《我是卷王穿越者的废物对照组》 1 “菩提偈白:阅者吉祥。” 迦南寺后庙,山坳深处荒芜院子草齐腰高,横梁和牌匾虫蚀朽坏,破旧门扉在深夜冷风中来回扇合。 “嘎吱”一声像指甲刮玻璃的轻响后。 时书左手拎半刀黄纸,右手拎一索麻绳进了门,熟门熟路找到佛台。 未经洒扫的香案上佛幡飘荡,佛手生起蛛丝,褪色的半张裱纸像鬼影飘来飘去—— 深更半夜,万籁俱寂,菩萨座下。 佛像慈眉善目,见者微笑。 “哎……” 一声幽幽的长叹。 时书放下半刀黄纸,拿起那一副绳索。淡薄的月光照在一双深秀的眉眼,眸底荧色淡,白皙的手指沾染了斑斑泥点。 “子时已到,听说上吊自缢的人,颈椎折断,眼球凸出,舌头吊在口腔外……死相非常难看。” “所以死还是不死,这是一个问题。” “……” 大概三个月前。 十八岁的男大学生时书,从寝室床上一觉醒来,本以为熟悉的闹钟声会让他往教学楼狂奔,没想到却穿一身磨皮肤的麻布衣服,双脚插在水田里,清晨温凉的水抚摸他的皮肤,小鱼吻脚尖。 在刺激下,时书猛地打了个激灵,睡意彻底惊醒。 眼前一头嚼草料的老黄牛,蠕动的嘴无比懵懂,困惑地看无缘无故站水田的来客。 ……时书穿越到了一个从未听闻的陌生王朝,穿越来后的这三个月,时书尝试过跳河——但会游泳,边哭边游。 也计划过一系列自尽方式——只是计划。 头皮痒,水太凉。 最近一个月,时书每天晚上都要来这座庙里,同时做两手打算。 一、自杀,说不定就能回家了。 二…… 时书系紧磨手的绳子,抬手比划了一下,幻想脖子挂上去的嘴脸。刑侦恐怖小说,那些爆眼球伸舌头大小便失禁的小鬼描述带起阵阵阴风。 “……” “先说明不是怕死!只是这么死?会不会有点草率。” 要不还是……?时书往门外看确定没有人跟来后,膝盖不争气地一软,往蒲团上一跪。 二,当然就是求神! “求你了菩萨,求你……” 时书声音哽咽:“我真没想穿越啊,求求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放我回家吧求求你了!我给你磕头!” 佛台上一片寂静。 “cao!”时书真破防了,“就不能让我回去吗?就不能?为什么?为什么我会穿越!” 为什么! 还是身穿!要穿成皇帝摄政王大将军他也认了(爽了),结果穿成一个手无寸铁的新手村黑户! “知道我这三个月怎么过的吗?为了能被当地村民接受,有口饭吃!”时书控诉回荡在寺庙大堂内,“我只能去少爷府里当长工,天天打猪草,喂牛,放牛,捡鸡蛋,陪羊吃草,还要扫鸡屎!” “我上辈子没干过坏事吧?反省三个月了,团结同学,乐于助人,五讲四美三热爱,刚考上大学以为能爽爽,造什么孽穿到这儿来受苦——” “大学生极限爆改野人!” “黑子,说话!” “你为什么不说?” “你也知道你对不起我,是吗!!!”时书暴怒。 ——但回应他的只有一片寂静。 能穿越却没鬼,没系统。来这庙里求了半个月,连个活口都没见过,时书早知道是这种结果。 “……累了,回家睡觉。”时书站起来拍拍膝盖的灰,转过头时,赫然撞见门口两条影子探头探脑。 用一种惊悚的眼神看着他,显然观摩了他拜佛全程。 时书:? 时书:“……………………” “大柱哥……我就说这小书,长得是水灵,十里八村打着俊美后生都难找的灯笼,但不明原因来咱村子,一到半夜就往吊死过人的荒庙里跑,还神神叨叨碎碎念,很邪门啊……” “你看他那自言自语,像是被鬼上身了!” “别胡说,哪有什么神神鬼鬼,顶多是哪家发癫症走丢的少爷。” 见时书转身,两人忙不迭按住嘴:“……这么晚了,小书,看你刚进屋又急吼吼往后山跑,我们不放心,就来看看。没耽误你办事儿吧?” “没耽误。” 时书:“但我没有癫症。” 说谁神经病呢? ……稍等,时书突然嗅到了转机,发癫症走丢的少爷? 我不会穿进的是一本真假少爷小说吧! ——穿成豪门假少爷! 是不是再坚持坚持,就轮到我大富大贵的亲爹娘接我回家享福了? 一定是这样的哈哈哈哈哈…… “……” 没上床就做梦的时书被勾肩搭背下了山。 “夜里凉,水汽浸骨,呆久了身子骨要痛。小书,要没事儿了我们就早些回去,卖豆腐的二娘就是年轻时候淋了水,老来犯风湿病。”二牛哥好心劝他。 “赶着时辰,明儿寺庙前院要封了,梁王世子驾临,那群和尚忙不迭赶人,被看见又要吵嘴。” “梁王世子?”时书一顿。 “东都城内自封青衣修士那世子嘛,平时就爱求仙问道,逛逛道观,拜拜佛堂。总来,一来地也不让种,全得回避。我还有两亩苞谷等着收,这挨一天要下雨了得长霉,泡坏了不知道明年吃什么。” 时书刚从上吊中抽离的思绪,转成了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真真实实,万恶的古代社会。 皇亲国戚出行,黎民百姓回避。 时书穿越来后,尝试以初中历史知识来分析本世界。 大景,东都京畿,白鹤县周家庄。 传统小农经济社会,部分人有田土,没有的就寄居在当地大地主家里当长工,赚取糊口的那么一两个馒头,三五碗稀饭。 北境近期有战乱,不少流民南下,不然以大景的户籍制度,身份不明的时书,估计被抓走服役。 …… 但刚穿越来那几天,时书不是没想过穿越文常规套路,搞点权谋,提升势力,甚至当个皇帝! ——直到他被周府那三少爷,一个相貌平平性格抱歉的大叔,使唤得跟个陀螺似的。 时书终于知道,这泼天的冷水,还是让他淋着了! 那么一个普通的人,因为能给他口饭吃,就能把他训得后背贴墙一声不吭,很难想象权力对人的异化! “到了,小书。” 二牛安慰他:“回去睡吧,明天还有一大堆农活等着干呢。” 结了露水的小草被踩踏的尽头。 一座山野村庄的轮廓在月光下浮现,青砖白瓦,竹篱茅舍,油绿水田上掠过白鹭,偶尔传来狗叫,有几分世外桃源之感。 现在已经是子时,万籁俱寂,各家门户紧闭,都在休息,远远听到打更的梆子声提醒时辰。 空气中露水带着微微的腥味,像一团雾浸润了时书干燥的肺。 “其实……” 时书准备闭门时听二牛犹豫道。 “今晚是三少爷放不下,让咱们来看看你,说你半夜总往庙里走,是不是有什么心结,比如想家什么的。你要放不下就跟哥说,哥帮你开解。” “我这个心结,一般人解不了。” 时书捕捉到重点:“三少爷?” “那是,三少爷瞧着不好相与,怪担心你的,平时你提水喂羊喂鸡,他老来看你,还夸你长得俊,说以后让你跟了他吃香喝辣呢。” “……” 三少爷的脸浮在时书脑海里。 一个面如菜色的病痨子,浑身散发着脂粉味,说句话要断气似的,尖刻爱打骂人。时书对他印象一般。 这少爷让我跟了他? 一个念头如电光火石闪过:男同? 靠! 滚! 时书:“对不起,婉拒了。” 钢铁直随即将这话题抛于脑后,告别到了周府后门的院子,推开一扇门。 一张旧桌子,一张木板床,一席棉花被子,一间数步之宽家徒四壁的房间。 就是他,时书,和这个古代世界的联系,从一个衣食无忧少爷落到当长工的全部资产。 村庄虽好,没有亲朋好友,不是久居之处。 这谁能不疯? 时书只是求神已经算情绪稳定了好吧! 还吊死过人,鬼来了都得挨他两巴掌! 时书一边腹诽沉入梦乡。二早天光刚亮,门外骤然响起霹雳般的惊雷声:“还在睡,你们这群猪猡,起来干活!” “鸡都叫了三遍了,还不趁天气凉把苞米收了!等会天气热了,又要干不了活,晒脱你们一层皮!” 闻声,时书一个激灵爬起来,门外站着那五短身材的三少爷一身绸布衣裳,不耐烦叉着腰,圆规似的,“还睡?老爷我养你们是白吃饭的吗?你你你,还有你,赶紧滚起来!” “也不看看几更天,招来这群懒鬼!要不是咱收留,这大景遍地的饥民饿殍,你们早死外边了!呸!” 周家庄的佃农和奴役,大小上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爬起床,扣衣服拽裤子,被一声声呵斥扫地出门。 时书半梦半醒掬了捧冷水,将白皙的脸揉了燥热闷红,察觉后背一道视线。 那三少爷盯着他放缓了声:“你衣服怎么穿的?” 时书:“?” “勾引谁呢?把裤子栓上!别再让我看见你这样!” 时书:“…………” 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不是,你们古代男同真有病啊!? 2 时书闷头跑出门,天刚蒙蒙亮,田地草垄间的小路还不分明,羊肠子一样延伸向远方。 周家庄灰瓦白墙,错落分布在水田溪流和松树之间。 左手拎鞭子,怀抱一只乳白羊羔,时书摇摇晃晃跑过草屋旁的板桥,把羊赶到绿油油的草地。 “吃吧吃吧,草长老了吃着扎嘴巴。你们赶紧吃,一会儿李四赶着牛来了,又把你们吓跑。” “倒霉,运气不好穿到这个时代,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真想回家!” 小羊们棉花糖一样散在草丛里,猪草割了满满一背篓,时书对做农活还有新鲜感,像参加湖南卫视变形计。 不过没几个小时困意便袭来,躺在树杈子间无意打起盹儿来。 雨水落到额头,冰凉凉。 陡然睁眼,时书第一反应:“我的羊!我的羊……” 跳下树梢扫视整座山头,一,二,三,四,五,六,七……部分羊羔抖抖背上的雨水埋头青草间,另一半却不知道怎么起兴,稀稀拉拉爬过山顶,翻越了山脊。 “谁让你们跑这么远?回来!小喜,小美,小懒,小沸,小暖……回来!”时书撒腿向山头上狂奔。 那几只小羊一直是“害群之羊”,十分活泼聪明,大黄跟在时书屁股后,撒开四只蹄子,眼看即将追到小羊羔,眼前却是一片陡峭下坡路。 叫“小喜”的最聪明,慌不择路窜入竹林,时书跑下山时,看到山峦间的平行处出现了一列整齐的队伍。 ——在这莽莽山林之间,其恢弘和严密,可以用扎眼来形容。 “好家伙,谁家死人了办白事,今天下葬?” 吹吹打打,前有侍卫扛着旗帜鸣锣开道,男奴手捧吃穿用度,譬如铜盆坐垫糕点酥饼,香油蜡烛红纸黄纸,侍女撑起华盖侍立两侧,更有蓝衣太监鹅行鸭步。 那天潢贵胄的威严透过武将扛顶的旗帜,笼罩在整片山野之中,武将眉眼肃穆,侍从无不低头,步履轻缓形容规矩,显然经受过极严苛的特训。 鬼魂似的在这山林间疾行,脱离劳苦大众的队伍看见时书时,脸上纷纷错愕惊讶。 “不对。”时书道。 出于从小到大对仪式感的深谙,时书升起一股极为不详的预感,身旁大黄刺斜里一个箭步上前,对着这支卤簿狂吠,宛如被入侵了领地。 “旺旺旺!旺旺旺!旺旺旺旺旺旺……” “旺旺旺!旺旺旺!” 这一叫,差点把时书魂魄都叫散! “怎么还叫,你不要命啦!来福,回来!” 时书猛地出声唤它。 已经晚了。十六人抬的轿子受到震动,膘肥体壮的马匹受惊来回踱步,原本整齐的阵型一下子混乱,响起“吁吁”的勒马声,太监、侍女、仆从、武将、清客、礼官、和尚乱成一锅粥,一道道视线全看向了竹林里的时书—— 时书单手执一根竹鞭,白皙脚踝从粗鄙的麻布衣裳里探出,瘦伶伶的,一双清秀俊美的杏眼睁大,看起来十分不在状况。 “听我解释——”时书话音未落。 “有刺客!” “………………” 完了,古代剧里非死即伤的场景来了!! “大胆!何方刁民竟然敢冲撞世子殿下仪仗,不长眼的东西,前方已有将士开道,怎么还从山头跑下来?” “世子?不曾受惊吧?” 混乱中夹杂来福不屈的狗叫:“旺旺旺旺旺旺!旺旺旺旺旺旺!旺旺旺旺旺旺!” “……”时书抱住大黄拍拍脑袋,一把握住它嘴筒子,“收声!” 又道:“各位大哥,与我无关,只是路过,后会无期……” “哎?!”一杆冰冷的长槊抵在他脖颈,枪身漆黑油亮,粗砺强壮的大手一个手花将时书搠翻在地。 时书重心不稳双手插在黏糊的泥坑里,坐了个屁股摔,眼前冒金星,尾椎骨生疼。 “怎么直接动手?”时书噌一下起了火,“讲不讲道理,有没有王法……” “你惹的就是王法!” 霹雳雷声炸在耳畔,武将随后大踏步回到十六抬大轿旁,跪下禀报:“禀世子殿下,惊驾的刺客抓到了,伪装成羊倌儿意图行凶,请问要如何处置?” 十六抬大轿旁,众人都被这骤然袭来的场景弄晕头了,响起纷纷议论之声。 经过短暂的混乱后恢复阵型。几位中年随从脸色凝重,靠近轿子说话:“长乐县民叛,淮南路大片土地失陷,品火教立着淫祠邪庙散播浮言摇动人心,其受众寰布宇内,难保此人不是那群刁民的同党,有行刺世子的意图,要不先收入大狱,审出有哪些共犯?” 另有一位随从道:“更像是寻常人家的羊倌儿,不慎冲撞了殿下的卤簿……” “寻常人家?哼,那怪他命不好。” 帘子内传出声响。 当这道体虚气短的嗓音出现时,所有人都不再讨论,低头神色恭敬地凝神静听。一双太监的手飞快了拉开绸缎一角。 “世子殿下。” 一双窄而细、纵欲过度的眼睛先露在阳光下。轿里人探出半身,长瘦面皮,身形如鹤,淡青长袍覆着修长脖颈,淡雅的着色品味殊类,绝非凡品。 大景梁王世子楚惟,像看蚂蚁一样,懒散目光瞥过时书。 “本世子赍皇兄御旨,奉命往迦南寺求福,冲撞皇命,已是取死之道。蕞尔淮南路刁民,何足为虑?当场斩杀,勿复多言。” 时书:“?” “???” “………………” 我尼玛。 “什么意思?”时书尝试复读。 “你们,要杀了我?” 时书没回过神,肩膀已被武将的铜爪铁手揪住:“不知礼数,粗鄙村夫!世子让你三更死,谁能留你到五更,自认倒霉吧,下次碰到达官贵人的车驾,记得有多远绕多远走!” “草了!你们真杀?”时书回过味儿,苦苦干了三个月活才维持下的性命,居然就要被抓去砍头。 “放开我!放开我!”时书去拧攥他手腕的铁掌,反倒调转方向,手臂无力地晃了晃,拖向大槐树底下。 “太没道理了!我不是故意的,何况,为什么冲撞了仪仗队就得死!就因为你是世子?赐旨的是皇帝?” 这阵喧嚣早引起整支卤簿队伍的围观,行伍中窃窃私语。 看到那口漆黑油亮的大刀时,时书和古代社会隔阂的不解,转为了真实的愤怒,一下子炸了:“操!该死的封建社会!” 绝望和震惊在脑海中充斥着,时书忍不住:“呜呜呜有本事就把我杀了,正好也不想活!” “……” 吵吵嚷嚷,动静沸腾,传到了人群背后。 不远处紧跟在十六抬大轿后的一群人中,起了轻微的喧嚣,有人疾速走来,抬手示意暂时停下。 “且慢,相南寺大师找世子殿下回话。” 刀斧手道:“相南寺?” “可巧了,正好撞在这里。”太监袖着手,道,“既是去迦南寺祈福,自有相南寺的僧众大人们作陪。该这牧羊少年福大命大,有那群仁心的和尚作保,兴许能活下来。” 时书抬头望去,果然见几位淡蓝色僧袍的秃顶和尚围在轿子处,低声议论。这群和尚脖颈挂着念珠,手持佛珠,白袜素履脚踏尘世苦海,都身形清癯瘦削,神色平静自若,自带一股世外高人的气势。 “一群和尚,能让世子爷听他的?” “啧,”太监鄙薄道,“听你这外地口音,难怪不懂。可曾听闻东都城内十万丈红尘,相南寺得天眼,透视众生诸物。南朝四百八十寺,相南寺占第二,无人敢称第一。别说富商巨贾,试子举人,翰林缙绅,连皇亲国戚乃至当今圣上都时常与寺里僧人走动!城内百姓礼佛烧香,求签问卜,往来熙攘,还设有专门的相南寺市。不仅神明灵验,威势更是无双,谁敢对这群活佛说个不字?哪怕是世子爷,也有个求神拜佛的时刻,怎么会没商量?” “更别说,这群僧人啊,可都是千挑万选的得道高僧,心如明镜,澹然出尘,性情洁净,可不是一般的和尚!” 刀斧手肃然起敬:“原来如此。” 片刻,似乎议定了结果。纷乱的人群中,一道声音响起。 “烦请刀下留人。” “在下奉世子之命,来问这位檀越。” 清越声响荡开,带着磁性,音质已属于成年人熟透的嗓音。 “——这僧人倒不削发,奇了。” 时书狼狈地闻言望去,便是这一反应。 一道与竹林相映的海青禅衣,青年僧人单手持佛珠,分花拂柳,一步一步不急不缓朝他走来。等走近时才发现他如此高峻巍然,和浸透香火的清淡禅衣皂白相违,像冰棱落入石潭中,朴拙匣中敛藏着的银光乍泄锋芒毕露的寒剑。 青年僧人不曾受戒,青丝如瀑,那深棕菩提子磨得油亮的珠串,卡在他青筋浮凸的粗大腕骨处,衬色冰冷。 约莫二十多岁,青年才俊,一身素净至极的僧袍,孑孑而立。 “大师,请。”太监退下。 来人隔时书几步远,目光将他从头看到尾,虚虚两道光从眼眸散漫地射出,鼻梁挺直。 时书第一反应:帅哥,长得好牛逼。 第二反应:眉压眼,危险。 第三反应:兄弟你这眼神,看狗呢? 事件另有转机,时书硬着一张脸:“我不是刺客,只是追一只小羊,正好经过这里。” 来人随之看去:“这羊有名字吗?” “喜羊羊,怎么了?” 来人安静会儿,黑如深潭的眸子上下将他打量,似乎探寻,片刻后道:“学习新思想。” 时书:“?” “学习新思想。”来人重复。 时书:“………………………?” 就在时书以为听错了时,对方转身似乎要行,时书猛地大喊了一声:“……争做新青年!?” 这五个字,时书心中仿佛受到了祖国的召唤,憋屈了许久的一眼泉水终于活泛了,眼眶忍不住发热,感动充斥其中:“争做新青年。学习新思想,争做新青年。青年大学习,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快进了!” “哥们儿你也是大学生吗!苍天有眼,呜呜呜终于有一个同类了!我好苦哇!……” “……” 几位将士满脸莫名其妙,声音过大,不远处的僧人也送来目光。 什么东西?咒语吗? 在这山野之间,大梁世子的仪仗队里,明显不符合场景令人费解的话一说出口,其他人议论纷纷。 来人眼睫乌秀,薄目细梁,面上没什么情绪。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敢问尊姓大名?” “我?我叫时书。你呢?” “谢无炽。晚点聊。” 随后,僧袍转身拂开,一步一步,步履稳重但并不缓慢,透着万事收敛于心的沉静,回到世子大轿前相南寺僧人群中,一位中年僧人见谢无炽抬手将掌心朝下覆,便点头去到轿子旁。 “好小子,你真是命大!” 没几时,长随快步走来:“世子说了,今日去寺里祈福本是积德行善的美事一桩,这小羊倌儿不慎冲撞,但罪不至死。伏惟菩萨慈悲,放你一命,积攒恩德,不以事小而不为。也许这也是菩萨施下的一道考验。放了你了。” “……” 时书白皙的脸沾满污水,爬起身时后背发凉,刚才气得冒冷汗,衣裳混了雨水湿乎乎地黏在脊梁。 “还‘放了你了’,啧啧啧。”时书心说:这样说,难道还想要我感谢你吗? 一边腹诽一边揉着屁股站到一旁,卤簿队伍继续前行,小喜羊羊正咬竹林根处的一斗嫩笋,哼哼唧唧,贪吃也不再跑。 留下姓名的青年僧人,冠袍带履,和一位沧桑年迈的老僧并肩而行。 看到他,时书连忙喊:“哎!谢,那个谢什么,谢无耻!你等等!” “谢——无——耻!” “弟子和他说几句。”谢无炽闻声,面无表情向老僧施礼。 今日微雨,道路泥泞。谢无炽穿一双皂靴,里是白净的素袜,踩在地中倒是不沾泥污,单手握着一把未撑开的油纸伞,站到枝干挺拔伸展的翠竹林梢头下。 油纸伞骨散开,细雨汇集成涓流如丝般的雨串,点染斑斓了伞面,留下一方残留余温的干燥地。 时书嗓子发紧,问:“中国人不骗中国人,你是穿越来的?” “嗯。”谢无炽视线像野火的舌,倏地舔过时书白净的脸,下一刻窥探便消失无影踪,恢复了僧人的清淡内敛。 “你也是。” 3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发自内心的嚎叫,竹林间的鸟都被震飞出去。时书捧头一脸痛苦,切切实实一百个一万个震惊。自己在做一场噩梦,而谢无炽这句话的存在,让他明白这场噩梦再也无法醒来。 “不科学,世界上到底为什么会有穿越一事!我不认。” 谢无炽:“三个月已过,确实是穿越无疑。” 时书:“你怎么来的?” 谢无炽:“一觉醒来,就到了这里,至今原因不明。” 时书:“来了多久了?和我一样,三个月?” “是。” “你有系统和金手指吗?” “否。” “我不信你是现代人!一定在骗我!说句英语我听听。” “the price of the shirt is nine pounds and fifteen pence.” “够了,衬衫的价格是九磅十五便士,这句话化成灰我都记得。”时书能听出他标准的英伦腔,堪比高考英语听力一样字正腔圆的发音。 “天要亡我……” 时书浑身脱力地靠在竹林间,掌心攥紧的竹鞭掉落在地,喜羊羊过来用头磨蹭他的膝盖,展现亲昵之态。大黄警惕地绕来绕去,对谢无炽龇牙花——这采菊东篱下的古代农家乐场面,显得他和谢无炽的存在十分荒诞。 时书揉着脑袋,回到现实,看眼前的人:“你为什么这么淡定?” 谢无炽:“尝试过很多方法,依然回不去,吾心安处是吾乡,只能泰然处之,我精神状态不太好,有抑郁症病史,太在意会发疯。” “……” 时书从头往下看他:“你穿来之前,干过缺德事吗?” “不确定。” 谢无炽眼里似乎含了什么:“你干过?” “我没干过!我是好人,地上有垃圾都会捡起来的好学生,我是上上辈子犯了天条,这辈子要偿还孽债吗?”时书再问,“确认一下,你穿来那年是2024年吧?” 谢无炽:“嗯。” “那现在是哪年?什么朝代?” “无年可考,无地可查,无事可稽,应该是架空世界。” “……”时书听他说话有文化,稍微直起身子,“哥们儿你哪个学校的?” “清华的,怎么了?” “没事。” “你——” “别问。” 时书急的原地转了个圈,拍了拍手,切换话题,“这个问题不重要,总之依你的推测,我们这种一没有金手指,二没有系统随身空间,三没有魔族鬼神血脉的三无穿越者,这辈子就这样了,治好了也是流口水,对不对?” 谢无炽:“也未必。” 时书扭头:“还有转机?” “嗯,知道晋江吗?” 时书瞪大眼:“不是哥们儿你男同啊?” 谢无炽盯了他三秒,垂眼:“你不是?” “……………………” “你是?!?!”时书十倍音量。 “看你的反应,唯一有机会坐享荣华富贵的金手指也没了。” 不是兄弟,你到底在说什么?!时书扼住想揪住他衣领摇晃、跟他申明这件事严重性的冲动:“穿越了,我们穿越了!你懂吗?就这个时候,你还在纠结什么乱七八糟的男同。” “我当然懂。”谢无炽道,“我尝试过包括不限于自尽,拜佛,做法跳大神,呼唤系统,甚至质问苍天。没有用,穿越就是穿越了。” 一盆泼天冷水从头浇下。 “你的意思是?” 谢无炽平静道:“我们回不去了。除非另有转机,或是神启。” 天上一只漆黑乌鸦“嘎嘎”叫了两声,掠过林梢排出六个隐形的墨点符号,给静默至极的空气染上了无语且绝望的氛围。 越意识到处境的绝望,越明白他乡遇故知的可贵。对眼前的谢无炽并不熟悉,甚至由于对方说话没有表现出强烈直男倾向,时书有所戒备,但仍不觉对他多了几分亲近。 “……你现在在什么地方生活?” “东都城内,相南寺借住。穿来之后无地可去,只有僧道庙观施舍斋饭,一日两餐,得以保全性命。你呢?” 时书抱起小羊羔摸摸头,大黄一接收到他的目光便把尾巴摇来摇去,很听话的模样:“我混入逃荒来的灾民当中,到县城最大的乡绅府当长工。三个月完全进化成为了一个……村民。现在喂猪喂牛喂羊,只能说勉强有了立身之处靠本事吃饭罢了。看到这只狗了吗?叫来福,以前逢人就咬,见人就吠,现在只听我的话。” 谢无炽:“原来如此,敢问贵庚?” “我十八,二月刚生日。”时书觑他,反复再三,忍不住说出心中所想,“你多大?对了,有人跟你说过,你看人像在看狗吗?” 谢无炽:“有。” “那你能不能改改,你这么看我,我有点不舒服。” 谢无炽:“改不了。回答上一个问题,我今年三十。” “?” 时书重新抬眼,从他的头发丝一直看到脚尖。谢无炽潇潇身姿立在原地任他打量,海青色僧衣质朴出尘,但穿在他身上没有寡然无味的寒素感,肩膀反而让骨骼撑得端正挺拔,那笔挺漂亮的站姿像经过了专门训练,一双像岩石般的眸子压在眉下,十足的锋利,内敛,隐忍。 “张嘴就来?我不信你有三十岁。” 谢无炽振了一振衣袖:“不重要,只是我这么说,听到的人信就信了,不信的话也只会以为我长得年轻。” “那你撒谎干什么??” 谢无炽:“没撒谎。更何况,年轻难道是什么好事?” “……你有你的思路,我就不多问了。” 仪仗队绕过山坳,即将消失在视线当中,时书看时机已到,忽然一把拽过他袖子,拉得谢无炽鞋履前行了几步,溅起了地上水洼里的泥点,和他的距离猝然靠近。 时书把白皙俊秀的侧脸贴近他,认真地压低音:“谢哥,目前看来穿越受害者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实话实说了吧,我对你很亲切。你要不然不当这个和尚了,跟我走,有我一口饭吃就有你一口汤喝,我俩找个地方过日子,直接孤立整个古代社会!” 谢无炽垂眼看被拉扯得变形的袖子,还有时书明晃晃拂过的耳珠,上面一枚淡淡的红点扎眼:“人和同类群居时会有安全感,你邀请我,我很高兴。不过我的胃口很大,你恐怕养不起。” “你胃口有多大???”时书说,“我这三月也勉强果腹罢了,但还能多养一条狗。以后有多的饭,我吃不完给你?” “我说的胃口,不是饭。” 谢无炽别过下巴,打量这片烟雨蒙蒙的山林。他深色的眸中有无限情绪,似乎透过重重叠叠的山峦,觑见了苍生黎民,亭台楼阁,金戈铁马,日暮朱紫帝王宫,烟尘十路冻轮台,拂花乱人影,传灯散雪飞,一片一片他人看不到的更广阔无垠的天地。 “这里是混沌无序,愚昧黑暗,肉食者谋之的封建时代。 秩序还岌岌可危,多事之秋,危险和机遇并存于黑暗森林……真是好,好极了。” 谢无炽双手合拢,再看了看自己这一身素净朴拙的僧袍,眼前的黄泥地竹林。 “心无枷锁,才能从万物游。”谢无炽笑了笑,“我就不在田园中了。” 时书后背爬起一阵凉意,本能地面对危险源时的应激:“你——” 此时,山脊传来一道声音:“小书?小书你人呢?放着满山的羊不管,躲林子里干什么?” 时书转过头,挑一根扁担的周二牛正从田埂下来,背后跟着两只羊羔,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泥地里:“晌午饭送到田里来了,快来吃,不然没有了。” 时书挥手:“我和一个熟人说话!” 时书心中升起一股紧迫感,抓紧时间问:“那你想干什么?我考虑考虑要不要跟你走。” 谢无炽:“我?古代社会,来都来了,当然要搞个皇帝当当。” “!!!???嘴里没一句实话。” 时书抱起羊羔转身朝山坡上跑去,挥手:“再见,等农忙结束,我就进城到相南寺找你玩两天!顺便给你带点土特产。” “……” 谢无炽停在原地,看时书匆匆忙忙往山坡上跑,遇到一条潺潺沟壑,过不去便踮着脚,用脚尖探寻实心的草垛。 谢无炽眼中兴味盎然,不追赶梁王世子仪仗队,而是跟在了他背后,递过木骨的油纸伞:“送你,留着遮雨。” 时书:“你不要?” “我在庙里伞用的少,不比你乡野间天天出门,用的地方多。”谢无炽微笑,“你要过意不去,相南寺观音殿藏经阁,约定为期,找我还伞。这份路引也收好。” 这句话说好了再见面,时书略有些懵懂地点头,谢无炽说“再会”后转过身去,僧袍拂过沾着雨露的草头树梢。 林间莽莽似有野兽游魂,他步履徐徐不急不缓,时不时左右看看花草树木和方向,一步一步,背影逐渐消失在了山野之中。 伞柄残留余温,烫的时书皮肤刺痛了一下:“这人看着冷淡,没想到体温这么高,心火很烈啊。” 再撑开伞,时书仰头看竹制伞架的纹路。 周二牛三两步奔至近前,探头问:“那男子是谁啊?” 时书不想弄得复杂,转过脸说:“是我同村的表哥。” 周二牛:“你遇到亲人了?那你是不是要走?” “我还没考虑呢,先吃饭吧。” 时书打呵欠走到羊群,一只一只清点数目,背后周二牛脸色逐渐复杂,转为不详。 - 当晚,暴雨如瀑,狂风骤袭。 窗户的门扉被狂风吹得嘎吱作响,时书起夜了好几次,拿杆子抵门,不几时又被狂风吹得跌落在地。 时书费解地再爬起床,睡眼惺忪,将单薄的外衣搭在肩膀。 透过门扉罅隙的窄缝,一道枝状闪电骤然划过夜空,衬得庭院内雪白如昼。 几条人影正朝时书房间走来,当中喝得酩酊大醉的三少爷,背后还跟了两条肌肉粗实的汉子。 “反正是个流民,也没户籍,就算把他玩死,官府也不会管。再说,老子好吃好喝供他三个月,要是识相,就该老实点儿。” “退一步万步,就算管了,我爹宴请一顿就能摆平,还怕他个鸟啊!” “你们给我按住他,等我舒服了,给你们也尝尝。” 三少爷还没进门,就解起了裤腰带,刹那间又是一道闪电,映在他苍白可怖、形同僵尸的脸上。 我。 日。 你爹啊。 怎么都逃不出,男同的世界。 时书只呆了一秒,等他脑子里回过神时,抓起挂床头的那把伞,脚还跨在屋里头,脸已淋到了窗外暴雨的水腥气。 4 雨水劈头盖脸,打在脸上生疼,庭院里电闪雷鸣。 时书耳朵里嗡嗡作响,暴雨瞬间穿透了他单薄的衣裳,连带脊椎跟过电似的,冰凉僵硬。 “快逃,快逃,快逃……!” 后脚那三少爷一脚踹门不开,换了个人来踹得哐哐作响,时书绕过间壁跑到门口,拽了门闩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外院。 “旺旺旺!旺旺旺!” “狗狗狗!差点忘了狗!”时书掉头冲回院子把来福从窝里放出来。来福似有不解,嘤嘤嘤甩着尾巴。 “现在不是撒娇的时候,你跟我走,不要待在这家了!” 时书驱赶他朝前门大院跑,想起圈里的那群羊:“羊就算了吧?不然这不成偷东西了?” 背后的窗户猛地一声“咔”,三少爷脸挤在窗框内,目眦欲裂。 那画面,堪比熔炉里从厕所望的那张脸。 “他跑了!给我抓回来!” “这个狗娘养的畜生!鬼精鬼精的,老子今天非办了你不可!让你跑,抓回来打断你的腿,锁起来绑你一辈子!” 雷雨掩盖了时书的回骂,时书“嘬嘬嘬”哄着大黄狗跟自己跑,一边慌不择路,嗖地窜出了周家庄的大宅门。 ——将世界调成静音,聆听我破防的声音。 雨还在下,雨那么大。 雨幕将一切声音都掩盖,冰冷水珠从额头淌到下巴,怎么擦视线都是模糊的,再混合涩味灌注到嘴里。周家庄一路的村庄绿林小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没有星星,没有月亮,没有灯。” “好黑,好暗,好恐怖……” 时书跑到一片松林,身上又冷又热,才发觉忘了撑开伞。 眼前是野坟地,乱葬岗,乌鸦盘旋,鸮号不止,先前放羊待在这里就瘆得慌,但去东都城必须经过此地,时书想也没想就窜了进去。 一夜的狂风暴雨,疾驰夜奔,大黄一会儿跑到他前面去,一会儿又落到后面,始终摇着尾巴。 “来福,幸好有你在。” “不然我一个人活不下去了!” 明明很困,但越跑越精神,肾上腺素被调动起来了。整整三十里路,时书终于看到东都城门口时,膝盖像被灌了铅,又笨又沉。 “请问相南寺在什么地方?” 守城的宿卫打着盹儿,拢了拢长戈,指了一个方向。 又是半小时的奔途,雨夜中朦胧的佛寺建筑群显出轮廓,重檐歇山,斗拱相叠,青山翠枝交相掩映,塔尖亮着一盏长明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仿佛向人指路一样。 时书拖着沉甸甸的双腿,一步一步,爬上数百道长阶。 “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 短促的敲门声打破了禅院的静谧。 夜深人定,万籁俱寂。相南寺后院,一方四面合围的院子,东前方一棵绿荫遮天的菩提树。树下几间古朴清幽的房屋,其中一间的门,被再三叩响。 睡在里屋的人陡然睁开双眼,到桌旁点起了灯油,站在门后:“谁?” 清澈音透着疲倦:“是我,时书,你今天在周家庄救的那个,学习新思想争做新青年——” 门扉嘎然揭开。 门内的谢无炽肩头虚拢着长袍,长身挡住暗光,一点灯火映在他深黝眸仁之中,眼神一缓,垂视台阶下站着的的少年。 “谢施主已开门,贫僧去也。” 值夜僧人作揖后,离去。 时书转过脸,满身的泥污露水,乌发湿透贴在耳侧,一张俊秀的脸被雨水冻的苍白,抬头,漆黑的眸子看向了谢无炽。 “谢无耻……兄弟,伞还你,我现在可能要跟你一起过日子了。” 谢无炽抬了下眉:“深更半夜,你从周家庄过来的?我没记错,离这儿有三十里路。” “玛德,遇到点事,一言难尽!”时书显然有疯狂吐槽的趋势。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谢无炽侧头,左边石板上还躺了条大黄狗,体力用尽“呼哧呼哧”疯狂喘气,舌头拖在地上。 主宠尽显狼狈, 谢无炽收回目光,将门扉推开了些,垂下的视线,像从时书贴身湿衣上舔过去。 他嗓音低哑:“进来,你浑身都湿透了。” - 僧道院落的厢房十分简朴,一张大炕铺着棉絮,炕上一只矮脚小桌,靠墙一方陈旧古朴的八仙桌。 衣装箱奁堆放在炕尾,整个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不染灰尘,虽然简单,但一眼能看出居住的人有洁癖和强迫症,一丝一毫的杂物也没有。 桌上放了本书,灯油烧到一半。 “整整三十里路,简直突破人类极限,直接跑了个马拉松!” 谢无炽到炕尾,在折叠齐整的僧衣中一件一件翻找起来:“要洗澡吗?” “让我先说——我真受不了,我们周家庄上那个少爷,真是流氓,你知道他想对我做什么吗?” 谢无炽:“他想对你做什么?” “他想睡我,吓死我了,我直接就跑了。”时书坐上长凳,“给口水喝。” “只有一只茶碗,我用的。”谢无炽道,“你不介意就喝吧。” 时书咕噜咕噜喝了三碗茶,内心无法平静,控制不住倾诉:“太可怕了,这些男同太可怕了,骚扰女生的是男人,性骚扰男生的还是男人!你知道他怎么对我的吗?他找了其他人,想按住我,几个人睡我一个!” 谢无炽闻言,抬头掠了他一眼。一件一件拿起僧袍,眼底泛着冷光。 如果时书看点男同文,他会明白这种堪比涩情主播asmr的吐槽到底有多煽动男同欲望。 “之前这狗东西就对我动手动脚过,我以为都男的,开玩笑呢。他扒我衣服,就这样……” 谢无炽翻那衣服,时书见他没认真听,拍手吸引注意:“目光向我看齐。我在说话,看我。” “……” 谢无炽:“我现在看着你了。” “嗯,他扒我衣服!就我们玩叶子牌时,”时书拽着衣襟往左肩上滑,露出一片白皙锁骨,“他就这样,把我衣服扒到小臂上,闻老子,还想舔我。” 房间里寂静,谢无炽目光倒映猩红烛火。 谢无炽一瞬不转盯着他,并不说话。 “幸好我眼疾手快,一脚把他踹开!” “别人是连夜爬上崆峒山,我是连夜奔向相南寺,还把周家庄的狗偷了。好想创造一个没有男同的世界。” “哎,从小就招男的喜欢,好困扰。” 谢无炽垂头,挑出一件合体的僧袍:“这身给你穿,夜里没热水了,拿条帕子将就擦干身上,明天洗澡。” “谢谢,衣服摸着好温暖。”时书总算喘了口气,“谢无耻,你人真好。” 谢无炽走到桌子旁拿起钎子,用被火烧焦的黑色一端,将油灯拨得更亮一些。 “那我先换衣服。”时书背身站到角落脱一身湿皮。 映在墙面的漆黑影子剥落衣服,肩膀匀净,少年感十足的身子纤秾有度,腰从胸口收束下去,腰极窄细。再到盆骨处时慢慢舒展开,像膨胀的花苞。 谢无炽视线里影子晃动。 安静中,他睫下虚散着光,手极稳,一点一点,用锋利的钎尖剥落火舌。 时书褪去衣裙的影子随风摇曳晃动,时而如同地狱里的魔魂扰人心智,时而像佛台上晃动的蛛丝,心火燃烧。 时书松松垮垮穿干燥的棉衣,坐上了他的炕后才问:“我穿好了,我能坐你的床吗?” 谢无炽微微一笑:“别太客气,你要跟我同居一阵,不用事事征求,自便就好。” “好吧,你爱干净,和你一起住也不是不行。” 时书拿帕子包着头,自觉到床尾那头的里侧躺下,深呼吸了一口气:“好累,没想到一到古代,大家的感情都这么暴烈。” 谢无炽:“长得好看但地位卑微,是祸,不是福。累了?那就睡了。” 谢无炽到桌子旁,要熄灭油灯。 时书忽然一个鲤鱼打挺爬起身,掀开棉被下床,嘴里轻轻啧了一声。 “谢无耻,等等,我想起一件要紧的事。有饭吃吗?好饿。” 谢无炽放下剪刀,端起烛台,“后厨兴许还有冷馒头,我去拿,能吃多少?” 时书:“你拿五个,我吃两个。还有三个喂狗。你饿不饿?要不你再给自己拿几个?” 谢无炽:“我夜里从来不吃东西。” “……好的,哥。” - 谢无炽转身推开木门,秉着烛走到了台阶之下,消失在青石板错落的小径后,和混沌夜色融为一体。 屋子里暖和,和夜奔时遭遇的狂风骤雨完全不同。 门外一声打更梆子音,让神经镇静下来后,扫视整间屋子。一个独居男人的房间,禅房,僧人,素净,古朴,清幽。 谢无炽给他的第一印象也如僧人般疏远渺然,不苟言笑,有距离感,但算是友善。 可禅房内和他去朋友家的感受不同,这空荡荡的房间里弥漫着一种强烈的危险意味。 有些像凶猛雄性野兽的巢穴,留下的信息素一样,给人骨子里的刺激感。 错觉吗?谢无炽明明对人很好,怎么会有这么强烈的压迫感? 时书很快将这个本能念头抛于脑后,他收留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下次问问他的爱好,投其所好算了。 片刻,谢无炽回来,桌上放着一碟馒头。 时书吃馒头时,谢无炽便坐在一旁,握一卷书对着灯光下看。 时书慢慢反应过来,问他:“你是和尚?” 谢无炽道:“我不是,只是和庙里僧人有往来,收留我,暂住在这里。并不让受戒,算俗家弟子。” 时书往嘴里塞馒头:“这寺庙还挺大的。” “明天赶集你会看见,这寺庙更大。” 时书点点头,吃饱了:“走吧,上炕睡觉?辛苦你等我这么久。” “没必要睡了。” 谢无炽放在半卷书,窗外隐约泛起幽暗的天光,他平静道:“到早课的时候了。” 时书:“?” 5 时书固然知道清北学子远非常人可以称量,但也没想到竟然这么能卷。 时书嘴里嚼着那口馒头,见谢无炽放下了书,往亵衣外再套了一件僧袍,说:“我先出门了,你请自便。” 时书:“你去哪儿?” “相南寺东牛李门外,马家武行,禁军殿军司被贬的枪棒教头开店授课,在这儿没法健身,我每天清晨都去武行,和武行的弟子一起晨练。” “健身?你还有身材管理?” “一部分原因,”谢无炽心平气和,“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强健的身躯必不可少。你明天手脚会酸痛,过几天好了,可以跟我一起去。” 时书:“兄弟,我考虑考虑。” 谢无炽一点头:“我先出门了,醒得够早就来藏经阁找我。醒不来就躺着,中午我会回来,给你带饭。” “谢谢……谢无耻,你人真没话说。” “不用。穿越古代,我们是唯一的朋友,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谢无炽收敛视线,淡淡一笑,“你待在这里,对我们都好。” 谢无炽走到门外,来福竟然也不叫,原来他刚刚也给狗喂了块馒头,收买了狗心。 “好面面俱到一男的……”时书想,“像班里的学霸,什么都安排得井井有条,超强执行力。” 只能说,真遇到好人了。 苍天有眼,我就说,我没干过坏事,怎会又是种田又是遇到男同,如此倒霉! 时书一倒头,从未有过的安心,沉在床铺中陷入了黑甜。 这一觉,还真就睡到大中午,日光透过窗扉落在眼睛里,时书陡然睁开眼,刚想翻身爬起来,惨叫一声后放缓了动作。 “啊!!!!” “痛痛痛!痛痛痛!痛死我了!” “马拉松真不是人跑的,好痛好痛……” 时书挪着胳膊腿,艰难地下到地面,听到了门外热闹叫唤的声音。他推开了门。 “我天……” 绵密轻盈的雪白阳光一下照他脸上,眼底映出大景京城东都的繁华市井景象。佛塔比夜里看到的更古朴生动,菩提树的浓荫遮住白墙灰瓦,僧人往来,檀越并行。 不远处的相南寺市,商铺摊贩,沿街叫卖,烧鸡烧鹅卤味食铺,金线绸缎五彩布帛,糕点玩具胭脂,卖金银铜铁,刀枪剑戟,还有沿街围成圈,正在吐火走绳吞刀的江湖卖艺人士。 “……这就是城里?一个封建王朝的京城?梦华录啊……” 农村人进城了,早知道城里这么好早来了。 时书想逛逛,想起昨夜狂奔后这一身,忙抓住一个沙弥:“请问在哪里洗澡?” “沿这条路走到头,禅堂后有澡浴池。” 时书连连道谢,便往说的地方过去。 到前台领个手牌,接半桶热水,进到木隔门的里间。 热气氤氲的大澡堂子,许多人参禅拜佛前要焚香沐浴,洗去一身污秽,故有些寺庙有专门的热水和澡堂供应。 时书钻到最角落,脱掉了衣服。 把僧袍从身上剥下来,然后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轻轻鞠起一捧水打湿了身上,腰腹疼得他想笑…… 腿疼也不说了,腰疼,下腹疼,手臂都疼…… 时书一边擦拭身体,一边幽魂似的,抒发感叹:“好疼啊……受不了了……怎么会这么疼……好疼……嘶……啊……疼死我了……” 他嘀嘀咕咕,旁边洗澡的和尚看了他一眼。 看什么? 越疼,昨夜周家庄的事越让时书气愤:“恨死这些搞男人的傻吊,都怪那个畜生……” 和尚又看了他一眼。 时书擦背,手臂挥舞得太快,刹那他被一阵痛楚击中——“草!” 背后,脚步声调转方向,朝他走来,响起一道沉静轻缓的嗓音:“时书。” 时书猛转过头,烟雾缭绕之中,谢无炽不知几时来的,他换了一身雪白素净的僧衣,青丝长发高挽,左手戴着菩提子串联的佛珠,一只手还拿着一盘珠串,眉压眼,神色平静,眼神自带目空一切。 “谢无耻?你忙完了?” 时书拿毛巾遮住腿间,疼得没处说理:“稍等,我现在洗澡,晚点和你说话。” 不过谢无炽并不走。 时书暗示:“我现在很忙,你应该能看出来吧?” “能,”谢无炽垂眼,目光扫过他的肩身,移开,“不过你应该不知道热水收钱,十文一桶,我怕你被扣在这里,来给你缴费了。” 时书:“你怎么知道我在洗澡?” “衣裳少了一件。” 时书纵然已无惧和一群男人共浴,但被谢无炽莫名其妙带s的目光盯着,也不自在:“钱哥你先帮我垫着,以后我还你。不过,哥,顶着你那看狗的眼神,能先背过去吗?” 谢无炽:“背面也有人洗澡。” 时书:“所以你就看我?” 谢无炽:“tы kpacnвee eгo.” 时书:“?什么语?” “i long for you.” 清晰性感,抓耳朵的发音。时书懵了一下,感觉按理说能听懂,但又没听懂:“……哥,别搞,加密不了一点,我四级还没过。” 谢无炽:“你闲下来能学学英语吗?” 时书一下子抓狂:“都这样了你还让我学英语?你教啊?” “你想学,我可以教,”谢无炽道,“或者俄语,德语,日语,法语,葡萄牙语,西班牙语。不然不方便说人坏话。” 时书:“你八国语言就干这个?” “不然?我也没想到你什么都不会,本以为至少能匹配到一个实力稍逊于我的队友。” 时书:“……伤自尊了。出去,我很忙。” 谢无炽转身,再看了他一眼:“钱付了,门外等你。” “知道了,清华哥。”时书回头,目送谢无炽走出澡堂,捏紧了毛巾眉梢高挑。 谢无炽收留了他,一会儿得跟他好好道谢才行。时书这么认为的,没想到旁边那和尚欲言又止看了半天,重重一啧,把围巾拴在腰上遮得严严实实,避之不及地走了。 时书从头到尾回想了一遍,脸色一尬:“他不会以为我是男同,被谢哥搞了?” “啊!!!!!!一派胡言!”时书又是一声惨叫,把身上擦干净,闷着头快步走出了澡堂。 “谢——无——耻——” 澡浴池的木屋外有一棵巨大的古樱花树,现在差不多算四五月份,残留几缕花瓣纷纷扬扬,枝头大多结出了新绿,在碧蓝如洗的晴空下,十分清新盎然。 庙宇墙壁重叠,一根探出墙头的李树枝条,纷然成荫,雪白墙角下站着两道相对的人影。 时书跑出去时,谢无炽正和人闲聊。 一位袈裟叠着层层布丁的老僧,布帛被浆洗得发白褪色,他也一副垂垂老态,雪白眉须垂落,掩盖住了清光混融的眼睛。却自带仙风道骨,脊梁板正的意味。 小沙弥替他端着斋饭,垂头等候。 “世子此去迦南寺,路上怨了什么?” 谢无炽道:“淮南路民叛,官军死伤数万,叛民死伤十万计。从河东南路调来的选锋主力军队,五万溃退三万人,现在残军驻扎在东都城外,首席武将进入东都城内,纵酒作乐,流连勾栏,军纪萎靡,不等到朝廷颁发的军资物需,绝不离开,驻京期间便是惹事生非扰民违纪。” 老僧说:“折算银两,张嘴一要,又需多少?” 谢无炽抬起一只手,张开。 “真是狮子大开口,竟要这么多。”老僧皱眉,“曾不知体恤朝廷,北有敌寇,东有海盗,宫有蠹虫,州府有老虎,县城有苍蝇,真是把油水刮得干干净净,留下一张皮。” 谢无炽应道:“世子去迦南寺拜佛,正是愁钱粮军需一事。” “怕是不敢再加租民税了,淮南路正是课税课到了三十年后,敲骨吸髓,这才激起民变。倘若再收天下之税,恐怕品火教众要如燎原之火,天下群集响应,那就不是打烂一支精锐选锋军能镇下的场面了。” 谢无炽神色平静安定,不说话。 时书听不明白,隐约觉得重要,装作回头看墙壁。 老僧问:“你说这把敲骨刀,又要砍到谁头上?” 谢无炽:“还要等。利剑悬顶,剑下人人自危。” 他俩思索了一会儿,老僧抬头看透过树枝的晴空,说:“我本无心问世事,奈何明镜难去尘。修行数十载,仍一浮沉人。” 谢无炽:“佛法中,只讲悟执,却不讲如何去执。人自有修行之路,走的每一步都不算冤枉。” “哈哈哈,小子好会安慰人!” 说笑毕,谢无炽视线扫过了时书,改口:“慧觉师父,在下那位兄弟到了。” 慧觉大师面容慈爱:“你弟弟?好好好,找到了就好,离乱后还有亲人团聚,真是人生一大幸事。” 弟弟? 他这么快就给自己安置身份了? 时书走上前来:“师父好。” 慧觉:“你大兄聪颖,还有颗赤子之心,你要向你大兄学好。” 聪颖,清华老哥能不聪颖吗? 慧觉撑着竹杖,沿石板路一径走了。 时书只模糊听到了内容,准备晚点问他,在此之前有另一件事:“以后我跟着你了,你和他们说我是你表弟?” 谢无炽:“不是。” 时书:“堂弟?” 谢无炽:“也不是,亲弟弟。” 时书:“那我不是要改名叫谢时书!?跟你姓啊?” 谢无炽:“我改名时谢无炽也行。” 时书:“你这四个字叫名字吗???” 时书看到刚才澡堂里那和尚,捧着一钵热饭,看到他后,快步走了过去。 “………………”时书沉默了,“弟弟,好暧昧的称呼。” 谢无炽神色邈远,似还在沉思,神色阴郁之态。 回头看他:“你怕什么?” “我……好像引起了某种误会。” “说具体。” “万一别人以为我俩有关系呢?” 谢无炽垂眼,似有所懂:“所以你怕人说——兄弟相.奸?” 6 时书:“你说什么?!” “兄弟相——” 时书俊秀的白脸失色:“好恐怖的词,世界上能有这种事存在?” “我正在想,所以随口说了。” 谢无炽转过身去:“不过这当然是真的。世界上什么样的人都有,很多怪物和变态知道自己不被接受,所以伪装成正常人的样子,其实心脏得很。” 谢无炽对时书笑了一笑,澹然出尘无味的模样,像和一切烂人划清了界限。但时书只觉一阵惊悚。 说完,谢无炽走向屋檐下的长廊。 时书跟上去:“一种恶心又想听的感觉——那个兄弟相什么,能不能展开讲讲?” 谢无炽:“好啊,下次上.床跟你讲,这种话题适合夜间谈。” “……?” 有什么暗示吗?时书放弃这个话题:“这和尚是你朋友?你们在说什么,怎么我来了又不说了?” “他叫慧觉,想知道梁王世子心中所想,便来问我。” “梁王世子,就是昨天想杀了我那个?你还要帮他?” 谢无炽:“是,他有所求,近日总在僧院求佛,希望能释去困厄。有权有势,能给人好处,和他利益交换还不错。” “原来你不是正经和尚。我不喜欢这人,封建贵族,草芥人命。”时书撇嘴,不服。 谢无炽信步而行,平静答道:“你把他理解成游戏里的大boss,在你等级和伤害不够时,不要去惹他。这样想,就好了。” 时书:“意思是等级够了伤害够了,就可以惹他了?” 谢无炽:“谁的等级?” 时书:“你的。” 谢无炽:“我帮你惹?” 时书:“不可以吗?” 谢无炽:“要等等,我刚制定第一个‘十年计划’。” “……” 黑色的字越听越红。时书算是蔚为服气地跟在了他背后。 寺庙饭堂一位僧人负责检查度牒,看到谢无炽并未多加阻拦,不过对时书观望再三:“这位是?” 谢无炽:“在下的兄弟。” “啧,”僧人递来两个馒头一碗粥饭,“寺里只收容一宿两餐,明日再来,可没有免费的餐饭可吃了。” 谢无炽:“在下自会向住持说明。” 时书端着两个馒头还有粥菜,到靠墙的角落里坐下:“原来寺庙里不能免费吃一辈子?那你收留我,有负担吗?” “寺庙不是做好事的地方,不养闲汉。我养你还好,每天在藏经阁整理书籍,一日三十文,包含住宿。我自己有度牒,吃饭不必花钱。” 时书:“度牒?” “户籍控制和统计百姓人口,度牒控制僧道数量。没度牒是假和尚,有度牒才是真和尚。和户籍差不多,不过你没户籍。最近淮南路民叛,流民大举迁徙,检籍任务重,你暂时逃过一劫。” 时书放慢了筷子:“是啊,不过没逃过会怎样?” “抓去边关军屯地区,开垦农田,修筑城防,纳税,服徭役。” 时书脑子里灵光一闪:“哦,你当俗家和尚不会就是因为——” “嗯。拥有度牒的僧道除了免去徭役赋税,一纸文书能通行全国,无须盘查。人人削尖脑袋往佛门中挤,但凡养不起孩子,吃不起饭,都想到寺庙里来。不过寺庙不是傻子,不会白给人饭吃。” “好聪明。” 同样新手村开局,时书村庄干活被男同骚扰,清华哥都混上编制了。 人和人的差距,真是比狗都大。 时书不得不服,眼前谢无炽有条有理把馒头撕成碎片,简单的粥饭,他的吃相却十足的优雅,好像置身于高档餐厅,不徐不缓。 馒头他手里成了珍馐佳肴,一看就知道受过非常高等的教育,家世修养也很好。 时书好奇,问:“你没穿过来前是什么家庭?总感觉你对社会规则很熟悉。” “还好,”谢无炽说,“家族有人从政。” “家族。”时书重复,拍了拍手,“好啊,好陌生的用语。” “我吃完了。”时书起身,把碗放到桶里去。 “……我也好了。” 和谢无炽并肩走出饭堂时,天气晴朗,阳光正好。 “你在藏经阁打工,藏经阁在哪儿?” 时书准备像鬼一样缠着他,不过,谢无炽并不走,而是停在了原地。 顺他目光看去,台阶旁站了一位面容俊秀的光头小少年,僧衣下肩膀清瘦,不知道在等谁,但看到时书和谢无炽时,明显目光一顿。尤其目睹谢无炽的身姿后,耳背泛起淡淡的红晕,将头娇羞地扭了过去。 似乎并没全扭,又时不时地转过来,偷偷看他。 时书:“他在看你?” 谢无炽:“或许吧。” 时书:“他脸红是什么意思啊?不是我服了怎么到处都有?古代男男风气这么开放吗?” 谢无炽对人的注视反应漠然,也并不觉得被人红着脸看有何不妥,但那小和尚欲拒还迎太明显,谢无炽索性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和这少年和尚对视。 少年局促后便放开,媚态地笑了笑,一连串的娇声:“看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吗?” 时书:“……”离谱的画面。 谢无炽摇头,撇开了视线。没成想不远处一位青年高大的和尚走来,嘴里喝道:“看什么!把眼睛挪开!” 这和尚僧袍崭新,质量比普通僧人上好,暴烈俊朗的眉目带着醋意。他单手宣示主权似的搂住那少年的肩膀,敌意地看了一眼谢无炽,这就推推搡搡地走了。 “……”时书抬手,扶额:“我永远不会忘记这沉重的一天。” 谢无炽:“怎么了?” 时书:“我又破防了。” 谢无炽:“骚扰你不行,骚扰我也不行?” “你别搞。”时书说,“我真受不了了,好多男同。” 谢无炽:“这里是东都,大景京城,风气蔚然开放。富贵人家养男宠的很多,可能你见得少。” “那小少年对你有意思?你长得确实不错。” 谢无炽鞋履踩着青石板,一径向藏经阁走去。 “也许吧。我整了两个月的经,但凡来僧人借阅典籍,遍观群书,就能看见我。这少年每次来都躲在窗边,随便借一本书也不看,藏着脸就偷偷看我。” 时书:“然后呢?” 谢无炽:“他先几次来时,还找借口和我说话,不过有一次再偷看我时,刚才那发怒的和尚也来了,不仅把他带走,还对我狠狠啐了口。那以后他就不来藏经阁了,只偶尔在寺庙里遇到。” 时书走过佛堂,看到门匾上的“六根清净”四个大字:“这些和尚出家了还乱搞?六根不净,怎么当的和尚。” 谢无炽淡淡地:“只要花银子买了度牒,书了名字就是和尚,哪管你真和尚,假和尚?” 藏经阁的佛楼近在眼前,僧人进进出出,混杂部分俗家的门客。楼层门口的前台处站着一位僧人,但凡有人想借书出去,必须要在前台用度牒登记名册,再离开。 谢无炽道:“我就在这里服杂役,你有事情,随时来找我。” 时书:“非要服役不可吗?” “没错,寺里不养闲人,除非有钱可以打点,雇人做事。我现在就是受人委托,代为整理经书。” 时书再次感觉到人和人的差距:“穿来三个月,你都掌握人脉了。” “还好,”谢无炽,“主要原因,我对这个职业很满意,目前了解的世界有限,但书籍上记录的知识无限。藏经阁除了经书还有史书、世情的著作,方便了解这个王朝。” 时书:“………………” 我在挖土,你在看书。 时书佩服至极:“哥们,活该你读清华,先天穿越圣体,你不穿越又该谁穿越呢?” 谢无炽淡淡道:“还好,你下午没事,要不要和我一起看书?” 充满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进步?”卷王的邀请。 “……” 时书不好拒绝:“我看看吧。” 藏经阁门口一方高耸的云梯,一排排深棕色书柜顶天立地,摆满书籍,竹简,还有一些古玩。有僧人拿着鸡毛掸子,拂去角落的灰尘。 阁内采光良好,雪白的阳光从窗格射进来,落到地上浮出淡淡的光影,灰尘在其中飞舞,古风感十足。 随手翻开一本书,眼前霎时出现了一片“&&%#?@%……*&%###……”哪怕是十分端正雅致的印刷楷体,要一个字一个字辨认穿成一串后,一串一串辨认成一句,一句一句再辨认成一节,阅读起来也十分费力。 时书表面若无其事,其实又在悄悄破防。 好好好,好好好。 他也便显得太文盲,毕竟谢无炽看起来很努力在生活,如果自己能力不行态度还不好,那说不定会成为他的累赘。 时书抬头,谢无炽一身朴拙僧衣坐楼梯上,将一卷地藏经放回原来的位置,阳光照他脸上,让那张眉压眼,危险意味十足,宛如利刃收敛在刀鞘中的眉眼,染上了淡淡的神性,锋利内含。 “帅哥,确实帅哥。” 也难怪那少年和尚偷偷来看他。 时书头猛地坠下去,忽然被一只滚烫的手掌托住,灼热不堪。 “啊?怎么了?!” 谢无炽不知道何时到了跟前,目光居高临下:“看困了?” “……咳咳咳!不是,刚没站稳。”时书问,“是不是可以走了?” 谢无炽:“现在才半个时辰不到。” 真是卷不过你! 时书痛苦地扶着脸,被他碰过的额头滚烫,谢无炽体温确实高,高得异于常人。但他目光像潭水一般沉静,站在他几步之外。 “我出去逛逛市场吧,正好近,今早上就想去。”时书不装了。 “也好。” 谢无炽不说什么,叫他:“手伸出来。” “怎么了?”时书伸出手。 掌心霎时一片冰凉,落下了一串铜板。铜板冰凉,但谢无炽指尖挨过的地方,又非常的烫,烫得时书不自在。 “零花钱,上集了可以买吃的,再给自己做身衣裳。”谢无炽道,“随便玩儿,开心就好,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不要惹祸。” 7 时书盯着手里的铜板,经手残留体温。 这哥一日赚三十文,这不是把全部身家都给自己用了? 我靠,清汤大老爷! 就爱爹系朋友,就爱爹系朋友。 一旁有人:“师兄,我找一本《无量寿经》,翻了半天也找不到。” 谢无炽:“净土部内,左手第三列,第六排,从左往右找。” 见是较为身材矮小的和尚,谢无炽向时书点了下头道别,转身走到书架后,探手从书架上拿出所需的经书。 藏经阁藏书浩如烟海,汗牛充栋,谢无炽整经一个月,把大致经书的位置都记住,过目不忘,过口记诵。 难,他,天才? 认识才不过一两天,时书对这位同穿者塑立了一个非常牛非常友善的印象! 时书远远的,向他挥手:“谢无耻,钱记在账上,我会还你的!” 阳光下,时书浑身白净透着亮。谢无炽微微一笑:“记住了。” 时书转身离开了藏经阁。 手里的铜钱圆轮廓开方孔,如果确定年代,这一定是古董吧? 不过,这一把钱让时书有了现实的紧迫感:“既来之则安之,恐怕接下来要长住相南寺了。谢无耻虽然对我很好,但我总不能吃他一辈子,毕竟只是朋友。” 单方面索取可不是健康的朋友关系。 既然他把我当朋友,我也要把他当朋友。 得自力更生才行。 时书还没离开相南寺,就被眼前的繁华遮迷了眼。那长阶上也摆满商摊,左右两列排下去,行人在中间挑选购买,这样的商路一直绵延到寺庙门口。再走出寺庙,更是一番繁荣景象。一口古井,一株大菩提树,沿街商行布行酒肆,瓦当楼馆,檐角相接,酒旗漫卷。 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热闹的吆喝钻入耳中,恍若置身南柯一梦。 “真是进城了。”时书震撼得站在原地,半分钟才回过神,走入这梦境般的画面中。 “卖烧鹅烧鸡卤肉,卖饼干点心……” “别念了别念了!别诱惑我了!” “找工作要紧!” 时书鼓起勇气,叫住酒楼的小二:“你们这儿还招人吗?” 小二上下一看他:“你是相南寺的人?” “我暂居相南寺……” 小二:“不行不行,寺里住持说了,不让招相南寺的僧人做活。” 时书:“我不算僧人。” “俗家弟子也不行。”小二拎着茶壶就跑,“让一让啊让一让,这位客官,里边请!” 时书不解,接连问了好几个店铺,一旁坐着缝衣服的大婶说:“别问了,这一带都不招。外地来的吧?这相南寺市包括旁边的舟桥夜市,房产都归相南寺僧人所有。住持大人说了,不让僧人与民争利,另外,也不让僧人除研读佛法外还沾染世情,所以一概不许任用僧人做工,不然要把全部租房都收回。” 时书:“…………什么?” 时书抬手往道路的尽头指:“你说的是,从前面那座牌坊起到背后的界碑,这一带的房屋全都是相南寺的?” 大婶笑了笑道:“不止。看到对面那栋高阁楼了吗?从那栋酒楼到这,房屋地皮全是相南寺的不说,城外,还有三万亩的地。” 时书:“……三万亩?” “妇人从不妄语。” “……万?” 大婶被他没见过世面的模样逗笑了:“相南寺可是东都首屈一指的大地主,我们这些生民都要仰寺庙的鼻息过活。十年前,相南寺摩尼殿不慎走了水,修缮花费,知道花了多少钱吗!一百万两!” 日!10个亿! 10个小目标就修这几栋楼?时书政治嗅觉一般,但忍不住想大喊:腐败啊,腐败! 话说回来,时书升起一个念头:“谢无耻怎么混进这座顶级寺庙的?” 搁现代,相南寺必定是天下第一名寺,时书以前看过新闻,说一些名寺招和尚不仅需考试,还要985清北毕业的。 ……谢无耻,清北,专业对口了么? “表面同一起跑线,实际被狠狠卷到。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嗯?” 但,相南寺怎会积累如此庞大的房产和地产……寺庙,和尚,这不是一听就勤俭节约,朴素无华的组合词吗? 一开始思考,时书大脑就一片空白。时书索性放弃了思考,沿热闹的街道一路往前走。将这条热闹的集市走完,花了足足十几分钟,而这不过东都的壮丽之一罢了。 周围逐渐冷落下来,大概集市走到尽头,时书往回走,左手旁的巷子里传来一阵女孩子的哭声。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求求你们,放了我。” “放了我吧。” “?”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时书掉头走了过去:“干嘛呢!?” 下一秒,时书的腿发虚打晃。很多人,不是一两个,而是四五个男人,衣衫扎在裤腰带里,流里流气,把一个圈着花篮的女孩围在狭窄的巷子里,涎着脸笑看女孩的哭状。 “别哭啊!怕什么?哥哥又不会伤害你。” “跟了哥哥吧?哥哥带你过好日子。” “反正你也没婚配,还是心里有情郎了?哥哥哪里不好?” 人拦在巷子口,女孩一走便一把给她搂怀里淫.笑,眼看女孩无助地缩在墙角,只敢哭。 时书出现,那为首的只看了一眼:“滚,没你事!” 时书:“……” 好嚣张! 按理说,时书现在装作走错路离开就行,这几个人也不会为难他。但时书心跳开始加快,在胸腔里乱撞,脚沉甸甸地黏在地面。 完蛋,血脉觉醒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走了这女孩不就完蛋了?但打的话,打不过。时书思考后清了清嗓子:“兄弟,能不能别这样。” 中间的男人,瘦长脸,转过来盯着他:“你说什么?” 时书:“我说,能不能别这样。哥哥们,你看她在哭,她不是不愿意吗?这样子强迫别人是不是不太好。” 瘦长脸:“你叫谁哥哥?” 时书:“你们不是想当哥哥?让她叫哥哥……” “草!我特么当她哥哥,谁要当你哥哥,你个臭小白脸找茬是吧!”最前面的一拳头砸在墙壁上,震掉了一层墙皮,凸显着暴力,二话不说朝时书走过来。 “哎哎!别,别这样,怎么动手了?”时书俊秀的眉蹙起,“明明是你们不对吧!” 喊没有用,铁拳要揍他,时书从小乖乖读书,还从来没跟人打过架,一时慌乱。他看到左手旁有个竹竿,想也没想拿起来,往那人群中就是一捅。四五个人,顿时被哄鸭子似的挑散了,冲出来要围殴他。 时书朝那女孩大喊一声:“快走啊!” 女孩捧着花篮没命地跑了出来,冲时书勾了勾手:“跟我来!” 时书:“我跟你跑吗?!” “跟我跑。” 背后回荡着男人破防的声音:“你们这两个贱骨头!天生下等的贱种,肯定是一伙儿的!还跑?给老子站住!” 好险! 时书一闪身躲过袭击,跟在女孩背后狂奔。这女孩显然对相南寺周边的环境很熟悉,穿过商铺中狭窄的间隙,左右拐弯跑过石板路,再绕过嘈杂喧嚣的人群抵达僻静老街,没几个回合,就把那几个在背后狂喷的人远远地甩开了。 背后声音越来越远,直到不见。 “安全了。”女孩停下来,扶着墙喘气。 “嗯嗯嗯好,安全了,”时书撑着膝盖,昨晚长跑后的酸痛加倍袭来,“好痛好痛好痛……昨天的旧伤还没好,今天又添新伤,真的好痛,走不动路了。” “谢谢你,好心人。” “不客气不客气,不过……” 时书才留意道到,“这是哪儿?” 时书置身于一片破旧的街道,和相南寺的繁华截然不同,石头表面凝结着油腻的污垢,一条排水沟在旁边潺潺流淌,流过这里的每家每户,散发出阵阵恶臭味。 但这里居住的人并不少,矮屋相接,棚户林立,一个老男人出来倒便盆,远远地观望他俩。 这里的每个人,都透露着一股穷苦的气息,备受折磨的气息。 时书看的呆了,女孩似乎有些局促:“我叫小树,我家就在这里。我先回去了。” “嗯嗯好,你下次看到他们就跑,注意安全。”时书也不多问,“我绕绕,再回寺里去。” 街道风景远没有正街那样的繁荣,像大都市的城中村,住的也都是穷民,穷得可怕那种,看到时书都会鞠躬,又十分的有礼貌。 不解,不解。 时书一路走过,天色渐渐变暗。 街道集市也到了散集的时候,收摊回家。该回相南寺了,这才刚认识卷王大爹,还是安分一点比较好。 “请问相南寺怎么走啊?” “就在前面。” “好的,谢谢!” 远远望见狮子头门口大菩提树的浓荫时,时书松了口气。一路小跑往里走,忽然一股直觉上的危险感。 “不对,这几个人怎么追过来了?” 时书一下窜到商铺后躲着。下午围堵女孩那几个泼皮,正坐在寺庙门口的茶摊,一边嘬一口茶,一边张望往来寺庙的香客和人群。 傍晚寺庙门口香众稀少,人进门会被仔细辨认。时书低头一看这身僧袍,明白是被衣服暴露来源了! “……不会是等我吧?” “这么记仇吗……?” “不是,你们耍流氓还有理了!” 时书顿时有种读小学时招惹了校霸,被堵在路上不敢回家的感觉。不过这个年代,可没有妈妈来接他回家。 “万恶的古代社会,万恶,公平正义在哪里?法治平安在哪里!要不是没练过真想冲上去打一架。” 而且天越来越晚了……谢无耻会不会担心? 时书正犹豫时,旁边走过一个夜归的小和尚,叫住他:“师兄,帮我一个忙好不好,告诉藏经阁的谢无耻——就是在藏经阁里整经,长得最英俊,看人像看狗那个俗家弟子。你跟他说——” “不要惹祸”四个字,飞速在脑海中一过。伴随着谢无炽说这句话时,暗下来的视线,还有落在掌心的气息。 时书眨眼,声音一顿:“就说,弟弟遇到点问题,可能要晚归,让他别等。” “好。”和尚端着一只钵,僧衣晃动,三两步轻巧地踩上台阶,进了佛门中了。 倦鸟归巢,收摊下课,店铺闭门,清扫大街。 时书蹲棚子后,腿蹲麻了不说,憋屈之感更是随着日暮汹涌澎湃。 可恶啊……想我现代一个大帅哥,怎么到古代不仅沦落到被男同骚扰,夜奔,还被流氓堵门,怂怂地蹲在寺外不敢回去这种下场,简直想用心头血书写三个“惨惨惨”! 虽男,恐男。 不过,就在时书窝囊气鼓成一团时,相南寺门口走出了一道高挑的身影。一身海青色古朴的僧衣,手腕缠着几绺佛串,菩提子卡在瘦削的腕骨,垂下来一缕随风一晃一晃,轻轻巧巧地敲着他的指尖。 “谢无耻怎么出来了?还是被他知道了?” 谢无炽站在佛寺门口,一盏暗灯点亮,他面无表情打量了一圈,注意到天都黑了还不让茶摊下班的五个流氓。谢无炽视线再转,看到站米铺后的时书。 他平时不怎么言笑,但偶尔弯唇,给人一种尚可接近但不可侵犯之感。不过现在谢无炽倒没什么笑模样了,阴影暗去了他的眉眼,有种让人后背发麻的阴恻恻。 谢无炽:“不用再躲,可以出来了。” 时书思考:“不会听错了吧?直接出去,要是打起来,二打五能打过吗?” 下一刻,时书看见谢无炽收回视线,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朝那五个人过去,径直站在几个人身前,影子笼罩。 时书:“谢无耻,你干什么!” 瘦长脸刚从板凳起身,肩膀被谢无炽的手按住:“佛寺清净,不便动手。换个地方。” 瘦长脸:“也好,换个地方。你是他同伙?别怪我说话不客气,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只想收拾这个臭小白脸,你非要插进来一脚,到时候被一起揍了,可别哭爹喊娘。” 谢无炽:“放心。打死也不见官。” 谢无炽嗓音平静,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几人互相一点头。那必须爽爽了。 漆黑中身影一前几后,往暗处的巷子走去。 即将走近时,几个人互相一点头使个眼色,伸手便向谢无炽的肩膀抓过去。本以为会很轻松把人擒拿在地,谁知道一个过肩摔,尾椎骨摔碎的声音。 “啊!!!我艹!你——” 声音惊恐。 “你这僧人居然是练家子!” “练得少,比不上选锋军日日操练。刚才说好了,打死也不见官。” 谢无炽把手腕的佛珠一圈一圈套在指骨,轻巧击碎对方的牙齿,飞出的血迅速染红菩提珠,溅到他到宽袍大袖上。 “你,你到底什么来头?!” 谢无炽眉眼冷淡,视线乜斜而下:“别管我是什么,你有你的军纪,我有我的寺规。现在打一架,这事儿就算完了,闹大了对我们都不好。” 再一拳狠狠掼在那人的腹部,对方捂着肚子一阵狂叫,原地打滚。 顷刻之间,几个人竟然全都倒了,谢无炽下手巨狠,还有个人竟然晕厥过去,躺在地上。 “送你兄弟去看大夫,同济堂还没歇业,赶紧看肾脏受损怎么治。” 谢无炽边擦手上的血边往外走,菩提珠被他拽在手掌中,缨络飘舞,他下颌也染了些血,在黑暗中半抬起眼,盯着刚冲到巷子口,拿了把棍子准备动手的时书。 时书看看地上,再看看他。 “啪嗒。”手里的棍子被他抽走,扔在了地上。 “你不听话。” 背影霎时从耳旁疾掠过去,冷风中残留着血腥味,回头只能看见谢无炽在黑暗中走远的背影,一袭古朴的海青禅衣。 声音阴沉:“来,议事。” 8 时书一双桃花眼眨了眨,夜色这位智力惊人,武力值还爆表的卷王大爹,险些想要鼓掌了。 心存感激,一边走一边跟在他背后。 但对方神色偏阴郁,回寺庙的一路没人说话,谢无炽走路快,时书身上不是很舒服,走得慢:“谢无耻,走慢点。” 第一遍,谢无炽没有理会。 时书:“谢无耻。” 谢无炽低头沉思什么问题,手背的血滴滴答答掉在地上,蔓延了一路。他那身僧衣看着与森然血气极其不适配,既无恩慈,也无悲喜,不像僧人,倒像伪装法相,混在和尚中要以佛灭佛的魔王。 谢无炽说话了,视线微冷:“你打算叫这个错字叫多久?” 时书:“这是错字?那,谢无……炽?” 谢无炽站在高一级的台阶上,留意到他的步履:“你身上有伤?” 时书:“对,我昨天跑了个马拉松,身上痛得要命。还没好呢,下午遇到那个女孩被骚扰,又跟她逃跑,现在越来越痛,一步也不想走了。” 谢无炽:“所以为了救女孩惹了那几个士兵?” 时书一怔:“——他们是士兵?” “你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谢无炽转过身,一步一步沿台阶往上,夜间的相南寺安静下来了,僧人自有寝规,他和时书一前一后,站在整座台阶,前方则是古朴高耸的观音殿。虽然很近,但与时书莫名距离遥远。 谢无炽:“我在武行锻炼,禁军教头演示过大景军队的统一体能战术,这厮一出手就是军中拳法,且训练有素,还和同伙有配合,显然是行伍出身。” 时书惊讶:“那他们能干出当街强抢民女的事!?” 谢无炽嗤声:“天真。” 时书倒不觉得什么:“天真怎么了?我才十八岁。再说,你那天救了我,说明救人没错。” 谢无炽掠起眼皮:“我救你一次,不能次次救你。这次你惹到的河东南路调来的选锋军,刚镇压完淮南路的民叛,现在火气大得很,逗留京城歌楼伎馆以功臣自居,气焰正盛,发起疯来还不知道什么样子。” 时书不解:“选锋军?你怎么知道?” 谢无炽:“大景北人说话咬字重音在后,南人说话咬字重音在前。近日也只有这一支军队驻扎城外。好在军队有纪律,私底下能靠武力取胜,恐怕不敢把事情捅大,否则就要生事。” 谢无炽心里有一杆秤,能在几句话之中作出判断,没有知识和经验作为积累,再加上敏锐的洞察力,是无法形成的。 虽然时书和他接触有限,但这种说话讲逻辑,把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还会照顾人的,很容易成为一群人中的领袖,让别人不自觉服从他。 时书站台阶下,一张俊秀白净,意气风发的少年脸,觉得谢无炽有道理,但自有不平之气。 “你不服?” “……” 他年纪还很轻,没有人可以阻止热血沸腾的青年人。 谢无炽静站片刻,换了腔调,似是一直思考的事情有了答案。 他眉眼阴郁一扫而空,平静温和。但那匣中剑的锐利并不减。 他走下台阶:“走路费劲吗?要不要我扶你?” 时书没太在意他态度的转变,但摇头:“不用了,马上就到了。” 谢无炽:“没事,你手脚酸痛,前面还有一段路,一起走。” 一边说,一边搭住了时书的手臂。时书靠上他时,立刻察觉不是羸弱颤抖的手臂,而是强健坚硬,温度也高的一双手。 ……这哥们儿,爆炸般的压迫感。 时书:“……谢谢,谢谢兄弟。” 和谢无炽肩膀挨着肩膀,体温渡过来传到皮肤,时书感觉被一个火炉煨住。时书从小到大,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热的人! 不过因为对方也是男的,还有刚才那番话,时书一下沉默寡言,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顾着走路。 谢无炽:“传话的和尚来找我时,我猜你遇到麻烦,很担心,所以马上出来看你了。 时书:“还好,生活中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意外。” 谢无炽:“我知道你很正义,这是难能可贵的品质,不过答应我,保护好自己最重要。” 有道理,可听,改不改看情况。 时书含糊地点了点头:“好吧,下次提前跟你商量。这次给你添麻烦了,是我不对。你刚才打了架手疼不疼?” 谢无炽:“经常锻炼,不疼。” 夜里寂静,时书让他搀扶着一步一步走过台阶,谢无炽的手搭在他手腕,用意也是好心,但随着一步一步,甚至谢无炽刚靠近自己时,时书就升起一股不舒服,生理性后背发紧。 沃日,头皮发麻了。 谢无炽太男性了,体格高大,轮廓英俊削落,在他身上几乎看不到任何折中的元素,时书仿佛单枪匹马面临草原雄狮。 怎么还没到院子……? 什么时候能脱离这滚烫的手。 途径一座荒芜的院落,桥梁架搭,半壁颓圮的篱墙垮塌,砖头和乱石被枯草和花枝掩盖住。 僧人们总是早早歇息,第二天早早醒来洒扫做事,因此约莫晚上八九点,寺庙里早已一片死寂。 时书和谢无炽走过台阶的坡时,气氛死寂,墙壁后那隐约传来的呻.吟声,气若游丝,变成不可忽略的声线。 “嗯嗯啊啊……” “啊!谢无炽,什么动静——” 时书猝然被这叫声吓到,嘴便被一只燥热的手捂住,时书闻到血腥味的同时,谢无炽声音落到耳朵旁:“低声。” 时书后背毛一下炸了,他用力掰开谢无炽的手,耳背烧起一股灼热的红。瞪大眼,不可置信和谢无炽确认目光。 “呵呵,”谢无炽笑了后,神色淡漠,“听到过这种声音吗?” 时书:“不会是我想的那样?有人在搞?” 我穿的是男同小说?! 时书和谢无炽不再说话,也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原地,越站着不动,越感觉到那阵高亢的声音的清晰。 其中似乎还有快慢紧急的节奏感,起伏不定的情绪感,眼看周围是树,树下是四合的院子,声音就在这院子里回荡。 时书听不下去了:“走?把舞台留给这两位野鸳鸯。” 谢无炽:“不急。我没看清人是谁。” 时书:“你看清人是谁干嘛?” 谢无炽:“吃瓜,当然,我有我的用处。” 墙头并不高,谢无炽站在那儿,视线还要远远高出一大截。他沾血的僧袍拂过花枝,被掀起一块。夜色太深,只能看见两团白肉搅在一起,其他的便看不清楚了。 谢无炽屏气凝息,高高低低的声,时书则听得面红耳赤,心惊肉跳:“好怪,哥,不想听了能不能走啊!” 谢无炽:“等等。” 时书沉默,那断断续续的对话也听得更清楚了。其中一位,似乎脾气大发,正气咻咻地边骂边干。 “嗯?叫你冲男人抛媚眼,藏经阁那个整经的和尚俊俏是吧?这么不老实,我比他差点哪儿?要不是老子赎你出来,你现在还在教坊司被男的上呢。” 另一串甜腻的娇笑:“我看他两眼也不行了?好大的醋劲。” “老子弄死你!还敢发骚,现在满足了吗?说话。” “你个畜生,慢点,我要死了——” “啪啪啪——” 回应他的是一串越发急促的吸气和拍打声。 好银秽,好瑟情。 时书脸一下红了,捂住耳朵,感觉声音在脑子里回荡钻动:“哥,我才十八岁,还是小朋友呢,能不能别这样?我还没做好准备踏入成年人生活。” 谢无炽:“很快,这男的耐性一般。” 片刻,“好了,他俩完了。” 果然,那边的声音和气息逐渐恢复正常,耳鬓厮磨,又亲又抱一阵亲热,响起一些黏腻的声音。 谢无炽垂头沉思,站在蹲地上一脸自闭的时书前,心里似乎了然了,他身影清正:“走,我知道是谁了。” 如此事不关己,仿佛目睹别人野合,对他来说就像吃饭呼吸一样。 什么心理素质! “谢无炽!我不得不说你两句了,不良嗜好,蹲墙角偷听别人搞基。” 时书站起身,没想到酸痛的双腿发麻,头忽然晕了一秒,紧接着眼前猛地一黑,在失重感中整个身体骤然跌落在地—— “完了……”膝盖磕在柔软的泥土上,时书抓救命稻草似的,本能反应一把抱住了谢无炽的腿,等重新恢复意识时,脸已经埋在一片柔软的布料,也就是谢无炽的双腿之间,闷着脸无法呼吸。 “嗯?”谢无炽被猝然的力道撞得闷哼了声。 时书:“…………………” “啊我突然贫血了——”时书刚发出第一个音节,后脑勺就被一只高温的大手扣住,提醒意味十足地在他耳朵后抚了一下,带动那片皮肤发烫。 谢无炽的声音迫在耳畔,磁性喑哑:“嘘,低声,不要说话。” “……” 心跳一下收紧,残留气息余温。时书不敢吭声,维持着抱着他腿的动作,耳朵里说话声音停了下来。 “什么动静?有人吗?”那男人说。 “这深更半夜哪里来的人,估计是什么野猫耗子。” “……唉,这么晚,也该回去了。明日还有许多人客要来。” 那人窸窸窣窣穿衣服,离开的出路只有自己这边这一条。 时书后背发麻,但让他更紧张的是,自己脸埋在谢无炽的大腿处,那么他的头顶…… 僧袍用皂角洗过,散发着一股质朴无华的清香味。时书不敢深呼吸,缓慢地将脸调转了方向。谢无炽一动不动,大手托着他的后脑,指尖轻轻顶在他的耳垂。 他身上的温度太高,哪怕只是一片皮肤贴着,都让时书十分敏感不自在,快被烫死了。 “怂货,干人的时候,恨不得把油水都榨干。一听到有动静,跑得比兔子还快。再说,被人看见,不是更有意思?” “哎,你个小贱人——” 那边似乎死灰复燃,干柴烈火,又吭吭哧哧响起了动静。 时书:“震撼,我今天才知道相南寺房产田产多不胜数,没想到寺里的人还搞野战……” 谢无炽:“你要是看过红楼,三言二拍,会知道僧尼也和常人一样有情欲。书上说破除七情六欲,落到人身上,哪有那么容易。得道者是少数,浑水摸鱼的人是多数。意志力到底能战胜什么?” 时书想起什么,连忙作揖:“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撞你的,我刚才突然头晕了。” “没事,”谢无炽眉眼在夜色中模糊,嗓音低,“你身体不好?” “倒也不是,我一直很健康,”时书脸上露出犹豫,“但是这三个月在周家庄当工人,天天馒头粥,粥馒头,偶尔炒个菜,赶上过节或老爷高兴才有油水,可能有点营养不良了。” 谢无炽认真听,道:“还有呢?一概说了,我想想怎么办,免得给你养死了。” 时书:“……我很健康,不要你养!” 谢无炽转过身,微风拂过发缕:“走吧。” 轻手轻脚离开这片废弃的僧道院落。时书揉着脸,脑子里还回味着这一情景,忍不住八卦的心情:“谢无炽,你说你知道是谁了,谁?” 谢无炽:“今天中午饭堂遇到的那两个和尚。” 时书:“什么?居然是他俩?” “年轻精力旺盛,便有欲.火焚身动情任性到难以忍受的时刻,无法克制沦为欲.望的奴隶。” “淫恶之报,天律最严。这两人在寺里行淫事,竟然不怕因果轮回。” “……这么恐怖吗?” 时书一路碎碎念,终于回到住处。院子里清凉寂静,谢无炽在院子的水井旁绞了一桶水上来,就在暗淡天色中脱掉了僧袍。 将沾血的菩提珠和衣裳丢了进去,血液缓慢地晕开,月色荡漾。 时书在房间擦洗完身体,出门看到谢无炽的后背时,喉结滚了一下。 肩膀宽,时常锻炼的人的身体,亵衣单脱掉了,剩一条裤子扎在腰际,一股一股鼓起的肌肉贴合着骨头,随着运动,后背和腰身的骨骼推送,腰虽然窄,但贴着的脊梁十分洗练利落和紧绷,身体充满了男性的张力。 哥们儿,当僧人这么欲? 几乎和时书偶尔在视频网站上刷到,底下几十万条“想舔哥哥身上的汗”评论的那种肌肉和体型。 谢无炽,男人中的男人。 不爽。 那种不爽的感觉又上来了。想炸毛,头皮发麻,一种很危险的感觉。 好诡异。时书悄悄地酸了,没错,他们直男看到更有男人味的帅哥只会破防。 显得他时书在他面前跟个受一样,这是多么屈辱的事情! 时书想进门,来回走了几次,站门口看他:“你肌肉怎么练的?” 谢无炽捞起水里的菩提珠:“滑雪,骑马,打球练的。” 时书:“骑马?你已经骑上马了?” 谢无炽:“不,自己的马场。” 时书:“……” 时书:“谢无炽,你穿越肯定比我还痛苦吧?” “还好,痛苦了几天,现在呆得也挺舒服的。” 谢无炽拎着水珠滴答滴答淌落的手串,裸着上半身往时书的方向走,浅色月光照在他锁骨,将麦色皮肤映出淡淡的光泽感,宽厚胸前沾了点点水珠。时书才回过神,想到要和他共处一室,睡一张床。 顿时,时书升起一种毛骨悚然感。首先,他觉得谢无炽人不错,其次,谢无炽长得也十分帅气更是爱干净到洁癖,但他的距离感和压迫感实在太强了,好像总带着一种让人腿软的施惩意味,很吓人。 时书:“对了,谢无炽,你今天问过住持,我要怎么安身吗?” 谢无炽:“住持当你是我兄弟,答应让你暂住,其他一概没说。” 时书:“好……” “怎么了,不适应?”谢无炽嗓音淡,眸子黑色却深,“条件有限,先对付对付。” 时书:“也没有,挺好的。” “嘎吱——”谢无炽关上了门,顺手给门的门闩插上了,屋子顿时变成一种插翅也难逃的封闭空间。 空气中谢无炽的信息素刺激变浓,时书忍不住想炸毛,谢无炽目光将他从头看到尾,若无其事:“上.床吧。对了,那个故事还听不听?” 时书不仅心理炸毛,生理也快炸毛了:“什么故事?” “兄弟相.奸——” “啊!!!”时书一头扎床上,埋进枕头里,“哥,气氛突然好诡异啊!” 谢无炽:“什么气氛?” 男上加男? 不知道!但是真的好怪!!! 9 忙了一天的院子终于恢复寂静。 夜深人静,缩在床铺角落偷感很重的时书在睡熟之后,终于伸展开了四肢,棉被一角搭在腹部,一条腿大大咧咧地敞开。 似乎还做了噩梦:“我想回家,回家……” 时书生的十分白净,衣服被撩开露出半块白肚皮,穿越来后变成了长发,但阳光活泼的少年感却不减少。 谢无炽收回视线,刚准备睡,被时书蹬过来的一只脚给踢中膝盖。 “唔嗯……” 时书发出梦呓。 谢无炽眼神暗下,无人的时候他唇角一点笑意也没有,稍后退,没想到那只脚空闲后越发过分的朝他方向侵占。 如此退了片刻后,谢无炽掠低视线,抬手一把握住他的右脚脚踝,将时书的睡姿稍调整端正。 谢无炽半靠上枕头,将书卷放下后闭上眼。 …… 日上三竿! 又是崭新的一天,时书醒来时对面床头空荡荡,猜测谢无炽又去武行健身了。相当自律的一个人,昨晚时书躺床以后,谢无炽不仅不睡,反倒借着昏暗的灯火在看书。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谢无炽三更读书,五更起床到武行练武,白天还得在藏经阁整经读书,十分卷,卷得时书侧目而视。 “过几天身体好点了,要不跟他一块儿出门看看?紧跟大爹步伐,不然凡事都他一个人干,也怪辛苦的。” 门外阳光正好,时书摸摸来福的狗头:“嘬嘬嘬,太阳晒屁股了,起床!” “早上吃什么呢?” 时书见一道身影从院子旁的小路绕过来,谢无炽一身海青僧衣,低头似乎陷在沉思中。 他手里托着一封包裹好的荷叶,抬头见时书。 “醒了?” 时书:“你回来了?这是什么?” “卤猪肝。去饭堂打来馒头和粥,就着吃。小心别被看见了,这一带一概不许卖荤肉给僧人,我托人帮的忙。” 时书:“兄弟,你对我真没话说。” 谢无炽进房内,拿起桌上的书:“过两天休沐,不该我轮班,带你去看看中医,开点药喝。” 时书打来粥饭和馒头吃时,谢无炽站井水旁擦干了一身练武后的汗水,他穿衣时确实看不出那么强健的躯体,将新的僧衣换上,又带了几分清朴文气。恰好寺庙里洗衣服的婆子来,便将脏衣服一件三文钱托人洗干净。 时书打开荷叶后发现不仅有卤猪肝,还有卤鸡腿,一边看着谢无炽换衣服,心说真帅啊哥们,有点西装暴徒的感觉,是一拳能把人打死、沾着血还笑那样的人。 他悠哉悠哉吃饭,日光正盛。 远远,听见一声吆喝:“师弟!” 时书扭转头,昨日的慧觉和尚拄着竹杖走来:“在吃早饭?” 谢无炽给时书递去一个眼神,时书秒懂后飞快把荤肉迅速包好塞回了屋内,叼着半块馒头满脸清白无辜:“……” 不知不觉,居然和谢无炽形成了这种默契。 谢无炽:“嗯,刚从武行回来,要去藏经阁当值了。” 慧觉:“今日有事,你看看能不能找人替你,就不去当那个值了。” 谢无炽:“有用我的地方?” 慧觉:“世子午后要来寺里游玩竹海,上次你随行世子到迦南寺,世子听你讲佛,对你颇有印象。今日来了,缺人帮闲凑趣,你要是不忙,就去与世子同游吧。” 慧觉说完,一脸欣慰地捻了捻胡须。 谢无炽:“能为世子帮闲,是在下的荣幸,不过才疏学浅——” “你就不要推脱了,从鸡鸣寺特意来相南寺挂单,日日发奋读书,还文武兼修,我十分欣赏你的才情。如今这时代,还有谁不懂‘敲门砖’的意思啊哈哈哈,你既然有志向,那我帮你引荐,也算得上成人之美,美事一桩了。” “那先谢过师兄。” “不说这些虚的,但愿你能为大景这世道,澄清几分吧。”慧觉一转身,念诵着“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悠哉悠哉地离开了。 谢无炽回头时,就见时书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他。 谢无炽:“?” 时书:“你和那坏世子有什么py交易?那种人你都下手啊?” “py交易?”谢无炽关上柴门,往藏经阁去。 “那他刚才说的引荐是什么?” 时书一步一顿,挡在他身前,让谢无炽走不得路,便停下来:“你从来不看史书?” 时书:“……看得少,怎么了?” 谢无炽:“某些朝代参加科举的试子,在开考前要提前去拜见考官,自称门生,等待提携。从古至今,寻找渠道接近有权有势的人,一直是仕途晋升的道路。你不看史书,网文总要看吧?” 时书:“这个确实看。” “冷酷杀手妃刺杀男主,第一件事是接近男主,博取他的喜爱,再动手——简而言之就是爬床,对吗?” 时书:“……谢无炽,你的知识面到底有多广。” 谢无炽:“要是穿越到古代才童年,那我还能试一试科举入仕、平步青云,但这穿来都成年人了,四书五经读不完,更考不过那些饱读诗书的老手宿儒。所以只能走旁门左道,寻找升迁之路。” 时书:“所以你故意接近那个世子?” 谢无炽:“当然,无权无势的人,想升迁的第一件事就是借势。” 来福旺旺旺又叫了起来,谢无炽走向藏经阁,步履仍然不急不缓,身姿利落,即将面见一个一句话能杀死数万人的权势人物,对他来说也无须紧张。 时书看他背影,有点被装到了。 时书上前,和他肩并着肩:“那世子看见我,还会再杀了我吗?” “倒不会,当时随便看一眼,他估计连你模样都没看清。” “……行。” 时书算放心了,和他绕过一株大菩提树,左手边忽然撞入一道身影。 正是昨天中午看到的俊俏和尚,也正是昨晚荒废院子里那对野鸳鸯。那俊俏和尚正在嗑瓜子,皮往湖面上抛,露出一口小白牙。 看见他俩,大方地笑起来,又抛个媚眼:“早,去哪儿啊?” 时书:“他在和我们说话?” 谢无炽:“是。” “要不要回?” “随便你。” 时书犹豫再三,和他点了个头,绕开后便被一种后背发毛的感觉驱使,忍不住伸手扒拉谢无炽的袖子:“好怪啊,好怪,无法直视!” 谢无炽淡淡地:“怎么无法直视?” 时书:“你不觉得这种感觉很奇怪吗?谁能想到他表面端正,其实头天晚上跟人野外那样?” 谢无炽垂眼,视线掠过他:“第一,你太规矩了,有性羞耻;第二,你觉得心理不适应,不过是昨晚亲眼看见他行事。现在我们周围有好多人,好多和尚,你敢保证这人群中谁昨晚没脱了衣服,和人干那种事?” 时书:“……………………” 谢无炽脸色甚至算得上正经,说这番话毫无情绪。时书感觉血一下冲到脑门:“哥,有些话,不必说得那么明白吧?” 谢无炽:“不说明白,怕你听不懂。你晚上自.慰了?第二天不是照样正常上学。” “你你你!”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受不了了!” “我不自.慰,”时书小脸通红,认真纠正他,“还有,我不想和你说话了!” 时书抱着头往前冲,脸红的头晕脑胀,阳光朗照,少年身影一路往古朴建筑中跑,海清僧袍稍显宽大不合身,显得肩膀清瘦,谢无炽眯了下眼,这一幕竟也颇为温暖。 时书闷着头冲了十几米远,停下来,眼前撞到了一行队伍。他停下脚步,一位穿着华丽袈裟的老僧,头戴五佛冠,手拿法杖,在其他人的簇拥下快步离开,所过之处,所有僧人都要停下来鞠躬叫“方丈”,保持恭敬的模样。 不过不管衣着再华丽,那也只是个苍老的老人而已,挡不住昏沉的双眼,僵硬绷直的后背,还有已经不再稳当的手。 “这就是寺里的老大?……” 看的时间不长,背后谢无炽走近时,时书已收回了目光 。 “他是相南寺的方丈。” “也就是那个上千间东都房产和三万亩地的拥有者?” 谢无炽:“你知道了?” “我昨天想找活干,全被拒了。”时书说,“实话实说,如果和尚都是这样的,那我不想当和尚了,假装的也不想当。” 谢无炽:“都这个处境了,原则还挺坚固。” 时书抱着手:“都这个处境了,再烂能烂到哪儿去啊。我不想干。” …… 藏书阁里空气太闷,满是樟脑丸和纸墨的气味。时书跟着谢无炽待了半个多小时,看一本书看得差点当场磕头,猝然惊醒:“嗯?” 一接触到谢无炽的视线,时书立刻撑着额头装作刚才只是眼睛疼。 谢无炽淡淡道:“你在我面前死撑,是因为我们还不熟吗?” “……”时书说,“少管我。”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走到藏经阁外的大殿。寺庙不愧是寺庙,每天都有那么多虔诚的人,或是心中有所求的人往来,上柱香,祈求幸福或是荣华富贵。 这也是对未来抱有希望吧。 时书随处走走,没想到背后,听到一个婉转的声音:“小和尚。” “?”叫谁,我不是和尚。 时书转头过的一瞬间,睁大眼:“是你啊?” 约莫十四五岁,头发让布巾包裹,衣着朴素的女孩站在那,手里挽着一只花篮:“是我,我是小树。” 时书:“你也来拜庙?” “不是的,”小树走到他面前,掀开手里的篮子,“你昨天帮了我,我感激在心,我娘蒸了槐花糕让我送来。我一直在寺里找你,却不知道你姓甚名谁,找了许久。” 荷叶包裹的糕点,温热渡送。时书接到手里:“谢谢你,不用这么客气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们中国人的美德。” 小树局促,不说话。 背后,一道阴影从门后袭来:“她是谁?” 声音里,似有淡淡的收束和抓紧的意味。 时书转头,谢无炽的视线正好落下。也许是他没带笑意,高峻身影出现的那一刻,小树看到他,竟然吓得后退了几步。 时书:“她是我昨天帮的小女孩。这是我……哥哥。” 谢无炽:“哦。” 小树偷眼瞟他,满脸紧张:“我先回去了。” 时书:“行,路上小心。” “等一下。”谢无炽再开了口。 “这位姑娘昨晚被那几个人纠缠,胆子好大,还敢来人多的地方闲逛。今天送你回家,近日不要出门。” 时书转头看谢无炽,他将手里的拂尘放回木柜,踏出门外:“我和你一起送。” 10 时书问:“你不在阁内整经了吗?” 谢无炽:“下午要去和世子同游,不如现在休假,不去了。” 时书:“你担心我离开寺庙,不安全?” “差不多,近日最好不要在人群中招摇,避过风头再说。走吧。” 眼看谢无炽和柜台僧人交接事宜,转身过来。时书心里无比感动:“谢无炽,你对我真不错。记住了。” 谢无炽:“现在我们关系最近,这是应该的。” 时书点头,调转方向要跟上小树,被谢无炽拉住了衣服后领,一下子勒住:“等等,大景民风严苛,对男女之事忌讳很深,贸然和她走在一起,会对她名节造成误会。” “差点忘了这事!啧啧啧,”时书拍拍额头,“老封建就是老封建,看见白胳膊就想起那啥。” 小树本来也想说什么,但看一眼谢无炽,似乎就会被他吓一跳,立刻什么也不敢说了。 离开热闹的相南寺,市场,一路越来越偏僻。到巷尾时,时书留意到不远处的几条身影,撞了撞谢无炽的肩膀:“快看,就是他们。” 那流氓里添了新面孔,这次不在大街上调戏妇女了,而是在酒肆狂喝闹事,酒肆老板一脸局促地站着,疲于应付。 “快走吧,别被他们看见了。”时书说。 “嗯!” 小树藏住脸,飞快向前跑去。她的身姿很矫健,看得出来是常年劳动的小女孩。路越来越偏僻,市场正街的市井繁荣声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围着水井而建立的住宅区。 时书突然嗅到一股恶臭味:“什么东西?好难闻,像夏天没放冰箱单臭了半个月的肉。” 谢无炽打量环境,眼前是一片低矮的房屋,两株光秃秃的柳树残枝败叶,用石头垒起一条壕沟。壕沟里黑水流动,浮动着腐烂的树叶和果皮之类的废弃物。 谢无炽:“这是东都的排水系统。城市,会有处理污水和垃圾的地方,不然几百万人无法生存。” 时书安静,小树回头有些抱歉地笑了笑,耳朵发红。 沿着这一片肮脏污秽往前走,再约莫几分钟,时书看到了昨天熟悉的那条破烂街道。低矮棚屋,破烂木楼,路面上积累着一层又一层的黑色油腻物,沟壑偶尔看见死老鼠,动物骨头之类的东西。 苍蝇乱飞,在一片极其刺鼻的臭气中,这里蜗居着相当多的贫苦百姓,不时有人出来,端着便盆一倒,便站在屋檐下看这些闯入的人。 时书对古代都市的滤镜消失了,历史书上,清末那些老照片上瘦骨嶙峋的人冒出来。 小树指着其中一间较完整的楼说:“这是我家。” 恰好,屋檐底下走出一位体格劲瘦的中年男人,长得很高,下颚瘦削,一双眼睛轮廓深,体毛十分浓密,满脸风霜雨雪的沧桑痕迹。 时书“啧”了一声:“他长得有点……” 小树小跑上前说:“爹,这个和尚就是昨天救我的人,他担心我一个人不安全,送我回来了。” 时书:“我不是和尚……” 那中年人点头,声音显得粗硬和执拗,神色还稍微戒备:“谢谢。寒舍鄙陋,二位恩人要不要进来喝杯茶。” 时书:“好呀。” 刚要走,就被谢无炽抓住了袖子:“等等。” 时书:“怎么了?” 谢无炽嗓音稍大声些:“既然已送令爱到家,我们就不叨扰了,寺里还有事情,我们也要早些回去。” 那中年男人也不强求,道:“好,二位慢走。” 时书被谢无炽拍了拍后背,刚要转身,房子内响起另一个声音:“小树他爹,是昨天帮了孩子的恩人吗?” 那中年男表情变了一下,回头,另一位中年男人走了出来,看着清减许多,眉眼温柔,一身朴素的衣裳:“二位进来坐吧?” 中年男生硬道:“他俩都说不坐了。” 小树从背后冒出头来,喊:“娘。” “娘???” 时书本以为出来的会是妻子,看见是个男人已经意外了,再听到小树喊了娘,那男子回头摸了摸她头发,说:“去烧点水,给两位恩人倒茶。” 时书一口气没上来:“男,男娘啊!?” 不是,哥们儿。 谢无炽神色不定,左右望了望后,神色历经了一瞬的思索,道:“盛情难却,进去坐坐吧。” 男子说:“元赫,你去搬两张椅子。” шwш● an● c○ 刚才那位体格雄健的中年男,明明比这位孱弱的男子要有力量得多,听到这句话,知道无力否认,闷着头一声不吭进了房子里。 时书和谢无炽一起进了门,木板楼层,尘埃在阳光下飞舞,看得出主人家勤快,房子内收拾得干净敞亮,空余的地方才种了几盆花草。 “我叫元观,二位坐,我去厨房煮些东西,过个午。”叫元观的男子,转头离开。 “原来这是兄弟。”时书松了口气,不知道想到什么,猛地将茶碗放下,回头震惊地看谢无炽。 “兄弟?!这是兄弟??” 谢无炽掠下眼皮盯着茶水,明显的便宜货,但主人家却珍藏着用来待客,显然这里并不会有更好的东西了。他抿了一口:“兄弟,怎么了?” “一个爹,一个娘……” 谢无炽:“说出来。怎么,剩下那两个字烫嘴?” 时书:“你。” 门口,小树走了过来,站在一两米远的地方,好奇地看着他俩。一个十分天真烂漫的小女孩。 时书说:“你家水,还挺好喝。” 谢无炽放下茶杯:“你也姓元?” 小树点头如啄米:“我叫元小树。” “这一条街的人,都姓元?” 小树:“不是,除了姓元,还有姓旻,姓金的。” 时书扭头看谢无炽,谢无炽挑了下眉:“你爹娘是亲兄弟?” 小树:“不是的。” 时书尴尬地喝水,下一秒听到小树纠正:“他们是堂兄弟。” 时书:“………………” 谢无炽:“那你怎么一个叫爹,一个叫娘,而不是一个叫爹,一个叫叔叔?” 小树还要说话,元赫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一声咳嗽打断了对话:“小树,去厨房烧火。” 小树瘪了瘪嘴,转头跑了,元赫走进来,三个人挤在一间狭窄的屋子里,气氛古怪。时书能感觉到,这位元赫似乎偏内敛沉闷,并不喜欢有人到自己家里来,闯入领地。 片刻,大概元赫也闷的呆不下,拿出一把锤子敲打木楼的破损处,缝缝补补,他手臂的肌肉膨胀,脊背宽厚,一只脚牢牢踩在地上,看起来顶天立地。 谢无炽忽然说:“听说北悦国的百姓个个体格高大,深眼高鼻,迥异南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元赫手上锤子一顿:“北悦国亡了二百年了,现在只有大景的百姓,有什么区别。” 谢无炽:“都是大景百姓,血脉终究不同。你们这些年处境窘迫吧?” 元赫回头看他,眼神中有凶光。时书喝着茶,不明白这突然尴尬的气氛,挠头:“你们在说什么?” 谢无炽:“茶水已喝,就不再打扰了。最近不要让令爱出门,以免被人报复。” 说完,谢无炽起身离开。时书闻到了厨房内的红糖鸡蛋香味,跟小树打招呼:“下次再见!” 走出门,时书才说:“你刚才说那些话什么意思,他都想动手打人了。” 谢无炽抬手示意左边:“看,那是什么。” 时书回头,原来是一方石头界碑,上面的刻字漫然磨灭,历经岁月侵蚀,但隐约能看出几个字,写着“北来奴”。 谢无炽:“这一大片街区,住的都是二百年前,大景高祖皇帝北征时攻灭北悦国,俘虏来东都炫耀功绩的遗民。只不过炫耀了武功之后,这上万人却不知道怎么安置,于是随意放在这里,列为奴籍,身份低于大景百姓一等。” “女儿卖入有钱人家做奴婢,儿子当奴才,干最下等的力气活,比如倒恭桶,收垃圾。北来奴不许读书,不许考科举,刚才那个元观说话文秀,不过哪怕再读书识字,只是奴隶而已。” 时书闻言,一下怔在原地。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东都还有这样的群体存在?” “世界上什么样的人都有。”谢无炽道,“你刚才问,为什么堂兄弟,一个当爹,一个当娘,知道原因么?” 时书:“你说?” 谢无炽:“大概二十年前,也就是上两位皇帝,哀宗时代,哀宗微服私访,兴致勃勃打马游街时,忽然被一个不知道哪儿窜出来的北来奴冲撞。哀宗才想起这群被遗忘的北来奴。不过这些年来,大景北方边疆频频受到新崛起游牧部落的骚扰,给国境造成了很大压力,甚至攻下了大景边境极其重要的州郡。而这些新起的部落中,就有当年北悦国的后裔。” “所以哀宗一怒之下,质问这群北来奴为什么还在京城,于是制定了策略,不许北来奴再结婚生子,要人为制造灭绝,让北来奴不再繁衍,集中消失。” 时书后脊梁发麻:“然后呢?” “你想知道这两位堂兄弟有没有性关系?答案当然是有,性冲动是人类的动物本能,不受意志影响。二十年来,北来奴不许男女再恋爱,成婚,生子,否则告发官府便要刺配偏远恶州。环境如此,北来奴也会适应,于是产生了女人和女人同住,男子与男子同居的习惯。” “人的恋爱选择,也能强制更改?” “当然,”谢无炽眸色暗,道,“有时候你以为是个人的选择,其实只是时代逼着你这么走而已。” 时书半天,憋出一句:“恐怖。” 谢无炽:“尽快离开这里,被人看见和他们有联系,不是好事。” 时书沉默了好久:“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谢无炽:“看书,书本上的知识无限。” 中午,阳光照在东都的大街上,谢无炽转身走在前面,时书走得稍微慢一些,摇摇欲坠跟着谢无炽的背影。 时书用手摸了摸胸口,觉得很闷。 时书:“我有点不舒服。” “不用想,”谢无炽说,“大景的百姓,在阴山后那些部落手里,死得一点儿不比北来奴容易。什么都去想,太沉重了。把这些忘掉。就算你不舒服,也改变不了什么。” “……” 时书走了好几步的路,抬头:“你呢?你能改变吗?” 石板路一路绵延,阳光照在时书白皙的脸,几能看见脸上的绒毛,和少年一双认真的瞳仁。他看起来就像是在公平善意中待得太久,不适应混沌和无序。 谢无炽漆黑的眸子看他,将手拢在背后,似乎笑了一下。 “——我能。” 一瞬间,时书的心口猛撞,看见乍见的野心和阴鸷,从谢无炽眉眼下一瞬而过,顷刻无影无踪。只是谢无炽站在那而已。 11 命运,只对进取者和征服者报以微笑。 而对那些顺应命运之人,命运仅仅施舍冷淡一瞥。* 时书走上前,以一个直男对男人最高的敬意,拍了拍他的肩膀。 “苟富贵,勿相忘。” “等你发达了,你坐豪车我给你开车门,你吃鱼我给你拔刺,天冷了给你添衣服,汤热了给你吹凉,你就是上卫生间我都帮你扶着。” 谢无炽:“扶什么?” 时书一脸这需要我明示吗:“扶什么都可以。” 谢无炽:“你帮朋友扶过?” “倒没有,不过他们好像老想和我一起洗澡上厕所,还老想抱我,闻我之类的……” 谢无炽:“那你跟他们洗了?抱了?闻了?” 时书:“当然没,我不喜欢男的碰我。” 谢无炽:“以后别跟你那群朋友玩了。” 时书:“?为什么?” 谢无炽不说话,转身离开,时书跟在他背后追,带着不解:“哎,谢无耻!你说清楚啊!不会他们也是男同吧?” …… 跟着谢无炽走的一路,相南寺的菩提树繁荫映入眼帘。时书还在碎碎叨叨:“就算想和他们玩儿,也没办法了。咱俩穿越,注定了我和你相依为命。” “你还挺不错的,即使暂时当室友也有距离感,不搂不抱不亲。” “你肯定不是男同,你不爱碰我。” 真正的直男之间才会搂搂抱抱,男同一般不搂,搂起来就是18cm负距离。 谢无炽辨认市井街道,神色平静如水,往左边的坊间转向。 时书:“去哪儿?” “正好出来了,拿药。去药房看看你的身体。” 时书:“啊?哦。” 谢无炽偶尔会展示一些控制欲,不过这种暂时还在时书接受范围内,有点像姥姥逼着你穿秋裤。 幽静医馆内,老大夫捻了捻胡须。 “嗯,是有血虚之症,开几服四物汤,平日进食多吃桂圆,红枣,还有瘦肉汤……”老大夫看他俩的僧袍,道,“瘦肉汤就免了。” 谢无炽付了钱,拿起药,时书把捋到小臂的袖子放下来,闻到浓郁的中药气味:“会不会很苦?” 大夫:“买些红枣,掰碎了加进去。” 拎着红枣桂圆和中药一起站大马路,时书往相南寺走,没想到谢无炽走了另一个方向,时书问:“谢无炽,你今天很有兴致逛街?” 谢无炽:“医生说让你多吃猪肝,喝瘦肉粥,找家店吃些好的。” 时书:“但这两条街,不是不卖荤腥给和尚?” “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有钱,什么都买得到。”谢无炽道,“走吧。” …… 下午,大景梁王世子楚惟,携选锋军领袖,河南东路兵马钤辖赵世锐等众人,驾临相南寺,赏玩后院奇景——春日竹海。 相南寺后院,因是世子置席奉客,所以世子到时,那位本次平定民盘叛,炽手可热的新贵武将还没列席就坐。 时书和谢无炽跟随一群虞候、清客,绕过长廊走到亭子外,坐椅子里的世子衣蟒腰玉,圆领华袍,正百无聊赖赏玩他的新折扇。 世子跟前跪着个人,把头磕得如捣蒜。 “世子,各方书信都催去问了,富商不肯捐钱,巡盐巡茶刚加税到几年后,百姓身上抠不出来,实在是难以凑齐啊!” “废物!”世子勃然大怒,掷出的折扇把回话的人头顶砸出血,“平时一个个能说会道,说得比唱得还好听,正要用到你们,一点用处也没有!” “钱!谁能给我搞到三百万两的钱!选锋军军饷凑不出来,这群兵痞武夫肯离开京城吗!请神容易送神难!还有辽东那拖欠了数年的军费,再搞不到钱,皇兄责怪下来我担着不说,你们统统给我滚去修皇陵!别再想着你那点安逸富贵了!” 世子怒火攻心,一掌拍在椅背:“混账东西,真是混账东西!” 一来,就看见这么刺激的一幕。 世子狂怒,时书眨眨眼,胳膊肘撞了撞谢无炽:“原来是愁钱,三百万两很多?” “多,也不多。这些公侯世子的家底,掏掏能出三百万,不过没人愿意出。” “为什么?” “视天下为私产,视百姓的买命钱为私产。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哪怕国家要亡了,敌寇打过来了,这些公侯世家也不会掏出自己的一分钱,而是从瘦骨嶙峋、毫无油水的百姓身上去榨,直到榨无可榨,天下百姓皆反。” 时书龇牙:“我天呢,封建王朝真该死啊。” “人是非常自私的。拥有得越多,反而攥得越紧。” 谢无炽垂下了眼,似笑非笑:“本次淮南路民叛,正是一群百姓被繁重的苛捐杂税逼得落草为寇,喊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揭竿而起,朝廷只得派兵去镇压,结果打死了兵,打坏了装备,又要花钱去整顿新军,陷入一种恶性循环。王朝末期大部分都是如此。” 时书意外:“大景竟然是王朝末期了?” 谢无炽:“对,朝代一般分为治世,盛世,末世,穿越者想要改换日月新天,在王朝的治世和盛世绝无可能。我们运气很好,现在恰好是末世。” “………………” 时书仔细地上下看他,看到谢无炽眯起眼,带着沉思的表情。 “你好像个疯子。” 时书想起了以前听过的名言,“哪管身后洪水滔天”,谢无炽就有点只顾个人爽,不管他人死活的感觉。 时书抓了抓头发,注意力被吸引。 不远处,有太监尖着嗓音道:“河东南路兵马钤辖赵世锐,到——” 时书不禁好奇看去这位武将。 世子换了脸皮,倒履相迎:“赵钤辖真是赳赳武夫,器宇轩昂啊!” 这次镇压百姓起义军的武将,一位满脸血腥气、体格强壮的中年男人,一条伤疤从额头断到下颌,是年轻时抵御异族部落,担任夺旗陷阵的选锋军时被流矢所击中的,这些年来,也成了他荣耀的证明。 “参见世子殿下。” “赵钤辖不必拘礼,请起请起,早听闻赵钤辖英姿飒爽,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今日本世子设宴,特请你来观赏寺中竹海,晚上,再去看本世子耗数千民力从太湖运来的一颗怪石,请请请——” 赵世锐目光如电,道:“世子殿下,末将本次来,是想询问军饷一事。” “啊!”世子楚惟笑着道,“今日我宴请你来观赏,良辰美景好时光,不要辜负。这些军政浊务,改日再议,改日再议。” “世子殿下!”赵世锐似乎忍无可忍,“本次镇压民叛,六万狼镝精锐部队,整整打死三万人!这剩下的三万人还要吃饭,死了的将士有丧葬费用,还有亲人要安置,延误一日,数万人就饿一天。怎么这种要紧关头,还分什么清事,浊事!几万人的生计竟然是浊事吗!效仿前朝那些优游林下的世家官员,那咱们大景就该亡了!” 世子脸黑一阵,红一阵,想发火,但狼镝军是陛下的新宠,绕是他也不好斥骂,只得咬了牙关:“不要着急,本世子早安排下去,十日之内,必定会给你们下发军饷。” 赵世锐终于得到了确切的回复,道:“军中事杂,末将粗鄙,不懂得怎么迎合世子的心,就不打扰雅兴了,告退。” 说完,这武将竟就真的转身离去,不再多言了。 牛啊。 时书敬他是条汉子。 另一头,世子怒火中烧。 世子楚惟满脸狰狞,手几乎把栏杆扼碎:“反了反了!一个北来的蛮子,乡下地方的狗奴才,这么不通人情世故,如此给脸不要脸!” 一旁的人,连忙跟着骂:“是啊是啊,一群乡下人,北方边疆来的土货,自然是不懂礼数的,世子息怒息怒。” “这人仗着灭贼有功,如此猖狂,早晚要落在我们世子手里。” 还有人另辟蹊径:“都怪那群刁民,非要造反,不然这么个粗鄙邋遢货,祖坟冒青烟也休想见天颜。” 时书:“………………” 马屁精的基本操作,颠倒是非,无脑站队。 千错万错,都是别人的错。 自古以来,只有官逼民反,从来没有哪个百姓,好好的日子不过,要干提着头颅舔血灭九族的造反事。 那世子看着这群废物就来气:“滚!说这些虚的有什么用,十日之内,本世子要从什么地方拿到三百万两!” 一旁的参议们,只好七嘴八舌讨论起来:“照我说,还是苦一苦百姓,加租吧!” “再加租,天下皆反!” “富商……江南的富商都借了个遍,如今门丁稀落,确实借不出来了。” “世子,城南还有万亩官田,不如都先典卖出去,凑出军饷以解燃眉之急。” 世子:“官田自有官家用,不行。” 时书:“这个不可行吗?” 谢无炽捻着手中珠串:“当然不可行,那些官田名义上是朝廷的,实际上也早已被这些皇亲国戚吞并了,要割他们的肉,绝非易事。” 时书啧了一声,又啧了一声。 别说那百姓要反,时书都想反了! 时书皱眉,白净俊秀的脸一瞬间奶凶,谢无炽看他:“注意表情管理。” 时书:“哼,我就说我不想来了,看见这世子就想骂人。” “回忆是种惩罚,”谢无炽平静道,“有些不能改变的事,还是尽快忘掉的好。” “……” 眼看拉拢军中新贵的宴会泡汤,梁王世子又在暴怒之中,接下来大概就是寺庙讲解佛法,帮他释厄了。谢无炽示意时书:“你先回去,乖乖呆着,最近几日我会晚点回来。” 时书:“你要干什么?” 谢无炽看座位里的世子,就像在看砧板上的待宰肥肉,和时书说话时眼神一缓,微笑着说:“当然是,帮他筹集军费。” …… 谢无炽不让时书出门,避开惹了狼镝军的风头,时书近几日都待在院子里,因为太过于无聊,只好天天跟来福玩儿。 “好狗……去!”时书扔个木头块。 来福叼回来,冲他摇尾巴。 “好狗……去!”来福一个狂冲,又把木头块叼回来。 “还是狗好,一直陪着人。这个谢无炽,到底在搞什么……早出晚归。” 天色日渐昏瞑,谢无炽从青石板路之间走来,他颀长的身影在夜色中十分醒目,神色若有所思的模样,看起来阴重不泄,思虑极深。 时书本来想装作没看见他。 谢无炽从袖中掏出东西:“给你带了本书,不是在院子里呆着无聊吗?打发时间。” “不行,”时书端着说,“我看书要晕头。” 夜晚降临,屋子里一盏暗灯,时书进门后没忍住借灯光把那本书随意一翻:“!!!”一瞬间烧红涨到耳根,他猛地把书给合上了,脸上褪去了白净,好像碰到了怪物一样将书丢出去。 “谢无炽,你你你你你居然给我看黄书!” “这本书有文字,有插图,我猜你应该能看懂,就带回来了。” 时书:“我不爱看这种,拿走。” “这是近日最流行的话本,在歌楼舞坊中十分风靡,雅俗共赏,很多人等待刊印都买不到。” “这么厉害?” 时书半信半疑重新翻开,白净指尖压着纸张,刚才十分凑巧一翻就翻到了主角搂抱的场景,从头往后看,原来是一个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故事。 “阳春白雪,曲高和寡;下里巴人,受众广泛。这本书用词俗俚,偏日常和生活化,哪怕在寺里也有不少六根不净的僧人偷偷压在枕头底下。我正是向他们借来的。” 时书随意地将书从头到尾翻了一遍:“但这里面还是有那种画面啊?” “食色性也。有,很奇怪么?” 书册的末页,时书看见墨字的署名,他依照着一句一句念出来:“元应是——作者也姓元,难道是一个北来奴?” 谢无炽坐在长凳上,低头喝茶水,深潭似的眸子看他一眼:“不出意外,这个作者就是元观。” “什么?……居然是他?” 时书睁眼,脸上写满不可思议。 知识是一种财富,在古代,文字也用来划分阶级。一个人专心读书,意味着家里少了一个劳动力,但人头税照旧,普通田耕家庭无法接受。所以能读书的,要么是书香世家,要么家里小富裕,小地主。 北来奴不许参与科考,读书没有了价值,人读书说白了就是为了生存,于是那条街区无人懂得识字。只有一位元观,即使长在读书无用的世界里,纸张笔墨不会给他任何盈利,还是因为热爱而读书识字,撰写文章,甚至学了绘画。 他的诗作没资格进入大雅之堂,便主动流俗,写起小说图画,交与印厂复印,给另一些渴望爱情,或者期待看世界的人一些向往。 “世道不允,逆天而行。”谢无炽说。 时书心中震动,捧着这册话本:“我仔细看看。” 谢无炽:“不过这种书,在大景的主流评审中,仍然是上不得台面的淫.书。你慢慢看。” 谢无炽拿起一本经史书,对着灯光再阅读起来,灯光从他鼻梁映照下来,显得他轮廓清晰,眼眸模糊。 时书闭着半只眼,从手指缝隙去看那一副一副图画……也没想象中污秽。时书眼睛变圆了,坐到谢无炽身旁,两个人共着同一盏灯火。 虽然是大白话,看起来还是吃力,时书嘀咕:“但事先知道他的模样,再看书,就觉得很怪了。” “小孩子。” “……说什么呢?” 谢无炽:“正好多看点小说,给你开开蒙。” 看完书放下,到睡觉的时候,时书自觉地爬到床里侧的位置,准备躺下前忍不住问他:“喂,谢无炽,你最近干什么,总这么晚回来?” “向世子讲经,和他搞好关系。”谢无炽说,“怎么了,一个人待院子里不适应?” “……也不是,你少管。” 谢无炽:“那查什么岗?” “哼。”时书把脸朝向另一头,“随口问问而已。你就把我忘了吧,反正我一个人待这有吃有喝,也挺快乐。” 谢无炽捏着书卷,手指莫名一紧:“我没听错,你在撒娇?” “!!!”时书蓦地从床上爬起来,似乎自己也意识到了,满脸意外,“你说什么?我说了什么?” 谢无炽垂眼:“这几天忙我的事,冷落你了?” “啊啊啊啊!不要胡说八道!”时书突然炸了一样,一头撞进枕头里,心想怎么一不小心又暴露出来了! 说好要当冷酷无情独立成年人的呢! 刚才还发誓他回来要对他装高冷。 怎么一不小心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明明还没有和他成为可以说这种话的好朋友吧! 可恶!要被看笑话了! 时书往枕头里埋脸:“我死掉了,别和我说话。听不到。” “……” 谢无炽盯着床头的隆起,和时书毛茸茸的那颗脑袋,少年的肩膀虽然单薄但并不算瘦弱,一把清隽不驯,看起来气呼呼似乎特别地好抱在怀里,特别好哄,特别好揉搓,还特别软…… 莫名的想象浮现在脑海中。 似乎还会红着脸,被亲就用手推开他,被按在墙上,双手抵抗但那力气什么也做不了…… 还会抱他,一低头,看到白净而棘突清晰的脖子,皮肤温热。 烛火明灭,屋内寂静,谢无炽缓慢地皱了一下眉头。 像被击中心脏,因一瞬应激的刺痛,眉眼瞬间撕裂,露出阴暗的底色。 ……不好。 谢无炽呼吸加快,心跳也在加快,心悸得异常,脸被烛光的轮廓勾勒,瞳仁发红。 谢无炽合上书卷,缓慢地收回目光,但胸口震动,已经心神不宁。 - 寺里晚钟阵阵,吹灯拔蜡,谢无炽到床边盖上了被子。 身旁人睡着了,一如往常,谢无炽不喜和人分享私人空间,但他很早以前就学到一件事,毫无情绪地为不可改变的事让步。 往日同睡几天,接受良好,只是今晚,隔着温热被褥,似能察觉到对方轻微的呼吸。 …… 地狱之门打开,撒旦在中微笑,欲望的枷锁碎裂,无穷无尽的黑气和藤蔓爬升,心火焚烧炼狱。 朦朦胧胧,燥热萦绕在周身,梦里无休止的噪声和浪潮,将他萦绕和推动着。 谢无炽眼皮颤动,冷汗沿着额头往下滴落,从削落的下颌滑到脖颈,青筋在喉管处轻轻鼓起,喉头吞咽,梦里似乎被恶魔纠缠了,恶鬼一样缠缚住手脚。 无数个魔音在说:“你是完美无暇的”“你是不可战胜”“你是高傲,天之骄子,瞩目的明星”“你不可以脱轨”“你无比优秀”…… 万千双眼睛和镭射灯照射下,完美无缺的熨贴西装,鲜红酒液荡漾,笑容在纸醉金迷中飘荡。 像梦一样。 阴暗的背面,声音淡去……谢无炽五指张开按着一方窄腰,填补满空虚,骨骼泛起细密的气泡。那双手臂也探出来勾他的脖子,把温暖身躯紧贴上他,用脸贴着他的耳。 梦里那双手抚摸他后背的脊梁,温暖。 黑发柔软毛茸茸的,眼熟,谢无炽转过眼去看,看到一截白净的后颈,棘突明显,后背到脊梁骨往下凹,背部的骨骼线条清隽,劲瘦洗练,少年,青春。 “谢寻——” 声音骤然在耳边吹响,谢无炽眉压着眼的双眼皮,乍然睁开在黑暗中。 “……”喘息不止。 冷汗涔涔。 空气中似有寂静的结界,后背冰冷潮湿,似南柯一梦。 时辰已经不早,谢无炽拉开被子时,眉骨连带下颌一片僵硬生冷的疼感。 门外,鱼肚白从佛寺的塔顶浮出,暗淡天光洒在院子里,枝头上站着啼叫的鸣鸟。 换下来的衣裳丢井栏上,晨风抚摸他深凹的锁骨和胸肌,肩身利落峭拔,谢无炽盯着水面那阴郁深执、棱角分明的脸。 呼吸。 一双手,将这迷惑人心的表面搅碎。 12 时书起床时,谢无炽不在房间内,想必又早早出门锻炼,习武或者办事去了。他似乎永远闲不下来,有一堆事情要做,且极度自律。 竿子上晾晒着衣服,被风一吹传来皂角的香气,在阳光下轻轻飘舞。 “谢无炽这么早,衣服都洗了?” 时书脸被阳光照得白皙透亮,想到大清早男孩子一些洗裤子行为,心照不宣:“他不会是那个了吧……” “他也梦……” 后面两个字说不出口。 时书想象了一下,脑海里撞入谢无炽坚实的背阔肌,夜色落在他的锁骨,裸着上半身,那双手也是强劲有力,青筋起伏…… 呸,我为什么会想象!疯了吧! 被你们这些男同搞昏头了。 还是跟狗玩儿好。时书拿块石头看它扑来扑去,此时,院子旁有和尚匆匆忙忙跑过,寺庙忌疾行等不庄重行为的。起初时书以为偶然,片刻,又有几个和尚匆匆途径。 一种焦灼的气氛。 时书叫住其中一位:“师兄,怎么跑这么急?” 那和尚:“哎哟!大事不好!” 时书问:“怎么个大事不好?” 那和尚:“你不知道啊?昨天夜里住持忽然下令搜查禅院,但凡藏有淫.书话本等触犯戒律的书籍,一概要吊销度牒,逐出寺门!” “……” 淫.书话本。昨晚谢无炽带回那本书还放在床头,时书:“寺里不许看这些话本?” “当然不许,昨晚收缴一夜,住持将那些书一翻,脸都气绿了!大发雷霆!不过暂时只收了正僧,还没收到俗家弟子的头上。” 时书:“好奇怪,以前也搜吗?” “以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是不管的,不知道这次怎么突然管了起来。我听说,好像是——” 那和尚压低了声,“世子近日在寺里礼佛,昨天去藏经阁观阅,居然被他看见混入其中的风月淫.秽典籍!世子勃然大怒,这才让寺里连夜彻查!” 原来如此,时书眨了下眼。 相南寺身处东都繁华市井,僧人要么是得道高僧,苦行多年,要么则是出身东都寄养寺庙的有钱人家,后者往往心智不定,只将寺里作为一个安置之所,避恶容身,算不得真正有信仰。 追赶新鲜刺激,东都十里红尘奢靡滥觞。后一群人,最容易查出问题。 时书道了声谢,和尚匆匆离去。念头闪过,话本……谢无炽昨晚恰好带了一本回来。 得赶紧问问他这本书要怎么处理,否则如果被拖累,这个和尚可能当不成了。 时书掉头往藏经阁跑,绕过禅堂,观音殿,再往后转,步入一方石板铺就的广场,就能看见藏经阁那栋恢弘的大楼。 不同以往的是,今日没有僧人进进出出,藏书阁外一片安静,只有几位侍从站在门口垂头等候。 “谢无炽谢无炽!” 时书十万火急。 总算明白别人怎么都行色匆匆,为了通风报信藏小黄书! “站住!”时书被拦了下来。 藏经阁外的侍卫,刀鞘抵住他胸口:“世子在殿阁内听高僧讲经,不得相扰,近日藏经阁免进。” 时书:“???” 世子?怎么关键时候这世子又在了。 正当两人僵持时,一列人群鱼贯从藏经阁门口出来,当中的世子锦衣华服,一把风流折扇,正在伸懒腰打呵欠,往旁边啐了口,连忙有仆人奉送上了痰盂。 “主子,往这里吐。” “滚开。” 世子抬了抬手,那仆人不懂,差点呸他脸上。 如此威势赫赫,天潢贵胄。时书早听谢无炽说过,这位世子能督军饷,原因是当今皇帝,乃是他过继入大景宗祀继承帝位的亲哥哥。 先帝无子,挑中了他的亲哥哥入嗣正统,于是这位世子也跟着风生水起,揽起朝廷要务。 “谢无炽……”时书看到了要找的人。 在他身旁是与众居士,参议,虞候,清客走在一起的谢无炽。谢无炽仍穿一身朴拙的海青僧衣,但高视阔步,面静如水,更兼身姿列松如玉,积石如翠,在人群中十分的醒目,和古朴厚重的寺庙浑然成景,带着一股城府深重的气性。 世子和他说话,谢无炽正路过嘉木繁荫,偏头毫无情绪看了世子一眼。 僧人只跪神佛,不跪帝王。 “谢无炽,谢无炽,谢无炽……快转头看看我。”时书心里喊。 急中生智,时书想到了一个引起他注意的好办法。 时书一手扶住梁柱,手捂胸口,用力咳嗽了声:“咳——咳咳——咳——” 声音并不算特别大。 “咳咳——对不起,有点感冒。” “……” 谢无炽终于转过了脸,隔着遥远距离,漆黑双目定定看来。 世子楚惟:“那人找谁?” 谢无炽:“回世子,是家弟。” “噗,你们兄弟,倒都生得端正。”世子笑了,懒道,“去吧,看你弟弟找你有事,军饷也不急,晚点再议。” 谢无炽收回视线动身而来,不知道是不是时书的错觉,觉得他本来挺心平气和的,一看到自己,眼睛里的光暗下一些,脸上也若有所思。 昨晚上一觉就睡了,和他也没起什么摩擦吧? 时书在无人处悄声:“我给你丢脸了?” 谢无炽淡淡:“没有。” “哦,”时书也就信了,“你那本书要怎么办,我听说庙里在抄淫.书。” “放那就行,已经抄完了。” “嗯?俗家弟子的禅房不抄吗?” “不抄。那本书,正是抄完之后,我随手挑选一本,带回来的。” 时书怔在原地,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我听说,是世子在藏经阁看见了风月话本,勃然大怒才下令让住持彻查,你一直在藏经阁,有没有亲眼目睹?” “怎么了?”谢无炽忽然笑了一下。 光线被遮挡,谢无炽清晰的眉眼逆光,在晴空和朗照之下,瞳仁中似有熠熠辉光,一瞬不眨,锋芒毕露。 但他一身素净僧衣,青丝高挽,紧抿的色泽淡薄的唇,却连同这一身皮囊,自带冷淡疏远甚至神性。 “不会是你故意放进去的吧?!”时书意外。 “非也。只是我半个月前早已看到,翻开之后并不整理,让它原封不动而已。” “为什么?我听说收回了度牒,这些僧人都要逐出寺门,再也不能当和尚。你这不是害人……” 谢无炽道:“当然不是。你不看佛法,知道波旬吗?波旬是佛经里与佛相对的魔王,时常幻化僧人模样,跟随在弟子左右,阻挠和败坏佛法。” “——恶魔波旬。将八十亿众。欲来坏佛。佛法根绝爱欲,相南寺众多僧人的度牒用钱财换取,至于虔诚绝无一二,还在寺内宣淫亵渎,他们就是伪装僧人实则在败坏佛法的波旬。” 谢无炽一脸的好心好意:“我的目的只有一个:魔王波旬散布诱惑,将要坏佛。而我——欲灭波旬。” “遣散的僧人心智已入魔,在寺庙本就不能成佛,我是好心好意替寺庙清理门户。只是有的人不懂,以为我欲灭佛。” “……” 一个一个字从谢无炽嘴里说出,十分善良,可时书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转头看这层峦耸翠,檐角相叠的僧院,莽然古朴佛号阵阵,眼前的谢无炽僧衣古朴—— 他不像佛,更像波旬。 时书这时候才发现:“咱俩的思考都不在同一个层面。” 谢无炽读了好多书,自从沾上书本后,面相都变了。 人果然不能染上知识,一染上,这辈子都完了! 在下一盘棋,而这盘棋,时书还没摸到棋盘。 算了,不要和清华哥比,会内耗。 “……你干你的大事,我就不打扰你了。” 准备回到禅院,把那话本看完。 忽然,时书折返脚步。 “对了,那些话本的作者是元观,仅仅只在寺里彻查,不会把他怎么样吧?” “正常来说,不会有事。” 谢无炽淡淡道,“但他还有个身份,北来奴,大景这些年边境受袭,朝廷深受困扰,如果被世子知道作者是他,恐会发散联想,他性命有虞。” “——你不要再和他走动。” “——那我去提醒他。” 两句话同时出口。 空气中短暂的安静。 阳光照在时书眼睛里,一双色泽偏褐的眸子,光泽白皙,无畏地和谢无炽对上。 海青僧衣穿得并不整齐,夏日迫近,他露出那截雪色的脖颈挂着一两粒汗珠,贴着喉结下的深凹处缓慢流动,在阳光晶莹明亮。 十分健康,有诱惑力的肤色,晃得人眼睛疼。 谢无炽皱了下眉,收回视线,唇瓣抿成一道冷漠的线。 他嗓音发紧:“你来的很急?身上都出汗了。” “还好吧,先说这件事——怎么不让我去?” 时书白净眉眼似有不解。当他这么问的时候,谢无炽就知道,任何劝说都是无用的。时书会怀疑他,他看起来像要顺着毛捋的人。 “你可以去。” 谢无炽抬头看了看天色。 随后垂眼,黑曜石似的眸子虚散着光:“但我有一个要求,天黑之前,你必须已经待在禅房中。” “我回来,你要在我的视线里。” “否则,我会生气。” 13 一个人明确说出,做这件事他会生气,分寸和底线展示分明。 时书忘了在哪里看到,这样的人有框架感,会让人觉得不好欺负,触犯就会得罪。 谢无炽说话一直处于强势的上位者对下位者,包括行为举止,都能看出受到过很好的教育,家世处于上层阶级。 受人追捧,才能看谁都像看狗。 时书挠了一下头发。他其实认可谢无炽这句话,毕竟现在和他住,给他造成麻烦,确实不好。 谢无炽既然明白说了,时书坦然道:“行,我早点回来。” 说完,时书在谢无炽的视线中三两步跑离藏经阁,出了相南寺,少年的背影飞快在道路间穿行,比燕子还轻捷灵动,迅速跑向北来奴的街区。 好心好意提醒一下吧。 哥这样的正义天使真是不多见了! 时书一个起跳下了台阶,冲到元观一家门口时,整栋楼静悄悄的,有两三个衙役站在门口的石板前,正说些什么。 “……”时书一下收住,装作路过走了过去,留意到地面上的一滩血。凝固了,有蚊子嗡嗡飞绕,喷溅状血液面积大,弯弯曲曲流在石板的缝隙间。 那血鲜红刺眼,从人身上流出来,就像从畜生身上流出来的一样。 时书脑子里嗡了一声,手背一下发凉。 人血,肯定是人血。 这里经历过斗殴。 那两扇门板贴着封条,古朴的小木楼,先前还清凉幽静,现在人走茶凉宛如死物。 “元观,元赫还有小树,是死了,还是被抓了?” 时书心里震动,才发现整条街门户都紧闭,有人偷偷从破烂门缝里露出眼睛,惊恐地望着外面,这群没有来处,不知归处的异族奴隶群体中,萦绕着一股大难临头的氛围。 时书游荡了许久,离开了北来奴街。 心里空荡荡的,不知道这一家子的死活,也有些陌生于这种搜捕,仅仅是一面之缘,不过时书也有点感叹。 他低着头往相南寺回,人声喧嚣,没留意到台阶旁站着一个女孩子。 小树挎着花篮,哭得满脸通红,一看见他眼泪更是止不住:“哥哥……” 时书惊讶:“你在这儿,是想找我吗?” 小树哭得抽气:“嗯,我爹娘被衙门的人抓走了,我卖花回来只看到地上的血。我不知道我爹娘现在怎么样了。” “你,这,哎哎哎你别哭。”时书一下子手忙脚乱,“我们想想办法。” 人遇到困难,会下意识寻找认为会帮助自己的人。北来奴街的邻居为求自保,不告发她已经算好,哪里还帮的上她忙。 时书:“我看你还是赶快离开城里更好?你还有其他亲人吗?” “城里没有了,城外有大姑姑。大姑姑对我好。” “行,那你先去大姑姑家,你爹娘都被搜捕了,你现在不安全,也没地方可去。你大姑家远吗?” “城外二十里,小白虎村。” 时书:“那你先去躲一阵子,等等你爹娘的消息,快走。” 小树站在原地哭:“……我不敢,那一路好多狗,我被狗咬过。” 古代村庄是这样的,很多人家养狗,偶尔窜出来追着人跑,吓死人,一咬两个血窟窿。 时书挠头,见小树哭得喘不过气,神经质地反复擦脸,脸都擦出血了。说:“算了,我送你,别哭了,你一个人走二十几里确实不安全。” 时书带走了来福,还托人给谢无炽传了话:“麻烦你跟他说,我送一个朋友出城去了,争取太阳落山前赶回来。” “马上就走。” 时书用谢无炽的钱买了几个馒头,一个递给小树,一个塞来福嘴里,剩下的用荷叶包好。 往东都城外进发,来福欢快地摇着尾巴,时书时不时和小树说几句话:“你亲爹娘就是他俩吗?” 小树:“不是,我是爹娘捡来的。” “哦哦哦,那就好。” 时书室友有个gay,天天看生子文,男男也能生,所以时书那天听到“男娘”两个字,吓得魂飞魄散,要是他真能生小孩了,多惊悚啊。 再说,生谁的? 小树泪眼婆娑:“好?” “……”时书,“我不是那个意思。” “走吧,二十里路,应该也不远吧?”时书回忆了一下,“那晚上跑了三十里,估计是太害怕了,都没感觉到什么。” 不过时书想起来了:“去二十里,回来还得二十里?” 时书揉了下脸,把皱起的眉给揉平,心说:“送半路就回来吧。” 一狗,一少年,一少女,在城外草木掩映的官道上,大步而行。 时书折断了一根棍子,边走边戳戳花拨拨草,没想到真看到一条蛇,吓得连忙冲刺一百米。冲到一半回头喊小树,小树也跟在他背后跑。 跑着跑着,小树就笑了,但一想到爹娘,又落下两行泪。 “别哭了别哭了,会没事的。”时书逗她笑,“不骗你,我们来福会数数,我说一二三,它就能汪几声。” 来福:是的是的! “来福,一百八十八!” 来福:?兄弟你? 一路把气氛搞得缓和了,二十里路确实过于漫长。好在路上的人家都很好,渴了随便问一户人家,就会端水给你喝。 时书站在水井旁,掬水冲了把脸:“我们走了多远了?” “可能走到一半了。” “一个时辰才一半?天还挺亮的。算了,来都来了,送佛送到西吧。” 时书再递她一个馒头,又给来福狗嘴里塞了个,走进莽莽的平原之中。东都地势辽阔平坦,水域间杂其中,现在恰好是五月,水田里种着一亩一亩的绿油油的水稻,被风一吹,稻香飘散。 狗多,经过村庄就凶狠大叫,来福十分英勇,只要他冲上去其他狗都不敢叫了,夹着尾巴。 眼前青山绿水,白墙黑瓦,茅屋错落。终于出现了小白虎村的界碑。一位端潲水的大婶刚把猪食桶冲干净,抬头看到来人时,注目了好片刻:“这,是我家小树?” “是我!大姑!”小树扑在她怀里。 “怎么了乖囡儿?哭成这样?” 小树把事情全都说了一遍。 时书看人送到,喝了口水:“你们先团聚,我回去了。” “别别别!这小和尚,天都要黑了,就在这歇一晚上吧,我杀只鸡炖了晚上吃,明天再回去吧?” 时书确实累,双腿无力,这一家人也十分友善。不过时书想到了谢无炽,站起身:“不用了不用了,谢谢。有人等我,我不回去他会担心,以后有缘再见。” “二十里路呢孩子!” 时书挥手:“小问题。” 来的一路照顾小树步子小,二十里路走了四个小时,回去得走快一点了。时书拿着他的木棍,嘬嘬嘬唤回来福,踏上了回东都城的路。 太阳染成红色,逐渐往平原上跌落。 “坏了坏了坏了!这下谢无炽要生气了。” 时书撒腿就跑,风呼呼地灌进袖子里,朝太阳落下的方向追赶。跳过河沟,过了大桥,还有跳蹬,有时候回头喊来福,有时候跟着来福跑。 ——但天还是黑了。 来福沿途标记认识路,时书勉强记得里程,看到熟悉的驿站,心说这才到路上的一半。 “………………” 时书只好开始设想谢无炽生气的样子:“应该还好吧?不会摔东西骂脏话,对我一顿伤自尊输出吧?对我破口大骂甚至动手吧?” “如果不是很夸张,我就道歉了,如果很夸张……赶我走,那这寺里我也不呆着了。” “日子过不到一块去,也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吧?” 眼前终于出现了东都城门,天色已经全黑了,往相南寺走去,现在约莫八九点钟。 寺里已安歇,晚钟回荡,漆黑中浮现着钟楼佛台,檐角回廊。时书望着台阶往上走时,脚步竟然莫名沉重起来了,很难说清楚心里的复杂感。 怎么跟他爸在外面打麻将耽误太久,回家时做贼心虚的感觉一样呢?费解。 谢无炽又不是他老婆。 时书走到院子前,思考措辞,没想到来福累坏了,汪汪叫了两声猛蹿进了院子里,呼哧呼哧喘气。而院子里的灯本来暗着,听到来福的叫声后,门扉被拨开了。 “……” 谢无炽在等他。 该来的迟早会来,时书咳嗽后进去:“谢无炽,我回来了!” 好像在说:我鬼混回来了! 时书进门,禅房内灯火微暗,照在谢无炽坐在八仙桌前,不过手上并不像往常那样握一卷书,他换了一身单薄的内衬亵衣,满头青丝垂落到肩膀,领口松开露出几分锁骨,桌上放着一坛子酒。 房间内漆黑,他利落干练的身影醒目,烛火摇曳,照得漆黑瞳仁变得猩红,画面平静,但有一种平静即将被吞噬的疯感。 谢无炽道:“你回来得迟了。” 空气中萦绕着淡淡的酒气,谢无炽站了起身,影子在烛火中一层一层摇曳,影子颇为狰狞,视线从高处垂落下来。 “有点事,你喝酒了?” “嗯。我酒量不好,现在或许醉了。” 谢无炽脸上没情绪,到时书跟前,黑曜石的眼睛将他从头睃到尾,有种冰冷的审视意味。又是这种让人头皮发麻的施惩视线。 时书举手:“那你要不要休息?” 少年漆黑头发汗湿在白皙的耳际,眼睛睁大,苍白的唇看起来像被雨打过的蔷薇花瓣,还眨了眨眼,特别的单纯。 “不休息,有更重要的事。” “什么?” 下一秒,时书牙齿咬合,蓦地一疼—— “谢无炽!你疯了!放开我!!” 时书下巴被一只生铁似的大手扣住,谢无炽身高接近一米九,比时书高大半个头,手指强硬滚烫,身影逼近后无可抗拒地掐起他的脸,黑暗一下漫上了他的眼。 谢无炽眼中暗色侵蚀:“你好像永远学不听话。” “放放放开——你干嘛!谁要听你的话!”时书设想他会痛骂一场的男男对抗画面都没出现,居然是这样,伸手用力掰掐他的手腕。 “放开!我艹,兄弟你掐人下巴什么毛病?嗯——” 又被扣紧,粗糙的指腹狠狠按压在他唇边。 酒味……浓烈的酒气,让时书炸毛的神经缓和了:“谢无炽,你是不是喝醉了?” 谢无炽:“我没醉。” “喝醉的人都说自己没醉,那你真的醉了!你还是赶紧睡觉吧!” 时书扒他手试图解开无果,这时候才察觉谢无炽力量在强制压迫中的掠夺性优势。那手臂的力量十分惊人,箍着他的下颚。 时书警告他:“再不松开我咬人了!” “咬、啊。” 谢无炽不仅不松,反而将全部重量搭下来,烛火幽暗,携带着漆黑影子恶魔一样掠下。谢无炽低头审视时书的脸。距离压缩得太近,他躯体的高热温度霎时袭来,几乎要把时书点燃。 混杂在空气中,谢无炽身上那陌生的,精力旺盛,健康强壮的雄性的气味,几乎无所不在,充斥感官。 时书泫然欲泣:“放开我,我讨厌男人,好讨厌的感觉。” “谢无炽,我咬人了!” 谢无炽纹丝不动,冷硬如铁。 “我真咬了!” 时书低头狠心一口咬在他食指根部,用力,谢无炽吃痛不再掐他的下巴,松开手,但下一秒那双温度炙热的手蓦地捂住他的下半张脸,带粗茧的指腹摩挲过他皮肤,鼻尖几乎挨着鼻尖,谢无炽漆黑深邃的瞳仁近在咫尺。 “你、听、话。” “干什么啊兄弟!我为什么要听你话?” 时书没再客气,他确信谢无炽是真的醉了,屈起膝盖用力往上顶,但他的腿刚挑衅了没几下,立刻被另外两条有力的腿架住,肌肉强劲将时书固定在原地,几乎纹丝不动。 ——挣扎。 ——挣扎不动,精疲力尽。 力量和体型上的绝对压制。 时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谢无炽你属狗吗!你怎么喝醉了这样?! “放开,放开,放开!……” 时书用力拍他,推他,踢他挣扎无果后,终于停了下来,心脏因为情绪激动而猛烈地跳动着,耳朵里全是心脏砰砰的炸响,浑身毛孔都炸开了,往外冒汗,夜色反而变得静谧沉默。 时书索性什么也不做,藏在他掌心下轻微的呼吸,眼睛发红。 “……” 他倒要看看,谢无炽到底想干什么。 夜色霎时陷入死寂。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一番歇斯底里的对抗结束后,才意识到这个距离那么近,近得彼此的呼吸交融。 时书终于听话了,不顶嘴不挣扎没动静,就张着黑圆的眸子,白皙脸上眼皮眨动。 谢无炽闭了闭眼,感觉心里那股施虐的暴戾欲退潮,他也如愿等到了时书的服软。 “……” 谢无炽松开捂他下半张脸的手。 少年刚才还色泽浅淡的唇瓣,因掌心的揉搓和摩擦变成了茱萸的红色,脸颊上留着两枚红痕,满脸意外,用一种不驯的目光和他对视。 好漂亮…… 谢无炽垂眸,也许是酒精真的发挥了作用。 火光般的一瞬间的刺痛感。 谢无炽眉心陡起:“嗯……” 寂静中,时书的眼睛逐渐睁大。 画面很微妙,时书发出了惊愕且绝望的吸气。 “谢无炽,你、什么在顶我……” 14 空气中牵连不断的线,戛然断裂。 模糊粘稠的气氛,骤然如跌冰窖般清醒过来,谢无炽眼神一瞬变得清明,骤然后退一步,身影从时书跟前移开,退到禅房当中,恢复了沉静如水面色端重的模样。 “……我真的醉了。” 时书被雷劈了似的:“你你,你,你……谢无炽,你居然拿枪指我?你喜欢男的还是变态?你穿越后憋疯了吗!?” 虽然谢无炽一向说话自由,受过相当open的性教育,但不能代表时书可以容忍他和自己的亲密接触! 可恶! 禅房内一片寂静,谢无炽脸隐在黑暗中,眼睫垂下,犹在喘气。 他后背起了层冷汗,沿后颈的骨骼往下流,眉头蹙在一起,整个人像要沉入深海中。 谢无炽:“抱歉。” “你不要脸。” “嗯。” 时书:“你是变态吗?” 谢无炽:“也许吧。” “……”时书和他说不来,提着裤子炸毛往外跑:“我先出去,你赶紧解决!” 谢无炽:“不用,回来。没到那种程度,我已经好了。” “不说这个。” 谢无炽从八仙桌前的一只瓦罐里倒出褐色药汤,“你的四物汤给你熬好了,半天等你不归,凉了,我再给你热热。” “放那别动。”时书白净的脸上眸子睁圆,“你都那样了,我还敢喝?你别急着收买我。” 月光下,时书七手八脚跑到院子里的台阶下,和谢无炽隔了一段距离。 时书脸上满是警惕。 “说清楚!你喜不喜欢男的,没穿越之前谈了几段恋爱,不然今天我不进这个门了。” “……” 谢无炽袖手站在门口,把药碗搁回去。 月光照在他瘦削的手背,青筋蜿蜒,让这双手显得更有力量,骨节分明,像是能操起利刃重甲,领起精兵百万。 谢无炽低头看台阶下被月色照亮的时书,高大的影子垂到泥坑中,眉眼堆叠着层层阴影。 谢无炽:“一定要说?” “一定要。” “我没谈过。” “啊?” 谢无炽长得像一堆人跪在他脚边求翻牌子的高冷矜贵模样,居然没谈过? 时书:“我不信,你一定在装纯。” 谢无炽:“好吧,我有性|瘾。每天必须打一炮,干人把床干塌,不然浑身不舒服,手机里全是网红小明星排着队等我上。还是你更喜欢我这样?” “………………” 时书捂耳朵:“——真的假的?” “你说呢。” 视线无声对峙时。 不远处,隔壁间的禅房门嘎吱推开,有秃顶探出头来:“师兄,何事吵闹?” “……”时书正盘问谢无炽恋爱史。 谢无炽对和尚一揖:“打扰。” 再看时书,睫下寒意,“还有你,跑一身的汗,今天被人骗哪儿去了?说清楚。” 时书哼了声:“我才没被人骗。我送小树去亲戚家了,来回四十里路。” 谢无炽:“体力还不错,够能跑的。桌上买了吃的。” “……” 隔壁僧人也不走:“二位师兄,大晚上的,可千万不要吵架啊!” 你们可千万要吵起来,让我看看啊! “……”气氛被打断。 被夜风一吹,时书浑身发凉,浑身震悚的炸毛感消失,取而代之是长途跋涉后的疲惫。 时书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吵了,腮部咬紧。 抬脚前,先指着他:“谢无炽,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懂吗。” 谢无炽:“谢谢。” “下次要解决生理需要提前跟我说,我可以离开把私人空间让给你。不要再这样了,我都快以为你是男同了。真的很吓人啊!” 时书总算被哄好,跳上台阶重新回房间里,他喝了两口水没忍住:“对了,性|瘾是什么?” 谢无炽眼底漆黑凉薄一片,看着他咀嚼的腮,翘起的两缕湿发,低头将烛火挑得更亮一些。 低声嗤笑一句:“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 澡堂还有热水,时书换身衣服先洗了澡,舒舒服服躺在了床上。 帮人也要量力而行,纵然他再体能优越,但动不动几十里起步,不是常人能干的。 一床被子搭在他腰腹,疲惫和尘土消失了,时书单手搭着脸,闭上眼陷入沉睡,眼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染上一小片阴影。 摇曳烛火中谢无炽了看他睡颜,片刻之后,着上僧衣推门出院,暗光掩住了他的脸,也掩上了门。 *** 大清早,时书便被敲门声惊醒了。 谢无炽站屏风后换衣服,柴木折骨后一截肌肉紧实的脊背,被晨风里的阳光一照,麦色肌肉分明,骨骼强劲。时书看一眼,别开脸。 衣裳丢到凳子上,搭着:“到饭堂吃饭去。” 时书:“呵呵,回不去了。” 谢无炽:“世子今日要在寺里留宿,下午高僧开坛讲经,我恐怕回来得晚。” 时书:“我们回不去了。” “……” 阳光晴朗,时书绕过他往前跑,少年在石板路间连蹦带跳,和谢无炽保持着距离,一边回头冲他指指点点:“你别过来,变态。” 谢无炽面沉如水,唇瓣抿着。 ——直到时书撞到某个僧人,把人家手里的一枚鸡蛋打烂了。 “师兄,你这这这这——” 时书:“……对不起。”站在原地。 “谢无炽,你来一下。” 谢无炽上前,往僧人手里放铜板,荒谬似的莫名其妙弯唇。 僧人:?好笑吗? 阳光下,谢无炽抬手捏了捏眉心,再看被阳光拥抱的时书,眯眼。 饭堂,又遇到前几日爱吃醋的少爷和尚和姿态妩媚的少年和尚,也就是性急不可等待,荒院里干柴烈火也能干上的两人。 正头和头挨在一起,小声说话。 “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书,早让你收好,要不是我收买同舍和尚让他帮我认下,你我都要被赶出寺里了,届时我爹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呵,”一阵笑,“你花了多少钱,让他替你顶了罪?这可是一辈子的饭碗。” “五百两换一份度牒,贵死人了。” 时书准备走,见谢无炽看似若无其事,实则又在听,只好停下脚步。 “倒是怎么突然查起书目,还管起僧人品行了?” “这还用说吗?世子天天来寺里,愁的正是军饷一事,我看这实在搜刮不出油水,想把刀砍到佛祖身上来了。” “好大的胆子呀!” “你和我最近都不要见面,小心要紧。” “没出息的东西,我们这么久了都没人看见过,你怕什么?好些天了,你也不想我……” 时书后背泛起一层鸡皮疙瘩,擦了下嘴边的水渍,谢无炽倒还端着水桶里的葫芦瓢,修长手指上水珠流淌下来。 . a n. c〇 “……那今晚,老地方。” 声音消失,谢无炽把水瓢放回水面,激起一层一层涟漪,沿缸壁消弭,久久不散。 “佛以八苦为师,淫为不净行,迷惑失正道。” “受罪顽痴荒,死复堕恶道。” “色者,世间之衰祸。凡夫遭之,无厄不至。” 谢无炽面色平静背诵毕,道:“走吧。” *** 菩提树绿荫如盖,阴凉处。 台下正在讲佛法,时书听得昏昏欲睡。 把地上的石头搬完,蚂蚁数尽,叶子捡净,时书打着呵欠离开了观音殿。 溜了,去看看元观一家吧。 我就是跑马拉松,知识也休想进入我脑中。 北来奴街门户紧闭,干涸的血让水一冲,流到壕沟里,恶臭熏天,蚊子翩飞。其他人家不再畏惧,都出门来走动,也有人和他说话。 时书问:“今天没衙役来守门了?” “没。这一家子,真是惨啊!” 时书:“元赫元观都死了吗?” “谁说死了?”这邻居啧啧甩舌,“元赫那一身武艺,求死还难呢。” 时书不解:“那这些血是谁的?” “能是谁的?昨晚那衙役来了,把元观拽到街上,左右两耳巴子,问:这一条街都断子绝孙,你们怎么有个女儿?” 时书:“然后呢?” “这条街是有些风言风语,说男人和男人住,女人和女人住。但不都是被那群畜生逼出来的?这衙役嘲笑他:亲堂兄弟啊,是不是每夜还脱了衣服搂在一起睡,才能生出个女儿来?” “你不知道,小树是被人丢了抱来养大的,他俩好心救了一条命。元观听见这话,也不说什么,陪笑说烦请衙役老爷放过元赫和小树,毕竟那些书都是他写的,和别人没关系。” “那衙役不放,伸手去撕他衣服,说看看你们这些被男人干过的身子。元赫本来就恼,看元观受辱更恼,挣脱开押他的老爷,力气大得跟牛一样,我们都看见了,抽出衙役的刀,只几下,就把这几人全砍死了!” “好多血,到处喷,刀往胸口搠,搠得血肉模糊,多恨啊!元赫杀完这几个人,来不及等女儿,拉着元观就逃命了。” 奴隶杀人必须抵命,绝无活路。依大景律法,于菜市口当众绞死。 除非逃亡,逃到天涯海角,没有人的地方。这似乎也是两个贱奴的归宿。 “……” 说话的人绘声绘色,口沫横飞。 时书怔在原地,血水残痕在瞳孔中无限放大。 “……居然是这种结果吗,何其惨烈。” 时书抬头,再看了一眼这紧闭的门扉,隔着门似乎看到两道背影仓皇逃走。心里五味杂陈,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 *** 回到相南寺,当晚,谢无炽未归。 最近他总神出鬼没,偶尔不回来倒也常见,还有时候时书都睡熟了,这人才推门而来。 时书一觉睡得要熟不熟,半夜,听到窗外的走动和杂乱脚步声,很多人在走来走去,还有许多人在院子里议论说话,过于响亮,以至于时书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 “快走快走快走!” “出大事了,这下大事不好了。” “根本出不去啊,师兄,这叫人怎么办呢?” “……谁在吵闹?” 时书不知道时辰,只能约莫是子时以后了。他下趿上了一双鞋,走到门口,把门打开。 门外一袭高大的身影掠下,正欲进屋子里来,裹挟着夜风,因为是夜晚,一身的头发吹落,阴影霎时落了满眼。 谢无炽单手拿着一卷书,正好进门。 时书:“回来了?” “回来了。”空气中浮有淡淡的血腥气,谢无炽到桌子旁,把外套的僧衣解落扔到凳子上。 时书:“外面发生什么事了?这么吵。” “哦,”谢无炽端起茶水抿了口,“世子夜游相南寺,无意撞见两位僧人在野外行苟且之事。刚淫.书风行,现在又亵渎神佛,世子发了雷霆之怒,叫来三衙堂官胥吏,正在审问这两个和尚。同时将前后门都堵住,不许任何僧人进出。” “僧人野合,”时书心跳霎时扩大,“不会是他俩吧?” 谢无炽:“正是。” 时书:“被世子撞见了?” “嗯,被我们看见倒没什么,世子近日正恼火,有气没地方撒。连日求佛,但大景境内叛乱不减,有些疑神疑鬼了。” “……所以,会怀疑这些僧人心不诚,犯淫,引得佛祖发怒?” “是。” 时书看看他,又看看,总觉得没那么简单。门外,不少僧人都从院落里出来了,不知所措。而官府衙役则成行成列,沿着道路举起火把,口中大声呵斥着肃静和不许反抗。 时书忽然有种紧张感:“好像老师查寝一样,会杀人吗?” 谢无炽:“不知。” 他从头至尾都十分平静。仿佛完全置身事外,时书也觉得,整座寺庙数万人的事,应该并非谢无炽一个人就可以左右。 “从淫.书到野合僧人,是不是活该这寺里倒霉啊?” “第一,这是寺里本来就有的事,第二,”谢无炽看他一眼,“上面缺钱了,谁都倒霉。” 时书:“?” 时书刚要仔细问时,眼前的假山后面出现了一丛人,穿着僧衣,手里拿着武僧的棍棒,居然还有人持刀和器械,集结了好大一群人,在黑暗中举着火把,往正堂世子楚惟待的佛堂群集。 “凭什么把咱们的度牒都回收了?!” “别人犯错,何苦连累我们无辜僧众?收回了度牒,我们下半辈子还怎么活?” “他妈的,当时买这一张度牒,就花了整整一百两,现在说收回就收回!凭什么?” “……” 谢无炽抬手将木质门掩上,从缝隙里看这群暴动的和尚,他气息落到时书耳朵旁,眼中倒映着跳跃的火光。 他露出微笑:“好,这事闹大了。” 下一刻,时书手腕被他握住,霎时火热:“跟我来。” 15 时书:“去什么地方?” 谢无炽:“去相南寺夜变的最佳观景位。” 时书低头看被他拉住的手腕,抽出来:“话可以说,别摸。” “不是很自在,而且你手太烫了,我怕热。” 烛光烙在白净的肌肤上,颈下锁骨秀致,一身少年意气。 “抱歉,我一直体温较高,”谢无炽平静道,“以后你要多习惯了。” “……” 时书:“干什么?不可以减少肢体接触?” 谢无炽:“长久住在一起,难免磕磕碰碰。” 时书:“那就少磕碰!” 谢无炽在夜色中徐行,步履稳当犹如在白夜里,离开院子走了一段路后,眼前出现一片寂静的密林。 月光窸窸窣窣照在林间,腾起幽蓝色的烟雾,叶子反射着银色的淡淡月光。 谢无炽上了个矮坡,朝他伸手:“来,又要磕碰了。” “……” 时书没动:“谢无炽,大半夜,你把我往小树林带?” “放心,我要真想怎么样,用不着去小树林。” 时书一下回忆那天,谢无炽喝酒了把他压在墙上的力气,顿时血往脸上冲,“靠,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说不到一起,时书伸手让谢无炽拽上坡坎,他的手果然滚烫,骨骼却有力量。时书脚踏上枯萎的树叶,响起咔嚓的动静。 谢无炽低头看分开的手:“你的手挺凉,我喜欢冷。” 时书:“?” “兄弟你又搞这些?!” 一句话搞得时书对准月色,照着自己。时书天生就白,遗传了妈妈的基因,本来是练长跑的体育生,但硬是晒不黑。 这双手骨节匀净,指节分明,尤其白皙,导致时常有人说:你咋这么白呢?出门不会还打伞吗?时书也很困扰。 谢无炽:“跟人牵过手吗?” 时书:“干嘛突然问这个。” 谢无炽:“好奇。有没有谈过恋爱?” 时书:“我妈是我高中班主任,听懂掌声。” “……” 谢无炽朝林子深处走去:“国内对早恋抓得很严。” 时书:“你在国外?” “嗯,国外长大,成年后回来了。” 有一句没一句,隔着漆黑的密林,时书眼前出现了幢幢烛火,像极了点点星光:“前面什么东西这么亮?那些僧人走到这儿来了?” 上前,原来两人走的是一片荒山,而从这个角度恰好可以从高处可以俯瞰禅院里的景象。 佛塔耸立,檐角飞翘。 四合的院子里人群分成几列,世子和护卫衙役在左手边,对峙的僧人则在右手边,眼看是一场恶战。 谢无炽:“到了,小心别被看见。” “僧人还真把世子给围住要说法了?” 时书遮眼往下看,火把和烛光把堂院照得亮如白昼。 眼前的僧人围住禅堂,密檐式佛塔旁站着一位老僧人,夜风和暗火的气流拂起了他的衣摆。 此时的梁王世子楚惟,正勃然失色,怒不可遏。 “好啊,好大的胆子,刀,长枪,棍棒,你们这群和尚竟然敢持械来围堵本世子,我看你们是想造反了!” 住持慌乱跪倒在地,比世子还惊恐,质问这群僧人:“谁让你们来的!” “侍卫亲军围了相南寺,要把咱们的度牒都收回,遣送回家。这回去了,以后可怎么办啊?” “别人犯错,不能把我们一概罚了吧?” “一句话砸咱的饭碗,凭什么!” 住持一副天快要塌下来的模样:“你们都是听谁说的浮言!荒唐!” 时书:“为什么住持这么害怕?” 谢无炽找了块石头坐下:“因为淫.书风行和僧人品行不端,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只要向世子输送利益,这件事就了了。不过现在僧人暴动,居然拿起器械向世子要说法,事就大了。” “展开说说……为什么?” 谢无炽振了下僧衣上的灰尘:“有权势的人,可以接受你的道德瑕疵,但不能忍受你挑战他的权威。” “这次出事,本来只是相南寺内部整顿的问题,如今这拿起武器冲世子一顿叫嚣,事情就严重成为叛乱,甚至造反。” “造反?”时书偶尔看古装剧,知道这是最大的罪名,“这么严重?” “不严重不足以发难,现在世子局已设好,等的就是鱼儿游进去了。” 谢无炽身上的血腥味愈发醒目,并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他在回屋之前又做了些什么。他笑了笑:“所谓发难,需要一个不可宽赦的理由。僧人胆敢在皇亲国戚前拿起枪棒,刀子这就递过来了。” 时书:“相南寺做错了吗。” “……” 谢无炽静了静,月光下眼神幽深:“你来这么久了,还觉得好人多?” “大景的僧人不用纳税和服徭役,老百姓辛苦种田,耕耘,等待收成,这些和尚只要一纸度牒便可免于一辈子的田间杂物,在寺里念念经,靠百姓的香火供奉过日子。朝廷为了求神佛保佑,还会大量给寺院赐田和奖赏。相南寺占有肥田数万亩,东都房屋千间,甚至还经营勾栏瓦肆,放高利贷,高价收租,富裕奢靡至极。” 谢无炽指向跪院里两位僧人,““你以为这两位就是完美受害者?野外苟合,一个兔子,一个是恩客,争风吃醋杀了人,这才买来度牒投身相南寺避祸。一份度牒,连杀人抵命都能逃过。” “他们居然杀了人?”时书后背发凉。 “嗯。然而相南寺有一批真正潜心佛法的高僧,度牒被以上有钱人家买去,这些僧人批不了度牒,便成不了官府保护的和尚,只能日日在相南寺服劳役,几十年或许才能剃度。” 谢无炽:“你还觉得,这相南寺是横遭祸患?” 时书语塞,从没想到自己眼前看到的,其实并不是事情的表面。 谢无炽往旁边让了让,道:“坐不坐?” 时书:“不和你坐,我能看。” 另一头,时书被吸引了目光,住持显然知道利害,淫盗杀人都能化小,唯独围攻世子,此事绝不可小:“谁告诉你们朝廷要收回度牒,逐你们出寺?又是谁在煽动,让你们闯了上来!” 那一群人,似乎知道害怕了,左右纷纷张望:“只是听到有人说,我们就来了。” “我是听慈恩说的。” “我是听六戒说的……” “我看大家都愤怒起来了,也就跟随其后!” 一团乱麻,没人能搞清最开始由谁释放了冲突的信号,酿成大错。现在,众人齐齐怔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世子,是贫僧教众无方,甘愿受罚,只是这度牒一事还请世子从长计议,相南寺历来供奉香火,一片虔诚,若是将和尚都驱逐出去,无人弘扬佛法,罪过可就大了。” 住持急得一跺脚,便朝世子跪了下来:“还请世子,不看僧面看佛面,上次王妃体热不醒,是贫僧在佛前——” “不用再说了,此事本世子自有计较。” 楚惟异于以往的果断,不听辩解:“你们胆敢围堵本世子,谋害皇亲国戚,十恶不赦!没有商量的余地,来人,把这些僧人的度牒都给我扣下,下狱!” 那群僧人只怔了一瞬,立刻,变得更加激愤:“我们的度牒,都是用钱买来的!说收回就收回,下半辈子怎么办!?” “我等了十年,才等到度牒名额,就这样收回?” “凭什么?” “好啊,都怪你们这两个淫僧,先打死再说!” 僧人中眼看有性格偏激的人,竟然直接冲了出来,棍棒险些挥到世子的脸上。霎时间,整座院子乱做了一团,世子像只受惊的鸡一样,猛地从座椅里跳起来。 “反了反了!封锁相南寺,把这群刁民度牒全收缴了!不许任何人出入!严查!” 霎时,等候已久的衙役迅速出动,其中,调动的禁军也划破黑暗,兵甲铿锵,列甲森然。 姿态严密有序地进场,大声呵斥着“统统放下武备”“挨个站好!”“全都滚回去!””在混乱中将这群和尚往相南寺的禅院里推搡,用锁链和绳子拴住,当场扣留。 “还有谁?还有谁胆敢冒犯世子!” 不出片刻,这群僧人就全被控制下来了。 火光闪动,菩萨低眉,佛祖微笑。 时书眼中变幻着颜色,目不转睛,影子晃动里是官府棍棒往这群和尚身上棒打的动静,还有人来人往,狰狞的一张张面孔。 住持双手把佛珠一扔,几近晕厥:“快去告诉内相,快去!” 时书转头看谢无炽:“内相是谁?” 谢无炽:“将财物寄存在相南寺的权宦,也就是当今皇帝陛下身旁最得宠的太监,被东都称为‘内相’的丰鹿。” 谢无炽示意时书后退,“我们先离开,如果被发现同在现场,恐被当成叛乱的同伙,一起抓了。先回院子。” 时书跟在他背后,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动荡:“今晚是不是不用睡了?” “不用睡了,世子必须赶在夜里将相南寺全部度牒收缴,否则有人报信通知了丰鹿,往陛下耳边一吹风,迟则生变。” 时书跟着他穿过树林,问:“世子收缴度牒,到底要干什么?” 谢无炽站在月光下,穿着一身朴拙的僧衣,头发在风中轻微拂动,一瞬之间像极了出尘得道的佛子。 他转头对时书微微笑了笑:“军饷。度牒一份卖一百两,现在发难相南寺,甚至发难大景境内全部僧院,可以加价度牒卖到五百两一份,甚至一千两。总会有贪图性命,不愿服役或者纳税的人购买。这样,世子要的军饷就集齐了。” “……” 夜风吹拂,僧衣略显单薄,凉意萦绕在指尖。 时书心中震动,但看谢无炽一派若无其事,忍不住问:“这是多少钱?” 谢无炽:“换成人民币,几十个亿。” “就一天之内,搞几十个亿?”时书震惊,“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笔的生意。” 谢无炽:“是吗?” 时书:“你看过?” “嗯。”谢无炽嗓音放松。 “……” 刹那之间,时书看着眼前的人,他兴味极浓的眼睛里,好像展露了真正的本能。 操纵,疯狂和贪婪。 16 时书早觉得,谢无炽的长相,充满了欲。 神色平静,情绪稳定……但眼中之欲却难藏,不是世子欲望被填满后的空虚无力,而是野心勃勃,精力充沛,充满进取和行动力的欲望之眼。 这样的人有魅力,但也让人恐惧。 时书问:“现在回去,我们要干什么?” “收拾东西。度牒收走,做不了僧人,相南寺也呆不下去了,过几天就走。” 时书:“去哪儿?” 谢无炽瞥他一眼:“怎么,有留恋?” “没有。” 要换个地方呆了,漂泊无定,时书无端想起周家庄:“也不知道小喜小美小暖怎么样了,那可是我亲手带大的羊,只有来福一直跟着我了。” 走之前找绳子套狗,找不到,只好剪烂了僧衣绑成绳索,给来福做了个简易的项圈。 正拴狗时,黑暗墙边出现一个火把,时书本以为是下山的衙役和兵士,待仔细看清楚了一群人,甲兵整肃,当头有人掩护,竟然直接朝这个院子里走来了。 “世子大人到!” 谢无炽手里的衣裳一扔,眼里有沉思的表情,脸色瞬间暗下去:“这个蠢货。” 然而在人踏进门的前一秒,谢无炽脸上阴戾消失殆尽,面无情绪到门口:“世子殿下。” 楚惟特来彰显礼贤下士:“好好好!一切尽在掌握之中,适才已派人通报了陛下,你递了刀子,又煽动僧人作乱。好啊无炽,这是你功劳!” 谢无炽脸在暗影下,情绪难达眼底:“回世子,弟子并无作为。书是世子发现的,淫僧也是世子撞见的,今晚发难,更是世子调度得当,弟子无尺寸之劳。” 好嘛,谦虚,还会让出功劳。 世子肉眼可见的心情愉快了,睃一眼禅房:“这么个简陋的小屋子,金鳞岂是池中之物?度牒收了,你也做不成和尚了,呆在相南寺更是祸事。你要没地方可去,不如来世子府挂单,自有你的用处。” 原来谢无炽刚才说几天后走,早料到这一手。 时书想鼓掌了,好你个谢无炽。 谢无炽:“弟子有一件事请求。” 世子打了个呵欠:“什么事?” “能不能即刻动身?” 空气中似有紧张的氛围。 世子乜他一眼,虞候上他耳边说话,道:“可以是可以,就是世子府那流水庵荒废日久,还没派人打扫——” 谢无炽:“弟子自会打扫。” “行,”世子抓着下巴出门,“吩咐人即刻去开门,备车马,送无炽师父和兄弟过去,赏银百两,赐金十。” 天潢贵胄驾临,大摇大摆离开,院落内却被一石激起千层浪,其他僧人议论纷纷,对这间屋子侧目而视。 时书:“原来这些事都是你干的。” 谢无炽:“我干的很少,自保而已。先走,这个蠢货竟然众目睽睽来找我,眼下分明最招僧人记恨的时候。” 时书:“你——” “路上跟你解释,先离开相南寺。” 只有几件旧衣,时书牵着来福,又是大半夜,踏上了松软的泥土,闻到寺内残余的香油烛火气味。 嘎吱嘎吱,马车的车辙压在路面。 “相南寺可以得罪,但相南寺背后的人可得罪不起,起初只想让世子主动发现,不显出人为设局。没想到还是把我牵连进去了。”谢无炽坐上马车,“先去世子府内呆着,避祸。” 挑动时局,却并不显山露水,聪明自保到何种程度。 时书心说哥们儿你真牛,语塞。回望夜色中的相南寺,此时火光冲天,门外铁甲森然。 上万人之祸,竟然是谢无炽翻手之间。 *** 五月天气,夜里寒冷,马车一路辚辚地压着东都城的通衢大道,直到停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宅院门口。 “这世子府,曾是最受宠的岐王的宅邸,不过造反被抄了家充公,世子花高价从陛下处要来的。” 马车夫说:“啧啧啧,二位老爷,进去享福吧?” 时书回想周家庄和相南寺 :“真气派。” “气派?这还是小门,大门更气派。”车夫说,“谁让有个哥哥当皇帝呢。” 门口有人提着灯笼:“二位请随我来。” 在廊腰缦回的过道之中行走,世子府楼阁交错,好片刻,眼前一片寂静的桃花林,阴森繁密,夹道的杂草比人还高,那掌灯的边走边薅草,边骂。 “他妈的,蜘蛛网糊老子一脸!” “这草里没蛇吧?” 时书拎小包袱紧随其后,还没进屋,但已经感觉到这个地方的破旧了。 叶子拂过脸颊,冰凉凉的。如今桃花刚落,石板路上全是腐烂的花泥,掌灯的突然“哎哟!”,一个滑铲倒地。 “这路上怎么全是机关?!” 时书忍住没笑,谢无炽伸手把人扶了起来。 深更半夜看不清院落样式,只能隐约看出一个小墙壁,一间屋,被桃花林围绕,间或听见潺潺的流水声。 “这流水庵先前有人住。是王妃母家那边一个表少爷,但三个月前吊死在这片林子里,这地方就空置下来了。”掌灯说。 “二位老爷先凑合着歇息一晚,明日小人找奴才来把草拔了,地皮清了,院子里也扫扫。”掌灯说,“灯留给二位用,小人先回去了。” 说完,这人浑身一个战栗,逃离桃花林。 院子里,只剩下时书,谢无炽,东跑西跑的来福。 “死过人的房子?”时书说。 谢无炽:“何处黄土不埋人?” 时书:“你还是无神论者?但我们都穿越了,信信鬼神也很正常吧?” 谢无炽进了门,霎时,站院子里的时书一阵恶寒,好像有鬼贴在后背。 “啊!谢无炽等等我!” 灰尘遍布,堂屋供着天地君亲师,左右几把交椅,光线极暗,暗红色漆木桌椅上灰尘甚厚,一摸一个手印。 谢无炽丢了包袱,若有所思:“这就是新的容身之地了。” 而未来,似乎还不知道在哪里。但越是未知的迷途,越充满挑战,正是这般强悍。 院子外死寂,只有两个人彼此的生息。 时书来屋子里来回转悠:“有两间卧房,我俩不用睡一张床了。” 谢无炽:“东厢是那投井死鬼住的屋,床板都烂了,你不介意可以去睡。” 时书:“……” “什么意思啊,我还要和你睡是吧?” “至少买来新床之前,是这样的。” 时书听到他笑了一声。莫名其妙的,这人明知道自己恐同,干嘛还老逗自己? 时书去了西厢,的确,东厢有居住痕迹,西厢却无。目前只能暂时挤在西厢,但唯一的毛病——床窄。 方才随掌灯同行的男仆抱了床被子。把席子抖去了灰尘,用不要的僧衣垫好,放上棉被:“先凑合睡一夜,明早再来打扫。今晚实在是累了。” 时书对窄床反复看:“谢无炽,你没熬过夜吗?” “没有。虽然觉少,但每晚都会困。”谢无炽语气体谅,“抱歉,今晚必须一起睡。” 时书:“……” 本来没什么,让他说两句,还不自在。 不过,陌生的地方,陌生的院落,两个人挤在一起取暖,似乎是为数不多的温度。时书往床里侧一躺:“好吧,睡就睡,我也不熬夜,我感觉我还能长高。” 谢无炽站床底下,单手撑着棉被压床上来。 时书:“你不睡床尾吗?” “这床太窄,比不上相南寺的大炕,我不爱对着人的脚。” “……” 时书抱着被子一角,谢无炽阴影倾倒,逆光的眉眼看不分明。伸手扯了下亵衣的领子,骨节分明的手臂上青筋拓印,轮廓极度不驯野性。 时书咽了下喉头,就跟坐过一次过山车受了惊,以后每次看见都会腿软,猛地生出一股慌张感。 然后时书就生理性地,炸毛了! “哎哎哎哎哎哎……谢无炽!” 表情明显紧张,眼眸转动,紧张地舔唇。 谢无炽:“怎么了?” 时书:“好奇怪啊!” 谢无炽:“哪里奇怪?” “不知道,看你脱衣服,感觉我马上要被日了。” “……” 谢无炽放在床褥上的手无意识收紧,紧紧盯着他:“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时书:“我知道啊。” 谢无炽手指松开,坐上床沿,嗓音似乎压抑,但又有平静:“我只是正常脱衣服上床,你想多了。” 时书:“但你脱衣服好色,肯定是因为你平时骚话说多了,我现在很难直视你。你的问题。” “……” 谢无炽:“那你闭上眼睛。” 闭眼,眼前一片黑暗,时书心里紧张,察觉到身旁的床铺下陷,有个重量在距离他很近的地方掉落。 “好,睁眼。” 时书猛地往后一仰:“你靠太近了吧!?” 谢无炽的脸倏忽近在咫尺,床窄,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拓着暗色光影,眉压眼,高挺的鼻梁,还有能看清纹理的唇,近到无比清晰,似能触摸到皮肤,闻到他高热的温度。 时书很少注意到别人的体温,唯独谢无炽,浑身上下散着侵占和掠夺的灼热感,让人毛骨悚然。 时书:“你后退。” 谢无炽:“后退会掉下床。” 时书抓着被子龇牙:“难道我要对着你的脸睡一晚上吗?你的呼吸都到我脸上了!” 谢无炽:“你呼吸也到我脸上了。” 时书霎时放轻了呼吸,在烛火中睁大眼。谢无炽的眉眼如精心打磨的沉剑,俊朗硬挺,下颚线条利落,尤其是忽然凑到眼前放大,无比鲜明,让人呼吸一窒。 时书:“……你长得还挺帅。” 谢无炽:“你长得也不错。” 时书:“可惜了,是男的。” “有什么好可惜?你不是恐同?”谢无炽忽然冷笑,“还是你妈妈怀你的时候,天天给你放胎教音乐:不要跟男人说话,不要靠近男人。诅咒你,爱上男人会死去?” 时书:“………………” 黑暗中,安静了一会儿,两个人都没在说话。 片刻,听到时书一声叹气:“想家了。” “哼……”尾音发腻。 时书把被子,慢慢拉到了头顶上。 *** 第二天一大早,来了不少仆人和丫鬟,拔院子里的草,收拾废品,用水冲洗石板路上的泥垢。 时书借阳光看清整间院子。石头砌起的高墙后两间小屋,一间是昨晚他和谢无炽睡觉的正屋,小屋则是灶屋,稍微矮小一些,紧紧地依偎着正屋。 院子靠门一口水井,正有男仆从里绞起水桶来,擦拭灰尘。时书将袖子和裤脚挽起,帮忙做事。 源源不断有人来,有的捧着银子,有人拎着盆桶和布帛,还有挑着两篮菜肉和碗来的。 “这都是世子吩咐管家,管家吩咐咱们送来的,二位大人慢用。” “大人,有什么需要的吩咐就好!” 还有一些丫鬟,悄悄站在桃花树枝下偷看,被时书望过去就笑嘻嘻地走了。 更有戴方巾穿斓衫的文人,来打招呼:“二位兄台,都是哪里人士啊?” 谢无炽站桃花的绿枝头下,和他说话。 夜围相南寺的消息不胫而走,时书和谢无炽又是世子连夜请回府里的人,自然令人好奇。 “那这位仁兄呢?相貌俊秀,举止机灵,一定也是位大才吧?”文邹邹的男子叫曾兴修,满怀期待看时书。 谢无炽:“是家弟,谢时书。” “……”时书没反驳。 他脸上甜笑,想到一个好笑的梗。想当年,我刘阿斗和赵子龙在长坂坡七进七出。 要是没我阿斗在赵子龙的手臂上配重,他赵子龙的长枪能使得如此自如吗? 他现在和谢无炽,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曾兴修笑眯眯:“敢问谢兄贵庚?” 谢无炽:“三十。” “……”时书不说话。 曾兴修:“哦,谢兄长得真是年轻啊。” “嗯,随母亲,看着年轻一些。”谢无炽道,“本来想请曾兄进门喝茶,只是院子里杂乱,还没一壶热水,实在为难。” “不必不必。”曾兴修明白该走了,“改天,我带着茶叶来看你。” 人悠哉悠哉走了,时书好奇侧目:“这群人来干什么的?我们这么受欢迎?” “世子府内的门客,说谋士,应该会好理解一些。” “谋士?这么厉害。”时书,“但我还是不懂,你为什么说自己三十岁。” “中医越老越香,智囊何尝不是如此,二十几岁,别人只会以为你年轻浮躁,不堪重任,年龄大一些才有可信度。” 谢无炽:“何况,我本来就三十。” 时书一下睁大眼:“谢无炽,你连我都防?!” “别这么亲密,和你睡一觉,被你传染,我也厌男了。” “………………” “哎,谢无炽,你——” 时书跟在他背后,阳光正好,晒在院落里。 谢无炽到厨房,看锅灶已经被洗好了,菜篮子也放在一旁:“有什么喜欢吃的菜?我给你做。” 时书:“你还会做饭啊?” “学一些东西,保持自律,能让人找回对生活的掌控感。我的心理医生以前这么建议我。” 谢无炽:“想吃什么?你不是想家了吗?” “……” 时书心里蓦地震动,滋生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他怔了一秒,白皙的脸才点头:“我想吃红烧肉。” 17 肉煨在锅里,酱汁咕噜咕噜冒泡。 肉染成酱油红色,香气四溢。 红烧肉下锅,还炖了土豆排骨,谢无炽道:“现在不当和尚了,可以大块吃肉大口喝酒,你多吃点,看看能不能长身体。” 时书一下被他搞得不知道说什么好,等盛上饭上桌,闷着头光吃不说话。 吃了一口,又一口。 一筷子,又一筷子。 谢无炽:“对你好点儿,就老实了。” “……你会不会说话。” 嘴硬完,见谢无炽放下筷子,在屋檐下的小桌旁,侧头去看桃花树林的浓绿繁荫,神色自若。 算了,这没法喷。 *** 在流水庵的几日,都是收拾院子,拔除杂草,不多久,这房屋也算有模有样。 没几日世子宴请府内的门客喝酒,名头说是赏柳,其实是庆祝前几日“灭佛”拿到军饷,他在陛下跟前受了称赞,在朝廷群臣眼中也一改废物世子印象,风光无限。 “哇!好热闹好豪华……” 时书惊叹。 他的席位和谢无炽同列,桌上摆置着烧鸡烧鹅切牛肉水果拼盘,时常有人到席位前来。 “谢兄,初来世子府,以后大家就是好朋友,来喝一杯喝一杯!”有人说。 “客气了。”谢无炽将杯中清酒饮尽。 这不饭局吗? 时书对饭局可没兴趣,嘴里塞着牛肉干,正嚼着,那人又笑着转过脸:“这位小公子,在下也敬你一杯。” 时书:“……你好你好。” 该死,我们青涩大学生就是不懂拒绝。 喝完,等人走了,时书才问谢无炽:“世子府的人这么友善?” 谢无炽垂眸:“都是久混官场的老油子,官场自有官场的规矩,无利不起早。这群人目前摸不清我的背景身世,但世子倚重,恐是把我当成新贵,才来打招呼。” 他提醒时书:“收起你那副小狗眼,看谁都是好人。” 时书:“……” “你才是小狗眼。” 被当成谢无炽的弟弟,别人敬他的酒,讲礼貌都把时书一起敬了,时书喝一口清酒便耳朵红,膝盖顶谢无炽的腿:“谢无炽,我不想喝酒。我只想好好吃饭。” “不会喝酒?” “我爸妈不让我喝,况且酒有什么好喝的,又辛辣又苦。” 谢无炽:“呵,你爸妈把你养的很安全。但这种社交场合,酒有酒的好处,觥筹交错也有它的意义。” 又有人来举杯邀请,谢无炽替时书挡了回去,袖子拂开:“家弟年纪还小,暂不饮酒。” 觥筹交错,举杯对饮。世子府奢靡,大殿巍峨高耸,檐角相叠,汉白玉的栏杆曲折。丝竹管弦吹拉弹唱,也有伶人长袖善舞,在舞台的中间蝴蝶一样翩翩而来去,花红柳绿迷人眼。 时书:“顶级权贵家庭……周家庄种田简直像梦一样了,人和人的区别,比人和狗的区别都大。” 时书转过脸,本以为谢无炽也会一样,对繁华景象百般观望,但他坐姿端正,专有美艳伶人向他抛媚眼,只是平静地低头端起了酒杯。 时书:“哥,这么淡然吗?” 谢无炽:“声色犬马,早看厌了,没什么意思。” 时书:“没意思?你在现代不会是开跑车去酒吧包场,一大群嫩模围着你跳舞,你大把大把撒钱那种少爷吧?” 谢无炽嗤笑:“从哪儿看到的画面?” 时书:“刷视频。” “还好。” “???”时书歪着头,“还好是神魔意思?真的?” 谢无炽端起酒杯,盯着浅绿色的清酒,一字不发一饮而尽。 他身上自然而然散发着,被优渥的家境所滋养的内敛。 时书啧啧了两声:“除了穿越,这辈子一点苦没吃吧?” 宴会持续了几个时辰,中途无聊,时书单手撑着下巴:“可不可以走了?” “都没离席,不是大人物,不要第一个走。” 时书百无聊赖,见正前方却有一位二十六七岁左右的青年文人,清俊文雅,眼中似有孤独之气,在人群中病眼忧郁,落落寡欢。 他往时书这张桌子看了好几次,观察谢无炽。 不过这场宴会似乎令他失望,起身,朝世子作揖:“学生家中还有俗务,先请告退了。” 世子摆手:“知道你身体不好,文卿,回去吧。” 裴文卿起身,退了出去。 耳边响起一些窃窃私语:“这裴文卿,还是一如既往地清高,不合群。” “世子不用他言,壮志难酬吧。喝酒喝酒!” 时书:“他怎么先走了?” 谢无炽留意这人背影,询问:“裴文卿?” 曾兴修恰好来喝酒,说:“他啊?他父亲就是当年大名鼎鼎的‘新学’领袖裴植,因在纳江南税一事上直言进谏,触犯陛下,被当廷杖杀了。裴文卿呢,本来是东都有名的神童,父亲下狱,恰好在他礼部会试第一时,本来有人说他能连中三元呢!结果被父亲牵连,革去了官身,不许再入科场。那以后家破人亡,每天怄气吐血,跌进泥淖,只好来世子府当了门客。” 时书听得心内震动,曾兴修放低了声:“这裴文卿,和他父亲一样爱管闲事!总想着管国家大事,满是想法,但世子不听他的呀!谢兄,他听说你收缴相南寺度牒筹来军费,这才赴宴,想看看你是不是同道中人,不然以他的性子,宁愿在院子里下棋也不来呢。” 谢无炽:“原来如此。” “谢兄,还没请教你是哪里人士?”那曾兴修爽朗热情,和谢无炽攀谈。 时书干脆把席位让给他:“你坐你坐,我去个卫生间。” 曾兴修:“卫生间?” 谢无炽:“方言,他去解手。” “……”时书也不解释了,离席。 一路询问,才找到茅厕。桶里盛放着清水,时书掬起来洗了把脸,把耳朵揉得发红,酒色的昏胀气去除,脑子清醒了一些。 不过回去却找不到路,隐约听到吹吹打打的声响,时书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走到一座荷花池旁,时书听到有人咳嗽,转过脸,看见一截单调的青衣,人站在一株树底下,用帕子掩着脸咳嗽。 时书走近看清,正好是那多愁多病裴文卿。 他低头咳嗽,时书眼睛好,看到一块鲜红的血点时,想起刚才曾兴修的话:“你还好吗?” 裴文卿把帕子揣袖中,摇头:“无妨。你是门客谢无炽的弟弟?你叫谢时书?”他笑了笑说,“你们兄弟,容貌真是俊美,宛如两块璧玉。” 时书一直坐在谢无炽身旁,这群聪明人,看一眼的脸就不会忘记。 时书:“你要回你院子?” 裴文卿:“嗯,今天天气冷,出门吹了风不太舒服,咳嗽了几声。马上就到了。” 时书左看看,右看看,裴文卿身边也没跟个人,像是朋友也没有。 “我送你回去。” 裴文卿:“不用,就到了。” 时书:“走吧,不麻烦,举手之劳而已,你咳血那样子挺吓人的,应该拿点药吃吧?” 裴文卿神色似有动容,也不再说什么,转头,绕过殿阁楼台,树林走廊,时书边走,边把一旁的树枝摆出个形状,踩两脚。 裴文卿看好几眼:“你这是做什么?” 时书:“哦,我怕回来迷路,先做个记号。” 裴文卿笑了,又回过身去。 停在一家小院子前,世子府阔绰,修建了不少供门客居住的庭院,他和其他人住同间院子。不过今日世子宴请,众人都不在。 时书:“需不需要我帮你找大夫?” “不用了,有药。”裴文卿说,“你且回吧。” “那我走了,拜拜!” 回去的一路感慨,时书辨认着自制的路标,回到宴会场地,也将此事抛于脑后。眼前的谢无炽被几个人围着,将一杯一杯的清酒倒入腹中。 但并不算被灌酒,许多人在说话,谢无炽垂眼,单手挟着一只白瓷酒杯,姿势如玉山倾倒,神色迷离有了醉意,但这些人说的话一句都没放过耳朵,信息全捕捉进脑海。 时书闻到浓郁的酒味:“谢无炽?你喝了多少?” “还好,尽兴而已。” 座上,世子终于熬不住,被下人扶去睡觉了。谢无炽起身,道:“回去吧。” 他神色自若,唯独眼中似有迷乱,不过步履却十分稳当,往流水庵回去。 暮色降至,眼前出现了小院子,弯曲的路和桃树林。 进屋时,时书见谢无炽抬起腿,鞋子却在门槛上踢了一下:“你醉了?” 谢无炽坐上椅子,单手撑起下颚,看着时书。 时书也坐上椅子:“累死了,社交结束,下次我不想去了。” 说完,见谢无炽脸色似乎并不太好,他仿佛是很能忍痛的人,到这时,眉心慢慢蹙起。 “你怎么了?”时书问。 谢无炽平淡道:“我有胃病,酒喝多了,会胃痛。” 时书一下从椅子里弹起:“你现在胃疼了?” “刚才起,疼了会儿了,现在很疼。” 看他神色平静,完全不像在忍受疼痛。但谢无炽给人的感觉正是如此,他如果面露痛色,倒像装的。这样面不改色,才像真在忍痛。 时书拎起茶壶倒水:“怎么不早跟我说。” 谢无炽笑了一笑,垂眸,不知道想到什么。 “有时候,疼痛很爽。” 时书:“……………………” “谢无炽,你这个大疯子。” 时书倒了温水,递给他:“喝!祖宗!” “流血之类的痛楚,爽到,会让人上瘾。” 谢无炽接过水杯,纵然面不改色,但眉心还是有淡淡的痕迹。时书忽然觉得他,好像那种要强的小孩。 时书到他跟前,俯下身:“你很痛吗?以前我爸爸喝了酒爱吃蛋炒饭,喝鸡蛋汤,蜂蜜水。我去给你炒个饭。”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谢无炽身上的酒味,都染上了他的灼热。他抬起下巴,失焦的瞳仁和时书对视:“你会做饭?” 时书:“我只会蛋炒饭。” “还不错。” “……” “不想吃直说。” “不想吃。” “——少爷,你还真够直接啊。”时书挠挠头发,想着要怎么办:“不然你去床上躺着吧?这么疼起来也挺难受的,而且这里没有特效药,估计你要疼一段时间了。” 谢无炽:“没事,我习惯了。” “……” 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 谢无炽的情绪,也没有那么稳定了。 “我扶你上床躺着?”时书问。 “没用,躺着也不会缓解。” 谢无炽站起身,一只手搭在他手臂:“今天上厕所那么久,去哪儿了?” “我遇到了裴文卿,他咳血,我就送他回院子了。” 厢房更暗一些,没有点灯,谢无炽踩着地往前走。从前到后屋让一扇竹篦挡着,时书到跟前时说:“谢无炽,抬脚,你别踢到了。” 谢无炽绕过去,进了放床的地方。这几天也没能买出一张新床,时书不想睡那刚死过人的屋,但谢无炽去那屋呢,时书又心想这屋不干净,结果就是在床边加了一副新榻。 他俩还睡一屋。 谢无炽坐在榻上,嘎吱一声。 时书给他拉被子,膝盖抵着爬上去,把被压住的被子一角给拽了出来,再拉上来罩住谢无炽,把人盖得严严实实的。 “你先躺着,我又想到一个办法,可以给你熬小米粥。总之你先吃点,能缓解就缓解。” 被子掖手臂后,姿势像在拥抱。 时书很白,耳朵下的筋微浮起,更显得锁骨蜿蜒,少年气清隽,满是健康的活力和年轻气息。 至性之人。 傍晚的黑暗,闻到相同的气息,记忆就会复苏,这被称为普鲁斯特效应。谢无炽目光晦暗,情绪一瞬间的松懈,那个藏着罪恶和阴暗的闸门被打开,摇摇欲坠,裂开一道缝隙。 时书准备走,谢无炽的手从被子伸出。 “时小书。” 时书:“怎么了?” 谢无炽漆黑如潭的眼,一瞬不转,脸上是平静的微笑:“我好疼。” 18 这不知道是不是谢无炽第一次示弱。 谢无炽这等强悍冷酷之人,天塌下来都能顶着,遏止五欲,自控忍痛,自筑的堡垒坚固不可破,有时甚至无情无欲,接近于凉薄。 凉薄之人,对自己都残忍。 可居然会跟他说疼。 时书着急,从头发到脚看谢无炽两三次:“我知道你疼了,那要怎么办?我现在也很紧张,你能不能别疼了?” 谢无炽端坐床上,和时书与古人并无太大差异,都成了长发。姿态有碎玉裂壁之感。目光和时书交汇,唇齿一碰。 时书凑近:“你想要什么吗?” “安慰我。” 谢无炽的声音轻缓低沉。 “啊?只是想要安慰吗?”时书费解地抓了下头发,围着谢无炽,“难道你想要痛痛飞痛痛飞这种?不是吧,你撒娇呢?” 谢无炽:“或许吧。” 有时候他说话,总是这般捉摸不透,似乎自己也不明白心意。 既然他提出了,时书坐到床沿:“好了好了不痛了,我念经帮你超渡,一会儿就不痛了,妖魔鬼怪快离开。” “急急如律令!——靠,我说你会不会是被死鬼缠上了啊?”时书想一出是一出,“没事没事,兄弟你这模样,鬼都怕。答应我,下次不要喝这么多酒了好吗?看到你难受我也……” “你也难受?” 时书:“我不难受。” “嗤。” 时书似是明白了,伸手一把抓住他被下的手臂,演技爆发:“我不是难受,谢无炽,我是五内俱焚,痛入骨髓,形神俱灭!答应我,下次不要再让自己痛了,好吗!” 谢无炽闭了闭眼,再睁开,和时书闭上了眼:“真的?” 时书笑两声:“当然了。” 说完,把谢无炽的手重新放回被子,拍拍好。 “我给你熬点小米粥去。” 谢无炽目光停在时书的背影。少年鲜活生动,背影刚跨出门,小腿一抖,像被鬼缠住了:“一个人去灶屋好恐怖,有鬼!” 少年咬咬牙,往前冲:“不行,这小米粥非熬不可。” 谢无炽胃痛,所以时书克服恐惧。虽然时书本人并没意识到。 谢无炽收回视线,垂下眼睫。 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碰到被角的温度。 灶屋漆黑昏暗,点油灯,烧火,时书一心一意熬粥,眼睛都不敢往门外瞅。这灶屋,可是离吊死人那棵树最近的,上面还挂着半条黑腻绳子! 小米粥热气腾腾,煮好后,时书捧着碗跑回屋子里:“谢无炽,好了好了,有点烫。” 没人应他,等把粥放到小桌上,才发现谢无炽枕着靠背,双目阖拢,苍白瘦削的双手放在被上,姿态横卧如松,像是睡着了。 “……困了?” 这卷王每天睡得比他晚,醒得比他早,时书很少看见谢无炽沉睡的姿态,将小米粥放下时,不免多看两眼。 不穿僧衣,而是当下士人中最盛行的儒衫,宽袍大袖,领口微敞开了,暗光在他锁骨的凹陷处拓下阴影,双目虽然闭着,仍像在蛰伏和窥伺。 “这睡相,真是大帅哥入睡啊……” 时书长得就更偏清秀俊美一点,白皙,干净,朝气青葱的少年感,像青春文学里的主角。 但时书一直羡慕男人味的长相,因此谢无炽在他的审美点上。 “睡吧,小米粥放凉还要一会儿。有点事出门一趟。” 虽然谢无炽嘴上能忍,但胃痛恼火,到底肉身苦厄,买些药回来煎着吧。时书念叨:“以后还说不定要吃多少苦,现在就尽量少吃一点了。” 穿过漆黑阴森的桃花林被树枝拂过时,时书哇啊一声,后颈皮发凉,像被一双冰冷的手摸到后背,加快脚步狂奔。 “买药买药买药,再买个药罐子吧,我那贫血的中药还在吃。好了,这下和谢无炽两个人吃药了。” шwш¤an¤c○ 世子府在繁华大街,出了门便有街,街角相连便有店铺。已是傍晚,街上人丁稀落,药铺不远处,拐过两条街的一棵大槐树底下。 保和丸,温水送服,专治胃病。 装在一只细颈的白瓷瓶里。时书攥着小瓶子出门来,沿旧路往王府里去。 夜色笼罩,时书突然注意到什么,停下了脚步。 前面有两个束身黑衣的人,和百姓衣着不同,时书本不在意,等他无意回头一看,发现也有两个。 “……” 且显然,包围的目标是他,时书。 见时书发觉,黑衣人索性亮出一块桐木牌子:“谢时书,前几日与兄弟谢无炽挂单相南寺,现怀疑你和北来奴街杀人的元姓嫌犯有关,跟咱家走一趟吧。” “……”时书脑子里嗡了一声。 北来奴时常被平民雇去抬轿子,当奴才,抬棺材,所以平民和北来奴相交并无问题。时书送小树,先不论。 咱家??? 这几个是太监? 太监还管查案了? 目前时书记得,唯一能和太监扯上关系的只有财物寄存相南寺的权宦丰鹿!谢无炽说过此人心狠手辣,睚眦必报,得知世子夜围相南寺幕后谋士,必会报复。 前脚出,后脚被跟踪,也不知道这个死太监派人蹲守了多久! “他们杀人我一概不知,为什么找我 ?”时书左右一瞄瞅中个空档,刺斜狂奔,“与我无关!” “与你无关?跑什么!” 啊啊啊就是觉得有问题,在谢无炽来之前我不会说一句话! 狂奔时胸腔内心脏狂跳,体温飙升,血液沸腾。 天色昏暗,跑入一条纵深狭长的窄街,墙旁放几个箩筐,沿街潺潺河水,两边民居,正前方一道高墙。 “站住!你给我站住!”四个太监围堵。 白瓷瓶摩擦掌心早已发烫……给谢无耻的药,时书揣它到兜里,双手并用抠着墙壁往上爬。墙面冰冷滑腻,青苔刺手,在脚踝将被抓住时,时书爬到了墙壁上。 好高……脚趾抠紧,时书白皙的脸在夜色中,因肾上激素上升,瞳孔散大,胸口起伏,像只炸毛的猫。 “把他抓住!干爹点名要的人,不要他的命,到时候干爹责罚下来,谁担待!” “快追啊!” 声音逼近。 时书在夜风中纵身跳下,脚触及地面时传来一阵电击似的痛麻感,后背蹭上墙皮,“刺啦”一声带起撕裂布帛的声响,那墙上有钉子,衣服被撕成碎片—— 不仅如此,肌肤一阵锐痛,时书边跑边用手一摸,凑到眼前看——血! “好痛……好痛痛痛痛……”时书眼前一阵模糊。 连滚带爬地跑,东都城巷连巷、楼接楼,不知道又跑到哪,偌大的巷院杂物堆积,角落有个巨大的石头水缸,眼见前面没路,时书想也没敢想,钻进去把席子铺到头顶。 憋闷,窒息,呼吸溢出。后背黏湿不堪,汗水混着鲜血。 汗沿白净额头淌下,时书捂住嘴把呼吸声放轻,听到一群人匆匆从身旁跑过。 “哪儿去了?”“前面吗?”“看看去。” “……安全了。” 但时书刚动身,脚步声再次靠拢。 “路堵死了,这崽子肯定没跑远,就在这附近。先搜。” “搜到他直接打晕,现在天也黑了,先带回笼屋抽几鞭子泄泄气再说!” 巷道内杂物一大堆,听到粗暴地翻开箩筐,打倒木板,踹倒架子的动静,片刻,声音越来越逼近时书在的水缸。 一步一步,时书心提到嗓子眼,感官无限放大。 突然。 “砰!”碎石击落架子的动静,几人连忙去看,时书抓住空袭,掀开席子跳出来,朝来路跑了回去! “他妈的,在那儿!” “快追!” “你往另一条路,去把巷子口堵上!瓮中捉鳖!” 时书眼前再次出现来时的高墙,这次攀爬更熟练,但墙壁的钉子扎破了膝盖和手臂,血森森的。情绪高度紧张,时书感觉不到疼痛,跳下,骤然的失重感让他往前栽了个跟头,几欲作呕。 快跑快跑快跑! 前后夹击,时书来不及多想,跳进了一旁的河水中。 河水冰冷,瞬间没到头顶,寒冷刺激得他呼吸一窒。随后屏住气息潜入水底,扶着内壁,悄无声息往远处游动。 天色黑暗,水面波光荡漾,四个太监碰头后左右张望,议论:“人呢!哪儿去了!” “废物!他又没长翅膀,难道还能飞出去?找!” “跑得还挺快!” ……池子的距离很短,伤口浸水后的刺痛也更清晰,时书只能听见咚咚咚的心跳鼓点,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密集。 颈部像被一双手紧紧掐着,时书头内眩晕,意识泛起模糊的震动。 ……要见太奶了。 声音还在头顶盘旋……实在忍不住,就把脑袋冒出去呼吸,死就死…… 时书手指开始脱力时,扶不稳壁,做好了冒出水面呼吸,被发现的准备—— “呼……” 脸颊忽然被一只瘦削冰凉的手裹住。时书以为是水鬼心脏紧缩骤然睁眼,眼前覆盖下一片阴影。 嘴没有任何征兆被含住。 很冷,像锋利的匕首和剑刃,气息被吹到口腔里,时书瞳仁睁开,肺压释放后胸腔扩张开,不受控制地大口呼吸!—— “唔……” 本能吸气,几乎要把对方口腔里的气吸干!太急躁,时书竟然攥紧了他的衣服,牙口紧咬,去搜寻氧气的来源处,像饿坏了的小兽猎食,横冲直撞地往唇齿中攫取。 太窒息。 好想呼吸…… 谁给我…… 两个人的体温都在迅速流失,稀薄的氧气在本来就不多的齿关激烈碰撞。类似掠夺征服和吞噬,没有感情和温度,是生命交换,骨血交融。 “……” 小畜生。 时书下颌被手指抬起,耳垂被一只手捧在手心,颈部让那双生着薄茧的虎口卡着,搓磨着,反复握紧…… 冷水中的人,抚摸到时书后背和腰边的血痕。似对时书的求生欲意外,分开口,以极轻的幅度仰头,贴着水面呼吸后,悄无声息回到水中。 ……是谁? 求生本能实现,时书意识终于恢复,在意沉在水里的人。他的下巴被抬起,氧气只维持了片刻的轻缓,窒息感再次降临。 扣紧他下颌的手指像铁一样生冷,禁锢着他,动作一下回想起了某个人,同样充满压迫的掌握感。 谢无炽? 时书睁开眼,嘴里冒出一串泡泡,眉心拧在了一起。没看清来人的脸庞,眼前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唇凉,氧气来了。 但这次,他清醒地感觉到了贴合的撕咬。 还有,热气在口中化开,传递,生涩冰冷的舌尖撞在一起,舌头搅合的舔吮。 19 四个太监搜寻翻找的声音不断,有人说:“这里有道矮墙,会不会从这里跑出去了?” “还追吗?” “当然要追了,反正都已经打草惊蛇了,如果让他跑了,回去惊动世子人就杀不成了!把人杀了,先斩后奏,干爹才会消气!” 隔着水膜听到的声音不甚清晰,带着钝感和闷,时书难以思考,更不太明白压在唇上的触感是何种意义。他在水里睁着眼睛,气息进入口腔时,舌头也和某种温热的物件连在一起。 温暖,潮湿,几乎是唯一的温度。 那口氧气帮了自己,谢无炽救了他的命,只是不明白舌尖的碰撞如此激烈,难道是水底下险象迭生,无法控制?太快了,可能只有半秒的吮吸和舔.弄,分不清意外还是故意。 “哗啦——咳咳咳!” 水面声音消失,时书猛地把头冒上岸来,手臂搭着岸边拼命喘气!将新鲜的空气大口吸入肺腑,剧烈地咳嗽起来,把嗓子眼的憋闷都挤了出去。 他回了眼,气若游丝:“谢无炽,你,你怎么来的,还在水里……” 谢无炽撩开潮湿的乌发,水珠沿唇淌下:“一觉醒来你人不在,鉴于你总是过分热心,猜你给我买药去了。到门房问了确实如此,但药铺离这儿很近,你却迟迟没回来。到街上一打听,说看见有人被追进了这条巷子。我来了,一直跟着你。” 时书:“我不知道他们是谁……说我和元观一家勾结……” “笼屋的人,相南寺和权宦丰鹿有勾结,笼屋又叫‘鸣凤司’,丰鹿管理的特务机构,负责缉捕谳狱,有先斩后奏之权。几乎成了丰鹿党同伐异的刑房,被称作杀人笼屋。” 听不清谢无炽说什么,混沌。似乎是很不好的事。时书往岸上爬,衣服沾水沉重潮湿如皮,他被水鬼拖住似的,几步之后,猛地栽倒在地上。 “嘶……好疼!” 时书看巷子口透出的青天,后背贴上地面,伤口触碰的刺痛袭来,一个翻身跪在地上吸气。 额头抵在地面,闻到泥土的气息:“好累……” 好困…… 腿肚子抽筋,出水后,水汽蒸发带走身体的温度,寒意让他阵阵发抖:“好冷……你胃不痛了吗?” 想到什么,时书从兜里掏出个白瓷瓶,手指上沾着血:“给你买的胃药……看看进水了没……” 一瞬间谢无炽眉头蹙起,脸色裂开了纹路。他从未出现过那种表情,到时书面前蹲下身:“要赶快离开,那几个人离开了找不到你,又会回来。” “什么?”时书撑着膝盖想站起身,浑身的脱力感像极了他训练后的暴汗,腿轻飘飘,又空虚。 “我背你。” 时书:“不用不用,只是有点头晕,不知道为什么……” 他看不见,谢无炽眯起眼看得清清楚楚,浑身湿透,白皙的手臂和后背的血迹被水冲淡,新鲜血液渗透出扯破的衣裳:“体力用 尽还受了伤,又在冷水里泡到失温,当然会头晕。上来,听话。” “我初中以后就没被人背过了,不习惯……”时书趴到了他背上,“我重不重……哥,你现在也不舒服,背不动算了吧。” 谢无炽:“脑子困,但嘴还醒着。” “……” 时书的头发乌黑,发梢拂过谢无炽后颈的棘突。气息也很浅,像只啾啾叫的鸟儿。双臂搭在了谢无炽的肩头,嘴唇贴在他的耳后。 “你说的笼屋,是官府吗?” “算也不算,本来有仪鸾司,后来被弃置,五年前启用了鸣凤司,成为丰鹿的喉舌爪牙,裴文卿的父亲就是被鸣凤司太监打死的。近几年的朝廷,监管百官搞刺杀任务都用它。” 时书胸口沉甸甸:“丰鹿不是好人?” 谢无炽:“好人和坏人的价值判断,很幼稚。” “……”时书沉默地趴在他背上,不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累了。 街道漆黑,天上弯月。谢无炽背着他走了出去,留心那几个太监的方位,幸好夜色浓厚,能替他们遮蔽,走到了世子府的门口。 一步一步穿过桃花树的绿叶,谢无炽的背很宽,没有停下来过,接触的皮肤滋生着温暖。 时书睁大杏眼:“谢无炽?” 谢无炽:“怎么了?” “你在水底下渡气,跟谁学的?” 谢无炽:“爱情电影。” 时书:“没想到还真有用?刚才差点一口气上不来了,你吹那一下我脑子马上清醒了。” 谢无炽:“现在好些了吗?” “还是很累,”时书回忆水里的情景,然后,在他肩膀拍了一下,“幸好你是男的,我初吻还在。” 空气中短暂地安静了片刻。 谢无炽:“谁告诉你男的亲就不算吻了?” “男的也算初吻啊?!” “嗯,你初吻已经没了。另外——” 树木繁荫,道路昏暗。谢无炽道:“我给你送气的时候,你伸舌头了。” “什么?不可能!”时书猛地在他背上动了一下:“我伸?我?我刚才都不想说!明明是你伸的,你还舔我了!” “不记得了,我怎么舔的?” “就……” 时书朦胧的脑子恢复状态,那含住唇的过程忽然变得清晰,捏着他的下颌摩挲抚弄,垂下眼跟接吻一样的姿势,谢无炽捧着他的脸,往嘴唇里送气的时候,舌头搅合着他口中,捉住他的舌尖吮了一下。 非常清晰的,被他吸了舌头的濡湿感,一旦回忆起来,嘴里霎时变软了。 “!!!!!!” 时书一股热冲到脑门,满脸通红:“就是你舔我!谢无炽,你特么——” 谢无炽:“我真没印象,在水下很着急,口腔内的空间有限,而且当时你快溺水了。” “真的假的?” 时书在他背上乱动,像个不倒翁。 心情难以恢复平静,但被他这句话唬住了。蛰伏安静,脸靠在谢无炽肩头,神色凝重,闭上眼认真回忆。 真是不小心?仔细想想。 万一冤枉他了呢。 画面一幕一幕浮现,唇被他含住时的挤压感,气息落进来,接着,舌头像蛇在他嘴里游动,很热,湿乎乎的,搅动他舌头温柔地舔.弄。 不是正常的舌头碰到,是那种一言难尽的舔法,很难形容,就是压着他好像能通过吻把他吃掉,品尝盛宴,一口一口迷恋地舔他嘴里的甜腻果酱,连一丝角落也不放过,舔得他嘴巴里湿乎乎,软得要融化了。 时书在水底意识模糊还不明白,现在仔细一想…… “不对,你就是舔我了!我非常确定!”时书一下炸了,涌上一股子不知名情绪,想打人不知道打哪。 一口咬在他肩上,声音霎时发闷,像盖上了被子。 “谢——无——炽——!你伸舌头!你不是人!我咬死你!” “……” 夜风徐徐,庭院寂寂。两个残废终于回了院子。 院子屋檐下放着一张竹制作的躺椅,谢无炽手臂掌着他腰让时书坐好,以免碰到身上的伤口。不过身体的扭动并不太平,时书躺下时,还是抽气后一闭眼。 “被你气得金疮崩裂了,你怎么赔我。” 谢无炽似乎笑了,蹲下身,替他挪了下身后的座位,时书膝弯和后腰一紧,整个身体骤然一轻。他被谢无炽打横抱了起来,加高靠垫,再重新放回了椅子上。 嗯?一晚上解锁俩成就,被男的亲,被男的公主抱? “………………” 过于迅速,时书直接整沉默了,竟然没来得及多嘴。 等反应过来,时书就想爬起身:“你干嘛!” “好了,先不闹,健康要紧。你身上不干净,衣服都是湿的,河水里脏,我先给你擦一下身体。”谢无炽说得好像要洗干净一个布娃娃。 时书:“你要帮我洗澡?” “嗯,锅里还有热水,河里寄生虫繁殖旺盛。” “寄生虫?算了晚点再吵。” “就在院子里洗,我回避。你把隐私部位擦干净,下半身先穿上裤子,受伤的后背我来。” 火炉也一并升起了,烧热水的同时烤火,霎时温暖袭来。时书皱眉:“在这大庭广众之下?” “这算大庭广众?院门锁了,别人看不见。古代只有这种环境。”谢无炽从门内出来,把干净的裤子递给了时书,“快洗,不然明天等着感冒发烧,这还是最好的结果。” “服了。”时书应了一声,脱衣服洗澡。 他自己生活能力较差一些,谢无炽却对生活掌控感十足,也能带着他把日子过好。 谢无炽背过身去,时书脱了裤子,皮肤被水泡的发皱了,摸起来很不流畅。 时书专心洗去腿间和前胸湿滑黏腻的河水,在他的正前方,谢无炽也倒了半盆水,竟然就在水 井旁绞起一桶水,将冷水淋在身上。 时书眨了眨眼。 世界上存在冬泳这种运动项目,时常锻炼的人,受冷水的刺激没有常人那么大。 谢无炽在黑暗中隐去了半身,时书看见他将衣服扔在一旁,便自然地把头转开,就跟室友们洗澡时他移开目光差不多。 不过,中途时书又抬起了脸。 月光淡淡的,微凉的辉光打在他的肩身,看不清色泽,只能看清人体的轮廓。周围很黑,很暗,距离吊死鬼的地方也很近。 时书不免回想起了在水下的绝望,他没幻想过任何人来帮他,但谢无炽时常在需要的时候出现。 真感谢这位现代人的出现,让自己不再孤单。 时书想到了什么:“谢无炽,我躲在水缸里时,那块引开他们的石头也是你扔的吗?” “嗯。”声音半近不远。 时书:“咳咳,我想说。” 谢无炽:“怎么了?” 时书:“我还没有跟你道谢,谢谢你。” 谢无炽安静,后说:“不客气。” 这么酷,这么拽。 “洗好了吗?我过来了。” 谢无炽拿起水井旁的干衣服穿上,头发潮湿贴在耳垂,把帕子扔进了半盆热水中,走到了裸着上半身的时书跟前。 看到时书白皙的胸口,收回目光,拿着帕子绕到背后。 “我好了。”时书举起双手。 呼吸贴在耳后,谢无炽近在咫尺,目光一丝不苟,小心地擦去他皮肤上的黏腻,完完整整擦拭了三遍,这才点头。 “你先上床躺着恢复体温,我去找大夫。” - 王府大夫林养春在夜色中,拎着一只药箱到达。 林养春,大景当世名医,曾在太医院任御医,卸任以后被世子雇来府中,他并不像别的名医那般倨傲,只给达官贵人看病。只要他闲着,有空,哪怕是烧火工,贩夫走卒,谁先来请他他就看谁的病,王府里的奴才丫鬟也看,且只收医药钱,从不漫天要价。 一位四十多岁的清癯中年人,长脸清瘦,进到屋子里来。 “烦请把衣服脱了。”林养春说。 时书依言脱掉了衣裳。 “伤口很多,还在水里泡过,恐怕得破伤风,先把药剂涂了。我有药需要捡,这位是你兄弟?劳烦你帮他涂药。” 林养春对烛打开药箱子,拿出一瓶膏药递给谢无炽,自己则分出几张纸,一枚一枚地抓。 时书抓过药瓶:“我自己来。” 林养春:“药膏需要在伤口处揉开,别怕痛。刚才清洗过伤口了吗?” “洗过了。” 有灯,光照在白皙的肩膀,锁骨往下被谢无炽洗的干干净净的皮肤光滑如白玉。谢无炽就着温水喝了保和丸,嚼碎了的药丸苦味渗出,在唇齿间消弭着。 他在暗处,看着时书的一举一动。 伤口狰 狞,都是细长的口子,枝蔓横生覆盖在他的肌肤之上。时书用指尖挑起药膏往伤口上糊,手臂上的倒也还好,但到后背和腰际时,便力有不逮。 谢无炽:“需要我直接说,我一直在这里。” 时书试了一下:“后背够不着” 谢无炽过来接了药膏:“趴下。” 时书:“趴下干嘛?” 谢无炽的目光,从时书的胸前收回,重复了一遍:“趴下,背朝上。” 时书挠了挠头,便转身趴到了榻上,抱起一床被子垫在身下。 躺下后,脊背暴露无遗。谢无炽沾上药膏,冰凉凉往他的腰背涂抹,林养春也说了话:“相南寺的度牒,是你收的吗?” 谢无炽:“言重了,在下出力有限。” 林养春笑哈哈:“有能力,还一表人才。今天也算亲眼看到你了,比世子府那群只会溜须拍马的门客好多了嘛!” 谢无炽垂下了目光。 时书整块后背光洁,脊椎下凹,从小跟着老爸锻炼,身材极其端正健康,骨骼形状很标准的美感,以前还被学医和学画画的同学说,很适合解剖一下子,结构太美了。 时书听着他上药,扭头看林养春。虽然自己知识有限,但明白不揭人短处的道理,这林太医,听似乎也是个愤青。 “你弟弟谢时书,身材不及你健壮,但脉象通达,活泼有力,开朗明晰。” 林养春乜一眼谢无炽,“你嘛,刚才把脉,身体虽是雄壮,但脉象阴重不泄,深不可测,想必时常智力用极,体内……还有一股阴邪疯狂之气。” 时书:“阴邪疯狂之气?” “正是。不过好在日日锻炼,身强体壮,能供脑中用血,也能压制体内的邪气。” 时书:“神医啊!连他天天练武都能看出来。” 谢无炽手指轻轻一按,按在时书的腰窝,时书“哎呀”,立刻痒得躺了下去,把头埋在了枕头里。 谢无炽:“林大夫有什么见解?” 指尖在时书光滑的皮肤上打转,研磨,那片白皙的皮肤光滑细腻,尤其涂了药膏以后,滑腻吸手,越发摩挲,掌心越温暖。 膏体的湿滑触感和毛巾并不相同,起初只有替他洗净身子,现在替他擦药膏,却莫名有了几分旖旎春光。 “慧极必伤,你多锻炼活血通络,方能压制那股阴邪之气。否则让邪气占了上风,恐怕不是能臣而是奸雄——药捡好了,三十文。” 谢无炽放下药膏,起身取出银钱递给他。 林养春走前,道:“当然,大夫从不泄漏病患的隐情。对了,我还有一套‘太阴戏’养生功法,强身健体,要是想学,可以来医馆找我。”说完,扬长而去。 等他出了门,时书才说:“这医生好厉害。” “嗯,”谢无炽道,“他曾是太医院首席,牵涉到一场毒害皇嗣的事件被贬出了宫门。据传言,是太后让他给皇帝后妃下药,让后妃流产,但被他义正词严地拒绝 ,说医者只懂救人不懂杀人,于是触怒太后,被逐出到了民间。” 时书:“那他真的是个好医生。” 谢无炽指尖再挑了抹药膏:“世子府内吃闲饭的少,只是说真话的也少。只能说这些日子,知道这群门客中,谄上以谋富,逆上而直言的人是谁了。” “我决定和这位林医生结识一番。” 时书腰臀白净,要腰际时收窄,往下再微翘圆润。也有一片窄细伤痕。药膏在皮肤上搓磨,散发出阵阵药味。 后背一阵酥麻,时书猛地回头:“谢无炽,你摸哪儿呢!” “你的屁股,有伤。” 棉质布帛半遮住下身,粗糙,越发显得那起伏玉白柔韧,时书半边臀露在外面,后背被染的花花绿绿,那一片玉白越发惹眼,似乎手一掐就能起个印子。  时书的皮肤太白了,像瓷器的胎,但健康透亮的白,仿佛有什么吸引力一样,灼灼惹眼。 时书:“今天身上到处都是伤。” 谢无炽的手青筋浮突,放在后腰:“帮你把青紫和淤血揉开。” 药膏一点一点滴落在皮肤,棕褐色的液体流动,在他身上一点一点涂抹开来时,皮肤光滑富有弹性,温热。 刚接触到药膏时变凉,很快在指尖的研磨之下,变得比原来的皮肤还要烫。 药味散发,空气越来越稠密。 温热细腻吸手,指尖点便凹下去,玉白色很快又弹回。时书双手枕着额头,衣裳推到后背上,只露出腰和半截屁股,在淡蓝色的被褥间显得极其惹眼,像半只玉白色熟透的水蜜桃。 时书闷着声:“谢无炽,药膏好凉。” 谢无炽:“忍一下,快好了。” ——直男穿成满级魅魔。 时书伸手往后腰上摩挲,似乎被痒意刺激得不舒服。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啥吸引力,手指触碰到伤口时,时书猛地“嘶”了声气,发出声闷哼,连着那窄腰和胯推送着扭了一下。 霎时间,谢无炽的喉结滚动,眉头陡起。 也许是无意,他被谢无炽勾落的半搭裤子更往下滑落了几分,圆润的轮廓更加浮现。 那裤子的尺寸很松,谢无炽只要轻轻用手指头一勾,时书的下半身便一览无遗。 时书的力气不算大,至少对比谢无炽来说。如同今天在河水中,用同样的力道捏着他下颌,另一手扶着他,便可以很轻松地压住他在唇舌中纵情湿吻,将他卡在一个无法逃离的死角,享受其中的甜蜜和肉。 时书,是挣扎只会增添趣味性的小动物。 时书的反抗好像是种乐趣,毕竟比起顺从,对抗时荷尔蒙激素越高。 手指继续在那光滑的皮肤上按揉,直揉得皮肤变得通红,林养春让揉开药膏,谢无炽掌心抚摸着那一片片紧致白嫩的肉,手心微紧。 时书:“谢无炽,还没好吗?” 谢无炽目光晦暗,嗓音喑哑:“快了,你小心,不要碰到 伤口。” 好痒啊,”时书说,“你揉得我特别痒,抓心挠肝。” “嗯?” 出于一丁点的私心,在他背上的药膏都干了时,谢无炽将衣服捋下,罩住了那片惊心的雪白肉色,只在掌中揉他窄细的腰,偶尔触摸到腰窝底下的臀。 “很痒?你再忍耐一下,很快就结束。我猜你明天腿也会疼。” 时书一把撑住了脸:“好难说。” 这种痒和普通的痒不太一样,揉得时书心有点痒,类似晚上睡觉偶尔做一些奇怪的梦,醒来发现小男生生理问题出现了那种。 时书也不能确定这是不是起了反应,或者如何,只觉得坐在背后的谢无炽,掌心过于灼热,抚摸他的触感和平时跟哥们儿勾肩搭背完全不同。 但他只是好心帮我上药吧? 林大夫也是这么说的。 时书也不好怀疑他。 接着,谢无炽的手逐渐往前,把衣裳重新往上推,大概推到了他的腋下的部位,露出胸膛及以下的大片雪白皮肤。 谢无炽稍稍俯下了身,将灼热的掌心放到时书肋骨附近。 “啊!”时书猛地叫了声,像被捏住后颈的猫。 谢无炽笑了,淡淡道:“你的腰很敏感。” 时书:“对,我怕痒,只要一挠胳肢窝就想笑。” “这里,恐怕不是怕痒。” 谢无炽的手指若有似无在他肋骨附近游离,有几枚破碎的极其微小的破皮,他指尖轻轻揉在那伤患处。 时书眉都快拧成一团了:“谢无炽!” “嗯?” “好痒,好不舒服!” “马上就快好了,给你揉完膏药,我先把你的药熬上。” 偏偏他声音又十分正经。时书静了静,强迫自己镇定一些:“你胃还痛不痛?” “好多了,保和丸有效果。” “以后多买几瓶放这儿,当成你的常备药。”时书胸口被他指腹蹭过时,猛地咬了下唇,“呃……” “有感觉吗?” 时书:“什么感觉?我不习惯跟人肢体接触,很不舒服。” ——性压抑。 房间内昏暗,沉棕色压抑的床,忽闪忽闪的烛火,灯下看半裸美人的腰。气氛旖旎,暧|昧至极,如果是有心的人,下一刻分明能戳破这伪善,甚至只需要一根火柴,便能瞬间引燃烈焰,轰然陷入狂澜。 但一切都被压抑在表面的平静之下。 调情,抚摸,一个装作不懂,一个真不懂。 假正经到了极点。 这种场合,也只有时书会觉得没哪儿不对劲。 不过时书越迟钝,越说明他有问题。他潜意识在拒绝承认。 “好了,”谢无炽把撩开的衣裳都拉下来,遮住雪色,再盖上被子,“明日我去世子的参政房任事,你这几日不方便走动,都待在院子里。” “你任的什么事?” 时书坐起身,把衣服穿戴整齐。 “参议,也就是参谋。位高权重的人身旁会有许多替他出谋划策的人。一个人的智力有限,总有无法兼顾之处,便聘请其他聪明人帮忙决策,这就是参议。” “世子有野心,不是一般贪图逸乐的皇亲,哥哥是皇帝,也时常对他委以重任,宰执天下,平章军国大事,这时候就派上参议的用场了。与其他聪明人结交,思维能碰撞出火花。” “今天,丰鹿想杀你。”谢无炽到水盆里洗干净手,脸上没什么情绪。 “这仇,我记下了。” - 第二天大清早,时书站桃花林浓荫下,眯眼,头顶一只鸟跳来跳去,活动手腕。 说实话,看这跟吊死鬼的绳子不爽很久了。 身上伤口已结痂,唯独走路时不太顺畅。时书盯着这颗歪脖子大桃树,手扶着树干往上爬行。 按理说时书是怕鬼的,但因为心情不好又不怕了。鬼神哪有人吃人的封建官僚可怕啊!啊?! 又恨上了,并且决定恨一辈子。 时书缓慢地爬到树干,嘴里叼着一把小刀子,到位置后一点一点切割这条绳子。 吊死鬼的绳子上布满油腻,一头被风吹日晒,另一头不知道是什么,类似皮肤组织之类的黑乎乎的油腻。 据说这位吊死的人,正是站在时书现在的位置,把绳索挂到脖子后,纵身跳下,被取下来颈椎都断裂了。 “您安息吧,有怪莫怪,主要是这绳子吊在这儿,我看一次怕一次。” 时书割断了绳索,掉落在地。 “我会买几幅纸钱帮你烧化的,慢走兄弟,祝你下辈子投个好胎。” 时书把刀子也扔下去,磨磨蹭蹭往树底下爬,但他明显能感觉到,伤口开始撕裂了。 等到了最大的树枝分杈时,太高,昨天从高处跳下导致他现在脚踝都是肿的,再跳下去伤口一定会血崩。 “啧,怎么办?” 时书蹲着,沉默了会儿,只好喊:“谢无炽!!!!!救命了!!!救命!!!” “谢无炽,快来!” 院子门打开,谢无炽高挑的身影站在那,一身淡蓝色儒者装束,青丝高挽,脊背挺拔,站姿如列松,看到他的一瞬间,下颌轻轻磨了下,眼神霎时从沉潭深水变成了锐利。 ——孩子静悄悄,肯定在作妖。 “谢无炽,帮帮忙,拿个凳子给我。”时书说,“我把这吊过人的绳子割了,但有点下不来了。” 谢无炽:“你命很硬吗?怎么折腾都不死?” 时书:“主要是你今天一走,我得一个人在院子里,一直盯着这绳子,很不爽,想着干脆长痛不如短痛了。” 时书咳嗽:“我只是昨天受伤了,需要帮忙,其实我爬树很厉害的,我还能爬椰子树。” 谢无炽,径直走了过来,来福围上去,冲他摇起了尾巴。 时书:“你 不拿凳子吗?” 谢无炽站到了桃花树底下,清晨阳光朗照,破碎的光斑倒映在时书脸上。谢无炽很高,伸出一只手递给他:“过来。” “这不合适吧?你拿个凳子。” “院子里没那么高的凳子。”谢无炽道,“下来。” 时书说:“要不你让开,我还是跳?” 没等他说完,谢无炽似乎失去了耐性,手腕忽然被他的手拽离了树干,时书霎时睁大眼,然后又立刻闭上了眼。 “哎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被一双手臂抄过腋下,搂住后背,但那个位置明显避开了伤口,另一只手托着屁股,抱在怀里。 谢无炽抬起下巴,时书低头睁开眼,两双眼睛霎时对视,一双漆黑,一双褐色,谢无炽被阳光照得微微眯起了寒冷的双眼。 时书一把抱住他的肩膀:“我靠!好惊险!” 时书跟坐了过山车一样,忍不住失笑:“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这是又把人当兄弟了。 谢无炽垂眼,轻轻把他放到地上,时书笑声停了,但狂笑声还在延续:“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时书:“……” “?” 不远处的小路尽头,站着一高一矮两道身影,高的人清瘦孑立,病态毕露,一身青衫拿着一把扇子,掩着嘴角失笑。 矮一点的宝蓝色绸缎,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捧着肚子狂笑,拍打膝盖。 “裴哥,你看这两兄弟!啊哈哈哈哈!” шwш ⊙an ⊙c○ 完了。时书自己丢人也就算了,还让谢无炽跟着丢人了。 时书认出了裴文卿,但不认识那个小的,谢无炽静了静,面色恢复如常:“九王子,裴兄。” 裴文卿向他拱手,手里拎着一只烧鹅:“谢时书,我听林太医说,你生了病,过来看看你。” 时书昨天帮了他,他便记得,现在回来了。 “客气了客气了,”时书接过烧鹅,看那个小少年,世子楚惟第九个弟弟,楚恒,“你是……” 楚恒:“对本小王就不必多见礼了,本小王找裴哥读书,听说他今天来找你,就一起来了。” 这少年说话自带一股豪气,似乎很聪明伶俐,目光转动,对谢无炽十分好奇,毫不掩饰地再三打量。很明显这才是他来的真实目的。 谢无炽:“在下要去参议房,恕不奉陪了。” “去吧去吧。”楚恒看他的背影,“谢时书,你哥真是青年才俊,你,也是个美男子。” “……” 楚恒:“其实他不是你哥吧?” 时书:“你怎么知道?” “林太医说的。” “……他怎么发现的?” 楚恒:“林太医当世名医,看一眼就知道症状在那,你们兄弟间相貌殊然,据林太医说,这里面可能涉及血缘,隔代……” “这么厉害。”这林太医身在古代,都快研究出基因 与遗传了。 “不过你放心,他只跟我们说了,不会和其他人说。”楚恒敲着扇子打量他,“你俩是断袖吗?刚才抱你下树,很悱恻。” “……” 时书:“不是,我恨男同。” “进来坐,喝点茶。裴文卿,你昨天回去还好吗?” 时书直呼其名,裴文卿先怔了一下,随后笑笑:“还好,不足之症,习惯了倒可以和这病相安无事。” 楚恒话多:“听说你昨晚被鸣凤司的人追杀了?” 时书:“谁说的?” 楚恒:“还是林太医。” 时书:“林太医嘴跟漏勺似的,还好,什么事?” “讲讲,快讲讲!”这小少年十分感兴趣。 时书来了这,也没朋友,和他们相处没架子也算愉快,时书就把这件事说了,只不过略去被谢无炽舌吻的一段,说自己逃了出去。 楚恒:“为你喝彩!厉害,厉害,刮目相看!” 时书:“还行,国家一级长跑运动员,跟你闹呢。” 这个词,他们就听不懂了。 裴文卿手拿扇子,时不时咳嗽两声,面带浅笑。时书听说他清高孤傲,恐怕不是如此,只是和别人聊不到一起罢了。 “裴哥的父亲就是死于丰鹿鸣凤司之手,所以特意来看你。”楚恒说。 裴文卿:“那些人嗜杀,你没被抓住太好了,否则皮给你剐一层,什么刑具都上,把你从活人折磨成死人。” 时书霎时想起来:“你父亲——” 裴文卿神色又有郁色,他这病骨,便是父亲冤死怄气怄出来的。时书连忙拍他肩,无言地安慰。 裴文卿:“不用,我心里都明白。” 楚恒相比更开朗:“书哥,你能教我怎么逃命吗?我愿意拜你为师。” 时书:“不用拜师,直接教你。但我现在身上很疼,只能指导,不能示范。” 真示范,谢无炽回来又要开嘲讽,说他命大了。 他俩走到一片空地上,跑步。裴文卿沉默了,他端着小板凳,坐旁边看这两位跑,脸上有真情实感的笑意。 上午时辰过去,二人都告辞离去了,但约定了很快又来。 时书送他们走,谢无炽的身影从不远处出现,十分醒目的淡蓝色衣袍,挺拔如玉山的身姿,走路不紧不慢,眉间似有思索之态。他穿过桃花树林过来,停在时书跟前,手里拎了只装好的食盒。 谢无炽:“给你带了饭,吃。” 时书:“纯养儿子啊,爹!” 谢无炽坐下喝茶,看到桌上的杯子,明白这几人刚走不久:“你和那裴文卿聊得来?” “他怎么了?很安静,不爱说话,但性格不错。” 谢无炽垂眼看茶水,道:“好,聊得来,就多来往。” 裴文卿父亲裴植,“新学”领袖,此学说虽不受朝廷重视,但在士人之间极富影响力,且裴植的名声清正耿介。裴文卿有裴植未公开的著作,备受文人集团瞩目,他本人也有许多议论时政的手稿,十分精彩,鞭辟入里,在太学生的影响力卓然。 能拉拢裴文卿的关系,是一件好事,不过这些话,谢无炽没必要和时书说明。 “世子得知昨夜鸣凤司追杀的事,他去质问,这件事能了结了,不用再提心吊胆。不过,你我还是要去一趟接受讯问,才能交差。” 时书没听清:“行,这烧鹅好吃,你要不要尝尝?我答应裴文卿,下午去他那院子转转。” “……” 谢无炽面色沉静,掠起眼皮,目光停留在时书身上,脸色倏地阴郁:“你换衣服了?” 时书:“嗯,刚才不知道你中午要回来,那伤口的膏药还没涂,便是楚恒和裴文卿帮我上的药。” 对时书来说,这并没有什么,无非是露出上半身和一个男的面对,他在大学寝室偶尔洗了澡也会光着晾几分钟。 谢无炽:“你脱了衣服让他涂的?” “没有,”时书说,“就掀开了背后,他帮忙涂药。” 谢无炽端紧了茶杯,这种事,本来也没什么,对他来说,其实也并不重要。 谢无炽垂下眼,平静地笑了笑:“好,很好。” 时书:“……你表情有点怪。” “哦?那可能是因为,我有点磕你俩了。” 时书:“……”! 20 时书:“话说明白,什么磕上了?” 谢无炽心平气和:“你和裴文卿,互相友爱,很赏心悦目。” 时书叼着鹅:“友爱我懂,赏心悦目什么意思?” 谢无炽:“你对谁都好,所以别人也想靠近你,裴文卿体弱多病,正缺一个你这样的活泼人逗他开心。长此以往,你们能成为知心好友。” 时书:“嘿嘿,交朋友是这样的。” 接着,品味到异常:“所以你磕什么?” “磕你俩,很般配。” 谢无炽点到为止笑了一下,除了刚才那一瞬间似有不稳,他早恢复了情绪如常的状态。 时书眨了眨眼,这正是他费解的地方了,总觉得谢无炽意犹未尽,话里有话,似有暗示。 时书时常看不懂谢无炽这些地方:“怎么了?你觉得他不好?” 谢无炽:“好不好,不重要。” 谢无炽把杯子放回桌面:“你对谁都好。” 尾音很低,似又平静。 时书挠着头:“应该的,应该的。” 谢无炽目光从他身上收回,若无其事转移了话题:“这烧鹅,舟桥夜市陈记家的名产,肥嫩鲜香润口。多吃点,下午去鸣凤司指不定能不能回来,放这就坏了。” 时书:“啊,什么?烧鹅?” 谢无炽薄唇抿着:“我在说,鸣凤司——” 时书这才仔细听他说话:“鸣凤司?!!下午要去鸣凤司?” 谢无炽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复述了一遍,语气刻板平直:“昨晚鸣凤司对你出了搜捕令,不管是否参与,逃跑就成了逃犯,落下口实,得去鸣凤司勾销这纸文书。” 时书:“我没做过的事,他们冤枉我,我还得去?” “嗯,鸣凤司,想查你就查你,先斩后奏,皇权特许。不过不用担心,今日世子上朝,明着向陛下说相南寺的事,陛下当着丰鹿的面赏赐我百金,此举意在敲打他,让他不要再率性动手。” “你会平安无事,”谢无炽起身:“今下午,把这事儿结了。” 时书松了口气:“但我下午约好了去找他俩。” 谢无炽漆黑眸子望来,语气无波无澜:“拒掉。” “……”他表情不像开玩笑,时书点头,“好,那我明天再去找他们。” “我和你一起去鸣凤司,先午睡片刻,你吃饭。”谢无炽起身,回了西厢。 一切如常,时书觉得谢无炽似乎不高兴,但看脸色又完全看不出来。低头再夹了块肥腴的烧鹅,送到嘴里。一想到鸣凤司,心跳霎时加快开始紧张,另一边又在想,谢无炽刚才几个意思? 平时说话偶尔惊他两句,时书才觉得他正常,谢无炽正常点了,时书又觉得欠欠的。 算了,一会儿再看看吧。 时书喝了口温水,把他带回来的红烧肉吃了。 桌锅里煎的药熬好,时书 倒在碗里。 想起要提醒谢无炽吃保和丸,进了屋子:“睡着了啊……” 谢无炽侧卧榻上。桌上有他的书卷。时书一直留意到谢无炽有个习惯,每天会静坐半小时,或者写日记半小时,记录日常事务。 “药吃了没?算了,等你醒了再问吧。” 时书见谢无炽在睡,被子落到了床榻下,便走过去,把被子拉到床上。 不过这时,时书发现谢无炽脸色偏白,眉间似乎有一股不宁静的气息。时书停下来,站在床边看他。 谢无炽的睡相很端正,双目紧闭,一片阴影透过睫毛拓在眼下,鼻梁犀挺,唇瓣抿着,整张脸有种高不可攀,冷淡得令人生畏的匣中之剑的内敛。 “不是,你到底为什么不高兴啊?我真想不明白了。” “磕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磕cp,你把我和裴文卿当cp磕?我表现得像男同吗?还是他像男同?” “谢无炽,你真谜语人。” 时书在心里碎碎念,伸手给他拍了拍被角。 就这么坐着,时书开始思考去鸣凤司的事,真要审问他怎么回答。不知不觉之间,时书的手一直放在被子旁。 忽然,手腕被握住,灼热的温度霎时抵达,时书蒙了一下转脸,谢无炽睁开了眼。 谢无炽眼神有些混乱,刚午睡短暂的迷蒙,牵着时书的手腕。 他生着茧子的指腹,自然而然地沿着他的光滑的手腕摩挲,抚摸,像在抚摸一块玉,从手背到手指无一不被包裹。 他的手很大,抚摸的动作极其自然,就跟喝水呼吸一样的亲昵,朋友之间也会这样。 说实话,有时时书的妈妈也会这样摸一下他的手。只是谢无炽温度较高,时书一下子注意到了。 “怎么谢无炽你……” 直接抽离会显得嫌弃他吧?毕竟这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动作,忍忍算了。 时书忍受了两秒钟时,谢无炽的眼睛恢复了清明。 下一刻,谢无炽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在干什么,没有任何过渡,直接松开手,就跟扔了什么会传染的东西一样。 时书:“……” “?” 一下子给时书整敏感了:“嗯?” 谢无炽:“饭吃好了吗?” 时书:“你什么意思啊?解释一下你那个动作什么意思?我手上怎么了吗?” 谢无炽目光和他对视后,移开不说话。他站起身准备往门外去,但被时书拦住。 时书:“你直接把我手甩了?我刚才都没甩开你。我懂你说磕cp的意思了,你磕我和裴文卿,你以为我跟他搞基?你是不是以为我男同?” 完全无法接受的指控,对时书来说。 并不回答,谢无炽将头发整理端正无一丝凌乱后,整理衣服。 时书见他不答:“你嫌弃我了?” “你还嫌弃上我了?” “咱俩啥没干过?要磕 也是咱俩之间的更过分吧?我俩睡一张床,抱过,亲过……” 谢无炽抬腿跨过门槛往外走,时书跟在他身后。时书模样也好看,眼型偏桃花,看人有情,但实际是根木头。嘴唇淡红色,滋润饱满,说话时带着笑意,像落下的花瓣。 谢无炽你说清楚。” 谢无炽:“你是不是觉得,抱,亲,甚至都跟你舌吻了,只要说成朋友就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提起?” 时书:“不然呢?朋友之间不可以开玩笑提起吗?” 谢无炽垂下眼,身高差距的压迫感霎时袭来,他的眸子里笼罩了阴影:“真想堵住你这张嘴。” 时书:“……” 为什么? - 皇城东南角,一片阴暗潮凉之处伫立的衙门,门外几位太监,有一株绿荫冲天的大黄角树。 鸣凤司,又叫笼屋,官所内不修天井,房屋遮天蔽日,牢狱相连,像一只罩住四方的笼子,顾名思义。 站在鸣凤司衙门外,时书左右打量。 秋风扫落叶,官所外阴气森森,距民居街道好一段距离,连个人影也没有。 “这么冷清?感觉跟阎罗殿一样。” “以前有人,不过十年前庚午事变罗织大狱,大批官员和家属进鸣凤司受刑,大夏天尸体往外抬,这一条街的居民总闻见臭味,听到大半夜惨叫声,毛骨悚然,后来陆陆续续都搬走了。”谢无炽说。 时书:“……所以我一定要进去吗?” 谢无炽:“要。” 时书上前,太监尖细着嗓子:“找谁?” 时书:“我是昨日衙门要搜捕的谢时书,前来自证清白。” 太监尖着眼睛看他,挥了挥手,几个人左右对了对目光,快步进门通报去了:“你先等等。” 时书:“太监还真没胡子啊。?” 谢无炽:“小声。” 时书:“呃……敏感?” 谢无炽脚步顿了一下,观察四周的视线收回,一瞬不转俯视时书,没说话,漆黑中他的视线落下,似乎在缓慢地呼吸。 “……”时书,“好了别说了。” 那太监回来:“进去吧!” 刑狱机构不愧是杀人机构,从太阳下走到阴影里的一瞬间,阴凉寒冷之感瞬间笼罩了后背,越往里走,森冷气息越强,从脚踝缓慢攀爬到后背,冷空气裹挟着皮肤。 地面湿滑,黏糊糊的,鞋子踩上去竟然会粘连脚底,不知道是不是堆叠的血。墙壁上不少痕迹,像指甲刮出来的,时书闻到隐隐约约的血腥气。 “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 左手边突然传来一声惨叫,是受到残酷的折磨生理性地哀嚎,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惨叫,让人毛骨悚然。 时书扭头看谢无炽。 谢无炽:“不用怕。” “……” 感觉他还在生气。 堂上坐着一位蓝衣刑事太监,手里拿了份文书在看,同时问他:“你就是昨天逃跑了那个谢时书?” “是我,昨天不明情况,不敢跟着去,所以今天来了。” 提刑太监翻了又翻:“怎么查不到你的户籍?” 谢无炽道:“草民兄弟俩本来在寿县的普济寺当和尚,不过因兵燹之故,普济寺的僧人都被烧杀抢光。草民也和弟弟失散,近日才在相南寺重逢。户籍被烧毁了,故而没有。” 这群人要是聪明,会去寿县调查普济寺。好巧不巧,确实有这座寺庙,且确实被兵祸杀光,谢无炽曾听逃亡僧人说过,记在心里,而那僧人已不知去向。 时书:“没错,正是如此。” 提刑太监:“哼。有邻居指认,元观杀人逃亡后,曾经看见你和他女儿一起出了城,你是否参与了主谋!从实招来。” “没有,我和她女儿只见过三面。那天看她一个人在哭,顺手帮了忙而已。” 提刑太监:“你说顺手就是顺手?” 时书路上早记好了稿子:“我来东都不久,直到元赫杀人那天,才七八日,可以去问期间我去了什么,可查。又和他家有什么联系。在送他女儿出城时,不知道杀人的事,况且,他女儿又没杀人。我送她女儿去亲戚家,跟元赫毫无关系。请明察。” 和太监辩了几个轮回,对方拍了惊堂木。 “咱家自会确认你说的是不是实话,先收进狱里,关押起来。” “……” 时书:“什么?还要关押?” 时书本来以为,在这里证明了清白就可以直接走人了,没想到还要关押。只要一进了牢房,可操作空间变大,危险等级会迅速抬高不少。 时书:“我所有事情已陈述完毕,为什么还要关押?” 提刑太监:“验证你说的话是否属实?不要时辰?” “你——” “带下去!关进大牢!” 差役这就上来押人,要左右按住时书的肩膀,谢无炽往前走了一步:“教弟无方,还请将我一起关押,等候结果。” 太监:“跟你没关系,走。” “不让草民一起关押,那就不走了。” “嘿!你!真是地狱无门自来投!”提刑太监抬手丢下一至令羽,要让人强行押走时书,不再废话。 没想到那个人靠近时书,准备驱赶谢无炽时,谢无炽居然抬腿一脚,直接给人踹得捂着腰弓身蜷缩在地,发出一阵阵痛呼。 这太监骤然勃然大怒:“反了!早说你是来跟咱家找事的!咱家懒得审你!” 哗然之间,官所内的太监纷纷上来对峙,手持各种武器,就在情况剑拔弩张时,一位太监匆匆忙忙凑上来,靠在他耳边小心翼翼说了些什么。 “督公,干爹来话了,陛下……” 这太监的脸色一下变了,坐回椅子里,强忍着露出和事佬的笑意,挥手让众人退下:“第一次看见主动坐牢的,你爱弟心切,那就满足你,一起抓了。” …… 公堂左右布满刑具,枷锁,夹棍,还有一副砍头的铡刀,血迹斑斑。 从询问大堂走到牢狱,刑房内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听得人后背发麻 牢房内左右相隔,穿囚衣蓬头垢面的人坐在里面,有的人恍若精神失常,疯疯癫癫,有的人侧躺在地闭目不语,盯着牢房内新来的人。 “奴才冤枉啊奴才冤枉,奴才要见内相,求你们了让奴才见见内相吧!” “求你们了!磕磕磕——” “……” 尖锐嗓音刺痛耳膜。 “进去!” 时书后背一沉,猛地被一个力道推进去,霎时一阵撕裂的痛楚:“我会走路不用你推!——” “哗啦。””太监用锁链锁上了门,转身扬长而去。 “这群太监颠倒是非,信口雌黄。幸好你们生在封建时代,都说开枝散叶,多子多福,别人有的你们都没有……” 时书说完转过身,眼前一黑,撞在谢无炽的身上。 额头晕了一些,但身躯十分温暖,时书揉着头:“谢无炽,你不用跟来的,坐牢我一个人就行了。” 谢无炽:“和你一起来,能早些出去。你一个人待着,不知道要猴年马月。这太监有心搓磨人。” 时书:“哎。”! 21 时书:“什么叫磋磨人?” “杀不了你,还磋磨不了你?人有威权,便想施加出来,毕竟压制别人会有爽感。”谢无炽找了个稍干净的位置,坐下,“恐怕这也是丰鹿的授意,给我们找麻烦。我们活得不舒坦,他就舒坦了。” “……” 时书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一句找麻烦,我们就要在牢里待着?” “府里的人见我不在,会来催,再等几天,向鸣凤司施压,我们就能出去了。” 谢无炽不再说话,双手放在膝盖上,眉头间陷入了沉思。 他和这牢狱格格不入,但又处之泰然。 时书沿着牢房走了一圈,墙壁上有人用血写着“冤”,血红字迹狰狞泼洒,支离斑驳,可以想见此人内心的煎熬折磨还有毁灭。 时书站在墙边,目不转睛看这个字。 谢无炽:“这还是鸣凤司有名的冤字狱,人把头撞破,沾血一笔一画书写下来的。人没了血会死,但纵然是瓢泼的血,亦不能洗刷冤屈。这丰鹿盘在众人头顶,漠视众生,为所欲为。” 语文书里许多诗人,一句话触怒权贵便要下狱,时书竟然也体会到坐牢了。 时书:“我不服气。” “这是权力。不可议论,不可直视,不可反抗。” 时书:“为什么他就有权力?” 谢无炽:“因为他靠近皇帝。” “那谁给皇帝的权力?” 谢无炽看他一眼:“坐过来,狱里日子苦长,聊天好了。” 时书坐到他身旁,拿起了根稻草,一点一点揪成碎片。 “人类最开始从猿类进化而来,最先形成了群居,从独立的个人变成了能合作共赢的人群。不同的人群形成不同的聚落,聚落与聚落之间产生冲突。” “分工变得细化,聚落中有老人,小孩,男人,女人,体力不同,工作不同。一部分人被分工出去,专职负责保护人群的安全,抵御野兽或者外来的入侵。这群人分离的本意为保护弱小的人,被称为‘猎人’,但猎人拥有武器和力量后,反而把目标对准了人群内部,开启了统治。” 谢无炽说得简练平实:“这些猎人的领袖,就是皇帝。” 时书:“我们把武器交给他们,他们不保护,反而开始奴役人了?” “嗯,不保护,还拿着武器,从人们手里夺走东西。”谢无炽说,“如果遇到好的猎人,会保护百姓,遇到不好的,百姓只能当鱼肉。” 时书:“丰鹿就是不好的猎人?” 谢无炽:“聪明。” 时书:“那我们要怎么办?” “角逐,替代他成为新的猎人。” 一扇小小的窗户,光从窗口投射,照在牢房内只有小小的一束光。时书伸出手,去抚摸这片雪白的阳光。 照在时书的手背上,雪白,纤细,五根手指剔 透,似乎十分脆弱。 但阳光温暖着他。 时书把肩膀靠在了谢无炽的身上,在阳光下看自己的手:“我也愿意当猎人,但我不想抢走大家的东西。” 谢无炽:“你很好,当个坚强的人。” 时书把手指张开,收到鼓舞:“我很坚强!” 低落情绪一扫而空,时书倏地站起身,抓地上的稻草:“先把草堆起来,晚上还睡觉呢,先试试舒不舒服!” 稻草发霉,软趴趴的,时书堆出一个小草堆,躺下时后背袭来一阵锐痛:“不行不行不行,这草堆睡着太扎人了,我后背还有伤!” 起来—— 起不来了。 “拉我一把,谢无炽!” “……” 真是熟悉的声音。 从沉思中抽离思绪,谢无炽靠近,扶着肩膀把手放在时书腰下,一瞬间,那纤细的腰身拢在手臂内,不想磕碰伤口,使力将他抱起来,直到时书整个身躯都搂在怀里。 时书身上药膏的香气,透过脂玉一样的皮肤渗透出来,闻到时,谢无炽闭了闭眼,视线沿着他颈项往下落。 时书感动:“谢无炽,有你真好。” 谢无炽拍干净他身上的灰尘,淡道:“天天都说我好,我哪里好?” “反正你人真的很不错,我都记着。” 时书手臂那片白皙光滑,谢无炽移开视线:“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没那么好,甚至和你以为的完全相反,会怎么样?” 时书:“哪种相反?” 谢无炽:“比如,我精神状态不好,心情不好或者焦虑的时候,会想做.爱。” 时书:“…………………哥,让你剖析自我,上来就这么炸裂? 本来在说一些正经的话题,没想到忽然拐得这么快。 时书:“禁忌话题,还是等到晚上再说吧。” “我的自我,对你来说,就是禁忌。” 谢无炽眼中像有幽暗的火,短暂划过,不知道是不是时书的错觉,像恶魔一样。 谢无炽:“不聊了,你话攒着和裴文卿说,你俩聊得来。” “?”时书,“你老提他干嘛?” 谢无炽不再说话。时书心情很炸裂:“什么意思啊?难道你以为我和他当朋友,就不跟你当朋友了?你小学生吗?” “你个大帅哥还有这种小情绪,真是反差。” “看着我。” “说话,很无聊。”催促。 谢无炽:“我不想说话。” 时书:“那你要怎么样?” 时书缠着他叽叽喳喳了半天,不知不觉,下午的时间便过去了。 时书中途犯困,靠在谢无炽身上睡觉,再被推醒时谢无炽道:“六点。” 时书睁开眼:“也没日晷,你怎么知道?” “这束光刚才还在地面,现在移到了墙壁上,判断角度可以得知时间。你的膏药我 给你带来了。趁现在天没黑,先把伤口涂了,一会儿天什么都看不到。” “哦,好,又要涂药了。” 时书撩起了衣服,背对着谢无炽。膏药刚揉上去时冰凉,伤口虽结痂了,但受到刺激,有些地方又渗出细细的血水。 手往下,时书感觉到他在勾自己的裤子。单手扶在自己腰上,滚烫指腹摩挲着皮肤,痒痒的。 “谢无炽,你摸我屁股的时候小心点儿,不是很舒服。” “知道了,”片刻,谢无炽道,“转过来。” 时书正面朝着他,听他说:“衣服往上撩。” “我胸前也没有伤啊,”时书还是掀起了衣服,露出白皙的腹部。 “再往上撩。”谢无炽声音有些低。 空气中的冷气刺激着皮肤,微冷。时书的腰腹十分漂亮,肋骨像蝴蝶一样分开,缀着淡淡的粉红色,在夕阳下看不分明。时书低头:“好了吗?你在检查哪里?” “再等等。”嗓音发紧。 谢无炽也不知道怎么看的,看得眼睛发红,这时候,门外响起太监的声音。 “晚饭来了,吃吧你们!” “来饭了!”时书霎时放下衣服,跑了过去。 “……”谢无炽掌心蓦地空了,顿了一顿,也站起身。 “这都些什么啊?”一团黑糊糊的液体状,有肉味但也有腥臭味,但分辨不出成分,令人作呕。不知道还以为是人的内脏呢,可见只要被抓入狱中,就会被当成猪狗。 “算了,我不想不吃了,跟潲水没区别,比周家庄的还烂。” 谢无炽也道:“不吃,安全要紧。” 一旁的碗里放着半碗水,仔细闻了闻,看了看,时书喝了一半,剩下的递给谢无炽:“亲测无毒,你喝。” 谢无炽接过喝了剩下的半碗:“下次别用嘴测,不然测错了来不及撤回。” “……”  “饭不吃了,拿走。” 太监嗤笑:“还挑挑拣拣呢,也不知道自己什么处境。”他拎着桶飞快地走了。 牢房里最后那束光消失,变成了彻底的黑暗,逼仄空间压抑的气氛漫上。时书转头,几乎快要看不清谢无炽的轮廓。 “谢无炽,困不困,是不是该睡觉了。” 谢无炽:“从来没这么早睡过。” 时书:“我也睡不着。” 牢里很不好,地板硬,铺的稻草薄,时书现在还不太能躺下去,趴在草地上也没法睡觉,故而只能坐在地上。 但坐地上一会儿还好,久了也不舒服,就得来来回回腾位置,不然怎么说坐牢呢。 平日谢无炽回来便是洗澡,洗完澡立刻看书,写日记,再睡觉,难得有个时间这么闲的无聊。时书说:“我们聊聊天吧?” 谢无炽:“你想聊什么?” “聊聊你自己,我到现在还不了解你。” 谢无炽:“我自己,没什么可聊的。” 黑暗笼罩,加上无事可做,谢无炽骨子里的一些东西往上涌,觉得失去了对生活的掌控感,莫名其妙泛起躁郁。时书抓住了他的手,挨着坐到他身旁。 “什么没什么可聊的,你防我?” 谢无炽微笑了一下:“也不是,想了解我的话,聊天没用,因为我习惯了不说真话。也许直接行动更好。” 时书在黑暗中看他:“什么直接行动?” “好无聊。” 再安静了一会儿,听见谢无炽道:“时书?” 他声音很好听,成熟优雅的青年男声,从喉咙里说出来,带着轻微颗粒感的磁性,十分悦耳。 “想不想和我接吻。” 时书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你想了解我,最好从触摸我的身体开始,至于我说的话,都别当真。” 时书:“………………” “不是哥们儿,你好特别啊!”时书真心实意说。 谢无炽:“跟你说过了,我有焦虑症。焦虑的时候,会想做.爱。” “………………” “你现在焦虑吗?” “还好,心情一般。” 时书新世界大门打开了:“真的假的,世界上有这种毛病?” “嗯,很多人看起来正常,但毛病一大堆,人一旦痛苦,生理和心理就会给出反馈,精神疾病大多这么产生。而痛苦的人,是大多数。” 谢无炽看他:“我很奇怪吗?” 时书用力抓头发:“这不是奇不奇怪的问题,这是超出我理解能力的问题。” “我在国外长大,那边对性的态度很开放,我很小就在街上目睹了别人野战,我爸妈说,不能控制欲.望的人跟畜生没区别。后来同学也时常滥交,开群体派对,不过我比较爱干净,只会自己解决。现在,我想接吻。” 时书抬手撑上额头,有点后悔开启这个话题了:“你要和我接吻?” 谢无炽:“这里还有别人?” 时书:“你有点冒昧了。” “你说想了解我。” “我只想口头了解你!” “所以我说接吻,不然就换别的了。” 时书:“……” 时书:“想了解你,就非得用这种方式不可?” 谢无炽调子很慢:“是。我说谎成性。而且,我现在真的很想接吻。” “……” 时书莫名觉得,谢无炽这些话给人一种,他只有在床上才会袒露真心的感觉。 当然,这都是他看小说看到的台词。 时书:“我不能跟你亲,太有挑战性了。” “试试。那天还挺舒服,我保证这次也会让你舒服。” 吗的,这狗东西说话烧烧的。 时书质疑:“你不是男同吧?” 谢无炽:“我不是,我只是有点压抑,认识你之后第一次亲,很爽。” 时书一下捂住耳朵:“麻烦你停止用舒服和爽这种词!” 谢无炽笑了下:“这么纯。” 时书再问:“你今年到底多少岁了?” “给我亲,跟你说。” 时书:“哼,那我不想知道了。” “你要不然再回忆回忆,亲一下也就几秒钟。国外的吻脸差不多,也就碰一下的事。” 时书:“真的假的?” “真的。” “那你们那个吻脸算不算初吻?” “不算,但你初吻没了,别想了,那天伸舌头了。” 时书复活的希望又死去了。 “亲一下,反正现在很无聊。”谢无炽声音很轻,被风吹到时书耳朵边。 不知道是不是夜里太安静,时书心口莫名发痒,但继续怼:“你无聊你就亲人?” “亲一下,很快,半秒钟。” 时书还抱着头,下一秒他手腕被牵住,呼吸靠近。 “哎哎哎哎哎哎不能强亲——” 时书没有逃离周家庄时的惊恐,谢无炽落在瞳孔中的阴影越发散大,时书心里突然悬上一股紧张感,手刚放到他肩膀上,嘴唇就被微凉的唇印了下来。 时书:“???” “唔。” 唇瓣粘连,马上松开了。 嗯? 时书:“你亲完了?” 谢无炽:“我说了很快,就是礼节性地亲一下。你觉得怪不怪?” 时书:“还好。” 没感觉。 谢无炽:“我不骗你,要不要再亲一个?” 时书一下炸了:“你干嘛啊!你亲上瘾了是吧?” 话音刚落,脸被捧住,吻再次落下。 “………………” 这时的唇瓣灼热了不少。时书不知道该干什么,该说什么。换做别人时书会生气的,但对谢无炽这个炸裂的人,好像任何行为出现在他身上都不违和。 时书:“不是,你先等等。” 他嘴巴刚启了一条缝,热气萦纡,有什么东西钻了进来。 时书:“啊?” 啊? 有过经验,时书清晰地意识到那是舌头,眼眶睁大。谢无炽偏过脸吻他,下颌的棱角分明,喉结轻轻滚动。看外在,是一张极其端正俊朗的脸,堪比明星的硬照。 但在看不见的地方,口腔内舌肉勾连,濡湿潮热一片,大口吞噬着,在他口内的每一处舔舐,脖子的筋充满欲念地上下起伏,咀嚼,嚼食,嘴里发出舔吸时的嚅动水声。 然后对他来说似乎都不够,一双手卡着时书的耳廓,反复搓磨,调整着深入接吻的姿势,当时书以为结束时,下一秒,舌头再闯了进来。 时书头皮都发麻,好像灵魂在震颤。 嘴里湿软,时书:“啊?” 啊? 啊? 啊? 不是一秒钟不到吗? 时书把着他的手,用力拽开时,满脸呼吸不畅的通红,嘴里呵出热气,潮湿发亮的眸子对着谢无炽。 谢无炽唇瓣沾了一条银亮的丝线,启开唇,眼睫垂下沾着细密的阴影,口中半截舌肉,闭了闭眼,充满情欲、没有爽够的表情。 热气喝出,银丝断裂,沾在唇上。 比那天在水里,还激烈,还黏腻。 时书真是被吓得一动没敢动,直着眼。 谢无炽温和地笑着问:“了解我一些了吗?”! 22 谢无炽的嘴唇,口中被厮磨过的异样感,那充斥着欲念的舌……无与伦比的荒谬场面。 时书脑子里有个钟“当当当”撞了好几下,撞的头昏眼花,神智模糊,甚至有短暂的空白暂停时刻。 “……不对。” 时书恍惚地原地走,告诉自己:“我一定在做梦。” 没错,这不是真实,我一定在做梦。 如果不是梦,他怎么会被男的伸舌头搅到了嘴巴里,这一定是梦,现实中绝无可能发生这种事,绝对是梦。 没错! 时书笃定时,谢无炽指尖蹭过唇角,擦去了潮湿的水渍,笑着说:“谢谢你的款待。” “………………” 还款待是吧! 时书的自我欺骗戛然碎裂了,平静被打破,龇牙冲上去揪他衣领:“谢无炽,你!!!!” 呼之欲出的满腔无语,想质问他“你男同啊?还是变态?套路谁呢?不说好的亲一口吗?你干嘛亲得这么用力”然后却堵在喉头,一言难尽,不知道说什么,把话全都咽回去。 “你!!!” 时书俊秀的脸上满是复杂,愤怒蓄力不足,回头站在亮窗户底下,看方框透出的夜空明月。 嘴里是被舔过的酥麻,异物感,发软,那唾液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时书抿了几秒只好心情复杂地咽下去了,里面肯定有谢无炽的口水! 真无语,还要吃他的口水。 不对,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正常直男被一个男的突然抱住亲了一口,会选择生气,并认为对方是变态,生气避之不及逃之夭夭。但谢无炽身上有种疯感,让时书感觉,他无论干什么都不是出于本意。 为什么突然亲我?还亲的这么恶心?这不是故意恶心人吗?正常人也没有这么亲的吧?首先声明,时书见过别人接吻,有亲的这么黏黏糊糊的吗? 时书灵光一闪:“你是不是还放不下裴文卿的事?故意恶心我?” 说完,哎,应该不对。 谢无炽听着他说,没想到他得出这个答案,笑了。 “你笑什么笑?!你很爱笑吗?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笑起来很好看!”时书瞬间炸毛,“问你!说话!” 然后时书一个箭步朝着谢无炽冲了上去。牢狱中空间狭窄,谢无炽也没想到人会这么活泼,他那身宽松适体的儒衫蹭上了冰冷的墙,灰尘染开,腰腹瞬间被时书一记硬撞袭上。 “啊。”谢无炽眉头轻轻蹙了一下,伸手护住他的肩膀,被时书撞得嘶了声气。 谢无炽身量很高,半弓着脊背弯下身来,漆黑狰狞的影子落到时书的脸上,本以为他很疼,没想到时书却听到他的暗笑。 ……好变态,好变态,果然是变态! 时书慌不择路,认真威胁他:“谢无炽,等出去以后,你拿点药!治治你那毛病!” 谢无炽:“可这对我没什么伤 害。” 时书:“对我有!很大!!” 时书还在组织语言,想把这事儿捋清楚,一手抓着谢无炽的衣裳,谢无炽也算配合,一条手臂搭在他后背。 不过就当时书视线左右晃动,从思考中抽离思绪,目光转过去那一瞬—— 眼前突然出现一个灰色耗子,毛乌黑发亮,漆黑眼睛,胡须粗长,尖锐的牙齿白森森的。体型壮硕,估计半只猫那么大。 “啊?!!!!啊!!” 时书眼前霎时一黑,血液像被抽干,骤然发出一声平时绝对不可能的惨叫,往后退:“谢无炽,有老鼠,老鼠!!!” 牢里的耗子极为凶猛,见人不仅不怕,居然还东奔西窜试图攻击他。时书整个人腿软了,险些跪倒在地,连滚带跑地跑。 “谢无炽快点把它赶走!我看见老鼠恶心,好恶心,呕——” “吱吱吱!”,耗子围着时书打转,时书想一脚踩死它又怕黏在鞋底恶心,只好围着谢无炽绕圈子。 “谢无炽救救我,救救我!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啊啊啊啊啊啊……” 谢无炽单手将他拦在背后,没多大耐心,一脚就给老鼠踢飞了出去。那老鼠“吱吱~”一声后,发起第二次冲锋,又被谢无炽一脚踹了出去。 这下知道痛了,原地打了打转,从隔门跑了出去。 时书停下来,满头大汗,双手撑着膝盖:“我艹!为什么!牢里的耗子为什么这么大!” 时书怕耗子,没什么原因,就是恶心。 他小时候太皮了,皮且善良,大晚上抓了一只小耗子,以为是鸟啊猫啊之类的小动物,结果第二天早上睡醒,大白天,才看清是一只耗子正趴自己枕头,小眼睛小鼻子,尖锐吱吱叫。 时书永远不会忘记那惊悚的一幕,从此以后看见耗子就生理性后背发凉,恨不得飞到天上去。 谢无炽:“不用怕,赶走了。” 时书:“好肥!它好肥,快赶上猫一样了。” 谢无炽伸手,才发现时书手脚发凉:“鸣凤司的传闻听过?犯人只吃糨糊,畜生的伙食怎么会好?所以肥老鼠吃的不是稻谷米糠,而是——” 时书擦着额头的冷汗。谢无炽说:“人肉。” “什么?” “你长得白净,皮肤更接近尸首的颜色,这耗子刚才只攻击你,肯定是馋嘴了。” 时书毛骨悚然:“?真的假的?” “传闻,也许真也许假。” 时书:“鸣凤司尸体都能给耗子吃了?!” 谢无炽看他一眼,道:“多的时候,尸体堆垒在院子里,亲人来认领的就拉板车带回去。但还有官员家眷都在故乡,千里迢迢赶来,尸体早臭了烂了,就扔到地窖。地窖里的老鼠哪个不是吃得膘肥体壮,甚至演变成东都的一个典故。” 时书平复着呼吸:“什么?” “这个典故不是东都本地人流传,而是边防军进京述职,无意路过 鸣凤司,发现这里的尸体堆积如山,耗子肥胖如猫,回去便嘲笑东都的部分当权者,就跟鸣凤司的老鼠一样吃人肉而肥。” 时书脸色苍白,连忙把裤子往下拽,遮挡住白净秀气的脚踝。 然后才想起来,问:“这地方真有这么瘆人?” “传言不能尽信,只是半夜哄小孩儿的故事,但其他的可以信。” 谢无炽重新坐下了身:“那就是鸣凤司的方寸之地,确实是清白忠骨的坟场。把人骨头打断,脸面撕烂,自尊焚毁,血液放干,将人践踏的泥淖。” 时书这一着急,连被亲的事情都淡化了,头皮一阵发麻,在意归在意,但似乎有了更重要的事情。 “现在还这样?” “现在好一些,十年前的庚午年事变,才是把耗子养得最肥的时候。” 时书砰砰跳的心脏在胸腔鸣叫,擦着额头的冷汗,示意谢无炽继续。 “那群读书人忤逆犯上,其中上至部阁尚书,下至太学学生,联合在皇城门外逼宫请愿,请求陛下听从他们的建议。其中有人言论过激,触犯大不敬之罪,令陛下和太后震怒,深感有人故意挑事结党营私,于是下令通缉进入鸣凤司处死。” “本来,当夜的读书人跪在宫门外,听到敕令后只要离开便好,但他们铁了心不离开,一定要陛下纳谏,最终招惹祸患。死了上千人,都是这鸣凤司一手包办。” 时书后背爬起一股寒意,看着眼前的虚空。 眼前似乎出现了无数太学生跪在朱红门外的场景,脸上的一根筋抽了似的疼起来。 “裴文卿的父亲,当时的户部尚书,正死在这次动乱当中。”谢无炽说。 时书:“他也喂了老鼠?” “他?曝尸街头三日,才许子女收回尸身。” 谢无炽一点一点将袖子折叠了叠:“这地方不宜久待,阴气太重,容易折损寿命。” 时书实在没力气了,囫囵点头:“好想走,想睡觉。” 这牢狱中鬼气森森,尤其到了深夜以后无依无靠,间或听到些野物的蛇行之声,十分可怖。 时书身上又疼,还不知道要怎么睡,谢无炽坐回了草垛上:“过来,靠着我,留存些体力。” “这还是算了。” 说完,嘴里又软乎乎,好像滚热的呼吸又在交融,气息拂过鼻尖,耳朵被他生着薄茧的虎口卡住,掌心用力蹭得通红,而唇舌间是让他头晕晕的吮吸水声,连接不断,湿热不堪。 “……” “啊!” 时书光想了一秒钟,立刻炸的耳朵通红。 好想死。死之前先带着谢无炽一起死。 时书硬撑了片刻。 深夜不知道什么时候,时书还是靠回了谢无炽的身旁。一夜漫长,中途时书起夜,看谢无炽靠着墙壁没动静,都有种这人是不是死了的错觉。 地板坚硬冰冷,夜里睡眠不早,二早又是饿醒的。时书醒来时揉了揉眼睛,脖子比较的舒服,才发现垫在什么物件上,连忙撑起身,居然是谢无炽的腿。 时书:“嗯?!” 谢无炽端坐,睁开眼,清晨冥想刚结束:“醒了?” 时书“嗖”地一个弹跳起身,第一件事拽了下裤子。 时书:“没事,我没压着你吧?你腿麻不麻?” “还好,你很轻,而且睡得很熟,哪怕腿麻了用手搭会儿,放下来也不会醒。”谢无炽起了身,也整了整灰尘。 晨光熹微,牢房内灰尘弥漫。谢无炽转头望天窗外的日色:“今天恐怕能回去,世子耐心有限,丰鹿这个下马威也该够了。” 一上午的时辰,便等着那个时机。 人不能闲,一闲下来就琢磨事儿,时书突然想起什么,抬起褐色的眸子:“谢无炽,昨天那个秘密你还没说。” 谢无炽:“我的年龄?要不要换个更刺激的?” “………………” 时书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被他亲过了,嘴巴莫名发干。 “什么更刺激的?” “昨晚你靠我腿上睡觉,那我就跟你说个相近的秘密。” 谢无炽道:“我腿内侧有刺青。”! 23 时书:“你弄这玩意儿干什么?” “疼痛是惩罚,也是奖励。有的教徒对自己施加鞭刑,感受痛苦以求更接近上帝,有的人从疼痛中获得性快感,欲.仙欲.死。每个人对疼痛的定义不同,我很享受。” 时书:“……哥们儿你好疯。所以你也是为了……” 那三个字,时书不好意思说便模糊过去,“才在腿内侧刺的?而且,腿内侧有小腿,大腿,还有脚踝,你是什么地方?” 谢无炽嗓音低哑:“贴近腿根,想看看吗?图案很漂亮。” 他声音本来就好听,十分性感成熟的嗓音,尤其低下来在他耳边一说,搔得人心痒痒。时书耳朵里一阵暖呼呼的刺,差点跳起来。 “我为什么要对你的唧唧感兴趣?我不看!” “想了解我,是你的谎言。我原本以为你会很感兴趣,毕竟我都向你袒露我的伤口了。” 时书双手环抱着,没被他绕进去:“你真是够荒谬,你都袒露伤口了,但还不愿意袒露年龄。” 谢无炽笑了笑:“那个又没意思。” “所以你还是防我是吧?觉得我会影响你的事业,不放心我这张嘴,哼,不说算了,我也不是很感兴趣。” 时书把脸撇了过去,本身十分俊秀白净的脸,鼻尖莹润白皙,稍微撅起了嘴,不高兴的样子特别招人喜欢。 谢无炽:“我喜欢跟你聊其他的。” 时书:“……你又想聊什么?” 谢无炽:“我很粗。” “………………” “………………” “………………” 时书猛地跳起来,一把手伸过去捂住他的嘴:“我说你还是别和我说话了吧!” - 苦中作乐的一上午,中午,太监来开了门:“算你们运气好,有人来保你们了,出去。” 他啧了声:“命硬,真该让你被耗子咬死。” “你被耗子咬死我都不会死。” 时书饿得头晕眼花,气全撒他身上了:“走人,牢我只坐一天,牢门你守一辈子。” 太监:“嘿,你这个小狗崽子,嘴还挺硬。” 白天的鸣凤司没夜间那般森冷可怖。狱卒正在吃饭,相比给犯人吃的黏糊状猪食,这狱卒就吃得好许多,一只烧鸡,一盘牛肉,还有一壶清酒。 闲来无事,狱卒太监就坐在这吃一天,等中午和晚上了,扒拉扒拉锅碗,顺手煮好牢饭,给这群饿了屎都吃的犯人。 想起昨晚上那顿饭,时书嫉恶如仇:“说没吞占犯人的伙食费我都不信。” 谢无炽跟上来:“你想干什么?” 趁狱卒拿文书,时书抓了把土洒进这人碗里:“惩恶扬善,不顾别人死活,就知道吃。” “……” 洒完,时书脚底冒烟,朝谢无炽勾了勾手:“闪!” 文书勾销, 时书已跑到鸣凤司的门槛外,片刻才看到那太监气急败坏追出来,拿起一块石子儿朝时书砸,也没砸中:“畜生!你下次别再进来!” 不进就不进,谁让你不好好干活,你有本事别领俸禄。 时书无限笑意:“爽,爽了。” 谢无炽目睹了时书整蛊全程,并不说话,眼中有思索的表情。一起走了没几步,门外那株树荫参天的黄果树下,站着三个人,其中一位是裴文卿,另一位是楚恒,还有一位穿青丝绸缎,身形潇洒轻举,双手笼在袖中。 裴文卿急的不行:“出来了?你们还好吗?身上有没有受伤?” 楚恒替他打补丁:“裴哥担心死你们了,昨晚上睡不好,又差点呕血。” “还好,就是一整天没吃东西。倒是你还好吗?” 裴文卿瘦眼忧郁:“只是想起了父亲的事……” 一旁青年男人举止清爽,面带开朗的笑容,宽大手掌拍再裴文卿肩膀安慰几句,转过来:“这两兄弟,就是相南寺夜变的幕后谋士吧?” 时书往谢无炽身旁退,问:“这是谁?” “我叫柳如山。” 楚恒抱着手替他补充:“也就是‘墨卷书香,金陵世家’的柳如山,尊父,正是现任同平章事柳如澜,青天大老爷。” “别说了,这里没什么少爷世子的,”柳如山挥了挥手,“那些也只是我爹的厉害,跟我没关系。” 柳如山将时书打量一番后,转移到谢无炽身上霎时仿佛目睹了雷电,神色十足的诧异:“这位兄台,虽然在牢狱中呆了一天,神色居然毫不见疲倦,真是英气逼人啊,久仰,久仰!听闻兄台曾是僧人?怪不得殊然众人,雄姿英发之余,又有隐隐的沉稳不泄,超然物外的澹然……” 时书:“……” 这是收获了小迷弟一枚吗? 时书顺着目光看去,不得不说,谢无炽确然长了一副十分出挑的面貌。照时书匮乏的形容,刀削斧刻般的面容,高挑英发的身躯,目光收敛但隐藏着锐利的电流……光看他的外貌,便会认为这人极不普通,且有力量和掌控感。 甚至,让人不觉想要臣服于他。 不过,这样一副有迷惑性的外貌之下,牢狱中的记忆重新浮现。时书也不明白怎么总想到,又是捧着他贪婪地亲吻,又说大腿内侧有刺青,又说粗…… 这和淫纹有什么区别? 然而在外人面前,谢无炽又是一等一的正经。不愧是反差哥。 连时书刚认识他,都被他一身僧衣持重出尘的模样给欺骗了。 时书并不揭穿,把舞台让给一位:“到你了。” 谢无炽受到称赞却神色平静,打量着对方:“言重了。” “好了好了,刚出来一定很疲惫吧?先回去休息,吃点东西再说。”柳如山道。 一路回到世子府流水庵。 柳如山在院子里扯着袖子:“我让小厮买些鸡鸭牛羊肉来,就在这摆盘吃了。区 区不才对庖厨之技尤其擅长,你们要是愿意,我近日刚学会了煮火锅,这可是一种新颖的吃法,要不要尝尝?” “火锅?”时书激动了两秒,立刻被困意浇灭,“我现在太困了,想睡觉,牢里那地根本不是人睡的。” 柳如山爽朗道:“那一位去睡觉,下午再吃,现在我就去下厨,给一位先准备着。” 裴文卿也附和:“如山的手艺,确实好。” 他爱做饭,时书也不说什么:“行,你看着办。” 招呼谢无炽:“走,睡觉。” 柳如山拎起袖子,这就往厨房里走,“我去看看有什么菜。” 谢无炽进了屋,到桌台旁翻出药袋子,取出一包:“你睡,我先熬中药,你的伤口不能再拖了。” 时书:“那不得有人看火?醒了再熬。” 谢无炽声音平静:“我不睡,一会儿把锅放炉子上,看着炉子。” “为什么不睡?”时书踢掉了鞋子,坐在床上,“我昨晚还睡了几个小时,你好像完全没有睡觉?” 谢无炽:“熬一两天,正常。” 时书早知道有些人精力非同寻常,比如他的室友,天天打游戏到凌晨三点,第一天七点照常起床。 时书:“我怎么记得你之前说每天要睡觉?” “视情况而定,有事就不睡了。” “行。”时书也不细想,躺在床上,柔软被子趴在身下,“这位柳如山,人还不错。” “确实不错,这次牢坐对了。” 谢无炽拿出了中药包,便站着,神色似乎又有轻微的思虑。时书趴在被子上,手脚一阵酸疼,还没从坐牢的痛苦中挣扎出来。 “这是什么意思?” 谢无炽抬起视线,微笑:“借力打力,丰鹿恨我们,那我们和恨丰鹿的人就是朋友了。” 门外,是柳如山吆五喝六让小厮采买的动静,整个流水庵弄得热闹了许多。 “无权无势,无财无兵,唯一改变的机会就是借势。有一篇著名的政论文章写过:我们的朋友是谁?我们的敌人又是谁?得罪丰鹿反倒是一件好事,历来宦官无非赘阉遗竖,哪怕能掌握权力,谁人都看不起。‘计赚军饷却被奸宦诬陷下狱’是不错的名头,传播开来,对我们友善的人会更多。” “………………” 这什么思路? 时书差点从床上撑起身:“我们坐牢,别人还会同情我们?对我们更好?” 谢无炽道:“没错,历来,至少大部分人都嫉恶如仇。恃强凌弱,颠倒黑白从来都是舆论爆点。虽然在权势的人眼中,逐利最重要,但被所有人都敢怒不敢言的丰鹿针对,反倒替我们打响名头了。” “他以为这是只蜘蛛,可以随手按死,但要是第一次没按死,蜘蛛就会沿着透明的蛛丝,从地狱爬上来。” 阳光照在谢无炽身上,光芒淡淡笼罩,他修长手指细心地把药草全部拢在一起,锁上柜子。 时书的脸给照的白皙干净,他撑着身想爬起来,眼眸睁大,脑子里思考着谢无炽的说法。 谢无炽有一种能力,当人正在被环境压迫,生理和心理都对抗的时候,他却能很快理清这个环境的逻辑,调整心态迅速适应,想办法改变,并且从来不会真正的产生情绪。 他像是天生下来就会操纵局势的人。 门外,楚恒问:“谢时书,你家的刀呢?” 昏暗房间内,谢无炽站起了身,拎着那一包草药往门外走:“来了。” 时书盯着他的背影,心里居然升起一股寒意。 谢无炽,在暗处是鬼,在明处是佛。 这样的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如果不是恰好和他都是现代人,且同吃同住,恐怕自己也不会看见他的真实面目? 时书一觉醒来,恰好是下午,太阳落山之前。 人在黄昏前醒来时,时常感觉到一阵孤独和恐慌,据说这是人类基因里存在的记忆,提醒人不要脱离集体,注意环境安全。 “……”时书坐起身,看到几步之外,坐桌子前写日记的谢无炽,心里一下平静了。 “醒了?”谢无炽起身,“出来吃饭。” “……” 时书挠挠头发:“谢无炽。” “怎么了?” 时书:“……没事。” “不管了,吃饭喽!”时书穿鞋跑出门外。 院子里没有人,谢无炽道:“柳如山叫他们出门买酒去了,还叫了其他朋友,说要不醉不归。” 时书:“行,但人多了我聊不过来。” “没事,当成应酬,朋友越多越好,尤其是裴文卿和柳如山的朋友,都是官僚世家的读书人,迟早有一天对我们有用。” “哥你真是,从来不干无用功。”时书给他竖完大拇指,进了灶屋。 肚子里饥肠辘辘,时书已经一天半没吃东西,忍不住从菜篓子里挑出半截黄瓜,放到水桶里洗干净了,放嘴里咬了一口。 “好吃,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给时书香的都会背诗词了。 时书蹲在台阶前咬,谢无炽视线转到他身上时,目光一下子停住。 时书:“怎么了?要吃自己去篓里拿,还有。” 谢无炽站着没动,就看着他。 时书:“干什么?你不会要我帮你洗吧?” “不是。” 谢无炽盯着他的唇:“想不想吃更粗的?”! 24 时书:“什么粗的东西?” 谢无炽没说什么,转开了目光。 时书把黄瓜咬的嘎嘣脆,嘴里满是清香:“什么啊,说清楚!” “你说黄瓜吗?我先填填肚子,晚上还吃火锅,就少吃一点了。” 谢无炽:“嗯,可以。” “?” 没两句,不远处走来一行人。都穿宽袍大袖,峨冠博带,一副文人清秀的气质,但又满脸精神和笑意,边走边:“请!”“你请!”“请!”“你请!” 柳如山:“我说都别请了,这里不讲究什么礼多人不怪,一起进去吧!” 进门以后,做起介绍,还真都是一群读书人,其中有举人,也有太学生,还有借住僧院读书的人。一进院门,就听见某人一股郁郁之气。 “唉,国事难啊。” 时书咬着剩下的半截黄瓜,这一句,那几个人就像被打开了话头似的,情绪瞬间激动,不复方才的温文尔雅。 “前几日听说东平府地震,受灾数万人,朝廷调拨了银两赈灾发放米粥,以救济百姓。可我听东平府友人来信,当地的百姓分明连口汤都没看见!大批人饿死!这些银两,都被官员层层盘剥,贪墨殆尽!” “淮南路民叛,朝廷发放了军饷,可那些残兵依然沿途烧杀抢掠,以清洗百姓的积蓄来填补军资!真是军无军纪,国无国法!” “远远不止!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前几日,龙金夜市上有个老人拎着儿子的头颅来京城告御状,从鼎州一路磕头磕到东都,整整三千里!据说儿子被人害死,那官府和凶手勾结,管也不管!” “……” 时书放慢了咀嚼的速度,腮帮子发酸,听他们说话。 光染在时书白皙的脸上,在睫下拓下了淡淡的阴影。忽然觉得,嘴里的黄瓜也没味道了。 柳如山叹气:“都坐都坐!先吃饭,菜要凉了,话可以慢慢说。” 说完,柳如山郑重地转向谢无炽和时书:“朋友们,这两位兄弟是好人!就是他们从相南寺拿到数百万银两,解了军饷之急用,而又没有损民之分毫。” 其他人纷纷拱手作揖:“谢兄!” 时书端来几张凳子,让几位读书人都坐下。转头,柳如山到厨房里拿菜,时书洗了几个杯子,倒酒。 大景,虽不是他的国家。但,却是眼前这些读书人的故土。 桌上摆置着卤猪耳猪鼻子,烧鸡烧鹅,烧白,熏鹅肝,牛羊肉,许多凉菜放了一桌子,中间用炭火烧着一只小炉子,中间放一只火锅,汤锅里滚着几块雪白的豆腐。 那几位读书人,分别叫苗光远,席浩渺,颜自珍,董乐,宫弼,边吃边喝酒,热闹的氛围中,几个人的脸在白雾中朦胧,心中郁郁不平。 “有什么用?没有用,那廊庙众臣,心里只有权力和钱财,哪有天下受苦百姓?” “诸位,如此下去到 底要怎么办?民怨沸腾!淮南路叛变只是开了个口子,从今以后江河日下,百姓起的烽烟只会更多。兵又不够,钱粮不足,朝廷国库空虚,长此以往,不等大旻入侵,咱们景朝自己就要完了!” 时书捕捉到重点:大旻” 谢无炽挟着一只酒杯:“大旻,如今大景北边兴起的游牧部落,骑兵极为强悍,这些年来一直虎视眈眈,九年前几乎把大景的北疆全部攻陷,靠输送银两,订下盟约,这才暂时维持着和平。” 时书垂下眼:“原来如此。” “别到时候又是生民涂炭,血流三千里,人要换种,草要过火,动乱几十年。唉!也不知道朝廷的人在干什么,如此时机,既不练军,也不整顿朝堂,就让环境一直这样坏下去!” “还有些老学究,明知道有弊病,等着革新呢,现在只会说什么‘传统’‘忠君’,还觉得国运不振,是臣子不忠诚,百姓不虔诚……” “这群毒虫!” 几人面色苦闷,大口喝酒。 人,是免不了为自己,为未来,为集体而担心的。 时书掺合不进话题中,这几位年轻人过分苦闷,一提起来也长吁短叹,时书吃饭之余,便给他们添酒。 宫弼的酒杯空了,倒下去的清酒荡漾,他双眼看时书:“谢谢你。” 时书:“你们是客人,好好吃。” 宫弼:“听说二位还被丰鹿那个阉人报复了?正是他在误国!竟然还残害忠良!” “哎,世道真乱啊。” 时书现在似乎才了解到,谢无炽每天总是心思很重的模样,都在思索些什么。 他们说起国事时,时书内心涟漪阵阵,而谢无炽端坐在椅子里,几乎不怎么动菜动筷子,神色冷淡:“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宫弼说:“等我回去,一定把你们的壮举宣扬开!” 谢无炽:“这也是在下的抱负,不必如此。” “原来你也有一颗为大景生民的心,来来来,喝酒喝酒。”招呼着,几人又大吃大喝起来。 天色渐晚,蜡烛和灯将院子里照的灯火通明。热闹迷离的气氛中,时书本来是不喝酒的,但看这群人聊到亢奋之处,举杯畅饮纾解胸怀中满腹牢骚。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小小喝了一口。 东都酿产,酒味并不辛辣酷烈,味道也并不算适口,不过时书还是喝完了这一杯。 喝完以后,头就变得晕晕的。 醉里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意识迷离的微醺感,让人十分沉醉。 谢无炽看他倒第二杯,坐姿端正,淡道:“酒量深浅还没测出,不要贪杯。” 时书:“我没贪杯,我只觉得今晚气氛不错,每个人有志同道合的朋友,可以相聚,可以开怀痛骂。” 谢无炽平静地夺走了他的酒杯:“好几个醉鬼要照顾,再多个你,就不能照顾其他人了。” 时书打了个呵欠,这几人中,酒量不好的已 经醉了,还有的人正在划拳。时书见裴文卿也在喝,连忙把杯子夺过:“你身体不好,就不要喝了?不然我怕喝多少酒进去,吐多少血出来。” 裴文卿:心中愁苦,难以排解。 时书:“为什么愁苦?” “和大家说的一样,十年前我就在忧虑时局。十年至今,毫无用处,且每况愈下。每天都看着奸臣当道,坐高位搅动风云,享荣华富贵却不肯见苍生。我心里苦。” 他说着,又要大喝一杯。 时书一把把他酒杯夺了:“你真别喝了。” 不会安慰人,时书说:“你不高兴,我替你喝。” 时书才少年,少年哪懂愁滋味,听不懂却知道裴文卿伤心。把酒喝完,裴文卿醉倒在了长凳子上:“年轻时,科举连捷,将中三元,满心以为此生能入朝代,为生民立命,没想到一辈子贫困蹇促,百无一用是书生。” 时书:“你很有用,不要伤心了,我让来福给你报数好不好?” “来福!” 下一秒,衣领子被谢无炽拽着,整个人不得不往后倒,时书哎声:“怎么了?” 谢无炽声音阴测测:“来福报数,有哪里好笑?” 时书:“???” 怎么了! 不知不觉到了深夜,时间不早,柳如山和颜自珍、宫弼等人纷纷告辞,裴文卿也被柳如山挟在腋下,道:“我先送文卿回去睡了,改日再约,改日再约。” “那我也先回去了,谢兄,柳兄,今日多谢款待啊。” “下次我请大家吃饭,不一定有这么丰盛啊哈哈。” 众人要走,但有的人醉得厉害,谢无炽起身:“我送送。” 时书从长凳子上爬起来,扔了嘴里那根草:“我也一起送送。” 谢无炽看他醉的脸红,淡道:“你不用来了,进屋躺着。” 时书:“我现在心情很好,打算欣赏美丽的夜景,顺路而已。” “你醉了。” “我没醉。” “……”谢无炽不说话,转身点了一盏灯笼,照着其他人踩着夜间小路,走向世子府的门口。 时书本来落在最后看东看西,被谢无炽拽到身旁:“灯光有限,别乱跑,免得摔一跟头。” 时书“刷”地抽手:“你手很烫,不要碰我。” 谢无炽手里抓了个空,停下来,阴影从眼里一闪而过:“今晚到底喝了多少?” 时书:“没多少,我只是有点兴奋。” 流水庵到世子府门口约莫走四五分钟,送到大街上自有灯烛照明,谢无炽就不再送这些人了,在门口告了别,谢无炽转过身,衣袍被风吹得翻飞。 “还活着?回去了。” 时书脑子轻,走了几步:“谢无炽,我想喝水,嘴巴里干。” “你喝醉了,酒精刺激黏膜,血液渗透压升高,会觉得口渴。几分钟就到家。” “不行,我现在就 想喝水,谢无炽,身上带钱了吗?给我二十块钱。” 大半夜,世子府后苑由幕僚和清客长随居住,树林的田边种了些瓜果蔬菜,藤藤架架,蒲扇般圆溜溜的叶子,漆黑中隐约能看见圆润的果实。 “你要干什么?” “买瓜。”谢无炽听见,眉眼骤然一顿,还没来得及阻止,就看见时书纵身一跃,从小石子路噗咚跳到了莽莽的田里去。 “——时书!” “这田这么深啊我艹!!!!差点没摔死我!天天往这过路,早看这西瓜顺眼了。我知道是曾兴修种的,平日都背到井水口去卖。现在买一个,不是还方便他摘了?” 谢无炽无意识磨了磨牙,眉峰陡起:“西瓜没熟。回来。” 时书脑子晕晕的,田里冰凉的叶子拂过他手背:“好多西瓜!好多!我靠,好爽!” 谢无炽:“……” 时书在西瓜田里东摸摸西摸摸,往藤架的更深处钻,谢无炽拎灯笼,踩着田坎跟到旱地,也踩上松软的泥土。 “时书,回来,草太深了有蛇。” 时书蹲在一个架子前,谢无炽伸出手想把少年一把拽起来,没想到时书反倒拉着他,直接把灯笼也给拽翻了。谢无炽灭了蜡烛,眼前骤然黑暗中,喉结刚滚了滚,发现此时月光正好,淡淡地照在时书后颈雪白的皮肤。 谢无炽阖拢眼皮,复又睁开。 时书蹲地上,正目不转睛看藤架上的一根黄瓜:“哦,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谢无炽:“怎么了?” 时书:“原来是这个意思,要不要吃更粗的。” 时书一把摘下了黄瓜,往藤蔓处放钱:“我没偷东西,我没偷东西……给你的给你的。” 然后,会转身把黄瓜往谢无炽的脸上杵:“你很粗是吧?吃你的是吧?” 谢无炽垂眸:“我以为你什么都不懂。” 时书:“我懂,你说的不就是口吗?” 谢无炽唇角微不可查地动了下,盯着时书。 时书口无遮拦,完全不觉得有啥问题。见黄瓜他不吃,自己咬了口,回头继续看藤架上其他的瓜。 “好了,摘一个就行了,屋子里还有。” 时书:“不,我想视察,人民今年的收成怎么样。” “……” 谢无炽:“你真的醉了。” 半夜跑人家瓜田里偷鸡摸狗。谢无炽耐心本来一直有限,此时跟在时书的背后,听到地里一片蝉鸣蛙叫,月光下夜雾弥漫,少年心性活泼,闭了闭眼,竟然出奇地又平静下来了。 时书一只手触摸架子上的瓜,另一只手握着那截黄瓜:“苦瓜,丝瓜,南瓜,葫芦瓜……” 不知道为什么,他那白皙的手指抓着黄瓜,看着很刺眼。时书手臂忽然被拽过来,谢无炽:“黄瓜还吃不吃。” 时书:“你想吃?” “我吃。” 谢无炽握住他的手,在时书 咬过的瓜口子补了一口。但瓜瓤微凉的地方,被他探出猩红的舌尖,肉.欲地舔了一口,不知道在模拟什么。 舌头舔的那阵力道,沿着掌心抵上来,时书整只手臂一下麻了。 “………………” 时书看了看整条酥麻掉的右手。 时书:“谢无炽,你真恶心。” 谢无炽:“你也差不多。” “……” “我不吃了。”剩下的半截,索性都塞谢无炽手里,时书回头蹲地上拍拍西瓜,跪下来把耳朵凑上去听:“我妈说的,选西瓜要拍。” 谢无炽:“我是不是说了一百遍了,瓜没熟。” “不是,你稍微等我会儿。” “旺旺旺!”不远处院子里的狗叫了起来,惊动了夜色,再不走人就要出来,谢无炽拉他的手臂:“回去。” 时书:“不回去!我还没选好西瓜。” “走。”谢无炽蹲下身,一只手给时书拎了起来,这时候才发现时书刚站起身,立刻弯着腿蹲了回去。 谢无炽:“怎么了?” 时书:“呃!那个……我跳下来时把鞋跳掉了,不知道在哪,其实我不是在看西瓜,我在找鞋。” “……” 谢无炽额头上青筋在跳,转身在草堆里找到了一只皂靴,不由分说蹲下身端着时书给他抱了起来。分开他双腿,托着屁股一下抱到腰际,谢无炽单手手臂托着他在怀里,另一只手拿过熄灭了的灯笼。 时书靠在谢无炽的腰上,两条长腿垂落,像个树袋熊一样挂着,谢无炽抱稳了人转身就走。 “你干什么你抱我干什么!!!谢无炽!” 时书忽然腾空,受惊不小,但下意识伸手一把搂住他的肩膀。 谢无炽:“脚脏了,别踩鞋。” 距离骤然靠近,谢无炽的声音似加了混响,带着低哑的颗粒感拂过耳朵边。时书挣扎了一下:“松开,放我下来,我可以走。” “那就到前面井水旁先把脚洗干净。反正不能待在这,被人看见我半夜偷西瓜,这皇帝,这辈子别当了。” “………………” 时书在西瓜地里疯了这一会儿,酒意袭来,恰好有些困了。谢无炽抱他的姿势,跟小时候生病了,被爸爸抱到医院去差不多。 时书搂着他肩膀:“谢无炽。” “嗯?” “你力气好大,怎么练的,以后带我一起练,我也想练胸肌腹肌。” “好,下次带你一起去。” “谢无炽,你这么抱我,好奇怪,我好像突然成小孩儿了。这可不太行,我是个成年男人。” “情侣之间,也会这么抱。” “……谢无炽。” 时书抬头,距离近,他和谢无炽几乎鼻尖对着鼻尖。时书肌肤白皙得反光,一双雾蒙蒙的桃花眼,虽是空心木头,但月光下近在咫尺和他对视。 唇瓣滋润,看得谢无炽眉头蹙起。 时书能跑能跳,但腰细,肋骨瘦,搂在怀里并不占多大的地方。 “想家了。” 谢无炽眼睫垂下,阴影霎时掩住月色。 少年毛茸茸的脑袋搭在肩膀,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和手臂,把头埋在他脖颈处。谢无炽一手给他揉了下头发,踏着一地的银霜,抱时书回到流水庵的院子里。 - 时书半困不困时,脚被放在热水里,谢无炽替他洗干净了脚,用帕子擦干,放回床上去。 门外,突然有一列灯笼走来,小声地扣着门扉,嘴里喊:“谢参议,谢参议!有急事!” 时书听得声音模糊,那抚摸自己脚的灼热掌心离开,谢无炽面无情绪,往肩头披了一件鹤氅,眉眼暗影伴着灯光一路出门。 “呼”,蜡烛熄灭。! 25 一夜轻飘飘软绵绵的梦,时书宿醉的结果就是第二天醒来头痛,口干舌燥,躺在床上下意识:“妈,我想喝水,给我倒杯水喝——” 等骤然清醒过来,睁开眼,古朴屋子里十分安静亮堂,日头接近清晨。 “……晕头了,又把地方搞错了。” 时书揉脸:“这都一觉睡到大清早了,谢无炽回来没?” 往那榻上一看,棉被折叠成整齐的豆腐块放好,显然有人上过床,并且已下床了。 脚刚伸进鞋子里,昨晚喝醉后的记忆浮现在脑海中,飘飘欲仙,脚步发轻,跳到了别人的瓜田,把瓜们都摸摸后,还是谢无炽把他抱回来的。 谢无炽—— 抱他—— 那搂着他的力道和温度,被他手臂托住的触感,经过酒后刺激更加明显,时书霎时想一拳干在地面。 “嗯?他也喝醉了吧?不然怎么这样?” 时书踏上鞋子,往屋外跑:“谢无炽!你人呢!” 门外明媚朝阳雪白阳光洒在庭院,院子中间的桌椅板凳全都收好摆置得规规矩矩,恢复了干净整洁的样貌。不用说,这一切杰作的制造者一定是他。 仿佛被施加了拖延会死的诅咒,眼里有活,手上还有行动,看哪不舒服一定要调整到顺眼为止。 “来福?看见谢无炽没有?” 来福摇尾巴:“旺旺旺!旺旺旺!” 看到了! 跟我来! “走。” 来福欢天喜地一顿跑,穿花拂柳进入桃花树时见了人。谢无炽袖子扎得十分干练,一身文雅的儒家衣衫换成了不显脏的粗布衣裳,明显是专门做事时穿的,他手拿了一把镰刀,躬身,正在削一丛枝节横生的杂草和桑树。 时书:“谢少爷?这才睡几个小时一早起来又干上了?” 谢无炽抬头看他,视线垂下:“草太深了,夏天容易有蚊虫和蛇,挡在这里,显得院子偏僻阴森,我想把草都拔了。” 时书:“刚收拾完院子,又除草,你累吗?” 谢无炽:“累,但草不会自己消失。” “……” 话题突然哲学起来。时书冲他竖起大拇指:“牛,哥,你是真正的实干家。” “你呢,酒醒了吗?” 时书:“还好,喝醉的感觉也不怎么样,昨晚你是不是也醉了?” 谢无炽眯起眼:“你想听到什么答案?” 能解释清楚为什么抱他回屋的答案,不过时书对这种尴尬的事情比较擅长逃避,毕竟仔细一想,昨晚自己喝了酒,身上软绵绵的。 被谢无炽抱回家,当时自己也太乖了一点。 可恶啊!干嘛那么乖! 当时脑袋搭在他肩膀上,让他那么抱着,确实挺舒服的。 时书瞬间又想炸毛,忍着:“没什么,你昨晚干嘛去了?” 谢无炽 目光在他脸上停留,平静地说起正事:“昨夜世子收到急递,信上说淮南路叛乱疑云密布,最开始农夫造反的口号居然是‘诛杀殷蒲’。殷蒲又是丰鹿的十个义子之一。这次叛乱和他脱不了干系,让参议们讨论怎么办。” “然后,讨论出什么结果了?”时书从草里拔了根狗尾巴草,嚼着草根。 “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打算实地去淮南路看看。” “……” 时书:“我真是对你的行动力五体投地,你准备出远门?” “嗯,路上危险,怕你不愿意去。” 谢无炽把手里的一扎草扔到了地上,“你上次说这丛草偏僻阴森,我先除掉,万一接下来你一个人住院子,心里会害怕。” “………………” 不是,兄弟你。 你,要不要这么会说话—— 时书吐掉了草根:“你都说这话了,咱俩死都死一块儿,好吗。” 谢无炽微笑着:“好。” “不过这一路会很危险。淮南路叛乱初平,意味着经历了至少几十万上百万的人员伤亡,到时候,我们会看见一路的尸体,一路的死人,一路的血河,被抛弃的妻儿老小,半夜流窜的盗寇,杀人越货的流民,以及四处掠夺的兵匪,随时会危及你的生命安全。你想清楚了。” 一瞬间,时书后背泛起酥麻感:“这么恐怖?” “嗯,我们即将去的是人间地狱。” 对战火焚烧过的画面没有实感,但时书脑中还是闪过了许多画面,焦土,枯藤,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流血漂杵,尸横遍野。 越想,时书越感觉到一股不解感。 “这么危险,你为什么要去?” 为什么人人都贪生怕死,他却不贪生怕死呢? 谢无炽:“高风险,高回报。世子现在的眼中钉就是丰鹿,如果能抓到丰鹿的把柄,这也许是个逆天改命的机会。” 时书嘴里的草汁散发着苦涩腥味。 原始资本有限的时候,想要一本万利,只有投入到可能血本无归的赌局之中,操纵和博弈。 而谢无炽,恰好是个贪婪又疯狂的赌徒。 …… 时书从地上站起身,拍拍屁股:“我们什么时候走?” 谢无炽:“尽快。东都到淮南路舒康府有好几百里路,赶路都要十几天。” 时书:“那来福我就不带了,让楚恒帮忙养着。万一路上被人偷了,我真是伤心都来不及。” 谢无炽:“我再说一次,路上危险。” “说一万次也无所谓,再危险,你不也一样?” 时书转过身,觉得仓促但无暇思考:“我先去收衣服。” …… 下午,艳阳高照。 世子府门口,时书背着一只小包袱,手里拿了根自制的竹杖,“磕磕磕”把地板钻剁得直响。 在他 眼前,有好几列骏马,对时书和谢无炽一抱拳:“二位,那在下就先行一步了。” 说完,这群身负同样使命的幕僚,迅速地拍着马屁股,绝尘而去。 时书:“他们还能骑马?” “对,他们是德高望重的幕僚,世子赐了官,名正言顺前去调查。我们一路赶过去,到舒康府和他们汇合。”谢无炽背着一只包袱,儒衫换成了更为精干简朴的衣裳,手里揣着一份古色古香的地图文书,往衣襟里一掖。 他单手牵着一只毛驴,驴背上担着笔墨纸砚,锅碗瓢盆,干粮水囊,雨伞还有两把刀,朝时书走了过来。 “城外三十里的桃花驿,今晚的落脚点。走吧。” “……” 时书:“哥,荒野求生呢?” “走得动吗?还有一座更近的陈家沟驿。” “能走,就是你觉得你现在蓄势待发的样子,很……” 难说,他实在规划得太有条理,面面俱到了。 ——跟着谢无炽,闭着眼睛走。 “我想实地考察,走遍这附近的路,没想到你愿意和我一起,很好。” “说什么呢。” 肉麻。 时书转过身,打了个呵欠:“走啦走啦走啦,乱七八糟的,一会儿天都黑了。” 不过,时书一路还是蛮开心的,说实话待在世子府其实不太好玩儿,他是喜欢出门的人。出了东都城门,就是青山隐隐水迢迢,远离热闹的城镇来到了乡村和荒山之中。 时书的小包袱也给了毛驴,在芳草萋萋的通衢大道上走。眼前正是五六月份,一片山清水秀,绿意盎然,柳树叶子在枝头飞舞,树叶的柔枝在风中招手,一洼一洼的水田稻香飘散,白鹤和林鸟盘旋。 时书一路跑,有时候跑很远了,谢无炽牵着小毛驴才慢慢从翠绿竹林绕过来,递来水囊:“渴不渴?” “咕噜咕噜咕噜……” “……” 时书喝一口水,递给他,转过身又跑。 不过,突然遇到别人的家的狗冲出来狂叫,时书又掉头朝他狂奔:“我艹,谢无炽,救我!早知道把来福带来了!把这些狗全都压制住!” “去去去。” 谢无炽替他赶走了狗,抬头,时书又没影子了。 遇到水流,时书会停下来,脱掉鞋子踩着光滑的鹅卵石,撩起袖子舀河里的水洗脸,让冰凉的水把脸洗的通红。谢无炽走上前来,看到他阳光下雪白的脚,垂下眼睫看片刻,直到时书穿上鞋子。 时书跑得快,他不会追。但时书慢下来,他会等。 日头逐渐落下,时书终于跑不动了,谢无炽将毛驴背上的书箧背上:“上去坐。” 时书爬上毛驴,谢无炽牵着驴子,再上坡下坡走了一段路,眼前的深山坳中出现了一方四合院,建筑凋零古朴,檐角缺失,饱受风雨摧残的破旧楼板,只有一块斑驳牌照写着“桃花驿”。 谢无炽:“今晚 的住宿,就是这个地方。 时书:古人赶路真不容易,餐风宿露,这驿站看着也破,估计连觉都睡不好。” “官府给的营利钱少,自然就无人看管,恐怕这都是村里人在看顾了。” 谢无炽伸手要搭着时书下毛驴,但时书早一个翻身从驴背滚落,往桃花驿里冲:“天黑了天黑了,到时间休息了,今下午真是莫名其妙地累啊,好饿好饿——” 不过,时书刚冲进去,看见这黄昏的院子里,密密麻麻的木头棺材堆叠,一层摞着一层,下意识往后冲:“有那个——!” 谢无炽站到门槛,伸手接住他:“怎么。” 驿差出来,是个老头,满脸橘皮皱纹。 谢无炽:“文书在此,我们二人是梁王世子府参议,赶路,希望借宿。” “好好好,二位请,只是这驿站没有米粮,还请二位自备。” 谢无炽:“水有么?干净的就行。” 驿差:“自然是有。” 时书忍不住问:“这院子里停这么多棺材,是为什啊?” “哦,”驿差忙解释道,“二位不要惊慌。这是因为我们这里,许多穷困人家田土都断卖了,家里死了人,便没有田土让亲人入土为安,只好买一副薄棺停在驿站里,等以后有钱买田了再安葬。二位不要害怕,这习俗已有多年了。” 时书:“田都被谁买了呢?” 驿差摇头,满脸不可说。 时书只好换了话题:“你晚上在这里住吗?” 驿差:“不,老头家在对面山头。” 时书:“那这驿站,今晚还有没有其他人住?” 驿差嘿嘿笑道:“没有,其他人看见满院子的棺材,都跑了。” 时书:“…………” 你也知道啊!老头子! 太阳一落山,便黑得格外快,眼看黑暗笼罩下来时,自然规律用一种谁也无法抵抗的姿态降临。本就是荒山老林,再赶路也不知道前方是否有处歇脚。时书咽了咽口水:“谢无炽,住不住?” 谢无炽垂眼:“我不怕,你要是害怕的话,倒也可以趁夜色再赶一段路。” 时书:“呃,你要说不怕,我可能也不怕,但我一会儿估计特别依赖你。” 谢无炽:“怎么个依赖法?我很好奇,那就住了。” “……”驿差老头拱手出门回家去,谢无炽走到那院子门口,伸手将门闩也插上,现在院子霎时成了个包围圈,活生生跟这一群棺材们住在一起。 时书:“为什么要关院子门?” “驴。不关门,二天早上起来驴被偷了,虽然是乡野,但总有贪便宜的小人。” 时书:“一下变得好窒息,闻到棺材味儿了。” 谢无炽简单道:“我在,别怕。” 驴身上的搭挂里放着干粮粗馒头,几封面条。谢无炽从井里绞了好几遍的水,确认不再浑浊变得干净以后,拎到灶台这里来,洗净了 自带的锅碗,甚至还打了两个鸡蛋煮了两碗鸡蛋面。 时书服气:“好能干的男人。” 谢无炽:什么能干?” 时书:“能干啊,还有其他能干吗?” 谢无炽:“我确实很能干。” 说什么呢?时书帮忙烧火,逐渐夜深了,两个人就着灶里的余火,把面吃了以后,洗干净锅碗瓢盆,到井水旁拿帕子擦洗身体,洗漱,顺便把衣裳也给搓了。 “………………” 时书手浸在凉水里洗衣服时,真的沉默了,跟谢无炽出来军训来了。不过,因为谢无炽处事极其自律,紧紧跟着他的脚步,居然感觉一天特别的充实,并没有虚度光阴之感。 ……终于,万事具备。 昏暗厢房内点了一支小小的蜡烛,温暖光晕撒播到小小的区域中。床上铺就了稻草晾晒而成的干草,闻着有田野的干燥的气息。 将自带的棉被都铺展整齐后,时书躺上,一身疲惫的筋骨霎时松懈了,五脏六腑传来难以言喻的舒爽感。这就是,充实的一天后累到想睡觉的感觉,特别的爽! 身旁,影子缭乱。谢无炽眉眼在灯光中晦暗,找到一方小凳子,正襟危坐在时书躺着的床铺旁,取出一本空白的书卷,一支他削好的炭笔。 昏黄的光照在他明暗交接的手背。 时书好奇问:“你在写什么?” “日记,今天的日记还没写。” 时书:“你每天的日记都写什么内容?我怎么感觉一天没什么好写的,拿着笔就头脑一片空白?” 谢无炽眸子漆黑看他:“见到的人事,读过的书,每天的思考,写日记会让生活更有整理感。其实不是无事可写,只是自己没有养成习惯。” “哦,”时书圆润白净的指甲点在纸面上,“那你今天写了什么?” “写:东都城外百姓,土地大多被富户豪绅侵占,百姓穷苦到连埋葬亲人的祖田都被夺去,民不堪命也。”谢无炽说,“只有亲眼见到,这些东西才是真的,否则,那就是书本上的死知识。” 时书抬眼:“你现在记住,以后帮他们把田要回来吗?” “要说多少次。” 谢无炽的字迹一笔一画,在灯光下银钩铁画:“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那纸页上写的,也不是简体字,也不是英文,而是俄语。 “………………” 时书:“你就防吧,把我防死,你连枕边人都防。” “不是为了防你,你也从不乱翻别人东西。” “那你还能防谁?这个世界上穿越的,除了我俩,还有别人吗?”时书随口说。 谢无炽笔尖一顿,微风吹动烛火后,阴影从他内敛凝肃的眉眼移动到鼻梁,半张脸看不分明,一瞬间又像养在匣内的寒剑。 厢房内安静,谢无炽收起墨笔和纸页,放到一只羊皮袋子当中,倾身吹灭了灯火。 “睡觉了。” 眼前霎时陷入黑暗,时书看到谢无炽影子坐在床沿,干草承受重量发出窸窣声响,片刻之后,那份重量以一种压倒性的姿势,沉稳落在时书的身旁。 夜深人静,更深露重。窗外一阵狂风带起沙沙树林摇晃之声,窗柩被风吹开了一道缝,漏风后,后背霎时阴冷不堪,好像有鬼在爬。 时书脚趾一下绷紧,抿唇:“谢无炽,我不想靠窗睡,窗外就是棺材,我现在后背一片冰凉,你不信你摸。” “呵。” 谢无炽手搭到他的后背,似懂非懂:“真是冰凉,要不要换位置?” 时书纠结:“可我也不是很想调换位置,靠墙有安全感,睡外侧我会掉床底下去,而且我觉得靠门也很可怕,要是有那个,一般都从门口进来。” “谢无炽你想想,荒郊野岭,乡野古村,废弃老旧的驿站,驿站内还停满了棺材,光是闭上眼睛,恐怖片都演了十部了!” 时书:“我胆子小,我觉得好瘆人。” 谢无炽笑了声:“我不怕鬼神,要不要我帮你?” 时书:“你怎么帮?” 话音刚落,时书腰间一份重量,霎时把他往前一勾,勾到了一个滚烫灼热的怀抱中,也几乎是瞬间,让他头皮发麻的阴寒之气消失了,而是被卷入了一个温暖的火炉中。 谢无炽:“你说得对,死人多的地方草木蘩阴,空气不流动,确实更阴冷。这样靠着我,会不会温暖一些了?” “………………” 时书被谢无炽一只手臂圈在胸膛,他肩膀要宽许多,躺在他怀里由布料隔着骨骼也并不粗硬,但这是个男人啊男人!霎时间,时书鼻腔内便被男人的气息所充满。谢无炽身上是一种洁净,有温度的干燥气味,但入侵性和雄性的圈地感绝不减少,刹那之间时书浑身皮肤都在发麻,后背炸起一层栗。 “放开放开!谢无炽,你有时候没必要那么善解人意!” “我想帮你,你说你冷。” “不要这么帮,有点过了。” 谢无炽:“但是,你不觉得很暖和?棉被窄,两个人搂在一起才能温暖。” 时书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道理。而且被谢无炽抱进怀里以后,别说什么后背凉不凉了,他现在满脑子,压根儿就没有任何鬼怪邪念。 “……谢无炽。” 时书轻轻喘了一声。他的腿被谢无炽按在双腿之间,这被子表面风平浪静,其实底下两个人胳膊搭着胳膊,腿搭着腿,身体紧密贴合,宛如在亲密拥抱,时书几乎是被他像搂猫一样搂在怀里。 时书:“受不了了,好怪的姿势。” 时书一手放在他肩膀,往后仰,终于把自己的半截身子抽了出去。不过,一瞬间阴风便灌进了被子里,吹得他后脖颈儿处,好像有一只冰凉的手在摸。摸完,还有张冰冷的嘴,在贴着他吹气。 “……” 时书不再那么犟,把人稍稍往被子里缩了一些。 “且睡,有我在,今晚你会很舒服,不会做噩梦。” 谢无炽拖着他的手腕,把时书跟个娃娃似的,扯得偏向怀里了些,但又没那么近到失去距离,只是彼此的呼吸可闻,气息也萦绕在鼻尖。 ……这兄弟,好强大的能量场。自信到鬼神都能驱赶开。 时书黑暗中的眼睛睁大着,静了静,把鼻尖稍稍往被子里一藏,满耳朵燥热,重新闭上了眼。 ……服了,明明到处危险可怕,谢无炽竟然真有魔力,一句话就让他不慌张了不说,风雨都像被隔开了门外。 шшш_an_c○ 好兄弟,好兄弟,这么睡也可以的吧? 张飞和关羽,肯定也会这样吧! 这就是男性之间的友谊……不过当时书开始思考,困意便层层袭来,时书好像躺在一层柔软中,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两个人都太累了,在雷电交加的角落,拥抱着陷入了安眠。! 26 …… 清晨又是赶路的一天。 瓢泼大雨,路面泥泞,山林间狂风骤雨忽至。 时书蒙着头往前跑了好远一段,才看到一方四角翘起的驿亭,和谢无炽到亭子里躲雨,毛驴也牵进来。 时书浑身淋得湿透,谢无炽也差不多,潮湿乌发贴着脸侧,时书看他一眼后反倒开怀大笑:“哈哈哈历险记!我靠,这一路真是难得各种体验都有!” “雨好大,刚才那朵乌云像世界末日一样。” 少年浑身湿透,透明水珠沿着颈项往下滑,白皙皮肤在阴沉天色中反着光,锁骨好像被人舔过似的,水渍银亮。 谢无炽视线灼热,看了会儿,把视线转移开了。 …… 再一个下午,小毛驴不知怎么闹脾气,接近两个时辰都在别人田里啃地皮,等牵回来再赶路,太阳落山,距离下一个驿站还有数公里的距离。 星夜兼程,走过深山老林,一片神鸦社鼓。 “嘎嘎嘎——嘎嘎嘎——”老鸮盘旋。 时书紧紧拉着谢无炽的衣袖,吓得魂飞魄散:“啊啊啊,好恐怖,好瘆人!” 谢无炽:“不要怕,跟着我。” 时书:“谢无炽,可我想尿个尿。” “去,我在这儿等你。” 时书:“你不要走太远,最好在一个我能看到你,但你看不到我的位置。” 谢无炽停下,时书摸黑走到了视线外的竹林,刚尿完,眼前一块石碑,生卒年漫灭,居然是一块残缺的墓碑! 时书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谢无炽,到处都是坟!这是乱葬岗吗?” 谢无炽接住了他:“或许是,这里曾经历过战争,死伤惨重。好了,别怕。” 一路走,走不到尽头的坟林。那小土包前竖着一块石头的坟墓,有时只有一两步远,距离极近,连绵夹道几乎走了一刻钟还有。 正是深夜,乌鸦盘旋,野兽嚎叫,阴风阵阵,时书的天都塌了,没有任何恐怖屋能强过眼前的氛围。 “谢无炽,幸好我跟你一起来了,不然你一个人晚上走过这种地方,不得吓死啊?” “……” 谢无炽侧头,平静的眼中似有暗流涌动波澜,片刻后哑着嗓:“手给我。” 时书:“手给你干什么。” “牵我的手,更有安全感。” 时书没伸手,谢无炽过来把他白净的手握在掌心中,指腹和掌间有细细的茧,混合着灼热感从指缝插.入。刹那之间,他的沉稳也感染了时书。 时书:“你牵手就牵,为什么十指紧扣?” 谢无炽:“更稳当。” 时书也没特别在意被牵的事,毕竟偶尔和朋友碰碰小手也正常。让他牵着走了几步,一路便闲聊起来了:“你在家做家务吗?手心的茧好厚,有点扎手。” 谢无炽:“枪茧,国外合法持枪,每年 ,我会和朋友去打猎。” 时书:这么牛。什么枪? 谢无炽:“什么枪都玩儿,最喜欢打手枪。” 时书:“……”我误解了没有? 谢无炽:“下次带你一起。” “…………” 时书一时不知道要不要答应,被他牵着走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好要不要仔细问,你说的那个意思是不是我理解的意思。 总之,一路赶路,终于到了驿站! 接近城池,驿站的规模和客人都更多,有人专门经营,供应饮食和热水,只需要给钱就可以行事。 三十文,两桶热水和饭。 走一天可还行,但接连走了好几天,时书坐凳子上脱掉了鞋,磨他后脚跟不舒服,仔细一看,原来长了个通红的水泡。 脚浸在水里,仔细看这个水泡。一旁,谢无炽洗完澡裹着一身寒意进了门,抬眼瞥到浸在木盆中,脚踝纤细,玉白色的脚趾。 谢无炽:“怎么了?” “走太远的路了,脚上有个泡,我以前上课偶尔也会这样,没事。” 但挑破的时候,疼得时书鼻尖吸了一下,白色中透着粉。 谢无炽:“明天别走路了,驴子能坐,你再走下去伤口一层叠一层溃烂,不好。” 时书:“明天再说,走,下楼吃饭。” 楼下的饭堂内,只供应极为简单的餐饭,早上馒头包子稀饭,中午俩炒菜,晚上全部吃面条。 两碗热气腾腾的白水面摆在桌上,十分的白,就是开水里面下面条再撒几颗盐,连油水都极少,桌上更不会有豆瓣酱,酱油醋,等调料。 一筷子吃到嘴里,寡淡无味,再要吃一筷子,素得只有麦子的味道。 时书吃了一路的面,盯着碗里便端起:“谢无炽,吃不完,麻烦你帮帮忙。” 谢无炽:“我碗里满的,你先吃,等空了再给我。” 时书:“但这样,面我都吃过了,你也不嫌恶心?” 谢无炽:“我不嫌。” 时书:“我爸妈都嫌,你不嫌我。” 谢无炽抬起视线,深黑色眸子平静看他:“只是吃东西而已,沾了口水,两个人交.媾的时候,交换的体.液比碗里这多多了。” “咳——”时书差点把面条喷出。 他看了谢无炽一眼,故意吃了口蒜,再低头嗦口面。 抬头看,谢无炽并不挑食,他挑食估计都活不下来了这个年代。总之面无表情把面条吃掉了一部分,时书便把自己碗里的面夹去。 被他一说,感觉怪怪的。 面条吃得差不多,门外响起了叩门的动静,原来是来了新的旅客。那驿差走出来,门口站着一位官员,穿深蓝色圆领官服,背后有侍从扶着下了马来,脸色些微苍白,驿差看到他的一瞬间,立刻停在原地招手。 “这位老爷,敢问从哪里来的?”驿差问。 “舒康府。” 驿差忙说:“对不起老爷,今天刚收到公示,说舒康府那一带来的老爷们一概不许接待,还请老爷换个地方。” 你们这些人,欺负朝廷命官太甚!那奴仆面色愠色。 倒是这位官员,一身瘦长病弱风骨,显然一路上听到不少拒绝了,只叹了声气。 “好,那就不进,不过能不能给些饭菜和水,我们吃了,也好继续赶路。” “老爷们请等着。”驿差回到厨房,拿了好多个馒头,那个下人往后退一步,驿差这才把馒头用荷叶垫着放在地上,紧接着往后退。 那几个人拿起地上的馒头,递给老爷,一群人牵着马,便笃笃笃地离开了驿站。 时书嘴里没滋没味嚼着面:“那几个人,为什么不让进屋?” 谢无炽:“刚才光线很暗,你是否注意到一件事。这位老爷的手上有非常多的伤痕,手指被锐利刺破,伤口层层叠加,意味着反复愈合后又反复剥开过伤口,他的手腕还有一道伤疤,大概几厘米,是被刀子割开的痕迹。” 时书后背一凉:“什么?” 谢无炽:“手腕肉疤纵深,不是误伤,而是被故意割开血管,放过鲜血。” 第一次听到这种话,时书头皮发麻:“为什么,这不是割腕和自残吗……怎么会有人故意这样?” 割腕,他当然明白。有的人在疼痛时,会伤害自己的身体得到缓解,只有伤害自己才能平息痛苦。割腕是很多心理创伤的人,采用过的伤害自己的行为。 时书:“这位官员,很危险,所以驿站不让他进门吗?” “确实危险,但和精神上的疼痛无关。” 时书:“怎么了?” 谢无炽从方才看见那个人起,眉峰陡起,似有了重重的心事,眼睛被灯光的暗影覆盖。他唇瓣抿成了一道凉薄的线,眸子转向时书。 “这次行程,应该比预计的还要危险了。” 时书忍不住问:“难道是什么邪恶的教派,会挑唆教徒干这种事?” 谢无炽:“我现在还不能十分确定,不过明天的计划先更改,要去一趟集市,买东西。” 说完,谢无炽站起身:“走吧,回屋子了。” - 又是赶路的大清早。 不过现在,距离舒康府已经很近,不知不觉,时书和谢无炽居然已经走了七八天了。 阳光晴朗的天气,时书后脚的水泡没好,谢无炽不让他走路,时书便坐在小毛驴上,谢无炽牵着驴,一起在山阴道上行走。 “谢无炽,你突然买这么多布和棉花干什么?” 谢无炽:“有用。” “我们是不是快到舒康府了?” “离舒康府还有一段距离,但到了离他最近的城池,安州,不出所料就在前面。” 时书:“好奇怪啊,这一路,怎么什么人都没有?” 谢无炽:“我看的地图上近路,大概没什么人。” 时书打了个呵欠,眯了眯眼。舒康府,据说是一座十分美丽的城池,这座城池能够供养一种极其美丽的血红色花朵,连宫里也时常从这里调取。 然后,几个月前,舒康府城外却爆发了极为严重的叛乱,一群落草为寇的土匪居然集结了数万人,立起旗帜自称为皇帝,沿途烧杀抢掠积累原始资本,收纳当地百姓,集结了十万人之众。 时书渴了,他的眼前,这种名为“仪宁花”的鲜红花束,正好是花期,鲜红烂漫接天无穷,时书一路走,花朵便缤纷地掉落下来。 偶尔落一枚到鼻尖,香气扑鼻。 时书骑着毛驴,和谢无炽走到一处悬崖旁时,见到有一株仪宁花居然开花结果了,时书连忙道:谢无炽,等等,我想吃这个果子!” 谢无炽停下,看时书坐在毛驴上,伸手去摘绿叶中的果实。 他摘不到,片刻,谢无炽道:“到我肩上。” 时书:“啊哈哈哈你人真好,谢了啊!” 时书跨上他肩膀,扶着小毛驴被抬高。伸手碰到了冰凉的果实,借着谢无炽的高度,他的视线也变得宽阔,无意望到了山头的另一方。 “嗯?” 时书捏着果实,白皙脸上目光停留。山另一边,他本以为是杂乱的庄稼,但等他仔细地看了以后,原来并不是。 ——而是乱葬岗,真正的野坟地。 舒康府镇压叛乱时,主要战役便发生在这条秀丽的山谷,选锋军中死去的将士尸体被带回。 而乱匪的尸体们,就密密麻麻横在这山谷中,如野草。! 27 时书喊叫:“啊!!” 谢无炽:“怎么了?” “快放我下来,谢无炽你先放我下来!我看到一个很恐怖的东西!就在前面!你跟过来一起看。” 时书在谢无炽肩膀上乱动,谢无炽脸上似有隐忍,落地后时书没站稳,七手八脚往山坡的更高处跑。 他好像被什么吸引,手脚并用抓着石头爬到一块巨大的圆石头上,放开眼,眼前霎时窥见了山谷中的全貌—— 战争造成大量人员伤亡,劳动力流失,尸体无人收拾,随意地弃置于地上。此时,尸体们在山谷中日晒雨淋腐烂当中,弯弯曲曲的黑水从一旁流过,山谷中升起缭绕的黑雾烟瘴,野兽群聚,残肢像枯瘪的土豆,悬挂或倾倒,宛如一片人间炼狱。 时书:“你听说过吗?狮驼岭下的尸横遍野的人间炼狱,恐怕就是这样!是不是还没这么残忍?” 时书抓住谢无炽的手腕。猫一样,瞳仁放大处于紧张和震动之中,手指也在发抖,是目睹残忍场面时生理性的反应。 “好残忍。” 时书眼睛竟然有了一圈红色。他眸子颤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谢无炽:“起风了,这片尸林的烟瘴和水流有剧毒,可能会导致传染病,我们快走。” 谢无炽不由分说,拉着腿软的时书走下圆石,将他赶到毛驴上,沿崎岖的山路原路返回,两个人和一头驴在山路间仓促行进。 “为什么会这样?” 漫天红艳似火的仪宁花,无穷无尽,驴蹄踏过的花瓣呈鲜红色,石阶一层一层往上。 “战争正是如此,时书,我们来到了一个大厦将崩的乱世。这里人相食,人相杀,软弱是无用的,我跟你说过,要当一个坚强的人。” “我很坚强,但是……” “你会明白的,总有一天。” 原路返回几个时辰,找到新的岔路,绕过山谷去安州城内。不得不夜里赶路,荒庙檐角缺失,草丛莽莽,询问无人,这才和时书躲了进去。 时书:“这庙里为什么没有人?” 谢无炽:“遭受兵燹,人都逃亡了。” 时书在门槛上坐下,月光照在他白皙清透的脸上,低头沉默,嘴里咬着一个黄白馒头。谢无炽找两根木柴支起锅碗,煮了开水,两个人坐在一起。 时书:“你上次说你想当皇帝,是为了改变吗?” 谢无炽往火里放小木枝:“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 “不是。我自尊心强,高傲虚荣,不愿意屈居人下,受人支配。古代世界的权力巅峰是皇帝,这也是我想当皇帝的核心内驱力,没有任何高尚的理由。” 时书看他一眼:“你还真是……天之骄子人设不崩。” “核心内驱力,大部分是复仇,虚荣,自尊心。少有其他。人了解世界时,会接受落差。慢慢来。”谢无炽脸在火光中忽明忽暗。 时书拨弄眼前的草:“谢无炽,真奇怪。我们居然成了好朋友。 谢无炽:很奇怪?或许吧。 时书:你好理性,和我的朋友完全不同。” 谢无炽:“人要认识自己,并且控制自己。” 时书看着他,眼前,包括谢无炽的一切,写日记,做饭,不拖延,超强执行力,自律,健身,理性,情绪稳定,甚至……对他无微不至地好……如果这一切都是谢无炽控制的结果,那他本来的样子是什么呢? 目前为止,唯一感觉到他出格的,就是偶尔莫名其妙的骚话,和吻。 连那些,都好像是谢无炽故意暴露给他看,如果他不出格,几乎是个完美的人类。 “你不控制自己,是什么样子?” 谢无炽:“会让你哭着求我的样子。” “哼哼,好好好。” “今天我又认识了世界,还认识了你!”时书嘀咕一声,陷在疲惫的漩涡,睡了过去。 - 这几天舟车劳顿,时书晚上一沾被子就睡,第二天大清早就起床,甚至可以说是一夜无梦,起床就走路。 但今天受到众多刺激,时书居然做梦了。 榕树繁茂,夏日鸣蝉,地表腾起轻微的热浪。躁动难安的夏天夜晚。 时书讨厌男同并没有其他原因,班上有一对,大家都知道他俩在谈恋爱,时常一起走路一起吃饭一起学习,偶尔亲亲抱抱接吻。 那是晚自习后,时书结束了一天的学习回家。平时一起走的死党有事溜了,他一个人,路过十字路口旁。小巷子口时,灯光照地上一个圈儿l,光线昏暗。 脑子里疲惫轻巧,无意望去,那两人就靠在墙上亲热,时书这辈子没见过这种场面。平时在教室只是嘴唇碰一下,他都红着耳朵把脸转开。 但这次,这两人却抱着脸,吮吸舌头,神色是时书不理解的上瘾,沉溺,愉快,和陶醉,发出时书不理解的嗯嗯啊啊的动静。 接着,靠墙男生的衣裳被掀开,另一个侧头去啃食他的脖颈,双手狂躁,甚至去咬对方的胸口。 “舔我……” “宝宝……” 时书脑子里一嗡,像被什么击中,双腿发麻怔在原地。他没反应过来,那男的看见他:“哎?校草啊,要不要来一起?” 时书天都塌了,神经病吗!他闷着脑袋一阵狂奔,离开后也没跟别人说过,只是后来看见这对男同就把脸扭开,单方面表示有仇。 时书本来早就把这两人忘了的,今晚梦里,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这件事。一直一直都忘了,甚至上次谢无炽亲他,他都没想起来。 但。 同样黯淡的白炽灯光圈,昏暗小巷,寂静夜晚,浮动着人心惶惶的燥热的夏夜,靠在墙上的人成了自己。 校服被掀开,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冰凉,宽硬的肩膀压在自己肩头,温度灼热滚烫,膝盖生铁似的抵在他腿间牢牢固定,下颌被一 双指腹生茧的掌掐着,缓慢摩挲。 吻他。 呼吸纠缠,热气交织,时书浑身被定住,视线中对方一起一伏的脖筋,口腔中炽热湿软,被用力地吮吸,间或夹杂着湿漉漉的水声,好像融化了,要被对方吸走一样。 ……等等,什么鬼?这是什么?在干什么? 时书好像站在法阵中间质问苍天的孤独小丑。 什么鬼?不是?还亲?时书在梦里推,没推动,后脖子都麻了一片。不是亲没完了是吧? 还有,你谁啊?! 时书竭尽全力要看清那张脸,看不清,根本看不清,我天呢,但能感觉到是男的。时书在梦里要叫了,要发疯了,头皮都发麻了,但他动弹不得,去推那双手,手反而被握住,触感好熟悉,好像是牵过很多次的一双手,宽大,掌心有粗糙的茧子。 “你谁啊!你是鬼吗!从我身上下去,下去!别缠上我!”时书喊。 唔,啾,咕”那舌头在他嘴巴里舔,耐心地一处一处地舔舐,跟八辈子没舔过人一样,像时书嘴巴里有糖一样,从舌苔舔到嗓子眼儿l,好像活生生把他舔死,舔得叫出来,在他身上发泄什么被压抑的东西似的。 舔得时书细长的手指发抖,攥在一起。那人又吻他,含着他的唇吻得温柔,稠密,下颌线条分明,喉结上下滚动着。 “聊斋志异我是看过的,不要住荒庙,这地方有不干净的东西,要赶紧走才行!”时书在梦里想着,抽身要走,但还被压着吻。 “哥,求你了,放过我,你找别人吧!!”时书要哭了,“为什么,为什么男鬼也能找上我?我这辈子就逃不脱男同吗?” 吻移开了,就在时书以为逃过一劫时,重新落到了他的颈项。这里的触觉就没那么清晰,朦朦胧胧感觉到,很朦胧,然后,触感移到他t恤底下的胸前。 “啾……”冰冷被温热包裹。 时书浑身战栗,腿软的厉害:“……你……有病吗,什么地方都吸。不要吸了啊,好奇怪。” 虽然是做梦,但时书头皮忍耐到爆炸,决定要反击了,他伸手去拽对方的头发,刚拽到眼前,那声音也附在耳边。 “舔我,宝宝……” 同样的语句,尤为不同的声线。沙哑,炽热,像风拂过沙漠。 时书脑子里嗡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天崩地裂。 接着是无穷无尽的魔音,萦绕在耳朵里。 “我焦虑的时候,会想做.爱……” “我有性|瘾,干人时把床干塌。” “要不要和我接吻?” “你想了解我的话,最好从触摸我的身体开始,至于我说的话,一句也不要信。” “唔……啾……有没有更了解我一点?” “别怕,我在。” “手给我,牵着我会更有安全感。” “宝宝,我腿内侧有刺青,要不要舔。” “……” “……” “……”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时书在梦里睁大了眼,“什么东西什么东西,走开啊,别过来,别回忆,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什么意思还来?我染上男同了?!” “别过来别过来,不要靠近我不要靠近——我是直的,直男,我还没有谈过恋爱,不想喜欢男人——” 时书被卡在一个狭窄的角落。是五月的天气,深夜的蝉鸣,躁动轻浮的热夜,无休止的烟火气和忽明忽暗的灯。 仲夏夜之梦。 很美的夜景,明明在现代,头顶的天空却是古代的星夜和荒原,他和谢无炽牵着手,晓行夜宿,惊起草丛间的二五只萤火虫,抬头看到淡蓝色雾霭。 又被吻上了。 时书抗拒的声音被吞噬:“不要……” 这个梦,到底要怎么逃离?好陌生,无路可逃的噩梦,时书在梦里使出了浑身解数,用力踢他踹他咬他锤他,但那禁锢感毫不减退,把他全部都搂住了。 “是不是你,谢无炽!你为什么要这样,可不可以不要亲我了,我求你了。谢无炽,我求你了……” “我不喜欢亲。” 时书求饶一样求,求了一会儿l果然有用,压迫感消失,但场景突然调换,变成谢无炽坐在一张床榻上,眉眼晦暗,滚热大手捏着他的下颌。 让时书抬头,看他腿内侧的刺青。! 28 漆黑浓雾模糊了视线,很近似乎又很远,看不清那黑色是什么,时书似乎被一只手按着,腕骨有力,当他抬头时,入目是谢无炽清晰分明的下颌。 那眼神,像看狗一样的高傲。 陌生,又熟悉。看不清,不仅看不清图案,时书浑身都在发抖,梗着脖子抗拒,但被一双手强行按到那块刺青上—— 不不不,那是男人的—— “啊!!” 时书身体在骤然的失重感中颤了一下,猛地睁开眼皮,后背一阵黏腻的冷汗,浑身的肌肉绷紧,腿间有冰冰凉凉的东西。 “………………” 黯淡的月光底下,时书俊秀的眉眼黑化。他缓慢扭头看谢无炽,十分挺拔干练的身姿,背靠香案长腿折叠放着,单手搭在膝盖上,眼下泛着月光的青灰色,高大的身影一派沉稳洗练的睡姿。 时书心说:这下真要完了!完了,谢无炽睡得好好的,而自己却做了有关他的梦…… 时书蹑手蹑脚爬起身,拎着裤子往水井旁走,拧干了帕子擦洗裤子和腿。 脑子里一片混乱,极力整理着思绪。不得不承认,谢无炽属于极有性吸引力的男人,身高腿长,体貌英俊高大,除了生理上显著的优势,意志顽强,野心勃勃,行动力惊人,在人类中胜利者的姿态,出于繁衍的需要,他一定十分受到异性青睐。 帅哥美女,谁不喜欢。 时书心都凉了:“但是关我什么事啊!按照本能,我是不会被谢无炽吸引的。怎么会做这种梦,好恐怖,是不是和他独处太久了,加上谢无炽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荒谬!荒谬绝伦! 一定是这几天几乎只和谢无炽说话的缘故,居然会做和他的奇怪的梦。 时书绝望地搓着裤头子,等回过头,谢无炽站在屋檐下:“你在干什么?” 时书:“……刚坐在地上,裤子蹭好大一块灰,洗洗晾晾,明天还穿。” 谢无炽:“需要我陪你吗?” 时书:“不不不不用了,你就睡那就行,别靠近我,我洗裤子很快……” 谢无炽目光停在他身上,看了片刻,看得时书头皮发麻:“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吗?” “东西倒是没有,不过反常。” 时书理不直气也壮:“反常的人,看谁都反常。” 谢无炽:“你大半夜搓内裤,尿床了?” “……………………” 该死的谢无炽,竟然怀疑尿床,都不怀疑是干了坏事。 可见直名在外,而他却做了这种梦。 暗色下,时书整只耳朵都红透了,看不分明,只顾着搓搓搓。 谢无炽回到香案旁。时书洗完衣服晾好,今天一整天都怪怪的。总觉得不跟谢无炽保持点距离是不行了。下午在荒郊野外遇到两条狗,屁股对着屁股,时书眉头一皱,扭开脸。 “真是光天化日朗朗乾 坤,为什么生物就不能摆脱情情爱爱?” 扭过去,恰好是谢无炽,时书更郁闷地扭开了。 谢无炽眸子沉如水:“怎么?” 时书:“跟你没什么关系,私人的事。” 谢无炽:“今天心事重重,情绪不对,昨夜又在洗内裤……做春梦了?” “!!!!!!”时书被吓一跳,“你在说什么?” 谢无炽调子抬高,“梦的谁?” “……我真,不想跟你说话了!” 谢无炽,跟你一说话全是破绽! 少年闷着头,一个劲儿往前跑。青山绿水,群山环抱。从狭窄山坡下来,眼前是一条一条纵横交错的水网,田地之间水网密布,时不时有人撑船走过。 舒康府位于大景第一大湖安阳湖畔,地势被山水环抱,广袤的平地水流纵横,既有农业渔业,也有山泽等林业。眼下正是仪宁花开的季节,一路的红花似火,烂漫接天,像火一样烧到云端天际。 时书从山头跑下,恰好撞见一列卫兵,似乎正在搜寻什么,见到他立刻拦下。 “什么人!” “东都世子府来的,兼着差事。”谢无炽跟来。 把文书递给他们看了,这才一点头:“行,赶紧走吧!最近缉捕甚严,你们不要乱晃。” 说完这群卫兵铁甲森然,腰佩长刀,匆匆进了村子搜索,似乎找什么人, 时书被这一打岔,停在原地。一旁的老人牵着牛路过,叹气道:“别见怪,世道乱,官爷们抓役夫,是这样的。二位该干什么干什么,快走吧。” “抓役夫……?” 时书看他快七八十岁了,还扛着犁铧,顺口一问:“爷爷,你都这么大岁数了,还种田?怎么不叫你儿子儿孙来呢?” 时书阳光开朗,老人亲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刚遭了兵祸,年轻些的要么死了,要么被捉去从军了。田不耕要荒废啊。” 时书:“兵祸,就是这次淮南路的叛变?” 老人道:“是,说来话长了,你们刚从山上下来,看见仪宁花了?” 时书好奇起来:“看到了,漫山遍野。” “那就对了。这花以前是没有的,”老人打开了话头,“几十年前人从外邦带来。原本我们都叫它‘哭死树’,那果子红彤彤看着十分甜美,但吃一颗立刻掉眼泪,里面藏着剧毒。本来,我们一直都没把这树当回事,但十年前,殷蒲那个太监来了舒康府做发运使,居然被他发现哭死树的花和果实颜色极美,可以用来染布,染出的布鲜艳明亮,宫里的大人物要都要不及!” “安州历来贫困,城外河流接着山泽,全是土堆土丘,也正是这仪宁花生存喜水,只有在安州才能种起来。所以,一向贫困的安州,靠这仪宁花纺织布匹进贡和售卖,谋了生,我们大家也都有了活路。” 时书听他说:“然后?怎么从好事变成坏事了?” “哎,不让种田了,都去种树。这太监嫌河 流运力不足,每次粮食和布帛要发往舒康府后才能运送东都,被人吃了回扣。他就想了个法,要把安州的白鹭河开垦出来,挖通流向东都的长江直接运输!” “结果挖了五六年了,四处征夫,害得安州户户家破人亡,男人挖河道,妇人种仪宁花织布染布,不让见面,不做就换不到粮吃,又打又骂,日以继夜,这怎么能不造反呢?!” 时书心中泛起涟漪:“把人当畜生用……居然这样。” “这下好,现在安州人都死绝了!那些太监也被叛民一涌而入,杀成肉筛子千刀万剐,吃肉喝血。现在就剩我们这些老的小的,算了不说喽,再不下地田都要荒芜了。” 老人牵着牛,摇着头,缓慢地走到水田中。 “仪宁花的果实,一碰就掉眼泪,这种不详的树,还真导致了不好的事。” “……” 时书和谢无炽走在流水潺潺旁的大道上,两侧水田里稻草青绿,时不时听见蝉鸣蛙叫。 谢无炽单手牵驴嚼子:“开凿白鹭河,缩短距离,在经济社会和军事上都有作用,这其实是一个好的决定。” 时书不解:“那为什么好的决定,却会诱发不好的结果?” 谢无炽:“跟修筑隋唐大运河一样,直接影响着经济重心的从北向南移,更是人类宝贵的文化遗产。但隋朝也灭亡于修筑运河,征用民力太过,民不聊生。” 时书:“这么可悲?” “聪明是一回事,执行是一回事。人心肉长,谁干活干累了都要骂人,不给饭吃会愤怒,被羞辱被欺凌会伤心难过。痛苦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发疯。这群役夫,大概就是忍无可忍,爆发了。” 时书:“我理解!要换我去挖六年的河,我也想杀人。” 两个人走了一会儿。天黑之前,就能到舒康府城门外了。 谢无炽侧过头,似乎很在意:“刚才问你的话还没回答,昨晚梦到了谁?” 时书:“……没有梦。” 谢无炽声音淡淡:“是吗?” 一下搞得时书心里又起起伏伏的。 天快要黑了,路上的人很少,不过往前走,前方出现了三三两两的百姓。与其说是百姓,不如说是灾民,看起来一无所有,等着州府放赈的粥米,吃过了,分散开,有的回家,有的漫无目的地游荡。 通衢大道有官兵巡逻把守:“领了粥就走啊,领了粥就走,不要打架不要闹事,来的都有!” 舒康府城门外,没有任何繁华热闹,只有战役之后无家可归的灾民。年轻的被抓去继续开凿运河,女人和老人孩子,就在城门外搭起木板棚子,这么睡着等救济。 粮食都被掳走了,房屋和家产被战火烧了,幸存者要用多年修复创伤。 “什么人?” “公文在此,进城办事。” 时书和谢无炽,天黑之前进了城。 时书前脚走时,那守城的人说:“进去了,暂时就出不来了啊,最近只进不出。” 时书:“为什么?” 守城人:“来的路上,你还没看见?” 时书不解,谢无炽牵着驴子带他进了门去。 城内萧条,营业的店铺极少,家家户户开着大门,一个火盆,盆里烧着黄纸,耳朵里无穷无尽的哭声,地上洒满雪白的纸钱。也许是傍晚的缘故,阴沉天气中愈发萧条了,纸钱升起的烟雾像霾一样,把这座城池都笼罩。 舒康府城,现在,是一座半死不活的城池。许多尸体停在门口,用一块白布罩着。 “——鬼城。” 时书边走边看,一手隔着袖子牵他。 谢无炽没说“别怕”,但正是这个意思。 “先去部院,让他们安排住宿。”谢无炽说,“赶了这么久的路,也该好好歇着了。” 时书低头留意到了这只手,先前谢无炽牵他,似乎都没有很奇怪。可现在却不得不一直注意到。 “怎么回事……他的手好烫,为什么比自己大一圈?” 时书百思不得其解,尝试转移注意力:“谢无炽,为什么有的人家门户紧闭,还插着白布?” 谢无炽安静了会儿:“恐怕有了瘟疫。” “瘟疫?” 烟雾太盛,时书闻着十分刺鼻,用手掩住鼻子,眼泪都快被熏出来,喉咙生辣。 “咳……” 身旁,谢无炽不知是不是也被熏得厉害,低着嗓,竟然咳嗽了两声。! 29 两人牵着驴前行,眼见大街上青惨惨白茫茫,一片恐怖无人,没想到一条素净的长衫,站在一户人家外面,背着手正看些什么。 时书:“总算见到个活人了,只是这背影怎么看着眼熟啊?” 待转过脸,时书惊讶:“林太医?” 竟是林养春! 林养春笑了:“原来是你俩么,好好好,又来一对送命人。也是,放着东都世子府的安逸日子不过,来自找苦吃。” 时书好奇:“你不也在这里,你在看什么?” 林养春:“看死人啊。听说这里有人刚死,我来看看,是个什么死法,死成了什么样子。” 时书一下后退了一步,心里发麻,退到谢无炽身旁:“什么死法?” “死前冷热交替,胸腔疼痛,内出血,神智错乱。死后七窍流血,面黄肌瘦,苔白如积粉。” 时书留意到,林养春的精神状态不太好,似乎积劳成疾,手里抓着一束草药,比在世子府时干瘦憔悴:“今天看了一百个死人,都是这样的死法!瘴疠鬼毒之气!这舒康府有十余万人,城外还有数十万人上百万人,阎王爷的生死簿忽然勾销这么多名字,哈哈哈,我林养春当了一辈子的大夫,有生之年,竟能遇到如此惨事!” “啪”,林养春竟然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 “为什么打自己?你救不了他们……可这也怪不了了你……” 时书被震慑在原地。他想往前走,抬头,对上谢无炽沉如水的脸。 来的路上,见了许多流民和尸体,时书并不觉得绝望,战役已过,接下来便是修生养息。但林养春这番话,给他山雨欲来风满楼,大难即将临头。 谢无炽:“林太医,不要过分自责。” “自责,我这庸医怎敢自责……你们没地方住?跟我来。” 灰蒙蒙夜雾中,同他从小门进了一方写着医药局的四合院内。林养春开了间房门便撒手而去:“你俩住这儿吧,有空了来帮我磨药捡药,太多病人,局里那点人根本不够用。” 时书:“好,我有空一定来帮你。” 古朴清幽的后院客房,从东都赶路到舒康府,有了遮风挡雨能休息的歇脚处。时书心里头安静了下来,坐到桌子旁想喝水:“没想到林太医,专门从东都赶来这里救人啊,真是个好医生。” “生水,不要喝。” 谢无炽夺去了他手里的水杯:“我去烧开水,从现在起,不要乱吃东西,乱喝东西。” “为了防止染上这个鬼毒?好……不会乱喝了。” 时书手一顿,拿水囊喝剩下的。 院落与前庭隔着一段距离,但隐约有声音传来。时书仔细听了片刻,才辨认出是“好疼啊好疼啊”“哎哟……”“我的腿我的腿!”“大夫求你救救我!”“好疼好疼”“我爹呢?死了吗?”一类的惨叫。 时书自语:“整座舒康府城安静如死,唯有医药局哭声震 天……” 幽暗的灯光,照在时书白皙的脸,在眼睫下染了淡淡阴影。时书吃过了饭站起身,叹气:“谢无炽,这谁能坐得住啊?我去前院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谢无炽:“不休息?” 时书:“我不累,等我累了再回来,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你睡觉吧,晚上回来我会轻点声,不打扰你。” 谢无炽:“一刻也闲不住?” 时书:“反正我也没事干。” 谢无炽手挟着茶杯,闭上眼呼吸了一下,起身:“一起。走之前,拿布帛把口鼻掩上。” 时书站在原地,谢无炽从包袱取出先前买的布纱,上来一层一层绕在了时书的口鼻,缠绕之后,黑眸才一应:“去。” - 时书走到前院,但见烛火幽暗,不仅仅是担架上,院子和走廊下也躺着病人,用纱布一圈一圈缠住头颅,或者是吊着半条腿,还有直挺挺躺地上的。 官兵来回走动,见人死了便拖出去,大夫在开药,衙役在搬药切药熬药,十分忙碌仓促。 门口,有人等着抬一副担架,时书上前:“兄弟,我来帮忙。” “行,来吧。” 时书:“嘿!” 刚一发力,双臂都在颤抖。对面的兄弟笑了:“小弟,死人可是很沉的,没点力气还真抬不动。” “……”时书看到布帛下苍白的脚,“尸体都抬到哪儿去呢?” “先抬车上去,再拉到城外,一把火烧了。” 时书:“原来是这样。” 时书跟着他一路走,走到了停着马车的地方,像草垛一样,摞着的全是尸体。黑夜中,将士们都等着,看数量够了便把车拉走。 “抬他的脚。” 时书呼吸了一下,抬着脚,和对方一下把尸体甩了上去。对方说:“好了,谢谢你啊!小兄弟。” “没事没事,不客气。”时书说完,只觉得双手冰凉,匆匆忙忙往回跑,到水井旁去洗手。 灯光晃着眼睛,一只飞蛾撞晃了灯火。时书在这种氛围中,感觉到有点麻木了,他回了走廊下,被林养春抓住,说:“这些柴胡,全都切成片放罐子里熬去,刻不容缓!” 很大一捆的草药,时书点了点头,试铡刀很快上手,将柴胡的根茎送进去,切出外棕内白的薄片后,放到瓦罐子里煎煮。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这样,谢无炽不在医药局,他和世子府的幕僚汇合后,有应酬,并暗中调查民叛的原因。 时书则天天在医药局熬药。 “——砰。”盖子落到罐身。 时书猛地睁开眼,眼睛有点模糊,连忙捻起盖子:“好了,这罐药好了。” 林养春:“给堂屋中间那人喝,先凉凉。” “好。”时书用帕子包着药,穿过匆匆的人群走到堂屋中间,一方草席上躺着一个人,身材高大,骨骼粗壮,腰间系着窄窄的带子,据说是今天刚从军队里运送来的人。 “军队,军队里送来的病人……” 时书端着药碗走近,这男人满脸苍白,胡子拉碴,嘴唇朱紫色,一看便是十分虚弱的病人才有的苍白。时书喊他:“大兄弟,喝药了?” 没有回应。 时书:“兄弟,快醒醒,你该喝药了。” 近日出门,谢无炽不仅用布帛将他的脸捂得紧紧实实,连手指头也不放过,全用布帛缠绕。时书在男人的肩膀轻轻拍了一下。 男人醒了,六月天气,却冷得浑身筛糠一样发抖,他看了一眼时书,眼睛变得通红,猛地伸出手攥住他的手腕。 力大无穷,时书在摔倒前连忙把药放下,对方撕扯着他:“媳妇儿,冷啊,真冷。你且回,不要给我送饭来了。” “我马上过了河,都不知道几时能回,我要死在边防。你另找个男人嫁了。” “快走,快走……” “这里全是死人啊——” 时书:“兄弟,我知道你想老婆了,快喝药吧,快好起来,回去见你老婆!” “走吧,别想我了。”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时书抓起药碗:“喝药喝药,兄弟,祝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时书被拉扯着,对方明明冷,但发烧又烧糊涂了。时书刚要伸手去扣对方的齿关灌药,后背,一双手裹着腰把他拎了起来。 “谁谁谁!”时书扑腾。 谢无炽不知几时回来了,头戴一顶竹编的笠帽,青丝被裹在一层一层的纱布下,单手取下那斗笠,浮着青筋瘦削而粗大的腕骨,恰好一只放在头顶,一只卡在他腰间。 谢无炽半垂下目光,一言未发地看他,顺手将男人撕扯时书的手扯开。 “我回来,正好过来看你。” 时书:“谢无炽,你来得正好。你把他按住,我要灌药!” 七手八脚终于把药喂给这人喝了,时书额头冒汗,坐在地上:“终于好了。” 谢无炽:“今天要不要早些走?府院摆置了酒席,宴请我们吃饭。” 时书:“我不去,和他们说不上来话,还不如在医药局待着,这里好多人等着我喂药,很忙。” “今晚几点回来?” “恐怕很晚,林养春说舒康府招了瘟,要请傩神,赵公明还有钟馗,让我扮演花童。” “你扮花童?” “对,就是往头上插很多花,拿一盆水边走边洒,将整座舒康府都走一遍,驱逐瘴疠鬼毒。你也懂,这种情况下,大家不得不相信鬼神了。” 谢无炽:“呵。” 时书:“你呵什么?” 谢无炽视线从他身上舔过:“你扮花童合适,很漂亮。” “但拜神,没有用。” 时书回到屋檐下切药材,说:“谁知道有没有用了,求神也是一种上进,没有希望的时候,神明是唯一的希望。” 时书的手指让纱布裹着,指尖,渗透出了斑斑的红锈。谢无炽盯着他的指尖,嗓子哑:“切药,切到手指了?” “不是,铡刀太磨手,磨破皮流血了。英勇的证明。” 谢无炽垂眼,安静了片刻。 药草旁放着花冠,时书上街巡游过两次了,得空取来戴到头顶:“给你看看,花冠长这样。” 谢无炽靠着梁柱,侧过头看他片刻。 春天,一切美好的草与花的桂冠,扎了满满的一簇,当繁花似锦戴到头顶时,衬得时书白皙的脸更剔透,对人一笑,甜得灼目。 谢无炽单手架着一把长剑,松散地靠在梁上。扪心自问,他并不算什么好人,天下的死活,又与他有何干系。 谢无炽漆黑的眸子静静看他片刻,理智里声音,有些事不要插手的好,淌了浑水会付出代价。于是这些日子,暗中走访舒康府,眼见家家陈尸,他心中的天秤仍在持平之中,没想过偏袒任何一方。 眼前,时书给他看了花冠,取下,抓了把草药放到刀口切成碎片。 谢无炽送出刀鞘,轻轻抬起他下颌。 时书睁眼,俊秀无双的少年脸:“你干什么?谢无炽,把你的剑拿开。” “小花童。” 谢无炽嗓音平静收敛,似有咂摸深意:“想少死人,别求神。” “——求我。”! 30 时书不配合:“求你干嘛,你是清华医学生?” 谢无炽:“有些事,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明白的。难道你以为穿越来一个物理学博士,能把古代改造成工业帝国?” “……可很多爽文都这么写。” “不对,不然世界上不会有那么多怀才不遇的人。就算来一个现代医学生,没有医疗设备和药品,也很难发挥才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时书哼了声:“好吧,那你准备怎么帮忙?” 谢无炽垂下眼,道:“一,现在这院子里,病人和健康的人混住。家家户户往外跑,每天领救济粮,排队。尸体处理不及时,腐烂发臭。水源中有腐尸的毒气,而百姓仍在喝生水。朝廷虽在管制,但并不严苛。这些是瘴疠鬼毒之气不能消解的原因。” “二,朝廷拨了赈灾的款项,购买药材运往舒康府救济百姓。但有人早嗅到商机,赶在朝廷采购之前,将临近府州的雄黄,柴胡,艾草,生姜,大黄等药材收购一空,囤积居奇,高价售卖给朝廷的转运使。同样的钱,买的药材更少,病人能用的药材也更少。” “三,这病人是军人,现在军队中也出现了瘴疠之毒,而将领还没引起重视。如果不及时处理,一旦扩大,军队中混乱,会多死多少人,你知道吗?” 时书头皮倏地发麻:“所以……你要做什么。” 谢无炽平静道:“已经染病的人,救不了,该死的人会死。我只能保证,活着的人能继续活着。” 时书眨眼,不得不佩服:“不愧是你,怎么读书的?这么牛?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 “解决这么多问题,不是我一句话的事,要付出代价。天上不会掉馅饼。” “什么代价?”时书不解。 谢无炽微笑着:“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平白无故帮这些人?现在的我撼动苍天还十分吃力,需要许多奔波劳苦,吃闭门羹,日以继夜的操劳和追逐。 我要付出,那我的回报是什么?” “……”时书一下明白了,“难怪让我求你?那我就求你了,我没什么膝盖,最懂求人了。谢无炽,求求你。” 时书说得十分自然,不就是求人,好说。他也挺机灵的,很懂别人的玩笑。 俊美阳光的少年,求来求去,本身没有撒娇的意思,但尾音听得人心头一痒。 谢无炽声音淡漠:“不够。” “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哥,求你!” “不够。” “哥哥,好哥哥,求你了求你了。” 时书伸手扒拉他的袖子,低自尊猛猛求,“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乘一万次,够不够?” 谢无炽垂眸,轻点头:“你不懂我的意思。我要的不是小打小闹,我要你最珍贵的东西。” 谢无炽怀中抱着剑鞘,夜间昏暗的灯打在他脸上,眉眼隐绰,瞳仁倒映的暗红宛如蛊惑人心的恶魔。 说的话, 也无不令人想入非非。 “我最珍贵的东西?” 时书认真地思考。 谢无炽不再靠柱,后退:“慢慢想,先记账上,事成之后,我会向你索要报酬。恶魔自会衔取人心。” 谢无炽戴回斗笠,掌间覆盖着一层一层的纱布,转过身,幽暗灯火中,他颀长的身影被暗影勾勒,宛如鬼魅和刀客一般,退了出去。 - 时书抬头,谢无炽走到大堂内和林养春交涉,林养春抬起头,一双枯瘦的眼,眼中似乎燃起了火焰。说完,谢无炽径直走出门去。 夜色如青光浓雾,谢无炽背影染着风尘仆仆。他那么聪明,他的计划是什么?他能为这座殇之城做些什么? 谢无炽,到底懂多少?有多厉害? 时书心里的火焰在摇晃,不慕强,但承认谢无炽实在有本事。 穿越到古代能遇到他,自己运气不错。当然,时书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 接连几日,医药局首先出了大变动,在几位大夫商量之后,决定实施谢无炽建议的一系列措施。 医药局的尸体变少,谢无炽跟州府的长官扯皮,连夜一封急递送去东都,报告了部分官商勾结哄抬药价的事,立刻下命令平价销售药材,统一采购送到舒康府。 除此之外,衙门和军队的人接管了舒康府,搬运尸体统一焚烧,再组织人员勘测水流,挖掘新的水井。 谢无炽忙得脚不沾地,他建议已提,接下来便是在官员之中斡旋,让人接受他的建议,这其实很不容易。 深夜,院子内清凉风软,六月底燥热。时书匆匆往回跑,林养春喊:“你跑什么?一说回家跑得比兔子还快。” “家里有人!我回去烧水。”时书喊。 “你哥回来了?他最近辛苦,这里有瓶养荣丸,我一直没舍得吃,拿给他吃。” 时书嘻嘻笑:“谢了啊,林神医!” “记住让他多休息,舒康府的瘴疠鬼毒他出了大力气,好几次看他深夜才回,印堂发黑,脸色很差,好好注意身体。” 时书捏着药瓶,一溜烟跑回了屋子。炉子上烧着一壶热水,面纱等物品浸入开水中消毒。时书进屋,谢无炽单手撑着下颌,正坐在椅子里打盹儿。 时书心道:“谢无炽?” “你睡觉?那我就先不打扰你了……你这几天怪累的,我先洗个澡。” 天气闷热,时书把一身的衣裳都脱了,身上裹着布条,撕下来时皮肤被汗水泡得苍白发皱,拎了桶水从头往下淋。 时书单穿了条短裤,露出一大截白皙的后背,水流抚过皮肤。 “热天冲澡真爽,总算能歇息了……洗个屁股,隐私,不能被看见了。” 时书解开裤头舀水冲洗,时不时往后看,防谢无炽跟防贼似的。少年的腰身洗练紧实,脊背浮着蝴蝶骨,腰身柔韧有力,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莹白色。 “时小书,回来了?” 时书:“嗯?谢无炽你醒了?等一下,我在洗澡。 没事,我喝口水。” 脚步声近在门口,时书猛地拿帕子挡住腰:“谢无炽!” “你洗你的,喝完就走。” 谢无炽拖着脚步到屋檐下的炉子旁,端起水壶倒了一杯,喝的时候半仰起头,水流沿着他的下颌滚落,他似乎非常疲惫,喉结处的脖筋一起一伏,时书看了一眼,猛地把视线移开了。 好怪……为什么看他这幅渴模样,怪怪的。 谢无炽唇瓣焦灼,转过身要走。没想到下一秒,他的身形忽然打了个晃,一脚踢在了门槛上,膝盖弯曲下去。 “哎!你怎么回事——” 时书伸手托住他,喊:“谢无炽你站好——啊啊啊我没穿裤子!” “应该没事……”谢无炽闭了闭眼,神色疲倦,“这几天觉少。一直在外面忙,刚才头忽然晕了。” “我扶你去睡会儿?能站吗?” “你没穿裤子?” 时书:“——我问你能不能站!” 谢无炽垂眼,时书冰凉的手一把捂住他眼睛:“不许看!” 他的额头很烫,时书掌心碰上去时,鼻息拂过手腕。谢无炽似乎笑了声。 “看看。”他声音沙哑。 时书猝不及防想到了那个梦,后背脊椎都麻了:“看什么看?你自己没有吗?不看。你还是赶紧睡觉吧哥!挺不让人省心的。” 时书送他到床上。谢无炽侧躺着,道:“我只睡半个时辰,出去有事。焚尸坑不够用了,近日起风,有毒的烟雾往城里飘,舆图司的人和我商量看个新地方挖。晚点还要去看。” 时书忍不住:“你是铁打的?” 纵然平日,时书见谢无炽已是十分卷,早起晚睡勤奋勉励,精力十分旺盛,好像永远不会疲倦。但近日的事还是超出了负荷,要应对衙门磨牙的公事,整座城池四处奔波,先前挖井人数不够还要动手挖井。 谢无炽身上运筹帷幄的文人墨香减弱,取而代之是冷冽的烟尘血腥气。 “事情多,不得不做。” 时书扶他躺倒在床上,手不觉碰到他的手背,烫得灼人。纵然平日谢无炽体温偏高,这份烫也有些异样。 时书伸手在他额头摸了一把:“谢无炽,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我觉得你不太对劲。” 谢无炽闭着眼,嗓音哑:“你也觉得不对?” 时书心里顿了一下:“身上哪里不舒服?” 谢无炽忽然开始笑,俊朗眉眼笑得鬼气森森,很少这样笑:“我哪里都不舒服。” ……好奇怪,好奇怪。 时书脑子里浮出个东西,但没敢往那方面想,拿扇子替他扇扇:“热不热,我先帮你扇风,你能睡就睡了。” 微风轻轻,谢无炽刚阖拢眼皮没一会儿,有人来,把时书叫走。又半个时辰,谢无炽醒过来,一瞬间脑子里热得不堪,耳朵连接口中 的温度几乎要炸了,整个脑子里好像被一片热雾包围。 …… …… 耳朵里一片寂静。 谢无炽定了定神,神色阴郁,他往袖中放了一把锋利窄刀,拿起架子上的笠帽,将身上和嘴巴裹得严严实实,身影隐入浓烈的夜色中。 - 时书被紧急叫走,因军中送来了一批人,如今都隔开了,但凡有咳血发热,立刻送往医药局。 这群人极有活力,坐在一起,时书熬煮汤药给他们喝,他们便在聊天。 “咱们不会死吧?” “这瘴疠鬼毒之气,据说是人一染上就死,也不知道会不会死。” “运气好,现在染上的人少了,之前多呢。” “小声些,我听说,先前都准备把舒康府封闭城门,屠城!要是阻止不了蔓延,就把人都杀了,再一把火烧了尸首,以免鬼毒扩散。” “现在好嘛,扩散少了,人还有得治。” “屠城?好狠的心!” 时书听得头皮发麻,有人把他认出来了:“你是那个花童?” 时书端着药罐一顿:“怎么了?你认得我?” “傩神在上,钟馗在上,祈福有用!” 跟医生出手术室听见病人家属谢上帝一样。 时书没反驳,心想这次要不是有谢无炽,林太医,还有衙役军士们,医药局的努力,恐怕整个舒康府无法遏制,只有死路一条了。 子时,接班的大夫过来接替照顾,时书和林阳春一起离开。 医药局前身并非医药局,而是染坊司,先前的医药局占地过于狭窄,本次舒康府遭受瘴疠之气袭掠后,而染坊又在民叛时,率先被起义的民军屠杀,先搬到这里来应急。 每到深夜,染坊司一丁点的声音都无,时不时响起几声鸮叫,十分瘆人。 林养春一路背着手:“谢时书,你有没有听过染坊的传闻?” “林大夫,你除了爱好救人,是不是就爱八卦,而且还爱乱说?” 林养春:“所以,你听不听。” “……请。” “这染坊司,平日染的是仪宁花的花泥和果实,红色嘛,这池子和染缸当中,水波颜色鲜艳,深红如血。” 时书:“……这种诡异的花种着干什么。” “还让那些妇人被迫在此染布,不许离开,也不许和丈夫们见面。此次民叛中的一位土匪呢,正是妻子在此被殴打至死,痛恨之下落草为寇。当这土匪杀入舒康城时,第一件事,便是来这染坊把监管的太监和商人,全部杀了。” 时书:“然后呢?” “仪宁花水全放干净,这些太监官员的血,相形之下,和花居然没什么差别,哈哈哈哈。” 时书:“……惨。” 林养春说:“这还不算惨呢,瘴疠鬼毒之气,热毒在肺腑内萦绕,其中一种解法便是割开人体穴位,刺络放血,恰好,又沿着这条水放 出去。” “我看这染坊就跟血过不去了,”时书说,“不过好在鬼毒之气马上要消失了。” 林养春说:“是啊,你那位哥哥真有本事。没有他,不知道多死几十万人。其实是你郎君?不必不承认,我不会说出去的。你们的关系,也不像朋友。” “那你就想多了,我和他,确实是好朋友。” 恰好到了分路之时,时书晃了晃手:“再见了,林大夫。” 走到院中,有人在喊:“谢参议?谢参议在不在?” 时书:“你们找他干什么?” “城南有个赌坊,有人病倒了,让看看去。” “他回来了吗?” “差役说见他从城外回来,但在这门口喊了半天,也没有人答应,恐怕是没回来。” “那就是没回来了。你先走吧,等他回来了,我帮你跟他说。” “好,多谢!” ……谢无炽还没回家。 时书打了个呵欠推开门,灯光极暗,一不小心便会踢到房屋家具。时书对屋内非常熟悉,摸黑走到灯台处,掏出火折子“噌!”地点燃了油灯。 闷热难当,时书撕扯掉自己这身烂布衣裳,手摸索到床头时,没想到摸到一双温热有弹性的手。 “嗯?” 时书猛地退了一步,立刻惊醒。 “谢无炽,你在?怎么不出声啊?” 时书掌心碰到了黏腻的液体。 寻着烛火看过去,一袭阴影坐在床头和柜子的死角处,谢无炽盘腿席地而坐,半闭着眼,唇瓣抿成一道凉薄的线,身姿依然十分的端正挺括,不过那头侧着,鼻梁让烛火染上了微凉的影子。 他一只手放在膝盖,另一只手抓着一把细而窄的刀片,垂落在地,血迹斑斑。 弯弯曲曲的血流,从他指尖泌出,已然结痂。 时书脑子里撞了一下,猛地俯下身:“谢无炽?” “谢无炽?你怎么了?你为什么拿刀割手,你——” 时书忽然明白,脸贴近到他眼前,谢无炽呼吸的热气呼到脸上,十分地烫。时书把额头抵上去,难以言喻的热度袭到皮肤。 时书霎时后背冰凉,深呼吸了一下。 “谢无炽,你,你……你居然也——” 时书双手捧着谢无炽的脸,谢无炽被唤醒,侧头咳嗽了一声,晦暗的眼珠漆黑,一瞬不转盯着时书,神色平静如潭水。 “回来了?不出意外,我这些天东奔西跑,染上瘴疠了。” 时书手莫名发抖:“没事,别着急,我去找林太医来。” 谢无炽:“我知道会付出代价,没想到会是这样。送我去前院吧,跟病人待在一起,以免染给你。” 时书喉头卡了一下:“不,不去前院。你别怕,谢无炽,我照顾你。前院人太多了管不过来,有时候人跟动物一样,你不要去前院。” 时书脑子里一团乱麻:“我不去医药局了,我就在这,陪着你。” 谢无炽垂眸,微笑:“你不怕和我一起死?” 时书:“我不怕。” “死也不怕么……” 谢无炽眼中暗沉,倏地伸手抓时书的衣领,把人拽到跟前,一瞬不转盯着他的薄唇,眼珠中弥漫着红血丝。 “好啊,记清楚,你说了照顾我。” “我现在,可疼得厉害。”! 31 穿越来以后,谢无炽是他唯一的好朋友。 时书还没反应过来,猛地,位置颠倒,眼前骤然一黑,被谢无炽压在了床铺上。 “………………” 视线阴沉,时书缩着爪子:“怎么了!你要干什么?” 谢无炽的手指有茧,撕扯时书的衣服,肩膀擦过粗糙的力道,勒得皮肤生疼。时书“哎?”后伸手想扒拉,震惊但摸不准谢无炽的想法,上衣被已经剥开了。 “谢无炽,扒我衣服干什么——你不是病了吗?还这么有劲?” 呼吸,空气中只有两个人的喘息声。 谢无炽盯着他的脖颈,手指伤口绽开,冰冷的血珠也滚到皮肤上,触感温热。时书的心口好像软了下,没说话,灯光下他和谢无炽对视。 衣服被撕开后,上半身细腻光洁,瘦削的锁骨下是白皙的胸膛,在谢无炽的视线中一览无遗。他身上似乎有股疯劲儿,不死不休。 时书喘着气:“我身上有东西?你想看什么?为什么扒我衣服?” 燥热指尖抚过手臂。谢无炽从喉中笑出了声:“痘印,你打过针。你安全了。” 时书:“痘印,你说的是预防针?……” 谢无炽松开他手:“这个地狱,我一个人下,也好。” 时书猛地反应过来:“我去找林大夫——” “药我都带来了。驱瘟包,艾草汤,都在桌上,辛苦你替我熬着。” 他是得病的一方,比时书还平静。时书在屋檐下升起炉子,烧开水,熬草药,再让人去医药局搬来了药浴的大桶,林养春闻讯而来,诊了谢无炽的脉象:“阳濡弱,阴弦紧,确实是染上瘴毒了。” 谢无炽淡道:“从焚尸坑回来后,人便不舒服。” 林养春叹息:“好,贪生怕死的官儿逃了,留下来驱逐瘟神的人死去。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哈哈哈,这就是命。” 林养春留下了药,匆匆离去。 深更半夜,时书将锅里的艾草药包煮沸,水都倒进浴桶里后,回头道:“药浴汤熬好了,但锅有些小,我要再烧一锅水。谢无炽,你先把衣服都脱了——” 时书声音一顿:“谢无炽,你在干什么?” 陡然睁大眼。 谢无炽坐在椅子上,苍白瘦削的手下放入一只金盆,刀片在指尖和手腕切割,血流进盆里,他半闭着眼,唇色淡薄地出着气。 时书:“谢无炽,你——你,林大夫说过,割腕放血可以治疗疫病。但你自己割……疼吗?疼不疼?” 谢无炽:“怎么,你心疼我?” 时书把柴添上,想说什么:“是不是割得太深了?好多血,能不能止住……” 谢无炽:“声音发抖,你不敢看,不要看了。” “我确实不敢看……我很难受,我好怕你出事。要是在现代,是不是吃药打针就没事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谢无炽的手指挤出穴位里的血,滴答滴答。他的力气随着血液在流失,唇色苍白,眼珠漆黑。 时书眼睛发热:“谢无炽……我……我不知道说什么了,我好怕你疼。” “你像只小雏鸟。” 时书眼睛湿了几次,风干。六神无主,等熬了药包的汤都烧好了,全倒在一个大浴桶中。这是驱逐体内湿热的法子,对抗瘴毒有效。 时书说:“水有点烫,你先进去泡着,凉了我就给你加水。” 谢无炽用纱布一圈一圈缠好了手腕和指尖,举着手,时书上前:“别动别动别动!你是病人你别动,我帮你脱衣服,伤口不要沾到水!” “这些衣服,鹤氅,儒衫,亵衣,大热天穿这么多层,都先脱了,亵裤也不要穿了。林医生说全身都要浸泡药水。” 时书脑子里只有安全,没留意到脱掉了衣裳,乍然暴露在空气中谢无炽肌肉紧实的胸膛,宽厚的腰肌,那挺拔干练的身体。腰腹显然是长期锻炼的人才有的利落凶悍,人鱼线条往下,身上没有丝毫赘肉,稍一呼吸那块垒分明的腹肌便十分明晰。 谢无炽曾跟时书说过,他在现代时常锻炼,游泳甚至骑马,保持运动的人肌肉和体型非常结实漂亮。 时书没敢看,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一瞬间感叹他的肌肉真好,但这种想法很快消失。时书的手放在他腰际:“我帮你脱裤子,药浴要泡一两个小时,你进去了药汤也好了,我先晾凉了再给你喝。” 谢无炽:“不怕男人了?” “情况紧急,我什么也不怕。” 将裤子脱掉了,灯光昏瞑,时书特意移开了视线,并未看清谢无炽的腿间,但他腰腹间的男性的体毛却稍看见了些。时书替他脱了衣服:“你先试试水温合不合适,烫了跟我说,我加温水进来。” 谢无炽青丝让带子系着垂在背后,扶着时书的手进浴桶,他的身体太过于吸引视线,礼貌起见,时书一直把头别过去,看其他地方。 谢无炽忽然说:“不用这么紧张,我不介意别人看我的身体。” 时书:“……” “也许我身上有别的伤口。” 时书只好转过了脸看他,装作自己也很开放不在意,性就是这样,有时候越局促越显得在意,装作不在意反而能自如一些。 时书随意扫过视线。上下迅速瞄了一眼,依然飞快地掠过了他的腿内:“好像没什么伤口,你有哪儿不舒服吗?跟我说。” 谢无炽:“呵,都不是很舒服。” “没事的,瘴毒的死亡率不是百分之百,我在医药局看见过幸存者。”时书安慰他,“你不要害怕。” 谢无炽:“说了这么多次不要害怕,是你害怕,还是我害怕?” 时书一下怔住:“我害怕。” “我不怕,你也别怕。我还不想这么早扔下你撒手人寰。” “……” 谢无炽坐在浴桶内的板条上:“上半身泡 不了水,麻烦你舀汤帮我淋。” “嗯嗯嗯,兄弟,你先坐好,汤水可能有点烫,林太医说,用热汤激发出体内的湿热更好。” 葫芦瓢舀起棕褐色的艾草药包汤水,沿着谢无炽肩膀往下淋。药汤温度较高,激发体内的热度。一瓢下去谢无炽似乎被烫疼,脖子的筋霎时浮起,侧过脸转向另一头,喉结滚动呼吸着,挺直的鼻梁渗出一层薄薄的汗。 时书少和谢无炽近距离对视。汤汁从他肩膀和锁骨滚落,夜色暗淡,但时书也能看出深色皮肤的愈发浓烈。 谢无炽虽然身材和体格好,但家境优渥的少爷,并非日晒雨淋过的身躯,皮肤薄,被热水一烫,血管和青筋在皮肤底下膨胀起来,形状蜿蜒。 时书:“烫不烫?” 谢无炽:“很爽。” “……”时书气到了,“哥你真是……你不痛吗?” “你更喜欢看我哭哭啼啼?” 谢无炽单手撑着浴桶手指敲打,眉眼似有思索:“和死神交手是迟早的事,只是没想到意外在今天,我也希望能挺过去。” 他眼神中,闪烁着幽暗的火芒:“其实我现在也很紧张,觉得焦灼。” 但他,连生命参与博弈,都是兴奋占上风。 时书真无言以对了,谢无炽不是软弱的人,甚至是个疯子。再一瓢热水从他脖颈淋下来,在左脸,时书不得不伸手半侧过他的脸。 “给你淋左肩。” 谢无炽眸子转过来,漆黑沉静,坐在桶里的缘故,他比时书的视线更低,半抬头看他。水珠从他脖颈儿滚落,褐色汇聚在锁骨的凹窝处,再沿着饱满紧实的胸肌往下滚落,一片水光秀色的模样。那双黑如潭水的眸子,一瞬不转和时书对望。 谢无炽。 你长得有点太帅了。 魅力甚至波及到他这个直男。时书可以保证,现在换成任何一个男同绝对把持不住,绝对腿软,想被他草。 幸好,对他铁直男没多大影响。 “时书。”谢无炽道。 “怎么了?” 谢无炽嗓音平静而喑哑,带着淡淡的磁性,像流水过了山石,他侧头目不转睛注视时书。 “你视线好赤.裸。” 时书手一抖:“啊?” “我现在什么衣服都没穿,你看我的目光,让我觉得好热。” ……哥,你好骚啊。 时书咽了咽口水,分辨道:“啊?可是我没有怎么样你啊?” “嗯,只是我有些受不了。”谢无炽垂下眼,“水温高,男人阴.茎敏感,泡热水容易勃.起。如果我一会儿产生生理反应,你不要太惊讶。” “?” “……” 时书:“啊?” 不是,哥。 你人还怪好呢,说话有商有量的,什么叫我一会儿硬了你别太惊讶?但说实话,男的这枪确实很奇怪,时书练长跑,偶尔同学太兴奋直接硬了。 黑暗中时书耳朵通红:“没事没事没事……我懂的。” 谢无炽说话也太让人耳热了。 昏暗灯火,时书舀水从他后背往下淋,再加了半桶热水。一害羞,时书就不爱说话。再加上担心他,时书的心情就不是特别好。 也许因为他说了这句话,时书不得不随时留意到水里的动静,实在忍不住。 时书:“你in了吗?” 谢无炽:“硬了。” 时书:“呃,那我出去,你自己解决吧。”说完时书闹了个大红脸。和谢无炽相处后底线变低,似乎什么话都能说出口了。 谢无炽淡淡道:“好啊。” “………………” 好莫名其妙的对话。 这是正常人的对话吗? 正常人会进行这种对话?时书都破防了。 他转过身往外走,夜风中燥热的脸吹上了凉气,虽然谢无炽难以言喻,但他是自己最好的好朋友。时书还为他担心,他居然还能说这种话。 好奇怪,认识谢无炽后,什么都变得怪怪的。 时书蹲在屋檐下,把炉子的柴往里送了一些。 夜风细细,时书听到了门内的窸窣动静。很轻的一声叹,带着一点沙哑的闷哼。时书以为谢无炽不舒服了,刚站起身往里走了一步,脑子里猛地轰了一声。 不对。 隔着门,男声极其压抑,声音也有节奏和韵律。纵然时书阅历很少,但结合刚才那句话,一切昭然若揭。 非常男人的闷声,不带任何异性的折中之处。嗓音哑,似乎有点粗喘,发出的被欲.望调动的沙哑呼吸,非常性感,但对直男来说不会有任何吸引力。 时书脑子里炸了一下,谢无炽在干什么??? 不感兴趣,走人,豪门哥有豪门哥的消遣方式。时书转过身,但脚好像被定在了原地,空气中极其安静。时书好像听到了谢无炽沙哑的闷哼,喉中沸腾的连音,和压抑的粗.喘。 “…………………………” 疯了,这个世界都疯了。 我居然,听见谢无炽在陆官。 等时书从脑海中的空白回过神时,脚步已冲刺到了院子的对面,直勾勾看着雪白的墙壁,一片情绪混乱。 好绝望,谢无炽生病他已经够难受了,谢无炽还是这样一个他无法理解的人类。 为什么?为什么?时书蹲在原地拨草,好一会儿,门口响起了轻微的动静。 时书麻木了:“哥,好久。” 谢无炽一只手流着血,另一只手抓着一块帕子,阴暗中的身影高大。他额头淌落着细微的汗水,脸色依然虚弱,神色看起来十分平静。看不太出刚发泄过,就是这么人模狗样。 ……他撸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样? 时书只想了一秒,立刻踢走了这个惊天脑洞,人一尴尬就会显得很忙:“你要干什么?不太方便吧?我帮你啊。” 谢无炽:“洗手。” “………………” 时书舀起温水,冲洗他抓着帕子的那只手,帕子扔到了地上,水液沿着他的指缝往下流淌。 用温水似乎冲洗不干净,谢无炽的另一只手又血迹斑斑,时书只好伸手握住了谢无炽的手,故意搓得很用力,避免产生任何敏感情绪。 水流在手指中间流淌,时书一边崩溃一边洗,抬头时,谢无炽漆黑的眸子正看着自己。 时书:“怎么了……?药浴泡完了,药也喝了,你现在可以睡觉了。” 谢无炽不答,问:“我对你重要吗?” “……?” 夜风微凉,时书不解:“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重要,肯定重要。” 谢无炽垂眼:“觉得我恶心吗?” “……” 时书疯狂咳嗽了一声,在杂音中说:“尊重,尊重!不理解但尊重祝福。人与人之间正是因为多样性而精彩。” 谢无炽收回了视线,眉头似又有思索,时书提醒他:“怎么了?” 天边,忽然打起了一阵雷电,霎时映得庭院内亮如白昼,狂风骤起。 谢无炽眉眼阴郁:“我发烧了。” - 谢无炽发烧来势汹汹,到床铺上撩开被子躺了下来,灯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他注视手指和腕部的斑斑伤口,对于即将到达的痛苦,安静地准备着承受。 时书:“好烫好烫好烫,要怎么办。” 瘴疠之毒,会导致发烧惊厥,体内冷热交替,高温烧到一定程度伤害大脑引起神智不清,胸腔疼痛,内出血。许多病人都是七窍流血而死。 “我可能要睡几天。”谢无炽道。 时书给他倒了水,自己坐在床边,一直盯着他看。 谢无炽一只手垂在棉被外,恰好是刀子割开后放了血,纱布缠绕的手。这只手能扛起重任,握住刀剑,也掐着脖颈轻轻抚摸过他的耳垂。 对疼痛不害怕,对死也不害怕,谢无炽意志力强大得让人陌生。刚认识他是极为澹然出尘的僧人,聪明会照顾人,到现在,时书和他一起坐在医药局的灰暗小屋内,对着一盏枯灯。 时书忽然好奇他的刺青,先前谢无炽唯一说过的便是刺青,不过在腿内侧,似乎并不好看见了。 林养春从门外来,拿着一瓶药:“药浴泡完了?把这个药丹放到他口中含着。瘴疠之气不再进入肺腑,他嘴巴也不会有味道。” “多谢多谢。” 时书倒出一枚,起身往谢无炽的唇边放。 谢无炽熟睡了,时书自言自语:“谢无炽,你配合一点啊,林太医给你吃的药都能救命,吃药了就好了。” 他掰开谢无炽的嘴,指腹碰到他的滚烫的唇,跟电击了一下似的。时书忽然想起那天在狱中,谢无炽凑过来吻他的感觉。 直到现在,还觉得很神经。 “吃吧……牙齿咬这么紧?寒战,发热了?”时书才发现,谢无炽腮部咬紧,正在发抖。 身体的应激反应导致肌肉紧张,也有可能是发热惊厥。 “谢无炽……你是强大的人,一定能平安吧?这些天,城里的人因为你,瘴疠不再扩散,少死了那么多人,会有佛祖保佑你的。怎么会让你生病?” 时书手放到他额头,烫得心惊肉颤。 “我也从来没有照顾过人,第一次照顾你,你好好的,别死在我面前了。” “谢无炽,你听话把药吃了?” 时书叽叽咕咕,拇指和食指去掰他的牙关,谢无炽滚烫的唇被他按揉。他依然一副沉睡着不肯苏醒的模样,仔细看那眉眼轮廓生的十分矜贵,天生就在特别好的家庭中养大,沉睡的姿态都有修养,优雅至极,但又淡漠有距离感。 “我用力了,好怕给你扳疼。” 时书食指在他齿间钻,终于,手指钻进去一下抵入到柔软的舌肉,濡湿高热,沾着口水十分滑腻。 “呃?”时书吓得差点把手抽出来。 “……为什么人的嘴巴这么软。” 时书把药塞进去,食指沿着他舌苔滑出来时,没想到谢无炽面色灰暗,忽然一个惊颤,猛地收住了牙关。 “啊——好疼好疼。” 尖锐疼痛一下传递到指根。 “幸好有我手指挡着,你要是把舌头咬出血,你就疼吧。” 时书掐着他下巴,不忍心把这张英俊的脸给揉出伤口,他小心翼翼扣开谢无炽的牙关,取出手指时,流血了,破了好大的伤口。 血液沾在谢无炽的唇瓣上,十足的苍白。 “谢无炽,你最好别出事,这手指头被你咬坏了,等着你赔我。”时书拿帕子擦干净他唇上的血。 早晨,林养春又来了,替他把脉:“昨晚醒来过吗?” 时书说:“醒过一次,说要喝水,喝完又睡了。说冷要盖着棉被,但浑身又在出汗。” 林养春:“是这个症状,发热要持续六七天,如果他能熬过来,病就好了,如果熬不过来,六七天后,体内的五脏六腑都烧熟了,就会七窍流血而死。” 时书不说话,正在洗帕子:“明白了。” “你这几天,要给你郎君喂些吃喝,留存体力;还要帮他擦洗身子。无论用什么方法,让他吃些东西。”林养春拎起药箱,“他的脉象十分刚强,也许能够撑下去。” 时书正好放温了药,倒在碗里:“好。” 待人走了,时书回到厢房内。 今早,幕僚和官府的人都来找了谢无炽,似乎还有事情要问,听说他病倒,纷纷面露无奈离开了。 好在,舒康城的瘴疠之气,确实得到了控制。 时书端着一盆热水,放到床边的木架上,先给谢无炽擦了擦脸,喂药。 他额头上放着一方纱布,本来英俊棱角分明的脸,因阴郁苍白,竟然有了几分文人猝劳至死的文雅之气。 “已经过了一晚上了,最多,你只需要再坚持五个晚上。谢无炽,高热期就过了,你也能好起来了。” 时书把药碗压到他唇边,谢无炽牙关紧扣,似乎也不肯喝。时书只好伸手,有用食指往他嘴唇的缝隙里钻,触摸到滚烫柔软。 “喝吧,喝一口。” 汤药刚倒在唇缝,立刻沿着唇角流了出来。 这么生机旺盛,雄心勃勃的人,时书还是头一次见他像个假人一样躺着,毫无行动和还手之力。 时书摸摸他的额头,再倒了口药,药依然沿着唇瓣的缝隙流了出来。 时书只好,用手指撑开他的牙关,那一瞬间,像极了蹂躏他的唇舌,将药汤缓慢地倒了进去。! 32 药汤洒了许多。 时书给他擦完嘴角,就趴在床边睡觉。 记忆混乱,时书想起了在宿舍发烧的一次,没人理他,时书体内冷热交替,五内如焚,心肝肺腹有刀子在一下一下地刮着,浑身止不住地冒着冷汗。 他实在受不了,室友回来送他去医院,吊水,几天才恢复正常。那几天什么都不想吃,口干舌燥,脑子沉闷,好了后上秤瘦了好多斤。 眼前的谢无炽,正在过这一关。 “谢无炽啊,你壮得跟头牛似的,肯定没事的。” 时书侧过脸,昏暗灯光照在少年清隽白皙的脸上,勾勒着分明的下颌,时书就这么睡着了。 第二早时书是被门外的喊声惊醒的,他撑着爆炸般的脑袋走到院子里,是世子府的幕僚,喊人的正是曾兴修。 “谢兄身子好些了吗?” 时书:“还在昏迷,有什么事情吗?” “搜查的事情有进展了,虽然早得知有两套账,但自从染坊司屠尽,一把火烧干净了之后,一直没有结果,人证物证俱失。” 曾兴修手边牵着一个小孩,约莫五六岁,面容呆滞,一声不吭:“好在。这些天舒康城的瘴疠缓和,有一户人家感念恩情,终于说出那天夜里逃了个小孩儿的事,现在找到了这个小孩。” “原来是谢无炽的公事。”时书说,“你们要见他?他现在躺着,没有自理能力。” 曾兴修满头大汗:“见啊,好不容易有消息,这小孩却是个哑巴,怎么哄怎么打,都不肯说话。要问问谢兄怎么处置。” 时书听到怎么打三个字,低头认真看这小孩。 脸上布满指甲掐拧的伤口,但又穿得整整齐齐,想必是软硬兼施并不凑效。既然是公事,时书也并不好阻拦,曾兴修和幕僚,早已一并进了房屋。 “谢参议!谢兄——” 谢无炽让一只枕头垫着,染血的手垂在炕上沉睡。不知怎么,时书在他耳朵边说一百句话,他也没反应,但听到“谢参议”三个字,眼皮猛地滚动了一下。 好像利剑,嗅到血腥味儿鸣啸。 时书心说“好啊好啊,能醒啊”,站在一旁,曾兴修喊:“谢参议。” 谢无炽眼皮下的眼球血红浑浊,像一头困兽睁开眼,先还有几分混沌,逐渐恢复清明。 “什么事?” 曾兴修把情况复述一遍:“丰鹿恐怕知道我们在暗中调查了,昨夜一支鸣凤司的宦官冒雨进了城。立刻来了染坊司,似乎很怕我们调查出什么。” 谢无炽:“先把这孩子藏好。他眼中呆滞,目睹染坊司的屠杀恐怕被吓掉了魂魄。不要再吓他。” “好是好,目前还没人知道这孩子,藏在哪里合适?” 谢无炽盯着那小孩儿,小孩看他一眼,眼珠子像死人一样移开了。谢无炽嘶哑着声音:“找林养春,先治治真哑还是假哑。林养春是个烈性子,能护好病人。 ” “正是,谢兄你且慢慢养病。得到指令的曾兴修离开。 好啊好。 见人走了,时书围着床铺打转,忍不住啧啧道:“谢无炽,你居然能醒?我以为你睡着就什么也不管了。别人一喊你就答应,为什么我喊你这么多次,压根儿不理我?” 时书碎碎念:“害我担心那么久,昨晚熬到深夜才睡,你是不是不想理我?” 说完,一只手揽着他后背,试图让谢无炽躺下,没想到手猛地被他握住。指腹蹭过伤口带起一阵痒意。 谢无炽低头看手指头的咬伤,再抬头,那双赤红昏黄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注视,似乎能看透人心。 “……” 时书:“我跟你开玩笑的。” 谢无炽:“谢谢你,照顾我。” 谢无炽嗓音喑哑,像被一层厚重的膜罩着。说完他便倒回床铺里,就像没有醒来过一样,双眼紧闭,一瞬间陷入了沉睡的状态。 “……又睡了?” 果然,谢无炽真的很不舒服吧? 刚才可能只是强撑起身,短暂工作了一瞬。下次曾兴修这群人再来,就拦住不让进了。时书收起帕子方巾,一边想一边扔到盆里用开水煮。 下午,林养春来给谢无炽诊断,他的背后,一个小孩牵着他的衣角,磕磕碰碰地走。 时书:“这么快,又见面了。” “你见过他?”林养春嫌弃说,“叫他茯苓吧,早上把茯苓当糖块吃,喊都喊不住。谢无炽今晨如何?” 时书:“有人公事找他,醒过一次。” 林养春冷笑:“好啊,垂死病中惊坐起。下次阎王爷来叫,也跟着走了算数。” “……” 要把谢无炽搀到热水桶中,时书坐到床头,伸手抱他的肩:“哥,又该药浴了。你醒不过来就不醒了,重心往我这方向挪。” 没有意识,也不再强大。时书将他从床上搀下来,满头的乌发垂到背后,宽大身形布衫汗湿透了,鼻息滚热,身体紧靠着时书,脸色是死人一样的青白色。 在屏风后,将谢无炽衣衫都褪去,唯独还剩一条亵裤,时书犹豫:“进再脱,大男人光着下半身多不好,万一被林太医看见,你也社死了。” 沉入水中,时书手也伸到水里,摸索着谢无炽腰际的一圈布片。 “啧,腿这么长?” 时书把湿哒哒的裤子扔到盆里,扭头,才发现那小孩儿正看着自己,眸子漆黑,鼻间两点驱瘴的雄黄,似乎智力不高。 时书:“你在看什么?” “……” 时书自来熟地说:“这位大哥哥生病了,我照顾他,帮他淋药浴。你站在这里看,很好奇吗?” 小孩不说话。 时书说:“你要注意点,别像哥哥一样生病了。桌上有苹果拿着吃,玩儿去吧!” 林太医看了药毕,这小孩儿也很快离开。 热水萦纡,热气在屏风后弥漫。 等谢无炽皮肤起了一层薄红色,时书拍他肩膀:“好了哥,到床上躺着去。” 时书从没穿衣吃饭地照顾过人。一个人完全丧失自理能力,把一切都交给你。距离感森严的谢无炽,但这时,可以趁着他神智不清,肆意触碰他。 谢无炽强悍不起来,傲慢不起来,那双看人像看狗的眼睛紧闭着。心智都被关闭,像玩偶店等比例的男模,可以随意捏他的脸,下颌,掐他脖子,摸他坚硬的腹肌,入侵他人格和自尊上的隐私空间。 怎么摆弄都可以。 时书看了他一眼,莫名视线发烫地移开。 为什么谢无炽总给他一些色情联想?肌肉,骨骼,男性肢体。他练体育看得太多,从来没在意过,但谢无炽就莫名刺他的眼。以前看过一篇病娇文,支配别人的身体会有快感,身体部位也存在象征意义,某些疯子,甚至会爱上一尊英俊的雕塑。 “平时摸你会反抗,现在反抗不了吧?幸好,我并不是很想摸。” 时书碎碎念,把谢无炽从水里捞出来。他有意识,重心会靠着时书,不那么吃力。见他下半身出水,时书飞快用帕子一把裹住。 汤药呈褐色,余下污渍。时书端来干净的水和帕子,擦拭他的脖颈和身躯。帕子湿热,热气透过掌心,一寸一寸从谢无炽的喉结,滑到肌肉饱满的胸膛,再往下移强悍到腰部。 也许是染病,谢无炽身上有了兵戈的血腥气。 “我现在跟带孩子似的,不过你不用感谢我,你能醒过来就好了。” 帕子覆在手上,时书就盯着这个“男模”:“下半身也要擦,否则会长湿疹。” “谢无炽,你其实有意识吧?也挺放心我的。呵呵,什么都让我来。” “都没想过万一我是男同你就危险了吗?!” 时书手往腰际的布帛下擦,头皮发麻,髁骨上前棘微突着,温暖的腹部块垒分明,随着呼吸轻微的起伏。这是谢无炽的温度。 “不不不不不不——受不了,一定要擦?说实话,我还没做好擦一个男人下半身的心理准备啊……”时书头皮快炸了,俊秀的脸微扭曲。 这不仅是对谢无炽个人空间的侵占,也是对自己的精神冲击! 时书把帕子叠了两层叠厚,褪下帕子,一狠心覆盖到谢无炽的腿间。 “啊啊啊啊啊啊——” 茂密旺盛的丛林,时书的右手一下子发软,好像被抽了骨头。他尽量若无其事,也不去看,颤抖着加大力道。 后背发麻,眼瞳散大,时书要过敏了。 不是,谢无炽你身上毛不多,为什么这里毛这么密? 越不在意,触感越清晰,大概有他手掌那么宽的肉,很快地蹭过去,但还是感觉到了。 时书整条右臂报废:“要死了,不干净了,剁了吧。” 碰都碰了,来都来了,时书索性再伸向他的腿间,今天必须把谢无炽擦干净。 “唔……” 没想到,时书忽然听见一阵轻喘。抬起头,谢无炽不知何时睁开了血红的眼睛,漆黑眉梢压着眼,眼神晦暗,浑浊视线落到他身上。 时书倏地抽回手,吓得魂飞魄散:“啊啊啊啊啊谢无炽你醒了?我——” “我我我没有怎么样!你身上有艾草汁我帮你擦干净,林太医说腿间也要擦否则会长湿疹,我用帮你擦了一下腿,没有其他意思!” 少年俊秀的脸吓白了:“谢无炽,我力气很大吗?居然把你擦醒了?我没在性骚扰你啊,真的没想摸你腿间的,对不起对不起,我也没摸清楚,也没看你,你别介意啊啊啊——” 谢无炽闭上眼,喉结滚了一下。 他额头上渗出冷汗,似乎很痛苦,侧过了脸。 脖筋被扭曲,喉结滚动,青筋也在一起一伏中,锁骨染着薄薄的一层晶莹的汗,肌肉因痉.挛而用力地起伏着。 “………………” 知道的他很痛苦,不知道的以为他在干什么。 时书咽了下口水,拿衣服给他穿:“泡过药浴了,擦干净了,你把衣服穿上。” 谢无炽嘴唇发白,不说话,形容枯槁似的,一双黑褐色的眸子井水般深,暗如死灰。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一个人生病时,气色确实会发生显著的变化。 时书:“哥,你很疼吗?” 谢无炽闭上眼,轻轻地喘气。 时书有一瞬间挺想摸他的,但很快消散,端起汤药:“正好凉了,你醒着就喝了?喝了再睡觉吧?你别介意,我刚真不是故意摸你。” “我不介意,还可以摸。” 疼痛又袭来了,谢无炽的目光像受伤的狼,蹙眉,比平日还戾气。 “……” 时书被他盯得头皮发麻,谢无炽现在的目光,不是受伤后羸弱的视线。而是鹰视狼顾,求生欲,逮到一根骨头就要咬碎,吸出骨髓补充营养的戾气。 谢无炽生命力强,他绝不肯臣服。 时书一勺药递到唇边:“哥,张嘴。” 但不知道为什么,谢无炽偶尔也有转瞬即逝的情绪,时书抓不住,只觉得,从来不会忧郁的他也会忧郁一秒钟。 尤其是生病以后,眼睛里偶尔会闪过抽离,但只有非常非常快的一秒钟。 谢无炽抿唇,面如死水盯着这碗药,写满了不感兴趣。 时书:“我知道你现在很痛,不想喝药。但不喝药是不行的,喝呗。” 这时候时书就意识到自己钢铁直,嘴笨,来来回回就那两句:“喝啊,喝呗,喝啊。” 谢无炽却像个需要温柔和甜言蜜语浸淫的公主:“说两句好话。” 时书:“呃。” “喝呗,帅哥,大帅哥,赏脸喝一口。” 谢无炽:“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时书:“没有。” “如果你喜欢了,你会叫什么?” “老婆?” “换个。” 时书:“媳妇儿?” “叫宝宝。” 时书脑子里霎时想到什么,差点把碗砸了:“啊,你非要听这个称呼吗?” 谢无炽唇色发白:“我想听。” “……你是不是有点儿缺爱了?生病不舒服吗?”时书笑了,笑容开朗阳光,“好,宝宝,宝宝宝宝,宝宝,来喝一个。” 为何没心理负担,因为他室友偶尔也管他叫宝宝,虽然时书一直觉得不理解,但直男有时候就是gaygay的。 时书叫一声,谢无炽就喝一口,莫名其妙的一个场面。 时书:“宝宝,马上喝完了。” 谢无炽饮下了勺子里的药。 时书就觉得有点儿暧昧了。不是,有点暧昧啊。 时书这才反应过来,谢无炽的视线一直黏在自己脸上,那股子悍然的戾气也消失了,注视着他,抿紧唇,取而代之是一种流水般的平静。 怪怪的,给时书一下弄别扭了,站起身:“我把碗拿走。” “我睡了,有点疼。”谢无炽也道。 等时书回来时,谢无炽拉上了被子,领口衣衫松松地被揉出褶皱,端正眉眼蒙着一块白布,一派清骨损伤的病弱模样。 谢无炽太爱说谎了,假笑,假话,有时候觉得他似乎很平静风轻云淡,可有时候,又觉得他有些阴郁。 时书想不明白,便不再多想。 - 傍晚,暴雨忽至,狂乱雨幕中,院子里站了几个太监。 这几个太监以探望的名义要见谢无炽,被时书拦住,说他感染了瘴疠,正在养病中,不便见客。 “不便见客?唔,何时染上的?咱家怎么听说前几日还在城里盘问,要查这舒康府的民叛,还要查染坊司被屠杀死绝的案子呢?”这人冷笑,“世子府好长的手,怎么伸到淮南路来了?” 时书:“我不知道你说的事,他一直在医药局帮忙驱除瘴疠,我们和大夫一道来。” “好会嘴硬,话既然说开了就记得分寸。这案子要查也该凤鸣司来查,和你们毫无干系。再要越俎代庖,就请你们走一趟了。” 几个太监捏着鼻子,便不再多说,在风雨中撩动袍袖回去,死神一般地离开。 “……谢无炽和那群幕僚,被盯上了?” 时书仔细一想想,熬好了粥和馒头,晾得微凉后进门到床头:“素素净净一菜一粥,谢无炽,吃饭了。” 谢无炽口中咬了一片纱布,今天林太医来,说照他的咬法,恐怕把牙齿咬碎,让时书往他嘴里塞东西。 谢无炽并不清醒,额头冒着冷汗,但身体的温度高得瘆人。 “你这病也不知道多久才好,度日如年,京城还来了太监……” 时书取出他口中的纱布,被口水润湿了,放到一旁。馒头撕成一小缕一小缕,时书放到他唇边,被唾开。粥放到唇畔,也立刻流淌开,让布帛垫着才不致于弄脏床铺。 时书:“吃点儿东西……额头更烫了,发烧不会加重了吧?” 谢无炽就像一堵铜墙铁壁,时书撬不开他的牙关。在床铺底下太难着力,时书索性爬到了床上,双腿分开跨在他身上,压住被角,将撕碎的馒头塞到他口中。 拍他的脸:“喂,谢无炽。” 谢无炽过于顽固,怎么都吃不进去。 他似乎做了噩梦,弥漫着压抑张狂的气息。时书掰开他的唇,舌苔上放着半颗药丹,牙关战栗。 这种发狂的模样,在医药局待着时书见过许多,高烧引起颅内神经紊乱,可能出现精神问题。先前就有人伤人,掐人的脖子,发狂打人。 “造什么孽啊谢无炽……你能熬过去,你这么强悍,你很厉害,一定能熬过去。” 时书用干净的布帛浸水放到他口中,谢无炽似乎渴得厉害,猛地睁开了眼。 时书本来跨在被子上,忽然,身体猛地颠倒,时书手掌一阵锐痛,撑着刚要弹起身,他滚到了床榻的另一头,立刻一只手撑在了他的颈项旁,谢无炽的影子猛地垂落下来。 窗外狂风骤雨,雷电交加。 视线转换,一切都迷乱了,时书躺在窗边,只觉得十分意外,他被谢无炽堵住了嘴。 “干什么?!” 谢无炽不像存在意识,亲他的脖颈。 那粗糙的舌头舔过去时,浑身都发麻了,泛起湿滑又潮热的薄栗。! 33 “咔嚓”一声雷鸣,窗外似乎有盆滚过去。 “什么动静?” 时书扭头想看,下颌被带着薄茧的手握住,热意带起一阵火热,把他的头强硬地掰正过来。 “谢无炽,门外好像有东西!……” 话音未落,充满掌控欲的手掐着时书的颈部,吻再次落了上来。温热濡湿的唇,衔住了他的唇瓣,小鸟似的啄吻了一口。 “!!!” 时书怔住了,猛力推他的胸膛:“谢无炽你松开,别碰我,现在不是干这种事的时候!” 甚至,就不该干这种事! 但骤然倒床让时书脑子眩晕,他睁大眼,眼前谢无炽的长发垂落骚动他的耳垂,视野被侵占,黑暗的厢房之中,借着忽明忽暗的烛火,只能看见谢无炽放大的犀挺的五官,启开的唇,还有鼻尖淌落下的一枚汗珠。 热气,好热……熏得时书头晕了。推他:“谢无炽!你疯了!” “啾……” 掐着他的颈缓慢碾磨,吻又落下来。谢无炽像个男鬼一样趴在他身上吸血。 “啊啊啊不要亲我了,疯子,你这个大疯子!” 时书头晕目眩,用脚拼命踢他,被子被蹬得搅合在一起。但更修长结实的腿替他格住,卡在时书的膝弯牢牢固定,让他动弹不得。 “谢无炽,你到底要干什么?你烧得这么厉害还有力气亲人?” 时书被按住双手,用力扭开脸,吻又落到他的耳垂,被含住了亲个不停。 “疯子,疯子!有什么好亲的!” 时书掉头刚要狠狠咬他一口,谢无炽血红色的眼睛转过来,他像完全入魔了一样,充满红血丝,漆黑的眉宇紧皱。 “啊啊啊气死我了!”时书又不想咬他了。 谢无炽一身的病气,浑身汗水湿透,佛子般的寒潭深色被搅乱,眼珠中充斥着病入膏肓的浑浊和戾气。他红着眼的模样,像疼得在流泪一样。 时书:“你别哭,我要哭了呜呜呜呜……” 已老实,求放过! 遇到神经病,还能怎么样。 忍了忍了忍了,时书拼命告诫自己:“他是个病人,不是不想让他死吗?还能怎样!” 时书咬着唇:“谢无炽,有本事你亲死我!我还能少块肉?” 何况这是在古代,他俩穿越了,谁会知道他长这么帅实际被男人亲过啊?不会有人知道! 时书俊秀的眸子在黑暗中张大,猫一样哈气,下一秒,谢无炽高温的唇覆盖下来。 “唔……”时书索性闭上眼。 www. t tkan. ¢〇 好热,好热,浑身被一个火炉包围着。谢无炽舌头钻进齿关,有药丸的辛辣气味。湿湿地舔他舌头,像在喝水一样一口一口舔着。虽然不想回忆,但和在牢里的那次体验不同,没有那么欲念,像受伤的野兽在角落舔舐他的伤口。 时书一动不敢动,浑身僵硬,直勾勾盯着谢无炽 蹙起的苍白眉宇。 “求求你,你的瘾快过去吧时书心里祈求。 他又听到暴雨中蹑手蹑脚的足行声,似乎窗外有人,但时书不确定是不是错觉。 “嚅……咕啾……”舌头被钻动,滑腻的触感,像在吃一口很滑的蛋糕。时书真不知道人类为什么非要打这个啵不可,他在被子里挣扎,谢无炽肩膀撑着枕头俯身吻他。 时书心想:“幸好我不介意,要是换成别的男的,被你亲过,这辈子都完蛋了!” “谢无炽,你是不是亲嘴有瘾,啊?!” 时书在换气的间隙,盯着他。 谢无炽不说话,下一秒再含上来,濡湿的舌头舔过他的上颚,让时书后背一麻,喉间的话都打结,咕噜咽下些唾液:“啊……” 好亲密,亲密到了极点。谢无炽似乎知道猎物不会再躲开,就像草原上的狮子把羚羊叼到丛林深处一样,不紧不慢享用着战利品。 时书嘴巴里酥软无力,好像都不属于自己了,那真濡湿和滑热,把他脑子里的愤怒也熨平,安静了片刻,感受着舌头在口腔中搔刮似的嚅动,一拱一拱。 好亲密。 亲密近于病态。 谢无炽好像从来没有过,所以这么渴望。 “啊哈……”时书红着白净的脸,眼睛发湿,看着被他轻咬着拖出唇的舌头,在昏瞑的空气中和谢无炽的舌头纠缠,银丝粘连,几经舔.弄。 与暗室格格不入的肉红色,缠绕着。活色生香的刺激,看得时书头脑一片空白。 “苍天,绝对不能被人知道!” “等好了要不抓把药,把谢无炽毒哑……” 要是被人知道和男的亲这么恶心,时书这辈子都完了! 时书真心祈祷谢无炽醒过来能失忆,不能失忆只能物理失忆,时书甚至在想抓什么药好。 终于,谢无炽身影往后倾,虚虚的光从他眼睫散下来,暗光下鼻梁和唇染着银色的薄光。他在昏暗房间内闭着眼,似乎在喘气。 一手撑起来撩着头发,双腿架开了时书,浑身上下一股掌控形势的掠夺感和野性。 时书:“哥,你瘾过了?!爽了?可以结束了吗?” 时书刚说完,谢无炽再倒下来,唇瓣再次不知餍足地吻住了他。 时书:“………………” 但谢无炽也有一点好,就亲人,也没有任何暴力行为。他的吻里也有温柔,但更像渴望,吞噬之类的东西。亲的人嘴巴软软,心里也莫名其妙软软的。 “…………服了。” 时书索性把馒头拿过来咬了一口,叼在口中,谢无炽半俯身,唇贴着衔取过去,一口一口吞咽下去。 “谁是小雏鸟?你才是小雏鸟。” 时书一口一口喂,谢无炽也一口一口吃了进去,也许是亲太久了,谢无炽俊朗的额头泌出了薄薄的汗。时书忍不住给他擦擦:“哥,你经历了什么,才会精神失常成这样?” “说实话,你亲我这么久,我也受不了。等你醒来最好给我解释清楚,我真的要疯了,再这样我就不跟你一块儿呆,我要自己走人了。” 吃掉了一个馒头,那粥不知道怎么喂,时书喝了一口含在口中,谢无炽堵住他的唇,在他口中搅弄,将素白粥慢慢舔到嘴里去。 好涩,让他舔着时,时书眼中倒映谢无炽迷乱不堪的俊朗眉眼,热气在口中弥漫来,一下一下折磨时书柔软的舌肉,只有口腔内在和他的身体交流,官能刺激肉.欲到了极致。 …… 这不是穿越时空,这穿进黄文了? 太亲密,两个人在雨夜昏暗的房间索取无度地拥吻,亲密无间地舔吮,时书闭眼,心里觉得真疯狂。 然而时书还不能反抗,他喝第二口时,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哐当”的响动。时书怔了一下,猛地翻身下床,盯着那扇薄而脆的门板。 “——什么动静?” 诡异,极其诡异!时书头皮瞬间发麻,荷尔蒙迅速窜升。 染坊司的风雨夜,发出这么大动静除了鬼怪,还有什么?方才时书就听到窸窣的动静,本以为是耗子,但透过门板晃动的人影,确定绝对是人类。 时书吹灭灯烛操起门后的木棍,紧盯门后。 片刻,门被一脚踹开,走进来一个黑衣人。时书几乎瞬间拽过了谢无炽,一起滚到床头底下的缝隙处。时书竖起耳朵听动静,握紧棍棒准备随时动手。 ……今早曾兴修来时的话他都听见了,这伙人,也许是鸣凤司赶来舒康府灭口的人。 时书刚按下谢无炽,没想到逼仄之处他竟然又凑过来,啄了一下时书的脸。时书耳朵一下烧了,黑暗中用眼神说:“能不能老实点,现在情况紧急,一会儿你和我都没命了。” 脚步移到屋子内,借着雨夜的暗色,时书看对方直奔床铺便“砰!”地一闷棍直敲后脑,速度很快,时书练过羽毛球,那人重毙般趴在了床铺。 手心发抖,时书说:“对不起了,但人身体还没好你们就来赶尽杀绝,我现在非常生气!” 被一闷棍敲在床上,按照正常人绝对晕过去或者脑门开花,这人居然挣扎着,扭曲的虫子一样缓慢爬了起来,凶狠毕露。 “你还能起来?!” 对方手抓一把匕首,朝时书挥舞过来。 ——寂静。 刀剑划出银光,反射出闪电的辉芒。时书白皙的脸上,瞳仁中,倒映着此人狰狞的脸。 这是第一次,有人不加掩饰想杀他。那么冷酷无情,就像屠宰一只牛羊。人命是牛羊吗? 时书后脊椎僵硬,运动赋予他的灵敏,脑子还没拐弯身体先蹲下去,等时书回过神时,手臂被椅子震动得麻木,听到木头挥舞在人体骨骼上结结实实的“咔嚓”击打声。 时书踩对方手掌踢走了刀刃,随后扶起谢无炽,不顾一切从门内逃了出去。 暴雨夜,这人恐有同伙。 “谢无炽,有人想杀我们,快走!” 谢无炽在猝然的撞击中睁开眼,暴雨淋到两人的头顶,从鸦羽长睫落到线条分明的下颌。分不清是雨还是汗,时书想起了无数个雨夜奔跑的夜晚。 他喜欢跑步,可以把世界甩在背后。 老爹让他跑步,时书就跑,从五六岁跑到了十八岁,他天生活泼好动,奔跑,就像朝着希望一直跑下去。 湿透的衣料摩挲,时书肩膀给谢无炽支撑受力,绕过几道门亭见到一间荒芜院落,屋檐下堆满柴火,时书踩着满地青苔和谢无炽猝然撞进一扇门内。 柴房寂静,老鼠吱吱响。 谢无炽,你靠着柱子坐会儿,雨太大了,你力气不够跑不远。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最安全,城里也在戒严,他们人少,肯定搜不到这里的。” 时书眼瞳缩紧,大口大口喘气,胸腔内心脏狂跳。他扶着谢无炽坐下,手臂在剧烈地发抖。 时书呐呐:“是丰鹿吗?他要杀我们?” 谢无炽唇色苍白,水珠沿着下颌滚落:“讲个恐怖故事。” “什么?” “上头来调查的,死于非命的多。你想找别人的错处,可别人不想被你找到。” 时书深呼吸:“你清醒了?” “活着。” 时书擦了把额头的汗水,想问他方才那么长时间的吻,可方才一番夺命狂奔,竟然觉得缠绵和吻恍若隔世。 闻到干柴的暴晒味,时书抓起一抱一抱的稻草铺好:“谢无炽,你身体不好先躺着。这里条件不行,只能做一张简易的床了。” 他把谢无炽扶过来,让他靠着自己。时书的手冰凉,谢无炽身上却是又冷又热。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我生气了。”时书牙齿打颤,“相南寺只是抢走了僧侣的钱财,和他有什么关系?在舒康府,明明我们做了好事,为什么你病成这样,还要被追杀!他就这么恨你?” 谢无炽:“谈不上恨,小角色,他动动小指头的事。” 时书和谢无炽身体紧贴,不知怎么才能温暖。 “那现在怎么办?我们找幕僚,还是先躲起来?” “黑吃黑,告状无用。现在不方便再以明的身份出场,暗中行事,让他们以为我俩都死了就好。” 喉头吞咽,时书将受惊和恐惧一点一点压下去,换成冷静和平静。漆黑的寰宇,他和谢无炽坐在这灰暗的柴房,满目萧瑟。 “接下来,我们要在这间柴房里活着了?” 时书盯着门口,不敢移开视线。 黑暗中,谢无炽脸色十分苍白,像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权势压人,我必百倍奉还。” 又是一阵冷静。 时书想起什么:“那个小孩是不是很重要?” “是。” “你先躺着,我把他找过来。”时书走之前,握了握谢无炽的手掌,“不要怕,我绝不丢下你一个人。” - 柴房弥漫着发霉阴湿的气味,谢无炽背靠一堆干柴,偏头寂静地坐着,高热让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他屏住气息静坐,片刻后,柴门被轻轻踢开。 时书一只手拎了锅碗,一只手牵着那叫茯苓的小孩:“我回来了。” 谢无炽闭着眼。 时书从包袱里翻出干燥的衣物:“你说的很对,丰鹿铁了心要杀咱们,林太医那搜过一遍了,现在不方便露面。这小孩儿听话,也许是我给他苹果吃,他也不怕我。” 安静中,茯苓张望着眼睛,坐在木柴上。 谢无炽闭着眼:“刀,有吗。” 时书一怔,从包袱里翻给他。 谢无炽接到手里,再次割开了手上的穴位。时书转过身,蒙住茯苓的眼睛:“不要看。” 茯苓很乖,但不会说话,目睹叛军涌入城内屠杀染坊吓得痴呆了,时书蒙他的眼睛,他细细的呼吸传递到掌心。 时书拿干燥的衣服给谢无炽:“夜里我不敢点灯,你穿上干衣服,睡吧。” 谢无炽:“辛苦你了。” 时书替他换衣服,脑子里又想起方才在床笫间,他压住自己的吻。时书抓了下头发,转过脸去。等你好了,再跟你计较。 谢无炽躺着入睡,时书让茯苓靠着,就这么睡着了。第二天听到鸡叫,时书起床找了几根木柴支起一口锅,替谢无炽熬上了药,还把煮饭的锅也端了上去。 “幸好舒康府管制,不再让多的人进来,那几个太监,恐怕发现不了咱们。” 时书把衣服也用木柴支起,准备烤干。 他收拾这一切时,茯苓便蹲在他身旁,看跳跃的火焰。 时书前所未有的累:“老弱病残,好,集齐成就。” “接下来要怎么办呢?”时书闭着眼,尝试理清思绪,“被丰鹿派来的太监追杀,不敢再以明的身份出现,谢无炽还要调查民叛之由。” 找到原因,乃是发运使殷蒲奴役平民太甚。而有舒康府人告知,染坊司账本有阴阳两套,一套明面上呈给朝廷,写着染坊司清清白白,一切布帛皆按朝廷的份量供给。 另一套则记录着贪官污吏,勾结横行,压榨染坊司太甚,将其中本该供应皇宫的御锦,加量制造,偷偷供给其他权臣的事。 偷偷供给其他权臣,导致染坊司完成定额之余还要多加供奉,这才不得不鞭挞百姓与织女日夜劳作,虐人致死,民怨积累直至沸腾,出现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造反,从中心中伤大景朝廷。 如果能以这个理由弹劾丰鹿,陛下必定会震动,动摇对丰鹿的信任。 所以找到关键证据尤为重要。 眼下,时书看着正玩火的茯苓:“染坊司一夜被屠尽,只有你一个活口,可你却是个五六岁的哑巴。” “好惨。” “惨啊,惨。” “惨绝人寰。” 本不应该这么惨的,无论取军饷,还是解围舒康府瘴疠,谢无炽救那么多人,本来是好事…… 时书摇头挥去于事无补的想法,问茯苓:“你想吃什么?” 茯苓:“呃呵呵呵呵呵。” “……” 时书转头去看谢无炽,他放了血,一身冷洌寒素之气,下颌让晨光映得苍白,勾勒出清晰分明的轮廓,长腿盘坐,正在安静地沉睡着。 “……” 时书:“想当皇帝也不容易啊。” 任何想要的东西,都要付出,才可能得到。只有磨练,能砥砺出真正的勇士。 “我们也在磨练中?”时书走到谢无炽的身旁,坐了下来:“我爸妈说,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朝希望去看。谢无炽,经过这场病,你会更强悍,我也会更厉害。” 说服自己后,时书的心情重新组织,找个衣服把茯苓拴木柴上:“一个病,一个残,我去后厨偷点吃的,免得你俩让我给养死了。” “……” 时书偷偷出了柴房,到后厨拿个袋子装了许多米面粮肉,一边装一边私密马赛,篓着一大兜子回了僻静的柴房。 茯苓跑过来,在他身旁蹲着像个蘑菇。 时书:“炖个苦瓜排骨汤,清热解毒有营养。” 他一顿翻炒,谢无炽时不时醒来,正看见时书鸡飞狗跳的背影。几个小时,时书终于炖好,但火候掌握不到家,导致苦瓜全融化在了汤里。 茯苓喝了一口:“呕——” 时书:“有这么难喝吗?” 他也喝了一口:“藕。” “听说患了瘴疠,味觉会暂时失灵。”时书端着一碗苦瓜汤转向身,“谢无炽,吃饭了……” 谢无炽坐在原地,半睁开眼。今天是他高热的第三天,再坚持坚持,也许病情就熬过来了。 时书到他跟前跪着稻草俯下身。伸手扳正了他的下颌,谢无炽睁开充斥着红血丝的眼睛。 两双眼睛,对视。 时书手心一抖,再想起了昨夜。狂风骤雨,电闪雷鸣,他被压在床榻上,忽明忽暗的灯火下,被他转辗唇齿的场景。 时书:“呃。” 时书抓了下头发:“你现在是清醒的还是不清醒?” 谢无炽:“我一直很清醒。” “…………”时书怔了两秒,“那个……” 时书宕机了好几秒,他是认为如果一个人喜欢一定会表白的那种人。谢无炽从来没说过喜欢,他肯定不是男同且对自己没意思。那么昨晚,肯定就是他什么怪癖,或者那什么性|瘾犯了,想亲人。 时书当然尴尬,但现在似乎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你能不能自己喝?” 谢无炽漆黑眉眼压着的平静视线,注视他。 时书:“这儿有小孩儿,我们不能那样。” 谢无炽:“没有,就可以么?” “………………” 时书:“你不觉得,怪怪的?” 谢无炽垂眸:“是怪怪的。” “喝。”时书把碗递到他唇边,“等你好了,我们再聊聊这个事。”! 34 至于现在,时书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 林养春已被鸣凤司监视,时书再与他联络会暴露位置,谢无炽只能每天喝留下的一剂驱瘴汤药,至于药浴,丹丸和林养春的针灸。救治方式全无。 少一份药多一份担心,时书盼星星盼月亮守着给他擦汗,好几次时书从睡梦中惊醒,恰好看见谢无炽高热疼得淌落冷汗。但谢无炽自尊心高到了极点,不像医药局的那些人会喊疼,他只是静默。 时书拿帕子替他擦去汗水:“谢无炽,你八字够不够硬啊?我听说古代争权夺位是淘汰赛,身体健康是参选条件之一,你能熬过来吧?” 时书跪在草垛擦他的汗水:“你说过,你要当皇帝。” 至于茯苓这孩子十分听话,给饭吃饭给水喝水,唯独不会吭声,安安静静地蹲在地边。 昏睡第六天,时书心中警铃大作,看谢无炽的目光一刻钟不敢移开:“免疫系统杀疯了?” 谢无炽俊朗额头仍是一派英挺沉敛,额头佩带着纱端。六天几乎不吃不喝,只进了几粒水米,眉毛让汗水黏在一起,下颚的线条更加骨感清晰。 他被时书用一根棉衣搓出的绳子绑在柴房梁柱,谢无炽手脚不老实,烧糊涂了乱来索吻,但茯苓也在这,时书便用布条将谢无炽的左手绑住,以免被谢无炽控制。 “怎么迟迟不好?” 时书鼻尖凑近,盯着近在咫尺苍白的脸,“谢无炽,刚离开流水庵我说过,我们死也死在一起,不背叛誓言。你想让我怎么办?” “你想让我和你一起死吗?” 黯淡的月光在谢无炽的眉弓染着阴影,时书第一次凑这么近,在时间流逝中看他。 “这么过分,你睡,让我一个人担惊受怕。” 时书盘腿在他身旁坐下,嘴里叼了根草,躺在谢无炽身旁睡着,怀里还抱着茯苓这个小孩,就这么相依为命。意识昏沉,时书恍惚做了一个梦。 梦到和谢无炽一块儿在他家外的操场打球,等天快黑了,他妈出来喊人,时书就领着谢无炽一块儿上楼吃饭。 画面温馨美好,不过唯一的变数是,时书关门的时候猛地一甩手—— “哐!”一声巨响。 时书在清晨的微光中猝然睁眼,回归现实,柴房门被猛地一脚踹开,响起七嘴八舌。 “这几天厨房总少东西,还有人说看见柴房的屋檐下冒青烟,肯定有小偷歹人躲这。” “这院子定是遭贼了,前几天听说,有人躲在这里。” “谁?!还不给我出来!” “糟糕糟糕,大事不好。”时书猛地跳起身,门口进来四五个男人,身穿奴役短打一脸横肉,揎拳舞袖闯入,一脚踹翻了放地上的锅子。 “好哇,还真有贼人躲在这里。” 眼见不是鸣凤司太监,时书松了口气忙解释:“各位大哥先消消气,听我说,我本来是医药局的一位病人,和我哥染了 瘴疠没地方可去,暂借住了的柴房遮风躲雨。” 那人厉声:“借住?你跟谁借的?我怎么没听见打招呼?还有这些米面粮油不是厨房偷的?我就说最近厨房遭了耗子,总短面少米,还少几块肉!” 这些人正是染坊司的杂役,瘴疠最盛行时时书身体力行照顾了他们的命,只不过当时他脸被遮得严严实实,这群人认不出他。 时书不方便暴露身份,说:“当我借的,怎样?再等两天我把钱从东都给你们寄过来。” “还等什么两天?!你谁啊!偷东西还油嘴滑舌,给我打——” 时书:“哎?!别打别打——” 这几人一边数落一边骂,飞快将锅碗和米面全拎走,有人找了一根棍子驱赶。时书不想和人起冲突:“别打,再给一点时辰我们自己走!” “贼!谁还给你时辰?” 说完棍子就朝时书挥了过来。要知道,富贵人家或者官办院署时常会豢养打手。时书围着柱子跑:“行行行,走就走,不要打人不要打人!” “我们真是病人,借住,钱我会还你!” “别听他瞎说,打断手脚扔出去!” 棍子再挥舞过来,时书蹲下身偏头躲过,背后一阵木柴划过短打声响—— 时书扭头,谢无炽不知几时睁开了眼。 “谢无炽!!!你居然醒了吗!!?” 时书掩饰不住的狂喜,但来不及,被追得满屋子跑。 谢无炽半睁开眼,浑浊的红眼盯着人,他身体虚弱,但竟然直接从草垛上站了起身,修寒身影先打晃了一晃,便大步朝时书这边走来!—— 谢无炽手腕被时书绑的绳子拽住,侧头看了一眼,反手握紧掌心将这绳索拽断裂开来,一绺一绺垂在他腕骨,狰狞影子落在地上,时书想起相南寺把菩提子佛珠当指虎用的事。 “干什么?你们偷了东西还想打人?”奴役说。 谢无炽:“滚。” 奴役:“滚什么滚?这是谁的地盘?” 谢无炽:“我叫你们滚,离他远点。” 谢无炽抄起柴堆里一根木柴,走来时几个人面色受惊。谢无炽脸上尽是阴郁之色,影子拖曳到地面,压迫感极为惊人。有人不信邪,骂了一句便上前,被谢无炽一脚踹翻出趴地打滚。 “你有理了,你们还打人呢?!” 奴役乱作一团:“走!赶紧走!拿了染坊司的东西还要打人!走!” 时书实在无法申辩,谢无炽救舒康府的事,只能拿起没被抢完还剩的干粮,一只手牵起茯苓的手:“说了会还你们钱!” 一手拽上了谢无炽,三人冲出柴房门夺命狂奔。时书边跑边递给谢无炽一只馒头:“快吃,你好久没吃东西了,现在肯定没力气!” 染坊司的岗哨上几个太监不知所踪,时书和谢无炽逃到一处亭中树林,眼看周围无人,树荫繁密,时书拉着谢无炽蹲了下身:“你终于醒了?” 晴天暖阳照 时书的脸上,肤色白皙透亮。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声音略带急促,目不转睛。 热气呵到脸上,谢无炽:“我醒了。” “退烧了?”时书用手贴他额头。 谢无炽被这动作弄的原地阖眼,等时书的手移开复睁开:“你觉得退了么?” 时书:“退了,真好啊!不枉我这几天夜夜求神仙保佑。” 谢无炽捏着馒头,平静道:“幸好有你。” “你知恩图报就好。”时书和他躲在矮丛树木的阴影当中,身躯不得不挨着。距离太近,谢无炽鼻尖的气息便拂来,类似的触感,时书一下想起了这些天的日日夜夜。尤其是那天夜里谢无炽压着他吻。 时书脑子里神经一抽,本来蹲着,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 不是,这哥们儿乱亲人,有点毛病。 别一会儿又一口嘬我脸上了。 时书对此看法是:讨厌,打人。喜欢,亲人。如果无缘无故打人或者亲人,这种一般都很危险,需要远离。 时书一尴尬,就不想说这个事了:“我们现在怎么办?” 现在不是提这个的时候,等时机到了再提。 谢无炽:“明面出现,恐怕又被鸣凤司的人追杀,暗中调查。” 时书:“暗中?但我们现在都快没吃没喝了。” 谢无炽:“吃喝最好解决。” 不错,谢无炽恢复了理性思考,时书更熟悉他现在的模样,心里的底气稍微足一些。 时书翻囊中只剩一个馒头,想也不想塞给茯苓:“小孩吃,我俩先不吃了。” 茯苓“啊”了声接过馒头,咬个小口最后全塞进嘴里。 又是无计可施,穷途末路之时。茯苓吃完馒头,打个呵欠。时书和谢无炽站起身,思考之后决定再换个避难所,不过染坊司那几个奴役恐怕会去告发,这里不能再待下去。 廊腰缦回,曲径通幽。不知道走到什么地方,茯苓忽然伸出手,一把攥住了时书的袖子,脚步停在原地不肯走。 时书:“怎么了?走不动?” 没想到再往前,茯苓不仅不肯走,猛地抱住了时书的胳膊,嘴里发出咿咿呀呀嚎哭的动静,脸上有惊恐之状。 人遭受强烈刺激时会产生心理创伤,在遇到特定环境极易应激和复发,显然,茯苓纵然痴傻,但本能地感到了恐惧。 时书摸他脑袋,左右一看,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染坊司的前厅,曾是染坊司主人舒康府首富和市舶司、发运使暂住的庭院。只见野草莽莽,清晨里楼阁森森,日光虽晴朗但照不透阴影,鬼气旺盛,后背一股发寒的凉意。 “啊!”时书猛地想起来,“林太医说,那城中叛军闯入染坊司屠杀官员,不出所料,血流成河的地方就是这里。” 时书“嗖”地一声,飞快攥住了谢无炽的袖子:“谢无炽,吓人!” 谢无炽侧头看躲在背后的两个人,一手揽住时书,另一只手把茯苓揪了过来 :“你看见了,这里死过很多人?” 茯苓不配合,去拽时书的裤腿。 死了人后这院子被搬运一空,接着出现舒康府瘴疠之殇,至今无人接手。派来新的负责人都嫌晦气恐怖,将衙署另置他所。 时书咽了咽口水:“谢无炽,好可怕,要不然我们走?” 茯苓:“呃啊啊啊啊啊——” 他拼命点头,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转过身朝着院门便是一阵狂奔。但他跑了没几步被谢无炽拦住,他一看没路也不硬闯,转身换了条再跑。 谢无炽一手提起他衣领,茯苓被拎在半空仍在奋力蹬腿。 谢无炽垂眼,不仅不退,反倒拎着茯苓大步向着院子里走去—— “啊——!”茯苓张嘴发出声。 时书:“谢无炽,你干什么?” 谢无炽:“不用怕,我会护他安全。这孩子虽然才五六岁,但却是染坊司主家的孩儿。舒康府民死数十万兵死数万,祸乱之由,总要东西来称量这么多条人命。” 茯苓像个猴子一样挣扎,谢无炽不松开手,一起踢开楼门进了屋子。时书连忙追上去,听到谢无炽说:“关门。” “嘎吱——”时书问,“关上了,现在?” 屋子里的景象让时书瞳仁紧缩。地面黏连血迹,一切家具样式都被刀砍过,墙壁有屠烧焚掠的创痕,可以想象几个月前那场战火,一群愤怒的叛民冲入这所坊司如何快意恩仇,用最原始的方式释放内心的愤怒。 时书喉头一滚,猛地又牵住了谢无炽:“好吓人——” “不要怕。” 谢无炽道:“他对这院子很熟悉,看来经常来玩。舒康府首富李丰岁爱子如命,现在只能赌一把。” 谢无炽松开了茯苓的衣领,起初先抱头在原地蹲了片刻,紧接着意识到没有人打他后,他开始找地方躲避。 谢无炽视线停留在他身上,看见茯苓跑向东南墙角,双手不停刨挖。 “人会下意识朝认为安全的地方躲藏。”谢无炽走到他跟前,一块平铺着的地板,与其他地方无任何不同之处,“一个活口也不曾留下的屠杀,这孩子怎么能在血洗中活下来?房子里有暗室,揭开这扇地板看看。” 时书卡着地板的一角,合力往上撬,直到地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动静。 时书:“真的有暗室!” 谢无炽:“自古以来朝廷空虚先掠之于民,后掠之于商,一句话便抄没生意人家产充公,这些老奸巨猾的商人怎么可能不做两手准备?” 时书跳进暗室内,四方见阔的空间,很小的方寸之地。 茯苓跟着跳下来,时书抱住他,见茯苓满脸的眼泪。 有一瞬间,时书突然想到什么:“这小孩……” 谢无炽搜索暗室:“他被人弄哑的。” 时书:“为什么……” 谢无炽:“暗室空间只有这么大,小孩受惊爱叫唤。避免让人听见动静,便把他声带破 坏了。” 时书后背一阵寒意,地板边线存在缝隙,一缕一缕干涸的血液悬挂在头顶。脑海中似乎浮现出那个深夜,茯苓被人藏在此处黑暗,抬头时,温热的血液便滴落在脸上。 将他毒哑的人也许是母亲,也许是兄弟姐妹。 时书:“好可怕。” “涉及到权斗战争等事,个人的空间会被缩减到极小,这也是为什么经历过战争的人会有心理创伤。” 谢无炽手停在一只木盒,“找到了,走。” - 从染坊司一路跑出来正是大街,病急乱投医,时书头一回如此困窘。得赖于这一个月各方助力,舒康府焕发出了新的生机,不少店铺开了门营业,只是条条框框有些多。 三个人一路走,看到路上挂的白布少了许多,门户打开,小吃摊铺和酒肆都开张,正有人把撤下许久的门帘重新挂上去。 时书遇到客栈就问:“能住人吗?” 谢无炽病气还未残余,许多老板一看便摆手:“对不起,住不了,好不容易瘴疠才除去,实在是接待不了。” 一路问,一路被拒。 时书颇为尴尬,谢无炽一句话不说。 “理解,理解,安全第一。”时书再奔向下一家,终于到了某间客栈,老板先听说已痊愈,近来细看后才道,“有一间偏僻屋子,你们不介意去住,一日五十文。” 时书:“谢谢哥,谢谢哥。祝你身体健康万事如意财源滚滚!” 进门果然见是一间荒废屋子,老板来洒扫之后,好歹铺出了一条舒舒服服的大炕。时书把茯苓甩了上去,他还哭着,双臂抱着膝盖一抽一抽。 谢无炽坐在长椅上,倒了杯茶水喝,满身风尘仆仆之气,但修长手指按在纸张上,将那两份账本翻看比对起来。 时书感觉,穿越来后的每一天,都没白活。 “哥。你要不吃点儿喝点儿?我觉得你特别虚弱。” 谢无炽:“好。” 时书扔下这俩,出了门去找到掌柜的:“能不能要只大浴桶。对了师傅,医药局那些药材上哪儿买?” “你要?医药局挨家挨户都发了,柜子里有,自己拿。”这老板正躺椅子上睡觉,一副死活无所谓的样子。 “谢谢啊。”不是这种老板,谁会收留他俩呢。 时书取出药,想到这些法子都有谢无炽的助力,心情不禁些微复杂。他和谢无炽反倒因丰鹿被排斥在这座城池之外。 回屋,茯苓哭累了睡着。谢无炽仍在看账本。小二进来将热水和药汤包倒在大浴桶内,倒完点头,时书道谢后他离开,嘎吱一声关上了门。 时书喊:“卷王。” 谢无炽手按在纸页:“嗯?” 时书:“进去坐着,再洗最后一次。” 谢无炽一催便起身,时书伸手把炕边的帘子拉上。他看见谢无炽宽衣解带,第一时间居然没察觉出什么异常。 直到谢无炽紧实的胸肌露出来,手拽着衣袍边角,袒开直至劲瘦的窄腹:“喜欢看吗?” “!!!” “………………” 时书才猛地反应过来,这段时间帮忙照顾谢无炽的病体,以至淡化距离感和隐私空间,一转身往外跨:“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差点养成习惯。您请!我先回避。” 时书边走,背后谢无炽补充:“我没有介意你,请随便看。” “………………” 谁要看啊?这几天都看吐了。 时书:“你忙你的,我正好透透气。” 谢无炽:“一会儿还需要你帮忙,能不能不走?” 时书:“那就帮忙了再喊我。” 谢无炽:“时书。” “……” 时书听到水流被拨弄的声音,谢无炽应该解落衣裳进了药浴汤中,他声音好像也被房间内的水雾染的朦胧,直抵耳膜。 “刺青的图案,看清楚了吗?”! 35 时书原地怔了一下,后背倏地发麻:“你当我什么人?谢无炽。” “没看?” 时书:“我会趁人之危?我每次给你擦腿都闭着眼睛,开什么玩笑,别说刺青,连你那个都没看过。” 谢无炽淡淡道:“那可惜了,我以为你会看。” “奇奇怪怪,我是男人,为什么看你腿间。”时书说,“你还莫名其妙问我。你那淫|纹对我有什么吸引力吗?” 听到水瓢落到水里,沉下去咕噜泛起了水泡。谢无炽在安静中垂下眼睫:“手疼。” “少爷哥。” 时书只好回去,迷离雾气中把手伸到浴桶里捞出水瓢,觑见谢无炽创伤叠加的掌心,“算了,看在你是个废人的份上,再照顾你一天。” 木桶是近日城中新制作的,木质边缘粗糙,支棱着小尖刺。直径过于宽阔,时书把袖子撩到了手肘的部分,托起他头发避免卡在上面。 时书手腕拗过去时,谢无炽在他手臂的红疹点了点:“你过敏了?” 时书:“……哦,你说这个?柴房潮湿,小动物乱爬,半夜睡觉被蜈蚣爬了。” 谢无炽垂眼:“这一个月你陪我来舒康府,受了不少罪。” “还好,也算增加了见闻。” 时书并不算特别坚强的人,更像少点什么,比如内耗或者对痛苦的感知度,把他甩到一个脏乱差的环境中,他能嘀嘀咕咕地活下来,纵然鸡飞狗跳。 “下午能不能吃顿好的,吃完饭,我要好好睡一觉,这段时间真的太累了。” 时书盘算起来:“从东都步行赶路过来,一到舒康府就遇到瘴疠,帮林太医切药熬药,一天起码照顾一百床病号。结果这儿刚好你又病了,天天盯着你醒不醒,伺候你穿衣吃饭的,还柴房里住了好些日子。” “仔细想想,我去,我也太厉害了吧!” 谢无炽手臂放在浴桶边缘,微笑:“确实厉害。” “一点小小的实力,我们男人都这样,心里有苦不说。” 时书还臭美上了。本身就长得十分白净俊秀,可以说是过目不忘般的俊美,他玩视频号,一个转身回头的视频点赞过几百万,运动系初恋白月光类型的帅哥。 这美滋滋的,少年感移除,唇红齿白十分养眼。 谢无炽注视着他,漆黑的眉梢下寂静,低下了视线。 时书一夸完自己,还有劲儿了,拿起水瓢往谢无炽身上泼。药汤飞溅到脸上,谢无炽侧过头去躲,汤再溅到挺直的鼻梁和睫毛。房间里气氛融洽,到底是谢无炽病好,时书总算没了先前给他淋药时上坟的心情,动作十分轻快。 再掬一瓢时,时书的手被谢无炽扣住:“够了。” 时书有一下没一下转着瓢:“又端上了,有距离感了,你躺着半死不活的时候可不这样。” 谢无炽一双漆黑的眼安静,目不转睛看时书,许是他眉眼本就清晰分明,目 光便显得深而内敛,像一把能看透人心的剑。 虽然久病初愈,但身姿端正地坐在药汤中,肩身宽厚,天生上位者没求过人的姿态显露出来,又给人一种年纪轻轻掌权,让人后背发凉的威慑感。 时书头皮发麻:“怎么了?谢少爷?” 说实话,认识一两个月了,还觉得谢无炽非常地端着,非常,十分,极其。那看人跟看狗的眼神一点儿不改。 谢无炽说:“我在想一些事情。” 时书集中注意力:“我听听。” 谢无炽低头盯着水面:“没穿越前有人追我,刚才那几句轻佻的话也听过。不过当时完全没在意,换成了你说,好像感受并不相同。” “你果然是手机里一堆明星网红求你上的豪门哥!” 谢无炽:“也许。” 谢无炽家境优渥,想和他攀亲带故的人多,依仗美色千方百计牵线搭桥联系上他想卖身的也不少,偶尔在华灯初上,纸醉金迷的宴会上,遇到一两个看不懂眼色的人来搭讪,浑身包装精美像个礼盒,等待着被他挑选和开启。 他一直处于上位信手挑选的人,在灯红酒绿中垂眼审视,有一个见过几次面的别家少爷,性格轻佻地来了句:“谢总,你也真端着,干嘛这么有距离感?” 那个名字那时候,还不叫谢无炽。他目下无尘:“让开。” 后来,庄园的私人管家便叉掉那个名字,再也不让进入谢家的酒宴。一切都以他的喜好为最优先,众星捧月,无不追捧着他,他也养成了看狗一样挑三拣四的毛病。 谢无炽单手撑着下颌,回忆似乎正是几个月前,却有恍如隔世之感,不禁笑了。 时书仔细听:“讲讲都有哪些明星,我妈说不定看过他们演的电视剧。” “卖身有卖身的规矩,说不了。” “算了,我也不爱听这种八卦。”时书往谢无炽身上浇水。 “讲讲你,”谢无炽掠起眼,“有没有爱过谁。” 时书:“跟你说多少次了,我不懂。” 谢无炽:“很多人喜欢你?” 时书脸一下红了:“别乱说啊,就那样子吧。” “讲。” 时书:“反正,呃,有给我递情书的。小学就有,但那次太尴尬了,塞我书包被我妈看见了——补充前提条件,小学班主任是我妈学生。后来那小孩儿见我就躲,反正结果不是很好。” 破防把他拦路上狂哭,哭得小时书疯狂道歉,后来但凡看见一点儿别人喜欢他的苗头,时书立刻装不懂,好多次有人给他递情书送零食,尤其情人节之类的日子,时书转身就是一个逃避现实的阳光下少年狂奔。 他妈也不让他谈啊,纯纯为了保护同学。 时书白净耳朵变红:“还好,人都挺好的,但是爱上我没结果。” 谢无炽:“你不好奇?” 时书:“好奇什么?” 房间里十分安静,他和谢无炽有一搭没 一搭说着话,水波的纹路荡漾开,一层一层送到木桶的边缘。嗓音也在空气中泛起涟漪。 “爱。” 时书正透过药汤看瓢底的纹路:“没想过。” 谢无炽脸颊沾着水渍,目光从时书脸上看过去。检视时书那白净的耳廓,秀挺的鼻梁和骨感干净的脸部线条。时书专心盯着桶里,少年的骨骼十分清隽舒展,明朗至极。 谢无炽抬眼似乎想说什么,眼中有未尽之意,唇瓣轻微抿紧。但他到底什么也没说,垂下了视线。 - 下午,时书躺床上睡觉,谢无炽买了一册草稿纸和一只墨炭,坐八仙桌前翻开两本账册,来回演算对账。 一直看到深夜万籁俱寂点起烛火。时书支棱着躺在炕上,片刻,身旁压下一份沉重,划过空气的冷风掠到鼻尖。 时书半睁开眼:“你的账本看完了?” 谢无炽道:“看完了,一本明,一本暗。记录了舒康府染坊司这十年分别从下辖安州、葵州、白城等州县每年运来的布帛数量,产出总数和仪宁花的斤数。明着的账是给朝廷的交代,届时让世子去六部一对就能得知;暗账上则记录着这十年贪污受贿的官员,上至‘内相’,三司使,下至督织监理,谁递了例俸给了好处,其中贪污的部分,居然比呈给宫里的还要多。” 时书一只手让茯苓抱着,侧过下巴:“这么严重?” “递给宫里的是御制,染坊司的人到底不敢明目张胆僭越,稍微更改了染料浓度和布帛,制造出的新品一律供奉给这些人。” 时书问:“是丰鹿主导吗?” 谢无炽:“嗯。染坊司归为宫廷御用,花钱养这批织女,但他却偷偷挪用皇家资产,满足一己之私欲。过分压榨民女民男,这才导致了淮南路的叛乱。” 时书眼前一亮:“如果递交上去告发,是不是就能治他的罪名了?” 谢无炽躺上了枕头:“难。” 时书翻身看他:“为什么?” “丰鹿胆子大到敢用染坊司的御制,那他一定也胆大到在御用的饮食出行各方面插了手。淮南路没兜住底,让我们发现了。可其他破绽难道没有?他依然稳如泰山。” 时书不解:“难道还不足以让他治罪?用皇帝的东西不都得死吗?” 谢无炽:“有的要死,有的看交情。这人若受宠,干什么也不会有事,满朝文武弹劾还能安然无恙。不是是非对错就能定下生死存亡。” 窗外漆黑,时书一手拍拍茯苓的背,对这些议论陌生,但是十分好奇:“那要怎么样?” “权斗其实还是人斗。人都自私,皇帝和丰鹿的利益一致,他还用得上丰鹿,有些事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个账本只能算是抓到了错处,点燃燎原之火的引线,如果没有木柴堆积,这把火就烧不起来。” 月淡如冰,时书换只手枕着头,听谢无炽的声音。 时书刚困醒,声音软:“怎么样让木柴堆积?” 谢无炽 静了一静:“挑拨离间玩弄人心。先造势,天下有倒丰鹿之势,陛下也有治他罪的心,那这本账册就足以发难了。目前还需要等待时机,一套完整的倒奸臣流程,需要朝廷清流官员首先发难,包括不限于御史台,监察,率先递交折子参与弹劾。一场弹劾要花到数十人上百人,而笼络这些官员需要无尽心力,当然最重要的是——说服皇帝。能精神控制皇帝就好,只是现在没有机会。” 听起来便是十分庞大的运作。时书忍不住看向了谢无炽:“在相南寺,你混进庙里出了那么大的力气,却感觉没着力。谢无炽,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这次奔波数百里来舒康府,吃了数不尽的苦头,他还险些病死,不知道又在下一盘什么样的棋。 精神控制,陌生带点恐怖的词。 时书拍了拍被子,睡了一下午,他现在半醒不醒,就和谢无炽闲聊起来:“精神控制是什么?” 茯苓在睡觉中打了个呼,一觉踢到了谢无炽。谢无炽并不喜欢小孩,将他脚推开。 “精神控制,就是让你臣服,听话,像条狗摇尾巴,想哭的时候笑,想笑时内心悲伤,把刀子交给对方捅你的伤口,一边被伤害一边还在说爱的东西。” 时书蹭着头看他:“这么厉害吗?” “对施控者厉害。对受控者,是地狱。” 黑暗中,谢无炽这几句话似也说得平平静静,没什么波澜起伏,像很正常的聊天对话。却让时书心里隐约拨弄了一下:“你怎么知道,你心理医生跟你说的?” 谢无炽平静道:“如果我跟你说,我在很长的时间,都被精神控制,你会怎么想?” 时书扭头,对这个词没有概念,听到这句话也模模糊糊:“嗯?” 大炕中间放置了一方矮桌,茯苓张开手脚睡在正中,时书和谢无炽睡在两头。窗外传来几声野猫的嚎叫,伴随着小动物夜行的窸窣声。 “谁控制你?” 谢无炽:“他们不重要了。” 困意朦胧,时书听到耳朵旁清晰的声音。 “时书。” “嗯?” “你想控制我吗?” 谢无炽嗓音轻散,好像靠在他耳畔说话。 时书困迷迷的,不在状况:“我为什么要控制你?什么控制?我听不明白。” 耳边安静片刻,黑夜落花流水,谢无炽眼瞳中倒映着点点斑斓,一只手按在床榻,放轻旋回被铺的动静,那阵声音很轻,消融于夜色当中。 “没什么。” - 时书接下来几天暂留客栈修养,等谢无炽身体恢复健康,才给曾兴修递去了消息,让他备一辆马车准备回东都。 谢无炽养病不便出行,时书便三天两头往外跑,很晚才回来。 走的当天,林养春得知此事赶来送行,顺手递给谢无炽一封书信:“裴文卿寄医药局给你的书信,前几天一直没消息,我以为你俩病死了。” 时书正拎着大包小包从门内出来,听闻惊讶:“裴文卿给他的,不是给我的?” 林养春:“你们不是亲兄弟?有话想必一起说了。” “……” 谢无炽将信展开阅读,时书探头:“上面写了什么?” 谢无炽:“你很好奇吗?这么着急。” 时书还不解了:“我和裴文卿是朋友,好奇有哪儿不对?” 谢无炽眸色淡漠,折叠书信递给他:“自己看。” 时书夹着纸张读了一遍,小楷字迹工整,但竖排繁体稍有难度,时书辨认出几句便塞给他:“有点费眼,你翻译翻译。” 谢无炽:“问你怎么样,身份健康否,百般关心。还让回程时路过长阳县,找一个人,帮他拿个东西。” “就这几句?已阅。”时书露出朗笑,晃了晃手里的一大堆礼盒,“他还惦记我呢,我也给他和楚恒买了东都特产,谢无炽你看怎么样,有人参养荣丸,还有——” 谢无炽转身让他扑了个空:“不看。” “——怎么了谢无炽?” 鼻尖谢无炽身上的淡淡药味拂过,时书觉得谢无炽嗓音略为冷淡:“我哪里得罪你了?” 时书小跑两步,拎着东西上了马车,带茯苓一起回东都。清晨,草木散发幽香,枝头带着露水气味。 “嘎吱嘎吱——”马车的轮子转动,压在泥土石路上,驶离了这座大病初愈的城池,一路上都是修生养息的开垦修建之貌,时不时运送木头、砖石,人来人往,挖坑埋土。 一路上晴空艳阳,树梢拂过马车的顶篷,时书坐在前方的横板欣赏沿途秀丽风景,眼前是青山隐隐水迢迢,一副清丽的景象。 不少农舍门口贴着图画,时书跳下马车揭落一张,仔细辨认:“五世子?这是把楚惟当作此次驱逐瘴疠的神明了?但他压根儿就没来舒康城。” 谢无炽背靠摇摇晃晃的马车横梁,头发被风吹得散开几缕,手拿一支笔:“五世子协调各州府运来药材,令行禁止,驻守舒康府的淮西军也听从指令,他当然有功。” 时书:“不是你建议的?” “他有权力,能调度,功劳最大。” 谢无炽眉眼平静,低头用炭笔在日记上补写,被风吹过便用手按住翻飞的纸张。 时书:“能不能不补日记,跟我聊天?” 谢无炽:“我偶尔不聊天。” 时书凑近看他:“怎么了?这几天你都心情不太好?我哪里惹你了?” 谢无炽:“没有。” 时书:“你——行吧,我可问过了啊!你要是偷偷生闷气,憋得心里不舒服,我也不会哄你了。” 谢无炽眉头似有轻微的陡起,神色十分清冷:“不用。” 他拿出了账本再次盘查,同时也在纸页上写着什么。时书坐马车上太无聊了,忍不住伸手去拽他的笔记本,还要看他写的日记。谢无炽也没说不让看,但时书看不懂也不还给他,僵持了一会儿。 谢无炽:“不看便还给我。” 他身影很高,时书本来就坐在马车的横板上,为了避免被他拿走纸张往后倾,谢无炽忽然站起身来,向他覆下身,影子霎时落到了眼眸里。 时书眨了眨眼,忽然感觉这个姿势很熟悉。他就走神这会儿,谢无炽从他指间抽走了本子。 ……时书恍惚又想起了那晚的吻,脸色一顿。忘不掉了,只要一看到谢无炽就能想起来他压着自己的吻,但不知道怎么开口问。 时书捏捏鼻尖:“谢无炽,才发现有个重要的事还没问你。” 谢无炽:“怎么了?” 时书:“那天晚上,你亲了我好久,没忘吧?”! 36 谢无炽,“没忘,我恰好也想跟你说,那晚上我头晕得厉害,一时犯病没了分寸,碰你是我不对。你需要道歉我可以马上跟你说。” “………………” 时书等着后续,等了一会儿:“没了?” 谢无炽:“你还想听什么?” 我还想听什么?什么叫我还想听什么?时书瞬间觉得攻守之势异也,这几天他一直觉得怪怪的,谢无炽那舌头还在他嘴里钻一样,很难忽视。弄得他一见谢无炽就尴尬,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谢无炽:“这三天你不爱待在客栈,往外跑,是不是一看见我的脸便浮想联翩,为了躲我出去?如果存在这个误会那我就纠正好了,我不喜欢你。” 时书:“………………” “………………” 正“喝喝!”驱赶马匹的车夫听到动静看向他俩。 时书:“………………” 看什么? 时书忙把脸挪开:“行,知道了,这事儿既然是意外那就不提了。” 真奇怪,亲成那样就这啊? 老实说时书还在想,虽然谢无炽也是个男的,如果当时他处于一个神智不清的状况,而自己恰好是他身旁唯一的人类。他不得已挽着自己亲了几口,由于这个时间太长—— 有没有对谢无炽造成心理阴影? 毕竟大家不是男同却不得已狂吻,肯定都受害者。这什么意思呢?没事人似的,弄得时书反倒心里有口气抒发不出来了。 什么意思啊? 时书想着想着还嘀咕上了:“不喜欢我?我在你面前开屏过?还是我这样揣测过你?” 越想越敏感:“哎,谢无炽,什么意思啊!我求你喜欢我了?你说清楚。” “说清楚!你不会以为我觉得你喜欢我吧?靠,你好装,你是什么了不起的男人吗?我都说我恐同了,不需要男的喜欢我!你还这样揣测我。” “喂!谢无炽,说话!” щшш ?ǎ n ?co “………………” 时书叽叽喳喳,谢无炽在这声音中抚平了纸张写日记,马车驶过高高矮矮的树林和大道,沿官府路线往东都方向而去,惊起了绿叶林间的一只只飞鸟。 由于收到裴文卿的书信,折中取道先去一趟长阳县。 阳光透过树梢落下斑斑光芒,映在时书秀挺的鼻梁,懒懒地打着盹儿,不知走到哪里,时书忽然听到一阵“刷刷刷”水流冲刷两岸的动静。 “什么动静,我看看。” 谢无炽抬起头,视线跟随在少年身上。 时书摇摇晃晃从马车上站起身,跳下车,一路朝声音来源的飘渺竹海中跑去,站在悬崖。 眼前一条雪白大河滚滚流去,两岸石灰色的陡峭石壁,蚂蚁一样的人聚集在隘口水流频急之处,有人递去沙包,搬运石头,摸索河谷,被流水冲刷得五官扭曲,将堵塞河流的河流泥沙搬运递出河流。 而在壮丁和役夫之外,则停了两三艘朱红桅杆的官船,手持皮鞭的官府太监和衙役鹰犬一样盯着这群苦役,一旦有人偷懒便发出尖锐的狂叫,将鞭子狠狠地甩出去。 时书:“好险峻的河流……这些人……在干什么?” 谢无炽从背后走上前来:“这条河,便是罪恶之源白鹭河。” 时书问:“疏浚水道,转运御用布帛的白鹭河?” 谢无炽嗯了一声:“这次造反百姓主力军生事之处。安州的百姓被绑在这数条水网服役快十年,造反之后,索性将辛辛苦苦挖出的石头泥沙全倒回了河中,以致于白鹭河再次堵塞。” 谢无炽眸仁中倒映流水,忍不住微笑。 时书:“那岂不是努力白费,从头开始?” “有什么不好吗?”谢无炽淡淡道,“疼痛堆积到一定程度不会成为懦夫,只会变成杀人不眨眼的的屠户。这是人类的伟大之处,绝境求生。” 时书:“他们反叛,确实是对的。” 河流中奔走的面孔不少有年轻人,时书心情复杂:“他们是父母,孩子,哥哥和弟弟。” “继续下去好了,愤怒凝成的火焰刚玉石俱焚粉身碎骨,但大景这个体型庞大的怪物,还在酝酿新的仇恨。” 谢无炽摘下一片树叶,扔到河流中,随水波清流飞速远离了:“也许有一天,人怨沸腾,这个怪物就像气球一样承受不住爆炸了。” 时书看到水流中有人膝盖打滑被水流冲走,一把手拽着岩边石块站起身,五根手指磨得鲜血淋漓。 ……翩翩两骑来是谁?黄衣使者白衫儿。 时书转过身去,久病之中的舒康府城被他和谢无炽甩在背后,群山绿水的怀抱之间不动如山,刚走出瘴疠的困厄,宛如地狱十八层的鬼门关。 ……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 从白鹭河顺流而下,遇到一条松河交界处往下,再走二十里走,便能看见长阳县的界碑。 长阳县不属于舒康府,而属于韶兴府境内,接近东都腹心有军队驻守,因此并未受到此次民叛波及。马车一路沿着平坦大道走过时,两岸皆是沿水流居住的百姓,灰墙白瓦,小桥流水,一派其民也淳淳的安乐景象。 时书一个翻身从马车上坐直:“我们来这儿,帮裴文卿拿什么东西?” 谢无炽:“没明说,只让拿着那封信找长阳县鹤洞书院的许寿纯。” “许寿纯又是谁?” 谢无炽背靠马车的横梁,恰好傍晚,夕阳余晖落在他的睫梢:“‘新学’领袖裴植同年登科的老友,继他被鸣凤司陷害后新一届的‘新学’领袖,和曹望等名声在外的大学士聚众在鹤洞书院讲学,闲云野鹤,仙风道骨,读书人中闻名遐迩。” 时书看他:“那就是个大人物了?” 谢无炽神色似有思索:“当然。” 马车驶入长阳 县内。长阳县虽名曰县,但却是韶兴府府衙置所,在整个大景都算富饶肥沃之处。果然一进城内市集攘攘,人声煊赫,商业繁荣只稍逊色于东都。 眼下正赶上快到七夕,城中正在举办一年一度的红线节,不少人家的门口都悬挂上了崭新的裱纸,一路走去韶兴府城在闹市中扎起的草台班子,左右堆叠了五颜六色的纸制彩灯,有兔子狐狸福禄寿,红色,绿色,蓝色,一群人正用竹竿敲敲打打将一副巨大的架子搭建起来。 时书眼睛放光:“谢无炽,好热闹的州府!” 大景民风称得上开放,对于女子约束不多,眼下又是七夕红线节,时书一路走见到不少衣着鲜艳漂亮的女孩子挤在一起笑嘻嘻,还有人大着胆子往他身上扔花。 时书被花砸的直躲:“好多漂亮女生。” 谢无炽:“开心吗。” “……” 时书怀里砸了一支香喷喷的美人蕉,便往谢无炽背后躲藏:“还是受不了了,怎么都看着我。” 掷果盈车,香风扑鼻,时书红着脸走到楼台下时,忽然头顶“彭!”了一声,有个顶窗户的钩子掉下来一下砸到他的头顶。 时书捂着头:“好痛,谁啊?” 还没抬头,时书便听见周围的哄笑:“好俊美的男子,这是被红线夫人赐福了,要做今年第一个成亲的人呢。” “红线夫人好眼力,人群中一砸就砸中个白白净净的俏郎君。” “小子,还不快上去?瞧你恰好风华正茂的年纪,被红线夫人的缠头碰上,今年指定能生个白白胖胖和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人儿!” “…………” 谁?什么?时书抱着头一阵乱窜,周围便有人来拉扯他的手臂,往那楼阁上牵过去,时书顿时有种大学生被强行说媒的感觉。 时书边被拉扯边回头:“谢无炽救救我!” 谢无炽早被潮水一样的人流给拦在外,他面无表情看时书被红衣裳的杂役拉上缠着红花的楼台,椅子里一位穿大红衣服的媒婆,被韶兴府当地人称为“红线夫人”,看见时书乐得合不拢嘴。 “八辈子没见过这么白净俊秀的后生了呵哈哈哈哈啊哈哈……”红线夫人的大手拍着膝盖。 “……”时书有种家庭聚餐被抓上去表演节目的惶恐感,“你们要干什么?我只是路过,喂!没有要说媒成亲的意思!” 红线夫人道:“这后生不要怕,讨个彩头嘛!成家了没有?” 时书:“……没,没有。” “确实一看就是个童子鸡,鲜鲜嫩嫩得很呢。这腰还挺有力,要是和他成家也是美事一桩啊!”逗得楼下看热闹的人哄堂大笑。 “我们韶兴府啊,女儿都比男人强。别人是千金大小姐抛绣球,咱们这儿是俊俏后生抛绣球。喏,你看这楼台下有哪个喜欢的,就把绣球抛给她,我替你们说媒,保管今天见面,半个月成婚,再十个月就抱孩子了!” 时书真要疯了:“谁跟你们抱孩子。” 那个红绣球还真递给了他,红线夫人道:“扔啊,快扔!这台下的姑娘婶婶都等着呢!” 人群中爆发出阵阵哄笑,时书丢下绣球转身要走,被一群看热闹笑嘻嘻的人堵了回来:“扔啊!乱扔都行!不扔不让你走了!” 时间耗着,时书眼前一张张招惹喜气红彤彤的脸,时书心想:“这韶兴府刚来就给人这么大惊喜啊!” 被闹得没办法,定睛往人山人海的楼台下看,谢无炽一身颀长的白衣站在人群中,一只袖子让茯苓牵着,身上一股高雅傲慢之感,脸上没什么情绪,漆黑的眼珠一瞬不转地盯着时书。 红线夫人催促:“快啊!都等着呢,还没挑到喜欢的?” 时书:“别催,我挑到了!” 时书脚踩到横杆把绣球猛地往下一掷,翻着横栏纵身跳下了楼台,踩摇摇晃晃的杆,三两下,跳到了人潮的头顶上。 “让开,我跳了啊!” 人群分开一道水潮,时书往前一扑恰好跳到谢无炽怀里。随后,拽着他分开人群狂奔:“好恐怖,快走快走快走!强抢民男了!” 背后涌动的人潮中,有人问:“绣球呢?” “谁接住了?” “操! “怎么是个男的!”! 37 “红线夫人这绣球百试百灵!我快三十了还没成亲,就指望这个,怎么被男的抢了?” “我抢都抢不到!” “你们男人不许抢绣球!再抢男的搞男的!” “哎,他俩怎么带球跑了!” “……” 嘈杂的声响随着风一起刮到耳朵后,时书拉着谢无炽一阵狂奔,离开了看台拥堵的人群,来到人烟稀疏些的街口。 “呼呼呼——”时书撑着膝盖,“怎么眨个眼的功夫险些结婚了?” 谢无炽松开被他拉扯的手臂,瘦削分明的手上红色缨络飘舞,球体红绸晃了晃,恰好是时书扔下来那只绣球。 时书随口道:“幸好你接住了,换成别人,还有些说不清。” 谢无炽淡淡道:“换成我,就能说清了?” “是啊,男的还是方便。走吧,这地方好热闹。”时书转过身去,“绣球也没用,看还回去或者扔了。” 谢无炽收了绣球:“难得有一次这样的奇遇,留着好了。” 马车夫在原地等待,正要去找个客栈休息。时书没太在意绣球的事:“快走,我怕人追上来,这些起哄的简直是魔鬼。” 说不定真把他往绣阁中一扔,换身红衣裳跟人成了亲,时书不愿意,他还是黄花大男孩呢。 正准备驱赶马车夫走,没成想背后传来一阵声音。 “二位留步。” 两位身高绰约的翩翩贵公子,暮色中一身制服绸缎,成色名贵华丽,浑身上下有高贵出尘的气息,被风吹起了白净宽袍大袖,正朝他俩走了过来。 时书一下子定在原地:“难道是来讨要绣球的?好小气,这下纪念物也没了。” 谢无炽看了看他,不语。 二人稍微年长的抬手行礼:“在下许珩门,二位可是姓谢?” 时书:“你们是谁?” “哦,还真是,”许珩门笑如三春暖阳,“二位拿着裴文卿的书信来鹤洞书院找人,许寿纯正是家父,这是家弟,许珩风。” 时书:“原来是你父亲,这么巧!” 许珩门道:“哈哈哈,方才经过绣阁见兄台被拉扯上去,容貌不俗,再看到还有一位兄弟,就斗胆前来问了。家父近日正在闭关修心当中,请二位也暂留两日。跋山涉水路途不易,现在就由在下来照顾二位。” 这翩翩贵公子,转过身,“吃饭了吗?恰好在河上预订了画舫,二位请。” 时书看谢无炽:“可以搂席,去不去?” 时书说完,年纪稍轻一些的许珩风柳眉高抬,看他一眼轻轻哼了一声。眉眼中似乎有鄙薄之意,但又不得不接待。 时书收到视线,不保证是不是误解,捏了下耳垂先当没看见。 谢无炽步履已动:“去吧。” 许珩门到路旁拍了拍手,立刻有好些仆从蹑手蹑脚上来,他吩咐:“把二位贵客的行李先送去书院 。” 说完,清雅地笑着回头:二位来得正巧,现在是七夕红线节,长阳的风俗便是男女夜间于醪水旁相会,一起放花灯烛火,看夜间烟花。近日十分热闹,二位也可以一道观赏。 谢无炽道:“醪水河,便是尊父年轻时醉卧船上饮酒,醒来见醪糟酒全倒入了河中,风雅秀丽,将整条河改名为了醪水的河?” 许珩门:“正是。” 时书十分惊讶:“你爹倒杯酒,整条河流的名字都改了?我去!” 许珩门浅浅一笑,许珩风捂着脸一嗤,又露出看乡下人的表情。 谢无炽道:“长阳许氏,百代儒宗。整个长阳县土地大部分为许家所有,别说一条河,名满天下的祁鸣山也不过是许氏的后花园。历代先祖多入馆阁,这二位兄弟的祖父是仁帝朝宰相。” 许珩门一收折扇,掩着下巴浅笑:“阁下言重了,诗书传家,为大景候命罢了。” 时书:“牛……” 暮色四合,许珩风沉不住气,将时书和谢无炽上下打量:“我听说除了上次的相南寺夜变,这次舒康府驱瘟也有二位的功劳?” 时书把舞台让给卷王:“都是我哥干的。” 谢无炽:“功劳很小,仰赖诸位大人助力。” 许珩风再仔仔细细地瞧他:“难怪我爹答应见你,有点小聪明。不过我还听说你们两兄弟都没参加科考,没有功名在身,只不过是山间野寺还俗的僧人,在东都靠一张嘴游荡找饭吃,是不是?” 时书目光转向了他。 这许珩风说话过于高高在上,时书察觉到了,瞬间不爽:“你呢,你有功名?” 许珩风抬着下巴:“长阳双杰,我和哥哥十三岁就中了童生,只不过父亲认为年纪太小,不要太显露锋芒,让过两年再入京科考。” 时书心悦诚服:“好吧,算你厉害。” 谢无炽侧头看他,时书一脸坦然。 许珩风安静片刻,眉眼恢复傲慢。 许珩门斥他:“懂些礼数,去周家画舫看菜备齐了没有。” “知道了。”许珩风一挥袖子,坐上轿子让人抬着离去。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越过屋檐相接的街区,一条宽阔大河潺潺地流经石板后,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浮光跃金,灯影乱晃,船夫们一个跃起跳到了船上,乌篷船荡开了水流。 乌云一样叠加的密密麻麻的船楼之中,灯火通明宛如白昼的一只鸳鸯船,便是韶兴府最负盛名的周家画舫,眼见那船身扎满了灯笼彩头,人影晃动,时不时传来丝竹管弦的歌吹声。不少人在河边直着脖子,以看清那画舫上的一位美人为荣耀。 许珩门一到,立刻有高级奴才连忙来迎接。 时书悄悄拽谢无炽的袖子:“土狗又进城了。” “古代版高级会所,自如就好。” 时书:“会所?赢了会所嫩模,输了……什么,会所?你经常去吗?” 谢无炽:“谈事 情,偶尔去。” 时书上下一瞟谢无炽:“很难相信你干干净净。” 谢无炽:“要检查么?” 时书:“我怎么检查?” 前方许珩门回来了,笑着道:“二位,请。” 上船摇摇晃晃驶到画舫旁,灯光快亮瞎了眼,几位奴仆站在那专门将人迎接上船头。 时书:“前几天还在舒康府,现在就来了这,落差真大。” 门口,响起一阵娇滴滴的柔美声音。 “大少爷,总算来了,奴家等你好长时间。” 门内走出位身姿袅袅婷婷的美人,妩媚妖娆,摇着扇子走到船头看见同行的时书,雪白柔荑一下拉上了他的手腕:“哎哟,哪儿l来的小官人?生的这么白净,你平时不会擦粉吧?” 时书脑子一空,猛地抽开手,差点发出喊叫:“别别别,别别别,别碰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啊哈哈哈……”美人摇着扇子笑了,似乎逗弄他很愉快。 许珩门回头望来,似笑非笑。 美人:“有什么不好意思,你是大少爷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 再伸手还未抓到,被谢无炽挡回去:“僧人出身,不近女色,还请见谅。” “哟,和尚呢?”美人一笑,扭过身走了。许珩门正色收起折扇:“二位请坐,这个位置观看夜间景色最好。” 说完许珩门便去了美人当中,一群穿花蝴蝶围上来和他说话,时书擦着手要晕倒了:“干什么,干什么上来就牵人,我手背沾上胭脂了,好讨厌的感觉……” 谢无炽取出手帕沾上温水,牵他手一点一点擦去脂粉:“你太乖了。” 时书脑子里蹭一下想起那晚,但犹豫之后没有躲开:“什么乖?” 谢无炽:“你猜我和你一起上船,她为什么牵了你,而不是牵我?” 时书:“为什么?” 谢无炽:“你长得像只小雏鸟,生涩单纯。这些人最会看人下菜碟,第一个作弄你。” 时书后背发麻:“那怎么才能不生涩?” 谢无炽:“不说对不起,尤其别人犯错时。” “……知道了,”时书嘀咕,“你长得也很不好惹吧?” 擦干净了手,夜风吹到甲板激起爽快之感,后厨问菜的许珩风踩着踏板上了船。谢无炽收起帕子,面无情绪:“这两位公子,摆明了要考察人。” 时书:“啊?考察什么人?” “他觉得比你位高一等,考察你的人品,言行,智力,看你有没有资格为他所用。”谢无炽端起一杯茶,“真年轻,手段拙劣青涩。” 时书:“怎么办才不会被看轻?” 谢无炽:“自傲的人,怎么都会看轻你。你自处就好。” “当当当——”只听见大钟撞了三声,奴役们手捧食盒鱼贯而入,将菜品一份一份呈上了桌,一边揭开倒扣的碗盖一边介绍:“这佛跳墙采用南海运来最名贵的鲍鱼 ,鱼胶,胶东运来的海参经过数天炖煮而成。盛放的瓷器乃是天下第一名窑出产的天青釉葵花洗,诸位贵客请用?” 许珩门摇着折扇,笑着道:“请。” 时书夹了一筷子送到嘴里。 名声倒是震住时书了,但谢无炽神色如常平静如水,毫无被施加恩荣的惊喜或者谄媚。 时书小声:“感觉……这手艺不如我妈。” 再揭开一只雪白的瓷盖:“人参炖鸡,长白山百年人参,乌鸡更是精挑细选,汤中还添加了松茸党参黄芪专补气血,喝一口能把你脸色调理得红润滋补年轻十岁!” 许珩门:“二位请用。” 时书夹了鸡腿,许珩风又自然而然地流露着傲慢。 时书:“怎么了?这鸡腿你要吃吗?” 老板道:“这位小公子有所不知,这鸡汤才大补品呢,至于专吃鸡肉,就有些得不偿失啦!” 时书:“所以鸡腿可不可以吃?” 老板说:“当然也是可以。” 时书低头咬鸡腿,谢无炽也夹了块鸡肉。 许珩风打了个呵欠,许珩门面露微笑,片刻后拍了拍手:“叫南风带几个人过来。” 时书一路舟车劳顿确实有些饿,低头大吃大喝片刻之后,门帘子被掀开,先走出一双赤着的脚踝,接着便是几位衣衫极度单薄的年轻男子。 有的腰肢纤细弱柳扶风,有的体型雄壮身材挺拔,还有清冷美男,高雅少爷,一溜地微笑着从门内走上来,见许珩门使出一个眼色,便笑着蹑足走到了谢无炽和时书的身旁,半蹲下身,绽放出笑容拿起酒杯。 “小郎君,长得真面熟,好像上辈子见过似的~” “要喝吗?今晚怎么样都可以哦~” “你的衣裳哪里买的?看着真热,你摸摸我的腰腹,特别清凉。” 那人说着,敞开了衣摆,露出白皙的锁骨。 时书脑子里响起警报的尖鸣。 眼前一黑,几乎栽倒:“——这是在干什么!” 比谢无炽更骚的男人出现了! 许珩门道:“二位僧人出身不近女色,我自然是明白的。叫来几位少爷们,陪二位喝酒,不用拘束。要是有看得顺眼的,今晚叫去陪寝,玩开心了最好。” “……………………” 时书转头看谢无炽,谢无炽脸上依然没什么情绪,仿佛是见惯了风月场面,垂下眉眼敛住情绪。 果然,看人像看狗就是好,这些少爷只敢和谢无炽说话,不敢靠的太近。 时书面露惊悚,道:“我,我,我……” 许珩门以为他挑不出来了,大方道:“要是都看上了,今晚全叫去陪寝,也是方便的。二位来了长阳,一定要玩得尽兴。”! 38 “公子长得好生俊美……” “就陪小人喝一杯吧?嗯?” 眼前这一张张涂脂抹粉的脸,千娇百媚,一看便是经常伺候人,对于男欢女爱十分娴熟擅长,同时也随意轻浮到了极点,有人伸出一只手扒拉时书的腰带扣子,一圈一圈打转,抛媚眼充满了性暗示。 “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啊?” “公子要是喜欢鲁莽的,这里自然有鲁莽的,雄壮高大,浑身的腱子肉,长得也跟个硬朗结实的武松似的。” “公子要是喜欢柔媚的,这里也有,不仅后门保养的好,连一双手都白白嫩嫩宛若无骨,保证让公子不虚此行~” 童子鸡时书哪里见过这种场面,魂飞魄散中,空间被入侵感让时书头皮发麻,左右为男孤立无援中,慌不择路往谢无炽身上爬,边爬边叫。 “卧槽卧槽,别这样,兄弟别这样!我不喜欢男的。” “别碰我别碰我别碰我!我没兴趣,请你找别人谢谢,别摸我!” “啊!” 时书猝不及防被捏了把后背,一头撞进了谢无炽的怀里,撞得眼冒金星,耳颈震悚。 真的好恐怖,在现代时书跟女孩子说句话都脸红,更别提一群色狼了。时书羞耻得往谢无炽身上乱扒拉,规矩严谨一丝不苟的衣襟被时书撕扯得乱七八糟,他一手圈护住了时书。 而周围见清纯少年被风月老手逗成这样,忍不住笑得花枝乱颤,甲板上一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真有意思,还是年纪小的招人疼。” “呵呵呵,耳朵红得跟辣椒一样,像只受惊的兔子。” “没出息,没见过女人,还没见过男人。” “……” 许珩门摇着扇子面带浅笑,许珩风则倒在椅子里让人按着肩颈,满脸放松愉快的表情:“二位不必如此矜持,自便就好。” “铿——”谢无炽扔下了手里的酒杯,目光慢慢地将这些人看了一圈。 “二位公子今晚很无聊吗?” 拨开攀附在时书后背的手,谢无炽站了起身,眼下正是灯火阑珊、五彩斑斓,谢无炽身上也被河灯的光芒照得通明,眉眼隐隐绰绰。 谢无炽左右将画舫一打量,道:“某和弟弟出身山间野寺,寺中遭了兵燹才逃命相南寺,偶有机会成为世子府的幕僚。在此之前某和弟弟不过守着枯庙日日担水打柴,礼佛诵经,略微认得几个字,对于风月清雅却是一点儿也不明白。” 时书:“是啊,我不喜欢。” 至于谢无炽有性|瘾,亲人时恨不得把人给吃了,但在外人面前,谢无炽永远冰清玉洁光风霁月。 许珩门听出弦外之意:“哦,谢兄是嫌弃佳人?” 谢无炽:“只是无意此道,但又不想拂了公子的兴致,这样,”他踏着木板走了一圈,“这画舫视野开阔,将对面的绣阁尽收眼底。” 许珩门:“谢兄想去对面观景 ?” 谢无炽说:否,绣阁与画舫相距百步之遥,檐角悬着一只风铃,取弓箭来,我射中这只风铃给公子取乐。 许珩门笑意一下停在脸上。 时书眨了眼,盯着谢无炽: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周围的人也都有些震惊,如此良辰美景居然有人想射箭,许珩风更是品出异样面露怪色:“长阳许氏,鹤洞书院,向来是文人圣地,你居然要在这里射箭习武?敢是在羞辱……” “好好好。”许珩门笑声盖过了弟弟的声响,“取那把三石的牛角弓来!让谢兄玩得畅快!” “哥!” “少说话!让你去你就去!” 许珩风别过脸去哼了一声。 不出片刻有人取来了弓箭,通体乌黑油润,弓身坚硬如铁。谢无炽走到人群中间分开的开阔处,一身衣袍被夜风吹拂,凛冽寒冷。他垂眼不疾不徐往拇指戴上一枚玉韘,沐在夜色中一身洗练利落,将衣袖扎得紧致劲悍。 时书摸到谢无炽身旁:“你还会射箭啊?” 谢无炽:“和现代弓箭有差别,但大差不差。” “要是没射中怎么办?” “你和我一起丢人。” “……” 时书“哎?”了声,只好走到甲板上观察射程之间的距离。这里有打赌不少看客都涌来看热闹,将时书也挤到一旁去了,耳朵里听到一些议论。 “与许家公子同游醪水,竟然不是吟诗作对赏玩风月,而是动刀动枪逞凶斗能,这摆明了给诗书传家的许氏打脸啊!” “嘲讽书生无用吧?哪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居然在许家的地盘上撒野!” “百步之远,如果能射中,这不是神射手吗?” 时书摘了片景观树上的树叶叼着,目不转睛见谢无炽站到了划定的区域内,将那把牛角弓拉满。 时书看着谢无炽有力的大手,莫名其妙,老想起他掐自己的下颌,时缓时疾,掌心的茧子和触感。 现在,这双手拈了一支箭搭在弓上,看姿态便十分娴熟精练。沉重的弓箭发出绷紧的声响,随后成为一张满月似的弓箭。谢无炽射箭姿势是现代方式,和古代捏箭式与蒙古式有差异,身姿挺拔端正,玉韘卡着漆黑油亮的箭羽倏地松开之后,箭镞划破气流“嗖”地穿过百步之外,划出一道尖锐的银光—— 黑夜中箭羽转瞬即逝,一双双睁大的眼睛追逐。 时书死死盯着绣阁之下,片刻,摇晃的风铃像鸟一样扑腾着坠落! ——中! 人群寂静,许家二位少爷面色尴尬,从刚才起便平静了许多。 一片安静中,时书大声鼓掌:“帅啊!帅!射得好!射得好!” 谢无炽,你真搞得燃起来了! 他夸赞之后,人群中才陆陆续续爆发出呼声:“好!射得好!” “弯弓射月,箭无虚发!” 赞不绝口的声音,刚才那群 男少爷还不敢赞,直到见许珩门面色在尴尬后露出了微笑:“谢兄,好膂力!” 谢无炽将弓交还一旁的侍从,平静地道:“实是不解风月,空有蛮力,为二位助兴。还请不要再戏弄家弟,他年纪尚小,不懂场面。” “是是是,”许珩门脸色恭敬了不少,“是在下失了礼数,不该以金银美色揣度二位,请坐请坐。如此强力,真令人心生敬仰。” 许珩风向少爷们甩个眼刀:“什么眼力见儿,你们还不下去?!” 少爷们穿花蝴蝶一样来,又穿花蝴蝶一样离开,走时莺莺燕燕香风扑鼻,对谢无炽露出恨不得扒了衣服的目光。 “这膂力,这腰身……我都不敢想啊……” “看把你馋的!” “要是能和他睡一觉,死都值了。” 时书:“……” 果然,性张力只对骚货有魅力,对我们直男就毫无。 时书回到座位,谢无炽也拉开椅子落了座。约莫是弓弩沉重得厉害,又或这箭挑起了他的胜负欲,让他兴奋到身上似有一股躁动不安的情绪。 许珩门神色正经了:“二位,今晚这画舫包了通宵,但请自便观赏就好不用客气。待我回去就询问家父见面之期。” 谢无炽:“多谢二位。” 这二位少爷不再聒噪他俩,两道身影转开,自己去和一群文人吟风弄月。不远处,似乎到了夜里说媒的时刻,有人鼓瑟吹笙敲锣打鼓,吸引着众人的视线。 画舫上凉风徐徐,时书夹起一块海参咬了口,语气极度夸赞:“怎么变好吃了!” 谢无炽整理袖子:“哪里变好吃了?” “就是突然变得十分名贵了。谢无炽,要是没有你,我能吃上这周家画舫的海参吗?”时书边吃边鼓掌,“幸亏有你,我简直是你的废物对照组。” 眼前谢无炽正在看指间的勒痕,说了句“还是好久没练了”,听到这句话倏地抬起头,沉静的漆目看着时书。 时书:“你看我干什么?” “名贵,”谢无炽道,“那别吃了。” 时书“啊?”了声,就被谢无炽拽着领子拎了起来,不待在画舫,而是朝画舫底下的小舟走了过去。 时书双手扑腾:“你干什么?” 谢无炽:“长阳县的红线节,是大景一大盛事。乌篷船,莲藕乡,雄黄酒,梭子蟹,还有夜间说媒和社戏,来都来了下去看看。” 时书想起了茯苓:“意思是我俩饭局结束,出来玩儿了?那岂不是茯苓一个人在书院的屋子里待着。” 谢无炽:“小孩子睡眠多,刚在马车上就打瞌睡,现在肯定睡了。” “哦?真是这样吗?” 时书跟在谢无炽背后,谢无炽的衣袍快被水打湿了,询问一条窄窄的船,这种盛事价格都要得很高了,也几乎没有讲价。谢无炽道:“上去吧。” 时书跳上船,没站稳,又往谢无炽身上抱。 谢无炽扶他站稳:“平时对我那么厉害,刚才被几个少爷揩油,却羞得不敢说话,只敢乱窜。” 时书一下睁大眼:“什么啊!他们都笑眯眯的,伸手不打笑脸人,我想踹没好意思踹。” 谢无炽:“所以不是什么人都能碰你?” 时书:“当然不是了。” “最好永远这样。”谢无炽沉声。 船上捎着许多的醪糟清酒,和其他的酒,还有煮好的毛豆花生,豆腐干,鸭脖等小菜。点着一盏暗灯摇摇晃晃,篙子一点,船身便轻巧地向那说媒的绣阁滑了过去。 时书坐下后,忍不住躺下了,心情倒也畅快,忍不住倒了几杯醪酒:“来,陪你喝几杯。”! 39 “你不懂酒,能品出什么。” 时书:“不会喝还不让学?” 谢无炽撩开袍子坐下来,接过酒壶:“酒也被称为‘媚药’,有激发情欲之用,是性的刺激品。你喜欢可以多喝几l杯。” 时书的手立刻像被蛇咬了:“……啊?” 谢无炽:“总之能让人情绪放松,心情愉快。” “哼,我不信,就喝。没有人能打乱我正义天使的心智,坐怀不乱懂不懂?我可不是你这种淫|魔——这个不辣,甜的。” 谢无炽嗤笑:“想喝烈酒?酒家。” 闻言,撑着篙子的船夫应了声,“在簸箕中,麻烦自家去筛,筛了多少下船了算钱啊!” 谢无炽领着时书揭开竹篮,放着好几l口坛子,解开后便是一坛一坛度数不同的酒,有当地特产醪糟米酒,还有花酒,花雕,麦曲,烧刀。时书舀了一碗酒味最足的,回到小桌板前坐下。 说实话,时书现在心情很好。 “这和旅游有什么区别!原汁原味。” 谢无炽将酒倒入喉中:“没错。百姓们战时可悲,但这逢年过节有希望时,又觉得万物可爱起来。” 时书小口啜饮:“我喜欢过节,天天过节就好了。” 离戏台和绣阁越来越近,将船停在一个恰当的观赏位置,这船夫说了句“二位要是想回了就点起灯笼”,说完踩着其他船板跳动跑到岸上去。 时书:“他也去看热闹了?” 谢无炽:“留下私人空间,不好么?” “好吧,确实不错。这老板在我还有点儿不自在,他走了正好。坐船的感觉真好!” 时书兴奋得手脚一直闲不住,趴在甲板上捞鱼儿。没想到,手上忽然捞到什么,把一团漆黑水淋淋地提上来辨认了片刻:“谢无炽,这谁的衣服掉河里了?” 谢无炽跟着抬眼,眉头收敛:“扔掉。你妈妈没教过你不要随便捡东西?” 时书:“怎么了?” “这不是衣服,是肚兜。” “啊?!!!肚兜?!” 时书刷地一下扔河里去,舀水洗手,“肚兜我知道,狂徒!腰上!这么刺激吗?肚兜都掉水里去了——” “你猜?” 谢无炽端着酒杯,虚虚的目光从时书身上移开:“情人节恰好是男欢女爱之时,得赖于酒精或者节日的氛围刺激,人在多巴胺分泌刺激下会更渴望爱情,故而情绪难以克制也更多。” “男欢女爱也没有这么奔放吧?这女生衣裳都扔了。” 谢无炽指正:“你捞的是男式肚兜。当然,对象是男是女并不好排除。” “………………” 时书洗干净了手:“男人也穿肚兜?” “为了保护肚脐,”谢无炽垂眼盯着荡漾的酒液似笑非笑,“有情人还把肚兜当定情信物送的习俗,收到的人时刻贴身携带,寓意深厚,你怎么能 知道人会想到多少表达爱的方式。” 时书:听起来好色啊。 “爱情,是分享彼此的体温和气味。” 谢无炽视线停留在时书白皙的耳颈,不知想到什么,收回了目光,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想感受爱,可遇不可求。” “哎呀,把我手弄脏了。” 时书挠挠下巴,这句话一下从脑子里晃过去。 他完全没注意听,夹了一块腌鱼:“没吃过,尝尝呢。” 小船在水面上轻轻荡漾,周围渔船传来推杯换盏的欢声笑语,听到起哄透过船篷去看,绣阁上红线夫人的说媒开始了,灯火通明,她正拉扯着一个年轻俊俏的小伙。 “好啊,我来问问,你多大岁数、家里几l口人、想找什么样的?” “今年十九,家里只有父母,在东街头开油坊的,找个贤惠持家的。” “啧啧啧开油坊,姑娘们,这家里有钱啊!爹娘好说话吗?” “还好,我爹娘都老实。” “……” 时书两眼放光,撑着下巴看热闹:“说媒还得看别人说,自己上台真不行。” 谢无炽撇了一眼,淡淡地喝酒,不说话。 小船的距离也算近,台下许多人起哄,时书也十分投入,接下来换成了媒婆分析下一个男子的个人条件:“身高六尺三,三十五,家中有两个男娃,薄田没有,但有父亲留下的馒头铺一间、两间房屋。大家说这样的男人嫁不嫁?” 时书仔细审视那男的:“不嫁,这男的没工作游手好闲。谢无炽,你说嫁不嫁?” 谢无炽一抬眼,看见映在时书鼻尖那点清光,收回视线:“问问男人有没有兄弟,有的话不嫁。看他脸色恐怕死得早,没有兄弟便继承遗产,兄弟会争产业。” 时书:“哇!你还能想到这些,不愧豪门哥。” 接着,台上再站上去一个帅气劲瘦的男子,长得潇洒朗然,一派少年野性的气势。他拿到绣球想也没想便往角落里一扔:“接着!” 时书仔细看,那树梢里原来还站着个年轻女孩,被绣球砸头羞得转过头就跑,这少年男子三两下跑下阁楼,连忙越过人群上前去追逐。 “跑什么!还害臊?下个月过门了!” 周围响起哄笑:“大小子小姑娘,青梅竹马呢!” “这一对好!我赞成!” 时书也笑了:“啧啧啧,真甜啊。我上辈子杀人了让我看这个?” 时书白皙的脸上映照着光,笑容明朗,转身端起辛辣的酒再喝了一口,眉眼染着亮堂堂的红。 谢无炽单手勾着挂在桌角的穗璎,有一搭没一搭,微凉拂过指尖。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视线停在时书的鼻梁,转了下去。 谢无炽:“说媒,真是有趣。” 时书不禁动了心思,开玩笑道:“谢无炽,说说你的条件,我来分析分析你这种人值不值嫁,顺便看看有没有适合你的。” 谢无炽:“我?” “快说快说快说。” 谢无炽:“相亲本质上是利益比较,我的条件,他们不配知道。” 时书:“我去,你要不要这么拽。” 谢无炽淡淡地:“不过你可以问我喜欢什么样的。” 时书:“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谢无炽举杯,眼中倒映着清酒:“我想跟人拥抱,触摸和做.爱,所以我喜欢别人乖巧听话,懂事一点儿。” 时书竖大拇指:“牛,谁不喜欢乖的?” 这不妥妥霸总文里狠狠干的主角吗?高自尊心,高自恋人格,看人像看狗,哪怕谈恋爱也要对方完全服从自己,大佬身旁一般都跟个乖巧听话的老婆。 谢无炽嗓音低下去:“你喜欢什么样的?” 时书挠了挠下颌:“我什么样的都行。” “越没有要求,要求越高。”谢无炽倒了杯酒,“还是你是只要别人死缠烂打,低自尊哀求,流着眼泪求你爱他,你就会和他在一起的人?毕竟你完全不懂拒绝。” 时书思考他预设的场景:“……先等等,你别说。” 时书确实是没出息了一点,他向来心软,暂时也没明确喜欢什么,不过要是有人特别爱他到那种地步,时书就这么谈恋爱也不是不行,毕竟人的真心是很宝贵的。 “真心换真心,珍惜才配拥有。” “……” 小船划出轻微的波澜。 谢无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我不一样,我不会求人爱我,喜欢应该是掠夺。” “听不懂了,爱这种抽象的东西有什么好讨论的。”时书站起身,“我要看说媒呢。” 不过,时书视线望过去时,岸上漂浮着点点火光,有人捧着一盏一盏的河灯过来。 “买河灯吗?买不买河灯?” 河灯入水后便沿着弯弯曲曲的水流,一路漂浮在河上流远。有人划着小船过来问:“买河灯了,祝福心愿万事大吉!” 时书叫住卖家:“等等,能不能看看?” “来咯,有莲花鸳鸯花鸟等样式,你们要是情人就挑一对鸳鸯一起放了。” 时书在篮中挑选:“这两只喜鹊不错。谢了啊。” “客气了您嘞!” 卖家撑着篙子离开,时书把玩手中的河灯,递给谢无炽一只:“入乡随俗,我还没放过河灯,这么热闹怎么也得有参与感。谢无炽你想个愿望,我也想想。” “你有什么愿望?” “我只有一个愿望,穿越回家。” 耳边安静,时书专心地把河灯放到了水里,浮水助力河灯漂流得更远,等看见小河灯消失在茫茫的灯丛中时,时书回头见谢无炽探手把一盏灯放到河面,长指抵着灯座轻轻推远。 “我不信这些,但帮你许了同样的愿望。” 时书怔了下,紧接着拍手:“哥,你真够意思!不错不错,鼓掌。” “客气了。 ” 一夜鱼龙舞。 时书经过了在舒康府的紧绷,难得这么快乐欢声笑语中气氛也很好,忍不住多喝了几l杯,直到脑子变得很轻,思考很难再汇集。 时书心生警惕:“谢无炽,头有点晕。” 谢无炽:“你喝醉了,不过还好,一会儿由我带你回去。” 时书:“喝醉就是这种感觉?腿软,集中不了注意力,思绪有些抽离。” “喜欢微醺感吗?” “………………” 神经啊,为什么谢无炽总有种引诱人沦陷的感觉。 “一般吧,今天心情好多喝两杯,接下来打算半年不喝。”时书语气得意。 时书看着河景剥了颗花生吃,刚咬一口捂住嘴:“好疼。” 谢无炽:“怎么了?” “牙疼,我是不是口腔溃疡了,还是长智齿?” 谢无炽:“你还没长智齿?” 时书仰头张着脸:“不知道啊,可能刚长,就是牙疼得厉害。” 谢无炽:“张嘴我看看。” 时书脑子里晕得很了:“你看我嘴干嘛?不看。” 谢无炽倒了一杯的干净的温水,递过来:“漱口。” 时书不服气,但还是把水接过来咕噜咕噜,吐一旁的盆子里。时书:“说了不看啊,不就是牙疼吗?最多一会儿就不疼了。” 谢无炽:“随便你。” 话是这么说,时书接下来都没吃东西了,勉强喝了口酒,立刻疼得嘶嘶地喘气,一只手捂住嘴。时书放弃了继续吃喝的想法,转身趴到了船舱上,抬头看不远处忽明忽暗的戏台上的唱念做打。 喝醉的感觉并不好,如果换做在现代有爸爸妈妈管着时书一口喝不了,现在没人管居然能喝醉喝到醺醺然。 时书往那摆成个大字型:“牙疼。” 牙疼不是病,疼起来真要命。时书本来有些困,但疼得一时也睡不着了,片刻,直到船身猛地被隔壁船撞了一下,时书连忙跳起来。 隔壁说:“抱歉抱歉!尾巴摆猛了,撞上来。” 时书收回视线,此时的谢无炽一手扶着船舱的内壁,和他撞在了一起,身影倏地叠加在一起。 时书:“牙疼——” 他话还没说完,谢无炽一只手扣住了他的下巴,轻微地摩挲着下颌骨的位置:“别动。” 时书:“……你能看出什么。” 谢无炽的手很烫很热,茧子又在磋磨他的皮肤。说实话被他掐过几l次下巴时书反倒有些习惯,黑暗中一双圆溜溜的眼珠盯着他,神色带着少年的倔,时不时垂眼看谢无炽的动作。 谢无炽伸手,把灯取下来,灯光圈儿霎时只聚拢在眉眼之际。 “脸没发肿,张嘴。” 时书:“你看得懂吗你?别碰我!嘶——” 时书的皮肤白净,和谢无炽晒过的手背稍有反差。本来不太配合他,但唇瓣被指尖轻轻揉 了一下:“张开。” “呵呵。”时书想起了谢无炽亲他的事,气咻咻地睁大眼。不过现在脑海里雾蒙蒙的,反抗的意志不清晰,竟然莫名很软地躺着,眨了下盯着他,“你要干嘛?” 他的嘴唇被拇指掰开后,食指伸到了他的嘴里。那修长的指节骨节分明压在舌头上,摸到他牙槽的位置。 “唔……”时书像被定住,七手八脚挣扎了一下。 牙槽被轻轻揉着,在摩挲有无新的牙齿顶出来。时书思想上本该疯狂排斥这样亲密的举动,但酒精消解了他的感知力和意志,身体动作很轻。 乌篷船里一只小小的油灯,让谢无炽凑近了将一圈灯光映在他秀挺白皙的鼻梁、褐色的眼珠中。 谢无炽:“确实长了智齿——嗯?” “啾……” 时书张着嘴让那根手指压着按摩,起初还忍了两秒,没忍住合上嘴唇含住了他的手指。 谢无炽触及到他口中的湿热,眉心陡起,刚准备把手指移出来,忽然被软软地嘬了一口。而始作俑者时书睁大着眼,似乎有些茫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谢无炽眉间的情绪变得耐人寻味,附在他唇瓣的手指不移开,而是换成了意味深长地摩挲,食指按回他的嘴唇,嗓音带着冰冷的命令感:“嘴张开。” “还要看吗?怎么还没完?” 时书一张嘴手指便再伸到口腔中,不复刚才的直接。时书费解地感受着手指反复摩挲他的柔软的舌头,滑腻湿|热的口内,模拟一种有节奏的弹奏,从把玩着舌头,到几l乎带着暗示的磋磨。 时书:“唔……?” 时书喉头吞咽,舌头不得已卷着指根舔过,眉眼极其困惑。 谢无炽眼中暗色:“需要再行检查。” 乌篷船,红线节,芦苇荡。躁动不安的夏夜的气息。 谢无炽的目光被睫毛遮掩住,在这种事情上他似乎总能轻而易举变成下流。手指在时书的唇瓣上蹂搓,背脊僵硬,他俯身阴湿气地盯着他:“时书?” “嗯?你手……” “被这样子插|着,舒服吗?” “呃。” 时书茫然地看他。 谢无炽垂眼搅弄着他的唇舌。 嗓音旁观似的冰冷:“如果插|深一点,会不会更舒服?” 时书:“……啊?” 时书头是喝醉了的晕沉,出于黄文看得少,居然没敏感地从插和深这两个字中察觉出性暗示。 时书眸子转动着看他,嘴巴里手指果然往里插得更深,轻轻抠弄,带动得他整片舌头像软了一下,甚至不自觉吸附他的手指。 “告诉我,宝宝,舒不舒服?” 谢无炽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沙哑饥渴,反复询问想得到答案。 时书:“咕……谢无炽……” 而谢无炽竟然真的,抚慰着那种酥麻感,低头倒映着他眉眼俊朗的轮廓,甚至将食指并着中 指伸了进来碾轧侵占他。 “不,不舒服……!” 别心急,再慢点,让你爽。” “什么爽?” 低声:“被|插爽。” 谢无炽嗓音在颤,滚烫的气息像火一样,落在他鼻尖。 “什么啊?!”时书让弄得不好呼吸,索性伸出手把他的手指拿了出来,扭开头:“啊,服了,快喘不过气了!你在干什么啊?!叽叽咕咕说什么呢?!” 谢无炽没再继续,而是手指骨节再蹭他唇,带着控制和锁定,他宽大手背上青筋交错狰狞,手指茧子也重,握着那方少年的俊秀的下颌。 谢无炽后脊椎疼得发痒,拇指摩挲,感觉到皮肤的每一寸纹理和温度、呼吸和热度。 清正雅致的衣衫覆盖在时书身上,低头,青丝披散在肩膀,鼻尖对着时书的鼻尖,心里头的野兽撞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谢无炽呼吸了一下,黑暗中的眼中闪过压抑的阴冷,松开了手。 不远处尖锐的打更声,把一切氛围荡开。 “天色不早,船家开始收摊,你也醉得厉害,回去歇着了。”谢无炽说。 船家让一支小艇载来:“二位,回了?不用付钱,许家公子全包了的。请回吧。” “谢谢。” 时书头晕晕地等到船摇到了岸边,谢无炽转身上了船,身影在榆柳的影子里显得清正巍峨,一丝不苟端方雅致,步履走在前方,似乎在和时书保持距离。 但下一秒,听到时书:“哎哎啊哎——怎么踩空了!” 谢无炽垂着袖子,将他拉到后背:“上来。” 时书晃晃手拒绝了,“不用,我能走,别担心我。” 安静了一会儿,谢无炽也开口。 “随便你。” - 从醪水到鹤洞书院的一路,需要走一些时间,这条河直通鹤洞书院。时书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夜风吹得身心凉爽。 走到一座桥旁时,见桥边站着一个清俊淡泊的中年人,旁边放着钓鱼竿,正仰头目不转睛看一棵树。 时书问:“这人在干什么?” 谢无炽侧头看了眼:“不知道。” 那中年人背着手,也不说话,就一直盯着树。 时书以为树上有东西,跟着走过去,仰头看树:“你在看什么呢?” 中年人仿佛才从思考中回过神,道:“哦,钓鱼把鱼钩甩到了树上,正在想怎么弄下来。” 时书顺着一根极细的银线看到了勾子,说:“你不会爬树吗?我帮你。” “不用,鱼线不要了。”中年人说。 “没事儿,很快的!” 说完,不等谢无炽反应,时书已经抱着树往上爬了。 谢无炽拧了下眉,不说话,站到树底下。 时书爬上树才发现是鱼钩和树枝打结,太黑看不清,他凑近解了片刻跳下树:“好了!” 中年人 呵呵笑了笑,说:“谢谢,我果然是知易行难啊。” 说完这人满脸思索之气,拿着鱼竿再甩进了河里,不再和他俩说话了。 时书也完全没当一回事,打了个酒嗝捂嘴往前跑,谢无炽侧身看了看这中年人,跟在时书的背后。 - 爬过一层层高耸的阶梯,夜间视线中一片黑暗,书童上前询问:“二位来干什么?” 说了来处,书童连忙道:“请随我来,少爷十分在意二位的驾临,早备好了房间,行李也都在房间内存着,那小孩也让奶妈带着去睡觉了。” 一路点着灯笼到了书院后的厢房。“嘎吱——”一声后书童关上了门,房屋灯点亮。 “这两间房相邻,二位也有个照应,请吧。” 时书:“好,谢谢。” 这么一说,还让时书思索起来了。先前在流水庵他和谢无炽迫不得已睡一屋,赶路舒康府且到医药局,都是条件有限不得不再睡一屋。这许氏家大业大安排了两间房,再睡一起似乎有些尴尬。 时书说:“那我睡左边这间,你睡右边这间。” 谢无炽:“好。” 时书兜头进了屋,躺倒在床上,隔着门不远处传来读书人夜半背书的动静。 “科举入仕预备役,这群学子真努力……但是搞得我睡不着了……” 时书犹豫半晌,爬起来,醉迷迷地敲响了隔壁的门:“谢无炽,开开门。” “门居然没立刻打开,”时书再敲敲,“谢无炽是我啊!你一个人在屋里干嘛呢?” 这时候门扉才打开,谢无炽换了一身衣裳,胸口衣襟还没拉扯上:“怎么了?” 时书:“那屋子有点吵,我能不能睡你这屋。” “我屋子里也吵。” “真的假的,我感受一下。”时书登堂入室,进门往谢无炽的床上一躺,别说,跟他当了这么久的室友,不睡一起还不习惯。 谢无炽平静地看他一眼,到桌子旁点灯写日记,问他:“牙还疼吗?” 时书:“不疼了,你揉那两下有效果嘛。” 一瞬间,谢无炽的笔下似乎生起了波澜。他放下笔打开门去,没想到眼前“哗啦”刮过几l片儒衫的宽袍大袖,竟然是有人边走边吵。 时书仔细听,一方在说:“江河日下,照我说要恢复儒家正统,满朝文武以忠孝治天下,陛下多多申明‘忠孝’二字以正朝纲,就可荡平朝野奢靡腐朽之气,一改当前困境。” “错错错!你真是故纸堆老学究!” “朝廷现在就不该再用忠孝,而应该开源节流!一切的根本都在于国库空虚,想要钱唯有‘开源’和‘节流’两种方法,多想想找钱的方式,不应该再听那群老头东拉西扯了。” “天真,幼稚,知行合一,谁能知行合一?” “……” “兄台,抱歉抱歉!” 这几l个人看险些撞到人连忙拱了手道歉,谢无炽并不 说什么,提桶到院子中的水井打了水来,再把门关上。 时书不得不承认:“七夕节还专心读书,这群人确实厉害。” 谢无炽看一眼时书:“洗漱准备睡觉,他们走了,你可以回去了。” “哦……” 时书从他床上爬起身,往自己屋子里走,没想到刚走到门口那群读书人又回来了,仍然在大声地议论。 时书忍不住问:“你们在聊什么?” 众人一回头,便见一位清俊少年依在门口,带着笑容地问话,纷纷热情地道:“你是谁呀?” 时书:“我今晚睡在这里。” “我们都是些穷书生,红线节同窗到醪水旁过节,我们没闲钱也没地方可去,只能坐着吹风侃大山,命名为‘夜谈会’。你要来吗?” 有人开玩笑:“虽然没有红粉佳人,但有不少蓝颜知己,保证你今夜不孤单。” “来吧,夜谈会刚开始!” 时书正好无聊,脚步移动:“好啊,我也想听。” 刚说完,时书就觉得后颈衣领一紧,被什么东西勒住命门,谢无炽淡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夜深了,诸位还是早些睡为好。” 时书被拽住扑腾:“我睡不着。” “睡不着,和我聊。”说完,谢无炽对这群读书人一点头,在众人震惊的眼色中将门扉一掩而上。 “……” - 屋子里霎时漆黑,动静被隔到了门外。时书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眼前的谢无炽刚解开上半身的衣襟,层层叠叠的衣裳松垮,露出锁骨和线条干练的肌肉,消解衣服工整时的端正,添上了几l分凌乱和随意。 屋子里漆黑,弥漫着一股子暧|昧的气息。 时书一进屋子,头便晕得慌:“你不是要洗漱……?” 谢无炽:“你看着我洗。” “啊?!为什么?” 谢无炽:“还是你更想找你那几l个蓝颜知己?” “你在说什么?聊天而已,又没有别的意思。何况刚才是你赶我走的。” “这么听话,那我让你回来你就乖乖待在这儿。来鹤洞书院拿了东西就走,还是尽量少和这些人交际。” 谢无炽脱掉了上衣,夹层中有在舒康府千辛万苦找到的账本,扔到床上。 空气中露出上半身精悍的腰身,要换成平时时书就把视线转开,但兴许是喝醉了的缘故,时书眨了眨眼,盯着眼前肌肉紧实的身躯。 谢无炽肤色不算白,加上在舒康府的日晒雨淋,他手背和腕骨出现了一段明显的肤色分界。浮着青筋的手背显然更偏麦色,当他擦洗脖颈时,那截手背有些晃眼。 总之,谢无炽的手长得很欲。 时书看着时,脑海中似乎回闪了乌篷船里,他让谢无炽压着把灯照到瞳仁中,嘴里也被他手塞住的场景。 时书头晕,难以集中意识去想,总之下意识舔了下唇。 谢无炽准备擦 洗净全身,抬眼,才见时书并未转过身。 “被这样子插|着,舒服吗?” “如果插|深一点,会不会更舒服?” “告诉我,宝宝,舒不舒服?” “别着急,再慢点,让你爽。” “……” 这些话在脑子里莫名盘旋了一圈,时书仍然有些似懂非懂,好像没明白含义。他摇了摇头想让脑子变得清晰一点,但是并没办到。 时书听到了窗外的烟花声,注意力立刻被转移,连忙爬|床上扒开窗户往外看。鹤洞书院位于长阳县的百步台阶之上,恰好可以看见河岸旁错过的绚烂的灯火。 烟火结束时书转过身来时,谢无炽已经洗过了下半身,系上了一条新的裤子。 时书目光汇集,发现谢无炽腿间不知道几l时鼓起。他平静道:“别介意,一会儿就好了。” 时书:“你……” 换做平时,时书不会这么说,但现在时书半晌憋出句:“哥,好大。” 谢无炽走近了,到床边坐下:“睡觉,明日继续对账,见了许寿纯就回东都。不出意外这次是裴文卿有意引荐,如果能让我们攀上长阳许氏的关系,朝廷中会有更多人支持,对我们未来的路子很有好处。” 时书:“好难忽视,我去。” 谢无炽阖拢双眼,昏暗的灯光中,他才发现时书醉得确实厉害。 “对它很感兴趣?” 时书:“那倒没有,你刚才说攀上许寿纯?” 时书觉得这和自己无数次跟谢无炽一起睡觉时差不多,随意聊几l句天,只不过这次他选了这个话题而已。 然后,时书的手腕被抓住:“想不想摸?” “……”时书肯定地说,“不想。你刚才说朝廷中——” “那要不要看看?” “………………” 时书:“你干嘛?我看你这个干嘛?” 谢无炽眼下虚散着光,平静地转开了话题:“许寿纯不是一般人能见到的,如果没有裴文卿这封书信,我们甚至进不了鹤洞书院。而许寿纯又是‘新学’的中枢人物,朝廷中大批文臣与他结交、受他指使、唯他马首是瞻,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时书头晕晕的,低头,谢无炽拌住了他一截无名指,卡在棉布那薄薄的裤带,勾着手指头将裤子一寸一寸从腰往下拉。 皮肤滚烫。 代表什么? 谢无炽脖颈上的青筋上下起伏,半眯起眼,似乎是有些冰冷地喘了一声气。时书还在用残余的思维思索这个问题时,视线中,荒原上的鹰直撅撅地腾空飞起。 代表什么? 声音压在耳朵旁,狂热沙哑。 “想看我高|潮吗?” 声色骤然刺激。 时书脑子里猛地一惊,仿佛被当头棒喝,酒全化成了冷汗:“啊!???!!!——” 啊???!!!! 40 窗外响起烟花的鸣爆,五颜六色一下映照了满屋,照在时书白皙的眉眼之际。 隔壁噪杂议论之声再次袭到耳朵里,炸得时书脑子里沸反盈天。 冰冷的手一刮,加上手上碰着的滚热事物,时书的酒意终于醒了! 他白皙的脸惊愕:“谢无炽,你。” 你! 时书都没敢低头!但余光里的东西仍然难以忽略! 让谢无炽的手轻轻一送,与掌心咫尺之距。丈量得清清楚楚,甚至还有起伏的青筋,沾着一些粘也。 时书“哇!”一声喊叫,抽开的整条手臂都软了。抬头疯狂质问谢无炽:“你在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谢无炽拿帕子搭在腰间:“看清楚了吗?” 时书脑子里一阵眩晕,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荒谬绝伦!他看到了谢无炽的,但他却十分从容平静。 时书要是被人不小心握住,会连滚带爬小脸通红拔腿狂奔,但谢无炽实在太平静,你甚至不能想象他接受到的是什么教育。 时书:“你,你,你,我没说要碰吧!!!为什么自作主张!” 谢无炽:“所以我盖上了,很可怕?” 时书揉着无力的手臂,手指头残余触感,喊叫:“不是可不可怕的问题,你好放荡!” 时书没忍住:“你——这个荡夫!!!” “………………” 发自内心的呼喊后,一片安静。 谢无炽被用了这种形容词,不仅不生气反而面带微笑:“嗯,那现在都到这个气氛了,我上次说的东西还没给你看。” 时书喘着气,注意力竟然被转移:“什么东西?” 谢无炽:“刺青,想看看吗?” “啊?” 谢无炽转头往下一指:“你眨眼就能看,为什么不看?” “………………” 时书盯着他,心情可以用奔溃这个古早词来形容,穿越之前他是一个清纯男大,穿越后他的二观受到猛烈冲击,生活方式完全转型都算了,竟然,还认识了这么一个男人! 时书经常会有种抽离感,总觉得认识谢无炽是梦,因为在他任何原定轨道的人生中,绝不会和这人产生交集,哪怕有,恐怕都是一面之缘,彼此错开得远远的。 更可怕的是,时书发现自己的阈值在提高!脑子里又升起醉酒后头晕的感觉。 时书:“哥你现在衣服裤子都不穿,你让我看你腿,我能看?!” 谢无炽:“看看,我盖好,不让你看到其他的。” 谢无炽的话像要给时书分享他的艺术品,而这个艺术品显然藏在他隐私之处,让一条帕子盖着的秘密。谢无炽按住帕子的手背青筋虬结,藏住了他的攻击性。 一个人盛情邀请,时书反倒被打乱了思路。 时书:“我如果不看呢?” 谢无炽:“我会失望。” “……” “你的刺青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非要我看。” “或许算吧,过来。 老实说,谢无炽这么热情推销,时书在酒精的助力下横心道:“你让我看的!别说我占你便宜。” “好正直。” “我倒要看看长什么样子。”时书准备看之前先起身:“门关紧了没有。” 等他回来,猝不及防,谢无炽已经将双腿分开了:“来。” “………………” 想对一个人更了解,就像盛夏那些躁动的夜晚一样,充满着刺激感。 谢无炽单手用帕子蒙着腿间,坐在床头踩着木质的床搭脚,光影偏转之时,他的大腿肌肉颀长紧实充满了性张力。 一座书院的后厢房内极其诡异的场面,谢无炽满头青丝垂坠到身下,未穿衣服的上半身光洁赤裸,亵裤被拽开缠在大腿处,只用一张帕巾蒙着腿间。而他以这幅尊容被时书直视,脸上也毫无一丝的转折。 时书酒好像要醒了:“不是,我为什么要答应看这个?” 他飞快地瞟了一眼:“哥,看不清。” “凑近看?”谢无炽将腿更分开了一些。 谢无炽肩宽腿长,纤薄的皮肤下蕴满了爆发力,莫名让时书想起游戏原画里彪腹狼腰的男人,肩背微弓时像窥伺的豹子一般,身上染着冰冷的硝烟气息。这个动作看得人喉头打结。 时书:“这,太暗了……” “趴我膝盖上。” 时书蹲下身,忍不住嘀咕:“总觉得这个姿势很怪异,别的地方都还好,你就这么敞着个腿给人纹身?” 谢无炽:“自己纹。” “嗯?” “刺青,即用带颜料的针刺入皮肤底层描绘出图案。我有绘画基础,那时候自己刺了。” 时书:“那时候?” 时书定睛再看他的腿间,残留的酒意让头泛起涟漪,真的壮着胆子盯了过去。 常年不见阳光的皮肤,几缕黑须从帕子底下透出,有一片区域明显颜色更深,在腿根极为隐秘的地方接近耻骨处,也就是丛林的左侧,几乎不加区分便是被帕子遮挡的雄壮。 时书趴在他大腿仔细地看,盯着腿根的部位:“哦……” 边角尖锐的线条飞出,斑驳褪成了深青的颜色,与浑身上下的皮肤完全不同,那一片的皮肤布满了反复愈合再刺破的伤口,也坑坑洼洼不够平整,但其表面是一只头尾相吞的黑色危险衔尾蛇,组成的圆环被扩写成一轮辉芒闪烁的太阳,光的痕迹指向中心,和那斑驳的伤口互相掩映。 “这是蛇还是太阳?都是?跟你还挺相衬的。”图案有种禁忌的美感,尤其将衣服一穿便显得尤其端正高雅的谢无炽身上便极其反差。 时书:“不过这个图案危险,而且好多伤口,怎么弄的?” 谢无炽:“忍不住便拿针刺出的衔尾蛇,又叫‘自我吞食者’,自我毁灭和自我重生。 刺青表达信仰,把他纹在身上也许人能和意志融为一体。 谢无炽说着话时喉间在低颤,时书再把目光转向了那条衔尾蛇组成的太阳,刺在他的皮肤组织之上的图案,心想:“照谢无炽这种在意身体接触的人,身体纹刺青,一定表示这图案意义非凡?” 时书眨眼:“为什么是它,为什么是刺青?你当时有什么心路历程?” “我说过,我喜欢痛楚,没有什么比亲手制造痛苦更能惩罚自己。” 谢无炽搭在腿根的帕子在动,嗓音低哑:“时书,多看它一会儿。” 时书:“怎么了?” “我喜欢你的视线,被你看着很爽。” “………………” 时书:“哥,你觉得自己变态吗?” “与常人不同就意味着离群索居?至少我能享受不同层次的快感和痛苦,不觉得反倒是好事?” 时书品出一丝震惊中,低头再看,没留意到谢无炽盖在腿间的手攥紧像用力掐着,手背上的青筋起伏,被烛光的暗影映出黑与灰两种颜色。 谢无炽的呼吸变重,半弓着腰注视时书白皙干净的侧脸,汗珠沿着他的下颌滚动,嗓音发哑:“时书,它漂亮吗。” 时书:“挺漂亮的……” 不过对于时书来说,似乎这刺青之下有潜台词,按照从小爸妈的说法,自己并不会接触这个世界。 “摸摸它。”谢无炽哑着声。 时书:“啊?哥,你是不是有点太不把我当外人了?” “你可以触摸我身上的任何地方。” 时书总觉得他在盛情邀请,某个人对自己的某一部分很满意,想向你展示。不捧场的话过不去,伸出手指在太阳的中心点了一下。 “……我摸了。” 谢无炽额头起了一层细细的薄汗。 “整只手放上去,掌心覆盖。” “这不合适吧?这个部位太……” 时书一边说着一边将整只手都贴上去,不过碰到的一瞬间十分震惊,谢无炽腿上的皮肤也好烫。 谢无炽似乎笑了一下:“掌心包裹不管有意无意,都有呵护和爱抚的意思,谢谢。” 那寸皮肤像被正午的太阳晒过的绸缎,非常灼热,时书正准备站起身,头顶上再响起谢无炽的声音:“喜欢的条件少说了一项,希望口我的时候,能抚摸这枚刺青。” 时书:“兄弟你真变态!……” 他的言行就吓不到自己了,时书忍不住道:“就算穿到古代了,你想找个对象不也很容易?老这么憋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谢无炽:“他们不配碰我。” “…………”豪门哥。 “好吧,刺青看完了。” 时书靠近,拽着谢无炽被压着的裤子往上提:“谢无炽,赶紧穿好!虽然你是男的,但我们男的也要守规矩,不然以后会很对不起另一半。下次不要见个人就脱裤子给他看啊!” 谢无炽肯定有心理问题,对待性的态度不同其实也是心理不同,这么一想时书更理解他一些了。 时书叽叽咕咕:“你要爱护自己,爱惜自己。” 谢无炽垂下视线,微微停顿了一下,时书膝盖抵着床沿,两只手飞速把谢无炽的亵裤拉扯到腰际,变成了端正矜持的模样。 时书褐色的眸子看着谢无炽,认真点了点头:“放心,我替你保守秘密,不会有人知道。” “……”安静。 谢无炽:“替我保守秘密?” “就这些秘密,说出去影响你形象。” 时书一边说,还找来了外衫往谢无炽的肩头披。 谢无炽片刻转开了目光:“真是醉的厉害。” 时书给谢无炽一阵捯饬,终于把空气中全部的旖旎气氛一扫而光,变成了一切正常,时书刚准备拍拍被子躺床时,又听到谢无炽的声音。 他在黑暗中看他,灯火映着瞳仁中的猩红色。 “时书,我想做.爱。” 时书被两个字刺激得差点一头栽倒,勉力镇定下来,半晌红着耳朵憋出一句:“忍忍吧,哥,咱没有条件。” 说完,时书浑身像有蚂蚁在爬,十分的不自在。我天呢,跟这么个淫|魔当朋友真是痛苦得不行。 “要不你找个对象谈了。” 谢无炽:“我在找。” 时书正色道:“那你找到了和那个人说,我也帮不上你。” 谢无炽面色沉静如水没再说话,目光放在时书身上,神色似乎在思索。片刻后,他选择了闭嘴。 时书收拾收拾准备睡觉,门外,响起了别的动静。 时书“刷”一下跑出去看热闹,原来是刚才聊天的那群人,其中不知怎么又混入了别的人,意见不合,大声吵嚷起来。 “你说清楚!欠揍吗!” 一位身穿华服的年轻男子,被人一把推了出来,面带笑容:“好了好了,诸位,别动手!” 他身旁还站着一个体貌高大的男人,夜色中看不清晰,但那体格刚强健壮,远非寻常人所能比。 有人愤慨道:“好好聊你的天,非要扯到什么大旻,还说北境易主,也别怪我们动手了!” 这人拱手:“抱歉抱歉,我这还不是听你们骂人,说大旻尽是些秃头癞子歪嘴豁牙的人物,就随口提了一句。小人游历全国,北境更是常去,那里的大旻族人确实要比咱们大景的男儿生得高大些呀!岂不闻‘胡儿十岁能骑马’。” “那你岂不闻‘勒石燕然’‘封狼居胥’!没成想大景的百姓中,还有你这种为外人说话的。” 华服男子道:“实事求是而已,单论体貌确实是他们异族人更胜一筹,大家承认现实不好吗?为什么非要自欺欺人呢?” 他扇子一挥:“旁边这位,是大旻和大景的混血种,娘亲便是异族人,一家子被小人买来当了奴隶。你看他长得多高?走在大街上少有比他高的吧?” “然后,你想证明什么?证明大景百姓是劣种吗?” “不对!” 有人想起来:“方才隔壁便有个极其高峻挺拔的男人,让他出来给你看看。” “……” 时书:“隔壁?不行我还在长身体,谢无炽,你去。” 果然,这几个读书人还真来敲了门,谢无炽刚穿好外衣,神色早已平静如常,一被叫便走出了门去。 “看清楚,难道他不够高大巍峨,仪表堂堂?” 华服男子转头审视他,谢无炽目光和他对视。无论是华服男子还在站在暗中的那位“混血种”,目光短兵相接时极度阴鸷,慢慢转为了平缓。 谢无炽往那一站,没说话,华服男人片刻后笑了:“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好好好,你们大景确实有这样威武的男儿。” 时书也被推上前去:“论美男子,哪个不比大旻人好看?” “哎,干嘛?”时书转头想跑,硬被拉到人前,华服男子看得心悦诚服:“恂恂公子,美色无比。好,今晚是小人说的不对了。” “那你们还不走?等着找骂吗?!” 这男子说:“过几天有鹤洞书院论坛诗会,届时诸位名家大儒辩经,我特意赶来,你让我走就走未免过于霸道了些吧哈哈哈!” 被人再二痛斥,还一点不显脸色,仍然笑吟吟的。 “算了,随你的便。” 见骂也骂不走他,拂了拂袖子向时书和谢无炽招呼后,回到了室内。 时书看看这两人,也没什么可说的,倒是这人先拱手开朗地打起招呼:“二位贵姓啊?” 谢无炽:“请回。” “哈哈哈,怕我是祸害不敢说吗?二位如此姿仪,在鹤洞书院只要稍微打听就知道姓甚名谁了,拒绝有什么用呢。我先自报家门,元音,他是我兄弟,元图术。” 元音再二审视他俩,笑着说:“我与兄弟游历全国看遍大景河山。今晚却让我和兄弟受辱,你们二位的皮囊迟早有一天我要剐下来,挂在城楼上晒成干,给更多的人一睹姿容。” “……” “?” 时书本来见他笑吟吟,还以为正常说话,听到这句变态至极的话,一下反应过来:“喂!你说什么!扒什么皮?” 元音:“二位,再会。” 说完他打开折扇,和身旁那位高大的男子并肩而行,不紧不慢消失在浓烈的夜色中。 时书一股火气窜上:“这谁?” “听姓氏,异族人。”谢无炽和他一起回了屋子里,“听口音和姿态,又像是接受教化已久,已通文化为荣。” “但元这个姓很古早,除了北来奴区的人还用,一般异族人化名也少用这个,只在贵族中通行。看来这两人是大旻的望族,说是游历大景,指不定刺探情报。” 时书:“要不要找衙门?” “不用多管闲事,这人一路狂放还能完好无损,背后自然有 人保的。” 时书:服了,长得帅也有错。” “帅不帅涉及到人种优势,民族自信,他当然会很在意。睡了。” 躺下,时书这才意识到今晚实在经历得太多,困意袭来,隔壁屋子的谈话声也变小了,时书一路睡了过去。 - 第二早时书醒得很晚,他还在睡梦中,隐约察觉到有东西在脸上摸。 那只手冰凉凉的,摸了眼皮摸嘴巴:“谢无炽,别碰我。” 那只手继续摸。 时书爆炸了:“谢无炽!” 喊完睁开眼,眼前一双黑色圆溜溜的眼睛趴在跟前,似乎被他吓了一跳,小手小脚猛地往角落里缩。 “……茯苓?你过来了?” 谢无炽站门口,早晨的锻炼结束,刚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回过身:“奶妈刚送他回来。” 时书:“……不好意思,刚才说话有点大声。” 时书昨晚喝醉,今天脑子不是很舒服,但乍一眼看到谢无炽,模糊的记忆还是涌上了心头。明明醉醺醺脑子迷迷,还被他昨晚的发情吓了一跳。 时书低头捏了下鼻尖,他尴尬的时候都这样,尽量想装作若无其事,谢无炽先道:“出门一趟,许家二位找。” 时书忙点头:“请请请。” 等谢无炽走了,时书才开始回忆昨晚,被送到手心里的触感,还有那衔尾蛇组成的太阳刺青,黑成了深青色,像烙印在他的记忆里。 一想,时书后背冷汗都下来了,有种事后的后悔。 “昨晚干了什么!都看到他腿根了,不跑路先不说,居然顺着他把刺青也给看了!” “喝酒误事,这辈子再也不喝。” 时书天都快塌了捂着额头,刚才谢无炽出门穿了一身儒衫,尽管不用名贵的料子,但他显然在现代就很考究衣着,宽袍大袖找人订做,仪容端正且列松如翠,光看外表一副迷惑人心的清高景象。 刺青不是淫纹,但谢无炽的未必。还是敞开腿,让时书趴在他膝盖上看的。 时书捂了起码半小时的额头。 完了。完蛋了。 没有觉得谢无炽不好,只是不合适。看别人腿,看□□,怪怪的,虽然有些说不清怪在哪里,但直觉上时书觉得怪极了。 他蹲够了,把茯苓抱起来:“等回了东都,你就跟着林养春当小药童,再也不跟我了。昨天晚上没带你,今天和你出门玩一天。” - 时书出这书院,这小屁孩就牵他后衣摆,不停踩脚后跟。 时书去了一趟大街,今天依然热闹,红线节要热闹整整二天。 他不喜欢牵人,小孩儿也不爱牵,把袖子给茯苓牵住了,两个人往外跑。茯苓很喜欢他,但时书才十八岁,他还肩负不起照顾一个小孩儿一辈子,何况还是穿越。 走到绣阁,时书站在楼台下看热闹,中午被许珩门的下人认出来了:“公子,你家兄长和我家主人正在醉红楼吃饭,公子现在去吗?” 许珩门和谢无炽,这些人聊的都是宏观问题,家国政务,时书听不懂:“不去,我自己在街上走会儿。” 下人说:“真不去啊?不去就可惜了,主人今天请了宫里来的御厨,整个韶兴府最有名的待客之席,你要错过,可有损口福啊!” 时书仔细想想:“不是为了吃,单纯爱看厨师,走吧。” “……” 那下人领着他一路到了醉红楼,据说是韶兴府最豪华的酒楼,眼看重檐歇山楼层林立,据说此等顶级楼阁,一顿饭的花销就是普通人一整年用度!类似于现代的五星级酒店。 时书牵着茯苓走到门外,听见几个人聊天。 “居然把小栾仙也请来了?” “小栾仙一向不给面子,就是东都的世子王爷来了也不轻易出面。这次居然抱着琵琶移架醉红楼,少见。” “昨晚周家画舫拉弓,你们没看见呐?那雄姿英发,膂力强劲,小栾仙一向不喜欢纨绔子弟,就爱豪侠人物,大概就来了。” “……” 时书停下了脚步,他往后退,透过屏风看到了一位曼妙的背影,丹蔻轻扫,头上插满金玉,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 这群爱风雅的公子哥儿,都要顺着她说话,不敢有一句违逆。 背影隔了一个座位坐在谢无炽左手,看来有人故意撮合。 时书挠了挠下颌,说:“突然有点不舒服,你们吃啊,我就不进去了。” 时书揣起茯苓,当场一个狂奔:“快走,让咱哥谈个恋爱。” - 茯苓虽小,时书也跟他称兄道弟,买了串糖葫芦给他:“小老弟,快吃。” 沿河溜达的时候,时书在断桥旁又看到了昨天的钓鱼中年人。 这次他还站在树底下,抬头沉思着看树梢头。 时书走过去:“你鱼钩又甩上面去了?” 中年人转过脸,笑了:“是你啊,小友。” 时书仔细看:“要不然我教你爬树吧?这样你以后就能自己上去取了。” 中年人:“我会爬树,只是担心摔下来,不得丢人现眼呐?” 时书:“这里很多人看你吗?没人看着你啊。” 中年人转身拿起鱼竿:“你说得对。就算摔一跤,又有什么所谓呢?” 时书拽着树叉子往树上爬,这人看着他敏捷的身影:“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怎么人得了后不是快乐,而是恐惧。” 时书一下磕巴了,他最怕跟人谈心:“呃……老哥,你也有忘不掉的人吗?” “算是,”中年人说,“比如这棵树,我以前是想爬的,但后来摔了一次后就再也不爬了,生怕丢了性命,杯弓蛇影。” 时书:“你说的是爬树?” “也许不是。”中年人看时书站到了枝桠间,解着透明的鱼线,“但是鱼钩挂在树上,实际上是需要人爬树上去取下来的。当然爬树的 人也许有性命之虞,倒悬之危,坠落之惧,但还是要有人爬树。不然鱼钩便取不下来。” 时书没说话了,这个人肯定不是在说树。 见线重新绷直了,时书“咚”一声跳下来,震得周围灰尘弥漫:“我没事,小问题。” 中年人接过鱼钩,也没有说谢谢,转过身去:“假如没吃没喝,只有这一只鱼钩,树又是钢刀插出的刀山,谁敢上去取呢?勇士去取,抑或是披坚执锐的人去取,为什么二者不能是同一个人。” “入魔,着了相。钓个鱼也钓不清净。” 时书转开了话题,看到岸边的浅流,随口问:“你这儿能钓上吗?” “钓不上,空度岁月。但又不敢爬树。” “……” 时书也不说话了,牵着茯苓:“我走了啊。” 中年人文雅的脸上带了笑:“你叫谢时书?” 时书一下意外了:“你怎么知道?!” “文卿给我的信上写过你。他一直不肯离开东都,想等时机递上谏书,应时而动,一遇风云便化龙。但我十年不曾踏出鹤洞书院,听他说身子不好,现在呢?” 时书:“你是谁?” “许寿纯,”中年人将鱼钩扔进河水,“你兄长昨夜在周家画舫那一箭真是劲道十足,射穿了我的脸面。十年前裴植死了以后,为了这祖传的荣华富贵,我再也没碰过箭。当年我没有他的勇力,现在,儿子也不够勇武。但看到现在大景的年轻后人如此刚强有力,心中欣慰。” 时书一下怔住:“你们……” “算了,”时书说,“你要是跟我说钓鱼,我能聊。说这些我聊不了。” 许寿纯:“哈哈哈,来,钓了一尾小鱼。” 不远处,一直若无其事坐着的下人。时书以为是百姓,居然是仆从,将鱼篓里的鲫鱼拎了出来。 “带去醉红楼,煮汤给他兄长喝,说是我送的。你呢,小友,以前还是个小和尚么?那就在这陪我钓鱼吧。” - 时书岔开话题,但凡探问一概不聊,只聊鱼,免得一不小心露了馅。 毕竟谢无炽有事情要干,时书对朝堂不感兴趣,但不能把他给出卖了。 坐了一个时辰,茯苓坐不住了,时书便起身带他玩儿,离开了断桥旁。 许寿纯也并未对他们印象特别好,对长阳许氏趋之若鹜的年轻人很多,优秀的更是不胜枚举,时书更不会说讨人喜欢的漂亮话,许寿纯聊那几句只能算对这二人印象不错,仅仅一尾鲫鱼的优礼,至于他掌握的权力不会轻易施舍。 傍晚,茯苓被奶妈接去吃饭睡觉休息。 时书刚吃了饭,许家的下人又来了:“小公子,兄长托人带话,今晚不回来了。” 时书:“什么!!!谢无炽今晚不回来?” “说是夜游画舫,醉眠花丛里了。”下人挤眉弄眼,“有佳人在侧,谁愿意回家独守空床啊。你兄长今年 二十么?是不是死过妻子这才孑然一身?” “他一直是僧人,前不久才还了俗 时书道谢表示明白,等人送走之后,打水洗澡,“昨晚还那么饥渴,今晚就不回来了,谢无炽,嗯?你动作还挺快啊?!” 人一静下来,昨夜回忆涌动。。 船舱里摇摇晃晃的煤油灯,轻飘飘的热夜之梦,谢无炽睫毛几乎擦着他的睫毛,手指在他口中揉着牙齿。 好像说了什么,也记不清了。但昨晚看他刺青的事却记得一清二楚。 谢无炽人很好。 但谢无炽不对劲,他有毛病。不是骂人的毛病,而是心理问题的毛病。时书以前有个朋友,家里气氛不好,他就时常靠自虐才能缓解情绪。 “之前就说了有性|瘾,看他的表现是不是也要通过这途径才能发泄压力,让自己维持个人样?” 时书将湿漉漉的帕子擦在白皙的腰身,被刺激得曲起脊梁:“谢无炽找对象还挺重要的,不然唯一受害者就是室友我了。” 时书指尖淌过冰凉的水,脑海中是监狱里被他第一次亲,舌头在嘴里硬钻,他脖子上那一起一伏的青筋,暗色中活色生香。 舒康府他病得厉害,险些死了,气喘吁吁压在床上堵住嘴的狂吻。 时书鸦羽长睫垂下,眉心拧着,当时谢无炽那猩红的眼睛,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掐着他的下颌碾轧着唇,别管心理上抗不抗拒,接吻其实挺舒服的。 昨晚上,看他的刺青。 “也不说喜欢,要是我喜欢一个人,就会反复地说喜欢,做他喜欢的事,和他聊天说话吃饭散步逛街,逗他开心。” “谢无炽也没有做到这其中任何之一啊!非常稳定,到没人时直接发情。” “如果再遇到新的穿越者,或者他遇到的不是我,而是另一个人。”时书寻思,“应该也要承受我的经历吧?” 高自尊高自律的谢无炽把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游刃有余,尺子一样走在他划定的人生轨道上,每日晨练保持勇武和健康,写日记看书做事,处理完事物闲下来才开始发情。 傲慢且自恋,并不是小儿科的高傲,他就是自认为高人一等,表面对人客气,实则内心充满了优越感。 当然他没有对时书说过坏话,对时书也很好,时书能接受,更没有看不惯,毕竟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是吧。 “所以想亲人就亲了,想舌吻就舌吻了,还让我摸腿看刺青。换别人我早打人了,但谢无炽生病了,这怎么说……” 时书手里的帕子拧打结了,谢无炽吻他的热气,车轱辘的骚话激得他头昏眼花—— “想看我高|潮吗?” “我喜欢你的视线。” “漂亮吗?” “什么鬼啊!你又不说喜欢我!你说了喜欢我我就明确拒绝了,让我在这猜。” “行行行,不回来,你要真谈上了我还祝你幸福!不过这倒给我提了个醒,不能再胡乱碰我一 下,实在是没头没尾的。” 时书擦净身子躺床牵上被子,没想到还做了噩梦,梦里谢无炽扒开衣服在他身上乱拱,掐着脖子反复深吻舔吸他的舌头交换唾液,热气呵出缭绕。谢无炽的舌头粗糙有力,舔人特别舒服。 时书没回忆过,但也没忘记过。 亲完了唇又按着时书摸他的刺青,摸一下还不行,要掌心贴着皮肤摩|擦爱|抚。尾端延伸出太阳辉芒的衔尾蛇,自我毁灭和自我重生,伤痕斑斑扎在皮肤底层的疼处,没见过谢无炽高|潮的样子,但在舒康府医药局的那晚上,他高高在上吻他吻得意乱情迷的眉眼时书记得一清二楚。 神经病,疯了!!! 梦境中,谢无炽像鬼一样缠着他。 时书不记得有没有躲,他被谢无炽反反复复地亲,舔,那些躁动的声音,气息,体温,手背上的青筋,掐着脖颈时骨骼的收紧,明暗交织,手指的着色,一直存在于记忆里,所以一旦交织成声色迷离的梦境,就格外的刺激和清晰。 ——更声,时书睁开眼恢复清明。 他掀开被子坐在床上,俊秀的眉眼,让月光照出了一点冰凉感,脸上没任何情绪。 “算了,之前都是我愿意,毕竟你救过我的命,还一直对我好,让你亲两口摸两把也算了。现在你有人了我就不干了,再开玩笑不理了。” “我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这点小事想来想去~” “人总有点大病小病,给你亲了几次,也够了。” 时书琢磨琢磨,“就是以后真谈恋爱了有点对不起人。要不以后先说清楚,看谁愿意接受我。毕竟被男人亲过算得上是一种污点。” “不过都特么穿越了,还想谈恋爱,这辈子就这样了!不谈了!” 时书想来想去,发现自己这凡事不过心的性格,居然第一次失眠了! 反正也睡不着,时书索性起了床,打着呵欠到院子里练习跑步。奔跑起来让风擦过耳边,心情顿时好了很多,跑得汗水沿着白净的耳垂往下淌落,时书撑着膝盖低头看汇集在石板上一滴滴的汗珠,这件事总算想明白了。 谢无炽,你得罪我了。 跟谢无炽谈恋爱就没关系,他自负得很,大概率看不上伶人。 但无论如何,你一开始就不该招惹我。 该来的总要来,时书和寝室室友还互相忍耐恶习呢,比如室友深更半夜打游戏吵得很,时书一训练每天洗二次澡搞得其他人上不了厕所。跟谢无炽和平共处这么长时间没有一点矛盾,本身就不正常。 时书到井旁拎了桶水,脱了衣服擦洗身子,把手臂上的汗擦得干干净净。 自己这两个月,确实也太依赖他了。因为谢无炽情绪稳定处事老练手段可靠,明显心理和生理都比自己成熟得多,时书就依赖他。 擦背时,院子尽头走来一道身影,挺拔端正,仪态十分稳重高雅,一身淡蓝色的长袍,不是谢无炽还是谁。 一看到他,时书脑海里瞬间想起了梦境和昨晚的事,摇头挥去想法,打了个呵欠。 “回来了?”时书问。 谢无炽:“你还没睡?” 时书穿上衣服,把木桶里的水倒干净,进了屋:“我睡一觉又起床了,有点睡不着。” “怎么了?” 时书:“没事,想事情。对了,昨天我们遇到的钓鱼佬居然就是许寿纯!” “昨天见面我猜是他,原来还真是。不用再见他了,明天启程去东都,那碗鱼汤算他答应我一件事,以后得提携我一把。” 时书:“好。”又打了个呵欠。 谢无炽转头,平静的视线转着他:“你在等我?” “……那倒没有,我确实刚醒。” 谢无炽站在烛火灯旁宽衣解带,把外袍宽了之后,抬手将头发往后撩起来,用一根黑色带子绑了起来。 时书收回目光,拿起床上的衣服,说:“我再睡会儿,明天赶路了喊我。” 谢无炽:“好。” 说完,他就看见时书走出门,推开隔壁间那扇。! 41 清晨的微光中马车碾轧露水,等待驶离韶兴府城。 舒康府城门外,时书低头两手捞起茯苓的腋下,往上一甩。 “上去上去,走人啦,回东都了!” 人“咚”一声爬进马车内,到角落缩成一团。 “嗷嗷嗷~” 时书笑出白牙,被阳光照得转过脸,和许珩门、许珩风并肩而行的谢无炽走了过来,身影高挑。时书笑容不减:“聊完了?” 谢无炽手拿着礼盒:“聊完了。” 时书正要跳上马车,忽然瞥见桑榆枝条下,一道曼妙身影戴着桃花色面幂,由几位侍女扶着,正遥遥往这边张望。 时书啧声,许珩门也瞧见:“谢兄,郎心如铁,小仙一片冰心,你不如就带她一起回东都吧。” 谢无炽:“配不上,不了。” 时书蹲在架板上牙槽咬着一根草,抬了下眉梢。 私下:他们配不上我。 表面:我配不上她。 许珩门摇着扇子,笑道:“昨晚被你拒绝哭了一晚上,今早又要哭,只怕两个眼睛像鸡蛋似的。” 谢无炽没说话,但那眉眼十分冰冷。 “那就下次东都再见,我和兄弟到了找你喝酒。你虽是僧人还俗,但也该破戒了。” 这两人离去,谢无炽转过身,将带给裴文卿的书信和人参放到马车。 时书蹲在他跟前,直到谢无炽也上了马车,把位置挪给他一丁点:“这趟远门出了好长时间,好久不见来福了,不知道它想不想我。” 谢无炽:“你养他养得好,他当然想你。” 马车压着官道往更远处驰去。 时书喝完水后擦了下嘴:“昨天遇到许寿纯,他和我说了一大堆奇怪的话。” “什么话?” 时书把许寿纯说的话复述了一遍:“他好像有心魔。” 绿荫在马车上留下光影,谢无炽道:“许寿纯作为清苑士人,三榜出身,还是书香门第百代儒宗,本来该在士人中起表率作用,不过拥有得越多反而越怕失去,长阳许氏数千人口的富贵都在他一个人身上系着,因而不能、也不敢做出过激的行为,所以如此郁闷。” “过激的行为?” 时书侧头看他,对上谢无炽目光的一瞬,又把脸转开了。 早晨的光照在他白皙秀挺的鼻梁,时书盘腿坐着,发缕被吹乱了几根,不减其透澈清隽感。 谢无炽移开目光:“仗着祖辈余荫荣华富贵的家族,存在的立场也就是主子的狗,指哪咬哪。十年前他和裴植一起掀起了祸事,裴植出身贫寒被当庭杖毙,他却有家族作保活了下来。” 时书怔了下:“他们干了什么?” “参与了皇帝的夺权。没经过允许,擅自染指权力会死无全尸。不过他们想要辅助皇帝,也只是为了达成另外一个目的——‘变法’。” 时书听过这个名词,顿在原地:“变法?” “有一篇文章不是写过?在一个摇摇欲坠的时代,部分人沉浸在掌握权力的喜悦中,翻云覆雨,操纵时政,彰显权谋和智力。但有一部分人却提前醒过来了,猜测到王朝的覆灭,急剧思索阻止的方法。” 谢无炽拿出一只占卜的龟壳,和一些稻草签子,晃了晃不知道在参些什么。 “许寿纯和那群‘新学’党人想阻止而无门路,并且受到屠杀,从此一败涂地,气息俱亡。这就是他为什么郁郁不得志。你读过那么多古诗词,明白大家的志向了?” 他漆黑的眼珠直视时书,时书被他一看,缓慢地转过视线:“明白了。” 时书往木板上一躺:“明明变法有好处,为什么不让变呢?” “权力的整体有限,如果变法有功这群新贵会取代尸位素餐的人,你说那些人急不急?朝堂斗争,没人看是非,是看功利。” “原来如此。”时书抬手对上太阳,雪白阳光透过指缝落到脸上。 马车沿着崎岖的山路渐行渐远。 时书:“你找到了账本,还联络这些人,是不是就想把某些人拉下来?” 谢无炽龟壳里的铜钱落到木板,他低头仔细审视:“初九潜龙勿用。” “一无所有的人,如何才能入局?” “拉下某些人,取而代之,是这条路。” ¤tt kΛn ¤co …… 暴雨中,一列兵马护送着肩抗担子的差夫,飞快地从官道上走过。 眼看那些差夫个个累得满头大汗,却不敢停下来,被鞭子催着走。 “还不快走!前面就有强人,怎么能歇息!” “……” 时书从马车上翻身而起:“这是在干什么?” 那些兵马举着旗帜,上面书写着“梁王”“寿”的旗帜,谢无炽正翻看着一本书,收回视线:“这是送给梁王的寿礼。” 时书:“梁王,也就是那个世子的爹?” “没错,也是当今大景皇帝的生父。梁王的诞辰快到了。” “这些大人物的寿辰,早已不是普通的生日,有了象征意义,一不小心便会波谲云诡。” 谢无炽神色流露出思索,道:“先回东都,看看情况如何。” 从韶兴府往东都的官道只有两日的路程,终于见到东都城门时,时书跳下马车,猛地松了口气:“我靠,活着回来了!” 谢无炽一进门,立刻有人急匆匆将他接走,回世子府第一件事找世子议事。时书则回到流水庵,院子里的草都长得荒芜了许多。 时书把茯苓送去林养春管的世子府医药局,有人早收到信接过孩:“这是那个孤儿?” 时书拍拍他脑袋,道:“对啊。让神医们看看你这哑还有没有得治,以后,他就在这儿先学门手艺。” 茯苓尽管不舍,但小孩子忘性大,医药局的人拿了糖块给他吃,他便死心塌地坐上了小板凳。 “这小没良心的。” 时书说完刚走出医药局,忽然听到一阵“旺旺旺!”的狗叫! 来福!!!!时书心花怒放。 一只大黄狗猛地从背后冲上来,往时书身上一跳,冲击力撞得时书一屁股坐地,还没撑起身便伸手疯狂揉它脑袋。 “来福,来福,好来福!” “旺旺旺!嘤嘤嘤!呜呜呜~” 撒娇。 时书撸他脑袋,听到笑声,裴文卿拎着烧鹅站在背后,他脸色比时书走时还差,一张俊秀的脸苍白:“来福可想你了,你去舒康府这一个月,他整天吃在我这,空余时间都趴在流水庵的门口,等你回来。” “我靠!催泪了!人狗情深!” 时书荷包蛋眼后看到裴文卿的脸色:“你怎么身体越来越差了?” “不用为我担心,你怎么样?这一趟想必经历了许多事情,心智更成熟刚强了?”他晃了晃手中烧鹅,“吃饭了?我把这烧鹅切来,再做点饭你吃。” 时书围着他打转:“先不说吃饭,说说你,你呢?上次给你的养荣丸吃了没有。” “没有用,我身子就这样了。先吃饭。” 时书说:“算了,还不知道我哥几时回来呢。” 说到这,时书这心里便不是很爽快。 “你哥是世子府出幕资聘请的参议,自然有世子为他接风洗尘,你就不用担心他了,现在定和人应酬宴饮。” 时书:“哪有这么多酒要喝。” “所以你哥了不起,他心里未必愿意和那些人结交,却能从容施行。但看碌碌红尘,都为一利字奔波。本来以为你哥求的也是功名利禄,但这次舒康府驱瘟,他也算让我刮目相看了。”裴文卿面带笑容,“不说别人了,说说你在舒康府怎么样。” 一说到这个时书就不困了,拍着腿大说了一通,他说话裴文卿就听着,时不时点点头,还说了谢无炽生病的事。 “是啊,寻常病人放血都要大夫操刀,他竟能自己动手割开血肉,心性顽强非同寻常。” 时书端着碗喝了一口水想起什么,脸上露出复杂的颜色:“他……厉害。” “接下来又有你哥忙的了,梁王诞辰世子必定要备厚礼,让这些参议们结合礼制给意见。” “他忙他的正好。” 时书站起身,洗了碗把切好的烧鹅放桌上,说:“我正好准备找点儿活干。” 裴文卿:“你找活儿?” 时书:“当然了,我有手有脚能干活。” “你在这世子府没有门路,等你哥回来了和他商量。” 时书跟被蜜蜂蛰了似的:“不不不不不,我自己找!” “兄弟吵架了?”裴文卿拿着扇子,合拢:“那你只能去医药局,除了林太医也不认识别人。” “……” 裴文卿陪他坐了一会儿,吹风吹得头晕让时书送回了屋子里。等再回流水庵是下午,时书和谢无炽一直睡在左边的厢房,与堂屋隔门的右厢房则放置杂物,后来买了新床,但一直没有收拾出来。 时书一边将地上灰尘扫干净,杂物也搬开来,被呛得咳嗽了一声。 “是时候独立一点了,这不有空闲房间吗?总共处一室,以后谁谈对象了都不方便。” “何况谢无炽这种重欲的人,三更半夜总要撸个关什么的吧,我这待着也太煞风景了。” 时书还想脸红了:“之前该不会是我在,他一直不好意思就憋着吧?怪我咯?” 角落有个蜘蛛网,时书正盯着,忽然“哇!”一声,蜘蛛往他脸上飞。时书掉头往门外跑,挥舞着扫把走到屋檐下,谢无炽那石青色缎袍的身影隐没入夜色,恰好进门挂上了流水庵的门闩。 时书疯狂道:“好大个蜘蛛!” “你在干什么?” “我收个屋子,这隔壁屋一直放着没人住,我打算搬过去住了。” 谢无炽单手理着袖口,把手腕的念珠褪下放到桌案,阴郁眉间本来在思索什么事,听到这句话目光转向了他。 “那间屋原主人死了,你不怕了?” 时书:“舒康府死那么多人,有什么可怕的?” 谢无炽端了碗茶水,揭开盖子浮了浮。 时书:“再通知你,明天我就去医药局帮闲了。”! 42 “医药局。”谢无炽面无情绪重复一遍。 “舒康府时我和林养春成了朋友。对看病不了解,但帮忙清点、购买、搬运药材还是可以的。这样,谢无炽,你先别多想。” 时书一向有话直说,“我们两个热血方刚的大男人,冷静一下保持距离也好。亲兄弟都得分房睡,何况我俩还不是。” 谢无炽眼中漆黑:“哦?” 时书一向有话直说,主动把话说开:“那天晚上的事我都记得。这几天也想了很多。你给我看刺青,没什么问题。不过我觉得你对待恋爱关系很开放,还很随便——不是在说你啊。比我要开放得多。我就怕这么下去不好,毕竟你自控力也不行,万一哪天我俩越界。” 谢无炽视线恢复焦点:“越界,什么意思?” “就是我占你便宜,像那天晚上摸你那样。” 时书咳嗽了声,认真地说:“你很开放,因为你有那个瘾,而且从小受到的教育和我不同。但我没有,我更健康,我不能趁人之危,但也不能惯着你。比如你有时候拉着人乱亲的事,至今我也不好分辨你什么情况,似乎不能用男同来界定了,好像比这个概念还吓人。” 谢无炽并没有说话。 “总之——”时书准备结案陈词。 “以后各睡各的,减少意外发生。” 谢无炽眉峰陡起,似乎笑了一下:“你摸我,到底谁在吃亏?” 时书不疑有他:“我摸你,当然是你!我能吃什么亏?” “原来是我吃亏?” “差不多吧,”时书说,“我确实不知道自己吃亏在哪。” 闻言,谢无炽浑身似乎躁动起来,嗓音发哑:“时书,你——” “???”时书一下破防,“你想说什么啊!” 谢无炽盯着他,也许是时书的错觉,他的眼神变得情色,漆黑眉梢压着视线,那视线落在时书的身上,有一种发情的感觉,像被这句话刺激了似的。 时书出声,大惑不解:“喂!谢无炽!你干什么?” 谢无炽哑着声说:“分屋睡也好,你暂时不用收这间屋,梁王府准备王爷寿辰,世子回了王府暂住,我近日要打点行李去王府住一些日子。” 时书这才反应过来:“什么时候的事?” “梁王五十大寿,皇帝御驾亲临三日。梁王府准备两年等待殊荣,朱漆重刷,丹垩一新,新造了些亭台楼阁准备戏曲歌舞,正好是大量用人的时候,我过去监督参谋。”谢无炽说完,转身进了厢房,“收几件衣服,你别进来。” “你收衣服我有什么不能进的?!” 时书挽着袖子,莫名其妙,白净俊俏少年的一双眼望着院子里,可以说是困惑。 “谢无炽!” 而一墙之隔的门内,一双手穿过衣裳握住了硬得要命的铁物,虎口青筋绷起,死死地上下掐着。 疼,疼。 衣柜矗立的隔间 之内漆黑一片,热气从喉头滚动着溢出时,那个躁狂的声音一直在说:疯了!疯了!疯了!疯了…… 原来你喜欢这样的人? 身体渴望拥抱,但却并不懂爱是什么。 疯了,不正常,不正常,恶心,恶心…… 恶心……疯子! 意识在往下陷,精神却相当清醒,甚至醒得他脑子麻木地疼痛,双手机械地重复着动作。无论皮肤和掌心充满了男人的雄性气味。 想到时书的脸时,后脊椎一阵绷紧的疼,起伏分明的锁骨发抖,那副颀长强健的身躯,每个细胞似乎都在渴望着拥抱的温度。 谢无炽性感沉迷的眼垂下,抬起手狼猎食一样咬住了腕骨,清晰尖锐的刺痛传来—— 忽然,整个人受到刺激一下闭上眼,热气从俊朗清晰的脸溢出。 “啊……” 大口喘着气:疯子…… 手腕的血流温热,谢无炽背靠着冰凉的衣柜喘气,浑身的肌肉绷紧到发疼。 片刻后他擦掉挺直鼻梁的汗珠,眼神恢复了冰冷阴暗,扔掉脏污的帕子走出门去。 时书趴床上收拾,少年背影活力十足,谢无炽到院子里的水井旁打水洗澡,阴冷得很。 刚换了身衣裳,流水庵门口来了人:“参议,世子问你忙不忙,给陛下用的御膳要商量,请您直接去梁王府。” 时书走出门,见装束得澹然疏朗的谢无炽,眼下似有绀青色,平静地点了头:“好,马上就来。” 一回头,时书追了上来:“你今天就走了?为什么这么匆忙?” “床让给你免得再收拾。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也好好想想。这几天我空了,回来看你。” 说完谢无炽把包裹给了掌灯的随从,身影一径往前,让灯笼照着,便消失在了流水庵的桃花林中。 时书:“???” 我让你走了吗!回来! 时书从狗盆里捡了个骨头扔出去:“来福,把他叼回来!” 来福摇尾巴不解:“旺旺旺!旺旺旺!” “算了。”时书撑着下巴蹲身,盯着荒芜的院子里,叹了声气,“哼,随便你吧,大忙人,反正我也有自己的新生活。” - 世子府药局,时书站仓库的架子前,把一堆药材拖出来时,被腾起的烟雾刺激得咳嗽了好几声。 “咳咳咳!咳咳……这是放了多久了?” 背后林养春的徒弟林百合探头看了一眼:“哦,堆积了几年的老货,最近天气好,都拿出来晒吧。” 时书仔细一检查才见有大包的柴胡,早已霉烂,不能药用。忍不住回忆起舒康府:“当地的百姓生病时没有药可以用,好多人眼巴巴望着,世子府居然这么多药材囤积,全都烂了!” “啧啧啧,”林百合说,“就算全天下都没这东西了,世子府王府也会有,不然怎么是恩宠富贵?” 时书:“万恶的封建主义。”“你说什么?” 说了你也不懂,我还得砍头呢。 时书把药材放到竹编的圆盘,放太阳底下晾晒,林百合收拾好了一箱子药,道:“走吧,上梁王府去。” 时书蓦然想起了谢无炽:“去梁王府干什么?” “老梁王寿诞在即,如今王府里忙成了陀螺,每日来拜寿的、引荐的,主人太太和奴婢,得有数千人在里头忙碌,人多了总有个头疼脑热腹泻窜稀的吧?那边的药局忙不过来,一到逢年过节就得借咱们过去。” 时书也抓起药箱:“原来是这样。” 林百合跟时书差不多年龄,两个人一起出了门,梁王府和世子府隔着一条街,走路约莫几分钟,梁王府金碧辉煌的大门赫然呈现。 果然,这王府门口人来人往,应酬交际好不热闹,门卫都拿鼻孔看人。 “哪儿来的?” “世子府药局的。” “进去吧。” 时书进门后左看看,右看看:“梁王府,比世子府还大?” “那是,当今圣上的亲爹。” 时书一路走,见道路两侧张灯结彩,树枝修建有型,朱门绣户上了新漆光亮鲜艳,亭台楼阁重重掩隐,来来往往的奴才丫鬟都换上了新的衣裳,眼高手低,相比之下确实有一种别样的活力和气派。 时书懒懒道:“真了不起。” “本来还能更了不起呢!只是咱们王爷是个‘一团和气’的笑面王爷,一问三不知,每日呢就和几个夫人打牌,从来不问政务,一问就摇头不知道不知道,人老实!这气派,赶太后家那几个叔叔侄儿还差点。” 时书边走边看,经过戏园时林百合戳他胳膊:“那不是谢参议吗?” 时书转过身,果然看见一身淡青色长袍的谢无炽站人群中,一旁是世子楚惟,还站着个红衣太监,三个人正在看一份喜剧片的曲目,旁边的戏台老板站着,一脸忐忑望着三位。 谢无炽身高腿长,在人群中显著的出挑,他收回目光将曲目递给了太监。 “请周公公过目。” “哎哟!”那太监尖声尖气,弓着腰接过,“梁王诞辰,陛下亲临,气氛其乐融融,看几首孝子戏好了。什么‘失空斩’,‘杨家将’,与政务有关的都免了。” 世子冷声道:“怎么,你是怕本世子夹带,要向陛下进言?” “冤枉啊,只是陛下日日处理朝政,殚精竭虑,好不容易回府一次,政务杂事,就不要扰陛下耳目啦。”周公公擦擦额头的汗,“这也是丰公公和喻妃的意思,为陛下分忧。” 世子一下笑了出来:“那是自然,皇兄御驾难得出宫一次,怎么会再拿政事俗务扰他清闲?把这几曲都删了吧!”  戏台老板连忙应声:“是!” 周公公说完,还怕处理不到位:“除了看戏园子,其余观赏庭院、赏荷听曲、饮食用膳的条陈,也请世子殿下带奴才一道看看吧。” 世子面露不悦,说:“知道的这是王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们太监的窝铺!” “哎哟,这可折煞了奴才,世子殿下——” “好了好了,跟你开玩笑。”世子笑着拍拍他肩,“走吧,带你去膳食所看看。” 他搂着周公公走,给谢无炽递了个两人才懂的眼神。谢无炽面色平静,把新写上的曲子戏目看了看,递还给老板。 恰好一抬头,看到了不远处树荫下的时书。 林百合还拉着他低声说话:“你不知道哇!自古以来借着面见圣上的时机想递话的人,无一不在衣食住行上下力气,这群死太监坏事做尽,生怕被人告状,防得紧得很!” “原来是这样啊,难怪。” 时书拎着药箱,浑身被阳光晒的白净剔透,和谢无炽对上视线:“大忙人,看什么?” 谢无炽瞥一眼林百合,身后世子的人催促,他也没说话转身,身影拂过栏杆渐行渐远。 时书正大惑不解,和林百合一道到达药局。 王府人多事杂,果然生病的人也多,时书忙着拣药时,药局里忽然传来一阵清新婉转的笑声,从林梢底下沁透过来。 “哎呀,我今日的活儿还没干完呢,突然叫上药局来。” “耽误了,回去还要忙活。” “都说了干干净净的,还不信……” 时书捧着药篮子露过中堂,恰好看见一位年龄稍长的嬷嬷,带着几位年轻貌美的婢女走来,边走边笑。 嬷嬷操着手严厉斥责:“轻浮浪荡,举止不堪。在我这儿还好,届时在喻妃面前还这么没规矩,被掌了嘴可别哭。” 时书见是女孩子,连忙跑了,听到这一行人进了另一间屋。 林百合跨进门来,满脸笑意:“你小子,今下午要饱眼福了。” 时书:“怎么了?” “这几位可是王府最貌美的婢女,去年年初来王府帮闲我就见过,那个长得像小猫的叫翠袖——” 时书把黄芪中的杂草扔出去:“她们来干什么?” “我刚听了几句,都是挑去伺候喻妃的。陛下最宠爱的妃子,平日都带在身边一日离不得。这次回王府也要带回来,这喻妃没什么爱好,就爱……” 时书受不了他卖关子:“爱什么你说,挤眼睛干什么?” “爱美男子!不过宫闱之事你也清楚,碰个太监都是死。她便时常让貌美宫女扮作男子,天天和她打牌。” “这几位漂亮女生都是挑出来陪她玩的?” “是。” 时书说:“她们愿意吗?” “荣华富贵,肯定愿意了。比如你这相貌,给你钱,让你陪个男人玩儿你愿不愿意?” 时书懒洋洋道:“哼,我还真不愿意,千金难买我高兴。” “那是你没吃过苦,吃了苦,屎都吃。” 时书低了头还真仔细想了想。如果回到现代,唯一能把钱当纸往他身上扔的只有谢无炽。仔细 想想,要是为了荣华富贵,天天让谢无炽抱着亲、抱着摸、抱着舔,指不定还要甜言蜜语讨好几句,叫个“老公”什么的。 接纳谢无炽的体温,拥抱,再按照他的喜好亲刺青。等谢无炽玩的他浑身脏兮兮,再用那看狗的眼神把钱往他身上扔,哗啦啦的银票飞舞—— “………………” 时书浑身震悚,猛地大喊惨叫:“我靠!我不愿意!好可怕!” “不愿意就不愿意,吼那么大声干什么!”林百合被吓一跳。 时书:“……” 下午,这群体检完的婢女们被带走,天色渐晚,时书帮林百合把最后一筐药材摞上架子,刚坐下来擦了下额头的汗,不远处走来一道身影。 夜色乌黑,这身影身高腿长,一身缎袍穿得十分养眼,清正端庄一尘不让。看清是谢无炽时,时书问:“你怎么来了?” “接你回去,活儿干完了?晚饭吃了没有?” 见时书摇了摇头,谢无炽淡声:“过来。” 走远了才说:“你们药局这么好,连晚饭也不给吃?” 时书:“没有不给吃,还没到时辰。再说我也不是很饿。” 跟着他一路走,穿过低矮的林梢和曲折回廊,约莫三五分钟,眼前出现了一座修葺崭新的院落,人来人往,谢无炽带着走,不时有衣着贵气的人向谢无炽点头:“谢参议。” 直到推开门,一间开阔的屋子:“进去。” 时书:“你来王府住这儿?” “嗯。”谢无炽说了话,有奴仆上前支起桌子,一道一道把菜端了上桌子,掀开盖子热气腾腾。 时书:“谢谢。” 他让时书吃饭,有人送来一封文书,垂手站在身侧:“绿水阁选定为陛下作诗的清客人选,姓名,小传,还有八字冲克,还请参议过目。” 谢无炽:“你先出去。” 那仆从弯着腰应了一声后退到门外。 谢无炽对着灯火垂下眼照看名册,跳跃的光映在他轮廓深的眉眼,后背搭在一块靠垫上,整个人蒙上了一丝阴沉难测的气性。时书吃饭喝汤,也忍不住追问:“和陛下一起赏荷花,还要看八字是否有忌讳?” 谢无炽:“陛下属羊,属鼠、属狗、属牛的便不能见,否则陛下不高兴。” 时书简直要鼓掌了:“头一次听说。” “越富贵的人越信风水命理,富贵到一定程度已经不看能力,只看命。命里有就有,命里无就无。”谢无炽翻到下一页,喉间的声线漠然,“丰鹿把陛下身旁箍得像个水桶,一点儿缝隙都不好找。” 时书回忆起了林百合说的话:“你们难道准备趁这个机会跟陛下传达什么?” “‘天听’,上达天听。雷霆雨露均是君恩,皇帝能听见就是好事,不过上天这条梯子让丰鹿把守着,切断了其他人的路,难找机会。” 谢无炽将看完的名册放到一旁的红漆桌案。 时书喝了一口竹荪 椰子炖鸡汤:“真厉害啊!” 你今晚什么时候回流水庵? 时书:“忙完得午夜十二点了。” “十二点,夜里阴气极重。世子府现在人客少,你一个人回去待着不好。”谢无炽拿起一双筷子,往时书碗里夹菜,“就在我这里睡。” 时书:“那不行!” 菜中有白灼虾,谢无炽拿湿热的帕子擦干净手后,剥了一只放到时书跟前的碟子里,看得时书眼前冒金星:“兄弟,你别这么宠我啊!” 谢无炽:“怎么了?” 时书闷着头:“我不得不说你两句了,你那个毛病不好。” 谢无炽漆黑的眸子看向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嗯。” “动不动跟人亲嘴儿,还亲得那么黏糊。脱裤子给人看,还让别人摸你的腿!这个问题必须解决。”时书说这段话已是面红耳赤。 “你改了。” 谢无炽:“你不喜欢?” 时书倏地忍不住了:“跟我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这是你自己的身体,还是说你就喜欢和人亲嘴,逢人就脱裤子给别人看?兄弟,你这么喜欢发骚吗?嗯?!” “……” 时书一通火力输出,丝毫没意识到这句话的其他内涵。 谢无炽喉头滚了一下,眼睛微眯起,拽了下衣领微笑:“发骚啊。” “就是发骚,你!怎么!这么!骚!!!” 谢无炽垂眼,似乎很爽:“还有呢?” “是不是见人就脱!” “没有见人就脱,只给你看了,也只亲过你。检查吗?” 时书感觉被他带跑偏:“不是!等一下,我要说的不是这个!谁要检查你啊!总之,我最近实在没有办法跟你一起睡。” “那你睡这儿,我让他们再收拾一间房。我想你在我的视线里。一个人回荒院子里睡,我不放心。” 谢无炽夹菜,骨节分明的手指染着漆黑暗光,他脸生的很冷,没有表情便对人有漠然的距离感,生出掌控一切的自持。 时书:“我想想。” “你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谢无炽将手串放上漆木桌,侧过头看他:“再不答应,我不高兴。”! 43 时书最后还是留了下来,躺在谢无炽的被窝里,拿被子盖住脸露出脑袋。谢无炽跟前放了一只茶壶,他坐椅子里喝茶,同时翻看账目。 …… 夜色昏黑将醒未醒时,世子楚惟自门外而来,大声道:“无炽,你要的东西给你找来了。” 世子和两个幕僚进门,谢无炽抬起眼,走了出去。 隔着一条一条垂下的珠帘,身影模糊,谢无炽吩咐左右人:“你们都出去。” 楚惟朗笑道:“这账册上写着皇兄的生辰八字,从小到大的轶闻趣事,本世子这几日在府中问了先前照顾他的婆子们,写成了这么一封密册。保管有用!” “你快看!” 时书被声音惊醒,隔帘子盯着世子楚惟递出了密本,谢无炽没接,先拖出一个老铜盆,这才接过楚惟递来的密本。 “你要把它烧了?” “揣测圣意是忌讳,这密本留不得,世子请坐。” 时书犯困,那珠帘后闪烁着火光,谢无炽看完一页,撕下来扔进铜盆里烧为灰烬,橙色火光照着他的冰冷挺峻的眉眼和鼻梁。 “楚恂,幼年时由乳母张氏养大,十一岁吃桑葚,从树头跌落……” “嗜甜,喜食牛乳,好华服……” “在潜邸宠幸美婢,继承大统后,肾阳两虚,十年无一子嗣……” “宠爱喻妃,言听计从……” “喻妃为丰鹿养女,每呼为干爹……” “……” 谢无炽看一页烧一页,神色凝重。 时书朦朦胧胧,说话声传到耳朵中,但听不真切。不过那火光中的人影照在壁上,婆娑起舞,却似鬼魅。 时书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隐约感觉到,一场很大的政潮即将掀起。 * 几人秘密议论的声音并不大,时书没听清楚睡着了,深更半夜醒了一次,这几人依然生龙活虎,有人急匆匆在纸张上誊写,挽起袖子。世子也在来回踱步,反复思考。 至于谢无炽,仍然面色思索,像在考虑什么。 时书再醒来天色已大亮,谢无炽送客出门,倒掉铜盆里的灰烬。 “醒了?再等等,早饭来了。” 时书翻身让出床位:“你们是铁人?什么话三更半夜还在议,你睡吧,我起床去药局。” 谢无炽:“我不睡,今天有园子要监工,清早得用我。” 门外来人送来热水,谢无炽洗脸收拾,到屏风后换衣服。 时书视线跟着他:“你把睡觉基因进化了?” 屏风后,谢无炽脱掉外衣露出半截后背,半低头,后背的肩胛骨支棱,肌肉和骨形起势紧绷有力,那一片的皮肤也是成熟的麦色。 “……”时书把视线转开,喝了口水。 谢无炽走出来,整理好衣领和衣袖:“送你去药局,另外,我也有些事要问。” - 谢无炽陷入了忙碌中,早出晚归。说好的房子也没收拾出来。每天时书过去睡觉,谢无炽一般都在外面的椅子上打盹儿。各忙各的,时书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一个大晴天,时书刚把仓库的药材搬出来晒,擦了下额头的汗。林百合忽然拍他肩膀递过来一个药包:“这些淫羊藿、肉苁蓉、茯苓,送到王妃的院子里去。” 时书接过手里:“这么大包分量?” “去的时候走阴凉地方,天气热,近日中暑的人越来越多了,刮痧药备不起。”林百合啧了啧声。 时书答应了准备走,林百合忽然想到什么:“你哥哥近日是不是不常回家?” 时书说:“嗯,他跟世子府的幕僚每日做不完的事。” “做不完的事还是喝不完的花酒?这群人天天宴饮,宴饮完便喝花酒。”林百合嗤声,“今天有个人来让我帮他看花柳病呢!” “啊?你怎么猜我哥喝花酒?” 林百合左右看看,小声说:“你哥昨天托人来悄悄问,什么药材壮阳补肾,怕不是喝花酒喝亏了。” “………………” 壮阳?补肾?谢无炽? 林百合抬抬下巴:“就你手里那包药,看着抓点儿,回去煎汤给你哥喝补一补。” 时书心情霎时变得十分复杂,边走边想:“不可能,谢无炽不会喝花酒。其次,就算他真跟人做了,也不是搞个几天都能虚到吃中药那种没本事男人。” 那晚上时书摸他的事历历在目,清晰坚.挺,绝非早泄之物。 “有病,”时书脸红完后又想,“既然不肾虚,为什么问壮阳的炖汤补药?” 时书思索时,拿着药包绕过重重曲折回廊,眼前出现了王妃的后府。 时书也不知道是正门还是小院,到门口再问:“有人吗?有没有人在?” 接着听见一声“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院子里传来鸡叫,好几个丫鬟和男仆忙着杀鸡,院子一只只鸡飞来飞去。鸡羽毛光洁,浑身乌黑,十分肥壮。有个穿金戴银的侍女挥着帕子:“别把鸡吓着啊!这都是王妃让人在农家重金买的。吓着肉质不好,到时候亲自给陛下炖汤喝,可一定要仔细些!” 另一个问:“给陛下炖的汤?” “可不是,陛下小时候在王府一直爱喝王妃炖的鸡汤,这次回府,王妃准备再给陛下炖一次。” “陛下许久没回府了吧?” “……” 时书递过药材,复述林百合的叮嘱,“炖鸡汤分量不用太多,先泡半个时辰再加汤里,大火一刻钟转小火。药性猛烈,不要进补太多,万一不能克化。” 说完便从王妃的院子跑出来,往回走。恰好盛夏光景,时书一路走露过了荷风小筑,凉亭在层层荷叶碧波前翘起高高的尖角,一只悬挂着的风铃哗啦啦响。 满塘荷叶,有一些佣人正用锯子切割开一块块冒着寒气的冰块往荷花池里送。 “快点儿,冰都 要化了。” “水温怎么样?够了吗?不够再让人去冰窖里取,还不够到其他府讨些去,真冷。” 时书脚步慢下来在旁边站着看,忍不住想起在舒康府,心说:“当时天气炎热,许多人伤口都腐烂了,怎么申请用冰都批不下来,这王府怎么用这么多冰。” 时书好奇地问:“这么多冰块都干什么呀?为什么往水里倒?” “你站在这,从荷风小筑望过去,视野最好的那片荷花苞饱满。看见了没?马上就开花了,但离陛下亲临还有时间。先给水降温,延缓几天让荷花盛开。” “………………” 时书笑容收起,无言以对,抬脚给一块碎冰踹飞了出去,离开现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王府家大业大,皇帝更是天潢贵胄,但时书从来不喜欢也不认可不平等的事。 再一路沿着阴凉的地方走,待绕走廊时书来到一片绿意盎然的林间,热风拂过林梢,蝉鸣叽叽喳喳乱叫。时书到井水旁打了一桶水洗脸,把脑袋浸到水里闭气,一会儿凉得受不了抬起头,擦着满脸汗时。眼前忽然撞入一道石青色的长衫。 谢无炽长身玉立,正坐在亭子里喝茶,头发高高束起,手指反射了一点太阳光。 “谢无炽——” 时书刚想出声。 没想到枝叶掩映,他才看见亭子里还坐着另一个人,红巾翠袖,显然是个女人。 “………………” 时书总觉得那女子瞧着眼熟,但撞破别人时书比谁都尴尬,一把收住嗓子里的呼喊,转身逃也似的离开凉亭。 “哇啊啊啊啊谢无炽在干什么?跟人约会吗?” “他最近早出晚归的,不会都谈恋爱去了吧?” “什么意思啊?那到底谈正经事还是谈恋爱?” “他认识了新的人,居然都不跟我说?!还是不是兄弟!” 时书一阵夺命狂奔,直跑得脑子里热气腾腾,终于恢复平静,整片后背汗津津地冰凉。 * 近日在王爷府做工奇遇颇多,时书表面不动声色,接下来的几天仔细观察谢无炽,看看他是否真如林百合所说染上了不好的毛病。不过王府几千上万人的调度,他时常凌晨才回,清早天刚亮又收拾出门。 谢无炽纵然天生精力旺盛,但忙碌太过闲下来时神色也有阴郁,他似乎在为一件事情忙碌奔走,时常有大量文书需要处理。有好几次单手撑着下巴睡着,随时等人找,便睁开眼继续办事。 高强度工作让他眼下染上绀色,身上时常有应酬的酒味,但没有脂粉气。而梁王诞辰在即,王府弥漫着热闹的喜气像鼓点一样催促着人更不敢放松。 院子里。 时书支了只炉子炖草药,被烟雾呛到时谢无炽回了门,一身洗练的淡白色衣裳,将那肩背穿得极其挺拔清正,抬手撑着门进屋时,锋利视线迅速将门内扫了一圈。 时书拿把扇子时不时扇扇风,扇扇火:“谢无炽,你最近忙坏了吧?我给你熬了点药。” 为利奔波,就是如此。 还好时书揭开药盖后浓郁的药味充斥鼻尖,他用勺子舀了一碗浓褐色药汤,端到桌前被烫的缩下手指:“嘶——嘶——真烫,谢无炽,你先别喝,凉了再喝。” 谢无炽垂下眼,在椅子上坐下:“近日天气热,我恰好有些上火,你煮了清热解毒汤?” 时书:“不是。我炖了壮阳补肾汤,我看你最近天天应酬,估计也挺辛苦——” 时书话没说完,谢无炽便一副阴郁的模样,冰冰视线落到他头顶:“壮我的阳?” “不用不好意思!林百合悄悄跟我说了你问药的事,你看起来健健康康体格雄壮,但我看你最近早出晚归,回来时常有酒气,喝着先补补。” 谢无炽一字一顿:“也许我有一天会虚,但不是现在。你很无聊吗?过来。” 时书:“哎?去哪儿?” “回一趟流水庵,有事跟你说。” “好啊好啊!走之前这壮阳养肾汤你到底喝不喝?你不喝我喝了啊,别浪费。” 谢无炽神色不悦伸手扣过时书的药碗,骨骼有力,但时书低头早凑在汤面上吹气,喉头打滚“咕噜”喝了两大口。夺过的白瓷药碗盛着的药汤放鼻尖底下一嗅,谢无炽眼中的情绪稍解:“这是人参黄芪汤药,专治过度劳累。” 时书拍了拍手笑着说:“被我骗了吧?我可没说不是。不过你怎么能闻出来?我听说,你去药局开过壮阳的方子。” “我有我的用处。” 谢无炽说完,时书一下被他拽住衣领:“我能走,别拽我!”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时书被他带着一路直奔世子府。夜里王府比白天寂静,谢无炽大袖被清风明月拂开,垂头走路时仍有沉思状。时书边走边跳起来够树枝上的叶子,一派清闲安适。 流水庵院子门口来福正摇晃着尾巴,庵子里几天没人住竟然生了厚厚的积灰,时书抹了一把盯着黢黑的手掌心,啧了声。身后谢无炽正将衣柜门都敞开:“把你的衣服都收起来。” 时书:“收衣服干什么?王府那几件够换洗用了。” “不去王府,你收。” “那去哪儿?”时书行李很少,他们男生几件衣服,两条裤衩可以穿一年。仔细一数,也就四五件外衣,裤子,两双鞋,洗脸和洗澡的帕子,还有来福的玩具,除此以外别无他物。时书把衣裳都装到一个包袱,膝盖跪在床头把布料打了个结。 谢无炽侧头,看见了时书简单的行李:“钱都在柜子,你年纪小,买些金银玉石穿戴。” 时书头也没抬:“没必要,我用不着。这还是你的钱,在家爸妈给钱我还能追一下潮流,这地方凑活过就行了,懒得收拾。” 谢无炽淡淡地:“和我分这么开?” 时书:“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为了不用听你的话,我要自力更生。” 谢无炽并不说 话,把装钱的箱子也收起,见时书的衣裳收拾齐整了,道:“走,把来福叫上。” 时拎着包袱和他一前一后,来福尾随,走到街道但并不往王府的方向去。夜里漆黑,沿街道走到一处静谧处,雇佣的马车夫等在那。时书这才反应过来:“谢无炽,我们搬家了?你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我也是临时起意托朋友置了个院子,你先去院子里住,我闲了过来找你。王府有事我要先走。” 时书“哎?”,一把抓住他袖子:“你干什么!你这是干什么?怎么回事你先说清楚,不然我不过去。” “说话!” 谢无炽漆黑眸子转开,单手撩了帘子一起坐上马车:“还是送你一趟得好。世子府能暂住,终究不是恒产,保不齐哪天把人扫地出门。有自己的房子最好。” “哦?” 马车行半个时辰停下,此时已不在世子府和王府地处的城东,而处于城西南。时书跳下马车,夜色笼罩,一座独立的四合院门扉掩映,进门谢无炽掏出个火折子,把搁在门后的灯笼点亮。 “咔”落了门闩。 院里的草刚让人除过,地上干干净净,这院子比流水庵大了不少,三面房屋檐角飞翘,左手旁荒地可栽种小瓜小苗,屋檐遮住的木板平整开阔,也用抹布一寸一寸洗干净。 时书:“这院子很漂亮啊!” “原来一位户部主事的住处,被贬职后离了东都,这房子空出来了。房契上名字写的你。” 谢无炽推开院子门,屋内陈设如新。时书跟在他背后,陡然听清了这句话:“房契,房契名字,啊?!为什么写我名字?” 谢无炽从怀中掏出契约放桌上:“我这几天要干一件事,大概率能成功。但也有可能成不了,届时我要么被当场杀死,要么逃亡京城。先给你置办个安身立命之所。” 时书:“什么事,说清楚。” “世子准备趁陛下驾临进谏丰鹿,丰鹿掌管宫中喉舌,喻妃作为陛下的枕边人,又是他的义女,与他互为掩护。只能趁这次陛下出宫,先挑唆喻妃和丰鹿,再挑唆陛下和丰鹿,拼个你死我活。丰鹿如果不倒台,我也再难自处。” 时书一下明白了:“搞半天你托孤呢?” “不至于,王爷诞辰,兴许不会有性命之虞。只是如若不成,我在世子面前没了用处。这个院子也算是我们的退路。” 谢无炽抬头将屋内陈设看了一遍,眼中飘渺疏远,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也许是一步登天的桂殿兰宫,也许是计谋不成沦为丧家之犬。 “喜欢吗?” “…………” 时书:“兄弟你……” 时书重新打量整间院子,觉得有了别样的情愫:“你别这么搞,房子我可以先住着,但等你回来还是把名字改成你的,我受不了这么大的人情。还不起。” 林百合那几句话:要有个男人,你陪他玩,他给你钱你愿不愿意?重新浮现脑海。目前虽然没陪他玩儿,但 跟被他养着有什么区别! 好兄弟一辈子。 但拉你一把的是兄弟,拉你几把的是男同。 时书白净的脸上发缕被风吹开,又想起了谢无炽亲他的事。过不去,真要和谢无炽过一辈子还挺有难度。 谢无炽:“总之钥匙先放这儿,你住,我忙完了会回来。” 院子的墙壁涂着青灰色,一株巨大的槐花树在夜风中婆娑起舞,而院墙外比邻而居,正是闹市,并无流水庵那般阴森鬼气。抬头恰好看见漫天繁星闪烁。实话实说这是一处地段和环境俱佳的好地方。 谢无炽静下来,忽的道:“时书。” 时书:“怎么了?” 一说完,时书马上警觉,迅速往后退:“瘾又来了是吧?别靠近我!!!!” 谢无炽还没说话,时书嗖一声抱头先跑了,跑到房子的最里间。 时书心说“我服了!谢无炽这个病有没有得治,三天两头这对吗?!”,往衣柜里躲,狭小空间内黑漆漆一片没听见任何动静,以为谢无炽先离开了。 时书松了口气,刚推开柜门,眼前忽然落下一道气息和动静。 他的下颌被扣住,残酷生冷和锋利的气息。唇猝不及防被嘬了一口。 时书睫毛挑起,被亲懵了:“喂!!” 他刚说完,唇被再次堵住,谢无炽近期的焦虑似乎都在这个吻当中,温热发烫的唇压着他的唇瓣研磨,一寸一寸啄吻着,随即舌头叩开了齿关,将舌头挤了进来。 时书受不了想踢他,但双腿被有力的膝盖抵住分开,死死地卡成了一个无法动弹的角度。脑子里一下燃了,眼睛里看不清,但硝烟味的气味热度明显。换成抽手扇他,手也被一只滚热的铁腕掐靠着门,头不得已枕上后背的木板。 “砰——”时书在撞击和错位中走神了几秒,等他回过神时嘴巴已被舔得湿热粘乎,谢无炽喜欢并且擅长这种的法式舌吻,吮吸他的舌尖时不住地扫动和挑逗。 “……啊,疯子。”受不了这种吻,谢无炽舔得很欲,充满欲念和渴求的狂吻,吮吸时书的心火,灵魂似乎要被舔出窍了,热气在彼此之间萦纡,只有生理上的不可遏制的快感。 “疯子,谢无炽,我恨你……” 谢无炽半身进到了衣柜中,时书两条腿分开搭在外面,时常锻炼的健康修长的跟腱和笔直白皙的小腿,肌肉和骨骼紧贴,死死架在他的腰部。 “谢无炽,你是不是以为我不会生气!我忍耐是有限度的……” 时书被他亲得脑子里发晕,嘴巴里口水全被搅和得一塌糊涂,他用力想踢打谢无炽,但力量上明显被碾压性地控制。 时书承受着亲吻,等意识回笼手腕还被按在木板上,舌头不在口中,而是和谢无炽情色地缠绕舔舐着,淫丝粘连。 “嗯……啊……” “舒服吗?”男声喑哑。 舌头互舔的滑腻触感进入意识,那锋利浓烈的,不可忽视的男性的唇舌,而时书也回应着。 “卧槽!?你!!”时书猛然惊醒,想站,头一下撞到垫着的掌心。 时书才想起在柜子里,刚动弹,下颌被带着薄茧的指腹粗重地蹭了下,接着喉结被亲了一口后撤离。 时书贞子一样狼狈地爬出柜门:“谢无炽,你!我特么直的!直的!你别惹我发火,你这辈子吃不上口好饭!” “当我欠你的,”谢无炽说,“这三天你不要出门,只等我的消息。” 时书喘着气,说:“好啊好!” 别想管我!你走我就走! 人往院子门口走去,时书跟到门口,不爽地手比一个中指,门扉缓缓合上的下一秒,时书听到“咔嚓”落锁的动静。 时书:“?” “靠!!谢无炽,大疯子!”! 44 谢无炽你干什么? 到底什么意思?锁院子先不说,是不是男同也不说,你亲人是什么意思?! 时书脱下鞋子往门上砸:“谢无炽你等着!你回来,我真的要生气了!你死外边去吧。” 时书擦了一下唇瓣,被谢无炽蹂躏过的痕迹。被亲第一次茫然,第二次震惊,到现在,时书也不懂他的心态,而自己又该作何感想。喜欢肯定没有,被亲当然讨厌,可真要说厌恶也太过。只觉得非常困惑。 性.瘾,性.瘾…… “怎么回事,年纪轻轻让精神病缠上了。” 时书呼吸平静了,盯着闭上的门思索:“谢无炽有病,我现在要怎么办?” “哎?算了吧!我开玩笑的,你别真死外边了。” 时书左右一看墙壁极高,且没有梯子。尝试攀爬没有支撑物立刻跌落在地,一屁股坐地上,眼睛里看着莹白月色,来福过来摇晃着尾巴,用湿润的鼻尖蹭蹭他。 “——爬不出去啊草!” 时书绝望地躺在了地上。片刻,只好在门口坐下。 时书靠着门打盹睡着了,没多久听到门外列甲飞奔的声音,透过门缝看大街:皇帝即将出宫,东都全城戒严,如今皇城内由殿军司和侍卫亲军增设布防,侍卫将领在大街上拉起拒马,正在净街。 皇帝要出宫了? 谢无炽也要入局,如果迷雾重重,波谲云诡,他会不会真如言所说被当场杀死? 忘了接吻,时书仔细留意着街道上的动静,人群渐渐热闹,时不时有蓝呢、绿呢轿子抬着走去。本次梁王诞辰朝廷特许辍朝三日,文武百官都要去梁王府拜寿。 天边泛起鱼肚白,街道逐渐热闹,路旁站着许多看热闹的百姓,每走过一顶轿子便有人能辨出来。 “这,这是”眼前出现一顶富丽堂皇的八抬大轿,有围观哄闹的百姓激动道:“这位可了不得,这是东都府尹老爷的轿子!” “这是鸿胪寺少卿的轿子!” “这车夫我认识,这是韶兴府宣抚使的轿子!” “这是大将军的轿子!” “……” 时书也坐在门口看,往嘴里塞了根草,心想这是多少高官。不过他起初看得津津有味,慢慢就乏了。 直到听到一阵极其夸张的哄闹! “这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史,也就是当朝宰相,傅翁傅温的轿子!” 时书困意惊醒,往门外看,比起刚才或奢华或富贵或堂皇的轿子,这只小轿端正清雅,护卫众多,除了当头轿子后面还紧跟了几顶。一阵风吹来,轿子的布帘子被掀开,轿子里端坐着一张五六十岁蓄须容貌清秀贵气的老人。 一身绣着梅花的宝蓝色缎袍,气质温文尔雅,容貌和悦。 但不少百姓跪下叫“宰相大人”,轿子内目下无尘,对一切声音置若罔闻。仆从飞速将帘子拉了下来,恶狠狠驱赶开拦路的百姓。 时书心说:就是这种感觉。 谢无炽身上散发着和天潢贵胄一模一样的气味。 时书闭上眼,后续便不再有轿子过去,想必是皇帝的御辇已达王府,没有任何官员敢落陛下后尘。 大中午,天气燥热难安。时书听到门外的温声细语:“时书?” “谁?”时书一个翻身,“裴文卿,是你?” 裴文卿笑着说:“是我,我来给你送吃的。” 时书一下抓住救命稻草:“送什么吃的啊!快救我出去,谢无炽钥匙给你了吗?” 裴文卿叹气:“没给我,他这几天有事做,让我看着你别跑出来了。” 时书:“可恶,那你去找锁匠来开,反正房子户主是我。” “你就不要难为你哥了,他现在做的事,知道得越少对你越安全,他也是为了你好。”裴文卿排出菜碟。 “谁要他为我好?不是说好了一起同生共死吗?” 门扉能拉开一道不宽不窄的缝,门外显然是用铁链锁住的。裴文卿一边往里放馒头,菜和粥,一边说:“好几天前你哥来找过我,让我写了一道‘谏太康帝书’,书写了十年前至今新学党人力求变法的十条议论。” 时书猛然抬眼:“什么?” 裴文卿神色似有回忆:“十年前陛下刚入继大统,满十八岁,按理说太后应该归政,但太后却不放权力仍旧临朝称制。陛下为了抗衡太后,抛弃前朝旧臣起用新人,重用我父亲等新学派人,但羽翼并不丰满,加上处事操切,被太后夺权不说,新学派人还被赶尽杀绝。” 时书想起他父亲:“你别难受……” “我早释怀了,”裴文卿垂着头,苍白的脸上挂着个飘渺的笑,“此后几年,陛下在政事上毫无话语权,但前些年太后的虚症一日比一日加重,便把政事还交陛下处理。不过陛下并未像大家期待的一样,再起后把握时机励精图治,反而更加不理朝政,每日宠爱喻妃,将政事全部交由丰鹿和傅温处理。” 时书:“……他们闭塞了言路?” “是啊,太后濒死养疾,陛下沉迷于后宫,朝廷便是这二位说了算,将陛下身旁的言路堵得密不透风,让他沉醉在梦里。你哥哥忽然让我攥写变法条陈,恐怕是准备叫醒陛下了。” 时书低头看了看粥菜,心里一点味道没有:“那谢无炽现在危险吗?” 裴文卿咳嗽了声,说:“权力这两个字,一染上就是腥风血雨,你死我活,一句话不对就是死。” 他拿手绢掩着唇,又说:“何况陛下是冷淡的人,那丰鹿又虎视眈眈,还有喻妃煽风点火。明谕:本次出宫,只为圣寿,不许任何人议论政事!要是打扰了陛下的兴致,那是失宠甚至杀头的祸患。” 时书盘腿坐着,手搭在膝盖上:“这下真不知道怎么办了。等着吧。” - 时书天天在这院子里坐牢,裴文卿每日早晚来一次,和他说王府的情况。 时书对这位 陛下十分好奇,但能面见陛下的是极少数,且那丰鹿几乎寸步不离地服侍,每天只能从王府层层叠叠的消息里得知:陛下今日赏了荷花,心情大悦。 陛下今日喝了酒,悦。 陛下今日见了母亲,落泪。 陛下今日见了父亲,梁王下跪磕头,陛下让他免礼。 陛下今日见了兄弟们,无话可说。 …… 时书躺在屋檐下的木板上,抬头看漫天的星空,这还是第一次感觉到,世界真是奇妙,这么多人巴结一个人,不到封建王朝谁敢信以为真? - 陛下御临王府第三日,晨。 王妃所处的福寿阁里,清风徐徐。太康帝的生母本是梁王侧妃,儿子过继入大统后,她扶正为王妃。 谢无炽站在屏风后的另一扇门内,正厅内的皇帝,让一众太监伺候和看守着,阁子外不远处站着禁军,丰鹿鞠躬弯着腰,小心翼翼地捧来一盅热汤。 大景太康皇帝,楚恂,坐在王妃的身侧。他长得一张寡淡文弱的脸,眉毛淡淡的,鼻梁长长的,神色也十分安静,有时候感觉他似乎从来没听进去过别人说的话。 太康帝盯着送到跟前的鸡汤,左右望了望:“喻妃呢?” 丰鹿则长着一张肥胖,憨厚的脸,但手脚却十分灵巧:“喻妃娘娘昨晚跟府里的人打牌得迟了,恐是还没睡醒呢。” 太康帝蹙了下眉:“懒惰。”却并无责备之意,“去唤她醒来,梳妆完毕,用了午膳摆驾回宫。” 丰鹿:“奴才遵旨!” 他走之前,偷偷用眼神看了一眼世子楚惟,随后快步离去。 楚惟的手有些发抖,悄悄往间壁后的谢无炽身上张望,梁王妃满脸悲伤,舀了一碗鸡汤:“陛下幼年在王府里,最爱吃姨娘给你炖的人参鹿茸鸡汤,姨娘今日又给你炖了一碗。” 因为太康帝早已过继入皇室,他的母亲就只能是当今太后,亲生母亲只能叫姨娘,生父叫王叔。太康帝接过鸡汤,眼中浮现出回忆:“那时姨娘还是侧妃,被王妃万般针对,一支百年人参加上鹿茸,反而难得喝上一次。” 太康帝笑了笑:“不过自从朕入大统,王府这些年真是变了样。” 梁王妃拿帕子擦擦眼泪:“你受苦了。” 平常聊天的话,太康帝等太监先喝了鸡汤验毒后,这才端碗轻轻抿了一口:“好喝,姨娘的手艺和当年一模一样。” “那就多喝一点。”梁王妃给他倒。 太康帝再喝了两口:“人参炖煮后微甜,汤汁内香气四溢,鹿茸蘸满了汤,确实是香。”他低头时,随口道,“不过,味道怎么似乎相同,又不同?” 梁王妃忙说:“陛下脸色差,瞧着身体不好,姨娘便往药汤里再加了几味药材,有淫羊藿,茯苓。就盼望陛下能早诞下皇嗣,姨娘日日在阁子里吃斋念佛。” “哦,原来如此。” 太康帝倒没什么脸色,一旁的小太监脸色微变,轻声道:“先前的菜单里可没说加药材,陛下,御医局说陛下身子正在调理,而药物克化——” 梁王妃瞪向这个太监” 太康帝:“朕知道姨娘良苦用心。偶尔进些补药,能把朕克死不成?不许和姨娘这么说话!” 太监忙躬下腰身,梁王妃向世子楚惟点了点头。 太康帝夹起一片茯苓,随口道:“不过这王府的药材,比在宫里的吃着还有气味。” 这时候,世子后背一阵惊悚!克制住颤抖道:“回皇兄的话,这是舒康府特产的茯苓,陛下要是愿意用,臣弟这就送一千斤到宫里去!” 那个小太监听到“舒康府”这三个字,后背猛地一震,扭头,悄无声息向门口一个太监使去眼色。门口的太监后退几步,随后快步离开福寿阁! “哦,”太康帝本来看着鸡汤,听到“舒康府”三个字,神色若有所思,“舒康府,是前不久民叛的地方?朕听丰鹿和傅相说,那边叛乱早平定了,百姓也恢复了安生,是不是?” 世子连忙道:“仰赖皇兄之德,舒康府早已平定,恢复了安居乐业。” 太康帝心情好,难得过问政务:“朕还听说,兴起了瘴疠,但也平息了?” 世子:“皇兄圣德!瘴疠不消自解!” 太康帝忍不住笑了起来,民叛非同小可,任何皇帝都不会坐视不管。太康帝道:“虽然平叛了,但激起民变的原因务必查清,我大景国祚二百多年,第一次在国家腹心出现叛乱!此事非同小可。” 世子左右看看,跪下来,跪到太康帝的脚边:“皇兄,这次舒康府民叛,臣弟听说了一些风言风语。” 旁边的太监,已经是汗如雨下,时不时看向阁子外。 太康帝:“什么风言风语?” 他刚说完,也突然明白过来了,从方才鸡汤喝到茯苓再到舒康府,这是一次有计划的进谏。 “不是说过诞辰不要议政吗?有什么政务跟丰鹿和傅相说去,朕不爱听。”太康帝脸色一冷,再看向眼中含泪的梁王妃,脸色缓和了些,“好了,这次算了。” 世子这时也顾不得许多了:“陛下,丰鹿是奸臣,这次民叛就是他激起来的!” 他倏地掏出袖中的账本:“臣弟,有本要参!” - 一阵安静后,太康帝才拍了拍手,说:“看来你蓄谋已久啊,这个账本,朕是不得不看了。” 太康帝翻开账本,随意看了一眼:“纵然丰鹿贪墨了些许,但他忠心耿耿,这种小毛病朕也舍不得治他。这事朕不说出去,给你个机会,免得坏了你和他的关系。” 世子并不退让:“皇兄,请再往后翻一页。” 太康帝闻言,再往下,眼神突然定格了一瞬。 世子说:“找到账本的谢无炽谢参议在臣弟府中担任幕僚,他便是夜围相南寺的主力,这次去舒康府解了当地瘴疠,还找到与丰鹿贪污勾结的账本,从中发现了这些。要不 然,让他来与陛下细说?” 太康帝:“叫他来!” 谢无炽从后间进到前厅,太康帝盯着他,慢吞吞说:“真是龙章凤姿。” 谢无炽道:“回陛下的话,账本中记载着,太康元年染坊司得布十万匹,其中六万匹入了太后私库,三万匹转交大内,剩下一万匹丰鹿与党人独占。太康二年得布三十万匹,二十万交到太后私库,并是其中‘质量上乘做工精巧’者;其余八万匹进献陛下,用的是寻常的染工。太康三年——” 太康帝一直斯斯文文平静清淡,此时猛地抬手一巴掌拍在桌案!一旁的小太监抖如筛糠,被他一脚踹开:“带出去,舌头割了!” 谢无炽从怀中再掏出一份奏折:“陛下,本书中写满了其他朝臣报与世子,丰鹿的恶劣行径,其中滥杀无辜,欺男霸女,残害忠良,私吞国帑,结党营私,罄竹难书!世子监管大理寺,冤假错案奏折如雨,只是从来递不到陛下的身边,言路堵塞。” 太康帝将那书接过去,看后闭了闭眼,上面有不少臣子按的血手印,都是这段时间世子和长阳许氏暗中联络的人。 太康帝呼吸了半晌,不知道想到什么,反而把这本子扔到炭盆里烧成了灰烬。 世子大惊失色,猛地跪在原地:“皇兄,怎么烧了丰鹿的罪证?……难道皇兄还不愿意处理他?” 太康帝浮起一丝冷笑,淡淡道:“当年朕刚入大统,本来想为了大景的列祖列宗,大有所为,结果呢?朕用的臣子都被杀了,从那以后朕就决定不管了。随便你们怎么作弄,将这大景的江山给亡了!也不是朕的错!错的是你们那些一心放不下权力利欲熏心的人。” 谢无炽垂下眼,明白:“果然,太康帝与太后表面母慈子孝,当年结下了血海深仇,绝不可调和。” 太康帝暴怒:“现在!大景起民叛了!一会儿决堤,一会儿洪涝,一会儿又是天灾雪灾地震旱灾,一会儿是国库空虚言路闭塞,一会儿还要军饷要粮草!这时候,你们想起朕这个皇帝了?想让朕励精图治,接下你们搞得稀巴烂的这个天下?!做梦!” “来人!” 听到皇帝龙吟,腰挎长刀的侍卫亲军连忙进阁。 太康帝一声怒喝:“梁王诞辰,大喜之日。朕说了不许议论政事,居然还有人敢来犯朕的忌讳!你们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了吗?啊!” 世子抖如筛糠,猛地被叫住名字。 “楚惟!” “你身为朕的弟弟,不为朕分忧,反倒指使王后后宫干涉政务妖言惑众,实在太不听话!马上押去宗□□!罚俸一年,给朕好好地关着!” 世子楚惟猛地哀嚎起来:“皇兄!” “还有你!叫什么?谢无炽!蕞尔小民,妖僧还俗,居然敢为了功名富贵煽动皇亲国戚妄议朝政,扰乱朝纲!丰鹿,是你一个妖僧平民能参的吗?好大的胆子,给朕押下去,过了寿辰就地正法!” “拉下去!” “是!”侍卫亲军兵甲森然 。 谢无炽神色并不紊乱,从袖中再掏出一封书信:“陛下,下民还有话说。” - 王府内此时兴起了一场巨大的变局。时书踩着桌子翻到墙上,终于发现墙脊插着锋利的瓦片,骑上去保不准裤.裆都划烂了。 时书犹豫再三,心说:“烂就烂吧,还是想出门。” 他做好了大腿被划出血痕的准备,谁知道这时候,门扉“咔嚓”一声突然开了。 “谢无炽,你回来了?” 时书猛地转过身,原来是裴文卿,他扶着门脸色苍白:“时书,有个坏消息,你兄长被陛下下令羁押了。” 时书眼前一黑,猛地跳下桌子:“什么?” 裴文卿说:“今天清晨,他被陛下的亲军押离了福寿阁,我听有人转言,说陛下在阁子里龙颜大怒,嚎叫着说要杀了他。王妃哭个不停,世子哀嚎无用,眼睁睁看着他被带走了。” 时书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心凉了半截,太阳穴仿佛被砸中:“他会死吗?” “陛下说了,这几日梁王诞辰不见血腥,等过了寿诞再要他的命。” 时书话听到一半,疯了似的往外冲:“我看看去。” “你别去了,既然是陛下拿的人,现在肯定不在王府了。” 裴文卿皱着眉:“不过此事有一个疑点,陛下既没有送他去鸣凤司接受审查,也没送去刑部、大理寺,而是送去了御史台。” 时书停下脚步,捂住狂跳的心脏:“御史台?” “御史台,风闻言事。下可监察百官,上可弹劾宰相!御史台掌司法刑狱,但掌的是官员的任免处置、陟罚藏否,但谢无炽作为世子府的参议,一个芝麻绿豆不入流的官员,为什么会被皇帝关进监察朝堂百官的御史台!?” 时书听懂了一部分:“这代表什么?他也许不是表面的受到死刑?” 裴文卿苍白的下巴点了点:“而且,陛下下了严令,说谢无炽一个祸乱国家的妖僧,却笼络了一批清流文臣的心,此次恐怕会有人递折子保举他。于是陛下下令,御史台严封,不允许任何外人随意进入。” 时书听不明白上层的布局,呆住了:“我们现在也见不了他吗?” “见不了,只能等。我猜……”裴文卿漆黑眼珠转动,“你哥不仅不会有事,恐怕——” “恐怕什么?” “陛下是为了保护他。他敢得罪丰鹿,你知道朝廷上下有多少丰鹿的人?倘若在鸣凤司、刑部、大理寺,他早已尸骨无存!唯独在御史台,满院清流,且与朝廷官员有世仇,能保住他的概率更大!” 时书几乎要眼前一黑,他好像明白三天前,谢无炽突然买个宅子还写他的名字的意图。 “谢无炽,你托孤呢?!你不能有事,你出事了我会一辈子记得你。我是要我在这院子里给你守一辈子吗?谢无炽!” 时书本来心情就不好,现在心情更差,到院子里打了桶冷水反复洗脸,把脸和眼睛揉得通红。 不过没到片刻,门口出现一位东张西望的文人,穿着一身清淡简朴的衣裳,拿了把折扇摇着。 “请问,谢时书住这儿吗?有人托我给你带个东西,说先寄存,晚些还给他。” 时书情绪急躁,一把抓住他的手:“是不是谢无炽?” 这人不说话,只微笑。裴文卿轻声提醒:“要问出来就是死罪,心里知道就好了。” 时书便不再问,进门打开了盒子,里面放着一张薄薄的纸。 裴文卿问:“你哥给你的信?” 时书只看了一眼,连忙把纸攥在了掌心,发出一声叫:“靠……” 是图案,是首尾相吞,形成太阳辉芒,贴在谢无炽隐秘的腿根皮肤处的刺青。碰到这张纸,时书的手像贴在了暧昧的温度中,冒出潮汗。 时书六神无主,半晌才反应出一句话。 谢无炽,你别在御史台犯瘾了!! 45 八月,东都大伏! 炎阳烈日炙烤大地,地面时不时腾起热浪,但如此高温中仍有禁军和侍卫亲军手持兵戈疾走,灰尘漫天,政局浮动的阴云飘散在城池的上空,涉及上万人的生死的阴霾持续不散。 时书站瓜藤旁,抬着白皙秀净的下颌。 满眼白燥无云的天气,要是没穿越,待家里吹空调喝可乐不是爽飞?可现在……连来福都趴在阴凉处吐舌头。 “咔嚓,”有人踏进院中,一身刺绣团龙锦袍,是世子楚恒先头的奴仆。 “有没有人在?快出来迎接!世子驾到!” 时书低头专心拔田里的草,充耳不闻。 “世子驾到!” 继续不闻。 “谢时书!世子!” 楚惟已经步入庭院,一把给他掀开:“走开!” 时书终于扭头:“哇哦,忙着干农活没看见。有失远迎,有事吗?” “这个无礼刁民,谢参议的弟弟怎么如此不懂事……” 楚恒挥了挥扇子,一脸烦躁:“来为了和你说个事。陛下钧旨:天气伏旱,你兄长关在御史台受审,让你收拾换洗衣裳带过去。另外,准许你每日带饭,熬绿豆南瓜汤送他解暑。” 时书倏地站起身:“谢无炽,我哥是不是没事了?” 世子扇着满头大汗:“呵,君心难测,这谁知道?不过可以告诉你,陛下将众多大内账册以及鸣凤司的案牍文书送去兰台,限你兄长十日内写出一封陛下不得不严办丰鹿的进谏文书,否则,十日后陛下收回成命,你兄长就是个死。” 时书一下怔在原地。 时书知道朝堂斗争波谲云诡,行差踏错就会万劫不复,但没想到谢无炽经历众多赌命时刻。 “十日能不能办到?”时书问。 “那就不知道了。陛下当庭下旨,如今你兄长被满朝文武称为‘兰台控鹤’,成千上万双眼睛都巴巴盯着这场赌局!他要成了,丰鹿就败了;他若不成,遭殃的就是清流和我们!” 时书嗤声:“世子这么着急,没想过办法帮他?” “你兄长如今是孤家寡人,他若办不成,就是他一个人死,满朝文武还有活路。要是帮了他,死的人不计其数。本世子来找你,正是让你趁着给他拿换洗衣服去问!问他能否赌赢!” 时书才意识到关键词:“我?” “只有你。兰台控鹤在台狱中一无所求,唯求陛下‘弟尚年幼,恐其忧惧’,特恩准见你一个人!” 时书心口震动,泛起莫名的波澜,心想:谢无炽在这里无依无靠,果然,自己和他成了生死之交。他有事,第一时间都想着自己。 谢无炽,原谅你亲人的毛病…… “我明白了,我现在就煮些消暑汤和饭菜,把衣服也带过去。” 世子带话完毕转身离去,时书连忙摘了瓜藤上的黄瓜苦瓜和南瓜,到厨房叮叮当当一阵砍切炖煮。不过时书 的厨艺实在是差劲,眼看苦瓜切得厚薄不均,黄瓜皮没削干净,南瓜更是砍成了凌乱的坨状。时书顶着烟味一阵煎炒蒸炸,勉强搞出了几道还算复杂的菜肴,便洗手收拾谢无炽的衣裳包裹好,锁了院子门朝御史台走去。 御史台,又称兰台、乌台。御史台庭中有一株巨大的柏树,有乌鸦上千栖息其上。时书一路在炎热的天气中行走,汗流浃背,终于走到了御史台的大门外。 给守卫看了凭由时书才进门中,朱门绣户,高墙巍峨,身穿绿色和红色官服的官员往来忙碌。 “跟紧。” 引路的胥吏道。 “来了。” 时书走过一道长廊,到了炎热的别院中,先看见走道旁十几位刀笔吏揣着袖子露出臂膀,正在满头大汗翻书抄书,其中的纸张递送快得在头顶飞来飞去,显得极其忙碌。 “太康六年内府库的账本呢?递来!” “九年工部的账务是谁勾销的?亏空了五百万两居然也批了!” “鸣凤司去年六月杀人的案卷呢?” “倒茶!” “……” 时书仔细看才发现这群刀笔吏不仅光着膀子,只穿着一条雪白的裤子,露出汗毛森森的腿来,大汗淋漓地办着案。那胥吏道:“快走。” 时书再往里走,又有七八位穿官袍的书办,正在一堆一堆叠成山高的案卷中疯狂查验誊写,同样在这闷热的天气中不住擦汗,把官帽放在一旁,同时扒开了领子露出胸口,嘴巴里怨声载道。 “彻查三日了,夜里都没回去!” “什么时候是个头,这天要把人热死吗?” “真倒霉!兼着这个苦差事!” “……” 时书走到最里间,居然是间进深开阔的牢房,显然平常用来关押高级罪犯。阳光落在雪白的台狱中,身前一方大桌,摆满账册和文字,其中一道身穿雪白衣衫的身影正奋笔疾书。 谢无炽。 谢无炽一头乌黑长发高挽,垂眼检视眼前的一本本文书,因酷暑难耐而汗珠淌落,眼下浮着熬夜和殚精竭虑的青色,衣服脱了只穿着一件,宽肩下的薄肌在汗湿的衣衫底若隐若现。 时书好久没见他,但第一句话忍不住变成了:“谢无炽,你怎么也不好好穿衣服!” 谢无炽抬眼:“来了?” 时书把菜和衣裳放到一旁的小桌:“他们让我给你送饭和衣服,我刚在门外就看见许多人热得裤子都不穿,你们办事真是辛苦。” “别人不穿裤子,好看么。” “……” 侍候的人站在门口,虽然不做声,但显然在监听门内的动静。 时书:“事已至此,先吃饭吧。先声明,我手艺很不好。” 谢无炽放下笔站起了身,将饭菜拿出来,绿豆汤喝了,再看到一碟一碟色香味俱缺的饭菜,眉头轻轻地拧了一下。 接着拿起筷子将煮烂的苦瓜送入口中,汤汤水水 的拍黄瓜和焦了的小炒肉,也许是时间不多,他吃饭的速度很快,再喝了时书煮来的绿豆南瓜消暑汤:“吃完了。” 门外的人仍旧站着看,谢无炽道:“我准备冲个澡,衣裳都带来了?时书,你帮着我。” 时书知道谢无炽想支开那人,但帮他洗澡还是略为复杂。但想不到拒绝的话,答应,侍从打水送到了牢狱间壁的屏风后。 时书想起了那盒子里的刺青,忍不住心里波澜起伏,那显然是谢无炽秘密给他报平安的东西,只是这也太有谢无炽淫|魔的个人风格。 门口站着的人退去,时书替谢无炽解开衣裳,眼前一暗,谢无炽后背肌肉上红痕交错,皮肤红肿,血痂斑驳,居然是好几条结结实实的鞭痕! “嗯?” 谢无炽穿越前便是精英家族、众星捧月的继承人,即使来了古代也处处受人敬重,被清流人员称为“兰台控鹤”,可见获得了高傲和清名,没想到居然被人抽鞭子。 时书看向他的胸前,同样有酷暑天气还未消去的鞭印,从胸膛印到喉结的地方,随着皮肤的滚动而起伏,红痕交错在麦色的衣服上。 时书怒从心头起:“他们对你动刑了?” 谢无炽转动视线,似乎还在思考中:“皇帝的旨意还没送来,几个小吏处事操切先动了刑具。豺狼当道,安问狐狸?” 时书:“太过分了,你快说是谁,半夜我往他院子里扔砖头。” 谢无炽似笑非笑看向时书,手指一松,将扎在腰际的方巾撤去。 “…………” 谢无炽,都什么时候你还能骚? 时书俊秀的脸蛋呈现出直男正色,不再往下移眼,扣着瓢将冰凉的井水沿他脖颈冲下去,皮肤本来蒙着的晶莹的汗让水一冲。 时书别过眼神刻意控制视线,将一瓢冷水再舀起:“所以这几天怎么回事?皇帝怎么没杀你——水冷不冷?” “不冷,很像冰块。” 谢无炽一只手抓住他手腕,将那冷水淋在皮肤和骨骼,硬生生淋出了流连亵玩之感。 时书:“………………” “出示丰鹿的罪证并不足以让陛下怒而锄奸。宫廷里的人大多自私,唯一不能忍受背叛、和自己的利益被挑衅。” 时书手腕被滚热的手握住,想挣开,一动手冰冷的瓢身便抵在谢无炽腰腹,涟漪连他腹部的起伏都顺带递送过来。 时书满脸休想乱我道心:“那你说服陛下了?怎么保住命的?” “十年前,陛下由丰鹿亲手从梁王府接到皇宫,他很特别,但陛下和太后却有血海深仇,让他知道丰鹿这条见风使舵的狗表面恭恭敬敬,实则把太后捧在第一位,当然受不了。” “受不了”三个字带着性感的尾音,时书这才发现谢无炽的声音也很涩,根本躲不开。 为什么!…… 我也病了?我为什么觉得他声音涩…… 时书若无其事:“然后呢?” “然后,陛下是个没心气懒惰成性的废物,更愿意冷眼旁观。所以我前几日再找裴文卿写了封书信,集所有新学党人大成的变法谏书,只有把正确答案明明白白摆在他面前,他才会动弹手指抄写。” 时书心里一凛,想起了裴文卿说的事,这才反应过来。 谢无炽一只手把着瓢往腰际放,触碰到滚热的温度,谢无炽声音很轻,越是轻、越像靠在他耳边呢喃。 “几天不见脸色变差了,担心我?” 时书无比正直地说话,对他发骚充耳不闻:“担心你是应该的,先说正事——所以陛下给你机会?让你十日之内搜罗丰鹿罪证?” “嗯,”谢无炽低头,睫毛沾着淡淡的水雾,“这十日也是他考虑的时间。喻妃不会再帮丰鹿说话,激起民变朝廷奏折如雨,陛下难再饶他。” 一瓢水下去,凉水冲到后背刺激到了伤口,谢无炽蹙了下眉:“疼。” “……我帮你问药去?” “不用,摸我伤口。” “摸你伤口不是更疼吗?” “哈。” 谢无炽低低笑了一声,他本来很难微笑,但现在似乎心情不错,单手搭住了晾帕子的架子上,姿势把时书围入桎梏。 时书视野被挡住,眼中全是裸着的皮肤还有他伤口的斑痕,时书似乎能闻到他身上的热气,一种十分暧昧的味道。 时书只好更加正义天使目不斜视:“你怎么挑拨的喻妃?” “和说服王妃一样,这权力中的每一个人无不想荣显,只有利益能动人心。喻妃想当皇后,但跟奸宦丰鹿勾搭成义女,太后和满朝文武不会答应。让和她打牌的丫鬟说闲话,放大欲望吞噬理性——踹了丰鹿让陛下励精图治,她就是皇后。” 时书:“想起来了,我那天在亭子里看到你和一个女生说话,就是她?” “嗯,用钱收买就行。”谢无炽用时书的手背贴着腹部的伤口,“陛下阳痿不能产下皇嗣,世子随口挑拨说是丰鹿主导宫中故意让陛下服用避子汤,权力继承要换别家,王妃怎么会甘心放过这天下的富贵?便答应在汤里加壮阳的补药。她算计她的、世子算计世子的,只是为了引出‘舒康府民叛’的政事。” 时书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精彩,真是精彩。” 时书推谢无炽的肩头往后,触到温暖的皮肤:“你们这些人还挺了不起~为了达成目的,各方面都打点到位。” 谢无炽凉薄的眼珠看他:“可你表情冷淡。” 时书后背一悚,被尾音勾住了。沉默,谢无炽沉声:“说话。” “说就说。那你岂不是骗了喻妃、王后、皇帝?骗他们也无所谓。但你还骗了裴文卿,在他眼里,你是能匡扶社稷的好人。” “他?难怪你满脸不以为然。” 时书:“他没有说什么,我自己这么想。” 谢无炽安静了下来。 他盯着时书,监狱中似乎有一股无形的暗流,阳光雪白 ,照亮幽暗室内的尘埃。 “哦——?” 气氛陡然诡异。 谢无炽勾了搭盥洗架上的双喜帕子,打湿后将脸埋在淌水的布里,等掌心一空,谢无炽犀挺鼻梁上沾满冰冷的水痕,长睫黏成了几缕,唇也抿成了一道平直的线。 谢无炽垂眸平静地审视时书,目光中毫无情绪的打量让时书一瞬间想起和他初遇,谢无炽分开竹海在细雨中走来,海青僧衣在身,腕戴佛珠,目光冷冽内敛如同匣中之利刃。 谢无炽这双目无下尘的眼,时刻在提醒他是个自尊自恋自傲,只为自己,坚定目标绝不更改,也绝不为别人退让的人。 时书不喜欢这种眼神,很生疏:“别这么看我,我不能帮别人说话?” 别说,被谢无炽这么盯着挺瘆人。他不笑的时候压迫感很重,充满施惩感不说,那目光就是迟早收拾你。 谢无炽眼底在几种情绪之间流转,像冰皮下涌动的暗流在撞击,不知道想了多久,他面露微笑:“别着急,我没骗裴文卿。” 不对劲的气氛被尘封,时书说:“什么意思,你打算践行新学派人的追求?” “当然,我行在先,自有大儒为我辩经。” 谢无炽手伸到桶里捞起帕子,一寸一寸擦干身上的潮湿,勾过裤子和衣裳,狼形的肩膀和腰腹拢回了清正高雅。 谢无炽眉眼又有了沉思之状,穿衣举止却十分坦然,对着时书将衣服穿戴好。 时书为什么觉得谢无炽高自尊高自恋,正是如此。他对自己浑身上下的部位绝不自卑,自认为向谁脱了衣服,谁便会叹服甚至迷恋他。不过时书并不讨厌自恋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性,只要不做丧尽天良的事,时书绝不会轻易讨厌谁。 谢无炽领口交叠整齐,回到检查账册的椅子上坐下,把干涸的毛笔蘸满墨水。狱卒来收了桶和衣裳,催促:“聊完了吗?聊完了走人。谢参议,你时辰有限,可别误了大事才好!” 时书正有此意:“我不想耽误你保命的大事。那我走了!我等你回来。” 谢无炽置若罔闻,反复用笔尖撇着墨台的边缘,一下子划过去,一下子又划回来,直到墨水滴落到纸张。 “哥?”时书喊。 谢无炽抬头,微笑着说:“我会回来,照顾好自己。” “明天再来看你。” 时书离开御史台的牢房。 时书从没想过为什么刚认识谢无炽就对自己特别好,起初本来以为谢无炽心地善良。不过经过这三个月的认识,谢无炽“无利不起早”的印象深刻地贴进了肺腑。 柏树绿荫下的大门,阳光洒在眼中,时书心中思考着:“对我这么好,仅仅因为我们都是现代穿越来的?还是说,我也跟那封账本、或者王妃、喻妃一样,有什么作用呢?” 时书灵光一闪,不免跳脚:“不会是看我长得帅,一开始就决定要睡我,才对我好吧?”另一个声音又在说,“谢无炽对你是真好啊!你怎么能这 么卑鄙地揣测他呢?!” 这三个月自己一览无遗,但谢无炽连年龄还没透露,心机智谋差了不是一星半点,所以也看不透他。 “好你个谢无炽,所以你也能在权力之间游刃有余,靠的就是说谎?” 时书一路嘀嘀咕咕太热,加上口渴便随意跨入了一间茶摊。 老板弓腰过来问:“这位公子喝什么茶?” 时书:“来杯清热的就行,多碗开水。” “得嘞!” 时书坐下,没成想这茶楼坐的都是清闲无事的读书人,手持折扇挥来舞去自显文雅,正在品评时局朝政,其中一人喝了口茶说得唾沫纷飞:“要说近日东都最红的新人,便是现在关押在御史台那位‘兰台控鹤’!简直是横空出世,震惊朝野!忽然便生出这么个厉害的人物,据某同年好友说,这位控鹤大人生得更是峻拔高华,仪表风流,十分光彩夺目。” 时书:“谢无炽,你是真的火了。” 时书边喝水边支起耳朵听,另一位说:“他竟敢以一介白身进谏陛下,可以说是有勇有谋,倘若他能入朝为官,也许是好事一件呢?” “本朝可未有白衣入相的先例啊?” “他如果能赢下这次豪赌,扳倒那个大奸臣之功,进驻朝堂有何不可?” “……不行!他要是入了朝堂,我们这些科考入仕的又算什么?” 这两个人揎拳裸臂激烈地辩论着,俨然有打起来的趋势。一旁的老板连忙上前化干戈为玉帛:“好了好了,一位歇着。买定离手啊!就赌这十日——哦不是,已经过了三日。就赌七日之后,这位引起东都轰动的‘兰台控鹤’的人头会不会落地,好不好?” “好啊好!赌就赌!” “谁不敢赌?得罪内相还有喻妃在旁撑腰,纵横十年的权宦怎可能轻易扳倒?我看你们真是喝大了。我就赌他人头落地!” “………………” 我赌你人头落地,你还赌谢无炽人头落地? 时书哐地放下茶杯,两三步走到桌案前:“停下!别人的性命是给你赌钱的?你还赌别人必死无疑?你一副斯斯文文的读书人模样,没想到心这么黑啊?” 书生懵了:“你,你是谁?怎可当街辱骂他人?” “我就骂了,你别管我是谁。” 时书一脚踹在桌子,震得茶水抖了几抖,从兜里掏出钱往柜台上一扔:“戏谑人命,你一辈子发不了财,考不上状元!” “你!你!你!岂有此理!”这书生被说得面红耳赤。 时书发泄心里的不爽,转身大步离开了茶楼。 蒸笼里闷热的天气,头顶上忽然出现了阴云,拢在头顶暴烈地晒着。时书走了一会儿,地面砸出豆大的湿印,从一两枚演变成了水浪一样的潮湿,这大伏天气的东都,竟然隐约有了要下雨的趋势。 时书蒙头就跑。 “下雨了下雨了!” * 这七日时书频繁往来于院子和御史台,和谢无炽说几句话。 第十日,当他身影再出现在御史台,反被拦住:“你哥已经不在这里了。” 时书:“他去了哪儿?” “连人带奏本一起送进了皇宫,正在面圣。” “你等吧。”! 46 “要等多久?”时书问。 “奏对天子,这谁知道?也许你哥当庭被赐死,不回来喽。” 时书这几日天天来和这差役面熟,没想到他张嘴乱说,忍不住:“谁问你了。” “赶紧走,你哥行李带上,一个参议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寒酸。”差役在牢中吃惯油水,满脸嫌弃。 时书一把接过包袱,钱袋子中空空,细碎金银都摸了个干干净净。这差役还促狭:“里面有支木簪,不知道是谁用的,你哥有相好的?” “你乱翻别人东西?!” “这是朝廷事务,秉公查验。” 时书:“呸。” 收拾谢无炽的包袱,时书这才发现谢无炽装日记本那只羊皮袋子被拆开翻看一空,不用说,早被御史台审查过,一个东西散在衣物当中,与其说是木簪,不如说是发夹。 ——发夹?! 发夹? 时书脑子里一震,拿起这枚发夹仔细查看。对着阳光。光滑干净为手工制作,木头纹理缠然其上。顶部缀着珠子的一头那形状不是常见的荷花、南瓜、花瓣等样式,而是—— 这不是hellokitty吗?!!! 什么意思?时书浑身的血一下子冲到头顶,忍住了疯狂要叫嚣出来的“卧槽。” - 时书拎着包袱回到院子里,一路思索这枚发夹,心中充满疑问。他现在迫切需要问问谢无炽发夹的主人,但谢无炽进皇宫仍在奏对之中,依然归期不定。 等了几日仍没消息,时书等得一天天心神不宁。把那桌上放着的一尊佛,也不管是什么佛,用帕子擦洗干净后买来纸钱香烛,往小蒲团一跪:“菩萨,好久不见,好久没来求你了。” “并不是我不相信你,是我这段时间跟他过得太好,把你忘了。” “求你保佑谢无炽活着回来,求你了。” “信男愿一生吃素,为你塑金身。” 时书坐院子里擦了擦眼睛,没成想,门外忽然蹿进来几个人:“请问是谢家的院子吗?” 时书:“你们是谁?” 大概有十余人,都穿得十分喜庆,手中拎着红布鸡蛋桌案粮油等物品,满脸红光往院子里走,还放了串鞭炮:“报喜啦!报喜啦!令兄长让陛下亲封了御史,这是登龙门啦!” “御史?” 时书心头一震,眼睁睁见着这群人进了门,迅速在房子内驱散喜气药水,做法似的在每间屋子内转悠,门口有人挑着一担一担的赐品,鸡鸭鹅和其他官员送的礼,把院子里摆了个满满当当。 时书被人拉着手说吉祥话,他前几天还如堕地狱,没成想如今,这喜气的鞭炮吵得他耳朵疼。 “公子,这花色适合你,以后都穿绸穿缎了,真亏你有个出息的哥哥!” “听说,谢御史前几天在朝堂上辩驳百官,痛斥丰鹿,把那些大臣堵得哑口无言!” “你真是 好福气,哥哥有出息!这还是自文皇帝以来,第一个白衣入朝的官员……” 时书白皙的脸定住,神色勉强镇定:“他人呢?” 胥吏打了个千说:“谢御史一下朝便被其他官老爷叫去‘高华楼’赴宴,庆祝这大喜的事。” “高华楼在哪里?” “东都城最大的酒楼,皇城外靠近府尹衙门的不远处,少爷,这块花色——” 还有人要给他看新衣新布,时书甩开,把这群人扔在了院子里,大步朝着门外跑出去。 时书在狂奔,从心口上耳朵漫上了热度和烧意。谢无炽,谢无炽……你还真没事啊?惊讶转为了狂喜,你有点本事嘛!兰台囚禁十日,夙夜不寐,吃尽苦头,挑战智力和生理的极限,我就知道你这样的人怎么会失败?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你现在真是平步青云了! 途中有千辛万苦,但到达终点那一瞬拨开云雾见青天,那份欣喜无以加复。 时书跑过街道,朝东都最大的酒楼“高华楼去。谢无炽有事在忙,时书并不想打扰他,但时书需要远远看他一眼确认是真的,这人还活着。他不愿意被动地等。 东弯西拐,高华楼便临河建造在琉河河景最秀丽处,冬日有雪看河流结冰,春看桃花汛,夏看拂堤杨柳,秋看衰黄云天。这高华楼约莫有五六座,中间连接着浮廊走道,檐角飞翘,楼层一层压着一层,云阁一间接着一间,楼层中有琉璃灯,裁骨灯,华服往来,丹漆崭新,豪华奢靡。 楼下石道上也停满达官显贵的马车和轿子,由一群人看守,只有富贵人家才允许出入。 时书忍不住:“谢无炽,好啊,你是真的发达了,你靠赌命赌对了。” 自己的失败固然难以接受,但兄弟的成功更令人破防。 时书就路过看了一眼,立刻有奴仆呵斥:“有席吗?就看!” “………………” 少管。 你当我很想进去吗?你真的很装。 时书也说不清为什么要来,只是想见他一面而已。绕过这楼往前走了五十几米,恰好是横贯东都的河,八月两岸柳树成荫,前几天刚下了暴雨,河流在暴涨之中,黑灰色的波浪一层掀起一层。 “接下来……” “巡按全国……改……圣旨……” “站住,不能过去。” 时书被守卫拦住,没想到这时,眼前看到了谢无炽。 谢无炽不再穿着牢狱中那身单薄的外衫,而是正儿八经六品侍御史,绯红罗袍官服,方心曲领,束以大带,头佩生着软翅的乌纱,将那挺拔的背影显得一股权势无双的尊贵感,正与一群人站在河岸旁说话。 官服中竟有紫袍大夫,身穿制服的官员侍立两侧,垂头恭敬地听着,谢无炽眉眼平静,睫毛垂落下来,依旧是目无下尘、无波无澜的模样。光看脸,这人和佛前青灯的修士并不殊然。 “谢无炽……” 时书胸腔内一片涟漪,那几人正缜密地说着什么,谢无炽转过脸来,背后滚滚滔滔的琉河黑浪。 他看到了时书,目光停了一瞬,将一把扇子展开,脸上露出微笑。 时书对他挥了挥手,转身走开。 紫袍大夫柳呈澜侧头,才看到谢无炽的神色,问:“谁?” 谢无炽:“回参政大人,是下官的弟弟。” “哦,”柳呈澜轻声一哦,“待去阁上吃饭,把你弟弟也叫上吧。” 谢无炽再回头,时书早就跑远了,他道:“好。参政大人要一起上去吗?” 柳呈澜说:“老夫就不去了,陛下禁止结党营私,下了朝专来看你一趟已是破例,你们年轻人说话便是。” 谢无炽:“是。” “跟你说的话都记住,陛下的事只要用心去办,便不会有事,倘若办不好,你这好不容易拿到的乌纱难保,他们不会放过你。” 柳呈澜说完挥了挥手,有个奴才来搭着他手臂,他抚了抚胡须,让这人扶着,在官兵的守卫下走上了轿子,一径离开了高华楼台。 聚拢的官员大部分离开,只有几位还站在原地,谢无炽神色淡漠如水,道:“把刚才那少年叫回来,让楼上单开一席。” - 时书知道谢无炽在和官员说话,话中机密不能泄漏,便自己先走了,心情十分愉快。行!现在知道他活着就好了! 不过时书走了没多远,背后传来声音:“公子,公子?” 时书扭过头,见是一位清秀小仆役,自道:“小的叫李福,老爷让小的来叫公子上高华楼吃饭去。” 时书:“哪个老爷?” “公子的兄长,谢御史!” 时书抬了下眉毛,可以,谢无炽,这才刚成就摆上谱了。 “好啊!”时书随同他一路往高华楼上走去。李福说:“小的是御史台发派来伺候老爷的小仆,从今以后就跟着老爷和公子了。还有个周祥,这会儿跟在老爷身旁。” 时书:“吃住都一起啊?” 李福点头:“是,是。小的爹娘是罪犯,小的也生在牢里,从小就跟着爹娘在各个衙门服役,这两年调来御史台打杂洗衣服,这会儿把小的拨给谢御史当奴婢了。” 时书看他:“你多大?” 李福:“小的虚岁十九。” 时书:“那你不是和我一样大吗,兄弟,别那么客气。” 李福慌张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www_ Λ n_ c○ 时书拍拍他肩膀。 高华楼,转身归来,现在的我还能不能进了?时书被李福引着走上门去,越往上走楼层的隐私越高,朱门绣户,一扇一扇的门紧闭,时不时从门内传来丝竹管弦之声,还有男人的起哄和女人的娇笑。 李福悄声说:“楼上这几层都是朝廷里人订的位子,不让普通人进来的。老爷初登朝堂,以后这些地方都会常来。” 时书没穿越前算小康家庭,衣食无忧,对社会顶层的人生活不了解,但电视还是看了一些。那些顶级会所和酒店的觥筹交错,香车美女,钱色交易,大概正是如此。 不过时书从一开始,就不想成为封建富贵中的一员,垂着眼皮不太在意:“行啦,我小心点。” 正前方一扇门打开,走出个满身酒气的人拎着裤腰带。 门内的欢声笑语涌出来,时书一扫而过,和在长阳县遇到许珩门和许珩风两兄弟一样,这间屋子里坐着几个正经人,也坐了好几个衣着浮艳的帅哥美女,左拥右抱,凑在一起摸来摸去。 ——在官场,钱权色,无论哪种诱惑都会被放大到极致。 时书扭过脸,准备走开,叼着根牙签的人反倒盯紧他:“这小白脸谁啊?” 时书当没听见,还要走。 那人拦着,笑眯眯问李福:“送哪间的?长得挺漂亮,过了跟俺玩玩。” 李福擦额头上的汗:“这,这位老爷……” 时书回味了一遍听懂这句话,抬头:“不是,兄弟你长俩眼睛不会看啊?” 这人长得很英武,肩背宽阔,满脸日晒雨淋的痕迹,一看就不是在朝文官。悍气更像行伍出身。一看男人就不对,也像大景军中的习气。 冯傀直:“不是啊?” 时书:“那肯定不是啊,什么叫玩玩?动不动玩玩,你把你给我玩玩,行吗?” 冯傀直一下笑了,脸皮很厚:“行啊,老子就怕你吃不下。” 服了,时书心说:别奖励这些男同了。 时书绕过去:“让开。” 冯傀直还跟在他背后走了几步:“你叫什么名字?看你这身衣裳不像少爷,把你认成陪酒的,可不算俺眼拙。” 时书:“走吧你,还想知道我的名字。” 冯傀直喝了酒,醉醺醺的倔劲儿上来:“怎么了?你那名字是金枝玉叶?老子今天非知道你名!” 李福脸白了,时书回头,“好的,我叫小帅,来陪人喝酒的,行吗?” 冯傀直:“老子不信,你去哪间阁子?”他那房内有人留意到情况,连忙走出门来拉他袖子,“冯将军,这是怎么啦?闹这么不高兴?” 时书不想再理,转身藏住了脸。其他人劝冯傀直:“来来来,快来喝酒。” “老子要他跟我喝!” “………………” 真无语的场面能发生在自己身上。其他人连忙劝:“和谁喝不是一样喝?难道是怪雁风长得不俊了?雁风,快牵冯将军进去。” “来了。”一个好听的男声。 冯傀直这才消了气,随手指了一个参将:“跟他去,看看是谁。” 李福支吾着想解释,时书摇了摇头,李福连忙走了,时书也拔腿就跑。谢无炽刚当上官,还不清楚什么情况,时书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背后那人跟着,在高华楼也不敢闹太大动静。时书一阵疾跑给人甩开,再往前跨,眼前的一扇门打开,一只 发烫的手把他牵了进来。 触感熟悉,时书转头对上一双漆黑眼睛。和刚才在琉河旁看见的一样,谢无炽穿着那身绯红罗袍,浑身染上了权势的气息:“小书?” “谢无炽!外面有人追我。” “怎么了?” “被一个喝醉的武将看上了,他说我穿得不像公子,像男模,让我跟他喝酒。但我怕帮你得罪人就没说我是谁,也没说你的名字,万一他记恨。” 谢无炽侧头一听,门外果然有脚步声。他抬手将一旁的屏风拽过来挡住两人的全身,图案绣着千里江山,厚实,遮挡后只留出上半身,接着倏地散了时书的头发。 时书乌黑发丝一下垂耳,衬着白皙俊秀的脸,睁大眼:“你干什么?” 谢无炽:“别动。” 时书头发散了满背不说,谢无炽抬手解自己的绯红官袍,很快便将上半身解开,扔在一旁的椅子上,腾出另一手来拽时书的衣领。 凡此种种,时书立刻想起谢无炽干过的事,把时书的衣领往下拽。时书一下急眼了:“不是,哥,做人不能刚见面就这样——” 时书的衣裳一下被扒到手臂,空气针砭肌理,白皙的肩胛和后背一览无遗,时书抬手使劲拽着谢无炽的前襟,忍住了口头的喊叫,腰一下被抱住。 时书:“挖槽!” 谢无炽,你特么到底要干什么! 时书心里的话还没想完,嘴就被堵住了,滚烫的唇和他的唇瓣摩擦,一只手在他白白净净的后背上游弋,时书刚想作声,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啊啊啊!时书第一回和谢无炽贴这么近,不敢动他,手拼命拽他衣裳,指尖也在乱掐。 时书让谢无炽抱在屏风后,从被遮挡的角度来看,只能看见一位被散开乌发肩颈雪白的美人,雌雄莫辨,被另一位控制着亲吻,谢无炽不仅亲他的脸,同时吻向脖颈,时书忍耐就算了,逐渐感觉到拥抱中还有某种韵律。 “啊……啊……”一瞬粗重的喘息。 谢无炽在模拟着顶他。 时书听到着声音时,耳朵里“轰!”地一声,头皮和浑身都在发麻。 谢无炽那阵声音太闷了,哑着嗓子,喘得像狼,听得时书魂飞魄散,等回过神时指甲深深嵌在了他的肉里。 щшш● an● c 〇 时书握紧谢无炽的前襟,瞪大眼一个字没敢说,门口的脚步声停下,有人站在那。 “………………” 时书:疯了,你们都疯了! 他被压在谢无炽的怀里蹂躏,谢无炽的衣裳也早被撕扯得一团乱麻,露出肩膀和上身的肌肉来。时书是薄肌,他除了跑步很少锻炼,身子骨十分健康,但那后背和谢无炽的骨架不是一个量级。 在外人眼中,就是屏风后这对野鸳鸯正赤身裸.体激烈地媾和着,有起有伏,潮水拍打。 时书指甲深深嵌进谢无炽的肉里,谢无炽舔他他的耳垂,吮着白玉似的耳珠,让时书微仰起头,乌发黏在蝴蝶骨欲飞的后背,露出 白皙的侧脸一小部分。 刚才还穿得一丝不乱的正经少年,怎么会和现在屏风后被男人操|得热火朝天的人联系起来?门口那人“啧”了声,脚步声越来愈远。 时书从那阵剧烈的颠簸感中停了下来,意识恢复到脑海中,口水淌到了下巴上,他耳朵一阵滚烫。 时书猛地后退一步,骂了声:“操!” 谢无炽胸口的衣服被他扒开,同样衣衫不整,胸前好几条血痕,笑着说:“好厉害。” 时书骂人之前先把门关上:“你——” 时书每次以为自己都快麻木时,谢无炽总能给他新的刺激。 时书伸手,还想在他胸口的血痕上再填一笔,但低头,汗水从白皙的鼻梁滑下来,半晌憋出句:“畜生,这几天怎么样?” 谢无炽一手捡起绯红官袍,重新穿好,整理袖口:“有惊无险。从御史台出来去了朝廷,皇帝让我上朝当廷陈述,与满朝文武对骂。这十日弹劾丰鹿和保住丰鹿的折子都如雨,朝堂上吵了几天,皇帝不堪其扰解了丰鹿的职让他监修皇陵去了,百年之后,要他陪葬。” 时书喘着气,脑子里嗡嗡的,说:“你怎么说服的?” “这十日丰鹿被锁,喻妃暗中来找过我,让她在皇帝面前吹耳边风,比文武百官说话有用得多。” 而谢无炽在朝堂上,只能以“千秋万代的名声”“功垂史册”“青史留名”“江山社稷”这样的荣誉来说动他。 谢无炽复述了一遍:“现在大景看着歌舞升平,但只是东都的假象。大家乐意沉浸在太平的幻想中,而窥见危机的只有少数人。” “大景内部的腐朽,便是官员士绅侵占土地不必纳税,而百姓占有极小部分的田产而要纳天下之税。土地兼并听说过?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这导致朝廷的税赋越来越少,再加上官员腐朽上下贪墨,国库越发空虚。” “国库空虚,朝廷没有了钱,就不能再处理百姓突发的危机。假如地震,洪水,雪灾,旱灾,收成不好,这些灾难需要朝廷的宏观调控,来保证受灾的百姓能够存活到来一年。如果朝廷没有了钱,就没人能给天灾人祸下的百姓吃喝。学过历史吗?小农经济的脆弱性。这是其一。” “其二,强旻窥探,大景武备废弛。几十年前就有北境数州被侵占的耻辱,如今大旻倘若不日铁骑南下,大景会有亡国灭种。所以大景除了改田制,当务之急还有练兵。玩过战争游戏?练兵就是爆金币,国库没钱将寸步难行。” 谢无炽慢慢穿好了绯色袍服,将领口整理好。 “以这些危机加上丰鹿干的好事,在朝堂大声辩驳,有喻妃的背书,丰鹿又只是个攀附着皇权才能活的太监,陛下要拿他是一句话的事。” 时书的唇还是疼的,用指心轻轻摸了一下:“总之,恭喜你,现在正式进入朝堂了。” 谢无炽俯下身来,漆黑眼珠看他:“这点儿小菜还不值得我高兴。” 时书看他一眼,脑子里就一跳一跳的疼! 刚才的画面历历在目,尤其谢无炽那声刻意的喘,刮他的耳朵,搔他的心,想一次时书脑子里跳一次。 经过好几个月的熏陶,时书都不恐同了,他麻木了。 时书:“你刚才一定要用那种形式帮我脱险?” 谢无炽:“不清楚,情急之下只想到这个。” 时书抬手指他:“梁王寿辰前我说过的分居,不会改!你醒醒吧兄弟!这不对劲!” 时书说完转过脸走到饭桌旁坐下,不愧是东都最豪华的酒楼,桌上摆满了珍馐佳肴。 时书拿带子重新绑好头发,拿起筷子。 “你还想着那件事?忘了告诉你。陛下下令再次推行十年前被废的那场‘新政’,改革田制、军制,接下来由我作监察御史,巡按全国。” щщщ?an?co 时书抬眼:“什么?” “意思是接下来很长时间我将不在东都,各府巡查。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 时书挠头:“我想想呢。” 谢无炽挨着他坐下,那一瞬,轻轻地皱了下眉。 时书:“怎么了?” 谢无炽拽着衣领,淡笑着说:“刚才你的指甲,很会挠。”! 47 时书把筷子一拍:“谢无炽,有心情说这些,看来你面圣真是毫发无伤啊?” 谢无炽抬眼:“怎么?你不好?” 时书撇过脸,鼻尖俊秀白皙,满脸的不爽:“我前两天做了个梦,梦到你死了,官府让我上街领你的尸体,我抱着你尸体汪汪大哭,把你埋了以后回院子里……这个世界又剩我一个人了。” 谢无炽剥一只虾子的手停下来,静了一静。 “继续说。” “没什么可说的了。当时给我吓醒,起床在院子里跑了三十圈。对了一会儿回去桌上那个菩萨,你给他塑个金身。” “好,”谢无炽将虾壳剥干净,放到时书碗里,“人真奇怪。如果你没遇到过我,也许早接受了一个人穿越的命运,但遇到同类之后,反而更难接受失去。” “我对你,到底是救命稻草,还是摔得更痛更深的地狱?” “又或者,你对我。” 时书被这几l句话卡住:“那是因为……” 谢无炽接了话:“我很重要,是吗?” “………………” 什么啊!又开始了?男人和男人能不能有个男人样,别搞这些? 时书唇还疼,想到谢无炽箍在身上的力道,被他撞时那阵眩晕的涟漪,猛地手颤了下:“哼,你自己猜吧。” 谢无炽脸上没什么情绪,不再说话。 “老爷。” 门口周祥进来,他和李福同样是御史台派发给谢无炽的奴役。这群人要么是戴罪之身,要么父母犯罪天生奴籍:“楼底下的大人们,陈知行转运使和黎自鸣安抚使,还等着老爷喝酒,正在到处找。” 时书说:“哦,谢大老爷。应酬去吧,我一个人能搂席。” 谢无炽眉眼带着思索,站起身,并不多说什么:“这就过去。” - 夜深,两位仆役被打发先回院子,整理空房打扫卫生和烧开水,时书进到院子里时,发出一声佩服至极的动静:“好厉害。” 院子被这两位收拾得干干净净,灶屋的锅碗瓢盆、菜园子的瓜苗花藤、收拾出的干净空屋、地面灰尘还有来福的狗窝,报喜的人送的礼物全都放置整整齐齐。 李福刚烧了热水,倒在巨大的一只崭新木桶里,还把醒酒汤呈了上来:“老爷酒后肠胃不适,小的给老爷把药汤熬好了。洗澡的用水也烧热,就等老爷洗浴。老爷今日行走忙碌恐怕疲乏了吧?小的正好懂一些推拿按摩,给老爷揉揉肩捏捏脚。” 时书:“………………” 好能干…… 每次时书以为自己已经算很兄弟时,和真正的奴役们比起来,实在差得太远了! 谢无炽心不在焉应了一声,便到前堂的椅子坐下,指尖揭开茶碗一看,茶水也倒得刚刚好。 周祥正大刀阔斧地收拾院子,搬运木料草料拔草锄地,能干活而且不吭声,十分的有力气,把时书看不出是垃 圾的东西都收拾好。时书转了好几l圈,来福跟着他摇尾巴。 李福和周祥对谢无炽是一种忠诚近于谄媚的服侍。不过时书也能看出来,这两位新室友显然把谢无炽列为金字塔尖第一的主人,时书只是“二爷”“公子”。 时书擦了擦佩服的汗,进了中堂:“谢无炽,你现在是真发达了。” 谢无炽站油灯下宽衣,那身官员的绯红罗袍在灯光中鲜红似火,材质和形制极其端正雅致尊贵,见惯了平民百姓的颜色,第一次见到官僚的颜色,时书忍不住好奇地摸:“这衣裳好不错。” 谢无炽递过他:“拿着看。” 时书接到手里,赞口不绝:“我靠厉害,我靠,我第一次摸到这么牛的东西。兄弟你太牛了!” 两个现在穿越来的白身,没参加过科考,谢无炽打的旗号还是僧人还俗,居然有一日能穿上这定人等级、划分流品、一步登天的雅正官服,有几l个人能办到? 更重要的是,这还是他以命搏来的荣誉。 李福和周祥互相看一眼,低头吭哧吭哧忍着笑。 “老爷,二爷,是不是该歇着了?老爷还有三日便要启程离开东都巡按全国,这几l日要不要多休息?”周祥说。 谢无炽看他一眼:“沐浴。” 李福拉上了帘子和屏风,正要进去服侍时,谢无炽道:“不用了,你们看看院子哪儿不干净,再收拾收拾。” “是,老爷。” 两个人出门去,时书目送:“真不错。” 谢无炽脱掉外衣到了浴桶中,时书扭头看到他光裸着的紧实胸口那几l道破皮的血痕,轻轻咳嗽了声,从袖中掏出刚才准备好的白玉瓷瓶:“谢无炽,刚才力气有点大,不好意思。” 谢无炽眼睫染上水汽:“你挠的,你来涂。” “你怎么不说前因后果呢?” 时书咬牙走近,围着木桶把谢无炽看了一圈。他后背鞭伤那绽开的伤痕早淡去,但仍有偏白色曲折的痕迹:“还有疤痕,这要多久才能消?” 谢无炽:“也许要个半年一年。” 时书指头挑了清凉药膏擦在伤口边缘,鼻尖嗅到谢无炽身上的轻微酒味,距离太近缓解尴尬聊起别的:“谢无炽,这两个跟了你的仆役能干又勤快,你要是巡按全国,他俩能好好照顾你,还能陪着你。” 谢无炽:“我不要他们陪。” “他们挺能干的。” “你在想什么?”谢无炽单手撑着浴桶,“不要和他俩当朋友,时书。尤其是衙门派给你的奴役。你可以真诚,他们却无法改变自己。” 时书:“明白了。” 时书转移了话题:“你回来,这院子一下热闹了。” “一个人待着很无聊,那我问过你的事,想好答案了?” 谢无炽说的是和他巡按全国的事。 时书脑子一下清醒了:“等一下,你先别着急,我还在想。” 谢无炽眸子淡漠 :“有什么好想的?” “这你别管,反正我要想。别左右我兄弟!” 时书的气息落到谢无炽鼻尖,他褐色的眸子专心地盯着谢无炽胸前的伤口,也许是心情好,指尖涂抹膏药时还唱上了清澈明朗的调子。谢无炽视线一直停在时书脸上,握住他的手腕。 “我回来高兴吗?” 时书:“——放放放放放手!不兴动手动脚!” 谢无炽:“不放。”不仅不放,还往跟前拽。 时书脚抵靠着木桶用力往后仰,拼命朝木帘子外的门看,生怕出现周祥或者李福影子,急眼了之后严肃说:“哥,就这个原因我不想跟你去!你现在都有官府派给你的奴役了,周围全是眼睛,再莫名其妙犯病被他俩看见,我这辈子都洗不清男同这个罪名了。” 谢无炽嗤声:“还是,和亲哥哥搞上床的男同?” 时书脑子里震了一下:“你说什么呢!!?” 谢无炽:“我说,在他们眼里,你是和亲哥哥搞上床的男同。跟亲哥哥接吻,做.爱,被亲哥哥压在屏风后操.成那样,确实太挑战别人的接受能力。” “……” “…………” “………………” 时书:“你有亲哥哥吗?” 谢无炽:“没有,我独生子。” 时书从桶里掬了一掌的水,洒在他鼻梁和唇边:“我也是。谢无炽,你不说话看着正经,一说话就像变态杀人狂。但这些话也是久违了,你还活得这么自以为是,我很放心!” 时书后半句话咬牙切齿,谢无炽舔干净唇上的水珠。 时书干脆把药瓶一放:“你自己慢慢洗,我不伺候了,走人,睡觉去!” “时书,回来。” 时书:“干什么?” “不想和我多待一会儿?” 谢无炽的嗓音是青年成熟的嗓音,带着磁性,悦耳又似乎有诱惑力。 时书:“不待,话说不了两句你又得来。” “……” 少年清隽如风的身影撩开木帘子,闪到门外去。 谢无炽拿过一旁的毛巾擦水,待穿上雪白干净的亵衣,站院子中一看。时书不仅分房睡还分了屋,时书自觉地选了远离谢无炽中堂的小屋,“嘎吱——”将门紧紧给闭上。 谢无炽垂眼,周祥跑来道:“老爷,明日上朝是不是还得备个轿子?要的话小的这就出去问。” 一旁的李福抱着谢无炽换下的衣裳:“老爷,朝服明日还用,趁天气爽朗,将衣服也洗了。” 谢无炽面无情绪,“嗯”了一声。 - 另一间屋的门关上。 时书一个飞扑上了床,美滋滋躺好拍拍被子。这半个月几l乎没一天能正常睡着,谢无炽平安回来,时书心里那块大石头终于落地。 至少再也不会梦到自己去给他收尸的事,就算梦到,时书也不会被吓醒。 但 半夜,时书醒来时盯着头顶:“谢无炽,可以啊,担惊受怕了半个月,失眠后遗症都来了。” 睡不着,过去看看谢无炽在干嘛。” 时书索性起床去串门。他和谢无炽隔着不远的院子,现在是子时以后万籁俱寂,时书走到门口,听见“刷刷”洗衣裳的声音,两个人低声的闲谈,停下脚步。 李福和周祥一直在御史台当杂役,干的是挑夜香、烧锅子、砍柴火等粗笨事物,本来要干到死为止,没成想有谢无炽这个机会,让他们能从衙门终生服役变成官员的家仆。 李福蹲地上,盆上搭着块洗衣板,他就边洗边说:“先前陈宝也派出去了,但他跟的人是正儿八经的三榜出身,二甲进士,将来前途无量。却不似咱们这个主人,白身入朝,还兼这份倒霉差事。” 时书睁大眼,心想:“行啊,李福长得这么老实,心里话还不少。” “哎。” 周祥绞水倒在洗衣槽内,清光荡漾的水,摇摇头话不多。 李福说:“明面上巡查全国新政,还有谁不知道这新政根本做不起来?傅相没点头,满朝文武都没几l个点头。这新政,割的就是这群大官的肥肉!谁乐意?又是个热火烧冷灶的活儿,我看别新政没办成,自己还丢了官。” 周祥说:“谁让是个替死鬼。” 李福:“命苦,倒霉的。” 周祥:“他被砍头了,咱们再找下家就是,有什么好急的?” “……” 月光照在庭院,将时书俊秀明朗的脸映得微亮。犹豫了下,这两人已晾好衣裳回房间,便往谢无炽的厢房里跑。 “谢无炽谢无炽谢无炽!” 时书一溜烟小跑进了屋子里,声音叫的很小。屋子里安静,一片淡蓝色的月光落在地面。时书往床铺上一看,才发现谢无炽青丝散开,人枕在床上,淡光照着眉眼和下颌,双目阖拢睡得很熟,身上散发着沉静的幽暗之气。 即使熟睡中,谢无炽的唇抿着,那阴影中的脸似乎都自带尊贵和荣显。 时书脑子里一撞,一下明白了:“从梁王寿辰至今,甚至是从舒康府直到现在,谢无炽几l乎一直在危机中,直到现在才算睡了个踏实的好觉……” 睡得太熟,时书进屋都没能吵醒他。 时书心情一下子静下来,站床头碰了下谢无炽的额头。 “你睡你睡你睡。” 时书小跑出了门。 接下来的两天谢无炽依然上朝交接事物,临到出发的前一天才空闲下来,在院子里收拾巡按全国要带的行李包袱。时书正往外走,没想到门口先进来了人。 “裴文卿?” 裴文卿一身寡素青衣,手上拎只烧鹅,旁边还跟着个楚恒。时书笑了:“我刚想来找你,你就过来了。” 裴文卿咳嗽了声,满脸苍白:“哈,我猜你要找我,但这几l天又忙,就自己上门来了。准备跟你哥一起离京?” щшш★ an★¢o 时书:“嗯,想好了,一起去!” 你离不了你哥,还是你哥离不了你”裴文卿笑容促狭。 时书现在听到“哥”这个字,满脑子是谢无炽那几l句“和亲哥搞上床”,十分正直地咳嗽声:“进来坐,我们今晚上刚准备吃火锅。” 楚恒正“嘬嘬嘬”逗来福玩,撩起绸缎的袍子露出腿来,目光时不时往屋子里望:“谢御史呢?” 时书:“你找他干什么?” 楚恒说:“兰台控鹤,谁不曾听闻谢御史的美誉?我想问问他怎么活下来的,还想拜他为师学习呢!” 时书:“啧,找你哥去说吧,不过谢御史可不喜欢小孩子,他见小孩就打。” “什么啊?”楚恒说,“我也只比你小了五岁。何况,我的心智早已成熟,将来要为大景安生立命!” “真厉害,小王子。” 时书顺毛捋捋这个小王子,不知何时谢无炽自走廊下而来,手里拿着一卷书。裴文卿上前两步:“谢御史,我听说陛下的新政圣旨早已发往大景全国州府台司,以本次秋收为例,督令征集全国的粮税。是吗?” 谢无炽嗯了声:“本次秋收的水稻,便是改革田税的第一刀。” 裴文卿问:“谢御史出发先去什么地方?” “潜安府。潜安府地最肥沃,也是大景的粮仓所在,但更是官绅侵占土地最盛之处。人都说潜安多举人,中举的官爷还乡后便大肆敛财收购田土。这几l日和陛下查了从开国至今的总账,潜安府在武宗年间还能收千万之税,现在只能收不到十分之一。可见疾深至此。陛下撤了潜安府的安抚使和府尹,已经派新人去了。” 裴文卿露出笑,恰好桌上的菜品火锅早已摆好,他指着簸箕里的豆腐:“听闻潜安黄豆肥嫩,产出的豆腐豆干豆乳,都是一绝,在东都也十分风靡。” 时书盯着这块豆腐,揣摩中。 谢无炽侧过视线:“裴兄有何指教?” 裴文卿眼中闪闪:“京城中还有人和豆腐有个美誉,傅相就是潜安人,据说曾经病中想吃家乡的烧豆腐,悲郁之中做了一首思归词,惊动太后,连忙差宫廷禁军星马从潜安府送来豆腐。” 谢无炽一点头,平静道:“早已风闻这件雅事了。” “那就好,我怕你不知道,特意来提醒你。不过你思虑得深,离了东都要你做的事多了,我的话有限。” 谢无炽:“无论如何,多谢提醒。” “那我和楚恒就先回去了,”裴文卿唤了来福,“过来过来过来,跟我走了。” 来福呜呜两声,冲时书摇摇尾巴,跟在了裴文卿的背后。 时书:“这就走了?” “你们兄弟难得团聚,明日还要启程,今天恐怕忙碌得很,不便打扰。” 人影消失在门口,时书坐回椅子上:“他专门赶来提醒你,这次新政的利益相关么?” 谢无炽也坐下了:“裴文卿人不错。只是我早已知道了。东都外地来京城当官的差 事,都得花几l个小钱请衙门的奴才喝茶,打听这京城里的规矩,哪些人有背景哪些人没有,谁可以碰谁不能碰。我刚接下这份活,便整理出了名单,各州府的利益背景。” 时书头皮发麻:“这不是电视剧里的保护伞吗?” “正是,如今大景朝廷分为两派,一派想要新政,另一派只想要安闲和富贵,懒得搭理那些糟心事。” 谢无炽问:“时书,假如是你,有用不完的钱和美人,但有一群人天天叫你关心别人,占用你的时间,侵夺你的财产,还骂你醉生梦死,你会愿意吗?” 时书:“他们为什么不想想自己的钱哪里来的?” 谢无炽:“命好,投胎投的。” 桌上的火锅咕噜咕噜滚起了泡,时书吃饭不老实,东张西望,拿着筷子看天上的飞鸟,有时候低头数着蚂蚁。 谢无炽往他碗里夹块肉:“吃饭,今晚早些睡觉。” 时书没听,接连几l次谢无炽失去耐心:“让、你、吃、饭。” “……你喊什么?” 沉声吓了时书一跳,端着碗下意识往后缩,这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跟在家被老妈拍桌子呵斥一模一样。 穿越来半年多,对家的印象没有减弱。 一间亮着灯的饭厅,时书刨两口饭看看电视,沿着桌子转圈,东跑西跑,还投了个篮球,顺便拍拍妈妈肩膀,柏墨女士先好声好气说:“吃饭。” 忍无可忍,便把筷子一拍:“叫你吃饭!” 她吼人时,时轮不敢吭声,把饭刨得更大声,时书连忙回到椅子里,拿起碗把脸藏住,悄悄看老妈的脸色。 现在,时书被谢无炽这一声激得灵魂共鸣,小腿肚子发软,下意识端起碗扒拉米饭,露出一双少年的褐色眸子看他。 谢无炽似乎只是随口一声,早换了话题:“怎么决定和我一起去了?” 这两个奴仆,按法律派给了谢无炽,但这个世界上距离最近的,好像只有自己和他。 时书咕噜咕噜吃:“别管,哥心情好。” 谢无炽嗤声。 时书:“跟你没什么关系,主要是大景江山我还没看过,当出门旅游一趟,顺路和你一起。” 谢无炽:“你随便。” 时书吃了两口青菜,见谢无炽在看一张名单,神色带着沉思,还是没忍住:“你刚才那句话,好像我妈。” “嗯?” 谢无炽侧头,时书早把目光转开,夹一旁的豆腐了。 日月东升西落,院子里陷入黑暗,鱼肚白后的亮光再笼罩整间院子,光影变幻,门前响起步行的动静。 时书凌晨三点陡然睁眼,跳下床打水洗脸洗漱,换上谢无炽给他裁的新衣服,门口,谢无炽一身绯红罗袍的官服,身高腿长,眉压着眼略带阴冷,也走出了院子门来。 周祥和李福备好早餐的粥,时书就着包子火速喝了一碗,谢无炽单手托着下颌盯着他吃饱了,站起身。 门口,早有官府的人在等候:“谢御史,出来了吗?” 时书往那一望,吓得后退一步。 门口不仅有堂倌,书办,左右副使,还有皇帝从禁军中调拨的带刀侍卫,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在不甚明晰的夜色中垂头等候。 “好多人!” 时书社交恐惧症快犯了,但这群人神色十分肃静,带着官府办差特有的不苟言笑。 谢无炽脸上,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微笑,满是新官上任要杀人的戾气:“走。”! 48 大伏之日,杨柳依依。 城门外人来人往,楼头上旗帜飞舞。 时书第二次离开东都城,不是早春的旖旎风光,而是炎阳烈日,暴晒大地。 时书衣裳本穿的规规矩矩,现在热得要命,把头发束起,露出一截白皙手臂,撕开领子拿扇子疯狂摇。 汗珠从秀挺的鼻尖滚落:“好热好热好热!谢无炽好热好热好热。救救我,救救我!” 谢无炽正在看各州府的新政来信,闻言,道:“你扇风。” 时书:“我扇风也热啊,热得我想跳河。” 时书抬头,才发现谢无炽也差不多,自己自便即可,但谢无炽作为官员衣裳必须端正清正,外两层的绯色长袍,穿得他额头泌出汗水。 时书说:“难怪凌晨三点起床赶路,中午走路直接中暑,以后我们都早些走吧。” 谢无炽:“好。” 时书拿扇子顺手也给他扇了扇风,得知前面林子有地方避暑,催促马匹赶紧跑路,但没想到出城后时不时见亭台有人坐等,一蹲到谢无炽的车架便站起身。 “谢御史!且慢走!” 五步一席,十步一宴,都是为他此去送行! 时书只好站太阳底下等着,想几个月前去舒康府,他和谢无炽牵着驴子漫山遍野跑,如今谢无炽入朝堂,也有了迎来送往的风气。 众多人中,除了与谢无炽同属的新政官员,还有先前在流水庵时一起吃饭那群国子监的学生:“谢御史,金麟岂是池中物,当日在世子府,早看出谢御史有不凡之貌!” 这群人十分高兴:“国难当头,竟然有人奋不顾身,推行新政,为民请命,真是大快人心啊!” “兰台控鹤,谢御史,有了你,大景的积弊兴许能一扫而空,国家中兴有望!” “我们都做了诗赠你!其中不少诗词,早已流传东都了。” “……” 果不其然,时书左右张望,竟然有不少百姓沿途相送。 谢无炽对于众人一向平和处之,话里应和。赞成新政的朝廷官员,许多人都下着帖子。世子也来了,拍他肩膀说笑,不日他将封为王爷。 谢无炽:“多谢。酒就不喝了,怕耽误事情。” 天气越来越热,车队急着赶路到下一个驿站,谢无炽不再停车答谢,只点头致意赶路,直到眼前来了位仆童:“谢御史,我家老爷相邀一杯。” 谢无炽眉头思索,左右一望:“现在走到哪儿了?” “素有‘灞桥’之称的蓝桥。” “好,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又去了?时书擦着汗水,眼见谢无炽走向河流旁的小亭子,一个穿斓衫戴方巾的文人背影,信手倒茶。 时书跟着走近,站树底下阴凉处,谢无炽进了亭子后,脸转过来,清淡的中年人,温文尔雅,一身青色的长袍倒映湖光山色,给人以温润如玉之感。 时书眼皮一抬,这人竟是当朝宰相傅温! 谢无炽便要行礼:傅相。 傅温拦住了他:你携皇命出京,不必拘礼了。天气酷热,喝茶。” 谢无炽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你此去为陛下做事,为大景的江山社稷做事,为了天下黎民,担子很重。老夫年纪大时有腿疾,这杯茶便代酒,祝你一路顺风。” “多谢傅相。” “去吧去吧。” 谢无炽再喝茶,闲聊几句,行礼后离开了驿亭。 车队笃笃,过蓝桥而去。 时书坐马车中,回头看离去的中年人:“这个傅温来做什么?” 谢无炽拿了把扇子,分开摇了摇:“他得表个态度给皇上看,十年前新政官员被杀尽,他作为反对一党得势,十年后陛下重启新政,他必须来给皇帝的‘意志’送行,以示忠诚。” 车队过了蓝桥,果然,不再有人设宴。 时书扇着风:“原来如此,我以为他和新学派人,特意来支持你的。” 谢无炽:“新政如果成功是大功一件,新政派人会得势,他不横加阻挠已经是好事,怎么会支持。” 党争,权势富贵。 时书转头看窗外白惨惨的天色。 不用说,这一路又是生死未卜。 - 伏旱,酷热,难当。 潜安一路,时书仿佛回到了高考前的特训。 每日将车队留在驿站后,谢无炽便牵着一匹马,和时书在附近的村落走动,访问和考察,脚步丈量大景的每一寸山河。 天色昏黑,远山横岫,一块高高低低的山坡。走着走着,竟是到了一处乱葬岗! 乌鸦腾飞,尸体横陈,野狗肥硕。时书爬上坡后,双手撑着膝盖:“好多死人,看起来死了好几年,全都成骨骸了。” 谢无炽牵着马的剪影变近,被夜风吹起衣袍,一边看一边朝着时书走来。 他低头翻看这些尸体,道:“看本州县志记载,三年前山头有土匪火并,死伤无数,看来是真的。” 时书跟着谢无炽在尸山里行走。 谢无炽拿着他那个日记本,写写写。时书手里拄着个拐杖,边走边扒拉。 换做几个月前,时书绝对想不到自己会如此淡定,而和谢无炽走在一起确实有种鬼神不惧的魔力。 时书走到一个洞口,往后一退,这洞里堆积着无数尸体,腿折叠、臂相挽、头颅抵靠,时书喊他:“谢无炽,快来!这里好多死人!” 谢无炽走近,扒拉破损的衣裳,看了半晌说:“都是贫民百姓。” “这县志中写,镇压匪祸,百姓只有数人伤亡。其实伤得极多,尸体都扔在这里了,知州卸任时还收了万民伞。县志也不可靠,本处并不安定。” 谢无炽在日记本上写字。 时书侧头看他,明白这算是谢无炽的考察日记,抿了抿唇,想起来件事:“谢无炽,那天我从御史台拿你的行礼回来,发现一只奇怪的发夹。” 谢无炽头发被风吹乱,合上书本:“哦?” 时书:“你还有这种爱好?” 谢无炽:“那是我捡到的。” 时书在乱葬岗,都没后背现在的冷:“什么?” “遇到你之前就捡到了,应该是个女孩子手工做的。我一直在想,穿越的人会不会不止你我二人。” 时书:“还有其他人穿越?” 谢无炽淡淡地看他一眼,转开目光:“也许只是偶然,谁说古代没有小猫呢?” 时书仔细一想:“也不是没有道理。” 天色越发黑暗,两个人沿着乱葬岗旁的山坡返程,时书说:“我还一直在想,你和我又没有什么相似的特征,怎么会恰好就我俩穿越了,说不定还有别人。” 谢无炽:“如果有别人,你会怎么样。” 时书:“有别人,那就多一个朋友啊。” 谢无炽转过脸,淡淡道:“是吗,如果不是朋友,是对手呢?” 时书浑不在意:“对手,为什么是对手?” “到底是竞争,还是合作,我不知道答案。不过认识你,好像更偏于合作。” 时书懒洋洋应了声,两人往驿站回去,随口闲聊:“谢无炽,我刚来相南寺那晚上,你怎么想的,是不是很惊喜,很意外?” 谢无炽:“当时在想,我不喜欢跟人一起睡。” 谢无炽没穿越前,习惯了众人捧他的生活,表面的礼貌很容易办到,但同床共枕还要维持礼貌,对他来说需要刻意进行。 至少时书和他睡一张床的第一个夜晚,他并不算很愉快。 时书:“哦?那你要是没遇到我,你会怎么样?” “没遇到你,就一个人牵着马,周游大景。” 带着目的,算不上孤独。 谢无炽眉眼思索,刚说完话,听见“咚”的一声。时书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一头跳到石头缝里的清澈如许的水沟,十分开心:“谢无炽,这水好凉啊!好爽,快下来!” “……” 谢无炽面色平静,牵着马到一旁喝水。 不知不觉,适应了两个习性不同的人一起生活的事。谢无炽喂马喝了水,还没等到时书上来,将马的绳子套在绿油油树枝上,走到了崎岖的石头后。 时书从水里钻出来,甩了下头发,水珠飞溅,清澈的溪流也从皮肤淌落:“大热天,洗个澡也太爽了。谢无炽你为什么不来?一起游啊?” 谢无炽:“算了。” 时书:“你真的很要面子。” 时书人都出水出到一半了,突然想到什么沉下水:“谢无炽,你先转过去,我要穿衣服了。” 谢无炽:“这会儿想起防我了?” 时书:“我叫你转过去。” “不转。” 不仅不转,谢无炽踩着石头涉过水流,专门走到他跟前来。 “………………” “真有你的。”时书看天气晚了,没时间跟他磨磨唧唧,从水里出来,“你能怎么着,你把我看个洞出来呗。” 说完,时书拿衣裳,勾了衣服哼着歌儿在手里甩了一下,下一秒,衣裳从指尖滑落一个没拿稳掉进水流,迅速往滩下冲去。 “啊!??!!!” “我衣服!” 时书心里一急,这就去追衣服,但他洗澡处有石头遮挡,刚一出去猛然听到一阵笑声,“洗衣服啊李大娘?” “他婶子,你也洗衣裳?” “是啊,我家那口子,这几天打完稻谷,衣裳里那汗水能拧出来。一家子的衣裳。” “……” 时书猛地窜了回来:“帮帮忙,谢哥哥。”  谢无炽:“你的手很闲吗?” “快点!我没穿裤子!我很急!” “看见了,你没穿。” 谢无炽垂下眼,从时书的唇瓣看到胸口,停留了片刻再往下看。时书伸手想挡住,但觉得档着更尴尬,索性心一横无所遮拦,“看够了?看够了把我衣服捡回来。” 时书是健康匀称的身子,腰身颀长,骨骼修长健美,皮肤白皙似雪,身上的其他颜色便更浓墨重彩。 别管,只要谢无炽一天不承认是男同,被他怎么看都无所谓。 但暗色中,谢无炽垂眼盯着他,目光像审视和打量,还像火舌的舔。搞得时书后背一下炸了拽:“你看够了吧!” 谢无炽笑:“我硬了。” “………………” 时书想骂他放荡,但又怕声音大把一旁的人吸引来了,看见自己这丢人的样子。时书:“你想怎么样?瘾哥。” 谢无炽:“想接吻。” 不出所料,时书心里松了口气,这哥的亲密总止步于接吻,尤其是亲过好几次后时书的阈值上来了,只要没惦记他屁股,应该都还好吧? 时书知道一些男同,就惦记别人的下半身。那也太奇怪了,受不了! 谢无炽一般只想亲人,感觉像有什么心理障碍,还在接受范围中。 时书知道接吻也不太正常,但有时候不正常的东西多了,他都来不及思考接吻到底正不正常。 发生在谢无炽身上,发生在这个世界,好像什么都正常。 时书:“行,亲啊。” “谢谢。” “………………” 时书:我靠!果然还是不正常吧!! 不行!男人都滚! 时书刚想掀桌子,唇瓣就被凉凉的舌头轻轻舔了一口,扒开捏上下颌的手,眼前落下阴影,唇被完全覆住了。 燥热的晚夏溪流旁,时书闻到河岸旁大石头的青苔气味,混合着风声和水流声,谢无炽吮吸着他的唇瓣,一只手托住他的下颌。 谢无炽掐着他的脖颈,姿势充满压迫掌控和攻击性,但吻他却不那么鲁莽。啄着唇,摩擦着唇 ,片刻后把舌头伸了进来。 十分的滑腻,湿润,舌尖紧密纠缠,起初时书以为他就亲两口就得了,没想到谢无炽很享受在这个角落的秘密,一只手托住了他的腰。 时书口腔被打开,扭过头:“好了,够了!” 立刻被带着茧子的手指扳正,谢无炽的食指探进他口中,时书被粗糙的指腹摩着唇,吃惊地瞪大眼,谢无炽侧过脸再吻了上来,一寸一寸舌头舔.弄,直到深深地在他口腔中搅动。 时书瞳仁中倒映着谢无炽近在咫尺的脸,十分的俊朗,侧脸线条利落甚至有冰冷的刀刃之感,那双眼微眯着,高高在上地俯视众生诸位。 但这么一个人,每次亲他却迷乱至极,眼中全被那怪物似的欲望充斥,极其诱惑人心,充满了爱欲的狂热和煽动性。 时书:“唔……” 他被强硬有力的手臂扳着,调整了姿势,口中谢无炽仍在舔着他。 “唔……啊……够了。”时书抓他的肩膀,但不知不觉,他又被谢无炽固定在了石头的缝隙中,每次谢无炽都是这样,把时书死死地圈在禁地当中。 时书嘴巴里湿湿的,黏了一团烂泥,意识有些模糊,谢无炽还没有松开。时书拼命用额头撞他,用脚踢他,用膝盖顶他,谢无炽依然占据着他的唇舌。 “嗯……还没亲够啊?”时书别开脸,“天黑了!” 脸再被手指扳正,谢无炽滚烫的唇再次吻合。 时书被他亲得双腿发软,呼吸不畅,轻轻地喘着,一条腿不知道什么时候搭在了谢无炽的腰,和他死死地缠在一起。时书每次想挣脱开都被拉回去堵着亲,直到胸口起伏,鼻子里全是乱七八糟的谢无炽的气息,鼻尖发红。 一旁的声音变得清晰。 “我这几件衣裳洗完了,天暗下来,我也冲个凉,这水确实凉快呢!” “他婶子,去那块石头后,水干净又清凉,我帮你盯着看人。也不怕费家里的井水了。” 时书猛地醒过神,撕扯谢无炽的手臂,说:“有人来了!” 时书不敢大声说,压着嗓子,谢无炽分开唇喘了声气,再湿湿地吻上来。 “!!!” 时书真是急了,拼命在他怀里挣扎,掌心攥着他肩往外推,但人被搂在怀里,谢无炽压的他死死的一点气不留。 时书喘着气还咽他的口水,蹭了下,谢无炽卡着他下颌,吻得到更深的地方。 片刻,马打了个喷嚏。 那声音也停在不远处:“这是谁的马?有人吗?” 这声音说着,便往另一处去的另一块石头,片刻后听到了水流的潺潺声。 隔着不远的距离,宽敞的大河滩,两个人远远近近地说话:“是啊,今年要能多收成些,拿去换了钱谷,就送我那小的进私塾读书。” “好福气!我家那两个都不是读书的料,只有下地的力气,跟头大野牛似的。” “别说这样的话呀,大娘。” “……” 耳朵里是聊天的声音,唇齿,被一个男人欲求不满地辗转着,触感火热。 时书羞耻心忽然上来了,死死闭着嘴巴:“不亲了。” 谢无炽眼神晦暗,嘴张着,猩红的舌尖含着:“张开,乖。” “不。” “给我舔。” 时书摇头:“不!” 谢无炽气息落到他鼻尖:“让哥哥舔小书。” 时书后背猛地颤了下,眼前的谢无炽衣裳早被他不老实的手拽得凌乱,露出肩颈骨感劲悍的肌肉,阴阴测测,身上燥热的气息几乎要把他吞噬。 “张嘴。” 时书再摇头,吻落上来,谢无炽真咬他时,时书却把齿关启开了。 时书磨着牙:“……谢无炽,你是狗。” 一只手死死攥着谢无炽的衣领,时书被那有力的手臂托着,光洁的皮肤在他的衣料上摩挲,直到被磨得发红,发疼,探着舌头和男人无意识地互舔。 “啾……嗯……啊……” “啊……” “谢无炽……放开我……” 仅仅隔着几块石头,数个跳蹬的距离。 时书的心跟走钢索似的,一直悬着,舌尖湿热地缠绕勾吮,鼻尖只有他的气味,力气,高温,和被捏着的下巴尖,仰起的脊梁的生硬感,和他吻着的嘴唇。 时书眼睛明亮,慢慢的,谢无炽够了,缓了下来。 “不知道能读几年,有几年算几年,他自己出息就该考上个功名。” “肯定能考上,你前几天去府门看了告示没,现在要弄什么新政……” “嗯……” 时书后背贴在微凉的石壁,唇齿分开,他半眯着秀净的俊眼,一起一伏地喘息,脑子里那股子燥热让风吹着,还晕头转向的。 谢无炽轻轻贴着他啄了一口。 这一次,很温柔,时书看向他的眼睛。 清明冷却的视线。两个人都冷静下来了,时书想转过脸,脸上又被亲了一口。 时书没什么感觉了,隐约觉得像恋爱似的乱七八糟,亲的好缱绻。但男人和男人怎么恋爱?光这么一想,时书一把推开了他。 时书朝石头外走,腿有点打晃,外面聊天的声音越来越远,原来是洗完了衣裳一起回村子里。时书盯着衣服看,谢无炽把身上的外衣脱了下来搭他肩头:“湿了的别穿,穿我这件回去。” 时书转头,谢无炽只剩下穿内侧的一件单衣,平日里端正高雅,现在有些不伦不类:“你就这么穿?” “夜深,别人也看不见。” 时书哦了一声,走到坡陀的石头堆上,谢无炽站那水边把他衣服捡起来,挂到马背:“过来。” “……” 时书抿着唇,舌尖轻轻抵着口腔内,觉得不是很对劲,默默走到马匹的旁边。 谢无炽:“坐上去。” 时书恰好腿上没力气,听到这句话,拽着马鞍爬到马背后踩上马镫。谢无炽牵着马,一路沿杂草丛生的泥土路,背对夕阳走向陌生州县的驿站。 时书有些无聊,谢无炽的衣裳他不合身,在马背趴了下来,抱着马的脖子,视线倒转后恰好看见谢无炽和他背后的月亮。 谢无炽道:“时书。” 时书闻到马毛的干燥气息:“嗯?” “以后可以每天亲吗?” “………………” 时书没吭声,抱着马脖子转向了另一头,头发给揉的乱糟糟的,蓬松得像颗蒲公英。 “怎么,心情不好?” 谢无炽停下马车,转了个方向停在时书的跟前。 时书跳下马背,往他小腿上狠狠踹了一脚:“你都给我亲痛了!还有脸跟我说!以后碰都别想碰我了!自己憋死吧兄弟。” 说完,时书一个拔腿狂奔,没理谢无炽,身影迅速消失在残阳晚照下的草路尽头。 时书跑得很快,边跑边喊:“我是直男!我是直男!我恨男人!” 终于把那阵别别扭扭的羞耻心和怪异感跑没,时书心情变得坦坦荡荡,眼前看到了驿站的招牌。 一封六百里加急的文书差役,正滚下马来,大声问:“谢御史在否!”! 49 公人着急忙慌等待,见到时书的服饰,问:“谢御史回来了?” “此乃谢御史家弟……” “我哥在后面。”时书说。 这公人再等,时书看情况紧急,和谢无炽躲在石头后亲过的情绪也消失,换了衣裳下楼,驿站里点着一盏暗灯,谢无炽牵着马匹走到门口,低头收过了那封信。 “大人,潜安寄来的书信,十万火急!” “明白了,你先去休息。” “是。” 待人离开,谢无炽把信给左右副手和书办们看,坐在长椅上喝茶。 “诸位怎么看?” 几个人没看信前都一脸平静,待看了信,吓得满头冷汗,不敢说话,纷纷露出沉思之色。 时书整理衣服,把外衫还给谢无炽,隐隐感觉到这信里的内容绝不简单。 谢无炽面沉如水,坐了片刻道:“明日便到潜安府,你们先去府衙报到,本官单独走一道。” “什么!大人要微服私访?”护卫长姚帅大惊:“大人是朝廷的钦差大臣,八府巡按,单独倘若有失,小人担负不起啊!” 书办段修文也道:“还请大人三思!” “请大人三思!” 谢无炽目光扫了这群人一圈:“一丛人浩浩荡荡出行,行人俱要回避。既然是替朝廷做为国为民的事,不知民生怎么叫为民?明日队伍先去府衙,我慢一日再来。” “……这。”姚帅满脸为难。 段修文也:“这……” “不用再说了,都先退下。” 黑暗中烛火笼罩,这一行人互相在阴影中看看,摸不准这位从寺院和幕僚中起用的新贵的想法,眼中各怀鬼胎,最后,似乎只有点了点头。 - 夜深,床板上酷热。 时书后背跟火烤似的,刚觉得凉快下来能睡熟,门缝被轻轻推开。时书猛地睁开眼,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谢无炽?你吓我一跳?” 谢无炽单手拎着一个包袱,衣衫穿得整整齐齐,发髻高挽,垂下眼一派清淡自然:“早晨凉快,起床赶路了” 时书:“我靠,我还没睡着呢,太热了——” 时书翻身下床,驿站内此时十分安静,人困马歇,走到水井旁先倒了桶冷水,把头埋进去闭气,冰冷感一个激灵狠狠让浑身凉快下来。 谢无炽:“早些走,中午热了我找地方休息,让你午睡。” 时书吐了口刷牙的泡子:“行行行,没有我,你怎么活。” 时书打着呵欠,跟在他背后。去舒康府那次何尝不是如此,他和谢无炽晓行夜宿,也是两个人一人一支竹杖,磕磕碰碰走了十天。 驿站外几点寒鸦,月光下银色的小路,时书眼睛都没睁开,让谢无炽牵着走了会儿,脑子里才清醒。 时书一无聊便忍不住道:“谢无炽,咱俩真是过命的交情?我对你好不好?” “好。” “那你叫声爸爸。” 谢无炽音色平静:“爸爸。” “……………………” 时书本不算很醒,听到这声脑子里一震:“你——” “哇去!谢无炽,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不知羞耻的男人。” 时书本来还跟他挽着手,一甩开大步往前跑:“别骚扰我,走了。” 谢无炽看着他的背影,闭上眼没说话:“不是你骚扰我?那你叫我声爸爸,扯平。” “………………” 时书走远了没几步又回来:“你想得美,不管让你叫还是我叫你都能爽到,凭什么。” 谢无炽面无情绪,恰好走到一洼一洼金黄的水田旁,水流的窸窸窣窣声,幽幽黑暗中,一位扛着锄把的老人正挖着水渠,偶尔才露出影子,像鬼一样坐在那里。 时书第一眼没看清,光看见一个漆黑的影子一动不动,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往谢无炽背后躲。 “什么东西!鬼啊??!!!” 直到那个影子咳嗽了声,慢悠悠继续锄地,时书才反应过来:“凌晨三点,爷爷还不睡觉,在外面务农。都是天气热,趁夜里凉快了干活。” 谢无炽应了声,想拉时书的手臂,他早已活跃地东跑西跑了。 山野莽莽,两个人沿着通衢大道赶路,走到早晨八九点的时候,天色变得燥热,路旁的酒家也开了门。刚在驿站吃了碗冷粥,早已饥肠辘辘。时书往那桌子上一坐点了些馒头和白粥咸菜,谢无炽也把包袱暂时放下。 时书喝着粥,大清早,这酒家居然坐着好几个人,穿着敞开胸脯的短打,一身精悍之气。其中一个看到时书和谢无炽,问起。 “二位从哪儿来的?” 时书没吭声,谢无炽说:“从韶兴府来的,到潜安走亲戚。” 这个人哦了一声,双眼睃视:“二位来的一路,可曾见到什么人?” 时书隐约觉得不妙,谢无炽喝了口温水:“什么人?看到一支仪仗队,传闻是朝廷命官算么?边走边歇脚,大概走到山底下了,刚才还看见在背后。” “队伍有多少人?” “怕有几十上百人,多得很,不让我们同行,拿着鞭子驱赶。” “那就是他,来了!”这人两眼放起精光,一巴掌扣在一旁那人头顶,“还吃!找三哥埋伏起来,等一过大白岗,潜安的军队就来护送了!” 时书表面平静,一言不发喝粥,后背早已经冷汗涔涔。 后颈皮抓紧,时书抬头,看到这几人都带着朴刀。 故意为之,要杀朝廷命官! 至于和谢无炽有仇的谁?谁怕新政,就要杀谢无炽,那群占有肥田不想缴税的人。 时书把白粥喝光了,再喝了碗水,这大老粗转头睃眯着他俩,盯紧两人穿的绸缎衣裳和包袱,再问:“你俩要走哪条路?” 谢无炽:“也走大白岗。” “哈哈哈,好啊!这人说完,和几个兄弟,拎着刀转身就走了。 等身影一消失,谢无炽付了酒钱,酒家瑟缩在屋子里不敢吭声。 谢无炽开口:“可否问几个问题,这伙人都是谁?在这里等着,要做什么?” 酒家只摇头,不吭声,片刻后看时书长得秀净生气,那女人悄声说:“你往前走,到岔路走小路,不要再往上走。” 下一秒,她男人便怒瞪她一眼:“闭嘴!” 谢无炽不再说话,牵着时书离了酒社。时书心口扑通扑通直跳,往前走不远果然有两条路,谢无炽低头仔细审视小路,但见这大白岗草木莽莽,古朴苍天,阴森难测,老鹰的叫声回荡在头顶的树荫之中。 这简直是古代强盗打家劫舍,有去无回之处! 谢无炽将包袱一扔,沿着一根断裂的枯树跳下坡,回头展开双臂:“跳下来。” 时书摩挲树枝往下跳,撞到谢无炽怀里,让他扶着站稳。两个人一前一后,在斜坡底下乱七八糟的野草堆里行走。 时书心脏紧缩,不敢说话,腐烂的树叶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谢无炽握住了他的掌心。 时书悄声问:“有人要杀我们吗?” “是,而且知道我们的行踪,保不齐是跟着我们的人透的风。居然敢杀钦差,胆大包天。潜安这地方地头蛇想压强龙。” 太阳越来越大,这时时书不觉得热,浑身冰凉,谢无炽把包袱递给了他,一只手握住竹杖探索着路,另一只手牵着时书。 眼前的绿草中突然钻出一条青油油的蛇,扭曲着身子从面前一闪而过,时书心口一骤,头皮都炸了,硬是咬着牙一声没吭,只是被谢无炽牵着的手在发抖。 片刻,斜坡上传来说话声。 “那两个人肥?等这么久没见从大路过,也没见从小路走啊?” “不会是吓回去了?” “草他爹,等得老子热死!” “九哥说是俩俊俏男人,中你的意,该让你多等等。” “……” 听哄笑声,起码十几个人。 谢无炽暂时没动,几片绿叶盖住视线。时书盯着谢无炽的身影,片刻,一只手轻轻地摸他的脸。 饶是时书胆子不小,但这还是头一次有人拎着刀,一堆亡命之徒,等着要砍他们。官府杀人还要理由,哪怕是生搬硬造,强盗杀人可什么理由也不要,一刀就给你掼死,碰上算你倒霉。 片刻,谢无炽找到新的路,缓缓起身绕过一道树枝。在这里,时书嗅到了一阵燥热的腥风。 被甩在山底下堆积的尸体,杀了便抛到林坡底下,其中还有十分新鲜的,八月天气嗡嗡嗡地绕飞着蚊子。这些心性狂躁的强盗杀人十分恐怖,几乎是虐杀、砍死或者分尸,《水浒传》里把人杀了破开胸膛取出心肝挂在树上,眼前地狱不过如此。 时书捂住嘴,想呕,回头对上谢无炽漆黑的眸子:“眼睛闭上。” 时书只要一被吓到,就会呆在原地一动不能动,心慌腿软走不动路,脑子一片空白。 他闭上眼,视线瞬间消失,唯一清凉的气味是谢无炽身上的皂角混合着檀香,时书起初只是在复杂的气味中搜寻这个味道,后面,把头狠狠埋在了他的后背。 时书闭着眼走,似乎踩到什么,脚底瞬间侵入了湿润的液体。 走了不知道多久,路变平坦了,谢无炽嗓音很低:“上来。” 时书还没反应过神,就被谢无炽背了起来。 时书闭着眼睛,没吭声,还把头埋在他衣服上。 浑身没了力气,脑子里浑浑噩噩,沾着湿润的那只腿僵硬,不能走路。片刻,时书听到了水流的潺潺声。 他的鞋子被脱下来,整只脚浸在水流中,谢无炽说:“睁开眼,安全了。” 时书睁开眼,阳光一下刺得他眼前通红,水流里也先是红色,这才变成清水。 时书揉了揉僵硬的脸,问:“出来了?” 谢无炽:“对。最险峻的那个弯拐过去了,这里地势平坦开阔,一般杀人都在深山老林。” 时书后背僵硬,还不能说话,白皙的脚踝被谢无炽按在水中,洗干净了污秽,那只鞋子也洗得干干净净。 唯一的缺点是,沾了水,不能穿了。 谢无炽:“这里不能久待,再往前走一段。” 时书赤着脚想走,但现在差不多是十一点过,地面的石头被晒得滚烫,踩下去脚心都发烫。 “我背你。”谢无炽说。 时书一下子:“呜呜呜谢无炽,没了你谁还把我当小孩。”嗷嗷嗷地让谢无炽的宽肩给背了起来,一只手拎着包袱,另一只手拎着淌水的鞋子。 走走停停,约莫半个时辰,太阳晒得走一步都头晕,眼前出现了个阴凉的竹林,有人家正在起锅烧饭,谢无炽便进门问了水来,和时书一人喝了半瓢。 时书恢复力气了,只是鞋子没干,把鞋晾在太阳底下,和谢无炽坐在竹影间歇着,片刻后,一列人马突然从眼前骑马狂奔过去。 “走快点!走快点!钦差要是出了事!你和我全都要死!” “驾!驾!” 煮饭的人家第一次看见这么大阵仗,站出来问:“各位老爷,出什么事了?” “这大白岗的强盗,居然把钦差大人的车队给劫了!简直是丧尽天良!” 这人明明在大热天,却冷得发抖。 时书看向谢无炽,谢无炽轻声说:“钦差是皇帝的化身,敢有人谋杀钦差,全家死刑,更严重会诛灭九族。这些差役没能救下钦差的话,也是死路一条。” 时书扇着风:“原来如此。” 潜安府提辖王瑞甩着鞭子,看到了谢无炽和时书,问:“你二人从哪里来?看到了那伙强人没有?钦差受伤了吗?” 谢无炽道:“也从大白岗下来,并没看到什么强盗。” 王瑞说不了那么多了,把马鞭子一抽,向着远处狂奔而去。 等人走远,时书还坐着没动,休息后和谢无炽再往前走了一段路后,有间撑着凉棚的酒家,此时潜安府已经戒严,都有官差把守隘口,十分安全。 时书终于吃了顿饱饭,躺在酒社下的一张凉席上睡了。 谢无炽静坐在一旁,拿扇子替他赶去蚊虫。! 50 碧蓝的天空,清风徐徐。 天气太燥热了,半梦半醒之间。 时书躺在石椅上半闭着眼,谢无炽的扇子上下围着他,清风柔软。时书半梦半醒,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迟钝的人,或者说,他不太爱去深思不高兴的事。 谢无炽一只手臂撑在身旁替他打扇,对他真好。时书晚上没睡好,现在睡着,做了个梦。 眼皮子里谢无炽的影子晃动,梦里也是他。 当迷迷蒙蒙中,眼前出现那个图案时,时书心里“操!”了声。 衔尾蛇,太阳轮,锋芒毕露。 “这个骚……” 来了,又来了。 时时刻刻,稍不注意就在梦魇中随行。 被谢无炽亲多少次,意乱情迷,抵着上颚头脑的意识变得麻痹,只有唇齿纠缠在一起。十分生猛的感官刺激,后来回应他,和他舌尖一起互舔,本能品尝那种挠心的、迷乱的酥痒。时书一开始明确叫谢无炽不要亲,后来鬼使神差,越来越觉得说不清,时书反而不再多质问他,就这么摆烂地让这种畸形的接触时常存在于他们正常的关系之中。 “舔。” 时书晃了晃头,梦里特别真实。 “不。滚!” 梦里的谢无炽,远比梦境外相处中陌生且锋利。看人像看狗的阴冷傲慢的眼睛,让时书很不爽。 谢无炽一直对他很好,但时书时常觉得,那是一种虚伪的假象,真实的谢无炽是个自私冷漠自以为是的自恋狂。 时书在梦境中观察他。同为男人来说,谢无炽拥有比他更显著的男性特质,现实中谢无炽会隐藏,但在梦里那种锋芒就极度清晰。 “我们亲得很舒服,不是吗?”魔音在耳。 声音像刀子和剑刃,刮他的耳蜗,厮磨他的耳垂。 时书:“滚!你还有脸说!” “来,换个地方。”浓雾中半明半暗的影子,下颌轮廓阴沉,看不清那张脸,音色却极其清晰,恶魔一样掠在心尖。 时书想挣开这团雾,但受不了那种湿漉漉的感觉,等他意识到时已经坐在他腿上,一只手的掌心不断地摩挲着他腿.根的刺青。肌肉紧实的腿,骑马,打猎,极限运动,顶层家庭培养出来的金字塔顶的高自尊天之骄子,分开着,让时书攥紧谢无炽命运的中心。 时书摸他的刺青,掌心贴合着图案,不知疲倦。就像和他接吻时舔一样,是某种本能,但那皮肤的触感并不真实,只有很少一部分的温度。 “咕……啾……” “唔啊……啊……” 口中的吻却很真实,热气弥漫,早已反反复复地试过,时书无意识地呻.吟,谢无炽在他耳边有意地喘,用充满诱惑性的、煽情的男性化磁性嗓音,喘着。 为时书每一次反应而回应,鼓励,引诱他的性感的声音。 时书舔一下他的舌尖,谢无炽喉头便会发出愉悦的一声低喘,像在说 “宝贝”,被取悦,但实际上谢无炽完全在主导和操控着他。 听到过,所以在时书的触感中很清晰,明显地煽动情欲的喘息。时书越清醒地意识到其中的刻意,情绪就越在爆炸边缘。他认不出绿茶,现在才发现,谢无炽是故意喘给他听的。 谢无炽……你这个…… 骗子? 时书抓着他的衣领,攥紧手指头发痛,拼命想扯开他。人竟然可以有这么多技巧?比如谢无炽随时在向他展示,他在做.爱方面的能力和吸引力。 他的声音,他的身体,还有他能提供的情绪,如果打开那扇禁地的门,品尝禁忌之果,他能让时书哪怕作为一个男人,也能享受到最棒的情爱。 谢无炽是故意的。 在故意诱惑时书摘下那颗果实。 如果就这样摘下了,会怎么样,也许迟早有一天会摘下,谢无炽说得不无道理,“我不是亲得你很爽吗?” 然后,就这么摘下了,一种轻佻失智的感觉。 想到这,时书便有爆炸似的不爽,是自己被蒙在鼓里的背叛感,还有,被一个人引诱时的荒谬。 潮水一样起伏,但那种感觉很陌生,从刚才的声色刺激,变成了在屏风后抵着他。 “被亲哥哥这么玩……舒服吗?” “嗯?舒不舒服?” 故意说的淫词烂调、故意的刺激人神经的句子。时书仔细审视谢无炽,他的声音好听,像是舌尖抵在齿关粘连了一下的放松的发音,似乎时而有笑,时而漠然刻骨。但时书觉得没有情绪,冷漠,自行其是才是他的底色。 明明对自己似乎很好……那副情欲难扼的模样,无限度地散发出公狗发情的气味,摇着那条雄性狐狸的尾巴。时书觉得他很危险,谢无炽是一个巨大的瘾,是一团火,想把靠近他的人都烧死,谁都别想活下来。 “啊……啊……” 换成了他在用撩人耳膜的声音在喘。 时书被那团水起起伏伏地轻掠着,但更深的感觉却无法体会到,因为没有经验。时书只觉得在梦里,谢无炽覆盖在他身上,体温灼热,鬼一样海藻似的潮湿头发垂下来,落在时书的脖颈,粘乎乎无所遁形地包裹着他,男性的身躯碾磨时书身体的每一寸,像云层在碰撞,火和火焰的融合,好像要把他点燃,烧成灰。 非常热,夏天的躁动不安。 为什么梦里是他…… 世界真的轰然聚集成雪白的光束。 时书从狭窄的木板上惊醒,眼前是石板,他吓得“啊!”了一声。 “好热,我去……什么时辰了?” 时书脑子里白茫茫,胸口一起一伏。 “睡好了?”谢无炽拧上水壶的盖子,单手撩起头发,一身青衫走过来:“下午两三点。” “你脸色不好,做噩梦了?” 时书看他一眼,还喘气,好像在发呆。 过了会儿,时书才逆着阳光抬头,白皙肤色褐色瞳孔: “谢无炽,你到底几岁?” 谢无炽似没想到他问这个,垂眼:“24。” “二十四?难怪说三十岁,二十几岁的巡抚确实没什么威慑力。” 时书避开目光站起身,拖着沉甸甸的膝盖走到水井旁,将凉水倒在木盆里后,把脸埋了进去闭气。夏天来了以后,时书就很喜欢这个游戏。 冷气一下漫上耳垂,小鱼一样触碰着耳朵尖。 时书脸上覆盖着一层水膜,时至今日还是觉得纯从做朋友的角度来说,自己算不上欣赏谢无炽。虽然在以前,时书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特别无感什么。但这个人,却对自己很重要。 “怎么了?”谢无炽漆黑的眸子注视他。 时书:“就是觉得,对你还不太了解。突然想起了问问。” 谢无炽嗓音缓慢:“还有什么想问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也没啥了,走了。”时书擦着额头,大步往前跑了去。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潜安府地势平坦开阔,偶有山林泽川,河流潺潺而过,沿途便是金黄的稻田。 时书单手扶着笠帽在炽阳下走路,眼前正是潜安百姓的收获之貌。 “好热好热好热……”时书站在排水渠旁,清水潺潺,他就站在那洗脚。 脚趾白皙透着水光,谢无炽站在烈日下看了一会儿,转开目光。 “好了,还得赶路。”时书从沟渠里跳上来,扫了一圈眼前的现状。 田垄间弯腰曲背拿镰刀收割水稻,割了一把便递给一旁人放上田垄,汗流浃背。几个人正在奋力割稻谷,时不时抬头看天色,一个十余岁的小孩儿也在帮忙。小孩儿许是抱稻谷累了,缠着娘要吃的要喝的,被狠狠地骂了一句。 “懒东西!懒死你!一点儿忙帮不上。” 这小孩眼珠一转:“呜呜呜哇哇哇呜呜呜!” 时书抬眉,走近了摸他脑袋:“大哥,怎么了?我娘说再忙也不能骂孩子。” 这男人像是急昏了头,道:“不是想骂他,他帮不上忙还捣乱!我们这两天要把地都收完,马上下暴雨了!” 时书一怔:“什么?这么热的天,怎么会下暴雨?” “你们原来不知道?” “潜安府的‘双抢’天气,要赶着大太阳把稻谷都收割了晒好。一旦下雨稻谷被打湿,晒不干要发霉长芽!一腐烂接下来一年没吃的,饿死人!” “原来是这样……” 时书心头泛起一阵涟漪:“我只知道稻谷要收,没想到就连收获也多磨。” “潜安是这样。每年谷子一熟就下暴雨。年年都要抢。” 男人说了两句,连忙又埋头割起稻谷,那小孩也哭着跑远了。时书转着目光一头望去,田里全是人,一个个晒得后背发红,汗水沿着红铜色的皮肤滚落,丝毫不敢休息。 时书心头吹过了寂静的风:“真难。” 背后,谢无炽走上前来,和他肩并着肩,顺便将扇 子往他身上拂,声音十分平静。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看天吃饭,农业几乎是依附在地理环境中生存的。被水淹了,农民没有饭吃。天气太旱,苗子晒死了也没有饭吃。一到天灾就有人祸,指望地里的收成过活,命悬于此。” 时书一边听,单手扶稳了笠帽。 心里有千言万语,波澜起伏,不过说不出来。 他看一眼谢无炽,低头,单独走在了前面。 - 一下午便是赶路,体察民情,大概再走了半个时辰,时书见前方坐着一个披麻戴孝的女人。 一身雪白色,年龄约莫四五十岁,坐在田垄上割谷子,只不过割一会儿哭两声,十分伤心,但那双手麻利不肯停下。 时书和谢无炽对上了目光,准备上前问她为什么哭时,旁边的田垄走来几个女人:“别哭了,阿九嫂,我们帮你,这稻谷肯定能在下雨前收完的。” 披麻戴孝的女人问:“你们自家的收完了吗?” 其他人说:“快了快了,大家互相帮帮忙不就把今年的收成弄好了吗?” “对对对,都来都来,帮阿九嫂割稻子,今晚上她家吃饭去!” 听到这句话,时书笑嘻嘻问:“我们路过帮你收稻谷,今晚也能去吃饭?” 这人一怔:“去去去,都去啊!大家忙时帮衬着,共度难关。” 时书看向谢无炽,他点头。 “那我就下去了,怎么割?” “握住稻子的根将镰刀斜向上一收,稻草就到了手里。再放到田垄上,让人运回院子,拿连枷打下颗粒,这样一整套下来才有稻谷。” 时书:“明白了!” 时书割了好几把,回过头,心里忽然想到什么。 谢无炽站田边,神色似乎有所思考,缓慢脱掉了皂靴,盯着水田里的烂泥。他虽然没穿官服,但一身清白绸缎雅正端庄,自带几分尊贵和自持,一看便和这些粗活有所壁垒。 谢无炽也看向了时书。 时书:“看什么?你要是不想弄脏衣裳,就找个阴凉的地方坐着等我,很快的,我来帮这位大姐。” “也不是。” 谢无炽将鞋子和包袱放在一起进了田里。时书一边割一边跟人闲聊,逗得人哈哈大笑,等忽然想起谢无炽,回头一看,他早把衣裳脱得和其他男人一样,露出周正的肩膀和悍然的腰身,浑然不复那方雅正,太阳光晒在他的皮肤上。头发也用绳子挽得更高些,汗水从他下颌滚落。 一言不发地割着稻谷,迅速将稻草的范围向前推进。 “……” 时书心里咯噔了声,就谢无炽这么眼里有活的人,真不应该小看他。 谢无炽感受到目光,抬眼:“怎么了?” 时书不答,低头抓了把稻谷,一阵狂割。 不能输给谢无炽! 割水稻并不轻松,非常费腰,一停下后就容易犯懒。 时书不再闲聊,低头认真割下一把一把的稻谷。后背晒得更火烤似的,汗流浃背。 “……怎么会这么累?”口干舌燥,嘴巴里跟火烧一样,后背的衣裳早被汗水沁透,又晒干,让风一吹又黏又重。 头晕目眩,时书好几次浮出休息的念头,但一想到这田里是别人一整年的口粮,要赶在暴雨前收起来。何况这女人刚死了丈夫,家里又没个劳动力,又咬紧牙关。 不能停。 暴晒天气,直到六七点还晒得人脑子发晕。终于割完了最后一把,时书扑通一声倒在草里头望着天空。 好。 爽。 啊。 起初手臂瘙痒他还时不时挠挠,现在早已麻木了,手臂和小腿上许多被稻草锋利叶片所割出的细长伤口,整个人头发凌乱,满身泥水,眼睛都直了,力气耗尽往那地里摊成个大字型。 “快来吃饭!看前面瓦片上冒着烟那户人家,停灵扎起蓝幛白布,就到那个院子,可明白了?我们先回去,还有谷子要晒。” 时书:“好,我找个河洗了就来。” 实在是太累,时书躺着直不起腰,捡了一枚稻谷扔嘴里嚼了口:“这个味道……” 受那么多累,才打出稻谷。真不容易。 时书半眯着眼,快睡着时,耳旁响起声音:“找地方先洗洗。” “谢无炽。” 谢无炽裤脚扎在膝盖上,如瀑的青丝用一根绳子束着散在肩头,一身的灰尘和稻芒,单手拎着鞋子,另一手拎着他那不成样子的清正衣袍,正走过来。 “很累了吗?” “还行吧。” 时书站起身,将腿抬出泥坑,拎着鞋子和包袱往前走:“走,洗个澡吃饭去咯。” 傍晚的小路,石桥留有余温,两个人一前一后。村庄里都收了工,人们纷纷回家。 残阳落到道路尽头,村落幽静, 皮肤上细密的疼痛,随着脚步绽开。时书一边走,脑海中也在回忆。干了一下午的活儿,加上他和谢无炽现在沾满污秽这副模样,午睡那个梦的异样感在淡去。 石桥下隐蔽又水流湍急之处,时书跳下水,浑身细密的小伤口瞬间炸开了似的疼。 “好疼……这些百姓一年交多少粮?” “之前是三七,交朝廷三成的税,但十几年前改成了五五,北方边境军备增加后,潜安作为粮食大州负责提供军粮。” 时书听到这句话,倏地抬起头:“嘶——多少?” “五五分。” “我收一百斤,要纳粮五十斤?等于我工资八千,纳税四千吗?” 谢无炽将衣裳扔进去,也下了水:“对。” “王法呢?” “王法就是,占有更宽阔田产的乡绅一户人家沃野上万亩,他们不必纳粮,一分钱不用交。因为一条法律:优待官僚士人,普通人一旦有了官身,不仅免了纳税、服役,朝廷还会拨给这群人月钱。” “很多朝廷贪墨的大员,回乡之后将钱财都买了田,成为首屈一指的大地主。大景国库空虚,百姓搜刮无尽,早有人说过真正的病根在这群士人身上。” 时书站在水里洗干净泥土荒谬。” 他白皙小腿上全是血痕。 谢无炽看着他的背影,两个人站在幽静的石潭,都脱下清洗衣服。 时书想到什么,指尖搭着肩膀,还是把衣裳丢进了水里。 刹那之间,他整片白净的后背露了出来,密布着红色斑痕,被稻芒所刺激。 时书沉到水中,察觉到背后的视线,他视若无睹,洗干净腻汗,拎着衣服裤子抖干净泥水。 “你背上,很多汗。” “我知道。” “我帮你擦。” 时书先没什么动静,听到水流声拂动,一只发烫的掌心放到自己后背。 先是缓慢摩挲着肩膀,接着沿着下陷的脊梁往下,一路轻轻碰到了他的腰窝。 潭水旁十分安静,时书听到了后背加重的呼吸声。 时书先还比较安定,没有说话,让谢无炽摸着肩膀,自己拿包袱里的皂角粉洗头发。 片刻,直到热度贴在背后,谢无炽的呼吸落到他耳边:“时书。” 他的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放在时书的下颌,时书没躲时,手就贴着,等时书摇了下头,手便轻轻地松开了。 时书确定了,回头:“兄弟,你鬼啊?” “嗯?” 他虽然在说话,但目光流连在自己的唇边,时书第一次仔细地看他,谢无炽眼里的光暗了不少,盯着他,在外人面前从来不会出现的贪婪和情欲,浮现在漆黑的眉眼之际。 时书头发让水冲洗干净,刚要准备游泳玩水,手腕忽然被拽住,鼻尖对着鼻尖。 热气呵到脸上,唇瓣轻轻擦了一下,一触即发的火焰之前,时书迅速偏过了头。 潭水冰冷,和傍晚的余温不同。 谢无炽手腕垂了下去,时书游到了水里:“可以了,咕噜噜~陪你玩了这么久,不想玩了,咕噜噜~以后不会再亲了咕噜噜咕咕咕~” 谢无炽声音似乎十分温柔:“怎么了?哪里让你不高兴了?” 时书:“没有,只是觉得不对劲。” 时书当然不是脸皮厚到能当面问出“你是不是喜欢我啊?”或者“你是不是想日我?”的那种人,既然得不到那个答案,也只能模模糊糊说了。 时书没听到回应,再回头,傍晚影子阴暗的竹林中,谢无炽的脸竟然沉下来了,眼皮掠低,暗色染在眉眼下的一部分,神色凉薄得接近于冰冷。 时书和他对上视线,谢无炽转过脸,拉起衣裳上了岸。 时书蓦地也火大了,一掌打在水面,骂了句人,穿上衣裳。 一前一后,隔得比天堂地狱还远。 去办白事的院子,没成想,这院子里也恰好是狗屎一窝,本来便不算富裕的人家,摆了四五桌宴请村邻,没成想院子里突然来了另一群人。 打着火把,一个管家背后跟了一群健仆,手上还拴着两条铁链锁住的狼狗,大踏步朝着这家人来。 “让你典田的事,还没想好?” “苍天啊!” 阿九嫂看见这群人,猛地一个白眼一翻,扶着棺材倒头就撞了上去,鲜血淋漓。 “我说了!你苦肉计没有用!你那个死老公前年旱灾,亲手在字据上签了名,把你大河湾的田典卖一半!倘若去年还不起,剩下的半块田也断卖给我家老爷,我问你,字据上是不是这么写的!” 村民们纷纷说:“前年旱灾,去年涝灾,收成只有往年的一半,哪里还得起啊!陈管家,你要逼死人吗?” “少废话!早让你别动那田,今天,你居然还给稻子割了!你这是侵占我家老爷的财产!” 阿九嫂没死成,喊着一口气:“我杀了你!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她拿着刀冲上去,这陈管家不仅不躲,把那条大狼狗一放:“你那个男人就是让这狗咬死的,怎么,你想死?” “啊啊啊啊啊啊啊!!” 阿九嫂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叫,被几个女人拉住,搂在怀里。 “还有谁?你们这群刁民!!!”管家收紧锁链,大狼狗眦出獠牙,极其恐怖。 时书走到人群中时,谢无炽早一阵风似的站到了最前面,布置着灵堂的院子阴森可怖,但谢无炽拦在阿九嫂和几个村民面前,脸色更阴冷。 时书明显觉得,他没咽下石潭旁那口气。 “你是谁?!要来出这个头!”陈管家尖声问。 谢无炽:“我的名字,你也配知道?” “你!” 谢无炽:“滚回去,叫你家老爷来回话!”! 51 管家一脸的杀气腾腾:“让我家老爷来回话?我看你是不要命!吃酒吃醉了!来人!” 谢无炽叱喝这两声,别说把那管家吓住,连时书都吓住了。 这么多人全是陌生人,拳王泰森来了也打不过啊。 健仆揎拳裸臂上前:“狗养的臭——” “别!”时书心里一惊,大步朝着谢无炽跑去。 没想到,这群人正要动手前,率先停下。 “刷”,昏暗中亮出的文书盖着朝廷的大印,字迹尊崇显贵,散发着万道权力的辉光。谢无炽信手悠闲地站在这群人中面沉如水,时书喉头滚了一下,似乎窥见了恶鬼中的一貌。 谢无炽:“钦差文书在此,还不速速跪下!” 院子内,本来勃然大怒的一群人,霎时变了脸色,流露出震惊和错愕等精彩纷呈的表情。 纷纷扬扬,往地上跪了一堆。 “大人……” “……草民叩见大人……” 陈管家的脸色十分复杂,换做往常他绝对不信这人是钦差,但今早刚来的消息,钦差已经进了潜安府境内了!据说失踪,到处都在找! 陈管家连忙跪下:“草民拜见大人!” 时书撩起袖子本想上前帮忙,见谢无炽早已众人捧月,踩在这群人的头顶,水潭的画面闪过脑海,时书扭过头站在了人群中。 - 院子里火把彤彤,两队人马对峙。 潜安府衙役找了一天的“关乎身家性命”钦差大人,此时一身素净衣裳,正坐在农家院子的台阶上,和村民们说话。 众人唱喏。 “大人,属下来迟!” “大人恕罪!” 表面惶恐,哪个心里不是满心怨气?这钦差搞得他们不能按时下班回家玩美妾,吟风弄月,还要大热天在路上奔波,满头大汗,官帽歪斜。 提辖王瑞悄悄看时书和他,恍然回忆起下午曾见过,冷汗如浆:“下官未能认出大人,有罪!” 见一群人跪迎,时书怕折寿站远远的,谢无炽平静地处于众人的跪拜之中,等所有人三催四请后,这才缓缓站起了身。 “好嘛,你们潜安府。” 一句话,潜安府知府汤茂实冷汗下来了。 “谢御史,卑、卑府来迟。” 按照品级,谢无炽六品领三品事,而知府属于从三品,这位汤茂实不比他官职低,但谢无炽是朝廷钦差这便自当别论。 谢无炽微笑着说:“刚来第一关是路遇强盗,好不容易闯入你潜安贵地,这又遇到上了放狗咬死人的恶仆,接下来的关卡是什么?你们潜安真是豪强并立、武德充沛,本官若不是钦差,而是一位贫苦百姓,是不是早被你们打死了,啊?” 时书一眨眼,听出了敲打和阴阳。 汤茂实通体震悚,连忙道:“大白岗的强人早让王瑞抓住了,现正关押在衙门里。至于这个恶仆 ——”他脸一变,“陈二!你好大胆子,你的主人陈朝奉是潜安府有名的乡贤,平日修桥补路、吃斋念佛、高义大善、做尽好事!怎么就招了你这么个东西给他惹是生非!还不快滚!” 陈管家连忙点头:“给钦差老爷磕头,奴才这就走。” 时书半眯着眼,第一次见到这么前倨后恭,能屈能伸的人,不过他丑态毕露,乡里人无不窃窃地发出笑声。 时书也忍不住乐了,在人群中笑。 谢无炽抬起眼皮,却是捕捉到另一句话:“原来是陈朝奉家的家仆。哪位陈朝奉啊?” 汤茂实道:“陈朝奉,就是在哀宗一朝任河东路安抚使的二甲进士,陈清,陈老太爷。告老还乡后一直住在乡里。” 时书心里微明,他知道这个名字,谢无炽那本人情账册里记录着,不过眼前的谢无炽神色自若,恍若从未听闻过似的淡漠地道:“哦?是吗?” 汤茂实真以为他不知道,压低声:“陈老太爷如今的门生故友和旧属还遍布朝廷呢,谢御史刚入朝,难道没听说过?” 果然,谢无炽的身份背景,也早已被这群官员所知悉了。这汤茂实的意思无非是,你一个无关系无依仗的人,不该动的人别动。 谢无炽嗓音不轻不重:“本官为陛下做事,只听说过大景的江山社稷,没听说过陈清的门生故吏,倒是本官的不是了?” “这,这……” 这句话,可以说是相当之无情,摆明背景,也摆明目的和态度。 汤茂实讷讷着,只道:“大人旅途劳顿,今日又在大白岗受惊,速速迎回府衙,好生招待和休息!” 谢无炽道:“也好。” 一行人,离开这座村庄里的小院子。准备离开之前,时书想到什么,问那个陈管家:“喂!这田你还要不要了?” 陈管家看看汤茂实,再看谢无炽,摇头:“不要了不要了!” 时书:“好,姐,以后他再来闹事,你就找官府去告状,为你做主。” “青天大老爷啊!” 汤茂实脸一阵黑一阵白,摆手:“回府衙!” 时书趁乱说了这个事,下意识回头找谢无炽,确认办的怎么样。不过对上谢无炽面沉如水,一瞬间想起刚才石潭中,这还是时书第一次跟人不爽,他脾气特别好,头一次生气呢。 装,继续装。 残阳晚照,一行人离开小院走在石板路上,兵荒马乱之后,众人心中冷静下来。 院子走到官道要有一里路,仪仗和车马停在官道。穿过硕果累累的稻田,一路上闻到子实成熟的气味,充满了丰收的爽朗。 谢无炽目光从稻浪中扫过,忽然停下脚步:“这一大片田地是谁家的?怎么其他人家都赶在暴雨前将稻子收割晾晒,这里却纹丝不动?” 闻言,时书站在草垄间,垫着脚往前一望,果然如此。 这田亩中零碎的块田早已挨家挨户收好,稀稀拉拉站着人。但一大片一大片连着阡陌 ,一望无际的大田,稻谷却迎风招展,并无一粒收获。 时书摸着下巴,思考:“为什么这么大片的稻谷不割?” 汤茂实眼神闪烁,慢慢地道:“这正是本府前两日给谢御史的来信中所写的啊。这个庄呢,叫陈家庄。这些田,都是陈朝奉家的田。陛下下令推行新政平均田赋,可陈家庄等乡绅官员人家此前受着官荫从未交过赋税。正在算田当中,因此不敢收割稻谷,怕对不上账目。” 时书:“原来如此,但再不赶快收,恐怕来不及了。” 谢无炽垂眼,收敛住眸中算计的光。没有说话,在思考当中。 一行人各怀鬼胎,在闷热至极的天气中。 谢无炽想到什么,一字一句地说:“潜安府地理地貌使然,每到收稻季节便有“秋绵雨”“天躲雨”,倏忽而来、倏忽而去,时长不定,也许几个时辰,也许长达数天,如果稻谷没能晾晒入仓,便会发芽腐烂,接下来的一整年百姓们将无饭可吃。” 在古代,田地给老百姓的不是馈赠,而是施舍。 谢无炽抬起头,望着云层间滚动的雷鸣。 “你们这个田,却不收……” 极端燥热的天气,几滴雨,忽然砸落下来! “下雨了?!”时书摸着湿润的脸。 不远处,李福等人找来了,撑开伞:“老爷,二爷,下雨了,快打伞!” “大人,先回府衙接风洗尘,政务明日再议也不迟啊?”汤茂实说。 谢无炽站在原地没动。 谢无炽入神地盯着这一片一片大田里的稻谷,眼神阴冷,脸被一道苍白的闪电映亮,在骤然的暴雨中问汤茂实:“这陈家庄有多少户人家?” 汤茂实:“佃户五千,人口数万呢。” “数万人的口粮,这还不急?” “当然急了,但一切当以国策为要,没算清田账。这些庄家人岂敢擅自收割呀?” 谢无炽漆黑的眸子转动,雨珠落到他的鼻梁和下巴,显得那眉眼越发湿冷:“哦,那本官倒想问问。这个田册,又要多久才算得清?” “这……本府也不知情,丈量土地向来是件大事,这些大户田亩数万,田契也有成千上万张,这确实需要时辰,咱们也催促不得啊。” “好,好,好。” 谢无炽反倒是微笑了,似乎在想着别的什么,不再言语一拂袖子朝着官道大步离去。 汤茂实慢吞吞跟在背后。时书自己打了把伞,抬头见周祥一路跟着谢无炽支起伞盖,一不留神栽倒在河沟中,滚得浑身稀泥,谢无炽甚至懒得停下来看他一眼,眼高于顶。 这一行人摸不准谢无炽的想法,垂头丧气。 雨水越来越急,一群人无法再继续任何活动,纷纷朝着官道的轿子,马车,马匹和仪仗跑去。马匹在雨中甩着鼻子,打喷嚏,哨风中树叶、枝条和藤蔓狂舞发抖。时书的伞打了没用,斜风暴雨把浑身上下淋得湿透,瞬间从燥热转为了阴冷。 “快躲雨快躲雨!” “我天!这雨好大!!!!” 时书抬头张望乌黑云层中的隐隐闪电,白皙俊秀的脸被映亮:“天也变了,好像世界末日!谢无炽你快看——” 一片一片的黑龙鱼鳞般的云层,集卷成漩涡,中间紫电凛冽,时不时划过枝状的闪电,声色刺激充斥在耳朵中,大地都在摇撼。这是风雨日月,掌管着古代成千万数兆人生计的苍天。 现代人早已征服自然,可古代人一无征服时,时常震悚于自然的威力,所以自然灾害时常成为皇帝自认为有无失德的征兆。时书没见过时不能充分理解,如今处于这黑沉沉的穹庐之下,感觉到了自然的前所未有的震撼。 “好恐怖……好惊人的雨……” 时书仰着头,满脸潮湿的水雾,突然想起和谢无炽还在吵架,话一下卡住。 “………………” 马车帘内残余热气,时书安静。 奇怪奇怪真奇怪,时书脾气很不错了,交朋友时从来没跟人吵过架,每天快乐小狗就是玩儿,他也很不喜欢生气这种情绪,觉得大部分事情没必要。怎么跟谢无炽当朋友还能冷战。 时书坐下,才发现谢无炽单手按着眉心,神色沉思,眼下绀青色带着疲惫的阴冷气。 “这场雨漂亮吗?” 时书:“很……震撼。” 谢无炽垂着眼,和他一起淋着冰冷的雨水:“以往的人认为王朝覆灭只和经济规律或者王朝周期有关,后来人们还引入了地理的观念。冰河期,旱灾,水灾。比如一场暴雨的威力,可以让数十万人的粮食毁于一旦,夺走他们的生命……所以古人信奉‘敬天法祖’,尊重自然。” 时书:“那雨会下多久?” “雷阵雨只有半小时,不会对田里的水稻造成伤害。” 谢无炽放下帘子,神色阴郁回到马车内:“但几日后那场连绵数天的暴雨,可就免不了,是一场夺人骨肉的死战。” 接下来的秋绵雨,有关潜安府水稻的抢收抢晒,倘若不能及时晒干,粮食腐烂,那就会关系到数十万人的性命和安定! 时书隐约意识到什么,但还没能完全联想起来。一种像夏季的闷热一样的危机感悬在头顶,潜安的雨落了,但另一场雨还没开始打雷。 时书放下帘子回到马车内。 马车摇摇晃晃往前走,时书整理袖子,想起来:“谢无炽,我们是不是还没吃她家晚饭?帮忙割了一下午稻子,忘吃饭了。” 谢无炽:“嗯,没吃,我饿了。” 时书:“我也饿了。” 时书随口一说,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耳边,谢无炽的嗓音像在湿舔他的耳蜗:“想和我接吻吗。” “………………” “当吃东西。” 时书白皙的脸转去,褐色眸子中充斥惊讶。 “哥你是怎么做到,脑子里只有极端事业和极端黄色两件事的?” 时书想起一些莫名其妙的电影,鬼片里的色情情节,黑.道片里的色情情节,总是在剧情非常刺激时插播一段火辣。时书一直没想明白原因,因为他是坚定的剧情党,每次看到那种情节就不舒服。 谢无炽:“答案很简单,我喜欢。” “………………” 时书:“你病情加重了。” “我想和你在任何场景里接吻。” “……” 时书闭上眼:“兄弟啊,你让我很为难。” 怎么说呢,我是真把你当好朋友的,但你这样时不时发疯我真的承受不住啊! 时书撑着头发,俊美的脸十分痛苦:“咱们就是说有时候你是非要这样不可吗?” □*□ 时书:“………………” 淫词秽语,我呸! 但他的声音好像贴在耳里,时书怎么都逃不掉。 谢无炽平静地道:“身体接触比语言更真实,至少对我来说。” 时书:“我不听。” “我想触碰你,这是真的。” “不听,不行。” “不想和我接吻?” “不想。” “我想和你上床。” “………………” “受不了了,兄弟。”时书猛地直起身,抓了件衣服堵住他的脸,“你早说你有这毛病,我当时打死也不来相南寺。” 谢无炽半垂眼,还是掠低的眼神,目光十分沉静:“时书,你期望我是什么样子?” 时书:“你就正常点比什么都好。我刚认识你时,穿件僧衣正儿八经的,说两句骚话我也能忍,那时很不错。” 谢无炽微笑:“但我本性其实是这种人,我说得很清楚了。” 话里没有任何抓紧的意味,两个人就像寻常的聊天,混合窗外的狂风骤雨之声。谢无炽的声音似乎微凉,又似乎一直都是冰冷的。 时书:“你从来没想过改改吗?” 谢无炽:“我不为任何人改变自己,谁都不行。” 就像他的眼神一样,刚认识就说过看人像看狗,不会改。 谢无炽眉眼漆黑,眉弓和轮廓的线条骨感清晰,眼皮稍往下掠低时便不近人情,他唇角的弧度,连带他整张过分俊朗完美的脸,充满了精英主义的冷漠。 好啊你,谢无炽。 尊重个性可以,但还是越听越不对,时书抬手示意停下:“等一下,不是哥!不对劲。我和室友睡一间屋,都是他改我也改,为什么我俩你就不改。只能我改变来迁就你吗?” 谢无炽:“想听真话?” “那肯定要真话!” 谢无炽:“嗯,只能你改变。哪怕我表面改变,心里也不会改变,因为我是设定了目标就绝不会改的人。” “6。”时书说。好吧,也算认识了。 谢无炽:“为人退让容易被控制,我不愿意这么做。” 时书:“6。” 6。 “早说啊。”时书懒洋洋瘫在椅子里,长腿伸到马车的尽头,放弃这段对话:“好的,我了解了。” 谢无炽:“你想控制我吗?” 这句话有点耳熟,时书拿过他身上的衣服,团成一团收拾好,冰冷的后背黏在马车颠簸的木板上。 时书:“没想过。” 行,谢无炽今天这番话也算交底了。和时书的预感差不多相同,本来对谢无炽的印象就是站在庄园的镁光灯下喝红酒,大概也是时书看电影里他绝对无法理解的,站高楼最顶端俯瞰整座城市,高贵优雅带反派属性的人,不过时书可是一直都站在最正义的主角的一方。 时书挠挠头:“那我也提前跟你说,以后某天说不定我就走了?” 谢无炽:“你走不掉的。” 时书:“?” “在相南寺你还能走掉,但现在,你走不掉。” “???” 嗯?什么意思啊? 谢无炽单方面表示这段谈话结束,从包袱里取出一个龟壳,往里丢了铜钱“叮叮咚咚”地卜筮起来,每得一卦便记录在案,眉眼陷入思索政事的阴郁之中。 什么走不掉? 是说我舍不得走,还是走了要被抓回来? 时书:“喂!谢无炽,说清楚!” 谢无炽低头仔细看卦象,锈迹斑斑的铜钱的正反记录后得出结论,《易经》中的屯卦:“见龙在田,利见大人,德施普也。” 时书注意力被吸走:“这是什么意思?” 半小时过后马车外的雷阵雨停下,盛夏燥热被这一场雨带去不少,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腥味。 谢无炽手中反复抛接着铜钱,似在思索,眼中极暗:“大概就是初次在官场展露头角,一定要雷霆手段,显出本事的意思。” 时书:“好像是个很有希望的卦象啊?” 谢无炽轻嗤了声,满脸杀气。 “……” 时书并不了解易经,也不懂卦象的意思,甚至并不明白这个卦象的吉凶。他掀开马车的帘子,此时行进在前往府衙的中途,淡淡的月光满是稻田,香飘万里。 不过奇怪的是,这些稻田中只要是接连成片的大块稻田,稻谷都吊在枝头不曾收割,而稀稀拉拉的小块田,则被收割了干净。 谢无炽道:“一大片的田地都是大地主庄家的,这些小田,则是普通百姓的收成。” 时书下了马车走路,盯着这一片一片,绵延不绝的稻田。刚才半小时的雷阵雨让不少稻子被打倒了,伏在水田当中。没收割的稻子,但并非没有人。不少庄户站在田中,把倒落的稻草扶起来,眉眼焦虑。 时书就近问一个男人:“大哥,你们为什么放着稻子不割,都下雨了。” 男人神色恼怒:“那谁知道?朝廷说不让割。他娘的,一群人变法,变来变去,只有饿死人了才知道!” 时书:“朝廷什么时候说过不让割稻子?” “既然让收稻子,那又丈量什么田土?!庄家说了,田土没丈量完,这些稻谷都不让动!” 男人疼惜地从田里扶起一株一株的水稻,洗干净泥水,边洗边骂。看到那一顶接着一顶的官轿,低头闷声挖沟排水去了。 “庄家?庄户……” 谢无炽说:“庄家,就是这上万亩田地的主人,庄户,一般是这些田地的原主人。庄家是官身,比如那个陈清,占有田土再多也不用收税。而庄户都是普通人,天灾人祸年间,吃不够喝不够还要纳税,有些人便逐渐把田卖给了庄家,从此寄托在庄家干活吃饭,这是土地兼并的过程。” 时书忽然想到什么:“一个豪庄的大地主,是不是养着数万人?” 谢无炽:“是。” 时书突然后背一阵恶寒,理智上还没明白危机是什么,但直觉上,察觉到危险逼近时的窒息感。 谢无炽眼神阴冷,看过眼前的一片一片地:“潜安府的豪绅,为了抵抗朝廷平均田赋的国策,竟然拖着晴天不收水稻,试图拖到秋雨季节让水稻发芽腐烂,饿死庄户激起数十万人民变,来倒逼朝廷更改国策。试图陷害这群试图救国救民的新政党人,陷害我。” “好!我倒要看看,是你们手段狠还是我手段狠。” 谢无炽转过身:“先上车。” 时书跟在谢无炽背后,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到达府衙时,已经是深夜。 李福和周祥,连带府衙中的胥吏,连忙迎接时书和谢无炽进别馆休息,顺带招呼几十个人热饭烧水整理房屋收拾被子。 时书实在是累了,刚准备吃饭,谢无炽先说:“把王瑞叫过来。” 提辖王瑞,管理府中军务。进门后往地上一跪:“大人有何指教!” 谢无炽示意禁军护卫长姚帅:“从现在起,那群意图行刺钦差的大白岗强盗,由本官的护卫接管了。” 王瑞揣摩着:“大人,这等行刺大事,强人下午已签字画押,为了财物而杀人越货,不日便要问斩,大人突然调拨去,是……” “不用你问。姚帅。” “末将在!” 谢无炽取出了一枚刻龙纹的金牌,看到这牌子时,所有人都勃然变色,跪了下来。 谢无炽说:“现在,和本官一同去牢房,看好那群人。要是都没事,重重封赏!但若有谁让他不该死时死了一个,本官要你们全家的命!” 姚帅:“是!” 时书呆咬着鸡腿,坐在谢无炽身旁,看见那金牌也没反应。 谢无炽只喝了几口粥,衣服一换,换上了御史大臣的绯红罗袍,身影在夜色中消失:“去监狱,提人。”! 52 屋子里人走茶凉,时书有种好兄弟打群架不叫自己的感觉。 时书吃完饭,李福问:“公子,是不是该休息了?” 时书伸了个懒腰:“去看看谢无炽,你不用跟我了。” 暂居的行馆离府衙牢房需走不久,时书到牢门外,被人给拦住,出示了身份才准进。 一股子阴冷气息,冷风飕飕,关押着和谢无炽路过大白岗时的强盗。 时书到门内,隔着一扇狱门一个衣衫凌乱的男人手脚被锁链锁在木架上,相形之下谢无炽绯红罗袍干干净净,背着手站在那,一旁则站了记录供词的书办。 时书站在外面安静地看,没打扰他,谢无炽正在看供词:“你一个山里的强盗,怎么知道接下来过山的是钦差?” 这个男人,当时在饭店被称为二哥,也就是徐二。 徐二:“我既是山里的土匪,自然有岗哨巡视各处山头咯。看见一列仪仗队,最近陛下命令钦差巡访的传闻遍天下,知道很难吗?” 谢无炽瞟了眼纸张,声音依然平稳:“你作为打家劫舍的强人,不挑有钱富贵的单独人家劫财,却挑一个两袖清风还有禁军护卫的官员?明知诛杀朝廷钦差是诛九族的罪过,不觉得不对劲?” “我是强人,但也是绿林好汉!专杀这些草介人命的狗官,来一个杀一个,哪里不对?你不用再问了,老子杀的就是你!” 谢无炽露出微笑:“嘴硬得很嘛,也不知道找你的人许了你什么好处。” 谢无炽伸手,一旁的人递来一条鞭子,垂下眼:“本官倒要看看,你的嘴到底有多硬。” 时书瞳仁散大,第一次看见刑审,紧张地喝了口水。 整间昏暗浮动尘埃的牢房,谢无炽理了下袖子将鞭子落下来,施虐性质,一条一条将徐二打得皮开肉绽,鲜血从衣衫地下渗透。而谢无炽神色十分平静,专挑人皮薄肉疼的地方抽。 这徐二先还咬牙不吭声,实在受不住,痛得大声疾呼了起来,人的惨叫声十分恐怖。 “我靠……”时书端着水喝,看清了谢无炽那一脸阴戾。 徐二嘶喊:“有什么用?屈打成招,老子不会改口!” 血飞溅到谢无炽的袍袖,他慢条斯理说:“谁想让你改口?本官就是想打你。” “噼里啪啦”的鞭子声落下得更重更甚,那徐二痛得蛇一样扭曲。谢无炽的力气时书知道,现代还要天天去健身房的恐怖恶力,打人时面上情绪平静,但徐二早已经痛得嘶喊个不停。 “草!你有种打死我!打死我!啊啊啊啊啊……”” 时书头一次看到直观的折磨,但脑子里想起了大白岗山下路过无辜被杀的平民,悬挂的尸林,没话可说了。 谢无炽并不松手,徐二过了承受极限,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啊——你……还说什么‘钦差’‘本官’?你不就是个野僧攀上皇帝,搞什么新政被挑出来的出头鸟、替死鬼?老子不想活 了,活不了,但你就只能比我多活几天,在这抖什么威风!好笑!啊哈哈哈哈哈哈!” 时书脸色陡然一变。 谢无炽的神色,却十分从容:“这些话从哪儿来的?和你密谋的人也这么想?” “呸!老子自己想的!早知道你就是这个钦差,当时在客店就杀了你!” 徐二咬着牙。 “你能有这脑子?” 谢无炽缓缓地丢了鞭子,鞭身上血迹斑斑,他身上也溅上鲜血,下颌处沾了几滴血珠子。 谢无炽面无表情,转身往外走:“姚帅,查他的家人,查不到他就把其他强人的爹娘妻子孩儿全抓进来,挨个问,问不出就杀,杀到供出这徐二亲人的地址为止。再把徐二的妻儿父母抓到牢里当着面打,还不说,就杀!” 姚帅眼神一凛:“是!” “这件事,三天之内办成。”谢无炽抬了抬手,再道,“段修文。” 书办段修文道:“在。” “把潜安府拖延收割稻谷的富户名册呈上来,再去提刑司查案卷,只要和这些富户有关的案卷全部重查一遍,但凡有疑点立刻抓来牢里问罪!” 时书心里不解,抓了下头发。 段修文一惊,怯怯诺诺道:“大人,强盗们是百姓,杀了倒也罢了,但那些富户可都是致仕的官僚,甚至有曾经的一品大员!和朝廷里当差的大人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比大人平级更高的也比比皆是啊……直接拿人,恐大人得罪朝廷里的人,以后不好为官呐?” 谢无炽停下动作,转身目不转睛看他:“你也是科甲出身?” 段修文让他看得腿抖:“是……” “官官相护,党同伐异!把大景的国库吃得山穷水尽。你当官这么多年,和同僚和光同尘,可曾提携过你半分?陛下现在力除旧弊,正要革新,你还看不出大势所趋吗?!本官心里只有陛下,没有其他人。速去!” 段修文为难不得,只好说:“就怕其他老爷为难——” 谢无炽取出金牌:“陛下给了本官先斩后奏之权,谁敢违抗,格杀勿论。” “!” 段修文被这杀气惊得后背冷汗,忙不迭往外走:“是,卑职这就去。” 徐二盯着他:“好嗜杀的僧人!” 别说其他人,时书都察觉到了谢无炽此刻身上的杀气。 这里的人给他使绊子,谢无炽就杀人。而皇权是封建社会最顶级的权力,一块金牌,见牌如见皇帝,给多大的权力他就能杀多少人,而谢无炽还真是物尽其用。 谢无炽一身绯红罗袍走出狱门,拿了张帕子,正心不在焉擦拭脸上和颈部的鲜血。 和时书对上视线:“天气太热,睡不着觉过来的?” 时书:“他刚才说,你是什么替死鬼,出头鸟,怎么理解?” 谢无炽穿着那身官服清正端雅,但这满手的鲜血,将手放到金盆里洗着,侧过脸时喉结滚动,虚虚地散下目光。 眼神似乎变得灼热。 谢无炽:“这次巡查大景境内新政,是‘双死结局’。” 他洗完了手,和时书一起走出牢狱。 时书不解:“双死?” 谢无炽:“新政均田赋,皇帝想与官员争利,只有两种结果。新政不成,我被皇帝杀死。新政若成,我被朝廷百官参死。” 时书猛地停下脚步,心中波澜起伏:“怎么会这样?这明明是好事。” “只有利益永恒,官员也会跟皇帝争利,互相制衡。”谢无炽道,“你我现在一无所傍,只是入局的一枚棋子,替人增加胜算。要成为执棋之人还有一段路要走,直到有势可借。” 时书心里涟漪不断,盛夏的燥热在刚才的暴雨后复来,牢门外的空气闷热不堪。 时书:“为什么?!” 可若是让时书说出真正的为什么,为什么谢无炽成为这局势中的漂浮不定的舟,抑或是官员何其贪婪自私,皇帝何其暴戾无道,又或者是这大景的青天,让时书觉得无比压抑,只想问出这三个字。 谢无炽:“新政,可没那么容易就能施行天下。既与官员这个阶级争夺了利益,新政如果成功,还和朝廷里的当权派产生了挑战。所以,除了真正为国为民的人,不会有官员希望新政成功。” 时书胸口的热血在叫嚣,看他:“所以你夹在中间,会受到诸多阻挠吗?” “对,你也看见了,我们刚来潜安堵路的强盗,就是第一刀。第一刀不成,这又来了第二刀。” 时书一怔,想起了方才在路上,谢无炽看见庄园稻草不曾收割时,说过的话。 他们背后,有差役拿灯笼远远地跟着,谢无炽挥了挥手,叫他们离去。 “第一刀尚好,只要我一个人的命。第二刀,却要用数十万人接下来活路,来杀人。拖延割稻让稻谷烂在田里,数十万庄民没了口粮和生路,只要激起民变害死百姓,他们就能以这个明目叫停新政,杀我,杀新政派所有人。” 时书实在是哑口无言:“那可是几十万人的生路。” 院子里空无一人,时书的心里也一片寂静:“你能解决吗?” “暴雨马上来了,赶在雨季之前督促收割掉稻谷晒干,百姓下一年的口粮才有保障。但现在富户以查田的名义,拒不收割,反把责任推诿给新政,当务之急是逼着他们收稻子。如果能限时收割完,就能解决。” 时书声音发抖:“你打算怎么办?” 谢无炽:“先礼后兵。天亮了我挨户拜访,但找他们的错处绝不能停。实在不行,就抄了他们的家,把田充公,让军队的人来割!” 时书这时候才发现,在遇到心性恶毒残忍至极的人面前,只有比他更刚硬的人能制住一切。 恶人自有恶人磨。 时书真的服气:“谢无炽,我服你,你一定能办成。一会儿还去查账,不睡觉?” “账目繁剧纷扰,需要时间。累了我会休息。”谢无炽眉眼中 缭绕着恶气,“我有焦虑症,想着事的时候,本来就睡不着。” 不得不说,这些大事压在谁身上能睡着? 时书心情复杂:从舒康府到现在,你好像总是在赶时间,要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很多事情。 “我接受。” 院子里响起夏夜的蝉鸣蛙叫,谢无炽扬起微笑。 时书:“为什么?” “你是小孩,很多事情不明白。人这辈子本来就不是越过一道山峰便可以停下来躺一辈子。人生,是不断地翻山越岭。” 时书后背发麻,一下怔住。 “如果在平安的年代,可以休息。但处于弱肉强食中时,要比所有人更狠。” 而谢无炽,天生带有这样的好斗,精力和意志,像草原上的雄狮,热衷于争权夺利。与人斗,其乐无穷;与天斗,其乐无穷!  时书生出一股难以言喻之感:“谢无炽,你啊你。你真是天生成功的料子。” 难怪说,很多反派有个人魅力。 中庭月白,他们站在一处僻静的场所,时书服气了,准备看看有没有自己能帮上忙的地方。他看谢无炽眉眼躁郁阴冷,似乎心火很盛,问:“你这几天很忙,要不然我给你熬点药喝吧?” 谢无炽:“不用,我需要的不是药。” “……”时书睁大眼,一下反应过来,应激似的抽出手,“哥!你上一秒才说我是小孩!” “满十八,可以了。” “你不累吗?!!!!!!” 时书都不是无语,而是震惊! 谢无炽到底是怎么做到在无穷无尽的卷事业之后,还有精力思考这些事的?!时书只要一干活,活生生的爹妈都能忘,脑子里从来没有情情爱爱。 谢无炽:“我欲望重。” 时书:“你欲望重关我什么事啊!你欲望重我受累?你纯找我发泄?” “时书,我好想要。” “………………” 要? 要什么? 时书捂住脸:“谢无炽,你说话我都替你脸红。你是真的不知羞耻!” 牵着他的手指十分灼热,时书甩开往一旁躲,没曾想恰好是个墙壁的死角,谢无炽喑哑的嗓音让风吹到耳朵里。 “亲一下。” 时书受不了了,正色问他:“哥,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不知道。” 时书:“我上辈子杀人被你看见过?你就敢跟我说‘想要’?你要什么呢?这个词是你一个一米九大男人说的吗?” “亲。” 谢无炽踩着台阶一步一步逼近过来了,偏过的侧脸轮廓线条分明,时书闻到了他身上混合一些血腥味的檀香气息。很干燥,热度也高。时书伸手:“打住,不行。” 谢无炽的影子映照在月光下的墙壁上。 时书:“喂——” “哎?” “哇靠!”时书就知道今晚不让他亲这事儿没完了,压力太大,一瞬间炸毛叫骂起来:“谢无炽,你个骚货!!!” “………………”这句话骂完以后,时书白净俊秀的脸一下通红,“我不想这么骂你,但我真忍不住了。我不想羞辱你的。” 时书话还没说完,谢无炽唇就贴上来,热气腾腾无限渴求。时书白皙俊美的脸失色,真破防了慌不择路地乱骂:“谢无炽,你荡夫!你不要脸,你下贱!你这个管不住几把的男人。” “唔。” “谢无炽,你……公狗。就知道发情!唔……” 热意覆盖在唇边,时书被嘬了口唇角,心里可以说是破防到了极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谢无炽!” 气息,温度还有理智,内心那股挠人的痒意攀升上来:“哪天我要是死了,你是不是不活了——” 时书下颌被捏住,肉感的舌头侵占进入,滑腻腻地在他口腔内乱钻,堵住了喉头将要送出的话。时书只恨自己不会骂人,被谢无炽挑逗舌头时,只会骂:“无语……谢无炽你,你真的,我服了……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你的。” 舌尖缠绕着淫靡不堪地扫动,发出结合似的濡湿的动静,时书用力抓他的肩膀,指甲掐在肉里产生剧痛,谢无炽掐着他下颌的手也在加重,声音逐渐被吻得稀碎,断断续续。 生着茧子的手反复粗摩,摩得皮肤泛红。 谢无炽的拇指掰开时书的唇瓣,时书紧紧皱着直男帅哥的眉头,舌尖被吮出来,裹着指尖轻轻舔了一口。湿热滑腻的触感,时书一边用力呼吸一边咽着唾沫,胸口因情绪激动而起伏着。 “狗,谢无炽,你简直狗都不如!” 谢无炽似乎很轻地笑了一声,挑逗地舔他的舌尖,阴暗中眉梢的光敛在睫梢,他似乎在盯着什么,似乎什么也没看。快感,皮肤和黏膜相贴的湿润和滑腻,传递着让灵魂震颤的抚慰。 时书脑子里拼命在说“哥是直男”“直的”“直男”,然后喉头滚动,喘着气:“啊……受不了……” 谢无炽是大变态,正常人亲嘴不就啵唧两口?谢无炽却是睁着眼睛注视着他亲,一寸一寸的目光和舌尖同质化,舔时书的嘴唇,再舔他的舌尖,一丝一毫细微之处都看在眼里,简直像一口一口咬死猎物时的把玩。 时书不骂人了,腿给他亲软了,全部感官集中在唇齿中。舌尖轻轻沾连着,下一秒便被肉.欲至极地包裹着吮吻,撕咬,吞噬,温柔中带着刻骨的焚灭,灵魂都被他吸走了似的。 谢无炽的话浮现在时书脑海里:“身体会比语言更能传达感情吗?” 对于谢无炽这种谎话连篇,戴着面具,几乎是由野心塑造出外在的人,到底什么样的表达才是真实? 时书喘不过气,后背抵靠着墙壁,谢无炽充满了控制和禁锢。 空气中有湿润物体包裹时的水声黏答答,时书应付不来他,黑暗中睁开了眼。时书被亲时一般都会郁闷地别过视线,或者把眼睛给闭上,因为睁着两只眼和谢无炽对视,那种感觉真的很怪啊! 只有直男才懂。 但是,时书睁开了眼,谢无炽果然盯着自己,漆黑的眉梢下压着躁郁感,随着和时书的亲密接触蹙着的眉松开。 谢无炽似乎没想到时书会睁眼,距离很近,时书和他漆黑的眸子对上,可以看见他瞳孔中像星球陨石坑似的虹膜。 谢无炽顿了下,没有避开目光。 www ★tt kΛn ★c o 唇齿辗转,目光交汇。谢无炽好像被煽动了,浑身有种情动的激烈和失控之感,他单手撑在墙壁,手背的青筋狰狞地浮起来,脖颈处的青筋也剧烈地一起一伏。 他视线和时书纠缠着,时书感觉自己很正常,但谢无炽那目光潮湿火热,注视他,竟然不像在看狗了。 “……” 谢无炽闭了下眼,微笑:“你再看我,我要高|潮了。” 时书:“………………” 时书把眼睛闭上。 谢无炽身上明显有一股阴郁躁动的气氛,不过在亲了他以后,缓解消失了。时书让他亲着泄欲时,也在仔细思考一件事。 是时候考虑一下接下来的生活,总不能未来几十年,都花在陪一个对亲密关系有心理障碍和认知错误的人玩这种游戏上。 谢无炽也说过,他绝不会更改,怎么舒服怎么来。时书虽然并不会真的为这种事生气,但兄弟是兄弟,情人是情人,兄弟是绝对不能变成情人的。 而且,时书找不找对象都另说,万一耽误谢无炽找对象,那不是尴尬吗。 谢无炽是病人。 时书睁开眼,再看着他。像他这种健康的人,就不会把亲密和快感当成确认和弥补心理需要的东西的。每次谢无炽亲他,时书除了有一丢丢舒服,大部分时候心里还是冷的,但谢无炽就很热,很迷乱。 好畸形。 他和谢无炽的友情好畸形。 日本片里都找不到这么畸形的友情。 时书心里想着,也眯起了俊秀的眼。终于,亲吻结束了,舌尖牵连着令人惊心动魄的粘液,另一端是谢无炽染着阴影的脸。 时书别开脸,擦了擦唇,下颌被他亲得有点酸酸的,往一旁走:“我要睡觉了,明天看能不能帮上你什么忙。” 谢无炽指尖碰了下唇,抬眼,眉梢的漆黑像乌云一样压了下来,恢复清正端庄的模样:“好,明天我要去访问各富户豪绅,骑马出行力求速度,你还不会骑马,明日便不带你一起了。” 时书:“好,看案卷我也有点头痛啊,我看你脸色不太好,给你熬点药。” “去睡。” 时书跟着谢无炽一起,他还要查看案卷找这些豪绅们的罪过,时书便在谢无炽身后,一扇屏风挡着的榻上睡着。 他睡之前,谢无炽还在处理案卷,看州府的田册,让姚帅等人在州县内拿那些强盗的亲人。等时书被清早的燥热感所捂醒时,榻旁只有短暂的休息痕迹,谢无炽换上了官袍,早已和侍卫离开了潜安府知府衙门。 时书:“厉害啊,我兄弟。” 时书到药铺抓了药材,准备熬补药,太阳初升以后燥热高温再次笼罩整个潜安府,天空中一片雪白刺眼的太阳,隐隐闪动着雷声,而接下来,还不知道这场雨多久降临。 - 另一头,几匹马在官道上狂奔,翠绿的树叶拂过御史绯红的宽袍大袖,漆黑头发迎风飞舞。 马匹停在豪庄的门口,一位一位管家纷纷地说道。 “谢御史,我家老爷夏日避暑,早下江南了。” “谢御史,我家老爷身体不适,不便见客。” “御史大人,田册还在计算当中……” “……” 夕阳西下,几匹马往潜安府门回走,谢无炽勒住缰绳,面沉如水,眼下满是阴冷瘆人的绀青色。 段修文擦着满额头的汗:“大人,现在要怎么办?” 谢无炽:“这潜安府,真是铁桶一只,滴水不漏啊。” 另一头,姚帅的侍卫拎着一大堆哭泣的妇孺老弱,带到了谢无炽的身旁。 “大人,那些强盗的父母妻儿都带来了。” “扔牢狱里,给我审,审出指使谋杀钦差的主犯不可。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杀人了。”! 53 时书正在桌案上练习写字。 门口“哐!”地一声,谢无炽走进门来。 御史公案旁放了一张小桌,专门供时书使用,其他查案卷的文书则坐在下首,整个屋子里燥热不堪,响动着纸张翻页的声音。 时书用毛笔歪歪扭扭地书写出一个“王八”,不好看涂抹掉,一摸旁边放置的汤药早已冰凉。听到声音抬头:“你终于回来了?” “回来了。”谢无炽罗袍惹眼,近看时书写的字,其他人偷偷看他,一接触视线立刻把脸藏起来。 谢无炽索性问:“富户涉及的案子都找到了?哪些有疑点?是否需要重审。” 段修文站起身道:“这周家有三起民告官诬陷占田的事,东安的徐家有两起杀人案,还有一笔陈家公子纵马踩死路人的案子……这些,按理说不应该,但最终都判了乡绅无罪。” “哈。这潜安府真是越查越有,冤狱,杀人,包庇,收受贿赂……抓他们来审问,立刻就去。” 姚帅领了文书喝口水,带人匆匆出了府门。 “都是为陛下做事,十万火急,先忙这几天,过了好好犒赏大家。”谢无炽端起桌上的药碗,将汤药一饮而尽。 时书跟着谢无炽,一起去了大牢。 同时,谢无炽还道:“把徐二押过来,在旁观看。” 潜安府知府汤茂实这两天看谢无炽雷霆手段,婉拒他们的宴请歌舞,心中早觉不妙,如今又是各种账册查找,吓得在旁猛擦汗水。 时书站在一旁,想看看谢无炽要做什么。 谢无炽往那大堂上一座,左右差役叫起升堂,神色阴沉,时书心里啧声:“谢无炽,你偷偷在心里演练了多少遍?有模有样的啊。” 押送上来的是一个头发蓬乱的中年妇女。 在牢狱中,显然受尽了折磨。 时书目光转向她,看到一双通红的眼睛。妇女说:“大人,民妇状告潜安府禾泽县赵老爷,两月前我女在河中采莲被他公子看上,掳去府中几个月不曾放还回来。民妇来告状,才知道赵家少爷早把民妇的女儿送了人,不知去向,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就把民妇打发了回去。民女一路从县衙告到府衙,这赵家不知怎么反倒说民妇偷了他俩的东西,把民妇押进牢里。” 时书心里泛起了波澜,同样站在一旁的段修文叹了声气。 “这天底下的冤屈,倘若要审,真是审到天荒地老也审不完。” 天气闷热,时书擦了下额头的汗:“潜安府有这么黑吗?” “黑的可不止一个潜安府,但凡有权有势,哪个不是欲望熏心,勾结起来只求自己爽快,不顾他人死活?谢御史这一路,难啊。” 时书怔了下,好像看见眼前起了重重山,而谢无炽孤身所往,正向群山跋涉。 妇女边说着,边忍不住痛哭起来。 谢无炽让身旁的书办记录证词,音色平静:“本官是皇帝下派的钦差,专门巡查天底下不 平之冤案。你不要哭,把证据说来就好。” 妇女擦着眼泪道:“民妇屡屡来衙门击鼓鸣冤,赵老爷看担负不起,便偷偷往咱家送银子,想要了结了此事。民妇不答应,我女才十五岁,在牢狱的这些日子,我总想起来她来……” 徐二被押在一旁共同听案,先还一脸不以为意,听到别人的痛苦甚至哈哈大笑,满脸得意,张牙舞爪,不过并没人理会他,他就渐渐不笑了。 谢无炽:“记录在案。你说他诬陷你,可有证据?” 妇女说:“民妇的男人在赵家做工人,包袱里装满了银子,突然被抓住说偷窃,又说是我指使。但民妇知晓他的性情,赵家来贿赂民妇的证据都留着,就在地窖菜园子的大石缸底下,压着他送来的金银字据还有我女被掳走时穿的那件衣裳。” 说到这里,妇人早已泣不成声。 时书心里受到莫大的震动,不知道说什么,谢无炽对照名册:“这赵家,也在不割稻谷的名册中啊。来人,去拿石缸底下的证据,再把那赵少爷提过来!” 这一案暂时揭去,接下来再审别的案件。 时书和人送那妇女回牢狱中,再提出新的犯人,谢无炽一同去了趟刑狱。 时书问:“这牢里,真有那么多的冤案吗?” 谢无炽:“当然,这里是古代。刑侦技术不发达,又是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人情社会,谁能和当官的有人情?当然是豪绅大户。” “刚当官都清贫,靠的是豪绅大户的给养,吃人的拿人的,便会包庇。” 时书想到什么:“如果没有你,这群人是不是没有沉冤昭雪的机会了?” “是。” “你真好。” 谢无炽一头踩入了阴暗中:“我为他们申冤,也只是想找出这些富户的把柄,仅此而已。” 时书停在了原地,谢无炽进了关押强盗的牢门。这是一间进深开阔的大牢房,此时关押的,便是大白岗试图杀害钦差的那一群强盗,纷纷用锁链绑住,一个个早已被严刑拷打过,身上血迹斑斑。 “招了吗?” 狱卒说:“回大人,都不松口。” 谢无炽露出微笑,道:“好啊,把他们妻儿带进来。” 段修文不明所以:“这……” 不几时,时书看见方才被姚帅带来的,拖着妻儿老小的人被放进了牢里,霎时跟百川归海似的,过分拥挤,谢无炽先站了出来。 牢狱中这一见面,哇哇哇的哭声,许多人伸手拍打对方的胸膛,大声哭喊:“你个冤家!几天不见惹这么大的祸事!”还有小孩摇着拨浪鼓,抱着爹的腿晃来晃去,反倒被亲爹一脚踹出去大骂“滚”。老爹老娘拎着儿子耳朵就揪,边揪边哭边骂:“畜生啊畜生啊!全家人都被你害死了!” 时书第一次见到如此场面,哭声吵得脑子里发嗡,褐色的眸仁中倒映着这一切。 谢无炽眼中亦是刀光剑影:“你说这群杀人越货的强盗,心都是铁打的吗?” 时书:“肯定不是。” 果然,这群人再凶悍,也有表情露出不忍的,盯着孩子的脸说:“瘦了。”跟老婆沉默地对视,片刻后见老婆一哭,脸面也就复杂起来:“你哭什么!老子自己做事自己当!”还有让娘亲一摸头发,就忍不住痛哭的人。 谢无炽眼中目睹这一切:“真有趣,当强盗的时候杀人不眨眼,怎么换上自己的亲人儿女,就知道感情是什么,痛苦是什么了?” 时书:“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谢无炽:“不对,人是自私的。只有痛在自己身上,才知道什么是痛。哪怕感情也一样。也只有爱上了,才知道疯魔是什么感觉。人和人,只有自私能分化。” 时书不知道说什么,侧头看谢无炽。 谢无炽笑着盯着牢里这群人,侧脸蒙着阴影,眼中烛火跳跃:“让他们哭就哭,让他们笑就笑。真美妙。” “……” 时书后背涌上一阵寒意:“谢无炽,你在说什么?” 谢无炽眼睫垂下去,静了静,抬手让人打开狱门:“让他们都出去。” 牢狱中瞬间变得再次剩下了这群强盗。 谢无炽走到了牢狱中,抬高音量:“本官再问一次,谁知道这次谋杀钦差的元凶?如果不知道,那就说出知道的人。如果还不知道,就说徐二的家人被送到哪儿了。谁先说谁的家人就能活。不说的人满门抄斩。” 时书看着影子拖长的谢无炽,这时候,都不太能确定,他到底在恐吓还是真的会杀人。 总之,站在眼前的谢无炽,早已不是相南寺藏经阁礼佛诵经的僧人,他确实拥有了权力,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威权,且运用得得心应手。 天气极其闷热,牢狱中也热得不堪。 沉默之中,无形的情绪在酝酿。 时书看到,这群人先还有些沉默不语,东张西望,片刻后有人支支吾吾了一声。 谢无炽目光看去:“说。徐二早知道不太平,先把全家人送去躲好了,让你们跟着一起死,你们心里不怨恨吗?” “操!吗的,老子不管了。”有个声音,正好是刚才老婆哭了,努力伸手想给她擦擦眼泪的男子说,“我和狗老三一起送他家人走的,我送了前半程,后半程他知道。” “你!”另一个声音怒斥,“二哥待你不好?你个废物!早知道你窝囊男人靠不住!” 谢无炽一抬手,立刻有狱卒押了这二人,带去别的牢房。 “其余的人,知道多少说多少,都能保全性命。” 人群中寂静半晌,终于有人陆陆续续地道。 “徐二没落草前,是陈家庄的庄户,亲娘死后,是陈家庄的老爷替他出了一具薄棺,并准许葬在了祖田。” “徐二与陈家庄,时时有联络,互相送香油钱财,这个徐二就是陈家的打手,但凡有人敢对抗陈家,半夜他就去敲门了。” “别说在大白岗杀人,谁敢对陈老爷吐口唾沫,徐 二能半夜上门,杀了他全家,连鸡和狗都捅死。” “……” 谢无炽脸色更阴沉:“陈家,陈清。” 黑暗笼罩,天空一声闷雷。 谢无炽转过身:“走。” - 从牢房审问出来,谢无炽似乎难得轻松了一些。 潜安府这闷热不堪的天气,头顶是白燥燥的天色,其中隐藏着闷雷,乌云汇集,一直处于要下雨不下雨的区间。 时书摇着扇子昏昏欲睡,辗转难眠,听到了敲门声。 谢无炽:“睡了?” 时书:“刚睡着一会儿,怎么了。” “出门吗?” “………………” 时书一打开门,眼前便是谢无炽的眉眼,一看时间两三点,问:“你要去哪儿?” 谢无炽:“我想去田里看看稻谷怎么样了。” 时书抬手挽起头发:“走吧,还要几天才能收成?眼看着快下雨了。” 下雨,这两个字像把刀似的悬在头顶,就跟高考前几个小时等待考试成绩一样。 时书走了没几步忽然想起来:“谢无炽,我有个东西忘了给你看,等我。” 时书一溜烟小跑回房内,片刻从篮子里取出个空碗:“我按照林养春的指导,给大家开消暑药的同时做了一碗绿豆冰沙,大发慈悲给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谢无炽停下脚步:“你还和他们有联系?” “很奇怪?他经常给我写信。” 谢无炽:“不奇怪。” 时书:“你怎么说话咬牙切齿的?” 谢无炽转过身,被热风拂起了衣角:“去田里看看,收割时间来不来得及。” 门口停放着一辆马车,府衙内万籁俱寂,众人都休息了,谢无炽和时书走出门时,李福还撑着下巴在那打盹儿。 时书用荷叶包了绿豆冰沙,跟在背后笑嘻嘻问:“今天不卷了?还是忙碌了几天有了结果?来,吃一块,味道真的不错。” 谢无炽:“不吃。算有了结果,拿那些把柄威胁富户,把田都收割了。要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就抄了家,田土充公。” 时书:“爽,真爽!” 府衙门口拴着一匹马,夜里骑马会扰民,谢无炽牵了马绳准备走路,一低头,时书捧着绿豆冰沙的手凑到跟前:“吃一口,谢无炽,有必要这么高贵吗?” 谢无炽:“不。” 时书再往他跟前凑,被谢无炽握住了手腕:“放你嘴里,喂我。” “……” 时书盯着他,飞速吃了好几大口把荷叶一扔:“那算了,丢了都不给你吃。” 两个人一前一后,朝着城门外走去。这几天太忙,两人其实很少说话和相处。时书也在府衙里天天接待中暑晕厥的病人,据说是“谢无炽太过严苛”“不让人休息”所致。 桂花飘香,时书折了一枝抛上抛下把玩,这座潜安府他和谢无炽来了以后一直在办公忙碌,这还是第一次走上街头。 夜里无人,天气也变得阴凉,时书走路无聊便拿那支桂花往谢无炽的脸上搔弄,一会儿又揉揉脖颈上的棘突,显得有多动症一样。谢无炽让他闹着玩,没什么动作。 到城门口离稻田还有一会儿,谢无炽解下了马的马鞍:“去看看富户家的田土,上来。” 时书:“这能坐下两个人?小马也太辛苦了。” “两米多高的小马,哈石进贡来的纯种,不是长途跋涉可以乘坐。” “好吧。”时书让谢无炽扶着艰难地往马背上爬,一只手托着他的后腰,用力蹬了一下:“哎呀,好高啊!” “上不去?”谢无炽手换放到时书的屁股,时书瞬间就跟炮仗被点了似的,一下蹿到马背。 “谢无炽!!!你往哪摸啊?啊?” 谢无炽眼中划过一瞬的波澜,不再那么阴郁。时书勒住缰绳:“太高了,我有点虚。” 片刻,热度贴到后背上。时书本来颠簸恐惧,但后背靠上东西后马上安定了。 “驾——”催促马匹,一路向着不远处小跑,时书上上下下,同时也怪怪的:“这个姿势怎么……” 他刚说完,后颈便被唇贴着吻了一下,软软的。 时书深吸一口气:“兄弟!是你老婆吗就亲?!” 谢无炽的吻贴在耳际再来了口,从前勒紧马绳,手腕丈量过了他的腰腹:“腰好窄。” 时书:“谁腰窄?” 月光下时书忍不住回头看他,少年白皙俊朗的脸。哪知道扭头撞到了他的下颌,后脑忽然被一只大手按住,眼前便是一黑。 “哎!不要!” 嘴唇湿湿凉凉的,粘粘地舔了一下便放开。时书瞪大了眼,看了谢无炽起码三秒钟,接着以一种复杂的心情转过了头去:“好恐怖,这都能被亲上,嘴上长磁铁了……” 尼玛的,不走是不行了。 这个淫|魔。 时书扭过头,骑马时的快乐让他转头就把这事给忘了。带了燥热的夜风灌入袖子里,头发被吹得往后飘扬,心情也不禁变得很开阔。时书忍不住:“谢无炽,再快点。” 马匹催动得更快,矫健的四只蹄子踏着泥沙。 时书受不了颠簸:“慢慢慢——” 马匹的速度便慢下来,时书惊呼:“我靠,比过山车还刺激!” 谢无炽看时书的眼睛,俊美至极的脸上,一双褐色的清澈的眸子,没有任何杂物。 “……”谢无炽似乎轻声笑了下。 跑过树林,眼前映入大片大片金黄色的稻田,稻芒的露水反射晶莹的月光,空气中若有若无飘扬着稻谷成熟时的干燥的气味。 马匹一停下来时书便往下跳,脚崴了一下无事发生,脱鞋跳到田里抚摸穗子饱满的稻谷:“熟透了,全都熟透了,怎么还不割?” 谢无炽拴好马,跟着走了过来。 月光下时书的背影清隽,少年的骨骼挺拔修长,后颈的半截皮肤白皙,整个人散发着充满活力的运动感和健康美。 谢无炽也看向无边无际,尚未收割的稻田。 每一株稻子都是别人大半年的辛勤劳动,仍旧呆在田土里,而头顶闷雷阵阵,暴雨似乎越来越近了。 时书站在田中扶起一株被水泡的稻子,突然大叫了一声,弓着腰跌下去:“啊啊啊啊啊啊!好痛啊!什么东西!” 谢无炽大步走近:“怎么了?” “咬我!有东西咬我!” 谢无炽把他的腿拎起来,脚趾上挂着一只螃蟹,迅速把螃蟹取开后,血珠子迅速分泌。 “怎么是螃蟹啊?”时书叫道。 谢无炽想了会儿,才说:“调皮。” 时书抱着脚:“疼!很疼!调什么皮,这螃蟹夹人巨疼,不信让它夹你一口。” “过来。” 一旁的水渠潺潺地流淌着,谢无炽牵着他走到水沟旁,清水倒映着月光。时书踩着水洗干净脚上的泥,伤口露出,确实被夹破了皮。 时书一只脚抬着,疼了会儿气笑了:“不是,谁知道田里有螃蟹啊?” 谢无炽:“呆。” “……” 一个字听得时书肉麻:“干嘛呢,怎么说话,听得人怪怪的。” 谢无炽取出手帕撕开一条,低头一手托住时书的脚,裹有伤口的脚趾。时书不自在:“我自己来,不用你包扎。” “好了,穿上鞋子,别再往田里跑。” “哦。” 深夜无人,谢无炽再把时书托上马匹,牵着马往前走。蝉鸣蛙叫,稻花香里说丰年,月光下两道身影并肩往前,缓慢地行走在寂静的村庄之间。 时书的腿夹着马腹,看谢无炽眉间似有一股郁郁之色,问:“你这次能成吗?” 谢无炽:“我在赌。结局还不知道怎么样。” “如果赌赢了会怎么样?” “赌赢了,以后就再也不用赌。名满天下,自有大儒为我辩经。” 时书闻到马鬃毛里豆子和草料的气味,坐着问他:“如果你赢了……” 一瞬间,想起和谢无炽越来越大的差距,时书不太好去想多余的,肚子忽然饿了起来:“好想吃东西啊。” 此时,两个人也不知道走了多远,谢无炽心里有数,他们停在一处丛林,草野茫茫,一旁有条河沟正潺潺地流淌着。 “抓几个螃蟹烤着吃吧。” 时书:“真的假的。” 搬开那些小石头后,还真能抓到螃蟹。时书先抓了一只,让架起的小树枝烤得黢黑,掰开壳吃了一口说:“味道鲜美,外焦里嫩,真是举世少有的美味。谢无炽,你尝一下。” 谢无炽没吃,时书就往他嘴里塞,打闹之际双腿驾在了谢无炽的腿上,硬是把那块漆黑的玩意儿塞到他嘴里一点:“好吃吗?” “想吐。” “那你还建议烤螃 蟹?” 时书迅速把东西都丢了,火堆冒着细小的烟尘。 他双腿还分开架在谢无炽的腿上,膝盖顶在枯萎的树叶上,准备起身时,手腕忽然被拉扯住,整个人重心不稳摔倒在了他的身上。结结实实的相撞。 时书骂骂咧咧爬起来:“谢无炽,你又来了。” 还没说完,腰部被抱住,时书动弹不得,腿.间被轻轻地撞了下。 “我靠,你!”时书伸手捂他的嘴,“先别说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但时书又站不起来,只好和谢无炽对视:“你刚才顶我了吗?” 谢无炽:“嗯。” “不可能,不可以,我俩的关系最多止步于打啵,更进一步绝对不行——你别说话,一说话就怪怪的。” 谢无炽没说话,右手的手肘撑着地面,承担他和时书的重量。 时书见他老实了,便说:“这才正常,知不知道?想和朋友睡觉不正常,看我也没用,我知道我长得很帅。” 时书松开了手,拍拍他肩膀,笑着说:“你要爱惜自己,不要跟人乱搞。” 谢无炽漆黑的眸子看他,片刻后说:“星空很漂亮。” 时书:“哪儿呢?” “躺下来。” 时书被他拉着手腕,视角颠倒,后背躺在了柔软的草堆上,视野中便是漆黑的天空,点缀了莹白的月轮和点点的星光,一条乳白色的银河弯曲悬挂着。 时书:“确实很美。” 时书躺着看了会儿,眨了眨眼,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谢无炽横开双腿跨坐在他身上,那腿间的裆部正对着他。时书只怔了一秒,后背在男人的压迫感中炸毛了:“谢无炽!你还来!!!!!!” 鼻尖闻到盛夏暑热的气味,谢无炽遮住了月光,阴影中身体的轮廓极高大,他脱掉了上半身的衣服,窸窣声之后,露出肤色健康、强健悍然的肩颈和锁骨,充满了蓬勃之感。 衣服脱掉,谢无炽那胸口,腰腹,锁骨,和颈部的青筋在夜色下一览无遗,时书喉头滚了一下,莫名其妙开始分泌口水。 非常性感的身材,肩宽腰窄,胸肌膨起,腹肌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关键是和他禁欲又似乎纵欲的俊脸毫不违和,浑身散发着撩人的男性气味。 “不是?” 时书嗓子里住了一个疑问机。 “不是?这是干嘛呢?” 时书理解谢无炽想亲他,但他这脱衣服秀身材几个意思?好吧他承认谢无炽的肌肉和体型确实很帅,但他这是干什么呢? 时书俊秀的脸上十分困惑:“你脱衣服干什么?!你以为这能勾引到我吗?我会对你的身体感兴趣?” 时书被莫名其妙口干舌燥卡了一下。 不是。 谢无炽俯下身,堵住了他的唇,一只手带着时书的手放在他的耳颈,嗓音低哑:“享受就好。” 时书:“?” 时书:“啊!” 谢无炽一点一点啄吻他的唇瓣,空气变得粘稠:“我也是第一次,想让别人摸我。” 时书睁大眼,掌心碰到了他的下颌,皮肤干燥而温暖,骨感清晰,掌心温度极高。谢无炽如瀑的头发散落下来,探出舌尖,一口一口舔舐时书的唇瓣。 这几天都很忙,也许是这个缘故,莫名的陌生感反而加重了这种刺激。 时书有点受不了了:“……哥,你真的好骚。” 你是懂怎么诱惑直男的。 时书的手白净,手指细长,被谢无炽包裹在掌心一点一点从锁骨,再放到胸口的位置,按上去,强有力的一下一下撞击着的心跳声。 谢无炽的身体果然很热。 时书被他掐着颈,露骨地勾舌尖深吻,发出濡湿的动静,头枕在草丛中,可以看见一点月光,但更吸引注意力的是手。 ——正触碰着他。 时书跟做梦似的:“谢无炽,我俩到底在干什么?” 谢无炽:“在交.配。” “……” “和哥哥交.配爽不爽?” 歪日。 你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时书被这句话震的头晕了一阵,等回过神,正让谢无炽掠起眼皮控制着,小口咽下他渡送过来的口水。 “我……”时书想爬起身,但身体被谢无炽固定住,直起腰,却正好方便了承受谢无炽更激烈的深舔。 “啊。”时书让他吻得吐舌头,忍不住喘气,黑暗中谢无炽的侧脸的轮廓很冷,眉眼不知道长得像父亲还是母亲,天生的冷脸,有时候气氛似乎很狂热了,他这脸还高高在上冷漠得不行。 时书盯着他,有些不解,身体贴得很近,在这种缝隙中,他的手正压在谢无炽发烫的腹肌上。 “啊。”时书头皮都快炸了,服了,谢无炽到底在干什么? 亲得脑子里有些麻痹,后脊椎发硬,湿乎乎的吻后,神智恢复清明。 “好了,够了,”时书说,“差不多可以了。” 谢无炽:“我早想说,你的耐力就这样?不是体育生吗?” 时书:“啊?” 时书反应过来:“你还想说上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谢无炽鼻尖碰着他的鼻尖:“再练练。” “不练,我又不打算找对象。”时书说,“就这样,爱谁谁。” “不可以。” 时书的话被咽回了口腔里,谢无炽又开始吻他,舌尖把话顶了回去,呼吸破碎。 漆黑的丛林里没有别人,时书也不太清楚这到底在干什么,很莫名其妙,但热气弥漫,舌尖和谢无炽无理智地纠缠着,分不开似的粘稠。 怎么会有人这么会亲,一点一点试探,再到挑逗,席卷,侵占人的理智。 谢无炽:“时书,我长得怎么样?” 时书:“你,呃,挺好看的。” “有没有过幻想?对方是我吗?” 时书:“什么东西?没听懂。”舌尖被他舔。 谢无炽:“想象和我上床。” 时书:“……没有,从来没有。” 谢无炽:“那你了解我吗?” 时书半闭眼,看着眼前的人,片刻后摇了摇头:“不知道。” “多碰我的身体。” 强烈的像鼓点一样的心跳,谢无炽浑身都在发热,时书的睫毛沾着水汽,被谢无炽缠得没办法,膝盖顶了他一下:“再不走天亮了。” 他和谢无炽出来很久了,看田之后,就在小树林里忘我地热吻。 还是时书觉得有点说不清的吻。 时书抬头想看天色,夏天一般亮得很早,不远处现出鱼肚白,晨光熹微,映照在金黄的稻田上。 时书刚想说什么,突然看见好一队人,走在尘土飞扬的官道上。时书心里猛的一惊,推开谢无炽:“有人来了。” 谢无炽理着衣裳,一件一件穿好,他好像有种魔力,刚把衣裳穿好,整个人就变得极端地清正端重,绝对让人想象不到是会把“交.配”这种词挂嘴上的人。 时书仔细一看,这群人起码十几个,不仅仅有他,另一头也有源源不断的人汇集起来,且明显穿着农作的衣裳,只是普通的百姓。很快成为一大簇,朝着官道往同一个方向过去。 他们去的方向——潜安府。 - 天气极其燥热,大清早烈阳悬在头顶。 那云层一朵覆盖着一朵,逐渐像被打翻的墨台染成了乌黑的颜色,不几时的闷雷声之后,天空骤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潜安府的府门外,此时汇集了成百上千的百姓,站在暴雨中,头发和衣服被暴雨浇透,正在大声说话。 “为什么?凭什么不让收割稻子?” “一年到头,好不容易等到收割季节,你一句话就不让我们收割,来年要饿死吗?” “谁不让收割!凭什么!” “既然要让我们饿死,那我们现在就死在这里!给你们看!” “……” 很多的人,有老年人,中年人,也有抱着孩子的妇人。 汤茂实站在雨中,前排让一群衙役看护着,在暴雨中走来走去:“都给我回去!你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这是聚众要挟朝廷,这是造反!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不让收割稻子,今年就饿死了!哪还有什么九族!你们这些狗官!” 人群中不知道有谁骂了起来。 汤茂实勃然大怒,一把甩开给他撑伞的王瑞:“钦差呢?怎么这种关键时刻偏偏不在府衙?” 王瑞道:“咱也不知道上哪儿去了,听说,昨天夜里出城了。” 姚帅和一群禁军护卫同样站在暴雨中,面无表情。 汤茂实忍着怒气,暗骂了声贱民:“勘对田册,平均田赋是朝廷的国策,你们不要为了自己那口饭,跟整个朝廷作对!耽误大景的江山社稷,千秋万代! ”呸!我呸你个江山社稷! “要江山社稷,就要让我们死吗?!” 这时,汤茂实忽然眼珠子一转:“诸位,本官作为潜安的知府,能不在意你们的死活吗?这是朝廷的事,有钦差大人来督办呐!” 人群中,有个声音说:“什么钦差?肯定是个狗官!既然不让我们活,那就把这狗官杀了!杀钦差!杀钦差!” “杀钦差!” “杀钦差!” 时书迎着瓢泼大雨赶回来时,恰好听到沸腾的民怨之声。汤茂实远远瞥见了时书和谢无炽的马匹,一甩袖子:“大胆!钦差是朝廷命官,代表的是陛下的脸面,你们这群刁民,骂本官也算了,居然还敢骂钦差!来人啊,给我打!” 谢无炽从雨中走来,脚步并不加快,踩着雨水的鞋履沾上了污泥,神色平静。 时书急的冒火,跑到人跟前时,汤茂实让王瑞带领那群衙役,正在打几个位置靠前的人,将人打得连连后退。 人群推搡着挤成了一团,怒火在这群百姓的心腔中汇集,眼看着汤茂实打的还是几位老弱病残,将人踢到泥水中,用力拿脚踹,一个个恨得磨牙吮血。 “狗日的!”已有忍不住的年轻人,攥起了拳头。 汤茂实:“干什么干什么?你们想动手?你们一旦动手就是造反!下场和这几个刁民一样。” 时书冲上去推开打人的那几个差役,怒声:“住手!你们打人干什么!不许动手!” 汤茂实假装没看清他是谁,恼怒:“你是什么东西?!给我打!” 这是故意激将的一种方式,时书作为正义者出现,如果连他也被打,身后的百姓绝对忍不住,会爆发混战与官互殴,这就叫激起民变。 一旦激起民变,百姓失去理智喊打喊杀,一定会死人流血,如果死伤成百上千,这样事情就闹大了。 王瑞挥手,有人去拽时书的衣领。 下一刻,被谢无炽一脚踹开:“滚,你又是什么东西?” 汤茂实这才装作看见他,大声道:“钦差大人,这群刁民造反,卑府遵照钧旨,正在控制局面——” “哦?这么忙碌?从现在起,没你的事了。” 汤茂实笑着问:“什么?” 谢无炽冷着一张脸:“把他官服给我扒了。” 汤茂实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谢无炽:“谁让你对百姓动手的?” 汤茂实气急败坏:“我对百姓动手你就能扒我的官服?谢御史,别忘了,你只是从六品的侍御史,以三品御史领了钦差之职。从官位上说,我比你还高!” “那又如何?”谢无炽亮出金牌,“别说扒你的官服,我现在就是要你的人头,你也得受着。” 汤茂实脸色铁青:“总要有个罪名吧?” “殴打百姓,故意激起民变,难道不算罪名?亏你还是父母官,怎么下得去手?”谢无炽道,“昨夜重查案卷,你提刑司包庇潜安犯罪的富户无数,你勾结之罪,还不给我滚!” 汤茂实脸色一变,没想到“激起民变”这个帽子转自己头上了。 姚帅听见这句话,上前扒汤茂实的官服。王瑞等提辖想要上前,看见禁军的腰牌,纷纷又停在了原地。 汤茂实像条落水狗似的,被踹出了局面。 谢无炽转过头,一个人,对视这上千要说法的百姓。 暴雨淋漓,时书被雨淋得呼吸困难,扶起方才挨打的百姓,昏暗天光下这几人伤口青肿,血流鲜红,悲伤地哭泣着。 时书叫来李福和周祥:“扶他们去医馆,费用找府衙报销,再问问吃过早饭了没,给这几位买一些,好好照顾他们。” 时书转过身,看着暴雨中等待的百姓们。 黑压压的一片,像雷电滚动着的乌云。每个人都愤怒至极,眼中充满了仇恨。 时书理解他们,一整年的活命粮,怎么能不着急? 谢无炽道:“我就是钦差。” 刚才汤茂实的话有作用,谢无炽这句话,等于承认了他是仇恨的源泉。这些百姓并不明白背后的错综关系,只知道有人出来顶了这个风头。 人群中起了一层暴怒的哄动,姚帅紧张地道:“大人,要不要让军队的人来?恐这群暴民生乱啊?” 谢无炽:“不用,你就在这儿。” 谢无炽对着人群继续说话:“刚才打你们的汤茂实,我已经扒了他的官服,立刻请旨革他的职。诸位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跟我说。” 时书喘着气,盯着雨中的谢无炽。他一个人对峙这上千人,竟然毫不显得弱势,而是沉静地站在原地,挡住了潜安府的府门,像一座不可撼动的山。 时书眨了下眼,雨水从眼角滚落,眼前的谢无炽,把自己手放在他胸口肆意抚摸的谢无炽,求欢索爱的谢无炽,激烈地吻着他的谢无炽,交叠成一道身影。 “为什么不让我们割稻子?雨季就要来了,稻子烂在田里,我们接下来的一年怎么活!吃什么?” “你们有荣华富贵,天生好命,我们天生一条烂命,就指望一点地里的庄稼活着,为了你们所谓的大义,连这点东西都要夺走吗?恨!” 谢无炽目光一扫:“谁说的,朝廷不让你们割稻?” “庄家说的。” 谢无炽哦了一声:“原来你们是庄户,佃农,而不是自耕农。你是哪家的庄户?你又是哪家的?还有你?” “我们是赵家庄的。” “陈家庄。” “祝家庄!” “……” 时书眼睛眨了一下,越说,谢无炽的脸色越难看,段修文更是冷汗涔涔。 谢无炽:“原来是你们庄家说的,朝廷不让割稻。” “庄家说,朝廷要均田赋,核对田册,没核对完毕前不让割。但割稻就抢这几天时辰,过了稻子就烂了。” 谢无炽:“那你们来府衙要说法,也是庄 家让来的?” 人群稀稀拉拉地回答着,有人说是,就被瞪一眼。 时书心头一震,从刚才起,他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些百姓被庄家们当枪使,被催促来府衙要说法,逼府衙同意他们收割,其实就是把身家性命给推了出去。方才那个场面如果谢无炽没控制住,百姓与官兵殴打起来,甚至杀了谢无炽。谋杀钦差,这些百姓全都会被砍头,杀死,而钦差被百姓所杀,新政也无法再推行下去了。 “好狠毒!” “好狠毒的豪绅。” 时书有点喘不过气来,看着这暴雨中的群人,他们只是来为自己要个公道,他们有什么错?为自己的口粮要个公道,却被人当成棋子。 他们有什么错? 谢无炽:“我明白了,你们现在立刻回去,不要在这聚众闹事。” 有人说:“不走!不让收割稻子就不走!” “还不懂吗?说好听你们在聚众闹事,说难听了就是造反,这是杀头的罪。谁让你们来的?赶紧回去!割稻的事,最迟明日,我会给你们一个结果。” 有人动摇了,但有人没动摇,仍然站在那。 谢无炽:“不走是吧?来人!看着他们。再不走以造反论处!连命都不要吗?!” 这些人脸上写满了委屈,泪汪汪地看他。 谢无炽不想再说话,转身就走,背后的衙役连忙拿着墨水往这群人身上泼,便有人往后退,稀稀拉拉地离去。 时书站在人群中,稀稀拉拉听到说话的声音。 “这钦差打汤茂实,是个好官。要不冲他打汤茂实,我也不走。” “他说最迟明日给结果,他娘的,明日,这雨要下来了啊!” “急死个人啊。” “走吧走吧,明日再来。明日要是不成,就把这些人……” “……” 人群陆陆续续往回走,扶着老人,抱着孩子,青壮年则大步往前,从来的地方纷纷地散去,这雷阵雨也停了下来。时书看着他们,跟在谢无炽的背后。 时书多希望这群人都能有口饭吃。 他以为谢无炽刚才心情很差,叫住他:“你还好吗?” 谢无炽浑身也被暴雨淋湿透,乌发贴着耳际,低着眼,神色早已恢复如常,漆黑眉眼带着思索之态,显然已经在想别的事情了。 时书走在身旁,问:“你能救他们吗?” 谢无炽:“我在想办法,救人,自救。” 时书看着眼前的他,方才他一人对峙数千人的模样挥之不去。有些陌生,但令人震撼。 看他眼中有对这些百姓的怜悯吗?似乎也没有,仅仅就像做了一件事而已。谢无炽的野心,掌控力,执行力,以及胆识,到底有多强呢? 时书跟着走,谢无炽沉思时,有衙役来报:“大人,赵家的少爷刚押进牢房,其他有犯案的庄户,也纷纷召来衙门奏对了。” 谢无炽问:“徐 二的妻儿老小,找到了?” “按着脚力,得下午才到。” 谢无炽闭上眼,等这衙役走了之后,眉眼才显出躁郁之色。 时书:“你很忙吗?” “今天还要忙,雨马上要下了。再不收割,时间来不及。” 谢无炽说着,看向了被雨淋透的时书:“你去沐浴洗澡,吃早饭。” 时书:“你呢。” 谢无炽:“怎么?一起也行。” “不用不用不用……” 暴雨之后,天气又迅速地热了起来。洗澡间在一间凉棚里,时书冲着凉水,鼻尖淌落了水珠,还想着城门外那场惊心动魄的事。 这个年代的百姓真苦,没读过书,活路不多,被人逼着走。那群豪绅为了利益,可以一伸手拿那么多条人命去换,而他们都不知道自己被人陷害。 怪不得,时书最崇拜王朝末期揭竿起义的人。 “这王朝坏透了,还是应该造反,把他们都杀了。” “要是有人为他们说话就好了。” “怎么没有起义军?想参军。” “谢无炽算不算为他们说话?算么?” 时书闭上眼,回忆着谢无炽对峙众人的模样,不得不说,非常的装逼。自言自语时后背的竹篱笆咔嚓响了一声,回头,谢无炽冲去了一身的雨水,换上干净的衣裳,正半抬起眼皮懒懒地看他。 时书警惕地按住门:“等一下,我还在洗澡!” “知道你在洗澡,特意来的。” 话音未落,视线一晃,唇瓣已经贴合在了一起,热度又在攀升当中。 时书被他托着下颌,迷乱地吻了几口,等再回过神时,几滴涎水淌在下巴上,耳朵飞着红。 时书抬起眼睛,忍不住问:“谢无炽,你把我当压力大的发泄工具吗?”! 54 安静。竹棚挡住了部分阳光,翠绿色竹杆子十分惹眼。谢无炽摘了片竹叶,把叶衣都撕去。 “靠,真是啊?” 时书拿毛巾遮住下半身,俊秀的脸上无比惊讶:“这十八禁词汇能出现在我身上???而且对方还是个男的。谢无炽,我真是谢谢你啊,全世界独一份。” 谢无炽背后倒映着青竹蓝天,垂眼,笑了笑说:“我没想过和人缔结亲密关系。” 时书:“话说清楚。” “让人觉得麻烦,浪费时间,”谢无炽避开了眼神,片刻之后才转回来,“想要的时候就接触一下,不觉得更方便吗。” “……” 方便。好好好。 时书:“哥,你的爱情观对我来说有点超前了。只能说不愧受到过最开放的性教育。” 谢无炽把竹叶的叶脉放入唇中,漆黑的眸子盯着他:“那你想不想和我更进一步?” 语气和措辞,仿佛是某种邀请。 时书看着他,谢无炽的舌尖在动,将那根细长的竹叶叶脉很快地打成了一个结,十分灵活,似乎有所暗示,取出来放到时书的掌心。 这张脸,可以说是诱惑和危险并存。 谢无炽:“我们可以更进一步。除了接吻,还有身体上的接触。” 时书掌心触碰到那个圈,一下手抖给他丢了出去。 “你!你能不能老实点儿?” 气笑了,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时书没想到这辈子除了表白情书,还能听到这种荒谬的话。 “算了吧,想到要和一个男的过一辈子,瞬间感觉人生充满了悲苦。” 谢无炽:“我比男人都好。” “……” 时书猛地想起那些梦境,在光怪陆离中,他和谢无炽的身体结合在一起,虽然并不清楚部位和细节,但莫名的涟漪和触感,却异常清晰。 “……”时书,“赶紧走吧,你个——” 恰好周祥从后院走了过来:“大人,升堂了。” 谢无炽从时书身上收回视线,离开之前,指尖在他手背上暗示性地碰了下:“慢慢想,我会多问你几次。” “用不着。” 时书的手背一下子发烫,迅速抽回来。谢无炽过去了,对方拿着官服和鞋子给他穿戴,让人伺候习惯了的轻慢模样,穿戴好,挺拔的背影消失。 时书心情复杂,重新掬起水洗澡。比起在周家庄那突然的半夜遇袭,这会儿居然没蹦起来就跑。 都怪谢无炽,仅仅只是男同,已经算最好的结果了。 男人为什么喜欢男的? 男的到底有哪里好? 还是说这是他们大少爷的做派?谢无炽也这样,不仅搞男人,而且还从不考虑名分? 不表白直接发生关系,这不是新手村的项目。 当然……时书想了会儿,我也不老实了。 他洗完澡,穿 好衣裳出门,先去了药局看那几位受伤的百姓,看完了才回府门。 天气炎热,正看见府衙门口一列一列豪华的轿子停下,其中走出衣着富贵的人,头戴帽子,擦着满头大汗,望了望府门露出复杂的目光,终于,还是纷纷都进去了。 时书视线追随,说:“挺好,谢无炽先礼后兵,主动登门拜访还不见客,这时候知道来了。” 时书往里走,回到大堂时,李福说:“这些人都等在会客厅等候,大人挨个叫人进去了。” 时书假装端了一盏茶水进门,谢无炽穿那身绯衣早恢复钦差的清正和威严,坐案边查看案卷,面无表情,对这唯唯诺诺的赵庄主十分冷淡。 谢无炽脸沉下来时,很唬得住人。 时书往他面前倒茶水,谢无炽看了他一眼,啜饮一口后终于说话:“赵员外来了多久了?” 赵员外忙说:“刚来,刚来。” “知道本官找你做什么?” 赵员外:“难不成还是割稻的事,前几日老夫不在家中,未曾远迎——” 谢无炽:“不说这些。你儿子的命,还要不要?” 赵员外:“这案卷,不是早已定案,为何几天之内忽然犯案,汤知府——” “哦?你说汤茂实?”时书看见,谢无炽笔杆淡淡地往旁边一撇,“他那套官服已经被本官给扒了,你和他还有什么勾结?继续说。” 拿桌上,赫然放着三品知府的衣物。 “没有没有没有!”赵员外顿时摆了摆手。 时书打量这赵员外,没成想鱼肉百姓,勾结阻碍新政的人,是这么的其貌不扬,他人的部分和其他庄户毫无差别。 谢无炽眼皮也不抬,平声道:“雨季在即,割稻要紧,本官没时间和你闲扯。你身上也有几件案子,案卷本官都放在案上了。你要是愿意立刻回去割稻,积极响应朝廷,就把案卷拿走。要是不愿意,下午之前,本官让衙门拿人抄你的家,让军队的人来收割稻子。” 这赵员外拿刺绣的帕子擦汗,半晌,走到桌案前想拿出几册案卷:“大人,草民这就回去,让他们割稻。” 时书站在桌案旁,低头翻他的册卷,一个手没拿稳,散得满地乱飞:“掉地上了,麻烦你自己捡。” 这赵员外,肥胖着肚子低头。 时书说:“回去以后别忘了把好人家女儿接回来,还有你害死的人,也去烧烧香吧。” 赵员外抬头,看到时书一张少年冷漠的脸。 “是是是。” 谢无炽道:“出门后烦请告知下一位,一人一人进来拿案卷。” “是……” 这人惶恐且蹒跚地走出门去。 下一刻,又是另一位富户进门,战战兢兢地翻看罪集。 这一招厉害,只要缴纳田赋,就能保住性命。 一上午加上下午,书房内人来人往,积压的罪案也越来越薄。日薄西山,太阳光越来越昏暗。段修文走进门来 ,说:“大人,门外已经没有富户的轿子了。” 谢无炽:“签字画押,都回去收割稻田了?” 段修文面露犹豫:“还有三家人没有露面。” “陈、祝、林,结为儿女亲家的这几家是吧?” “是,”段修文脖子一缩,唯唯诺诺地道,“大人,其他富户都愿意收割让出一半田赋。这三家你就别去动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时书正坐在案边,喝着一口消暑的汤药。 听得十分蹊跷,抬起了头来。 谢无炽笑了一声:“因为这三家,背后有个共同的名字——傅温是吗?早听说傅相年幼时父母去世,由姑父陈清一手养大,女儿嫁给祝、林两家。三家占有潜安沃野万里,田产不少挂的是傅相之名,可否属实?” 段修文着急地道:“大人,不要再说了啊!” 时书咕噜喝了口汤,听着这一切,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 为什么同样是人,有的只能躬身田垄间,有的却能只手遮天,令所有人都畏惧呢? 谢无炽坐在椅子中,神色更为镇静:“错,不仅不能不说,而且还非要说。难道只有你我知道这三家乃是傅相的亲戚?倘若是傅相的亲戚就可以包庇,那如何服众?谁没有亲戚?有富亲戚就能为非作歹?潜安是当头炮,所有人都盯着这里,必须做好表率,其他州县的新政才能执行下去。” “所谓攀亲带故、错综复杂、利益勾结,正是导致新政受阻的根本。傅相如果心中有时局,一定会体谅的,你怕什么?” 段修文无奈:“哎……” 时书几乎可以看出这群人心中的惶急。 跟了一个铁血手腕的谢无炽,真累啊。 这些人想保命。 而谢无炽做这一切,无非也是保命。 时书喝完汤药,味道清苦,熬好了,和谢无炽对上视线。 谢无炽官袍被热汗打湿,头发绑束起来,整个人的眉眼端正而清淡,眼皮略往下垂着,带了一种不可反驳的凉薄和威严。 一仔细看他,早晨的事便浮上了心头,时书扭过头,谢无炽先说:“给我也倒一杯。” 时书一边点头一边嗯嗯嗯地走近,把壶中的药汤倒进碗里。 谢无炽吩咐段修文:“去看各庄上开割了没。”等人一走了便问时书,“想好了吗?” 时书:“谢无炽我佩服你,我想好了,我可以当你的小弟,但绝对不能当你的那个。” “嗯?” “炮、友。” 谢无炽喝了口解暑的药,面无表情,不满意。 时书:“我求你了,你能不能安安心心让我当小弟,我就想当个小弟这么难吗?我俩现在就拜码头结为兄弟。” 谢无炽:“你再想想,不急。” 话音刚落,姚帅满头大汗,一头撞进来:“大人!这徐二的妻儿老小,终于带来了!” 谢无炽从椅子里站起身,杀气毕露: “走!” 谢无炽准备用妻儿老小威胁徐二说出指使他谋杀钦差的主谋,想必又是刑罚兼备,时书没去查看。他牵着一匹马,和段修文颠颠簸簸,出城看百姓们割稻子去。 眼看一望无际的水田上稻谷累累,不少庄上,庄户们正汇集在田地满头大汗地收割着稻谷,忙碌不堪,赶着这最后的收稻时辰。 段修文说话犹犹豫豫,满脸疲惫:“这大片田里的稻草,终于割上了。跟大人赶来这一路,就没睡过一天好觉,吃过一顿饱饭。” 时书望着天空尽头的霞光:“你怎么跟我说?不怕我告诉我哥啊?” 段修文贼兮兮地笑了笑:“二公子为人好,大家都知道了。” “我好,谢无炽好不好?” “大人思虑深重,还是雷霆手段,不好说呀。” 时书安慰他:“再忙几天,潜安稻田一收割,新政完成,就能好好休息了。” “是啊,忙这么久,只盼望能睡个好觉。”段修文看着满田的稻谷,“下官年幼时也是村中人,每年收稻之时,爹娘夜里都在忙碌。那时候白天便和小友们在晒谷场踩高跷、摸鱼儿、追逐玩闹,夜里一个人在家睡着,听爹娘劳作,还有蝉鸣蛙叫声。” “不过下官的爹娘早已病故,如今看着满田稻谷,实在忍不住想起他们。” 时书被他感染,看到田垄里的人。没有人是谁的棋子,都是活生生的人,会唱会笑有喜怒哀乐的人。 段修文看着头顶的天空:“还有三家仍在顽抗,不肯收稻。一家上万庄户,也有十余万人,这些命都悬在头顶啊!” 走着走着,眼看一道飞马疾驰而来,来人气喘吁吁,看见段修文和时书便停下:“大人!” 段修文:“让你去探问潜安府旁的秋阳县,下雨了吗?” “下雨了!秋阳县的秋绵雨已经下了。” 哐当一声,恍若重拳击在脑海。 时书勉强记得一些地理知识,根据锋面的移动,雨水也同时移动。照此说来,不日,雨季将到达潜安! 段修文脸一黑,一巴掌拍在马匹股上:“快去告诉大人,没有时间了!” 田里的庄户更是不敢休息。时书站在道路旁,可另一头还有一大片广袤无垠的完整稻田,至今无人收割,稻谷已成熟到了即将籽实爆裂的程度。 段修文急匆匆往回赶,时书也往回赶,忽然!时书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整齐的马蹄和动静。 时书回过头来,晚霞万道中,原来是一列黑压压的军队,前面的高级将领穿着甲胄,后面跟着一大堆手持镰刀的士兵,脚踏地面发出铿锵有力的动静,在官道上大步移动着! 段修文又惊又喜:“大人竟然提前将驻守潜安府的军户调来了!” 这些人密密麻麻站在稻田外,将士频频抬头看天色,焦急地等待命令。 只要一声令下,就能立刻收割,争抢时间。 夜风吹起了时书的头发,撩乱人心,他心中 的涟漪难以平静,回头匆匆赶回了府衙。 - 府衙中的日晷在走动,两个房间。 一扇书房关着陈清,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年人,在太师椅中正襟危坐,闭着眼睛当听不到别人说话。 另一间牢房,徐二还在死倔,媳妇和女儿抱着他的腿哭泣,说着:“你就招了吧!做错事咱认了。大人都说了,几十万的人命啊!” “这钦差对咱们好,孩子接来饿了,刚给她舀了碗绿豆骨头汤喝。” 时间一分一秒在流动。 大堂外,闪电惨白,云层堆积越来越厚,墨水仿佛被倒在了云朵的袋子里。 谢无炽在陈清的身前,影子拉长到了墙壁上:“陈大人,尊称您一声大人。做人不能太过自私,此番新政,知道你与朝中许多不赞成的旧派都有联系。如果令新政在潜安受阻,旧派便大快人心。但你们一定要以粮食、以数万人的生死相逼吗?” 陈清闭着眼:“均田赋是国策,查田账是程序。老夫只是走程序,岂有伤民之罪乎?” 谢无炽:“陈大人,晚辈已经再三礼遇请求,还是不愿意收稻?” 陈清搭在太师椅上的手指轻敲,一派平静:“不明白。” 另一间阴暗肮脏的牢房内,孩子的哀哭,终于让徐二不耐烦起来:“那钱你不是都拿着吗?告诉他了没有?” 女人说:“拿着了,都在。” “赃银上刻着陈家的名字,还有名札,你都给他了?” “给了。” “那你还来哭什么?” 一道闪电映亮了堂屋内二人的脸,谢无炽取出袖中的赃银和管家等人联名的手书:“陈大人,念在您是傅相的姑父,大白岗行刺钦差的证据,晚辈一直没拿出来。可陈大人却毫无悔改之意。” “这封名册,是否要呈给陛下,请大人明示。” “满门抄斩,还是均田赋,请陈大人二选一。” 陈清手指停住,终于睁大了眼。 - 时书一只脚踏进府衙的门槛,天空“咔嚓——!”划过一道龙一样的雷电,吓得后颈皮一炸,连忙往里跑。 夏末的雷暴雨天气前往往是电闪雷鸣,狂风骤雨。如今府衙中的树木被吹得婆娑起舞,摇撼着,灰尘卷到眼睛里,飞沙走石,仿佛天地都要倾覆了一般。 时书跑没几步,谢无炽大步迈出来:“走,让衙门的差役也去割稻子。” 一道飞马疾驰而出,早已奔向了庄家通知百姓。 时书坐在马匹上,身后鞭子一响,飞马迅速出了城门而去,雷暴雨的前夕,空气变得潮湿了不少,充满了一种世界末日般的阴暗气息。 从官道往外一看,军户正帮忙割着稻谷,军令如山。先前自己家有田早已收割过的也被动员起来,三三两两汇集在田地中,帮大家的忙。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许多小孩儿站在田垄边玩儿,要么拔草、捉螃蟹、踩水、搬石头,开开心心地跑来跑去。 时书看着这个场景,突然明白,谢无炽说“调皮”是什么意思了。 “快收稻子,快收稻子!下去下去!” “明天就要下雨了,今晚一定要把稻谷收完,不要沾水!” “快去快去!十万火急!” 全都被赶到田里,时书也跳到了田中,将裤腿挽在膝盖处,露出白皙的小腿和小臂,把收割好的稻子放到干净的地方。 谢无炽站在官道上,没有动,和将领们还有庄户说话。经此一战,庄家对他都客气了许多,伏低做小,不过也有一部分人站的远远的,显然正处于仇恨当中。 “谢无炽,已经不需要再下田了。” 百姓对谢无炽的印象没得说,个个都欢天喜地。 这些稻子,从傍晚开始,收了整整一宿。时书拿着镰刀就是一顿割,消灭黑暗似的,嘴里一直念念有词:“如来神镰——” “降龙十八镰——” “咔!” 闷着头就是一顿干,干得时书都忘了谢无炽的存在,索性也不再找他。时间缓缓流逝,手臂和脚酸软得要命。人群疏散之后,夜色中静谧的天气,时书累了躺在草上,眼前飞过一朵亮晶晶的小灯笼。他猛坐起身:“萤火虫吗?” 时书追了两只,跟着光点往前跑,眼前的密林中出现了一匹缓慢的马,马上坐着行人。谢无炽脱掉了那身官服,换了件月白流纹的长衫,浑身端正垂眼看他:“原来你在这儿?” 时书累得没力气,问:“稻子都收完了?” “收完了,时书记。” 时书一挑眉:“现在几点了?” “快天亮了,辛苦了一夜,回去休息。”谢无炽扯了下唇,“你干活是真干。” 时书爬上了马背,谢无炽便牵着马。 时书:“你在潜安的任务,是不是完成了?” “嗯,诸多不易,结果还好。等稻谷晒干便要征收秋粮,征上去就算完成。” 时书说:“真累啊,回去想大睡三天。” “接下来好几天的雨,天气不那么闷热,你想睡觉也好。” 悬在头顶那把刀消失,两个人平静地说话。时书想到什么侧过头看他:“谢无炽,你是不是得请吃饭啊?庆功宴?” “好,你想吃什么,现在先请你。等巡了全国,回东都再请你。” “那我要想想……” 想着想着,时书倒在马背上,居然在颠簸当中睡着了。走到别馆门口,李福上前道:“大人,可算找着公子了?让小的来扶吧?” “走开。” 谢无炽给时书抱了下来,分开双腿抱小孩的姿势,看得李福瞳孔缩紧,慢慢往后退了一步,悄悄抬起头看。 谢无炽驾着时书的两条腿,在腰际晃荡,露出两条白皙笔直的小腿。时书困意中毛茸茸的脑袋闷在他怀里,一只手搭在谢无炽的肩头。 李福心里暗自嘀咕:“看到过这种姿势,但是在春宫图上看见的啊……这俩兄弟,实话实说的话,长得并不像亲兄弟。” “接两盆热水。”谢无炽说。 李福:“是。” 热水打进来,李福还要进门收衣服,便见门“哐”一声关上,透过白纸的窗眼,只能看见晃动的人影。 “防谁呢?下人有什么可防的?我就一个奴才。” 李福留心听了片刻,听到了一丁点濡湿的水声,像什么东西吻合舔舐的动静,接着就是他们家二公子睡醒的叫声:“谢无炽!你出生!” 谁家亲兄弟喊哥哥直呼其名?什么出生? 但二公子似刚骂了一半,话头就被堵住,再换成听不清分不明被压抑的濡咽声。! 55 房间内,黑压压的灯火压在眉梢。 时书坐在床头,距离谢无炽只有咫尺之遥,他脚踩在热水盆里,另一只脚踩在谢无炽的膝上。 时书:“我警告你,你别——” 被嘬一口。 “我说不可以亲——” 视野再被遮住,嘴唇再被吻住。 “……” “你!”时书无语了。 谢无炽早托着他下颌,从贴着唇改为舔吻,堵住了他的话头,唇舌发痛。 “cao!”时书一把掰住谢无炽的下颌,往后推,和他保持一定距离,嘴里留有余温。谢无炽半偏过头,瞳仁倒映火光,眼中是被情欲弥漫的乱色。 “好烧啊,受不了。”时书蹬他一脚,“走开,困。” “任务完成了,要不要打个炮庆祝?” “………………” 时书七手八脚往后爬,脚也从热水里抬了出来,恨不得和他独立于两个宇宙:“兄弟,你真别这样,破坏我道心。” 谢无炽看起来很放松,无所谓地道:“现在时机很好,我们都有空。你要是体验一次,也许就会喜欢上。” “………………” 时书以为自己没听清:“体验什么?” “和我做。” 时书一股耳热冲得脑子都在晕,抬手蒙住了脸:“我真——” “你没开玩笑吧?”时书确认。 谢无炽:“没有。” 谢无炽不是在说骚话,他在邀请。这和之前接吻时那些荤话不一样,这是邀请。只要时书点个头,他俩就会脱了衣服抱在一起,摩擦升温,跟演那种小电影一样。时书梦里那些东西,会变成现实。 时书:“兄弟,我恋爱都没谈过,你就想跟我搞这个?我过不了这道坎。” 谢无炽:“没必要。有时候,人想要的可能只有后者。” “你就想和我睡?” 谢无炽:“嗯。” 时书抓着被角,看他半晌,安静了没有说话。窗外天快要亮了,隐约响起雷声,锋面雨即将来临。 时书俊秀的脸上思考着,才发现谢无炽好有手段,说了大半天,自己才想起他的性别!为男! 时书手放在他肩膀上,往后推:“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也不是说单纯的睡觉不好,只是我不可以。” “你在拒绝我吗?” 谢无炽漆黑的眸子直勾勾看他,哪怕在向时书求欢索爱,他的姿态也没有一丝一毫的下位,而是“邀请”,甚至有些奖赏的意味。 www⊕ t tka n⊕ ¢o 时书点了下头:“我自己不可以。” “因为我是男人?” “你是谁都不行。” 谢无炽眉梢抬了抬,轻轻地舔了一下后牙,眼下阴影,说了句“好吧”站起身。没有再多说什么,起身往门外走了出去,将时书的门带上。 时书挠头,坐了一会儿,不知道 谢无炽回去干什么了,把脚和身上用帕子擦洗了一遍,躺在了床铺上。 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那天在密林中,谢无炽脱了衣服让自己摸他的身体,十分健康强悍的男性身躯,要换成以前时书可能哇一声吓得狂奔,但当时触摸着竟然也还好。 时书闭着眼。 “还好”。 给出这个评价有种人生要完蛋了的感觉。 算了弯不弯也无所谓了,但不谈恋爱就搞上是真不行,被爸妈知道不挨两巴掌。 爸妈到潜安忙得脚不沾地,居然好久没想过爸妈了。时书把被子拉到头顶,偷偷擦眼泪擦了三分钟。 接下来的三天,潜安秋雨不断。 时书躺在床上睡了整整两天,期间李福来送饭,起床吃完饭大概地洗漱收拾一下,又躺回床上睡。 第二天下午昏头涨脑醒来,时书揉着额头第一件事谢无炽呢?” 李福说:“富户的田册都交上来了,大人这几天在核算,催收税赋。” 时书:“他没休息吗?” 李福:“昨天,休息了一上午。” 时书伸了个懒腰,洗了把脸:“庆功宴吃了吗?” “昨天下午吃了,大人命令出去买猪卖羊,杀来给随行的做了顿大餐。” “………………”时书转过脸,“怎么没人叫我?” 李福:“叫了,二公子,你说太困了,不吃。” 时书模糊地一回忆,好像有这么个事儿,似乎是谢无炽来叫的他。揉了揉额头,时书走出门去,恰好还在下雨,屋檐的雨水落到台阶的青苔卷里。 时书走到书房时,谢无炽正坐在那看文册,一旁的人正在说话。 “大人,这些田账都算出来了,折算成银两督促他们十日内收齐,届时便押解东都,这是账本,过目。” 谢无炽接过看了看:“那些庄户们接下来一年恐怕不好过,本官要向陛下请旨,免得这些庄家自己缴了租,便涨收庄户的租税。” “是。敢问大人的车驾,何时离开潜安啊?” “等结清了税银,再走。” “是。”这人本是副职,汤茂实被扒了官服之后,便是他来当差。 这人离开,谢无炽看完了账册,天光即将暗淡,他取出另一本书,看了会儿便开始写些什么。 时书走近,扶着他的椅背:“看什么呢?” 谢无炽看见他来了时,继续写。时书和久违的日记本重逢,上面也还写着流畅晦涩的俄语。 “醒了?晚上一起吃饭。潜安的富户在酒楼设宴,你错过了昨天的饭,今天可以去吃。” 时书:“行啊,有席不吃王八蛋。” 周祥进门说,轿子备好了。谢无炽收拾日记起身,时书往后退了一步,太师椅被拉开,昏暗的天光下和谢无炽对上视线。 睡前的事浮上脑海,谢无炽垂眼,显然也回想起了那件事,眉梢很轻地抬了一下。 时书:“看来我俩都不是为这种事记仇的人。” “嗯。”谢无炽往外走,李福跟在背后,慌里慌张撑开一把曲柄伞,自己淋着雨。 时书撑开油纸伞走在背后,两顶轿子,周祥说:“二公子往后面坐。” 时书目视雨幕:“算了,路又不远,我走路就行了。你过去帮谢大人的忙。” 官员出行坐轿,这是排场,谢无炽按没穿越前的家世,也不会是自甘清苦的人。 到了酒楼,时书跟姚帅、段修文等侍卫和书办坐一桌,谢无炽被邀请坐在里桌,陪他同席的是潜安一等一的富商豪绅,而谢无炽和这群人说话,泰然自若,处置自如。 时书往嘴里塞了块鸡腿,耳朵里议论纷纷:“这酒楼的厨子就是比咱自家厨子做得好。” “昨晚那羊肉吃着都膻,厨子真不行!” “买点特产寄东都家里去,咱们也该走了。别说,潜安这水煮鱼确实好吃。” “……” 时书夹了片水煮鱼,麻辣鲜香味道正好,他和这几位碰了几杯,透过屏风的缝隙再看到了谢无炽。穿一身石青色的衣袍,在这群酒肉饭臭、油腻不堪的人堆里显得干净沉稳,仪表华贵俊朗,和他们好像不在一个图层。 不少人称赞:“御史大人真是年轻有为,一表人才!” “来来来!我有嘉宾鼓瑟吹笙!都上来!” “啪啪啪!” 有人鼓了鼓掌,几位怀抱琵琶的美人舞姬掠过一道香风,翩翩足尖流连点地,蝴蝶一样飘到了厅堂当中,气氛顿时哄闹至极,当即一边弹唱一边起舞。 姚帅眼睛一下直了:“这,早听闻潜安美人多,这么有姿色?” “我天,他祖宗的,这群土财主也太会玩儿了吧?占一半的田赋真是占得不够。” “连东都都未必比得上这群人呢!” 时书抬起头,富人豢养着舞姬的在场中起舞,丝竹管弦缭乱人心,但见灯光下晃动的人影,疑是瑶台月下逢,美人们或旋转、或飞跃、或回眸,丝带飘飘,伴着悠扬美妙的音乐,一下将气氛哄闹到了极点。 时书咬着肉,溢出了肉汁后咽下去。 如此盛况,目的也不过是为了娱乐谢无炽,让他心情愉快。 又是一位美人,莲步姗姗,拨弄琴弦姿态曼妙走到谢无炽身旁,一张绝美的脸笑语盈盈,拈起筷尖往他碟子里夹了一块,周围的人立刻捧场地鼓着掌。 “谢御史,最难消受美人恩!你可得好好尝尝我们潜安的特产!” “这丫头平时眼光最高,这还是头一回给人夹菜,第一眼就相中了谢御史。” “艳福不浅啊,艳福不浅。” “……” 谢无炽正襟危坐,一派无欲无求的姿态,眼皮子也没抬一下:“多谢,我近日身体不适,不太想吃辣的。辜负美意。” 吩咐人换了餐盘。 其他人又连连称 赞:“谢御史不愧为‘兰台控鹤’,如此清正典雅坐怀不乱,令人钦佩。” 姚帅也啧啧:“天爷,从来没见过这么无情的男的!美人酥手,这都能拒绝。” 有大胆的说:“能不能换我来啊?” “你?你也配?” 时书懒洋洋踩着椅子腿,从谢无炽身上收回视线。要换成刚认识,时书一定相信谢无炽的端正清高的面目,但现在,时书可忘不了这个人发情的模样,吃肉可说不定比在座的厉害多了。 不过。 在某些男人的眼中,被顶级美女看上大概是人生最得意的事情了吧?同理,男同眼里,是不是被gay圈天菜给看上,便荣耀至极? “油,好油腻。”时书说。 姚帅闻言,看向他:“二公子,敢是菜品不合口味?” 时书说:“还好还好,这个红烧肉吃一块还好,吃多了就腻了。你们慢用,我吃饱了。” 时书拉开椅子先下了桌,潜安也有夜市,只是雨天关门得早。跟李福说了声:“我去买点当地特产,买好了就回行馆。” “要不要小的一起啊?” “不用不用,你跟着谢无炽。” 时书一边哼歌一边撑着伞逛了一圈潜安的街道,买好特产到了驿站,特产药材是寄给林养春的,补药寄给裴文卿,布帛寄给林百合,还有一些乱七八糟鸡零狗碎的东西。 时书掏出银子,顺便问:“有没有东都寄给我的信,谢时书。” 这人搜索了一番:“有!一封!” 时书接过挥手:“谢谢啊!走了!” 时书先把信件看了一眼,倒不是裴文卿寄来的,而是十分潦草难看跟狗爬似的草书,不用说出自林养春,这种丑字就得找谢无炽帮忙读一遍了,时书只能辨认裴文卿的娟秀小楷,而且裴文卿知道他识字较为吃力,还会把话讲得很白。 时书一路跑,回到行馆时见两头点着灯笼,一行人宴饮后都已归来,周祥和李福正在烧热水,显然谢无炽已在沐浴更衣。 时书等了一会儿,自己也洗了澡,猜他洗完了这才拿着书信去找。果然,谢无炽如瀑的青丝垂在肩头,正坐桌案旁翻阅书册。 时书进去:“谢无炽,有时间吗?帮帮忙,帮我读一封信,林养春的字迹太丑了,我难读懂。” 谢无炽接过信件:“你刚才去哪儿了?” “出去买特产,给他们寄回去了。怎么,有事?” 信封已被拆开,谢无炽倒出纸张后映了灯光,看了一遍,眼皮掠下,指尖随即把纸张放在桌面。 时书:“信上说什么?” “让你帮忙买药材,还有——” 谢无炽闭拢了唇,并不急着说出下半句,反倒看着时书。他身上似有若有若无的酒味,半晌才轻声说:“我胃有点疼了。” 时书:“喝酒喝多了?调理的汤剂还在,我让李福给你熬一碗。” 时书掉头往外跑,被一把牵住手 腕。谢无炽的手失去了一些温度,指尖变凉,道:“你给我揉揉。” 时书:“揉揉能有用吗?还是先熬着,我回来给你揉。” 时书出门找到药剂给了李福,重新敲门进房间。没成想热气逼到鼻尖,背后的门咔嚓被关上。刚准备说话,肩膀被压下来的谢无炽抵着。 “???” “你干什么?” 谢无炽的呼吸一下落到鼻尖,时书十分意外,以为谢无炽疼得站不住:“谢无炽?你还好吗!” 谢无炽:“不是喝酒,前两天你拒绝了我,我很不高兴。” 时书回忆后一下笑了:“有什么不高兴的?你没被人拒绝过?” 时书笑完,仔细看谢无炽的脸色,挑了眉:“不会吧?还真是啊?那你锻炼锻炼心理承受能力,你要是还这么问,我会继续拒绝。” 时书说完,抽出手准备走开,去拿那封信。 背后,肩膀忽然被一只手扣住,姿势瞬间调整回原来的模样,时书后背一下撞上了门扉,眼前一黑,唇又被他吻住。 等时书反应过来时,启开唇,粘液牵长,呼吸早已紊乱。 时书半闭着眼睛喘息,实在是有点生气了,手臂上被他绝对压制,忍不住一口咬住他下颌。直到咬出牙印,时书才松开。 “你就非要这样吗?” 谢无炽在低笑:“我不会别的。” “你不改?” “我只是想展露我的真实。了解我,接受我。你很讨厌我这样?” 时书:“讨厌。” 谢无炽静了一下,说:“你不是总说我很好?” 时书卡住:“那时候……” “呵,”谢无炽叹了声气,“幸好我从没把那些话当真,也再三提醒过你,不要相信我,我满嘴谎言。” 时书停在原地,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谢无炽转过身去坐回椅子上,拿起那封信:“这封信的后半句写着,裴文卿病危,想让你回东都见他最后一面,来福不能替你养了。” 时书脑子里一撞,头晕眼花,眼睛蓦地睁大:“什么?” “明天一早回京,我叫人备车马。” 时书发问:“你巡按全国还要多久?” “不知道,也许一两年。忙完裴文卿的事,你准备回来找我吗?” 时书想了想,还是说:“如果你不改,我就不跟你一起了。我可以经常来看你,但住一起不行。” 谢无炽漆目平静,注视他:“什么时候开始,你已经这么讨厌我了?” 时书:“我没讨厌你啊!” “不需要补充这句话,我不会被挫伤。走,趁我还没改变心意之前。” 时书看着他,谢无炽的神色毫不退让,这时候时书才意识到,谢无炽的脾气居然这么大。 一开始时书以为谢无炽脾气很好,理性冷静,但现在却觉得他性格实在是太偏执,傲慢,居然和印象中完全颠覆了 。 时书转过身行啊,那我走了。 什么人。跟我都能玩掰? 时书刚走出门,把门一关上,突然听到门内“哐当”一声巨响,是墨台、花瓶、毛笔之类的东西被砸的声响,极其刺耳。 “………………” 时书回头看着门:“我靠?” 李福周祥和侍卫,都往这门口望:“二公子,大人这是怎么了?” 时书:“我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见。” “…………” “那怎么办?” 时书往后退,思考半晌跟李福说:“你继续熬药吧,熬了给他送进去,我去收拾行李。” - 清早,天街洒着迷蒙的小雨。 时书坐在了马车上,后背戴着一只斗笠。临走前去敲了敲谢无炽的门,一直没开,只好说:“那我先回家了。” 便坐上了马车。 等马车车轮走出好一段距离了,门板扶上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谢无炽只穿了件素白的单衣,胃痛和失眠导致眼眶下略带绀色,盯着远去的车驾。 “大人?” “大人身体可还好?” “……” 片刻,谢无炽松开手,神色恢复了冷漠:“更衣,去衙门查税银。” - 马车一路向东,赶路了接近半个多月,时书两只脚站在马车的踏板上眺望远方,终于从官道的灰尘漫天、杂草丛生中,望见了东都城的旗帜和城门。 时书赶路赶得一脸疲色:“这个交通……终于到了。” 回东都便往世子府跑,大步冲进裴文卿的院落,来福都没来得及理会,进了屋子喊:“裴文卿?” 没成想,背后响起淡笑声:“我在这。” 时书扭头,才看见裴文卿坐在大槐树下的石凳子上,脸色苍白,正在一个人下棋。 时书跑过去:“你怎么样?你还好吗?!” 裴文卿:“不是特别好,只觉得很无聊,最近偶尔写一些诗作。人在寂寞的时候,真容易文思泉涌啊。” 时书鼻子酸了:“你别怕,我回来陪你玩。” 裴文卿转向了另一个话题:“你哥在潜安的新政怎么样?” 时书知道,新政是裴文卿父亲和他,还有一大帮人,努力了十年一直想推行的救国之策。说:“很好,我们差点丧命,当地的富户也不配合,但还是赶在那几天秋绵雨前把稻子都收割了。” 时书把过程事无巨细跟裴文卿讲,添油加醋地讲,裴文卿禁不住点头:“你哥真有手段。他一点儿不像山野间出身的僧人,像久在官场的老手。” 时书一想到他,便想起走之前谢无炽都不肯见自己,实在说不清:“我还跟他吵架了。” 裴文卿点头,不问原因:“你很好,和人吵架,必定不是你的不是。” 时书忍不住想鼓掌:“对啊,看,你懂我。” “我第一眼并不欣赏你哥,觉得他阴重不泄,城府深沉,难以交心。不过现在倒又改变想法了,手段强悍,野心勃勃,也许才能办好事情,太文弱是不可以的。” 时书和他坐着闲聊,转过脸:“你怎么一眼看出他问题的?” 裴文卿笑了笑:“你哥太完美了,人无完人,会伪装,太可怕。” “……” 时书心里嘀咕起来:“是啊。” 私底下那些污秽的场面划过脑海,像放电影一样。强吻,深吻,摸他的刺青,被他压在腿下无处可逃,还有那些灼热的温度和视线,性感迷乱的嗓音,故意说的露骨至极的话。还有头顶望着星空,手碰到他发烫的皮肤。 真是奇怪的人,一步也不退让,但又会发脾气。 “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他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裴文卿:“真不是你亲哥么?” 时书:“我们一个村的。” 一阵秋风吹来,裴文卿颤抖着肩膀开始咳嗽,时书正准备给他倒茶水,看见手帕上吐出的血。裴文卿怕吓到他,飞快把帕子收回。 “我没几天好活,一直都知道。我只有一个愿望——新政能成、你哥哥巡抚全国带回那个好消息。这可能要一两年的时间,我等不了了。时书。” 时书发怔,看着他没说话。 “新政要是真推至全国,而我又死了。你就写到纸钱上,烧给我。”! 56 深秋天气,山坡上长满了黄色的野菊花。 时书背后跟着大黄,一边走,一边从绿叶中摘出一枝,直到手里抓了满满一大把。 走到坐在坟头时,这座新坟已经长出青草。 时书把摘好的野花放在坟前,秋风吹乱头发,笑着道:“裴文卿,又有好消息了。谢无炽再巡了五个府,听世子说他为大景巡出的田税,起码有三千万两。” “三千万两等于大景国库一整年的收入。一部分银两拿去练兵巩固边防,还有赈灾,你想看到的事情正在一件一件实现。” “你说得对!死亡并不可怕,没有希望才可怕。现在有希望,很好。” “……” 时书和他说了话站起身,揉了下发酸的腿:“我先回去了,过两天再来看你,裴文卿。” 说完再见以后,时书牵着来福,一人一狗往城里走,不知不觉三个月时间过去了。东都夏长秋短,眼下有了要入冬的趋势。 秋天的棉衣还没购置,时书在街道上行走时,被一栋高楼吸引了目光。 这高楼插满花束,庆祝新政巡回六府,演的便是谢无炽在各府与地主斗智斗勇的场景。 这三个月时书发现,新政实行全国,东都百姓皆知,老百姓最爱看正义一方和邪恶势力的打斗,果不其然,这简陋的戏台下坐满了观众,连声吆喝。画着苍白妆面、穿绯红戏服的戏子正唱着词,一旁坐着许多年轻的学生,原来是太学生和国子监学生。 “这就是谢无炽吗?哈哈哈长这样。”眼前的人装束十分简陋,想衬托谢无炽的“美姿仪”,反而搞得油头粉面,妆容畸形。 时书笑了一会儿想起了真正的谢无炽,三个月没见他,等于和室友隔了个暑假,想不想念呢? 台上道:“呔?报上名来?” “吾乃皇帝任命钦差是也,专杀你们这一身肥油,不顾百姓死活的狗官!” “哇呀呀呀……” 台上唱念做打,虽然是拙劣的戏份,但也引得不少百姓观看。 一旁的太学生摇着扇子,风雅地和人喝茶:“谢御史又巡到哪里去了。” 这些人闲来无事聊天,聊得也全是新政。 “按之前的进度,恐怕去太阴府了。” “这位谢御史横空出世,没曾想半年之间,就成了东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字!” “据说僧人出身,会妖术呢。否则陛下怎么会如此器重他?” “哼?陛下,器重?陛下确实器重,每天.朝廷弹劾他的折子都有几十道,还能硬挺到现在。不过,我看他这如日中天、红透东都的好日子,也要走不长了。”这人一脸清傲,显然家中有人在朝任事。 “周大少爷,你就别吊胃口了,快说,这位谢御史怎么了?” 时书也不禁好奇,驻足旁听。 “说他一朝权到手,便把令来行呗!你可知道这姓谢的御史处事有多冷酷、操切? 在潜安府招呼都不打直接把知府的官袍扒了!又擅自调动军队!去了舒康府,第一天就杀了三个富户!还把舒康府的首富给杀了,这是什么手段?再说去韶兴府,都说韶兴读书人多,那是有许家等百代儒宗支撑着呀?他还是靠着许寿纯许老爷子支持起的势,结果去了以后,许家都得缴纳田税,这不都把人得罪光了吗?” “有理有理。但有古法,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既是均田赋,当然不能你均我不均啊。” “愚笨,官场,你还差得远呢!” 时书站在街头,听着这人说话,没成想也有人对谢无炽这般不满嘛。 另一头有清贫者呸了口:“谁诋毁谢御史,谁就恐惧谢御史。自家是富户,就往谢御史身上吐唾沫?真是屁股决定脑袋。” “对啊!这个傻x!” “来来来,骂死你!” “……” 两群意见不合,互相叫骂起来。时书不再参与,转身离开望着高远的天色,道:“谢无炽你真厉害啊,现在东都城的百姓把你当英雄,有钱人把你当恶鬼。一闲下来嘴里就是谢无炽谢无炽,三岁小孩生下来都会念谢无炽了。” “不招人妒是庸才。你确实办了大事,大家才会议论。” 时书遥望北方,似透着群山看见了一身官服的谢无炽,在人来人往中,正垂着眼,一丝不苟地处理事物。 时书心情也忍不住起伏。 ——谢无炽,整个东都城正为你而颤动。 你做到了这一切,一举一动人们都注视着你,一句话,便有成千上万人来解读,无数人试图寻找你的过去,剖析你,议论着你的成就。狂热地追捧你,或咬牙切齿地憎恨你。但这群人却丝毫不能打磨你的光芒。 你的每一次捷报牵着每个人的心,这是多厉害的事。整整三千万两,国库之急解了不说,多少受灾的百姓也有钱安置。 这才是横空出世,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 真牛逼,谢无炽。时书心里暗想,我承认,你才是穿越时空的神。 “来福,走,回家啦。”时书回想着,回到院子里。 将院子门口开了锁,时书习惯性往地上找信,但一无所获:“怎么还没有信?之前不是十天一封吗?这都十五天了。你小子不会是太忙把我给忘了吧?” 裴文卿去世一个月,前不久时书想去找谢无炽,但谢无炽回了封信,只说了俩字:别来。 那边似乎陷入了很繁杂的事务。 谢无炽的来信比他本人的言行淡然得多,起初时书以为他会在信里连载色情小说,但打开后竟是平淡温和的措辞。不过想到书信容易留下把柄,时书便理解了。 谢无炽处事极其慎重,想必不愿意让人知道私底下管不住下半身吧? “没信就没信,无所谓,还是你记仇了?”时书揉着脑袋进了门,恰好是傍晚,隔壁的王奶奶端了碗炖猪脚给他吃。 时书不吃奶奶还不高兴,坐桌旁都吃 完了。他这两三个月一直陪着裴文卿,写写字,跟林养春学怎么看病,弃体从医。 这天,时书跟林养春忙了一天,刚回来,门外忽然闪进来一个身影。 “二公子!二公子!有喜事!” 时书:“怎么了?” 世子府小厮满头大汗:“刚收到的消息,明日,谢御史回东都!” 时书:“什么?他不是在巡抚全国吗?” “千真万确,车马已在城外的别馆了!明日进城!” “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啊,据说得到陛下命令,召回来有事。多的小人也难懂了!” 时书拔腿就跑:“好,我去看看!” 跑了两步,时书猛地折回来,咳嗽了声:“给你钱,谢谢你啊兄弟。” 这小厮拿着钱离去,时书一个箭步冲到灶房先烧了热水,莫名其妙开始洗澡洗头。 边洗边碎碎念:“对不起我们帅哥是比较注意个人形象。当然平时也比较注意,今天确实脏了,洗个澡洗个头是应该的。” “可恶,忙活这个干什么?” “但是,帅哥都是这样。” “跟谢无炽回来没有半分钱关系!虽然咱们是室友,但朋友好久不见洗个头见面也是应该的吧?” 时书挑了件干净衣裳,把头发一烘干,拔腿就往城门外跑。 城外官办行馆,专供官员停留休息之用。时书眼见了屋檐青瓦,官牌车马,停下脚步开始一脸无事发生:“会不会跑太快了?显得我很急着见他一样。分别前可是在吵架!” “但就在这站着墨迹时间,也没意思。” 时书太久没见到谢无炽,正有些犹豫。 或许是没注意看路,肩膀忽然被狠撞一下,险些挤到路边去。 “哎!你干嘛啊!看不看路!”时书吃痛。 昏暗中,响起熟悉的声音:“哦,暗了没看清,原来是二公子呀!” 时书定睛一看:“周祥,李福?!” 李福没好气说:“正是小人,二公子怎么不在院子呆着?我们正要回去收东西呢。老爷现在被解了御史之职,用不上奴才了,早知道这样,白从御史台出来!” 时书脑子里一炸,猛地扼住他手腕:“你说,谢无炽被解职了?” “啪!”手被打开,李福不耐烦:“还问?我声音很小吗?你不是听见了。” 时书瞬间火起:“说清楚!” 他生气了,李福闪着眼睛有些怯懦,道:“一道圣旨,从太阴府一路贬回东都,现在已是戴罪之身,明日送去刑狱,等着发配。就是这么回事。” “靠!” 时书甩开他的手往行馆走去。周祥在背后问:“回院子拿东西。” “等着!” 时书头也没回走到行馆外,官差拦住了门:“不许进!” 时书心里不爽,站门牌外大声喊:“哥!” 这差役 知晓他是谢无炽的亲弟弟,客气了些,不太好驱赶,“你就走吧!!朝廷有朝廷的规矩!” 时书:我不走! 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谢无炽巡回新政捷报频传,现在却突然被贬职,不会是假的?怎么可能呢?巡回新政日以继夜,避免损害百姓、同时又增加国库,他的辛苦时书看在眼里,搞了那么多钱给国家练兵,赈灾,修筑城防,为什么突然就贬职了? “我要进去,见人!” “说了不让进!走!” 时书一脚踹在一旁的石狮子上,心脏狂跳,一双眼睛恨着这群人。值此喧哗之际,门后响起“嘎吱”一声。 “……要按章程办事,谢大人,不要让卑职为难。” “弟弟思我之甚,见一面就好。” 时书抬起眼,门后走来一道雪白素绢的高挑身影,单手提着一盏裁骨灯,身影在夜色中十分明晰,随着走动响起锁链的哗啦声,背后映着青砖灰瓦的暗影。  谢无炽。 三个月没见,他站在门口,神色平静自然,低头和时书对上了目光。 “谢无炽,你到底——” 时书一下卡住,这三个月,时书倒是时常想起谢无炽那几句邀请“要不要和我打个炮?”“和我做”,眼下看他换掉了那身绯红罗袍,重新穿上清白寡素的衣衫,许久不见,竟然有了一种陌生之感。 越有陌生之感,回忆里的暧昧就越刺激。 时书磕巴着:“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谢无炽手里把着一串菩提珠子,一枚一枚地缓缓递送着,平淡道:“你怎么过来了?” 时书:“我听说王府的人说,你回来了,没成想是被摘了官帽,押送回京。” 时书一向心大,但离开时和谢无炽到底没见面,算吵架了,此时也摸不清该用什么态度,于是正常说话,尝试分辨谢无炽话里的情绪。 谢无炽:“嗯,状况并不太好。接下来几天你都待在院子里,避避风头,过了再出门。” “避什么?过什么?你到底发生什么了?” “避我的祸。新政不到半年,核心人物逐渐被撤出朝局,现在也轮到我了。” “你!”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当时不是做得很好吗?不是满怀希望,整个大景的沉闷腐朽都一洗而空吗? “谢大人,陛下说过,不许谢大人与人会面……” 背后催促,谢无炽作为朝廷押解的重犯,已经全方位受到束缚。谢无炽再看一眼时书,转过身去:“过两天有我的消息,再来牢里找我一趟。” 时书猛地大喊了一声:“谢无炽!你站住!” 这一声过于无礼,让谢无炽停下脚步,周围的官员也抬头。 时书:“你会不会死啊!” “不知道。” 时书终于察觉到了,这话里的疏远还有距离感,顾不上许多:“为什么这么和我说话?我不跟你那个,你记仇吗?” 众人支起耳朵吃瓜:“那个?” 哪个? 哪个啊? 谢无炽看着他,三个月不见似乎也没有什么好说,垂眼想了一会儿,才露出微笑:“不记仇,还想和你说对不起,那段时间是我的不是,欺负你了。” 时书:“啊?” “谢大人……”看管的人又小声催促起来。谢无炽轻点了下头,再看他一眼,转身走进关押的净室,“过几天来刑部找我。” 时书被丢在原地,眼看着这扇门重新关上,只有心脏还在砰砰乱跳,分不清这余韵。 - 还是那间古朴的酒楼,时书背上戴着笠帽坐着喝茶水,这地方,是太学生们清议的聚集之处。 时书一边看时间,心里也在焦急地等候,不几时,摇着折扇十分风雅的公子走进门来坐到窗边,时书连忙挪旁边那一桌去。 “劳驾让让,这一桌能给我坐吗?我给你钱,谢谢!” 时书知道此人家中在朝廷有渊源,坐得靠近,这才听起来。 “朝廷最近真是波谲云诡啊,一波升起一波落下。” “最大的事……” “新政为什么忽然被叫停?我听说,那位谢御史都押解回东都了!” “不止他,所有新政官员都被调离职务,贬谪下去,新政怕是不能成了。很简单的道理,富绅大部分都是朝廷命官退休,和现在的当权派关系密切!表面上是动富户的田,实际上是拿刀刮这些官的肉!” “所以这谢御史一上台就迟早是个死,能有这番政绩,已是大有所为。”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时书喝着茶水,手指发抖,听着他们说话,心里也在出声,“谢无炽会死吗?他是不是在这次权斗中,被当权派逐出来了?” “哼,话说这几个月,朝廷弹劾新政官员的折子就没停过!尤其是这位气焰熏天的谢御史,最高时一天上百道折子参他!说他暴戾,冷酷,处事残忍,杀得所过之处富户哀声载道,谈之色变!好重的杀气!” 这公子把折扇一合:“对抗满朝文武,简直是螳臂当车嘛!远在外府,朝廷里又有百官上折子,水滴石穿,众口铄金。” “被贬是迟早的事。” “就是就是!” “我听说前日竟有上百位官员集体请辞!可是真的?” “真的咯!说陛下重用‘妖道’,祸乱朝纲,践踏读书人的门户,搞得四海内动荡不安。这么大的帽子扣下来,谁承受得住?” “陛下这几个月恐怕也是心志受到磨损,只得将他召回处罚,平息百官之怒吧……” 还有个声音,一扬下巴隐秘地说。 “更何况,如今丞相可一直反对变革,怎么会让新政派踩着他的脸往上爬啊?!” “新政派起来,其他派就得倒!怎么可能让新政起来呢?” “再者,巡田税巡了三千万两,知足了!没有决心再往下干了!” “……” 时书把杯子一放,站起身走出门来,一阵瑟瑟秋风吹乱了发缕。这东都的四季,还是一如既往的陌生。人心,也是一如既往地寒冷。 眼前宏伟的景观,开源,平均田税,充实国库,解国之危难,救民之饥寒,这样一项庞大宏观的丰碑,就此轰然倒塌。 时书目光望着街道,眼前仿佛出现了数百位廊庙之臣跪在金銮殿内,因为自己的包囊利益被收割、地位被威胁,便生了仇恨之心百般攻讦,在朝堂上上了折子大声疾呼。 щшш ●tt kǎn ●¢ o “所谓谢御史,巡田新政,误国误民!仇视士绅、断送文脉、妖言惑众,纵然有了钱财,却加剧社稷动荡,实在是苍生之难啊!” “陛下万万不可为了这百万之财,纵容一位僧道上台,践踏我大景的功勋臣子,以伤‘仁义之治’!” “‘士农工商’,士人排在第一,怎可取士人之财伤天下读书人之心!” “陛下,臣请罢免新政!” “陛下……” “……” 百道奏折,罢免新政,人员全部从外地调回,或迁或贬或流放,太康十年,新政不到半年,就此结束。 秋风寒凉,时书一路沿着墙角走到刑部衙门的别院,被人引着穿过漆黑幽邃的通道,眼前一扇牢房门。 门内,身影一身囚衣坐在草堆当中,正是谢无炽。牢房内只有窗户的白光透进来,他便坐在那白光地下,手上盘着那串沉色古旧的菩提子。 “啪啪啪。” 时书鼓着掌走近:“谢无炽,半年,这牢门也是二进宫了。” 谢无炽看着他,道:“坐。” 时书拂了灰尘面对面坐牢门外。三个月没见总觉得谢无炽陌生,不太熟似的,距离感变得出乎意料地强。 时书:“和你当朋友很好,但总担心你会死。” 谢无炽淡道:“不会。皇帝的旨意下来了,流三千里,发配太阴府边境。” 时书一个字一个字重复:“流三千里?” “太阴府在大景和大旻边境的交界处,一片风沙漫卷,牛羊逐水草而居的地方,也是大景的边防军区所在。被流放太阴府服役,接下来为期两个月内,限期内走路到达。这是我一个人的罪责,没有牵涉到你。” “……” 时书抓着头发,没说话。 有时候,他真感觉自己听不懂别人在说什么。 吗的,为什么有人说话这么费解啊。 时书确认:“你是说,你被流放三千里?三千万两白银的功绩,换来流放三千里?” 谢无炽神色淡然,掌心捻着那串菩提珠:“参与权力争夺,我就做好了接受结果的准备。宦海起落浮沉,这是正常的事。” 时书目不转睛:“你打算怎么做?” “我被流放,你在东都待着就好。房屋钱财都在,陛下贬谪,但暗中奖赏白银二十万。我都折算了银票,让他给你,够你在东都衣食无 忧好几年。” “我特么,谢无炽!”时书撑住额头,“你……” 谢无炽黑曜石似的的眸子,正看他,瞳孔中倒映着时书的影子。 “流放三千里……我没被流放过还没看过电视吗?林冲刺配沧州,戴着枷锁晓行夜宿赶路,用脚走整整三千里,这什么实力啊?你就这么轻飘飘地说了?” 谢无炽:“否则呢。” 时书抬头看他,这个权力的赌徒,披着白衣的恶鬼,明知结局不好,为什么非要参与?难以想象的折磨和待遇,竟然也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心中自有成算,他到底在想什么? 相南寺夜奔求助,奔了个大恶魔啊。 时书盯着他看,谢无炽受到目光,浑不在意地理了下衣领,眉眼依然是高岭之花的冷意。神色看似淡漠疏离,但喉结滚动,性感的锁骨露出一些色泽,宽肩窄腰,只有他这幅身躯,还散发着公狐狸一样雄性的性诱惑力。 禁欲又纵欲。 谢无炽俯视了他会儿,说:“你不愿意和我打炮,我没生气。” 时书充耳不闻:“你什么时候走?” 谢无炽:“三天之内。” “我跟你一起去。” “不需要。” “哈哈!这事你说了不算,我回去收东西。” “如果非要问的话,我对这个世界很失望,只想和你行走在一起。” 谢无炽手里一直捻着那串菩提子。所谓修身养性,心静乃是至高境界,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坚定去做一件事,摒除外物与杂念。 这时,指尖停下来。! 57 时辰已到,东都城门口,押送犯人发配。 城门口晨光幽暗,百姓不知道新政的推行者被发配。 但棚户底下的茶摊旁坐满了衣着富贵穿绸穿缎的人:“你来了?”“你也来了?” “‘新政第一人’发配三千里的笑话,能不看吗?” 人群喝着茶,神色悠闲。 木枷贴着“刑部、谢无炽”等几个字,十分沉重,差役将木枷和锁链戴到谢无炽身上,手中拿着棍棒:“谢大人,请吧。” 谢无炽鼻梁染了些霜雪,闭上眼,看不透他在想什么,将木枷锁上。这时,“旺旺旺!”几声,不远处的少年带着一条活蹦乱跳的狗快步跑来。 时书在晨风中背着一个包袱,身影极清隽,跑过来,脸上染着笑意:“谢无炽,我来了我来了!来晚了吗?是不是要走了?” 谢无炽一下顿住:“你,何苦呢?” 时书:“放心不下你呗,我听说很多人都死在了刺配的路上或属地,怕你死。” 时书转开了目光:“再说东都对我没什么好留恋的,太冷漠,你不在东都我也不想待着。” 谢无炽唇瓣抿了抿。 时书说:“不要赶我回去,我把你那房子卖了,这下没地方住了。有机会,以后我们再一起回来啊。” 安静。 谢无炽道:“我希望,你能照顾我的自尊心。” “…………这个。” 时书擦了下鼻尖,其实从看到谢无炽第一眼,便触目惊心。阶下囚,一身囚衣不说,腿上缠着锁链,身上还带着枷锁,他的家世和性格,本来是骄傲到无法承受任何屈辱的人。 时书叹了声气:“不说这些,我们兄弟俩——” “时书。” 他念自己的名字,在唇齿间一碰,像燃烧的业火。 失败是一件事,受辱是一件事。就像要求时书跑步输了还要拿身份证实名承认不如xxx,换成他也破防。 “我知道我知道。” 时书心情很复杂。谢无炽这种人,当时在舒康府中了疫气,割腕都能笑着割下去,对于疼痛有极高的忍耐度,对于失败的接受能力也很强,哪怕做了许多事暂时得不到回报,也明白一切在为自己铺垫造势。追逐权力,但并不急功近利,而是一步一步稳扎稳打。 可这样的人,唯独自尊心受辱最难接受。 时书拍他肩膀:“我知道你受苦了。没事的,别在意我,你把我当成一缕空气吧。”一边说,一边扶着他的行枷,“这个有多重啊?戴着沉吗?我帮你抬。” 差役说:“是较轻的行枷,十八斤重。” 时书:“十八斤?” 差役没说话了,往后看。时书以为就这几个人上路,没成想,一列太监官兵远远跟随其后,随时向朝廷汇报。 时书留意到这群人:“哈哈哈,真好笑,这么多人看你的笑话?那又怎么样,就算你流放也是 轰轰烈烈,比他们都强。” 谢无炽的裤腿卷到锁链中,时书埋头去理出来,拿出包袱里的纱布,一圈一圈往他脚踝上裹:“生铁磨破皮肉很难受,昨晚我找隔壁被发配过那邻居问过攻略了,先用布隔着。” 时书蹲着往他脚踝上缠了纱布,再把裤腿挽好,等抬头时,谢无炽正看着他。 时书笑了:“我知道我很细心,不要说谢谢。” 谢无炽沉默。眼中似有话说,眸子转动,转开了视线。 从东都到太阴府,整整三千里。 秋风吹拂,天气变凉至冷。四位差役起初铁面无私,离开东都城后慢慢说些话,等中午吃饭的时辰,时书问:“是不是可以解开了?不然这怎么吃饭?” 差役解开行枷:“吃吧。” 谢无炽手腕和脚踝用了铁链锁着,吃了两口馒头,道:“解手。” “大人不要走太远。” 谢无炽自去了酒肆的后院,片刻后回来,站在溪水旁弯下腰。 谢无炽的行动范围极其有限,偶尔也能走开一些,时书正逗来福玩儿,见他站在河边看水流,跑过去:“——谢。” 一句话没说话就停下。谢无炽站着,面临潺潺流逝的溪水,阖拢着眼皮。 他在极度的安静中,聆听着风的声音。 这一路上,时书还没和他说过几句话,第一怕暴露太多信息,第二,谢无炽似乎心情很差。一个人心情差的时候,要求对方聊天是种残忍。 树欲静而风不止,秋风飒飒,叶片拨弄。 谢无炽一言不发,闭着眼睛感受风从身边拂过,流水的动静,侧脸的鼻梁骨极高,可见清傲。 时书把旁边的野花都拔干净,心想:“谢无炽的心情应该很不好……不过他这种人,心情不好也不会说出来,甚至都很难挂在脸上。” “换成别人,怎么受得了三千万两换三千里的委屈,不得气疯了?但他连这都能忍耐……为什么那天自己走,还发脾气了。” 谢无炽,你这人生也挺大起大落的。 时书想着时,谢无炽睁开眼,手里的小花也攒了一把,便递过去:“送你了。” 说完,时书和谢无炽对上眼。 “……” 不知道为什么,三个月不见,整得不太熟,陌生了。 时书收回:“呃,就知道你不要,我扔了。”说完,一把扔进了水里,看他打个旋消失。 谢无炽似乎没什么话好说,回到人群中。中午休息结束,差役重新给他戴上行枷:“谢大人,请吧,今天的歇脚处还在几十里外的牛角驿,好长的路要走。” 时书不戴枷锁,走久了脚底都发软。更别说谢无炽的手脚还被锁链和木枷桎梏,一边走时书也担心地看着他,问:“你脚上累不累?” 谢无炽:“一般。” 时书把他裤脚一拽,才发现即使隔着纱布,也磨破了皮,青肿发红。不用说,这一路要受的苦可以预料。 忍不住叹了声气:“服了。” 大起大落,浮浮沉沉,赚的钱也多。 谢无炽这种人也挺能折腾的。 秋天的天气,和寻常时间不同了,满山黄叶,来福在前面走,时书先还跟谢无炽亦步亦趋,后面便自己开始东跑西跑。 路上遇到几棵野梨子树,时书摘了满满一兜,给差役吃了,再洗了一个送到谢无炽的嘴边:“来,咬一口,止渴。” 谢无炽:“不吃。” “心情还没好啊?” 时书拿回来自己咬肉,剩下的给了来福吃。 因为时书,这沉闷的一路似乎有了些活力,几个差役偶尔和他说两句笑。 眼前山山黄叶飞,秋草衰寒,到傍晚终于到了牛角驿,这居然才流放的第一天。差役进了门,驿差自然给煮饭吃,但不给犯人煮。时书这时才想起来一些潜规则,悄悄摸摸拿银票递给差役:“哥,别客气,拿着!” 差役:“别这样。” 时书:“拿着,这一路两个月,多亏你们照顾。拿去分,四个人都有。” 差役:“你……这让我很为难啊。”正犹豫地盯着钱时,门口猛地咳嗽了一声。 差役连忙走了,时书回头,“小尾巴”太监和卫兵进了门。显然,这群人监视,一路不会让谢无炽太好过。 太监和卫兵进门后,驿差连忙来接待,几个人便坐在大堂中。 时书看着这群人,不知道说什么好,把银两收回袖中,自己在灶屋生火煮饭。 不再赶路,时书回头见谢无炽还戴着行枷,便问:“能不能把这个去掉?” 差役左右对视,知道这番押的不是寻常人,不敢决定,只好去问太监。片刻后,回来说:“去掉,明早出发了再戴上。” 拿钥匙解开,时书围着谢无炽打转儿。谢无炽神色一派如常,囚衣穿得朴素但干净,神色也十分平淡。但时书凑近看才发现他被头发遮住的颈部发红,手腕和脚踝也磨出血。 “第一天就磨出血了?” 时书往灶里塞了把火,掏出药瓶:“谢无炽,别怕,这我也料到了,给你带了药。我烧水你擦身体,先把皮肤清理干净,给你擦。” 锁链碍手碍脚,时书扭头问太监:“手上和脚上的锁链能解开吗?” 坐在门口看他俩的太监摇头。 “好吧。”时书一口锅烧水,另一口锅煮饭,“我帮你。” 谢无炽并不说话,只是跟着时书的话站着。 时书打了一盆热水,准备先给谢无炽擦浑身的汗,但看那太监坐门口并不走开,便问:“你们要看他洗澡吗?这种隐私时刻也不走?” 太监不说话,显然公事在身。 谢无炽已是朝廷重犯,这群人要记录他的一言一行,回呈给陛下。 时书:“行,那你们就看着,这还能跑了不成。” 时书伸手解谢无炽的衣裳,手伸向衣领的一瞬间,虽然三个月 没见面,但生涩和熟悉感上来,猛地想起谢无炽脱衣服那些经历,一顿:“谢无炽你别多想,我知道你爱干净,现在情况特殊咱俩配合一下,我先帮你擦伤口的地方,你别……” ——别脱了衣服发情。 这么多人看着。 时书不好细说,太监也都听着。 时书说完这句话,谢无炽也不讲话,只是垂眼盯着时书的手,安静得像一片冷玉。时书一层一层便把谢无炽的衣服扒了下来,暗灯和火光中露出的上半身骨肉匀净,肩身强悍紧实,胸前的肌肉和腹部袒露,十分显眼。 时书半眯着眼:“非礼勿视,我不会偷窥你。” 不过隐隐约约,谢无炽的身材还是映入了他眼帘,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时书移开目光,却发现那几个太监眼也不眨动,据说,这些被阉的宦官,工具虽然被割,但性腺仍然分泌,且身体的原因一部分恋爱会更畸形和变态,男同不少。 “……谢无炽你换个方向,面朝我。” 谢无炽听他的话,转了方向,背对这群太监。 有人直了眼,往里望着。 时书都受不了:“谢无炽,这么火热的目光,你不介意吧?” шшш? a n? c〇 谢无炽:“没什么。” 对谢无炽来说,在国外时常海滩沐浴,那边也讲究身体的舒展和自然健康之美,展示身体的羞耻感会少许多。 “啧,果然还是……”难怪如此……时书一边嘀嘀咕咕一边擦洗伤口处的皮肤,帕子纤薄,不得不碰到了谢无炽的脸和耳颈。 皮肤很烫,昏暗的灶房内两个人凑近,在一群人的注目下,没有先前朝夕相处那种自然。时书擦洗完后迅速将帕子递给他:“伤口附近擦干净了,其他部分自己来,我不太方便碰你。” “哗啦啦——”铁链响动,谢无炽缓慢接过了帕子,拧干之后,低头擦拭身上的汗。他刚脱掉了裤子,暗色中看不分明,但肤色和体型却十分显著。还是那十分惹眼的身体。 不过裤子也脱了,一不小心就看见某些,时书猛地被这一眼吓得魂飞魄散,马上转开目光。 碰到几个太监,居然还不转眼。 “我靠,你们这不是纯纯性骚扰吗?” 时书站谢无炽背后给他挡住了,片刻,听见架子上的干净衣裳被勾走,谢无炽似乎挺吃力才重新穿上,便回过身:“好了,轮到我了。” 时书手指深棕色中挖了一大勺液体,让谢无炽坐下,往他颈处的伤口涂抹。 伤口被触碰按理说会疼,但谢无炽掠下了眼,一言不发。 时书安慰:“哎,看你这受苦受难的样子。好了好了好了,心情好一点吧,没事的,这一路我都跟你一起,我陪着你呢。” 手指擦过他的耳垂,时书回转目光,谢无炽眼下黑色的阴影,不知道什么时候,目光停在自己身上。 被他一看,时书手也一顿:“真奇怪,不就三个月没见吗?你怎么变了,还是跟我不熟了?新 政每天见那么多人,办那么多事,你不认识我了?你连话都不想和我说了吗?” 谢无炽不答。 “牛逼,对我干那么多事,转头就淡忘了。”时书说完也觉得扯远了。 谢无炽一言不发。 时书知道这一路得照顾他,出发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煮好白粥再把鸡蛋剥壳放进去搅碎,用勺子搅了一搅,凉了些才端给谢无炽:“吃你的宝宝饭。” 谢无炽:“嗯?” “小时候我爸妈就给我吃这种饭,白鸡蛋搅碎了在白粥里。看,就这样的,吃。” 勺子递到他的口边,谢无炽启唇吃了一勺,舌头碰到了勺子。本来只是单纯吃个饭,一瞬间,颤抖似乎传到手上,时书心里猛地一咯噔,记忆复苏。 谢无炽舌尖舐着木勺的凹处,半垂着眼,下一勺递过去,便再开口吃下去。 “你……” ……身体接触无可避免会产生奇怪的念头,这是自然的,时书止住心里的鸣爆,表面十分从容。 谢无炽抬头,液体蹭到唇边,便舔了一下。 时书忍不住了:“你舔什么?” 谢无炽:“嗯?” “……我给你擦啊,我带了手帕。”时书唯恐想歪,抽出帕子擦拭他的唇角。越不想想歪脑子越歪,场景浮现,全是和他在深吻搂抱和抚摸,视线、温度和撞击,但现在的谢无炽居然如此安静。 不过作为阶下囚,他也无半分卑微,尤其眼皮一垂,看人看物仍像看狗那样的体面和平静。 时书搅着碗里的粥:“幸好我来了!不然你心情这么差,还要自己做饭自己干活,好惨淡。” 再次挥去杂念,一口一口喂完擦干净了脸,时书忙不迭端着衣裳出去洗了:“就这两个月,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不会再帮你洗衣服。” 谢无炽诸多不便,肯定自己照顾,他也干不了。陪着走路简单,照顾他一行才是重头,谁让时书心里一直把他当这个世界最好的朋友。 时书帮忙洗衣服,一边洗,一边强调:“就这俩月,等到了太阴必须管我叫爹,叫到我烦了为止。” “洗衣服,做饭,伺候我。” “这是内裤吗?我还要给你洗内裤。” 所以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时书刷刷刷洗着,来福在旁边摇尾巴,便点点它鼻尖:“晚上睡门外,帮忙看门。” 来福:“嗯嗯嗯!” “真乖。” 很寂静的夜晚,没成想和他的好朋友这么久不见,第一天相处却是这般场景,没有美酒宴席游玩狂喜,只有时书在驿站酷酷帮他洗澡洗衣,收拾这些烂摊子。 时书不爱追名逐利,而谢无炽恰好爱得很,他既然爱,时书也不会指责他,只是风暴中心能谋取利益,危险和坠落也更加厉害。时书能做的,也只有他掉下来时接一把喽。 反正都是活着,他愿意和谢无炽一起活着。 时书洗完晾好衣 服在架子上,回过头,谢无炽靠着门,鼻梁染上了微暗的月色,神色阴暗得像鬼魅,太监和差役都吃着饭准备睡了,门神似的正看自己。 时书指着他,说:“你那个日记上,把这些也记下,我每天都对你做了什么,以后记得还我。” 时书长得俊美阳光,微笑,露出白净的牙。 谢无炽抿唇,时书伸了个懒腰。 “走吧!睡觉了,走了一天真想睡啊。” 时书往前,谢无炽跟在身后,锁链“哗啦啦”地响。 终于进了门,时书铺好被子转头看谢无炽:“你是不是很少失败?所以这一次心情这么差?不说话,不说话是吧?过来,上床。” 时书嘀嘀咕咕:“我们最近一次一起睡觉还是在舒康府治理瘴疠时?后来约法三章,一直分房睡,新政更是人多眼杂,你都没怎么合过眼,有点不习惯了。” 才多久,如梦似幻。 时书睡里侧,谢无炽坐床后躺在外侧,窄小的床窄小的被子,躺下来便能闻到头发里的皂角和香氛气味。时书撑着小臂想给他更多空隙,不小心压到谢无炽的头发,时书“嗯?”了声,手一松,半边身子压在谢无炽的右臂。 时书刚要挪回去,谢无炽出声了:“压上来。” 时书太久没被他骚扰,警惕心一时减弱:“什么压上来。” 谢无炽:“到我身上。” 漆黑的屋内,也没有灯火。时书没动,慢慢感觉到一层迫近的气息,身上覆盖了重量。 时书闻到鼻尖的凉意,怔了下:“怎么了?谢无炽你毛病又——” 谢无炽:“想起来了,身体还记得。” 时书耳朵里响起锁链的细碎动静,后背一下发麻,谢无炽说:“过来。” 时书当然不会过去,只是侧过了身,一只手摸到头发,被他轻轻抄进了怀里。时书下意识以为他要亲,精神高悬,但鼻尖只是轻轻从他耳边蹭过去。 谢无炽只是抱着他,棉麻布料一寸一寸地碾压,触感接收到皮肤上,领口被乱七八糟地揉开了,时书一动没敢动,和谢无炽发烫的胸前贴着。 时书磕绊道:“可以了,就这个尺度就可以。” 其实时书是做好了接受他毛病的心理准备,只是不知道他要发到什么程度。 黑暗的房间,坚硬的炕床,破烂的门户。和这一切老旧格格不入的两具年轻的身体纠缠在一起,时书睁着眼睛,他真没什么,但谢无炽说不清,喘息落在耳垂,热气一点一点地化成水雾。 谢无炽摩擦着他的身体,轻柔的动静,从颈部到双腿,等时书反应过来时,一条腿搭在谢无炽的腰际,身体还在紧抱。 但这些动作,可以完全理解为拥抱。 他和谢无炽只是在拥抱,只是谢无炽单方面,每一寸皮肤都在煽情。 他的外在平静得像水,在包裹着沸腾的狂澜。 时书:“可可可以了吗?抱够了?我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好隐秘的姿态,两个人几乎贴合着,时书感觉在抱一个巨大的玩偶,大腿根蹭着谢无炽平坦的腹肌,这个姿势…… 时书:“……嗯?” 谢无炽跟溺水了似的,抱着他不放,由于没有过激的动作,时书也不好确定他在干什么,只好任由他抱着闻着:“你。” 谢无炽想把他碾碎。 人的皮肤很温暖,秋夜正好转凉,时书起初注意力还在谢无炽的手,慢慢的,觉得他身体好温热,是那种干燥的像被太阳晒过的气味,很催眠。 时书脑子里开始犯困,手臂搭上他的腰,竟睡着了。! 58 早晨醒来时,谢无炽还阖拢着眼皮。 谢无炽的睡相规整,手腕卡着冰冷的手铐,便放在时书的头顶,几乎把他禁锢在怀里。 谢无炽和时书紧贴着,半夜时书被热醒过一次,但谢无炽和他双腿交叠,身体纠缠,这个亲密至极的动作,似乎内心极其渴望并欢愉。时书迫于无奈,只好忍了。 “这是什么皮肤饥渴症吗?抱得跟那情侣一样。” 时书一动。被子里被某种东西触感。时书眉头拧着,轻轻挪了动作,那玩意儿往更中碰了一下。 “嗯……” “………………”啊啊啊啊啊啊啊! 时书一个跃起下床,心想:“真是够了。你心情不好,我也只给你抱着睡一天,明天休想。” 走到门口,谢无炽还在无声无息地沉睡。仔细想想他新政时衣不解带,焚膏继晷,新政被废除后又命悬一线内心焦灼,这会儿被发配了尘埃落地,才能睡个好觉吧。 肉.体苦痛,精神安稳了。 时书摇头:“不理解。” “嘬嘬”了声,带来福去了驿站外的丛林。 草木间的空气清新,等片刻,来福上完厕所摇着尾巴远处从草丛跑回。秋天的阳光不暖不燥,回到驿站,谢无炽也走下了楼。 驿差正准备早饭,谢无炽男模似的站在那,时书看他一眼装死,装作昨晚没被他抱着睡过。 谢无炽一双漆目盯着他,等时书转过脸,他已经站在了井水旁洗漱。 真不熟。 三个月没见,忙忘了,加上谢无炽心情似乎很差,两个人有点没话说。 片刻,差役看是辰牌,道:“走吧。” 流放的第一天开始了,时书照旧往他脚踝缠了纱布,等抬起头,谢无炽才问:“裴文卿多久走的?” 时书收手,回头摘了朵漫山遍野的野菊花:“我回来两个月,林养春也救不了。走的时候倒是开开心心的,还让我跟你说,他很感谢你。” 谢无炽:“他还跟你说了什么?” “还说,让我别哭。” 谢无炽:“你为他哭了?” 时书:“啊?” 谢无炽平淡道:“我也想谢谢他,大景的时弊若非这些老手,我一个人的眼力很难看见。和他议政时我受益匪浅。” 时书终于想问了:“你行新政之前,没想过它会败吗?” “会败,但我有我的理由。” 时书低头拨弄野花:“走的前几天,好多太学生找我想来送你,还往门口放万民伞,院子外一直有人,我感觉住不下去了就卖了。” 新政虽败,尤其还是在卓有成效时败,谢无炽的声望达到了一个顶峰,有些人几乎把他追捧为神佛现世。这四位差役对谢无炽都算客气,名声可见一斑。 话虽如此,时书悄悄往后看:“不过这群宫里的人跟着,都不敢对你好。” 谢无炽这种朝廷重犯,牵连上就麻烦了。 时书和他短暂地聊了几句,又沉默了。 时书把手里的花搅得稀巴烂,在山林间行走。不过,却是走了不多久,到了一片狭窄的竹林之中,眼看周围炊烟袅袅,许多人家居住。 今天日头很烈,顶着太阳赶路,附近还一直没有客舍可供饭菜。时书有些疲惫了,转头一看,谢无炽锁链卡着的手腕被磨出了血,他神色如常,但下颌滑落着汗水。 时书:“赶紧找个地方休息休息吧。” 话里刚落,坡上走出几个少年,听见几个人拍着手:“看看今天的,哎?是个罪犯!罪犯来了!罪犯来了!” 这条路,是犯人刺配北方的必经之路。时书还没料到,就见这几人抓起石头,往谢无炽身上砸:“打他打他!小偷,强盗,杀人犯!” 石子纷纷如雨,全往谢无炽身上砸,谢无炽闭了闭眼,但被石头给砸中了。时书一把挡住他,被石头砸中后脑生疼,转过头:“喂!住手!” “我砸中他三块!” “我砸中他五块!” “我砸了一块!” “……” 时书火窜到头顶:“不是叫你们停下来了!”说完到山坡上,都是几个十几岁的少年,有人被时书的怒斥吓住,往后跑,还有一个和时书年纪差不多大,捡起一块更大的石头:“老子就砸,打死这些罪犯!” 时书一手抓住他衣领,想都没想一拳砸脸,把人按倒在地后,掐着他的脖子:“我不是叫你停了?他没做错事!你听不懂吗!啊!” “他是罪犯,我就——” 时书薅他头发再给了一拳,眼睛通红:“你砸一块都算了,你还一直砸,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审判了?!不是叫你们停下来了吗?难道别人不会痛?给他道歉,道完了滚!” 几个差役跑上坡来,这人捂着脸扭出身子跑了,时书这才站起来,因情绪激动而发抖,回到谢无炽的身旁。 谢无炽眼睛下一块青肿,掠低了眼皮,全程置身事外,仿佛被砸的不是自己,只有看见时书上去打人神色才起变化。时书从包袱里找药,掏出一只药瓶:“我看看,除了这还有哪疼?怎么这么大个伤口,别毁容了吧?” 谢无炽喉头缓慢地滚动,垂眼看了他片刻,唇瓣轻抿:“耳朵。” 一看,也在流血。 时书捧着他脸,帮他涂好药,说:“你们先走,我马上过来。” 说完时书拎了棍子往山坡上跑去。差役们说:“哎,要不算了吧?” “别管我!” 时书找到这群人时,他们正靠在一株大黄角树底下,笑眯眯地拦住一个过路的孱弱孩子要钱。时书冲上去给这几人一人来了一棒,还补了两巴掌,打得一群人嗷嗷叫,这才往回走。 不过往回走时,却不知道差役去了哪里,只好拔腿往前狂奔。一路气喘吁吁,大声喊着:“谢无炽!” 客店中,刚炒了几个菜,行枷解开,谢无炽坐在长凳上等着他,囚服素净雪白。 差役们笑嘻嘻:“谢大人,你乖弟弟找来了。” 时书一身灰尘,头发也凌乱地散出几缕,被风吹得飘舞,俊美的脸上冒着汗大步跑来。 时书跑到谢无炽身旁:“我看看你的伤口!” 谢无炽在人前格外的冷淡,在这群差役眼中,即使身为囚犯,也是沉静疏远不可接近的落难大臣。此时,倒也不争不抢不作声,静坐着,让时书看他的脸。 片刻后,谢无炽的手抬起,在时书后背上按了一下。 时书猛地:“啊!” “你刚才护住我,也被石头砸了。疼吗?” 时书:“我没事。气死了,刚才把他们全都打了一顿。” 我们正义天使是这样的。 有仇当场就报。 谢无炽转过了脸去。这几位差役,太监也目光溜溜地看着。 谢无炽在东都激起狂澜,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卷卷奏折上都弹劾他“暴戾、冷酷、嗜杀、悍然”,而在另一群新政派和读书人的口中,他则是“兰台控鹤”“端方雅正”“石松之姿”“冰雪”,如今看着他们兄弟俩,忍不住窃窃私语。 “这哥哥和弟弟,真是迥然不同啊,有趣。” “哎,被石头砸,谁能不气?” 时书知道谢无炽的人设,在人前,他可正经着。挥了挥手:“我没事,过去洗洗手。” 时书到井水旁绞起水洗脸,洗去手臂上的黄土,坐着歇了会儿。 一旁的太监拿出笔墨,正在记录,看来无论谢无炽这一路发生什么,都会被呈给朝中君臣。连被人砸石头也要记录。 呵呵。 有这个空去把村口大粪挑了。 吃了饭只有简单的休息,再次踏上路途。 深夜,驿站内一盏暗灯,经过这一两天的接触,似乎没那么紧绷,差役坐楼下打牌,太监也坐一了一桌。空荡荡的庭院内,院子门被锁住,卫兵坐在门口吃饭。时书和谢无炽站在井水旁。到这时候才有空闲处理全身的伤口。时书说:“你先脱了,我拿药去。” 等他拿着药出来,谢无炽赤裸着上半身站着,只有一条亵裤扎在腰际。 门口,有个小太监冒头,被另一个打回去:“别看了!有那么好看!没见过男人?这是朝廷重犯!” “哎!”小太监抱头。 “……”时书挠了下头,路上不便,谢无炽又浑身是伤,脱衣服仿佛成了最寻常不过的事。 眼前的谢无炽刚洗过的乌发垂在耳边,浑身上下一股冷然,时书往他颈口擦药,有木枷刺破的伤口,更显得那片蓬勃强劲的肌肉有了硝烟和血腥感,有种战损的美感。 月光照在他的肩膀和锁骨,一派洗练骨感,肌肉紧实。那太监还悄摸摸看,时书忍不住道:“谢无炽,你有点姿色啊,行走的男狐狸。” 谢无炽垂下眼:“不想我脱衣服给别人看见?” 时书:“我没说,只是在想,这几个押解你这么帅的囚犯,应该很少见。” “还有个卫兵一直在看你,对你很感兴趣。” 时书后背一下麻了:“真的假的。” “嗯,我对充满欲望的目光很熟悉。十个人里面有一个同性恋,这一路不止一十人。” 时书随口说:“那按这概率,要把你先算出去,你是男同的话,那这里面就还剩一个男同了。” 安静,寂静。 时书说完,才发现谢无炽没搭话。抬头,谢无炽漆眉也沾着水汽,被冷水冲洗后十分生动,眉眼轮廓俊朗分明。他的脸很俊朗,从鼻梁到下颌,有种被雕刻般的冷淡的英俊。 谢无炽目光平视时书:“你从什么时候,确认我是男同性恋?” “………………” 心里想是一回事,听他承认是一回事。时书有点后悔说这句话了,亲口听他说喜欢男人和跟他接吻是两回事,这样甚至没办法自欺欺人了,可恶。 而且,这样看他的身体也很尴尬了啊! 时书拧紧盖子的活塞,头皮抓紧:“你应该不是吧……咳咳,明天天气怎么样,今晚衣服能晒干吗?要不然再凑合穿一天算了。明天去市场买匹马好背行李。买马要多少钱,谢无炽?” 时书转过身,手指头勾井栏上的衣服。 头顶,是暗下去但磁性性感的嗓音:“青少年的时候,我看男同性恋的色情片会产生生理反应,尤其喜欢扮演强.奸、乱.伦、性虐待的影片,会一边看一边自.慰。” 时书眼前一黑:求求你不要说了! 时书七手八脚拉扯旁边的衣服,神色依然镇定,转过头准备走:“饭好像糊了。” “心理医生说这也许源自童年被虐或情感缺失,喜欢男人、对男人的下半身感兴趣、有强烈的插.入倾向、自.慰成瘾,或者只是为了得到从某位家庭成员处缺失的心理补偿。”谢无炽点了下头,平静地说,“医生还预言我有反社会人格,以后说不定会从幻想变成现实,动手杀人,亚洲血统的连环杀手较为少见。” 声音淡在耳后,时书已经跑了。 不,不,不,不可能谢无炽绝对不是男同,还有什么插,杀人。好了,这个话题今天先聊到这。他没心情听别人剖析自我人格和精神。 时书进门,驿卒做好了饭菜上桌,他也把衣服晾好。 差役还在打牌,见到来饭了便收好。 时书纵然试图淡忘,但话在脑海中盘旋不去。有个差役和时书混得熟了,叫许一郎,喊他:“谢一郎,吃饭。你哥呢?一会儿给你哥的手铐解了,也方便。” “……” 要不还是锁着? 时书说:“谢谢啊。” 太监们也吃饭,灯光昏暗,时书等了片刻之后,谢无炽的身影才出现在门口,穿好了一身素白的衣裳,影子蔓延得很长,有种鬼魅的感觉。光看外貌,他确实能承担起许多清名。 谢无炽不急不缓走到时书的身旁,许一郎解开他手铐:“谢大人,请用吧。” 要是谢无炽愿意,估计能半夜拿把刀把这些人杀了肢解,不知道为什么,时书脑海中浮现出这血腥的一幕。 时书拿起筷子,没看他:“吃饭。” 谢无炽垂下眼睫,慢慢地活动了一下手腕,拿起筷子。时书之前被谢无炽亲过那么多次,亲得喘息,甚至隐约觉得有点爽,都没感觉和谢无炽呆在一块儿这么不自在过。 不过话又说回来,想干男人就是男同吗? 时书心想,会不会我不是男人呢。 这样总能避开谢无炽的取向了吧? 别管,乱想一下。 时书往嘴里塞了块大饼,看起来神色平静,其实心早已经死了。 男人和男人接吻,跟男人和男同接吻,是两码事。 谢无炽,他可能就是一个想干男人的男人,不一定就是男同。 时书边嚼着嘴里的饼,边胡思乱想时,视线余光中的身影难以忽略,便不自觉地往旁边挪了一点位置,保持了一丁点的距离。 谢无炽筷子停了停,片刻,夹了块肉咬碎。 - 驿站的油灯要钱买,废钱,一群人打牌到了戌牌,便道:“睡了睡了,明日还要赶路。” “灯油费多少?先垫着,明天平摊给你。” “少喝酒,别误了差事!” “……” 谢无炽方才已戴上手铐,先回屋子里。时书坐在这看许一郎打了半天的叶子牌,也没看懂,但就是不困。 “快去和你哥睡了,明天走得远,有七十几里路才有驿站,不然只能睡路边了。” 时书:“要不你们再打会儿,我付油灯钱。”不是,谢无炽付。 “回去,睡了睡了。” “……” 时书轻轻呼吸了一口气,转身盯着后院那扇门。普普通通的木门,此时暗藏玄机。时书犹豫着起身,许一郎问:“怎么了,和你哥吵架了?” 时书:“没事的,没事的。” 到底是不是男同? 眼看人都走空了,只有两拨卫兵轮流站岗。时书脚步沉重地走了上楼,眉眼间心事重重。他和谢无炽干过那些事,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最开始在鸣凤司被他诱惑第一次接吻,再到后来频繁接吻,好几次谢无炽捧着他的脸在狭小的角落亲,不是普通的亲,而是舌吻,湿吻,到现在还能回忆起他舌尖舔自己的触感。 好可怕。 如果他是男同,那不是一开始就不是病犯了,单纯就想找个人啵嘴吗? 而且谢无炽那么骚,对啊……应该能看出来,正常男人对男人会散发这种狩猎的气味吗? 时书推开了门,屋子内很安静,谢无炽睡了?刚松了口气,瞥见床上一袭坐姿端正的身影,谢无炽没有睡,而是在静坐冥思。 “……” 静坐,指一个人什么也不做,只是坐着放空 思绪。可以清除杂念,修身养性,治愈心病。一般人每天活着就行了,很少有人会刻意琢磨心性,淬炼意志。而谢无炽不是一般人。 “人要认识自己,并且控制自己。”这是谢无炽说过的话,时书低头时,想了起来。 时书关门:“你还没睡啊?” “想事。”谢无炽道。 “想,都可以想。”只要不想男人就行。 时书说:“方才驿差说明天要走七十里的路,早睡,明日估计要早起。我先睡了啊,你慢慢坐。” 时书从尾巴往床上爬,尽管表现得不太刻意,但显然怕和谢无炽再接触到一根毛,不过太黑了看不见,越担心越容易发生,时书也不知道踩到什么,总之等意识回到脑海中时,他正撞在谢无炽的怀里。 手腕被他牵着,体温和呼吸,一下传递到身前。 “我靠!”时书往后撤退,衣领被拽住。 黑暗中,气息迫近,谢无炽眼睑下的伤处消肿,只残留了淡淡的红色血纹,和他有些冰凉的眼睛,视线像舔过的火舌。 “我对男人有欲望,是这么难以接受的事情吗?时书。” 即使说这句话,谢无炽也只有自负,自傲,平静中的审视,他显然并不认为自己的性取向,对时书来说有什么问题。 时书举起手:“你先放开我,我尊重,我什么都尊重!别靠这么近说话。你可以是,我没有不接受。这都是你的自由。” “如果不能接受,你可以回东都,我没说非要人和我走这一路。” 时书一下清醒:“你,你拿这个威胁我?” 谢无炽转过了脸,松开手,下床走到窗户边旁,月光照在他的鼻梁:“在你眼里同性恋好像是什么变态。没错,我的确很扭曲,脑子里全是做.爱,并且不会改。你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时书:“你说这事就说这事,扯什么同啊?你就想让我回去?” 谢无炽单手推宽了窗格:“我只是在提醒你,说不定有一天我们会搞在一张床上,这不是你的噩梦吗。” “………………” 时书:不是,感觉这个取向也没他本人气人啊。 时书:“我要睡觉了,让我消化消化。” 谢无炽抬手:“有热闹,看不看。” 时书翻身下床,走到窗旁:“什么热闹?” “给你看看你最讨厌的东西。” 时书站在他身旁,卡在窗户间的缝隙,目光顺着看到了驿站的院子阴暗处。月色莹白,驿站的后院种着几棵树,还有菜园子,架子上爬着经过了夏季枯萎掉的蔬果藤蔓。 较为阴森的菜园子,人迹罕至。时书往下一看,看见两道重叠在一起的阴影。 是那个喜欢看谢无炽的清秀小太监,脸被按在墙上,另一个则是禁军中的侍卫,隶属于紧随以后的护卫军中,两个人身影重叠,一前一后地动着。 小太监咬着衣袖不敢出声,两个人衣服都整整齐齐,方便随时逃窜,只有裤子解开了,一袭淡蓝色的袍裙被掀开,其中似乎有什么对接着。 两个人后背伏着,小太监被压着。侍卫就是侍卫,有劲儿。 时书只看了一眼,转过身:“你每天走在路上,看似在流放,其实眼睛一个人也没放过吗?” 谢无炽:“我看一眼的东西,暂时就不会忘。” “别看了,别人的私事。” 时书关上窗户,把谢无炽也拽过来。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种事,看多了长针眼,他怕谢无炽也长。 只不过,刚拽过来,才想起这是男同,手一下放开。! 59 谢无炽盯着被他放开的手。 时书:“谢无炽,你能改吗?” “改什么?” “性取向,改回来。” 谢无炽:“除非剁了,否则很难改。” “………………” 时书不再问了,上床睡觉。天气深秋,接下来便是寒冬,夏天的被子盖着略薄。夜里微凉,好几次时书忍不住往热源谢无炽的方向挤,但睡梦中有预警,努力地别回来。 第二早的好天气,出发早,时书去集市上买马,自己改了一条道。 从山坡后下来,如今正是赶集的时辰,熙熙攘攘,贩卖各种畜生牛马的都有,人群路过摊贩便挑挑拣拣,小羊跑来跑去,围栏里鸡鸭成群,响起层层的叫卖声。 时书一路走,一路看,有人问:“相公买什么啊?” 时书:“我想买一匹马。” 老板道:“你跟我来,我的马都是石国混血的马,高大健壮,跑得快,驼物也重。” 时书明白马的价值,跟去看。这人说,“我先前在中楚府驮盐驮茶,不过现在不做这个生意了,就想把马都卖了。刚才被人挑走了,还剩这几匹。” 还剩四五匹,各个膘肥体壮,毛发茂密,确实是不可多见的好马。老板竭力推销,时书反倒留意到角落一匹尾巴耷拉的马,那马很文静,不似其他马匹般昂首挺胸。时书问:“这只没人买吗?” 老板说:“这只老啦,今年二十岁了。年轻时候厉害呢,我从太阴府带回来的,没人买它,我就让它下窑驮砖头去。” 时书摸摸马背,笑着说:“老马温顺,正好适合我。我这次也去太阴府,就带它回家吧。” 时书付了钱,牵着这匹棕灰色的马往回走:“有个来福了,你就叫来财。你以后帮忙驮衣服行李,不重,我累了可能骑你一下,不会很重的。” 客店。差役和太监们远看一件青衣灰布,俊朗少年牵马过来,纷纷笑着说:“谢二郎,你怎么买了匹老马?” 时书:“我不会驯马,太年轻的骑着害怕,老马正好。” 和这群人闲聊,时书将衣服棉被搭在马背。 时书找谢无炽一五一十说了价格,谢无炽只点头:“很好。” “驾驾驾!” “快走,不要磨蹭!” “到前面再歇息。” 这时,时书听到了一连串的吆喝声。官道上走过了一列一列的兵马,车上拉运着东西,旁边有骑高头大马的在旁庇护,一甩鞭子驱使众人走得更快,这些人戴着头巾汗流浃背,眼看举着一片旗帜,旗帜上写着“冯”的名字,另一张旗帜则写着“河东”的名字。 这些人神色肃穆,对周围的一举一动都十分警惕。仔细看都穿着军服,是军中人士,那马车上一箱一箱拉着的货物,便是此行的重点。 驿差擦着汗说:“这还能碰上押送军饷的。” “押送军饷?” 时书仔细一看,坐在高头大马上的人握住缰绳,披坚执锐,竟然有几分眼熟。 “是啊,看上面那个‘冯’字,这还是押送给冯节度使的军饷。” 时书一时间并没想起来是谁,置之不理,回应这人的话:“冯节度使是谁?” “太阴府,长平府,节制两府的驻军领袖,大景边境股肱之臣,世代镇守边北之地,如今是我们大景的定海神针呐。” 周三郎说:“巡田银两拨了三百万军饷给冯节度使,这群人就是押送军饷的。” 时书转过头:“谢无炽,你巡的。” 谢无炽正端着碗喝水,闻言,并没有什么动静。 周三郎多嘴了句:“现在边关吃紧,和大旻那帮番子拉锯,这三百万军饷指不定肉包子打狗,不够呢。” 今日急着赶路,差役很快站起身道:“走吧,出发,迟了赶不上驿站了。今晚怕是要和这群军士撞在一间驿所。” 时书还没当真,一路走到驿站,果不其然。 黄昏时到达河边驿,此时,先进门押送军饷的将士已把驿站内挤得水泄不通,闹嚷嚷地说:“还没开饭啊?饿得老子想杀人了。” “累累累,真累啊真累啊!” “驿差,上酒!” 差役刚走到门口,就被军痞瞪了一眼:“滚出去,人够了。” “再往前赶,这地方没屋子住人,单间,大通铺,我们兄弟都包圆了。” 驿差唯唯诺诺退出来,倒是背后的太监和护卫,走了一天也没好脸色:“不让住?你们挤挤不就行了吗?这前面哪有驿站,天都要黑了。” 一看是太监服宫中禁卫,众人声音小些,但仍然少不了啰嗦:“我们这么多兄弟,怎么挤啊!你来我们床上挤啊?” 有人爆发出哄笑:“小太监进来,有去无回。” 这几个年轻太监臊得面红耳赤:“你!好大的胆子!咱家奉的可是皇命!” 猛地,响起一声怒喝:“都别在这吵吵了!四个人挤一间,让他们进来!都把门让开!” 这一声中气十足,迅速震住了场面。 时书正拎着谢无炽的裤腿看他脚踝,磨了一天,脚踝上的伤口结痂又被磨开,血肿不堪。抬头一看,而谢无炽神色十分沉静,一副死活不在意的样子。 时书心里正担忧着,门口,走出大吼了的将领。 “都挤挤,挤出六间房腾给他们,这还有囚犯?囚犯睡柴房去!” 时书抬头,站门口的将领威势十足,神色不耐烦,仔细一看,脑子里突然一惊。 像被泼了盆冷水,记忆猛地复苏,想起了几个月前在高华楼被个英武悍气的番将骚扰,不就是这个冯傀直? 时书连忙低下头,一头撞在谢无炽的腰间,装作忙着给他整理的样子。 冯傀直把人群看了一眼,问:“这是什么犯人?劳累宫中大驾?” “押送的是新政被流放地官员。” 冯傀直一抬眉:“这不是咱们的摇钱树嘛,好好好,让他住天字号房去。” 驿卒肩上搭着条帕子:“将军,贬官和流人不能住上房。” “还有这规矩?”冯傀直皱起浓眉,转身而去。 时书听门口那动静消失了,轻声说:“完蛋完蛋,遇到仇人了!先不管,谢无炽你赶紧进屋坐着。” 走了一天,那腿跟要断了似的,脚心更是酸软无力。许二来解了谢无炽的行枷,两人被驿卒带去了柴房:“二位今晚住这。” 黑漆漆堆满杂物的柴房,进门后许二郎将他手铐和脚铐也解了:“看看你哥这腿脚,发配前几天走路最难适应,仔细别破伤风了。” 说完,他出了门去。 时书看谢无炽的伤口,头皮发麻,说:“你是怎么忍受这一路的?”说完把手铐和脚链拿水冲洗,迅速用布帛擦干以免生锈,放在一旁。 时书发现有好多活儿要干,铺床,洗澡,敷药,吃饭,洗衣服,尤其现在自己还疲惫的情况下。不过时书下一秒就鼓舞自己了:“不就是这点活儿吗?我干干干——” 还发出了一声助燃呐喊:“啊啊啊!” 谢无炽刚站起身,便被时书按在了凳子上:“你坐着,别乱动。不用你做什么。” 时书打了盆热水来,把帕子递给他:“实在想帮忙,自己洗个澡啊。这我帮不了你。” 时书拎着锁链出门了,想到一个好方法:“锁链磨手磨脚,可以把锁链用布包裹起来,还不会滑落,不是更好吗。我简直是天才!” 时书多给了钱,让驿卒同住在驿站的母亲去缝,不仅缝得好别人还能有收入,双赢。接着去了厨房。 今天突然来这么多人,几个驿卒忙碌个不停,时书趁乱偷拿了两个馒头,一个叼嘴里,一个拿着,另一只手端了碗温水。 两手不空,时书一脚把门给踹开了。 脱下来的衣裳放在柴火上,走路一整天汗流浃背,衣服沾满污渍。谢无炽一根尾指勾着湿淋淋的帕子,站在昏暗的房屋当中,能看见油灯照在皮肤的光芒,身上全.裸。 时书进门,谢无炽动作并不停下,没有丝毫在意,将帕子全部拎在了手里。 时书不好再出去,把门关上背对着他,心里想:“是兄弟就看了,但男同不能看,好像有点性骚扰。” 然后才咬着馒头咕噜咕噜发出声音:“谢无炽呜呜呜——你慢慢洗呜呜呜——不着急呜呜——这馒头先垫垫肚子——今晚吃饭恐怕要很晚了——呜呜我看厨房里忙得要命,不知道多久才轮到我们呜呜——” “哗啦啦”的水声。 谢无炽答应了他,洗澡也快洗到尽头。 片刻,时书听到动静,背后谢无炽似乎擦干身体,准备穿衣服了。 时书闭了闭眼,嘴里还维持着咬馒头的姿势,盯着眼前黑黢黢的门,双手托着馒头和水。 片刻,脚步声响在背后。 时书:“呜呜呜你洗好了吗——” 转过脸,眼前的谢无炽近在咫尺,眼睫漫着水汽,只在腰间穿了条裤子,上半身则全.裸着。 他凑近,附身叼下时书口中咬着的馒头。 另一头凹着柔软的牙印,口水银亮。! 60 时书瞪大眼,嘴里空了。 谢无炽的呼吸掠过他鼻尖,换手拿着馒头,下一秒几乎要吻到他唇上,但鲜明的触感后,距离再次拉开。 谢无炽咬了沾着时书口水的那口,引诱似的,咀嚼后咽了下去。 “………………” 时书擦了下嘴,发自内心的震惊,第一个反应谢无炽你长得好帅,第二个反应,这么帅的男人,为什么喜欢男人。 时书看被他咬过的截面:“你,为什么?为什么,你是男同。” 沉默中,谢无炽撕咬的被时书舔过那半块,并不答话。时书越看,越有种被性骚扰的感觉:“谢无炽,你注意点影响。” 谢无炽:“怎么了?” “吃男的口水,就这么好玩吗?” 谢无炽:“吃别的地方,会更好玩。” “啊!!!!!啊!” 时书无能狂喊,递给他清水后回到简易的床上。谢无炽擦干净手后开始穿剩下的衣服,十分男性化的体征,时书认识男同,但认识的都是0,跟他完全不一样。 谢无炽穿好衣服,坐到时书面前,时书拿出药瓶给他擦:“哎,出门要小心,这个冯傀直就是上次高华楼追我那个人,我怕遇到麻烦,暂时不要出去了。” 谢无炽:“嗯,运送银两脚程会慢,接下来不会一直走在一起。” “我们去的太阴府,就是这姓冯的节制之处?” “由他父亲冯重山节制,冯傀直只是幼子,十几年前两个哥哥死在了十几年前大旻入侵大景那场战役中,他父亲卫护有功,领了节度使。是边境最有姓名的军户。” 时书:“行,我怕他看上我,真服了这些男同,狠狠远离。” 谢无炽:“我。” “你安静。” 一圈一圈缠纱布,时书偶尔抬头对上谢无炽的视线,立刻浑身不太自在。白天和一群人还好,现在两人住一间屋子,莫名的感受就更强烈。 男同给人一种什么感觉,就是你把他当朋友,接触,说话,但对方可能一举一动都有性暗示,时书就觉得不舒服。 光从谈恋爱来说,男人哪里好?就参考一下时书没穿越前那群傻狗朋友,光是想到和他们打啵拥抱都想吐。 第二早,差役们先行,时书迅速离开驿站,没跟那个冯傀直碰上面。押送银两的车马步行会更慢,差役们走在前面,以后便可以一直避开他。 这几天的赶路都是如此,往脚铐上缠了布以后,磨损也稍微好了一些。 这天,时书忽然发现,队伍已经离开了东都,来到了舒康府。一路已经是深秋天气,万物萧条,沿着大路一直走时,经过了无数座山峦,走到一片纵深狭长的山谷时,时书突然发现周围的一切很眼熟。 “谢无炽,这是不是舒康府瘴疠时焚烧尸体的万葬坑?” 谢无炽站在悬崖上,面无表情地看:“嗯,得病死的人,都在这个坑里烧埋掉了。” 时书脑子里浮现出以前的种种,那时候舒康府大疫,死者相枕籍,至少数万人。后来遵照谢无炽的提醒控制,并烧尸后用土堆掩埋,竖着牌子“瘴疠万尸坑不得挖掘违者格杀勿论”,这一带的地面十分荒芜,没有任何耕种和庄稼。 一回忆,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那些惨状。 还有谢无炽日以继夜治理瘴疠,甚至感染上鬼毒,割腕放血,高烧昏迷数日不醒,几近死去。 时书心中感慨,回头看他说:“林养春回东都后写了一本《瘴气论》,不仅记载了在舒康府总结出的遏制鬼毒的方法,还有大篇幅你提的意见,以后要是再战争后蔓延起,就能很快平息,少死一些人吧?” 谢无炽和他一起,站在悬崖边,往群山下的尸堆里望。 时书笑嘻嘻:“谢无炽,你有功劳啊!因为你,不知道少死了多少人。” 谢无炽神色平淡,瞥了眼这万葬坑,转身离开。 “哎?你没有感触吗?”时书追上去。 一边一不留神踩中一株小草,这万葬坑上的黄土早已长满了植物。 “谢无炽,你给了那么多希望哎!” 舒康府城楼下刻着石碑,记录此次瘴疠,斗大的字刻着“谢无炽”,至今仍然有人往石碑下放花束和糕点,还有小孩儿生了病的母亲,抱着孩子跪在石碑前,额头低着冰凉的石头,碎碎念:“保佑我孩儿早些好吧,保佑我孩儿。” 时书问:“这么拽,你不高兴吗?当救世主。” 谢无炽:“当救世主不能给我任何快意。” 时书:“那什么能给你快意?” 谢无炽想了下,道:“把所有人踩在脚下,当狗。” “……” 时书呆了一下,看他:“我靠,你。” 这个话题没法继续下去了,谢无炽在微腥的风中闭了下眼,发缕被风吹乱,摇头道:“要下雨了。” 天顶上乌云滚滚,阴沉至极的天气。 许二郎时不时看头顶:“这雨到底下不下啊!” 时书没再和谢无炽说话,用油布盖住了马匹上的行李,取出雨伞:“虽然知道不可能一直晴天。但赶路遇到雨天,真倒霉。” 许二郎提醒:“看着你哥啊。” 没片刻,暴雨便以席卷一切的姿态降临。时书立刻撑开伞遮到谢无炽头顶,搀扶着他一起走。几个差役有带伞的,也有没带的,淋得浑身湿透。 伞的空间很小,时书给谢无炽遮住时,雨就落到自己肩头上了。 “下雨天赶路很不好,”许二郎说,“前年押送一个犯人去太阴府,路上雨水太大,那人淋雨得了伤寒,就死在驿站了。” 时书问:“流放路上死的人很多吗?” “流放三千里,活着的人才少。眼下马上入冬,太阴府更是边塞苦寒之地。你哥俩做好准备,冬天风雨天气生冻疮也算了,截断手脚就麻烦。” 时书被暴雨淋着,正有些不能呼吸,闻言心里沉了下来。 雨太大,这路实在难赶,东西都被打湿了,只好找个亭子先歇息。等雨小一些了再继续走。进到亭子里,时书拿出帕子替谢无炽擦拭身上的雨水。 暴雨一直不肯停下,再不走恐怕夜里到不了驿站,只好冒着雨继续赶路。一路上怨声载道,指天骂地。 但谢无炽浑身还是湿透了,终于走到驿站,一片人仰马翻:“哎哟,衣服全都湿了,干净衣裳也湿了,赶紧生盆炭火烤干吧!” “别烤了,我看明天还要下雨,不用再赶路了。” “休息一天,这样行吗?问问宫里的大人。” 时书没闲聊,以抢饭的速度到厨房找热水,端来木桶:“谢无炽,快快快洗澡擦干净身体!” www Λ n ¢o 谢无炽浑身湿透,身上沾水的伤口破损了再结痂,结痂了又被磨烂。但他神色十分地平静,话也很少,听到时书的话,把衣服都脱了下来。 眼前他没穿衣服,时书没和他隔着几米脱了衣服,迅速洗了澡擦干头发:“温度流失严重,先到床上躺着,剩下的事交给我了。” 吃过宵夜,谢无炽躺着休息。他虽然不说累,但近日都是吃了饭便休息。 时书走到楼下,几位驿差和太监让点着油灯,就在灯下赌钱打牌喝酒:“谢二郎,也来赌钱吗?知道你有钱。” 时书:“我不赌钱,你们自己玩儿吧。” “干嘛,玩玩而已。” “玩~玩~而~已~我就不玩。” 热闹哄然,时书看了会儿心里放不下谢无炽重新上楼,屋子里安安静静,谢无炽正躺在床上睡觉。 时书走近替他掖了掖被子。 楼下笃定明日还要下雨,打牌准备打通宵,时书到十点再回了病房,屋子里谢无炽起来了。时书问:“你睡醒了?” 谢无炽单手撑着床栏,走到桌子旁喝了杯水,浑浊地低应了声,重新回到床上。 时书边往床上爬,边想:“奇怪,谢无炽这些天也不碰我了,每天倒是挺乖的。” 想完给他掖了下被角。时书睡在床的里侧,半夜,窗外吹拂着狂风骤雨,幸好时书提前打了厚些的被子,两个人睡着正合适。 直到耳边,听到一些加重的喘息。 时书猛然睁开眼,侧过身,见谢无炽额头上全是汗水,伸手一摸,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额头温度变得极高,唇咬合着。 时书道:“谢无炽,你是不是发烧了?还好吗?” 他伸手碰到他的脸,谢无炽应该是做了噩梦,正在被梦魇困扰,额头和脖子上现出了一起一伏的青筋,嘴唇启开正溢出轻微的气息。 时书暗自嘀咕:“早知道你会生病的,已经撑了很久了,今天才撑不下去,真是厉害。” 睡梦中的谢无炽没有睁眼时的施惩感,虽然看到他第一个联想到的词还是“男同”。时书拿帕子给他擦了擦汗,准备坐起身:“我看看你怎么样了。” 没成想,时 书刚靠近手腕便被拽住,随即像个大布袋熊一样被搂进怀里。时书先有到一种失控感,等回过神时,肩膀正靠在谢无炽的怀里。 “我去,你别这么突然行不行?” 像个玩具,或者破布娃娃,谢无炽抱着他的腰,将腿都搭到了身上。时书惊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了舒康府谢无炽生病时的情景,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 “好好好,没事的……”时书费力地伸出一只手,犹豫后放在了谢无炽的背部,轻轻拍着,“没事了,睡吧睡吧没事。” 一边拍,一边说:“你安静了这么久,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早些爆发出来不就好了。” 只是姿势过于亲密,谢无炽的腿将时书搭着不说,慢慢变成了平压着他的动作。谢无炽像无意识的溺水者在抱紧海中的浮木,侵入了时书的个人空间不说,还有要和他共存亡的趋势。 时书闭了闭眼,告诉自己忍耐,暂时充当一个抚慰猫或者布娃娃。 谢无炽闻他的颈项,鼻尖蹭过,开始舔的时候,时书第一反应居然是:终于来了! 窗外暴雨瓢泼,楼下响着打牌赌钱的动静。时书一动没敢动,等着谢无炽一寸一寸舔了他的耳垂,再转移到下颌咬了一口。 时书刚启开唇缝,柔软的触压上来。 他和谢无炽顺理成章开始接吻。 “………………” 濡湿的,缠绵的,火热的吻。舌头纠缠着舔动,一寸一寸从唇瓣咬合到舌根,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声音。在炽热的拥抱中狂吻。像是期待了很久的甘霖,浇落在了开裂的土地上,时书在这种亲密中,熟悉的谢无炽回来了。 “唔……啊……” 时书有点分不清眼下的状况,谢无炽是病人对自己来说更好接受,他手被十指紧扣按压在床上,双腿也被膝盖死死地顶住,双腿纠缠,但这个姿势并没有那么恐怖,谢无炽可以更大面积地拥抱他。 时书在黑暗中睁大眼睛,谢无炽早已轻车熟路地撬开齿关,大口大口吞咽性地舔舐他的舌肉,喉结滚动着,入侵时书口腔内的每一寸空间。 时书闭了下眼,尾椎骨被磨得发疼。男同?喜欢男人?对男人有欲望,还有什么插.入渴望?什么意思?谢无炽不仅喜欢男人还是1,那我是什么?越这么想,这个吻带了某种更过火的刺激感。 “……” 他想睡男人,那自己不是得被睡吗? 时书觉得不太对,动了下手:“谢无炽……” 手腕被死死压回去,“啊——”时书疼的嘶了口气。谢无炽说得没错,了解他这个人还是身体接触来得更快,真是一向只顾自己爽不管他人死活的自私品种。 时书被他亲得脑子发晕,但靠残存的理智分析:“等等吧,谢无炽来毛病都是一阵一阵的,过了这会儿就停下来了。” 时书让他亲着没有多大的反抗,那双手蹭着自己的下颌,反复摩挲。慢慢地这只手消失了,时书刚以为结束,却看见谢无炽收回的手正撕 开衣襟,背对着亮光,将上半身的衣服都脱了,裸露出雄悍的上半身来。 “…………” 时书咽着口水,头发被谢无炽一只大手抓住,控制着固定了脸亲吻,响起”的动静,时书心说“不对不对,别脱衣服!别脱衣服!”一边伸手试图把谢无炽的上衣拉上去。 但他的手再被按住,谢无炽上半身压下来了,隔着葛麻布料的材质挤压着他的胸腔,将肺里的呼吸全部排出去。 时书被谢无炽舔着上颚,呼吸不过来,谢无炽亲他像在亲一只小猫,嘬了又嘬。时书脑子里迷乱,心想:“算了,就脱个衣服也没什么。” 他的手放在胸膛在试图挤开距离,同时也碰到了谢无炽的胸口,肌肉正在随着呼吸起伏,发硬,块垒分明,身上有一种难以忽略的燥热气息,烫得时书指尖都在发痛。 时书接着,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动静,被子在起伏着,紧接着纠缠的腿也失去了布料。 “不是,怎么裤子也脱了?搞什么?谢无炽,你把裤子穿上!”时书轻声呵斥,又伸手去拉他的裤子,手放在下半部分时,被一双发烫的大手伸入颈口中。 指腹全是伤痕和薄茧,掠过皮肤时泛起一阵被沙漠风刮过似的颗粒感,发烫且粗暴地撕扯着他的衣服,片刻,就把衣服剥落到了小臂。 时书蓦地深呼吸了一下,耳朵通红:“啊!你脱我衣服干什么?谢嗯——” 时书被充满欲念地舔着舌尖,黑暗中谢无炽盯着他,眼睛里几乎全是暗色。时书伸手想推开,但皮肤瞬间和他摩擦在一起,骨感强悍的肩膀,肌肉紧实的胸膛,人的皮肤的热度互相抚慰着,时书脑子里过电似的被击中了一瞬。 热度似乎开始攀升,谢无炽一只手把时书两只手的手腕握住,高举过头顶死死地按着。时书在黑暗中咬着牙关,耳颈被谢无炽亲着舔着,另一只手在腰际徘徊,慢慢地拽下了那葛麻衣裳粗糙的布料。 时书:“靠!不许脱我裤子!” 时书实在是急眼了,用力踹了他一脚,膝盖马上被另一只膝盖给顶住,甚至顺着他腾起腰之际,将裤子勾着强力拽到了大腿弯处。 时书指甲被东西刮过,被子下立刻一片冰凉,接着触及到了某种雄性动物的毛发,茂密而温暖,和他紧密地抵靠在了一起。 时书头脑混乱:“我靠——” 谢无炽的手伸在缝隙中,抚摸着时书没有刺青但相同的部位,腿根,确认着,被子底下的纠葛过分混乱,时书察觉到掌心的温度时,过分激动,一头撞在了床栏上! “哐!”疼得他眼睛发红,谢无炽立刻放开了手,架着腿抱着时书的腰坐直了身体,时书在他怀里,被吻着额头。 床幔透明,谢无炽的拥抱几乎没有空隙,一只手掌着时书的耳颈,低哑着声:“乖,不疼。” 时书从来没被人这么抱过,像个小孩儿让让大人把尿一样,只不过是面朝着他。时书用力掐着谢无炽的肩膀:“还不放开!我说够了!”一边说,时书一边飞快地拿过衣服:“穿上!”但他还没把衣服的袖子和领口找出来,谢无炽的吻更往下游移,吻着他的锁骨,再往下,下颌蹭到了一个对时书来说几乎没怎么注意过的部位。 时书浑身的血冲到头顶,猛地一把拽住了谢无炽的头发。时书浑身血都凉了,喘着气,盯着眼前的谢无炽。 他收回舌尖,似乎在品味似的,一双失焦的漆目和时书对视。 时书脑子里混乱地骂了句“草!”,刚穿好的外衫被扯开了。时书想往床底下跳,但腰被手臂禁锢着,下一秒便调转方向,后背紧贴他的胸前狠狠摔倒在床铺上,以这种姿势搂抱着。 时书挣扎着:“放开,放开。” 他的后背蹭着男人的胸前和腰腹,一只强硬的手臂搁在他手臂,把他胸口拥抱住,手指扣住了下颌,亲吻落在后颈和侧脸,还有肩膀。另一只手则从腰际穿过,大范围地抚摸着时书的皮肤。 时书感觉自己像块地毯,被他拿着熨斗在烫,一寸一寸皮肤用力地摩擦着。双腿稍有反抗的动作,就会被他的腿狠狠架开。 谢无炽力气太大了,折腾他的手臂肌肉鼓起,时书感觉到他在闻自己的气味,好像皮肤饥渴症,不闻到会死一样。 时书憋的脸都红了,冒出冷汗,想打他不知道打哪儿,手抓着他的手背阻止谢无炽触摸禁区,却只能跟着他一起游弋,甚至像在欲拒还迎。 白皙的手放在麦色的手背,肤色差明显。所幸,手并未触摸禁区,时书仰着脖子抵抗被抚摸时那种奇怪的涟漪,喉头轻轻滚了一下,下一秒,被他勾着腰轻轻地反转了身,胸前相对,紧紧地抱在一起。 更加激烈地搂抱,皮肤严丝合缝地贴着,腿间纠缠,时书眼前便是谢无炽的脸。他的吻再次落了上来。 “哈……啊……谢无炽你停……” 谢无炽身上很烫,死死地用手臂箍住时书白皙的背,把人圈在怀里,一只手甚至把时书的腿揽到了腰上,这样没有任何空隙的亲密拥抱,他似乎喜欢得不得了,喉头间的颤抖在平息,一下一下啄吻时书的唇。 毫无隐私空间的肌肤相亲,像在抵死纠缠。 时书头晕目眩,承受谢无炽的体温,还有他偏执的怪癖。 刚才挣扎了这番浑身发热,力气消失,索性软在他怀里任由他抱着。 谢无炽赢了,成功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掌心流连地抚摸着时书的后背,皮肤。 “服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时书仰着脖颈,少年喉结滚动,让谢无炽侧过头一下一下情色地舐着喉结下的凹窝和锁骨,骂了一声后,闭上了眼。 - “咔嚓——”一声狂暴的雷电,时书倏地睁开眼,扭曲着身体才发现不能动弹,躺在温热的身躯当中,头枕在一只训练强悍的胳膊。 完了!时书头皮抓紧了一下,昨晚那跟做梦似的搏斗浮现在回忆中,昨晚谢无炽和他亲了多久,只记得两个人失智似的搂抱着, 时书倒也还好,谢无炽则十分狂热地反复亲吻着他。 猜测谢无炽还在睡觉,时书准备先起床穿衣服。 没想到,嗓音响在头顶:“醒了吗?” 时书脑子里跟被雷劈了一样,动了下身体,被牵连的其他地方便难以琢磨地蹭着,腿缠在一起。时书往后退想分开,但谢无炽抱着他的腰际,强迫他不忽略。 时书只好抬起头,谢无炽的确醒着,而且不知道到底醒了多久了,从这个角度,正好对上他垂下的视线。 时书极其尴尬:“先松开?你感冒怎么样了。” 谢无炽:“还有点发烧,不知道你准备睡多久,困的话可以继续。” 时书慌张,但同时又想骂人,说:“昨天晚上。” 谢无炽:“我知道。” “知道就好。” 时书不知道该说什么,脑子里闪过一大堆话,干脆穿衣服下床。 谢无炽:“和我睡觉感觉好吗?” 时书:“不就是一起睡个觉吗?最近不是天天睡。” “这样抱着裸睡。” 时书:“你。” 谢无炽这么骚,被他搞在一张床上去似乎是迟早的事,时书脑子里有些混乱了,走了才说:“是你发烧了,非要抱我。我只是帮你的忙。” 时书说完便匆匆下了楼去,打了盆水洗脸,脑子里全是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不得不说,昨晚上似乎有一些催情的部分,而且那种搂抱太热情了。 热情。 一举一动都在说:和我做会很爽,我想和你做.爱。 好恐怖。全方位展示自己的魅力。 时书看着水里的涟漪,水乱,心里也乱七八糟,这种感觉好奇怪,也许是谢无炽身上有种和他做什么都不必负责的随意感,尤其是性方面,总觉得他太挑逗和纵容,搞得时书…… 到底什么意思啊? 时书在这纠结时,驿卒端着一锅姜汤进来:“诸位,昨天下雨感染上风寒的,都来喝一碗啊。” 今天果然还在下雨,屋檐下垂着雨帘,石头上青苔被水浸泡后滋润出饱满的颜色,来福躺在台阶下的木板后睡觉。 昨晚感冒发烧的不止谢无炽一个,屋子里充满了打喷嚏的声音,听到驿卒加紧熬了生姜水,纷纷过来喝。时书要了一碗端到楼上。 进门时脚步犹豫了一瞬。 谢无炽站在窗台边,正在看雨,衣服早已穿得整整齐齐。听到声音转过来,接过时书手里的姜汤:“谢谢。” 两个人中间有一种无形的气氛,谢无炽说:“刚才,是我——” 但他话还没说完,手里的空碗就被抢走,时书早往楼下跑了,听到这句话无所谓地补充说:“哦,没事。” 谢无炽掌心似乎还有余温,收回袖子里,才走出了门。 时书在楼下,就这么十几天,跟这群人好像都有了交道。尤其跟那个许二郎关系最好,许二郎比他年纪稍大一些,在武举 中考了不错的名次,刚成亲,还没和老婆过上两天日子,就跟着师父出远门押解谢无炽。 许二郎提着裤子,在时书旁边搭着他肩膀,一起在看狗:“我以前也养了条大黄,养了十几年,死了。” 时书:“你什么时候养的?” “五六岁养了,死了我哭了三天。哎呀不能说,一说就想哭。” “……” 谢无炽站在楼上,眼睛里看着这二人,等回过神,身上有股他不能控制的情绪。这许二郎,无论是外貌,身材,还是能力,都比不上自己。 谢无炽走到楼下,时书笑着转过脸看见他,顿了一下:“今天可以休息一天,不用赶路,你累了那么久正好歇歇。” “行。” 谢无炽待在楼下跟这群人没什么好说的,回了房间。 许二郎悄悄看他的背影,问时书:“你哥好难接近啊,同行这么久了,都没和你之外的人说过几句话。” “他啊——” 时书懒洋洋坐凳子上,心想你还是别问了,问多了伤心。 谢无炽就是很单纯地看不起人,在现代是豪门少爷,穿越来了也很快混成朝廷大员,哪怕被贬,他不愿意和别人说话,姿态高,仅此而已。 这就是他的高傲,有什么办法。 时书在楼下跟他们聊了会天,还是放心不下,准备上楼去看看。 进门时,屋子里安安静静,谢无炽平时并不喜欢躺床上,只要起床后绝不会沾床,不过此时座位上却没人。走近一看,谢无炽背对着他朝内躺在被子里。时书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喂,谢无炽,你还好吗?” 谢无炽没睡着,转过脸来,神色倒也平静,只是眉头轻微地蹙着,唇色发红。 时书蹲在床边问:“你哪里不舒服?” 谢无炽:“我有点热。” 时书摸他的额头:“还在发烧啊,昨晚到现在还没好。等等,我下楼给你熬药去。” 时书下楼煮药打热水,许二郎问:“怎么了?” 时书说:“我哥淋雨发起高热了,好像挺严重。” 许二郎咋舌:“那你要好好看着,明天雨没停也要赶路,他病着也要赶。时辰耽误不得。” “哦。”狗朝廷!限期内到达,否则这些差役也很难做。时书进门端着水坐到床头,拿帕子给他敷额头:“谢无炽,早点退烧吧,不然明天你就受累了。” 谢无炽半躺着,闭着眼。 时书坐在这,脑子里就只有一件事琢磨,思考昨晚上那个事儿。忍不住说出了声:“你啊你……你……你说你到底……” 谢无炽重新睁开眼:“不下楼跟你那几个朋友打牌了?” 时书:“他们哪有你重要啊,你最重要。你都生病了我还下去打牌,我是人吗?” 谢无炽唇瓣抿了下,时书转开视线。 谢无炽问:“中午吃什么?我不想喝粥了。” 时书:“那你赶紧说 ,我出去买,你就趁着这两个月使劲儿使唤我,这辈子想要什么都可以提,我尽量都给你备齐。” 谢无炽说:想吃鱼。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给你煮鱼肉粥,还有呢?” “苦瓜。” “这个季节没有苦瓜。” 谢无炽:“那你自己看着办。” 时书再给他换了条帕子,擦擦额头的汗:“我出去买东西,你不舒服就喊那个许二郎,我跟他关系好,他能照顾你。” 谢无炽:“我挺舒服的。” “……” 时书不想和这个男同计较了,转身下了楼,没带上来福,自己打着伞出了门去。驿站在舒康府外,走不久便是府门,拿凭由可以进城。 这是第二次来舒康府,城内门丁较稀落些,但还是热闹,比那时候四处都是死人烧的纸钱烟雾时强多了。 “相公,买鸡吗买鸡吗?马上就要散集了,还剩下最后一只鸡啊。” “相公,半只羊腿,拿回去炖萝卜,好吃!” “来来来,看一看啊看一看……” 时书到集市买了几条鲤鱼,另外考虑到跟随的其他人,便同时买了许多牛肉和卤菜之类的东西,准备往回走。 走到城门口时,那方书写着“舒康府瘴疠”的巨大石碑前站着一条身影,清瘦修长,谢无炽对这块丰碑无感,但时书还挺喜欢。 当地人为了以彰教化,直接把舒康府治理瘴疠的经验刻在了碑上,任何人都可以阅读,以便流传后世。 时书在石碑上找林养春和谢无炽的名字,就听见一个人,正在碎碎念。 “x之春,淮南路民叛,死者相……不是,这他妈什么字啊!有东都来之神医,与世子府之幕……谢……服了,谁能看懂?” “谢无炽……授驱除瘟疫之法……” “东都?那岂不是还要去东都?” 时书多看了他几眼,赶着回去给谢无炽做饭,就先走了。他一路跑回驿站,迅速把好吃的往桌上一搁,说:“给大家买吃的了。” 许二郎翻开大口袋:“你早说,驿卒,有酒吗?打酒来!” 时书从中分出给谢无炽的部分,其他的随便他们吃。先去楼上看了看谢无炽,他正坐着沉睡,便下楼去了厨房。 许二郎凑近看:“你在干嘛呢?” 时书:“我在给鱼拔刺。” “……这么精细的活儿,干嘛呢?” 时书说:“给我哥熬粥,他想吃鱼。” “………………” 许二郎:“你哥是什么公主王子转世吗?喝个粥还要你一根一根拔鱼刺。” 时书:“反正我闲着,不喜欢打牌赌钱,干点活儿挺好的。而且我还没煮过鱼肉粥,说不定以后做饭做得好,当厨师了!他走了十几天路,身体不好了,给他补补。” “兄友弟恭。”许二郎不再说话,抱着酒走了。 时书切下鱼肉确认刺都拔干净了,给他煮了一小锅的粥,再炒了个菜,中途,他听到敲门的动静。 “各位大爷们,这地方能不能避雨,要口饭吃啊?” 时书出门一看,身影熟悉,还是站在石碑下读字的男人。年龄大概跟时书相仿,背着一只书箧,箧上悬着一把曲柄伞。这人满脸清瘦,一看就营养不良过得不好,一只手扶在门框上。 驿卒问他:有官府的驿券吗” “没有,我只是四处游方的一个旅人。” “那没你事,快出去。” “……”这人满脸痛苦,“好饿啊,行行好吧。” 时书往驿卒手里塞了块银子,说:“让他吃个午饭吧。” “谢谢啊谢谢!祝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财源滚滚阖家幸福!” 驿卒这才点头,他跑进来往屋檐下一坐,擦着满头的雨水看到来福:“哎,还有只旺财,嘬嘬嘬,嘬嘬嘬。” 时书也没太在意,拿一只菜案端上了粥菜,上楼找了谢无炽。 “饭来!这点的东西我给你做好了,必须多吃两碗增强抵抗力。”时书将饭碗放到凳子上,坐在了床沿。 先拿热帕子给谢无炽擦干净手,时书才说:“吃吧。” 谢无炽:“喂我。” “……” 虽然也有所预料,但时书还是轻轻啧了声,将鱼肉粥碗端到了手里:“我刚才发现,你已经名满天下了。除了舒康府治理疫气,又是均田赋的新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好多人都在找你呢。” 谢无炽:“我想要的,正是如此。人能拥有的除了地位,钱财,权力,还有名望。一无所有时,可以先积累名声,静待时机。” 时书:“真了不起,张嘴。” 谢无炽看到碗里的鱼肉,时书补充:“刺我都拔了,不会卡脖子里的,尝尝。” 谢无炽吃了一口,时书看到他的唇瓣和舌尖,又挺别扭地转开了视线。 这种时候,纠结他是不是男同反而变成第二等事了,第一等是希望他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还给你买了牛肉,烧白,我不太喜欢吃鱼,你自己吃。你以后想吃什么提前跟我说,驿站里有就在驿站买,没有我就到市场上买,你吃开心了最好。” 谢无炽一只手放在被子上,闻言应了一声,看着时书:“会不会觉得累?” 时书:“不累。如果累了我自己会走,不走就是不累,你不用想这些,我乐意好吧。” 谢无炽不自觉笑了:“你会走吗?” 笑了? 虽然时书不是管家,但也很想说,谢无炽你终于笑了! 时书别开脸:“没事我走什么?来,再吃。” 谢无炽启唇,时书把勺子放到他口边,低头将鱼肉片和粥衔到嘴里。 他缓慢地咀嚼着,时书自己的饭端来了,低头吃一口,看谢无炽吃好了,再迅速放下碗端着鱼肉粥喂他。 两个人坐着吃饭,大概是没注意,时书把两个碗给搞混了,舀了一口鱼肉粥放到自己嘴里,下一秒立刻呜了声:“鱼!” 他最讨厌吃鱼,鱼有股鱼腥味,很受不了。 但都送到嘴里,时书不好吐掉,这种吃相很丑陋,刚准备吞下去时,谢无炽伸出手来,时书还没醒悟是怎么回事,稍微抬起了下巴,免得粥汁溢出去。 谢无炽的手指伸进他嘴里,滑过舌苔,抠出那块鱼肉了放到口里:“我吃。”! 61 “…………” 时书瞪大眼:“你不恶心吗?” 说完把碗放下:“我不想吃了,你自己吃。” 时书真吃下不去,一直觉得嘴里塞了东西,比鱼腥味还难受。直到吃完饭端东西下楼,这行人还在打牌,不过那吃午饭的人已不知去向,只有来福多了块馒头在啃。 时书问:“刚才想吃中午饭这人走了?” 驿卒说:“走了,吃了就走了,好像急着赶路。” 时书带着疑惑上楼找谢无炽,谢无炽烧没退,俨然有睡觉的趋势:“我今天出门买东西遇到个人,怪怪的。” 谢无炽单手垂在床畔:“哪里怪?” 时书:“站在舒康府的碑刻前碎碎念,好像准备找你,不过你现在情况特殊,也不知道找你的迷弟还是什么,说不定会有麻烦,我就没告诉他。” 再问,时书说了细节,谢无炽微微抬了下眉梢,神色思索:“好。” “要不要把他找回来?” 谢无炽眼神中似有云雾,说:“不用,东都的人知道我被发配了太阴府,他如果想找我,迟早能见上面。我有预感,也许就在不久之后。” 时书没太计较:“行,自从成名以后,想和你见面讨论的人不计其数,毕竟和聪明人交谈能得到更多有用的东西,不见就算了。” 眼看没事,时书说:“那你先休息,看今天下午发烧能不能好,谢无炽,你可不可以争气一点啊?恢复健康。” “我试试。” 谢无炽躺着睡觉,时书下了楼,去马厩看嚼吃豆子和草料的来财,还看他们打了会儿牌。晚上进门时人正在昏睡。吹灯拔蜡,同床共枕,时书刚掀开被子爬上床,谢无炽借尸还魂一样醒来,去牵他的手。 “哥,你吓我一跳!” 又开始了!时书和他在暗中比划,一番生死搏斗后,衣服被扯开和他衣服紧贴,被迫和男人的身躯严丝合缝地纠缠着,皮肤的热度交织和传递着,双腿也被压在了床褥中。 “……” 时书眼睛望着床顶,喘了声气。 “谢无炽,你真的发烧了吗?浑身使不完的劲儿。” 谢无炽声音嘶哑:“我喜欢。” 时书:“理解你生病心理脆弱,但我怀疑你是不是有什么前男友惯出来的毛病?每晚让你抱着睡,亲爹妈也不能这样。” 谢无炽的气息在他耳边:“没有。” “你要抱几天?再抱我下楼找许二郎睡了。” 话音刚落,时书被握住的手腕拧紧:“你不会去,他没有我好。” 时书:“……谢无炽。” 一个一米九的男人非要抱着你裸睡是什么感受啊。尤其对方的性取向还不对劲。时书头皮都在发麻,肩膀抵在他的胸口,心里莫名其妙骂了句,靠,怎么练的,胸肌这么大。 是那种脱个衣服拍视频底下会密密麻麻写:想舔哥哥。那种。 时书撑了下额头,就这么躺在他怀里,窗外是瓢泼的暴雨声,洗涮着深秋的寒意。 有时候真想不到人生的下一步是什么,比如大半年前,他恐怕也想不到会跟一个男人在古代不着片缕地搂着。 人果然是会变的。时书漫无目的想起了爸妈,最开始总觉得很心酸,现在想想,不管在哪儿,自己过得开开心心,勇敢乐观,也算对他们的安慰了。 时书耳垂泛过一阵濡湿,谢无炽的气息喝在耳垂化成了水雾,掌心触摸到谢无炽的额头,滚烫。也许是不舒服,往时书的耳颈处挤,靠抱紧他来缓解不适感。 “谢无炽。” “你又是谁的小孩,在这里这么可怜。” 时书嘀咕完刚转过了脸,谢无炽在昏沉中察觉到动静,附身亲吻时书的嘴唇,自然而然十分娴熟地贴着唇亲了几下,接着唇齿粘连变成了深吻。 “………………” 谢无炽绝对有前男友,太熟了。 一直不肯说乱七八糟的,不会就是现代世界还有个人等着吧?所以要当炮友? 歪日,你们男同果然玩得花。 时书的双手逐渐被一只大手掐着,扣在了身后,谢无炽每次亲人要么掐脖子要么把双手反剪到背后,以一种掌控全局的姿势,有条不紊地享受猎物。 时书头晕目眩,被他一下一下吻着唇,手被按在身后,谢无炽另一只手捏着他下颌,亲一下后停停,再亲下来,没有之前那么欲和饥渴,是时书比较莫名的缱绻的感觉。 时书脑子里一直很清醒,谢无炽吻了好几口后,循序渐进铺垫似的,转为了口舌的深吻,因为有一种莫名的亲密在,让人头皮有些发麻。 时书自己都感觉到,被温水煮青蛙了。 完了,这辈子真就这样了。 亲吧,把我亲死。 配不上任何人。 时书扭开头,看着他,在道德感下确认地问了句:“谢无炽,你现在是单身,没有任何恋爱对象吧?” 谢无炽:“没有。” “……” 怎么感觉不是很相信呢?这个孔雀。 时书:“你要是有对象,还跟我搞这种,你被雷劈行吗。” 谢无炽在轻笑:“好,来,检查我。” 说完他再含住时书的嘴唇,啄了一口。也许是他发烧的原因,体温高了很多,摩擦着时书的唇瓣,启开唇濡湿地舔着舌头,激起一阵眩晕的涟漪,来回勾连。 时书的理智还在思考。之前,一般跟谢无炽亲一口就跟打鸡血似的飞速窜开了,不过也许是现在都躺在床上,正好也是睡觉的时辰,除此之外没事情可做,就在这莫名其妙地接吻,比以前时间都长。 时书盯着眼前这张有诱惑力的脸。 还能记起几个月前跟谢无炽严正声明说别乱来,现在跟被狗吃了一样,一想到这又感觉这辈子完蛋了。 时书暗淡,说:“停。” 然后,被 抚摸着脸蹭了下鼻尖:“乖。” 乖什么乖?跟哪个男人这么说话呢。 时书刚准备挣扎开时,忽然听到门外的动静,差役和太监们打牌结束后,纷纷准备睡觉,木板被脚踩得嘎吱嘎吱响,有几个声音就出现在门口。 “谢大人和弟弟,早睡了?” “睡了,看他明天风寒能不能好,李公公说了,明天得赶路,不然拿棍棒伺候。” “看看吧。” “……” 罪犯为了随时监督行踪,他们的门并不让关,明显感觉到脚步停在了门外,确认犯人还在屋子里。 夜色昏黑,差役摸黑也没打伞,只能看见床慢中的隆起,床下放着两双鞋子,门窗关紧,人似乎在沉睡中。 时书后脊椎发凉,脑子里处于一个高速运转,没成想谢无炽却毫无收敛之意,含着他的唇往里舔,而且似乎更加兴奋,嘴巴里被刺激得发湿发热,粘在一起,是和门外完全不同的狂热,发出交换唾液的濡湿声。 “………………” 时书后脊背发凉,头皮抓紧,心想谢无炽你又爽了吗?被人以为是亲兄弟的两个人,在被子里干这种苟且之事。 你真是越变态越兴奋。 时书小心翼翼听着门外的动静,片刻,脚步走开。 时书松了口气,和谢无炽分开了唇,粘丝银亮,发烧后高热的呼吸弥漫开来,漆黑的眉梢微挑,满脸爽到。 时书看着他,想了半天,只说了句:“亲哥,你真牛逼。” 没几时,谢无炽终于抱着他陷入了沉睡,眼睫毛垂拢虚散着阴影,鼻梁挺直。时书察觉到搭在腿上那笔直的小腿,咬了咬牙,轻轻托着他的下颌,让谢无炽保持着一个舒服的姿态,陷入沉睡。 默契无须多言。 他和谢无炽怎么能分开,虽然现在的关系很莫名其妙。 - 谢无炽高烧退了一些,但精神仍然不太好,打着伞赶路时走时停。第三天,发烧才彻底好起来。 时书从来没有过这么长时间的步行,本来可以骑马,但他还是坚持和这一行人一起走路,因为这个原因,和大家的关系都相处得挺不错。 有几次真有些走不动了,但长途跋涉和他长跑练体育时差不多,只有坚持,超越体力的极限挑战意志力,才会让自己满意。 不过时书体力很好,可能一大半力气都花在半路掏鸟窝、爬树、东奔西跑了,有时候累的跟狗似的纯属于自作自受,一行人都不得不用钦佩的眼神看他。 “谢大人,你这个弟弟啊……” “很难说……” 一般说这话时,时书可能刚像狂风一样卷到一座山岗上,正在眺望远处的风景。 “令弟是不是忘了这是流放啊?” 太监阴阳怪气:“陛下此行是想磨练大人的心智和身体,让大人好好反省新政的错处,令弟是否举止轻浮了些?” 谢无炽目光汇聚,见时书从山头上跑下来,嘴巴里咬着一根芦苇,手拿一根送给他:“我俩一人一个。” 谢无炽张开手心接住,每天接过时书时不时送来的乱七八糟的战利品,有时候是芦苇花,干枯的树叶,一根鸟的羽毛,还有可能是个鸽子蛋。 许二郎也收到一堆纪念品:“你们兄弟俩的差距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个情绪难测、疏远淡漠,一个笑容阳光看起来一点心眼子没有。 谢无炽只说。 “让他玩。” 云雾流动,物换星移。 天气越来越冷,越接近北境边陲,地理地貌从起初的绿树成荫、绿田顷顷改换成为了草木稀疏的土坡和黄地,树木摇落萧条,风沙被地面的风卷起,天空变成了暗沉的淡黄色。 这天,光秃秃的山地上,时书正盯着山脚下走过的一列一列车马,不自觉间,一片轻盈的雪絮落到眼睫,揉了下眼,一片冰凉。 时书倏地狂奔:“看到了吗,下雪了!居然下雪了!” 从东都走向太阴府,从深秋,居然走到了冬天。 一大片一大片的雪絮落下来,迅速沾满谢无炽的头发:“这不是第一场雪。” 时书:“是不是要过年了?!” 许二郎感慨:“是啊,居然都要过年了。” 时书:“过年这天能不赶路吗?” “谁过年还赶路?哪怕是囚犯,逢年过节也要歇着。独在异乡,咱们也要过年啊。” 几个差役纷纷笑了起来:“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 “我今年不在,我娘得一个人置办年货,她腰又不好。” “哎……” 在雪地里走着,说着话,没多久雪便下得越来越急了,再走了半个时辰,地面铺出了一层淡淡的雪毯。朔风卷着雪絮,锋利的刀刃一样直往脸上割,时书别过脸躲了下风头,到谢无炽身旁替他擦脸上的雪:“天气越来越冷,你怎么样?” 两个月。 谢无炽身上卷着沙尘和雪絮,沾在漆黑的睫毛上,气色比在东都时差了许多,一双眼睛似乎更暗了,“哗啦啦”,脚踝上的锁链拖着地上的雪沙,像囚徒,像神鬼。 他瞳孔中倒映着阴沉天色,还有风沙漫天、杂草丛生、苦寒荒僻的边陲,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眉眼间若有所思,听到时书的话才回过神,看向他。 谢无炽的眼睛一直很冷,有时候也许要缓缓,才能看出不同的温度。 谢无炽:“我很好。” 时书一时心里升起一股子悚然,总觉得他这个精神状态令人担忧。 如果谢无炽时常抱怨,每天都唉声叹气倒也像个人,但他偏偏一句话没说过,整整三千里,连时书都有叫苦叫累的时候,谢无炽戴着枷锁负重前行,但一个苦字没说过。 那群太监天天写谢无炽观察日记,都写不出来。 “真恐怖。” 他是一点情绪也不显露,绝不迁怒的人。 时书在这方面确实佩服他,是个男人。 时书准备说话,背后,响起一阵马匹呼哨的脆响声。这种声音的狂放不羁,和城楼繁华处的东都街道上纨绔子弟的马匹绝不一样,顺着风雪,被烈风一路吹了过来。 时书转过脸,几匹高头大马在前,上面坐着挥舞长鞭的虞侯,背后则跟着一列一列推车的役夫,弓着脊背,在雪地中艰难地往前跋涉,车上则放着用包袱装好的粮草,快有上百人之众,车轮响起不堪重负的声响。 时书惊讶:“这已经是边关的景象了!” 他第一次看到边关的将士,还有这黄沙漫天之状。和东都城的繁华不同,绝对的冷漠肃杀。 在纷纷雪絮中,这群人像蚂蚁一样连接着,缓慢向前,前面则回荡着动静。 “谁让你停下来的!站起来!!” “南茶河前线正等着用粮草,今日不能歇息,倘若延误军法处置!要你们的狗命!” “让你走!不许歇息!啪——” 一鞭子抽在一个年轻人的背部,皮开肉绽。时书触目惊心时,被许二郎撞了下胳膊:“你哥发配来太阴府,就要干这些事。” “什么?” “要么搬运粮草,要么修城墙,战区前线清理尸体,搭修窝棚,或者到后勤管军马粮草辎重,这些都看太阴府的监司怎么安排了。多给钱,活儿就轻松。” 背后太监咳嗽了声:“咳咳咳!” 许二郎:“看来难了。” 时书:“这不是比流放还苦吗?” 许二郎:“你以为,流放之后,就没几个人能活下来。全都死在边关和将士们一起填沟壑了。” 时书感觉到极致的冷:“好冷。” 时书忍不住再问:“他们都是罪犯?” 许二郎说:“不全是,这么多人,应该大部分人是‘仇夫’。” 时书:“‘仇夫’?” 谢无炽视线移动,替代了回答不清的许二郎,更准确地道:“和‘北来奴’差不多。” “二十年前哀宗时,大景被大旻的铁骑连陷三路六州,分别是永安府、垂陀府以及龙兴之所大盛府,这三处有上百万大景的百姓在铁蹄下被迫沦为异族的奴隶。其中不少人不愿意为异族当奴婢,便从沦陷区渡河逃到太阴府和长平府,充为军户或者奴役。充军的军户叫‘仇军’,寓意着同仇敌忾、报仇雪恨,至于没有参军的便是‘仇夫’,男做奴女为婢,为边疆的军队服役,以待收复故土之日。” 时书瞳孔缩紧:“原来是这样……” “别小看一个人回家的欲望。” 时书看着眼前的人,果然,由于并无退路,这些役夫神色也没有多少抱怨,在风雪中推着粮车运行。时书仔细一看,冬天苦寒,这些人的手脚都皲裂着伤口,面上更是生着冻疮,嘴里呼出一口一口的寒气。 “怪不得边塞诗都写艰苦荒凉,这谁不苦啊?” 感觉这里的人面相都更坚毅。 时书呼出一口寒气,把快要冻僵的手藏到袖子里,实在冷得受不了:“走了走了,雪下得紧,早些到驿站休息。” 一到驿站便解了行枷,将锁链也解开了。极其寒冷的天气,时书把来财拴在马厩里,回来时一群人正往驿卒那抢热水,争得脚步匆匆,你推我挤,几个太监还互相红了脸。 许二郎笑着说:“这群太监要洗屁股,不然身上有味儿,你知道吧,他们阉的不干净总漏尿,所以得抢热水天天洗。” “是吗。” “当然了,我什么都懂。” 时书看了会儿,走到谢无炽身旁。 他端端正正地站在那,正看庭院里的冬雪,神色若有所思,哪怕这两个月偶尔没多少人权,但脊背一直挺直,姿态极高。 时书拽着他,进了空闲的屋子,把谢无炽的袖子撩开:“快来快来,今天的检查开始了,我看看冻伤了没有。” 这一两个月,时书发现了谢无炽的毛病,属于身受重伤金丹破碎也不会吭声的隐忍性格,但冬天来了以后变数越来越多,时书很怕出现意外没能及时看见,所以时不时得检查他的手脚。 时书先看他的耳朵:“没有冻伤。” 再把手牵起来:“食指有轻微的冻伤,问题不大,把手套洗了拿火烤干,明天再戴上。” 时书没照顾过人,一路回忆小时候爸妈照顾自己,以此效仿。他拉谢无炽的裤腿:“脱鞋,让我看看,也没有。” 确认帅哥浑身上下没有毁容性损伤,时书这才欣慰地道:“好嘛,这样就好,谢无炽,我们再坚持几天就到太阴府,你的自由胜利在望。” 想到这里,时书就高兴。 一路上风霜雨雪,脚步奔袭,整整三千里之长,不过因为两个人一直陪伴,哪怕和谢无炽到了这太阴边境的苦寒之地,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可怕的。 时书喝了杯水,劫后余生般的说:“刚才看到那群役夫,想到你以后也是这种生活,真可怕。不过没事的,幸好我跟你一起来了,你服役我也跟你一起呗。” 谢无炽看着他。 时书说:“不是要过年了?这是我们来这里第一个年,不用再赶路就好好过。上次在潜安府你答应过我,回东都就请我吃庆功宴,到现在也没吃成,这次总能吃上了吧?” 谢无炽垂着眼,不知道说什么。 时书点头,明白他的想法:“也算庆祝你终于成功走完了这三千里,未来都是坦途。” 时书拍拍他肩膀,走出门去,准备找热水给谢无炽洗手洗脚擦洗身体。谢无炽跟在他背后,一直以来都是时书跟着谢无炽,这会儿他倒是安安静静,和原来形成了鲜明对比。 时书第一次来如此偏僻的北方疆域,风头如刀面如割,上个厕所都冷得要命,他去打热水时只剩下最后半桶,剩余的柴火要留着明日烧饭用。 这半桶擦洗了身体,剩下的用来洗脚,谢无炽道:“一起洗,不然冷了。” “……” 时书心里一咯噔,将剩余的水倒进盆里。 两双脚踩在同一个木盆,时书没敢吭声,谢无炽的脚尖似乎踩住了他的脚背,水波荡漾,皮肤接触在一起。 时书只好若无其事地洗脚,把视线转开没看谢无炽,片刻洗好之后把木盆里的水倒掉,擦干净手。 时书站在门口看庭院中的雪,心里隐约有种感觉,谢无炽对他的觊觎似乎不仅仅在于唇齿之间,这段时间夜里不总是抱着睡,一般时书不同意,谢无炽也能尊重他的想法。 只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气氛萦绕在其中,但谢无炽身心都在这途中受挫,时书也没有仔细讲究过,他本来心大,有些事很容易就忘了。 只不过对谢无炽喜欢男人这一点怎么都难以释怀啊。 时书思考时,驿站门口风雪加紧,灰色蘑菇似的走进一个人,抖着身上的雪:“行行好,大人们,要口饭吃啊——” 这北境的驿卒人稍好些,大概明白有些人就差口饭,否则能冻死饿死,闻言给了他一块馒头。 时书看着,这人就在门口坐下吭哧吭哧地吃。 时书蹲在台阶旁闲看,没曾想来福猛地跑到那人身边去,时书刚以为来福要咬人,这人猛地一眼把来福认出来了:“咦?旺财?怎么又是你?” 时书走进:“你怎么会认识我的狗?” 这人抬起头,一张风雪摧残的脸:“你,你,你,上次在舒康府的驿站,我们见过!” 时书想起来了:“哦,原来是你,你在那看瘴疠的墓碑。你不是去东都吗?怎么跑到太阴府来了。” “我当然是跟人打听——”这人沉默了片刻,忽然用一种试探的声音说:“奇变偶不变——” 时书本来还没注意,回味了一下,瞳孔猛地睁大,定定地看着这个人。 空气中回荡着生冷的意味,时书脱口道:“卧槽。” 对方:“卧槽?” “卧槽!” “卧槽!!!” 时书脑子里热血冲上脑门,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仿佛目睹了神迹,接着猛地回头冲谢无炽勾手:“快来快来快来!” 不是吧,真的假的!这个世界里,居然还有其他穿越者。 时书正在喊谢无炽,而这个人早凭借这几声卧槽识别成功,一把抱住了时书的腿,嚎叫:“你是不是谢无炽!是不是!兄弟,我找你找得好苦啊!一价氢氯钾钠银,二价氧钙镁钡锌,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衬衫的价格是九磅十五便士!” “亲人,亲人呐!没想到居然还有同类!” 茫茫大雪,边塞城关。时书心里激动到了极致,从来没想过会在这里遇到新的现代人,正想往他肩膀上猛拍回应一下。 背后气息靠近,谢无炽道:“松开。” 杜子涵没听清,下一秒,手臂被扳发出一阵:“疼疼疼疼疼疼——” 松开手,时书连忙道:“别动手,他也是现代人。” 谢无炽:“听见了。” 杜子涵连忙解释:“兄弟我不是坏人,我叫杜子涵,我真的叫子涵,我一直在找你们。我就知道治理瘟疫还有搞新政,古代人能做到,但这么高效率绝对不简单!” 时书悄悄看了看院子里其他人,太监的视线正汇集此处,蹲下身:“你来多久了?” “今年开春来的,待了一年了啊!我哭死!” 杜子涵痛苦欲绝脸:“我之前还有个朋友,但他受不了,自杀了,从那以后就一直是我一个人——” 时书扭头看谢无炽,谢无炽眼瞳幽暗,安静地盯着他。 杜子涵再次抱住时书:“你是不是谢无炽!果然,我简直是天才!” 时书说:“我不是谢无炽,他才是。” 杜子涵擦着眼泪扭头看谢无炽,再看看时书,说:“不儿,穿越还卡颜局啊?” 时书:“你长得也不错——我也不知道我俩咋穿来的,总之我穿来三个月后才遇到他。” 杜子涵道:“行,换个地方说。” 时书转过身,那群太监果然蜂拥过来,似乎想听对话的内容。时书编了个借口,说是同乡人,这才一起进了房内。 时书给杜子涵倒了杯水,沸腾的心情没能平静。本来都认命了快,但现在突然又出现了新的穿越者。 时书侧头,谢无炽站在窗边,对这位新来的人并不热络,脑子里转了一下,对杜子涵说:“你坐着,我们出去拿点吃的。” 拉着谢无炽道:“走走走,你也来!” 一起走出了门,到灶屋,时书才轻声问他:“你对这个新穿越者怎么看?我可以接受他,不过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还有关于你的事,如果不想透露我就不说。” 谢无炽:“不要说,先观察。” 他行事慎重,时书心里明白:“好,你放心我不会乱说,一定保守你的秘密。” 说完,却见谢无炽身上侧脸映着雪影,垂下眼睫,鼻梁挺直,似乎并不太愉快。 时书:“怎么了,谢无炽,你看着不高兴。” 谢无炽抬起眼,看着他:“我不喜欢,别人介入你和我之间。” “……” 时书:“啊?” 谢无炽转身出了门去,时书意识到不妙,加快脚步跟着谢无炽一起进门。 杜子涵在房内椅子上坐着,搓着手试图取暖,谢无炽的衣袍进了门,立刻激动地拍着桌:“大爹哥!我知道你的故事——” 谢无炽平静地看着他:“我让你坐下了?” 时书心口一跳,耳后一阵燥热,转头看向他:你在说什么,谢无炽……你对新朋友居然是这种态度? 杜子涵站起来,惶恐道:“那个,我。” 谢无炽一个字一个字说得缓慢,让他听清楚:“我有话直说。你想跟我走,但我不喜欢没用的废物,也没心情玩什么友善纯真。这里已经不是现代了,你想跟着我就得听话,不听话就滚。” 杜子涵脸涨红,一时没说话,时书白皙脸上意外地左右看,心里泛起涟漪。 “我说,别这么紧张……”时书试图缓解气氛,“谢无炽,你到底……” 没成想,杜子涵点头道:“好的,我睡柴房去,谢谢你们收留我,谢谢。” 他紧接着收起包袱往外走,时书目光移动,心里千言万语。 为什么? 到底哪里不同? 时书一转念,忽然想起很久前自己刚认识谢无炽时。! 62 走出门去,时书陪杜子涵去柴房,他搓着鼻尖:“大爹哥看人跟看狗一样,眼神好有杀伤力。” 时书:“他眼神倒是一直都这样,穿越前豪门哥,穿越后卷王爹。不过他脸没那么臭……可能是最近心情不好。” 杜子涵先自我开解了:“真没事,穿越一年,我可以给任何人当狗,等级意识早已分明。” 时书:“不是,这很过分。” “还好,你打游戏吗?没有哪个大佬会温声细语跟你说话,有本事的人脾气差是事实,除非你是萌妹,或者对他有价值。当大佬的狗做好觉悟就行了。” 时书:“但他对我挺好。” 杜子涵:“哎,也许你是他遇到的第一个穿越者?” 时书实在费解,见杜子涵打了个呵欠,拍他肩膀:“你先休息,我回去问问。” 杜子涵:“行,真累了,兄弟慢点再聊,终于找到亲人了!” 时书拿了饭和菜,想着谢无炽的叮嘱,保留对话先回房间。脑子里全是谢无炽不留情面的呵斥,回想他的脸色和姿态,脚尖踢到门槛。 至于吗?为什么语气这么差?杜子涵只是一个现代的伙伴,多一个人陪伴不好? 屋子里昏瞑,窗外落下细碎的积雪,房间在寒冷冬日的巢穴。屋子里没有掌灯,时书掏出火折子把灯点了,转过身,谢无炽正坐在阴影当中,一身淡色月华般的衣裳。 时书笑着问:“怎么了哥,刚才发那么大火?” 时书发现,谢无炽这个大男人,偶尔还会有这种脾气。时书说完,走到他身旁:“他在柴房睡下了,我当然不会跟他好?不过你为什么对他那么说话?万一合不来,也不用搞得这么尴尬。” 谢无炽:“避免他以后妨碍到我,先划定界限。” 时书啧了声:“心这么冷啊。商量商量,对他表面好看点可以吗?以后还当朋友。” 谢无炽看向他,顿了一顿,才道:“时书,站在我这边。” 时书蒙了下:“我没站在你这边吗?” 谢无炽:“以后,一直。” 时书还没弄懂这句费解的话,谢无炽解开绑发的带子,将外衣也脱下,霎时变成了单穿一件亵衣的模样,到躺床躺下。 “来,睡了。” 时书仍旧费解,心里满腔问号爬到了床上,别说,有了杜子涵这个现代人存在,忽然又在提醒这段并不够正常的关系。时书刚想拒绝,一只手放在腰际,把他抱进了怀里。 “……” 第二天早上,时书只是去马圈看了看来财,回来杜子涵便背起包袱,往驿站外走。 时书叫住他:“怎么了?” 杜子涵说:“太阴府?行,我马上过去置办,好嘞好嘞好嘞哥!” 时书眼睁睁看着这个刚认识一天的朋友,戴上斗笠,适应了谢无炽小弟的身份,在门外搭乘了一辆牛车,摇 摇晃晃地在风雪中离开。 时书咬着馒头:“谢无炽,你让他干什么去了?” “太阴府买屋置地,收拾住所,他和我们走一起没什么好处。” 时书口中绵软,心想本来今天还打算跟杜子涵聊到昏天黑地,这么一搞,人立刻就没了。 一旁,马匹打了个喷嚏,人群在清晨的寒冬中复苏,纷纷道:“走咯,赶路了。” 最后的一段路程,除夕的当晚,一行人停在了距离太阴府六十里的一座小城,名叫榆县,地处两面群山的小沟当中,据说是附近最大的一座城关。 时书站在风沙吹拂的街头,半个时辰从城头走到了城尾,被黄沙和雪吹得张不开眼,心想这地方真是鸟不拉屎。 城内都是由泥土建造的房屋,灰尘漫天,不过新年将至,每家每户的门窗上都贴着红色的纸张,光秃秃的树枝头挂满红丝带,供奉神佛的庙宇地上红纸遍地,游神的队伍走过,跟着几个穿新衣服的小孩子,气氛热闹。 锁链拖在地上,没成想这最后的六十里,谢无炽居然生了一场大病。 时书时不时给他擦汗:“谢无炽,马上就到客栈休息。” 进门,谢无炽脚步虚浮,路上看他神色很不好解开了枷,这会儿便将脚铐和手铐都解去,连忙叫时书出去买药。 “买药买药买药,”时书心急如焚,找到城内唯一的药店:“冬瓜皮和当归,生姜,附子,煮汤冲泡冻伤,还要治理伤寒的药。” 老板态度磨叽:“药材是有,不过都让城里的军官预订了,还剩一些,你有钱吗?” 时书掏出银子:“当然,我有的是钱。” 老板上下瞥他:“呵呵,我刚才看见你们一行人过来,你跟在那罪犯身边,都流放的罪犯了,别是弄虚作假吧?” 时书“哐当!”一掌将银子拍在桌案,瞬间火起:“让你开药就开药,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老板接过银两,用牙咬了咬,这才说:“看来是真钱,小东西,偷来的抢来的?” 闻言,时书不知道哪儿来的火气,一脚踹在回形桌案上,把那木案都踹得挪了声响。不等老板再说话,时书把另一块银子拍出来:“银子,银子,你要的东西!够了吗!别管哪里来的,比你卖价比进价贵二十倍良心!够了就赶紧抓药!不就是钱?抓好了老子再赏你!” 老板被他狂躁的形态吓住,把药都包在纸里,时书还在骂:“让你拿药就是,还敢在这狗叫!说别人是小偷?你有什么本事在这说!” 老板捏着银子,露出讪讪的笑:“客官,不够再来。” 时书心里的火气不散,莫名其妙就被咬一口,抓着药包,转身离开了药铺。心里真是说不出来的酸楚和恨意。 谢无炽发炎发烧可能和身上的冻伤有关,越走越冷,越走越冷,御寒困难,何况他在一直戴着枷锁。时书进门连忙支起炉子熬药汤,至于其他人等,正在凑商量凑些钱买顿好吃的,过今天这个除夕夜。 许二郎说:“小谢,我们凑了点银两,准备买头羊来烤了吃,另一头炖着吃,你想不想要?” 时书:“我也可以,但这儿有没有新鲜蔬菜和水果,能不能买点儿来来让我哥吃?” 许二郎:“我一会儿去农家买羊,帮你问问啊。” “谢谢啊,钱给你。” 时书递给他钱,许二郎和几个护卫走出了门去,一行人押送罪犯,平时虽然有嘴皮子打架的时候,但到过节时气氛变得融洽些。 不知不觉都要过年了,时间过得真快,时书心里颇有感触,只是现在太忙碌。一只锅子熬着汤,另一只锅子熬着药。水是敲碎的冰块,另外还有只锅子给谢无炽烧开水。时书陀螺一样来回转动,慌慌张张端着药汤进了门。 “药来了药来了!谢无炽,你再坚持坚持,快来快来,先泡洗伤口。今年大过年的,谁像你一样突然生这么严重的病?真是可怜孩子。” 谢无炽坐在椅子里,身上让时书盖着被子。店里的炕到了夜里才生,现在是冰凉的。时书用帕子打湿了药汤,擦洗谢无炽的手臂。 时书松了口气:“冻伤没有溃烂,只是大片皮肤发红,暗肿,可以泡药汤化淤血,先把手泡泡,再泡脚。” 时书低头脱他的鞋子,把他的腿按在木盆当中。全程,谢无炽几乎没什么动静,让时书疼他着。他处于剧烈的头痛当中,双目闭拢,一张俊朗的脸苍白,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动作。 时书说:“我先前看过小说,武松都能被冻伤要掉半条命,你现在肯定很难受吧?没事没事,我们吃了药就能好。” 时书用药汤擦洗他的小腿,一大片冻伤的深色,谢无炽在喘着气,脖子上青筋浮起,似乎很疼。 “来喝水。”时书让他泡着,把手洗干净后见开水烧好,等温了便往谢无炽的嘴里送,见他缓慢呼吸着,一点一点舐水,口角淌出水流。 时书:“谢无炽,你下巴上好像有个漏勺,边喝边漏啊。” 光是喂他喝水,都是边喝边从唇边溢出,一边擦一边喂,喝了快十几分钟才喝完那小半碗。谢无炽头疼,睁不开眼,时书再给他擦擦眼尾的湿意。 “真不知道我不在,你要怎么活下去。”时书刚洗过的手臂很快变凉了,时书把他的手揣在自己的衣服里,保暖,和他一起坐在榻上。 “真是天公不作美,大过年还让你生个病,不过问题不大,有我在,别害怕。” 门外,是这座风雪中的边陲小城。 荒凉,惨淡。 时书安慰着他,心中也有些想法:好不容易认识个杜子涵,也是一路要饭的货,这就是穿越吗? “睡吧睡吧,多休息保存体力,加快新陈代谢。” 时书费力地用自己178的身躯撑起这个190的人,时不时给他擦额头上的汗,让谢无炽能睡着。 下午,许二郎和一行人赶着羊进了院子,师父磨着尖刀在外面杀羊,许二郎拿过来一个包袱进来:“帮你在附近村子里问 了,有几个冻梨,红枣和山楂,萝卜和小白菜,这季节没有新鲜的菜果了。你弄给你哥哥吃。” “谢谢谢谢,我哥现在正好缺维生素。” 许二郎:“啥维生素?” 时书:“你不懂,以后跟你说。” 时书抱着一包袱勉强称得上新鲜的蔬菜水果进了屋,谢无炽还闭目在沉睡中,时书把山楂掰成碎末,送到谢无炽口中,但他似乎刚尝到味道,便吐了出来。 时书:“怎么不吃?” “酸。” 谢无炽半抬起眼,凑近,轻轻蹭时书的下颌。 “……” 时书心里莫名有了一丝涟漪,他不太自在地低头重新看山楂,往他嘴里塞:“酸也吃几块,吃点吧。” 但一送到唇边,谢无炽再吐了出来。 “…………” 时书明白了:“你是故意的吧?谁生病了还想你这样有脾气?说吧,你想怎么样。” 谢无炽的鼻尖再蹭蹭他,发烧,他浑身都很烫。 “再给你一次机会。”时书再拿了小半块掰着他的口,送进去轻轻在他唇上蹭了蹭,手没松开,谢无炽就抿着那块山楂,缓慢地咀嚼。 手心很烫,不让时书放开,一放开就停止咀嚼。说实话,时书作为一个直男,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谢无炽这种要哄要安慰要顺着他来的男的,要不是有印象分,早就掉头就走不伺候了。 看着他,不免想起记忆里,自己小时候生病了吃药,也鸡飞狗跳。 柏墨女士捏着他的下巴,说:“喝开水,一口咽下去。” 小书包却把药片嚼成粉末,然后苦得趴在地上呕,狂哭,柏墨女士千防万防都没拦住,只得赶紧抱着他喝开水,拍拍背哄着,涮嘴巴。 从小到大爸妈都宠着,小时候时书调皮捣蛋够了,现在倒比较正常。 而谢无炽非得要时书摸着他,才肯稍微听话点。 “你小时候没人哄过你吗?还是被人惯坏了,现在都是坏脾气?谢无炽,你真是以为我会让着你,是吧?” 时书仔细看谢无炽的脸,再往他嘴里塞了半块,指腹蹭着他的唇瓣,以免谢无炽把东西吐出来,不过抚摸着,产生了一种怜惜的感觉。 ……好乖。 谢无炽要是个女生,可能还挺顺眼。但哪个男人抱着190男模能动得了心思?只能感到雄竞时的自卑吧? 时书飞快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挥散,不过出于搞笑,轻轻捏了下他鼻尖:“以前我管你叫爹,现在该你叫我爹了吧?” “所以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牙齿咬合会牵连到神经,头疼时任何细微的动作都有可能加剧。谢无炽额头冒着冷汗,时书把山楂掰成更小的碎片,确认谢无炽都咽下去。 门外好不热闹,许多人都在看杀羊,时书隐约只能看见被剐的羊皮,一群人正在清洗羊肉,搭架子准备烤,响起欢声笑语。 “好想看杀羊,刷 了那么多视频,总算能亲眼看看了。但这里还有个人要伺候。” 谢无炽听见了,似乎轻轻点了下头。 “你别点了,不要说话,睡觉就好。” 时书再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说着说着,时书也有些困了,和谢无炽靠在一起睡觉,直到屋子里暗下来,时书猛然惊醒后,给谢无炽喂了半碗水,出门找许二郎一行人。 这群太监、护卫还有差役,早在美滋滋等过年了,桌上摆满了酒和熏肉,锅里和架子上的火焰正盛。 烤羊肉,萝卜炖羊肉,一口大锅里汩汩地滚着浓白的汤汁。调料不如南方繁华处丰富,粗盐香料往里一撒,开大火闷炖,但肉类和蔬菜原汁原味,烟雾中香气四处溢开,别有一番粗豪的风味。 “熟了,可以吃了!” “尝尝我师父的手艺,走南闯北,对吃最有见解。” 时书端着碗挤入人群,一张俊秀的笑脸:“我我我,先给我来一碗!我给我哥吃!” 眼看碗里舀了满满一大碗,时书捧着半碗羊肉汤进门,到谢无炽身旁坐下:“我刚抢到第一碗,给你喝,香香的,快尝尝!” 谢无炽在半梦半醒中,让时书喂着勉强喝了几口,他睁开眼睛凝视时书,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时书:“晚上了。” 谢无炽:“你不去吃饭么?” 时书:“我就在这儿陪你吃,不去和他们吃了。” 谢无炽闭上眼睛,失去了动静。他这张脸丰神俊朗,眉目轮廓明晰,可现在却了无生气。时书问他:“还喝吗?” 谢无炽轻微地道:“不。” “那我喝了。”时书把没喝完的倒掉,接着用筷子掰开炖好的萝卜。 其他人在门外大声吃饭,喝酒,吆喝,欢笑,声音传到屋子里。时书点一盏灯,屋子里冷冷清清,扶正谢无炽,再一小口一小口喂他。 男人的身躯十分宽大,腰身雄悍,虽然折腾了这两个月,但谢无炽没见得瘦弱,身上反而有了一种风霜侵蚀过的痕迹,千锤百炼后,更接近于男人,没有任何身体的折磨能让他真正地痛苦。 时书这时候才感觉,谢无炽是男人,自己还只是少年。谢无炽的手臂,下颌,肩颈,骨骼,每一处都有成熟和坚毅之感,即使现在也觉得他只是暂时休憩的狮子,皮肤下的肌肉都在蛰伏中。 时书想起他在相南寺搅动风云,再去舒康府治理瘴疠,奔波不停,再到进谏皇帝一跃成为朝廷重臣,霹雳手段从富户手中争夺田利,不过这么个人,现在只能在边陲一座风沙中的小城,生病了让时书抱着喂饭吃。 时书想了想,笑了:“倒霉蛋。” 一想到这个穿越,时书能笑几分钟。 惨笑了。 时书在那懒洋洋地笑的时候,谢无炽睁眼,不认命。 谢无炽牵住时书的手。他手臂上青筋分明,肤色和时书有差,手是很有力量感,似乎会掐人的脖子那种手。 时书笑着说:“想到现在真好笑,谢无炽你要好起来,把害你的人都打倒,你是最厉害的。” 谢无炽喘了声气,靠在时书的耳边:“嗯。” 时书:“你要做什么?” 谢无炽:“尿。” 时书从炕下取出夜壶:“呃这个就你自己来,我就不帮你了,有点……” 谢无炽:“帮我。” “……” 时书沉默,伸手解他繁重的衣裳。 门半掩着,谢无炽侧过身,他的手放在时书的手背,细长的手指,成熟的麦色覆住白皙的雪色。时书看见他袒露的平坦小腹,隐约能看见毛发一起一伏,耳中响起动静。 时书忍不住回头,一扇门之隔,倘若有人进来,便能看见时书居然在给另一个人把尿。 “谢无炽,你——”时书磨着后牙槽,忍得发酸。 欺人太甚。  太欺负人了。 液体滴在了夜壶当中,片刻,时书终于听到那声音停止,连忙把虎子放回到炕下。等他回头,谢无炽竟然没把裤子拉上去,而是垂着。 谢无炽:“……擦一下,不干净。” 时书:“这时候,你还这么讲究?” 时书只好拿起手帕,擦洗东西的尖端。看得出来小时候就割过,无包裹状态下十分美观。顶部有轻微的液体。 谢无炽的手握着,拇指蹭在时书的手背,时书整只手都在发抖,完全触摸到了棱角、轮廓和尺寸,甚至还有温度。因为谢无炽在发烧,他无论什么地方都热得不可思议。 飞快抽回手,时书的右手发麻,再拧了张湿热的帕子给谢无炽擦手。 昏暗的火烛之中,谢无炽拉上了裤子,刚刚展示过,他闭了下眼睛,阴影顷刻从眼睑落到了眸底。 时书没忍住:“谢无炽,你是不是有暴露癖啊?” 说完,时书就转头将水盆拿了出去,走到门口才听见背后的声音:“有。” 乱七八糟,胡说八道,时书实在没话说,大步走出了门。 夜色渐深,除夕夜当晚要守岁,一行人都点着灯在客栈打牌赌博。时书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只是站在院子里,用脚踢踢地上的积雪。 他家那边,冬天从来不下雪。 时书有些兴奋,自己堆雪人玩儿,堆了一个谢无炽,恼怒地用了根树枝在雪人的下部分:“喜欢撅是吧?暴露癖?给你撅着,你看看这样好看吗?” 忽然,他注意到有人在放爆竹,响起“霹雳啪啦”的动静。时书连忙跑出去,原来是几个小孩儿在街头,放着名叫“花盒子”的东西,会响声音,还会发出五颜六色的烟花。 时书拿银子买了几个回来,在院子里放。爸爸妈妈想你们了,新年快乐。还有那群现代的朋友,一想到他们在吃香喝辣,真是难受。最后,时书留了俩给谢无炽玩。 时书拿着花盒子回到房间内,说:“谢无炽快看!” 谢无炽本来就头痛欲裂,霎时,听到“嘣!”一声,爆竹花炸了一地,他脑子里也猛地抽了一下,睁开眼看着时书。 时书:“好看吗?这个是蓝色的,还有黄色的。” 谢无炽:“好看。” 时书把剩下的几个都放了,谢无炽眼皮直跳,直到惊动客栈老板,跑进来问:“老天爷,你在干什么啊?” 时书赶紧拿扫帚清理房间内的碎屑。 折腾到了深夜,时书终于有了睡意,躺上床睡觉把衣服都脱了,炕上温暖火热。前途不明,但两个人还能相依为命。 不知不觉,时书和谢无炽认识快一年,甚至即将渡过这个新年,本来时书总觉得很看不透他,但到现在,似乎并不太介意这些事了。 时书刚躺下,谢无炽覆过身来,一只手从后脑抓握住他的头发,另一只手抱着腰际从肋骨处往下抚摸,游移在后背。 这个人……时书刚一想,唇上一阵热。 刚来相南寺时,听说过元观和元赫的故事,堂兄弟因为大景的国策,迫不得已搞上同一张床,大概温水煮青蛙都是这样煮的,有时候真不是什么爱情,可能就是大环境所迫。 那种兄弟,是因为什么欲望交织在一起的? 时书唇被亲热了,盯着眼前的谢无炽,我俩又是在干什么? 谢无炽一开始真是看我帅,留在身边的? 时书的思绪很散漫,他对谢无炽的亲热既不喜欢也不讨厌,因为谢无炽长得帅,他这副皮囊,和人亲密时不容易产生反感。 杜子涵说了,他之前还有个自杀的同伴,这穿越是双人组队吗?还是说,其实还有非常多的穿越者,只是有些人死了,有的还没被发现? 如果真的有很多穿越者,他和谢无炽的唯一性就不存在了。 不过相比在这个世界找到爱情,时书宁愿跟谢无炽进行这种不明不白的关系。 时书试探地道:“哥。” 谢无炽在被子里,高烧烧得他发热,一条腿沿着床一滑,挤入到了时书的腿间。 时书隐隐约约感觉到,谢无炽在试探他其他的部位。 “嗯?”谢无炽吻他的耳朵,“乖乖。” “………………” 这个人,进行这种事时,情绪价值给的也很到位,虽然时书并没有什么感觉。 这特么男同魅魔,几天不吸男人就难受,时书只能面无表情扮演被鬼缠上的阳气之男的角色。没事,他阳气够,可以吸。 照这么下去,说不定有一天,真的会跟元观和元赫一样,发展成真正的肉.体关系。时书闭着眼睛想了一下,男同和男同是怎么搞的?好像要…… 时书眼睛猛地睁开。 下午帮他把尿时看 到的东西回到记忆,如果跟谢无炽进行到最后一步,是不是得用后面,把这么粗的玩意儿全部吃进里面去? “………………”” - 谢无炽这次发烧,时书衣不解带照顾了三天。三天之后行程继续,离太阴府已经在咫尺之遥。 时书走在路上,东张西望,这片广袤的平地上时不时有将领飞马而过,马蹄腾起阵阵的烟尘,而时书则目视对方矫健的背影远去,忍不住发出动静:“好帅啊。” 时书跑上较高的山巅往远处眺望,一片孤城万仞山。 平地上,只有一些窸窸窣窣的荒草,组成圆形的草甸,时不时飞过几列兵马,军情紧急。 时书才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这里是边境,没打仗吧?” 谢无炽道:“难说。大景边防中线,上次跟你说过了,二十年前,大景沦陷了三路六府,甚至龙兴之地大盛府也被强旻所焚烧,是从那年开始,朝廷尤为注重北境边防,如今,眼看边衅又要开启了。” 时书反应过来:“朝廷这几次都是为军饷发难,难道是边境的战争?” “嗯,本来当时签订了‘茶河协定’,约定不再互相进犯,但这些年来大旻的军队时常越境骚扰,前年更是发生了严重的走火和冲突,在龙门沟一带两方军将遇到爆发战斗,死伤数千人。大旻隐约又有骚扰和入侵的趋势,边境很不安全。” 时书:“不是,打仗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早说?” 真是一处有一处的危机是吧? 时书忍不住问:“谁更强?” 谢无炽:“问他们。” 许二郎搔着脖子,面色难看:“龙兴之地都被掠夺了,你说谁强呢?旻这个狗族,他爹的,本来是大景养的狗而已,只不过前任节度使姑息养奸,让他们成了气候。一开始谁也没想到啊,那个元格尔一起义就组织起了义军,几年把这三路六州都攻下了。不中用的东西。” 时书:“好,挺好。” 听起来,像是这异族大旻,能单枪匹马把大景的城墙给捅穿的样子。 都不知道真打起来,自己能不能跑赢。 许二郎看见时书的脸色,连忙安慰他:“你放心你放心!没打仗,茶河协定还在呢,这些人怎么可能那么轻易毁约啊?一打起来得死伤几百万,更何况,我们冯节度使还镇守在边关,大旻忌惮他的威势,不敢轻易用兵。” 时书捏着鼻梁,心说这穿越是穿对了。 泼天的冷水说淋就淋。 时书盯着眼前的茫茫雪地,一下有了种说不定明天就得死的感觉。他们走了许久,约莫是下午时分,走到了一条蜿蜒曲折的大河旁。 因为是寒冬,这条河流冻结成冰,能看见山势之下,河岸旁全是乱草,杂树,还有陡峭的山河。 时书问:“这里居然还有河流?” 许二郎说:“这就是茶河。” 时书:“啊?” 谢无炽:“‘茶河协定’的茶河。” 大概隔了几十米宽的河岸,许二郎一指对面:“那边,就是大旻的地盘了。” 时书转头盯着他:“你是说,就隔着这么几十米,就是异族的地盘了。” “对。” 时书脸上有根筋抽了一下,他远远看见了大旻的瞭望台,上面站着手持弓箭头戴绒帽的士兵,一双锐利的眼睛射过这条河流。 时书真的想笑:“想让人死,还要附赠流放三千里。” 时书汗流浃背,转头看着谢无炽:“只说是流放,没说是前线参军啊?” 谢无炽的手碰了下时书的头发:“别怕。” 时书只能祈求,这群人能遵守协定,有点道德。 再往前,慢慢到了傍晚,他们似乎走到了一处广袤的沙地。眼前终于看不见那条河流,大概是被群山所遮挡。 时书刚松了口气,左右张望,忽然听到一阵凄厉的嘶喊,混合着马蹄践踏地面的动静。 “啊——啊!!!!” “啊!!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 别说时书,连谢无炽都是眉头一皱,许二郎和几位差役脸色大变,宫廷中派来的护卫走到现在,终于大喊了一声:“掩护!” “列阵!” “都把武器抽出来!” 时书惊讶时,谢无炽道:“给我行枷解开。” 许二郎连忙解了他的枷锁。时书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的目光越过连绵起伏的山坡,看到了几个细小的人影,从茶河一线狂奔而来。 这几个人影,起初像蚂蚁,接着才发现是人在狂奔,手里拎着包袱,一边狂奔一边嘶喊:“救命啊!救命啊!” 整片荒原上都没有人,那几个人不知道往哪里跑,终于看到了这一群人,便朝着时书和谢无炽的方向狂奔而来。 时书:“他们是谁?” 起初,时书还以为是壮年,直到在里面发现了女人,还有小孩儿。 许二郎说:“完了,这些是从茶河偷渡过来的人!” “偷渡?” 谢无炽:“垂陀府,大盛府,永安府,这三府都失陷沦为了异族的马蹄践踏之处。大旻的人把大景的百姓列为最低等的‘贱骨头’,任意屠杀奴役,遗民泪尽,没有人不想回到大景,所以每天都会有人试图从茶河偷渡,回到大景的地盘。” 时书转头,盯着他。 “很明显,这一群人偷渡,被大旻边境的士兵给发现了,正在追杀。” 果不其然,谢无炽话音刚落,时书便看见几列骏马从山岗上席卷下来,这是真正的高头大马,马匹上坐着姿态雄壮的兵士,但这群人不是大景的将领,而是大旻。他们从背后取出弓箭,一边策马狂奔,一边 放箭从背后试图射死这群人。 谢无炽道:“大旻对于逃亡的人,有个太监发出尖锐的嘶叫:“怎么朝咱们跑来了?不要过来!跑到我们当中,我们都要被杀死!” “快快快!放箭射杀这些人,不要让他们过来!” 时书转头,才意识到他说的是,放箭射杀这些沦陷区的遗民。 偷渡的遗民终于看见了人,狂奔着,大声呼救。 “救救我!我们是大景的百姓!” “嗖嗖嗖!” 几列利箭飞去,跑在最前面的百姓腿上中箭,跪倒在地,用惊讶地眼神看过来。 紧接着,这群遗民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击中,站在原地,不知道要不要再往前。而背后,大旻的铁骑像狂风一样赶来,许多尸体倒在了地上,那些人便从马背抽出弯刀,向着人的后背挥砍。 时书张开嘴,声音卡在喉咙中,是一声嘶哑的:“别!” 谢无炽出了声:“弓箭给我!你们是昏了头了吗?居然朝着百姓放箭!朝大旻的人放箭!” 被他一声怒喝,这群宫中的护卫才回过神,他们大部分人没经历过战争,只是三千里外歌舞升平的东都皇宫内的守卫。闻言,连忙将箭矢朝马匹上射去。 谢无炽夺过其中一把,时书和差役挤在一起,时书有些错愕,他眼睁睁看见谢无炽拉开弓。 一双鹰眼平视前方,紧接着,松开了手。 箭镞银亮,箭羽飞旋,笔直地划破空气疾射而去,然后,马匹上一个士兵猛地坠落下来。 时书开始往前跑,去接应那群人,他也没弄明白原因,腿已在往前跑了。背后箭矢如雨,时书头一次感觉和死亡的距离这么近,很久以前,他试图跳河自杀时,都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他往前跑,背后的护卫也在往前跑,马匹上的人一个一个接着坠落,时书不知道这些箭是谁射的,等那匹狂奔的马掠过,一具沉重的尸体跌落在地上。 时书低头看着,这人喉咙有个血窟窿,箭镞便深深地埋在这个人的喉咙中,被射了个对穿。 时书转过身,狂风之中,谢无炽拎着那把弓箭,乌黑的发缕被风吹得凛凛,箭矢直接对准时书,尖锐银亮的中心正中瞳孔。 紧接着,稍微偏离,射向了他背后。 疾风从耳边掠过,时书转过脸,那群大旻的士兵,纷纷乱乱地倒在了地上,剩余的几匹马,则大声“吁——!”勒住缰绳,策马回奔。 “啊啊啊啊!救命!谢谢大人们救命之恩!” “啊啊啊啊呜呜呜啊啊啊……” 遗民的哭喊格外清晰,时书站了好一会儿,还觉得和这个世界有隔膜感。好奇怪的感觉,他好像一个看客,而方才的一切,像在放映电影。 许二郎腿吓软了,跪在地上:“老天爷。” 几个太监都吓失禁了,还瑟缩成一团。 谢无炽放下了弓箭,脸上没什么情绪,走到时书的身旁:“下次别跑那么快,先问我。” 时书:“好。” 他站在时书的身旁,也在看被他一箭射穿喉咙的人,对方手里紧抓着弯刀,刀刃上血迹斑斑,不远处几位百姓伏倒在地,血流成河,就像睡着了一样。 时书还是不太明白,这种转瞬之间发生的事情。 谢无炽注视着眼前的尸体,片刻,他伸出手,一只脚踩在对方的胸腔,将箭镞缓缓抽起。 “嗤——”动脉血一下飞溅到他下颌。 “哦,杀人了。”谢无炽抬起手,缓慢地擦擦拭温热的血,似乎在感受这种温度,神色带着疏远的思索。 时书和他对视,嗓子发紧,没说出话。 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不远处,另一列骑兵飞马而至,起码十几匹骏马,时书的心跳猛地加快时,谢无炽道:“是大景的骑兵。” 骑兵在这群站着的人跟前停下,劲悍的风几乎逼近鼻尖,吹开了时书额前的头发。 马匹上跳下一位年轻的将领,看着满地狼藉,怒骂道:“旻狗又蹿过来了,狗杂种管不住自己撒尿标的地点吗?畜生,天天往这边跑,哦忘了,这边有他爹娘啊。” 接着,再看到了这群遗民:“尸体搬走,老百姓跟我来。” 最后,才把视线放到这群差役、太监、护卫和囚犯上:“你们是谁?” 时书还说不出话,发现,自己的腿软了。 一直抖。 时书刚撇了嘴角,咬唇。 谢无炽冰冷的目光,转向他:“不许哭。” 63 流放地是太阴府下一座叫森州的边陲城市,眼下是冬天,城楼积雪,城内冷风吹拂。 而刚才偶遇的巡逻骑兵,恰是太阴闻名遐迩的“仇军”的一名裨将,听说了来龙去脉后,带他们一起回了城内。 谢无炽跟人进了监司,时书蹲在门外的树根底下,撑着白净的脸,和留守的许二郎说话。 时书问:“押送了人,你们是不是要回东都了?” “回,这一趟出门太远,本来出府路时就该换一批差役,不过谢大人身份紧要,这才让咱们刑部的人一路押送到太阴府。” 时书明白,和他的交情也就这俩月:“好,以后我如果还回来,到高华楼请你吃饭!” 许二郎舔嘴巴:“好啊,高华楼!我还没吃过呢。” 谢无炽进了门有片刻时辰,时书疑问:“怎么还不出来?” 许二郎往里瞅了眼,大剌剌安慰道:“别紧张,谢大人如今名满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里的官员想必能够善待他,也许只是谈公务耽误了。” 时书:“名满天下?” “正是名满天下,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听我师父说,官员起落得势是常有之理,谢大人早已步入宦海,在众人眼前登场,指不定未来哪一天,再次起用,就是一步登天啊!” 时书思考他的意思,似懂非懂。 在官场,首先要入场。谢无炽已展示出了他的才能,卦象上写:见龙在田,利见大人。做了一次声势浩大的登场,步入朝局,进入了所有人的眼中,且让所有人都记住了他。 被贬,不过是站队问题,没讨了陛下的喜欢。下次若能契合当权派的执政观念,便能再次起复,重回京城。 许二郎道:“低谷期么,龙场悟道,悟出来就好了。” 龙场悟道。 时书扒拉着一堆雪,明白了这两个月谢无炽总安安静静的原因。 这么酷吗? “我师傅叫我了,走了啊!下次见!祝你一切顺利!” 许二郎急匆匆追上了其他几位衙役。 时书等他走很远了还在挥手。站起身,腿被一个跑过的小孩儿撞到,不觉将这座城市打量了一番。楼头并不高,城内风沙漫卷但人居甚多,且眼下刚过了新年,请神祝福和祭祀的景观大有人在,城内缀着爆竹和红纸,一派隆冬中热闹的景象。 森州地理位置重要,有重兵驻守,城内集市热闹,许多都是军户的家眷妻女,还有不少百姓的面目兼有和大旻的混血,这么多人,把森州这座城市经营着,给人一种安定而又不安定之感。 “森州有哪里特别?”时书回想起刚才路上那些军人的介绍,“二十年前大旻叛乱,将森州屠城过一次,人口杀绝。多少万?十万?十五万?后来大景的将士们夺回之后,重新迁入人口,经过二十年之久,这座城市才有了现在的面貌。” 时书想:“这就是和谢 无炽的新家了。” 时书买了一串冰糖葫芦,早已结冰,用腮帮子暖着一点点融化,迟迟不见囚衣从监司门口出来。 片刻,听到有人在打拱,正言辞激烈地说话:“没事,杀了那几个大旻的小卒,有什么关系?对面安敢发难?” “本就是茶河以东大景的土地,自己追逐而来,被射死了活该!还要多谢你勇武,扳回一把。” “我看他们敢!正愁利剑生锈不堪磨,早就想跟他们打个痛快了!” 时书转身看到一袭身影被从门口送出,穿着暗青色长衣,满头乌秀的长发用木簪束起,自带一股沉稳和干练高雅之感,步履十足的沉稳。 时书第一眼没认出是谁,过了,才:“哎?” “哎哎哎哎哎哎?这位大帅哥是?” “这这这,这不是我们的——” 和谢无炽说话那位将领面相劲悍,眉眼一股子狠意,非常年轻,约莫只有二十多岁,在护卫的引导下利落地翻身上马,绝尘而去。谢无炽转身缓慢地走来,时书弯着笑眼从老远开始拍手。 时书表情非常到位:“我靠,谢无炽,你就换了身衣服,要不要这么帅!你想帅死我吗!” 谢无炽抬起眼,微笑道:“嗯,我自由了。” 狂喜充斥在时书的心间:“好好好,真好,再也不用戴着那具恶心的玩意儿走路,这下又做回了自己。流放三千里,也不过如此嘛!” 谢无炽头发染了几片雪絮,伸手轻轻地拨弄开,神色似乎有些渺远,但又潜藏着阴冷之感。 他似在回忆从东都走到太阴,从深秋走到寒冬,一路上狂风骤雨,风雪交加,晓行夜宿,其中还有负重的行枷和病痛折磨。 到如今,原来也是一句:不过如此。 晓来寒色,经风雨未,犹自清举。 谢无炽点头道:“走到终点,回看旅途就短了。” “所以,还是有希望的好。” 时书实在太高兴,忍不住一把抱住他前脑海中闪过念头“谢无炽喜欢男人”但立刻闪过另一个念头“难道能当街把我日了?”,随后,身体结结实实地靠在温暖的身躯。 时书喝彩:“我俩真的厉害,太棒了太棒了!” 谢无炽稳在原地,伸手接过时书没吃完的冰糖葫芦,替他拿好,用纸张裹着。另一只手放到他耳后,轻轻掌着白皙的后颈,指尖蹭了下他耳垂:“嗯,真好。” 时书放开他,丰神俊秀的白净脸上满是笑意,一脸“谁能比我牛”,心里的喜悦无以复加。真好,可不要小看他和谢无炽的羁绊啊!区区三千里不过如此! 这时,人群中响起一阵夸张的呼喊,时书回头,杜子涵正挥舞着手臂:“谢哥!时哥!你们终于到了!” 时书:“杜子涵!” “是我是我!” 时书问:“你安置得怎么样了?” 杜子涵拎着一大堆菜,满脸欣喜:“都好都好,我算了算时间,你们大概 今天到。那天在驿站谢哥给了钱让我来森城先置办院子,现在院子早已经买好了,打扫得干干净净,被子也铺得绵绵软软,你们这一路是不是很辛苦?快走快走!我买了一大堆菜!” 时书伸手帮他拎东西,猛然想到了谢无炽对他的意见,转身去看:谢无炽,你有什么说法? 谢无炽并未多言,神色恢复如常。 时书一拍额头,猛地想到一件事:“对了,你不是要去服役吗?还去不去?” 谢无炽:“先休息休息再去前线。” 时书:“我们的卷王爹终于舍得休息了啊。” 谢无炽说:“这段时间一直是你照顾我,我想陪你几天,再忙别的事。” 陪我? 你自己休息你的,关我什么事?说得这么暧昧? 时书挥散思绪:“行,休息休息最好,我的意思是最好不干活。” 说话怎么挺肉麻的。 时书乱想时,没留意到杜子涵扭头正看着他俩,眼神观察。 “?”看什么? 杜子涵购置的院子坐落在一条小巷尽头,进门以后,果然收拾得整整齐齐,地面清扫干净,水缸里装着冰块,几间房屋明亮干净,一旁的棚户底下则是厨房,锅碗瓢盆全都添置好,有一种淡淡的家的温馨之感。 杜子涵满肚子的话,刚进门就打开了话头:“我来了这一年了,除了收留我的人家,从来没睡过一天的房子。也是拿谢哥的钱,终于有房子可以住,太感动了。” 时书:“你这么惨。” 到现在,时书才跟他聊起来:“你多大?” 杜子涵懂事地拿着菜去下厨:“我二十五。” 时书:“你还在上学吗?” 杜子涵:“对,我北航的,在读研二。你呢?” 时书有种老调重弹之感,转过视线:“你问谢哥,他是清华的。” 杜子涵:“你呢?” 时书:“我……北体。” “卧槽!你还是体育生啊?”杜子涵听到这些熟悉的名词,再次老眼通红:“亲人啊,亲人。” 谢无炽站在长廊下,看院子里的雪,对他们的话题并不参与。时书眼看杜子涵也不太会做饭,建议道:“让谢哥来,他做饭好吃。” 杜子涵明显经过那天晚上的事,很害怕他:“哥长成这样,还会做饭?” 时书:“对,他心理医生建议过他,做饭,写日记,保持自律的生活,情绪能更稳定,所以会做饭。” 杜子涵:“不是,他能做给我吃?” 时书:“当然可以,我哥人真的不错。谢无炽,快来快来!” 谢无炽垂下眼睫,看着这两个大事做不了,小事不会做的人,没说什么,拎着刀放到水盆中清洗干净,开始切菜洗菜。 杜子涵一脸得了便宜不敢吭声的表情。 时书看谢无炽拿刀,猛地,一段记忆开始复苏。方才在城门外,箭风凛冽,风雪吹乱 了人的衣摆,谢无炽眼中染着暗影,一条腿踩在人的胸膛,慢条斯理将箭镞拔取,血便从喉咙汩汩地涌出来。 时书对生死不再应激,但刚才大旻对逃民活生生的屠杀场面,却是第一次见。 时书走到谢无炽的身旁,这寒冷的北方冬天没什么菜,只有一些家常的腌菜,和牛羊猪肉炖杂烩。时书盯着谢无炽切菜的手,忍不住道:“今天杀人了,你心里怎么想的?” 谢无炽:“我没想过。边疆的士兵也许每个人手里都染着人命。想多了,会缺少往前走的勇气。我相信自己的判断,从来不怀疑自己。” 时书眉头打结:“我要怎么才能做到像你这么强大。” 谢无炽:“做不到就不做。” 谢无炽似乎是会刻意训练意识的人,能做到什么场合想什么样的事,比如在性命悬于一线时,他绝不会产生怜悯和同情之类的情绪,只有杀戮。空下来后,或许才会想一想。 时书看向天空:“好神奇的造物主,怎么造出完全不同的人。” 时书回到原地,和杜子涵一起说话,杜子涵听说这件事,脸都有些扭曲:“我靠,真的假的?” 恰好,饭菜做好,在房间内升起炉子,炭火把房间烤得暖烘烘的。杜子涵终于忍不住大倒苦水,说尽委屈:“我刚穿越过来就要饭,也试过去别人家打工,但没有户籍,很快就被官兵给抓了,把我们这些流民拉到另一个县城去屯种,我猜应该是军事边疆区。” “就在去的路上,我遇到了跟你们说的另一个穿越者。他也被当成流民给抓了,抓去服役,刚上大学一个小男生,快要被逼疯了,每天情绪都很差,但遇到我之后总算高兴一些了。” “我跟他一起去屯种区,本来还想着,就这样吧,先看看怎么才能活,没想到,那天我出门服役回来,发现他挂在屋梁上,给我留了封信,说受不了这样的生活,宁愿去死。” 杜子涵把信翻给他们看,果然如此。 时书拿着遗书,心里泛起一阵涟漪,杜子涵眼眶通红:“本来都说好了,一起生活,一起在这个时代过下去,但他走了以后就剩下我一个人。我在想,能遇到他,会不会还有别的人?所以我偷了封凭由从军屯逃出来,一直在流浪,试图找到现代的人。” 时书:“原来是这样,难怪遇到你。” 杜子涵点了点头:“我在走遍大景的路上,听到百姓们传颂谢哥的故事,即有治理瘴疠,也有改革新政,说他痛打劣绅十分正直。我的知识水平有限,但也在想,会不会是一个特别的牛逼的穿越者出现了,正在进行这种先进的改变,我就往东都走,想找你们。” 接下来,便是一路遇到的故事。 时书:“还真让你赌对了,不过照你这么说,我来三个月遇到,接着一直跟谢无炽待在一起,运气还不错?对了,你多久碰到你那个朋友?” 杜子涵思考着:“感觉没多久,一个月左右。” “一个月?” 时书脱口道: “所以三个月不是时间限制,全凭运气?运气好的,甚至刚穿就能遇到同伴?” 杜子涵:“看来是这样。” 时书:“这什么意思啊?穿越,纯拐卖吗?” 他俩你一言我一语,说不完的话,谢无炽只是听着,很少参与。时书倒也想问谢无炽的意见,不过心中一顿,想到他对杜子涵的态度,褐色的眸子立刻开始转。 谢无炽不喜欢杜子涵,至于具体的原因…… “我不喜欢,有人介入你和我之间。” 时书本来夹着块羊肉,手一下抖了,肉掉在碗里。 杜子涵:“哈哈哈怎么了?” 时书:“没事没事没事。” 走到森城时便是下午,现在将饭一吃,时间便接近傍晚。也许是不可多得的安全感,寻觅到同伴时的温馨,杜子涵喝了很多酒,喝完红着脸指:“住宿怎么安排?我收拾了三间屋子,自己先在榻上睡了几天等你们,床都干干净净,等你们先选。” 时书:“随便睡吧,我是无所谓。” 谢无炽道:“你睡西屋,我和时书睡东边。把你的床搬出去。” 杜子涵闻言,再次用诡异的眼神看他俩,点头:“好嘞,好嘞哥。” 本来,三间房都在同一栋大屋,杜子涵飞快跑去抱着棉絮和地铺,到另一间房子,眼看见天快要黑了,便说:“那我先睡了啊。” 时书喜欢热闹:“我想看看你房间。” 刚说完,手腕便被灼热的手拉扯住,回头,谢无炽道:“我们也该睡了。” 时书也没太在意:“好,也行,最近确实太疲惫。” 杜子涵眉头拧起,低声道:“好好好,我理解我理解。锅里刚烧了热水,两位可以先洗个澡。” 时书和他挥手说了再见,被谢无炽拉着,走到门内。不得不说,时书今天心情很不错。锅里确实有热水,杜子涵关门以后,时书便准备着烧水洗澡。 这一路上,许多事并不方便,有了个踏踏实实的住处,才能干自己想干的事。时书洗完之后,谢无炽站在屏风后,忽然想起什么,走过去。 “我看看,我看看。” 谢无炽衣裳穿得凌乱,还没理扯整齐,头发也散在耳边,时书先抓住了他的手腕:“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谢无炽的手腕和脚踝,沉淀着黑色的瘢痕,是伤口反复被磨损的痕迹。时书仔细看着,还是有点心疼:“不知道这些伤口能不能再养好。” 谢无炽:“我不在意,痕迹也是成长的一部分。” 时书想起他的刺青:“你有什么图腾崇拜?” 谢无炽:“还好,只是觉得美观。” 时书松开手,准备睡了:“天色已晚,吹灯拔蜡,大睡一觉!有炭火暖暖的,今晚估计睡得死,我先走了。” 谢无炽:“什么意思?” 时书:“嗯?流放路上空间有限,我俩不得不挤一张床,现在不用再挤了吧。” 谢无炽将大屋的门关上了,厐,陪我坐一会儿。” 时书挠挠下巴,没走,难得享受这样片刻的安闲。 谢无炽取出纸和笔,在昏暗的灯光下再次开始写起了日记,他有很多需要补充的东西,以及对这两个月流放的感悟。 时书坐在椅子上,有些无聊,下午买的冰糖葫芦还没吃完,被炭火一烤糖水都快融化,便拔了一颗咬在嘴里。 时书嚼嚼嚼:“过两天你出去服役了,我也去,不当闲人。” 谢无炽:“好。” 时书嚼嚼嚼:“你觉得杜子涵可信吗?” 谢无炽:“看起来智商一般,你可以和他交朋友。” 时书再嚼嚼嚼:“不是,智商一般,让我跟他交朋友,意思是智商高我就交不上了?” “没有。我在想,你和他交朋友,也许会很快乐。” 时书懒洋洋躺在椅子里,伸直了腿,灯光照在白皙俊秀的下颌,显得少年的脸极为清隽。糖葫芦还剩最后一颗,但他不想吃了。 眼前,谢无炽合上了纸张,影子遮住油灯后,撕扯着开始摇晃。 时书心念微动,生起一种不太妙的感觉,人一尴尬就会显得很忙,他本来不想再吃,一忙就把剩下的一颗咬到了嘴里。 还没来得及嚼巴,那两只浮着青筋的手撑在椅子的两侧,时书心说“不好”,刚准备掉头就走,影子一下落到跟前。 时书眨着眼,葫芦上的糖浆流到下唇,被贴上来的唇蹭了后一点一点舐干净,时书在黑暗中睁大眼,谢无炽抵着他的口,一下一下舔那颗山楂。 时书闭着眼,刚准备说话,下颌就被掐住,谢无炽和他深吻时,山楂被啃破皮,酸甜的口味在舌尖蔓延开来,时书闻到谢无炽身上干干净净的燥热气,他被捧着脸亲,山楂也在一下一下的亲吻中,被吃得干干净净。 时书静在原地:这是什么感觉? 说不上来。 一滴糖浆落到下颌,下巴也被舔的干干净净。 时书全程没啥动作,就等着谢无炽亲,只有眼珠子转来转去。 片刻,热气在两个人之中散开,谢无炽的脸色是泛起红,似乎爽但又没够爽的表情,漆黑的眉峰陡起,眼神像刀锋一刃一刃刮在时书的脸上。 他喘着气,一只手伸到时书的腰腹以下,隔着衣衫猛地把他搂抱起来。 时书这才出声:“啊?你干什么?” 谢无炽抱着他,双手隔着衣服抚摸他的后背,身体紧贴着,严丝合缝,时书在他宽大手掌的蹂躏底下,眼睛里倒映着谢无炽喘气,挺直的鼻梁和启开的唇,那粗砺的指腹,一寸一寸研磨在他的腰肌,把皮肤揉得发红发烫。 气氛火热,时书的手放在他肩膀,朝外推开:“哥,差不多可以睡觉了。” 谢无炽静下来,只有呼吸起伏,喉结滚动。 时书:“明天逛逛城里,要是能站城头上看看就好了。我还没看过关外的风景。”谢无炽的热情冷下来了:“好。” 时书:“睡觉睡觉!” 时书仔细思考一番后,选择了睡在谢无炽的床上,里侧,谢无炽去他的房间,把另一床被子和枕头抱过来,放到外侧,随即也躺在床上。 时书摸了摸被亲的发疼发热的唇瓣,轻轻啧了一声,每次都亲这么重。 64 杜子涵作为一个人在古代混了快一年的牛人,十分勤快,每天起得很早,不过今天刚打开房门时,却见院子里早有了身影。 他畏惧的那个卷王,衣裳穿得干脆利落,早就在院子里锻炼,应该是拳法。 杜子涵不敢出去了,坐门后等到天亮,直到时书醒了过来。 时书头发昨晚睡乱,谢无炽拿起梳子,替他梳理打结的头发,杜子涵看得一脸复杂。 埋头吃过早餐,时书问:“今天什么安排?” 谢无炽:“转转。” 时书挑了下眉,说是休息,谢无炽果然忍不住要调查民情。 “好啊,舍命陪君子,走啊。” 天上堆积着浓重的乌云,时书头一次来到军事驻守的城市,城厢和楼头上驻扎着士兵,城内戒备森严,军司的地位大于行政部门,时不时有飞马疾驰而过,手上举一封插着羽毛的信,大叫:“让开!军情紧急!” 时书左右张望,朔风吹得面容惨淡,但楼头上的士兵坚守,竟毫无畏葸之态。 “真厉害,要没有士兵保家卫国,大景内陆的百姓也不能安居乐业。”时书说。 谢无炽道:“对,这些人世世代代军籍,一直当兵,连家人都绑在这边土地上,谁要是轻易逃走,家人就会被连坐。” 时书心里感慨,和谢无炽走出城门,杜子涵跟在身后。 时书问:“之前的军饷,就是发给他们的?” 谢无炽道:“嗯,军户十室九空,只好募兵,再改编流民军队,都需要银子。实际上士兵的军饷已经拖欠了半年几年,一直不发饷,士兵心里不舒服,失去战斗力。这就是军心不稳。” 风雪很大,时书忽然反应过来,转头盯着谢无炽:“你巡那么多银两,不会就是为了巡出军饷吧?” 谢无炽目光分散,并没说话。 时书心里好像明白了什么,讷了句:“靠!” 什么叫忧国忧民啊! “军饷很重要。”谢无炽目光正放在城外的集市。森州是边境城市,也就意味着会有许多商品交换,比如马匹、茶盐、毛皮、烟草之类的物品,当中混杂着不少大旻人,穿戴厚重兽皮,毛发旺盛,显然都是百姓,正在挑选大景百姓的货品。对于百姓们互市,军队一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谢无炽眸中平静,收回视线:“刚来的时候,我搜集了不少信息,猜到边境军队的战斗力不行。按照王朝规律论,经久的边军一般腐蚀极其严重,军户也会逃亡,所谓几十万边军很有可能都是挂名吃空饷,军事实力很弱。所以最重要的是整军,否则可能还没当上皇帝,大景就被大旻给灭了。在异族人手中组织战斗,肯定没有在大景手底下容易,先给大景续命更重要。” 时书:“……” 杜子涵:“……” 时书正看一顶毡帽,回头看他:“谢无炽,你到底想了多少。忍辱负重, 委曲求全。一个外来人口比大景本地人还心急。” 不觉,又想起了他夙兴夜寐,焚膏继晷,眼下绀青色。 这一切的目的,只是为了达成他践踏宇内的愿望。 时书心里嘀咕:“明明可以成为救世主,偏偏不愿意,非要当大反派。” 这人真是……扭曲。 把所有人都踩到脚底,到底有什么快感? 时书将帽子放回,谢无炽眉眼仍有思索,风雪落到睫毛,不知道在想什么。 杜子涵说:“这地方赶集,真热闹啊。” “森州据说是北部边境最大的集市,为什么?”时书也很好奇。 “集市,说明人多。”谢无炽平淡地道,“森州外的茶河宽度最狭窄,一到冬天就结冰,渡河更容易,所以来互市的人就多。” 时书:“原来是这样,昨天遇到那几个遗民……” 他们一路说着话,不知不觉走到市场的尽头,正准备返回时,谢无炽道:“时书,你过来。” “怎么了?” 时书返回,谢无炽停在一家贩卖牲口家畜的围栏口,里面站着一匹匹的骏马。真正的高大马种,还得看塞上与河湟地区。果然,这一匹一匹的马便高大峻拔,肌肉肥硕,看这个主人,还是从大旻偷偷来卖马的百姓。 时书一只手拍在马屁股上:“怎么了,你要买马?我们不是有来财了?” 谢无炽:“来财年纪大,不适合奔跑,你要学会骑马。” 时书挠了挠头:“为什么?” “这里是边境,兵家必争之地的森州,如果战争开启,这里会第一时间受到战火波及。你跑得很快,但是——” 谢无炽牵着缰绳,将马头调转来:“如果以后遇到危险,我希望你跑得越远越好。” 说到这儿,时书才想到,这地方可是森州。据说是每易主一次,就会被屠城一次的“死亡城”,说不定哪一天就会再现血流成河。 时书还没来得及反驳,谢无炽买好了马,道:“来。” 时书走路慢腾腾:“我其实——” 杜子涵跟在背后。 “他呢?”时书指过去,“给他也买一匹。” 杜子涵惊醒了似的:“不用不用不用!你学会了我再学,马匹价格贵,不用急于一时!” “你干嘛这么客气?” 太懂事了哥,不需要啊!自然点! 杜子涵:“没事,尽管使唤我就行。” 时书和谢无炽交换目光:“你。” 霸凌了,哥,霸凌。 “上去。”谢无炽一个字也不说。 马背上有马鞍,时书翻身上马学会了,但马匹一旦奔跑便会紧张。谢无炽的手握在时书的脚踝,让他紧贴着马的腹部,搔到温暖的毯子一样厚实的绒毛,风雪中有动物的气味。 这是一匹年轻的枣红色大马,性格似有暴躁的部分,正不耐烦地踱着步子。时书“哎?”了声: “不会摔死我吧?” 谢无炽点了头:“时书。勇敢。” 时书心里咯噔了一下,转过脸,将头上的帽子摘下,少年的侧脸和头发一下散在风里。谢无炽说话,跟他爹似的,也是很小的时候,在时书面对大热天、寒冬不想锻炼时,老爸会蹲在他床头说:“时书,坚持,勇敢。” 让你想着锻炼而起床,确实痛苦。 那就想着拿到金牌,或者成为正义天使,而起床努力吧。 时书轻轻嘶了声,握紧粗糙的缰绳,轻轻催动马匹。 谢无炽跟在他身旁,漆黑的眸子看着他:“我对你没有别的要求,但逃命的东西要学。” 摇晃的地面,颠簸起伏,兜头的寒风,让脑子里变得摇摇晃晃。时书说不恐惧是不可能的,他在谢无炽的指导下伏低腰,拽紧缰绳,身形绷成一把利落的弓。 “走。”谢无炽抽了马身。 空中霎时回荡起时书的狂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 “谢无炽,我恨你!我恨你!” 时书眼泪被风吹着,呼吸里灌满了寒冷,要不是会调整呼吸,早窒息到头晕目眩。时书努力找着平衡和重心,死死地驾住这匹枣红色的马,狂奔和疾速连带着心跳和血压升到极高! 不过,时书逐渐感觉到了奔腾中的规律,他手掌心被马缰绳摩擦得生疼,俯下身呼吸时,风沙雪絮被腾起,满眼变幻的群山和泥土,白草倾倒,反而给了人一种别样的美,是一种把自然和生命驾驭时的奇怪的感受。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 关外也有关外的秀色啊。 背后响起马匹的乱蹄音。 时书回头,一匹青色的马载着另一道身影,正在逼近,谢无炽骑马赶了过来,在马上,他的身姿多了洗练和悍气,追逐着。 “谢无炽?”时书心里想了下:“杜子涵呢?” 很远的地方,杜子涵看着两匹马疾驰而去:“……………………” “够了,调转方向。”谢无炽道。 时书明白,勒紧马头往左偏移,但也许是时书力气太小,躁动中的马匹并不听话。时书心口一慌:“哎?别别别,马哥!” 马匹正朝着封冻的茶河狂奔而去,将泥沙卷起。 时书瞪大眼,留意到对面暸望塔内的岗哨,背负利箭,倘若悄悄渡河恐怕无虞,但这么骑着马横冲直撞过去,一定会被发现。 时书:“我靠!别往前跑了!” 谢无炽:“这马在试图驯服你,用力拽,用力。” 时书收紧缰绳,掌心合拢拼尽全力往后猛拽,这时候,时书发现在边疆温和并不可靠,必须要用全力以赴和毫不手软的强硬。 缰绳绷直,绷得极紧,时书后背全是冷汗,瞳孔中盯着越来越近的冰封茶河。眼看马匹踏烂岸边的草垛,剧烈颠簸着,终于在河沟前吃痛扬起头颅,嘶叫着停在原地。 时书喘着气,冷汗被风一吹就风干了,脚软腿软。谢无炽下了马,走到他身旁:“办到了。” 时书翻身跳下马,没想到一个趔趄,脚好像踩在棉花上。 但他立刻,被一只手抱进了怀里,谢无炽道:“好,时书,你做得非常好。” 时书抹了下脸:“我靠……” 时书没再走路,而是坐在了地上。看他坐下,谢无炽也便坐下,两匹马来回踱步后低头嚼着雪。 马匹乱走,时书索性躺在雪地里:“啊……好刺激。” “再多练几次,习惯就好。” 谢无炽坐在他身旁的雪地上,他眉眼平静,看着不远处的茶河前线,似乎单纯是在陪时书坐着。 这张俊朗侧脸线条明晰的脸,生的很性感,不管多少次看见,偶尔都会被帅得心里惊一下,类似:卧槽,长这么帅? 时书慢慢把目光转开,谢无炽垂着眼睫,他这副等着别人跪舔的尊容,偶尔还让时书挺惊讶的。 时书注意力转移到了不远处。 眼前的茶河没有渡口,也没有兵士和守卫,不过隔着一段距离便有碉堡和暸望塔,时刻监督敌军的动向,一旦敌方越境便会燃起烽火或者骑马通知信息。 边境,边境…… 登锋履刃,马革裹尸。 血握刀兵,有去无回。 时书撑着俊秀白皙的脸,不远处的骑兵停下,笑着说:“哎哟,不会骑马还骑?刚才要是渡过茶河,你这张小白脸就得被旻狗的箭射成筛子咯!” 时书:不是说你的生活没有观众吗? 时书脸一红,笑嘻嘻道:“那我还是停下来了,不过如此嘛!” 骑兵说:“总之你们小心点啊!别越境,旻狗这群小人,可别给他们发难开启边衅的机会。” 时书站起身,抖身上的雪:“打仗吗?我昨天看见他们越境了。” “不一样,大景只说防备,还准备跟旻狗议和。对面不见得这么想,想打仗得很呢!总之注意点!不许越境骚扰,更不许落下口实!” 时书:“明白了。” 这几个人说着说着生了气,催动马匹,哒哒哒地往前巡逻。 时书思考着:“原来大景不想打仗,还想要和平啊?” 谢无炽:“打仗耗费巨大,一场仗能把国库打得山穷水尽,经济倒退,打输了还有罪,所以当权派一般不喜欢打仗,更想沉浸在‘歌舞升平、国泰民安’的幻象中享福。” 时书看谢无炽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时书隐约觉得不妙:“怎么了?” “不过战争能解决国内的大部分矛盾。比如朝堂上党争严重,打一仗就能转移矛盾。” 时书看着谢无炽,他脸上露出了微笑,经历风雪,对待时书的神色十分温和:“知道怎么升官最快吗?” 时书:“考科举?入馆阁?” “不对。” 谢无炽生的眉压眼,一双眼偶 尔显得极其阴鸷,他眉梢漆黑,思索着盯着茶河对面。隔着寒冷冰冻的河流,大旻的疆土也被冰封,除暸望塔便是崎岖不平的山地和沙漠,偶尔能望见灰矮的茅屋,时不时有骑兵来回走动询问岗哨。 “——加军功,是升官最快的途径。” 时书心尖一凉,看到他眼中的鹰视狼顾,谢无炽牵住了马绳平静地道:“想要拥有权势、甚至逐鹿中原的入场券,最快的方式是加军功。加军功一定依靠战争,这是人尽皆知的规律。” “所以任何野心家都唯恐天下不乱,乱了才好发迹。尤其是战争,它会迅速击溃这个国家表面的体面,让势力重新洗牌。” 时书听得头皮发麻。 又开始了,这个阴暗批。 时书听他说话,总感觉有个优雅的大反派正在侃侃而谈他的暴力美学,其中涉及到控制、杀戮、自尊等一系列的东西。 谢无炽只是用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嗓音说话,却给人后背起冷汗之感。 时书回望这片崎岖的山河表里,懒洋洋道:“我不行,昨天看到那群被砍杀的遗民,根本忘不掉。我希望不要打仗。” 这时候,不远处,走来一缕幽魂。  “……哎。” 时书眼睛一亮:“你过来了!” 杜子涵:“我打扰了你们吗?我可以再回去,或者站远点。” 时书:“不用不用,不好意思,我以为你会找个温暖的地方等着。” 杜子涵:“……跟你们在一起比较有安全感,我有点讨厌一个人了。” 一句话,说得时书半夜想爬起来抽自己,连忙跑过去:“对不起对不起,下次不会丢下你了。” 谢无炽转过视线,再望了一眼茶河对岸,暗光收拢。 牵着马,一行人往回走。 时书腿还有点软,谢无炽先走了过来:“上马。” 时书:“不用,我走路就行了。” 谢无炽并不说什么,等一起回到集市附近,准备回城,谢无炽再问:“想不想买吃的?” 时书捧着一大包森州特产,再往马背上囤了些粮菜,杜子涵连忙在一旁搭着手。 寒风呼呼往身上灌,吹得时书鼻尖通红,尤其是一起放行李时,没留意落到身上的雪。 时书转过脸:“子涵,你还有什么想买的?” 杜子涵转过脸,时书眼前落下阴影,他鼻尖上的雪被一只手碰到,将脸颊上的雪絮也蹭了开去。谢无炽:“注意些,会烂脸。” 时书抿着唇,杜子涵一转眼就看见这一幕,立刻匆匆把头转开含糊道:“呃,我不挑,我很好养活,现在每天吃的都够了,我干啥都行。” 时书:“………………” 时书一眼认出,这是他读书至今被表白,他兄弟在旁边看戏会露出的尴尬表情。 时书喉头一滚:“不是,老杜你——” 再抬头,谢无炽刚垂下手,转身留下一个背影。 哎? 这是在干什么? 不是吧?时书人都清醒了:我成男同了? 时书左右看看,城门口的卫兵催促:“快走。” 时书往里走,喉咙中千言万语,杜子涵避开了他的视线,十分礼貌地笑了笑。 “………………?” 时书注意到了这个情况,接下来回院子,谢无炽在翻书和补日记,杜子涵打扫院子里的雪,时书好几个假动作才终于停到他身旁:“今天扫了,明天不又下雪了?扫它干嘛。” 杜子涵:“呃,我得做点事,怕谢哥不要我。” 时书:“他,其实他——” 杜子涵偷偷往回望,留意到谢无炽的目光,不动声色往右边跨了步:“你别帮我时哥,你玩儿去吧,这点活我一个人能干,我很能干活。我读书的时候天天帮导师拿快递取东西,还帮他接送小孩。” 时书:“你在躲我吗?” 杜子涵一脸凄苦:“哥啊,我不歧视,我只是觉得自己长得也挺帅的,怕谢哥多想。” “……” 时书眼前一黑,心说:行,“男同”这个称号,终于到了我头上。 果然,他和谢无炽的关系,多多少少有点不正常吧。 时书只能说:“你别乱想,自然点,我和他真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至于具体的,谢无炽的性|瘾、喜欢男人、口味变态,时书不方便具体透露,只能否认一件事:“我和他,清清白白,只是兄弟。” 杜子涵手停下:“这样啊。” “别扫了,进去玩。他要是打你……” 时书沉默了两秒:“我就让他连我一起打。” 杜子涵:“……你也没啥用啊?” 时书:“我很有用啊!”你一句我一句说话,谢无炽视线重新从纸页上抬起,隔了几步远将他俩打量。 杜子涵放下扫把,慌忙找了个借口,飞快奔至他的小屋,还把门给拴上了。 说实话,本来他和谢无炽没什么,让杜子涵这么一搞,时书居然有点儿尴尬了。 他站在台阶下,有点说不清,明明流放之后两个人的友情应该更坚定吧,但其中似乎滋生了些别的东西,搞得时书很不自在。 时书鞋履调转,往回走:“我去劈个柴火。再等两天,你去服役了,我看看跟你一块儿,还是自己找点事情做。” 时书在某种本能中,拔腿就跑。 等他跑到柴房时,一回头,谢无炽放下纸和笔,一身素净的绸缎衣裳,踩着细碎的琼玉,竟然一步一步朝他走了过来。 完了! 时书盯着眼前泥土搭砌的墙壁,拼命想在其中找出个缝隙,总之各种能让他躲起来的地方,但什么也没有,时书只能装作很忙地取出斧头,劈那个比冰还硬的柴火。 谢无炽站在柴房口,身影似乎格格不入,他道:“生锈了,明天买块磨刀石开个刃,再劈柴算了。而且这些木头很小, 没什么劈的必要。” 时书嗯嗯敷衍:“你回去忙你的,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看?” 时书停下动作:“啊?什么书?” 谢无炽:“算恐怖小说?” 时书:“……” 大概是谢无炽真没休息过,现在一休息,两个人都找不到什么娱乐节目。谢无炽无所事事的模样,也实在过于少见,人一闲下来,还想找点事做。 谢无炽:“不看?还要骑马么?我可以陪你。” 时书:“不用,我不想出门。”说着,时书目光一转,发现杜子涵出门上厕所,无意路过院落,是一种“你干嘛欺骗我”的表情。 “………………” 谢无炽在这站着,时书就不干净。 男同?有种寡妇被造黄谣的无力感。 时书莫名有点慌张:“呃,那个,你先出去吧,我……” 词穷了居然。 总觉得和谢无炽的关系,变奇怪了。 谢无炽倒没说什么,他抬起眼听到了什么,到柴房最里侧扒开杂乱的草絮,里面居然有几只很小很小的猫咪幼崽,正在熟睡,听到动静便开始“喵呜喵呜喵呜!”地乱叫,张着哇哇大嘴。 时书丢了斧头:“有猫!” 谢无炽:“冬天生的,这里还冷,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 时书注意力被转移:“我拿衣服,给它们做个窝。” 谢无炽:“好,猫的妈妈可能出去觅食了,在走廊下给它们做个窝也好,旁边烤着火,夜里免得冻僵了。” 时书伸手拎小猫崽,小的跟汤圆一样,捏起来就哇哇叫。时书仔细看猫时,忽然想到,谢无炽是什么对动物很有耐心的人吗? 时书转过脸,余光里,谢无炽目不转睛,正看着自己的脸。 霎时,时书整个耳根,一下子烧得殷红透。 吓得小猫咪没捏稳掉回了窝里,时书总算回过神,杜子涵从另一头走过,被时书叫住:“快来看,有猫崽。” “我靠!哈吉米!哈吉米!”杜子涵疯狂逼近,甚至不再畏惧谢无炽。 他俩做了一个木板箱子把小猫的窝搬运到炭炉子旁,一下午光听见“嘬嘬嘬”“咪咪咪”,放了食物,没多久猫崽的妈妈就来了,犹豫一番后,躺在了火炉旁懒洋洋闭上眼。 时书偶尔招呼谢无炽,手指轻轻碰了下猫头,大概还是提不起兴趣,洗了手后坐到一旁的椅子里看书,翻阅书卷之余,目光停在时书的身上。 他看的是买来的兵法书籍,晦涩艰深难懂,时书尝试看了眼,便回去继续逗小猫。 时书看着他,居然觉得谢无炽有点孤单,他似乎很少发自内心的快乐。 天色渐晚,直到吃饭。 杜子涵自从读了研究生,染上了喝酒的爱好,晚餐时小酌几杯后便将门紧闭睡觉。 时书先洗了澡,再往炭火旁的猫咪箱子旁一蹲,反复观察猫咪的手脚脑袋和花纹。 背后响起声音:“我洗好了。” 时书转身,思考个事:“我把被子抱回来了,各睡各屋。” “……” 然后,时书目光顿了下。 大半夜,窗柩透进来的光线昏暗,谢无炽却穿着一件绣着流纹的素衣,头发擦干了部分,乌秀的黑发垂在耳际,更显得眉眼俊朗犀挺。 关键衣服没好好穿,胸口锁骨和线条凹下,胸肌半遮半掩,烛光在劲悍的肩颈染上层明暗色光影,显得骨架挺拔,年轻诱惑热情。 时书:“?” 不是,哥,干嘛呢? 时书:“你大晚上穿成这样是……” 谢无炽平声道:“哦,随便穿穿。” 65 时书重复:“随便穿穿。” 谢无炽:“失意的时候,也没必要把生活过的很糟糕。” 时书:“倒也是,这是你的美学,总之我先走了。” “别走。”谢无炽道,“陪我。” “………………” 穿成这样,肯定不可能轻易地放走。时书表面镇定,两只脚来回踱着:“我有点困了,你应该没什么事情?陪你干什么?” “说说话。” 真的很像色鬼伪装在俏丽的寡妇站门口招手,道:“来陪我~” 时书:“我其实觉得我……” 我什么呢?时书很少出现支支吾吾不会说话的时刻,脑子里紧急思索着,后背的身影已经靠了过来,手腕被他拽住,热而有力。 时书脑子里一麻,忽然回忆起了三千里流放时,和谢无炽肌肤相亲,他在雪天里体温变得很低,当时触碰也没现在这样不自在。 谢无炽:“这件衣服好像不太合身。” 时书将谢无炽上下打量。公狐狸,公狐狸,不仅十分合身,面料绣着浮透的银白色绢花,显得十分禁欲清冷,尤其联想到这皮下是个什么色魔,便更巧妙。 时书直男结巴:“挺合身……” 谢无炽:“和我睡。” “藏都不藏是吗?不要不要不要!” 时书转身就跑,响起谢无炽很轻的笑声,原来他会笑?刚想着时书的腰便被一条强悍的胳膊拦住,这厢房里只有床铺、棕黑色木桌和高大的立柜,地上铺了毛毡毯子。时书惊慌之中两只手抱住衣架,大声喊:“谢无炽,你敢动我一下试试!” 指甲刮过立柜发出刺耳的动静,时书被谢无炽搂着腰抱回,一屁股坐在毛毡毯子上,眼前发晕还没恢复视线,脸颊就被两只手给捧住。 “啾……” “宝宝。” 只啾了一口便牵拉出透明的黏液,时书张着嘴,吻便落下舔舐这舌肉,上下勾连和他轻缓缠绕着,大口吮吸时书的口腔内。但没有之前的意乱情迷,时书根本无暇顾及其他的:“不,不要……谢无炽,你松开,我不想亲。” 少年的声音,尾音变得很黏。 时书心不在焉,蹙眉,反抗意愿强烈,谢无炽喘着气慢慢松开了手。时书见他一松,擦了下嘴拔腿就要跑:“就这样,让我走!” 然后,时书被面对面抱进了怀里。 明明以前被他抱,并没有觉得很突兀的体温,手臂和力道,现在却觉得真奇怪,那种搞男同的奇怪感。 窗外“哐当”一声,被隆冬的风雪声吹拂过门,寒冬腊月的边境,夜里冷起来棉被不御寒,滴水成冰,有时候连被子都冰凉。 今夜寒风彻骨,发出凄厉的呼啸声,简直像厉鬼拍门,时书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大的寒风。 谢无炽:“和我睡,我很热。” “我不冷,你放开 ……” 时书兀自挣扎时,被一只手隔着衣服托住双腿,兜着屁股抱了起来。时书长年跑步的的足跟绷直,双腿修长,但在谢无炽的怀里几乎没有什么挣扎之力。抱着他,一直抱到床边坐下。 “风雪不知还要多久,待在我身边暖和,一个人睡又冷又怕。” 时书坐他大腿上,把他那身清透的衣裳弄得皱起,心里满是问号:“这是俩正常男的干得出来的事吗?!” “你冷我不冷,让我走!”时书准备走,但被抱在床沿,灯火昏暗,谢无炽漆眉再次袭来,时书视野里陷入一片昏暗。 微凉的唇瓣按压。 “啾……汩……” 唇齿粘连的动静,谢无炽一下一下地啄他唇尖,略停片刻,眼睛里的光扫过时书的鼻尖。 时书想躲开,后脑被一只手扣住,一脸的小猫咪被强撸,谢无炽大口大口舔食他的口腔内,下颌时而微张,喉结滚动,像野兽的失控和本能,青筋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嗯……”谢无炽亲爽了,喘息着。 时书被亲得舌尖发麻,手指头救命稻草似的攥紧什么,肩膀向内括着,浑身都在发抖。 “……啊。” 时书小腹收紧,下颌被那粗糙的指心磨着,抵开唇关,谢无炽换了一侧舔吸他的口腔内,舔得时书意识发麻,脑子里一片昏沉。 每到这时候,时书就会觉得谢无炽控制欲好强,好重欲,好浓烈,好有压迫感,好陌生。 时书脑子发晕,忽然觉得坐他腿上的姿态很熟悉。高中班上那对男生情侣,课间时,也是这样一方坐着另一方的大腿,抱在一起亲吻。 他x的。 时书崩溃,绷直的腰软了,贴着谢无炽的胸口,两个人呼吸急促,身体紧紧地贴着,视线纠缠在一起。 谢无炽蹭他的唇瓣:“我是不是比杜子涵好?” 时书:“跟他有什么关系?” “我是不是,比你遇到的人都好?” 时书抬起眼,谢无炽眼中没有几分含笑,而是压着阴翳,很在意这个答案。 “……你最好,然后呢。” 时书随口一句话刺激到了谢无炽,衣裳被拽开,剥出少年白净健康匀称的身躯,薄肌,身体的比例极其清隽。 时书想从他腿上起来:“你要干什么……?” 时书肩上有一颗很小的痣,谢无炽噙着那白皙的肩,轻轻舔他的皮肤,另一只手抚摸时书后颈的棘突,抚摸他的骨骼,绷直的虎口手拿把掐,充满占有欲和掌控感的手势让时书毫无还手之力。 正对着床有一面铜镜,时书转过身去时恰好看见他自己半身裸着,被谢无炽抱在腿上的场景。体型差,肤色差,谢无炽肆无忌惮游走的手,像在抚摸花瓶或者壁画,肆意妄为。 而时书居然坐在他的大腿上。 腰窝和臀部被他另一只手护住。力道惊人,衣服被时书紧张地扒开,和他精悍的肌肉胸膛对比,时书居然 偏纤瘦,在他怀里显然小一圈。 时书脑子里抽了一下,到现在,男同这个词不能再给他任何刺激感了。 时书低头,腿边感觉到,像狰狞树根一样缓慢蹭过的温热。 一到夜里,他和谢无炽就这样! 白天好好的,一到夜里就抱着亲。 跟特么厉鬼附身一样。 时书准备走,手腕被拽住,谢无炽舔他的下颌。漆黑的眉毛,一张英俊得偏于阴鸷的脸,哪有兄弟一到半夜就爱舔他。 时书:“你舔够了吗?” 谢无炽:“想操.你。” 时书后背绷了下:“有种再说一遍。” 谢无炽的声音,在他耳边:“想操.你的小洞。” 你还挺有种的。 时书拽他衣领:“你还真敢说啊!白天呢?” “白天晚上都想。” 时书:“做梦!不知道还要陪你玩这种游戏玩多久。” 时书曲起膝盖站起身,使出了浑身解数,这次终于没再被谢无炽纠缠,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只是临走之前似乎还听到了谢无炽张扬的轻笑。 可恶,气死了。 - 时书气了一晚上,直到忘掉后才睡着,早起看小猫,早饭后正是寒风凛冽之时,院子门口忽然响起脚步声,十分整齐划一的动静,不到片刻,有人敲了敲门。 “谢大人,森州兵马钤辖,我家赵将军有请。” □*□ 谢无炽走到门口,片刻后回来,道:“今天我恐怕夜里才回来,自己做饭吃。” 他说话直接忽略了蹲一旁的杜子涵。 时书:“知道了。” 谢无炽穿上了雪衣,头上戴一顶笠帽,被这将士领着一起在风雪中走远。 “哇,”杜子涵艳羡地看他的背影,“果然,打出了名气的人,一到这里,自会有军部的人相邀请参与宴饮,早不再是一无所有的白身了。” 时书:“随便他吧,哼。” 时书还逗着猫,杜子涵忽然问:“你俩昨晚没事儿吧?” 时书:“……你听到什么了?” 杜子涵:“你喊不要啊。” “……” 时书百口莫辩:“总之很复杂,你要相信我和他清清白白,不信也给自己洗脑一下。” 杜子涵:“所以是不是谢哥潜规则你?让你跟着他,就得和他有皮肉交易?” 时书懒洋洋烤着火:“真不是你想的那样子。” “他喜欢你?”杜子涵再猜。 喜欢?时书后背泛起一阵竦栗感,这几天脑海中不断逼近,但他从未宣之于口的词,被杜子涵说了出来。 时书转头直勾勾看着他。 杜子涵:“谢哥真喜欢你?” “你不要再说了!”时书突然暴走,“我完全不想思考这件事,你再说我没办法和他做朋友了。” 杜子涵 :“……” “你真刚高中毕业啊?这种事还害羞逃避。”杜子涵挥了挥手,“喜欢就喜欢了,有啥了不起的。” ……谢无炽喜欢我?时书脑中如遭魔音,舒康府时只有模模糊糊的感受,流放之后却越发清晰。 时书:“但你怎么能说‘喜欢’这个大逆不道的词?” 他和谢无炽的关系,与纯爱完全不沾边啊。 甚至对于谢无炽的偏好,用“乱.伦”“强制爱”“兄弟相.奸”都比“喜欢”这词更贴切。 杜子涵干脆拒绝加入这场讨论:“搞不懂你们男同,不说了。” “……” 时书和他说了会儿话,门外,再响起敲门声,铜环叩击木门的声音粗暴:“来人!官府问询!” 时书站起身开了门,几件宽袍大袖,看起来是官府的文书,还有几位则披盔戴甲,显然是军队中的人。 时书问:“有什么事儿吗?” “查看户籍,你们是刚搬来的对吧?都是从哪儿来的?” 时书说了谢无炽的名字后,对方神色缓和了些:“原来是谢大人的家眷,公子,你有所不知,森州作为边防重镇,单有甲兵之法,每家每户得派一个人去服役。这不,昨晚风雪太大,粮道那边的路被山上堆积的雪淹没了,正在征役夫去开路清理积雪。谢大人家里是不是也要……” 对方言犹未尽,谢无炽和州府长官有了联络,但他到底被贬,荫庇并不大。 时书:“我明白了,是要我们去服役?” 对方道:“是,清扫粮道也就这几日的役力,不长,公子们……” 时书转头看向了杜子涵,杜子涵满脸理解:“是时候轮到老奴登场了。” 时书:“……” 时书:“谁说让你去了,我说我俩一块儿去,行吗?” 杜子涵还有点感动:“好好好,其实我一个人不是很想去,我喜欢跟人呆在一起。” “等等,我俩马上就来。” 时书先回去戴上了手套,遮耳朵的帽子,浑身穿戴得严严实实才和杜子涵一起走出门去,这群卫兵背后已跟着不少百姓,手拿锄头推车等工具。 天寒地冻,役夫们沐浴在风雪中,被风吹得睁不开眼,但同时也有种团结和不怕困难的气势。 这种大雪天,只要有用人的地方,大家都会去做。 时书形容这种感觉:“跟每周在学校做大扫除一样。” 杜子涵:“是啊,劳动,团结。” 粮道。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森州作为阴山脚下的城市,粮草匮乏,粮道便是供给给当地数万守军和百姓生命的血液线。现在风雪一来,粮道受阻,这是关系到数十万人生命的大事。 不过这桩大事,目前都是靠苦寒的百姓和士兵所完成的。 时书和杜子涵跟着役夫们一路走,走到城外很远,发现粮道原来在山谷之中,地势太低,昨晚暴雪忽至导致山顶雪 崩,太多的雪把这条粮道给掩埋了。 显然军情紧急,另一头响起疾骂和怒叱声。 时书开始了工作:“怎么修在山谷中?不是很容易雪崩吗?” 杜子涵看了看周围,说:“没得选吧。这边的路都被山挡住了,想必是从山谷取道最近的路。毕竟人类从来没有放弃过从险峻的地理之中,开辟出有利于文明进步的道路。” 时书把雪铲到一旁的小推车里,忍不住道:“你也太会说话了吧?” 杜子涵:“哪里哪里,我在考公啊。” “……” 时书减少了说话,把更多的力气用在干活当中,偶尔抬起头,在他的身旁,许许多多的不认识的老百姓埋头清理雪山。一旁的士兵更是十万火急,生怕耽误了军粮被砍头,焦急地站在雪旁的山坡上观望。 “你你你,还有你,过去,先把那块大雪快给抡碎了。” “还有你!你过去,把雪都推到山崖底下去。” “别休息!乡亲们!这是军队的救命粮!” “……” 粮道是重中之重,时书把雪铲开,就跟跑步一样,只需要专心做事就好,挖着眼前的雪,只是手掌心和脚趾逐渐冷得有些失去知觉。 时间也在流走,不知道做了多久,时书突然听到杜子涵大叫了一声:“快跑!!!!” 撕心裂肺的一声,吓得时书猛地抬头:“怎么了?” 几片雪沙落到头顶,时书还没回过神胳膊就被杜子涵拽住,奋力往前一甩,抓得他皮肤都疼,脚步踉跄往前时,听到无数声重叠起来的叫破喉咙的嘶喊:“雪崩了!” 雪崩了! 雪崩。 时书脑子一震,肾上腺素瞬间飙升到极致,双腿不受控制往前狂奔! 手脚冰冻,热气从面网里喝出,结成冰模糊了视线。时书往前冲,杜子涵跟在背后,两个人狂奔时,背后也有一群人在叫喊着奔跑,四下从山谷中分散开。 时书耳朵里全是噪音和杂音,他边跑边回过头,听到“刷啦”暴雪垮塌在地面的动静,轰隆隆欲将整个世界掩埋一样。白茫茫的冰雪中,有好些缓慢的黑色身影被雪一下打倒,埋在里面。 时书心脏“咚咚咚”跳,只有心跳,杜子涵和他都是很茫然的表情,没想到距离死亡如此接近过。抬头看,山上那片雪已经干净了,士兵又在狂吼:“回去!扫雪!救人!” “救人!快救人!” “救人,好多人被雪埋了!快救人!” 刚逃了命,一群人又跑回在雪堆里刨着,把被巨大雪块拍晕或者拍死的人拉扯出来。时书跑回看见有人埋住的地方,手指头刨着冰冷的雪,一刻不停地刨着。 冷汗,大冬天,后背全是冷汗。 从来没有过这种经历。 杜子涵和他一起,两个人一起挖,片刻后终于挖出了人,被雪掩埋,身上几乎失去了温度。 时书把他拖出来,脑子里一片空白 ,问其他人:“怎么救?怎么救?快点来人啊!快救救他!” 有的人口角带血,被坚硬的雪块砸死了,还有的人比较幸运,被拉出来很快就能坐起,还有的人晕厥过去,被送到了士兵的地方,摩挲着手臂恢复温度。 “这么多雪,好冷,比流放还冷。” 杜子涵说:“好冷好冷好冷。” 时书想起流放,想起几个月前东都上百位朝廷大员联名上奏折,把刚均了田赋的谢无炽从外地一路贬回京城,给他上了枷锁,行路千里。 “你说,朝廷的大员对大景有功,还是清理粮道的百姓对大景有功。” 杜子涵说:“只有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都有用。” 时书:“是,谢无炽有用,当时田里割稻子的百姓也有用。将军有用,这些百姓也有用。” 粮道沟通了森州与外地,让森州更能发挥军事重镇的作用,名垂青史,汗马功劳,有愚公移山、清理暴雪的百姓的一份。 时书记在心里,将人救了以后,再次投入到清理积雪的工作中。夹道的雪堆越来越小,天色也越来越昏暗。 “今晚恐怕风雪也大啊!怕是明日也要来扫雪了。” “……老杜真死了吗?” “饿死了,扫干净了?能不能回去了。” 耳朵里的大家一边干活一边说着话,时书睫毛凝结了霜雪,终于看见粮道清扫干净,另一头等了许久的粮车通行时,辚辚的车轮后,他和杜子涵坐在地上喘气。 “又是为大景挥洒青春的一天。” 时书说:“为人类文明贡献的一天。” 两个人站起来默契地击掌。有狂奔而来的马蹄声,时书低头撕下黏在手指上的手套,皮肤被牵连者撕起,手脚冻得没有知觉,不知道有没有冻伤。 时书准备回家了。 没留意,剽悍高峻的大马止步于不远处,雪衣从马背上翻身下来,时书刚抬头,身影已经逼近在了身前。 手腕被另一只手握住:“时书。” 谢无炽的阴影很近,漆黑的眼珠看着他:“你。” 时书一下笑了:“我靠!我和杜子涵出来扫雪,扫了一下午,终于干完了。” 时书又没笑了:“还遇到雪崩,死了好几个人,真恐怖。” 谢无炽:“你也知道恐怖。” 他拉着时书的手腕,气性带着雪夜纵马狂奔后的生冷:“回去。” 时书回头看杜子涵,杜子涵冲他挤了下眼睛,显然留意到了谢无炽牵时书的手。 时书猛地回想起“喜欢”这个话题,抽出手:“走。” 谢无炽:“上马。” 时书:“怎么只有一匹?那我不坐了,一起走回去,反正也不是很累。” 强撑,时书现在累得能跪在地上磕头。 谢无炽静了静,走到一旁的将士旁,取出腰牌给他们看,借了一匹马来。时书翻身上马,杜子涵坐在另一匹马上,谢 无炽牵着缰绳往雪夜中的城郭里走。 时书趴在马背上欲死状:“累啊。估计是没干习惯,也许以后多干干活儿,就不累了。” 时书闻着马鬃毛里的气味:“干干又没什么。” 走了许久才回到森州城门内,杜子涵先下马牵着去了马厩,时书刚准备跳下来,谢无炽站在马身旁,一只手臂探过他腋下,早把人托抱进了怀里。 “又是这个姿势!谢无炽,你到底多喜欢抱人?我也不是三岁两岁!” 时书抗拒无效,被抱回了院子的长廊下,饭在锅里都温着,杜子涵早已十分自觉地打了饭回自己屋去了,他也要好好沐浴休息一下。 时书说:“……你觉得我俩当着他合适吗?” 谢无炽话并不多,眉眼沉在阴影中,垂眼打量了时书片刻,随即用锅烧热水,将温着的饭菜先端上来。 时书没闲着:“你那个腰牌是什么?” 谢无炽解给他看:“钤辖司的腰牌,可以随时进出,担任参谋。” “老本行。”时书还给他。 时书的手到这会儿还没太大知觉,肯定冻得太严重了,谢无炽让他用温水先泡着,端起桌上的饭菜:“吃。” 一口一口喂他。 时书:“不至于,你放那,我自己可以吃。” 然后,时书就被捏着下颌,往嘴里硬塞了一勺饭。时书:“我说你——” 昨晚的话还没忘,今天杜子涵又说了句“他喜欢你”,时书明明不想往那方面想,但这很难不联想啊。 一联想,时书耳朵就发红,扭过头看横梁上的蜘蛛。他和谢无炽都乱搞成这样了,但搞纯爱却很虚幻。 时书再吃了大半碗说:“够了,先吃到这里,我洗个澡,现在身上冷得要命。哎哎哎哎哎哎——” 话音未落,被谢无炽抱了起来,扒开衣服往盛着温热水的木桶里送。 “扑咚”,水花四溅,时书坐在浴桶中被谢无炽按住肩膀,最先把四肢浸泡着。时书还想抵抗挣扎,但泡澡实在太舒服了,时书安安稳稳地坐好。 谢无炽看起来脸色并不是太好,但也不算生气,他似乎只是在沉思什么,顺便给时书洗头发。 时书索性躺好,让他服务,脑海中还想着城外的雪:“希望今晚的雪不要太大,不然明天还要去忙活一天。” 片刻,时书伏在木桶的边缘,居然睡着了。谢无炽眼下暗色,用帕子将他头发吸水清理一番后,再拿衣裳单薄一裹,将人抱回了自己房间床上。 66 风雪“呼呼——”,拍打着窗格。 屋外天寒地冻,被窝里温暖如春。 谢无炽从梦魇中醒来时,鼻尖挂着汗珠,头痛欲裂,低头,不觉用阴冷的目光地盯着眼前怀里的人。 时书正在沉睡,少年的脸白皙秀净,鼻梁挺直,头发被揉乱在被褥,衣裳被他脱了个干干净净。 纠缠的腿,皮肤的触感像绒布。 谢无炽躺回枕头中,眼中倒映着屋子的横梁,溺水般的窒息感仍郁结在胸口,他很少做梦。这是来到这个世界,为数不多的梦境。 时隔一年,但仍然有现实世界的牵拉感。 应该是某个午后,他西装革履坐在西海岸旁某个雪白的咨询室内,坐姿轻松,老练的心理医生放下文件挑眉:“哇,长相如此英俊、家境更是卓越,接受到的教育和人生履历都很完美,这样的人怎么同时有心理障碍?” 谢寻微笑着,向他一点头:“虽然话题很老套,但我几乎不知道爱是什么。” 心理医生翻看他的病历:“你的父亲在国外担任高级官员,母亲在国内经营超过百亿的连锁酒店以及房地产事业,涉及科技文娱等产业,家庭收入保守在——” 谢寻打断他:“那些并不重要。” 心理医生哈哈地笑道:“我时常接待像你这样精英家庭培养的人,表面看起来很华丽和昂贵,但实际上心理上有各种癖好,比如有的喜欢听别人的惨叫,还有的喜欢抓人的头皮,有的在性方面尤其开放,还有的有过杀人的幻想。” 谢寻侧过头看雪白墙壁上的一点斑痕,耳中听到医生说:“虽然很难以置信,但大部分人难以理解的疯狂行为,其实只是在寻找从父亲和母亲身上缺失的部分。” 思绪有些散漫,心理医生念他的履历:“你从小跟母亲生活在汉普顿的庄园内,和你最亲密的保姆,但从你的母亲意识到你对保姆产生‘妈妈’的感情后,赶走了她,走之前,让她对你进行过严厉的羞辱,后来每半年就会更换一次保姆,防止你爱别人胜过爱她……哦……” 谢寻单手撑着下颌,白衬衫下的手臂支在椅子的手柄上。低着头,不满足于来的这个地方。 因为所有的话都是老生常谈,所有的问题他一清二楚。 “你对亲密关系的认知存在很大问题。” 谢寻说:“需要提醒你,我十几岁就知道了,你是我看过的第十五个医生。” “哦,那你也很顽固,也许你应该试着改变自己。” 很难改变。 因为只有逻辑自洽才不会痛苦。 而改变是痛苦的。 …… 谢无炽闭了下眼,从梦境中的缝隙抽离思绪,低头。 时书似乎觉得很热,稍微调转了方向。谢无炽伸出一只手轻轻捏着他下颌,仔细观赏时书的脸。 完美的面孔,他身边全是完美的面孔。时书 脸颊白净,下颌线清晰,清隽俊秀,没有强烈的攻击性,因为爱笑,梦中的唇边也带着笑意。 谢无炽还没回过神时,便吻了上去,时书发出了轻微的梦呓。 谢无炽看着他,不知不觉,在黑暗中露出了笑,轻轻蹭了蹭他的鼻尖。 然后,他忽然在一种不适感中停下来,像舞台上的演员突然抽离出戏剧。谢无炽的笑很生硬,从小都有声音在耳边说:“你应该多笑笑。” 于是谢寻对着镜子练习弧度最体面的假笑,每次社交时维持在那个角度,刚刚好。 不过这次,弧度似乎超出了,所以笑了之后,谢无炽有一种失控感,让他本能上觉得危险和不快。 一旦不快,一旦焦虑,谢无炽捏着时书的下颌,加重了自己的吻。 皮肤温暖和细腻的感觉,以及触摸到手的真实,怀里抱着的人,让他感觉好了很多,口中粘连出了银丝,谢无炽喘着气,蹭过时书白净的耳垂。 喜欢。 每天早上,他都会对母亲说,我爱你。 露出那个恰到好处的微笑。 母亲也报之以拥抱和微笑。 实际上,这个词变成陈词滥调,味同嚼蜡,毫无意义。十几岁在他卧室装监控,母亲说,你骨子里在寻觅那种便宜、低劣和烂大街的欲望,男人的脏地方对你有吸引力,你用那种低级的方式获得快感,真恶心。 外在和内在是不同的,语言和微笑都是谎言,只有皮肤触摸到的温度是真实的。母亲的手一直很冷。 他和心理医生畅想过,如果杀人的话,他可能会对哀嚎、求饶感到冷漠,但会在意失血后人的温度在流失的过程。 不过愿意找心理医生,大概也是他的暴露癖在作祟,而对方恰好又有保密协定,谢无炽其实对自己最终形成的性格很满意。 非常的自信,心理防线坚固,不可动摇。 …… 时书被蹭得很痒,下意识伸手去推,但只放在他的肩膀,便不再动作。 谢无炽不禁想起来,流放三千里的路程中,时书也很多次让他这样抱着,白天笑嘻嘻撩拨,不知不觉,目光开始不受控地追逐。 不过,此时谢无炽抱着他,心里再次有了一种空虚感,还有荒唐之感。 他是一个非常自私的人,自以为极度的克制,冷漠,只爱自己。原来想要的,就是这些。 …… 可眼前这个人,不爱他,至少不是他理想的,能接受他的龌蹉和肮脏。 冷风往被子里钻,谢无炽抱着他,像抱住了这个世界,再次陷入沉睡。 - 院子里积雪甚重,请来的仆从今早刚来,一来便做了饭,地面积压着一层一层的雪絮。 时书坐在桌子前吃饭,思考这么大的雪,恐怕那条粮道又堵塞了。 果不其然,门外猛地响起敲门声:“出来了!扫雪扫雪!每家每户派出一人扫雪!” 时书加急刨完饭 ,穿着雪衣和杜子涵往外跑,回头对端坐着吃饭的谢无炽挥了挥手:“走了啊!谢无炽,你慢慢吃,中午我和子涵不回来了!” 谢无炽平直的视线掠过同时穿上雪衣的两人,道:“并不是非得去,我和监司里说,以后不去当这个差。” 时书早挥了挥手大步跑出门外:“今天要小心,不知道山坡上有没有积雪,如果再顶着雪崩的风险扫雪,恐怕会很难受。” 杜子涵:“哎!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谢无炽站起身,跟在了他们的背后。 时书没想到,刚赶到山谷旁时,却发现有两拨人正在吵架。 时书放慢脚步,抬头观望,原来昨夜有森州的守城军队连夜清理积雪,如今这狭窄山道间勉勉强强开辟出了一条细路,但另一头却站着两拨人,一拨人用车轮押送着粮草,推推搡搡,而另一拨人的旗帜上却写着“冯”字,押送的是银饷,大概是急着赶路,不免挤成一团,正吵得沸反盈天。 “这是森州紧急输送粮草的道路,粮草优先,怠慢者杀!昨天暴雪已耽误了半日,两日内粮草就要入仓,你们这是做什么?” 另一头不甘示弱:“你们粮草着急,我们军饷就不急?” “你这军饷要押去狁州,本来就不该从森州过路,要走怀安直道,凭什么让我们让路啊?” 要知道,军令如山,在军事地区任何命令延误了时辰就有可能杀头,故而两方并不退让。 “凭什么?就凭老子姓冯!” 争吵之间,只听到一个暴躁的声音,接着便有人从马匹上跳下来,来人生得高大英武,眼中邪戾锐气。时书一眼认出是冯傀直时,连忙往后找了个隐秘处,偷偷观察。 没想到,他们押送银两的也到了。 冯傀直手执马鞭,对面押送粮草的是地方县令,并不认得北地边军的公子少爷,被一鞭子抽到脸上,皮肉立刻绽开流出鲜血,捂住脸往后倒。 冯傀直来回将这群人一睃:“不知道的就去问,太阴长平两府姓什么的说了算!别说这森州的道,老子就是去茶河对面的大盛府,也没人敢拦着!” 说完便用鞭子挨个挨个往那群押解的人身上抽,军人到底身体素质强悍,他每一鞭子下去,那些人就往后退一步,血肉模糊。 然后这头,早有将士认出了旗帜,竟然不敢上前阻拦。 冯傀直! 那可是混世魔王,节度使冯重山的独子,在东都可能不算什么,但在边境他就是太子。 时书心里正万分紧张时,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冯将军,按照规制,这是森州的粮道。纵然冯将军要走,也要等我们运粮食的走了再说,抢位置还打人,是不是太跋扈了?” 时书看过去,说话的人很年轻,眼熟,原来是刚来森州时见到南逃的遗民被大旻骑兵追杀,赶来辱骂的那位领头裨将。 有人悄悄拉他衣袖:“别说了。” 但这人不仅不退,还往前走了一步:“请 冯将军住手!” 这人面不改色:“属下是狼镝军赵将军手下,‘仇军’前左偏将,宋思南。” “操!”冯傀直骂了句,一下子爆发了,“就是你们,就是赵世锐这个王八蛋,还有你们仇军,天天跟老子作对!不把老子放在眼里?” 时书忽然想起,这冯傀直去了京城数月,竟然连边军的口音都改掉了。 冯傀直上前不管三七二十一,挥鞭子就抽。 鞭子如雨,宋思南竟然也没挡一下,伤口条条绽开,腰板站得笔直。 时书转头看谢无炽,谢无炽道:“冯重山当了这太阴和长平府的节度使,冯傀直是他幼子,赵世锐是他手下,两个人都是边军里的‘少壮派’,未来边军的继承人,彼此应该有竞争关系。” 时书稍微睁大眼:“但他这么对待将领?我记得‘仇军’很能打仗。” “咚。” 冯傀直猛地一脚将宋思南踹倒在地,竟然还不解气,从身侧拔出了刀,这是要杀人! 宋思南遍体鳞伤,眼睛里终于溢出仇恨,这是狼的眼神。盯着他,并不说话,身旁的人连忙道:“冯将军,冯将军消消气啊!求您消消气!” 正是紧急的时刻。 不远处,猛地响起一声呼哨,几列飞马卷着雪沙狂奔而来,身姿在雪天里矫健,掠起极速的风影。 这列奔马中举着一条“赵”的旗帜,片刻后马匹停在不远处,身穿沉重甲胄的高大男人翻身下马,踢踏着雪大步走来。 一群人连忙跪下,喊道:“赵将军!” 风雪刮得人睁不开眼,时书回头时,见谢无炽正盯着这一行人,似乎在观察和思考什么。时书回过头,不自觉“哎?”了一声。 这个赵世锐,长得好眼熟。 从额头到下颌的伤痕,眉毛浓重,浑身上下是军人的坚硬和刚毅,几乎没有任何柔和之处。 时书忽然想起来,几乎在一年前的相南寺,他刚平定了淮南路叛乱,赶来东都要军饷,拂了世子的面子,就是这个赵世锐。难怪优待谢无炽,当时那军饷,正是…… 赵世锐上前,攥住冯傀直的马鞭。 两个人在风雪中对视。 赵世锐开口道:“傀直,你哪儿来这么大的火?” 冯傀直一松手,笑着道:“赵二哥,好久不见啊?” 赵世锐:“你从东都押解军饷回来,旅途劳顿,还有力气为难我的人?” 冯傀直:“哈哈哈,谁让他们不懂事!我替你管教管教。” 赵世锐一扫眼,看到他马车内带回的脂粉气男子:“你从小就不学好,染上这些毛病。冯叔关爱你,从来不训斥。但我一直看不得。你既然回来了就收收心,替冯叔分担分担。不是要过路?来人——” “将军,有何吩咐?”“让冯将军的车队先过。” 宋思南浑身血痕,走路跌跌撞撞,站在一旁。 但很显然,冯傀直并不打算轻易放过,死死盯着赵世锐:“赵哥真是有本事,总这么简单就四两拨千斤,把事情消解于无形了。” 赵世锐性格沉稳,看着他:“那你要怎么样才肯解气?” 冯傀直:“我非要杀了他。” 话里,杀机四起。时书实在不明白,这两人看似风轻云淡,实则上结了多大的梁子。赵世锐漆黑的眉眼对他对视:“傀直,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不要意气用事,尤其是作为将领,你的一个小脾气会害得很多人死无全尸。” 冯傀直嘿嘿笑道:“我没你有本事,我就意气用事。” 赵世锐:“好,今天这个人,杀不了。你非要犟,我们就去冯叔面前对质,要个说法。” 冯傀直狂躁了:“赵世锐!” 赵世锐:“你一直都这么任性,别怪我没提醒你,咱们手里掌着兵权,肩负这么多男儿的性命,不是给你使少爷脾气的!把你养的那个什么男宠,叫出来,哄你回去!” 赵世锐脸上露出轻蔑:“我看你就只有三两岁,只有下半身能拴住你,不中用的东西。” 冯傀直揪住他的衣领,两个边军将领,就在这么多人前打了起来。时书一边看一边祈求:“打他,打他!” 果然,赵世锐几拳干翻了冯傀直,把他脸揍破了皮,一把拽住他的衣领,道:“今天的事,谁敢说出去我割谁的舌头。走!去狁州,找节度使去。” 说完,硬是把冯傀直拽进马车里,把那男宠拽着头发踢出来:“充为军妓去。” “是!” 时书转头,马车驾驶,这一行人便飞快地走了。 场面过于混乱,时书一时都没来得及捕捉重点,一旁,宋思南身旁的人大声喊:“快去找大夫!快去!” 谢无炽轻声道:“可以去。” 时书走上前,举起手:“我能帮他止血。” “快来快来快来!” 时书转头看谢无炽,他一身雪衣,及地垂头思索了片刻,转身上马追着车驾而去,另一头的杜子涵被催促:“扫雪扫雪!雪又堆积起来了!”一行人分开。 时书转过身,这场闹剧结束,走到宋思南地身旁:“我来帮你包扎。” 宋思南脸色苍白,身上疼痛,嘴唇被咬破了皮。他身旁地人忍不住抱怨起来:“这个冯大魔王,真是球用没有,脾气还大,怎么把你打成这样。” “跟他爹一样,没出息的东西。” 时书闻言,不觉抬头:“啊?” 这人自觉失言,捂住嘴,其他几个人也瞪他一眼。时书笑着说:“你们别怕,我不会说出去的。” 把宋思南搬运到挡住风雪的窝棚底下,幸好他们也有常备伤药,时书便将他的伤口撒药后用纱布一层一层地包扎,这个活儿他都干得很熟练了。 聊天时候,时书才问:“你多大啊?” 宋思南说:“我十九。” 时书:“……十九都当上小将军了是吧?” 有人笑着说:“不是小将军,宋思归是大将军,宋思南是小将军。” “宋思归?” 宋思南想制止他,但他已经说了:“‘仇军’的领袖,也是我们小将军的哥哥。” 时书:“你哥挺厉害啊,我也有哥。” 宋思南:“你哥是谁?” “谢无炽。” “敢问是推行新政的谢无炽?” 时书报了名字,以为他们不知道,没想到这群和时书年纪相仿的少年,顿时爆发出议论:“居然是他!早听说谢大人被朝廷奸臣陷害,流放到我们太阴,没想到就是森州,娘哟,谢大人可是个人物。” 时书露出笑,眼睛明亮:“你们听说过他啊?” “当然,朝廷全是奸臣,没一个好东西。军饷拖延不给,全都歌舞升平,苦全让咱们边境的人给吃了。还不让打仗,就姑息大旻,看着他们坐大。只有谢大人好,改革田税,给咱们巡出军饷来。” 时书手指一顿,心里没想到:边军这么厌恶朝廷中的文臣,没想到对谢无炽印象这么好。 宋思南身上的伤口包扎好,坐着休息,问时书:“你家在森州什么地方?改日登门拜访。” 时书说了地址,这人连连点头。 时书回去铲雪,几个人都围着他说话,时书忍不住问;“‘仇军’,你们真是从大旻那边逃回来的吗?” 说着话,几个人便七嘴八舌道:“当然了,强迫咱们耕种,又打又骂,一不高兴就跟这冯将军一样杀人解气。我住对面的赵家屯,那边划给了旻狗的王族,天天一群狗奴才打我们,不听话就挖眼睛、挖膝盖、砍手砍脚,很是残忍。” 有人说着说着红了眼眶:“从大旻逃回来,要走很长一道封锁线,几乎不能休息,俺们家爷爷奶奶年纪大了都走不了,只有爹娘和我们能走。但我们一逃走,旻狗就要把咱们的家人给杀了。我爷爷奶奶,肯定是死了。” “……” 时书擦了下额头,俊秀脸上露出不忍:“你们‘仇军’有多少人?” “三万人,都说‘仇军’打仗最凶猛,许多逃回来的人战死,但一直有源源不断的人回来,充军,一直能保持在三万人。”说话的人也就十几岁,骄傲地开口。 “我们活着,就是为了收复故土,重回家园。” 时书:“好,好……一定能成功的,一定能收回这沦陷的三府六州,我祝福你们。” 时书看向杜子涵,杜子涵也很感动,咳嗽了声。 时书转过脸,这群人还在笑,宋思南撑着病体出来,指挥其他人运送粮食。 他们只有一个目的:回家。 为了回家,可以抛头颅洒热血,因为边境线的另一头,有朋友,家人,生活了 一辈子的土地。 时书不知道想着什么,低下头,继续清扫雪絮。 渐渐,日头变成昏暗,这一天时书和他们早混熟了,一起吃一起喝,临走前挥了挥手:“我回家了啊!明天再见!” 雪地深厚,除了粮道附近的山谷,这地方的每一处都积着厚厚的雪。 时书深一脚浅一脚踩着,雪地绵软深陷,刚走到半路,眼前又出现了熟悉的身影,谢无炽一身干净的鹤氅大衣,正朝他走来。 时书忍不住挥手:“谢无炽!我在这儿!你来干什么?” 谢无炽:“接你回家。” 一个字,让时书的心念微跳了下。他走到谢无炽身旁,见他取出雪笠,拿过来戴在时书的头上,顺便同时拂去了肩头上的雪。 时书一下脸又红了,低头暴躁地拍雪,叽叽咕咕:“我去,这雪多久能停啊,靠!真是搞得人心情烦躁啊!” 回头,杜子涵一副抓耳挠腮的样子,时书忍不住幻视了以前的自己。 “今天怎么样?”谢无炽问。 时书:“今天认识了一堆新朋友,还不错,没想到那群杀人如麻的‘仇军’里,好多人跟我年龄一样大,他们很厉害啊!” 谢无炽:“你也很厉害。” 时书舌尖抵了下腮,回头时,杜子涵早就走出了个“v”字,和他们分道扬镳,保持着距离。 时书:这是干嘛呢? 耳边,谢无炽低声道:“是不是快生日了?” 67 时书:“你怎么知道!?” “第一次见面时,你说过二月份生日。” “说一次你就记住了?” 谢无炽:“有些重要信息,我会专门记忆。” 时书:“哇去,这么厉害,我还以为你会预知呢。” 时书其实不太记得自己生日,会忘,不过到那天柏墨女士煮的长寿面放到跟前,再带他出门玩,买东西,根本就不用记。 时书:“哦,看起来还有几天,还没到呢?你的生日呢?别不说,防上了是吧?” 谢无炽顿了顿道:“八月。” “八月?”时书踩着窸窣的雪,“那是去年我们认识的时候?你怎么偷偷摸摸过生日不跟我说?” 谢无炽:“我们一直在一起,你看我过了?” “……” 去年八月,谢无炽在御史台的牢房里参与一场致命赌局,赌赢了白衣入朝,赌输了人头落地。时书恍然大悟,笑看着他:“你时间观念这么强,肯定记得是自己生日?记得但是在牢里,那不是挺孤独的。” 谢无炽转过脸,平淡道:“我不在意。” “不在意吗?真是要强的人。” 似乎没有任何困难,会真正影响到他。 “好吧,”时书蹭了下靴子上的雪泥,想起下午没看完的热闹:“赵世锐和冯傀直怎么样了?他们打完架什么结果?” “去驻军狁州的幕府,找冯重山说理去了。” 时书还是不明白:“干嘛那么大火?” “权力的争夺问题。有一天,你意识到跟你朝夕相处的好友居然是你事业上最大的对手,并肩作战过的友情就会开始扭曲和变质,”谢无炽似乎觉得有趣,露出了微笑,“直到任何感情荡然无存,只有对权力的追逐。” 时书后背一凉,踩着雪听到这句话,转过头看他。 谢无炽话里有话吗?总感觉他语气阴冷。 距森州内还有一段距离,三个人雪中慢步,暮色笼罩而来,时书拉过躲在一旁的子涵,搭着他肩膀:“他们有什么恩怨?说说,路上无聊听听。” 谢无炽看他俩靠着的手,转开视线:“二十几年前大景治下藩国的旻叛乱,领袖元格尔天纵之才,率领旻族人迅速攻陷了垂陀、大盛和永安,当时铁蹄之下无人不惊,天子甚至有出奔东都的打算。赵和冯是世代镇守边关的家族,赵世锐的父亲赵恒浴血奋战,在茶河反击时兵败战死。” 时书回想赵世锐脸上的疤痕:“他?” 谢无炽掸去了袖子上的雪:“对,他的脸就是当时被敌军划烂的伤口。赵恒本是边军最有威信的大将,他死之后,朝廷顿时兵败如山倒,再也没有心力进行对战。这时候,冯重山出来提了个建议:以茶河为界,划地议和。” 时书隐约觉得不对:“为什么不顽抗,要议和?” 杜子涵鼓起勇气插嘴:“这只 能有短暂的和平吧?” “嗯,大旻自负勇力,时不时越过茶河撒野骚扰,屠杀遗民,但大景的士兵却严禁渡过河流,开启边衅,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杀人。” “这这谁心理能平衡?怪不得……” 时书心里暗自嘀咕:怪不得宋思南这群人提起冯重山就骂呢,议和,换来当二十年孙子。 谢无炽缓慢地点了下头,道:“冯重山也靠着这个提议和大旻牵头,在四十岁时成为了大景第一个生前受封的节度使。” 节度使是什么官职呢,节制数州军、民、财政大权,不亚于后来的封疆大吏。 时书抿了下唇,出于直觉道:“议和议出的节度使,子涵,你说呢?” 杜子涵:“不好评价,反正小说里一般是反派。” 谢无炽迎着风雪往前走:“嗯。赵恒战死,冯重山议和,赵世锐便一直跟着冯重山长大,仍旧在边军历练。二十年过去,冯重山迟迟衰老,权力即将更替,如今边军的股肱要变成这群少壮派新人。冯傀直和赵世锐,便是边军下一任领袖最有力的争夺者。” 时书恍然大悟:“权权权,又开始打起来了是吧?” 时书想到什么,“这冯傀直,不会是故意走森州的粮道来逞威风的?他俩竞争,一群人挨了鞭子,还有个男宠被充了军……” 时书踢了踢地上的雪,森州城门近在咫尺,他没听见说话,回过头时,谢无炽带着沉思的神色。 “你在想什么?谢无炽。” 时书总觉得,来到森州以后,谢无炽似乎在酝酿什么,并且已经很久了。 “我在想,怎么以‘新’取代‘旧’。” 时书没留意到脚下,忽然一个平地摔,狼狈地爬起来,背后,谢无炽的手扶住了他:“还好吗?” 时书察觉到手上的热度:“你怎么一来,就发现赵世锐和冯傀直为这个争斗啊?” 谢无炽拍净他身上的雪,仔细检查之后直起身,说:“这是人类进步的流程。旧的一派衰老,但掌握着大量的权力不肯交出,新的一派早已成熟,想要空间来大展身手。于是‘新’和‘旧’斗争,抢夺,再变成新的‘旧’,产生新的‘新’。每个人因为利益不同,都会有意无意站在‘新’或者‘旧’的立场上,没有人能逃过这个规律。” 权力。 谢无炽轻声说了后,抬头:“甚至不仅仅是权力。人类文明也在这样的争斗中往前演进。” 时书额角的头发被风吹开,肤色白净,鼻尖被风吹得通红。他默默记着这些话,憋了半晌才回答出一句:“就是被淘汰的牺牲品太多了。” 一路说着话,走到了院子里。 时书浑身疲劳,一进门便往椅子上一躺。思考在这边境的生活还要渡过多久?难道就这样每天出门服役,再迎着风雪归来?还是把冬天过了就好起来了? 雇佣替他们做饭的人是当地军户的亲属,忙完以后,闩门出去。 杜子涵的加入,三个人的关系发生了变化,比如以前时书会陪谢无炽写日记,但现在杜子涵来了后,时书就跟杜子涵一起看猫,翻柴房找猫,商量明天吃什么饭,或者玩耍。 从两极分化变成了一超多强的局面。 并不是不找谢无炽,时书都会找他,但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就不会找。 时书吃过饭,鬼鬼祟祟叫杜子涵:“走,看猫去。” 时书刚说完,从背后猛地被手臂环住,还没叫一声,就被谢无炽给抱了起身:“啊!救我!子涵救救我啊!” 杜子涵:“我,我吗?” 时书被抱进门内,还将门也关上。一路被拉到屋子内,点了盏薄灯,谢无炽的信写到一半。 时书被放在一旁的小凳子上,谢无炽道:“坐好,陪我。” 时书:“……” 时书认真说:“哥,你觉得有尊重我的自由吗?” “我写完了,陪你去看猫。” 时书还想喷他,话卡在喉咙里:“谢无炽,你也太霸道蛮不讲理了,我又不是你的所有物,我也有人身自由和想和谁玩就和谁玩的权利,哼。” 谢无炽停了下笔:“明白了。你坐着不要动。” “…………” “马上陪你。” 时书:“我不需要你陪。” 时书闲的无聊,从椅子上站起来坐上桌面,伸手扒拉他写的纸张,这才注意到:“你和世子还有联系?” “他现在不是世子了,封了韩王。嗯,当然和他有联系。” 时书拿起信件看了看:“干嘛的?” 谢无炽任由他查看信件,并不制止:“边军和朝廷的官员当然有联系,我和韩王联系,并不奇怪。” 时书能读懂,就是没耐心,大致读出“赵世锐……冯傀直有隙……主战……”等等词句,便直接问他:“你给我读一遍。” 谢无炽接过信件:“赵世锐和冯傀直不合,赵世锐对景旻关系持主战的态度。” 时书这才回过神来:“世子了解这些干什么?” “他也要决定,他主战还是主和。不过主和派的利益很早之前就被瓜分干净了,他大概率会主战。”谢无炽将信件用火漆封好,放在桌案,不日便要寄回东都。 时书小腿不安分地晃来晃去:“谢无炽,你根本就不是凄凄惨惨被流放,你其实有一堆事,是吧?” “嗯。” 话音刚落,时书的膝盖无意蹭到他衣摆,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刚说完,时书就被牵着腿往前拽,“哎哎哎哎?”还没哎完,一整个卡进了怀里,双手没地方可扶只好抓住谢无炽的肩膀。 眼前阴影,谢无炽的吻落在了唇上,柔软温暖,在黑暗摇曳的灯火中,就这么亲了他一会儿,一只手抚摸着时书的耳垂,姿态几分缱绻。 时书抬头,蹭了下唇角。 怎么感觉跟谢无炽直接进入恋爱期了? 其他人谈恋爱是这样的吗?! 时书:不是,哥。 时书反应时,谢无炽道:“走吧,去看小猫。” 时书莫名其妙从桌上跳下来,手一下被谢无炽牵住了,起初还带了几分生涩,慢慢变成十指紧扣,炽热的手紧紧牵在一起。 心里疑惑的声音越来越大。 啊? 时书倒没有和人牵过,但爸妈平时逛街偶尔拉个手,被谢无炽牵着手往外走。按照时书的回忆,以前也牵过,但没到十指紧扣。 门外的风雪声拍打着门,发出凄厉的怒吼,时书磕磕碰碰蹲到小猫的木箱子旁,一边放着烤火后的余温。 时书伸手把这几只小汤圆夹起,放到掌心里。总觉得这一幕很像一对夫妻白天干完活,夜里回家的片刻安闲。 谢无炽并没碰猫,他理着衣襟蹲下身,眉眼十分的清淡端正,偏过头看时书逗猫玩儿。时书本来挺开心地冲小猫吹吹气、点点脑袋、捏捏脚爪,越被谢无炽看着,手里的动作越来越生硬,直到彻底玩不下去把猫放进了箱子里。 “……” 谢无炽:“看够了?” “啊哈哈哈哈。” 时书笑了几声后心里真是费解:“谢无炽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温柔黏人,目光也不再像看狗,而且愿意花时间陪人了,什么意思啊?真喜欢上我了是吗?不是吧兄弟,这是干什么?” 喜欢我?这个猜测的佐证越来越多,时书盯着箱子里打转的猫猫球,很小几只,一会儿你趴我身上、一会儿我趴你身上,来福则在一旁保驾护航,谁爬出来了就叼回去。 从小到大,时书不乏追求者,知道后他都会疏远,避免出现一起进办公室的惨状。尤其时书的叔叔阿姨,全是老师,很难想象他过的什么生活。 这还是头一次,直面别人的感情。 时书叹了声气,站起身:“睡觉了,明天再玩吧,还有一堆事要干。晚安。” 谢无炽:“等等。” ——等什么等?溜了! 时书拔腿往自己房间走,没回头,刚把门闩抽出时,一只手挡在了门缝内,时书瞪大眼来不及反抗,谢无炽走进门。 雪地倒映着月光,在反射到房间来,一片月华的淡淡蓝白色。在这种淡淡的月光之色中,谢无炽勾着衣领,肩膀的衣服往一旁褪下去,露出成熟光洁的皮肤。 时书桃花眼睁大:“你干什么?哎,谢无炽,你干什么,你别这样!” 时书把谢无炽的衣服往上拉,理整齐他的衣衫:“不要脱不要脱,咱俩真的要说不清了。” 谢无炽垂下眼,淡笑道:“说不清就不说了。” “不行,你别这样。” 谢无炽:“我不想一个人睡。” 时书:“啊?” “会做噩梦。” “什么?” 谢无炽居然会做噩梦?不是,你套路真不少啊,如果是其他的人时书都信了,你这个190的男人到底在说什么? 谢无炽:“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夜里总是做梦,梦到……过去。也许是待在森州有些无所事事。” 时书:“你过去有什么不好的吗?” “不太好。” 分不清是不是谎言,但他都说到了这份上,时书拽着门的手开始松缓:“谢无炽,你真的……” 算不上反感和他一起睡觉,当成大毛绒熊就行了,而且谢无炽身上很暖,至少被他抱着睡不会受凉。时书先约法三章:“不许脱衣服,不许脱裤子,不许动手动脚。” 时书刚躺上床,身旁压下来,的确穿着衣服,但慢慢时书睁大了眼。 “不许脱!说了不许脱——” 时书眼睛倒映着床顶,被覆上来的身躯压着,吻了吻唇。 时书头皮发麻,小臂撑着床往后退,再被吻了吻唇尖。服了,谢无炽绝对喜欢我。 时书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盯着眼前垂落下来的头发,触碰鼻尖的吻,莫名其妙地想到,再这么和谢无炽待下去,也许未来有一天,自己会和他走到最后一步,甚至被谢无炽干了吧。 到时候,说不定默认在一起了。 想到这里,竟然感觉也并没有特别憎恨那种结果,虽然并不期待,只是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自己可能还会和他一起生活下去。 这算什么?变相谈恋爱吗?无所谓了。 时书想着想着,开始困,闭上了眼。 - 时书醒来时,门外的风雪还没停,他偶尔起床会被眼前的另一个男人给吓到,等几秒钟,才想起来是怎么回事。 谢无炽也醒过来了,他坐在床上穿衣服,不得不说,哪怕在古代,谢无炽找裁缝做衣服也很有品味,总是穿得很挺拔扎眼。 时书仔细地看着他,谢无炽正拿一根木簪串起头发,眉眼很是俊朗。 长这么帅,跟他上床也没什么。 时书转过身,走出门来,杜子涵也醒了,正在扫院子里的积雪。由于对谢无炽思想转变的问题,时书看着杜子涵,幻想了一下自己和他有没有谈恋爱的可能。 杜子涵扭头,兴奋地说:“我靠!昨晚上我堆的雪人还在呢!” 时书走近,踢开旁边的碎雪。杜子涵还是算了。 时书蹲下来堆雪人,喝了下冰凉的指尖,片刻后听到杜子涵的声音:“卧槽。” “怎么了?”时书转过身。 “……” 谢无炽穿着一身蓝缎,外套的鹤氅绣着流纹,在雪中姿态十分清举。他和身后的雪地相衬,十分的矜贵。 杜子涵:“我哥平时出趟门跟走秀似的。” 时书转过脸,心里莫名一顿:“少管你哥。” 夸了他穿那件衣服好看,他就多穿了几次,时书仔细想想,没忍住笑了。好有意思。 “今天去干什么?” 谢无炽应了一声:“去遗民营,旌旗漫卷。 浓密的黄云压在天顶之下,站在城厢上的楼头,隔一段距离便有岗哨,身上的铁甲被冰雪冻僵,仍然笔挺地站着。 时书今天第一次进入森州军营,远远的高大的辕门,插着“赵”姓的硕大旗纛,被风吹得烈烈而动,旗下伫立着站姿笔挺的将士,时不时走过一列一列的军队,手持长矛。 军队中威严,哪怕森州驻扎着数万军队,军营内十分安静,没有人敢发出声音。 时书左右张望,心里感叹:“好严密的军阵……” 一起走到一座营帐内,谢无炽坐下,不几时,便陆陆续续有新来的遗民和仇军将领被叫入,等待问话,而谢无炽面前堆放着笔墨纸砚。 来人是个年轻男子,谢无炽问他:“你从哪里来的?” 男子说:“小的从茶河对岸佘县,小周家村来的。” 谢无炽:“怎么逃出北旻设置的防线,旻的驻军位置所在,还有茶河以北的地形地图,你能记得多少?” “小的能记住一部分,是舅家有人带我们逃回,他年轻时候跑马帮,对上面的地形无所不晓,要不找小的舅舅,再问问路?” 谢无炽:“都叫上来。” 时书坐在谢无炽身旁,听到营帐内的人七嘴八舌,回忆南逃的线路,时不时说“我记得陈家村有兵防”“有吗?我咋记得是刘村,驻着几千人呢!”“进去以后,有将士来回巡逻,被看见了就要问”“吓死我了,俺一想到逃回来那天,走了一百里路”。 时书不太清楚“防线”等的含义,直到在纸张上绘制出一副清晰的地图来。 谢无炽:“茶河沿岸都有驻军,预防对面突然进攻,能组织起应对的军队。防线,则是根据地理位置选择的驻军,也是为了呼应,守卫领土,紧急时便通报四周,合流围剿。” 时书思考着:“我明白了!如果知道对方的驻军所在,绕过去,时不时就能奇袭了?” 谢无炽笑了笑:“是的,这是奇兵,还有正兵。奇正相生。” “所以这是秘密,北旻不让遗民难逃,也有怕泄密的原因。大盛府被占二十多年,以前的舆图早已不能再用,问问这些刚逃回来的人,或许能知道北旻的驻军所在,还有他的关键粮道、车道。当然,也要提防细作。” 时书心里泛起涟漪:“原来是这样,这些百姓能逃过层层的封锁,回到故国,真了不起。” 不仅仅是逃回故土,还能给军队情报。 时书看着这张图,谢无炽询问这些遗民,一点一点将茶河对岸的地图补充完整。接下来还有许多遗民要询问,时书呆的有些沉闷,便出去透了透气。 冰天雪地,寒冷入侵,凛冬已至。时书跑了几步热身取暖,没成想,肩膀猛地被轻拍了一下。 “谢时书!” 时书转身,看见一张开朗阳光的笑脸。 “宋思南,巧啊。”时书仔细一看,不止他,身旁还有其他的士兵,看来都是“仇军”的护卫。 宋思南笑着问:“你怎么来赵将军的军营了?” 时书:“我跟我哥来的,你又怎么来了?仇军不是驻扎在别处吗?” 宋思南:“我也跟我哥来的。” 不远处站着一个面膛发黑,俊朗果敢的男人,似有军情要去禀报,时书只看见一个在风中无比硬峻的身影。不觉挑了下眉:“你哥在忙,我哥也在忙,那怎么办?” “不知道啊,我们也在想怎么打发时辰。这片场地很宽,要不要练练摔跤?强身健体。” “…………” 时书:“大冬天的,我先看看你们,我晚点来。” “行啊!都从军了,没有强健的体魄怎么行,看我们的!你们都比比!”宋思南显然有组织能力,很快便指挥好几个年轻的护卫兵,说,“来!赢了的今晚回去多吃一碗肉!” 时书忍不住笑了起来,眼睛眯起。都是一群少年人,在军队有军队的乐法,富贵时也有富贵的乐法。 “靠!摔他!用头顶啊!” “往左,勾他的脚!” “再压制一会儿,就算你赢了!” “……” 太燃了! 时书忍不住:“我也来!谁跟我打?” 宋思南说:“我不能和你打,我身上还有伤呢,你自己挑一个。” “我挑吗?”时书不方便挑最高大的,也不好挑最瘦小的,于是居中挑了一个,说:“我没练过啊我先声明!可以跟你比跑步,但摔跤就只能是玩玩而已!” “行行行,都知道。” 时书转过头:“子涵,你呢?” 杜子涵:“呃,我是读书人,就不参与了。”说完没忍住笑意,蹲到了地上。 少年们的声音从场坝上飞扬开来。 谢无炽描画地图上的沟壑和山川,听到动静站起身,到门口时掀开了帘子。 然后他就看见时书被一个壮男,“嗖”一下甩飞出去了,然后时书在雪地上边笑边打滚儿:“靠!我艹!你们吃什么长大的,力气为什么都这么大?” 雪地里很多张笑脸,谢无炽平静地看着,脸色算不上冷淡,但也没有什么温度。 不远处,宋思归报了军情回来,呵斥:“在这吵吵嚷嚷,也不看看什么地方,丢人现眼,还不快走了!” 宋思南连忙闭嘴,说:“我们走了啊。” 时书:“啊?这么快。” 时书双手撑着雪地,懒洋洋地坐着,伸手抓了下头发里的雪絮。 宋思南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送你了,下次再见。” 时书接到手里,才发现是条绳索,但上面绑着些铁丝,结也打得很复杂,是他们自己发明的武器。 “用这玩意儿绑东西,特别紧。我们先回仇军营了,下次再见!” 时书拎着这个礼物,站起来:“下次见!” 时书本来收起了笑容,抖着衣服里的雪,不过下一刻看到谢无炽,眼睛立刻再弯:“你刚才看见没?” 谢无炽走近,帮他撩拨头发:“看见了。” 时书:“他们还挺有意思的,就是我没练过,输了。要是我练过,再沉淀沉淀,肯定我赢。” 杜子涵说:“嗯,沉淀。” 谢无炽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些心不在焉,一片一片摘时书脸上的雪:“好,回家了,乖宝。” 听到这个称呼,杜子涵抬头绝望看天,时书心里也猛地跳了一下。心里想扶额:谢无炽你真的是…… 但表面上,时书装作没听见,但实在装不下去:“谢无炽,你注意点!” 谢无炽低头沉思,一言不发看他片刻,目光再放到风雪中走远的一行人。 68 时书回到院子里,脱掉了鞋子。 在这里能遇到宋思南一群人,非常开心,他本来以为,边军的苦寒未免过于冰冷,这样正好。 接下来的日子,时书每天便是这样的生活。 这天,时书忙了一天刚脱完鞋,坐着休息时,谢无炽打了热水过来,准备给他洗脚。 “……” 时书悄悄看了一眼旁边的杜子涵,盯着眼前靠近的人,油然而生一股怪异之感。他接过水盆:“好了好了,够了,我自己来。” 谢无炽:“最近都在外面干活,我怕你累着。” 时书:“那我也自己来,我又没有喜欢别人三从四德的爱好。” 时书接过了木盆,顺便问:“还有谢无炽,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能不能恢复你以前看狗的眼神啊,现在很掉苏感。 谢无炽缓缓笑了,盯着他:“你喜欢我什么样子?” 不知道,反正这么温柔体贴实在令人陌生。时书一想到,默默有些尴尬,他知道谢无炽喜欢自己。 之前不还说,绝对不会改变自己吗? 谢无炽:“我似乎不是一个攻击性很强的人。” 时书不和他说话,免得被绕进去:“与我无关,我先泡脚。” 时书这里刚泡上,谢无炽倒了热茶给他喝。时书道了谢,暗中观察他,谢无炽忙完以后坐到了自己的身旁。 时书安静了片刻意识道:“谢无炽你在看什么?” 谢无炽:“你的脚很漂亮。” “……”时书很少留意自己的脚,被谢无炽一说,“别这样,搞得有点性骚扰,我不习惯了。” 谢无炽很轻地笑了一声。 “………………” 不是,怪怪的。时书抿了下唇,一紧张就有些没话说,片刻后,泡脚的水温度变低,时书刚想起来:“我鞋呢?” 话音未落,时书忽然被一手穿过腿弯,猛地打横抱起来。时书刚“哎!”了一声,紧紧抓住他的肩膀,被放到了火炉旁铺着绒毯,温暖笼罩。 时书:…… 家人们,也是给男人当上老婆了。 时书:“不是,哥。你怎么这样啊?” 时书总觉得意犹未尽,想说话,杜子涵全程装死,飞快地刨着饭试图赶紧吃完,然后逃离现场。 时书刚张嘴,谢无炽俯下身来,两只手捧着他的脸,也没顾及杜子涵的死活,侧头吻了上来。 时书:“?” 时书手脚并用扑腾了一下,杜子涵端着饭碗偶然回头,露出“天塌了”的表情,大步逃离了堂屋。 时书手指头抓空,刚想说:“喂!你在搞什么!”然后被谢无炽嘬了口唇尖,正想扭开脸,下颌就被一只大手给扳住转了回来。 谢无炽漆黑的眼瞳看着他,指腹轻轻抚摸着脸,道:“我不知道怎么做这些事, 你想要什么,可以告诉我。” 时书:“啊?!” 说实话时书是知道谢无炽喜欢自己了,但到目前为止,仍然对他捉摸不透。这是在改变自己,迁就我?还是?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时书被他吻着唇。说实话一直以来习惯了,并不觉得特别难以接受,但这是在黄昏大开门的院落里,时书双手捏住他的手腕,想往下拽:“别……” 谢无炽的手腕骨节粗大瘦削,十分强硬,时书抓握着他时,口中便被谢无炽捧着脸撕咬唇舌。舌尖激烈地扫动,舔着他的口腔内。 时书拧他的手指,但没什么用,他的脸被大手扣紧,从下巴尖到耳垂后都被包裹抚摸着。 这样的场景,很像一些黄昏,午后,激情的恋人。 时书盯着眼前谢无炽半闭着的眼,他的眼睫毛沾着水汽,轻轻拂过自己的睫毛,时书在这种时刻还能默默地想:好像电视剧里的包办婚姻。 觉得谢无炽人合适,就在一起了。 时书被他亲得喘气了,抿着唇,问:“我们不可以用朋友的身份住在一起吗?” 谢无炽:“我不想。” 时书刚说完,就被谢无炽抱进了怀里,搂着腰和背。 时书眨着眼,有一些迷茫,但大概猜到是陪他流放三千里让感情变的质,不过如果是自己有个朋友陪着,也未必会变成爱。 时书咳嗽了声,还是说:“如果换成杜子涵——” 时书刚说完,就被谢无炽咬了口下巴。 刺痛。 这是时书第一次感觉到,谢无炽不加掩饰燃烧的妒火,声音低哑:“不许说。” 时书安静了会儿,一时噤声。 算了……反正自己也没有求偶需求,谢无炽恰好喜欢他,凑合凑合过吧。 时书的手脚被炉火烤得滚热,说:“我不想烤火了。” 刚说完,谢无炽就要抱他,时书连忙制止:“谢无炽你这个习惯很不好,我不喜欢这么多身体接触,我也不是小宝宝,我自己走!” 谢无炽停在原地,片刻后点头道:“我可能有点得意忘形了,抱歉。” 时书抓了下头发,到餐桌旁吃饭,突然想起什么,猛地窜到门外去:“子涵!” 杜子涵抱着碗,满头沧桑风雪:“不是,哥……你俩是从暧昧期跨越……” 暧昧是什么,好陌生的词。 时书憋了会儿不知道说啥,只能说:“快进来,吃饭。” 一顿饭吃得心猿意马,时书碗里加上了许多菜,都是谢无炽给他夹的。 不过谢无炽不是有洁癖吗?他们国外也是分餐吧?往我碗里夹菜是什么意思?表达亲密和照顾? 时书转过脸,谢无炽安静地吃饭,这大概是他穿越来之后,最平和安闲的一段时间,在相南寺时的陌生感、世子府时的忙碌感、新政时的杀气尊贵和锐利、还有流放时的仓促病态,都没有了,现在的谢无炽一身白净的衣袍,过于闲适,几 乎连攻击性和高高在上的感觉也消去了。 除了这张脸帅的炸裂,行为举止也是豪门大少爷的矜贵,也许是对自己,他脾气好了很多。 时书有意无意看他时,谢无炽没抬头,但问:“怎么了?” 时书找了个话题:“院子里一直有积雪,是不是再过一段时间,雪融化,可以种菜了?” 谢无炽:“是,你想种什么?” “种瓜种豆,种苦瓜你吃。” 谢无炽:“好。” 没说多久,一顿饭用到结束。时书洗澡之后站在房间里擦头发,衣领被拽开,露出白净的锁骨,背后响起脚步声,被从身后抱住时,时书整个脊椎都泛起了求救的酥麻感,但他努力地克制住。 谢无炽亲他的耳珠,再到亲上了脸。 时书让他亲着,心里也在思考,有没有必要进行另一个流程:谈恋爱的流程。 片刻后,时书自己先否定:算了,怎么谈都不会喜欢男人的,没必要进行这个流程了。 时书:“睡觉了,服了几天的役,累但充实,明天看官兵过来叫什么,我再去干干,其实还挺好玩的——啊!” 时书被抱了起来,他猛地大骂了一句:“谢无炽!你简直是狗!狗都不如!” 时书被分开双腿猛地抱上床铺,谢无炽的手似乎从他腿间擦了过去,但移开,回到时书的下颌,轻轻掐着脖子。 果然,这个人,表面上看着平静,其实骨子里的性|瘾是不会改的! 时书跌落在床上,后背枕在了被褥当中,一只手死死地抓住头上的床栏,被谢无炽俯身下来,吻啄着脸和唇。 视线里天旋地转,时书立刻触及到了身躯的火热。谢无炽体温很高,双腿分开跨他身上,一面将衣服全都脱掉,顺手也给时书的衣裳全都剥开。 滚烫的手,催动的情.欲,昏暗的视线,还有逼仄床栏中的温度和摩擦。 时书侧过身躺着,少年白皙健康修长的身躯,被谢无炽抱在怀里,发烫的手从头发到脚尖地摸着他。 极其暧昧,双腿纠缠,时书喉结滚动,一起一伏地呼吸着,在后槽牙咬碎时轻轻骂了声“靠”,然后整个人的身躯都放弃了抵抗。 黑暗中,谢无炽能察觉到时书缓和的态度,半支起身,轻轻吻了吻他的肩膀。 时书松开手臂,被谢无炽的手从肋骨处轻轻附上来,抚过滑腻的皮肤,在大力抚摸他的胸口时,掌心有些粗暴地蹭过柔软的珠。 时书猛地喘了声,回头抓谢无炽的头发,没想到他更亢奋,喘着气,整个人埋了下来。 时书后背紧紧靠着谢无炽的胸前,滚烫的肌肉,烫得他咬紧牙关,莫名其妙和谢无炽开始搏斗,推搡和扳动他的肩膀和手臂,但却是一声没吭。 直到力气耗尽,精疲力尽倒在枕头中,手腕被他压住。 “谢无炽,你一天浑身上下使不完的劲儿!” 风雪正盛,又是一个雪夜,时书和谢无炽挤在狭窄的床上,激烈地吻在一起,时书脑子里闪过的全是从相南寺认识他至今的画面。 时书被他一只手半捧着脸,再吻得浑身发软,耳朵红得要命,咬牙低头暴躁地看着他时。 时书的手指头被谢无炽一根一根掰开,完全呈现在他的面前。 时书认命地阖眼。 ——也就是这时候,门外响起了激烈的敲门声。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声音刺破风雪,伴随着粗砺的嗓音:“谢参谋?谢大人可在?俺家赵将军有请!” 时书一下清醒了,被褥里是暧.昧的燥热,让他稍微抿了一下唇。谢无炽眼神中的迷乱很快清醒,似乎是一件重要的事,他一伸手从床栏上勾起了衣裳,将悍然的腰和肩颈都遮掩住,道:“我出门一趟很快回来,你先睡。” “……” 时书坐直身,看着满床的狼藉,回想刚才和谢无炽的疯狂,差一点就要擦枪走火,一件一件穿上衣服。 总之谢无炽的卷王事业心,有事会立刻走。 时书低头穿衣服时,没留意,阴影再落到身前。谢无炽到门口时折了回来,抚摸他的脸:“宝宝。” 眼前的谢无炽,眉眼漆黑浓秀,神色早已恢复了清明,而这句话正是在他理智主导的状况下说的。 奇怪奇怪真奇怪……时书挠了挠蓬松的头发:“呃,那个……” 门外,叩门催促声不减,大声喊:“谢大人!谢大人!俺家赵将军有请!” 甚至惊动了杜子涵,推开门东张西望。 谢无炽笑了下:“竟然不太想走了。” 时书心口一顿,警铃大作,低头,少年的脸白皙俊秀。 谢无炽还是转身出了门去。夜间风雪正盛,倘若把别人从被窝里叫出来,恐怕是杀人一样的恶行。谢无炽穿戴好雪衣和斗笠,打开院门,狂风卷集着风雪迅速吹拂到了人的脸上,眉眼平静。 “什么事?” 护卫说:“赵将军从狁州回来了,有紧急军务要找谢大人商议!不得耽误,只好半夜相扰!” 谢无炽眉眼显露出沉思之色。 但是,却是另一种了然于胸,毫无情绪地开了口,似有阵阵阴气:“走。” 时书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垫着脚往外望,眼看着谢无炽的身影没入茫茫的雪中,直到了无痕迹。 时书站了片刻,杜子涵揣着手跺脚嘿嘿道:“舍不得你男朋友大半夜上班啊?” “………………” 什、什么! 时书被这个词震得头晕目眩,头重脚轻,脑子里只有“天塌了”这三个字:“你说什么?” 杜子涵道:“男朋友呗,你俩刚才那种行为,算是官宣了吧?” 时书:“不不不不不不!” 杜子涵:“那你怎么也不躲开,这种半推半就,跟男朋友有什么区别?承认吧!你就是男同!” 杜子涵:“那你俩算什么?搭伙过日子呢?包办婚姻?” 时书一时有些说不清,抬头,盯着院门外怒吼的风雪。 不过……刚才在床上那一瞬间,时书是有想过和谢无炽一辈子的,哪怕是以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 “走咯!”杜子涵看热闹结束,“睡觉吧,明天还有活儿要干呢!” 时书闻言,倒也是,脑海中还回想着谢无炽方才那一瞬间的阴杀之气,似有不解,毕竟每次谢无炽要杀人时便是这种神色。现在,凛冬风雪之夜,又被叫出去办什么事情呢? 时书在一片思索中,回到床褥陷入了沉睡。 冬天,越来越寒冷,每天早起时都要新融化冰雪烧煮热水,在混乱中洗漱完,穿上一层一层的衣服,出门去。 时书起床后将院子里看了一圈,问杜子涵:“谢无炽呢?” 杜子涵:“啊?他没回来?” 时书揣摩着:“他说过会很快回来,不过为什么第二早天亮了还没回?这卷王是在衙署内和赵世锐议了一晚上的事?” 时书和杜子涵吃了饭,等着官兵敲门来集合大伙儿出门服役,不过奇怪的是,今天迟迟没有人来敲门。 时书索性自己打开了院门,百姓并不在家中,路面早已干干净净:难道谢无炽跟衙门打过招呼,不让我们负担徭役了? 杜子涵正穿着雪衣,问:“怎么个事儿呢?” 时书垂下眼,道:“出门看看。” 两个人一起走出门去,天寒地冻,地面被冻出了一道道的冰凌,交错纵横,稍不注意就能溜下去摔个屁股墩,时书再买了个热包子,沿着屋檐下的没有结冰的窄路,边走边吃。 城楼上驻扎着军队,冬天,盔甲硬得像寒冰一样。时书忍不住道:“不管出门多少次,看到这些将士都会心生佩服啊。” 杜子涵走在他背后:“那是,咱们要是站到楼头上去,风会更大,浑身都能冻僵呢。” 时书忍不住:“为什么人类有战争呢?” 杜子涵哈哈笑了两声:“你猜人类先有文明,还是先有战争?” 时书:“先有战争?” 杜子涵说:“我看书上写着,先有了文明,再有了战争。人都以为,不文明才会导致战争。其实是人懂得了部落、城邦、等概念,才开启了战争。要怪的话,就怪人的欲望总是无穷尽吧。” 往常这些话题都是谢无炽给自己解惑,现在轮到杜子涵了。时书把最后一口包子咽下去,正前方,有个人在狂奔时忽然摔倒在地,摔得满嘴都是雪,脸还让撞肿了一块。 时书走近,将他扶起来:“地上有冰,你慢慢走路啊,别再摔倒了。” 但这个人表情惊恐:“慢不得,慢不得,我,我要赶紧回去搬家了!”时书:“怎么了?” 这人忙不择路说:“要,要打仗了!” 时书不解,手被这个人甩开,眼看他在雪地里奔跑,慌不择路。话说回来,时书的确,在森州内感受到了隐约不安的气息。 时书转头看杜子涵:“怎么回事?” 杜子涵:“我也不太清楚。” 时书走到了森州的城门边上,便出去,只见城外飞马往来,举着插了羽毛的信件,确实比往常更为急促,马鞭犀利地披在马屁的身上,往来者无不用粗糙的嗓音嘶喊着“军务紧急!避让车马!”“避开!”“军情紧急!”,以及驾驭马匹时的吆喝呼唤之声。 时书走到城门外,这几天的温度极其寒冷,漫天都是腥黄的浓云,其中纷纷暴雪,几乎遮挡着人的视线,浑浊不能辨别事物。 时书和杜子涵商量了一下,两个人往粮道的方向走,没成想,刚到时便遇到了宋思南。 他一看到时书,就做了个“摔跤倒下”的姿势,时书马上往雪地里一倒,然后笑着站起来:“你们干嘛呢?” 宋思南心情很好:“天天在这守粮道呗,还能干嘛,今天雪这么大,你们来干什么?” 时书:“我们?我们本来就是役夫。” “哦,不过谢大人说了,你们以后不用来了,这么冷,他怕冻坏他的宝贝弟弟。” 时书:“你见过我哥了?” 宋思南往背后一指,使了个眼色:“你哥,我哥,还有赵将军,老早就在一起商量事儿,我问他你在哪儿,他说你身体弱,以后不让你出门吹风受寒。另外,你哥真是举世少有的美男子啊。” 时书:“他啊……” 杜子涵没忍住笑了,转过脸去。 弄得时书颇为尴尬。 宋思南往粮车上扔军备,又问:“我昨天送你的武器研究了没?这玩意儿上战场再拴根绳索可以用来捕获大将,往他脖子上一扔套住,他都不敢挣扎,越挣扎越紧越疼,疼得——” 时书:“疼得怎么样?” “总之很疼,不好描述。” 他们正在这吹牛时,时书眼前一抬,风雪中走出三道人影,一道穿着盔甲身姿沉稳雄悍,一道同样穿盔甲但清瘦干练许多,另一道则穿着昨晚从床榻离去时的暗青色长袍,鹤氅被风吹得烈烈而动,端正清贵。 谢无炽。 时书眼皮一抬,猛地想起夜里的事和杜子涵那句“男朋友”,后背一阵凉意,一行人缓慢行走。 赵世锐似还在说些什么,眉眼的线条潦草硬朗,有人侍奉着牵来三匹马,这就要去别的地方。 时书没开口,谢无炽先留意到了这边。 时书和少年们站在一起,在风雪中,他抬手做了个回家去的手势,翻身上马。 几匹马绝尘而去,朝茶河前线的方向。时书舌尖轻轻抵了下腮,问:“他们这是干什么去?” 宋思南很兴奋,笑得用手锤马车的板子:“我也不知道, 军机不可泄露咯。不过,接下来应该有大事发生,你哥的地图和计谋给的特别好。” 时书:“什么大事?” “你不是军队中的人,不能说啊。” 时书和他再聊了几句,转过身,和杜子涵一起走向茶河沿线。 寒冬让河面结冰,可以轻易地让人和马渡过去,而河流对岸,窝铺早已不堪修葺,暸望塔里隐约能看见北旻的士兵,但都蜷缩着,并没有伸出头来张望,人很难不在寒冷时稍微犯懒。 今天赶集,河面上零星有人走到对岸,无人管辖。 时书站在茶河旁,脑海里便是刚来森州时,谢无炽教他骑马,他们一起站在这里,谢无炽说过的: ——军功,是最快的晋升方式。 军功,军功。 时书拉起围巾挡住俊秀白皙的下颌,回头问杜子涵:“对面北旻这么嚣张,这些暸望塔台几乎毫不监视,他们是不是就没把大景放在眼里?” 杜子涵猜测说:“应该吧,毕竟二十年前他们一击制胜,谁能不狂?这些年一直没再继续开战,我听说,对面的王族在争夺老大,也许争赢了就得开战了。” 时书:“所以大景才能趁着这二十年,修生养息,培养新军?” 两个人沿着雪地里走,时书问:“现在大景能打赢北旻了吗?” 杜子涵:“不知道,打仗的事很难说。只知道北旻的铁蹄,剑指时无人能挡。” 虽然对战争很陌生,但倘若开战一定是生灵涂炭,流血漂杵,战争的恐怖是有目共睹的。 也许是暴雪太盛,时书心里有些沉闷,思索着这些问题。 这时,不远处走来一列骑兵,道:“快回去!雪大风急,不要在这地方徘徊!” “收到……” 时书和杜子涵点了头,转身往森州回去。森州城门竟然也开始戒严,往日不限,此时竟然正要关闭城门,不许人擅自出入了。 时书一顿跑,说:“我我我!我还没进去呢!” “快点!” 紧赶慢赶,这才赶着进了城。城门内,早有听到风言风语的人正在窃窃私语。那紧急关闭城门,显然是不想透露风声了。 时书看了一眼杜子涵:“打仗到底什么流程啊?” 杜子涵:“我也不知道啊。” 时书心里实在是困惑,本着不添乱的原则,和杜子涵回到了院子里。 “今天没事儿做了,干点什么好呢。”杜子涵提议,“打牌吗?” 时书:“你还有牌?” “当然,我一直在怀念曾经的美好岁月。” 时书跟着去了杜子涵的房间,见他掏出包袱摸摸摸,没曾想,包袱里掉下了许多东西。时书:“你有什么囤积癖吗?” 杜子涵:“我研究生有点囤积癖怎么你了?” 时书:“嗯。” 时书替他把东西往袋子里塞,没留意,看到一枚发夹,装在一只绢布当中,正 散落开来,时书刚要把发夹装进去,仔细一看,浑身上下有血往头顶上冲:“这是什么?” 杜子涵看到这,才想起来:“这是我遇到那个穿越者的遗物。” 时书:“就自杀那个?” 杜子涵说:“是啊。” 时书看了他半晌,才道:“谢无炽也有一个。” 69 木质发夹光洁如新,时书和杜子涵在昏暗灯火下对视片刻,心中似乎被什么萦绕,一个字都没说。 *** 另一头,赵世锐的行辕部队刚升帐,灯火通明! 赵世锐大步从帐外跨入,冰冷铁甲裹挟着风雪,一坐下便问:“谢参谋久等了?” 谢无炽端坐,道:“不久,赵将军大半夜升帐,想必心中已经做了决定?” 赵世锐转过脸,才见他脸上有血迹,帐中都是几位他的心腹人士,包括“仇军”先锋宋思归。赵世锐道:“与冯傀直的军队摩擦愈来愈多,他在森州边境骚扰,先来蹭了粮道不说,还要用我茶河的运力,昨日把兵开到了小淮冲一带,有恃无恐,洗掠骚扰。赵某找了冯节度使说事,但……” 谢无炽一言不发,帐中另一位谋士问:“冯节度使又偏袒冯将军?” 赵世锐神色凝重:“冯重山是他幼子,偏袒他情理之中,没想到先父与他同生共死的交情……” 帐中缭绕着檀香,谢无炽撑起身,淡淡道:“冯将军,再有交情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你带兵打仗的能力远胜于冯,但冯是幼子,将来迟早执掌中军,而你是他最大的心腹隐患,岂不闻‘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和冯傀直,早晚有一战。” 赵世锐一双虎目扫视堂上,阴沉不语。 冯重山近几年来越发居功自傲,性格暴躁,喜用鞭子抽人。赵世锐前去找冯重山禀报军情,冯重山正在听曲儿,盛怒之下一鞭子挥向赵世锐的脸。 这一鞭,就像二十年前那一箭一样,从额头抽到下颌,也抽烂了赵世锐最后的柔情和犹豫。 其他心腹纷纷道:“赵哥,是时候下决定了。” “这几日,城中的兵马粮草早已准备好,处于戒严。”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恰是凛冬寒冷至极之时,连老天爷都在助我们啊!” “……” 赵世锐看向谢无炽:“谢兄,东都可曾来信?” 谢无炽:“在下与韩王去了信,倘若开战,韩王必定主战,力保将军。” 赵世锐再问:“那张地图……” 谢无炽道:“已让哨马混入旻族百姓之中,渡过茶河前去打探,防线与驻军与遗民所述的地图别无二致。先让‘仇军’领一万人并分三路,做前锋,趁夜间雪大渡过茶河,绕过防线和驻军,衔枚而动,先烧了对面的粮仓与军资。第一道防线势必集结成兵与驻军夹击前锋队,赵将军便可以挟大军追击,趁机冲乱对方,消灭敌军大部。” 赵世锐一言不发地听着他的战略安排。 谢无炽紧接着道:“前锋已烧了粮草物资,冬天雪地难行,供应艰难,夺回大盛府只在须臾之间。” “好,好好好……” 大盛府,大景龙兴之所,二十年前受辱沦陷,倘若夺回,便是泼天的尊荣与功劳,有一将封侯之功啊。 赵世锐跌坐回椅子里,直视前方,片刻之后才道:“自从签订‘茶河协定’以来,大景已安宁二十载,诸位可知罹患战争时的场景有多残酷?那时赵某不过十岁,随同父亲的军队东奔西走,见的是血流成河、流血漂杵,杀人如麻、尸横遍野。如赵某今天打了这一仗,先开启了边衅,这二十余年的安宁就不复存在,化为乌有,接下来的战火蔓延将永无宁日!” 谢无炽坐在席上,眼下一片暗色,手上不紧不慢地盘着一只珠串,似压抑着疯狂,正静静地看着他。 他身子略为前倾,直视赵世锐,似乎在等到他想要的答案。 这些日子,谢无炽东奔西走,四处谋划,殚精竭虑时不免又拿起了佛珠。佛中有许多偈语:无端起知见,著相求菩提。倘若着相,放大心中的执我,一个念头便能由神堕魔。 “宁为太平犬,不做离乱人!” 赵世锐虎目四巡,大声说:“赵某也有一颗爱民之心!但是……我赵家世代忠勇,谁要是想把我姓赵的赶尽杀绝,我绝不答应!” 说完,赵世锐面露狠绝之意,“刷!”地将一支军令旗牌投掷于地:“杀无赦!” 魔音终于停下来了。 谢无炽的手终于停下,唇边轻轻地笑了一下,神色极其端方正直,站起身。 “在下这就去准备。” *** 房间里,时书坐在椅子上,将发夹放回囊袋之中。 “我确定,谢无炽那枚发夹和这个一模一样。” 杜子涵摇头:“不可能,我队友手工大佬,在这唯一的消遣就是做玩具,谢哥不会还有这种爱好吧?” 时书问:“你队友什么时候死的?” 杜子涵仔细想了想:“我流浪了大半个月认识他,然后一起去信固府屯田,屯了估计一个月,他身体和精神都越来越差。但我当时身体还不错,屯田的将士让他留守在村子里,我和其他人每天照常出去种地。” 时书:“然后呢?” 杜子涵说:“那时候刚开春,种麦子,轮到我夜里守田,我就守了一天一夜才回去,回去时,他已经挂在屋梁上,死了很久了。” 时书后背发凉,盘算着:“当时我也在周家庄跟人学种地,舒康府淮南路的叛乱,许多流民四处奔逃,没有路引也暂时放松了监管——你在流民中,没有看见过谢无炽?” 杜子涵:“没有。” 时书:“那个发夹——” 杜子涵突然想起什么:“哦,他爱做手工,当时农忙闲下来就拿木头和小刀子削,削完偶尔会送给大家,除了发夹,还有别的制品……” 时书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确定他是自杀?” 杜子涵神色古怪:“当然了。你什么意思啊?你在怀疑什么?我确定是自杀,当时有仵作来验过尸,说是自杀。无疑。” 时书心里有点乱:“所以发夹是怎么回事,谢无炽跟我说是他捡到的。难道是送给某个流民,走来走去,落到 了他手里?” 杜子涵面露茫然:“我也不知道,那种民屯,人多混杂,有时候并不知道人员的流动。而且当时以我队友的精神和身体状态……一直想死,我从未怀疑。” 时书捏着发夹:“还有其他细节吗?” 杜子涵思索着,突然道:“哦,那段时间,我怀疑他一直有想自杀的心情,因为他经常催我出门种地去,别照顾他。你也知道,当时是几十个人拖家带口住在一起,有官府的催问,我和他不能时常待在一块儿,我必须去挖水渠种地。” 时书:“嗯嗯嗯,然后呢?” “后来,他身体不好,实在太虚弱了,也不太见想我,说得了病怕传染给我,一直让我走,不跟他在一起。我当时信以为真,后来才想到,他也许那时就有了自杀的念头。” 时书:“这是在支开你么?” 杜子涵:“也许是吧,他挺依赖我的,之前走不动路,我背他走过很远的路。可能是想照顾我的心情。” 时书:“他是不是还给你留了遗书?” 杜子涵一拍脑袋:“是!那封遗书,他好几天之前就写了放在我房间,我也是后来才找到。书上他跟我说,这个世界上也许不止两位穿越者,让我多加小心。” “……” “小心?为什么是小心?” 时书无言地退回了原地,“他和谢无炽对待新队友的看法是一样的,都是多加小心。为什么?难道他们早已遇到过?” 疑云重重,疑云重重。 另外,一个更大的疑惑用上了时书的心头。 谢无炽对其他穿越者都很小心,对杜子涵更是等级分明,那到底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好?现在虽然明白,他好像喜欢上了自己,但当时在周家庄,时书从山坡上跑下来,浑身的泥,手里拿着鞭子像个小羊倌似的,这也能一见钟情? 谢无炽,无利不起早,他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好。但是为什么刚认识他,就觉得对自己特别好?让时书一直跟着他,没想过走。 时书搓了下脸,灯光中照着他俊秀干净的眉眼,让皮肤稍微回温。 谢无炽。 在周家庄,救过他的命,从那以后到现在快一年,一直在一起,相南寺他帮过自己,时书就跟着他一起走到了梁王府的流水庵。再去舒康府的路上,那是时书第一次赶这么远的路,路上怕鬼,谢无炽一路牵着他走。到舒康府谢无炽染上疫病,时书昼夜不停地挤在狭窄的柴房照顾他。 梁王的府邸中庆贺寿辰,时时刻刻不见面。 关押御史台,兰台控鹤,时书天天给他送绿豆汤。再到摇身一变,平步青云,代理新政巡视全国各地,也是时书和他走了这山河表里,每日到达驿站后便和他四处闲逛,优游世间。 再到新政罢黜,陪他流放三千里,从飒飒秋雨走到瑟瑟寒风,冰天雪地,陪他一起到了这边陲冰雪中的森州。 只要是认定的朋友,时书就会好好对他,所以谢无炽救过他一次, 他也毫无保留对他好。那时候至今,他和谢无炽都是这么好,亲密无间。 如今,时书被这一只发夹弄得心神不宁,但也不愿意恶意揣测他,想了想说:“不着急,我们先等等,等谢无炽回来了,再问问他知不知情。” - 风雪一直在下,这几日极其寒冷,风骤雪急,窗外时不时响起狂风呼啸过的凄厉风声,像是鬼魂在嘶喊。 时书坐在院子里烤火炉,额头映着火光,道:“谢无炽怎么还没回来?” 这一两日等他,结果便是:未归,未归,未归! 杜子涵也道:“这也太忙了吧?” 这时,门外走来一位护卫,问:“是谢大人府中吗?” 时书站起身:“是,有谢无炽的消息?” 那人说:“谢大人正在赵将军帐内处理军务,特意让我来说,请二公子放心,这几日好好休息。” 时书刚燃起的希望灭绝了,懒洋洋道:“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护卫说:“不知。” 时书打发他走了,站在院子门口时,只见马路上车轮碾过,军队集结,那些将士们正挨家挨户赶出男人们,道:“你,你你,还有你,都出来,赵将军征发徭役,家中男丁全部出来!” 时书眼睛一动,都准备好出门。没成想将士直接越过他,走到下一家去:“咚咚咚,敲门了,来人!” 不叫我,还是谢无炽打过招呼了?时书索性走到街道中,这些人都是和他去扫过雪道的人,此时,垂头丧气地往外走。不出所料,大冬天被抓去服军役,众人自然心有不甘。 时书正在观察时,人群中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时书猛地叫住他:“宋思南?” 宋思南一身厚重,身姿矫健,果然是他。他走近看时书,笑得大方开朗:“怎么啦?二公子。” 时书也笑着问:“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宋思南道:“征发军役,这群人有用呢。” “那干嘛不征我?连我一起征了。” 宋思南乐得拍手:“哎呀,别人都不想去,你还争着往里赶?谢大人能舍得吗?千叮咛万嘱咐,不让这群人叫你。” 时书索性问:“我哥上哪儿去了?” “城外赵将军军营行辕内,他近日恐怕会很忙。”宋思南压低声,“他现在可是赵将军跟前的大红人。” 他刚说完,不远处有人喊“小将军,快走了!”宋思南挥了挥手准备走,时书眼看刚得到的情报要离开,情急之下一把拽住他:“你把我带上!” 宋思南震惊甩袖:“啊?不是,你干什么!” 时书:“带我去见我哥,不让我见的话,把我留在军队里服徭役也行。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没有哥哥,我想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 宋思南:“啊啊啊啊你不要缠我啊!” 时书:“啊啊啊你帮帮我!你帮我一次!以后我也帮你啊啊啊啊!” 宋思南拒绝:“啊啊啊 啊啊啊!” 时书坚持:“啊啊啊啊啊啊!” 杜子涵:“………………” 年轻人都是什么交流方式? 宋思南屈服了:“你能帮我什么?” 时书顿了下:“总之,以后有事随时喊我。” 宋思南左右看看实在没办法:“算了,跟哥走吧。” 时书大声道:“谢谢我宋哥,祝我宋哥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全家幸福!”说完朝杜子涵勾了勾手,两个人跟在这群人当中出了城门。 打开厚重城门那一瞬间,浓郁的雪和寒风,瞬间刮到眼睛里,时书抬手揉了揉眼睛,一张俊秀白净的脸被吹得通红。 时书睁开眼时,脚步猛地顿了一下。 眼前。 是黑压压整整齐齐排列的军队,正集结在城门外,手中持着长矛,穿戴甲胄,在风雪中像城池一样屹立着,巍然不动,甚至挡住了背后的风雪。 这是赵世锐的精锐部队,狼镝军。 中军由冯重山率领的二十余万军队中,狼镝军是其中的精锐,兵的质量和装备都远胜于其他军队,上次淮南路的民叛,就是这支军队开去镇压。 时书一下子怔住,在这种高压肃穆的环境下不自觉放轻了脚步。他还没看到战争,但感觉到了战争的先兆。这城外约莫有上万的军人,权力,暴力……眼前集结的方阵,可以轻易夺走一个普通人的生命,甚至一群人,一座城池,打烂一切陈旧规定,让主将成为说话唯一管用的人,被奉为神。 权力的冰冷,可以轻易将个人碾碎。这是谢无炽追逐的原因? 时书满腹思考时,宋思南低声说:“现在戒严,你俩可千万要谨慎。前军正在集结,我们是后勤部队,不要影响到他们。稍微触犯军令就会杀人的。” 时书说:“明白明白。放心,我不会给你添乱。我应该做点什么?” “你嘛——” 时书挠头,另一边响起马鞭抽打的动静,回转身,却看见一支队伍,拉着粮草、帐篷、箭矢、偌大的不便搬运的兵器、锅碗瓢盆,这就开始了行动,只见一列一列人在行进,大概因为是冬天出发,有些人实在忍不住怨声载道,边走边骂。 宋思南从马匹上跳下来,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第一支后勤部队已经开拔出发了。咱们也出发吧。至于你呢,后面还有一百斤黄豆没带上,喂马的,你去把东西扛骡车上去?” 时书:“交给我!” 时书和杜子涵一起走到了粮仓,把喂马的豆子搬运上马车,随后,他便坐上了这辆车,一路慢慢地往前走,把东西运送到目的地。 这一支“仇军”遗民组成的后勤队,则偏向于载歌载舞,欢欣雀跃,一群人边走边七嘴八舌的议论。 “我们的故土,在群山环抱的水土之间。” “那里的土地丰腴,适合耕作,收成丰美……” “北旻的贵族,抢占了我们的土地,退耕还成草原,只许牧马放羊,不 许我们再种田……” “现在,终于可以回到故土,赶走那群入侵的恶人。” “……” 时书坐在草垛上,搔了下头发上的雪絮,露出一仗清俊少年气的脸来。杜子涵悄悄地问他:“真的打仗了吗?我们在后勤部队,应该绝对安全吧?” 时书:“你怕死?” 杜子涵:“你不怕?” “………………” 时书:“没事,后勤部队,应该没什么事。” 杜子涵费解地东张西望:“这是干什么啊?咋就打上了?” 时书总觉得有些稀里糊涂的,没有任何实感,杜子涵也差不多,两个人处于迷茫当中。 宋思南骑着一匹小马,来来回回地踱步,重新回到时书跟前:“怎么样?我们这群遗民是不是特别训练有素,士气也高?” 时书也不免点头:“确实,算得上精锐。” 宋思南道:“那就对了,后勤里是前锋‘仇军’的爹娘,前锋‘仇军’是后勤的儿子们,大家都一心一意,才能回家。” 时书笑着道:“行啊,那有我在这里干活,有我助你,岂不是如虎添翼?” 宋思南狂笑:“谢时书!你连赶马车都不会,能帮我我们多少?” 时书:“看不起谁?我可以学,我学东西很快的。”宋思南让车夫先去休息,让时书牵着缰绳,一只手拿着鞭子,轻轻抽打骡子的屁股,马车便拖拖拉拉地往前走。 时书:“这个有意思,子涵你来!” 杜子涵严肃道:“小书包,我二十五岁了。” “………………” 一行人苦中作乐边做边笑,时书专心致志地赶着马车,没留意走过一道凸起的山坡坎包,骡子没事,倒是马车猛地一个趔趄,时书往前扑腾了一下,“咚!”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双手撑在冰凉凉地雪堆里。 时书:“哎哟。” 宋思南拍着马背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另一头,几匹高头骏马正走在一起。 押运官面色恭敬地道:“粮草辎重均在此,请诸位大人验看。” 风雪中一身漆黑的劲装,更衬得身姿笔挺利落,高大俊朗,谢无炽坐在马匹上,一旁的护卫跳下马车去,一袋一袋将其中的粮草和军资掀开油布,查看粮草的详细,拂拭去风雪,押运官则手捧着账册。 谢无炽视线扫过,底下的护卫道:“回大人,无误!” 谢无炽将账本递回,目光掠过时,看到了前方坐在雪地上笑的少年。 一顿,催马叫了声“驾”。 沙雪是很细或者绵软的质地,时书坐在地上,见杜子涵和宋思南还在笑,团了两个雪团子,一人砸了一身:“笑?好笑吗?还笑?我第一次赶马车赶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好吧?” 杜子涵站起来抖身上的雪:“我靠,不讲武德!” 宋思南也往后走:“你别这样啊。” 不过,宋思南的马刚调转方向,他便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伶伶俐俐地跳下马来:“谢大人!” 时书正站起来拍打身上的雪,听到动静转过脸,茫茫的风雪中,一匹枣红色的高俊大马,而谢无炽一身风雪,正朝他走来。 70 时书搓了下手里的雪,站起身笑着道:“谢无炽,你也上这儿来凑热闹了。” 谢无炽走近,发缕被风雪吹得飞动,身上似乎有淡淡的光影。他单手抓握着马鞭,直到走到近前来。 “让你听话,好像是种奢望。” 看到他,时书想起发夹的事,脸上笑意一收。但这里人多眼杂,宋思南也在旁边看着,转移话题:“几天不回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我和子涵就出来看看,没问题吧?” “嗯。” 谢无炽从腰间摘下一枚腰牌,递到时书手里。 风雪很大,时书的手被他拉起,触感温暖,听谢无炽道:“后勤队安全,跟着他们可以。只是今晚夜里太冷——” 他声音压下去:“来和我一起睡。” 时书一顿,拿上了腰牌,低着头时,谢无炽指尖先蹭了下他的脸。 搞什么? 邀请谁呢? 我是直男。 时书还有点不适应,谢无炽转身上马,和查验粮草的人再次走远。时书盯着手里这块冰冷的腰牌发怔,杜子涵道:“哟,支支吾吾什么情况,谢哥给你留牌啦?” 时书转回去,上马车挥舞着鞭子:“留牌?干嘛呢,说得跟点男模一样。” 杜子涵:“点男模也是你点他,不是他点你吧,看他又在散发魅力。” 时书:“你还说?再说我加速,让马车给你颠下去,地上的雪很凉,正好让你冷静冷静。” 杜子涵大笑三声后闭了嘴,只有宋思南挠着头一脸费解“什么点男模?”“男模什么意思?”“加速什么?” 后勤队终于到了行营,第一队早已安营扎寨,第二队便将东西都搬运和安置。朔风割面,直到天色越来越暗,一群人顶着残酷的风雪将物资搬运妥当,也置办营寨。 歇息时,一群人往后勤队的营帐走去,时书跟着他们一起吃了饭洗漱,直到分配床位睡觉。杜子涵问:“你不跟我们一起睡吧?” 时书:“这是什么意思?” 杜子涵切切一笑,转头找宋思南:“他找他哥哥去,我跟你们一块儿过夜,不耽误他们兄弟团圆。” 宋思南闻言,立刻大笑:“哈哈哈,多大人了?” 时书:“……” 时书的耳根可耻地浮红,想把腰牌扔出十万八千里,但忍住了:“我去看他一眼就回来,床位给我留着。” “哎,东西别忘了!”杜子涵喊一声,时书接住一个荷叶包,“里面装了滴酥,带去给你哥尝尝。” 时书正要拒绝:“浪费……谢无炽豪门哥,眼高于顶,什么都看不上,送给他不一定会吃。”说不定当垃圾扔。 时书还是带上了,往行营的前军帐走过去。有腰牌,一路畅行无阻。正是傍晚日落时,浓云纷飞,雾雪交织,视线里几乎要看不清路,时书一边走一边问,浑身冰凉,直到走到参谋 的军帐。 时书进去,营帐中放着一只大铜盆,盆中火炭燃烧着猩红的炭。营帐内陈设简单,谢无炽正坐在一条长案前写东西,穿着宽松干净的衣袍,一股清雅古朴之感,时书刚来他便站起身,走到了他跟前。 时书刚要说:“谢无炽,他们让我给你带了糖……” 话音未落,发热的唇按了下来。时书浑身的冰凉气霎时被袭去,时书脸也被捧住,啄吻着唇,谢无炽暗色的瞳孔静谧地看着他。 “一般来说我控糖,但你带来的,我可以尝尝。” “………………” 不愧是自律哥。 时书低头拆开荷叶包,正经地递给他:“吃。” 没想到谢无炽再吻上来,撞得时书下巴疼了一下,脚步后退到冰冷的军帐上。时书刚想说话就被搂住了腰,视线陷入昏暗。黑暗中,唇上的触觉便尤为清晰。谢无炽的舌头钻进来勾着他的舌尖舔了一下,接着便在他口腔内无止境地嚅动,直到时书呼吸不畅,一张冰冷的俊美少年脸因发热而变得通红,眼尾也发红,边喘息边看着谢无炽,一只空着的手忍不住搭在他肩膀。 也许是有一两天没见,时书喘着气,蹙眉,有些陌生。 谢无炽问:“感觉好吗?” 时书:“不……好。” 刚说完,再被吻上了唇。时书慢慢感觉到重心转移,被谢无炽兜着腿抱了起来,边抱边亲。 直到坐到一个后背温暖之处,离烤火盆很近,放到了谢无炽的腿上。 时书快喘不过气了,手里的滴酥荷叶包攥得死紧,谢无炽一边扳开他的手指一边笑,直到把时书的手解放出来。 “这几天乖不乖?想我吗?” 时书一下觉得话题超标,红着脸:“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你现在混这么好,一个人住营帐,我那边至少十个人挤在一起。” 谢无炽扳正他的脸:“以后都来找哥哥睡觉。” “………………” 可恶,勾引谁呢。 时书一张正直的直男俊秀帅哥脸憋的通红。 早知道谢无炽这德行,真是每天后悔相南寺夜奔,哼。 时书想从他腿上起来,但被抱的紧紧的起不来,转移话题:“点心,吃一块?” “宝宝喂我。”谢无炽非要时书喂,时书只好做足心理准备喂他一块,谢无炽一边吃,把时书按进了怀里抱着。 “我想你。” “……”时书听得一张脸顿时又发红,憋着气不敢吭声,不管多少次被谢无炽示爱都不习惯,看一眼谢无炽只想雄竞。 时书坐在他怀里,手不知道往哪放,就垂在身侧。 “还有五天生日吗?” 时书:“嗯。” “好乖。” “……”时书炸毛,不知道自己哪里乖。 滴酥谢无炽只吃了一块,用清水漱口吐在了茶杯里。接着调整拥抱时书的姿势,将手放在他后背 ,把时书的腿往前调整了一些。 接着,目光相对,再吻了起来。 “哥哥亲。” 啊啊啊你不要说叠词了! 时书一脸就义般的孤勇,被谢无炽托着脸,轻轻嘬了一口唇,反复碾压。时书白净的脸变得通红,说实话谢无炽直接骚他还能一脸茫然,这么温柔时书就会不好意思。 谢无炽轻轻扳他的唇:“嘴巴张开。” 时书居然很倔强的一直咬着牙,直到被他手指抚摸开,舌尖再次舔进口腔内。 十分温暖的烛火,时书被他抱坐在腿上拥吻,等再分开时,时书整个脊梁骨都在发软,和谢无炽目光对视,口中的热气纠缠,一瞬间时书头皮发麻。 唇瓣上黏着银丝,谢无炽看着他,缓慢开口,嗓音低哑。 “mhetыhpaвnшьcr.” 时书费解:“什么?你不会在骂我吧?” 谢无炽笑了下,再吻了上来。 风雪很盛,让他抱着回暖,这种亲密的气氛像在谈恋爱。不过时书思绪一转,想起发夹的事情,道:“谢无炽,我在杜子涵的行李里,看到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发夹。” 谢无炽神色并不意外,低下头,眉眼染上了阴影:“哦,是吗。” 时书后背突然发凉:“你早就知道了?” 谢无炽站了起身,到桌案旁翻动纸张,静了片刻才抬起眼,淡淡道:“你和杜子涵朝夕相处,竟然这几天才发现张童的遗物,让我有些意外。” 风雪呼啸,时书心里疑惑,怔在原地:“原来他叫张童,你见过他?但你以前跟我说,我是你认识的第一个穿越者。” 谢无炽:“你坐下,我慢慢跟你说。” 时书并没坐下,谢无炽指尖将纸张拨弄得纷飞,似在思索措辞,片刻后才道:“他一见到我就充满了敌意,甚至在我还没表现出攻击性时。前不久看到杜子涵才明白,原来他当时自杀,还有一个原因是想保住他的性命。” 时书:“你把话说清楚。” 谢无炽抬头,看着时书:“你不要太紧张,我承认,我一开始对你不怀好意,我需要先跟你道歉。” 时书:“我没听懂,你说仔细点。” ——但他俩话音未落,营帐外,忽然响起一阵扯破天地的号角声,沉闷,敦实厚重的声响,震荡划破了整片纷飞的雪夜,传入每个人的神经中。时书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个号角声,一下转头看向营帐外。 号角声后,门外响起鞋履踏在地面的整齐划一的动静,有大批队伍正快速通过。 谢无炽眉峰陡起:“开战了!” 门外响起护卫的通报:“谢参谋!赵将军有请!请前往观战!” 时书看一眼谢无炽,眼中并未多说什么,转过身大步跑出了军营,背后似乎听到了喊声,但并未理会。果然是集结的军队,整齐划一的方针,穿着漆黑沉重的冰冷铠甲,像黑色的雾气一般蔓延向营寨之外,雪白色和漆 黑色鲜明的对比,像河流到海时冲开。 时书:“发生什么事了?” 宋思南勾勾手指:“我带你去个好的位置观战!” 时书叫上了杜子涵,看到他的一瞬间,谢无炽的话重新回到脑海中。几个少年一路沿着平坦的沙雪狂奔,雪絮朝人的脸上砸,时书手脚冰冷,一路奔跑,跑到了一座月亮形的山峦上。 宋思南激动地伸手:“快看,就是前面!” “趴下!快趴下看!” 时书伏倒在雪地里,盯着眼前正面交锋的茶河一段,火把挥舞,人影乱动,对面的营寨被火烧起,熊熊烈火漫天而起,其中夹杂着人的嘶吼、呐喊和惨叫声,另一头则是战鼓如雷,明明是寂静的深夜,但整个天地间回荡着震撼人心的气氛。 宋思南欣喜若狂:“一定是我哥的先锋军取得了胜利,他们终于开战去接应了!” 时书讷讷着,没说话,杜子涵趴在他身旁,揉了下困顿的眼睛:“这是在打仗吗?” 黑夜中本该看不清的,但对方的暸望塔和营寨被烧毁,能看见漆黑的影子在烈火中扭曲地掉落下来,或者是被长矛或大刀砍下高楼,时书紧紧盯着其中的某一处,似乎是抢夺的重中之重,源源不断有人涌向这个地方,但纷纷被烈火所焚烧,倒在地上。但又有人涌出,手抱着攻城用具,往前猛冲。可以想象火在人皮肤上烫起的燎泡和血污。 时书眼前闪动着人影,忽然,叫住了杜子涵:“你队友叫张童吗?” 杜子涵:“对,你怎么知道?我跟你说过?” 时书不答反问:“他自杀的前几天,是不是一直避免和你见面,推你出去,不让你和他待在一起?” 杜子涵点头:“是,他说了他得了传染病,必死无疑,靠近他很不安全。有什么疑点吗?” 时书猛地抓了一把冰冷的雪,攥成雪团,冻得掌心冰凉。说:“我在想一些事情。” 前方的战争还在继续,但地狱般摇曳的火在瞳孔留下残影,那份热力隔着很远传递到了自己的皮肤,透过这片火影,另一幅画面在时书的眼前浮现—— ——信固府的民屯村庄,张童的手工制品赠送给其他人,于是在初春的田野间,农夫耕种,一道高挑清正的身影在阡陌之间停下来,询问制品的来源处。 农夫都指向了张童所住的荒庙,谢无炽停留在了村落中,每日去拜访卧病在床的张童的屋檐下,而杜子涵和其他人出门干活,正好错过他的视线。 那时候谢无炽还是孤身一人,并不知道早已有人遇到了朋友,默认张童独自一人,张童也在传达这个消息,一直把杜子涵支开,以至于谢无炽没能注意到他。 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会在几日之内,让张童留下不明不白的遗书自杀? 张童是本就想自杀?还是为了保杜子涵避免被谢无炽盯上,他正好时日无多,不得不自杀?穿越者之间的关系,而是敌人?谢无炽早就知道?还是早在观察窥伺,而自己竟然从未怀疑过? 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 时书心乱如麻,手中冰冷,他趴在雪地上直至麻木,眼前的战斗还在继续。每当对方有人从烈火中跌落,但很快就会有新的人顶上来,坚守这道防线。 起初,甚至有好几员北旻的猛将,骑着高头大马奔向茶河的另一端,将战斗的漩涡中心移动到大景的边界线,但很快,又被大景的将士逼回。 夜里太冷了,人都受不住,中间似乎短暂地歇息过几次,听到战鼓声便再次绞杀在一起。冰冷的雪,时书终于看到对面隐约有溃退的迹象,不知道得到什么情报,潮水冲透了这个拴阻。 时书回到后勤部队,几个人烤着火温暖冻僵的身体,天边终于亮了,昨天夜里没看清,但白天走到茶河旁时,时书一下停住了脚步,瞳孔放大。 “这是什么人间地狱。” “地狱?什么地狱?我们打胜仗了。” 宋思南和其他后勤队的人,正将挡在路上的尸体拖走,一行人吆喝着:“搞快点搞快点!”“你去左边,他去右边!”“昨天好大的火,茶河的冰都快融化了,好多人冻死在里面。”“这些人全都冻僵了啊!”“把他们身上的兵器和财物都搜刮出来!”“快去快去,尸体和冰雪黏在一起了。” 宋思南回头看到时书,道:“你俩也快动手,还有军队要过去!” 时书茫然地盯着眼前的尸体,他和杜子涵对视后,神色极其古怪。地上的尸体们要么是红色,要么是烈火烧焦的黑色,太过寒冷血液凝固不再流动,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时书跪下来摸索着尸体的身上的财物,把盔甲和衣服剥落,插在身上的刀拔出。只一会儿,杜子涵人就不见了,冲到一旁呕吐。 时书辨认着一张张的脸,除了北旻的脸庞,也有大景的面庞,脸都成了雕塑般的冰灰色,十分恐怖。时书观察其他的人,大家神色都很正常,甚至还有人欢笑鼓舞,只有他和杜子涵成了异类。 时书搬运着尸体,起初还没听清自己在说什么,慢慢直到念诵声越来越大:“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等将冰面上的尸体搬运后,一行人再次踏上了深入北旻的征途。时书躺在马车上,一动没动。 杜子涵躺在他身旁:“我俩是不是太软弱了。” 时书浑身无力:“有可能,我现在想回家。” 杜子涵:“我俩站的太低了,像是赵将军,谢参谋,就能站在城墙上看,而不用参与这些事情。” 时书重复:“谢——参——谋——” 杜子涵问他:“你害怕吗?” 时书:“我有点害怕。” 杜子涵:“我也害怕,我刚才拼命洗手,但手上还是有一股尸体的臭味。” 时书:“这种话题,果然还是只能和你聊。” 时书直起身,我是个不中用的东西。” 这一路,这支后勤队都跟在前军背后,清理战斗后的尸体,收集其中可以再回收利用的战利品。时书越往前走,越觉得自己的心变得越来越冷,越来越硬。 积雪皑皑,进入北旻地界的第二天傍晚,后勤小队再走到了一个堆积着尸体刚鏖战过的地方。时书站在山崖上,往下张望,这个地方经历过战火的焚烧,空气中粮食被火烧毁的成熟气味聚集在山谷内,经久不散,是一种喷香的气味混合着凛冽的冬雪,其中还有暧昧的熟肉气味。 同样是两种形制的兵服尸体堆叠在一起,横七竖八,死亡时间似乎超过两三天,被冻结在冰雪中。 有人指挥道:“快清理尸体!扫除战利品!” 时书和杜子涵对视一眼:“我俩也干活吧。” 宋思南兴冲冲地道:“又打赢一仗,这似乎是北旻的屯粮之处,粮草都被烧毁殆尽,粮道也被破坏,冬天本来运送物资就难,这下,北旻的军队要好过咯!” 时书:“原来如此,这支军队付出真多。” 宋思南笑嘻嘻地转开:“嗯,不知道我哥他们去哪儿了,一直没看见。先干活吧。” 时书低头拖走尸体,替对方理了下头发,叹了声气:“你是谁,你又是为谁死的?”说完,把他扔进了尸坑当中。 突然,时书听到一阵凄惨的嘶喊,是宋思南的声音,转过脸时,他正抱着一具烧焦的尸体:“哥!哥!怎么会是你啊!怎么会是你们?这里死的为什么会是你们?哥!你在骗我是吧?为什么死的会是你!” 时书心里猛地一撞,脑子像被一拳击中,陷入无比的沉闷中。杜子涵也震惊了,回头和时书对视。 但时书既意外又不意外,脚步晃了一下:“宋将军死了。” 这支队伍里,不少人便是仇军小队的亲属,听到宋思南的哭喊,再也顾不上清理尸体,纷纷在尸体中寻找起来:“不会是我儿吧?”还有人呼喊着家人的姓名,走来走去,仿佛对方还能回答;更有甚者一屁股坐下来,边爬边刨。 时书心里明白了:“先锋队,深入敌境,这其实是支敢死队吧……” 他双手冰凉,摇摇晃晃走到宋思南的身旁,看到被烧焦的尸首,拍他肩膀:“宋思南,你还好吗……” 宋思南认出哥哥耳朵的伤口,和手腕的玉符。他痛哭到说不出完整的话,断断续续:“我要把他们都杀了……给你报仇……哥……不是说,只是前去侦查吗……为什么……先锋军几乎全军覆没……哨马不是说这里只有少量军队驻守吗……但他们怎么会是旻狗的精锐大部‘狮铠军’……” “哥我求你了……你别死啊……以后我怎么办?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爹娘被旻狗杀了,你也死了……我不会原谅他们,我要把他们碎尸万段……” 时书看到了宋思南口齿间溢出的血珠,还没来得及阻止,宋思南取出刀子,一刀一刀在手臂上割出“恨”这个字。 时书怔了一下,收回手,抬头看着雪骤风急的林间。 71 赵世锐部进入茶河后进展顺利,一路向前征伐,后勤队也一直跟在背后做饭,修筑兵备,或者是清理战场上的尸体。军情如火,悲伤没有时间消化,后勤队受到重创但军务不得耽误。时书扶着脚步踉跄的宋思南回去休息,继续清扫战场。 时书麻木地将尸体搬运走,等天色将晚才重新回到后勤队,宋思南躺在床上,头上搭着一条帕子。 时书进门,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宋思南,我听说先锋军消灭了北旻的精锐力量,你哥真厉害。” 宋思南睁开眼,忽然看着他:“一万先锋,雪夜奇袭,是谢参谋的主意。” “他……” 这一瞬间,时书无话可说,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谢无炽的谋划。但宋思南眼中的狰狞只有一瞬:“历来战争中先锋军极少突入防线内,因为会被前后夹击,陷入绝境。但我哥还是去了,只有‘仇军’才有胆量和勇气打这一仗,别人会贪生怕死,但仇军不会,我也不会。” 时书伸手想拍他肩,宋思南喃喃自语:“我哥是英雄,他死得其所,不怪谢参谋……不怪赵将军……他死得其所……哈哈哈,我也要让他们死!接下来就看我了……” 时书:“宋思南……” “若能收复故土,死再多人也无所谓,我不怕死……我哥也不怕……那就让我哥和我们,用热血把渡送茶河的寒冰融化……” 门外响起喊声,时书收回手,转身走出营帐。 大盛府城楼底下正是攻城之时,物资正被源源不断地运送到前线去。时书和杜子涵爬上了不远处的山坡,耳中是尖锐的嘶喊和汹涌的喊打喊打声,朔风吹乱了时书额前的头发,他目光停在眼前混乱厮杀的战场当中。 ——没有任何游戏比现实更真实,人群前赴后继,推动着战车往城楼下徐徐而动,而箭石则纷纷扬扬地落在身旁,烈火与利刃飞扬,性命悬于头上,每当有人瘫软着倒下,顷刻便涌来新的人群,接替他继续推动着战车、云梯、攻城槌、拒马、望楼车、折叠桥,往前义无反顾地冲击。 空气中弥漫着硫磺和硝烟的气味,时不时听见愤怒的嘶喊、吃痛的惨叫,时书从树叶的缝隙中往前看,有一支攻城部队在赵世锐的指挥下,正将炮车装满弹炮投掷向大盛府的女墙,时不时有人从数十米高的城楼下跌落下来,时书不知道是不是间隔太远,他盯着这一幕竟然有几分麻木之感。 北旻的铁骑无人能敌,但并不擅长于守城,高攻击低防御,这二十年来似乎没人预料到大景竟然敢来进攻,城楼废弛,如今,更是北旻一年一度的盛节,猝然遭受到这样的攻击,先乱了阵脚。 赵世锐打的便是措手不及,因此并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让一拨一拨的士兵强上,甚至自己也出现在了阵地当中。 时书:“攻城的损耗比守城大多了吧?这是定要强攻不可?死了那么多人了……” 杜子涵手扶着树枝:“死人拖去填护 城河了,寒冬护城河结冰,再在上面铺板盖草,撒上泥土……就过去了。” “唉。” 时书和他一起回到营寨中,这几日都在攻城,几乎达到了日夜不休的程度。时书夜里和衣而睡,这天早晨,终于得到了振奋全军的好消息。 雪小了一些,晨光熹微,细细地铺洒在结冰的路面。时书看着那扇洞开的城门,心中没有太大的感情,他随同后勤队的人在清理战场,只不过人群中有人红着脸急匆匆找到他:“谢公子,谢大人找您,快去快去!” 时书搓了下手:“哦,有什么好消息吗?” “夺回了大景的龙兴之所大盛府,这当然是天大的好消息了,二公子快随我来!” 时书洗干净手,跟他一起走上城楼,心里默默地想:“也好,现在城门攻陷,谢无炽有了时间,没说完的话也该继续聊聊。” 时书一路走到了城楼上,一路皆是俘虏和尸体,狼镝军进城第一件事夺取防务,与城厢中的北旻军厮杀,正有人清理现场,时书脚步顿了一下,绕开血迹往上走。 城楼最高处已被占领,夺旗易帜,朔风吹得旗帜漫卷。时书无意转过眼时,从城楼上看到了这座城池内,早已是战火焚烧,北旻军正在街头巷尾逃窜,但狼镝军显然不给这个机会,骑马突奔挥刀砍杀,许多路人但凡阻挡,一概被马蹄践踏而死。 城中充斥着惨叫和哭喊“放过我们吧!”“我们也是大景的百姓!”“既然是大景的百姓为什么不南逃?”“抢劫了抢劫了!”“不要杀我们……” 时书转动视线,喉头滚动,险些一脚踩空。 来人道:“二公子,怎么了?” “没、没事。” “二公子稍坐,就在此地等候。” 不远处,几道身影站在这座城池的楼头,俯瞰四周,显然是手握这数十万生灵性命的主人。 赵世锐的铠甲上沾满鲜血,一旁站着他的心腹大将,右手边的青年一身淡青的鹤氅干干净净,丝毫不沾血,浑身的端方雅正与染血楼头孑然不同,同看着城内北旻军逃窜的样貌。 谢无炽。 有将士飞快上报:“报!将军冯节度使得知了将军不宣而战突袭北旻的消息,怒斥将军没有圣旨却擅启边衅,开启战争,与强旻结仇,接下来战火焚烧将永无宁日。让将军立刻卸甲请罪!” 赵世锐:“呵,请罪?” 谢无炽平声道:“赵将军勿忧,在下已写书信八百里加急报知韩王,此战已胜,韩王必定主战,向陛下陈说。东都还有其他主战的官僚同声相应,致力保你。” 赵世锐转头看向了他:“谢参谋,你我二人联手之举,无异于虎口拔牙。那群主和的老东西,也是时候退场了。” 时书听着,想起了先前谢无炽说过的话。 主和派为代表的傅温、冯重山等人,早已将朝廷的利益瓜分殆尽。少壮派想要露头取代他们,唯有出其不意打出赫然战功,征服太康帝的心。 这次雪夜奇袭大盛府,便是敲门砖。 经此一役,朝廷势力即将洗牌,新的利益瓜分要开始了。 赵世锐眉峰陡起,沉思道:“只是这次突袭,北旻恐怕不会轻易认栽,边衅已开,接下来几十年又要打仗,陛下……” 谢无炽淡笑,语气无波无澜:“大盛府是大景高皇帝的起兵之处,有超乎寻常的象征意义。夺回大盛如同续上龙脉,这是无可争议的战功,谁敢叱责就是叛国。再说,北旻蠢蠢欲动早晚图谋南下,几年内边衅必开,本次抢占先机,反倒是好事一件。” 赵世锐被说服:“谢大人的话,真是令人茅塞顿开。” 谢无炽再道:“何况,隆冬物资运送困难,开战极为不易,再者战略要地已夺,从此攻守易势,这个战功,将军稳如探囊取物。” 赵世锐笑了两声,神色恢复严肃。 又有人来报:“将军!北旻残军已被掳掠控制,敢问现在城中如何处置?” 赵世锐低头,看了下手中的刀柄:“这几日攻城,粮草物资早已耗费殆尽,将士们也莫不艰苦。放将士们在城中掳掠三日,抢夺战利品,发泄怒火。” 时书心里一惊:“掳掠三日,抢夺战利品,发泄怒火?战士们仇恨北旻,被压抑太久,要释放仇恨?那他们……” 将士再道:“城中尚有不少百姓。” 赵世锐转向了谢无炽:“谢大人,你的意思呢?” 谢无炽神色平静,视线转向城楼之下,此时胜利的狼镝军已经准备开始狂欢。与死亡和仇恨如影随形的高压人群,全世界最容易产生心理疾病的职业,经过了这么久血腥的鏖战,痛苦,压抑,怨恨,此时情绪即将撕裂。 谢无炽道:“大盛府的粮草物资已被烧毁,这个冬天不会再有粮草供应,人口留存只会消耗粮草。敌军的头颅和战功挂钩,如果能扩大战功,是最好不过的事。” 赵世锐哈哈哈笑了三声:“赵某正有此意。” 赵世锐鹰隼一般的眼睛盯着这座刚夺回的城池,瞳孔中倒映着东奔西窜逃亡哭喊的人群,说了两个字: “屠城。” 时书耳朵里一片安静,雪落在身上感觉不到冷,只觉得有些僵硬。人群开始转动和分散,占领并取代防务之后,便要去大盛府的衙署坐镇。城池已夺,赵世锐在心腹将领和护卫的簇拥下走向通衢大道。 赵世锐走之前,特意道:“听说大盛府内有座金兰别馆,十分秀美,收拾了让谢大人住下!” 人群散乱,谢无炽从城墙上收回目光,回头,看到了在旁等候的时书:“你来了。” 声音很温和,时书和他走在一起,问他:“你是不是如愿以偿了?” 谢无炽答非所问:“不该提前让你入城。” 时书看着他:“这份战功,能让你得到什么?” “陛下如果主战,那朝廷的班子 要全套更换,我会成为朝廷主战的话事人之一。” ”了一声,一直以来,他都不太去干涉或者评判别人,因为从小时书只受到一个教育:做好自己。 这个念头,让他从来不批评或者以自己的三观强加在谢无炽身上,能处就处,包括得知谢无炽对性关系的态度也一样。 不过现在,时书转头看着他:“屠城?城里应该有数万人?应该也有很多无辜的百姓。” 谢无炽眼中安静:“以战养战,冬天粮草匮乏,赵世锐是个残酷的军人,不会让没用的人活着。古代军队屠城焚掠,十分常见。” 时书心里有了想法,但口头上并没多说什么。有一瞬间想问:“你能阻止他吗?” 但世界似乎自有规律,战争也自有规律,他的话也许能撼动谢无炽,却不能撼动这些浴血奋战的怨恨军团。 时书和谢无炽一起走在街头,抬头看了看雪,状似无意提起:“张童到底怎么死的?” 谢无炽看向他,神色温和:“时书,你知道,我并不想对你说谎。” 时书心里的猜测越来越清晰:“你说啊。” 谢无炽道:“我刚穿越过来,一直在猜测这个世界存在的原因,太像一场游戏。第一个遇到了张童,他当时已经是病入膏肓,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我一直以为只有我一个穿越,没想到还有新的人存在。” “我戒备心很高,也很少相信合作。恰好他快死了,没有其他的价值,我想搞清楚同伴的存在对我有何影响,会不会激活任务之类。” 时书:“然后呢?” 谢无炽:“至少在某一类游戏中,攻击同伴会被判定出局,我不能贸然行动,所以,用温和的手段让他自杀了。” 时书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藏在袖子里的手指还是在发抖:“温和的手段?” “张童有抑郁症,杜子涵一直在试图拯救他,让他活下来。但内心软弱的人,无论外界如何试图救赎他,他都会永远陷在困境中。在相南寺的时候你就应该了解我,人心有迹可循,操纵人心、控制他人的喜怒哀乐并不难。” 时书心里冰凉,问:“然后呢。” 谢无炽:“张童自杀了,对我没有任何影响,也并未激活任何系统。不过他有让我意外的地方,驿站看到杜子涵我才明白,原来他当时自杀不仅仅源自于内心的软弱,还有一个原因是他意识到了我的危险,为了保护杜子涵,让我认定他孤身一人、尽快离开,选择提前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时书在雪中和谢无炽对视。 时书:“然后,你遇到了我?” 谢无炽:“嗯。” “在我身上,你又在试图观察什么?你说人心有迹可循,怎么样去迷惑人心,对你来说只要露出假笑,拿出一丁点耐心,就可以轻易做到让身边人都以为你是好人。” 时书喉咙发紧:“你从一开始对我好,是不是也只是为了让我不离开你,一直留在你身边,方便你观察和利用?” 他谢无炽的声音很快变得悦耳,变得有迷惑性:“但从很早以前,就不这样了。” 时书:“你承认得倒是很干脆。” 时书并不喜欢掉眼泪,来到这里之后,掉眼泪的次数也很少,但现在眼泪终于掉下来了:“我一直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 “所以,我问你,除了在床上陪你,我对你来说原来是毫无价值、可以随意玩弄人心、控制我的喜好、将来也可以逼死或者杀了的人吗?” 谢无炽唇色褪为苍白色:“没有。” 时书猛地走上前去,一把攥住他的衣襟,忽然想到前不久的夜里,他甚至想过就这样和谢无炽渡过一辈子也不是不行,因为他对自己很重要,但这个人果然细看不太喜欢,深看也不喜欢。 时书道:“你对我这么重要,也是你在操纵的结果吗?!让我因为看清了你而这么痛苦,也是你操纵的结果吗?!谢无炽,我重新认识你了。” 果然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讨厌就是讨厌。 谢无炽握住他的手,神色依然平静:“我都和你坦白了,时书,我知道你会生气,我们都冷静一下好吗?” 时书:“我要出城,你杀张童的事,我要告诉杜子涵,他至今不知道张童为什么死。” 谢无炽目光一暗,变得冰冷,咂摸似的咬字:“杜子涵。我一直在想,如果没有他的出现,你会不会更乖一些。” 时书猛地反应过来:“干什么?你上次忽略掉了他,现在想杀了他吗!!” 谢无炽恢复了微笑,安抚地揽住时书的肩膀:“不会,我不会杀他。你浑身都冻僵了,我们先去温暖的地方烤火。” 时书猛地推开了他,褐色的眼眸倒映着谢无炽这张俊朗矜贵的脸。他的手腕被谢无炽紧紧握住,挣脱不开,身后的护卫也死死地盯着他的方向。 时书:“你松手!” 谢无炽:“对不起。” 时书:“你不松开是吗?!” 谢无炽:“我们最好先冷静。” 时书转过头,盯着这群虎视眈眈的护卫。从什么时候起,谢无炽和别人的配合早超过了自己?还是从一开始,时书以为他们一起去走路去舒康府治疗瘟疫,他站河边踩水,谢无炽站岸上看他;他们同生共死,时书在夜里抱着染病的他祈祷,他能苏醒过来;还是一起在韶兴府的红线节芦苇荡,时书躺在摇晃的小船上,那时候谢无炽给他看过腿间的刺青;还是……还是绕过大白岗强盗,他背着闭着眼睛的自己,走了那么远的路,这一切都是时书一厢情愿的骗局? 时书用力呼吸了一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开始后悔跟谢无炽的怒喝,因为在实际行动上,谢无炽并不算对不起自己。 只是…… 时书说:“把杜子涵接回来,我想看到他在我的视线里。不要杀他,他什么也不懂,我也只有他一个朋友。” 谢无炽:“我们不算朋友了?” 谢无炽低眉沉思,不太清楚满不满意这个答案,道:“把他带进来。” 时书重复:“我只有他一个朋友了。” 谢无炽:“好,我不杀他。” 时书转过脸,和谢无炽一起走到金兰别馆。传闻中这曾是世家大族耗费数十年营造的园林,大盛府未夺之前,住着一位北旻的王族,如今这位王族早在得知战争前便悄悄打开后门逃走,留下北旻的将士苦战,如今,金兰别馆并未受到兵燹焚毁,正赶上这几日暴雪后,勾栏玉阙雪景雅致清隽,落雪纷飞。 时书被关在一间院子里,等了许久,杜子涵终于拎着大包小包来了,一进门便东张西望:“我天啊,我们住这儿吗?” 时书:“嗯,谢无炽出息了,争夺下了大盛府,接下来大概是一直往上升官了吧。” 杜子涵把两人的行李放下,道:“我来的路上,看见大景的军队在杀人——” 时书:“是这样,马上要屠城了。” 杜子涵一双眼睛睁大,半晌没说话,想起来才问:“谢哥呢?” “他立了大功,早有人来送礼逢迎,和赵世锐吃庆功宴去了。”时书接过行李后,便敞开包袱开始翻看,只有很少的几件衣服,棉被,还有几块碎银,这差不多是时书到此的全部家当了。 时书念叨了声:“来福。” 杜子涵:“怎么了?” “还有来福,”时书转头看杜子涵,“张童的死和谢无炽有关,他俩早就见过,张童为了不暴露你是穿越者的身份,提前自杀了。” 杜子涵一下瞪大眼,语无伦次:“什么!什么!他?他……” 时书说:“得走了,谢无炽杀你是迟早的事。他说话,我一个字也不信。” 杜子涵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会这样,我知道他为人特别的老大,处事狠,为什么,张童真的是……?难怪……难怪那段时间他一直避开和我相处……也有人说看见有人找他,我以为是他朋友,我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我,我要不要报仇……” 时书:“你想报仇吗?” 杜子涵:“我下不去手……我没有那种本事,我什么也做不了。” “和我一起走吧?赵世锐也不是正义之军,这个世界上还有正义之军,为百姓着想的人吗?我以为谢无炽行为上达成了,但也没有。我想知道,我想去找找。”时书说。 杜子涵看着他,眼眶红了:“我跟你一起走。” 时书把衣服重新叠好,整齐地放在包袱里。烤火的时候仔细想了想,谢无炽也没有对不起他,反而好吃好喝,让时书还能在大雪天烤着火,比那些冰天雪地填沟壑的尸首好多了。 不过也许正是一直依赖他,活在他的背后,时书失去了自我,也少了风霜的历练和打磨。 时书撑着下巴,火光在他白皙的脸上跳跃着,少年的轮廓骨感清晰但柔和,十分的清隽恣意。 杜子涵连忙帮他拍了火:“熄熄熄!我靠,你在想什么?!” 时书也吓了一跳,冷静下来:“我在想。” 一想到谢无炽,眼泪又往下掉。时书擦了把眼泪:“我一直把他当成最好的朋友,原来他一开始是这么对我的。但是他也很……他……” 时书拼命搓了把脸,把眼泪擦干净:“我在想,我要不要跟他说几句话。” 杜子涵沉默了半晌:“他是喜欢你吧?” 时书:“我不知道。” 杜子涵:“你自己想,决定要走了吗?那别说多了,对两个人都是折磨。” 时书脸上的湿意被火烤干:“你说的也有道理。” 两个人坐着时,突然,时书听到一阵欢快的狗叫“旺旺旺!”,猛地站起身来,来福被一个将士牵着带到院子里,一松开绳索,来福立刻朝着时书狂奔而来。 “旺旺旺!旺旺旺!旺旺旺!” 时书猛地接住他,抱在怀里:“来福!” 将士说:“谢大人让带来的狗,还有一筐猫,说是二公子养着的。” 时书明白,转头看了眼杜子涵:“一骑红尘妃子笑,这居然轮到我了。” 杜子涵:“有心啊,他怕你孤单,竟然让人从森州把来福牵了过来。” 时书心下沉静:“正好,正好。” 接近傍晚,远处的浓云暗淡下去,屋子内有下人升起了灶火,正在安排膳食。这顿饭从下午做到现在,时书猜到会很丰盛,但看到有人欢天喜地端菜上来“谢公子,这是‘熏鹅’‘千里莼羹’‘醉排骨’‘狮子头’‘西湖醋鱼’……”说了一大堆的菜。 时书正看着桌上的菜时,门外的风雪中,谢无炽让人撑着雪具,从院子里走来,穿了一身暗色绣着纹路的劲装,身姿清贵挺拔,头发让风雪吹得轻微地拂起。 谢无炽走进门来,修长的手指掀开门帘,来福看见他便绕过去摇尾巴。 时书低下头,杜子涵也揉着额头。时书直到感觉阴影落在了自己的头顶。 “是不是又忘了,今天什么日子?” 时书一向忙起来什么都忘,听到这句话才反应过来:“哦。” “接下来要在大盛府呆几天,再回森州,先把来福叫过来陪你。” 时书:“好,我正好有些想他,虽然有人照顾,但不是熟人不太放心。” 杜子涵站起身:“我肚子有点痛,我睡哪儿啊?我先去睡了,你们慢慢吃,我先不打扰了。” 时书看他走进了隔壁的厢房,这才收回目光。谢无炽道:“吃饭,你这段时间跟着后勤队,餐风露宿,人都瘦了不少。” 时书拿起筷子再放下,抬起头,看着谢无炽的脸:“你这个人。” “怎么了?” 时书说:“真奇怪。” 谢无炽往他碗里夹了筷排骨,点头道:“我想跟你道歉。” 时书道:“在周家庄的时候你救过我一次,后来我对你好是应该的,确实也有报恩的原因,就当跟你走过这三千里时,把一切都还清了。” 谢无炽:“你恨我吗?” 时书摇了摇头,笑了:“我不恨你,我也挺理解的。”因为在自己的眼中,谢无炽也不算很幸福。 谢无炽牵住了他的手,看他的眼睛:“和我在一起,永远陪着我,你能不能爱我?” 时书看着他,缓慢地拿起筷子,移开目光:“我需要时间。” 看起来,谢无炽还没想到过,自己也许会离开这种可能。 “吃饭,我有点累了,今天不想说这些。”时书往他碗里夹菜,“你也多吃点儿,我吃了就去睡觉,这几天一直没好好睡个觉。” 谢无炽本就坐在时书的身旁,一只手覆盖着时书的左手,带有某种情色的暗示:“和我一起睡吗?” 时书转过视线,本来想说什么,但把话收在喉中:“随便,我无所谓。” 同时,时书心里很冷静,大概是从来没跟谢无炽发过火,他并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什么情绪,这样就好。 桌上的饭菜很快吃到了差不多,两个人洗漱完,时书刚进门,就被谢无炽抱进了怀里,时书也没躲开,被他亲着耳垂和颈项。 谢无炽也挺可怜的。 但仔细想想,还是可怜自己更合适,谢无炽马上就要一步登天,携着军功飞升,自己穷得穿条裤衩子,还不知道未来在什么地方。如果,时书闪过一个念头,如果自己现在当没看见谢无炽这些行为,事不关己,是不是还可以跟着他坐享荣华富贵,再也不用去吹风受寒了? 而离开谢无炽是什么样子呢?种田,流浪,最重要的是,连个心理依靠也没有了。 如果没认识谢无炽就好了,至少还有勇气生活,认识了他居然会对不确定的未来感到恐惧。 时书被他单手捧着脸,蹭了蹭鼻尖:“这几天是让你受苦了,我不该把你放在后勤队,让你直接和生死打交道,有心理阴影了?” 时书摇头:“还行。” 刚说完,唇就被他封住。等分开时,时书喘着气,耳朵发红,银丝粘连在唇瓣上,甚至不安分的口水淌到了下颌。他一双眼睛看着谢无炽,用帕子擦干净了下巴。 谢无炽漆黑的眸子正看着他,今晚以来,时书尤其沉默,也没有和他交换过目光。谢无炽问:“你还在生气吗?” 时书:“我困了。”想到什么,时书说,“你说的对,让人改变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无论是别人改变,还是自己改变。” 谢无炽盯着他:“时书。” “我睡了。”时书往床上一躺,“也许有一天你会发现,我也没那么好。还是做自己吧。看得出来你是天之骄子,从来没跟人道过歉,哪怕很真心了,但怎么都不对。我不需要这种心理安慰。” 窗外的暴风雪停了,时书闭上了眼,他知道谢无炽没睡,似乎正在黑暗中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时书也没再继续设想其他的结果,因为自始至终,心里的答案都是最好的,而理智思考后的再怎么好,都不是他想要的。 半夜,时书醒来过一次,自己累,谢无炽果然也很累,正抱着他在熟睡。 时书趁着微弱的光线,从包袱里翻出宋思南送给他的绳具,众多药瓶中还有一瓶催眠安神的药。时书把这些东西一扔,心里啧了声:“难怪说鲁迅弃医从文,人死的太多,医生有时候也忙不过来了。” 时书坐到床头,谢无炽果然睡得很熟,时书把绳索套到他的手腕,谢无炽并无动静,仍然在阖拢双目沉睡。时书便坐在桌子旁思考要留给谢无炽的话,还是说点儿什么吧,认识了一年,不至于到那决裂的程度。 时书坐着等天亮,直到雪停,天光照进来,收走了屋子里的黑暗。时书仔细审视谢无炽这张脸,轮廓犀挺俊朗,眼睛似乎生的很冷,但含情脉脉时又算得上温柔,虽然对自己算是冲瞎子抛媚眼。长得很帅,身材也好,只是不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啧……头疼。” 时书脑子里纷乱,头痛欲裂,勉强想了一些体面的话,准备届时跟他说。 没想到忽然间,谢无炽醒了过来,在枕头被褥中掠起了眼皮,意识到一只手腕被绳索套住,他抬眼,似乎有一瞬间的意外,眼睛血红。 “时书。” 时书被这突然的苏醒,想的话全忘了,便干脆站起身:“谢无炽,忘了跟你说,我不是在生你的气,我是准备走了。” 谢无炽:“你要去哪儿?” 时书拎起包袱:“我也不知道去哪儿,大景的江山并不小,哪里都去。看哪里顺眼,就停下来。也许像徐霞客一样,周游世界也有可能。” 谢无炽神色倒还算平静,坐下床,另一只手在解着绳结:“你听我说,外面的世界没那么好,你身上也没有钱,你出去了不会有好日子过,跟我呆在一起,对你更好。” 时书忍不住笑了:“哈哈哈!我就知道你要说这种话,放心吧,我会过得很好。” 安静。 这句话像撕开了什么,谢无炽脸色一瞬变得苍白,另一只手更粗暴地撕扯着绳结:“为什么要走?为什么?” 看到铁丝挂进肉里,鲜血流出来。时书收起笑容,道:“你自己挣脱不开的。我只想跟你告个别,现在就走了,来福和我一起。” 脑子里有千言万语,时书后悔怎么把想说的话都忘了,但他刚踏出一步时,听到了背后“哗啦!哐当!”一声巨响。 时书心惊肉跳,转过脸去,谢无炽往前走,左手被死死拴床腿上,他力气太大,整张沉重的木覃床都被拽动得往前挪动。但这绳子是出了名的越解越紧越勒越紧,他骨骼强硬的手腕被铁丝嵌进肉里,勒碎皮肉,血流如注。 “时书,有什么话我们慢慢说,为什么要走?” 时书:“不 用说了,我不想改变自己,也不想改变别人。” 似乎听出了话里的坚决,谢无炽声气变弱:“时书,能不能不走。” 时书目光从他失去血色的脸上收回,后退,他每往后退一步,就能听见谢无炽越来越清晰的声音。 “我喜欢你。” “时书,我喜欢你。” “我爱你。” 眼睛通红,看着时书,鲜红的血液从谢无炽的手腕流下来,很快就打湿了手掌,顺着指尖往下流。 谢无炽往前走:“我做错了什么……我……改……你别走……时书,我不想失去你……” 手腕的绳具越勒越紧,时书只知道再不走谢无炽会把手勒断,他脑子里一片模糊,转过身,拿起包袱大步跑出了门去。 门扉敞亮,纷纷细雪,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了。 “怎么样了?”杜子涵等在门外,得到时书的眼神。他俩一起跑出去,门口拴着马匹。时书耳匆匆向守卫说了句:“快进去看看你们谢大人。”便拔腿就跑。 马匹在城内狂奔,两侧都是焚烧的房屋和狂欢的士兵,俘虏的哭喊惨叫和胜利的狂欢之喜,在细雪中编织成一副迷离梦幻的图景。来福一边“旺旺旺”一边努力地跟在马匹后跑,时书双手勒紧缰绳,手掌心被粗糙的绳索磨得生疼,狂风呼啸着从耳边掠过,脑子里全是谢无炽在他耳边说过的“时书,勇敢,勇敢”。 不知道跑了多久,跑了多远,直到狂奔出了城门,时书眼睛里倒映着谢无炽手腕淌落的鲜血,一滴一滴流淌汇集,砸在地上,还有一滴是从他眼角掉落下来。 *** 太康十一年,春。 赵世锐破北旻茶河防线元图录部,攻陷大盛府,夺回景朝龙兴之所。 “嘎吱嘎吱”的车马运粮之声,在山阴道间缓慢行驶,众人一边背着粮草走路,一边高兴地议论着:“这次胜利,一是赵将军勇武,二是‘仇军’前锋雪夜突袭,断敌粮道……这第三嘛,那位新政被罢黜的谢大人正好发配到了森州!是他谋划,才促成了这次的胜利!” “这位谢大人,真是苍生之幸,社稷之福啊!” “有他主战,夺回大景失陷的三府六州,恐怕就在眼前喽!我也能趁着还没死,回家乡去,给俺家老娘的坟烧烧纸……” 时书走在这一行人中,来福跟在他身旁,莺鸣宛转,在林间跳跃,难得是个好天气,温暖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枝条落到时书白净俊秀的脸上。 时书收回视线,道:“树木发芽,春天要来了。” 杜子涵跟在他身旁:“是啊,春天好像要来了,我们现在去哪儿呢?” 时书牵着来财,道:“先往前走,不知道走到哪儿去,如果终点不重要,那就试试到底能走多远。” “好嘞!”杜子涵开心地掏出个馒头,吃一半,剩下的喂给了来福。 时书往前走,走了不久,忽然想起什么再转过脸,从漫漫山峦间望向森州所在之处,也 是谢无炽待着的地方。 片刻,时书低头扶正了斗笠,把眼泪擦掉。 一行人从粮道走过去。 而他们的背后,狼烟四起,号角声繁,一大批一大批的北旻军队正在集结,嘶吼和呐喊着复仇,用鲜血浇筑恨意。另一批逃亡的百姓从城楼中哭喊着四处逃奔,刀光剑影,鲜血飞溅,胜利者的屠戮和掠夺狂欢正在进行当中。 还有几道身影,作为操纵一座座城池的主人,站在落日楼头,俯瞰整片战火燃起的大地。 其中的一双眼睛往南望去,似在寻找什么,跃过了数万重山。 72 太康十一年春,大盛府罹兵祸,森州、垂陀府、永安府受到牵连,大量流民南下逃难,道路上络绎不绝。 全面战争开启,战火蔓延大地。 晴朗的蓝天,绿树成荫,走动着拖家带口的行人。 时书单手撑着一支竹杖,前面的杜子涵看到道路口的岗哨,回过头来:“对了时书,我最近一直担惊受怕,你那个前男友会不会发疯到处找你把你囚禁了啊?” 时书抬了下眼:“前男友?囚禁?” 杜子涵:“就狠狠把你关住,然后强|制爱,强取豪夺听说过没?” 时书天塌了:“不是吧,男同这么离谱?” 岗哨正检查路引,但乱世难民太多,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冷漠地挥挥手。 杜子涵说:“就那个笑话,有个男的加了个老板,说每个月给他五万零花钱,想包他。但这个人说:我是直男。老板说,那就每个月十万,你可以弯。你跟谢哥的关系,怎么不可以说差不多呢?” 时书:“一点都不像好吧,给我吓晕了。” 时书正走在一片绿草如茵的山坡上,把手中的竹杖一扔,便朝草地上倒了下去,从绿油油的山顶一直滚到山坡上,暖洋洋的阳光晒着,小草刺挠着皮肤。 绿草柔软,蔓延在整片山坡,时书一直在绿草里滚啊滚,来福跟着他在草里跑,一直滚到滚不动了为止。 时书眯着眼晒着刺眼的阳光。前男友?要不是时不时被刺激一下,谢无炽这个成为生活过去式的名字,偶尔都快忘记了。只不过一想到他,记忆又开始复苏。 跟谢无炽算谈过恋爱吗? 离别时的画面再次涌入记忆,谢无炽手腕鲜血淋漓,苍白着脸说出那个字。时书一直想听到,好调整和他的关系,但没想到过会在分别时。 我爱你,我喜欢你。 谢无炽现在怎么样了?他的手还好吗? 时书闭眼,心想这个漫长的冬天终于过去了。 等他再睁开眼,杜子涵正拎着竹杖和行李往山脚下跑,喊:“这是茶河的水吗?都融化了,浇灌整片草地,很快就要牛羊成群了。” 时书坐直起身,走到潺潺流水的河床里,温暖的水流滑过脚面:“确实,茶河都解冻了。那北旻的复仇是不是也要开始了……?” 冬天粮食运输不便,天寒地冻,行军困难。现在到了春天,明明是万物复苏充满希望的季节,但北旻被攻回城池,整兵列甲,恐怕即将开始征伐和杀戮。 未来这片北国,恐怕是一片混乱战区、群雄逐鹿之处了。 时书掏出水囊,装满了甘甜的雪水,往前走挥开思绪:“是不是马上离开太阴府的疆界?” 杜子涵在梦游:“应该是。” 时书捡起竹杖,踩着河流大步往前:“那就尽快赶路。” “对了,走的时候谢哥跟你说什么了?” “他注意隐私,就别说了。” “那你跟他说什么没?” 时书踩着水往前走,到现在终于回忆起了想和他说的话:谢无炽,好好保重,照顾好自己,还有别乱脱衣服给人看,会有人对你好。现在仔细想想,走的很绝情。 “算了,忘了。”时书抬起头,“走吧。” 这场大景与北旻的灭国战争,因谢无炽而提前到来,天下苍生生灵涂炭,和平一去不返,接下来将是永无宁日的战火与刀光剑。 边陲祸患起。 两个人沿着河流往下走,背后的道路上车马辎重,流民遍野,正是因火波及而流亡的人,蔓延了整片道路,拖家带口。 在滚滚的烟尘中,集体往前,试图在这个灾难来临前的王朝中,寻找百姓的安身立命之所。 *** 跟在难民的群体中,一路往南下行走。时书仔细盘算了两人的路程:“我们是不是要找一支正义之师,投奔他们?或者找其他穿越者,组成一支队伍?” 杜子涵忍住笑:“寻找正义。” 时书举起竹杖,背影清隽:“寻找正义!” “正义哥,你身上还有多少钱?早知道逃跑的时候,从谢哥身上多拿点儿了。” 时书冷静了下来,一边走,一边说:“我没拿他的,我只带走了自己攒的钱。在王爷府的药局帮忙攒了一点儿,后来七零八碎凑的。没钱就没钱,离了他我还活不了吗?我十九岁了。” 时书和杜子涵正走在一座深山老林间,只见绿荫参天,草木深秀,林中鸟兽盘旋,没想到话音刚落,草里突然跳出个持刀大汉,大喊:“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吓得时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一阵喊,飞快把兜里的钱包递给了他,等人走后,两个人面面相觑,时书从袖子里掏出最后几块碎银:“幸好,我还在袖子里揣了几枚。” 杜子涵:“你还挺机灵的。” 时书:“哈哈哈,还行吧。” “……” 流浪生活猝不及防铺展在眼前,时书早猜到过并不会好过。在最初的一段时间里,时书几乎混迹在南下的流民队伍中,有的州府对流民较为友善,便会在城门外施粥。时书和杜子涵起初便跟在这群流民中。 不过流民大部分身体很差,营养匮乏,时不时看见病死的人。时书去打了几天工,攒钱买起草药,做起了游方的大夫,价格定的很低,薄利多销。 不过,时书只能治轻症,不敢治重症,也只会给人捡一些笼统的感冒发烧药,但在流民恶劣的坏境中已经算很好了。不过也遇到一些困难,比如患者贫穷交不起医药费,时书一手软免费送,过几天发现分文不挣,只好再去打工。总之虽有波澜,但解决后能保持稳定的生活。 没多久,官府收编流民,有的征去做徭役,有的带去军屯区服役,时书问杜子涵:“咱们要不要停下来?” 杜子涵说:“走吧?还没找到正义的人,等走累了,再安定。” 时书道:“我也这么想,大景江山秀丽,四处游走,就当是公路旅游了。” 不过,正义的人。到底什么算正义的人?至少要是仁义的人,三国演义里刘备那样的明主?然后自己和杜子涵去投靠他,建立一个为百姓的王朝。还是说,有没有揭竿而起的起义军呢?由百姓组成,为自己而战。 时书也觉得这些想法有些天真,新政之后,普天之下恐怕少有名声超越谢无炽的人,然而仁义有时候只是一种伪装。 时书和杜子涵在这片陌生的大陆上走动,经常夜里没地方可睡,住荒庙中,不过庆幸的是天气转暖,早已不再寒冷。没了谢无炽的官身文书,他俩不能再住驿站,只能借宿或者找块野坟地。 偶尔赶路会被村口大鹅狂追一百米,时书的惨叫扭曲地飘荡在天空上,不敢打鹅,打伤了还要赔,等跑出很远了和杜子涵对视,又忍不住开始狂笑。 大鹅还好,遇到脾气不好的狗群,来福腿也发抖。时书总结出了一套恐吓狗的方法,就是往地上一蹲假装摸石头,每次遇到狗就和杜子涵齐刷刷往地上蹲。 有时候一不小心还要被牛撵,被羊顶,捞鱼掉进河里,抓螃蟹被夹手,捉黄鳝弄一身泥,然后边跑边笑边叫。 最开始,时书不习惯餐风宿露的生活,夜里时常没床可睡,在深夜还有警惕和孤独之感,但时书路上也遇到一些猎人、行商、贩夫走卒,普通的百姓走南闯北,坚强的人都过着这种生活。挨饿,受寒,也要低头,沉默,淬炼自己。 乱世已至,与他们一起逃亡的百姓遍布道路。想要安定只能去民屯,或者找大户人家当工人,甚至卖身为奴,时书和杜子涵暂时不想停下来。 他们想往前走。 读书可以了解世界的深度,行路可以了解世界的广度。 时书还没走到过世界的尽头。 习惯了这种生活,就习惯了突然下暴雨浇得跟狗似的,住酒楼的柴房,半夜坐坟头讲鬼故事,爬树上躲开野狗,经常走夜路,边走边听杜子涵唱歌,听了几天发现是同一首,杜子涵天天跑调。 接近夏天,傍晚抬头就是晚霞。。 偶尔可以到农户家吃顿饭,之前有一家富户对时书特别热情,每日好酒好菜接待,后来才发现相中时书当上门女婿了,吓得他连夜就跑。情债真是还不干净啊。 但时书一般往寺里跑,基本上能接济一两天,久了不行。路上时常碰到村落的集市,时书摆摊卖药,杜子涵研究玄学算命,能赚取一些收入。但时书有一天说:“不是,我俩怎么越来越像行走江湖招摇撞骗的呢?” 杜子涵:“………………” 但是,时小书不卖假药!时书辩解说:“我许多药方都是林养春的绝学,他可是太医院首席御医。各位走过路过的都来看看,林神医超绝金创药,消肿止痛去淤血,治疗风湿筋骨痛——怎么越说越像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杜子涵狂笑声震动街市。 还发生过抢了生意,被泼皮 无赖找上门来,换做以前时书会跟他们干,但现在拎包就跑。 白天走路,夜里清闲,时书有一段时间想过要不要写日记,但一拿起笔就想起某位故人,索性放弃了这个决定,每天只是记账。 一路过的不算差,但也不算好,钱反正总没有,每天兴冲冲地跑来跑去。没有归处也不错,那意味着完全的自由。 时书一开始还试图寻找其他的穿越者,或者打听哪里有正义之师,但目前并没得到很好的消息,杜子涵在衣服上用墨水写了个孤独的√3:“就这个图案,我们走南闯北,穿越者一看能认出来。” 时书:“你不怕再招个谢无炽那种的?” 杜子涵:“他那种,一万个人里也很少有一个吧。” 是啊,他在权力的道路上登峰造极,自己则走上了截然不同的路。 大丈夫当朝游碧海而暮苍梧。 和谢无炽一起经历了很多,不管是相南寺,流水庵,舒康府,潜安府,还是三千里太阴府路……尽管以往的每一步都荆棘丛生,布满坎坷,走到尽头,喜怒哀乐尘埃落定,但不意味着他的一部分结束。 人生的行路才刚开始!接下来,时书会一直走一直走…… 步履不停。 *** 时书和杜子涵一路游历,八月份时,没想到杜子涵突然患上痢疾,每天上吐下泻,一张脸蜡黄。时书和他停在了一处名为陈蔡的小县城,每日出去摆摊卖药赚钱,回来的钱卖药给杜子涵熬。 杜子涵身体虚弱,暂时不适合远行,两个人便在了这座小城,大概有半个月没再赶路。 陈蔡乃舒康府的一座小城,盛产苻苓,每到七八月份便去山里挖掘,需要刨开松树的树根取出完整根茎,许多人以此为生,时书和杜子涵便一起荒山野岭去,拿着小蔸装敛。 映入时书眼帘的是一座野山,树木深秀,古朴莽然,山岭绵延不绝。时书拎着蔸走到山脚下时,看到许多狩猎野兽的笼子和陷阱,人群聚集在一起。 时书刚准备往上走,被叫住:“等等!年轻人,别着急,等人多了再一起上山!” 时书转头,问:“怎么了?” 这人道:“这山里有猛虎,最好结伴而行,有可能被老虎吃了!前几年,都有独自上山挖苻苓被老虎吃了的。” 时书后背发凉,拔腿就跑:“有猛虎,那你们还上山?啊啊啊啊啊还不跑?” 这人笑着说:“陈蔡盛产苻苓,这都是要卖钱的!哪怕被老虎吃了,还是要上山去,不然我们老百姓怎么活?你要是害怕,你就回去吧。” 时书看到这么多人都上山,再想想卧病在床的杜子涵,道:“带上我,带上我!我和你们一起!” “这就对了嘛,年轻人胆子这么小?” 时书:“……” 猎人和百姓都很友善,时书跟他们走在一起上了山后,树林的浓荫蔽日,伏旱天气,但从头到尾瞬间变得冰凉,草木间十分阴冷。正所谓云从龙 ,风从虎,这风的阴冷中漂浮着淡淡的血腥味,让人脚脖子发凉。 百姓们连忙拿出锄头挖掘苻苓,人多时老虎不敢出现。时书赶紧挖,抛开松树底把苻苓挖出来,抖落泥土,放到竹子编成的小蔸里。 时书正在挖土时,没留意身旁走过一个人,问:“兄弟,那边的松林底下苻苓挖过没有?” 时书抬头,是一个年轻人,穿着朴素,脸型偏瘦,也是贫苦百姓,时书回过头看分布在林中的人,道:“那边还没人挖过,你别走太远啊!有老虎吃人。” 这人笑了笑说:“谢谢啊。” 说完这个人就走开了。时书并未过于留意到他,时刻注意和猎人们不分开,不过也因为不敢走太远,并没挖到太多苻苓,兜里空空。 人群中渐渐有人不再平静:“一直没看见老虎,怕不是自己吓自己?” “对啊,都别在这待了,上面好大一片松林。我村里的朋友昨天背回来一箩筐,卖了好多钱。就今天这些收成,怎么行?” “我们再往上走吧?多挖一点。” 那几个猎人冷哼一声:“不怕死就上去,真是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时书正在犹豫,不去呢没收入,去了怕死,思考再三后决定算了,挣钱不急于这一时。他坐在草堆上扇风,看见一些胆子大的吆喝着走进深林间,其中一个人便是说过两句话的那个瘦脸。 时书继续刨刨松树根,慢慢天晚些,猎人便赶大家下山:“快走了!现在天凉快,老虎也要出来觅食了!明天再来,小心被吃了!” 有的人走太远,听不到猎人的声音,时书便热心地往前跑,大声朝那些人喊:“快下山了!到时辰了!一会儿老虎就出来了!” 百姓们稀稀拉拉往回走,时书也有些着急:“别说,这种感觉很恐怖。就跟午夜十二点便有鬼魂出没差不多。” 时书在旁看着,人都回来了,但那张瘦脸却迟迟没有出现。 时书询问:“还有人没回来?” 有人说:“还有一个,挖苻苓可快,看见往山谷里去了。” 时书本不想管,但这是一条活生生的命。站在那山头往下一望,这山谷草木繁茂,树林几乎把人都淹没,一条河流极静,阴森幽冷。明明是夏季的大热天,山林中竟给人一种黑黢黢阴暗之感。 时书喊:“喂!还有没有人,快走了!” 背后的百姓并不等待,纷纷下山,时书变得只剩一个人,阴冷的感觉更强烈了。时书轻轻咽了下喉结,决定走到前面那块石头的地方,再喊三声,如果这个人还听不见,时书就走了。 时书后背发凉,从来没这么恐惧过,一步一步沿着山坡往山谷下走,有一瞬间想别管这人了,但又觉得,可能再喊一声,对方便回来了。 时书慢慢往下,明明什么也没有,但腿开始发软。渐渐,时书闻到一股血腥味,冷汗顿时窜到头顶,紧接着,听到了虚弱的喊声:“救命……救救我……救命……” 时书脑 中一震,转过脸去,晚走的那个人躺在石头凹处,身上被猛兽撕裂,鲜血淋漓,身上的破损不忍直视。 时书看到他第一眼,就知道,这个人活不了了。 时书浑身温度尽失,他左右观察,袭人的野兽早已不见,而山顶上,猎人也赶了过来,破口大骂:“人找到了没有?怎么还不下山?点数半天都点不对!是想等着被老虎吃了吗!操!说了不听,最烦你们这种不守规矩的人!” 时书说:“这里有人……” 时书一只手按住那人的伤口,试图止血,但这都是徒劳之功。强忍着把他抱起身,喊着猎人:“快来救人!……” 疏忽间,时书听到手臂间的声音:“是不是能回家了?” 时书耳朵冰凉,听到:“谢谢。” 时书看他:“你……” 那个人说:“我,我后背好痛,你看我身上,有一块东西你把它拿出来,是我的止痛药。” 时书翻他的行囊,果然取出了一瓶药,这人说:“喂我,喂,我的手不见了,被老虎吃了哈哈哈哈,我现在什么都干不了,你帮帮我,算我求你了。” 时书连忙把药喂到他嘴里,但是喂之前,并未闻出止血药的中药分成。药粉撒到那人嘴里,那人很快就吞下去了,笑着说:“谢谢。” 猎人走上前来,看见都吓了一跳:“老天爷!他没救了,救不成了!” 时书心乱如麻,道:“先搬下山再说,先治治。” 没成想,眼前被虎咬碎的人突然肠胃绞痛,脸色狰狞,眉眼扭曲在一起,喉咙剧烈地打着颤,身体也在猛烈地发抖着。 时书抓起那只药包,脸色一变:“这是砒霜!” 这人唇色惨白:“总能回家了吧……” 时书脑子里猛地被一记重拳砸中,头晕目眩,眼前的人吐出黑血,稀稀拉拉,时书盯着血块,脑海中昏沉一片,恍如置身群鬼出没的阎罗大殿。一旁的猎人上前背人,被这一幕纷纷吓得往后退,说:“这是怎么回事?拖回去还能再撑会儿?怎么突然变成这种脸色?死的好惨!” “他吃了什么?” “算了,死都死了,先把尸体抬回去,警示这些人!不要擅自往山里跑!你也是,你快起来,下山!” 时书被猎人拽着手臂,站起身,一张俊美白净的脸上,双目紧闭着,唇色变得发白。 有人被时书的脸色吓一跳:“你怎么了?难道是被吓走了魂?都快些下山去!服了,说话你们不听,非要闹出人命才知道害怕。” 时书被一位好人的猎人拽住手臂,往上拽,时书脚步踉跄,身体发软,眼前一片漆黑,脑子里的声音还在继续—— 【恭喜穿越者,群穿系统激活: 姓名:时书 年龄:19岁 击杀人数:1/100人 被击杀者姓名:刘苓】 【当前世界为群体穿越百人争夺赛事,穿越者需击败其他穿越者,致使对方生 理死亡,并达到‘天下共主’权限,便可以回到现代文明世界。】 【当前世界,存活穿越者:36/100人】 【参与者‘时书’击杀第一位同穿对手,方式:毒杀】 【解锁系统权限:所有级】 【参与者可在系统内查看当前世界存活人数以及身份信息】 【当前已激活系统人数:保密】 【其他穿越者地理坐标:保密】 【人从现代世界穿越到古代文明,无异于一场劫掠。而人的生存能力能达到什么地步?请参与者再接再厉!群雄逐鹿,击败竞争对手,回到原来的世界!】 时书闭上眼,心里冰凉,反复想确认是不是自己生病了,出现臆症产生幻觉。但事实情况就是,时书来到这个世界一年半以后,这个冰冷规整的声音出现,同时,他的眼前出现了面板。竟然是这时候! 时书被猎人搀扶着,往山下走去,脑子里一片混乱,唯独这个系统出现在头脑意识中。 时书提示“隐藏”时,对方会消失,但提示“呼出”,对方便会重新出现在脑海的意识区域,字体和声音异常清晰。 山脚下,人都下山了,人们看见被猎人背出的尸体,吓得纷纷惨叫,有人脸色刷白:“又有人被老虎吃了?猛虎伤人,猛虎伤人了!” 猎人正大声怒叱:“每年都要被咬死了人,你们才知道怕!才知道不乱跑!挖苻苓卖钱重要,难道命就不重要了!还不给我回去!明天我看还有谁只要钱不要命!” 时书手脚僵冷,小蔸丢在林间,猎人递给他,时书道了声谢谢后,转身往城中走去。 闭眼轻声呼唤系统便会再次出现在面前。时至今日,这个系统才姗姗来迟,时书已经没有任何喜悦。 蓝天晴朗,眼前的大道敞亮,时书卖掉苻苓拿着钱回到客栈,客栈里十分热闹,杜子涵正坐在炉子旁熬药,旁边是晾晒好的衣服,他顺手讲时书的也洗了。 时书走近杜子涵时,没有任何提示,但当系统呼出时,眼前的杜子涵头顶上出现了一个十字标记,系统出现了一行字。 【已知穿越者:杜子涵】 【系统:未激活】 【功勋值:1%】 【击杀难度:评估中……预计极低……】 时书发呆地站在门口,一身青色的衣裳,白净的脸俊秀,身影站的笔直清隽。时书目不转睛地看着杜子涵,杜子涵早备好了饭菜,屁颠屁颠逗来福玩:“去,真乖!小书包,你今天怎么样?出门没累着吧?我身体感觉已经好了,不用继续住在客栈,你也别出去挖那个苻苓了,这么热的天。” 杜子涵回头时,时书正看着他。 杜子涵被他诡异的眼神吓住:“咋了?你今天遇到什么了,整个人好像失魂落魄。” 时书莫名其妙笑了出声:“哈哈哈真是好笑!笑死我了!” 笑死我了!什么系统!你制定了游戏规则我就要照办吗?你当哥是谁啊。不好 意思,天生反骨! “什么好笑?说出来我和你一起笑。” 时书摇头;“没什么,你既然好了,我们收拾收拾,想想下个地方去哪儿吧。” 杜子涵说:“要不要去海边?我还没看过海,我在现代是想谈恋爱了和对象去海边,但没谈上就穿了。我们走了天涯,也该去海角了吧?世界的尽头不就是大海吗!” “………………” 时书指他:“你说话注意点,我对男同有警惕心。” 杜子涵猛地反应过来:“靠!呸!” 时书转过身,将系统全部抛之于脑后,另一个名字浮现出现,本来在日日夜夜的流浪中,这个名字恰如灵光,转瞬即逝。 时书在心里思索:“谢无炽发现这个群穿系统了吗?他应该没有发现,如果他早发现了,我和杜子涵也早就被他杀掉了。” 时书仔细一想,笑了:“魔鬼在沉睡中。” 不敢相信如果谢无炽得知了这个系统,想回家,会多残酷地杀掉其他人。 时书有些心神不宁,但还是挥去了这个念头。坐着休息时时书才发现这个系统中,原来被淘汰者的名字都可以看到,但淘汰原因保密,大概率是为了不被人知道死于意外,还是死于穿越者击杀。 总之,100个穿越者,一年半的时间,只剩下36人。其中恐怕还有一部分在梦游,像自己和杜子涵一样。 时书缓慢滑动时,在其中寻找“谢无炽……谢无炽……谢无炽……” 确定没有看到这个名字,时书不知道松了口气还是紧了口气。本来以为和他再无瓜葛,但如果未来有一天,谢无炽激活了这个系统,他也许找到天涯海角也会把自己和杜子涵找回来,到时候,估计要和他再见面了。 时书隐藏系统,再也没看过一次。 - 第二天,时书和杜子涵开始找地方乘船,想着去海边看看。 陈蔡没有码头,两个人得走到临江的城市去。一路变得小桥流水,青砖白瓦,清透的溪流缓缓地摩挲过洁白的鹅卵石,时书没想到时隔一年多,居然再次踏入了长阳县的地盘内! 也就是长阳许氏,百代儒宗,许寿纯世族所在之处。时隔一年到此,红线节已经过去,整座城市内红线还零落地散在街头,高台上的红绣球也正抛着,他俩到此赶上了残留的热闹。 时书和杜子涵走的太累了,到一家酒店喝茶,没曾想眼前坐着个蓝衣的奴仆,喝茶之余看了时书半晌。 时书笑着问:“看我干什么?你认识我吗?” 蓝衣奴仆说:“得罪得罪,小的是鹤洞书院许寿纯老爷家的奴仆,但看公子生的面善,像一位故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时书记性一般,不确定这人是不是去年他和谢无炽来长阳县时,有过交际的人:“像哪个故人?” 蓝衣奴仆:“哈哈哈,敢问公子贵姓?” 时书:“我姓时。” “那就对咯!小的认识那位公子姓谢,生怕被认出更多,笑了两声埋头吃饭。 不过就在此时,门外突然有衙门的人匆匆走了进来,道:“出大事了,出大事了!你们全都给我听着!把你们店里这些红布都收起来,即日之内去布坊购买白布,悬挂于门上。太康帝于几日前驾崩,国丧期间禁止任何游玩耍乐,牲畜也不许屠杀,立刻开始操办!接下来十日,举国上下不得吃荤腥,都走都走!” “什么?太康帝驾崩了?!” “皇帝殡天了!” 时书脑海中仿佛被沉重地砸了一拳,心里猛地一惊,转头,才看见这蓝衣奴仆坐着吃饭,身旁恰好放着的就是一卷白布,显然是特意出门采购。不用说,世族肯定当日便知道太康帝驾崩的消息。 时书和杜子涵连忙吃了饭走出门来,举目所见的街道店铺全扎上了白布,绣阁下的观众被人轰走,还有人正在拆红彤彤的牌子,百姓散得一干二净,道路上出现了差役巡逻走动,维持国丧秩序。 蓝衣奴役抱着白孝布走出来,时书叫住他问:“兄弟,太康帝驾崩,敢问下一位皇帝是谁啊?” 蓝衣奴役道:“韩王,兄终弟及,太康帝数月前立了圣旨,将韩王封为皇太弟,死后弟弟当皇帝。韩王已入了太庙,等国丧一结束,便要登基称帝!” 韩王…… 时书松开了攥紧他的手,眼神变动:“居然是世子……居然是他即位……!” 太康帝只是阳痿,身体并不虚弱,怎么会在一年之内立了诏书,把皇位传位于弟弟?! 蓝衣奴役反倒认认真真地打量时书:“小兄弟,你当真不姓谢吗?” 时书展颜一笑道:“这我用得着骗你吗?不姓谢就是不姓谢啊,不信你问我哥,时子涵。” 杜子涵:“啊?嗯嗯嗯,是是是,我和弟弟生下来就是响当当一个‘时’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乱骗人那不是愧对祖宗?” “哦。”蓝衣奴役笑了笑,彻底信了。 一旁并肩走来两道身影,一派清丽华贵的衣衫,绣着玉石的纹路,仪态高雅卓尔不群。时书只用余光一看就知道,绝对是许家那对大少爷! “走了!”时书转过身去,和杜子涵大步朝码头狂奔。 背后,隐约还传来声音:“少爷,小人碰见一位公子,长得可像谢……” 时书匆匆忙忙地跑,鞋子踩着青石板,跑到了码头附近,眼看一艘南下的商船正要离去,和杜子涵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咚!”地一声跳上了甲板。 “好耶!看海去喽!” 管他什么朝廷起复,韩王一旦继位,谢无炽的事业必定迎风而上!正所谓木雁之间,龙蛇之变!谢无炽又会因此走上什么权位呢? 他是他……我是我。时书脸上露出明亮的笑容,转身站到了船舱中,情不自禁地说出那句中二名言:“我就是要成为海贼王的男人——” 河流的风十分畅快,时书只想了一瞬间的政事,但很快就将这一切抛于脑后,他的新征途又开始了! *** 这条河顺流而下,开往东边大海的方向,也就是世界的尽头。不过此时又遇到了困难!在船上没办法干活,他和杜子涵的积蓄越来越少,终于,这一天还是来了。 “——下去吧你!没钱坐什么船啊!咳,呸!” “哎哎哎别推啊别推啊!”时书重心不稳猛地跳到河岸上,接住被塞到身上的包袱,揉了下被推乱的头发。身旁,杜子涵以一个狗吃屎的姿势跪在地上。 “现实,这血淋淋的现实。” 时书抓着包袱扶起了杜子涵,两个人坐了太久的船,稍微有些营养不良,两个人此时都瘦了一些。 经过大半年的流浪生活,时书已经会看地图了,连忙询问现在所处的位置,得知到达海滨小城风城还有一段路程,走路的话翻山越岭要许久,但乘船顺江而下,三日内便可到达! 杜子涵思考了半晌:“时书,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没跟你坦白,因为害怕有辱师门,我一直没告诉你我的研究生专业。” 时书:“啊?还有这种说法,你的研究生专业是?” 杜子涵:“航空宇航制造工程,我是一个工学生。沿途我已经在思考,要不然我们自己造艘船划下去吧?” 时书:“我倒是可以,就是不知道你可不可以。” 杜子涵:“我当然可以!这下面已经是平缓的水流了,问题不大的。” 时书挠了挠头,眼下,他和杜子涵被扔在一座荒芜的小城市,这地方快要滨海,沿途有许多触沉的船骸遗址,浮木被推向岸边,杜子涵把一根一根的木头捡起来,用岸边废弃的绳索和芦苇排列整齐,用了一下午的时间,做出了一个有些简陋的木头筏子。 时书蹲在木头筏子旁看了看:“这个真的可以吗?” 杜子涵兴冲冲把筏子推到水里:“我靠!你看!” 时书回头一看:“我靠!浮起来了!” “浮起来了!” 杜子涵站到筏子上去,筏子也并未沉没,脸上露出更加欣喜的表情:“可以可以可以!” 时书直接往筏子上走:“你说的啊,要死一起死。” 时书起初还有点担忧,但很快玩闹的心情就超越了担忧,他和杜子涵嘻嘻哈哈坐上木筏,试了试,这就开始顺着水流往下流漂移。 时书想忍住不笑,但真的没忍住,沿途笑了一路,这只木筏子居然质量还不错,傍晚便停在河边拴紧,两个人赶海捡些螃蟹贝壳烤来吃了。 但没想到最后一天,这支木筏子出了点问题。杜子涵仔细研究着水流:“这是要汇入大海了吗?怎么感觉流速不太对啊?” 时书:“?” 时书此时正和他漂浮在茫茫的宽阔河域中,来福也一直很乖地趴着,时书忍不住想拽进他的衣领:“别搞我啊杜子涵!我文化成绩不好,不懂这些的。” 杜子涵:“ 别着急别着急!” “哗啦!”一个大浪打过来,来福没坐稳,猛地跌落到水里去了,开始奋力游泳。时书眼睛睁大,双手紧紧扣住木筏的隔断,没成想刚把来福捞上来,一回头,杜子涵掉水里去了。 “哗啦!”又是一个从海里来的大浪。 时书骂了句:“我靠!”转头跳进了水里。十分冰冷的水一下打湿了身体,时书拽着杜子涵往前游动,好在杜子涵会游泳,只是不太熟练,但有时书接应着便能游。 一旁的来福也会游泳,扑腾着爪子跟在时书身旁。 时书上气不接下气,筏子和行李都被海水的浪潮给冲远了,时书领着一人一狗往岸边游过去,水里的泥沙被搅浑,抬起头时,恰好是傍晚接近日落的时候,他和杜子涵终于漂流到了海边,此时一轮金黄的太阳正靠在海平面上,静静的金色辉光洒在整片荡漾的海水中。 这里,便是海边。 时书从现代来之后,再一次看到了大海。 浪潮一波又一波,时书掌握规律后,游泳游得越发顺利了,片刻之后,他才听到耳朵旁“哈哈哈”的声音,杜子涵正在狂笑:“这也太倒霉了吧!” “………………” 时书忍了几秒:“你存点体力。”没忍住,边笑边往海岸边靠近,“我靠哈哈哈啊哈神经病吗啊哈哈哈哈!杜子涵你真的神经病!” 海边的沙土,并非大陆的黄土,时书躺在柔软温暖的沙面上,来福正呼哧呼哧喘气,把一身的水甩到他脸上。 “……” 时书擦了把脸,抬头望着海平面旁的落日。体力流失殆尽,实在太过疲惫,一时间竟然动也不想动。 真好,仔细回想森州那天寒地冻,竟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了。 时书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少年挺拔的身子晒着温暖的太阳,无拘无束又自由。时书昏昏欲睡,直到片刻,背后传来了一个小小的声音:“这里有两个淹死的人。” “………………” 不是,什么意思啊?哥游泳的技术还需要质疑吗?时书一个鲤鱼打挺直起腰,背后猛地被吓住,发出一声尖叫:“啊,哥哥!他们活了!” 时书抬起头,才看见是一对兄妹,哥哥约莫十七八岁,浑身上下晒得黝黑油亮,妹妹才十岁出头,一只手牵着哥哥的袖子,他俩站在一棵树下,正好奇地看着自己和杜子涵。 他们似乎从未见过外地来的人。 时书站起身,对方先问:“你是谁?” *** 时书在这座海边的村落住了下来,村子与世隔绝,有一望无际的蔓延的海滩柔沙,每天早晨,时书都光着脚踩着潮湿冰凉的沙滩,看海水拍打苍白色的暗礁石灰,浪潮声此起彼伏,看太阳从世界的另一段升起来。 这个世界太过于安静,像桃源一梦。 这里是世界的尽头? 时书沿着海岸线走,浪花时不时吻他的足尖,来福便跟在他身后,在沙滩上按下 一连串小狗脚丫。和平与安定呈现在海边的村落中,这个地方,似乎不再收到大景的政治管辖。 村庄的人也很好,耕种后休息,但大部分时间靠着海便可以过活,每天赶海,到沙滩里拎一桶的螃蟹鱼类和虾回去炒了吃。这村庄有收到潮水后废弃的房屋,便稍加修葺,让时书和杜子涵住了下来。 海边无忧无虑,时书也几乎没想起过谢无炽,杜子涵待了三天后问他:“我们也是时候停一下了吧?对这个世界的追问先到这里。” 对世界的追问先到这里吗? 时书:“可以啊,反正冬天也要来了。冬天一来,无论干什么都很疲惫,先把冬天过了再说吧。” 背后,响起声音:“小书,吃饭了。” 收留他和杜子涵村落明叫秦村,因村中人都姓秦而得名,时书住在里正秦六这一家。他家有三个孩子,一个大哥二十四五岁,生了小孩了,叫阿布,还有两个便是那天在海岸旁偶遇的哥哥和妹妹,哥哥叫阿坎,妹妹叫小贝。 小贝才十岁,很喜欢找时书玩儿,老是歪头看着他:“小书,你好白啊。” 时书:“啊?我问你,你为什么不叫我哥哥?” 小贝:“小书,你为什么这么白,我们村里的人都黑。” 时书:“因为你们住海边,老是晒太阳。快,叫哥哥。” 小贝:“今晚吃清蒸蟹,我让我哥给你挑个大的。” “……” 阿坎看她一眼,说:“小贝快过来,洗海瓜子,你洗的更干净。” 一家人和睦相处,气氛融洽,这座村落里只有悠游自在和平静,没有曾经待在谢无炽身旁时那些勾心斗角。时书走上前去看木桶里,装满名贵但在当地十分易得的海鲜。秦村是一个幸运的村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而他们靠着的海恰好有无穷无尽的美食,让他们不用那么艰难便能生活,甚至可以好心地帮助两位完全陌生的人。 时书帮忙淘洗海瓜子,觉得很好玩儿,便一高兴淘了大半盆,导致接下来的晚上和早晨都在吃海瓜子,吃得一家人脸色发苦,但忍不住哈哈大笑,说从没见过陆地来的时书这种小孩。 其乐融融,时书于是在温暖的海岸旁,度过了他来到这个古代世界的第二个冬天。 在秦村,时书认识了整个村子里的所有人,大家都很喜欢他,杜子涵开办了一个班级,每天教这里的小孩学数学。 给时书整不会了,每天去赶海。 玩着玩着时书便认识了一群村里的年轻人,和他们一起出海,划船去很远的市集外买盐茶酒,这时候时书才发现,秦村原来并非与世隔绝,同样受到大景的统治,也有官府和衙署。 知道这件事后,时书心里不太平静了,或者说知道了所有外在的平静迟早会被打破。 不知不觉,到了春天。 近日无事,闲坐看海。 时书坐在板凳上,陪小贝玩一副绳线,自己得用两只手分开撑着当挂钩,让小贝拨弄着 绳线勾出变幻的形状,时书稍微没注意,让绳线从指尖滑了下去。 小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时书道:“别紧张,看哥给你复原!” 盯着绳索观察了半天,没能复原,小贝龇牙:“重新来吧,你这次不许再乱动了。” “行行行,还要跟你玩多久?我想走了。” 时书抬头,看到了绵延的沙滩上秦六敦实板正的身躯,叹声叹气地走回来,阿布上前询问:“爹,怎么说,还是要去吗?” 秦六一脸无奈:“嗯,不日便要出发。咱们村子得运粮食运到长平府去,说现在大景和北旻打仗,要新交个战争税,里正把粮食押到前线去。” 时书靠着门,看着他们,阿布一脸愤恨:“从秦村到长平府走路都得走两个月,还要押送粮食,回来都得大半年了!我不想去!” 秦六嫂眼睛发红:“我的儿,家里还有那么多杂事处理,我也不想让你去啊。只是这个村子,你爹当了这个里正,都得替全村人做事,得去啊!” 阿布恼火道:“我不想去!” 时书看着,心里明白,哪怕是在天涯海角的平静,也被大景和北旻的这场战争打破了。时书把绳线递给了小贝,走到秦六的身旁:“是多大的事情?” 秦六说:“哎,每家每户摊派粮食,一个人丁三十斤,咱们家就是二三百斤,整个村子里的加起来,得好多呢!” 时书:“得自己押送过去吗?” 秦六说:“是啊,这税有好些年没交了,现在又开始了,我都这么大岁数了,看来得走这一趟。” 乱世已至,时书知道,平静早已不复存在。 时书拍他肩膀,笑嘻嘻地说:“要不我帮忙押送过去吧?在这里待了半年了,白吃白喝,还没帮上过什么忙,也没有报答你的恩情。你们家里人有事情要忙,我没什么事情可做,我帮你走一趟。” 秦六面色复杂,片刻后,感激地握住他的手。 “小书,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 时书替代秦六押送粮食上长平府去,肩负里正的职责,类似于基层公务员。时书很喜欢这个工作,每天帮大家搭帐篷、埋锅造饭、查阅路线、清查人数、解决生活困难。大人们都在海边的渔村呆着,不熟悉城市的生活和规则,时书便派上了用场。 只是这一路二三十人,难免有人吵架,偶尔为一只鸡蛋、一件衣服,决定往哪条路走,甚至谁的畜生吃了谁的粮草,导致他的小骡子饿着了,都会吵一整路。“哎哟,每次一停下就赶紧把自己那马牵去喂了!一吃大半个时辰,我家这小骡上去吃,只能啃草根!”“我家的马贵重,比我儿子还值钱!”“你的马贵重,我的小骡子就不贵重了?!”“你!” 时书俊秀白净的脸东张西望,每天都在这一群人中抬手协调。 “大叔大叔,你听我说两句……” “大哥大哥,你听我说 两句……” “……” 长此以往,山阴道中,马车粼粼地在山间行走着,坐了船后,便是无穷无尽的山路了。 时书躺在马车上,春天以后,天气慢慢温暖起来了,林间树叶的缝隙中阳光斑斑,落在时书的脸上,他抬手挡住了眼睛。 杜子涵正在赶马车:“离秦村是不是越来越远了?咱们押送完粮食还回来吗?” 时书:“回来啊,干嘛不回来。我挺喜欢秦村。” 杜子涵:“我也喜欢。” 时书:“走吧,一来一回大半年,回秦村正好过冬天。” 杜子涵驱赶着马车,保持马车跟在前面的车队,以免撞到别人的屁股。他说:“不过一离开秦村,我就想起你那个前男友,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谢无炽…… 时书翻身从马车上爬起来,猝不及防笑着道:“时间过得这么快啊!” 杜子涵:“是啊,到底在森州是做梦,还是在秦村是做梦呢,总有种虚幻之感。” 时书想起谢无炽的名字,这个人在他心里还是能激起涟漪,但更多的变成了逃离他时的黯淡,不过,时书久违地想起了在大盛府那个风雪夜。 谢无炽手腕流血,一步一步朝他走来,身影狰狞,说出那些话。 “有这么爱吗?”时书当时被吓到了,有些惊讶,直到现在回想到这个画面,心里仍有不小的震动。但谢无炽像一张泛黄的照片,这时候,反倒不知道该怎么想象和他的相处了。 “他现在肯定是发达了,荣华富贵,前程锦绣,一步登天,说不定已经把咱俩忘了,”时书笑着说,“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你起来了?好了好了,该我躺会儿了,你来赶马!”杜子涵往后挪。 时书到他的座位,摸了下睡觉的来福的头,接过绳子重新赶起了马车。 “嘎吱嘎吱——”马车前行。 走的这一路,时书发现在海边的秦村待了大半年,回来后,大景的江山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尤其是大景与北旻战火蔓延的范围,以及对整个王朝上下的影响。许多地方的县丞,或者里正,源源不断地向着边疆汇集,背负或者托运粮草,自觉地缴纳着税赋。 这个税赋好些年没出现了,是去年雪夜奇袭大盛府,战火燃烧整片大地,才重新开始的。 百姓们来自五湖四海,经过了短暂二十年的和平,再次被战火波及,几乎每家每户都要缴纳新的战争粮草,从家乡,押解到千里之外的边陲战区。 时书走在这一路,看到了民生之艰,同时没有刻意去打听过谢无炽的消息,怕他好也怕他不好,但是,马车步入信固府和长平府时,哪怕时书不怎么听,路上的声音也越来越多了。 “哈哈?不缴粮,那你先问问我们都统制的‘控鹤军’答不答应。” “滚你的,拿过来!” 时书坐在茶肆里咕噜咕噜喝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眼前一个兵痞正在盘问过路的粮草车队,所谓苛政猛于虎,兵过如匪。长平府与太阴府位置相连,同是边防重镇,又与信固府互为掩映,是提供粮草的腹心。这次运送粮草,便要运到两府交界的位置。 边防区域最多的便是兵匪,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而且其中区域兵种众多,形制复杂,有时候根本分不清说话的人是鬼。 但他们打的旗号,当然是用最可怕、最有威慑力的那一支。 这人飞快夺走了别人的钱包,晃了晃:“行,孝敬钱,我会跟都统制大人,美言你几句的。” 一旁有人忍不住嗤笑:“都统制大人,那是你能攀上的?死骗子还有理了。” 一行百姓茫然道:“往年的边境,只听说过冯重山大人,赵世锐大人,还有陈如莲等大人,现在这位都统制大人又是谁啊?” “你还不知道吗?新帝即位,这位都统制很快就一跃而起,没听说过他,当年夺回大盛府的功勋,总听说过吧?就算大盛府没听说过,当年新政巡视全国,让官民一体纳粮,给大家清理冤案的谢大人,总听说过吧?” 时书手抖了一下。 谢无炽,你是不是混的太好了??? 都统制,到底是什么官? 想到谢无炽一步登天,便难免不回想到大盛府的血洗。时书心中五味杂陈,杜子涵加快了喝水的频率,同时手在剧烈发抖,说:“我服了,现在真遇到他,我都不知道我会被刀砍成多少块,血肉估计都得磨成粉,喂猪喂狗。” 时书也笑着说:“服了,我真服了,不仅服了,谢无炽,不愧是你。” 杜子涵:“同样是穿越者,凭什么?” 凭什么?凭他的泼天手段,难测城府,极端算计,恶鬼心肠。时书难免感觉到了恐惧,他只知道如果现在谢无炽要他死,时书真是死无全尸。 当时走得,是不是太绝情了? 两个人回忆着旧事,一旁的人还在吹嘘:“我们都统制大人,现在是边防最有权威的话事人,还会带兵打仗,坑杀北旻,一雪前耻,杀敌如麻。懂不懂啊?你们这群没见识的东西,什么冯重山、赵世锐,早就是过去式了,现在边防数十万军队的主人,早就换了姓名。” “都统制大人做事狠绝吗?” “那他吗的叫魄力,懂不懂!魄力!” “……” 时书实在喝不下了,转身走来走去。老天爷保佑,这辈子不要让他再碰到谢无炽,秦村很好,时书还想活着。 茶肆里吹牛吹完,一行人也得继续前行了。杜子涵晚上吓得做噩梦,来找时书:“我艹,原来暴君真的能止小儿夜啼啊!” 时书:“……实不相瞒,我也睡不着。” 又过数日,粮草终于运输到信固府最北的燕州,时书松了口气,把粮草运输到军队指定的位置,他们这些老百姓便可以回程了。时书不觉加快了骑马的速度,不过,这天,源源不绝的百姓运粮车队却在即将过路的板桥处, 忽然被拦截了下来。 时书跳下马车,眼下已是初夏时节,一列一列的百姓的粮车堵在板桥上,正乱嚷嚷闹成一片,把粮车都撇到一旁。 “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让过?!” “押送粮草有期限,你别耽误了军机,是杀头的罪!” “我们走了三个多月,来送粮食,为什么不让我们过路?” “你别欺民太甚!” 百姓中性格暴躁地喊道:“让开!” 板桥处站着一群人,是个矮胖圆润的中年男子,眼高于顶地道:“想过这桥,也得给钱。” 时书一下“卧槽”了,走上前去观看。 人群中顿时有人不爽:“我们专门走了千里来缴税,钱粮也一直都给了,这都要到燕州了,还让我们缴税?你是要逼死我们吗!我们早已身无分文!” 官员说:“分不分文不知道,总之,想过这桥,就得给钱。哦对了,这不是本官的主意,这是燕州府衙的主意,要吵,找他们吵去!” 百姓闹闹嚷嚷:“我们身上,真是一分钱都没有了!” “我们吃的饭,都是自家带的老面,好粮食都给你们送来了。” “还要给钱实在没有!” 官员白眼一翻:“那就不去过!耽误军机,死的又不是本官。” 时书:“……” 时书受不了了,走上前来:“凭什么给钱?你说是官府定的,官府的文书呢?还是你就想从百姓身上敲骨吸髓,贪污压榨?没有文书,我们绝不会给钱。” “刁民!” 时书:“就不给,百姓走了上千里路来送粮食,还要给过路钱?你还算是个官?比强盗还会压榨,没看见我们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了?不给,你有本事把我们都杀了。” 和他一起从秦村来的还有阿坎,也附和:“你爹的,家里下田的种粮都给你送过来了,还要收钱!有本事直接把我们抓了!” “对!把我们抓了!” “不给钱,不给!” “畜生!狗官!” 众多人群中哄闹成一片,时书胸腔内心脏狂跳,处于愤怒中。这官员气的脸红脖子粗,大声道:“把板桥看死了!本官倒要看看,不能按时押送军粮,死的是你们还是我们!” “畜生!” 不过,就在场面混乱成一片时,不远处,忽然响起一片奔腾的马蹄声。“咚咚咚”像鼓点一样结实地踏在地面上,势如飞虹,卷起了路旁的风沙。 官员正对着大路,看到这一幕,脸色骤然一变,推开人群往外走:“让开,让开,滚——” “大人打猎回来了!赶紧把路腾出来!还有这群刁民,统统给我轰到一边儿去!” “来人,维持秩序!赶快把路腾出来!” “下官周长德,拜见——” 时书不明所以,被挤在混乱的人群中,转过了脸去,十几匹飞马正从不远处的康庄大道上飞驰而来,其中马匹膘壮雄 峻,姿态矫健如闪电,充满了摄人的压迫感。 而这一列人后,还跟着成十上百的护卫。马匹来的很急,十几匹奔驰的飞马,最前方的人穿着一身醒目的漆黑狩猎箭服,身姿挺拔明俊,一只手拿着马鞭,手腕上缠着雪白的纱布。 对方的马匹横冲直撞,几乎没看见正前方的人,人群纷纷闪避。冷风劲疾,把漆黑的长发掠起,犀挺的眉下是一双玻璃似的冰黑的眼睛,压住,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 马匹疾掠,背后的马匹上则放着狩猎的尸体,血流滴答,卫兵纷纷将人拦开,但板桥上的障碍还是移动得太慢。 马在一声嘶鸣后,停了下来,不耐烦地踱着步。 时书往后退,退无可退,眼前是一具小鹿的尸体,脖颈被箭矢射穿,血肉模糊。 ——谢无炽! 时书闻到了血腥味,一时间心神复杂,低头时找不到杜子涵了,他正抱着头边发抖边蹲在马车后面,死死抱住来福,压住来福在疯狂摇晃的尾巴! 时书怔了一瞬,想跑,但一瞬间又觉得,我不欠他什么。 时书站在了原地,静静地看着。 官员周长德屁滚尿流上前牵马绳,磕磕碰碰道:“都统制大人,下官正在此地收过路税,故而将板桥先拦了起来,挡了大人的马,简直罪该万死!” 前踞而后恭,不愧是官场中人。 时书乐乐地看着这个官员。 板桥上的一声动静,“咔嚓”,缠着纱布的手腕伸出来,将马鞭丢给一旁的护卫。 谢无炽身影站在了桥上,似乎有些透明的眼睛,一寸一寸,扫过人群。 73 桥头的百姓,纷乱的车马粮草,时书站在原地抬了下头,再抬眼时,谢无炽的视线落到了自己身上,停下。 和他对视,时书没拉了拉脸上的布帛,露出白净俊秀的脸,不知道该说什么时,头脑中的系统却再次呼出了。 【已知穿越者:谢寻】 【系统:未激活】 【功勋值:评估中……极高】 【击杀难度:评估中……极高,建议参与者小心行事!】 “……” 谢寻?时书怔了一下,忽然意识到这也许是谢无炽的真名。这也瞒着啊……时书心情只复杂了一瞬,很快便觉得可以接受。 谢无炽的视线像沾着风雪之刃,冰凉凉的,正看着自己。时书知道躲不过了,索性拉下面罩,对他笑了一下。 谢无炽垂在身侧的指尖动了一动,似乎走神片刻,才对他也点了点头。转过身去,问:“怎么回事?” 周长德连忙说:“转运使大人说,如今战事告急,军饷开支大,让百姓们都省出些钱来支援边境,因此设置了过桥费。” 谢无炽抬了下手:“让他们过去。” 周长德连忙说:“是!快把拒马移开,让百姓们过路!” 短暂的碰面结束,时书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把面罩拉到下巴,阿坎说:“能过了,走,趁着天没黑把军粮运到大营里。” 一旁的人议论纷纷:“真是好人,好官!” 时书上了马车,勒住缰绳,一旁的杜子涵把衣服拉到头顶,畏畏缩缩躲在阿坎身旁,一只手攥着来福命运的后颈皮。 谢无炽先过了桥,站在桥头,一身的凌厉狩猎服穿得紧束,不知道是不是在等什么。 “驾!”时书驾着马车摇摇晃晃攀登上板桥,心里在盘算着,要不要跟谢无炽说些什么,但这时候除了尴尬也没别的念头。 谢无炽站在桥边,一言不发地看他,等走到他跟前时,时书再也不能忽视他的目光,转头看他示意:“我们赶时间,就先走了。” “时书……”谢无炽忽然道。 时书手一顿,但没勒绳:“啊?” 马车从谢无炽身旁不停留地碾压而过。时书后背一下子发凉,等待是否会有发号施令,直到脊背僵硬,手指头攥着缰绳发痛,但等他们走上一段时间,背后并没有动静。 杜子涵悄悄从包袱探头:“走开了没有?” 时书往回一望,大概是顺路,谢无炽没再骑马,隔了大概十几二十米百姓的粮车,漆黑挺拔的身影,背后数十护卫簇拥,很远地走在他背后。 时书“嗖”一下把脸转回来:“还没有,估计要走一会儿了。” “那我继续趴着。”杜子涵按住来福狗头。 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两条分岔路出现,一条路通往行营,一条路通往燕州城内。时书和百姓们要把粮食运到大营里去,得走左边行营的 路。时书绕路之后再悄悄回头,谢无炽的众多护卫人马,已经转向了通往燕州城内的路。 时书松了口气,拍拍车板:“子涵,出来,他走了。” 杜子涵终于直起腰:“我靠,好险啊!” 时书低头,只能说谢无炽比他预料的要理性一些,只能说经过这一年半,谢无炽早已冷静,或者说专心于他的事业之中。忍不住露齿笑道:“和他果然是陌路之人!” 杜子涵:“吓死我了……你这前男友……” 时书:“什么前男友?不过要谢谢你啊子涵,感谢你让你明白了正常的男性友谊。” 杜子涵:“……” 此时,阿坎走了过来:“你俩认识刚才那人啊?看见他和你说话,好像是个大官。” 同来的还有同村的阿雷,也是一脸惊讶:“时书,你平时深藏不露,没想到竟然和这种大官有交集!” 经过在秦村的半年,时书和他早已无话不谈,忍不住笑:“在海滩上赛跑我赢过你多少次?你也没夸我厉害,怎么我认识个同乡你就说我厉害了?我们村就他最有出息,但不太熟,他位高权重,攀不上。” 阿雷笑嘻嘻说:“那不一样,过路靠你免了大家的税,我当然你要夸你了。” 村里人淳朴,阿坎在马车上掏着:“你这同乡人真好,小书,不能丢了礼数,这里有几个鸡蛋,你送去给这位都统制大人吃了吧。” 一旁几位年龄大的同村人也附和:“是啊,是。” 时书:“………………” 时书好笑:“算了算了,你们的好意他心领了,他不爱吃鸡蛋,就这样吧。” “这,还不知道怎么道谢呢。” 道谢。时书暗笑不语,人果然是多维多面的么,一部分的时间内只能看到他的一面而已。 经过了粮道,下午,一行人将粮草运送到了军队行营,这便空闲了下来。这一趟路走了约莫两个月,大家都辛苦了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松缓下来。年长的人寻觅着开阔地方搭帐篷准备休息,年轻人坐不住,三五成群地吆喝起来:“听说燕州是北方最大的城市,这一路上白天赶路晚上睡觉,从海边跑过来,还没见过世面呢!要不一块儿上城里去玩玩儿?” 时书咬着根草,正将帐篷的绳结扣紧:“你们去吧,我不去。” 阿雷说:“干什么呀,只有你和子涵是从城里来的,我们乡下村里人到燕州去,不知道规矩,还想让你带咱们玩玩儿呢。” 时书:“玩玩儿?燕州我就不去了,回去路上换其他城池,可以跟你们一起。” 阿雷爹又说:“你们一起去啊,小书,把那袋鸡蛋带上——” 时书:“……” “我不去我不去!燕州城内有恶魔,你们玩儿开心。我这个里正可不能走远,要负责任,吃喝玩乐以后再说吧!”时书拒绝完,嗖一声跑到一旁的溪流中,光着脚踩溪水摸石头,制作简易的木叉叉鱼。 杜子涵跟着拿个盆过来: “去不了一点,咱们老老实实在这待着。” 时书走到水流汇集之处,学阿坎和阿雷教过自己的捕鱼技巧,猛地把木叉往下一戳,立刻戳出一条活蹦乱跳的鱼来,连忙拿着鱼叉往回跑:“来来来,今晚吃烤鱼!” 秦村大约来了十余人,混着隔壁村落一共二三十人,都坐在这荒郊野外安营扎寨。走南闯北时,与人同行更安全。时书烤鱼时,阿雷爹便打趣道:“小书,你那同乡都成了这等大官,你怎么不去攀附他,和他一起过荣华富贵,还和我们一起回村子天天吃鱼吃虾吃螃蟹,这不委屈你了吗?” 时书:“老爹啊,你有没有听说过:道不同,不相为谋。只要我高兴,天天在海边摸鱼有什么不好?” 阿雷爹乐呵呵地大笑:“好好好!” 队伍暂停休整,估计明后天就得出发,不少人都随阿坎和阿雷进城里去看热闹,只有一些不爱动弹的人坐着休息。 时书帮助大家布置吊床、晒衣服、撑帐篷,必要的时候阻止家庭之间的争吵,一起来的一家人中有对父子天天吵,煮个饭都吵。 时书又开始了劝架的流程,帮人找柴火,打水直看到这一些乡民都安安心心地吃上了饭,这才如释重负。 忙到傍晚,时书清点同村的人数,要准备休息了,但他从阿雷爹身旁站起身,疑问:“阿雷,阿坎,还有长福怎么还没回来?” 阿雷爹:“他们不是进城里去了吗?” 时书有了种不好的预感。这几人年龄相仿,都是海边渔村的孩子,从未来到过繁荣的边陲城镇,迷路倒也算了,但是就惹上什么祸事。眼看着下午都快过了,时书放不下心:“我先去看看。” 杜子涵刚想跟着,时书说:“你在这照顾大家,你进城也不安全。” 燕州城,北境最为繁荣的大州,军事重镇,楼头硕大的旌旗正迎风飘扬,旗帜上写着一个醒目无比的“谢”字。大景与北旻的边境战争开启后,朝廷紧急成立指挥使司,新帝即位,其中右翼抗旻的军团领袖被任命为都统制。燕州是一座边防重镇,简而言之,这是谢无炽的地盘…… 韩王何其信任谢无炽,他即位后,更是将他连连提拔。 时书走到城门口时,遇到了慌慌张张的阿坎,他从城门里跑出来,一把拽住时书的手腕道:“阿雷在客栈里吃酒,喝多了吹两句牛,被军府的人给带走了!” 时书心里一惊:“……他们争了什么?” 阿坎后悔道:“当时坐在一起喝酒,阿雷就吹牛,说他认识都统制的同乡,被几个喝酒的军兵给抓了,说他散播谣言、中伤都统制,现行关押,必须拿钱去赎。” 时书:“阿雷!……” 古代战乱时期,兵过如匪,一些纪律松散的部队便会巧立名目胡乱抓人,能讹钱则讹钱,不能讹钱则把人抓去充军,不用说,阿雷是遇到这等强盗行径了。 时书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要多少钱?” 阿坎:“要二百两。” “ …………” 时书猛地拽住他衣领:“二百两?!” 二十万啊!出门在外,行走江湖,还是一群贫穷村民,谁身上无缘无故揣二十万?时书无语,“这凑也凑不出来啊!” 阿坎脸憋的更黑,时书紧急思考要怎么办时,阿坎犹犹豫豫地问:“你认识那个都统制,能不能让他帮帮忙?阿雷爹就这么一个孩子,他被充了军就等于死了,这……” 时书手松了下来:“找他?……不能。” “怎么了?” 时书:“我和他干干净净,两不相欠。先带我去监狱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时书心里蒙上了一层阴霾,城营大牢外铁甲森然,燕州军政兵立,边防的缘故军权大于政权,有专门的城中军营和军方的署衙指挥使司。军营不比衙门,军人更是磨牙吮血的怪物,只见这军牢中百姓来往哭声震天。 时书往那一站,对方只说几句话。 “钱带了吗?” “没带滚!” “没功夫跟你扯淡!” 从大盛府离开时时书对古代军人的印象便是冷硬如铁,且残暴难以控制,犹如长着尖牙利齿的猛虎,时时刻刻有失控的危险。这城营大牢内更是一片家破人亡的凄惨之景。 阿坎说:“早知道不来城里了,阿雷要是出了事,一个村子里的,却带不回去人,后半辈子咱们爹都别想抬起头了……” 时书揉了下头发:“我是代你爹来的里正,我要把你们平平安安送回村里去,我想想办法。” 在城营外站了半天,眼看天色越来越暗,时书终于说:“我去问问他,信固府长平府都是他说了算,我也想知道,这是他如今所治的军吗。” 该把那袋鸡蛋拎上。 时书垂下眼,睫毛的阴影落到白皙的颊上:“……找谢无炽,他早已不把我当朋友,一定不会再帮我……如果他还对我念念不忘,因为他喜欢,我去找他,这不是纯纯利用?” 时书沿途询问,指挥使司前立着雕刻军纪的石碑,一旁则是都统制的行辕大府,门前有一株极其名贵的松树,此时虽然已是傍晚,但门口迎来送往、络绎不绝,奔走的都是为功名利禄的人,无人的脸上不显出高兴和疾驰之状。 门僮则眼高于顶审视众人,拿鼻孔看人。 “季州府君?什么职位?不见,我们老爷正用膳呢。” “县丞?不见。” “太康三年进士,想入我家大人的幕府?不见不见不见!” “我们大人日理万机,实在没有闲工夫与诸位大人接见,都请回吧都请回吧!” 门口停着许多轿子和车马,由此可见,来往的无不是位高权重、荣华富贵之人。 时书心里啧啧两声,站门口还没说完,就被哄散:“谢大人今日不见客了,回去!” 时书抬起头,露出俊秀无双的脸:“请你通报,他弟弟找他。” 门僮一顿,脸色变化:“弟弟?是听说大人有 个失散的弟弟,你等等,我先去问问。” 时书又啧了声:“谢无炽,你是真发达了。现在想见你一面,还需要层层通报……” 跟在门僮背后进了行辕大府,餐风宿露了大半年,时书左右张望,这府内花鸟怪石、廊腰缦回、朱门绣户,朱漆崭新,亭台楼阁,气势磅礴,行走的也是服饰华贵的军方或金枝玉叶,背后仆僮服侍,连奴役和丫鬟都穿戴得整洁崭新。 时书走到一间屋子里,先出来一个人,时书仔细一看,轻纱后一身翩翩玉润青衫,仔细一看居然是许珩风。 隔着门帘,许珩风问:“你说你是谢大人的弟弟,敢问你们沿途经历,在舒康和韶兴时都做了些什么?” 时书看他语气寡淡,遗忘了自己的面目,道:“他治理舒康府瘟疫后,我们来长阳县时,恰好是红线节,遇到你父亲许寿纯钓鱼,还送了一尾鱼给他吃。对了,当时有个艺伎叫小栾仙,对他有好感。” 门帘后传来许珩风的笑声:“还真是你啊,谢二公子,快进去吧,你哥正在用膳,正好赶上与你说话!” 时书不再和他说话,越过了门槛,越往这雕饰精美的楼阁中走,越觉得脚步沉重。 没想到走到了谢无炽用膳的地方,却又被近身的护卫拦住。辛滨单手抱着剑,看时书一眼,抬手拦住:“大人正和周将军密谈,先坐着,等招呼你了再进去。” “是!”门僮对他很尊敬。 看来,这是一年多不见,谢无炽新认识的心腹了?不过仔细想想,自己和谢无炽认识也就一年,反倒分别了一年半,实在难以相信情份能继续留存。 听说超越七年才能建立终身友情。 时书坐在候客的暖阁里,喝了杯茶水。抬头左右看看,四壁都挂着有品味的古画,应该非常名贵吧?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谢无炽在大景这腐朽的官场,怎么不能算是如鱼得水? 片刻,有人躬着身从门内退出,辛滨走进去说了话,这才转出身来:“进去,你是谢大人今天最后一个客人,有话快说,大人很快就要休息了。” 这辛滨大约二十多岁,处事成熟老练,也忠心耿耿,时书看他一眼,抬腿走进门里去。 一间窗几明净的书房,悬琴置剑,房中一口香炉正染着幽静的檀香,书桌上摆满了书卷,书架高耸,地上则铺着图案沉稳高贵的查布尔地毯,整间屋子的陈设高雅清冷。而在书桌一旁则放置着一张食桌,桌上摆着五六个菜,正散发着淡淡的热气。 一道清淡的身影坐在椅子里,穿一件日常的素白曲裾,宽袍大袖,单手撑在桌上,身上自有一股淡淡的高雅月华之气。 谢无炽。 时书脚迈进门槛,站在门口。 谢无炽放下玉箸:“你坐。” 时书左右看了看,不知道坐哪儿,说:“呃,我站着吧,马上要走。” 谢无炽:“怎么了?”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平铺直叙,嗓音似乎很安静,与其说是没有温度,不如说是十分的平淡。 时书挠着头:“能不能麻烦你帮个忙?” 谢无炽:“什么忙?” 他安坐椅中并无动作,姿态跟日常高高在上待人接物一样,时书一时心安,没有特别慌张:“我们村有个人,今天在酒楼跟人吵架被抓到那个什么城营大牢里,要花二百两银子赎他。但我们暂时没钱,他爹只有他一个小孩,就是他很重要,他不能死,你知道吧?” “我明白了。” 谢无炽不再说话,似乎在等什么,但时书也一直安安静静,他便开口,“辛滨。” 门外,辛滨走了进来:“大人,怎么了?” “取二百两银子给他。” “是。” 时书和谢无炽等银两时,还是没想到该寒暄什么,谢无炽看了他一眼,便把视线移到桌案上,一言不发。 非常安静,谢无炽没再继续吃饭。时书察觉到室内有种尴尬的气氛,喉咙发紧,准备说两句话,但辛滨已经回来,将沉甸甸的银两放在桌案上。 “大人,二百两拿过来了。” “你去一趟城营大牢,帮他把人带出来。” 辛滨:“现在?” 时书点头:“哦,现在就去,谢谢你啊谢无炽,我回去了。” 谢无炽没再说话,伸手重新拿起玉箸,看着桌面几个碗里的菜。 时书转身出了去,浑身紧绷的肌肉蓦地松缓下来,心脏在急促的跳动中。 时书一路和辛滨走到城营大牢,营司里的牢头一见辛滨,说话直结巴:“辛,辛将军!您您您您怎么来了?什么大事有劳您的大大大大大驾啊……”  时书摇了摇头,懒得说话。 辛滨说:“银子给你放这儿了,那个叫阿雷的年轻人呢?放他回去。” 牢头:“既既既既是辛将军亲亲亲自来提,小人哪哪哪哪敢要银子啊,请请——” 时书没再管官场的事,走近一看见阿雷,伸手拼命按住他脑袋揉头发:“你知道错了没?你知道错了没?还敢不敢?还敢不敢?以后还敢在大城市乱吹牛?” 阿雷:“呜呜呜呜呜我错了,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时书:“估计你也吓坏了,不想说你。走吧,回去了,你爹还在等你。接下来还喝酒吗?” “不喝了不喝了。” 阿雷身上倒是没有什么伤,只是胆子被吓破了,抓着时书的袖子不敢吭声,唯唯诺诺。时书跟辛滨道了谢,带着人走出了城营大牢。 天色已晚,城上升起了半轮弦月,散发着月白色莹润的光。恰好也照在时书俊净的眉眼,显出少年的脸庞来。 时书走了几步,回头望了望行辕大府,忍不住用手指勾着抓头发。 阿雷:“小书哥,你那二百两银子从哪儿找来的?我真以为自己要刺配前线,跟北旻那群蛮子打仗去了,吓得我大气都不敢出!” 时书懒洋洋看他:“回去吧你,以后别这样了,这钱就当是天上掉下来的吧。” “对不起哥哥。” 时书搭上他肩膀:“你是第一次进城,为了自己的安全,以后都要小心。走吧,别胡思乱想了,既然已经逃出来,就开心点儿。” 这二百两,被城营大牢的人吞了,不知道最后是不是还孝敬到谢无炽头上。他的手段果然也一如既往。月光下的银白小路,时书踩着弯弯曲曲的石板,说服自己轻松一些,回到了住所。 74 城门外,驻扎在林间的秦村人正翘首以盼。时书拽着窝窝囊囊的阿雷回到驻扎地,扔给阿雷爹:“老爹,你这儿子实在太不懂事了,您自己教育教育吧。” 时书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阿雷爹拽着肩膀,伸出扇子大的巴掌往他身上打:“你啊你!你啊你!这里是大地方,不比我们乡下,大人物也多,你说你一不小心就惹出个这种祸事来!你自己死都算了,连累了别人可怎么办啊!” 阿雷缩成一团,忍不住哭了。 杜子涵不明所以:“咋回事啊!干嘛打孩子?” 时书揽着他肩膀,往一旁走,走了几步没忍住笑,眉眼飞扬:“你猜我刚才干嘛去了。” 杜子涵:“你干嘛去了,怎么还能笑出来?但笑的又不是很开心。” 时书:“我去找他了。” 杜子涵:“他?!你说的他,不会是我想的那个他吧?!” 时书:“就是。” 两个人同频发出“卧槽!”,杜子涵围着看了几圈:“你也没掉层皮?” 时书懒洋洋道:“谢无炽的高危险性有目共睹,不过却没对我做什么。反正事情只有一次,明天就走了。” 杜子涵听他说过细节,忍不住笑:“他也太装了吧……你的脸面不是丢尽了。” 时书在火堆前伸直腿,俊秀的脸上扬起唇角:“没办法,这脸丢都丢了,多说无益。回忆是种惩罚,有些不能改变的事,还是尽快忘掉的好。” 说到这句话,时书啧了声:“谁说的,怎么这么耳熟?——总之谢无炽那么有钱,二百两先欠着吧,看以后有没有机会还,以后肯定还会和他打交道。” 杜子涵还有些唏嘘:“他真这么牛了?在大盛府时挥斥方遒,还和赵世锐……” “骗你干什么?我想见他居然经过了好几层通报,真是一飞冲天,不可同日而语。他本来就是豪门大少爷,挺适应这种人上人的生活吧。” 时书心里有种微妙的感慨,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谢无炽确实有本事,也许对他的评价要以功过两方面来评述了,不过,时书很难忘记他漠然的一面。时书和杜子涵说话时,阿坎走了过来:“你俩在蛐蛐谁?” “……” 时书:“你也面壁思过去,和阿雷一起写检讨书。” 时书做了小村长后,俨然当起了阿坎的哥哥,阿坎依赖着他坐下,杜子涵也“嘿嘿”笑了好几声,摇头走开。 这一趟运送粮草的旅程到了尽头,接下来便是回程。秦村的人和同县村落汇集在一起,第二日赶着车离开燕州,往海边的渔村星夜兼程。时书早早起了床睡眼惺忪,让大家启程出发,没成想那很爱吵架的父子又在吵,指责对方动作慢。 时书看了半天,早已适应了基层公务员的生活,每天调解邻里纠纷。半晌,等人吵完了,一行人朝着南方原路返回。 时书驾着骡 车,摇摇晃晃,没成想走到那座板桥旁时,眼见前方堵起长长的道路,百姓们抄着胳膊,将板桥附近围堵得水泄不通,又是在吵架。 时书站在马车踮着脚往前看:“这过桥费是来也收,去也收吗?不好。” 果不其然,桥头站着另一位文人官员,带了一批队伍,仍然是大声地道:“边疆正在打仗,这是军国要务、头等大事,连东都的老爷们都勒着肚皮过日子,为的便是多挤出军饷好打赢这场胜仗!你们呢!教化不开,胸无点墨,心无大志!让你们拿出一点钱来支持边防,真跟要了你们的命似的!孔子云!如果天下百姓都如尔等,大景就要亡了!” 时书听得眉头一皱:“边防说要军粮,我们从海边小渔村,跑了几千里来给你们送军粮,走路都走了两个月,身上的盘缠更是耗尽,一分钱都没有,在这种书生眼里,居然还是只管自己死活的刁民?在这上升什么价值呢?” 人群唉声叹气:“真没钱了啊,求求你们了,让我们过这个路吧。” “不行!这是朝廷国策,这道板桥也是军兵所造,过路就要收税。” “服了。” 时书下了骡车,蹲在道路边,杜子涵走上前来:“这怎么办?本以为来时征了一道就够了,没成想回去还要征。” “这群畜生东西,非要把人逼死。” 时书正听着那人摇唇鼓舌。 “这也是上头的规矩,我也是按照章程办事啊。实在不行,你们不是还有骡子和马吗?到集市上去卖一匹,这一路就能回家了。” 阿坎:“不行!我们村就这两匹马,要是卖了,明年缴粮怎么办?背负过来吗?” 时书抿着唇:“靠。” 没想到此时,又看见一匹马奔到板桥处来,来的人穿一身兵服,身姿矫健,过桥先下了马。时书看着他有点眼熟,等转过脸来时,无不意外地喊:“宋思南?” 竟然真是宋思南。 宋思南背后跟着两名护卫,一年多不见,他轮廓更生坚毅,眼神也越发锐利,不过在看到时书的一瞬间,露出了年轻人的轻快喜悦:“谢时书!” “哎,别别,先别乱喊!”时书留意到阿坎和阿雷爹一行人的目光,忙把他揽到一旁去,“好久不见啊!你怎么从太阴府到信固府来了?” 宋思南和杜子涵也打了招呼,道:“还能为什么,冯重山不接待仇军,听说你兄长领了都统制,在信固府练新军,我便带着兄弟们来投奔你兄长了。不过我找过你许多次,你兄长先不见我,后来才说和你走散,你到底去哪了?你兄长找你找得好苦。” 时书摇头,问他:“你这一年过的好吗?” “还可以吧,从我哥走了以后,我在飞快地成长,看到我脸上的刀疤了?上战场打的,还有我身上——”宋思南伸手扒扯衣服,袒露胸膛的肌肉:“看,这是箭伤,上半年我中了一箭!躺床半个月,但我活过来了!” “好好好,看到了看到了,你把衣服先穿上。”时书伸手拽拢他的衣襟,“看到你过得这么如意,坚硬刚强,我很高兴。” 宋思南笑道:“我哥也会高兴的——你上哪儿去?” 时书这时才道:“我在很远的地方定居了,刚押送粮草到大营,现在要回家,但这板桥收税把我们的人马都拦了下来。真有这个税,还是贪官私设盘剥百姓?” “当然有了!长平府和信固府可是军事重镇,你不养兵不知道将军们的困难,士兵的吃穿用度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找你兄长去。这个军饷,是他摊派到陈知行转运使头上的,至于过路收费,也是陈知行的命令,要不找你兄长去说说?” 时书心里一凉:“这过桥费还有谢无炽的事?” “长平和信固,两府的军政民政大权都在他手里,他不点头怎么行?” 时书沉默半晌:“所以,要撤了这个过路税,还得去找他吗?” 宋思南:“哎,其实前线打仗,后方支援,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时书:“但大家真的一穷二白,身无分文了,就算要吃肉,也得养肥吧?实在是欺人太甚。” 百姓都被拦住,正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办,一旁竟然有商人上前,准备以低价购买他们的牲畜,提供过路钱。 时书内心平定了不少:“我去找他。” 杜子涵:“你还去?” 时书:“反正脸都丢光了,让他再爽一次。” 杜子涵爬起身:“我跟你一起去吧,你一个人丢脸我不放心,我陪你丢,反正就这张脸。” 时书往前走,想起了激活的系统:“如果穿越到古代是一场游戏,和谢无炽是竞争对手,我俩算不算输家?刚认识的时候,你还说游戏里等级分明,菜鸡要服从强者。” 杜子涵:“……但我不觉得你是输家,跟着你是我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时书:“子涵。” 杜子涵:“走吧,承认自己不行,也需要勇气。” 时书盯着眼前的系统,莫名回想起谢无炽说过——有一天,你意识到跟你朝夕相处的好友居然是你事业上最大的对手,并肩作战过的友情就会开始扭曲和变质,直到任何感情荡然无存,只有对权力的追逐。 权力。时书没有追逐过。 但他只想送秦村的人回家,过桥费不合理,如果能够免除,他可以去找谢无炽,也不在乎对方的想法。 有时候惧与不惧,也只有一瞬之间。 时书和杜子涵一起到了燕州城内,都统制行辕大府外,时书刚往门口一站,那门僮便飞快跑来:“公子,公子可是找我家大人?快请快请!” 时书低了下头,准备进门,杜子涵紧随其后,被他拦住:“你跟我丢脸,又不是跟我丢命。你还是待在外面吧。” 杜子涵:“好,我等你啊小书包,没事的。” 时书走进门去,想通之后,便不再有昨日的忧惧情绪。亭台楼阁华美无双,重檐歇山,谢无炽似乎并不在府内,一行人连忙安排到他暖阁坐下。 时书喝了口茶,坐不住,走到庭院里来,忽然听见一声“喵呜”,抬头看去,原来是一只黄白的三花猫,正趴在院子中间的假山上假寐,懒洋洋地踱着步子。 时书没想到谢无炽竟然喂猫,还有这种闲情雅致。慢慢,回想起在森州捡到的那一筐猫。其中也有只汤圆似的三花,时书仔细审视,心想:“不会是这只吧?谢无炽还养着那些猫?” 时书心里平静了许多,他蹲下身看猫,过了一会儿,时书忽然意识到院子里很安静。 他转过脸,不知道什么时候,谢无炽站在了屋檐底下雕龙刻凤的柱旁,身着朱紫圆领罗袍,头上还戴着官帽,颈口露出雪白一丝不乱的衣领,漆黑的眼睛正看他,似乎有一段时间了。 时书站起身,露出笑:“不好意思啊,我又来了。” 谢无炽:“什么事?” 时书大大方方:“我和村民回程,又被板桥收过路费的拦住了,你能帮忙吗?不能就算了,我就来问问。” 谢无炽走下台阶,小猫跑到他脚边来,喵呜喵呜地叫着,用爪子钩他朝服的下摆。时书才发现小猫指甲被剪了,果然是家养猫,说不定还很喜欢挠他衣服。 谢无炽没理会脚下的猫,慢步前行。 “时书。”他道。 时书:“怎么了?” “你和我的情分,够实现你一些愿望,不过,你准备在这些无意义的事中消磨干净?” 时书:“什么叫无意义的事?” 谢无炽:“我只是提醒你,多为自己考虑。” 时书:“不用,就在这些事中消磨掉吧。” 话说完,谢无炽走到了身旁,他脚步似乎停了一下,身上有一股残余不散的药味,很轻,不过时书闻出来了。 谢无炽:“这件事,我可以帮你。” 时书:“谢谢了,我记着,以后我会还你。” “而你又要走了?”谢无炽问。 时书看着越来越近的谢无炽,点了点头:“很快就走了。” 谢无炽唇角抬起,似淡淡地笑了一下:“找了我两次,都为这些。” 时书许久没和他接近,本来已疏远,但当谢无炽靠近时,莫名其妙,记忆、体温、气味、触觉、热度,昏暗房间内床上的搂抱,甚至唇舌舔.弄的迷乱、喘息后的水雾,无论该不该有的回忆,突然被掀开了盖子,迷雾一般迅速窜入脑海当中。 谢无炽低下眼,平淡道:“谁都比我重要。” 时书后背一下发麻,退了一步,谢无炽已转开身,从他身旁走了过去,袖子拂开往阁子走了。 时书怔了一秒,回头,那位辛滨一直站在不远处,见两人散开,这才拿着公文往屋里去。 时书站在原地,想进门,脚步又 停下。思考了片刻,还是走进了屋去,谢无炽换下那身官袍,穿回寻常的素白的闲居服,正在翻阅书信。时书还有点意外那句话。 谢无炽还没忘? 门外有丫鬟迅速捧着案板上来,放着一碗药,谢无炽撑着手,时书留意到他手腕的白纱,忽然想起从大盛府逃走时,谢无炽手腕的伤痕。 时书又开始挠头,把柔软的头发挠乱。 时书走出门来,天色已经昏暗,辛滨跟在他背后:“二公子,今日天色已晚,现在走到那板桥处天也要黑了,您要今天走吗?” 时书对他不熟,也不喜欢这个称呼,他思考了一会儿:“不然,还是明天。” 辛滨:“小的这就去板桥处,让他们撤了拒马,以后都不再收税了。” 权力。 谢无炽一句话,就可以达到这样的结果。 时书点了下头,走到行辕府门外时与他分道扬镳,杜子涵从棚户低下跑出来:“好了吗?” 时书心情有些复杂,点头:“他帮忙了。” “真好,此时此刻我承认,有权有势就是牛。”杜子涵道,“他没给你提什么条件吧?” 时书:“没有。” “行,那我们赶紧走。” 时书的手伸进兜里摸摸索索,片刻后再问杜子涵:“你身上有多少钱?” 杜子涵:“不到一两。” “明天请他吃个饭吧。” 75 杜子涵:“再请他吃饭,你不怕走不掉了吗?” 时书揉了下眼:“他那个语气,好像我很伤他的心一样。还是好聚好散,体面。” 杜子涵:“行,那我先逃出城门三十里,就不陪你一起了。” “…………” 时书看了一眼子涵,这时候,系统忽然呼出,提醒: 【当前世界人数:35/100】 时书仔细看,不知道又有哪位穿越者死去了,人数减一。在心里自言自语:“能在这个世界存活两年多,肯定早有安身立命之道,但人数仍在减少,恐怕是在不得已的天灾人祸中死去的吧。” “而天下共主这个头衔,绝对不是普通人能达到的,也许成千上万个“百人组”全军覆没,才会出现一个更接近于帝王的人。” 仔细回想近两年来横空出世的厉害人物,也只有一个谢无炽而已,估计其他的人,大部分葬身于草野,有部分人适应了规则,恐怕也都在沉寂中。 ……系统提示人员减少的呼声短暂占据了时书的思路,一想完就立刻挥开。 时书拎着在城里铺子买的米糕,一路小跑回众人聚集中,将米糕散给众人吃,说:“孩儿们,我回来了!给你们带了好吃的,都拿去尝尝。” 杜子涵:“孩儿们?时大圣——” “这个好吃,香甜软糯!”渔村的人拆开荷叶包。 阿坎:“我早听说城里有一种米糕,外酥里嫩,油炸得香糯,没想到吃起来是这种味道,我都舍不得吃了!” 时书叉腰:“哎,见到的世界还是太小了,回去的一路多给你们买点吧。” 其他人纷纷笑,用美滋滋的目光看着时书。 时书眼看营寨都已安好,说了明天要在城里再呆一天的事,和大家商量,大家纷纷同意,眼看天色渐晚,这就在林间睡了起来。 想到谢无炽,时书有些睡不着,虽说走的时候利落干脆,流浪的一路也很少想起他,但现在真见了面,身非木石,孰能无情?对谢无炽的观感极为复杂。 时书翻来覆去难寐,索性轻巧地跳下了吊床,往前走到不远处的山坡上,眼下正是春末的傍晚,上下月光,波光粼粼地照在流动的河面上,浮光跃金,光影破碎。 时书走到山坡下,跑了十个来回,直跑到精疲力竭、上气不接下气,这才回到众人夜宿的营地,重新上了吊床在营地上沉睡,谢无炽便没再进入他的梦里。 大清早,人群苏醒。 时书收起帐篷,用牙齿咬着线将绳索解开,视线中,杜子涵骑着阿坎的马一骑绝尘而去:“小书,我先走了啊,三十里外李家驿等你!” “…………” “他怎么了?跑这么快跟谁有仇吗?马蹄子都快掀到我脸上了。”阿坎一脸费解。 时书:“呃,你不懂。” 和谢无炽吃个饭有这么吓人吗?也许 ,谢无炽现在权势滔天,生杀予夺,但凡有点恩怨谁不得离他远远的。 时书伸了个懒腰,喂来福吃完饭,慢悠悠走向了城里。请客吃饭!时书有一搭没一搭抛接着手里的银两,钱,只有几百块,燕州军事重镇物价还高,时书进了间较为高档的酒楼:“老板,你们这儿炒菜多少钱啊?” 老板眉飞色舞:“咱们这儿,春末吃河鲜,眼下师父刚从河里打捞上了好几箩筐的好鱼,能给你上个全鱼宴,一顿三千文。” “三千文!太便宜了,不想吃。”时书转头皱起秀眉,一顿饭吃三千块,谁能吃得起。 老板边笑边摇头:“哈哈哈哈哈哈!” 不是不想请谢无炽吃好的,而是小餐馆更有性价比。 时书到了一间二层,还过得去的小酒楼,先进去询问了一条水煮鱼,还有几个小菜,转身往行辕大府过去。门僮见到他极其热情,听说时书要请谢无炽吃饭,立刻进门通报:“二公子稍等!” 片刻后,有人出来,叫林盐:“二公子,我家主人正在城外的军营中,小的这就去通报。” 时书:“军营?行,我在‘张家酒楼’,靠近城门边那个,他要是愿意,就直接来酒楼找我。” “是是。”这人翻身上马,一径往门外而去。 时书回到张家酒楼,站厨房挑了一条鱼清蒸,鱼头剁椒,鱼骨炖豆腐汤,剩下还有炒春笋,苋菜汤,和一道小鸡炖蘑菇。时书坐在二楼的大堂里,无聊开始等候。 和谢无炽的关系尴尬,接下来还不知道何等场面,时书心里也有点不解。 “叩叩叩”,楼梯发出走动的声音,时书抬头,眼前两三人簇拥着,谢无炽穿着一身闲居的衣裳上了楼,衣服布料款式清贵,袖口绣着纹路,整个人的穿着内敛清白,走到这朴拙小酒楼的座位旁。 “谢无炽,你来了?坐坐坐!”时书招呼。 谢无炽坐下,小二立刻上菜,时书笑着说:“请你吃个饭,报答你帮我这两次的恩情。点了鱼,估计你喜欢吃。” 辛滨和林盐远远地站在楼梯口,接着下楼去了。这座酒楼安静了不少,上菜的小二更是大气不敢出,楼下被围得水泄不通,谁敢相信都统制莅临小饭店啊? 谢无炽坐下,理了理袖子,不言。 时书手里抛接着一根筷子:“今天就单纯请你吃饭,没别的事情了,你别担心。” 谢无炽看上来的菜,拿过菜单,道:“再点几个菜。” “别别别!”再点没钱了!时书一把夺过菜单:“不用点,够吃了,点多了也浪费。不然吃完了再点?” 谢无炽神色寡素:“好。” 时书捏了捏兜里的钱袋,转移话题,眼睛笑的弯弯:“你可以啊现在,混这么好了。” 谢无炽:“那你呢,你好吗?” 时书一怔,没想到叙旧开始,他也愿意说:“我挺好的,从大盛府离开就到处跑了,先跟流民南下,行医攒路费,然后满世界到处跑,大部 分时间都在路上,很多很多城市,当成旅行吧,很有意思。” 谢无炽:“都是怎么过的?” 时书笑道:“白天赶路,晚上休息。也遇到过强盗,小偷,骗子。但这些骗术对于后来的我都不太高明了,最好笑的还是那种神经病,半夜一起睡在庙里,他突然梦游跑过来跟你打架。” 谢无炽:“受伤了么?” 时书蹲在凳子上:“没有。我和子涵信奉一句话: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反正我俩有事就跑,大半夜在坟地里跑,真的很刺激,比鬼片刺激多了。” 气氛似乎不错,两人你一眼我一句地闲聊,不过,谢无炽掠起眼皮,慢慢地重复了一句。 “杜子涵。” 小二将鱼汤豆腐、鲜蒸鱼肉和剁椒鱼头等一一上来,时书“嗯”了一声后,感觉这名字是不是刺激到他了,挠了挠头。 “他还跟你一起?” “是啊……”只不过他现在在城外三十里。 “他一直和我在一起。他想去哪儿我就去,我想去哪儿他也去。” 时书觉得不应该提杜子涵,不过提都提了,就到这里结束,不再提。他拿起筷子,准备吃饭。 谢无炽素白的袖口露出半截手腕,用绷带缠绕着。片刻后才问:“你跟杜子涵这一年多,和跟我在一起时,一样?” 时书察觉莫名的气氛,尴尬住,夹了块豆腐:“还好。” 谢无炽:“你们白天,并肩而行;夜里,也同床而睡?” 时书:“呃,客栈贵,有时候为了省钱住一间房,挤在一起睡过——” “噔——” 时书话音未落,还在思考那间大通铺,谢无炽已站起身,一言不发地看他片刻,转身就走。时书怔住,是第一次在一个人脸上看见什么叫“刹那之间,血色褪尽,变成苍白”。 桌上的菜谢无炽一口没动,往楼下走,衣带飘起,辛滨和林盐跟他身后。时书看着满桌子的菜,再看看他尚且干净的筷尖:“哎?!” “生气了?谢无炽生气了?”时书跟着跑下楼,跟在他身后,喊:“谢无炽,饭还没吃,你不吃了?这是全鱼宴……” 谢无炽一言不发,在人来人往中往前,背对着他。 黑发垂在身后,谢无炽肩身端正,护卫连忙垂头跟上。他往前走着。并无要回头的意思。 吃醋了,谢无炽吃醋了。时书跟在他背后没什么说服力地道:“别这样,饭总要吃,那么大一桌子,不吃也太浪费了……我说请你吃饭,你连一筷子都没动。” 时书明白:原因无非就是,谢无炽吃醋,离席而去。集市上十分热闹,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时书跟在谢无炽身后,无可奈何。见他衣摆拂动往城外走,叫也不听,时书索性伸出了手:“谢无炽。” 手腕上抓到了纱布,这是谢无炽的伤口处吗?时书本意让他停下,但手碰到对方,温热传来。 没想到,时书眼前忽然陷入一黑。 系统的文字和声音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形式冲入脑海。 【已知穿越者:谢寻】 【功勋值:60%(mostvaluableplayer/最有价值选手)】 【友善值:极高】 【击杀难度:极高转为……低】 【系统评估:世上本来只有白玫瑰,但神明追逐爱人时,脚心刺出的鲜血染红了花瓣;夜莺在林间歌颂爱情,喉咙刺出鲜血,染红了玫瑰……玫瑰,是荆棘编织的囚笼——击杀对方,拨得头筹!】 时书心里倏地寂静下来,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的荒原,他猛地抽回了手,指尖余温散尽,看着眼前的谢无炽。 谢无炽的击杀难度变低了——时书触碰到他的身体时,难度骤然降落。 时书抬起俊秀的眼,谢无炽身影站在原地,身后是城门楼头,青砖灰瓦,他眉眼垂下阴影,仍然不说话。 林盐小心翼翼地说:“二公子,您就别跟大人置气了!小的斗胆进言,二位快回店里吃饭去。大人从前天见了二公子,就一口饭也没吃了!” 时书:“什么?” 林盐说:“大人胃不好,三天没吃饭,一直在喝药,二公子……” 时书转头看谢无炽,他仍然一句话不说,只是将手腕收回袖子里,唇瓣以极小的幅度抿的更冷更紧。 时书看懂了系统的意思,谢无炽对他的感情将极高的击杀难度降为极低,谢无炽对自己有情,这是他的软肋,也是杀他的弱点。 时书语无伦次:“谢无炽,你不是胃不好?先吃饭。” 谢无炽垂下眼,移开视线:“我回军营,有急事处理。” 时书:“我送你。” 谢无炽眼珠转动看他,时书转开了视线。 ……时书也有点不解,按理说似乎应该停在这里,但他仿佛受到了魔鬼的蛊惑。时书走神时听见林盐道:“叫几个兄弟,去店里吃了,别浪费。”再回过神,坐在了马车上。 马车向军营而去,和谢无炽坐在同一个空间内,时书脑海中还回想着系统,犹豫了之后问:“他们为什么叫我二公子?对我这么恭敬,我不习惯。” 谢无炽:“在名义上,你是我亲弟弟。” 时书:“这个名头,不是我们在相南寺打的?居然还用着,又没用了。” “没那么容易撤去,”谢无炽声音缓慢,“你是我亲弟弟,你和我荣辱与共,我的荣耀就是你的,我的权威也加诸你身。尤其当今天子,也是兄终弟及所得来的帝位。” 时书立刻回想起这件事:“韩王,他怎么即位的?” 谢无炽看窗外的光景,玻璃似的眼珠仿如蒙着冰灰,转开目光:“太康帝,被毒死了。” 时书怔了一下,心中安静,听他说话。 谢无炽:“大盛府功成之后,我回东都献捷,游说陛下。大盛府地理位置有政治意义,这一仗又迅速打胜, 拨得头筹,转守为攻。朝廷的主战派开始露头。不过陛下优柔寡断,不堪一用,总是时不时徘徊。” 时书:“然后……你们就?” “韩王曾是世子时便对权力有渴望,谁不想成为千古一帝?封狼居胥。大景受的窝囊气够多了,韩王于是买通陛下身旁的宫女太监,给他下毒,虽然被太监尝了出来,免于一死,但陛下却变得忧心忡忡、杯弓蛇影、举止仓皇。” 谢无炽的语气像在叙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在权力方面,他冷血得令人心惊。 “接着便让群臣上奏,奏请立韩王为皇太弟,免得皇帝驾崩后朝廷陷入混乱,国本不存。不过立后不过三个月,太康帝就真的被毒死了。” 时书后背发凉:“这也是你一手操办的?” 谢无炽:“只要目的正义,就可以不择手段。我的目的是统一景、旻,当上皇帝。而韩王之流,每个人的心里都有魔念,一经煽动便会放大成滔天野火。韩王也是有欲念,才会采纳这种计谋,我只是顺势而为。” 分别至此后,这是时书第一次和谢无炽坐在一起。听着谢无炽这些话,脑海中回想着另一句话。 ——有一天,你意识到跟你朝夕相处的好友居然是你事业上最大的对手,并肩作战过的友情就会开始扭曲和变质,直到任何感情荡然无存,只有对权力的追逐。 时书这几天,一直在反复地回忆这句话。 “到了,大人。”侍卫道。 时书如梦初醒,跳下马车,眼前便是营寨和都统制的军帐。这一年半谢无炽一步登天,步入宦海,少不了开牙建府、起居八座,早已有专门的心腹奴役伺候他,也有护卫队、甚至军队为他安全保驾护航。 时书一走到都统制的军帐前,便立刻有闻风的仆从喜气洋洋站在帐外:“二公子!” 还有人抹眼泪:“二公子,终于找到二公子了!” “快快快,二公子请!” 所有人,都把时书当成谢无炽的亲弟弟。 兄终弟及,谢无炽的权威和荣耀,都投射到这个亲弟弟身上。 ——倘若谢无炽自立后身死,一纸遗诏,他的一切权力便转移给时书,这是兄弟之间的血缘继承。 “天下共主……” 时书站在营帐门口,望着飞龙大旗上明晰的“谢”字,往前一走,竟然磕到了门槛。 “二公子,无妨吧二公子!”有人匆匆扶他。 时书跨进门内:“我没事。” 谢无炽,就凭你的手段,走到这个位置,是不是只是时间问题? 时书的心里一团乱,他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谢无炽实现他的目标,当上皇帝,依靠他对自己的感情,杀了他,接下来赢的就是自己了。 “………………” 时书站在营帐门口,意外自己这个念头——每个人的心中都有魔念,这是自己的魔念吗,回家的魔念? 时书进了营帐,正有侍从迅速把汤药端到谢无 炽的案前。 时书坐下,侍从上来问:“大人,可要用膳?” 谢无炽抿唇,并不表态,时书道:“端进来吧。” 谢无炽喜欢自己,哪怕再没心没肺都能感受到。 ……很奇怪,被一个男的喜欢。电视剧里看过利用感情,那都是男女之间,时书明白利用两个词,却没想到过去利用一个男人的感情。 饭菜还没端上来,时书看到桌上的汤药,道:“谢无炽,先喝药。你胃不是一直不好吗?这几天——” 话说到一半,时书停下,他是为了自己。 谢无炽坐着没动,时书犹豫后端起药碗,道:“喝一口。” 谢无炽:“免了。” 但时书的一汤匙褐色药汤放在眼前,谢无炽按住了手底下的纸和笔,启开唇,停了一秒才含住汤匙,视线第一次毫不躲避地和时书对视。 奇怪。 谢无炽的眉眼生的很贵气冷淡,漆眉长眼,睫下散着阴影时便有几分晦暗,整个人似乎阴沉难测,所以一开始时书总觉得他看人像看狗。 现在,谢无炽看他,时书并无想法。 手臂开始发软,很难忽略谢无炽是个男人并且对自己有感情的事实,很别扭,时书别开目光,再舀了一勺药给他。 浑然如玉的白瓷勺,褐色药汤,还有他启开的唇。时书心里的不自在达到了顶峰,低着头一心一意喂药。 不过喝了三五勺,门外的林盐端着饭菜上来,放在桌案,时书将碗递给谢无炽:“你快喝,喝光了吃饭。” 谢无炽接过药碗,喝到碗底沉着的药渣。 时书转过视线坐到餐桌旁,一边吃,一边也在漫无目的思考。谢无炽性|瘾这个毛病还在吧?这一年多怎么过的?如果留在他身旁,最后以他的宠爱夺去权力,是不是还要满足谢无炽的生理需要? 这下满足他的生理需要应该不再是以前好兄弟擦边,亲吻,拥抱,得被他上了吧?像相南寺那两个和尚,或是三千里风雪驿时的侍卫和太监,一方压着另一方,摇动腰和摇屁|股。 “……” 被他上几年,然后把他杀了,自己回家…… “……” 时书抓着头:唉。 但是能回家,不用呆在这里了。 时书和谢无炽没说话,只有筷子碰到碗沿的铿锵金玉之声。两个人安静吃自己的饭,直到吃完,时书道:“我要回去了,谢无炽,谢谢你招待。” 谢无炽的玉箸一下停住,时书喉头一滚,我说得过分了吗?谢无炽唇色发白,看了他片刻,倒是一句话也没说,但谢无炽开始咳嗽,用手帕掩住唇。 板桥旁刚见面那天谢无炽狩猎归来,谢无炽身体悍然,而就三日之间,脸色一天比一天差,听到这句话,脸上更是血色俱失,只有一双眼睛逐渐充斥着血丝的红。 谢无炽转头走到一旁,喉咙里似乎被血沫呛住。 时书刷地站起身,道:“谢无炽! 快来人!” 时书待在原地,一下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走进睡卧,谢无炽脸色灰暗,坐梨花木的椅子里喝水,浑身像是沉入海底。 时书还是第一次见一个男人为自己这样,室友失恋嗷嗷哭几天就接着打游戏了,谢无炽身体健康劲悍,但他现在居然几日之间撕裂成这样。 谢无炽俊朗的脸发白,眼睫虚虚地垂下,眼中无神。看到时书,慢慢从柜子里取出一袋银两:“拿着走。” 时书:“啊?不用给我钱,我不要。” “我希望你能多活几天。” 时书:“我不要,我住的地方,不需要这么多钱。你身体……” 谢无炽:“我没事。” “总之,钱我不想要,细说的话,那二百两银子我还没还给你。” 谢无炽寂了半晌,才哑声道:“时书……” 时书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很想说但真不知道该说什么,门外恰好有人来禀报:“大人,陶将军求见,有要事相商。” “先下去,等着。”谢无炽明明没什么力气了,从椅子里坐起身,“我先出去了。” 时书看见他脚步缓慢,踏出了屏风之后。时书跟着出来,谢无炽正伏在案前,阳光蒙在他身上,不知道在休息,还是在看文书。 谢无炽……时书出门,求见的陶将军精悍短小身材,进门去,时书回过视线,门外还站着一个宋思南,一身银白色战袍,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谢时书!我听说你来军营,赶紧来看你了。” 时书勉强笑了笑:“那你来的不凑巧,我准备走了。” 宋思南笑道:“正好,我送送你。” 时书走出行营,想到这十万火急的陶将军,问:“他是谁啊?” “冯重山的旧部,这些人,眼看着跟冯重山讨不了好了,纷纷私下联络谢大人,也不知道在秘密筹划什么。” 时书:“现在是主战将领的天下,冯重山日薄西山了?” “那是,眼看着谢大人吃香喝辣,一步登天。冯重山的旧部怎么可能服气?都想打仗,底层将领都想打仗,赚军功,大不了打输了东山再起呗。只有主和将领不敢打,输了要担责任,这冯重山现在还给大人使绊子呢。” 时书心想:原来如此,谢无炽能迅速融入军区,麾下将领越来越多,大概就是这么原因吧。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魔念。玩弄人心,精神控制,操纵局面,这就是谢无炽一直以来的手段。 宋思南眨眼,好心好意问:“你为什么不留下来?你们兄弟到底吵什么了?” 时书打岔道:“哎,这个一言难尽啊!你非要知道理由我就告诉你吧。其实我有个不好的习惯,我会梦游,你知道吗?就是我一游起来可能拿刀砍人,小时候就把我哥养了半年的猪砍死了。为了我哥的安全,我这才离开的。我也是用心良苦懂不懂?” 宋思南:“真的假的?骗人的吧?” “爱信不信咯。” “……” 两个人说着话,时书也走到了城门外,秦村押送粮草的营寨就在岔路口不远处的深林里,时书刚走近,没想到营寨中围着许多人,县丞也在,一看见时书便行礼:“原来是二公子,下官失敬,失敬!……” 别说县丞,更往下一级的乡长也无不恭敬地对时书行礼:“小的,小的冒犯……” 时书笑意停在眉梢:“什么二公子?” 连村里的人红光满面地问:“小书,你居然是这都统制大人的亲弟弟!” 时书在人群中寻觅,两件白衣翩然而至,是许珩风和许珩门,都拿着扇子故作风雅,笑着道:“二公子,听说二公子早和谢大人团聚,许某先来替你拿行李了。” 时书脑子里发闷,许珩风道:“二公子去年原来失散在滨县的秦村啊,感谢乡亲父老的照顾!秦村是个什么地方?咱们游览山河,竟然从没去过。” 时书心情复杂,阿坎小心翼翼:“小书……二公子,你……” “……”时书心里咯噔了一声。 这下成闰土和老爷了。 阿雷爹一脸小心,似乎对时书无所适从,干巴巴地笑了笑。 时书叹了声气,心中的念头越发清晰起来。桃源虽好,不是久居之处。不可逃避。 时书露出阳光的笑容,俊脸白净:“没错,我找到我哥了!谢谢你们在秦村的照顾啊,回家去吧,以后有空再来找你们玩儿。” 时书转头看向宋思南:“我不走了。” 宋思南:“啊?” 时书:“我决定留下来。” 76 桃源不存,秦村坐标已经暴露,接下来这些人只要想,就可以轻易地找到自己。谢无炽亲弟弟的身份被公开,从此休戚与共,秦村不再安全,更唯恐连累这群乡民。 在秦村待了许久,平静被打破,强留下去没什么好处,也许是时候开始新的征途了。 时书和他们叮嘱了几句,对宋思南道:“我去找子涵了,问问他留不留。” 李家驿外的荒庙,杜子涵正坐在香案下吃干粮,不几时,门外的马匹风尘仆仆而来。时书跳下马匹,形容俊秀。和杜子涵说了想法,他闻言叹了声气:“时书,你知道我很懦弱,找到了你们之后,就不想再过一个人孤独的生活。他们说,猛兽总是独行,牛羊才成群结队,也许我注定是一只牛羊吧。” 时书:“你放心,只要我在,我一定会保护你。” 杜子涵忍不住笑了:“你还比我小那么多岁呢!” 时书牵着马,走出了庙宇:“一样的。” 不过话说着却不免想起来,和谢无炽同行时都是他牵着自己,但和子涵一起走,却是在坟林夜游时,自己走在前面开道。 杜子涵有些感慨:“我也愿意留下,去宋思南的军队里当狗头军师,教他们学数学,没问题吧?” 时书:“好,那我教他们跑步。” “哈哈哈哈哈哈!”笑声震动了林间的树叶。 勇敢,勇敢。 避世避不了一辈子。 时书和杜子涵骑着马,回到了城外驻扎的军营,先把杜子涵安置给宋思南,宋思南听得拍手直乐:“真的假的,二公子你跟我混,要有个三长两短,你哥不得把我皮给扒了。” 时书:“他管不着我。” “好好好,那你俩先看着休息吧,这里的帐篷都是大通铺,子涵你今晚跟我睡。时书你就回去找你哥算了——对了子涵,你和时书咋都长得白白净净的?” 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 杜子涵:“啊?!” 时书:“啊?!!” “跟我睡能接受?” 时书“卧槽”了声,杜子涵也看他:“宋小将军你是不是……” 两人大骇,眼看着宋思南嘬嘬两声吸引来福,大摇大摆往外:“走了,子涵,来福!吃饭去!” “…………” 时书撑着膝盖站起身走出了营帐,往谢无炽的营寨中去。太阳快要落下,燕州的城营外据说驻扎着不止十万的军队,但见沿途城寨绵延不绝,都是用木头和稻草跟植物搭建出的栅栏,碉堡,暸望塔。 一路上时不时有飞马领着军务疾驰而过,时书时不时站到路边看着马背上的士兵或者将军,心说真帅。走了快好几里路,城营仍然绵延在高高低低的山峦,远处的落日余晖照在楼头飞扬的旗帜上,有几分荒芜肃杀之感。 路上有押解的百姓,似乎是流民,被官军催促着朝另一个方向走 ,大概要把他们都安置到专属的地方,进行屯田。 时书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到了都统制的营门。这里任何人不能轻易进入,许多将军都在外面等着接见,时书探头探脑时被林盐发现,忙引着他走了进去。 时书蹲在地上叼草根,看到林盐招手,便进了营帐。 点着一盏薄灯,谢无炽正在翻阅文书,时书进门后才上了饭菜。这一行人,并不知道时书的去留,时书低了下头走进来,谢无炽手上的动作停下。 时书抬了下眉,无所谓道:“我过来看看你,军队夜里宵禁,不让随意走动,今晚我就住这儿了。” 谢无炽站了起身,他只穿着一件素色的内袍,闻言似乎有些安静,手指按在桌案上的纸面停留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时书回想起系统的事,观察着谢无炽,见桌上的饭菜都没动,说:“我饿了。” 谢无炽:“我再让人送些进来。” 时书:“不用了,随便吃点吧。”端起桌上的面,也没放凉,自己吃饱了以后,门外的人把留宿的热水和干净换洗衣裳都送了进来。 灯火很暗,时书洗漱之后,低头泡着脚。灯光在他少年清晰的下颌刻出明暗交界,鼻梁挺直,整个人身上多了几分棱角。 他和谢无炽重逢之后,没有太浓烈的叙旧,像湖面下的狂澜,但现在一切都在引而不发之中。 时书泡过脚后,东西全都撤下去,时书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我困了先睡觉了,你还要看文书?你不会还是那种作息吧?” 谢无炽:“要处理很多事,觉少。” “那我先躺下了。” 时书到屏风后往床上一躺,被褥间有股混合着药味的檀香,床铺得软绵绵的,自从押粮之后便没好好睡过一觉。时书躺在枕头里脑子里再次回想起了那个系统。 有些无聊,时书把系统翻出来,翻看死亡名单。名字都是黯淡的灰色,姓名,年龄……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怎么死的。 在这儿呆了两年了,回家的路第一次展露在眼前,原来和谢无炽有这么大的关系。等于押宝押到他身上,等他英明神武拿下霸业,再篡夺他的胜利果实—— ……时书垂下眼,轻轻出了口气。谢无炽,你这么厉害,强悍,自律,无坚不摧,为什么你爱上别人却是这副姿态? 时书心里有几分叹息,脑海中开始回忆一年前的事情,他其实不爱回忆,因为回忆了难受,所以干脆当忘了算了。以前的种种还很清晰啊,历历在目,不是说不为任何人改变吗?不是说只爱自己吗?“你想控制我吗?”什么意思? 谢无炽你是受虐狂吗? “……” 时书脑子里全是这些念头,本来没穿越前时书最多幻想一下校园纯爱,没想到一年以前,却是和一个男人天天睡在一起,搂搂抱抱,舌吻互舔。 时书意识逐渐有些昏沉,实在是犯困,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深夜批完书信,身旁才响起轻微碾轧的声音,似乎是 谢无炽上床。 时书猛然清醒过来,谢无炽睡在他的另一头,一张床铺开,一人占里侧,一人占外侧,时书心里在思考……什么意思? 克己复礼了吗? 时书坐起身,问:“怎么不睡一头?” 谢无炽似对这个要求有些不解,坐在原地:“那我睡过来。” 他俩这下躺在一头了。烛火在一旁点着,谢无炽手撑着床铺,到夜间他手腕也还缠着纱布,时书心想,难道是逃走那天夜里绳具将他手腕弄得鲜血淋漓,落了很丑陋的伤疤,所以他一直遮掩着? 时书很少对人滋发恶意,但不知道为什么,对谢无炽有。 连时书也很奇怪,假如是一个普通的人说爱他,时书不会想到利用,甚至会很尴尬或者感动,至少不会践踏别人的心意。 但对待谢无炽,就好像可以肆无忌惮摆弄他的感情。 如果是杜子涵……算了,子涵算了。 时书平躺换了个姿势,谢无炽则躺在他身旁,似乎已经陷入了沉睡。也许,谢无炽这个人的感情和他说过的一样,是扭曲和畸形的,任何触碰到他的人,都会被恶魔的场力所扭曲。 时书忽然产生了一个邪念。 按理说,如果身旁躺着的是任何人,男人或者女人,一旦突破身体之间的安全距离就会产生不安,人但被别人触摸到皮肤或者肢体也会不安,至少对时书来说正是如此,触摸意味着突破了安全防线,这对时书来说很容易产生警惕。 不过他对谢无炽,竟然没有这道界限。 时书的手朝谢无炽的方向挪近,直到抓住他的手臂,依然没有任何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感。时书心想,到底我对你没界限,还是你对我不设防? 谢无炽:“怎么了?” 声音也是男性的声音。到底什么地方有吸引力? 时书:“没什么。” 时书睡觉了。军帐中缭绕着淡淡的熏香气息,和谢无炽身上那安神的草药香气一模一样。 也许是这个原因,时书做了一个惊天噩梦。 梦里的场景截然不同,反倒是自己跨在谢无炽的身上,时书不太清楚是不是曾经他对自己的亲吻打破过界限,梦境中时书扳正了谢无炽的肩膀,俯身上去,猛地凑在他唇上一顿亲。 过分真实的梦,连他唇瓣的形状都细细描摹,锋利但内敛的线条。时书凑近了上前吻他,冲破了牙齿关头的阻隘,舌头伸进了他的口腔里。谢无炽和他鼻尖相对,热气喝出,并不太理解时书的动作。 梦境里,时书暴躁地道:“你以前不就是这样对我的吗?!现在我这样对你怎么了?” 时书舔他的舌尖,技巧生涩又拙劣,吮了一口谢无炽的唇瓣后,趴在他身上,一只手捧着谢无炽的脸,脊背脱力下|半|身不得不和他紧贴着,那份火热也在纠集之中,绷得要满灌出来。 时书捧着脸亲他,直亲到自己上气不接下气,唇瓣这才分离开来,谢无炽穿着那身跟死了老婆一样的白衣服,唇瓣却张开着,和时书吻得难分难解、粘湿潮热、淫丝粘连,他暗红的舌肉舔着唇,恶魔一般峻挺英俊的眉眼全是沉溺在被性|瘾中的欲|仙|欲死。 时书在梦里,狠狠地掐了把他的刺青,愤怒道:“骚货!” “在这种时候,你的身体是不是也只有爽?” “………………” “啊!” 时书猛地从噩梦中惊醒了,眼下已是春深初夏,他呈“大”字形躺在谢无炽的床上,一床薄被软绵绵地搭在腰腹,身旁空了,谢无炽并不在。 时书头上冒出冷汗,喉头发颤,腿肚子都在抽筋,脊背蒙着一层粘粘的汗。回想了一下自己丑陋的面容,心里说了声:“卧槽!” “我二十岁了,真是什么梦都做得出。” 时书跳下床来,书桌前并没有人,等他顶着毛茸茸的柔软头发掀开门帘,不远处几个人在清幽的晨雾中走来,谢无炽穿着一身黑色劲装,似乎刚到箭场晨练过了,正走进门来。 他身后便是单薄的白雾,眉眼淡漠矜贵,一旁有人递给他帕子。他一边擦手,林盐也在汇报着消息。 “要从陈州运来的那批粮草,迟迟没到,写信去催了几次,陶良瑞只推脱说仓库里粮草不足,总是不肯发来。” 另一位参谋徐思良说:“陈州靠近太阴府,算是冯重山控制的地盘,我看他们是有意推诿。打仗要兵,兵要粮草。他控制粮草就是控制咱们的兵,这点小心思还有谁看不出来?冯重山还在想法子呢!” “前方吃紧,后方紧吃。他老想着自家恩宠,不顾国家大局,再这样下去——” 谢无炽把手帕递去,抬头,视线落到军账门口。 些微燥热,时书转过了脸。谢无炽走进门来,看他一眼后很快移开视线:“饿了吗?让他们上早膳。” 时书回想着刚才的梦境,舌尖磨着牙齿,磨到牙根有些疼痛,总算恢复了平静。营帐内撑起一张小桌,谢无炽坐在书案前看军务,时书坐在小桌前等饭。 一边,也听到他们在议论:“这冯重山不除不行了。” “三朝元老,就是这等货色,还以为他心中有家国情怀,没成想就惦记他心里那门官司。” 徐思良沉吟着道:“他手底下有几个人暗暗来了信,照我看——” 门外,端着餐饭的人进了门。早餐吃得很简单,只有粥和几碟酱菜,还有白水煮鸡蛋。谢无炽似乎是胃不好,早晨偶尔吃面条。 时书吸溜了一口面,谢无炽看了看他,道:“军中伙食简单,你如果不太习惯,回燕州的行辕大府去,我让府里——” 时书放下碗,却已经吃好了:“不用,我有事。” 谢无炽静下来。 时书起身掀开帘子,走出了营帐。 77 在他背后,徐思良看看椅子里的谢无炽,思考着:“大人……” “二公子,是否需要派人跟着?” 谢无炽坐姿端正,理了下袖口:“随他去吧。” “那冯重山……” 谢无炽从椅子里撑着身,道:“北旻摩育王正往狁州方向调兵,这一次,看看他怎么应对。如果还是那满脑官司,我自当奏请陛下。” - 时书离开中军营,去找宋思南的路上,又遇到了大批驱赶的流民。拖家带口,怀子携妻,拿着简单的包袱在滚滚烟尘中行走。 人群正处于混乱之中,时不时听见小孩的哭声、大叔的呵斥还有妇女们说话的轻言细语,一批一批的人往前驱赶,不过这些人脸上的神色倒是挺高兴的,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时书到仇军营,宋思南正大步出来,晃了晃手:“走,押送那些遗民上军屯去。” 时书:“你说的就是今天路上走的那一批一批的人吧?” “正是正是,”宋思南穿上了白袍银铠,一脸的老成之气,“自从去年旻狗和咱开战了以后,你也知道,夹缝生存的遗民最不好过,在旻国遭受的歧视和辱骂殴打更严重了,越来越多的人往南逃。” 时书跟着他,一块儿走到了安置遗民的营地,宋思南说:“但人逃来了也不是办法呀?你总得给这些百姓吃,给这些百姓穿吧?不然人一挨饿,就要生乱子,甚至叛变。其他的大人们就怕遗民作乱,不肯接待,只有咱们谢大人收纳了这上万上十万的百姓,安置他们去军屯开荒种地,自谋生路——” 压低声:“也能给控鹤军提供粮草。” 时书抬头看这些衣衫褴褛的百姓们,回忆浮上心头:一支一支的利箭追在他们身后,马蹄与弯刀狰狞地挥舞着,人群拎着包袱哭喊惨叫,从冰封的茶河上偷渡而归。 利剑悬顶,不可阻挡遗民的回家之路。 “愿意参军的都收留了,其他百姓送到军屯统一管制,以免有细作。” 一位小孩子看到他们几个,笑嘻嘻跑上来,嘴里说的是旻语,眉眼却是大景人的模样。小孩牵住时书的手,时书摸了下他脑袋:“自己玩儿去。” 宋思南笑嘻嘻看着这小孩儿:“小畜生,过两年就会说大景的话了。” 时书发笑,宋思南递给他一本书:“齐民要术,看得懂看不懂?等到了军屯区,还得帮他们开荒种地呢!” 时书坐上了马车,背靠着摇摇晃晃的横梁:“看不起谁呢?读书识字,谁不会啊?” 时书看了会儿,递给杜子涵:“研究生来读一下。” 杜子涵:“我?我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无语,两个文盲真是没话说了。 阳光暖洋洋照在眼睛里,一行人沿着大道出发。时书看着绵延百里的营寨,一年半不见,这一切已在谢无炽的麾下,不至于九州 万方,但这触目可及之间的土地,只有谢无炽一个主人。 都统制,大景北部战区的军事最高领导人,谢无炽作为凭借武功上位的少壮派,他的一步登天是在向天下人暗示——文治武功,武功已据重位,谁能一直打胜仗,谁就有泼天的荣华富贵,上等权位,赫赫威严。 天时、地利、人和。同为穿越者,谢无炽竟然真的在两年多时间,煽动祸事,挑唆战争,更朝改元,阴谋助力更换皇帝,而有了如今盛宠不衰、权倾中外的地位。 时书禁不住感慨:“谢无炽,你果然……” 宋思南赶着马车,说:“打仗一直打下去,粮草迟早匮乏。粮草还得仰赖朝廷助力,就会受制于人,别人克扣粮草就能钳制你的军队。所以开垦军屯自蓄粮草是再好不过的事,能在战事有更高的主动权。” 马车一个颠簸,时书扶住木板,心想:“还有个原因,恐怕是谢无炽在发展自己的基地,脱离朝廷掌控,等待时机自立?” 不管怎么说——时书袖子被拽了拽,刚才只会讲旻语的小孩儿又来了,捡了块石头给他。 时书:“干什么?小东西。” 小孩儿点点石头,往前一掷,得意洋洋地望着时书。时书看他一眼,才发现他耳朵缺了部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许是流浪时的祸患。 时书从马车上跳下来:“哥哥我呢,本来是非常爱护幼崽的一个好人~但你非要和我比,还挑衅我,那我只能给你点颜色看看了。” 小孩捡块小石头,再次奋力一扔,扔了约莫十米远,高兴得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旻语。时书提了下裤子,握紧石头,杜子涵和宋思南都在看热闹:“你干嘛?别欺负小孩子啊。” 时书蓄力一个标准的投掷动作,将石头扔了出去,杜子涵直接“卧槽!”了一声,视线追逐了半天:“你一天浑身使不完的牛劲儿,这扔了多远啊?我都看不清了!” 宋思南目光望去:“你扔的好远啊?!” 两个人发出绝对服气的声音。时书手搭在眉间望了望,笑嘻嘻转过脸:“还行吧,小孩儿,自己练去,练到这么远了再来找我。” 然后,时书刚说完,小孩儿“哇!”一声哭了。 “哇去!这谁家小孩儿,哭了,他爹娘呢?赶紧过来哄哄。”时书手忙脚乱。 几个人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说你,欺负小孩子干什么?” 一路说说笑笑,便走到了军屯之处。军屯早已有之,一到末世便开,一到盛世又荒废了,毕竟古代军籍最贱,军户十室九空,都已逃亡。从去年起谢无炽在重开军屯,让流民们重新和土地结合起来,有些时候,还不得不去开荒。 “长泽县这一大片的土地,大半荒废,长满了野草野树,我们要把这片土地都开垦出来。”宋思南站在高处做动员工作,“这样,你们就有新家了,新的田土了,明白吗?” 流民们的领头听着宣传,纷纷点头。 时书便看见大家掏出农具,刀,斧子,绳索 ,开始砍树扒地割草,这就叫开荒。在古代的时候,大部分土地都是野草覆盖之处,而要把荒芜的土地变更为肥沃的农田,需要时间的调养。 人类学会了种田以后,生活才变得更加安定。 而安身立命,几乎是所有人的追求。 时书看见,大部分果然很高兴,兴致盎然开始了工作。 宋思南说:“我们估计要在这住几天了,先搭房子吧。” 两个人吃了一口,“呕!”扶着木墙吐,再抬头时,时书已经跑出了十万八千里,清朗笑声飘荡在空中“哈哈哈哈哈哈!” “时书!你!” 野人。 简直就是野人。 时书边在草丛里奔跑时边想。 附近有一条溪流,傍晚时人们埋锅造饭,时书便走到下游去洗澡,晚上躺在露营地里,大家睡在一块儿,铺着十分简单的床铺。不过人多就是很好,夜里还烧着火堆,有仇军的将领看守巡逻,老百姓则坐在火堆前抱着小孩儿说话,或者打盹儿。 开荒进行到第三天时,营地差不多全部搭建好,每个人都能有住处。宋思南一行人也得回去了,时书跟着车队一块儿回去,大家都要好生修养,便看见一名护卫在营门外探头探脑。 宋思南问:“大哥,怎么了?” 护卫眼睛却在时书身上:“大人让我们来望了几次,二公子何时回去……” 宋思南连忙推时书:“快回去,你哥找你呢。” 还有杜子涵的憋笑。 时书扯了扯裤腿,知道他在想什么,转身跟着护卫:“行了,知道了,回去吧。” 时书说完陷入了一丝沉默,想到即将面对谢无炽,在开荒时候的好心情又沉静,不过随遇而安好了。 时书少年的脸俊秀白净,身上却乱糟糟的,几乎没好好休整过。进了谢无炽的营帐内,他人并不在,便请其他的人烧了热水上来,装在木桶里好好地泡了个澡。 也许是太疲惫,时书竟然趴在木桶上睡着了,等他意识复苏时,听到一声轻唤“时书”。 “啊?”时书睁开眼,谢无炽站在屏风附近,屏风上绘着千里江山,云山雾罩,一派渺远开阔幽邃之感,而谢无炽的袖子和领口也有纹路,与他相映。 谢无炽垂下眼,道:“泡澡泡久了不好,会头晕和胸闷。”一声跌回水池里,水没过鼻腔咳嗽了声。时书刚伸手扑腾了一下,手臂便被一只手给牵住,把他扶到了桶沿上趴着。 时书恼怒:“我靠!” 谢无炽的手依然很烫,他扶起时书后便后退一步,将挂在屏风上的衣裳放到桶旁的凳子上,方便他够着。道:“我出去了。” 时书毛毛躁躁穿上衣服,走到营帐中时,正好上了一碟一碟的饭菜,比起前几天的丰盛了许多,什么清炖肉菜都有,而谢无炽似乎刚从外面回来,一身的肃杀之气,仔细看身上还沾着斑斑血迹。 时书对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谢无炽对他做过的事,倘若绝交还能体面一笑,但现在身份还要绑定,中间注定充满了龃龉,许多难以调和的东西。 时书埋头吃饭,感觉跟谢无炽像那个夫妻冷战。 不过谢无炽并不是不说话,偶尔把菜夹到时书碗里:“红烧排骨。我把城里的厨子调来了,给你做饭。” 他的手腕一般在袖子里,但当换下闲居时的宽袍大袖,纱布缠绕的腕骨便异常明显。时书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问:“你手怎么回事?” 谢无炽道:“当时的伤口不好看,就一直遮着。” 时书挠着毛茸茸的头,又不知道说什么了,他吃完饭再洗漱,便往谢无炽的床上躺。这枕头里总有股中草药的气味,能分辨出安身助眠,可见谢无炽的睡眠并不好。 以前很好,怎么现在不好了? 时书躺着床上,也许是洗澡时睡了一觉,睁着眼睛睡不着,脑子里又在想系统的事情。谢无炽对自己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作为一个和自己无亲无故的男人,又能为自己放弃多少?直到现在,还觉得那句“我爱你”有点儿荒唐。 时书就这么躺着,后半夜,谢无炽才回到屏风后来,整理着衣裳准备就寝。他的手指头骨感修长,解开外袍放到床头,时书盯着他脱衣服这一幕,后背莫名其妙地发麻。 片刻时书有个疑问,脱口而出:“谢无炽。” 谢无炽:“嗯?” 时书:“你是上面那个?” 78 谢无炽身姿笼罩在阴影中,没听清似的:“你说哪个上面?” 时书:“床上。” 谢无炽转头看别处:“我不明白。” 时书:“………………” 好,对这些问题闭口不答。明明以前不是很会说骚话?在潜安府的那个深夜的密林中,是谁脱了衣服把自己的手抓上去,一寸一寸摸着脖颈和胸口,笑着说想让他多摸摸。 是谁天天抱着他亲。 是谁…… 时书:你还不明白了? 时书想说什么,把嘴合上。谢无炽在他的身旁躺下,行,时书只好自己开始思考未来的事。毕竟以前被谢无炽搂搂抱抱的回忆还历历在目。 到时候,谢无炽是不是得先脱他衣服,再啃脖子啃身上,然后往下打开他的双腿。时书想着想着头皮发麻,但当时在森州的风雪夜,他和谢无炽其实差不多多少了。 谢无炽大不大? “………………” 时书刚一想就忍不住撑额头,决定想一些更温和的。谢无炽的身上很烫,抱着他坐在膝盖上,一边捧着脸一边舔吻他。经过和杜子涵正常朋友这一年多,时书觉得那时像个荒诞不经的迷梦,不过,现在,这个梦里的人又出现在眼前了。 时书躺在枕头里一直在想男人和男人的姿势,觉得很奇怪,但忍不住又胡思乱想,直想到不知道何时睡着,梦里还有隐隐约约的轮廓。 大清早,时书却没能醒得过来,这几天在野外的生活太过疲惫。时书在这睡觉的时候,谢无炽早起床外出进行了晨练,巡查军营的操练,回来誊写书信,接待了几位汇报军情的将军,等他回到营帐时时书还睡着。 “大人,饭菜都凉了。”侍官幽声。 谢无炽走到床榻旁:“时书。” 时书半醒不醒:“怎么了?” 谢无炽:“底下的将军昨日猎得一只山里的珍味,送到这儿来,刚烤好了等着吃,睡饱了吗?” 时书对谢无炽的声音没什么反应,换成子涵和宋思南他翻身就起了,但谢无炽喊就差点意思。时书翻了个身,抱了一只枕头。但那只枕头恰好是谢无炽的,时书揣在怀里,谢无炽视线往下倾了一倾,手垂了下来。 “时书……” 门外,响起护卫的禀报:“大人,从垂陀府归顺而来的遗民军将领已在军帐外,是否要接见。” ——声音铿锵有力,抑扬顿挫,时书反倒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猛地直起腰来,一双惺忪的桃花眼看向屏风外,留意到了谢无炽:“几点了?” 谢无炽:“十一点。” 时书揉着额头:“居然这么晚了!” 谢无炽的日常起居在一个帐篷,议论军务又在另一个。不过偶尔为了方便,他会在起居的营帐内接见。不过自从时书回来了之后,便都是去专用的中军帐议事,以免吵到他。 时书飞快将柔顺的头发扎起,洗了把脸走到营帐门口 ,门口站着好几个人,其中一位少年将军是宋思南,另有一位中年将领满脸风霜,见到谢无炽纳头便拜。 时书跟谢无炽走着还犯困,一看到宋思南,大步跑了过去:“怎么了?” 时书:“厉害啊,在敌区能自己组建军队!” 北旻和大景边境几个城市的百姓成分非常复杂,被占区除了南逃的遗民,也有被北旻招抚的遗民军队,更有自立山头抗旻的遗民军队。北旻一般都用招抚的军队去打击抗旻的军队,所谓“以夷制夷”或者“以汉制汉”,而这些有骨气坚定不屈的百姓们,听闻了谢无炽善待遗民的义举,竟不远千里纷纷前来归顺,这是好事一件。 且在敌军的剿灭中,努力自立,是一件多不容易的事情。 时书和宋思南会意地对上目光,谢无炽看在眼里,到这位将领面前扶起:“徐将军,快快请起。” 徐打铁就是个铁匠,一介民夫,但不满北旻对他们的压迫,便招揽了数百人占山为王,现在这支军队已经有数千人,靠人引见来投奔。 谢无炽道:“一路上各位将士们都辛苦了,今日宰牛杀羊,为你们接风洗尘。来人,快带徐将军去休息。” 立刻有下属官僚领着他,安排住处等事宜。 时书回头看谢无炽,心里轻轻地啧了一声。这一年多不见,谢无炽身上并无多大变化,威权早已在他身上融汇贯通,举手投足都是上位者的姿态。 如今他一身华服,一只手放在这位义军将领的肩头,无比礼贤下士,这样的姿态方便传播开名声,更壮大他的行伍。 也许人和人交朋友需要平等相处,但“御下”却需要恩威并施,保持高高在上的姿态,让对方不得不臣服,甚至受宠若惊,这是谢无炽随手散发着的淡漠疏离气质。 林盐在旁问:“大人,徐打铁的义军要如何处置?” 谢无炽道:“烹羊宰牛,犒赏义军。都是难逃的军队,便交由仇军营来置办,今晚设宴款待。” 宋思南露出笑容,他虽不是仇军领袖,但因为兄长的缘故,在仇军中地位殊然,连忙拉起时书的手腕:“走了!杀牛杀羊去了!” 时书“哎!”了声被他拽着就跑,仔细思考被他拉手妥否,其实没什么不妥的,但被谢无炽看见就不妥。时书跑了没两步回头看他,谢无炽果然看着宋思南拽他的手腕,神色不知道在想什么。 被时书目光所及,留意到了以后,便转开了视线。 ……吃醋了。 时书心里轻轻啧了声,从小到大还没遇到过男的为他这么争风吃醋,这感觉真奇怪。反正以前班上那对男同,偶尔吵个架闹别扭,主要是在班上很不避人,每次时书看见了都挠头。 被人吃醋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时书想着时,也把手抽了出来:“别碰我啊,我不喜欢跟人拉拉扯扯。” “这就拉拉扯扯了?那你成亲了怎么得了。” 时书:“我和我哥都是僧人出身,不成亲,懂不懂?” “哼,”宋思南摆了摆手,“你以后指不定有了心上人,就对人家又搂又抱又亲了。” 时书瞬间破防:“哈哈?我怎么可能有心上人!我连心都没有。” 宋思南:“…………” 两人说话时走了几里到仇军营,有谢无炽的指令后,后勤顿时欢天喜地杀猪杀羊,把小肥羊们从圈里放出来,拉到一个开阔的场地集中屠宰,同时升起了好几十口大锅,后厨门开始疯狂洗肉洗蘑菇洗木耳洗干货,到时候混着牛羊肉一起炖。 时书也很高兴,他端了一只小板凳,坐在一只大木盆面前,盆里放了好多他不认识的蔬菜,以一种根茎十分圆润庞大,据说是当地特产的植物,长得很像萝卜,硕大果肉饱满,适合腌咸菜或者炖汤,据说味道非常鲜美。 时书喜欢在军营里的生活,每天都和很多人一起干活,能够找到自己的方向,虽然挣不上几个钱,但和人群呆在一起很有意思。 时书知道,自己绝非谢无炽那样,翻云覆雨、背负数十万人命也毫无心理负担的命格,但时书也不是个逃避的懒人,有一份力发一份光,他很愿意去做一些事情。 至少就穿越来说,如果不用卑劣的手段,他的功勋值永远不会超过谢无炽,但时书这个人,喜欢脚踏实地的生活。 时书低头洗萝卜,然后被一旁的大婶笑眯眯推开了:“玩儿去吧,那边烧火,这菜你半天洗不干净。” 时书抬头,觉得她说话很像妈妈。站起身,到一旁的大锅旁去烧火。 杜子涵蹲在他身边,正拿着炭笔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时书:“你在写什么?” “我在记录莱布尼兹公式、曲率公式、拉格朗日中值定理公式。” “……你的学生已经学到这个程度了吗?” 杜子涵:“也不是,我怕我忘了。” 时书:“服了。” 一整个下午,仇军营都在为迎接这支远道而来的遗民义军接风洗尘而忙碌,终于到了下午开饭的时候,军营中的生活苦寒,今天显然要加餐了,氛围十分高涨。 时书坐在营寨下的空地上,今天每人一只碗,碗里除了米饭还有炖牛肉炖羊肉,鸡腿,但后厨还专门设置了酒席,是给将领们食用的,要比给普通士兵食用的更加繁多。 菜肴都是一整份一整份,烤牛羊肉,烟熏的牛羊肉切成冷盘。时书刚想试试士兵们吃的饭,被宋思南拽了回来,到将领们用酒席的地方。 时书手指间的筷子“嘎嘎”动了两声:“干什么啊,饿了。” “等你兄长。” 重要将领都落了座,等了片刻谢无炽的身影来出现。穿一身朱紫官服,身影颀长,让护卫簇拥着落了座。这是他的特权,只有他有权力最后一个到,得让所有人都等着。 时书坐在下首,舌尖抿 了下唇。等他落座说话之后,这群人才开始用餐。一时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十分热闹。 时书吃了后,他们也没资格第一个离席,必须谢无炽先离席,这群将领才能走。这是官场宴饮的规矩。 谢无炽喝了几杯酒,吃了几筷子肉,便说不胜酒力先去城寨中小憩,请大家自便。等他走了以后,其他几位重要将领也离席,整个席间终于彻底热闹了起来,粗豪的说话和吆喝声不绝于耳,还有喝酒砸杯子摔碗的,一派其乐融融的面貌。 时书笑嘻嘻混在人群中,片刻,宋思南叫他:“出来,外面生着火堆,要唱歌跳舞了。” 时书站起身:“怎么了?” “你别看大家都是遗民,其实啊,北旻和大景的关系实在难以说清楚,尤其是这边境地区,许多遗民其实是旻人,但他们不认北旻,只认大景。北旻可是非常能歌善舞的,快来!” 时书跟在他背后,跑出了营帐。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傍晚,火光彤彤,月色如霜。时书少年俊净的眉眼折射着淡泊的光泽,鼻梁和唇色染的明亮,望着眼前在夜色中舞动的人群。 影子摇曳,舞姿铿锵。 时书瞳孔微微散大,似乎沉浸在这份难得的旋律中,抬头一看,恰好是漫天繁星和月光。 “军中本来宵禁,但谢大人今日特意下令,让大家载歌载舞休整一晚。” “谢大人……”时书问,“我哥回去了吗?” “没有,谢大人正在城寨中休息,也许是喝醉了。”宋思南使了个眼色,指着时书背后的那栋木楼。 时书看他那表情:“你很怕我哥吗?” 宋思南:“不能说怕,只能说崇拜。试问整个军中,有谁不服他?” 时书想起了宋思南的哥哥,笑了笑:“哎,这人呐——”想感慨什么,发现肚子里没墨水。 人群围着火堆正在载歌载舞之中,有时候跳一些诡异恐怖的舞蹈、有时候是磅礴大气的狩猎舞、有时候还是追逐情人的缠绵舞姿,甚至还有人在唱歌,嗓音十分清纯质朴。 时书和一群人坐在猎猎燃烧的火堆旁,来自五湖四海的士兵们正在诉说家里的事,自己是哪个县乡村落的人士,又认识谁谁谁,一路上如何勇猛地和北旻军战斗、惊险刺激地渡过界河、再餐风宿露逃到谢无炽的麾下来,又被误认为是细作进行了如何的盘问,一个个说得满脸通红,绘声绘色,笑声不断。  时书听得哈哈大笑,杜子涵也畏畏缩缩凑入人群中,嘿嘿嘿地笑。 火光摇动,热意散开。 月光照在整片营寨中。 木楼的窗口框架处处,谢无炽一只手放在木栏杆上,垂眼,恰好能看见楼下篝火堆围绕的人群里,少年正在大笑,被人问起籍贯家乡,又支支吾吾说不出来,眼睛笑的弯弯的。 辛滨立在门外,道:“大人,是否要启程回中军营了?” 谢无炽:“你出去。” 辛滨偷偷看他的脸色,后退 ,将门也拉上。辛滨内心一向很敬畏这位主人,大概是一年前,他作为部队中的军官,因惹了祸事恰好遇到谢无炽新上任,那时只听说他是新帝重用的新贵,便病急乱投医来求他救命,在门外跪了几天,还说起自己有爹娘和妻儿,谢无炽帮他免于一死,从此以后便死心塌地跟着他。 不过,这位大人的心性,谁也捉摸不透。只是作为近身护卫,他比普通人多了解他一丁点,就是都统制大人似乎总把自己关起来,据说是“静坐”“清修”,只是每次再出门来神色便很阴郁。 辛滨站在底下楼梯处把守。 谢无炽沿着墙壁缓缓坐了下来,手腕上的白纱被解开后,除了绳具在上勒出的黑色沉疤,更多的是一条一条细碎的刻痕,见不得人、丑陋至极。 将整只手腕染的千疮百孔,其中不少伤痕还很新,患处鲜红,白纱上沾染着点点血迹。 疼痛会塑造一个人。并不是疼痛让你成长,而是疼痛能将人扭曲。人为了逃避疼痛,会无意识朝着另一个方向改变,变得恐惧,胆小,怯懦。通过疼痛便可以控制他人。 有的人通过对自己施加鞭刑、苦行,在痛苦中感知信仰。还有的人为了逃避一种疼痛,就制造另一种痛苦。 谢无炽闭着眼,他的眉眼和轮廓俊朗,侧脸利落分明,几乎没有任何疵瑕。慢慢地,谢无炽仰起脖颈,轻轻地喘了一声气。 性瘾,被性.欲占据大脑,达到痴迷的程度。起初,谢无炽在用这种方式转移痛苦,但事情发展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被家人安装的监控发现后,只好通过伤害自己的方式终止。 腿根的刺青是衔尾蛇,意味着自我毁灭和重生,再后来发现不自.慰就会焦虑,谢无炽每次不受控制地产生欲念,便用刺针在腿根进行纂刻,用痛苦惩罚和警告自己。 衔尾蛇在针下变成明晰的图案,谢无炽重新控制住了自己,和刺青的寓意一样,提醒他摆脱了那个家庭的控制,重新成为了他。 不过谢无炽在对爱的把控上是个悭吝人,如果没有遇到时书,也许他会永远审视别人对自己的好中是否带有目的和图谋不轨。但时书走了以后,他的焦虑症重新发作了。 鲜红的血液重新从手腕溢出,谢无炽思绪有些麻木,眸子里视线涣散,极端的疼痛和极端的性体验有什么区别。唯一的不同是,疼痛是被允许的,但性不被允许。 因为时书说过,不喜欢。 不喜欢……他不喜欢。 诅咒……魔念,分开的时间里谢无炽每天都在回忆从周家庄直到大盛府的风雪夜,他们的每个场景每一句话,直到得出结论:他不喜欢。接着便像刺入身体的烙印,诅咒自己,永远修正,永不遗忘。 但是谢无炽的身体,总是想到曾经和他的肌肤相亲便会起生理反应,他重新加深了刺青的纹路,在疼痛中发现可以暂时遗忘他,或者说短暂地清醒一阵子。 这个行为便不受控制地开始了。 起初是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后来却开始 上瘾。 他总是对乱七八糟的东西上瘾,毕竟是一个扭曲的人格,如果不扭曲,时书怎么会不爱他。 我不好……疼痛慢慢成了惩罚。 要改…… 门外篝火下的唱歌跳舞在耳朵里很渺远,谢无炽闭着眼,眼睫下染着褪尽的绀青色,像蒙了一层釉,他想让自己回过神来,但刺痛在手腕间,浑身的骨骼和肢体都僵硬了,脊背非常冰冷。 也许受到世界的攻击有外放的发泄方式,比如成为暴君,在精神力上压制别人。但对于和时书的感情,谢无炽只有极端的内耗,在反省和后悔替代时书惩罚自己。 谢无炽的意识慢慢有些模糊了,体温也在流失,血液一滴一滴往下流,温热变成了冰凉,这时候基本要缓过一阵子才能清醒,不过就在这时,楼梯口响起了“咚咚 辛滨:“在楼上。” “谢了啊。”时书往上跑,楼底下仍在载歌载舞,只是他忽然想起了谢无炽,想着上来看看。 “哎,二公子——”辛滨想说什么,没制止住。 时书揉着额头推开门,是一间规格整齐的木屋,放置着床铺木柜和屏风,平日用来接待临时的将领,而这间屋子里的陈设十分昂贵,显然是接待重要将领之用。 时书进门时,谢无炽靠在窗口边的墙上,正在缠手腕的白纱,脸色在昏暗中看不太分明,半侧过身道:“怎么了?” 他的嗓音很轻,嘶哑。 “没事儿,楼底下挺热闹的,他们总问我是谁,我也不好说是你弟弟。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时书说话,眼睛看到了地上一把细小的刀子,像是林养春治理疫气时给人放血的工具。 时书走近,闻到了空气中的气味,瞳孔缩紧:“怎么回事?怎么有血的味道?” 谢无炽安静下来,时书往前走,猛地拉起他的手腕,血液正从纱布底下渗透出来,迅速染红了眼前。 时书倏地抬起头,谢无炽重新滑坐下去,唇色发白。时书浑身的血液和热气仿佛被瞬间抽干,盯着他斑斑的手腕:“谢无炽,你在干什么?你是不是疯了?!?” 谢无炽闭着眼:“四百五十六天。” 时书:“什么四百五十六天?” “你离开的时间。” 时书跪在他面前,正在撕扯自己的袖子,撕出一截来绑住他的手腕,听到这句话手停了一下。 “谢无炽……” 时书喘着气,和他的脸凑近在咫尺之间,睫毛几乎擦过睫毛,气息落在脸上。眼前的谢无炽,浑浊冰冷的眼珠看着他,挺直的鼻梁拓着灰影,正在缓慢地吸气。 “我每天都在想你。” 时书闭了下眼,抓住他的手腕缠绕纱布。 “你走了以后我就睡不着觉,每天每夜都睡不着。流放那条路上,有人朝我扔石头你替我挡着……还把你砸伤了。每天给我擦身上的汗,伤口上药,想吃鱼,鱼刺都是你一根一根拔的……” “你抱着我,过了那个冬天。我不喜欢生病,自尊心也很高,我以为被人看见丑态会很失控,但你不这样,时书……” 时书牙关紧闭,胸口起伏呼吸着,抓住他的手。 “我爱你。” 时书:“你……割这么重,你不怕死吗?” 谢无炽:“死了算了。” 时书咬牙:“没出息!” 时书涌出一股怒气,用力攥住他的手:“你真没出息,谢无炽!你怎么是这样的人?你真是扭曲,可怕,一点都不正常……因为别人不爱你,你也不爱你自己。你能不能好好地爱你自己。” 谢无炽脸色发白,唇中溢出微弱的凉气,他和时书靠的很近,凑近了,就能看见这张有迷惑性的脸,英俊,体面,矜贵,冰冷。 这张脸,在相南寺是迷惑人心的妖僧,在舒康府是救赎百姓的善人,在王府是直言进谏的白衣,在御史台是赌命的狂徒,在潜安府为百姓争利、与地主斗殴,流放三千里,再到煽动战争陷入乱世孽火永无宁日,一步登天掌管数州军权生杀予夺……在眼前,只是一个温度尽失的求爱者。 时书和他气息纠缠,脑中的愤怒在积蓄,往前了一步:“你不就是想让我爱你吗?” 时书凑近他的脸,一字一顿:“谢无炽,你怎么是这种人,你爱我,但我不知道原因,我对你的好有那么特别吗?你好像从来没有被爱过。” “没出息,你能不能像个人样,别人不爱你,你就没有自己的人格吗?你为什么不能爱自己!” “……不就是想要我爱你。” 谢无炽毫无气息地呼吸着,整个人像在冰冷的湖水中浸泡许久。时书觉得自己真奇怪,看到这样的人,就情不自禁想温暖他。 但也憎恨他,不理解,但想复仇。 “这样你满意了吗?” 等时书意识到的时候,他亲到谢无炽的唇上了,男人真是应激性的动物。时书脑海中理智不曾疏散,瞳孔散大,脑子里满是喝了酒之后的冲动感。 他亲谢无炽的唇,等谢无炽意识到时情况似乎开始逆转。掌心里的温度冰冷,窗外的热闹欢呼声还在继续,似乎有人敲起锣来,一行人欢呼着整齐划一的号子。 时书咬了口他冰冷的唇,唇瓣涩口,等舌尖钻进去时觉得,太冰冷了,齿关坚硬,吻人的感觉也并不好,为什么谢无炽以前总是亲他。 时书想不明白,他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中,烧去了他全部的理智。渐渐的,口中似乎变得温暖些了,他舔谢无炽的舌尖,直到涩然变成温暖的濡湿,再变得有点滑腻腻的。 时书忘了自己在想什么,他死死攥住谢无炽的衣领,另一只手捧着他的脸,两个人好像在进行某种体温传递或者搏斗,把自己的灵魂和温暖分给他一样。 谢无炽睁开眼,他和时书早就娴熟于此道,舔吮着舌尖后,再变换方位,时书膝盖磕在他腿间的榻上,身量恰好与谢无炽等同 ,两个人的喉结都在滑动。 时书第一次主动亲人,亲得牙关发酸,他轻轻舔着谢无炽的口中时,自己却被他的舌肉滑腻地磨蹭着,难分难舍焦灼地粘结在一起。 口中发出“咕……啾……”的湿黏的动静,时书喘着气,屈膝慢慢往下坐,两个人几乎没有任何动作,只有双唇贴在一起,口中湿热地舔着。 时书舔谢无炽,谢无炽也在舔他,木楼里灯火稍显昏暗,正好挡住了两个人的表情和视野,看不到脸,接吻时的感官在无限放大。 时书不太会接吻,慢慢被谢无炽占了上风,但谢无炽并未显示出很强的攻击性,这个吻十分缠绵,舌尖偎在一起,舔着对方舌尖的糖,但这个吻也遍布着诱惑和迷乱,刺激着情|欲,两个人脖子上都起了青筋。 时书刚从谢无炽伤害自己的震动中回过神,又陷入了亲吻时的混乱中,他和谢无炽几乎没有分开过,每分开一秒钟便重新舔了上来,你融入我,我融入你,享受和沉迷,在失控中互相抚慰着。 时书指甲抓着谢无炽的肩膀,指甲深深地嵌进衣服里,留下刻痕。他被谢无炽深舔着,这种感觉让时书很难理智下来,谢无炽本来就是最符合欲|望的化身。时书强忍着没有出声,谢无炽似乎不止在舔他的唇中,也在舔时书的灵魂。谢无炽低喘了一下,喑哑性感的嗓音,听得时书后脊背像被抓紧,双手死死地攥着一起。 服了,谢无炽……仅仅是接吻,他都能把人吻的颤抖。时书勉强舔着他的上唇,没想到,门口“咚!”地响起一声脚步。 “大人!” ——时书脑子里霎时一震,仿佛被兜头泼了盆冰水。 一切不理智在瞬间清醒,时书离弦的箭一般嗖地窜了出去,但晚了,他和谢无炽热吻互舔的画面,被不止一个人给看见了。 门口站着辛滨,宋思南,还有两个护卫。! 79 时书竟然没发出惨叫,反倒是门外几人吓得不轻,几乎转瞬之间,全退了出去跪在地上:“属下该死!”“末将该死!” 时书不想活了。 这辈子先活到这儿。 时书找个楼跳,往窗口旁一站,手抓着扶杆想翻身。这时候酒全醒了,跟做了场梦似的,第一想不通为什么突然亲上去,和谢无炽的嘴挨的近?第二这群人为什么进来…… ——领导的门要敲了再进不知道?…… 时书抓耳挠腮,最后一丝混沌也无,谢无炽还没开口,几个人连忙退了出去。谢无炽缠好纱布,回过神之后从椅子里站起身:“不用担心,我来处理。” 要不你还是把我处理了吧! 时书强忍住嚎叫,仔细看楼还是太高了,往门外跑。 “时书……” 时书罔顾背后声音,袖子蒙脸不顾死活冲了出去,门外几个护卫和宋思南都埋着头,等他冲到楼下,一张脸的血冲到脑门,盯着火光摇动的灯烛,耳朵里全是欢欣鼓舞和怪笑,快精神分裂了! 时书头一次体会到神智不清之感,刚才情绪太激动,加上和谢无炽的唇一直仅有一步之遥,一抬下巴就能吻,而他竟然真的头脑一热就吻了上去。 男同!我跟你们不共戴天! 竟然敢耍老子! 时书蹲火堆旁抱头沉重思索,方才的回忆涌入脑海,他和谢无炽在隐秘空间内亲密地接吻,这种感觉真是……他甚至还能记起谢无炽失温的唇逐渐变热,生涩逐渐变成享受的滑腻,爱欲在其中荡漾。 不能喝酒了,酒神,堕落、无节制的性! 时书看着火堆发呆,嘴里一直碎碎念“完了完了完了”,杜子涵却凑近上来:“小书,大事不好了,我刚才看见宋思南收到军报领人急匆匆上去,听说有地方开战了。” 时书:“什么?” “难怪……”竟然连谢无炽的门都闯。 杜子涵狐疑道:“你怎么是这种脸色?你不是上楼找谢哥去了,干嘛,怎么一副他强迫你未遂的表情。” 时书:“不是他强迫我未遂啊!” 被人看见我和亲哥亲嘴了!杜子涵,你懂不懂! 可怕! 时书回忆细节,想知道是否能挽救,不过当时谢无炽坐榻,自己不知不觉早坐到他腿上,当时的情景正是时书捧着他的脸和他唇齿勾连,且那个位置恰好正对着门,一进来便能看见两人吻得难分难舍、耳鬓厮磨的情形。 时书:“子涵,我是不是贫血啊,我怎么感觉头晕晕的。” “…………”杜子涵说,“我靠,小书,你到底怎么了!” 时书再次抱住头,发出惨叫:“不行啊,子涵,我要死啦!这次是真的要死了!” 杜子涵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连忙安慰他。 两个人挤挤挨挨缩在火堆旁,片刻,不远处人群簇拥当中,谢无炽从木楼上走下来,几盏琉 璃裁骨灯,将他的身姿映得挺拔修长,影子婆娑而动。宋思南,辛滨和护卫正垂头丧气跟在他背后。 谢无炽到楼下时抬头左右一望,视线遥远而漠然,看到了火堆旁的时书和杜子涵。杜子涵只是被他看一眼,吓得后背发寒五内如焚,也立刻抱住头,和时书一样埋头骆驼:“完啦完啦,给谢无炽看见了!这次真的要死了!” 时书回头一看,谢无炽站栅栏边,一旁的人举着几只照明的灯,他和时书对上目光,时书心里又是一声咯噔,刚平静了一秒钟的心仿佛被千刀万剐,浑身发麻,立刻转开了视线。 家人们。 和谢无炽又亲上了。但这次的情况很复杂,居然是自己因为替他包扎,同时看见他自残而愤怒输出,恰好谢无炽的唇近在咫尺,便抬头吻了上去。 怎么办? 说不清了!!!自己已经主动亲上了男人! 时书蹲在篝火堆前怀疑人生,心乱如麻六神无主时,几乎是刹那之间灵光闪动,另一个想法冒了出来。不是正好要爬床吗?这不是开启第一步了?如果要爬床的话,这也是其中的一个步骤吧? 算了,别想了,一切自有天意。 时书终于调理好心态把藏着的脸露了出来,一抬头,便见宋思南一脸沉思的神色走来,时书猛地吓得大叫一声:“啊!” 宋思南神色诡异:“刚才……” 时书脱口而出:“误会!天大的误会!青天大老爷!” 宋思南眼珠转动:“你别紧张,大人已经说过,是你在替大人清理脸上的伤口,不许我们传出,但——” 宋思南显然受到了不比时书小的冲击,几位侍卫交向声称并未看见,他也不过惊鸿一瞥,有时候众口铄金,他也开始怀疑是否看错,但实在很难说服自己。 宋思南眉头紧皱:“你与兄长——” 时书心里猜到,谢无炽下了死命令,宋思南绝不会传出此事,不过时书还把他当朋友,只好绞尽脑汁思考应对之法,片刻后时书才结结巴巴道:“其实……这就是我离开我哥,一年多不回来的原因。” 杜子涵:“?” 宋思南果然诧异:“什么?” 时书眼睛一闭,幸好夜里漆黑看不见他耳朵的绯红:“我有梦游症。” 杜子涵:“???” 宋思南:“梦游症?” 时书干巴巴道:“我上次不是和你说过了?我梦里会不受控制地做出一些异常行为,比如杀猪,杀鸡。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没了爹娘,我哥把我养大。” “我小时候从山上掉下去,受了惊,从那以后夜里时常梦魇,一梦魇就控制不住自己,做些乱七八糟的事。刚才你也看见了,我醉酒之后上楼找我哥,睡着了,然后……” 时书边说边用指甲掐手心,对宋思南露出“请你相信我!”的表情。 宋思南:“原来如此,我就说……兄弟怎么……” 时书见他信了,连忙松了口气:“我哥一直很包容我的,没奈何,他不敢轻易惊醒我,怕万一我得了癫症。” 宋思南信服了:“你也挺可怜的。” 时书擦额头上的汗。 宋思南:“你哥一直不成亲,不会也是照顾你的病吧?” “………………”跟我有啥关系。 时书支支吾吾,勉强点头。宋思南终于说:“吓死我了!” 时书在心里默念:“骗了你对不起,我也是为了我们的友情。” 然后时书连忙岔开话题问起正事:“你们刚才来的这么急,出什么事儿了?” 宋思南晦气地摇头:“这不是去年开战以后,一直打到冬天粮草匮乏?于是便休整了这小半年,如今天气回暖,旻狗按耐不住又启了边衅,这次是由北旻‘五大王’之一的摩育王,号称十万大军攻占茶河渡口,从永安府的方向进攻冯重山驻节的狁州了,刚收到军报,让都统制回公署议事!” “狁州?”不远处宵禁的呼声,时书抽出篝火里的柴,“我记得在太阴府?” 宋思南也帮忙熄灭柴火:“对,狁州并不算一座大城池,城内的人员也有限,但一直是诸多将士的驻节之处,你知道为什么吗?” 时书:“说呗。” “狁州,控制大景边防战线的西北部和中部,易守难攻,两边则是东屠山和回天荡,占据天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想要从塞上策马南下,必须从狁州的关卡过来。” 时书抬起头:“那就是军事重镇,有很重要的地理作用?” “那是,”宋思南讲起这些便头头是道,“如果狁州被攻陷,北旻的铁蹄仿佛被疏通一般,便可以率领数万骑兵,长驱直下,直捣入大景的第二道防线——中原府和信固府,如果再把这里打穿,攻破东都就在旬日之间了。” 届时,江山易手,山河沦陷。 时书了然地一点头,道:“难怪你们如此着急,这件事果然重大。” 宋思南一脸深恶痛绝:“我都不想说。” 时书:“有什么猫腻吗?” 宋思南嫌弃道:“为什么打狁州?不就因为这冯重山主和,而朝廷重用主战将领,旻狗也知道他心里不服气,是个薄弱点,这才挑着找他打架呗?反正,不抱很大的信心。这些卖国贼,他死倒也算了,可惜那么多兵被打死了。” 时书心情泛起涟漪,问:“主将无力,士兵也会军心涣散?” 宋思南道:“当然,一个有军心的主将,应该心如钢铁、坚硬强大,处事雷霆万钧,哪怕是尖刀和烈火也不会让他屈服半步。” 时书听着,记在心里。 宋思南唉声叹气:“也就苦了咱们。军国大事,牵一发而动全身。狁州如果被攻陷,西军和北军就失去连接,不能相顾。所以咱们北军也得提防着,随时给他应援,接下来怕是有一阵子好忙的了。” 军中打起更来,催促众人休息。时书道:“那我先回去了,改天再聊。” 宋思南:“好,去吧,今天归顺的流民义军带了许多遗民百姓来,这几日又要带百姓们去军屯安置,你愿意来就早些来啊!” 时书:“知道了!我早早的就来。” 时书走之前跟杜子涵打了招呼,杜子涵欲言又止:“哎?走了?你俩有啥瓜不给我吃?”搞得时书只好停下来把楼里的事再复述了一遍,接受完杜子涵的目光注视,这才踏上了回去的路。 月色淡泊如冰块,时书踩着晃动的影子,偶尔折下一节树枝握在掌中挥舞,树叶飒飒。 他想着狁州的那场战争,但距离有千里之遥,很难想象到具体的场景。 于是,时书情不自禁开始回忆木寨里的那个吻。 这辈子想不通的事情增加了,真是被男同搞得昏头,怎么就凑上去了? 谢无炽手腕的伤痕,真是个心理不健康的人。心理不健康,也就意味着危险,充满攻击性,自我的创伤无时无刻不在摧毁他们,心与心时刻在进行博弈,每日都在痛苦中自毁。 刚把手腕割得血淋淋,又急匆匆离去,并没有疗伤,参与此次战争的讨论,从来不照顾自己的伤势吗? wwш.a n.¢ ○ 时书神游天外,护卫问:“二公子是回中军营,还是回燕州城内的行辕大府?” 时书:“有什么区别?我哥去了哪里?” 护卫道:“大人平时大部分时间住在军营,方便整军巡视和操练,不过公署在城内,和其他大人商议就得回城。” 另一个护卫道:“宣抚使,监军等大人都住在城内,与诸位大人商议时,便要回公署去。比如今天,便去城里了。” 时书心里一想,明白了:军营里生活粗糙简陋,人都想享福,肯定住在城里有良屋美人山珍海味作伴得好,那些监军之类,恐怕都住在城里。而谢无炽这种事业心卷王,时常住在大营内与军兵同食,不仅有军心也满足他的控制欲,训练出更为精锐之师。 时书走在月光下的小路,想到还没在谢无炽居于燕州的行辕中住过,道:“那我也去城里。” 时书没想好怎么面对谢无炽,不过似乎也没什么好怕的。去看看他,在木寨的言犹未尽,应该有许多话并未说完。 坐上马匹催鞭狂奔,穿越重重密林到了城门外。军事重镇夜里关上城门,通报“都统制护卫!”后从小门进入,时书重新回到了这座城市。 谢无炽的府宅。 谢无炽是个有品位的人,在现代也是庄园豪宅里贵养出来的大少爷,这座行辕豪华奢靡,夜色中重檐歇山、亭角飞翘,院子里亭台楼阁、怪石嶙峋,时书进了门,许多人立刻叫着“二公子!”“二公子来了!”“快快快!”上来伺候他更衣。 时书不太习惯,问了谢无炽就寝的院子,便自己走了进去。 几近子时,屋子里点着暗淡的烛光,屋子内进深开阔,大厅的背后的书房雅致,层层博古架上放着古董和笔墨纸砚,步入一间隔间,花窗明净,再往里走是寝房。 时书到了 以后便洗漱,谢绝其他的伺候,没找到合适的衣裳,便打开柜子挑了一件谢无炽的亵衣先穿上。屋子里灯光昏暗,这算是第二次来到谢无炽独居之所,但感受和两年前相南寺夜奔却截然不同了。 时书刚在这几间屋子里转了没几转,那管家犹豫了半晌,说:“二公子,大人不喜欢小的们随意摆弄他的东西,二公子……” 时书没再闲转,谢无炽如今身居高位,随处是机密,撞见确实不好。想到这里便回卧房,恰好人也有些困倦,沾床便睡了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时书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被子里支着手肘撑起身,门外恰好是人声低谈的动静。 “大人,还要喝热茶吗?锅里留着热水。” 回答的声音很轻。 “还是照往常?小的这就把热水打来。” 谢无炽道:“不成,动静大,换个地方。” 脚步声便消失了。时书坐起身来等候,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门外重新响起压着的脚步声,腰间玉佩叩击的鸣鸾之声,清脆悦耳。不过声音在中堂便消失,似乎被解了下来。 再然后,脚步声到了卧房内。 为了省灯油,时书吹灭了灯烛,屋子里漆黑一片。慢慢,响起火镰的轻声,一抹暗光映亮了方寸之地,也映亮了来者的清贵淡漠的眉眼,眼珠漆黑,鼻梁下拓着暗色。 时书坐在原地没出声,别人以为他睡着了,但点了火却见有个人坐着,可以说有点吓人。 谢无炽顿了一顿,道:“你没睡。” 他换上了整洁干净的内袍,手腕缠着新的雪白纱布,笼着灯火走到床头边来,将吹灭的灯油给点燃了。一张昂贵沉重的檀木床。雕刻着繁复秀丽的图案,谢无炽站在脚踏木板上,垂头把另一盏油灯灭了,放到梳妆台。 时书:“我刚睡了一会儿,听到门外的动静又醒了,就没再继续睡下去。” 谢无炽:“吵到你了?” “没有。” 现在的谢无炽有清淡安静之感,不再说骚话,很难想象不久之前他俩在木寨中,搂抱着肌肤相亲,唇齿纠缠。时书想到这里心口突了一下,问起:“你的事聊完了?” “事议不完,处理了紧急的事,明日接着再议。我听他们说你进了城里来。” “哦……” 时书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想到这个,道:“你手给我看看,你原来的纱布算不上干净,要重新处理伤口,你处理了?” 谢无炽探出手腕,道:“伤口重新处理过了。” 时书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考虑要不要跟他道歉,毕竟自己主动亲的他。但是!一想就很恼羞成怒啊,他以前怎么对自己的?亲一下就亲了,怎么还要道歉,有没有天理。 但是不道歉那不是变成谢无炽了吗? 时书不能深思这个事,一深思他逻辑不能自洽,情绪就会打结,变成一团乱麻,再把自己绕住。 要不还是装死吧。 装死,人生的快乐之道,可以逃避一切。 时书想了半天耳朵通红,才找到话题:“你以后不要再伤害自己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走的时候也没觉得很难受。你自己高兴比较重要。”其实还是有一点难受。 谢无炽坐在床榻旁不知道在想什么,若有所思,听到时书的话,也显得心不在焉。 片刻后道:“好。” “?” 你干嘛说话一个字一个字。 时书:“真的好还是假的好?我以后会经常看你的手腕,最好别有新的伤口,不然我对你也没办法了。” 谢无炽问:“你困了吗?” 时书:“还可以,不是很困,但是可以睡。” 谢无炽:“你睡,今天恐怕也累了,我先不打扰你。晚安。” 说完,谢无炽站了起身。时书伸手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你去哪儿?” “我不走远,隔壁的榻上。” www⊙ǎ n⊙c○ 时书心里有点想笑了,不是哥,你干什么呢?这么矜持?时书忍不住问:“为什么?这床挺宽,够睡我们两个。” 谢无炽:“怎么了?你害怕吗?” 时书:“我害怕什么?” 谢无炽静了片刻,重新坐回床上:“我留下来,和你一起睡。” 时书没懂这个拉扯,他想到木寨里的接吻心脏还会猛地跳一下,但这件事实在不知道怎么问起。擦枪走火?意外事故? 真是意外事故为什么沉迷情.欲地吻?真意外事故又舔上了是吧?明明当时意识算是清醒。 时书抱住被子,忽然感觉很悲哀:变成黄书了。 时书躺下时,碰到了谢无炽的亵衣布料,忽然想到他以前还裸睡呢,尤其是流放那段路上,一到晚上就脱衣服,还脱时书的,脱完就从背后抱住他往怀里带,肩颈和手臂的肌肉死死地箍住时书,抱着他睡一晚上不说,时书其实经常蹭到他。 不过那时候一般都是谢无炽身体不好,才跟抱娃娃似的抱他,一般不会乱碰他,时书也就没有特别反感。 不过现在,身旁的谢无炽平躺着,声息都轻到了极点,整个人端方正直,睡姿疏远客气,透露着一股凛然无犯之感。 时书一时间没睡着,满脑子都是木寨里谢无炽说过的那些话。他说过他有焦虑症,一焦虑就会整夜整夜睡不着,自己离开后他应该就经常头痛睡不着吧,那现在睡着了吗? 时书不清楚,但也没有问。他慢慢地想困了就睡着了,只是潜意识里,似乎听到了身旁一声叹息。 * 窗明几净,明媚的阳光从窗棂透到屋子里来,时书醒来时谢无炽果然不在身旁,早就起床晨练,忙碌着他的事情。 时书坐在床头时,看见那只三花小猫跑进屋子里来,喵喵地叫了几声,时书笑嘻嘻地回应:“嘬嘬嘬。” “喵!”三花陌生地看他一眼,眼睛瞪得像铜铃,转身 嗖嗖嗖跑了。 “干嘛啊?一点都不认得我了?”时书跳下床,盥洗架子上放着银盆和帕子漱口用具,他把自己收拾了一遍,在假山上找猫玩儿,没一会儿,谢无炽从洞门中踩着细碎的阳光进来,身后跟着管家和送饭的下人。 时书一看见他,动作便没有那么无拘无束了,停止逗猫,从台阶跳下来。 时书吃了饭要去仇军营,谢无炽吃了饭得去公署与其他将军们商议狁州战事,不过起床得早,这饭吃得并不着急。 时书坐在椅子里喝粥,剥了个鸡蛋,视线里是谢无炽缠着白纱明晃晃的手腕,问:“你那个样子,疼不疼?” 时书说得抽象,谢无炽竟然完全能听懂:“以后不会了。” “说疼怕我说你,说不疼又是撒谎,所以说以后不会了。”粥里加了猪肝和山药,专门滋补身体。时书说,“你就等着吧,看我会不会每天都检查你的伤口。” 谢无炽启了下唇。 这时,管家从门外走了进来:“大人。” 话里分明有什么暗示,谢无炽的声音在对外人时很冷漠:“下去,现在用膳,不见。” 时书挑着粥里的猪肝先吃了:“不用在意我,第一次来找你时,我就知道你用吃饭的间隙接见客人,你忙你的,我不会影响你。” 谢无炽低着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片刻后淡淡道:“和你吃饭,还是不见了。” 时书听到这句话,放慢了吃饭的速度,心里温吞吞的。吃过了饭时书便要回仇军营去,和宋思南他们一块儿送遗民到屯驻区,还要教百姓们耕种之法。 时书吃饱了饭,进门换衣服,这时谢无炽才开始接待客人。大清早就上门,有的是对治理军务建言献策,有的是对屯田水利提出建议,谢无炽早养了一支幕僚人才,向他提供建议,粉饰文墨。 时书站在门口,便见几位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进来,兴奋地举着书信:“谢大人,某有一本‘万言书’,细数了立足长平府之吉凶祸福,请大人查阅!” 还有的人说:“大人,我要参东阳县的县丞,鱼肉百姓!” 谢无炽对幕僚的态度平和,这些聪明人为他效力是好事一件,不可辜负。 等这几个人走了之后,徐思良来了。谢无炽正在喝茶,见他满头大汗从门外跑来,便信手倒了一碗新茶递给他。 “徐参议,坐。” 时书在隔间停下了脚步。裴文卿也是幕僚,这些人让他想起裴文卿在世子府的日子。徐思良是受谢无炽重用的谋士之一。 徐思良道:“昨夜属下听闻摩育王进军狁州冯军的消息!连夜与向清、石方、霍仲等人商议,写了一封急件,请大人观阅!” “知道了,去公署再议。”谢无炽将信按在桌上没急着看,指尖敲了一下。 徐思良难以自遏狂喜道:“大人,真是天要亡冯重山!痛打落水狗!一切正如大人所设计,陶将军已来信,届时旻军一来,重明军便诈败开关引狼入室——冯军那十几万军被北旻坑杀殆尽,他光杆一个,陛下龙颜一怒,除掉他,提前道喜!太阴府和中原府已在大人手中了!” “急躁!”谢无炽点信封的指猝然停下,道:“让你下去!” “大人……” 徐思良不解,但还是唱个喏,退了下去。 谢无炽背对着隔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指尖探知的热度似有躁动不安的脉动。 阳光照在大堂中央,沉色的檀木与谢无炽手指的着色相称,空气中飞舞着淡淡的尘埃,一切似乎在某种混沌之中。 谢无炽起身,走进门来:“时书。” 时书心头寂静之感缓慢地消失,被抽离的血液倒流。抬头看谢无炽,道:“那我先去仇军营了。” 时书走了好几步,仍回忆徐思良的那段话,一点一点在心里打鼓,咚咚咚!直到汇集成了一片汹涌愤怒的海。 没片刻,时书的脚步停下,倒了回来。 谢无炽站在窗格下,雪白的阳光恰好轻飘飘照在他肩头,照在他的皮肤上。时书一步一步朝他走近时,地砖上回荡着鞋底踩过的动静,谢无炽顿了一下。 “时……” 他话音未落,时书便仰起头,踮脚吻到他唇上。! 80 不过这个吻充满了急促之感,时书用力撞在他下颌上,谢无炽后退一步靠上窗棂,唇瓣生涩地贴合在一起。时书双手拉扯住了谢无炽的衣襟,绸缎触感滑腻。 时书一边暴躁地吻他,厮磨他的唇瓣,一边撕扯开谢无炽的衣服。他得垫着脚,有些吃力,好在谢无炽头低了下来。 门外的管家刚往前一步就吓得“咚”一声跑了,时书迟疑了一瞬,但想到谢无炽能处理,大不了说成有臆想症的弟弟,此时正在发病。 时书唇瓣和他艰难地贴合在一起,过于鲁莽,将唇齿撞的发疼,手指头拽开了谢无炽的衣襟,露出底下肌肉劲悍的肩膀来,锁骨到胸口的线条利落分明,皮肤的热度传递到手心里。时书喘着气往他身上摸,谢无炽眉峰陡起,一只手揽在时书的腰际。 时书心中的火气正在燃烧,谢无炽这个人一点都没变,还和以前一模一样,用十几万己方军兵的死去扳倒冯重山的前程,他怎么会放下屠刀?他只是洗干净了手上的血,才进门向他微笑。 时书掌心摸到光滑滚烫的皮肤,肌肉在薄薄的皮肤下,鼓胀紧实发腻。时书笨拙地从他的颈部一直抚摸到腰际,情绪激动的时候,谢无炽正呼吸着,腰间块垒清晰的腹肌也在一起一伏。 “时书……怎么了?” 谢无炽刚开口嘴便被堵住。 时书在他口中舔动,但技巧生硬不好,谢无炽被亲的“啾~”了一声,别开头,手僵硬地放着不知道要不要推开他。时书摸谢无炽的胸口和腰腹,谢无炽的身材依然很好,衣裳被扯开了袒露出宽阔的胸肌,腰身精悍结实。 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没有谢无炽曾经对待他时煽情迷乱的氛围,那种,诱惑人心的性感。 时书想着,谢无炽不是喜欢别人触碰他的身体吗?这样会高兴吗? 你高兴吗?想着想着火就烧上来,鼻尖发酸。 时书有点着急了,和他分开的唇上粘着银丝,但和谢无炽的氛围没有升级为情|欲,谢无炽站在原地背靠墙壁,似不明白他到底要干什么,片刻后才滚着喉结道:“时书……” 时书心想这还不成吗?那就要更猛烈一点的了。时书拽谢无炽腰际的带子,手放在他起伏发烫肌肉硬实的腹部,紧接着往下面滑,手上碰到了茂密的森林之后,一瞬间被温热感淹没。 时书索性一把握住了那份温热。 做这件事时书没有多想,他脑子里怒意还未终止时便已经做了,果然,时书握住的一瞬间,谢无炽的脊背猛地往后一靠,眉梢拧了一下,青筋浮突的大手猛地抓着时书的手臂,无意识地用指腹蹭他的手背:“时书……” 谢无炽呼吸急促,热气溢出,喉结滚动,声音霎时哑了下来:“时书,你……” 时书握住这个像木头根部的东西,慢慢充实出骨骼,正在变成分明的火热的形状。谢无炽额头上的青筋跳动着,他抓着时书的手腕却没用力,用力可以轻易地把时书的手拧骨折,只是虚虚地抓着。 他启唇:“时书,别这样。” 他喉头滚动,汗水开始滑落,仿佛受到烈火的炙烤,正在纠结当中。 时书用了下力,谢无炽“呃”声后别开俊朗的脸喘了一声,久违,时隔一年多,终于在谢无炽的脸上看到了情.欲难遏的危险猩红,恶魔藏在再圣洁的外衣下也是恶魔。 时书脑子里沸腾,原来梦里自己真的有这么暴躁,而且对谢无炽的恨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了。 就是愤怒,愤怒。 时书勾着亵裤的边往下拽,骨骼劲悍的胯骨和下身便露了出来,时书定睛一看时咽了下喉结,头一次看到成熟状态下谢无炽的形状和颜色,直到这时候看到只想雄竞!长度可观,尺寸也大,顶端饱满的肉色,青筋一缕一缕像在缠着在武器上一样,比自己大挺多。 时书喘着气咬了下牙,没再遮遮掩掩,看到耻骨旁的刺青。黑青色邪恶诡异的图案,像太阳一样分散普照的光芒射线,繁复的纹路,似乎蕴含着复杂的情愫,而指向的却是成瘾的性.欲的中心。 在谢无炽这具有迷惑性的身躯上,像文艺复兴时代健康与美观并存的雕塑,刺青也充满了观赏性。 时书抬头看他,将另一只手放在刺青,掌心贴拢抚摸着——皮肤摩擦着那些光怪陆离的图案。用手触摸,才发现刺青不太平整,伤口斑驳,直至火热。 “啊……” 谢无炽喉头发颤地小幅度震动,额头浮出细密的汗珠,鼻梁处染着阴影。时书握紧时,他下颌到脖筋像海里鱼一般起伏着,时书这时候脑子里都是空白的,他知道谢无炽在爽,谢无炽很舒服,谢无炽欲.仙.欲.死,他的身体比心理更容易满足,更容易被哄骗,也更不受控制。 性|瘾……哪怕装得再清贵,只要触碰你的身体就会解锁,淫|魔的特征。 时书不太熟练,手指头加紧狠狠地握住他那里,身体却陡然腾空——他被谢无炽兜着屁股抱了起身,往卧房走过去。 又是这个抱他的姿势,时书脑子里的愤怒在冲刷,回荡,只要是以前谢无炽对他好过的任何回忆,都能加剧他现在的怒意。 时书埋头,雪白的虎牙一口咬在谢无炽裸着的锁骨。死死地咬着,边咬边呜呜,手上也在用力,直听见谢无炽的声音:“时书……” “轻点,拽疼了。” 手感很好,硬实的肉感,烫在他的掌心都快烧起来一样。时书握着不放,谢无炽伸手扳他的手指也不放,一边狠狠地咬他的锁骨。 “宝宝,松开好吗?” “不、松。” 坐到了床榻上,谢无炽放任时书动作,只有喘气而已。他的声音沙哑低迷,先还刻意地忍着,最后好像是再也无法忍耐,嗓音磁性性感,一喘起来就是让人心悸的低声,似乎被难以遏制的情潮折磨着,直到暗着眼睛发出迷乱煽情的喘.息。 “时书……” ……他 闻到了轻微的腥味,谢无炽身上的味道干燥,温暖,空气中饱和的湿度像即将暴风雨的前夜,粘稠,湿热。 而在他掌心中,一缕连着一缕,显示出这个男性人类在繁殖方面卓越的能力,但他走了另一条路。时书眼睫毛上沾了一层水雾,唇色发红,低头看着眼前的狼藉。 时书褐色的眼珠滚动,少年的脸俊秀干净,盯着谢无炽。脑子里的火气彻底偃旗息鼓了,牙齿根有些疼痛,锁骨处血珠子正往下流,谢无炽的衣服被他撕扯得乱七八糟,坐直,脸上残留着情|欲的暧|昧气味。 ……时书松开了握住他的手。 疯了,不正常了。 手心里黏湿,时书转身往床下跳,心里的声音也在反复询问:“为什么是你呢?谢无炽,为什么说那些话的会是你。” “为什么肆意坑杀数十万的活阎王会是你呢?” “如果不是你就好了。” “为什么会是你呢……” 时书往外走,到水井旁升水洗手,清澈微凉的井水不仅洗干净了手,把头发和脸也擦得干干净净。他准备走了,谢无炽站在门口,衣衫恢复为整洁和一丝不乱,身姿挺拔颀长,当他不说话时,眉眼和鼻梁的轮廓极为傲慢和漠然。 谢无炽漆黑的眼珠正看他:“时书……” “……” 时书看他一眼,竟然没有什么想法,转身朝门外狂奔了出去。时书一路朝仇军营跑,几个护卫追不住,被远远甩在了背后。 时书觉得自己也变了,对谢无炽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情,竟然什么也不说就跑了。谢无炽……你……你真的让我…… 时书穿过街道,跑出城门,一路沿着官道和密林往森林里跑,树叶和光影倒映在眼瞳中不断变换着。奔跑排解了他心里的愤恨怨怼,血液在沸腾中,耳朵里的风不断擦过去,慢慢变成了平静和畅快。 时书和谢无炽本来就不是正常的关系,自己一直觉得自己笔直,本来就很奇怪,自欺欺人似的。 时书往前跑,把一切都甩在背后,他用力地跑。! 81 茫茫大道,时书一路跑到仇军营的门前,把腰牌递给守卫看,进了门去。 忍不住脑子里还在想,谢无炽爽了吗?爽了的话,如他所愿,自己爬床的计划算不算实现了一部分? 时书边想着走进宽阔的场坝。宋思南正在组织流民中的男女老少集合,大声喊“不要吵架!”“不要打架!”“看好自己孩子别丢了!”“那边那个!你往哪儿跑呢!信不信闯进去别人军棍伺候!” 时书走进门,思绪还有些茫然,赶上马车一路往军屯去过去。他满头是汗,潮湿的乌发贴在白皙的耳垂,唇红齿白。 宋思南似乎在他耳朵旁说话,片刻后时书才听清:“你发什么呆啊?” 时书:“……想事情。” 杜子涵:“哇,我们的小书包也有心事了,长大了。” 我不仅长大了,我还在成长中变态了。 时书看他一眼,咬牙。正前方的道路拥堵,驿道坑坑洼洼,时书跳下车用稻草和木板铺在地上,车轮终于可以正常过去,而不会陷入泥淖之中。 时书留意着道路,如果马车的轮子陷入其中,不仅可能侧翻,粮食也会倒下来,到时候需要花大力气推出。 时书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着绵延在大路上,赶往新的家园的人们。 时书这次去的军屯区在名叫东沟的界河处。这里与对面的北旻军隔着宽宽的河沟,眼下冰雪融化的水流已经流尽,河面薄,有的河床水流趋于干涸。今天安置的百姓是昨晚那支仇军的家人。不愧是家中从军,这些百姓们的胆量要大上不少,一路说说笑笑。将百姓们迁到凋敝废弃的屯种区,这里曾有人居住,因此草屋土房、阡陌交通、水田旱地都有,只不过房屋些许破损,需要修葺。 屯叫白家屯,一旁修筑着城墙,将整个屯所护卫起来,东沟界河则在城墙下潺潺流去,石面上滑过清澈的水流。百姓们迁徙到这里后,分配房屋,让青壮年修房屋耕地,开启流民移居的生活。 时书一到了这儿便帮着百姓们修葺房屋,生怕腾出一丁点空闲胡思乱想,蹲在别人房顶上,将瓦片递给专业的师傅。宋思南站楼下望了半天,走到杜子涵身旁:“二公子今天真是龙精虎猛,像牛一样时刻不歇息啊。” 杜子涵:“估计是心情不好。” 宋思南:“为什么?” 杜子涵:“梦游,亲到亲哥脸上了,心情能好吗?” “也是。” 他俩的认知还停留在头一天晚上。 时书的手掌被瓦片磨损,指尖割了一枚小小的伤口,将剩余的递给师父后便把着梯子下楼。他手里拿了根棍子,掂量着粗度后,“嗖”一下扔了出去。 一旁的妇女递过来一条帕子,时书接过擦了擦汗:“谢谢姐姐。” 这间房住的是几个丈夫已战死的妇女,都带着孩子,也没人帮她们的忙。时书就来先帮她们修房子了,免得下雨。时书走时,好些妇女都在门后看他。 时书长的是妈粉最爱长相,眉眼不太有臭男人的粗砺,轮廓分明但线条柔和,尤其是一看见女生就脸红,笑一下让人心都要融化,清纯系校草。 宋思南替她们问:“估计看你成亲了没,有个侄女想说媒。” “算了,”时书有感而发,“人这辈子碰感情就完了。” “……” 房屋几乎快修好,几个人走开转过一道墙壁,没成想外头探头探脑站了好几个男人,正往里张望,神色猥琐。宋思南瞬间不爽问:“看什么呢!” 几个男人嘿嘿笑着,这就鸭子一样散开。 杜子涵:“无聊。” 时书:“男的为什么就这样呢?” 杜子涵:“啊?” 时书:“你长我这么大就懂了。” 杜子涵:“小书包你——” 在白家屯要呆上个几天,安置了百姓后,将士们也都分配地方住下。时书跟宋思南住在驻军的地方,晚上脑袋一沾枕头,那件事又往脑子里钻。 同时钻上来的,还有狁州的战事,已经二天了,一场战争要打个数月,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 谢无炽跟人说通了吗?暗中授意那个将领了?冯重山治军不严,一旦狁州开关,那必然是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死一个冯重山没什么,死那么多被命运摆布、甚至不知道自己因何而死的人,让人觉得愤怒和无力。 至于谢无炽……时书怎么就一上头就握上去了。系统提示谢无炽极高的友善值,毫不怜悯将人命当成登云梯,火气冲到头顶,谢无炽不是喜欢身体接触?不是喜欢做?爬床估计他很爽吧,说不定友善值会越来越高,如果能够回家,时书也许真的会成为恶人。 对他时书没有心理负担,也许是先前那一整年,谢无炽教的好。对他,一热血就上了。 谢无炽又是怎么想的?时书不擅长帮人自.慰,当时太生气,也只是攥着而已,同时还恼怒,不知道从哪升起的恶劣,死死地抓着。 时书是男生,大概知道不会很舒服,不过谢无炽居然能射出来。 疼痛只会刺激他的欲.望。 你想控制我吗,这难道又是他内心的一种投射? 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时书想来想去,睡不着,索性起了床。 军屯区处于界河边缘,村子在城寨的最高处设有暸望塔,隔不远处相望。时书走到暸望塔上去,这塔也是进深宽阔的塔楼,打仗时士兵站在上面放箭,眺望远处,能容纳许多人。 宋思南在值夜,初夏夜里寒冷:“你来干什么?” 塔楼里放着一张桌子,桌子旁有张椅子,睡着和他一起更戍的士兵。按理说宋思南能躺着,至少舒服点儿,不过他站在塔楼前一刻也不移开眼睛。 时书到前沿去:“睡不着,过来转转。” 宋思南:“我说你啊,真是没苦硬吃,跟着你哥什么福享不到?山珍海味,绫罗绸缎,奴仆成群,非要来跟我们当兵的混在一起。” “我哥……” 时书露出笑容,转移话题:“话说清楚,什么意思啊!赶我呗?” 宋思南:“别别别,你坐你坐,谁说你了?” “我不坐。” 时书站到塔楼的前头。因为楼高,夜里风格外大,吹得时书打了个寒战:“这么冷?” 宋思南:“这还夏天,冬天你就明白了。” 时书往下张望,居高望远,从这里可以眺望界河对岸北旻的塔楼,以及对方修在河岸旁的一些窝棚、军备。不过一般修在桥梁连接之处,没桥的河岸旁都干干净净。不过眼下水流少,许多河流都露出了河床,在月光下显出雪白的石头。 时书不再胡思乱想,专心眼前:“从这个地方,不是可以直接走到对岸去吗?” 宋思南:“是啊,但谁过去?去了不被敌军砍死了吗?” “……” 时书仔细看着,片刻后说:“怎么河边有人啊?” “哦?”宋思南伸出脖子往下一望,果然,界河自己这一岸,的确有一些人沿着林间在走。月光下,二五成群。走到河岸旁便分散了,各干各的。 宋思南啧了声:“又是他们。爱干净,屯里的水渠还没挖通,这些人干了一天的脏活,要去河边洗澡洗衣服,说了暂时别去还要去。懒得管。” 时书:“会出事吗?” “只要不到河流对岸,怕是出不了什么事。明天也跟他们讲讲,不要走太远。” 时书看见这里面有的男人直接脱衣裳洗澡,还有的转到石头后去,洗衣服,也有一些胆子大的妇人,把衣服带上了一块清洗,还带着小孩儿,给小孩子洗。 时书看这群人以免出现什么问题。等夜深,这群人便都走了回去,零星有几个人,慢慢回到屯里。 时书站了一个多小时,站不住,把自己站累了,便到另一把椅子里坐着睡觉。 在白家屯的生活暂时如此,好几个大清早,时书被清脆的鸟鸣声叫醒,揉了下眼睛。他在这呆了二天,冲淡了那天和谢无炽的混乱,不过今天刚一起床,听到楼下宋思南的呼声:“快快快,收到急信,都统制今日要来巡视,都把眼睛给我擦亮了!站规矩点儿!” 时书一瘸一拐下楼:“他来巡视?” 宋思南:“巡视军屯,常有的事。朝廷可支撑不了多大的粮草,有底气养兵也得有粮草打底才行。可别以为打仗就是两军对垒,打的是军需,打的是物资。军屯开发起来,既有了粮草,流民也不会生乱子,能够安定天下啊。” 时书:“小宋哥,你懂的真多。” 宋思南咳嗽声:“还行吧。” 他俩一块儿走到塔楼下去,送信的人正在议论,眉飞色舞:“都统制巡视军屯,遇到没有好好开垦种粮,兴修水利,好吃懒做的军官,都赏了一顿鞭子吃!亲手执鞭,打的人是鲜血淋漓,满地打滚。啧啧啧啧!” “估摸着今 天就要到了,大家好好准备,多干活,把村子里收拾得整整齐齐等大人过来巡查!” 活阎王。谢无炽这个活阎王。走哪儿杀哪儿。 时书领早上的馒头,脑海里幻想出谢无炽训人时的姿态,那身高和睥睨万物的眉压眼,对别人很有威慑力,一下一下用马鞭叩着手腕,谁犯了错就毫不留情地抽下去,毕竟在他眼里也没几个人值得在意。 馒头塞进嘴里,咬了好几口。抽人的训诫和施惩意味,他似乎一向都是如此,高高在上。 时书咬着馒头,转身继续干活。 上午接到谢无炽巡视的消息,日落之前,仪驾才到了白家屯的寨门外。 “都统制大人到!” 几个人先跑进来,接着滚滚烟尘当中,骏马在旗帜下小跑进门内,身后护卫开道,旗帜飘扬,簇拥的人群当中有人牵马执蹬。谢无炽一身玄色劲装,在暮色中下了马,洗练冷漠的氛围中,低头将鞭子交给了护卫,审视军屯内。 时书看他一眼,回了屋内。 谢无炽查看屯里,等了一下午的饭菜连忙上桌,护卫来道:“二公子,用膳了。” 时书早吃过了晚饭,跟着一起进去,猜到谢无炽是为自己来的。 门内,谢无炽正坐在茶案旁,翻看急递来的书信,查看是否有军情要务,将信封折好拿给一旁的人:“回去再说,下去。” 桌旁放着一个包袱。谢无炽道:“你走的急,东西也没拿,给你带了几件换洗衣服。” 时书没想到,和他见面第一句说的这话,原来是这一句。时书接过衣服,说:“正好,我这几天洗澡很不方便。谢谢你,不过没想到你还会来巡视军屯。” 谢无炽嗓音平静,道:“屯田很重要,将百姓与土地结合,既能解决流民的不稳定因素,将百姓重新绑定回土地,同时也能产出丰富的粮食,扩充后方。如果屯田成功,将来一切都很好。” 时书听着谢无炽的表述,嗯了一声。 两个人竟然谁也没提那天的事。自己不知道以什么心情提,谢无炽不提,难道是怕自己难堪? 时书背对着他,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道:“正好累了一天,我先去冲个凉。” “时书……” 背后响起轻轻的呼声。 时书早已拿着衣裳,逃避似的跑出了门去。眼下正是傍晚,天上一片弦月,时不时飘过几片乌云。 时书叫上杜子涵走到界河的溪流旁,天气逐渐燥热,果然有不少人在洗衣服洗澡。他顺流往下走了好远,到一片没多人的区域,好好洗了个澡。同时也在思考,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谢无炽更好。 时书在这走神,杜子涵说:“你到底怎么了最近?” 时书踩着水,早把衣裳穿好:“真没什么。” “从遇到谢无炽起你的情绪起伏就很大,你俩咋的,要和好了?” 时书:“感觉和不好了。回去吧。” 时书换洗的衣裳也在河水里洗干净,拿着往上走,不过,树枝掩映处,却看见一行人聚集在一起,神色有些焦急,宋思南领着一群人从山坡上狂奔下来。 时书问:“发生什么事了?” 潺潺的溪流裸露出河床,几个木盆漂浮在上面,衣裳乱丢,人却不见了踪影。之前那个猥琐男着急地说:“这几个妇人带着孩子在这洗衣服,结果对面突然有好几个人冲过来,将妇人和孩子扛着就回去了!” “好可怕!那群人从河流对岸窜来,将人掳了就走!” “这可怎么办啊?!一群虎狼之兵!” 时书脑子一闷:“有这种事?!” “靠!”宋思南霎时眼露凶光,“边境地区,界河一步之遥,这群狗东西就爱过来掳掠财物,这次居然敢抢我们的女人和孩子!来啊!” “在!” 宋思南背后站着好一堆人,都是他仇军的东西,从背后抽出尖刀。 宋思南:“过了多久了?!” 男人说:“没多久,一炷香时辰。” 宋思南道:“任何人不要声张,都统制大人刚睡下,来几个兄弟随我越界,将妇人和孩子救回来!” 有人胆小,不敢吭声。 宋思南怒声:“还有谁?人手少了。” 他眼里狼一样的血性,作为保家卫国的军人,他不能坐视妇女和孩童被敌人掳走。时书心跳加快,举手:“我去。” 宋思南:“你去?我们会杀人,你要是敢杀我就带着你。” 时书:“我知道,我能去,你们好像没人比我跑得快吧。” 宋思南哈哈大笑两声,递给他一把刀,道:“行,你还挺有种的,走!” 宋思南领着这七八个兄弟,见乌云遮住了月光,四野一片漆黑,用黑布裹了脸:“跑。” 人群开始往前,时书握着刀柄,跟在他们背后,肾上腺素开始飙升。这是越境……越境……对面全是敌人,岗哨环布、巡逻遍地,稍不留神被对面的军队发现,后果将不堪设想! 岗哨之间分开着距离,界河两岸都是杂草和树林,时书跟在宋思南和七八个人背后跑,脚下踩着薄薄的水流,河床的石头布满疮孔,手放上去时掌心摩擦发疼。 时书起初有点茫然,慢慢就适应了情况。他大气都不敢出,河水褪去后,跳蹬悬浮其上。时书在黑暗中辨认脚下的石头块,跳跃过去,升起一种头重脑轻之感。 “宋哥……”有个人开口。 宋思南压着刀,道:“不要说话,听我的命令。” 时书把嘴紧紧闭上,凭借良好的平衡能力,第一次渡河跳到地上时踩了水坑,但也没有摔倒。他伏下身,学着他们掩藏在低矮的灌木丛里,往前疾走。 北旻的地界,路上漆黑一片,有平地有丛林也有山峦。在最前面带路的是白家屯的一个老军户,他说:“前面有个废弃的据点,这些北旻军抢了女人和孩子,也是违反 军纪,被查了会难受,肯定要躲到据点的房屋里去。我知道在哪儿。 时书后背在冒汗,不几时,他们遇到了一列夜间巡逻的北旻军队,几个人趴在草沟里一声不吭,闻到泥土的气味,听到军靴踩在地面的动静。 时书提出一起来时,隐约猜到了危险,而真正来后才懂命悬一线的紧绷感。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他大口呼吸着平复血液和心跳,整个人处于应激状态中,仔细辨认一路走过的地方。 时书脑子里反复地说:勇敢…… 时书跟在这些吃苦的士兵身后没有掉队,前路有人领头,借着昏暗的夜色一路辨认方向。所有人都很勇敢,在敌军巡逻重重的防线内行动,屏气凝心,小心翼翼地前行。 时书跟在他们背后,似乎翻越过了几重山岭,又绕过山坡,途径村落。好像行走在没有方向的海洋上,心一直浮沉着。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他们看到了那个废弃的据点—— ——是个小村落,最前面有间草屋。隐隐约约听到孩童和女人的哭嚎。 宋思南骂了声“草!”把刀抽了出来。 寒光乍现。 时书也抽出了刀,紧随其后,月夜之下一间小小的屋子,油灯昏暗,穿出听不懂的旻语的叽里咕噜,大概有五六个旻兵。这群人,甚至并未关门,发出狂笑的声音。 宋思南咬着牙冲进去,一刀砍在那人头上,脖子瞬间喷出大面积的血来。时书瞳孔散大,紧盯着这群人,刀柄冷硬正摩着他的掌心,也磋摩着他的心脏。 几人砍杀在一起,刀锋挥舞,有人想大声吼叫,立刻被捂住嘴巴割断了喉结。宋思南去拽倒在地上的女人,背后的旻兵抽刀相向,时书脑子里反应了一秒,手里的刀棒球棍一样挥出,刺啦一声响,刮动骨头。 人趴倒在地,血溅到宋思南脸上,他转脸对时书大笑:“谢了啊!” 时书勉强冲他笑了一下,心里的城防在崩溃边缘,魔咒一样念着那两个字。这几个仇军小将领杀了旻军之后,用刀泄愤地在旻兵身上狂搠,时书别过脸,月色银白。 片刻,宋思南将几人伪装成互砍的模样,和众人将妇女和孩子背到背上,一声轻呼奔出门外:“走,回去咯!” 时书想帮忙,宋思南道:“你是第一次跟我们出任务,能跟上就行!” 时书明白:“那我断后。” 跟在这群人背后开始往回走,时书松了口气,大步奔跑着。月光依然淡淡,时不时被乌云蔽住,他们在路过平原时遇到一列巡查的军队,连忙屏住气息蹲下。所有人都没出声,对面举着火把宛如鬼魅,时书生怕一个不注意就会被这群人盯着。 等人走开之后,宋思南轻声说:“要走快点儿!他们恐怕很快会发现那几个旻狗的尸体!” “是!” 众人加快了奔跑的节奏,时书跟在背后跑,这好像是无比漫长的一段路,找不到尽头一样,时书观察周围的山林,尽力想发挥自己的任何一点用处,他认识了路,边跑边观望。这一行人年龄也都二十余岁,也是为数不多深入敌军的时候,都有些紧张,乌七八糟地只顾着往前跑。 时书在一片漆黑中辨认着路标,也许是神经太过于紧张,忽然,视线视线中出现了半高的小孩子,在黑夜中,鬼魂一样站在不远处。 “擦!” 时书吓得心脏猛地缩紧,出声:“宋——” 与此同时,另一列巡逻军队在大道上走过去。时书躲在沟里捂住嘴,猛地回头看,那个小孩儿不见了。 鬼?什么时候了,还见鬼! 这地方怎么会有个小孩儿! 时书再伸出头,看到了那个小孩的头,毛茸茸的伸着,躲在壕沟里。 是个人!不是鬼! 时书不敢出声,小孩看到了他们,躲在暗处频频探头观察。时书就回头看人这几秒钟,再转身,已被宋思南一行人甩出了一大段距离。 “哥哥……”时书听到了声音。 他猛地往回跑,拽住那个小孩,终于看清楚了,是个头发乱糟糟的小女孩。可能只有十岁。时书擦她的头发,魂飞魄散:“你谁啊!” 大半夜不睡觉在这个地方干什么! 小女孩说:“救命,救命……” 北旻的小孩不会说景语,这人却在旻区,时书明白了,大概率是南逃的遗民!时书一把抱起她就跑:“走!” 小女孩剧烈挣扎:“我娘,我娘,还有我妹妹,弟弟……” “你不是一个人?!” 回头,宋思南他们几个早轻巧地越过山坡,跑到丛林里。时书霎时有种脱离了群体的无措感,尤其在极端恐怖的环境中时,他看着小女孩:“你说什么?” 小女孩说着说着哭了:“我们从喜县逃下来,我娘踩了当兵的陷阱,腿断了,弟弟妹妹躲在山洞里。我来找人帮忙。” 时书:“你好聪明,你家人在哪儿?” 小女孩指向与宋思南截然相反的方向:“那边。” “………………” 后背冰凉。 那是一条漆黑陌生、截然相反的路,宋思南等人已看不见影子,夜里太黑了,他们几乎没在意到有人掉了队。时书如果再不跟上去,就彻底和他们失去了联络,陷入孤军。 时书额头冒汗,喉结滚动。为什么?为什么变成这样?这个小女孩就一定可信吗?大半夜,难道真的不是鬼魂吗?为什么被这句话牵住的是自己。 怎么办?带这女孩走,还是回去救她娘和姊妹一起走?时书擦了把脸上的汗水,少年的俊脸露在月光下。恐惧,恐惧像魔鬼一样缠着他。 “……” 时书借着暗淡的月光辨认眼前的女孩,黑色头发和眼珠,是典型的大景人长相,他盘问了一遍,确认是遗民无疑,父亲参加义军战死,妈妈带孩子往南逃来。 时书的手在发抖,腿肚子抽筋,脑子里在剧烈地思想斗争, 片刻后说:“走,带我去找你娘。” 时书说完这句话后,浑身的重量都变轻了。他藏在深沟里,和女孩转身朝着离大景越来越远的方向走去。离大景越来越远,却离危险越来越近,时书有种很破防的感觉,汗水落到眼睛里一片潮湿,念着勇敢!勇敢!和小女孩在草沟里狂奔。 这个女孩真勇敢,她还这么小,时书跟着她不知道走了多久,遇到巡逻军便藏起来,浑身都是泥水,脚步发虚。 到底在哪里?为什么还没走到?不可见底的漆黑的路,一走走不到尽头,不知道多久以前时书下了晚自习老爸老妈还在校门口接,每晚九点前必须回家,最迟十二点睡是过年守岁的时候。现在,时书走在这陌生的茫茫四野,一旦被旻军抓住,就会像大景人搠死他一样搠死自己。时书有一种恍惚之感:这是黄泉路上,还是鬼门关?为什么这么安静,甚至连鬼魂也没有。 每往前走一步,时书的绝望就加深一些,还会怀疑眼前的女孩到底是不是坏人。时书并非没有返回的想法,但他最终并未转身,浑身冰凉地跟在他后面。 终于,眼前出现了一片山林。 是个野兔子洞,打得很深,小女孩说,她们已经在这个洞里呆了二天了,如果不是快要饿死,她也不敢出来。 时书看到了她娘,脚上踩到士兵放置的捕兽器,尖锐的钢铁将小腿狠狠咬住,这明明是捕兽的器具,旻人却以此折磨人为乐。起初这位娘亲还坚持走路,但实在坚持不下去了。现在她非常虚弱。旁边两个孩子五六岁,这一路的逃亡让他们学的很乖,一声不吭,绷脸像泥塑娃娃一样。 “别怕,我带你们过河,到大景去。” 时书背起这个女人,让小女孩牵上弟弟妹妹,往回走。 来的时候是十一点,到现在,时书估计快凌晨两二点了。村庄之间有零星的据点,城镇之间有大的据点,只要有人发现异族闯入,便骑马或以烽火通报,组织军队连接。 时书小心翼翼地绕开村落,有一次惊动了狗,狗叫声吵醒士兵,吓得时书腿都绷直,但这士兵并未多想,骂了两声狗继续酣睡。 所有人都一句话没吭声,这时候吭声就是死,时书一路记忆着路线,漆黑里什么都看不见,跑错了又回到原点,再往前走,不知道磕磕碰碰绕了多久,好像鬼打墙,在命运里打转一样。 有时候,时书感觉天要亮了,一旦天亮,他和这一家人必死无疑,世界上哪有这么多兔子洞,但是天迟迟没亮,时书还在往前跑,那个女人在他肩头落泪,泪水打湿了他的衣领。 “我们死就算了……你从哪里找来这个小年轻,还要害死他。” щшш ?tt kΛn ?¢o 时书背着人,任何话语都没有阻止他的狂奔,不停,永远不停下来。 勇敢。爸妈,还有谢无炽,都说过,勇敢…… 时书呼呼地喘着气,望着雪白的月光,用手背擦了下眼睛,辨认着路标,跌跌撞撞踩在河沟里,绝不停止地往前跑。 * 界河的另 一头,大景白家屯的城寨里。 宋思南将身后的人放下,几个小孩子也放下,推开簇拥着的人群,问刚才的目击者:“是不是她们被掳走了?还有别人吗?” 目击者说:“是是是,就是她们!都回来了!” “小将军,你简直是天神下凡啊!” “带她们回去休息,好好安慰,”宋思南确实得意,他们不仅把人救了回来,还杀了好几个敌军。也许是在这份骄傲和狂喜中,宋思南甚至有些被麻痹了,随意清点随行人数:“一,二,二……都在吧?” 大家刚经过高强度紧张,纷纷点头:“在。” 杜子涵挤进人群里,没看见时书,“咦?”了一声。问宋思南:“时书呢?” 宋思南扫了一圈:“估计回去了吧?或者洗澡去了。” 杜子涵赶紧找,往河流的下游走,时书的衣裳还在他手里拿着。杜子涵一边跌跌撞撞地往下游找,一些轻声呼喊:“时书,时书你人呢?” 夜里看不清,夜色实在模糊人的意志。杜子涵往下走,深一脚浅一脚,一不小心还摔倒:“时书……” 他走到了先前和时书洗澡的地方,并没有人,水流潺潺。杜子涵再往回走,准备回屋子里找人,但他一路从河边走到屋里,依然没有看见人。 “难道在茅房?”杜子涵去敲敲门。 没有人。 莫非去谢无炽处下榻了? 杜子涵不敢确定,犹犹豫豫,往谢无炽住的寝屋跑去。 想到谢无炽就浑身发麻,双脚打哆嗦,但现在想知道时书的行踪,鼓起勇气跑去,门外的护卫正在站岗,见到杜子涵便拦下:“不得擅闯!” 杜子涵:“二公子在里面吗?” “二公子?”护卫道,“没在。” 杜子涵:“谢谢,我再找找。” 杜子涵脚步往后转,一只手掀开门帘,谢无炽从门内走了出来。穿着就寝时的素白内袍,漆黑长发垂在肩头,身上带着疏离淡漠之感,他脸上没什么情绪:“找时书干什么?” 杜子涵两眼一黑,后退着说:“找,找他,确认他回来没有。” 谢无炽:“发生什么事了?” 杜子涵纠结着,不知道要不要说,最终转身狂奔。谢无炽趿鞋,不少乡民从村口回来,嘴里七嘴八舌地说着“这几个小年轻太厉害了!”“竟然去界河对面把咱们的人都抢回来了!”“了不起啊!” 谢无炽眼下一暗,让人去问怎么回事,片刻后护卫回来说:“刚才有几个妇人在河边洗衣服,被北旻的人掳去了对岸,但又被抢回来了。” 谢无炽垂下眼,清淡的衣衫被月光笼罩上了一层华光,走在院子里,此时万籁俱寂,宋思南和几个小英雄都回到住处,正在庆祝。 杜子涵到处找时书,没有人怀疑过时书会掉队,一是时书跑步太快了,军中比赛没人能跑赢他;二是他们太年轻,沉浸在刚当完战士的喜悦中,几乎无法顾及到除自己以外的 人。 谢无炽走在这村落当中。 杜子涵还在找时书,他一开始想时书肯定回来了,但找了一两个小时,杜走累的时候坐在屯里,浑身开始发凉。 天快要亮了! 杜子涵知道不对了,他赶紧去找宋思南,遇到了中庭里的谢无炽。 谢无炽:“找到了?” 杜子涵不敢吭声,他怕宋思南完蛋,憋了半天又跑。 谢无炽心里猜到了,脸色一白,他从山上走下去,走到河流旁,月光照在白色的石头,他站着,看着眼前的水流。 宋思南和一行人连滚带爬地跑下来,他们这才发现时书没有回来,跑到河岸旁,开始紧张地复盘:“他什么时候掉的队?你们都没发现吗!说话!” 几个人从睡梦中惊醒茫然,河水潺潺流动,谢无炽漆黑的眼珠转动,看向这几个仇军的小士兵。理智上来说不是他们的错,当你往前时就要做好不会归来的准备,责怪同伴是迁怒。 谢无炽安静着没有说话,杜子涵有种预感,如果人再不出现谢无炽会派人把这片土地都扫穿。 所有的人都不敢说话,盯着前方,气氛宛如酷刑。 ——突然之间,前方的河流中跳出一个小小的身影! 谢无炽眼皮抬了一下。 时书背着那个女人,背着她涉过水来,像林间的精灵。他脚步缓慢,力气早已耗尽,先将她放到干燥的石坝上,再回去抱二个小孩渡过湍急的河流。时书浑身被汗水打湿,等过了河水后,动作迟缓机械性地把人再背了起来。 他脸色苍白,浑身被汗水打湿,脚步一直在打晃。 但至始至终,时书没有停下脚步。 时书踩到滑腻的石头不小心摔了一跤,膝盖蹭过石头,说了句:“抱歉。” 时书往前走着,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再抬起头,后背一下变轻了。宋思南他们飞快地接走了身后的重量。 “我回来了……” 时书想笑一下,没想到头重脑轻,竟一头栽倒下去。! 82 时书醒来,视线正摇晃着,变成两三个重影,直到合一为一。 时书问:“怎么是你?” 谢无炽:“一直是我。” 月光照在林间,时书伏在谢无炽的背上,初夏幽蓝的月色,想起去年在潜安府夜间的林子里,谢无炽压在他伸手,把时书的手放到身上一寸一寸抚过。 时书猛地转头:“他们人呢?” 谢无炽:“女人和孩子都很虚弱,带下去治病和吃饭了。” 时书:“那就好。” 时书转头看到宋思南和杜子涵,宋思南脸上洋溢着惊喜,小女孩说完了来龙去脉,他的表情更是变为敬意:“时书,你也太了不起了!听她的说法,那边快接近旻狗的驻军区了,这你都跑回来了?” 时书从他们的眼神中读懂跑回来不仅救了母女们,还救了他们。白净脸上露出笑:“还行还行,举手之劳吧。” 宋思南:“真牛,下次我也——” шwш. an. c 〇 不用说,他们把这当成了一次勇敢的冒险,宋思南话说到这才想起军令,连忙闭嘴。 走到了屯里,杜子涵往前跨了一步:“时书,回去不?” 时书脱水严重,头重脚轻,长途奔袭后体力用尽,满身的污泥和汗水。说话声音轻:“我暂时没有自理能力了,让谢无炽照顾我……” 如果非要有人帮他洗澡洗头,还是谢无炽好。哪儿都看过了,就他方便。人群分道扬镳,时书的脑袋搁在他肩膀,呼吸之间闻到他头发的香味。 什么东西,谢无炽身上这么香。 ——兄弟,你好香。 时书闻着他身上的味道想起几天前的事,还没反应过来被带到房间,衣服黏巴巴地贴在皮肤上,浑身有股青草和树叶的气味。缓过气之后时书开始摘身上的草叶子,直到热水到了后,背对着谢无炽脱衣服。 时书犹豫了一下,便将身上的衣服都脱得干干净净,肩膀和身子骨清隽,白皙的肤色像蒙着一层淡淡的莹光,脱衣服时,谢无炽正在给时书兑淡盐水,回头时看到了他裸着的身躯。 记忆,再次浮上心头。 时书咳嗽了声往水里沉,一瞬间,温热的水流沁透着皮肤。他端着碗走近:“先喝水,纠正电解质紊乱。” “咕噜咕噜咕噜……”时书凑近去喝,水珠沿着下颌往下流,喝了几口停下来缓一缓,再喝。谢无炽喂他喝完水,手挖着膏腴替他洗头发,手指按摩在头皮当中,洗好后用丝绸擦干。 时书手指头累得没力气伸直,桶里的水位不高,避免压迫到心脏胸闷,大概到腰腹的位置。上半身有点凉凉的,也不知道谢无炽有没有注意在看他,莫名其妙想捂胸。不过,帅哥美好的身体给他看一眼怎么了,难道谢无炽还能舔上来吗? 时书背靠着木桶,回忆今晚的事,一边困得想打盹儿,一会儿察觉到身上一凉,温热的水流正沿着肩膀往下淌。时书勉强睁开眼看了看,又把眼睛闭上。门外响起鸡叫,早 已日上三竿、雄鸡一唱天下白。 湿帕子从脸到脖颈,再往胸口和锁骨以下,时书被洗干净后用干帕子擦拭,再将干燥的换洗衣服递了来。 时书躺到谢无炽的床上睡觉,都是一夜未睡,谢无炽破天荒地没有早起,而是陪着在一旁休息。两个人还没开始问北旻对岸的事,时书累得手指头都抬不起。 谢无炽本来准备在椅子坐眠,不过时书似乎有意见,便到了床上。时书睡相不太好,以前谢无炽抱着他睡,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时书踢人。 时书闻到谢无炽身上的气味,这味道似乎一直都有,淡淡的檀香,但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忽然留意到,还很喜欢。时书在昏睡中一点一点往香气的源头靠近,直到一头撞到谢无炽的肩膀。 谢无炽侧着头看了半晌,一只手放到时书的肩头,让他搭得更舒服些。一整个上午,门外的林盐来通报了几次,都是谢无炽未起床。搞得人直犯嘀咕:“这一年多,大人总算睡了次懒觉吧?真是难得一见,难得一见!” 但话音又顿住,他一只手臂搂着时书的腰,托着屁股调整睡姿让他更舒服些,怀里好像兜着一只调皮的猫。不过兜了没片刻,时书又滚到床的另一边去了。 时书直接开怀大睡,直睡到自然醒来,时辰不知道什么时候,窗外的阳光落在院子内。时书揉了揉眼睛,才发现自己靠在谢无炽怀里,而他还闭着双眼。 时书忍不住仔细地打量他,谢无炽穿着质地素净的内袍,眉宇犀挺疏离,闭眼时睫毛下染着阴影,近看时鼻梁傲慢,唇瓣抿着,他似乎连睡觉的姿势从小经过极为规矩的训练,非常得体。 在一年以前,时书看到过许多次,但都并未认真看过,如今仔细看看,有几分自己以前怎么没注意到他这么帅。 换做以前时书会尴尬地转开头,但现在,时书慢慢地转回目光,看着他的下半身,再抬头注目谢无炽的脸。 管得住的地方很体面,管不住的地方体面不了。 仔细说来,谢无炽是和他来自同一个世界的人。还是同性。不过自己似乎只有睡在他身旁,才能安枕。 时书对着他看了半晌,谢无炽都没醒,心想:“今早不是一起上的床吗?怎么我都醒了他还不醒?” 时书浑身疲劳懒得动,也猜到自己现在一动绝对浑身酸痛,于是便顺其自然地躺着,只是视线再放了下去。 时书看了半晌,谢无炽轻微地呼吸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喉咙间极轻的滚动,莫名其妙让他回忆起了那天早晨,谢无炽因喘.息陡然蹙起的眉心。 时书闭了下眼。 不是。 我是个s啊? “………………” 确实挺好看的,对男人的几把祛魅了,只能说没那么恐怖。 时书想着想着眉头皱起,我跟有病似的。 但是一低头,又不得不注意到他的小异常。时书仔细看了半晌,才想出一个解答:靠,我是不是想摸他啊? 时书深呼吸了下,直到现在,想到男同还有种眼前一黑的无力感。 时书看了半天,头都在痛。只能安慰自己这是个好事,至少如果未来有冷酷的打算,心理上不会太挣扎。 时书盯着他看,谢无炽的亵裤穿在腰间,侧躺着,露出一部分麦色腹肌,轮廓似乎极为硬挺强悍。时书看得挠头,谁睡觉都睡的这么魅惑?男模哥。 时书看不下去了,伸手替他拽撩起的衣摆,不过,指尖放到他窄腰旁的带子时,时书忍不住抿了唇,他发现自己真的想扒谢无炽裤子了。 时书叹了声气,替他盖上腰后,继续躺着。 扒了谢无炽不会生气,握住他还会爽,双爽局面,但感觉不太合适。 时书数着屋梁上的瓦,不几时,谢无炽的呼吸似乎变得更平,恐怕快要醒来,时书连忙闭上眼装睡。 谢无炽的呼吸确实变了,但他并没有下床的动作,时书才意识到,谢无炽也在看自己。一瞬间,时书心里骚动了下,变得有些紧张。 但谢无炽并未揭穿,只是下了床倒水喝,让人把饭菜送进来。 时书觉得有点无聊,索性睁开了眼睛。 身上疼痛,时书被谢无炽抱着坐了起身,一瘸一拐坐到小板凳上。谢无炽过来给他倒水喝,门外的饭菜正好送了进来。 都是当地的时令蔬菜,有苦瓜炖排骨汤,炒葫芦瓜,还有一盘腊肉盐笋,炖了一只肥鸡。时书一眼看到苦瓜,连忙往谢无炽碗里夹:“快吃。” 谢无炽给时书盛了碗清热的汤,两个人一起吃饭,时间差不多是下午,时书想到了在东都时的那间小院子,也想起了流水庵。 他和谢无炽以前便过着这样平和的生活,时书转头仔细看他,谢无炽吃相优雅,时书夹给他的菜都吃到口中,正在咀嚼时,转动视线漆黑的眼珠和时书对上目光。 时书连忙把目光转开了,咬的葫芦瓜里有颗辣椒,不知道为什么呛得他脸有些热。! 83 吃过饭,时书走到门外坐上凳子。恰好宋思南一行人等在不远处她真的牛,深更半夜一个人在旻区跑了好几里,还能认得路跑回去,后面跟着我也很乖。很有潜力。” 他俩说话时,门后露出小女孩呆呆的脸,她也来找时书了,片刻后从兜里掏出一把东西递去,细细碎碎的核。 时书:“这什么?” 小女孩:“种子。” 时书思考:“你家那边有很多不同的农作物吗?” 小女孩点头:“这是旻狗从他们先祖的牧区带来的种子,据说在世界外的旷谷,种出的菜很好吃。逃来的时候,我娘说把种子也带上。” 时书收下种子,递给宋思南:“拿去种。看看能种出什么。” 宋思南有点没认出是什么,他收下了,由于他私自带人越境去北旻,好在是为了救人,但把队友给落下了,现在被分配在屯里种地三个月,才准回仇军继续当小领袖。 宋思南反省中,对这个惩罚算是服气。 小女孩继续从兜里抓,又抓住好大几把混杂的种子:“最饿的时候,我娘也不让吃。” 时书摸摸她脑袋:“了不起。这小孩姐你就练吧,以后肯定是高手。” 小女孩被他揉得晃了一步,拽着衣摆站好:“要不要去种种子?” 时书站起身,肩膀发痛:“好啊。” “我也去我也去!”杜子涵说。 宋思南去拿锄头,几个人都准备走了,谢无炽从门内走了出来,正看着时书。时书一下想到他,怔了下:“你去不去?” 谢无炽将种子接在掌心看:“有禾谷类作物,也有葫芦科植物,还有胡桃科……看来主食和蔬菜都有。” 时书:“哦。” “…………” “这个季节,种葫芦科的植物最好,也就是黄瓜、丝瓜、苦瓜这类菜果,走罢。” 小女孩拼命点头。 时书紧随其后,思索地看着谢无炽,心想他怎么什么都懂,杜子涵说:“又被反向对比了。” “…………” 时书手里接着几枚葫芦科的种子,找了一片有腐烂植物的肥沃阴凉土地,把种子用水浸泡后,挖了个坑蹲在地上埋进去,低头用松软的泥土将种子覆盖。 几个人分散开来种地,谢无炽在时书身旁,见他直起腰吃力伸手扶起,道:“遗民迁徙,将种子带向不同的地区,这是文明进步的一种形式。” 时书擦手上的泥:“嗯?” 谢无炽看了他一会儿l,道:“统一吧。” 时书还没反应过来:“什么统一?” 谢无炽带他去河沟旁洗手,替他擦干手指:“在这里呆了一段时间,北旻和大景互相仇视,但许多生活习性已融合得如影随形。昨晚知道你在河对岸担惊受怕,我有了这个想法,也许北旻和大景需要统一,至少让人们能穿行自如。不再像你这样。” 时书睁大眼。 谢无炽:“也许统一了,就没这么多事了。” 时书留意到系统不知不觉提醒,谢无炽的功勋值一直在增加。 ——天下共主。 北旻早已认可皇帝制度,从最开始的部落演化为了封建官僚体系,他们也认同“天下”这个概念,所以真正的天下共主,是要一统北方,封狼居胥,勒石燕然。 时书:“你打算这么做。” 谢无炽:“是。” 时书呼之欲出对他的仰视之余,再想起狁州的战事,不知道说什么好。种完种子回到暂居之处,林盐积攒了一天的军务要汇报,正急得脑袋冒火,来回踱步! 一进门,林盐便迫不及待道:“大人,摩育王的军队攻破琪县了,正在往陶将军驻军的赫州城过去。” 时书本来还笑着,听到陶将军这几个字,笑容难免有闪失,找了张椅子坐下。 谢无炽道:“给他去信,让他和冯重山合作镇守,不得失城。” 时书抬了下眼,林盐似也有些意外:“这陶将军早已将家眷搬离城池,准备向大人尽忠,铲除冯重山以襄盛举……大人怎么变了心意……” 谢无炽喝了口茶,平声道:“北旻从上城远道跋涉而来,粮草供应必然漫长受阻。贺州肥腴,冲破狁州后的陈白、长寿两州也十分肥腴。北旻的军制还未从劫掠制转化为俸禄制,南下不会携带过多粮草,而是边走边抢,烧杀抢掠,掳来的物资便是军饷,这种军队最如狼似虎,战斗力也最强。” “倘若让陶良瑞献关,入关后正好让他们吃成个大胖子。坚壁清野,百姓则流离失所;放任自流,则肥了北旻的军队。倘若再攻陷陈白、长寿,受难百姓恐有百万之巨,届时将四处流亡、生成祸患。冯重山要除,但有其他的法子,至少不能放任北旻坐大,增长他们的气势。” 林盐一听:“原来如此,是属下操切了。” 谢无炽:“你让陶良瑞好好守城,收到圣旨,我也会派人助他。” 林盐的汇报大致如此,便走了出去。此时天色已接近傍晚,房间里点起了灯烛。暗淡的灯光照在谢无炽的睫下。 时书到桌子旁倒了杯白水喝:“你放弃那个想法了。” 谢无炽道:“人的观念很难改变,许多人按照思维的惯性活下去,对别人缺乏同理心,甚至我也一样。昨晚看到你从河岸跑回来,我更察觉到这一点,也许调整方向,统一整个北旻和大景,这条路更有价值。” 时书:“昨晚吓到你了?” 谢无炽静了静,道:“时书,你知道吗?你的选择经常有让你死去的风险。” 时书:“当时情况太紧急,如果给我更多的时间,也许我能想到更多的办法,但当时我只能想到那样的。” 谢无炽垂下眼,并没有说话。 时书意识到气氛的沉闷,看到一个绝佳观景位,不仅风景很好,而且还有萤火虫。去不去?” 时书说这句话,就跟一年前他俩经常到处游玩一样,随口建议。说完也有种今非昔比之感。好在,谢无炽站起了身。 时书连忙往外跑,整个村子被墙壁围绕,不远处有个山神庙,庙旁边有座废弃的暸望塔,时书往那个塔里走,夜色清淡,那一带的居民很少,那栋楼木板腐朽,屋顶垮塌,也颇为阴森恐怖。 时书腿还有些疼,上楼时没力气,扶手很脏,没想到眼前伸出了手。他抓住谢无炽,他的手一如既往地发烫。 走到塔楼的顶端,时书心想这是干什么呢?跟一个男人偷偷跑来这里,大半夜看风景,像是在约会一样。 换做以前,时书可能就是单纯觉得风景很好,汪汪大叫“谢无炽!快看那座山!”“这月亮也太圆了吧!”“风好大!”,现在,时书的注意力却集中在身旁的人身上。 谢无炽穿着的衣裳形制讲究,质地素净,他的注意力却集中在风景上。 有一瞬间,时书在想,我俩都在装什么呢? ……谢无炽有没有期待自己对他做点什么? 他虽然说了要改,但性|瘾这个东西,应该是不以意志为转移的吧。 重逢之后,谢无炽也说过“我爱你”。 忽然,时书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猛地转身,谢无炽问:“怎么了?” 时书:“手给我。” 谢无炽递过手腕,时书看到手腕上缠着的白纱,一层一层解开,对着月光看那斑驳的伤口。既有撕裂的沉痂,也有刀锋割裂的伤痕。不过好在,并未有新的伤口,先前的已经愈合,结成了颜色偏深的纹路。 时书叹了声气:“就算不再继续伤害自己,你的手腕也太令人想入非非,也许以后要永远用白纱覆盖,以免举手投足便被人看出来。谢无炽……” 时书轻轻抚摸了下他的伤口。 一瞬间,谢无炽眉心陡起,电流般细微的疼痛,还有时书的手指,让他呼吸加重了一些。 时书还没有察觉,指尖再抚了一下,谢无炽开始收回手腕,别开脸。但时书从他滚动的喉结,还有眉眼的异常,忽然看出了什么—— 谢无炽……有感觉了? “………………” 疼痛刺激到你的欲|望了? 时书犹豫了一下,脑子里开始发热,他走到谢无炽面前,他正在将纱布缠回手腕,时书替他掖好尾端的窄带时,谢无炽的呼吸加急,垂下眼睫毛,那挺直的鼻梁之下,身上泛着躁动不安的气味。 直到现在,时书偶尔还能被谢无炽犯病的速度给惊到。 时书抿了下唇,左右看了看,这栋废弃的塔楼,不会有人看见。 时书抓着头发:“谢无炽,你怎么了?” 谢无炽平声安静,没有说话。 时书咳嗽了声,耳根开始发红:“是不是很难受啊?” 谢无炽:“有时候,我好像控制不了自己。” 时书想起很久以前,谢无炽平淡地说过:人要认识自己,并且控制自己。 时书脑子里一空白,说:“要不然,我帮帮你?”! 84 时书网说完,血就冲到了脑门,一瞬间白净的眉眼在月色下通红找个柱子撞一下,脑子会不会清醒点 我在说什么啊!!! 但是说都说了。时书看着眼前的谢无炽,夜色冰凉如水。谢无炽转开了目光时书脑子发热,往前走了一步 在某种动机的驱使下,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正坐在朽坏的木板。谢无炽背靠粘连着蛛丝和灰尘的墙,骨节粗大瘦削的手腕,扣住时书的手,沉默着 时书和他牵手时,谢无炽似乎不太习惯亲密,阻止时书:“不可以。” 时书一下满脸通红,毛炸的像朵蒲公英。他无视谢无炽的抗议牵住了他手,扭头看地上结着污垢的地板,没一会儿,谢无炽不太自然地呼了声气。 “谢无炽..…你好吗.. 时书磕磕巴巴 谢无炽本身极其体面洁净,衣裳穿得端方雅正,领口被时书一只手拽开,露出的皮肤和身躯像称手又危险的利剑之柄,也是操纵着谢无炽这个人的开关。时书俊秀的脸红成了面具,牵手他时抬头看谢无炽的脸。 谢无炽胸口起伏,喉结上下滚动,和他—对视漆黑的眸子便移开目光。时书咬着牙,指尖触到的皮肤温暖细腻。谢无炽想过,这辈子会有人碰他吗? 至少时书没想过,这辈子会有时候,跟人在这么座漆黑的箭塔,像夫妻一样。谢无炽应该会很爽吧 时书耳朵通红,呼吸开始加急,眼前甚至有了轻微的模糊。 谢无炽也移开了视线,眉眼漆黑,鼻峰挺直,看人的目光半垂下来压制摄人,不过现在,时书凑近亲吻他测脸时,谢无炽偏过头轻轻喘着气,整个人却完全不像面上看到的那般冷硬强悍 .月光浅淡,箭塔外风声飒飒,从屋檐的缝隙可见旻军所在的区域。不久之前,白家屯还是一片荒废之处,因谢无炽下达的指令,一两年间,塔楼林立焕发出了新的生机 谢无炽一直没有任何动作,时书亲吻他,俊挺的鼻梁上冒出冷汗,原来的傲慢之色只残余着无所适从之感。长达万里新修的屯区指挥人,此时就站在这里,和时书一起看楼外风光。 时书心想,这种的感觉,还真是奇妙 军屯区不仅能供给军队生存,还能固定无家可归的流民,既能修身养性,也有利于人口的交流和繁衍。谢无炽背靠墙壁,腰间被解开衣服推上露出硬块腹肌 时书站在塔楼往前张望,谢无炽没试图挡他,和他同时看向溪流旁。白家屯风景很好,据说这里的山川河流曾是蛮荒之地,后因战争人口流亡无处安置,便开垦了这些土地,从此延续到再被战争冲溃时。 荒废的屯田,在谢无炽的安排下重建更新,无数百姓充得活路 汗水分泌出来,呼吸沾染夜寒,时书和他唇齿纠缠着,谢无炽的呼吸加急,风声飘到深夜幽静的溪流林间,消散于风中。 “时...书. 这一切都是谢无炽的功德,生杀予夺是权力,与人凶狠厮杀是手段,但给百姓生路是另一种权力,那可是数十万人,安置他们的家园。谢无炽的脸在明暗不定的阴影中,将衣襟扯开些,凌乱的衣衫底下露出狼豹一样肩颈的锁骨和肌肉,劲悍极。 男人的身躯本就高大劲悍,衣衫不整时,强势的骨骼和轮廓更为明晰。分明是浑身都很男性的特征…这和他临阵打仗时的模样截然不同,这是秘密、独属于时书的谢无炽,时书另一只手抚过谢无炽的刺青,图案在手指下斑斓,伤口反触及到指尖,谢无炽眼下一片暗色,似乎惯受苛待 谢无炽的手一直放在身侧,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白纱被蹭掉了,他似乎想伸手,但手又收了回去, 雪白的纱布风中漂浮 时书听到谢无炽的气息,脑子发晕,也想到了他说过愿意为狁州的改变,凑近加深了亲吻 一股暖流从鼻腔顺流而下,时书猛地—仰头,一个后退撞到背后的钟上:“等一下,不,不是…..我,我流鼻血了... 啊? 啊? 啊? 什么!流鼻血了? 时书伸手想捂鼻梁,但手刚摸了谢无炽的皮肤,一时手足无措停在原地。谢无炽上前来,让时书仰着头,将纱布撕成细碎的布条,塞在时书的鼻腔里 时书:“啊..为什么?” 为什么!老天爷,上火了吗!时书呜呜呜汪汪汪疯狂叫唤,现场一片狼藉,谢无炽早缠好纱布掏出手绢替时书擦手上的血液 时书无地白容,恨不得跳到天上把整个瞭望塔跑一遍,谢无炽眼睫上沾着一层薄薄的雾,似从看风景中回过神来,大致擦干净时书的手,道:“下去吗,到水边洗干净。” 时书的心情在崩溃边缘,万万没想到亲谢无炽唇会刺激到流鼻血,一起走到楼下去,到河岸旁,谢无炽洗干净手帕给时书擦了脸,鼻血还没停 时书捂着脸不想说话,坐在石头上怀疑人生。片刻后,谢无炽道:“回去了?我背你。 时书趴到了他肩膀上,欲哭无泪,把脑袋狠狠埋在他颈间。忍不住一口咬在他肩膀,谢无炽似乎吃疼,也没说什么,等回了住的地方,把时书放下来 这时候鼻血才停下,时书连忙吃了好几颗花生,洗漱,这才往床上一躺,抓着被子思考人生中 太丢人了,在谢无炽面前流鼻血也大丢人了吧?怎么自己就看着他的脸,居然上火到血冲到脑门直接流鼻血了。 时书太激动,怕又流鼻血。谢无炽到床边来蹲下身视线和时书平齐。少年的脸白皙清秀,一双含情桃花眼,笑起来眼眸如星般明亮,很有感染力,此刻神色却十分潦草 谢无炽似乎想碰时书的脸,停下来:“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时书:“没有,我很好。” 谢无炽平声道:“刚才,也许是情绪激动的缘故。和我单独出行,你喜欢吗? 时书咬紧牙关,把脸扭过去,用棉被将自己裹成一团,拒绝和人交流中。表面上看起来是床被子,其实时书在被子里疯狂“汪汪汪汪汪汪! 完全冷静不下来,终于,等时书红温结束后,一下掀开闷热的被子,谢无炽站在不远处屏风后,解开了身上的衣服,正用帕子清洗夏天夜里身上的汗,似乎准备要就寝休息了。 时书鼻子又在发热了,连忙转过去,捂了半天才发现好险,没流鼻血 把自己裹成一团。只不过这次裹的不太严实,片刻之后,时书的手被牵起来,潮湿温热的帕子正在擦洗他的手爪u。片刻之后,再擦洗从被子堆里探出来的头发毛茸茸的少年脸颊。 时书心口动了一下,从什么时候起,谢无炽变得这么乖巧温柔了?那个词叫什么,人夫感应该并不是他本身就很温柔,还是受到了什么影响 时书印象中谢无炽是金枝玉叶大少爷,本性就是要人伺候,要人围着他转,虽然表面上疏离淡漠,其实有不少脾气,现在好像温柔得有些过头了 时书说:“谢谢。 谢无炽:“我去写几封信,你累了先休息。 谢无炽说完,便到一旁的书桌边去,借着灯光看今天积攒的信件。时书感觉他好像没那么开心 不管是自己碰他还是不碰他,大概就是射了就了事 时书随手翻阅放在床边的一本书,原来是学兵法的,上面描绘着许多城池舆图,器械装备的图案和名字,各有克制与妙用。谢无炽睡前还要看书,并没有拖延症,今日事今日毕,从小受到很好的教育。 时书翻着书仔细读,直到困意袭来,将书卷搭在脸上睡着了。 量 已在白家屯耽误了一天,第二早便要启程去接下来的军屯巡视。宋思南犯了错留在军屯种田,杜子涵打算留下来。时书思考后决定和谢无炽一起走 来福留下来跟着子涵,时书骑上马:“走啦!过了我再来找你俩。 骑兵队伍开始出发,时书许久没和谢无炽一起出行,这行算得上久违。不过,这一路簇拥的人比起一年前却多了许多,司农校尉随同巡视军屯,时书专有一列护卫队,陪同前行 每天清晨,时书先起床跟谢无炽去箭场。军中的士兵训练一种特别的体术,每日,谢无炽要去拉弓射箭,和士兵们一起练习体术和兵戈之法。 接着,便四处巡视,一般都有许多人作陪,军屯内欣欣向荣则赏,民生凋敝则罚 回程,中午用膳时,林盐上来汇报收到的军情急递,许多需要谢无炽立刻裁决,等把要紧的军务裁决后,还要接待部分能人志士,简单考察。 下去,再出发去新的地方,直到傍晚就近歇下。累得人仰马翻,沐浴之后用晚膳,再写信写日记,终于闲下来了看看书,接着再睡觉 时书和护卫一般在旁等谢无炽办公务,再往下随行,一天就罢了,发现谢无炽每天都是这种工作强度。 时书旁观了几日,心里实在佩服。就连林盐和辛滨,偶尔傍晚下来也在院子里喝酒,闲聊,说说家长里短,唯独谢无炽几乎一直在房内,不是处理公务就是看书 伺候他的是两个哑巴奴仆,据说以前在宫里当奴才,很有眼色,每日将饭菜之类的端来,撤下,送水,洗衣服,干完活就走,几乎察觉不到这两人的存在,对谢无炽同样无话可说。 谢无炽从来不怀念亲人,有相交的朋友,但都很淡泊,他想伪装的话可以成为人群中健谈开朗的一份子,有时候也这么做,不过空下来一般自己呆着。 时书观察了好几天,至少在一年以前,他好像对自己袒露过他充满粗的内心,而且隐约有种傲慢感,觉得谁都无法和他比较,非常自恋。但现在,谢无炽的个性不知道是否还存在,但并不在自己面前表现了。 时书站田垄边的瓜棚,摘了根脆生的黄瓜洗干净了咬着,谢无炽正和屯里的司农说话,大概是称赞这里的稻谷更青翠结实,询问原因,届时他们司农之间要互相效仿。 司农无不激动道:“大人,小人从前几年开始,每年种稻子便特意留心籽实饱满、根柱结实的稻子,再将它们的稻子重新播种,反复挑选,所以才种出这些稻谷!“ 谢无炽称赞:“很好,你的想法是对的。 “还有还有,我的土肥也有他法,用的都是腐烂的菜叶草叶沤肥 " 几个人正在说话,忽然之间,时书也没太注意,有三五个身穿短打的男人围上来,起初还以为是百姓,接着,这几人忽然抽出刀四下挥砍—— “喂!”时书猛地往前跑 那几个男人拿刀乱砍,护卫上前将人制住,但仍然有一个男人冲上了前来。谢无炽倒是可以躲开,但这个司农校尉抱着头,一脸惊慌发呆状,谢无炽伸手将他拽开,避免刀砍断他的脖子,但下一秒,刀锋划过了他的手臂。 一切来得很快。 手臂受伤,也在谢无炽的预料之中。鲜血迅速渗透了衣袖,那男人被护卫制住,嘴里还在叫骂:“杀了你这个狗官!谢无炽,杀的就是你! 刚说完,辛滨猛地伸手去抠他口中,那人早已咬碎毒药吞下,片刻后肠穿肚烂而死 时书跑到谢无炽跟前,看着他受伤的手臂,谢无炽道:“死不了,这几个估计是刺客。 辛滨跪下:“属下无能! “田野之间突然窜出的百姓,谁会以为是刺客?和你们无关,这下服毒自尽,背后的指使隐藏,恨我的人倒是越来越多。 司农校尉知道谢无炽救他一命,连忙跪下流泪道:“谢谢大人,谢谢大人!小人不知道如何报答_ “你好好种地,给百姓和将士们提供粮草,就是你的使命 谢无炽转身,神色平静地往回走,时书拽开他的袖子,才发现那刀刃割破了手指长的伤口,血珠涌出,他连忙取出药涂在伤口,随后用布帛扎紧手臂紧急止血 时书着急地问:“这是刺客吗? 谢无炽:“别担心,不是第一次了。被行刺过几次,偶尔会受伤,还有一次箭矢从喉咙旁擦过去。越往上走,恨我的人越多。 时书:“你疼吗?” 谢无炽:“疼还是不疼,说了没什么用处。疼的时候,说了不能止。不疼,又怎么可能。 时书看着他,谢无炽自己缠上纱布,神色十分从容,至少在属下面前他从来不失态,和一行人骑上马,往燕州城内而去 在外巡视了六七天,谢无炽终于回到行辕大府内,早已有人通报了大夫,时书进门时大夫也在,连忙替他重新包扎伤口。 时书站在一旁看,手臂被勒出苍白,倒上新的药时,谢无炽抿了下唇,脸色白了一点时书心口好像被扎了一下 谢无炽真是要强,自尊心高,也许是从来不会诉说痛苦,所以总是让人忽略掉他在受伤 大夫说:“大人这几日切勿吃辛辣、寒凉、油腻等物,也切勿过于劳累,而要休养生息。下官每日会来换药一次,大人务必遵循医嘱。" 谢无炽拉下了袖子,答应,掠低了眼 时书看着谢无炽,忽然想起来,流民义军归义的那天晚上,谢无炽第二次说了“我爱你,但时书并末给他任何言语上的反馈,不拒绝也没接受 至少作为两个现代人,谈恋爱也要从恋人的关系做起,才好每天接吻,甚至发展性关系 为什么时书差点没想起来,仔细想想,谢无炽的回旋镖好像回到了自己身上 所以,自己现在和谢无炽是什么关系。朋友关系,但时书摸他的腿|根,也摸他的刺青。谢无炽好像不知道怎么拒绝他。 你想控制我吗?精神控制,爱是枷锁。 时书想起了这件重要的事,原来自己和谢无炽是朋友。他走近查看谢无炽的伤势,谢无炽到书房写信,阅读军务,时书站了一会儿站不住,又到书房看谢无炽 那只三花小猫来了,但它不敢上书桌,只敢在谢无炽的脚边绕圈圈,“喵喵喵”地叫。谢无炽置之不理,叫得有些心烦了,才让三花蹭了蹭手背。 连小动物也不喜欢,对来福也只是喂饭之交 谢无炽真是一个孤独的人 时书想起谢无炽说过的“我爱你,从他口中说出来,好像—场连自己都没预料到的雪崩 www◆tt kán◆¢ o 时书来的时候,城内正在准备过端午节,十分热闹。本打算下午独自出门去逛逛,不过,谢无炽一直在处理公事,时书倒也没出门,在院子里偶尔追追小猫,扑扑蝴蝶,还在学习读书识字,和谢无炽保持一墙之隔 一直忙到傍晚,天色凉下来,晚膳端到屋子中 时书进了门,端来的菜里有蒸鱼、白灼虾,顺手剥了壳,把虾肉放到谢无炽碟子里 85 杜子涵和宋思南驻守军屯,种菜种地,时书一时无事可做,心想:接下来要罚他们三个月,大概从六月罚到九月,放暑假了? 这段时间,谢无炽每日穿行在公署与行辕之间,时书一到下午便去接他下班,时间清闲。 不过,时书这暑假放了没几天,偶遇到一条熟悉的身影时,心里咯噔了下—— 完了,要打暑假工了。 来人一身粗布衣裳,背负医箧,单手持着一根竹竿,一身古朴硬朗矫健之气,腰间别着一只水壶。从漫漫烟尘中走路而来。一双眼睛看透黎民苍生。 时书正在板桥旁吃西瓜,等着谢无炽出公署,看到这人后付钱,道:“再挑个皮薄肉甜的,谢了啊!” 时书拎着西瓜笑嘻嘻跟在这人背后,但见林养春在人群中东张西望,沉思观望之状,最后在市集当中摆摊出来,放上许多瓶装的膏药卖。 时书走近时,他正在整理药箱,时书随手拿起一瓶:“师傅,你这是治流血的金疮药吗?” “是,一百文一瓶。” “你这旗子上写的是林养春?莫不是那个太医院神医林养春?” 林养春还在取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是我。” 时书:“我怎么见过这配方?大概是去年遇到两个逃难的难民,说是太医院林养春嫡传弟子,我买了一瓶药,但这跌打损伤始终不好。” “绝无可能!”林养春抬头,“你被骗了!” 看见少年白净的笑脸,时书单手抱着一颗西瓜,正冲他笑,连阳光都温和了几分。林养春脸色微喜:“怎么是你啊,谢小郎。” 时书放下药瓶:“我还想问怎么是你?世子做了皇帝,你去太医院又是首席,干嘛没苦硬吃,有福不享啊?” 林养春哼了声:“我是头驴,我喜欢的,不请自来。我不喜欢的,怎么都没用。” 时书:“佩服,佩服。” “还摆摊?走,请你吃饭。”时书拉扯他袖子。 “别,摆摊要紧。我先卖几瓶攒点路费。”林养春道,“你方才说的事我正要问你,我说这一路怎么有人打我的旗帜卖假药,害我都被打假过几次。你——” 时书:“啊!我没有啊!我打你的名号都卖的真药!” 林养春:“呵,信你一次。” 时书坐到他身后,用刀子切开西瓜递一块给林养春吃,两个人坐着卖药。一直卖到四五点林养春收摊,时书道:“我哥马上要回行辕了,你要不要和我见见他?” 林养春:“没有必要,林某从东都游医至此,目的是投身行伍。达官贵人、贫民百姓,口鼻眼耳喉,俱是一样。林某人只来看病人,不看贵人。” 时书忍不住笑了:“谁说你是来巴结他了?当朋友见见。” 林养春:“也好。” 时书和林养春一起到都统制公署,恰好,小厮也来回话:“一公子,今晚安抚使设宴,大人前去赴宴,今晚 恐怕晚归。” 时书:“那正好,你跟他说我见到了林养春,今晚喝酒也要晚归。” 说完,时书推着林养春就走:“吃饭吃饭!今晚住什么地方?要不要住都统制府内的行辕?” 林养春:“拿人手软,吃人嘴短。林某自行找客栈歇息便是。” 时书笑的前仰后合:“你就这么怕入我哥的幕府啊?” 林养春:“你兄长是心性沉郁之人,心病迟早溃散,林某可不想被人强聘!” 时书笑容一顿,拍他:“知道知道,你还要去战场救千军万马呢。” 东走西拐,停在圆寂寺旁的市井中,一家临街的酒楼。推开轩窗正见楼下的市集,人来人往。时书让小一上菜,林养春放下了身上的医箧,总算缓和了下来。 从陪谢无炽流放那个秋天起,到今天,和林养春竟然接近两年没见过面,时书和他说了一大堆话,包括自己离开大盛府,游历大景,再漂流到海边的渔村,又重回长平府与兄长相遇。 林养春听了只问各地风物和有没有草药,最后才问:“你与谢大人,林某早识破不是兄弟,你们莫不是情人?” 时书眼前一黑:“什么东西?” 林养春从箱子中再取出个包袱:“这里面有些脂膏和羊肠,先送给你,将来有需要再找林某。据林某所看过的病人,男子与男子,很容易身体受损。” 恰好,店小一端着菜上桌,时书一口苦荞茶喷出来:“林大夫,你真是医者仁心啊!” 点的菜为当地特产,行辕内的饭菜也好吃,但谢无炽口味偏淡,对时书来说味淡,小店铺辣椒香料一顿放,时书吃得津津有味,林养春也说:“虽是不养生,但确实味美。” 时书:“吃,吃完再带你逛夜市!” 时书忽然想起来:“你孤身一人前来,又要怎么去军营?” 林养春取出一封信:“我有个朋友,如今在都统制大人的参议的手下做个师爷,给我写了信,说只要我来,保管安排我进军看治病人。” 时书:“好,那我就放心了,几时去?” 林养春:“在城内行医几日,再去不迟。” 两个人大吃大喝一顿。林养春是个四十几岁的鳏夫,妻子是青梅竹马,不过早早病逝,从此孑然一身,性格孤直刚硬。时书带他出门逛街,林养春背着手清癯的脸上满是正色,不过时书吃臭豆腐炸串时,他会皱眉尝试尝试。 端午有灯节,近几日城中更热闹些。时书和他走在柳树的影子下,问:“你每年都去给裴文卿上坟了吧?” 林养春:“我认识这么多死人,哪有空一一上坟,忙着给活人治病还来不及。” 时书:“这么有个性吗?哦,你在太医院看了好些年的病,你的心早就和那把挫刀一样冷了。” 河边筏子挨着筏子,桥挤着桥,除了画舫,许多人挤在凉亭下喝酒。时书说:“喝么,老林。” 林养春一默:“喝吧。你也是小小年纪就一把年纪了。” 时书再自言自语:“谢无炽在干嘛?这里风景挺好的,要是带他来看就好了。” 人的一部分幸福大概就是疲惫之后,与几个友人,三五成群,无所事事闲游。 时书盯着亭子底下的锦鲤,此时鱼饵一撒,大片的鱼嘴争相跃出水面,五彩缤纷,游动多姿多彩的尾巴,一派喜庆欢乐之貌。时书收回目光碎碎念:“得带谢无炽来。” 林养春摇头,再喝了杯酒。 游玩到九点多,启程回去。林养春住在客栈,时书身后不远处一直跟着护卫。送他回去后,时书随口问:“大人回府了吗?” “似乎还没有。” 时书松了口气:“走,等他。” 虽然时书接人没什么用,但起到一个调节气氛的作用。只记得自己出远门爸妈都要接的,去集训老爹还得来接,那他接谢无炽下班不是正常的事?哪里有问题? 设宴的安抚使府门外停满车马轿子,灯火通明中一顶顶华盖遮蔽,罗帐连着罗帐,仆从成群。时书百无聊赖抠着手,一会儿听到打唱的呼声,一群人簇拥着谢无炽走了出来。 轿子旁的人立刻准备迎接,这位安抚使亲自相送,身着富贵绸缎,满脸红光笑容。谢无炽走到轿子旁来,才看见时书,眸子转动:“你——” 时书:“咳咳,顺路,顺路!刚逛到附近,听说你还在这里,顺便过来看一下,没想到你就出门了,那就一起回去吧。” 谢无炽:“我不坐轿,一起走吧。” 两个人走在前面,一堆护卫和仆从跟在后头,时书不知道为什么一在人前看见谢无炽就尴尬,好像不熟。 谢无炽:“我听护卫的人说,林养春来燕州了?” 时书“嗯”了声,把林养春送的润滑和羊肠藏得更若无其事,一只手开始挠松软的头发:“他说,他要来军中给人治病了。一十年前他是个小伙子,遇到战争但医术不精,但现在他已经是神医,想上战场救人。” 谢无炽:“你和他聊了这些?” 时书:“还在圆寂寺旁吃了饭,逛了东陵园。” “东陵园离这几里路。” 时书:“咳,还好吧,我一眨眼就走到了。” 谢无炽垂头,眼睫下淡淡的阴影。时书忽略不了看背后跟着的那群伺候的人,谢无炽本身在豪门世家,习惯其他人为他服务,不过时书却很难适应。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回头看。 桥边残月,走上桥头,谢无炽道:“过不了多久,我要去一趟狁州。” 时书:“狁州?为什么?” “狁州目前被旻军所围,今时不同往日,北旻攻城的法子大有长进,与一十年前那次竟不可同日而语。狁州地势虽然易守难攻,但城外早已坚壁清野,城池也三面被围住,城内的粮草、武备、兵员迟早将要耗尽,冯重山抵挡不住这样的攻势,何况他背后还有朝廷各派的角力。届时陛下一封圣旨,援军便要过去,只不过在时日之间。” “没有,我不能妄自动兵去营救,但看陛下旨意,不过提前备战为好。大景的城防落后,北旻能赢,但不可让他过于得势,否则成了气候,将来不好再扳倒。” 时书:“明白了。” 谢无炽打仗,自己大概率不能随同,一去不知道要几个月。重逢后聚少离多,谢无炽每日去公署处理军政之务,时书不好意思进别人工作场所,只好在外面找个茶摊听人说书,等他下班。 不知怎么,时书抿了下牙槽,觉得有点酸呢。不过时书并未发表意见,到府中,和谢无炽分开睡了。 最开始时书和他同床睡过一次,那晚的借口还能是夜间匆忙,兄弟相见,如今都在这府中呆了快一个礼拜,哪能再睡一屋。 时书转过脸来揉了下头,表情不爽。 不舒服。 一株硕大的菩提树种在院子里,时书住的院子和谢无炽相邻,只有墙壁之隔,院子空阔,院内有假山花鸟窗景,屋内则陈设有古董字画名贵摆件,不过时书总觉得阴森森,一个人住着不舒服。 时书进门点灯,倒出林养春给他的膏腴和羊肠。膏腴装在一只玉白色的盖子中,掀开则可触摸,指尖触碰滑腻油润,还有一种淡淡的香气。 “这是干什么的?男的和男的为什么就要用上这玩意儿?”时书似懂非懂,再取出羊肠一观,用盐水洗净晒干,从形状时书看懂了用途,手烫一下扔了,“靠!” 林养春在古代宣传科学避孕? 甚至发现了人类遗传的秘密,林神医,你的极限在哪里? 时书把东西收起,不过膏腴的盒子很小,类似人在冬天防止皮肤龟裂擦的面霜,时书先放在口袋当中。往床上一躺,却怎么都睡不着。 躁动,躁动。时书白天想到的谢无炽穿得整整齐齐,清贵雅正,晚上想到的就衣不蔽体,整个人也活色生香起来。时书白净的脸浮出一层燥红,起床洗澡。 变坏了。 洗完,时书坐院子里看夜空。谢无炽此时在写日记,看书?想找他聊天,时书还有一大堆攒着想和他说。 不忍了! 时书翻墙往隔壁院子就是一跳。 眼下昏黑夜色,月光衬着暗淡的星光,屋檐隐没在夜里,假山嶙峋,怪石乱耸,谢无炽的院子后缀着一方观景林,林子内树影狰狞,柏叶森森,给人一种吊死过人的感觉。 时书往前跑,心里也在嘀咕:你去狁州是什么意思…… 时书跑得急,三五两下穿过,没曾想眼前却是一方沐浴的温泉池,热气缭绕其上,听见稀里哗啦的水声,月光照在迷蒙的白雾当中,时书看到了一袭熟悉的身影。 谢无炽坐在潭水中,单手撑着额头,乌发正从身上垂下来。他似乎正在泡澡闭目养身,听到鞋底踩断树枝的动静,这便睁开了眼,漆黑的眸子蒙了层淡淡的雾。 时书“啊!”了声,想往回跑不合适,索性笑着上前:“我来找你,没想到你在这儿泡温泉,这泉水我还没泡过。” 谢无炽倾过身:“可以来试试。” “………………” 时书低头走近,坐到一旁的石头:“我不泡了我刚洗过澡,我就想过来跟你说话来着。” 谢无炽:“怎么了?” 时书:“这几天我准备跟林养春摆摊,他要在城里摆三天的场子看病,我帮他开药,这几天说不定不能及时接你下班了。” 谢无炽:“是吗。” 时书连忙说:“你放心,我差不多可以保证你下班时间,我能来。你放心,我可不会因为林养春把你丢下的。” 谢无炽:“好。” 时书越说越脸红:“我那个,今天跟他逛东陵园,池子里的金鱼很漂亮。你什么时候休沐,能去吗?” 谢无炽:“好,再等两天。” 时书:“最近天气热,你小心别中暑啊,我今天在茶摊听人说书,有个人中暑了。” 时书忍不住想揪住炸毛的头发,后槽牙咬碎。好糟糕的台词! 谢无炽静了下,木簪忽然松开,“叮咚”一声掉到水里。谢无炽伸手在池子里摸索发簪,时书问:“怎么了?” “绑头发的掉了。” 时书上前来帮忙找,水温恰好适中,手在水里捞了没几下,摸到谢无炽的小腿。 时书惨叫一声想跑,俊秀白皙的脸变得通红,但手腕被抓住,谢无炽雾色的眼睛看他,说了三个字:“想玩吗?” “………………” 时书自觉没话找话的拙劣,捂着脸想跑,头脑发热,怕一会儿鼻腔黏膜不争气地破裂,耳朵通红,小腿也有轻微的打颤。 谢无炽低声问:“想玩我什么地方?” 时书浑身的血一下就冲到脸上,头晕,目眩,神迷,摇摇头,咬着牙心想:谢无炽你什么都敢说! 时书一下被定在原地,眼眶睁大,一双桃花眼真含情了,但早已魂魄俱碎,肝胆俱裂,神游天外。 谢无炽潮湿的手背覆住他,声音轻:“想玩我这里么。” 时书咬着喉头,只觉得后背僵硬,恨不得蜷缩成一团。不对不对不对,这是在干什么?不太对。时书的是非观艰难地往外爬,他和谢无炽只有身体接触却没有情感链接,这是什么?这是炮.友。 时书喉头发痒,掌心蹭着滚烫的青筋凸起的皮肤,谢无炽垂悬轻轻喟叹了声。时书五指合拢,男人肩颈的窝凹下去,肌肉和锁骨曲折成性感野性的形状,起伏。 时书脑子里发晕,但觉得这样又不对,他在情急之下猛地想到一个解决方式,说:“谢无炽,我们在谈吗?” 谢无炽:“嗯?” 时书:“我们算不算在处 对象?如果不算,这是在干什么?” 谢无炽:“我不太明白你说的话。” 时书残存的理智在说:“就是,就是——” 谢无炽的身上滚下水珠,眼睫毛沾着雾气,和时书对视:“我尊重你的意见。” 时书脑子里全乱了,他没有经验,步骤也完全被打乱了。脑子里在飞速乱转,什么……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时书总觉得,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说:“要不然,谈了?” 谢无炽:“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时书:“嗯?但是谈的话……”有个条件不具备,喜欢谢无炽吗? 时书跟谢无炽干了这么多,这个仪式却完全卡住,并且两个人都似乎完全没有想法。有这个名分,和没有这个名分,意味着什么?不意味什么? 一个直男,一个性观念开放,男朋友这个词产生不了任何化学反应。 但毕竟是两个现代人,总要考虑一下吧。 时书:“谈了吧?” 谢无炽平声道:“好。” “………………” 时书实在不明白,什么意思?是我太不解风情了吗?为什么走到这一步这么草率? 时书干巴巴道:“你可以拒绝我,不愿意的话。” 谢无炽:“可以,男朋友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接吻,发生关系,不用找借口了。” 时书有些听不太明白,自己好像太莽撞了,再确认:“我俩现在是谈恋爱的关系了?” 谢无炽:“是。” 时书:“这种需要找个人作证吗?我还没有做过这种约定。” 谢无炽:“不需要。” “为什么不需要?那分手不是可以装作没有谈过?” 谢无炽一言不发。 时书还在紧张地抓头发,谢无炽道:“来吧。” 他被牵着走到了温泉池里,时书不知不觉坐到了他腿上,下摆全被水打湿了,他凑近吻谢无炽的唇。唇瓣温热,时书亲上去那一瞬头皮瞬间酥麻爽到炸,亲了好几口。男朋友这个概念模糊,时书捧着脸吻他的唇,温泉水也被舌尖卷了进来,温热发咸。 时书坐在谢无炽的腿上,谢无炽的手没怎么动,不过接吻时很配合,时书触摸他时也很享受,热气从口中散溢出来。 温泉水温高,两个人的体温也在变高,流水发出潺潺的动静,缭绕的雾气遮住了重叠的身影。时书轻轻吻谢无炽的唇,谢无炽的眼睛经常很冰透,一眼能洞察人心的锋利和聪明。 时书盯着他,发现他的皮肤也还可以,牙齿健康,脸部的骨骼线条削落,轮廓分明。时书忍不住打量他的脸,手上使力时,谢无炽的眉眼有轻微的变化。 禁欲又难忍的缭乱。 时书第一次注意到他这么多微表情,而且发现,谢无炽神色再若无其事,披着他精英主义的优雅面具,但眉眼间的傲气和看狗的低气压,仍然时不时露出来。 时书眼眸湿润,目光放在谢无炽的脸上。加重手里的力道,直到谢无炽的视线失去焦点,失控,像堕入无间地狱被火焚烧的罪恶,被欲望完全掌控的失神状态,也让时书心尖发颤。 时书舔了下唇,恍惚回忆着谢无炽的话。 想了解他,一个字都别信,触摸他的身体是最好的。 等谢无炽视线再聚焦,时书趴在他怀里,啾地吻了吻他的唇尖。! 86 当晚,一夜混乱 清晨,时书还在沉睡中时,谢无炽起床,让伺候着穿戴好衣物,朱紫官服罗袍大袖,悄声走出门去。 时书醒来匆匆吃了早饭找林养春,林养春正在市集中的一株老树下摆开药摊,给人把脉看病,一看见他便说:“你昨晚是否纵欲了? 时书:“啊?老林你,都说医生面前无隐私,但你这眼睛是否太老道了— 林养春:“泪堂发黑,和你往日精神截然不同。我是大夫,对我来说有些明显。” 时书如遭雷击,沉默片刻,投入了事业当中。林养春的话冲击不小,昨晚确实过分火热,不知道“男朋友”这个称呼的刺激点在哪,总之时书和他亲了好久,上颚发麻,手里的东西也一直在玩,而且 是时书第一次和他碰在一起 谢无炽好爽一个男的。无论是被他碰还是碰他,一旦沾染情.欲,理智会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时书脑海里的规则在模糊,另一方面的侥幸在增长。系统说过的任务....时书怎么就在谢无炽这里,毫无章法,满脑子混事 初夏的阳光照在时书白皙俊秀的眉眼,再这样下去...时书低头切起草药,顺手抓药收账 燕州大营内此时正为支援冯重山而备战,谢无炽一骑飞马,领着诸位将士出城池,暂居在军营内清点粮草辎重,商议军国大事,接下来数日未归。 一连两三天不见,时书心中不免有些想法。磨药粉时思考,男朋友好像是空话,确实一点感觉都没有。 “怎么没跟其他人谈了恋爱一样,一有这个称呼,就立刻你依我依呢?”“怎么确定关系,跟不确定没什么区别. 时书碎碎念时,后背突然被拍了一下:“时书!“居然是杜子涵,他坐在一辆驴车上,驴车上有几个竹编大筐,筐内放满五颜六色的瓜果蔬菜,阳 光一照表皮鲜艳油亮。而杜子涵戴着斗笠,整个人晒黑了一层 “怎么是你!” “我给你带菜来了!我现在像个进城看亲戚背菜的乡民。白家屯靠墙的窝棚拆了一个,好多瓜果的滕蔓枯委,我们摘了一大堆瓜,心想吃不完,就给你送来。"杜子涵眼泪汪汪:“都快十几天没看见你了。“ “我也很想你,子涵。”时书拍拍他背,回头找林养春:“老林,给你介绍介绍,这是我另一个同乡,叫杜子涵。 杜子涵直呼:“这不会就是你打旗号卖药那个林太医?失敬失敬! 时书:.. 林养春捻了下胡须,略—点头,继续诊脉。 “今晚回去吗?”时书将驴子赶到马路边来,拴到树根底下,小驴老想吃筐里的蔬果,不高兴地跺着脚。时书便挑了个小白菜送它嘴里,回头问杜子涵,“这都下午了,赶得回白家屯?不如就在这歇息。“ 杜子涵:“我不想回,专门找你玩几天呢。 “好,那你来得正好,"时书笑嘻嘻道,“林太医这里还差人手,这药包好了,你就送到对面那条巷子里。那巷子里有恶犬出没,你可千万小心啊!" 杜子涵:.... 今日不当市集,林养春准备早早收摊,去和递信去军营保管他当军医的师爷吃个饭。时书牵着小毛驴、毛驴拉着驴车、一路嘎吱嘎吱,往都统制的行辕大府过去。时书道:“你跟我来,今晚和我住。" 杜子涵走到这高门大府前,仰头张望:实在是有本领,哪个现代人能混到谢无炽的程度。真是机关窍门,无不算尽。 时书笑了两声。 杜子涵:“哪个穿越者跟了谢无炽都得享福,这哥真牛,在弱肉强食的世界,还是有权有势最 好。" 时书牵毛驴带他从小门进:“子涵,我有个事想跟你说,说了你先别惊讶,也别吼叫——我有男朋友了。“ 杜子涵“啊?”了声,随后大喜过望:“这才几天啊,你就处上了,是谁?”时书:“还有谁?” 杜子涵:..”他表情逐渐变化,“不是吧,你跟了他,你是一点苦不想吃啊!”“- … 时书把驴牵到院子里水槽旁,丢了根丝瓜让它啃,招呼杜子涵出门吃饭:“你说的也有道理吧。总之现在我和他谈恋爱了,先通知你。毕竟这个世界,除了你也没人能理解我和他,别人都以为我俩在乱伦。 杜子涵:“服了。 “我也是你俩play的一环呗?“ 时书正要说话,见管家慌里慌张地往外跑,一问,府门外人仰马翻,时书和杜子涵走到门口,眼看通衢大道上一匹箭矢般的飞马,而他身后则跟着许多护卫,风中大袖翻飞,发丝被风吹得飘扬起来,沉重急促的马蹄踏起纷纷烟尘 城头旗帜飞舞,城内马蹄践踏。谢无炽单手执着马鞭,催动马匹驰地骋而来,顷刻间便停在行辕府门外。 杜子涵:“你男朋友来了。 高头大马,立刻有人上前牵马执蹬。谢无炽翻身下马,理了下袖子,赫赫威势无双,目光扫过时,恰好看到了一旁的时书和杜子涵 时书抬手,尴尬笑道:“回来了?” 谢无炽:“明日休沐,加急处理这两日的公事,腾出了时间。“ 时书:“我和子涵刚准备出去吃饭,到处逛逛——你要不要一起?” 谢无炽:“好,我先换身便服。 谢无炽从大营内赶回,燥热天气,正是一身的汗。他去换洗衣服,时书和杜子涵往那院子里一坐,两个人开始思考。 杜子涵:“别的不说,你谈的这个,还挺像女朋友。 .. 时书:“他怎么像女朋友了?” 杜子涵:“出门前先等他梳洗打扮一小时,宠着哄着,爱美又金贵。 时书:“哪有,干嘛说他。 .. 去的还是寺庙旁那家店,大槐树的树枝掩映,筛下细碎的光影,落到木头的屋梁和楼梯上。夏热渐至,正是避暑的好去处。此时客人并不多,人群中见过都统制真面目的人也少,护卫穿着便衣,而谢无炽一身素色绣着暗纹的长袍,跟在时书身后。 谢无炽现在和杜子涵关系不温不火,一个没表现出杀意,一个生怕惹到他,总之相安无事 时书上楼,反复思考男朋友这个称呼,跟一个男的走到这一步很奇怪。之前上学时班上同学嚷嚷:真男人就该干男人...…男人也是被男人干上了 时书上楼挑靠窗的地方坐,他看了一眼谢无炽,尴尬地移开视线。店小二上来问:“三位客官,点些什么菜? 时书接过菜单,先给了谢无炽,再给了子涵,最后才自己看了看,点了俩菜。反正在家老爸就是这么点的,给老妈点,再时书点,最后他点菜时书看一眼谢无炽,转开目光:“子涵,你和宋思南在白家屯怎么样?好好反省了吗? 杜子涵:“还可以,种的菜已经发芽了,那个小孩姐原来叫小冬,宋思南让她和一群小男孩混在一起,天天学武练剑,一般人还打不过她。 时书:“我没看错,就知道她是可造之材。 杜子涵:“你呢,你这些天在燕州干嘛?“ 时书喝了口茶:“我就天天闲逛,到点了接他下班。 杜子涵: 时书说着说着耳热:“其实。 三个现代人,好像没必要聊古代的东西。杜子涵问:“你俩算在一起还是复合?” 时书:.. 时书开始手脚不停地一会儿抓抓筷子,挠挠碗,再看天气:“啊,没有。 好尴尬,谁懂啊!热气直冲天灵盖!如果不是坐在靠窗的位置,时书肯定不想面对,拔腿就跑和初高中被人表白时一样 “复合吧?走的时候我就说,是前男友,你还不认。”杜子涵左右瞅瞅 时书一只手揉着蓬松的头发,揉成蒲公英,少年的手背清瘦白净,浮出些青筋,手指白皙细长。杜子涵恍然大悟:“时书,你耍我是吧,你是不是跑的时候就有感情了?” 时书看了眼谢无炽,谢无炽坐姿端正,再转开目光:“你能不能换个话题,净说些让人尴尬的话。" 时书总不能说爬床这个事,嘴硬在心里说杜子涵:“早看出你俩是一对了。 时书耳朵通红,刚上大学那会儿,班上有人谈恋爱了也是这番打趣,时书一般是在旁边看热闹发笑那个,现在轮到了自己 时书转过脸偷看谢无炽,这个关系确定得比较潦草,他也不懂谢无炽的心情。谢无炽衣襟整理矜贵,端着茶杯的手指修长,没多说什么。 什么啊。 这个就算男朋友?谢无炽你给点活人动静。 菜点了满满一桌子,大鱼大肉,时书跟子涵慢慢聊开了:“白家屯好还是秦村好?” 子涵:“秦村呗,什么地方有秦村好,天天在海滩上晒太阳捡贝壳,大鱼大肉。不过白家屯也很好,人多,没那么孤单。 时书夹了一筷子清蒸鲈鱼,去掉刺后放到谢无炽碗里:“我觉得白家屯也不错,至少比赶路好吧?那大半年,基本都没地方好睡。 两个人心照不宣,杜子涵说:“当时抓流民,咱俩不想去,在荒郊野外睡了三天的乱葬岗。你半 夜做噩梦吓醒,梦里一直喊:“谢无炽救救我!“ 时书脸上本来有笑,闻言猛地抓起抓起馒头往他碗里放:“你这嘴堵不住谢无炽筷尖正夹着鱼肉,闻言顿了一顿。杜子涵眼珠子乱转,啃了口馒头 分开那一年多,时书当然想过谢无炽,而且总是想,整个人都沉默寡言了不少。后来觉得太影响心情,就不让自己想了,那段时间杜子涵很意外:“你们正常朋友是这样的吗?绝交跟失恋了一样?" 怎么可能不想谢无炽,来这个世界第一个认识他,和他同床共枕睡了一整年,亲吻和拥抱都是亲密的表达,谢无炽总是亲他和抱他,时书池习惯了,把他当成哥哥。分开以后才发现,谢无炽那时为了不和时书分道扬镛,也算煞费苦心,跟他在一起很安全,无论遇到什么危险,都是谢无炽保护自己。 时书想起以前的种种,还有谢无炽背着他走过的路,心里顿时百般滋味 欺骗是真的,恨是真的,情也是真的 时书:“总说那一年干什么,多吃点儿,今晚我请客。帮林养春打了三天的工,现在兜里有钱了。" 杜子涵无所谓,但他很在意另一件事,端了杯酒敬谢无炽:“谢哥,我对时书真的没想法,就好朋友,你从此以后放过我吧,我绝不会妨碍到你。 谢无炽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 杜子涵:“聊聊现代吧,你们都是什么情况?” 时书:“我妈政治老师,我爸大学体育老师,就这样。 杜子涵:“你知道我当初多努力才考上研究生吗?我英语考四级都难,考研冲到七十分了。早知道要穿越当初就不努力了。" 都穿越快三年了,现在提起这件事还来气时书转头看谢无炽:“你呢?谢无炽道:“我很喜欢这里。 ... 谢无炽:“没有发达的通讯,人群也很愚昧,看谁不高兴动一下手指就能杀死,颠倒黑白,一手遮天,无人不顺从你的意志,把你当成神明。难听的话还到不了耳朵里,很好。 时书:…谢无炽你。 餐桌上安静了一会儿 杜子涵悄悄问:“哥你在现代干什么的?谢无炽:“不干什么,玩票。 杜子涵了下额头:“我们宿舍有个富哥,你们富哥给人的感觉还真是一模一样。表面上看起来 很有教养其实很白我。 时书再往谢无炽的碗里夹了一筷子鱼肉。这个世界上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谢无炽自残割腕,一边流泪一边说爱他的事情了。 至少在任何人眼中,谢无炽高傲自负和强悍,唯独时书知道那个对他纵容和脆弱的影子 时书抓了下白净的下颌,鱼肚子的肉最软嫩,夹好沾上碟子里的酱汁放到谢无炽碗里,杜子涵早在聊别的了:“不知道为什么看谢哥有点眼熟,可能是平时老看一些科技前沿,见过他吧 杯盘狼藉,吃过饭天色刚好凉快。时书赶去付了账,三人一块下到楼底。眼下成了夏季,木展踩在石板上哒哒作响,尽显清凉 时书跑到东陵园时,不少人乘凉,花藤底下一排喝茶赌钱的人。时书带谢无炽去看金鱼,再看花花草草。 杜子涵惊喜万状道:“这个鱼,太好看了!百鸟朝凤!时书你怎么发现的,真有眼光! 时书:“还好还好,这儿还有几只翠鸟,你俩快来看。 杜子涵:“好美,绝美!它嘴怎么长的,有没有零食,我喂它吃几口。 时书:“还有人养了一大堆鸽子,有只猴子看守,过路就牵着你袖子要坚果吃—— 杜子涵:“啊啊啊别碰我!我怕猴子!“ “ 时书开怀大笑,见杜子涵被小猴子牵着去买花生了,回头才发现谢无炽步履缓慢,素净的白袍映在花枝影里,一身子然之气。他目不转睛看时书,见时书回过头,却又收回了目光。 时书一下明白,到他身前倒退着走:“怎么啦?” 谢无炽:“你和他开心,不用管我。 时书心里泛起波澜,手伸到他袖子底下,轻轻抓了下他手背:“不高兴。 时书也没那么自恋,自恋到去问对方,你是不是吃醋了。不过趁着周围人少,把手伸过去,握住了他的手。 牵了也许几秒,时书脸红松开了手,和谢无炽一起坐在亭子里。谢无炽淡淡道:“我真不好,总是控制不住占有欲,看见你和别人待在一起,就不高兴,心情变差。从某方面来说,这算是一种心理问题,没有安全感。我并不想让你出门去玩儿,开开心心,还要在意我的脸色。 时书本来在看金鱼,听到这句话“啊?”了声。时书:“怎么,谁说你了? 谢无炽:“没有。我容易想这些事。我一直很在意,如果没有成为人群的焦点,心里会不舒服。" 时书:..又没关系。 时书想完,发现,这是谈恋爱的人才会讨论的话题吗? 谢无炽真是变了,如果换成以前,估计摆臭脸了吧,或者直接把时书抢到身旁,彰显他的独断专权、占有时书的趾高气扬。时书脑子里灵光闪过,没由来补了句:“并没有谁都比你重要。 时书站起身,却发现谢无炽坐着,没动。便又坐回来,谢无炽漆黑的眼睛正看着他 月光清淡,时书说到这句话,才发现谢无炽唇色发白。这个眼高于顶,自傲自负,高自尊高自恋到了有点病态的人,当初是怎样说出那句话,自认一败涂地 谁都比我重要。 时书正想要说什么时,子涵兜里揣着一大把花生,牵着猴子回来了,剥花生米给它吃。 时书从杜子涵兜里抓了几枚花生,剥开扔嘴里:“卤香味的,你吃吗?” 他递给谢无炽,谢无炽:“不吃,除了正餐,别的我不喜欢吃。“ .. 少爷脾气。 什么都要人哄。 时书轻轻啧了声,幸好在古代乱谈的,就这个条件,只能吃点饭喝点酒。要换成在现代,谢无炽得多难追啊?家里有钱,豪门庄园,家境优渥,微信里一堆极品帅哥美女的联系方式,怎么才能追到他? 那不得开个直升机往下扔玫瑰花想到这,时书才觉得前几天确实草率但别管,先谈了。 时书就坐着,也不知道说什么。知道谢无炽在生气,低头等他生了一会儿气了才问:“走了吗?" 谢无炽站了起身,猴子刚好喂饱,杜子涵把兜里的花生全抓到它口水兜里,摸摸它脑袋:“自己去玩儿吧。" 东陵园据说是前朝某位妃子的陵墓,现在成了公园,阴气森森,一到夏天便是避暑胜地。三个人边走边说话,跟逛街一样,走到一片竹林中。杜子涵走在前面,回头时,时书和谢无炽已经牵上手了。 杜子涵抹了把脸:烦。 臭情侣。 时书也有点茫然,他牵了一会儿就把手松开,谢无炽的手太热了,容易出汗,不太自在只是一松开人好像又不高兴 大少爷。 时书一扔下他后立刻开心了,在竹林里到处窜,一会儿找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回来。他和杜子涵乱跑,跑到一个高处的山坡 谢无炽:“回来了,那是别人坟头。 时书跑下来,杜子涵吓得—阵惨叫。 不过时书很听话,每次跑一会儿就要回到谢无炽身旁,白皙鼻尖淌着汗水,唇红齿白,和他说几句话又抛开。 “狗才需要检验是否听话,人不需要。 谢无炽停在原地时,声音浮现上记忆 “你明明最恨你的家人,但到头来又变成了同样的人。对不爱的人践踏,对爱的人控制,检验评断对方听不听话,不听话便反复训练。 “可以训出听话的狗,却训不出听话的人。 “爱在控制你,你吃尽苦头,却用它控制别人。 谢无炽的目光停住,他想起了在那座华丽的庄园,精心挑选的地毯,女人坐在沙发上向他招手也许是无数个日日夜夜,每天被妈妈叫去时,他的手心会发抖,处于应激状态。 最爱妈妈吗? 有时候男孩觉得他最爱陪他吃饭和睡觉的保姆,每天给他穿袜子,穿衣服,喂饭,拎书包送他去学校,再接回来。学校说的语言和家里不—样,他都能交谈,不过学校里蠢货太多,总有人对他侧目而视。所以他很讨厌蠢人 男孩有时候放学不高兴,保姆抱他进加长的豪车,逗他笑,喂牛奶,脱鞋,回到家里后,再叫兴趣班的老师一个一个进来,上其他课程。 男孩什么都和保姆说,后来妈妈问爱谁的时候,说最爱陪他的妈妈。结果不用再说,保姆频繁更换,注意和他保持距离。那时候开始,因为年龄太小,每晚站到沙发前时,等待那句问候时会有惴惴不安之感。 在幼年时,稍微反抗过几次,结局一般是女人忽然歇斯底里地骂他,打他,冷暴力,哭泣,扔到小黑屋里饿上三天。有自尊心以后,他每天都说不,有一个暑假每天晚上被关,白天正常上课,保姆不会给他吃饭,哪怕他开口要,回答也很犹豫和冰冷 爱是有条件的,听话才有爱,不听话没有 后来他发现撒谎可以轻松地规避掉这些矛盾,开口以后,也就越来越顺,后来习惯性地撒谎,以他的聪明来说很简单,他也在十来岁就看透家人想要什么了 总之当他说谎以后,家里暂时平静下来。谢无炽确实染上了很多坏毛病,家里反对的他就观察,以至于完全成为男同性恋,和沉闷的家庭氛围不一样,他沉迷在刺激,大胆,纵欲,无节制和堕落 不过至少在控制欲方面,他本以为不会那么强 但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涌上来,谢无炽发现自己还是太下意识,忽略了心理上的防御机制 竹林间叶片簌簌,谢无炽站在原地,阴影蒙在脸上,夏夜自有一股凉意。很多人的行为都受到潜意识的控制,不过有的人能意识到,有的人却意识不到,这便是人心有迹可循,自省则免做—些别人眼中莫名其妙的事 不几时,时书一路小跑回来:“你在想什么?走神了?谢无炽垂下手,道:“我想回去了。“走吧,也挺晚了。杜子涵!杜子涵:“不玩了?” “挺晚了,明天再说吧。” 一行人走在陵园,向行辕大府回去。进了门,杜子涵去时书的院子住,时书想了想,跟谢无炽进了同一道门。 夜深人静,时书想起前夜里的暖昧情事,从那天晚上以后他和谢无炽几天没见,似乎还没亲密过。 时书进门,鼓起勇气从背后抱住谢无炽 不过没想到,门内人仰马翻,有人等候,林盐匆匆地举着一封信道:“大人,有封徐公公的密信!” 徐公公,便是当今陛下身旁的随身太监 时书若无其事,谢无炽在灯光下拆开那封信,瞟了眼,在灯上烧成灰烬 “磨刀。” ——谢无炽在百姓眼中是新政郎君,有德之能臣,镇守边庭。但他在官场有另一个名字,活阎王,收尸人。一般人剁不干净的硬骨头让他去剁,杀不了的人让他去杀,原因无他,心狠手辣,手段高明,干脆利落 谢无炽看了这封信,眼下一阵影子,似乎在思考。时书等他上床:“怎么了?谢无炽:“陛下让我出公务,去狁州杀几个人。 87 太阳烈烈,时书躺在竹阴下的凉椅上,脸上盖了片荷叶 “怎么办啊,你这男朋友出差去了。这不等于刚新婚男朋友就出远门吗?”杜子涵说 时书:“出远门怎么了?正常。“ “正常哥,你什么想法?刚谈上,男朋友因公到处飞。 时书摘掉荷叶爬起来,翻晒太阳底下的草药:“这不是很正常?正常。 “小书包,谈得明白恋爱吗就谈?别碰感情。你俩怎么谈上的我都费解呢,上一秒还在孽海情天,下一秒就谈了。旁观者迷,我是看不懂你俩的感情。所以呢,你都接受他做过的事了?“ 时书:“求同存异,学过政治没?”杜子涵:“你还学上了。 时书没和任何人说过系统和爬床,打理暖洋洋的金银花,回想起了谢无炽。 好几天前,谢无炽收到那封信后,只有片刻耽误,便点了一支部队出兵而去,现在也有三四天了时书道:“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情况就是你看到这样,先过着。 谢无炽现在是新帝专用居夫,最称手的一把利刃,剑指朝廷腐朽的框架、固化的体制、贪婪的壹虫,其中有蝇营狗苟、颠倒黑白、贪生怕死、敲骨吸髓,从几年前刚启用他,谢无炽的霹雳手段便运用自如。 乾纲独断,救人无数,但也手染滔天杀孽,这种人怎可轻易评价对错 时书回忆起谢无炽的话:“他这次去狁州,不也是冯重山顶不住了,让他去支援换防吗?有的人没那么好,但也没那么坏。冯重山是议和的保守派,但不代表他要卖国。 前几天,谢无炽临行前最后一晚上,虽然时书并不觉得出公差有什么,但他仍然安抚,把事情掰碎了给他讲清楚 “——冯重山世受皇恩,受封节度使,已达荣显。没有卖国的必要,身为武将又有文死谏,武死战 的成规,倘若冯重山失了狁州丢了城关,便要白戮谢罪。他还没到活腻了的程度。不过,即使是冯重山抵死守城,一来拦不住北旻军的南下狼奔袭掠之势,二来,在大景内部支撑他的官员中,还有许多掣肘。 “所谓朝廷国库空虚,军饷、粮草欠缺,其他军队的支援更是缓慢,背后还有诸多监军,主和派官员的多方势力下场,现在狁州早已成了各方显圣的地盘。比如保守派官员,倘若让狁州兵败,便能借此机会动摇主战派;比如皇亲国戚,让禁军前去支援,但军中多少挂空号吃空饷的?他们不原意来触这个霉头;还有些转运使,粮草官,漕运官员,早就把粮草物资给贪墨殆尽了,这时候怎么挤兑得出来?" “皇帝看出狁州早已多方势力在博弈,这才把我调过去,因为我是新派,与旧党瓜葛少,从新政至今,手腕也够铁血。 对谢无炽本人来说,就是打脸反派的爽点又来了,他得去展示他的威权时书听得大差不差,说完这些话,倒也没有反对。将杜子涵安排在自己的院子歇息,时书和谢无 炽难得有时间闲聊,说了许多分离时的旧事,补充没说完的话 睡在乱葬岗做需梦醒来叫“谢无炽救救我!”,那是真的,梦境里有一只恐怖的大鬼,好像是流水庵那树枝上吊死的人,断手断脚青面獠牙,时书梦里太绝望,下意识就喊谢无炽救命! 本来,和谢无炽只想好好聊聊旧事,没想到聊着聊着,又亲到了一起。夏天的夜晚闷热,床上的丝绸换成了凉席,和皮肤颜色相近的铜色,着力便能在皮肤烙下痕迹。谢无炽脱了衣服后,强劲欲色的肌肉映在被褥,手臂紧实有力,一具年轻雄壮欲望化身的野兽。时书面对面趴在他怀里,人一上头记忆会变得模糊。 时书耳朵发红,只能记起把谢无炽弄快乐后,再跨在他腰上磨他滚烫坚硬的腹肌,声音,气味,温度,水雾,混合在一起 很热,汗流浃背,两个人接触到的皮肤汗津津,潮湿不堪,掌心抚过时发烫。在燥热的夏天里他和谢无炽精力旺盛的身体不知疲倦地拥吻,享受情.欲的刺激 皮肤在磨合着,唇齿也无尽地纠缠着,每一寸皮肤都紧贴在一起。谢无炽的肩膀骨骼很硬,不过肌肉包裹着能让触感好一些。他们在床罩的纱幔下,时书只记得在无止境地舔舐,谢无炽骨节分明的手从他的胸口摸到耳垂,骨节粗却削落,轻轻掐过时书的脖颈 换了很多种姿势,汗水在皮肤中间滋生,并没有做到纳入,但焦渴的皮肤好像被汗水浸透。谢无炽的力气不小,时书没有再像以前那样抗拒他,试着接受他的触摸。汹涌清湃的欲火蔓延开来,细算谢无炽马上二十六岁,除了前两年对时书动手动脚,并没有过亲密关系,所以现在显得欲壑难填,皮肤都充斥着吸引力 亲密,亲密。谢无炽在外人面前从来没有过的样子,时书全都看到了他和谢无炽在床褥上玩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折腾个不停。但为什么跟谢无炽确认关系,时书目的不明 对他总是情绪失控,对谢无炽亲了也摸了,要有个名目,至于为什么要亲他摸他,好像是被潜意识推着走,做出发泄性的举动以后,时书的心理重负减轻了 但是,要让时书承认喜欢他,难说….另外...爬床的事。如果以后.. 时书打了个呵欠,眼下绀青:“谈不明白,纯爱都谈不明白。杜子涵:“啊?细说。”时书:“不细说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夏天余荫长,谢无炽去狁州后,时书跟林养春去了军营,每天帮他处理药草,收容受伤的士兵清洗消毒日用品。 谈恋爱,如果挺长时间没聊和没谈一样。确定关系是用来约束自己的,稍微信念感弱一点,说服自己也难 军医们的帐篷外,天天都晾晒着草药,纱布,被风一吹在竹竿上烈烈飘拂。时书帮忙抓药、熬药、接待病患,好在谢无炽还挺好,每天都给他寄信 林养春道:“天气越来越热,中暑的将士们也越来越多,近日要准备的益气丸越来越多,谢小郎,你要辛苦了!" 时书:“老林,我跟着你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林养春啧了声:“行善,积德,小郎啊,你是个有福之人!” 时书每天两眼一睁就是干活,再加上又是个实诚孩子,干活是真干,到休息时一般躺凉床上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了,睡得比死猪还沉,几乎没什么休息时间 期间,谢无炽送来不少书信。 情话还是当面说合适,写在信里如果被劫走,对这个世界将是一个巨大无比的震撼。故谢无炽每天的信里只写一日起居,吃了什么饭菜,几时起床几点休息等安全信息,报备日常的行程。 “啧…. 不痛不痒,清汤寡水。 时书不知道该写什么,起初还回几句,后面军营中众多士兵中暑,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就只在信中打勾写个“已阅”,让送信的人寄回去。 这天,从狁州派回了一批人,专门赶来军医营。时书抄着条帕子进门时,听到那人正和林养春说话:“林太医,旻军在这炎炎烈日下还在攻城,如今城外尸体清理不及时,夏天腐烂发臭太快,恐怕要兴起瘟疫!" 林养春穿着单薄的外衫,正调理药品,满头大汗:“话说明白。 “都统制大人有令,请您前去狁州预防瘟疫!” 林养春把手里的盆一砸:“救人的速度赶不上你们杀人的速度!时书进了门问:“狁州战况如何?” 这人道:“北旻军攻城已逾一个月,城内粮草物资早已断绝,正在输送当中。至于城下,坚壁清野,全部被屠烧焚掠,尸体堆积太多,城内扔到城外,城外的旻军则随处乱扔小人从城中望路而来时,周围尽是腐尸的臭味.... “还有北旻军队,故意用投石车将染有疾疫的尸首投进狁州城内。这些尸首身带黑死病,麻风病,疟疾,他们想要扩大死伤感染,将整座城池居杀殆尽! 时书听得耳心发凉,如跌冰窖:“将有疾病的尸体故意扔入城中?!” “是啊!眼下又是大热天,鬼毒蔓延最快,如果造成大面积地染病,整座城池的人可能死绝! 林养春脸色可怕:“到底是北旻军队中的何人?竟然能想出如此恶毒的手段?这简直骇人听闻骇人听闻….." 春秋之时,征战讲究礼,越往后战争的美德消失殆尽,一切只为胜利 时书:“师父,我们走吗?“ 林养春:“走!“ 时书匆匆忙忙,和林养春踏上了去狁州的路程。一路上有兵车护送,炎炎烈日中,马车在官道上疾驰,负责接送林太医的是一些去过狁州前线的大景士兵 茂密林间倒也清凉,时书坐在车板上,掏出水壶喝了一口,脑子里想着去狁州的这一路 谢无炽节制的长平府、信固府,一直以来相安无事,虽是边境不安之地,但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后,时书感觉到了难得的安宁与祥和。 而现在,他感觉还没过几天好日子,立刻要奔向下一座战场,那边,正是战火纷飞之处,不知道多少危险陷阱,有可能有去无回 服了。 逃离战争后,那种应激的感觉又上来了。 时书喝着温水,水里放了晒干的薄荷,喝了几口后人清凉了不少。他正前方不远处,几个士兵正在聊天。 “旻狗这群杂碎,怎么比以前聪明了不少? 时书吃着干果,也在听他们说话 有几个士兵参与过二十年前的景旻交战,道:“二十年前那次打仗,他们还是群从部落跑出来蛮子,居无定所,住在北旻叫腾多河水畔的山脚下,一群放牧的平头百姓。部落最开始才几千人,后来被他们的天之骄子元格尔率领着,组成了反抗大景的军队,骑上马便冲杀起来——也是他们运气好,竟然能凭借一股子勇蛮,连陷大景三州六府! “但二十年前如此大好形势,他们也不敢往南打,只会在平原上冲撞,采取烧杀拾掠养肥军队的做法,倘若往南打,根基不稳,又不熟悉大景的文治,就算打下来也无从治理,而万一败了可是全军覆没啊!“ “旻军便不再往下打,议和二十年。当时的胃口也不大,占领了茶河以北的境界后,乖乖待在那边。而这次边衅再启,北旻实在太恐怖了.. “这群畜生...我以为北旻骁勇善战空有蛮力,但在智谋上比不过大景的百代儒宗,没成想,这次兵临城下,竟然让人无计可施! 时书咬着干果,呸了一口,这果子没洗干净,改天去找杜子涵的麻烦他心跳得有些异常,不好说话 那几个士兵还在聊 “具体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听到一些风言风语。总之自从二十几年前的茶河协定之后,旻军暂时鸣金收兵,其实无时无刻不在图谋南下,改元更鼎,重用大景有才之士,学我们这边的礼乐教化。 “而大景呢?那些上层的有权有势的人,还是那样不当一回事,有权的到处找美人玩屁股,只想着吃喝玩乐,吃香喝辣。旻军擅长骑术和狩猎..…他们就把旻人丢进深山,让他们被老虎和豹子吃还有人,说禁止旻人通婚以绝种,这不是脑子有毛病吗? 时书抬头看了眼,是个很年轻的愤青,像是读过书来军中干事的。不得不说,他说得对,北来奴,禁止通婚,不让人为制造灭绝总之在仇视敌军方面,大景和北旻也是一家人别说两家话了 说到这儿,时书想起了那对兄弟,元观和元赫,还有小树,不知道怎么样了。逃去了哪里,现在如何了? 时书从马车上跳下来,伸了个懒腰。已经到了下午,但阳光依然刺眼,再踩着细碎的石子儿往前走了好几步,一座城关出现在眼前。 时书问:“这是哪儿?” 护卫说:“狁州旁几十里的城池,叫蓝仙,现在是都统制与诸位监军等大人们遥控之地,二位就在此地住扎,任何军情急报派人送去狁州,就不再去战斗的前线了 时书明白:“我高哥哥… 88 时书话音未落,透过眼前重叠的屋檐和云层,听到不远处一片催促呵斥之声 “走!怎么还不走! “警醒着点儿,被人看见了别怪我没提醒,这蓝仙城内如今大官遍地走,出个岔子有你好看的!” “快快快!别耽误了,小侯爷还等着呢 蓝仙镇小城池,靠近狁州,地势上恰好在其后背,时常成为军事上的指挥所。实际上,不过是一座黄沙漫天、屋檐交接、日光下的小城,正有源源不断地军马快速出入,手持沾羽毛的军情急报,策马扬起滚滚烟尘 时书仔细一看,原来是几辆富贵马车,车上帘子掀开,香风阵阵,胭脂四溢,坐着一些貌美如花的歌舞伎,个个生的肤白腰细,唇红齿白,一旁放着琵琶胡琴等物品 时书看一眼就明白了,拉皮条的。不过无意发现,美人中有人眉眼深秀,容貌不同于大景的子女。被他看见,一旁驱使的人忙道:“看什么看哪?再看把你眼珠子挖了!” 时书朝白己眼睛上指了下:"来。 挖 又不是故意看。 “这谁家的臭小子! “干什么?” 时书身后,几个士兵从车上跳下来,瞪着对面: “怎么?想硬碰硬? 一旁另有人看出端倪,打圆场:“算了算了,咱们也注意点儿。现在蓝仙县卧虎藏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消消气消消气。走吧走吧,别耽误了正事。 “他爹的!” 那人骂骂咧咧,催促几辆马车往城里去。 时书转过脸时,问身后的卫兵:“狁州如今军情似火,正是要紧时刻,怎么还有人把歌舞伎往城里送?” “也不知道是谁,恐怕是东都来的那帮富贵闲人吧!离不了吟风弄月,安享富贵,还有钻美人的裙底。" 林养春从马车上下来,一起走到蓝仙的城下,他们奉公务走的是正门,需出示手书,时书多留意了一下——载着美人的马车则从偏门进,和守城的士兵给了些好处 时书走到城门口时,突然听见—阵惊天动地的炮声,往北方看去:“什么动静?” 士兵说:“狁州还在攻城,估计投石车之类的动静吧。时书:“蓝仙离他就几十里,这里安全吗?” “安不安全的,不好说,暂时有一些平静,总比此时兵临城下生灵涂炭的狁州好。对比显著。 时书无话可说,和林养春进了城去先见谢无炽。蓝仙城内一条大道直通府衙,府衙暂代为军事指挥处,木楼灰瓦,城中居民早已逃尽,只有极少数胆子大的还留着,探头探脑,其他民居内则全是将士。 街上的人托运着瓜果蔬菜,军需物资,往来络绎不绝,军情急报,时书时不时被身旁的人擦过去。 ...马上要和谢无炽见面了。 时书走到指挥使的大门处,东张西望,一个人,猛地从门内滚了出来! 接着,还没趴整齐就跪在地上求饶:“大人,小的这就去催促 时书往公廨门外一望,一袭朱紫盘领罗袍,腰系革带,人身形如鹤站在门楼下,手臂和小腿包裹着银色鱼铠甲,刚踢了人,一旁的护卫正仔细他别有了闪失 谢无炽。 谢无炽站得极稳,腰间佩了一把缀着明黄色流苏的长剑,手按在剑柄往下疾走来到庭院,将剑稍稍启出剑鞘,跪地的官员抖如筛糠,疯狂喊:“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时书看到了他,眨眼,心想:谢无炽这是在干公事啊.. 谢无炽眼皮一掠,也看到了他,阴狠的眉梢似乎抬了一下,冰芒稍解。时书连忙转过脸看别处不打扰他。 好久没见过谢无炽的凶残面貌了。 耳朵听到谢无炽的声音:“狁州前线,按理来说要五十万石的粮食,如今军情似火,城中以及沿线有数十万张口嗷嗷待哺,等着救命的粮草。你可知道,耽误一日将士们便饿一日?" 跪着的人:“下官知罪..下官 “平日做事愆延推搪尚且不论!如今是国家危难之际,仍然推三阻四,不把粮草送来!军情如火,耽误军情就是死罪!还有几日期限,说! 跪着的人:“十日,大人,最迟十日,下官一定将剩余的三十万石粮食送来!“如果送不到,怎么办?” “下官甘愿引颈受戮 “哈,本官从燕州至此已半月有余,时辰早给够了,再运不来—— 谢无炽一启剑柄,寒光四射:“这把剑是陛下钦赐,上斩公侯子爵,下斩贪官污吏。你是朝廷廊庙之官,本官不该如此待你,但如果因为粮草耽误,导致狁州失城大罪,本官踢你这一脚算是轻的!到时候摘你的脑袋! 跪着的人:“是是是.. 谢无炽伸手,扶了他一把:“速去。这人连忙站起身,一腐一拐往门外跑了出去。 公廨中驻扎的军队肃穆而立,谢无炽取下剑,递给一旁的辛滨,辛滨双手跪接送走。谢无炽从这粮官的身上收回目光,看向一旁的时书和林养春。 林养春捻着胡须:“谢大人好大的排场! 谢无炽:“林太医,请。“ 林养春说起正事:“犹州现在战况如何?” 谢无炽目光停在时书身上,时书挠了挠下颌,倒是不知道说什么。他移开视线:“生灵涂炭。想必林太医已经听人说了,夏日炎炎,战争时需要提防时疫。 林养春:“我要亲自上城楼去看看。” 谢无炽并不反对:“今日已晚,二位早些歇息,明日护送林太医去狁州城内。” 两人进了门,说事,时书在一旁听。一路上走动太热,谢无炽倒了杯茶水递给时书。人来人往议事厅内诸多将领正在吵吵嚷嚷,二人并未说话,谢无炽也面无表情,一派冷淡,维持着在人前的威色。 接待林养春只有片刻,接着,便让送到行馆去歇息。时书跟着一起去,看了看坐在长桌主位,正在看演示沙盘的谢无炽。他一身官服半文半武,衣领稍微扯开,穿得十分禁欲,看得时书也是心里滚了一下。 穿这么好看。 谢无炽你天天上班都这样吗? 是不是在现代,每天上班前也要对着镜子照半天真不敢想象你的衣柜 时书准备走了。 谢无炽拾起视线,似乎却不原移开。 什么意思? 时书没想明白,转头跟林养春出了议事厅,去别馆。送他的人是辛滨,一起送到别馆。林养春 道:“林某一介行医大夫,住这么好?” 辛滨笑了笑:“进去吧。城里的富户逃散,房屋全被征用,这间院子进深开阔,诸位大夫们先住在这里。“ 隔壁则是两栋更大的别院,时书进门,见几辆马车从门口驶出,恍然大悟:“那几个歌舞伎,送到这里面了?" 林养春道:“少管这些富贵中人。先休息,明日你还要随我去狁州。” “行,幸好我八字硬,每天跟你溜达。”时书才发现自己从小什么预防针都打,所以等闲传染病不能近身,届时做好防护措施,便也没那么紧张。他俩进门,有人张罗起饭菜。 时书想到临走时谢无炽的目光,什么意思 穿这么帅多看两眼怎么你了。 我在军营里给人开避暑药,你就穿这么好看每天到处晃时书想了一会儿感觉白己注意力跑偏了,好像注意错了重点 他又想起件事,摸了摸兜里,膏腴和羊肠都没带。 时书和林养春吃完了饭,便番拥翻药材,准备早些安寝。时书躺在温热的床上,听到轰隆轰隆的动静,一匹一匹的马深夜也在奔驰,将最新的军情四处通报 他能安睡,战争中的人却不能安睡 暑热,差不多到了夏季最热的时候,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时书单独一间卧室,索性将衣裳都脱了,穿着一件极薄的外衫。半梦半醒时,门忽然“嘎吱”一声开了,再关上。时书听到脚步声,刚坐起身,温度和气息一下漫到跟前。 “时书。 不知道怎么,夜里的声息都更绵长。时书一下想到两年前的潜安府,他折腾到凌晨才睡着,刚睡着就被谢无炽给唤醒,牵着他走夜路 时书:“谢无炽,你怎么来了? “嗯。” 夜里有些黑,只有模糊的人影。时书往前一伸手,碰到了他扯开的官服衣领,棉的质地,小臂上冰凉锋利的鱼麟明光铠,很酷,多摸了两把。近在咫尺的气息,时书主动扬起下颌,碰到了唇。一瞬间变得不可遏制。 谢无炽坐到床上,时书被他抱坐在大腿,唇齿纠缠。时书一开始只是贴着他的唇在吻,谢无炽的下颌往下,唇齿张开,一下将浅吻勾引得充满欲念 时书和他吻着唇,倒是没什么感觉,谢无炽却似在寻觅他的气味,温度,手轻轻地掌着时书的脸,进攻性不算强烈,居中温和,不过充满了引诱 时书和他湿吻时,手还放在谢无炽的衣服上,莫名其妙有点在意,便扒他的衣服,将衣领拽开露 出锁骨,露出肌肉宽阔饱满的健康肤色,将锁骨摸了几下,肤色变深,谢无炽很享受地了他一口。 时书混乱中别开脸道:“你…. 但指心抚摸他的耳垂,时书便转过脸,舌尖和谢无炽纠缠。燥热的夏夜,做梦似的轻盈感。一看见谢无炽互动关系就会变成这样。 时书亲着他,彼此的体温变高,谢无炽热了,不过时书还好,分开来笑着说:“你这段时间怎么样?你那些信我都仔细看了,虽然只写了已阅,但你不要小看我的感情啊~ 谢无炽在喘气,时书已经换了话题,他坐在原地整理凌乱的领口和衣摆,掠下了眼皮不太想说话,鼻梁染了从窗棂透入的淡光,浑身似乎开始降温 衣袍之下,他的反应依然很明显,情潮难以消退。时书眨了下眼,忽然想到谢无炽的毛病,他对亲密的索取和情欲的渴求,与常人不相同 谢无炽此时,似乎还有渴求 89 时书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一个人喜欢你,并对你欲求不满 这还用时书爬床吗?谢无炽估计爬他床吧 但并没有下一步的举动,远处的轰鸣和马蹄提醒一切并不太平,谢无炽整理衣衫,将升起的温度强压下去,像匣中的暗剑回鞘,道:“刚忙完公务,想到你刚来这个地方,担心你害怕,我过来看看你。" 时书的指尖还碰到他的手背,想了想,轻轻覆在他的手背。顺理成章地牵上了手 时书浑身不自在,盯着黑暗的空中,找些话题来问:“害怕?倒没有特别害怕,你怎么样?”谢无炽:“来了这里一段时间,战况未解,情形比较不乐观 时书转头看他,谢无炽的硬也消失了,坐着和他说话。屋内稍显闷热,时书想到屋外去,但又觉得不太合适。 他想起自己衣裳穿得太薄,伸手想再加一件,刚摸到就热。转而问谢无炽:“你热不热?” 谢无炽:“热。议事厅有冰块,倒也还好,这里什么也没有 时书没再管衣服:“到底怎么回事?我来之前就听人说了,晏军往狁州城内扔尸体。 谢无炽平声道:“嗯,这是古代的细菌战。细菌战往往最省时省力且效率高,能从敌军内部快速瓦解对方。甚至,夏天的时候士兵的尸体难以解决,扔到对方阵营,一来没了负担,二来还能祸害对面。" 时书顿了顿,心里一片涟漪:“我知道侮辱尸体罪。士兵可怜,活着的时候为人拼命,死了尸体还有作用。闻所未闻。 谢无炽淡淡地点头:“中原但凡蒙受鬼神教化,都很少使用这种方法,不过对面却是晏军。”旻军,一个兴起于溪流旁的山谷之间,吟唱着勇敢与自由,向世界展开征伐的族群铁蹄和弯刀是他们的朋友,白天放牧,夜间便在一望无垠的广阔原野上,背靠着草垛,用柴火烧 烤牛羊,喝着动物的乳汁一起载歌载舞。 天真的残忍存留在骨髓之中 流放三千里初到森州时,时书亲眼看见北晏的军队,如何一边狂笑着踏过冰封的茶河,用弯刀将痛哭逃难的大景移民挥砍得粉碎 从那以后,时书对晏军便有野蛮残忍的印象。 谢无炽看时书单薄的衣领,从中透出的白皙的锁骨:“战士也一样,尤其是拼命的场所。如果敌军恐怖残忍,将士们被威慑,也会无可避免地产生恐惧。有一种说法是,士兵无需头脑,只需要让他们冲的时候往前冲,让他们撒便往后撤。但他们也是人,勇敢的时候气吞山河,恐惧的时候一溃千里。" 时书听着他说话,安静的屋子里,只有两个人的轻言细语。 “狁州现在是必败之势,旻军来势汹汹,气焰嚣张,而守城的将士们士气低落,被晏军的残暴恐吓得夜不能寐,许多逃兵,溃兵。因为背后有人竖着刀,斩杀逃走的人。往前是死,往后也是死,而且往后死得更快,他们才敢勉强立在城头迎敌。 时书心情复杂,抓着扇子:“将士们真是……没有任何选择 每一个敢抛开生死站在前线的人,都让人感觉到人类灵魂之坚强,但他们成千上万,所以不被记住。 谢无炽道:“士气低落,粮草支援不够,援军也都在观望,按兵不动。再照这么下去,犹州的溃败就在旬日之内,你去的路上一定要小心 时书:“如果败了会怎么样? 谢无炽眉峰陡起,思虑深重:“狁州占据天险,如果都能败走,大景的第一道防线几乎就崩溃了。这场战争的焚毁波及区会从边境蔓延到大景的腹心,届时迎战的城池会更多,受兵燹之祸逃亡的百姓也会多上数百万,成为人间地狱。 时书怔了下,听到一声轰隆,战马疾驰,正在将前线的消息通报给后方关注这场战役的任何人 前线,枕戈待旦,宵衣旰食马匹,风尘m仆,忧心劳猝。时书忽然想起:“你这段时间,累吗?“ 谢无炽:“你刚才来的时候,见我正在和粮道官扯皮拉筋。在受到北晏这股巨力的冲击时,大景内部却自有离心之力,在削弱去承担重负的这面墙壁。我总在处理这些事情。 时书心念微动,看了那么多封信,都不如现在这几句话,了解谢无炽的日常时书本来对他有些无话可说,时书问:“你今天的事做完了?谢无炽:“差不多结束了。 时书:“不用回去,那你去哪儿睡觉?谢无炽安静。 “你叫辛滨去拿两件衣服,就在这里睡?”时书移开目光,“但不能多干什么,林太医那眼神太可怕了,我熬夜他能看出来,要是干了点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也一针见血,简直不给人留面子。” 谢无炽道:“他说你了?” 时书:“不是。很羞耻啊。 时书说完,猜测谢无炽不这么想,他这种赛博暴露狂,如果被人知道他刚和时书上过床,估计会很爽。 而且很有可能是一边干时书一边接电话的剧情时书撇弃对谢无炽的造谣:“你冲个澡准备睡,明天还有活要干,我也要去狁州前线上。 谢无炽便下了床,出门让辛滨去拿换洗衣服。屋子里有一大桶凉水,时书再擦了擦床,谢无炽在一旁脱掉衣服,月光落在他的脖颈和后背的骨形上,背肌宽阔,整个人健康挺拔修长劲悍,狼腰虎臂,性张力十足 水色流淌在他的后背,谢无炽似乎一直都有些,渴望亲密触碰的禁欲感 时书收回目光,看着长满蜘蛛网的屋梁,回到了在相南寺和他睡一间屋时。我艹,直觉都一样,和当时差不多,有种谢无炽洗了澡马上要来操他的炸毛感! 时书撇弃这些胡思乱想,将他的官服递给辛滨:“先带去洗吧,晚点还要换 辛滨看他一眼,没吭声 时书回到房间内,谢无炽洗好穿上亵裤,上半身裸着走到床边来。时书往床里侧躺,谢无炽也上了床。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呼吸着,准备睡去,但夜间不退的暑热加剧了躁动 时书不太确定,谢无炽现在不会主动碰他,为了践行说过的“要改,时书不喜欢无由来的接触,他便碰也不碰。不过,时书却从这些行为中品出了别的意思 谢无炽喜欢他。 想到这里发怔。 性瘾是病,对亲密关系的渴望也是病。要得到谢无炽的心,只有口头的爱不行,真得要和他身体密切拥抱,体温纠缠,甚至和他融入和纠缠身体 爬床和谢无炽发生性关系,其实是最进可攻、退可守的选择 仔细想想觉得谢无炽的病理性很不好,几乎成了他的弱点,没有亲密接触便会焦虑不安,尤其是对喜欢的人。谢无炽恰好又是爱干净有洁癖的性格,如果不爱干净,可以选择滥交,简单轻松无负担地发泄;但他偏偏爱干净,注定了有爱才想性,那就不会强迫伤害喜欢的人,最终内耗的是他自己 谢无炽,雷厉风行,手段悍厉,不过这个毛病,导致他一直在撕裂的状态中。如果他爱的人不爱他,注定成为一场悲剧 时书胡思乱想时,发现谢无炽呼吸平静,但并未睡着 时书翻起身:“没睡吗?” 谢无炽:“很快就睡着了。 时书心口动了一下,谢无炽好像在等自己。怎么回事呢,好像那个一天不吸收男人精气就要现原形的怪物。 时书想了想,手往左摸到发烫的胳膊,再一伸手自己便侧过身去。手放到他的肩膀,和他唇贴上时,谢无炽好像松了口气地哑声喘了一下 □*口 □*口 如果谢无炽知道群穿系统,也许走到最后一步,两个人有可能成为必须生死互搏的对手,他会怎么想?人最爱的还是自己 皮肤蒙上了薄薄的汗,比先前更有了种汗津津湿润的色泽。时书打着打着,心里觉得:谢无炽,你这种人真的很少见,哪有人像你一样,同时拥有强悍无比的认知和能力,但在对感情的认知上,却被完全扭曲了 有时候,觉得谢无炽像在求救 时书曲了手指握拢来。在相南寺时,他和谢无炽同床共枕,两个人都睡得很沉,不过现在的谢无炽,好像自从自己离开以后,他始终没从病情中康复一样。 好扭曲的人,好畸形的感情 不是,真的会有谢无炽这种男人中的男人,喜欢自己的好兄弟每天晚上给他打手.枪时书的直男灵魂总是在挣扎 时书指尖轻轻抚摸刺青那片皮肤,谢无炽一直注视他,时书的视线会让他产生性快.感,时书看向他刺青时,谢无炽慵惮地展示他在性关系中富有吸引力、引以为傲的部位,果然,时书的目光下他明显更加愉悦。 在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中,这属于性.欲倒错障碍,普通人不会因暴露身体部位而产生兴奋 感,一般还会有羞耻感。不过谢无炽只在恋爱关系中显示这种行为,还不到有伤风化的程度 时书一个头两个大,心想谢无炽浑身的毛病,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亲他:“我只说一次,不许随便给其他人脱衣服啊,懂吗? 谢无炽在他手里释出,这个强悍性感的恶魔。 时书说完,服了,跟谢无炽玩上play了。 时书明显感觉谢无炽在亲密关系方面没太多安全感,在他好了后,窝他怀里再啾地亲了亲他。而在前两次,时书都在谢无炽感知爱的性关系上,有凌虐和羞辱他的意味 谢无炽的手臂环到时书的后背,将他窄而劲瘦的身子抱在怀里,时书能感觉到他还在高情绪的余韵中,热息落到脸颊和耳朵上,化成雾状的水汽 清晨,时书醒来,院子里叽叽咋咋一声响动,所有人都起床了,正是人群忙碌之时 “大家赶紧吃饭啊,趁现在凉快,我们赶紧赶路去狁州!” 时书身边的席位已经空了,连忙起床冲凉洗漱洗脸,走廊下,谢无炽换回了人前办公时的朱紫罗袍、鱼鳞细铠,肩背宽阔身量极高,气势威压十足,鼻梁的周折有种冰冷的傲慢感,正在听一旁的人说昨夜的急报。 他一只手缓慢地用马鞭抵着腿,时书对他笑了下,他道:“去吃饭,我晚些再来,我现在要回公署。" 时书随口一问:“怎么了? 谢无炽眼中凶光毕露:“昨天拿脚踹了粮官,有人来找我的事。“ 说完,谢无炽对他点了下头,神色思索,在人群的簇拥下离开跨院 眼见这乌泱泱一大群人离去,跨院内的人才勉强松了口气。时书正刷牙,见谢无炽走了,总感觉白天和谢无炽和夜里的谢无炽不是同一个人。 他打了个呵欠,冷水冲脸清醒以后,转头去找林养春:“早上吃什么?” “包子馒头稀饭,还有个鸡腿,不错了。“ 时书吃完饭,一行人踏上了去狁州的路 狁州地据天险,有山脉和天然水流为它阻隔,能在不远处尚有一座小城,只有时书走的这一面安全,其他的城池各面,早已被旻军所围住。 此时,路上奔走着车马,沿途都有驻军和防线,五步一岗、十步—哨,道路被拒马所拦,需要通关的手书才能往前走去。 林养春背负着行囊,擦着额头上的汗:“在战场中,指挥千军万马的才是人人关注的中心,咱们实在是不值一提。 时书也背负着草药。见到一路上的肃穆,他的心情不再平静。骑马走了大约十几里,时书眼前出现了狁州的城楼。 狁州被旻军攻城,已道一个月,时不时有粮草供应,虽然不足,但大伙儿勒紧了肚皮,还没有出现人相食的惨状。不过,时书走到城内时,便看见面黄肌瘦的士兵,正在将一具一具的尸首搬出城来丢弃,如今正是燥热的夏天,一旦没了生命体征,人便会迅速发烂发臭,此时堆积尸体的路坑里阵阵恶臭味。 时书捂住口鼻,想吐,被熏得眼前阵阵发黑:“为什么不焚烧了事?”“大多了,根本烧不完,城楼上一批—批接着身亡,没有柴火来烧了。 林养春勃然大怒:“短视!浅薄!你们这些人只会处理临战的机宜,却不知道处理战后的遗留,所以才让对面找到空子,往里扔尸首,想要害死全城的人,你们还不重视!“ 这人被骂,拿手一指:“进城跟冯将军说去,跟我说没用!林养春挽着袖子,俨然要去找主将说事 时书紧随以后,绕过将领们,终于走到狁州城内。如今的狁州城内,与人间地狱并无区别。战争到了后期,未曾逃走的百姓已被禁止出城,提防细作或者奸人混入,如今的城内,是所有物资被消耗了一个月,即将弹尽粮绝的城内。 夏日炎炎,城内四处凝结着血迹,显然爆发过战争,百姓在最初几日还会上城楼,为我军助阵,此时全饿在家中。家家哭坟,门前烧纸,乌烟瘴气混合着恶臭气味 时书早已用自制的口罩封住口鼻,往前走,城楼上喊打喊杀的声音越来越响亮。城内,时不时有投石车砸的巨石滚落,甚至是乌七八糟的尸体,摔得支离破碎 时书走了一会儿就得停下来歇息,同行的护卫实在忍不住,到一旁狂吐:“难怪那些监军和粮官都在蓝仙设置住所,根本没人原意来这个鬼地方啊! 时书擦着汗,许多尸体无人清理,任由在原地发臭,林养春看得狂躁不已:“当年的舒康府,为什么鬼毒迟迟不散,正是这个缘故!怎么现在仍然如此!我要见冯重山!" 时书回想起昨晚谢无炽说过的话:狁州,是战略意义上极其重要的城关,如今,各方的注意力都汇集于此。 如果狁州顶住了入侵,能打断北旻的攻势,挫伤其锐气,如果抵抗不住,战争地区蔓延到腹心,接下来会有更多的地方变成这样的人间地狱 防止狁州被疠疾所击溃,增加他抵御外侮的时长,这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 一整个上午加中午,时书随同林养春在城上四处观望,发现了狁州对于处理尸体的无措和忽略。连忙求见冯重山 听了这么多次他的名字,时书终于见到了真人,他正在养伤,前几日上城楼观战,被地方一支利箭射中手臂。 林养春是大夫,在意一城之生死,时书通过谢无炽的提醒,在意越来越多即将被卷入的人。 冯重山脸色发青,声音虚弱:“大夫们,本将军何尝不知道尸首需要焚烧处理?可城中弹尽粮绝,火药,桐油,早已顺着城墙滚到城楼下,烧杀旻狗去了。对于尸体,实在是无心处理。 林养春:“南门尚且安全,朝廷为何不运来物资?” 冯重山:“呵呵呵,大夫救死扶伤,哪懂为官艰难。救命的粮草尚且推诿拖延,更不要提火药桐油柴木,哎. 时书看着他,不远处,几乎麻木般的在战争前线的士兵 林养春急得跳脚:“总之!倘若这些尸首不要善处理,将来害了人瘟,你狁州全城死绝!勿谓言之不预! 冯重山支撑起身:“各位大夫,还有没有其他的法子? 时书心里理解了谢无炽的屯田之策,靠别人的话,永远靠不住。只是等的话,永远也等不到林养春思虑再三,道:“那就先挖大坑,掩埋,撑过最艰难的这段时间,绝对不能置之不理冯重山:“那就依大夫的话,速去。 时书和林养春下城楼,准备祛瘟的药材。不过临走之前,时书站在城楼上,往楼下飞快地望了一望—— 围城。所谓围城,一般是消耗战。城外的军队物资越打越多,城内的物资和人员越打越少,若无援军,也无出城硬闯出生路之能力,城破、将死城只是时间问题 时书看到了北旻的军队,在城楼外,营寨和塔楼接天蔽日,雪白旗帜飘扬在金顶帐篷之上,十万以上列甲森严的军队,在平地上组成一块一块分明的黑色面积。这几乎算是为数不多的异族入侵的特征,而其他的云梯、攻城槌、车架,攻城形式和任何大景的军队都一模一样 北晏蛮族的外皮在褪去,俨然成了礼仪之邦 城下的狼袭之势,和城上的偃旗息鼓,日暮穷途 时书下楼时,不小心踢到了某人的脚,那人转过脸来,对时书笑了一下时书心口好像针刺,也不知道谁能来救救他们 几乎是无能为力的绝境中了,但还是希望会有人救救他们时书走下城楼,因狁州城内太过危险 他们外来的大夫被安排在城外,搭建竹棚,送来草药。这是专门祛疫的,制作好便让人送到城里,同时监督掩埋尸体 接下来的数日,时书都要白天来这棚子里上班,夜晚回到蓝仙睡觉。 忙到深夜,时书终于往回赶,进门先洗了澡,听闻谢无炽还在处理公务,便跟随辛滨前去他的议事厅。 夏天,城内的人制作了绿豆冰块,味道勉强,但胜在止渴,跨院里的大夫也分到一小块。时书咬着冰块走到衙门外,却见排列着好几辆马车,车上尽是些花果蔬菜,牛羊肥肉,甚至还有螃蟹海鲜,用大块大块的冰块冰着,大热天散发出阵阵寒气。 时书嘴里的绿豆沙顿时不香了:“谢无炽吃这么好? 辛滨道:“不是,大人就算骄者淫逸、酒池肉林,也不会这么堂而皇之。 时书白皙的脸被冰块顶出个包子,问:“那他们是谁? 辛滨道:“东都来的金枝玉叶,吃不惯这里的饭菜,让送来的。“ “东都?” 90 “都什么时候了,这群公子哥还吃这么好。 时书忍不住道:“我是喷子,把他们扔狁州城楼上,中几箭就老实了。 时书进了门去,议事厅内不同于往日风尘m仆的武将,好几位穿绸穿缎的富态大人,正或站在门廊下,或坐着喝茶,神色都有些愤愤然,摆动着宽袍大袖 “他们是谁?” “枢密副使,东都来的大人们,前几天被打那粮官也是个小公子,这边不满意,来吵架要说法呢!”林盐悄声道。 时书往门内张望,议事厅内,果然,另一位衣着富贵的人正在拍板和谢无炽吵架:“谢统制,朝廷虽说拔五十万的粮草,可这漕运路上有损耗,周边各府也拔不出来粮食,哪能凑到五十万的数目呢?就这么个事儿,你竟然拿脚踹公府的小公子。 “说句难听的话,宁国公世受皇恩,与太祖驰骋疆场,彼时谢统制的父母恐怕都在田垄之间吧?" 时书舌尖舔着冰块儿:“粮草未能及时交付,恐怕杀头都便宜了他,怎么踹—脚,这边还闹起事来了?" 林盐道:“二公子有所不知。粮是粮,人情是人情。明明暗暗两份账,明账上谢统制可以问罪暗账上这都是勋贵子弟,投机倒把,眼看打仗送到边境来混战功的,背后可都是国公、侯爷,不能轻易得罪。 时书:“什么明明暗暗,听不懂。狁州失了,这群人哪有话说? 林盐道:“狁州失了,也是冯重山的罪,死道友不死贫道,他们哪会受罚? 时书一拾眉梢,再往里望,好端端一个前线议事厅,变成吵架扯皮的地方。枢密副使,贾乌,也便是当朝皇后的堂兄弟,此时盛气凌人。 谢无炽正坐着喝茶,平声静气地道:“当朝律例,是有不得苛责士大夫,更不许动用武力的规 矩。不过来了狁州,粮官便是武职,朝廷也有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规矩,他迟迟押不来粮,关系的可是边境要地,国之安危!" 贾乌驳斥:“什么国之安危,难道有了这五十万石粮,狁州就能守住?” 谢无炽:“没有,一定守不住。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贾乌实然—阵狂笑,脸色变化,“谢统制满口国之危难,听闻长平府屯田已久,粮草富庶,谢统制怎么不公忠体国,从你的驻地运来粮草以解狁州之围呢!“ ——好一招含血喷人,唇枪舌剑。 时书也听明白了,心想:“这贾乌也是个聪明人,一眼看透这个狁州背后的蓝仙,全是嘴上使使劲,实则都事不关己隔岸观火的人。 这句话,差不多是在指责谢无炽虚伪,自己保存实力,却逼他人出手 如今为解狁州之围,朝廷调拨禁军五万,又调派谢无炽、陈如莲等人从驻地领军来支援,实际上,这几个人都在等着对方先动手。毕竟每个人的兵力和物资都有限,狁州显然是个“绞肉机”,人命填不满的窟窿眼,谁舍得拿自己的兵力去填呢? 这就是官场的推诿,一旦涉及自身利益,都恨不得踢皮球 谢无炽道:“哦?贾大人的意思是,从长平、信固二府调来屯田之粮?“贾乌:“正是!“ 谢无炽点头,微笑地道:“贾大人难道忘了,长平府、信固府眼下盯着北境的旻兵,牵制已久,旻军久攻不下,这才绕路打的狁州吗?把北军的粮草调来,北军吃什么?北境失陷,谁来担罪!" 时书心想:好,想将谢无炽的军,门都没有 贾乌也说不出话来:“你. 谢无炽放下茶杯,从和颜悦色转为声色俱厉:“贾大人初掌枢要,地位荣显,却不懂军中的规矩。陛下御赐宝剑命吾等守卫边疆,任何有碍国体的大事,吾等断不能相容。贾大人回去吧,粮草若 五日内再押送不来,不只这粮官公子,运输路上牵涉的官员一并治罪! 贾乌勃然大怒,一掌“哐!”地拍在桌面。 谢无炽巍然不动,身后的护卫往前一步 “哗然”拔剑,贾乌的护卫也往前一步 贾乌道:“早听闻边境的军人都是群虎狼之辈,磨牙吮血的硬骨头,本官今天算见识了!走!“说完,贾乌同一行军中勋贵,怒火朝天走出了议事大厅。 谢无炽把茶杯摔了,“哐当“一声 一旁的护卫连忙清理碎屑,谢无炽站起身来 时书让出道路,看着这行人走远,进了门内。大热天,谢无炽见人走了,将严严实实的官服领口拽开了些,露出颈口的锁骨。时书进门,绿豆冰块已融化,说话间有种淡淡的清香气味 “那粮官是哪家的小公子?“ 谢无炽:“东阳侯,和贾乌儿女亲家。不重要。 时书:“不重要…..狁州前线上那些士兵死了尸体都没人收,也没人管。这里一个金枝玉叶被你踹了一脚,居然惊动了枢密副使。 谢无炽整着袖口,侧耳听时书说话 时书道:“人死倒也无所谓了,死也死得不平等。人命有高低贵贱吗?怎么有的人死,惊天动地;有的人死,默默无闻。" 辛滨插嘴说:“何况还没死呢!就来哭丧! 谢无炽看他一眼:“你这几日护卫二公子,也是口无遮拦了 林盐笑呵呵道:“二十来岁,正是思考这种事的年纪。 时书白皙俊秀的脸上眼珠—转,看明白来。 不像谢无炽,早已看得清楚透彻,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当人上人,把人踩在脚下,不受谁的气,也不受别的指示,谁来惹他就一拳头干净利落地打回去,姿态一直相当傲慢 时书在椅子里坐下,垂眼看着谢无炽那身官服,昨晚被他扒得凌乱,显然有好几套的换洗,今天这身要旧一些。 时书抬手看自己掌心,这几天总是轧药,一双白净修长的手,布了些凌乱的痕 奇怪,和他是陌路人,但谢无炽夜里偏偏在床榻上,把时书的手按在他腿.间的刺青上,百般轻抚。 时书光是想了一秒,又觉得谢无炽怪变态的,既没有正常的性关系认知,也没有正常的恋爱认知。 凑合过吧,披上了男朋友外衣的炮友 时书等了他会儿,谢无炽忙完了公务,和他一起回程吃饭。时书住在药局的跨院后,谢无炽差不多每晚上都到这里来,和他一起吃饭,休息 桌上四菜一汤,沾谢无炽的光,时书吃得比较丰盛,吃饭时谢无炽换了衣服,道:“我今天上午接了陛下的旨意,让务必援助冯重山。下午见了从狁州城里来的两位裨将,运了些军需进去 时书:“嗯。 “中午天气大热,不太想吃东西。蓝仙有种冷水面,加了些冰块,一起吃了。” 时书:“哦。 谢无炽:“下午接见了北旻来的使臣,商谈是否需要和议,刚把人送出去,贾乌便来吵架了。时书正吃着饭,没懂谢无炽说这些话干什么 片刻,时书察觉到头上的动静,抬头时,谢无炽似乎静了才问:“你呢 时书一下懂了,这男朋友报备呢。说:“我一整天都在干活,下午回来,那个绿豆冰块挺好吃今天就这样,没了。 谢无炽应了一声,吃饭 时书头皮发麻,谢无炽吃人不吐骨头,摸不清他的思路。片刻,撤去了餐桌,恰好夜已深,刚洗完澡准备要睡觉,护卫把送到谢无炽室内的冰块送到了时书这屋里来, 不几时,果然热度散去。时书回想起刚谈上时杜子涵说过的那向:你跟了他,你是一点苦不想吃啊。 时书捏了下掌心的伤痕,谢无炽宽衣解带坐到床上来。时书把手给他看:“那个,哥,今晚不能帮你打手枪了。" 谢无炽:“疼吗? 时书:“不疼,就是不想摸东西。” 谢无炽:“不摸。 时书仔细研究盆里的冰块,捞了一枚塞到嘴里,舌尖冰凉。刚才他和贾乌的争执时书都听见了。审时度势的上位者。谢无炽带来的数万人马在不远处安营扎寨,狁州城内的死生不论,没有得利的时机,谢无炽不会出手 时书咬着冰块,往前走,跨坐在谢无炽的腿上,凑近亲他。时书在反省,也觉得,自己把对这个世界的不解,发泄在了谢无炽身上 玻璃珠一样大小的冰,谢无炽衔接之后,时书和他唇瓣角虫碰。时书坐在他怀里脱他的衣服,上半身脱光后,手抚摸他的颈部和宽阔精悍的背,肌肉像狼脊一样实起着,被他商虫碰,谢无炽的手似乎在压紧。 时书只会接吻,和简单地摸他,其他调情手段一概不会,慢慢地被压在了床上虽然放着冰块,屋内依旧闷热,尤其两个人都升温之后。谢无炽换了别的手段,他舔完时书的耳 垂,往下舔了口喉结,便向着白皙的锁骨以下 燥热淋漓的天气,闷出一身的汗,席子底下铺着稻草,被挤压时发出很轻的动静。时书手指插进谢无炽的头发里,拽紧他,和他鼻尖相对热气溢出 视线之中,谢无炽伏在他身上,腰部的肌肉起伏,最刺激的部位贴合着。时书白皙的鼻尖挂满汗珠,刚想侧开脸,被轻吻吸引了注意 口舌和他辗转纠缠,时书的气息都被他碾碎,探出双臂抱住谢无炽雄悍的后背,爽的浑身发颤,心里念了句:靠... 他听到谢无炽在耳边加重的呼吸,时书经常一阵—阵地在欲望中清醒,意识到谢无炽是个纯粹的男人,比他高大,比他强悍,比他力气惊人,但丝毫不妨碍时书听他沙哑性感的喘息,忍不住心口发软。 时书只要稍微一主动,谢无炽会更欲,他浑身上下散发的情.欲之气,能消磨掉人的骨头,无论是声音,气息,温度,还是俊朗煽情的眉眼。 荡夫,真的放荡。 时书被压在怀里,抱着他时,谢无炽一只手压着时书的臂,双腿抵开,舔舐时书白净的耳珠,再往下舔 因为并不迅疾,生怕给时书吓着了,便格外绵长。两个人的一切都是边缘性行为,身躯纠缠,肌肤相亲,呼吸交融 时书回过神来,谢无炽下床,准备清理席面上的汗。时书也站到床底下,将衣裳丢到待洗的木盆里。 两人躺着睡觉,时书视线中再看到他的手腕,夜里便不再缠着白纱,大剌剌地露出丑陋的伤痕来。时书牵过他的手。 深夜凉快些了,时书抚摸他的手腕:“我一直想问,你是不是遇到我之前,也有这种行为?” 谢无炽:“在国外读高中的时候有。 时书:“为什么?” “遇到的人,都没喜欢的。 “难怪呢,我知道你,看人像看狗。”时书无意地摩学瘢痕,谢无炽的手生的好看,骨骼粗大瘦削,骨节分明,那手指似乎生的很有力量 时书一时兴起,一直抚摸他的手腕,直听到轻声:“时书。“ 时书:“怎么了?摸你的手腕不舒服吗? 这些伤口,通向谢无炽心里的柔软处。也许是被抚摸内心时的不安,让他不太适应 时书有些头热,凑近,贴近他发烫的唇瓣。谢无炽情绪平静后的眉眼冷淡,双眼生的太凛冷,如冰雪般寒,俊朗的脸也显得冷,被时书亲了亲 谢无炽眼中似有闪动,看向他。此时两个人都没怎么穿衣服。时书忍不住,再亲了他一口谢无炽还挺好亲,哈哈。 时书亲他,谢无炽并未躲闪,直到时书伸了舌头,捧着他的脸吻了起来 一会儿,时书气喘吁吁,谢无炽唇角也粘连着银丝,他眼角的欲色微浮,但没到方才按着时书时那么强势和性感 时书看他这幅任凭亲吻的冰山模样,实在和他本人过于反差,没忍住再亲了上去。时书紧紧握住谢无炽受伤的手腕,他便一动也没动,舌尖和时书纠缠,银丝也在唇齿间拉扯,辗转停留了好长时间。 ..…谢无炽,你偶尔…有点乖。”时书脸红。 谢无炽掠下视线,没有话说,取出手帕擦自己和时书的脸 时书说了半天脸红,躺回床铺上。 大清早,时书醒来时,身旁又空了,时书啧了声这个卷王,每天心中除了公务和上床别无杂念 啊。时书爬起身正要出门,门打开。 谢无炽一袭朱紫官袍,明光细铠外置着绣了银线的外袍,漆黑乌发高高束起,手腕上护臂朴拙,换上了在人前当官的做派和衣服,正在整理手腕的袖口,听到动静抬起了头。 谢无炽眉眼—如既往地漠然,漆黑的眉梢压在眼上,侧过头时鼻梁的骨极高,一派目中无人的疏远姿态。不过看到时书,道:“醒了?” 时书眨了下眼。 该说不说。 时书就喜欢谢无炽这种反差感,在外人面前衣服穿得比谁都严实,到了他床上就什么都不穿,披着人皮的怪物。 时书想了两秒,撑了下额头:“该死!被迷惑了。 时书“啊啊啊啊啊啊!”地—路小跑出房门,片刻后端来今早的饭食,谢无炽还坐在桌子旁,准备吃饭,顺便闲谈了今日的忙碌 谢无炽道:“狁州战事越来越紧,现在蓝仙各方势力都是一片僵局,都不肯出手相助,正在观望,这样下去很不好。 时书:“你有什么办法吗?“ 谢无炽:“剩下的那三十万石粮食恐怕运不来了,当务之急,先顶上狁州,再找旻军的乱子。时书明白,这都是谢无炽要干的活儿了。他道:“好。我和林太医只能保证免生瘟疫,大局上的事你们做。 谢无炽道:“好。 吃完饭散伙,谢无炽去公署,时书和林养春等一行太医,再去狁州城外临时搭建的木棚里熬制草药,监督掩埋尸体 时书的工作可是非常重要,尸体引起的瘟疫,甚至于超过千军万马的威力,朱元璋和蒙古人袭掠 欧洲都曾用过这些手段 时书走到木棚底下,给自己打气:“干活! 接着两眼一睁就是干,掩埋尸体只是缓兵之计,等狁州撑过了最艰难的时期,尸体仍然要焚烧否则土地下融化的尸首可能影响到地下水,水源,继续造成瘟疫扩散。 时书站在泥土上时,泥土都是软的,像泡沫一样漂浮在尸体上,血水时不时渗透出来。 看着源源不断运出的尸首,时书走到林养春身旁:“狁州能坚持下去吗?“ 林养春道:“能坚持下去,则是狁州—城之祸。如果坚持不下去,接下来的屠杀将会蔓延至大景境内,此等人间地狱将被百万次复刻,菩萨保佑,保佑狁州挺过这次祸患吧 时书看向城门口,心中也这样想着 接下来的时间,时书一直在木棚里忙碌,两天才回城中休息一日。他们索性自备了锅碗瓢盆,最简单的饭菜,在木棚里搭建了吊床,到夜里便休息 “轰隆隆——” “轰隆隆 " 城外投石机的声音更加响亮,时不时传到这里来。 林养春的另一位弟子林百合赶来这里,时书天天和他说话。网把一捆药草放到地上,眼下差不多是傍晚时分,木棚搭建在官道附近,而埋尸的坑则在一旁山林的低谷之中 “辑辑”的动静,官道上每日都有无数马车和飞马驰援战场时书看着其中几辆马车,抿着唇,道:“又来了。“什么又来了?”林百合问。 时书:“就这几辆马车,我都认识了,上面不是装歌舞伎,就是装山珍海味。 林百合:“那是蓝仙城里达官贵人专用的车驾,这帮人可会享受了 时书站起身,洗干净手:“它走的那条路是通往哪边的?按理说从东都运山珍海味来,好像不走这条道吧。 林百合:“这我也不清楚。 时书多看了两眼,见三辆马车从岔路驶入一旁的山林道中,没了影子,便不再看了。 不过,由于城中不分日夜的厮杀,时书没时间回蓝仙,夜里也在木棚里和衣而睡。东居山是一座横亘上百里的大山,形成了一道拱卫大景的天然屏障,密林丛生,同时,夜间也有虎狼作祟。时书在深夜醒来过一次,夜里官道上时常奔马而过,惊扰众人。不过他这次醒来,却是再听见马车的嶙嶙声。 黑灯瞎火,昨天傍晚看见离去的马车,在清晨的夜露中回来,马车帘子拂动,车辆驶过时残留着脂粉香气。 “又来了。” 时书连续两天都留意到这动静,叫人去和谢无炽说了此事,护卫查看后来汇报说,原来这是专门托运美人的车驾,他们特意盯梢过,车上只是普通的美人,并无异常 时书:“是吗?但我看车里还有旻姬。 “公子原来不知道?旻人的女子貌美,性格古灵精怪,舞姿貌美,东都城内以豢养旻姬为一大盛事,十分常见!" 时书:“原来如此。 这天下午,时书刚好空闲,又看见马车嶙嶙而过,干脆跟在背后,打算亲眼看看这群人托运舞姬的流程。时书跟在马车后走,这马车也并不遮遮掩掩,大大方方地行在官道上 走了半个时辰,大概走到一处渡头。眼看一盏风雨亭,亭子旁是一艘渡船,几位戴着面幕的女子坐在亭中,身姿婀娜 另外还有几人,将女子们扶上马车,与人说笑 时书愉看片刻,并无异常,除了这几位旻人女子的外貌有异,其他与寻常大景百姓无异。时书正准备掉头离去,没成想狭窄的山林间,一前一后走下两个人来。 一个白衣飘票的青年男子,身着华服,手持折扇,风雅地走到人群中来。他面容生的英俊阴鸷,时书隐约觉得面熟,但并不认识。 另一位年龄稍长,身子骨清瘦,唇色偏白,同样也是文人装束,一身温润寡寒之气,白秀的面上略带些病容。 时书看到他时,骤然觉得十分面善,脑子里回转了一刻,名字呼之欲出:“元观!” 三年前,相南寺,北来奴街 被大景先祖掳来东都炫耀文治武功的北晏遗民!被禁止男女通婚,致于兄弟乱伦!后来因女儿被兵匪拦截,禁书小说招来杀身之祸,反抗杀了衙门的人,北逃而去 时书没想到,竟然能看见他。他是晏人,但母系为大景人,他的容貌早已大景人别无二致,这两人都是如此 那带笑的声音说:“老吴,来了?” “正等你呢,走,喝—杯吧? 91 这二人都是景人外貌,因此先前被人盯梢,并未引起怀疑。赶马车的老吴:“不喝了! “别,我刚觅来几个女子,正好,一起送给大人享用。“ 老吴骂骂咧咧道:“什么享用,别说舞姬,咱们以后都别见了。这句话,似乎让对面意外,那人不动声色:“怎么?出什么事了?” 老吴往马背上一靠:“还不是那什么都统制,粮草催促得紧,军令要挟,来势汹汹。码头那几十船粮暂时发不过去,营防马上就查过去了,到此为止吧。 那人说:“干什么啊,老吴,这么急? “你不知道,这都统制可不是个软角儿,迟早查出来。 “怎么,你还怕他? 他们随口地说话,时书心里却莫名发凉,小腿肚子转筋,后背升起有一种荒谬恐怖之感果然如此,他们将那五十万石粮食倒卖了 五十万石军粮,可以供十万兵吃两个月!十万兵!吃两个月!那是他们守城的救命粮,被这群权贵给倒卖了... 谢无炽肯定知道。 ...时书垂头思索时,脑中如雷雷击,还有一个更恐怖的事情— 时书认识元观,元观,不过茫茫人海一介书生,另一位稍微眼熟,但同样认不出是谁。在所有人眼中,他们或许是大景的商户,抑或是官府中人,但元观其实是——北旻人! 元观是旻人,那说话的人是谁?这批军粮的倒卖,跟北旻脱不了干净 北旻,可是此时此刻,正在狁州外攻城,杀人如麻的敌军! 时书想走,他要把这个消息告诉谢无炽。时书往后退,但停下脚步,想多听些什么。留下这个念头时,时书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老吴等人见提到关键信息,警惕地四下张望,时书蹲在草丛里,那老吴扭开目光:“说了不好!都统制正挨个码头查,查粮食的去向,届时查出骡子滩来了,怕落得个人财两空! “怕什么。”那人揽住他的胳膊。 “码头营防买通了,是咱们的人。只要账面上做平,就不成问题。实在不行,一把火烧了军粮库,他无凭无据,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哎!你不懂这都统制的手段!他可是个活阎王。“活阎王又如何?阎王也动不了真龙。 那人安抚道:“老吴,让大人把心放宽。钱,我们有,白花花的银子谁不要?何况,大人那身份谁敢动?动了就是打皇上皇后的脸… 老吴:“唉!“ “要不这样,三日后,照样骡子滩码头发货,你们的船速速运来,价钱我再给你提高二成。提到钱。 老吴思虑了半晌:“我回去再和我家主人讲。 “行,早说开不就好了?别这么紧张,放松点儿喝酒去?我这儿叫人又写了几个曲子,刚调教姑娘们唱,回头你主子指定喜欢,不定一高兴就赏你了。 “哎.. 老吴往林间的坡道上走去。看他一走,时书就心里猛地咯噔了一声,不好。那坡道的位置高,视野宽阔,一旦上去俯视其下,时书明显得像绿色草原上的一只羊。 时书紧张正在思索如何退回去时,那人把手放到口中,响亮地吹了声呼哨,要时林间飞鸟腾起, 马蹄的动静踢踏,几匹高头大马出现在山坡上—— “. 鹰眼疾。 ——时书几乎是猝不及防,立刻被发现! 哨声后,那人说:“哦,怎么还有个小尾巴?老吴,你看你办的这事。还不去?”真特么,我服了 时书额头冒出冷汗,站起身拔腿就跑。背后是骑兵,骑着战马朝他奔驰而来。时书仗着在半高不高的坡上,拔腿狂奔,一转眼窜了出去 人跑不过马,须臾之间,距离被缩短。时书心脏在狂跳,肾上腺素瞬间攀升到极致,浑身的肌肉绷紧,瞬间将奔跑的性能拉扯到极致! 马蹄声如同附魔之物,距离耳朵越来越近,喧嚣刺耳。如果不是这一行人突然出现,时书可以正常脱身。但现在不是自认倒霉的时候,时书狂跑着,不用回头看便知道距离。周围是官道的分岔小路,不会有人来,密林深深,也绝不会有人来救他 时书心口缩紧,血液急速流动,浑身的潜力被调动到极限。道路两侧有壕沟,用以排水和疏浚,时书看了眼见几乎有两、三米高,二话不说纵身跳了下去。长满青苔和杂草的石壁与泥坑,后背摩擦出火辣的痕迹,眼前全是蜘蛛网,时书的腿在触地时便是—阵剧痛,但来不及在意便往前跑 马匹在渠沟中无法通行,背后有人也跳了下来。但头上另有马蹄声,似乎有两三人参与了围堵,有人说:“到前面去堵他!”那马匹声远了,但时书明白,前面没有路了 不能再往前跑,会被两人堵死 时书停下来,心脏狂跳剧烈呼吸着,捡起渠沟里的一块石头,折断布满尖刺的树藤,回头找追他的人。还没看清脸,但看清了对面手里的刀,刀口形状锋利 时书使出十成十的力气将石头砸上去!本能反应,那人躲开脸,再睁开手的刀正被抢夺。时书夺刀,但那把环口刀用绳子拴在手臂,时书一眨眼,对方手臂的巨力猛地将他撕开,那是常年苦练的行 伍中人的力道。 时书猛地伸手抓他的眼睛,但是,抓落了对方的面置。 ——北旻中年男子的脸露出来,高鼻直梁,容貌英武,但不像寻常旻人蓄着浓须,而是剃去,留下发青的下颌。 “元赫!”时书睁大眼。 对方反手押住时书的手腕,在力道上瞬间能将骨骼碾断,但却在下狠力的前一秒看清时书的脸,手里一顿。 渠沟里充满草木的涩味,时书和他对视,元赫单手握紧环口大刀,大刀上血迹斑斑,不知多少刀下亡魂。元赫停下了手,他愤怒的眼睛盯着时书,背后,时书听到草垄间的动静,有另一位北旻人正从另一方堵来。 ——时书不知道会怎么样,他和元家只有一面之缘,这甚至不是故友相见。时书只想了一秒,猛地推开他,往他背后跑 然后,时书被一只手拽着衣领拉回来,动作野蛮,时书只觉得后背冰凉,像被蚂蚁爬过,但等他再回过神时,皮肤撕裂的疼痛感侵占了四肢形骸! ——大量鲜血从后背涌出,时书猛地被按倒在地,另一个人的脚步越来越近,时书听到元赫的声音:“趴下。 时书的心脏好像也被摔在了地上。他浑身脱力,将头埋在草丛,另一个脚步声近了,时书被粗暴地撕拽,一只手拽着他的头发,锋利的刀贴近皮肤在身侧“哐哐哐!”狂搠几次,鲜血喷涌。 时书眼前一片黑暗 一个人问:“赫大人,他死了吗?”“杀了。 “割下他的头颅,给音昆王子看看。 “还有许多女人,别惊吓她们。只是个无名小卒。懒得搞。 刀上鲜血淌落,时书被扔在草丛里,那个人走了,元赫道:“看他身上有什么财物,我找找。“是,大人。” 这个人的发音并不标准,有晏人的扭曲。时书躺着没动,衣兜里被人翻找。他听到很轻的声音“恩公,小树嫁人了。 “她—切都好,谢谢你。“ 时书眼前的漆黑像被撕扯开,看见了一丝线的光明。他趴着一动不动,脸色苍白,眼皮沉重地阖着。身上搜出了银子,元赫不满地说:“走了,穷狗,捞不出一点油 说完,朝他身上看似沉重地踹了一脚。时书闭上眼,一声不吭,竭尽全力装成一具尸体 声音越来越远,人爬出了渠沟,骑上马大步而去。时书耳朵里发闷,好像被一拳头砸在大脑中他浑身的温度正在退去,努力从地上站起身,看到飞溅在草地上的一大滩血,眼前阵阵发黑 运气好,运气好 没有死。 时书双手抖动着把衣服脱下来,简单地包扎伤口,每一个动作都在撕扯神经,但处于求生欲的本能,他竟然可以忍受这种疼痛。喉咙里一股血腥味,时书走了没几步,重新倒回了杂草之中。浑身疲惫,疼痛,无力…想睡觉,想就这么睡过去 好累. 时书脸朝下躺在草地,意识抽离 等时书再睁开眼时,渠沟里一片漆黑,草木掩映,只有头顶的月亮散发着淡淡银白色。时书恢复了一点力气,身上依然处于疼痛中,他往前走,走到渠沟的尽头,终于走出了沟底 骨骼仿佛生锈了,双腿也失去了正常的机能,每走一步像美人鱼踩在刀刃上。时书每走一步都想知道尽头在哪,想停下来休息,还想爸爸妈妈。如果能停下来休息就好了,但 时书残余的理智提醒他,停下来恐怕很难再醒。山里野兽横行,指不定闻到人血的气味,便会前来攻击。 走到官道上就好了 时书拖着脚步,双腿沉重得像灌了铅,浑身的疼痛随时在刺痛着他。时书本来是个钝感力很强的人,面对痛苦也极少胡思乱想,不过此时此刻却难以言喻地痛苦。 “好痛… “痛死我了... “好痛好痛好痛…. 想停,想倒在地上睡觉,想沉睡,如果睡一觉再醒来,也许会更有力气吧?但时书不想停下来,军粮倒卖到北旻,城中还在等待粮草支援,许多将士已无饭可吃,甚至在思考吃人肉,他们也太惨了...…得尽快把消息告诉谢无炽 想死。 但把消息告诉谢无炽再死。 鞋底磨蹭着草皮,时书每一步都有巨大的阻力,走不动了便停下来休息,失血太重浑身脱力,眼皮沉重地往下掉,脑袋好像有千万斤重。有时时书几乎闭着眼睛在走路,猛然一睁眼,甚至往前爬几步。 好惨啊…好惨….好倒霉….. 森林淡淡的月光,另一段回忆涌入脑海。这三年把现代的记忆都洗干净了,只剩下和谢无炽的种种。 也是夏夜,收割完稻谷的蝉鸣蛙叫时,谢无炽找到自己时,时书正在深夜里追虫子,谢无炽牵着一匹马,身上被萤火虫绕行飞舞,在淡淡的月光下向他走来。 找到以后,刚割完稻子浑身疲惫的时书,趴在马背上,让谢无炽牵着带回了府中,甚至被他抱进了室内。只记得困了就睡觉,醒来时一切都被安置好。 时书不知道为什么,总想到谢无炽 谢无炽查狁州的军粮,十万将士的生命!倘若狁州兵败,则是数百万流离失所的百姓……旻军都能想到偷买敌方军粮这等计谋,而大景上层竟然毫无所为,放任敌军屠杀自己的子民.. 那些军兵知道,自己在前线浴血奋战时,有人将他们的口粮倒卖吗人命有贵贱,有人会这么想,但时书不会找谢无炽把军粮的事告诉他 谢无炽也一直在为军粮而忙碌,如果告诉他,对他的事业也有助力... 时书扬起白净的下颌,双腿发抖,眉眼有一些痛苦和不忍,鲜血在地上滴答滴答,一路绵延着继续往前。 - 另一头,草药木棚外,林养春正在休息纳凉,见到前的行人,站起身:“大人,雅兴。”谢无炽身后带着护卫,走到这临时的医药局来,抬手示意他免礼,目光巡梭:“今天忙完了?”“不忙了,换了班,总算能歇歇。 “你们预防时疫大功一件。这里的生活看着太清苦了,晚些让人多添些饭菜,薪资也加上。”谢无炽道。 “谢大人恩宠。 谢无炽不再和他说话,在于间临时搭建的木棚内转了半晌,林百合察言观色道:“大人可是在等小书兄弟?小的带你去他的住处?" 谢无炽目光淡漠:“他去什么地方了?“ “大人也知道。小书兄弟闲不住,平日忙完了就不爱在这呆,总是东跑跑西看看,东摸摸西摸 摸,估计又不知道上哪儿看花鸟虫鱼去了。 “往常小人都陪他去,不过今日小人洗衣服,他便自己到处玩儿去了 一进门,开阔阴湿,用竹编搭子隔开的一方空间,铺着一张竹板床。放了几件衣裳,林百合道“这里,大人稍坐。 谢无炽停在这空间内,确实是时书的衣服。时书就这性格,坐不住,没事都给自己找点事来。竹床一旁挂着干净的衣服,裤衩都用皂角洗的干干净净,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气 门外,几个人正在讨论:“都统制大人该不会要在这里留宿吧? “这乱七八糟地方,大人怎么能睡。 谢无炽坐在这儿等,随行的佣人和护卫端来了茶水,他点了灯看书,等眼睛稍累拾起头来,又过了半个时辰,时书竟然还没回来。 林百合急匆匆回话:“这……平日小兄弟就爱到处跑,我们也不知道。 谢无炽问:“他一般都去哪儿?” 林百合:“没有定数,就到处看。” 时书,是那种天天都要到处跑拍拍天空的人,虽然不一定很好看,或者没人陪着 谢无炽站了起身,走出门去。夏季,哪怕是战争时期,天际的云彩也时而瑰丽难言。空气中带着淡淡的暑热,谢无炽走入山林之中闲逛,身后带了好几名护卫 林百合又追上来道:“大人,近日小书兄弟总往那条岔路张望,不知道有没有去那边! “是吗?”谢无炽调转了方向。 眼前是东居山的密林,到了夜间,林中升起淡淡的烟霭,老鸮声音宛如惨叫,有一种鬼魅横行的恐怖之感。曾经和时书赶路时,两个人也总是趁傍晚凉快便一起在荒野间的村落闲逛 谢无炽往林中走,不知不觉,接时书回家已是习惯,不过时书这调皮捣蛋的性格,可爱的时候可爱,找人的时候也是真找不到人 绕过一处山坡,护卫提醒说:“大人,夜里凉快,野兽都出来觅食了,再往前走恐怕危险啊。二公子也不会走那么远,说不定不在这条道路上。 谢无炽思考,道:“往前再走。 夜里寻人,谢无炽没抱多大心思,走到一处山坡前,想着也许该原路返回。不曾想,视线中出现了一条身影! 在幽暗的月色中缓慢前行,脚步踉跄,身形清凭修长,脸上褪盡了血色的蒼白。谢无炽视线直至聚焦,接着便大步朝山坡下走去 时书一抬眼看到人,以为是音昆王子的追兵,吓得魂飞魄散立刻要躲,没想到再仔细一看,俊秀的脸上一瞬露出笑容 谢无炽猛地牵住时书的手,时书眩晕着往他身上倒:“谢无炽,怎么是你!?” 頃刻之间,他已被背在了身上。那虚浮和眩晕感瞬间有了承载,时书说不清是高兴还是什么,眼眶发湿:“你怎么总来接我?还总能找到我?. 谢无炽:“因为你很不乖,总乱跑。 时书喜欢到处乱跑,谢无炽就养成了他没跑远在原地等,跑远了去找他的习惯 时书心里安静,听出了谢无炽的画外音。趴在他背上,一声一声,尤其艰难:“我想告诉你那个每天运送美人的人……倒卖军粮……你赶紧找人追回 谢无炽:“你偷听到这些受的伤?” 时书嗯了声,艰难地说着话:“还有北晏的人....卖给了北旻……音昆.. 时书拼命用仅存不多的体力把详细的信息全都说了出来,声音打颤,断断续续,终于说完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圆满 谢无炽背着他,心口抽疼得不知说什么好,眉头座着脸色铁青,闻言,阴郁的眼中杀意四露。 “如果是你说的这样,那一切都解释得通了。长途奔袭的北晏竟然有能力持久攻城,而在敌军背面的斥候却一直没有查探到具体的粮道,一直在推诿的粮草。本以为只是倒卖军粮,这人真是掉进了钱眼里,丧心病狂,将军粮倒卖到了北旻军队的手里. 谢无炽背上的人,柔软,虚弱,身上泛着月光和青草的气味。时书背上的鲜血已经结痂,只是因为走动,时不时又崩裂开来。他下颌雪白秀净,此时伏在他耳朵旁,小猫一样细细地喘着气 而时书又是怎么回事?身上乱七八糟的伤口,被人弄成了这样,他遇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又走了多久才走回来? 谢无炽再轻轻唤了声:“小书。 “嗯” 时书趴在他背上,白净的侧脸安静,安心地睡着了。 蓝仙城内,一匹一匹的飞马正踏着黄泥土地,来回穿梭,将军情急报紧急通知给诸位将领,沟通联络。 —辆马车,维持着平稳入了城内。 此时的别馆内,一片丝竹管弦、歌舞吟唱之声,贾乌正欢快地吟唱着小曲儿。不过有聪明师爷小声劝阻:“老爷,那位都统制大人回来了,是不是先把这些歌舞伎都撤下去?免得触他的霉头?” 贾乌瘫在长椅上摇头晃脑:“他忙他的军务,本官忙本官的军务,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怎么本官忙了一整天,夜里听点小曲儿都要看谁的脸色吗?!" “小的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就下去!“ 贾乌站起身,赌气地道:“奏乐!大声点奏!最好让他听见!“他妈的,谁才是金枝玉叶的真主子,谁是山野里的奴才!这都分不清了?龙椅上坐的人是 谁?!" “就一个和尚当来的军官,就把你们吓成这样了?人不人,鬼不鬼?!”一旁的人摇了摇头,道:“是是是!都大声唱!” 黄钟毁弃,瓦釜雷鸣 门外的马车行驶平缓,看得出被特意叮嘱过不要颠簸。马车绕过这栋别馆,谢无炽闭着眼睛坐在马车内,怀里抱着人,听到墙内穿出的丝竹之声,漆黑的眉梢尾端微抬了下,脸上竟是毫无情绪 他怀中仔细地抱着熟睡的人,将他垫好,以免被磕碰到伤口,生着薄茧的指腹也轻轻蹭着少年白净的耳垂。 片刻后,马车行到公署,谢无炽轻轻放下怀里的人,道:“带去本官的行馆,好好照顾,醒了第一时间通报。 说完,大袖一挥,转身进了都统制议政厅 “升帐!急召诸位大人议政! 幕僚和军武人士,大半夜被叫起来,穿搭整理着衣裳,纷纷汇集到门内来!片刻,关防印信频频从门内出来,马匹朝着蓝仙城外的四面八方奔去,踏碎了夜里的清净 几位功夫高强的斥候重新走了时书那条路,在亭子内观望后,朝山坡上诡秘无声地追了上去,寻着夜里的灯火往前…. 另一群人领了关防,调兵遣将,带着一列士兵正从河边快速驰过,前往运送粮草的码头,在月光下急行军.. 还有一匹飞马,骑兵手举粘着羽毛的印信,正往东北的方向疾驰,距离北境本部的驻军越来越近,那边,一直在等候着命令. 狁州城内,一片尸山血海。 蓝仙城内,暂时维持着和平。 谢无炽写完书信,天边已经蒙蒙亮,议事厅内早已安静,林盐进门来道:“大人是不是应该休息了?" 谢无炽道:“他醒了?” “二公子还在熟睡,让大夫看过了,背上全是皮肉伤,不碍多大的事。但伤口细密,如今又是炎炎夏日,要提防伤口恶化。 谢无炽起身出门,思索着:“有人用刀在他背后制造大面积出血,却并不要他的性命,难道是为了救他?” 林盐道:“恐怕是。 谢无炽垂下眼,平静地问:“你相信好人有好报吗? 林盐:“下官,不信。” “我也不信。” 谢无炽走出了门。此时,另有人来报“大人,见见二公子吗?他醒了一次,醒了就要您。 92 罗帐内,时书面朝被褥躺着,室内放置着冰块,趴在冰丝的软被子上,刚忽略疼痛的刺激睡着。时书起初太累直接昏睡,醒了后又痛又困,熬了好久才睡着。 时书睡得昏沉,隐约察觉另一道身影躺在身侧,没多想,等不知多久过去睁眼,触知到身侧的体温。 时书:“谢无炽,你来啦?” 谢无炽睁开眼,手撑在床畔,眼下绀青,似乎也是通宵后才休息了会儿。他问:“怎么样?” 时书美滋滋:“还好吧现在,也不是很疼了。“ 谢无炽:“笑什么?“ 时书止住笑容:“我笑的很明显吗?“ 谢无炽站起身,拿放在柜子上的药,另外让人置办午餐。时书趴在被褥上,总觉得这一幕很熟悉,好久之前从鸣凤司追兵手下逃走时,也是后背受伤,趴在床上谢无炽每天照顾他。 时书遏制不住兴奋激动的心情:“谢无炽,我不是跟你说过,我昨天遇到了元赫和元观,你还记不记得?北来奴街那两兄弟。“ 谢无炽端着一碗牛乳,走来:“记得。“ 时书:“我在山坡后偷听他们说话,没想到对面的人骑着马突然出现,我当时拔腿就跑。” 谢无炽坐到床榻边来:“然后呢?“ “然后,我肯定跑不过马,幸好路边有壕沟,我一下就跳下去了,起码两三米吧——咕噜.... 谢无炽端来东西,时书看也没仔细看,凑近喝了一口继续倾诉,“然后我就在那渠沟里跑,太黑了,好多刺藤和杂草,但有人跳到了前面去堵我,懂我意思?两面夹击,咕噜——" 谢无炽手指扣在碗沿,时书急着说话,都没看一眼牛奶,喝一口说一句话。 “我心想这不成,一会儿二打一肯定我死,我就掉头回去打——咕噜,结果发现是元赫,我的个老天爷,他浑身的腱子肉你懂?长得像超人。“ 谢无炽垂着眼,见时书唇角泛着淡淡的奶渍,用指腹蹭了一下。 时书是清新俊美的眉眼,笑起来极有感染力,望着谢无炽:“总之硬碰硬我绝对打不过他,毕竟人各有所长吧,他就用刀划我的后背,搞得血淋淋的,让我趴着装死。“ “太惊险了,那个旻兵说要割我头时,我血液都倒流了。也是元赫阻止,当时送小树送了四十里,也不过区区四十里!“ 时书埋头喝了口奶:“不过她怎么结婚了,她才几岁?满十八了没?“ 谢无炽倾斜碗口,耐心地让时书喝牛奶,时书没喝两口又抬头:“我想起来,当时回家太晚你还生气了?现在呢?谁再骂我?" “黑子,说话!” “... 谢无炽捏着他的下颌:“—碗牛奶,要喝半小时。爸妈怎么养的?“ 时书抱着碗咕噜咕噜几口全喝了,说:“我太有实力了!“ 谢无炽指尖摩挲他的唇角:“和我确认关系那天,你都没这么高兴过。“ 时书:“确认什么关系?“ 我俩什么关系? ... … 时书想了一秒,才想起他是男朋友。谢无炽的手在他脸上抚了半晌,反应过来,齿此了此白净的牙:“谢无炽,你不要摸我了。“ 谢无炽收回手,门内送来煮好的白水蛋,他接过来。时书看他正经的衣服,问:“你一会儿还要走吗?“ 谢无炽:“这两天公署多事,我要常去,你的线索很重要,不仅得追回军粮,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时书哦了一声,鸡蛋剥好,谢无炽坐在旁边喂他吃:“还有一碗粥,等你吃过再休息会儿,我要回趟议事厅。“ 时书咬他递来的鸡蛋,咬了两口:我没手吗!? “啊!“ 时书伸手去拿,刚动了下,疼得把头埋进枕头里:“我还是想说,元赫这大哥下手是真下手啊,疼死我了!“ 果然人的下意识行为其实有一定道理。 时书没穿衣服,背上只盖着极纤薄的软被,听到疼,谢无炽另一只手掀开被子——纵横交错的伤口结成血红色肉疤,从肩胛骨蔓延到腰窝,肩颈和屁股上缀着细碎的伤口。 谢无炽眼神暗下,视线从时书的清瘦的后颈往下,烙印到白皙腿根,将薄被再拉上来。“背上很多伤口。”他道。 时书:“我猜到了,伤就伤吧,活下来了就好。真男人的□o一定千锤百炼——”时书刚说完,看到凑近的鸡蛋,再咬了口。嚼嚼嚼,吃完,时书才想起谢无炽。忽然,某个念头浮上心间,有些不自在地抬头:“你不喜欢 啊?” 谢无炽:“喜欢。“ 他说完,时书心尖抖了一下。他总把谢无炽当成没分开前的好朋友,再在某个瞬间想起,他俩早就不是那个关系了。 时书还总把要爬床这件事给忘掉,只有一想到他是男朋友,这两个字又再想起来。 “... 时书尴尬了,这下认真吃鸡蛋没有说话。谢无炽道:“皮肤长出的新肉,像花瓣,没有那么难看,你也不要介意。“ 时书:“我不介意。“天知道时书多喜欢衣服一脱满背伤口的性张力爆棚猛男,后来发现自己成为不了,但谢无炽可以。 只能说阴差阳错吧,另一种补偿。 时书吃完鸡蛋,谢无炽再喂他喝粥,时书只安静了一会儿又叽叽喳喳说话,分析当时面临危险的心理状况,谢无炽只要一走神立刻被喊回,一边听他添油加醋,一边往他嘴里塞饭。 时书:“不是,音昆王子到底谁啊?眼熟又不熟的。““还有两口,先吃,饭凉了。““你有印象吗,谢无炽?” 谢无炽:“还有一口饭,宝宝张嘴。“ 时书启唇,咬着勺子不松口,谢无炽用指腹摩挲他的唇,要把勺子取出来,时书故意咬着不松口。 直到下颌被捏着,力道加重,让时书意识到谢无炽好像可以轻松卸了他下颌,但现在好像—直在 哄,张开牙关。 时书问:“你是不是要去公署了?“ 谢无炽:“嗯,你说的那个渡头,斥候恐怕要回来了,我要听听探来的消息。“ 时书把毛茸茸的头往被子里一扎:“谢无炽,我恨你,你不要走。“ 谢无炽再到床边,仔细审视了时书一会儿。意识到时书也许是因为身上疼,又无聊,很想有人陪他,生病纯躺的时候是很漫长的。 谢无炽:“我早点回来。“ 时书:“我睡了,呼呼呼... 谢无炽一般不在家办公,他个人的一些习惯很坚持,比如除了睡觉时间绝不上床,一起床就会换掉睡衣,收拾成随时可以出门的样子。看书在看书的位置,练武在练武的位置,工作在工作的岗位,不太喜欢混淆其中的界线。 所以,谢无炽虽有性.瘾,私下的作风和表面的正派冰冷绝不一致,但除了时书,没人见过他另一张面孔。 谢无炽垂眼,片刻后道:“收拾前厅,说我近日身体不适,让他们都到别馆里来议事。“ 时书从枕头里先露出一只眼睛,眨了下,再把两只眼睛都露出来。谢无炽回到床头,替他拉了拉被角:“宝宝。“ 谢无炽的声音越来越成熟,熟男的性感和磁性越来越多,有时候听着其中的意味,时书得反应一会儿才意识到喊的是自己。 男同,好奇怪,时书看惯了异性恋,一直以来都把男人当成势均力敌的兄弟,谢无炽这嗓音里蕴含的爱意,时常让他不习惯。 时书:好,这下不像兄弟了。 时书把头再揉枕头里。 一整个下午,来了人谢无炽便去前厅议事,晚点便过来,显然比前几日还要忙。来来去去的人影中,似乎思考的还是军粮的事。 时书隐约听到了前厅的争执声,不几时,众多谋士和武将离开后,谢无炽从门口进来,天气热身上起了层薄汗,眉眼略带沉思之色。 时书问起:“军粮的事?“ 谢无炽走近来,扶他的身子:“要小恭吗?“ 时书心里咯噔了一声,谢无炽取出了夜壶,将他扶正后放到腿间。时书膝盖上也有伤,撑在他手臂上没什么力气,也没穿衣裳。 “啊?“ 谢无炽让他搭在怀里,道:“贾乌倒卖军粮的事,正商议要怎么办。“ 时书:“难道不能直接抓了他?“ 谢无炽:“不可以。“ 时书想上天入地找个缝钻了,但最终还是屈辱地尿在夜壶中。尿完,谢无炽取出手帕替他擦干净,再用湿帕子替他擦了手才道:“贾乌是皇后的堂兄弟,又是这次抵御旻军的统帅,抓他等同于造反,需要先密折报告陛下,听陛下的指令。“ 时书被他揽着,重新趴在床上:“那要多长时间?“ 谢无炽看他后背的伤口:“—来一回,急信也要七天。“ “七天?那不是还要耗七天?” “耗七天尚且不论,陛下很可能不会动他。动了一个不给皇后颜面,二来,舍不得动。战争时倒卖军资发国难财,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人做不到。人真是太自私了,越安享富贵的人,几乎越想着自 己。” 时书没说话。 谢无炽,傲慢,傲慢者最了解同类。 “但是不动他,便追不回军饷,我在思考应该怎么办。“时书眨了下眼,趴在凉爽的枕头里。 贾乌,明面上是中央过来的官员,谢无炽直接动他是谋逆。但走程序,又不一定能动得了他,参与的人越多变数越多。 在常人听来,倒卖军资,多么骇人听闻的事情。但越到危难时刻,趁机发财的人越多。比如遇到桃花汛便囤粮食高价售出的商人,遇到旱灾则高价囤种粮让民借贷的官府,大量生产军用物资时,率先得知风声建造生产线承接、垄断得利的人……还有囤着大量物资,专门等人要饿死、病死时,高价出售的人。 嘴上满是主义,心里全是生意。 他们赚的是别人的活命钱,人都想活,只要有活命的执念,付出什么都可以。这些修罗,便抓住对方的命门,光明正大勒索价值。 贾乌,正是来这场战争中发财来了。 他们只管享受,哪管他人死活,国破家亡。 时书一想到这里,胸腔中一阵愤怒,想爬起来到贾乌府中,往他身上捧两拳。“啊!”身上疼。时书趴回去。 谢无炽摸他的头发:“别着急,我想办法。“ 谢无炽在时书跟前十分平静,不过他的眼睛本就是看惯了杀戮的眼睛,稍微沉下来,片刻后拂去阴影,顺着时书的毛。 —整个下午,别馆内都比往常忙碌,夏日昏昏,时书躺着躺着终于有些累了,困意袭来。趴着睡太压迫胸膛,时书好像做了个噩梦,梦里什么都没有,他只是非常的惊慌失措。 等他猝然睁开眼,眼下暮色四合,窗外一片暗淡的黑色,时书心里陌生的不安感在扩大,四下张望:“谢无炽... 不远处的床榻上,一袭身影正在纸笔上涂画,谢无炽换上了休息时的衣袍,在写日记。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时书心里的恐惧消失了。 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后,时书只要睡到黄昏起床,便会升起孤独和不安感,所以他一般都不再午睡,下午实在太无聊才睡着。 “谢无炽。“ 谢无炽放下笔,走到身旁来:“睡醒了?” 时书:“睡久了,头好痛。“ 谢无炽手放到时书的脸上,从耳廓抚摸到太阳穴,长指轻揉着头皮中的穴位。时书抬头看他,心里莫名其妙有个问题,你是作为好朋友帮我揉的,还是男朋友帮我揉的? 时书牵住了他的衣角,衣服下摆真实的触感,在减缓时书狂躁的心跳。谢无炽在床头放了个小板凳,他坐下,和时书视线对齐。 时书一直抓着他的衣摆,直到谢无炽不再揉他的穴位。 但是,谢无炽俯身,亲吻他的眼皮和鼻尖。 时书一下又不是很舒服:“不亲。“ 谢无炽退后,问:“饿了吗?“ 但是时书也没说话,却一直抓着他的衣服。谢无炽想了会儿,说:“杜子涵给你寄信了,要不要看看?我给你念。“ 时书抬头:“啊?“ 谢无炽取过信来,将烛火放到床边的柜子上,一句一句地道:“小书包,你最近干什么呢?不是说好去了给我写信吗?请问你的信在哪里?我寄给你的也没回。“ 时书尴尬:“我太忙了,我就是很平等的,谁的消息都不回。“ 谢无炽看他一眼,继续念:“白家屯太热了,热得我想跳河。你那边到底什么情况?战场啊!你到底吱一声,不然别死了都臭了,我一点信都不知道。“ 时书:“嘿嘿嘿,这个傻狗。“ 谢无炽再念:“‘你跟你男朋友怎么样了?'“ 时书:“呃.. 时书开始想把信夺回来了。 谢无炽:“‘谈的明白吗?你没被他耍得团团转?上次忘了提醒你,你男朋友长得跟个大渣男似的,这种家境优渥的男人很有可能是npd,很会玩弄别人感情…..“ 时书放在身侧的手开始动弹:“这。“ 谢无炽:“我不会玩弄你的感情。“ “... 谢无炽说完,翻到下一页:“‘还有,男男要注意卫生,得病这辈子就完了,你可以旁敲侧击问问他有没有性病,注意安全,切记。“ 时书:....... 双目对视,谢无炽视线从纸上抬起,似乎轻轻磨了下牙根:“我没得过性病,如果在现代可以给你看每年的体检报告,现在可以随时检查。病史只有精神方面。“ 时书:..... 时书想抓头发了,杜子涵,你每天都在说什么东西!时书强忍着疼痛挥了挥手,说:“这信就别念了,我怕后面还有更尴尬的。“ “没了。”谢无炽将信纸放到他跟前,“后面还有一张图,是他画的白家屯,屯里有来福和宋思南。“ 时书仔细一看,确实没了,松了口气:“这种信谁回啊?不回,已读不回。“ 谢无炽:“你可以写个‘已阅’,再寄回去,他也会安心一些。“ “... 时书觉得谢无炽似乎在暗示什么,困惑时,谢无炽再道:“杜子涵这些话,话糙理不糙,确实是为你好,虽然显得唠叨了些。“ 时书:“好吧,我要写信回复他。“ 谢无炽去拿纸和笔过来,时书趴着艰难动笔时,谢无炽在耳边道:“时书。““嗯?”时书歪歪扭扭写。 “我没和别人发生过关系,也没谈过恋爱,我只喜欢你。“时书猛地抬头,看他:“我没不信你啊,这个很重要吗。“ 谢无炽:“我比较在意,想告诉你。“ 时书只写了一行字——手脚不适,以下让我哥代笔,冒号。然后递给了谢无炽:“帮我写。” 谢无炽在他枕头旁放了一本平整的书,将信纸压上去,听时书念:“我挺好的,身体健康万事如 意——哦对了我干了一件很厉害的事..... “. 谢无炽掠了下眼皮,时书开始滔滔不绝,谢无炽在关键信息处换成了英语单词,根据时书的转述写冒险小说。 时书凑近看谢无炽的字,发现自己是超绝小学生字体,谢无炽那字不衫不履,铁画银钩,光看字就感觉字后是个超级大帅哥。 时书趴着,念了半小时,谢无炽真把这事给写进去了,换了好几张纸。时书眼睛发亮盯着展开的信纸,指着信纸上问:“这是什么意思?“ 谢无炽:“army provisions,军粮。” 谢无炽说英文时,声音很性感。 时书:“这个。” 谢无炽:"alien races,异族。"时书:“这个呢?”“贾乌,jiawu。” “... “不好意思,差点忘了母语了。”时书忍不住笑:“杜子涵能看懂吗?“ 谢无炽:“能看懂,这些词汇很基础。“ 时书眼看着谢无炽写好,便接过笔,在落款的地方写下自己的名字:小书包! “可以寄给他了,给他一个惊喜吧,我可从来不给人回这么长的消息,希望他把这封信背下来,以后见到我就复述一遍~”时书得意洋洋。 谢无炽将纸张放到崭新的信封,用火漆封好。这时,时书心里的不安定感消失,道:“我饿了。“ “我给你拿吃的。“ 时书趴在凉爽的冰丝枕头上,见谢无炽站起身,暗色的外袍被风吹起,到门外去让人将夜饭送进来。 时书看着他的背影,感觉像第一天到相南寺找他的夜晚,谢无炽对他也这么好,只不过那时候时书不知道,谢无炽只是为了养着他当随时能杀死的观察对象。 时书趴着,片刻,热腾腾的饭菜送进来后,屏退左右,床头放了一只四四方方的凳子,几个菜置于其上。 时书把头偏过去,毛茸茸的头发下是白皙的耳朵:“我生气了。“ 谢无炽:“宝宝。“ 要怎么去爱上一只利爪和獠牙上沾满人血的野兽。 时书趴着不想吃饭了,鸡蛋羹散发着腾腾的热气,桌上的东西都有助于消化,营养价值也高。谢无炽端着碧蓝的瓷碗,碗里刚盛上浓郁黄澄的汤。 两个人一时没说话,但也没人打破这份安静。 快到深夜,窗外月牙淡白色,天井里一片蝉鸣蛙叫。时书趴着时,听到谢无炽放下碗,一只手伸过来隔他的下颌,免得时书在被子里闷死,他手指的温度一下碰到脸上。 指腹在唇上蹭了一下,谢无炽退开,时书抬起头,却见谢无炽似乎是眼中难以平静的样子。 谢无炽,想碰他想得发疯。 时书也不反感谢无炽碰自己,一直都是,他稍微偏了下头,唇再被他覆茧的指心触碰着。 时书眉眼清新白净,一双桃花眼更是明亮黑润,逢人就笑,笑的还有些青涩。谢无炽低了下眼,不知道是不是受到鼓励,轻轻摩挲着下颌。 再往上,揉蹭时书的唇瓣。 指心既烫,又粗砺,唇上却十分柔嫩,谢无炽缓慢轻抚,时书竟然久违地没有转开目光。指尖轻轻一按,便能打开他的齿关,探入口中。不过,谢无炽垂下眼,将手收回。时书眼睫动了动,再下一秒,谢无炽俯过身吻来。 93 时书心尖发悸,清楚他在问什么,不松口。但空气中时间在平缓地流动,谢无炽等待答案,片刻之后,才小幅度、略带仓促地点了下头:“喜、喜欢。 一句话,好像令潮水轰然拍打。谢无炽再吻了来。他手指的茧既烫又不平整,时书被他抚摸,失去了男性的部分人格,故而难以接受。但谢无炽的手心很热,替他挡去了风 舌肉缠绕,吮吸舔向口腔内,时书任由谢无炽控制着情热的尺度,和他厮磨着唇。耳边,忽然响起谢无炽的声音:“时书,你多久开始练的体育?” 时书:“四五岁吧。 谢无炽亲他的眼皮:“是不是从小爸妈就让你当个小男子汉,疼了也不说,累了也不说? 时书面带不解,但睁开眼回忆片刻。总之在家时,父母很爱他,不过从小跟着老跑还是很累的,还记得小时候不想起床,不想跑步,不想晒太阳,老爹总叫他勇敢坚强像个小男子汉,但偶尔也会进行“男士不许打伞”一类的教育,时书也做到了不喊疼不喊累 时书褐色的眸子看他:“怎么了?” “你很回避情绪,也许是家里太严肃了。 唇齿。 时书攥紧被角,一切发生得顺其自然,他被谢无炽舔舐着舌肉,眼睫毛散开,轻轻“嗯”了一声,既无抵抗也无盲从,清醒地知道在发生什么 唇齿纠缠,发出肌肤相亲的水声,舌尖缠绕 时书身上不太方便,谢无炽托他的下颌将枕头抬高。最亲密无间的接吻,似有失控的迹象,但照顾时书的身体,转化为克制缠绵的情.欲将缠绵拉扯到最长。 时书闭了下眼,耳尖绯红,谢无炽的气息侵入到耳边,他和他亲了一会儿,分开,双眼对视。 对视的时刻,时书发红的唇上粘着银亮的丝,看他一眼,眼珠便转开。心里升起一股巨大的怦然之感。时书刚转开头,再被抚摸着下颌吻了上来。 “唔.….时书也在舔他。 谢无炽的指节穿入时书的发间攥紧,扬起头,便是时书清秀白皙的脸,还带着少年气。时书和他接吻,直到气喘吁吁,脑子里发晕时 谢无炽嗓音喑哑:“喜欢和我接吻吗?” 谢无炽:“嗯,大概想把我当什么种猪种马。 时书不知道说什么好,一只手抓住他的袖子,张开嘴乖乖让谢无炽喂饭,同时想到相南寺穿着僧衣时的谢无炽。这间屋子和在相南寺的很像,他也和刚认识时,无微不至春风化雨地照顾人 时书看他,生滚的汤谢无炽都吹凉,尝尝烫不烫,才道:“来。“ 时书想把头揉得蓬乱:“谢无炽。 可你真的像我爹也像我妈! 时书喝的每一口,越来越喝得艰难,实在忍不住想抢碗:“我自己来 谢无炽道:“你可以依赖我。 时书沉默,不知道说什么好时,谢无炽又道:“而且你像小狗时书:“啊?我哪里像狗?谢无炽,我看你才像狗!“不信?”谢无炽送过一勺子饭 时书张口输出,见饭来了,吃一口。吃完“旺旺旺”。谢无炽再喂一勺饭,时书吃一口,再叽叽喳喳:“你才像狗吧?对了,你说的狗是来福那种正常狗吧?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狗吧?“ 谢无炽:“正常狗。 时书网刚想再汪,又被一口饭塞嘴里谢无炽暗下脸,摸他耳朵:“别说了,乖宝宝。 n -g+了 谢无炽的权力和力量,把人关起来强制爱是分分钟的事,但他也没有,而是继续这种不温不火,每日都在对峙欲望,当个鳏夫似的生活 无欲无求的人,日子好过,而谢无炽,被各种欲望诅咒,每日烈火焚心,才不好过谢无炽递出的软肋,最终的结果是引导人杀他,这是地狱吗?!时书转着眼睛:“我真是个坏男人....生….!” 时书白言自语,被谢无炽抱了起身,用帕子擦洗身上的汗。时书勉强坐在了凳子上,床铺要换,枕头要换,换完之后,谢无炽在热水盆里拧了条帕子,擦洗时书的身子 时书问:“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谢无炽:“我对过生日没有执念,也不觉得那天有什么不同。不用费心思去想,你送什么都好。" 时书被他用帕子擦脸,盯着他:“那行吧… 专心地帮他擦身体,时书一直没穿衣服,露出少年白净的前胸后背。气氛本就有几分尴尬,时书等他擦到腿,把头转了开去 一晚上,时书睡觉,谢无炽便时不时起床看看他。 94 时书模模糊糊感觉到谢无炽来看自己,背上泛起火辣辣的疼痛,又痒又痛,意识不是特别清醒 穿越快三年受到最严重的伤势。时书疼得扬起白净的下巴:“要是能回家就好了... 现代先进医学能打麻药,消炎止痛,但现在什么也干不了,只能靠年轻硬捱。时书睡不着觉,谢无炽也几乎没睡着,在他旁边守着 时书再想起爬床的事,是,那是唯一回家的办法。但对谢无炽公平吗?他去杀人放火,自己篡夺他的成果,公平吗 也许是在意识模糊中,时书想到和他重逢至今,在爬床这个念头趋势下,几乎是故意引诱、把玩、羞辱谢无炽的感情,一想到,时书额头上的冷汗又下来了 时书忽然觉得自己很没用,家也回不了,还生了些歹念。时书把脸侧过去,也许是身上也疼,眼睛发红。 发烧时头脑的晕眩和后背的灼痛感,在熬到深夜时被困意笼置。时书模模糊糊睡着前,谢无炽在坐在他身旁,照看伤势 “时书,"那声音低,“再给我—点时间 深夜,更过三旬。 床上,白净俊秀的脸蛋上长睫垂直,少年陷入沉睡后,谢无炽眼下绀青,拂袖站起了身 不远处,一缕极细的弦音随风浮现,时强时弱,似影响到了床上时书的睡意,他在梦里眉头微拧起。 谢无炽身着中衣,长发乌秀走出门来,护卫在门口等着。“斥候回来了吗? “回大人,斥候刚回,这就请来接见。 谢无炽站在中庭,月淡如冰,洒在清凉的庭院内。斥候从门外进,谢无炽便站在那接见,一袭高大挺拔的身姿,身上白衣轻泛 “大人,码头那三十船粮的运向查出来了,正在沿途追踪,那方向确实通往北旻的驻军所在。斥候道,“大人,粮官通旻,属实! 谢无炽:“不要打草惊蛇,再沿途往前追踪。“ 斥候不解:“这….大人,再往前追踪是晏占区,粮草已交割,追查无用还凶多吉少啊。 谢无炽站在水池旁,青苔锈斑,抓了几颗鱼食丢进去,鱼儿竞相食用:“粮官通旻,他有罪要治。你们沿途往上,能顺藤摸瓜查出北旻的粮道和屯粮所在,是大功一件。“ 这句话说得轻声,不紧不慢 往上,顺藤摸瓜查出北旻的粮道!... 斥候如当头棒喝:“属下、属下明白! 谢无炽阴沉之眼看他:“切记,小心行事。 “是! 顷刻之间,斥候退至门外,大步离去! 中庭内恢复了安宁,谢无炽抛了手中的鱼饵,到井水旁净手,只剩下持续不断萦绕的丝竹之声,隔着院墙可以想见贾乌的院子里,此时是美人巧笑,蜂环蝶绕,好不热闹。 谢无炽的手指上沾着水珠,取出帕子来擦手,这手干干净净,看不出来染上了多少的鲜血谢无炽转身回院子,眼底一片清光 - 时书再醒过来时是中午,背上的伤口暂时不疼了,病蔫蔫地趴着时,屋子里正一片闷热不堪,白白的阳光照在屋子里 一种酷热夏季午后的窒息感。 谢无炽不在,时书来来回回找了一会儿没找着,生气地翻看杜子涵寄来的信,门口响起走动声林养春从门外进来:“怎么样,还活着?” 时书见他,松了口气:“林太医,能不能给我开副麻药,或者一拳把我打晕,等到康复的时候再把我叫醒? 其他的时书不便说,谢无炽知道粮草被倒卖的线索,地点和人,他定然会追回,城里的人都有救,一定能好.. 时书指尖抓着信件,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虽然隔得很远,狁州城内的炮火似乎传到了这里。狁州….不能败。倘若狁州败了,战火会蔓延到大景全国,届时,人相食的局面会漫延到全国. 人相食,人进化那么多年,才从野外生存的族群进化出了礼乐教化,才讲究着友爱文明。时书从现代穿越到古代,已是眼前一黑,当头—棒,文明退步,而这一场战争,就把狁州城内十几万百姓的人格全部摧毁了。仍然有人不原吃,人在用人性的辉光对抗死亡的威胁,而原意吃的人,也只是为了活命保家卫国,他们被吃的肉里,是否有熟悉的朋友兄弟. 真不敢想象全国性的战斗,会死伤多少人,而人群又要如何谋生…. 战争一旦开启,便要打到其中一方再也无力抵抗,毫无还手之力,将对方的头颅很很踩在泥坑里,扭断脖颈,才会停止 时书莫名升起一种恐慌感,仿佛看见北晏的铁蹄南下,弯刀践踏着逃散的百姓,战火焚烧庙宇楼阁,中原百代儒宗被屠杀和焚掠,人群在刀光剑影中飞溅出鲜血,再倒地惨叫身亡. 时书后背发凉,又疼。 他背上伤口被清理完毕,林养春收拾药箱,门外走进一道身影。谢无炽额头上染着薄薄的汗水,一身端庄得体的朱紫官袍,银白护臂,瘦削的手腕露出一哉清淡的白纱,神色带着平静的深思之气,走进门来。 林百合连忙拜见:“拜见大人。“ 谢无炽平声道:“哦,你们来了?他怎么样?” 林养春说:“还要修养,不要吃辛辣刺激食物,以免伤口恶化。要仔细些照顾,熬过这十几日就好了。 “明白,你们陪他说话,在这吃了饭再走。”谢无炽走上前来,掀开被子查看时书的后背。 时书额头上有汗,他便拧了条湿巾,来替时书擦脸上的汗,把整张脸托了起来。众目睽睽之下时书闭着眼:“哥。 林养春欲言又止,似乎想开口,被林百合一把抱住腰,道:“大人,小的和师父就先下去了,小书兄弟倘若还有不适,随时听用! 一边用眼神暗示林养春“师父,我知道你救人心急,但军粮等事岂是咱们一介白身可以揣测和询问的?肉食者谋,又何间焉!小命要紧,别多管闲事了先下去吧!”说完,把这老骨头连哄带骗请了出去。 时书抓住了谢无炽的手腕:“哥。“ 谢无炽:“怎么了?” 时书:“没耐心了,我这伤什么时候才能好?好想活蹦乱跳,这么趴一天跟个废人一样。狁州现在怎么样了?" 谢无炽替他拉上薄被:“晏军仍在攻城,大约是猜到城内粮草已绝,来势比往日还猛。他们长途跋涉而来,也需要粮草供应,现在恐怕也勒着肚皮在过日子。再等等 时书:“会有好消息吗?” “等斥候,一旦顺藤摸瓜查出北旻的粮道和驻军所在,有办法赢。 时书心里泛起涟漪:“从北来奴街时,你说过你有能力改变现状,让没有力量的软弱的人活着把嚣张者的气焰打灭,谢无炽,你真的能做到。 谢无炽看他后背的伤,道:“时书,我和你说—万次,我这个人没那么好。公平和正义,是很多人为之终生奋斗的光辉,包括你。但我不一样,我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自己,因为践踏别人让我觉得爽。" 时书扭过头看他。 谢无炽:“直到现在,我也不能共情任何人,表面装装样子。如果我有一丝一毫的善念,只是因为你。 时书眼中倒映着谢无炽棱角分明的脸,心里微有触动,谢无炽道:“一直以来,我走的这条路上,就只有我一个人。我希望你以后做选择前好好想想自己能不能活着。你活着这个世界也许会变好,但如果你死了,我会不再为任何人考虑只走自己的路 穿越来以后,谢无炽一直在走他自己那条孤独的路,没有任何同伴 谢无炽像魔窟里被忍受寒寂的恶魔,可以实现他的一切原望,小牧羊人的原望是,希望家里人健健康康,希望世界和平,这一切让恶魔付出了能力,却没有如约葬身在魔窟中,陪伴永生孤独的恶魔。 时书心口些微地动了一下,谢无炽一直走在争夺权力这条路上,而这条路,不死不休。他是外表罪恶却拥有能力的怪物,也许某天也要独自毁灭在权力的漩涡当中,被人畏惧,被人唾骂,被人孤立,孤独终老 最后再被榨干价值,再飞灰湮灭时书抓起信纸,有些口渴:“我想喝水。 谢无炽给他端来水,冰凉的水润了唇,时书盯着他的手指。修长的骨节,指甲干净圆润,手洗得很干净。 时书看了一眼,转头看向别处:“这剧本是让我一个直男拿了,祸国殃民剧本。“跟男人接吻,互撸,发生边缘性行为了,还是直男。 时书:“直男微弯,懂吗。“ “以后被男人干了是不是还直男?” 但是仔细想想,耳朵又发红时书犹豫了半天才说:“你以后可不可以轻点。 谢无炽拾头,看见时书不知道在说什么:“我也没有谈过,也没有感受过,你以后能不能轻点儿…… 时书说个没完:“谈恋爱也是,我也没有谈过,总是把你忘了,记不得你是我男朋友。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人谈啊。 时书一张白净的脸通红,翘起几缕呆毛:“我也不会撒娇,说什么好听话,反正——” 谢无炽:“反正什么?” 时书:“我可以和你认真谈,以后也不说自己直男了,我输了,是男同好吧? 时书说了没几句,心里是无限想法,谢无炽单手转着茶盖,倒是门外,突然传来人影走动的迹象。 谢无炽站起身时,恢复了一派军前的从容平静,看向时书道:“好好养伤,先不想这些。”说完,走出了门外。 此时,门外正有人来报:“大人,看见那几辆马车又出城去了。 谢无炽:“让他们做好准备。先别打草惊蛇,等到了时机就行动 时书还在屋子里,听到这些声音,在想谢无炽是不是又要出门了,正准备无聊地闭上双眼。不料听到脚步声动,一声,两声—— 时书抬起眼,门口只看到离去的袍袖和背影。好啊,谢无炽反正是熟悉这个身份了。时书闭着眼,等今天的夜晚 95 门外,正是傍晚时分,残阳如照。 一群人等在原地,似乎急着向谢无炽汇报消息 谢无炽走出门去,将马鞭接到手里,辛滨领着探子来报:“大人,根据监视的消息,吴管家领着三辆马车过了东居山,往北晏那边过去了。根据斥候打探的消息,伪装成商人跟他们交易的那名男子,实则是五大王的幼子。 谢无炽翻身上马:“这几天对面有什么异动?” “回大人,并无异常,敌军似乎得知了狁州城内粮草断绝的消息,正在加速攻城。” 马匹向着议事厅的方向过去。谢无炽勒紧马绳:“这几天让你们紧盯二公子出事的那条渠沟,有人来过吗?" 辛滨:“暂时没有消息。“ 谢无炽眉眼带着沉思,转了下拇指上的扳指:“我让你们去打听,这个音昆王子和他身边的那对护卫,有什么回应了?“ 辛滨“哦了一声,连忙道:“让人去打听,只能得到少数的情报,这音昆王子与弟弟安图术早年在大景境内游历,对景人文化十分青睐,游历了四五年才归国,自称是个“景事通”,有些事比当地人还了解。 谢无炽平静地道:“他确实了解大景。 辛滨—抬头:“大人和他见过?“ 谢无炽不答,勒住马绳:“继续说。 “总之,这位音昆王子回国之后,大力宣扬大景的一些风习,让父亲宙池王施行,确实将境内治理得井井有条,此次也主动随同出战,初试啼音。不过他有个地方—— 谢无炽:“讲。“ “他母亲是景人,他的容貌也和景人肖似,从小受到许多排挤 谢无炽心不在焉:“这就是他竭力攻城,不惜使用毒计的原因,要给旻人一份投名状,证明他的心偏好那边人。" 谈话之间,到了衙署。谢无炽翻身下马将鞭子递出,大步进门,辛滨在他身后追着:“另外说的那两位护卫,什么元观元赫便没打听出什么,只听说音昆礼贤下士,什么人都收容,恐怕当时接纳了他们!.. 谢无炽走到议事厅内,蓝仙一直是狁州背后的指挥部,厅内陈设虽旧,但景太祖曾经在此驻跸武将文臣无不战战兢兢。 此时,不少人在厅内,有的双目紧盯着地图,还有的人正紧急抄写文书,大热天里人群来来往往。 见到谢无炽,纷纷站起身行礼,谢无炽抬手:“不用拘这个礼,说正事。 身后有人拉开椅子,谢无炽坐下,翻看刚递来的急报,一旁的人规规矩矩等着他说话 左右的人至今无不侧目。按理说,谢无炽的出身只是相南寺的僧人,从世子府幕僚一直做到世子继承大统成为新帝,许多人对陛下背后为他保驾护航的第一功臣,十分好奇 边军之中,最为鄙视娇滴滴的权贵,最为鄙视来此镀金、什么苦不用受、却因出身好而忝列高位的人。比如贾乌之流,不仅指挥不动边军将领,还会受到严重的对抗。别人都是刀尖舔血,火里卖命的人,凭什么被毛都没长齐的小少爷指挥? 新帝即位,谢无炽刚从东都被派去北军时,受到的待遇也一样。虽已名满天下,既有新政郎君之名,也有收复龙兴之地的攻绩,但将领们仍然不服他,是朝夕相处,加上他许多次亲自上阵,一起战斗,这才降服了众人。 谢无炽坐了片刻,起身阴沉地看背后的地图:“平逸春的军队走到哪里了?得知天黑以后,谢无炽抬了下眼,将小说翻到下一页 辛滨进门来收拾碗筷时,无意看到桌上的书,吓得眼前一黑:“大人,你——如此紧急的战况,大人还有心情看话本、春宫,真是雅兴。 画本上还画着画图。谢无炽合上书册:“书作者元应是,书是人抒情言志的东西,起承转合,和作者本人的性格颇有映衬。 “大人从哪儿找来的书?” 谢无炽示意隔壁:“贾大人带来许多,他的幕僚们到前线也要看书。而这位贾大人,又十分中意元应是的文采——这本书看完了,拿下去。 辛滨不吭声了,说实话,他猜到这俩不是亲兄弟。但下人从不揣度上面的意思“天黑了,大人,兵马已壮粮草已肥,兄弟们都在前线盯着. 谢无炽不答,到金盆里洗手,反问:“我问你,在某国家生活了二百年,让你回到一个蛮荒的故土去,你原不原意。 辛滨:“二十年还有可能,都二百年了,哪有什么故土,从小长大的地方就是故土。 谢无炽用湿帕子擦脸,露出蒙着水雾漆黑峻挺的眉眼,将帕子扔回金盆里。他拿起弓弩,听到不远处的丝竹之声,平声道:“我最好多虑了。 “来人。 随即,谢无炽音容一整,叫来门外等候的亲兵:“传我手谕,立刻动手! 众人神色一凛,纷纷站起身来。谢无炽浑身掌控的特性散出,眼中如刃般的锋利,既有隐如潭水般的谋划,也有干练的机宜。在决定的事上他历来十分果断,相信自己的判断。谢无炽道:“苗元良领一万兵沿骡子滩码头往上劫回粮草,平逸春从文寿出发,兵分三路捣毁侦查到的粮道、贮粮所在地垦庄。苗元良能夺回就夺,夺不回一把火全烧了;平逸春不许手软,只要烧杀不许抢夺,不要给对方留下一颗谷子一粒米。 传令官捧着旗牌,道:“是! “要有先后顺序,两人时机不要差太多,首尾相攻,两头夹击,打得对面措手不及才好。平逸春擅长骑兵奇袭,让他好好干。 “是! “今晚夜里动手,打的是个措手不及,走漏风声杀他全家。办得好重重有赏,办不好,就等着旻军破城骑到你头上来杀你的父母兄弟。 谢无炽穿戴披风,大步走出门去,修长手指拽了下领口:“放出消息,说我去狁州城内援助冯重山,明日才回来。 谢无炽说完,对辛滨使了个眼色,辛滨点头:“明白,那条路都盯着,兄弟们都准备好了,只要老吴今晚带着美人返程,立刻——" 一只脚跨在门外,谢无炽想到什么,折回:“盯住二公子受伤的那截壕沟,如果有人偷愉来查看,一定活捉,不要伤他半分。 “另外,二公子身体不适,立刻通报。“是,大人!“ 谢无炽翻身上马,身后护卫陆续跟上,一骑绝尘,踏着夜晚的清风,衣袂飞扬,向狁州城内奔去。 深更半夜,时书正趴在床上,有人送回了谢无炽的书,时书实在无聊,好奇地问:“什么书?麻烦给我看看。“ “是。” 时书翻看瞟了一眼,没想到是画本春宫,吓得直接飞出去了 “帮帮忙。”一会儿,又红着脸让下人给他捡回来 作者名的地方被撕毁了,时书借着灯光无聊地翻看,俨然是份典藏本,每隔两页便有图画,图画竟有彩色,画着的是两个男子搂搂抱抱,衣衫褪去,香肩微露,被抱在怀中起落浮沉,好不热闹 感。 不知道等了多久,眼前莽莽的林间,只见月光之下,本来鸦雀无声的地方出现了一盏小小的灯笼,照出了一方微亮的土地 侦察兵眼睛一亮,忍住呼之欲出的惊叹:“我勒个娘,都统制大人难不成是神仙转世?竟然真的有人来这里了.. 那方灯笼,走到有月亮的地方,便熄灭了。但人影正走到壕沟附近,往下查看,似乎有些焦急 时书倒在草垄已有三日,到底不是大罗金仙,不能判断他的生死。这人往下张望时,两位侦察兵 也出现,伪装出鸟叫声互相联络。 一步,两步... 跟在他的身后。 “大胆!什么人竟然敢深夜越境,擅闯我大景的地盘! 终于走到这人身后,猛地扑上去,使出浑身解数要压制对方,却发现压制得很容易。 “救命… 身下传出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 狁州城内,夜色昏沉。谢无炽离开城门,眼底染着晦影 “冯重山的血性彻底被北晏打废了,言必败,城内一片死气沉沉,再运不来粮草和支援就是个死。和他议论没有任何益处,不用久留。 深夜,谢无炽走了半晌,眼前一间漆黑草棚,是时书就职的草药铺,辛滨在旁道:“大人许久未眠,不如在这地方先休息?" 狁州城内呆不得,此时不在蓝仙城内为好,谢无炽背后跟着一大群护卫,也有些疲惫。谢无炽几乎一直在熬夜。 他道:“那便在这歇息片刻。 他进去,时书的床铺还在,深夜中自带一股清凉之感。谢无炽坐上时书的床榻,望到绳子上挂着的衣服和裤子,替他收下叠好 谢无炽靠在床上,操心着城内的事不太能睡着,手中拿了串珠子盘送,让心静下来。不过这床榻间,却有时书身上那股阳光温暖的味道 粮草,城关,异族入侵,兵败….…还有缭乱的丝竹之声,到蓝仙混军功,发战争财的人..…谢无炽盘着那串珠子,神经紧绷,精神力高度集中,到了他的头疼发作的地步 此时,空气中似有似无的竹叶气味,混合时书身上清爽的皂角香气,让他松缓了下来,记忆里都是和时书白由漫步的碎片 谢无炽枕在床上,闭上眼,意识陷入沉睡。 黑夜沉沉,不知道睡了多久,门外,新兵拦下了疾驰的马蹄,道:“大人正在此处,有什么急情?” “那壕沟里,果然来了个人查看,已经被抓住了。 “我去告知大人。”辛滨脚步匆匆往门内跑,却见昏昏暗暗,谢无炽长身侧卧,竟在这山野间的竹榻睡着了。 辛滨正在犹豫,门外又有疾驰的马蹄 这下,谢无炽睁开眼,眼下映着暗色的清光,慢条斯理整了下袖口,将头发放到身后,站起了身来:“什么事?” “大人,壕沟来查看的是个女人,自称小树!” 另一匹马累得气喘吁吁,倒地便跪:“大人.…吴管家的马车,回、回来了!正在路上! 谢无炽面上没什么情绪,漆黑的眼珠转开,辛滨点了点头,手按在背后,掏出把银白锋利的快刀。 96 漆黑山道上行三辆摇摇晃晃的马车,夜风徐徐,吹开帘子后内里是几张姣好貌美的美人的脸,妩媚天成。香风徐出,沁人心脾 深更半夜,万籁俱寂,只听见几声夜猫子扯着嗓子的嘶喊,阴森骇人 随行侍从拉上窗帘,看到美人后咽了口唾沫:“他大爷的,咱们老爷挺会享受啊,一天一个不重样!“ 吴管家:“老实赶你的车! 这人问:“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总大半夜赶车,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见不得人?咱们老爷喜欢旻姬,这时候正是打仗要紧时刻,恨不得把对面人的皮扒了活吃肉生喝血,让人看见合适吗?只是苦了咱们。”吴管家说了没几句,“怪事,今天怎么回事?总感觉这林子里有鬼似的?有眼睛盯着。 ——话音刚落。 “嗖”。 一支利箭穿透风夜,径直射穿马车的梁木,力道之重竟入木三分。“谁?!”吴管家猛地瞪大眼左右张望,夜色深处走出几道身影,身佩长刀,手腕束带,脸上都蒙着面,吴管家刚想大喊一声,那几人已疾行到吴管家的背后,刀放在他脖颈。 “老实点,该干什么干什么,该回府回府。 说话间已将车内的舞姬全拽出来,不管哀嚎之声,全扒了衣服,另让一伙人盯着这群舞姬,其他人乱七八糟拢在身上,在夜色中,倒也看不出多大的区别。 吴管家:“刺客?!” “马车,还赶不赶? 吴管家勃然大怒:“大胆!你们可知道这是谁——”话没说完,脖子里咕噜一声,被利刃隔断血从喉管里喷出。 作为谢无炽豢养的专业打手,关键时刻,辛滨自有他的冷酷和利落。盯着染血的刀锋,转向了另一个人:“你——” “小人原意,原意!”那人两眼发晕,点头如捣蒜 马车后一把刀抵在他腰际,向不远处的深林中吹了声哨。谢无炽踏着薄薄的夜雾现身,脸上蒙着月亮的明暗,身后护卫紧跟,他面露沉思之色,转身隐入了林间 马车到达蓝仙,守卫早认得马车,掀开只看了一眼,问:“吴管家呢?” 这人颤抖:“吴管家肚子痛,在后解手,让我先把美人运进去 “进城吧。” 黑暗中的轿子内,舞姬的衣袍之下尽是一张张生冷的面孔。穿过门槛,夜色中的屋檐下,一行人被这人引着向院子内。贾乌热衷于歌舞,时常欢饮达旦,醉卧美人柔膝于晨光中醒来。将美人运送一路并未受到太多阻拦。 不止阻拦,这院子内的大半护卫都撒去,没撤的走一路杀一路,血流之间,赶马车的疏忽睁大眼,自知必死无疑,“救命!——”还没来得及惨叫,利刃嗤地割断喉咙 刀光剑影,尸首倒地。素净的鞋履踩着鲜血,带起几枚脚印。场面肃清,谢无炽这才在簇拥下往里走,他眉眼平静,没有分毫波动,像是不想沾染污秽。辛滨对着尸体啧了声:“冤有头债有主,有怪莫怪,要怪就怪你们跟了个鱼肉百姓的贪官,是狁州枉死的数万官兵,托我们来索命了 谢宪炭平声通神排雪然要枭护禄。梨察悸紫景那锰神方否被餐慝好望回尸被着源箭死奔能挽回这个错误。何况那还是在旻人的地盘里,腹背受敌的滋味可不好受 贾乌目欲裂看他,猛然更错愕:“什么?那批粮食被倒卖给了旻人?!“ 谢无炽道:“手下爪牙一手包办,你只需要出示文书和印信,文字功夫,每日听点小曲念几首诗,还真以为白己清清白白?” “他们干的,与我无关!我贾家世受皇恩,簪缨世家,就是再混账,也不会将粮草卖到旻人的头上让他们打我大景的兵,当这种卖国贼!这其中必有误会,谢都统制,就算我贾乌卖官鬻爵,愧对将士,愧对百姓,也与你毫无干系吧?自有国法惩处,轮得到你来替天行道吗? “那你就是愚蠢,连自己在干什么都不知道,被手下人愚弄。"谢无炽将弓弩抵在他额头,“贾大人,你既然说了,那我问你—件事。在战争最紧要时,心安理得倒卖将士口粮,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 y?1工7aar. a低而闷的惨叫压抑,鲜血在地板上汇集得越多,一派魔鬼降世的幽然惨状 谢无炽手背上的血擦的越来越干净 八0哩阳 个fjijh:阳/lidu八· 小0 1四山jx十9b:四hhhcgpu 前来商议后事!" 暴毙? 时书猛地睁大了眼:“贾乌半夜突然死了? 门卫连忙焦急地道:“竟有此等大事?但我家大人此时在狁州,不在城内。即是如此,这便差人去报知大人!”说着,便翻身上马,一骑绝尘而去。 谢无炽没回来? “这样抱着,不会磕到你后背的伤口,省力还轻便。 时书没什么力气地挣扎,红着脸炸毛道:“但是,这个姿势好诡异!”“不舒服吗?你上高中没见过别人谈恋爱?都是这样坐在腿上聊天。” 时书 :… 确实也是。 时书骤然领悟到“恋爱”两个词,明白了谢无炽的暗示,俊秀清隽的少年脸开始升温变红。谢无炽倒是置若罔闻,单手解他中衣的绳结盘扣:“喜欢穿我的衣服? 时书明白他解衣服是怕布料磨损伤口,但深重的呼吸,和他的手指,都给时书一种陌生怪异的感觉:“我,我随便穿的…..我在这里都没几件衣服,这你,你的府邸。 “无妨,我穿过的布料磨钝了,不咯人。”谢无炽声音低下去,衣带被解开,时书的肩膀露了出来,锁骨白皙,袖口恰好滑到手腕的部分,露出时常运动的健康修长的上臂和骨肉匀净的后背 时书手指开始抓紧:“谢无炽…你看什么? 谢无炽没藏着:“看你胸前。 服了,哥。 时书:“有什么好看的?你别看啊—— 时书察觉到那道发热的视线,尾椎似乎被点燃了,浑身泛起怪异。谢无炽从衣襟间抬起视线“想舔。“ 时书的手指猛地没入他漆黑的发间:“我咬你了,我想咬死你! “嗯?” 时书:“不许看,我……没准备好。 谢无炽稍分.开腿,时书被抄着腿往前搂了些:“往我怀里靠就看不见了。你生着病,我也不想刺激到你,万一伤得更深。 时书无话可说,下巴搭在他肩膀上,反应过来:“照你这说法,等我好了是不是得什么都来?” 谢无炽轻声:“我想试试。 时书忍了两秒没忍住,隔着里衣一口咬在他肩膀,虎牙收紧,整个毛茸茸脑袋埋在他怀里,咬完肩膀再咬喉结。时书只是牙痒,被他搞得心烦意乱,胡乱去咬他喉结,但真咬上了又怕伤到他,含了下便走开,热气呼到他的皮肤上 谢无炽气息凌乱了些,似是不堪其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在他后脑,稍微往下压,把时书的头固定得老实些:“乖,好了,不要攀扯。 时书拧着眉:“谢无炽你夜里最好睁一只眼睡觉,说不定哪天我就把你杀了。 谢无炽反应四平八稳,随手抄起本书,一只手翻开一页:“你要真有这个本事,也还好——这本书,你翻过? 时书猛然警觉他说的那本春宫话本,眼皮跳了下:“没有!我怎么会看这种书!” 谢无炽:“没看过,也好,等你身体恢复我们一起看。 时书被堵住话头,恰好门外有人来询问:“大人。 谢无炽的亲信林盐:“大人,是否要出城,准备枢密副使院子里处理急务了?我看他们催促得很,吓得不轻,整个院子里到处在报丧! 时书想站起身,谢无炽却按住他的腰窝处,让他腰间脱力继续趴他怀里。时书生怕林盐进门,着急了咬他,谢无炽声音却沉静不乱:“死都死了,还能急什么?不用管。” 林盐顺从道:“是。 “城外,多留意平逸春和苗元良的传令兵,贾乌已没,这下可以放手去干。他俩要是烧不了晏军的粮道粮仓,夺不回那几十船粮,也按军法治罪。 牙印。 时书白净的脸和他对视,呼吸落到咫尺之间,谢无炽吻他潮湿的鼻尖:“小狗。 时书:“这也是正常狗?” 谢无炽:“不是。 可恶!时书撑着床榻艰难地爬起来,站直了腰,把被他解开的中衣绳结再扣上,直到整个人穿得严严实实,终于有种要帖稳当之感。谢无炽放下手里的书,道:“也好。” 时书:“我睡不着了,坐会儿吧。你什么时候走? 谢无炽:“陪你再呆会儿。 时书抿唇,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心想谢无炽你还挺会谈恋爱的。他们一块儿说了几句话,谢无炽准备离开,不过离开之前,留下一句话 “天亮了让你见个人,北来奴街小树,她来看你死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