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秦》 第1章:阳夏吴叔 秦始皇三十七年,八月。 陈郡阳夏县,一条溪水流淌,十余个漂女蹲在水边揉搓衣物,时而吟唱着满是哀伤的歌谣。 “生男慎勿举,生女哺用脯。不见长城下,尸骸相支柱……” 歌声随风去,飘入下游浅水处的男子耳中。 嗖! 木叉落下,扎中一条游荡的鳜鱼。 鱼身肥硕,颇有斤两。 吴广的心思却不在猎物身上,他抬头望向歌谣传来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 十多个漂女中有五六个是寡妇,其余女子的父、子、兄弟也多有亡殁,故这歌声哀泣婉转,尽是真情实感,让人听得动容。 吴广将鱼扔进篓中,见今日收获不少,便收叉上岸,准备回去。 经过那群漂女身边时,歌声渐止。 被溪水浸湿,满是阳刚气的男子身躯引来众女瞩目。 “吴叔,今日收获可不少啊。” “还行。” 吴广微笑回应。 几句话下来,便有年长的妇人开起玩笑。 “吴叔,你年岁已经不小,人生大事该早日敲定才对。你看我们中有哪個没成婚的你瞧上了,可速速伐柯。” “嘻嘻,吴叔你看这小娥如何,今年刚加笄,正是少女怀春的时候,可做良配。” 有好事的妇人指着一妙龄少女揶揄调侃,引起笑声阵阵,更羞的那少女脸色酡红,低着脑袋不语,只暗自用眉眼偷瞅着吴广。 除此外,还有个寡妇频抛媚眼,裙摆微开,勾引之意表于面上。 漂女们如此热情,吴广招架不住,连忙提着鱼叉遁去,只余身后一串笑声,以及些许嚼舌根的话语。 “这吴叔做事勤恳,长得也容貌端正,怎的还没有成婚?” “我听说吴叔常侍奉他那寡嫂,孤女寡母靠着他一人……” 吴广大步前行,想到刚才的对话,暗暗摇头。 吴叔。 这是此方乡人对他的称呼,实际上他年纪刚过二十,辈分在当地也算不上高,当不得“叔”的称呼,之所以被这么叫,并非是他想占人便宜,而是因为他氏吴,名广,字叔。 “陈胜者,阳城人也,字涉。吴广者,阳夏人也,字叔。” 吴广脑中不知第多少次浮现出这句话。 中学考试的必背名篇,想忘也忘不掉。 他这一世的姓名表字,籍贯地域,和前世课文分毫不差,再加上当今统治天下的正是那位名震华夏的千古一帝,一切不言而明。 秦皇扫六合,虎视何雄哉。 刑徒七十万,起土骊山隈。 联想到时代背景,刚才那些漂女的举动也就合理了。 天下男子,在昔日秦灭六国的战争中死伤不少,之后十余年来又北筑长城,南征百越,关中大修宫殿陵墓,道死者不计其数,整个天下呈现男少女多的面貌。 男人在古代农业社会下是每个家庭的支柱,种田耕地,修屋造房以及保护家人,都离不开男人的身影,所以每个成年未婚男子都是香饽饽。 吴广对婚事自有想法,并未将那些漂女的话放在心上,很快走上回去的大路。 道路两侧有农田密布,陈郡是楚国故地,位于淮河流域,当地水泽众多,乡人多种稻谷。 此时正值秋收时节,田里有农夫弓腰弯背收割谷子,吹过原野的风稻香弥漫。 “哟,好大的肥鱼啊,吴叔捕鱼的手段越来越厉害了。” 一路都有人打招呼。 吴广一一回应。 但很快,迎面行来的一个少年引起了吴广注意。 “冲儿,这是要往哪里去?” 吴广出声询问。 少年约十五岁,高六尺六寸,容貌清秀。 若仔细端详,能看出他的五官和吴广有相似处。 “叔父。” 少年回了一声。 这是吴广的便宜侄子,他那位大哥吴伯的儿子,名为吴冲,故而这一声叔父叫的名副其实。 吴广眉头微皱,他见少年脸带怒容,牙齿紧咬,一看就有情况发生。 一番询问下,吴冲说出其中缘故,让吴广吃了一惊。 “父亲昨夜趁我睡着,暗中盗了我的东西,我今早发现向他讨要,被他叱骂殴打,母亲来护我,父亲又挥掌将她打倒,母亲的脸上全是伤痕。我实在气不过,这就要去官府告他!” 吴冲愤怒说着,同时敞开衣服给吴广看,他肩膀上满是淤青。 吴广明白过来。 父盗子,还家暴妻儿。 这是儿子受不了要去官府告发。 这种情况换到后世,怎么也会有警察上门调解,甚至情节严重的还会抓进局里蹲上几天。 只是,这里可是以“法”著称的大秦啊! 吴广穿越过来后,就怕自己一不小心犯了秦法被砍掉脑袋,或是沦为刑徒,那样都不用等到乱世开幕,直接提前完蛋,为此他专门去学过法令。 前几年秦始皇焚书坑儒,曾下诏“若欲有学法令,以吏为师”,这事情加强了秦国的普法教育,黔首只要想了解法律,都可向专门的法吏请教,所以吴广对相关律法有所了解。 他摇头道:“此事不行。如果我记得没错,秦律有言父盗子,不为盗。” 吴冲愣了下。 他一个十多岁的热血少年,对于秦法自是没什么兴趣了解,只是平日看秦律细密严苛,乡里人多有犯法被罚钱或是赀徭役的事情,一气之下就想告到官府去,让官府来治他父亲,哪知道秦律居然规定父盗子,不为盗。 吴冲紧了紧拳头,低声道:“那父亲殴打我与母亲,官府总要惩治,为我做主吧。” 吴广苦笑道:“阿冲啊,你听我的话,这事情不能去找官府。” 见吴冲神色不忿,吴广只能解释起来。 “子告父母,臣妾告主,非公室告,勿听。” “秦律有规定,你这个当儿子的去告父母,属于非公室告,官府不会受理的,如果伱还要告,那官府就要治你的罪了。” 吴广摇摇头。 后世常有人拿秦朝的“以法治国”来吹嘘,但实际上从秦开始,整个古代的“法”都是很有偏向性的,至少在父子关系上,秦法不会保障子女的权益,一切以父为尊。 父亲偷你东西,打你身体,法律可不管。 但你若敢还手,那就是违法! 你若敢告官,还要先治你的罪! 吴冲再度愣了愣,接着牙齿咬得咔咔响,他低吼道:“这什么破秦律,全都护着父亲,他这样作恶,还不准我告。莫非是要让我和母亲被他欺负到死都不能反抗吗?我看这世道还不如楚国的时候呢!” 吴广脸色微变。 这些少年小子说话最是口无遮拦,楚国灭亡的时候吴冲都还没出生,哪里知道楚国的律法是个什么模样。现在他说这种话就是为了表达对秦法的不满,可不管什么后果。 吴广忙左右张望,见四周无人,才道:“勿要胡乱说话。这件事你不要心急,更不要去告官,我陪你回家去,和你父亲好好说一下。” 吴广本不想掺和进别人的家事,但他深知在古代,宗族关系非常的重要。 一个人立身处世,少不了宗族子弟帮扶。 这事情他既然看见了,便不好置身其外,故而想要从中调解。 哪知道吴冲却不领他这个叔父的情。 “叔父,多谢你告知秦律,免了我去官府受人侮辱,不过此乃我家事,就不劳驾叔父了。” 吴冲拱了拱手,气冲冲的转头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吴广有些无奈。 这叛逆期的小子,还真是难以沟通啊。 第2章:家有寡嫂 好意被拒绝。 吴广不好再去吴冲家劝和。 除了清官难断家务事外,更因为他的灵魂来自后世,在这个时代除了寥寥几人外,其他人很难真正进入吴广的心中。 他刚才之所以想要帮助吴冲,是看在宗族亲缘上。 人家当场拒绝,莫非还要热脸贴冷屁股吗? 对方毕竟是亲父子,自己主动掺和进去,说不定还落个两头不是人。 吴广摇摇头,往前方的平安里走去。 里,是秦国最基础的行政单位,和后世的村类似。 但和开放型的村落不同,秦代的里四周有墙壁围起来,只留下里门出入。 吴广所在的平安里是阳夏县太康乡下辖的一个大里,足有九十多户人家。 名为“闾”的大门十分宽广,可供车马出入。 门后还有叫做“宿”的小屋,相当于后世的保安亭。类似门卫的里监门老头坐在宿前,眯着眼打量进出里门的行人。 吴广是本地人,进出自然不会受到盘问,和里监门打了個招呼,便走入里中。 他的家在里三门西入,不过吴广没有直接回家,一直走到里四门附近,准备左拐进去。 这里是他每日吃饭的地方,也是二哥吴仲的家。 只是吴广的二哥,在很多年前就被皇帝征召去了南方打越人蛮子,从此一去不复返,只留下少妻遗孤在家。 那时吴广尚未成年,父母在秦国灭楚的时候就已经亡故,大哥吴伯家育有两子,生活稍难,他便一直靠吴仲一家照顾。 吴仲死于越地,对这个家庭来说是个巨大打击。 在那困难时期,吴仲之妻没有再嫁,而是一个人撑起这个家,不仅抚养自己的女儿,就连少年时期的吴广也全靠她养育。 刚开始大哥吴伯还有所接济,可随着吴伯被官府征召去修建驰道时伤了身体,他的长子又因为打匈奴时死了,家境一落千丈,自然顾不上其他人。 故而吴广与其嫂、侄女相依为命,纵使他是半道穿越,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也是感情深厚,平日里基本都来这里吃饭,只有晚间才回自己的屋子睡觉。 他刚走入名为“闳”的巷门,就听到前方传来一阵难听的吟唱声。 “关关鸠鸠,在河洲洲。窈窕淑女,君子想逑。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我梦求之……” 吴广脸色瞬间变得阴沉,大步往前走去。 此刻站在巷子尽头,如同公鸭唱诗一般的矮胖男子在磕磕巴巴的念完了他的求偶诗后,望着眼前紧闭的院门,叫嚷起来。 “文姬,这可是我专门为你学的关鸠啊!我背了好久的,我对你的心意,你可感受到了?快快打开院门,让我进去吧!” 重重的拍门声中,院门里传来回应。 “徐君文采,妾已知矣。然男女有别,还请离去,勿要在此搅扰,否则此事为秦吏所知,恐有损徐君颜面。” 女声清冷,话语不卑不亢,甚至隐含有告官的威胁。 徐无知却毫不在意,反而嘿嘿笑起来:“有件事正想告诉文姬你知晓,我那季弟被县尉看中,又通过考核,如今已成了夕阳亭的亭长,这可是名副其实的秦吏啊,日后仕途不可限量,我少不得能沾沾他的光。嘿嘿,我这首关鸠还是向他学来的呢!” 炫耀完后,徐无知又再度表达出自己的“爱意”:“文姬啊,当年我在你文氏府上做仆役,就对你满心爱慕,只可惜文公将伱嫁给了吴仲那死鬼,真是让吾恨欲绝。” “现今文氏举族迁走,你又死了男人,剩你一个女子撑家,不仅辛苦,还夜夜寂寞,不如让我来帮你解……” 略显猥琐的话语还没说完,就被炸雷般的怒吼打断。 “哪里来的轻薄狂徒,竟敢在此大放粗鄙之语,当我吴氏无男儿乎!” 徐无知被这声音吓得一个哆嗦,回头便见到提着木叉的精壮男子正对他怒目而视,身子立刻矮了一截。 不过他很快就想起自己那个刚做了亭长的弟弟,气焰又嚣张起来:“吴广,你声音这么大作甚。” “你嫂子死了男人,我又死了女人,正是天作的一对,男女求爱,干你何事?我也不怕告诉你,吾弟如今做了秦吏,你若惹我,当心拿你去官府治罪!你最好在乃公面前规矩些。” 此时天色不早,已有外出务农的乡人回来,远处里中道路出现了人影。 徐无知见敲不开门,吴广这个成年男子又回来了,不再久留,扔下两句狠话,便往外走去。 吴广没有阻拦,冷冷的看着对方背影,手中的木叉已是握紧到极致。 秦法严禁私斗,一旦动手,被人告到官府去,是要遭受严惩的。 后方传来门闩取下的声音,紧闭的院门打开,一个女子走了出来。 “叔,勿要与此等小人生气。秦国律法森严,他也就逞逞口舌,不敢做什么的。” 吴广回头,人影倒映眸中。 女子扎着云髻,面容未施粉黛,却更显清新自然,眉宇间透着一股清雅之气,其眉形修长,如同柳叶轻拂,带着几分婉约与柔情。 出身大族闺秀,虽半道中落,荆钗布裙打扮,依旧掩不住女子姣好的容貌。 她见到吴广站在门外,已将登徒之辈赶走,嘴角处勾起一轮新月。 这淡淡的笑容,让吴广的怒火渐渐平息。 “嫂嫂说的是。” 吴广点头,脸上亦回以微笑。 这就是他的嫂嫂,文姬。 很多年前,真正的少年吴广染了寒症,在满脸泪水的文姬怀中闭上眼睛,等到再度睁开时已经换了一个灵魂。 吴广魂穿两千年,眨眼间换了个身体,自然是惊骇莫名,慌乱下忍不住“胡言乱语”,说出不少惊世暴论。 好在文姬见本以为死去的吴广醒来,已是喜悦无比,只当他的言语是病糊涂了,悉心照料,让吴广逐渐“康复”过来。 作为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又被文姬照顾成长,吴广对眼前的女子自是抱有极深的感情。 在文姬宽慰下,吴广将怒火收敛,不愿让她担心。 而这时,文姬的身后钻出一个扎着发辫的小女孩,头发细软乌黑,眼睛又大又圆,看上去很是可爱。 一见到吴广,她便扑上来抱着吴广的腿,叫道:“叔父,刚才那人好可怕,一直在外面叫门,我都吓得不敢说话。” “萱儿勿要担忧,他已经被我赶走了,明天我就去弄条狗养在家里,谁敢再来,你就让狗咬他。” 吴广刮了刮小侄女的鼻子,微笑说着。 徐无知嚣张离去的模样依旧映在他脑海中,但再多的担忧也不可能在小孩子面前表现出来。 听到自家叔父这话,小萱儿果真笑开了花,挥着手叫道:“好呀好呀,叔父一定要养只听我话的大狗,谁敢欺负我,我就让狗咬他。” 见着吴广和女儿打趣,文姬的目光落到吴广的鱼篓中,颔首道:“收获不错呀,正好我今日采了些野菜,可做一餐鱼羹。” 吴广正放下鱼篓给小萱儿看里面的大鱼,听到这话,抬头对文姬笑道:“好呀,嫂嫂做的鱼羹,我最是爱吃了。” 文姬秀眉微挑,没有多言,转身向院子里走去。 吴广忙招呼了小萱儿一声,提着鱼篓和木叉跟进去。 院子的四周有土垣环绕,墙高六尺余,只留院门正对着里中街巷,屋子则坐落在院中靠北的位置,共一宇二内。 宇是正中的堂屋,前面有廊,用来会客饮食、家庭聚会。 宇的两侧各有一间带户门的内室,分大内和小内,供家中大人和小孩居住,不过现在萱儿尚小,和母亲共住一屋,小内是空出来的。 吴广目光从小内扫过,有些怅然。 他没成年前在那间小屋里住了许久,只是随着年岁大了,有些事情需要避嫌,就搬了出去。 这时文姬过来准备拿鱼去清洗,见到吴广站着发呆,上下打量一眼,柔声道:“低下身子。” “啊?” 吴广从思绪中惊醒,虽然不知道什么情况,还是听话的将身子低了下来。 纤细的手抚过吴广的肩膀,就见文姬轻笑道:“你们男子的衣服还真是坏的快,这里又破了,待会儿吃完饭脱下来,我为你补补。” 吴广恍然,原来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口子,自己却没有察觉。 没过多久,今日的餐食就已经做好了。 楚地饭稻羹鱼,吴广面前的饭食却是少量糙米和豆类的混合。 下个月官府就要收缴租赋了,还不知今年要交多少,粮食得省着吃。 鲜美的鱼羹在口中化开,滋养着吴广的味蕾。 看着因守礼而坐在别处进食的嫂嫂,以及旁边乖巧吃饭的小女孩。 吴广心中平静之时,又不免想起一些事情来。 现在已经是秦始皇三十七年,这样安定的日子不知还能过上几天。 熟知的历史事件自脑海中闪过,吴广眼中多了一丝阴霾。 院门外的巷道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随之响起的是男人的惊呼。 “吴叔,出事了!出大事了!” 吴广脸色微变,寻声望去。 虚掩的院门被人猛地推开,一个干瘦的年轻人挤进院子。 “吴叔,你那伯兄要去官府谒杀吴冲!” “他要杀亲生儿子啊!” 第3章:父要子亡 金乌西斜,霞光漫天。 正是外出务农的乡人回家,准备吃饭休息的时候。 本该如往常一般宁静祥和的平安里,此刻人声沸腾,众多里人围聚在里二门附近,饶有兴趣的围观前方。 “伯君,不要去官府,不要杀吾子!” 瘦弱的妇人跪在地上,一边痛哭,一边不住地叩首乞求。 回应她的是雄狮般的咆哮。 “逆子不孝,养来做甚!” “乃公养了他这么多年,今日居然还敢威胁我,这种忤逆的儿子,我真恨不得当场打死他!” 接着是少年咬牙切齿的吼叫。 “你若再敢打我和母亲,我定让这里血溅五步。” 此话一出,引得周围一片哗然。 “杀,这种逆子不杀还得了!” “是呀,我要是有这种儿子,怕不是当场气死。” 叱骂声,取笑声此起彼伏。 吴伯脸色涨的通红。 但看着面前儿子年轻强壮的身体,和那双发红的近乎疯狂的眼睛,吴伯自知不是对手,真打起来,恐怕会更加丢脸。 他恶狠狠道:“好好好,我这就去县里请求官府将你谒杀,等官府的人到了,看你这逆子是否还能这般嚣张。” “吴伯,这事情可要三思,不能莽撞。” “是呀,吴冲你还不快给你父亲赔礼认错,勿要将事情闹到不可挽回。” 有取笑怂恿的,自然有好心肠劝和的。 邻舍的妇人不停出言相劝。 就连本地的里典、父老也帮忙劝阻,毕竟老父请求官府谒杀亲子这种事可不怎么光彩,传出去丢他们平安里的脸。 “不要劝他,他要杀我,就让他来杀,我就在这里等着不走。” 吴冲气汹汹开口。 旁边的妇人已是哭的呼天抢地,说不出话来。 吴伯暴怒道:“好好好,你这逆子就等着去死吧,今天不管谁来都救不了伱!” 丢下一句狠话,他拖着陈年老伤腿,转身就要去县里。 就在此时,清朗的声音自人群后响起。 “伯兄!” 吴广拨开人群,出现在众人面前。 “是吴叔来了。” “吴叔,快劝劝你伯兄。” 有好心的妇人呼唤,相比他们这些外人,吴广这个宗族兄弟说的话自然又不同。 吴广点点头,大步向吴伯一家走去。 “阿广,你勿要来劝我,这逆子竟敢当众威胁我,如此不孝,我一定要去官府谒杀了他。” 见到自家兄弟,吴伯脸红脖子粗的叫起来。 吴广暗叹一声,他没想到吴冲父子的矛盾会闹到这个地步。 不孝者,谒杀。 这是秦朝的一个特色。 秦律有云:免老告人以为不孝,谒杀,当三环之不?不当环,亟执勿失。 老人控告子女不孝,请求官府判以死刊,官府可以不经过多次调解,直接派人拘捕,勿令逃走。 吴伯若到县中上告儿子不孝,吴冲怕是真的没了。 如果吴冲真是個彻头彻尾的不孝逆子,这也就算了,但吴广清楚,吴冲之所以当众忤逆老父,除了正处于少年叛逆期外,还有吴伯多次欺辱殴打,甚至盗他东西,伤及其母,这才怒而反抗。 吴冲的本性不坏,他自然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父子相残”的惨剧发生。 吴广来的路上已有决断,他几步走到愤怒的吴伯面前,低声道:“伯兄,你想断子绝孙吗?” 此句一出,吴伯愣在当场。 断子绝孙。 这四个字在古代有极强的杀伤力。 就连周围听到这话的人都沉默下来。 吴广眼见形势暂且控制住,伸手搭住吴伯肩膀,往里推去:“伯兄,此乃吾吴氏家事,先进去再说。” 吴伯依旧愠怒:“不回去,我就算断子绝孙,也不要这个不孝子,我要去县里告官!” “天色将晚,乡野中多有亡人、盗匪游荡,伯兄此时赶路,不怕遭劫?”吴广淡淡开口。 吴伯嘴角抽了抽,没有做声。 这几年官府徭役连绵,赋税不绝,不少人逃亡在外做了劫道匪徒,官府力不能禁。 前几日隔壁的朝阳里就有几个商贾被人劫杀,不仅财物被抢走,尸体都被砍成了几截。 吴伯刚才暴怒下没想到这事,现在被吴广一提醒,眼见天色渐晚,他还真不敢在夜间行路。 “走吧,咱们先回屋里说,纵使伯兄还想去官府,那也得等到明天吧?” 吴广这次顺利推着兄长往院里走去,只是吴伯嘴里还叫嚷:“这不孝子太气人了,我绝不会宽宥他。” 吴广笑了笑,侧首对吴冲之母道:“丘嫂,别哭了,把冲儿叫进去。” 吴冲之母听到这话,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点头应下,拖着吴冲进屋。 见吴广出面,又有母亲哭泣劝慰,吴冲没有反抗,默默跟了进去。 吴广掩上木门,挡住外人的视线。让大嫂将吴冲带到角落劝慰,这才走到吴伯身前,不等其开口,径直问道:“伯兄,如今你年岁已长,又有旧伤在身难以劳作,可想过若愤怒下谒杀冲儿,日后如何生活?” “若无子嗣,何人为你养老送终?” “若无子嗣,倘有人欺你、辱你,你该如何应对?” “若无子嗣,官府连年加租加赋,你又怎么拿的出钱财粮食?” 一番追问,让吴伯哑口无言。 没有无意义的劝解,全是赤裸裸的现实问题。 就像吴广说得,他年岁不小,长子又早死了,以后老了能依靠的只有吴冲这个儿子,如果杀了吴冲,他老了怎么办? 见吴伯默然不语,吴广加码道:“冲儿已经长大,虽未傅籍,但也是身强体壮,是家中的劳力,你日后还得依靠他,否则晚年如何过下去?我知他并非天生忤逆,今日之事乃护母心切,可知冲儿本性是孝顺的,伯兄若是慈爱相待,他一定会孝顺侍奉,伯兄以后也能老有所依啊。” 吴伯脸色变换,最终低首道:“你说的是,今日之事,他虽言语忤逆,但并未真的对我动手。只是……” 说到这里,吴伯眼神有些复杂,欲言又止。 吴广心中明白,笑道:“伯兄的意思我知道,我会让冲儿向你认错的,不过伯兄亦当有所改变才是,起码要多为自己的晚年想想。” 吴伯默默点头。 吴广这才走到另一边的角落,去见吴冲母子。 “叔父。” 吴广看着眼前面带不忿的少年,斥道:“你这小子纵使心中有再多冤屈,我也可以帮你调解,何必闹到这般境地。你可知刚才的事情让你母亲担心死了。如果你真因为这一时的斗气被伯兄请官府谒杀,你让你的母亲如何度日?” 话语直击吴冲软肋,少年原本到了喉头的硬气话又给憋了回去。 吴冲之母掩面哭道:“我已经没了大儿,如果冲儿也死了,那我也不活了。” 听到这话,吴冲亦忍不住泪流满面,他跪在地上叩首道:“叔父说的是,是我没有虑及母亲,一时冲动了。” 见少年认服,吴广又告诉他自己已经暂时说通了吴伯,以后也会劝解他慈爱的对待吴冲母子,希望吴冲向父亲认错。 这一次吴冲没有反抗,默默跟着吴广走到吴伯身前,跪地叩首道:“父亲,我错了。” 吴伯本不想宽宥,但想到吴广刚才说的那些话,最终哼了一声:“给我在这里跪一夜。” 说完,他甩了甩袖子,径直往屋中走去。 “伯君,你原谅冲儿吧,都是我的错。” 丘嫂抹着泪跟了进去。 见到这一幕,吴广心头的石头总算落了下来。 他在来的路上就想过,父子冲突到这种地步,如果和其他人一样劝解恐怕起不了什么作用,干脆以利益来说服人。 吴广用晚年生活说动吴伯,以母亲来说服吴冲,话语直击他们的软肋,最终调解了这场父子冲突。 至于父子间的情感裂痕是否真的愈合,就只能以后再慢慢想办法了。 “事情暂且解决,嫂嫂想来也会放心吧。” 就在吴广松了口气时,跪在地上的吴冲向他望来,含泪问道:“叔父,我听人说父慈子孝才是伦理之道。可父亲不慈,常殴打我和母亲,我如果反抗,就会被冠以不孝的罪名,还会被他上官府谒杀,连心中的冤屈都不能说出来,这样的世道,真的公平吗?” “这秦法,只要一个不孝的罪名,就能随意将我杀戮吗?” 吴广默然。 这一瞬间,他想到了许多东西。 不孝者,罪当杀之。 不管是否真的不孝,只要冠上这个罪名,就该去死。 或许千百年后,这片大地都是这样,成为所谓的“文化”。 但在秦之前,却非如此。 孔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做父亲的要像父亲的样子,做儿子的要像儿子的样子。 君仁臣忠,父慈子孝。 荀子曰: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人之大行也。 道、义远在君、父之上。 父子双方是相向的对等关系,并非绝对的一方压过另一方。 他抬头望向苍穹。 夕阳已落入山中,黑暗爬满天空。 他喃喃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这就是大秦啊!” 自秦开始,历代皆是如此。 …… 上郡。 这里是秦国北方长城军团的中心,是除南方百越外,天下最大的军队聚集地,可战之兵足有数十万。 天空中有黑色旌旗飘扬,大地上矛戟林立,肃杀之气冲上云霄。 “皇帝诏书。长公子扶苏、将军蒙恬,速速前来接诏。” 有使者快马自东方奔驰入营,并带来了一封皇帝的诏令。 “朕巡天下,祷祠名山诸神以延寿命。今扶苏与将军蒙恬将师数十万以屯边,十有余年矣,不能进而前,士卒多耗,无尺寸之功,乃反数上书直言诽谤我所为,以不得罢归为太子,日夜怨望。” “扶苏为人子不孝,其赐剑以自裁。” “将军蒙恬与扶苏居外,不匡正,宜知其谋。为人臣不忠,其赐死。” 第4章:婚事上门 吴广从院子里走出来时,天色已经暗淡下来,外面看热闹的人散了大半。 不过几个平安里的重要人物一直等在外面,见到吴广身影,马上就有人出声询问。 “吴叔,事情如何了,可劝阻了你伯兄?” 吴广寻声望去,看到说话的是一个白发长须的老者,其脸上隐含焦急之色。 “还请章伯放心,我已让冲儿向伯兄赔罪认错,伯兄也宽宥了他,不会再去官府了。” 眼前的老者名唤章伯,是平安里的父老,属于乡三老下辖的基层里吏,专门负责里中的风俗教化问题。 吴伯父子的冲突正该章伯管辖,如果最后真闹出了父子相残的惨剧,不仅丢他们平安里的脸,还说明章伯这个父老教化不力,会影响他的政绩,少不得要受上吏斥责。 所以在吴广来之前,章伯劝阻最为积极,可惜吴伯父子势同水火,气头上丝毫不给他面子。加上“谒杀亲子”是秦法给予的特权,章伯和里典等人只能劝,不能强行阻止,一直干着急,幸好吴广阻止了这件事。 “那就好。”章伯松了口气,对吴广颔首道:“吴冲忤逆不孝,本不该饶恕,但念在他还是個没傅籍的孺子,不明白事理,教训一下便是,没必要去官府谒杀。你能劝下来,甚好。” 一旁的里典则冷着脸开口:“天色晚了,吾等不便多说,等明日再上门训诫你伯兄父子。” 秦法严苛,对里中吏员多有要求,每年都要进行评比。 吴伯谒杀儿子的事情,关系到里典、父老等人的年终考核,他们听说这事后连晚饭都没吃就赶了过来,自然是一肚子气。 吴广明白其中缘由,躬身向面前的里典、父老等人行了一礼,诚恳道:“族中孺子不孝,使家族出丑。多蒙诸位丈人相劝,才没有惹出祸事。吴广代我吴氏一族谢过诸位长者。” 见眼前的年轻人谦逊有礼,向他们诚恳赔罪,里典等人的气消了大半。 “年纪轻轻,倒是比你伯兄懂礼。” 里典点了点头,嘱咐了吴广几句话后便转身离去,毕竟他晚饭还没吃呢,肚子空空,自然要早点归家。 章伯没有跟着离开,反而饶有兴趣的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吴广身材挺拔,足有八尺高,容貌称不上俊俏,但也是剑眉星目,符合这个时代对男性的审美。 加之他来自后世,不管是见识还是口才都远超本时代的同龄人。今天他劝阻吴伯时言辞条理清晰,刚刚向里典等人行礼赔罪,又显得温文尔雅,神态从容,和乡里的年轻一辈相比可称得上鹤立鸡群,让章伯不觉动了心。 这世道男少女多,优质的男子就更稀缺了。 章伯笑眯眯开口:“吴叔啊,昔日尔父在时,我与你吴氏有通家之好,你们兄弟都是我看着出生的,一晃都这么大了。伱平日若有空,可来我家坐坐。” 吴广忙点头应下。 章伯这才满意离去,转身时还似是无意的感叹:“说起来我那小女子明年就要加笄,该选个好人家了。唉,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吴广目送章伯背影远去,正琢磨着对方话里的意思,旁侧钻出一干瘦男子,满脸笑嘻嘻:“好个吴叔,你这是被章伯看上,他想把女儿嫁给你咧。啧啧,他家的小女子我见过,人虽瘦了些,但长得白白净净,不错不错。” 吴广一下明白过来,心里却没什么喜悦感。 古代女子十五加笄,那么章伯家的小女子现在就只有十四岁,如果算上虚岁的情况,对方实际年龄怕只有十二到十三岁。 “阿牛,这事情只是你猜测,可不要在外面乱说。章伯要是没这心思,到时候饶不了你。”吴广摇了摇头,又转而道:“不过今天多谢你前来知会,要不然我伯兄和侄儿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 阿牛拍着胸膛道:“你放心就是,我这人口风紧的很,不会乱说话。至于你伯兄家的事情,嘿嘿,以你我的关系,无需说谢字。” 吴广笑了笑。 眼前的年轻人比自己小一两岁,细眼睛,八字胡,身子干瘦的像根木棍,名字却叫做牛,关系近的则称他为阿牛。 据说阿牛是早产儿,因为月份不足的原因,打小就身子弱。老父怕他中途夭折,琢磨了三天三夜,又去请教了搞吉凶占卜的日者,最终取下了“牛”这个名字,希望他以后能像干活的牛一样强壮有力,生命力顽强。 吴广之前帮过阿牛家一些事情,两人关系不错,所以今天吴伯父子一闹矛盾,阿牛就前来告知。 天色不早,两人聊了几句,便分开离去。 秦国的里闾到了晚上要关门,除了外垣的闾门由里监门负责外,每条巷子的巷门都有各处的伍长关闭。 吴广赶在巷门关上前,先到了嫂嫂家里。 文姬之前本想一起去劝说吴伯父子,被吴广以怕小萱儿看到暴力场面为由阻止了,这时候母女二人正焦急的坐在家中等着消息。 见吴广含笑归来,将事情解决的消息告知,文姬这才拍了拍胸脯,长松了一口气。 “冲儿父子无事,我就放心了,还是叔厉害。” 文姬夸了吴广一声,转而又想到一些往事,轻叹道:“等过段时间,我和冲儿好好聊聊,让他日后勿要再忤逆父亲。唉,其实我每次在路上见到冲儿,都会想到季弟,若是季弟在,应该和冲儿差不多大了吧。” 吴广眼神微动,安慰她:“嫂嫂放心,季弟只是被人带走,并非死难。若是上天保佑,吾等日后或许有重逢的时候。” 伯仲叔季。 他吴广字叔,在兄弟中排行老三,后面其实还有个叫做吴攸的弟弟。 很多年前秦灭六国,社会动荡不安,吴氏父母在彼时相继去世,年幼的吴攸则在混乱中被人拐卖,从此不知踪迹。 吴广是半道穿越,没什么记忆,但文姬每次提到吴攸都会长吁短叹,让他对这个从未谋面的弟弟多了些印象。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小萱儿已是困得睡着了,吴广不好多留,再加上怕巷门关闭,便告辞离去。 之后的时间里,吴广除了偶尔去捕鱼外,都埋头在自家农田中劳作,收割之前种下的稻谷。 八月秋收,九月缴租。 对这时代的平民来说,田租赋税是一笔不小的负担,必须重视。 而在这期间,吴广在里中多次遇到章伯,这位平安里的父老见到他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问东问西,说着说着,还总是将话头转到自家的小女子身上。 我当你是老前辈,你却想当我岳父? 吴广对章伯的女儿没什么兴趣,对方的暗示,他假装听不明白。 好在章伯也不急,他家的女儿明年才加笄,正好用这段时间来多考量吴广这后生。 就在吴广与章伯虚与委蛇的时候,太康乡有名的良媒却找上了门。 八月下旬的一天,吴广挑着木柴走进文姬家的院子,见小萱儿正开心的玩他做的竹蜻蜓。 见吴广回来,小萱儿蹦跳着跑过来,嘴里叫道:“叔父,今天家中有客呢。” 吴广愣了下,正寻思是什么客人时,听到正堂里传出尖细的声音。 “徐氏未发家前,二君子虽然在你文氏府中为役,但这已经是过去了。现今你母家被迁往关中,对你的境遇帮不了丝毫,孤女寡母日子过得是何等艰难?” “而如今徐氏家境殷实,大君子在乡里颇有脸面,徐氏小君子又成了一方亭长,是领禄米的秦吏,这样的家境哪一点配不上你?” “文家的女子,二君子看中年少时的情谊,不嫌弃你带着孩子,愿意娶你为妻。这样的好事,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还不快快答应下来!” 第5章:无知诡谋 堂中,文姬正襟危坐于木案后,漂亮的眸子盯着对面一身花衣的老妇,面容平静,无喜无悲。 老妇来自大龟里,以为人做媒伐柯出名,乡人称其为刘媪。 刘媪今日上门,是为徐氏老二徐无知来伐柯,对方想要娶文姬为妻。 秦代礼教初成,还没有形成后世严格要求的三纲五常、三从四德等伦理规范,女子受到的约束相对比较小。 《日书》中有“娶妻,妻不到已生子”的条目,表明这时代婚前发生关系,未婚先孕的现象并不少见。 至于寡妇改嫁,那更是稀松平常了,甚至还出现过寡妇嫁五六次的情况。 文姬自小家境殷实,颇知礼仪文学,谈吐举止远胜普通的乡里女子,加上容貌不俗,在吴仲死后被许多男人看上。 有暗中进行骚扰的,也有不怕秦朝官府对“后父”的歧视,光明正大请媒人前来伐柯的。 文姬对此都是严词拒绝。 现在徐无知骚扰不成,竟然找媒人上门,文姬自然不会答应。 她摇头道:“多谢刘媪关怀。只是吾女尚幼,我想尽心照料她成长,没有再嫁的想法,还请刘媪转述徐君知晓。” “文家女子,你可知道现在这世道不太平。山野中常有亡人、盗匪出没,听说隔壁乡就发生了好几件盗贼入室劫掠杀人的事情,要是没男人在家,你们母子就不怕出事吗?” 刘媪继续劝说,甚至加码道:“而且官府的赋税一年比一年收的重,早晚让你们缴纳不起,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文姬平静道:“吴氏尚有宗族兄弟在,对于我母女多有照料,这些事就不劳刘媪费心了。” 见眼前女子软硬不吃,刘媪不由怒气上头。 她做媒这么多年,可谓无往而不利,没想到今日在文姬这里折戟,看对方的模样,已经是铁了心的不同意。 刘媪想到自己之前对徐无知拍着胸膛许下的承诺,以及徐氏给出的丰厚报酬,顿时忍耐不住。 “宗族兄弟?呵呵,莫不是那个你养大的吴家老三,听说他长得高高大大,倒是根可栖的良木。”刘媪说到这里,话音一转,冷笑起来:“但你要知道以前楚国的时候,或许有兄亡收嫂,弟亡收妇的事情,但当今皇帝诏令天下‘男女礼顺’,禁了此种事项,你这样的寡……” “刘媪安得此无礼之言!” “无耻老妇,竟敢在此胡言乱语!” 一男一女的声音在这屋中同时响起。 刘媪吓了一跳,回头望去,只见门口站了个八尺大汉,正对她怒目而视,眼中炽烈燃烧的怒火,让她不敢对视。 刘媪自知失言,忙挤出难看的笑容:“两位恕罪,恕罪。刚才是老妇失礼,不要放在心上。” 文姬此时已恢复平静,冰冷的说道:“时辰已经不早,现今路上不太平,刘媪当早日归去,免得家人担忧。” 刘媪听出文姬话中的怒意,又被吴广死死盯着,哪里还敢多留,拱了拱手,说了声“告辞”,便灰溜溜钻出屋子往外快步走去。 吴广冷冷看着对方离去。 他很愤怒,但对方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婆,不好动手,只能将这事记在徐无知的头上。 秦法禁私斗,特别是对这种老年人多有保护,伱敢动手,下场很凄惨。 待刘媪仓皇离去后,吴广转头看向文姬。 嫂嫂刚才气急下起身,动作猛了些,使得发髻微散,几缕秀发垂落,配上她精致的五官,以及愤怒后的些许晕红,更显得别有一番魅力。 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吴广想到刚才刘媪的胡言乱语,脸色微红。 他有些不好意思,轻声道:“刚才老妇胡言乱语,还请嫂嫂勿要生气。若是嫂嫂怕名声受累,我日后少来……” “不用如此。” 文姬却是平静道:“只要吾等清白,立身出世,就无需惧怕他人言语。刚才刘媪说的那些话,不过是被我拒绝后的气急之语,我不会当真,你也勿要放在心上。” 话虽如此,但因为有刘媪之事在前,屋中气氛终归有些微妙,吴广说了句“嫂嫂说的是”后,便不好再开口。 幸好这时小萱儿跑进来问吴广道:“叔父,之前你说要为我寻条狗来看家,什么时候能找来啊?” “前两天我托你牛叔去帮忙找了,我这就去问问他,一定给萱儿弄条好狗。” “好呀好呀,叔父快去牛叔家问一问,我最喜欢养狗了。” 望着吴广牵着小萱儿离去的背影,文姬状若平静的目光起了些许波澜。 她轻声自语:“广弟长大了,到了娶妻的年纪,我该为他寻一良配才是。” …… 太康乡大龟里。 占地颇为广大的徐氏宅邸中。 年近五十的徐山一袭宽袍大袖,坐在案边小口抿着杯中浆水,眉头皱成了一团。 他的前方,身材矮胖的徐无知脸色涨红,手舞足蹈的叫嚷:“伯兄,你不知道我是整日整夜都在想她,躺在榻上一闭眼,脑子里就全是她的模样。” 徐山放下杯子,摇头道:“我徐氏如今是太康有头有脸的家族,你何必揪着一寡妇不放,非要去给人当后父。以我徐氏的条件,你大可再娶未婚女子。” 官府对后父十分歧视,将其视作与赘婿同列,征兵徭戍的时候常常优先征发。 所以徐山对二弟非要娶一寡妇的事情,一直不怎么同意。 “伯兄,你不懂!” “当初我在文氏府中为仆,将她的模样深深记在心头,这么多年来从未忘记,她就是我少年时逝去的梦啊!” 徐无知激动道:“庄弟教我背的那首诗就写的好。窈窕淑女,我梦求之,求之不得,辗转反侧。我想她呀!我爱她呀!我做梦都想抱着她睡觉!” 徐山无奈道:“好吧,文家女子我也见过,确是一個美人。她若想嫁你,也就算了,可如今刘媪上门被其拒绝,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伯兄,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文姬不想嫁我,哼哼,那我就先将稻米做成熟饭,让她不得不嫁。她家屋宇在里墙旁侧,我可趁着夜色翻墙或是打洞潜入她屋中,强行和她做了好事。” 徐无知眼露邪淫,低声道:“我在文氏为仆多年,知道文家女子最重脸面,她见我潜入宅邸,必然不敢声张,我再以她孤女进行威胁,由不得她不从。到时候把柄在我手里,我就算不娶她为妻,她也得夜夜与我同睡,嘿嘿嘿。” 徐山盯着二弟,嫌弃道:“一个寡妇用得着这样吗?这事情败露了可不好解决。” 徐无知低笑起来:“怕什么,伯兄与乡吏有旧,季弟又得县尉赏识做了秦吏,整个太康乡谁不给我徐氏几分薄面?如果事情泄露,我只说文姬与我通奸,她母家被迁入关中,吴氏早已衰落,翻不起什么浪来。就算泄露出去,伯兄只需上下打点,保管无事。” 徐山黑着脸不吭声。 徐无知见状,趴在地上边磕头边哭:“伯兄,我已经是害了相思,如果得不到她,要不了多久就会郁郁而终。伯兄,你要救我性命啊!” 见到二弟哀泣痛哭,徐山想起十多年前他还没有发家,自家弟弟去给人做仆役的事情,心头起了怜悯之意。 罢了。 徐山叹道:“你既如此爱她,那就这样吧。” 徐无知大喜道:“伯兄放心,我行事周密,绝不会有失。” 徐山点了点头,又想到一事,问道:“她家中可有狗?莫要闹起来,惊动了里中人。” “我已问过刘媪,文姬家中无狗!” 徐无知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 第6章:院中黑狗 “吴叔,狗我给你们弄来了!” 在吴广带着小萱儿前往阿牛家询问的数日后,院门外响起阿牛的声音。 文姬母女正和吴广吃着晚饭,听到外面呼声,小萱儿将碗一放,兴冲冲的往院门奔去。 “哇,牛叔把狗带来啦,好呀好呀!” “萱儿慢点。” 见文姬担忧的起身,吴广明白她是怕狗咬到小孩子,忙站起来,几个大步追了过去。 吴广抢到小萱儿前方,伸手打开院门,看到阿牛牵着一条狗子站在门外。 “吴叔,这是你要的狗。我可是跑到原阳里的舅家,才给你弄来的。” 小萱儿真见了狗,反倒不敢上前,躲到吴广身后歪着脑袋看:“咦,还是条黑狗咧。” “黑狗好呀。我舅父说黑狗这东西能辟邪,养一条在家里,外面游荡的野鬼就不敢进。” 阿牛对着萱儿扮了个鬼脸,吓得她往后缩了缩,小嘴已是撅了起来。 吴广打量着阿牛牵来的黑狗。 这黑狗个子不大,但毛发乌黑浓密,一双狗眼明亮而敏捷,此刻注视着吴广和文姬母女,眼中流露出警惕和好奇。 “是条好狗。” 吴广赞了一声。 文姬则忧虑道:“这狗不会咬到孩子吧?” 阿牛笑道:“吴家嫂嫂放心吧,这狗机灵着呢。我舅父家好几個娃,从来没被它咬过,是看家护院的好手。只是今年我舅新添了孩子,家里粮食吃紧,没什么东西喂它,正犹豫着是杀来吃还是卖给狗屠。我阿母前去探望的时候听说了这事,刚好前几日吴叔不是问我有没有地方找狗吗?我就去向舅父讨了过来,算是留它一条性命。” 吴广心中微动。 在古代,养狗看家护院是很常见的事情,之前吴仲在的时候,家中也有黄犬看家。 只是随着吴仲身死南方,文姬一个人既要照顾女儿,还得养着吴广这个半大小子,连人吃的东西都困难,更别说是喂狗了,就将黄犬卖给了狗屠换了些钱。 这几年吴广长大,能耕田捕鱼后,经济才缓了过来,有了重新养狗的底气。 吴广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半两钱,递给阿牛:“此事多谢牛兄,这些钱你先收着。” 阿牛脸色一变,伸手推却道:“吴叔你这是做什么!这些年来你帮了我家不少忙,我不过是为伱找条狗过来,何须拿钱,快快收起来。” 吴广没想到对方竟有豪气的一面,不过他可不想占人便宜,便笑道:“吾等情谊自是不需要谈钱。这些钱是给你舅家的。” 文姬也跟着相劝。 一番推辞劝说后,阿牛犹豫着将钱收下,又说了些关于狗的事情,这才告辞离去。 就像阿牛说得,这条黑狗十分机灵,或许是知道眼前的文姬母女和吴广是自己未来的主人,表现的温驯听话,任由吴广将它牵进院子里。 短暂相处后,就连小萱儿也不再怕它。 “中华田园犬果真聪明,比我前世养的二哈好太多了。” 吴广心头嘀咕了一句。 这时文姬盯着黑狗,像是松了口气:“这几日我夜里总听到屋外有异响,出来查看又没什么发现,如今有这条黑犬在,算是放心了。” 听闻此话,吴广惊问道:“异响?嫂嫂怎么不和我说。” 文姬摇头道:“这有什么好说的,想来是些见不得光的老鼠,总是晚间出来,你白天来莫非还能抓住它们不成。” 吴广没有掉以轻心,绕着文姬家的院子走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只在厨房和北边的墙角找到了几个鼠洞。 “还真是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不过嫂嫂指望狗去抓鼠,也不知行不行啊?” 吴广笑着打趣,找来泥土和石块把发现的鼠洞封了起来。 不过他知道这没什么大用,因为文姬家在里中第四条巷子的最里侧,西边的墙垣和里墙是共用的一段,翻过墙不远处就是一片林地,里面不知有多少虫蚁鼠类,防是防不住的。 只能寄希望于家里养了条狗后,那些老鼠受到震慑,晚上不敢猖狂。 这时小萱儿端来饭食喂给黑狗吃,见着黑狗低头吃食的模样。 她好奇询问:“叔父,这条狗怎么一直不叫呀?” 吴广莫名想起前世听过的一句俗语。 会咬人的狗,不爱叫。 …… 夜色已深,明月高悬,洁白的光洒落下来,为大地披上一层银色纱衣。 平安里西侧的林地,虫鸣声此起彼伏。 一个矮胖身影从林子里钻了出来。 “吓死乃公了,还以为遇到什么东西,原来是只硕鼠,真是晦气,呸。” 徐无知想到刚才自己差点吓瘫在地上,不由骂骂咧咧,张嘴往地上吐了口浓痰,算是缓解压力。 转而他又抬头望向不远处的平安里,目光逐渐炽热。 徐无知在月光下扭动身躯,小步跑到平安里中间的一段墙垣处。 这里就是文姬家的外墙。 他和她,只有一墙之隔。 徐无知蹲下身子,扒开作为隐蔽物的杂草木石,眼前出现了一个不小的墙洞。 这是他数日来的成果。 每日夜间他都会带着家中隶臣溜到文姬家的墙垣下,用凿和铲子挖洞。 一开始徐无知是想翻墙进去的,可惜他身高不足,又行动笨拙,没有飞檐走壁的本事。 或许可以让隶臣在这边将他送过去,但想到万一真的出事,他自己从里面很难翻出来,容易被抓个正着。 思来想去,还是挖洞保险。 这平安里是楚国时就存在的旧里聚,墙垣有些年头了,上面到处都是裂痕,不算结实,挖一个能供人爬过去的洞并不难。 有这个洞在,他徐无知便进可攻,退可走,一旦事发,钻洞溜之大吉便是。 如果计划顺利,成功胁迫文姬委身给他,以后还可以从这个洞出入相会,光是想想那样的日子,就让他心脏砰砰跳动。 徐无知今晚没有让隶臣前来帮忙放哨,因为他要好好享受这梦想了十多年的春宵一夜。 很快,土块碎落,他闻到了来自院中的空气。 双眼透过洞口,看到了不远处的屋宇。 “我的文氏淑女。你的天命男人,来了!” 与此同时。 蹲在院门附近的黑影像是感觉到什么,睁开了双眸。 第7章:夜有贼人 “心急了,应该把洞挖宽一点再钻的。” 徐无知头钻过了洞,肚子却卡在中间,他前前后后蠕动了好半天,才勉强爬进院子。 此时正值子夜,院中静悄悄一片,似乎没人发现他的行踪,这让徐无知不免得意。 “我果真是个智人!” 他看向不远处月光下的屋宇。 正中是堂屋,右边大一些的屋子应该是文姬住的内室。 徐无知不清楚文姬母女是否同住一屋,不过影响不大。 母女二人没有同住,那他只需暗中爬上文姬的床榻,制服对方就行。 若是二人同住,那也无妨,他刚好用小女子的性命作为筹码,胁迫文姬就范。 以他对文姬的了解,她为了女儿安危,一定会向自己屈服的。 “哼,我费尽心思向你示以爱意,你却对我爱答不理。” “等会儿我就让你跪着求饶,嘿嘿嘿。” 徐无知低声淫笑,只觉全身血液沸腾。 迈步上前,直奔内室。 这时节正值八月夏日,天气闷热难耐。 内室紧闭着木门,旁边的窗却是开着的,否则门窗一起关闭,那里面就成蒸笼了。 徐无知走到窗前,借着照进屋中的月光,看到了那个他日思夜想的人儿。 少年时埋在心中的梦,马上就要实现了。 就在这激动人心的时刻,生物的本能,让他感觉到后面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接近。 一回头,便看到一道黑影迎面扑来。 “啊!” 尖叫声打破夜的宁静。 睡眠本就浅的文姬瞬间惊醒,一睁眼就看到窗口处有人影晃动,这场面吓得她一个激灵,立刻没了睡意。 “萱儿。” “母亲,是什么声音?” 文姬先侧身摸到旁边的女儿,见到小萱儿被惊醒后一脸懵的模样,这才松了口气。 “这里怎么会有狗?痛死乃公了!” 窗外传来男人又怒又痛的声音。 文姬哪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立刻下榻,抄起角落的木棍守在榻侧,同时不顾平日里端庄温婉的气质,放声叫喊起来。 “有贼人!” “救命啊!” 窗外,徐无知刚掏出凿子逼退黑狗,就听到屋中传来女子的求救声。 徐无知脸色大变。 这和计划不一样! 他如果潜入屋中才被发现,可以就近胁迫,让对方不敢出声。可现在他却被一条不知道哪钻出来的狗纠缠,根本威胁不到屋中的母女。 而秦律有规定,在里中只要有人呼救,周围的邻居必须前来相助。 否则邻人、伍长、里典等都要遭受严惩。 见义勇为,在秦国不只是美德,还是必须尽到的责任。 现在事情败露,文姬呼救,周围的里人听到后都会前来救援,这对徐无知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幸亏他早准备好了退路。 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屋中的身影。 炎炎夏夜中,女子只着薄衣入睡,那玲珑有致的躯体,露在衣衫外的白皙肌肤是多么勾他的魂啊。 春宵一夜,近在咫尺,只可惜被眼前的狗坏了好事。 黑狗十分机灵,在发现徐无知拿出武器后,立刻后退避开,只隔着一段距离瞪着他。 “早晚宰了你!” 徐无知恨恨的唾了一口,将手里的凿子对着黑狗恐吓似的晃了晃,转头往他挖出的墙洞奔去。 院墙外已经有火把的光亮出现,同时响起里人们抓贼的呼声。 徐无知没有犹豫,跑到墙角后就一头钻进洞里,努力往墙外爬。 可接下来的情况让他措手不及,当徐无知的头颈钻过墙垣后,悲哀的发现身子又卡住了。 “怎么会这样!” 徐无知惊惧交加,使出吃奶的劲往外爬。 露在院子方向的屁股莫名被喷了一股热气。 紧接着,有什么东西咬了上来。 “我的母耶!” 惊天动地的惨叫响彻平安里。 …… 吴广猛然惊醒,一個翻身从榻上跃下。 他望向窗户,有阵阵呼声在外回荡。 “捉贼!” “里四门有贼!” 里四门? 吴广大惊失色,因为文姬母女正住在那里。 他几步走到屋外,去拿放在角落的鱼叉。 恰在此时,有惨叫声响彻夜空。 叫声之尖厉,光听着都能感觉到对方的痛苦。 “这声音怎么有些耳熟?” 吴广浓眉紧皱,不过没有多想,大步往外跑去。 当他奔到位于里四门内侧的文姬家时,院外已经聚集了十多人,正想着办法破门。 “嫂嫂,萱儿!” 吴广见事发地正是文姬家,吓得心脏猛跳,生怕自家嫂嫂和侄女出了什么事情。 幸好他和里典、邻人等破开木门,进入院中后,没有看到担心的场景。 文姬从窗户里看到救援到来,草草穿好外衣,打开室门牵着女儿走出。 “贼在哪里?” 里典黑着脸开口。 就刚刚这一会儿,已经有人快速找了一遍院中的各个房间,没看到人影。 要知道里典作为一里之长,负责里中治安,如果闹出了贼事,肯定会影响到官府对他的考核,甚至遭受连坐惩罚,他自然不可能有好脸色。 吴广见里典声音严厉,周围跟进来帮忙捉贼的里中男子则是在寻找之余,还不停将目光往文姬身上瞥,他几步走到文姬母女身侧,做出护佑之势,同时低语道:“嫂嫂勿怕,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只管说出来。” 普通女子如果遇到今晚的事情,多半早已吓得丢了半个魂,哭哭啼啼说不清话。 文姬表现的很冷静,她拢了拢散乱的发丝,向众人说道:“刚才我与萱儿正在榻上熟睡,猛然间听到屋外有人叫出声……” 等她讲完,众人已大概知道了情况。 “刚才的叫声很大,定然是贼人被狗咬伤发出的,可这贼人躲到哪里去了?” “多半是翻墙往西边的林子跑了,但墙垣那么高,他怎么翻过去的?这墙边也没供他踏脚的东西啊。” “肯定还在院子里,咱们仔细找找。” 就在众人疑惑时。 吴广却看到黑狗在一段墙垣边徘徊,他心头一动,走了过去。 “好狗儿,你刚才在哪里咬住贼人的?” 吴广低下身子,他注意到狗嘴边似有血迹。 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这黑狗像是听懂了吴广的话,呜咽一声,身子钻进旁边的阴影中。 见到这一幕,吴广大吃一惊。 因为刚才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墙垣上端,再加上此时处于深夜,视线不是很好的缘故,竟然没人发现这处墙角下的阴影另有玄机。 “好个贼人,竟在这里挖了一个大洞。” 吴广脑袋里思绪翻飞,想到文姬之前说她在夜间听到屋外有异响,但出来查看又没什么发现的事情。 一切都联系起来了。 还真是个挖洞的鼠辈! 第8章:月下寻踪 吴广这边一有发现,众人立刻围了过来。 “呼,原来是挖洞来的,吓死老夫了。” 闻讯赶来的里监门先松了一口气。 如果后续调查,发现盗贼是从闾门混进来的,他这个“主监里门者”就要承担重责,少不了罚钱挨骂。 但如果对方是穿墙挖洞进来的,那他责任就要轻得多,甚至无责。 相比里监门的放松,里典则脸色难看,他先让本巷的伍长翻墙过去查看,又转头追问文姬家是否有所损失。 文姬简单看了一下,摇头说没有少东西。 “嘿,盗贼没有偷东西,怕不是来偷人的。” 有里中男子低笑起来,其他人不怀好意的盯着文姬母女。 文姬秀眉微蹙。 旁边已有吴广厉声叱道:“那盗贼是被院里的狗咬伤,又见惊动周围邻居,这才钻洞逃跑,没来得及带走东西,尔等勿要胡言乱言。” 众人见吴广神色严厉,身材又壮,虽然心头不服气,但没人敢继续乱说。 文姬感激的看了一眼吴广。 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丈夫一死,女人没了依靠,就难免招来他人觊觎。 如果有娘家的亲属帮忙还好,像文姬这种长得年轻美貌,丈夫和娘家人都不在的女子最是容易被人盯上,乡人言语调戏,甚至动手动脚也是常有的事。 幸好吴广这几年长大,乡里的男人才收敛不少,不敢过分,让她过上了安生日子。 这时伍长从墙外回来,对里典道:“外面没人,那贼子应该是往林子里跑了。不过我刚才看了下外面挖出来的土,怕是挖了好几天,不是今晚才动的手。” 有预谋! 众人惊讶之时,文姬想到了一些东西,脸色微变。 她小声将吴广和里典叫到偏僻处,说可能知道盗贼的身份。 “贼人是谁?” 文姬看了看怀中尚带惧色的女儿,咬牙道:“刚才贼人在窗外,我看的不甚清楚,但总觉得那人的身形有些熟悉,声音也似曾相识,如今回想起来,极有可能是大龟里的徐无知。” 徐无知! 吴广双目精芒爆闪。 没错,他之前就觉得贼人的惨叫有些熟悉,但可能是因为剧痛下导致音调变形,让他一时间不能确定,现在文姬一说,那还真是越想越像。 里典却是神色阴晴不定,他瞪着文姬道:“徐氏家境殷实,有田宅千亩,钱粮无数,他徐无知怎么会跑到你家中打洞偷盗,你家里有什么值得他徐氏君子瞧上的?我看你这女子勿要胡言,当心诬告反坐!” 文姬咬着唇瓣,低头不语。 诬告反坐! 秦法规定,如果上告者被证明是诬陷他人,那就要反坐其罪。 要是证实今晚潜入进来的贼人不是徐无知,那文姬就会反坐入室盗窃罪。 这也是她虽有怀疑,但不敢当众说出来,只能私下告诉里典和吴广的原因。 此时,眼见自家嫂嫂委屈的低下头,里典面色怪异的模样,吴广心头有了思量。 贼人多半就是徐无知了。 里典可能也有怀疑,之前徐无知又是来里中骚扰,又是请媒人上门,作为一里之长,他自然清楚的很。 但他顾忌徐氏的声望和财力,不想追究下去,甚至因此恐吓文姬。 今晚没有闹出人员伤亡,文姬家也没有失窃东西,就算乡上因为闹贼的事怪罪下来,里典最多被训责一番,不会遭受严惩,没必要因此得罪徐氏。 吴广闭上眼。 脑海里闪过徐无知猥琐的模样。 之前拍门吟诗搞骚扰。 后面请媒人上门说亲。 现在竟然胆大到深夜挖洞入室。 这幸亏是吴广有了防备,提前找人弄了一条狗来看家,要是没有这狗,徐无知半夜行凶,还真有得手的可能。 世上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想到此处,吴广后背泛起一层冷汗,眼神变得冰冷起来。 而这时里典又说现在黑灯瞎火的,贼人遁入林中,肯定是找不到了,等他明天告知了本地亭长,再由对方来处理这件事情,再次警告文姬不要在外面乱说。 吴广没有和里典争辩,找到前来帮忙的吴冲,让他守在文姬母女旁边,以免在夜中被人占了便宜。 见吴广这样做,文姬惊道:“叔,你莫非是想……” “嫂嫂,你勿要多言,此事我自有主张。” 吴广打断文姬的话,他有自己的想法。 他趁里典和里监门等人在外面说话的时候,走到蹲在角落的黑狗旁,轻轻拍了拍狗头,将刚才从墙洞边拾起的一小块染血碎布放到狗鼻子边闻了闻。 “黑儿,行不行?” 他本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指望刚养的狗在看家之余,还能充当猎犬。 没想到黑狗还真的呜咽一声,起身往墙洞里钻。 …… “臭狗,死狗,无耻恶狗!” 一条林边小道上,徐无知一只手捂着左边屁股,另一手压着右边大腿,蹒跚前行,同时嘴里还大骂着文姬家的狗。 他徐无知费尽心机钻进文姬家中,正要兴冲冲的大干一番,哪想到会被一条狗从后面偷袭,在他大腿上咬了一下。 天可怜见,文姬家明明是没养狗的啊! 吃痛之下,徐无知掏出钻洞的凿子逼退黑狗,但没想到他后面逃跑时又卡在洞中,被那恶狗扑上来在屁股上狠狠咬了一口,痛的徐无知当场就哭了出来。 幸好屁股肉多,虽然痛但伤害不大,腿上那一下也没咬破大血管,让他依旧有逃跑的能力。 “乃公早晚找人将你打死,把伱炖了吃肉……” 徐无知越想越气,之前刘媪去文姬家提亲,并没有看到对方养了狗,那么这狗肯定是在后面养的。 养狗的目的,不言而喻。 “文姬这贱人,竟然敢养狗防我,我一定饶不了她。” 徐无知想到刘媪回来后添油加醋的说辞,心头越发嫉恨,不由骂出声:“文姬不愿从我,说不定是吴广那竖子的意思,这竖子坏我好事,我得想办法收拾他才行。没了吴广,文姬早晚是我手中物。” 就在徐无知骂骂咧咧的时候,身后有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 “你要收拾我?” 徐无知愕然回首。 就在他身后二十步外,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影。 高大的男子持三股叉沐浴在月光中。 他的脚边跟着一条黑狗,此刻正对月而啸。 第9章:解衣相搏 “吴……吴广,你在这里作甚?” 徐无知声音发颤。 他逃跑的途中生出急智,从衣服上撕下几片碎布挂在另一个方向,想着要是有人追,正好将他们误导。 哪知道吴广没有被他的手段迷惑,还真追了上来。 看着吴广脚边的黑狗,徐无知清楚了其中原因,心头对这黑狗恨意更深。 见徐无知明知故问,吴广淡淡道:“我来捉贼。” “什么贼?” “挖穴入室的盗贼。” 徐无知咽了口唾沫,伸出一只手指向不远处的小路,颤声道:“我刚才看到有人从你们平安里的方向过来,不过他看到我后,就往那个方向跑了,应该就是你要捉的盗贼吧?” 吴广默默看着他,并不答话,反倒一只手握叉,另一只手开始解自己的衣服。 这一幕看的徐无知双眼大睁,满头问号。 荒郊野外,月圆风大,你一个男人在我面前脱衣服,你这是想干嘛? 徐无知不明所以,但也知道自己情急下胡乱诌出的话是骗不了吴广的。 他干笑两声,直接挑明道:“我给你一金,这事情就此了结,如何?” 秦以黄金为上币,铜钱为下币。 金一两约折合576枚半两钱。 对普通黔首来说,这已经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吴广这时已将夏衣脱在地上,露出一身铜色肌肤。 “伱说给我什么?” 他像是没有听清楚,迈步向徐无知走来。 徐无知还没想清楚吴广为什么要脱衣服,但见到对方开口询问,立时喜上心头。 他暗道:“看来这吴广是個贪财之辈,等我将他诱近了,一凿杀掉,不仅今晚无忧,还能除去一个祸患。” 吴广手握鱼叉,而他只有铁凿作为武器,当场打起来,肯定是短兵干不过长兵,但如果给徐无知近身偷袭的机会呢? 徐无知一边将手悄悄摸进怀中,握住铁凿,同时嘴上笑道:“夜间风大,说话听不清,你且走近了说。我徐氏是本乡大户,出的价钱保管让你满意,不过你先把叉放下,大晚上的怪吓人。” 回应他的是吴广的询问:“你要给我什么东西?” 十五步。 十步。 七步。 到了这距离,徐无知也看出情况不对。 月光下吴广神色冰冷,手中紧握鱼叉,哪有什么商谈的意思,这摆明是想走近了给自己一叉啊。 刚才的询问,不过是在麻痹他罢了。 “救命啊!” 徐无知放声大叫。 对面的吴广飞起一叉,向他戳来。 生死关头,徐无知将手里的凿子向吴广迎面扔去,想要获得一线生机。 吴广侧身避开飞凿,受这动作影响,他刺出的叉偏了一些,没有戳进徐无知的胸膛,只擦过腰侧,破开对方衣衫后刮下一层皮肉。 徐无知惨叫一声,没了武器,他转身就跑。 与此同时,随着一声“汪”叫,黑狗猛扑上来咬住徐无知的右腿,让他狠狠摔在地上。 “死狗!” 在徐无知的骂声中,鱼叉再次落下,径直捅进他的后心。 “饶……命……你要是……杀我……我伯兄……不会……” 他趴在地上,四肢抽动着,嘴里边吐血,边说着求饶和威胁的话。 吴广冷漠的看着这一幕。 “其实想要事情了结,很简单。” “把你的命给我就好。” 吴广从徐无知后心拔出鱼叉,再次举起,刺下,鲜血喷出,溅在胸膛上。 不一会儿,地上的男人便一动不动。 夜风凉爽,带走尸体的温度。 到了这时,吴广才长吐一口气,握叉的手在轻微战栗。 第一次杀人,不适感在所难免。 好在他杀的人是徐无知这样的货色,不容易产生负罪感,甚至还有种绝了后患的畅快在心头蔓延,这让吴广很快放松下来。 “看了那么多小说和电影,对付敌人要除恶务尽,不给对方再来一次的机会,这一点我还是知道的。” 吴广低语着。 自从文姬说破贼人可能是徐无知后,他就已经起了杀心。 大家都是男人,你徐无知半夜挖洞潜入文姬家中,是打着什么样的算盘,吴广自然是清清楚楚。 此人一而再,再而三的上门骚扰,甚至连夜闯寡妇门的招数都用了出来,如果吴广不解决,以后说不定会使出更肮脏恶毒的手段,让他们防不胜防。 所以吴广一找到对方,就已经做好了下杀手的准备,之所以战前解衣,正是怕血溅在身上,清洗不干净容易引来麻烦。 如今一切顺利,祸患终于解决了。 就在吴广放松时,目光瞥到黑狗正在尸体旁低头舔舐,脸色顿时一变,一脚踢了过去。 “呜~” 黑狗委屈的抬头看他。 “今晚你立了功,过几日我给你寻些肉来吃,这东西你就莫沾了。” 吴广瞪了黑狗一眼,将它赶离尸体,接着开始打扫战场。 …… 时至下半夜,前来里四门处帮忙驱贼的里人逐渐散去。 这时节正是秋收农忙的时候,大伙干了一天活就已经很累了,上半夜捉贼闹腾了一阵,自然没什么精神,只想着回家补觉,明日还得干活呢。 就连听说吴广出去捉贼后,想留在这里守到最后的里典也支撑不住。 毕竟是个快六十的老头,精力有限,他嘱咐了文姬和吴冲一声,说要是吴广真把贼人捉回来,就去家里叫他,说完就打着哈欠离去。 很快院中就只剩下文姬母女和吴冲三人。 吴冲看了眼文姬怀中已睡过去的女孩,轻声道:“婶母,要不你和萱儿先进屋睡,我在这儿守着,等叔父回来就叫你。” 文姬摇头道:“我听说最近有一群贼人在附近游荡,朝阳里那边就有商贾在路上被他们杀了,万一你叔父在路上遇见……” 话到此处,她没有再说下去,望着墙垣的双眸满是忧色。 没想到吴冲反笑道:“婶母你放心就是,叔父遇不到他们的,而且他们也不会乱杀人。” 文姬一怔,疑惑地盯着吴冲。 吴冲眼皮跳了下,微微侧首避开文姬目光,挠着头道:“婶母你想啊,那些贼人也是人,他们晚上也要睡觉,怎么可能大晚上的出来劫道。再说叔父一个人出去,又没带什么钱财,就算抢也不会抢他呀。” “而且我看今晚挖洞的家伙,和那群贼人肯定是没什么关系的,那些人数量多,真要入室无需这么麻烦,今晚的事情多半还是哪个里的人起了坏心思。” “你说的有理。” 文姬听的点头,只是心中尚有疑虑没有消除。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心思全放在墙外的吴广身上。 直到天边有微光出现,里中公鸡开始打鸣的时候。 墙外突然响起短促的犬吠声,将两人惊动,就见一道黑影从墙角下的大洞钻了进来。 “黑儿!” 文姬惊喜的叫了一声。 接着,有两只手从外面搭上了墙垣,高大的身影一跃而下,落在两人身前。 正是他们等了一夜的人,吴广。 “叔,可有伤着?” 文姬忧虑的上下打量。 吴广摇头道:“嫂嫂放心,我没什么事。” 吴冲则兴奋发问:“叔父,你追的贼人呢?” 吴广眨了眨眼,长叹道:“跑了,那厮行动挺快的,我追了半夜连个影都没见着。” “要是被我抓住,非当场给他两叉不可。” 第10章:徐氏兄弟 太康乡大龟里。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头戴赤帻(zé),腰挂长剑,着一身绛色衣衫,大步走入徐氏宅邸。 “伯兄,为何仲兄失踪了数日,你才让人来知会我!” 徐庄一进正堂,便绷着脸质问自家长兄。 昨日,正在小槐乡夕阳亭担任亭长的徐庄,突然收到伯兄从家里寄来的信,信中说他的仲兄徐无知已经数日没有回家,希望徐庄能回去商议此事。 徐庄看完信后,立刻心忧如焚。 他那个仲兄虽然没什么本事,也没有让人钦佩的德行,但对徐庄却是十分的好。 在徐氏发家前,他们三兄弟生活困苦。 长兄徐山外走他乡讨生活,仲兄徐无知一边在本地文氏府中为仆,一边辛苦将徐庄抚养长大,那段时间里两人相依为命,相互间有着极深的感情。 所以一听说徐无知失踪,徐庄便急匆匆赶回家里。 而见幼弟一回来就大声质问,徐山忙开口解释。 “你得到县尉赏识,当上了夕阳亭长,是我徐氏的喜事。现在外面盗贼猖獗,我担忧你公务繁忙,怕这件事乱了你的心,万一做在任上做错什么事情,岂非得不偿失?所以就想着先自己去寻一寻,若能找到你仲兄,也不劳你分心。” 徐庄哼了一声:“此事关乎仲兄安危,哪能够耽搁。伯兄,伱信中说得简略,仲兄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一个人怎么会平白失踪?” 徐山苦笑道:“你仲兄之前不是向你讨教了一首给女人的诗吗?他前些日子又让我托里中的刘媪前往平安里给他说亲……” 徐山从请媒人上门说亲开始,一直讲到徐无知想出来的绝妙计划。 “你仲兄当晚没有回来,第二天乡里就传遍有贼人在平安里的墙垣挖洞,欲闯女子门户,结果被狗咬走的事情。我听说后心中又气又忧,想着等你仲兄回来,定要好好骂他一顿,哪知到了晚间,还是不见他的踪影,我感觉不妙,就悄悄去找寻,但直到现在也没发现他的踪迹。” “仲兄挖洞的事情,可有人知道?” 徐庄脸色铁青。 徐山忙道:“家中只有我和一個隶臣知晓。至于外面,听平安里的人说,那晚没人见过贼人的模样,在里典带人赶到前,他就已经跑掉了。” 徐庄眼中有寒芒闪过。 他年纪轻轻就得到县尉的赏识,又通过县中考试,成为一方亭长,可以称得上前程大好。只要他努力往上攀爬,日后说不得能在县里任一高职,实现整个徐氏家族的腾飞。 如果在这个时候,传出他徐庄的仲兄是一个在里墙上挖洞,夜闯寡妇门的贼人,县里的长吏会如何看他徐庄? 县尉,还会像以前一样赏识他吗? 日后徐庄如果有升职的机会,是否会有同僚借此攻讦于他? 想到这里,徐庄对仲兄的担忧,已经被自己的前程盖过。 此事绝不能泄露! 以常理来看,徐无知这么多天没有回家,虽然不知道是何原因,但多半是已经无了,这种情况下没有必要搭上自己的未来。 徐庄深吸一口气,阴声道:“伯兄,那个隶臣要想办法杀掉。你也不要去平安里查看了,勿要让人将那晚的事和仲兄联系在一起,否则会坏我徐氏名声,对我日后的前程有影响。” 徐山见幼弟神色,立刻明白过来:“你说的对,此事确是我欠考虑了。当时你仲兄跪在地上求我,我一时心软就答应下来,早知如此,我是绝不会应下的。只是你仲兄,唉,我猜他是不是在回来的路上遇上贼人,被他们杀了。” “贼人……” 徐庄眯起了眼睛,低声道:“最近是有一伙盗贼流窜过来,还在朝阳里犯下了大案。县中已下发了让各亭加强警备的命令。仲兄半道碰上,不是没有可能。” “但我总觉的此事可能性不大,那伙贼人多在白日出没,晚间很少作案。仲兄失踪的事咱们现在先不要声张,找个借口掩饰过去。等平安里那事的风头过了,再慢慢去查探当晚的情况。” “不管是何人害了仲兄,我徐庄若是知晓,必报此仇!” …… 徐氏兄弟因为怕徐无知挖洞做贼的事情泄露出去,影响到徐庄未来的前程,选择了沉默和掩饰。 位于平安里的吴广则在经历最开始的担忧后,逐渐放松下来。 “徐无知失踪这么久,徐氏老大也没有到平安里来查看,他们应该还没有怀疑到我身上,或许他们认为徐无知是在半道被贼人劫了?” 吴广心头有所思量,他不知道徐氏兄弟那边是个什么情况。 不过就算怀疑到他这里来也没什么,这古代没有监控、指纹鉴定等刑侦手段,只要他当时做的干净,就不容易暴露。 而且他估摸徐氏兄弟可能会顾忌到名声,不想让人将挖洞事件和自家联系起来。 那夜有贼人在文姬家墙上打洞,闯入宅中欲行不轨的事情在太康乡传得沸沸扬扬,乡里寡妇闻之色变,各处里吏还因此对各里的墙垣进行检查,防止类似的事情发生。 至于挖洞贼人的身份,更是众说纷纭。 有人将其与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盗贼团伙联系。 有人则说是附近乡里的好色男子,早就看上了文姬,想要来一出夜上寡妇床。 还有平安里的人怀疑是徐无知做的,他之前多次上门骚扰文姬,这事情一闹出来,正常人当然会第一个想到他。 特别是从那晚后,就没有人看到过徐无知的身影,让人不免想到“畏罪潜逃”四个字。 但怀疑归怀疑,因为徐无知有个“乡绅”长兄,弟弟又是一方亭长,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没人敢在外面胡乱说话。 到现在为止,挖洞事件依旧迷雾重重,成为乡里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作为漩涡中心的文姬,这段时间里同样饱受乡里人的各种议论,就算有吴广作为震慑,那些乡人不敢当着他们的面胡言,私下里各种调侃是少不了的。 不过这样的情况只持续到了八月下旬。 然后不管是乡人对挖洞贼人事件的猜测,还是私下里对文姬的各种调侃,全都在一日之间消失不见了。 因为整个平安里,太康乡,阳夏县,陈郡,甚至是整个天下。 全都被一个来自咸阳的消息所震惊。 天下黔首,世间万民。 不管是男是女,是何身份。 每一个听说消息的人,全都会愣在当场,久久难以平静。 因为他们的皇帝,大秦帝国的统治者,号称功盖三皇德过五帝的天下至尊。 那个统治了全天下十一年的男人,崩殂于东巡的路上。 第11章:皇帝崩殂 “秦始皇,死了……” 听闻这个消息的瞬间,吴广先是一阵错愕。 紧接着,无数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将他吞没。 秦始皇帝。 他奋六世之余烈,并吞天下诸侯,结束五百年之乱世。 他开创皇帝制度,统一文字、货币、度量衡,北击匈奴修长城,南征百越建灵渠,有秦一代,声威煊赫于四方。 后人谓之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 这般丰功伟绩,让无数后人为之心神震荡,将其奉若神明。 吴广作为热血男儿,对这样开疆拓土的伟业同样崇拜不已。 只是当他真的来到这个世界,成为秦始皇统治下的一个普通黔首时,又有了一些新的看法。 长城之下,尸骸连绵。 他伯兄的长子就死在北方。 南方百越,白骨盈野。 他的兄长吴仲,跟着秦将屠睢南下,一去不复返。 像吴氏家族这样的情况,整個天下不知有多少。 建宫殿皇陵,连万里长城,修驰道灵渠…… 接连不止的战争,繁重无休的徭役,在那无数宏伟奇观下,是累累白骨,是成百上千万黔首的牺牲。 “事有两面性,帝王功业也该分开看待。” 吴广崇拜秦始皇的丰功伟业,他也认可始皇帝对整个国家和民族所做出的贡献。 但是,他绝不想做其治下的庶民百姓。 这样的想法并不是他这个后世灵魂才有,只需看看周围黔首在震惊后的反应就能知道一二。 “皇帝这一死,咱们今年的租赋还交不交?” “我儿前几年跟从姓任的将军去了南边,皇帝死了,他还能不能回来啊?我想我的儿呀。” “我听老人说,以前还是楚国的时候,楚王一死,国家就容易出现大乱。如今秦的皇帝死了,这天下该不会又要出乱子了吧。” “好好好,暴君终于死了!唉,你们干什么,不要抓……” 有人麻木,有人彷徨,有人担忧,还有人大笑。 唯独没有人为皇帝的死感到悲伤。 或许关中有,老秦人中有。 但在这原本是楚国故地的陈郡阳夏县,这个只被秦国统治了十多年的地方,没有一个“新秦人”为始皇帝之死落下眼泪。 秦始皇帝崩殂的消息是从县中传下来的,各乡的乡啬夫满脸严肃,带着乡中吏员一个里一个里的通知。 “皇帝崩殂,此乃国丧!” 乡吏让黔首们准备孝服,为始皇帝服丧,这就是所谓的天下缟素。 同时还下了严令,让黔首们在这段时间里禁止嫁娶、办宴等一系列的欢庆事项,所有一切都要以国丧为重。 消息传下来的第三天,吴广走在路上,就看到人人披麻戴孝,满目缟素之景。 他心中暗叹的时候,又见到吴伯从外面走回来,忙上前叫了一声伯兄。 换做平时,吴伯见到他这个弟弟,多会笑着应上一声。 可在今天听到吴广这一声喊,吴伯却脸色麻木,敷衍的点了点头,就低着脑袋快步从吴广身边走过,平日里因伤腿而显得蹒跚的步伐,在此时竟流利了许多。 吴广愕然。 吴伯这模样看上去像是一点都不想和他说话,难道自己不小心得罪了这个大哥? 很快,吴广就发现不只吴伯是这样,整个平安里中几乎人人如此。 乡里乡亲的,大家平日见面,大多会笑着打招呼,站一起聊上一些家长里短的事情。可在今天没有人敢多说话,路上见了面,最多聊上几句就匆匆分开。 负责风俗教化的章伯,更睁大着眼睛在里中四处巡视,见到有三五个聚在一起的人,就立刻上前呵斥,让他们速速分开。 吴广心中疑惑,上前向章伯讨教。 见到是自己平日欣赏的年轻人,章伯很有耐心。 “吴叔,这几日你要慎言,切记勿要胡乱说话,更不要和人相聚谈论,县中已经下了命令,重申禁民聚语的法令。” “禁民聚语。” 吴广脸色微变。 他曾向法吏请教过,知道秦法中有一条称作禁民聚语。 就是不准人相聚在一起聊天,一旦人数多了就要遭受惩罚,若是聊得东西有问题,甚至会株连全族,判以酷刑。 这条法令是前几年秦始皇焚书时颁下来的,目的是防止那些文化人谈论《诗》《书》之类的经典,以古非今,影响秦国的统治。 不过因为是一刀切政策,顺带连普通的庶民黔首相聚谈论的权利都给禁止了。 当时查的很严,可实际上这法令有违人性,再加上天高皇帝远,在关东六国故地执行的并不好。 这几年下来,除非有人专门向官府告发某人聚集谈论反动话语,否则上面一般是不会管的。 平日里乡民聚在一起聊天都没人管,怎么突然来了这一出? 见吴广疑惑,章伯又低声道:“昨日县中有人说什么时日曷丧之类的话,被以妄言罪族刑。还有人在食肆里抱怨这几年徭役重,也被抓了,估摸着会沦为刑徒。” 吴广立刻明白过来。 秦始皇统治天下这些年来,徭役和赋税繁重,普通黔首积累了不少怨气,如今趁着皇帝一死,就有人忍耐不住在言语上表达出来。 官府对此自然不会熟视无睹,肯定要抓起来严惩。 为了防止有人再乱说话,上面干脆重申禁民聚语令,以严法禁言黔首,这样就解决了乱说话的问题。 吴广对此不置可否,因为这做法在后面的封建王朝并不少见。 比如那什么“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就让他记忆犹新。 秦作为第一个君主专制的大一统王朝,在皇帝的统治下是没有言论自由的。 光是思想言论上的罪名就有一大堆,什么以古非今罪、妄言罪、诽谤罪、妖言罪、非所宜言罪、投书罪等等。 其中秦法至重者,不可以妄言,妄言者无类。 妄言,就是乱说话,说不利朝廷和皇帝的话。 无类,就是不分类别,无幸存者,全族男女老少一起抓的族刑。 在这种酷刑威慑下,当然没人敢再聚在一起说话了,万一不小心说错了什么,那代价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 吴广明白了今日乡里中格外压抑的原因,暗叹之余,向章伯拱手道:“多谢章伯告诫,我一定谨言慎行,不敢妄言。” “嗯,多小心吧。” 章伯点了点头,又转身往另一边走去。 隐约间,有苍老的叹息传入吴广耳中。 吴广看着老者的背影,心头猛的一动。 对后面朝代的平民来说,君主专制,统治者禁止百姓庶民胡乱说话,违者严惩,似乎是自古以来的事情,纵使反感,也相对有限。 但现在他吴广所处的时代却不一样。 在秦之前,很少会有君王去管控万民之口。 周厉王干过这事,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然后就被国人暴动推翻,赶出了宗周。 之后的春秋时代,诸侯乱战,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 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胜数,君王权威不算高,各国大夫、士,甚至普通国人都常常议政君王。对于君主德行更是多有调侃,《诗》中就有不少讥讽各国君主的诗。 到了战国时代,君主集权有所加强,但思想依旧保持开放,特别是齐鲁之地,稷下学宫中百家门徒聚集,争论雄辩,议论和抨击国政更是家常便饭。 就是这楚国,受儒学影响和封君盛行的缘故,普通庶民对于楚王的敬畏并不深,议论楚国王室的趣闻常是庶民茶余饭后的谈资。 在黔首看来,六国在的时候我们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为何你秦人来了,却要连我们怎么说话都要管了? 或许秦国旧地因为商鞅的关系,秦人在百余年间逐渐适应了思想言论被管制的社会环境。 但在楚国故地,甚至是除去秦国本土外的天下疆域,生活在上面的六国遗民过惯了思想言论自由的日子,又怎么能在短短十多年的时间里,适应和接受这个极度压抑的社会? 官府不准黔首说出心中的怨,那黔首的怨就会在心头压着。 越压越深,越压越深,直到再也压制不住…… 吴广脑海中还回荡着章伯的一声叹息。 他转头,打量着周围乡人脸上或是压抑,或是不忿的神情。 心头有了些许明悟。 第12章:管控解除 今年阳夏县没遇到什么水旱,田里的收成还不错,乡民脸上多有丰收后的喜悦笑容。 可没想遇到始皇帝崩殂,官府重申禁民聚语令,在乡里间形成一片恐慌。 吴广在收到章伯告诫后,谨记在心,接下来两日他在路上见到乡人就点点头,问候一两声后便快步离去。 在平安里,吴广和阿牛的关系不错,在路上相逢时,阿牛悄声告诉了他一个消息。 “叔,我听说朝阳里有人在家中妄言,被自家兄长告到官府去了。这真吓人啊,现在咱们连家人都要防着。” 吴广悚然一惊,立刻联想到吴伯之前对他表现冷淡的事情。 “我这个伯兄,还真是机警的很。” 吴广暗自苦笑,怪不得后世有言姜还是老的辣,他那位伯兄果然是经历过阵仗的,感觉风向不对的第一时间就想到防着他这个弟弟。 朝阳里的事情,似乎被树立成了太康乡的典型。 到了下午,里典、章伯等人便召集里人聚在一起,宣讲了这件事情。 说是朝阳里那年轻人在家中说了始皇帝的坏话,其兄长听见后义愤填膺,立刻跑到官府去告发。 当天就有县中兵卒来朝阳里将妄言者全家收监,只有主动告发的兄长免除了刑责,还继承了家中财产。 “各里皆行什伍连坐法,二三子当谨言慎行,如果听到有人妄言,必须上告,勿要祸连己身!” 里典绷着脸先说了些公式化的言语,然后瞪着众里人道:“二三子,老夫告诉你们,如今在这关键时候,要管好你们自己的嘴。勿言!勿听!勿要相聚!这平安里谁要是犯了禁,不仅是官府要严惩,老夫和众乡亲也绝不会放过他!勿要害人害己!” “唯。” “诺。” “里典放心,吾等知晓,绝不乱言。” 平安里众人皆唯唯诺诺,应声低头。 吴广站在人群中,感受着这极度压抑的氛围,也跟着低头应诺,不敢露出任何不满的神色。 接下来的几天,平安里迅速形成了一個人人相防的社会环境。 不仅是对外人,就连父子兄弟之间说话都是小心翼翼,谁也不知道自己不小心说错了话,会不会被对方告发。 六国故地的黔首对始皇帝和秦朝廷多多少少都有怨恨在心,谁都不能保证自己和人聊天的时候,会不会一激动,在话头上收不住,说一些招祸的话出来。 “乡里如今情况,叔当小心,勿要与人多言。前几年官府初下此命令时,曾有人故意引诱他人说些违禁的话语,以此告奸得利。” 就连文姬也被这氛围影响,她想到以往出现过的情况,忧虑的告诫吴广。 “广知道了,嫂嫂和萱儿也要小心才是。” “叔父,母亲已经告诉过我,说让我以后不要再出门玩了,你也要当心别人哦。” 看着本该是天真烂漫的小萱儿,此刻一脸郑重的嘱咐自己要防备他人,吴广心头不知怎的有些难受。 他点头应下。 接下来的日子里,吴广除了送柴火之类的生活物资外,不再去文姬家中,每一次去也减少停留的时间,平日吃饭都在家里自己做。 之所以这样是为了保护自己,也是为了保护文姬母女,万一被有心人盯上,故意说些不利的话,难免会带来麻烦。 人心难测,不得不防。 吴广白天在田中忙农活,空闲时间则紧闭大门,一个人在院中或是舞叉,或是投壶,或是以棍为剑,练习武艺手段。 对于外界越来越压抑恐怖的环境,他尽量避开,但并未绝望。 因为他觉得官府这样的管控状态是维持不了多久的。 “我之前听就章伯说过,这县乡里的秦吏有差不多四分之一在外面服徭役,官府可用的人手本来就不够。” “现在皇帝刚死,敏感时期他们还可以集中人手力量来管控舆论,但马上要九月了,到时候各地开始收缴租赋,官府在年底还得整理各乡里籍贯,考核评比之类。这么多事情,他们怎么可能还有力量继续维持高强度的管控?” “更别说官府中的吏员多是楚人,他们前半辈子过惯了楚国的自由社会,自己也绝忍受不住长时间的压抑环境。” 吴广来到这个时代后,可没有天天只管吃饭睡觉。 作为一个有大志的穿越者,他在借着向法吏请教秦法、或与章伯等父老聊天的时候,经常旁敲侧击,悄悄打探整个秦代社会情况,得到不少有用的消息。 比如官府的中下层秦吏,也是要去服役的,导致各官署的人手不足,多有缺员的情况出现。 又如秦并天下,乃是以鲸吞之势,以一国而吞六国。这以小吞大,短时间内自然有些消化不良。故而秦统治六国故地,多依靠当地的大族来辅助。 阳夏县中除了御史、县令、县右尉是从关中派来的老秦人,剩下的县左尉、县丞、以及各官署的大部分吏员都是本地出身,都是曾经的楚国人。 有了这些消息,吴广就能简单推测出一些未来走向。 事情的发展,也正如吴广的猜测。 在时间进入九月份后,当始皇帝崩殂的影响逐渐减弱,缴纳租税的大事提上日程,官府忙于种种行政事项,言论管制的力度逐渐放松。 里典原本每天紧绷的脸放松了许多,里监门不再每时每刻都守着他的闾门岗位,章伯见到有人聚集,最多上前询问两句,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呵斥驱赶。 这些里吏也是曾经的楚人,和普通黔首一样难以忍受长时间的压抑环境。 现在上面放松管制,他们自然不想为难乡亲,更别说九月是最忙的一个月,他们还有其他任务,事情非常的多。 吴广感觉到气氛的变化,长吁了一口气。 “终于解除了,外面说句话都要不停斟酌,见到人都要防着,这日子真不是人过得。” 数日之间,道路上便能看到一些乡人聚集聊天。 吴广再次遇到阿牛时,对方还驻足停下,问之前那条黑狗怎么样了。 管控放松,恐怖解除,乡人的脸上多了笑容。 可是高强度的言论管控虽然只存续了短短的一段时间,但对吴广以及六国故地的黔首来说,那样的日子让他们记忆深刻,难以忘记。 怨气,只是暂时被压在了心头。 与此同时,在管控放松后,整个社会的注意力转移到了秋收和即将缴纳的租赋上。 第13章:扶苏公子 秋收一般是八月份开始,九月份结束。 吴广种的地不多,在八月底的时候就差不多收获完了。 前段时间各乡里严格执行禁民聚语法令,使得他每日在田中忙活完就只能回家休息。 现在时间进入九月,管控放松,吴广便放下顾虑,前去吴伯家的农田帮忙收割稻谷。 官府管控刚开始的时候,吴伯这个大哥对自己起了提防之心,让吴广心里不舒服。 可在这古代社会,宗族兄弟是非常重要的一层关系。 吴伯年纪大了,之前服徭役的时候还受过伤,腿脚不灵便,家里的许多事务都要靠吴冲母子去做,自己帮不上什么忙。 如今正值农忙时节,吴伯家主要靠年老的丘嫂和未成年的吴冲在干活,吴广这个弟弟若是不主动去帮忙,很容易招来别人说闲话。 在古人看来,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血脉亲情非常重要。 如果吴广这个年轻力壮的兄弟不去帮他的残疾大哥干活,名声很容易坏掉。 在古代,名声一坏,那损失可就大了。 权衡利弊后,吴广就主动上门。 “好好好,吾弟如此热心来帮我,若父母在,定然高兴。” “吾弟今晚一定要在我家吃饭。” 见到吴广来帮忙,吴伯非常高兴,一改前段时间的冷漠,热情邀请吴广来吃晚饭。 吴广笑着应下来,并说丘嫂年岁也大了,让她和吴伯先回家休息做饭,他和吴冲在地里收割就是。 待吴伯夫妻高高兴兴回了家,满是稻香的开阔农田中就剩下吴广和吴冲叔侄两人。 秋风吹过田野,金黄色的穗子摇摇舞动,别有一番风景。 叔侄二人一边弯腰用镰刀割着稻茬,一边聊着闲话。 “叔父,你说到了明年,咱们的日子会不会过得好一些呀?” 吴广疑惑的望向侄儿。 明年,那不就是秦二世元年吗? 他不由问道:“冲儿,何出此言?” “叔父,我听人说长公子为人宽仁,素有贤名,常为我们这些庶民黔首说话。如今始皇帝崩殂,长公子将成为二世皇帝,这岂不是我们这些庶民的福气?” 吴冲一边麻利的割着稻谷,一边笑道:“以长公子的贤明,他当上了皇帝,说不定会减少徭役、租赋,让咱们过上好日子咧。” 吴冲说着,声音里带着憧憬,眼中则有希望的光芒在闪烁。 吴广却是愣在了原地。 长公子? 那不就是公子扶苏吗? 吴冲怎么会认为二世皇帝是扶苏? 惊讶之后,吴广很快想通了其中关节。 他是后世来者,当然听说过大名鼎鼎的沙丘之变,知道秦二世皇帝到底是谁。 可吴冲不知道啊。 始皇帝虽然崩殂,现在的纪年依旧是秦始皇三十七年的九月。 要等到下個月,也就是秦历新年开始,二世皇帝才会在咸阳正式登基,并更改纪年,向天下颁布即位诏书。 诏书颁布前,吴冲这样的乡里人并不知道登基为帝的公子是哪一位。 或许县中的官吏知道些消息,但这种事情肯定要朝廷来公布,没人敢向底层的黔首乱说。 前段时间又是官府言论管控的关键期,谁也不敢在这个时期打听二世皇帝的消息,只能靠着自己猜测。 吴广直起身子,望向远方的夕阳,轻声道:“冲儿,你怎知成为二世皇帝的不是其他公子?始皇帝可没有立太子啊。” “长公子不做皇帝,谁来做?” 吴冲惊讶的望着吴广,嘴里说道:“始皇帝虽然没立太子,但大家都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长公子既是长子,又素有贤名,始皇帝肯定会传位给他,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而且我也没听说过其他公子的名声。” 见侄儿这般模样,吴广只能暗自摇头。 在始皇帝统治下,天下疲敝,万民怀怨,这时候长公子扶苏有贤能宽仁的名声传播,黔首们自然会对其带有一层特殊滤镜,怀有某种希望。 大家都期待着扶苏能在登基后,一改始皇帝时期的政策,与民休息,为万民带来一个真正的太平盛世。 只可惜。 天下万民所期待的那个人,怕是已经无了。 吴广轻叹了一声。 黔首期待长公子扶苏登基是正常的思维,但他想到历史上秦二世的德行,又联想到前段时间的言论管控,吴冲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其实是有一点危险性的。 万一吴冲在外面大讲扶苏的贤德,等到以后秦二世登基,有人借此告发吴冲,那可就危险了。 这个侄儿对自己多有尊敬,又孝敬母亲,是个不错的苗子,吴广略一思索,决定提点一下。 “冲儿,皇帝之事非吾等小民能够议论,若是胡乱猜测,留下了把柄,日后被人检举告官,怕是要遭受祸患。这事情还是等待官府公告吧,你切勿要在外谈论。” 吴冲心思机灵,听出吴广话中另有含义,皱眉道:“叔父,你认为继位者不是长公子?” 吴广笑了笑,摇头不语。 与吴冲的这番谈话,让吴广这一整夜都在想着长公子扶苏的问题。 到了夜间,他卧于榻上时,闭着眼默默背诵前世所记的课文。 “陈胜者,阳城人也,字涉……吾闻二世少子也,不当立,当立者乃公子扶苏。扶苏以数谏故,上使外将兵。今或闻无罪,二世杀之。百姓多闻其贤,未知其死也。” 吴广猛然睁开双目。 他想起来了,历史上大泽乡起义,陈胜打得旗号就是扶苏,还说百姓大多不知道扶苏已经死掉了。 看来扶苏之死只有小道消息流传,官府从来没有公布过这件事情。 不过课文的下一句又让吴广皱起了眉头。 “项燕为楚将,数有功,爱士卒,楚人怜之。或以为死,或以为亡。今诚以吾众诈自称公子扶苏、项燕,为天下唱,宜多应者。” 扶苏是秦国的长公子,素有贤名,造秦二世的反,打他的旗号很正常。 但项燕是楚国将军,和扶苏完全是对立面,怎么会在打扶苏旗号的同时,又打项燕的旗号。 这不是自相矛盾的吗? 吴广心生疑惑,前世学课文的时候他还没多想,如今身在这个时代,一思考这个问题,就发现了其中的矛盾点。 不过历史上这话是陈胜说得,是他的主意,吴广现在并不清楚其中缘由。 因为关系到未来大事,这个问题卡在吴广心头,让他一夜难以入眠。 到了第二天,他从林中砍了木柴,送到文姬家时,见到文姬正教萱儿识字。 吴广突然想到自己这个嫂嫂可是来自文氏宗族,自小学过诗文,有一定见识,再加上比自己年长,或许知道一些东西。 吴广小心关上院门,向文姬请教道:“嫂嫂,你可知道长公子扶苏与我等楚人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文姬惊讶的望着吴广。 她不明白吴广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不过略一思索,回道:“我少时曾听父亲和伯兄聊到过,长公子之母似乎来自楚国,应是王族之女。” 听闻此言,吴广双眼大睁。 原来如此。 一切都联系上了,怪不得大泽乡起义要同时打扶苏和项燕的名号。 吴广在心中喃喃。 “这造反的旗号,果真是有讲究的。” 第14章:闭门造车 见吴广愣在原地,像是被自己这句话惊讶。 文姬没有出声打扰,反而拍了拍女儿的手,示意小萱儿去和黑狗玩耍。 一直等到吴广双眼重现清明,文姬才轻声道:“叔问此事,是忧心未来吗?” 吴广不想文姬担忧,干脆将吴冲的话搬出来:“长公子素有贤名,世人多说他宽仁有德,如果长公子登上帝位,想来咱们以后的日子能过得更好一些,没有什么好担忧的,我刚才只是随意问问。” 文姬静静的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眸像是能看穿吴广的心思。 吴广心头一跳。 他这个嫂嫂,是真的聪明。 见吴广神色紧张,文姬若有所思。 她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说下去,笑着提起了另一件事。 “昨日我去浣衣,听王媪说她那个被征召去关中的儿子快要回来了,还说她儿子有出息,一定能带回许多钱财。请我们帮忙看看附近有没有好女子,可以许给她家。” “王媪?” 吴广脑海中浮现出一個老漂母的形象。 这王媪他见过,不过她的儿子吴广就没什么印象了,便随口问道:“她的儿子为官府做什么事呀?我怎么不记得这人。” 文姬笑道:“他六七年前是乡中有名的匠人,后来官府看上了他的手艺,县里将他征召,说是去关中给皇帝修帝陵呢,这一去就好多年没回来,你不记得此人也正常。” “如今始皇帝驾崩,等下葬之后,他应该就会回来了,所以王媪这几日很是高兴,浣衣的时候常常提到,说等她儿子娶了新妇,定要请我们吃席。” 吴广听的眼皮直跳。 去给秦始皇修陵墓? 这可是本时代的高危职业啊,那位老兄真能回来吗? 吴广心头为其默哀。 一心等着儿子回来娶媳妇儿的王媪,怕是要失望了。 两人又闲聊了一阵,话题便转到九月份的大事上来。 缴纳田租。 “今岁缴租还是我和叔一起去乡邑吧,两人一起也好分担些,勿要再伤了腰。” 听到这话,吴广瞬间脸色涨红。 这事说起来真羞耻。 秦人收租,是由各乡邑进行验收、登记。 一个乡管辖着许多个里,范围很大,负责收租的乡吏只有十余人,自然不可能亲自去各里征收,所以田租都是由各里的农户自己带去乡邑缴纳的。 吴广所在的平安里离乡邑有接近二十里,路不算崎岖,若是乡中大户,家里有牛车的,很轻松就能搞定。 吴广家不算最穷,但也没多少余钱,自是买不起牛车。 这些年缴租,他都是用扁担挑着竹筐前往乡邑,因为扁担运量不大,往往要运两三次。 去年不知是怎么回事,在缴租的路上居然把腰给扭了。 他当时忍着痛缴纳完租税,回来后就起不了身,在榻上躺了好多天才恢复过来,那滋味如今回想起来都感觉难受。 文姬现在旧事重提,吴广知道嫂嫂这是好意,是在关心自己。 但他堂堂八尺男儿,自有尊严在。 “嫂嫂放心,去年出事那是意外,今年我自有办法!” 文姬疑惑的望着他:“办法?” 吴广拍了拍胸膛,朗声开口。 “我吴广,要造车!” …… “吴叔,你这也能叫车?” 吴广家的宅院中,阿牛帮着吴广将木头一件件摆放在地上,同时目光打量着靠在院墙上的一个圆木轮,满脸怀疑。 “我家中虽然没车,但这么多年来我也看过不少别人家的牛车马车,人家那些车都是两个轮或者四个轮,你这只有一个轮,能上路吗?” “谁规定车就得要两个轮子?我这一个轮子的车,那也是车呀。” 吴广嘿嘿一笑,走过去将木轮滚了过来。 “哟,还挺沉的。” 阿牛伸手帮吴广接了一下,放到地上。 不一会儿,配件码齐了。 摆放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些长长短短,或横或弯的木方子,再加上一个结实的圆木轮子,以及一些用来固定的小件。 这些就是吴广用来造车的配件了。 普通的木件是吴广自己动手弄出来,圆木轮没办法,他只能去乡中找木匠订做,顺带花钱借来了木匠的一些工具。 配件和工具齐了,但吴广一个人组装感觉比较麻烦,干脆将关系好的阿牛叫来帮他的忙。 车子做好,是要上路的,不可能瞒着其他人。 阿牛一听说吴广要造车,在惊讶之余兴冲冲的赶了过来。 可一见吴广家里的这些木头,他一腔热血已是冷了大半,心头只剩下怀疑。 谁家的车只有一个轮子啊? 就是那种人拉的辇车,也是两个轮子的好吧。 “行不行,试试就知道了。” 吴广也不理他,蹲下来开始组装。 阿牛虽疑惑,但也没闲着,跟着蹲下帮忙。 吴广要造的车结构并不复杂,如今木件齐全,再加上有阿牛帮忙,忙活了半天后,他们的面前就出现了一个奇怪的木制器具。 可握持的双柄,横铺木条的车身,以及显眼的独轮。 “好了,我的车造好了,你看如何?” 吴广笑眯眯的打量着眼前的器具,这正是他准备用来运粮的神器。 独轮车。 此物又被称作手推车、鸡公车,用途非常的广泛。 吴广前世的童年是在农村过的,他爷爷家就有一辆这样的独轮车,用来载人载物非常方便,他小时候还常坐在上面被爷爷推着走呢,对这车的构造自是很熟悉。 再加上此物制造很简单,没什么高深的技术含量,只要有这个思路,再加上木匠帮助,就能轻易弄出来。 吴广不知道独轮车是什么时候发明的,但据他观察,现在的阳夏县太康乡还没有这东西,要是有,他也不至于去年伤了腰了。 阿牛站在一旁,上下打量着独轮车,脸上怀疑的表情逐渐被新奇替代。 毕竟是年轻人,脑子活泛,接受能力强,他只需多看几眼就明白了此物用途。 这一个轮子的车,好像还真能上路? 第15章:吴叔推车 九月初六的早晨。 太康乡的各条道路上,到处都有挑着竹筐,担着稻谷欲要前往乡邑缴纳田租的农夫。 许多人挑着沉甸甸的粮食走了七八里路,身疲人乏,便立在路边休息。 在一处岔路口,便有许多人停下歇息,说些闲话。 “刘家的女子,你一个妇人挑这么多东西,累着了吧。” 一个中年农夫打量着旁边的瘦小妇人,不住的摇头。 妇人身高约六尺,脸色蜡黄,肩上挑着的粮食虽然比他人要少,但和她瘦弱的身体相比,又显得实在太多,像是要将她的身体压垮。 听到旁人这话,那妇人苦笑道:“这有什么办法,男人被官府征到北边做戍卒,家里只剩老的老小的小,可地还是要种,田租还是要交。不瞒你说,今年收割的时候我这腰就伤了,现在能将粮食挑到这里,已经是用了半条命。” 妇人羡慕的望着十余米外,正有人牵着一辆牛车在大道上缓缓前行。 相比周围肩挑手扛,满头大汗的农夫,牵牛的隶臣走的气定神闲。 在牛车的前方,还有一匹褐马迈步,马上坐了个锦衣青年,只见他昂着脑袋吹着风,自在的享受着他人的艳羡目光。 “那是大龟里徐氏的牛车。这徐氏家有良田上千亩,资财无数,还有族人在官府做了秦吏,十分的威风。骑马的是徐翁长子徐升,牵牛的是他家隶臣。啧啧,你看那大户人家的奴隶都比咱们过得好咧。” 中年农夫摇头感叹。 瘦小妇人跟着叹息:“唉,我家中要是也能有辆车就好了……” 或是听到周围人的羡慕声,褐马上的徐升嘴角微微上翘。 一群下等黔首,运粮只能肩挑手扛受尽苦累,而他却可以悠闲的骑马迈步,粮食自有隶臣牵牛运载。 这就是差距。 这些贱民,能买的起车吗? 就在徐升享受着被人瞩目的优越感时,有喊声自一条岔路传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请让一让,让一让,车来了!” 徐升寻声回头,就见那条道路上,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正推着奇怪的器具快步走来。 车轮滚滚。 他的行进速度称不上迅疾,但要比挑着粮食缓慢前行的农夫们快一些,故而需要叫喊着,让前面的人为他让路。 “这是什么东西?” “下面有轮子,这是一种车吗?可是哪有一个轮子的车呀。” “咦,他这个奇怪的木车怎么载了这么多粮食,比我挑的都多了!” 众农夫瞠目结舌。 这奇怪的木车只有一个轮子,后面是供人握持的柄,前面木制的车身上则装着一个个鼓鼓囊囊的麻袋。 袋子里应是男子要送到乡邑去缴纳的田租。 众人都是有经验的农夫,只看上几眼,就估摸出这些麻袋装的粮食并不少,比任何一个强壮农夫挑着的都要多。 而看这男子的模样,谈不上云淡风轻,但也可称作神色自若,看上去没有吃力的模样,不像他们这些人早已汗流浃背,肩膀和腰都在隐隐作痛。 我若有这东西,是不是运粮会轻松许多? 这样的念头在无数人心中浮现。 瘦小的刘氏妇人最先忍耐不住,见到男子推着粮食接近,她扯着嗓子叫道:“壮士请留步!” “壮士,不知你手中所推者为何物?” 这一声呐喊,近乎将整段路上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马上的徐升同样满心疑惑。 这玩意儿,他也没见过。 吴广见喊话的人是一个瘦弱妇人,便停下脚步,将手中的木柄往下一压。 两根横着的车柄下方各接着一条竖直的“柱子”,随着吴广往下压,这两根柱子便立在地上。 车身一停,上面装满粮食的麻袋依旧稳稳当当,没有掉落的迹象。 这一幕看得人眼中冒光。 收停自如! “此物乃一轮之车,故名独轮。” 吴广笑了笑,说出了一个简单的名字。 “独轮车?果真是一辆车,这名字好呀,形象的很!” “壮士,不知此物能载多少斤?” 众农夫争相问话,目光紧紧盯着吴广身前的独轮车。 “四五百斤(秦斤)是没什么问题的,若是用料结实一些,五六百斤应该也能行。” 吴广略一估算,给出了一个数字。 嘶!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只觉这闷热的秋日都清爽了不少。 普通人一根扁担也就挑一百多斤,力气大的男子或许能上两百斤,但挑着走十多里路,绝对会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绝不可能像吴广这样轻松。 更别说这小小一个独轮车,居然能载四五百斤,这数字足以让他们震撼。 惊叹之后,便是一道道炙热的目光落到吴广身前的木车上。 那瘦弱妇人更是不停的舔着嘴唇,早已动了心。 好东西啊! 而且这车看上去结构并不复杂,只有一个轮子,用料也不多,如果造一辆应该花不了多少钱吧? 感觉到众人目光变化,吴广神色淡然。 他在来的路上,被同里或者是其他里的乡人问过许多次,已经习惯了。 “诸位,我先走一步了,尔等慢来。” 吴广伸手握住双柄,抬高,用力,发车,加速…… 小小独轮,健步如飞。 周围农夫看得是目眩神迷。 “壮士,还请留下姓名!” 刘氏妇人头脑最敏捷,立刻叫了出来。 独轮车和牛马大车相比自然是没什么档次,但贵在它用料简单便宜。 粗略看去,只需一些木方木条加一个大木轮,人推就成,无需牛马。 这是普通人家能够承受的,许多人心中生出自己造一个的想法。 不过这东西虽然看上去简单,但实际结构、木件的尺寸,需要多少配件,如何组装搭配等等,并不是看一眼就能学会的,所以他们都存了日后向吴广请教的心思。 整条路上,数十个农夫一起叫喊,声音如雷。 “壮士,请告知乡里名号!” “平安里,吴广。” 声音传荡,更显清朗洪亮。 褐马背上,徐升看着男子推着独轮车从自家牛车旁插肩而过。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那一人一车的背影上,再无人关注他徐氏的骏马与牛车。 巨大的落差自心头升起。 然后便是徐升深深的自我怀疑。 “我家的牛马,还不如此人的独轮车?” 第16章:秦之田租 《管子》言:租税九月而具。 进入九月后,太康乡邑一片热闹场景。 太康乡下辖的各里里人,都要在这一个月带着田租前来乡中缴纳。 官府在法律上允许黔首拖欠田租三十天,可一般进九月后,各地秦吏就要开始不停的催促。 因为秦法动辄株连,如果黔首拖欠田租超过了三十天,不仅自己要赀罚一甲,就连负责收租的乡啬夫、相关吏员也要跟着赀一甲,再往上负连带责任的丞、令、令史还得各罚一盾。 如果拖欠国家田租的人死亡或者逃跑,找不到责任人,那么乡啬夫和手下吏员,就必须要自己掏腰包将这个窟窿给补上去。 “吾等资财亦是辛苦所得,岂能因黔首逾期而遭受罚没。各吏员速速催缴田租,敢有拖延者,重惩之!” 这种情况下,每年一进入九月,乡啬夫和乡中吏员全都像打了鸡血似的,扯着嗓子催促各里速速缴租。 如果里人稍微慢上几天,就会有当地里典和田典上门,威胁恐吓,绝不准你拖延,家中刚收获的粮食更是被盯得紧紧的,不给你匿租的机会。 这般紧急催逼,大多数人自然不敢拖延。 所以这一日放眼望去,每条乡道上都是人来人往,空气中尽是扑鼻稻香。 在那无数缴租的乡人中,吴广的身影又格外显眼。 独轮滚滚,在乡道上辗转腾挪,快速前行,超过一个又一個的负粮农夫。 吴广从平安里出发到太康乡邑近二十里的路途上,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 一声接一声的询问,让吴广讶然。 “这下要出名了。” 吴广硬着头皮,将车推进乡邑,来到缴租的地方。 这一路不仅邑中的乡人农夫感到惊奇,就连乡吏都不免多看吴广几眼。 “此物是车?有些意思。” 负责统筹收租的田部佐刚清点完一人的田租,抬头时见到吴广推着独轮车到队列后方,好奇的打量了一眼。 不过因为今天缴纳田租的人太多了,乡吏事务繁忙,他们十多个人就要管全乡上千户人的缴租事项,虽有注意但没时间去多想,更别说是上前询问了。 其他乡人好奇吴广的独轮车,可在这邑中不好询问,且缴租在前,农夫的心思都放在今年的租额上面,相互议论着收成和要缴的数额。 “今年的租额是每亩8斗呢。” “这么多?” “没闹灾,自然收得多,若是灾年才会降一些。” “今日缴了田租,下个月还得纳户赋啊,唉。” 吴广听着里人的谈论,脑海中盘算着他这一年要缴纳的租赋。 秦代除去一些特殊税种,黔首向官府缴纳的租赋主要分成两类,分别是田租和户赋。 其中户赋要缴纳两次,分别在十月和五月,现在还不用管。 吴广这一次来缴纳的主要是九月份的田租。 田租包括禾稼与刍稿两部分。 禾稼是缴纳收获的粮食,其计算方式是先确定田亩的实际面积,然后根据“什一”之率确定税田的面积,再由税田产量去征收田租,这叫做“取禾程”。 秦的禾稼税率是什一,要比汉代的十五稅一、三十稅一重得多。 相比前面的春秋战国,这税率又只属于常态,称不上太过剥削。 值得注意的是秦的田租并非是按照黔首的实际收获量来征收,而是按农户所拥有总田亩面积的十分之一去计算,用亩数乘以官府给出的“税田产量”,这就是一年要缴纳的量。 你有多少田就要缴多少租,不管你耕不耕种,收获的粮食是多还是少,都得缴纳相应的数字。 在同样的租额下,根据田地的土壤好坏、肥力、劳作程度等因素的不同,有些人家缴纳的可能不足收获的十分之一,有些人家缴纳的则超过了十分之一。 特别是一些人的家中有青壮男子被征发徭戍,在家里缺乏劳动力的情况下,土地耕种肯定好不起来,耕种出了问题,那粮食产量如何能高? “吾儿去辽东当了戍卒,久久未归。我与幼孙虽然努力耕种,但一年下来也收不了多少粮食,如今田租要交这么多。唉,看来只能靠借贷才能活下去了。” 吴广周围就有不少人愁眉苦脸,不住叹息。 这让他脑海里冒出一句话来。 二世元年七月,发闾左適戍渔阳。 如果不出意外,他也快了。 田租称不上特别重,但如果加上繁复的徭戍之役,对一个家庭的影响可就大了。 且除去禾稼外,还另有刍稿税需要缴纳,官府规定的是每顷田要缴刍3石,稿2石,这也是不能拖欠的东西。 吴广这次来缴纳的田租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他吴氏尚未落魄时,在太康乡有近千亩田地。 随着秦灭六国,社会剧烈变动,吴氏不少田卖了出去,又加上兄弟分家,吴广手上的田实际就只剩下八十多亩。 对他和文姬母女来说足够了。 一个是楚地多水泽,气候湿润物种繁多,吴广靠着捕鱼和打猎能增加些额外的餐食。 二来是文姬母女吃不了多少粮食,文姬自己又勤勉劳作,靠着纺织采集,一年下来能攒些小钱补贴家用。 “可惜军功爵制成了摆设,否则我这上造爵位,怎么也能分个上百亩的田吧?” 吴广一边排队缴租,一边在心头嘀咕。 没错,他吴广也是个有爵位的人,在二十等秦爵中为第二级上造。 不只是他,周围那些缴租的人也多有爵位。 或是公士,或是上造,或是簪袅。 只是这爵位除了好听些,其实没什么实际用处,更不可能分到田地。 因为秦始皇帝在统一六国后,为庆祝这前无古人的功业,特赐天下男子爵位一级。 始皇帝后来或是巡游,或是迁民,也多次赐爵,赏爵。 爵位一多起来,自然就不值钱了。 我是上造,你也是上造。 大家都有爵位,等于大家都没有爵位。 想要赐田,更是没门。 “朝阳里簪袅王瓜,缴租3石2斗,尚余2石4斗。” “平安里上造吴广,缴租6石8斗,今已缴清。” …… 见乡吏清点完自己缴纳的田租,在木牍上写下已缴清的字样,吴广大松了一口气。 无债一身轻,不欠钱就是轻松。 可看着自己一年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就这样被官府收走,他那颗心呀,疼得很。 目光转动,吴广又注意到乡吏在木牍上写下的日期。 三十七年,九月。 下个月就是秦二世元年了。 他环顾四方,周围的农人大多愁眉苦脸,笑容几乎不可见。 吴广仰头,眺望天空被阴云遮住了半边脸的太阳。 “这大秦的租赋,怕是收不了几年了。” 第17章:乡人上门 吴广缴纳完田租,推着他的独轮车从乡邑回平安里去。 一路上因为是空车的缘故,中途虽有乡人投来好奇的目光,可询问少了许多,也没有再引起上午那样的轰动。 毕竟装一车满满的谷物和空车上路,这两幅画面给人带来的视觉体验是不一样的。 不过平静的时间很短暂,当太阳西落时,吴广推着车回到平安里,里人们的议论声再度响起。 “啧啧,这就是牛到处说的那辆神车吧?可是这一个轮子的车真能载三四百斤的东西?” “能!我早上出去打柴,就看到吴叔推着这车装满粮食刍稿去乡邑交租了,那模样一点都不吃力,我当时还想叫住他问一问,没想到他推着车走的挺快。” “真这么厉害?我家男人前两天崴了脚,还没得及去乡邑缴租,我得去问问。” 一个,两个,三四個…… 吴广还没走到闾门,就被一群人给围了上来。 众里人一边打量他手中的独轮车,啧啧称奇,不停询问着这个新鲜东西是否真有那么神奇。 因为这些都是平安里的熟人,大家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吴广不好推却,只能耐着心思给众人讲解。 可眼见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吴广不免有些心慌。 前段时间官府才禁止黔首聚集,如今这么多人围上来,会不会出事? 在吴广为此担忧时,远处里门方向奔来一个小女子,大声道:“叔父,母亲叫你回家吃饭!” “唉,我马上来!” 吴广如临大赦,扯着嗓子应了一句。 他转头对众人道:“诸位,嫂嫂叫我回去吃饭了。今日去乡邑缴租,来回奔波已是饿了。待我先回去吃饭,还请让让。” 见这情景,众人只能让出一条道来,放吴广出去。 看着吴广的背影,众人依旧议论纷纷。 “我刚才看了,吴叔这车真是好东西啊,我想造一辆。” “我也是,若有此物,我家男人躺在榻上,我自己就能将租推到乡邑交了。只是此物刚才只看了一眼,也不知需要多少部件。” “之前咱们太康乡可没见过这独轮车,也不知乡里的木匠会不会造。” 一片议论中,总有其他声音出现。 王媪见到里人皆围着吴广的独轮车打转,不免想到自家儿子当年可是乡中有名的匠人,如今去关中“进修”了一番,造这种东西想来是小菜一碟,这可是个招揽生意的好时机。 她叫道:“此物我儿也会,尔等无需担忧,等他从关中回来了,诸位都可找吾儿造这独轮车!” “如此甚好,到时候我定要上门叨扰。” 又有人问道:“听说汝子是去给皇帝修陵了?” 王媪满脸得意道:“然也,吾儿可是给皇帝造器物的天下名匠!” “不过尔等放心就是,他回乡中为尔等做器,绝不收高价。” …… “叔父,你这车好好玩!” 小萱儿坐在独轮车上,被吴广推着走。 她一路见到里中孩童,在车上得意洋洋的向他们炫耀:“快看快看,这是我叔父的车,好得很咧!” 吴广脸上笑容满面,想起他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坐车上被长辈推着走,如今回想,真是恍如隔世。 “是你母亲叫你来的?” “是呀,我和母亲下午就在里门等候叔父归来,刚才见叔父被人围上,母亲便说她回去热一热饭食,又让我立刻去叫你呢。” 吴广心头一动。文姬大概是见他被人围住,自己又不好上前,便用这招来为他解围,这还真是聪明。 不一会儿,吴广便推着小萱儿回到里巷,只见文姬笑意吟吟的等在门口。 “还真是辆好车。” 她先赞了一声,又关切道:“去乡邑路途颇远,一定饿了吧,快进来先吃点饭食。” 吴广感觉有暖意流过胸膛,轻声道:“诺。” 晚间的饭食很丰盛。 除开满满的稻饭外,案上还有大碗装着的韭菜甲鱼羹,以及用陶豆盛放的鱼肉酱。 这既是文姬心疼吴广一天的劳累,亦是在庆祝秋收后的喜悦之情。 依照文姬恪守的“食不言寝不语”的礼节,三人默默吃完这顿丰盛的晚餐。 待到收了碗筷,文姬才神色郑重的对吴广嘱咐:“叔,我观你所造独轮车,乃大为实用之物,今日之后定有里人上门求教,还请叔勿要吝惜。” 吴广一怔,说道:“嫂嫂是怕我吝啬,反而得罪了他人。” 文姬略一沉默,点了点头。 她怕吴广太过年轻,不懂人情世故反而招来灾祸,所以出言告诫。 “嫂嫂说的是,我当遵之。” 吴广颔首应下。 其实不用文姬教导,吴广也没有吝惜的打算。 独轮车不是什么高科技东西,只需要多看几眼就知道大概结构,无非是木件的尺寸数量等细节需要多试验。 这同样不是什么难题,就算他藏着,早晚能被人仿造出来。 与其敝帚自珍,引来他人诋毁,反不如大大方方拿出来,还能赚个人情。 至于将这东西当做宝贝似的献给官府。 先不说这时代军功爵已出现崩溃之势,官府就算给他升一级爵位也没什么好处可得。 吴广可不想在这时候和秦朝官方扯上什么联系。 聪明人不会四九年入国军。 或许是吃完饭天色已暗的缘故,虽有一些里人上门向吴广请教,但人数不多,并未引起什么波澜。 缴了田租,没了牵挂,吴广睡得挺香。 可就在这一夜,独轮车的名号却在整个太康乡快速传播。 所有在缴租路上见过吴广推车的农夫,回家后都对这新奇的运粮神器心念不止,恨不得自己也能拥有。 他们在乡里中交谈议论,不停的重复着独轮车的名号,让越来越多的人知晓。 到了第二日上午,平安里的里监门正在闾门外双手扩胸,活动身体。 却见到有几个陌生的农夫向闾门走来,他顿时打起了精神,眯着双眼打量对方。 “老丈,吾等是黑水里黔首,特来此拜访贵里的吴广,想向他请教一些事项。” “吴广,呵呵,是想看他那辆独轮车吧?” 里监门查验了这些人的验传,见没什么问题,略一犹豫,将他们放进了里中。 他作为守门人,对于昨日发生的事情很清楚,甚至昨晚回家后,还和自家儿子提起过吴广的车,现在见有人上门,自然明白其中情况。 可明白归明白,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让里监门没有想到的场面出现了。 远处的道路上,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身影。 或男或女,或老或少。 他们都带着渴望的眼神,向平安里走来。 “老丈,吾是成里公士,来找吴广。” “老丈,吾是朝阳里簪袅王瓜,想拜访贵里吴叔。” “还请老丈通融,我是……” 第18章:闻名太康 太阳悬在高空,懒懒散散的往下抛洒着光亮。 吴广家的院里院外,是黑压压的一片人。 男女老少加起来有五六十个,其中以女子居多,这些人嘴里或是说着吴广的名字,或是谈论着独轮车这件器具是否真有那么神奇。 “吴叔啊,我知道你这车有用,上了路肯定会被人看中,故而我昨日在里中多为你吹嘘。可没想到你去了一趟乡邑,把其他里的人都给招来了,一来还这么多,真是吓人。” 阿牛一早跑到吴广家串门,想着邀约吴广一起去河里捉鳖来熬汤,结果遇到这一幕,惊得咋舌不已。 先是几个里中的妇人和老者上门,来观摩吴广的独轮车。 妇人们叽叽喳喳的说着话,老者则是上下打量不时询问几句,他们人还没走,就有其他里的人上了门。 这些人都是从太康乡各里听闻独轮车的名头,特意赶来的。 不少人手里提了些野菜蔬果,甚至鸡蛋鱼鳖,一脸笑容的前来向吴广请教,想要观摩他家的独轮车,并讨教制造的要点。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更别说同乡们还带着礼物上门了,吴广大开院门,将他们迎进来细心讲解。 只是他没想到后面会不断有人赶来,看着远处围观的同里邻居,以及平安里的里典正黑着脸分开人群向他家走来,吴广感觉眼皮猛跳。 大量外人涌入平安里,定然会扰乱本地秩序,甚至引发混乱,里典心里肯定不高兴。 想到这茬,吴广清了清嗓子,对众人朗声道:“诸位的来意,我都知晓。此独轮车乃是一时心血来潮所制,没想到能得诸位厚爱。我吴广非吝啬之徒,大家更是同乡友人,此物我不会藏私,诸位所有疑问,我当认真解答,这独轮车若能给诸位带来助力,亦是我吴广之愿耳!” 一番话语铿锵有力,惊得众人声音顿止。 “好,吴叔高义!” 阿牛鼓掌大叫。 他一带头,就有人叫道:“吴叔说得好!” “吴叔如此大方,真乃我太康乡的义士!” 见到众人高呼,里典的眉头越皱越紧。 他在心中将里监门老头骂了个狗血淋头,那老家伙真是昏了头,居然放了这么多人进来。万一有人在平安里惹是生非,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里墙之内发生的任何事情,他这個里典可都是要负责任的。 想到此处,里典看着吴广的眼神越发不善。 “好一个爱出风头的竖子。” 他正寻思着上前将吴广训斥一顿,让其把人给带出去。 就在此时,吴广又高声对众人道:“然我家门庭简陋,恐诸位进出不便。且担忧惊扰到里中的邻人,又怕劳烦里典、父老,给长者带来不便。还请诸位移步里外,我当推车出去,让众乡亲在外面宽敞的地方看个够,并亲自试手。” “好,吴叔想的周到,吾等听吴叔的!” 有女子大声响应,她站在后方很难挤到前面去,听到吴广这话立刻举双手赞成。 吴广之前已经给众乡人留下好印象,现在他一呼唤,自然是个个听从。 人群往外面涌去,路上还不断说着称赞吴广的话。 有朝阳里的人认识里典,对他赞道:“里公,你们平安里可是出了个好义士啊!” “是呀,没想到平安里竟有这般仗义之人,里公真是教化有方!” 听到外人称赞纷纷,又见吴广三言两语就将自己担忧的事情处理干净了,里典紧皱的眉头舒展开。 谁又不喜欢听称赞的话呢? 他咧嘴道:“吴叔这孩子从小就不错,是个好男儿。” 这时,吴广推着独轮车走到里典身旁,对他歉然道:“小子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登门,让长者费心了。” 里典抚须笑道:“你有好物却无私藏之心,愿意与乡人分享,此乃义事,老夫自是支持。” 吴广笑着拱了拱手,推着车往外面走。 而阿牛更是高兴极了,边走边扯着嗓子,说吴广要在里门外的空地讲解独轮车,让里人出去观看,一时间又引来无数人跟着往外走去。 不多一会儿,平安里外已是聚集了上百人,且还不断有人从远处的乡道和里中走来。 吴广在无数人注视下,没有怯场,大方的展示自己的独轮车,并详细讲解它的功用、构造,以及使用的注意事项。 他前世好歹是个大学生,说话清晰有条理,听得人不住点头。 又兼吴广身高八尺,样貌威武,配上洪亮的声音,浑身散发着的男子阳刚气,这一刻引得无数乡中女子面色绯红,双目紧紧盯着他的身躯。 这般好男儿,谁人不爱? 里外的一处土台上,父老章伯正和里典站在此处,居高临下望着人群正中的男子。 “里公,我观此子言辞举止甚有礼节,弄出来独轮车这种好物,也毫无吝啬之心甘愿与乡党分享,这般行为可称俊杰呀。” 章伯双目炯炯,声音满是喜爱。 这时吴广已经讲完了独轮车的事项,并让乡中人分别上前亲自试手。 因为之前吴广表现出众,再加上众人有求于他的缘故,此刻数十人竟真的听他指挥,按照着长幼顺序一个个的去试独轮车。 秩序井然,毫无混乱。 这一幕看得里典直点头,对吴广的看法不断改变,他叹道:“此子竟通调度之术,确是个人才。” 章伯低声道:“再过些时日,里中便要举行秋社,吾等不如让这吴广为社宰如何?” “社宰?” 里典眼中闪过讶然,接着笑起来:“哈哈哈,章兄如此抬举,怕是另有打算啊。” 章伯抚着颌下长须,笑而不语。 整整一天的时间,吴广将关于独轮车的种种事项尽数传给了前来请教的乡人,再加上还有亲自试手的环节,乡人们离去时都表现的十分满意。 “吴叔高义,吾等佩服!” 独轮车对农业活动帮助非常大,吴广拥有这种好东西却毫无吝啬之意,待人诚恳,只要有人请教便悉心传授,甚至拿出来让人亲自上手。 如此做法在这个古老的时代非常少见,也更让人钦佩。 随着众乡人的离去,独轮车和吴广的大名,也在整个太康乡快速流传。 每一个听说此事的人,都不免拊掌赞上一声。 “平安里吴叔,真义士也!” 第19章:里中社宰 大龟里,徐氏大院中。 须发微白的徐山踱着小步,绕着院子正中的独轮车转圈,目光上下打量,转而又亲自上手握柄推动。 “父亲,此物虽然能运载三四百斤的东西,但比我家牛车差远了,也不知那些里人为何如此热衷。”徐升身着锦衣,话语有些不服气。 “牛车虽好,但普通黔首用得起吗?相反这独轮车的木料皆可自己去林中砍伐,只有一个木轮和些许配件要匠人做,一辆车弄下来其实花不了几个钱,乡人们省一省衣食,就能用上了。且此物在乡里窄道和田埂上可奔驰自如,这一点也非牛车能比。” 徐山停下脚步,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儿子,摇头道:“自我发家后,你这小子就没受过什么苦,怎知稼穑(sè)之艰难。当年我贫贱时若有此车用,不知道能省多少力气。此物,甚好啊!” 徐升撇嘴道:“父亲说的是。可独轮车既有如此好处,那吴广岂非愚人一个。这样的好东西竟然分享出来,换成是我一定会借此赚上一笔,或者交给官府,说不定还能得上官看重。” “吴广……” 听到吴广的名字,徐山脸色微变,他想到了自家仲弟的事情。 这段时间先后经历了皇帝崩殂、缴纳田租和这独轮车的事,乡中已经没什么人再谈论之前的挖洞事件了,影响消弭下,是时候调查仲弟失踪了。 心中如此想着,徐山面上却哼道:“这吴广可比你想的聪明太多,不然你何以知晓此人的名号?” …… 这时节正值官府收缴田租,许多缺乏壮劳力的家庭正忧愁着如何将粮食送到乡邑去,独轮车的出现给他们提供了一個便利,顿时趋之若鹜。 许多前来求教的乡人在回去后立刻准备木料,去找匠人打造。 在匠人生意大火的同时,太康乡各里出现了一辆又一辆的独轮车,与之伴随的是关于“义士吴广”的事迹传播。 吴广走在里中道路上,里人看到他多会笑着打招呼问好。 在里外的乡道,偶尔能遇到一两个其他里的乡人,隔了老远看到吴广也会主动上前问候。 其他不认识吴广的人在听说这就是那位慷慨好义的吴叔时,多会肃然起敬。 这时代距离战国之世不远,许多楚人依旧崇尚侠义精神,吴广这样的义举自然是让他们敬佩有加。 “换成后世的说法,我这就是声望值涨了一截。” 吴广感受到自己社会地位的提升,越发理解名望在古代的作用。 名望越高,就越能得到他人钦佩敬仰,同时还会带来相应的好处。 比如在九月中旬,章伯便笑呵呵的踏进了吴广家的院门。 “过几日便是里中秋社,我与里典商议,欲以你为社宰,吴叔意下如何?” 社宰? 吴广惊愕之后,拱手应道:“既是长者抬爱,小子自当唯命是从。” 章伯颔首:“社祭乃里中大事,你若能操持下来,对你将来自有好处,可要好好干。” 吴广脑海中迅速闪过相关信息。 古人常言社稷二字,其中社是土地,稷是谷物。 所谓国中之神,莫贵于社。 章伯说的社祭,就是从上古传下来的对土地神的祭祀仪式。 自夏商周三代以来,天子诸侯皆要立社祭祀。 天子之社名为王社、诸侯之社为国社(侯社),而大夫以下,士庶成群聚族而居,便有了乡里之社供他们祭祀。 常规性祭祀一年有两次,分别是仲春之月祈求社神保佑的春祭,和秋日丰收后以报祭社神的秋祭。 而社宰,就是在祭祀完社神后,负责祭品分配的主持人。 大多是选乡中德高望重的老者担任,一般情况下年轻人可混不上这个职位。 “让我来当社宰,还真是瞧得起我呀。” 吴广心中暗暗思索,面上则神色恭敬,向章伯再度躬身道:“使我为宰,皆乃长者垂爱。然小子经验浅薄,怕社祭时表现有不足处,还请章伯教我。” 见吴广毫无骄傲之色,反而诚恳相求,章伯脸上笑意更甚。 “好吴叔,伱既虚心求教,我便与你细细说来。” …… 秋社之日,乃是乡里大事。 到了这一天,里人成群结队,欢欢喜喜往平安里东北五里处的社祠走去。 值得注意的是秦汉时期的社祭对象并非整齐统一,不同的乡里有着不同的祭祀对象。 或是对当地做出过贡献有着巨大影响力的人,亦或是本地颇为神异让人信服的物。 “保佑我平安里的,则是柳神。” 吴广站在社祠外,望着不远处的高大社神。 树干粗壮,高耸挺拔,茂密的黄叶在秋风中舞动,为人带来宁静感。 平安里的社神是一株大柳树,其社名为柳社。 据说在很久以前,有女子未婚产子,弃婴于这株柳树下,彼时野外兽患颇多,正常情况下这个弃婴要不了多久就会被野兽叼走。 第二日有人在附近砍柴时,却听到婴儿啼哭,闻声寻来,发现那婴儿在柳树下安然无恙,反而是不远处躺着一具虎尸,尸身上有柳叶遮蔽,看上去已是死了多时。 乡人惊异之余,认为柳树有灵,庇佑了这个弃婴,故奉柳树为神,年年祭祀,直至如今。 此时,社祭正式开始。 里中男子开始敲响社鼓。 鼓声隆隆中,年老的社祝身着五彩巫衣,在柳树之前念诵报神祭文,并让人抬来牛羊蔬果,献上祭品。 吴广跟着众里人一起低首祭拜。 待到社祝念完祷文,便开始跳起了巫舞。 男女老少开始载歌载舞,以此向神灵报答丰收的喜悦。 “吴叔,舞起来!” 吴广放眼望去,除了几个壮年男子正在奋力打鼓外,其余不管是阿牛、吴冲等男子,还是文姬、小娥等乡中女子都开始围着柳树跳起了报神舞。 小萱儿和里中孩童则是笑嘻嘻的在外围跑来跑去,跟着跳跃舞蹈,尽显心中欢乐。 “看来后世的庙会就是从社祭演变的。” 吴广笑意吟吟,加入人群中,跟着众人一起跳起来。 不一会儿,舞蹈完毕,大家汗水淋漓,脸上的笑容则越发灿烂。 祭祀仪式算是完结。 接下来将进入更加激动人心的环节。 分祭品。 也就是吴广亲自上台的时候。 可就在吴广磨刀霍霍的时候,他那跛脚的大哥吴伯神秘兮兮的将吴广拉到了一旁的角落。 “阿广,我见今日社中祭肉有牛,便去找人打听,听说这是乡邑汰下来的。周围几个里都想抢买用来社祭,是里典和章伯靠着你的名号才抢了下来。” 吴伯盯着远处已开膛破肚的祭牛,舔了舔嘴唇。 “我和你丘嫂已是很多年没吃过牛肉了,等会儿你分肉的时候,可要将好肉多分给我一些。” 第20章:公义之名 秦重牛耕,对于耕牛专门有严法保护,不得随意滥杀食用,普通黔首想要吃到牛肉十分困难。 故而里社祭祀,常以羊、猪等牲畜搭配蔬果作为祭品。 像这次秋社用牛就十分罕见,这才引起吴伯的觊觎,想要仗着兄弟关系多分一些。 吴广没想到便宜大哥会来找自己徇私,有些头疼。 当场回绝,兄弟感情怕是要出问题,吴伯要是心生不满,到处说他这个弟弟的坏话,那就麻烦了。 但要是真听了吴伯的话,自己刚攒下的名声怕不是丢个一干二净。 “伯兄,不是我不想多分给你,而是今日社祭章伯早有安排,我只是听从行事。” 吴广急中生智,将锅甩给章伯。 恰好此时远处章伯在呼唤吴广。 吴广给了吴伯一个眼神,大步走去。 吴伯将胡子吹得翘起来,他瞪着远处的章伯和里典,暗气道:“一群老东西,竟玩这种心机,真气煞人也。” 等吴广走到前方时,七十多岁的社祝跳完舞已是累的气喘吁吁,正坐在旁边休息。 现在主持仪式的是父老章伯。 他先指挥着青壮将祭祀完的牛、羊、猪搬到身前的几条大案,然后转向周围众人。 “今岁得柳神护佑,我平安里未曾受过水旱之灾,各户收成都还不错。更让人惊喜的是我平安里出了吴叔这样的义士,不仅造出独轮车,还愿将之分享乡党,使我平安里扬名,就连乡啬夫听闻,也对此事多有褒奖。” 章伯先说了一通吴广献车的事迹,转而直入主题,笑眯眯说道:“往日社祭,宰肉之事多由里中长者为之。而今年秋社,我与里典商议让吴叔来做这社宰,诸位以为如何?” “此事甚好,我赞成!” 阿牛抢先站起来鼓掌。 接续阿牛的是一群寡妇与里中老弱,她们皆呼道:“吴叔乃义士,德行高厚,行事多有扶助吾等,由他来分肉,吾等信服。” 前段时间吴广把自家的独轮车分享出来,借给里中造不起车的老弱、孤寡使用,这样做导致车身多有磨损,但他收获到的人心却是无价的。 比如现在众人群起而呼,无人反对,便是对吴广最好的回报。 “乡党宗族,是古代社会的立身之本啊。” 吴广大方走到台前,先向社祝、里典、章伯等人行了一礼,又回身对众人再度一礼。 待到礼仪完毕,便开始进行分肉仪式。 牛羊猪三牲中,以牛最贵。 “里公、章伯、祝老……皆里中长者,平日教化诸家,素有功勋苦劳,乃吾等里众敬仰之人,当分上等牛肉,以表吾等钦佩感激之心。” 吴广话语清朗,让里典、章伯等人听得十分受用,皆微笑不已,觉得自己的选择真没错。 对于尊贵者优先的分法,其他人也没有意见。 “里二门张媪,常帮扶邻人,于塘中救下落水幼童,当分中肉三斤。” “里一门大石,曾于贼人手中相救过路商贾,乃侠义之辈,为我里中豪杰,当分中肉三斤。” …… 继长者贵者后,吴广每一次分肉,都会说出相应的理由,让人提不出异议。 吴广知道在古代分肉,不是说你将肉平分给大家就叫做公平,那样做只会适得其反。 长者贵者会因为分的少而心中不满,幼者贱者会因为分得多而心中忐忑。 哪怕到了后世,在餐桌上你也得先给尊长者敬酒端水。 唯有遵循时代本身的规则,以长幼尊卑,以及声望大小来进行合理分配,才能让人心服口服,这才是本时代的公平。 至于他那伯兄,因为跛脚之后,对整個平安里几乎没什么贡献,年龄在里中也不算最大,最终只分到两斤下等牛肉和一斤羊肉。 这让吴伯很不满,在心里将章伯和里典骂了个狗血淋头。 但在其他人看来,吴广分肉不避亲疏,一切按尊卑贵贱,声望和贡献大小来分,确实十分公正,皆交口称赞。 将牛羊猪三牲的肉分完后,吴广又以乡党帮扶为由,将牲畜的下水分给了乡中的鳏寡孤独等弱者,作为对他们的关爱。 因为只是些牲畜下水,已经得到上等肉的里典、章伯没有异议,甚至还夸奖吴广仁爱,能亲近乡人。 那些得到牲畜下水的老弱孤寡之辈则惊喜交加,拜谢不止。 社祭顺利结束,除了吴伯外,整个平安里的人都对吴广交口称赞。 他们之前对吴广的印象是慷慨仗义。 现在则认为吴广行事公正,又有关爱弱小之心。 不少人在私下赞叹:“吴叔分肉甚公,吾等服矣!” …… 秋社后,吴广察觉到自己在平安里的地位再度提升。 如果说之前的他慷慨分享独轮车,里人对吴广喜爱感激,那现在就是感激后还多了一丝尊敬。 吴广知道未来想要在乱世中立足,必须有支持他的力量,乡党姻亲就是其中最铁杆的那号,也是真正的基本盘。 “刘邦手下的萧何、曹参、樊哙好像都是沛县乡党,也是他的死忠。” 吴广年岁尚轻,自然是比不上刘邦在沛县混了几十年的名声。 他现在能畅行的只有平安里一地,在太康乡中有些名声,但不多。 “平安里的青壮约五六十人,与我最亲者有两个,一是冲儿,二是阿牛。如果将来行大事,他们都是我的心腹,要好好培养才是。” 现在已经到了二世元年的前夕,距离那个时间点不远了,他必须要为未来做准备。 秋收之后,没什么农活可做。 吴广便常邀吴冲与阿牛两人去林中伐木和布置陷阱捉鸟兽。 秦法规定仲春二月后,就不准黔首到山林中砍伐木材,要一直等到七月才放开禁令。 他们阳夏县天高皇帝远,一般来说只要没人告你,官府也懒得去管。 但凡事总怕有小人作祟,万一真有人告奸,还不是得自认倒霉。所以黔首们大多会选择在秋收后到冬天的一段空闲时间里,去林中将明年上半年的柴火砍够。 吴广的做法符合常理,并未引起人的注意。 而在那山林中,有树木为掩蔽,他刚好教授吴冲和阿牛识字,以及聊一些可以增加感情的东西。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瞬而过。 一晃便过完了九月,进入了第二年的十月。 秦二世元年。 第21章:二世元年 秦以十月为历法首月,轮至次年九月为年末。 时间一入十月,便算是进入了新的一年。 二世皇帝元年。 这本该是家家户户欣喜过年的时节,可在冷风呼啸中,将人心也吹得冰凉凉。 十月初六一大早,里典和父老章伯便绷着脸一户户登门,收缴户赋。 “章伯,往年不是十月下旬才开始收户赋吗,今年怎的这么早,大过年的就不能先让人高兴几天?” “上面要的紧,说是郡守下了严令催促各县速速缴齐,县令被催的急了,又催到乡上,最后还不是落到我们头上来,唉。” 章伯同样无奈。 楚人信鬼神,视过年失钱为破了运道。 都是乡里乡亲,谁也不想大过年的跑人家里要钱。可这一入公门,就由不得自己,上面一道命令下来,再得罪的人事情,还不是得捏着鼻子干下去。 里人们或是黑着脸拿出一石十五斤的刍稿,或是一户缴纳16钱,也有无钱又无刍稿的,就拿家里的蚕茧或者麻布抵债,也算补了十月的户赋。 如果有实在交不起的,就会被里典记在木牍上,下个月去县里做苦力抵债,名为居赀赎债。 等里人关上门,送走要钱的里典和章伯后,少不了在家中骂上几句黑心鬼。 吴广和文姬母女属于两户,合在一起要缴纳户刍3石14斤,因为九月交了田租的缘故,家中刍稿不够,便换成户钱的形式,总共缴了32钱。 吴广交钱时面色如常,甚至还笑着问里典今年户赋提前征收的原因。 里典自秋社后,就很欣赏吴广,见他问询,便道:“听说是上蔡那边出了个叫做周章的大盗,手下有上百号人。上蔡县发兵去讨,反被打得大败,连县尉都死了。郡上大怒,决定开年后就要剿除这些盗贼,所以要提前征缴户赋作为军用。” 章伯在旁叹息:“据说这周章是当年春……” 里典瞪了章伯一眼,止住对方话头。 “原来是这样。” 吴广明白过来,秦的户赋原本是起源于军赋,最终去向不是咸阳的朝廷,而是交给各地郡守,以作为当地财政。 现在郡守要发兵围剿盗贼,提前征收户赋就很正常了。 等送走了里典和章伯,吴广靠在院门上,皱眉不语。 大盗周章? 这名字吴广没听过,不过看章伯的模样,这家伙好像有些来头的,连秦的县尉都弄死了。 从这一点也能看出,秦人控制的天下并不稳固。 表面上皇帝君临天下,是万民至尊,实际上天下到处都是窟窿。 先是二十九年秦始皇东巡,在博浪沙挨了张良一锤,大索天下十日没有抓住。 两年后,秦始皇微行咸阳,与武士夜走兰池,遭遇盗贼拦路,把始皇帝吓了一跳,事后在关中大索二十日,使米价都涨到了一千六百钱一石。 关中皇帝眼皮子下,尚且有盗贼横行,更别说是秦人控制力弱的六国故地了。 这些年官府徭役繁重,动辄征发黔首到千里之外服役,许多人受不了,在服役的路上就逃去山野中做了盗贼,这也是天下贼寇的一大来源。 “秦法严苛,其实就管一管咱们这些有家有业不敢跑的小老百姓,只要心一狠跑到野外做贼,官府的力量也就那样了。” 吴广想到了刘邦,这老小子好像就是在去服役的路上跑掉的,也不知他现在躲在哪座山里逍遥,反正官府是抓不住。 官府提前收赋去剿贼的事,让吴广再度意识到天下局势就像是被架到了火炉上的鼎,只等着水沸腾的那一天到来。 “还有七个月。” 吴广算了下时间,接下来的日子便开始下一步动作,打听这太康乡中的人才。 以吴广的身份,文吏他是不敢奢望,但山野雄壮之士,则是能够结交的。 见吴广询问乡中壮士,阿牛举出了一人。 “吴叔,我去舅家为你寻狗时,曾听闻他们里中有一人名为毋(wu)死。此人身高八尺有余,体壮身强。几年前有人辱其母,被这毋死一拳打碎了牙,要不是乡人拦着,毋死差点将人活活殴杀。我后来在路上见过他一次,那体型啊,一個就能打我十个。若说乡中壮士,此人当为第一!” “毋死?” 吴广惊讶此人之能,问道:“他伤了人,没被官府判刑吗?” “判了,说是黥为城旦,不过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他早干满刑期放了出来。只是黥面后,大家都不愿和他家打交道,我在路上看到他那张脸,都有些发憷呢。” 阿牛说到这里,像是回忆起当时的场面,不由打了个颤。 吴广来了兴致,说道:“此人为母伤人,我敬他是个孝子,想去原阳里拜访一番,你可陪我去一趟?” 阿牛怔了怔,见吴广一脸认真,苦着脸答应:“诺。” 吴广计划去拜访这位乡中壮士,但还没成行,就听闻里中发生了大事。 “王媪跳井自杀了!” 那个吴广见过几次的老漂母,曾经一心等着儿子归来,央求人为她儿介绍好女子的王媪,转眼就成了一具湿漉漉的冰冷尸体。 王媪的丈夫趴在打捞上来的尸体旁边痛哭流涕,周围乡人看得脸色不忍。 “我看王媪前几日都还笑呵呵,说是打听到朝阳里有家女子甚美,想等她儿子回来就去伐柯,为何今日就自杀了?”有人疑惑不解。 另一人悄声道:“我听王媪男人刚才哭言,说他们的儿子回不来了。说是关中传来的消息,上个月始皇帝下葬,二世皇帝将修陵的工匠全埋在了里面。” “嘶……” “不只这些工匠,听说二世皇帝还把先帝的嫔妃都杀了殉葬呢!” “天吶,这得好几十个吧?” “什么几十个,我猜测恐怕有几百几千人,都是些貌美的女子啊,就这般杀了,真是可惜。” “里典来了,快别说了。” 里典和章伯闻询赶来,脸色黑的和炭一样,止住了众人的私下议论,开始帮着处理王媪的后事。 吴广默默看着这一幕。 相比里人们的惊讶。 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罢了。 二世皇帝,注定让天下震惊。 第22章:壮士毋死 原阳里位于平安里东边,是个有着四十多户人口的小里聚。 这一日清晨,吴广邀了阿牛,提着一篮橘子和些许鸡蛋前往。 阿牛一路笑意吟吟,嘴上还说着:“吾舅见到这些东西,定然高兴的很咧,吴叔你这也太客气了。” 吴广则说是上次黑狗惊走贼人,护了文姬母女,让他一直心怀感激,这次去原阳里,正好给阿牛舅父一家拜个年。 到原阳里时,里监门本来一脸警惕的打量吴广这个生人,可一听他的名号,眼神立刻温和下来。 “原来你就是平安里的吴广啊,确实是個好后生。既是来拜访柴,就快进去吧。” 随意聊了几句,里监门就将他们二人放进里中,态度非常的好。 阿牛的舅父柴住在里一门内,此人是个老实男子,见到吴广和阿牛,立刻热情相迎,又见他们提着东西,忙摆手表示不收礼物。 吴广扫了一眼站在院子里看他们的三个半大娃子,以及不远处还抱着婴儿的黄脸女子,笑着道:“这些是给孩子的,柴君勿要推辞才是。” 说着,他让阿牛将东西提进去,引得孩子们高兴大叫,柴的妻子也露出笑容。 见到此景,柴亦不好推辞,只能不停道谢,对吴广的态度越发好了。 吴广先和他聊了一会儿家长里短,见气氛差不多了,便进入此行的主题。 “我闻原阳里有一壮士,曾为母亲名声不惜与人殴斗,不知柴君可知此人情况?” 柴微微一怔,接着苦笑道:“你说的是毋死吧?此人确实是个壮士,长得极为雄壮,吾等与他相见,都会畏上两分……” 半个时辰后,吴广从柴口中摸清了毋死家情况,和阿牛一起进了里二门的巷子,走到最里侧的一间院子前。 吴广敲响木门。 “来了。” 苍老的声音自院中传来。 开门的是一个老妇人,白发苍苍,看上去约六十多岁,见到门外站着的吴广和阿牛,立刻吃了一惊。 “小子平安里吴广,特来拜访毋死君,若有惊扰,还望葵媪见谅。” 吴广躬身施礼,神态诚恳。 “葵媪,我是柴的外甥牛,你之前见过的。”阿牛跟着叫了一声。 毋死之母没有姓氏,名为葵,因年长而被乡人称作葵媪。 她见敲门的是个两个男子,面色不免惊异。 听阿牛一说,又想起对方确实是柴的外甥,之前见过一两面,脸色放松下来。 这些人居然是来拜访她儿子的? 要知道自从毋死差点殴杀他人,被秦吏黥为城旦后,就少有人再踏足她们家的院门,更别说是外来者了。 还有吴广这名字,她好像听过。 “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造出独轮车的义士吴广?” 葵媪惊诧的看着吴广。 上个月独轮车的风潮席卷全乡,她们原阳里就有三个富庶者造了出来,平日载人载物十分威风,让她很是羡慕。 而这三人又常说起他们在平安里的见闻,夸赞造出这东西的吴广是个慷慨义士,葵媪听后记在心头,哪知道今日对方找上了门来。 阿牛笑着拍手:“是了,这位正是造独轮车的那个吴叔。” 吴广谦虚拱手,道:“义士不敢当,葵媪谬赞了。” 这副谦卑姿态让葵媪喜欢,这才惊觉自己还将人堵在院门口,慌张道:“义士既然是来找吾儿的,还请进来,老妇真是失礼了。不过吾儿清晨出门打柴,应该还要一会儿才能回来。” “此事无碍,我等毋死君归来便是。” 吴广笑着踏入院门。 这就是有了名望的好处。 陌生人登门,一般人心里肯定会生出防备,就算告知对方来意,也会引起各种猜测盘问。 吴广有了一个慷慨义士的名头在前,别人一听,就会有一个先入为主的好印象,说话聊天都会对他多一份信任。 之前的里监门如此,现在的葵媪也是这样。 进了院子,吴广发现毋死家的宅邸挺大的,不远处的木梁下还挂着几块肉干。 按柴刚才透露,毋死之父当年在秦军占领阳夏后,曾被征召入伍,凭借身负勇力多次在战场上立下功劳,获得不更的爵位,并攒下一笔不菲的资财,他们家并非赤贫之辈。 葵媪邀请两人进了正堂,端上浆水与果物热情款待,吴广借此和对方聊起了家常,正好通过毋死之母来了解。 约小半个时辰后,虚掩的院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阿母。” “是吾儿回来了,吴叔和阿牛稍待,我这就让他来见你们。” 葵媪起身往正堂外走去,吴广和阿牛忙跟了上去。 一到门口,吴广便被院中高大的身影震惊。 好高! 好大! 好雄壮! 吴广目测此人身长起码有一米九以上,比自己还高一个头,而且这毋死不仅高,还很强壮,腰围、手臂皆远超常人,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座小山,带来巨大的压迫感。 吴广回头看了一眼旁边身材干瘦,面有惧色的阿牛。 怪不得阿牛说此人能一个打他十个。 按吴广估算,这是说保守了,此人起码能打二十个阿牛。 毋死在这初冬时节只着薄薄一层麻衣,一侧肩膀扛着根粗大圆木,另一只手则拎着头半大的野猪,看上去也有百十斤。 “阿母,今日我恰好遇到群野彘,抓了一头回来。” 毋死将野猪随手扔在地上,砸起尘埃一片。 他一回头看到站在葵媪旁的吴广和阿牛,顿时一双浓眉倒竖,呵问道:“尔等是谁,为何进我家门?” 声音洪大,如同雷鸣。 其面容让吴广眼皮一跳,阿牛则惧的后退两步。 因为毋死曾被黥面,脸上刺了字,这一呵问下脸上的字就皱在了一起,更显狰狞可怕。 怪不得里人不愿上他家来往,除了毋死做过刑徒外,就他这副尊容,一般人也不敢接近啊。 葵媪开口训斥道:“吾儿勿要无礼,此乃乡中义士吴叔,旁侧则是柴的外甥牛,特来寻伱相识,还不过来见礼。” 被母亲这么一说,毋死反倒吃了一惊。 “寻我?” 他瞪着吴广道:“我与尔等未曾见过,为何寻我?” 吴广拱手道:“吾闻足下乃乡中壮士,勇武过人,又品德高厚侍母极孝,故心生仰慕,特来与足下结识。” 他没有绕圈子,径直说明来意。 这一下反倒让毋死不知所措,脸色涨的通红。 他本就生性木讷,不善多言,从小没几个朋友与他交往。 后来犯法被黥为城旦,等到刑满释放后,因为黥面的缘故,整个原阳里更无人敢和他说话,就连本地的里典、父老也不愿与他接近,这使得毋死性格孤僻,不怎么会和人沟通。 如果吴广和阿牛是来找事,那倒简单。 可这个叫吴广的男人却说他仰慕自己,特来和自己结识,这对毋死来说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这该怎么回答? 纵使面对虎豹野彘,毋死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吴广这话却让他手足无措,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狼狈四顾,目光落到院子里得一块巨石上。 那是自己常用来打熬气力的东西,差不多有五六百斤。 刚刚这吴广不是夸自己勇武吗? 那我就给他演示一下我的力气! 毋死一言不发,大步走到巨石前,双手环抱,嘿呀一声就举了起来,转身直面吴广与阿牛。 其用力之下,黥面狰狞,恍如恶鬼降世。 第23章:圣君临朝 “我的母耶!” 阿牛见对面的大汉一言不发,双手举起巨石转向自己,那模样就像是要一石头砸过来似的,吓得他一声尖叫,已是往后蹿到屋中。 “毋死不得无礼,还不快放下来!” 葵媪同样大惊,忙挡在吴广和阿牛身前。 毋死被母亲呵斥,愣住了。 这两人不是夸自己勇武吗,我为他们演示一下,哪里错了? 尴尬之时,清脆的掌声响起。 吴广拊掌大笑:“好好好,毋死君果真是勇武过人,这般大的石头轻易就能高举,让我大开眼界!” 毋死被这一赞弄得不好意思,他将石头扔到地上,瓮声道:“这算不得什么,之前在山上我还举过更大的石头呢。你若想见识,我就带你去,让你看我是怎么举起来的。” “你这竖子怎的如此粗鲁,客人上门哪有对着别人举石头的,真是无礼至极,还不快向吴叔赔罪。” 葵媪气的一边呵斥,一边向吴广和阿牛赔罪道歉。 吴广摆手道:“葵媪无需如此。毋死君刚才是向吾等展示其勇武之力,这般爽直纯厚,我甚喜之。” 毋死则好奇的打量吴广,问道:“你特意上门寻我,就不怕我这张黥面吗?” 吴广摇头:“为何要怕?足下的黥面并非是欺凌弱小而起,反是因保护母亲才遭受此等刑罚,这黥面就是你孝义的证明,我佩服都还来不及,为什么要惧怕。我这一次上门拜访,一来是听说伱是勇武壮士,二来就是因为你乃孝义之辈,让我佩服这才特意结交的啊。” 吴广话语温和,却让葵媪听得泪流满面。 毋死沉默的站在原地。 自从他黥面受刑以来,大多数人见到他都会露出异样的目光。 黥面刺字是罪犯的标志,再加上他又生的雄壮,走在路上,正常人谁敢和他接近? 目光或是惊惧,或是嫌弃,大多数在路上见到毋死的人都会选择绕道,更不要说是和他交谈结识,了解他为什么会遭受这等刑罚的原因。 吴广是一个特例。 他刚才的话就像是一束阳光,照进了毋死心中的阴云。 毋死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到吴广身前,一掌拍到对方肩上。 他沉声道:“好好好!你这人甚好!我喜欢你!” 吴广感觉肩膀都快裂开了,心头却是喜悦交加。 他咧嘴笑道:“既如此,吾等日后便是友人了。” …… 吴广与毋死的结交非常顺利。 此人虽然样貌奇伟,模样骇人,但实际上是个木讷的质朴汉子,并不是凶恶之徒。 因为之前没有朋友的缘故,毋死不知道如何与人交往,和吴广、阿牛等人在一起,他常寡言少语,只静静的坐在一边听吴广和阿牛讲话。 偶尔听到高兴处,他或是拍掌,或是捶地。 让他来说,他又不吭声,半天挤不出几个字来。 用阿牛在和他熟悉后的评价来讲,就是一個字:憨。 吴广则觉得此人憨的可爱,非常的耿直。 说话不多,做事却很勤恳。 几番交往下来,毋死将吴广看得很重,偶尔一起去林中砍柴,他总是砍上一大堆,强行塞给吴广和阿牛。 吴广不收,毋死就面色低沉,蹲在地上低着脑袋不说话 吴广若收下,他就喜笑颜开,还说下次再多砍一些送给吴广。 如果说吴广最开始和他结交,是看中了对方的价值。几次交往下来,他就是真的喜欢上了这个憨厚的汉子。 “此人真心把我当成兄弟,我亦不可辜负他。” 吴广、阿牛与毋死三人还常到林间狩猎。 这一来,让吴广见识到了此人的本事。 首先是毋死的力气非常大,八尺五寸的雄伟身姿让他能力举近千斤的大石。 像山林中的野猪,他甚至敢徒手上前与其搏杀,一旦被毋死近身抓住,一顿乱拳砸下去就站不起来了。 且因为身高腿长的原因,他步伐很大,一步能抵阿牛的两步,速度并不慢。 这让吴广在心头重新估算,觉得自己之前还是低估毋死的战斗力,若是正面搏斗,他起码能打三十个阿牛。 当然,凡事并不绝对,有利便有弊。 魁梧的身体给毋死带来了力量和速度,灵活性上就要差许多,阿牛如果在林间仗着树木进行躲避,毋死反倒很难追上。 而且他的庞大体型也是个显眼的靶子,对面若用箭矢之类的远程武器攻击,毋死就很难躲避。 除了分析毋死的优势和劣势,吴广也对其他人进行了评估。 阿牛干瘦胆小,没什么和人搏斗的能力,但脑子挺灵活。 吴广之前有意和他练习箭术,发现此人在射箭上有些天赋,做不到百步穿杨百发百中,但十箭也能中个四五箭,如果多加练习,还有上升的空间。 至于吴广自己,因为官府控制刀兵严格的缘故,他家中无剑,只有一把鱼叉可为武器,挥舞起来也是颇为威风,若是进行投掷,同样有不弱的杀伤力。 除此外还有一个吴冲,不过这小子没成年,被家里的吴伯管着。 自从吴伯有一次听人说看到吴冲和隔壁原阳里的一个黥面男子交往后,就十分生气,严令他不准再跟着吴广、毋死一起,就连吴冲的母亲也开口劝说,使吴冲不敢违抗,后面就很少跟随吴广入山林了。 平日里多是吴广、阿牛和毋死三人一起进山林中,或是打柴,或是狩猎,一个月下来,多有收获。 而在时间进入十一月后,一道秦二世皇帝于十月甲午颁布的诏书在经过长途跋涉后,终于下发到了天下各郡县。 霎时间风云涌动,天下万民为之震惊。 这一道诏书给天下带来的冲击,甚至比八月份始皇帝崩殂的消息更加惊人。 特别是被官府控制的那些数不清的刑徒、奴隶,以及在山野中为盗、贼的亡人匪徒,他们被二世皇帝的这道诏书惊得瞠目结舌,然后便是无尽的狂喜涌上心头。 “圣君啊!” “仁哉皇帝,圣哉皇帝,真乃仁德君王!” “皇帝圣明,吾等终于能过上好日子了!” 新登基的秦二世皇帝决定大赦天下,赦免天下罪人。 这是秦始皇帝统治天下十余年间,从未有过的仁善之事。 第24章:皇帝诏书 二世元年十一月,吴广来到太康乡邑,听乡啬夫宣读皇帝的诏书。 诏书自咸阳来,经郡府、县寺、一直传达到每个乡邑,目的是让天下黔首都能感受到二世皇帝的恩德。 “天下失始皇帝,皆遽恐悲哀甚。朕奉遗诏,今宗庙吏及箸以明至治大功德者具矣,律令当除定者毕矣。以元年与黔首更始,尽为解除故罪,令皆已下矣。朕将自抚天下吏、黔首。其具行事,毋以徭赋扰黔首,毋以细物苛劾县吏……” 随着乡啬夫激动的声音落下。 邑中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接着是铺天盖地的欢呼声。 “皇帝仁德!” 不管是乡中的吏员,还是来此专门听诏书宣读的乡人,全都雀跃欢欣。 甚至有人激动的泪流满面,跪在地上直呼“皇帝万年。” 秦法严苛,不少人的亲族就有因犯法而被判刑者。 或是城旦舂,或是鬼薪、白粲,又或者是隶臣、司寇,一年到头都做着繁重的体力劳动。 亲眷如此遭罪,家人自是痛苦不堪。 特别是一些人被罚没为隶臣妾,成了官府的终生奴隶,难有自由之日。 如今皇帝大赦天下,解除故罪,还所有刑徒隶臣的自由身,让罪人重开第二春,使黔首一家团圆,这岂不是天大的恩德,怎能不让人感激涕零。 除此外,也有乡人在私下里嘀咕着:“如果早知道二世皇帝会大赦天下,那我上个月就去抢掠些钱财,然后躲在山里不回来,等有了赦令再回家,如此岂不美哉妙哉?” 吴广默默看着众人姿态。 秦二世会大赦天下,确实出乎人的预料。 始皇帝统治时期以严法著称,黔首动辄被罚为刑徒隶臣,从他继位秦王,到东巡崩殂的三十七年间,从来没有颁发过一次赦令。 这也是后世言其刻薄寡恩的原因,役使黔首东奔西走,极尽苦累之事,却无恩德布于天下,怎能让人爱戴归心。 “这道赦令厉害啊,一下就稳住了人心。” 吴广前世只听说过秦二世如何残暴,对他一上位就大赦天下的事情反倒不清楚,从周围人的反应来看,这真的是一步妙棋。 “诏书里面特别强调‘朕奉遗诏’,这是特意宣扬自己继位的正统性。” “大赦天下,则是施恩给黔首,赢得好名声,借此坐稳皇位啊。” 吴广暗道:“也不知道这是李斯的招,还是赵高的手段,确实厉害。” 从乡邑回去的路上,阿牛和吴冲还兴奋的讨论着刚才的话题。 毋死受过黥刑,不喜欢前往乡邑,所以是他二人陪同吴广。 “太好了,诏书里说了毋以徭赋扰黔首,莫非是要免了咱们今年的徭役吗?这新皇帝可真是一个圣君啊,对吾等太好了。”阿牛激动的脸色发红。 他上一年的徭役是被官府征去疏通鸿沟,距离不远。 可大半個月时间都泡在河道里挖淤泥,等他服完役回家的时候双腿差点都废掉了,那段日子不堪回首,让阿牛对徭役充满惧怕。 今年要是不用服徭役,对他来说是件大好事。 吴冲则笑道:“不仅是徭役,我听其他人说,可能皇帝今年还会减免咱们的赋税,说不定五月份就不用交赋了。若真是如此,省下来的钱到了年底还能给我母亲买件新衣呢。” 吴广瞥了一眼吴冲,暗自摇头。 这小子上个月在田里和自己说他希望公子扶苏继位,后来听说是其他公子继位时还显得十分失落。 没想到吴冲这个扶苏粉,一眨眼就被二世皇帝的诏书迷了眼,可见这诏书对于拉拢人心确实有用处。 说起来秦二世这道大赦天下的诏书,是有皇帝制度以来的第一遭,也是后世历朝历代大赦天下的直接源头。 或许是发现吴广神态有异样,阿牛和吴冲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 阿牛疑惑道:“吴叔,你怎么一直没笑过?皇帝如此仁德,咱们今年或许都不用去服役了,你难道不高兴吗?” 听到这话,吴广还真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不用服役? 自己会不会服徭役,吴广不清楚。 但七月份到千里外的渔阳去服戍役,吴广则是忘都忘不掉。 扳着指头算一算,只剩半年时间了。 或是感受到吴广笑里蕴含的嘲讽意味。 吴冲想到之前他和叔父讨论二世皇帝人选时的场景。 那会儿叔父没有明说,但表露出来的意思很明显。 扶苏不一定能当上皇帝。 吴冲当时觉得此事不可理喻。 扶苏公子乃是天下闻名的贤公子,又是始皇帝长子,怎么可能当不了二世皇帝,叔父真是太没眼力了。 哪知道后来传开的消息打了吴冲的脸,他心属的长公子扶苏还真没当成皇帝,反而是一个从未听过的公子胡亥坐上了至尊宝座。 这让吴冲对自家叔父的眼光非常佩服,现在他见吴广又对二世皇帝的诏书并不看重,不由问道:“叔父,莫非你觉得皇帝不会减免今年的徭赋吗?” 敏感话题,吴广自是不会说的太露骨。 他只意味深长的看着二人。 “有些事情啊,你们不要看他怎么说,而是要去看他怎么做。” …… 冬日的芒砀山,上空有一轮暖阳高挂。 一个瘦弱男子奔驰在山路中。 “阿季,阿季!” 他一路兴奋叫喊,声音之大,震得黄叶摇颤落下。 没多久,便奔到一处破烂木屋前。 “阿季!” 此时正有十多人在屋外的草地上躺着晒太阳。 其中一个壮汉撑起身子,骂道:“卢绾,你这竖子叫这么大声作甚,没看到乃公刚睡着吗?你过来,乃公一拳锤死伱!” 放到平日,卢绾必要和樊哙斗一斗嘴,此刻却没这心思。 他只盯着后方箕踞于地,嘴里叼着一根黄草晒太阳的中年男子。 “阿季,好事啊!” 刘季懒洋洋的伸了个腰,将嘴里的草吐出去,这才望向卢绾,笑道:“什么好事呀?莫不是你在外面弄了个相好的女人,特意来与咱们说说?” “哈哈哈……” 一片大笑。 卢绾翻了个白眼,又转而兴奋道:“我去外面探消息,听说新皇帝继位下了诏书,要大赦天下呢!咱们以前犯下的罪通通都赦免了,可以回家了!” “回家?” 众人一听,顿时惊住了。 接着或哭或笑,情绪激动起来。 “大赦天下。” 刘季咀嚼着这几个字,笑起来:“这确实是件好事。” 卢绾期待道:“那阿季,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呀?要不然今夜就走?我可是早就想回家了。” 所有人都望向刘季,能跟着他走到现在,自然是对其很信服。 “慌什么。” 刘季望向远方,那冬阳笼罩下的群山。 “此事不急,咱们先看看。诏书上说得算不了什么,咱们要看看官府是如何做的。” 第25章:贤主治国 十一月下旬,陈县。 作为昔日楚国大城,今日秦国陈郡的治所,陈县城墙高大,乃是一座气势恢弘的中原大城。 威严的郡府中,郡守白喜坐于案前,目光从刚收到的前线简牍中抬起,望向下首的郡丞。 “皇帝赦令一下,就有亡人盗匪自出,郡尉借此剿除了盘踞在上蔡的贼寇。只是那周章狡猾,提前一步跑了,没将他抓住斩首,甚为可惜啊。” 郡丞笑道:“贼寇已除,只剩周章一人也无大碍。此人不过是一侍奉过黄歇、项燕的前楚余孽,勾结一群亡人为盗,现今在皇帝赦令面前,眨眼便崩溃瓦解,翻不起什么大浪。” 白喜颔首。 说起来二世皇帝的赦令真帮了他们一个大忙。 这几年为了躲避徭役刑罚而躲入山野中为盗贼的人越来越多,官府在城乡里聚尚有控制力,可出了里聚,面对盘踞山野的贼寇就有些力不从心。 陈郡中,以昔日楚之余孽周章最为嚣张,连上蔡县尉都殁于其手,让官府很头疼。 这次二世皇帝大赦天下,逃亡在外的亡人盗匪只要向官府自出,就能免除旧罪,重新成为黔首庶民。 有人不相信官府,或是继续为盗,或是持观望之势。 但同样有人是被迫逃亡,早已想念家族亲眷,听到皇帝大赦天下,满心欣喜的前往官府自首。 这一来就给官府提供了不少有用信息,陈郡的郡尉就是借着这些自出者提供的情报,攻袭周章贼寇,一举将其击破,也就是摆在郡尉面前的捷报内容。 不仅是周章这一波贼寇,其他县的贼寇也有不少在赦令下瓦解的,使得陈郡治贼一时颇有成效。 可凡事皆有利弊,皇帝大赦天下带来好处,同样弊处也不小。 白喜想到这里,皱眉看向郡丞:“郡中的刑徒隶臣放的如何了?” 郡丞苦着脸道:“放了一批轻罪的,剩下的暂时还扣着不敢放。若是尽数放归,则郡中各处都将乱了套,此事难办啊。” 秦的刑徒隶臣数量极大,早已成为整个国家经济的一部分。 筑城修路、种田耕地、舂米织布、放牧打柴、转输制造…… 刑徒隶臣的劳作已深入官府运作的方方面面,这么大一批劳动力,一朝之间全给放了,绝对要乱套,不知会有多少部门衙署直接崩盘。 白喜也感到头疼,低声道:“此事我再上书给咸阳说说,讲一讲咱们的难处,如今贤主在位,或有良法。” …… 关中之地,大秦帝都。 宫殿庙堂,离宫别馆,园囿庭院,星罗棋布,连绵瞩望不断。 在那巍峨的殿宇深处,年轻的皇帝斜躺于榻。 六个美貌婢女跪在两侧,捏弄着天子的腿脚和头肩。 前方的殿上,十余個女子身着轻薄的纱衣,在乐声中长袖翩翩,轻舞曼妙,极尽美艳之姿。 “果真只有做了皇帝,方能享受世间至乐啊。” 二世皇帝轻声感叹着。 待到舞乐皆毕,他看到赵高已站在殿门。 “都下去吧。” 皇帝轻轻说了一句,周围女子、侍从皆低首应声,小步退下。 殿外的高大男子则微笑着进来,走进殿中行礼:“臣赵高,参见陛下。” “卿乃吾师,无需多礼。” 二世皇帝笑了笑,转而想到自己召赵高来此的目的,又愁道:“朕召卿来,乃是今日朝会上,公卿言大赦天下,自关中到各郡皆有不便之处,各官署诉苦于朕,说无劳力做事。就连先帝之陵,也缺乏人手来营造。更不要说朕如今造兔园,日后还想复修阿房,此事为之奈何?” 赵高微微一笑,来得路上他早已想到办法。 他沉声道:“此事易也,何须贤主忧心。陛下大赦天下,罪人虽然赦免,可也能再次加罪,陛下可增益法度,严法而刻刑,令有罪者相坐诛,至于收族之刑。如此则刑徒无尽,隶臣无数,何事不能做?” “且陛下免除了那些逃避徭役的亡人之罪,使其归乡复为黔首,不再追究他们往日的罪过,此乃大恩德。可旧罪虽免,昔日的徭役却未偿还,陛下再行征发他们服役,亦是天经地义,有了这些人,何忧缺乏劳力?” 赵高说到高兴处,侃侃而谈:“之前大赦天下,是昭显陛下的仁德,让万民爱戴。而今日增益法度,严法刻刑,则是显示陛下的威严。恩威并施,万民才会对陛下又敬又惧,尊为贤主。” “善!” 二世皇帝抚掌称赞。 赵高见二世皇帝高兴,周围又无臣僚在侧,趁机上前再度进言:“陛下,臣有一言,不敢避斧钺之诛,愿陛下留意焉。昔日沙丘之谋,诸位公子及大臣都心中有疑。诸公子皆是陛下之兄,大臣又是先帝所置。今陛下初立,此众心中不服,臣恐他们日后有变。每想到此,臣皆战战栗栗,唯恐不终啊。” 话音落下,二世皇帝脸色骤变,低声道:“朕就知道彼辈不服于朕,还请赵卿教我,此事当如何为之。” 赵高冷冷道:“正好趁着这次更变法度的机会,灭大臣而远骨肉。尽除先帝之故臣,将那公卿之位全换成陛下之所亲信者。这些新臣必对陛下感恩戴德,如此则德归于陛下,朝堂之害尽数除去,陛下方能高枕无忧啊。” 借着更变法律的时机,除掉先帝留下的旧臣,换成自己的亲信。 二世皇帝听得双眼发亮,当场拍榻而起,对赵高大笑道:“赵卿所言甚是,唯有将那些朝廷之害除去,朕方能睡得安稳。此事换成其他人来做,朕不放心,就由赵卿来办!” “贤主有令,臣自当效命。” 赵高伏下身子领命。 他低下的脸上,笑容和二世皇帝的笑一样灿烂。 二世皇帝想要增益法度,并大增徭役的命令一下达,群臣哗然。 丞相李斯、冯去疾率群臣进谏,二世皇帝不理,只让赵高来负责此事。 赵高借着变更法度的机会,杀除昔日与他有私怨的臣僚。 短短时间,咸阳朝廷中,群臣人人自危。 与此同时,变更后的律法在快马使者的奔驰中,传发于天下郡县。 上一次大赦天下,是向万民显示二世皇帝的仁德。 如今,则是让他们感受二世皇帝的威严。 第26章:凛冬将至 时至冬日,寒风凛冽。 平安里人头涌动,一双双眼睛注视着前方场景。 “不是说二世皇帝大赦天下,不再追究吾等逃亡之罪吗?为什么要抓我!” 一黄脸男子被两个亭卒按在地上,求盗正在给他手腕上栓绳子。 亭长黑着脸道:“罪名免了,可你逃掉的徭役还要补上,这事可合理?” 他们架着此人起身,与另外几人绑在一起推攘出里门,这就要押送往乡邑。 身后,只留下些老弱妇孺在地上痛哭。 那黄脸男子在离去前,大声哭号:“早知如此,我便不回来了,我真是信了官府的鬼话!” 声音凄凉,听的人为之感伤。 待到这些人走了,原本不敢出声的里人才敢议论。 “真狠啊,刚回来就被抓走了。” “不仅是咱们里,我听说其他地方也是这样。好像是因为皇帝大赦天下,官府手下的刑徒隶臣空了大半,正要让他们去做事呢。” “都小心点吧,朝廷又新改了律法,比以前更严了。这两天光是咱太康乡就抓了十多个人,还有全家一起被带走的呢,唉,这日子怎么过啊。” 里人们满腹怨气。 就连里典、章伯等里吏也是眼露忧愁。 本以为圣君临朝,大赦天下,他们要过上好日子。 哪知道等来的是更加严酷的律法。 阿牛、吴冲回忆他们听闻诏书时的心情,又想到吴广当时说的话,情绪复杂中也对吴广更加佩服。 “叔父,还是你看得准。这二世皇帝诏书上说得好听,实际上比以前更加严酷了,这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吴冲很是气愤。 阿牛则哀声道:“看来今年的徭役又躲不过了,这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秦律新改,吾等要多加注意,不要误触了律法。暂且熬下去吧,或许日后会有转机到来。” 吴广一边安慰,一边劝告两人。 他听章伯私下里说了,这次不仅是秦律改变的比以往更加严格,而且郡县上还给各乡下达了刑徒隶臣的指标,只要发现犯法的黔首通通顶格处理,罚没为刑徒,抓去做苦力。 现在就是严打时期,他们这些黔首夹起尾巴熬下去才是正道。 为此他还专门前往原阳里告诫了毋死母子。 毋死长得高大,又曾黥面,很容易被当做指标抓进去,今后的日子一定要小心行事。 “吴叔放心,我母子日后深居浅出,绝不在外多言。” 葵媪拉着毋死向吴广感谢。 毋死明白吴广的好意,拍着胸膛保证,不与他人冲突。 吴广叹了一声,看向远方。 他知道,这只是暴风雨的前奏罢了。 这天下,要开始变了。 如吴广所料。 秦二世大赦天下,拉拢了一波民心,可紧接着又下令强抓那些自出的亡人补服徭戍之役,使得黔首大怨。 这些人为什么要跑? 不就是惧怕繁重的徭戍之役吗? 你哪怕等個一年再让他们服役,他们也能理解,现在刚回家不久就被抓了起来,谁会高兴?留给这些人的只有满肚子的后悔。 “这些狗秦人说话果然不能相信,那些出去的人是什么下场,都看到了吧?吾等在山野逍遥自在,只有愚人才愿意回去做他官府养的牛马,呸。” 持观望状态的亡人盗匪,见到回去的人下场凄惨,全都凛然在心。 秦法与楚地风俗本就有强烈的冲突,楚人对秦国官府一向是不服气的,常有冲突发生。 官府现在没了公信力,他们更加不相信朝廷的任何话。 盗贼们占据各地山野水泽,他们没有袭击城邑乡里的能力,但拦道劫掠,袭击一些路人还是可以的,给各地的治安造成了极大麻烦。 与此同时,咸阳颁布下来的新律法比以前更加严酷,黔首一不小心犯了律法,就要遭受重惩,动辄罚为刑徒,被抓去当成免费劳力。 赭衣遮路,囹圄成市。 重压之下,黔首叫苦连天,有血性的人奋起反抗,或被杀戮,或被重惩为奴。 有人弃家而走,宁愿舍弃安定的生活,也要遁入山泽之中为盗。 像吴广所知,他们太康乡里就有好几个人连夜跑了。 若无牵挂,又受得了野外的风餐露宿,逃出官府的统治自然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可像吴广、吴冲、阿牛、毋死等人都有父母亲眷在家中,他们可以跑,亲人怎么办? 一群老弱妇孺不可能受得了野外的环境,他们只能继续担惊受怕的活在秦法的统治下。 与此同时,那些怀有反秦之心的昔日六国贵族,趁着这个机会四处勾连,阴结党羽,暗中积累着力量。 四海之间,万民怀怨,暗潮涌动。 各地郡守、监御史传书咸阳,向朝廷汇报六国故地的形势。 丞相李斯、冯去疾上奏二世皇帝,言诸侯故地出现不稳之势。 二世皇帝闻讯之后,颇为吃惊,召赵高询问。 此时赵高已借着更法之事除掉了不少仇敌,心中得意,便道:“六国黔首本乃下贱之民,从未归心于我大秦,常怀不臣之心。故昔日先帝东巡天下,就是为了示之以威,陛下当思虑之。” “赵卿说的是。” 二世皇帝听得颔首:“朕年少即位,天下黔首尚未集附。先帝昔日巡行郡县,以示我大秦之强,威服海内。今朕晏然不巡行,即示之以弱,不能使黔首臣服。朕当效仿先帝,东巡诸侯故地,让这天下万民都知道朕的威严。如此谁敢不服!” 皇帝下诏,朝廷众臣又是一惊。 不过东巡这件事,始皇帝已经做过好几回。 二世皇帝想要东巡,是仿照始皇帝的旧事故例,李斯、冯去疾等老臣找不到理由反对。 到了春天,二世皇帝命右丞相冯去疾留守关中。 他率领以左丞相李斯、郎中令赵高为核心的百官,东出咸阳,追寻昔日始皇帝巡行刻石纪功的路线前行,一边游山玩水,一边向天下黔首昭示自己这个皇帝的威严。 吴广听说秦二世东巡的消息时,脑海里冒出来的是一头幼虎领着群狼试图在林中巡视领地的模样。 “不改法度,试图用巡行来镇压,真是治标不治本。” 他摇摇头。 如今时机未至,他会如潜龙般蛰伏。 而二世皇帝这一路东巡,先经三川东海大道转而北上碣石,再到辽东,又沿海返回,走并海道南下,途径泰山、芝罘、琅琊、朐县,渡过长江,一路抵达会稽。 沿途跨越万里路程,堪称横穿了半个九州。 在旅程的最后,二世皇帝决定走南阳武关道返回关中,这路线正好穿楚地而过,向最为躁动的楚人宣示秦皇的威严。 南阳郡武关,在陈郡的西边。 要走武关,必先过陈。 为了迎接二世皇帝的御驾,陈郡郡守白喜下令集中力量,修筑供皇帝车队走的驰道。 刑徒隶臣不够,那就征发黔首服徭役。 三月初,郡中命令下达阳夏县。 阳夏县传令各乡,征召青壮服此次徭役。 这次徭役的距离不算远。 甚至如果幸运,还能见到统御天下的二世皇帝车驾。 第27章:吴广拒婚 三月初六,上巳节刚过,一张硕大的布告贴在了太康乡的乡市大门上。 来往的乡人中有识字的看上一眼,当场惊叫出声。 “徭役!官府又要征徭了!” 一语既出,引起惶恐一片。 “这眼看时间都快到春耕了,这时候征发徭役是想干嘛?官府不是说征发徭役要尽量避开春耕和秋收吗?” “应该是刑徒隶臣不够用了,所以才在这时候招人。也不知道这次徭役远不远,会不会分派到我头上。” “听说隔壁乡有一批人在上个月被征去关中修帝陵,这一路上千里的路程,不知能有几人回来。希望这次徭役不是征去关中的。” “他如果征到我,我就连夜跑了。” 秦法规定官府征发黔首服徭役时,要在乡市的大门张贴布告进行通知,使黔首周知此事,按公告服役,避免获罪,起到一个传播通告的作用。 可在某些情况下,这一张布告会加剧恐慌的传播。 好在乡啬夫亲自出面,向乡民表示这一次的徭役是前往陈县修路,迎接二世皇帝圣驾,这才让黔首们放松下来,不像之前那么抗拒。 “凡事总怕对比,和被征去关中修帝陵相比,在本地郡县修路筑墙算是个轻松活了。” 吴广摇头感叹。 他之前曾经有过疑惑,秦国的严刑苛法确实比昔日六国严格许多,这点没的说。但在赋税力役上,秦和昔日六国相比,并不算重。 为什么在秦统一后,六国之民会叫苦不已,还说“秦之力役三十倍于古”,“天下苦秦久矣”。 到了如今,他是明白了。 在秦统一前,各国之民只在本国输租服役,服役的距离不远,成本不高,再加上环境气候都能适应,不会给人民带来多大困扰。 可在秦统一后,六国遗民往往要被征召到关中、长城、百越等地进行服役,常常跨越千里,甚至数千里的距离,使得黔首的实际负担大大增加。 来回一趟就是数月甚至是一年以上的时间,不仅消耗大量钱粮,还会耽误家中生产,少了壮劳力,田地里收成就会减少,自然会觉得田租赋税重了。 且因为秦的工程量大,北方长城、南方百越这些地方又环境恶劣,让许多六国之民死于道中,往往一去不复返,所以人人闻徭役而惧怕,出现不少逃避徭役的亡人。 当年刘邦押人前往关中骊山服役,结果这些人惧怕,半路上就跑大半,最后连刘邦自己也跑了,就是一個典型逃役的例子。 现在官府宣告此次徭役的内容是在本郡修路,黔首不满的情绪略略减少。 接下来只需等待乡官根据手头掌握的户籍情况,平均进行摊派,最后在里典、父老的陪同下,逐户通知并征发。 而在徭役人选确定下来前,章伯私下里进了吴广家门,对他露出神秘的笑容。 “吴叔,我帮你在乡部寻啬夫通融,这一次的徭役让你去服,可免去奔波之苦。” 吴广怔了下,神色古怪的看着章伯。 这老头对他还挺好。 如果他这次被征召去陈县修路,那么至少一年内他都不会有再被征发到关中服役的风险,算下来真是个好差事。 吴广不知道历史上的他是否服过此次徭役,但人家章伯好意,这种事情不好拒绝。 他还听说这次服役是给皇帝修驰道,以及维持彼时的输送转租,很有可能会看到二世皇帝御驾,这一点对他来说,是个诱惑。 秦二世啊,现在不见,以后可能就见不到了。 只是略一迟疑,吴广便上前拱手道:“多谢章伯厚爱,此事劳烦长者了。” “小事。” 章伯抚须而笑。 可没想到吴广又说道:“感请章伯知晓,小子还有两位好友,希望能一起服此徭役,望章伯帮忙。” 说着,吴广拜倒在地,向章伯叩首请求。 他说的两个好友,就是阿牛和毋死。 吴广不管去不去这次徭役,七月份都会被征发为戍卒前往渔阳,历史证明他是不会被派往关中服徭役的。 可阿牛和毋死,吴广就不清楚了。 这两人是他预定的亲信心腹,如果后面他们两人被征发到关中去,对吴广来说是个巨大的损失。 所以他正好趁着这个机会,靠着章伯的关系,让毋死二人先服徭役,避免被征发前往关中,免除这个风险。 听完吴广的话,章伯眉毛微微皱了起来。 阿牛是平安里的人,操作起来并不费事。 可那毋死的籍贯是在原阳里,非他所管辖,有些越权了。 看着吴广诚恳相求的模样,章伯略一犹豫后,还是叹道:“我帮你试试吧,此事能不能成,要看乡部那边。不过如今正是缺乏劳力的时候,应该问题不大。” “长者之恩,吴广日后定会报答。” 吴广大喜,再度向章伯行礼道谢。 见到这一幕,章伯反倒有些欣赏起来。 吴广向自己请求让好友一起服役,正是讲义重情的表现,是个讲义气的年轻人。 他点了点头,又笑眯眯的盯着吴广,道:“吴叔啊,我观你年岁也不小了,不知可有成家的打算?这平安里中,可有看中的人选啊,若是有,老夫来为你做主。” 来了! 吴广眼皮微跳。 章伯的意思,他哪里还不清楚。 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帮助,章伯多次帮他,既是欣赏看重,也是有招为女婿的心思。 章伯给出的暗示很明显了。 可他女儿今年才十五,实际年龄可能就十三四岁,并非吴广所好。 再加上未来难测,他对于自己的婚事另有想法。 刚刚请求别人帮忙,不好直接拒绝。 吴广思绪迅速转动。 他再度向章伯拱手道:“长者好意,小子知晓。然广至今尚未服戍卒之役。国之戍边,多行至千里外,常有戍卒道死于途中,留下家中孤儿寡母艰辛过日,十分的凄惨。故而广之婚事,想在戍边之后再行,如此也不耽误别家的女子。此中心思,还望长者知悉。” 章伯愣住了。 就像吴广说得,秦除了徭役,还有戍边之役,往往是被派往北方或者百越等地,死亡率不低,多有一去不回者。 戍卒一死,他留在家乡的妻子就成了寡妇,日子过得很凄惨。 吴广的二哥吴仲,就是这个情况。 吴广这番话的意思很简单,他想服完戍卒之役后再成婚,这样就不怕自己刚成婚不久便死在外面,让妻子变成寡妇。 是个有担当,有责任的男儿啊! 章伯心头竟有些感动。 他果真没有看错吴广。 这般重情重义,能为他人着想的男子在这个时代真的太过稀少,不愧是他太康乡的高义之士。 “好!你确是个好男儿,成婚之事老夫就不再多言,等伱日后戍边回来再说。” 章伯点头应下,越看吴广越欣赏。 临走之前,还给吴广打包票。 “还有徭役之事,你放心便是,老夫不会让你失望。” 事实也证明,章伯这个老资格的里吏在乡中是有些面子的。 经过他一番操作,到了徭役开始征召的时候,其中赫然有吴广、阿牛和毋死的名字。 第28章:冲突初起 徭役人选定下后,乡中小吏在里典、章伯的陪同下,于平安里逐户通知和发券。 “平安里上造吴广,这是你的券书。此券在服完徭役后要交回乡中,如果中途丢失,就要受罚,一定要妥善保管。切记切记。” 乡吏听过吴广的名声,他对吴广态度很好,再三嘱咐。 “多谢上吏提醒,吴广一定小心携带,绝不有失。” 吴广神色谦恭,让对方满意。 等到乡吏和里典、章伯离去后,吴广打量着手中的木牍,笑了笑:“这秦朝的程序还挺规范。” 券书上写了本次服役的相关事项,吴广需要随身携带作为证明。 完事后还要拿回乡中进行归档,表明他服过此次徭役。 接到乡吏通知,又领了券书,吴广算正式受到征召,将要在三月十号出发。 “吴叔,你对我真是太好了,得受我一拜才是!” 阿牛当天兴冲冲的跑到吴广家中,一张脸已是笑的稀烂。 券书下达前,吴广曾经给阿牛和毋死提过这事,故而阿牛将事情的功劳全记在吴广头上。 阳夏到陈县才一百多里的距离,去那里服役可比去关中轻松太多。 吴广笑着避开阿牛这一拜,顺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你我兄弟,无需客气。” 阿牛对吴广心怀感恩。 原阳里的葵媪在知道此事后,明白吴广的苦心,对吴广同样感激不尽,并对毋死叮嘱,这一次前往陈县服役,一定要听吴叔的话。 毋死的回应很简单:“吴叔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至于文姬,在知道吴广即将服役时并未多说什么。 但到了九号的那一晚,吴广在她家吃完饭,文姬取来一个行囊。 她柔声道:“里面是些乾(gān)饭,路上饿了便混着水吃些。还有件衣服和双鞋子,此去陈县虽然不远,叔亦要爱惜自己身体才是。” 吴广接过行囊,大笑道:“嫂嫂放心就是,这次徭役近的很,出不了什么事。若是得空,我就在陈县给你和萱儿买些东西回来。” “好呀好呀,叔父一定要给我带些好吃的东西回来。” 小萱儿听到这话,开心雀跃。 黑狗像是听懂了几人的对话,在角落摇了摇尾巴。 气氛欢快,冲淡了离别的感伤,只是文姬的目中,有些许担忧。 很快,时间到了三月十日。 被乡中点名征召的十五名男子背上行囊,来到乡邑,在负责此事的乡吏处报道集合。 没人逃跑。 一来是秦法对逃役的人处罚严重,逮住就罚为刑徒,下场很凄惨。 二来是这次服役的地方不远,不至于让人惧怕到抛弃亲眷跑路。 大家报道完后,聚在一起,不免互相介绍。 “原来你就是义士吴叔,久仰久仰。” “我是朝阳里的王瓜,之前曾登门请教过,吴叔你可还记得?” 众人交流后,目光大多落到吴广身上。 人的名树的影,在这古代社会,一个义士的名头是很有价值的。 更别说那个叫做毋死的黥面男人站在吴广身后,亦步亦趋,看上去就像是吴广的跟班,这场面让人对吴广多了一层敬畏。 吴广微笑着与众人见礼,说话不卑不亢,很快就赢得众人好感和尊敬。 不一会儿,一個头戴赤帻,身着绛服的年轻男子大步走了过来。 他的身后,跟着两个佩剑挂弓的亭卒。 “徐亭长,这些就是此次服役的人,名籍都在此处,伱查验一下。” 乡吏迎上去,将手中的木牍交给眼前的亭长。 换做以前,黔首服徭役都是自己前往县中报道,不需要有人押送。 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黔首视徭役为虎豹豺狼,动辄就想逃,再加上这几年路上不太平,常有盗匪侵扰劫掠。 现在官府征发徭役,都会从本地抽调亭长率领亭卒跟随。 既是保护,也是监视。 目光从木牍上扫过,徐庄看到了一个眼熟的名字,眉头微挑。 不过他没多言,在和乡吏做完交接手续后,他走到服役者面前,沉声道:“吾乃夕阳亭长徐庄,此番护送尔等前往郡中服役,这一路上尔等需要听从我的安排。” “唯。” 众人忙拱手应下。 “徐庄。” 吴广打量眼前的年轻亭长,暗暗念叨着这个名字。 还真是冤家路窄,这徐庄不就是徐无知的季弟吗? 此时一个短须亭卒从身后取下长绳,走过来作势要将众人拴成一条长龙。 众人脸色微变。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眼见众人面露不忿,只是慑于徐庄的亭长威风不敢多言。 吴广略一思索,向徐庄拱了拱手,朗声道:“有一事敢请亭长知晓。吾等皆是良善之民,并非被罚没的刑徒隶臣。对于此次服役,吾等也无抗拒之心,加上更有亲眷在乡里中,不会于途中逃亡,还请亭长善待。” 话音落下,阿牛立刻附和:“是呀,咱们这是去陈县服役,路途又不远,绝不会逃亡的,你为什么还要捆着吾等。” 王瓜跳脚道:“吴叔说得没错,咱们又不是刑徒,大家都是黔首良民,不该被这样对待!” “就是就是!都是太康乡的乡亲,怎能如此无礼!” 见到吴广带头,众人一起出言反对。 毋死没有吭声,双眼死死盯着拿绳子的亭卒,似乎只要亭卒敢上来捆绳子,他就要动手似的。 这变故让两个亭卒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徐庄面无表情,一只手摸到了剑柄上。 服役者一旦逃跑,押送的亭长、亭卒就会遭受株连,虽说不至于死罪,但罚钱是少不了的,日后想要升迁也会麻烦。 想顺利完成任务,最简单的办法是像押送刑徒时一样,用绳子将服役者捆成一串,这样谁都不能偷偷逃跑。 可徐庄没想到,这些服役者居然会闹起来,让他难做。 其实徐庄也知道他们说得有道理,这些人的身份不是刑徒而是乡亲,捆起来是做的过分了。 现在吴广一开头,剩余人全都闹腾起来。 徐庄必须要掂量一下强行捆绑的后果。 “罢了,如果强行逼迫,路上可能会生出麻烦,传出去还会影响我徐氏在乡中的名声。反正只需要押送到县中,到时候便有县尉负责管理,这段路程不长,也不怕他们逃走。” 徐庄深深吸了口气,对拿着绳子的亭卒低声道:“收起来吧,都是乡亲,我徐庄相信他们不会让我为难的。” 说完,徐庄扫视眼前的服役者。 “但我也要将话说清楚,如果真有人不开眼,在路上故意使我为难,那就休怪我不念乡亲之情,让他尝尝吾剑之利!”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吴广的脸上。 第29章:贼寇当路 季春时节,草木茂盛,树上有鸟语叽喳,道旁两侧花香扑鼻。 十多个男子正坐在路旁的草地上歇息,消除赶路的疲乏。 “这狗亭长真不是个东西。我去遗矢,他也要让人看着,弄得我半天拉不出来。” 阿牛走到吴广旁边一屁股坐下,嘴里还叽里咕噜的抱怨着。 吴广摇头道:“如果有人逃走,他们就会受惩,多防备一下也是正常。” 阿牛点头道:“说的也是,要换成我来押送,别说是去遗矢了,就算晚上睡觉我也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怕有人半夜跑了。这样来想,他们之前想要将咱们捆上也是正常。不过那样做太混账了,一点不念乡亲之情,幸好吴叔你带了头,没让他们得逞。” 吴广淡淡一笑,没有多言。 他之所以带头反对徐庄捆绑众人,倒不是有意与对方为难。 “是为了自保。” 吴广和徐氏有仇,曾干掉徐庄之兄徐无知。 快过去了半年的时间,消息还没泄露,可吴广并未松懈。 徐无知那么大一个人就这么没了,徐氏兄弟不可能无动于衷,他们为了自家名声可能不会大张旗鼓的探查,但暗中调查绝对是少不了的。 吴广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怀疑到自己身上,但心中一直有防备。 徐庄负责这一次的押送,他如果想要对自己不利,在双手被捆绑的情况下,吴广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相反自己没有被绑住,加上毋死和阿牛的帮助,可以应对大多数状况。 吴广必须要出言反对,甚至挑动服役者们一起闹起来,以势压人。 “命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才行。” 十多步外。 徐庄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吴广几人。 黑脸亭卒走过来,在他耳边低声道:“亭长,这吴广靠着一個独轮车在乡里挣了些名声,居然敢与亭长作对,要不在路上找个由头教训他一下,也让这些人知道吾等的威风。” 徐庄眯着眼扫过吴广身侧的黥面壮汉,以及另一个干瘦男子。 其余十二个服役者,在言语间也对吴广颇为尊崇。 徐庄略一思量,摇头道:“此人有些手段,勿要因此生出波澜,误了官府的徭役。等完成了徭役,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休息的差不多了,你且催促他们继续赶路。” “唯。” 黑脸亭卒应声下去,催促服役者们起身。 徐庄脑海里闪过徐山的话。 仲兄的失踪,很可能和吴广有关。 他深吸一口气。 这次徭役,是县尉有意用他,若是完成的顺利,日后前程或能更进一步,不能因小失大,惹出乱子。 在亭卒催促下,众人起身赶路,他们按徐庄的命令排成两列前行。 黑脸亭卒走在前方开路,徐庄在中间维持阵型,另一个短须亭卒则吊在最后。 三人皆握剑挂弓,作为威慑。 没过多久,他们就离开了太康乡范围,走上一条县道。 道路宽阔,两侧树木葱郁,连绵不绝。 人走在道上会生出一种压抑感,仿佛那幽深的林木中潜藏着什么猛兽正窥伺着他们。 矮胖的王瓜像是想到某件事,他边走边说:“我听说这地方最近盘踞了一伙贼人,人数好像还不少。前几天有一队商贾就在这里被劫,十多个人啊,就跑掉一个骑马的,其他全被杀了。” “嘶……你别吓我。” “你这样说,我可就有点害怕了。” 服役者中除了吴广和毋死,其他人都脸露惧色。 两个亭卒同样听得神色紧张。 他们作为秦国治安系统的一部分,听说过此事,知道是真的。 徐庄见气氛不对,狠狠瞪了王瓜一眼,对众人高声道:“尔等放心便是,有我三人护送,些许盗贼不敢前来骚扰。” 两个亭卒打起精神。 短须亭卒道:“我家亭长武艺高强,他若拔剑,等闲人不是对手。” 黑脸亭卒大笑道:“没错,有亭长带着吾等保护,尔等就放宽心好了,就算真有贼人劫道,见到吾等也只会仓皇逃跑,哪敢前来骚扰。” 见到徐庄三人武装齐全,个个自信,众人这才放松下来。 可没想到,一刻钟后,他们刚转过一处弯路,前方出现的场景便惊的人亡魂四散。 马匹的嘶鸣声、人的惨叫声、刀兵碰撞声交互在一起。 路中,停着两辆马车。 七八个仆从打扮的男人护在马车周围,正被一群衣衫褴褛的人持兵器围攻,两方相互厮杀,血肉飞溅。 地上已经躺了好几具尸体。 “嘶……这怕是有二三十个贼人啊。” 阿牛只瞅了一眼,声音开始发颤。 别说是他们这些手无寸铁的服役者,就连徐庄三人也感觉头皮发麻,已经起了后退的心思。 恰在此时,马车上有一锦衣男子见到后方来了这么多人,欣喜之余大叫道:“吾等是陈县舒氏族人,远处的亭长快来救救吾等!” 奋力厮杀的仆从中有人叫道:“秦律有云,见贼伤人不救,重惩。尔等速速前来相救,事后我舒氏定有重谢。” 徐庄见到盗贼人多,本起了退后之心,可听到前方喊话,脸色又挣扎起来。 秦法有规定,有贼杀伤人冲术,偕旁人不援,百步中比野,当赀二甲。 如果是他这种公职人员,惩罚会更重。 一旦事后泄露出去,他一辈子的前途基本就完蛋了。 而且这些人竟是舒氏族人。 据徐庄所知,舒氏乃昔日群舒诸国的后人。 群舒诸国灭亡后,其子孙成为了楚人,其中一支是陈县的大族,多有人在郡中任职,当今的陈郡司马似乎就是舒氏的人。 如果能救下他们,他徐庄岂不前途无量? 不救的惩罚与救人的好处在徐庄心中交织。 他一狠心,咬牙道:“盗贼伤人,吾等不能坐视不理。尔等都给我上!” 徐庄对着身后的两个亭卒和服役者们吼了一声,往前奔去。 两个亭卒对视一眼,苦着脸跟上去。 服役者们手无寸铁,都站在原地。 而盗贼方面,脸上有刺字的盗贼首领见到后方突然出现这么多青壮,先是大吃一惊。 可看到对方只有三人冲来,一颗心又放松下来。 两辆马车的护卫扎手,可其中一辆辎车上载满了东西,对他们这些流亡山野吃不饱饭的盗贼来说有很强的吸引力。 为此不惜死伤他们也要来啃这块硬骨头,现在死了人,更不可能在这时候撤退。 “张仲,带几人去弄死那个亭长,把剩下的人吓走。” “诺。” 一个脸带刀疤的贼人引了四个贼寇迎着徐庄奔去。 徐庄张弓射了一箭,正中一个贼寇肩膀。 距离近了,他不好再射,便弃弓拔剑,同时大叫道:“吾乃夕阳亭亭长徐庄,尔等盗匪速速退去,否则……” “秦人的走狗,去死吧!” 一个贼人握着根短矛,对着徐庄疯狂戳刺,逼得他后退。 这时两个亭卒被其他盗贼围上,短须亭卒长得高大,但没有和人生死搏杀的经验,交手两个回合就被张仲在其肚子上捅了一剑,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另一个黑脸亭卒倒是有些经验,但被贼人以多打少逼得连连后退。 吴广看着这一幕,叹了口气。 秦法规定见贼伤人不救者必有严惩,除非吴广愿意现在就逃亡,否则他必须上前相救。 吴广转身看向面色惊惶的服役者,沉声道:“诸位,秦法严惩见贼不救者,想想尔等在乡里的父母妻儿,若是吾等为了保命而逃,他们必被株连。如今咱们有十多人,加上车队的护卫比贼人还多,没有什么好怕的。各位与我吴广一起来,无须惧怕!” 说完,他从路旁捡起一块石头,向前迈步。 他的身后,毋死低吼着大步紧跟。 被贼寇围在中间的两辆马车。 一辆是载满货物的辎车,另一辆则是装饰华美的马车。 车厢中,漂亮的眼眸透过车户静静的注视着外面。 第30章:飞矛破敌 道中战况激烈,贼人大部正与车队护卫厮杀。 前来支援的徐庄三人遭受五个贼寇攻击,短须亭卒已被捅翻在地,没了声息。 只剩徐庄和黑脸亭卒在苦苦支撑,他们二人有些武艺,加上手中武器比贼人优异,身体状况也要好过这些肚中饥饿的贼寇,尚能勉力抵挡。 “大意了,早知这些人如此凶悍,我就不该前来。” 徐庄暗暗叫苦。 他以一敌三,自然不是对手。 面对敌人猛攻,徐庄边战边退,只有躲避的分,没有还手的力量。 饶是拼命防守,片刻间还是受了几处伤。 照这样下去,败亡是迟早的事情。 不仅是他,另一边的黑脸亭卒在两个贼寇的围攻下,同样岌岌可危。 徐庄对面,贼人张仲狞笑道:“乃公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些秦人养的狗,等会儿就砍了你的脑袋当鞠踢。” 就在此时,远处有人影奔来。 “沙、伤,你们去对付。” 张仲见状,叫他的两个帮手去迎战对方的援军。 在他看来,除开与他们对战的亭长、亭卒外,对面剩下的都是些手无寸铁的普通人,虽然不知道这些家伙哪来的勇气敢上来帮忙,但无所谓了,两個手下拿着兵刃足以杀散对方。 至于他对面的亭长,自己一个人就能收拾掉。 让张仲没想到的是,沙、伤二人前脚刚去迎敌,后脚就传来他们的惨叫。 “怎么回事,败的这么快?” 张仲惊愕看去。 就看到自己分出去的两人已经躺下一个,双手捂脸在地上呻吟,旁边还落了块染血的石头。 “准头还不错。” 吴广表示满意。 他领头冲锋,对方分出两个贼人迎战,双方还未接近,吴广就一石砸了过去,正中贼人面部,当场翻在地上。 此时又见另一贼人凶狠的向自己扑来,吴广抬起了另一只手,佯做投掷状。 贼人像是受惊的狗儿,忙低头躲避,断掉了自己的冲锋动作。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此人躲避“飞石”的时候,雄壮的身影已奔至他的身前。 硕大的拳头砸下去。 贼人惨叫一声,瘫软倒下。 然后,他就被倒提着双脚拎起。 “死!” 毋死吼声如雷,提着贼人双脚,将他的身体当做武器,狠狠砸向还软在地上呻吟的另一贼人。 惨叫加骨断声响起,这一番猛砸,两贼人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毋死并未放手,抓着这人的身体飞奔上前。 吴广趁机捡起贼人掉在地上的武器。 一柄短剑,一根短矛。 与此同时,见到吴广和毋死如此英勇,转眼就干翻了两个贼人,后方的服役者们有了勇气。 “吴叔说得对,咱们人比他们多,还有毋死这等猛士在,怕他个鸟啊!没武器就捡石头砸,跟吴叔一样,石头砸过去贼人就倒了。” 阿牛叫了一声,双手从地上捡起两块石头,往前追去。 众人相视一眼,或是捡石头,或是折树棍为兵器,跟着阿牛冲上前。 此时毋死已大步奔到黑脸亭卒和两个贼人的战场,他大喝一声,将手里的贼人身体抡起来,左右开弓,吓得三人纷纷后退。 两个贼人相视一眼,转身逃跑。 黑脸亭卒一屁股坐在地上,尖叫道:“壮士,不要伤我,我们是一起的!” 毋死没有理他,拖着手里的尸体继续追着贼人走。 此时张仲见到自己带过来的四个手下两死两逃,对方又有一个如恶鬼般的男人冲锋在前,他哪还有什么战意,一剑逼退徐庄,转身就跑。 徐庄见局势逆转,大喜过望,又见刚刚还一脸凶相威胁自己的贼人转身想逃,他立刻抖擞精神,挺剑追了上去。 “贼人休逃,把命给你徐公留下!” 张仲本是山野惯匪,手上不知沾了多少条人命,搏杀经验丰富,一个侧身就避开了徐庄的剑。 “小竖子,你找死!” 他凶性大发,反身一剑向徐庄刺了过去。 徐庄本是打着趁胜追杀的主意,没料到张仲会回身反击。 他缺乏和人生死搏杀的经验,反应不免慢了一拍,被张仲一剑戳在肩上,痛得他连声惨叫。 幸亏张仲一心逃命,没工夫和他纠缠,刺伤徐庄后,转身想要逃跑。 可受徐庄这一耽搁,张仲的步伐已是慢了。 刚逃出两步,就有一道短矛破空而来,从张仲后背贯入其身体,将他扎了个对穿。 张仲低头看了看从胸腹处冒出来的染血矛尖,用尽最后的力气转身。 后方十余步,一个高大的男子正对他微笑。 “这叉人可比叉鱼简单多了。” 见贼人摔在地上,吴广笑了笑。 他没有理受伤的徐庄,再度往前去追毋死。 “冲啊,跟着吴叔杀贼!” 吴广的后方,阿牛带着十余个服役者大叫着跟上,叫声连片,颇有一番气势。 徐庄捂着流血的肩膀,看得呆了。 此时战场局面出现了变化。 贼人围攻舒氏仆从,本来占有人数优势,自信能够将对方吃下,没想到半道杀出来一群服役者。 贼首派出自己手下得力干将张仲去斩杀对面亭长,想着领头的一死,剩下那些青壮自然就被吓散了。 哪知道被自己忌惮的亭长、亭卒没什么本事,反而那群服役者里钻出两个大汉,三下五除二就杀了自家两个兄弟,又吓跑两人,最后连张仲都被飞矛插死。 这情况让贼首惊骇。 更可怕的是,受这两个大汉鼓舞,远处的十余个青壮都呐喊着奔过来,双方人数对比瞬间转变。 “救兵来了,吾等奋战破敌!” 舒氏仆从见到援兵到来,精神大振,不顾伤亡开始反攻贼寇。 这些盗贼本就是欺软怕硬的货色,眼见形势转变,哪还有什么战斗的勇气,都不用贼首开口,呼啦一声就四散奔逃。 贼首见情况不妙,跟着撒腿就跑。 毋死低吼着追击,他黥面狰狞,声吼如雷,手中当做武器的尸体已不成人形。 这般模样别说是那些盗贼了,就连舒氏仆从也被毋死震慑。 “好威猛的勇士,司马手下的锐卒恐怕都不如此人吧。” 就在他们惊骇之余,有清朗的声音自后方传来。 “毋死,不要追了!” 声音如同皇帝的诏令,刚刚还如恶鬼般追杀逃贼的壮汉立刻顿住了脚步。 他将手中血肉模糊的尸体往地下一丢,转身向吴广点了点头。 吴广松了口气。 毋死虽然勇猛,但常言道穷寇莫追,万一逼急了这些贼人,使其拼死一搏,反让毋死受伤就不美了。 他们又不是官府剿贼的军队,将盗贼赶走就是,没必要去冒险。 眼见安全下来,吴广这才转身打量他们刚刚保护的这个车队。 这一转身,正好对上车窗中的一双美眸。 帘幕落下,泛起涟漪。 只余惊鸿一瞥。 第31章:舒氏兄妹 县道上,近十具尸体横躺,深红色的血水在尸身下汇聚,伤者呻吟不断响起。 盗贼已逃入四周林中没了身影,吴广止住毋死和阿牛等青壮,让他们不要追击。 舒氏仆从几乎人人带伤,自然没有追杀的想法,这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算是落下了帷幕。 “好一个威猛壮士!” 锦衣青年从车上跃下,对着毋死拊掌称赞。 毋死回头向他望来,将锦衣青年吓了一跳。 黥面染血,状如恶鬼,刚生出的招揽之心一下就没了。 不管这人再勇猛强悍,终是个受刑之辈,上不得台面,舒氏这般大族不可能收一个刑徒为仆从门客。 青年的目光转到另一边的高大男子身上,见其生的五官端正,剑眉星目,不由生出好感,正待问询之时,有一人挤了过来。 “阳夏县太康乡亭长徐庄,见过舒氏君子。” 徐庄忍着身上疼痛,对这锦衣青年拱手行了一礼。 “吾乃郡司马之子舒欣,此番与舍妹自雍丘归来,欲回陈县,不料在县道遭遇贼寇围攻,幸得徐君相救,否则不堪设想啊。徐君相救之情,待我归于陈县后,必告知吾父,舒氏日后定有重谢。” 舒欣打量对面亭长,见其浑身染血,肩膀、手臂都有入肉的伤口,一看就是刚经历了一场恶战,心中不免感激,当场许下报答的承诺。 而徐庄听到对方是郡司马的儿子,心头震动。 郡司马! 这可是秩禄千石的郡中大员,比他的靠山县左尉还要高一個大级别,若是抱上这条大腿,日后岂不是前程似锦。 他忙恭敬道:“舒君客气了。郡司马威名,庄早已久仰,今日能为舒君效力,亦是吾之荣幸。” 徐庄还听到舒欣言其妹亦在车队中,目光打量旁边的华丽马车时,心头冒出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他忙挺胸抬头,竭力作出威武姿态。 可这一动就牵扯到肩膀、手臂的伤口,痛的徐庄龇牙咧嘴,反多了一丝滑稽意味。 好在此时,有个舒氏仆从走过来,低声道:“君子,咎和献二人已经救不活了,加上刚才被贼人杀伤的黑流,吾等这次死了三人,剩下的都带着伤。” 舒欣叹道:“彼辈都是为护佑我兄妹而死,不可轻慢。将后面的辎车收拾一下,把他们运回陈县好好安葬。” “唯。” 仆从应声下去。 舒欣又和徐庄说了两句,知道他们此行是要到郡中服役,又得知徐庄那边有一个亭卒战死,歉意道:“徐君手下亦有勇士战殁,不如一并装车,待送到阳夏县中,再请人运回乡中安葬。如此也不会误了诸位的役期。” “君子仁德。” 徐庄赞了一声,转头对吴广道:“吴广,你且带人将完的尸身放到车上去。” 话语带有命令的味道,似乎是在向其他人宣示徐庄的领导身份。 吴广淡淡道:“诺。” 说着,他带着毋死、阿牛等人转身离去。 只留徐庄眉头皱了起来。 这吴广真不给他面子。 唯。 诺。 两个字都是回应之意,但其中也有区别。 所谓疾应曰“唯”,缓应曰“诺” 唯,是卑对尊,下级回应上级,晚辈回应长辈所用。 诺,则是尊对卑,上级回应下级,长辈回应晚辈,或者是平辈之间用。 如《礼记》所言,父召无诺,先生召无诺,唯而起。 若有下级对上级,晚辈对长辈的命令回应“诺”,其实是不太尊重的。 如今吴广一个“诺”字回应,就表明了他对徐庄的态度有些随意。 众人走到后方收拾战场。 阿牛忍不住,愤声道:“吴叔,这些盗贼明明是你和毋死兄杀死驱赶的,他徐庄连一个贼人都没干掉,反而还死了一个手下,也不知他哪里来的脸抢功。要不是你刚才拦我,我就当场和那舒氏君子说了。” “是啊吴叔,我听说这舒氏可是郡中大族,如果能得到他们赏识,未来前途不愁。吴叔为何刚才不让吾等言明你和毋死君的功劳。这杀贼之功,说不定让你升一升爵位,得许多金钱赏赐呢。” 王瓜和几个青壮也都为吴广叫屈。 吴广平静道:“徐亭长英勇对敌,为此受伤不轻,我安能居功抢劳。且若无徐亭长与贼人对战,刚才我也不可能一矛杀死贼人,这功劳就算让出去也无妨。” 在吴广看来,杀一个贼人又不是什么大功劳。 升一级爵位?没啥用处。 得一点金钱?以后多得是。 徐庄刚才也确实纠缠了贼人许久,吴广才能找到机会飞起一矛拿下人头,这一点不能否认。 没必要为了这点小功劳和徐庄翻脸,徒生出麻烦。 见到吴广神色淡然,已走过去帮助黑脸亭卒包扎伤口,众人感叹不已。 王瓜赞道:“吴叔果真是义士,有功而让人,这样的胸怀真是让我自愧不如。” “是啊,跟着吴叔越久,我就越佩服他的品行。” 阿牛叹了一声,又转头看向毋死:“毋死兄,你刚刚可是杀了两个贼人,这也是个不小的功劳啊。” “什么功劳不功劳,我只想跟着吴叔,其他皆无所谓。” 毋死瓮声说了一句,大步向前。 另一边,安排完事项后,舒欣踏上马车。 他捞开帘幕,对车厢内的少女说道:“姣儿,伱倒是稳得住。刚才贼人围攻甚急,你居然都没有叫一声,要知道我可是心都快吓得跳出来了。” 少女约十七八岁,着绿色襦裙,肌肤白皙如美玉生辉,一双丹凤美眸闪着明亮的光。 听到兄长这话,舒姣轻笑道:“贼人围攻,徒然叫喊又有何用,大不了等兄长战殁,我亦一死追随。” 舒欣看着妹妹手中玩弄的金簪,已是明白对方想法。 他摇头道:“好好好,算你这女子刚烈。幸好吾等遇到了徐亭长护送黔首服役,得他和手下猛士相助,这才化险为夷。我观此人颇有英雄气,回去后当禀明父亲,或可将其收为臂助。” 舒姣静静的看着自家兄长,待他话音落下,这才轻轻摇了摇头。 “兄长你说错了。” “身负英雄气者,另有其人。” 第32章:广之志向 春风拂过山林,空气中的血腥被逐渐稀释、散去。 将战死的仆从安置到辎车上,又给伤员简单包扎后,舒氏车队没有停留,启程前往阳夏县城的方向。 徐庄带领众人跟随车队一起走,互相照应。 不过他受伤不轻,一只肩膀抬不起来,另一个黑脸亭卒身上也挨了贼人两剑,脸色发白,说话都有气无力。 两人失去了监督服役者的能力,如果有人在半道上逃跑,徐庄无力制止。 吴广将他的责任承担下来,约束服役者列队前行。 众人本就敬重吴广的名声,刚才的战斗吴广又展现出了异于常人的英勇、果断,还有事后让功的胸怀,都让众人钦佩。 加上毋死这个“打手”在侧,没人敢忤逆吴广的话。 吴广一声令下,十余个服役者全都乖乖顺从,比徐庄说的话还要好使。 徐庄心情很复杂。 他对吴广“喧宾夺主”的行为不满,可不得不承认对方确实有能力,甚至自己还要依靠此人来约束服役者,这让徐庄有些不好受。 “哼,不过是让一些黔首听话罢了,算不得什么。我已得舒氏君子看中和感激,入了舒氏之眼。日后前程岂是你吴广能比的?” 想到此处,徐庄心头舒坦了不少。 他望向前方的那辆装饰华美的马车,目光灼热。 …… 马车中,舒欣放下帘幕。 “吾妹眼光真是厉害。我刚才分发钱财时,与吴广说了几句话,此人言语不卑不亢,相比徐庄的逢迎,果然有傲气在身。我又观他管理那些青壮,调度有方,众人皆服,这般手段不像是個普通黔首。” 舒欣笑道:“我便让曹季私下里去打听,有个叫阿牛的人说了不少关于吴广的事情。此人……” 大义分享独轮车,里中社宰分肉甚均,不惧毋死刑徒身份上门结交。 吴广的事迹自舒欣口中说出。 “还有刚才那几个贼人,都是被吴广和毋死所杀,徐庄自己反倒没什么斩获。吴广杀贼后,并不居功为傲来向吾等邀功,这样的胸怀真显出他是个侠义之士。” 话到最后,舒欣问询道:“我听父亲说二世皇帝登基后,天下局势震荡,昔日的六国贵胄大多阴结宾客,而吾等从雍丘归来多见盗贼横行于野,未来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为长远计,不如我去将此人收为门客,增为我舒氏臂助,姣儿以为如何?” 舒姣安静听完兄长的话,略一思量,道:“此人心怀傲骨,恐不会轻易做他人宾客,兄长不如以友人相待。就如昔日信陵君与侯嬴、朱亥之事,若他日我舒氏有需,以这吴广所示侠义,当会相助。” 此时距离战国之世不远,战国四君子礼贤下士的故事传的很广,楚人中多有侠义精神流传。 贵族与平民之间不是天壤之隔。 只要你真的有本事,有贤名,纵使身份低微,亦可得贵人礼贤下士。 舒欣略一思索,便颔首道:“吾妹说的是,我便去与这吴广结交一番。” 待到舒欣商量完,离开马车后。 舒姣伸手将帘幕捞开一个角,望着车后模糊的人影,她好奇低语:“独轮车?” “这一个轮子的车怎么坐呢?” …… 吴广对于舒氏的观感还不错。 首先那位舒氏君子没有傲气凌人的姿态,说话做事彬彬有礼。 在战斗结束后,他亲自来与吴广等人交谈,并给予了报答。 徐庄和黑脸亭卒那边得到多少,吴广不太清楚。 他和毋死是一人得了千钱,阿牛、王瓜以及其他服役者则各得了两百钱。 一千钱和两百钱是什么概念呢? 按吴广的换算,他们阳夏县的米价约为8钱一公斤,一件普通夏衣则在六七十钱左右。 对收入有限的黔首来说,这笔钱不是个小数字。 故而众人兴高采烈,特别是那些服役者本来就没怎么和贼人交手,纯粹是跟在吴广身后叫喊助威,平白得了这么多钱,心里开心的很,直呼这次服役来得值,接下来的路程更加听吴广的话。 舒氏的大方让吴广对他们增加了好感。 对方接下来的举动,则让吴广生出疑惑。 在车队停下休息的间歇,舒欣这位贵族君子居然跑来找自己聊天,而且聊着聊着,竟问起了吴广的志向。 这么私密的问题,吴广哪能轻易回答。 他看舒欣的模样,估摸着对方有招揽之意,如果自己顺着对方的话去讲,就很有可能搭上舒氏这条线往上攀爬。 可他吴广来到这个时代,是为了给舒氏当门客、做家臣的吗? 吴广略一沉吟,道:“广素无大志,家中更有伯兄年老、仲嫂寡居,皆需有人照顾。舒君若问吴广的志向,大概便是为伯兄送终,一生守卫乡里平安罢了。” 舒欣面色惊愕。 这吴广的志向居然是给他大哥送终? 这可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不过舒欣转念一想,吴广有能力有名声,还依旧想着侍奉兄长嫂嫂,想着护佑乡里,这岂不正是他孝义的表现? 这话非常符合阿牛故事里的那位义士形象。 也正是这些讲孝义的人,才会重视恩德情义。 “此人如此顾念孝义,我若与他交好,多施恩惠,他日我舒氏遇事,这吴广必定舍命相助,说不得又是个豫让、聂政之辈的侠士。” 舒欣想到此处,对吴广越发看中。 他拊掌赞道:“好一个孝义君子。吴君的德行,欣甚佩服,日后若有需要,可来寻我舒氏,我舒欣定倾全力相助。” 堂堂郡司马的长子,向一个底层黔首许下承诺,在这个时代足以让人感动涕零,心生报答。 吴广面色平静,拱手道:“多谢舒君好意。” 见吴广神色淡然,舒欣更觉此人无功利之心,确实是个少见的义士,心头更生佩服。 两人又聊了几句后,舒欣便告辞离去,车队继续上路。 看着舒欣的背影,吴广笑了笑。 这位舒氏君子,倒是个不错的人物。 吴广的目光从舒欣的背影移开,落到那辆小巧的马车上。 惊鸿一瞥,只见到仪容半掩,美丽的眼眸,修长的颈线。 至于全貌,却是无缘一见。 可正是这种半遮半掩的图景,才最让人好奇与难忘。 车队缓缓前行,没过多久,阳夏县城便已遥遥在望。 第33章:临别赠礼 听说郡司马的儿女在县道上遭遇盗贼袭击,县中长吏大惊失色。 县左尉亲自出城迎接,县令和县右尉则在城里置宴相待。 吴广亲眼见到在黔首眼中高高在上的县尉向舒欣点头哈腰,赔罪讨好,心头不由一动。 这与他印象中的秦吏不一样。 可想想又很正常。 在秦统治薄弱的关东之地,秦吏必须依靠当地大族来辅助统治,使得这些大族趁机攫取权位,一跃成为秦在地方上的统治阶级。 秦法约束的从来都是底层的黔首和基层秦吏,对各地大族的实际约束力很弱,关中和关东的政治生态是完全不一样的。 秦始皇考虑过这个问题,曾徙天下豪富于咸阳十二万户,试图打击六国旧族和各地豪强的力量,方便秦吏进行统治。 这十二万户中,一部分是最显眼的六国大族。 比如楚国的项氏,就有一部分人被迁徙进关中,项梁甚至在秦旧都栎阳犯了法,最后走了栎阳狱掾司马欣的关系这才能脱身逃亡。 另一部分被迁徙者则是没有太大权势的乡里豪富,比如太康乡的文氏,就被顶包迁走了。 顶级大族因为太过显眼被秦廷重点打击,其他次一级的家族便趁势发展壮大,陈郡的舒氏就是其中之一。 陈郡的郡守、郡尉、郡监都是由秦廷直接任命空降的秦人,在名义上管理着全郡的军政大权,可实际上他们需要依靠当地大族出身的属官辅佐,才能施行有效管理。 郡司马舒勋就是郡尉的得力助手,掌握着陈郡的一部分兵马大权,无怪乎阳夏县的县令、县尉对舒氏兄妹多有讨好。 “陈郡若有变,舒氏或有左右之力。” 吴广盯着远处舒欣兄妹的背影,若有所思。 舒氏的出现,让他想到了一些以前没有思虑过的问题。 关于县中长吏如何款待郡司马的子女,吴广不清楚。 他们这些服役者在入城后就被带到一处营地,与其他乡征召来的役夫待在一起,明天下午统一由县尉带队,启程前往陈县服徭役。 而县左尉在听说是徐庄率领的服役者救下舒氏兄妹后,十分高兴,重赏了徐庄。 据黑脸亭卒透露,后续县尉很有可能会将徐庄提拔到县里。 除了徐庄,吴广、毋死等人也得到了来自县尉的嘉奖。 赐爵一级。 吴广如今荣升为第三级簪袅爵位。 阿牛、王瓜等人有些不平,私下里说就算是赏赐个十亩田地,也比这空头爵位好得多。 “幸亏舒氏君子大方,赐了许多钱财,也不枉吴叔和毋死勇猛杀贼。” “是呀,我看那舒氏君子后来又找过吴叔一次,不会是想将吴叔收做家臣吧?” “若真是如此,那可就发达了。” 相比阿牛等人对赏赐的看中,吴广的注意力放到另一件事上。 “县尉见亭长与我受了伤势,就让我们送完的尸身回乡,接下来尔等会另有他人管理。” 黑脸亭卒前来与众人做了交接。 与贼人的遭遇战中,他挨了两剑,徐庄同样受伤不轻,这样的状态确实不方便再去陈县,这个处理很合理。 吴广感觉胸口舒畅了许多。 他和徐庄有杀兄之仇,不管对方是否知晓,吴广都必须要一直防备着,长此下去哪能受得了。 现在徐庄被打发回太康乡,他总算可以放下心了。 接下来一天的时间里,吴广借着机会,与营地里其他乡的役夫结识,想看看能否从里面找到什么人才。 只是阳夏一隅之地,哪有那么多人才刚好让他在这里碰上,这营地里的大多是些或憨厚、或粗鄙的普通农夫。 吴广倒也不嫌弃,依旧倾心与他们结交。 阿牛这小子则眉飞色舞的给其他人讲起了吴广的光辉事迹,让其他人听得啧啧称奇。 “好個阿牛,没想到还有些宣传的才能。” 吴广心中一动,并未阻止阿牛的吹嘘。 他发现名声这东西在古代社会真的好使。 有了名声,更容易得到他人青睐与看重,带来的隐形好处数不胜数。 而与人交往,你总不好自吹自擂,说自己有多么厉害牛逼吧,这时候阿牛的用处就体现出来了。 果不其然,在阿牛添油加醋、夸张虚饰的描述下,还有王瓜及一众太康乡青壮的认证下,那些与吴广第一天认识的服役者就都知道了他的光辉事迹。 “太康乡吴叔,义士也!” “竟得到舒氏君子的看中,吴叔果非常人!” 众人交相称赞,看着吴广的眼光都不一样了。 吴广话都没说上几句,就在这数百人的服役群体中有了一定的社会地位。 而且可以预见的是,等到这次徭役完,这些服役者回乡后,很有可能会进一步传播吴广的事迹。 让他的名声走出太康乡范围,遍及阳夏全境。 到了第二日下午,各乡的服役者在县中集合完毕,人数接近两百人,在县右尉的带领下,开拔前往郡治陈县。 舒氏兄妹此行也要回陈县,为了免除贼人侵扰,他们选择和阳夏县的服役队伍一道。 这一次因为人数太多,再加上有县右尉作陪,舒氏兄妹并未再与吴广有过任何接触。 不过当队伍抵达陈县,舒氏车队即将与服役队伍分别的时候。 舒氏家仆曹季找了过来,并送给吴广数匹锦缎。 “淑女感念吴君杀贼救危之情,又闻吴君孝爱兄、嫂,故赠此物以示敬谢之意。” 吴广心中惊讶,没想到那位舒氏女子竟会在临别时送自己礼物,很是出人预料。 他没有拒绝,接下礼物,并对曹季道:“还请曹君代吴广谢过淑女,今日之情,吴广日后必有所报。” 曹季微笑离去。 吴广的目光一直顺着他的背影延伸到远方,仿佛能看到那辆小巧华美的马车即将驶入陈县高大的墙垣。 他摇了摇头。 这一次来陈县,舒氏只是一个意外。 他吴广可是来看二世皇帝的。 …… 在距离陈县西边二十多里的道路,正有一支从阳城征来的青壮迈步其上。 一个短须男子抬头看了下天上的烈阳,侧首对身后一人笑问道:“阿胜,你说咱们这次来陈县服役,能不能见到皇帝的御驾呀?” 那人身材高大,正低首前行。 听到问话,陈胜缓缓抬头,眸中有阳光映照,熠熠生辉。 他轻声念叨着那两个字。 “皇帝。” 第34章:民分二等 三月中旬,陈县附近陆续聚集了上万刑徒与民夫。 负责土木建设的郡司空跑前跑后,亲自监管这一次的工程营造。 吴广他们本次服役的任务是修一条驰道,供二世皇帝的御驾通过。 驰道是秦始皇时期修建的大工程,其东穷燕齐,南穿吴楚,贯通秦帝国的各处要略之地,是帝国重要的陆路交通网络。 不过秦始皇对驰道的规划并未涉及到陈郡,当时修筑的秦楚大道是从武关出来后,经南阳郡南下连通南郡,刚好绕开了南阳郡东边的陈郡。 现在天下震荡,楚地躁动,二世皇帝要横穿陈郡,向这里的楚人展示皇帝威严。 为了迎接这位天下至尊,陈郡守白喜立刻大征徭役,扩修道路,供二世皇帝的车驾通行。 “说是驰道,其实是低配版的,要不然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哪能修得好。不过对我们来说这样挺好,工程量小的多。” 据吴广所知,秦廷制定的驰道标准非常高。 道广五十步,三丈而树,厚筑其外,隐以金椎,树以青松,远远超过普通的道路建设。 这么短的时间,陈郡不可能修好一条标准驰道,故而郡中计划就是整修原本的道路,在原道路的基础上夯筑加宽,两侧种植树木,给二世皇帝一个好印象。 春阳高悬,吴广等来自阳夏县的役夫正在一条道路上挥汗如雨。 “使劲夯,用力!再用力!” 郡司空派来巡视的一个圆脸小吏站在路侧,对着吴广等人嘶吼连连。 他指向正举着夯杵砸地的阿牛:“你这竖子长得如此干瘦,能有什么力气,路若夯的不实,陷了皇帝轮毂,通通都是死罪。快滚去外边植树,这夯筑的事情让大個子来。” 阿牛本就力气不济,举着沉重的杵夯了半天,已是手脚酸软,头晕眼花,此刻被这小吏用蹩脚方言说了半天,也不知对方是个什么意思,一时有些发懵。 小吏见眼前黔首被自己一顿呵斥后,居然没有反应的就站在那里,顿时暴怒,举起手里的鞭子就抽了过去。 阿牛惨叫着摔在地上,肩上绽出条血痕,旁边和阿牛一起夯筑的人都吓得愣住了。 吴广在不远处见到这一幕,脸色微变,他先低声止住欲要发怒的毋死,然后跑过去护在阿牛身前,对那圆脸小吏道:“上吏!还请上吏宽饶!这竖子脑袋有些不灵活,不知上吏意思,请上吏恕罪。” 说着,吴广又对王瓜等人使了个眼色,让他们拉着阿牛给那秦吏叩首求饶。 见到这一幕,圆脸小吏这才哼骂道:“我出关前,乡人皆言荆蛮愚笨,如今一看果不其然,怪不得被我秦军征服。一群蠢蛮之徒,我也懒得与你们多言,速速干活,若是出了差错,我定抽死你们。” 圆脸小吏负责巡视道路,任务繁重,也不想多耽误,再度叱骂几句后,便转身离去,前往下一条路段。 从始至终,他都表现出一种高高在上的态度。 看着那小吏离去的背影,众人满脸仇恨。 他们是前来服徭役的黔首,并非刑徒和隶臣。 这不同的身份,在法律上规定的待遇是不一样的,纵使有所轻慢,一般也不会被鞭笞抽打。 “是秦人。” “听口音语气,还是从关中来得,怪不得乡里传言秦人嚣张跋扈。” “我父就是秦人杀的。” 在众人低语中,阿牛痛的呲牙咧嘴。 他恨骂道:“狗秦人,我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就抽我一鞭,真是条恶狗。” “闭嘴,不准再胡言乱语,还不速速归位干活!” 负责监工的阳夏县小吏匆匆赶来,对着众人一顿乱骂,将他们驱散。 众人不敢多言,只是转过去的脸上都有恨意闪过。 吴广将这一幕收入眼底,轻轻叹了一声。 在阳夏县太康乡时,因为乡里的秦吏都是本土楚人,他对秦楚之别还感受不深。 现在到了陈县,吴广亲眼看到来自关中的秦人后,才发现这里面很有问题。 大多数人谈秦末之乱,六国遗民反秦时,将视角多集中在秦法、徭戍、赋税、风俗思想等冲突上,讲“天下苦秦久矣”,也多落在这几个方面。 实际上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就是秦人和六国之民并非平等的地位。 秦统一天下后,天下之民均被称作“黔首”,可这并不意味着天下的编户齐民都是平等的。 在秦官方称呼中,专门用“新黔首”来称呼新征服的六国之人。 同时六国之民的户籍上会有一栏注明原本的所属之国。 比如吴广的户籍就很清楚的写了一个“荆”字。 地域身份的突显,代表的是身份的高低和政治上的可靠程度。 秦人作为征服者,他们对六国之民是天然带有优越感的。 被派往关东的秦人在面对当地土著时,心中的优越感常会使他们去欺压这些“下等人”。 六国之民作为被征服者,作为亡国奴,面对高高在上的秦人自然会产生难以消除的屈辱感。 如果再遇到秦人欺侮,这种屈辱感就会转化为反秦的情绪。 刚才秦人小吏叱骂鞭打阿牛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从始至终,这个秦人小吏都保持着高高在上的态度,看他们这些楚人的眼神就像是看奴隶一般。 征服者对待亡国奴,态度如何能好? 秦廷在统治过程中也发现了这样的情况,故而专门有立法规定,前往六国故地的秦吏不得接受新黔首的财物,不得在买卖中故意损害新黔首的利益,派出去的各地秦吏不得无故殴打、辱骂新黔首等等。 这些法律条文的颁布,正说明这样的情况在六国故地并不少见,甚至多到需要朝廷专门立法来约束禁止。 从现实情况来讲,秦人就是这个帝国的一等民,六国之人则是二等民。 所以在历史上,秦军投降项羽率领的诸侯军后,诸侯手下的吏卒便多乘胜欺辱奴役秦军,甚至最后夜击坑秦卒二十余万人。 这样的做法,正是六国之民在被秦人欺辱十多年后,进行的残酷报复。 吴广的目光在四周扫过,见到的楚人都对刚才的一幕愤愤不平。 他心中了然。 怪不得当有人揭竿而起振臂一呼时,整个关东之地,尽是反秦之军。 除了秦法严苛、徭戍繁重外,谁会甘心去做地位低贱的亡国奴,谁又会愿意子孙世世代代都去做被征服者统治的下等人? “六国苦秦,不是苦的一点两点,而是方方面面啊。” 吴广明白这一点后,尽量安抚乡中青壮的情绪,防止他们做出过激的事情。 他们每日皆闷头劳作,铲土、运输、夯筑、植树…… 随着道路日趋完善,时间一晃进入了四月。 终于,消息自郡府传出。 二世皇帝的御驾已进入陈郡。 皇帝,要来了。 第35章:皇帝御驾 秦二世元年四月,正值初夏时节,天色亮的很早。 这一日清晨,陈县城外,人声鼎沸。 经过近一个月的整修改造,陈县外的主干道已经大变了模样。 道路宽广,整洁干净,两侧路旁多种青松绿树,阳光自天上洒落,为这大道罩上了一层金辉,一眼看去让人很舒服,如同画中美景。 在这大道两侧,有身披黑甲的秦军沿线警戒。 每隔十余步便有兵卒一人,其持戟佩剑,腰肢挺得笔直,沿着道路排列,东西拉开足有十里长。 这些兵卒的身后,是一排排经过检查,卸除了武器的陈县居民,以及这一次被征召来服役的民夫。 二世皇帝巡行天下,目的是向六国之民展示他的威严排场,以此作为震慑。 既然是要给人看的,那就需要观众。 没有观众的展示,毫无意义。 所以吴广等人在修完路后,就被安排到路旁来做围观群众,瞻仰皇帝的威仪。 皇帝还没有来,众人只是干等着。 吴广收回眺望远处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是水泡的手。 因为是迎接皇帝的道路工程,工期紧,任务重,郡上催的很急,这一个月来他们这些役夫要从早上天亮开始,一直干到晚上太阳落山。 沉重的体力活,加上饮食匮乏导致的营养不足,这一个月里有好些服役者和徒隶倒于路旁。 要不是吴广和毋死多有帮衬,阿牛干瘦的小身体估计很难坚持到最后。 吴广侧头看了一眼,阿牛面色黑黄,皮肉松松垮垮,站在那里就像是随时都能倒下,眼中毫无光亮。 不仅是阿牛。 吴广、毋死、王瓜以及周围的众多服役者都比一個月前要沧桑疲惫,每个人都瘦了一圈。 或是注意到吴广的目光,阿牛咧嘴一笑,声音沙哑:“吴叔勿要担心,我还撑得住。我倒要看看这二世皇帝是个什么模样,让咱们费劲干了这么久。” 提到二世皇帝的车驾,众人眼中才出现了一丝光。 对于高高在上的帝王,黔首们总是抱有各种想象。 阿牛嘀咕道:“官府平日里禁止咱们吃牛肉,说不定皇帝天天都有牛肉吃,他长得肯定很强壮。” “吃牛肉算什么。我看皇帝坐拥天下,财富无尽,他吃饭用的碗肯定是金子做的。说不定马车都是黄金打造。” 有人附和的点头:“那是,别说是马车了。你信不信皇帝用来撒尿的亵器都是黄金做的。” “我还听说皇帝女人多得很,宫里有几千个美貌女子,一日一个,几年都不重样呢。” “真的吗?” 众人三言两语,越说越兴奋。 吴广听的好笑。 皇帝上厕所用黄金马桶? 这就是普通人的想象么。 “吴叔,你觉得皇帝是个什么样?” 阿牛见吴广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便张口问了一句。 吴广眼睛微眯,还没回答,远方就有鼓乐之声传来。 二世皇帝,来了! 先导仪仗队走在最前方,六十六位仪仗人员举着五颜六色的彩旗在风中飘扬,上面有着不同种类的兽纹,显得格外威武神异。 彩旗之后,是高大的鼓车,上有鼓者和乐者,鼓乐交响,吹得热闹喜庆。 而在仪仗后,是由郎中令率领的郎卫军。 这些秦卒黑甲黑旗,头戴铁冑,身高近乎统一,个个强壮魁梧,佩剑举戈,背负盾牌,迈步之时挺胸抬头,英武气十足。 除开高大魁梧的步卒外,两侧还有全副武装的骑士跟随,一个个高头大马,手中长矛斜举,锋锐的矛尖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晃得人眼疼。 骑兵之后,则是威风的战车滚滚行来。 “这就是秦军吗?果然威风。” “嘶……这些秦军看上去好厉害,怪不得咱们楚国当年打不过他们。” 周围不时有人低声惊呼,脸上露出畏惧的神色。 他们常居乡里,平日见到的都是些维持乡里治安的亭卒,哪能和眼前这些雄壮威武的帝国精锐相比,心中自然而然出现了惧怕的情绪。 而这,正是皇帝东巡天下的目的所在。 让六国之人都好好见识下帝国精锐的威风,掂量自己是否有能力和胆量敢反抗战无不胜的秦军。 “皇帝御驾将至,拜!” 楚人们早就受过郡中官吏告诫,此刻随着高呼声响起,道路两侧的人群尽数跪倒在地上,口呼“皇帝万年”。 六马驾车,黄屋左纛(dào),大道上驶来的正是天子御驾。 六辆金根车华贵庄严,在阳光下璀璨夺目,但又严丝合缝,车篷紧闭,让人看不到坐在里面的二世皇帝,甚至不知道皇帝是坐在哪辆车中。 “还是郎中令说得好,这些六国之人就是需要敲打震慑,否则就会生出不臣之心,无怪乎先帝会数次东巡,朕如今算是明白了。” 二世皇帝透过帘幕的缝隙打量外面万民跪拜的场景,眼中满是高傲。 他东巡贯穿六国故地,所过之处万民俯首,听话乖顺,毫无忤逆之状。 这在二世皇帝看来,是六国之民被自己威慑的缘故。 当然,在巡视的途中二世皇帝是不会亲自露面的。 他可记得当年先帝在博浪沙被刺客一椎击中副车的事情。 “天下总有一些逆民存在。” 同时赵高也说皇帝年轻,不易露面。 最好坐于车中,给六国之人一种神秘莫测的威严感。 二世皇帝深以为然,故而出巡时他只躲在金根车里偷偷观察,绝不暴露在外。 就在二世皇帝通过帘幕观察外面情景,享受万民俯首的时候。 吴广感觉很失望。 “二世皇帝,就这?” 那些郎卫军看上去确实威武强悍,天子的排场也铺的很大,足以让这时代的人感到羡慕和敬畏。 可在见惯了大场面的吴广看来,不过如此。 他这次积极服役,真正期待的是见一见二世皇帝本人。 他想要亲眼看看这位年轻的帝国统治者,到底长得是个什么样子。 没想到人家直接坐在车里不露面。 六辆一模一样的金根车,也不知道躲在哪一辆中。 “这胡亥真是小气,我又不刺杀你,不知道怕个什么。” 吴广无奈的摇摇头,顿觉索然无味。 皇帝的御驾对吴广来说算不了什么,可对周围的楚人造成了不小的震撼,只是慑于秦军威严,很少有人敢在此时说话。 但总有人会在心潮澎湃下,难掩其口。 就在吴广侧后方数步外,另外一批服役者中。 有人紧盯着皇帝车驾,双目灼热,一句话脱口而出。 “鸿鹄高飞,莫过于此。” 吴广耳尖,闻声回头。 那人似有所感,侧首望来。 两人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第36章:兄友弟恭 二世皇帝的御驾在陈郡待了一日,然后便西行入南阳郡,走武关道进入关中大地。 皇帝走了,吴广这些服役的民夫自然就没了价值,官府下令解散,各回各乡。 一个月服役的苦痛本该让人唾骂,可此行能看到皇帝的车驾,让不少人感觉值了,回乡之后可以和别人吹嘘一辈子。 加上太康乡这批人得到舒氏赠予的钱财,能够贴补家用,故而在回乡的路上,人人高兴,嘴里还议论着他们此行的所见所闻。 吴广的心思在另一个人的身上。 “鸿鹄高飞,莫过于此。” “会是他吗?” 吴广默念着这句话,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男人的模样。 年龄看上去比吴广大几岁,双眼中尽是锐利与坚毅,盯着皇帝车驾时满脸都是狂热的情绪。 那是一個有着火焰般活力的男子。 吴广当时就印象深刻,有心结识一番。 可惜皇帝御驾通行,秦军控制了秩序,黔首们都跪在地上,没人敢随意走动。 等到皇帝车驾离去后,人群涌动,那个男子消失在了人山人海中,没有给吴广认识的机会。 “如果真是那人,日后还有相见的机会。” 吴广摇了摇头,不再多想这事情,将心思放到他如今的生活中。 时间已至四月,安定的日子过不了几天了。 吴广带着众人回到阳夏县太康乡,第一件事是去乡部报道,将郡中签了字的服役券书交给乡吏归档。 这样他们的服役流程就彻底完成了,今年官府再征发徭役,就不会再选到他们。 众人离乡一个多月,早对各自家庭想念不已,待到缴纳完券书后,大家便相互告别。 “此番吾等服役,多亏吴叔护佑协调,这才能顺利归乡。吴叔之能,吾等钦佩。” “若无吴叔,吾等不可能得到舒氏赏赐,此情吾等记下了,日后吴叔有所差遣,必全力相报。” 王瓜等人离去前,向吴广行了一礼。 这一次服徭役,他们已是彻底服了眼前的男人。 阿牛和毋死与吴广关系更近,没说这些话,可相别时依旧有些恋恋不舍。 一个月的同室相处,大家早已视为兄弟。 “尔等归家,好好孝敬父母长辈,如今天下局势难明,吾等日后还不知会去何方。” 关系亲近,吴广便不吝惜话语,嘱咐两人趁着这段时间与父母相伴,享受最后的宁静生活。 阿牛和毋死不明白吴广话中深意,但他们在这段时间里已经养成了听话的习惯,皆拱手称诺。 吴广回到平安里时,文姬带着小萱儿已经在门口等他。 “叔父,叔父,萱儿好想你!” 小萱儿扑过来抱着吴广的腿,抬起小脸,眼巴巴的瞅着吴广。 “叔父,你给我买的东西呢?” 吴广微微一笑,从囊中取出几个木制的玩具和一包饴糖。 “这糖粘牙,等会儿吃了可要用水漱口才是。” “知道啦!” 见到有糖,小萱儿早已笑开了花,接过糖和玩具,开心的在院子里转圈,哼着歌谣逗着狗。 文姬看了眼女儿高兴的模样,笑了笑,转而走到吴广身侧,接过他手中的行囊。 “回来了?” “回来了。” 没有过多的言语,吴广的心就宁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吴冲听说吴广回来的消息,激动的跑来,向吴广询问皇帝车驾的事情。 听吴广说没有见到二世皇帝的模样,吴冲遗憾摇头:“据说那皇帝只比吾等大上几岁,让这样的人来统治天下,真的可以吗?这半年来,咱们的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差,我看都是这个皇帝的问题,若是当初长公子继位,肯定比现在好得多。” 见吴冲还记挂着扶苏的事情,吴广无奈摇头。 这小子还不知道扶苏早就没了。 没过多久,吴伯夫妻前来登门。 “阿广,咱们兄弟一个多月没见,你好不容易服役归来,今晚就来我家吃饭。把萱儿母子也叫上,咱吴氏一族好好聚聚。” 兄弟俩毕竟血浓于水,见吴广瘦了一圈,吴伯不免有些心疼,显出兄长的慈爱。 吴广感受到吴伯的关心,心中有暖意弥漫。 “这就是亲兄弟啊。” …… 就在吴广回到家乡,与家人团聚时。 二世皇帝的车驾抵达了帝都咸阳。 一入秦宫,皇帝便慵懒的躺倒在帝榻上,任由婢女为他揉捏着身体各处。 “终于回来了。朕为了天下太平,一路辛苦巡行,现在也该好好享受享受。” “来人,给朕奏乐起舞。” 鼓乐悠扬,艳舞翩翩。 秦宫中,一片盛世歌舞升平的气象。 可惜二世皇帝的好日子还没过上几天。 郎中令赵高便黑着脸,屏退左右,向他禀报了一个消息。 “据密报,陛下巡视天下期间,诸公子、公主在咸阳议论遗诏之事。” 二世皇帝大惊失色,从榻上一跃而起。 “他们知道些什么?” “据说诸位公子议论先帝崩殂,本该是长公子继位,是臣与李丞相篡改遗诏,扶陛下登位,并赐杀长公……” 赵高话未说完,二世皇帝已满脸涨红。 他大声斥道:“够了!这些混账东西,朕的皇位是先帝传给朕的,何来篡改遗诏之说。此等人竟敢妄言诽谤天子,当杀,当杀!” 二世皇帝乃机敏之辈,本是有些头脑的,可赵高的话戳中他心中最敏感的地方。 那是他的死穴。 皇帝当场勃然大怒,眼里尽是杀意。 赵高见状,顺着皇帝的话道:“诸公子见疑,若是胡乱传言,恐怕会影响陛下声誉。且他们皆有先帝血脉,若有不轨之心,对陛下亦是威胁,不若尽数诛杀,如此陛下方能高枕无忧,永坐天子之位。” 二世皇帝恨声道:“赵卿所言甚是,此事便由赵卿来办,为朕以绝后患。不管是诸公子、公主,还是任何臣僚公卿,敢妄言朕者,皆当杀之。” “唯。” 赵高俯首接令,转身离去,步伐略显轻快。 二世皇帝坐在榻上,看着赵高离去的背影,胸膛依旧起伏不定,气息粗重。 他瞪着双眼,低语着:“兄弟。就算是亲兄弟又如何。敢威胁朕的皇位,都要去死!” 二世皇帝元年四月。 秦始皇所生公子十二人,被戮杀于咸阳市中。 公子将闾昆弟三人囚于内宫,仰天大呼:“天乎!吾无罪!” 三公子皆流涕拔剑自杀。 公子高欲逃,惧怕灭族,求陪葬郦山之足,以殉先帝。 除此外,另有公主十人,磔死于杜地。 受诸公子、公主牵连者无以计数。 咸阳帝都,血流满地,遍野皆是哀泣哭嚎之声。 消息传出,天下震恐。 第37章:適戍渔阳 咸阳惊变,连坐杀戮者无以计数。 十二位公子被戮杀于咸阳市中,为万众所观。 消息没有封锁,很快就传遍天下。 吴广听说这件事时,只感觉头皮发麻。 “先杀忠心大臣,后灭兄弟姊妹,这秦二世真他娘的是个狠人。” 吴广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这事真的太狠了。 纵观整个华夏历史,秦二世的做法都是极为少见的。 你说杀兄弟也就算了,毕竟同为秦始皇血脉,诸公子对秦二世的皇帝之位会形成威胁。 可你杀那些公主干嘛? 难道她们也会篡位吗? “所以后世有人给秦二世翻案,说秦始皇的遗诏就是让他来做皇帝。若真是这样,秦二世这样搞大屠杀是疯了吗?杀光名将能臣,又自灭宗族兄弟,这叫奉诏继位?如果秦始皇真的将他立做继承人,这眼力也是没谁了。” 吴广摇头感叹。 不仅是他,整个天下只要听闻这事的人无不私下议论纷纷。 有感叹者,有哀怜者,也有暗中叫好者。 原本就不稳固的关东之地再度暗流涌动,各地六国遗族相互勾连,豪杰藏于山野,待势而非。 在这样的情况下,位于咸阳帝都的二世皇帝再次有了新动作。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为了地位稳固,他杀尽兄弟姊妹,心头不免有些惶恐。 二世皇帝居于秦宫,夜间常多梦。 或是梦到秦始皇愤怒的声音,或是看到长兄扶苏那双冷漠的眼睛,亦或是见到兄弟姊妹们狰狞染血的亡魂向他讨要说法。 这渭北秦宫,睡得不安稳啊。 当月,二世皇帝再度下诏。 “先帝以咸阳宫室鄙陋,不配皇帝之尊。故营造阿房宫为室堂。尚未建成,遇先帝崩殂,故朕罢阿房事,复土骊山。今骊山事已大毕,而阿房宫未就,若不完工,岂非章先帝之过乎?” 一声令下,大批刑徒、民夫转修渭南的阿房宫。 诸公子、公主尸骨未冷,二世威风正盛。 朝中群臣皆俯首听令,没有人敢在这個风头上谏言。 就连李斯、冯去疾等老臣也过得战战兢兢。 亲生的兄弟姊妹都能大肆屠杀,更别说是他们这些臣子了。 而那些刑徒、民夫长期服役,每日如同牛马般被驱使,许多人难以忍受这样的生活,私下勾结,都想着找到机会,逃离关中。 其中一个叫做英布的六人,常和刑徒中的头目、民夫中豪杰多有交往,趁着一个机会带人逃亡,入于江中为盗。 像英布这样的情况不在少数,刑徒、民夫中出现许多逃亡闹事者,使关中之地略显混乱。 二世皇帝又下诏征发天下材士五万人入关守卫咸阳,下令教习射箭,一做护卫,二为威慑。 因为聚在咸阳这一带的人太多了,咸阳仓的粮食不够使用。 二世皇帝诏令从各郡县征调粮食,输送咸阳。 同时为了保障粮食够用,他还命令所有负责转运输送的人都必须要自带干粮,不准吃咸阳三百里之内的任何粮食,违令者重惩。 这几道命令下来,黔首负担更重,怨言四起。 秦廷对此则以严法约束,用法日益残酷,敢言不满者尽数诛之。 二世皇帝一顿操作下来,天下局势越发震荡。 吴广身在陈郡阳夏县,对此就多有感触。 “皇帝御中发征,咱们太康乡这次就征了十人,说是要从郡里运粮食到关中去,路上得自带干粮,真的太难了。名单一下来,朝阳里那边就有人连夜逃亡,留下妻儿老小被官府收监为奴。黑水里还有人一家全上吊自杀,据说自杀前一天,还给周围邻居说他们想念楚国在的时候。” 阿牛前来告诉了吴广官府又征徭役的事情。 话到最后,他叹息不已:“说起来真亏了吴叔帮忙,若不是提前去陈县服了徭役,这一次徭役征人说不定就要落到我的头上。到时候我怕是有命去,没命回来了。” 吴广默然不语,阿牛的话代表了无数底层黔首的心声。 惧怕徭役如虎,或是逃亡为贼,或是选择自断生机脱离这个苦痛的世界。 如果说秦始皇统治的天下只是万民怀怨已久,那秦二世这大半年下来的操作,就使得黔首的怨气快要达到顶点了。 天下,如今就像是一个火药桶。 只等有人将火点上,就会轰的一声炸开。 把这硕大的帝国,炸的四分五裂。 点火的人,又会是谁呢? 吴广看了阿牛一眼,轻声道:“阿牛,你和毋死都还没服过戍役吧?” 戍役。 阿牛怔在原地,愣愣的看着吴广。 …… 四五月份本是春耕的时节,没有服役或是逃亡的黔首,都会将所有精力放到农田中。 吴广走在乡间,举目望去,农田间除了些许青壮之外,还有许多老人、女子和小孩在艰辛的劳作。 地里的粮食,是一家人活命的根本。 每年春耕,文姬都会带着小萱儿跟着吴广在地里做农活,为他打下手,希望一年的收成能够更好一些。 但今年,吴广却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他要卖地。 除了留下十几亩外,剩下的都要卖掉。 “阿广,你为什么要卖地!这可是老父和仲弟留下的,你怎么能卖!你若是不要,让给我来种!” 吴伯听闻消息,大惊失色,前来与吴广争辩。 吴广淡淡道:“将地送给兄长也无妨,可是兄长要想清楚,官府征田租是按亩数计算,兄长要了这些地,年底缴租可是会增加许多。” 吴伯脸皮一抽。 他腿脚不利,家中农活大多由吴冲母子承担,拾掇家里的田亩就已经力不从心了,哪有能力来种更多的田。 田越多,缴的租也多。 “算了算了,伱爱如何就如何,我不管了!” 吴伯气冲冲的来,又气冲冲的走了。 相比吴伯的愤怒,文姬要冷静的多。 “叔想卖地,定是有深意吧。” 吴广叹道:“若是我所料不差,我的戍役快来了。到时候我一走,嫂嫂和萱儿反倒要操心田租之事,不如卖了换些钱粮,今年的租也要少的多。” 听到戍役两字,文姬沉默了。 吴仲就是服戍役去了南方百越,然后一去不复返,葬身虫蛇之腹。 最终,她轻轻点头道:“就依叔的想法来吧。” 得到文姬同意,吴广三下五除二,就将名下的大半田地卖给了乡中大族,换来一些钱财。 这样的举动在乡中闹出了一些波澜。 有人理解。 也有人嘲笑,认为这是败家子的表现。 对于外在褒贬,吴广并没放在心上。 开玩笑,这时间点他还去费力种田,岂不是白忙活一场,还糟蹋自己身体。 不种田又会被乡人说闲话,那还不如直接卖了,换取钱财买些肉食、衣物。 养好了身体,干大事时才更有力量。 就在吴广的等待中,时间一晃来到秦二世元年六月的下旬。 郡中有令下达,征发戍役,適戍渔阳。 这一次戍役的名单中,赫然有吴广、阿牛、毋死的名字。 第38章:各有谋划 太康乡大龟里,徐氏府邸。 徐山满脸忧愁。 “季弟,我听说渔阳是北方苦寒之地,到了冬季,人吐一口唾沫在地上,就能凝结成冰。咱们这些南方人去了,多有回不来的。你这次应征戍役,我心里真是放心不下啊。” 木案后,徐庄正低头擦拭着手中佩剑。 听到兄长关切的话语,他抬头道:“乡人夸大其词罢了,伯兄勿要忧心。这次服役,咱们阳夏县是由左尉带队,他素来信用我,自不会让我受苦。此行反倒能积累些阅历经验,待我服役归来后就能去县中为吏。” “说的也是,有左尉照顾,此行你定然无事。” 徐山颔首,又想到一事,转而低语道:“平安里的吴广和你仲兄之死脱不了关系。那夜他独自追踪出门,回来后对人说没有抓到贼,可自从那日后,你仲兄便彻底失踪,想来是折在此人手里。这一次他也被征召前往渔阳服役,你若记念兄弟之情,当寻机为你仲兄报仇。” 徐无知的失踪,是徐氏兄弟心中的痛。 当时碍于名声,他们不敢有所动作。 一直到数月后,掘洞贼人的事件彻底从乡人口中淡去,他们才开始查探。 这一调查,就将嫌疑人锁定到吴广的身上。 没有实质性证据,但多半是他。 吴广。 想到这个名字,徐庄眼中满是冷意。 他憎恨吴广,不仅是和徐无知有关,更与舒氏有关。 那些去郡中服徭役的乡人回来后,可是各种吹嘘吴广的名声。 受舒氏君子看重,还得舒氏贵女赠礼。 吴广的声望远超徐庄这个亭长。 “伯兄放心便是,此去渔阳千里迢迢,这吴广总会有失足之时,届时我只需上报县尉,便可将此人军法处置,让吴广身死异乡,为仲兄复此血仇。” 徐庄冷厉开口,手中剑刃有寒光闪烁。 …… 平安里,文姬为吴广准备行囊。 “叔父,我听阿母说北边很冷的,伱一定要多穿些衣服,不要冻着。萱儿就在家里等你回来。”小萱儿声音低落,不舍的拉着吴广的手。 吴广笑道:“萱儿放心就是,叔父一定会回来的,咱们击掌为誓。” “好呀,那就击掌为誓,叔父可不要骗我。” 小萱儿伸出小手与吴广的大手击了一下,脸上笑靥如花。 拍了拍萱儿的小脑袋,让她去和黑狗玩耍。 吴广走到文姬身侧,见她双眼发红。 戍役,跨越千里去戍边,一去就是一年。 对于这时代的人来说,往往这一别就是一辈子。 文姬送走了吴仲,如今又要再送吴广去服役,自是满心担忧。 吴广低声道:“嫂嫂,我有一事要与你说。” 文姬听出吴广话音有些奇怪,小声道:“何事?” 吴广组织了一下话语,道:“如今天下震荡,四处都有盗贼盘踞,我猜测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受不了朝廷苛政而反抗,届时局势混乱,不知会发展成什么样子。这两月时间不管有什么消息传来,都请嫂嫂保护好自己和萱儿,以自身安全为重。” 吴广知道自己这一去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现在最担忧的就是怕家人受到牵连,所以必须要提前打个招呼。 不能明说,但要有所提醒。 文姬聪慧,听出吴广话中另有含义。 她闭上眼,脑海中闪过吴广这几年的变化。 待到再睁开眼时,文姬眼中满是坚毅。 “大丈夫怀天下之志,当配三尺剑,立不世之功。” “叔想做什么事,尽管去做好了,勿要担忧我和萱儿。” 吴广怔怔的站在原地。 他后退一步。 向文姬拜下。 …… 离去前,吴广找来吴冲,暗示他未来可能有变。 到了最后,吴广郑重嘱咐:“我这一去,不知何时归来。冲儿如今长大,已是我吴氏的好男儿。不管是伯兄丘嫂,还是萱儿母女都交给你了。将来若有变故,你定要护佑好他们。” 吴冲脸色通红,激动道:“叔父放心离去。未来不管发生什么事,吴冲定然倾尽全力保护父母和婶母萱儿,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好。” 吴广点头称赞。 吴伯腿脚不利索,又被生活磨平了棱角,未来若有变,估计派不上什么用场。 吴氏宗族里,能依靠的只有吴冲一人。 除了嘱托吴冲外,吴广还用卖田的钱买了不少礼物。 他走遍乡里,拜访里典、章伯、王瓜等一众人,请他们帮忙照看自家族人。 面对吴广请求,章伯抚须笑道:“你这后生安心便是,老夫在里中定然会好好照料你的亲眷,这一点无需担忧。” 朝阳里的王瓜年过三十,早就服过了戍役,这次留在乡中。 听到吴广拜托,这矮胖汉子当场拍着胸膛答应下来。 “吴叔勿要忧虑,有吾等在乡中一日,就不会让你吴氏有任何麻烦。” “吴广多谢王兄。” 吴广将能找的人找了一遍,把能做的事情都做下了。 一切只为了给自己的亲人寻求更多的生机。 布下后手,做完了能做的事情。 吴广背上行囊,走出家门。 他与阿牛以及另外两個戍卒在闾门外汇合。 离去前,他回头看向后方的平安里。 吴伯、丘嫂、吴冲、文姬、萱儿等亲眷站在闾门前。 还有里典、章伯以及一众乡人也在彼处送他们离去。 “再见了,平安里。” 吴广在心中默默低语。 “走了吴叔,毋死在前面等着我们呢。” 阿牛轻声叫了一句。 吴广点点头,他举头看向前方。 朝阳初升,天气正好。 …… 阳城县,一处乡邑。 瘦弱的黄面女子为陈胜整理着衣衫,嘴里还念叨着:“良人,我听人说戍边死者有十之六七,此去渔阳千里之遥,你路上定要保重身体,妾在家中等着你归来。” 陈胜伸手,将女子拥入怀中,在其脸上吻了一下。 “知道了。我不在家中,若是遇到事情,便去寻你父兄,勿要委屈自己。至于戍边之事。”陈胜略一停顿,笑道:“我有高飞之志,未来还要同你共享富贵,又岂会折于戍中,你且宽心便是。” 拿上行囊,告别妻子。 陈胜转身离去,步伐坚定而有力。 只剩女子倚靠门前,痴痴的望着他的背影远去。 “妾不思富贵,只愿良人平安归来。” 第39章:宿命相逢 陈郡本次征发的戍卒,主要以阳夏县和阳城县的青壮为主力。 吴广等人和服戍役时一样,先到乡邑集合。 一到地方,阿牛就低声嘀咕起来:“又是徐庄,没想到他也会和咱们一起去服戍役。” 徐庄。 吴广果真看到了这位夕阳亭长的身影。 时隔数月,徐庄伤势已经痊愈,说话中气十足,配上他的亭长行头,倒是一表人才。 吴广立刻警惕起来。 好在徐庄表现的很正常,见到吴广等人,他甚至还微笑着打招呼。 “吾等同为太康乡亲,日后戍边北疆,远离故土,大家定要多多帮扶才是。” “徐君说的是。” 吴广与他虚与委蛇,一番客套后没出现什么问题。 只是他心中防备大增。 “戍役和徭役不同,本质上是兵役,服役过程中一切按军法从事。徐庄是亭长,听说还得县里的秦吏看重,这次服役怕是要当个小官。如果服役过程中我被他抓住一些小事,此人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对我动手。” 吴广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 他们这些戍卒到了阳夏县后,先被领到东门的校场,从各乡征召来的五百人在这里按籍贯排列。 本次阳夏县戍卒的领头人县左尉出现了。 这位白胖的秦吏先当着众人的面发表了一番讲话。 内容无非是这一次服役,是为帝国戍边,众人不能懈怠,更不得路中逃跑,否则逮住会处以极刑,还要牵连家人之类的话。 威胁完后,县左尉就开始对戍卒进行整编。 秦的军队编制,以五人为一伍,设置伍长一人。 二伍为一什,设置什长一人。 五什为一屯,设置屯长一人。 二屯为一百,设置百将一人。 五百人则归一位五百主统领。 这一次阳夏县征发人数就是五百人。 故而县左尉为五百主,其下会分设五个百将,助他进行管理戍卒。 “太康乡夕阳亭长徐庄,爵为不更,素有才干,今任为百将。” 县左尉大手一挥,将自己的亲信擢拔为百将。 徐庄连忙上前行礼,向左尉表了一番忠心。 任命完百将,县左尉又开始选择下属的屯长人选。 “太康乡簪袅吴广,为癸屯屯长。” 或许是吴广的名声传到左尉的耳中,也或许是当初舒氏兄妹途经阳夏时曾提过吴广的名字。 总之县左尉对吴广的态度还不错,还将他任命为管理五十人的屯长,刚好在徐庄手下。 这道任命让徐庄脸色变了。 “县尉糊涂啊!” 吴广如果只是一个普通小卒,徐庄想收拾他,还是比较容易的。 可左尉却将吴广选做了屯长,有了这层身份在,哪怕徐庄是他的顶头上司,也不好下杀手。 屯长犯错,百将能责骂惩罚,但不可能随意杀戮。 徐庄转身,望向吴广。 “罢了。此去渔阳千里路程,加上还要在北疆戍边一年,我有的是时间,待我慢慢将你折辱,最后在回程前找机会除掉就是。” 徐庄想到这里,嘴角微勾,露出冰冷的笑。 吴广挑了挑眉,他本能的感受到了徐庄的恶意。 他没有害怕,甚至想到了一些事情。 吴广看着徐庄,同样露出一個饱含深意的笑容。 …… 阳夏县的戍卒整编完成,按照原计划要等待阳城县的戍卒到来后,再一起出发北上。 可没想到有消息自北边的砀郡传来。 “大雨倾盆,河、济泛滥,连陈留都给淹了,沿途道路不可通行,吾等此番服役需要绕道。” “原来是这样啊。” 吴广听说这个消息时,解开了心里的疑惑。 前世学课文的时候还没怎么多想,可来到这个时代后,他专门研究过地理方位,就发现有些问题。 吴广通过问询章伯、里典等长者得知,大泽乡所在的蕲县属于泗水郡,位于陈郡的东边。 而他们这次是去渔阳服役,正常情况下应该往北边走大道才是,历史上怎么会跑到东边去呢? 现在算是明白了,原来都是洪水搞的鬼。 此时是二世元年七月,正是一年中大量降水的时节,北边的砀郡有济水、睢水、鸿沟穿过,水系纵横,在这时节发洪水属于正常情况。 戍役是兵役,征发时间、到达渔阳的时间都是提前算好定下的,难以延后。 为了不耽误行程,郡中下令让吴广这批戍卒改走东边的道路,从泗水郡那里绕过去,避开洪水泛滥的区域。 县左尉收到命令后,立刻令手下五百人上路。 他们先南下到郡治陈县,与接到命令转向的阳城县众人在城外的一处营地汇合。 “今日在此修整,明日再启程东行。” 县左尉大手一挥,连同阳城县尉给众人放了一天假。 到达郡治所在,两位主官自然是要前往城中拜访一番,听听郡守和郡尉的教诲。 对吴广等人来说,从阳夏赶路百里到陈县,也是有些累了,正好在这里休息一天。 营地中,茅屋成排。 各部曲按照编号住进相应的屋子,十人一屋,十屋一排,一排刚好住进一个百人队。 吴广作为屯长,帮着徐庄将众人安顿下来。 做完这些琐事。 他没有进屋,而是站在屋外的道路上,打量着后方的成排茅屋。 那里传来阵阵喧哗声,想来是那些阳城戍卒,正与他们待在一个营地中。 “该来的,总会来。”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向溷轩走去,准备解决完问题,就回去好好休息。 只是吴广刚走到溷轩外的路上,就见到一个略微眼熟的身影从里面走出来。 两人擦肩而过。 这么近的距离,吴广已是看得清楚。 浓眉大眼,面容刚毅,右眼角处还有一颗红痣。 是他! 吴广停下脚步,侧首看向那人的背影。 “鸿鹄之飞,将往何方?” 脚步声停止,那人转身回首,双眸紧盯着吴广。 略一打量后,他笑起来。 “想起来了,足下曾与吾同观皇帝车驾,没想今日在此相逢。敢问足下何名?” “阳夏人,吴广。” 吴广紧盯着对方:“足下口吐豪言,不知是何处壮士?” 那人拱手一礼,昂然开口。 “吾乃阳城人,陈胜。” 第40章:何为英雄 初秋时节,树木换上金色外衣,落叶在微风中起舞。 陈郡与泗水郡交界的一处山野平地,一支九百多人的戍卒在这里扎下营寨,过夜休息。 明亮的月光洒落下来,映照在两个男人的背上。 “若以吴叔之见,何为英雄?” 陈胜声音平静,想听听吴广的见解。 吴广沉吟片刻,并未直接回答,反而问道:“陈兄可知龙之变化?” 陈胜一怔,摇头道:“未知其详。” “龙者,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方今初秋,龙乘时变化,犹人得志而纵横四海。龙之为物,可比世之英雄也。” 吴广话到此处,双目注视陈胜面庞:“夫英雄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未显之时,状为氓隶之辈,若潜龙在渊,但若趁时而动,奋剑而起,便可如飞龙腾空,建下一番功勋伟业。如此人物,便是真英雄也!” 话语清朗,字字点在陈胜心头。 “好!好!好!” 陈胜拊掌三呼,双目大睁,已被吴广这番话说得全身热血沸腾。 月光下,他眼角的红痣越发鲜艳。 “吴叔此语深得我心,如龙潜渊,如龙飞天,方为真英雄啊!” 陈胜赞了一声,又转而低语道:“我也不瞒你,昔日我曾为人佣耕,见周围男子皆低首驼背,埋脸于土中,当时我心头忽然生出感触。认为人活一世,不该如此碌碌无为,否则枉活一生,又有何用。” “若我陈胜有大志,说不得将来能成就一番富贵功业,故与众人言‘苟富贵,无相忘’。然彼辈竟笑我‘若为佣耕,何富贵也?’,呵呵呵……” 陈胜冷笑连连。 这件事他一直记在心头,难以忘怀。 吴广摇头道:“彼辈不过燕雀,安知鸿鹄之志。陈兄无需放在心上。” 话音落下,陈胜愣在原地。 他定定的看着吴广的脸。 此人……竟然道出了他当年的那句话。 这是巧合吗? 还是眼前的男人真能通晓自己的心意? 陈胜心头有思绪翻滚,最终他看向吴广,双目炯炯,眸中尽是灼热的光芒。 “吾曾听山野隐者谈论古之往事,言古有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伯牙鼓琴志在高山,钟子期便言善哉,峨峨兮若泰山。若伯牙志在流水,钟子期便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钟子期必得之。此乃所谓知音是也。” “吴叔,你便是吾之知音啊!” 一句知音落下,吴广与陈胜之间的友情迅速变得牢固。 无话不说,无话不谈。 你通我心,我知你意。 两人相处,甚至比亲兄弟还要亲。 这是吴广刻意为之,自从在陈县营地的溷轩,他和陈胜互通姓名搭上线后,便多有交往,私下谈论各种事情。 直到如今通过“何为英雄”的讨论,使两人的友情达到了一个新的高点。 夜色深沉,就在两人相互畅聊的时候,有不速之客出现。 “吴屯长,夜深人静你不去休息,在此处与何人交谈?” 一个黑影站在后方,冷冷的注视着吴广、陈胜二人。 吴广回头,眼皮一跳。 徐庄。 好家伙,这人大半夜的不睡觉,居然跑来监视他。 吴广拱手道:“禀百将,我见这两日有人逃亡,心中放心不下,便起来巡夜,恰好遇到这位陈胜屯长也在夜间巡视,不免多聊了两句。” “陈胜,见过徐百将。” 陈胜上前拱手,向徐庄行了一礼。 徐庄的目光在两人脸上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端倪。 阳夏、阳城两地的戍卒在陈县汇合,结伴前往泗水郡,上路不久就出现了戍卒逃亡的事情。 北方苦寒,戍卒前去服役死亡率不低,有人在中途畏惧,找机会逃入山林为贼是很常见的情况。 虽然各屯安排了人守夜,但戍卒逃亡是件大事,一旦真有这情况出现,作为下层军吏,徐庄和吴广都会受到惩戒,所以吴广夜间巡视的话挑不出毛病,徐庄甚至还得夸他一句认真做事呢。 至于陈胜,双方营地挨在一起,两人巡视路上相遇也说得过去。 徐庄见找不出问题,便道:“既是如此,那吴屯长就多辛苦一下,好好巡视。” 吴广恭敬道:“唯。” 徐庄最后打量了两人一眼,转身离开。 脚步声远去。 陈胜皱眉道:“吴叔,你和此人有嫌隙?” 吴广本不想多说,但又想到他刚刚和陈胜两人交心而谈,如果此时闭口不言,怕是会让陈胜生出不满。 略微犹豫后,吴广隐去关键处,将他和徐氏的恩怨大概说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徐庄之兄骚扰伱家嫂嫂,在服徭役时他又被你抢了风头,故而心中怀恨。” 陈胜点头表示明白,对吴广关切道:“此人居于你上官,若是找茬确实很麻烦。不过吾等并非小卒,只要在路上不犯大错,这徐庄纵使找你的问题也最多是斥责几句,不敢胡乱动手,你勿要惧怕。若是他日后逼迫急了,你便与我说,我定想办法助你。” 吴广心中一暖。 陈胜这人挺仗义的。 “那我就先谢过陈兄好意。” “你我虽然认识不久,但却知心相交。我见吴叔,便如见到异乡兄弟。咱们兄弟之间,无需如此客气。” 陈胜豪爽的摆了摆手。 两人又聊了几句,突然有尖叫声在这夜中响起。 “有人跑了!有人逃跑!” 吴广脸色一变,因为这声音听起来熟悉,正是他手下负责守夜的士卒。 “陈兄,咱们以后再聊。你且速回营中看着手下兵卒,勿要被人钻了空子。” 夜间视线不明,就怕出现混乱,会有人趁着这时机逃走。 陈胜忙道:“吴叔速去,勿要让人跑了。” 两人拱手相别,吴广转身,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而随着一声尖叫,整個戍卒营像是炸开了锅。 “二三子坐守原地,各什伍相守,敢乱动者立斩不赦!” 吴广边跑边吼。 相比去抓那个逃跑的戍卒,将其他人镇住才是首要任务。 第41章:吴叔爱人 半个时辰后,营中安静下来。 逃跑的戍卒被擒获,瘫在地上,身体上有好几道剑伤,不停往外流着血。 “为何要跑?” 火把照耀下,县左尉冷冷发问。 那戍卒颤声道:“北方苦寒,我伯兄服役就是死在那里,连尸骨都没有送回来。我初时还不怕,可这一路越走越惧,这才想要逃走,还请县尉饶我性命。我不敢逃了,绝不敢了!” 说着他不停往地上磕头叩首,声音凄凉。 “哼,尔受征戍役,便是我大秦的军士,一切当以军法从事。夜遁出营,欲要逃亡,乃是军中大忌,按律当斩。” 县左尉冷面寒声,大手一挥:“来人,拉下去砍了,并传首各屯示众。还有你之父母妻儿,也要收监为奴,为你所为付出代价。” 一声令下,便有亲卫上前,将这逃卒往外拖去。 凄厉的惨叫,地上拖拽的血痕,让人头皮发麻。 县左尉转头看向下手的徐庄,脸上露出笑容:“好个忠心国事的徐百将,不惜劳苦深夜巡营,这才抓住逃卒,功劳我给你记下了。” “多谢县尉。” 徐庄大喜,忙拱手谢礼。 转而他目光又瞥到旁边的吴广身上,眼中笑意更盛。 逃卒是他抓住的。 当时徐庄监视完吴广、陈胜,回去的路上就听到有人叫喊逃卒之事。他刚好离得近,很快就追上去拔剑斩击,将逃卒捉了回来。 没想到这半夜起来,还能立下一功,徐庄自是心头高兴。 吴广默默看着这一幕。 服兵役期间逃亡,抓回来后按军法处斩,这个处置其实没什么问题。 只是事情要放到具体环境中去分析。 如今黔首对秦廷怀怨,这些前往渔阳的戍卒没人是心甘情愿去服役的,逃亡是许多人心中所想,只是大多数人顾虑被抓住的后果以及怕连累家人,才不敢像被处斩的逃卒一样付诸行动。 在立场上,他们是和逃卒站在一起的。 县左尉将逃卒处斩,严申军法,后续肯定会起到震慑戍卒逃亡的效果,掐灭许多人半路逃跑的心思。 可从另一方面上讲,戍卒们对县左尉这些秦吏的怨念会变得更深。 戍卒,和押运他们的秦国将尉将处于完全对立状态。 如果有人能趁时引导调用戍卒的这股怨气,就能爆发出强大的力量。 “这就是所谓的势吧。顺势而为,事半功倍。” 吴广在心中低语,明白了他接下来该如何做。 正如吴广猜测的。 自从逃卒被处斩,血淋淋的脑袋被传给每個人看过后,阳夏、阳城九百多人的戍卒全都噤若寒蝉。 接下来的路程上,逃亡的事情不再发生。 可戍卒们看向秦吏的眼神,越发憎恨和厌恶。 吴广的表现,在秦吏中算是一个特例。 他常和手下的戍卒交谈聊心,每当手下戍卒不小心犯下错误时,吴广并不像其他百将、屯长一样上纲上线,动辄叱骂、惩戒。 他会耐心的进行讲解,最多批评几句,便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样的做法很容易得到手下人的好感。 下层士卒喜欢,上面的领导自然就不高兴了。 一次两名戍卒因为口角发生争执,动了手,吴广赶来后将他们斥责了一顿,又询问他们为何争执,并耐心开解,让两人握手言和。 事情到这里,算是结束了,可徐庄这段时间一直紧盯吴广。 他闻讯后立刻赶来,当着众戍卒的面对着吴广一顿斥责。 “吴广,你身为屯长,当严守军法律文,若遇士卒犯错,必要严惩才是,安能轻易放过!你执法不公,当处以谇刑!” 谇刑。 是秦代刑罚中的一种,即当众训诫、斥责,多用于犯有轻微罪刑的官吏。 比如秦律中就有言“甲贼伤人,吏论以为殴伤人,吏当论不当?当谇。” 在这案例中,官吏对案件的判决出了问题,就被处以谇刑作为惩罚。 秦法禁私斗,若两人空手殴斗,将处以耐刑。 吴广却只对手下士卒斥责,明显是判决失误,徐庄便抓住这条针对吴广,对其责以谇刑。 “你这厮毫无律法意识,只知讨人喜欢,实际是执法不公,是对律法的亵渎……” 徐庄借着谇刑的机会,当众大骂吴广。 吴广也不言语,只低着脑袋默默承受。 他这一忍,手下那些戍卒却受不了。 这时代的人对于名誉极为看重,被人当众大骂,是一种比较严重的惩罚。 “徐百将,这事是吾等错了,吾等不该私斗,一切都是我们的错,和屯长无关,还请惩罚吾等,放过屯长吧。” “是啊,还请百将惩罚吾等,吾等愿受罚,愿受罚!” 两个私斗的戍卒哭着跪在地上,请求徐庄放过吴广。 同时阿牛和毋死,以及几个戍卒皆面色愤怒。 毋死甚至做出要上前攻击徐庄的姿态。 吴广忙对他们摇头,并示意阿牛拦住毋死。 这一幕更让徐庄发怒,他先对那两个私斗的戍卒斥道:“尔等私斗,自然该受惩罚,还需伱们来提醒?来人,把这二人带下去,处以耐刑。至于你们几个,想干什么,要冒犯我吗?” 徐庄冷冷的盯着阿牛、毋死等人,一只手已按在了剑柄上。 他巴不得这几人真对自己动手,如此便可借机动用军法将他们斩杀。 只是阿牛得到吴广示意,已拉住毋死,脸上扯出笑来:“吾等认为百将所判甚公,甚公。” 毋死见吴广摇头,虽然满心愤怒,终究是听话的低下头。 见到这些人识相,徐庄转头看向吴广,冷哼道:“吴广,你执法不公,判决不明,我按律对你处以谇刑,可有意见?” “百将说的是,吴广犯错,愿意受惩。” 吴广低声答应,面色平静。 这模样更让徐庄生气。 他本就对吴广心怀憎恨,一直想收拾他,只是难以找到机会。 如今吴广判决不公,性质不算严重,徐庄不能借此拿下吴广的屯长位置,可对吴广处以谇刑,还是让徐庄心头暗爽。 徐庄想看着吴广被自己骂的灰头土脸,或是面露不忿的模样。 可是对方竟然如此冷静。 你吴广难道就没有尊严吗? 我当众骂你,各种侮辱,你就一点都不生气和感到羞愧吗? 徐庄越想越气,嘴上的责骂也就越发难听起来。 他当着手下上百戍卒的面,将吴广骂了个狗血淋头,言辞极尽侮辱,直到骂的口水干了,才作罢离去。 徐庄走后,那两个被剃光了鬓、须的私斗戍卒跪在吴广面前。 “屯长,是吾等连累了屯长!” “屯长为吾等受罚,皆是吾等之错啊!吾等对不起屯长!” 两人痛哭流涕,甚至向吴广叩首相拜。 “我将尔等视为兄弟,尔等无需如此。” 吴广伸手将两人扶起来,甚至还笑着宽慰两人不要放在心上。 他表现的越平静,两人就更难受和自责。 阿牛、毋死等人同样满脸泪水,心里对徐庄越发憎恨。 这一日后,吴广的事迹在戍卒中流传。 阿牛这个铁杆更是在戍卒中大肆宣传“吴叔乃义士,素爱他人,宁愿受辱,亦要为人”等种种言论,使得吴广在这支小小的军队中声名鹊起。 而随着这支队伍不断前行。 他们终于抵达了一片河流纵横之地。 道路两旁多出现低洼的湖泊。 大泽乡,到了。 第42章:道逢大雨 大泽乡,位于蕲县东北十余里处,因周围多有低洼湖泊而得名。 这支来自陈郡的戍卒队伍,原本的打算是经大泽乡北上符离塞,然后在彼处渡过睢水,进入彭城地界,这样就能顺着中原大道一路直抵北疆。 可惜计划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当两位县尉率戍卒抵达此处时,遭遇了一件意料外的事情。 “天啦,好大的雨!我出去遗矢,才刚蹲在地上,身上就已经全部湿透,我只能活生生憋了回来!” 阿牛满身是水,一溜烟蹿进帐中,脸上尽是苦色。 不用他多说,众人打量着帐外那漫天抛洒的雨点,聆听着如狼嚎般的狂风声,就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情况。 大风刮过,小小的军帐摇晃颤栗。 帐帘被吹开,瓢泼大雨倒灌进来,两个戍卒忙上前去拉住帘布,试图将帐门固定住。 “母耶,早知有如此大雨,县尉就该带吾等去旁边的乡邑,那里有屋舍可供躲避,不知比这里好多少。” 有戍卒忍不住抱怨。 他们驻扎于大泽乡的邑外,在一片高地上扎营立寨,准备休息一晚后再赶路北上。 哪知道突然来了这场大暴雨,直接迎头浇下,军帐虽能给他们提供一定的庇护,但滋味如何能够好受的起来。 阿牛附和道:“正是如此,若有邑中屋舍躲避,吾等也不需遭受这般苦楚,连……” 轰隆! 闪电划破天空,巨大的雷声震鸣,惊得人一个哆嗦。 众人全都叫苦不已。 吴广坐在角落,静静的看着这一幕。 他放心了。 吴广最害怕的就是因为他的到来,产生不可测的蝴蝶效应。 比如这支队伍提前几天经过大泽乡,刚好错过这场大雨。 这样一来,没有了特定的条件,大事就不容易成功。 现今大雨如期而至,一切都按着原本的历史轨迹前行。 这让吴广感到安心。 不过想想也是正常。 他来到这個时代后,虽然改变了许多的事情,可造成的影响只限于太康乡。 戍役属于国家层面的军事调动,不管是征发人员的名籍、数量,还是出发时间都是已经定好的,吴广没有影响到此事的能力。 吴广的目光从诸人慌乱、苦涩的脸上扫过。 只有他才知道,这场大雨到底意味着什么。 …… 暴雨超乎众人的想象,竟一连下了三天。 待到天气终于晴朗后,一个不好的消息自前方传来。 “县尉,这连续三日的大雨使前方湖沼水位上涨,道路全被淹了,咱们过不去啊!” 探路的军士回来,苦着脸向两位县尉禀报这个消息。 阳夏左尉和阳城县尉大惊失色。 他们找来大泽乡的乡啬夫,呵问道:“前方道路被大水淹没,附近可还有道路供吾等北上?” 乡啬夫苦笑道:“敢禀两位上吏知晓,每年夏秋大雨,淹的不只是我们大泽乡。再往北的沱水,甚至是睢水一线,遇到暴雨都会泛滥冲毁道路。两位上吏若想绕开,怕是要走一两百里啊,而且这时节正是雨季,难保其他地方不会发大水。” 话语一出,两位县尉的脸都变成了铁青色。 他们本就是为了避开砀郡的洪水才绕到泗水郡,哪知道跑了一圈,在这里又遇到大水阻路。 绕道一两百里? 这一来一回,又要花多少时间? 万一路上又遇到大水怎么办? 换做平常就算了,他们如今可是服戍役啊! 阳夏左尉盯着乡啬夫:“若是不绕道,前方大水多久能退去?冲毁的道路几时能修通?” 乡啬夫琢磨了一下,回道:“可能三五日,也可能七八日,这时间不好说。” 阳夏左尉看向旁边的阳城县尉:“大兄认为如何?” 阳城县尉神色阴晴不定,最终咬牙道:“那就等吧,希望这水退的快些。若是只晚个三五日,咱们过了睢水便加紧赶路,或许能抢回一些时间。” 阳夏左尉点头应下,又转头盯着大泽乡的乡啬夫,斥道:“既如此,吾等就在此处驻扎,待大水退去后再行北上,我会将此事知会蕲县令。吾等在此驻扎期间,饮食皆由尔等大泽乡供应,速速去乡中杀鸡屠狗,我要大飨士卒,以慰军心!” 乡啬夫愣在原地。 …… 当天晚上,众戍卒难得吃了一顿好的。 吴广作为屯长,分到一条狗腿。 下面的阿牛、毋死等戍卒每人分到一块肉吃,鸡肉汤、狗肉汤则是管饱的喝。 在大泽乡吏员哭丧的神色中,九百戍卒吃的心满意足。 “要是天天都这样吃该有多好啊。” “嘿嘿,你是想把这大泽乡的鸡犬吃光不成?” 众人欢笑中,将这场暴雨造成的影响冲淡了不少。 “大飨士卒,以此来提升军心士气,这招确实有用。” 吴广默默记在心头。 他的眼界和大局观超过本时代的土著,可在许多专业的地方还是个门外汉。 比如统兵打仗,管理士卒,他就完全比不过两位带队的县尉。 所以吴广一路都在学习,尽量提升自己的本领。 时间缓慢流逝,一日,两日,三日…… 暴雨造成的影响超出了两位县尉的预料。 一连五日过去,前方阻路的大水才缓慢退去,但沿途道路损坏严重,特别是有两座桥梁被冲垮,许多地方也被淤泥堆积,难以通行。 据蕲县司空派来的人估算,想要彻底疏通道路,恐怕还需要七八日的时间。 “完了。照这样下去,吾等定将失期!” 两位县尉想到此处,面如土色。 戍役起始和到达的时间是经过估算的,甚至还预留了一些时间出来,防止中途发生意外。 这批戍卒如果一开始就从陈郡北上出发,到达渔阳的时间绰绰有余。 可问题是因为砀郡发大水的原因,他们绕了远路,途中耽误不少时间。 如果一路顺利,倒也赶得及。 可这苍天不作美,竟然让他们在大泽乡再度遭遇暴雨,堵在了这里。 “吾等若是失期,必有严惩。” 阳城县尉哆嗦开口,眼中一片死灰。 阳夏左尉叹道:“此乃天灾,非人事也。吾等总不能亡去,使得祸连父母妻儿吧。只能暂且等待,道路通了后加紧赶路,若是时间差的不多,或许上面能怜咱们的情况,给个轻惩。” “事到如今,只能如此了。” 县尉们忧心忡忡,昼夜难眠,干脆让乡啬夫寻来酒水,借此麻痹,缓解心中忧虑。 两个带队的主官借酒消愁,低落的情绪自然会影响到下面的人。 作为屯长的吴广第一时间察觉到这个变化。 他心中低语,默念出不知背诵了多少遍的那句话。 “会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 第43章:失期当斩 黄昏日斜,巡视完手下戍卒情况,吴广与陈胜二人找了个由头,再度私下相聚,议论失期的事情。 “御中发征,若遇耽搁不加征发,应罚二甲。迟到三天到五天,处以谇刑;六天到十天,罚一盾;超过十天,罚一甲。若遇降雨不能动工,可免除本次征发。” 陈胜说到此处,冷笑起来:“可惜啊,那是徭律,还是二世皇帝改法之前的徭律。吾等如今服的却是戍役,失期当以戍律论处。” “以今日之情形,两位县尉或许会被军法处斩,如果渔阳的上官怜悯他们,从轻处罚可能判为刑徒。至于咱们这些百将、屯长怕是也讨不了好,重者沦为刑徒隶臣,轻者罚到倾家荡产。” “戍律……” 吴广咀嚼着这两个字。 后世有秦简《徭律》出土,常使人认为秦法中对失期的惩罚并不重。 实际上具体问题要具体分析。徭役和戍役的性质有着本质上的不同,戍役属于军事行动,有专门的《戍律》进行规范,不适用于《徭律》条文。 秦的《徭律》失期是六天到十天罚一盾,近400钱;迟到超过十天,罚一甲,近1400钱。 而汉代《兴律》中对徭役迟到的处罚同样是罚钱,迟到一天罚12钱,并补回徭役,处罚要比秦代轻。 但同时,汉代《兴律》对戍役的惩罚就重的多。 当戍,已受令而逋不行盈七日,若戍盗去署及亡一日到七日,赎耐;过七日,耐为隶臣;过三月,完为城旦。 汉代法律对于服戍役出现的问题动辄罚为隶臣刑徒,在正规军事行动中,对于失期的将领更是处以斩刑。 比如博望侯张骞为将军,出右北平,失期,当斩,赎为庶人。 又有右将军赵食其与李广合军出东道,失道失期,当死,赵食其赎为庶人,李广则选择了自杀。 可见失期罪名之重,连列侯、将军级别的人物都是说杀就杀。 如今秦二世更法,律令日益严酷。 戍役失期,领头的两个县尉有性命之危。 吴广、陈胜这两個屯长也将受到牵连严惩,哪怕不死,也很有可能沦为刑徒、隶臣,这个后果是普通人难以承受的。 故而陈胜说话的时候,面皮紧绷,脸色很不好看。 “我的鸿鹄之志尚未实现,莫非就要因这戍役夭折吗?” 陈胜心中极度不甘。 就在此时,吴广却对他摇了摇头。 “阿胜,你说的不对,戍役失期并非如此惩罚。” 陈胜惊愕的看向吴广。 他们两人一见如故,交往如同兄弟,私下称呼多带亲昵,不再局限于字号尊称。 陈胜急道:“阿广,你在说什么。你难道以为官府会对吾等网开一面吗?这是不可能的!” 吴广平静道:“秦法严酷,世所周知,二世更法,日益刻深。故而此番吾等失期,按秦法,皆斩!” “上至两个县尉、中至百将、屯长、下至普通戍卒,全都要死!” 陈胜目瞪口呆。 这可是九百戍卒,九百个青壮男子啊! 诛杀带头的将尉还说得过去。 秦廷除非发疯,否则怎么可能因为大雨阻路,就全诛九百戍卒。 把这些人罚作刑徒、隶臣当劳动力不好吗? 这话让陈胜不敢相信,忍不住反问道:“阿广,秦法虽然严酷,但也没这么残忍吧。” 吴广道:“吾等为屯长,受惩必重于普通戍卒,或死,或为刑徒。若真如此,那对吾等来说,与九百人皆斩有什么不同吗?” 陈胜低语:“吾等不如亡去?” “阿胜,你可还记得那夜逃亡被斩的人?” 吴广一拳猛砸于旁侧树木,低声怒吼。 “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阿胜,你乃豪杰英雄,正待择时而起,一展大志。” “鸿鹄啊,此时不飞,更待何时!” 陈胜身子一颤,紧接着眼中爆发出灼热的光芒,眼角红痣仿佛要化成了火焰。 他年少时便胸有志向,欲干大事来博取功名富贵,本就不是安分守己之人。 如今吴广豪言壮语一出。 真如天雷勾动地火,烈焰遭遇干柴。 是啊,逃亡是死,不逃也是死,干大事还是死。 既然都是死,那为什么不豁出这条性命,干他一场轰轰烈烈的大事! 这不正是他陈胜苦苦追求的一个机会吗? “阿广所言甚是,此时不飞,更待何时!” 陈胜低吼,抒发胸中豪情。 转而冷静后,他又道:“你刚才所言法皆斩之事,莫非是欲胁众人为助?” 吴广点头:“然也,这九百戍卒大多不明律法,特别是二世更法后,法令混乱,普通百将、屯长恐怕也难以明晰。而秦法严酷,众所皆知,吾等私下传言法皆斩,人心必不起疑,只会对秦廷生出恐惧和憎恨,此时吾等举大计而起,便可得他们支持!” “好策,阿广真乃智者也。我手下有王畔、邓说等一众亲信,若是起事,他们当能帮上大忙。” 陈胜拊掌而赞,此时他也进入了状态,对未来大事建言献策。 “天下苦秦久矣。” “吾闻二世皇帝为始皇幼子,本不该嗣位。当立者乃公子扶苏,扶苏数次谏言,始皇怒而使其将兵在外。今有人言扶苏无罪而被二世杀戮。黔首皆闻扶苏之贤,却少有人知其死,吾等可以公子扶苏为旗。” “另有项燕,乃楚之名将,曾大破秦军,败秦将李信,威名震于楚地。其人爱兵恤民,楚人怜之。楚亡之后,人言项燕或死或亡。吾等亦可同打项燕旗号,招揽楚人之心。” “以扶苏、项燕为旗,为天下唱,宜多应者。” 吴广颔首:“阿胜所言甚是。起事之后,吾等就举公子扶苏、项燕大旗,以此获天下人响应。” 两人一番谋划,可到了最后,陈胜又有些犹豫起来。 “阿广,吾等是否需要前去占卜?” 楚人信巫卜鬼神,若大事不决,便以巫卜定心。 吴广皱眉道:“大事当秘,若以巫卜,恐有泄露之危。不过吾等倒是可以利用鬼神之事来增加力量,以鬼威众,大事可成。” 陈胜惊讶道:“以鬼威众,如何为之?” “以丹书帛上,置于鱼腹,佯为天道鬼神之意!” 吴广看着陈胜。 他见陈胜尚有迟疑,干脆甩出最大的筹码。 “丹书之上,可写三字……陈胜王!” 陈胜王! 陈胜双目大睁。 “阿广……伱……” 吴广面色平静,轻声道:“吾等虽欲以扶苏、项燕为旗号招揽楚人之心,然彼二人皆死,无法作为首领率众起事,尚需一人为大事领袖。” 陈胜咽了口唾沫:“可是阿广你颇通智计,在戍卒中名声甚好,不如你来为首,我陈胜辅之。” 吴广笑了笑,伸出一只手指向陈胜。 “阿胜乃世之英雄,勿要多言!” 秋风吹过林间,落叶盘旋飞舞。 陈胜立在原地,定定的看着吴广。 他的眼眶有些发红。 此生三十载,从未见过这般对他之人。 陈胜深吸口气。 他盯着吴广的脸,郑重开口。 “阿广,若将来大事可成。” “我陈胜,必与你吴广共分天下!” 第44章:鱼腹丹书 “这大泽乡的鱼还挺便宜,今晚咱们有口福了。” 阿牛和几个戍卒笑呵呵的从营外走来,边走边晃着手里的几条大鱼。 “再便宜还不是要钱,可惜上面不许,否则咱们自己去泽里捉鱼,连一钱都不用给。” “嘿,让咱们自己去捉鱼,那肯定不许的呀,万一你进了水泽就找机会逃跑咋办?知足吧,能让咱们凑钱去乡邑买鱼来吃,已经算是不错了。” 众人边走边笑。 暴雨摧毁前方道路,九百戍卒困于大泽乡已经数日。 面对失期惩罚,两位县尉借酒消愁,下面的百将也各自烦恼,对戍卒的管理稍微松了一些。 虽然还防范着人逃跑,可平日里派几个人去乡邑中购买物资还是可行的。 九百人每天消耗食物不少,大泽乡给他们供应了粮秣,确保能有口饭吃,但肉食肯定不多。除了那日大飨让众人尝了点肉味,剩下时间里肉食基本都是给两位县尉供应,下面的几位百将或许能沾些荤腥,再往下就别想了。 故而有戍卒想要凑钱改善下伙食,是常见的事情。 自己掏钱自己买,上面的屯长、百将一般不会多管,甚至有些军吏还会乐见其成。 只要是有些头脑的,都知道买来的东西要拿一些孝敬上官。 几人入营后,正欲去杀鱼熬汤。 阿牛突然捂着肚子叫起来:“糟了,我得去干一件大事。尔等先弄,张婴,这鱼你拿着。” 说着,阿牛将手里的鱼扔到名为张婴的戍卒手中,自己撅着屁股,并着腿就往溷轩方向奔去。 “这小子看上去瘦瘦小小一个,没想到竟如此能吃能拉,不愧名字叫牛。” “这名起的没错啊,吃的多拉得多,这才是牛呢。” 众戍卒嘻嘻哈哈笑起来,指着阿牛的背影打趣。 张婴扬了扬手里的几尾大鱼:“别笑了,咱们杀鱼去。” 楚地多水泽,楚人饭稻羹鱼,杀鱼剖鱼自是一把好手。 张婴亲自操刀,手腕转动,娴熟的剖开鱼肚,利落的将里面的内脏取出。 一条、两条、三条…… 到了第四条时,张婴突然皱起了眉头。 这手感不对啊。 “咦,你们来看看这是什么东西,鱼肚子里怎么还有这玩意儿?” 张婴从染血的鱼肚里摸出一個奇怪物件。 看上去像是被裹起来的帛布。 见到鱼肚子里出现奇怪物体,众人皆好奇的围观过来。 “打开看看。” 张婴打开绢帛,一行红色的字出现在众人眼前。 “咦,这帛上怎么还有字?” “我认得这个是王。其他两个是什么呢?” 有识字的戍卒指着那两个字道:“这个是陈,那个是胜。” “陈胜,怎么听起来有些耳熟。” “是啊,我好像也听过这人的名字,这人是谁呢?” 就在众人疑惑的时候,阿牛解决完大事,迈步走了过来。 “不就杀个鱼吗,你们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干嘛。” 张婴忙道:“阿牛,你来的真好,你看咱们从鱼肚里掏出了这东西。” “我瞅瞅。” 阿牛挤过去,盯着那张帛布打量,脸色奇怪。 他嘴里念叨起来:“陈……胜……王(wàng)。” “这是陈胜要做王的意思啊!” 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众人面面相觑。 看着帛书的眼神都变了。 …… “这鱼真鲜,汤喝起来也舒服。只是不知日后还能否喝到咱楚地的鱼汤啊。” 百将所居的军帐中,徐庄放下陶碗,看着碗边的散碎鱼骨,忍不住唉声叹气。 他本以为跟着县左尉前往渔阳服戍役,定然轻轻松松,还能进一步加深自己和左尉的关系,等服役归来后左尉就能提拔他进县城任职,前程无量。 同时借着服戍役的机会,徐庄还可以将吴广这个杀害仲兄的嫌疑人干掉,以解心头之恨。 这次服戍役不管怎么看,他都是赚的。 哪知道一场大暴雨摧毁了徐庄的所有期望。 戍役失期,上面两个县尉可能连命都保不住。 他这个百将也一定会遭受牵连。 或者死,或者沦为刑徒,往最轻的方向说,至少也会罚没他一笔巨款,日后的前程就别想了。 当然,他们也可以逃跑。 但那样一来,就再无回头的机会。逃亡被抓住的下场很惨,不到万不得已,徐庄不想逃。 或许唯一的希望,就是等道路通了后,他们昼夜兼程的赶路,看能不能踩点赶上时间,哪怕只迟上几天也能受个轻罚。 每当想到这事,徐庄就惶恐忧心,连向吴广找茬的心思都没了。 “唉,我这一去还能再回楚地吗?” 徐庄举碗,将里面残剩的鱼汤一饮而尽。 帐门的亲信见到自家百将如此伤感,有心宽慰,想到刚才听来的一件事,便道:“禀百将知晓,刚才我听人说今日出了件怪事。有戍卒杀鱼的时候,从肚子里掏出来一卷帛书,上面还写了几个字呢。” “鱼肚子里掏出帛书,还有字?” 徐庄来了兴趣,问道:“写的是什么?” 亲信道:“好像是陈胜王。有人说陈胜是个名字,是隔壁阳城的一个屯长。” “陈胜……王?” 徐庄有些惊讶。 这名他听过。 他逮住逃跑戍卒的那一夜,和吴广一起说话的那个阳城人就叫做陈胜,当时还给他问好呢。 徐庄追问道:“杀鱼的是谁,是陈胜的手下吗?” “是咱们阳夏的人。” “那是吴广的手下?” “也不是,杀鱼的是张婴,是另一个百的人。” 徐庄皱起了眉毛。 亲信又笑道:“这事说来真是奇怪,那帛书上的字许多人都看到了,大家还互相传阅,可过了一会儿,帛书就消失不见,也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大家都说这可能是水里的鬼神在戏弄吾等。百将,伱若是感兴趣,要不我去将那些人叫来询问?” “不用。” 徐庄伸手止住亲信。 “陈胜乃阳城人,非吾等所辖。张婴也不是我手下戍卒,这事不好多管。你私下探听些情况就是了。” 徐庄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可事情刚开始,他还无法判断到底是什么状况。 如果鱼肚子里的帛书是有人搞的鬼,这时出面会打草惊蛇,不如再多观察一下,看后面会出现什么新情况。 等一切弄清楚了,他再去想怎么处理。 而且此事牵扯到鬼神,让徐庄心里不免忌惮。 楚人信巫鬼,日常生活皆用《日书》占卜,鬼神之说融入社会各方面,没人敢轻易去冒犯。 万一这事情真是水里的鬼神在戏弄人,他徐庄胡乱插足,岂不是招惹了对方?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徐庄宁愿多观察一下。 他低语道:“我倒要看看,这是鬼神之意,还是有人在后面搞事。” 第45章:拥王之心 鱼腹丹书的事情,很快就在底层士卒间传了个遍。 大家既惊奇,又畏惧。 因为这事情太奇怪了。 士卒在乡邑买了几条鱼,结果在其中一条鱼的肚子里发现“陈胜王”的帛书,大家看着看着,一会儿这帛书又不知去了哪里。 来无影,去无踪。 一听就很诡异。 而且阿牛这个亲历者,还不停给别人说这事情和鬼神有关。 “当时买鱼的时候,我本来不想买那条鱼的,怎知道那鱼自己蹦到了我的手上,你们说这事情奇不奇怪?我看啊,肯定是水鬼在里面作怪!” 几个和阿牛一起去乡邑买鱼的人,当时心思都在其他地方,哪能注意到发生过这种事情。就算注意到,他们也分不清肚子里有帛书的鱼,是不是蹦到阿牛手上的那条。 眼见阿牛言之凿凿,加上亲眼见过鱼肚子里的帛书,几個戍卒不免自己脑补起来。 “阿牛说的是,那条鱼真的有问题。刚才张婴杀它的时候,我好像看到它在哭!” “它的肉吃起来也和其他鱼不一样,有一股甜味。” “我看那条鱼的鳞甲好像要更圆一些,还带着些黄色的光。”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也不知哪句真,哪句假。 反正事情越传越玄奇,让听说这事的人都觉得心头发毛。 “阿牛还真是个天生的演员,搞这些事情是把好手。” 吴广默默夸了阿牛一声,同时观察这事引起的反应。 因为帛书被阿牛找机会匿藏了,没有实证下,除了几个亲眼见到帛书的人,其他戍卒大多当做诡异故事来听,半信半疑。 两个县尉整日喝酒,不太关注底层事项。 陈胜上面的百将听说这事后,将陈胜叫去询问。 陈胜一脸迷茫。 “什么帛书?什么字?我不知道呀。” 因为事发在阳夏戍卒中,阳城这位百将见问不出什么情况,只好作罢。 眼见鱼腹丹书顺利进行,并未引起上面的将尉注意。 吴广决定进行下一个动作。 可这时作为心腹的阿牛向吴广抱怨起来。 “吴叔,你说秦法严酷,咱们这次失期很可能会被斩首,左右是个死,所以不如举事反了这暴秦。我信你的话,也愿意跟你干,可是为什么你不来做这个头?” 阿牛愤愤道:“伱在戍卒中名声比陈胜好,大家都信爱你,只要你一开口,吾等就推你为头,愿意为你卖命,何必给他陈胜做事。还陈胜王呢,我看不如吴广王好听。” 面对阿牛疑惑,吴广默然良久。 为什么不当头? 莫非一番筹谋,就是为了给陈胜做嫁衣吗? 吴广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甚至想的更多。 首义第一人,张楚之王,听起来名头多响啊。 可是称王之后呢? 以伐无道,诛暴秦为口号,后续想要壮大,必定发兵攻秦,这样才能得天下人之心。 势力越大,越会成为秦廷重点打击对象。 人贵有自知之明。 他吴广不是兵法天才,也不是出身将门世家,带兵更是只带过五十人,行军打仗是个门外汉,很多地方都需要时间来学习成长。 一旦称王,他就要在还未成长起来的情况下面对秦廷主力大军。 章邯。 这个前世听过无数遍的名字。 他拿什么去打? 吴广敢说,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穿越者都不可能是章邯的对手。 别说是章邯了,就算是北方长城兵团的王离,吴广这个未经行伍的菜鸟肯定也比不上。 而且敢为天下先的名号虽有一定的号召力,实际上很有限。 首先赵、魏、韩、齐、燕的故民就不会太给你面子,相比原本的各国王族、贵族,你这个楚人首义者号召力真的不够。 而在楚地,屈、景、昭、项等老牌贵族振臂一呼,也远比吴广有影响力的多。 为什么陈胜、吴广一定要举扶苏、项燕大旗? 如果直接号为陈、吴起义,率先响应者其实不会有多少。只有举起了扶苏、项燕,才能彻底拉起楚人的反秦热情。 楚人一反,天下才会皆反。 扶苏、项燕两个死人的名头,比他陈胜、吴广两个活人有用的多。 由此可知,首义为王的含金量是什么样了。 更别说就算真当了王,前来投靠的各国英杰又有多少是真心效忠,而不是为了借机复立故国呢?手下的将领、人才又有多少能够放心使用,而不是一派出去就自立为王的? 首义王业,如同空中楼阁,华而不实。 用后世的话来说,大概就是装最大的逼,挨最狠的打,叫声最大,死的最快。 相比于这虚幻的王业,吴广还是倾向于稳扎稳打,借着首义带来的优势,发展真正的属于自己的势力。 哪怕小一些,慢一些,那也是自己真正掌握的力量,不用担心派出去的将领,转头就拥立他人为王。 看着阿牛不忿的脸。 吴广解释道:“你言士卒爱我,可不过是咱们阳夏的一部分人罢了。阳城四百余戍卒,又有几人知我姓名?若无陈胜倾心帮忙,这大事能够成功吗?” 阿牛愣了下,叹息道:“吴叔说得也是,咱们想要做大事,还真得靠陈胜那厮才行。否则阳城那边的人怕是不会跟着咱们干。” 吴广无奈一笑。 他了解陈胜,此人少有大志,性格好强,绝不会心甘情愿的居于他人之下。 首义之事风险极大,陈胜愿意干,可他心中下不了决心,还提出想要占卜,这就是犹豫不决的典型表现,需要向鬼神求助。 吴广只有拿出拥陈胜为王的利益作为诱饵,陈胜才会下定决心,倾尽全力来干这场大事。 如果吴广自己要做王,陈胜获得的利益不够,他会真心帮忙吗? 没有陈胜,四百多的阳城戍卒谁会给他吴广面子。 就算陈胜帮了,日后他会不会生出别的心思呢?要知道陈胜年龄可比吴广大,日常也以兄长自居,岂会甘心为吴广下属。 而且他吴广和徐庄有仇,对方正时刻盯着吴广。 你敢一句吴广王出来,信不信当场被徐庄拿下。 种种因素不得不考虑。 起义不是请客吃饭,不多加思索,后面怎么死了也不知道。 吴广心中计较完毕,说服了阿牛,开始施行下一步计划。 这一日晚间。 阳城戍卒驻扎的地方,夜色幽深,篝火熊熊燃烧。 五个守夜的戍卒正围着火,聊着最近发生的那件怪事。 “王畔,我看你和陈涉屯长是同乡,你们关系不错。你可曾问过他鱼腹帛书的事情?” 王畔身材瘦长,坐在地上比他人要高一截。 听到袍泽问话,他笑道:“屯长说他不清楚这事,或许是水里的鬼在开玩笑。” “鬼……” 众人打了个颤。 恰时有夜风吹过,篝火摇曳,同时风中还带着些许奇怪的声音。 有戍卒颤声道:“什么声音?” 王畔眨了眨眼:“好像是狐狸叫,我听大泽乡的人说,这附近挺多狐狸的。” “咦,这狐狸的叫声怎么这么奇怪。” “我听听,好像是在说……” “大……楚……兴,陈……胜……王。” 第46章:篝火狐鸣 月落日升,晨曦初现。 清晨的戍卒营地中,一片议论声。 “大楚兴,陈胜王……我听清了,就是这句话。” 有戍卒既惶恐,又兴奋的和别人说着。 “是呀,我也听到了,那狐狸叫的可像人了。现在回想起来,我后背都在发麻。” “王畔,你刚才说那是狐鬼在向吾等传信?” 诸多戍卒惊惶的眼神中,王畔舔了舔嘴唇。 “你们不觉得这事情很诡异吗?咱们刚说到鱼肚子里出现帛书的事情,突然夜里就有狐狸叫什么陈胜王,和阳夏那边帛书上的字一模一样。你们说,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王畔压低声音,用诡异的表情对众戍卒道:“我看这肯定是鬼神在向咱们传信,是暗示陈胜有做王的命呢!” 鬼神示意陈胜要做王? 众戍卒听得毛骨悚然,又觉得刺激非凡。 他们相互讨论,越传越广,没过多久大半阳城戍卒都知道了这事。 陈胜从营中走出来。 戍卒们看向他的目光含有各种情绪。 或是好奇,或是畏惧,亦或者带有一点点兴奋。 “尔等为何如此看我,是出了什么事吗?” 陈胜一脸“莫名其妙”。 众戍卒你看我,我看你,没人吱声。 王畔适时发言:“屯长,我们几个昨晚守夜,听到外面有狐狸叫。那声音似人非人,怪异的很,话里听着像是在说什么大楚兴,陈胜王。阳夏那边不是还说从鱼肚子里发现写了字的帛书吗?咱们几个想着,这会不会都是鬼神的暗示,是说你陈胜日后要做王呢!” 陈胜“愣住了”。 接着,他大笑道:“伱们说的玄乎,可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我陈胜要是真能做王,定然不会亏待你们这些兄弟袍泽,日后酒肉全都有,有我一顿吃的,就少不了你们。不过呀,这肯定当不得真,说不得是你们听错了。” “哈哈哈,如果是真的就好了,咱们跟着屯长干,日后钱财富贵肯定少不了呢。” 邓说接过话头,跟着笑起来。 他是陈胜同乡,关系很不错。 陈胜则瞥了眼远处县尉和百将的军帐。 时机未到,有些话只能点到为止。 鱼腹丹书、篝火狐鸣的事情十分诡异,而且两件事相互还有联系,使这事情的话题性大大增加,不过一天时间就传到了大部分戍卒耳中。 “效果还不错。” 吴广特地去营中转了一圈,听到自己手下的戍卒也在议论这件事,看来大家脑子里都印入了一个“陈胜王”的概念,这对他们后续的计划很有利。 但在干大事之前,还有另一件事要做。 没多久,阿牛就来向吴广禀报事情的进展。 “吴叔,我已经将话传出去了,说咱们如今失期,就算最后赶到了渔阳,也都要被斩首,两位县尉之所以整日喝酒正是为了此事烦心。看上去大家都很害怕,还有個胆小的当场吓尿了。” “做得好。” 吴广拍了拍阿牛的肩膀。 这次大事,除了通过鬼神来给众人施加暗示外。 更重要的还是要利用“失期,法皆斩”来将这九百戍卒逼迫进绝境中。 要不然除了少量的野心家,一般人谁会冒着灭族的危险来追随你造反? 幸亏秦法给六国之民的印象就是残暴. 二世更法后,更加剧了这种印象,使得戍卒们对“失期法皆斩”一说深信不疑。 大多数戍卒都是没什么文化的农夫,不可能去深究秦法对他们戍役失期的惩罚到底是什么。 大家都说“法皆斩”,那肯定就是真的。 加上两位县尉天天喝酒,众百将表现的哀愁忧郁,都在为这个说法背书。 很快失期法皆斩一说就传遍全营,甚至还压过了鱼腹丹书、篝火狐鸣两件事。 “明明是遇到天降暴雨,冲毁了道路,凭什么要斩了吾等?吾等又不是故意拖延的!” “没错,这秦法真是太残暴了,世上怎么有这种不分青白的暴虐之法!” “暴秦,真是不把咱们当人看!” “秦人不把咱们当人看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我问你们,自从六国灭亡后,咱们可曾有过一天好日子?皇帝要不是修长城,要不就打百越,帝陵宫殿,各种徭役不绝。咱们真的是秦人豢养的牛马呀!” 戍卒们心怀怨恨,私下里聚在一起,将以前的旧事一件件翻了出来,越说越气,越说越愤怒。 如果此时有人带头,不说一呼百应,至少会有许多人跟随。 吴广素来为手下戍卒亲近,巡营过程中有不少人向他抱怨这事,让吴广清楚的了解戍卒们的状态。 “时候到了,只差最后一把火,就可点燃所有人的怨气。” 吴广深吸一口气。 天下苦秦久矣。 积累了十多年的怨气、怒气早已使全天下成为了一个火药桶,只差有人来点燃。 而他吴广,就是这点火的人。 当天晚上,他私下招来阿牛、毋死二人。 “你二人皆是我吴广同生共死的兄弟,明日之事,吾等当奋力为之!” 阿牛拍着胸膛道:“吴叔你之前说的话没错,既然横竖都是死,那不如用这条命去搏一个未来。我阿牛平日怕事胆小,但也是堂堂七尺男儿,到了这种时候,绝不退缩!” 毋死的回答则很简单:“我听你的,你让我杀谁,我就杀谁。” 眼见两个心腹唯自己马首是瞻,吴广心中踏实。 他看向远方。 夜色幽暗。 可抬头,却能看到星光璀璨。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一切,都在明日!” …… 与此同时。 百将徐庄的帐中。 “百将,我已经问了好些人,终于打听清楚了。这失期法皆斩的传言就是吴广手下的牛传出来的,第一个说此话的人就是他!” 亲信将辛苦打探来的消息向徐庄禀告。 徐庄微闭的眼眸猛然睁开。 “果然如此!我就说这法皆斩的传言,定是有人在背后使坏。” 徐庄冷哼道:“这个牛我认识,平日胆小怕事,就他一个人肯定不敢胡乱说话,背后一定是吴广在主使。甚至那丹书、狐鸣之事也是他们所为。” 徐庄看了眼帐外。 “这吴广是屯长,手下士卒都听他的话,我手中无实际证据,不好借此抓他。若是先去抓牛,又怕打草惊蛇,让吴广这竖子跑了。还是要禀报县尉,请他将吴广和牛一起抓起来才是。” 说着,徐庄又摇了摇头。 “县尉今日又喝的多了些,定然沉醉不醒。我当明日早点禀报县尉,将吴广和阿牛一起捉住审问,如果法皆斩之事是吴广主使,保管他死于此处。” “若不是,我也要想办法将此事和他牵连上,让吴广殒命于此,为我仲兄复仇。” “吴广竖子,明日便是你的死期!” 第47章: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秦二世元年七月,泗水郡蕲县大泽乡。 天空湛蓝,秋风拂过大地,带来水泽之乡特有的泥土气息。 “今日天气真不错。” 张婴抬头仰望天空,只见旭日初升,阳光正好,心情略显愉悦。 可他很快又想起“失期法皆斩”之事,顿觉胸口堵得慌。 不仅是张婴,周围戍卒全都绷着脸,没人能在这种情况下还笑的出来。 相比戍卒们的惶恐怨恨,今日的阳夏左尉心情同样很不好。 醉酒刚醒,他就被亲信徐庄告知戍卒营中到处都在传“失期法皆斩”之事。 “胡言乱语,就算吾等失期,也不可能九百人皆斩!此乃假传律令,当立刻斩首!” 阳夏左尉勃然大怒。 他是带过兵的,知道这种消息在营中传播会造成何等恐慌。 徐庄低语道:“县尉说的是,如今我已查明率先传言者乃是我手下名为牛的戍卒。只是据我所知,此人素来胆小怕事,其幕后定有主使者。” “是谁?” “属下猜测,幕后主使者恐怕是屯长吴广。” 阳夏左尉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感觉有些头疼。 当初舒氏兄妹过阳夏,曾在酒宴上提过吴广的名字。 舒欣盛赞此人乃是阳夏壮士,他们能从贼手逃生,这吴广是出了力的。 吴广与舒氏有关。 阳夏左尉不得不慎重,他问道:“可有证据,还是你自己的猜测?” 秦法有诬告反坐一条,如果徐庄所告不实,那可是要反受此罪的。 徐庄忙道:“属下只是猜测,幕后主使者是何人还要县尉明察。不过这几日营中还出现了另外两件事,禀县尉知晓。” 徐庄将鱼腹丹书、篝火狐鸣之事简短说了一遍。 “属下以为,那陈胜与吴广相识,这两事或与失期传言有关,还请县尉明察。” 阳夏左尉脸色彻底变了。 大楚兴,陈胜王。 这话是能说的吗? 如果真是吴广和陈胜在背后搞的鬼,两个人都要死。 没想到醉了几日酒,营中就出了这么多事。 不过事关重大,不能只听信徐庄一面之辞。 阳夏左尉沉声道:“此事涉及到陈胜,我要与阳城县尉商议,你且召集众士卒,防止吴广、牛跑了。我要当众彻查这几件事!” “唯。” 徐庄眼中露出喜色。 …… “屯长,县尉召集吾等集会,是为了什么事?” 阿牛小声低语。 这与他们原本的计划不一样。 吴广摇头:“见机行事,等会儿看我动作。” 说着,他侧首望向十多步外。 徐庄正带着两个亲信正注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状似监视,像是怕吴广和阿牛跑了。 见吴广望过来,徐庄露出一个笑脸。 看吧看吧,今天或许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 没过多久,营外的一片空地上,九百多戍卒相互聚集。 “列阵,列阵!” “给我过去,谁让你们站成圆形的!” 几位百将大声呵斥,让士卒按队形站位。 吴广借着屯长的职权,将毋死和阿牛安排在队伍的前排。 徐庄看到这一幕,没有阻止,反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站在前面好啊,等会儿抓起来方便。 很快,九百余人列阵完毕,两位县尉黑着脸走到队伍前方。 “本尉听说这两日军中有传言吾等失期,按法皆斩的事情。” 阳夏左尉一上来便直入主题,使得众戍卒脸色微变。 “哼,我今日就告诉尔等,秦法不可能将九百人尽数斩首,此乃胡言乱语,不可轻信!” 旁侧阳城县尉也高声道:“没错,此乃谣言,尔等勿要忧心。” 众戍卒惊疑不定。 失期,不是法皆斩? 见到两位县尉公开辟谣。 阿牛、王畔、邓说等人皆脸色微变。 计划,好像出问题了。 吴广剑眉轻挑。 陈胜双眼微眯。 两人都是屯长,站在前方,相互侧首对视了一眼。 没有说话,但四目相对,已是心照不宣。 阳夏左尉又恨声道:“此乃营中有人刻意造谣,今已由徐百将查清,第一個传此言者是我麾下癸屯的牛。” 牛! 所有人的目光刷的一下全都看向了阿牛。 阿牛此前虽有豪言壮语,但这时候眼见事情败露,自己成了众矢之的,不免心慌头晕。 他张了张嘴:“我……这……我不……唉……” “是我传的。” 清朗洪亮的声音响起。 吴广当着众人的面上前一步,平静道:“失期法皆斩之事,是我说的。” 众人哗然一片。 徐庄大喜过望。 果然猜对了! “吴广啊吴广,你可真是自寻死路。” 他低语着,脸上笑意再也忍耐不住。 阳夏左尉眼见造谣者自己站出来,厉声道:“吴广,你身为军中屯长,不思安定军心,为何造谣生事,你可知这是死罪!” 吴广朗声道:“这是谣言吗?那我请问两位县尉,以吾等如今失期的情形,到了渔阳,会有什么下场?” 两位县尉沉默了。 什么下场? 戍役乃军事征发,失期的性质非常严重,虽不至于法皆斩,但全员沦为刑徒、隶臣还是很有可能的。 只是这话能当众说吗? 阳夏左尉黑着脸道:“到了渔阳,自有法吏判……” “就算不死,怕是也要被判为刑徒隶臣吧。在那北疆沦为刑徒,吾等还有命活下去吗?这和法皆斩有什么区别!”陈胜站出来大声开口,打断阳夏左尉的话语。 “是呀,要是在渔阳被判作刑徒,那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啊,在死之前,咱们还要辛苦给秦人当几年的牛马。这还不如法皆斩呢!” 王畔、邓说等人立刻接过话头,煽动起来。 众戍卒跟着叫嚷,脸色涨红。 他们辛辛苦苦赶路上千里,就是为了去渔阳当刑徒,给秦人做牛马后再凄惨死去吗? 阳城县尉立刻斥道:“尔等叫什么,立刻给我住嘴,否则全都要严惩。” 吴广此时大笑起来,再度吸引来所有人的目光。 “我为什么要言法皆斩,因为我是想救诸君啊!” 吴广迈步向前。 徐庄斥道:“吴广,伱干什么,给我退后。” 吴广没有理徐庄。 他双目盯着阳夏县尉,边往前走,边用充满诱惑力的声音道:“天降大雨,冲毁前方道路,吾等失期,必将受到严惩。两位县尉有性命之忧,而吾等戍卒纵使不被斩首,戍死者也有十之六七,更遑论还有可能沦为刑徒,再无回乡的机会。县尉,不如你带我们跑了吧,如此也可保全众人之性命!” 所有人都愣住了。 就连徐庄也惊愕不已。 吴广,居然劝带头的县尉领着他们逃跑。 阳夏左尉同样大吃一惊。 说实话,在那一瞬间,他确实心动了。 可很快,他就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兄弟、妻儿。 逃跑听着简单,但整个家族都会被自己株连。 秦法崇尚连坐,只要他敢跑,所有的亲眷都会成为刑徒。 家族几百年的积累,岂能被自己一个人连累。 阳夏左尉怒道:“好大的胆子,吴广你竟敢劝本尉逃亡,这乃是死罪,本尉斩了你!” 说着,阳夏左尉伸手拔剑。 此时吴广已借着说话的机会,逼到阳夏左尉身前,就在对方刚刚拔出剑来的时候,吴广快速猛冲上前,蓄势已久的一拳轰在阳夏左尉的脸上。 “啊!” 阳夏左尉惨叫一声。 吴广趁机夺剑,顺势捅进了阳夏左尉的脖颈。 鲜血飞溅,惊呆了所有人。 “吴广,你干什么,你……你竟敢杀县尉!” 徐庄大惊失色。 他没想到吴广竟然如此大胆,连县尉都敢杀,这可是灭族的大罪啊。 黑色的阴影笼罩徐庄。 他惊惶抬头,见到的是一个硕大的拳头。 毋死重拳出击,徐庄当场倒地。 “死。” 紧接着毋死捉住徐庄的双腿,将其当做棒槌,对着地上一顿乱砸,很快就成了模糊的一团烂肉。 就在同时,阳城戍卒方向也有呼声响起。 陈胜一马当先,暴起突袭阳城县尉,将其当场击杀。 邓说、王畔等人也冲向阳城的几位百将。 而在阳夏戍卒这边,阿牛同样趁势高呼:“左右都是死,吾等不如跟着吴叔干大事,为了活命,杀啊!” “杀啊!吾等要活,不要死!” “跟着吴叔,反了这暴秦!” 张婴等戍卒被阿牛煽动,热血上脑,冲向周围的百将。 霎时间,整个场面乱成一团。 几个百将和县尉的亲信在猝不及防下,纷纷被杀死当场。 陈胜此时割下县尉头颅,对着众戍卒大声道:“吾等遇雨,皆已失期,纵使不被斩首,也无活命之机。县尉不愿逃亡,逼迫吾等送死。左右皆死,不如反之……” 吴广同样持左尉首级,大步走来。 他手举滴血的头颅,振臂高呼:“且壮士不死即已,死即举大名耳。”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说明一下吧 就在这里集中回应下,后续章节里不再安插解释了。 最近关于“陈胜王”剧情很多人不满,认为一番筹谋反而不带头,失去首义名声问题。 实际上历史已经证明,吴广没有带头,他同样有着首义的名声,否则你们这些两千年后的人怎么知道他参加了首义? 现在的人尚且知道,当时的人难道没听过? 怎么可能说不当头就没有名声的话。原本的历史上吴广为张楚假王,监诸将攻秦,在当时的六国故地名声仅次于陈胜,绝对比同时期的刘、项,甚至是楚汉那些诸侯王大得多,这一点不容否定吧。 明明假王的名声比同时期的刘邦、项羽大得多,还要说你不当头谁认得你。那刘邦、英布等人在这点上岂不是更没优势? 至于有人要说刘、项有乡党有宗族有外戚之类,主角是个三无,难道主角不会去争取吗?在名声比他们大,有地位有兵力的情况下,还没有招人才的手段,只能说想象力和行动力太匮乏了。 而在前面章节中,吴广为什么扶陈胜上去,原因从小到大有很多 1.首先陈胜少有大志,不管是从历史记载还是本书描写,都能看出他不是甘居人下的人。他和主角相识不过一月,感情能有多深呢?在他知道“失期法皆斩”是假的情况下,凭什么要甘心为你吴广卖命,去做事败就灭族的事情? 这一点在43章中有写,陈胜谋划后感觉很犹豫,想要进行占卜,就表明了他当时的心态。 你不拿利益出来,人家凭什么帮你?到了最后还不是利益交换。 而没有陈胜倾心帮忙,吴广实际能控制的就只有手下的阳夏士卒,阳城那边四百多人跟伱一点都不熟,甚至不是同乡,凭什么卖命跟你一个外乡人造反? 主角怎么控制阳城戍卒?想说服陈胜,你总得拿东西吧。 有人说抛开陈胜单干,可你总得拿出一个控制阳城戍卒的办法吧? 2.书中有徐庄这個仇人,一直监视着吴广。你写陈胜王,他可能起疑心,但如果你写吴广王,徐庄这个仇人兼顶头上司会坐视不理吗?当场事败也有可能。 这一点就没人考虑到吗? 没有陈胜倾心帮忙,还有被徐庄发现的危险,真要为了这个名声来搞么。 3.就算主角真的称王,但历史已经证明,这时候来投效的大都是二五仔,而且这些人还有名气有能力,你不用他们,在当时情况下还会被传“不用贤能”的恶名。 这些人如葛婴立襄强,陈、张立武臣、周巿立魏咎……就连声名最盛的周章都不可能成为亲信,他们投靠各有目的。 就算主角称王后专门避开这些人,那你能保证用的其他人也不会自立或立他人吗?这问题根本避免不了。 解决不了手下自立这个问题,那哪来的地盘,兵力? 你好不容易拉出来的兵力,打下的地盘,转眼就可能被将领改换门庭,最后沦为他人的果实。 而且这些人之所以投靠你,都是为了伐秦复国,想要维持声名,你必须攻秦,连种田的可能都没有。 4.不会真以为首义王的号召力有多强吧,首先五国故民就不会对你有多大感觉,他们只会更信重原本的故国王族、贵族,历史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至于楚地,项氏、屈、景、昭这些大族哪一个会和你同心,哪一个看得上你个泥腿子,不背后捅你就不错了。更别说帮你对付秦军。 5.首义称王必定是秦廷打击的第一目标,这个没问题吧? 以半个楚国,如何对抗秦廷主力,如何对付章邯、王离等将领? 许多人看着首义王的名头眼馋,但怎么解决这些实际问题呢,而不是成为死的最快的那只出头鸟。 问题总要解决的吧。 说勇气,说志气,结果拿不出方案解决问题,靠着一腔热血上,只会转眼就被砍了脑袋。 6.也有人说两人都可以不称王,去扶立楚贵族为王。 前脚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后脚扶立贵族为王,比让陈胜称王还要讽刺吧,感觉骂的人会更多。 而且陈胜称王,主角能得到大量名声,甚至能掌握军队 两人都不称王,反而扶立贵族为王,不仅行动被贵族们掌控,而且名声难道比张楚假王大吗?那样做才是没人认你的吧。 7.至于有人说主角怕被打击,做了二把手,秦廷难道就会放过你吗?还不是要打。 这一点放心,后续剧情可以极度合理的解决,只是不好剧透罢了。 这两天的许多反对评论看下来,只能说大部分都是虚空打靶,因为后续的实际剧情与他们想象的并不一样,不说天差地别,那也是南辕北辙。 他们想出来的问题,在后续剧情里完全不是问题。 主角都会远比他们想的用更符合逻辑更合理的方法去解决。 他们想要主角当首义王,但找不出解决手下分裂自立,解决对付第一波秦军主力的方法,最后反而承担了最大的危险。 如果主角选择这样做,岂不是选了上中下三策中的最下策? 明明有更好更优的选择。 就像一些人说得,秦末是以快打快,统一时间太短,节奏太快。 他们选择做首义王其实是最危险,损耗最大,成长很慢的一条。 后续剧情里,主角做出的选择,更加符合逻辑符合常理也更安全,成长发育的也要更快,势力膨胀的更快。 秦末要抢地盘,要抢人才,只有这些才是第一位。 去争虚名反而落了下乘。 只是大多数反对者思维太局限了,想不到更加广阔的破局思路。 大多数评论,其实都是自己画出来的靶子,自己在抨击。 后续剧情完全和他们想的不一样。 他们说的那些问题,在后续剧情里就不是问题。 当然,也有一部分人觉得不爽,纯粹是想要主角当第一,觉得要装逼要舒服,感觉暂居人下就受不了,哪怕是因此获得巨大利益也不行。 这个就没办法了,毕竟每个人想法不一样,这本书也必须要更注重逻辑。 就主角的人设来看,他也必须要选择最安全,成长最快的道路。 相关情况大概就是这样吧,只可惜不能剧透,唉。 第48章:大泽归楚 秋日横空,万物肃杀。 陈胜和吴广各提着一颗滴血的县尉首级,走上刚筑好的土台。 九百余戍卒立于台下,皆脱去袖管,袒露右臂。 他们或是兴奋,或是担忧,或是眼中还带着畏惧。 做了十几年的顺民,突然间就杀官造反了,今日发生的事情让许多人心怀忐忑。 一开始,众人以为吴广、陈胜杀县尉后会带他们逃亡山野,就和以前的那些盗贼一样,好躲避秦廷的惩罚。 可这样一来,他们留在家乡的族人亲眷就要遭受连坐了。 许多人想到此处,担心的掉下眼泪,甚至还有戍卒在热血退去后心生悔意。 让他们没想到的是,二人并没有带人逃亡的打算,反而还真要去干一场超出人想象的大事。 筑坛为盟,以县尉之首为祭。 吴广将两颗首级放到台上。 陈胜则转向下方戍卒,高声道:“暴秦无道,破灭六国。吾等楚人沦为亡国之奴已有十余年矣,受尽秦人欺压,被酷法约束,未曾有过一天安生日子。” “公子扶苏,乃吾楚人血脉,本该继承君位,为天下皇帝,然被秦二世篡夺,此乃无道。吾等如今便奉扶苏为尊,以申大义!又有名将项燕,乃我楚之大将,吾等当以项燕将军为柱石,奋起反抗。伐无道,诛暴秦!” 王畔、邓说等亲信跟着高呼。 “伐无道,诛暴秦!” 众戍卒听得热血上涌。 之前鱼腹丹书、篝火狐鸣之事让他们对陈胜心生敬畏,此刻见其倡大义,虽不明白扶苏、项燕是个什么情况,但本能的跟着举臂高呼,气冲云霄。 有了扶苏、项燕作为旗号。 陈胜便自立为将军,吴广为都尉。 名分确立完毕,口号也喊出来了。 众人就要思虑下一步的动作。 “吴都尉,我欲抢先攻袭大泽乡,你意下如何?” 陈胜转头看向吴广。 在他眼中,吴广素来多谋,又是自己最信重的战友,自是要多加询问。 吴广点头道:“吾等可先攻取大泽乡,接着速取蕲县。以蕲县为基,夺武库,招壮士,然后反攻陈郡,还归家乡!” “好,都尉说的是,吾等打了蕲县,然后就杀回陈郡!” “如此甚好!都尉好策!” 众人点头称赞,并无异议。 甚至听到“还归家乡”一句后,许多人变得斗志昂扬起来。 吴广这句话,戳中了他们心中的那个点。 “善。” 陈胜见计议已定,众士卒的斗志都被吴广调动起来,大为高兴。 吴广趁势道:“将军,我请命为先锋,率兵攻取大泽乡,还请将军督阵后方,防止有人心怀他意。” 陈胜一怔,他本来是想自己带兵冲锋在前的,不过听吴广这么一说,也很有道理。 他们二人杀县尉造反,九百戍卒基本都是被他们所裹挟,里面肯定有一些人心怀惧意,并非心甘情愿跟着造反,时间太短来不及区分。 如果两个人都冲在前面,万一有戍卒在后面跑了怎么办? 这就需要一個人在前,一个人在后督阵,主持大局。 他陈胜自立为将军,自然是要坐镇后面,带兵冲锋的事情交给吴广这个都尉。 想到此处,陈胜对吴广好感大生。 吴叔,果真是心甘情愿的尊奉自己,真是实诚人啊。 陈胜笑着颔首:“就依都尉所言。” 他再度走上土台,指向不远处的大泽乡邑,扬声道:“吾等大事,自此而启。吴都尉,你为先锋,率兵拿下大泽乡!” “二三子,随我走!” 吴广跳下土台,握剑而走。 毋死大步跟随。 阿牛兴奋道:“走啊,跟着都尉夺取大泽乡!” “走!” 张婴等阳夏戍卒大步跟随。 紧接着王畔、邓说等阳城戍卒也跟了上去。 九百人本就驻扎在离乡邑不远的地方。 吴广一带头,黑压压一片青壮便逼近大泽乡邑。 “什么,那群戍卒全都往咱们这儿来了?” 大泽乡的乡啬夫正在家中休息,听到乡人慌张来报,略显吃惊。 “这些陈人又要搞什么,吾等天天好吃好喝的供着还不满足,非要来寻事不成?老夫真是受够了,听说他们已经被大雨延误了期限,最好这些家伙到渔阳全被砍了脑袋才好。” 乡啬夫骂骂咧咧起身,往乡邑外走去。 不过他上了年纪,走路速度不快,到了乡邑门口时,正好遇上吴广带着戍卒们迎面行来。 这几百人涌来的气势,真如同黑云压城。 乡啬夫感觉情况不对,可到了这时候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诸位壮士,你们此来何意?还请留步,我要见县尉问询!” 乡啬夫鼓着勇气开口。 他离吴广等人只有数步,已经能看清戍卒们脸上的表情。 这些戍卒和平日里来乡邑购买物资时表现很不同,一个个龇牙咧嘴,脸色发红,乡啬夫不免生出惧意。 而走在最前方的吴广,见到大泽乡的乡啬夫傻傻走来,也是有些好笑。 他两步跨到对方身前,手中利剑横举,已是架在了乡啬夫的脖子上。 “县尉?已经死了,你可要去地下与他相见?” 吴广话音落下,身后响起一片大笑声。 “哈哈哈,县尉的脑袋还在台上放着呢,要不等会儿砍了你的脑袋和他放一起?” “吾等来做什么?吾等来就是要让你知道,这天变了!” 笑声若雷,震得路旁秋叶簌簌作响。 乡人们吓得面色惊恐,纷纷往邑中躲避。 阿牛早已得吴广嘱咐,与张婴带着上百人冲入乡邑中,一边驱赶乡人,一边控制邑门和乡中仓库。 乡啬夫见到这一幕,脸色惨白,颤声道:“伱……你们敢杀县尉,这是要造……造反啊。” 吴广冷冷道:“吾等楚人受暴秦压迫已久,今日决定反秦起事,拥公子扶苏为主,复我楚人疆土。我只问一声,你反不反?” “反……我反!” 乡啬夫感受着脖颈上的冰凉剑刃,哪敢说个不字,当场转换阵营,成了起义军的一员。 “好。你这啬夫且召集乡人,勿要让人反抗吾等。” 吴广收回剑,让人押着乡啬夫进乡。 王畔疑惑道:“都尉,为什么不一剑杀了这乡啬夫,咱们这么多人,何必与他多言?” 吴广淡淡道:“此啬夫为乡中长者,在大泽乡素有威望,一剑杀了容易,可此间乡人必将怀怨,如何能相助吾等行大事。你要知道,吾等乃是楚人,彼辈也是楚人,咱们如今力量尚弱,想要伐无道诛暴秦,一定要团结所有可以团结的力量,怎能滥杀无辜。” “你让人传下去,此间乡人只要拥护吾等,便是吾等的袍泽友军!” 王畔听得惊讶。 他深深看了一眼吴广,下拜道:“无怪将军最为信重都尉,畔受教了。” 吴广命令阿牛、张婴等亲信夺取了乡中府库,让王畔负责宣发军令,又令邓说控制大泽乡各条要道,防止消息走漏。 半个时辰后,一张赤色绢布做成的旗帜在大泽乡中飞扬。 第49章:欲取蕲县 大泽乡邑,烟火升腾。 鱼香、肉香与米香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勾动每一个人的口舌,使人垂涎欲滴。 “好好好,将军和都尉说得果然没错,只要跟着他们干就能大块吃肉!” “那两个县尉天天吃肉喝酒,吾等想吃点鱼都得凑钱才能买上一条解馋,如今终于可以大吃一顿了。” 戍卒们兴奋无比,看着煮肉的炊具,一个個双目发亮,不停吸着鼻子。 造反后的第一个好处来得很快。 打下大泽乡,吴广率戍卒们控制了乡中仓库,里面储存的大量粮食,乡邑中饲养的那些牛羊鸡犬全都归了他们。 接下来自然是杀鸡屠狗,宰羊剖鱼,煮上大量的米饭,以此大飨士卒。 吴广要让他们感受到起义后的第一个正反馈,这样手下人才会坚定的跟随。 而等陈胜到来后,吴广立刻请他去给乡啬夫聚集来的大泽乡人宣讲反秦之事,并招揽兵员。 这种上台演讲出风头的事情本就是领头人干的,陈胜表示很满意。 他有很强的表现欲。 如今做了义军领头人,陈胜恨不得在所有楚人面前伸张他的“大义”,让所有人都知道,是他陈胜带领大家反的暴秦。 有了这件事干,陈胜顺其自然的把其他具体事项交给吴广。 吴广领命道:“将军为首领,只需执掌大局,带领吾等诛灭暴秦,余下事项由吾等来做便是,无需将军操心。” 见吴广在众人面前十分给自己面子,不仅将出风头的事情让给自己,还包揽下了具体的苦累活。 陈胜暗自开心。 吴广这是真的将他当做了领头的将军,凡事都以他陈胜为尊啊。 “吴都尉,如此就辛苦你了。” 陈胜高高兴兴的前往大泽乡众人面前搞演讲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吴广摇了摇头。 相比于些许虚名,他更看中的是能亲自带兵和掌握军中的实际信息。 兵权,永远都是最重要的东西。 而亲自在前方带兵,更能迅速提高他的能力。 接下来,吴广仔细清理了大泽乡的仓库物资。 “都尉,仓库里的粮食有很多,足够咱们吃很久了。但能用的兵器不够,就算收缴了那些乡吏家中的兵器,咱们刀剑矛戟加起来还是不到一百件,拿什么去打蕲县啊?” 阿牛愁眉苦脸的前来禀报。 秦始皇收天下之兵于咸阳,铸成金人十二,一扫六国旧式兵刃。 秦法又严禁私斗,空手斗殴一般处耐刑,但若你使用兵刃相斗,那性质就严重了,动辄罚为城旦。 哪怕是用日常工具中的针、锥等伤人,也是罚二甲起步,足够让一个普通家庭倾家荡产了。 在这种管制下,天下人中敢藏兵刃者不多,大量的兵器都在县中武库储存,大泽乡自然就找不到多少武器了。 不过对吴广来说,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道:“无妨,没有兵器,咱们就自己造。揭竿为旗,斩木为兵,足够咱们用了。” 没过多久,陈胜在大泽乡的乡啬夫、三老等吏员的陪同下前来。 陈胜笑着道:“吴都尉,吾等为楚人伸张大义,已得诸位长者支持,更有两百青壮愿跟随吾等共攻蕲县,可见咱们举义之事,已尽得楚人之心啊!诸位长者,你们说是不是啊?” 吴广扫了乡啬夫、乡三老一眼。 乡啬夫和乡三老一个哆嗦,忙满脸堆笑,不停点头:“支持,将军和都尉披坚执锐,率领咱们反抗秦人暴政,吾等身为楚人,自然是全力支持了!吾等愿意跟随将军讨伐暴秦,绝无二心!” 开玩笑,刚才吴广夺取大泽乡之时,可并不是兵不血刃。 大泽乡的乡司空颇有勇力,曾带着几个乡吏试图抵抗。 结果被吴都尉手下的一个壮汉用木棒敲烂了脑袋,还被割下来示众,作为对大泽乡众人的威慑。 曾经的同僚身首异处,邑外的两个县尉首级血水未干,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刃冰凉刺骨。 你问他们支不支持,那自然是支持了。 不仅是乡啬夫、乡三老,就连那两百归顺起义军的大泽乡青壮,心中对于反秦的情绪怕是还没有遭受胁迫带来的恐惧强。 当年六国拥兵百万,合纵攻秦,尚且被秦军一一诛灭。 楚将项燕,倾楚国之兵数十万,照样被秦将击破。 就凭眼前这九百戍卒,也想推翻秦人统治,复立楚国? 对乡啬夫、乡三老等人来说,这想法无异于痴人说梦,根本是不可能做到的。 只是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们不得不屈服罢了。 对于这些乡吏的想法,陈胜和吴广也是清楚的。 想要真正得到楚人的响应,只夺取一个没有武备力量驻守的大泽乡完全不够。 他们必须取得更大的胜利,击破战无不胜的秦军神话,展现出自己的力量,这样才能给犹豫不定的人带来信心,才能得到楚人的真心支持和响应。 小半个时辰后,陈胜召集这支起义军的中坚力量,规划下一步的动作。 邓说作为陈胜亲信,提出自己的看法,道:“吾等如今只拿下了大泽乡的乡邑,此乡所辖的十多个里尚未得手,不如封锁乡邑通往蕲县的道路,吾等带人速速拿下各里,征召各里的青壮,或许能多四五百人的兵力,到时候咱们再去攻打蕲县就更有把握了。” “这样做好啊。咱们多多招人,然后以多打少,肯定能拿下蕲县。” 王畔、阿牛等人立刻表示支持。 虽说举义反秦,还拿下了大泽乡,可他们心中对秦军还是有着本能的畏惧,自然希望能多多招人,人越多越安全。 眼见手下众人拍手称赞,作为将军的陈胜却是摇了摇头。 “大泽乡已下,我军当速取蕲县。否则光顾着去招兵,咱们举兵的消息随时都可能泄露出去,让蕲县的令、尉防备,在时间上不能拖延。” “我已询问清楚,蕲县守卒不过三五百人,我军如今加上归附的大泽乡义兵,足有一千一百余人,可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足以将蕲县拿下!” 陈胜开口说完自己的想法,又转头看向吴广,问道:“都尉以为如何?” 吴广惊讶的看了陈胜一眼。 这位将军还是挺有战略眼光的。 相比浪费时间去扩充兵力,趁着举义信息还没泄露的情况下打蕲县一个措手不及确实是优选。 “将军说得甚是。” 吴广赞了陈胜一声,转而又道:“如今蕲县尚未知晓吾等举义之事,吾等或可行智取之策。” 第50章:邀尉相见 泗水郡蕲县。 在楚国时此处被称作蕲邑,是睢水以南的一座大城,其城墙高大,垣壁厚实,外围还有一条护城河环绕,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 这日黄昏,夕阳悬挂远方。 外出的居民陆续回到蕲县城中,除了要回家吃饭外,更重要的原因是再过一段时间,城门就会关闭,到时候想回就回不来了。 此时,县尉蔡基已经忙完了一天的工作,斜躺在自家宅邸的软榻上。 “这几个月盗贼越来越多,真是烦死了。” 他嘴里抱怨着,让侍妾给他揉捏着双脚。 侍妾轻笑道:“主君勿要心忧,区区一些盗贼罢了。等到主君召集县卒,早晚将他们荡平,砍了首级挂在城墙上。” 蔡基摇了摇头:“真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你不知道,前段时间从符离那边流窜来一伙贼寇,领头的说是叫做葛婴,颇有些本领,将咱们蕲县的贼寇招纳了一批。这些日子已是袭扰了两个乡,杀了三個亭长。下面的游徼带人去抓也抓不住,我就算带着县卒去,怕是也难以逮住他啊。” “算了,不说了,说起来就头疼。早知如此,我就不当这个县尉了。” 蔡基摆了摆手,闭上眼睛,不想再谈让他烦心的工作。 侍妾见状乖巧的住了嘴。 只是县尉想要休息,工作却似乎无穷无尽。 蔡基闭眼不到一刻钟,门外就有婢女前来禀报。 “主君,尉史来了,说是有要事求见主君。” 蔡基睁开眼,满脸烦躁。 尉史,是县尉的下属吏员,这时候来找他肯定是紧急公事。 公事,公事,又是公事! 他深深吸了口气,看了眼窗外悬挂的夕阳,低声骂道:“这些竖子,就不能让我休息一下,怎得一天到晚都要做事?” 嘴里虽是这样说着,蔡基还是起身,让侍妾为他穿好衣服,大步走出去。 打扰蔡基的尉史,此刻正站在院中等候。 见到蔡基出来,尉史忙上前禀报:“县尉,城外来了一批人,是驻扎在大泽乡的戍卒,约五十人的样子。带队的说是陈郡阳夏县的左尉,有要事来找县尉商议。属下得到禀报,不敢让他们入城,还请县尉定夺。” 按照规定,外来的戍卒和吏员是不能随意进入县城的,因为很可能会带来骚乱。若要入城必须通报该县长吏,尉史的做法并没有问题。 另外对方的人数也很符合常理,县尉相当于军中的五百主,短兵配额就是五十人。 “从陈郡来的那批戍卒啊。” 蔡基有了印象。 前段时间确实有一批近千人的戍卒从他们蕲县经过,要走符离塞渡睢水北上,只是运气不好遇到大雨冲毁道路,驻扎在大泽乡附近。 后来对方还派人到蕲县请求供应粮秣,县令便下发文书,让就近的大泽乡负责。 只等县司空将道路疏通后,这支戍卒队伍就会北上。 这时候对方来找自己干什么? 蔡基心中疑惑。 不过来得是和自己同级别的县尉,同时还说明是要紧事,心中虽有疑惑,蔡基也不好耽搁,大步走了出去。 蕲县东城门外。 有五十余戍卒站在这里。 “都尉,这蕲县的县尉会出来吗?” 阿牛不停打量着远处的蕲县城墙,神色略显紧张。 吴广此时身穿皮甲,头戴板冠,腰间配着一柄宝剑,活脱脱一个秦将打扮。 他微微点头:“会的。吾等起事后,我就让人封锁了乡邑,还控制了从大泽乡通往蕲县的道路。举义的消息短时间是传不到这里来的。蕲县的县令、县尉必定不知道大泽乡的情况,这就是吾等的优势所在。只需装作两个县尉还在的样子,正常邀约对方出来,便可一举擒下,此时再顺势攻入城中,则蕲县可得。” 这就是吴广的智取计划。 大泽乡距离蕲县有一段距离,在起义军控制道路的情况下,短时间的信息封锁是可以做到的。 对方不知道他们已经造反,这就是起义军夺取蕲县最大的优势。 只是这时间不能超过一天。 他们是外来戍卒,本身没有封锁大泽乡道路的权力,一旦时间长了,难保不会有人将消息传到蕲县,引起县令、县尉的怀疑。 吴广说服众人,在大泽乡让士卒们吃饱饭后,当天下午就赶来蕲县。 打得就是一个速度,打得就是一个信息差。 路上阿牛想出一条妙计,说可以让士卒装扮成大泽乡的乡人,走到城门处暴起发难,夺取城门后再接应大军冲入城中。 这让吴广想到前世看过的一些影视,里面就常有这种做法。 可实际上此策并不保险,因为你派去的人多了,容易引起守门士卒的警戒,少了那就有失败的可能。而且就算成功夺取了城门,等到城里的县尉反应过来,组织士卒进行抵抗,同样会对起义军造成大量伤亡。 还不如擒贼先擒王,先把负责县中武备的县尉弄到手,对方群蛇无首下,最后真打起来也要轻松的多。 “他是县尉,我也是‘县尉’,只要举义的消息没传到城中,蕲县县尉必定会出来。” 果不其然,没多久,城门方向就出现了几个往外走的人影。 阿牛眼力好,一眼看到领头者正是个头戴板冠的秦吏,他兴奋道:“都尉料事如神,这县尉真出来了。” 吴广微微一笑,回头看了下身后默默无言的毋死,以及抿着嘴的众士卒。 “放轻松,你们就把我当成左尉,和以往保持一样便是了。” 说着,吴广大步往前。 “走。” 毋死低语一声,带着众人跟了上去。 片刻间,两位“县尉”已接近十步了。 “吾乃蕲县尉蔡基,不知足下此时前来,是有何要事相商?” 蔡基朗声开口,作为东道主的他先拱手行了一礼。 此时已是黄昏,天光暗淡。 蔡基看得不是很清楚,第一感觉是对面走来的这个“阳夏左尉”身材高大,但面容似乎过分年轻了。 不对啊。 什么时候年轻人也能当上县尉了? 就在蔡基疑惑间,那“阳夏左尉”已三步并作两步到了他身前,一只手“自来熟”的搭在蔡基肩上。 “蔡县尉,我确是来与你商议大事的。” “是一件关乎你生死性命的大事。” 吴广微笑开口,露出一嘴白牙。 搭在蔡基肩上的那只手正握着一柄短匕,锋锐的刃部抵在了蔡基脖颈上。 毋死等人趁势上前,将跟随蔡基出来的尉史和两名县卒迅速包围。 第51章:城池易手 “不敢动,不敢动。” “还请壮士饶命。” 蔡基牙齿打着颤,眼中尽是恐惧。 他能当上这个县尉,并非是自己有多少能力,而是因为他出身蔡氏。 两百年前,蔡国被楚灭亡,其公族后裔便以蔡为氏,在楚国安居下来。两百年的发展,蔡氏逐渐成为楚地的大族。 秦制下,县令、县尉等要职都由咸阳方面任命,除了一些设多个尉官的大县外,县尉一般不考虑当地人。 不过那是秦始皇时候了,秦二世登基后,赵高借皇帝之命杀戮了一批先帝旧臣,换上自己的亲信,使得秦国官场出现混乱。蔡氏便抓住机会进行贿赂,成功将蔡基扶上了蕲县县尉一职。 满打满算,他蔡基当这个县尉不过半年时间,哪有什么为公殉职的思想。 眼见对方上来就用匕首指着自己要害,蔡基果断投降,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之意。 “这才对嘛,只要蔡县尉认真配合吾等,定保你性命无虞。” 吴广嘴角微勾,低声道:“如今吾等想要入城,还请县尉带路。” “唯,我听壮士的话,还请壮士勿要手滑。” 蔡基乖巧应道。 事到如今,他已经判断出眼前的人绝非阳夏左尉。 只是对方又确实穿着县尉的衣服,莫非已经杀了一個县尉? 蔡基感觉头皮发麻,眼角的余光瞥到因为想要叫喊而被一黥面壮汉捏断了脖子的尉史,以及另外两个瑟瑟发抖的县卒,更生不出任何反抗的心思,立马配合的转身。 吴广嘴角微勾,握着匕首的手放下,抵在对方腰间,押着蔡基一起往前走。 他从大泽乡的啬夫、三老口中打听过蕲县的情况,判断这蔡县尉有很高的可能性配合他。 这也是吴广只找县尉,不找县令的原因之一。 县令是秦人,一旦见情况不对,很可能当场闹起来,容易坏事。 在蔡县尉的带领下,吴广与手下戍卒顺利接近蕲县城门。 天色越来越暗,城门口的监门和守卒看不太清县尉的状况,虽疑惑县尉怎么在黄昏时带这么多人进城,可这是上吏的决定,他们这些下吏哪敢多问。 “尔等全都过来,本尉有要事与尔等吩咐。” 蔡基尚未接近,就对守门的吏、卒下了命令。 监门加上门卒总共五人,相互对视一眼,听话的上前。 然后,就被毋死等人迅速冲上前,当场格杀。 吴广冷漠注视着这一幕。 起义不是请客吃饭,容不得一点心慈手软。 等会儿他们需要分兵行动,可控制不了这么多人,该果断的时候一定要果断。 好在处于黄昏时候,按照秦的法令,这是各里关闭闾门的时间。 普通黔首早就回了家,城门处没有行人来往,他们的举动并未被人发现。 蔡基和两个县卒则被这一幕吓得差点叫出来,好在有利刃当前,让他们将声音活活憋回了嗓子。 “壮……壮士,我一定听话,还请饶命。” 蔡基带着哭腔开口,另外两个县卒也同样哀泣告饶。 “蔡县尉放心,只要尔等配合,我自会饶过尔等的性命。” 吴广笑着拍了拍蔡基肩膀,吓得对方一个哆嗦。 他转头,对众人吩咐道:“吾等顺利夺下城门,接下来我与毋死带二十人先去擒杀县令,阿牛带十人去控制武库。张婴,带剩下的人控制城门,接应将军。” “唯。” “遵都尉令。” 众人皆拱手应命,眼中尽是兴奋。 在吴广的领导下,他们不仅顺利擒获蕲县县尉,还成功夺取城门,事情进展非常顺利,连伤亡都没有出现,这在众人眼中真是神机妙算,让他们对吴广越发敬服。 蔡基则听得一脸懵。 都尉? 将军?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眼前这年轻男人竟然是个都尉? 蔡基发现他有些看不懂当今的世道。 “蔡县尉,带吾等去找县令吧。”吴广转头向他看来。 蔡基忙道:“唯,小人一切听都尉的话。” 有蔡基带路,吴广和毋死带着二十人直奔县令所在。 阿牛押着县卒指路,奔往武库的方向。 至于张婴则拿着插在城门处的火把往外走,对着远方山野方向摇晃。 …… “信号来了!阿胜,都尉已经顺利拿下城门,吾等可以冲去夺城了!” 邓说兴奋的跑过来,向陈胜禀报。 没想到陈胜听得眉头紧皱,低语道:“你叫我什么?” 邓说兴奋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王畔站在旁边提醒:“要叫将军。” 邓说忙拱手道:“我一时激动下失了分寸,忘了称呼,还请将军恕罪。” “嗯,吾等既然立了规矩,分了名号,就得按此称呼,否则如何能做大事?此事我不追究了,但下次可要注意。”陈胜绷着脸开口。 邓说尴尬点头,忙说以后不敢了。 陈胜见其态度诚恳,便不再生气,对邓说和王畔笑道:“立下规矩,也是为了你们好。日后我陈胜真当上了王,一定封你们为将军,到时候就是别人这样称呼你们了。” 邓说和王畔皆兴奋起来,觉的陈胜说得对。 日后陈胜当了王,他们这些亲信就能当上将军,这规矩名号是真得要讲究。 安抚好两个亲信。 陈胜的目光转向远方,那是蕲县的方向。 “吴叔此计真是不错,拿下城门,则大事成了一半。有他相助,我陈胜何愁王业不成?” 陈胜挥手下令。 周围休憩的士卒,在王畔、邓说的带领下,按照原计划向蕲县城池奔去。 …… 城门被吴广悄无声息的拿下,城中人并不知道外面出现的状况。 当县尉蔡基站在县寺门口,说有要事来找县令的时候,府中下人毫无防备的打开大门。 毋死一马当先,带着阳夏勇士直冲县令所在。 一路人挡杀人,奔袭速度极快。 以有心打无心,蕲县县令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毋死冲入房中,当场砍死。 县寺一片大乱。 吴广没有在此停留,砍下县令首级后,立刻带人直冲县丞住处。 时间就是一切。 以快打快,能取得最大战果。 他们故技重施,由蔡基诈开县丞家的大门,毋死等人一拥而入。 县丞是县令佐吏,一般由本地楚人担任,并非从关中空降的秦人,故而当吴广提着县令滴血的首级,押着蔡基出现的时候。 县丞当场伏地,愿意投降。 此时县令已死,县尉、县丞皆被吴广擒获,武库也被阿牛带人控制住。 斩首计划成功施行,蕲县内部各官署群龙无首,无法组织起有效的反抗力量。 当陈胜带着上千起义军抵达时。 他惊讶的发现,吴广竟已率领五十人拿下了这座县城。 一天之内,蕲县易手。 代表楚人的赤色大旗,在县城上空随风飘扬,猎猎舞动。 第52章:星火燃烧 “好一个吴都尉,如此轻易就拿下了蕲县,不愧是我军先锋!” 两人一相见,陈胜便当着众人之面夸奖吴广。 他们早上杀县尉起义,中午夺取大泽乡,这才刚刚入夜就拿下了蕲县。 一天之内,连干三件大事,夺下一座县城和一座乡邑,这样的战绩自是让人兴奋。 吴广微笑道:“还是将军谋划有方,决定速取蕲县,吾等才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多亏了将军的方略,才有这般大胜啊。” 陈胜一怔,接着大笑起来:“你这吴叔总是夸我,若非你以智计取城,换成其他人不可能这么顺利。” 吴广的夸奖让陈胜笑的合不拢嘴。 陈胜本来觉得吴广以五十人就拿下蕲县,有些抢自己的风头,对方的能力似乎有些强了。可听吴广这么一说,好像自己才是首功。 因为速取蕲县的战略就是他陈胜制定的。 当时邓说提议先控制大泽乡各里,征召一批兵卒后再来攻打蕲县。 陈胜果断否决,并拍板说要抓紧时间,速取蕲县,打蕲县一个措手不及。 吴广的行动,就是在陈胜制定的大略下施行的。 这样来看,他陈胜真要居首功才是,没有他的战略计划,吴广不可能取得这般战绩。 几句话下来,陈胜对吴广再无嫌隙,相反越看越满意。 他陈胜为将军,坐镇中枢,指挥谋划。 吴广则为都尉,听从号令,率兵攻城略地。 一個为决策者,一个为执行者。 两者配合真是完美无缺。 见到陈胜高兴,吴广又道:“将军,我已带人斩杀蕲县令。余下的县尉、县丞都已经擒住,还请将军前去处置。我率人去武库更换甲胄兵刃,然后趁着城中形势不明,将蕲县大族尽数控制住,等到明日,蕲县就再无反复了。” 陈胜双眼一亮。 让他去处置县尉、县丞。 一个瓮牖绳枢之子,居然有一天可以收拾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县中长吏。 这样的场景,光是想想都让陈胜颤抖。 至于吴广说带兵去夺取武库,控制县中大族,一看就不是陈胜这个将军该做的。 这些杂事和在县尉、县丞面前抖威风相比简直差远了。 “都尉所言甚是。” 陈胜颔首,又转头道:“王畔带人随我走,吾等去处置县中秦吏。余者尽数听都尉安排。” “唯。” 众人拱手应诺。 转眼间,上千人的兵权又被吴广握在手中,尽数听他号令。 看着陈胜轻快走路的背影,吴广眼神微动。 与陈胜相识近一个月,他早已摸清了对方的性格。 世上没人不喜欢听好话,像陈胜这种出身卑微,又性格好强的人来说,几句吹捧赞扬的话过去,效果非常显著。 只要吴广掌握其中分寸,与陈胜相处还是比较容易的。 让陈胜去县尉、县丞面前出风头。 吴广则立刻布置城中武备,他先分出百人去控制城中要道,然后带着剩下的士卒前往武库,更换兵刃甲胄。 整个蕲县的武备都储存在城西的武库里,剑戟弓弩,矛铍甲胄,应有尽有。 阿牛在夺城的时候,就奉吴广的命令率先抢占了此地。 换装过程十分顺利,手拿木矛棍棒的近千人,转眼就变成了近千个披甲戴冑,全副武装的甲士。 再加上弓弩一类的远程武器,起义军的战力何止暴涨十倍。 不仅是战力,士气更是大增。 “哈哈哈,多少年没有拿过剑了,有了这柄利器。什么秦军锐士,乃公一剑就把他们劈了。” “如今我身穿甲胄,手持双戟,与秦人交战,何惧之有!” 士卒们操弄着新到手的装备武器,一个个脸色发红。 真正的甲胄兵刃,可比他们削尖的木杆子更能带来斗志。 “都尉,吾等已经换好了新武器,接下来如何动作,还请都尉吩咐。” 邓说头戴铜冑,身穿皮甲,腰间挂着宝剑,大步走过来。 他年约二十五六,身材瘦削,眼神很有朝气。 吴广打量了对方一眼,赞道:“阿说(yuè)穿上这身甲衣,真有一副英武之气,美哉阿说。” 邓说脸色一红,忙摇头道:“多亏了都尉抢先拿下蕲县,我才有这身甲衣穿,区区邓说哪敢称什么英武。英武的是都尉才对。” 他本是陈胜同乡好友,一番相处已对吴广心存敬服,话中满是尊敬。 吴广又笑着夸了几句,然后招来阿牛、张婴等出身阳夏的亲信,和邓说一起开始布置任务。 “吾等如今斩杀蕲县令,擒获蕲县的县尉、县丞,官府无法组织县卒抵抗。但城中尚有大族、豪杰,其各有子弟、僮仆在,府中或藏有刀兵,这是一个威胁,吾等当趁着夜色抢先控制住他们,将大族的族长、豪杰们尽数‘请来’。” “邓说,你带两百人去城西。张婴,你带两百人去城南。阿牛,你带人去城北。我和毋死去城东。尔等切记,一定要约束手下,不得劫掠财物,辱人妻女,否则按军法从事。” 吴广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道:“蕲县府库中有大量财物,等明日形势定下来,我自会请将军赏赐二三子,让你们各有所得!” 听到财物、赏赐等字句。 不管是邓说、阿牛、张婴,还是其余士卒全都双眼放光。 对于吴广的命令,无人再有异议,一齐拱手道:“唯,吾等遵都尉号令。” 军令既下,诸军各按吴广的分配,迅速前往城中各地。 此时天色已黑,城中各里早已关闭闾门,没有行人走在街上。 或许有人察觉到外面发生了大事,可黑灯瞎火,没几个敢探头出来查看,方便了吴广等人的行军。 有被擒获的县卒、县吏的带路,他们很容易就找上城中各大族、豪杰的府宅。 面对突如其来的大批甲士,这些蕲县大族、豪杰们自是满心惊恐,又听说县令都被杀了,县尉、县丞尽数归降,这种情况下,没人敢生出反抗之意。 一夜之间。 蕲县所有的势力都被吴广控制下来。 整个县城这才算彻底落入了起义军的手里,不再担心会起反复。 翌日清晨,蕲县城中。 蕲县官吏和城中大族的族长、豪强们,在县尉蔡基和县丞的率领下跪伏于地,向坐在上首的陈胜行稽首大礼。 “恭迎将军、都尉。” “吾等盼将军驱逐暴秦,如久旱盼甘霖。苦等十余年,终于等到了将军来解救,真是天佑我楚国啊!” “将军,伱与都尉首举大义,光复我楚国,吾等必定全力支持,愿为将军所驱使!” 众人齐声高呼,声嘶力竭,通红的脸表达出他们对反秦事业的“忠诚”。 不忠诚不行,毕竟县令的脑袋还挂在外面呢。 陈胜高坐主榻,面皮紧绷,眼中有种恍惚感。 他陈胜一个氓隶之徒,年少时给人耕地的雇农,纵使心有大志,可在现实中见到这些人依旧要仰头瞻望,说话唯唯诺诺。 现在呢? 昔日高高在上的人却跪在了自己的脚下。 这样的感觉真是让人迷醉啊。 陈胜看向旁侧的吴广,见对方向自己点了点头。 按照两人最开始的计划,起义军如今实力尚弱,想要对抗秦廷,必须要团结所有的力量。 只要愿意投降他们,加入反秦复楚的事业。 不管是底层黔首、各地的大族豪强、还是原本的秦吏,起义军都要吸纳接收,只有这样,才能迅速增强力量。 陈胜深吸了一口气,起身对众人道:“尔等勿要心忧,只要尔等愿意反抗暴秦,复我楚国,便是吾等袍泽,本将军日后绝不会亏待尔等!吾等要伐无道,诛暴秦!” “吾等愿意效劳。” “伐无道,诛暴秦!” 众秦吏、族长、豪强一起高呼。 吴广默默看着这一幕。 星星之火,已烧到蕲县。 要不了多久,就将成为燎原之势。 泗水郡、楚地、六国故土、整个天下。 全都会被这股火焰席卷。 …… 蕲县一处山野中。 数十名盗贼聚在此处,分食着刚从一处里聚抢来的食物。 突然,远方有人跑来。 “二三子,大事,大事!” “蕲县被人打了下来!” “有人自称将军、都尉,手下有上千人,正在招揽各处豪杰,要反秦复楚,驱逐暴秦!” 尖厉的声音中,众盗贼哗然一片。 一个络腮胡壮汉惊愕抬头。 “上千人打下蕲县,正招揽豪杰,反秦复楚?” 愕然之后,壮汉将手中狗腿往地下一扔,大笑起来。 “好啊,没想到天下竟有如此豪杰,我葛婴定去相投!” 第53章:蒸蒸日上 秋日悬挂高空,蕲县城中一片热火朝天。 黑色的秦旗被扯下撕碎,赤色的凤鸟旗在空中翱翔招展。 “秦皇帝暴虐,我父被征去北方修长城,去了就没回来,我两个兄弟也死在了服徭役的路上,我与暴秦有不共戴天之仇。我要加入义军,和秦人死战!” “秦法残酷,动辄连坐,非人能够忍受。我老老实实种田耕地,就因为我父犯了罪,官府就将我和母亲一起收监为奴,呸。我和母亲有何罪过?为何要以连坐罚我!我要跟着义军,反了暴秦!” “我听说咱们的领头人是昔日楚国的项燕将军!” “真的假的?项燕将军当年不是被秦人杀了吗,好像那个秦将叫做王翦来着。” “管他是真是假,只要反秦,吾等就支持。走,投靠义军去,吾等要反秦复楚!” 各种高呼、咆哮不断在城中的响起。 无数青壮男子向起义军设在城中的招兵处走去,他们在彼处进行登记后,就摇身一变,成为反抗秦人的楚军战士。 秦国统治楚地十余年,酷法严刑,动辄连坐,残暴远胜昔日的楚国律法,让自由惯了的楚人难以适应。 同时皇帝各种连绵不绝的徭役摊派,使人苦不堪言。 十余年的怨怒,早已在楚人的胸中积聚。 如今有人带头,还打下了一个县城,让早就对秦廷不满的楚人热血沸腾,纷纷加入进来。 不仅是县城中的居民,起义军在控制县城后又分派人手攻略附近乡里。 周围乡邑的楚人青年纷纷得到解放,背上行囊便往县城来投靠义军。 城墙内外,尽是人头攒动,形势一片大好。 吴广和陈胜站在墙垣上,眺望下方场面。 陈胜低语着:“阿广,我刚才算了下。城中各豪强、宗族能供军卒四百人,吾等解放的刑徒、隶臣约有一千二百人。而这两日征兵,已经招到千人,数量还在不断增加,加上咱们原本的人手,我估计最后能得兵五千多人的样子。五千人啊!阿广,这还只是一個县,你说咱们一直打下去,最后能有多少大军啊,伐灭暴秦的大事定然能成!” 陈胜在兴奋下甚至用上了亲昵的称呼。 大泽乡起兵九百人,几天之内就扩军到五千,形势蒸蒸日上,陈胜当然很高兴了。 且除了大量的兵员外,蕲县城的府库堆积了大量粮食和兵器甲胄,使起义军足衣足食,暂时不用担心后勤问题。 “六国之人苦秦久矣,只需吾等再打几场胜仗,六国故地定然群起响应,到时候秦廷对付的就不是咱们了,而是整个天下人,长此下去,秦廷必定覆灭。” 吴广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只是我听过一句话,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秦人毕竟统治天下这么多年,秦军的厉害不可小觑,咱们日后还要多加谨慎才是。” 吴广是在提前给陈胜警醒。 他最怕陈胜被眼前的胜利冲昏头脑,真以为秦军就是一群软柿子。 陈胜点头:“说的也是,咱们能轻易夺取蕲县,还是靠了些手段的。日后与秦军交战,得多加注意。” 陈胜的态度,让吴广松了一口气。 至少这位首义者还没有丧失理智,未被眼前的胜利冲昏头脑。 两人又说了几句,便往城下走去。 起义军这两日夺取蕲县,招兵买马,各种事务还是比较多的。 不过相比于其他事项,一件重要事情首先摆在了两人的面前。 “吾等已奉军令,将这两日在城中寻事的人抓了起来。除了一些本地无赖外,我军有二十三人抢掠财物,六人在此过程中杀伤他人。另有三人奸辱妇女,还请将军处置。” 张婴前来禀报,这是吴广给他的命令,让他这两日率人维持城中治安,只要敢犯事的人一律抓起来。 陈胜、吴广两人都皱起了眉头。 之前他们已宣告手下士卒,不能做这些败坏军纪的事情,一切赏赐都从县中府库分发。 可人一多,总会出现一些不守规矩的家伙。 特别是那些阳城、阳夏出身的戍卒。 他们仗着是将军、都尉的同乡,是起义军的元从,觉得自己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帮陈胜、吴广造反。 抢点财物,奸辱点女子怎么了,不应该吗? 陈胜脸色冰冷。 一旦有人触犯军纪而不遭受惩罚,那日后所有人都有样学样,谁还会服他们? 见到陈胜脸色不好看,几位义军中层忙开口求情。 “将军,都是咱们的同乡,就算了吧。” 王畔开口请求,因为那些被抓的人里就有他曾经的友人。 邓说也道:“是呀将军,要不警告一番,让他们日后不要犯就是了。” 陈胜不理他们,转向吴广:“都尉,你觉得该如何办?” 吴广略一沉吟,说道:“军纪已是提前言明,违反者不可轻易放过,否则必生祸患。奸辱妇女、杀人者死。只抢掠财物而未杀人者,当众处以笞刑,以儆效尤。” “呵呵,都尉你太过心软了。” 陈胜冷声道:“还是全斩了吧,否则日后谁都当军纪是儿戏了。吾等是军队,必须要令行禁止,否则安能成就大事!”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发白。 不过陈胜军令既下,吴广也不好多言,与众人一起拱手应命。 半个时辰后,二十多个血淋淋的人头便挂在城门处,使起义军众人全都噤若寒蝉。 一时间无人再敢犯禁,这显著的效果让陈胜颇为自得。 与此同时,大量的豪杰、义士从各乡前来蕲县投奔起义军。 其中有名为葛婴者最为引人注意。 “这葛婴是符离人,在符离犯了法就跑到蕲县来,勾连蕲县的盗贼,在乡里横行无忌,杀了秦人三个亭长,就连乡中游徼也拿他没办法。那蔡基县尉视葛婴为心腹大患,如此来看确是个壮士啊。” 陈胜从蔡基处听闻葛婴的事迹,有些欣赏,便让人将葛婴请进来。 吴广此时同坐堂中,只见来人是个身高近八尺的雄壮汉子,长得虎背熊腰,满脸的络腮胡,初见就给人一种威猛壮汉的形象。 而这葛婴也确实性格豪爽,一走进堂中,对着陈胜、吴广拱了拱手,便大声道:“我闻将军在大泽乡起事,一日之内连下乡邑、县城,十分佩服,愿意来归顺将军。还请将军收纳。” 陈胜哈哈大笑,道:“好好好,壮士来投,陈胜自是欢喜。” 待到一番寒暄话说完,葛婴竟当场抛出一个提议。 他盯着陈胜,双目炯炯道:“我葛婴是符离人,对于蕲县以东十分熟悉,不如将军给我一些人手,我带兵为将军徇蕲以东,攻略城池,为反秦大事效力。” 话音落下,吴广双眸骤然收缩。 葛婴。 这名字他非常的熟悉。 葛婴除了是那篇课文中留名的人物外,还是卧龙诸葛亮的先祖。 吴广前世曾是三国粉,对诸葛亮颇为喜爱,爱屋及乌下就了解到一些诸葛家的来历。 葛婴在历史上为陈胜徇蕲以东,不知怎么想的,竟拥立了一个楚贵族为王,最终被陈胜所杀。 “葛婴。” 吴广盯着眼前的雄壮汉子,心中已有想法。 第54章:改变历史 “阿广,刚才那葛婴说让我与他兵卒,为我军攻略蕲东之地,你对我暗暗摇头,可是有何想法?” 县寺宅邸,两人私下相聚,商议刚才的事情。 面对陈胜问询,吴广并未立刻回答,反问道:“阿胜你觉得葛婴此人可信否?” 陈胜想了想,道:“观此人说话行事,是一个豪杰人物。但若你说可信否,我与他没有深交,这就不清楚了。不过如今吾等攻下蕲县,周围楚人群起响应,此时分一支兵前去攻略蕲东,快速增强我军的势力,我认为可行。” 吴广点头。 陈胜还是有战略眼光的。如他所言,如今蕲县被起义军一举拿下,这是自楚国灭亡以来的头一遭,对于周遭区域造成的影响非常大。 许多楚人大受鼓舞,就等着起义军一来,便争相呼应,只要派兵东行,必定能快速扩张势力。 可起义军接下来的战略目标是西向攻取陈郡,杀回老家,这一来对于蕲县以东就属于放弃状态,未免有些可惜了。 葛婴估计也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会向陈胜建言不如分一支偏师去打蕲县以东。 吴广同样赞成这一点,只是率兵的人选嘛。 他沉声道:“攻略蕲县以东确实可行。但吾等与葛婴此人素不相识,如今分兵与他,如果他攻城略地后,与吾等离心,不听调遣又该如何?” 陈胜脸色紧绷。 这是真话,他们和葛婴没什么交情,才第一次见面,怎么知道对方是否可以信任? 吴广趁势道:“分一支偏师去攻略蕲东诸城,可以。但领兵之人当为吾等的亲信,如此才能确保偏师可靠。至于葛婴此人,暂留在军中效力,若是他确实有能力,以后也可为将领。” “你说的确实有道理,这支派出去的偏师就该用自己人为将。” 陈胜赞了一声,略微思索后,道:“就让王畔去吧,由他领导这支偏师,想来不会出现差错。” 吴广点了点头。 王畔是陈胜的头号心腹,让他去领兵攻略蕲东,就不会出历史上葛婴扶立他人为王的问题。 如今反秦之势已经初显,各地楚人听闻消息后早已蓄势待发,只等义军前来点燃反秦之火,哪怕派出去的是个庸人,攻城略地的难度也不会太大。 对吴广来说,最重要的是他与陈胜的这次私下商议,使历史出现了一点偏差。 历史上葛婴受命徇蕲以东,攻城略地之后,扶立襄强为楚王。在得知陈胜称王后,葛婴惶恐下杀了所立的楚王,回到陈郡请罪,最终还是被陈胜诛杀。 而如今在吴广的参与下,徇蕲以东的使命落到其他人手上,葛婴的命运得到了改变。 虽然只关乎个人的命运,历史出现的偏差比较微小。 可对吴广来说,这终究是一個值得高兴的时刻。 “蝴蝶效应,积少成多。历史的偏差只会越来越大,最终被彻底改变。” 吴广在心中低语,对于未来充满信心。 …… 县寺大堂中,陈胜、吴广召集麾下众人议事,宣布将攻略蕲东的使命交给王畔。 “多蒙将军信任,让我领兵出征,畔定不让将军失望!” 王畔大喜过望,当场行礼宣誓。 陈胜颔首道:“我带大军攻回陈郡,你则率偏师为我略取蕲东,彼处的战事就交给你了。” “将军放心就是,王畔一定为将军打下又多又大的城池!” 王畔兴奋开口,目光不由转向一旁的邓说,脸上的笑容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 那是一种被将军宠信的优越感。 邓说默默转头。 王畔可没有放过调侃这个友人的机会,等到陈胜与众人商议完剩下的军略事项,起身离去后。 他特意走到邓说旁边,笑道:“阿说,我如今得将军信任,率偏师出去攻城略地。伱也要努力呀,日后说不得也能和我一般率兵出征。” “恭喜你了。” 邓说面无表情。 “哈哈哈,你好好努力。” 王畔笑着离去,脚步十分轻快。 此时,吴广与其他人坐在另一边,刚好将这一幕收入眼中。 眼见邓说神色有些抑郁,吴广怕他与王畔暗生龃龉,将阿牛等人指派出去后,单独叫住邓说。 “都尉,那王畔管理手下人毫无章法,上次犯军纪被斩的就大多是他的手下,此人除了逢迎将军外,哪一点比得上我,凭什么这次将军让他来带兵!你看他刚才那样子,真是气死我了!” 邓说心中不忿,对着吴广倾诉不满。 吴广眼神微动。 邓说和王畔都是陈胜未发迹前的同乡好友,等到起事后,陈胜将他们两人当做心腹来使用。 只是两人中邓说性格略微耿直,不如王畔那般圆滑会说话。 在陈胜看来,王畔肯定要比邓说更亲近一些。 这次派人出征,自然是首选王畔了。 这种事吴广不好多言,便温声道:“可能是将军觉得王畔年岁稍长吧,这算不得什么,你无需为此生气。” 听到这话,邓说脸色好看了一些,顺着台阶道:“都尉说的是,王畔那厮不过是比我年长两岁,论本领还不如我呢,将军定然是因为这个缘故选的他,还是都尉看得清楚。” 吴广笑道:“如今军议结束,不是什么重要场合,你无需都尉都尉的叫着,反倒显得生疏了些,叫我吴叔便是。” 邓说怔在原地。 吴广这般亲切的笑容,让他想到之前陈胜冷着脸质问他的模样。 当时处于军事行动,陈胜的做法并没错,但那冷漠的语气和严厉的警告总让邓说感觉很陌生。 这让他事后在一些私下场合,也不敢像以前一样阿胜阿胜的叫着,多跟着王畔一起称其为将军。 如今吴广语气温和,神色亲切,还让他以字相称,这让邓说双眼有些湿润。 他颤声道:“知道了,吴叔。” …… “哼,什么狗屁将军,这是摆明了不相信我葛婴,早知如此我就不来这里了!” 蕲县一间被用来安置豪杰义士的屋宇中,葛婴很是愤怒,将手中的东西猛地砸向梁柱。 金属重重砸在木柱上,又滚落于地。 屋中众人看得眼睛放光。 这可是黄金啊,整整一镒之多! 换成半两钱,足足有万钱以上,对普通人来说可是一笔惊人的财富。 陈胜这一点还是做得不错的,他虽然没有派葛婴带兵攻略蕲东,但也给了一镒黄金作为对葛婴的奖励和补偿。 若是一般人,肯定对陈胜感恩戴德。 比如屋中其他人便劝道:“葛君,陈将军以黄金相赠,乃是对葛君的看重,换成其他人哪能得到陈将军这般礼遇。” “是呀,若是陈将军赐我这么多金钱,我黑彘愿意为其效命赴死!” 众人三言两语,不外乎是对葛婴的羡慕。 但葛婴是谁,他是能带着一群盗贼转战乡里,连杀三个亭长的豪杰人物。 对于尊严的看重远在金钱上。 你陈胜用我的建言,但不用我这个人,是什么意思? 不就是不相信我吗! 葛婴对此十分生气,甚至已经起了离开之意。 不过在他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的时候,就有一人找上门来。 “吴都尉?” 葛婴惊讶的看着面前的高大男子,疑惑道:“都尉寻我何事,莫非是陈将军有事找我?” 吴广笑了笑,说道:“非也。我来此处,只是想和足下痛饮一场。” 第55章:连取三县 县中一处大宅,屋顶飞檐翘角,梁柱硕大浑圆,堂中更是十分宽阔,正好供人聚会宴饮。 几盏青铜灯靠在角落,烛火摇曳,与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共同将室内照的一片明亮。 “上次这么畅快的喝酒,还是楚国未亡的时候,没想到今日能在此痛饮,真是爽快啊!” 葛婴持觞痛饮,浑浊的酒水顺着他的络腮胡滴落。 吴广放下酒杯,道:“今日酒水管够,葛君想喝多少就喝多少,若有能耐,将这蕲县的酒水喝光亦无妨。” “好好好,吴君大气。你这话出来,我葛婴可不客气了。” 葛婴一手持觞,一手抓起根炙熟的狗腿。 他喝一口酒,啃一口狗腿,尽显豪迈姿态。 吴广笑而不语,只与葛婴敬酒。 待到酒过三巡,狗腿啃完后,葛婴终究忍耐不住。 他将酒觞往案上重重一放,叫道:“吴君,你和那陈胜将军为何不让我领兵去攻略蕲东。我乃符离人,对彼处的地势可比你们派出去的人熟悉多了,尔等是不相信我葛婴吗?” 吴广眼露无奈。 真和历史上一样相信你。 那你的脑袋可就要被陈胜砍了。 经过一番交谈后,吴广发现这葛婴性格豪迈耿直,也有作战的本领,若是因为他历史上干的蠢事而弃之不用,未免可惜。 毕竟他们义军初创,可用的将领真的太少了。 像阿牛、邓说等人倒是值得信赖,可论本事又稍逊一筹,难以独当一面,如今军队数量增长迅速,急需有能力的人帮忙管理。 先用其人,多加观察,最后再决定是否可以大用。 吴广心中暗道一声,转而对葛婴宽解道:“葛君勿要多想,之所以没有派葛君攻略蕲东,是因为葛君通晓兵略,乃是我和将军皆钦佩的豪杰,如今义军草创,吾等需葛君相助,以攻陈县。相比于陈县的重要,蕲东之地只需派一偏师就行,无需葛君这等豪杰前往。” “陈县?” 葛婴略显惊愕,吴广给出的理由是他没想到的。 吴广解释道:“陈县者,乃昔日楚之淮阳,其坐靠鸿沟,北通魏地,南可下江淮,西可入南阳而攻武关,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当年秦将李信伐楚,昌平君坐守淮阳而反秦,断了秦人后路,使秦军大败而丧师二十万。可见此地之重要。” “且陈县城高墙厚,里面兵甲粮秣无数,若能夺下此城,对于反秦大事多有裨益,而且我首义士卒皆乃陈人……葛君,你可明白?” 葛婴颔首道:“原来如此,伱这一解释我就明白了。看来这陈县是非攻不可的地方,既然将军和都尉如此看重我葛婴,那攻陈之事,我必定效劳。” “好,我敬葛君一杯。” 吴广举杯相敬。 葛婴大笑着往嘴里灌酒。 吴广抿了一口酒水,眼角多了丝笑意。 这葛婴略通兵略,有豪侠气概,远比阿牛、张婴、王畔等人厉害的多。 只要平日里多告诫,慢慢将其收复,或许能成为一员可用的大将。 …… 这边吴广解开了葛婴的心结。 另一边蕲县的起义军数量也超过了五千人。 人数一多,陈胜便不再迟疑。 他先派王畔率千人攻略蕲东,自己和吴广则按照既定战略开始西进。 蕲县西北是铚(zhi)县,两地相距不远。 在起义军于蕲县招兵买马的时候,铚县的县令、县尉十分惶恐。 他们一边征召县中兵卒,一边派快马紧急向郡守求援。 可问题出现了。 七月的大暴雨,使得睢水、沱水的水位上涨,冲毁了北上的道路。 而泗水郡的郡治位于睢水以北,铚县、蕲县等地位于睢水以南。 大雨造成的影响不仅促成了大泽乡起义,更断绝了睢水以南诸县和北边郡治的联系。 铚县的使者需要绕远路才能将消息报告给郡守。 郡守、郡尉收到消息后还需要一段时间来征召兵力。 短时间内铚县处于没有援军的状态,当吴广率三千义军先锋抵达铚县城下时,城中县卒不过五百人。 最关键的是,这五百个县卒,都是饱受秦法压迫的楚人! 蕲县被起义军攻取的事情早已传到铚县,当地楚人备受鼓舞,这几天皆在私下密谋,特别是刑徒、隶臣,一个个早就激动难耐,就等着义军前来解救自己。 故而当吴广率大军兵临城下时,还未攻城,铚县就先乱了。 当地豪强宋留率城中楚人暴动,突袭杀死了铚县县尉。 县卒中有名为伍徐的百将,则趁势打开城门,接应起义军入城。 刑徒、隶臣等奋起造反。 铚县一片大乱,烟火四起。 吴广手臂一挥,起义军便涌入城中,一日之内就拿下了铚县。 “吾等早受秦法和徭役之苦,愿随都尉诛灭暴秦,还我楚人河山!” 宋留、伍徐等人在吴广入城后,立刻前来投效。 吴广自是将其接纳。 在派人往后军陈胜处通报胜利的同时,吴广又在铚县解放刑徒、隶臣,并号召当地楚人加入反秦大业。 一日之间,起义军数量暴增两千人。 吴广没有继续征召士卒,因为等到陈胜后军抵达时,自然会负责处理。 他作为先锋,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攻城! 吴广让士卒休憩一夜,到了第二日便立刻率兵直取位于砀郡的酂县。 酂县的情况和铚县如出一辙,不仅守卒只有几百人,而且城中楚人皆有响应之意。 起义军一到城下,酂县便自行大乱,吴广不费吹灰之力便再取一县。 “在各郡的郡守、郡尉反应过来前,吾等当以快打快,夺取足够多的城池,征召更多的兵员!” 吴广和陈胜的战略很奏效,酂县西南方的谯县同样被起义军打了个措手不及。 一天之内就被攻破城池,关中出身的县令、县尉被斩杀,谯县上空楚旗飘扬。 吴广速攻三县,取三城,战果丰硕。 起义军的兵力猛增到万人以上,而且不断的还有楚人加入进来。 站在谯县城头,吴广眺望西方。 他低语道:“再往前,就是陈郡了。” 与此同时,阳城、阳夏的戍卒在泗水郡大泽乡造反,并攻城略地的消息被快马送到了陈县,送到阳夏…… 第56章:陈县舒氏 一座巍峨大城耸立于奔腾流淌的鸿沟畔,高耸的城墙上苔藓斑驳,经历了无数的岁月风霜。 陈县。 这里就是当年让二十万秦军折戟楚地的关键,昌平君叛秦的淮阳之城。 郡司马舒勋神色阴沉,手里握着块木牍,大步走入郡府中。 “尹君,郡守到底何时归来,可有回信?” 还未进入正堂,舒勋便张口询问,语气里满是焦急。 郡丞尹忠埋首于案牍中。 听到问话,他抬头苦笑:“舒君所问,我也想知道啊。这连日大雨,冲断了南边的道路,想要得到郡守回话,怕是还要几日才行。郡尉那边应该也差不多吧。” 七月的大暴雨,不仅席卷东边的泗水郡,使大泽乡前路断绝,陈郡这边同样没有躲过这场灾害。 陈郡范围内有鸿沟、淮水、颍水、汝水等河流经过,在暴雨时节水位漫延,前段时间南边汝阴方向受灾严重,郡守白喜南下主持大事。 至于郡尉,因为盗贼周章卷土重来,危害上蔡等地,前些时候就征召郡兵前去上蔡围剿了。 郡守、郡尉先后离去,如今陈县的政务主要由郡丞尹忠来主持,军务则由郡司马舒勋接掌。 这安排放在平日还没什么,他们两人配合下足以处理日常事务,可现在有紧急军情从东北方向传来。 “这是苦县发来的紧急军报。叛乱攻蕲的果然就是那支戍卒,如今叛军已经攻下砀郡的酂、谯等县,快要抵达苦县了。看样子他们是要打回陈郡啊!” 舒勋大步走到尹忠面前,将手中木牍猛地拍在案上,脸色阴沉的快滴出水来。 “竟然真是那支戍卒,他们还要打回陈郡?” 尹忠大惊失色,忙拿起木牍一看,脸色刷的一下变为惨白。 “这怎么可能!叛军怎么会这么快,之前只说他们攻下了蕲县,这才多久啊,就要杀到咱陈郡来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尹忠喃喃自语,因为情况变化之快,超出了他的想象。 前几日泗水郡铚县方向有消息传来,说是蕲县有人叛乱,聚众攻城,最后还真把蕲县给打了下来。 据消息称,叛乱的人很有可能是从陈郡出发,前往渔阳服役的那支戍卒。 这个消息让人十分震惊。 自从秦国统一天下以来,各地或有盗贼蜂起,劫掠乡里,甚至还有伏杀县尉的事情出现。 可十余年间,从来就没有出现过大规模的叛乱,并且叛军还打下一座县城的事情。 这是十多年来的头一遭,尹忠和舒勋接到消息的时候,头都麻了。 如果这支叛军真是他们陈郡派出去的戍卒哗变而成,整个陈郡的官吏都免不了担责。 尹忠和舒勋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派人去通知郡守和郡尉,希望他们来主持此事。同时寄希望于泗水郡能尽快调兵剿灭叛军。 哪知道郡守、郡尉还没回话,叛军就已经杀到了陈郡门口,这攻城的速度简直难以想象。 舒勋咬牙道:“哪有什么不可能,按苦县传来的消息,这叛军每过一地,都有无数黔首响应,各地的刑徒隶臣被他们释放后也转身加入,人数一天一个样。如今怕是已经有了上万人,以这般增长速度,哪個县城能挡的下来?” “上……上万人?” 尹忠一脸茫然,这人数比他们陈县的守卒还要多上好几倍。 舒勋低吼道:“是陈胜、吴广这两逆贼领的头,打着公子扶苏和项燕的大旗一路攻城略地,尽得黔首呼应,看其行径路线,必定是来打我陈县的。” “叛军速度极快,在郡守、郡尉回来前,他们说不定就会兵临陈县城下。而我陈县的郡卒被郡尉带走了一批,如今守卫力量不足,吾等必须立刻征召兵员,同时释放城中的刑徒、隶臣,将他们作为守城辅卒,以御叛贼!” 舒勋不愧是负责兵事的郡司马,三言两语就提出了方案。 尹忠却面有难色:“事情危急,征召兵卒自是应当。但赦免徒隶……舒君啊,这事情吾等可做不了主。” 舒勋急道:“叛贼人多势众啊!且据我所知那些刑徒、隶臣是最愿意投靠叛军的人。如今陈县的徒隶足有三千之众,若是不赦免,他们知道叛军到来后,在城中造反起事,吾等如何控制?不如尽免其罪,让他们辅助守城,不仅不用担忧徒隶闹事,还能让吾等多三千兵力,足以支撑到郡尉和其他郡县的援兵。” 尹忠还是摇头道:“我知道你说的有道理,可吾等乃是佐吏,无权赦免徒隶,这事情做不得。” “事急当会变通,否则如何抵御叛军?” “这几日吾等大征兵员,足以聚起数千人。陈县城墙高大,守备器械充足,只要用心守城足以抵御叛军。至于城中徒隶,都是些手无寸铁的罪人,翻不起什么大浪。要不了多久,各地援兵就会前来将叛军剿灭,吾等不需要在这时候做越权之事,否则事后追究起来,律法必有严惩。舒君,此事做不得。” 尹忠神色严肃,再度拒绝了舒勋的提议。 “竖子不知变通,真乃无谋之辈!” 舒勋气急,扔下一句骂,转身就走。 …… 当天晚上,舒勋将妻子儿女尽数聚在一起。 舒欣、舒姣兄妹皆在其中。 见舒勋脸色很不好看,舒姣轻声道:“父亲,还是在忧虑叛军之事吗?” 舒勋点了点头,肃然道:“这支叛军和以往的盗贼不同,他们发展的势头非常迅猛,从不到千人的叛贼转眼就变成上万大军。十日之内就从泗水郡打到我陈郡门口,照这样下去,等他们兵临陈县时还不知是何情况。” “当今郡守、郡尉皆不在,郡丞尹忠是个庸人,难与相谋。我为郡司马,当守城御敌,但也必须要考虑家族安危。” 说到这里,舒勋看了儿女一眼,叹道:“你们今晚就收拾行囊,待明日一早我让曹季率人护送你们离开陈县,前往南阳郡避祸。若是最后陈县失守,也可保我舒氏延续。” 听到这悲观的话语,众人已是面露惊色。 舒勋之妻惊呼道:“形势怎得如此危急,连陈县都守不住了吗?” 舒勋摇头:“能不能守住另说,如今是为我舒氏计,以防万一罢了。” 舒欣作为长子,平日对天下之事多有了解,不由疑惑道:“父亲,这支叛军为何如此厉害,短短时间就能连克数县,危害远胜盗贼,这里面到底有何玄机?” 舒勋冷声道:“看苦县传回来的情报,主要是领头的两人有些本事,他们举公子扶苏和项燕为号,打着反秦复楚的旗帜,引得各县楚人群起响应,在这一点上他们就远胜各地盗贼,故而叛军实力增长迅猛。若是抓住这陈胜、吴广二人,定要戮杀车裂才是。” “父亲,你刚刚说叛军领头的是何人?” 舒欣面色惊愕,他居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舒勋哼道:“上次泗水郡传来的消息,只言可能是戍卒造反,不知领头者为谁。而如今苦县那边传来许多情报,带头叛乱的两人确实是从我陈郡征召的戍卒。” “一个叫做陈胜,一个名为吴广,两人自立为将军、都尉,弄得有模有样。特别是那个叫吴广的,区区黔首之辈,竟有带兵之能。他是叛军先锋大将,率兵连下我数县之地。” 舒欣、舒姣相互对视一眼,眼中各有惊色。 “吴广。” “居然是他。” “此人竟成了叛军的都尉?” 舒姣心头浮现出一个高大男子的身影。 第57章:兵指阳夏 苦县。 道家贤哲老子的出生地,一座位于陈郡边境的小城。 如今这座小小的县城就像是面对波涛巨浪的一叶扁舟,在赤色的浪涛下随时有倾覆之危。 苦县城外,赤旗飘扬。 一片片人头攒动,矛戟如林,映照日光闪烁。 上百辆战车滚滚而动,卷起沙浪滔滔。 三四百匹战马迈开四蹄,围绕城池纵横驰骋,马上骑士时而勒马停步,向城中和城墙上射出一支支裹着帛书的箭矢。 “叛军这阵势足有万人了吧?这还只是前锋,若是加上后军,这得多少人啊。” 低矮的墙垣上,苦县令脸色苍白,拢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 苦县尉凄声道:“叛军势力增长太快,一日赛过一日。他们昨天下午抵达城外,因天色太晚没有攻城。但到了夜间,我就发现周围乡里不断有人前去投靠。要不是吾等连夜巡城压着,杀了几个城中的闹事者,恐怕这苦县昨晚就没了。” “没什么区别,吾等区区三百守卒,如何挡得住城外的叛军。更别说不用叛军动手,这城中楚人就会要了吾等的性命。今日……是该一死以报皇帝了。” 苦县令惨然一笑。 他回头看去,只见城墙上的县卒和征召守城的民夫神色各异,不少人皆目光诡异的盯着他和苦县尉。 整个苦县长吏,只有他和县尉是关中人。 下属小吏、城中居民或许有一些是秦人,但数量太少了,与整个城中的楚人相比就是微乎其微,不值一提。 而铚、酂、谯等县的县令、县尉是什么下场,他们是听过的,所以很清楚自己的命运将走向何方。 果不其然,城外叛军还没正式攻城,只是阵势一摆,向城内射了一些招降帛书。 苦县就开始乱起来。 早已蓄势待发的城中大族、豪强皆振臂高呼,无数楚人响应,冲击城门。 城墙上的县卒则在县司马的带领下,手持兵刃,直奔县令、县尉冲来。 “杀秦狗,诛暴秦,复我楚国!” “暴法酷吏,吾等与之不共戴天!” “杀!” …… “都尉,这也太没意思了吧,咱们大军还没开攻,苦县就破城了,真让吾等无用武之地。” 阿牛打量着远方大开的城门,以及在邓说、葛婴率领下进入城中的起义军,顿觉索然无味。 此时吴广正与手下诸将站在城外高坡上,眺望苦县战场。 听到阿牛这话,吴广淡淡一笑:“我这几天观摩兵书,见到有上兵伐谋,其下攻城等句。发兵攻城,在兵书中只是下乘,能不战而取城,才是真正的上策啊。” 阿牛眨了眨眼。 都尉自从打下蕲县后,就从蔡基县尉家搜来几卷兵书,天天观摩研究,手不释卷。 现在说话越来越高深,他阿牛勉勉强强才能听懂一些意思。 不过这也无妨,反正都尉说得肯定没错。 阿牛边点头边赞:“都尉说的是。” 相比阿牛的懵懂,另外几個新加入的将领则要看的更清楚一些。 “将军和都尉首倡反秦,得吾等楚人拥护,大军所过之处万众响应。区区几个秦吏岂能抵挡,照吾等义军的发展速度,等打至陈县时,怕是能有三四万人啊。” 说话的是宋留,年约四十,乃铚县豪强出身。 旁侧有方脸短须男子接口:“然也,都尉所率先锋已过万人,而我听闻将军在后方收兵也接近两万。以如此兵力攻打陈县,必能一举破城,拿下这座淮北大城后,届时吾等四面出击,早晚能恢复楚国疆土,将秦人全部赶回关中。” 此人名为伍徐,三十余岁,是铚县百将出身。 当日他同宋留一起响应起义军,打开铚县城门,帮助吴广夺城。 彼时义军初起,兵员虽多,但可用之将却很缺乏。 吴广见宋、伍两人有些见识能力,便收在麾下,任命为将,统管从铚县招募的那批兵卒。 正如两人所言,现在起义军发展势头非常迅猛,单单吴广手下的先锋军就有万人以上,跟在后面不停收兵的陈胜主力更多,已快接近两万人了。 吴广大军所过,没有任何县城能够抵挡。 故而诸将皆有骄色,认为攻克陈县轻而易举。 宋留更是大胆建言道:“都尉,如今吾等已破苦县,陈郡门户大开,不若明日便挥兵直取陈县,打陈县一个措手不及!” 吴广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让宋留、伍徐等将先配合城内的葛婴、邓说等安顿士卒,接管府库,放粮换装,并维持苦县的治安。 待到他们领命离去后。 吴广才转头看向一直跟在自己身后,那个沉默寡言的雄壮男子。 “毋死,你可担忧家人?” 毋死默默点头。 吴广又看向阿牛。 阿牛红着眼道:“自是担忧父母亲人,要不然都尉分我一支兵,让我先去打下阳夏吧,也好护着咱们的家人。” 吴广笑了笑,转而轻声道:“无需分兵,我自将率军先取阳夏,再南下攻陈。” 在吴广看来,陈县何时攻打都无妨。 因为火焰已经点燃,反秦已成为大势。 关东大地就是他们的主场,所过之处六国故民都会争相呼应。 陈县看似一郡治所,城高墙厚,兵卒众多。 可守城的兵卒大多都是楚人,届时吴广只要兵临城下,振臂一呼,陈县易手是早晚的事。 且如今是起义军发展迅猛的时候,每天都有数不清的楚人前来加入反抗暴秦的事业。 迟上几天攻打陈县,看上去会误了时间,但实际上延迟的这几日,足以为他们增加几千上万的兵力。 稳赚不赔的买卖。 而阳夏,是他吴广的家乡。 也是阿牛、毋死、张婴,以及五百阳夏士卒的家乡。 他们的亲眷家人都在阳夏,相比陈县,阳夏才是他们日思夜想的地方。 对吴广来说,这军中的五百阳夏子弟,是他的基本盘。 在这个注重乡党地域的时代,整个阳夏县,对他吴广的意义也远胜其他地方。 更别说那里还有他想守护的亲人。 待到苦县彻底被掌控。 吴广便下达军令。 “伍徐率两千人驻守苦县,征召兵员,并接应将军所率主力。我自领前军先取柘(zhè)县,再攻阳夏,最终与将军主力合围陈县,届时一举破城!” 军令一下,诸将应声领命,同时吴广也修书一封送往后军陈胜处。 第二日,上万大军直奔柘县。 柘县是小县,没什么军力驻守,在吴广大军威慑下,一日之间城池易手,县令、县尉首级悬于城门。 柘县既下,则阳夏遥遥在望。 翌日大军再度启程,战车辚辚,马蹄如雷,矛戟赤旗遮天蔽日。 吴广站在战车上,目光遥望前方。 他轻轻低语。 “阳夏,我吴广回来了。” 第58章:阳夏之变 秋日照耀下的阳夏,满是人声鼎沸。 随着起义军攻城略地的消息传到此处,县中诸人议论纷纷。 “我听说这支叛军是咱阳夏被征去渔阳服役的那些人……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是真的,我听在县里为吏的舅父透露,叛军的领头人叫做陈胜和吴广,其中一个就是咱阳夏的人。” “陈胜?这是谁啊,我都没听说过此人。不过吴广的名字……我总觉得有些耳熟。” “吴广不就是太康乡那个义士吗,我听过此人的事迹。只是带队的不应该是咱县的左尉,怎么变成这吴广来领头了?” 其实在很多天前,泗水郡有叛军造反的事情就传到了阳夏。 据说这叛军实力强大,还打下了一座县城。 但因为当时吴广等人刚刚举事,打得又是公子扶苏、楚将项燕的旗号,导致各种谣言满天飞。 有人说当今的二世皇帝是篡改遗诏得位,登基之后欲杀公子扶苏。公子扶苏在蒙恬将军的帮助下逃跑,来到楚地振臂一呼,掀起一场大叛乱。泗水郡的军队正是扶苏的手下,他们要相助长公子杀进咸阳,夺回失去的皇位。 还有人说当年秦楚大战,项燕将军并没有被秦人杀死,而是隐姓埋名,在蕲县潜伏下来。如今老将军见秦二世暴政,楚人受苦不堪,便挺身而出借着公子扶苏的旗号,反秦复楚,光复他们楚人的国家。 当然,戍卒哗变的说法也是有的。 主要是说阳夏左尉和阳城县尉两人,因为大雨失期,自觉要被秦法斩首,故而煽动戍卒掀起了这场大叛乱。 各种说法经人传播时添油加醋,使得更加真假难辨。 其原因还是最开始铚县得到的消息并不准确,传回陈郡的信息就更少了。 彼时郡守、郡尉不在,郡丞尹忠在没有确定的信息下,他作为佐吏不敢乱下命令,只传信阳城和阳夏二县,暂时控制住两个县尉的家人。 至于县尉以下的戍卒家人,官府尚未有所行动,主要还是早先的信息真假难辨,万一不是戍卒造反,这样做不仅违律,还会引起恐慌。 但现在,随着叛军兵临苦县,打到陈郡门口,各种详细的消息四处传播。 在陈县那边收到苦县传报的时候,阳夏县的长吏也知道了确切的叛军信息。 就是那支戍卒干的! 叛军的首领叫做陈胜,自号为将军。 领兵的先锋大将则是吴广,自称都尉。 吴广的名字一出来,许多阳夏人立刻就有了印象。 “堂堂义士,怎么干起了造反的勾当。” “造反?我看这叫举义!” “难道你们还没有受够秦人的压迫吗?酷法严刑,数不清的徭役,乃公早就受够了,等这吴广大军一来,乃公就去投了他!” 就在底层黔首私下议论,各种心思翻腾时。 县右尉正带着数十人奔赴在前往太康乡的道路上。 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县令和右尉便决定先擒拿贼首吴广的家人。 …… 太康乡。 叛军攻城略地的消息也传到了这里。 不过县里今天才收到“吴广为叛军都尉”的详细信息,太康乡地方还要偏一些,消息略显滞后。 太康乡的人,只听说之前被征召去渔阳服戍役的子弟可能参与了叛乱。 但造反的理由是什么,造反的领头人是谁,有哪些人参与,在县中消息传过来前尚不清楚。 大龟里,徐氏宅邸。 徐升脸色激动,对站在堂中犹豫不定的老父道:“父亲,你到底在犹豫什么?如今大家都在说左尉起事,一路招兵买马,正在打回陈郡的路上。以我之见,肯定是之前那场大雨阻路,左尉见来不及赶往渔阳,横竖是個死,便干脆揭竿而起反了这秦国。” “季父乃是左尉亲信,得他信任,必定在军中身居高职。如今他们一路所行,正要打回陈县,吾等此时正该起事,呼应季父啊!” 眼见儿子神色激动,徐山却脸露犹豫。 他低语道:“这些只是猜测罢了,万一是像其他传言说的,叛军乃是公子扶苏或者楚将项燕的人呢?” 徐升嗤笑道:“父亲,前些日子左尉的家人被拘拿的事情你忘了吗?若非左尉起事,为何官府要先抓左尉家人?” 徐山沉默了。 是啊,泗水郡叛军一起,官府就先控制了县左尉的家人。 这岂不正是说明叛军和县左尉有关吗? 而他那个弟弟徐庄,正是左尉亲信。 左尉起事,徐庄定会跟随相助,这一点无需质疑。 徐升年岁尚轻,满身热血,此时越说越激动:“父亲,季父跟着左尉起事,为我楚人伸张大义,驱逐暴秦,乃是世间真英雄。吾等此时若是坐以待毙,待到秦人赶来将吾等拿下,日后以此威胁季父,此非坏了季父的大事?父亲,咱们起事吧!” 徐山依旧犹豫不定。 就在此时,有马蹄声在门外响起。 到了徐氏宅邸外,僮仆勒马停步,翻身下马直奔府中。 “主君,君子!我奉命在城外蹲守,果真看到县右尉带人出城,观其行进路线,这是要往咱们太康来了!” 徐升忙问道:“多少人?是骑是步?” 僮仆道:“仆不敢接近,看得不真切,可能有四五十人,骑兵十余,剩下皆是步卒。” 听到这话,徐升不惊反喜,对徐山叫道:“父亲你看到了吧,县中定然是得到了确切消息,来抓咱们了!” “我这几日已勾连了三十多个乡中少年,他们加上咱家中的僮仆隶臣和亲戚男子,足有四五十人。吾等趁右尉抵达前,抢先夺取乡邑,用乡中武器换装。父亲再振臂一呼,以我徐氏多年来在乡中的名望,定能赢得众人响应,轻易便能聚集上百人,彼时何惧右尉!” “父亲,若是你再犹豫,日后定悔之晚矣!” 见儿子连番急迫开口,又听被派到县城外监视的僮仆报告县右尉带兵前来。 徐山也知大祸即将临头,若是不起事,怕是整个徐氏都没了。 “庄弟啊庄弟,你这是把我徐氏往火坑上推啊。” 徐山幽幽一叹,转而眼神迅速变得凌厉起来。 “升儿,伱说的有道理。” “既然右尉带兵前来,吾徐氏也不可能束手就擒,今日便和他们拼一个鱼死网破!” 第59章:乱作一团 阳夏县的右尉今年四十余岁,生的方面长须,体态魁梧,在阳夏素以脾气暴躁著称。 他骑坐在战马上,身后有十骑跟从,再往后则是持戟佩剑跟随的三十多个步卒。 “逆贼吴广,竟敢聚众反叛皇帝。待我抓住你的家人,定当好好折辱,等日后当着你的面一个个砍掉脑袋!” 右尉嘴里骂着。 作为关中栎阳出生的秦人,还被派到楚地来做一县长吏,他可称得上是这個国家的既得利益者,对于皇帝和朝廷自是充满忠心。 虽然叛军现在的势头看上去很猛,人数众多,连下数县。 但在右尉眼中,算不得什么。 “当年六国带甲百万,尚且被始皇帝一一诛灭。如今叛军能成事,只因事出突然,各郡措手不及,来不及调集军队剿灭。待到我秦国大军聚集,这些叛军不过是土鸡瓦狗,挥手即灭。” 右尉心态平稳,甚至盘算着捉住吴广家人后,如何进行折磨。 可当他率军抵达太康乡数里外,前方传来的消息让右尉大吃一惊。 “什么!太康乡徐氏叛乱,竟偷袭乡邑,还杀了乡啬夫?” 右尉勃然大怒。 同时也庆幸自己以防万一,特意带了步卒跟随,并没有以骑兵轻装简行,那样做的话遇到徐氏叛乱,还真有可能栽在这里。 “徐氏杀官造反,视为叛乱。杀一叛军可得金一两!” 右尉毕竟是打过仗的,他临阵颁下悬赏,以此激励县卒。 果不其然,原本士气拉垮的县卒一个个双眸放光,在右尉指挥下,直奔乡邑冲去。 而此刻,刚刚袭杀乡啬夫,夺取了乡邑的徐氏父子,也收到了县右尉率兵来袭的消息。 徐升年轻气盛,刚刚干了一番杀官造反的大事,正是斗志昂扬之时。 他站在乡中高台上,对着下方聚集来的上百乡人振臂高呼:“秦人暴虐,压我楚人十余年。故我季父随左尉在泗水郡起事,招兵十万,正要杀向陈郡来。吾等当此之时,正该奋起而战,呼应义军!” “二三子,随我与秦人拼了!” 徐升一声高呼,不顾徐山劝阻,跳到台下,举剑便往邑外奔去。 “走啊,跟着徐君杀秦狗了!” 三四十个乡中少年一起高呼,紧跟徐升身后。 至于其他乡人,大多因为事出突然,还没回过神来。 见到此景,不由面面相觑。 有人热血上头,跟着徐升往外冲。 也有人见势不对,趁乱溜走。 整个太康乡,乱成了一团。 …… 平安里。 一个少年身姿矫健,自里门奔入,三步跨做两步,很快便跑到里中一处宅院前。 “婶母!婶母!” 吴冲一进宅中,便叫起来。 文姬忙出来道:“阿冲,如此着急,是有何事发生?” 吴冲急切道:“之前叛军消息传来时,婶母让我多关注乡邑动向,今日我在乡邑中,见到那大龟里徐氏父子召集人手,袭杀了乡啬夫,像是要起兵造反,如今他们正和县里来的兵卒打成一团。婶母,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文姬一怔,等回过神后,低语道:“之前你叔父离去前,曾说未来或有变故,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当以保全己身为重。看样子是时候了,这徐氏作乱,乡中必定混乱,你快回去叫上兄嫂,咱们趁乱去之前选好的地方躲避。” “好!” 吴冲重重点头,转身往外奔去。 文姬则一边叫来萱儿,一边去拿早已装好的行囊。 自从叛军在泗水郡出现的消息传到太康乡后,文姬就想到了吴广离去前给她说得那些话。 消息并不确切,还有公子扶苏、楚将项燕等干扰元素在其中。 可文姬就觉得叛乱之事定和吴广有关。 她立刻做好了藏匿的准备,并寻找离去的时机。 如今大龟里徐氏举兵造反,杀乡啬夫夺乡邑,太康乡必定出现混乱,正是他们离去的好时间。 果不其然,当文姬牵着女儿,与吴伯一家在里外汇合时,徐氏造反的消息也传到了此处,各家乱成了一团。 平安里人心惶惶,说什么的都有。 “真的要走吗?马上要秋收,咱们这一走,地里的粮食怎么办啊。” 吴伯跛着一只脚,打量路边的田地,边走边不舍的唠叨。 吴冲低声道:“父亲,你觉得是颈上的脑袋重要,还是地里的粮食重要?若是迟疑,咱们怕是连命都没有了。” 若吴冲平日里用这种语气说话,吴伯定然要教训他,但此刻听说关系到自己项上头颅,他还是明智的闭上了嘴。 只是他们刚走出里门不远,就和正带着几人匆匆行来的章伯对上了。 文姬、吴冲脸色微变,装作日常模样向章伯问好,生怕章伯看出一二。 章伯皱了皱眉,眼中若有所思。 不过他想到吴广离去前的嘱托,略一犹豫后,还是没有多问,随口应了两句,便带人往里中走去。 没走几步,就有人小声问道:“章伯,之前乡里不是说那支泗水郡的叛军可能和咱们阳夏出去的戍卒有关,让咱们关注那些戍卒的亲眷。这刚才……” 章伯瞪了他一眼,道:“叛军在哪里?叛军在乡邑里!游徼和乡三老让吾等回各里招人助右尉平叛,事情如此紧急,你们怎么还有心情关注他人,还不快随我去招人!” 被章伯一顿骂,再无人提及刚才的吴氏一族的事情。 …… 太康乡的这场叛乱大戏,到了黄昏时终于落下帷幕。 徐氏父子在右尉率军抵达前才开始招人叛乱,时间非常紧迫。 他们虽然靠着突袭杀了乡啬夫,但事出紧急,没有铺垫下,许多乡人都是作壁上观。真正跟随他们徐氏参与叛乱的除了自家僮仆、亲戚子弟外,就是数十个乡中少年和热血上脑的乡人。 徐氏叛军的人数比右尉率领的县卒多。 但在装备和作战经验上就差太远了。 特别是县右尉乃是秦军老卒出身,作战非常凶猛,他带着甲士一顿乱杀,几个人头砍下来,徐氏叛军的士气就直接崩溃了。 接下来,便是县卒围剿的时间。 太阳半落于地,天边一片红霞。 县右尉身上染血,站在被缚住的徐氏父子面前,怒吼道:“尔等狗彘之辈,竟敢在本尉面前造反叛乱,真是活腻了!等下本尉就要当众砍了伱们的脑袋,看看日后谁还敢反我大秦!” 听到这话,徐山已是老泪纵横,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徐升挨了几剑,身上全是血,但年轻人尚有勇气。 他仰头吼道:“我季父乃是义军大将,尔等今日敢杀我父子,待我季父大军抵达,定要将你乱刀斩杀,灭你全族!” “义军大将?” 听到这话,右尉不惧反喜。 他狞笑道:“好好好,没想到你徐氏果真和叛军有牵连。既然你家有人在叛军中为贼首,那我就暂时留下尔等性命,日后也好当着叛军的面,将你父子二人斩首。让你那季父能亲眼看着你父子二人的脑袋从城墙上掉下去,哈哈哈!” 在县右尉变态的笑声中,徐氏父子面色惨白一片。 …… 与此同时,作为义军先锋的数百骑兵也抵达了阳夏境内。 在骑兵后方,上万大军如滚滚黑云,压向小小的阳夏县城。 万军之中,吴广眉间有忧愁弥漫。 他担心着自己的亲人。 第60章:城头斩首 翌日中午,晴空万里。 阳夏右尉带着手下县卒,押着徐氏父子赶回了县城。 刚进城门,听闻消息的县令就匆匆赶来。 “贼首吴广的家人可曾抓到?” 县令神色焦急,甚至来不及称呼,便问出最重要的问题。 右尉面色一滞,转而摇头道:“县君见谅。我率人还未抵达太康,就听闻乡中有徐氏聚众叛乱,袭杀啬夫并夺取乡邑。此事当前,我来不及多想便率兵与其交战。等到叛乱敉平,我擒下徐氏父子再去找吴广家人时,怎知对方已经趁乱逃了。那会儿日落黄昏,外面尽是山林野地,我也没办法找到他们啊。” 县令脸色变得很难看。 他看了被县卒们押送的徐氏父子一眼,叹道:“没想到你竟会遇到叛乱之事,能将其平定甚好。但如今对吾等来说最重要的还是那吴广的家人啊,若是能将他们抓住,便可用来要挟吴广,或许能多拖延一些时日,等到郡府的援军抵达。可现在你没有抓到吴广家人,叛军也已进入阳夏,或许晚间就能抵达这里,如之奈何?” “叛军的速度怎么会这么快?这不可能吧!” 事实证明,右尉的怀疑到了下午就被残酷的现实击碎。 先是骑兵作为前哨,在马蹄雷动中率先奔至阳夏城外。 紧接着,是上百乘战车浩荡奔驰,尘土飞扬遮天蔽日。 再往后才是数不清的义军步卒。 咕咚。 城墙上,阳夏县令和右尉,以及数百被征召来守城的县卒都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眼中满是惊骇。 早就听说过叛军人多势众。 可听在耳中是一回事。 当上万大军真的出现在面前,亲身感受那可怕的压迫感又是另一回事。 “怪不得苦县、柘县在叛军面前如螳臂当车,一碾就碎,就这阵势如何抵挡啊。” 阳夏县令牙齿打颤。 右尉则强笑道:“无妨,县君你看那叛贼军中的步卒,人数看上去虽多,但行军却毫无章法,连队列都走不齐。他们不过是群乌合之众,暂时被聚在一起罢了,和咱们大秦锐士相比真是差远了。” …… “我军虽是乌合之众,但胜在人多,打打这种小仗还是没问题的。” 吴广站在装饰华美的战车上,眺望前方的阳夏县城。 这几日连克苦县、柘县,每过一地都有数不清的楚人来投。 按照吴广和陈胜一开始的谋划,自然是来者不拒,来多少收多少,先以吸纳力量为主。 现在抵达阳夏,吴广手下兵马达到了一万四千人。 而人一多,各种问题就出现了。 特别是起义军里面有许多是盗贼、匪徒来投。 这些人各怀目的,让吴广管理军队的难度非常大,而且他因为要速攻城池,没有时间慢慢整顿,必须得依靠下面的诸将和各个小团体的首领才能顺畅指挥。 “现阶段人多就是一切,但往后得弄些如臂使指的精兵出来才行。” 吴广打量着前方的那座低矮城池,眸中有异样光芒闪烁。 对他个人来说,阳夏或许是最好的兵员产地。 思虑既定,吴广让人招来阿牛。 “你带人先取太康乡,然后再攻略附近乡里,保护军中士卒的亲人。同时打我吴广的旗号,在附近乡里招兵。” “唯,末将必定护好大家的亲眷,再为都尉招一支阳夏子弟兵过来!” 阿牛神色激动,领命下去。 看着阿牛离去的背影,吴广微微点头。 阿牛这人没什么率兵打仗的本事,领个千人已经是极限了。 但他口才很不错,搞宣传就是一把好手,派阿牛在阳夏招兵,效果肯定很好。 遣派走了阿牛,吴广召集诸将商议攻取阳夏之事。 “吾等自从起兵以来,所过之处,城中皆有楚人豪杰呼应,故而吾等能战必胜攻必克。都尉是阳夏人,此方子弟必定信服都尉,只需都尉振臂一呼,阳夏转眼能下,无需强攻城池。” 邓说、葛婴、宋留等人的意见都差不多。 从古至今,地域乡党都是非常重要的一层关系。 所谓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吴广出生在这里,相比其他将领更能得阳夏子弟的信任,只要他站出来,定然有无数阳夏楚人为其效命。 这里,就是他吴广的主场。 吴广微笑点头,召集军中的阳夏士卒,让他们围绕城池喊话。 “咱们都是阳夏人,吴都尉也是阳夏人,咱们来这里,是为了将二三子从秦人的暴政下解救出来!吾等是为了解放家乡!” “吴都尉乃是阳夏义士,声名远播,人人称颂。你们不相信吴都尉这個义士,不相信咱们这些老乡,难道要相信那些关中来的秦人吗?” “伐无道,诛暴秦!阳夏人不杀阳夏人!” “乡亲们!快杀了秦狗,打开城门,迎接都尉和吾等入城吧!” …… 熟悉的阳夏方言在城外响起,随着秋风吹入城中。 阳夏城内的气氛瞬间变得诡异起来,许多人相互对视,有某种信息在传递。 “完了。” “叛军若是强攻,在吾等威胁下,本地县卒或能抵抗一二。但如今叛军以乡党之情来说,他们就算现在不动手,到了夜间怕是也会砍了吾等脑袋,开门投降啊。” 阳夏县令脸露苦涩。 乡党之情,反秦复楚的口号,还有大军在外威慑,城中的阳夏楚人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不言而明。 不仅是县令,周围还有十多人同样脸色凄惶,因为他们都是秦人,是县令和县尉的亲信。 右尉却大笑起来:“怕什么,咱们如今没了活路,但也绝不让这些叛军好过就是,吾等是战无不胜的秦人,何惧他一群六国之奴!” “给我把叛贼家眷带过来!” 右尉低吼着。 几个亲信押着十多个男女老少过来。 这些有人有老有少,哭哭啼啼。 除了县左尉的家人外,徐氏父子也在其中。 徐山缚着双手,被押解到城墙边站定,他看着城外的大军,脸色越发苍白:“升儿,我听他们说,城外的军队是吴广率领的,你说庄弟他们会不会……” 徐升低吼道:“季父乃是英雄,肯定在义军中身居高位。这吴广只是马前小卒,定然是季父的手下,一定是这……啊!” 话未说完,右尉就一脚踹在徐升腿弯,将其踢得跪在地上。 徐山和其他人也被右尉亲信一个个踹在地上跪下。 眼见死期将至,哭泣声不绝于耳。 “城外的叛军都给本尉看着!尔等反叛朝廷,罪无可赦,待我秦军至时,定将伱们斩尽杀绝。这些人都是你叛军的家眷,他们今日的下场就是你们将来的归处!哈哈哈!” 右尉狰狞大笑,又低头扫视着身前的叛军家眷。 “让本尉看看,先砍谁的头呢。” 阳夏县令此刻也被右尉激起血气。 反正都是死,不如先砍了叛军家眷,气一气城外的叛军。 县令低吼道:“先杀这徐氏父子,若非他们掀起反叛,吾等或许就能抓住吴广家人了。” “县君说的是,那就先从岁数大的开始吧。” 右尉亲自操起斧钺,走到徐山旁侧,举起手中大斧。 死到临头,徐山惨笑起来:“若如升儿所言,庄弟在义军中身居高位,日后灭了暴秦,能让我徐氏发扬光大,我父子纵死也是心甘情……” 咔嚓! 锋锐的斧钺落下,白发头颅滚下城墙。 “哈哈哈,看啊,这就是你们这些叛贼日后的下场!” 右尉大笑,转而又举起滴血的斧钺,走到徐升身后。 徐升眼见老父惨死眼前,对右尉早已恨之入骨。 感觉到对方再次举起斧钺。 徐升扯开嗓子,对着城外大叫:“季父!你定要为我父子报……” 咔嚓! 血液飚射,在右尉的疯狂大笑中,一颗大好头颅再次飞落下方。 阳夏城外,吴广能看到夕阳下两颗脑袋从城头滚落。 他双目赤红,胸口有怒火燃烧。 城中秦吏竟然干出这种事情,自是让他愤怒无比。 只是吴广的脑海中也不由闪过一抹疑惑。 那惨叫听上去并不像是自己、阿牛和毋死的家人。 “被杀的是谁,为什么这声音有些熟悉?” 第61章:父老子弟 “攻进城中,杀死秦狗!” “秦人居然如此歹毒,吾等与他们拼了!” “都尉,我葛婴请命带兵先登,杀了秦吏,夺下此城!” 阳夏右尉在城头斩杀“义军家眷”,引得城外上万大军怒火澎湃。 特别是跟随吴广起事的五百阳夏戍卒。 他们的家眷都在阳夏,谁知道有没有落在城中秦吏的手上,万一等会儿被右尉拉出来杀了又该怎么办? 这一刻,城外义军士气暴涨。 就连吴广麾下诸将,也一改刚才建议吴广使用攻心之策的建议,提议强攻阳夏。 吴广转头,看了一眼咬牙切齿双拳紧握的毋死。 他深吸口气,下令道:“让士卒宣告城中,半个时辰内打开城门,否则便将攻城。” 吴广转头,看向还未交战便已经染血的城墙。 他相信自己的家乡父老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而随着城外义军发出攻城警告。 城中积蓄已久的力量彻底爆发了。 “吾早闻吴广义士之名,今日他首举大义,愿意带领吾等反抗暴秦。这般义事,吾愿追随!” “阳夏人要帮阳夏人,杀秦吏,迎吴广!” “我与秦人不共戴天,愿随吴君,共诛暴秦!” 和之前铚县、苦县、柘县等地一样的场面出现了,阳夏城中先是豪强、大族聚众掀起反旗。 紧接着,各里的少年、青壮尽数举臂呼应,聚在一起冲击府库、城门。 而且因为吴广是阳夏人的关系,城中居民的响应情绪远超其他县,转眼之间就有数千人在城中暴动。 有一阳夏少年更是颇有胆气。 “二三子,随我去杀县令、县尉,救都尉亲眷!” 少年高声呼喊,带着一群人直冲城墙,奔守城的县令、右尉而去。 此时不仅城中暴动,城墙上也有内乱爆发。 在这混乱场景中,少年竟真冲到城上。 此时右尉连杀数个造反的县卒,眼见这少年持木矛奔来,狞笑道:“乃公何时轮到你这种小竖子欺辱,看我砍了你的头,让你知道什么叫自不量力。” 右尉持剑上前。 少年眼眸微闪,在与右尉相战时,他突然一侧身子,不仅躲过右尉刺过来的剑,同时手中木矛往前送去。 右尉虽是沙场老兵,但刚才和造反的县卒拼杀,身体多处受伤,动作不免慢了些,被这一矛戳中腹部。 “嘶……竖子!” 趁着右尉痛呼,少年迅速上前,一拳击在右尉脸部,紧接着又是一击砸在县尉握剑的手腕上,转眼便将右尉的剑夺在手中。 没有犹豫,少年挥剑,刺入右尉颈部。 血水飞溅,少年眼中有光芒闪烁。 他从容割下右尉头颅,在城头诸人惊骇的眼神中,侧首看向城外飘扬的赤旗,以及大纛下的那个高大男子。 “此头颅,便是我投效都尉的礼物。” …… 吴广给了城中半個时辰,实际上还没到时间,阳夏城门就被打开了。 一片欢呼声中,吴广下令入城的只有之前的五百阳夏戍卒,以及张婴麾下纪律较好的千人步卒。 阳夏对吴广有着特殊的意义,他决不允许此城出现混乱。 至于剩下的万余大军,则被他安置在城东三里的一片平地上,由邓说、葛婴、宋留等将负责统领。 等会儿他会让人从城中府库将粮食等物运送出来,供大军食用。 布置完毕,吴广带着毋死、张婴,在亲兵簇拥下向城门走去。 “吾等恭迎吴都尉!” “吾等久仰都尉大名,今日一见,果真天下豪杰也!” 城中豪强、父老皆在城门处等候,见到吴广被簇拥而来,立刻上前拜倒行礼。 同时一双双眼睛全都落在吴广的身上。 热血造反后,这些阳夏人心头不免担忧。 他们怕城外的大军会进城带来混乱,万一有人在城里抢掠,冲击他们的府宅那就糟了。 吴广上前扶起一个老者,并对众人笑道:“我吴广是阳夏人,诸位也是阳夏人,皆是我吴广的父老兄弟,不用行此大礼。我已命大军屯驻城外,接下来城中治安就由诸位负责,各位还要尽责才是。我欲灭暴秦,日后需家乡的父老子弟相助,诸位父老也勿要推辞。” 见吴广神态温和,举止有方,又向他们保证大军不会入城,阳夏的治安由阳夏人自己负责。 众豪强、父老皆心中大安。 同时吴广说话用的是阳夏方言,这亲切的口音,更让他们归心。 “都尉放心,有吾等在这阳夏城中就绝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都尉首倡义事,乃我阳夏英豪,是所有阳夏人的骄傲。吾等阳夏子弟,愿随都尉诛灭暴秦,绝无二心!” 众人大表忠心,纷纷拍着胸膛表示一定支持吴广。 而与此同时,负责清剿城中秦人,并解救起义军家眷的张婴回来了。 张婴拱手道:“都尉,我带人上城墙,见县令已被举义的县卒乱刀杀死,县右尉则被一少年所斩,他欲求见都尉。” 说着,张婴伸手指向后方。 只见一布衣少年迈步走来,他的手上还提着一个滴血的脑袋。 “阳夏岳成,见过都尉。” 吴广见这少年虽面有稚气,但身姿挺拔,眼神明亮,自有一番气质在。 “好少年,竟能力斩秦尉,有些本事啊。” 吴广打量着少年手中的右尉首级,拊掌称赞。 岳成将首级扔在地上,昂声道:“岳成斩一县尉,不过是匹夫之勇。不如都尉倡义事,率军诛灭暴秦,此才是大丈夫之所为。岳成今愿投效都尉,为一侍从,随都尉共行天下之大义!” 少年话语清晰,一番投效之语说的是洪亮有力,让吴广看得喜欢。 他笑道:“好,不愧是我阳夏好儿郎,你既有如此壮志,日后便跟在我之左右,随我共行大义之事。” “唯。” 岳成拱手应下,脸上露出欢喜笑容。 旁侧的阳夏父老见状也都拱手恭喜,同时跟着岳成再度向吴广表了一番忠心。 城中的阳夏人围拢过来,许多人当场高呼愿跟随吴广加入义军。 “好好好,我会在阳夏招兵,尔等若有愿随我吴广者,尽可前来!” 当着众人之面,吴广高声宣布招兵之事,引起一片欢呼。 吴广心中满是喜悦。 阳夏的景象,可比之前的铚县、苦县、柘县等地要火热的多,县中子弟参军的热情也更加高涨。 像岳成这样的阳夏少年便是其中代表。 这一切正是来源于他吴广阳夏人的身份。 对吴广来说,这些阳夏子弟兵的重要性甚至超过城外的那一万大军。 “这才是我吴广能真正掌握的力量啊。” 吴广心中暗喜。 待到安抚好众人,派张婴负责招兵之事后,他便带着毋死等亲兵,以及刚刚投效的岳成,一起往城墙走去。 他要看看刚才被县右尉所杀的是何人。 虽然不知道被斩首者是谁,但那头颅掉落城头的场景,一直让吴广心中难受。 甚至吴广的心头还有惧怕的情绪存在。 他怕被秦吏斩杀的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些人。 只是当吴广走上城头,打量着眼前的无头尸体,耳边听着投降县卒的解释时,他的表情一下变得奇怪起来。 “都尉还请节哀,吾等冲上城墙时,这些人已经被秦人所杀,来不及救下。” 岳成开口劝慰。 他觉得这种场景,自己应该安慰几句吧。 不仅是岳成,除了毋死之外的其他人,在听说被杀的徐氏父子来自太康乡,是为了掩护吴广家人逃走,从而举义被抓的事情后,全都开口安慰吴广。 “徐氏父子为了掩护都尉家人,而与秦人相战,真乃义士也!” “义士虽亡,但吾等也为他们报了仇,他们应该瞑目了。” “都尉请节哀。” 听着众人的慰问声。 吴广嘴角抽了抽。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第62章:传奇故事 “徐氏一族真是满门义士啊!” “我听说秦人在攻下太康乡后,将徐氏男女亲戚,老幼妇孺尽数给杀了。只剩这徐家父子二人,还被带到城墙上特意斩首。唉,真是太惨了。” 翌日,不管是阳夏的本地人,还是阳夏城外的上万大军,都在议论着徐氏的事情。 为什么呢? 因为这父子二人是阳夏右尉当着上万大军,在所有人的面前砍下脑袋的。 那一幕看得城外上万楚人怒火澎湃,有许多人自会关注城墙上就义者的身份。 据说阳夏右尉在听说义军都尉是吴广后,亲自带人前往太康乡擒拿吴广的家人。 就在这危机关头,徐氏父子为了掩护吴广家人,立刻聚集家中僮仆、亲戚,并召集乡人揭竿而起,与右尉相战,最终落得满门皆斩的下场。 他们的付出是有回报的,都尉的家人趁乱离去,并未被秦人抓住。 这一切正是因为徐氏的牺牲啊。 这般事迹听得许多人心生感动。 更加传奇的内情,则是张婴等参与过首义的阳夏老卒说出来的。 “徐氏兄弟中的老三徐庄是秦人走狗,当初在大泽乡徐庄与左尉勾结,意图阻挠都尉和将军举大事,最终被毋死君打杀。没想到有此杀弟之仇,徐山竟还能明晰大义,愿救都尉家人而亡,此等胸襟真是让吾等佩服啊!” “是呀,果真是一树结果,酸甜各异。徐氏中有徐庄这般狗彘之辈,也有徐山父子这样的义士,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依我看来,定是都尉的胸襟和魄力折服了徐氏父子,让他们倾家族之力也要护卫都尉家眷。连仇家之兄都甘愿为都尉效死,吾等还有何理由不为都尉奋战?” 军中士卒私下吹牛可不会讲什么逻辑,自是哪里有趣就往哪里说,吹起牛来刹不住车。 一顿吹嘘后甚至还编出一个徐氏一族倾慕吴广大义,抛下私人旧仇,甘愿牺牲全族性命也要救吴广家人的戏码。 这让吴广哭笑不得。 徐山父子真的倾慕自己吗? 根据徐庄之前表现出来的态度,应该不是这样。 吴广询问右尉斩杀徐氏父子时在场的县卒,了解到徐升死前还对着城外叫喊“季父”,便有些明白过来。 看来这徐氏父子是误以为徐庄加入了义军,这才举兵反抗。 闹来闹去,弄了个大乌龙。 不过徐氏揭竿而起反抗秦人是事实,用满门老少的性命换吴氏家眷逃生也是事实,当着上万义军的面被秦人斩首也是事实。 舆论都这样了,吴广便顺水推舟,让人将徐氏父子二人的尸首带下去厚葬。 同时吴广觉得军中的传言对自己有利,并未阻止,反而将其作为宣传。 很快徐氏父子申明大义,不顾私仇,牺牲全家性命来护佑吴氏家人的传奇故事就在整个阳夏县流传,引得无数人拍手叫好,闻之惊叹,皆呼徐氏高义。 而这故事中最吸引人的部分,除了徐氏父子的大义行径外,自然是让人好奇吴广这個人到底有着什么样的魅力,竟然可以让自己的仇敌都被他折服,不惜赌上全族性命也要帮助吴广的家人。 徐氏父子是义士,但他们已经死了。 这个传奇故事所带来的关注与热度,最终都汇聚到了吴广的身上。 “吴叔大义之名,我早已闻之,没想到他还能让仇敌钦服,舍命相助。此等人物,天下难有,我王三愿意相投!” “吴都尉能以大义感化仇敌,真乃世间英雄。我听说三晋有信陵君、平原君之辈,能收壮士之心,但彼辈若与吴都尉相比,怕也不过如此。如今吴都尉在县中招兵,吾等阳夏子弟,自当前往追随!” 吴广本来在阳夏县就有些名头,而徐氏一族更用全族的性命,将吴广的名声往上推到了最高点。 名声有了,好处自然就来了。 对吴广来说,最大的利益就是数不清的阳夏子弟前来追随。 住在县城的,附近乡里的,一个接一个的阳夏子弟来到此处向吴广投效。 这让吴广想到徐氏父子时,不由暗叹。 “生时助我亲眷脱离危险,死后还能帮我扬名,助我招揽阳夏子弟。” “这徐氏父子,好人啊!” 感叹之后,吴广没有辜负徐氏一族的牺牲,利用这个机会大肆在阳夏招兵。 一直到第三日,整个招兵的热度才逐渐退减。 “禀都尉,我已将阳夏籍的子弟统计好了。加上之前跟随都尉的戍卒,阳夏子弟总共三千一百二十五人,其中刑徒隶臣九百三十七人,各大族子弟、僮仆一百五十三人,原秦人所命的县卒、吏员约二十八人,其余皆是青壮黔首。” 前来军帐向吴广禀报的是一个手持简牍的青年男子。 此人约二十五六,身高七尺八寸,生的方脸短须细眼浓眉,说话做事则一板一眼,向吴广禀报时甚至将数字精确到个位数上。 吴广将手中的陈胜书信往案上一放,笑道:“阿云不愧是罗氏出身,这兵员管理和粮草计算之事素来为我头疼,如今我得阿云,真如服了一剂良药啊。” “都尉过誉了,云亦钦慕都尉久矣。今又蒙家族父老期待,为都尉效犬马之劳,云心中不胜欣喜。” 罗云拱手向吴广一拜,姿态很是严谨。 吴广呵呵一笑,又转头看向帐门处持戟而立的少年岳成,心头越发高兴。 这次来阳夏,他的收获非常大。 三千人的阳夏子弟兵,便是吴广日后纵横天下的资本。 在对他的忠诚上远超葛婴、宋留那边人员来历驳杂的上万人。 而且除了底层兵员,阳夏这边的大族豪强也对吴广有所表示,各派出家族子弟和府中僮仆前来跟随。 这些豪强大族的子弟,基本都能识文断字,见识上也远非底层黔首所能比。 这罗云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罗氏乃祝融氏之后,与楚同姓。在春秋时,罗国为楚所灭,一支庶脉流于阳夏,在此生根成长,便是阳夏罗氏的来历。 既然是贵族之后,罗氏自有家族传承,谈吐修养,见识能力自然不俗。 吴广见到罗云后,略微考校,便不胜欣喜。 要知道义军增长迅猛,人员驳杂,其中大部分都是不识字的黔首、刑徒,冲锋陷阵或许能行,但要搞文事、搞后勤,那就不是一般人能胜任了。 之前的义军后勤,吴广都是由铚县、谯县等地的豪强大族来负责。那些人虽然也有些能力,但对吴广缺乏忠心,甚至时有阳奉阴违的现象发生,算不得什么得力助手。 吴广正为此感到头疼,此时阳夏大族派遣子弟来投,正好为他解决了这个问题。 阳夏人对吴广的忠心度,远超其他郡县。 吴广让罗云带着一批阳夏大族的子弟,负责军中的人员管理和后勤事项,作为基层军吏使用,可以让他能更有效的控制这支军队。 而除了罗云这样的大族子弟外。 岳成这样的轻侠少年来投,也让吴广多了一批能打的手下。 岳成是阳夏少年中的佼佼者,年纪轻轻就敢带人袭杀阳夏右尉,武力胆魄远超其他人。 如今吴广暂将他留在身边,作为侍从培养感情,并观察岳成的志向能力,日后或可作为手下的一员大将。 “项羽有他的江东子弟,刘邦有他的沛县乡党,我吴广又何尝没有阳夏子弟的追随!” 阳夏子弟的加入,让吴广对于未来多了一层信心。 与此同时,率人前往太康乡的阿牛,也带回来了好消息。 第63章:安排亲眷 时至下午,金乌西斜。 吴广在收到阿牛回来的消息后,立刻带着岳成、毋死等亲信迎了上去。 当初平安里一别,吴广自知可能会卷入一场改天换地的大事中,他留在家乡的亲人也会陷入极度危险的境地。 吴广虽然提前给文姬和吴冲提了醒,又拜托章伯、王瓜等人照料,但这种事情怎么能放心的下。 故而他在大泽乡起事一路率兵西进的途中,离阳夏越近,吴广心中就越加惶恐,生怕路上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万幸,还有徐氏一族在。 “都尉,阿牛幸不辱命。寻到都尉亲眷,还招揽了两百人!” 见到吴广,阿牛笑着上前行礼,转而指向后方的人影。 “好阿牛,干的不错!” 吴广拍了拍阿牛肩膀,以示鼓励,然后大步上前。 “叔父!” “叔父!” 一男一女两道声音响起。 小萱儿见到吴广,迈开小腿就往这里奔来。 吴冲则在小萱儿身后傻笑。 吴广上前,将花脸的小女孩抱着转了个圈,哈哈笑道:“想叔父没有?” “想呀,萱儿好想叔父。这几日萱儿和母亲她们都住在林里,里面尽是蚊虫,过得好苦呀。”小萱儿一脸委屈。 吴广将小萱儿放下,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叔父向你保证,以后不会了。” 安抚好自己的小侄女,吴广才看向紧随其后的吴冲。 “叔父,没想到你竟然干出了这种大事。我之前以为在上蔡和官府打仗的周章是豪杰英雄,没想到叔父你才是真正的豪杰大丈夫!我要跟着叔父你一起诛灭暴秦!叔父,我要跟随你!” 吴冲脸色涨红,神色十分激动。 他在来的路上已经听阿牛讲过吴广的事迹,一路心潮澎湃。 如今见到跟在吴广身后的威武亲兵,以及远方阳夏城外连绵不绝的军帐,吴冲这个热血少年哪还忍得住,立刻叫着想要加入。 “好,冲儿少年志气,我身边也需你这样的亲族相助,日后伱便跟在我身侧。” 吴广微笑点头,又让吴冲跟岳成去换一身装备。 对他来说,除了那个被人拐走不知生死的季弟外,吴氏年轻一代的男子只有吴冲一人,吴广对他自然要多加培养。 宗族子弟,这可是最值得信赖的一号人。 吴广望向欲言又止的吴伯,笑道:“我让冲儿随我,伯兄不会相怪吧?” 吴伯这几日在林间生存,过得担惊受怕,环境还很恶劣。 他每日都在唉声叹气,不时当着自家妻儿和文姬母女的面骂吴广。 说吴广这竖子肯定在外面干了坏事,保不齐是参与了那支泗水郡的叛军。干这种造反的事情一定会害了他们吴氏,说不定还将沦落到和徐氏一族满门斩首的下场。 吴伯的叹气和骂声,在见到阿牛后便消失了。 他自从看到阿牛带着数百人在太康乡来往威风的模样,又听说吴广手下还有上万兵卒,一路攻城略地,好不威风之后,心头怨恨尽数散去,只剩下对富贵的渴望。 吴伯舔了舔嘴唇,干笑道:“阿广是干大事的豪杰英雄,冲儿随你自然是好。我听说你如今已成为都尉,日后要是能推翻秦人恢复楚国,肯定前途难以限量。但你有了好处,也不能忘了我这個伯兄啊,咱们血脉相连,兄弟不可相弃。” 吴广笑了笑。 他这伯兄的性格就是这般。 不过自己干造反的事情,确实会让吴伯受牵连,他担着掉脑袋的风险,如今自己发达了给些好处也是正常。 吴广颔首道:“伯兄放心便是,我今日富贵自不会相忘伯兄教养之恩。你先和丘嫂去休息,等会儿我让阿牛来找你。” 听到这话,吴伯脸上已是笑开了花,抿着嘴不再言语。 打发了吴伯夫妻,吴广这才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文姬。 相别半月,文姬已是瘦了一些,身上衣衫也多有脏污,只是那双眼眸,一如以往的温柔。 吴广轻声道:“嫂嫂,这几日让你们受苦了。” “只要你无事,便算不得什么。” 文姬双目紧盯着吴广,轻声道:“只是这几日来,我一直有疑惑在心中。当日离去的时候,你便知道会有这一天的吧。” 吴广点了点头,道:“嫂嫂会怪我吗?” 文姬摇头笑道:“当日相别,我曾言你想做什么事,尽管去做好了,勿要担忧我和萱儿。今日我还是这样说,你乃大丈夫,追寻志向乃是应当,若有机会勿要犹豫,自当奋勇而上。” 吴广有些哽咽。 文姬又道:“我听阿牛说,接下来你将南下攻打陈县。我和伯兄等家人,你想如何安排?” 吴广眼睛眯了起来。 他自然是想要将亲人放到安全的地方保护,但陈县不行。 一来是大军即将云集陈县,彼处将成为交兵之所,保不齐出现什么乱子。 二来就算义军打下陈县,那里也不是真正安全的地方。 吴广低语道:“陈县将有大战,兵荒马乱,你们不宜跟随。此行我只带冲儿走,你们母女与伯兄丘嫂还是待在阳夏为好,我会派人保护你们。” “嗯,我们听你的。” 文姬点头,对于吴广的安排,她一向不会反驳。 见到了自己的家人,并做好后续安排,吴广心头的大石算是放下了。 没有后顾之忧,他也可以将所有的精力放到后续的战事上。 而阿牛此行归来,除了带来大家的亲人外,还为吴广招来了近两百人的兵卒。 “当日一别,吴叔你托付我照料家人,但我没想到后来会发生那些事情,王瓜心中有愧。今又闻吴叔举大义诛暴秦,我特带咱们太康乡的子弟前来投效,愿意为吴叔效命!” 身子矮胖的王瓜上来便向吴广请罪,并请求效力。 吴广忙上前将其扶起,笑着安抚。 这王瓜是他昔日在太康乡时的友人,而其带着的太康乡子弟在亲近程度上又胜过阳夏其他地方的人,吴广自然是欢喜收下。 太康乡和附近乡里的两百余人,加上其他的阳夏子弟,达到了三千三百人。 对于这些亲近自己的子弟兵,吴广并未吝啬,将阳夏府库中最好的甲胄兵器备全部给了他们,同时常在营中与他们交谈,迅速拉近关系。 在尽力收拢军心的同时,吴广也将从苦县方面发来的陈胜书信在军议上公布。 “将军已率大军抵达苦县,即将攻陈,吾等也将南下,与将军合围陈县!” “好好好,终于要打陈县了!” 邓说、葛婴、宋留等将皆欣喜无比。 吴广在这阳夏停留两三日招兵买马,他们因为这里是吴广家乡而不好多言,但心中早就想南下攻陈,今日大军出发,自然是高兴的很。 阳夏城前,吴广与文姬、吴伯等亲眷告别。 阿牛、毋死、罗云、岳成等三千阳夏子弟也与自家亲人挥泪相别。 这一去,不知有多少人再难与亲人相见。 骑兵先行,战车滚滚,近两万人的起义军自阳夏启程南下。 从阳夏南下,首先起义军遭遇到的是固陵城。 固陵是一座小城,且因为这几日陈县方面收缩兵力,将固陵县卒调走的缘故,此城几乎不设防,见到大军临城,城中豪族打开城门投降。 转瞬之间,固陵易手,吴广所率义军离陈县只剩下一日的距离。 而就在拿下固陵的当天下午。 有士卒前来向吴广禀报:“都尉,有自称是都尉故人者,欲求见都尉。” “我的故人?” 吴广略显惊愕。 与他交好的故人差不多都在自己麾下,哪还有什么故人? 带着好奇,吴广让人将那自称故人者带了上来。 “吴君,数月不见你竟做下这般大事,真是佩服。” 来者是一中年男子,体态魁梧,看上去颇有武力。 见到此人模样,吴广面露惊色。 因为这人他还真的见过,虽然只有一路之缘。 吴广起身,向他拱了拱手:“曹君从陈县来,可是君子相托?” 第64章:军临陈县 “叛军已经过鸿沟了!” 陈县,今日城门紧闭,高大厚实的墙垣上站满了披坚执锐的甲士。 城墙上每隔数步就堆放着铁蒺藜、石头等投掷物,以及连梃、长斧、长椎等在敌人攀城时用作击打的兵器。 除此外,更有秦墨制造的大型守城弩机架在女墙上,弩机上有着可以伸缩调整的瞄准仪,弩机所用的弹药则是长达十尺的大箭,一箭射出去足以将人贯穿在地。 而在城墙下,除了一条环绕城池的护城河外,贴着墙根处每隔数步都插着钩爪利刃,以及削尖的木矛尖,只要有人踏上去,那滋味绝对不好受。 防御如此周全,城墙如此高大。 但负责城中事物的郡丞尹忠却满脸忧色。 他站在女墙前,撑着垣壁往北看去。 陈县以北数里处是鸿沟。 那是当年魏国在大梁城外开凿的一条人工运河,引黄河水一路曲折南下,过陈县而入颍水,最终流入淮河,是沟通南北的一条重要水上通道,也是陈县防御体系的一部分。 若有敌人从西、北至,陈县可沿鸿沟布防,拒敌于鸿沟对岸。 但现在郡司马舒勋放弃了在南岸驻军,借助鸿沟险阻抵挡叛军的战术。 “他们人太多了。我率军于外,城中楚人若是乱起,陈县将转瞬即失。” 舒勋同样脸色微白,眯着眼打量数里外架设浮桥,缓慢渡河的军队。 长龙蜿蜒,人头密密麻麻。 这还是从固陵南下,抢先抵达的吴广先锋军。 若是算上苦县方向行来的陈胜主力,那得多少人啊? “据斥候回报,吴广处应该接近两万人,贼首陈胜那边怕是已经超过了三万。” 尹忠报出一个数字,脸皮微微抽动。 太多了,远远超出他之前的预料。 在起义军兵临苦县时,尹忠与舒勋得到情报是叛军的人数可能上万。 根据尹忠的估算,他认为叛军打到陈县顶了天也就发展到两万多人。 而陈县是淮北大城,是整个陈郡的中心,人口非常多。 郡尉带走了一批兵卒,可临时招兵聚起四五千守卒也是没问题的。 借助陈县高墙厚垣和完备的守城器械,足以抵挡两万叛军的进攻。 只要撑上一些时日,到时候郡守、郡尉就会召集各县兵卒前来支援。 所以舒勋之前提议赦免刑徒,尹忠断然拒绝,除了他身为佐吏不想犯律外,也是有自信在其中。 可现在的情况和尹忠想象的不一样,斥候带来的消息将他预料中的两万人变成了极有可能的五万。 数字的翻倍,不仅仅是叛军兵力的翻倍,更代表了整个陈郡楚人对这股叛军的支持远比尹忠想的还要强烈。 “叛军虽众,但吾等有墙垣为依仗,他们想要攻克并不容易。反倒这几日城中有不少人欲响应叛军,吾等虽将其镇压,此势头可见一斑,舒君乃是陈县大族出身,素有威信,这段时间还请帮忙安抚城中楚人,勿要生出乱子才是。” 尹忠转头,向舒勋恳求道。 他们不敢派军驻守鸿沟,最大的原因并非惧怕叛军,而是怕兵屯于外,城中楚人发生暴动,那可就完蛋了。 舒勋眸光微闪,他没有立刻回答,反而盯着远方渡河的军队,轻声问道:“尹君也是楚人,对这些叛军如何看待。” 尹忠愣了下,转而摇头道:“陈胜、吴广这两個叛军贼首十分狡猾,借用长公子和楚将项燕的名声蛊惑人心,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只是他们想要复立楚国,却是万不可能的事情。当年六国在时,带甲百万,合纵攻秦,何其威风。可转头便被秦军诛灭,当年强大之六国尚且不能亡秦,就凭这群戍卒之流,氓隶之徒也想做成亡秦复楚的大事,呵呵……” 在尹忠的冷笑中,舒勋已是知道了他的态度。 舒勋暗叹一声,说道:“城中楚人素有怨气,其原因除了秦法苛责外,也与秦人常欺辱他们有关。当此敏感之时,我怕有秦人迁怒于城中楚人,对楚人肆意欺辱从而造成民变,向外呼应叛军。不如集合城中的秦人,将他们另成一军,如此不仅能得到一支可靠的力量,而且有助于安抚城中楚人的情绪。” “集合城中的秦人,将秦楚分开?” 尹忠眉头紧皱。 陈县是郡治,城里的秦人数量不少,加起来有千人之多,是秦国能控制陈县的关键性力量。 他低语道:“若无秦人监视,城中楚人生变又该如何?” 舒勋沉声道:“尹君放心便是,我舒氏在这陈县还是有些薄面的。” …… “陈县啊。” 吴广站在鸿沟北侧,眺望河对岸的巍峨大城。 上一次他来这里,身份是一个服役修路的民夫。 这次再来却摇身一变,成为手下有着两万大军的义军都尉。 身份上的转换,让他看待陈县的目光也有所不同。 吴广定定的望着前方大城,思绪飘飞,想到在固陵所见之人,嘴角不由勾起一抹浅笑。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来者是罗云,他拱手道:“都尉,葛君已率五千人渡过鸿沟,在城北平地扎营。余军皆驻扎鸿沟北侧,以待将军主力。” “粮秣输运如何?” “阳夏、固陵两县都在全力制造都尉所做独轮车,由民夫沿线运粮。两县的府库粮秣,可保我军一月所用。如今将至八月,田中禾稼成熟,我军就算短时间内攻克不了陈县,也有粮草可食。” “嗯,秋收将至,对我军确实有利。” 吴广颔首,眉宇中有轻松之色。 打仗除了靠兵员之外,比拼的也是后勤。 义军的粮秣供应都来自所攻县城的府库,数县之积累,足以支撑他们短时间衣食无忧。而紧跟着马上就是秋收,粮食上就更不用操心了。 除了粮秣外,吴广操心的还有义军纪律之事。 随着义军人数增多,在缺乏时间整顿的情况下,纪律越来越差,特别是里面有不少原来是在外做盗贼的家伙。这些人心怀不良,打着义军的旗号常做抢掠的事情,几乎成为军中毒瘤。 吴广想起之前陈胜对于军中犯令之人,尽数处斩的事情。 现在来看,陈胜看似冷酷的做法才是最有效的。 “有些东西,我得多学学才是。” 吴广暗叹一声,一边让人传令葛婴、宋留等将,定要控制好手下兵卒,切勿骚扰城外乡里的居民。 另一边则将亲信岳成命为军中巡查执法。 “若有犯令者,斩之!” 吴广面色严肃的下令。 就在吴广布置军队围城,处理军中事项的时候,有快马从苦县方向而来。 “将军已至十里外!” 第65章:帐下新人 “都尉,还请让我与你一同去见将军!” 听说陈胜大军即将抵达,邓说兴冲冲的跑来。 他是陈胜同乡好友,双方自有感情在。 吴广微笑点头:“阿说这些日子长进不少,已能熟练带兵,将军见到定然欢喜,要不了多久,想来就会派阿说去独领一军了。” 邓说有些不好意思,低首道:“都尉说笑了,我跟着都尉一路西进,沿途攻城都是一打就下,我哪有什么能力,也就带人赶赶路,扎营驻军罢了。” 说是这样说,但邓说脸上有期盼神色闪过。 他对陈胜派王畔独领一军攻略蕲东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如今自己跟着都尉一路历练,算是大有长进,将军定能高看我一眼了吧? 吴广命葛婴五千人严守鸿沟南岸的阵地,监视陈县城中的秦军。 又让宋留、张婴、阿牛等将统领鸿沟北岸的万人,与南岸葛婴部相呼应。 布置好了防务后,吴广这才带着邓说,以及毋死统率的短兵前去迎接陈胜的大军。 淮北是平原坦途。 最先映入吴广眼帘的是数百骑兵与数百乘战车组成的先头部队,马蹄声与车轮声交织成一道道旱地惊雷,紧接车骑后的是一望无尽,数不清人头的陈胜主力大军。 “行收兵,比至陈,车六七百乘,骑千余,卒数万人……” 吴广心头默念那篇背了无数次的课文。 和历史上一样,他与陈胜一路攻城略地,抵达陈县时,已从最初的九百戍卒发展到数万大军,兵力增长速度极其恐怖,这方面也反应了楚人对义军的呼应之热烈。 收到吴广这边的传信,陈胜的主力部队在距离先锋军数里外的一处宽敞平地停下步伐,开始在彼处修筑营垒。 很快,有车驾在一队骑从护卫下向吴广方向行来。 华丽的马车上,代表将军身份的帅旗随风飘扬。 见到此景,吴广点了点头。 陈胜亲自前来相见,而不是派人招他吴广入营,这方面还是能显出一些态度的。 驾车的御手技术不错,在离吴广数十步外停下。 陈胜走下马车,带人向吴广大步走来。 吴广也迈步迎了上去。 两人相向而走,目光对视中皆有笑意弥漫。 “吴广见过将军。” 吴广跨步上前,躬身行了一礼。 陈胜忙伸手扶住吴广双臂,嘴中笑道:“都尉为我义军冲锋在前,一路连破数城,功劳何其大也,无需如此多礼。” 拉住吴广后,陈胜又小声道:“都尉家人可护佑周全了?” 吴广想到徐氏之事,笑着道:“多亏家乡有人举义旗响应吾等,引走了阳夏的秦军,使我家人走脱,并未出事。我已经派人渡过鸿沟,前往阳城那边去保护将军家人了,还请将军放心。” “嗯。” 陈胜点了点头,并未在家人之事上多说。 之前吴广攻下苦县后,曾传信说担忧家人,欲转攻阳夏,这一点陈胜是同意了的。 形势大好,先攻阳夏并无大碍。 这时见吴广和陈胜聊完,邓说也挤上来道:“邓说见过将军。” “哦,是阿说啊。” 陈胜笑着拍了拍邓说的肩膀:“这段时间跟着都尉的感觉怎么样?” 邓说道:“跟着都尉学了不少东西,如今我亦能带数千兵了。” “那还不错,日后更当努力才是。” 陈胜随口勉励邓说一番,转而对吴广道:“这几日我在后方收兵,多有豪杰前来相投。都尉且随我来,我与你介绍一番。” 吴广应了一声。 陈胜又转头对后方跟随自己的年轻侍从道:“吕臣,你让庄贾先驾车回营,我与都尉一路走过去,正好叙叙旧。另外召武臣、朱房、田臧、邓宗、伍徐等人来见,今日兵临陈地,正好与都尉商议一番攻陈事项。” “唯。” 叫做吕臣的年轻男子拱手应诺,转身大步离去。 吴广眉头微挑。 除了伍徐是铚县出身,在他吴广手下待过一段时间的旧人外。其他可都是新名字,有些听在耳中还挺耳熟。 吴广边随陈胜前行,边笑道:“看样子这段时间将军麾下多有人才投奔啊。” 陈胜得意笑道:“正如你我昔日所商,吾等振臂一呼,天下豪杰定当群起响应。这几日你在前面攻略秦地,我在后方收兵,今已得兵卒三万六千,至于各地所来相投的豪杰英雄,数量亦是不少。” 三万六千人! 吴广眼皮一跳,这人数还真挺多的。 当然,相比于仓促间聚集的数万大军,吴广对于汇聚到陈胜手下的那些豪杰,好奇心要更多一些。 …… 义军主力新至,各部营垒尚未修建,但将军议事的军帐是最先支好的。 当然,这营帐是从酂县府库中找出来的,本为县令、县尉出行所用大帐,在级别上肯定配不上将军的身份,但如今物资不足,也就将就使用了。 此刻在这帐中,十多人聚集于此。 陈胜坐在上首,伸出一只手指着吴广,对下方众人笑道:“此乃我义军先锋大将,吴广都尉。在我军中,尔等除了我,亦要听都尉号令。” “见过都尉。” 曾在吴广手下待过的伍徐,首先上前躬身见礼。 其他人早已听过吴广名声,也纷纷行礼问好。 “吾久闻都尉大名,如今一见果真是个豪杰啊。” “都尉率军在前,一路扫平秦人城池,吾等佩服!” 众人说得都是些客套话,吴广倒也没放在心上,一边含笑回礼,一边打量这些人。 武臣与陈胜年龄差不多,方脸长眉,皮肤微黑。 在来的路上,吴广曾听陈胜说起武臣乃是陈县人,昔日和陈胜有些交情。他听说陈胜起兵后,立刻来投,在这些新人中武臣与陈胜的关系最好。 朱房是个中年男子,脸型有些圆,上面一直挂着和善的笑容,见到吴广时态度最为热情。 邓宗则是体型魁梧的爽朗汉子,据说是汝阴人,陈胜起兵时他正好在砀郡做事,听到义军之事,立刻前来投奔。 至于田臧,此人年近三十,与吴广见礼后便垂首站于旁侧,不像其他人还要多说些好话,行事颇为利落。 与这些人相见后,吴广有些感慨。 自己在阳夏招兵买马,收拢三千阳夏子弟,招揽岳、罗等人才。 陈胜这边同样大有所获,麾下可用之人多了不少。 只是想到陈胜历史上的结局。 吴广不由暗叹,这些来投的豪杰中,也不知有几人可堪信任和大用啊。 一番介绍后,陈胜不多客套,咳嗽一声,便直入主题。 “我与都尉举义旗,欲亡秦复楚。前方陈县乃是昔日楚国故都,楚顷襄王迁都于此,号为陈郢,此城对我楚人来说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若能拿下,必定会振奋天下楚人之心。” “不知诸位可有攻陈之策?” 第66章:各有内应 大营军帐中。 陈胜坐于上首,向手下诸将询问策略。 吴广作为义军都尉,自是吸引众人目光。 他没开口前,下方新来的这些将领不好多言。 虽是草创的军队,一些简单的规矩还是有的。 吴广眉头微挑。 固陵一夜后,他已经有了一个夺取陈县的大概方略。 可问题是,现在并不好当众说出来。 一来是他与那人只是隔空约定,并无保障。 万一后面对方反悔,或者中途生出什么变故导致计划不能施行,那吴广现在当众说出来,岂非打了自己的脸。 二来一些信息在计划实施前必须要保密。一旦有蛛丝马迹泄露出去,使得城中形势有变,那就得不偿失了。 帐中这些将领,如武臣、邓宗、田臧、朱房等人,吴广是第一次见,对于他们尚缺少信任和了解,重要信息不好轻易透露,真正的要点只能与陈胜私下里说。 只是这种公众场合,他也得说点东西出来。 吴广略一思索,便将关键处隐去,只言大略道:“陈县易守难攻,当年秦将王翦率六十万大军伐楚,在此城面前也是苦战方克。我军还是应效仿之前攻伐诸县之策。以大军包围陈县,然后使士卒绕城宣扬我军大义,引得城中楚人举义,或有城中楚人大族及黔首、刑徒呼应,从而与我军内外夹攻,共取陈县。” “都尉所言有理。” 诸将颔首称是。 起义军之前攻取蕲、铚、苦等县都是这样的战术。 大军围城,然后等待城中楚人响应,内外联手一起攻城,便可轻易夺取城池。 只是这夺城的关键嘛,得看城中的楚人配合。 陈胜扫视诸将道:“都尉之言,诸君可有补充?” 看似询问众人,可陈胜的目光只落在武臣身上。 因为武臣就是陈县人。 若说谁对此战最有发言权,那肯定就是他了。 武臣似早有准备,他高声道:“陈县乃楚国旧都,城中楚人皆心向故楚。都尉欲引动楚人响应,乃是上策。” “但据我所知,陈县里有秦人驻军。他们的人数可能有千人左右,各有兵刃,装备精良,分驻于城中各处,负责监视和控制吾等楚人。” “这些秦人是秦国能控制陈县的关键所在,就连郡尉率人去剿灭周章,都没有动用他们。有彼辈在,城中楚人除非同时动手,否则很容易被镇压住。” 此话出来,众人皆脸色微沉。 秦法禁动刀兵,普通黔首家中是没有兵刃武器的,而城中却有上千装备精良的秦人驻军对他们监视。 陈县的楚人想要暴动夺城,难度可比之前的几个县要高得多。 武臣继续道:“陈县的情况和之前诸县不同,想要短时间内等到城中楚人举义,恐怕有些困难。而吾等若没有速取此城,那么在外面的郡守、郡尉定然会召集各县兵卒前来支援,同时秦廷收到消息后,也可能会派遣秦军出关,故而我认为必须要发动猛攻。” “我军以迅猛攻势调动城中兵卒御敌,最好使秦吏将城中负责监视的秦人也调来防守,这样才能为陈县楚人争取到夺城的机会。我在投奔将军前,曾与县中两位豪杰有过约定,只要有机会出现,他们便会趁势而起,鼓动黔首,助将军夺城!” 武臣说到最后,意气风发,特别是在那豪杰两字上用了重音,勾起众人好奇。 陈胜也不知道故友还藏着这事,问道:“是何豪杰,竟能助我夺取陈县?” 武臣站起来,扫视了一眼帐中诸将,傲然道:“这两位豪杰的名声,将军和诸位应该也是听过的。他们便是当年被秦皇帝悬赏千金而不得的两位魏国名士……张耳,陈馀!” 嘶! 帐中诸人脸色微变,呼吸颇为急促。 陈胜一掌拍在腿上,喜道:“竟是那外黄令张耳,他与陈馀之名我确实久闻。没想到这二人竟居于陈县,若有他们相助,何愁大事不成啊!阿臣,你怎会认识这两人的?” 武臣笑道:“吾父年轻时曾在魏地与张耳相交。当年秦人以重金悬赏两位豪杰,二人隐姓埋名,藏于陈县为里监门。吾家在此事中帮了忙,故而我与二人有所相识。” “原来如此,你以前与我交往,竟然从没透露过分毫,嘴巴可真是紧啊。” 陈胜摇了摇头,但脸上笑意表明他此刻心中的喜悦。 “我也听过张耳的名声,据说他曾是信陵君门客,后来成为魏国大侠,声名远播,为天下敬仰,就连咱们楚地也多有人前去他手下为客。” 朱房、邓宗、伍徐等人皆在低声交谈,可见张耳、陈馀的名声确实很响亮。 吴广眨了眨眼。 这武臣报人家的名字,居然还报出了一股优越感。 你看他那微微上扬的下巴,眉宇间飞扬的神采,都显出一股傲气。 这模样像极了后世某些人提到自己认识某某大哥时,露出的一脸拽样。 当然了,这年代名声确实很重要。 陈胜、朱房等人的反应说明了张耳、陈馀两人与众不同,值得武臣做出这种姿态。 吴广其实也对这两人有印象。 不过和陈胜等人所知的张耳陈馀事迹不同。 吴广对张耳的印象,来源于他的孙女张嫣嫁给了汉惠帝刘盈,也就是现实版的舅舅娶外甥女。这种八卦历史最是让人印象深刻,只要听过一遍,就很难忘记。 至于陈馀,则是韩信背水一战的经验包。 看韩信的故事,总是少不了此人的名字作陪。 吴广脑海里搜索着对这两人的记忆,面色沉静,没有说话。 武臣看在眼中,嘴角微微上翘。 吴广提出内外共取陈县的战略。 而他武臣则指出了这个策略有着秦人驻军的漏洞,并提出解决方法,最后还扔出了张耳、陈馀这两個王牌,怎么看表现都比吴广优秀。 果不其然,对于武臣的筹谋,众将皆点头认可。 陈胜高兴道:“武臣之策甚好,接下来我军便强攻陈县,为城中的张、陈两位豪杰创造机会!” 见此情景,武臣嘴角笑容越盛。 他与陈胜乃是故友,感情很不错,如果再表现出优秀的能力,日后在义军中取代吴广的位置,也是有可能的吧? …… 待到今日军议完毕,吴广并未离去,而是叫住陈胜,言有事相商。 “阿广,我真没想到武臣竟然还认识张耳、陈馀两人。我昔日便听闻此二人姓名事迹,皆乃豪侠之辈,只是没想到他们居然躲在陈县中。如今有他们在城中为内应,我军想取陈县便要轻松的多。” 陈胜私下里与吴广相会,不仅叫吴广昵称,嘴里还念叨着武臣的献策,表现的很是兴奋。 吴广跟着赞了一声,然后低声道:“阿胜,其实我在城中也有内应。” “哦,你也有内应?” 陈胜略显惊讶看了吴广一眼。 不过他并未太放在心上。 张耳、陈馀的名声太大,陈胜都听过好多年了,并不认为吴广所谓内应能比此二人更有号召力。 陈胜笑道:“你有内应甚好,到时候让他去辅助张耳、陈馀,定可帮助我军更容易拿下陈县。” 吴广淡淡一笑,将固陵所见之人的事情说了出来。 陈胜脸上表情僵住,紧接着双眼大睁,一脸不可思议的瞪着吴广。 “这是真的?” “若能得此人相助,陈县取之易也!” 第67章:义军攻城 “叛军开始进攻了!” “快快快,弓弩手准备!” “投石、蒺藜准备!” “敢后退者,乱军者,尽斩不赦!全族株连!” 陈县城头,尖厉的声音一阵接一阵,在城头军法吏的呵斥以及兵刃威慑下,各部守卒站在位置上,操着各种守城器械,紧张的望向城外。 鼓声隆隆。 这是起义军从各县府库缴获的战鼓。 因为士卒来源驳杂,也没有时间进行训练整顿,义军士卒并不能达到踩着鼓点结阵进攻的境界。 真实情况是上面军吏一声喊,下边士兵哗啦一声全涌上去。 不过影响不大,因为他们人数够多,激昂的战鼓声能刺激义军士卒热血澎湃,增强攻城的斗志。 当然,吴广和陈胜开出的悬赏也很能打动人心。 先登破城者,各有十镒金的赏赐。 一镒金约一万多钱,十镒金便是十万钱。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为了这十万钱,不知有多少人双眼发红,直勾勾盯着城墙,想象着自己英勇无敌,得到赏赐后的美好生活。 故而攻城命令下达时,葛婴麾下的第一批两千人呼喊着向前方的大城发动了攻击。 陈胜、吴广、武臣等人站在后方新筑的指挥高台上,眺望远处战况。 “第一步,突破护城河。” 吴广低语着。 陈县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不仅曾为楚国都城,当年秦国灭楚,此城更是楚人拼死抵抗秦军南下的前线堡垒。 为了增强城池的防御力,楚人在城外挖沟渠,引鸿沟水灌入,形成一条宽阔的护城河。 这是挡在起义军面前的第一道障碍。 “军中匠人连夜打造了十多具壕桥,跨过护城河并无困难。” 陈胜面露轻松。 他们从蕲县西进,一路除了攻城略地,征召兵卒外,还收拢了不少匠人,就是为了攻城做准备,如今攻打陈县正好派上用场。 在义军最前方,是十多具横板木桥。 桥身笔直,后面装了两个木轮,再往后则是供士卒推动前进的木柄。为了防止前方的箭矢攻击,保护后面推动壕桥的士兵,木柄上特意有竖起的木墙作为掩体。 鼓声擂动中,壕桥迎着城头射下的箭矢,被义军士卒推到了护城河前。 前面长长的桥身跨过护城河,搭在了对面岸上。 十多具壕桥先后完成使命,成为了连接义军与陈县城池的通道。 “过河!” “二三子,给乃公冲过河!” 前锋大将葛婴高声大呼。 “过河!” 士卒们跟着呼喊,将壕桥上用来挡箭的木墙一拆,后方士卒便涌了上去。 这一关头,恰好城墙上一轮箭雨射下。 许多人痛呼着摔在地上,还有运气不好者跌落到护城河里,挣扎惨叫。 后方更多的义军士卒顺着这十多座壕桥跨过了护城河,举着简陋的竹木高梯向城墙冲去。 高耸厚实的墙垣下有插满尖刺的沟渠,上面的守城士卒还会往下抛洒铁蒺藜,作为阻挡义军前进的障碍。 每往前一段距离,都有义军战士尖叫呼痛。 而当他们好不容易迎着箭雨将竹木高梯架在城墙上,开始往上攀爬的时候,上面的守卒也没有坐以待毙,往下投掷着石块。 有不少士卒被迎头击中,头晕脑胀,当场从梯上摔下去。还有倒霉者刚好落到下方竖立的木刺上,来了个穿胸而过。 剩下的义军士卒顶着石击、蒺藜等物爬到中上段时,上面的守卒见到距离够了,便往下挥动连梃、长斧等守城器械。 “秦狗,等乃公爬上去,定要戳烂你们的……呜……” 有怒骂的士卒被上面甩动的连梃打中,闷哼一声,滚落下去。 还有城墙上不时挥动的长斧,每一次的挥击都会给攻城的士卒造成巨大杀伤。 当终于有义军战士在勇气与运气的加持下,爬到城墙上时,他面对的是数量众多的守卒围攻。 这一刻,陈县城头血肉横飞,惨叫嚎呼之声与鼓声混合交错,不绝于耳。 “这才是战争啊。” 吴广身处后方高台,遥望攻城之景,面色肃然紧绷。 因为距离的关系他们看不清近况,但隔着老远也能望见一个個黑影从木梯和城墙上滚落。 每一个掉落下去的,都是活生生的人。 眼前的攻城战之惨烈,远不是他们之前轻松拿下的县城可比。 此战过后的义军伤亡,吴广已经可以想象。 靠蚁附战术拿下眼前的城池,那付出的代价必然很大。 不仅是吴广。 陈胜、武臣、邓宗等人皆是面色微白。 说是义军将领,其实大家都没打过几场硬仗,这般场景也是第一次见到,心头难免不适。 “怪不得当初秦军在此城鏖战许久,这陈县果真难攻。我军想要速取此城,还是得依靠城中楚人呼应,方能成功啊。” 陈胜沉声开口。 武臣强笑道:“将军放心,陈县虽然难攻,但也只有前几日。只要吾等攻势迅猛,使得城中秦人尽数来守城,张耳、陈馀两位侠士便可抓住机会振臂一呼,鼓动城中豪杰为吾等夺城开门。” “嗯,我军正需要这些城中帮手。” 陈胜说着,目光却落到一旁的吴广身上。 吴广所言的事情惊人,但并没有完全把握,所以陈胜没有将事情公布出来。 但他已将破城的希望放到了吴广的身上。 吴广轻轻点了点头,以安陈胜之心。 他侧首遥望,再度看向远方正在激烈争夺中的雄伟城池。 …… 城楼上,郡司马舒勋正注视着不远处的惨烈战斗。 “叛军虽然能造出壕桥,但缺乏真正的军匠。云梯、楼车、飞石等复杂的攻城器具他们造不出来,只能靠着牺牲人命来攻。吾等想要守住此城,等待郡守来支援,看来并不算难啊。”说话的是前来督战的尹忠。 相比前几日的忧心忡忡,这位郡丞今日反倒显得乐观起来。 靠着高大的城墙和完备的守城器械,他们守城的伤亡是远低于攻城方的。 舒勋笑了笑。 尹忠只看到了守城方占据的各种优势。 但没有看到那些守城的楚人士卒眼中皆有怨恨。 要不是被军吏逼迫,并以家人来威胁,真正愿意来守城的又有几人呢? 而且这两日,随着陈胜、吴广大军兵临城下,城中的楚人越发不安稳起来,私下勾连者甚众。 相比于尹忠,舒勋对此看得很清楚。 “城破在内,而非外。” …… 城中一处华丽庄严的大宅中。 有兄妹两人立于院中,望着远处战鼓擂动的方向。 第68章:暗流涌动 淮阳古城,巍峨高耸。 斜阳西落,天色渐昏。 随着鼓声停止,金钲敲响,攻城的义军士卒如潮水般退去。 只留墙下血水横流,尸骨堆积如小山。 不管是攻城的义军战士,还是墙上的守城兵卒,都松了口气。 终于又熬过了一天。 义军士卒退回营中,各部开始清点伤亡。 到了晚间,黑夜笼罩大地。 义军大营,将军所居的帅帐中有灯火摇曳,映照出两个人影。 “据朱房统计,这两日攻城,我军伤亡足有三千人。” 陈胜报出一个数字,脸色很是难看。 吴广眼皮跳了跳。 伤亡人数,自然不是单指战死者的数量,其中还包括受伤者。 一般来说,伤者的数量是远多于死亡数的。 只是在这古代战争中,不管是被砍一刀,还是身上中两箭,亦或者在冲锋的路上踩到了铁蒺藜,只要伤到身体,大多都会失去战斗力。 义军伤亡三千人,近乎于损失了三千战力,是个不小的数字。 这还只是两日时间,如果再打上几天,那伤亡数量又将达到多少呢? 吴广明白,起义军之所以伤亡惨重,还是在于他们的装备太简陋了。 缺乏楼车、云梯等大型攻城器械,全靠士卒一腔热血抬着竹木梯攻城,这种打法损失想不大都难。 “阿广,那郡司马可曾再派人出来寻你?如今我军攻城受挫,他见到此景,是否会临阵反悔?”陈胜紧盯着吴广。 陈县如同龟壳般难啃,让他和义军诸将皆有些泄气,全指望城中生变,可以使义军迅速夺下此城。否则一直强攻的话,就算最后打下来,兵力损失也定然很大。 吴广眯着眼,脑海中回忆那对兄妹的模样,以及在固陵时,舒氏家仆曹季说的那些话。 “舒氏是楚人,他们世代居住于此,在秦楚之间会更倾向于楚。当今秦政残暴,天下沸腾,世人皆欲反秦,这是大势所趋。只要舒氏聪明,就一定会帮我们的。” “只是如武臣所言,陈县里有上千秦人兵卒,是阻止城中楚人举义的最大障碍。郡司马想要帮助吾等,得先将这些秦人解决掉,这需要些时间。所以暂且等待吧,吾等再攻几日城池,为郡司马创造机会。我已让阿牛日夜带人在城墙外巡视,只要出现暗号,便是吾等取城之机。” 说到这里,吴广走到帐门前拉开帘幕,眺望远方有火星闪耀的陈县城墙。 “且这两日攻城下来,吾等死伤不轻,城中的情况怕是也好不了多少。” 吴广相信,此刻的陈县内部肯定有暗流涌动。 破城的时间,快了。 …… 陈县,曲里。 夜幕笼罩,在闾门内侧的里宿中,有两個人影聚于此处。 “张君,我已经联络好了五十余人,他们都曾经被秦法处罚或者被秦人欺辱,对暴秦早有不满。吾等接下来可找准时机,在城中四处放火引发混乱,趁机夺取城门。武臣自言与陈胜有故,想来已将此事告知陈胜,有义军在外策应,内外夹攻,如此则陈县可破。” 昏暗的烛火下,陈馀低声说着,声音隐含兴奋。 张耳坐在对侧,一只手抚动颌下须髯,另一只手则轻轻敲击在旁边的木墙上,眉宇间并无欣喜,反而带有凝重之色。 “阿馀,今日你可发现城中有些不对劲?” 陈馀年岁比张耳小得多,以父事之,故而张耳对他的称呼多带亲昵。 他听到张耳此言,皱眉道:“张君所言何事?” “我看郡府下令将城中的秦人集合起来另立一军,放弃了对吾等楚人的监视。这有些不寻常,难道他们就不怕吾等起事吗?”张耳面带疑惑。 陈县楚人之所以没有像铚县、苦县等地一样响应城外义军,正是因为城中秦人的存在。这些秦人全副武装,分驻各里,严密监视着楚人黔首。一旦有人露出起事的苗头,这些秦人兵卒就能及时发现,并前往镇压。 前段时间,就有几个躁动的楚人豪杰被杀,并有家族被诛灭,使得城内楚人噤若寒蝉,不敢轻举妄动。 可以说这些秦人就是确保陈县内部不乱的决定性力量,如今郡府将这些秦人抽调起来,几乎是放弃了对楚人的监视。 这种反常的行为,让张耳百思不得其解。 陈馀一怔,笑道:“张君担心的是这个呀。以我之见多半是城头战事吃紧,城外义军足有数万人,这连续两日的猛攻下来,城内抵挡不住,抽调秦人支援也是正常。如今郡府调秦人为军,放弃了对城中管控,正是吾等起事的好机会,张君该高兴才是,无需疑虑。” “阿馀终究年轻了些。” 张耳摇头道:“昔日我为外黄令,曾领兵抵挡过秦人攻城,知道守城远比攻城容易。这两日战事,你别看外面义军攻势猛烈,实际上城中损失远小于城外。之前郡府征兵四五千,这两日的死伤不可能超过一千,尚未到动用这支秦卒的时候。所以我怀疑郡府将秦卒收拢,是为了……” 钓鱼。 张耳没有说完,陈馀已明白过来。 他打了个寒颤,问道:“张君是说郡府故意将秦人抽调走,就是为了引诱吾等起事,然后再一网打尽?” “然也。秦人狡诈,此事不得不防。吾等此时万不可轻举妄动。应该再多等几日,等到城中防守吃力,真正动用那支秦卒上城守卫的时候,才是吾等举义的时机。”张耳低语:“吾等在此隐姓埋名等了十多年,也不差这几日。” 事出反常,必有问题。 十几年的躲藏生涯,早已让张耳变得谨慎持重。 …… 陈县深处,舒氏府宅。 郡司马舒勋与一双儿女聚在密室中。 舒欣当先开口道:“算算时间,母亲与弟弟已抵达项县,彼处有吾舒氏姻亲护佑,定无大碍,父亲无需忧虑。” “那就好。” 舒勋点了点头。 对一个有着古老传承的家族来说,鸡蛋是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 在义军兵临陈县前,舒勋便让妻子带着未成年的儿女南下项县暂避。 最后是西入南阳,还是返回陈县,都要看接下来的形势变化。 这样不管哪方面出现意外,都可让舒氏血脉得以保留。 至于舒欣兄妹,则是因为与吴广有旧,选择留了下来。 “尹忠已听了我的话,将城中秦人聚成一军,屯于城北。” 舒勋笑着开口,说出了一个好消息。 舒欣闻言大喜道:“太好了,没了那些秦人监视,吾舒氏举义就容易多了!” 舒氏担任郡司马的职务,在陈县有一定的调兵权利,但并不代表就能指挥所有的军队。 首先郡中与舒勋同级的就还有骑司马。 往下则有郡发弩、郡轻车等武官,这些武吏各司其职,并非全受舒勋调遣。 特别是城里的秦人军队,因为性质特殊,是由郡守、郡尉直接统领。 郡守、郡尉不在,那么按照秦制,由郡丞尹忠来代行郡守职务,拥有调兵之权。 故而舒勋才会向尹忠建言,直到在今日达到了目的。 只是在父子二人高兴后。 舒勋脸上笑容渐渐消失,他轻叹起来:“我终究在这陈郡为官多年,受了不少秦人的恩惠。如今却要响应城外叛军,献出陈县,心里终是有些不踏实啊。” 舒欣也跟着叹息。 密室中,唯有舒姣面色平静。 她冷声道:“大事当前,父兄何故叹息。按照秦律,陈郡戍卒叛乱,还闹出这么大的阵仗,郡中长吏皆要担责。纵使最后平定了叛军,以当今二世酷法,父亲被免职算是最好的结果,若是稍重一些则吾全族皆将沦为刑徒、隶臣,届时父亲心里就踏实了?” “二世皇帝连自己的兄弟姊妹都能杀戮,莫非还会怜惜吾等楚人不成?父亲、兄长,吾舒氏乃是世代楚人啊,当此大事之际,应该全心去做,勿要有半分犹豫!” 舒姣声音不大,却震得舒勋父子脸色微变。 陈郡戍卒叛乱,攻城略地声势浩大,最后就算平定,陈郡上上下下的官吏都要被牵扯其中,各担重责。 有人会被杀,有人会判为刑徒,有人会沦为隶臣。 秦法之下,舒勋这个主兵事的郡司马根本跑不掉。 与其费尽心思平叛,最后落个全族为刑徒、隶臣的下场,还不如一口气反了,求一个真正的生机。 这也是之前舒勋会被说动的原因之一。 此刻舒姣一席话,让舒勋心中犹豫尽数打消。 “姣儿说的是,欲为大事,就没有犹豫的道理。” 舒勋一掌击在案上,沉声道:“城中秦人已被调到城北,吾舒氏当趁此良机举义。事不宜迟,明日便行!” 第69章:舒氏举义 起义军围攻陈县的第三日。 城头上血肉抛飞,厮杀声震天响彻,让这座古城再度变成绞肉之地。 只是在经历了连续两天的猛攻后,义军的攻势明显要比前两日弱。 “前两天伤亡太多了,那些伤兵回营后,不少人看在眼中,心里起了惧意。有人私下说,打头阵去攻城不仅十镒金拿不到,就连命也要丢在城墙上,这是场亏本的买卖,还不如跑掉。” 张婴等亲信前来禀报营中的情况,让吴广听得眉头紧皱。 其实昨夜岳成巡营,就抓住了十多个逃跑的兵卒。 这才两天,快速扩军的弊端就显示了出来。 数万大军里,肯定有许多是真心为了亡秦复楚前来加入的义士。但也有许多是见到义军势大,前来寻求利益的投机者。 这般乌合之众打打顺风仗可以,真遇到硬仗,斗志很快就会被磨灭。 比如今日攻城,就有许多人明显出工不出力,甚至还有临阵脱逃者出现。 幸亏陈胜在后面派了不少人充作执法军吏,跑一个杀一个,才止住大规模的逃兵出现。 “打下陈县后,在往外扩张的同时,也要练出精兵才行。” 吴广心头暗语。 或许是见到吴广忧虑,一直默默护卫他的毋死开口了。 “都尉,我听他们说城池久攻不下,是缺少先登的猛士。你让我去吧,我定为都尉拿下这座城池。” 毋死声音低沉,满是一往无前的决心。 吴广愕然。 接着心头有些感动。 这毋死平日不言不语,存在感远低于阿牛等人,但遇到事情,他是真的会拼死而上。 吴广对于兵卒质量感到忧心,但对于义军是否能拿下陈县,抱有完全的信心。 他可不想将麾下最勇猛的壮士以及自己的友人耗在无谓的攻城战上。 吴广拍了拍毋死的胸膛,笑道:“无需如此,陈县破城也就这几日间了。你别看这城池防备周全。但有句话说的好啊,最坚固的堡垒往往从内部崩溃。” “这陈县同样会如此。等着吧,有你上场的机会。” …… 陈县内部崩溃的时间比吴广想的还要快。 义军第三日的攻城以失败告终,但到了晚间时候,陈县内部涌动的暗流终于爆开了。 “都尉,都尉!信号来了!” 夜幕中,吴广帐外响起一阵急促的声音。 吴广猛然惊醒,从简陋的木榻上一跃而起。 他连鞋子都来不及穿,便狂奔到帐门前,挥手将帘幕拉开。 少年岳成正兴奋的站在外面,见到吴广出来,他立刻道:“都尉,阿牛那边派人来报,言陈县西墙上出现了信号!” 所谓信号,就是城墙上的士卒举着火把按照一定的规律晃动数次,并适时往城外做出撒尿之类的动作。 哪個城墙上出现信号,就代表舒氏控制了该座城墙,会打开那里的城门。 这是当初曹季代舒氏与吴广做出的约定。 吴广让阿牛负责此事,让他带人不管白日黑夜都在几处城墙外等候,一直等着信号出现。 现在,时机已至! “速派人报给将军!” 吴广立刻下令,紧接着他招来毋死。 “破城之机已至,舒氏即将打开西墙城门,你为先锋立刻带人前去取城。你和阿牛都认识舒氏之人,勿要乱伤了。” “唯!” 毋死瓮声应命,转身就走。 …… 义军大营。 陈胜收到吴广传信,顿时睡意全无,脸上尽是喜色。 “阿广诚不欺我,有此舒氏相助,这陈县今夜当落在我的手中。” “传令诸将,城中内应已经动手,各部整备士卒,等会儿听我号令!” 夺城之事由吴广的先锋大军负责,但陈胜这边的主力也要做好相应准备。 万一城中内应举事事败,那么他们就要发动强攻,趁势去取城。 一处军帐中,武臣收到陈胜那边的传信,同样大喜过望。 内应举事了! 他一边让人去召集手下兵卒,一边走到帐外,眺望夜幕下的陈县。 “张耳、陈馀不愧是魏地名侠,这才第三日便敢举大事响应,这般魄力真是让人钦佩啊。今夜若能夺下陈县,那我武臣在其中也是有功的,日后阿胜定然器重,少不得在这义军中占据高位!” 武臣远望城池,眸中有希冀的光芒闪烁。 …… “张君,张君!” 陈馀在夜色中奔到张耳屋外,急促叫喊。 张耳惊醒后,忙开门将其放进来,问道:“出了何事,怎得如此惊惶?” 陈馀急切道:“闾门外有兵卒奔行,数量极多,我在门内不敢出去。但听那些人喊叫说话,似有大事发生,你说吾等是否该趁机起事?” 张耳浓眉紧皱。 他沉声道:“伱所闻只言片语,难以分清外面的情况。且吾等联络的那些人分居各里,此时没有提前约定,大家都在睡梦中怎好聚集。还是不可轻举妄动,吾等先坐观其变,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切勿将自己陷入危险中。” “张君说得有理,是我欠考虑了,那再等等就是。” …… 陈县西城。 沉重硕大的城门自内打开。 一片火把映照中,舒欣身着轻甲,持剑站立,身后还有数十兵卒、仆从跟随。 “阿牛见过君子,多谢君子相助吾等。” 阿牛上前,拱手行礼。 他的身后,还有毋死以及上千精选的义军兵卒。 吴广身为先锋大将,夜间需要指挥麾下的上万大军。 作为先头部队入城的任务,自然就交给了阿牛和毋死两个认识舒氏的人。 舒欣见到阿牛和毋死二人,也松了口气。 略一回礼后,他便立刻道:“今夜吾父以急事为名,请郡丞尹忠和骑司马苏亮来府中商议,趁势将此二人扣下。没有这二人指挥,以吾父的声威可控制住城中的楚卒,但屯驻在城北的上千秦人就没办法了,那秦将张翳有些本事,吾等暂不敢前去惊动,还需义军前去处置。” “舒君能扣住郡丞,控制住城中楚卒,便已立下大功。那些秦人便交给吾等吧!” 阿牛大喜,转头对毋死使了个眼色。 “舒君还请带路,吾等去解决那些秦人。” 毋死沉声开口。 舒欣也不多言,转身带着毋死和身后义军兵卒直奔秦人驻所。 阿牛则指挥手下士卒控制住城门。 夜色幽幽。 在阿牛、毋死占领城门的时候。 吴广已在短短时间召集了五千人,正列队成一条长龙,举着火把,向西门涌来。 陈县,今夜将定。 第70章:陈县入手 陈县城北,墙垣附近有一处宽敞平地,上有成排矮屋林立。 作为兵家必争之地,陈县一向有很重的军事属性。 这片矮屋就是战争时期充作临时军营的地方,供守城军队暂居。一旦敌人攻城,这里屯驻的军队可以就近支援。 现在这里除了有数百负责守卫城墙的楚卒居住外,还有郡丞尹忠聚集的一千秦人。 夜色已深,兵卒们大多进入梦乡,唯有值夜的十人在附近放哨。 “叛军屯兵在外,城里的楚人一点都不安稳,前段时间吾等才杀了几个妄图造反的逆贼。也不知郡府将吾等调到此处作甚,就不怕那些楚人趁机闹事吗?” 一高个秦卒开口抱怨着。 旁侧一人笑道:“郡府想来自有考虑,吾等只需听命便是。再说有吾等就算屯驻城北,那些楚人也翻不起什么浪花,真有人闹事,咱们收到消息杀过去便是,影响不大。” 就在几人说话间,城西方向有脚步声传来。 紧接着出现了一条打着火把的长龙。 远看过去人影幢幢,也不知有多少人。 “尔等何人?速速止步!” 高个秦卒连忙上前,大声呵问。 其他秦卒面露警惕,各自紧握武器。 “吾等是奉郡丞之令来此!” 有声音传来。 “郡丞?” 众秦卒面面相觑,正要再问情况。 就在此时,对面来者突然加快脚步。 特别是当头一人身材极为雄壮,火光下只见他身披皮甲,左右手各持一柄大锤,双脚迈步间有一种猛兽出笼的气势。 到了这时候,秦卒们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敌袭!敌……啊!” 高個秦卒刚发出一声喊,就被那壮汉冲到身前,一锤敲在脑袋上,头颅瞬间破裂。 “杀!” 毋死低吼一声,身后义军士卒齐齐呐喊,冲入前方军营。 舒欣亲眼见到毋死手中铁锤挥舞,连砸三人,不由咽了口唾沫。 “好个壮士。有此人在,秦兵不足为虑。” 舒欣没有犹豫,在毋死带兵袭击秦人的时候,他自带家中僮仆往楚兵驻守的方向奔去。 秦楚仇怨极深,一千秦兵不可能留下。 但本地征召的楚卒不同,只要他舒欣前去收拢,多半会选择投降。 舒欣的脑海中回荡着父亲的话。 “城外之人,大多氓隶之徒也,与吾舒氏并非一类。” “吾族今日不得已献城投降,不知对方日后会如何对待。故今夜之变,当趁势掌握陈县之卒,并与城中大族联合,这样才有和他们商量谈判的余地,手中有实力,才不至于沦为俎上鱼肉任他人宰割。” …… 城北军营爆发大战,毋死率人突袭睡梦中的秦兵。 城西方向,数不清的义军士卒打着火把从城门鱼贯而入。 士卒的脸上全是喜悦笑意。不少人嘴里还称赞着都尉厉害,白天死伤惨重都拿不下的陈县城池,就这么轻易的让他们进来了。 这其实就是舒勋费尽心机,将秦人调到城北聚集的原因。 否则那秦人分驻各处,舒氏一行动,就很有可能被他们发现并预警。 唯有将秦人尽数调走,才能安心开门献城。 大军入城,吴广放下心来,在岳成等亲卫的簇拥下跟着进城。 刚入城门,驻守于此的阿牛就迎了上来,三言两语将当前形势简短说了一遍。 “好,有舒氏相助,陈县定矣!” 吴广喜色上于眉梢,他此时弄清楚了城中形势,开始下达控制城池的军令。 “命葛婴部控制城东。” “命张婴部控制城南。” “阿牛,你带所部留守城西,接应后续大军。” “岳成,带我亲兵巡视城内,传令各部禁止擅进里闾,禁止掳掠、欺辱城中居民,有敢犯禁者当场诛杀!” 一道道命令下达,义军士卒在夜色中打着火把快速行进,抢占各处交通。 而城里的数千楚卒和各官署秦吏,已经被舒勋收拢了大半。 这些楚人对进城的义军感到恐惧,在舒勋的安抚下,暂时没有闹出乱子。 至于城中的居民。因为秦法规定各里都要有墙垣闾门,并且晚间要关闭的原因。有许多人察觉到外面发生了变故,但靠着里墙保护,他们只要不开门,就不会受到影响。 义军这边在吴广的严令要求下,士卒也不敢擅自闯进里闾中。 天边晨曦微明的时候。 毋死提着一个秦人的首级回来。 “都尉,他们说此人就是城中的秦人将领。” 首级滴血,扭曲的面容上似乎还带着惊愕。 面对毋死带队突袭,睡梦中的一千秦卒没什么反抗能力,几乎是一边倒的屠杀。 吴广默默点头。 这一夜除了城北方向的这场战斗外,整个陈县的易手还算比较平和。 到了天明时分,大军彻底控制了城池。 吴广也见到此次义军能够夺城的关键人物。 舒氏父子。 舒欣披甲持剑,比吴广之前见过的翩翩佳公子形象多了些刚毅的男儿气概。 见到吴广,他微笑点头,上前行礼。 “舒欣见过都尉。” 吴广忙回了一礼,转而看向舒欣旁侧的男子。 舒欣介绍道:“这是家父。” 郡司马舒勋四十余岁,身高七尺六寸,脸庞棱角分明,下巴上留着浓郁的黑色胡须,眼眸深邃而锐利,有种不怒而威的气质。 他生硬的拱了拱手:“舒勋见过吴都尉。” 吴广不敢托大,忙上前道:“舒君多礼了,此番若非舒氏相助,吾等义军不可能拿下这陈县坚城。我与将军对舒氏之德深有敬仰,日后定有回报。” 舒勋僵硬的脸庞缓和下来。 他最怕的就是陈胜、吴广出身低微,陡然间身居上位,会变得盛气凌人,对他表现傲慢。 如今见眼前的年轻人举止有礼有节,舒勋悬着的心先放下了半截。 借着火光,他仔细打量吴广的模样。 身材魁梧高大,比自己还高半个头。又生得剑眉星目,有男儿武毅之色,当真是一表人才。 再联想到儿女对自己所言此人行事果断,颇有武勇。 “此人是个英杰,欣儿与他有旧,或可为我舒氏臂助。” 舒勋想到此处,脸上露出笑意:“都尉言重了。吾舒氏是楚人,跟随将军、都尉举大事亦是应当。都尉我来为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陈县叶氏的叶明。” 舒勋侧身,向吴广介绍身后跟着的一众贵人。 陈县叶氏、刘氏、许氏…… 这些人都是城中楚人大族,在陈县很有势力,他们今夜帮助舒氏控制城中楚人,这才能顺利将城池献给义军。 他们已经知道舒氏君子与这吴广都尉有旧,顺着这条线他们可以快速搭上义军高层,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保全家族,或许还能借此获利。 故而这些人都是满脸带笑,殷勤的向吴广问好。 吴广亦热情回应。 只是他的眸光扫过舒氏父子身后的那些楚卒,以及眼前的这些楚人大族,心头若有所思。 这舒家老父,不简单啊。 今夜下来,舒氏将成为城中楚卒和各大族的代言人。 起义军想要稳居陈县,就不可能伤害舒氏。 或是感应到吴广的目光,舒勋也含笑向他点头。 两人对视一眼,各有心思闪过。 …… 与此同时,城外义军大营也收到了吴广彻底控制陈县的消息。 第71章:酒醉之语 天色微明,远方太阳自地平线上露出半个红脸。 陈胜的面容,此刻也和那太阳一般红艳。 打了三天都没有拿下的陈县,终于落到了他的手里。 “都尉已经拿下陈县。武臣、朱房二人随我入城,其余诸将各守营垒!” 陈胜意气风发,带着一千亲兵,向前方城池行去。 朱房是陈胜的新亲信,武臣则是昔日老友,关系都与陈胜很亲近,可以得随左右。 武臣边走边笑道:“我军连攻陈县三日,皆无功而返。今反倒一夜之间就轻易入城,真是多亏了两位豪杰啊。怪不得当年秦人以千金悬赏张、陈二君,如今来看果真是很有本事。” 武臣此语,正想表明义军能得陈县,除了张耳、陈馀在内起事立下大功外,他武臣在外面也是有功劳的。 孰料陈胜听到这话,脸露惊愕之色。 接着他笑起来:“其实夜间开门献城,助我军拿下陈县者乃是陈郡司马舒勋,他与都尉早有约定,愿助我军夺取陈县。只是因为事情太过重要,我与都尉怕走漏消息选择了保密,尔等不知晓也是正常。” “至于张耳、陈馀二君,皆乃魏地名士,我对其多有仰慕,入城之后,阿臣可将他们招来,我定以礼相待。” 话音轻快,表明陈胜的心情很不错。 不过因为有舒氏在前,他提到张耳、陈馀两人之时,并未太过在意。 武臣一脸茫然。 事情怎么和他想的不一样,怎么起事的内应不是张耳、陈馀,反倒钻出来一个舒氏? …… 因为义军主攻陈县的方向就在北边。 城北墙垣附近满是尸体血水,墙内也刚刚经历了一场厮杀,到处都是秦人尸首,不适合作为陈胜入城的方向。 他们选择了从城西进入。 吴广收到消息,带着舒氏父子及城中投降的秦吏、豪杰、大族前来迎接陈胜。 “好都尉,今日我军取城,你是首功!” 陈胜上来就先夸了吴广一句,脸上笑意难以忍住。 吴广推功道:“此番夺城,多亏舒君父子和城中众豪杰相助。” 舒勋上前拱了拱手,道:“些许微功,不足挂齿。吾等皆乃楚人,苦秦之法久矣。今将军、都尉举大事,吾等心生钦佩,愿随义军反秦复楚,还望将军不弃。” “吾等愿随义军反秦复楚,还望将军不弃!” 身后众人连忙发誓效忠。 如今陈县城破,他们和家族的生死前程都掌握在眼前之人的手中,自是神色谦卑。 而陈胜见到昔日高高在上的陈郡长吏、各大族的族长、豪杰都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一个個姿态极低,心头的舒爽感一时间难以形容,脸上不由多了些高傲。 “舒君和诸位能助我义军取城,皆乃大功。只要尔等无反复之心,本将军定保尔等家族无忧!” 一番客套完后,舒勋见陈胜满脸笑容,便开口禀道:“将军,郡丞尹忠和骑司马等人皆被擒下,还请将军处置。” “郡丞?” 陈胜神色瞬间冷冽。 这几天义军攻城伤亡超过三千多人,是举事以来最惨重的一次,陈胜心头早有一股怒气在。 他哼道:“郡守、郡尉不在,这几日的城中战事便是由此人主持的吧。彼辈身为楚人,却不识天时,帮着暴秦守城,害我大军损失惨重,此人必须严惩。将郡丞当众磔杀,其余人等斩首弃市。本将军要让所有人都看看,这就是为暴秦效命的下场!” 磔杀。 分裂肢体的残酷刑罚。 而当众行刑,更是对受刑者的人格侮辱。 舒勋与投降的众秦吏脸色微变。 昨日还是同事,今日就变成了两种下场。 这些昔日秦吏的心中,不免生出物伤其类的感觉。 但看着陈胜阴冷的模样,没人敢说什么,皆拱手应命。 …… 陈县易手,整座城池都被义军控制。 在郡丞、骑司马等忠于秦国的官吏被当众杀戮的时候。 陈胜接受了城中众豪族的恭喜,当天晚上就在郡府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庆功宴。 驻扎在城外的数万大军各有猪、羊、酒水的犒赏。 至于城中的居民,则大多心怀喜悦,对未来多带向往。 陈县内外,形势大好,表现出欣欣向荣的模样。 吴广先时也很高兴。 他们从九百戍卒大泽乡起义,一路攻蕲、铚、酂、苦、柘、谯、阳夏、固陵等诸县,终于到了如今打下陈郡治所,拥兵数万的局面。 这是一个丰硕的成果,自然该高兴庆祝。 只是看着酒宴上诸将推杯换盏,众陈郡豪族巴结恭喜,陈胜在主位上喝的满脸通红的样子。 吴广脑海中总会闪过前世所知的种种故事。 居安思危。 整个陈县,只有他吴广才知道未来到底有多么的艰巨。 想到此处,他脸上的笑容便收敛起来。 “万里长征第一步,这只是开始罢了。” …… 到了第二日,陈胜在舒勋等郡吏的辅助下,开始处理城中事项,并接待豪族、贤人。 吴广这边则按照老规矩,负责清点陈县的府库物资,分配兵力部署,以及安置城中的楚卒。 这些事项不免需要舒氏帮助,因为舒勋在陈胜身侧,负责给吴广打下手的就是舒欣了。 等到吴广理清大概,将具体事项分配给罗云、阿牛等亲信去处置时,舒欣向吴广发出了邀请。 “吾舒氏能化解危局,多蒙都尉相助,欣心中感激,特在府中备下薄酒,还请都尉赏光。” 吴广一怔,接着含笑应下:“舒兄相邀,我自当前来。不过舒兄也无需客气,你我旧交,只管称我吴叔便是。” 舒欣笑道:“既如此,那我私下就斗胆称上一声吴叔。” 因为有往日交情在,吴广和舒欣关系不错,欣然前往舒氏府中。 舒勋尚在郡府,没有归来。 只有吴广和舒欣两个年轻人,说话做事不免放得开些。 两人觥筹交错,顺口聊些陈郡趣事。 吴广举杯道:“我之前还想可能需要五六日方能进入陈县,哪知道舒兄父子三日就举大事。这般果断行事,真是佩服啊,我来敬舒兄一杯。” 舒欣此刻脸色微红,已是有些半醉。 听到吴广这话,他举杯笑起来:“说到此事,真是惭愧。在举事之前,我和父亲其实尚有忐忑,总觉得吾舒氏在陈郡为秦吏多年,陡然开门献城,心中难免不安。最后还是吾妹一席话,方才让吾等决定尽快举事,说到行事果决,不如吾妹远矣。” 说着,舒欣已借着酒劲将那日的谈话说了出来。 吴广听得惊讶,不由称赞道:“淑女见识卓绝,行事如此果断,真乃女中丈夫也。” “哈哈哈,好一个女中丈夫,你吴叔可真会赞人啊。” 舒欣笑起来,喷出一口酒气:“说起来吾妹年近十八,还未婚嫁,若是吴……吴叔有心,咱们或许还能结……结个亲呢。” 吴广双眼大睁。 好个舒欣,我拿你当友人,你竟想和我结亲! 第72章:欲戴王冠 吴广受舒欣之邀,去舒氏府中吃了一顿酒宴。 因喝酒较多,离去时有些头脑昏沉。 但到了晚间时候,吴广躺在榻上,脑海中清晰的回荡着舒欣醉眼朦胧时说的那些话。 结亲。 吴广不知道舒欣那些话是发自真心,还是醉酒后的无心之言,反正他当时是应了下来。 舒欣酒醒后,是否会记得承诺去促成此事,现在就不清楚了。 不过对吴广来说,舒欣的话为他打开了一条新思路。 “欲成大事,需要有人相助。” “宗亲、友人、乡党……以及外戚!” 吴广猛地睁开眼,眸中有灼热的光芒闪烁。 吕氏之于刘邦。 糜氏之于刘备。 他闭上眼。 脑海中搜寻那女子的模样。 舒府之中并未与其相见。 可在数月前的县道上,马车帘幕落下的一瞬间,曾有惊鸿一瞥。 半遮半掩,最是诱人心魄。 “就是你了。” 吴广轻轻低语,已是动了心。 …… 在吴广这边与舒氏亲近,盘算如何下一步动作的时候。 作为义军首领的陈胜,同样得到不少人的拜见。 “张耳见过将军。” “陈馀拜见将军。” 在城中隐姓埋名做里监门的两位魏地名士,通过武臣的关系见到了陈胜。 陈胜以前就听过两人的名声,忙请二人落座,以礼相待。 只是因为舒氏先行献城的缘故,张、陈二人在义军夺取陈县的过程中并未帮上太大的忙,陈胜对他们的态度不免少了些热情。 张耳有所察觉,但没有在意。 被秦廷悬赏通缉十余年,他和陈馀为了求生,在这陈县过得极尽压抑屈辱。 曾有里中小吏因为陈馀犯了小错,就要对其施以笞刑,当时陈馀欲奋起反击,张耳忙用脚踩他,示意陈馀不要反抗,乖乖挨鞭子。 等到挨完鞭笞后,张耳才把陈馀带到桑树下,责备他说:“当初吾等是如何说的?现在遭到小小的屈辱,就要不顾性命去反抗,徒劳死在一个里吏身上吗?吾等要留着有用之身,等待日后之变啊!” 当年受尽小吏折辱,张耳陈馀犹能忍受,如今他们等待的机会终于到了,自不会在意些许细节。 “将军举义兴兵,克复数县。今日更攻下陈郡治所,手下有兵卒数万,战将百员,如此威势,不知将军日后有何打算?” 简单客套后,张耳直入主题,问陈胜后续的战略计划。 陈胜眉头微挑。 说实话,他在大泽乡与吴广起兵举事,皆因道遇大雨,属于偶发事件。 他们打着扶苏、项燕的旗号起事,口号喊得是反秦复楚,实际上起义军的战略目标只有一个,就是一路打回陈郡。 至于打回陈郡后该如何做,因为时间紧迫,当时尚未来得及规划。 这几日他派遣邓宗南下汝阴攻郡守,宋留西进上蔡伐郡尉,都是平定陈郡的步骤,在大局战略上还没有做出决定。 其实陈胜心中也不是一点想法都没有,只是他的心思不好在明面上说出来。 此刻面对张耳询问,陈胜略一思索,便笑道:“暴秦强横,吾等楚人想要将其逐灭,非一人可为。我将召集郡中豪杰共商此事,彼时看看众豪杰之意再行决定。张君以为如何?” 张耳一怔,他和陈馀本想打探陈胜对日后的想法,看看自己是否有可以建言表现,挤进义军高层的机会,哪知道陈胜来了这一招,倒是让他不好多说。 他和陈馀只能拱手称是。 陈胜此刻生出别样心思,三言两语将两人打发离去,又唤来自己宠信的侍从。 “吕臣,去请都尉前来,就说我有要事与他相商。” “唯。” 吕臣拱手应命,转身下去。 陈胜独自坐在堂中,打量摆放在案上的几个印玺,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 吴广刚将陈县府库清点完成。 “陈县不愧是淮北大城,一郡治所,这城中所屯粮秣有近二十万石之多!” 吴广想到罗云报上来的这個数字,暗暗点头。 现在是七月底,府库的粮秣其实已经是消耗一年后的存量。各地秋收刚刚开始。等到九月秋收完后,府库只会更加充盈。 他们这支义军短时间内都不需要再为粮食发愁。 “都尉,将军派人请都尉过府议事。” 毋死走进屋中,禀报了一句。 吴广点头,将手里的简牍放下,大步往外走去。 陈郡府衙,庄严肃穆。 陈胜坐于堂中正位,见到吴广前来,立刻起身笑道:“阿广来了,快快坐下。” 听到这称呼,再见到屋中只有他和陈胜两人,吴广神色微松,看来陈胜是要以朋友的身份和他交谈了。 这几日打下陈县,从人事到军队再到府库,各种杂事甚多,和陈胜相见大多有其他人在侧,他和陈胜还没有私下聊过,今日这个机会正好谈一谈。 “阿胜让吕臣叫我前来,言有要事,不知是什么事项?” “阿广,你我一路兴兵起事,打得都是公子扶苏、项燕的旗号,你可知军中如何看待此事?” 陈胜也不多言,直接进入主题。 吴广眼皮一跳。 这是个敏感话题。 他和陈胜两人出身寒微,名望不高,为了增强号召力,当初起事时选择打公子扶苏和楚将项燕的旗号。 扶苏是天下闻名的贤公子,项燕是楚国名将,两人在楚国故地多有人望。 黔首们对这两人的状况并不清楚,或以为死,或以为亡,这就给了陈胜吴广操作的空间。 如果二人起事的时候,打的是自己的名号,周围郡县的人听在耳中,并不会有多大感触。 陈胜、吴广,这是谁呀? 但如果换成扶苏领导、项燕为将作为噱头,瞬间就能吸引到所有楚人的目光。 名人效应,宣传效果直接拉满,旗号打出来就能引来无数楚人响应。 起义军从最开始的九百人,到如今拥兵数万,扶苏项燕的名号在前期发挥了很大作用。 只是现在嘛,就显得很鸡肋了。 一来是当年项燕在蕲县以南被秦军杀戮,许多人都知道。公子扶苏在上郡被赐死的消息,也开始在民间流传。 二来则是义军打两人旗号,可从来没有人见过这两位,反而出面领头的是陈胜和吴广。 这其中缘由,只要稍微有些眼力的人都能看出来。 更别说最早的九百戍卒对这里面的情况很清楚,总有人会往外吹嘘,真相显而易见。 吴广叹道:“军中将士大多知晓那是吾等所打旗号,并无多少人放在心上。” 陈胜颔首:“然也。如今形势不同以往,吾等打下陈县,拥兵数万,转瞬之间便可拿下陈郡,哪怕没有二人名号,楚地豪杰也自会来投。吾等不需再靠着两个死人的名号,将这首义之功平白相让。” “吾闻古语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到了今日,吾等也该有自己的名号了!” 陈胜说完,双目直盯着吴广,声音如同金铁。 “阿广,我想称王!” 第73章:称王之议 郡府中,堂室内。 陈胜声音铿锵有力,显出无与伦比的决心。 吴广看着陈胜发红的脸颊,特别是眼角那颗鲜艳的像是要燃烧的红痣。 他想起以前听过的一句话。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王位看似高高在上,但并非全无代价。 甚至有时候付出的代价会很惨重。 “以今日之势,扶苏、项燕的旗号确实没有必要再打。只是阿胜你要称王……”吴广沉声道:“吾曾闻一句俗语,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此时若称王立号,必定会遭受秦廷全力打击。北方长城、南方百越处秦人尚有数十万大军,若一齐来攻,阿胜可曾做好准备?”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好一句俗语!” 陈胜大笑道:“不过要我陈胜来说,树若高耸入云,坚实若墙,任他东西南北风齐来,又能奈我如何?” “阿广,若是放到大泽乡时,我心头尚有忐忑,或许不敢骤行此事。但如今吾等一路势如破竹,所过之处万众响应,无数豪杰来投,就连这昔日陈郢旧都也三日而下,以此可见天下之人确实苦秦久矣。只需吾等大军过处,必将举城来投。天下人心在我,暴秦何惧之有!” “再者说,吾闻二世屠戮宗室又残杀大臣,连镇守北方的蒙恬都给杀了,昔日始皇旧将不知被他诛戮多少。这般情况下,他秦国还有何兵将能与我相战?” 陈胜越说越有信心。 他这几日可不是在这陈县闲坐,在收罗本地豪族的时候,陈胜也从舒勋等郡吏口中打听到不少秦廷的情报。 秦二世干的好事,不仅以严法苛责天下,还对秦始皇留下的臣子大杀特杀,许多曾经伐灭六国的将领都身死狱中。 秦人自斩臂膀,没了名将统领。 而他陈胜得天下民心,麾下将聚集无数豪杰英雄,这两相对比下,怕什么? 想到此处,陈胜胸中豪气顿生。 他起身昂首,对吴广大声道:“阿广,你不要惧怕暴秦。管他来者何人,有多少大军,一切由我来扛就是!” “而我大事若成,天下富贵与你同享。如此,你支不支持?” 吴广素来了解陈胜性格,一见此景便知道说再多也是无用。 而且在他原本的设想中,陈胜为王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但也会带来相应的利益。 吴广复杂的看了一眼陈胜。 “当初之语,尚在耳边徘徊,阿胜若要为王,我自是支持。只是不知要我如何去做?” 见到吴广应下,陈胜大喜。 他手下诸将中,吴广身份地位最为特殊,不仅是单纯的手下,更是他陈胜的战友。 故而今日得到吴广承诺,陈胜喜上眉梢。 他笑道:“我将召集郡中豪杰前来相会。在此之前,阿广可照昔日之事而为之。” …… 起义军打下陈县的第六日。 陈胜命人召郡中诸县的三老、豪杰,来陈县商议日后反秦复楚的大事。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他们开会的地方并不在郡府。 而是在城中的一处宫殿。 “陈县为昔日宛丘,是陈国都城,城中有国君所居的宫殿。后来楚顷襄王二十一年,楚迁都于此,号为陈郢,并复筑城池大修殿宇,以此为楚王宫。” “至秦国灭楚,夺取此城后并未夷灭宫室,而将其作为秦始皇帝的行宫。之前二世东巡途径此处,郡守特地命人修缮,以供二世留宿。” 舒欣身着白衣,立于吴广之侧,为他讲述前方这座辉煌宫殿的来历。 吴广听得点头。 因为前几个月刚经历过大规模的修缮,眼前的殿宇巍峨高大华丽庄严,确实有一股王宫的气质。 陈胜选择在此处召开集会,也是饱含深意。 “义军号为反秦复楚,将军却欲在此处称王,不知日后会如何行事?” 舒欣小声向吴广询问。 这几日吴广命阿牛等人为称王造势,舒氏也清楚了其中情况。 吴广略一沉吟,说道:“将军称王建国,是为了确立名号,以此招揽天下豪杰。之后当会派诸将略地,以驱逐暴秦。具体分派,还会再召军议商量。” 吴广话语落下,目光直盯着舒欣脸庞。 舒欣眼神躲闪,侧首看向旁边。 吴广心头有些来气。 好你个舒氏君子,那日喝醉了酒尽用些话语来撩拨自己。 后面吴广等着对方再提此事,舒欣却佯做不知。 这么来看,当日的约定还真是舒欣醉酒后的无心之语。 想来也是,舒氏女子的终生大事怎么可能在酒桌上就定下。 舒勋这个老父都还没开口,舒欣这個哥哥也没有决定的资格。 不过在吴广看来,你舒氏既然做了约定,就别想着赖账。 “看来还需要一个重量级人物为我伐柯啊。” 吴广转头看向前方宫殿,眸中光芒闪烁,已是有了计较。 …… 半个时辰后,威严庄重的殿宇中。 陈胜着华服高冠,高居上位。 右首处,都尉吴广正襟危坐。 自吴广往后,则是坐着邓说、葛婴、伍徐、武臣、朱房、田臧、阿牛、张婴等义军将领。 在义军将领对面的左首,舒勋居于第一位,往后则是举义投降的郡中长吏,豪族贵人、以及各县的三老、豪杰。 张耳、陈馀两人也坐在其中。 乍一看去,还真有人才济济于一堂的感觉。 没有过多的寒暄,待到众人落座后,陈胜便直入主题。 “本将军今日召集诸位来此,乃是为了商议日后伐秦之事,不知诸位有何教我?” 陈胜面带笑容,扫视场中诸人。 阿牛等人这两天在底下造势,使今日与会者大多知晓陈胜的目的。 故而陈胜声音落下,武臣便急不可耐的站起来,大声道:“我听说凡做大事,必要有相应名号。今日将军举义反秦,克复十余县,还拿下陈县大城,我认为将军之号已无法相配。” 武臣双目炯炯。 他是陈胜故友,要是陈胜称王,他武臣还不飞黄腾达吗? 而在武臣说完后,对侧的三老、豪杰皆起身,向陈胜相拜。 “将军身被坚执锐,率士卒以诛暴秦,复立楚国之社稷,存亡继绝,功德宜为王。且夫监临天下诸将,不为王不可,愿将军立为楚王也!” 这些人并非起义元勋,在义军中没有什么地位,今日拍陈胜马屁的机会放在眼前,他们自然会抓住这个机会,以此来攫取相应的利益。 气氛已到,吴广也站起来笑道:“将军伐无道,诛暴秦,功劳大甚,当宜为王。” 一句句话语落在陈胜耳中,他虽然还努力绷着脸,但眼中的笑意无论如何也藏不住。 “些微功劳得诸位看重,愿推举胜为王,胜心中不甚惶恐。不知诸位可还有他议?” 陈胜本是随口一问,表明自己尚有谦虚推却之心,只待众人再加把劲吹嘘一番,便可名正言顺的登上王位。 哪知就在此时,殿中真有人站起来。 “愿将军勿王!” 第74章:楚国复立 “愿将军勿王!” 话音落下,整个殿中瞬间变得安静起来。 原本听到陈胜谦让,正要加大吹捧力度定要让陈胜称王的诸将、三老、豪杰全都愣在原地。 一些人话到嘴边,闻听此言又给活生生咽了回去。 陈胜脸上笑容僵住,嘴角微微抽动。 殿宇中弥漫着诡异的气氛。 吴广看着这一幕,心头有些无语。 氛围都给你营造好了,让你当王就当王呗,怎得还要谦让一番,问大家有没有意见。 你看这还真有人给你提出了意见。 心里这般吐槽,吴广的目光也往那出声之人看去,他要看那人为何反对。 此时殿中最先打破沉默的是武臣。 他瞪着眼睛,急切道:“张君!将军诛灭暴秦,复我楚国疆土,如此大功,如何不能称王?” 当众反对陈胜称王者,正是魏地名士张耳。 而看其旁边的陈馀神色,怕也是和张耳意见一致。 武臣不明白张耳为什么要当众反对陈胜称王。 可张耳是他引见的,他必须要当场问清楚,并表明自己的态度,免得陈胜以为是他武臣在后面搞鬼。 邓说也站起身,惊怒道:“将军功劳如此之大,凭什么不能称王?” “若是以将军之功而不得称王,那以张君之见,在座诸位中可有能称王者?” 朱房脸上带着冷笑,话中带刺。 诸将接连开口质问。 陈胜此时也反应过来,他盯着张耳道:“张君乃魏之贤人,不知有何指教?” 张耳知道自己此言定将招致众人恶感,但在他看来,陈胜此时称王绝非好事,他有自己的打算。 张耳拱手扬声道:“夫秦国无道,破人国家,灭人社稷,绝人后嗣,费黔首之力,耗万民之财。将军瞋目张胆,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为天下除残。今至于陈地而称王,此乃示天下私也!” “愿将军勿要称王,急引兵而西向攻秦,并遣人复立六国之后,此乃为秦立敌,而为己树党也。敌多则力分,党众则兵强。如此野无交兵,县无守城,诛暴秦,据咸阳以令诸侯。诸侯亡而得立,以德服之,此则帝业成矣!” “今将军独在陈地称王,恐天下人闻之,各自懈怠而不相从,非良策也!” 张耳年已过五十,本有老态于身,但此时他说话铿锵有力,一时间在这殿中回荡不休。 旁侧陈馀也站起来,高声道:“还请将军复立六国之后,而非示天下私!” 复立六国之后! 吴广抓住张耳、陈馀话里的重点,眼中有精光爆闪。 他早就知道这些名士豪杰前来相投,大多各怀目的。 这张耳、陈馀就是其中的典型人物。 他们乃是昔日魏地名士,受天下敬仰,甚至连秦廷都感到忌惮并开出千金之赏来通缉。 这样的豪杰人物,怎么可能忠心于陈胜这个泥腿子出身的年轻人? 相比于向陈胜效忠,他们更热衷于借着起义军的力量去复立六国之后,让被秦灭掉的六国重新出现在这片大地上。 平心而论,吴广觉得张耳的话是有些道理的。 复立六国,为秦立敌,为己树党,敌多则力分,党众则兵强。 很不错的战略,可问题是现实和想象有很大差距。 六国复立后就真的会同心攻秦,而不是内部先勾心斗角吗? 历史上章邯与项梁激战,项梁请赵、齐发兵来救。 面对盟友遇险,齐相田荣却要求楚杀田假,赵杀田角、田间,乃肯出兵。 结果楚、赵皆不听,齐国也不发兵,最后项梁身死,楚兵大败。 章邯大军压境,齐、楚两国不想着合力破敌,依旧在内部撕扯,甚至齐国还用出兵援救为要挟,借机去诛杀异己。 秦军来了又如何,先把内部的敌人解决掉再说! 这样的盟友又有几分作用?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六国之王复立,那他陈胜、吴广又将处于何地? 光是看张耳复立六国之语说出来,对面舒勋等楚地豪族、三老、豪杰等人变化的神色就知道了。 楚国社稷八百年,楚王后裔的号召力可比陈胜强太多了。 立了楚王后代,他陈胜、吴广就得靠边站。 张耳说陈胜可以去当联军首领,等诛灭暴秦,便可据咸阳以令诸侯。同时诸侯亡而得立,就会向陈胜臣服,如此成就“帝业”。 吴广对此只能说一句天真。 等人家六国贵胄复了国,会给你几分面子? “阿胜不可能同意的。” 吴广心头暗语。 果不其然,陈胜脸色铁青,放在腿上的手都在微微颤栗。 他没有当场发怒。 这些日子的将军生涯,让陈胜学会了许多东西。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张耳挤出笑道:“张君不愧魏之贤能,所言甚有道理。然六国之地尚在秦人手中,吾等势力微弱,今不过据一陈地,哪有什么力量去复立六国?” 说着,他不再理会张耳、陈馀,转而看向其他人,问道:“诸君可有他议?” 陈胜刚才的话明摆着是婉拒张耳,众人哪还不知他心意。 吴广起身带头:“吾等今据陈地,欲要攻秦当有名号,将军功大,还请为王!” 陈胜感激的看了吴广一眼。 果真还是老战友贴心。 有吴广带头,武臣、邓说、朱房、田臧、伍徐等将立刻应声道:“都尉所言甚是,将军功勋甚大,还请为楚王,带吾等诛灭暴秦!” 左侧舒勋等旧吏、豪杰、三老等人对视一眼,也都齐齐拱手道:“还请将军立为楚王!” 这一次,陈胜没有再搞什么谦让,众人话音未落,他便起身笑道:“既得诸位看重,推荐胜为楚王,那就却之不恭了。日后我陈胜定不负诸位期望,当率诸位诛灭暴秦,张大楚国,为天下伸张大义!” “吾等愿随大王!大王万年!” 有机灵者立刻稽首跪拜,口中称呼瞬间转变。 众人连忙跟随,也都对陈胜呼道:“大王万年!” 满殿皆是“大王”之音,陈胜脸上再度弥漫笑意,甚至连刚才张耳造成的不快都已忘却,只觉全身飘飘然。 “我陈胜……今日终成王!” 他心中喃喃自语。 人群中,张耳与陈馀两人对视一眼,也跟着众人高呼起来。 只是他们二人的目中,皆有无奈之色。 或许是怕夜长梦多,中途再出现变故。 也或许是急不可耐,一刻也等不下去。 陈胜当天就在这昔日的楚王宫中举行即位仪式,登基为楚王,复立楚国之社稷。 这一日,楚国正式复活。 第75章:吴广封王 陈胜抛弃扶苏、项燕的旗号,在陈地自立为楚王,一时间在整个陈郡引发巨大反响。 首先便是陈县再度成为了楚国的都城,城池内外尽是楚旗飘扬。 起义军上下摇身一变,成为了楚国将士。 元勋诸将个个高兴,希冀这位新王带他们走向富贵人生。 不过既然立国为楚,那各种官爵制度上就不能再秉承之前的秦制。 反秦复楚,恢复楚制成了政治正确。 可陈胜与手下众人皆起于微末中,底蕴有限,他们对于昔日的楚国旧制不甚了解。故而没有立刻进行人事变动和封赏官爵,而是先召集昔日楚国的豪贵,来商议如何恢复楚制的事情。 底层的黔首在闻听陈胜为王,楚国复立的时候,皆在城中兴奋庆祝。 他们被秦人压迫奴役了十余年,如今一朝得解,自然欣喜若狂,对陈胜十分拥戴。 相比黔首的喜悦,那些投降的故秦吏、豪族则大多心中彷徨。 在他们看来,起义军虽然打下半個陈郡,一路势如破竹,可秦国的体量摆在那里。刚开始只是被起义军打了个措手不及,等到日后秦军反应过来,大举来袭,陈胜能挡得住吗? 不称王可能秦廷还不会太过重视,今朝陈胜自立为王,那秦廷的关注程度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们心里这般担忧,但面上没人会去触陈胜的霉头,反倒各种恭维,夸得陈胜心中欢喜,真以为人心皆在他的身上。 至于私下议论此事的人,也是少不了的。 “张君何故当众反对称王,此非陷我于不义乎!” 城中一处宅邸,武臣对着张、陈二人抱怨。 张耳苦笑道:“吾等亦是为大王计,希望能复立六国,为义军树党增力,早日诛灭暴秦,并无他心。” 陈馀亦道:“秦人势大,虎踞天下。今陈王于此称尊,号称要张大楚国,试问赵燕齐魏之地,有几人能响应楚人之号召,故而吾等认为只有六国复立,方能让天下尽起反秦!” 两人本是豪侠,口才不俗,几番言语便将武臣说得连连点头,责怪之意略减。 他离去前,对二人嘱咐道:“两位所言甚有道理,然则大王自有打算,吾等不好多言,只管听命便是。” 待到武臣离去。 屋室之中只剩张耳、陈馀。 两人私下密议。 “陈胜不用吾等之策,非贤主也。” “然也,吾等日后当择机行事,以观天下之变。” …… 就在陈胜这边据陈县而称王时。 时间进入八月,楚地的战略形势再度出现了变化。 先是邓宗奉陈胜之令,南下攻伐陈郡守白喜。 途中所过项、新阳等县城皆望风而降。 陈郡守白喜征召各地县卒两千人,北上与邓宗统率的义军交战,两战两败,南下逃亡九江。 邓宗趁势克复汝阴。 战报传回陈郢后,陈胜大喜,给了邓宗将军称号,并命其继续南下,渡过淮水去收复位于淮南的九江郡。 楚国最后一个都城寿春位于淮水南岸,若能一举将其收复,定然可以大幅鼓舞楚人反秦之心。 南边战事势如破竹。 西边的战事也是捷报连连。 起义军攻入陈郡时,陈郡尉彼时正带兵在西边的上蔡县围剿大盗周章。 周章手下人数不多,但其人曾在楚国春申君手下当过门客,又在项燕军中效过力,颇懂兵道之法,与陈郡尉纠缠不休。 等到郡尉知晓陈县危急,正要回兵救援时,周章这边立刻紧随骚扰,拖延郡尉回兵陈县的速度。 这时义军中的宋留部率军西进,于道中阻截住郡尉统率的兵卒。 周章与宋留前后夹击,秦军大败,郡尉当场被杀,并传首陈县。 陈郡的郡守、郡尉先后被击败、斩杀,整个陈郡再无能与楚军相抗衡者。 而在陈郡东方,之前被陈胜派出去攻略蕲东的王畔,也连战连捷,一路攻拔城池,都快打进东海郡了。 “形势一片大好,诛灭暴秦,指日可待!” 楚都陈县中,陈胜满面春风,眉宇间尽是喜色。 他下令道:“这几日官爵之事已有眉目,我当趁此良机封赏诸将,以激励军心!” 封赏的命令下来,诸将一个个兴奋起来。 而这次陈胜的封赏,也确实没有让人失望。 在诸将方面,邓说、葛婴、宋留、阿牛等曾领兵立功之人,各封为五大夫爵。 张婴、朱房、田臧、武臣等功劳稍小者,也各为七大夫爵位。 再往下的楚军各将,则按照功劳,从小到大享国大夫、列大夫、上闻等楚爵。 其中有个特殊的是被陈胜派去攻略蕲东的王畔,此人是陈胜亲信,又最早分兵为将,打下了数座城池,功劳要比葛婴、宋留等人大的多。 故而陈胜封王畔为卿,号武平君。 “王畔这小子居然都能封君,那我家都尉为先锋大将,一路攻城略地,立下功劳无数,就连这陈县也是他拿下的。怎么也不能比王畔差吧,否则我阿牛可不答应!” 相对于自己的官爵,阿牛、张婴等吴广的老部下更想知道吴广在这新建立的楚国中将有什么样的地位。 吴广对此表情淡然,他知道陈胜必不会亏待自己。 果不其然,在封赏大典上。 陈胜当着众将之面,高声道:“都尉吴叔乃我大楚之柱梁,素有功勋。今日楚国能复立,吴叔用力何其多也。为彰吴叔之功,吾将命其为……假王!” “吾之下,假王监临诸将!” 假王! 此言一处,诸将面露艳羡之色。 假王,那也是王呀! 假者,代理,暂署之意。 这个封号超脱于诸多爵位之上,在整个楚国中仅次于陈胜。 更别说陈胜还给了吴广监临诸将之权。 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吴广作为起义军中功劳最大者,也确实配得上这个封号,没有人表示不服气。 令下之后,阿牛、张婴等老部下立刻兴奋的向吴广拜下:“吾等拜见假王!” 众人呼声中,吴广向王座看去。 陈胜也在那里看着他,面露微笑。 …… “今吾为楚王,尔为假王,以号令诸将。日后若吾二人能诛灭暴秦,据有天下,我当与你吴叔分土为真王!” 诸将离去后,陈胜将吴广留下,带他游览楚王宫,并解释刚才的封赏之意。 吴广笑道:“大王好意,臣愧不敢当。今日能复立楚之社稷,皆赖大王高瞻远瞩,非只臣之力也。” 陈胜哈哈大笑:“我有今日之地位,你在其中出了多少力,我难道还不清楚吗?吾等关系,莫要如此作态!” 对于假王之封,或许是因为通过历史提前知晓的缘故,吴广心头很平静。 意料之中的东西,实在没有多少惊喜。 不过借着陈胜被自己一番话说得大笑,此刻心情愉悦到极致时,吴广也不失时机的向他提出了一个请求。 “臣谢过大王好意。今大喜之日,臣还有一事向大王请求。” “何事?只管说来!” 陈胜笑着摆了摆手。 吴广深吸口气,拱手道:“臣与人定下婚约,还请大王为臣伐柯!” 第76章:陈王伐柯 楚都王宫,墙垣巍峨。 两人立于宫墙上,有秋风吹过,带来一片凉爽。 陈胜先是面色惊愕,瞪大了眼睛盯着吴广。 待反应过来后,他大笑道:“是了,你这吴叔尚未成婚,还无妻妾女人呢。今贵为我大楚假王,征伐天下之余也是该享受下女色之乐了。不知所中意者何人?” 吴广道:“是贤信君之女。” 话音落下,陈胜眉头一挑。 “舒勋?” 楚国复立,陈胜大封官爵,除了一路跟随他的诸将外,那些举义投楚的昔日秦吏也在封赏中。 舒勋开门献城,助陈胜拿下陈县这个淮北中枢之地,在所有投楚的秦吏中功勋最大。 不管是奖励献城之功,还是抱着千金买马骨的打算,陈胜都必须要对其多加赏赐。 他当众封舒勋为卿爵,赐号贤信君,表彰其与义军相约之信。 见到陈胜神色,吴广心中微动,忙解释道:“此事其实源于数月前那场徭役,我与阿牛、毋死等人前往陈县,结果路遇舒氏车队被盗贼袭扰,吾等奋力破敌。彼时正好与那舒氏女子相见……” 之前陈胜、吴广在讨论何为英雄的那一夜,曾遇徐庄刻意找茬。 当时陈胜问吴广是否和徐庄有仇,吴广就讲述了他和徐氏的一些嫌隙,其中就包括舒氏遇盗之事。 吴广现在一解释,有此前情在,陈胜会意过来,脸上再度绽放笑容。 “原是有情愫在前啊,看来舒氏向吾等献城也是有此缘故。你既看上那女子,又得其兄长相许,我为你伐柯,自无不可。” 陈胜伸手拍了拍吴广的肩膀,低声道:“其实你与舒氏结亲,我心中反能松上一口气,这对吾等来说是件好事。” 吴广惊讶的看向他。 陈胜笑容收敛,转头望向宫城外。 他问道:“你可还记得之前张耳反对我称王,请吾等复立六国之后的事情?” 吴广点头。 陈胜自顾说道:“复立六国……你可看到那些楚之豪族在听张耳说这些话时的表情?” “那可真是满脸期待啊,若我当时开口应下,彼辈定然会转身去拥护六国之后,届时吾等必如弃履,谁又会再多看上一眼?呵呵,这今日的局面是我与伱吴广一起打下,乃是吾等将士奋战拼杀而得,为何要将此等大利拱手让于六国之后?”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为什么吾等就不能做王,非要立那六国之后为王!” 陈胜声音不大,却十分冷冽。 吴广默然不语,看来陈胜虽然没有当场和张耳翻脸,可张耳复立六国之后的提议还是让他很受伤害,已在心里成了一个结。 “舒氏乃陈县豪族,在旧楚时多有势力。相对于吾等,他们心中定然更倾向于昔日的楚王之后,若是他日有人在楚地拥立芈姓血脉,这以舒氏为首的陈地豪族说不得会生出别样心思。” “所以你的想法很好,娶她舒家的女子,把他们拉上吾等的战车!” “不仅是你,我后续也会招那些豪族之女入宫,我要让这些人彻底与吾等捆绑上,让他们再无选择!” 陈胜声音铿锵,颇有力道。 吴广眨了眨眼。 原来陈胜是打着政治联姻的算盘,通过他和吴广与那些豪族联姻,将那些豪族与这个新生的楚国深度绑定。 这样来看,他吴广的婚事也是在为这新生的楚国做贡献。 吴广赞了一声:“大王思虑远甚。” “你放心就是,这舒家女子,我必为你娶来!” 陈胜微笑开口,眼中有深意闪过。 吴广的婚事,刚好作为他对陈地豪族的试探。 …… 黄昏时候,楚国贤信君府宅。 数盏侍女跪坐伸手托盘造型的青铜灯摆放在角落,盘内的动物油脂静静燃烧,将屋内映照的明亮一片。 “母亲已从项县出发,大概明日晚间便能回来,届时吾等一家团聚,可免受别离之苦。” 舒欣将手中简牍递给自己妹妹,眉宇间满是喜意。 舒姣接过家书,打量着上面母亲娟秀的文字,嘴角也泛起笑容。 当初起义军向陈县打来,此处将遭受刀兵之灾,为保家族延续,舒母带着家中幼年儿女南下躲避。 如今战事初定,是时候将外出的家人接回来了。 就在这时,门外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只听声音,兄妹二人便知道来者身份,纷纷起身。 “见过父亲。” 舒勋出现在门口,相比平日他在兄妹二人面前和颜悦色的模样,今日紧绷着一张脸。 舒姣微笑着举起手中简牍:“父亲,这是母亲书信。” “等会儿再看。” 舒勋盯着自家儿子,径直问道:“你可知今日大王独招我入宫是为了什么事情?” 舒欣摇头:“不知,莫非是大王有重任托付父亲?” “重任?呵呵……” 舒勋冷哼一声:“好你個孺子,之前你和假王饮酒,是否约定要与其结亲?” “结亲?” 舒姣美眸转向自家兄长。 被这两双眼睛一注视,舒欣尴尬道:“是有这事,那只是醉酒之言罢了。难道今日大王是为了这事?” “醉酒之言?” 舒勋厉声斥责:“你平日饮酒几曾醉过?怎得和假王饮酒就偏偏醉了,还说出这般话语!你可知今日大王以此事为由,为假王伐柯,欲要娶姣儿。” 舒欣惊讶道:“父亲答应了?” “不答应又能如何,陈王言辞虽然寻常,但话中之意已决。他新为楚王,声威正盛,此又是为假王伐柯,我若拒绝,岂非同时得罪二人,届时我舒氏还能在这楚国安然乎?” 舒勋越说越气,对着儿子一顿骂。 待到骂完,舒勋又看向舒姣:“我本欲为你择一贤夫,哪知被你这兄长所害,今日被迫应下陈王之言。” 他对自家女儿十分宠爱,视为掌中明珠,如今婚姻之事却要草草决定,心头终是有些歉意。 舒姣此时已弄清事项。 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数月前在那县道上所见的景象。 略一沉吟,她轻笑道:“假王为人,我亦有所了解,非凡俗之辈。吾舒氏今日能得保全,此中也多赖其力。若是嫁他,并无不可。” 见女儿应下,舒勋其实也松了一口气。 舒氏好不容易完成阵营转变,在这新生的楚国站稳脚跟,甚至还爬到高位。若无必要,他是不想和陈胜、吴广发生冲突的。 故而陈胜做媒,舒勋当场答应。 对于吴广此人,除了出身稍微低了点外,舒勋并没什么不满。 长相不错,说话举止虽比不上贵族出身,但也算有礼有节。 且对方今日的假王身份,足够配得上他舒氏门第。 今日舒勋之所以回家怒气冲冲,全因此事过于突然,让他在宫中十分被动。 而这一切,全赖他的好儿子醉酒乱言。 想到此处,舒勋不由再生怒气,对着舒欣骂道:“孺子酒醉乱言,徒生事端,日后若无必要,不得再饮酒!否则我必严惩!” “唯,唯……” 舒欣闷着脑袋挨骂,唯唯诺诺,不敢多言。 等到老父骂骂咧咧发泄完怒火,转身离去后。 舒欣这才抬起头,长吁了一口气。 终于过去了。 他转头,看向静静注视着自己的妹妹,低声道:“这事情皆因我……” “兄长是故意的吧。” 舒姣轻轻皱了皱鼻子,盯着自家兄长。 那双漂亮的眸子,像是看透了一切。 舒欣怔了怔,接着咧嘴一笑。 第77章:婚姻之事 “你且放心,贤信君已应下婚事,要不了多久你便能得享美人滋味。” 楚宫这边,陈胜将伐柯之事的结果告知吴广,面色很轻松。 吴广与舒氏成婚,算是开了一个头。 他陈胜接下来也可顺理成章的与其他豪族联姻,从而让自己与这些豪族更深度的绑定。 对此刻的陈胜来说,最大的威胁除了暴秦外,就是那芈姓的楚王血脉。 有了一层姻亲关系,利益纠缠变大,陈胜也不用再担心那些豪族还想着复立芈姓之后,他楚王的地位将变得更加稳固。 “多谢大王。” 吴广拱手相谢。 对于这个结果,他并无意外。 陈胜这个新王开口做媒,只要对方不是太傻或是一根筋,都不敢拒绝。 而且吴广这两日回味舒欣的举止,觉得对方本就有所暗示。 舒欣出身陈郡豪族,参与过的酒宴不知多少。酒量不说有多厉害,但舒欣身经百战后应该比吴广这具没怎么喝过酒的身体强才是,怎么可能喝一会儿就醉倒。 而且这些大族子弟,自小就有关于行为举止的教导训练,哪怕是偶然喝醉,也不至于越过礼法与人相约自家妹妹的婚事。 事出反常必有妖,再细细琢磨这几日舒欣的模样。 吴广心头已有猜测。 “这舒氏是在暗示我主动提亲啊。” …… 有陈胜做媒并亲自关注,吴广的婚姻大事进行的很顺利,各种程序进展很快。 婚礼者,将以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继后世,故君子重之。 在这时代,婚姻是关乎整個家族延续的大事。 舒氏作为传承数百年的陈地豪族,在婚姻之事上多有讲究。 按照传统礼制,婚礼程序的第一项是纳采。 男方要派遣使者到女方家拜会女子长辈,并要准备大雁一只作为礼物。 吴广派出的使者是阿牛。 这小子很机灵,说话拍马什么的都是一把好手,如今有陈胜封的五大夫爵位在身,作为使者也不会落了面子。 在阿牛前往舒府送完礼物,征得舒勋和舒母的同意后,便进入第二道程序,问名。 阿牛先是假意离开,但出门后又不走,而是徘徊于女方家门外。 此时舒氏的摈者就出来故意询问阿牛还有何事。 阿牛这才笑着开口。 “为明姓氏,以求占卜,还请问淑女姓名。” 问名的做法是要弄清楚女子的姓氏,从而避免同姓结婚。 虽说自春秋以来礼崩乐坏,上到周天子,下到各地诸侯都有同姓联姻的事情发生。 可在明面上来说同姓结婚依旧是非礼的,故而程序上还是要走流程。 “女名舒姣,偃姓舒氏,皋陶之后也。” 报名后,吴广这边就知道了女方的姓氏来历。 他吴氏乃是姚姓,虞舜之后。 男女双方不同姓氏,于礼相合。 有了女方姓名,吴广这边就要进行占卜了。 结果自不用说。 吉! 大吉! 得了吉兆,阿牛这个使者便前往舒府告知结果。 其意义是表明这门亲事已经获得了祖先的认同。 “既得吉兆,乃天之佑也,吾心甚喜。” 舒勋这边也按礼节点头应下。 婚姻第三步,纳吉的程序算是走完。 到了第二日,五大夫阿牛再度出马。 他盛装打扮,身后各有锐卒挑着礼物。 玄色和纁色的丝帛各五匹,鹿皮两张,黄金十镒。 这就是婚姻第四步,纳征。 也就是俗语说的下聘礼。 女方只要收下这些东西,接受了对方的征求,就算是正式敲定了这门婚事,之后不能再反悔。 如果反悔,那可是要负法律责任,遭受官府严惩的。 当然,对这些豪族来说,婚姻到了这一步反悔的事情几乎不会出现。 一旦反悔,对于家族颜面和名声的损害非常大。 聘礼既收,接下来便是第五步请期。 也就是男方这边占卜婚期,以求吉日。 “十五日?” 陈胜听到吴广报上来的这个时间后,眉毛紧皱起来。 一般来说这个时代的贵族婚姻都会提前留出一段时间来进行准备,几乎不会在当月举行。哪怕是对底层的黔首来说,十五日时间也是有些短了,甚至连亲戚都不一定能通知周全。 陈胜不由抱怨道:“这几日我军连战连捷,王畔已兵进东海郡,邓宗在南边攻下新蔡,正在打造船只,要渡过淮水去略取九江。宋留也夺下了上蔡,陈郡以西尽入我楚国之手。如此大好形势下,我正欲让你监诸将,去夺荥阳敖仓之地,若能打下,便可西入函谷,破关灭秦。” “最近还有那周章来投,此人乃楚之贤人,昔日还曾为春申君和项燕效力,很有些本事。他自言愿率兵向西攻秦……” 听到荥阳、周章等字眼,以及陈胜想要西向攻秦的想法,吴广眼皮跳了跳。 他知道陈胜的意思,就是现在楚军形势大好,正要趁此机会一举破秦,婚事可以先定下数月后的日期。这段时间先去打仗,等后面再行结婚。 吴广所言的十五日时间说长不长,但说短也不短,刚好卡在这关键的时间节点上。 只是吴广知道结果。 真按原历史的战略方向走,别说是数月后结婚了,恐怕三个月就得身首异处。 吴广没有以“占卜所得”作为借口,他和陈胜是搞鱼腹丹书,篝火狐鸣起家的,说这些没什么意义。 对吴广来说这其实也是个机会。 因为最开始是谈婚事,殿中除了几个侍女外,只剩他和陈胜二人独处,没有其他将领在旁边,正好让吴广不受打扰的与陈胜商议日后大事。 他说道:“暴秦无道,万民欲反。可秦人毕竟坐拥天下,底蕴深厚。吾闻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秦廷上下或有良将尚存,而函谷之内犹有中尉、材士之卒,更有刑徒数十万,若我大军破关,在遭遇危险下二世若赦免刑徒为军,以良将统领,则吾军力竭也。此番种种,吾等不可轻视。” 吴广声音沉重,几乎是将原本的历史剧透给了陈胜,只差点名道姓说出章邯的名字。 被这么一说,陈胜的关注点也从婚姻之事转移到对未来的战略规划上面。 他紧盯着吴广,低语道:“那依你吴叔之见,吾等又该如何灭秦?” 第78章:王之困境 陈胜挥手,侍女们应命下去。 殿堂寂静,只剩陈、吴二人。 气氛已到,吴广不再犹豫。 他扬声道:“秦二世,昏君也。吾闻其身侧还有奸臣者名为赵高,其人素以谄媚行事。二世即位不过一年便自灭宗族,杀除旧将,此多得赵高之力。” “赵高?” 陈胜挑了挑眉,他听舒勋等人说起过这名字。 据说此人是九卿之一的郎中令,之前秦二世东巡时在陈县留宿,此人就随侍在侧,颇得二世宠信。 陈胜问道:“灭秦与这赵高有何关系?” 吴广回道:“二世昏庸,赵高奸佞,两人并无治国之能,自即位以来只知铲灭异己。若无外力干涉,吾观此二人联手早晚会将秦廷祸乱至极,说不得将李斯等老臣也一并诛杀。吾等此时若大举破关攻秦,兵威之下秦廷极有可能团结一致,征召良将精兵全力来战,那将对吾等不利。” “以吾之见,不若弃攻函谷先转而收六国之地,大肆征召兵卒,以壮大己身。同时秘遣使者贿赂赵高,使其蒙蔽二世,为吾等赢取时间。待到关东六国之地尽为吾等所得,兵精粮足,届时再起大军西向攻秦,或可一举而功成!” 吴广话音落下,陈胜大笑而起。 “吴叔之言,真乃笑语也。” “就如你之前说暴秦坐拥天下,底蕴深厚。其南北两处各有数十万秦卒驻守,不可小觑。正因为如此,吾等当趁着秦军反应过来前一举破关灭秦,据咸阳擒二世才是。” “你要知吾等之所以能轻易夺取陈地,乃是打了秦人一个措手不及。后续更要发挥这个优势,趁着秦廷调兵前直捣关中!” “有如此优势胜法不用,你反倒寄希望于一秦臣身上,岂非太过轻率。若是那赵高并不如你所言,吾等弃攻关中就是放弃了最好的机会,白白给了秦人调兵遣将的时间,此非智者所为。” 陈胜边说边摇头。 吴广见状轻轻一叹。 他之所以会寄希望于秦廷内乱,是因为有历史背书。 他知道秦廷会自相残杀,赵高不仅会弄死李斯、冯去疾、冯劫等忠心老臣,而且还会在二世面前帮忙掩盖关东大乱的消息。 历史上章邯之所以临危受命,最重要的原因是周章带着数十万大军破关而入,打到骊山东面的戏水一线。 数十万叛军都打到了骊山边上,秦廷内部不管有什么争端都会暂时放下,先团结一致来对付楚军。 而在此之前陈胜攻城略地,复立楚国,秦廷那边像是毫无所知,连派军平叛的意思都没有,这一切都是亏了赵高之力。 按照吴广的谋划,如果楚军不攻关中,不暴露在二世眼前,有赵高在朝中策应,那就能为他们赢得更充裕的时间。用这些时间去占领城池,征召兵卒,发展势力岂不更好? 或许秦廷到后面也会因为关东乱势太大派军出关平叛,但到时候一来义军势力会更稳固,二来秦军主将就不一定是章邯了。 章邯是少府,并非军职,他在历史上统兵属于是临危受命。 没有周章入关这件事,后面秦军纵使出关平叛也会另任主将。 或许会是王离? 同样的军队,不同的主将,发挥出来的战斗力是完全不同的。 对吴广来说不管后续怎么变化,楚军放弃进攻关中,都比顺着原历史必败的路线走下去更好。 以现在的一群乌合之众去打关中,必败啊。 吴广的想法来源于他对历史的先知,可这些话落在陈胜耳中,就感觉很滑稽了。 陈胜想到吴广刚才说的赦免刑徒之事,脸上笑容更甚:“且你刚才说吾等若进军关中,二世可能会赦免数十万刑徒,以其为军与吾等相战。哈哈哈,吴叔啊吴叔,你这脑袋到底是怎么想的?” “吾等从大泽乡举事,一路西来,所过之处各城中刑徒、隶臣最为积极响应。若是我军破函谷而入关中,那几十万刑徒只会向吾等投降,对秦廷反戈一击才是,怎么可能会听二世的话,来与吾等作战?此事怎么可能?” 陈胜边笑边摇头。 吴广低声道:“关中数十万刑徒,其中多是秦人。” “秦人又如何?不管他们是哪方黔首,终是被暴秦欺压沦为刑徒,整日受刑受苦,心中定和吾等一样对暴秦恨之入骨,日夜等着吾等前去解救。只待吾大军入关,那数十万刑徒便会争相响应,不仅不会为暴秦效力,反而是为吾等增兵,他们是吾等的助力啊!” 陈胜面露傲然。 自他举起伐无道诛暴秦的义旗开始,万众响应,号召力强的惊人。 他相信那些刑徒定然帮自己,而不是去帮秦廷。 暴秦啊,人人得而诛之。 连这陈县的秦吏都投降了,那些受苦的刑徒怎么可能会为暴秦奋战? 绝不可能! 见陈胜满面自信,吴广便知道此事说不通了。 也或许是看到吴广神色不好看。 陈胜笑容渐敛,对吴广道:“我也知道伱是为吾楚国着想。但其实有些事情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对吾等来说,想要真正的扎下根基,坐稳今日之王位,西向攻秦是必须的事情。” 吴广双眼微眯,盯着陈胜。 年轻的楚王眼中有无奈闪过。 他轻语道:“吾等出身寒微,莫说与六国后人相比,就是各县的豪族都比吾等强。但为什么振臂一呼,却能得无数豪杰响应和黔首跟随,创下今日之大事业?这一切皆是因吾等为天下先,首倡诛灭暴秦耳!” “首义之名,便是吾等远胜六国之后,能够成事的根本。若是在陈地称王后,我却放弃西向攻秦,只去略取六国之地,那天下人会如何看待我陈胜?届时根基尽失,还有何人会跟随?” 说到此处,陈胜脸上冰冷一片。 “有些消息我没有对外公布,今日告诉你也无妨。就在前几日,我收到王畔那边的密信,言有人前来建言,劝他立芈姓贵族为楚王。王畔当场拒绝并将此人赶了出去。算算时间,当是在我称王之前。” “呵呵,先有人劝王畔立楚王,后有张耳劝我复立六国,由此可知这关东之地思复立六国之心不小啊。吾等今日看似高高在上为王,实则一旦举措失误,便有被那六国之后取代的风险,一切所做皆是为六国做嫁衣。” “不管你吴叔所言如何,在当今形势下吾等若想凝聚人心,就必须西向入关!” 陈胜爆出王畔的密信,让吴广眼皮猛跳。 王畔的进军路线,正是历史上葛婴的那一条。 不过因为王畔是陈胜亲信,没有出现原历史葛婴拥立襄强为王的场面。 可背后透露出来的东西,昭示出陈胜这个楚王所面对的危机。 到处都是想要拥立六国后代,复立六国的人。 这些人在暗中对陈胜的位置虎视眈眈。 只是因为陈胜在道义上占了优势,现在没人敢公开反对他。 陈胜以首义成事,大义之名是他的根本,也是天下豪杰前来投奔他的关键。 如果还想继续坐稳这個位置,想让天下人继续跟从他,就必须要将“大义”牢牢紧抓。 若是不攻秦,只图收六国之地,那他靠着首义建立起来的声望将逐渐崩塌。 六国故民天然就对六国王族带有好感,这一点远非陈胜能够相比。 陈胜能成事,皆靠着首义,若放弃大义之名。届时只需有人鼓动,则陈胜的势力便会自行瓦解,许多人会转投六国贵族的怀抱。 “大王所说,我明白了。” 吴广轻叹一声。 陈胜这个王,靠着首义成事,但也被首义绑架。 西向攻秦已成陈胜的必然选择,而且必须做出最猛烈的攻秦姿态,将伐无道诛暴秦的旗号打到底,要不然他就没了成事的根基。 只是在立足未稳的情况下西向攻秦,结局又会怎样呢? 这便是陈胜这个首义王面对的困境。 故而吴广建议他弃攻关中,不管说法是否有道理,战略是否可行,陈胜都不可能答应。 见到吴广明白,陈胜笑着安抚:“其实你真不用太过担心,秦廷在关中除了中尉军和些许材士外,并无多少兵力,我遣大军入关,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定能一举将二世拿下。” “至于你说的收六国之地。呵呵,我当然也不会放弃,我会遣诸将攻略各地,在灭秦的同时增强吾等势力!” “西向攻秦和略取关东,我陈胜全都要!” 陈胜说到此处,双目炯炯。 只要向西灭了秦,那他陈胜将在天下拥有最高的声望。 六国贵胄,将不足为惧。 第79章:遣将攻秦 陈胜拒绝了吴广的战略提议。 不仅是当今反秦形势大好,吴广的策略没有说服力。 也是因为坐上这首义王的位置后,一些事情便身不由己。 吴广明白陈胜的心思,便不再多劝,只在心头暗暗叹息,并为自己的未来开始思虑。 十五日的婚期,也是他后续转圜安排的关键。 好在陈胜并未在此事上为难吴广。 他挥手道:“你想早娶舒家女子,十五日就十五日吧,也不差这几天时间。不过在此之前,吾等还是得派诸将外出略地,以扩大声势才是。” 陈胜让步,吴广不再多言,只拱手称是。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 吴广告辞离去。 只是当他走出殿门,回望身后华丽的楚王宫殿时,脑海中再度浮现陈胜刚才说到六国贵胄时的忌惮与无奈。 他轻轻摇头。 “这王位,不好坐啊。” …… 吴广这边定下了婚期,但按照规矩是不能直接通告女方的。 他派阿牛前往贤信君府,恭请舒氏家族指定婚期。 这是出于对女方的尊重。 当然舒氏这边也不可能真的自己去选婚期,而是要经过一番委婉的推辞,最后反请男方来确定成婚的吉日。 这一请一让,便是传统礼仪。 到了这一步,阿牛才把确定好的日期告知舒氏。 当听到婚期在十五天后,舒勋面露惊讶。 阿牛笑眯眯道:“此乃占卜所得吉日,若是贤信君有他意,我可回禀吴王。” “占卜所得便是天定,无需更改。” 舒勋摇头,让使者回去复命。 只是待阿牛走后,舒勋招来妻子儿女,议论此事。 “婚期已定,就在本月。这假王是否太过着急了?” 舒欣笑道:“或是假王心悦吾妹……” 老父双眼一瞪,舒欣便乖巧的闭上嘴。 作为当事人的舒姣,面容却很平静。 她轻声道:“此时成婚,或是考虑到征战之事。” “姣儿说的是。当今楚国初立,正是攻秦的好时机,陈王必派假王与诸将外出略地攻秦,定下此婚期,想来与此有关。”舒勋颔首,他对此也有猜测。 旁侧的舒母却没他们想得多。 这位老母亲只忧心道:“成婚时间如此仓促,这嫁妆如何处置?在陪嫁上我家可不能少了。姣儿,你有什么需求?” 舒勋与舒欣也都侧目望来。 舒姣略一沉吟,轻笑起来:“对他来说,金玉财物并无多大意义。吾家陪嫁或可以人优先,比如父亲那几个忠心有力的家臣,便可选一二随我嫁去吴氏。” …… 舒氏这边接受了婚期,吴广的婚事算是彻底定了下来,只等十五日后便可成婚。 而在这段时间里,他可没闲着,不管是私事还是公事都有一大堆需要处理。 第一个便是他让毋死率精锐兵卒北上阳夏,去接自家伯兄夫妻和文姬母女前来参与他的婚礼。 吴广父母早亡,婚姻大事得由自家兄长来参加主持,否则于孝名不利。 除了私事外,公事上最重要的就是参与陈胜召开的军事会议,以决定接下来的楚军攻秦路线。 “我军东线以武平君为主,他今已兵进凌县,待尽得东海之地后便从广陵渡江南下,去取江东。” “南线则以邓宗为将,以收复寿春为目标。待夺下旧都,就可分兵略取淮南之地,将九江、衡山、庐江等地尽数打下。” “至于西线,宋留已得我令,从上蔡出发去攻南阳,若能将南阳拿下,便可顺着武关道打入秦地,兵围咸阳。” 陈胜站在殿中意气风发。 东、西、南三路大军齐进,攻势包含整个故楚之地。 只要三线战事皆顺利,整個楚地都将落入他陈胜手中。 到了那时候,他的楚王之号才是真正的名副其实。 当然了,分兵攻略楚地并不是真正的重点。 伐无道,诛暴秦。 打着这个旗号举事,自然要对秦廷发动迅猛攻势,以昭显陈胜政权的正统性。 除了宋留的西线外,陈胜决定的攻秦主力方向在西北。 “荥阳之地西可入秦关,南可下韩楚,东能进魏齐,北可迫燕赵,此乃中枢之所。” “且秦始皇帝在荥阳修建敖仓,屯天下粮秣于此,若能据此仓廪,则日后大军征伐再无后勤之忧,故此地吾必得之!” 陈胜将接下来的战略重点放到西北边的荥阳上。 说到此处,他看了眼面容平静的吴广,暗暗摇头。 按照陈胜的计划,本是想让吴广这个假王率诸将和大军主力去夺此城的。 可现在他许下吴广的婚期,不好再派出去。 不过影响不大,十几天时间说长也不算长。吴广暂留陈县,等到婚后再出征也可。 他陈胜手下尚有其他将领能派。 “伍徐、田臧,尔等率部兵进荥阳,若能夺下此城,当为大功!” “唯,吾等必为大王夺下荥阳。” 伍徐起身应命。 他是从铚县就跟随的将领,资格与宋留相当。 如今宋留独领一军攻略南阳,陈胜让伍徐为主将去打荥阳也是说得过去。 陈胜转瞬之间,便定下了楚军征伐的战略。 就在此时,殿中有人勃然而起,怒道:“陈王命人攻秦,为何不以我周章为将!是瞧不起我不成?周章愿意率兵西进,为大王破函谷,灭二世!” 吴广侧首望去。 见此人四十多岁,长得高大魁梧,圆脸长须,脸上多有疤痕,声音洪亮如大钟,正是之前在上蔡与陈郡尉纠缠不休的大盗周章。 陈胜一怔,接着笑道:“周君乃陈之贤人,素通兵道,吾怎会怠慢周君。若是周君欲要效力,我可与你将军印,率偏师攻秦。” “好,我定为大王建功而还!” 周章也不嫌弃所率偏师,当场应下,声音慷慨激昂。 吴广眼睛微眯。 楚军四面出击,周章率军西向击秦。 除了他吴广没有和历史一样去打荥阳外,一切都在照着原来的路走下去。 陈胜表面风光,实则已被首义绑架,必须举全力攻秦才能稳固自己的王位。 他的选择难以改变,结局自然也将注定。 这种时候,吴广也必须要做出自己的选择了。 荥阳死路,他后续不会去。 但也不会留在陈县坐以待毙。 婚姻之后,便是他跳出此局的时候。 第80章:王族来投 在军议上,陈胜与诸将定下了攻秦的总体战略,明确了各部的进攻方向。 做完决定,陈胜也不耽搁,当场便亲写诏令,命使者快马送往王畔、宋留、邓宗等三位楚将处。 同时伍徐、田臧、周章等人也被交予将军印,接着下去分配部属,到了第二日便率军拔营启程。 楚军的行动速度很快,目的是在秦廷那边反应过来前,尽快打下荥阳,攻入函谷。 整个过程中,吴广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 不仅是因为陈胜和他聊了心的缘故,更因为在这时间点上,大多数人都对反秦事业抱有盲目的乐观与自信。 其原因是陈胜称王,并复立楚国社稷,让周围郡县的许多人受到鼓舞,他们纷纷杀官造反,举旗响应。 短短时间里,就有新蔡、寝县,许县、芒县等城池转投楚军麾下。 这就是史书上说的当此之时,诸郡县苦秦吏者,皆刑其长吏,杀之以应陈涉。 且这个范围随着消息的传播,还在不断的往外扩大。 六国故民纷纷揭竿而起,杀秦吏而投楚,当前形势可称一片大好。 这种情况下,从楚王陈胜,到中间的诸将,再到最下层的黔首,全都认为秦人就是纸老虎,伐无道诛暴秦并非口号,而是极有可能实现的未来。 众人情绪高涨,吴广自然不会傻到去和他们唱反调,就算出言劝谏,估计也没人听,还会反嫌他唱衰。 吴广只默默清点楚国府库,并从城外军中挑选锐卒进行训练。 他要在离开陈县前,尽可能多的为未来做准备。 当然,他也没有忘记关注陈县的变化。 比如这几日,有越来越多的人从各地赶来陈县。 其中就有不少人值得注意。 第一个便是房君蔡赐。 “蔡赐乃旧楚时的老臣,被封于房邑,故号房君。” “此人素以忠耿著称,曾向荆王负刍多献良策忠言。然负刍不听,还遣其离朝罢归。后来暴秦灭楚,负刍被执押入关中,蔡赐则回其祖地上蔡隐居。此人在楚地多有贤名,如今他来陈县,对吾等来说是好事一件。你且代我亲迎,以显重视。” 陈胜对蔡赐的到来很重视,并让吴广前去相迎。 吴广明白他的意思。 陈胜出身寒微,靠着首义和军事成就自立为楚王,在正统性上总是差了一些。 如果蔡赐这個昔日旧楚忠臣前来向陈胜效忠,承认陈胜的楚王名号,带来的好处不言而喻。 吴广其实也挺好奇,在蔡赐这种旧楚老臣的眼中,他们这些泥腿子建立的楚政权是个什么形象。 “秦人残虐天下,陈王奋起而举义兵,为天下先。吴王领兵向西,一举逐秦兵,皆乃天下英雄也,老朽甚为佩服。” 出乎吴广的意料,蔡赐并无猜想中的高傲与矜持,反而一见面,便向吴广说出恭维之语,并拱手行礼。 “房君长者,不可多礼。” 吴广忙上前搀扶,心中不免惊讶。 这蔡赐不是被称作忠耿老臣吗?怎么一见面就开始吹嘘他和陈胜了。 或是看出了吴广的想法,蔡赐轻声道:“自故楚沦亡,社稷为丘墟,万民为秦虏,老朽便日夜思念有豪杰揭竿而起,奋逐暴秦。今陈王复楚,蔡赐愿躬身效命,还望吴王引见。” 吴广打量着眼前老者白发苍苍的脑袋,以及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眸,从对方的话里品尝出一点东西。 蔡赐的经历有些像屈原,都是君王听信谗言而罢黜。 不同的是,屈原是芈姓之后,与楚怀王感情深厚,听闻楚都沦亡后选择跳江殉国。 蔡赐虽是楚之贤臣,可对楚王族的忠心远不如对整个楚国的感情。这十余年他对出芈姓王族的忠诚逐渐消弭,日夜所思只是将秦人赶出这片土地,至于谁来做这个王,他并不在意。 这样的人,正是陈胜政权的合作对象。 不是所有的六国旧臣,都一心想着复立六国之后。 如蔡赐这样的人不少,若能拉拢过来,会给新生的政权带来很大的名声。 陈胜对于蔡赐来投,很是高兴,不仅大张旗鼓的款待,还将其任命为上柱国。 “阿胜这是在千金买马骨,欲获得昔日贵族势力的效忠。” 吴广有所思虑。 在此之前,响应陈胜的基本都是底层的黔首,或是地方上的豪强。 地位最高者也就是舒氏这样的陈郡豪族。可在故楚时,舒氏并未发达,算不得什么。 总的来说,陈胜政权的主体力量还是原本的中下层。 蔡赐是第一个来投的封君级别的人物,也是第一个故六国时的高级贵族。 陈胜将其重用,就是在向昔日的故楚贵族释放信号。 “尔等前来投靠我陈胜,必得重用。” 陈胜既忌惮那些贵族,同时又渴望得到他们的承认与拥戴。 这让吴广有些担忧,有蔡赐这个例子在前,或许能吸引到更多的六国贵族来投,扩大势力和声望。 但来投的贵族里,可不只有蔡赐这种人,还会招来更多的别有用心者。 此中利弊,恐怕真不好说。 果不其然,没过几天,便有两人自魏地赶来,在楚宫外求见。 “吾兄是魏国宁陵君魏咎,吾乃公子豹。吾二人在魏地闻陈王举义,欲灭暴秦,今日特来投效!” 魏国宁陵君魏咎! 魏国公子豹! 两个魏国公子前来相投,在整个陈县引起了一阵波澜。 这可是真正的六国王族! “哈哈哈,吾之名声果如此响亮,就连昔日六国公子亦愿来为我陈胜效力!” 陈胜大喜过望,召集吴广、蔡赐、舒勋等将领重臣,亲自设宴款待。 酒宴之上,觥筹交错。 吴广坐在右侧上首,打量对面的两位魏国公子。 魏咎大概四十多岁,长脸浓须,神态温和。虽只穿了一身布衣,但举手投足皆有礼仪姿态,一看便知出身不凡,哪怕十几年的庶民生活亦未磨灭他身上的贵族气。 不过吴广的目光只在魏咎身上扫了一眼,便落到旁侧的另一人身上。 相比兄长的儒雅气质,魏豹说话洪亮,举杯饮酒姿态豪迈,相比贵族公子,更像是地方豪侠。 或是感应到吴广的目光,魏豹举目望来,当场道:“吴王多注目,可是昔日见过我?” 吴广一怔,他刚才听着魏豹的名字耳熟,一边打量一边在脑海中拼命搜索信息,或是专注了些,没想引起对方注意。 此话一出,众人皆举目往来。 吴广反应也快,举杯笑道:“未曾见过公子,但公子之名却早有耳闻。来,我敬两位公子一杯。” “吾等名声微薄,不足挂齿,吴王过誉了。” 魏咎和魏豹兄弟相视一眼,也忙举杯相应。 吴广饮尽杯中酒水,眼中闪过莫名意味。 他刚才还真不是说假话,宁陵君魏咎的名字他不熟悉,但魏豹是真的听过。 “这家伙不就是秦末的魏王豹,那个被刘邦抢了老婆的男人,汉太后薄姬的前夫吗?” 想到此事,吴广不由对魏豹多了些关注。 不过今晚两位魏国公子中,主事的明显是宁陵君魏咎。 到了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微醺之时。 魏咎起身,当着所有人的面,向王座上的陈胜躬身哀泣。 “暴秦无道,灭我六国社稷,残虐天下。” “今大王举义兵,逐灭秦人,复立楚国社稷,实乃楚人之福。然我魏民尚被秦人凌虐,还望大王能借我义兵,北收魏地,复立魏国之社稷,以使先祖得享血食,魏民可得安息,还望大王助我!” 第81章:纷至沓来 求兵复魏! 话语一出,整个大殿寂静下来,刚才觥筹交错,和乐欢快的氛围瞬间消失。 自从张耳劝陈胜复立六国被拒绝后,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陈胜对此事的态度。 魏咎也听说过这事情,所以他与魏豹早有准备。 两人走到殿中,匍匐在地,再次哀泣道:“自社稷沦亡,万民受虐,吾等毕公子孙从未有一日安眠,日夜哭泣指望能恢复故国,解救魏民。还请大王相助,吾等日后愿为大王鞭策驱驰,永为牛马。” “还请大王相助!” 魏豹也跟着匍匐请求,放声痛哭。 吴广坐在位中,摩挲着手中酒卮,打量眼前景象。 这两兄弟明显有备而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姿态放的很低,诚意做的很足,把陈胜给架了起来,形成一种逼迫之势。 两位魏国公子,贵胄之后都当众给你跪拜哭求,说要给你陈胜做牛做马了,这种情况下你还不答应,难道你陈胜就那么铁石心肠吗? 吴广侧首看去。 看到陈胜挂在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脸色在烛火摇曳下发青,已陷入进退两难之地。 答应吧,心里定然不舒服,而且和他的战略规划不符。 若是不答应吧,今日的场面传出去会对他的名声造成重大打击。 而此时殿中诸将、群臣皆缄默无声。 蔡赐闭目养神。 舒勋低头看着酒杯。 对他们这些官场老手来说,这件事太过敏感,可不敢乱发言。 其他将领臣僚地位稍低,更不敢影响陈胜的决策。 气氛越发尴尬。 就在此时,吴广起身笑道:“两位公子快请起来吧,大王早与我商议过,后续会出兵魏地。今日酒宴乃是为两位公子的接风之宴,当要欢欣喜庆才是,兵争之事可容他日再说。” 陈胜听得一怔,接着很快明白了过来,对吴广投来赞许的眼神。 转而他对魏咎两人笑道:“吴王所言甚是,今日宴饮只为接风洗尘,勿要多言兵争,二位快快请起。” 魏咎兄弟见吴广言后续会出兵魏地,心中已是大喜,又加上吴广和陈胜接连让他们起来,便无暇多想,起身拜谢。 有吴广这一掺和,这场让陈胜难堪的酒宴总算是熬了过去。 待到上柱国蔡赐和贤信君舒勋送两位魏国公子离去,陈胜将吴广召入宫中。 “只言出兵魏地,并未说要帮他二人复立魏国,吴叔真乃妙言也。” 陈胜面带喜色,夸耀吴广刚才的聪慧。 要不是吴广轻描淡写将此事带过去,他陈胜真的不好开口。 吴广却无笑容。 敷衍魏咎兄弟,只是小道。 以两兄弟为代表的其余五国贵胄思复故国之心才是值得关注的。 吴广问道:“除楚之外,天下定有不少如魏氏兄弟一般思复故国之人,大王如何看待?” 陈胜嗤笑道:“昔日五国早已被暴秦扫平,吾等奋起,乃是另开天地,何必要使此等朽烂之骨复生。其余五国之地,我会派兵攻取,既有魏咎相求,那就以魏地为先吧。等打下来便是我的土地,绝不会助他们复国!” 吴广皱眉,或许是这段时间诸郡县杀长吏以响应楚军的事情过多,使得陈胜有一种强烈的自信。 陈胜又道:“不过你刚才说的话也没错,这天下定有不少思复故国之人。魏咎兄弟来我陈县,说不得就有人生出异心。且之前还有人劝王畔扶立楚王,王畔乃我亲信,固不会叛我,但其他人就不一定了,此事不得不防。” 说到此处,陈胜眼中闪过寒芒。 他冷声道:“我准备以朱房为中正,胡武为司过,主司群臣诸将,察其罪过,若有不善者则严惩之!我要看这群臣诸将中谁还敢有复立六国之心!” 吴广脸色猛变。 为了防止手下人生出复立六国的心思,陈胜这是要用上监察手段啊。 监察手段是有用的,但如果使用不当,执行太苛,很容易带来巨大的副作用。 陈胜瞥了一眼吴广,或是见他脸色不对,笑着道:“此意我已决,只有这样做方能杜绝有人心怀复立之事。不过你吴叔也不用担忧,伱我是至交,自不受他二人监察,你放心便是,哈哈哈。” 翌日,陈胜果真在朝会上将亲信朱房任命为中正,并拔擢叫胡武的近臣为司过。 两人专司群臣诸将罪过。 此任命一出,众臣脸色各有变化。 他们表面称是,但心中如何想法就无人可知了。 至于陈胜宴会上答应魏咎兄弟,派兵攻略魏地的事情倒是没有食言,真的开始商议攻魏之策。 “葛婴乃宿将,不如派他前去。” 吴广推荐葛婴为将,经过这段时间的调教,葛婴对于陈胜、吴广的忠心上涨了许多,可以派去独当一面。 且葛婴是楚人,不会在魏地拥立他人为王。 这个建议被陈胜否定了。 “我准备将魏咎兄弟留在陈县,免得他二人在我军攻略魏地后,鼓动当地魏人趁势复国。他二人在我手中,若再派葛婴前去略魏,显得明显了。还是派个魏人为将吧,这样也好堵住魏咎等人的口舌。” 陈胜自有考虑,他大手一挥,将前段时间来陈县投靠的魏人周巿任命为将,率数千人北略魏地。 当然,在这周巿身侧同样有陈胜派出的监察吏员。 吴广见陈胜决意已定,也懒得多说。 随着陈胜逐渐坐稳王位,性格上越发自信和强横起来,对吴广的一些建议多有不听。 到了这种地步,吴广便知以陈胜的性格终究难成大事,他也懒得干涉,只耐心等待婚姻之日。 随着婚期的临近,陈县上下开始进入一种喜庆的氛围。 舒氏在陈地本就有很高的地位,如今吴广又身为楚国假王,两者联姻,自然就成了这几日陈县最大的事情。 许多人皆来陈县观礼,一时间陈县来往人群甚多。 吴伯夫妻和文姬母女在毋死的护送下,抵达陈县北门。 当吴伯看着前方巍峨高耸的城池,以及城头上飘扬的楚旗时,开怀大笑:“没想到吾弟竟有一日能称王!哈哈哈,真是吾吴氏之幸也!” 而在城西的大门前,站着一個皮肤黢黑,身材干瘦的男子。 他同样抬头看向城头上飘扬的赤色楚旗,咧嘴而笑。 “陈胜这小子居然当了王,真是好哉美哉!正好让我来寻一场富贵!” “苟富贵,无相忘!” 第82章:吴王大婚 陈县城内,除了巍峨的楚宫外,另有一处府邸华丽威严。 其院门宽阔,楼阁高耸,粉墙朱瓦尽显贵气。 迈步走入府中,所见之处亭园交错,小径通幽,别有一番雅致。 “如此宅邸真如梦中所见,住在这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吴伯迈步走在路上,边走边惊叹,特别是看到远处穿行在府中负责张灯结彩的美貌婢女,一双眼珠子都快挤出眶来。 “伯兄若是喜欢,日后和丘嫂、嫂嫂都可住在此处。” 吴广微微一笑。 陈县是当初的楚国都城,除了王宫外,城中多有华丽大宅。 吴广的这处假王府邸据说就是当年的楚令尹之宅,自然是壮阔华丽,非同一般。 听到吴广这话,吴伯一张脸已快笑烂了。 他正要答应,却被一声话语打断。 旁侧跟随的吴冲早已看不下去老父的模样。 他昂首叫道:“叔父即将大婚,府邸不好居他人,父母、婶母和萱儿都到我那里去就好。我的宅院也挺宽敞的。” 文姬此时正牵着萱儿打量周围景色,听到这话,亦道:“冲儿说的是。叔将大婚,吾等不便在此。” 吴冲之母见状跟着点头。 吴伯轻哼了一声,没开口。 他这儿子跟着吴广南下攻陈,虽然没上阵打过什么仗,但平日跟着岳成在军中做事,负责管理一个百人队,如今说话多带威严,倒是让吴伯不敢像以前一样对待。 吴广笑了笑,不再多言。 一会儿吴冲便领着吴伯夫妇离去,只剩文姬母女跟随吴广在府中漫步。 几只雀鸟在前方展翅飞掠。 吴广见到此景,心头一动,转头对文姬问道:“嫂嫂曾诫我大丈夫怀天下之志,当配三尺剑,立不世之功。如今我在这陈县亦称王号,为万众敬仰,不知可符合嫂嫂期许?” 文姬反问道:“莫非这就是叔之志向吗?” 那双眼睛温柔平静,像是看透吴广心中所想。 吴广笑着摇头:“如今大事方起,前路漫漫不知多少艰险,自不能在此懈怠。” “我乃妇人,不通天下大事。叔之志向非我能及。不过今日叔能居高位,在此为王,想来父母、仲君知晓,都会很开心吧。”文姬说到此处,又轻笑道:“当然最让我高兴的还是叔的婚事终于有了着落,怪不得你看不上太康的女子,原来竟有这舒氏淑女在心啊。” 吴广哑然。 嫂嫂最关心的果然还是自己的婚事。 一直没说话的小萱儿突然抬起头,好奇问道:“叔父,我那叔母长得好看吗?” 吴广怔了怔。 舒氏淑女好看吗? 他还真没见过对方全脸。 想到这里,吴广也对即将到来的婚姻多了些渴望与好奇。 …… 婚礼,即昏礼。 自是在黄昏时进行。 天边晚霞绚烂之时,吴广走出张灯结彩的府邸,他着爵弁,穿纁裳,踏上朱玄漆车。 后方是挂了彩色帷幕,用来迎接新妇的婚车。 再往后则是数辆用来撑场面的副车。 数十名负责鼓吹的乐者在前开路。 火把闪耀,车轮滚滚,向位于城中另一侧的舒氏府邸行去。 城中居民早已知今日乃吴王大婚,纷纷在道路两旁拱手相贺,说上几句漂亮话。 到了舒氏府外,身着玄端的摈者阿牛按照礼仪入告,没一会儿贤信君舒勋便着正装走出门来。 他面朝西,对着吴广一拜。 吴广忙答拜还礼。 “姚姓吴氏之子,在兹初昏,以迎嘉女,请承命。” 舒勋再度回拜:“唯命。” 拜完之后,舒勋请吴广进门,两人皆面容肃然,走至家庙门前,又三次谦让,这才登阶而入。 庙中幽静,烛火映照着正中的神位。 两人对着舒氏的先祖行完礼后,舒勋神色复杂的打量着对面的吴广。 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即将被眼前的男人娶走,心中感情自是复杂。 “吴王乃英雄,今娶吾女,还望善待。” 舒勋暗叹一声,向着吴广重重一拜。 “还请舒公放心。今日之后,吾与舒氏同为一体,两不相负。” 吴广亦沉声开口,做出承诺。 舒勋颔首,让立于家庙户室中的舒姣出来。 脚步轻摇,环佩作响。 在那灯火摇曳中,吴广也看到了他的新娘。 舒姣面容白皙,五官俏丽,特别是一双丹凤眼眸最是闪亮动人。 她今日面施淡妆,头戴精美发饰,着黑色镶边的纯玄衣裳。 庄重的衣饰,更映衬出她容貌的艳丽。 见到吴广注视过来,舒姣漂亮的眸里闪过一丝羞意,微微低首回避。 这娇羞的一幕在吴广眼中,更显出别样的诱惑力。 没有让他失望。 “戒之敬之,夙夜毋违命。” 在离去之前,舒勋向女子告诫为妇之道。 她的母亲也出来边为自己的女儿系上佩巾,边诫道:“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宫事。” 教诲完毕,拜完祖宗神位后。 舒姣这才跟着吴广从西阶下堂。 而舒勋则按照礼节站在堂上,看着他们远去。 盯着吴广的背影,他幽幽叹道:“吾舒氏,将与此人休戚与共了。” …… 接新妇上了婚车,一路直抵自家宅邸。 因为吴广身份高贵,除了陈胜只派吕臣前来送礼外,城中各勋贵皆前来参与仪式。 上柱国蔡赐、葛婴、武臣、邓说、阿牛、张婴、毋死、罗云、岳成等人皆亲自前来相贺。 就连魏咎、魏豹兄弟,张耳陈馀等豪侠也都带着礼物上门贺喜。 “恭贺吴王大婚,愿吴王与嘉女鸣凤锵锵,琴瑟永谐!” 诸人相拜祝贺。 吴广笑而回礼,婚礼气氛一片和乐。 接下来又有沃盥、共牢、合卺而酳等各种成婚礼节。 整场婚礼庄严肃穆,显示出这场婚姻的郑重与神圣。 待到成婚礼毕,诸宾客再度拱手相贺后,转头离去。 对吴广和舒姣来说,他们的婚礼只剩下最后一道礼仪。 同床。 …… 窗外黑夜幽寂,室内烛火辉煌。 在经历一整日的繁复仪式后,吴广已是有些疲了。 不过当他走进内室,看着已脱去外服只着柔软锦衣,在那里低头静思的女子,整个人的精神瞬间高涨。 或是听到吴广的脚步声。 舒姣抬起头,眼中尽是羞涩。 “吴君从未与我相见,为何定要娶我。若我生的丑陋,岂非污了吴君之眼?” 声音清脆,如珠玉落盘,在这暧昧静谧的环境下更勾动人心。 吴广微笑摇头:“错了。” 舒姣疑惑道:“哪里错了?我虽与吴君相视,但彼时坐于舆中,吴君当不知真容才是。” “我不是说的这個,我是说你称呼错了?” 吴广一步走到榻前,贴着她的身体道:“还叫吴君?该叫良人了!” 霎时间,舒姣已是面容绯红,娇艳如花。 喷吐在脖颈上的热气,已让她身体发软。 “还有一事,便是那日淑女赠礼,我一直未曾当面道谢,心中深以为憾。” 吴广注视着面前的佳人。 漂亮的眼睛,白皙细腻的肌肤,挺俏的五官。 他喃喃道:“今日正好一并相谢。” 说着,吴广已是压了上去…… 第83章:军议请命 新婚的早上总是让人感到疲累,恨不得在榻上多待一会儿。 不过舒姣乃大族之女,从小规矩礼仪深入心中。 吴广让她再多休息一会儿,舒姣摇头拒绝。 “礼不可废。” 她忍着羞涩与疲劳,洗沐打扮后,让吴广带领着去见男方的长辈。 父母不在,长者便是吴伯夫妻和文姬母女。 “见过伯兄与嫂嫂。” 舒姣绾云髻,着丝衣,行礼相拜,形态举止皆有气度风采。 在这出身大族的弟妹面前,吴伯有些自卑,跟老妻一起唯唯诺诺,不敢多言。 反倒文姬起身,笑着赞道:“弟妹之美,如巧笑之瑳,佩玉之傩,无怪阿广心中甚念。” 舒姣脸色微红,低首相谢。 待到两人依照礼节见完家中长辈,回到自家婚宅时,吴广问她对自己的家人感觉如何。 对方出身郡中豪族,与吴氏在根本上有着不同。 吴广想要借此一探舒姣的态度。 舒姣略一沉吟,笑道:“伯兄丘嫂朴实纯厚,仲嫂温和有礼,萱儿天真烂漫,冲儿自有英气。” 吴广笑着捏了捏她纤细柔软的手掌:“你到是会说话,无怪妇兄言你聪慧。” 舒姣贝齿咬唇,晶莹的耳垂有些泛红。 虽然已有了一夜的亲密接触,但毕竟认识尚浅,亲昵互动终是难掩羞意。 她侧过头去,低语道:“我来时家中多有陪嫁,其中多有得力之辈,或对良人有用。” “陪嫁的家臣?” 吴广剑眉微挑,还真来了兴趣。 …… 与此同时,城中一处大宅,有两人在内室相聚,私语密议。 “今陈胜据地而王,派手下诸将征伐略地,多有威势。然此人刚愎自用,不听吾等之言,妄图视天下为私有,而不复立六国,定然大事难成。” “宁陵君兄弟乃魏之王族,当众向他哀泣相求,何其动人。陈胜只以言语敷衍,派兵去收复魏地,却将两位公子扣押于陈,此等行径正是要独吞魏地。以吾观之,此人心中所思绝非只是亡秦复楚。他怕是想要在灭秦之后再吞六国之地,独王天下。” “然也,陈胜复立楚国,又对外宣号张楚。张者,大也。此人欲要张大楚国,其独霸天下之心已昭然于外!” 张耳、陈馀越说越激动。 他们二人皆出身于魏国大梁,生于斯长于斯,对故国自有特殊感情。 特别是张耳曾在信陵君魏无忌手下为门客,对其多有崇敬,这么多年来常有复立魏国的想法,以报当年信陵公子的恩德。 所以陈胜欲要称王的时候,张耳出言阻止,并希望能借着陈胜的力量复国,哪知陈胜公然拒绝,让他暗自哀叹。 而之后陈胜对待魏咎魏豹的态度,更让张耳心中怒气达到了顶点。 他对陈馀低语:“陈胜非明主,那假王吴广也不是什么好人。此人与陈胜同起大泽,在这楚地多有威名,平日里尽掌府库兵卒,实权甚大,诸将莫能及。今反秦之时,吴广却拒不出征,暗结舒氏,借着婚姻留在陈县,我猜他或有谋权之心,日后陈吴之间,必有一争!” 陈馀愣了下,待反应过来来后,拊掌称赞:“张君所言甚是。陈胜愚昧,吴广狡诈,二人早晚定会自相残杀,此地不宜久留。吾等不如求兵离去,以观后事。” “求兵离去?”张耳惊愕道:“那陈胜对吾等他国之人多有忌惮,宁陵君向他求兵尚且不得,怎会将兵卒分给吾等?” 陈馀捏着颌下短须,嘿嘿笑道:“若是吾等带兵,他自然不放心,但若是换成他的亲信来领兵呢。吾等只需请命跟从,届时机会自来。” “亲信?” 张耳眯着眼睛,嘴角逐渐浮起笑容。 …… 假王府邸,内宅之中。 “曹光见过主君。” “曹明见过主君。” “孟青见过主君。” 吴广打量前方数人,眼中满是喜意。 他的新妇还真是顾着夫家啊。 除了一群陪嫁过来的侍女外,舒姣还带了好几个得力家臣过来。 其中最吸引吴广注意的有三人。 曹明便是吴广之前见过的曹季,他常年奉舒勋之命走南闯北办事情,见多识广,做事情很有能力。 曹光则是曹季的二兄,字仲。 据舒姣说,曹仲常随舒勋在军中行走,耳濡目染下,懂一些行伍练兵之术。 至于孟青则是个年轻人,其祖先世代皆在舒氏府中为仆,能力或许没多强,但忠心非常足。 当然,这些只是舒姣的陪嫁家臣。 如果吴广有所需要,舒氏那边定然还能再多提供些资助。 “娶个好媳妇儿,果真能少奋斗好些年啊。” 吴广暗暗感叹。 这婚是真的没白结。 有了舒氏的资助,他接下来的征途将会更加顺畅。 想到此处,吴广不由侧首望向东边。 那里,是楚宫的方向。 …… 在吴广大婚两日后,楚王陈胜再次召集臣僚诸将举行军议。 “周章已破新郑,伍徐兵围荥阳,所经之处,人尽来投,今已达十余万兵力。荥阳早晚可破,大军西向,暴秦必灭!” 陈胜将北方传来的好消息在诸将面前公布,引得一阵叫好之声。 “我军如此攻势,暴秦指日可灭啊!” “哈哈哈,秦军真是不堪一击,早知他们如此易攻,咱们也不用等到这么久才开始反秦。” “就是如此,若是早几年就反。咱们说不定还能攻破咸阳,把秦始皇那暴君抓起来示众斩首。可惜他死的早了点,不能看到咱们大军踏破咸阳的一幕。唉,真是可惜了。” 诸将越说越兴奋,越说越离谱。 吴广面无表情。 当今的楚国兵骄将傲,从上到下都认为优势在我,暴秦不堪一击。 这种情况下,结局已是注定。 “该走了。” 吴广在心中轻叹一声。 他准备在这场军议过后,私下向陈胜请命征伐,离开这不善之地。 就在此时,殿中有人站起发言。 “大王举兵攻秦,当务之急乃是西向破关,伐灭二世。然未及收河北之地,臣尝游赵地,知其豪杰及地形,愿请大王派一良将,臣愿辅之而尽收河北!” 声音高昂,引来众人关注。 吴广眼睛眯了起来。 说话的是陈馀。 此人曾经数游赵之苦陉,当地的富人公乘氏还将女儿嫁给了他。 有此缘由在,陈馀请命攻赵,倒是说得过去。 而且对方似乎还知道此刻的陈胜并不信任他,说希望陈胜选择其他人为将。 主座上的陈胜听到这话,先是眉头微皱,接着颔首点头。 河北之地,确实可以派兵去拿下了。 看到陈胜神色不错,张耳立刻目视一旁的武臣,给予暗示。 武臣眼中满是兴奋,正要起身请命,趁热打铁拿下这個差事。 但就在他刚要站起来时,一道清朗的声音已抢了武臣的先。 “陈君所言甚是,河北之地广博丰饶,若能得之,便可尽起燕赵之士助大王灭秦。” “臣愿率兵北伐!” 第84章:富贵无忘 武臣得了张耳暗示,放在脚跟上的腰臀正要发力,好站起来向陈胜请命,哪知就在这关键时刻,已被人抢先一步开口。 是谁! 他愤恨转头。 可当武臣看到说话之人的模样时,整个人如霜打的茄子,有些蔫了。 假王吴广! 其昂首而立,神色坚毅,目光炯炯,一副志在必得之意。 不仅是武臣心情急转直下。 陈馀、张耳两人也是面露惊愕。 这么会是这样?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由陈馀这个通晓赵地形势的人开头,说动陈胜派兵北伐。 只要陈胜神色有所松动,武臣就抓紧时机站起来请命,请求去做这个北伐主将。 武臣是陈胜的故友,关系比诸将近得多。他若开口,其他人多会给些面子,不会和他相争。 而陈胜看在友人的面上,也多半会答应下来。 如此张耳、陈馀二人便可拥着武臣北上,去攻略燕赵之地。 到了那里,有着大河作为阻隔,他们完全可以摆脱陈胜的管束,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想象如此美好,哪知半路杀出来一個吴广。 如果是其他人也就罢了,武臣还可去争一争。 可吴广地位仅在陈胜之下,身份远超诸将,武臣哪敢开口。 “这吴广怎得反应如此之快,就像是早有准备似的,他都不需要思考利弊吗?” 张耳、陈馀脸色难看。 他们只希冀陈胜能拒绝吴广,给武臣和他们一个机会。 陈胜高居上座,紧盯着吴广。 吴广双眼清明,视线并未避让。 陈胜见其神色坚定,略一犹豫后,轻叹道:“既然吴王请命,那便去吧。” “我必为大王略取河北之地!” 吴广拱手应命。 他早有北上之心,本想私下与陈胜说这事,还寻思想说服陈胜答应他率兵北上恐怕得费上一番功夫,哪知道陈馀适时跳出来,给了他一个请命的良机。 吴广回头看了一眼陈馀,目光又从张耳、武臣身上扫过。 这三人铁青的脸色昭示着他们此刻的心情应该不太好。 可吴广心头高兴啊,不由暗赞:“赠我良机远离此地,此辈真是好人啊。” 而此时见到陈胜点头,事情彻底定了下来。 陈馀、张耳、武臣相互对视,目中尽是无奈与苦涩。 煮熟的鸭子,飞了。 …… 定下征伐河北之事后,陈胜让诸将离去,只将吴广留下。 “如今你婚事已毕,我正欲让你去荥阳,监诸将西向灭秦,你这时请命去河北作甚?” 陈胜抱怨出声。 他本有自己的战略安排,西向灭秦为先,攻略河北居后。 可刚才吴广当众请命,众人瞩目,若是陈胜拒绝,就很伤两人关系了。 略微思索后,陈胜最终点头应下,只是以他好强的性格总觉得心中有些不舒服。 吴广解释道:“大王方才说周章、伍徐聚兵十余万,已破新郑,围荥阳,照此下去破关灭秦指日可待,我就算不去荥阳亦无什么影响。” “反而大河以北,燕赵之地有城池无数,黔首数百万,此时尚在秦吏手中。若是派一偏将北上,恐力有不逮。还是我率军去为大王收河北之地吧,如此两路进军,等到暴秦诛灭之时,天下亦在我大楚手中,岂不美哉?” 陈胜听得点头。 如今攻秦形势大好,荥阳、函谷方向有没有吴广都一样。 反倒北边有着大片土地等待征伐,让吴广这位大将去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陈胜颔首道:“吴叔所言是也。只是如今我大军在围荥阳,之前又遣了周巿率兵略魏,现在拿不出多少兵力,你若去攻略河北,不知万人可够?” 历史上陈馀请命攻赵,陈胜予卒三千人。 今日他给吴广万人,已是三倍有余,足见两者待遇差别还是挺大。 吴广略一盘算,此刻的北方并无强敌,万人足够打开局势。等到成功略取河北,有着几百万人口的地方还需忧虑兵员吗? 他拱手道:“万人足矣。” 定下了出征河北的兵力和时间,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吴广便告辞离去。 陈胜在榻上伸了一个懒腰。 “当今形势大好,不谷坐拥天下之日已不远矣。” 因为吴广那些话,陈胜心情很不错,起了外出游玩的心思。 “吕臣,为不谷备车。” 陈胜用上了新学会的君王自称。 不谷最初是周天子所用谦称,后来楚国僭越称王,常用此为自称。 今陈胜自立为王,蔡赐等老臣便建议他称呼要有所转变,以显示君王之尊。 不过陈胜觉得这称呼有些奇怪,还不是很习惯,正式场合上不怎么说,私下倒是常挂在嘴边练习。 …… 楚宫朱瓦黄墙,飞檐挺立,几只燕雀展翅飞过。 装挂金饰的驷马大车缓缓行出宫门。 马车前后各有披甲戴冑的精兵护卫,矛戟竖立,王旗飞扬,自有一番高贵气度。 陈胜坐在舆中,透过垂下的竹帘缝隙,打量前方的街景。 看到王驾出行,街上的庶民全都退往道路两侧,低首行礼,无敢直视者。 这般场景让陈胜心情越发愉悦起来。 这就是王的地位啊。 他的目光落到驾车的车夫背上。 “庄贾善御,驾我这驷马之车有些可惜了,日后当让他为我驾六马之车。” 陈胜舔了舔嘴唇,他脑海中浮现的是之前所见的二世皇帝车驾。 天子六驾。 从驷马到六马,从王到天子,这可是一个质的飞跃。 当他陈胜一统天下后,就可名正言顺的升级自己的座驾。 那也是陈胜这头鸿鹄展翅,想要抵达的终点。 就在此时,庄贾猛拉缰绳,马匹嘶鸣,突兀响起的惊呼打断陈胜的思绪。 “何方狂徒敢挡大王之道,给我拿下!” 吕臣持剑上前,厉声高喝。 “别别别,我要见大王!我是他昔日好友!” 挡道之人大声叫嚷。 众人面面相觑。 陈胜伸手掀开竹帘,举目望去,见挡路的是一麻衣黑面男子。 “阿胜,我是阿攸呀!咱们当年一起在阳城种田的呀,你当初说苟富贵,无相忘。如今你富贵了,不要忘了我呀!” 那叫做阿攸的男子见到陈胜,立刻兴奋的叫起来。 陈胜仔细打量一番后,哑然失笑。 此人确是他昔日一起耕田的故友。 那会儿陈胜耕田到一半,有感而发,对阿攸等人道:“苟富贵,无相忘。” 当时众人皆笑陈胜,还说:“若为佣耕,何富贵也。” 没想到真有故人找上门。 陈胜笑了笑,对吕臣道:“确实是不谷昔日友人,让他过来吧。” “唯。” 吕臣侧身,让到一旁。 阿攸对吕臣得意笑道:“伱看我都给你说我认识阿胜了吧,你还不相信,嘿嘿嘿。” 吕臣冷面不语。 阿攸也不管他,几步跑到陈胜车边。 刚一接近,他的目光便被车上的金饰所吸引。 “夥颐!没想到阿胜你坐的车都是黄金呀!” 听到那熟悉的方言土语,陈胜哈哈笑起来。 阿攸又叫道:“阿胜,我之前去王宫找你,那宫门令不仅不给我通报,还差点把我捆起来,幸好我机灵说了和你的交情。但他还是不通报,反而教训了我一顿,这几日我都不敢再去叩门,只能在外面等着你出来,你可得给我出气啊。咱们以前是老朋友,当年你饿的没饭吃,我还分了一些乾饭给你呢!” 陈胜想到当年耕田时确实受过此人照顾,吃过对方一些饭食。 而他今日为王,对方来寻,正好显示自己的富贵景象。 陈胜笑道:“苟富贵,无相忘。” “不谷今日富贵,自不忘故人,上车吧。” 第85章:各有计较 朝会散去后,吴广回到府中。 今日多亏陈馀提议攻略河北,让他吴广趁势开口,寻到了跳出此危险之地的机会。 出征时间定在三日后。 在这三天的时间里,他需要整顿兵卒,准备后勤。 吴广之前就已筛选了精兵,清理过府库,这些都是小问题。 他真正需要在意的还是人。 假王府邸,碧绿池塘上有水榭亭台交错,清风习习,吹动水面泛起淡淡涟漪,别有一番雅致景色。 “良人要去攻略河北?” 舒姣立在亭中,一双明眸紧盯着吴广。 她想过吴广会在婚后出征,但没想到会去北方。 有大河横亘阻隔,燕赵之地在楚人眼中还是比较偏远的。 “西向攻秦自有大王主持,我留在此方没有意义。” 吴广的目光从远处水景收回,他打量着面前女子的娇美容颜,轻声道:“我欲带你同去,你可愿意随我北上?” 舒姣脸上闪过讶色。 她低语道:“若是良人不嫌,妾自是愿意。只是妾闻陈王遣将出征,多留其妻儿老小于陈县。良人若带妾走,不怕陈王生嫌吗?” “新婚燕尔,难舍娇妻,此乃人之常情。我若以此事相求,陈王会答应的。” 吴广淡淡一笑。 和其他将领不同,吴广在这楚国虽然位居陈胜之下,但话语权要比其他人重许多。 当初大泽乡举事,多亏了吴广出谋划策。陈胜能坐上今日的王位,也多有吴广出力。 相对于严格的上下级关系,吴广和陈胜更类似创业股东的那种,不管是感情还是利益纠缠都远非他人能比。 陈胜曾说日后愿与吴广共分天下,要是现在连一个新妇都不让吴广带走,那可就太过刻薄了。 而且吴广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带走。 他平静道:“我前已问过伯兄是否愿随我离去,伯兄言身躯老迈,腿脚不灵,又羡慕这陈郢繁华,愿长居于此。我带你离开后,准备让他于府中居住。有他在这里,陈王自会放心。” 吴伯贪恋陈县的富贵,又惧燕赵苦寒,自是不想北上。 而父母不在,又无子嗣,血脉兄弟就是最亲之人。 妻妾复可娶,手足不可断。 在世人眼中,吴伯对吴广的重要性自是超过舒姣这个新婚妻子。 吴伯都留在了这里,陈胜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既是如此,那妾愿随良人北上。” 舒姣轻轻点头,略一思虑后又道:“良人既要率兵北收燕赵,当是用人之际,可否让我兄长相随,或可助良人一臂之力。” “哈哈哈,若有妇兄相助,求之不得啊。” 吴广大笑,高兴之下伸手将娇妻搂在怀中,狠狠亲了下去。 “唔~嗯~” …… “这吴广怎得如此可恶!太可恶了!” 陈馀怒骂出声,将手中酒杯狠狠砸在案上。 杯中酒水飞溅出去,洒了一地。 张耳坐在对面,眼见陈馀暴怒,他不由叹道:“我本以为吴广靠着婚姻拒不出征,在陈县暗结舒氏是想和陈胜谋权争位。哪知他今日应下北伐之事,这样来看吴广似是真心忠于陈胜。” “未必。” 陈馀眯着眼睛道:“我与吴广交谈过几次,此人说话滴水不漏,并非愚者,加上他之前举动,我不认为他会忠心陈胜。只是让我想不通的是,我在殿中话音才落下,武臣受吾等提醒早有准备都来不及开口,他吴广怎得就能抢了先?” “或许他之前就有北伐之意,事情已过,再去多想也无益处。”张耳摇了摇头,又问道:“如今你既请命辅佐攻赵,必定跟随吴广北上,日后将如何打算?” 听到这话,陈馀脸色微变。 他在众将面前自言对赵地熟悉,愿辅佐良将北征。 话都放出去了,这次出征河北自然是少不了他陈馀来做向导,连反悔的可能性都没有。 要跟着吴广北上啊。 陈馀眯着眼,手指在沾满酒水的木案上轻轻摩挲。 良久,他突然笑起来:“张君,此事对吾等未尝不利。” “何利之有?” 张耳好奇望来。 陈馀道:“你看吾等之所以想让武臣领军北上,乃是陈胜刚愎,欲私吞天下而不听贤能之言,故而吾等想求兵在他处大展拳脚。” “如今换成了吴广领军,他虽然不如武臣好说话,但观其行事必有私心,到了河北不一定会听陈胜号令。吾等不如转而去辅佐吴广,若此人能听吾等之言自是最好。若是不听,到了燕赵之后吾等也可便宜行事,总比待在这陈县虚坐的好。” 张耳点头道:“说的也是,只要出了陈县就总有可寻之机,我也随这吴广北上好了。对了,武臣那边怎么办,是否劝他一起北上,也可多些助力?” 陈馀无奈道:“刚才从宫里出来,武臣有些气急。我之前说只要北上,他就能为领兵大将独镇一方,武臣心甚向往,故而答应配合吾等行事。可如今他被抢了差事,心中怀怨,怕是不会甘居吴广之下啊。” “既是如此,那便不带武臣了。他留在陈县,也可为吾等照应。” 张耳轻轻一叹,转而看向窗外。 八月秋风吹拂,时有落叶飘飞。 “唉,希望这吴广能听吾等之言吧。” …… 假王征伐河北之事定下,在陈县中引起一片波澜。 舒氏这边虽不舍刚嫁出去的女儿随吴广北上,但也知道大事为重,对于自家女婿多有支持。 面对舒姣的请求,其兄舒欣不仅一口应下,甚至兴奋道:“丈夫提剑定燕赵,此等豪壮之事,我心甚为向往,自当助吴王建一番辉煌功业!” 吴冲、毋死、阿牛、张婴、岳成、罗云等亲信子侄在听闻将随吴广北征后,也都个個高兴。 眼看诸将出征,各立大功,他们早就眼馋了。 除了手下亲信,吴广还点了葛婴的名。 这个最早来投的豪杰当场大笑。 “好好好,伍徐、宋留之辈在外面攻城略地,我在这陈县早就坐腻了。正要跟着吴王征战,杀他暴秦一个血流成河!” 三千阳夏子弟,皆响应吴广号召。 除此外更有七千锐卒被吴广挑选出来。 万人集结,众将就位。 一时间陈县外的军营,旌旗飘扬,战意盎然冲天。 而在西方。 携带着陈胜称王,楚军西向等消息的快马,也抵达咸阳城外。 在此之前,咸阳大狱中已关了好几个使者…… 第86章:区区小盗 关中大地,帝国的中枢之所。 渭水滔滔流淌,其北岸除了巍峨高耸的咸阳宫外,往东方向还有各种宫殿连绵,复道周阁交错,其景致壮丽辉煌,为天下绝色。 当年秦始皇每灭一国诸侯,便收其工匠在咸阳北阪仿建诸侯王宫,又将掳掠的美人、珍宝尽数充入其中,将六国之宫完美复现。 今日二世皇帝便在仿造的楚宫中享乐放松。 赵高则在一处偏殿中休息。 他是郎中令,统率诸郎,负责宫廷护卫。 作为九卿之一,赵高其实有自己的官署,不需要一直跟在二世皇帝身边。 但他不放心。 急促的脚步声自门外传来。 进来的是中郎户令,他神色匆匆,见到赵高忙行礼道:“赵君,有使者自三川郡来,在宫门外言有重要军情呈报今上。” 赵高猛然睁眼。 帝国若出现紧急军情,郡守所派使者可以直达宫廷呈送皇帝。 赵高略一思索,低语道:“外郡使者举止粗鄙,恐恶了皇帝。你且让那使者过来,我教他些觐见之礼。” “唯。” 半个时辰后。 二世皇帝接到赵高禀报,皱着眉头让殿中舞女、乐者下去。 “前段时间先是朕派出去的谒者回来说东边有戍卒造反。后来又有使者至,言关东贼军声势浩大,攻城略地,莫非这人也是来说这事的?赵卿啊,你说这关东真的发生叛乱了?” 二世皇帝面露不悦。 他四个月前才刚巡视天下回来,在关东之地走了一圈,亲眼所见天下太平,万民顺服,哪来的什么叛乱? 赵高垂手侍立,微笑道:“外郡之事,臣不敢多言,待使者上殿便知晓。” 二世皇帝颔首道:“那就让他上殿吧。若敢骗朕,必不轻饶。” 很快使者被郎卫带上殿。 “臣奉三川郡守之令,携军情拜见陛下。” “陛下万年!” 使者趴在地上行礼叩拜。 二世皇帝见其举止恭顺,点了点头,道:“起来吧,三川郡守……嗯,是李丞相的长子李由吧。他派你来见朕,有何要事禀报?” “禀陛下,昔时有陈郡……” 使者说到这里,见皇帝的脸色已黑了起来,又看到侍立在皇帝身侧的赵高正眯着眼打量自己。 使者打了个颤,低着脑袋道:“陈郡盗贼入寇三川,多有为祸,今为郡卒捕获,已尽数得之。郡守恐陛下忧虑,特派小人前来禀奏陛下,区区小盗不足为陛下忧。” 二世皇帝听得一愣,接着大笑起来:“哈哈哈,这李由倒是個妙人,知道朕心忧关东,特来派人解朕之愁,当赏啊。” 说着,他又转头对一旁赵高笑道:“你看,朕就说这天下太平无事吧。” “陛下所言甚是,区区小盗为祸,无须忧虑。” 赵高亦微笑回应。 皇帝开心,那便一切安好。 在两人的笑声中。 使者垂首伏地,脸上尽是凄然。 …… 渭水南岸的诸官署中,有一处官邸最为高大,气势宏伟,盖压群署,正是大秦帝国的相府。 “反贼陈胜攻破陈县,在彼处自立为楚王,并封逆贼吴广为假王,以贼兵分击四方。今最新军报显示贼军已打到荥阳了!” 右丞相冯去疾手拿文书,脸色发青,他低吼道:“当此之时,吾大秦正该调兵出关,平灭叛军,悬其贼首。但皇帝却一直坐视不理,并未将叛乱之事放在心中。李公啊,吾等当一同进谏皇帝,绝不可再拖延了。” 李斯深深吸了口气。 关东叛乱之事很早就传到了咸阳,可二世皇帝不喜欢听到这些消息,将禀报叛乱的使者全都下狱。 群臣怕祸连己身,大多闭口不言,只寄希望于关东的郡守能够自行敉平叛乱。 哪知道事态越来越严重,郡卒已不能制,叛军都打到三川郡了。 而他李斯的长子李由,此刻正被叛军围困在荥阳,随时有倾亡之危。 有些事情,不能再沉默了。 李斯起身,肃然道:“冯公所言是也,吾等当一起入宫觐见皇帝,言叛乱之情!” 两位丞相联袂入宫,在皇帝面前激昂慷慨,尽述关东叛军之事,直听得秦二世脸色发白。 待到将二人打发离去后,二世皇帝招来赵高抱怨道:“朕数月前刚巡游关东,所见天下安乐,何来叛军之事。且使者言关东不过小盗,皆已被擒捕。两位丞相怎说的如此严重,事态到底如何?” 赵高知道关东确实出了问题,但也知道二世不喜欢听叛乱之事,一听就要生气,就连丞相说得话也不想相信。 他可不会去说让皇帝不高兴的话。 赵高眼珠一转,便道:“陛下不如问博士诸生,他们掌通古今,多有见识,昔日先帝便常询问彼辈。” “嗯,那就招博士、诸生入殿。” 秦二世挥了挥手,下了诏令。 博士、诸生数十人闻诏入宫,于殿中行礼下拜。 “拜见陛下!” “陛下万年!” 看着下方一堆花白头发的脑袋,二世皇帝也不多言,径直问道:“朕闻楚地有戍卒为盗,攻进了陈郡,诸公以为如何?” 当场就有三十多人上前,皆道:“为臣者不可聚众,聚众即为造反,彼楚人反叛朝廷,罪死无赦,愿陛下急发兵击之。” 造反! 二世皇帝听到这个词语,脸色勃然而变。 这些人是觉得朕统治无方,连反贼都出来了? 就在秦二世恼怒之际。 殿中有人站出来道:“诸生所言皆非也。” “今皇帝神武,天下合一。郡县无所防,兵刃皆收咸阳,示天下不复用兵。且圣天子临朝,法令具于下,使人人奉职,四方辐辏,安敢有反者!此关东之辈,不过是狗盗之徒,何足置之齿牙间。各郡守、尉正发兵擒捕,陛下无须忧虑。” 话语有力,引得众人关注。 二世望去,见是一中年儒生,说话谈吐皆有气度,比周围的白首老儒不知好上多少。 “善。” 二世皇帝微笑拊掌,问道:“尔是何人?” 那儒生忙道:“臣乃待诏博士叔孙通。” 待诏博士,也就是博士预备役,不算正式编制。 “待诏博士,哈哈哈,朕看你可为博士矣。” 二世皇帝哈哈大笑,又转头看向其他博士、诸生,问道:“尔等以为如何?” “陛下,叔孙通阿谀之辈,不可轻信。关东之贼,实乃叛逆,正肆虐郡县,还请发兵击灭之啊!” 有博士当场怒斥叔孙通,并声色俱下,向二世皇帝倾述所知的关东情形。 也有人见形势不对,口称:“关东乃群盗,非叛乱也。” 众人或是言造反,或是言盗贼。 秦二世高坐帝榻,脸色冰凉。 待到众博士、儒生说完,他不发一言,只挥手让他们下去。 等到众人退下后。 二世皇帝侧首看向赵高,冷声道:“此辈非所宜言,命御史案审诸生,说反者,皆下狱。言盗者,尽数罢职免官。至于那叔孙通……” 秦二世说到此处,嘴角泛起笑容:“此辈忠良,说得方是实情啊,赐帛二十匹,衣一袭,拜其为博士。” 他看着这辉煌的大殿,哼道:“朕统御天下,何来反贼?区区小盗,不足虑也。” “来人,歌舞继续,以慰朕心。” 第87章:陈王斩友 渭河南岸,房屋鳞次栉比,在一处供博士、诸生居住的屋舍中。 几位儒生惊讶的打量身着新衣的叔孙通,看其头上发冠,赫然是博士的标志。 “今上诏诸位先生入宫问对,怎么只有叔孙君归来?” “是呀,叔孙君进宫一趟,居然就成了博士,这是在皇帝面前说了什么好话?” “诸位先生在何处?” 听到好奇的询问声。 叔孙通打了个寒颤。 他刚出大殿,那些博士、儒生就开始便走边指责自己谄媚皇帝,阿谀奉承之类。 叔孙通还没来得及反驳,就有郎卫上前将诸博士、诸生拿下,只剩下自己得免。 “叔孙通阿谀之徒,吾辈之耻也!” “叔孙小人,断脊之犬,枉为孔氏门徒!” “陛下,吾无错!” 博士、诸生在骂骂咧咧和哀泣哭嚎中被抓走,据说是要送到御史府去进行审问。 紧跟着又有谒者带来皇帝旨意,赐自己帛布、衣物以及博士的职务。 刚发生不久的场景自脑海中闪过,叔孙通打量着眼前好奇相询的儒生,他心有余悸道:“诸君不知,我今日差点就逃不出虎口啊!” 说完,他也不理这些儒生接下来的问题,匆匆进入房间收拾行囊。 待到两个时辰后。 叔孙通已跑关系拿到出关所必须的手续。 他站在咸阳城外,眺望这座宏伟的大城。 “君昏则臣佞,秦国恐将覆亡。” “或许要不了多久,这咸阳将成为一片火海。” 叔孙通轻叹一声。 他不再犹豫,转身踏上马车,往东方亡去。 …… 就在秦二世将敢言关东实情者下狱,叔孙通连夜逃亡的时候。 在楚国都城陈县,正有一场盛大的宴会在举行。 时至黄昏,华灯闪耀,使楚宫内里璀璨如白昼。 舞女曼妙的身姿在殿中翩翩而动,钟鼓之音在耳中叮当作响。 案几之上满是佳肴珍馐,喝到微醺的群臣、诸将皆起身向吴广敬酒。 “吴王乃我楚国大将,此去河北定能势如破竹,驱逐秦人尽取燕赵,我敬吴王一杯!” “然也,吾等祝吴王百战百胜,张我大楚!” “广谢过诸君,也望诸君能早日破关灭秦,使大业功成。” 吴广亦起身敬酒,与群臣、诸将一一回礼。 这是陈胜为他举行的送别宴会,其他事项都准备好了,只等明日吴广便将率兵北上。 在宴会上自是没人说扫兴的话,多以祝福和称赞为主。 待到酒宴散去,诸将皆告辞离开后,吴广留了下来。 “走吧,你与不谷且去城墙走走,这秋日的夜风吹在身上还是很舒服的。” 陈胜笑着发出邀请。 楚宫的墙垣不如外围陈县城墙高大,但立于宫墙上,眺望城内景象,可见点点灯火闪耀,若是抬头,则能见到天空星月遍布,自有一番开阔景象。 吴广感受着夜风拂过肌肤带来的丝丝凉意,果如陈胜所言有些舒服。 陈胜负手而立,轻声问道:“你去河北,有何打算?” 吴广道:“从白马津渡河,先取邯郸。此地为赵国百年之都,当年秦赵大战,邯郸多有死伤,其人对秦怀怨最深,若能一举拿下,便可得赵地豪杰支持,打开河北的局面。之后或北上巨鹿、广阳收燕地,或西取上党、太原,据河东而望秦。” “邯郸为赵都,确实宜先取。” 陈胜听得点头,他这几日看过河北地图,对北方的城池分布有所了解。 吴广的计划听上去并无问题,让他多了些信心。 陈胜笑着打趣:“如果你能拿下河东,便可从蒲坂渡河进军关中,去攻咸阳之地。不过在此之前,或许那咸阳早就被不谷拿下了,哈哈哈。” 听到陈胜自大的笑声,吴广眼皮跳了跳。 他略一思索,沉声道:“秦人在上郡、九原一带驻军甚多,之前由秦将蒙恬和公子扶苏统领,后二人死,手下大军为王离接掌,其兵卒恐怕有二三十万之多,我若攻略河北,彼辈必渡河而战,我会尽量牵制。但也保不住王离会率军南下,届时便要依靠大王了。” 吴广本意是提醒陈胜,秦人在上郡还有人数众多的长城兵团,不可掉以轻心,对于灭秦的战事还是得谨慎一些。 陈胜听到王离的大军时,确实愣了下。 但紧接着他就摇头:“你无需太过惧怕。要知道周章、伍徐那里兵卒已有十余万,加上宋留、邓宗、王畔等军,不谷手下兵马加起来也有二三十万之众,这还只是一月所得。随着我军攻城略地,只会有更多的人前来投效,届时不谷聚关东之力,可得兵卒百万,何惧暴秦?你在河北不要多想,那王离只要敢率军南下,不谷必灭之!” 吴广嘴角抽了抽。 光看纸面数据,楚军的兵力确实多。 可这些多是临时聚起的乌合之众,质量能有多高? 但吴广也不好多言,因为自起兵以来,他们几乎是百战百胜,打得全是顺风仗,连一场败仗都没有经历过,每天送到陈县来的全是捷报。 今日取一城,明日夺一县。 今天多了五千兵,明日又得了十万粮。 在这种胜利信息的轰炸下,陈胜想不骄傲都难。 吴广最后向陈胜劝道:“暴秦在关中立国五百余年,又曾统御天下十多载,底蕴深厚,不可小觑,大王还是要多有准备了。” “不谷知道了。” 陈胜笑着摆了摆手。 看其模样,便知没有放在心上。 吴广暗叹一声,作为友人和下属他已经把该说的话都说了,如果陈胜不听,那也没有办法。 两人又说了一些话,夜色越发深沉。 “明日你将率兵北上,不谷也不留伱,且回去休息吧。” 陈胜拍了拍吴广的肩膀,宽慰道:“你真的不需太过担忧,就在河北等着不谷破关灭秦的好消息吧。” “那我就恭候大王佳音。” 吴广不再相劝,向陈胜深深一拜。 或许也是最后一拜。 他抬头时,将陈胜脸上的笑容印在脑海中。 “阿胜,我去了。” 吴广轻声说着。 陈胜愣了下,但没生气,只轻笑道:“去吧,别让佳人独守空房。” 看着吴广的背影,陈胜在星光下笑了笑。 “这阿广就是太看重暴秦了,谨慎行事是好,但也容易失了锐气,这样难成大事啊。” 吴广既去,陈胜也不在墙垣多待,摆驾回宫。 刚到门口,便看到吕臣黑着一张脸站在门外。 陈胜好奇道:“今日不该你当值吧,可有事见不谷?” 吕臣低语道:“大王,刚才酒宴结束,我出宫时听到攸与宫中侍从交谈,说他与大王当年在阳城庸耕,大王吃不起饭多亏他接济的事情。” 陈胜脸上的笑容迅速凝固。 阿攸以昔日情谊来投,陈胜并没有亏待他,不仅给了些金钱赏赐,甚至让他在宫中出入。 哪知道这人行为越发放肆,常常和人讲陈胜以前的一些旧事,多有取笑之意。 吕臣低语道:“大王,此人愚昧无知,常胡言乱语,恐怕有损大王威严啊。” 陈胜脸罩寒霜,冷冷开口。 “那就杀了吧。” 第88章:大幕开启 陈胜夜杀故友,没有立刻产生什么影响。 除了事发深夜外,更因为第二天陈县有大事发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翌日清晨,太阳刚从东边冒头。 陈县城外便有大军集结。 整整一万兵卒在此聚集,加上听闻假王出征前来围观的陈县居民,遥遥望去,只见人影密密麻麻,皆是人头攒动。 如今义军既称王立国,又得蔡赐等旧楚贵族帮助,一切行事都要有规矩,遣将出征也自有相应仪式。 陈胜头戴王冠,身居华服,站在搭建好的高台上,手中握着斧钺。 “暴秦无道,残虐天下,不谷奋起义兵,拯救万民。今河南之地已徇,河北尚为秦虏。不谷今命假王吴广,率兵北征,以救燕赵之民,特赐斧钺,节制诸军!” “臣吴广定遵王命,廓清河北之秦贼,张我大楚!” 一番洪亮的对话后。 陈胜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高举的斧钺以及代表兵权的虎符放到吴广手中。 有此物件,吴广便可名正言顺的攻略河北,对手下所有人都掌握生杀之权。 “河北之事便交给你了。” “大王放心。” 两人低声交谈。 吴广转身,对着台下上万士卒,举起手中斧钺。 “二三子,随我北征,诛灭暴秦!” 声音落下。 台下阿牛高声大叫:“吾等愿随吴王北征,诛灭暴秦,张我大楚!!” “诛灭暴秦,张我大楚!” 上万人齐声高呼,声音直冲云霄,这般雄浑气势惊起飞鸟无数。 周围观看此景的陈县居民也都受到情绪感染,一个个热血澎湃,跟着将士们举臂高呼。 唯有一人站在台下,看着这一幕不仅没有丝毫兴奋与喜意,反而眼睛有些发红。 “站在台上的本该是我!” 武臣咬牙切齿,心头十分不忿。 明明是他和陈馀、张耳设下的计划,但因为在殿上说话慢了一截,就被吴广抢了去。 志在必得的好差事落到他人手中,连张耳、陈馀两个友人也要跟着吴广北上,武臣心头哪能舒服的起来。 这几日他就连睡觉都在想着这事,越想越气不过。 可吴广身份太高,不是他武臣能比,表面上连怨言都不敢说,只能在心中生着闷气。 “北上我争不过你吴广,那我就请阿胜封我为将军,去西边攻秦。” “当今西边形势更好,等我与周章、伍徐一起打进关中,捉了二世皇帝,功劳定不比你吴广差!” 武臣打量着台上手持斧钺威风凛凛的假王吴广,眼中露出坚毅之色。 …… 出征军礼完成,吴广率大军正式开拔北上。 经过特意挑选,除了三千阳夏子弟外,其余七千士卒皆是精壮之徒,不说在战场上表现如何,光这列阵行军就有一股威武之气。 旌旗如云,矛戟如林。 当头的是葛婴和阿牛率领的三千先锋。 之后间隔十余里是吴广亲自统率的六千主力。 再往后则是罗云的一千后军,负责押运辎重器械,以及护送家属缓行。 这一次北上,吴广除了新婚妻子舒姣外,就连文姬母女也一并带走。 本来这事吴伯夫妻是反对的。 “萱儿年幼,文姬又是女子,此去北方千里之遥,万一不服水土怎么办?她们母女还是跟着我们留在陈县好了,此地繁华似锦,在这里享受富贵生活不好吗?” 吴广没有多辩解,将此事的选择权交给了文姬。 如果文姬母女此时不愿跟着他离开,那等后续定下赵地后再托舒勋派人护送北上也是可以。 这也是吴广为阿牛、毋死等亲信将领的亲人所做的打算。 只是越往后拖变数越大,不仅凭添几分危险,还不一定顺利。 或是感受到吴广的意思,文姬略微思考后,应了下来:“弟妹北上,在异乡难免会孤独,我与萱儿陪同也是乐事一件。至于水土不服,军中既有医者,倒也不俱。” 母女二人答应北上与舒姣作伴,这让吴广松了口气,至少自己不用在河北担忧她们的安危了。 至于在陈县享乐的吴伯夫妻,吴广只能拜托舒勋照顾,后续看情况能否想到办法将他们也弄到北方去。。 有这些安排,吴广便再无担心之处,所有的心神都放到未来的战事上。 他统率大军从陈县出发,准备沿着鸿沟一路北上,经大梁、长垣等地抵达大河南岸的白马津,然后在彼处渡过河水,进入赵地。 战车滚滚前行,吴广立于其上,侧望东方。 “可惜时间不足,否则绕道从泗水郡的沛县北上,说不得能把刘邦和其乡党一起收编了。” 吴广感叹一声,当然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沛县太远了。 从那边绕行得多走几百上千里的路程,而吴广现在正是要抓紧时间抢渡大河,在其他人起事前抢下燕赵之地,自不可能浪费时间去做这种事情。 “如今是元年八月,也不知刘邦、项羽在做什么,有没有举旗造反?” …… 泗水郡沛县,县寺。 “陈胜复楚称王,兵威正盛,今留县、萧县之徒皆杀其长吏以应陈胜。我欲举旗反秦,以响应陈胜,尔等以为如何?” 沛令面色肃然,盯着屋中众吏。 他的话引起一片哗然。 县令居然要举旗造反了? 不过想想也是正常,陈胜称王之后,各郡县皆有人揭竿而起杀官响应,如果沛令不及时转投的话,说不定下一個掉脑袋的就是他。 就在此时,屋中有人叫道:“此事不可。” 沛令神色微变,盯着那人道:“萧何,难道你不愿随我反秦,投了楚国?” 出声反对之人,正是沛县主吏掾萧何。 萧何摇头道:“非我不愿反秦,而是县君身为秦吏,平日以刑法酷刑惩治黔首,今欲率沛县子弟背秦附楚,恐众人不听啊。” 沛令脸色刷的一下白了。 萧何说得是实情,他这个县令是秦人,这几年主政沛县,不知与多少楚人结下了仇恨。现在这情况人家不杀他就好了,真会听他的命令吗? 沛令低语道:“那该如何是好?” 萧何转头看向旁侧一人。 那人会意,大声道:“之前曾有沛人服役逃亡,隐匿于外,人数足有几百。县君不如赦免其罪,将他们召集起来,如此便可得数百之众。以此数百人为军,挟沛县子弟,则无人敢不听。” 沛令一听,觉得有些道理,便道:“既如此,那此事便由你曹参来安排。” “唯,我必为县君召彼辈归来。” 曹参拱手应下。 他转头,与萧何对视一眼。 两人皆露出笑容。 刘季,可以回来了。 …… 会稽郡,吴县。 一个身高八尺,体型魁梧的年轻人大步走入堂中。 “陈胜、吴广皆氓隶之辈,竟敢打着大父的名义起事,占据陈县称王建国,如此行径何其可恶,真不将我项氏放在眼中!” 项羽对屋中人低吼:“叔父,不能再等了!我听闻江西多有人杀官造反,吾等不如现在就杀入郡府斩了殷通,举江东而反。让天下人都知道,项氏的子孙在这里!” 项梁坐于案后,摇头道:“江西之反,在于陈胜遣将出兵,攻略各县,故而多有应者。可这江东之地秦人势力尚厚,诸辈皆在观望,郡守殷通更多有防备,府中常蓄兵卒。吾等此时不可轻动,再等一等吧。” “等一个能一击得手的机会!” 第89章:兵临河北 自陈县出发,吴广大军很快便抵达大梁附近。 “昔日辉煌大都,已成丘墟一片。” 吴广眺望前方的城市废墟,心中虽有所准备,可真的亲眼看到时,还是忍不住轻叹出声。 这里是曾经的魏国王都,四方辐辏之地,昔日繁华似锦,为天下之中。 可如今举目之处皆为残垣断壁,水坑遍布,许多地方长起来的草足有一人多高,几只野狗在远处游荡,也不知在找寻着什么。 这般荒凉景象,让人很难联想到这里曾是万乘之国的都城。 “都是暴秦干的好事!” 有两人站在吴广身侧,盯着前方景象,双目发红,袖中双手已是紧握成拳。 “大梁乃天下坚城,秦军久攻不破,秦将王贲便引河水入鸿沟,又掘鸿沟以灌大梁,三月而灭魏。梁城从此平为丘墟……” 张耳话语哽咽。 昔日繁华故乡成为废墟野地,心头怎能不难受。 陈馀冷声道:“秦人最是残暴,数十年前白起攻楚,引夷水灌鄢郢,淹杀楚人数十万人,亦是这般情形。” 吴广眼睛微眯,转头打量对方。 此番吴广北上,军中除了塞满自己的亲信外,也有他人跟随。 张耳、陈馀便是其中代表人物,陈胜将他二人封为校尉,归吴广统辖。 对于这两人,吴广感觉有些棘手。 张耳、陈馀名声大、心机重,连陈胜都不服,对自己这个年轻的假王,恐怕不会诚心跟随。特别是自己抢了武臣的机会,破坏了他们原本的计划,谁知道此二人心头是怎么想的。 “二人为刎颈之交,素来形影不离,两者合则智多,若是将他们分开……” 吴广心头一动,对张耳道:“吾观张君对魏地感情深厚,今周巿将军攻略魏地,已取外黄、菑县,张君不如留在魏地襄助周将军如何?如此也可解张君思乡之情,并帮着复立故国啊。” 张耳、陈馀脸色一变。 这吴广竟想将他们分开! 张耳干笑道:“耳虽念故国,然既奉令助吴王攻略河北,自当尽心竭力,岂可因私而废公,此事吴王勿要多虑。” “张君果乃豪杰之士也,既如此那此番河北之行,就多蒙二君相助了。” 吴广拊掌而赞,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说下去。 三人又聊了些闲话,吴广便离去处理军务。 看着吴广的背影。 张耳皱眉道:“此人刚才让我留在魏地,是真心还是在试探?” 陈馀低语:“难说,不过试探的可能性大些,这吴广比陈胜聪明多了,吾等在其麾下当要多加注意。” 张耳叹道:“说的是,可惜带兵的不是武臣。若是武臣为将,定会对吾等言听计从。” …… 吴广试图拆分张耳、陈馀二人,一击不中,便没有在此事上过多纠缠。 此时诸将分征各地。 伍徐、田臧围荥阳不下,周章则率兵破巩县,西攻洛阳,手下兵卒已近十万,离函谷关越来越近。 周巿(fu)那里,已兵围砀郡治所睢阳,只待打下,便可全取砀郡。 至于王畔、邓宗、宋留等其他将领,也都各有收获。 除了陈胜派遣的诸将外,许多乡县多有人杀官造反,冒出了大大小小的起义军。 如秦嘉、朱鸡石、郑布、丁疾等皆各聚上千人,四处攻城略地,一时间大河南岸烽烟四起。 吴广的心思全放在如何赶路上,他要在河北有人举旗之前,抢先渡河占城。 大军两日抵达长垣。 此处秦吏已被当地魏人诛杀,面对吴广大军前来,魏人箪食壶浆相迎。 吴广没有停留,继续北上。 此时东郡大部尚在秦人手中,郡里尚有三、四千兵卒。 “楚军兵多势大,吾等不可出城交战,当稳守濮阳,以待援军。” 东郡的郡守、郡尉不知道这支楚军的真实目的,还以为吴广是专程来攻略东郡的,故而将兵力尽数收缩于濮阳城中,不敢外出交兵。 这一做法倒是让吴广占了个便宜。 濮阳位置虽然重要,但不是自己的目标,后续周巿打下砀郡后,自会率兵北上来取。 故而吴广也不管龟缩于濮阳的秦军主力,只下令先锋葛婴速取白马。 东郡郡守聚兵濮阳,白马县几乎没什么守备力量,再加上彼处魏人应和,一天之内葛婴便攻破白马,占领彼处重要渡口白马津。 “白马县令欲烧船只,幸亏彼处魏人举义,袭杀了县令,方给咱们留下了渡河的船!” 当吴广率主力抵达时,阿牛和葛婴兴奋前来禀报。 大河之水汹涌澎湃,想要渡过并非易事。 白马津就是方圆数百里内最好的渡口,三国时袁绍南下与曹操交战,就是从对岸渡河,于白马交兵,最终大将颜良在此被斩,成就了武圣关羽的赫赫威名。 如今占领白马津,又得此处船只,吴广便不再犹豫,当天就下令让葛婴率兵渡河北上。 “秦人只以为我率军来攻东郡,定想不到我会弃濮阳而北上,这就是吾等渡河的最好时机,绝不可耽搁!” 吴广目光炯炯。 不仅是东郡的秦人想不到他会放弃攻打近在咫尺的濮阳,大河对岸的邯郸郡守定然也想不到。 想不到,那就是机会。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获取最大的战略优势。 “渡河!” 吴广命令既下,两日之内,上万大军尽数从白马津渡河北上,只留下东郡的魏人、秦人们面面相觑。 “这吴广不是来打东郡的?” “他怎么这样做,不先取东郡就渡河北上,不怕后路被断绝?” 东郡之人被这番操作惊住了,等到郡守反应过来时已为时过晚,想要拦截也是无用。当然对东郡的郡守、郡尉来说,楚军渡河乃是祸水北引,心中其实松了口气,自不会傻到追击。 当吴广大军踏上河北之地,赤色的楚旗与吴字大旗迎风飘扬时。 恐惧的情绪自大河附近开始,迅速北上传播。 安阳、邺县、邯郸…… 无数人被这個消息震惊。 在此之前,陈胜、吴广虽搅起一番风云,更派遣诸将分略各处,四方乡县皆有人举旗响应。 但只限于大河以南的楚、魏、韩之地。 广袤的燕赵大地,依旧被秦人所统治,这里依旧平静。 燕赵之民虽听过南方叛乱之事,但有大河为阻,只觉得距离自己很遥远,并不看好,哪怕闲时聊上几句,也并未太放在心上。 直到这一天的到来。 秦二世元年八月下旬,楚军兵临河北。 统帅吴广的名字,迅速随着大军渡河的消息往北方传播。 在汹涌澎湃的大河之畔。 吴广昂然而立。 他的身后是气势磅礴的滔滔河水。 他的前方则是河北之地的上百座城池,以及数百万的人口。 这里,正等着有人来征服。 “我来了。” 第90章:首取安阳 安阳城外,军旗猎猎,矛戟指天,肃杀之气直冲城头。 楚军登陆河北之后,径直北上,所遇第一县城便是安阳。 安阳令神色苍白的倚着女墙,双眼紧盯城外的军队。 县尉从后方快步走来,低语道:“县君,城外叛军派人招降……” “招降?给我射回去!” 安阳令瞪了他一眼,斥道:“别看叛军人多,但他们立足未稳。我已派人赶赴邯郸,只要吾等能坚守城池数日,郡守那边就会率兵前来支援。你可千万别抱着投降的想法,下场吾等承受不起。还是速速征召青壮守城,坚守待援!” 想到秦法对于降敌者的惩罚,县尉打了个寒颤,忙拱手下去。 城外军阵。 吴广站在指挥战车上,远眺城头场景。 只见城墙上人头攒动,守卒、青壮正在吏员的指挥下填补着各个城防位置,并没有出现城内豪杰黔首举旗响应的情况。 至于派去劝降的使者,更被一阵乱箭射了回来。 “河北第一战,果然还是得靠强攻。” 吴广耸耸肩,倒是没觉得意外。 河北与楚地不一样,这里的赵人虽然深受秦法酷刑之苦,可他们对城外来自异乡的楚军同样抱有戒心。 在不清楚这些楚人作风的情况下,赵人们也怕破城后被吴广大军劫掠杀戮。而且他们也不知道这些楚军战斗力如何,暂且持观望状态很正常。 这种情况下吴广就得拿出手段,给赵人们造反响应的信心。 能否在河北立足,就看这第一战的效果如何。 “吴王,木梯已造好十余架,已可以攻城。” 岳成披甲戴冑,前来禀报。 在派人劝降的时候,后方的随军工匠也在抓紧时间制作木梯,两手准备同时进行。 不投降,那就打! “攻城。” 吴广没有迟疑,立刻下达军令。 短兵飞奔传令。 阵中战鼓敲响。 前军大将葛婴扯开大嗓门:“攻城!二三子把这安阳拿下,今晚吃肉喝酒,什么都有!” 士卒们在激昂的鼓声中扛着木梯向安阳城发动冲锋。 木梯简陋,兵卒也没有经过长时间的训练,可对面的安阳也不是什么大城,城墙就四五米高,从上面掉下来都不一定能摔死,防御设施和守城的装备也比陈县差远了。 楚军猛烈进攻,有人杀上城头,但很快就被守城的秦卒捅杀,一时间难以打开突破口。 “吴王,还请在军中招募敢死壮士,若有勇士登上城墙后守住一段时间,我军便能从此处破城。” 张耳前来建言。 他做过魏国的外黄令,抵御过秦军攻城,知道如何攻城最易成功。 陈馀也跟着附和。 此番攻城,是楚军在河北的立足之战,两人是诚心效力,希望能尽快破城。 或是听到两人言语。 平日里难得说话,只默默当保镖的毋死站出来请命。 “吴王,请让我去吧!” “自我跟随吴王以来,看到阿牛、张婴这些人常立下功劳,能为吴王效力。而我除了每日跟着吴王走动外就没什么用处,我心中日夜不安,还望能让我去攻城,我定不让吴王失望!” 毋死声音真诚,一双眼睛紧盯着吴广。 吴广能感受到毋死的想法,略一犹豫后,点头道:“你既请命,那便去吧,我在此等你的好消息。” “唯。” 毋死拱手应下,转身往前方战场奔去。 战鼓声中,城墙上血肉横飞,喊杀声不绝。 楚军再次发动新一轮的攻势。 正如张耳说的那样,当毋死登上城墙,靠着巨力和勇猛连杀数人守住一片区域后,下方的楚卒如浪潮般涌上城头,很快便占领了整段城墙。 安阳城小,县卒加上临时征召的青壮也不过一千多人,靠着城墙他们能以少敌多,将楚军挡在外面。 当城墙失守后,这个优势便不复存在。 而且双方士气也不是一個等级。 见势不妙,大量的赵人青壮将手中武器一丢,撒腿就往城下跑。 还有些血气方刚的赵地青年当场反戈。 “乃公早就受够了秦法,今日就反了!” “响应楚人,杀秦……啊……” 只可惜一些楚卒杀红了眼,见眼前的赵人嚷嚷着转身,来不及思考就一剑捅了过去。 一时间城墙上多了不少死不瞑目的尸体。 此时随着一段城墙陷落,赤色楚旗飘扬,楚军士气大涨,城头守卒四散溃逃,一个接一个的点位被楚军占领。 安阳城陷落,已是时间问题。 “怎败的这么快?” 安阳令面色铁青,本以为能坚守几日,哪知道一天就要破城了。 “城外叛军人多势众,且作战勇猛。而守城的赵人无死战之心,见势不妙就开始溃败,吾等挡不住啊。” 县尉浴血奔来,脸露凄然。 临时征召的青壮,既无工钱,又无赏赐,平日里还被各种严法惩治,谁愿意给你卖命? 没像楚地一样杀官造反就已经给了他二人面子。 从一开始,战斗的结果便已注定。 安阳令深吸口气,举剑道:“吾等乃关中秦人,与他六国之民有大仇。今日城破,彼辈定然不会放过吾等,与其投降受辱不如血战而死,也不辱我秦军之威!” “县君所言是也。” 县尉也被这话激起血气。 两人各自举剑,迎着楚卒冲了过去。 …… 太阳西落时,整个安阳城的战事落下帷幕。 安阳令与安阳县尉的首级悬挂于城门上。 城中官署、府库,以及各处要道皆被楚军控制。 见大势已定,吴广先去查看毋死的情况。 “好壮士,此番能够破城,你当为首功!” 这位先登猛士在攻城中连杀十三人,在城头守住一片阵地,为后续士卒登城提供了掩护,功勋甚大。 如果没有毋死,楚军虽然也能破城,但不会这么快,死伤也会更多一些。 杀敌如此厉害,毋死身上同样血迹斑斑,臂膀、腰腹皆有伤口,好在他生命力顽强,随军医者查看后说并无大碍,这让吴广松了一口气。 面对夸奖,毋死憨笑道:“能为吴王效力,我已经满足了,不在意什么首不首功的。” 吴广笑着摇头,并嘱咐对方先养伤。 毋死既然无事,吴广心头也轻快许多,开始去处理其他事项。 “舒兄,县中的户籍图录可就交给你了,这是吾等在赵地的立身之基,日后不管是征兵还是收粮,都需要这些信息。” 吴广先将一个重要任务交给舒欣。 县中官署所藏的户籍图录记载着本地的人口、田亩、粮产等数据,同时还有附近的地理形势等种种重要情报。 吴广率军进入河北后,每一个打下的城池,都由他自己来实际掌控,不像在楚地时是给陈胜打工。想要建立一个牢固的根据地,这些东西自然十分重要。 舒欣拍着胸膛道:“此事交给我,伱尽管放心便是。” “舒兄乃我亲族,我自然放心。” 吴广笑着回应,对自家大舅哥他还是很相信的。 户籍图录交给舒欣。 城中的府库物资则让后军的罗云去负责。 这位阳夏老乡经过在陈县的锻炼,技能越发熟练,已能胜任后勤工作,管理粮秣辎重从未出过差错,让吴广很省心。 除此外,吴广又分派岳成、吴冲率人负责城中治安和纠察军纪。 两人是他亲信和子侄,由他们执法,手下兵卒不敢轻易触犯。 至于阿牛,被吴广派去搞宣传工作,收拢安阳的人心。 葛婴、张婴等人则负责整顿兵卒,清点伤亡。 吴广分配手下工作,力求做到人尽其用。 至于张耳、陈馀二人,他们办事更加麻利。 “吾等已召集城中豪杰,还请吴王主事。” 第91章:立足之基 “秦廷乱政,残虐天下数十年。北有长城之役,南有五岭之戍,万民疲敝,头会箕敛以供军费,财匮力尽而民不聊生。重之以苛法峻刑,使天下父子不相安!” 吴广站在县寺正中,对下方赵人高声道:“陈王奋臂为天下倡始,王楚之地,方二千里,莫不响应,县杀其令丞,郡杀其守尉。吾率军征伐河北,正要解万民之苦厄,为天下除贼。今日自安阳始,诸君可愿助我?” 话音落下,吴广双目紧盯屋中十余人。 这些皆是安阳豪杰、大族,在城中各有势力和威望。县令、县尉等秦吏想要统治此处,也多需要他们的帮助。吴广要在赵地站稳脚跟,自是少不了他们表态。 “秦人残暴,吾等心中早生不满,今日吴王率军前来,正是要解救吾等赵地之民。如此大义之事,怎敢不相随!吾安阳赵氏愿追随吴王!” “我大父昔日在长平之战被秦人所害,我与暴秦仇深似海,自当追随吴王,共反暴秦!” “吾等愿为吴王效力!” 众豪杰皆热情回应,当场向吴广效忠。 敢不热情? 屋中可还站了一群握剑持戟,对他们虎视眈眈的兵卒! 见到这一幕,吴广嘴角露出笑容来。 甭管这些人是真心追随,还是被迫投效,有了他们的表态支持,吴广率领的一万人在这河北之地就有了落脚的根基,不再是无根之萍。 安阳,是吴广势力的起始地。 以此为基,从这里开始,他将对整个燕赵之地发动攻势。 吴广得到本地豪杰、大族的效忠,好处很快就显露出来。 原本安阳城中的赵人,对这支从楚地来的军队感到惧怕,心中忐忑不安。 而有了本地豪杰、大族的安抚,再加上吴广派出阿牛宣传伐无道、诛暴秦的政治路线,使得城中赵人很快就放下心来,并没有闹出什么乱子。 同时还有不少热血青年跃跃欲试,想要加入反秦大军。 安阳厎定,吴广有了落脚地,但他不敢放松。 前路漫漫,不可懈怠。 翌日清晨,经过一夜休息后,吴广没有耽搁,立刻召集诸将、僚属举行军议,以决定接下来的路线。 “据城中投降的秦吏所言,在吾等围城前安阳令就已经派快马前往邯郸求援,这时候邯郸郡守定然知道我大军兵临安阳的消息。” 吴广先将当前情况说了一遍。 话音落下,先锋大将葛婴站了出来。 他大声嚷道:“此事无需忧虑,邯郸郡守虽然知道吾等打到了安阳,但我军一日便拿下此城,肯定出乎他的预料。这么短的时间,郡中征召不了多少兵力,咱们就该抓住这个时机立刻北上攻打邺县,待攻下彼处后,稍一休息,就直取邯郸,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葛君所言是也,趁着邯郸军力尚未集结,咱们一口气打过去将邯郸拿下!” 阿牛、张婴等将领点头应和。 葛婴的策略就是以快打快,在对方兵力集结前发动进攻。 这是楚军在大河以南常用的战术,打得就是一個速度。 “不可如此!” 但就在此时,屋中有一人站了出来。 葛婴皱眉望去:“照我这打法几天之内就能拿下邯郸,张君既言不可,是有何高见?” 反对之人正是张耳。 他抚着颌下须髯,朗声道:“邯郸,乃赵之旧都,天下雄城。昔日秦赵交战,秦人以长平之胜而后攻邯郸,围城逾年而无功,最终诸侯援兵抵达,秦军惨败丧师无数。” “试问当年秦将王龁率军数十万以攻邯郸,尚且经年不克,如今我军不过万人,以此人数击邯郸,想要速取,难矣!” 当年秦赵邯郸之战旷日持久,赵人向各诸侯求救,魏国信陵君窃符救赵,威名传扬天下,事迹为人津津乐道。 这事葛婴自然也是听过的。 而张耳曾是信陵君门客,他用秦赵邯郸之战来表明邯郸城的坚固难攻,很有说服力。 葛婴哼道:“那是当年的赵国,有长平之战在前面,赵人自然会拼死抵抗秦军。可如今是秦人统治此地,城中的赵人定然不服,吾等就算不能快速破城,但只需将邯郸围住,或许就能得到邯郸城里的赵人豪杰响应,一如在楚地之时。” “葛君所言谬矣。” 陈馀站起来身道:“当初在楚地,陈王率兵数万人以围陈县,彼时陈郡守、尉皆不在,又有贤信君在城中响应,这般种种优势,我军也是三日攻城不克,死伤达数千人。” “今日之邯郸城坚固不下陈县,邯郸郡守、尉皆在城中,吾等又无贤信君一般的豪杰内应,邯郸赵人对我军的热情也不如陈郡之楚人,我军兵力更少于昔日围陈之时。此般种种情况皆不如,如何速取邯郸?就算拿下此城,我军又将死伤多少?” “且如果我军久顿邯郸城下,那时候周围郡县皆起援兵前来支援,我军必将内外受敌,岂非落入昔日秦军之败境?” 陈馀声音有力。 待其话语落下,屋中一时沉寂。 陈馀将邯郸与陈县的情况,一样一样去分析对比,逻辑清晰,让人几乎无法反驳。 吴广坐在上首,听得直点头。 怪不得张耳、陈馀的名声极大,他们的战略眼光确实比葛婴等草莽之辈要强的多。 如果此二人能真心跟随相助,定然能给吴广带来巨大帮助。 想到此处,吴广看向两人的目光也有些不同了。 “那依你们之见,接下来我军该如何做,难道不打邯郸了?” 葛婴气鼓鼓开口。 既然你们说我的策略不行,那得拿出一个你们的打法吧? 张耳转向吴广,拱手道:“依吾之见,吾等此时应先弃邯郸大城,转而攻略周围诸县。” “县城兵少,在我军攻势下必难以抵挡。吴王占领诸县而举旗招兵,诸县赵人皆会振臂响应,要不了多久就能聚兵数万,而随着我军不断胜利的消息传入邯郸城中,定会引起彼处赵人豪杰呼应。” “届时吴王率数万之师兵临邯郸城下,内得豪杰相应,一举而破城,岂不比如今立足未稳便强攻邯郸好的多?” 相比葛婴速攻邯郸的打法,张耳的策略明显稳重的多。 先去扫荡周围弱小的县城,招兵买马,壮大自己的力量,在河北彻底站稳脚跟后,再去啃邯郸城这个硬骨头。 如此稳重之策,立刻得到不少人的附和。 舒欣、罗云的人皆点头认为可行。 众人目光看向主座上的吴广,等待着这位统帅的抉择。 张耳、陈馀眼含自信。 他们相信吴广一定会采纳他们的策略。 可出乎两人的预料。 吴广闭着眼思索半晌后,反而向他们问出了一个问题。 “邯郸坚城,自是难攻。” “既如此,为何不将秦军引出来?” 吴广双目发亮,他的脑海中有四个字在回荡。 平安县城。 第92章:引蛇出洞 邯郸,昔日赵国旧都,人口熙攘,为河北雄城。 赵人中又多慷慨悲歌之士,以侠义闻名天下。 随着秦军灭赵,在赵地施以酷法重刑,原本活跃的游侠群体遭受打击,赵地游侠在这十余年间近乎销声匿迹。 至少是不敢在明面上出现。 当听说有楚军渡河而来,并攻下安阳后,邯郸城中有许多人私下相聚,暗中议论。 一处破旧小屋,几个布衣男子围聚于此。 “卬(áng)兄,你消息灵通,那些楚人数量到底有多少?” 有人盯着正中一高大男子询问。 其他人也都举目望去。 司马卬沉声道:“说是有五千人,但他们打下安阳后就开始竖旗招兵,如今兵力或许不止。” “五千人不算少了,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打下邯郸。我早就受不了秦人在吾等头上作威作福,如果这些楚人能打到邯郸来,我定响应他们。”有人希冀开口。 旁侧一人嗤笑道:“这怎么可能,他们也就第一天趁着秦人不备打下了安阳,如今北上攻打邺城,连续数日都未能破城。以这些楚人的表现来看,想要攻下邯郸这种大城,绝对不可能!” 几人开口议论,说着说着还有人吵了起来。 司马卬摇摇头。 昔日悲歌慷慨、尚武负气的赵地轻侠,如今只能窝在这破屋里打嘴仗。 要是换成以前,那可都是一言不合,就拔剑砍过去的。 司马卬是昔日赵地名侠司马蒯聩的后人,见识上要比这些普通轻侠高得多,见到争吵声起,他懒得与彼辈多言,转身离去。 或是因为南边安阳被楚军攻陷,邺城又被围困的缘故,邯郸城中的居民来往神色匆匆,各有异色。 若是抬头,还能看到远处的城墙上多有兵卒站立,数量远超昔日。 “楚军围邺城不下,郡守怕是不会安坐邯郸,定然要派兵前去解救。不知那楚军统帅的本事如何,是否能挡住这邯郸的秦军?” 司马卬边想边往家中走去。 只是他刚回家不久,屁股都还没坐热,就有里典带着几个秦卒找上门来。 “司马卬,叛军劫掠我邯郸,郡守特征召兵卒前往平叛,你亦在其中!” 里典板着脸开口,身后秦卒各握剑柄,虎视眈眈。 …… 邯郸郡府,吏员来往多有急色。 “我已下令再征兵两千,加上前几日征召的兵卒以及郡中驻军,差不多有八千人。你明日率七千南下,将叛军歼灭于邺城!” 郡守张宾神色肃然,紧盯对面的郡尉。 郡尉王贺乃关中王氏支脉,算起来也是将门出身,颇通兵道。 此刻他听到郡守之令,有些犹豫:“叛军五千余人渡河而来,一日便下安阳,想来多有本事。而吾等仓促之间征召青壮为兵,未经训练,怕是难堪大用啊。” 张宾皱眉道:“那你想如何?” “不如再等上几日,我先将征召的兵卒训练一二,等到各县援军抵达,届时军力便可达万人,到时候再南下攻打叛军更有把握。”王贺低声开口。 在王贺看来,临时征召的青壮如果不经训练,那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没什么战斗力。 张宾摇头道:“你说的有道理,但我们等不起啊!” “今叛军自白马渡河,靠着突袭拿下安阳,又北上围攻邺城,其声势浩大,已引得邯郸赵人心有所动。贼将又竖旗帜征召赵人为兵,你想在这里等待各县援军抵达,叛军同样也在四处招兵,他们打下安阳能收兵几百上千,若是再打下邺城,兵力又会增加多少?” “这只是其一。其二则是叛军能渡河来,恐怕东郡尽数落入其手。你在邯郸等着援军的时候,万一南边的东郡叛军也渡河北上呢?吾等唯有趁其立足未稳,尽快将这支叛军歼灭,封锁渡口才行!其三……” 说到这里,张宾脸色晦暗,低声道:“只失一安阳,吾等立即将叛军剿灭还能向朝廷交代。可若是邺城也被叛军拿下,让他们在邯郸郡招兵买马,四处攻城,吾等最后就算将他们剿灭,又该受何等惩罚?” 听到这话,王贺打了个寒颤。 自二世登基,法律日益苛刻,如果邯郸郡不能尽快将北上的叛军剿灭,那等待他们的必是严惩。 二世皇帝的屠刀悬在头上,谁敢耽搁? 军事行动,总是为政治服务。 郡守催促王贺出兵,亦是有苦衷在其中。 王贺叹道:“郡君说的是,吾等确实等不得。” 张宾点了点头,又宽慰道:“其实你不用太过担忧,叛军兵力只有数千,咱们还是能打得。他们一日拿下安阳,是仗着突袭的缘故。现在围邺城不下,证明其战力有限。你嫌新征召的青壮未经训练,那我再与你秦卒六百,如此可安心了?” 和南方的陈县一样,邯郸作为河北大城,同样有关中来的秦卒驻守。 这些秦人数量有一千多,是秦国能控制邯郸的重要力量,其战斗力和士气都远超本地征发的郡卒。 听闻此话,王贺再无迟疑,当场拱手应命。 “既如此,那我明日便率兵南下,将叛军剿灭!” 翌日清晨,邯郸城门大开。 邯郸郡尉王贺,亲率七千人出城,南下直奔邺城。 …… 漳水流淌,在其南岸有一大城矗立。 太阳刚刚西斜,黄昏还未到来,攻城的楚军便如潮水般退去。 “这些叛军真可谓是土鸡瓦狗。看上去人多,但照这样的打法,半年也别想打下邺城。也不知安阳那边是怎么回事,居然被这种军队一天拿下。” 邺令站在城头,不住摇头。 旁侧的邺城县尉笑道:“安阳那边多半是没有防备,被叛军突袭方才陷落。吾等在收到安阳的消息后,就立刻征召青壮守城和修缮城防,有此准备自然不怕他们。” 听说有数千叛军渡河,一日攻陷安阳的消息时,整个邺城陷入惊慌中。 两位县中长吏吓得匆忙征兵布置城防。 哪知道这些叛军来了后,眼见突袭无望,竟然先花了一天时间派人在城外轮番劝降。 劝降失败,到了第二天才开始打造攻城器械。 接下来叛军的攻势看上去凶猛,实际颇为疲软。 一天就冲那么几波,每次死上一点人,其他士卒就呼啦一声后撤,且每日不到黄昏便收兵回营。 这情况落在两位邺城长吏眼中,只觉得可笑。 “叛军不过一群鼠彘,无需惧怕。只待郡中发兵来援,定将他们歼灭于此!” 点评完城外叛军的战斗力。 对于叛军统帅的能力,两位邺城长吏也给出了相应的评价。 “城外贼将,不知兵也。” “黔首匹夫,懂什么打仗!” …… 黄昏日落,数匹快马从远处奔来,直入邺城外的楚军大营,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吴王,秦军从邯郸出来了!” 第93章:漳水南北 “长蛇出洞,吾计成矣!” 主帅大帐中,吴广高坐上位,对众人笑着开口。 阿牛当先赞道:“吴王妙算,将秦人从邯郸引出来打,咱们此次定能大胜!” 有阿牛带头,众人皆交口称赞。 张耳、陈馀两人对视一眼,也道:“用假消息降低秦人戒心,又攻邺城而诱其南下,此乃昔日齐孙子之谋。吴王之智,吾等佩服。” 之前军议,葛婴提议速取邯郸。 张耳、陈馀则认为应先攻略周围的县城,兵力达到数万后再去打邯郸的主意。 他们之所以忽略秦军南下野战的可能,主要是因为楚军人数足有一万,而邯郸城的兵力最多几千。 就算郡守大肆征兵,也都是临时拉起来的青壮,战斗力不太行。 楚众秦寡。 正常情况下,邯郸郡守是不会南下以少打多的,更有可能坐守邯郸布置城防,同时下令各县征兵来援,就像之前的陈县一样。 所以张耳、陈馀、葛婴等人都想得是如何去攻城,并不认为邯郸的秦军在得知楚军人数后会主动出来。 吴广则对此提出了传播假消息的手段。 “吾等渡河后便袭攻安阳,速度很快,邯郸那边其实不知道我军的人数,只需封锁各处要道,再对外宣称人数只有五千,或可让邯郸郡守放下戒心。同时我军再北上攻邺城,引其南下!” 吴广的计划很简单。 用假兵力降低对方的警惕心,再去攻打邺城且数日不下,将自家军队的战斗力表现的渣一些,便可达到引诱的效果。 “有秦法这把屠刀悬在头上,邯郸郡守只要看到一丝快速平叛的可能,都会前来咬钩。” 吴广对于秦二世的法律很有信心。 而只要秦军南下来援邺城。 楚军便能围点打援,一举在野外歼灭秦军主力! 邺城北边的漳水为吴广的计划提供了很大帮助。 这条河水绵长数百里,横穿邯郸、巨鹿两郡,将赵地分为漳南、漳北两块大区域,能通两岸的渡口有限。 吴广只需派游骑沿河巡视,便可封锁消息传播的路径,避免自家真实军力泄露。 邯郸城收到的消息,都是由吴广这边放出去。 只要他们不主动暴露,漳北的秦军哪知道你是一万人还是五千人。 现在秦军被误导,果真咬钩自邯郸南下。 “邺城桥梁已毁。秦军欲要救邺,必从下游渡河,那里便是吾等的破敌之所!” 吴广一拍身前木案,下令道:“阿牛、张婴,尔等率两千人继续围邺,终日鼓声不停,以惑秦人。其余将士,随我前去布置,只待秦军南渡,便一击而破!” “遵吴王令!” 诸将皆起身应诺,声音有力。 …… 漳水北岸,黑旗飘扬。 七千仓促武装的秦军自邯郸南下,兵临此处。 “禀郡尉,叛军已拆毁邺城附近的桥梁。” 斥候匆匆奔来,带来最新情报。 王贺眉头皱了起来,叛军毁掉了最近的桥梁。 脑海里回想着附近能够渡河的地点,王贺对左右道:“桥梁被拆毁,适合吾等渡河的地点在下游黄原渡。若是对面的贼将有本事,说不定会在彼处埋下伏兵对吾等半渡而击,此事不得不防。等后续渡河时,尔等先带一个百人队过去,将对岸巡视一遍,确认没有埋伏后我大军才渡河。” “唯。” 左右应声下去。 王贺这才面色微松。 除开黄原渡外,自然有其他可以供大军渡漳水的地方,但距离太远了,一来一回得多走数日。 如今楚军正围攻邺城,若是多耽误一些时日,说不定等他率军过去,邺城已被楚军拿下。 王贺的目光注视着漳水南岸。 自南向北的风,带来了些许声音。 “是鼓声!” 司马卬扛着一根长矛走在队伍后方,侧首望向南岸方向。 周围的兵卒也在议论着对岸之事。 “战鼓不绝,这是楚人还在攻打邺城啊。嘿,这都打几天了,他们还没把邺城拿下,看来确实不太行啊。” “邺城打不下来,等郡尉率领咱们渡河过去,对面的楚人就要完蛋了。” “可惜了,要是他们再厉害一些……” 司马卬听在耳中,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听说对面的叛军都是楚人。 楚地不与赵地接壤,中间还隔了韩魏。 这支军队相当于是从楚地北上,一路打穿韩魏,夺下东郡后再从白马津渡河北上。 这中间不知道要经历多少次攻城战,楚军连东郡治所濮阳都能拿下,怎么可能在一个小小的邺城前顿足数日? 要是一个县城都得花这么长时间才能拿下,那他们怎么可能短短时间就从楚地打到河北呢? 司马卬从这点着手,越想越觉得此事有问题。 他转头左右张望,放慢脚步,移到几个相熟的男子身侧,悄声低语起来。 秦军在下午抵达漳水黄原渡附近。 王贺让士卒休息,同时命青壮连夜赶制木筏等简易渡河工具。 待到第二日各种器具准备完全后,才正式开始渡河。 第一批渡河的,是负责探查对岸数里是否有埋伏的斥候。 …… 漳水南岸,距离黄原渡十里外的一处野地。 吴广接到斥候回报,转头看向张耳,赞道:“秦军果真先派人渡河查探周围情形,张君思虑周全,此番若能得胜,当为一功啊。” 张耳笑着摆手:“吴王执掌大略,张耳只是建些微言,谈不上功勋。” 之前吴广欲率兵在黄原渡附近埋伏,张耳建言说邯郸郡尉王贺乃是王氏子弟,通晓兵道。若是渡河多半会先派人查探周围,所以他们最好将埋伏地点移远一点,放到黄原渡和邺城的中间最好。 吴广思索后觉得有道理,便听从张耳建议,将埋伏地点移的稍微远一些,如今果真躲过了秦军的探查。 “大略上我有眼光,但在一些没经历过的事情上,容易忽视掉一些细节,这时便需要有人为我查漏补缺。” 吴广有些体会到三国里那些君主的感觉。 没有谁生来便全知全能,强如曹操也需郭嘉、二荀在旁,刘备身边也差卧龙凤雏啊。 有人在旁辅助,感觉确实不错。 他庆幸之前没在魏地强行弄走张耳。这几日进入河北后,张耳、陈馀两人表现出不俗的能力,让吴广怦然心动。 “不管这二人心中怎么想的,咱就先用着,不可浪费了他们的才能,只多留个心眼便是。” 而在另一头,没有在漳水南岸发现楚军的埋伏,王贺也松了一口气。 “贼将愚笨,不通兵法。” “若是我来用兵,只需在对岸布下千人,便可确保北岸无人能够渡河。甚至只派遣骑兵巡视,也可及时发现北岸来者。” 王贺摇了摇头,心头已多了些轻视。 叛军在上游围攻邺城,对下游却无丝毫防备,看上去真是蠢笨的很。 “就这般本事,也不知怎么打到河北来的。” 既然叛军犯下这么大的错误,王贺自然不会放过。 郡守说得那些话,犹在他耳边回荡。 必须要尽快将叛军平定,否则日后朝廷追究起来,罪责怕是少不了。 想到此处,王贺立即下令渡河。 漳河滔滔流淌,横贯赵地而过。 到了黄昏时候,秦军约有六千人左右抵达漳水南岸。 大军尚未尽数过来,可王贺觉得不能再等下去。 “贼将并未在这里安排哨骑巡视,得以让我军轻易渡河过来,但如果时间拖长,免不了被他们发现。如今黄昏已至,楚军刚打完攻城战,必定疲惫,想不到我会从下游袭来,这时候正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战机不可延误啊!” 王贺站在漳水畔,看了眼自家兵卒。 渡河耗费时间,但对兵卒的精力损耗不大,每人吃些干粮,便有力气对上游的叛军来场致命突袭。 至于对岸的一千多人,后续慢慢来就是。 “二三子,随我西进,剿灭叛军!” 王贺意气风发,以六百关中秦卒为箭头,五千多郡卒、青壮为箭身,向着上游叛军所在射去。 他要夜袭敌营,杀叛军一个血流成河! 第94章:郡尉之首 夕阳日落,黄原渡到邺城之间道路蜿蜒。 昏黄的阳光照射在土路上,两侧灌木丛生,高草林立。 随着天色逐渐暗淡,秦军士卒列队奔驰在路上时,更难以注意到道路两侧的阴影中是否有异样出现。 “贼军人数五千,打下安阳后或许会征发赵人为兵,但这几日他们攻打邺城也肯定伤亡不少,两相加减,人数不会太大改变。” “我以六千为前锋,一千殿后。七千打五千,又是夜间突袭,此番胜算极大!” 王贺位于中军,骑在一匹渡河过来的战马上,头上鹖冠高耸,眼中带有兴奋。 一晃十多年没打过仗了。 他年轻时曾参与过伐楚之战,在战场上纵横驰骋,意气风发。 可随着大秦一统天下,王贺再未上过战场,靠着伐楚的功勋和王氏出身,先后在内地任职县尉、郡司马、郡尉等职。 眼看他人北伐匈奴,南征百越。 王贺只能在官署中感叹自己髀肉复生,光阴虚度。 现在机会来了! 随着离邺城的叛军营地越来越近,王贺心里的担忧与紧张逐渐退去,随之而来的是自信与兴奋。 “听说叛军在河南肆虐,诸郡不能治。我若能将这支叛军荡平,传其贼首于咸阳,说不定能得皇帝看重,任我为将军,率河北之兵南下平叛,届时我王贺之名也将传遍天下!” 王贺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可就在这笑容浮现的时刻。 前军突起喧闹之声。 “道旁有人!” “有伏兵,跑啊!” 不知是哪个秦卒眼尖耳灵,竟然发现了道旁埋伏的楚军。 一声叫喊如石破天惊,整个秦军先锋瞬间乱成一片。 紧接着,一阵喊杀声起。 “诛暴秦,杀郡尉!” “二三子,给我杀!” 楚军那边见到事泄,也不迟疑,立刻下达攻击军令。 昏黄的天光下,道旁的高草灌木丛中钻出无数人影,各持兵刃直向道中的秦军奔去。 状况突起,王贺大吃一惊,差点从马上跌落。 他想突袭叛军,没想竟被叛军在半道伏击。 “贼将竟有此智?” 王贺有些难以相信。 只是此时情况由不得他多想。 楚军突然暴起,从两侧发动攻击。 不管是六百关中秦卒,还是邯郸郡卒,亦或者是被临时征召的赵人青壮,全都惊慌大乱。 许多人转身回逃,却被后方的袍泽挡路,或是使劲推攘,或是惊怒下拔剑砍去,想要杀出一条生路。 也有人不慎摔倒,在惨叫中被无数只脚踩踏在身上。 两侧的楚军则疯狂砍杀,加剧了秦军内部的混乱。 天光昏暗,半道被伏,兵卒多为临时青壮…… 这些因素一叠加,王贺便知今日败局难挽。 “撤!后撤!” 王贺没有犹豫,大叫一声,翻身下马,在短兵簇拥下转身就往后跑。 前军被伏,乱卒反冲中军,而主将见势不妙,弃马遁逃。 原本还没进入伏击圈的后队兵卒见到这情景,当场一哄而散,掉头就跑。 楚军趁势在后掩杀,如同虎驱羊群,四处乱杀。 …… 秦军渡河之处。 司马卬等一千多人刚从北岸南渡过来,正吃着干粮果腹。 他们是最近才被征召的青壮,没有经历过训练,被王贺放到后军干一些杂事,自然就成为了最后一批渡河的人。 “叛军刚打了一天邺城,又疲又累,大晚上的肯定没有防备。他们被郡尉带兵偷袭,败定了。” 人群中议论着今晚的战事。 在大多数人眼中,郡尉率军偷渡漳水,夜袭叛军营地,结果几乎没有悬念。 领头的二五百主更是催促众人尽快结队列阵。 “尔等速速列阵,吾等渡河来迟,当要尽快跟上前军。等今夜破了贼军,明日便让尔等休憩!” 在领头军吏的催促下,这一千余人开始列队。 与需要隐蔽行军的先锋部队不同,他们这些人身处最后方,可以打火把行军,在视野上并无问题。 故而当溃卒从前方道路狂奔而来时,司马卬等人可以看到他们脸上的惊恐。 “叛军于道伏击,我军大败!” “败了,败了!” 不知哪个溃卒大声叫起来,殿后的一千多人被这消息一刺激,当场就懵了。 紧接着溃卒冲击过来,原本还算完整的后队也跟着一哄而散。 惊慌下有人往四周草丛钻,有人往东边小路跑,有聪明者则是直奔他们刚才渡河过来时所用的船筏。 “尔等随我走!” 司马卬反应极快,对周围几个熟人叫了一声,领头直奔渡口处。 因为后军大乱,兵卒各争抢木筏舟楫渡漳而逃,当王贺在短兵簇拥下奔到渡河处时,却发现没办法过河。 王贺脸色惊惶。 身边短兵对着漳河对面大叫:“郡尉在此,尔等速来接应,能载郡尉过河者重赏!” 本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 哪知漳河中央真有一木筏划来。 “郡尉,吾等在此等候多时,还请上船。” 司马卬立于筏上,借着朦胧月光,盯着王贺脑袋上高高挺立的鹖冠。 …… 翌日清晨,天光明亮。 漳水南岸响了一夜的喊杀声才算彻底落下。 楚军半道设伏,趁夜乱杀,此仗赢得几乎没有压力。 “秦军在夜中遁逃,我军追之不及,杀伤约几百人,俘虏近两千,其余秦军则逃入四周。” 楚军的临时营地中,岳成带来了粗略的斩获统计。 战果比预料中的少,但也正常。 一来是秦军有人提前看破了伏兵,其大军并未全部进入伏击圈。 二来则是黑夜掩护,并不适合追杀逃敌。秦卒奋力逃蹿,跑出去的机会还是挺大的。 吴广对左右道:“按俘虏所言,秦军兵力约七千左右,除去我军斩获,他们还有四千多人在这漳水南岸。” 张耳道:“四千虽众,但多是赵人,吴王只需以宽宥名义派兵收寻,彼辈多会投降,不足为虑。” “正有此意,传我军令,使安阳投效的赵人持我旗帜,收揽敌方溃卒!” 吴广点了点头,让岳成将命令传达下去。 同时他又对众人笑问:“敌军溃散,也不知那领头的郡尉跑到哪里去了?” 这个问题并未持续多久。 因为半个时辰后,吴广就收到消息。 有赵人持邯郸郡尉之首来投…… 第95章:司马效命 临时搭建的军帐中,吴广坐于上位,注视着前方的壮硕男子。 此人看上去三十余岁,长的高大魁梧,双臂修长,浑身上下显露出一股英武气。 被吴广盯着。 司马卬并未惧怕,神色自若的行礼:“赵人司马卬,见过吴王。” 吴广眼睛微眯。 司马卬? 这名字他没什么印象,但这个姓很特别,一听就能记住。 吴广目光转向地面,那里放了一个血淋淋的脑袋。 刚才岳成已找俘虏确认过,这正是邯郸郡尉王贺的头颅。 货真价实! “你是王贺的短兵?” 吴广开口询问。 如果对方是王贺短兵,见势不妙而杀郡尉来投,吴广会因为功劳去赏赐他,但心中绝对不会喜欢。 谁也不会希望自己的短兵是这种人。 听闻此语,司马卬摇头道:“我本赵之黔首。因吴王率兵北上,被郡府征入军中为一小卒,并非是郡尉短兵。” “既如此,你是怎么拿下王贺头颅的?” 吴广好奇询问。 要知道昨晚伏击一起,王贺见形势不对,转头就跑,身边还有数十个短兵护卫。 区区一个小卒,怎么能从那些短兵手中夺取郡尉首级? “禀吴王,昨夜我居后军……” 司马卬声音沉稳,将他如何与友人抢下木筏,于河中等王贺到来,待其一上来便立刻撑离河岸,进行袭杀的事情说了出来。 吴广眼中异彩连连。 他问道:“你倒是有算计,但如果没有等到王贺呢,岂非白费一场?” 司马卬笑道:“若是错过郡尉也无妨。秦军七千便有七个二五百主,十四个五百主,除此外更有尉丞、司马等军吏,我只需捉住一个来投吴王,想来也是有功的。” “有功!” 吴广抚掌大笑:“你如今还是头功,好一个司马壮士,我当重赏于你!” 这司马卬眼见秦军溃败,便立刻带友人去抢夺木筏,反应非常快。得了木筏后,他并未逃到对岸,反而徘徊于漳南,冒着危险寻求立功举义的良机。 胆大心细,有冲劲,反应还快。 这些素质已经超过了普通人。 再加上听闻司马卬自述是赵地名侠司马蒯聩的后人,自小习练剑道,吴广又给他贴上了根正苗红,勇武过人等标签。 这般清白的赵人出身,又携带郡尉头颅这等大礼来投,吴广自然不会亏待。 “司马卬举义,献邯郸郡尉首级,有大功。” “赐爵七大夫,并任为我军司马,为我收拢赵卒!” 七大夫,在楚爵中仅次于侯、执圭、执帛、卿、五大夫,已经算是中高级爵位了。 吴广出征,被陈胜交予虎符和斧钺,代表着征伐赏赐之权都给了他。自然可以根据诸将的功过给予赏赐惩罚,以后只需派人到陈县报备一声就行。 除了司马卬外,其他几个辅助他擒杀郡尉的赵人,吴广也多有金钱爵位赏赐,以此收拢人心。 而对司马卬来说,七大夫的爵位他没什么概念。 可司马一职在军中仅次于将尉,属于能够带兵的实权军职。 初来乍到就被吴广任命为一军司马,司马卬受宠若惊。 他感觉到了吴广对自己的看重。 士为知已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这是昔日侠士豫让的名言,一直以来多为赵地游侠信奉。 司马卬身为名侠之后,自然有这类思想。 心头暖流涌动。 司马卬望着吴广,低首相拜:“蒙吴王不弃,司马卬愿为吴王效命!” 听到此语,吴广嘴角勾起笑容。 想要征伐河北,就需要大量的人才。 而吴广手下诸将多为楚人,想要靠他们来掌控赵地是不足的,必须要吸纳一定的赵人英杰进入帐中。 安阳城中虽有当地豪族投靠,但区区小县,大多歪瓜裂枣,能用者寥寥。 此时司马卬来投,不仅有郡尉之首为礼,更表现出众,让吴广很欣赏,不由生出大用对方的想法。 “暂且先试用一段时间,若是忠心和能力都没问题,日后可为一方大将。” 吴广心中思虑,面上则再度夸赞对方一番,便让岳成带司马卬下去换装,然后去收拢那批逃散的赵人溃卒。 待司马卬离去后,张耳、陈馀双眼放光的盯着地上染血的首级。 “恭喜吴王得此大礼,有此郡尉首级,吾等夺邯郸易也!” 相比于吴广对司马卬的赏赐,两人更看重此头颅的价值。 这脑袋要是用好了,那可能抵数千兵! 吴广笑道:“如今秦军既溃,留一部人于此剿收溃卒,其余各部随我西去。” “邺城,该拿下了!” …… 邺城之战,当日便结束。 吴广率主力回师后,先让此战俘获的秦卒到城前叫喊。 说邯郸郡尉率大军南下,渡过漳水后被楚军伏击大败,郡尉身死,七千秦军尽数溃败。 说得都是实话。 但城头上的邺令和邺城县尉却不相信。 “不可能!” “叛军才多少人,居然说能打败郡尉的大军,这绝对不可能!” “不要妄图欺骗吾等,我看你们就是打不下下邺城,又听闻郡府出兵南下,心中焦急便想出这种下流手段。呵呵,本尉早已看穿你们的阴谋!” “二三子,不要听他们的鬼话,这些人都是叛军找人伪装的!” 邺令与邺城县尉在城头怒斥,并为守城兵卒鼓气。 可当吴广下令将缴获的秦军旗帜、甲胄等种种战利品放到城下时,再让更多的俘虏排队叫喊的时候,城墙上的气氛变了。 “那是……鹖冠。” “还有郡尉的旗帜。” “天啦,难道郡府派来的大军真的败了?” 就在邺城的长吏和守卒陷入恐惧时,吴广下令强攻。 战鼓敲响,楚军发动猛烈攻势。 前几日的演戏让邺城守卒轻视了楚军的战斗力,而郡尉大军被击败的消息则击垮了他们的士气与神智。 故而当楚军发挥出真实的战斗力时,邺城防线几乎如薄纸一般被撕开。 楚军一轮进攻便占领城墙。 大半个时辰后,邺令和县尉战死,整座城池落入吴广手中,城头上的黑色旗帜被取下,换上赤色楚旗飘扬。 继安阳之后,楚军在河北大地又夺一城。 当日黄昏时候,吴广踏上邺城北墙,远眺前方。 城北是东西流向,穿赵地而过的漳水。 漳水再往北,就是昔日的赵国旧都。 “王贺在此兵败,现在的邯郸守军恐怕就一千多人吧?” 吴广眼中尽是信心。 邯郸,他要定了! 第96章:吴王来了 邺城一日拿下,吴广并没有马上出兵进攻邯郸,而是屯兵在漳水畔修整了三日。 主要原因还是整编俘虏和收拢溃卒。 那夜伏击战后,七千秦军被歼灭数百,俘虏两千,剩下四千多人除了一小部分渡河逃跑外,其余皆在漳水南岸游荡。 吴广要在河北立足,刚刚拿下的邺城以及安阳都得好好经营。若不先剿收秦军溃卒就带兵北上,万一那些溃卒里冒出个有能力的秦吏,收拢兵马来偷袭他后方,甚至断楚军粮道,想想还是挺危险的。 吴广宁愿多拖延一下攻打邯郸的时间,也要先将这个祸患解决掉。 而且在他看来,这些溃卒多是邯郸赵人,若能将之收拢,对攻取邯郸的帮助非常大。 “吴王,这两日我率人奔驰漳水南岸,四处宣扬吴王之令,共收得溃卒一千九百余人。” 司马卬意气风发,前来禀报他的战果。 吴广任命他为军中司马,并承诺司马卬能收多少人,这些人就都在他手下听令,是他未来的部曲。 有这个诱惑在,司马卬干的十分卖力,这两日堪称是殚精竭虑,日夜不停的带人游走南岸,四处搜罗寻找溃兵。 因为他是邯郸赵人,一口乡音,一句呼唤,更容易得到那些赵人溃卒的信任。 当听到司马卬宣扬只要投降便既往不咎,大家还可一起打回邯郸,从秦人的残暴统治中解放家乡父老时,大多数赵人立刻选择了归附。 这效果可比吴广派出去的其他人好多了。 吴广赞许道:“做的不错,我再从降卒中补百人过来,为你凑够两千人。” 司马卬一怔,接着大喜道:“多谢吴王看重,司马卬必不让吴王失望!” 等到司马卬喜滋滋的离去,吴广笑了笑。 他之所以看重司马卬,除了对方确实有些能力外,更重要的是想立一个“千金买马骨”的例子。 吴广要以此来告诉河北的赵人,只要你们有能力,愿意来向我投效,必重用之。 这司马卬,便是你们这些赵人的榜样! 同时吴广以赵人为将来统率本地兵卒,也可减少普通赵人的顾虑,能助他更容易得到本地人的拥戴。 三日时间,司马卬这边收拢了一千九百余人,其他将领也收罗了差不多四百。剩下游荡在漳南的溃卒可能有一千多人,大多跑的没了踪影,吴广也就懒得再去搜寻。 被收罗归附的溃卒,加上之前俘虏的两千余人,吴广手中的降兵就达到了四千五百人左右。 “赵地降卒编为两队,两千人归司马卬统帅,余下则为阿牛统领。” 吴广略一盘算,做出了安排。 但降卒中除了赵人外,还有一些投降的关中秦人,数量有三百左右。 按陈馀、葛婴等人的意见,是将这些秦卒全部杀掉,以血祭来激励军心。 “秦人暴虐,这些年来压在吾等头上作威作福,他们全都该死。” “让秦人多吃一口粮食都是浪费!” 持这样想法的人并不少。 十余年来被秦法、赋税、徭役压在头上喘不过气,让六国之民对秦人抱有很深的恨意。 群情汹汹中,舒欣则持反对意见。 “天下各郡皆有秦吏、秦人。吴王若是每到一处便将秦人杀光,那各县秦吏听闻此事,更不会选择投降,这是平白为吾等后续征伐增加难度,还请吴王对投降的秦人示之以宽,如此传扬出去,有助于吾等攻城。” “舒君所言甚是。” 吴广当众赞同,并下令将那些投降的秦卒暂时关押在邺城,几个擒获的秦吏则随军北上。 “秦与六国之间仇怨太深,日后还得想办法来调和一下。” 吴广清楚自己如果想做大事,就不可能对秦人尽数屠杀,政策早晚得进行转变。 只是如今大战当前,时间上太紧了,他只能将此事往后推一推,等打下邯郸站稳脚跟后再想办法处理。 不杀秦人降卒,吴广也自有办法激励军心。 他打开邺城府库,以金钱进行赏赐,又杀牛宰羊大飨士卒,将全军士气往上提升了一点。 接着留罗云、张婴率三千楚卒坐镇安阳、邺城,保障粮秣辎重。 吴广自己则率诸将,带余下六千多楚军与四千多降卒渡漳水北上,兵锋直指昔日赵都。 “数日过去,不知邯郸城可被恐惧笼罩?” …… 邯郸郡府,群吏脸色发白,低首做事不敢吭声,唯有郡守张宾的咆哮不时响彻。 “七千人啊,这可是整整七千人!” 张宾愤怒的来回踱步,边走便对屋中两个从漳水逃回来的五百主吼道:“他王贺不是号称将门子弟,熟读兵书吗?他怎么就想不到叛军会在途中设伏,他怎么能被一群叛贼伏击啊!人家设了陷阱,他就闷着脑袋往里钻吗?” “耻辱,天大的耻辱!” 两个五百主低着脑袋不敢说话。 “什么狗屁关中王氏,什么废物将门子弟,就这点本领也敢带兵,早知如此就该让他守城,我亲自率兵南下!” 张宾越骂越生气,一脚就将堆满简牍的木案踹翻。 简牍在屋中四处滚动,没人敢吭声。 待到平静片刻后,一直站在角落的郡丞才大着胆子道:“郡君,我军中叛贼之计,兵卒尽损,邯郸城中空虚。那叛军接下来定会北上邯郸,吾等该如何应付?” 张宾长吐了口气。 如今王贺战殁,他作为邯郸郡守,自当一个人撑起这个烂摊子。 “王贺率军南下,邯郸尚有兵卒千余人。这几日陆续有败卒回归,加上武安、信都来援,邯郸守军有差不多两千三百人。” “传我令,再于邯郸城中征兵两千,各召青壮守城,如此兵力加上邯郸坚城,只要我闷头不出,坚守于此,他叛军也打不下来。我已向巨鹿郡求援,那巨鹿郡尉李良是个有本事的,他若率兵来援,自可为我解围,叛军不足为虑。” 说完这些,张宾已是神色疲惫。 他打量着地上狼藉之景,叹道:“竖子无能,坏我大事啊!” 而相比郡府的情况,邯郸城中各处里闾更是愁云惨淡,人心惶惶。 “听说郡尉南下平叛,在漳水被叛军伏击,已全军覆没矣!” “天啦,郡尉大军都被干掉了,那叛军打到邯郸来,吾等又该怎么办?” “吾儿被郡府征召,哪知道一去不复还,儿啊……我的儿啊……” 各种惊骇、恐惧、悲伤的情绪在邯郸城中蔓延。 郡府在此时下令再征召两千人守城,一时间得到了许多人响应,因为许多邯郸赵人也怕叛军北上攻取邯郸后会对他们进行杀戮。 当南方的军队渡过漳水北上,离邯郸城越来越近时,一个接一个的消息传来。 “好消息,叛军在漳水大胜后并未滥杀吾等赵人!” “听说楚人将数千俘虏收编,如今他们正跟随北上!” “楚将竟重用赵人司马卬,并让其率领降卒!” “假王吴广派使者宣示各处,言降者不杀,有才者重用!” 随着越来越详细的消息传到邯郸,城中赵人的想法也在不断的转变。 数日后,当那支打着赤色旗帜的军队出现在邯郸城南时。 邯郸城中,许多人低声议论着。 “吴王来了!” 第97章:克复赵都 秋高气爽,群雁南飞。 这本是一个舒服的季节,可邯郸郡守张宾此刻却像置身寒冬,双手颤栗不停。 身前的案几上,摆放着一个青绿色的脑袋。 上面的血污已经被拭去,五官明显,张宾只看了一眼,就认出这是邯郸郡尉王贺的首级。 共事多年的郡府同僚,如今在案上静静的用那双白蒙蒙的眼睛看着自己。 张宾只觉头皮发麻,额头不停冒出冷汗。 弥漫在空气中的淡淡臭味,告诉他眼前的场景不是幻象,而是现实。 “叛贼吴广果真歹毒阴险。这是想以此来恐吓我吗?” 张宾咬牙切齿,对下方郡丞吼道:“我偏偏不让他如意。将逆贼吴广弑杀郡尉,侮辱其尸的消息传下去,告诉城中诸人,叛贼残忍恶毒,连郡尉都敢杀,还有什么不敢杀的。告诉他们,吾等唯有死战待援,方能活命!” “唯。” 郡丞低声应命,正要下去传达命令,又被张宾叫住。 “等等。” 张宾颤声道:“把郡……郡尉的首级带下去。” 待到郡丞哭着脸将王贺的脑袋拿走后,屋中再无一人。 张宾原本支棱的身体瘫了下去。 对于王贺的死,他本来是很愤怒的。 可当他亲眼看到对方的脑袋时,心中的恐惧抑制不住的滋生。 堂堂郡尉被人所杀,身首异处。 那他这个郡守呢?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恍惚间,张宾仿佛看到那个脑袋上的脸不是王贺。 而是自己。 他的手不由自主的摸向脖颈。 …… 邯郸城外的一片平野空地,如今军帐连绵,旗帜如云,矛戟铍戈林立,更衬出秋日肃杀之气。 在临时搭建的主帅军帐中,诸将被召集于此。 “也不知郡守看到王贺的脑袋后会是何心情,我猜他今夜定然睡不着觉,生怕自己也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葛婴哈哈大笑。 张耳则笑道:“郡守是何心情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军将王贺首级大张旗鼓的送入城中,使满城邯郸赵人皆知,如此做法定让城中之人恐惧。当此之时,吴王若是再命降卒喊话,以情动之,以利诱之,则城中赵人举义之心必然大增。我军想取邯郸,易也!” 吴广抚掌而赞:“张君所言是也,先恐吓之,后招抚之,邯郸人心当在我手。” 他转头对坐于帐末的司马卬看去:“接下来便该司马上场了。” “卬定让邯郸赵人,尽知吴王之心!” 司马卬高声应诺,眼中闪过兴奋。 所谓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这可是个在家乡父老面前显摆的好机会啊。 …… 当天下午,邯郸城头尽是人头攒动,一双双目光盯着城外的人影。 “我司马卬,赵之子弟,被郡守张宾征召为卒,遣随王贺南下欲击义军!” “然吴王善兵,在漳水畔大破王贺七千人,斩其首而胜,吴王之用兵真如孙子也!” 司马卬穿了一身华丽甲胄,骑着一匹黑马在邯郸城外踱步,向着城头大声叫喊:“吴王胜而不杀,并以仁善之心尽收吾等赵人,共得邯郸子弟五千人效命!” 五千邯郸子弟! 这话传到城头,让无数守卒双眼大睁。 似是为了印证司马卬的话。 楚军营中也走出上千赵地降卒,各自开口用邯郸方言对着城头叫喊。 “我是城东留里的刘名!吴王待吾等很好,有吃有喝,尔等快投降吧!” “我是城西的黑山,就是屠狗的那个,尔等肯定有人买过我的狗肉,我黑山如今投了吴王,尔等还不举义,更待何时!” …… 一道道乡音弥漫,不少熟悉的面孔让城头赵人意有所动。 前几日就有消息传来,说吴王不杀赵人。 可郡府那边又说叛军歹毒,从郡尉到下边的小卒全给杀了,让城中赵人不要抱有投降心理。 如今楚军派出降卒来喊话,事情真相已不需多想。 此时司马卬更向城头之人炫耀着自己的新盔甲,他大声道:“我司马卬在邯郸时不过一黔首庶民,尽受秦法压迫,过得何其窝囊。可如今我立功举义得吴王看重,封我为七大夫,职为军中司马,何其的风光!尔等只要也能举义立功,早晚能与我司马卬一样,得富贵荣华!” 先前的降卒喊话是降低邯郸赵人的抵抗心,而司马卬这个“千金马骨”的现身说法,则是唤起城中一些人的野心。 司马卬立功举义能封爵拜将,那其他赵人也这样做,是否也能得到这种待遇? 这个世界上,总是不缺想要“进步”的人。 到了最后,司马卬更是以秦赵矛盾为突破口,对着城头宣泄:“秦赵世仇,当年长平之战,吾等祖辈先人尽数为秦所坑杀。邯郸之战,易子而食……” “给我射!” 郡守张宾姗姗来迟,听到那些话语,脸色骤变,下令亲卫对着城外放箭。 箭雨飞落。 司马卬早有防备,在对方张弓之前,便驾马拉开距离。 只留最后一段声音传到邯郸城头上。 “尔等赵人,甘为秦虏乎?” 墙上的赵人守卒,听到这些话全都脸色各异,紧紧握着手中的武器。 “不要相信他们的胡言乱语,若再有人叫喊,乱箭射杀。尔等好好守城,若是敢有不轨之心,定斩不饶!” 张宾对着赵人们发出无力的威胁。 他的眼中,泛出一缕绝望。 吴广若强攻城池,邯郸尚能抵抗。 但若以人心破城,他张宾如何能敌? …… 事情的发展,正如吴广所期待,张宾所担忧的那样。 当天晚上一入夜,邯郸城中便有烟火四起,厮杀声震天响彻。 “吾等是赵人,不是他秦国的奴隶!” “秦人杀我高大父、大父、父,我与彼辈有三世之仇,今日就与他们拼了!” “杀郡守,开城门,迎吴王!” “我想富贵,我想做司马卬!” 各种声音在邯郸城中响起。 秦赵血战数十年,不知多少赵人先辈为秦军所杀,家家户户皆和秦人有仇。平日里他们又被官府压迫,受尽苛法酷刑,更不断的加深这些仇恨。 秦国如果强大,天下无事,那这些赵人也就默默忍受了。 可如今天下纷乱,有楚军北上而来,一路攻城略地,尽歼郡尉大军,使得邯郸城防卫空虚。连守卒都是临时征召的青壮,官府对于本地的赵人几乎没多少控制力。 再加上白日司马卬和那上千赵卒喊话所带来的刺激。 种种因素叠加,整个邯郸城就像是一个火药桶,在这一夜轰的一声爆开了。 城中豪杰、大族带头,各里闾青壮响应。 夺取武库,冲击城门,聚众奔赴郡府所在。 “郡君,郡君!” “他们反了,城中赵人反了!怎么办啊!” 郡丞发现不对劲,抢先直奔郡守所在,慌乱大叫。 府中僮仆下人也都各自慌张,但不见郡守张宾出来,只听其家人说张宾入夜前就进了书房。 郡丞慌慌张张,奔到书房外,也来不及等候,边叫边推门冲进去。 “郡君,大事不好了,城中赵……” 郡丞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目瞪口呆的看着前方。 邯郸郡守张宾早已软在地上,五官挤成一团,手成鸡爪弯曲,嘴角处有污血凝固。 在其不远处,还落着一空空酒杯。 “郡君。” 郡丞喃喃自语,接着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 邯郸城外,大军在夜色下聚集。 火把闪耀,将吴广的脸色映的通红。 “恭喜吴王,今日邯郸内乱,吾等大功成矣!” 众人脸色欣喜,交相赞叹。 吴广默默注视着前方。 沉重高大的邯郸城门,正从内部被人打开。 阵阵呼声自城中传来。 “开城门,迎吴王!” 吴广深吸口气,对左右道:“入城!” “入城!” 张耳、陈馀兴奋叫起来。 周围诸将一个个高声呼唤。 大军前行,直奔前方的雄伟城池。 自秦军攻破邯郸,灭亡赵国以来。 这座城池被秦人统治了整整十九年! 今夜,他吴广来了。 解放邯郸! 克复赵都! 第98章:群雄并起 “吾等恭迎吴王!” 邯郸城中,地上跪了一片人,皆向吴广下拜行礼。 这些都是城中的大族家长、豪杰、三老等人物,代表了邯郸本地最有势力的那波人。 在他们的不远处,还有许多黔首庶民也跟着欢呼叩首。 漳水畔的大战胜利,白日在城外宣扬的那些话语,让邯郸城向吴广打开了大门。 但他是否能在这里站稳脚跟,就得看接下来的表现了。 吴广翻身下马,带着亲切的笑容走到众人面前。 他伸手将领头的白发锦衣老者扶起,温声道:“诸君无需多礼,我率兵北上正是为伐灭暴秦,解救河北而来。今诸位举旗响应,此乃顺天时而行大义也。日后我在此处,诸君亦要多多助力才是。” 见吴广笑容亲切,话语温和,并没有胜利者的张扬和自傲,这些邯郸人悬起的心先落了一半。 紧接着又听吴广说需要他们助力,其话语背后的含义便是有用他们之意,众人皆脸色欣喜,自然上道。 “吾等愿随吴王共诛暴秦!” “请吴王入主邯郸,吾等愿追随左右,效劳鞍前!” 一片欢声响起,吴广这番招抚举动,已将邯郸人心收入囊中,只要他不在这里乱行暴政,后续在邯郸立足已是没有问题。 让阿牛、张耳等人与这些邯郸豪杰、大族家长接触。 吴广则往郡府行去。 “吴王,张宾是服的鸩酒自杀。” 舒欣在郡府向他禀报。 在入城第一时间,吴广这位大舅哥就带人直奔郡府,前来收罗典籍图录,顺带查验郡守的尸体。 吴广入城时就知道了郡守张宾已死的消息,只是当听舒欣说对方是服鸩酒自杀,还是感觉有些无语。 “不知该说是壮烈呢,还是该说胆小?” 吴广摇摇头,对方既然死了,他也不再多想,转而询问其他事项。 舒欣神色兴奋道:“张宾自尽突然,郡府中的典籍图录并未有损。吴王,邯郸之人口地理,尽为吾等所知矣!” “如此甚好,接下来我便遣将攻略邯郸郡诸城,将此大郡握于手中。” 吴广目光炯炯。 邯郸既下,他将以此郡为基,横扫整个河北。 又与舒欣谈了一会儿,吴广便走出屋外,要去处理其他事务。 突然,他心有所动,抬头看向夜空。 一轮弯月悬挂,朦胧晦暗。 在其周围,却有无数星辰闪耀。 思虑有所发散,吴广轻轻叹息。 “元年将尽,不知这天下又将变成何种模样?” …… 泗水郡沛县。 刘季望着远处紧闭的城门,破口大骂:“反复之徒,竟敢戏弄乃公,乃公必不与你干休!” 旁侧,萧何、曹参面露尴尬。 两人建议沛令召刘季归来,一起举旗造反,哪知事到一半,沛令便后悔了,不仅关城自守,还想诛杀萧何与曹参。 幸亏二人跑得快,要是慢上一步,怕是人头都已挂在城墙上了。 萧何略一犹豫,说道:“沛令虽反复,但沛中父老子弟皆是心向吾等的,不如阿季写帛书射入城中,以引城中子弟响应。” “好,此事我马上就做!” 刘季在外逃亡数年,接到消息兴冲冲归来,结果一回来就吃了个闭门羹,心头哪能舒服,自是恨不得早入城中,把那沛令好好收拾一顿。 他听萧何建言,写下帛书一封,让曹参射进城里。 到了第二日,沛县城中大乱,父老子弟群起攻入县寺。 沛令当场被斩,沛人打开城门,放刘季入城。 刘季带着身后上百人大摇大摆走入城中。 等他见到县中子弟献上来的沛令首级,当场笑起来。 “你这老叟,要是不骗乃公,哪能落到这个下场。” “背信之徒,呸!” 说着,刘季一口唾沫吐到沛令脸上,大笑着离去。 数日之后,沛县赤旗飞扬。 沛公刘季,自此而起。 …… 会稽郡,吴县。 “今天下反秦汹汹,我虽是秦廷任命的郡守,但也早对皇帝不满,如今准备起兵举义,想任命项公与桓楚为将。项公说你知道桓楚去向,不知可愿为我招来啊?” 会稽郡守殷通坐于上位,打量着屋中的年轻人。 这项羽长得高大威猛,看上去颇有勇力,如果能为自己效力,日后少不得是一员大将。 就在殷通遐想连篇时,项羽并未回答他关于桓楚的问题,反而望向另一侧的项梁。 项梁微微一笑,对侄儿点头道:“可行矣。” “可行矣?” 殷通一脸茫然,问道:“项公所言可行,是何意……啊……” 话到一半,便转为凄厉惨叫。 项羽跨步冲到殷通身前,手中长剑已刺穿对方胸膛。 拔剑,横斩。 巨力之下,鲜血飞溅。 转眼间,刚刚还满是豪情壮志,欲要干一番反秦大事的会稽郡守已身首异处。 “反秦,该由我项氏来做。” 项羽冷冷开口,手中剑刃不断滴血。 “郡守!” 门口的亲兵侍从听到惨呼声,慌忙进来,然后便被眼前一幕吓得魂飞魄散。 紧接着,项羽转身,持剑向他们走去。 霎时间惨叫迭起,郡府大乱。 项梁这才走到殷通的无头尸身前,伸手解下尸体上的印绶,佩在自己的身上。 “老友,借你人头一用。” 项梁笑了笑,拎着殷通死不瞑目的人头,大步往外走去。 这一日,项羽在会稽郡府连杀百人,血溅院墙,满地尸身。 项梁持郡守首级、印绶号令吴中,自立为会稽郡守,举兵反秦。 …… 临淄郡,狄县。 县寺大堂上,狄县令高坐主位。 下方跪了一个被绑起来的年轻男子,旁边则站了数人。 其中领头的是个神色严肃的中年男人,其锦衣华服,颇有气势,正是本县豪强田儋(dān)。 田儋后方的则是数个田氏一族的后辈 “田君要告这家仆偷窃财物,欲行谒杀,不知他偷了何物?” 狄县令按规矩询问。 田儋摇头道:“此物有些不好开口,还请县君容我上前细说。” 狄县令眉头微皱,但考虑到对方是昔日的齐国王族远支,在狄县颇有势力,不好得罪,便招了招手,让田儋上来。 一步,两步,三步…… 田儋走到狄县令身前,低下头,做出要低声说话的模样。 狄县令倾耳去听。 下一瞬,田儋手一抖,长袖中露出一柄匕首来,猛地捅入县令颈项。 “杀!” 随着他一声吼,那些田氏子弟各露凶器,直扑堂中秦吏。 当日狄县大乱。 到第二天,县中诸豪杰子弟聚集。 田儋立于高处,对众人朗声道:“今陈胜、吴广二人举旗反秦,各地烽火四起,正是吾等复国之机!” “齐者,古之大国!” “而我田儋,齐之王族,理当为王!” “今日我复齐国,为齐王,尔等服不服?” 田儋声音高昂,一双眼睛像是猛兽般盯着狄县众人。 众人被其气势所震慑,皆低首拜道:“吾等服矣,愿奉齐王!” 这一日,自楚之后,齐国宣告复国。 …… 庐江郡,番阳。 番阳令吴芮意气风发,对下方黥面男子道:“阿布,我今欲反秦,你当助我!” 英布大笑:“吴君反秦,布自当追随。” 听到这话,吴芮笑起来,对眼前的黥面男子越看越顺眼,指着英布道:“你乃俊杰,我甚为欣赏,今日既然愿意助我,那吾等便是一家人了,吾当以女妻之!” 英布一怔,接着大喜道:“能娶吴君之女,乃布之愿耳!” “吴君在上,受布一拜!” …… 东海郡,东阳县。 县寺之中,厮杀声震耳欲聋。 令史陈婴躲在官署的一间小屋里,不敢出去。 然而没过多久,便有一群青年寻了上来。 他们身上多沾血渍,一人手中还提了颗滴血的脑袋。 陈婴定睛一看,发现那竟是县令的首级,瞬间头晕眼花,双脚发软。 “陈君,吾等正要寻你,怎得躲在此处?” “吾等已杀县令,正要寻一个领头的。陈君乃长者,素以忠厚闻名,在县中多有人望,正好带领吾等反秦!” 几个青年笑着开口。 陈婴吓得面如土色,忙道:“婴能力有限,不可担此大任,还请另寻他人。” “陈君言重了,你若不为首领,还有谁能为之?” “陈君勿要推辞,这位置你坐定了!” 几人相视一眼,便有两人上前架住陈婴。 陈婴面色发白,一时间竟不能言语,被强行推了出去。 …… 关东六国故地,烽火冲天,群雄并起。 而在西方,被誉为关中门户的函谷关此刻同样有烈焰冲天。 黑色的秦旗被烧成灰烬。 一个接一个的尸首从关上扔下。 周章站在关墙上,拔剑西指,豪放道:“函谷已破,吾将攻入咸阳,一举灭秦!” 他的身后,有人拊掌称赞。 “周君真乃世之名将,竟能做到昔日六国合力也做不到的事情。函谷一破,关中门户大开,吾等攻入咸阳指日可待。” 武臣走到关墙边缘,眺望远方的关中大地,同样意气风发,神态激昂。 他大笑道:“让秦二世在咸阳颤抖吧!” “我武臣当随周君一起杀到咸阳,砍了皇帝的脑袋!” “这暴秦,吾等灭定了!” 第99章:帝国柱石 关中大地,咸阳帝都。 天子所居之处,如今正笼罩在一片恐惧中。 函谷关沦陷,数十万楚军长驱直入,破宁秦、下郑县,一副直捣咸阳之势。 可怕的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 到了这时,秦二世依旧感觉不可思议。 大殿上,他撑着身前案几,对殿中群臣嘶吼:“不是说区区小盗吗?不是各郡守、尉已将他们尽数擒拿了吗?怎么还会有叛军打破函谷进入关中!这是哪里来的叛军!怎么会有叛军!尔等说呀!” 声音嘶哑,带着些许恐惧。 殿下群臣皆低首不言。 说? 这还要怎么说? 自陈胜、吴广在大泽乡起事,泗水郡、陈郡就已派快马将消息传到关中来。 一开始以为是地方上的小乱子,群臣并未重视,只传令两郡征兵剿灭便是。 哪知道后来叛乱之势越演越烈。 从九百戍卒发展成数万大军,还一路西行打下陈县。 到了这时,李斯、冯去疾等大臣就已发现情况不对,向皇帝启奏说关东叛乱,望派兵剿灭。 可二世皇帝根本不相信,只说自己上半年才从关东巡视回来,所见一片安好,怎会有叛军出现。 斥责群臣,将使者下狱,对敢说叛乱的博士、诸生尽数追责免职。 这般操作下来,谁还敢在皇帝面前说关东叛乱? 全都附和着说是小盗袭扰。 谎言说得再多再好,也是谎言。 如今叛军打破函谷,杀进关中,虚幻的谎言瞬间戳破,赤裸裸的现实摆在面前。 李斯叹了口气,起身道:“陛下,叛军如今已进关中,朝夕间便能抵达咸阳,当务之急还是要派兵御敌才是,说其他的已是无用。” “对对对,派兵御敌!” 秦二世如梦初醒,挥手道:“命中尉率兵出击,为朕平叛!” …… 咸阳以东有高山耸立,其名骊山。 骊山以北,则是水势滔滔的渭水。 山与水南北平行,形成一条狭窄的通道,如瓶颈般扼守着由函谷关通向咸阳的大道。 而又有名为戏水的河流自骊山东侧流出,北入渭河,正好横穿这条瓶颈通道,彷如防守的堑壕。 欲进咸阳,必过戏水。 如今在戏水两岸各有大军驻扎,相互对峙。 戏水以西,黑旗猎猎。 数万大军在此列阵,黑甲黑衣,矛戟林立,战马嘶鸣,秦弩上弦,一副严阵以待的状态。 而在戏水以东,则是一望无尽的人影。 其人数密密麻麻,难以计算,各种颜色的旗帜在天空飘扬,人声鼎沸,甚嚣尘上。 “我军一路西来,战必胜,攻必取,秦廷反应不及,尚未来得及调遣各地兵马来援。如今挡在吾等面前的只有这数万秦军。只要将其击破,便可直抵咸阳,再无人能挡在吾等面前。” 周章被诸将校簇拥,站在戏水东岸的一处小高地上,打量对面的秦军战阵。 秦的京师戍卫部队共有三支。 一为郎卫军,为皇帝侍从近卫,约数百到一千多人。 二是分散驻守各处宫城的卫尉军,相当于皇城保安,约两万人。 这两支军队一般只屯驻宫城,不会外出野战。 挡在周章大军面前的,是关中的第三支军事力量,也是秦帝国最核心的部队。 中尉军。 其人数约五万,主要负责咸阳和内史地区的守备治安,一般屯驻于咸阳近郊,多以材士充之,装备精良,训练有素。 故而周章观察一番后,皱眉道:“此中尉军皆乃锐卒,吾等想要取胜怕是要多费一番功夫。” 旁侧,武臣笑起来:“将军勿要忧虑,秦军虽然看上去唬人,但他们人数太少了,区区数万罢了,咱们可是有数十万大军啊!” 话语一出,引起周围诸将校的附和,皆道:“武君所言甚是,吾等一路征兵,手下兵卒难以计数,数量远超秦军,怕他作甚。” “是呀,吾等几个打他一个,哪有不胜的道理!” 听众人这么一说,周章嘴角也翘了起来。 他笑道:“武君与诸位说得有道理。” 是呀,对面的秦军或许素质高,但楚军人多啊! 这一路过来,周章沿途收兵,归附者甚众。 因为每天都有人来投靠,具体的兵卒数量周章自己都不太清楚,不过至少在二十万以上,数量远超戏水西面的秦军。 武臣也跟着笑。 他想到了当初在陈县时所经历的事情。 “吴广,你抢了我去河北的机会,可没想到我会来咸阳立下如此大功吧!” “当我跟着周章踏破咸阳,砍下皇帝脑袋的时候,不知你又在做些什么?呵呵……” 武臣笑的很开心。 数十万大军直扑咸阳,兵力优势如此巨大,怎么输? …… 戏水源头所在的骊山。 某处高坡上,一中年男子将戏水两军对峙的场景收入眼中。 他身形高大,面容严肃,双眉如刀削般直立,眼中透着冷厉的锋芒。 “少府,车马已经备好了。” 身后传来侍从的声音。 章邯点点头,一言不发,转身大步离去。 …… 咸阳秦宫中,随着中尉军外出御敌,二世皇帝与群臣的恐惧不仅未减,反而日益增加。 因为叛军的人数太多了,远远超过他们的想像。 数十万大军! 光听到这话就让二世皇帝脑袋发晕。 他匆忙召集群臣商议。 “今叛军势大,众卿可有破敌之策?” 二世皇帝看向自己最信任的郎中令赵高。 赵高微微低首,眼睛盯着地面。 二世皇帝又望向李斯。 李斯露出苦笑,没有言语。 他是文法之臣,从未带过兵,哪懂什么打仗。更别说他都七十岁了,这两年思考能力下降的厉害,面对几十万大军压境,也是头脑宕机,想不出办法。 这时候秦二世滥杀先帝重臣旧将的坏处就体现出来了。 敌军压境,竟无人能站出来主持大局。 秦二世怒道:“叛军当前,满朝文武,竟无一人能解朕忧乎?” 骂完,二世皇帝又叹道:“奈何……奈何……” 叹声落下,殿中终于有人站了出来,朗声开口。 “禀陛下,今群盗人数众多,发各地兵卒一时不及。骊山刑徒亦有数十万之众,还请陛下赦之,以其为兵,则可敌叛军!” 二世皇帝与群臣看去,见说话之人是今日才从骊山工地归来的少府章邯。 而他提出的这个建议,让众人眼前一亮。 二世皇帝与群臣担忧的正是叛军人数众多,周围郡县的兵马短时间内难以前来救援,如果中尉军不敌,叛军将直捣咸阳。 章邯这办法一出,还真就能让咸阳多增数十万大军。 二世皇帝双眼发亮,叫道:“若能平叛,朕自当大赦天下。只是何人可为将,率此刑徒以击叛军?” 殿中再度寂静。 叛军人数太多攻势太猛了,其一路西来,几乎是百战百胜,殿上诸将群臣没人有信心带着一群刑徒打赢这场仗。 在那阵阵呼吸声中,章邯扫视殿中,最终转头看向帝榻上的皇帝。 他面容刚毅,朗声开口。 “臣章邯愿请为将,为陛下荡平叛军,还天下太平!” …… 数十万叛军兵临戏水,距离咸阳咫尺之遥,在这般可怕的威胁下,秦廷内部的所有争端全部被暂弃,从皇帝到群臣,所有人同心合力,以应对这场危机。 当天二世皇帝便下达赦令,并命少府章邯为上将军,接管秦军的指挥权。 章邯接令之后,迅速回到骊山前线,他命令停止骊山的所有修建工作,以从军立功为条件赦免骊山刑徒,并将服役的黔首也召入军中,发放甲胄兵器,就地改编为军队。 在周章的大军与中尉军在戏水数次交锋时,章邯这边快速整编新军,得精壮之卒近二十万。 对于秦廷内部的举动以及在骊山发生的事情,周章与武臣方面并不知晓。 这几日他们在与中尉军的交锋中,多得胜利,好几次只差一点就能攻破戏水防线。心中不免生出骄意。 “秦军虽扼守戏水以阻挡我军,但其兵力不足,这两日交锋已显疲态,我当尽快以大军压上发动猛攻,一举将其防线击破!” 周章这边决定倾全力速破戏水防线。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楚军还没全力压上,原本在戏水西岸一直处于防守状态的秦军竟主动发起了进攻。 “秦军进攻了?” “哈哈哈,这胆小的黑乌龟竟敢伸出脑袋来咬吾等,看我给他剁下来!” 周章、武臣等人不惧反喜。 秦军越戏水来攻,他们可就占了优势。 然而当大战打响时,战场的形势出乎了楚军方面所有人的预料。 秦军除了以五万中尉军居中外,在其军阵两侧竟各有数不清的新军,其人数之多,远超周章等人的想象。 楚军人数虽众,可毕竟是短时间内收凑起来的军队,上下各级甚至没有明确的划分,将不知兵,兵不知将,说一声乌合之众也不为过。 被数量众多的秦军一阵猛攻,楚军瞬间崩溃大败。 关中大地,厮杀震天,殷红的血将戏水染红。 “败了?这么多大军怎么就败了?” 武臣骑坐在战马上,被短兵护着东逃,依旧满脸茫然。 “秦军哪来的这么多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戏水一战,数十万楚军大败,尸横遍野,血染青山。 周章、武臣等楚将仓皇败退东逃。 这是自陈胜、吴广在大泽乡起义后,关东军队所遭遇的第一场大败,也是最惨重的一场大败。 戏水惨败的消息,在各路快马的奔驰下,飞快的向着全天下传播。 楚地、魏地、齐地、河北燕赵之地。 所有人都将知晓。 曾被六国称作虎狼之师的秦军,再度向天下露出了它的獠牙。 第100章:陈王悔意 戏水一战,血流漂杵。 楚军两个月以来势如破竹般的进攻被粉碎。 周章、武臣东逃至函谷关外的曹阳停下,在此陆续收拢残兵约十万人。 同时他们也知道了那些多出来的秦卒来自何方。 “秦廷赦免刑徒为军,也不知道这是何人建议,竟有如此的胆魄。不过戏水虽败,吾等军力尚存,日后胜败犹未可知。” 周章并未丧失信心。 戏水败了,可楚军在关东之地依旧势大,他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相比周章尚有斗志,武臣则是心中凄然。 “如今惨败,吾等该如何向陈王交代?” 他不满吴广北伐,特向陈胜请命西来,出发前陈胜还给他设宴相送,当时武臣酒醉之下向陈胜许诺。 “大王就在陈郢等着我的好消息,我武臣定比那假王立下的功劳还要大!” 酒醉下说出真心话,陈胜也是哈哈笑着对武臣多有鼓励之语,这让武臣觉得陈王很宠信自己这个老友。 他真心想来关中立功,结果没想到会遭遇这般大败。 昔日的话在脑海中一回想,就羞的武臣无地自容。 不过相比于此,武臣更害怕的是另一件事。 那支打败他们的秦军,会出关吗? …… 携带军情的使者日夜兼程赶路。 数日后,位居陈县王宫的楚王陈胜收到了周章戏水大败的消息。 “不可能!” “不是说周章手下有大军数十万吗……这可是数十万大军啊,怎么就败了?” 陈胜呆坐榻上,一脸的不可思议。 他当年领兵攻城,手下只有数万大军都感觉是所向披靡。 如今周章拥兵数十万竟会惨败于关中,让这段时间来一直沉浸在各种胜利好消息中的陈胜难以置信。 前来禀报军情的蔡赐勋叹道:“大王,按前线所言,是秦二世赦免了骊山刑徒,并以其为军,方才击破周章。骊山之徒数十万,秦廷以其为军,兵力并不比我军少,故而遭了此败。” 刚才陈胜的注意力被大败吸引,倒是未曾注意刑徒等字眼,现在听蔡赐一说,他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 刑徒。 陈胜的脑海里冒出一幕场景。 幽静屋中,他和吴广相对而坐,谈论攻秦之势。 “被阿广说中了……” 陈胜喃喃自语,心头不免生出一丝悔意。 悔不听吴广之言啊! 不过紧接着,他便摇头振作起来。 “传令让周章守住曹阳,封锁秦军东出之路。待诸将尽取关东后,再集结大军破关,届时一举灭秦便是!” 这是当初吴广给陈胜提出的建议,先略取关东,整合六国故地的力量后再一举破关灭秦。 如今周章攻秦失败,那陈胜也就准备采用吴广当初的建议了。 犯了一次错,他陈胜就不会再犯第二次。 蔡赐道:“大王,秦军击破周章军后或许会出关来攻,是否通报假王那边,让其先西向攻河东,以呼应我军?” 陈胜一怔,脸色有些发红,摇头道:“不需要派人去河北,吴叔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吧。这南边之地我军尚占优势,并不需要他援助。” 开玩笑,当初吴广明着给他说了秦廷很可能赦免刑徒为军,陈胜当时不仅不信,甚至还嘲笑吴广说的是“笑语”。 如今事实一出来,他陈胜反倒成了个笑话。 这种情况下还找吴广支援。 大王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同时陈胜并不太惧怕秦军出关。 “临时赦免的刑徒能有多少战力?” “周章没想到对方会这样,故而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若秦人出关,我军有防备之下,何惧区区刑徒兵。” “不谷怕他作甚!” …… “闭关自守,暂不出击。” 出乎楚军方面的预料,在戏水击破周章军,并东进收复函谷关后,章邯立刻停止进军。 并下令秦军闭关守城,无丝毫东出的意思。 咸阳丞相府中,李斯听闻章邯回来,便迫不及待的让人先将其找来。 “少荣今破贼军,为何不趁势出关剿灭,如今闭关而守是何意思?” 李斯噼里啪啦一顿问,神色颇为焦急。 没办法,他那儿子李由被叛军围在荥阳城中差不多一个月了。 李斯日思夜想都是早日出兵解荥阳之围,如今见章邯破敌之后并无出兵之意,心头怎能不急。 章邯脸色严肃,拱手道:“回李公的话,此番我军能破叛贼,实乃原因有二。一是整编刑徒为军,出乎叛军预料,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其二则是中尉军装备精良,我以其为军锋,故能大破贼军。” “如今叛贼已破,中尉军必守咸阳,我不能带出关去,军力便先弱了一截。而无中尉军为威慑,匆匆征召的刑徒中或有人生出他意,万不可单独带出关去。且刑徒兵皆乃仓促征召,没有进行过训练,可以用来临时应急,但想要真正的带出去作战,还有些不足,需要时间来整顿。” 李斯沉默了。 中尉军为咸阳守备,二世皇帝绝不可能让章邯带走。 而那些刑徒兵如果不整顿一下,确实容易出问题。 他叹道:“那依少荣之见,接下来该如何平叛?” 章邯微微一笑,来得路上他早有思路。 他朗声道:“第一当是命使者从各条道路出关,传令天下各郡进入战争状态,各自征兵剿贼,将叛军拖在关东,让其难以集中力量西向。” “第二则是关中持守势,闭关御敌。吾等从关中本土紧急征兵,同时再从后方蜀地、汉中调兵来援,有这些军力为威慑,方能驱使刑徒军为战。我也会趁此时间将刑徒整军,以得真正的战卒。” “第三则传令长城一带的北军和屯驻百越的南军回援,待我于关中整军完毕东出之时,南、北二军亦各自回师,三路齐攻,必能一举敉平叛乱!” 章邯声音平稳,口中所说的战略规划让李斯听得目中异彩连连。 当今的秦国,缺的正是这种能在危急时挑大梁的人物。 “少荣所言有理。我当向皇帝进言,南北两军亦归你统辖,一切平叛事宜都交由你来处置!” 李斯拊掌而赞。 但很快,他又想到了自己被围在荥阳的长子。 如果依章邯的策略,秦军想要出关平叛,起码还要等一两个月的时间。 李斯心脏狠狠揪了一下。 “为了大秦。” 他心中喃喃:“由儿,你再坚持坚持吧。” 相比于李斯欣喜与忧惧交加的心情。 章邯却是神采飞扬,心中有豪情万丈。 十多年前,他曾随军参与过秦灭六国之战,当时的他不过是军中一小吏。 后来秦并天下,他混入政界,一步一步升迁,终于成为了天下最大的“包工头”。 但在工地搞建设,并非他章邯所愿。 “大丈夫当纵马扬鞭,驰骋天下!” 现在他的机会来了。 “这天下,将成为我章邯的舞台。” 章邯走出相府时,目光不由东向,嘴角勾起自信的笑容。 “关东的狗彘之辈们,待我章邯出关之日,便是尔等授首之时!” “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 河北,赵地,邯郸。 当来自大河以南的消息传到这里时。 吴广已在邯郸站稳了脚跟,并在本地豪杰的支持下,刚刚完成了新一轮的扩军。 加上原本的楚卒在内,他手下的兵马已达到了三万人…… 第101章:吴王虎贲 邯郸城头,如今满是赤色旗帜舞动,远远望去如烈焰燃烧,远比昔日黑色秦旗更来得显眼明亮。 而整座邯郸城的状态也如这赤旗一般,充满了活力与冲劲。 城中校场,鼓声震天。 数千人排成方阵,在各级将吏的指挥下,按照鼓点声踏步前行。 台上旗帜往左一挥。 带头的军吏立刻左转,身后众兵卒也跟着一起转向,队伍整齐,没有出现混乱。 到达指定位置后,又有代表变阵的旗帜舞动。 “圆!” 在将吏的呼喊声中,军阵变化,从方阵转化为圆阵! “方!” 不一会儿又是军令下达,再次从圆阵变化为方阵。 方圆相互转换后又接连变化为雁形、锋矢…… 吴广站在典兵台上,看着下方军阵转换,满意的点头。 相比数日前,这些士卒的表现已经好上太多了。 最开始训练的时候,军阵左右转向时常有人分不清哪边是左,哪边是右。 有时候主将下达的军令是往左转,可有士卒却本能的往右边转,刚好和身后往左转的袍泽撞上。 头撞头,脸碰脸,引发其他人哄堂大笑。 现在基本杜绝了这些现象,就算偶有人转错方向也是第一时间发现便立刻回身,其他人都神色紧张,不敢乱发一言。 转错了方向并不可怕,之后受些惩戒,下次记住就行。 但若是无视军纪,敢在阵中大声喧哗引发骚乱则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士卒们若转头望向校场边缘,就能看到那一排竖起的长矛上,挂了十多个风干的人头。 都是敢在军中哄笑吵闹者的脑袋。 “凡诛赏者,所以明武也。” “杀一人而三军震者,杀之!” 这是曹仲在练兵前说的话。 他是舒氏家臣,常随舒勋走于行伍中,耳濡目染下颇通练兵之术,正是吴广可以信任的练兵将领。 在夺下邯郸后,吴广便提拔曹仲为治军校尉,从全军中挑出六千精壮之士交由他来进行训练,务必练出一支能令行禁止的精兵。 “竖旗招兵,转眼便可得数万人,看上去人多势大,实则皆是乌合之众。打顺风仗可以,一旦遇挫便士气大降,若被强敌所击,则如土鸡瓦狗般瞬间败亡。” 吴广想到当初攻打陈县时,他与陈胜手下兵马足有数万,可攻城三日不克,则军心震荡,甚至出现逃兵现象。 从那时起,吴广就知道杂兵壮壮声势,打一些守备薄弱的县城没问题。但若想打硬仗,是完全不足的。 只是那会儿时间紧迫,在陈县短暂停留后,吴广便带军一路北上,几乎没什么时间来精练兵卒。 好在这一路过来,各郡县的守备力量普遍较弱,就算郡守临时征召大量兵卒,也多是未经训练的青壮,没什么战斗力。 大家都是菜鸡,就看谁比谁更菜。 一比起来,人数多且打过仗的楚军自然要更强一点,再加上还有反秦的人心优势,这才让吴广一路势如破竹,直取邯郸。 吴广深知,他可以靠这样的军队扩充势力,但想要真正的赢取天下是完全不够的。 “杂兵要多,但精兵也必须要有!” 故而在打下邯郸后,吴广在当地豪杰的支持下,收编降卒,征召青壮,再裁撤军中老弱。 共得兵卒两万,加上他的一万楚军,便是三万人。 这三万人中,他又专门挑选出眼前的六千人,都是军中最为精壮之士,只需训练磨合,便可大用。 此时鼓声停止,军阵变化完毕,六千士卒排列整齐,以方阵立于校场正中。 曹仲披甲戴冑,大步走到吴广身前,行礼道:“今日操演完毕,还请吴王训示。” 吴广点点头,迈步下台。 毋死、吴冲率领的短兵则跟在后方簇拥,更显出吴王之尊贵威势。 校场中鸦雀无声,六千兵卒的目光全都紧张的看着吴广。 没人敢胡乱开口。 这支被选出来的军队待遇是最好的,供应给他们的肉食酒水都要超过普通杂兵,常受人艳羡。 吴广对他们的要求也是最高的。 军法森严,违令者立斩不赦。 “今日尔等表现的很不错。” 吴广先开口赞了一声,待到众士卒脸露喜色之时,吴广又严肃道:“但还不够!” 众人脸色微变。 吾等都这么努力训练了,吴王难道还不满意? 只见吴广高声道:“皇帝无道,残虐天下,十余年来破家亡族者不知多少,这样的情形不用我多言,尔等皆有体会吧。” 这番话语,将众兵卒的思绪拉回被秦人统治的时期。 特别是对军中的赵人来说,这还是不久前的事情,自然记忆深刻。 吴广继续道:“故而我与陈王奋起义兵,欲要诛灭暴秦,为的便是拯救天下万民,使尔等再不用被秦人欺辱,再不用被秦法苛责。让尔等可以平等安然的生活在祖先的故土上,让天下万民安居乐业,再不受压迫苦楚!” 许多人眼中出现希冀。 被秦法、秦人压迫了这么多年,他们自然向往吴广说得那种生活。 “想要做到这一切,吾等就必须要杀入关中,诛灭暴秦,才能实现这样的目标。但秦军凶悍,素来以虎狼之师闻名,想要做到这一切并不容易。我有此雄心,可亦需要天下豪杰相助,需要真正的勇士来为我战斗。” “古时商纣施虐天下,周武王以戎车三百,虎贲三千,兵卒数万以灭纣,故能使天下太平,马放南山,万民安然。” “今吾等欲效周人灭纣之事,除城外数万兵马外,亦要有自己的虎贲之士!” “我问尔等,可愿为我吴广之虎贲,以此生助我诛灭暴秦,扫平寰宇,以还天下太平?” 吴广高声开口,传入前排士卒耳中。 紧接着又有短兵传达至后方,使无数人皆知吴广之语。 武王伐纣之事,已在这几日里经由阿牛主导的宣传工作,使众士卒都听说过这故事。 吴广一说,便让这六千人心头生出激荡之感。 周武王,古之圣王。 武王之虎贲,天下之勇士锐卒。 今日吴王竟是将他们当做虎贲看待,这是何等的荣幸啊! 而与此同时,阿牛大声叫起来。 “吴王欲灭暴秦,还天下太平,如此豪情壮志,吾等自当跟随!能为吴王效力,实乃吾等之幸也!” 被吴广选为这支精兵将领的岳成与司马卬,此刻亦心神激荡,上前高声道:“吾等愿为吴王虎贲,共诛暴秦!” 有诸将带头,大义之事激荡人心,这六千士卒皆齐声呐喊。 “吾等愿为吴王效命!” “吾等愿为吴王虎贲,共诛暴秦!”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直冲云霄,在这邯郸城上空响彻回荡,让无数人为之色变。 待到欢呼落下,吴广回到台上,对众军笑道:“虎贲,古之锐卒勇士,能令行禁止,将令兵从,毫无二心。汝等欲为虎贲,日后训练更当尽心竭力,万不可懈怠才是!” “还请吴王放心,吾等日后操演必倾心而为,绝不懈怠!” “我要是不听话,吴王就让人砍了我脑袋!” “能被吴王比作虎贲之士,是我黑山这辈子的荣幸,日后谁敢让我偷懒,我先砍了他!” 燕赵本以慷慨悲歌之士闻名,南方楚越也多尚武轻死之辈。 如今被吴广当众比作古之虎贲,使得无数人心头生出感激与荣幸。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吴王如此看待吾等,吾等如果还不努力,那还叫人吗? 虎贲之士啊! 这可不是城外的那些杂兵能比的! 许多人心中再无训练偷懒之意,都不想让吴王失望,都不想愧对“虎贲”的形容。 吴广之后又制定了具体的章程。 这支军队由他直辖。 再往下则是左右二司马进行具体统领。 吴广以司马卬为右司马,岳成为左司马。 两人经过吴广的观察和试用后,都表现出忠心与能力,可以一用。 且二者一为赵人,一为楚人,为左右司马正好形成平衡。 同时吴广还命令阿牛完善宣传工作。 “多让兵卒忆苦思甜,回忆过去秦人暴政时与如今的生活对比。多宣扬诛灭暴秦的大义……” “吴王放心,这事情交给我就是!我定努力让众军皆敬爱吴王,为吴王效命赴死!” 阿牛拍着胸膛应下。 他如今被任命为宣信校尉,不带兵马出征,专门负责在各军进行思想宣传。而这方面正是他阿牛的拿手好戏,对此信心十足。 吴广这才点头微笑。 有曹仲为他练兵,阿牛进行思想改造,司马卬和岳成进行具体领兵,这六千人经过严格训练后,想来会对得起虎贲的赞誉。 虎贲勇士的宣称,校场的热血场面也被许多人看在眼中。 邯郸城中,张耳与陈馀便相聚兴奋议论。 “吴广自比周武王,丝毫不提陈胜之名,还将士卒比作古之虎贲,虽未明确建立军号,但其练兵私有之心已显。此子果真有不臣之心!” “这是好事,我看吴广的能力比陈胜强多了,不像庸主,吾等不如劝他自立为赵王,彻底脱离陈胜如何?” 两人私下商议。 只是还未施行,便有来自南方的重大消息传到邯郸来。 周章数十万大军惨败关中! 一时间邯郸城中风起云涌,无数人为之震惊。 “数十万大军都被秦人打败了?” 第102章:各有用处 夜色沉寂,明月悬于高空。 吴广走上邯郸城头,借着清亮的月光眺望远方大地。 平野辽阔,像是一眼望不到头。 但吴广仿佛能透过夜色的笼罩,目光跨越数千里直抵遥远的关中大地。 从南方传来的情报中,只说周章数十万大军被秦人击败,逃出函谷退守曹阳,至于击败周章的秦将情报,却无人说得清楚。 相比于诸将的震惊和疑惑,吴广从收到消息开始,便一直很平静。 意料之中的事情罢了。 吴广轻轻叹了一声。 “章邯。” 大秦帝国最后的名将。 也是未来关东义军想要灭秦所必须面对的人。 不过此时的吴广,已不像在陈县时那样畏惧此人。 手中有兵,心中不慌。 吴广暗自盘算着:“我如今有兵三万,且只是邯郸一郡。如果在章邯出关和王离东渡前,收燕赵之地,以两国之力起兵三四十万当无问题。” 想到此处,吴广又自顾笑着摇头。 周章的大败,已经说明兵力多寡并非是左右战争结果的决定性因素。 章邯能击败周章,除了临时征召的刑徒军外,驻守关中的五万中尉军是关键。 而历史上巨鹿之战,项羽以五万人击败章邯、王离数十万大军。 彭城之战,项羽又以三万精兵击破刘邦五十六万大军,连杀汉军二十余万,睢水为之不流。 种种案例都说明将勇兵精,远比纯粹堆字数的大军有用。 也证明吴广如今所走的路线是正确的。 裁撤军中老弱,使其归田务农,发展经济后勤。 又召青壮为杂兵以壮声势,并派去攻取四方城池。 最后又于杂兵中挑选精兵进行训练,练出一支能打硬仗的虎贲之卒。 只是这兵员不缺了,吴广却差真正优秀的将领。 葛婴可堪一用,然上限差了些,做先锋可以,当不得一面大将。 司马卬和岳成有潜质,但经验不足,还需再历练成长一下。 至于其他人。 舒欣主政略,阿牛搞宣传,曹仲只会练兵,毋死是先登之士,张婴是平庸之将,罗云是后勤辅助。 至于陈馀、张耳两人则是小心思太多,可以参考建议,但不敢委以重任。 在攻下邯郸后也有不少赵人豪杰来投,只是时日太浅,吴广不知晓他们的能力和心意,还不敢大用,只能暂且试用观察。 他现在需要真正的优秀将领和谋士。 想到此处,吴广转身让短兵去将曹季找来。 “曹季见过吴王。” 曹季恭敬行礼。 他与其兄一样,都是舒氏陪嫁过来的家臣,在吴广面前姿态非常低。 吴广问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曹季道:“回吴王,臣选机灵之士百人,各教授应变之能,已可一用。” “好!” 吴广露出喜色。 曹季这人常奉舒勋之令走南闯北,很是见多识广。 所以吴广很早就交给了他一个重任,让其挑选机灵的人组建一支情报部队,专门为吴广进行情报活动。 之前吴广用虚假兵力的消息诱骗王贺南下,就是曹季在其中出力。 等攻下邯郸后,吴广更加看重情报的作用,让曹季扩充手下人员数量。 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吴广也不说虚话,径直道:“我要你去为我找两人。” 曹季忙躬身道:“还请吴王吩咐。” “我要找的第一人是故赵武安君李牧的后人,名为李左车。” 吴广道:“前日我军已拿下武安,彼处是武安君封地,或许能在那里找到。如果没有,你当寻迹在赵地搜索,若能找到此人,我将以客待之。” “请吴王放心,我定为吴王寻到武安君之后。” 曹季拱手应下。 相比无名小卒,李牧这种名人的后代找起来难度要小得多,至少有迹可寻。 “至于第二个人……”吴广顿了一下,才道:“这人不在河北,而在东海郡淮阴,名为韩信,他在当地应有事迹。你派人去吧,如果能找到此人,也当以客礼请回河北。” “淮阴?” 曹季怔了下,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对于韩信,因为距离太远,吴广并未抱有太大希望。 让曹季派人南下,其实是一路两用,同时为了打探彼处的消息。 “前段时间齐地有人反了吧?” “回吴王,听说是故齐王族于狄县举事,宣称复立齐国,今已下千乘、博昌,正欲南下攻临淄。” 吴广点点头,道:“此番派人南下,重点关注泗水郡沛县和江东一带,将彼处举义之人的情报多为我搜集些回来。” “唯。” 曹季领命下去。 待其走后,吴广又立了半晌,在夜风中感受秋日的凉爽。 “我当再以书信告知阿胜,务必要小心章邯才是,如果战事不利,就保存主力退陈县而东走,可不要一个人去硬扛秦军啊。” “对了,还得告诫他换一个车夫。之前在陈县不好说这事,怕犯他忌讳,现在离了这么远再告知,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吴广摇了摇头,再度叹息一声后,才转身下墙。 邯郸城中有昔日的赵国王宫,很是庄严华丽。 秦灭赵后并未拆毁,而是作为皇帝临幸的行宫,多有专人维护。 打下邯郸后,诸将请吴广入住王宫。 但吴广拒绝了,只将家眷安置在城中一处大宅。 “大事未定,就先住在王宫里,哪怕再有防备,也容易被慢慢腐化啊。” 吴广脑海中冒出陈胜在楚王宫中的模样。 糖衣炮弹,最为腐化斗志。 回到府宅时,吴广发现舒姣在烛光下看着一卷书简。 那是吴广平日里琢磨的兵书,也不知舒姣这女子怎么看的进去。 不过转念一想舒勋的郡司马之职,倒也说得过去。 “这几日在邯郸还住得惯吗?” 吴广上前,从后面抱住舒姣。 远离故土他乡,虽有文姬母女陪伴,但也怕水土不服或是思乡心切。 舒姣将手中书简放下,脑袋往后轻轻靠在吴广怀中,慵懒道:“还行吧,看惯了楚地景色,来见识下赵地风情也是趣事一件。倒是良人这几日在城中练兵,真是辛苦了。” “说到这些,还多亏了你从家里带来的曹氏兄弟。此二人各有用处,皆帮了我大忙啊。”吴广轻声感叹。 舒姣轻笑:“他二人皆被良人委以重任,家兄亦在郡府做事。照此来看,这舒氏诸人,反倒是妾最为无用了。” “无用?” 吴广一怔,接着大笑起来:“姣儿岂可如此说自己,要我来说,整个邯郸城中就你最有用处!” 吴广双手环抱,一用力,便将舒姣整个人抱了起来。 往铺好的床榻走去。 “只是你的用处不在外,而在内。” “呀……呜……” …… 一夜操劳。 吴广到了第二日,依旧精神抖擞,投身于工作中。 周章虽然惨败关中,但南方楚军主力尚存,秦军想要出关击灭楚国,还需一段时间。 吴广要趁着这段时间,在练兵的同时,尽快攻取河北之地。 “北部信都、柏人、鄗(hào)县皆下。西边武安也已入手,如今我军全取邯郸郡,葛婴正兵进巨鹿!” 自邯郸拿下后,吴广军的战事非常顺利。 在他于邯郸城收精兵训练的同时,手下将领也在率兵攻城略地。 虽是些未经训练的杂兵,但靠着兵多势众,加上人心所向,一时多有胜报传来。 邯郸拿下后,吴广军的主攻方向是近在咫尺的巨鹿郡。 只是让诸将没想到的是。 自跟随吴广起兵后,一直担任先锋大将,百战百胜的葛婴居然在巨鹿城外遭受了一场败绩。 “秦军势大,葛将军今退守曲梁,还望吴王支援!” 传令使者自前线回来,带来了一个不利的消息。 “什么情况,我军居然败了?” “巨鹿的秦军竟如此厉害,连葛婴都打不过?” 相比阿牛等人的惊讶。 吴广在愕然后很快稳住心神,询问巨鹿秦军的信息。 “秦军将领是巨鹿郡尉李良!” 李良? 吴广愣了下。 好像哪里听过这名字。 第103章:亲征巨鹿 翌日,邯郸城外,马匹嘶鸣,战旗猎猎。 数千兵马列阵于此。 吴广披甲戴冑,正与舒欣、阿牛等相别。 “我征巨鹿,邯郸之事便交由尔等处理。” 舒欣道:“请吴王放心,有吾等在,邯郸必无事。” 阿牛也跟着应诺。 将邯郸政事托付给心腹,吴广这才转身踏上战车。 葛婴率兵攻取巨鹿,被郡尉李良所败,如今正屯兵于曲梁防守,并遣使者回邯郸求援。 吴广决定率兵亲征。 “我这六千精兵在旗鼓军阵上练得不错,可光练不打就是假把式,还是要去战场上走上几遭,方能磨砺出真正的虎贲锐卒。” 战车滚滚开道,兵卒排成长龙行进。 这一次征伐巨鹿,邯郸共出兵八千。 除了六千精兵外,还有两千杂兵为后勤辅助,加上葛婴那边尚存的五千余人,兵力足有一万多,数量上并不算少。 将领方面,除了司马卬、岳成两位统兵司马外,吴广还将陈馀、张耳一起给带上了。 自己领兵在外,可不能让这两人留守邯郸。 当然在表面上,吴广对这二人说的话非常诚恳。 “巨鹿郡尉李良是秦国大将,颇通兵道。现今他击败葛婴部,是我军想要攻略河北的大敌。我将亲征巨鹿,以破李良,此行还需两位跟随相助。” 这般恳切的话语,让张耳、陈馀两人听得很舒服。 两人私下议论。 “吴广越来越信任吾等了。” “然也。我观他一路北上,手下虽然多有军阵之士投效,但没几个能担大任。多智善谋者更是缺缺,他不来依靠吾等还能依靠谁呢?” 张耳笑起来:“如今周章大败于关中,陈胜威信大损。我又听闻其常以酷吏随军,多苛责诸将,并非仁善之主。吾等如今得吴广信任,可借此来劝他自立建国,彻底脱离陈胜。” 陈馀应道:“吴广早心生不臣,吾等劝其自立,他必从之。届时吾等为其建国元从,必得重用,只有这样方能大展身手。” 张耳颔首:“等打下巨鹿后就劝他自立吧。这次攻伐巨鹿,吾等当多多进谋献策,显示出能力。让他吴广离不开吾等,从此对吾等言听计从!” “理当如此!” 陈馀应声,两人相视一眼,皆面露微笑。 …… 曲梁城,秋日笼罩下,有一支打着黑旗的军队在此列阵。 “禀郡尉。前方斥候来报,言叛贼吴广已从邯郸出兵,兵力约六七千人,正赶赴曲梁。” 有军吏飞奔,前来禀报最新消息。 李良坐于战马背上,顶盔贯甲,颇有英武之气。 听闻军报,他面色如常,似在意料之中。 旁侧有郡司马张保建言:“郡尉,吾等不如于半道突袭吴广,以破其军。” 李良闻言,笑着摇头:“我军能击破贼军先锋,乃是对方轻敌而无防备。可这吴广不同,我听闻他之所以能取邯郸,乃是用计谋诱使郡尉王贺南下,于中道伏杀,击败邯郸郡主力后才北上夺取城池。” “吴广如此狡诈,我军又刚以突袭大破其手下将领,他怎么会没有防备?敌军既来,吾等退回巨鹿便是。只要保持军力不损,死守巨鹿城池,吴广亦拿吾等无法。先立于不败后,我再寻找机会来破敌。传令,退兵!” “郡尉有令,军回巨鹿!” 随着短兵下去传令,秦军各部皆调头回转,往巨鹿方向回撤。 在调转马头离开前,李良看了前方的曲梁城一眼,又转而望向邯郸方向,眼中闪过一抹忧色。 …… 到了傍晚,吴广大军抵达曲梁城外。 先锋大将葛婴从城中出来,当着诸将的面跪接吴广。 “葛婴作战不利,被秦军击败。丢了我义军百战百胜的名头,还请吴王责罚。” 葛婴五体拜地,满脸羞愧。 吴广军百分百的全胜战绩,今日算是被他葛婴终结了。 周围诸将的眼光,让葛婴无地自容,甚至生出自刎谢罪的念头。 吴广见状,下马上前,并没有严厉的训斥,只平静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胜而不骄,败而不馁,方为合格的将军。今日你败于秦军手中,当吸取教训,日后不再重蹈覆辙就是了。” 葛婴颇为感动,忙道:“吴王说的是,此番被秦军袭败,皆因我轻敌没有防备,日后领兵一定不会再犯这个错误了。只是此番败绩,有累我军声名,还请吴王责罚!” “责罚肯定要责罚,不过此事放到战后再论,先许你戴罪立功,以赎罪责。” 吴广淡淡开口。 葛婴没有防备遭受敌将突袭而败,损兵一千多人。 这个罪责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大者可斩首,小者几句训诫,就看上位者如何处置了。 如今吴广手下正缺将领,葛婴算是难得几个能打仗的,自不可能将其斩首或者罢用,暂且戴罪立功,看后续表现再决定最后的奖惩。 而听到吴广的处置,葛婴心中暖流涌动。 他昂首大声道:“我葛婴遭此败绩,定铭记于心,日后一定会奋勇立功,绝不让吴王失望!” 吴广笑着点头。 失败不可怕,能不能在失败后吸取教训才是关键。 安抚好葛婴等一众败将后,吴广又开始询问具体的战事情况。 原来葛婴之前一路攻城略地,正要趁着兵势如锋,一举打进巨鹿。 哪知在距离巨鹿城还有一日距离时,遭遇了秦将李良的突袭。 当时正值下午,楚军在一片原野扎营。 多日的胜利使得楚军有些懈怠,没人想到李良会带兵前来突袭。 “我军当时刚赶完路准备扎营做饭,壕沟木栏等防御措施皆未弄好,秦军便突然出现。” “秦将以骑兵、战车冲阵,先将我军杀了个措手不及,紧接着步卒掩上,我军在混乱下难以结阵御敌,兵卒皆四散逃溃,故而大败。” 葛婴说到此处,话语带着怒气。 虽说是他在大意下没有多派斥候搜寻警戒,才遭了突袭。 可这毕竟不是正面对阵输掉的,心里难免不服气。 不过葛婴当时的反应也算快,见秦军势大,便收拢残兵退到曲梁城固守,并向邯郸请求支援,也幸好当时是下午黄昏时候,楚军虽败,但在夜色的掩护下,被杀伤并不算多。 之后葛婴固守曲梁,任凭秦军挑衅,他也不出去,算是保住了剩下的力量,直到吴广来援。 听完葛婴等败将的叙述。 吴广对于李良多了一层了解。 能抓住战机突袭破敌,见吴广大军来援又能果断后退。 此人果然是个善兵的,不可小觑。 不过有了防备,吴广接下来进军巨鹿时,一路多派斥候探查搜寻,小心提防,并未遭遇葛婴的待遇,顺利抵达巨鹿城下。 当率军到达这里时,吴广一看前方景象,眼皮便跳了下。 身临其境,他才知道为什么历史上几十万秦军围攻巨鹿,打了数月都没有打下来。 这巨鹿城高大雄厚,且周围有护城河环绕,如同一座伫立在河北大地上的要塞。 如今巨鹿城上更是满眼黑旗飘扬,无数人影晃动,守城器械完善又众多。 李良于城中聚兵八千,做出一副死守巨鹿的态势。 而吴广方面兵马只有一万多人,想要攻破这座雄伟的城池,似乎有些困难。 第104章:夺城之计 日落西山,巨鹿城头。 郡守孙攸眯着眼睛,远看数里外的楚军营地。 距离太远加之天色昏暗,看得不甚清楚,但不妨碍他脸上笑意吟吟。 孙攸转头,对身侧的李良笑道:“贼将吴广拿下邯郸后,不知为何没有大肆征兵,如今他率兵来攻我巨鹿,兵卒不过万余人,且其前军刚被李君大破一场,士气定然低落。这种情况下还想要破我城池,真是做无用之功啊。” 李良颔首道:“叛军想要破城确实困难。吾等暂且坚守巨鹿,等到叛军攻城不下,将疲兵衰欲要撤退时,我便起城中精兵以击之,或可大破叛军。” 孙攸听闻此言,大喜过望,赞道:“李君好策也,若以此计行之,吾等击破叛军后说不定还能将吴广擒下。此人与陈胜一同僭越称王,皆乃贼首,吾等若能擒住吴广,将其传首咸阳,必是大功一件啊!” 破叛军,擒吴广! 如果能趁势收复邯郸郡的失地,那这功劳可是大上天去了。 孙攸想到这些,脸上笑容越发灿烂。 李良微微点头,算是作为回应,目光则一直盯着远方模糊的叛军营地。 …… “巨鹿城太坚固了,那李良又征兵数千以守城,以我军现在的兵力怕是拿不下。” “吴王,吾等不如再从邯郸征发兵卒来援,等咱们聚兵数万后再攻城,以多打少,或有破城的机会!” 楚军帅帐,诸将议事。 张婴率先开口,希望吴广能够再征兵前来。 本来守城方优势就大,攻方想要破城,一般需要有守城方的数倍兵力,否则兵力差距不大的情况下,想要拿下一座城池几乎不太可能。 更别说他们今日所见的巨鹿城,防御力都能与陈县相媲美了,凭他们一万多人就想拿下,几乎是痴人说梦。 所以张婴此话一出,许多将校都点头附和。 想要破城,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再度征兵,征召大量的兵卒来围攻。 这也是许多人不解的地方。 吴王拿下邯郸后,竟然没有大肆扩兵,反而还将军中的老弱裁撤,只留下青壮为军。使得他们坐拥邯郸一郡,兵力却十分有限。 三万军队,除去留在各县守城和武安、鄗县方向的偏师外,能攻巨鹿的只有一万多人,在攻城战中不免显得捉襟见肘。 吴广则有自己的打算。 以邯郸郡之力,大肆扩招或许能得兵五六万人。 然而这里面有半数是老弱,这些人或许可以在攻城战中充作炮灰,消耗城里守军的力量。 但吴广总感觉有些得不偿失。 除了征战外,后勤粮饷也很重要。 他打下邯郸时是八月,如今则是九月初,在河北来说正是秋收农忙的时候。 你征走青壮也就算了,老弱也一起征召为兵,就不考虑自己的根基么? 征兵越多,需要耗费的粮秣就越多,后方能种地搞运输的人就越少,这笔账并不难算。 且兵卒数量多了,却没有经过训练,一遇硬仗很容易发生大规模的崩溃,周章之败就在不久之前,他哪能重蹈覆辙。 “兵多有兵多的打法,兵少有兵少的打法。” 吴广淡淡一笑,并未认同张婴提出的征兵来战方案,而是将目光望向了帐中两人。 张耳、陈馀见状大喜。 你看这吴广果真遇到问题想不到解决办法,来向吾等询问了吧。 两人对视一眼,张耳便轻咳一声,起身开口。 “吴王,今巨鹿城池坚固,以吾等兵力难以拿下。如果不从邯郸征兵,那不如我军弃攻巨鹿,先取郡中他城,如厝(cuo)、东武、武垣等地。” “拿下这些城池,或许就能逼迫巨鹿守军出城,重现昔日漳水一战。待吴王歼灭李良军后,再还攻巨鹿便是。” “就算李良不出城与吾等野战也无妨,打下郡中其他城池,我军便可就地征兵,如此又能得数万人,且彼时巨鹿城中人心惶惶,见吴王带大军兵临城下,城中赵人或许会举旗响应,让吾等更容易拿下此城。” 建言一出,众人瞩目。 这条建议是之前张耳献出的攻邯郸之策,与吴广围点打援策略的结合。 巨鹿难打,那咱们就不打了。 先转头去打其他容易的城池。 李良如果率军出来,那咱们就伏击,像打王贺一样搞他。 如果李良不出来,那就将郡中的其他城池敲定再来围攻巨鹿。 到时候巨鹿孤城一座,外面各城皆被吴广所拿,不管是兵力、粮秣还是人心优势都比现在更大。 乍一看去,还真是个好策,就连刚才提议在邯郸征兵的张婴也听得点头。 不过也有将领提出疑问。 司马卬皱眉道:“巨鹿城与邯郸甚近,我军若是东行攻略其他城池。巨鹿守军不来攻吾等,反而掉头去击邯郸怎么办?” 张耳脸色微变。 这是个问题。 他们想要效仿之前漳水一战伏击王贺,那就势必要将巨鹿周围的军队调到东边去攻城和埋伏,这样李良才会出城。 可李良若是反其道而行,不管攻略他城的楚军主力,不进伏击圈,反去偷袭邯郸或者是信都、鄗县等城池,那对楚军来说还真不好受。 沉默中,吴广开口道:“张君之策甚好,我军可以暂不攻巨鹿,而派遣偏师收略郡中的其他城池。葛婴。” “末将在!” 听到吴王呼唤,葛婴立马起身。 “带你部下五千人,为我东徇巨鹿诸县!” “葛婴遵吴王令!” 葛婴昂首作答,声音兴奋。 待到下达完此条军令,吴广才对众人道:“李良以主力驻守巨鹿,其他县城就算征兵也最多一两千人,且都是临时征召,能力和士气皆不如我军士卒。让葛婴带五千人去略地应无大碍。至于我与诸位,率军守在巨鹿城外便是。” 说到此处,吴广脸上浮现一抹笑意。 有邯郸郡的例子在前,李良恐怕不会中计被伏。 这样的话,吴广也不需要铤而走险将军队尽数带到东边去。他只需用主力围住巨鹿,让葛婴带兵攻取他城就是。 “当巨鹿城里的郡守、郡尉听到下属城池被我军一个一个攻下的时候,不知道他们会作何感想?” 有二世皇帝的法律为楚军助攻。 吴广相信城里的郡守、郡尉会着急的。 急,就对了。 …… 到了翌日清晨,楚军并未对巨鹿发动进攻,反而大张旗鼓的派出数千人的队伍从巨鹿城下走过,一路向东而行。 这一幕景象落在孙攸、李良眼中。 两人略一思索便脸色大变。 “叛军这是要东攻诸县啊!如之奈何?” 孙攸声音颤栗。 他是巨鹿郡守,郡中城池若是被叛军攻陷,那最后都是要由他来负责的。 李良冷声道:“这或许是叛军的计策,想要诱使吾等出兵,好在中途设伏,就如昔日他们对付邯郸一般,吾等万万不可着急上当。” 孙攸也想到邯郸失陷的情况,咬牙道:“李君说的是,吾等万不可上了叛军的当。” 看穿叛军的谋划,面对楚军偏师东向,巨鹿城中的秦军保持了沉默。 而吴广这边也不攻城,只将大军驻扎在城外数里处,让士卒休憩和训练,并每日让骑兵围着城池游荡,以监视城中动向。 楚军不攻城。 秦军也不出城。 巨鹿城内外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 直到数日后,东边的消息陆续传来。 “厝县令投降叛军,开门献城!” “叛军已破东武城!” “扶柳投降叛军!” “叛军攻下昌成!” “叛军已过滹沱……” 第105章:郡守妙策 “吴广奸贼,竟如此狡诈阴险。若是被我捉住,定要亲手砍了他脑袋!” 巨鹿城郡府中,孙攸满脸怒色,用辱骂发泄着心头怒气。 李良跪坐在旁侧,脸色同样不好看。 他们本想仗着巨鹿城池的坚固来消耗叛军的力量,最后待叛军士气衰竭,兵卒疲惫的时候突然发动袭击,赢得胜利。 哪知道叛军围城却不攻,反而派遣偏师去攻取东边的巨鹿诸县。 这其实也就算了,让李良和孙攸愤怒的是,吴广在打下东边的城池后,不仅在巨鹿城外大肆宣传他们的军事胜利,还让人将投诚的秦吏带来对着城头进行劝降。 昨天离巨鹿最近的厝县县令,便被叛军带到城外。 他对着城头的守军大声叫嚷,说巨鹿以东的城池全归降了楚国,又说大河以南的地方也被尽数占领。现在的巨鹿是孤城一座,与其死守不如投降,吴王定会善待降吏等等。 除了投诚的秦吏外,还有巨鹿郡其他城池的三老、豪杰、长者被带到城外对城头赵人劝降,用本地人熟悉的方言说着秦法苛刻,说秦赵世仇等等。 孙攸大惊下,让人射箭逼退。 可城外的叛军不停变换地点,分批次轮班向城头宣传,哪怕到了晚上都有人在城外叫喊,不停勾动守城士卒的心。 世上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 一个人听到城外的宣传,私下就能传给百人,转眼之间便全城皆知。 在吴广的宣传攻势下,孙攸和李良防不胜防,这几日城中人心惶惶。 有人畏惧,有人兴奋,有人在暗中谋划。 要不是巨鹿城中有大量军队驻守,其中还有上千关中秦人作为威慑,恐怕城里的赵人早就暴动起来。 饶是如此,孙攸和李良也感觉自己仿佛是乘坐在暴风雨中的小船上,随时有倾覆之危。 “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如果吾等不立刻做出应对措施,等到叛军将其他城池全打下来,吴广聚集大军兵临城下,外有强敌进攻,内有本地赵人叛乱,吾等危矣!” 孙攸转头盯着李良,低语道:“李君,吾等必须尽快破敌!” 李良皱眉道:“郡君想主动攻袭叛军?” “然也!” 孙攸冷声道:“这几日我已观察过,城外的叛军数量并不多,吴广分出偏师东向后,其军队怕是不足万人,与我城中兵力相差无几。甚至我再大征城中男子为兵卒,数量还能超过他们。这样的兵力对比,吾等不该畏惧啊!” 李良颔首,这一点倒是真的。 吴广分兵后,城外的叛军人数已经失去了优势。 孙攸眼中放光道:“所以吾等之前尽想着等叛军来攻城,以此损耗他们的力量,却忘了吾等根本不用惧怕他们。之前李君突袭叛军前部,将其一举击破,便知道此叛军皆是临时凑聚,并无什么战力,一旦遇袭便瞬间崩解。” “若是李君以我关中秦卒为锋,趁夜袭击叛军营地,定能一举建功!” 说到此处,孙攸脸色兴奋起来:“吾等现在所遇的危局,皆因困守城中,任由叛军攻略他城,并挑动城中赵人生出反意。若能一举将吴广军击破,大胜之下城中赵人定然不敢再有他意,而我兵卒更可士气大涨,先灭吴广,再扫荡其东面的偏师,如此危局自破!” 李良点点头,又忧虑道:“吾等能想到此处,那吴广说不定也能想到,定然戒备森严,甚至提前埋下伏兵等着吾等。” 邯郸郡尉之事尚在眼前,让他不得不防。 “但是吾等也没有办法,如果坐守城池,等着叛军攻略他城后再来围攻巨鹿,局势只会比现在更糟糕。吴广能等,吾等却等不起啊。” 郡守的话让李良沉默。 是啊,现在击破叛军,他们还有破局的可能,如果拖下去,情况只会对他们越来越不利。 孙攸眼珠一转,突然灵思如泉涌,计上心头。 他笑道:“李君刚才不是担心吴广提前有埋伏吗?吾有一策,定能让叛军伏兵尽散,顾虑全消,让吴广在毫无防备下被我军突袭!” 李良一怔,见孙攸眼中尽是智慧光芒闪烁。 他不由好奇道:“郡守有何妙策?” 孙攸哈哈一笑,对李良自信道:“我要向吴广请降!” …… 巨鹿城外,楚军赤旗飘扬。 在高大的帅帐中,吴广接见了巨鹿郡守孙攸派来的使者。 “今吴王横扫赵地,兵威煊赫,我家郡守不敢抵抗吴王天兵,愿举巨鹿之城以降楚,还望吴王善待!” 使者跪倒在地,向主座上的吴广叩首相拜,态度极尽诚恳,口中说的话更是出乎帐中诸人的预料。 “我军还未攻城,这郡守怎么就投降了?” 张婴等将领面露愕然。 吴广也是一怔,接着便笑问道:“郡守能知天时明大义,愿举城来降,我自是心中欢喜,只是不知郡守是否真心来降?” 使者如捣蒜般点头道:“郡守请降之心自是真实,还希望吴王能够善待。” 吴广颔首道:“那是自然,只要郡守愿降,我当以君侯之位待之,必不失礼。” 使者欢喜道:“多谢吴王,我当回城向郡守禀明,再与吴王约定请降时间。” “去吧,我等着郡守的好消息。” …… 巨鹿城中,孙攸与李良也收到了使者的回报。 “君侯之位,这吴广好大方!” 孙攸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君侯之位啊,不管是在哪个国家都属于妥妥的高位。 他孙攸在听到的刹那,还真的心动了一下。 不过也只有那么一下,他的心情便平复下来。 “我大秦坐拥天下,在南北各有大军数十万,天下何人能敌?当初六国强横,尚且被一击而灭。别看现在叛军势大,可他们能成事不过是因为事出突然,皇帝来不及调遣大军来平叛罢了。待到我秦军出关,南北二军回援,这些叛贼当如飞灰般扫灭,我可不能被其诱惑。” 孙攸摇了摇头,转而对李良笑道:“看吴广这样子,已是被我所惑,我只需将投降时间定在明日。那吴广知道我明天投降,高兴之下,今晚定然无备。如此,便是吾等大破叛军之时!” 眼见事情进展顺利,李良亦赞道:“郡守果真妙策!” 使者再度出城,向吴广通禀投降的时间。 “既是如此,我便以君侯之位在此恭候郡守了。” 吴广笑眯眯开口,让人呈上金玉为礼物,让使者带入城中。 待到使者离去后,吴广才转头看向帐中诸人。 他淡淡道:“尔等以为这巨鹿郡守请降,是真是假?” 张耳道:“我军兵力不到万人,与城中相差无几,在未曾交战的情况下,巨鹿郡守竟甘愿投降,这里面怕是有诈。当然也不排除对方是真心请降,吾等只需今夜多加防备,并布置伏兵以待便是。” “张君所言是也。” 吴广点头,眼中闪过一抹精芒。 他分葛婴偏师东行,在巨鹿城外只留兵八千,其实是存了诱饵之意。 吴广想让巨鹿守卒认为城外楚军兵少,大着胆子发动突袭,如此他就能在野外歼灭秦军力量,以夺取城池。 这段时间吴广在对城中发动宣传攻势的同时,也在暗自戒备,准备埋伏的事情。 如今巨鹿郡守派人请降,无非是两种可能。 一个是真心投降,第二个则是像张耳说的有诈,想用投降之事来迷惑自己。 不管是真是假,他只需在今晚多加伏兵防备便是。 …… 当天晚上,上弦月挂于天空。 巨鹿城中有三千精兵聚集,皆黑衣黑甲,各持兵刃。 “此三千兵卒乃我城中最为精锐之辈,今夜你以其为锋,定能大破叛军。” 孙攸声音激昂,面色颇为兴奋。 李良全身披甲,头戴铁冑,相比于孙攸的兴奋,他反倒面色肃然。 他叮嘱道:“若是叛军无防备,今夜我自当立功。若是叛军有备,郡守还当守好城池,勿要被叛军趁机夺城。” 孙攸一怔,接着笑道:“知道了,李君放心离去便是,我自会守好城池,不会有失。不过李君也无须太过担忧,有我妙策在前,叛军绝无防备。李君此去只需奋勇杀敌便是,我就在这城中等着你破叛军,擒吴广的好消息!” 李良默默点头。 巨鹿城门缓缓打开。 郡尉李良带着三千城中精锐走出城门。 在他们后方。 孙攸自信的微笑。 第106章:夜擒李良 天色昏沉,月光晦暗。 有夜风呼啸着吹过原野,像是鬼哭狼嚎。 为了不被楚军哨兵发现,导致夜袭计划败露。 李良这三千人并没有打火把照明,而是借着微弱的天光前行。 兵卒都是本地人,哪怕是关中来的秦卒也在此地待了许多年,对城外的道路地形了然于胸,不会出现迷路或是走岔道的情况。 他们身上的黑色甲胄,更是这黑夜中绝佳的掩护。 按照正常情况来讲,有郡守的诈降之策辅助,吴广在大喜下定然会放松戒备,让秦军能更容易的得手。 只是李良脸上一直没有喜意。 “吴广敢分兵东取诸县,以不到一万人的兵力围住巨鹿,是单纯的自信,还是有所依仗?他难道就没有想过吾等会夜袭吗,且吴广就算被郡守的诈降迷惑,他身边会不会有智谋之士看穿吾等计策呢?” 李良脑海里多有疑惑,心头有不安缭绕。 可事到如今他已领兵出城,想再多也是无用,唯有将计划进行到底了。 就像孙攸所言,他们等不起啊。 想赢叛军,今夜就是最好的机会! 哪怕前面是个有毒的饵他也得咬上去。 李良只能暗自祈祷事情的发展能像孙攸说的那般顺利。 楚军营地在巨鹿城南数里的一片原野上。 近万人驻扎,营帐连绵不绝。 或许是诈降之计奏效了,楚军营外并未有哨兵巡逻。 远远能见到营中有几处篝火燃烧,映照出周围模糊的人影。 那是楚军守夜的人。 李良深吸口气,转头看了眼身后黑压压的一片人。 成败在此一举! “剿叛灭贼,就在此时!” “二三子,出击!” 李良低吼一声。 短兵立刻跟着传令。 “杀叛贼,擒吴广!” “擒杀吴广,赏千金!” “杀啊!” 三千兵卒精神抖擞,特别是那作为先锋的一千关中秦卒,一个个战意盎然。 他们速度极快,号令一下便奔到楚军营前,麻利的搬开辕门外的拒马、鹿角,带头杀入大营。 营中篝火处,几个守夜的楚卒大惊失色,慌忙站起身,一边拿着兵刃御敌,一边大声叫喊示警。 只可惜秦军来势凶猛,不过片刻便将这些守夜的楚卒吞没。 “放火!” 秦卒们借着营中的篝火开始点燃四周营帐,并与营帐中冲出来的楚卒厮杀。 烈焰冲天而起,将黑夜映照。 若是透过火光望向天空,仿佛能看到那轮弦月已成血色。 …… 巨鹿城头,郡守孙攸站在墙边,双目大睁,死死看向城南方向。 当他看到那火焰冲天而起时,整个人兴奋的发抖。 孙攸转向旁侧的郡司马张保,低声道:“看到了吗?” 张保同样脸露喜色,拱手恭喜:“火光一起,必是郡尉袭营成功。郡君之谋真乃神策也,挥手间便让吴广大军灰飞烟灭。” 孙攸听得高兴,嘴角笑意吟吟:“若是郡尉顺利,说不得还能于这夜中擒杀叛贼吴广,如此则功劳大矣。” 说着,他又转头看向远方的烈焰火光。 孙攸抚着颌下须髯,自信道:“吾计一成,今夜之后巨鹿无忧也。” …… 位于楚军营盘的后方,吴广抬头眺望前营冲天而起的火光,同样满脸喜色。 他转头对张耳、陈馀等人笑起来:“这巨鹿郡守袭营之前还派使者来给吾等通报,真是个好人呀。” 好人? 张耳、陈馀一怔,接着便领悟到吴广的“好人笑话”,都跟着哈哈笑起来。 “吴王所言甚是,吾等猜测孙攸和李良可能会出城袭击,但不知在何时来。如今那孙攸提前派人知会,才让吾等今夜准备周全。如此来看,确是个好人啊。” 孙攸请降。 不管是真是假,吴广都做好了两手准备。 在与张耳等人商议后,今夜布下了一个陷阱。 孙攸和李良是诚心投降也就算了,吴广最多白忙活一场。 如果对方真有夜袭之心,那就让他们来得走不得! 吴广瞳中倒映火光景象,沉声下令:“司马卬顶住秦军袭击,岳成、张婴各率兵卒进行包抄!若有可能,将那秦将擒下!” “唯!” 短兵传令下去。 早有准备的岳成、张婴两部接到命令,开始行动。 而此时。 楚军前营中,正有两军厮杀正酣。 火光、血肉、惨叫、厮杀声相互交织,组成一副可怕的图景。 李良脸色铁青。 不对劲! 按照正常情况,面对秦军袭营,这些楚军士卒应该是惊慌失措,被秦军一边倒的大肆屠杀才是。 可眼前的情况却是秦军除了一开始扑杀守夜的兵卒,并借着突袭优势分兵四处放火外,并未得到多大的益处。 那些听到警戒,从营帐中冲出来的楚军士卒竟然全都着甲未脱,一个个拿着兵器就扑上来和秦卒缠斗,脸上更无遭遇突袭后的惊惶表情。 “叛军有准备!” 李良立刻明白了眼前的情况。 他的预感被证实了,这楚军大营是一个陷阱。 李良脑海里立刻闪过退回巨鹿的想法,但马上就被他抛弃。 “不能退,一退则成溃军,必败无疑!” 李良明白,他带出城的军队号称是三千精锐,其实只有作为前锋的一千关中秦卒才是真正的主力。 剩下两千人皆是从巨鹿本地征召的郡卒,都是原本的赵人。 这几日吴广的宣传攻势让城中人心惶惶,两千郡卒中自然也有不少人生出小心思。 今晚的夜袭如果顺利还好,两千郡卒会发挥出不小的战斗力。 可如果他下令撤兵,楚军再趁势一掩杀,两千郡卒怕是瞬间溃散,甚至还会被叛军驱赶着去冲击巨鹿城。 至于他的一千关中兵怕也将损失惨重。 “为今之计,唯有一鼓作气杀穿叛军大营!硬打出一个未来!” 李良面露坚毅之色。 他举臂高呼:“奋勇向前,杀敌破军!今日若胜,众皆有赏!” “杀啊!” 秦军受到鼓励,奋起勇力向前拼杀。 而楚军方面,除了最前方的一片营帐被秦军攻下外,剩下的兵卒皆聚集成阵,各持矛戟剑盾列队抵挡秦军冲击。 “尔等是吴王看中的虎贲之士,今日挡住秦人便是大功一件,吴王定有重赏!” 司马卬在阵中高声呼喊。 “为了吴王!” “吾等受训多日,就是为了今夜,绝不让吴王失望!” “虎贲!虎贲!” 众楚卒受到激励,皆相互打气,一个个斗志昂扬,相互配合迎击冲来的秦军。 今夜秦军可能夜袭的消息早已知会各部,所以楚卒们并无受袭的惶恐,反而心态很平稳,只觉吴王料事如神,一切皆在掌握。 同时他们在邯郸开始便接受训练,到了巨鹿城外又训练多日,早就憋了一股劲,现在都知道吴王在后方看着他们,自然是个个打足精神御敌。 一时间楚军战阵如同山岳伫立,不管秦军如何冲击,也岿然不倒。 这一幕让李良大惊失色。 “叛军哪来的精兵?” 他之所以在知道有伏击的情况下,还能鼓足勇气硬冲,想着将楚军营地杀穿,就是因为在李良的认知中叛军是一群乌合之众。 就像之前他突袭葛婴时,前军一破楚营,数千楚卒便四散奔逃,连防御的阵型都无法集结。 叛军有准备有埋伏又如何? 一群临时征集的农夫刑徒,只要秦军够强,将其营盘一路杀穿,杀得叛军四散溃逃,照样是一场大胜。 可现在李良以为的乌合之众,却成了训练有素能结阵御敌的合格兵卒,这让他脸色骤变,只觉大事不好。 但他也不敢下令撤退。 你一撤,对方趁机追袭,那可就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所谓兵败如山倒的道理,李良非常清楚。 秦军只能咬着牙齿继续猛攻。 一千关中秦卒确实战力强悍,可司马卬麾下的兵卒同样经过训练,不说正面能打赢,但短时间顶住攻势毫无问题。 而随着时间推移,当岳成、张婴率领的兵卒截断秦军后路,从各方包抄过来时。 秦军中的那两千赵人郡卒便开始出现溃败之势。 “后方有敌!” “左侧有敌!” “右侧有敌!” “吾等被包围了!” 各种尖叫声响起,这下就连那一千勇猛作战的秦卒也抗不住了。 说好的夜袭叛军,怎么转眼就变成被叛军包围了? 这般心态变化,换成谁来也受不了。 与此同时,那从左、右、后方包围过来的楚军士卒全都大声叫喊起来。 “孙攸、李良,中吴王之计也!” “吴王军令,降者不杀!” “李良速降,饶尔性命!” “放下武器,降者不杀!胆敢抵抗,立斩不饶!” 呼声震天,如澎湃巨浪般四处涌来,震得众秦卒脸色发白。 “郡尉。” 有短兵凄声呼唤。 李良侧首四望,只见远处四面八方皆是举着火把而来的楚军。 火把如星点,火光照耀下的人影更是密密麻麻,数不胜数。 “秦将速降!” “降者不杀!” 各种呼声涌来,最终汇聚成两个字。 “投降!” “投降!” “投降!” 呼声如雷,在这冲击下秦军阵中真有赵地郡卒放下了武器。 一个,两个,三个…… 见到这一幕,李良身子颤了颤。 他仰头,发出一声长叹。 第107章:坐拥两郡 翌日清晨,秋天的阳光落照在原野上,为大地披上一层金色的纱衣。 经过半夜厮杀喧闹,楚军营盘一片狼藉。 被火焰烧成灰烬的营帐,士卒们抬向外面的冰凉尸体,以及坐在角落低声哀叫的伤兵,共同组成了一幅战后的悲凉图卷。 在营盘不远处的空地上,有数不清的剑盾矛戟堆积成一座小山。 那是三千秦军的武器。 至于秦军士卒则被看押在不远处的地方,各自坐在地上,面色惊惶的等候着来自楚军的处置。 李良作为秦军统帅,被楚将岳成带入一处小帐,由一队楚卒看守,等候着吴广的召见。 “我先是击败吴广先锋,晚间又以诈降而偷袭。如今被迫投降,怕是少不了一番折辱。” 李良心中暗叹。 据他所知,叛军的源头是楚地的一批戍卒。 吴广就是那批戍卒中的领头人,其出身低微,自不会受过什么礼仪教导。 等会儿吴广召见他李良,说不定还会在得意下当众以言语来羞辱他李良。 李良曾侍奉过皇帝,地位素来显贵。 如果真被当众羞辱,那对他来说生不如死,还不如就在昨晚自杀,尚能落个体面。 就在李良心中担忧时,听到帐外传来低呼声,因有一段距离,听不清那些人在说什么。 “来了,定是那吴广派人来招我去见。” 李良深吸口气,心中越发忐忑。 随着那些人的接近,守在李良帐门前的兵卒全都行礼道:“拜见吴王。” 吴王? 李良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帐帘被捞开,从外面进来一个魁梧男子。 其头戴武冠,身穿精致扎甲,腰间佩剑,多有威武之气。 那张刚毅的面容上正带着微笑,盯着他李良。 李良正要行礼相拜。 就见吴广抢先一步上前,伸出双手扶住李良臂膀,并笑着开口。 “李君来投,何其迟也!” 李良怔在原地。 没想到这吴广竟如此热情,倒是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李良忙道:“败军之将,安得吴王称君。” 吴广哈哈笑道:“李君能破我先锋大将,自是有本事的。之所以大败,也是为时势所迫,不得不出城相袭。此乃因势而败,非李君之过也。” 李良身子颤了颤。 吴广说的没错。 今夜之败,并非全是他李良的问题,而是受大势所迫。 秦军坐困巨鹿,城外诸县被楚军不断攻取,每过一日楚军的实力都会增强一分。 而在城内,巨鹿赵人反秦之心也一天比一天强,要不了多久就可能会掀起一场反叛。 秦军出城攻袭楚军,已成为唯一的破局出路,这就是所谓的被势所迫。 吴广这些话一出来,也表明这逼迫秦军出城的势正是吴广营造出来的。 “吾等诈降,怕是从一开始就被吴王看破,整个战局一直都在他的掌控中。”李良心中暗道。 想到他和孙攸的诈降就是一场笑话,李良只觉脸上火辣辣一片。 “吴王以势而胜,此乃大谋,李良败的心服口服。” 李良再度下拜。 这一次吴广没有相拦,等李良起身后,他才笑道:“今天下反秦之势汹汹而起,李君既愿来投,我自当重用,日后征战还要李君相助才是。” 李良没有遭遇想象中的折辱,反而得到了吴广的尊重。 尊严,在这个时代很重要。 李良感动着再次下拜:“既蒙吴王不弃,良定为吴王效劳鞍马之前。” 见到李良归服,吴广大喜,当众笑曰。 “吾得李君,如得一良骥也!” …… 巨鹿城中,一片恐慌。 “败了。那吴广竟然没有中我的计谋,反而还布下了埋伏……” 孙攸神色凄惶,坐在郡府中喃喃自语。 昨夜见到城南火起,烈焰冲天,孙攸兴奋无比,自以为计谋得逞。李良能靠着夜袭大破叛军,赢得一场大胜利。 他甚至做好了后续如何东击叛军偏师,收复诸县,再南征邯郸的打算。 哪知到了下半夜,战场方向传来震天动地叫喊投降的声音。 然后就有机灵者在叛军合围前抢先逃回巨鹿城下,为孙攸带来叛军有备,李郡尉已被包围的消息。 “乱言!我的计谋如此精妙,叛军怎会有防备!” 孙攸哆嗦着将那报信的逃兵斩了,并传令全城戒备。 只一个人忧愁的站在城墙眺望了城南一夜。 到了天明时,李良兵败被围困的消息再也瞒不住了,整个巨鹿城中哗然一片。 有担忧者,有恐惧者,以及许多暗中谋划的兴奋者。 李良带走了最忠诚的一千关中秦卒以及稍次一些的郡卒,留在城中的兵卒虽然还有几千人,但都是临时征召的赵人青壮。 这些兵卒不仅战斗力低下,且对秦国只有仇恨,而无效忠之心。 今日早间,孙攸已收到密报,说城中几个大族已经开始相互勾连,怕是要准备造反了。 孙攸对此却没办法,他已经快控制不住巨鹿了。 “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啊!” 就在孙攸哀叹间,就有亲信前来禀报,说李郡尉如今已经投降了叛军,正在城外喊话。 “好你个李良,没想到兵败不死,竟还转投了叛军。如此叛国之事,亏你做得出来!无耻之徒!无耻啊!” 孙攸咬牙怒骂,猛地起身,大步往外走去。 片刻后,巨鹿城头。 孙攸站在墙上,对着城外大声叫喊:“若我降楚,不知吴王如何相待?” 城外,李良骑坐骏马上,对着城头叫道:“吴王大德,不计诈降之事。只要孙君立刻开门请降,自会以礼相待,绝不伤郡守性命。城中兵卒、黔首,也当一概保全!孙君,如今大势在楚,勿要自误啊!” 孙攸嘴唇动了动。 他想问之前吴广许诺的“君侯之位”。 但想到昨夜诈降兵败之事,又见旁边的郡司马张保以及周围的兵卒已目光闪烁。怕是他一个不答应就会一拥而上,砍了他的脑袋开门投降。 时不可待,一待就要丢命。 孙攸忙扯开嗓子道:“既是如此,那我愿降!愿降!” 声音很大,传遍巨鹿城头。 短暂的平静后,守城的兵卒全都欢欣大叫起来。 “投降了!” “吾等投降了!” “开城门,迎吴王!” 激动的声音中,巨鹿城门缓缓打开。 秦巨鹿郡守孙攸,带城中一干吏员出城向楚军投降。 “吴王在上,小人孙攸愿顺大义而归降。” 吴广骑座于高头大马之上,在身后李良、张耳、陈馀、毋死、吴冲等人的簇拥下上前,威风凛凛,接受秦国郡守的投降。 “恭喜吴王,今日取城,又得郡守、郡尉归降。巨鹿郡中再无敌手,我军将全据邯郸、巨鹿两郡!” 张耳在旁微笑恭喜。 同时,他转头看向陈馀。 两人相视一眼。 巨鹿已下,吴广坐拥两郡。 当是他们建言的时候了。 第108章:为王效死 巨鹿之围解除,城中喜气洋洋。 当得知李良带出去的两千赵卒大多跟着投降,无性命之危时。城中赵人对吴广的好感大生,皆争相拥戴。 豪杰、长者箪食壶浆以相迎。 吴广对他们好言宽慰,并借着这些本地豪族的力量安抚城中赵人,使得巨鹿城平稳的过渡,中途没有发生乱子。 楚军进城后便封存府库、典籍,分派兵力占据各处要道枢纽,将这座大城彻底掌握。 到了这时候,吴广才算是放下心来。 葛婴在东边势如破竹,除了武垣尚在顽强抵抗外,其他县城皆全部拿下。 巨鹿城这边郡守、郡尉先后投降,郡中军事力量被消灭,占领巨鹿全郡已是指日可待。 就像张耳说得那样,吴广将坐拥两郡,算得上天下有数的势力。 吴广并未骄傲,在占领城池后思索和复盘昨日的战斗。 “打硬仗就得靠精兵,如果不是在邯郸多加训练。换成葛婴手下那些兵卒来守营,李良带秦军一冲说不定就被杀出一条路了。” 楚军昨夜虽是早有准备,但秦军的战斗力也不容小觑。 特别是当李良发现楚军有备后,没有选择撤退,而是果断下令秦卒奋勇前冲。 狭路相逢勇者胜! 如果司马卬率领的兵卒不堪大用,在左右两军合围过来前就被秦军攻破,那么这场伏击就会成为笑话。 李良率军突破后便可死中求生,甚至反破楚军。 万幸司马卬顶住了,一直扛到左右两军合围包抄,秦军中的赵卒自行崩溃投降。 一切皆因为吴广麾下的六千兵,已经脱离了原本乌合之众的范畴。 这些人现在还说不上多么精锐,可也是进退有据,能听旗鼓号令,不会一打就散,能派上大用。再多来几场战斗历练,成为真正的百战锐卒也是指日可待。 枪杆子里出政权! 吴广对于兵权十分看重,将城中杂事派给其他人处置,他亲自打开巨鹿府库进行犒军。 “尔等为我效命,方能赢得今日大胜。我吴广不会吝惜财物,战后自当大赏诸军!” 城外临时搭建的典军台上,吴广意气风发。 他的左边堆着一座高大的钱山。 右边则是数盘在阳光下反射出炫目光泽的黄金。 “竟然将钱堆成了山,好多好多,我的眼睛都快看不清了。” “天啦,我黑山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好想尝尝黄金是个什么味道。” 众士卒眼睛发亮,许多人不停舔着嘴唇。 吴广见状微微一笑,朗声道:“昨夜大战,诸军皆奋勇争先,对于勇士,我一向是十分赞赏的。当亲赏最英勇的十人,一人各赏金一镒!” 一镒金,便是一万多钱! 这话一出,下方数千人双眼都亮了起来。 受赏的十人基本都是昨夜司马卬所部兵卒,顶在最前线,连杀数人,各自带伤。 他们身上包着浸血的布,在吴广短兵的搀扶下上台。 “尔等奋战破敌,乃是真正的虎贲勇士!” 吴广面带温和的笑容,亲手将黄金分发给这十位勇士。 “我乃一乡间贫农,世代贱民,从未被人放在眼中,以前服役时还常被乡吏呵斥。哪知今日竟能得吴王亲手赏赐,还称作虎贲,这是我此生之幸啊!” “吴王!吴王,我愿为你去死……” 有人激动的当场痛哭,甩开搀扶的短兵,任凭伤口崩裂血水流淌,也要跪在地上向吴广叩首。 一人跪,十人皆跪,在欣喜中痛哭嚎叫。 又欢喜又感动的哭声传到台下,十位勇士激动叩首的模样映入数千兵卒的眼中,许多人也跟着流泪不已。 黄金赏赐自然让人羡慕。 但吴王亲手发放奖品,并开口赞扬的待遇才是让所有人倾慕的点。 当着数千人的面被吴王夸做虎贲勇士,受金赏赐,足以让他们一辈子都能和人吹嘘了。 这一幕场景让无数兵卒羡慕的差点咬碎牙齿,皆在心中暗自发奋。 “日后我也要像他们一样奋勇,多杀敌,多留伤,上这台上风光一场!” “能被吴王亲口称上一声虎贲,我黑山就算死了也值了。” “下次上台的一定是我!” 有黄金重赏,有吴王亲口赞扬的殊荣。 数千人看得目光火热,不知有多少人心中希冀得到这样的待遇。 而吴广在亲手赏完最英勇的十人后,也对各部兵卒下发了相应的赏钱。 根据任务和战斗激烈程度的不同,或是一人赏百钱,或是赏五十钱。 至于战殁者,吴广则让军吏登记籍贯姓名,家中各有两百钱的抚恤。 当然有一些死亡的士卒来自楚地,离家太远了,很难收到这笔抚恤金,可至少吴广将态度摆了出来,让众人为之动容。 待到数十万钱尽数发放下去,七千多兵卒全都各有赏赐。 握着手中沉甸甸的半两钱,他们皆欣喜交加。 不知由谁带头喊了一句:“吴王万年!” 一人起,千人应。 霎时之间,巨鹿城外喊声震天。 “吴王万年!” “吾等愿为吴王效死,纵死不悔!” 吴广站在台上,见众士卒爱戴相呼,脸色也露出微笑。 是的,想要得到兵卒的心,其实就这么简单。 不要吝啬钱财爵位! 不要端着高冷的架子! 有功便赏,让所有的士卒都知道自己的努力是有用的,他们的牺牲也是有价值的。 吴广以城中府库金钱赏赐士卒,除了能够激励军心外,也能防止士卒们出现抢掠的行为,对于维持军纪很有好处。 军纪一好,各地的大族、黔首也自然乐于投效。 至于赏赐兵卒的钱,看上去很多,实则都是从敌人的府库中获取,分发后还能给他剩下不少。 总之上位者绝不能吝啬,一个对钱财爵位抠抠搜搜的人,是不会有多少人心甘情愿追随的。 吴广这边分发数十万钱赏赐兵卒,大方的举动让无数人追捧。 唯有一人默默流泪。 巨鹿郡守孙攸参与了这次的犒军大赏,并亲眼看到自己存了许多年的钱财,被从府库中运出来,分发给那些攻下巨鹿城的楚军士卒。 一时间孙攸只觉心如绞痛,牙齿都咬进了唇里。 “我的钱呐,存了这么多年的钱呐……” 而在另一旁。 张耳和陈馀二人,也将刚才吴广为众兵卒欢呼拥戴的场景收入眼中。 “吴广如此得兵卒之心,若是自立。这些人定会追随,此乃好事一件。” “事不宜迟,今晚就趁吴广大胜之后建言,当能成功。” 赏赐完兵卒,当天晚上吴广就举行了一场小型的庆功宴,对诸部司马将吏的功勋也各有赏赐。 其中司马卬、张婴已经有了七大夫的爵位,功劳尚不足以升到更高一级的五大夫,便各赏金五镒,并将功勋记录,后续可攒功升爵。 岳成这边则是初次带兵上战场,因包抄之功,受爵列大夫,算是往上升了一截。 陈馀、张耳等人也都因建言之功,各有黄金赏赐。 至于投降的孙攸、李良等人,吴广还未处置,准备放到明日正式场合上再来解决这个问题。 庆功宴上,各将皆话语吹捧,欢喜而散。 吴广夺城后没有住在城中,而是依旧于城外军帐中居住,这样容易控制军队,不怕发生意外。 夜色微深,吴广正要上榻休息,却又收到张耳、陈馀求见。 “这二人有事?” 吴广略一皱眉,让吴冲去请二人进来。 不一会儿,两人便从帐外联袂而来。 “张君、陈君,不知深夜前来,是有何事相商?” 吴广请他二人在两侧坐下,自己也坐到正中,开口询问。 两人对视一眼。 还是张耳先说。 只见他侧首盯着吴广,抚须而笑:“深夜拜访吴王,吾等是想与吴王商议今后之大计。” 今后之大计? 吴广剑眉微挑,闻道:“不知张君所言大计是何,夺城乎,灭秦乎?” 张耳笑着摇头:“非也,非也。” 旁侧陈馀按捺不住,说道:“吾等想与吴王商议的乃是称王立国的大事!” 称王立国! 吴广脸色微变,已是有所猜想,他低语道:“还请两位直说。” 张耳将脸上笑容收敛,对吴广拱了拱手,肃然开口。 “暴秦残虐天下,故吴王与陈王奋起义兵,为天下倡,此乃大义之事也。然陈王起于蕲,至陈称王,而以吴王为假王,位居其下。今吴王以万人略赵,攻得两郡,独介居河北,乃天下之豪壮之事,可依旧受制于人,非英雄所行。” “且陈王素来听谗,常以酷吏随军,诸将多以谗毁得罪诛。吴王兵居河北,声威烜赫,若有人于陈王身前进谗诋毁,则吴王之势危也。” “臣闻吴孙子有言,善战者,制人而不制于人。与其他日因功而受陈王猜忌,因谗毁而得诛,吴王不如在河北之地建国,独立于陈王外,再不受制于人,岂不美哉!” 话音落下,陈馀亦站起来,高声道:“吴王与陈王共起义兵,乃天下豪杰。为何非要低人一等,受制于他人。” “吾等为吴王计,还请吴王立国,于河北建制称王!” 第109章 :劝王自立 立国! 建制称王! 张耳、陈馀这几句话一出来,纵使吴广有所准备,也不由眼皮猛跳。 这两人很有能力,足智多谋。 可私下也有太多的小心思。 在陈县时,他们先劝陈胜复立六国,后来又劝出兵河北。 现在终于将手伸到了吴广身上,欲要劝他立国称王。 吴广眯着眼睛,低语道:“陈王乃我好友,又以兵属我北征。如此信任,我岂能叛他。” “好友?” 张耳像是听到了一个大笑话,嗤笑道:“吴王以陈王为友,那可知陈王的好友是何下场?” 不待吴广回答,张耳便侃侃而谈。 “之前在陈县时,我曾见陈王身侧有人名攸,据闻是昔日陈王微贱时的好友,闻陈王富贵特来相投。陈王以宾客待之,然则攸出身低微,不通礼节,在旁人面前说了些陈王贫贱时的事情,结果呢?” 张耳冷笑道:“就在吾等北上前,陈王竟因此事命人将攸杀戮。昔日故友,转眼之间便人头落地,陈王在此事上可曾讲过友人情分?” “今吴王与陈王相识甚浅,远不如攸与陈王为友的时间长。而吴王又据河北而霸,名声显赫,难免引起陈王忌惮,加之小人挑拨诋毁,危机远超攸也。吴王,你若顾虑好友之事,岂不见攸之头颅已落地乎!” 声音冷冽,像是一道寒风吹过吴广心头,让他嘴角抽了抽。 攸的事情,吴广也听过。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在吴广攻下邯郸郡后,周巿那边也打下睢阳,北上攻略东郡。使得南北畅通,两边常有人来往,故而知道些陈县的消息。 陈胜杀死攸后,昔日故人听说这事,皆心生惧怕,各自找借口离去。 据南边来的人说,陈王多年的好友武臣就被此事吓得不轻,为此不惜请命去西边与秦人决战,原因就是怕在陈县一个不小心,为陈王所诛杀。 活生生的例子在前。 攸用性命,武臣用行动来展示了陈胜对故友的态度。 张耳的这些话就很有说服力。 老实讲,吴广也觉得陈胜这事干的有问题。 昔日好友说自己贫贱时的丑事,那自然很不好,对一个王的名声损害严重。 可如果陈胜想要做大事,就不该表现的如此刻薄明显。 像曹操被祢衡当众裸身辱骂,尚且忍住没杀,反送去给刘表。刘表也被祢衡侮辱,也忍住没杀,又送去给黄祖。最后才被黄祖给一刀宰了。 对于攸的事情,陈胜不管是借刀杀人,还是让人告诫,亦或者直接赶走,都比他亲自下令杀了更好。 杀一个粗鄙农夫自然简单,可这一刀下去,人心也就散了。 旁侧陈馀跟着道:“不仅是昔日友人,我闻陈王显贵后,慢待结发妻子而纳大族之女,对于来投之妻兄、妇翁也不以礼相待。其妇翁更是怒斥陈王‘怙强而傲长者,不能久焉’,转眼不辞而去。” “陈王对昔日故友,妻兄、妇翁尚且如此,吴王自问与陈王之情,可比诸此辈乎?” 帐中一片沉默。 张耳、陈馀说的都是事实。 陈胜命酷吏苛察诸将,又杀故友,不敬亲属长者,在这方面确实表现的凉薄了些。 吴广自是不会强行辩护。 张耳趁势追击道:“陈王非能共富贵之人,若是因小人馋毁,以上压下,转眼便可取吴王性命。今吾等为吴王计,请当趁势自立,脱离陈王掌控,如此则性命不再受制他人,更可独霸一方!” 吴广突然开口:“二位说得很有道理。” 听到这话,张耳、陈馀大喜过望。 大事要成! 吴广的下一句话却来了一个大转折。 “然则张君刚才也说了,当今天下未定,尚有暴秦在前。吾等此时当勠力同心,共灭秦国才是第一要务。” “周章新败,秦军随时会出关东向,其南北两处更有数十万大军回援,在这强敌当面之时,尔等却让我在河北自立建国,脱离陈王。可曾想过若我与陈王反目,自断臂助,当秦军大举来攻,如何抵挡?” “现在争权夺利,自损力量,那到了最后不管是我还是陈王,皆会被秦人所灭啊!我在阳夏曾听长者说过一句俗语,叫做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两位可明白?”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张耳、陈馀皆是一震。 陈馀反应快,立刻道:“馀认为吴王怕是太过高看秦人。周章之败,乃是其自大骄横,以新收之卒去敌秦国中尉军,又被秦人释刑徒而击,这才遭了败绩。” “可据馀观之,吴王手下兵马皆是训练有素的精锐,愿为吴王效死,远非周章能比。且吴王若在河北建制,称赵王,复立赵国社稷,更可得河北赵人之心,所过之处必当有无数赵人相投。届时旗号一打,赵地之城皆降,转眼得数十万之众,何惧秦人?” 张耳点头道:“陈王能为楚王,吴王不弱于他,为何就不能为赵王?复赵为王之事,获利甚多,还请吴王勿要犹豫。” 吴广暗叹。 这两人太乐观了,不知道秦军东出后的厉害。 现在和陈胜决裂,除了一个名头外,其实是弊远大于利。 他也不想再争辩,摇头道:“二位无需复言,对我来说灭秦才是第一大事,一切事情皆以覆秦大局为重。其他诸项皆往后再说。” 张耳、陈馀相互对视,皆神色古怪。 吴广这是拒绝了,可又没有完全拒绝。 听其意思,吴广不是没有这个心思,而是要将灭秦放在第一位。 等到灭秦后,或许就会和陈胜决裂。 这样的回答出乎两人的意料。 只是吴广都说了“无需复言”,他二人也不好再说。 张耳敷衍着恭维:“吴王大义,倒是吾等短视了。” 陈馀也跟着赞扬,脸色不太好看。 他们的劝进计划,终归是失败了,之前的许多盘算都得重新规划。 吴广打量着他们,对这二人的心思有所猜测。 他略一思索,便道:“张君与陈君为我忧虑之意,我心知矣。为日后大局计,我欲重用两位,不知二位可愿自领一军,带兵出征为我攻略城池,以壮声势?” 话音落下,张耳、陈馀瞬间大喜。 “吴王信任吾等,吾等自当为吴王效劳!” 两人连忙答应下来,嘴角有笑容绽放。 吴广微笑道:“今日夜色已深,不便多谈此事。等到了明日,我将召开军议,与诸位商谈接下来的攻秦策略,届时也当任二位为将,领兵出征。” “多谢吴王看重,吾等必不让吴王失望!” …… 当张耳、陈馀走出吴广大帐时,皆是满面春风,嘴角含笑。 张耳抚须而赞:“这吴广有野心,可又能将其按捺住,欲要在除灭秦国后再称王,颇能顾全大局,比那陈胜强得多。” 陈馀也笑着点头:“然也。他能让吾等带兵出征,便是有重用信任之意,这一点远非陈胜匹夫所能相比。” 他二人之前劝陈胜出兵河北,就是自觉在陈县受桎梏,陈胜不能用他们,想拥着武臣来河北大展一番拳脚。 武臣那小子傻乎乎的,十分好说话,到了河北,还不是任由他二人摆弄。 可没想到中途出现意外,设想中的武臣变成了吴广。 吴广虽然对他们的建议多有采纳,可总有自己的想法,让二人感觉不太得劲。 故而张耳、陈馀便想劝吴广自立,这样就能凭着劝进之功得吴广信任和重用,挤进权力高层。 现在吴广拒绝了他们独立的提议,可同时也愿意让他们领兵出去征伐,表露出重用的意思。 这对张耳、陈馀来说,感觉又不一样了。 “这吴广看上去还真有个贤主的模样。” …… 主帅大帐中,吴广目送二人离去。 帘幕捞开时,有夜风吹入,带来丝丝凉意。 吴广脸上的笑容收敛,神色被风吹得冰凉。 “这二人心思太重,留在身边困着,怕是会滋生更多的想法。还是分开派出去,让他们干点实事的好。” “只是该派到哪里去呢?” 吴广轻声低语。 目光落向木案上铺开的地图。 第110章 :分攻四郡 有大军屯驻城外威慑,有城中豪族帮忙安抚,巨鹿城一夜安稳,没有出现任何的乱子。 到了第二日,楚军士卒还沉浸在昨日的大赏中,吴广召集诸将处理夺下巨鹿后的事情,以及决定接下来的攻伐路线。 诸项事情中,最紧急的就是对投降的秦吏和秦卒的处理。 “秦人与六国之民仇恨甚深,麾下兵卒恨不得让关中秦人都去死,这股情绪引导好自然能发挥出不弱的战斗力。可同样会激起秦人反抗,对于日后大事不利。” 吴广对六国之民与秦人之间的关系早有忧虑,也想要进行解决。 可之前邯郸郡是交战后拿下,郡尉王贺被伏杀,郡守张宾饮鸩酒自尽,没有给吴广统战的机会。 现在的巨鹿则不同,其郡守孙攸、郡尉李良先后投降,两人都是秦国高级官吏,正是吴广想要解决这个问题的突破口。 帅帐之中,诸将云集。 “吾等反秦,反的是秦法!是秦政!是暴虐的秦国皇帝!” 吴广立于正中,对着众人高声道:“大多数秦人与吾等一样,同样被秦法苛责,他们同样苦秦久矣。故而对那些愿意投效我吴广,愿意与我共襄反秦大业的人来说,我自当倾心结纳,引以为友,而不以敌看待!” “今孙攸、李良以郡中长吏之身举城相投,以两人为五大夫,并入我军中为将吏。” 吴广宣示了日后的反秦纲领,并大手一挥,给了投降的孙攸与李良二人五大夫高爵。 “这怎么被迫投降的秦人比咱爵位都高了。” 帐中如张婴等将领不由眼热心妒,感到不满。 不过也有智谋者能看出吴广的用意。 “吴王善待降吏降卒,并以高位待之,日后攻略城池的时候,守城的秦人就会更倾向于投降,此种做法甚妙。”张耳点头表示赞赏。 听到吴广的封爵与承诺,原本坐在帐尾心中忐忑的孙攸立刻大喜过望。 兵败之后才投降,这般待遇已经是极好了。 他忙起身,对着吴广叩首下拜:“吴王大恩,孙攸愿为吴王效命。” 李良也起身相拜,眼中有感激闪过。 他是被围而降,近乎于被楚军擒获,本该被充作俘虏,没有什么尊严可讲。 现在吴广不以他战败为耻辱,反而以礼相待,还封以高爵,这份尊重足以让李良对吴广充满感激,并在心中暗道:“吴王,真乃仁善之主也。” 见到两个降吏的表情,吴广淡淡一笑。 别说是五大夫了,如果孙攸、李良不搞诈降这出戏码,一开始就真心投降,吴广甚至会按照之前的承诺给两人封君之位。 目的自然是想将他们树立为典型,以赢得各地守城秦吏的归降。就像他之前重赏司马卬,以赢得赵地人心一样,都是一样的套路。 爵位这东西不要太过吝啬,只要能带来实际利益,高爵这东西封也就封了。 吴广的目光从张婴等人脸上扫过。 对于手下将领吃味不满的心理,他同样清楚。 可有些事情必须要做。 将秦人吸纳到自己麾下,建立反秦统一战线的好处太大了。 至于将领的不满,倒也问题不大。 一来是吴广能靠着威信镇压,二来则是从其他方面进行补偿。 “昨日从郡府中搜到不少奇珍异宝,正好分给他们。” 只要给的够多,可以解决大多数人的不满问题。 安排好孙攸、李良后,吴广又对那些投降的关中秦卒做出了安排。 独立成军,由他进行直辖。 如果将这些秦人划分到李良手下,虽然更易统率,可秦将统秦卒,万一领头的将领突然起了反心那就危险了。 要是让其他六国出身的将领来统帅,说不定会出现欺凌秦卒并将他们逼反的情况。 吴广思来想去还是由自己来统领最好。 “阿牛在邯郸改造那些秦人俘虏的思想,也不知效果如何了。稍后就命他将邯郸的秦人一起带过来合并成军,再让他多加宣传指导,建立一支效忠于我的秦人军队。” 吴广做好了对秦吏秦卒的安排,今日的军议也进入了最重要的一个阶段。 决定下一步的战略计划! “今巨鹿已下,我军坐拥两郡,兵卒众多。我当分兵略地,以席卷之势横扫河北!” 听到分兵两字,诸将双目放光。 特别是张耳、陈馀两人皆面露笑意,脸上颇为期待。 他们可是一夜没睡,净想着这事情。 目光从两人脸上掠过,吴广嘴角微勾,也不卖关子,径直说出自己的安排。 “今周巿将军已略东郡,与我军南北相接,为呼应周将军攻势,并为我邯郸屏障。我当出一军西向攻河内郡。河内曾为魏地,而张君乃昔日魏之豪侠,带兵攻河内,定当事半功倍,不知张君可愿?” 话音落下,张耳激动起身,朗声道:“张耳定为吴王下河内!” 魏人攻魏地,非常合理的安排。 吴广又转头看向陈馀。 “河内以北乃是上党,素为兵家必争之地,还请陈君为我取之。” 陈馀见自己也成了独立领军的将领,心中激动,哪会说个不字,立刻昂首答应下来。 吴广又道:“吾闻张君与陈君乃刎颈之交,今命二君分攻河内、上党两郡,正是希望二位能同心协力,在打下两郡后可进取河东,一举夺下灭秦之要道。如此安排,两位可知我意?” 张耳、陈馀一听便明白过来。 河内、上党紧邻河东,而河东正是进入关中的一条重要通道。若他们能攻下河东,便可绕开函谷关,直接渡大河杀进秦人的关中老巢。 这是个非常重要的任务,吴广把这任务交给二人,让他们去西边打配合,这绝对可以说得上重用。 两人兴奋交加,拱手应道:“蒙吴王不弃,命我二人为将。吾等自当为吴王下河内、上党,以取河东要道!” “好,二位各率兵三千,可足?” “足矣!” 见张耳、陈馀很是高兴,吴广暗暗点头,他这安排自是有深意在其中。 河东、河内、上党是进入关中的重要通道,同样也是秦军东来的必经之路,是抗秦的桥头堡。 当章邯出关,王离东渡后,这三地必先与秦军接战。 张耳、陈馀两人颇有能力,吴广将他们派去此处,就是希望他们在秦军出关后,能顶在第一线,给后方的自己多争取一些时间。 两人是刎颈之交,遇到秦军攻伐时,定然会相互支援配合,要比其他人更用心,能最大程度的发挥战力抵挡秦军。 而且从明面上来看,这三地位置很重要,吴广派他二人去攻取,也能让他们感受到重用与信任。 可以说这种安排,大家都高兴。 处理好张耳、陈馀之事后,吴广的目光则望向了李良。 “我听闻李君与恒山郡诸多长吏有旧,不知可愿为我攻略恒山?” 李良愣了下,他没想到自己投降后竟还能有独立领军的机会,吴广的看重如暖流充斥他的心中。 他低首道:“良愿为吴王取恒山郡,若此事不成,当以头颅为献。” “无需如此,李君奋力便可。” 吴广笑着摇头,又分配给了李良三千人。 转眼之间,吴广就决定好了三路攻秦之策。 张耳取河内,陈馀攻上党,李良略恒山。 他吴广自然不会闲着。 当着诸将的面,吴广昂然道:“三路大军既出,我当率主力北上广阳郡,取燕都蓟城,一举定燕地!” “吴王万胜!” 众将皆兴奋欢呼。 四路出兵,齐攻四郡。 如此豪壮之事,让无数人心中热血澎湃。 河北之地,将被他们如秋风扫落叶般一举席卷! 广阳郡,范阳县。 当听说南边的吴广已经连下邯郸、巨鹿两郡,并率兵北上将要来攻广阳时,整个县中顿时被恐慌惊惧的情绪笼罩。 和南边的赵地诸郡不同,这里本属燕地,城中多为燕人。 他们对于南边发生的事情了解较少,相比于喜迎吴王,听闻楚人大军北上时自是恐慌情绪居多。 一处食肆中,有几人围坐,一边吃食,一边讲着南边来的传闻。 “听说那吴广生的两丈高,力大无穷,最善杀人。此人在战场上十分厉害,一个人便可打上百人,所以他一路领着楚人北上,没人挡得住!那些嚣张的秦人在吴广面前,全都怕的和兔子一样。” “嘶……两丈高啊。怪不得都说楚人是蛮子,竟长得如此高大。只是我听说南边的百越蛮子会食人,不知荆楚蛮子也食人否?” 燕楚不接壤,且距离甚远,在许多燕人眼中,楚人的形象是模糊不清的。 再加上官府宣传的叛军杀掠各地之事,让他们心中多生畏惧,不免生出各种想象。 就在众人聊着楚人如何凶残可怕时,邻座有一人听得有趣,不由拍案而笑。 听到笑声,众人侧首看去。 刚才讲吴广形象的燕人男子皱眉道:“楚人即将北上,大家都害怕他们,这有什么好笑的?” “咦,你不是城东的蒯彻吗?” 同时有人认出那发笑之人的身份,反开口取笑起来:“我可认识你,以前吹嘘说要学什么苏秦、张仪纵横天下,佐王侯得富贵,结果还不是窝在咱范阳。蒯彻啊蒯彻,吾等今日聊楚人你却发笑,我看你才是该被笑话的人。” “就你这般穷破模样还想得富贵?” 众人打量着蒯彻身上的粗麻衣服,皆笑起来。 蒯彻被取笑,不仅不怒,反而也跟着众人大笑。 “诸公看好便是,富贵之事,我蒯彻取之易也。” 笑毕,蒯彻付完钱,大步走出食肆。 食肆外,秋风正飒。 蒯彻立定,望向大雁飞走的方向。 那是南方,赵地,也是吴广大军前来的方向。 “秦灭六国,四海一统,十余年来再无我纵横策士的用武之地。而今四方烽火冲天,天下纷纭,正是我蒯彻奋起,继苏秦、张仪之业,搅动乾坤之时!” “天下,我蒯彻来也!” 第111章 :攻燕之难 吴广在军议上定下攻秦策略,遣将分略三郡,各以巨鹿新降的兵卒跟随。 他自己则在巨鹿郡重新招募了数千人,又等到阿牛带着一批邯郸兵卒抵达后,便合兵两万,以葛婴为先锋北上,直趋燕南的广阳郡。 河北之地,平野辽阔。 秦始皇曾在天下大修驰道,其中一条便是从邯郸、巨鹿北上,直达广阳。 吴广大军现在走的就是这条道路,由骑兵、战车开道,步卒后方跟随,行军速度非常的快。 “叔父,之前秦法规定黔首敢行驰道中,必有严惩。没想到咱们今日也能在这驰道上纵马奔腾,享受那皇帝的待遇了,真是爽快啊。” 吴冲披甲戴冑,骑马跟随在战车旁,脸上满是兴奋。 自从岳成被派出去担任虎贲左司马后,吴广的短兵便由毋死和吴冲来统领。 其中毋死是专职保镖,平日寡言少语。 吴冲则被吴广当做预备将领来培养,带在身边,多进行教导和传授。 听到侄儿这话。 吴广立在战车上前后打量,只见军队如长龙般在宽敞平坦的驰道前行,步履轻盈,相比在小道赶路,可称得上迅捷顺畅。 他不由感叹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秦始皇费了大力气来修驰道,如今反成了吾等灭秦的好帮手啊。” 吴冲大声赞道:“叔父说得好啊,当年我父就是被征去修驰道时伤了腿,落了个残疾在身。天下像他一样的人不知有多少,现在这消耗了天下万民之力的驰道反成为吾等灭秦的助力。我希望将来有一天,吾等能跟随叔父顺着驰道打进咸阳,将二世从皇帝的位置上拉下来砍了,如此才不负这条万民修建的宽阔大道!” 吴广听得点头。 吴冲这小子思维灵活,经过这段时间的锻炼后,说话已是有了些水平,是根好苗子。 有驰道辅助,吴广大军很快就进入燕南的广阳郡境内。 在渡过南易水后,沿途景象又让吴广颇有所动。 只见南易水岸边有一条绵长高耸的墙垣伫立,其大体由黄土夯筑而成。初步目测有十米高,宽在数米以上,横亘东西,怕是有几百里长。 “如果广阳郡守派遣一军驻守于此,我军想要北上就十分困难了。想取燕地,还得先想办法夺了这条燕南长城……始皇帝帮了吾等大忙啊!” 吴广心中庆幸,给始皇帝点了个赞。 天下一统后,秦始皇不仅收天下之兵聚于咸阳,更隳六国关隘,将原本的六国长城尽数拆毁,以畅通南北东西。 这燕南长城原本是燕国抵挡南方赵国的壁垒,防御力很强。 如今放眼望去,多处城关都被拆坏,长长的墙垣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供车马行人通行的缺口,已经失去了阻挡敌人北上的功能。 修驰道,隳关隘。 本是秦始皇为了方便统治六国之地做出的决策,不能说做的不对,可现在的事实就是这些做法反向的帮助六国起义军来灭秦,从这角度来看,倒是有些讽刺了。 大军顺利穿过燕南长城,进入真正的燕地范畴。 前方的先锋将领葛婴也传来好消息。 易县已经被攻了下来。 开门红! 诸将皆感到高兴,觉得想要拿下燕地看上去并不难嘛。 可当吴广仔细询问使者攻取易县的具体情况时,他的眉毛不由扭成了一团。 易县的抵抗很激烈。 城中燕人对南边来的这支军队无多少投效之心,不少青壮都帮着县令守城。 葛婴之所以能取易县,主要靠的是人多猛攻,再加上经历过几场大战的兵卒战斗力比城中守军强,这才能顺利夺取。 可强攻的死伤很大,葛婴一战便伤亡了近五百人。 “不能纯靠强攻啊,还是得想办法让他们不战而降才行。否则这样打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吴广有些烦恼。 他现在是明白了,攻取燕地的难点并不在道路、关隘上,而是燕人之心。 燕地和赵地的情况不同。 其辟居北疆,与楚之间隔了赵、韩、魏三地。双方从不接壤,交流往来非常少。 楚军北上,临近的韩、魏响应非常积极,可以说是一呼百应。 过了大河,北边的赵人响应程度就要稍差一些,吴广需要靠着将司马卬等赵人树立为千金马骨,才能引得赵人大量投效。 从赵地再往北的燕地,对楚军的响应程度只会更低。 在大多数的燕人眼中,南边的楚人就是群说着鸟语的蛮夷,双方连文化都不一样,能有多少信任? 听到吴广这支楚军北上,哪怕打着从秦法下解救他们的旗号,也无多少燕人会积极响应。 且许多燕人对楚国的观感不是很好。 对燕国来说,八百年来最引以为傲的事情大概就是乐毅主导的五国伐齐之战,一举破齐,将燕国送上了巅峰,这让无数燕人津津乐道,吹了一代又一代。 而在五国伐齐时,楚国是站在齐国一方的。 楚国大将淖齿还被齐王任命为相国,抵挡五国联军。 后来淖齿见齐国救不了,又干脆杀了齐王,转头想和燕国共分齐地。 这种先和燕国敌对,后又趁火打劫齐国,瓜分燕国战果的行为,使许多燕人对楚国没什么好感,吴广这个楚人想赢得燕人响应并不是那么的容易。 历史上武臣夺取赵地后,派了一个燕人北上,结果那人一到地方就被拥立为燕王,燕国直接独立,脱离了武臣的控制。这里面也有燕人排外的关系,外来者想要在这里扎根,难度可比赵地高多了。 就像阳夏子弟最忠心吴广一样,燕人最信任的也只有燕人。 燕人排外,对吴广的大计十分不利。 不过他也不是没有办法。 “还是得靠统战,让赵地的秦吏去城下叫一叫,若能引得一批秦吏归降,想要速取燕地也不难。至于想在这里站稳脚跟,让我一个楚人得到燕人忠心拥护的话,怕是得祭出大招了。” 吴广眼睛微眯。 他还有一记杀手锏没有使用。 那一招对天下所有苦于秦法的人都有效果,能让他短时间内获取大量的人心。 吴广这边想着如何夺取燕地,并在此处立足的办法。另一边他在军事行动上也没有停滞,挥师直取易县西边的一个重要城邑。 范阳。 此时,范阳城中也正有一场闹剧发生。 “县君,府外有人着孝服而哭,口里说前来吊唁……吊唁县君。” 范阳令徐晖此时刚收到东边易县陷落,叛军大举来攻的消息,心中正烦恼忧愁不已,听到下人禀报,不由面露惊愕:“我死了吗?” 说完之后,徐晖脸色黑了下来。 他死没死,自己还不清楚吗? 大胆狂徒! 竟敢胡言乱语! 徐晖正要下令将那人关进狱中严惩,却又听下人说道:“不过那人又说他有活县君之法,县君若想活,当与他相见。” 已到嘴边的话又给吞了回去,徐晖想了想,说道:“把那人带进来。” “唯。” 下人拱手退去。 半刻钟后,便有一着长袖旧袍,唇上生八字长胡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他走路步履轻盈,像是风一样,几步便走入屋中,对着主位上的徐晖一拜:“蒯彻见过县君。” 徐晖黑着脸道:“听说你来吊我?” 蒯彻拱手道:“吾闻公之将死,故来相吊。不过又贺喜于公,能遇彻而复生。” 徐晖面无表情:“我怎么个死法?” 蒯彻一挥衣袖,朗声道:“秦法酷虐,公为范阳令十年间,杀人之父,孤人之子,断人之足,黥人之面,不可胜数。然诸慈父孝子不敢向公复仇,皆乃畏秦法秦卒也。今天下大乱,秦法不行,外有南军大举压境,内有诸范阳少年私下勾连,欲取公首以献南军。如此则公之必死矣!” 徐晖身体一颤。 说到点了。 他低语道:“那你如何使我复生?” 蒯彻笑曰:“今诸侯叛秦,吴王大兵将至,而公坚守范阳,城中少年皆欲杀君以献。公当此时,急遣彻见吴王,便可转祸为福,死而复生矣!” 第112章 :策士蒯彻 范阳城外,楚军营帐连绵不绝,无数赤旗飘扬,远远望去真如一片红色海洋。 吴广抵达范阳后,没有下令大军攻城。 他准备先派几个巨鹿郡投降的秦吏到城下喊话。 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能不战而取城才是最好的战术。 还没行动,就有短兵前来禀报。 “吴王,范阳令派使者前来求见。” 使者? 吴广目光微动。 这范阳令,有戏! 他颔首道:“请使者过来。” 片刻后,大帐帘幕捞起,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见到吴广坐于上位,他低首便拜。 “范阳蒯彻,奉县君之命前来拜见吴王。” 吴广放眼望去。 只见此人身着华服,头戴高冠,一双细目狭长,唇上两撇八字胡打理的整整齐齐,看上去颇为干练精明。 不过相比长相,真正让吴广注意的是此人的名字。 吴广好奇道:“你与蒯通是什么关系?” “蒯通?” 蒯彻眨了眨眼。 看吴王这态度,似乎对这个叫蒯通的人有些重视啊。 他忙思索蒯氏亲族中是否有这人,可想了一圈也无头绪。 蒯彻摇头道:“回吴王,蒯通此人,彻不识也。” 吴广心里有些失落。 蒯(kuǎi)这个姓氏很特别,他记得三国时刘表手下就有好几人姓这个。 秦末也有一个叫蒯通的比较著名,其出名的事迹是他曾给韩信出主意,劝韩信背叛刘邦,与刘、项二人共分天下,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韩信太过出名了,吴广通过这事对蒯通的名字有所听闻。 当然他也只是略微听说过,除了名字和劝韩信背叛的事迹外,其余信息就不太清楚了。 见眼前之人不识蒯通,吴广不再多问,将话题转回当前大事上。 他问道:“先生此来,是有何事?” 正事开始,蒯彻立马进入状态。 他一挥衣袖,对吴广朗声道:“今吴王倡大义,北上攻略燕赵,兵威烜赫。然所过之处皆要战胜之后方能略地,破敌之后才能下城。臣窃以为错矣,此乃费力之事,若以此道征伐,不知要何年月方能尽取燕地?” 吴广微微点头。 蒯彻这话说中了他如今遇到的问题。 不过吴广没开口,默不作声的等待下文。 蒯彻在此略一停顿,就等着吴广来一句“那先生可有良法”。 这是纵横术的一个套路。 先说对方正面对的困境和急切想要解决的问题,等对方上钩后发出询问,他就能得到主动权,最后再用言语引导,使对方最终采纳自己的建议。 之前蒯彻说范阳令就是这样。 哪知吴广不动声色。 蒯彻不好拖延,便主动问道:“今臣有一策,若吴王能听臣之计,便可不攻而降城,不战而略地,传檄而定千里之地,可乎?” 话语落毕,蒯彻双目紧盯着吴广,内心有些小小的紧张。 相比范阳令徐晖,这吴广可是拥兵数万的男人,给人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吴广此时也看出对方套路,不由哑然失笑。他想知道这蒯彻有何策略,也就顺着话道:“蒯君之计,何谓也?” 蒯彻见吴广终于上钩,眼中闪过喜色。 他扬声开口:“今范阳令闻吴王大军至,本应整顿士卒以死相战。然其怯而畏死,贪而重富贵,本欲降吴王,又闻易县死战,其令、尉皆死,故心中忐忑。吴王何不与臣君侯之印,以此拜范阳令,则范阳令必降吴王,如此则不费兵卒便可得一城。” “吴王再令范阳令乘朱轮华毂,使驱驰于燕地诸城。则燕城守吏闻之,皆曰此范阳令,先降吴王而得富贵,如此诸守吏皆喜,燕地诸城便可不战而下。此乃臣之所言传檄而定千里之策也!” 吴广注视着蒯彻。 此人的策略和吴广的想法一致,都是“千金买马骨”,树立一个投降秦吏的形象,以此打动其他守城的秦人。 不过蒯彻在吴广让投降秦吏喊话的基础上,还提出用爵位收买,乘朱轮华毂等形式,能大大的增强说服力。 在此之前,吴广虽然赦免投降的秦吏,并给与一些人奖赏,但没有形成系统。蒯彻的建议对于他攻取燕地很有用处。 这是个人才! 吴广眼中浮现灼热。 张耳、陈馀被他打发到西边去后,吴广手下就没了能为他建言献策的谋士。 司马卬、岳成等将领带兵打仗还行,可若说到出谋划策,那还是有些专业不对口,比他吴广还不如。 偌大的河北方面军,两个郡数万大军,每一次战略规划都要吴广来亲力亲为,自是有些心力憔悴。 他只能每日都期盼曹季能找到李左车这位优秀的谋士,同时也在考量手下的人才,希望能发掘出一两个有用的人出来。 日思夜想的谋士。 现在,他的眼前不就站了一个吗? 思虑既毕,吴广便拊掌大笑:“先生之策甚好,我当纳之。” 蒯彻一喜,拱手道:“吴王圣明,若施行此策,则燕地千里转手将为吴王所有。” 吴广笑完,又正色道:“不过先生所言给范阳令君侯之印却是不可。若一县投降便为封君,那以郡降者,又得何位?” “还请先生转告范阳令,他若愿意归降,我则以燕地首降之功封其为五大夫。至于其后燕地诸秦吏,以郡降者为封君,以万户之县降者为五大夫,以千户之县降者则为七大夫。” 吴广坐拥两郡,手下有数万大军,态度上无需太过卑微。 以整个郡来降的郡守、郡尉,给他们封君之位无可厚非,那是非常的值。 其下的县令就没必要了。 君位封的多了不仅会让手下将士不满,而且会进一步导致爵位贬值,这一点上吴广还是要把控一下。 蒯彻略一思索,也道:“吴王所言甚是。这一点倒是彻考虑不周。” 吴广笑了笑,盯着蒯彻,干脆直入主题:“先生不必过谦。先生之口才谋略,我已略有了解,我欲将先生收入幕府,为吾入幕之宾,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入幕之宾! 蒯彻听闻此言,大喜过望。 所谓幕府,原本指的是将帅所居的营帐。 因将帅出征在外,居无常处,便以幕帘为府衙,故云幕府。 入幕之宾,就是能被请入将帅私密帐中的谋士,是专门为将帅出谋划策的贴心之人,可称之为心腹。 吴广虽是王号,但毕竟只是个假王,并没有建制立国,麾下不设朝廷百官,而是采用将军幕府的形式。 吴广邀请蒯彻为入幕之宾,算是非常高的待遇,这是准备将他当做心腹来培养啊! 蒯彻本就想着借势扬名,以博前程富贵。 如今刚出手便得吴广看中,直接给了入幕之宾的待遇,如同一步登天,哪还会犹豫。 蒯彻当场叩首下拜。 “臣蒯彻愿入吴王之幕,常侍左右,为王效力!” “哈哈哈,吾得先生,如得一良骥也!” 吴广熟练的说了一句。 他起身上前,伸手将蒯彻扶起,嘴角也是笑意弥漫。 蒯彻的底细他还不太清楚,但不妨碍先将其收入麾下,以后再慢慢考量便是。 谋士这类人物,他是从来都不会嫌多的。 有了蒯彻效忠,接下来的范阳投降之事也就水到渠成了。 范阳令徐晖虽然没有得到蒯彻给他承诺的封君之位,可五大夫的爵位也不小了。 一边是破城之后,全家被斩首。 一边是摇身变成吴广麾下的五大夫,性命家族和财富都得以保全。 徐晖没有为二世皇帝效死的心,在得到蒯彻的回复后,立刻举城投降。 吴广军在燕地的征伐算是打开了一个突破口。 他听从蒯彻之计,使徐晖乘朱轮华毂北上燕地诸城,并明码标价定好了秦吏献城的爵位待遇。 世界上总是不缺少贪生怕死,又想得富贵的人。 三日,武阳投降。 四日,临乐投降。 五日,方城投降。 …… 可在夺下诸多燕地城池的同时,吴广也发现他的担忧成了真。 燕地的豪杰、黔首对吴广将他们从秦吏的统治下救出来感到高兴,可对以吴广为首的楚人统治者缺乏热情,也无多少效忠之心。 不同的语言,不同的生活习惯,差异极大的文化传统,使得吴广很难得到燕人的誓死效忠,这一点比在赵地时还要严重的多。 “照此下去我就算能顺利略取燕地全境,可等我一走,这里就保不齐有燕人站出来自立为燕王。” 吴广为了得到更多的燕人支持,让他能够真正的在这片土地上站稳脚跟,而不会出现他一走,就有燕人转头拥立燕王出来的局面,决定祭出大招。 “我将与父老百姓约法三章,尽废秦之苛刑!” 第113章 :约法三章 自吴广采用蒯彻之策,以爵位为赏,并遣范阳令徐晖乘坐朱轮华毂在燕地各城驱驰,所过之处,守城秦吏大多望风而降。 各县长吏虽多是秦人,然始皇帝既死,二世皇帝登基后又胡作非为,连续诛杀大臣宗族,将秦廷上下搞得乌烟瘴气,各地秦吏看在眼中,对于那位年轻的至尊便无多少效死之心。 吴广大军兵临城下,许多秦吏拼死抵抗,无非是因秦人与六国之民的矛盾尖锐,怕投降后没有什么好下场。 现在吴广不仅宣传只反秦政,不反秦人的统战政策,还明码标价给出了秦吏献城的待遇。 加之范阳令这个例子在前,打消了许多秦吏的顾虑,他们纷纷开城投降。 短短时间,还真形成了蒯彻所言传檄而定的效果。 不过守城的秦吏降服,各城的燕人心态则尚未转变过来。 广阳郡,涿县。 这里是曾经的燕国督亢之地,其地势平旷,土壤肥沃,为燕之膏腴。 昔日燕太子丹便是以进献此地为名,遣荆轲西向刺秦。 现今在吴广招降政策下,涿县令不战而降,开门迎楚,一日之间城头黑旗换红旗。 对于上层统治者的转换,涿县燕人在兴奋中也带有丝丝不安。 有人惶恐询问:“我听说楚人贪婪好利,当年帮着齐人抵抗昌国君,后来又反手把齐国给抢了,不是什么好东西啊。如今楚人进城可有滥杀和抢掠,他们日后会不会欺辱吾等?” “没有吧,我看那些楚人挺讲规矩的,有几个兵卒向我买履,还给了钱呢。”有卖鞋的小贩为城外的楚军辩护。 一个屠夫颔首赞同:“然也,昨日那吴广犒兵,让吾等杀猪宰羊送到城外去,也是给了钱的,并无欺凌之处。” 询问之人心中略安,道:“那就好,这吴广既讲规矩,那我也就放心了。” “有什么好的。” 旁侧却有长须男子哼道:“不管是秦人来统治,还是楚人来统治,对吾等来说还不都是一样。日后服役缴税,受那严法盘剥,哪样少得了?秦人统治的时候欺负吾等,楚人现在来了,难道就不欺负吾等了吗?以吾观之,在这吴广治下,与在那秦国皇帝治下并无多少区别。” 话一出,众人点头。 有道理啊。 秦吏也好,楚人也罢,都是外来的统治者,对他们这些燕人来说似乎并无两样。 以前该咋样,以后还是该咋样。 想到此,对于吴广与楚军的态度就淡了。 燕人们或许欢迎楚军将他们从秦吏统治下解救出来,但不会太过热情的去拥护。 吴广是楚人,他们是燕人,双方哪有什么感情。 甚至还有人暗中想到:“楚人复国,听说齐人也复了国,那咱燕人就不能复国吗?燕人治燕地,总比那些外来者好吧?” 就在这种种情绪在燕人中酝酿蔓延的时候。 吴广则在军营中召集了涿县及附近城池的投降秦吏,大族名门,父老豪杰等人。 宽阔的主帅大帐中,各摆案几酒食。 诸多秦吏、父老豪杰、大族长者皆被引导入内,按照地位身份坐下去。 “吴王将吾等召集于此,看上去十分隆重,不知是有何要事与吾等商议?” 有人小声开口。 一大族长者玩弄着手中酒卮,笑道:“怕不是想让吾等出钱出人,为其提供粮秣以攻略燕地。” “应是如此,今楚军虽不战而下数县,可广阳郡守屯兵蓟城,有死战之意。蓟城乃昔日燕都,城高难破,怕是不好攻打。楚军想要吾等出力支持也是正常。” 众人低声议论,对于今日之宴多有猜想。 没过一会儿,帐外传来脚步声。 吴广在蒯彻、阿牛、吴冲等人的簇拥下走进大帐。 “拜见吴王!” 帐中诸人见状连忙起身参拜。 吴广几步走上主位,转身跪坐,目光扫了众人一眼,微笑道:“诸位不用多礼。” 接下来便是吴广与燕地诸人的寒暄,或是问各大族的情况,又或是问今年的收成等等。 待到酒过三巡,气氛渐热之后,他才正式进入主题。 吴广转头,对坐在下首的蒯彻点了点头。 蒯彻笑着起身,对众人道:“自秦国吞并天下,关东之民便为秦法统治,距今已有十余年矣,不知诸位对于秦法有何看法?” 对秦法的看法? 涿县令等秦吏低下脑袋。 其余燕人纷纷开口。 “秦法苛责细密,稍有不慎便动辄罚为刑徒,其斩人手足,割鼻黥面,真乃天下之酷法也!” “然也,秦法之最无情者当属连坐。一人犯法,则什伍同罪,全家连坐。使人相互告奸,父子相告,夫妻相疑,邻人相见不敢言语,此等酷法断绝人伦,真乃无耻之法!” “还有禁止吾等说话之法,秦人徭役繁重,动辄征发转输千里之外,为此破家亡族者不知凡几,而吾等只要言说一句不好,便是诽谤、妄言,动辄判罪诛族。秦皇帝以酷法堵天下万民之口,真是让吾等有苦而不得说啊!” 蒯彻一句话,便把众燕人的情绪挑了起来,将这十多年来积累的情绪爆发出来。 秦并天下之前,各国都有法律,但却无一国的律法像秦律那样严苛细密,惩罚极重。 特别是连坐制度,告奸制度,还有诽谤妄言等言论罪更是六国之人难以忍受的东西。 燕赵多慷慨,好私斗杀人。 齐人善辩论,常聚稷下议论君王政事。 这些是他们六国之民几百年来的风俗习惯,但都为秦法所不容。 当秦法凭借各种酷刑来强行改变当地人的生活习惯,风俗传承时,自会引起六国之民不满。 连坐告奸、诽谤妄言等反人类的行为则更让这不满得到加深。 关东之地,下到黔首庶民,上到各县大族豪杰,就没有喜欢秦法的人。 至于涿县令等关中来的秦人,见众人情绪激烈,生怕殃及自己,也忙跟着附和说秦法的各种残酷严苛,为自己以前治理地方时的行为辩解,称都是为秦法所迫,同时还说着自己在关中时是如何被秦法统治的。 说着说着,这些关中老秦人竟然有不少真的流下泪来。 严酷的法律和宽松的法律哪个过起来更舒坦,每个人心里都有杆秤。 “在商君变法之前,吾等过得也不是这般日子啊。” 这场酒宴很快就成为了对秦法的批判和诉苦大会。 吴广静静饮着酒水。 直到众人说完,他才起身道:“吾观诸父老豪杰皆对秦法不满,天下万民也苦秦法久矣,既是如此,那吾便尽废秦法苛刑如何?” 话音一落,帐中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不可思议的盯着吴广。 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楚军虽然打着反秦的旗号起事,但在夺城后治理地方,那也得需要有个规矩来执行,大多数时候基本还是按照秦法来,只删减了一些太过严酷的条文,具体判刑也是靠当地官吏来酌情操作。 因为用秦法为蓝本才是最简单也是最省力的。楚军扩张的太快了,每日都是攻城略地,哪有时间和人才来细修合适的法律。 所以才会出现在许多燕人眼中,不管是被楚人统治还是被秦人统治都没有太大差别的观点。 可现在,吴王竟然要尽废秦法苛刑! 在场的不管是投降秦吏,还是诸父老豪杰、大族长者都知道这事情的重要性。 有长者哆嗦着嘴唇道:“吴王欲废秦法,那日后如何治理麾下?” 废除秦法说起来简单,可废除之后呢?各种杀人劫掠的罪刑又该如何惩治? 吴广对着众人朗声道:“吾当与万民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余者皆除去秦法,只要在我吴广治下,则再不受严刑酷法残虐!” “尔等,可有意见?” 吴广扫视帐中诸人。 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着,便有兴奋激动的声音响起。 “吴王尽废秦法,与天下约法三章,真乃圣王也!” “吴王只要有令,吾举全族相助!” 众父老豪杰欣喜万分,纷纷叫喊。 而涿县令等秦吏听到吴广“尽废秦法”时,神色很是复杂,有人稽首相拜,对着吴广长跪不起。 整个军营中,尽是一片欢欣之色。 同时吴广又让阿牛利用他的宣传能力,从涿县开始,宣传他尽废秦法苛刑,与民约法三章之事。 涿县城最先受到影响。 当投降的秦吏和当地豪族在里闾市肆之间,宣扬吴王约法三章之事的时候,整个城池陷入了狂欢的海洋。 “吴王废秦法,吾等日后自由了!” “干他母的秦法,终于滚蛋了!” “我以后当每日喝酒喝到烂醉,喝完还要骂死秦皇帝,谁也管不了我!” “哈哈哈,终于不用害怕被隔壁的狂徒犯罪牵连了!” 当桎梏了燕地之民十余年的秦法枷锁在这一日被除去,所有的燕人都欣喜若狂。 最终,这股情绪又在阿牛等人的引导下,汇聚到吴广的身上。 “吴王仁善,真乃圣王!” “吴王就是青天!” “吴王就是太阳!” “吴王就是吾父!” 燕地之民原本对吴广的到来并无多大感触,可现在约法三章一出,无数人尽皆欢呼拥戴。 当这消息传播到更北边的蓟城、传播到上谷、渔阳等地时,所有尚被秦法统治的燕人全都睁大了眼睛,等着吴广大军的到来。 这一刻,燕地之民尽心属吴广。 当他大军北上蓟城,所过城池不仅是守城的秦吏主动纳降,城中燕人也是纷纷响应。 若有秦吏不肯投降,则城中燕人便会杀官举旗。 整个燕地都流传着一句话。 “开城门,迎吴王,废秦法,约三章!” 第114章 :阿牛得氏 吴广尽除秦法酷刑,与万民约法三章,使沿途燕人尽皆响应,效果十分显著。 可同样也引来一些人的担忧。 大军北上蓟城,在道旁驻扎之时,阿牛便私下向吴广表达了他的担心。 “君上,你约法三章,尽除秦法苛刑,自然是好的很。我这边做宣传也进行的很顺畅,引来许多燕人响应。可这样一来,会不会影响吾等日后治理地方?以后怕是罪人多出,而难以受惩啊!” 阿牛作为楚军宣传方面的负责人,这段时间将重心放在宣传约法三章的事情上,对此事多有了解。 他本是机灵之人,现在又具体负责这件事,就比其他人更能看到约法三章背后带来的隐患。 约法三章会使得犯罪率暴增。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犯罪手段,千变万化。 比如诬告、诈骗、辱骂等等。 区区三章之法,怎么可能真正治理好国家,日后各种案件定然会层出不穷,这不是真正的治国策略。 而阿牛身形干瘦,自幼多被人欺侮,像他这样的人如果没有法律来保护,怕是会过得很凄惨。 有此感触,他便大着胆子前来向吴广建言。 吴广将手中简牍轻轻放在案几上,对阿牛赞许:“你说的不错,约法三章自是后患无穷,若以此治国,将来国家必乱。” 阿牛有些发懵。 他本以为吴广是不清楚此事背后的隐患才这样做,哪知道吴广对此一清二楚。 阿牛低语道:“君上既知,那为何还行此策。” 吴广叹道:“若不以此策推行,则燕地何日可得?不约法三章,我必不能得燕人之心,不仅不能速取燕地,且就算强行拿下也很难在此立足。日后我军西向,燕人在后方自立反叛,又当奈何?” 说着,吴广自顾摇头起来。 历史上武臣征伐河北,派燕人出身的将领北上攻燕,结果人家自立为燕王。武臣北略燕地,还被燕将擒获,反以此威胁张耳、陈馀。 燕人啊,对于他们这些从南边来的楚人毫无欢迎拥戴之心。 如果他吴广不拿出点利益,燕人凭什么支持他这个外乡来客? 就像刘邦攻入关中与秦人父老约法三章一样,目的都是借此画大饼,拉选票。 刘邦是想达到“唯恐沛公不为秦王”的效果。 吴广则是想让燕人们“皆欲吴广为王,治燕地”。 世界上的大部分事情,不外乎就是利益交换。 他吴广约法三章,承受以后可能出现的治理隐患,却能快速换取燕人的支持,以极快的速度夺取燕地,甚至后面还能以此作为口号略得其他地界。 这就是一场交易,看他如何取舍。 是先借着约法三章拿下最多的地盘,得到大量的燕人支持,日后再来处理这个隐患呢? 还是不用这个方法,慢慢一点一点啃下燕地,还要承受燕人对自己无效忠之心,日后可能叛乱的风险。 “等不起啊。” 吴广轻叹,手指敲击着案几上的竹简。 “南方来报,周巿平魏地后东征济北,被齐人击败,退回了魏地。” “齐王田儋拿下临淄,今已有二十余城降齐。” “伍徐、田臧围攻荥阳月余而不下,兵锋已挫。” “周章收拢十余万军卒,再度西攻函谷关,也没打下来。” “秦军严守函谷关不出,应是在征召兵卒,积蓄力量。上郡的王离兵团,这时候应该也接到咸阳诏令了吧。” 吴广脸色越发肃然。 现在已是二世元年的九月底了,没几天就要进入二世二年。 南边陈胜的对秦攻势已显露疲态,六国复兴运动则声势浩大。 齐王田儋已打下齐国三分之一的城池,他以田氏名义全据齐地是早晚的事情。 魏地方面也出现了魏人欲立周巿为魏王的传言。 六国复兴都还罢了,真正让吴广担忧的是函谷关里的秦军。 自从击败周章后,关中秦军便偃旗息鼓,对东边的叛乱不闻不问。 看似平静,可吴广知道这是章邯在“蓄大招”。 等章邯在关中征兵完备,训练整顿后,便将出关与王离的长城兵团一起对关东地区进行一场大围剿。 有大敌在前,吴广哪还敢拖延,当然是要想办法尽快拿下燕地了。 先以约法三章尽快占据河北,在秦军出关前统合燕赵,这样才能有一搏之力。 至于这约法三章的隐患嘛…… 吴广笑起来:“你不用想太远。等日后局势稳定,犯罪案件多了,燕人们又自会思念法律在的时候,届时派人鼓动他们求我再立新法便是了。所以你这段时间当多招收些机灵的燕人培养,日后有大用。” 约法三章,临时举措。 等吴广彻底立足后,有的是办法来处理。 阿牛为吴广心腹,此刻听他这么一细心讲解,顿时明白过来。 他心中再无疑虑,对吴广拜道:“君上大谋,阿牛知矣。” 吴广又宽慰道:“明白就好。宣传喉舌之事甚为重要,今交予你掌管,若有疑惑需求,皆可像今日这般与我说来。” 阿牛点点头,突然想到一事,又摸着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吴广。 “怎么,还真有其他问题?” 吴广笑道:“以你我关系,有什么直说便是。” 阿牛嘿嘿道:“是这样的,君上不是任命我为宣信校尉么,加上我还有个五大夫的爵位,在这军队里也算是很有地位了。但我现在还无姓氏,平日里被人牛校尉牛校尉的叫着,总是有些不好,不如君上为我赐一个氏吧。” 话毕,阿牛目光灼热的盯着吴广,眼中满是渴望。 吴广略微一怔,便明白了阿牛的想法。 姓、氏、名、字。 这是四样东西。 其中姓氏在汉之后合流,可在此之前却是分离的。 古人以姓别婚姻,以氏分贵贱。 贵者有氏,贱者无氏。 男子的称呼一般是称氏不称姓,把氏冠在名前,所以很重要。 比如他吴广,是姚姓吴氏。 再比如刘邦,是祁姓刘氏。 而像阿牛这样的称呼,一听便知道是世代贱民,十分的卑贱。 没发达之前也就算了,如今他爵为五大夫,官封宣信校尉,再无氏的话,确实有些不像话,容易堕了威信,被手下人瞧不起。 当然阿牛也可以自己给自己取氏,比如司马氏,司徒氏这些就是以官职为氏。 阿牛按官职给自己取一个校氏,尉氏,也没人会说啥。 不过自己取的,哪有君王赐予的好。 故而阿牛趁势请求,希望吴广能给他一个氏,以后也能传之后世,免得被人说世代卑贱。 吴广自无不可,甚至脑袋里第一时间还冒出来一个名字。 曾阿牛。 这姓氏名字十分耳熟,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听过的。 吴广摇摇头,这曾氏莫名其妙,自然不好赐人。 阿牛是自己亲信,给他取氏要十分郑重有意义才行。 “你有何想法?” “只要君上赐的,我都喜欢。” 阿牛嘿嘿笑着。 吴广闭上眼睛,略微思索,转眼间便找到一个好氏。 他指着阿牛道:“你我乃贫贱之交,今日虽登高位,然则昔日友谊尚在。我待你如心腹手足,如同一体。既是一体,那你便与我同为吴氏好了。跟我一样,如何?” 阿牛呆在原地,待反应过来后,泪水自眼角流落。 他噗通一声拜在地上,泣声道:“君上待我如一体之手足,并愿赐我吴氏,这般看重与信任,阿牛此生当倾尽所有相报!” 吴广又笑着勉励了一番。 阿牛起身,脸上意气风发。 “今日起,我便是吴牛了!” …… 得了吴广赐氏,阿牛在接下来的宣传工作中越发费心卖力。 以爵位诱秦吏,以约法三章得燕人之心的两重策略一结合,在燕地发挥出巨大效果。 当吴广兵至蓟城的时候,整个广阳郡除了蓟城这个治所外,二十余城尽皆投降,使之成为孤城一座。 蓟城,也就是后世的北京附近,其地理位置十分重要,乃是南北交通的枢纽。 这里曾是蓟国所在。 后来燕国崛起,将蓟国吞并,以其地为都城,一直到被秦国灭亡为止。 因为是七雄之一的燕国首都,蓟城十分雄伟,易守难攻。 加上这里是燕地中枢,秦皇灭燕后对此城十分重视,派了大量秦军驻扎,郡守等人对秦国也有些忠心。 面对吴广军的宣传攻势,蓟城的黔首、官吏皆有心动,可广阳郡守依旧坚守城池,聚兵守城,做出一副誓死不降的姿态。 兵围蓟城,吴广也不急了。 蓟城中的秦军多,燕人更多,有约法三章发挥效力,城中燕人响应他的可能很高。 故而吴广只将大军围城,等待城中变动的同时,开始接待前来投效的燕地豪杰。 随着宣传攻势的展开,各地燕人纷纷投效。 吴广原本带了两万人北上,现在兵临蓟城,数量则达到了四万人,且每日都还在增长中。 除了普通兵卒外,前来投效吴广的燕人豪杰也有不少。 其中有两人最得吴广注意。 一人是昔日燕国大将剧辛的后代,听闻吴广北上特地来投,其名剧武。 至于另一人,则是原本的上谷郡卒史。 名唤韩广。 第115章 :韩广请命 蓟城高耸雄伟,乃是燕地第一大城,今日被四万大军围困,仿佛巨浪中的一块礁石,随时有被赤色巨浪吞没的危险。 不过此时浪潮还未掀起,尚显风平浪静。 楚军大营中,吴广命吴冲将几位来投的燕地豪杰请入。 他要设宴款待,与这些人交谈并信用,以此显示对燕地人才的重视,以后才会有更多的燕人前来投效。 “剧氏子弟剧武,闻吴王兵进广阳,与民约法三章,特来相投。” 当先一个魁梧大汉,身高八尺,面容粗犷,颌下有浓髯环绕,一张嘴便是声如洪钟,震得帐中诸人脸色微变。 好大的嗓门! 吴广感觉耳朵嗡嗡作响,面上则露出热情的笑容。 “剧君之先,可是当年大破齐人的名将剧公?” 剧武听闻此话,咧嘴道:“然也,那是吾之曾祖,没想吴王亦听过吾祖之名乎?” 他的先祖剧辛,是当初燕昭王的手下大将。 曾在赵国出仕赵武灵王,后来听说燕昭王千金买马骨,下诏求贤才,便奔燕国为官,最终辅佐燕昭王大破齐国,在燕国的地位略次于乐毅。 因为时间较远,吴广对剧辛的名字并没什么印象,燕昭王名臣里他就知道个昌国君乐毅。 剧辛的事迹是剧武来投的时候,蒯彻专门给他介绍的。 以前没听过没关系,现在知道就好了。 吴广笑眯眯的说着:“剧公大名贯耳,我早有听闻,心中对剧氏敬佩已久。今剧君前来,还望能像昔日剧公佐昭王一般,助我成就一番大业啊。” 一番吹捧,加上透露出来的重用之意,让本就有出仕之心的剧武大喜。 “吴王乃是贤主,若愿用我,剧武定然倾力相助!” 他哈哈大笑,当场下拜向吴广表示效忠。 那震耳的笑声听得吴广颤了颤。 吴广熟练夸赞:“我得剧君,如得一骥騄良马,甚悦也!” 听到吴广将自己比作骑乘的良马,正合昔日燕昭王千金买马骨,最终招揽到自家先祖的事迹。 剧武不由暗夸吴王有文化,这典故用的妙啊! “以良马相喻,吴王果真看重于我,这是在将我比作先祖、昌国君之辈。” 这般想着,剧武对吴广好感大生,美滋滋的坐了下来。 旁侧的蒯彻眨了眨眼,这良马的比喻怎么有些熟悉? 剧武坐下后,接下来的人物是一个身材瘦长的中年男子。 他上前对着吴广一拜,道:“上谷韩广,闻吴王仁善之名,特来投效。” 韩广? 吴广眼睛微眯,这人可是和自己一个名诶,两人都叫“广”,想不注意都难。 他微笑抬手:“韩君请起,既是贤才来投,我自当重用。” “多谢吴王!” 韩广起身,也在安排下落座。 接着吴广又接见了几个燕地豪杰,后面之人多是碌碌之辈,没有能引起他格外关注的人才。 虽是这样,吴广也准备将他们各派职务,进行任用。 这些人有没有能力不重要,重要的是吴广要借着用他们来向燕人展示自己的态度,这样才能尽收燕地之才。 “尔等既愿投效于我,我吴广并非吝啬官爵之辈,将以诸位为将吏。” 吴广给了他们一个承诺。 他手下已经有了两万以上的燕人前来投效,因为时间紧迫还没整编训练,正好用这些来投的豪杰为将吏,助他快速掌控这支燕人军队。 剧武等人皆喜笑颜开,觉得自己来投的决定真是太对了。 一番宣誓效忠后,人群中有一人站了起来。 “吴王,我为上谷郡卒史,对上谷一带十分熟悉,了解彼处关隘险要,兵力分布,更与上谷之人多有交往,吴王若愿与我一支兵马,我当为吴王取上谷而归!” 韩广目光炯炯,大声请命。 吴广神色微动。 上谷郡位于广阳郡北方,是后世张家口、宣化一带。 其地势险要,北以燕山屏障沙漠,南拥军都俯视中原,东扼居庸锁钥之险,这种战略要地吴广自然是要拿下的。 韩广作为上谷郡卒史,对当地熟悉,以其为将自然能事半功倍。 不过吴广不打算以燕人为主将攻取燕地,那样做有些风险。 “若得韩君相助而取上谷自然是好。葛婴。” 吴广夸了一句,又转头看向自己手下的先锋大将。 “葛婴在!” “我命你为将,由韩广副之,率你部五千人攻略上谷,为我拿下彼处!” “葛婴遵命!” 葛婴扬声开口,脸色发红,又有功劳上门了。 韩广原本以为自己请命后,吴广会看在他上谷郡卒史的身份,任自己为单独带兵的主将,哪知成了副将。 不过转念一想,这是很正常的情况,数千人的兵马有各自的将帅统领,哪能轻易交给一个来投效的新人,任自己为副将已是大大的信重了。 韩广激动拜道:“韩广定会辅助葛将军,为吴王取上谷归来!” 见到和自己一起来投的韩广,转眼就成了一军副将,让剧武等燕人大为心动,皆期待着日后在吴广手下大放异彩,能得重任。 接待并任命好了前来投效的第一批燕人豪杰,吴广的目光也落到了被他大军包围的蓟城上。 “以箭射书于城内,引蓟城燕人响应。同时试攻城池,以调动城中秦军!” 吴广下达攻城的命令。 蓟城因是北方重镇,加上广阳郡守提前收聚兵马,城中的秦军数量不少,关中秦卒近两千人,至于燕地征召的郡卒、青壮也有万人以上。 他要做出攻击姿态,将秦军调动起来,这样才能给城中燕人以暴动的机会。 战鼓声响起,吴广麾下各部对蓟城发动了攻势。 除了简陋的木梯外,吴广坐拥两郡,军中多有工匠跟随,攻城装备远比当初义军打陈县时好得多。 比如这一次攻城战中,就有装车轮、带钩爪的云梯车出场,使攻势十分凶猛。 蓟城是昔日燕都,防御很强悍,十多年前王翦攻取此城也是费了不少力气,吴广想要强攻拿下并不容易。 他站在营中,看着远处城头厮杀,不断有人影从城上掉下来,微微一叹。 “要是能造出后世那种投石机之类的攻城器械就好了,对付这蓟城也不用如此吃力。” 吴广想到在影视中看过的那些攻城场面,数十架投石机齐射,漫天巨石飞舞,十分的威武华丽。 远程攻势,不仅能保留自家的兵卒,还能对城中造成巨大的士气打击,远比现在的蚁附攻城好得多。 不过吴广也只能想想,他对科技方面不太精通,同时缺少足够的科技人才来改良和发展科技。 “据说当年墨家分裂后,有一部分被秦国吸收,号称秦墨,这些人为秦国造出了不少好东西。秦的科技强于六国,也是因为有秦墨在。要是以后打进关中,我当把秦墨抢到手下才是。” 吴广这边望城兴叹,将希望寄托在城中的燕人身上。 蓟城方面此时的压力也很大。 广阳郡守杨启是秦国将门出身,与名将杨端和同族。 面对吴广北上,他大肆征召兵卒,欲死守蓟城顽抗到底。 杨氏世代秦将,杨启的死战之心很坚定。 可城中的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当吴广发动宣传攻势,以爵位诱秦吏投降,以约法三章招揽燕地人心时,短短时间里广阳郡二十余城不战而降,这对许多人的冲击很大。 蓟城中不仅燕人暗流汹涌,就连郡中的长吏也难免生出降意。 比如广阳郡尉赵铭,他就将手下亲信招来商议。 “臧荼,我闻吴广言以郡来降者,可得封君。我见楚军势大,欲劝郡守降楚,一起共献城池,你以为如何?” 臧荼三十余岁,为赵铭手下的一个都尉,平日做事颇为得力,让赵铭很欣赏,引以为心腹。 听闻这话,臧荼略一思索,谏道:“郡守乃杨氏子弟,平日就对皇帝很忠心,定然不会赞同郡尉。郡尉若想降楚,不如径开城门而降,如此还能得个首功。” 赵铭摇头道:“郡守素来待我不错,我怎可独自开门降楚,这样做岂非对不起他。还是当先劝一下才是,若是他不赞同,我再依你之计便是。” 臧荼双眼大睁,惊声道:“郡尉劝郡守降楚,不管郡守是否赞同,郡尉降楚之意皆已暴露,怎还有开门的机会,说不定郡守还会对郡尉不利。郡尉此行当三思啊!” 赵铭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郡守与我为友,就算不许,也不会将我怎么样的,你无需担忧,此事我自有主张。” 见赵铭主意已定,臧荼劝谏无果,便不再多言,只能告辞离去。 一出大门,他便心头惶恐。 “郡尉行事优柔寡断,既想降吴广,自行其事便是。他还要念郡守之情而欲劝降,岂不知郡守决意死战,要与蓟城共存亡,他这一去怕不是要遭一场灾祸。我是他的亲信,遇事不利,说不得要牵连到我身上。” 臧荼越想越惧,脸色惶恐。 等到回府之后。 臧荼叫来下人,吩咐道:“去将栾布找来,就说我有重要事情与他相商!” 第116章 :臧荼举义 天色接近黄昏,城头的厮杀声逐渐平息。 蓟城外的楚军如潮水般退去,很快便收缩回环绕在城外的营地。 又扛过了一日。 城头诸多秦卒皆长松了一口气。 郡守杨启立在一处墙边,面色肃然。 他知道,楚军的攻势还未结束。 果不其然,待到楚军兵卒退走后,城外大营又奔出上百骑兵来。 这些在攻城战中无用武之地的兵种,如今围绕蓟城奔驰,不停用燕地方言对着城头喊话,不时还停下马来往城中射出带帛书的箭矢。 攻心之战。 远比兵卒厮杀的攻城战更可怕。 “射回去!” 杨启怒斥。 城头持弩的秦卒立刻抛射。 可经过几日交锋后,双方都熟悉了对方的应对措施,见势不对,那些骑兵拍马就走,只留下一地箭矢,以及阵阵呼声。 “多谢郡守赠箭,吾等稍后来取!” 杨启冷冷的看着这一幕,又打量了周围面色各异的秦卒一眼:“若叛军敢接近城池,无需节省箭矢,该射便射。” 众人忙应命称诺。 杨启下了城墙,又去府库检查了一圈,这才疲惫的回到府中。 也只有夜晚,才能让他紧绷了一天的心弦略微放松。 不过今夜肯定不是,杨启刚回府中,就有下人来禀,说郡尉赵铭前来求见。 “请郡尉进来。” 片刻后,赵铭走入厅堂。 “赵兄此时来见,不知是何要事?” 杨启客气询问。 他与赵铭私下关系很好,这次蓟城守卫之战,两人更是默契配合,一人各守两面城墙,竭力阻挡叛军。 大家都是好战友啊! 可哪知赵铭坐下后,说出来的话让杨启大惊失色。 “杨兄,今叛军势大,广阳诸城皆降,只余我蓟县孤城被围,照此形势下去城池陷落已是必然。我闻吴广胸大肚宽,不仅对投降的秦吏没有滥杀,还愿以高爵厚禄相赠。称愿以郡降他,则可为封君,今吾等不若以蓟城相降,也可保全性命富贵啊。” 赵铭神色很诚恳,希望老友能和他一起投降,得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杨启一拍案几,怒道:“赵兄说的是什么话!吾等受皇帝信重,为一郡之首官,自当以性命相报,在这危亡之际,怎能说什么投降!” 赵铭道:“若是始皇帝在世,我自当以死相报。然则杨兄又不是不知二世皇帝是什么德行,自继位后他便杀兄弟姊妹,又诛先帝旧臣,连蒙将军兄弟都死于非命。此等君王我为何要以命相报?我甚至听说始皇帝所诏二世并非是他,而是长公……” “住嘴!此等事项,岂是你我可言!” 杨启厉声呵斥,打断赵铭之语。 厅堂一时陷入沉寂。 赵铭叹道:“杨兄应该清楚,自那吴广以爵赏秦吏,并与燕人约法三章后,蓟城人心不稳。今吴广兵临城下,吾等麾下吏员、城中大族豪杰、黔首庶民皆欲降之,全亏吾等压制。可这不是长久之计,如果叛军继续猛攻,吾等疲惫应付,城中一定会有人趁机起事,与叛军内外合攻,吾等必死啊!” “死便死吧。今叛军围城,若是不得胜,唯有一死而已!” 杨启起身,对赵铭沉声开口:“我与蓟城共存亡,城在则生,城破则死。降敌二字,还请赵兄勿要复言!” 眼见杨启态度,赵铭心中暗叹果如臧荼所言。 他不再多劝,拱了拱手,告辞离去。 目送友人离开。 杨启神色冰冷。 “赵铭虽然被我拒绝,可观他模样,早已心生降意,怕是会做出开城门投降的事情。我杨氏世代秦将,岂能因我杨启一人而使宗族受辱。今我欲与城共存,赵铭则欲降敌……赵兄,对不起了。” 杨启面露狠色,招来手下亲信。 小半个时辰后,便有一队兵卒冲入赵铭府上,要将其全家拿下。 “吾乃广阳郡尉,尔等安敢如此!给我滚出去!” 赵铭勃然大怒,命僮仆反抗。 “郡尉欲降叛军,吾等奉郡守令,反抗者皆杀!” 带兵的司马下了杀令,转眼之间,郡尉府中血流满地。 广阳郡尉赵铭的头颅被当场斩下。 他双眼大睁,死不瞑目。 郡尉赵铭欲降叛军,被郡守杨启下令斩杀的事情很快便传遍全城,引起城中人惊惶恐惧。 杨启更命令将赵铭头颅悬挂于市肆上。 “敢言降者,郡尉便是下场!” 有广阳郡尉赵铭的头颅作为威慑,蓟城中原本和他一样想要投降的秦吏、燕人皆吓了一跳,短时间内都不敢动作。 这郡守是个真正的狠人,狠起来连郡尉都敢杀,如此凶威不好惹啊! 不过也有人在惧怕中走向极端。 “我乃郡尉亲信,他想要投降吴广的事情也与我多有商量。现在郡尉被杀了,郡守虽然还没有追究下来,但绝不会善待于我。且城外吴广大军众多,又得城中燕人之心,他攻破蓟城是早晚的事情,我岂能与郡守同死!” 臧荼恼恨赵铭不听自己的话,既想降楚,又念着旧情跑去劝郡守一起投降,如此做事真是愚蠢透顶。 同时臧荼又惧怕遭受牵连,心中不免生出凶意。 “我臧荼是燕人,又不是秦人。凭什么要给你秦国卖命,今吴王以重爵赏赐降将,又在燕地约法三章以示宽仁,我自当顺应天时,降楚反秦!” 思虑既毕,臧荼招来自己很看重的年轻人,栾布。 栾布一来,便兴奋道:“都尉放心,我已经联络好了城中的几个燕人大族,郡卒中也有不少人支持吾等,只需都尉一声令下,便可趁势举义。” 栾布的声音高昂,脸上很有活力。 他是魏人,早年因为家庭贫困的原因到齐地给人做佣工,结果遇人不淑,被劫持拐卖到燕地,卖给人做了奴仆。 后来栾布的主家被仇人所害,家中的仆人们四散离去,唯有栾布顾念主仆之义,挺身而出手刃仇人,为主家复了仇。 栾布因此事扬名,臧荼听说后很是欣赏,就将其收入麾下,算得上是一个心腹。 有栾布联络好城中助力,臧荼便下定了决心。 到了晚间,蓟城中大多数人刚进入梦乡的时候。 臧荼、栾布发动城中大族、以及郡卒中的燕人起事。 “先开城门,迎吴王大军!” 臧荼很聪明。 他知道蓟城中有不少秦卒是郡守杨启的死忠,他们如果在城中大闹,很容易被这批秦军镇压下去。故而选择了去放城外的楚军进来,不仅省力,还能得一个献城大功! 时值深夜,万籁俱寂。 城外楚军没有动作,守城的秦军自然也是打着哈欠强睁着眼睛,没什么防备心。 若说有防备,那也是对外而不是对内。 所以当城中突然奔出一群凶神恶煞的人时,守卫南城门的秦卒吓了一大跳。 “尔等要做什么?快快止步!” “吾等要反秦!” 臧荼大吼。 栾布一马当先,持剑刺翻一个守卒。 “杀!” 他的身后,响应的燕人们扑杀上去。 以有备打无备,又处于守备最弱的深夜时分。 守城的秦卒虽然通过金鼓打响了警报,但他们自身很快就被杀戮干净。 “开城门,迎吴王!” 臧荼兴奋大叫。 沉重的蓟城南门被缓缓打开,露出外面黑色的夜空。 “吾等降楚,还请吴王入城!” 与此同时,臧荼的手下在城中几处重要地点引燃了火焰。 烈焰腾空而起,将蓟城夜空照耀的一片火红。 蓟城外的楚军大营中。 “君上,君上!蓟城火起,有人从城中出来,言有豪杰开城门迎吾等入城!” 兴奋的声音在吴广帐中响起。 吴广霎时惊醒,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几步奔到帐外。 远方蓟城,通红一片。 “好啊!也不知是何方豪杰助我!” 吴广满脸惊喜,对身后侍从大叫:“入城!速速入城!” 他转头,再度看向远处的蓟城。 “今夜,此城归我了!” 第117章 :封赐侯爵 接到蓟城中有人响应,开城门而投的消息。 吴广一边下令让司马卬所部带兵入城,一边让人取来衣冠进行穿戴。 “叔父,万一城中是在诈降,诱我军入城而击之,岂非危险?” 吴冲有些忧心询问。 巨鹿郡守孙攸就曾想出过诈降之计,此事不得不防。 吴广赞赏的看了侄儿一眼,笑道:“城中燕人数量远超秦人,这几日在我军的宣传攻势下早已暗流汹涌。广阳郡守和郡尉借着城墙抵抗已是极限,他们如果敢诈降,那多半会变成真降。你看那火烧的多耀眼啊,落在蓟城那些燕人的眼中,他们是忍不住的,今晚的局势已非秦军能够控制。” “原来如此,怪不得举事都要放火,没想到有这般作用。” 吴冲若有所思的点头。 蓟城大火,点燃的不仅是城中房屋,同时还将点燃蓟城燕人的反抗之心。 而且吴广派出的是司马卬统率的虎贲精兵,哪怕被城中伏击,也能抵抗一二,只要将城门守住,那后方的大军便可迅速支援而上。 数万大军围城,绝对的优势下无需惧怕。 没过一会儿,便有亲兵来报。 “君上,右司马已经入城,正率兵赶赴郡府和武库、粮仓等地。” “司马卬做得好。” 吴广赞了一声。 郡府中存有广阳郡的人口、田亩、地理形势等典籍图录,对他日后治理此郡十分重要。 粮仓就不用说了,里面的粮食够供他大军食用半年以上。 至于武库,因蓟城的地理位置重要,是上谷、渔阳等边郡的后勤中枢,其武库中储存的剑戟矛铍足够武装十万大军,箭矢更是数以百万计。若拿下蓟城武库,足以让他短时间内不需要考虑军队的装备问题。 蓟城一入手,后勤装备全都有。 这时蒯彻前来建言:“君上,我军从南门入蓟城,若是城中守、尉见势不妙,恐怕会从其他城门离去,还请君上遣军包围其余诸门,或可半路截获。” “先生说得有理。” 吴广颔首,又令岳成率兵去其他城门蹲守,看能不能抓住逃跑的秦吏。 …… 此时城中正处于一片混乱。 “赵铭旧部伙同燕人叛乱,今已打开南城门,将叛军放进了城。” “叛贼在城中放火,各里闾燕人皆叛,四处都是敌人!” 尖厉与恐惧的声音交错。 远处烈焰冲天,到处都是厮杀与打斗。 杨启痛苦的闭上眼。 城中有许多人想要投降他是清楚的,所以当赵铭这个老友来劝他时,杨启为了以绝后患,也为了震慑城中的投降派,便不顾多年老友之情下了狠手,目的就是为了震慑那些投降派。 至于赵铭的部下,因为牵连甚多,他没有去赶尽杀绝。就是怕逼反了这些人,引起城中内讧,反便宜了城外的叛军。 哪知一时手软,给了那些人造反的机会。 “郡君,蓟城现在是守不住了。吾等护着你从北门杀出去,到北边投渔阳,那里尚有我大秦的边军,吾等可借助他们再与叛军复战!” 有亲信焦急劝谏。 楚军是从南边进来的,其余几座城门尚在秦军手中,趁着混乱与夜色的掩护,他们杀出重围逃奔渔阳的可行性还是很大的。 听闻此语,杨启惨然一笑。 “我乃广阳郡守,受皇帝诏令治理此方地域。叛军席卷广阳,二十余城皆降,现在连蓟城也将失于我手,哪还能苟且偷生。尔等若欲活命,便去吧……我当与蓟城共死!” 说着,杨启面露毅然,转身大步离去。 身后上百兵卒对视一眼,一些人脸露畏惧,退入黑夜中消失不见。 也有二十多人神色决然。 “吾等受郡君信重,当与郡君共生死,岂能苟且活命!” 他们相互对视一眼,跟上了杨启的步伐。 片刻后,楚将司马卬在臧荼、栾布等人的领路下控制了郡府,但并没有在此处抓住郡守杨启。 直到他们抵达武库外。 这里,已有火焰燃烧。 “栾布,你怎让人在武库放火?” 臧荼满脸惊愕。 栾布同样迷茫:“我没有呀?我只让他们在军营和几处官署放火,武库重地我怎会傻到让人烧了。” 相比两人的惊愕,司马卬的目光则是落到武库前方的一片尸体上。 二十余人仰面躺倒,满地血污, 借着火光能看到这些人脖颈处皆有长长的伤口。 沾满血水的长剑大多握在他们自己的手中。 司马卬游侠出身,自是一眼就看出这些人都是自刭而死。 他的目光再度看向前方被火焰笼罩,燃烧越来越炽烈的广阳武库,仿佛间能看到其中有一人影摇晃。 “唉。” …… 到了天色微明,上万全副武装的楚军进入蓟城,占据各处要道枢纽。 在大军威慑下,城中骚乱渐渐平息,整座蓟城才算是被楚军掌握。 吴广这才在众将簇拥下走入城中。 “末将无能,未能及时擒获广阳郡守,反让他于武库自焚,还请君上责罚。” 司马卬脸露愧色,拜倒在吴广面前。 吴广将他扶起道:“焚了便焚了吧,那郡守一开始便有死志,岂是你能阻止的。且你及时命人拆掉附近的屋舍,没有让大火蔓延开,已是功劳一件,无需自责。” 杨启的死,有些出乎吴广的预料。 之前巨鹿郡守孙攸和郡尉李良的投降,广阳郡二十余城的传檄而定,让许多人以为天下各地的秦吏,都抛弃了二世朝廷。 广阳郡守杨启用刚烈的死法,告诉天下人。 世间秦吏秦将并非全是贪生怕死之辈,国家危难之时亦有忠臣为梁柱。 “可惜一番忠心报错了对象,如此做法不过是愚忠罢了。” 吴广想到秦二世的那些操作,便摇了摇头。 值得庆幸的是,杨启的自焚只烧掉了一部分武库,并未对粮仓和郡府下手,此两处要地顺利落入吴广手中。 “算这郡守还有些良心,若是烧了粮仓那才是真的要命。武器没了可以再造,粮食没了可不知有多少人会饿肚子。” 而且相对于一烧就没的粮食,武库里的兵器甲胄燃烧较慢,还能抢救出一部分。加上金属武器就算融化,后面翻一翻还能找出来再利用,没什么好哀叹的。 吴广下令等到火熄后将郡守杨启的尸身找出来埋葬在城外,那些随他自刭而死的亲信也都葬在其附近,以全忠义之心。 当然了,因为杨启是为了暴秦而死的敌将,这个埋葬只是薄葬,给个最基础的体面,以此显示吴广对忠义之士的宽容。 而对于为了响应楚军遭受迫害的广阳郡尉赵铭,吴广则给与了极高的待遇。 不仅让人缝合赵铭的尸首,厚葬于城外。 吴广还当着手下诸将与那些投降的秦吏、燕人的面宣布了一个封赏决定。 “赵君为响应我军而遇难,此等义士我吴广甚为佩服感动,当奏禀陈王,封赵君为明义侯!为我楚国之英烈!” 明义侯! 深明大义的侯! 这是自陈胜复楚以来,他们所封下的第一个侯爵。 虽然只是一个追封,赵铭全家被杨启所杀,侯爵之位也无人继承。 但不妨碍许多人眼热。 侯爵啊,王爵之下第一爵位! “君上圣明!” “吴王大义!” 众人夸赞不已。 有人上前拜倒在地,向吴广叩首道:“赵君旧部臧荼,谢过吴王大恩,有此明义侯之名传世,赵君当能瞑目了。” 臧荼? 吴广眉头一挑,想到刚才司马卬的禀报。 蓟城之降,皆因赵铭被杨启所杀,其旧部臧荼率人夺城开门。 此人是吴广能拿下蓟城的第一功臣。 他的名字吴广也有些印象。 臧这个姓比较少见,和蒯姓一样,很容易看过一眼后就能留下印象。 比如三国时有一个叫臧霸,见一次就能记下来,很难忘。 “这臧荼好像是项羽封的一个诸侯王?” 吴广若有所思,面上则笑道:“此番能得城,皆亏尔等相助。日后你便跟随在我身侧效力吧。” 臧荼一怔,接着大喜过望。 跟在君王身边效力,这可是好差事啊! 他忙拜倒在地:“吴王大德,臧荼愿为王效死!” 吴广点点头。 他的目光从臧荼身上收回,打量着身处的这种雄伟城池。 蓟城拿下,广阳郡全部都落到了他的手中。 “三个郡了。” 吴广轻声开口。 邯郸、巨鹿、广阳。 三个完整的郡。 其中邯郸郡与广阳郡更是昔日燕、赵两国的都城所在。 吴广的手下,人口已是以百万计算了。 “我在河北已收三郡,不知尔等,又在做什么呢?” 二世二年即将到来。 他吴广已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拿下河北三郡。 天下群雄,不知发展到了什么地步? 第118章 :陈王之怒 秦二世二年,冬,十月。 沛县,丰邑。 刘季站在墙垣上,盯着远处飘扬的黑色军旗和那些走动的人影看了许久。 转身下墙,他瞥了眼脸带惧色的众人,笑骂道:“怎么脸都黄了,该不会是尿憋到脸上了吧?区区两三千秦军有什么好怕的,我告诉尔等,这一仗咱们赢定了!” “沛公,邑外的秦军人数比咱们多,且看上去凶猛的很,你怎说赢定了?” 有人惊讶开口。 曹参、卢绾、樊哙等人也都向刘季望来。 自从在沛县起事后,众人推刘季为主,楚制以县令称公,便号做沛公。 定下号令名位,他们接下来就开始征兵扩张。 因为刚起事,力量还弱了些。 而南边的彭城方向,秦军正与陈胜手下的楚军交战,刘季不敢招惹,就先北上攻打胡陵,又西向攻方与,夺下了两座城池。 此时沛县的丢失,引来了泗水郡长吏的注意。 郡中派军北上,将听闻后方有失率兵回援的刘季围困在丰邑中。 丰邑是刘季的家乡,现在还是沛县下辖的一个乡邑,要到历史上的汉十二年才正式建县独立出去。 故而作为一个乡邑来说,丰邑的防御远不如县城,被秦军一围,就如瓮中之鳖,邑中诸人心中难免惶恐。 刘季对此心知肚明,他上前拍了拍说话之人的肩膀,摇头道:“雍齿啊雍齿,你说你还是县里的豪强呢,怎么连这都不懂。” 他转头,对众人笑道:“昨日秦军就将吾等围了起来,可一直没有攻击,尔等就不觉得奇怪吗?我刚才专门察看了一番,原来邑外的秦军打的旗号是郡上的监御史。” “嘿嘿,郡监那老小子平日管监察,不是个带兵的人。他现在只围而不攻,也不知在犹豫着什么。我观其手下兵卒散乱,看上去都是征召的新兵,没什么纪律。” “主将不知兵道,手下又是新卒,这就是吾等破敌的机会,我当以猛士为先锋趁其不备打一场大胜!” 说着,刘季望向人群中的两个精壮汉子。 “樊哙,曹参。你二人等会儿各挑勇士百人。到了昏时,便为我军先锋,出战破敌!” “曹参遵命!” “沛公放心,我樊哙定一矛戳死那郡监!” 两人大声领命。 而有了刘季的分析,邑中诸人心中大定。 对于这位首领,大多数人都是信服的。 除了刚刚被刘季戏谑了一顿的雍齿,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太阳西斜,黄昏时分。 紧闭的丰邑大门突然打开。 “杀呀!” “跟着乃公冲!” 曹参、樊哙二人各带勇士直冲城外秦军营垒。 刘季则率余众紧跟其后。 领兵的泗水郡监,大概也没想到乡邑中的叛贼竟然有胆子主动出击。 随意布置的营垒瞬间被攻破,新征召的兵卒眼见叛贼凶猛,加之大多数人都没有给秦廷效命的心思,见到形势不利,当场四散奔逃。 “我这就败了?” 泗水郡监败的莫名其妙,但眼见大势已去,只能在亲卫护送下逃离。 这一日,沛公刘季于丰邑大破泗水郡监。 当他踩着黑色的秦旗,眺望远处逃散的秦军兵卒时,哈哈大笑:“秦军不过如此嘛。” 击破秦军后,刘季准备趁势进击。 他招来众人商议:“我听闻泗水郡守正引兵攻薛县的义军,我当率军前去支援,与那里的义军合力,共破郡守。只要将其击败,那吾等在这泗水郡便再无可以忧虑的了。” “吾等听沛公的!” 众人在刘季率领下大破秦军,都心中钦佩,哪会有反对之心。 “好,不过为了保障吾等后路,这丰邑当留一人镇守。” 刘季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视,最终落在雍齿的脸上。 这人是沛县豪强出身,与刘季素有嫌隙,多次拆他的台,让刘季有些不爽,不愿让此人在自己面前晃悠。 “既如此,这个重任便交给雍齿了,没问题吧?” 雍齿面无表情道:“多蒙沛公信任,雍齿定为沛公守好丰邑!” 刘季大笑:“好好好,这地方交给你,我放心!” 到了第二日,刘季领兵东去,留雍齿为他镇守家乡丰邑。 …… 与丰沛相聚不远的魏地。 周巿再度拒绝了麾下诸将与魏地豪杰劝他自立为王的请求。 自陈胜派他攻略魏地以来,所向披靡,不过两月时间就收复了砀郡,东郡等魏国故地。 除去这两郡外,河北一带也有魏之旧地,不过被吴广抢先占据,周巿不好攻取,便转而东向攻齐,没想到此时田儋复立齐国,齐人举兵将周巿击退。 眼见事态不好,周巿也就退回魏地。 这时候因为齐国复立的关系,魏地的诸多豪杰、大族也都生出想法。 他们争相劝周巿学陈胜自立为魏王,复魏国社稷。 周巿已经拒绝了好几次。 而这一次,周巿干脆表明了自己的心迹。 “天下昏乱,忠臣乃见。今天下共叛秦,若诸君欲立魏王,则必立魏室之后方可。周巿乃魏之庶人,绝无为王之心!” 魏国复立可以,但要立魏王之后。 众人道:“可仓促间哪里寻找魏室之后。” “宁陵君魏咎,乃魏之贤公子,如今正在陈县。我当派人前往,请陈王送公子归来,复立魏国!” 周巿做下决定。 宁陵君魏咎是他看重的人选,他一定要请陈胜将魏咎送到魏地来。 陈胜任周巿为将,派兵让他来收复魏地自然是好,是一个了不得的恩情。 但在周巿这样的魏人眼中,只有魏王之后,才是他们真正想要效忠的人。 而派出使者前往陈县之后,周巿也没有闲坐。 “今吴广据河北,田儋占齐地,西边有周章屯兵十余万,皆不可招惹。东南丰沛,乃昔日故魏人之所迁徙,今闻彼处有人起事,我当率兵前去收编,待我先攻方与、胡陵,后下丰沛,以此为我魏国拓土开疆。” 思虑既毕,周巿便准备起兵东攻薛郡、泗水郡一线。 同时,他心中期待着楚王陈胜能够答应他的请求,放魏咎归来,让魏国社稷复立。 …… “不放!” 陈县王城,陈胜猛然一巴掌拍在案上,同时将手中简牍狠狠砸向地面。 “岂有此理!” 陈胜勃然起身,瞪大着眼睛,对殿中群臣发出怒吼。 “这周巿是不谷任命的将领,他手下兵卒皆为不谷所派遣,他能收复魏地,解救魏民都该感谢不谷才对!他怎么敢让不谷放魏咎回去做魏王的!岂有此理,绝不可能!” 怒吼声在殿中回荡。 群臣低首,不敢言语。 陈胜怒气稍微减弱,重新坐了下去。 他闷声道:“周巿囚禁监军,意图在魏地自立,此等事情绝不可开头。不谷欲遣将击之!” 话音落下,群臣中便有一人站了出来。 “大王不可!” 上柱国蔡赐大声道:“今周巿略取砀郡、东郡,得魏人拥护,手下兵卒众多,绝不可等闲视之。而我大军攻函谷、荥阳不下,与秦僵持,此兵不可动。至于东海方向,秦嘉自立为大司马,与朱鸡石等人不听武平君调遣,甚至有相攻之事,我军东面亦不可动。” “大王,此时强秦未破,诸军皆有要务,不能与周巿为敌啊!” 蔡赐的话如利箭扎入陈胜心中。 他深深吸了口气,内心的怒火不仅没有熄灭,反而越燃越烈。 就像蔡赐说的。 陈胜现在的处境很不好。 不仅是西边的周章、武臣攻函谷失败,伍徐、田臧等人拿不下荥阳,使得攻秦战事受挫。更主要的还有许多派出去的将领已经开始不听指挥了。 比如渡淮水南下的邓宗,在听闻周章惨败关中后,便不怎么听陈胜的命令,还弄死了陈胜派出去的监军。有着淮水相隔,加上陈胜主力都在西边和北边,对淮南的将领便有些控制乏力,陈胜只能在陈县骂上两句,至于惩罚就只能说无能为力了。 性质更恶劣的还有东海郡的秦嘉,朱鸡石等人,这些人借着陈胜的名头起事,在东海郡聚拢了一大批人攻城略地,声势弄得很大。 陈胜手下的武平君王畔正攻略东海,意图去收编秦嘉等人。 结果秦嘉瞧不上王畔,不仅自立为楚国大司马,还出兵攻打王畔,打得王畔损兵折将,直到退出东海地界,方才保住了性命。 恶劣! 非常恶劣,简直是在打陈胜的脸! 陈胜恨不得发大兵弄死秦嘉等人。 可现实却有些无能为力。 吴广率兵在河北。 伍徐、田臧拖在荥阳城下。 周章、武臣的大军则是要留在曹阳锁住秦军东出要道,丝毫不敢调动。 一动,就怕秦军杀出来。 其他派出去的将领,许多人都开始无视陈胜的命令。 堂堂陈王,竟只能在王城中无能狂怒,而无派兵镇压的能力。 周巿之所以敢派人来求魏咎,大概也是看出了陈胜的虚弱。 陈胜越想越生气,越想越狂躁。 他红着眼睛,对蔡赐等人低吼。 “谁说不谷手下就没军队了。不谷欲派使者去燕赵,命吴王率兵渡河南下,不谷则以军北击周巿,两相夹击,共灭此人。” “尔等以为如何?” 第119章 :秦军东渡 历史上的武臣到河北立足后就自立为赵王,紧接着又有周巿请魏咎为王复立魏国之事,陈胜因局势败坏而表现的无可奈何。 他不是不想收拾这些人,而是没有能力! 现在和历史不同,被派去攻略河北的是吴广。 这位陈胜的好战友从始至终都没有显露出自立的意思,来往书信都以陈胜为尊,陈胜自然是将吴广在河北的军队当做自己的力量看待。 巧合的是,周巿占据的魏地正处于陈胜和吴广的中间,若是两人联合出兵,从南北二路夹攻,以周巿新拿下的魏地力量恐怕难以抵挡。 如果陈胜更胆大心狠一点,将伍徐、周章的军力抽调一部分过来,从北、西、南三面攻魏,周巿必败无疑。 这也是陈胜暴怒下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我收拾不了淮南的邓宗,搞不定东海的秦嘉,我还弄不了你这个夹在中间的周巿吗? 带我的兵去打魏地,打下之后竟然要另立魏王,岂有此理! 这般行径,陈胜哪能忍得了,当着群臣的面就要做出攻打周巿的决定。 朱房、胡武等亲信附和道:“周巿不听大王诏令,竟欲复魏国,此等行为如同反叛,就应该出兵剿灭,否则日后诸将皆学周巿模样,大王之威严何在?” 在那阵阵附和中,同样有老臣奋起直呼。 上柱国蔡赐须发皆张,大声道:“大王不可!今强秦未亡而我军新败,此时正该联合天下之人共灭暴秦。大王若于此时攻魏,乃是自损力量而与反秦之士相互残杀,最终白白让秦人得利啊!” “大王,你岂不见昔日六国之覆亡,正是自相攻伐内斗,终至秦人东出而取天下乎?大王今日若出兵攻魏,岂不是重蹈六国之覆辙!” 蔡赐痛心疾首,颌下白须颤抖不已。 他是楚国旧臣,曾亲眼看着六国自相残杀,相互削弱,最终被秦军一锅端掉。 陈胜今日欲攻周巿之事,正是要走昔日六国的老路,蔡赐心中哪能不难受激动。 他不想看着好不容易复立的楚国,再一次因为内讧而被秦军灭掉。 不仅是他,群臣中也有不少人看出陈胜行为的不妥。 一白发老者便道:“暴秦未灭,实力尚存。吾等当以反秦为第一要务,大王若是不欲复立魏国,可先婉拒周巿,待集中力量灭秦后,大王再行处置亦可。” 说话的老者叫做孔鲋。 他是孔子的八世孙,听闻陈胜复立楚国后,带着一批弟子前来相投,被陈胜任命为博士,在陈县颇有名声影响力。 孔鲋和蔡赐连续发声,让附和的群臣不好开口,陈胜的怒气也稍微减弱了一些。 此时群臣中又有一人站了出来。 贤信君舒勋朗声开口:“大王,臣闻天下反秦之士多有奋起,除田氏复齐外,东海有秦嘉、朱鸡石、陈婴等辈各据城池,泗水丰沛之间有流民起事,淮南则有番君吴芮略庐江之地,至于江东亦有人杀官而反……此辈皆不听号令,似有观望之意,大王若此时攻周巿,怕是会使彼辈得利啊!” 话音落下,陈胜脸色骤变。 舒勋没有点明江东起事之人的名字,陈胜心里很清楚。 就在一个多月前,项燕之子项梁在江东举事,杀郡守殷通而反,占据了会稽郡。 项氏。 这是陈胜、吴广起事时借用的名号,当时狠狠为他们拉了一波人心,也让陈胜明白项氏这个名将世家在楚地的号召力到底有多强。 现在真正的项氏子弟起事了,而且起事一个多月都没有派人到陈县来向他陈胜效忠,仿佛他陈胜这个楚王不存在似的。 这代表了什么,陈胜很清楚。 他一直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蔡赐提出六国覆亡的前车之鉴。 舒勋说到项梁、吴芮、秦嘉等一干看他陈胜好戏的潜在对手。 加上孔鲋所言婉拒周巿,以后再找机会对付的办法。 三位老臣的劝谏让陈胜的理智略微回归。 现在强秦当前,诸将不听指挥,四周又有潜在敌人环伺,确实不宜和占据魏地的周巿翻脸。 陈胜略一思虑,低声道:“尔等所言皆有道理,不谷当斥退周巿,命他以灭秦为先。” 听到陈胜放弃攻打魏地之意。 众老臣皆长舒了一口气,齐声道:“大王圣明!” 等到下朝回宫后。 陈胜心里的气还是没有消尽。 “楚国之中,以阿广最为多智。之前关中秦军释放刑徒之事就被他言中,不谷要寄书一封予他,看他对周巿复魏之事有何想法。” 陈胜感叹:“阿广在不谷身边时,不谷只有开心,从无烦恼之事。哪知他这一北去,局势便开始败坏起来,唉。” 念着吴广的好,陈胜又不由想到前段时间吴广从河北寄过来的书信。 “他说秦军击败周章后没有出关,定然是在积蓄力量,让我多加小心。如果战事不利则往东退,保留力量而不与秦军硬拼。莫非日后的形势真会如此严峻?” 陈胜在上个月收到吴广书信时,没怎么放在心上。 当时周章虽然败了,但楚军实力尚存,陈胜不认为秦军真有这么猛,能打到陈县来。 可这一个多月时间,楚军战事越发不利,各路豪杰起事但不愿前来投效,陈胜手下的诸将也出现独立的情况。 邓宗据淮而不听令,王畔被秦嘉率兵所击,周巿欲求魏咎复国。 这些事情让陈胜在愤怒之余,也生出不妙的感觉,不得不认真考虑起吴广那封信的内容来。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吴广已经说中了关中战事的结果,万一后续又被他说中呢? 陈胜走到案前,打量着铺在案上的地图。 认真思考如果出现吴广说得那种情况,他该往哪个方向撤退。 陈郡以东是泗水郡,泗水郡以东则是东海郡。 …… 东海郡,下邳。 “子房乃智谋之士,若能助我兄弟,定能成就一番大事。真不愿与我南下江东吗?” 项缠牵着马匹,立在路口,再度向身前的消瘦男子发出邀请。 张良摇头:“项兄是知道我心思的。” “嘿嘿,你不就想复韩国吗?日后我项氏助你便是。” 项缠呵呵笑着,许下一个承诺。 张良笑着点头,道:“那良就先祝项氏能在江东大兴了。” 见张良确实没有跟随的意思,项缠不再多言,拱了拱手,道:“既如此,那我便走了。日后吾等相见,再痛饮一番!” 项缠上马,往南奔去。 张良立在原地,看着人马身影越行越远。 他低声道:“今天下纷乱,陈胜王于淮阳,吴广北征燕赵,周巿据魏,田儋复齐。匹夫之辈尚能为王侯,楚、齐皆能复国。韩国近两百年国祚,我张氏五世相韩,岂能无复国之志。我张良当寻韩王之后,为复国而奋起!” 东海郡如今纷乱不平,秦嘉、朱鸡石、丁疾、陈婴等人皆举义反秦,他张良正好借机行事,以成复韩之业。 至于江东的项氏,在张良眼中并非优选。 …… 江东,会稽郡府。 项羽一身戎装,雄伟身姿立于堂中,给诸人带来很大的压迫感。 “叔父,吾等已经平定了诸县,占据了整个会稽郡,是否该渡江北上了?我听说东海郡的秦嘉将陈胜的部将赶走,现在整个东海一片混乱,吾等正好北上,一举将东海郡拿下啊!” 项羽神色兴奋,恨不得立刻渡江北上,做出一番伟业。 项梁将脑袋从案上的地图抬起来,摇了摇头:“还不是时候,吾等刚打下会稽,手下城池尚有隐患,兵力也不足。我准备再征召一批江东子弟,等凑够八千人后再北上攻伐。而且……” 说到此处,项梁脸色骤冷,他沉声道:“陈胜大军在关中被击败,其颓势已显,以我看来这关中的秦军怕是快东出了,吾等现在不宜出头,当再坐观形势变化,再决定下一步动作。” 项羽冷哼道:“现在的秦国早已不是十余年前的秦国,以那陈胜匹夫之辈尚成王业,叔父何必忧心。” “你不懂。” 项梁眼中露出忌惮之色。 他曾在关中生活过一段时间,甚至因犯法被逮捕,对于秦国的底蕴有些了解。 “秦人能击败陈胜的大军,足以证明他们实力未损。且除了关中之军外,秦人在百越和北疆各有大军驻守,若是调动起来,难敌啊!” “你别看现在陈胜王楚,吴广攻河北,弄得声势浩大。等到秦军大举东进,日后的形势尚未可知!” …… 关中大地,战鼓隆隆。 数不清的兵卒列阵原野,各式旗帜遮天蔽日,如同黑云罩地,到来巨大的压迫感。 战车滚滚,碾过大地,马蹄奔腾,如同雷鸣。 喊杀之声震天响彻,震得人双耳欲聋。 “好!好!好!” 丞相李斯看完了整场练兵的仪式,拊掌大赞:“少荣啊,没想到你竟有如此练兵之能,短短一月时间就练了一支精兵出来,有此大军为锋,何愁关东叛乱不平啊!” 章邯站在旁侧,身披扎甲头戴鹖冠,有着一身威武气势。 他微笑道:“主要还是兵员不错,从关中、蜀、汉之地征调的兵卒都颇为精锐,同时再选刑徒、奴产子中的精壮者加以训练,便成今日之大军。” 李斯颔首,又道:“关东那边战事吃紧,诸郡县多有沦陷,特别是那叛贼吴广渡河北上,又命人攻河内、上党,欲从河东入关中。皇帝心忧,已命武城侯领兵东渡大河,不知少荣几时率兵出关,与武城侯共平叛乱啊?” 章邯略一思索,道:“我欲集中全力一举破贼,需要多准备一下。半个月后吧,待到十一月,吾便率军出关,平叛破贼。还望丞相奏禀皇帝。” “半月之后啊。” 李斯点头道:“如此也可。届时武城侯攻灭河北吴广叛军,少荣扫平河南的陈胜,还我大秦之太平天下。” …… 咸阳以北为上郡。 上郡以东则是太原郡。 上郡与太原郡以大河为界,东西相邻。 这一日,滔滔大河之上,有无数船舶航行。 大河以西的土地,数不清的黑色身影正排成长龙,准备登船渡河。 一个身材雄壮的秦将坐于马上,在诸将簇拥下,立于河边,眺望对岸。 “禀君侯,据太原来报,吴广偏师已据上党、恒山,其主力正攻燕地。” 有使者带来对岸的最新消息。 王离面色如常的点了点头。 待使者下去后,他才对周围诸将道:“吾等屯兵上郡,大河以东无锐卒,方使吴广等叛贼逞威,攻城下郡以显声势。而今我奉皇帝诏令,率兵东渡以平叛,当让那吴广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大秦锐士!” “君侯所言甚是,吾等大军二十万,以此之众东向,定当一举平灭吴广!” 众将应声,皆器宇轩昂,有着强烈的自信。 王离淡淡一笑。 他举臂,下令。 “渡河!” 秦二世二年,十月。 二十万秦军渡过大河险阻,进入太原郡,兵锋直指河北的吴广。 第120章 :雄踞五郡 秦二世二年,十月。 燕地广阳郡,蓟城。 在这秦历和楚历的新年里,吴广收到了几个好消息。 “李将军已为我拿下恒山!” 第一个好消息就是距离广阳最近的恒山郡落入吴广手中,插上了楚旗。 在吴广率领主力大军从巨鹿出发北上广阳的同时,就命李良为将军,率兵三千攻取恒山。 彼时吴广攻下邯郸、巨鹿两郡,声威浩大,对恒山郡诸城形成巨大震慑。 守城的秦吏听闻楚军兵临城下,心里就先怯了一分。 而李良是关中老秦人出身,曾侍奉过皇帝,在诸多秦吏的眼中身份是很高贵的。 他投降了吴广不仅没死,还被任命为带兵将军,整个人就成了吴广军的一个活广告,让许多不想死的秦吏产生了降楚的想法。 李良一路攻略恒山,进展的很顺畅,除了少数几座城池拼死顽抗外,大多选择了开门投降。 当吴广在燕地明码标价对投降秦吏开出爵位赏赐,并约法三章的消息传过来时,恒山郡这边的投降速度越发迅猛,除了郡治东垣由郡守领导尚在抵抗外,其余城池尽皆降服。 李良与恒山郡的几个秦吏有旧,这也是吴广让他攻恒山的原因之一。 通过一些手段,李良得到了这些旧友的响应,助他杀入城中,斩了恒山郡守、郡尉,拿下东垣城。 整个恒山郡便落入吴广军的手中。 “恒山之西,乃是太行井陉关,若能夺取此地,则我军据太行之险,进可攻太原,退可守此关隘以阻秦军东进,乃是君上立于不败之必取要地啊。” 谋士蒯彻提出井陉关的重要。 “先生所言甚是。恒山已下,则井陉可取也!” 吴广点头认可,一边派人为李良送去嘉奖,一边希冀他能趁势攻取井陉关。 只要拿下这道关卡,就相当于是给自己上了一道保险,不用担心秦军越太行而来,从恒山郡对吴广的腹心地带发动攻势。 恒山一入手,吴广就坐拥四郡。 好消息并没有停止,在他于蓟城招抚当地燕人,收编投降秦军,接待各地豪杰的时候,被他派往上谷郡的葛婴部也传来了大捷的军报。 上谷郡紧邻广阳郡,其郡治沮阳与蓟城之间有驰道相通,方便北方出现边患时秦军能够快速调动北上,同时平坦的道路也能保障大军的后勤补给。 现在这条驰道就成了吴广军的助力。 有此道路加持,葛婴与韩广行军速度非常快,不过数日间就杀到沮阳城下。 这时候广阳郡二十余城尽皆投降,吴广大军围困蓟城的消息也传到了上谷郡。 上谷燕人皆欲响应,郡中秦军则人心惶惶,几乎没什么战意。 葛婴的副将韩广本就是上谷郡的卒史,在当地多有人脉威望,他之所以向吴广请命攻上谷,就是有拿下此地的信心。 现在由葛婴领兵,韩广也倾力相助,他以上谷郡燕人的身份出面劝降。 乡党之情,故人之言。 加上吴广优厚的招抚政策。 围城不过两天,上谷郡中的燕人就群起暴动。 葛婴抓住战机,趁势攻城,杀其守、尉而夺下沮阳城。 上谷郡是边地的一个小郡,总人口不到十万,县城数量也就十座左右。 沮阳一被葛婴攻下来,其余城池自然是传檄而定,数日之间楚军便全取上谷全郡。 这封捷报在李良取恒山之后传到蓟城,从吴广到诸将皆神色欣喜。 上谷、广阳、恒山、邯郸、巨鹿。 转眼之间,他们就拥有了五个完整的郡。 “今君上坐拥五郡,人口两百万以上,可征兵数十万而伐秦,一举功成!” 众将很兴奋,甚至有人还劝吴广征发几十万大军,西向攻秦,以成王业。 在他们看来,吴广现在的实力非常的雄厚,甚至能与西边的强秦相比了。 吴广麾下五郡中,新收的上谷是个没多少人的小郡,存在感不强,可其余四郡人口多啊! 特别是邯郸与广阳两郡,这是燕赵两个万乘之国的都城所在,集中了燕赵之地的精华,土地肥沃,人口众多。 而吴广查阅广阳郡的户籍后得知,这区区一个郡竟然占据了燕地一半的人口,达到百万之巨。 世人对于燕国的印象一直都是气候苦寒,地广人稀,为七雄之弱者。 可燕国再弱,也是和其他几个大国比,它好歹也是从数百年的厮杀混战中活下来万乘之国,还曾创下近乎灭齐的辉煌战绩。 当年苏秦吹嘘燕国地方二千余里,带甲数十万,车七百乘,骑六千匹,粟支十年。 这些话并不全是纵横之士的虚夸,当年长平之战赵国惨败后,燕王喜就想要捡便宜,从后面偷袭赵国来一场趁火打劫,便征发二军,车二千乘,卒数十万以攻赵。 可惜燕军战斗力委实不行,一场大战反被赵将廉颇暴打一顿,燕王喜割让五城以讲和。 但从这场战争也能看出燕国兵员众多,整个燕国的人口加起来当在两百万以上。 又因为地广人稀的缘故,广阳以北的辽东、辽西、右北平、渔阳、上谷诸郡皆是地大人少,其人口大半都集中在蓟城、督亢之地附近。 吴广手握燕赵两百万以上的人口,心一发狠,征个三十万大军也不是不行。 “数十万大军看上去很多,但实则乌合之众,不可为之。兵卒十万,已是极限了。” 对于众人大肆征兵的劝说,吴广摇头拒绝,他还是想走精兵路线。 十万大军。 已经够他接下来操作一波了。 不是所有人都有韩信的天赋,能够带兵十万征战的将领已称得上优秀。 吴广决定在燕地征发一波青壮,加上赵地的征兵,将自己手下的军队人数维持在十万左右,这样不仅能保障战斗力,还能减小后勤压力。 不过在蓟城征兵之时,他的目光还盯上了北方一支特殊的军队。 “戍卒!” 吴广的手指在地图上代表渔阳、右北平的区域摩挲,眼中冒出异样的光芒。 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 吴广永远不会忘记自己为什么会和陈胜一起举事。 渔阳。 那是他本该前去的地方。 他最终没有去成。 但在那里,还有许多从六国之地征发过来的戍卒。 按推测,除掉投降的上谷那边,其他几个边地郡的戍卒数量可能在数千到上万。 称不上多,但都是青壮。 而且他们都来自内地,是被秦国官府强行征召到北边来服役的。 这些戍卒的心中拥有强烈的返回家乡的执念,同时也对强行逼迫他们来到苦寒之地服役的秦国官府有极深的恨意。 “有执念的军队,就是有战斗力的军队。” 吴广轻轻低语。 如果训练和使用得当,这批戍卒将是精兵人选,远比从燕地本土征召的燕人更有战斗力。 有了这个想法,吴广就召开了一场军议。 “我将以张婴为将,剧武副之,为我攻略渔阳。” 吴广决定对广阳东北的渔阳郡动手,派遣手下将领出征,同时还将一个任务交给了蒯彻。 “先生乃纵横之士,有通天之口才,还请为我说得边军之戍卒来投。” “先生请告诉这些远离家乡的人。” “我吴广,要带他们回家!” 第121章 :杞人忧天 渔阳郡,因位于渔水之北而得名,为燕时所置旧郡,秦国统一后没有更改,依旧以渔阳为名。 这里一向以苦寒贫瘠著称,又因为此地是帝国的北疆,在边界处修筑长城抵挡塞外的游牧民族,其沿线就需要兵卒驻守。 这些兵卒大多来自内地,因服戍役而来,被称做戍卒。 二世元年七月,发闾左適戍渔阳,就是从内地征召新兵与在渔阳驻守了一年多的戍卒交换,让这些为帝国守塞的将士归家团聚。 然而大泽乡烽火一起,原本该前往渔阳轮替的那支新卒转眼就成了帝国的掘墓人,在中原腹地将一个偌大的天下搅得翻天覆地。 这一变故不仅让帝国震荡,位于渔阳的戍卒们同样受到很大的影响。 渔阳边塞,寒风凛冽。 数个戍卒就在城塞中聚在一团,一边搓手取暖,一边吐着白气讨论。 “听说叛军打下蓟城了,吾等日后该怎么办啊?这后路一断,别说是回家,怕是过几个月都没东西吃了。” 渔阳贫瘠,物产有限,其边塞戍卒所需的粮秣辎重大多要从蓟城输运,蓟城被拿下,他们这些边塞守军不一定断粮乏食,但后勤肯定是不会有保障。 有人叹道:“竟然还想回家和粮食,尔等就不怕那叛军杀到渔阳来吗?我可听说叛军人数众多,有好几万呢。” 另一人接嘴道:“就算叛军不杀过来,说不定都尉会听郡守的命令,领着吾等南下去和叛军拼杀呢。” 众戍卒脸色微变。 有人当场哭起来:“我不想打什么叛军,我只想回家啊。前年服役离开的时候,我那妇人还大着肚子,家中老人又患病不能做事,她既要照顾老者还要去耕种田地,也不知如何才能过下去。我好想回家,好不容易才熬过了这一年多的时间,就想着早点回去。我不想连自己的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就在这里死掉。” 哭声低沉,引来众人叹息。 戍卒大多来自内地,远离家乡一年多,甚至还有赀戍受罚达到两年以上的人。 故土难离。 谁不想家,不想自己的亲人? 就在这阵阵叹息中,突然有笑声响起。 “哈哈哈,我听闻古时有杞国之人心忧天地崩坠,怕自身因此覆亡,故废寝食而日夜忧虑,结果最后呕血死了。我看尔等今日之担忧,正如那杞人一般。” 众人转头望去,见说话之人是角落一个戍卒。 这人差不多三十岁,卧在角落的草堆上,嘴里叼着根干草,正一脸讥讽的打量着他们。 “卢陵竖子,你今早又偷吃了马屎吗?嘴巴怎得如此臭!” “臭嘴卢陵,我看你才会呕血死掉!” 众戍卒纷纷骂了回去。 卢陵嘿嘿一笑,毫不在意。 有一老卒止住众人辱骂,望向卢陵道:“你这小子素有见识,刚才既嘲笑吾等是什么杞人忧天,定有个说法才是?” “是呀,你有何说法,速速讲来。” 众人好奇的看向卢陵。 这人与他们不同,据说是因为某事而遭谪戍,已经在边疆待了好几年了。 一番相处下来,大家对卢陵的臭嘴很讨厌,但也不得不承认此人有些见识,平日里能想出许多人想不到的主意。 “呸。” 卢陵将嘴里干草连着唾沫星子吐出来,翻身箕踞而坐,这才笑起来。 “尔等刚才说叛军打下蓟城,可知那领头的吴广打得是楚国旗号。楚距燕有上千里之遥,中间隔着魏、赵之地,他能带着楚军杀到燕地来,证明沿途诸郡县皆被其攻占,既有如此威势,区区渔阳小郡安能抵挡,我看要不了多久渔阳城就会被其拿下。” “而我听说吴广以爵位招降秦吏,又与燕民约法三章,这种好策一施展出来就让各地的城池纷纷向他投降,统兵的秦将秦吏也都归服。统领咱们的都尉最爱财物,平日里常用塞内物品与胡人交易牟利,此等爱财之人,哪有什么为秦效死的意思。” “等到渔阳城被吴广拿下,他只需派一使者过来,都尉必率吾等降吴。到了那时候,吾等不用和吴广大军厮杀,说不定还能跟着他一起南下回家呢。事态如此清晰可见,你们刚才还担忧什么与叛军拼杀的事情,在我看来这与杞人忧天有何差异,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脸色惊讶。 当听到叛军打下广阳郡时,他们心中多是忧惧害怕,哪有人能像卢陵一样竟算到了后续的发展。 卢陵见众人惊愕模样,嗤笑一声,又翻身躺了下去。 这一次他背对众人,双眼盯着眼前的夯土墙,眼中有希冀闪过。 “卢敖老头在咸阳混的好好的,结果一张臭嘴恶了秦皇帝,自己倒是跑的快,反连累一堆人被杀,就连我这隔了老远的小辈也被抓来边疆遭罪。” “今吴广大军北上,倒是能救我离去啊。” …… 三日后,渔阳城陷落的消息传到北疆边塞。 同时到来的还有一中年策士。 城塞之中。 渔阳都尉脸色发白,一脸惶恐的看着蒯彻。 “今吴王征伐河北,麾下已有邯郸、巨鹿、河内、上党、恒山、广阳、上谷、太原诸郡,麾下之民三百万,车五千乘,骑万匹,带甲之士五十万,兵锋所至,无城不取,无兵不破。区区渔阳转瞬即落,今大军即将北上,面对这五十万大军,不知都尉是想死呢?还是想活?” 蒯彻脸带微笑,声音缓慢。 但他每说一个郡名,每说一个兵力数字,都让渔阳都尉的身体颤栗一分。 当听到最后一句时。 渔阳都尉已是再也忍耐不住。 他噗通跪地,对着蒯彻乞求:“自是想活,还请先生救我!” 蒯彻颔首:“既是如此,那都尉还请整顿边军戍卒,举旗为楚,随彻归降于吴王吧,届时不仅都尉能保全性命,更还有富贵一场呢。” “听先生的话,一切都听先生安排。” 渔阳都尉立刻应下,并马上让人去传令召集麾下兵卒。 “君上将这些戍卒看得挺重,但在我大军兵威下,彼辈哪有什么勇气抵挡,这种轻易就能完成的使命真是没意思。” 眼见任务轻松完成,蒯彻无聊的摇摇头。 在他看来,纵横策士自当是要在群雄之中纵横捭阖,方能一展身手。 现在吴广大军与这些郡县的秦将实力相差悬殊,加上有约法三章和爵赏的政策,除了那些一心殉国的秦将外,蒯彻完成说降任务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这让他觉得难以显示出自己的本事。 “君上今已平定燕地大部,剩下的右北平、辽西、辽东几个郡都是人少空旷的地方,只需遣一偏师东去便可拿下。” “渔阳郡入手后,君上稍微整顿兵卒,就会率兵南下与强秦相争,与陈王合力破秦。不过今君上贵为河北之主,拥民百万,兵卒十万,却还要居于陈胜之下,有些可惜了。我当想办法试探他是否有独立之心才是。” “若有,那就好了。” 蒯彻舔了舔嘴唇。 纵横之士,最是唯恐天下不乱。 唯有天下大乱,诸侯并起,才是他们大显身手扬名立万之时。 苏秦、张仪莫不如此。 不搞点大事情出来,那也不配称做纵横策士了。 第122章 :弱楚尊吴 广阳郡,蓟城。 当渔阳被楚军拿下时,吴广这边正带着麾下亲信游走于昔日的燕王旧宫。 “和邯郸的赵王宫一比,这燕王宫不仅寒酸,怎么还有些残破衰败?” 吴冲打量着王宫中的墙垣景象,不住摇头。 在邯郸时吴广没住在赵王宫,但曾带着侄儿亲信进去观览过,吴冲见过赵王宫的繁华景象,所以对眼前的燕王宫有些看不上。 陪同的臧荼忙回道:“吴百将说的是,燕王宫确实被烧过一些地方。十多年前秦军攻蓟时,燕王见势不可挡,就在城中放火,借着混乱逃到辽东。后来秦人稍微修缮了一下,因皇帝少至,便没怎么管理,这才显得有些残破。” 听到燕王逃遁之事,走在前方的吴广脚步一顿,他想到一件事情。 “燕国王族可还有遗存?” 臧荼想了想,摇头道:“回君上,当年秦王因太子丹遣荆轲行刺之事,尽诛燕之宗族,使其血脉断绝。就算有宗室远支残存,听闻秦王残暴也都畏惧东逃,或是亡于獩貊,或是逃到朝鲜。整个燕地应该找不到燕王族了。” 吴广点点头。 怪不得历史上秦末六国复兴,楚、齐、魏、赵、韩五国都有原本的宗室子弟复起,只有燕国一直没有王族举旗,几任燕王都是他姓。 原来是早被秦始皇清理了一遍。 “始皇帝助我啊。” 吴广感叹。 没有燕王族存在,他掌控燕地要轻松许多,不会像南边的楚魏之地那么棘手。 就在今日早间,南方陈县有使者乘快马抵达,带来了陈胜的书信。 周巿攻下东郡和砀郡后,欲向他求取魏咎为王,兴复魏国。 陈胜在信中问吴广如何处置为好。 如何处置? 这让吴广有些头疼。 陈胜没有在信里明着说,可字里行间无不表达出他对这件事情的不满。 甚至暗示他有想要攻打周巿的意思,末了还问吴广在河北发展的如何,是否有足够的兵力。 吴广觉得自己要是回答发展的很好,陈胜恐怕就要让他去和周巿开战,替其出一口恶气。 “秦军即将东出,这种时候还要自相残杀,岂不是等着被章邯一锅端?” 吴广对未来将要出现的情况很清楚。 他拿出约法三章这种有后患的手段,就是想在秦国大军东出前尽快拿下燕地,积累自己的力量。 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跑去给陈胜做打手,平白消耗自己的兵力。 “阿胜在信中如此抱怨,证明他已经失去了对周巿和魏地的控制权。现在军队、地盘都在周巿的手上,魏人又迫切希望复立魏国社稷,不管阿胜同不同意,魏国其实都会复立。” “魏国和燕国不同,他的王族宗室并未被屠杀,除了魏咎外,其他地方还有魏王的后裔。魏咎不是唯一的魏王人选。” “周巿看中魏咎,想要立他为魏王。如果阿胜紧抓魏咎不放,那可能魏人就会选其他人来做魏王,到时候有这件事情在其中。魏、楚之间关系一定不会和睦。” “等秦军出关时,魏楚不能联手,就会被各个击破,最后全给他人做嫁衣。还是该劝阿胜放归魏咎,并主动帮魏人复国的好,先结下一个盟友,等和秦军作战时也能相互帮扶啊。” 吴广叹了一声,决定做这个和事佬。 他很清楚去劝陈胜助魏咎复国,对方多半很不爽,可从大局来看,这样做是最好的选择。 或许可以借着助魏咎复国,来与他和周巿谈条件,双方拉扯一番免得被认为太过软弱。 实际上已经来不及了。 吴广不记得章邯的秦军是几月出关的,但估计快了。 “不是这个月,就是下个月。” 他这封信传到陈县时,说不定关中的秦军已经要出发了。 没有时间和魏人过多纠缠,敌人的屠刀已经举起,随时都会斩落下来。这种时候还搞内斗那就是在葬送自己,唯有团结一切反秦力量才是出路。 “希望阿胜收到回信后能听我的劝,早点将魏咎放回去,这样能让魏国抓紧时间多做些准备,等秦军出关时也能多抵抗一下。” 吴广决定好了对陈胜的回信。 而从魏人的复国,再到他游览燕王宫时说起的燕王族之事,让吴广联想到了另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赵国王族! “燕地没有燕王后裔存在,只要治理得当想来不会有反复的风险。可赵地就不一定了,赵国王族的号召力是有的。秦军出关后,我要集中精力对付秦人,不能在后面留下这个隐患。” 吴广想到自己要是在前面和秦军打得热火朝天时,突然后方钻出来一个赵王后代撺掇赵人举旗复国,从后面捅他一刀,那可就惨了。 一想到此处,吴广就感觉后背发凉。 等到游览完燕王宫,他回去后就立刻派人南下,将一道命令带给正在邯郸主持情报工作的曹季。 监视赵王族后裔! 为了名声,吴广不会对赵国王族下杀手,但安排人手关注这些危险分子的一举一动还是没问题的。 这些赵王后代老老实实待着也就罢了,真要是敢起什么心思,那吴广绝不会手软。 “赵地已为我有,岂可被他人所窃!” 写好了给陈胜的回信,又给曹季安排好了任务,吴广这才松了一口气,在蓟城整编燕地军队。 而这时候,又有好消息从邻近传来。 张婴、剧武攻克渔阳郡治,其余城池皆传檄而定,整个渔阳郡平稳落入他的手中。 意料之中的事情,广阳是北疆实力最雄厚的郡,这里一拿下,其他郡县几乎没多少抵抗能力。 渔阳一下,吴广的手里就有了六个郡。 同时蒯彻也顺利完成任务,劝得渔阳都尉来降,渔阳上谷沿线镇守长城的边军完整归附于吴广。 “长城一线还是要驻兵防守的,不过从燕地本土征召少量兵卒就够了,以燕人自守北疆,不仅没有水土不服的问题,这些燕人也有保卫家园的斗志,比从南边征人来守好多了。” 吴广从燕人口中略微了解了一下塞外的情况。 当年蒙恬北伐,将匈奴和诸多胡部重创。这么多年下来,胡人稍微恢复了些元气,但还没有出现草原上一家独大的情况,匈奴正与东胡争斗,并没有大举南下的力量和打算,北疆局势算不得紧张,可以让吴广先集中力量对付秦军带来的威胁。 而长城边军本就是从内地抽调的戍卒,他们早就厌烦了北疆的日子,迫不及待的想要南下归家。 吴广正好利用这一点,准备将他们训练成一支有战斗力的锐卒。 你们想要回家,很好。 可现在秦军出关想要来消灭我们,阻挡回家的路,该怎么办? 消灭秦军! 只有消灭秦军才能回家! 这不就让这支军队有了自己的精气神么。 心里有这种打算,吴广让阿牛准备相应事宜,等边军戍卒抵达蓟城后就开始进行整编。 在此之前,蒯彻先从渔阳赶了回来。 “先生辛苦了,此去渔阳说得边军来投,我当给先生记上一功。” 吴广在府中微笑相迎,并称赞蒯彻这一次的功勋。 “此事皆因君上大军为威慑,让那渔阳都尉心惊胆颤,彻方能顺利得手,说不上什么功劳。” 蒯彻先自谦一番。 待到他落座寒暄几句后,脸色突然变得肃然起来。 “君上,这段时间我来往于燕地各县,多听燕人之心声。又于军中与诸赵地将士交流,发现了一个问题。若是君上对此不重视,恐怕难以真正得到燕人、赵人之心啊!” 蒯彻一句话扔出来,就让吴广眉头微挑。 明知道这是对方在先声夺人,可是他真的挺好奇蒯彻说的是什么问题。 纵横之术的厉害就在此处,让你明知对方在套路,你也想跟着问下去。 吴广问道:“不知先生所言是何事?” 蒯彻道:“旗号。” “旗号?” 吴广心中一动,正色道:“此事还请先生详说。” 见吴广已经被自己的话勾住,蒯彻微微一笑,快速进入状态。 “君上在泗水举义,与陈王复立楚国,故而举旗为楚。此等旗号在河南的楚地自然是没有问题,能让楚人一呼百应。可自君上率军渡河北上,攻略赵、燕之地,再举楚国之号就大有问题了。” 不待吴广开口,蒯彻声音变得高亢起来。 “楚者,荆也。乃昔日七国之一,与燕赵两国并立,时而为盟,时而为敌。燕赵之人对于楚国,并无任何归属的感觉。他们的心中只会认为自己是赵人、是燕人,绝不会认为自己是楚人。” “今君上以大军征服燕、赵,并以约法三章而收人心,或许能得燕、赵之人一时投效。可君上只要还打着楚的国号,他们就永远无法真正的融入进来,在燕、赵之人的心中,他们只是暂时被楚人所征服,就如这十余年来被秦人奴役一般。对于君上,他们自然也就缺乏真正的效忠之心。” “因为在燕、赵之人的眼中,只要君上一直打着楚旗,就是一直在提醒他们这件事情。君上是楚人,而他们却是燕赵之民。” “君上以楚号而据燕、赵,正如儒门所言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旗号之正,对于立足河北十分重要!” 蒯彻话音落下,吴广眼睛眯了起来。 这些话说得很有道理,楚国的旗号确实是个问题,不利于他收燕赵之人的心。 可是这也让他想到了之前劝自己自立称王的张耳、陈馀。 秦军都快出关了,这时候他和陈胜翻脸搞独立完全是在自找麻烦。 这蒯彻是在搞事啊! 吴广盯着蒯彻,冷声道:“莫非先生是想劝我叛楚自立,在这河北之地建制称王,好借此来解决这个问题吗?只不知先生是想让我复赵国呢,还是复立燕国?” 见吴广神色语气,蒯彻就知道他还没有建制独立的心思。 当场劝进不是蒯彻的打算。 他接下来的话不是让吴广建制称王去新取一个国号。 而是在楚的国号下另找一条思路。 “非也。” 蒯彻摇了摇头:“彻之所言,并非是劝君上叛陈王而弃楚,而是另有一策,可让君上能更容易收取两地之人的心。” 吴广好奇道:“不知先生何策?” “弱楚尊吴!” 蒯彻微笑开口:“日后当在河北弱化楚国之号,少打楚旗,少以楚称,而增益吴王之旗号。” “虽然是微弱的改变,但能有助于燕、赵之民摒弃被楚人征服的念头,让他们觉得自己是在尊奉和追随君上自身。而不是感觉到自己一直被楚人统治。彻之所言,皆为君上计。” “不知君上意下如何?” 第123章 :臣亦择君 弱楚尊吴! 蒯彻一番言语,让吴广心中大动,眼中有喜悦浮现。 刚开始他还以为蒯彻是想借着楚国旗号难收燕、赵民心作为理由,劝他在河北建制称王,另外立一个国号出来,以借此消化燕赵。 没想到蒯彻的思维跳出了国号的局限,落到个人的身上。 楚,是以陈胜为首的楚国之号。 吴,则是他吴广在楚军中打得昭示自己身份的旗号。 一个国家有很多军队,为了相互区别常会打主将之旗以作区分。故而吴广麾下大军除了打楚旗外,还会打代表吴广身份的旗帜。 蒯彻现在的意思就是减少楚旗,突出吴旗。 弱化国家概念,重点凸显吴广的个人属性。 这种感觉让吴广想到了某个特殊的时期。 “汉末。” 汉末群雄争霸的时候,除了某冢中枯骨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另立国号外,其余诸侯不管是袁绍吕布,还是曹操刘备,他们打的都是汉旗,他们的军队都可以被称作汉军。 可实际上说到这段历史时,几乎都是说袁曹争霸,曹刘大战。 称袁军,称曹军,说吕布军,讲刘备军。 汉室的旗号被无限弱化,个人的属性极度突出。 袁绍据河北,他手下的将领兵卒不会认为自己是汉家朝廷的军队,只认可自己是袁绍的附庸。 曹操麾下更是只言曹公,至于汉天子,除了少数人外几乎没人在意。 所谓国家旗号,只在有用的时候才会被掏出来,平日里都是被无限弱化、无视。 蒯彻的建议就是这样,因时代差异不一定与汉末的例子完全契合,核心则是一致的。 他们明面上依旧是楚国麾下的军队,但要将楚号、楚旗全都减少到极致,只在有好处的时候才拿出来。 平日只言吴王麾下,只讲为吴王效命。 只谈吴,不说楚。 名为楚国的北方军,实为吴氏之军。 这样给燕赵之民的感觉就是他们在追随吴广个人,而不是被南方的楚国朝廷统治。潜移默化下就消弭了楚与他国之间的地域矛盾。 且这样操作,陈县的楚国朝廷也不会有什么反应,两地远隔千里,只要吴广不另立国号,楚国朝廷哪知道北边的具体情况。 “先生大才,此策妙哉!” 吴广点头赞道:“这样做确实能减少燕、赵之民对楚的抵抗之心,此事我便交与先生和宣信校尉负责。” “君上放心,彻与吴校尉定让燕赵黔首皆为君上之顺民。” 蒯彻双目望着吴广。 吴广也盯着他。 四目相对间,两人已心照不宣。 …… 片刻后,蒯彻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出屋门。 “咦,先生如此高兴,想来是君上有重赏啊。” 吴冲率短兵在外面当值,见到蒯彻模样,便笑着交谈。 蒯彻一怔,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嘴角一直含着笑容,让人一眼就看得出来。 “是有重赏,君上要给我加爵呢。” 蒯彻哈哈笑着,与吴冲聊了两句,大步走了出去。 “喜怒形于色,被一孺子看出来,此非纵横之道。这方面我还是要多练练啊。” 走出府邸大门,蒯彻面容恢复平静,只是眼中笑意尚难以收敛。 他很兴奋。 刚才献纳的“弱楚尊吴”之策,不只是单纯的解决吴广控制燕赵之地的问题。 这还是蒯彻对吴广的一次试探。 如果吴广一心忠于陈胜的楚国,那么当听到蒯彻说“弱楚”的时候,就算不拒绝,也会多考虑询问一下。 吴广没有,甚至称赞蒯彻之策妙哉。 这说明在吴广的心中,对于南方的楚国之号并无多少尊崇在意,他看重的是实际的利益。 再联系到之前吴广的一些举措。 蒯彻心中已明白。 吴广是一个有野心的人。 只是现在强秦未破,时局不明。他不想将心思宣发,如潜龙般蛰伏积蓄着力量,等待一个飞腾的机会。 “吴王既有雄心,那我蒯彻当竭力襄助,在这天下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 试探出吴广的心思,蒯彻充满了干劲。 之前吴广重用蒯彻,让他很感激,但并非全心全意的投效。 对想要扬名立万的纵横策士来说,唯有拥有野心且重用他们的君主,才值得真心效命。 平庸之辈对他们再好,那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君择臣,臣亦择君。 …… 阿牛是吴广贫贱之交,真正的心腹。 他本就只忠于吴广个人,现在让他和蒯彻两人负责实施“弱楚尊吴”之策,阿牛自是举双手赞成。 “早就该这样了,吾等效忠的是吴王,不是什么楚王。从今以后我要让河北之人只知吴,不知楚。” 阿牛心思灵活,没有大刀阔斧撤下军中的所有楚旗,那样太显眼,容易引起他人注意。 他的做法是今日撤一楚旗,明日增一吴旗。 一点一点,把军中楚、吴旗帜的数量更换。 同时在对各下属城池、军队颁发的命令中,几乎不再提及大楚、楚王等字眼。 所有政令、军令都以吴王作为开头。 这些都是小的动作,实行的时候甚至很难被人察觉,可长期施行下去足以潜移默化改变所有人的思维。 新近收编的军队直接不再提“楚”字。 上谷郡和渔阳郡的边军抵达蓟城时,就成了此策的一批试验。 “皇帝无道,残虐天下。尔等皆是六国之民,被迫离开故土,远离父母妻儿,来此北疆受苦,真是让人闻之则泣,思之即哀。今吴王奋起义兵,自白马渡河,平定燕赵。为万民逐暴政,替天下行正道,念尔等哀苦之情,特来解救……” 阿牛一身戎装,站在台上,对着下方站定的数千边军大声演讲,声音极复煽动力。 哪怕下面的许多人听不懂他一口带有阳夏口音的雅言,也会被其传递出的情感影响。 这些边军以地域籍贯排列成方阵。 各方阵处都有阿牛训练出来的手下进行翻译和大声的传达,竭力让每个人都能听到和听懂。 目的就是要让这些边军戍卒感受到吴王解救他们的恩情,要让他们明白是吴王打到河北来,才让他们能够回家。 用吴广的话来说,这就叫做意识形态的建设。 他拥有河北的大部分富庶区域,邯郸、广阳等大郡府库中堆积的物资让他短时间内都不用担忧粮草消耗。 吃喝等物质条件有了保障后,思想层面的东西就不能放松,得双手紧抓。 这是吴广从后世学来的经验。 如果不注重思想宣传,不仅军队没有属于自己的精神气,对他也不会有多少忠心,好不容易练出来的一支兵马,转眼之间就可能另投他人。 在阿牛的宣扬下,吃饱喝足并且知道自己有回家的希望后,还真有许多戍卒听得感动,当场有人流下眼泪。 有人喃喃:“若无吴王,吾等还不知要在这北疆待上多久,吴王对吾等确实有解救之恩啊。” 听到这些话,戍卒中有一人差点没笑出来。 “这吴广好像就是戍卒造反的吧,他如果不和陈胜带头反了秦人,而是按时抵达渔阳来轮换,许多人怕是已在回家的路上了,怎么还需他来解救?” 卢陵眼带笑意,不过聪明的没有说出来。 而在台上的阿牛宣扬热场后,吴广也带着诸将前来视察他手下的这批新卒。 第124章 :吴王四军 燕地范围内的边郡总共有五个。 其中右北平、辽西、辽东因距离太远尚未被吴广收入囊中,眼前归附他的戍卒主要来自上谷和渔阳两郡,数量加起来有五千多人。 吴广着一身戎装,在吴冲、毋死、臧荼等人的簇拥下走到阵前。 “吾等恭迎吴王!” 阿牛一声喊,手下人跟着高呼。 五千多戍卒被影响,一个个跟着山呼相拜。 尊卑之序不可乱。 这些仪式能让首领更容易在军队中建立威信。 吴广对着众人点头,示意无需多礼。 同时他也在打量着眼前的这支军队。 这些戍卒的年龄大部分在二十到三十左右,都是青壮有力之辈。原因很简单,秦的戍役规定一个男子只需要服役一次,一次时间一年。 所以戍卒大多是正在役期的年轻人,岁数大一些的早就服过了戍役,不用再来边疆受苦。 也有部分人年龄稍大,他们是因罪刑或犯禁而被谪迁到边疆。这些人的戍期很长,甚至有达终生者。相比普通服役的戍卒,这些被贬谪戍边的人对吴广是最为感激的。 吴广有意在定下尊卑后对他们示以亲近,便像身前的一群戍卒问道:“尔等今日归附我麾下,有何想法?” 众人受宠若惊。 只是他们大多数出身底层小民,平日里几个人围在一起吹牛十分厉害,但真被身份尊贵的上位者问话,大多唯唯而不敢言。 有人小声道:“我……我想回家。” 吴广颔首,这是预料中的问答。 他看着身前的众多戍卒,正要做出一番承诺,以收人心。 就在此时,戍卒中有人大声开口:“吴王大恩,救我等脱离戍边之苦,吾等现在想要的就是跟着吴王,一起诛灭暴秦。” 吴广转头看去,见说话者是个三十左右的男子,中等身材,皮肤微黑,看上去经历了许多风霜,一双眼睛很是明亮。 他的回答让吴广来了兴趣,问道:“愿随我诛灭暴秦,不想着先回家?” “回吴王,秦皇帝残暴,大修陵寝、宫殿,滥使天下民力,以严刑罪责黔首,让吾等苦不胜苦。如果不灭暴秦,就算大家都回了家又能如何?等以后暴秦重新统治了天下,吾等还是会被抓去修路、戍边,甚至过得比现在还要苦。不仅是吾等,吾等的子子孙孙也将过这种苦日子。” “唯有跟着吴王诛灭暴秦才是唯一的出路,只有灭了秦,吾等回家后才能真正过上好日子。为长远计,为子孙计,吾等这些戍卒最应该做的就是跟随吴王,共诛暴秦。我卢陵不愿回家,只愿为吴王效死!” 卢陵一番话语说得铿锵有力,周围戍卒听得目瞪口呆。 吴广也没想到戍卒中会站出一个能说会道之人,他侧首看向阿牛。 托? 阿牛神色迷茫,他没有安排啊。 吴广若有所思,转向卢陵赞赏道:“说得不错,确实只有消灭了暴秦,才能真正过上好日子。否则暴秦仍在,一切都是空谈。” 说着,他又看向众戍卒:“尔等以为如何?” 卢陵带头,戍卒中不乏机灵者,跟着一起道:“吾等愿随吴王诛灭暴秦。” 有人带动,其余戍卒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在这种场面下也只能从众,纷纷向吴广宣誓效忠。 收服五千边军的过程比吴广想的要顺利的多。 戍卒们主动宣誓跟着吴广灭秦,可比强迫他们要好得多。 “那个叫卢陵的戍卒谈吐见识颇为不凡,是个有眼色的人。你且关注一二,如果没有问题那就进行任用。” 吴广离去前在私下向阿牛吩咐了一句。 而在戍卒一边,众人皆惊讶的打量着卢陵:“你这小子平日不是嘴臭的很,怎得今天如此会说话了?” “哼哼,什么叫会说话?那是我真心实意的想法好不好!” 卢陵高傲的抬起下巴。 卢敖那老头私下里和侯生诽谤秦始皇,导致皇帝坑杀诸生,连累他也遭了罪。有此前车之鉴,对于如何与上位者说话,卢陵有自己的想法。 一些话心里可以想,但万万不能说出来,嘴里说出来的话,那得是上位者爱听的才行。 …… 边军的归附,加上吴广在燕地的征兵,让他手下军队数量大为膨胀。 秦军即将东出,吴广就抓住这最后的时间,对手下军队进行了一番梳理安排。 首先是司马卬和岳成统领的虎贲军,他二人原本的职务是左、右司马,各领三千精兵。 经过燕地的攻伐后,两人带兵的本领长了不少。 吴广给二人各增益兵卒两千,两人合计便是万人,都是从诸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锐卒,号称虎贲。 这万人是吴广军的核心力量,由他直接统辖。 在虎贲外,吴广又将燕、赵各郡县收服的关中秦卒单独组建了一军。 这些秦军或是主动投降,或是被俘而降,在经过阿牛的一番宣扬教育后,向他吴广宣誓效忠,愿意跟随反秦。 吴广将其中的老弱伤病裁撤掉,保留下来五千人,组建出一支关中军。 这五千关中军的将领,吴广略微思索后,选择了臧荼。 臧荼原本是广阳郡尉手下的都尉,本就有带兵的本领,指挥五千人没有什么问题。 他曾是秦将,相比其他仇视关中秦人的将领来带领这支关中军,无疑更加合适,不会出现将领和兵卒敌视的矛盾。 另一方面,臧荼能指挥这支关中军。但他本身是燕人,同时还曾经献蓟城投降,这些因素让他不会受到手下关中秦人的真心拥戴,可以形成一种制约。 “这支关中军战斗力不弱,同时他们也是我对秦人打出的一个招牌。” 关中军后,吴广将刚刚归附的五千余边军也另立出来,由燕人剧武率领。 之前剧武跟随张婴攻略渔阳,在蒯彻说得边军投降后,就是由他暂时接掌边军南下蓟城。 这位剧氏子弟将门出身,通晓兵道,表现出相应的能力后,吴广就进行了大用,任其为将。 虎贲军、关中军、边军。 这三者外,吴广既然攻下燕地,当然要组建出一支当地特色的军队。 渔阳鼙鼓动地来,北疆之地骑兵最盛。 汉光武帝占据燕地,招募上谷、渔阳突骑,横行天下,攻必克,战必胜,威名震于四海。 秦末这两郡的开发程度不如后世,可与同时期的内地诸郡对比,骑兵质量依旧属于顶尖。 吴广在上谷、渔阳两地招募了三千骑兵,号为幽州突骑。 其统兵将领为韩广。 他是上谷人,跟随葛婴拿下上谷郡,立下的功劳很大,后来又在招募骑兵中出了不少力,吴广肯定要对其进行褒升,让他来统领这支骑兵能够发挥出很大的战斗力。 不过为了进行制约,吴广让阿牛安插了不少手下进去,在进行意识形态建设的同时,也能帮助他更好的掌控军队。 到这里,吴广手下四支精锐部队基本成型。 虎贲军万人,由司马卬、岳成统率。 关中军五千,臧荼统领。 边军五千,剧武统领。 幽州突骑三千,韩广统领。 这四军加起来有两万三千人,是吴广麾下最为精锐的部队。 除此外就是七、八万的杂兵、辅卒以及各地守军,由葛婴、张婴等将领来率领。 精锐加上这些杂兵,就是吴广麾下的十万大军。 另外还有李良、张耳、陈馀那边带出去的偏师并未统计在内,如果数量一相加,人数还是不少的。 “有此十万大军,我也可以来争一争这天下了!” 吴广意气风发,对于西边的秦军,心中没了多少惧意。 他已可以从容面对。 …… 与此同时,恒山方向的李良部,此时正顿兵于井陉关外。 恒山郡陷落的时候,井陉关的守关都尉就收到了警报,他立刻闭关自守,借着井陉天险阻挡叛军西向的步伐。 得知前来攻关的叛军将领是昔日的巨鹿郡尉李良时,井陉都尉心生一计。 他派人送给了李良一封信。 第125章 :刘季被偷 井陉关外,有风吹起尘土,映的天色微黄,一如李良现在的心情。 “良尝事我得显幸,今被迫降敌,诚能反楚为秦,朕赦良罪,复贵良。” 李良面无表情的打量着手中帛书,上面字迹醒目,试图唤起他的记忆。 秦二世皇帝。 那是他曾侍奉过的君王。 “这是皇帝的书信?” 李良侧首,望向帐中的一个高个男子。 “禀李将军,确是皇帝闻河北战事后所遗,由都尉转交。” 那人低着脑袋,恭敬道:“都尉已得皇帝诏令,只要将军能反楚复秦,不仅罪过不究,还当有重赏。” 李良颔首:“嗯,知道了。你先回复都尉,此事重大,我当从长计议。” 待到使者离去后,李良脸色变得冰冷起来。 帐中侍奉的心腹小声道:“将军真欲再投秦吗?可吾等手下皆乃楚、赵之卒,军中更有王瓜等吴王亲信为司马,若欲复秦,军卒怕是不会听将军号令。” 当初巨鹿战败后,李良麾下旧有秦卒被吴广收编,送到阿牛手下接受教育,作为建立关中军的基础。 他带来攻略恒山郡的是从巨鹿征召的赵人,以及吴广拨给他的一部分楚卒。这些兵马用来攻打秦军可以,若说到随李良再投秦反楚,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且李良心中也无投秦之意。 “吴王不以我战败为耻辱,赦我用我。今破恒山后,更以此功封我卿爵,号为嘉信君。嘉者,美也。信者,诚也。吴王如此誉我,我岂能叛他。而且……” 李良将手中帛书狠狠扔在地上,嗤笑道:“井陉都尉以为我李良是愚人吗?伪造皇帝文书诈我,真是可笑至极。” 心腹惊道:“此书竟是伪造?” “那是当然,二世居咸阳,此与河北相距上千里之遥,怎会因此发书来赦我。而且我曾侍奉皇帝,知他性格喜乐。相比关心这河北之事,怕是更沉溺于享乐中。” 李良骂了两句,转而神色微动,低语道:“井陉闭关自守,险隘难攻,以吾等兵力若是强取怕是不足。不过这井陉都尉以书诈我,欲骗我反楚复秦,倒是一个巧取的机会。你且去将王瓜等人叫来。” 当天晚上。 井陉都尉在夜色中见到了李良派来商议归降之事的使者。 “我家将军乃皇帝亲信,一心忠于大秦,只因局势所迫为求性命而委屈于吴广之下,素怀归秦之心。今皇帝能赦将军之罪,自是愿意归降。” 使者将李良的意思传达过来,让井陉都尉神色惊愕。 “我就骗一骗他,还真就上当了?” 井陉都尉并没有真正说降李良的打算,派使者送去的那封帛书甚至没有封起来,想的是被其他叛军将领知道后怀疑李良,最好能自相内乱,如此则井陉之危自解。 哪知道无心插柳柳成荫,李良这叛贼竟然还真有重新投效大秦的想法。 “能说降李良,不管皇帝日后如何处置他,我都是大功一件啊。” 井陉都尉想到此处,打起了精神,商议如何让李良归降的办法。 经过来往后,李良的使者带来了一条优秀的策略。 “李将军麾下多有赵、楚之卒,由吴广安插的亲信统领。这些人素来仇视大秦,不可能随将军归降。为今之计,将军想请都尉于夜间出兵袭击楚军营地,到时候将军会找借口将吴广安插的诸将诱骗到帐中,让大营失去防备。” “都尉大破楚军,将军又在帐中擒拿吴广诸将。大军被都尉击破,又无诸将统领,楚军兵卒必定会失去分寸,之后将军再聚集这些残兵归降,定然会一切顺利。” 这一番话语,说得井陉都尉双眼放光。 “好策啊好策,看来李良是真心归降了!” 他曾想过李良会不会有诈降的想法,比如找借口入关,趁机夺了井陉。 但从这几次来往看,李良送来了许多重要信息,且很诚实的说明了他手下的兵卒大部分都是楚、赵之军,还有吴广安插的亲信控制。 这些诚恳的话语让井陉都尉心中疑心渐减,越来越觉得李良是诚心归降。 而且大破楚军,诱李良归服的功劳也不断冲击着井陉都尉的心。 天下之事,唯利而已。 “回去告诉你家将军,就说此事我同意了。等破了楚军,我当在这井陉关中为李将军摆宴相待!” 井陉都尉为功劳所迷,应下了此事。 两日后,夜间。 紧闭的井陉关大门开启,井陉都尉亲率两千精兵出关,直趋楚军大营。 夜色深沉,楚军大营除了几处篝火外,黑漆漆一片。 “天助我也!” 井陉都尉见楚军疏于防备,大喜过望,率兵冲入楚营,正想要大杀一番,哪知道眼前营帐尽是空荡荡一片。 紧接着便是四周伏兵尽起。 “井陉都尉,中我家将军计也!” “杀!” 王瓜等将领指挥军卒围杀上去。 李良身着戎装,站在一处高坡上,注视落入他陷阱中的秦军被围剿。 今夜的场景,就像他李良昔日前去袭击吴广大营,被围困投降时的场面近乎一样。 “传令下去,降者不杀。” 等到天明时分,这场大战才算落下帷幕。 井陉都尉自刎于军阵中,两千秦军有七八百人战死,余者尽皆投降。 都尉既死,关中军力耗损大半,剩余兵卒群龙无首。 在李良的威慑和招降下,井陉关守卒开门投降。 井陉,乃是天下九塞之一。 其背负太行,控扼晋冀交通咽喉,战略地位十分重要。 秦军占据此关,便可居高临下对河北腹地发动进攻。 吴广军得了此关,就成为阻挡秦军东进的一座重要堡垒。同时也可从此关西向,越太行而攻山西之地。 秦二世二年十一月,井陉关上,尽是赤旗舞动。 …… 与此同时,在南方的薛县城头,同样有赤帜飘扬。 刘季带着手下亲信走在城中,打量着他新占领不久的薛县城池。 当他的目光落到城门上悬挂的那个人头时,脸上的笑容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 “尔等随我起事的时候,肯定没想过我刘季有朝一日能砍下郡守的脑袋吧。” 刘季回首,得意的看向身后众人。 卢绾嘿嘿道:“那是当然,这秦国的郡守多威风啊,咱们以前若是见到他,怕是腿都要抖两下,话都不敢和他说上两句。现在却能对着这郡守的脑袋撒尿吐口水,这种日子放到以前哪里敢想啊。” 说着,卢绾还真对着城门上的人头吐了口唾沫过去,嘴里叫骂道:“你这郡守不是很厉害吗。现在乃公这般辱你,你用秦法来收拾我呀?来呀,把我判去当刑徒呀?你还行吗?就问你行吗?” 这般滑稽的模样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刘季捧腹道:“够了够了,咱们现在好歹也是有地位的人,没必要去欺负一个死人。” “可是季兄你当初还对着沛令的脑袋吐口水。” 卢绾嘻嘻笑起来。 他与刘季同年同月同日生,乃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最亲密友人,关系远超其他。萧何、曹参等人皆称刘季为沛公,唯有卢绾一直以季兄相呼,平日里更是常有戏谑之语,刘季也是一向与他亲昵,不做限制。 刘季嘿笑道:“我吐他口水是为啥?一个是那沛令骗我,二来就是那老叟以前还想娶我家妇人,要不是吕公不许,怕是也轮不到我了,你说有这事在,我该不该吐他。” “哈哈,原来还有这事在。” 众人笑起来。 刘季对此也不在意,他再度瞥了眼城门上的人头,赞道:“说起来曹无伤那小子干的挺好,我派他出去是真没看错人。” “是呀,曹无伤挺行的。” 卢绾点头称赞。 自刘季在丰邑击败泗水郡监率领的秦军后,就领兵东向,前来救援被泗水郡守围攻的一支起义军。 在薛县城下,他与城中起义军联手大破秦军,泗水郡守仓皇南逃。 刘季命曹无伤率兵追击,自己则留在薛县想要趁势合并薛县的这支义军。 等他将薛县纳入手中时,曹无伤也没有辜负刘季的期待,在薛县西南的戚县追上泗水郡守的残军,经过一番激战后,再度击败秦军,并且斩下了泗水郡守的首级。 泗水郡守,一郡之首,秦国两千石大员。 现在竟被刘季率军击败斩杀,足以让刘季军上上下下皆得意非常。 卢绾笑道:“季兄,咱们先破郡监兵马,现在曹无伤又杀了郡守,要不然就趁势南下去打彭城?听说那里可是个繁荣的好地方啊。” 刘季略一思索,摇头道:“不行不行。那彭城我以前去过一次,城墙又高又大,不是那么好攻打的。我看还是得往薛郡发展,等我再拿下几个的城,兵马多了再去打彭城吧。” 刘季还没被胜利迷了眼,他有属于自己的规划。 “现在天下大乱,东边齐国复立,西边魏地落在周巿手中,睢水以南是陈胜的地盘,东海那边现在好像还在混战。至于河北,听说被吴广拿下了许多城池,这留给我的地方不多了啊。” 刘季现在的想法就是尽可能拿下更多的城池,积蓄手中力量,以后不管是自立还是投效他人都有自己的底气。 拳头大才是硬道理啊。 就在刘季对于未来充满希望的时候,有快马自西边来,给势力正蒸蒸日上的他带来了一个可怕的消息。 “沛公,魏地的周巿率军来袭,方与城已经降了他。如今周巿正率兵南下丰邑!” “什么!” 刘季大惊失色。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在东边和秦军打得火热的时候,竟然会被魏地的周巿偷了老家。 刘季当众骂道:“他周巿反秦,我刘季也反秦,他来打我作甚!这个蠢材喝了牛尿,分不清敌友了吗?” “沛公,吾等快快回军丰邑!此地绝不可失!” 卢绾等丰邑诸人皆焦急难耐。 丰邑是沛县境内最大的乡邑,刘季、卢绾等皆是丰人,军中丰邑出身的将士家眷也都在彼处,那里对他刘季来说非常的重要。 “走走走!吾等速回丰邑!” 刘季此时也顾不得他攻略薛郡的计划。 虽胸有豪情壮志,无奈被人偷家。 现在刘季唯一能做的就是率军回援。 “丰邑有雍齿镇守,他是豪强出身,多有能力,想来顶得住周巿吧。” “且丰邑是我刘季家乡,子弟必为我誓死守城,一切都还来得及!” 想到这些。 刘季心中又轻松了一些。 第126章 :陈王三拒 沛县,丰邑。 “丰,故梁之地,多魏人所迁徙。今周将军已定魏地数十城,拥兵数十万,正欲尽收昔日魏土。方与已降,雍君若愿以丰来献,将军当以重爵相赏,并以雍君镇守丰地。若是雍君不愿……” 魏人使者说到此处,冷笑道:“周将军当亲率大军南下,尽屠丰邑!” 话音落下,屋中诸丰邑父老脸色苍白,眼露恐惧。 雍齿面色阴晴不定。 魏人使者哼道:“雍君与诸位好好商议一番吧,希望尔等勿要自误。” 扔下一句威胁的话,魏使大步走了出去。 只留下屋中一群被屠城吓住的人。 “要不降了吧?” 片刻后,有人小声询问。 众丰邑父老纷纷开口:“丰邑在很久前是魏地,咱们祖上也多是魏人。现在方与降魏,吾等跟着降服也是正常,就当回归故国了。” “是呀,周将军手下人数众多,谁打得过呀。就算刘季回来,能有几千人就不错了,岂能匹敌魏人几十万大军。雍君,咱们可不能自不量力去抵挡啊。” 丰邑原是宋国故地,后来诸侯混战,今日取你一城,明日失我一地,此处先后被齐、魏、楚、秦占据。 在魏时丰邑为魏国方与郡的一部分,丰邑黔首的祖上也多魏人,若追溯历史,周巿的魏军确实可以宣称对丰邑拥有主权。同时有这一层历史关系在,丰邑父老降魏是没有多少心理负担。 至于雍齿,在面对重赏和屠城两条路时,他同样没有过多的犹豫。 “我雍齿乃沛县豪侠,当年与王陵在沛中也是得众人拥戴,谁人不敬仰?那时的刘季只是个乡野鄙夫,岂能与我雍齿相比。要不是萧何、曹参等人扶他上位,就刘季这等货色也配号令于我?” 雍齿早就对刘季心中不爽,一直怏怏屈居于刘季之下,哪有为刘季效死的心。 他深吸口气,道:“诸位父老所言甚是,为丰邑子弟计,吾等当向周将军请降。” 当日,刘季出生的丰邑撤下楚、刘之旗,更换上魏国旗帜。 摇身一变,成为了魏国的领土。 …… 丰邑投降的消息很快送到北边的周巿军中。 对于这小小乡邑的投降,周巿并不是太在意。 他来攻方与、丰邑,只是因为北、西、南不好扩张,同时这里在很久前曾被魏国占据过一段时间,他有相应的主权宣称。 至于原本占据这里的那个叫刘季的小势力首领,周巿从来就没放在眼中。 几千人的小部队,他转手就能捏死,何必在意对方想法。 让人赐予雍齿印信后,周巿的心思放到另一处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地方。 “将军,陈王再度拒绝了吾等,要不然就从魏地另选一人为王吧?最近有不少魏宗族来投,往上都能追溯到魏王血脉。将军若扶立他们为王也未尝不可,何必向陈胜低声下气相求呢。” 副将武蒲神色忧虑,向周巿建言。 “一国之王,当以贤明者居之。如果王者不贤,不仅于国无利,反而会使国家衰败。今天下纷乱,强秦未灭,吾等魏国如果想要复兴,就需要一位贤明的君王带领。我观魏之宗族,唯宁陵君最贤,也最适合为王。” 周巿叹了一声,又吩咐道。 “你备一份厚礼,我要再派人去陈县相求。” …… 数日后,陈县。 天空阴云密布,时而有风卷过,露出云后的些许阳光,可很快又会被云层再度遮蔽。 王城大殿上,楚王陈胜的脸阴沉的快滴出水来。 “大王,周巿已是第三次派人来求魏咎,除呈送珠玉厚礼外,更言日后魏国复立,将以大王为尊。臣以为魏之复国已是难以阻止,与其让魏人另立他王。大王不如与魏咎约,让其许利后放归,如此我楚国也能从此事中得些利益啊。” 上柱国蔡赐言辞恳切,希望陈胜能答应下这件事情。 倒不是他得了周巿什么好处。 而是在蔡赐看来,魏地几十座城池都被周巿占领,军队被周巿控制,楚国对那里没有丝毫控制的力量,人家魏人复国你根本无法阻止。 现在是周巿看中了魏咎,所以来和你讲条件。 要是你一直不放,周巿最后自立为魏王,或者是另立一个魏国宗室,楚国这边丝毫利益都得不到,甚至还会与魏人结仇。与其这样,那肯定是和魏国谈了条件之后放归,利益更大啊。 像蔡赐这样想法的臣子不少,但敢向陈胜建言的只有他这个老臣。 陈胜坐于榻上,冷笑道:“上柱国所言有理。可你知此道一开,日后若有他将再请求自立为王,或是复立他国,不谷又当如何?你说不谷是许呢,还是不许!” 声音冷厉,让蔡赐无言相对,只能在心中暗叹。 同一件事情,臣子和君王看到和考虑的东西是不一样的。 “给不谷回绝周巿,让他的使者把那些礼物都给不谷带回去!” 陈胜当着群臣低吼,另外又转头对亲信道:“将魏咎兄弟给不谷看好了,若无不谷之令,绝不准他们出陈县一步。” 殿中群臣愣愣的看着陈胜的模样。 …… “望之不似人君啊。” 贤信君舒勋回到家中,于榻上休息。 同时脑海中回忆着在朝堂时所见陈胜的模样,不由摇头叹息。 舒妻从屋外走进来,坐在塌边,轻轻捏着他的腿脚,嘴里轻柔道:“欣儿自邯郸来信,言一切安好。吴王那边更多有战胜,已经拿下了好几个郡,这些都是好消息。夫君当多想想这些才是,勿要再多忧虑了。” 舒勋握住老妻的手,轻叹道:“你说这些,反倒更让我担忧了。” 舒妻一怔,问道:“这是为何?” “吴王在河北多有战胜,可陈王却在河南处处受制,兵力日益衰落,闻河北之事,心里怕是不会舒坦啊。” 舒勋越说声音越冷。 这段时间以来,陈胜的日子可是越来越不好过。 邓宗不听号令,使陈胜直接失去了淮南的控制权。 王畔在东海郡被秦嘉重创,率残军西撤,陈胜的力量在东边只能控制睢水以南的半个泗水郡。 东、南两侧新拓之土几乎全部丢失。 西边宋留打下了大半个南阳郡,北边则是占了一个颍川郡,以及除了荥阳之外的三川郡领土。 如果不算荥阳这座孤城的话,陈胜现在手中有三川、颍川、陈三个完整的郡,加上大半个南阳和半个泗水郡,稍微折合一下也就四个郡多一些。 使者从北方带来的情报,显示假王吴广在河北攻略一路势如破竹。 他已经拿下了邯郸、巨鹿、恒山、广阳等郡,上党、河内也在张耳、陈馀两路偏师的攻势下几乎得手。 除去消息还未传过来的上谷、渔阳两郡,现在的陈县诸人眼中,吴广手中已经有了六个郡,其中还有两个是赵、燕之国的都城。 吴广的地盘,比陈胜这个大王的还要多! 这种情况,在舒勋的眼中是十分危险的。 特别是之前陈胜杀旧友之事,使前来投效陈胜的故人纷纷离去,人皆私下传言陈胜心胸狭窄,不可共富贵。 如此性格,加上陈胜在对魏国一事上的表现,让舒勋感受到了一种危机。 “若是有小人在陈王身前挑唆,怕是要出问题。而且关中秦军自击破周章后,就一直偃旗息鼓,应该如吴王信中所言,秦军是在关中征兵练卒以积蓄力量,同时等待南北二军的回援。现在陈王势力日益衰落,若是秦军出关……” 舒勋想到此处,打了个寒颤。 他是一郡司马,对秦军的战力和秦国的底蕴是有了解的。 处于巅峰时的陈胜军尚且被准备不充分的秦军击败,现在一日不如一日的楚国,又如何去抵挡即将东出的秦军主力呢? “我舒氏该早做准备了,若是情况不对,那就……” …… 陈县王宫,陈胜在屋中来回踱步。 他还未散尽今日在朝堂所生的气。 “复立魏国,说得好听。此例一开,那日后宋留、周章、伍徐、田臧全都要自立为王,不谷又当如何?魏地立一魏王。颍川韩地呢,是不是也要不谷再封一个韩王出去。还有那河北的燕、赵……” 陈胜脚步猛然一顿,转身几步走到案几前,将上面的一封帛书拿了起来。 “秦人大军将出,为长远计,当与魏咎约盟……” 念到此处,陈胜便将帛书揉成一团,狠狠扔到地上,并踩了两脚。 “呵呵,劝不谷复那些六国之后。莫不是占了河北,心里有想法了吧。” 陈胜神色极度阴沉。 在他派使者北上寄书给吴广的时候,还没有现在的心理。 等到使者带着吴广的回信归来,陈胜向其询问河北的情况时,心思就有些不一样了。 陈胜从使者口中得知,自邯郸、巨鹿一路到北方广阳郡,竟然全都被吴广打了下来。 燕赵两国数千里土地,数百万的人口全落到吴广手中。 吴广现在发展的很顺利,比他陈胜的领土更大,人口更多。 他陈胜的势力日益衰减,吴广则是蒸蒸日上。 此般对比哪能让陈胜舒服的起来。 这也就罢了,真正让陈胜心中起疑的是吴广给他的回信。 “居然劝不谷立魏国社稷,那下一步就是要复立赵、燕了吧。” 陈胜写信给吴广,除了思念这位老战友外,还想约他一起给周巿施压。 可吴广不仅不理解他的难处,居然反过来劝陈胜去襄助魏咎复国,还说最好趁此机会与魏咎结下盟约,一起抵挡即将东出的秦军。 “秦军!秦军!” “你吴广总是以秦军来吓唬不谷,关中秦军被周章堵了那么久都没出来,说不定是放弃了关东之土。就算他们出来,不谷也不惧!” 陈胜之前听信吴广说的那些秦军很强的话,甚至偶尔还会思虑如果秦军真打出关来,他当如何准备。 可吴广现在竟然借着秦军进行“恐吓”,劝他助魏国复立,就不由让陈胜怀疑起吴广的用心了。 邓宗不听指挥。 周巿直接独立。 东海的秦嘉、朱鸡石等人打他陈胜的旗号起事,可转头就攻击他手下的王畔。 这些事例,让陈胜对其他人越来越不相信。 满打满算,他和吴广相识其实就四个月。 陈胜盯着地上的那块帛布,低语道:“吴叔啊吴叔啊,你要这般劝我,那我就偏不让那魏咎归国。我就不信秦军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如果秦军真有这么强,又岂会被吾等转瞬之间就打下这大片的疆土。” “秦军要出来,那就让他们来吧!” …… 关中大地,蓝田大营。 战鼓擂动,厮杀震天,凌厉的气势直冲霄汉。 章邯站在演兵台上,满意的点头。 他转头看向旁侧的另一员威猛武将,笑道:“杨将军,这大营暂且交予你镇守,我明日便将前往咸阳,领受帝命。” 杨熊拱手道:“上将军安心前去,吾等自会守好大营。” “嗯。” 章邯点了点头,眼中有兴奋光芒闪烁。 经过近两月的整军,他已经准备好了。 第127章:章邯出关 关中咸阳,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处于极度压抑的氛围中 自从周章带着几十万大军打破函谷关杀入关中腹地,将二世皇帝给自己编制的天下太平的美梦捅破后,整个秦地就陷入了巨大的恐慌。 原来在官府通报的一切安好背后,是函谷关以东大片郡县的沦陷。 陈郡、泗水、南阳、颍川、三川…… 一片接一片的重要区域沦陷,叛军声势日益浩大,人数以万为计。 上到宰相群臣,下到黔首徒隶,就没有不害怕不担心的人。 当然最恐惧的还是要数二世皇帝本人。 在叛军面前,关中谁都能跑,且都有跑掉的机会。唯有他这个皇帝不管跑到哪里,都会被当做第一目标。 这两个月以来,二世皇帝是吃不好也睡不香,就怕哪天叛军又打破函谷杀进咸阳,砍下他的脑袋。 他每天都恨不得派大军出关,将叛贼早点剿灭,能睡个好觉。 李斯等人力挺章邯先练兵整顿的战略,这让二世皇帝心中不满,可也只能忍下来,同意他们的请求。 周章给关中带来的“楚国震撼”,终是让秦廷上下短暂的团结在了一起。 在这种压抑的情况下,二世皇帝终于迎来了充满希望的一天。 “臣章邯奉陛下诏令整练兵卒,今已得锐卒十五万,可出关东征为陛下扫平逆贼,还我大秦天下之太平!” 秦宫大殿上,章邯一身精甲戎装,头上鹖冠高高挺立,显出武将威风姿态,正向着皇帝做最后的请示。 秦军这一次集结的兵力来源主要是从关中诸郡县征召,从大后方的蜀地汉中地区调遣,赦免精选的骊山刑徒、奴产子等等。 总人数差不多二十万左右。 其中章邯已经整顿好了十五万人,将作为先头部队出发,以免贻误战机。 剩下的数万人尚未集结训练完毕,后面将会由其他人带队前来增援。 如此数量的大军足以让二世皇帝和群臣安心。 “好,既将军有此信心,朕心甚慰,就在这咸阳等你的好消息了。” 二世皇帝欣喜开口,赐下虎符印信,以章邯为秦国上将军,统辖所有平叛事宜。 上将军。 这是秦国在战时任命的最高军事指挥将领。 哪怕是承袭了祖父爵位的武城侯王离,也要听章邯的指挥。 他将是整个关东平叛战场的领头人。 如此殊荣,章邯自是感激涕零。 他再次向皇帝稽首相拜,说出定要剿灭叛军之类的誓言。 等到拜完皇帝,章邯不免侧首看向站在右首的丞相李斯,眼中露出感激的神色。 “多亏了李公提携啊。” 章邯心中暗道一声。 关东战场总指挥的职务本来是有争议的,一些朝臣更看重武城侯王离。 他们认为王离是名将世家出身,又曾随大将蒙恬北伐匈奴,战功赫赫,不管是军事经验还是家世背景都要比章邯好得多。 周章大军打入关中,秦廷无人可用,临时以章邯为将没问题。 可如果要统率几十万大军对关东进行全面平叛,还是以王离为主将更稳妥一些。 这种情况下丞相李斯站了出来,他力挺章邯为主将,并最终获得了皇帝的认可。 此时见到章邯目光,李斯也对他露出一个放心的笑容。 章邯在外领兵平叛,他李斯则在内居中协调。 一文一武相互配合,这大秦天下哪还能不安稳! 殿中一侧,郎中令赵高默默注视着这一幕。 这章邯,是李斯的人。 …… 得到了皇帝任命,虎符印信入手,章邯不再耽搁,立刻从咸阳出发赶回蓝田大营。 留守大营的杨熊、司马夷、赵贲等将领已经军卒整顿完毕,只待他这位上将军归来。 “上将军,斥候来报曹阳处的叛军并无异动,其兵卒也多散乱于野。吾等若是出击,彼辈定无防备,将立下一大功啊!” 杨熊带来最新的关外情报。 章邯颔首:“是时候了,尔等立刻整兵,今日便出发,我当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唯!” 诸位领命下去,安排出征事宜。 章邯则留在帐中,打量着铺开的关东地图,嘴角勾起一缕弧度。 “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他闭关自守两月,周章后续又攻了几次关塞也没取得什么战绩,秦军借助函谷天险已是处于“不可胜”的状态。 现在两个月的时间过去,足以让周章军懈怠。 本来就是一群遭受过大败的残兵,后续几次进攻函谷关又都无用,军心早不知散乱到什么地步。 这正是兵法所云的“可胜”状态。 他章邯率训练了两月的十五万大军出击,如何不胜? “关东的狗彘之辈,我章邯来了!” …… 函谷关外不远,有一座叫做曹阳的小邑。 这里距离函谷只有一天的距离,有十余万楚军正于此囤聚。 屯兵驻扎了两个月,这十余万人的军心颇为散乱,不少部曲兵卒平日游走于附近乡里,做些劫掠强暴的勾当。 周章对此没什么控制力。 他先后效力过春申君、项燕等人,论起军事素养要比楚军的其他将领略高一些。可周章实际在项燕军中担任的是“视日”的职务,没有真正带领过大军作战,他知道些行军打仗的基础知识,但不多。 义军刚起之时,凭借往日经历,周章指挥几百数千人时得心应手。 加上那会儿各地反秦情绪高涨,他几乎是攻必克,战必取,一路横扫颍川,直抵函谷关下。凭借手下投效的数十万大军一举破关而入,几乎成为了周章人生最辉煌的时刻。 但那时候他指挥手下的军队就已经很是吃力了,甚至不清楚自己手下的大军到底有多少人。 数十万大军,到底是二十万呢,还是三十万? 周章不清楚。 既然不清楚,指挥起来自然就困难重重,最终在戏水惨遭一场大败。 周章逃到函谷关外的曹阳,好不容易收拢了十余万残卒,正要痛定思痛,认真练兵再战。事实证明,他有些高看了自己的天赋,两个月的时间,稍微进步了一些,但也有限。 面对西边被秦军严密防守的函谷关,周章有些绝望。 去年的他攻破函谷易如反掌,今年的他却只能撞一个头破血流。 而让周章最近感到的头疼的,则是一封来自河北的文书。 “吴王言秦军这些时日极可能会从函谷关东出,对我军发动攻势,提醒吾等多加防备。” 周章神色严肃,召集麾下将领商议。 此言一出,众人面色不免惊惶。 在场的楚将大多参与过两个月前的那场大战,对关中秦军是有些阴影的。 不过也有人表示反对。 “这不可能!” 武臣站起来,沉声道:“吾等之前在戏水遭遇大败,一来是没想到秦人会释放刑徒为军,二来则是咸阳的中尉军太过精锐。所谓中尉军,自然是保卫咸阳,不可能出关来和吾等作战。没有了中尉军,秦人就算将刑徒赦免训练,也不一定是我军的对手。咱们在曹阳可是有十多万大军啊!” 十多万大军! 这个数字让诸将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 周章摇头:“秦军这两个月没有动静,说不定会在关中、蜀、汉征兵,他们是有兵员的。” 武臣道:“关中确实可能征兵,但我更觉得秦军面对我十几万大军屯兵曹阳,不会冒险出关来击,否则他们被我军打败了,那我军岂不是能趁势攻取函谷,再入关中,那时候就可直指咸阳。以我之见,秦人更有可能在函谷方向固守,将我军拖在这里,其主力进攻方向是在河北!是王离渡过大河的大军!” 三川郡北面就是张耳攻取的河内,两者只有一河之隔。 故而王离率军渡过大河的消息从上党传到河内,又快速传到三川,速度比传到燕地要快得多。 提到王离大军,诸将有些赞同武臣的说法。 在他们眼中,自己这十多万大军还是很有威慑力的,秦军现在应该不会冒险出关来攻。 秦人最保险的做法还是在函谷方向固守,然后将进攻方向集中在河北一带。 有楚将道:“王离军东渡,当会南下击上党、河内,如此便可威胁吾等占据的三川。秦军要出关,最有可能在那时动作。在王离军渡河来攻时,关中秦军趁势东出,如此便将夹击吾等。如果能将王离阻击在河北,关中秦军想来是没这个胆子的。” 武臣赞同道:“嗯,有道理。关中秦军如果要东出,那也是和王离军配合,现在应该不会。所以吴王之言……嘿嘿,怕是有些早了。” 见诸将都这样说,周章想了下,点头道:“尔等说得是,不过吴王好意提醒,吾等也当听一听,我会多派斥候日夜巡视函谷周围,以防万一。” 周章决定听一听来自河北的建议,不过也没有太过在意,只当做预防了。 可就在数日后,那些被他派去函谷巡视的斥候,还真的连夜飞奔,带来了一个极为可怕的消息。 秦军,真的出关了! 第128章 :破军杀将 曹阳离函谷关太近了,相距只有十余里。 且两地之间是秦国最重要的交通干道,三川东海道。 秦军每次东出都是走的这条道,其地平坦宽阔,最宜行军运输。 这么近的距离与平坦宜行的道路,可以让周章攻打函谷时占尽优势。 而当秦军自函谷东出,以铺天盖地的气势压过来的时候,留给楚军的时间也不会有多少。 天光微明,朝霞刚在远方露出些许面貌。 周章、武臣等楚将便被紧急军情惊动。 “秦军来了!” “非常多,数都数不清!” 奔回来的斥候上气不接下气,脸上满是恐惧。 众将脸色骤变。 “这怎么可能,秦军两个月都没有动静,怎么就突然出来了?关中的秦军不该等王离军南下吗?”武臣喃喃自语,他的判断出现了失误。 “被吴王说中了。” 周章则叹了一声,心中有些悔恨没有多做防备。 不过他好歹听了一点吴广的话,派了斥候在函谷关日夜巡视,在发现情况不对后斥候就立刻飞驰回报,给了楚军一定的反应时间。 周章行动不慢,马上传令麾下各部在城外列阵迎敌。 曹阳是个小城邑,防御能力不太行,城里容不下十多万大军。 楚军都是在城外的平地上扎营布垒,绵延数里之长。 接到周章将令以及听闻秦军出关来袭的消息,一些兵卒在将吏的指挥下准备列阵。 也有许多人慌了神,特别是一些经历过戏水之战的兵卒,听到秦军来袭这几个字,像是唤起了那段可怕的记忆,双腿都在打颤,哪来的什么战意。 十多万大军想要集结并不容易,需要的时间很长。 周章这支军队的执行能力也说不上多好。 当秦军先锋抵达时,曹阳城外人声鼎沸,楚军也就前面万人列好了阵势,后方的营垒兵卒尚处于混乱中。 “两个月不见,依旧是群土鸡瓦狗。” 章邯立于战车上,眺望曹阳城下的景象,眼中漠然一片,仿佛在看着十几万死人。 他在昨天就率军抵达了函谷关,先是让士卒在关内饱餐一顿,休息好精神后,才于半夜出关,为的就是给叛军来一场“清晨惊喜”。 叛军派遣在关外日夜巡视的斥候出乎了章邯的预料,但影响不大,提前告知的这一点时间不足以让十多万大军做好迎敌的准备。 现在就是他一举建功的时候了。 “扬武破敌,就在此时!” 章邯高声开口,下达了进攻军令。 “出击!” 随军战鼓敲响,在军令传达后,便有隆隆震雷之音响起。 那是数以百计的战车奔驰的声音。 马蹄飞奔,带着可怕的力量向着前方的楚军战阵冲去。 数不清的身着黑甲的秦卒各持矛戟剑盾,紧随在战车后方。 在步卒两翼,还有上千骑兵奔驰。 车、骑、步协同作战。 经过两月的训练,位于前锋的又都是章邯精挑细选的锐卒,其一发动攻势便如雷霆落下,以无比恐怖的气势直扑周章的军队。 楚军士卒大多在睡梦中被叫醒,仓皇列阵本无战心,此时又眼见秦军威势如此凶猛,许多人早已吓得面如土色。 有人想要吞口水,却挤不出一点。 有人想要转身逃走,又发现后方袍泽在惊恐中已将矛戟对准了自己。 持弩弓的楚卒在将吏的命令下对着冲来的秦军射了一波箭矢。 射翻了一辆车,倒了二三十人。 然后便是连续不断的撞击声响起。 轰隆! 秦军战车以一往无前的威势冲入楚军阵列,将其阵型瞬间撕裂,打开了一个个破口。 紧接着战车后方跟随的黑甲步卒迅速扑了上去,顺着撕开的口子,大肆杀戮。 血肉翻飞,残肢抛洒。 人马相撞发出的撞击与惨叫的声音,厮杀时发出的怒吼与哀嚎声交错呼应。 只挡了片刻,楚军的阵线就开始了崩溃。 本是一群乌合之众,在周章的训练下稍微有了些进步,对付一般的郡县守卒能够占据上风。可面对章邯率领的关中秦军时,就显得不够看了。 更别说这是一场精心准备的突袭战! 以有备打无备,以精锐之卒突击仓促列阵的杂兵。 不管是战斗力还是士气都不是一个层级。 转瞬间,秦楚两军的交战就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败了,我又败了。” 曹阳城头,负责指挥的周章脸色苍白,感觉头晕目眩。 旁侧的武臣更是吓得双腿打颤。 城外的场面让他想起了两个月前的戏水之战。 “周君,吾等快撤!先留住有用之身,再来与秦人相战!” 来不及多言,武臣便同周章的短兵一起拥着他往城下跑去。 而此时,前方列好战阵的万余楚军被秦军击破,后方那些乱糟糟一片的兵卒自然更没有抵抗能力,被秦军冲入营垒一顿乱杀。 大批楚卒哭爹喊娘的往四周逃蹿,秦军的骑兵跟在后面进行追击,轻易的收割着人头。 秦二世二年十一月,曹阳城外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秦将章邯大破十余万楚军,一举破灭了楚国在西边方向的攻势。 …… 楚将周章和武臣仓皇逃入曹阳东边的渑池,一边收拢残卒,一边准备向友军求援。 如今章邯的秦军距离渑池很近,陈县的楚国朝廷相对来说太远了,一来一回根本来不及支援。能够有能力派兵来援的,唯有东边围攻荥阳的伍徐、田臧军。 “我去吧!我与大王乃是故友,有此缘由在,伍将军一定会派兵支援的。” 渑池城中,武臣大义凛然,要求亲自去荥阳求兵再来与秦军交战。 周章考虑到武臣与陈胜的关系,觉得让他做使者确实更有说服力,便答应道:“如此甚好,那我便固守渑池,等武君的援军了。” “周君放心,且安坐渑池便是。” 武臣扔下这句话,又以事急为由,转身往外走去。 一出了屋门,武臣脚步越走越快,等到跨上战马,带着亲信飞奔出渑池城时,他才舒了一口气。 “吓死我了。这渑池太过危险,荥阳那边还有伍徐、田臧的数万兵力,想来要安全的多。我且先去投了伍徐,请他另派其他人来支援周章。” …… 武臣快马前往荥阳求援。 周章则在渑池收拢残兵万余人,准备靠着此城来抵挡秦军。 而章邯方面,在曹阳大胜之后并没有立刻追进,反而是先派人将四周扫荡干净,将擒获的叛军俘虏处理后才开始将目光转向西方。 五日后,秦军攻克陕县。 又五日,秦军兵临渑池城下。 十余万秦军围城,如黑云扑面,气势格外凶狠。 周章本想着依靠渑池城墙将秦军拖在这里,等待友军支援。 可这支秦军的战斗力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怕。 轒輼、钩车、云梯、木幔、飞石…… 秦军不仅是野战厉害,攻城方面更是花样百出。 章邯在领兵之前是少府,掌管工匠器械、土木工程,本就精通器械之道,率军出征时便多招秦墨、名匠等跟随。 现在面对渑池城墙,他直接上各种器械进行攻城,气势凶狠无比。 周章手下兵卒本是新败,没多少战意,如果秦军攻城不利他们还能奋起勇气多坚持一下,可现在见章邯掏出这么多花样来,他们哪抵挡的住,不过数日间,渑池城便被秦军攻破。 “将军,秦军破城了!” 秦军攻破渑池时,周章正于南墙指挥。 他亲眼看着东墙首先沦陷,紧接着是北墙,西墙,然后那一片数不清的黑甲便向他所在的地方涌来。 到了这时候,周章心中已被死意充斥。 戏水、曹阳、渑池。 连续被击败三次,他已是服输。 秦军表现出的战斗力,秦将的能力都远比他周章和麾下的兵卒厉害,输的理所应当。 不过说到遗憾,也是有一些的。 比如假王吴广给他送来的那封信,他重视了,可又不够重视。 吴广预警,周章只派出了斥候去查探。 如果他能听进此言,在曹阳与函谷关之间修筑防御工事,就算最后会败,也不会这么凄惨这么的快。 “吾悔不听吴王之言啊!” 周章立于墙上,仰天长叹。 举手横剑于颈项。 有殷红梅花绽放。 楚将周章魂断渑池城头。 …… 到了下午,秦军彻底控制住渑池,城中楚卒被杀了大半,余者也都被俘虏关押起来。 秦军在城外支起营垒大帐。 “上将军,这就是叛贼周章的脑袋,虽然凉了,还是能认得清面目。” 杨熊提着一个血糊糊的脑袋走进中军大营,对章邯笑着扬了扬:“将此头颅传回咸阳,皇帝定然会很高兴。” “嗯,你去办就是。” 章邯点点头,对周章的脑袋并无多大兴趣。 敌人,只有活着时才值得让他重视。 死掉的敌人,勾不起他的兴趣。 章邯的视线从案上铺开的地图扫过。 周章已死,下一个又该轮到谁呢? 河北之地的吴广? 那是王离的猎物。 东边的齐王田儋? 太远了。 魏地的周巿? 一个小角色。 至于丰沛、东海、江东等地更是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章邯的目光落到了陈县。 楚王陈胜,第一个首义者,也是除田儋之外,敢以六国王号为名的人。 如今天下纷乱,都是由此人所引起。 陈胜,便是一切混乱的源头。 也是章邯此番出关必杀之人。 不过在攻杀陈胜之前,他得先消灭三川郡的叛军,将李丞相的长子从叛军的围攻中救出来,占据荥阳敖仓等中枢要地,秦军才能顺利的南下陈县。 章邯伸手,点在了地图上的荥阳位置。 那里,就是他的下一个目标。 章邯露出一个笑容。 一个充斥着血腥味的微笑。 …… 曹阳之战,章邯大破十余万楚军。 渑池之战,章邯斩杀楚将周章。 消息在快马的奔跑下迅速传往天下四方。 荥阳、魏地、陈县、江东、齐地…… 所有的反秦之士都将收到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不过在此之前,在章邯出关大破楚军的消息还没有传到河北之前。 于蓟城安排好各种内政事项,正要率军南下的吴广,先收到了另一个让他倍感压抑的消息。 “陈将军急报,秦将王离率大军自上郡渡河,其兵锋直指我军所据之上党!” “秦军,来了!” 第129章 :迎敌安排 “王离大军自上郡东渡,数量众多,有近二十万之众。据陈将军派往太原的间人回报,秦军已遣一偏师东行。” “至于其主力大军,由秦将王离亲自率领,正南下向上党进发!” 消息传到蓟城时,吴广麾下诸将哗然一片。 “嘶,二十万大军!” 可怕的秦军数量先给众人来了一个震撼。 兵法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除了敌军数量外,吴广还需要了解敌将王离的信息。 他手下的臧荼、韩广等人是昔日秦将,对此略知一二。 “王离爵为武城侯。其大父王翦乃昔日秦国上将军,曾率军击灭赵、楚两个强国,并将燕国击破。其父王贲则扫灭魏、燕、齐三国。 “至于王离本人,曾随蒙恬北伐匈奴,多立有功勋。在蒙恬死后,他奉皇帝诏令掌管上郡的秦军,是一员沙场宿将。” 这些话一说出来,诸将脸色越发难看。 人的名,树的影。 王翦父子二人灭了五个万乘之国,这般耀眼的战绩足以让每个人闻之色变。 祖、父都是世之名将,在这种家庭中出身成长的王离,会弱吗? “母耶,王氏如此强悍,再加上王离手下有二十万秦军,这还怎么打啊?” 知己知彼,能帮助了解敌人信息,有助于制定相应战略。 可如果对方太强了,那反过来就会打压己方士气。 “怕什么,吾等自起事以来皆是战无不胜,偌大一个河北说拿下就拿下。来者是王离又如何?有君上带领吾等,一定能够打赢的!” 阿牛在军议上为众人打气。 哪怕他拢在袖中的手颤个不停,面上依旧露出坚定的笑容。几个月的历练,让阿牛有了相应的职业素养。 吴广也自信微笑:“军争之道,从不以军力来决胜负。否则就无柏举、鄗代等以少胜多的战例,更别说吾等身后是燕赵数百万民众的支持。以两地之力,吾等兵员实是无尽,何须惧怕秦军。” 见吴广表现的很镇定,诸将也就有了主心骨,脸上惧意略微减少。 同时蒯彻在这关键时刻没有掉链子,根据眼前情况给出了几项建议。 “秦军压境,赵人或有畏惧及异心,君上当立刻率军南下坐镇前线,以安军民之心。” 吴广颔首。 除了要安赵人的心外,蓟城离南方前线太远,信息传递一来一回都要很长的时间,不利于指挥战斗,毕竟他没有那种远距离微操的本领。 蒯彻又道:“王离大军兵分两路,一路偏师东进,想来是要封锁太行一线,同时从井陉入河北,以袭我腹心之地。君上当另遣一将增派兵力驻守井陉,死守彼处,如此则可保我军后方不失。” 另遣一将驻守井陉? 吴广眼波微动,看蒯彻的神色语气,想来是不放心让李良驻守井陉这种要道,所以劝吴广派心腹前去。 想了想,吴广摇头道:“李将军乃骁勇之将,有他在井陉当无大碍。若是兵力不足,让他从恒山就地征兵便是。” 李良诈降杀秦都尉,并夺取井陉关塞的事情证明了他的忠心。 同时李良的手下还有王瓜等阳夏乡党进行辅佐,兵卒也多来自楚、赵,几乎没什么背叛的可能。吴广没有必要将其撤换,那样做反而只会伤了李良等降将的心。 作为君主,吴广得考虑手下的人心所思。 见吴广这般说,蒯彻便不再劝,然后说向最关键的地方。 “王离率秦军主力南下上党,想来是要先击上党、河内,以免除河东之危。他将此二地夺取后,接下来有两种可能。一是率兵东击我邯郸,二则是渡河南下,以解三川之围。” “第一种。” 吴广斩钉截铁的开口。 自信的语气让蒯彻惊讶。 在他看来,大河南边的三川郡明显更需要王离大军的支援,只有解除了荥阳之围,并将函谷关外的周章大军干掉,王离才能放心的来打邯郸,否则就不怕大河以南的楚军从后面截他后方吗? 吴广解释道:“秦军据函谷而守两月,想来是在征兵备战,王离渡河东来,函谷关里的秦军应会有所动作,主动出击荥阳,无需王离南下。所以王离秦军最大的可能还是向东来攻我邯郸。后续一切准备当以此为先。” 见吴广如此笃定,蒯彻虽还有些疑惑,但也不可能和君主争辩。 他点头道:“既是如此,那吾等时间就不多了,君上当命陈、张两位将军死守上党、河内,以拖延秦军速度,然后传令邯郸、巨鹿,修缮防御,并征召青壮兵员,以做迎敌之备。” “好!” 吴广点头应下,并马上亲写文书,让使者乘快马迅速南下。 张耳、陈馀这两路派出去的偏师,现在已成为两支非常重要的力量。 如果二人能如钉子般死死插在上党、河内,就可以为后方的邯郸、巨鹿赢得更多的防御时间。 面对王离率领的二十万秦军,没人会想去主动迎敌野战,自然是要先以防御迎敌,然后再寻找得胜的机会。 “张君,陈君,邯郸安危就拜托你们了。” 吴广写在信中的话语十分恳切,希望这两位能够为他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面对王离大军压境,吴广采纳蒯彻建言,很快做出了相应的安排。 见君主镇定自若,安排的井井有条,诸将心中也踏实了许多,心中惊惶之意略微散去,各去准备南下事项。 不过在诸将离去后,吴广脸上轻松的神色消失,化为一团凝重。 王离二十万大军来袭,说不紧张是假的。 可君为将胆,如果做君主的自己都害怕了,那手下人哪还有迎战的勇气。 “历史上燕、赵复立,各据一地,赵国还经历了一场内乱,依旧能扛住王离攻势,撑到项羽来救的巨鹿之战。我现在合并燕赵,又没有内乱发生,整体实力要超过历史上的赵国,没道理不如原本的历史。” 想到此处,吴广心中是真正的镇定下来。 一切都是预料中的事情,可以紧张,但无需害怕畏惧。 在南下邯郸之前,吴广也对燕地的事情做出了一些安排。 他可不希望自己在前线和秦军拼死拼活,后方突然起火,闹出一些乱子。 “现在我将全力应对王离的秦军,右北平、辽西、辽东三郡不能以大军攻伐,但可派使者前去,若能说降,自是最好。” 吴广在攻下蓟城,并略取渔阳、上谷两郡后,对于东边的右北平、辽西、辽东三郡暂时没有发动攻势。 这不代表他不管。 燕地是自己的后院,三郡还握在秦军手中,终归是一个威胁,会牵制他一部分兵力,所以还是得想办法将其收入手中,才能真正安心。 辽东三郡是秦开破胡后燕国新拓的领土,看上去地域广大,实则发展不到百年,不管是人口还是经济都很有限。 三地又远又冷又穷,驻守彼处的边军尚需要靠蓟城这边进行补给,吴广这边给他们将后勤一断,三郡的秦军撑不了多久,此时再以使者攻心,不战而取三郡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除了三郡之外,还有几处要地也需吴广多做安排。 “燕地为我腹心,恐秦军自代郡出兵击我,你当严守居庸、易水等要地,为我守住广阳。” 在南下离开蓟城前,吴广将张婴叫到身前进行嘱咐。 居庸关便是后世所言太行八陉之军都陉,易水一带则是蒲阴陉。 这些地方都是从山西入河北的要道,如今在吴广手中,只要派兵守住这几个重要的口子,他就不用担忧被秦军绕后偷家。 这是吴广给张婴的两个任务,东取辽东三郡,西守太行枢纽。 任务不难,但十分重要,必须要交给自己的心腹他才能放心。 张婴是他的阳夏乡党,从大泽乡起义时就一直跟随。这人没有什么杰出的本事,但做事很踏实,最关键的是他对于吴广的忠心程度非常高,留他镇守燕地,吴广是很放心的。 对于独镇一地的重任,张婴表现的很激动,他当场跪在地上,宣誓道:“还请吴王放心,有张婴在,燕地定然无忧!” “嗯,我以徐晖为广阳郡守,并辅政北疆。他主政,你掌兵,如此燕地应无大碍。” 吴广给张婴安排的搭档是徐晖。 此人能治理一县,在政务上自然是有些本事的,加之对于燕地情况有所了解,是个合适的人选。且徐晖是第一个投降吴广的燕地秦吏,吴广给他的待遇极高,还是有些忠心的。 将燕地托付给了张婴和徐晖,吴广便不再迟疑,第二日便率领大军南下。 第130章 :左车献谋 吴广自率大军顺着驰道南下,欲要尽快抵达邯郸以主大事。 另一边,他派出的使者骑马日夜兼程,用更快的速度将几道命令传之各处。 最先收到诏令的是位于井陉关的李良。 吴广除了命他坐镇关塞,以抵御即将到来的王离偏师,还给了他在恒山郡征召兵员的自主权。 这等于是让李良负责整个恒山方面的防务,吴广将自己侧翼安危尽数托付给了他。 如此信任,自是让李良感动。 “吾必死守井陉,不让秦军从此道踏入河北半步。” 井陉之地谷窄沟长,车马不能并行,乃是天下有名的宜守不宜攻的战略要地。 李良本身知兵善战,现在又得了恒山郡征兵之权,扼守天下雄关,只要他后续不乱出昏招。哪怕是背水一战的那个家伙来了也拿他没办法。 居庸、易县、井陉等几处要道吴广都做好了安排,几处缺口一堵,整个河北腹心几乎没有被人从侧、后方向偷掉的风险。 吴广军只要保住正面防线不失,后方的诸多郡县便能源源不断的为他提供兵力粮草,支撑这场即将到来的大战。 相对于河北腹地尚处于安定的状态,此刻的邯郸城人心惶惶。 二十万秦军带来的威慑力太大了,让许多邯郸赵人想起了十多年前秦军攻破邯郸,俘虏赵国王族时的场面。 “秦军来袭,君上命我修缮城池,以做防备。然这几日城中有人传言秦军若是攻破邯郸可能会迁怒于黔首,于邯郸屠城,抱怨当初不该投降我军,甚至还有人妄言欲投秦军,引得人心异动,这样下去恐怕对吾等不利。我欲派人禁之,又怕引起赵人不满。吾妹素来聪慧,可有高见?” 府宅中,舒欣抿了一口杯中果浆,将心中烦恼说了出来。 他以外戚身份受吴广重用,被任命为邯郸假守,负责处理邯郸政事,日常公务倒是干的有模有样,然则遇到一些特殊情况便不善于处理。 舒姣手中针线一顿,将织到一半的小儿衣服放下。 “兄长可因其势而利导之,既然有人在城中传播恐慌之语,不如就借此胁迫赵人,使他们一心相助吾等守城。就宣扬城破之后秦军定屠赵地,彼时邯郸绝户,尸盈于野,如果想要求活,就得竭力助吴王御敌。” 舒姣想了想,又道:“兄长还可派人宣扬昔日秦、赵之仇。长平之战赵国被杀四十余万,平阳之战又被秦军斩首十万,以此种种秦赵宿仇,将赵人心中的恐慌转为对秦军的仇恨,则再无人敢言投降二字,只会与秦军死战。” 恐惧,转为仇恨。 舒欣听得眼前一亮,道:“吾妹好谋,没想你竟精通这拿捏人心的手段啊。” 舒姣轻笑道:“我哪精通这些,不过是见君上每次攻城必以人心破敌,见的多了,也就懂了些。你没见君上还命阿牛为宣信校尉专门负责此事吗?” 舒欣尴尬一笑,低声道:“所以在家时父亲总言你聪慧,我看不懂的书,你是见一遍就能明白。你若是男儿身,那可比我不知好多少倍。” 舒姣笑而不语,只是一双手小心的放在腹上,轻轻的抚摸着。 从妹妹这边得到建议,舒欣离去时的脚步轻盈了不少。 他准备着手处理城中传言之事,然后就要将精力集中在修缮邯郸城防上。 吴王从燕地传来的命令,就是让他抓紧时间修缮城池,并囤积大量军械和物资,以应对即将到来的战事。 秦军有二十万之众,又是名将王离统率,没人会去怀疑他是否有打到邯郸来的能力。 上党、河内,两处新收之地,绝对挡不住秦军。 包括吴广在内,都做好了秦军攻至邯郸,打一场邯郸之战的准备。 这种情况自然是要在有限的时间内,尽快将邯郸城的防御力提升,这也是如今舒欣最重要的任务。 不过他刚回到郡府,却发现有人正等着他。 “曹季?” 舒欣有些惊讶。 曹季是他舒氏家仆,素来忠勇,在跟随舒姣陪嫁过来后,吴广对他多有重用,命其训练人手主持情报之事,由吴广直接统辖,并不受其他人管束。 故而平日里两人很少见面,哪知今日竟到郡府来找他,表现的很不寻常。更吸引舒欣注意的,则是站在曹季身边的一个男子。 此人年约三十,身材挺拔,细眉长眼,颌下三缕长须飘飘,颇有种潇洒的韵味。 而其一双眼眸十分深邃,目光沉静,像是能洞照世间百态。 曹季忙介绍道:“禀君子,李君乃昔日赵武安君之后,仆奉吴王之命相邀为客,刚抵邯郸两日。今李君闻秦人大举压境,邯郸有倾覆之危,欲向君子献谋,仆不敢阻止,特向君子相荐。” 那人亦向舒欣拱手行礼道:“鄙人李左车见过舒君。” 家世身份,不管在什么时代都是最重要的敲门砖。 听到眼前之人是赵国武安君李牧的后代,舒欣早已肃然起敬。 又听闻他是吴广特地让曹季邀请来的,哪里敢怠慢,连忙请入府中,命人端上蔬果饮品以招待。 待到主客坐定,舒欣这才肃然道:“当年武安君数破秦人,杀桓齮,败王翦,乃世之名将。李君为武安之后,不知有何策教导吾等?” “舒君客气了,左车安敢言教导二字。只是受吴王征召而来,又闻秦军压境,欲攻我赵地,吾不愿赵地再受秦军蹂躏,故有些许言语,还望舒君闻之。” 李左车说话彬彬有礼,一番寒暄之后,他径直道:“秦军势大,今已兵进上党。以其将王离之能,二十万之众,早晚至于邯郸境内。我见舒君这两日命人修缮城池,可是吴王欲借助邯郸坚城与秦军战乎?” 舒欣点头道:“邯郸以南,无大城可守,怕是扛不住秦军进攻。故而先修缮城池,以作防备。” 李左车摇头道:“邯郸以南虽无大城,但不是没有险阻可守。” 舒欣道:“李君是言漳水乎?此水确为险阻,然其不如大河,随季节而变,待到枯水之时,秦军很容易就能渡漳水北上。此等险阻不可久依。” 吴广军自然会在南部对秦军进行阻击,可河北平原无险可守,最后怕是还得退回邯郸,依靠城池相战。 所以修缮邯郸城防是必要之事。 “非也,吾所言险阻,乃是赵之长城!” 李左车声音低沉,但很有力量。 赵之长城? 舒欣听得发怔,疑惑道:“可是秦并天下后,皇帝不是拆了关塞吗?赵国长城早已失去防御能力。” 赵国的主要长城有两条,一条是北境长城,用于抵挡北方草原的胡人。 另一条则是南长城,其位于漳水、滏水之间,在赵肃侯时代就开始修建。 赵武灵王所谓“我先王因世之变,以长南藩之地,属阻漳滏之险,立长城。” 这条长城一开始是赵人用于防御魏国的,后来秦国强大后,又肩负起防秦的重任,在秦赵多次战争中,这条长城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只是秦始皇统一后,拆除各地关塞,这些内地长城也就失去了防御能力。 李左车抚须而笑:“拆了,那再重建便是。皇帝拆除长城关塞,可墙垣大体未损,若是征召大量民夫重新修筑,要不了多少时间。” “秦军势大,可邯郸之前尚有河内、上党二郡,足以挡住他们一些时日,纵使逼近也有漳水为阻。趁着这段时间重新修建关塞,便可再度发挥赵长城的作用。” 舒欣听得眼前一亮。 是了。 秦始皇帝虽然下令拆毁各地关塞,但赵国的南长城足有四五百里长,在这短短十多年的时间里怎么可能全部拆光。 官府只是毁掉各交通要道,对于大部分的墙体都是没有动的。 毕竟秦统一后就开始修驰道、灵渠、帝陵等大工程,北方还连了一条万里长城出来。天下男子就那么多,大家都在被各种大工程役使,哪有多余的力量去各处野地拆毁一条几百里长的墙垣。 在长城主体没有毁坏的情况下,他们只需抓紧时间将被拆毁的关塞重新修筑,便可如李左车所言发挥出这条赵南长城的作用。 而吴广和舒欣等人之所以没有想到此事,一来是秦始皇拆毁关隘,导致长城无防御力的念头先入为主。 二来他们都是外来者,对于赵地情况不熟悉,哪知道赵长城剩了多少,自然就不会想到这个点。 历史上面对王离率领秦军进攻,赵国内部则是先搞起了内讧,自相残杀,连赵王武臣都被杀了全家,没有多余的时间和力量来修筑长城。所以秦军北上,赵国连邯郸都保不住,只能退到巨鹿固守。 现在河北一统,吴广军内部稳定,又有上党、河内两郡挡在最前面给他们争取时间,确实有足够的力量去重修南长城。 “李君此策甚好,我立刻派人去勘探长城情况,同时派使者北上禀报吴王。” 舒欣立刻答应下来。 如果长城的勘探情况支持短时间内重新修建,那么对他们来说,就将多出一道抵挡秦军的险阻,乃是真正的大利之事。 见舒欣应下,李左车也露出了微笑。 他是李牧之后,对于秦军肯定是没有任何好感的。 只要与秦军作战,李左车都会尽全力帮忙。 只是他心中也不免有些好奇。 “吾大父虽有威名,但自下两代皆无名声,这吴王为何要特意派人寻我?” …… 舒欣这边得到李左车建议,十分高兴。 一边修缮邯郸城池,一边派人勘探长城情况和向吴广禀报。 而在邯郸以西的上党郡长子城的城墙上。 作为一军主将的陈馀,就没有那么高兴了。 他眺望北方,那里天空昏暗,他紧绷的脸上找不出一丝笑容。 王离大军南下,他陈馀就是第一个目标! 第131章 :黑云压城 十一月的风带着冷冽扫过上党。 一如陈馀此刻的心情,冰冷刺骨。 自从周章死后,天下间压力最大的人当属他无疑。 “二十万秦军啊……” 陈馀自从被任为一军主将,率领偏师攻略上党以来,那是十分的惬意。 上党本为韩地,后来秦国攻韩,截断了韩国本土与上党之间的联系。韩王欲献上党给秦国,以示讨好,结果上党郡守冯亭不愿,反献给赵国,最终秦赵相争此地,打出了一场惊世的长平之战。 上党之地如此重要,吴广便给了陈馀三千偏师,命他夺取此处。 当地人本就对秦国无好感,长平战场的累累白骨不停提醒着他们秦人的残暴。 现在关东反秦大势已成,陈馀带兵一来,上党之民便多举旗响应。 一个月的时间,陈馀攻取了上党郡大部,连郡治长子城也被拿下,手下兵力达到了两万余人。 同时他的刎颈之交张耳,借助魏人豪侠的名声优势,也顺利攻取了上党以南的河内郡,兵力有两三万人。 两人此时正是春风得意,哪知道就在此时传来了王离率二十万秦军东渡的消息。 既是意料之中,又是预料之外。 楚军若打下河东,便可威胁关中腹地,秦军定然会派人来防御,这是意料之中。 可秦军的数量又在预料之外。 河东尚在秦军手中,中间又有大河为阻,这里的形势远不如南边的函谷关危急。 陈馀和张耳加起来才几万兵。 南边的周章手里可是有十几万大军啊,还曾经打破函谷关,兵临骊山脚下。 这怎么看都比他陈馀和张耳威胁大吧? 按照他们两人的想法,王离这边更有可能是派一支偏师驻守河东,以安邑重城抵挡他们的进攻。秦军主力则是南下支援函谷关局势,先击破周章的楚军和解了荥阳之围后才会来对付他们。 哪知道秦人想法和他们不同,王离竟然率主力向着他陈馀迎面扑来。 “将军,秦军已破铜鞮( di),王离分兵略取他城,其主力则向着我长子城进发。” 亲信夏说(yuè)带来了一个极度不好的消息。 陈馀脸皮抽了抽。 铜鞮一破,那秦军离长子就不远了。 “我已派使者向吴王求援,可据邯郸方面说,吴王此时正率大军在蓟城,他若领兵来援,需要多久?” 陈馀侧首看向夏说,此人是河北本地人,对燕赵形势比他陈馀要熟悉的多。 夏说苦笑道:“蓟城距离邯郸有千里之遥,从邯郸至于上党,又有数百里路程。使者昼夜兼程,换马赶路一日能跑三四百里,可大军行进比不得轻骑飞驰,一天数十里也就差不多了。将军想要得到吴王支援,至少得一两月以上。” 一两个月。 陈馀嘴角抽了抽。 吴王的主力距离太远了,现在还在从蓟城南下的路上,无法派兵支援,这是谁也无法责怪的事情。 但撤又是不可能撤的。 吴王任他为将,让他带兵攻略上党,已是重用信任,现在陈馀要是没有接到撤退的命令,一仗不打就弃城逃跑。 先不说这样撤回去后会不会被军法处置,就说这样已是坏了自己的名声。 豪侠立世,靠的就是名声二字。 名声没了,陈馀哪怕还活着,从社会层面上也算是一个死人。 没有上位者会想用这样的人。 “吴王主力皆在燕地,邯郸虽有些守军但这时候肯定不会前来援我。能救我者唯有张君。” “他在河内收聚的兵力不少,如果率军北上来救我,屯兵于外,与我长子城形成犄角之势,必能牵制王离部分兵力,如此则可减轻城防压力,让吾等守到吴王来援。” 陈馀略一思索,便寻到了一条求生之路。 他转头盯着夏说,低语道:“你持我印信前往河内,告知上党危情,请张君速速带兵来支援。” “将军放心,我定禀告张君此地之危急,请他来援!” 夏说知道形势危急,立刻拱手领命,转身下去。 片刻后,夏说带着一队骑兵出了城门,往河内方向奔去。 陈馀站在城头,看着数骑远去,扬起一片烟尘。 他喃喃道:“张君,上党之存亡安危,便系于你身上了,还请速来相救。” …… 夏说以轻骑直奔河内,欲求援兵。 可秦军的速度明显更快。 当夏说离开两日后,陈馀站在长子城北部的墙垣上,一抬眼就能看到远处那片无边无际的黑云正在向他铺天盖地的压过来。 黑旗蔽空,矛戟如林。 俗话说人过一千,遮云蔽天,人过一万,无边无岸。 王离分兵攻略他城后,这支向长子城压来的黑甲大军依旧有十多万人。 其远远望去扯地连天,往北看不到边。 这般景象给长子城的守军带来了极大震撼,许多人脸上露出怯意。 “秦军残暴,素以人头论爵。今日城破,必定斩尔等头颅以为军功,淫尔等妻女以乐军心,杀尔等子孙以绝后患。尔等若欲求活并保全家族,唯有死战而已!” 陈馀站在城头对着众兵卒高呼:“吴王大军不日将至,河内张君亦有兵卒十万,早晚来援,吾等只需坚守城池便可赢得胜利。尔等当随我陈馀誓死抗秦,与暴秦血战到底!” 有陈馀这位主将亲自鼓气,又听闻吴王和张耳的援军要不了多久就能抵达,再加上秦军素来残暴的名声,城中兵卒和黔首也被他鼓起勇气,纷纷跟着高呼。 “誓死守城!” “与暴秦血战到底!” …… “哼,一群六国贱民,也敢抵我大军。” 长子城外,秦军主将王离冷漠的盯着远方城池。 那里人影晃动,守军准备好了各种守城器械,并以弓弩射退了劝降的秦军使者,将顽抗到底的态度表现的很坚决。 既然不识好歹,那王离自然不会客气。 他东渡之后,先是分兵三万去封锁太行和攻井陉关,南下上党途中又先后分兵两万去攻屯留、襄垣等小城。 现在王离手中还有十五万大军,辅卒占比不少,但精锐战兵的数量依旧远超城中守军,这是压倒性的兵力优势。 “归师勿遏,围师必阙。” “苏角,布营垒围北、西、东三面,将南门放出来。同时令军匠打造攻城器械,三日后攻城!” 王离冷冷开口,下达了相应军令。 长子城是上党郡治,为中枢要地,他必须要拿下这里,才能在南下攻取河内时保障后方无患。 此城,他必得之! …… 河内郡,野王。 张耳正屯兵于此处,准备收河内西部数城的兵卒。 他现在麾下有两万多接近三万的兵卒,实力比北边的陈馀要强上一点。 但张耳现在的心情很不好,甚至与陈馀相比也不遑多让。 倒不是因为他忧虑北边王离的二十万秦军,而是因为一条从大河以南传来的消息。 “秦将章邯率兵出关,于曹阳大破楚军十余万,又追至渑池,杀周将军,今已率兵进击洛阳。” 谋士贯高声音低沉,向张耳禀报了大河以南最新的局势变化。 河内郡与三川郡隔大河相望。 等秦军扫平了南边的三川郡楚军,就有极大的可能渡河北上,直接打张耳所占据的河内。 秦将章邯太可怕了,先破十余万楚军,接着又杀大将周章,一路向东无城不取,无军不破,荥阳以西的楚军在他面前如同土鸡瓦狗,连抵御一下的能力都没有。 照这样下去,怕是荥阳的伍徐部也挡不住秦军的进攻。 荥阳之围若解,那章邯就很有可能渡河北上,到时候他张耳打得过吗? 每想到此处,张耳便汗流浃背,有种大祸将至的感觉。 他可不认为自己的实力比得过周章那十几万大军。 “秦军若来,吾危矣。” 就在他对河南局势感到忧虑,深怕秦军北上将他扫平的时候,又接到短兵禀报,言有使者自上党而来,求见于他。 是挚友陈馀派来的使者,张耳自是不会怠慢,忙叫人将夏说请入帐中。 只是他没想到这夏说一进来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向他长拜不起。 “张将军,今秦将王离率大军南下进逼上党,陈将军困守于长子城,恐难以抵敌,还请将军念昔日旧情,速速率兵前往上党相救!” 听闻此语,张耳脸色猛变。 第132章 :刎颈之交 “秦将章邯在河南大破楚军十余万,又于渑池杀周文将军,现已兵至洛阳,要不了多久就将打到荥阳,与我河内相望。” “我奉吴王军令略取河内,在此危急之时当坐镇此处。如果率兵北上弃河内于不顾,则此地危矣。你速回上党告知河内的情况,请陈将军坚守等待吴王援军。若是上党守不住,他亦可退往河内,我将与陈将军一起御敌。” 张耳的态度很和善,说出来的话却让夏说全身发寒。 拒绝了。 陈将军不是说你和他是刎颈之交,要同生共死的吗? 你怎么就拒绝了! 不过张耳话里的最新军报,也让夏说吃了一惊。 上党的距离要远一点,不如河内的消息灵通,他没想到函谷关里出来的秦军这般厉害,竟然将周章都给杀了。 怪不得张耳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用这理由拒绝他们的求援也是说得过去。 只是想到自己肩负的使命,夏说咬牙再度相求。 张耳只以河南秦军为威胁,婉拒了夏说的求援请求,并言吴王那边不会坐视不理,一定会出兵救援上党,让陈馀等待邯郸的援军。 见张耳不愿派兵,夏说苦求无果,只能哭泣退走。 待到陈馀的使者离去后,张耳叹了一声。 “吾等昔日以为二世暴政,天下反秦之势汹涌,秦军必不堪一击,反秦大业转瞬将成。哪知道关中秦军竟如此凶猛,当此之时我亦是自身难保,哪有余力北上救援。只是这一来,有些对不起阿馀了。” 贯高等部将劝慰道:“据闻王离大军有二十万之众,而我军所有兵力加起来不过三万左右,以此人数北上,岂能解上党之围,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更别说河南秦军随时有北渡的可能,吾等当严守大河防御,这才是当务之急。” “长子城坚固,陈将军若是死守奋战,当能支撑到吴王率大军援救,彼时危局自解。将军勿要自责,想来陈将军会理解的。” 有手下安慰,张耳心情好了一点。 他叹道:“是啊,上党被围,吴王那边肯定会想办法去救援。我实在无力北上,阿馀素知我心意,想来会明白我的苦衷。” …… 数日后,上党郡长子城。 日光西斜,黄昏将至,攻城的黑甲军队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一地的尸体和血污。 秦将王离立在城外,眺望远处被鲜血染红的墙垣,面色冷冽。 长子是上党治所,城防设施不错,加上城中兵卒黔首殊死奋战,导致秦军攻势虽猛,一时间也无法破城。 这场攻城战,怕是还要再打上一段时间。 王离并不着急,他分出去攻略上党其他城池的偏师已陆续传回消息。 襄垣、屯留等城已被拿下,偏师正进攻壶关,长子要不了多久就将沦为孤城一座,破城是早晚的事情。 “君侯,有数骑从河内方向来,是否要派人截杀?” 有短兵前来禀报询问。 秦军围三阙一,将长子城的南面空了出来,如果不管,那数骑将从南门入城。 “河内?看样子是陈馀向张耳求援了。” 王离笑了笑,摇头道:“这些人不用管,任他进城便是。听闻陈馀和张耳是刎颈之交,今张耳屯兵河内,听到陈馀危急说不得会派兵来救援。这反倒是我的机会。张耳若来,那就一网打尽好了!” 话到最后,王离眼中甚至有期待之意。 围点打援。 一口气吃掉张耳的援军,他拔取长子后就可以顺势南下将河内一起打掉。 一举而复两郡,这样的功劳足以显示他王离的威名吧。 …… 长子城中,面容疲惫的陈馀也见到了从河内一路赶来的夏说。 “张君何时派兵来救?” 一见面,陈馀便迫不及待的询问,双目尽是希冀。 夏说来见陈馀前,已看到城外尸首满地,听见城中多有伤兵惨呼,知道这段时间陈馀过得很艰难。 他不由悲从心来,跪在地上泣道:“将军之命,夏说负矣。张将军闻上党之急,并无出兵救援之意。” “什么!” 陈馀勃然而起,惊怒道:“他张耳与我是刎颈之交,当年誓同生死。今我被王离大军围困,他却在河内拥兵数万而不愿前来救援,张耳竟欲背誓乎!” 夏说道:“禀将军,张将军那边其实也有相应苦衷。” 说着,夏说将河南的最新战况如实说了出来。 陈馀听得呆立当场。 “那秦将章邯竟如此厉害,连周章都杀了,这……” 知道河南战事情况,陈馀也不得不承认,这种境地下张耳如果率兵离去,章邯那支秦军一旦北上,河内转瞬即失。 可这不是张耳不来的理由! “荥阳城外尚有伍徐、田臧的大军,秦军东出必定先解荥阳之围,才会有渡河北上的可能。河内受秦军威胁,但并非急切之危,反而是我陈馀现在正被秦军围攻,旦夕之间就有可能城破覆亡。” “你张耳顾虑大河以南的秦军,却不忧虑我陈馀的安危吗?竟然还推言让我等待吴王的支援,可恶!我看你就是怕了王离!” 陈馀勃然大怒。 吴王如今正在燕地,哪怕收到信件后就立刻动身南下,两地千里之遥也得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赶路。 所以陈馀不怪吴王,客观困难摆在眼前没什么好说的。 但和吴王不同,你张耳拥兵数万屯驻河内,就在上党的边上,率兵前来支援要不了多久,甚至这边上党之战打完了,河南的战事都还没结束。 你竟然用这种借口来推诿我陈馀的求援,何其可恶! 换成其他人,陈馀不会这么生气。 但你可是张耳啊! 陈馀以父事之,约为刎颈之交,曾经发誓同生共死不离不弃的人! “秦军按兵法围三阙一,给了吾等与外面联系的机会,你且在夜间出城再去一趟河内,将我亲笔书信交给张耳!” 陈馀咬牙低吼。 他要亲笔写下书信责问张耳! …… 到了晚间,夏说又带着几个骑士夜出南城,直奔河内而去,一路上并未遇到秦军阻拦。 轻骑快马,昼夜兼程。 夏说两日间就抵达河内野王,再次见到张耳,并送上了陈馀的亲笔书信。 “始吾与公为刎颈之交,今馀旦暮且死,而公拥兵数万屯于河内,不肯相救,昔日同死共生之情何在?苟必信,何不赴秦军俱死?且公与吾两军相合,未尝无破秦之机!” 信中话语严厉,陈馀以昔日所发誓言质问,羞的张耳面红耳赤。 他不去上党救陈馀,除了南边的秦军威胁外,也少不了惧怕王离大军的原因。 人家二十万大军,哪怕是分了一部分兵力出去,也是他手中兵卒的好几倍。 更别说张耳手下除了吴广给他的三千人,在经历过几场战事后有些胆魄战力。其余两万多人都是新附之卒,战斗力很有限,怎么可能是王离秦军的对手。 三万对二十万,新附之卒打北疆边兵。 这怎么看都是必死的结果。 张耳已经五十多岁了,早过了年轻气盛的时候,平日里行事以稳妥为上,自是不可能热血上头,去赴这必死之局。 面对夏说期待的目光,张耳轻叹一声,说出了内心真话。 “秦军势大,吾纵使率军北上,亦不可救长子,徒自亡军而战死。且吾之所以不与陈君同死,乃是欲留有用之身以抗秦,陈君若是支撑不住,大可弃城南下,何必俱死于上党。今必同死,如以肉委饿虎,何益哉?” 夏说低沉道:“陈将军受吴王重任,安可轻弃长子而走?义者,天下之良宝,不可轻弃也。今张君所为,是欲弃昔日之义而求生乎!” 话语落下,张耳脸色大变,周围众人也不敢多言。 这是夏说在用“义”进行绑架。 义,就是这时代的道德准则。 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如果张耳今天被陈馀以昔日之义责备而依旧不发一兵,那就是背义而求生,对于他积累了一辈子的名声将造成重大打击。 张耳脸色阴晴不定,他若率兵救援陈馀,那多半是肉骨头打狗,一去不回。 可现在不救也不行。 在这气氛压抑之时,其谋士贯高道:“今河南战事急迫,将军若此时背离河内,亦是弃吴王之义而不顾,此乃大义也。若欲报陈君之小义,不若遣一偏师相救。” 张耳眼前一亮。 吴王之义! 陈馀不敢轻易弃城逃走,是怕丢了“义”。 他张耳如果弃自己镇守的河内不顾,率兵北上救援陈馀,岂非是背弃了吴王给他的命令,也是丢弃了这大义。 吴王给予张耳攻略河内的命令,他镇守河内就是大义。 与陈馀相交是小义。 顾大义而舍小义,这就是不救的借口。 可陈馀以义要挟,他也要有所表示。 “吾不惧死,然顾以为此番北上死之无益,反误了吴王大事。陈君既要援兵,那便与尔五千人,以全吾与陈君之义!” 张耳话语坚决,不容夏说再言。 五千人。 夏说知道这点人数没有什么益处,但看张耳模样,知道再说下去也不可能有所进展。 他拱了拱手:“既如此,夏说便代陈君,谢过张君之‘小义’!” 最后两字声音极重,极尽讽刺,张耳微微侧首,不敢看夏说的眼睛。 …… 张耳下了命令,调拨五千人给夏说带领,北上救援长子。 五千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这一路行军北上,很容易就被秦军派出去的游骑发现了。 “五千人?” 长子城外的秦军大营中,王离对于楚军的援兵数量有些不满。 “看来这张耳与陈馀的感情也就值这五千人了。” 王离冷笑一声,本想围点打援一举歼灭张耳主力,后续便可平推上党河内。 现在张耳不上当,只派了五千人过来,他在失落之余也不会放过这送到嘴边的肥肉。 “苏角,给我率兵将这五千人吃下来,若能活捉其主将最好,可抓来示众,瓦解城中军心。” 军令既下,秦军立刻开始调动,分出两万人埋伏在河内通往长子城的必经之路上。 夏说是陈馀在河北收罗的亲信,有忠心但没什么带兵的能力,而张耳拨给他的五千人也多是新卒。 新手将领带着五千新兵,踏入数量远超自己的秦军包围。 战斗结果可想而知,经过一番惨烈厮杀,这五千河内新卒被尽数歼灭。 夏说身中数箭,眼见秦军向他围过来。 有秦人扬言:“贼将束手就擒,饶尔一命!” 听到此语,夏说就知道自己如果被擒,多半会被秦人用来对付陈馀。 他仰天长叹:“陈君啊陈君,夏说辜负使命,今唯有一死相报。” 说着,夏说横剑于颈。 一腔热血洒于上党之地。 翌日,长子城。 一群秦军抓获的俘虏被押到城外,向着城头宣扬援军已败,让陈馀早日投降的话。 为了给城中守军以震慑,也为了显示自己抓获的俘虏确实是夏说带来的援军。 王离让人将夏说的脑袋送进了城中。 长子城中,陈馀看着眼前鲜血模糊的首级,满口牙齿近乎咬碎。 夏说是被秦军歼灭的援军主将,这岂不就说明张耳根本没有亲自来救他? 这就是他的刎颈之交吗? 这一刻,陈馀感觉自己遭受了背叛。 天下人都可负他陈馀。 唯张耳不可! 陈馀神色狰狞,低吼道:“张耳!” …… 张耳在派出五千人北上支援陈馀后,心情越发糟糕起来。 不只是他派去支援陈馀的五千人在路上就被秦军歼灭。 更因为河南的战事变化太快了。 叫做章邯的秦将攻势十分凶猛,就在他和陈馀派使者往来的短短时间里,已经连续攻下了楚军所占据的洛阳、缑氏、巩县等城池。 如今河南秦军兵至成皋,与荥阳之间只隔了一条汜水,与他所在的河内也是隔河相望。 相比张耳还有大河作为阻挡,聚兵围攻荥阳的伍徐、田臧等楚将才是真正的感到了恐惧。 曾从章邯手下两次逃生的武臣更是吓破了胆子。 “怎来得这么快!” 第133章 :章邯双杀 荥阳西望洛阳,南眺嵩山,自古被称作关中咽喉,向来是兵家所必争之地。秦始皇统一后在城北敖山置仓积谷,号做敖仓,又加重了此地的战略意义。 楚国复立,陈胜就派大军北上攻打荥阳,试图占据这个中枢重地。 因荥阳地理位置特殊,陈胜本是想派遣假王吴广监诸将以攻。 哪知道吴广以婚事推诿,后来又借着陈馀之谋请命攻伐河北,一举跳出了原历史上由他来打荥阳的宿命。 现在代替吴广攻打荥阳的是主将伍徐、副将田臧。 两人自秦二世元年八月率军北上以来,距今已经过去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依旧没有拿下这座城池。 镇守荥阳的三川郡守李由,乃是秦相李斯的长子,他在秦灭六国的战争中先后跟随李信、王翦伐楚,多立战功,颇有威名。 战争一开始,李由见叛军势大,便果断集中力量死守荥阳,凭借城中囤积的大量军备物资,不管楚军如何攻城,荥阳都如一块礁石,任由浪潮如何冲击而岿然不倒。 平日里伍徐、田臧等人都恨不得攻破荥阳城,砍了李由的脑袋,以抒这三个月来的郁闷之气。 可现在他们已经来不及顾虑荥阳的情况,甚至脑海中没有任何进攻荥阳的想法。 因为在西边,有一支可怕的军队正向着他们逼近,将无边的恐惧投向他们的心中。 “章邯的速度太快了,吾等尚未来得及发兵支援周将军,他便破渑池,克洛阳,直奔荥阳而来,吾等当如何为之?” 主将伍徐在召开的紧急军议上商量这件要事。 周章大败的消息在半个月前就传到了荥阳,紧随其后的是武臣轻骑快马赶来的求援。 可面对友军惨败的消息,伍徐和田臧等人在惊骇恐惧后,对于是否要派兵去救周章产生了争议。 救不救? 谁去救? 多少人去救? 有了争议,那就得相互攀扯。 直到渑池沦陷,周章战死的消息传过来,才终结了大家的争议。 友军死了,就不用再纠结救不救的问题。 反而是他们需要考虑如何对付秦军了。 “还请两位将军坚守此处,我当立刻赶回陈县向陈王求援,我与陈王乃是故友。有我劝说,他定然会派遣援兵相救。” 武臣一双眼睛瞪得滚圆,开口便揽下求援的差事,生怕被人抢了似的。 自从河北主将的位置因他开口太慢而被吴广抢走后。武臣便以此为戒,平日里常练习说话速度,不容他人进行争夺。 伍徐、田臧见武臣态度坚决,又拿出他和陈胜的关系来说事,听上去确实是求援的最好人选。 而且武臣是陈胜任命的将军,并非是他二人手下,只是因为周章求援来此,武臣如果想走,伍徐二人也不能阻止。 “既如此,那求援之事便交给武将军,还请将军向陈王禀告此荥阳危急之情,速发援军相救啊。” “两位将军放心便是,武臣定求得援兵来此。” 武臣面容严肃,又以军情紧急为由,拱手与众人告辞,转身大步走出营帐。 一出中军大帐,他长舒了口气。 “荥阳之地太过危险,还是要回阿胜身边才安全啊。” 武臣没有犹豫,立刻带着从渑池跟随的亲卫跨上早已准备好的快马,纵马扬鞭,以最快的速度往陈县奔去。 而在武臣南下求援后,伍徐、田臧等将领继续考虑如何应付章邯秦军的问题。 “成皋已失,吾等已无险可守。若留在荥阳,彼时秦军西来,城中李由军抓住机会出击,将会使我军内外受敌,恐不利。不如南下退往京县等地,据城池而固守,以等待陈王援军。” 伍徐提出了一个稳妥的办法。 主动解除荥阳之围,保存军力南下退守以待援军。 副将田臧却不同意。 他起身道:“不可,我军若撤兵南下,则章邯所率秦军就可据荥阳之地,食用敖仓之谷,彼时他与李由联手,携威势南下,我军如何能敌?今兵卒士气衰落,纵使陈王派遣援军相救,怕也很难与秦军抗衡。以我之见,唯有趁秦军立足未稳之时进攻,方才是唯一机会。” 伍徐皱眉道:“田将军何策?” 田臧朗声道:“将军不如在此留少量兵卒围荥阳,悉起精兵以迎秦军。趁其西来未有防备,打章邯一个措手不及,或可得胜。” 伍徐沉默了。 田臧这话不是没有道理,从现在的形势来看,章邯这支秦军的战斗力非常强,周章十几万大军说败就败,洛阳、巩县等城池在其攻势下就没有能多撑一会儿的。 他们这里原有兵卒四万多,后来收拢了一些从西边逃过来的残兵,总数在五万左右。 不管是数量还是战斗力都不如秦军,如果主动撤退,等到章邯与荥阳的李由联合,秦军在荥阳站稳脚跟,靠着敖仓没了后勤之忧,彼时章邯携大军南下,他们确实难以挡住。 见伍徐没吭声。 田臧又进逼道:“秦军势大,吾等若退则生机全无,唯有奋勇一战,方是破敌的机会。将军若是惧怕秦军,由我田臧率兵前去便是!” “田将军说的是,吾等愿随田将军突袭秦军,以得胜利!” 附和的将领叫做李归,是田臧亲信。 他一开口,就有好几个将领连续出声支持。 这让伍徐脸色很不好看。 派系之争。 别看楚国地盘不大,建国时间短,内部派系同样不少。 伍徐投靠义军的时间很早,当时是在铚县投于吴广麾下,跟着吴广一路攻略了好几座城池,两人私交不多,但常被人视做吴广一系的将领。 田臧则不同,他是中途直接投在陈胜手下的,属于是陈胜一系的亲信。 吴广不愿来攻荥阳。 陈胜就派了投效较早,有作战经验的伍徐为主将,同时又让更亲近一些的田臧作为副将以制衡。 而田臧这人,别看平日说话不多,但实际上性格强势,做事情也很有胆魄。 这三个月来他常挤兑伍徐,在这军中话语权很重。 伍徐性格稍弱,加之考虑到他与陈胜的关系远不如田臧,怕田臧向陈胜打他的小报告,平日便多有退让。 直到现在出现了田臧当众驳斥他的意见,试图迎战秦军的事情。 眼见诸将附和,田臧对他大睁双目,露出不容置疑的神色。 伍徐叹了一声,再度退让了。 他低声道:“田将军若执意如此,那便依你的意思吧。” 田臧笑道:“将军放心便是,我定抓住这机会,破秦军而还!” 秦军已兵至成皋,随时会杀向荥阳,田臧这边在做好决定后,也不迟疑,立刻率军中较为精锐的两万兵卒自荥阳离开,向西迎击章邯率领的秦军。 田臧的计划是打秦军一个措手不及,以突袭赢得胜利,来一场以少胜多的辉煌战役。 可在秦军方面,领兵的将领多出身将门世家,平日兵书没少读,又常受族中长辈教导,行军之时多派骑兵斥候在前方巡视探查。 当田臧的楚军出现在秦军十里外,就被秦军斥候探得。 “列阵,迎敌。” 秦军前锋大将杨熊军事素养深厚,在察得楚军踪迹后,立刻命手下兵卒列阵迎敌。 两军相逢于汜水与荥阳之间,展开一场激烈大战。 战斗刚开始时,楚军因为都是精选的战卒,凭借血勇之气将杨熊部压着打,使其战线不断后退。 这优势场面让亲临前线指挥的田臧很高兴。 其部下李归道:“将军突袭之策甚妙,吾等若能击破秦军前锋,便可驱赶溃卒去反冲其中军,最终形成席卷之势,得一场大胜啊!” 田臧微笑颔首。 他的想法就是这样。 突袭速破秦军前锋,然后以快打快,以大胜之势驱赶溃卒击破秦军主力。 可事实出乎他们的预料。 杨熊部的秦军仓促应敌,一直被田臧压着打,但表现的十分坚韧。 秦军前锋都是关中征召的秦人,不仅善战勇猛,战斗意志也比其他地方来的兵卒强多了,加上杨熊指挥得当,他们死死顶住楚军攻势。 这一顶便是一个多时辰。 战斗形势胶着,让田臧有些慌了神。 现实与他预想的速破秦军前锋,反冲其中军的计划背道而驰。秦军前锋顶住他的攻势,代表后方的秦军主力在接到消息后会立刻赶来支援,他反倒会陷入危险的境地。 此时双方大战正酣,田臧不可能下令撤退,否则一退就成了溃败之势,将被秦军追袭大破。 他只能咬牙坚持,寄希望于能尽快击破对面的杨熊部。 又半个时辰过去后,对面秦军突然呼声擂动。 很快,大量的秦军车骑出现在楚军两翼,并向他们发动了凶猛攻势。 杨熊部在田臧猛攻下坚持了两个时辰,终于等来了援军。 当章邯的将旗出现在秦军后方时,这场战斗的结局便已经注定。 楚军久战不胜,气力已竭,此时见到秦军援兵出现,并袭击他们侧翼,士气瞬间崩溃,开始大溃败。 “田将军,秦军凶猛,吾等快撤回荥阳,与伍将军合兵一处再与秦军相战!” 见胜败已分,田臧的亲信短兵立刻劝他离去。 田臧骑于马上,见己方败卒四散奔逃,被秦军杀戮追袭,场面十分悲惨。 他不由凄声道:“此战皆乃我一己之意。今既败,岂有颜面复见伍将军,我自当殊死奋战,以赎罪责!” 说着,田臧脸上露出决然,拔剑纵马,迎着对面的秦军兵卒冲去。 身后短兵相互对视,一部人也跟着田臧迎了上去。 这一日,秦楚两军于荥阳以西大战。 秦将章邯击破楚军两万,杀楚将田臧、李归。 败军将己方大败的消息迅速传回荥阳,送到了镇守此地的伍徐手中。 “田臧竖子丧我精兵,何其可恶!” “将军,吾等现在已守不住此地,还请速速南下,固守京县以待陈王援军!” 诸将听闻田臧大败,精兵尽丧,已是吓破了胆子,皆仓皇无比,纷纷劝伍徐立刻率兵南下,不要在荥阳与秦军交战。 伍徐面色冷冽。 他现在手下尚有三万兵,但战斗力不如田臧丧掉的兵卒,士气上在听闻己方大败后更是跌落低谷。 从荥阳退走是必然的。 只是退往南方,等陈王的援军嘛。 伍徐想到这三个月来,从陈县传过来的许多消息。 陈王不念旧情杀昔日故友。 陈王以朱房、胡武为吏苛责诸将,动辄以罪严惩。 “田臧之败,虽是他一力为之,然我伍徐是此地主将,罪责自是少不了。且田臧乃陈王亲信,他死而我活,怕是更让陈王心中不满,我若率兵南下,恐有诛灭之罪。” 伍徐心中自有想法。 他没有理会手下人劝他速速南下的劝说。 而是将目光看向了北方。 那里,大河流淌,横断南北。 就在河对岸的北方,还有一个可以供他投奔的人。 而荥阳以东的几个渡口,也尚在楚军的手中。 “吴王素爱人,以仁善为名。我是他旧部,若带人前去投效,定不会受责,岂不比南下被陈王严惩的好?” 第134章 :陈王复魏 荥阳城外,到处都是丢弃的营帐、赤帜,曾经围困城池的数万楚国大军,转眼间就消失无踪,只留一地狼藉。 城西方向,有一支黑甲大军列队行来。 同时紧闭三月的荥阳城门缓缓打开。 “李由参见上将军,楚军败走,李由未率军追击,还请上将军恕罪。” 李由率亲卫出城,向立于战车上的章邯行礼告罪。 章邯不敢托大,忙下车将李由扶起,笑道:“李君坚守荥阳,使之三月不落于贼手,便是大功一件,何来罪责可言。追击之事我已交由杨熊将军负责,无需李君多虑。” 将李由安抚后,章邯有些疑惑的望向东方。 按照正常情况下,围困荥阳的楚军撤退,最优先的选择肯定是往南撤往京县、新郑。 那里尚在楚军手中,不管是据城而守等待陈胜的援军,还是继续往南撤回陈郡都很方便,最主要的是撤到那里可以阻挡秦军南下的步伐,为陈郡的陈胜赢得防御的时间。 可现在这支残军选择东撤,相当于是将南下的道路给秦军让了出来,让章邯能直接率兵南下,一路往陈县而去。 这是放开了大路,让他章邯能直捣楚国的老巢陈县啊! “这支楚军是想往东郡投周巿吗?” 章邯心中的疑惑在数日后得到了解答。 “上将军,楚将伍徐搜集船只渡过大河,我军追赶不及,只截住其后军三千人,余众皆已北渡。” 杨熊派遣的信使解开了章邯心中谜团,同时又让他有些错愕。 这支围困荥阳的楚军不仅没有南下护卫陈胜,也没有向东投靠周巿,反而是选择了北渡,看样子是想投河北的吴广军。 这是一个非常奇怪的选择,相当于是弃南方的陈胜于不顾了。 你伍徐不要陈王了? 联系到之前主动来突袭他的两万楚军,章邯心中有所猜想。 “看来这些叛军内部早已分裂,一旦面临危机,便各奔南北东西啊。” 章邯冷笑连连。 此时随着伍徐北渡,剩余楚军被章邯麾下的杨熊、赵贲、司马夷等将扫平,整个三川郡全数被秦军光复,不仅消除了楚军对关中的威胁,更打开了秦军平叛的新局面。 现在摆在章邯面前的共有三个选项。 一是直接往东,去打魏地的周巿。 二则是北上渡过大河攻取河内,打通与王离军的联系。 第三是南下收复颍川韩地,然后直捣楚国都城陈县。 周巿现在名义上还是陈胜的部将,而魏地相比河内和南边的颍川韩地,又显得不是那么重要,故而章邯首先放弃。 “楚将伍徐率残兵两万渡过大河,与河内的张耳合兵一处,两军加起来怕是有四五万人之众,以此人数守大河天险,我军想要渡河北攻,颇为困难。且楚军带走三川郡船只,吾等若想过河,得从他处调船,需要等一段时间。” “反而是现在荥阳的楚军北上,放开了南下的道路,陈胜在颍川没有多少兵力,我若率军南下,兵锋便可直指陈县,一举拿下叛贼陈胜的首级!” 相比要渡大河去攻打张耳、伍徐的数万人。 南下去夺取空虚的颍川郡,然后直捣楚国老巢,怎么看都更有诱惑力。 陈胜的脑袋啊,现在是天下第一值钱。 如果不抓紧这良机南下,给予陈胜调兵北上防御的时间,又少不得一番麻烦。 至于北边的残贼,有王离的大军在,危险程度并不高。 “关中有信传来,皇帝和李相已遣长史司马欣、董翳二人率兵卒五万出关相助,我将留兵一万守备荥阳,等他二人前来汇合。” “至于本将军,当亲率大军南下,一举克颍川,攻陈县,斩下逆贼陈胜的头颅!” 章邯意气风发,当着手下诸将之面定下了接下来战略进攻方向。 秦二世二年,十一月底。 秦将章邯亲率大军十余万南下颍川,兵锋直指楚国腹心。 …… 与此同时,位于陈县王城的楚国君臣也陷入极度恐慌中。 最开始周章曹阳大败的消息传到这里时,就让楚国群臣吓了一跳。不过当时周章未死,荥阳处还有伍徐、田臧的数万大军,他们在惊恐之余还没有绝望。 陈胜在暴怒后,下令再度于陈郡征兵,准备送一波兵卒去前线支援周章,将秦军挡在三川郡。 哪知道兵员还没征齐,就传来了周章战死渑池的消息。 这让陈胜暴跳如雷之余,也大为惊恐。 “秦军……竟真的如此凶猛。” 他想起了吴广给他的那些信,里面多次提及关中秦军可能带来的威胁。 一切都成真了。 从北方不断传来的消息也在证明着这支秦军的凶猛。 秦军取新安。 秦军拔洛阳。 秦军克巩县。 接下来一座接一座的城池沦陷,这样的消息不断的刺激着陈胜及楚国群臣的心。 武臣的归来,又带来了新的刺激。 见到武臣,陈胜就像是看到了函谷关外的惨败,那场葬送了他一切希望的惨败。 “你请命西攻秦关,结果周将军战死,而你武臣却活了下来,覆军杀将,你怎还有脸回来!” 陈胜当场暴怒,甚至当着群臣之面拔出佩剑,想要当场斩了武臣。 “大王!” 武臣哪料到昔日好友竟要当众砍了自己,吓得亡魂四散,跪在地上大叫道:“曹阳之败,皆因周将军轻敌,被秦军突袭所致。至于渑池之战,我是为了去荥阳为周将军求援啊!今日我回来也是因秦军将抵荥阳,特受伍将军所托,为其求取援军而来!” “大王,我武臣每想到周将军战死渑池,心中便疼痛万分,恨不得与秦人决一死战!在荥阳之时,我便下定决心要和秦人拼死决斗,然则伍将军见秦军势大,苦苦哀求望我速回陈县求援,就是指望大王能看在你我昔日旧谊上,能速发援兵相救。” “我没有办法,只能应伍将军请求南下,我心中何尝不想与秦军决死啊,大王!” 武臣声泪俱下,除了解释自己为何不在前线与秦军死战外,还不停提起他与陈胜的旧日友谊。 同时蔡赐、孔鲋等老臣也纷纷为武臣求情。 陈胜杀了一个乱说话的故友阿攸,就落了个不念旧情的名声,让许多人心生不满。如果再当众斩了武臣这个旧日友人,对他名声伤害会更大。 见到众人求情,又看武臣跪在地上叩首哀泣,模样十分凄凉,陈胜心中愤怒渐渐平息。 他将手中宝剑一丢,坐回位上,哀声道:“今秦军势大,荥阳之军恐不能挡,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武臣见保住了性命,忙缩到角落大口喘着气,刚才可真是吓死他了。 群臣大多沉默不言,陈胜的目光落到上柱国蔡赐和贤信君舒勋的身上。 他们一个是柱国老臣,一个是昔日秦将,相比其他人在大事上更有决断力。 两人对视一眼。 舒勋起身道:“禀大王,秦军势大难敌。为今之计,一是立刻派人命伍将军南下颍川守御,同时发兵援助,尽量将秦军挡在北边。二则是命南阳的宋将军和泗水的武平君回援,集合众力以抵挡秦军。第三,河南之地唯周巿兵多,吾等当向他求援……大王可放魏公子归国,以得魏人相助啊。” 话音落下,陈胜身体颤了颤。 放魏咎归国,得魏人相助。 就在上半月,周巿那边不死心的派来第四波使者求魏咎归国,陈胜再度拒绝了。 四求四拒。 坚持了这么久,最后还是要走到这一步吗? 可是他现在确实没有多少力量。 吴广大军在河北,离陈县太远了,而且听说驻守长城的二十万秦军在王离率领下已经渡过黄河,现在的吴广怕是自身难保,更别提来帮他。 吴广靠不了。 陈胜周围的势力里邓宗不听命令,秦嘉自立为大司马,周巿则是一心复魏,除了宋留和王畔两个部将外,没人能帮他了。 陈胜深吸口气,下达命令。 “速令伍徐、田臧率兵南下颍川守御,不谷将派兵一万北上救援。同时令宋留、王畔等人率军回援。至于魏人……派人告诉周巿,若能率兵助不谷击退秦军,不谷便放魏咎归去!” 朝会上,陈胜最终还是选择了保留自己的尊严。 他再度拒绝了放魏咎归国的事情,反以此事作为与周巿交换的条件。 这样的决定让蔡赐、舒勋等臣子暗暗叹息。 陈胜则是绷着脸离去。 君王的脸面不能丢。 直到数日后,荥阳楚军大败的消息从北方传来。 田臧战死,伍徐率残军东逃。 这个消息给了楚国君臣迎头重击。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败的这么快!” “为什么伍徐没有带兵南下守城!” 陈胜咆哮震怒之余,心中的恐惧如同野兽般将他吞噬。 伍徐、田臧的数万大军一战败,颍川郡几乎没有多少力量,在秦军兵锋下撑不了多久。 颍川若被秦军夺取,则陈县门户大开,秦军将直指他陈胜的郢都所在。 陈胜第一次感受到了性命之危。 而魏地的周巿也知道了楚军在三川郡惨败的事情,第五次派来使者。 “今秦军势大,吾等关东之国有倾覆之危。还请陈王放公子咎归国,吾等魏人将与大王共抗秦军!” 这一次陈胜没有拒绝。 天大的面子,也不如性命重要。 陈胜低下了往日高傲的头颅。 他将魏咎兄弟招来,以送他们归国复立魏国社稷为由,与魏咎订下了共抗秦军的盟约。 为了表示郑重,陈胜亲自送魏咎兄弟出城。 “大王放心,吾等归去后定然举兵抗秦,为大王分忧!” 魏咎拱手,向陈胜再度拜谢。 然后便和兄弟魏豹上马,在骑从护卫下纵马而去。 陈胜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远处。 他再度想起了吴广。 想起了他那些如同预言般的话语和信件。 “一切……都如你所料。” 陈胜幽幽而叹,神色复杂。 秦二世二年,十二月初。 魏咎抵达砀郡,被周巿为首的魏人拥戴,称魏王,复立魏国社稷。 自楚、齐两国后,关东六国之魏国亦在这片大地上复活。 同时在十二月。 邯郸以北的大道上,也出现了来自北方燕地的车、骑身影。 战车滚滚,马蹄如奔雷。 吴广风尘仆仆,立在车上,扶着车轼,望着远方的那座巍峨城池。 “邯郸,我回来了。” 第135章 :吴王安赵 十二月的邯郸,正被一股慑人的寒气笼罩。 不只是天寒地冻,更因人心冰凉。 自从王离率秦军渡大河而来,兵锋直指上党,从西边派来求援的使者一日多过一日。 铜鞮陷落,长子被围,襄垣丢失,壶关被秦军攻克……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到邯郸。 上党是邯郸西边的屏障。 上党在,则邯郸安。 上党失,邯郸将暴露在秦军兵锋下。 当年秦昭王攻韩,韩国无法抵抗秦军,就给秦赵两国做局,韩王将上党在名义上献给秦国,上党郡守冯亭却将地盘实际给了赵国。 赵国内部不是没有臣子看出接收上党会和秦国血拼一场,但赵国还是收下了,除了贪图上党城邑外,更因为上党若落在秦国手中。秦军将对邯郸有居高临下的俯冲之势,对赵国本土威胁极大,为了国防安全,赵国必须争夺上党之地,长平之战是不得不打。 现在王离兵进上党,赵人都很清楚,上党被秦所据,接下来秦军会顺手夺了河内,打通大河输送线后,将直扑邯郸而来。 这种巨大的威胁下,邯郸人心惶惶,虽有假守舒欣派人宣扬秦赵仇恨和秦军残暴之事,使赵人绝了投秦之心。 可不投秦,心中恐惧也是与日俱增。 吴王大军不在邯郸,若是秦军此时快速攻破上党,连河内都不打了,直接东攻邯郸,他们岂非成为秦军刀下的鱼肉? 自赵地归吴后,赵人们从来没有像这样期盼过一个人。 不管他们是心甘情愿投效吴广,还是表面投效实则内里不屑,所有人都在这一个月无比的想要吴广回来。 这一日,邯郸以北有马蹄轰鸣。 数千铁骑自北道南下,玄甲赤帜,威猛剽悍,在震慑道旁赵人的时候,也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安心感。 因为那赤色大旗上,正有显眼的“吴”字飘扬。 “是吴王的骑兵!” “是吴王率兵回来了,呜呜……吴王终于回来了!” 邯郸赵人这一个月来担惊受怕,对于秦军的恐惧,对于吴广率大军回援的期盼都在这一日爆发出来。 万众狂欢,赵人们扶老携幼箪食壶浆,聚集于邯郸以北的道路旁,迎接他们的王。 数千精骑后,是数百辆威猛的战车,再往后则是一队又一队衣甲整齐,各持矛戟前行的步卒。 旌旗猎猎,兵戈如林。 看着打着赤旗,如长龙般的大军自北而下,赵人们很安心。 吴王回来了,他们就有了主心骨。 吴王回来了,邯郸就安全了。 随着宣信校尉的属下带头高呼。 成千上万的赵人将这一个月以来对秦军的恐惧,对吴广大军的期盼也都以声音宣泄了出来。 “吾等恭迎吴王归来!” “吴王万年!” 振臂高呼之声响彻邯郸城郊,热情的场面让许多人惊讶。 “那家伙不是城西的王二吗,他以前还对我说赵地当由赵人治,与其被南方楚人统治,还不如扶昔日赵国的王族起来,怎得今日也跟着人来欢迎吴王了?” 享受欢呼的南下兵卒中,黑山惊讶的看着道旁,昔日对吴王感到不满的旧友,竟然也和其他人一样露出狂热的神色。 不过道旁的人群中,也不全是满脸热忱欢迎吴王归来的人。 比如赵歇。 他站在人群中,嘴唇紧紧抿着,看着远处被大军簇拥为万众呼唤的男子,目光很是复杂。 战车上,吴广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邯郸民众如此热情,他一路强行军所受的风尘之苦都值得了。 “王离大军进攻河北,虽是一场危机,但同时也是在襄助于我啊。” 吴广心中暗暗感叹。 他以南方楚人的身份占据赵地,靠着大军镇压和宣传洗脑能够暂时站稳脚跟。 可毕竟是个外乡人,在地域观念很重的时代,许多赵人表面上服他吴广,内心深处绝对还抱着隔阂,相比吴广,他们更希望统治赵地的是曾经的赵国王族。 正常情况下,吴广想要真正收复赵人的心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 王离大军的到来催化了这个过程。 二十万秦军压境,将要屠戮赵地。 这时候赵国王族在哪里? 危急时刻,只有他吴广敢和秦军对抗。 唯有他才是所有赵人的希望。 这种情况下,哪怕是原本对吴广不满的赵地势力也都会争相投到他的手下,所有不愿投秦的赵人都会任由他驱使鞭策。 外部威胁的出现,解决了困扰吴广的内部问题。 他只要能打赢这场战争。 那么在赵地,他将成为说一不二的真正君王,再无人能撼动他在河北的位置。 …… 前方战事紧急,吴广抵达邯郸后,命手下诸将安顿兵卒,在城外扎营布垒。 他自己则带蒯彻、阿牛等人前往城中,与留守邯郸的舒欣等人商议战争情况。 “就如李君所言,经过吾等派人勘探,昔日的赵国长城损坏情况并不严重。吾等已抓紧时间征召民夫修复了六个关塞。今君上大军归来,若以兵卒加入其中,则在秦军到来前,将长城修复应无大碍。” 舒欣汇报了最新的长城情况。 吴广颔首,他在南下的路上就已经收到了舒欣转述的李左车建言。 在欣喜于李左车这位大才终于投于自己帐下时,吴广也考虑起借助长城御敌的策略。 和昔日赵国一样御敌于外,将秦军挡在上党,把战场放到远离邯郸的地方自然有一定好处。 可吴广军明显做不到这一点。 陈馀发现秦军袭来时,吴广正在燕地征兵。 王离大军距离上党咫尺之遥,吴广主力则在千里之外的蓟城。 等他收到消息率军南下,上党各处战略要道早被秦军占据,和昔日秦赵长平之战是赵国抢先占了上党的情况完全不同,他们没有打长平之战的资格。 而上党一失,河内就面临北、西、南三个方向的秦军兵锋,自然是守不住的。 故而吴广只能将预定的战场放到邯郸郡,借助西边的太行山掩护,堵住几个战略要道,这样防守压力就不太大。他只需抵御南面的秦军攻势就行。 这是吴广最初和蒯彻商量后的想法,而李左车的建言和他们的策略相合,甚至可以说是补充。 若赵国长城真能修复使用,无疑会大大减轻他们的防守压力。 御敌于长城外,可比在邯郸城下交战要好太多。 吴广在路上就同意了此策,并命舒欣着手此事,现在一听舒欣的话,大有可为啊。 他没有犹豫,立刻下令道:“我会调一批兵卒辅助修复长城,要在秦军到来前将其修缮完毕。” 处理好此事,吴广的目光转向坐在舒欣下首的那个男子。 长须飘飘,眼眸深邃,真是一身好气质。 “长城之事,多谢李君建言。” 吴广拱了拱手。 李左车忙起身躬身还礼:“吴王客气了,秦军来袭,吾等自当竭尽全力以助吴王对敌,左车微末之言,不值吴王夸奖。” 吴广微微一笑。 凡事都有利弊,秦军给他带来威胁,但也促使李左车这等人才尽心投效,让他收罗赵地的人才容易了不少。 说好了长城之事,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前线上。 “长子城尚为陈将军固守,其连派使者求援,吾等是否出兵相救?” 第136章 :一石三鸟 “上党要地除长子尚在固守,其余皆落入秦军手中。上个月河内张君遣兵五千北上救援长子,被王离于半道伏击,五千人尽殁。” “若我军出兵援救上党,恐怕将落入秦军埋伏。故臣以为不可出兵!” 舒欣声音低沉,直接了当的表达自己的态度。 阿牛亦道:“是啊,我看秦军就是在学君上之前以邺城为饵引诱邯郸守军南下的策略。王离那家伙就等着咱们踏入他的埋伏,如果派兵前去援救,肯定是有去无回。” 众人点头。 张耳派去的援军被伏杀,表明王离现在就是在围点打援。 吴广派兵去救援长子,如果援军数量少那就是葫芦娃救爷爷,去多少送多少。 如果大军尽出,那就相当于是在己方不利的情况下,提前去和秦军决战。 秦军的数量比吴广军更多,战斗力也更强,现在又占尽了上党的险阻要地,正以逸待劳的等着他前去。 吴广军大多是从燕地征召的新卒,刚刚从蓟城跨千里南下,兵卒疲惫不堪,士气衰落,如果不经修整又赶路数百里前去支援上党,战斗力可想而知。 天时先不论,地利、人和秦军都占尽上风。 用疲惫衰弱的新兵去和占尽地利以逸待劳的强军交战。 与其这样,那还不如不去救援。 上党郡在这场战争中的作用就是拖延秦军的攻势,为吴广大军从燕地南下争取时间。 吴广已经抵达邯郸,上党的使命就算完成了,没有任何救援的必要。 只是吴广作为君主,又不得不考虑到另一个层面。 他之前命陈馀坚守上党时,为了鼓励对方死守城池,曾说南下后会出兵救援。 这样做很好理解,你要是不给上党守军希望,人家怎么可能给你卖命守城,等待援军就是他们能一直坚持下去的动力。 现在你率主力抵达邯郸了,却不出兵救援,放着自己的手下被围困而稳坐不动。 这样是为大局考虑,有识之士都知道背后原因,可终归对名声不利。 就在吴广犹豫时,下首蒯彻眼珠一转,已是明白了吴广心中所忧。 为主上分忧,正是他的职责。 蒯彻站起身,对众人朗声道:“彻以为君上还是要派一支援军去的。” 语落,众人皆向他望来。 舒欣见说话之人他不认识。但听其口音,观其模样,想来是吴广在燕地新收的幕僚。舒欣拿不准对方在吴广心中的地位,便没有开口驳斥。 阿牛则和蒯彻熟悉,他没有忌讳,径直道:“蒯先生素来多智,今日怎得如此糊涂?” “那秦军刚吞下河内一支援军,明摆着就是想埋伏吾等,你要是在这个时候派援军去,岂不是白白送他王离了?” 说完,阿牛一脸无语,看着蒯彻的模样就像在看一个傻子。 蒯彻嘿笑一声,道:“吴校尉之言有理,然吾等派援军去救上党,又何必要踏进秦军埋伏,与秦军交战呢?” “不和秦军交战,怎么救上党?” 阿牛神色惊疑,代替众人将心中问题问了出来。 吴广安坐上位,盯着蒯彻嘴角的笑容,若有所思。 李左车伸手捋着颌下长须,目光略有所动。 “今秦军兵威盛大,兵卒数量和战力皆远胜我军,若想与其抗衡,唯有修缮城防,重筑长城,这一来吾等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若是不救上党,秦军很快就会攻下长子,上党既失,河内无险可守难以久持。待到秦军取河内,必将东攻邯郸,留给吾等的时间并不多。” 蒯彻先分析了一波当前形势,然后话锋一转:“君上可派一军,大张旗鼓,虚饰兵力,前往上党救援。然此救并非真救,而是要借此迷惑秦军。” “按王离行事,听闻吾等援军将至,那肯定是想吞下这支军力,他或是整军正面交战,或是在沿途设伏。但绝不会速取长子城,否则长子一失,我援军闻之就不会再前往上党,而是撤回邯郸。” “而长子城中的守军听闻我军来援后,也必定竭力守城,这样就能将秦军长时间拖在上党,为我军在后方修复长城和准备物资争取时间。” 阿牛疑惑道:“可是援军万一被王离击败怎么办?” “击败?哈哈哈,邯郸距离上党数百里,吾等派出去的援军大可一日十里,二十里的往前走,等赶到上党还不知需要多少时日呢,就看王离能不能等下去了!” 蒯彻大笑,已是将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 众人皆惊。 阿牛张嘴,愣愣的看着对方。 他知道蒯彻心眼子多,可没想到这么多。 吴广有所准备,也不由吃了一惊。 好阴险的家伙! 蒯彻这个救援之策十分奸诈。 派遣援军去救援上党,大张旗鼓,虚夸兵力,将一万人说成三五万人。 消息传到王离那边,王离一定不会放弃这个吃下吴广援军的机会。 秦军最大的可能就是停止攻击长子城,将其作为诱饵,把吴广的援军诱过去打掉。 尝到了消灭张耳援军的甜头,面对吴广派来的这支援军,这么好的围点打援的机会,王离会放过吗? 他多半会等下去。 这一来就中了蒯彻之计。 同时长子城中的陈馀听闻吴广援军将至,也肯定会打起所有精神来守城,奋战到最后一刻。 秦军等着吴广的援军,陈馀也等着吴广的援军。 吴广的援军却会以各种名义像乌龟一样前行。 今日走十里,明日十五里。 以此速度到上党怕是要一个月以上。 就算王离中途反应过来也无所谓,因为秦军已经被拖住了一些时间。 而且对吴广来说,他派出援军去救助上党,做到了他之前给陈馀的承诺,没有失信。 至于援军什么时候赶到上党,那就是军队主将的问题了。 迷惑秦军争取时间,给陈馀的守军打气坚持,保住他吴广信誉不失。 一石三鸟。 把秦军和上党守军一起玩弄于鼓掌之间。 就算王离不上当,他吴广也没有任何损失。 派出援军不仅保住信誉,还鼓励了陈馀坚守,怎么看都是稳赚不赔。 蒯彻之策让吴广刮目相看。 李左车也略显吃惊,他没想到吴王麾下竟有如此智谋之士。 行事毒辣了一些,可不得不说这委实是一个好策。 或是感觉到李左车的目光。 蒯彻回头向他望来,露出一个微笑。 他已听说李左车是吴广命人请来的智谋之士,身份还是赵国武安君的后人,心头不由敲响了警钟。 在燕地时,他蒯彻是吴广麾下唯一的谋士。 现在一到赵地就发现多了个竞争对手,肯定要打起精神来表现自己的价值。 而面对蒯彻略显毒辣的计策,吴广没有做决定,反向众人询问。 “尔等以为如何?” “蒯先生此策甚好,君上可为之。” 舒欣、阿牛等人表示赞同,认为此确是好策。 既是众人请求,吴广就顺水推舟,决定按照蒯彻之谋行事。 不过他还决定派使者前往上党送信给陈馀,在表示会派遣援军的同时,叮嘱陈馀若是城池实在守不住,也可先保留有用之身突围遁走。 陈馀为他坚守了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加上能力确实很出众,不可轻易葬在上党。 要施行此策,援军主将的人选很重要。 吴广麾下资历最老的大将是葛婴,但他性格有所不足,明显不适合这个需要把握分寸的任务。 韩广、臧荼、剧武等将领从脑袋里一晃而过。 吴广最终选择了司马卬。 此人杀邯郸郡尉时表现的有勇有谋,且是吴广来到河北后最先收拢的赵人将领,是真正的亲信,很适合做这件事。 “我当命司马卬为将,率兵万人援救上党,对外则称……三万人!” 吴广趁热打铁,决定好了援军之事。 此时天色已暗,吴广和阿牛等人赶了一天路回来已是有些累了,解决了长城防御和救援上党这两件紧急大事,其他事情都可推往后面再处理了。 夸奖了一番蒯彻,又和众人说了一些话,吴广就散去此番议事,让大家各自回去休息。 散会后,吴广没有立刻回家,转身去了城外新扎好的军营。 大军南下,其中有数万都是吴广从北方征召的燕人。 这些燕卒远离故土南下,对赵地的水土风情并不适应,再加上听闻秦军压境,难免会产生各种情绪,需要一段时间进行磨合。 这段时间里吴广就需要多加关注,防止出现兵卒闹事的情况。 巡视一番,又与诸将多加交代后,吴广这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前往邯郸城中的府邸。 一别月余。 他终于可以回家了。 第137章 :归家丧家 暮色在时间跃动中化为黑夜,邯郸城逐渐陷入静谧。 一个月来的恐慌情绪在今夜逐渐散去,城外驻扎的军队给邯郸赵人带来了极大安心,许多人终于能睡上一个安稳好觉。 吴王府中,有灯火辉煌。 “叔父,你终于回来了。” 吴广刚进府邸,便有一小女孩向他奔跃过来。 伸手将孩子搂在怀中,吴广亲昵的揉了揉她的脑袋:“一晃月余,萱儿又长高了一些。” “那是,我可是又长了一岁咧!我都要长成大人了!” 萱儿撅着小嘴,一脸骄傲。 吴广微笑道:“我让冲儿给你带了些燕地的玩物。” 听到这话,萱儿双眼放光,叫道:“呀!我这就去找冲兄要!” 她已迫不及待的往外奔去。 吴广笑着摇了摇头,又转头看向前方的几个身影。 “见过嫂嫂。” 吴广上前行了一礼,身居高位后他对文姬的尊重之情从未变过,长幼之礼不会废弃。 文姬忙还了一礼。 借着火光打量着吴广的模样,文姬轻声道:“瘦了些。” 吴广心中一暖,笑道:“过几日就好了。” 文姬点点头,又侧身对舒姣道:“我去看看冲儿,你们夫妻久未相见,当好好聚聚才是。” 说着,她已微笑离去。 转眼间只留吴广与舒姣在此,几个侍女也识趣的退入远处黑暗。 吴广看着眼前的俏丽佳人,心中不由一荡,上前伸手揽住舒姣腰肢,脑袋微低,已是抵在她的脸上,淡淡的香气沁人心脾。 “想我了没?” “嗯~” 舒姣俏脸微红,又伸手反握着吴广的手背,低语道:“轻点,有了。” 吴广怔了怔。 他反应过来,惊喜道:“真有了?” 舒姣满脸羞涩:“十月的月事未来,乳母和良医看过,都说是有了。” 吴广心头快速算了一下。 他是九月北上的燕地,临走前自是免不了做一番“告别之礼”,算算时间,恐怕正是那几日。 “准头不错啊。” 八月成婚,九月怀孕。 现在是十二月,相当于已经有了三个月。 吴广面露喜色。 对普通人来说,传宗接代是一件大事。 对一个势力的君主来说,这事的重要性要更上几个台阶。 他小心的搂着舒姣进入屋中。 因有孕在身,吴广今夜不聊战事时局等烦心事,只与妻子说些风花雪月,以图温馨相伴。 久别胜新婚,随着时间流逝,耳鬓厮磨下气氛越发暧昧,双手有所动作。 “邯郸豪族有送赵女入府,召她们吧。” 舒姣低语。 乳母曾嘱咐要尽量减少房事,否则有小产的风险。 “明日再说吧,今夜只想拥着你,不动便是。” 吴广轻声开口。 烛火熄灭,黑夜蔓延上床榻。 他拥着妻子,闭上眼。 两月征战的疲惫,让他早就想要好好睡上一觉。 怀中的柔软身躯,钻入鼻中的淡淡清香,让吴广的心神无比宁静。 入睡前,他在心中轻轻呢喃。 “这就是家的感觉啊。” …… “家?哪还有什么家!” 泗水郡,沛县,丰邑。 卢绾面色激愤,指着前方那座紧闭大门的乡邑,尖叫道:“阿季,咱们的家没了!啊啊啊……阿季,咱们没有家了啊!” 声音凄厉,引得身后丰邑出身的兵卒皆脸色哀恸。 刘季面无表情,他没有理卢绾的叫唤,目光只死死盯着丰邑上空飘扬的魏字大旗。 他刘季的家,没了。 就在不久前,那丰邑上飘的是他的赤旗。 “阿季,这母狗生的雍齿竟然敢不开门,你快快下令攻城,我一定要杀进去,捅他雍齿一个大窟窿!” 樊哙厉声大叫,颌下须髯如针般竖立,双眼瞪得滚圆。 他一开口,其余诸人也都纷纷叫嚷攻城。 “沛公,攻城吧,吾等杀进去砍了雍齿的狗头!” “雍齿叛贼,绝不能轻饶!” 一道道声音不停传入刘季耳中,像是浇在火上的油,让他心中怒火不断暴涨。 这几个月来,他杀沛令,聚兵北上攻胡陵、方与,转而南下击破泗水郡监,又东向取薛县,斩杀泗水郡守。 攻城略地,大破秦军,十分的痛快。 大好形势让他刘季生出一种天下之大,我刘季亦可相争的感觉。 哪知道就在斩杀泗水郡守的高光时刻,老家丰邑被魏军夺取的消息传来,如同一盆冷水泼在刘季的头上。 刘季放弃自己攻取薛郡的战略,匆忙带兵西回。 在他原本的想法中,丰邑是自己出生成长的地方,丰邑父老看着他长大,对他刘季的反秦事业一向很支持。 丰邑之所以投降魏军,乃是为形势所迫,在周巿大军的威慑下不得不投降。 现在他刘季带兵回来,丰邑父老自然该喜开乡门,重迎沛公。 为了表现自己的大度,刘季不准备追究雍齿和父老们临时投敌的做法。 哪知道想象美好,现实却很残酷。 兴冲冲带兵归来的刘季,在丰邑吃了一个大大的闭门羹。 被他任命为此地守将的雍齿,站在墙上,对他高声道:“丰邑已为魏城,还请沛公离去吧!” 不仅雍齿如此,曾经拥戴他的丰邑父老同样表现的很冷漠。 或许是为了打消刘季攻打丰邑的念想,刘氏宗族和刘季的妻儿等人都被送了出来。 这样的举动,更进一步的刺激了刘季。 这代表丰邑父老是真正的抛弃了他! 让他滚蛋,再也不要回来。 “气煞我也!” 刘季终于忍耐不住,低吼着下达攻城的命令。 不拿下丰邑,难以雪耻! “二三子,跟我樊哙一起攻进丰邑,砍下雍齿狗头!” 樊哙身先士卒,带着手下兵卒对丰邑发动了进攻。 战鼓擂动,赤旗飘扬。 而丰邑方面,不知道是惧怕周巿的魏国大军,还是怕刘季拿下丰邑后会对他们进行报复。 雍齿和丰邑人抵抗的非常坚决,寸土不让,将刘季军死死抵挡在墙垣外。 同时丰邑还派人叫道:“刘季,你今日不顾乡党之情,这是要屠了丰邑不成!” 刘季军中本有一部分丰邑子弟,他们怨愤丰邑反叛沛公,但他们的宗族亲眷父母长辈大多在邑中。这些人不愿去厮杀,战意很低落,甚至还有人劝说刘季暂缓攻打丰邑,想办法和平解决这件事情。 受这些丰邑子弟的影响,其他地方出身的兵卒也大多没什么战意。打来打去杀的都是沛公乡人,一不小心就可能杀了袍泽的亲人,这可不好下死手。 丰邑的性质和被秦国占据的那些城邑不同,让刘季麾下兵卒无法发挥全力攻击。 一连数日攻城,丰邑岿然不动,甚至雍齿还派遣邑中长者前来劝说。 “魏乃强国,那周巿手下有十万大军,以屠城相威胁,吾等是迫不得已降他。而今既然举了魏旗,吾等如果再背叛魏国,那周巿肯定会率大军亲自前来,到时候满乡老少被屠,阿季你就满意了吗?” “这几日你已经杀了很多乡亲。快走吧,为了丰邑的父老乡亲,你去其他地方吧!魏军若来,你挡不住的!” 说话的老者年过七十,满头白发,他在丰邑的辈分极高,哪怕是刘太公见了也得执手行礼。 刘季虽然恼恨,可也不敢对这位看着自己长大的老者动粗,反得忍住怒火将他送走。 同时这白发老人的话更进一步扎中了刘季的心。 “丰邑背叛我,是惧怕周巿的兵威,现在不敢打开城门迎接我,除了雍齿外,也是怕那周巿再率兵过来报复……这一切,果然是因为我弱吗?” 刘季素来心胸豁达,寻常事项根本不会让他放在心上。 可现在丰邑上飘扬的魏国旗帜,就像是一根刺狠狠的扎在他的心里,难以拔出去。 不仅是丰邑派出父老长者劝说,就连刘季的父亲刘太公也站出来劝他放弃攻打丰邑,不要和家乡的父老子弟相互残杀,给乡人一个安宁。 “我不,这丰邑我一定要拿下!他们背叛我,我刘季如何能够甘心!” 刘季怒声拒绝了老父的提议。 然而丰邑父老在雍齿的带领下决心死守,刘季连续数日强攻丰邑不下,军中兵卒士气低落,各种声音不断出现。 刘季原本宽广的心胸就像是塞了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直到那一天他苍白着脸,在榻上爬不起来。 “我病了……” 刘季声音虚弱,下达了撤军回沛县的决定。 离去前,他让卢绾搀扶着,站在坡地上看着远处的那座乡邑。 久久没有离去。 那是他曾经的家。 现在不再属于他了。 第138章 :上党之变 刘季病卧于沛,心中哀苦。 位于上党长子城外的秦军大营却是一片欣喜。 “邯郸派出的援军已经上路了!” 王离召集手下诸将议事,将这个好消息公布出来。 邯郸方面大张旗鼓出兵,并派人四处宣扬,还连遣使者告知长子城。 王离很轻易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叛军将领司马卬,为邯郸赵人。昔日邯郸郡尉率兵救援邺城,为叛军所伏,司马卬杀郡尉降敌,借此投靠叛军,因此功而成为吴广亲信,今率兵三万前来驰援长子。” 话语落下,便有一将冷冷斥道:“杀郡尉而降敌,此司马卬真乃小人,若破叛军,吾定斩其首。” “涉间将军说得好,等那叛军前来,吾等必破而杀之!” 苏角拊掌,赞了一声同僚的话。 王离淡淡一笑,将话头重新引到当前战事上。 “派骑兵驰骋赵境,以得叛军援兵信息,吾当率兵于半道击之,若能将这三万人尽灭,则河北震恐,日后攻略诸城不在话下。” “叛军已有使者入城,想来陈馀得知了援军消息,接下来城中兵卒必定奋勇守城,吾等暂时没必要死攻长子,待我以主力灭其援军后,借着这场大胜动摇城中军心,或可轻易夺城。” “当此之时,我率主力东去。长子城便交由苏角将军来看守,截断其与外界联系,只将城池围住便是,待我得胜归来再还攻此城。” “唯。” 诸将领命,各下去安排。 王离走出大帐,从营垒之间眺望远处那座浴血的城池。 长子城是他的诱饵。 周围险要尽握于秦军之手,上党之地便是他王离布下的陷阱。 现在吴广被求援急报迷了眼,仓促派兵来援,正好中他计策。 他以大军占地利而列阵,以逸待劳打那叛贼疲兵,结果自是不用多言。 “来多少,我便灭多少!” 王离嘴角微勾,露出冷笑。 等他灭了这支叛贼援兵,想来叛军也会学聪明一些,不可能再派兵前来支援了。 到了那时候他王离再一举将长子城攻取,携大胜之威南下,收河内而通荥阳,最后掉头东向,破邯郸灭吴广,就可立下一场大功。 “我堂堂列侯岂能居于一少府之下,哼。” 想到从咸阳传来的那道军令。 王离面色有些不愉。 …… 目光从城外的秦军营帐收回。 陈馀的神色很不好看。 吴王从燕地南下抵达邯郸,并派出援兵来救长子的消息很振奋人心。 陈馀闻之,心中有暖流涌动,觉得这近一个月的坚守果然是值得的。 吴王没有畏惧秦军的威势选择放弃他,这样的做法比他那位扭扭捏捏的刎颈之交不知要好多少倍。 不仅是陈馀,城中剩下的万余守卒听闻援军即将到来也都振奋抖擞。 只是欣喜过后,陈馀就有忧虑上头。 今日他看见城外秦军有调动迹象,心中担忧越发浓郁。 王离得知司马卬率援军前来的消息会不会故技重施,于半道设伏袭击呢? 有张耳那五千援军被尽数歼灭的例子在前,此事可能性极高。 五千条性命加上亲信夏说的头颅,让陈馀看清了一些东西。 王离此人围长子而不下,正是要借此来引诱援军,好于中途设伏袭击。 事情很明显,这正是妥妥的阳谋,就看吴广那边咬不咬钩。 上党的重要位置就是最大的诱饵,只要一上钩,多半就是死局。 毕竟秦军这边兵力更多,战力更强,还占据地利优势以逸待劳,怎么打都占优势。 司马卬那三万人被秦军吞下后,长子城的诱饵作用就消失了,王离定会一口气猛攻城池,他陈馀到时候绝无生机。 援军的到来,反是进一步将他送上死路。 陈馀少时学儒,天资聪颖。 年轻时周游赵地,被当地富豪公乘氏看中将女儿嫁给他,之后又得张耳赏识结为刎颈之交。 能让富人嫁女,豪侠亲近的陈馀自然不可能是庸人。 只是稍微思索,他就明白了援军背后隐藏的危险。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陈馀大着胆子派出十多骑出城。 结果发现秦军之前围三缺一,放开的那条通路已被堵上。 同时秦军营垒防御十分严密,发现陈馀派出来的人后立刻以轻骑追袭射杀。 这种种迹象都表明了一个事实。 秦军围困长子,断其与外界的联系,王离自己怕是已经率秦军主力前去埋伏司马卬的援军了。 “不能虚坐此地,否则不仅害吴王援军失陷,我自身也是死路一条。” 陈馀低头,看着那封已被捂热的帛书,眼中有决然之色闪过。 …… 就在长子城被秦将苏角围困的时候。 王离正率着八万大军占据一处通往长子城的要地,等着司马卬的援军抵达,好将其击灭。 这八万大军里有整整四万人是精锐战卒,许多人都曾跟随蒙恬北击匈奴,战斗力非常强悍。至于剩下的四万辅卒杂兵,比不上战卒,可数量堆在那里,也是一股很可观的力量。 在王离看来,凭他这兵力去吃下司马卬的三万援军绝对没有问题。 如果说有问题,那就是司马卬什么时候来? 一日。 两日。 三日。 …… 整整过去了六天时间,王离这边才得知司马卬的援军刚过漳水,还在邯郸境内没出来。 “这司马卬是老龟变得吗?救援怎如此缓慢,照他这样子到上党的时候,长子早被吾等拿下,陈馀的脑袋都被风干了,他怎么一点都不急?” “他肯定是猜到我军会在半道迎击,故而怯懦不敢前行。” 涉间等秦将暗自猜测。 毕竟有张耳那五千人的例子在前,司马卬担忧秦军半道攻击也是很正常。 王离一双浓眉紧皱。 “大张旗鼓宣扬,可以说是给予上党守军信心,另一方面也是让我知道他援军前来。若是他们利用此事……” 王离眼睛眯了起来。 他心中有些不安。 接着从西边长子方向传来的消息则证实了他的不安。 “陈馀命城中黔首披甲,以兵卒三千驱赶夜出东门。苏角将军被其迷惑以大军四面围之,此贼则趁机从西门突围出城,顺少水而南下河内!” 王离咬着牙公布了这个消息。 他猛力一拍案几,恨声道:“吴广此贼故意大张旗鼓宣扬援兵,就是欲以此旗号诱我主力东来伏击,实则是在给陈馀突围的机会。此贼是声张于东,而用兵于西也!” 话语一出,诸将哗然,纷纷唾骂。 “怪不得其援兵如同龟行,竟是打着这个主意,吴贼奸滑!” 陈馀那边弃城而走,突出重围南下河内。 秦军得到了他们围攻月余也没有拿下的长子城。 这本该是喜事一件,可秦军诸将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总觉得被人给玩了。 且他们现在既得了长子城,那司马卬的援军还来不来? 他们到底还要不要在这里继续等待下去? “涉间,你率一部兵在此等着,若那司马卬来了就狠狠痛击。” “其余诸部随我南下河内,命苏角也给我率兵南下!” 王离厉声开口。 上党全郡入手,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只能将怒气发泄到南方的河内。 他要先打下河内,通过大河漕运从荥阳获粮,然后转攻邯郸,到时候再狠狠收拾那吴广! …… 河内北境,少水沿岸。 正有一支残兵南下。 第139章 :张陈之隙 河内郡,一支军队正在山间小道穿梭。 兵卒大多衣甲残破,尘埃满面。 连续行军让他们疲惫不堪,脸上劫后余生的表情则显示出他们心情的放松。 “将军,秦军车骑已经调头回去,吾等安全了。” 有亲卫从后方狂奔过来,喘着粗气将这个好消息报告给陈馀。 陈馀抬手抹了把脸上的尘土,一直紧绷的嘴角才露出笑容。 终于安全了。 他侧首望向四周,山峦绵延,道路崎岖,车骑很难行进。 王屋山。 这就是他们从秦军追击下逃出生天的原因。 自从陈馀看穿秦军是欲以长子城为诱饵围点打援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 唯有突围才能求得一线生机。 只是秦军四面围城,王离就算将主力带去迎击司马卬援军,留在长子城外的苏角部数量也远超城中守军。 他们一旦出城,缺少城墙的掩护怕是顷刻间就会被秦军歼灭于城外。 陈馀对此自有计较。 他强迫城中黔首披甲持兵进行伪装,在夜色下派人驱赶出东门佯往邯郸方向突围。 因为有黑夜掩护,秦军没有发现异常,苏角调集兵力去围攻这支往东的楚军。 陈馀抓住机会,尽起兵卒从西边杀出去。 声东击西! 秦军猝不及防,主力被调去东边围剿,西边防线薄弱,竟真被陈馀杀出一条生路。 等苏角反应过来后,他们借着夜色早已遁出一段距离。 秦军派出车骑追击。 陈馀且战且走,一路不断有兵卒掉队被杀,直到他们离开南下大道,钻入河内郡西北的王屋山中,靠着崎岖的自然环境,终于甩掉了追兵。 “命各部休息,并清点人数。” “唯。” 短兵下去传令,后方兵卒疲惫的坐在地上,揉搓着麻木的腿脚。 陈馀也靠坐在一株树下。 逃出秦军追击,心头如大石落地。 陈馀颤抖着从怀中摸出一封汗津津的帛书。 这是吴王寄来的信。 “千里之土易得,忠良之士难求。” “若长子不可守,将军当留有用之身归来。” 嘴里呢喃着这句话,陈馀双目有些模糊,心中暖流澎湃。 就是这最后几句话,让陈馀下定了突围的决心。 怪不得军中常言吴王素爱人。 若换成某些君主,说不定会让他死守城池拖延秦军的速度,哪里会像吴王这般爱才惜才。 陈馀之前为吴广效力,一开始是带有被迫的成分,后来发现吴广比陈胜略好一些,就打着展现自己能力以建功立业的想法,对吴广其实没有多少忠心。 如果吴广不听他的计谋,转身走了便是,就像他和张耳甩掉陈胜一样。 现在陈馀心里的想法却有些不一样。 “吴王以我为将军攻一郡之地,这是知我重用。见我危急后又遣援兵相救,还对我言城不可守就保留性命为上,这是惜我才华性命。” “吴王对我如此看重,我陈馀岂能辜负?” 陈馀平日心思很多,可究其本质依旧是一个“士”。 同样渴求一个重用自己且善待自己的君主。 现在的吴王正符合他所期待的形象。 特别是当陈馀用吴广的作为,去和自己那位刎颈之交相比,这对比就更明显了。 陈馀在甩掉秦军车骑后,又在山里穿了一段距离,就带兵出山重新回到大道赶路。 或许是见陈馀带残兵钻进大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现,秦军就没有在他们身上过多的浪费时间,放弃了追击。 通往河内的大道上没有再出现秦军追兵的踪影,陈馀一众在十日后安全抵达河内境内。 …… 此时的河内正处在暴风雨带来压抑中。 王离得知陈馀突围的消息,留涉间一部迎击司马卬援军,其自领大军南下进攻河内。 张耳不是酒囊饭袋之辈,在战略上有相应的眼光。 他虽然畏惧秦军威势,没有北上去救援陈馀。可在上党尚未被秦军控制前,他抢先派人占据了北边太行山余脉的几个重要口子。 河内的地理环境比较复杂,南边靠大河的一面是平原沃野,北边和上党交界处则是连绵起伏的太行山余脉。 北方是大山,南边是平原。 一旦秦军占据上党,出太行南下,则平原上的河内诸城无险可守,很容易被秦国大军平推。 张耳趁着陈馀拖延王离大军的时间,抢先占了北边太行山通道,可以借助地利暂时挡住秦军兵锋。 大河南边逃过来的伍徐残部,大大补充了河内的守御力量。 张耳之前的兵力在三万左右,因救援陈馀送了五千出去,就还剩下两万多人,现在加上伍徐的两万多残军支援,河内的守军数量达到了五万以上。 他们在北边沿山脉布防,与秦军先锋交手数次,虽然都是被压着打,但也暂时挡住了秦军南下的势头。 当听闻陈馀从长子城突围南下后,张耳大喜过望,将防御之事交给伍徐,亲自带兵前往西边接应陈馀。 在一处山野边缘,张耳见到了这支从上党突围出来的军队。 “阿馀,你回来了。” 两人刚一见面,张耳就大步上前,脸上露出热情的笑容。 放到以前,陈馀会觉得这个笑容很真诚很有魅力,可现在他是怎么看怎么觉得虚伪。 “馀败军之将,不劳张将军如此热情相迎。” 陈馀面无表情,声音很冰冷。 张耳脸上笑容一滞。 他尴尬道:“阿馀还在为救援之事记恨我吗?可你也看到了,我遣五千人北上援你,结果被秦军伏击而殁。我若弃河内于不顾,尽率兵卒北上,不仅是辜负了吴王恩义,更没有能力解长子之围,不过是死之无益罢了。若彼时身死,哪有今日吾等相逢之事。阿馀,你素来知我心意,你要理解我啊!” 陈馀抬头,盯着张耳双眼。 有夏说和五千人的性命在前,他知道张耳这么做是对的,也是最好的选择。 张耳和秦军的兵力差距太大了,贸然北上,不仅救不了他,更是纯粹的送人头。 从大局上来看,张耳做的一点问题都没有,甚至连那五千人都不该派去。 陈馀理解张耳。 但他不会原谅张耳。 你张耳和其他人不一样! 刎颈之交,誓同生死。 说好了不管遇到任何困难危险,二人都要慷慨共赴。 现在为了大局,却将昔日誓言抛弃。 更何况陈馀和张耳相处十多年,两人抵足而眠不知多少次,他很了解眼前的男人。 在所谓的大义背后,张耳更多的是对秦军的畏惧。 说白了就是怕死,否则为什么不将河内防务交给其他人,你张耳自己率五千人来救我呢? 这样做才是真正的既顾大义,又全小义。 义者,岂能轻弃! “呵呵,张将军大义,馀自是理解佩服。过往之事,还望张将军勿要再言。另吾等皆为吴王做事,还请张将军勿要再以私称相呼。” 说着,陈馀径直从张耳身边走过,头也不回的大步往前。 张耳愣在原地。 看着陈馀决然的背影,心头一阵阵的抽动。 陈馀没有和他反目翻脸。 但张耳知道,两人之间已经生出了一条难以跨过的沟壑。 嫌隙既生,誓同生死的刎颈之交自是不再存在。 张耳望着远去的背影,痛苦的叹息。 “阿馀。” …… 邯郸城中,有快马自远方奔驰而入。 将来自河内的最新消息送到吴广手中。 第140章 :师从章邯 十二月的赵地,刺骨的寒风从北方吹来,天空中有细毛般的小雪飘落。 邯郸以南,漳水以北。 在这雪落之地,正有成千上万的精壮男子抡动沉重的夯杵,照着土堆猛砸,将其夯筑成坚硬的墙垣。 吴广带着麾下诸人行走于道侧,边走边打量这热火朝天的工程景象。 不用吴广询问进度,负责此事的舒欣便禀上最新情况。 “君上,长城关塞已经修复了大半,最多一个月时间便可完毕。届时数百里长城再次相连,足以成为阻挡南方来敌的一道有利防线。” 说到这里,舒欣笑起来:“重启长城工程后,漳水以北的赵人全都很支持,各里闾争相出劳力,邯郸豪族也都各出钱粮,无人对此有怨言。” “那是自然。长城重启,代表他们的性命、家族安危多了一层保障,自是想要早日修复,借此抵抗秦军。” 蒯彻一句话点出此中缘由。 吴广点了点头。 先秦时代,诸国皆修长城以御敌。 齐、楚、韩、魏、赵、燕、秦、中山、郑等诸侯国全都修建有长城作为边境的防御设施,借着长城的防御和警戒功能,能够大大减轻面对强敌时的防守压力。 赵国的南长城就是诸侯争霸时期的产物,其城墙主体没有遭到大量破坏,修复难度不大。 有上党、河内两地在前方坚守,将秦军死死拖在西边,足以为他们争取到相应的时间。 吴广带众人走上一处墙垣,望着长城南边的那条滔滔流淌的漳水,不由感叹昔日那位修长城的赵国先君还真是找了个好位置。 漳水与赵南长城相互掩护,不仅增强守军的防御力,还能将警戒作用发挥到最大。 当秦军在南边渡漳水过来时,长城上的守卒、或者是出塞巡视的游骑发现后就会立马点燃烽火,向后方传达军情。 驻扎在长城后的大军见到烽火信号,就能随时进行支援,御敌于外。 成千上万的大军想要渡过漳水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做到的,等秦军慢悠悠的过了河,长城上早已被守军站满严阵以待。 长城与漳水之间的距离很狭窄,并不适合驻扎大军,秦军每次攻击都得先渡漳水。就算强行将大军驻扎下来,有后方的漳水为阻隔,秦军的粮草输送会显得很困难。 总之这就是一处让守军占尽便宜,又使攻击方十分难受的地势。 当年要不是赵国四十多万青壮尽死于长平,秦军想要打到邯郸来绝不会那么容易。 不过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赵国南长城是邯郸南边的最后一道防线。 需要借助长城御敌时,就代表了漳水以南的大片区域,如邺城、安阳等地都已经被秦军所占据。到了那时候,西边的河内肯定早就落在了秦军手中。 之前李左车提议修筑长城,是因为吴广主力部队在燕地。当时邯郸空虚,而王离大军气势汹汹前来进攻,所以献上此策,属于是一道比较稳妥的保险。 现在吴广率大军南下,并聚拢邯郸郡的守军、民夫,数量超过了十万人。 有了军力,就有了底气。 当河内郡传来伍徐率两万余人渡河投靠的消息时,吴广麾下就有将领提出主动出击的打法了。 吴广巡视完长城建设,回到邯郸后召集诸将议事。 葛婴迫不及待的开口:“君上,现在陈将军从长子突围南下河内,而伍将军又率兵两万前来支援,整个河内郡的守军超过了五万人。吾等在邯郸可动用兵力十万,加起来共有十多万大军,根本不需要怕他王离。” “这还浪费什么力气去修长城啊,不如咱们率军去西边和秦军狠狠打一场,将他王离击败,岂不美哉!” 话落,有许多人点头附和。 兵力的暴增让他们有了自信。 吴广面色平静。 陈馀的突围和伍徐的投靠都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他已经亲笔写下书信派使者送去河内安抚二人,并在信中做好相应的安排。 至于葛婴认为有了伍徐两万人和陈馀数千残军的加入,他们就可以向西迎战秦军。 吴广对此不置可否,只是侧首看向蒯彻。 跟了吴广两个月,一个眼神,蒯彻就已经懂了。 他微笑着站起来,对葛婴道:“葛将军此言差矣,你只看我军兵力与秦军相差不多,可曾想过吾等两军的战力与士气差距?” 不待葛婴开口,蒯彻便仗着口速快,高声道:“王离麾下秦军,乃是昔日蒙恬北伐匈奴时的兵士,多为经历过厮杀的老卒,既有战阵经验,又经过多年训练,令行禁止,可谓精兵。而吾等兵卒呢?” “除去少数人外,余众大多都是新兵!” “缺少训练,不识旗鼓,进退失据,又对秦军心怀畏惧,如何与秦军正面相敌?” “至于伍徐将军那两万兵马,刚刚在河南大败一场,此等新败之卒早已被秦军吓破了胆,岂有奋战之力?” 蒯彻连续发问,冷笑不断,让葛婴面色一变。 吴广轻轻叹了口气。 他之所以放弃率大军前去救援上党,除了兵力数量外,兵卒的质量是一个重要问题。 王离麾下秦军称得上整个秦国最精锐的部队,光论兵员质量甚至比章邯手下的军队还要高。不说全部都是精兵,但二十万人里六七万战卒想来是有的吧。 吴广手下呢? 收降的五千关中军战力很强,但在对付王离秦军时得慎用,甚至不能单独派出去。 他能放心动用的精兵就是一万虎贲、三千幽州突骑、五千边军。 葛婴麾下的一些老卒整编一下,或许能凑出一万敢战之士。 这加起来就三万左右,算是他手下真正能打硬仗的部队。 其余兵力多是杂兵辅卒,特别是有一大批都是他刚从燕地征召的新卒。 那时他在蓟城刚征完兵,就收到南边传来的急报,没有时间进行训练就带着这批新兵一路南下。强行军上千里的路程赶到邯郸,中间没有出现崩溃,已经算是素质不错了。 没有时间训练,就代表这批新卒很多人都不识金鼓旗帜,和同什伍的袍泽没有默契,无法令行禁止,加上很多人没有上过战场缺乏厮杀经验,战斗力是绝对比不上秦军的。 这种情况下他放弃防守,带兵出去主动和王离决战,如果连战连胜,打顺风仗还行。但要是稍微出现一点败绩,那等待他的多半就是大崩溃。 历史上刘邦五十六万大军被项羽三万精锐杀得尸横遍野,战死二十多万就是最明显的例子。 杂兵新卒的数量就算达到几十万又如何,遇到真正的强军就是送人头。 而在原时空的巨鹿之战中,项羽手下五六万楚军,除了八千江东子弟很是忠心精锐,其余大多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卒,许多人曾跟随项梁多次击败秦军,参与过东阿、定陶等大战,战斗力不是他吴广手下的新兵能比。 以项羽的强悍,带着五六万久经战阵的老卒,尚且需要破釜沉舟提升士气,再去突袭久攻巨鹿不下的王离军,方才赢得一场大胜。 现在的王离秦军正处于全盛状态,气势汹汹而来,攻必胜战必取,士气高昂,远比历史上久攻巨鹿不下时的状态好太多。 这种情况下,要吴广凭借少量精兵加大量杂兵去击败全盛时期的长城军团,难度比项羽打巨鹿之战不知道高多少,若真能做到,这秦末时代的第一名将就非他莫属了。 而吴广有自知之明,对于这种风险巨大的事情自然不会去做。 “吾当学章邯才是!” 对吴广来说,他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去和王离秦军血拼,而是抓紧时间练兵。 就如章邯在击破周章后,缩在函谷关里死命练兵两个月,最后再一波出去带走周章。 现在的吴广,打得正是这个主意。 邯郸西边的上党、河内,南边的邺城、安阳等等城池都是用来拖延秦军争取时间的工具。 新修的长城则是他给自己打造的函谷关。 “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故善战者,能为不可胜,不能使敌之必可胜……” 吴广眯着眼睛。 他没有项羽的勇力,也没有项羽麾下数万精锐兵卒,那就学章邯的打法便是,任你在关外如何嚣张,我只埋头练兵,最后寻找胜机发动致命一击。 这一想法为李左车、蒯彻等人认可,这是在自身新卒居多,兵员素质不够的情况下最好的策略。 先守后攻,以寻胜机。 所以面对葛婴请命西向与王离决战,吴广最后拒绝了。 但这不代表他就没有动作。 伍徐两万兵马的加入使得河内出现了抵御王离兵锋的可能。 “再遣一万兵马支援司马卬,命其侧攻王离,掩护河内守军。将秦军拖在河内、上党一线,为我练兵争取时间。” 吴广下达军令,并定下了后续作战的基调。 在军议结束后,吴广又拿出从河内发来的帛书看了看。 特别是那封伍徐亲自写给他的书信。 上面讲述了荥阳之战的经过,以及伍徐不敢南下的苦衷。 吴广闭上眼,长叹了一声。 伍徐在荥阳大败,怕南下后被陈胜诛杀,所以来投靠他。 这一点没什么好说的。 伍徐是自己曾经的部下,现在带两万人来投,又恰值王离秦军南下的关键时刻,吴广自然不可能傻到去处罚伍徐。 甚至他还得借助伍徐这两万人为他拖延王离的进军速度,给予伍徐的回信自然以安抚居多。 而伍徐在荥阳惨败,再度显示出了章邯的强悍。 周章、伍徐大军先后被击灭,章邯南下陈县的路上几乎没有多少阻力。 阿胜的未来又当如何? 第141章 :楚将抉择 “陈王让我挡住章邯的秦军……” 当冬风自北方刮来,吹冷了河南大地的同时,也将宋留的心吹得冰凉一片。 在南阳郡接到陈胜命令,急行军北上的他此刻正位于颍川郡许县。 历史在吴广北上的时候就大幅度改变。 原时空的武臣攻略河北时只有三千兵马,吴广带走的却是整整万人。 初期带走军队数量的变化,使得陈胜后期兵力布防出现差异,颍川郡的防御比原历史还要空虚。 荥阳守将换成伍徐,带来了更大的蝴蝶效应。 原本荥阳之战大败后,有大量残兵南下被楚将收拢,再度成为阻挡秦军前进的力量。 可在这里随着伍徐带队北走,两万多兵马全跑到河北去了,颍川郡缺乏楚军兵力,秦军南下的路程比历史上要更加轻松。 陈胜那边恐慌更甚,他连派使者昼夜不停催促南阳郡的宋留部带兵北上,为他阻挡章邯军前进的步伐。 宋留在此之前已打下南阳郡大部分区域,欲从武关入秦,直捣咸阳。 武关守军据险而守,宋留无法攻克,正顿兵于宛县附近,然后就收到了北线大败,陈王命他速速带兵北上的命令。 接到陈王紧急命令,宋留不敢耽搁,连忙带着手下三万兵马北上,欲要阻击章邯。 秦军南下一路上需要攻城,比较耗费时间。宋留率领的楚军只需要埋头赶路,还真在秦军到来前抢先占据了许县。 现在,宋留的东南方是楚国的首都陈县。 他的西北方,则是刚刚攻克新郑后快速南下的秦军。 宋留已经成为了阻挡章邯南下的最后一道防线。 他将以三万人迎战章邯的十多万秦军! “早知章邯如此凶猛,我就不来了!” 宋留心中苦涩。 他之前在南阳作战,对于北线的战事不算太清楚,只知道周章和伍徐败了,但怎么个败法,败后是什么样的情况就不太了解。 直到在赶路的途中,才了解到北线战事的具体战况。 周章十余万大军被一战击破,紧接着在渑池战殁。 荥阳之战田臧两万精兵一战败亡,伍徐惊惶北逃。 秦军打楚军,完全就是碾压! “陈王已调遣东边的武平君回援,并命张黡、吕臣在各县征兵,又使广陵人召平前往东海郡求援。” “现在只要将军能在许县挡住秦军一月,待到后方兵力来援,则秦军不足为忧,还望将军奋战,我楚国之社稷安危皆在将军一肩之上了!此战过后封君拜相,陈王自不会吝啬!” 朱房笑眯眯的开口,给宋留不断说着鼓励的话语。 “朱中正放心,我定奋力阻敌,为后方争取时间。” 宋留嘴里应着,心里则是苦笑加谩骂。 他宋留真是何德何能,竟在今日肩负起了楚国存亡的重任。 周章的十多万大军,伍徐的五万兵马都挡不住秦军。 现在陈王要他宋留带三万人进行阻击,这不就是送死吗? 可他不敢和朱房说个不字。 朱房是陈胜亲信,楚国建立后被陈胜任命为中正官,专门纠察群臣过失,并以刑罚惩治。别看此人平日说话笑眯眯,实则下起手来十分凶狠,在陈县颇有凶名。 陈胜让朱房为使者催促宋留北上,一来是显示自己对此事很看重,二来则是打着宋留如果不听令那就让朱房处置,然后夺兵为将的主意。 宋留赶路这么快,和朱房的催促很有关系。 在敷衍完朱房后,宋留私下哀叹不已。 对于未来,他很忧虑。 数日后,当秦军的身影出现在远处的地平线上时,宋留心中的忧虑转化为了恐惧。 无边无际! 秦军宛如黑色的浪潮从北方席卷过来,遮天蔽日的旗帜让天空都为之一暗。 也让守城的三万楚卒心中被黑暗笼罩。 十多万的数量,自出关以来就战无不胜的威名,使得秦军还未攻城,就让城中守军士气落到低谷。 没人是傻子,此战能不能胜利一眼就能看的出来。 作为主将的宋留自己心里都害怕,他手下的三万楚卒是什么想法也不用多言。 当秦军扎好营垒,正式开始攻城的时候,许县的防守战就打得十分艰难。 “守住!敢后退者斩!” 宋留鼓起勇气,站在城头第一线激励兵卒奋力守城。 可是两方的士气和战力差距太大了,虽有城防优势,大大减轻了守军的防御压力。可当秦军先登勇士顺着云梯爬上城墙,挥舞兵刃大杀特杀时,城头防线一度出现危机。 秦军先登都是精挑细选的敢死壮士,只要有一个能攀上城头,就能奋不顾身杀得五六个守卒后退,为后续袍泽的登城守住一处阵地。 宋留和手下诸将在城头穿梭指挥,在发现局势出现危机时就命短兵上阵,这才能勉强抵住秦军的攻势。 一连三日下来,宋留和手下诸将已是身心疲惫,城中士气也很低落。 朱房的脸色同样很难看。 “宋将军,你这到底是怎么指挥的!” “我军整整三万人,凭着许县的城墙和防守器械怎么还打得如此艰难?你这明显不对,你是不是不会守城?你看这架弩机往左移动五步不行吗?” 朱房在一日战后巡视城墙时,他指着南墙上的几架大型守城弩机,当众对宋留发难。 在朱房看来,秦军虽然很强,但又不是让你宋留出城去野战。凭借着城墙和防守器械的优势,三万人守住一个月没问题吧? 有着这等城防优势怎么还将防守战打得艰难,竟然有好几次都差点被秦军给攻下城墙,这肯定就是你宋留的指挥能力有问题! “朱中正……” 宋留试图解释。 朱房打断道:“不用解释了,陈王将如此重任交给宋将军,你却连守城都如此艰难。若是实在不行,那就将这三万人交给我来指挥!” 扔下这句话,朱房甩手离去,只留宋留脸色铁青的立在城头。 朱房官名为中正,在陈县时对诸将群臣有监察处置的权利。众将臣僚平日里多对他恭敬相待,各种言语吹捧讨好,让他对于宋留不是很看得上。 如果宋留实在守不住城,朱房不介意动用陈胜给予他的权利,夺了宋留的兵权,自己来指挥这场防守战。 他虽然没有打过仗,但对自己的能力还是有些自信的。 而正因为有陈王这个大靠山,朱房对于宋留的指责也是毫不留情。 这让宋留到了晚间,依旧气的胸口疼痛。 “朱房竖子,今日竟敢如此辱我!” 宋留当着手下亲信之面,痛骂不已。 他是铚县豪强,去年陈胜吴广起义,宋留属于是第一批主动投效,在起义军中算得上是元从老人,故而陈胜将攻略南阳郡的重任交给他。 就连陈胜对他说话也不会如此刻薄,今日却被一个什么中正官当众侮辱,他哪咽得下这口气。 主辱臣忧。 宋留遭受侮辱,他手下的心腹亲信同样是气愤不已。 就有人怒声道:“将军乃是楚国元老,为一军大将,纵使是陈王、吴王也对将军优待有加,今日为一小人所辱,吾等安能罢休。我今夜就去斩了这朱中正的头颅,为将军出气!” 一长须男子劝阻道:“不可!这朱房是陈王使者亲信,若今天将他杀了,日后将军如何向陈王交代,如何在楚国立足?” “楚国?哈哈哈,你们还看不清吗?周将军在曹阳大败,十几万大军尽数战殁,伍将军在荥阳的五万人被秦军杀得血流成河,听说吴王在河北也被秦军围攻自身难保。今日之楚国就只剩我家将军这一支军力,这楚国早晚是亡定了,什么狗屁陈王,怕到时候连脑袋都保不住!” 有一黄面男子冷笑连连:“听说陈王连自家同乡都给杀了,今日面临亡国之危,他还重用朱房这等小人来管束将军,如此凉薄昏庸之主,吾等为何要为其效命?将军不如杀了这朱房,带着咱们转投秦军去!” 话语落下,众人皆惊。 同时他们也打开了一条新思路。 秦国大军围城,以他们的兵力、士气是绝对守不住的,许县陷落是早晚的事情,到了那时候等待他们的多半是一个死字。 而投秦呢? 不知未来如何,但或许是一条生路? 众心腹的目光落到宋留的身上。 宋留脸色阴晴不定。 他闭上眼。 脑海里出现的是朱房那张肥厚的胖脸,以及今日在城头当众对他的斥责。 士可杀不可辱。 更遑论今日之局面,楚国已是大势已去。 等到宋留睁开眼时,眼中已有决定。 “遣人持我书信,出城向章邯请降!” “还有那位朱中正,给我将他拿下!” 第142章 :绝除后患 颍川郡,许县。 城外黑旗飘扬,数万精锐秦军列阵,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咔……吱…… 沉重刺耳的声音响起。 在秦军兵锋下抵挡了数日之久的许县城池,今天打开了大门。 城中两万余楚卒卸去甲胄,扔掉武器,惶恐不安的列队走出。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既然宋留将军要向秦军投降,除了些许忠烈之士自刎殉国外,其余兵卒都默默选择了跟随。 他们大多是普通人,只要有一线生机,没人想死。 “罪人宋留,拜见上将军。” 宋留身着布衣,走在最前方,距离章邯战车只剩十余米时便跪在地上膝行上前,向着章邯重重相拜。 章邯淡淡道:“嗯,你既识时务,愿意向本将军归降,我自当遵守诺言不会滥杀尔等兵卒,也会饶你一条性命。” 这话落在宋留耳中,宛如天籁之音。 他大喜过望,再度相拜:“上将军仁德。” 章邯点了点头。 许县守军主动投降,他不会对降卒滥杀,否则日后谁还投降他? 而且这两万多人也是重要的壮劳力,他会按照以前秦与六国征战时处理俘虏的办法去做。将这两万人贬为隶臣,押到后方去做苦工。 至于宋留这个主动投降的将领。 考虑到陈胜势力尚在,章邯会暂时饶其一命,并将宋留押到陈县下作为榜样,以削减陈县守军的抵抗心理。等到消灭陈胜势力后,再送到咸阳交给皇帝处置。 而除了宋留外,许县城中还捉了一个陈胜的亲信。 “宋留你这狗贼!我早就觉得你不对劲,可没想到竟然做出这等猪狗不如的事情!” 当朱房被五花大绑押解上来的时候,他瞪着跪在地上的宋留,怒斥道:“无耻叛贼,陈王真是看错了人,要知道你是这种叛徒,我昨日就该将你斩了!” 朱房大骂不已,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 宋留也对他怒目而视。 要不是这厮当众折辱他,他也不会下定投降秦军的决心,没想到朱房到了这种地步竟然还对他出言斥责。 宋留擒下朱房没有斩杀,是想将此人献给章邯作为功劳,若知有今日的场面,他就该一剑砍了对方才是。 章邯有些戏谑的看着这一幕。 关东逆贼,果真是一群蝼蚁之徒,一点都上不了台面。 他冷笑道:“杀了,让人将脑袋送到陈县去。” 朱房的首级将是他送给陈胜的一件礼物,同时也是宣告他章邯即将到来的战书。 宋留这一降,秦军与楚都陈县之间再无任何阻碍,只需一路驰行,便可抵达陈县城下。 不过章邯做事一向以稳重为上。 他拿下许县后没有着急进军,而是在此停留了几日,处理那两万降卒,将他们打散后分批带人押送到后方。 两万降卒是一股不能忽视的力量,不认真处理就南下,难免会留下隐患。 而说到隐患,来自后方的消息让章邯皱起了眉头。 “上将军,这是李郡守的书信。” 短兵将三川郡守李由寄来的信件呈上来。 章邯盯着手中帛书,脸色有些不愉。 “这王离怎么还没有拿下河内?” 信中的主要内容是李由担忧荥阳城和秦军粮道的安危。 章邯十几万大军,人吃马嚼,每日耗费的粮草是一个天文数字。 秦军一路南下不是每一座城池都有足够的粮草来供应,特别是当遇到坚城需要围攻数日时,稳定的粮草来源就成了一个重要问题,必须得优先考虑。 秦军粮食主要来自于荥阳城北的敖仓,其储量巨大,足以支撑秦军的消耗,章邯军的粮道一向很稳定,这本不该成为问题。 可现在与敖仓一河之隔的河内郡一直控制在楚军手中,这就成了一个潜在的大威胁。 “一旦楚军渡大河南下,夺取敖仓,则我军无粮草可食。若是楚军在敖仓放火……” 章邯打了个寒颤。 李由的担忧不是没有可能。 现在局势对于秦军来说是大好一片,章邯在河南百战百胜,都快打到陈县了。 这种时候,万一北面的叛军狗急跳墙,突然渡河南下突袭敖仓,做出一些丧心病狂的事情,那他这十几万大军可就有缺粮之危。 南下之前,章邯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为保障荥阳敖仓的安全,河内郡必须握在秦军手中,否则后方一直有被偷袭的危险。 只是当时伍徐率军北渡,带走了三川郡的大部分船只。章邯这边没有足够的船只渡过大河,不管是紧急打造还是从上游的河东、关中调船过来都需要一定的时间。 且那时伍徐北遁,南方颍川郡门户大开,他可趁势南下收复颍川,直捣陈胜老巢。如果在北边耽误久了,就可能给陈胜调兵布防的时间,权衡之后,章邯放弃北攻河内,转头南下颍川。 除了这两个原因外,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就是因为王离。 作为大秦武城侯,又接掌了蒙恬留下的长城军团,王离在秦国军方的地位非常高。朝中老将被二世皇帝杀得差不多后,王离已可称得上秦国军方第一人。 名声和地位方面,章邯远不如王离。 这一次他能成为平叛的上将军,除了因为戏水之战力挽狂澜,更有丞相李斯在后边提携他。 王离肯定会对此不满。 章邯知道其中分寸,他有命令王离的权力,但他出关后并没有对北面战事进行任何干涉,就是想和王离保持一定距离。 大家各打各的,免得出现矛盾纠纷。 按照章邯的想法,王离出身王氏将门,曾跟随蒙恬北伐,带兵打仗的能力肯定很强,其手下的长城军团又是秦国最精锐的部队。 由王离带着长城军团扫荡河北,那场面肯定是如同摧枯拉朽一般,先取上党,再夺河内,然后转头东向击灭邯郸的吴广,一路毫不费力。 不需要他章邯去掺和,王离都能将河内拿下来。 他相信王离,所以果断率兵南下。 王离却让他失望了。 章邯东出一个多月就先后击破周章、伍徐等楚军主力,又逼降宋留,解三川之围,夺颍川大部,战果赫赫。 王离出兵的时间更早,结果到现在为止还在上党一带盘桓,连河内都没有拿下。 这怎么能行? 荥阳敖仓就是这十多万大军的命根子,河内的伍徐与张耳聚兵四五万,又有可以渡河的船只,那就是悬在他章邯命根子上的菜刀,随时都可能落下来。 王离靠不住,只能他来动手了。 章邯让短兵铺开地图,目光在北线各城池之间看了半晌,然后做出了决定。 “皇帝派遣长史司马欣、董翳(yi)二人率兵五万前来援我,如今尚在路上。命他们不用南下了,在三川郡北渡大河,助武城侯拿下河内!” 章邯声音果断,做出了派军北攻河内的命令。 他要绝除后患,从南面攻袭河内,把此地从吴广的手上夺过来。 这样才能保障荥阳敖仓的安全,让他放心率军南下。 他打仗一向是要考虑周全。 亲手写下军令,盖下印信,让短兵封好送出后,章邯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的目光重新落到眼前的地图上。 后患既然解除,那他现在就只剩下一个目标了。 章邯盯着地图上那个代表陈县的点,嘴角咧开,露出微微泛黄的牙齿。 “陈胜,我要来了!” …… “章邯要来了!秦军就要来了!” 数日后,陈县王城。 楚王陈胜在殿中来回踱步,嘴里不停说着带有颤音的话。 当他抬头看到那个摆在案几上的人头时,脸上血色不断退去。 那是他的亲信,朱房。 寒冬腊月最易保存尸体,朱房的头颅送到陈县时尚未腐败,除了有些发青发黑,面貌依旧栩栩如生。 那双灰白色的眼睛与陈胜对视。 恐惧在心中化作猛兽,想要将陈胜吞噬。 “给不谷……给不谷拿下去!” 陈胜尖叫一声,屋外伺候的近侍连忙进来,将朱房的人头带走。 陈胜这才深深吸了口气,面色逐渐平静。 恐惧退去,愤怒涌上心头。 “宋留这逆贼,他怎么敢背叛不谷!” “不谷如此相信他,将他命为一军主将让他带兵去攻略南阳。在这国家危亡之际又将阻挡章邯的重任交给他。可宋留竟然背叛了不谷!无耻之徒,不谷真是瞎了眼才会信任他!” 陈胜越想越气,抽出腰间佩剑,对着前方案几一顿劈砍。 木屑伴随着谩骂飞溅。 片刻后,以陈胜一脚将这木案踢翻在地才算是结束。 “宋留这逆贼带着不谷的三万大军降了章邯,秦军这一路南下再无阻挡,要不了几天就会抵达陈县。” “这点时间,不管是不谷派去征兵的吕臣、张黡,还是从东边回援的王畔都来不及。去东海向秦嘉、项梁等人求援的召平就更指望不上了。” 陈胜坐在地上,手掌轻轻的抚摸着剑身。 在恐惧和愤怒后,他的眼中重新出现了清明。 原本指望宋留挡住章邯,他紧急征兵和求援的计划彻底失败。 一切都来不及了。 “如今都城的兵力不到两万人,不谷该如何对付秦军?” 第143章 :陈王东狩 天色阴沉,黑色雨云在空中堆积,压得下方城池喘不过气。 在这极为少见的冬日天气中,楚都陈县每一个人都绷着脸,眼神里多是恐惧与惊惶。 宋留降秦。 朱房被杀。 秦军骑兵奔驰于陈县郊外,示威性的将朱房首级扔到城门附近。 在西北方,秦将章邯正率着十余万大军顺道路南下,要不了几日就将抵达陈县。 大难将至,城中人心惶惶。 而相比底层黔首对未来的恐惧,王宫中的楚国统治者正压抑着内心的惊惶,竭力寻求御敌的方法。 上个月刚修缮完的楚宫大殿,陈胜高坐上位,目光盯着下方群臣诸将。 他沉声道:“逆贼宋留辜负不谷信任,杀中正而降暴秦。今秦军已过许县,不日将抵城下,当此之时,该如何行事?” 或是在私下将恐惧和愤怒的情绪发泄完,陈胜的声音很平静。 这般镇定的神态,先让群臣安了心。 陈王发问,众人目光向上柱国蔡赐望去。 蔡赐是故楚勋贵,也是陈胜楚国的第一重臣,为众望所归。 他在上朝前就已经有了一些想法,现在见众臣向他望来,正要开口说出自己的对策。 可话到嘴边,却不料有一道声音突兀响起,其速度之快声音之大,在蔡赐说话前就已经响彻殿中。 “求援!速求援军!” 声音尖厉,语速极快,让众臣侧目。 蔡赐默默闭上嘴,转头看去,见说话之人是被陈胜封为将军的武臣。 因为陈胜是向众臣询问,人人皆可开口。 蔡赐将心中不悦按捺住,静等对方下文。 此时武臣也不在乎众人看法,他只快速说道:“今秦军强暴,大王虽命近臣于新阳、汝阴等地征兵,然则新征之兵一来数量不足,二来未经训练难敌秦军。想要与暴秦匹敌,唯有借助他人之力。今魏咎王于魏,其手下大军十万,若其派军来援,自可助我楚国御秦!” 陈胜皱眉道:“魏咎归国时,不谷已和他定下盟约,他闻不谷之危,定会来援。” “大王,此一时彼一时。” “之前魏咎归国的时候,颍川未失,宋留未降,时局不如此时危险。魏咎恐不能明白我楚国之危,当此之时正该派一使者前往魏地,向魏咎告知情况,请他速速发兵来援。武臣不才,曾周游韩、魏之间,且为大王信重,今愿为大王出使魏地,说得魏咎发兵!” 武臣神情焦急,脸上尽是忧国之色。 陈胜抿着嘴。 主动向魏咎求援,他其实有些不太愿意。 自己曾数次拒绝了魏咎的归国请求,而如今刚把对方放回去,就要拉下脸去请求对方派兵来救援,这可真是太丢脸了。 可想到如今局势,陈胜又知道武臣说的是对的。 宋留降秦,局势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刻,此时容不得他在乎面子。 蔡赐、舒勋等重臣亦道:“武将军所言甚是,魏国乃是强援,若得其支持,定能与秦军匹敌。” 群臣附和。 陈胜见武臣主动请缨的模样,想到他是自己故友,又有将军称号,派他出使确实是个重量级的使者,想来魏咎会对楚国求援之事重视。 陈胜长吐一口气,道:“既如此,武将军便代不谷前往魏国吧。” “大王放心,武臣定不辱使命!” 武臣大喜过望,忙叩首接下使命,满意的退到一旁。 待到派遣武臣前往魏地求援一事敲定。 陈胜又叹道:“魏地离陈郡虽近,但魏咎援军到来的速度定不如秦军快,以吾等陈县不到两万的兵马,想要在援军抵达前挡住章邯大军,怕是有些难啊。” 殿中短暂沉默。 从秦军出关到现在一个多月了,章邯杀周章、田臧,逐伍徐,降宋留,先后杀降楚军二十余万,夺城无数,这种可怕的战斗力,换成谁都看得出陈县是绝对挡不住章邯的。 如果宋留在许县死守,为他们争取时间,那陈胜还能在陈县坐等援军抵达。 可照眼前的形势,怕是援军还没到,陈县就先被秦军给推了。 到了那时楚都沦陷,陈胜兵败身死,援军还有意义吗? 沉默中。 老臣蔡赐站了出来,武臣虽然抢了他的话头,但其向魏国求援的提议和蔡赐的计划重合,蔡赐并无不满。他现在是准备说出计划中的另一部分。 “臣蔡赐,恳请大王东向,与泗水郡的邓说将军和正赶来的武平君汇合,如此则可再聚兵力,等待各方援军抵达,与秦人决战!” 蔡赐声音冷静。 陈胜眼神一亮,这位老臣的想法和他是一样的。 现在的楚国不是没有兵力。 除了陈县守军外,东边的武平君王畔手里有两万人左右,被他派到泗水郡彭城方向攻伐的邓说也有近一万人。 这些将领都已经收到了他回援的命令,只是因为距离稍远,短时间内来不及赶回来,导致陈县空虚。 如果他陈胜主动往东边跑,去和王畔、邓说等人汇合,那就能再得到一支数万人的兵力。 有了这支军队,将时间拖下去,陈胜就能等到援军抵达了! 陈胜之前还派了使者去找淮南的邓宗、东海郡的秦嘉以及江东的项梁,想要将这些势力一起拖入对抗秦军的战争。 这些都需要时间。 坐守陈县肯定是死定了。 往东跑,则还有生机可言! 这也是当初吴广给他信中的建言。 陈胜就是这个打算,他要听吴广的话。 只是作为一国君主,陈胜在朝会上肯定不好说自己想要抛弃都城往东边跑,这需要手下人提出来。 他已经安排了亲信胡武做这件事情,如果今天蔡赐不说,胡武也会主动挑这个头,陈胜就顺水推舟答应下来。 当然由蔡赐这位老臣来说这些话自然是最好的。 随着蔡赐话音落下,殿中有许多人的脸上闪过喜意。 陈王往东边跑,他们肯定是要跟随的,这岂不就是一条生路? “上柱国所言甚是,大王当东巡泗水,与大军汇合!” “然也,还请大王速速东向!” 众臣纷纷开口。 从眼前形势来看,陈胜往东边跑是最好的选择,也是最后的机会,没人会反对。 追溯楚国历史,楚王被敌军追着跑,不停更换都城也是常有的事情。 上柱国挑头,群臣附和,陈胜这位楚王自是满口答应下来。 只是他们决定好前往东边后,陈县这座楚国的都城又该如何呢? 秦军南下,必攻陈县。 只有拿下了陈县,秦军兵锋才会指向东边。 所以陈县的守卫很重要,陈胜必须要安排一个有能力的人死守此处,为他陈胜的“东狩”和援军的抵达争取时间。 而且此人还必须要信得过才行,否则他前脚刚走,镇守陈县的将领像宋留一样转头就投降了秦军,那可就一切都完了。 陈胜的目光在群臣脸上扫过。 他有些心属贤信君舒勋,可一想到对方曾是秦国高级将领,就有些忌惮。 就在此时,有一人主动开口,接下了这个任务。 “老臣将为大王守郢都,与秦军死战。” 蔡赐声音不大,但很坚决。 在楚王和群臣都想要东逃之际,他决定留下来,和这座楚国的都城共存亡。 “上柱国乃国之柱石,当随不谷东去啊。” 陈胜有些舍不得。 蔡赐平静道:“大王东去,城中守军定然不安,需要老臣安抚坐镇,此乃为国家计。大王放心离开便是,老臣誓死守卫此城,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陈胜感动了。 他看着前方那位白发老者,起身一拜:“上柱国真乃楚国忠良,不谷能得卿相从,真乃幸也!” “上柱国大义!” 众臣亦纷纷向蔡赐相拜。 蔡赐的眼中闪过恍惚之色。 十多年前,秦军灭楚,楚王负刍在此之前将他贬谪。 蔡赐没有与楚国共亡,眼看着楚国社稷沉沦亡,楚民沦为秦虏,他痛苦不堪。 十多年后,秦军再次兵临楚都。 他蔡赐,将弥补昔日的遗憾。 …… 随着陈胜在朝会上决定避开秦军兵锋,带着他的小朝廷往东走。各种准备工作在朝会结束后,就立刻开始进行。 最先行动的是武臣。 “母亲、阿姊,现在秦军将来,楚国危在旦夕,我去魏地求援,汝等则跟随陈王东去,勿要留在此处!” 给家人做好安排后,武臣没有耽搁。 他以求援急迫为由,从陈胜那里领取了印信,然后乘上使者专用的轺车,在一队骑兵护卫下直出陈县北门,往魏地奔去。 车轮奔驰于大道上。 武臣立于车舆中,看着两侧景物向后倒退,感受着马车的平稳。 他对前方驾车的御者笑道:“我说庄贾你这驾车的手段挺不错啊,如此速度依旧平稳,怎得陈王将你从身边调开,来给我这使者驾车了?” 武臣作为陈胜好友,之前曾和陈胜同车而行,自是认识陈胜以前的车夫。 庄贾紧握辔绳,一脸委屈道:“禀武将军,我也不知道啊,就是有一日陈王突然将所有御者都给更换了,吾等小人不知其中原委。” “陈王不要你,那你就暂且跟着我好了。” 武臣哈哈一笑。 楚王陈胜曾经的御用车夫啊! 现在给他武臣驾车,这感觉还是挺不错的。 第144章 :黑潮吞楚 陈县城中有一处占地广大的府邸,壮阔华丽,满是贵气。 威严的府门上书写着硕大的“吴”字,昭显此处主人的身份。 “这瓶子据说是齐地的珍宝,当年齐威王用过的呢,咱们得带走。” “这两双箸是陈王赐吾的,此是象的牙齿所做,用来吃饭可延年益寿,咱们也得带走!” “还有这幅帛画……” 吴伯跛着脚在府中扫荡,将一件件认为是珍宝的东西让侍从装进袋里,然后抬到外面的马车上。 陈王明日便将东行,作为吴王亲眷的他们自然要跟着一路离去。 今日便是吴伯夫妻在这府中的最后一天。 吴伯的眼睛如刀子般在一间间屋宇中扫过,他恨不得将这里面的所有好东西都刮下带走。 吴妻跟在身后,两眼垂泪,哀泣道:“咱们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秦人怎得又要来了?早知有今日,吾等就该跟着阿广和冲儿北上的好。” “阿广?” 吴伯回头看了老妻一眼,低声道:“你以为他在河北就过得好吗?秦军东出,除了这什么章邯带兵之外,北边还有二十万秦军在呢!阿广那里怕也是自身难保,我之前怕你担忧,故不让人告诉你罢了。” 吴妻一愣,待反应过来后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的儿呀。” 见老妻如此伤心痛哭,吴伯强压在心中的情绪也涌了上来。 他呆呆的扫了一眼周围。 原本装饰华丽满处珍宝的屋子已被他扫荡的半空,四面显得冷冷清清。 缺少装饰物后,几处受潮的地方就显得格外突出,上面斑驳的霉菌,像是在诉说这座壮阔府邸的内在是如何的腐朽。 就好像今日的楚国。 “富贵日子还没过上几天。” “这好好的大楚国,怎得就要亡了啊!” 吴伯喃喃着。 一屁股坐在地上,也跟着老妻哭起来。 …… 翌日清晨。 楚都城外,车马排成长龙。 马匹的嘶鸣和低沉的哭泣声交错,配合上众人惶恐的神情,让楚国君臣这趟“东狩”之旅多了一些悲情的色彩。 陈胜站在御驾旁,定定的望着前方。 陈,巍峨雄城。 这是当年的楚国旧都。 也是他陈胜所建楚国的郢都。 他在这里做了整整四个月的楚王。 现在却要离开了,还是被秦军赶的仓皇东逃。 “为何会这样……明明形势一片大好,怎得就落到今日的地步。” 陈胜闭上眼,神情有些痛苦。 他犹记得,四个月前他和吴广意气风发,带着数万大军一举拿下此城。 建国称王,复立荆楚。 天下震动,万民响应。 他陈胜的名字传荡四海,何其风光显赫。 之后派兵遣将,攻城略地,无往而不胜,每日都是捷报,每天都是喜讯。 那是多么辉煌的日子! 可怎么就变成了今日的模样! “是阿广走后……” 陈胜低语着。 一切似乎都是从吴广走后开始的。 楚国的命运仿佛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走进入了下坡路。 吴广劝谏的话语犹在耳边回荡。 “阿广……” 陈胜重重吸了口气,从迷茫与哀叹中清醒过来。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前方的城池,像是要将其永远的印在脑海中。 陈胜心中有一种感觉。 他或许再也不能回到这里了。 轻轻叹了一声,转身,上车。 “启程。” 御者操纵辔绳,车马开动,走过鸿沟上的桥梁,向着东方一路行去。 在这支车队的后方。 高大的陈县城墙上,蔡赐默默的望着车队离去。 楚王已走。 这陈县将由他来守卫。 …… 三日后,陈县以西,出现大量的黑甲骑兵。 被陈县倚做险阻的鸿沟位于城池北、东方向,而秦军是从西边的颍川韩地过来,鸿沟起不到防御作用。 蔡赐明智的将兵力收拢,只倚靠城墙防守。 陈胜离去,给他留下了一万五千人的兵力,希望这座城池抵抗的更持久一些,争取到足够多的时间。 城中居民有一部分跟着逃走,还有一部分人则留了下来。 祖祖辈辈世代居住的地方,不是那么容易舍弃。 今日楚国的状况,以及楚王陈胜的魅力也无法让许多人跟随他离去。 蔡赐从这些留守的陈人中又征召了五千人,多为老弱男子,用来守城还是能起到一些作用。 这一来蔡赐就有了差不多两万守军。 而他面对的则是城外的十余万秦军。 先是秦军前锋扫荡陈县周围的乡邑。 除了有两个乡誓死抵抗被秦军所屠外,其余乡邑皆望风而降,转眼叛楚归秦,重新投入秦国的环抱。 当秦军主力抵达时,陈县已经成了孤城一座。 “上将军,据抓住的俘虏交代,陈胜这狗贼几天前就逃了!” 杨熊气呼呼的前来禀报这个消息。 “竟然逃了,真是没意思。” 章邯冷哼一声。 本是乘兴而来,想和陈胜在这楚都决一死战,哪知道对方竟然提前跑了。 章邯顿觉索然无味。 莫非是被自己送去的人头吓到了? “末将请命率车骑前去追击,或能于途中将其截住。” 杨熊开口请命,他对于陈胜的脑袋很渴望。 章邯摇头道:“没必要,待我拔取陈县后,早晚能将他逮住,陈胜逃不掉的。” 陈县为淮北枢纽,此处是粮道转运的重要地点,所以一定要拿下。 而这场攻城战会拖住秦军主力。 杨熊率兵前去追击陈胜,带出去的人数不会太多。陈胜在泗水郡还有兵力存在,杨熊要是打赢了都还好,万一输了岂不是给战绩凭空添上污点。 还是稳扎稳打,将陈县拿下后打通整条通道,再以大军缓缓压上去将其击灭,这才是章邯认为的胜战之法。 不管你逃到哪里,我只慢慢压上来,一处一处占领,让你最后逃无可逃! 没有搭理逃亡的陈胜,章邯将注意力放到眼前的雄伟城池上。 楚都雄城。 当年王翦伐楚,可是在这座城池前顿兵许久,今日他章邯遇上了。 “把宋留押上去,劝一劝这些守城的楚人。” 章邯淡淡开口。 投降的楚将还是有些用处的。 对于秦国上将军给自己的任务,宋留有些拉不下脸,可也只能低头应下。 选择了投降,他就没有了尊严可言。 在秦军锐卒的“保卫”下,宋留来到城门前对着城头大叫。 “今大秦起兵数十万,只欲剿灭叛贼陈胜,尔等守城之人若是开门投降,当能保全一干性命。若是顽抗到底,城破之后尽皆人头落地。陈胜都抛下尔等跑了,尔等今日为何还要为其效死守……” 箭矢飞射。 吓得宋留脸色骤变,连忙后退。 城头上有怒喝声传来:“宋留贪生怕死,无耻至极,真乃我楚人之耻辱!我蔡赐虽老,亦知忠义二字,尔今日休要再言,莫说是满城楚人,哪怕是城中的犬彘也会抗秦到底,绝不会向秦人说一个降字!” 宋留脸上红一片青一片。 蔡赐在城头上骂的那些话,正是说他宋留猪狗不如。 他退回章邯身侧,低语道:“上将军,此人乃叛贼陈胜任命的上柱国,在昔日旧楚时还曾被任命为封君,怕是不会投降啊。” 章邯嫌弃的看了宋留一眼。 “既如此,那就攻城。” “攻城!” 军令既下,秦军开始准备攻城事宜。 第一日,秦军扛着简陋的竹木梯子对陈县做出试探性攻击,以测验城中的防守力量。 万一守军抵抗不强,第一天就被拿下呢? 试探性攻击的结果是陈县守军抵抗非常激烈,而且守城人数还不少。 两万守军,加上陈县高大的墙垣和府库中储备的大量器械。 秦军数量虽众,想要破城怕是也不容易。 “暂缓攻击,命随军匠人打造攻城器械。” 章邯并不着急,耐心等待。 一连四日过去。 等到军匠将大量的轒輼、钩车、云梯、木幔等攻城器械打造好后,秦军才正式向陈县发动了攻势。 这一次,秦军压上了整整六万人,从四个方向发动最为迅猛的攻势。 不动则已,一动必胜。 章邯被万军簇拥,平静的望着远处正逐渐被黑色浪潮吞没的城池。 若拿下这座楚国都城,则陈县以东,陈胜将无雄城和险要可守。 等待他的只有灭亡二字。 第145章: 楚都沦陷 秦军的攻势之凶猛,超过了城中守卒的预料。 章邯第一日的试探性攻击被他们轻松打退,给了城中守卒一个秦人不过如此的错觉。 哪知道停攻数日后,秦军再次攻城却势如排山倒海,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战斗开始前先是各种飞石抛射,将守军士气打下去一截。 紧接着大量秦卒推着轒輼、云梯等攻城器械抵临城下,身着黑甲的先登勇士攀城而上,顶着守军挥动的长斧、连梃跃上城头,奋力厮杀出一片区域。 城中守军两万,其中有五千是临时征召的老弱,剩下的一万五千人在士气、素质上参差不齐。 楚王陈胜弃城东逃,将这支军队留在楚都陈县。 表面上说的是让他们“为国坚守”,实际就是将这些人当做了拖延秦军速度的弃子。 其中一部分人热血上头,心中秉持“义”字,甘愿为大王和楚国去赴死,与秦军血拼到底。 可同样有很多人心生畏惧。 你这个当大王的都跑路了,吾等升斗小民为何要为你卖命? 故而当秦军以数倍于守军的兵力发动迅猛攻势的时候,陈县防御就显得岌岌可危,几段城墙险些失守。 昔日的楚都雄城,就像是在黑色浪潮中的一叶扁舟,随时有倾覆之危。 当此之时,有白发老者脱下锦衣袍服,在短衣上罩了一层轻巧的皮甲,戴好武冠,大步往城墙战场走去。 “蔡公,城头危险。此处自有吾等御敌,还请蔡公避之!” 楚军守将张贺听闻消息,连忙赶来,挡在蔡赐身前劝谏。 蔡赐怒目道:“国家危难,将士在前线浴血拼杀,吾岂能安坐后方!” 一把推开张贺,蔡赐走上残肢满地的城墙。 前方,秦人正不断顺着云梯爬上城头,数量更多的楚卒反倒被秦人杀的后退。 蔡赐双目大睁,嘶吼道:“秦人残暴,若夺下此地,必定会屠戮满城。吾等今日在此厮杀,既是为了保国,亦是为了保家!二三子,为了楚国,为了尔等的家人,与秦人拼了,我蔡赐将与尔等共同迎敌,至死方休!” 蔡赐声音激烈,须发皆张。 他的话语传到前方,被风吹散。 有一些人听到,顿时大受刺激,叫道:“蔡公来了!蔡公要与吾等共同抗敌!” “蔡公来了!” 一道道声音传递,将守卒心中的战意提了起来。 蔡赐是旧楚时的封君,很多年前就在陈县有了名声。陈胜建楚后,他又主动来投,被任命为上柱国,是陈胜政权中贵族势力的带头人。 同时因为他有丰富的从政经验,陈胜在治理陈县时,多依赖于蔡赐的辅助。 职官制定,法律修改,安抚民众,调和陈胜与贵族势力的矛盾…… 大量的行政事务都是由蔡赐来负责,加之他能体察民情,不管是在楚国朝廷还是在民间都很受人拥戴。 此刻蔡赐以白发之身亲上前线,走上最危险的城头,激励士卒拼杀,顿时让守卒士气大增,许多原本心生惧意的楚人再度鼓起了勇气。 蔡公年老,地位高贵,尚且愿与秦人拼死,他们这些楚人青壮又岂能畏死退缩! 同时蔡赐和守将张贺也命短兵亲卫支援最危险的城墙段,将涌上城头的秦军再次赶了下去。 有蔡赐这一鼓舞,原本在秦军凶狠攻势下摇摇欲坠的陈县再度坚守了下来。 陈县为淮北雄城,城高墙厚,城中囤积了大量物资,防御能力本就强悍。只要守军的士气不崩,怀有拼死之心,以少敌多属于是正常情况。 在蔡赐的领导下,陈县守军伤亡惨重,可也将秦军挡住了整整五日。 “十天了。” 城外秦军大营,秦将章邯脸色有些不好看。 他没想到陈县守军如此顽强。 加上前面的试探性攻击和制造攻城器械的时间,他已经在陈县顿足十日不前。 同为一国都城的新郑在他手下走不到三日就破城了。 十天的时间,足以发生许多变化。 “上将军,陈胜此时怕是已到泗水郡与王畔部汇合。北边有消息传来,魏咎正在调集兵力,似要南下援楚。”杨熊神色凝重。 他们现在的第一目标是楚王陈胜。 作为首义之人,陈胜如果被秦军斩杀,定然会打击天下叛贼的气势。 这是陈胜首级所蕴藏的重要价值,故而秦军对其有必杀之意。 如果此时魏咎率兵来援,定然会影响他们对陈胜的追杀。 章邯眯着眼睛,冷声道:“那就今日夜攻!城中楚军人少,数日厮杀必是疲惫不堪,今夜不惜一切代价猛攻,不给他们任何休息的时间!” 夜间攻城,因为缺少照明的缘故,对攻城方非常不利,一般很少有将领选择这个时间段发动进攻。 可如果攻城的军队数量比城内守军多数倍,也有一定的优势。 车轮战! 连续数日的厮杀,足以让守城楚军身心疲惫,怕是许多人连刀剑都拿不起来,只等着夜间好好睡一觉。这时城外秦军调出一支养精蓄锐的兵卒发动进攻,这岂不就是大大的优势。 而且连续几日攻城都在白天,秦军突然来一场夜攻,定然大出城中守军的意料,或能建下奇功。 果不其然。 秦军突然在夜间发动攻势的时候,城内守军根本没有防备,或许也可说是无力防备。 他们本就人少,兵员素质又远不如秦军。 如果秦军在前两日就夜攻,他们或许还能守下来。可在连续五天血战,从早上杀到黄昏,大多数人身上都带有伤,虚弱无力,眼睛一到晚上就睁都睁不开,只想闭上眼好好休息一夜。 就算听闻秦军在夜间攻城,许多人也是有心而无力。 当蔡赐接到消息时,北边的城墙已经被秦军攻占。 “蔡公,秦军占了北墙,其大军即将从城门进来,郢都已不可守。吾等护着蔡公从南面出城,突围到项县、新阳去。” 府中门客、仆从焦急开口。 蔡赐默默穿戴好甲胄,又将木架上的剑取下。 他转头,对众人斥道:“吾与大王言,誓死守卫此城。城在人在,城亡人亡,今日城既破亡,人岂能存?” 说着,蔡赐推开众人,大步向前。 诸门客、仆从相视,皆露决然之色。 “蔡公为国,吾等为主!” “与秦人拼了!” 众人纷纷低吼,持刃跟随。 蔡赐没有立刻去和秦军血战,而是打算在混乱中召集兵卒退守王城。 陈县虽然被秦军攻破,但在城中尚有楚宫王城在,蔡赐打算借其抵挡秦军,哪怕只能挡下一两日,对于陈胜和其他反秦势力来说也是有益的。 可惜此时城中事态混乱,楚将张贺仓促调集兵卒,在西城抵御秦军。 秦军却趁势攻破北城,城门大开,数不清的黑甲兵卒从门外涌了进来。 城中大乱,呼喊之声随处可闻。 蔡赐刚召集到数百人,就遇到了从北门疾奔而入的秦将赵贲。 章邯同样知道陈县里有王城存在,故而早就下了命令,一旦破城,立刻先取楚宫王城。 这一来,就刚好和蔡赐撞上了。 “那是陈胜的上柱国蔡赐!” 秦军中有投降带路的叛人一眼看到火把下的白发脑袋,叫破蔡赐身份。 赵贲大喜。 “楚人速降,饶尔性命!” 赵贲扬鞭前指。 回应他的是一口唾沫。 “楚人只有死者,安有降者!” 蔡赐双目大睁,怒道:“吾虽年迈,手中之剑尚可杀敌!” “二三子,随我上前杀敌!” 怒吼着,蔡赐持剑上前。 “随蔡公杀敌!” 身后众人皆高呼跟随,向着秦军奔去。 赵贲冷哼一声,挥了挥手,身后秦卒迎了上去。 或是有活捉之意,秦军并未对蔡赐下死手,蔡赐的那些门客、仆从也都以护卫他为第一要务,用性命来保护着他们的主人。 不一会儿,当蔡赐奋着余力,将剑捅入一个秦卒身体中时。他身边围聚的数百人或是逃跑,或是已被秦军杀光,只剩最后几人浴血围于他的身侧。 “陈胜的上柱国,投降吧,饶你一条性命。” 赵贲骑于马上,脸带戏谑。 他已经从叛人口中得知,这蔡赐是前楚封君,陈胜朝廷的高官,如果能将其活捉献到咸阳去,定是大功一件。 活人,可比死人的价值高。 蔡赐笑了笑。 他转头看向四周,只见满地尸首,除了几个带伤的门客外,余众皆已战死。 而在远方,有火焰升腾,各种厮杀声、呼喊声在城中乱做一团。 繁华楚都,再度被战火荼毒。 蔡赐闭上眼。 他的脑海中浮现的是十多年前的场景。 同样的黑甲秦军,同样的亡国之难。 所不同的是他当年避居家乡,没有与国同死。 现在,他不会后退。 蔡赐扫了一眼周围对他虎视眈眈的秦卒,又看向前方如同狸猫戏鼠般的秦将。 “你以为你们就赢了吗?” 蔡赐笑起来:“尔秦国鞭笞天下十余年,威震四海之间。然则陈王奋臂一呼,便有万民响应,匹夫相从,数月之间近乎亡秦,是因陈王之能乎?非也!乃是尔秦政暴虐,天下万民受其苦也!” 他再度看了一眼四周,看了一眼这楚国的都城。 在秦军扑上来之前,蔡赐已横剑于颈。 “今日楚都虽陷,楚人犹在,他日灭尔暴秦者,必楚也!” 蔡赐仰天高呼。 血液飞溅,身躯重重倒地。 秦二世二年十二月底。 楚上柱国蔡赐、楚将张贺战死于陈,楚都沦陷。 当夜秦军入陈,为安抚和激励麾下兵卒,章邯放纵士兵劫掠,一连两日方止。 陈县陷落,秦军兵锋将直指东边泗水郡。 与此同时,在河北战场上同样有烽火四起…… 第146章 :存人失地 河北,邯郸。 前线消息不断通过快马传来,让位于后方的吴广能清楚了解到西线战况。 吴广时常召集众人议事,以应对前线的形势变化。 今日便是一次大型的军议,留守邯郸的各部军将皆前来商议。 “十二月十五日,司马将军突袭秦将涉间部,破其三营,杀敌千余而还。” “十二月十七日,涉间压境,夺我乡邑两座,我军伤亡八百,司马将军撤兵至朝歌以西。” “十二月二十日,涉间兵进朝歌,司马将军以主力诱敌,率轻骑绕后,袭涉间粮道,于次日烧其粮草而还。” “十二月二十二日,涉间西撤。我军追袭,杀其后军五百人。” “十二月二十三日,司马将军与涉间部对垒于淇水上游。” 司马卬处传来的战报听得吴广点头。 蒯彻更是笑道:“司马将军诱敌东来,断其粮道而击,这可是将秦军玩弄了一番啊。” 话落,众人皆笑。 当初在知晓陈馀突围和伍徐北上充实了河内郡的军力后,吴广就将一开始制定的战术改了下。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说的正是根据敌情变化来采取灵活的应对措施。 司马卬的一万人原本只是作为疑兵存在,借此拖延王离南下的时间。 可既然河内郡有了抵抗王离军的力量,陈馀自己也突围了,那就大可以将虚变实,让其发挥更大的作用。 吴广增兵一万归属司马卬麾下,并命其从东边袭击秦军侧翼,为河内的张耳与伍徐减轻防守压力。 司马卬确实有几把刷子。 他从司马之职升为将军,手下兵卒增加到了两万人,指挥起来并无太大问题,在吴广的命令下与王离留在东面的涉间部多次交手。 涉间部秦军在四万左右,兵力为司马卬两倍,在见伏击司马卬不成后,便率众压来。 司马卬不仅兵力不如,士卒素质也比不上秦军。见到阵战打不过,他便以退为进,诱使涉间东来。 秦军不管是兵力还是兵员素质都远超吴广军,但他们有一个致命弱点,便是粮道。 王离东渡后,其麾下大军皆依靠太原郡官府供给粮秣,之后南下取上党,在彼处补充了一波,短时间内并无缺粮之危。 可当王离率大军南下攻河内时,其粮道就要从长子城转输押送。 上党多山,其东部和南部是太行山余脉,粮队行走于上党山地之间,不仅输送困难,且十分绵长,补给不太容易。 司马卬就看中这一点,将涉间诱到河内平原上,拉长对方粮道,然后以轻骑绕后突袭,烧了涉间粮草。 粮道一失,军心不稳。 涉间有攻取朝歌之力,可也不敢久战,只能饮恨后退。 司马卬率兵跟上,咬了对方后军一口,并趁势收复之前失地。 在众人眼中,司马卬和涉间的一番交锋虽然没打下什么大胜,可他以弱势兵力纠缠涉间秦军,一路杀伤不少,还将涉间的四万人死死拖住,护住了张耳、伍徐的侧翼,为河内防御减轻了不少压力,将任务完成的很好。 司马卬这个侧翼表现不错,张耳、伍徐在河内正面战场的处境则不太妙,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差。 播报完司马卬的好消息后,吴广脸色肃然。 他沉声道:“王离这半月来攻势凶猛,连夺数处险要之地,张、伍两位将军已快被秦军赶出山了。一旦失去了北部的太行山险道,则河内原野一马平川,以河内军的士气和战力是守不住的。” 众人脸色微变。 司马卬哪怕赢了几次小胜,也改变不了正面的战局。 王离的秦军人数多,战力强,是真正的硬实力。 而伍徐支援的两万人刚在荥阳遭了一场大败,属于是惊弓之鸟,没多少战意。能辅助张耳硬扛这么久已是惊喜,指望他们能一直挡住王离,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吴广看了一眼众人,叹道:“河内将失,我前几日已派人去动员河内及漳南诸城的民众撤离,邯郸这边也要做好相关接应,协调物资供应,如今正是冬季,不可让人冻毙于路。吴校尉,罗校尉,这两件事你们可要做好。” 阿牛忙道:“君上放心,我已派了得力属下去宣传撤离之事,我明日也将前往河内,定让彼处民众心甘情愿的来邯郸。” 负责后勤的罗云起身道:“前日巨鹿郡的粮食和衣物刚刚送抵,蓟城那边也收到消息,会发一批物资过来,如今邯郸所屯食物与衣物足够应急了。” 吴广颔首。 有大后方的感觉就是不错,只要前线和侧翼顶住,后方的巨鹿、恒山、燕地诸郡都可以源源不断的输送物资过来,助前线渡过难关。 而将河内郡和漳南诸城的民众撤走,也代表吴广将正式放弃那一片的城池区域。 河内郡的县城加上乡邑足有近百个,尽数放弃让人感到很不舍。 葛婴咬牙道:“那么大一片地方啊,说放弃就放弃,日后想要再拿回来还不知道得花费多少气力。君上,咱们在邯郸的军队数量不少,要不就增兵到河内,与那王离再死拼一次吧。” 说着,他一脸渴望的看着吴广。 那么多的城池,葛婴真的舍不得放弃,再度提出了派兵西向与秦军交战的意见。 吴广叹了一声,看向下首的一个中年男子。 曹季会意,起身道:“为防备河南的秦军北渡,我军在大河沿岸皆有游骑巡视,并募善舟楫者观察河南动向。数日前在河雍县附近,发现秦军船只自上游南下,对岸也有军队集结的迹象,河南秦军恐怕会从平阴渡北袭河内。” 嘶…… 除了提前知晓这消息的蒯彻、李左车等人,其余诸将脸色骤变。 到了此时,他们也知道了吴广放弃河内是无奈之举。 秦军从北边过来,河内守军还能靠着太行山的险要硬扛。 可是南边的秦军北渡,那可是直接捅到腹心去了,平原之地哪能守得住,河内沦陷已是必然。 其实众人很早前就想到秦军可能会北上攻打河内。 这地方的位置太过重要,只要吴广的楚军占据河内,就可以派人渡过大河去袭击荥阳敖仓,直接断掉秦军的粮食供给,这种威胁肯定是要解决的。 吴广一直防备着秦军渡河北上的可能,命曹季负责观察河南情况,所以秦军一开始调集船只的时候,吴广这边就发现了,也知道是到了放弃河内的时候。 只有北边的秦军,他们还可咬牙死守,但秦军南北齐攻,这是无论如何也挡不住的。 从一开始,吴广和蒯彻、李左车就考虑过这一点,这也是他们将预定战场放到漳水一带的缘故。 后续他会派遣军力前往河内,帮助张耳、伍徐再挡一下王离,以及封锁大河沿岸掩护河内愿意迁徙的民众离开。 等到人走之后,他将撤回河内的所有军队,将彼处的城池尽数让给秦军。 看到葛婴等将领脸上露出舍不得的表情。 吴广起身,对众人朗声道:“兵争大事,不在于一城一地的得失,尔等勿要纠结于一些必失之地。吾等目前最重要的是保存力量,为日后的反攻做准备。吾曾听闻一位兵家圣哲说过一句话,今日当赠予尔等。” 众人侧目望来。 兵家圣哲? 他们见吴王神情郑重,很是好奇,皆屏息以待。 吴广沉声道:“圣哲言,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吾等当勉之!” 第147章 :徙民之事 河内,北接太行,南临大河。 此处为昔日殷之所都,地虽狭,人口却很稠密。 在西汉时河内郡有户数二十四万,人口达百万以上。秦时不及这个数字,可也是天下有数的大郡,人口当在四五十万往上。 如此富庶之地,也不怪葛婴等人舍不得放弃。 不仅是葛婴,当来自邯郸的宣信使者在河内各城动员当地豪族、黔首迁徙北行时,世代居住于此的河内居民就有许多不愿离去者。 “我韩氏在野王栖居百年,有地数千亩,宅邸十余座,今日吴王竟要我弃田宅而走?真乃笑语耳,我韩氏不走!” 河内野王,韩氏家主韩喜掷地有声,黑着脸表示拒绝。 野王是昔日的韩国故地。 这支韩氏是韩国公族的后代,在百年前于野王扎根发展,凭着血脉地位,成为当地一大豪族,家中的田宅资财多到难以计数。 数十年前野王被秦国攻取,韩氏没有为祖国效死的心思,顺势投入秦国怀抱。 当时天下未定,秦国对于这些主动合作的当地大族都持友好态度,见野王韩氏投怀送抱,秦昭王对他们十分优待。 秦并天下,始皇帝对关东豪富进行打击,迁徙十二万户入咸阳。野王韩氏因为在几十年前就投秦的缘故,被秦国官方视为自己人,没有遭受牵连,反而因早早投秦,在秦制下活的如鱼得水。 吴广征伐河北,派遣张耳收河内之地。 当时反秦之势盛大,各城黔首苦秦法久矣,纷纷响应。韩氏见风使舵又投入吴王怀抱,在阵营变换中没有受到什么损失。 对韩氏来说,韩国、秦国也好,南边来的吴王也罢,都没有多大的区别。 谁强他们就投谁,只管保护自身家族利益就好。 “秦军素来残暴,我军退走后,恐会荼毒野王,还请韩公思虑。” 使者再次开口相劝。 韩喜瞪着眼睛道:“不管他秦军如何对待,我韩氏接着便是,使者请勿复言!” 使者见状不再多说,拱手告退。 待送使者离去后,韩喜回来对子侄笑道:“我韩氏在秦国统治下生存了数十年,秦军多残暴我还不清楚?吴王想以此吓唬吾等,让吾等放弃自家宅邸田亩北上去做一流民,真是可笑。秦军来了又如何,难道还会吃了吾等不成?” 众人皆笑起来。 对于韩氏这种拥有大量田宅的豪族来说,土地就是他们的根,哪有自断根基的道理。 这一点,吴广方面同样清楚。 所以当使者汇报给坐镇野王的吴牛校尉时,阿牛点头表示知道,并没有强迫的打算。 像韩氏这样不愿意迁徙的大族有很多,这都是人之常情,吴王不会强迫。 他们想要迁徙的对象另有其人。 “按照吴王令,迁徙北上者各有口粮供应,还能在河北得田宅赐予。野王已有近万人愿徙,除了野王外其余诸城也多响应者。” “好,尽快安排启程,吾等时间不多了。” 阿牛赞许的点点头。 吴王这次的迁徙并非强制,也不是迁徙所有人。 秦军随时来袭,你要是强行徙民,不仅赶路的速度慢,而且还容易出乱子,激起一些人的反抗。特别是现在处于寒冬时节,要是强行让一些老弱病残离开故土,路上难免会冻饿死人,这一来反倒害了自己的名声。 吴广要的是自愿。 豪族因田宅家资不愿离去,老人因眷念故土也不想北上。 可有一类人很愿意响应吴广。 那些无立锥之地的赤贫者。 秦法繁复严苛,对于黔首的惩罚动辄就是赀罚甲盾、或是判为刑徒隶臣,没收所有财产。 这些年下来,许多原本的中产之家早就变成身无分文的赤贫者。 甚至还有很多人因触犯法律欠了官府一屁股债,不仅没钱,还需要去靠给官府做徭役进行抵债,即所谓居赀赎债者。也可称之为负产者。 吴广攻伐河北后,赦免了原本被官府控制的那些刑徒、隶臣,也免除了居赀赎债者欠官府的债务。给了这些人自由,赢得一片欢呼拥戴。 可是自由归自由,这些人依旧是没地没钱啊,想要活下去就只能去靠给人去做庸耕佃农生活。 现在吴广给出了自愿迁徙者能在北边分田的政策,立刻就吸引了一大批人响应。 有产者,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选择离开家园。 本来就没钱没地的那些赤贫者,在哪不是活? 且这些人大多都是为秦法所害,对于秦军有天然的恨意,正是上好的军队人选。 政策中答应分予的土地也不用担心,秦国官府掌控了大量的土地,让刑徒、隶臣进行耕种,称之为官田。 这些官田数量众多,在吴广攻取燕赵诸郡后,就落入了他的手中。 因为大量的刑徒、隶臣被释放赦免,这些土地就没人耕作了,吴广在军中施行按爵赐田制度,分田以激励军心。但一时半会儿间也分不完这些田地,还是得荒在那里,只能雇人耕种。 如今正好以这些曾经的官田为诱惑,在河内吸引一批人主动迁徙。 这一来就是田有人耕,人有地种,而且充实了吴广治下的人口,多了一大批能够征召的兵员,正是有利而无害的事情。 当然这些分发田地的数量会少于按爵颁赐的数量,这样才能让人愿意去立功杀敌。 在阿牛主导的宣传攻势下,迁徙政策的施行很成功。 如果是让这些人迁徙到北疆僻远之处,定然有许多人不愿。而这次迁徙的邯郸、巨鹿等地与河内相邻,算不上什么偏远地方,各地平日多有来往。 将河内之民迁徙到赵地,他们心理负担不算重,分田带来的诱惑更大一些,故得到许多人响应。 且因为是自愿迁徙,又穷到没什么财产,这些人行动的速度很快。 没过两日,河内郡诸多城池中就有大量民众远离家乡,阿牛派属下引到安排,加上军队护送,这些自愿迁徙者便排成一条条长龙向着邯郸方向前进。 野王城外,一个老者在两个年轻人的搀扶下踏上马车,他们的后方还是近十辆马车,竟是很难见到的大族迁徙的场面。 “大父,二世皇帝虽然废除了我卫国之祀,但吾等在野王城中尚有田宅可居,日子过得也算舒心。为何今日要抛弃家中资财前往邯郸投那吴王?我看就算秦军再度占领了河内,也不会对吾等怎样的吧?” 卫方好奇询问,对于离开野王有些不满。 卫角须发已白,他伸出手,指向远方的道路:“看到了吗?” 卫方望去,见那里有上百辆马车缓缓前行,周围有众多兵卒护卫,看那些车上鼓鼓囊囊的模样,定然是装满了东西。 卫角道:“那是野王府库中的钱粮资财,吴王放弃河内郡,还搬空所有城池的府库,将一座座空城留给秦军。等到秦军攻占此处,见府库空空,留在河内的人怕是都不会好过啊。” 见孙儿若有所思,卫角淡淡一笑。 他抬头,望向邯郸方向。 卫角并没有说实话。 卫国之祀在去年被秦二世下诏废除。 作为最后一个被秦废除的诸侯国君。 卫角有着自己的想法。 第148章 :秦入河内 秦二世二年,一月初。 时已入春,然北地温度未升,依旧是寒风呼啸,吹得人直打哆嗦。 野王以北的崇山峻岭间,孔道如丝,蜿蜒盘绕。 有一座关隘扼守于此,隔绝上党与河内两地。 这里就是后世所言太行八陉之一的太行陉,其山势险峻,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秦昭王四十五年,白起伐韩国野王,野王降秦,这条险道被秦国占据,秦军将北边的上党郡和南边的韩国本土隔断,使之成为一块飞地。没有了韩国本土的支援,上党沦陷已成定局,上党郡守以地降赵,之后便引发秦赵长平之战。 那一战说明这条太行陉的重要性,只要占据此地,则上党河内两地不通。 如今关隘上有赤旗飘扬,关下则是一片黑色身影涌动,密密麻麻向着关卡进攻。 鼓声震动大地,矛戟相互碰撞。 王离着一身精致甲衣,头上鹖冠高高竖立,站在后方一处高地,眯着眼睛打量前方战况。 “君侯,我军这几日已数次杀上关墙,叛贼抵御越发无力,看来这两日就能破关而入。这是最后一道关卡,打下这里,吾等将直接杀入河内,让那些叛贼知道君侯的厉害!” 其心腹郭雍在旁低语,声音带有喜色。 王离点了点头,脸上却无什么笑意。 他在这里堵得太久了。 原本的历史上,因赵国内乱的缘故,王离这个时间点已经占据了上党、河内两郡,不仅率大军东向攻赵,甚至还有余力派兵南下支援河南战场。 可在这个时空,有了吴广这个搅局者,燕赵并无乱象发生。 上党河内两郡更是由能力较强的张耳、陈馀镇守,二人凭着两郡之力硬生生将王离的攻势从十一月拖到了一月。 拖延下来的这段时间,吴广在赵地施行内政,安抚黔首,征兵练卒,修造长城,每过去一天,吴广手中的力量都会增长一分。 秦军方面,王离心中的怒火同样是每日都在往上增长。 特别是当章邯在河南大杀特杀,一路攻城略地的消息从河东方面绕道传过来后,更让王离怒火倍增。 “章邯坏我大事,要不是他捣乱,我早就拿下河内了!” 王离很生气。 他已经知道章邯在荥阳大破楚军,杀楚将田臧、李归的事情了。同时也知道了他对面关卡里防守的楚军就有一部分是被章邯赶过来的。 伍徐部两万余人被章邯驱赶,北上河内助张耳共同抵挡他王离! 没有伍徐这两万多兵卒的加入,张耳绝对挡不住秦军的攻势。 所以说他王离被堵在太行山道里这么久,章邯难道就没有一点责任吗? “既然在荥阳打了胜仗,怎得不派兵北上把河内给打了,这一来我也可早点南下。哼,章邯这厮只知争功,只想着去捉陈胜,全不为大局考虑!” 王离念及此处,越发气恼。 章邯在荥阳胜战之后,把伍徐赶到河北给他王离添了不少麻烦,章邯自己却是丝毫不管,直接调头南下去陈县打陈胜。 想到章邯在大河以南多次大胜的战绩,又想到自己困坐太行的局面,王离就恨得牙根直痒。 他死死盯着前方那座离陷落不远的关隘,低语道:“等着吧,此关一破,我便可杀入河内,届时我王离当如出山猛虎,天下谁人也挡不住!” …… 关隘中。 两位守将面带喜色。 “吴校尉处传来消息,徙民和各城府库的钱粮已到朝歌,即将进入邯郸境内,吾等可以撤了!” 说着,伍徐长吐一口气。 “是呀,终于可以离去了。” 陈馀点头,感觉自己绷了近两个月的神经总算可以放松一些了。 面对王离大军的猛攻,两人压力非常大。 他们手下的兵都是战败之后的残卒,没有多少士气,甚至还有一点点恐秦。张耳在河内征召的兵卒也不太行,多亏了吴王后续支援了他们一部人马才能守到现在,可在秦军猛攻下还是显得岌岌可危,守不了多久。 如今则没有守下去的必要。 河南秦军欲在平阴渡河北上,张耳和吴王派来的兵马抢先绝了对岸河津,将秦军登陆河北的时间从十二月底硬生生拖到一月初。 现在已拖不下去。 黄河那么长,不是只有一个上岸地点,防是防不住的。 而一旦秦军上了岸,以他们的数量,除非吴广愿意在河内与其决战,将全部军力一起带出来,否则河内平原沃野是绝对挡不住这支秦军的攻伐。 河内成了被秦军南北夹击的死地,腹背受敌。 既然挡不住,那就只有撤了。 “今日先将秦军击退,吾等再留一支断后之卒,命他们于关上多竖旗帜,以做疑兵。吾等则于夜间遁走,待明日王离反应过来,也是追之不及!” 伍徐、陈馀商量既毕,二人抖擞精神,上关墙指挥战斗,死命抵挡秦军的进攻。 到黄昏日落,秦军收兵回去。 关内楚军开始进行撤离准备。 北边陈馀、伍徐接到撤退命令的同时。 在南边负责绝河津以抵挡秦军的张耳,也收到了秦军在上游三十里登岸的消息。 这么长的距离,他是来不及率兵赶过去的。 就算急行军赶去,手下兵卒早已疲累,不仅将秦军赶不走,还有反被秦军击破的可能。 “到离开的时候了。” 张耳长叹一声,举目扫视四周。 原野辽阔的肥沃之土,一条大河在南边汹涌流淌。 他张耳曾经率领三千人将河内拿下,意气风发,以为将要干出一番大事业。 哪知道他才刚在河内站稳脚跟,就面临被秦军四面压境的窘迫局势,直到今日将完全放弃此地。 “我会回来的。” 张耳轻声道。 “我会跟着吴王的大军回来,重夺此地!” 张耳驾马离去,带着麾下兵卒向邯郸方向撤退。 野王、河雍、怀县、邢丘、山阳、修武、朝歌…… 河内郡下属的诸多城邑都被吴广军放弃,众多兵卒东撤,将早被搬空了府库的河内郡拱手让出。 当日秦将司马欣、董翳率兵登陆河北。 二人没有耽搁,按照上将军章邯的指令,立刻兵进野王,他们要从此处北攻太行山险道,以助王离大军南下。 司马欣率万人为先锋,带了五日之粮,渡河之后马不停蹄直奔野王。 出乎他们的意料。 这一路行来,司马欣并没有遇到任何叛军的抵抗,沿途乡邑几乎不设防,与之前张耳率兵绝河津,死命抵挡他们登岸的情形完全不同。 “司马长史,叛贼在上个月就开始徙民北遁,并且将各城府库中的钱粮都搬走了。” 司马欣在路上了解到这个情况,脸色大变。 叛军被吓得逃跑,将河内的城池拱手让出,让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收复一郡,这自然是件大好事。 可吴广将所有城池的府库都给搬空了,他们吃啥? 南岸的敖仓囤积着大量粮食,足够秦军吃上很久,可那是在大河对岸啊! 司马欣这支部队想要通过敖仓补给,需要在南岸让辅卒民夫将粮食从仓库运到河边,排队坐船过河,然后在大河北岸安排民夫将粮食运转送到前线来,这一来一回非常消耗时间,且运粮队的速度比前方的战卒行军慢多了。 如果叛军据城死守,司马欣攻城的时候也就顺带等着后方粮草抵达。 可现在叛军尽数撤走,前方通往野王的道路大开,可以急行赶路,总不能在这种情况下还停军不前,专门等着后方粮队吧? 最好的办法是就食于沿途城邑。 当司马欣率军抵达野王时,脸色很不好看。 “吾等野王之民恭迎将军。吾等被叛贼欺凌日久,今将军率兵前来解救,对吾等而言,真如久旱逢甘霖啊!” “是也,吴贼残暴,吾等受其苦日久。只等大秦义兵来此,箪食壶浆相待!” “将军威武,大秦威武!” 韩喜带着一众野王豪族、三老、名士在城外恭迎司马欣的到来。 面对这一众笑脸。 司马欣冷冷道:“这野王城中是有粮的吧?” 第149章 :想念吴王 “粮?” 韩喜与众人愣了下,这可是个敏感问题啊。 他忙解释道:“吴贼惧怕将军之威,收兵东撤,离去前将野王府库中的粮草、兵甲、钱财尽数裹走……” “我只问你有没有粮!” 司马欣有些不耐烦。 身后的短兵上前一步,各持兵刃,对着韩喜等人虎视眈眈。只要司马欣一声令下,他们就能扑上来砍了这些人的脑袋。 “有!” 韩喜尖叫一声,脸上挤出谄媚笑容:“吾等为将军准备了千石粮食。” “此乃吾等一片心意,还望将军笑纳。” 其他豪族家主跟着躬身逢迎,试图讨好眼前的秦国将军。 司马欣毫不领情,只冷冷道:“千石?差太多了,尔等要给我拿出五千石来!” 众人神色骤变,笑容瞬间消失。 五千石! 这不是一个小数字! 野王诸多豪族凑一凑,再从下面的小民压榨些,倒是能挤出来。 可是这么多粮食给了秦军,他们日后吃什么? 现在天下大乱,叛贼四起,到处都在打仗,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太平。 在这个混乱的时期,粮食的重要性就不用多说了,这是比金钱更重要的硬通货。哪个家族不想多储存一些渡过这艰难时光。 当场就有野王张氏的家主表示不满。 他叫道:“将军,吴贼在此横行期间对吾等野王之民多加剥削苛刻,常征粮秣充军。吾等族中早已被掏空,现在将军要收这么多粮食,吾等哪里拿得出来啊?还望将军体谅吾等!” 韩喜等人见张氏带头,正要开口附和,哪知眼前的秦将脸色一垮,冷声开口。 “好呀,叛贼吴广侵我城邑,尔不知誓死抵抗,反而投贼得活。那吴广征粮,你拿的出来,我大秦征粮,你反倒拿不出来了?” “今日正要清算你从贼之罪。来人,给我将这从贼之徒杀了,悬首于城,其全族以从贼罪尽诛,抄没家财充入军中!我倒要看看是否真的拿不出来!” 声音冷冽,如同寒风吹拂。 司马欣身后短兵迅速上前,在那张氏族长反应过来前就一戟就将其叉翻在地,挥剑割首,动作很麻利。 同时后方分出一队兵卒,列队入城,看样子是真要去诛杀张氏全族。 野王诸人神色震恐,双腿打颤。 司马欣转头,对他们露出一抹狞笑:“所以这五千石粮食,能不能拿出来?” “能!请将军放心,吾等今日定将粮食凑齐,送入军中!” 韩喜哆嗦开口,其余众人也都纷纷附和,无人敢说一个不字。 司马欣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转身前往城中。 看着秦将入城的背影,看着在城外扎营的黑色大军,看着他们旁侧那具淌血无头的尸首。 韩喜等人又惧又恨。 “暴秦!太残暴了!” “河内在吴广手中时,那张耳对吾等以礼相待,何曾像这般苛刻过。今日秦人收粮如此之多,丝毫不顾及吾等死活,说杀人灭族就杀人灭族,比以前天下未乱时还要残暴,怪不得天下人皆反!真是该反啊!” “张氏今日惨遭灭族,还不如前几日跟着迁去邯郸的好,虽是抛下田宅,至少能得到一个活命的机会,唉。” 众人心中唾骂不已。 吴广军攻略河内时,正值秋收刚过,各县城的府库充盈,堆满了刚收上来的粮食。 收粮的坏事已经有秦吏帮忙做了,吴广军能轻松依靠城中存粮就食,自是不用额外向当地的大族和黔首征收。 张耳本人又是豪侠出身,见过大场面,与河内的大族、名士交谈甚欢,从来不会出现逼迫苛责的事情,与他们相处算是比较愉快。 现在秦军一来,就如此残暴的征收粮食,和张耳在的时候进行对比,落差感非常强烈。 虽然说司马欣这样做和吴广将府库粮食搬空有关系,可你一来就直接杀人灭族,借此吓唬大家,这也太野蛮残暴了吧? 就不能有话好好说,商量商量吗? 这完全是不把他们当做人看! 对于野王豪族的不满,司马欣心里也很清楚,可他没有办法。 司马欣入城后,就前往野王城的府库查看。 硕大的粮仓中,空荡荡一片。 原本在搬运粮食时洒落在地上的些许粟米,在吴广军撤离后也被当地黔首涌进来收拾干净了,连一粒粮食都没留给秦军。 “吴贼真是狡诈如狐,他搬空河内诸城的府库存粮,让吾等难以沿途就食,就算是想追击他也做不到啊。除非停止行军,一直等到后方粮队抵达。否则吾等想要进军就得一路从当地人手中强征粮食。” 司马欣摇头感叹。 《墨子·杂守》中有过计算,在粮食紧缺的时候,一人一餐吃两升粮食就可以保证饿不死。 可如果想要维持军队的战斗力,在行军之余还能进行厮杀,那至少要按照斗食的标准来做。 一个士兵一餐吃五升(秦升)粮食,一天吃两餐,计一人一天需要吃一斗粮食。 一石为十斗,那么他司马欣麾下一万多人,一天就要吃掉一千多石的粮食。 他在城外向韩喜等大族征收五千石粮食,看上去很多,实际他这支先锋军最多只能吃五天,五天之后就要断粮了! 所以这五千石粮食很多吗? 在司马欣看来,一点都不多! 到了晚间,在屠刀的威慑下,以韩氏为首的野王豪族凑够了整整五千石粮食,用一辆辆马车送抵城外的秦军大营。 送完粮食后,韩喜等几个豪族家主被司马欣叫到大帐中。 “吾等费尽心力给他秦军凑了这么多粮食,这司马欣想来是要赞扬一下吾等,给些好处了吧?” 韩喜等人心中这般想着。 他们被短兵引入帐中,见司马欣正坐于上首,看着手里的木牍。 韩喜脸上堆着笑,上前拜道:“司马将军,吾等已竭尽全力凑得五千石粮食,今已交付完毕。吾等对大秦的拥戴之心,还请将军明察啊。” 按照正常情况,韩喜等人表完了忠心和功绩,司马欣就该给些赞扬和好处了。 大棒加甜枣,才能维持稳定的统治。 “嗯,尔等做的不错,对于我大秦的效忠之心我也看到了,与那通贼的张氏是大为不同的。” 司马欣的第一句话确实称赞了他们一番,可接下来的话语却让韩喜等人神情震恐,目瞪口呆。 “尔等既然忠心于我大秦,那我就不与尔等客气了。今我这一万人为先锋,后方还有董都尉率领的大军,约四万左右,正在向野王进发……” 韩喜已经懵了。 四万人? 岂不是一天就要吃掉四千石粮食! 司马欣见韩喜等人神色不好看,宽慰道:“尔等勿要惧怕,董都尉已经在路上分兵去攻略河内的各处城邑,他带来野王的兵力就只有两万人。尔等只需要为其准备五天的粮食就好了,一万石吧。” 一万石! 韩喜脑袋要炸开了。 旁边更有一个胖嘟嘟的豪族家主一屁股坐在地上,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先拿了五千,现在又来要一万? 这数字杀了他们也拿不出来啊! 司马欣哈哈笑道:“尔等别怕,我军在敖仓有的是粮,等几日后方的运粮队抵达,就不需要尔等出粮了。而且这些粮食也不用尔等尽出,我会留一队兵在此,尔等领着他们在各里闾征粮,让满城黔首尽数缴纳,若有不从者,以通贼罪论处!” “当然了,若是尔等收不足粮食,后果就不用我多言吧?” 话到最后,司马欣的笑声止去,只留冷冷杀意。 在后方运粮队抵达前,这野王城不管是当地的豪族,还是各里闾的黔首全都别想跑掉。都要将手里的粮食乖乖贡献出来,供应大秦的士兵食用。 在这赤裸裸的威胁下,韩喜等人哪敢拒绝。而且司马欣也说了让他们去黔首手中征收,给了他们这些豪族一条活路,连忙答应下来。 只是当他们从秦军大营中出来后,韩喜不由仰天长叹。 月亮隐于云后,天空晦暗一片。 他侧首四望,见其余几个豪族家主也都脸色苍白,眼中带有悲愤之色。 没人说话,但心思互相都明白。 韩喜在心中高呼。 “吴王啊!” “你什么时候才能打回来,将这些残暴的秦人赶走吧!” 秦军刚来的第一天,他们就已经想要重新回到吴王的治下。 而这只是开始。 今日,是许多河内人想念吴王的第一天。 第150章 :吴广巡漳 秦军登陆河北,分兵两万攻略诸多城邑,剩余三万人则在司马欣和董翳的率领下直奔野王北边的太行山险道。 这是上将军章邯交给他们的首要任务,从南边攻袭河内,帮助武城侯王离的大军南下。 只是当司马欣兵抵野王时,心中就生出了某种预感。 吴广既然从河内全郡撤军,北边阻挡王离南下的关隘要道还会坚守吗? 果不其然,当司马欣在野王修整一日,刚率兵渡过少水,欲北上太行的时候,就遇到了王离军的先锋将领苏角。 不需要他和董翳相助了,王离大军已经挣脱了桎梏,从被困了一个多月的太行山里走了出来。 司马欣驻兵于少水畔,在此迎接大秦的武城侯。 翌日。 王离率秦军南下,铺天盖地的黑旗遮蔽了野王与太行山之间的平原大地。 然后司马欣就迎来了王离阴沉的神色,以及冰冷的语气。 “大上造让你们来的?” 王离坐在刚建好的大帐中,两侧诸将林立,一双双冷漠的目光全落在被召唤入帐的司马欣身上。 前两日在野王诸多豪族面前决人生死,高高在上的司马欣此刻汗如雨下。 武城侯的脸色不对,对于上将军更是不用职务来称呼,只言章邯大上造的爵位。 这举动代表了什么含义,混迹于官场的司马欣心里是清楚的。 他低着脑袋,小心措辞道:“回君侯,吾等北渡河内,乃是三川郡的李郡守担忧叛军南下突袭敖仓等要地,请求大上造派兵北上以护佑。” 司马欣察觉到王离话中对章邯的不满,忙将原因推到李由的身上,对章邯的称呼也从职务改成了爵位。 哪知王离的脸色更难看了。 李由害怕河内的叛军南下突袭敖仓,向章邯请求支援,不就是在说他王离无能,这么久都还没有打下河内吗? 王离之前曾怨章邯将伍徐残军赶到河内,给他南下添了麻烦,并抱怨章邯为什么不出兵北上。 可当章邯真的派人渡河过来,王离心中自尊难免受到伤害。 他打河北,章邯攻河南。 一人打一地,这是不用摆在明面上来说的潜规则。 现在章邯却派人越界,王离心头哪能舒服的起来。 这还不是重点。 重点是王离和陈馀、张耳、伍徐等人厮杀良久,一路南下伤亡达到万人,好不容易把叛贼赶跑,夺下太行关隘,王离正准备南下大显身手,一举夺取河内,打出一个威名。 就在这时,他却发现章邯派来的偏师已经抢先一步拿下河内的城池。 这夺下河内的功劳到底是他王离的,还是算章邯的。 他死命打了一个多月,与河内叛军厮杀良久,手下兵卒死伤惨重,竟是为章邯做嫁衣吗? 王离强压心中火气,盯着司马欣道:“大上造在河南的战事如何,可曾抓到贼首陈胜?” 因河内阻隔的缘故,王离得到的消息要从河东转送,有一些滞后性。 他很想知道章邯现在的情况。 司马欣低语道:“荥阳之战后,大上造南下攻取颍川,逼降叛军宋留部,今应在陈县和叛军交战。” 陈县,是叛军的都城。 王离做了个深呼吸。 白气从鼻腔中喷出。 他冷声道:“大上造让尔等北击河内,以解敖仓之危,今日叛军东撤,尔等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无需在此逗留。陈县乃叛军重镇,陈胜更是叛军贼首,以大上造的兵力想要将其拿下怕是还不够,尔等南下去助他吧。这河北的战事就不用操心了。” “啊?” 司马欣眨了眨眼,怎么才刚过河几天,就又要回去了。 王离也不管他,侧首看向苏角等将领,吩咐道:“派人接手河内各城邑,并出兵东进朝歌,接应涉间,给我打到邯郸去!” “唯。” 苏角等秦将拱手领命。 安排完接下来的进军路线,王离又道:“太行险阻,运粮艰难。这段时间太原、上党两郡粮草已是不敷我军食用,现在既占据了河内,吾等日后的粮草将从敖仓转输,这一点要传信荥阳,让李由安排人手运粮。在此之前,吾等先就食于河内。” 听到这话,司马欣眼皮跳了下。 武城侯刚刚南下,还不知道河内府库被叛军搬空的事情。 十几万秦军想要在河内就食,敖仓之粮运过来前,怕不是得将河内的地皮都给刮下一层。 司马欣明智的没有吭声,直到王离散去军议,才拱手告辞。 望着司马欣离去的背影,王离放在膝上的手握成了拳头。 章邯复三川、颍川两郡,杀周章、田臧,逐伍徐,降宋留,现在打到陈县城下,如果顺利的话或许很快就能拿到贼首陈胜的人头。 他王离呢? 到现在为止才拿下了一个上党郡,河内只能算是半个,叛军重要的将领更是一个都没有抓住。 这般战绩和章邯相比,可谓云泥之别,实在是对不起他父、祖打下的名声。 王离走出营帐。 在阴沉沉的天空下望向东方,他的眼中有火焰在燃烧。 “吴广……” 现在能证明王离能力的办法只有一个了,那就是一路打到邯郸,以雷霆之势斩杀河北叛军的首领吴广。 他要用吴广的首级来向天下人昭示王氏一族的威名! 王离坚定开口。 “吴广,你是我的!” …… “啊嚏!” 漳水之畔,有冰凉的河风吹来,吴广不自觉一个哆嗦,狠狠打了个喷嚏出来。 “君上,此处风冷,还请加衣。” 吴冲忙从短兵手中接过披风,走到吴广身后。 吴广从善如流,让侄儿给自己披好衣服。 蒯彻、李左车等人关心两句后,立刻将话题转移,避免君上尴尬。 “漳水以南,安阳、邺城、繁阳等地尽数搬空,其民众和府库资财也全都移到漳北来了,等到秦军抵达时,南边只剩空城数座。秦军想要取食,唯有从敖仓运粮。” 蒯彻伸手遥指漳水南岸,笑道:“秦军粮道可能有两条,一条是从敖仓运到河内,然后通过陆路转输过来。现在河内郡在秦军手中,这条道路很安全,但要远一些慢一些,途中损耗颇大。” “另一条则是通过舟楫走水路运到邯郸郡南侧,这条路很快,损耗小,但会面临被河南魏军攻袭的风险。现在濮阳、白马津等地皆在魏人手中,王离想要走水路,就得先拿下这几处要地,免不了和魏军开战,若是秦魏开战,吾等压力就会减轻不少。” 吴广点头。 魏咎上个月刚刚复国,还没有对秦军发动攻势。 秦军主力分别向陈胜和吴广扑来,夹在章邯和王离两军中间的魏国反倒一片平静,如果王离东来,能将魏人拖入河北战事的泥潭自然是件好事。 除了魏国作为助力外,吴广还在漳水南边施行了坚壁清野的策略。 与河内的自愿迁徙不同。 他强制邺城、安阳等漳南之地的黔首、豪族北迁,将所有能带走的粮食财物全都带到邯郸来。 力争不给秦军留下一粒粮食,不留下一个壮丁。 漳水南岸的几座城池本就属于邯郸郡管辖,水土相近,这所谓的强制迁徙其实就是走几十上百里的路程,比从河内到邯郸近多了。 有秦军的作为威胁,漳南的黔首对迁徙没有多大反感,许多人都理解和配合。 偶尔有几个不愿放弃田宅迁徙的大族,在吴广亮剑后很快服软,乖乖收拾细软北上。 在吴广的操作下,等到秦军杀进邯郸郡时,王离看到的将是数百里的空地,是比河内还要干净的区域,这势必会给秦军的补给带来一定麻烦。 而且强行徙走了漳南的赵人后,秦军连就地征召民夫的可能也没有了,不管是运输粮食还是做土木工程,都需要王离从大军里抽出人手来做,势必会影响到秦军的兵力布置。 坚壁清野,配上漳北的赵长城,能让吴广更容易的挡下秦军的攻势。 可这只是抵挡罢了。 吴广想要在防守之余击破王离的大军,这些还远远不够。 除了邯郸城外正在加紧训练的数万兵卒外,他正在给自己寻找一个助力。 吴广迈步于漳水沿岸,一边打量波光粼粼的水面,一边带着众人观察这条河水的地理情况。 “漳乃大水,昔日魏人西门豹治邺,即发民凿十二渠,引河水灌民田,使邺城附近为一片沃野。” 李左车作为本地人,承担导游的职责,为吴广介绍漳水的情况。 吴广听到西门豹的名字,点点头。 这人他听过,河伯娶妻嘛。 至于漳水,是一条了不得的河水,其发源于太行山腹地,一路南下贯穿赵地,水流量很大。 到了两千年后,漳水的重要性不减反增,成为了现代河南省与河北省之间的分界线。 漳水以北是河北,漳水以南是河南。河北、河南两省的划分以其为界,并非寻常人认为的黄河,可见漳水在地理分界上的重要性。 当初赵国先君在漳水北岸修建长城,就是考虑到漳水能起到很好的掩护作用,防御南边的敌人进攻。 可在吴广的眼中。 这漳水不仅能用来防守,更可以用来进攻! “李君,漳水之汛期如何?” 吴广眺望水面,冬春之际流量较小,水流速度平缓,看上去没什么危险。 李左车略一沉吟,道:“漳水之汛,多在夏末,六七月之时常有泛滥之危,定要小心对待。” 吴广又问道:“春夏之交呢?” 李左车想了想,回道:“三四月之时,水量也大,不过并无泛滥之险。” “嗯。” 吴广点点头。 他没有再问。 水量大就够了。 目光从西向东,吴广仔细打量着这条宽阔的水流,在脑海中想象漳水涨起来时是个什么模样。 他又转头,看向北岸那条连绵不绝的赵国长城。 数百里长,近十米高的夯土墙垣,像不像一条堤坝? 吴广侧首,这一次看向了漳水南岸。 西门豹修渠引漳水灌溉邺城,证明南方的地势要稍微低一些。 漳水南边的广阔大地上,他治下的子民已经被迁徙到了长城后,数百里之土都将成为敌人的驻地。 那些秦军,又都是来自远方,不识本地水文地理。 “地利,人和,吾皆具也。” 吴广眯着眼。 “若欲破敌,只待一个天时!” 第151章 :吴贼惧我 秦二世二年,一月。 王离的心情很不好。 他想要追击撤退的叛军,行军速度肯定要快。 这一来,就不可能等待后方的运粮队慢悠悠赶来,前锋军队基本都是携带数日之粮就埋头赶路,在所经的各处城邑就地取食。 可河内之地的府库钱粮早就被吴广搬空了。 秦军想要获得补给,只能从各地的豪族、黔首手里去强行征收、压榨。 豪族都还好,家中多有存粮,秦军亮出刀剑一吓唬,挤一挤总能拿出来。 可那些黔首小民本就穷困,在九月时向秦国官府缴纳了一次田租,家里的粮食堪堪够一家人活下去。 现在秦军又来征粮,一旦交出去,那可就是断了一家人未来的活路啊。 “早知秦人来了这般凶狠,吾等就跟着吴王的军队北上了。” “隔壁的李三就去了邯郸,现在说不定都分到一块田地了,我真是悔呀!” 不少人在心中生出悔意,他们后悔在秦军来之前没有狠下心跟着迁徙去邯郸,导致今日又被秦军迫害。 世界上总是不缺少热血的人,特别是现在离战国之世不远,尚有侠义之风存续。 有压迫,就有反抗。 河内诸县城、乡邑中多有人因为征粮的事情奋起反击,与秦军拔剑相向。 王离感觉很烦躁。 他要去追击叛军,哪来的功夫和这些升斗小民拉扯,故而表现的很冷漠。 “反抗者,杀无赦。” 所过之处,人头滚滚,血流满地。 武城侯征粮,敢说一个不字,立刻尽数诛灭。 有大军在,河内人的反抗被镇压了下去,不管是河内的豪族还是黔首小民,全都压抑着心中的仇恨,低下脑袋将家中活命的粮食交出去。 可因为这个插曲,秦军主力的行进速度被大大拖延,当王离领兵到朝歌时,叛军早就跑的没了影,此处城邑已被涉间率领的秦军占据。 “君侯,我军斩杀贼将司马卬部千余人,因后续张耳、伍徐等人派兵北上,末将怕中叛军伏击,故未继续追击。” 涉间向王离汇报了最新情况。 他这支偏师出太行山东面,在淇水流域和司马卬部交战,这段时间来双方互有胜负。 吴广徙民北上,必从朝歌经过,涉间探得之后,数次出击。 司马卬因为要掩护迁徙民众和转输的钱粮,在战场上失去了主动权,不免落于下风,被涉间多次攻击死伤不少。 好在张耳、伍徐等人没过多久就撤军北上,与司马卬汇合,军队数量超过了涉间手下的人数。 见对方军力暴涨,涉间谨慎收兵,没有进行追击,而是在楚军离去后夺取了朝歌城,在此等待王离大军北上。 “叛军张耳、伍徐被我击溃而走,军心仓皇,哪有伏击你的心思。涉将军,你太谨慎了!你这是惧敌啊!” 王离黑着脸斥责了涉间一顿。 如果涉间紧咬张耳、伍徐这支残卒不放,将他们死死拖住。等王离率大军北上,说不定能将他们在河北旷野上一举歼灭,到时候少不了一场大胜。 因为涉间的谨慎,反而给了叛军一条生路。 涉间没有反驳,只低首不语。 王离骂完后,心中怒气消了些,不再追究涉间的责任。 随着朝歌入手,淇水东面的些许小乡邑不足为虑,整个河内郡算是被王离彻底收复。 “上党、河内两郡入手,我也算可以和皇帝交代了。” 王离亲笔写下收复河内的捷报,派人送往关中咸阳,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只是好心情的持续时间并不长。 当秦军渡过淇水,进入邯郸郡境内后,王离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君侯,繁阳已空,不见人影。” “君侯,安阳也是一座空城。” “君侯,邺城之民尽数被叛军徙走,城中无人。” “君侯,吴贼尽徙漳南之民北上,并修筑长城,意图抵挡我军。” 一道道消息传来。 当他们一路行过上百里的无人区,抵达邺城时,王离的心情已跌落到了谷底。 他带着亲信短兵走在空荡荡的邺城街头。 有风吹过,卷动几片落叶在空中旋转舞动,目中所见颇有萧瑟之意。 王离绷着脸,一路走上邺城北墙。 他瞪着眼睛,目光越过城北的漳水,一直往北看去。 “吴广,你真是好大的魄力,做的真好啊!” 王离咬牙切齿,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赞语。 将整个漳水以南的地域尽数清空,把人员物资尽数撤走,换成一般君主真的没这种魄力,且这样的战术在以前很难实现。 秦统一前,各国封君、大夫的势力并不小,许多地方都是私人领土,上面的庶民全是封君、大夫自己的子民。 如果国君敢实行这种战术,让封君、大夫放弃自己的领土,将他们的子民钱财全部迁徙到其他地方去,这绝对会遭到剧烈的反抗,甚至会让许多封君怒而转投敌国。 秦之前的坚壁清野,大多是放弃城外的地域,将人员集中到城市中固守,以彼时的制度很难做到像吴广这样直接放弃大量城池,把数百里土地变成无人区。 所以王离现在的处境是前人未经历过的,是一个全新的版本。 他在愤怒之余,不免显得有些迷茫。 打仗就是攻取城池,占领土地,掠夺人口。 他现在轻易就得到了漳南地区,但这一片空城似乎除了拉长秦军的补给线外,并不能给秦军带来任何好处。 见王离脸色不好,其亲信郭雍适时开口,拱手微笑:“恭喜君侯,贺喜君侯!” 王离皱眉道:“吴贼以空城遗我,何喜之有?” 郭雍笑眯眯说道:“吴贼眼见君侯兵威煊赫,自度不是我军的对手,不敢在外出兵交战。便将漳南之地的所有人、财尽数北撤,又试图修缮长城以借此抵御我军兵锋,这正是说明吴贼怕了啊!” “吴贼害怕君侯,只想躲在漳水和长城后面苟延残喘,这样的无胆鼠辈手下又能带出什么兵来?恐怕也是一群贪生怕死之徒,这种货色哪会是君侯的对手,等到我大军发动进攻,必将以摧枯拉朽之势破其长城,直捣邯郸,砍了吴贼的脑袋传首咸阳,届时君侯之名定将威震华夏!” 郭雍一番话下来,王离听得眼前一亮。 对啊。 吴广将漳南之地的所有城池抛下,将人员、钱粮尽数搬到北边去,做出一副借着漳水和长城抵御自己的模样,这不就是说明他怕了吗? 我王离还没打到邯郸,吴广就吓成了这种模样,这正是他威名的体现啊! 吴贼惧我! 王离淡淡微笑,原本沉闷的心情一下开阔起来。 有些事情换个角度,那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对郭雍赞赏道:“你说的不错,等会儿下去将此事宣扬全军,就说吴贼惧怕我军,故而弃漳南之地北逃,要以此消息提振军心!” “唯,我定让全军将士皆知吴贼怯懦之心,此战我军在君侯的率领下,必胜!” 郭雍微笑着拱手告退。 待亲信退下后,王离再度侧首,望向北方。 这一次,他原本的愤怒与迷茫一扫而空,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 “吴广啊吴广,你以为躲在漳水和长城后就能活命吗?” “呵呵呵,我将以迅雷之势破尔长城,让你知道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这些是毫无用处的!” …… 漳水以北的邯郸城,吴广此时正检阅着他练了近两个月的军队。 第152章 :三万战卒 邯郸城很热闹,热闹程度甚至超过了昔日作为赵国都城时的景象。 城外东、北两面,是连绵不绝的临时搭建的营帐、木屋,往外延伸出去足有十余里。 无数人影在其中穿梭往来,数量之多,难以计算。 这些都是从河内诸城邑以及漳南之地迁徙到北方的移民。 进入漳水北岸后他们被引导到邯郸城附近暂住,一边接受吴王给与的粮食救济,一边等待舒欣、罗云等官吏的清点安排。 舒欣等人正没日没夜的进行计算安排,他们将根据各郡呈报的土地和人口情况,把这些移民分批遣送到各城邑分田定居。 现在是一月份,北方春耕一般三、四月开始。 这中间的时间正好用来安置移民,等到春耕开始时就可以保证各县荒废的田地都有人耕种,不至于到了下一年没有粮食可吃。 除了这两处用来安置移民的地方外,在邯郸城的南边和西边,各有一大片土地被栅栏围着,里面赤旗飘扬,鼓声不断。 这是吴广屯驻在邯郸附近的大军。 王离秦军迫近,大战即将开始,吴广在战前进行了一场检阅,察看这近两月以来的练兵成果。 他站在城南大营高高耸立的阅兵台上,神色肃然,目光扫视着下方。 战鼓震响,旌旗舞动。 校场中总共有六个军阵,每一个军阵都有五千人。 他们列队整齐,在鼓声中分别进行前进、后退、转向、止步等常规演练,之后又跟随旌旗进行阵型转换。 这六个军阵迈步前行时,脚步如雷,一片尘埃飞扬。 而当吴广一个“止”字下达时,三万人齐齐止步,在尘土中站立如松,手中兵刃竖立如林,整整齐齐,看上去很是舒服。 吴广特意打量了这些兵卒的武器配置。 前排是轻装步兵,配短剑,背弩弓。 后排则是持剑盾、矛戟的披甲战卒。 和敌人交战的时候,前排的轻装步兵会先以弩弓迎敌,从远程杀伤敌人一波。 待到敌军接近后,轻装步兵就会撤向两翼,露出后方的剑盾、矛戟大阵,靠披甲战卒和敌军战斗。 撤走的轻装步兵会在两翼继续寻找射击或是侧击突袭的机会,与中央军阵相互掩护。 这是步卒兵种间的配合。 等真正上了战场,军阵两翼通常还会安排骑兵和战车,形成车、步、骑的协同作战,到了那时候如何战斗就需要主将的随机应变了。 此时演练完毕,作为练兵总教官的曹仲从军阵前方奔来。 曹仲在典军台前立定,向站在台上的吴广行礼,高声道:“禀吴王,大军已演练完毕。” “还不错。” 吴广点头,赞了一声。 这六个军阵并不包括他之前的精锐士卒,都是从燕、赵两地征召的新卒里专门选取的三万人。 吴广在十二月初抵达邯郸后,就立刻甄选兵卒,让曹仲放下其他工作,集中一切精力来训练他们。 到了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接近两个月的时间。 如此长的时间里,这三万人什么都不用干,除了吃喝拉撒之外,他们每天的任务只有一个。 训练! 训练! 再训练! 长时间脱产训练的好处是很大的。 这三万人现在能听从金鼓号令,做到令行禁止,并且熟悉军阵的变化。各什伍的袍泽也逐渐处出了感情,到了战场上能够相互配合与依靠。 这样的军队算得上是一支合格的战卒,和之前刚刚征召时的状态大不相同。 未经训练的杂兵上了战场,打打顺风仗还行,一旦受挫就很容易自行崩溃,打不起硬仗。 经过长时间的训练后,三万兵卒习惯了听从命令,保持阵型,哪怕在战场上一时受挫,军吏没有下达撤退命令前,他们也很少会出现溃逃的场面,抗风险能力要强很多。 “三万受过训练的战卒,再加上我的虎贲、突骑等精兵,可以和那王离一战了。” 吴广略一盘算,心头安定下来。 他表扬了一番曹仲的练兵之才,又在台上对下方三万兵卒训了一番话,激励他们杀敌之心,得到的回应很热烈。 “追随吴王,诛灭暴秦!” “吴王威武,暴秦必灭!” 校场之上,呼喊声震天动地。 阿牛这个宣信校尉当的非常不错,他在这几个月里训练出了一大批被称作“宣信使者”的思政导员,他们深入军营,给这些士卒日夜宣扬秦国的暴政,以及吴王拯救他们的恩情。 日日讲,夜夜讲。 吃饭前讲,睡觉前讲。 吴广不让这三万人干活,给他们提供了良好的训练条件,每日饭食供应足够,偶尔还能喝点肉汤,吃点肉食加餐,与他们在秦国统治下的生活形成了强烈对比。 有了物质基础,思想上的提升进行的很顺利,这三万人大多将秦国的暴政和吴王的恩情牢牢刻入心中。 他们对于吴王的忠诚度直线上涨,此刻被吴王当众赞扬激励,自是人人兴奋高呼,恨不得上战场杀敌立功。 三万人的高呼,热烈无比的场面,让站在台下,跟随吴广前来阅兵的张耳、伍徐等人暗暗咋舌。 “阿馀。” 张耳侧首唤了一声,看到陈馀绷着的脸。 他尴尬一笑,改口道:“陈将军,我看这三万人已经可以称得上精兵了。有他们在,加上南边的长城和漳水作为阻挡,秦军就算来了,怕是也讨不了好。” “嗯。” 陈馀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让张耳讨了个没趣。 曾经的刎颈之交闹到今天的地步,张耳心中有愧,很是过意不去。 他常主动与陈馀交谈,想要缓和彼此的关系。 可惜陈馀多对他冷面相对,不管张耳说什么话,陈馀或是不答,或是敷衍相待,让张耳心中很受伤。 “上党之事,确实是我惧怕王离的秦军而不敢前去救援,此等行为有负昔日之义,这是我的错。阿馀对我这样是应该的,我当想办法取得他的原谅才是。” 张耳心中暗叹,正寻思着如何改善他和陈馀的关系,挽回这个昔日挚友。 却惊讶的看到刚才还对他冷面相向的陈馀,竟在此时露出灿烂的笑容,大步往前走去。 张耳转头一看,原来是吴王在台上训完话,将后面的事情交给宣信校尉,此刻正下台向他们走过来。 “恭喜吴王,虎贲锐卒加上这三万精兵,再有整个燕赵之民的支持,王离之辈已不足为惧矣!” 陈馀拱手一礼,笑意盈盈的恭喜吴王。 伍徐也立刻跟上,热情道:“陈将军所言甚是,吾等在南边时日夜惧怕秦军,今日在邯郸见到吴王有此精锐大军,心中安宁不少,想来今晚能睡个好觉了。” 伍徐在河南打了个大败仗,北上后怕被吴广追究南方战事的责任,就带着手下兵卒在河内竭力帮忙抵挡王离的进攻,此时言语间也多有讨好之意。 张耳暗叹一声,跟着上前拱手道:“两位将军所言是也,有吴王练出的这等精锐在,吾等心中惧意尽去矣!” 吴广知道这三人因在上党、河内吃了败仗,所以对自己说话多有讨好。 他笑着宽慰道:“这还是多亏了三位将军在前线奋力御敌,我才有时间在后方训练兵卒,此等功勋,我自当为三位记上。” “败军失地,安能有功。” 三人忙称不敢,但眼中多了些轻松之意,吴王并无怪罪他们的意思。 吴广微微一笑,略过三人的自谦,又转而看向校场上的那三万战卒。 “这三万人虽然能识金鼓,知进退,可离真正的精兵还差了一些东西。” “校场之上练得再好,也得去战场上见见血才行。” 吴广眼神微凝,他对于未来早有计较。 “王离来攻,正好以他手下的秦军做为磨刀石,将这三万人给我打磨成真正的百战精兵!” “除了邯郸校场外,数百里之漳水长城,才是我真正的练兵之所!” 第153章 :耀武扬威 检阅完这支三万人的兵卒,吴广较为满意。 他下令在军队开往长城前,先在邯郸附近进行一场公开的演练,以安抚人心,并震慑某些藏在暗中的宵小之辈。 秦军大举压境,漳水以南的地域尽数被吴广放弃,这是出于坚壁清野的考虑,从战略上来看并没有什么问题。 可黔首小民不会思考太多。 在他们眼中,吴广这样做很可能就是惧怕秦军,不敢在南边和秦军交战,只能躲在漳水和长城后面苟延残喘。 这种情况下难免会有人唱衰,暗中传播一些不好的言论,引起黔首恐慌,不利于后方的稳定。 所以这场公开演练就显得很重要。 三万训练有素的战卒,加上吴广的虎贲、突骑、边军等精锐,可以给漳北的赵人以及那些移民带来安全感,为他们注入一些信心。 接到吴广命令后,阿牛立刻行动,命手下宣信使者在各处里闾和移民间宣传明日的演练事项,并引导相应的舆论。 翌日,邯郸城外,人山人海。 不管是邯郸本地的赵人,还是从南边迁徙过来的移民,全都伸长了脑袋,想要看一看吴王将派去前线迎战秦人的大军。 人数一多,难免会出现磕碰推攘,可没人敢在这种时候闹事,都显得十分安分。 除了每隔一段距离就有全幅武装的士兵巡逻外,光是看一眼那绕着邯郸城迈步行进的数万大军,就足以让他们管好自己的手脚。 甲胄齐整,兵刃生光。 漫天赤旗飘扬,数万人列队行军,肃杀之气弥漫邯郸之境。 吴广认为训练有素的新兵还不能称为精锐,需要经历战场厮杀见过血之后才能算作真正的精兵。 但黔首们可不管这么多。 整齐的步伐,威武的身姿,足以给他们带来巨大的信心。 当战鼓擂响,数万大军一起高呼“必胜”之时,更引得全民热血澎湃,无数黔首、移民情不自禁的跟着举臂高呼。 到了这一刻,许多人连日来的恐惧大为减少。 有这数量众多的精锐大军在,秦军仿佛不再那么可怕了。 “吴王会保护我们的!” 无数黔首在心中低语。 耀武扬威,从来都是提振士气的最好手段。 在那一片欢呼中,卫方同样神情激动。 他望向卫角道:“大父,我明白你为什么要将田宅贱卖给韩氏,带着我卫氏全族北上投吴王了。他有这支精锐大军在,恐怕真能击败王离。等秦军一败,吾等或许就能借吴王之力复立旧国啊!” 复立旧国? 卫角侧首看向自己孙儿。 他带卫氏全族北上,除了因为怕遭受秦军迫害,心里确实藏着借吴广之力复国的打算。 卫国,从西周初年周公旦封卫康叔建国,一直延续到去年为止,国祚八百余年,是全天下历史最悠久的诸侯国。 虽然在秦王政八年,卫君被迁徙到野王,卫国就已经算是名存实亡。 可好歹名义上还存在,秦始皇也承认他们这个不起眼的小诸侯。 卫氏在野王城有一些特权,可以按照国君之礼公开祭祀卫国的列祖列宗,使得祖先血食不断。 然而就在去年,秦二世下诏废除了卫之社稷,将卫角这个卫国君主废为庶人。 秦二世不仅剥夺了卫氏在野王城的些许特权,还禁止了他们以国家名义对祖先的祭祀。 卫国灭亡了。 卫角这个末代卫君对秦国怀恨在心,日夜思念恢复卫之社稷。 吴广的北上,给他带来了复国的希望。 只是在卫角看来,卫方想的太简单了。 吴广攻占河北后,连燕、赵两个大国都没有复立,怎么可能平白助你复立一个小小的卫国? “时移世易,礼崩乐坏,这天下之间已是利益为上。我将想办法证明我卫氏一族的价值,如果能给吴王带来足够的利益,他或许就能给我一小块土地,让我卫国依旧存在。” 卫角抬头,看向城墙上那个被万众仰望的人影。 他的要求不高,十里之土就足够了。 当然,在此之前还需要吴广打败秦军才行。 要是吴广在军事上打了败仗,被王离杀到邯郸来,一切都是虚幻。 …… 邯郸城头,吴广收回目光,转身看向众人。 “今日耀兵,使黔首心中安定,邯郸这边暂时不会出现什么乱子。后方既然稳固,就该南下御敌了。” 整军、耀兵等事项完成,接下来就是军队开拔南下,与王离大战一场。 不过在此之前,他们必须要弄清王离军现在的情况。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出兵南下前,吴广在邯郸城中召集诸位谋士、将领举行最后一场军议。 曹季作为情报方面的负责人,第一个发言:“禀吴王,据我军所探,王离手下秦军主要屯驻在邺城附近,这几日正在伐木造船,他们想要渡过漳水来攻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 王离将大军集中在邺城一带,是吴广坚壁清野的战果之一。 整个漳南的粮食都被吴广搬空了,王离大军不能就地取食,只能依靠从河内方向运粮进行补给。 王离不敢胡乱分兵,因为一旦分兵出去,那么这些派出去的偏师想要得到粮食补给,就需要再依靠民夫从邺城转输一次,不仅耗费大量人力,沿途的粮食损耗也不是一个小数目。 粮道没有稳定的情况下,王离将大军聚在一处,比较利于后勤补给。 王离没有分兵,那么吴广军方面就只需要集中力量防御邺城方向就够了,大大减轻了他们的防守压力。 而听到王离大军还在伐木造船的话,众人又都笑起来。 邺城附近原本有连通漳水两岸的桥梁,可吴广徙民北撤,将整个漳水一线的桥全都给捣毁了,还将南边的所有船只开到北岸来。 王离想要从邺城方向过河,在没有桥梁和船只的情况下,只能临时伐木造船,而想要让数量众多的军队渡过漳水,需要的船只又不是一个小数目。 秦军抵达邺城两日,王离除了伐木造船和催促后方运粮外,其他什么事情都做不了,漳水北岸依旧十分平静。 在吴广这边,北岸的长城现在主要由司马卬率领的一万多人,以及葛婴带着两万人守着。 长城和邯郸之间,还有伍徐、张耳、陈馀带来的三万多人驻扎,这些残兵败卒正在修养恢复士气,一旦长城战事吃紧,也是可以派上墙进行防守的。 这加起来就是七万左右的兵力。 “这一次我将带三万战卒,加上虎贲、边军、突骑等南下。剩余士卒驻守邯郸,保证我后方不乱!” 吴广当众敲定了军队的数量。 他布置在漳水长城的兵力将接近十二万! 军争之事,十万火急。 稳定了后方的民心,也敲定好了兵力布置、后勤运输等事项,吴广就不再犹豫。 当夜他与家人短暂告别,第二日一早就启程南下。 朝阳初升之时,霞光在东方浮现。 大地之上,吴王大纛飘扬飞舞,后方无数赤色旗帜映照天空,与那彩色霞光交相辉映。 数万大军从邯郸开拔,迈步南下。 这一战,将是赤旗与黑旗之间的对决。 也是吴广与王离的一战。 立在奔驰的威武战车上,吴广手扶车拭,平静的望着南方。 “王离,我来了!” 第154章 :半渡而击 邺城以北,漳水流淌。 宽阔的河面上,正有人扯着嗓门尖叫。 “船漏了!” “快救!快来救吾等啊!” 一艘小船在河面打着转,上面的兵卒尖声大叫。 旁边几艘船只连忙划过来救援袍泽。 没过多久,空无一人的小船缓缓沉入漳水中,冒出一大串气泡。 王离站在邺城北墙,默默看着远处的沉船一幕,垂在腿侧的双手已紧紧捏成了拳头。 “第几艘了?” 他转头,看向亲信,声音很冷。 郭雍咽了口唾沫:“第四艘了。君侯,吾等大军之前屯兵于上郡,无需渡江河征战,所以军中工匠大多不懂造船,还是等河内那边……” “这些船只的工匠都杀掉,悬首辕门,以作威慑。再有覆船之事,皆以此论。” 王离面无表情的开口。 郭雍眼皮跳了跳,应了一声,不敢再多说。 杀人并不能疏散王离心头的郁气。 “我从军这么多年,从来没打过这么憋屈的仗!” 王离牙齿咬得咔咔响。 漳南之地一片空旷,秦军不仅无法征粮征人,连过漳水的桥梁也被吴广尽数捣毁。 王离无法渡河,只能一边催促后方送粮,一边命军中匠人和兵卒抓紧时间造船。 可造船是个技术活。 长城军团主要屯驻于上郡,周围地形多是大漠草原,用不上造船这项技能,军中工匠、兵卒基本都不通此道。 漳南地区的人全被吴广迁移到北边去了,秦军连找渔民、工匠学习的机会都没有。只能赶鸭子上阵,让军队里的工匠临时摸索研究,这种状态下能造出什么好船? 今日试航,已经是沉了四艘船,就这样的质量真要是运兵渡河,那问题可就大了。 王离也没办法,从河内征调会造船的工匠来这里需要一段时间,他只能靠着杀人作为威慑,借用恐惧来提升工匠的造船水平。 除了造船外,秦军其实还可以在漳水上搭建浮桥,大军渡河会更方便一些。 然而漳水宽阔,想要在这种大河上造出能过军队的浮桥,难度比造船还大,需要从后方调集专业人才,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解决的事情,王离现在想要过河也只能埋着脑袋使劲造船了。 “吴贼迁离漳南的黔首,捣毁桥梁,带离所有船只,就是想凭着漳水来阻挡我吧。哼,些许小计,你又能拖延多久?等我渡过了漳水,再与你好好算账!” 王离对着漳水北岸恨恨开口。 而这一等就是整整五日的时间。 来自敖仓的第一批粮食送抵邺城时,王离才堪堪造够了百艘左右的可用船只。 这时,已经快到一月下旬了。 王离不再拖延,他将抢渡漳水的任务交给了苏角。 “苏将军,你率五千人渡过漳水,为我大军抢下一处阵地!” “苏角定不负君侯之命。” 苏角当众领命,声音洪亮,转身下去准备渡河事宜。 与叛军隔漳水相望数日时间,秦军上下早憋了一口气,现在正要一鼓作气,渡河剿贼! …… 在秦军行动的时候,漳水北岸的长城上早有吴广的大纛飘扬。 两日前,从邯郸南下的军队就已经接管了长城的防御。 吴广站在高约十米的夯土长城上,眺望着远处河面上的那些小黑点。 那是秦军的船只。 他所在的这段墙垣距离漳水大概有三、四里的样子,中间是一片宽阔的河岸平地。 “秦军选择此处渡河,正是看中这里的平坦地势,欲要抢下此处修建营垒,以接应后续大军。在其立足未稳前,君上可命一将出塞,半渡而击,给王离一个问候。” 李左车献上建议。 他目光炯炯,语气很兴奋。 当年大父李牧就是在这片土地上与秦将王翦对垒交战,并数破秦军。 现在他李左车又将辅佐吴王,与王翦的孙子王离战斗。 有种宿命感。 李左车血液沸腾,这一战他很上心。 吴广瞥了一眼李左车略微发红的脸颊,对其心思略有所知。 “李君所言是也,秦军渡河过来,我自当半渡而击,绝不学那宋襄公。” 吴广转头下令:“让岳成做好出塞准备,将秦军的先锋给我赶下河去!” 岳成率领的五千虎贲,是吴广麾下最精锐的部队之一。 一开场就派精兵出战,吴广正是要先声夺人,用绝对的力量打下一场干脆利落的胜仗,以此提振守城兵卒的士气。 他要让那三万还没上过战场的兵卒看看。 秦军,不过如此。 短兵应下,转身前去传达吴王军令。 没过多久,长城后方的军营中,便有一支五千人的军队列队行进,自关塞出发,直奔渡河的秦军。 …… 船只靠在岸边,苏角一只脚刚踏在湿软的土地上,就有兵卒前来禀报。 “苏将军,叛贼出塞了,正在向我军行来!” “有多少人?” “约四五千左右。” 苏角回头,往漳水方向看去。 刚刚运完了一轮兵的船只正在重新转向,接下来将回到南岸继续装载兵卒。 秦军的兵船有百艘左右,每艘船能运到六七人到十人之间,一个来回能带七八百人。 苏角坐的是第二轮,现在漳水北岸有秦军约一千四百人左右。 “不出所料。” 苏角镇定下来,叛贼会选择半渡而击,这是早就预判到的事情,不值得惊讶。 根据楚军之前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四五千的数量不能让苏角感到惧怕。 秦军之前在上党伏击夏说带领的五千人,打起来很轻松,如同杀鸡宰羊般就将五千人消灭。 涉间率领的偏师与司马卬在淇水作战,两军正面交锋时,秦军也是占据绝对的上风,阵战上打得楚军节节后退,司马卬只能靠着偷袭等手段方能与涉间周旋。 种种战例都给了秦军上下一个印象:楚军正面作战的能力远逊于秦军。 这些叛贼实质上只是一群披甲的农夫、黔首。 真正在战场厮杀,一个秦卒可以杀他们四五个。 也就靠着关隘、城墙等险阻,叛军才能勉强抵挡秦军的攻势,到了野外正面交锋,他们绝无胜算。 现在这些叛贼放弃长城出来,想要与秦军在漳水边野战,正中苏角的下怀。 “若能以少胜多,击破这支叛军,足以打击其士气,后续说不定能一战而取长城!” 苏角舔了舔嘴角。 虽然有主动出击的心思,但作为合格的将领,他还是压住了内心的躁动。 他率领的这支队伍并不是为了破敌而来,目的是要守住漳水北岸的滩前阵地,为后续大军渡河提供掩护。 只要苏角牢牢占据此地,则漳水南岸的大军将通过船只源源不断的运载过来。 等到大军渡河,这些叛军不足为虑,苏角没有必要冒险。 “离岸三百步列阵迎敌!” 苏角下达军令,一千四百余秦军士卒展现出优秀的素质。 他们在军吏的呼喊下快速上前,在楚军抵达前,于漳水北岸列好了御敌阵型。 常规的秦军战阵。 强弩在前,矛戟在后。 苏角站在阵中,双目牢牢注视着那支正在迫近的敌军。 赤色的旗帜越来越显眼,苏角的神色开始变得凝重起来。 不对劲! 这支军队看上去和他在上党、河内交手的楚军不同,其行军队列齐整,迈步前行时毫无散乱之样,光是这一点就足以和普通的杂兵区分开。 “看来吴贼是将手下精兵派了出来。” 苏角若有所思,神色有所变化,但依旧不惧。 长城军团,是整个大秦帝国最为精锐的军队。 他苏角率领的这支先头部队又是精锐中的精锐,论兵员素质堪称天下第一,哪会惧怕一群几个月前还是农民的叛贼。 相反他如果能以少数兵力将吴广派出来的这支精兵击破,对楚军的士气打击将是巨大的! 六百步。 五百步。 四百步。 双方距离不断接近,五千人的楚军迎面压过来,给秦军士卒带来了一种压迫力。 但他们并不惧怕,因为他们是战无不胜的长城军团,不惧任何敌人! 前排握弩的秦军士卒咬住嘴唇,双目紧紧注视对面。 他们做好了准备,只待敌军进入射程,军吏一声令下,便是弩弓齐射,先给对面来一波远程攻击。 可就在楚军即将走入秦军射程时,其脚步突然一顿。 “举弩!” 楚军后方有声音响起。 最前排的楚军兵士齐齐抬手,将弩弓高举,对准了前方列阵的秦军。 第155章 :岳成杀招 阳光下,漳水北岸,秦楚两军皆以弩弓相对。 最前排的兵卒隔空对视,大眼瞪小眼。 “给我射!” 秦军阵中,苏角下达命令。 “射击!” 楚军后方,岳成一挥手。 刹那间,箭矢呼啸破空,各向对面敌人扑去。 两军战阵中各有惨叫呼痛声响起。 剑盾兵在弩手射击的时候皆抬手举盾遮蔽,可飞矢密集,射击下伤亡在所难免,特别是两军前排的弩弓手大多是轻装上阵,承受了最狠的打击。 楚军占据数量优势,弩弓手的人数近乎是秦军两倍。 一轮远程交锋,秦军伤亡数要更多一些,达到了近百人。 “冲!” 岳成举臂高呼。 远程对决后,秦军弓弩手伤亡不小,已经失去了第二轮射击的能力和时间,正是发动冲锋,一举攻进秦军战阵的好时机! 位于弓弩手后方的楚军战卒立刻举兵上前,向秦军奔去。 “坚守战阵!” “君侯大军就在身后,胜利属于大秦!” 苏角在阵中高声呼喊,试图激励军心。 只是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担忧。 刚刚这一轮交锋,秦军受到的伤亡都还是其次。主要是眼前这支楚军展现出来的素质超出了他的想象。 行军之时迅速停步,前排以弩弓射敌,后方战卒趁势冲击,一套下来如同行云流水,这种素质不是一般的军队能够做到,哪怕在长城军团里,能达到这种水平的部曲也不算太多。 “吴贼手下竟有这般军卒,倒是我小瞧了他。” 此时楚军呼啸而上,如同赤云压来。 秦军这边快速变阵。 位于弩弓手后方的矛戟兵上前,前排矛手站成最前方一横排,他们呼喊着将手中长矛向前突刺,形成一排长矛阵,以此抵挡楚军的冲锋。 效果很明显,楚军战卒冲锋速度放缓。 没人会想一头冲进长矛林里被扎个对穿。 见到秦军以长矛迎敌,岳成这边同样将持矛、铍的兵卒派到了前线。 双方长矛手逐渐接近,各以手中兵器突刺对敌。 不时有兵卒躲闪不及,身体被对面的敌人扎穿。 锋利的矛头刺入血肉之躯,两军兵卒不住惨叫痛呼。 随着楚军不断逼近,双方距离越缩越短,快要接近身前时,矛、铍等长柄兵器开始变得碍手碍脚起来,已经不适合用来战斗。 位于长矛手后方的戟兵和剑盾兵挤身上前,接替了最前排长矛手的位置,展开更为激烈的厮杀。 “杀!” 有楚卒速度飞快,当先跃到阵前,对着还未来得及后撤的秦军矛手挥戟劈砍,戟援以迅雷之势插入敌人身体,将其砍杀在地。 不过这刚刚抢下一个人头的楚卒尚未来得及高兴,秦军矛手身后的剑盾兵就上前一个突刺,锋利的剑尖也刺入了他的颈项。 血液飞溅,惨叫倒地。 相比长柄兵器交锋时还带有试探的意味,双方短兵相接后,那是真正的血肉横飞。 戟兵、剑盾兵相互厮杀战斗,退到二线的矛、铍等长兵也没有虚坐等待。 他们紧握手中长兵,从前排戟兵、剑盾兵的横排间隙中进行突刺攻击,在继续杀伤敌人的同时,也为前方的袍泽提供掩护。 两军位于战阵后方的弓弩手也没有闲着,他们重新上弦,估算距离,或是抛射敌方后阵,或是从间隙中射倒敌人。 长短兵相互配合,远程兵种寻机杀伤,形成三位一体的攻防战。 军阵! 这就是训练有素的战卒与杂兵之间的区别。 换成那些仓促征召的农民兵上阵,怕是主帅一声令下,就会呼啦一声蜂拥而上,毫无阵型可言,更不懂什么叫做兵种配合。 这样的杂兵若是遇到会结阵的战卒,其结局多半就是被杀得屁滚尿流,损失惨重。 苏角一开始以为对面的楚军就是不懂军阵的杂兵,这才信心满满,生出以少胜多的心思。 哪知道一交手,才知对方竟训练有素,与长城军团已经相差无几。 而且从楚军兵卒厮杀时毫不畏惧的模样来看,对面这支军队也是在战场上经过淬炼的老兵,并非是从未见过血的新卒。 这一来,在双方兵员素质相差不大的情况下,人数就成了一个决定胜负的关键。 两军短兵相接,士卒奋力厮杀,漳水边的这场战斗进入了短暂的胶着期。 苏角神色焦虑,不住回头往漳水看去。 他希望运兵的船只能够更快一些。 此时的漳水南岸,秦军主帅王离站在一处小坡地上,隔着漳水远望北岸的战局。 因距离和角度的原因,他只能看到尘土飞扬和人影幢幢,可通过飘扬的两色旗帜,王离还是能勉强判断局势的。 现在楚军已经和秦军短兵相接了。 “叛贼半渡而击,吴贼也算有些头脑,没有死守长城而任凭我军登岸。” 王离夸赞了吴广一句,声音带着些许轻松。 一切早有所料。 所以王离派去抢滩登陆的第一批兵卒都是长城军团的精锐,苏角更是他手下除了涉间之外的另一员大将。 以大将统率精兵登陆,后方更有源源不断的秦军正在渡河支援。 苏角只需抵住楚军的第一波冲击,将滩头阵地坚守下来,秦军方面就可以说是稳胜。 在王离看来,叛军在上党与河内表现出来的能力也就那样了,借助关隘、墙垣勉强能够和秦军一战,到了野外就是群土鸡瓦狗,称不上有多厉害。哪怕以少敌多,秦军的胜面也很大。 王离对于这一次的登陆作战很有信心。甚至专门挑了吴广大纛所在的地方渡河,没有去选择楚军防御较为薄弱的河段登陆。 王离的目的正是想当着吴广的面,击破他的军队,在提升秦军士气的同时,也对楚军士气进行重大打击,以方便后续的攻城。 这就是自信! 王离看着不远处的河岸,回来的空船正在调头,载好了第三批兵卒,缓缓向着北岸驶去,渐行渐远。 就像是在一步步向着胜利接近。 王离微笑着。 “今日我军得胜,定能破吴广之胆,也算泄我数日来的郁气。” …… “秦军第三批援兵要登岸了。” 蒯彻和李左车两位谋士站在墙垣上,双目紧紧注视远方战场。 因距离的关系,他们同样看得不甚清楚,但从远处河面上不断接近的黑影来看,秦军船只运来的第三批兵卒就要登岸了。 一旦这第三批兵卒上岸,就能大大补充北岸秦军的兵力,让原本已显现颓势的阵线再度稳固。 只要阵线顶住了,漳水南岸的秦军将源源不断的前来支援,等人数过了五千,以其兵力素质,到时候楚军再想将其赶下河那可就不容易了。 李左车尚未吭声,不善战场谋略的蒯彻便有些按捺不住,他望向吴广。 “君上,是否再遣兵卒支援岳司马?” 吴广面色平静,摇头道:“无需如此,五千虎贲如果还不能击败对面的秦军,岳成也不用回来见我了。” 他盯着远方河岸,赤色旗帜隔了数里之地依旧亮眼醒目。 那个从阳夏就一路相从的少年,吴广愿对其抱以期待。 …… “司马,秦军开始上岸了!” 此刻的漳水北岸,厮杀声震天响彻,兵戈相击,血水浸地。 短兵奔到岳成身侧,报告最新消息。 不用多言,骑坐在战马上的岳成视线较为良好,早已看到远处漳水岸边停靠的运兵船只。 已经有近二十艘船靠岸了,一个个黑甲士卒从船上跃下。 然后在军吏的呼喊下,各部什伍的兵卒试图在岸边列阵集结,然后再前去支援三百米外与敌奋战的袍泽。 见着这一幕,岳成紧绷的嘴角舒缓了。 “可以了,让车骑出动。” 岳成开口,下达了命令。 短兵立刻领命,跑向后方。 “司马有令,车骑出动,侧袭秦军!” 在短兵的呼喊声中,岳成双目微凝,注视着前方战场,身体中有战意沸腾。 终于来了! 他等了许久的时刻到了。 五千虎贲,不可能全是步卒。 他的手下还有二十乘战车,以及四百骑兵。 岳成一直没有动用,等的就是第三批秦军登陆。 秦军一艘船只装载数人到十人之间,各部什伍在登船时多被打散,而近百艘船只的登陆顺序又不是固定的,当第三批秦卒登陆的时候,必定会出现一阵混乱。 秦军立足未稳,正好以车骑侧袭,绕后突击,一举将其击破。 援军若败,则秦军后阵混乱大生,正是决胜之机。 援兵来了,也代表秦军败了! 第156章 :苏角降了 “援军来了!” “守住,吾等要赢了!” 秦军战阵中爆发出一阵欢呼。 在兵员素质相差不多的情况下,他们被数量远超过己方的楚军压着打,已渐渐显露出疲态,兵卒士气开始衰落,长此下去,败退是早晚的事情。 就在此时,南岸装载援军的船只抵达了。 一个个黑甲秦卒从船上跃下,开始在岸边呼喊集合,其中一些什伍快速整顿完成,以百为单位上前进行支援。 援军的到来,大大鼓舞了前线秦军的士气。 一直紧绷着脸的苏角,也舒缓了面色。 “叛贼有些实力,可惜想要将我击败,还不……” 话没说完,苏角嘴角的笑容就僵住了。 他听到了声音。 超过前方战士厮杀呼喊的声音。 如奔雷,如山崩。 苏角翘首望去,只见叛贼后方有烟尘滚滚,飞腾蔽空。 “是叛贼的车骑!” 苏角脸色骤变。 正常情况下,秦军会在两翼配有车骑掩护。 可现在是登陆作战,秦军无马,楚军有马,劣势就很明显了。 “这是河滩地,叛贼怎么会用车骑冲锋的!” 苏角咬紧牙关,这也是他并未将敌军用车骑袭击放在心上的原因,哪个正常打仗的会在河岸边以车骑作战? 可叛贼偏偏这样做了。 苏角手中的兵力在楚军的不断压迫下先后分批派了上去。一千多人想要挡住数倍于己的敌军,不可能剩下多余的预备兵。 此时面对楚军出动车骑,苏角只能将自己的短兵派了一队去侧翼,寄希望于拖延时间,等待后方的支援。 他回头往漳水看去。 已经有四五十艘船只靠岸了,其中率先整队完成的一个百人队正在赶来支援的路上。 只要再拖延一会儿,后续几百人也会在岸边整军列阵后前来支援。 出乎苏角预料的事情发生了。 楚军的战车、骑兵部队没有侧击秦军战阵,反而绕到了后方。 只见战车滚滚,马蹄抛飞,竟直奔前来支援的一百秦军冲去。 前线阵地距离河岸三百步。 这一百秦军在河边整军完毕,在百将的带队下正往前线支援,此时他们已远离河岸一百余步。 这地方的泥土稍显湿软,但并非不能纵马奔腾。 除了一辆战车和数骑出现问题,失去了冲锋能力。 更多的楚军战车和骑兵以极快的速度,冲入满目惊惶与错愕的一百秦卒中。 轰! 转眼间,这支百人秦军就被近二十辆战车撞中,那巨大的冲击力下别说是结阵抵抗了,有好些人当场飞上了天。 紧接着四百楚军骑兵涌上来,将余众淹没。 变故惊呆了所有的秦卒。 援军来了,援军没了。 一百袍泽转眼间就被楚军击破碾碎,这对前线秦卒的士气打击非常大。 恐惧吞噬了战意,混乱自军阵中产生。 岳成抓住时机,下达全面进攻的指令。 楚卒们奋勇突击,秦军兵卒则在恐惧中难以抵挡,阵线开始崩溃。 楚军车骑在击败一百秦军援兵后,也开始调头转向,准备对秦军战阵进行背袭。 战斗到此,结局已经注定。 哪怕是长城军团的精锐战卒,也无法在这种情况下安心战斗,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惊恐。 没有人不害怕。 “将军快走,吾等护送将军离去!” 短兵惊惶大叫,欲要护送苏角撤退。 河畔边有数百兵卒正在集合,还有大量船只停在岸边,苏角只要能冲回河岸,上船南渡,就可逃出生天。 苏角神色有些恍惚。 败了。 他离河岸三百步列阵,除了河边地形湿软不宜作战外,也是为了空出一段距离,给不断登陆上岸的袍泽以整军列队的空间。 哪知道这段距离却成为了楚军将他们击破的关键。 早知如此,他就该严守在岸边,这样就不怕楚军以车骑进攻了。 可就算重来,苏角估计也会做出这样选择。 因为骄傲。 他自信以长城军团的战力,足以顶住楚军的进攻,从一开始他就没将对手放在眼中。 苏角深吸口气,正要在短兵保护下逃到岸边。 “抓住戴冠的那个!” 四周响起楚军的呼声。 赵地口音、楚地口音交错在一起。 秦国武将头上那夺目的鹖冠,正是最为显眼的目标。 在秦军战阵开始崩溃后,不少楚卒双眼放光,紧盯着苏角不放,奋力向他杀来。 苏角打了个寒颤,可还没来得及动作。 惊呼声此起彼伏。 原来是楚军车骑调转方向,从后面对秦军发动了冲锋。 前面是凶悍的楚军战卒,后方是来势汹汹的楚军车骑。 秦军彻底崩溃了。 “苏”字将旗,陷落在赤色之中。 …… 秦军残卒仓皇南渡,将苏角在北岸大败的消息传到南边来。 南岸秦人震恐惊骇。 “苏将军率领着我军最精锐的战卒,怎么才这点时间就败了?” 惊骇之后,则是一片迷茫。 以长城军团的战斗力来看,就算打不过对方,守一守问题也不大,这苏角败的也太快了吧? 王离一张脸青红交加。 本是想抢滩登陆大破楚军,提振军心士气,怎得反而遭遇了一场大败? “苏角呢,苏角在哪里!” 王离大吼。 逃到南岸的残卒相互对视。 一人弱弱道:“苏将军……苏将军被叛军包围了,没有逃出来。” …… “末将不负君上之命,于漳水大破秦军,斩首千余,俘虏数百,并生擒敌将苏角!” 长城要塞上,岳成神采飞扬,当着众将之面向吴广奏捷报功。 “岳司马一战而擒敌将,真乃少年英雄啊!” “是呀,不仅击破敌军先锋,还将苏角擒获。此战之后,我军士气大振,就算是那些从未上过战场的兵卒也不会再惧怕秦军的威风了!” 李左车、蒯彻等人皆纷纷称赞。 就连葛婴也露出艳羡的目光。 他嘴里嘀咕道:“我跟着吴王这么久,还没抓住过这种级别的秦将呢,啥时候能捉一个就好了,也让我葛婴在众人面前风光风光。” 一片赞颂声中,吴广心情很舒畅。 他派出最精锐的虎贲出战,本是想着速破敌军登陆部队,打出一场小胜,能够激励军心就好了。 哪知岳成给他来了一个惊喜,竟擒获了一个秦军大将。 此战斩获虽然不算多,可带来的影响就大为不同了。 “很好,岳司马首战告捷,生擒敌将,扬我军威,我当为你计一大功,升爵拜将自不会少!” 吴广微笑开口。 拜将? 听到这话,岳成大喜过望,连忙行礼道谢,眼中满是笑意。 这下他又和司马卬是同一级别了。 在赞扬岳成一番后,吴广的心思放到被擒获的敌将上,下令将苏角押上来。 秦将苏角身材高大,脸型方正,颌下生着一丛短须,平日颇有威武姿态。 可现在显得很狼狈。 苏角头上的鹖冠早被楚卒打落,黑发披散下来,身上甲胄破碎且沾满血迹,手臂和胸腹上有几处伤口,可见是力战之后被擒。 虽是被作为俘虏五花大绑着押上来,苏角不仅没有低头,在见到众人后,他通过站位着装很快认出吴广的身份,破口大骂起来。 “吴广反贼!” “尔等贱民黔首,竟敢反叛朝廷。今日虽能逞威,然等武城侯渡河过来,必将尔等碾碎,裂尔躯体,灭尔全族,让尔等在场之人尽数死无葬身之地!” 骂声激烈,还带着唾沫乱飞。 葛婴、吴冲等人勃然大怒。 一直护卫在吴广身边的毋死怒目大睁。 他双手紧握成拳,只待吴广一声令下就要上前砸碎这大胆狂徒的脑袋。 众人愠怒,吴广心中却毫无波澜。 前世网络骂战,比这难听的话他都见过不知多少。 苏角这种水平的辱骂对他来说没有杀伤力,除了感觉好笑外,想要生气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虽然看出眼前之人是个铁血硬汉,吴广还是问道:“苏将军今日被擒,非唯人力,亦是天意也。将军可愿降我,也能保留一条性命。” 苏角一怔,转而哈哈大笑。 “降?吴贼真是痴心妄想,你想让我投降,哪怕是让这漳河之水倒流,也是绝不可能!要杀就杀,何必多说废话!” 苏角骂完,眼中满是死意。 他是关中人,是秦国的高级将领。 今日战败被俘已是一生之耻辱,怎么可能投降反贼,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唯有一死而已。 话音落下,葛婴已经怒道:“君上,此贼既然想死,那就斩了他的脑袋,送到漳河对岸去,让他真正的死无全尸!” “怕你不成!” 苏角怒目相视,毫不低头。 这副模样更引得诸人愤怒不已。 一个败军之将,被擒的俘虏,竟然还敢这么强硬。 吴广微笑的注视着眼前场景。 待到众人说完,他才对苏角笑着开口:“既然苏将军愿意投降,那我必善待之,也给后来者做一个榜样。” 吴广这话一说出来,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苏角眼睛大睁,愣愣的看着吴广。 我什么时候投降了? 我怎么不知道? 苏角怒笑道:“吴贼是失了智吗?竟然在此胡言乱语,我苏角宁死不降,什么时候说过要投降你了!” 葛婴等人同样神色迷惘。 这苏角明明叫嚣不已,满嘴辱骂,怎么君上就说他投降了,到底是谁听错了? 唯有蒯彻眼珠一转,若有所思。 吴广却不管众人神色,转头向吴冲吩咐道:“等会儿放几个降卒过河去,让他们告诉王离。就说苏角被擒后,为我所劝,已在今日降了我军。他王离和涉间如果也愿意率军来降,我吴广绝不吝惜封侯之位。” “秦军之中,若有愿降者,我吴广皆善待之!” 说完,吴广才笑眯眯的看向苏角。 你降不降不重要。 我说你投降,你就投降了! 第157章 :你来我往 漳水南岸,一片愁云惨淡。 今日原本是武城侯王离定下的抢滩登陆战役。 他准备当着贼首吴广的面在北岸建立前沿阵地,如果能当众击破敌军,震慑贼众那就更好了。为此王离派上手下大将苏角,并动用了精锐兵卒。 他以顶配上场,就是为了保障万无一失。 哪知此战的结局竟是渡河部队惨遭大败,苏角身陷敌营,生死不知。 秦军在北岸大败,船只有三分之一被楚军截获,河岸边尽是赤旗飘扬。 这种情况下秦军不管是士气还是载具数量,都不能再支撑第二次渡河作战。 王离无奈收兵,命一部人严密监视北岸情况,同时召开军议,以应对接下来的情况。 “苏角误我。” 王离神色阴沉。 涉间坐于右侧首位,他略一犹豫,道:“按溃卒所言,吴贼派出的这支军队训练有素,不仅能在行进中变阵作战,而且不惧厮杀,应是吴贼手中精锐老卒。其数量多于苏将军手下兵卒,贼将又大胆到在岸边以车骑冲阵,方能击败我军。” 王离瞥了眼涉间,其言语尽是给苏角开脱。 不过涉间这些话说得也有道理,王离心头同样明白。 他只是气不过首战即败,丧了军心,说到苏角时这才语气不善。 “是我小看吴贼了,之前上党、河内的叛军素质不高,让我以为此贼无练兵之能,没想到手里还藏了这种精锐。接下来,我要认真了。” 王离眼神微凝。 之前秦军于上党受阻,在王离看来那是因为地势的关系,他这长城军团在正面战场上从未败过,故而对吴广军多有轻视,现在这一败倒是将他打醒了。 “河内调来的造船匠人即将抵达,命他们与军中工匠继续给我造船。下一次渡河我当更换地点,四面出击,这小小漳水岂能阻止我!” 渡河的主动权掌握在王离手里,只要他不再像这次一样选择在吴广眼皮子底下嚣张渡河,漳水是拦不住秦军的。 又与诸将定下后续的作战计划,众人的话语说回到了苏角身上。 “苏将军性格刚烈,此番战败或许会力战而亡,唉。” 涉间声音低沉,眼中满是哀伤。 诸将屯驻上郡,平日多有交情来往,如今苏角陷落敌阵,自是让众人生出兔死狐悲之感,纷纷感叹起来。 “是呀,苏将军对我大秦忠诚不二,定会战至最后一刻。就算不幸被吴贼俘获,他也一定会对吴贼大骂,以求速死。” “壮哉,苏将军!” 在众人的感慨中,王离也想起这些年苏角忠心耿耿辅佐他的模样。 以苏角刚硬性格,陷落敌阵,确实是有死无生。 “此番战败,亦是我轻敌之故。苏将军因此而战殁,我王离亦当为其照顾妻小,不可使忠良寒心啊。” 说着,王离仰头,轻叹一声。 “苏兄,一路走好。” …… “君侯,苏将军投敌了。” 翌日上午,郭雍神色匆匆步入王离军帐,带来了一个惊悚的消息。 “不可能!” 王离此时正在看从河南传来的最新情报,听闻此语,他惊得将简牍往地上一扔,瞪大了眼睛:“苏角乃忠贞刚烈之辈,怎么可能向叛贼投降!” 郭雍苦笑道:“吴贼放了我军被俘的三个兵卒回来,说是要劝降君侯,这消息便是他们所言。” “将那几人带上来。” 王离略一停顿,又道:“把涉间也叫过来。” 苏角投降的消息太出乎王离的预料,他脑子有些乱,得找人商量商量。 片刻后,三个面色惶恐的秦卒被郭雍带入帐中。 此时涉间接到消息也赶了过来,他怒视着这三个秦卒,叱问道:“就是尔等言苏将军降了吴贼?” 三人被涉间大声喝问,又见武城侯高坐上位,正以冷漠眼神盯着他们,吓得跪伏在地。 其中一个较为伶俐者低声开口:“禀君侯,禀将军。苏将军确实投降了,这是吾等所属的陈百将亲口所言。陈百将与吴贼派来的人对吾等说苏将军今已投降,还被吴贼封为顺义君,让吾等回来向君侯禀明,并言君侯与诸位将军若愿意归降,吴贼将封侯相待。” “封侯?呵呵呵……” 王离突然冷笑起来,声音阴沉,吓得这三个秦卒神色惊惶,低着脑袋不敢再说。 直到笑完,王离猛地一拍身前案几,起身怒斥道:“好一个封侯相待,吴贼辱我太甚!” 王离咬牙切齿。 他本来就是大秦帝国最高等级的侯爵,位居武将之巅,会看得上你一个叛贼的破侯爵? 封侯相待,你吴广看不起谁呢? 王离感觉受到了极大侮辱。 旁侧的涉间则是被“顺义君”的封号惊了一下,他脑海里回忆着苏角的模样,眉毛不由皱成一团。 从他和苏角的相处了解来看,苏角怎么都不可能是会投降叛军的人。 涉间望向那三个发抖的秦卒,喝问道:“所以苏将军投降之事,皆乃尔等听人所言,并未亲眼见过苏将军?” 三人面面相觑,皆道:“并未见过。” 涉间点点头,回首看向王离:“君侯,苏将军素来刚烈,纵使不幸为吴贼所擒,也绝不可能在一日间就降了叛贼,他的亲眷家族皆在关中,岂会不为此考虑?这三人皆未见过苏将军本人,投降之事也只是听叛贼与降贼的百将所言,我看此事疑点重重,当深虑之啊!” 王离颔首。 涉间的话很有道理。 且共事这么多年,王离对苏角的了解不比涉间少,对此事同样不太相信。 “此事当为叛贼虚言。小小吴贼,当我看不出端倪吗?” 王离哼了一声,再度看向那三人:“尔等回来时,可曾将此事与他人说过?” 面对武城侯问话,三人不敢隐瞒,回道:“上岸时遇到一队巡卒,曾言过此事。” 王离点头,挥了挥手,示意先将这三人带下去。 然后他看向郭雍,冷声道:“吴贼想以苏将军投降之事乱我大军,此事不可传播,将这三人尽数斩了。他们所遇巡卒甄别一番,有知晓者,皆斩之,以免惑乱军心。” “唯。” 郭雍忙领命应下。 王离又看向涉间,说道:“以苏角为人,投降之事确实不可信,吴贼定是想以此来乱我军心,苏角陷落敌阵,凭他性格不会投降,那肯定是死了。我当为其发丧,以苏将军之死激励士卒!” 王离眯着眼,眸中闪着冷光。 苏角战死,可以激励军心,让士卒以此为榜样,奋勇杀敌。 但如果真降了叛贼,那对秦军士气和军心带来的打击非常大。 而且他王离的名声也将受到极大损害。 麾下大将转眼间就投降了叛贼,岂不显得他王离无能?传到咸阳去,说不定还会引起二世皇帝不悦。 不管苏角到底有没有死。 在秦军这边,他都一定是死了! …… “苏角死了?” 两日后,楚军冒险抓了两个秦军斥候,就得到了这个惊人的消息。 长城要塞中,吴广麾下诸将也是大眼瞪小眼。 葛婴皱眉道:“苏角若被我军杀了,那军营里关押的那人又是谁?这王离怎得乱说话!” 蒯彻眼神微动,看向吴广:“君上,这王离也非蠢笨之辈,他是看穿了我军用意,反以苏角之死来激励军心啊。” 吴广点了点头。 王离没上他的当,使他这一次攻击落了空。 苏角投降,其实是吴广对秦军发动的一次没有硝烟的攻击,是一场舆论交锋。 吴广军在漳水北岸大破秦军,擒获敌军大将苏角,若是将其杀了,肯定能振奋军心,同时也会对南岸的秦军造成士气打击。 所谓哀兵必胜,王离如果引导得当,说不得能调动秦军的复仇之心。 杀了苏角远没有让对方投降来得利益大。 苏角这种秦国高级武将向他吴广投降,不仅能让楚军声威大振,麾下兵卒人人兴奋,还能使之前被吴广收编的五千关中秦军安心。 那五千关中秦人的战斗力很强,是吴广麾下的一支精兵,但因为性质问题,吴广在和王离秦军的战争中不敢用他们。暂时安置在不重要的位置上,而且还怕这些秦军心里生出不安的心思。 若苏角这种高级别的秦将选择了向吴广投降,那这五千人定会安稳一阵子,在吴广与王离大军分出胜负前都不会闹出乱子。 而且苏角投降,对于南岸十余万秦军的士气打击也远比战死来得强,甚至会给许多秦卒一个心理暗示。 苏角将军都投降了,吾等要是作战不利,投降也是很正常的吧? 日后有了苏角这个例子,吴广想要收降秦军败卒,难度也会降低很多。 苏角之降带来的利益太大。 所以不管苏角到底降不降。 在楚军这边,他都一定是投降了! 不过王离也不是吃素的,他和涉间看穿吴广的用心,直接大肆宣扬苏角战死,给此事定了性质,倒是让吴广这一拳打过去落了空,没有达到目的。 就在吴广有些失落间。 蒯彻没有让他失望,献上了一策:“君上,王离虽然宣扬苏角战死。但吾等这边可以不承认,甚至将之前抓获的俘虏全部放回去,让他们尽数宣扬苏角投降之事。为了增加可信度,吾等可造出一个苏角来!” 吴广一怔,看向蒯彻,只见这位策士正笑意吟吟的看着他。 玩弄人心,传谣造谣,正是纵横策士的拿手好戏。 说干就干。 吴广将此事交给蒯彻负责。 蒯彻挑选了一个体型容貌类似苏角的兵卒,穿戴整齐,带上苏角的饰品,在训练一番后,就让投降的秦军百将陪同,于昏暗的光线下巡视关押秦卒的牢房。 专门选择的是从未和苏角说过话的秦卒。 “顺义君苏角”在这些秦卒面前现身,展示身份。说话方面主要由陪同的秦军百将来做,言吴王给他们这些俘虏活命的机会,并让他们去南岸劝其他人投降,还开出了劝降一人就给多少钱财的条件。 不管这些秦人俘虏相不相信,但他们确实是看到了那位投降的顺义君苏角。 当上百俘虏被吴广分批分地方释放到对岸后,也将苏角投降的确切消息带到了秦军大营中。 王离一来没有防备,他没想到对面竟然还有这么阴险的招数。 二来也是这些放归的俘虏人数太多了,他们从各个方向归来,沿途遇到不少巡视的秦卒,一传十,十传百,转眼间就将苏角投降的事情传遍了全军。 短短三日,十余万大军皆知那位被武城侯宣布战死的苏角将军,竟然投降了叛贼,还在对面身居高位,成了楚国封君。 因为那些俘虏都信誓旦旦的说亲眼见到了苏角,使可信度大为增加。 “没想到苏角平日里常言忠义,竟然会背叛大秦!” 许多秦卒在震惊之余,对苏角唾骂不已。 但并非每个人都对秦国一心忠诚,不是每个人都不怕死亡。 有秦卒私下生出一些想法。 “苏角这种当将军的都能投降,那若交战不利,吾等向贼军投降也是可以的吧?” 第158章 : 以待天时 蒯彻之计一出,位于漳水南岸的十余万秦军皆被影响。 一时间无数秦卒在私下讨论传播,他们不仅谈论苏角投降的事情,更言武城侯对外公布的情况与北岸说的不符。 这让王离非常气恼,感觉自己的威信在下降。 对面这样一搞,他给苏角发丧的行为就显得有些讽刺了。 王离一心想要过河破敌,实在没有精力在这种事情上纠缠。 他将对岸那位投降的“顺义君苏角”定义为冒充者,同时还果断祭出了传承久远的商君之术。 “敢言苏将军之事者,皆以重刑论处!” 军令一下,再配合告奸法令,整个军营瞬间安静了。 不管兵卒私下如何想法,士气军心如何变化,至少表面上无人再敢对苏角之事说三道四。 对于苏角事件的定性统一下来,苏角将军就是战死! 敢有异议者,全都悬首辕门。 到此王离、涉间等人才松了一口气。 “不管苏角是否真的投降,吴贼将这些俘虏放回来就是想借此祸乱我军心,我偏不让他如意。接下来我不会再轻视此贼,当全力渡河,攻破长城取他吴广首级!” 王离想到前两日从河南传来的消息。 章邯已经攻下陈县,并且东进泗水郡击破了邓说率领的楚军,正在向蕲县进发,追杀陈胜。 这让王离心头充满紧迫感。 他如果在章邯杀死陈胜前,抢先消灭吴广,则可威震河北,向朝廷告捷,保住他王氏的威名。 可如果章邯先行拿下陈胜的人头,那王离就算干掉吴广也没什么意义了,他这个武城侯将永远都被章邯压在头上。 “涉间,这几日将吴贼布防地点摸清楚,待我舟船完备后,便从其薄弱处过河!” 王离声音冷冽。 他派往北边攻打井陉关的偏师被叛将李良所阻。西边太行山的几处缺口也都有叛军驻扎,因地势险阻,秦军难以寸进。 现在最容易打到邯郸的还是眼前这漳水长城一线,十几万大军想要保障后勤供应,也只能以这里为主攻方向。 这里,就是他和吴广决胜的战场。 数日后,漳水长城上,一片烽火连天。 六万秦军从三处渡河口发动新一轮的抢滩登陆作战。 因为秦军掌握了进攻的主动权,渡河的时间和过河位置都由他们来决定,在先手优势下这第二轮抢渡比较顺利。 秦军开始大规模渡河的时候,其实就被楚军游骑和城墙上的哨兵发现,立刻点起烽火求援。 可楚军主力驻扎的地点要远一些,等援军赶到的时候,秦军已经在河岸滩地站稳了脚跟。 楚军失去了半渡而击的优势,再加上匆匆赶路前来支援,士卒已显露疲态,领军将领不敢出塞迎战。便按照吴王的指令,以高大的长城为倚仗,在这漳水一线与秦军展开了一场大规模的攻城战。 烽烟冲天而起,厮杀喊叫声不断。 漳水和长城之间地域有限,一些大型的攻城器械不太好弄,除了少数搬到北岸组装的云梯外,大量秦卒都是扛着简陋木梯就往墙垣冲去。 面对秦军攻城,长城上先是一轮箭雨抛射,将冲锋的秦军射倒一片。 等秦军到了城下时,各种长斧、连梃、投石等守城武器毫不客气的招呼下去。甚至在一些非关塞城门的路段,楚军直接往下方抛洒铁蒺藜阻路。 别看这东西小,杀伤力其实很惊人,锐利的尖刺轻易就能扎穿秦军的鞋底。只要秦人踩上一脚,短时间内基本无战斗力可言,连走路都困难,更别提爬梯子攻城了。 秦军兵员素质比楚军高,但在这坚固的长城防线面前,打得很是艰难,数日无所进。 邺城对岸的长城要塞,有吴王大纛迎风飞扬。 “君上,这几日秦军攻势猛烈,特别是昨日在下游三十里的虎跃渡一段,因秦军夜间突袭,彼处长城易手,亏得司马卬将军率军支援,重新将其抢占回来。” 一条条战斗信息传到吴广手中。 长城绵延数百里,不可能处处重点布防,总有被秦军抓住薄弱点攻占的情况。 好在秦军的主力部队一直被重点监视,就算王离夺取某个长城段,很快就会被赶来支援的楚军赶下去。 “烽火配长城,真是个好组合啊。” 吴广感叹,这两样东西搭配,足以让他将王离大军阻隔在漳水一线。 也只是阻隔罢了。 想要在正面战场上击败王离的十几万大军,对现在的吴广来说依旧有些困难,而且也不是他的第一目标。 “有苏角投降之事,我军士气大振,特别是那三万训练出来的战卒,心里已经去了对秦军的畏惧。现在正好借着守城战的优势来淬炼他们,让这些新卒杀人见血,在战场上成为真正的精兵。” “而且王离大军压境,虽然给我带来很大危险,可也将燕赵之民团结在我麾下,皆以我为河北的救世主。等此战结束,我将真正消化这片广大的领土,让燕赵之民心甘情愿的跟随我。” 吴广对未来有所盘算,当然这一切都要建立在他能击败王离的基础上。 对于如何击破王离大军,吴广一众也有所谋划。 “君上放心便是,我已挑选了漳水南北的老渔夫,让他们在上游日夜观察,若天时一至,必让这王离大军有来无回!” 在向吴广汇报此事时,李左车脸颊泛红。 因为吴王这个破敌之计真是太过骇人。 他询问过世代居住在漳水流域的老人,推演过此计的可行性,得到的答案是真有成功的可能。 随着时间往夏季走,漳水的流量会不断上升,逐渐达到那个可以被利用的点。 李左车一想到吴王之计若成,必将天下震动,哪怕是以他稳重的性子也忍不住兴奋起来。 吴广则表现的很平静,对几个心腹之人嘱咐:“天时到来前,吾等只需将秦军挡住就行。长城沿线一定要日夜戒备,绝不可有任何松懈,给王离可乘之机。” “君上放心,吾等知晓!” 几人拱手领命。 接下来的时间里,楚军将倾尽一切力量防守,一直等到能大破秦军的那个时间来临。 安排好长城防务后,吴广走到城塞上,眺望不远处那条尚显平静的河流。 漳南之地被王离大军占据后,他与河南的周巿和陈胜就失去了直接联系。 可通过东边的齐国进行消息传递,他多多少少对南边的战况有一些了解。 章邯大军在许县收降宋留,南下围攻陈县,陈胜率兵东撤。 这就是他收到的最后情报。 再往后,因为消息的滞后性吴广暂时还不清楚。 南边的局势非常不好,章邯带领的秦军太强了,陈胜在其面前几乎无还手之力。 章邯给反秦势力带来的压迫感比王离要强得多。 吴广就算计划顺利,真能将王离大军击破,但有章邯在,想要灭秦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想要灭秦,还要有人相助才行啊。” 吴广轻声低语。 他转身望向西方。 那是咸阳的方向。 …… 咸阳城,赵府。 日落黄昏,华丽的房间中有灯烛闪耀。 高大的身影坐在案前,手臂微抬,在竹简上挥毫落笔。 不远处,还坐了另一个男子。 赵成将屋中侍女尽数赶走,盯着写字的身影,低语道:“兄长,我听说章邯攻破陈县后,又在泗水郡大败一部叛军,如今已快赶到贼首陈胜所在的蕲县了。说不定这个月他就能砍下陈胜的脑袋。” 见兄长依旧写字不停,头也没抬一下。 赵成有些急了。 他咬牙道:“兄长啊,这章邯可是丞相李斯的人。他之前当少府的时候,就与李斯走的甚近,现在又被李斯举荐为上将军,在关东连战连捷。” “若是章邯杀了陈胜,平了关东叛乱,必将获取极大声望,而李斯有章邯在外为援,定将在朝中得势。” “之前兄长借皇帝之威诛除异己,将心腹扶上各官署之位,又劝皇帝杀诸位公子公主,李斯和冯去疾等人早就对我赵氏不满。如果章邯靠着此大胜之威入朝,助李……” “我知道。” 木案前,高大的身影已将手中毛笔放下。 赵高抬起头,眸中满是冷厉的光芒。 摇曳的烛光落在赵高脸上,显得明暗不定。 不用弟弟提醒,他对朝中局势早就一清二楚。 是该他赵高出手的时候了。 第159章 :赵高出手 “自少荣率兵出关,屡建功勋。今已取陈县,又于泗水大破贼军,斩陈胜之首而报捷看来是指日可待了。” 渭水南岸的丞相府中,大秦帝国的两位丞相正看着前线捷报,微笑交谈。 关东局势现在一片大好。 章邯拿下楚都陈县,在彼处修整一段时间后就率兵东进,先后夺柘县、苦县、谯县、酂县,几乎是沿着去年陈胜举事后一路西攻的路线杀了回去。 去年这些县城是怎么失去的,现在章邯就怎么拿回来。 秦军进入泗水郡,又与叛贼邓说部交战。对峙数日后,章邯大破邓说部万人,将其击溃,现在正准备南下蕲县。 陈胜正在蕲县与其麾下武平君王畔合兵,章邯此战若能取胜,则陈胜势力再无翻身之力。 除了南边战事顺利,河北之战也是捷报不断。 武城侯王离先后收复上党、河内两郡,现已杀入邯郸郡,将叛贼吴广逼迫至漳水北岸,只能靠着旧赵长城苟延残喘。从河北的局势来看,吴广被王离消灭同样是板上钉钉。 大河南北两处战场秦军都占据了优势,李斯和冯弃疾心中很高兴。 这一次的平叛之战,是他们二人试图重整朝堂的前奏。 上将军章邯是李斯的人。 支援章邯的长史司马欣曾任栎阳狱掾,属于法吏集团的一员,也算是李斯的人。 另一人董翳,职为都尉,属于是军吏集团,为将军冯劫的人。 南方的这支平叛军团,实质就是李斯和冯氏的合作。 二世登基后,屠戮宗室,诛杀旧臣,将朝堂搞得一团糟,许多位置被小人占据。 李斯、冯去疾二人看在眼中敢怒不敢言。 关东的大叛乱给了他们一个重整朝堂的机会。 叛贼杀入关中,二世皇帝必须依靠军队平叛。 作为主帅的章邯手握重兵,一举一动都足以影响到帝国的存亡。 这种时候只要是个头脑正常,想要保全国家社稷的君主,都会倚重章邯等军将,使军队话语权大增,而李斯和冯去疾就是要得到军队的支持。 他们两位丞相居内,章邯居外,将相两翼,内外一体,联手震慑朝野,借此重整朝堂,阻止帝国走向衰亡。 现在章邯兵威正盛,李斯决定开始行动。 “陈胜、吴广二人虽将覆灭,然关东盗贼不止,齐、魏复国,称王建制,得黔首响应。此皆赋税繁重,戍徭无已之故。” “若不罢阿房、驰道等事,则根源不除,纵使灭一陈胜、吴广,亦会再起一胜、广之徒,赵、燕、韩之地难免有反复之险。” “吾等欲定天下,当先劝皇帝罢徭赋,以安黔首。根源既除,则叛逆不兴也。” 两位丞相能看到东方叛乱的根源所在,要是不减免赋税、徭戍,让黔首万民休养生息,叛乱就永远都不会停止。 因为皇帝很久没有上朝的缘故,李斯决定入宫当面劝谏二世皇帝,冯去疾表示支持。 有了章邯的大胜作为倚仗,李斯自信满满,走路都带着风。 他甚至在脑海中构思好了,等会儿如何在二世皇帝面前畅谈天下之症结所在。 然后,李斯就在宫门前吃了一个大大的闭门羹。 “皇帝事务繁忙,已下令不见任何人,丞相若有要事,可上书禀奏。” 守门的郎卫面色肃然,堵在门口,寸步不让。 李斯脸色难看。 哪怕他贵为帝国丞相,爵封列侯,此时在皇帝命令下也不可能踏入宫中一步。 自从章邯出关,解了函谷之危后,二世皇帝很长时间都没有召开过朝会,朝堂公卿想要见二世皇帝一面非常困难。 至于二世皇帝在皇宫里为何事繁忙,大家说不清,也不敢乱说。 秦始皇三十五年,始皇帝幸梁山宫,因中人泄露皇帝之语,遭杀戮甚众,就连丞相李斯也受到警告,自那时候开始,朝臣就难以再探知皇宫之事。 是故李斯无法知道宫中情况,他只能暗叹一声,将心中想要劝谏的话写成奏疏,呈送宫中。 上书半个时辰后。 这道奏疏就落到了郎中令赵高手中。 他打开看了一眼,嘴角勾起笑容,并没有将李斯的奏疏呈送给二世皇帝的意思。 皇帝整日操劳于嫔妃姬妾之间,炫目于珍宝器物之中,更要蓄养犬马玩乐。如此繁忙多事,岂能还要浪费精力去处理国家政务! 如此苦累的工作,自然是由他赵高来代劳了。 这也是二世皇帝所允许,甚至乐意的事情。 当初章邯出关,局势稍微稳定后。 赵高担忧自己杀戮太多,惧怕大臣入朝奏事,在皇帝面前诋毁他,就决定要给自己营造一个安全的环境。 他劝二世皇帝说,始皇帝执掌天下时间长久,执政经验丰富,所以处理政务不会出错,群臣也不敢乱言诋毁。但二世皇帝太过年轻,现在刚刚即位,如果和朝廷公卿商议大事,万一当众做错了决定,那就是在群臣面前示短,会失去作为上位者的威信。 皇帝不如稳居禁中,让他赵高和诸多研习法律政务的人来为其商量政事,如此处理政务就不会出错,大臣知道皇帝厉害,也不敢敷衍诋毁,天下都会称二世皇帝为圣主。 这劝谏正中二世皇帝的心思,当场乐不可支的答应下来,还直言“老师爱我。” 刚开始几天,二世皇帝还和赵高等内臣像模像样的商量政务,后来时间一久就懒得再装样子,直接将事情全扔给了赵高,自己每日只顾玩乐去了。 而这一切因为宫室阻隔,赵高这个郎中令又掌握了宫廷侍卫,可以任意封锁宫中消息的缘故,并不为外界所知。 哪怕是李斯、冯去疾也不知晓他们呈送宫中的奏疏,其实都是赵高在处理。 “吾虽非皇帝,行的却是皇帝之政。” 赵高视线落到李斯的奏疏上,神色逐渐冰冷。 他想到弟弟的那些话。 是的,李斯和他赵高从一开始就不是一路人,只不过是为了共同的利益短暂合作。 之前赵高引导二世皇帝杀戮宗室、诛灭朝臣,李斯就有些嫌恶他,两家并不相睦。 而赵高想要真正的控制朝堂,李斯对他来说是一个极大的阻碍。 李斯作为先帝老臣,当朝丞相,拥立二世登基的功臣。在秦二世对其彻底失去信任前,赵高明面上还无法和李斯对抗,想要扳倒对方也有些麻烦。 “李斯……” 赵高的目光在李斯遒劲有力的字上打转,心中已有想法。 翌日,赵高亲自前往李斯府上拜访。 “郎中令真是稀客,不知前来拜访老夫,乃是何事?” 李斯忙将赵高迎入府中,心中很是好奇。 赵高在堂中落座,对李斯叹道:“高此番拜访君侯,乃是为国家大事而来。” 国家大事? 李斯颇为惊讶,因为在他眼中,赵高虽居九卿之职,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佞臣,平日靠逢迎二世皇帝而得宠幸,哪知今日会来招他商量国家大事。 不待李斯开口,赵高这边已经是直入主题。 “上将军在关东大胜,此乃喜事。然高闻关东群盗众多,除陈胜、吴广外,还有齐、魏复国,天下战乱不熄。当此之时,今上还在关中征发徭役修筑阿房宫,聚狗马等无用之物。高欲进谏,然则位卑人贱,皇帝不听。高思此等为国之计,乃是君侯之职,为何君侯不向皇帝谏言啊!” 说着,赵高竟满脸正色,大义凛然,甚至有质问李斯的意思。 李斯一怔。 赵高这些话,竟然和他心中所思近乎一致。 莫非是我以前看错他了? 李斯心中暗想,面上则哀叹道:“吾欲向皇帝谏言久矣。然则今上居于深宫,不启朝会,不见朝臣。吾上书谏言,如石入深渊,毫无波澜。吾想面见皇帝,可无人为我通传,想当面谏言也没办法啊。” 听到这话,赵高大喜。 “君侯既有劝谏之意,甚好也。君侯乃外臣,吾乃内臣,于宫中方便,高当在皇帝得空之时,为君侯通传,还请君侯入宫劝谏,向皇帝言明社稷之忧患!” “若得赵君相助,则大秦有救,国家可兴矣!” 李斯大喜过望,甚至当场起身,向着赵高一拜。 “君侯不可,吾等皆为国家忧虑,安能行此大礼。” 赵高忙伸手扶住李斯双臂。 感受到赵高手掌处传来的温热感,再看着眼前男子笑意吟吟的模样。 李斯心头感叹。 没想到自己以前看错了此人。 赵高,并不只是一个阿谀奉承的佞臣。 亦是大秦忠良也! 第160章 :陈王绝境 赵高走后,天色逐渐昏暗,李斯激动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毕竟是当年弄死了韩非的政坛老手,他仔细思索,总觉得此事还有些疑点。 以赵高在二世皇帝登基后的所作所为来看,似乎不是为大局着想的人。今日却义正言辞来找自己,满脸忧国之态,显得很不寻常。 “或许是关东叛乱之势太大,之前叛军杀进关中时将他吓住了。现在少荣虽得连胜,可齐、魏先后复国,叛军之力依旧不可小觑。故而赵高愿助吾等先将关东之局势稳定下来。” 李斯捋着白须,微微点头。 他觉得这个可能性还是挺大的。 而且不管赵高打得是什么主意,李斯如今除了倚仗他之外其实没有多少选择。 皇帝不上朝,关闭宫门不见朝臣。没有皇帝的召见,外臣是不得踏入宫中一步的。 上书奏事难有回应,李斯想要见皇帝之面,就只能走内臣帮忙通传的路线。 “不管赵高心思如何,只要他能助我入宫见到皇帝,当面进行说服,那此人便是吾之臂助。” 李斯伸手在头颅两侧揉了揉,缓解了因思考带来的胀痛感。 低头,看着缠绕在掌指间的白发,李斯略有些失神。 老了。 今年七十三岁了。 他现在唯一的念想,大概就是让这个帝国重新走上正轨。 李斯的等待并未持续多久。 赵高说到做到,两日后的一个下午,就派人前来通告李斯。 “皇帝正闲居,还请君侯前去宫门求见。” 听到传信,李斯大喜过望,忙整理衣衫仪表,乘车前往皇宫求见。 …… 巍峨殿宇,伫立渭水之畔。 一间华丽的宫室中,正横亘着一特制的巨大床榻。 六个女子双膝跪于榻上,身体前倾。 她们身上各着齐、楚、赵、燕、魏、韩之裙装服饰。 啪! “你韩国服不服?” 二世皇帝一巴掌拍上去,神色兴奋。 “服了,韩国服了陛下。” 韩装女子娇声叫了一句。 二世皇帝大笑着,转身骑到另一女子身上。 “你魏国服不服?” 魏装女子顺势趴在榻上,轻哼道:“服了,魏国也服了陛下。” “哈哈哈,看朕今日就要继始皇帝之业,征服六国,一统天下!” 二世皇帝畅快大笑,兴致上头,他准备亮出刀枪,与这六国之辈进行一场厮杀大战。 殿外有脚步声响起。 “陛下,李丞相在宫外求见。” 笑容僵在脸上,二世皇帝征服六国的事业被人打断,满脸愠怒。 “李丞相?他这时候来找朕作甚?” 侍者小心道:“李丞相言有要事求见陛下。” “哼,什么要事能比得上朕一统天下的大业,让他回去,就说朕不见。” 二世皇帝正要一鼓作气干翻六国,哪有什么心情去听一个老头子啰嗦。 他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让侍者打发李斯回去。 …… 片刻后,李斯在宫门外听到侍者传话,一脸愕然。 皇帝不见他? 他鼓起勇气,询问侍者皇帝的情况。 这侍者早已受过指点,言:“皇帝适才得闲,然现在正忙于事务,还请君侯回去吧。” 至于皇帝在忙什么事情,侍者不言,李斯也不好继续追问。 不过侍者的话证明赵高所言非虚,这位郎中令确实是在帮自己觐见皇帝。 李斯只能暗叹自己倒霉,怎么就偏偏错过了皇帝空闲的时间。 他又在宫门外站了半晌,最终哀叹着转身离去。 秦宫深处,有一座高台耸立。 据说始皇帝在世时,常喜欢立于此处,远眺宫门景象。 现在这高台上正有一身影站立。 望着宫门处代表丞相的马车缓缓调头,向渭南行去。 赵高嘴角勾起灿烂的笑容。 这样的事情再来上几次,二世皇帝一定会对李斯感到极度厌恶。 心中厌恶,就会失去信任,而失去皇帝的宠信,他想要扳倒李斯就更容易了。 不过这只是小道,想要对付李斯这种朝中重臣,这点小动作是远远不够的。 而他赵高也为此准备了杀招。 “李斯之子李由为三川郡守,盗贼周章率兵过三川而入关中,如此顺利,怕不是有李由在暗中与其勾结。否则为何诸郡守丞大多战殁,唯他李由尚存?” “贼首陈胜,阳城人也。吴广,阳夏人也。皆乃李斯故乡上蔡之傍县,算起来还是同乡呢。说不得有书信往来,得好好查一查才是。” 赵高伸出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皇帝近侍中有一职官名为谒者,其执掌宫廷礼仪及传达通报等事务。 同时谒者还常常作为朝廷的使者被派到关东之地,执行调查和通报的事项。 郎中令,正是谒者的主官。 若派谒者出使,前往关东调查,结果如何,还不是他赵高说了算。 有了谋反之罪在,又因进谏之事失了皇帝的宠信。 李氏一族前路如何,已经可以想象。 赵高微笑着转向东方。 章邯是李斯的人,若是在东方大胜,等到日后平定叛乱归朝,定然会助长李斯之权势。 无所谓了。 他赵高已经出手,会在章邯平定叛乱前干掉李斯,这样就算章邯立下再大的功劳,朝中无人,也只能仰他赵高鼻息。 至于关东战事,赵高一点都不担心。 “吴广小贼被王离压在漳水一线,覆灭只在旦夕之间。” “贼首陈胜,已被逼至绝境,传首咸阳恐怕也就这一两月间了。” …… 泗水郡,蕲县。 “秦嘉鼠目之辈,不识长远,在这种时候竟然拒绝不谷的求援,想着拥立什么景氏之人。呸,殊不知不谷若亡,那章邯率秦军东进,他们还能活吗?” 楚王陈胜在屋中怒吼连连。 上个月章邯兵临陈县,陈胜选择了战略性撤退。 蔡赐死守城池,拖延章邯大军。 陈胜则趁机率领数千精兵来到泗水郡,与东边的邓说、王畔等人汇合,三人兵力加起来有四万左右,这给了陈胜一点信心。 如果周边的势力都前来支援他,一起共抗秦军,那未来如何还不好说。 可惜派出去求援的使者没有一个带回来好消息。 占领东海郡的秦嘉、朱鸡石等人当场拒绝陈胜的请求,甚至还对使者取笑。 “陈胜一氓隶之徒,竟敢窃居高位,自号楚王,真乃天下间最为可笑之事。今日大败,理所当然。楚王的位置,是他一个下贱农人能坐的吗?” 据使者听闻,秦嘉与一个叫做景驹的楚国贵族混在一起,似乎有拥立景驹为楚王的心思。 这让陈胜无比气恼。 可惜他现在除了生气和谩骂外,什么也做不了。 除了秦嘉,位于泗水郡北边的几个反秦小势力,对陈胜的求援也没几个好的回应。 或是回以兵少不敢来,或是回信说正和当地秦军鏖战无法抽身。 其中那个占据沛县,叫做刘季的小势力头领,最让陈胜印象深刻。 此人竟然说自己生病卧床,无法领兵来援。 连生病这种借口都能说出来,这般敷衍的态度将陈胜都给气笑了。 有回应都还好,像江东项氏那边不见使者,直接当陈胜不存在,更别提什么支援的事情了。 除去东边的势力,西北方的魏国因为被秦军阻隔,陈胜无法判断魏咎是否出兵了。 当邓说率万人北上阻挡章邯,被秦军击破后。 陈胜,已经到了孤立无援的地步,处于生死存亡之际。 第161章 :蕲县托孤 黑云逼近,蕲县人心震荡。 此处还有三万左右的楚军,从兵力上来看陈胜尚有一搏之力。 然而在数战皆败后,楚国上下早已人心惶惶,明眼人都能看出陈胜即将覆亡,一些人开始为自己寻找退路。 蕲县的一处宅邸中,有几个高冠儒生正襟危坐。 “今秦军将临,蕲县不可保。以陈王首义和楚王之名,必会被秦人追逐,章邯不杀陈王不会收兵,先生若继续追随陈王,恐无生机啊。” 叔孙通轻声低语,双目紧盯着主座上那位白发夫子。 其余几个儒生也跟着道:“是呀,陈王败局已是注定,先生不若离去,保我儒门传承。” 在众人的劝谏声中,孔鲋平静的摇了摇头。 “秦虎狼之国,无礼义之心,故昔日秦皇帝召我入朝,我以病辞去。今随陈王反秦,乃是以有道而伐无道,顺天之义也。陈王信用,以我为博士,常与我问对政事。当此危难之时,我若为保全性命而舍陈王,安可称之为仁义?” “子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孔鲋正色道:“我当遵先祖之语,追随陈王始终,杀身成仁,以为天下倡!” 一番铿锵话语,激的几个儒生热血沸腾。 他们起身拜道:“吾等受先生教导,也受陈王之恩宠,亦当随先生杀身成仁,绝不偷生。” 唯有叔孙通安坐原位,沉默不语。 他从咸阳跑出来投靠老师,因时日尚短,并未受过多少陈胜的恩惠。 孔鲋向他望去,问道:“叔孙有何志?” 叔孙通道:“弟子愿东去,观天下之势,传先生之学。” 几个儒生对他怒目相视。 “如此甚好。” 孔鲋并未责怪,反而颔首称赞,并道:“我幼时曾随父居于大梁,与张耳、陈馀二人交好,惜吾来投陈王时,二人已随吴王北上。” “今观天下,陈王虽入险境,然吴王尚在河北,以吾所闻,此吴王亦是英杰也,河北之战成败未可知。叔孙或可瞩目燕赵,若吴王能存续成事,可前去相随,有张耳、陈馀在,尔必能登位。” 叔孙通知道孔鲋是在为自己寻路,也是在给孔氏儒门找一条路。 有张耳、陈馀的关系在,叔孙通以孔鲋弟子的身份去投吴王,待遇定然和投靠其他人大不相同。 当然,前提是吴王能在王离秦军的围攻中活下来,并且继续壮大。 叔孙通起身,向着孔鲋道:“多谢先生,弟子受教。” 孔鲋点头,又与众弟子说了几句,然后将叔孙通单独留下。 两人独处,孔鲋盯着叔孙通半晌不语,似乎在犹豫着什么事。 叔孙通垂首而侍。 片刻后,孔鲋下定了决心,长叹道:“昔日秦皇帝焚书,我恐典籍绝灭,将家传诗书藏于旧宅墙壁,从未与人说过。今吾观你有兴学之志,日后若暴秦覆灭,天下有圣王治世,你可破壁取书,以佐圣王。” 叔孙通双目大睁,孔氏家藏之书! 先生这是将孔氏一族的家传尽数托付给了他啊。 叔孙通郑重下拜,叩首道:“先生放心,叔孙通日后定让孔氏之学兴盛,无失传之险。” “嗯,你且去吧,速速离开蕲县。” 孔鲋轻声开口,让叔孙通离去。 望着叔孙通的背影,孔鲋神色有些复杂。 因吴广带来的蝴蝶效应,原本孔鲋至死也没有说出的旧宅藏书之事,今日托付给了叔孙通。 也将儒学的未来,交给了这个孔氏弟子。 …… 就在孔鲋这边为儒学托孤时,另一处的大宅院中,亦有人在寻求着生机。 “舒君!舒公!” 吴伯在屋中仓皇哀叫:“秦军即将来临,吾等两族有覆亡之危。舒公啊,你久居高位,不管是见识还是本领都不是我这老叟能比的,一定有活命的办法。还请看在咱们舒吴两氏姻亲的份上,救一救吾夫妻二人的性命吧。” 说着,吴伯将旁侧惶恐的老妻一拉,跪在地上向着舒勋叩首。 “唉,吴君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吧。” 舒勋叹了一声,忙上前去搀扶吴伯。 “舒公啊,我不想死。你一定有办法的吧!” 吴伯反握着舒勋手臂,神色有些激动。 舒勋点头道:“吴君不来寻我,我亦会派人去找吴君。还请两位收拾一番,待黄昏时,我会让曹伯护送亲眷去东方,届时两位一道,或可从齐地绕路北上。” 北上,自然就是去投吴广了。 河北局势危急,但至少还有一线希望,不像蕲县这边已经成了绝境,也是舒氏如今能做的最好选择。 “甚好,甚好。我已经收拾了三辆马车,全停在外面,就等着舒公呢。” 吴伯大喜过望,转头看向自家老妻,眼中露出一抹得意之色。 他就知道在这危难之时,舒氏一定会想办法保全家族,吴伯夫妻有吴广这层关系在,只要上门求助,舒氏肯定会管他们。 现在,生路不就来了吗? 待到将吴伯夫妻打发离去后,舒勋走入内宅,与自己的妻儿相见。 “夫君不随吾等走吗?” 舒妻拥着一双幼年儿女,不舍的望着自己的丈夫。 “父亲,随我们一起离去吧,咱们去河北找兄长和阿姊。” “父亲,我舍不得……” 舒勋神色严肃的摇头,他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我舒氏为楚人,故我昔日为楚叛秦,犹可以大义而言之,不损舒氏之名。今陈王用我,封我为贤信君,在这楚国身居高位,我自当为王效死。” “若在此危亡之际,弃陈王而走,纵使能苟全性命,日后我舒氏还能立足乎?岂不被世人称作背主忘义之徒?尔等离去,传我舒氏血脉,我将追随陈王死战,以全舒氏之名!” 话音落下,母子三人皆哭。 舒勋轻声一叹,目中亦有不舍闪过。 他上前将妻女、幼子拥入怀中,做最后的叮嘱与告别。 …… 楚国群臣皆在各寻生机,或是亲身逃往他处,或是将妻女托付他人。 陈胜没有阻止。 因为他自己也在托孤。 他将邓说叫到身前。 “秦军即将到来,大势已无法挽回,不谷想让你护送吾之妻女从齐地北上,去寻吴王。” 陈胜的声音很平静。 和历史上邓说被章邯别部击败,逃回陈县被陈胜以军法处死不同。 因为吴广尚在河北的缘故,陈胜并未像历史上那样的癫狂。 甚至在愤怒咆哮后,他的眼神很快就恢复了清明,对于邓说的败绩,表现的很平静。 现在将这个任务交给了自己贫贱时的伙伴。 临阵托孤,自是明白自己即将走向覆亡。 邓说全身颤抖,跪伏在地上:“大王让王畔去吧。邓说无能,败于秦军,今愿随大王与秦军血战到底,至死方休。” 陈胜摇头道:“王畔与吴王不睦,唯有你方是最好人选。不谷虽无子,但膝下女儿亦是血脉,你为我送至河北,吴王定会好好善待,彼时我亦可安心矣。” “大王……” 邓说哀泣不已。 陈胜轻声道:“去吧,带两千人护送他们离去。城中若有朝臣愿去河北者,皆可同行。” 到了这一刻,陈胜显得无比豁达。 邓说向着陈胜重重叩首,这才抹着眼泪退下。 陈胜默默看着他离去,转身回到了内宅。 他于陈县称王数月,纳嫔妃十余人。 对于那些年轻貌美的女子,他很是宠爱,日夜恩宠不休。 这些嫔妃听闻陈胜想让她们随邓说北上以求生,全都叩首相谢,哀泣告别。 陈胜默默迈步,走至宅中的最后一间屋室。 屋中的女子和其他嫔妃不同,生的瘦弱,脸色蜡黄,容貌也不甚好看,却是他陈胜的糟糠之妻。 昔日在他陈胜贫贱时,不因他穷困而选择下嫁,并为其生养了女儿的妻子。 自称王后,陈胜也将其接入宫中,给与富贵衣食。 只是有了美貌嫔妃在,他很长时间都不会与这个昔日妻子见上一面。 “鸢儿,秦军要来了,我会让邓说护送你们母女北上,去寻阿广。他是我好友,一定会善待你们。” 陈胜略一犹豫,念出了许久未曾叫过的昵称。 鸢的神色很平静,并没有因为可以保全性命而高兴。 她轻声道:“大王未来会如何?” 陈胜略一沉默,道:“吾为楚王,为秦人所必杀。” 鸢咬着唇,她看着陈胜的脸,问道:“大王可曾后悔?” “后悔?” 陈胜笑起来:“能一展志向,纵死亦不悔也!” 听到这话,鸢的眼神黯淡下来。 陈胜张了张嘴,想要再说些什么,可到了这时,却也找不到什么说的。 他只轻叹道:“好好收拾一下,今日下午就离去。我去见见女儿。” “妾知道了。” 看着陈胜转过去的背影,鸢轻轻低语着,伸手取下头上的发簪。 片刻后。 刚走到门口的陈胜就听到身后传来重物的摔倒声。 他身体一颤。 回首望去,只见殷红刺目。 …… 当日下午,蕲县有车队离城远去,他们将走东道经齐地而前往河北。 两日后,黑色军旗出现在蕲县北方。 陈胜之楚国,也到了最后的时刻。 第162章 :陈王陨落 秦军南下,兵至蕲县,如黑云压城,整座城池在那可怕兵威面前,都显得摇摇欲坠。 “上将军,贼首陈胜就在城中。” 大军阵前,杨熊指着远处城池上飘扬的楚王大旗,声音充斥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章邯眯着眼打量那杆赤色大旗,咧嘴微笑。 “陈胜,逮住你了。” 其实在半个月前,他就有抓住陈胜的机会,只因后方出事,耽误了些日子。 先是陈胜派到新阳、汝阴等地招兵的吕臣、张黡两人聚兵数千,在章邯带兵东进的时候,突然偷袭陈县。 因为秦军在陈县劫掠的缘故,城中楚人对他们极度厌恶,趁此机会响应暴动,使陈县被吕臣、张黡所夺。 后方重镇丢失,影响粮草转输,章邯忙派赵贲率兵万人前去复夺陈县。 之后他又得到魏咎率大军从砀郡南下援楚的消息,章邯为了保障侧翼安全,在减缓攻势的同时,派遣司马夷率了一部兵卒前去与魏军对峙。 调兵遣将不免耽误时间,接下来他又和邓说对峙交战,直到现在才真正追上了陈胜。 “为免叛军做困兽之斗,围三缺一,以散其军心,并悬赏陈胜头颅千金。” “今日赶路急迫,让士卒休憩一夜,明日一早正式攻城!” 章邯沉着下达军令,对眼前的城池有必取之心。 而在蕲县方面,陈胜与舒勋、王畔等将领巡视全城,激励兵卒,安排城防布置。 到了第二日,城外战鼓敲响,秦军开始攻城作战。 一夜时间,足以让秦军打造出几具云梯、轒輼。 蕲县不是什么大城,城墙只有五六米高,城中的物资不足以支持近三万大军的消耗。 同时守城的楚军连续战败后没什么战意,哪怕陈王临阵激励,士气依旧低沉。 两日激战下来,秦军数次登上城头,多亏了舒勋带着短兵亲自上阵充当救火队员,方才勉强将城池守住。 可到了这时,城中兵卒士气多丧,夜间常有人翻墙遁逃去寻求活命的机会。 “蕲县守不住了,不谷欲率兵向东突围。” 军议上,陈胜冷着脸宣布了这个消息。 除了王畔松了口气外,舒勋、孔鲋等人皆脸露愕然。 陈王不是要与秦军在蕲县决一死战吗? 怎得又要逃了。 “秦嘉、项梁等贼各拥兵占据郡县,欲坐视不谷覆亡,好收渔人之利。不谷偏不让他们如意。” 陈胜当众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冷声道:“他们不来救,不谷就率兵东去,把秦军引到东海,引到江东,让章邯去与这些狗贼厮杀,让彼辈消耗秦军的力量!如此不谷虽亡,但亦可为吴王出力也。” 说到最后几字,陈胜语气中多了一缕温情。 在他看来,章邯消灭了自己这个楚王后,定然会选择北上攻魏。 以秦军展示出来的战斗力,魏咎估计也挡不住。 魏国一灭,章邯率领的秦军就与王离靠近了。此时吴广正被王离压着打,本来就很困难,王离如果再得到章邯的支援,吴广独木难支怕是坚持不了多久。 反正蕲县也守不住,不如祸水东引,把章邯拉入东部反秦军队的漩涡,不仅缓解吴广的压力,还能让秦嘉、项梁等狗贼去和秦军死拼,让他陈胜出一口恶气。 听到陈王之语,舒勋眼前一亮。 此事对自己的女婿有利,他自当支持。 “城中尚有兵卒两万余人,大王可选精锐者万人夜走,吾则领剩下之卒在此抗击秦军,为大王争取时间。”舒勋声音满是坚定。 “吾已年老,不善行路,为免拖累大王,吾亦随贤信君在这蕲县坚守,与秦人死战到底。” 孔鲋捋着颌下花白胡须,选择了自己的命运。 陈胜看着二人,沉默片刻,起身拱手一礼:“如此,则蕲县交给二位了。” 当夜,陈胜与武平君王畔选兵万人,夜出南门,又转而东向,奔东海郡而去。 这一切都被秦军布置在南侧的骑兵看在眼中。 收到楚军万人遁逃的消息,章邯不怒反喜。 “终于出来了。” 围三缺一,正是给敌人弃城逃跑的机会,到了原野上更容易歼灭。 “我去追杀陈胜,这蕲县就交给你了。” 章邯将蕲县战事交给杨熊,自己率主力追击陈胜。 杨熊领命,在章邯离去后率兵继续猛攻城池。 因陈胜的逃亡,蕲县楚军士气跌落到了谷底。 大王都跑了,他们还打个啥? 两日后,蕲县城破,秦军攻进城中。 城墙上,舒勋挥剑刺翻一个秦卒,血水溅在他的脸上。 “主君,秦军入城了。” 曹叔浑身浴血,奔到舒勋身前,禀报最新消息。 曹氏四兄弟,曹仲、曹季随吴广北上燕赵,曹伯护送舒氏家眷离去,只有曹叔陪在舒勋身侧,直到这最后的时光。 舒勋颔首,面色如常。 他侧首望去,只见黑甲秦卒从各个方向不断涌来,将还在抵抗的楚卒一个个杀戮在地。 大势已去。 舒勋没有惧怕,只是在秦卒涌过来前,他望向北边的方向。 “今日吾虽死于蕲地,然舒氏必将兴于河北。纵使一死,又有何惧!” 舒勋大笑着,拔剑向着秦军迎去。 今天他多杀一个秦人,明天他的女婿就将少掉一个对手。 舒勋将要为他舒氏的未来,战到最后。 蕲县城中。 孔鲋深深吸了口气,他伸手正了正头上儒冠,对左右弟子道:“走吧。” “唯。” 八名儒生在孔鲋的率领下,各拔剑出鞘,向涌进城中的秦军走去。 这时代的儒生,坐可读书,立则可持剑杀人。 “吾乃陈王所命博士,尔等谁与我战!” 孔鲋厉声高喝,白须飞扬。 孔子的血脉使他身材魁梧,异于常人。虽是老朽,可高声呵斥下,依旧震得那些秦军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为孔鲋气势震慑,不敢上前。 片刻后,在一秦军百将的率领下,秦卒们呼喊着向这几个儒生扑了上来。 当日,秦将杨熊攻破蕲县,杀楚贤信君舒勋,楚博士孔鲋。 …… 数日后,意图祸水东引的楚王陈胜,在蕲县东南方向洨水(沱河)北岸的一处原野上,被秦军围困。 章邯既然敢围三缺一,那肯定是做好了追击的准备,不可能让陈胜轻易逃掉。 陈胜一突围,秦军车骑就立刻追了上去,章邯则率领步卒缓缓跟在后方。 楚军且战且走,一路伤亡不小,加上路途有士卒趁机逃亡,等秦军车骑绕道截断陈胜前路,将其包围在洨水北岸时,陈胜手下兵卒只剩下五千人。 陈胜听闻前路已被秦军车骑所阻,沉默半晌,他转身四望。 只见南边有洨水流淌,北、西两侧则是原野茫茫,满目寂寥。 他的后方,是五千残兵败卒,人人耷拉着脑袋,脸色沉重,看不到一张笑脸。 “前路为秦军车骑所断,后有章邯大军,莫非我陈胜合该殒命于此吗?” 陈胜喃喃自语,心中已有某种预感。 到了这时候,他其实心境已接近坦然,叹息之余,他想自己知道死掉的地方是哪里。 “此为何地?” 侍从忙下去寻找泗水郡出身的楚卒询问,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禀大王,此处名为垓下。” “垓下……垓下……” 陈胜默默念着这个地名,惨然而笑:“看来此地当为不谷葬身之所。” 笑完之后,陈胜又肃然正色,走到后方楚卒前,朗声开口。 “不谷昔日与吴王自大泽乡举义,取蕲,转而取铚、酂、苦、柘、谯,皆下之。率兵入陈,一战而夺郢都。自此建制称王,复立楚国,欲为天下万民倡,伐无道,诛暴秦!” 陈胜脸色变得红润起来,声音亢奋。 “不谷发兵,征伐四方,大军所过之处,天下豪杰莫不群起响应!大军取陈、泗水、颍川、南阳、三川、淮南、东、砀、河北之地,兵破函谷,威压咸阳!” 陈胜遍数昔日战绩,让那原本士气低沉的五千兵卒也不由纷纷看过来,眼中重新浮现一缕光芒。 是的,别看陈王如今落魄,可昔日辉煌之时,那也是一举一动便可搅乱天下风云的英雄人物,是他们所仰望的楚国之王! 见士气回升。 陈胜抬起头颅,跳过楚国衰落的过程,对众人高声道:“惜时运不济,不谷兵败,与汝等被秦人所围。” “当此之时,秦楚不相容,尔等若败,被秦人所虏,纵使不死,亦为奴隶之属,做那秦人皇帝的牛马,世代不得翻身。” “与其如此,尔等若还自认楚人,当随不谷在此与秦人血战到底,拼至最后一人,向天下展示我楚人的血性与骄傲!吾等楚人,宁死不为秦虏!” “不谷问汝等,可愿随我死战?” 陈胜声音激昂,目光扫过一张张激动的脸庞。 他用曾经辉煌的功绩和残酷的下场,唤醒了这些楚卒。 秦楚不相容。 战争打到现在,楚卒们若被秦人俘虏,是绝对不会有好下场的。 要不是被砍下脑袋当做军功,要不就会被贬为隶臣。俘虏转化的隶臣,除了终身做苦工外,而且世世代代,子子孙孙都将成为秦人奴隶,不得脱身。 若是如此,那还不如一死。 享受过自由的欢乐,谁还愿意去做他人的奴隶。 刹那之间,五千楚卒群起响应,高声道:“吾等愿随大王与秦人死战!” “宁死不为秦虏!” “吾等与秦人血战到底!” 陈胜满意的点头。 “尔等随不谷,迎战秦军!” 陈胜拔剑高呼,大步往西走去。 他没有去攻打东边堵路的秦军车骑,而是选择了后方的章邯主力。 因为陈胜不愿再逃了。 秦军攻打陈县时,他将城池交给蔡赐,自己逃走。 秦军攻打蕲县时,他又将城池给了舒勋,自己带兵离去。 这一次,他将不再逃离,而是以楚王之身,与秦军死战! 五千楚卒在绝境下受陈胜激励,一个个士气高昂,跟随他们的君王西向迎战秦军主力。 …… 楚军突然转向,并且战力爆发,打了章邯一个措手不及。 秦军先锋五千人还真被陈胜给率军击破了。 可秦军人数太多了,这点小败并不能影响到战局的走向。 “居然不逃了,倒也算有些血气。” 章邯心态平稳,沉着指挥,调动大军一层一层压上去。 “杀啊!” “与暴秦决一死战!” “吾等楚人,绝不为秦虏!要不你死,要不我亡!” 楚卒嘶吼着,奋力厮杀,用手中兵刃与秦军血战。 他们杀死一个又一个的秦军,也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五千人。 四千人。 三千人。 两千人。 一千人。 赤旗折断,鲜血染红大地。 从上午杀到黄昏,这一场垓下之战,也快到了结束的时候。 “大王,秦军攻过来了!” 武平君王畔神色惊惶,奔至河边一处小高地旁。 陈胜,正站在这里指挥着战局。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指挥的了,楚军战死大半,只剩数百残兵围聚过来,将他这个楚王簇拥在中间。 陈胜没有搭理王畔,也没有去看从三面围过来的黑甲秦人。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数月的锦衣玉食,并没有让他手掌上的老茧消去。 那厚厚的手茧,仿佛一直在提醒着他曾为人庸耕的出身。 他想起秦嘉让使者转达的嘲笑。 楚王的位置,是他陈胜一个下贱农人坐的吗? 陈胜曾为此暴怒,为此气恼。 出身,那是他一直引以为禁忌的东西。 到了这最后的时刻,陈胜却释然了。 手中厚厚的老茧,不该是耻辱,应是骄傲才对。 “楚王的位置,我这下贱农人还真就坐了!哈哈哈!” 陈胜抬头,望向西侧斜阳,嘴角露出高傲的笑容。 天生贵胄,数千年之公卿血统,那又如何? 我陈胜瓮牖绳枢之子,氓隶之人。一个为人庸耕的贫贱农民,还真就当上了高高在上的君王,将无数贵族踏在脚下,让那高贵的魏王后裔也得向自己稽首哀求,让那关中的皇帝也因自己而颤栗。 天下反秦,由他陈胜始。 布衣登于王位,亦由他陈胜始。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他陈胜告诉了天下人,王侯之位,能者居之! 陈胜转向北方,眼中露出些许遗憾,又有着些许希冀。 “阿广能力、眼光皆强于我。昔日若非他相让,我虽有鸿鹄之志,亦难登临此位。惜我事业未成,只能希望阿广能奋起而破秦,完成吾未竟之业。” “阿广,这覆秦大业,交予你了。” 陈胜轻声低语。 激烈的厮杀声将他惊醒。 举目望去,秦军已杀至十步外。 陈胜没有害怕,没有恐惧。 他握紧手中长剑。 他的身后,是流淌的洨水。 他的前方,是无数秦卒组成的黑潮。 “今日,我陈胜纵死,亦还是楚国之王!” 夕阳余晖下,陈胜举剑高呼,向那无边黑潮大步走去。 秦二世二年一月底。 楚王陈胜,战死于垓下。 第163章 :去投吴王 残阳如血,晚霞映照战场。 洨水之畔兵戈渐熄,终至于宁静,所有赤帜皆已折断,只余黑旗飘扬。 “上将军,这就是叛贼陈胜尸身!” 亲信许贞欣喜奔来,身后有黑甲短兵抬着一具尸身上来。 章邯抬眼望去。 满身血污,身被数创,一看便知是力战而亡。 “天下之乱皆由此人起。身非贵胄,却敢反抗大秦,以黔首之身登临楚王大位,这陈胜是个人物。” 章邯轻轻叹了一声。 立场不同,可有些东西也不得不佩服。 陈胜的拼死一搏,给秦军带来了不少伤亡,死伤人数差不多在五千左右,这种战损对秦军来说很不寻常,可以说是章邯出关后打得最激烈的一场野战。 五千楚卒,只有数百人或降或俘,余者皆战殁。 自楚王陈胜以下,武平君王畔、司过胡武等楚国臣子、将领皆身死殉国,可见战况之惨烈。 “带伤的俘虏尽数杀了,与此地尸首筑京观以威慑楚人,让他们看一看反抗我大秦者最终是什么下场。至于余者……” 章邯开始进行战后处置:“将他们和陈胜的尸身一起送到咸阳,交给皇帝处置。对了,之前投降的宋留也一起送去。” 当年宋留投降,章邯答应饶他一命,指望能借其打击陈县守军的战心。 现在陈胜已经被消灭,宋留就没什么价值了,对于这种投降的叛逆,章邯没什么好感,不如送到咸阳去,显示一下自己的战绩。 陈胜既死,章邯将要开始选择下一个目标。 他转身,看向北方。 杀了一个楚王,按顺序就是魏王了。 不过此刻章邯脑海里冒出的却是另一个人。 吴广。 楚国中,位居陈胜之下的二号人物,在河北亦搅起了一番风云。 司马欣、董翳从后方传信,吴广将河内之钱粮尽数搬走,又迁徙了一批河内之民北上。 没了钱粮,秦军在河内势必难行,吴广这招颇为狠辣。 而王离进入河内后,赶走司马欣、董翳二人的做法也让章邯直皱眉头。 武城侯,不太好相处啊。 “吴广此贼看上去要比陈胜棘手,不过以王离的手段,加上麾下精兵,想要将其消灭应无大碍。待我先灭了魏咎,扫荡魏、楚宵小后再看河北形势以做决定。” 章邯让兵卒稍微修整一日,打扫战场,便率兵回到蕲县与杨熊部汇合,然后大军北上,直入砀郡,扑向魏咎大军。 此时随着秦军捷报传遍各县。 短短数日内,整个楚地四方皆被陈胜已死的消息所震惊。 陈县满城哀嚎之声。 “陈王,呜呜……陈王啊!” 陈胜为王期间,对陈县的楚人说不上多好,但和秦人残酷的统治一对比,那就犹如天堂一般。 在十余年的秦法压制下,陈胜给这些楚人带来了短暂的自由和光明。 故而陈胜战死的消息传到这里时,许多人痛哭流涕。 “我误犯秦法被斩趾为刑徒,日日遭受凌虐,全靠陈王解救,赦免为庶人,方能得一喘息。我身体残疾,难与秦人厮杀,之所以苟全于世,就是盼望陈王打回此处,亲眼再看到他逐暴秦,兴大楚。今陈王既去,吾安得偷生而受秦人之辱!” 有昔日刑徒高呼,当众以利器自刎。 一日之间,追随陈胜以身相殉者达到百人之众。 守城秦将吓了一跳,慌忙派人沿街巡视,惧怕城中楚人遭受撺掇进行暴动。 而在陈县以南的汝阴,被秦将赵贲驱逐的吕臣和张黡二人,刚和从淮南北上的番盗英布汇合。 三人结识后正欲联手再袭击陈县,夺回沦陷的楚都。 哪知此时收到陈胜战死的消息,顿时全军震荡。 “陈王!” 吕臣为陈胜亲信,素受其恩宠,当场悲痛欲绝,跪在地上起不了身。 张黡与麾下诸多楚卒同样哀伤不已。 英布与陈胜没什么感情,他率兵渡淮水北上,乃是为了建立一番功业,如今见陈胜战死,不由问道:“今陈王战殁,二位将军不知有何打算,可还去攻打陈县?” 吕臣、张黡二人皆有些迷茫。 他们之所以攻打陈县,是为了扰乱秦军后勤,为陈王的东撤减轻压力。 可现在陈王死了,他们该何去何从? “吾等有英将军相助,不如再破陈县,杀秦贼,为陈王复仇!说不定秦人会将陈王尸身传送陈县,正好为吾等所夺。” 吕臣咬牙,做出了和历史上同样的决定。 可历史线的变动,让他身边多了一个张黡。 此刻见吕臣欲要再攻陈县,张黡摇头道:“我觉得不可。” 他沉声道:“秦军势大,以陈王大军尚不能敌,吾等手下数千人又岂是章邯的对手,就算再侥幸攻下陈县,转眼亦会被秦军所夺,此时攻陈,不过是自损兵力罢了。” 吕臣怒道:“张将军,莫非你只想保全实力,不愿为陈王报仇乎?” “非也,张黡固然想为陈王复仇,但从大局观之,吾等此时最该做的事情是保全军力,绕道北上去相助吴王啊!” 张黡急声道:“陈王虽亡,然吴王尚在。我听闻陈王在蕲县派遣邓说领军,护送家眷和部分朝臣绕道东海、齐地,就是欲北上投吴王去。今吴王被秦军围在河北,正需兵力支援,吾等此时该北上相助,而不是将兵力白白浪费在这里!” 吕臣怔住了。 是呀,陈王死了,可吴王还在呢! 陈王所建的楚国还没有亡,赤色楚旗依旧在河北飘扬! 吕臣闭眼,脑海里想到吴王的模样。 他追随陈王日久,曾多次听闻陈王对吴王的夸赞,私下里还以“阿广”相称,将其呼为最亲密的战友。 而吕臣也与吴广接触过几次,其待人温和有礼,对自己素有善意,若是去投吴王,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且以陈王和吴王的交情,吴王若是解围,日后肯定会以大军为陈王报仇,岂不比他吕臣在这南边几千人小打小闹来得痛快。 吕臣又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吕青。 陈胜东撤之时,吕青曾带家族跟随,此时不知道是随陈胜一起被秦人杀了,还是跟着邓说的部队绕道前去投奔吴王了。 若是吕青跟着邓说走了,那他吕臣北上,说不定还能父子相全。 于公于私,投奔吴王都是最好的选择。 想到此处,吕臣深吸一口气,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张将军所言甚是,吾等麾下尚有五千兵卒,不该平白折损于此,吾等当东行绕道,前往河北投奔吴王,助他破秦军,为陈王报仇!” 吕臣声音斩钉截铁,转而又看向旁侧的英布,邀约道:“吾等欲北上投奔吴王,不知英将军有何打算?不若随吾等同去,以吴王之能定会重用将军。” “啊?去投吴王?” 英布有些懵。 他渡过淮水北上,就是想闯一番事业出来,吴广如果在南方,他去投奔倒也无妨。 可在河北,不免有些远了。 而且他听说吴广被王离十余万大军围困,正处于绝境中,这种时候去投吴广,岂不是自寻死路么? 英布摇头道:“吾麾下兵卒大多淮南之人,家眷皆在南方,不会想要北上的。二位前去便是,我在这南方和秦军打一打,以助两位。” 见英布如此,吕臣、张黡二人也不再劝说。 翌日,两人便率军东行进入泗水郡,一路上收拢各地的楚军溃卒,并招募欲北上投奔吴王的楚人义士。 而章邯此时正率军去攻魏地,秦军在南边的军力不多,倒是让这支楚国残军一路畅行。 英布与二人分别后,暂时没有投奔的人选,便率军在陈郡南部游荡,扫荡些秦军控制薄弱的县城。 或许是吕臣和张黡投奔吴王的态度很坚决,并言吴王定会重用他英布。 这让英布对那位吴王也产生了好奇。 “若吴王能胜秦军而存,日后或可结识一番。” …… 陈王之死的影响不仅在于西边。 东边的反秦势力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同样引起了一阵波澜。 东海郡,郯县。 “哈哈哈,陈胜死了!死的好啊!” 秦嘉听闻此消息时,畅快大笑。 他是东海郡陵县的豪强出身,身份地位的差别,让他一向看不起陈胜这个从底层爬上来的楚王。 当陈胜所命的武平君王畔进入东海郡时,秦嘉立刻率兵出击,重创王畔,将其赶回了西边。 在秦嘉看来,楚国八百年之传承,楚王大位就该由芈姓血脉来坐才是。 你陈胜是什么东西? 一个低贱小人,竟敢窃居高位,败亡那是应该的。 不过陈胜的首义之名,得到不少人拥戴,秦嘉也不好做的太过分,他只稳守自己的势力范围,坐视陈胜灭亡。 现在陈胜死了,虽然其势力在北边还有个吴王,但也是早晚被秦军灭掉的货色,不足为虑。 接下来该是他秦嘉上场的时候了。 “楚地该由芈姓为王!” “景君乃是芈姓血脉,楚王之后,今伪王陈胜被杀,楚地无主,合该景君登位,以楚王之名号令楚地,真正复立楚国。” 面对秦嘉拥立之意,景驹自是欣喜的答应下来。 “陈胜反秦,本为天下义事。然其不自量力,竟不立楚王之后,反诈立为王,如此暴虐之行,失楚人之心,故而寡道无助,终为暴秦所灭。” “今不谷为芈姓之后,众望所归,合该登临大位,召天下楚人,复我楚国,共诛暴秦!” 秦二世二年二月。 景驹于东海郡自立为楚王,并任命秦嘉为上将军。 继陈胜之后的第二位楚王,出现了。 楚王景驹遣使通告齐国,邀约齐王田儋出兵,共诛暴秦。 同时他趁章邯攻打魏地,与秦嘉率兵东进杀入泗水郡,兵临沛县以南,对秦国发动攻势。 第164章 :项梁渡江 “楚王?” “哪里来的楚王,陈王不是刚死吗?” 泗水郡沛县,刚病愈不久的刘季听到楚王西进的消息,神色略微惊愕。 很快,他就知道了景驹被拥立为楚王的事情。 “以芈姓血脉为根基,号召楚人跟随反秦。” 刘季眯起了眼睛。 相比于景驹的贵族血统,他其实更佩服陈胜以黔首之身而登临王位的事迹。 可惜陈胜派人向他求援时,刘季一来病体刚愈不适合长途征战,二来他也有些怕章邯大军,不敢南下支援。只能坐视陈胜灭亡,为其战死而叹息。 现在景驹与秦嘉率兵西来,以楚王之名收楚地,他刘季的处境就有些微妙了。 “景驹此番前来是欲取彭城,收丰沛。沛公若不降他,恐会被其敌视啊。” 萧何等人看出景驹西进之意,不免忧心忡忡。 现在刘季弱而景驹强,除非刘季愿意舍弃头领之位投到对方麾下,否则他们这个小势力必有覆灭之危。 卢绾、樊哙等人乃是刘季死忠,有些不愿意归附景驹,叫道:“吾等追随沛公反秦,就连陈王也使唤不动吾等。若那景驹敢用强,吾等与他死战便是!” “好了好了,没什么好战的。” 刘季倒是不介意去给人当小弟,但以他的性格,得从此事中捞点利益才是。 “我不仅要归附景驹,还要主动去投奔。然后……请这位楚王发兵助我夺下丰邑!” 刘季对众人笑道。 笑着笑着,他已是咬牙切齿,眼露恨意。 丰邑,刘季心中的痛。 他自己打不下,那就找景驹借兵去打下来! 就在楚王景驹兵至留县,沛公刘季率手下兵卒前去投奔的同时,占据江东之地数月而不动的项氏叔侄,有了新的动作。 “陈胜拥有大半楚地,兵卒数十万之众,结果却落得垓下战败的结局,真是个废物!若换我来,定破秦而威震天下,岂会像彼辈一般,居楚王之位而覆亡,真是个笑话。” 项羽听闻陈胜战殁之时,当众耻笑。 陈胜、吴广假借项燕的名号起事,沾了不少项氏的便宜,之后势力壮大便自立为楚王,将项燕的名号反手扔到一旁。 作为项燕嫡孙,项羽对陈胜的做法十分不忿。 我项氏也是你陈胜能利用的? 项羽对陈胜没有任何好感,甚至充满了厌恶,现在听闻陈胜被秦军所杀,故多有取笑。 桓楚知项羽心意,亦在旁跟着附和:“我听说一些人虚有其表,如沐猴而冠者,想来就是陈胜这种人,没有楚王的能力却窃居楚王之位,所以才有了今日垓下之亡。 “沐猴而冠,这词用的不错。” 项羽抚掌而赞,又与桓楚说了些江北之事,就见项庄前来呼唤,言项梁召集众将去正堂议事。 “陈胜既死,叔父定然是要带吾等渡江了!” 项羽霍然起身,神色激动,大步前往正堂。 郡府堂中,庄严肃穆。 项梁披甲戴冑,坐于主位。 他的目光在堂中扫过一遍,嘴角勾起些许笑容。 项缠、项羽、项庄、项声、项佗等项氏族人立于右侧。 桓楚、龙且、郑昌等异姓将领立于左侧。 真是人才济济! 项梁按兵不动数月,在江东招揽贤才,又训练兵卒,如今已经练出了八千精锐,兵精将勇,正是可以一举渡江建功立业的时候了。 “昔时陈王命广陵人召平为使者,拜我为楚之上柱国,言江东已定,望我引兵西击秦。今日我当应陈王之命,渡江北上而攻秦,诸位当与我同去,共诛暴秦!” 项梁肃然开口,话语却让众人吃了一惊。 陈王? 不是死了吗? 不过项梁脸色严肃,加之气氛到了,众人不敢多问,皆拱手应命。 待到诸将下去整顿兵卒后,项羽按捺不住。 他在私下对项梁问道:“叔父你这是何意?陈胜已死,吾等怎得还要打他的旗号。我看你还不如打出大父的旗帜,我项氏的威名难道还不如他陈胜封的一个上柱国吗?” 项梁见项羽脸色涨红满脸不忿,不由暗叹一声。 “羽儿,你要知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凡欲兴兵,必有名号。吾等为项氏子弟,身体中的血脉就是一切,哪怕不打你大父的旗号,也自有人因项氏而来投。所以项氏旗号无甚要紧,反而是陈胜所封上柱国对吾等大有裨益啊。” “有何裨益?” 项梁解释道:“陈胜在垓下被杀,然其所建楚国势力尚有残存。秦军肆虐江北,彼辈失了头领,不知何去何从。” “此时我打着陈胜所封上柱国的旗号渡江北上,就是给了这些人一个依靠,一个指望。他们是陈胜旧部,听闻我来,定会前来相投。如此我项氏岂非不花丝毫气力,就可接收陈胜留下的残存力量吗?” 说到最后,项梁嘴角含笑。 他可打听清楚了,北方秦楚交战不仅是楚王陈胜被杀,前任上柱国蔡赐,贤信君舒勋,武平君王畔等楚国高级将领都死在了秦人手中。 除了在河北被秦将王离包围的吴广外,他项梁这个上柱国就是陈胜所建楚国中官职最大的一人。 项梁打着这个旗号去接收陈胜留下的政治遗产,岂不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听到这般解释,项羽勉强点了点头。 “叔父说得有道理,只是待日后吾等在北边有了根基,当将那陈胜扔开,莫要污了我项氏之名。” 两人又说了几句,项羽便下去准备渡江事宜。 看着那雄壮的背影远去,项梁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这侄儿若论勇力,当为天下之冠。 可若说到政治手段,那还是差了不少,做事情太容易被感情影响了,这种性格难成大事。 “好在还有我。” 项梁轻轻一叹,有他在前面顶着,项羽的性格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 两日后,项梁打着楚上柱国旗号,率领八千江东子弟兵渡过江水北上。 他先取广陵,然后北上东阳。 东阳令史陈婴被当地少年推为首领,占据此处,麾下兵马有两万余人,比项梁手中的人数还多。 项梁不愿将兵力浪费在对方身上,派遣使者前去劝说。 对陈婴来说,他本来就不想当什么反秦头领,之所以坐上老大的位置,全是被县中少年所裹挟,强行推举。 不想当老大,偏偏成了老大。 陈婴很痛苦。 特别是秦军东出连战连捷后,他更是日夜不得安寝,而听闻陈胜被杀时,他恐惧的饭都吃不下,就怕章邯继续往东杀过来,砍了他的脑袋。 此时项梁北上派使者劝他联合,陈婴颇为心动。 陈母听闻后,对陈婴劝道:“自我为汝家妇,从未听过汝祖先有显贵者,今日骤临高位,暴得大名,实不祥也。不若归于他人麾下,若是能成大事,汝犹得封侯。若是事败,那也容易逃亡,此当虑之。” “母亲所言是也,我当率众归于项氏,如此不管日后成败,我陈氏皆无忧矣。” 陈婴很听母亲的话,他说服手下众人,在两日后全军向项梁归降。 转瞬间,项梁麾下兵力就达到了三万左右。 这还只是开始。 自陈胜死后,江北楚人心中惶恐,楚王景驹虽立,但其尚未有所战绩,不能给楚人带来安心的感觉。 吴王倒是有资历,可太远了,而且自身难保。 就在楚人惶恐之际,项梁来了。 名将项燕的后代,陈王所封的上柱国,这些名头一加持,便让许多人趋之若鹜。 位于东海郡的反秦首领朱鸡石,余樊君等人舍弃秦嘉前来投奔。 西边的英布听说了项梁北上的消息,也率兵赶来投入项梁麾下。 到了二月下旬,项梁渡过淮水时,他手中的力量已经从渡江时候的八千人增加到了六万左右。 这般迅猛的扩张,除了项氏之名外,上柱国的名号确实给他带来了不少益处。 只是当项梁渡过淮水时,挡在他面前的并不是秦军,而是楚王景驹的势力。 景驹和秦嘉此时正在彭城附近,听说项梁渡江北上,忙派遣使者前去招降对方。 “大王复楚,率天下反抗暴秦。尔项氏乃世代楚将,此时正该率兵归附,大王愿拜项公为楚之令尹,为王之辅弼!” 景驹给项梁开出了令尹的条件。 这可是楚王之下的最高官职,算是诚意十足了。 可项梁却是当众大笑。 然后他当着使者的面,脸色一垮,厉声呵斥起来。 “陈王首义反秦,乃为楚国之王,今战事不利,不知其所在。秦嘉背叛陈王而立景驹为王,此乃叛逆无道也。” “吾乃楚之上柱国,正当为陈王剿除叛逆!来人,给我将这使者赶出去!回去告诉伪王景驹,我项梁必为陈王取其首级!” 项梁大义凛然的呵斥。 现在他项梁就是陈胜任命的上柱国,是铁骨铮铮的陈王忠臣! 就像当年陈胜、吴广举着项燕未死的名号四处攻城略地一样。 如今项梁也学着他们的模样,不说陈胜已死,只言不知所在。 他打着为陈胜剿除叛逆的名号,将楚王景驹贬斥为伪王,公开发动了讨伐战争。 在与秦军正式交战之前,这两支打着反秦旗号的楚军先行杀做了一团。 第165章 :争夺遗产 齐都临淄,宫殿辉煌壮丽。 “陈王为天下首倡大义,今战败而陨,尔等楚人擅自立王,怎不向寡人请示!” 齐王田儋坐于殿中王榻,高高在上,对着下方公孙庆厉声呵斥。 楚国使者公孙庆眉头紧皱。 他为楚之宗室后裔,今受楚王景驹之命出使齐国,是想要和齐结下盟约一同攻秦,同时得到齐王田儋的承认和支持,也可稳固景驹这个楚王的位置。 哪知刚一行完礼,齐王田儋就如此蛮横呵斥,将齐国的地位摆在楚国之上,公孙庆不由怒上心头。 楚亦万乘之国,岂能为齐所折辱! 他昂然道:“齐国不向楚国请示而立王,楚国何故要向齐国请示?且我楚国为反秦首事,理当号令于天下!大王所言甚无礼哉!” 话音落下,殿中寂静一片。 田儋定定的看着这位楚国使者,接着咧嘴大笑:“陈王临败,将家眷和一干朝臣尽数托付寡人,便是指望着身陨后由寡人来继他担当天下抗秦之支柱!” “陈王之后,天下反秦便由寡人为首!” “故寡人言你楚国立王,当派人前来请示。此乃是天经地义,由陈王之所授,岂可言无礼二字?” 田儋得意洋洋,满脸戏谑的盯着公孙庆。 殿中齐国群臣也都纷纷笑着开口:“大王所言甚是,陈王临死前以家眷和朝臣相嘱托,正是以大王监护楚国之意。楚之立王,吾齐国自有权力干涉,岂能言无礼。那秦嘉叛陈王而立景驹,不向大王请示,才是真正的无礼!” 公孙庆愣住了。 陈胜将家眷和楚国朝臣托付给了齐王田儋? 不对呀! 陈胜在蕲县托孤,命邓说率兵护送家眷和一干朝臣北上,欲走齐地而投奔吴广。沿途曾从秦嘉占领的势力边缘经过,故而公孙庆知道一些情况。 秦嘉曾生出率兵拦截的心思,但当时陈胜战死的消息还没传出来,秦嘉心生忌惮不敢动手,便任由邓说军北上。 他想着北边的吴广被王离大军围困,早晚覆亡,这些人去了河北也是死,没必要为此脏了自己的手,损了名声就不值了。 哪知这一犹豫,陈胜、吴广的家眷和楚国朝臣竟被齐人半途截了,现在田儋还大言不惭说成是陈胜嘱托。 不需多想,公孙庆便知道齐人是想借着陈胜的名号来干涉楚国内政。 公孙庆气极而笑,骂道:“尔齐人当天下皆愚人乎?先不言吾主乃芈姓后代,有嗣位之权,登临楚君之位何须向你齐人请示。就说陈王虽死,吴王尚在北方,哪怕是嘱以家眷朝臣,那也是该去寻吴王,他才该继陈王之业,岂会向你齐人相嘱。尔等截陈王家眷,欲打其名号而号令天下,真可谓是……” “拉下去,烹了!” 田儋面色铁青,冷冷开口。 侍立殿中的卫士立刻上前将公孙庆按住,往外拖去。 “田儋,你狂妄自大,必不得好死!” 公孙庆的怒骂声渐渐远去,齐宫殿中一片静寂。 齐王田儋收回目光,冷笑道:“吴广?呵,彼辈自身难保,也配为天下反秦之首领?” 殿中有大将华无伤开口笑道:“大王所言是也,吴广为王离所困,覆灭只在朝夕。陈胜、吴广之亲眷以及那些楚国朝臣去河北不过是跟着他一起灭亡,还是留在我齐国方能保全性命,他们反应该谢谢大王才是。” 田儋哼道:“说起来这吴广还真是头硬,到了这种地步也不派人来向寡人求助。” “他若遣使相求,态度诚恳,寡人看在反秦的份上说不定就出兵帮他将王离击败,为其解除忧患了。可如今他吴广狂妄自大,以为占据河北就能与秦人相抗衡,真是自不量力。” 田儋说到此处,面色有些不愉。 当年秦灭六国,齐人不战而降,使齐地力量保存完整,不仅兵员众多,田氏势力还很庞大。他田儋复齐,轻易便收取齐地七十余城,手中兵卒有一二十万,堪称是陈胜败亡后天下首屈一指的势力。 手里有兵有粮,田儋就很自信和骄傲,想打一场大战来证明自己的实力。 他想反秦,还想做天下诸侯的盟主。 可惜秦军东出先打的是陈胜和吴广,陈胜那边和齐国隔着秦嘉、刘季等人,势力不接壤难以相救,陈胜也没找他求援。 吴广占据的巨鹿郡和齐地相邻,田儋很乐于出兵帮忙。 等王离攻陷河内、上党,杀入邯郸时,田儋就曾对其从弟田荣、田横笑谈。 “寡人若救吴广,有此恩情在他必居于寡人位下,听从寡人调遣。再以此势威服南边魏、楚,则寡人必为天下反秦之盟主,岂不乐哉!” 田儋雄心勃勃,厉兵秣马。 就等着吴广派使者前来求援,哪知一等不来,二等不来,吴广竟摆出一副要自己死磕秦军的架势,这就让田儋有些生气了。 你吴广可真是好自信,竟然不向寡人求援,就不怕被秦军灭掉吗? 田儋心中不悦,可吴广不派使者求救,他总不好主动带兵前去吧,那一来齐王的脸面往哪搁? 就在单机几个月后,田儋等来了陈胜、吴广的亲眷以及邓说、吕青等北上的楚国臣子。 田儋敏锐的发现这是一个他获取利益的机会。 他以保护的名义将两千楚军俘获,然后将陈胜、吴广二人亲眷和楚国朝臣尽数软禁。在陈胜的死讯传来后,更公然宣称自己为陈胜所嘱的反秦接班人。 就像项梁渡江北上,打着陈胜的旗号攫取利益一样。 田儋同样是借着手中的楚国人质来争夺陈胜留下的政治遗产,有了陈胜接班人的名号,他便可公然干涉楚国内政,并获取相应利益。 “哼哼,吴广如今还打着楚旗。他若败于秦军之手,寡人就以手中的楚国朝臣、陈吴二人的家眷为号去接收他残留的军队,届时再以大军击破王离,必定威震天下!” 田儋瞄上了吴广的遗产。 在他看来,若是没有自己帮忙,以吴广前几个月的表现绝对不是王离的对手,必定覆灭。 等吴广一死,自己再以陈胜相嘱的反秦接班人的身份登临河北,岂不就能大收其利。 当然,在此之前他还有几样事情得处理好。 待到下朝后,其从弟田荣便来禀告了一个消息。 “大王,那吕臣、张黡拒绝招降,吾等是杀还是放?” 田儋眉头微挑。 陈胜部将吕臣、张黡率兵近万人北上,说是要借道前去投奔吴广,他让田荣以手中人质的名义前去招降,但这两人拒绝了,甚至连田儋手中的人质也不管,只想往河北去。 万人兵力,打起来损耗不小。 田儋略一思索,道:“寡人如今既借用陈胜的旗号,便不好对他们下手。彼辈要北上陪着吴广去死,那就放他们去好了。多了这一万人,吴广说不得能多杀些秦军,日后我打起来也要轻松些。” 有了人质在手,田儋倒是不太想去救吴广了。 还是等对方死了,再去接收遗产来得痛快。 而且王离先灭了吴广,他田儋再去击破王离,这获取的声望必然很大。 田儋又向田荣看去,嘱托道:“陈胜、吴广的家眷,以及那些楚国朝臣日后还有用处,当要好好照顾,莫损了性命。” 田荣点了点头,转而想到一事,笑道:“我最近得了些好物,其中有件是威王时的金瓶,于当年湣王之乱时被楚人所得,现在重归我齐国,我看了下确实很精美。等会儿便让人将此金瓶和几件楚地帛画送进宫来献给大王赏玩。” 田儋笑呵呵的应了下来,并未问这些宝物的来源。 南边的陈胜已经死了。 北边的吴广也快了。 这些东西他们自可随意支配。 …… 三月的河北,气温上升,大地上一片生机盎然之色。 经过近两月的厮杀,漳水长城一线的战斗已渐渐转为了一场持久战,战斗强度已不如以往激烈。 双方兵卒皆已疲惫,战斗时打时停,都在等待着对方露出破绽的机会,好进行必杀一击。 而就在两军进入对峙阶段的时候,来自南方的消息也传到了河北。 楚王陈胜,死了。 贼首被击杀,秦军方面士气大振。 王离心中不舒服,可也敏锐的发现这是个机会。 他大肆向防守长城的楚军散播陈胜已死,楚国已灭的消息,试图打击长城守军的军心士气,借此突破这条挡住了他两月之久的防线。 可王离的打算落了空。 吴广在蒯彻的建议下,早已在军中施行弱楚尊吴之策。 他手下的兵卒,特别是那些从燕赵新招的士卒基本都是只知吴王,而不知陈王。 陈胜的死,对他们毫无影响。 除了少数跟随吴广北上的楚军老卒,以及葛婴、伍徐等将领稍微有些感伤外,楚军整体士气并未受到影响。 甚至阿牛借机宣扬秦军在楚地大肆屠杀的消息,反让军中楚卒义愤填膺,燕赵之兵也怕南边的惨剧在河北重演,防守更加用心,连续挫败王离几次大攻势,杀伤了不少秦人。 只是在胜战下,吴广的心情颇为低落。 阿胜,终究是死了。 第166章 :武臣请命 月色温柔的倾泻在漳水上,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吴广迈步于长城间,心有所动,顿下脚步,抬头看向夜空。 “英雄者,未显之时,若潜龙在渊,但若趁时而动,奋剑而起,便可如飞龙腾空,建下一番功勋伟业。 他轻轻低语。 脑海里是在秋风夜色中,两个男人披着月光共议英雄的场景。 陈胜之死,有阿牛、蒯彻等人安抚,并未在军中掀起大的波澜。 可对吴广来说,实是心潮难宁。 他对陈胜之死早有预料,加之两人相识不长,本不该如此感伤。 可真当听到陈胜战殁的消息,还是不免心情低落。 两人相处,陈胜除了没有听他劝谏改变攻秦之策外,其余事项大多是依吴广的意思来做。 吴广想成婚,陈胜就为他伐柯。 吴广不想去荥阳,陈胜就不勉强。 吴广想攻略河北,陈胜给了他一万人。 就连他带着新婚妻子,文姬母女和侄儿吴冲北上,陈胜也是不在意。 可以说陈胜对他有着很高的信任,更曾言共分天下之语。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如果听闻陈胜战死,吴广心中没有任何触动,岂非成了铁石心肠的唯利之人。 且除了私人感情外,陈胜之死也不免让他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昔日两人举义,共抗暴秦苛政,可称之为战友,一起面对天下群雄。 陈胜既殁,就只剩下他吴广一人了。 暴秦尚在,齐、魏两国贵族复辟。南边的楚地在短暂混乱后,以项氏为首的旧楚贵族恐怕也会迅速复国。 天下,又将重回贵族的天下。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句话就只剩下他吴广来担了。 “阿胜,你安心去吧。” “我当承吾二人之志向,奋剑而起,为吾等布衣之辈杀出一个未来!” 吴广长吐一口气,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陈胜死后,留在南边的伯兄,还有舒氏的家眷不知所踪,暂时还无消息传来。吴广有所忧虑,但他之前曾与舒勋通信过,劝其要做一些准备,以舒勋的能力想来会安排一些保全的手段。 担忧是无用的,为今之计唯有尽快击破眼前的王离大军才是真正的出路。 吴广看向墙垣外,南方数里,漳水的流量明显比前两个月大了不少。 “君上,世代居住在上游的老人言漳水在六、七月(秦历)时最为汹涌,其水势如山崩,若不进行引导疏散,极易祸乱两岸。但若以人力而蓄水,四月时水量便足以。” 吴广想起了李左车前往上游探查后回来的禀报。 若是汛期以水攻,不仅难控制,秦军必有准备。 唯有在汛期之前进行相应动作,秦军方才无所提防,且水势温和更易操作。 吴广的目光越过漳水,落到远处的黑影上。 “不到一个月了。” …… “一个月时间,吾等怎就落到了这般境地!” “今秦军即将到来,吾等该如何是好?” 魏地,临济城。 魏豹五官扭曲,说话声嘶力竭。 整个屋中,上到魏王魏咎,下到周巿、武蒲等魏国将领皆脸色难看。 因为他们这一个月来败的太惨了。 之前章邯南下攻陈,武臣奉陈胜之命前来魏地求援。 刚刚登上君位的魏咎很看重此事,魏豹劝他可以让陈胜先和秦军血拼一场,等到对方绝望时己方再出兵救援,这样做可以报一报他兄弟二人被陈胜软禁不放的那口怒气。 魏咎顾全大局,没有听魏豹之语,命周巿整备军队南下,出兵六万,号称十万,以威慑秦军,好为陈胜减轻压力。 哪知陈胜弃陈县而东撤,等到魏国援军南下时,章邯已经攻破了陈县,都追到泗水郡去了。 周巿与秦将司马夷在砀郡和陈郡交界处对峙交锋,两方互有胜负。 还不等周巿将司马夷这支偏师击败,章邯就在垓下斩杀了楚王陈胜,转身携大胜之威北上。 陈王既死,魏军士气大降,章邯以大军攻击,周巿不敌,连战连退。 接下来便是秦军四面出击,收复砀郡诸城的时间。 一个月的时间里,陈留、外黄、睢阳、蒙县等砀郡诸城纷纷失守,各地魏国守军被秦军歼灭。 魏咎见砀郡守不住了,与周巿率残兵三万余人退守东郡南部的临济城,试图凭借城南的济水进行防守。 这一个月来,魏军根本不是章邯的对手,完全被秦军压着打。 不仅是他们,就连楚王景驹手下的刘季、宁君等将领也在萧县以西被秦将司马夷击败。 一时间章邯杀陈胜,败魏咎,收复砀郡,威震南方。 他率军北上,想要一举在东郡将魏咎干掉,覆灭这个建立不到半年的魏国。 在这种时候面对章邯大军压境,魏国诸人心中惶恐,不知该如何是好。 “求援!” 屋中有一人尖声高叫,为魏国诸人指出了一条明路。 众人瞩目望去,见是那位陈王麾下旧将。 武臣。 “武将军,我听闻项氏自江东北上,以背弃陈王为名号与景驹交战。此二人不顾秦军在侧打得不可开交,此时安得来救助吾等?更别说那景驹麾下的刘季才被秦军击败,一时间怕是无力西来啊。” 魏咎叹道:“至于河北的吴王手中倒是有大军,然其被王离秦军围困,正凭着漳水长城艰难抵抗,看其形势已是自身难保,更别提救援了。除非他能击破王离,唉。” 众人纷纷摇头。 章邯的秦军已经很厉害了,可听说河北的王离秦军更强。 吴广被王离压着打了数月,覆亡只在早晚间。想要吴广击破王离,南下救援魏国,这完全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没人指望吴广来救援。 景驹、项梁、吴广都不行,那就只能依靠齐国。 可是之前魏相周巿曾引兵入齐,被齐王田儋击败,两国感情一般,会来支援吗? “吾祖曾与齐国田氏有旧,我又是陈王故人,今大王若封我为魏之大吏,遣我出使齐国,吾当为大王求得援兵来!” 武臣脸不红,心不跳,大义凛然开口请命。 南方已被秦军所占,他祖上是否真和田氏有旧,还不是自己一张嘴说了算。 听闻此话,众人大喜过望。 “若武将军真能向齐王求得援军,助吾等击退秦人,当是我魏国大功臣!”魏豹欣喜开口。 魏咎则含笑道:“既如此,我便以武将军为我魏之司徒,封成武之地,以封君之身前往齐国。” 武臣大喜。 这魏王可真大方啊,自己动动嘴巴就成了一地封君,魏国司徒。 有了这个身份,他去齐国求到援助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 当然求援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武臣能提前一步逃出这处可怕的战场。 自从戏水一战后,他对于如何保全性命就有了一定的心得。 魏咎满含期待的望着他:“秦军将至,我魏国生死便托付给武将军了。” “大王放心,我武臣定为大王求得援兵来!” 武臣声音有力,非常自信。 求援这事,他很有经验。 等到会议散去,武臣领了魏王诏命,换了一身高冠华服,并配上了魏司徒与封君之印,立刻前去准备出使事宜。 以他的经验来看,此事宜早不宜迟,接下命令后早点开溜才能成事。 为了路上跑的快些,他自是选择了擅长御车的庄贾作为御手。 “武将军,我听说秦军已经杀了陈王,如今魏国又连战连败,你说未来会怎么样?” 庄贾与武臣有旧,私下大着胆子向他询问。 武臣看了庄贾一眼,因为庄贾驾车技术不错,他有意将其收为亲信。再加上对方是故人,武臣也就不多虚言了。 他叹道:“秦军太厉害了,如今楚国已亡,魏国也远远不是秦人对手,就算加上一个齐国也无甚大用。齐人不善战,要不然当年也不会向秦国投降。我看啊,魏国多半会被消灭,齐国也撑不了多久,秦人这次可能又要统一天下喽。” 武臣曾亲眼见过秦军大杀四方的模样,早已闻秦色变,说出来的话自是满嘴丧气。 庄贾咬着嘴唇,低语道:“那吴王呢?” “吴王?” 武臣冷笑道:“呵呵,以河北的情况,说不定那吴广的脑袋明天就没了,你就别指望他了。还是跟着我吧,咱们先去齐国,走一步看一步,或许能找个活命的机会。” 听闻武臣这些丧气话,庄贾脸色变了又变,他低语道:“以武将军所言,吾等日后前途渺茫。可若只为活命,武将军何不降秦?” “秦军可悬赏了我一百金呢,我若是跑去投降秦军,怕不是先被秦人砍了脑袋换赏金,哈哈哈。” 武臣豪爽大笑,觉得自己说了个好玩的笑话。 庄贾也跟着笑,双眼死死盯着武臣的脑袋。 半个时辰后,武臣准备妥当,踏上庄贾所驾的马车。 庄贾坐上御手位,扫了四周一眼,见跟随的骑兵都是相识的楚人,心中略微安定。 他深吸口气,沉声道:“武将军,还请坐稳,吾等上路了!” 武臣颔首微笑。 “好好好,这时候也不早了。快快上路,咱们得抓紧时间。” 第167章 :吴广将死 秦二世二年三月,河南局势已至最为危险的时刻。 秦将章邯步步为营,尽收砀郡城池后,他才率大军北上兵临济水南岸,准备一举将魏国消灭于此。 可就在秦军刚在济水南岸扎下营垒时,章邯接到了一个让他颇感惊愕的消息。 “魏咎使其司徒武臣前往齐国求援,然后此人跑到我这里来了?” 哪怕章邯见多识广,初闻此消息也不由大吃一惊。 求援求到敌方军营,这可真是世之奇闻啊。 “上将军,其实是那武臣的车夫惧我大秦威势,又贪图我军对陈胜诸将的悬赏,于路上伙同随行骑兵将武臣劫持。” 亲信许贞忙详细解释。 “呵,原来又是背主忘义之事。” 章邯嗤笑一声,不过武臣这名字他觉得有些熟悉,哪里听过似的。 许贞道:“上将军,武臣乃是昔日陈胜所封将军,曾随周章攻入函谷,为上将军所败。之后逃回陈县奉陈胜之命来魏国求援,故在此处。” “哦,是此人啊。从我手中活命,还成了魏之封君,倒是有些本事。这武臣既为魏之司徒,定知道城中形势,将他带过来吧。” 章邯来了兴趣。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既抓住敌方大员,那肯定要从其口中拷问出魏国情报才是。 不一会儿,便有一人被五花大绑着押进主帅大帐中。 章邯打量武臣模样。 此人其貌不扬,肤色黝黑,看上去没什么人才长相可言,但一身华服表露出对方的身份。 章邯开口:“你就是武……” “上将军!上将军!武臣欲投大秦之意已久,此番向魏咎请命求援,正是要来投上将军禀报城中形势,以助上将军灭魏啊。武臣一片赤诚之心,还望上将军明察!” 武臣以极快语速打断章邯问话,一边表露自己对大秦和章邯的向往之心,一边扑跪在地上不断磕头叩首。 历史上的武臣,在被派往河北后不到一个月就背叛陈胜这个故人,自立为赵王。 作为原时空陈胜手下的最大叛将,此人本就是底层出身,无信义廉耻可言,面对生死危机时自然会拿出一切手段以求活命。 “上将军,那魏咎和周巿驻兵临济,意图凭借济水抵挡大秦天兵,然其连遭败绩,城中人心惶惶,兵卒皆无死战之意,故而魏咎才会生出向齐国求援之心。” “上将军此时若以小人这个魏之司徒和封君至城前招降喊话,言齐兵不救,我已降了大秦,则必瓦解魏人之心,此乃用小人而得轻易灭魏矣。” 武臣连连叩首,不停表露自己的作用。 章邯本因武臣抢话有些不喜,可一听武臣之言,觉得有些道理。 陈胜所封将军。 魏之司徒。 成武君。 这样的高官高爵,再加上还负担着前往齐国求援的使命,就是妥妥的活命加分项。 若是武臣降服了秦军,再反去临济城下宣扬,对于魏国君臣和黔首兵卒的士气绝对是一个重大打击。 现在整个东郡尚在魏咎手中,临济城也有数万兵马,想要速下并不容易,若是因饶一武臣而速得魏地,乃是大利也。 章邯不喜欢叛人,可若有用那也不是不可以饶恕,比如之前的宋留。 “既如此,那你便去临济城下,好好发挥一番吧。” “多谢上将军大仁大德,武臣必为上将军和大秦誓死效命!” 武臣大喜过望,连连叩首感谢,心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当他发现庄贾和随行骑兵欲要拿他的人头来献给秦军时,心中是无比的惊骇恐惧。 好在他这几月将口才练出了水平,在庄贾动手砍他脑袋前抢先开口,说活人比死人值钱,又说起诸人往日恩义交情,声色俱下,那哀苦的神情让那几个随行的楚人骑兵也有些不忍,最终没有杀他,而是将其绑到了秦营来。 现在他又成功凭借口才说服了章邯,虽然不知前路如何,但总算留下了一条性命。 “若我能助章邯灭了魏国,也算是有一功劳,他应该就不会杀我了吧?” 武臣想到此处,打起十二分精神,欲为秦军立下大功以求活命。 …… 数日后,秦军击破济水守军,过济水而直逼临济城下。 相比秦军突破济水防线,武臣的出现更让城中的魏王君臣狠狠震惊了一番。 “武臣贼子,寡人如此信你,你竟然背叛寡人!” 魏咎站立在城墙上,一脸震怒的看着城外身影。 这可是他前几日才亲口封下的司徒啊,背负着拯救魏国使命的成武君武臣竟转眼就投了秦军。此等形势之转变对他的打击太大了。 “武臣小人,你若落在我手中,我定斩尔头,裂尔身,让你死无全尸!” 脾气暴躁的魏豹更是破口大骂。 武臣对此毫不在意,只当众道:“今大秦灭楚国,杀陈胜,现在又夺了砀地,魏国覆灭已定,尔等不要再做挣扎,速速开城投降,尚能免除一死!否则大秦破城,尔等才是真正的死无葬身之地!” 武臣的降秦,对魏国军心士气打击很大,周巿率兵与秦军数战皆败,只能靠着死守临济方能苟延残喘。 到了此时,魏国孤掌难鸣,其君臣只能再度生出向齐国的求援心思。 “吾愿为大王前往齐国求援,救我魏国社稷。” 这次请命的是一个身材高大,姿容甚为俊美的年轻人。 魏咎侧首看去,见是刚投奔自己不久的阳武人陈平。 此人姿仪不错,加之颇有谈吐见识,得信陵君之孙魏无知引荐,魏咎将其命为太仆,以陈平的身份前往齐国求援倒也够格。 陈平是魏人,想来比武臣这个楚人更可靠。 可有武臣之事在前,魏咎吃一堑长一智,对于外人已经不太相信。 这陈平在他手下还不到一个月,很难说有多少信任,万一是想趁机溜走呢? 魏咎略一思索,还是将求援这种大事交给了自己的弟弟。 还是亲兄弟前去求援,最为可靠。 陈平见魏咎将此命令交给魏豹,只能暗自叹息。 魏豹作为魏王亲弟,将求援之事确实看得很重,他趁夜色掩护离开临济,快马加鞭在十日内就抵达了齐都临淄。 只是此时的田儋并不在临淄,而在与巨鹿郡一河之隔的平原县。 等到魏豹急匆匆赶到平原时,以他的口才,并未说动齐王田儋立刻出兵救魏。 “今河北战事更加危急,吴广即将覆亡,寡人正欲救河北,还请魏王暂且坚持数月。等寡人救了河北吴广,再出兵南下救魏!” 如果放到前两个月,魏国若来求援,田儋定然出兵相助。 可现在他得了一批楚国人质,正屯兵于平原,就等着吴广一死,他便渡河过去接收其兵卒、地盘。 田儋架势都摆好了,厉兵秣马正要大展身手,哪有空闲去救援魏国。万一他在南边和章邯鏖战的时候,北边吴广败死,这可就丢了最好的机会,白白浪费手中楚国诸人的作用。 故而田儋只嘱托魏王君臣再坚持坚持,并说他们可以先向景驹、项梁乞求援兵。 魏豹苦求田儋无果,只能含泪奔回临济,将这个不幸的消息带了回来。 这一下,临济城中满是绝望之意。 齐国不救魏。 楚王景驹正被项梁按着打,听说才刚在彭城吃了一个大败仗。 这种情况下,不管是景驹还是项梁都不可能前来相救。 而天下反秦势力中,除了田儋、景驹、项梁外,能与秦军匹敌者大概就只剩一个吴广了。 可吴广能救他们吗? 自身难保,被王离按着打了这么久,怕是即将被消灭了。 这一看,魏国已经到了即将覆灭之际。 “天哉,我魏国之复立艰辛无比,如今却要速亡乎?” 魏咎立于临济城头,目光从远处的秦军营寨略过,看向那昏暗的天空。 他悲愤而啸。 “悠悠苍天,何人能救魏哉?” …… 相比临济城中魏人君臣的悲愤与绝望,以及那极度渴求人相救的心情。 秦营中的武臣却是过得很惬意。 他凭着一嘴练出来的好口才,加上陈王故人将军,魏之司徒成武君等等身份加持,成了秦军的一面旗帜,专门被章邯用来打击魏军士气,性命算是保了下来。 “还是我武臣机智,在这天下诸侯即将被秦军覆灭之时,成功从水中上岸,跳到了大秦船上。世人所谓识时务者,说得便是我也。” 武臣颇为得意。 在他看来章邯扫平天下已成定局,什么魏咎、田儋、项梁、景驹全都要被其扫灭。 至于河北的吴广那肯定死的更早,王离二十万大军收拾一个吴广还不是轻而易举吗? “说起来我还得多谢吴广才是,要不是他当年抢了我的话头,率军北上去打河北。现在和张耳、陈馀一起面对王离的就是我了。没想到这吴广还做了我武臣的替死之人,哈哈哈!” 武臣一想到此事,便大笑不已。 如今阵营一转换,他很期待收到吴广被王离斩杀的消息。 而作为南方秦军的统帅,章邯这段时间的心情也很不错。 灭楚国,杀陈胜,携大胜之威北破魏军,尽收砀郡。 现在他将魏王君臣围在临济城,有武臣这个降人打击其军心士气,加上秦军战力强悍,攻灭魏国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待我灭了魏国,尽收东郡之地,想来王离那边也该把吴广杀了吧。届时吾等两军合攻齐地。他从巨鹿渡河,我自东郡攻伐,两军联手则齐国必灭。齐若灭,则天下定矣!” 在章邯看来,天下能让他重视的也就齐王田儋一人了,毕竟齐国保存的力量很完整,应是天下间最强的势力,绝不可小觑,最好是他和王离联手一起将之速灭。 只要灭了齐国,天下再无秦军敌手。 什么景驹、项梁皆是跳梁小丑,派一偏师就可解决,不足为惧。 “我得催促一下王离才是,这河北之战都打多久了,他竟还没击败吴广,若是我灭了魏国后他还无功,怕是要耽误灭齐之事了。” 章邯想了想,还是决定给王离写一封书信,让他勿要延误战机。 至于吴广能不能速灭? 章邯想到陈胜手下那些兵卒的战斗力,想来吴广手下也强不了多少,全靠着漳水长城才苦苦支撑到现在,若是王离不计代价强攻,以秦军的战斗力灭之应该不难。 “等王离砍了吴广的脑袋,加上我所斩杀之陈胜,定让天下逆贼颤栗,谁还敢挡与我大秦为敌?” 章邯露出笑容来,期待着河北之战早日决定胜负。 …… 沛县外的军营大帐中。 “子房啊,我听说章邯已经将魏王围困在临济城中,而天下莫能前往救之,吾观魏国覆灭已是早晚之间。若章邯灭魏,必定东来,吾等日后该如何办呐?” 刘季脸色苦闷,双目紧盯着对面那位身着白衣的俊秀男子。 张良,张子房。 这是刘季在向楚王景驹效忠,回程路上所遇到的一位善谋之士。 张良在下邳举事没闹出什么动作,听说景驹称王后便前来相投。没想到路上遇到沛公刘季,两人相谈甚欢,引以为知己,张良熄了投景驹之心,反跟在刘季帐下。 之前刘季随宁君西攻,被秦将司马夷击败,转而去打丰邑,又被雍齿击退。后来见项梁北上与景驹相争,张良谏言刘季勿要参与两人争斗,刘季便听了他的话退回沛县,坐山观虎斗。 只是现在从魏地传来的消息十分不好,让刘季很是担忧。 张良略一沉吟,说道:“秦将章邯兵势强悍,无人救魏则魏必灭。秦军灭魏后当先破齐,然后再南下扫荡楚地。以良观之,自陈胜败亡后楚地当以项氏为尊,景驹不是他的对手,被其吞并当是定数。若欲和秦军对敌,最终还是得落在项氏的身上,沛公可见机行事,投入项梁麾下。” 刘季颔首:“子房所言甚是,日后能敌秦将章邯者,必是项氏也,吾当借其势而抵挡秦军。” 叹完之后,刘季脑海里又想到一人,不由道:“我听说河北吴王坐拥燕赵数郡,与王离对峙许久,你说他会不会胜过王离?” 张良怔了怔,接着笑起来:“王离麾下乃是蒙恬昔日旧军,战力比章邯手下兵卒更强,沛公觉得吴广能胜乎?” “是也,河北之战没有悬念。” 刘季摇头苦笑。 天下反秦皆由陈胜、吴广二人起,刘季亦起自布衣之身,对于这首义二人有些敬佩,自是不希望对方被秦军消灭。 只是势不由人啊。 刘季叹道:“陈王死后,我为其设坛祭祀了一番。若是吴王也败亡,我亦当对其隔空遥祭才是。” …… 彭城之上,楚旗飘扬。 项梁站在城头,意气风发,望向远方。 “叔父,今景驹和秦嘉已经败退到方与去了,吾等覆灭其军已成定局,我看这陈胜的旗号也打得差不多了吧,不如将其换下。” 项羽站在其身后,提出一个建议。 因当初陈胜、吴广打项燕旗号,再加上两人黔首出身的缘故,项羽对他们一直不喜。只因项梁说陈胜的旗号能助他们收拢兵卒,并借其名号讨伐景驹,项羽这才忍耐下来。 现在景驹、秦嘉战败,他们项氏手中有了数万之众,没必要再屈居于陈胜这个死人下面。 特别是项羽听桓楚等人说了一事,心头越发不舒服。 他盯着项梁背影道:“现在陈胜虽然死了,但北边还有一个吴广在。此人被陈胜封为假王,监临诸将,叔父打陈胜所封上柱国的旗号,岂不是居于吴广之下了?此贼若是派人来命令吾等,那又该如何?” 项梁侧首,盯着侄儿笑起来。 “吴广?哈哈哈,你以为他被王离包围这么久还能活吗?” “此辈早就是个死人了!” 项梁冷笑道:“你以为我打上柱国旗号,会被吴广命令?实际上等吴广被王离杀了,其手下残兵败将,都将以我为尊。虽然距离远了些,但我的存在便给了他们一个方向,日后说不得能聚拢些吴广旧兵,增长吾等的实力。羽儿啊,看事情你得多想想利弊才是,勿要感情用事,反弃了大利。” 项羽眨了眨眼,感觉这叔父心眼也太多了吧。 项梁却是转头,望向北方。 他和田儋一样,也瞄上了吴广的遗产。 等吴广一死,他这个上柱国就是陈胜所建楚国中官职最大者,接收陈胜、吴广二人的旧有势力那就是名正言顺。 这么好的旗帜,他怎么可能不打呢? 而等他统合了楚地,以自己的领兵本事,加上项氏的威名,项梁有信心和章邯打下去。 他项梁,将成为楚人真正的救世主。 “等着看吧,长城一破,吴广必死无疑。” “吴广死后,我便可尽收楚人之心。” …… 河北漳水流淌,水量又比上一个月大了不少。 时间进入了秦二世二年四月,也是河北军大计划正式实行的时间。 只是在开始对秦军发动反击之前,吴广先收到了一个消息。 第168章 :请君女装 四月的河北,春意盎然,天空湛蓝如洗,微风吹拂下能给人带来凉爽愉快的味道。 吴广却是一脸冷色,目中毫无笑意。 若是仔细观察,甚至能看到他放在膝上的右手早已紧握,手背有青筋凸显,可见其心中情绪。 帐中站了一个年轻男子,一身戎装,面目哀恸。 “陈王在蕲县托孤,命邓说将军护送家眷并一干朝臣从东绕行,欲借道齐地而至河北投奔吴王。邓将军在过秦嘉地域时,彼辈未曾阻止。孰料至于齐地,却被那齐王田儋以阴谋俘获,制在手中。” “我与张黡将军一路收兵北上,正追赶邓将军。进入齐地后听闻此事,田儋又派其从弟田荣前来,欲说我与张将军降服于他,还扬言陈王将家眷和楚国已交由他来监护。吾等兵少,不敢与齐人交战,只能委婉拒绝,求着齐人借道,这才能进入河北得见吴王之面。吴王,还请为陈王与吾等做主啊!” 吕臣说着,悲从心来,竟当众低声哭泣。 昔日陈胜鼎盛时坐拥数郡,天下英雄大多敬服,纷纷群起响应,何等豪放慷慨。哪知一死,竟然连家眷都难以保全,死后名号还被齐人借用。 吕臣作为陈王亲信,自是倍感屈辱。 同时他的父亲吕青在邓说队伍中,现在落入齐人手掌不知生死,他既怒又忧,心中难宁。 吕臣这边一哭泣,帐中几个楚国旧将已是勃然大怒。 “齐人竖子,不讲道义,竟然做出劫人亲眷这种下流事情。君上速速派遣使者前往齐地,怒斥那齐王一顿,让他放归陈王、君上家眷和我楚国大臣。蒯生,你不是最善说话,号称三寸不烂之舌吗?你正好去那齐国说得齐王放人!” 葛婴扯着嗓子开口,转头望向蒯彻。 我去齐国当说客? 蒯彻吓了一跳。 听说齐王性格骄矜,喜好烹人。此时齐强吴弱,在外交上毫无依仗,若他听葛婴的话跑去怒斥齐王威逼对方放人,怕不是要去鼎里走一遭了。 蒯彻是燕人,与陈王和那些楚国大臣见都没见过面,虽然被抓的人里有吴王的兄长和妻家亲属,但这不足以让他用生命去冒险。 蒯彻怕吴王真听信葛婴这厮的话,忙转向吴广道:“君上,今齐王骄横,屯兵于平原附近,虽未有所动作,然定有狼子野心在。当此之时吾等正与王离交战甚急,不可与齐人再起冲突,当先集中力量对付王离才是,其余事项当推后。” 李左车也跟着劝谏:“王离大军对于吾等而言如剑悬头顶,乃大患也。一旦秦军攻破长城,吾等即将覆亡,还请君上暂消怒气,先破秦军才是。” 其他几位燕赵将领纷纷建言。 怒而兴兵,乃是兵家大忌。 如今秦吴对峙已到最关键的时刻,吴广若因怒而与齐人冲突,影响到战事就不妙了。 吴广闭上眼,深吸口气。 待到睁眼时,他已将心中怒气按捺,沉声道:“齐国不讲道义,劫我与陈王家眷并一干朝臣僚属,此乃无礼至极,吾恨不得兴兵伐之。然诸位所言有理,吾等当今大敌乃是秦军,此乃是心头之患,余者皆当后置。待我破秦之后,再与他齐人算账。” 听到此语,蒯彻、李左车一干谋士方才松了口气。 吴王果然是顾大局的,现在最好的做法就是先不管此事,免得引起变数。等到他们按原计划破秦之后,什么都好说了。 见到吴王这般开口,葛婴虽然不忿,也知道这才是正确做法,只嘟囔道:“那就等弄死了王离再去收拾齐人。” 吴广没有管他,目光望向吕臣,温声道:“今王离大军连攻我数月,此时正战至紧要关头,实在无心他顾,待我破秦军之后,定向齐人讨要说法,不知吕将军可否理解?” “吴王处境,吾等知晓。吾与张将军率兵前来投奔,正是要助吴王破敌,以续陈王之志。吾等并非不顾大局之人,齐人之事自当放后,还请吴王勿要忧虑吾等。” 吕臣抹去脸上泪水,向吴广表露心迹。 吴广目露赞许。 吕臣不仅颇有能力,还能顾全大局,是个不错的将才。 他和张黡收拢的万人楚卒对吴广也很重要,不仅增强军力,而且能平衡他手下的燕、楚、赵三分的分量。 “这些都是阿胜留给我的啊。” 吴广心中轻叹一声。 他又安抚了几句,让吕臣先回军营和坐镇的张黡一道安排万人楚军休憩事宜。 这支军队跋涉千里而来,早已疲惫不堪,没什么战斗的能力,得先进行一番修养再上战场。 转而吴广又叮嘱诸将要封锁田儋扣下人质的消息,勿要使其传播,免得引起军心骚动,以及后方诸人对亲属的担忧。 舒欣坐镇邯郸,与罗云一道为前线输送粮草军械,任务繁重,若是知道父亲战死,母亲和弟、妹被齐人扣押的事情,定然会忧心忡忡,说不定会影响到公事。 同时舒姣已怀孕七个月,若是听到这个消息引发问题那就更不好了。至于文姬,多半也会为吴伯夫妻而感到担忧。 吴广眯着眼睛,对于齐王田儋,心中恶感已是拉满。 不过此时并不是与其争执的时候。 “一切都等破了秦军再说。” 数日后,一直密切注意上游水文情况的李左车便带来了好消息。 “上游已经下了几场夏雨,水势稍涨,诸长者言未来半月当会有连续雨水,正是吾等破敌之机。” 这个消息让吴广与众人欣喜。 一直等待的天时即将到来,正是他们一举建功的时候。 不过在此前还得想办法做一件必要之事。 “将王离引过来,使其聚兵一处,方可建下大功。” 这几月来的漳水长城攻防战,王离手中兵马是分了几处进攻,并没有聚集在一个地点,而他这个主将也时而在各地巡视,找寻战机。 吴广的计谋只有一击之力,若是打不到王离主力,那可就亏了。 若只吃掉对方偏师而不伤主力,也难以真正改变战局。 所以吴广需要引诱王离主力集结再一举歼灭。 用后世的专业术语来说就是:聚怪! “君上可下战书,邀王离于邺城附近决战。” 李左车献上先秦时常用的策略,以战书邀约,使王离聚兵于邺城。 邺城,就是他们选定好的战场。 此处地形平坦适合大军驻扎,且地势较漳水要低一些。 当年西门豹治邺时就曾开渠灌溉,引漳水灌邺城之地。而历史上建安九年的曹袁之战,曹军亦在五月水淹邺城,此处正是上好的水攻之所。 蒯彻等人也都觉得下战书不错,让吴王将大纛插在邺城对面的长城上,邀请王离来此攻城,双方王对王的当面战斗,或许能达到效果。 但吴广觉得光是下战书还不够。 王离好歹是名将之后,想要将其调动怕是得多费一些心思。 思绪在脑海中闪过,吴广心中一动。 “打了这么久,还未与武城侯通过信,我当书信一封并赠他礼物才是。” …… 随着从河内大征民夫运粮,秦军的后勤粮道得到了保证,不再忧心于此,只是王离这两个月来过得很不舒服。 吴广军的难啃程度超过了他的预料。 如果只有长城都还好,可再加上那条漳水就十分恶心人了,秦军想要攻打长城非常麻烦。而吴广坐拥数郡之力,麾下兵力不比王离少,手中还多有锐卒。 双方同样兵力,兵员素质差距也不大,王离作为攻方就占尽了劣势,想要破城而胜十分困难。 在外界其他势力看来,吴广是被他按着打,覆灭只在朝夕。 只有王离心中才清楚,他对吴广已经有些无能为力。 当年他大父王翦灭一赵国就费尽了力气,现在吴广以反秦之旗整合燕赵,相当于他王离是同时和燕赵两国大战,难度比当年的王翦还高。 “大父啊!现在章邯灭了陈胜,又围魏咎于临济,覆魏已是迟早。而我被吴广所阻难以寸进,我王氏之名已是丢尽,我该怎么办?” 王离叹息。 最近他收到来自章邯催促的信件,命他速灭吴广,然后一起东向攻齐。 速灭吴广? 难道他不想吗? 是做不到啊! 不仅主力被阻漳水,派去太行山进击的偏师也无尺寸之功,现在的漳水长城和太行山构成了一个坚硬的乌龟壳,吴广躲在里面,只要不主动冒头王离就拿他没办法。 “吴广小贼,胆小如龟,不敢与我死战,称得上什么英雄!” 王离暗自唾骂。 让王离没想到的是,就在数日后,那一直不敢冒头的吴广却破天荒的给他寄来了战书。 “恐怕是吴贼后方乱起,难以久持,故而邀约吾等于决一死战,这可是好事啊!” 涉间等将领聚于一帐,皆神色振奋。 窝囊战打得太久了,他们希望来一场畅快淋漓的大战。 王离坐于上首,案上放了一封未拆的信件,旁侧还有一个封好的木匣,使者说是吴广送他的礼物。 “赠我礼物?” “此贼黔首出身,不知礼仪,莫非还想学几百年前的那些君子贵族吗?呵呵,真是装模作样。” 王离嗤笑一声。 春秋之时,贵族君子交战,不管是战前还是战后都多有礼仪来往,互赠礼物的事情也是有的。 只是在这种行为在本时代看来,就有些搞笑了。 一个下贱的黔首小民,你装什么装。 王离摇摇头,将书信拆开,目光落到里面的帛书上。 字写的很漂亮,想来是他人代笔。 至于内容…… 涉间、郭雍等人惊讶的看到他们这位武城侯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然后王离张嘴露齿,五官开始扭曲,脸色逐渐变红,越来越红,红的鲜艳夺目。 “吾闻王氏善舞,君祖、父皆以舞色侍于君王,故得封侯。吾闻王氏之舞久矣,今欲观之,特插大纛于邺城漳水之北侧,邀君至于城前,舞于军阵,以助两军士卒之兴。还望君勿辞之,为起君之雅兴,特赠女装一件,此花色美艳,愿王君勿弃,以此女装……” “吴广竖子,欺人太甚!” 王离看到此处,已是看不下去。当场勃然大怒,将手中帛书扔在地上,同时起身将那礼物盒子砸翻在地。 砰。 礼盒掀开,里面果真有一件花花绿绿的女人衣服。 红绿相配,十分耀眼。 衣服上硕大的几个花瓣造型也很是吸睛。 涉间、郭雍等人目瞪口呆。 吴广在战书里写了啥,武城侯怎得如此暴怒? 还有这女人的花衣服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吴广送给君侯夫人的? 王离此时的愤怒是他们这些没看过信的人无法理解的。 高贵的大秦武城侯,堂堂长城军团的统帅,世代将门的铁血将军,今日竟然被吴广赠送女装,还扬言让他着女装在两军阵前跳舞? 你把我王离当什么了! 侮辱! 天大的侮辱! 你只侮辱我也就罢了,最让王离无法接受的是,这吴广竟然还造谣其大父王翦和父亲王贲是靠着舞色侍于君王,才能封侯。 他最敬爱的父亲,最崇拜的大父,竟然被一个下贱黔首如此造谣侮辱,若是传出去那还得了? “吴广竖子!竖子!竖子!竖子!” 王离怒急攻心,嘶吼大叫,愤怒的拔出佩剑砍在身前的木案上。 辱我父、祖,让我女装,此仇不报,安能以王氏自称。 王离仰天咆哮。 “吴广恶贼,我与你不死不休!” 第169章 :囊土壅水 四月二十日,漳水南岸,秦军大举调动,向着邺城方向汇聚。 邺城四周,黑旗遮云蔽日,城外营垒挨着营垒,连绵出去足有十余里。 高耸的邺城墙垣上,王离倚着城墙,死死盯着对岸。 距离遥远,看不太清楚,只能见到一片黑影。 但王离的脑海里早已模拟着用各种手法将吴广杀了几百遍。 “君侯,我军可用之兵已尽数调来,总数约有十万。” 副将涉间走到身后向他禀报。 这几日王离怒而攻心,调动军队的事务都交给了涉间去办,而秦军的人数并没有想象中多。 王离率二十万大军从上郡东渡,先派了两万去攻井陉和袭击太行山各条小道,后来南下上党、河内时伤亡有一万左右,这几月来攻打长城又伤亡了一两万,手中可用兵力其实就只剩下十四五万左右。 因为之前秦军在河内横征暴敛,导致后方并不稳定,需要留兵驻守以防止出现河内之民举义反抗。加上漳南各要地的分兵把守和后勤押运,零零总总算下来,王离可一次性动用的兵力差不多就十万。 “十万人够了!” “我将以十万之众一举打过去,斩了吴贼的脑袋!” 王离咬牙低语,哪怕过去了数日,提到吴广时他依旧感觉胸口像是被大石堵住,难以喘气。 不杀吴贼,连呼吸都不通畅。 见武城侯的模样,涉间心中忧虑。 虽然王离当日便将吴广的战书和那件花衣服给烧了,可从其后续态度和下达的命令来看,涉间隐约能猜到书信中写了什么。 略一犹豫,涉间劝道:“君侯,那吴贼以战书挑衅,约君侯来此交战,此等举动是否太过刻意,我怕吴贼有所图谋,君侯当思虑之啊。” 王离侧首,双目盯着他:“吴广有什么图谋?” 涉间低语:“或许是想突袭我军,毕其功于一役。” “呵呵,涉将军你可真是太会想了。眼前这条漳水不仅阻挡了吾等渡河去攻他,若吴贼渡河来攻,同样会受影响,他想要不声不响偷渡漳水以突袭,是当我王离无能呢,还是说你涉间连巡夜的任务都安排不好?而且十万大军聚集于此,让他来攻,他敢吗?” 王离冷冷开口,语带嘲讽。 涉间低首,他觉得此事有问题,可吴广方面到底有着什么样的阴谋,涉间也难以猜到。 他看了看王离的脸色,还是劝谏道:“君侯,吾闻兵法有云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今君侯为吴广所激,已是犯了兵家忌……” “够了。” 王离脸色涨红,斥道:“那涉将军怎不言此句之后,又有一语。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怒可以复喜,愠可以复悦。” “你岂不知现在时至夏初,再过两三月漳水将进入汛期,彼时水势浩大,我军欲渡漳而攻长城将变得更为困难。唯有此时进攻,方才合于利,时间岂能拖延?” “而且你以为我王离真的会因为吴贼之激便昏了头脑吗?虽不知吴贼打着什么主意,但我不过是将计就计。” “吴贼邀我相战,我便佯作被其激怒,尽抽调漳水沿岸兵卒聚于此地,猛攻其大纛所在方向。吴贼见我聚兵猛攻,又见我军其他方向兵力稀疏,必为所惑,调集各处兵马前来抵御。待其懈怠之后,我暗地里选一万精锐勇士,于夜中从下游渡漳,猛袭其防御薄弱处,一举攻占长城关隘,破吴贼之防御!” 王离高傲的抬起下巴。 他将十万大军聚在一处,将夜巡工作做好,丝毫不怕吴广突袭。 反而是吴广军守御的防线那么长,总有兵力薄弱处,而这便是他的决胜之机! “涉将军,我之策略事关成败,为免泄露,故而未与诸将兵卒言说,正是想显出我王离被吴贼所激怒,以此迷惑对方。你亦当谨守此策,不可对外言语。接下来先猛攻对面长城,使得吴贼入套,最终再给其致命一击,赢得此战之胜!” “此战之后,吾便怒可以复喜,愠可以复悦也!” 王离淡淡开口,声音充满自信。 涉间怔住了。 他愣愣的看了王离半晌,方才憋出一句:“君侯高见。” “嗯,涉将军先下去准备吧,后日我军便开始大肆猛攻对岸,让吴贼感到压力,让他不得不调兵来守。” “唯。” 看着涉间拱手告退。 王离重新转向北方。 好歹是将门之后,对于此战王离自有想法。 吴广的激怒给了他将计就计的机会,以此寻找破敌的战机。 只是一想到那封帛书的话语,他的双颊再度开始泛红。 “吴广,激怒我王离的代价,不知你可承受的起?” 王离眼中的火焰,像是能将对面焚烧而尽。 …… 四月二十二日,秦军大举渡漳。 数月的积累,使王离手中船只众多,一次渡河可达两千人以上,吴广这边没有半渡而击,秦军很快占据长城与漳水之间的区域。 立足既稳,接下来便是鼓声震天动地,数不清的黑甲秦卒向着此段长城发动了最猛烈的进攻。 “夺吴贼大纛者,赏千金!赐三爵!” “夺其将旗者,赏百金!赐一爵!” 重赏之下必有匹夫。 千金之赏,足以使得数代子孙不愁吃喝用度。 长城上飘扬的吴王大纛,以及司马卬、葛婴等人的将旗都成了秦卒眼中的香饽饽。 “敢不听金鼓而退后者,立斩!” 而对退后者的严酷惩罚,也使秦军兵卒成了只能进,不敢退的战争兵器。 这是自两军在长城对峙以来,秦军发动的最猛烈的一次进攻。 从早上打到黄昏,鼓声不熄,厮杀不停。 褐黄色的夯土墙面被新鲜的血液染红,到处都是残肢碎肉以及折断的兵器。 尸体在此段墙垣下堆起数米高。 长城上也是尸骸遍地,哀嚎声不绝。 一直到日落西山,黑夜重新降临大地的时候,秦军才停止了攻击。 到了晚间时刻,吴广率领麾下谋士从长城后方的军营来到城塞上巡视,见到此处残酷的战场景象,耳边不时传来伤者的低呼声。 他脸色微显黯淡,但没有多说什么。 战争就是如此残酷,上了战场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若想减少自家人的损失,那就只能寄希望于计策的成功。 “秦军今日攻城之势前所未有,看来王离是急了。” 吴广走到墙边,也不嫌弃上面褐色的血水,举目望向远方。 “君上所写书信,别说是王离,就算换成天下任何一将军,怕是都要气冲云霄,难以忍受。” 李左车摇头感叹。 吴王那封信就是他代写的,清清楚楚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内容。 王离身为大秦武城侯,地位在秦国高贵无比,属于站在天下顶端的那一小撮人。看到那封书信,再见到那件女装,能不急吗? 吴王以女装辱人,还对其大父王翦和父亲王贲进行造谣辱骂,这换成谁来也忍不住啊。 吴王的做法有些下流阴险,但李左车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之处。 兵者,诡道也。 上了战场,什么仁义道德都得先抛开,否则只会被对面吃的渣都不剩。 吴王不过写封信辱骂激怒王离罢了,当年秦国对赵国做的事情可比这脏多了。 想到王翦当年对其大父李牧所用的反间计,李左车心中甚至生出快感来。 他走到吴广身边,跟着看向远处的漳水,低语道:“王离大军已经就位,君上大计不可久待,否则夜长梦多,被其探知就麻烦了。上游墙垣内沙袋和兵卒已经准备就绪,据彼处老者言过两日可能就有雨水,君上当抓住机会。” 吴广点了点头。 “此事便由先生来做,能否一举击破王离大军,皆落在先生肩上了。” “左车必不让君上失望!” 李左车低身拱手,声音满是坚定,以及隐含的激动。 只要是打王家的人,他李左车必全力以赴! 当天夜中,李左车便纵马前往上游去。 …… 因为有长城阻隔,王离无法探知吴广军在长城背后搞着什么小动作。 他只知道吴广已经中计了! 四月二十五日下午。 亲信郭雍激动来报:“果如君侯所言,在我军猛攻下,吴贼在下游的兵力有所调动,其守军人数应调了一部分前来,下游长城段的防御相较以往空虚。君侯若以精兵奇袭,定能一举夺城!” 王离嘴角微勾。 一切都如他所料。 “吴贼已中吾计矣!” 这一次他的脸色因兴奋而发红。 王离吩咐道:“涉将军处已为我选好了一万精卒,让他们这两日好好休憩,以蓄养精力。我军明日和后日再继续猛攻对岸,以迷惑吴贼。待到后日晚间便让精兵南下,同时调遣船只接应,渡漳水奇袭吴贼防线!” “君侯高见,此战定让那吴贼殒命,悬首咸阳!” 郭雍笑呵呵的称赞。 王离倒还有些清醒,淡笑道:“吴贼殒命倒不至于,此番只要能拿下长城,便是胜利。我要让吴贼大吃一惊!” 四月二十五日晚,漳水上游开始下雨,不过因为距离较远的缘故,邺城附近倒是一片星月辉映。 四月二十六日早,有渡漳水过河的兵卒,在下水上船的时候发现水位好像下降了一点,但不是很多。 不过没多少人在意。 秦军都是外地人,基本不了解本地水文情况,谁知道这事情正不正常,反正一般要到夏秋之交才是汛期,在这之前漳水的变化不需要太过放在心上。 且因为秦法严苛,乱言者重罪,誉敌而丧军心者死等军法,就算有人发现端倪,也不敢乱说上报。 誉敌恐众,那是要掉脑袋的! 这一日,秦军像前段时间一样发动猛攻。 因王离特意想让吴广军将注意力集中在此段长城的缘故,派上了军中最精锐的勇士,有数次杀上城头,确实给守军带来了一定压力。 这一日猛战,秦军伤亡不少,但王离并不在意。 因为明日晚间,他将派精兵南下,奇袭长城。 “最后一日了。” “明日猛攻,敢退者什伍皆斩!” 四月二十七日一早,有秦卒发现了漳水的水位又出现了变化,甚至有军吏也注意到了不对劲。 但今日是武城侯大计即将施展的时刻,上面已经下了军令,将发动开战以来最猛烈的攻势,所有将士都要将精力放到打响的攻城战上。 漳水的变化再度被无视。 战鼓敲得震天响,秦军的黑甲黑旗几乎遮蔽了漳水两岸。 在武城侯的严酷军令下,秦军进攻无比凶悍,一个个奋不顾死的往长城攀爬,杀了一个又一个,就连在城墙主持防守战的司马卬和葛婴也感觉吃不消。 前方军情送至长城后的主帅大帐中。 “君上,以上游传来的讯息看,漳水已蓄势待发。今秦军过岸来攻,正是大好机会,当是放水之时了。” 蒯彻声音颤栗。 吴广闭上眼,脑海中再度将一切计划过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遗漏。 待到睁开眼时,他深吸口气,下达了这个将震惊天下的命令。 “放水!” …… 漳水上游。 李左车站在城墙上,注视着数里外的场景。 大量的沙袋堵住漳水河道,两侧皆高筑堤坝,后方的水位已达极高,看上去十分吓人。 囊土壅水,将是决胜之杀招! “昨夜又下了雨,这水快堵不住了。” 李左车低语着。 他已在早上派使者将此处情况禀报给了吴王,现在就等待着那道将决定河北战局的军令。 李左车的等待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有使者自下游纵马奔来。 “君上令,可放水杀敌!” 李左车的目光从远处那臃肿到即将炸开的水坝扫过,又看向自己所站的长城墙垣。 天时,地利,人和。 三者齐备,可以决胜矣! 李左车颤声下令:“遵吴王令,放水杀敌!” “放水杀敌!” 军令传达下去,漳水上游尽是兴奋高呼。 随着兵卒撤掉一些关键的沙袋,那后方积蓄了数日的漳河之水再也忍耐不住。 浊浪奔涌而出,化身为一条黄色巨龙,向着下游张牙舞爪的扑腾而去…… 第170章 :水淹十万 邺城对岸的漳水北岸,鼓声与喊声声震天交错。 作为武城侯大计划的一部分,今日秦军攻势之猛烈,让吴广军士卒压力巨大。 两军将士全都埋头于厮杀,在战场环境的影响下,他们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杀!杀!杀! 除此外,一切都是虚妄。 故而当大地开始颤抖,异响自漳水上游传来的时候,许多人并没有反应过来,第一感觉还以为是鼓声变大了。 轰! 轰隆! 直到轰鸣声越来越大,一串接一串的尖叫声响起,一个接一个兵卒的侧首西望,才将越来越多的人从杀戮中惊醒。 他们一脸迷茫的望过去。 然后嘴巴大张,眼中满是惊恐骇然。 “天啦,那是什么? …… 漳水上有船只来往,信使不停将前线战况送至后方。 作为十万大军的统帅,王离不会到最前方去指挥,那是下面诸将该做的事情。 帅者,居中指挥也。 他只需站在邺城北墙,居高临下,眺望远处战局,并时而根据短兵送上的战场情况下达相应命令就够了。 正因为站得高,看得远。 所以当那条黄色巨龙从西边上游处张牙舞爪扑来的时候,王离看得非常清楚。 “君侯!君侯!快看上游!” 郭雍的尖叫声在耳畔响彻。 王离双眼大睁,愣愣的看着远处巨大的洪流铺天盖地涌来。 其势之猛,如山崩,如雷震。 先是漳水河道上巨浪汹涌,一艘艘小船转眼就被这滔天浪花吞没,连带着上面的兵卒眨眼间不见踪影。 紧接着浊黄色的巨浪携带着无情的力量横扫漳水南北,向着黑甲秦军奔涌而来。 北岸有数万秦军正在奋力攻城。 南岸邺城周围的原野上则是连绵不绝的营垒军帐。 “大水,快逃!” “进邺城!快入城!” “逃啊!” 邺城附近的秦卒都还好,见到大水来袭,有一部分机灵的兵卒立刻撒开腿往最近的城池奔来。 北岸的数万秦军可就没有这个机会了,转瞬之间,就被滔滔浊流一扫而没。 沿途的大树在冲击下被连根拔起,一个个黑色身影在这浪涛前如蚂蚁一般,毫无抵抗能力的被卷动消失。 天地之力面前,人不过如蝼蚁。 无数的尖叫声中,黑旗、黑甲,尽数被浊流湮灭。 王离呆呆的看着这一幕。 天旋地转,仿佛整个世界都弃他而去。 周围的声音他已经听不见丝毫。 他只知道一切都没了,一切都完了。 “啊啊啊!” 王离仰天嘶吼,跪在地上,哭吼道:“十万大军!” “我的十万大军啊!” …… “水火无情,天地之力果然凶猛。” 吴广走上城塞高处,看向长城外的景象,虽然心中早有准备,可他依旧被前方景象所惊骇。 蓄势已久的漳水将怒气在今日彻底爆发出来。 洪浪涛涛,将整个漳水两岸尽数淹没。 目视之处只见浊黄一片,水面上有漂浮的树木、动物的尸体,偶尔还能看到黑点一起一伏顺流而下,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浊黄色的水流冲击在长城垣壁上,虽然无力破开墙垣,但那水气氤氲上升,还是让吴广打了个寒颤。 不仅是他,周围众人也都脸露惊色,半天没有言语。 还是葛婴安排好守城事项后走过来,用他的大嗓门打破沉默。 “君上你来迟了,没见到刚才大水冲过来将秦军卷走的场景。就那么轰的一下,我的老母耶,一下就全没了!” 葛婴兴奋的挥动手臂,模拟大水冲过来时将数万秦军一扫而光的场景,他叫嚷道:“当时那些正趴在梯子上的秦人疯了一样的往上爬,被我军将士一脚一个全踢进了水里,噗通一声就没了,哈哈哈。” 相比于吴广坐镇城后,站在城头第一线指挥的葛婴目睹了整场洪水冲击秦军的全过程,炫耀似的为众人讲述当时的恐怖场景。 哪怕没有亲眼目睹,但在葛婴的讲述下,加上城外洪浪流淌的场景,众人也大略能想象出当时的场景有多么的骇人。 所有人脑海中都在第一时间冒出一个念头。 幸亏有长城! 长城厚实的墙垣如同防水堤坝,将这涛涛洪浪挡在外面,没有对后方区域形成波及。 其实在此之前吴广和麾下谋士做过若是墙垣被洪水冲垮后,该如何办的准备。 他们的军营驻扎在后方高地上,同时还准备了许多船只补给,哪怕真出了问题,也有解决的策略。 长城外的秦军却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于河岸两侧平原沃野上遭遇了这场洪流冲击,那下场自然可以预见。 “一战而破十万秦军,君上之名号必将震惊天下矣!” 蒯彻率先拍起了马屁,心悦诚服的看向吴广。 不服不行,因为这水淹秦军之计正是吴广想出来的。 葛婴亦涨红着脸道:“然也,君上这囊土壅水之计,真是为所未闻。能想出此破敌之计,我葛婴佩服啊!” 其余人等皆纷纷称赞。 吴广微笑不语。 正如葛婴所言,他能以水攻大破王离,其实是占了一个信息上的大便宜。 兵书中有水攻之说,历史上也有智伯水淹晋阳,白起水淹鄢郢等案例,甚至王离之父王贲就是靠水攻破了大梁。 可在韩信水淹龙且前,这些水攻案例几乎都是由攻方进行主导的掘河灌城,将城池包围起来,然后挖渠引附近河水灌溉城池,以此来破敌。 从来没有将领在原野交战时使用水攻。 直到韩信的潍水之战。 所谓囊土壅水,韩信之权。 这是韩信的专属,此等战法正是从他开始,在此之前王离见都没见过,自是无法想象出这种战术。 秦军占尽了野战优势,压着对面打了几个月,王离又在极度愤怒中想着以奇袭破敌,怎么可能去防备一个前人从未见过的战法? 更遑论吴广军是在四月二十五日开始蓄水,借用当时上游下雨进行储备,一直到四月二十七日放水,只花了不到两日的时间。在此之前上游一切正常,吴广军赶制沙袋都是在长城后方,在正式动手前哪怕王离派人前去现场查看,也发现不了任何端倪。 加上此时并非汛期,吴广军也无掘沟渠的迹象,所有动作都与世人所知的水攻战法不符合,谁又能想到呢? 王离若想发现吴广水攻之计,就只能在四月二十六日至二十七日之间派人抵达上游特定地点方才能知晓情况,而彼时上游正在下雨,正常情况下不可能有人在这时候冒雨查探上游那么长的区域。 王离又没有开先知视角,满脑子都还想着自己的奇谋,哪会有所准备。 所以这一战打的就是出其不意,闻所未闻。 吴广望着向远处。 他早前派到淮阴去的使者并未找到韩信,据周边人说是天下乱局一起,韩信就佩剑外出去寻求机缘了。 这很符合韩信渴求建功立业的性格,四方乱起,自是要仗剑从军,不可能在原地等待。 吴广心中暗叹一声。 他转头看向葛婴等人,吩咐道:“前线并未见到王离帅旗,彼辈想来是坐镇邺城。此番水攻或许伤不到他,待到水停后,立刻出兵攻邺,若能得王离首级者,赏千金,为一地封君。” “唯,吾等定为君上得王离首级!” 葛婴兴奋大叫。 赏千金也就罢了,封君之位他可是觊觎很久了! 等到诸将领命下去后。 吴广闭上眼,长长的吐了口气。 水淹秦军,大局已定,他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 天色渐昏,邺城中哀嚎遍地,绝望笼罩了这种被洪水淹没的城池。 “君侯,我军还剩八千之众。” 涉间满身泥渍,走到墙垣前,语气低沉。 大水来临时,他正在城外调动兵力,同样被卷入水中。好在涉间身边有短兵护卫,又离邺城不远,在短兵的拼死救护下,浮着木板爬上了邺城高地,这才保全了一条性命。 只是他和王离虽然侥幸逃命,整整十万秦军却只剩下八千人,真正的十不存一。 这还是因为有许多兵卒在城中驻扎,第一时间能爬上城墙的缘故,要是在平原上,多半就是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王离缩在墙下角落,头上鹖冠歪歪扭扭,脸色蜡黄一片。 他喃喃道:“败了……败了……” 十万大军,转眼之间就只剩下了八千人。 这样的打击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 虽然王离暂时不清楚吴广是怎么引发这场大水的,但从其以女装和战书激怒自己聚兵一处来看,定然是吴广搞得鬼! 水攻啊! 王离之父王贲就是靠着水攻之法立下灭国大功,今天他这个当儿子的却在河北被人以水攻大破。 奇耻大辱! 天下之耻辱者,莫过于此! 最耻辱的是,他王离堂堂大秦武城侯,世代将门出身的大军统帅,竟然中了反贼的计,惨遭如此大败。 “我辱没门楣,丧朝廷大军。对不起大父和父亲,对不起皇帝,对不起蒙将军啊!我当以死谢罪!” 八千人的数字刺激到了王离,他豁然起身,伸手握住剑柄,欲要拔剑自刎以谢罪。 “君侯,不要!” 郭雍尖叫着扑上来,一把抱住王离,让他不得动作。 涉间也大惊失色,忙叫道:“君侯不可!今日吾等虽败,然并非君侯之错,乃是吴贼狡猾,借用水势,此非人力能够抗衡也。” “昔日穆公时,孟西白三人有崤山之败,全军尽殁,只以身免。然则三人以此为激励,又得君主信任,屡败屡战,最终击败晋军,封尸崤山,以成一段佳话。” “今君侯被吴贼所破,然漳南、河内之地尚有数万兵力,太行一侧亦有偏师上万,并非无兵可用。君侯只需撤回河内,收兵备战,等到朝廷来援,尚有复仇之机会,莫要因此而自损其身,如此王氏之名才是真正辱没矣!” 涉间声音高昂,瞪着王离,以昔日孟西白三人的事迹来激励他。 王离身子一颤。 是的,秦国和楚国不一样,楚人覆军杀将,以战败为耻辱。 而秦国自古以来败将亦可用,君主也会给他们重新洗刷耻辱的机会。 古有秦穆公时,孟西白三人屡败屡战,终一雪前耻。 近有始皇帝时,李信楚地大败,之后依旧参与了灭燕、齐之战。 对秦将来说,战败不可怕,重新打一场胜仗就是了。 特别是涉间最后一句话最打动王离的心。 “涉将军说的是,我若在此死去,则王氏之名自我堕矣。唯有忍辱负重,聚兵再来与吴广死战,方是洗刷此番耻辱的机会。” 王离咬着牙,放下了手中佩剑。 他走到墙垣处,看向黑夜下的城外水波。 “我要复仇!” 然则王离的复仇之火尚未燃烧炽烈,到了第二日水势变浅,洪水退去后,北岸的吴广军大肆出动,以长城内打造的舟船渡河,向邺城扑来。 王离、涉间不敢抵挡,弃城而南逃。 可惜因为城外骑兵、马匹尽数被洪水冲走的缘故。 八千秦军只能靠着双脚逃蹿,仓皇战败之卒哪比得上养精蓄锐的吴军战士,没过多久,便被追上。 “南侧十余里便是洹水北岸,那里渡口有我军兵卒把守,君侯速去,我为君侯挡住追兵!” 当此危机之时,涉间揽下阻挡追兵的责任。 王离神色复杂,欲要再说,后方喊杀声已经响起。 “君侯,没时间了!” 郭雍尖叫。 王离看了涉间一眼,向他躬身一礼。 “涉将军,保重。” 看着王离转身离去。 涉间深吸口气,转身望向后方。 “二三子,与我一同杀敌!为了大秦!” 涉间拔剑而上,冲入厮杀战阵。 当日,八千秦卒战殁大半,余众投降。 秦二世二年四月。 吴广水淹秦军十万,杀秦将涉间于漳南。 武城侯王离只以百人而遁。 第171章 :威震华夏 因蓄水而成之洪浪,一波冲击后便归于平静。 漳水两侧洪流退去,只剩下水坑交错,举目望去尽是满地黄泥、杂物,一些角落处还残留着死相凄惨的尸体。 就在这一片狼藉中,有人激动的又哭又笑。 “哈哈哈,王翦老贼,没想到你王氏也有今日吧!” 李左车于上游归来,他要亲眼见一见王离的下场。 眼前凄凉一幕,让他很满意。 昔日王翦以反间计杀其大父李牧,而今日他李左车亲手放水淹没王离大军。 九世犹可以复仇乎? 虽百世可也! 二十年了,大仇得报,李左车只觉心头畅快无比,直欲仰天长啸,告诉他的大父和父亲,李氏之仇复也! 但李左车知道,能报此仇并非是因为自己的能力。 他转身,看向被众人簇拥的那个男人。 “君上为我李氏复仇,又解赵地之危。此等恩义,左车必倾死相报,死生相随!” 李左车不管地上黄泥散落,噗通一声向吴广跪下,叩首相拜。 “无需如此,此番破秦,先生亦出力良多。” 吴广受了李左车一拜,忙上前将他扶起。 “今日能得先生此言,则暴秦必灭也!” 吴广的嘴角不由勾出一缕弧度。 之前李左车投入他帐下,一来是吴广派人寻找相请,二来是面对秦军压境,李左车有助赵御秦之心,在共同的威胁和利益下才暂时投靠吴广,并不是说真正的心中臣服。 吴广心知这一点,对李左车他是得其人而未得其心。 故而在向李左车展示自己作为君主之能的同时,吴广还让李左车负责水淹之事,目的便是让他亲手复王李二氏的仇恨。 战国之末,恩义犹在。 吴广对李左车有助其复世仇之恩,这种恩义足以使李左车倾心归附,让吴广真正的将这位大才收服。 而李左车之拜,只是这场水淹秦军所造成影响的起始。 当葛婴和司马卬率军追击邺城残留秦军,杀秦将涉间,斩首数千,余众皆降的战报传回长城要塞时,整个长城内外全都沸腾了。 “吴王威武!” “降苏角,杀涉间,灭敌十万,吓跑王离!如此豪壮之事,皆乃吴王所为,吾等服矣!” “借天地之力而破敌,吴王用兵,天下何人能与之敌?无也!” 一战灭十万秦军,还是天下最为精锐的长城军团,这般战果自是让人震惊骇然。 特别是王离作为大秦武城侯,名将王翦之孙,王贲之子的身份更是给这场大胜增加了含金量。 上到诸将,下到小卒民夫,全都笑的合不拢嘴。 特别是张耳、陈馀、伍徐等亲身与秦军战斗过,见识过秦人可怕战力的将领,心中最为震动。 数月以来他们连丢上党、河内,被秦军一路压着打,打得连头都抬不起来,突然之间形势逆转,可怕的十万秦军转眼即亡,心中震撼可想而知。 他们作为高级军将,早知水淹之计,但慑于王离带来的压迫,心中一直对此计是否能成功抱有怀疑,觉得吴王将战争成败寄托在此计上太过冒险。 现在看到吴王之谋真的成功实现,一战而覆秦军,方知是自己太过胆怯,对于吴王的胆魄全都心悦诚服。 陈馀更当众叹道:“如此吴王,真吾主也!” 或许这场大胜中,唯一有些不开心的就是葛婴了。 “这混蛋王离打仗不行,跑路到是有一手。他这一跑,我的封君之位又没了。那涉间还被司马卬抢了首级,唉,我葛婴怎得就立不下大功呢?” 而吴广此时可没时间管麾下诸人是什么想法,除了让人清理洪水之后的尸首和杂物,以防止大疫产生外。他如今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抓住战机,趁势反攻! 当日,吴广站在已平息的漳水之前,他的后方是诸将与数不清的吴军兵卒。 “自秦军东出,攻必取战必胜,我军屡战屡败,被秦人夺上党,取河内,据漳南而威压河北。南方陈王更是被秦人所破,天下反秦之士尽屈于秦人淫威之下。当此之时,天下震荡,暴秦有重定四海之威势!” “而我吴广与陈王共举反秦之义旗,此生所念便是要还天下之太平大义。陈王殁后,吾继其反秦之志,此生当为之奋斗。” “今日之战,吾大破秦贼,斩其将涉间,杀敌十万之众。正是要以此战,明明白白的告诉关东之民与秦人,从此以后,攻守易形了!” “秦人可东来,我亦可西往!” “吾将,覆秦!” 吴广声音激昂,在漳水之侧向着他的麾下将士,向着整个天下,宣布了他日后的志向。 这一刻,漳水之畔,激昂的喊声震天响彻。 “秦人可东来,我亦可西往!” “覆秦!” “覆秦!” “覆秦!” …… 覆秦口号下,吴广军雄赳赳气昂昂,跨过漳水河,趁势席卷南方之地。 吴广此番出兵十二万南下,号称二十万大军! 此时漳南的安阳、黄邑、繁阳、棘蒲等城池据点,尚有秦军驻守,加起来有两三万人。 王离逃到洹水以南的安阳,本打算收诸城兵马撤回河内。 可吴广趁势出击,南下速度之快让他无法从容收兵。 王离惨遭大败,又闻涉间被杀,心中更无战意,只能带着安阳附近的兵马西奔河内,将东边几座城邑的秦军抛下。 吴广南下轻易攻取安阳,将西边河内秦军与东边的零散秦军隔开。 一万多秦军被包围,吴广没有浪费兵力去攻城,而是选择了招降。 漳水一战,吴广水淹十万秦军,杀秦将涉间,这事传到漳南诸城时,早将镇守这些地方的秦人吓得魂飞魄散。 长城军团的精锐都在漳水被一锅端了,他们都是些偏师杂兵,战力本就不强,哪有什么胆子和正处威风的吴广战斗,但又怕投降后被吴广杀戮。 此时顺义君苏角的名号就显示出用处来。 “苏将军战败降了吴广,不仅没被杀,还被封为顺义君。据说投降的兵卒也多保全性命,吾等打又打不过,要不然就降了吧?” “苏角这等将领都能投降,那吾等降了也没什么,快快派人告诉吴王,吾等愿降!” 有苏角作为榜样,这一万余秦军除了极少数选择逃亡外,其余皆投降吴广。 加上之前降服的秦卒,吴广这一战后,收降秦军人数接近两万左右。 随着这些秦军投降,吴广军数日之内全复漳南之地。 司马卬率部西入河内,攻取荡阴县,兵至淇水北岸,做出攻取河内之势。 漳水之战后,河北战事攻守易形。 原本被王离压着打的吴广军正式进入了反攻阶段。 与此同时,随着快马的四处奔驰,也将这场激动人心的大战送往四方各地。 …… 最先得到消息的是位于长城北边的邯郸。 在秦军数月以来的压迫下,邯郸民众就没睡过几日好觉,生怕吴王抵挡不住,被秦军冲破长城杀到邯郸来,这些时日人人皆是沉着脸,没几人脸上有笑颜。 直到使者从南边来,带来了一个惊天的大好消息。 “胜了!我军胜了!” “吴王败王离,杀涉间,水淹秦军,杀敌十万!吾等胜利了!” 消息传来,整个邯郸城中瞬间被喜悦的情绪充斥。 许多人先是呆呆站立,紧接着或哭或笑,大喜尖叫。 “胜了!我们居然战胜了秦军!” “是吴王带我们大胜了秦军,吴王万年!” “赞美吴王!” 这一次都不需要阿牛特意引导,以邯郸城为中心,整个漳水长城以北的区域都被这场大胜带来的喜悦所淹没。 邯郸城吴王府宅中。 舒欣在让侍女通报后,快步走入室内。 坐在窗前看着书卷的女子,听到脚步声传来正要起身相迎。 “吾妹有孕在身,不可轻动,快快坐下。” 舒欣忙出言阻止,然后便难以抑制的露出笑容:“吾妹,你可知这次有什么好消息?” 舒姣微微一笑,说道:“定是君上大败秦军吧。” 舒欣激动道:“确是如此,君上于上游蓄水,一战而杀十万秦军。大胜啊!这可是世所难得的大胜,哪怕是当年六国联手敌秦,也难以一战取如此战果!吴王真乃神人也!吾妹也,你当初可是选了个好夫君啊!” “这夫君不是兄长帮我选的么?” 舒姣笑着调侃,不过她明亮的眸中也有惊讶闪过。 一段时间的相处,她对吴广有所了解,觉得他定然有破秦之法,但也没想竟如此惊人。 她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凸起的腹部。 感受着小生命的微微动作,她的脸上笑容更甚。 二人又说了几句欢喜的话,舒欣突然脸色黯淡了些,似乎想张嘴说些什么,但最终又忍住了。 不过兄妹二人自小关系近,舒姣一看对方脸色,便知道自己这兄长欲言又止的是什么。 陈胜死亡已经传到了邯郸来。 但关于舒家的消息却是一点都没有。 这不免让他们做儿女的担忧。 舒姣冷声道:“兄长放心便是,以吾父之能,定然会在秦军到来前为我舒氏寻一生路。只要不被秦军所擒获,以君上河北之大胜,必将威震天下,不管何方势力定不敢伤我舒氏分毫!” …… 齐国,济北,平原县。 齐王田儋正与从弟田荣,大将华无伤等人置酒高歌,宴饮而乐。 他屯兵十万于此,日夜打造船只,正是要等着河北吴广一败,便趁势杀过大河,为齐国夺取一番大利。 “那吴广占据燕赵之地,麾下兵力不少。王离和他打了这么久,纵使最后得胜,也必定是兵卒疲惫,士气衰落。而大王趁此机会率我齐国锐士渡河西攻,必能大破秦人,此即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之事也,妙哉,高哉!” 华无伤脸上笑意吟吟,举杯敬向田儋。 田儋哈哈大笑,道:“然也,若能一举大破王离,寡人不仅能收吴广残兵,更可凭借此威名震天下,以成诸侯之盟主,从此天下之人谁敢不服寡人号令!” 对于田儋来说,相比于统一天下做秦始皇那样的皇帝,远不如兴盛齐国,做诸侯盟主更有吸引力。 田荣则笑道:“如今万事俱备,只等吴广败亡了,也不知彼辈能撑到多久。最近那些楚人有些不老实,邓说、吕青等人私下多有勾连,怕是得好好震慑一番才是,若是吴广败亡,定能让他们死了投河北之心。” 就在众人谈笑间,有镇守平原津的将领田巴急匆匆赶来,走入帐中。 “大王,河北有急报传来。” “哦?难道是吴广已经败了?” 田儋兴奋道:“太好了,寡人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华无伤霍然起身,朗声道:“大王,末将华无伤愿为先锋,为大王西……” “大王,吴广于漳水大破王离十万大军,杀秦将涉间,今已率二十万兵马南下!” 田巴打断华无伤的请命,说出了这个来自河北前线的消息。 帐中瞬间安静下来。 华无伤的嘴巴张大着,半天没有说出后面的话。 “杀秦将涉间,大破十万秦军?” 田荣颤声道:“此等消息,可保真实?” 田巴道:“千真万确,对面的巨鹿郡都已经传遍了。说是吴广引漳河之水淹没十万秦军,一战而定乾坤。” 田荣回首,与田儋相互对视一眼,皆脸露惊骇。 “吴广用兵,竟可怕如斯乎?” 十万秦军,一战即灭。 这可比单纯的战场击败要吓人多了。 田儋咽了口吐唾沫,问道:“阿荣,吴广和陈胜的家眷这几日没有慢待吧?” “没有。” 田荣嘴角抽了抽。 他想起吴广伯兄的那三辆马车。 …… 相比于还隔了一个巨鹿郡的齐国,漳水南部的地域正和东郡的白马津隔河相对。 故而吴广军占领漳南,重新控制大河沿线后,河北战事的消息便如风一样渡河南下,传到白马,传到濮阳,传到东郡南侧的临济。 “胜了?” “吴广胜了?” 短暂的难以相信后,相聚一屋的魏国君臣瞬间激动起来。 “吴广……吴王水淹王离,一战而消灭十万秦军,此真乃鬼神之计也!吾等今日被秦人围困良久,城中人心惶惶,正当宣扬此等河北大胜消息,并派使者速往河北向吴王求援。以吴王之威,若其大军至,则我魏国社稷复存矣!” 周巿、武蒲等魏国群臣全都激动的请求向河北求援。 魏咎同样兴奋,他望向魏豹,道:“吴王昔日在陈王面前为我兄弟美言,这才有周将军攻魏之事。吴王乃是义者,吾甚佩服,今既在河北大胜,吾弟当速往卑躬以相求!” 魏豹直点着脑袋:“兄长放心,吴王之仗义远胜陈王,吾哀泣相求,他定不会无动于衷。” “好,你对吴王言,若魏国社稷得存,我魏氏定当以仆从相随,为吴王侍马鞍前!” 经过这两月猛攻,魏国已经处于生死存亡之际,在这危急之下,魏咎为了得到吴广相助,给出了相应的条件以进行打动。 他双目满是希冀。 只要吴广愿意救魏,魏国自甘为其仆从。 屋中角落,一双眼睛默默注视着魏氏兄弟的话语动作。 “吴王。” 太仆陈平眸光微闪,第一次真正重视起了那位河北的王者。 相比临济城中魏人有绝处逢生的喜意。 城外的秦军大营却有一种压抑低沉的氛围。 “上将军,魏人在城头四处宣扬武城侯在河北大败,吴广即将率兵南下救援的事情,军中士卒皆已知晓,不少人私下谈论,军心已是不稳啊。” 杨熊脸色难看,禀报军中最新的情况。 王离大败的消息他们在收到后,立刻进行了封锁,不准传播。 可临济城中的魏人却是趁机大肆宣扬,使得秦军消息封锁失败,现在秦军上下震惊无比,一时间都在谈论吴广是否会南下的事情,竟无多少战心。 章邯闭上眼,鼻中粗重的呼着气。 王离竟然败了? 他可是堂堂武城侯,名将王翦的孙子啊,怎么就被一个吴广给击败了! 而且还是一战死十万。 长城军团的精锐要是给他章邯,以其战力早就扫平天下了,怎会落到这样的结果。早知如此他就不该顾虑和王氏的关系,而以上将军的权力强行进行指挥。 “孺子无能,坏我大事!” 章邯咬牙切齿,猛地一掌拍在案上,震得上面简牍飞起,可见其用力之重。 帐中诸将感受到章邯之怒,皆噤若寒蝉,不敢发声。 隔了一会儿,杨熊才低语道:“上将军,现在吴广南下之事不知真假,吾等接下来该如何动作?” 提到吴广南下,诸将皆面色沉重。 章邯也紧皱着眉头。 能一举消灭王离十万大军,不管吴广用了什么手段,都证明了他的能力。 “命赵贲率部绕过临济,去夺白马、濮阳,封锁大河沿岸,阻止吴广南下。我军接下来猛攻临济,先将魏国灭了,那吴广无人可救,自然不会南下,如此我军则可先稳固了魏地,再与吴广对战。” 章邯想了想,又道:“另外传我命令,让董翳、司马欣二人率部渡河,去接替王离镇守河内,勿要让吴广夺此要地!” 随着军令一道道传达下去,章邯脸色这才略微松了些。 王离这没能力的,丧军辱国,还得他章邯来收拾烂摊子。 一想到吴广的战绩,章邯眼中不由露出忌惮之色。 “以前是我小觑他了,此贼对我大秦的威胁,怕是远超陈胜。” 第172章 :韩信之羡 楚王景驹死了。 就在吴广于河北大胜王离,攻灭秦军十万的时候,河南之地的这场兼并战争也落下了帷幕,决出了胜者。 项梁于彭城大败秦嘉,派遣项羽率偏师去攻襄城后,自己则亲率主力追至胡陵将秦嘉斩杀,并收降其残部。 楚王景驹则被龙且追逃至单父,见求生无门,含恨自刭。 第一位楚王陈胜,立七月而亡。 第二位楚王景驹,则只坚持了三个月。 在兼并景驹的势力后,项梁手下兵力达到七八万之众,威望涨至顶点。 到了此时,项梁才正式承认了陈胜死亡的消息,将这杆榨干了价值的旗帜暂时丢弃,以自身上柱国官职监护楚地之民。 他进兵于薛郡,召集楚地豪杰共议抗秦之事,意图确立自己楚人领袖的地位。 位于沛县的刘季听闻景驹被杀,准备投奔项梁的同时,也不由对张良等人感叹。 “现在陈王和景驹都死了,吴王在北边回天无力,楚地将以项氏为首了吧?” 张良道:“然也。项氏世代将门,声威卓著,项梁借着陈胜的名号杀了景驹,楚地再无敢于之争者。项氏必将成为楚人反秦之首领。” 听闻此语,刘季不由感慨:“可怜陈、吴起事,反给了项氏做嫁衣啊。” 张良笑而不语。 在他看来,由项氏这等贵族来主导楚国反秦,这才是正常之事。 陈、吴虽占了首义,然不过草莽之辈,不管是出身还是见识,都不可能与世代勋贵相比,怎么可能成就大事。 “若项氏驱逐秦军,复了楚国,我当借其力量复韩才是。” 张良心中自有想法,别看他现在欣赏刘季的为人,但其实也只是以友相待。 他人生的目标,唯有复韩而已。 就在张良与刘季正准备马匹,欲出发前往薛郡时。 “阿季,惊天大消息,河北决出胜负了!” 被派到西边砀郡查探情况的卢绾回来了。 他神色激动,还带来了一个重要情报。 刘季见他模样,摇头道:“如此激动作甚,莫不是秦军攻破长城,吴王败走了。” “不是!” “难道吴王被杀了?唉,看来我得按诺言为其设坛祭祀了。” 刘季叹了一声。 张良眼神微动,若是吴广败的太狠,王离秦军速定河北而南下,则楚地局势又要大变了。 “不是不是!” 卢绾却摇了摇脑袋,然后惊叫道:“是吴王大胜了!他在漳水大破秦军,一战杀了十五万秦人,连王离都杀了!” “什么!” “王离被吴王杀了?” 刘季、张良尽皆大惊失色。 武城侯王离那可是名将后裔,秦国军方的顶梁柱啊,前几个月明明压着吴广打,怎么转眼就被吴王杀了? 而且一战杀了十五万秦军又是个什么概念? 哪怕张良以足智多谋自称,也难以想象这一仗是怎么打得。 绝对劣势之下,如何能够翻身? 刘季也疑惑询问:“阿绾啊,你这消息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卢绾不悦道:“阿季,我的话你还不相信吗?千真万确,这绝对是真的!所有魏人都在暗地里传呢,还说吴王在打败秦军后,正要南下渡河救魏,那秦将章邯听闻此事,已经吓得是晚上都睡不着觉,每天都拿手摸着脖子呢。” “到底是怎么回事,河北之战是怎么打的?你这竖子快说?” 刘季追问着。 卢绾嘿嘿一笑,道:“听说依靠长城抵御秦军就是吴王的计策,他将王离引到漳水下,然后祭祀漳水河神,做法引发大水,一战而淹秦军,杀秦将王离、涉角,你就说吓人不吓人?” 漳水河神? 大水? 一战而淹秦军? 刘季目瞪口呆。 理智告诉刘季这事情似乎有些不可能。 可占据优势的秦军惨遭大败,似乎又是个事实。 刘季望向旁侧的张良。 “子房,你觉得此事如何?” 张良低着头思索了半天,才道:“或是吴王以水攻破敌,得了一场大胜。至于他是如何做到的,就难以弄清楚了。但河北之战应是秦军败了,而且败的很惨。” 说完,张良仰头叹道。 “吴王之计,鬼神莫测,这一战定将改变天下局势。” “我张良,看走了眼啊。” …… 沛县得到的消息,是东郡传到砀郡,又从单父方向传来的。 而项梁在薛地得到的消息,是单父传到方与,又从方与传到胡陵,之后才传过来,中途又转了好几手。 “兄长,那吴广在漳水以巫术引大水淹没秦军二十万,杀秦将王离,并南收赵地,今已打过大河,要杀到临济去了。” 当项梁正以上柱国旗号,号令楚地群雄的时候,突然收到这个消息,正在吃饭的他吓得将手中箸都掉到了地上。 “王离被吴广杀了?” “他还灭了二十万秦军?” 项梁一脸迷茫,待到清醒后,他瞪着项缠道:“吾弟,你在与我戏言乎?” 项缠苦笑道:“兄长,现在外面都传遍了,我怎敢骗你呀。河北之战,秦军真的败了。” 项梁见其神色,知道此事不假,可话中内容又未免太过惊人。 “若是吴广真胜了秦军,我这个陈胜的上柱国可就做不得了。” 项梁心中又惊又怒。 他本想等着吴广死后,一举成为天下楚人的领袖,甚至还能得到吴广残部归附。哪知道对方打赢了,这一来项梁反而落了下乘。 从法理上,他这个上柱国可是要受吴王命令的呀! 因项羽正在攻打襄城的缘故。项梁没有找人私下商议,而是召集麾下诸将进入帐中,商讨此事。 “若此事不假,定然是吴王以水攻破敌,这才能一举击破如此数量的秦军。” 军议上,诸将虽震惊于河北的消息,但从军争打仗的角度来看,他们并不相信鬼神之说,认为吴广定是采用了某种水攻战术。 钟离眛皱眉道:“然水攻之策,向来是掘渠灌城,吴王一直被王离压在长城中打,纵使以水灌城,也应该是王离引漳水灌他才是,怎得反而是吴王水淹王离?这不合常理啊?” 郑昌点头:“钟离将军所言甚是。且那王离手中兵马不过二十万,不可能一战就被吴王灭了吧?我看或许此战秦军只被杀了十五万?一路被人谣传至二十万。” “嘶……一战杀十五万,这已经很恐怖了。” 众将皆咧嘴吸气。 就连项梁也打了个颤。 不管是十五万,还是二十万,都不是他们可以想象的数字。 震惊后,帐中有人竟耻笑起来。 “不管河北情况如何,他王离兵力远强于吴广,且是作为攻方,怎么可能被人在平地上放水淹了。这王离真是个废物,若是我龙且来领他手下大军,早就杀破长城了,哼。” 龙且冷笑不已。 以他高傲的性格,自是看不起王离这种败法。 而因为时隔千里,消息在中途又多扭曲的缘故,项梁等人一开始得到的情报十分简略。除了能猜出秦军惨败和王离被杀的结果外,至于中间过程,他们是无论如何也难以明晰的。 吴广到底是怎么做到在原野中水淹王离的? “长城南侧有漳水,若暗中以土囊壅水,聚而击之,则此事可成。” 项梁大帐外,一个持戟站岗的年轻人眼中闪耀着灵动的光芒。 他从简陋的信息中,已想到了一个能实现战术的方法。 但吴广是不是真的用这个方法攻灭的秦军,他也有些拿不准。 “吴王一战而破秦军,逆转胜负之势,用兵可谓神矣。” “听说他年岁与我相差不大,但已名动四方,据河北而王。反观我韩信痴长到如今依旧碌碌无为,只能为人麾下护卫,不知何时才能一展羽翼,唉。” 韩信暗叹。 对于那位传言中的吴王,他的心里已是多了一分钦佩与好奇。 …… 南方传言中越说越神的吴王,此刻正驻兵于黄邑。 在占领了漳南之地,命司马卬进军淇水后,他并没有立刻对河内发动大举进攻,而是着手建立一个稳固的粮道。 漳水南边已经被他搬成了一片无人区,这种做法在阻碍秦军的粮道运输同时,也限制了吴广西攻河内的进度。 要是前军跑的太快,后面粮食跟不上,就有缺粮之危。 十几万大军所需的粮草太多了,所以他得先恢复漳南的运输通道,保障后勤供给后才能考虑下一步的进攻。 这时候,吴广还想到了另一件事情。 “齐王无礼,扣押我与陈王的家眷,并吕青、邓说等楚臣。昔日因王离大军当前,难以顾虑,今我已破秦军,还请先生赴齐,为我说得此事。” 这件事压在吴广心中很久了,若是不尽快解决,他实在无法回到邯郸去见舒姣兄妹以及文姬母女,也对不起那托孤给他的陈胜,更别说这还是他对吕臣等人的承诺。 面对吴王的任务,这一次蒯彻没有推辞。 虽然听说齐王的脾气不太好,但这一次他携吴王大胜秦军之威前往齐国,只要齐人尚有一点理智,都不会对他怎么样。 这就是强权给予他的自信。 蒯彻拱手道:“君上放心,彻定说得齐王释放君上家眷,不辱使命!” 说完,蒯彻还看向不远处的李左车,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这几个月的相处,他已经明白了自己在军略上不是这李左车的对手。 但若论口才,他还是吴王麾下第一人,谁也无法替代。 比如这前往齐国说齐王的功劳,就没人能于他相争。 李左车能感受到对方的竞争之意,他倒是没有和蒯彻相争的心思,只微微一笑便看向其他方向。 蒯彻这才微笑着离去。 而蒯彻刚走没两日,就有来自河南的使者从白马津渡河北上,一路前来拜见吴广。 “魏豹?” 吴广在听闻对方身份后,微微皱眉。 李左车猜出对方来意,说道:“君上,我听闻魏王被章邯大军围困在临济已有月余,此番魏豹前来,定然是听闻君上击破王离大军后前来求援。” 救援魏国? 吴广眯着眼睛。 他此时刚将王离赶到河内郡,正是要一举西攻,收复河内消灭王离残军的时候。 此时若是救援魏国,因为章邯的存在,他必定要率主力大军南下,这一来可就失去了消灭王离的机会。 到底救不救魏国呢? 在接见魏豹前,吴广心中有些犹豫起来。 而没过多久,帐外有吴冲进来禀报。 “君上,张耳将军求见。” 第173章 :愿为王犬 “君上,臣闻秦军围困临济甚急,魏之君臣身处险境,今魏王遣其弟前来,定然是向君上求援。” 一入帐中,张耳拱手行礼后便直入主题,说到魏豹之事。 吴广眉一挑。 李左车坐在一侧,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在张耳进来前,吴广便和李左车有过推测,猜想张耳在这个时候前来拜见多半是为了魏国求援之事,现在一看果不其然。 吴广也不多言,只淡淡询问:“那以张将军之见,吾等是否该救魏呢?” 张耳低首道:“魏者,为陈王昔日所立之国,与我楚国互相订立过攻守盟约,所以当初章邯南下,陈王派使者向魏王求援,魏王便遵从盟约引军与秦人交战。” “现在陈王已死,君上理当继承陈王的地位,成为楚人之领袖。然此时有景驹自立为王,又有项梁号为上柱国欲收陈王之余众,此二人者皆为君上之威胁。当此之时,君上若能延续陈王与魏国的盟约,便可昭显君上乃是继陈王之业,以得楚人之心。” “二来则是魏国君臣被秦军围困,景驹、项梁之辈只顾自相残杀,齐人又拒魏之求援。在秦国大军围困下,天下诸侯无一救之,魏国已陷入危亡的境地,魏之君臣日夜希冀能得人所救。” “今君上若携漳水大胜之势南下救魏,秦军慑于我军威势或不战而退。魏国之危若解,则魏人必对君上感激涕零,日后当为覆秦之臂助!” “且暴秦强大,若是无人救魏,则魏国必亡。章邯既占据魏地,其麾下兵卒便可从白马渡河来攻燕赵,挠我腹心,此乃大患也。故君上南下,不仅是救魏,更是为己树立羽翼,以守要害之地。臣之所言皆为君上计,还请君上思虑。” 张耳话音落下,吴广与李左车二人已是面色肃然。 因为张耳说中了要害。 第一个是法理继承问题,第二个是救魏能得到一个盟友。 这两个都还罢了,真正重要的是张耳最后那几句话。 唇亡齿寒! 魏地与河北相邻,当年他吴广就是从白马津率大军渡河,那里是一处极易北上的渡口。 如果魏国被章邯灭掉,白马、濮阳等地被秦军占领,那么秦军兵锋随时都可北上直指河北。 在这种情况下,吴广甚至不敢西向攻秦。 他如果率领大军杀到河内、河东,章邯趁机从白马渡河,一袭邯郸重地,二断后方粮道补给。 不管吴广在前面打了什么胜仗,老家被人偷掉,军心溃散,都只能狼狈而回。 当然吴广也可以不管南边情况,提前派遣一将率兵驻守大河沿线,小心戒备防御,将敌人挡在南边。 可这样一来不仅会牵制自己大量兵力,而且对面可是章邯啊! 面对这种级别的敌将,万一守军出现一个疏漏,被章邯找到机会率军渡河,那吴广的后方就将落入极度危险的境地。 当年他吴广是怎么从白马北上进攻河北的,秦军也可以依样画葫芦,一路打过去。 唯有自己去占据南边的魏地,或是这些地方掌握在己方盟友手中,吴广才能放心西进,不用担心后方有失。 明晃晃的利害关系被张耳说出来,吴广自不会否认, 他颔首道:“张将军所言甚为有理,看来这救魏是必行之事了。” 张耳眼中露出喜色。 他之所以提前来见,对吴王说以利害关系,就是怕吴王一心只想着进攻河内的的王离,在召见魏豹时当场拒绝救魏的请求。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要是吴王当场拒绝,那可就不好再劝了,还是提前说清利害才好。 魏国。 是他张耳的母国,他少时曾为信陵君门客,后来又官任魏国的外黄令。 这种种纠葛,岂能让张耳坐视新复的母国灭亡。 所以当吴王话语中表露出欲要救魏的意思,张耳喜不自胜。 他忙拱手道:“君上英明,此番救魏,君上可得一盟友。日后灭秦,更可为天下之霸主,诸侯之首领也!” 霸主。 首领。 这几个字让吴广眼眸微动。 虽然心中有所不喜,但吴广没有多言,只说自己会再多考虑一下,便让张耳离去。 待到张耳走出大帐后,吴广才对李左车笑了笑:“故国情深啊,看来这位张将军心念母国,终是不忍其覆亡。” 李左车道:“张将军虽有为存母国之意,其所言利弊也是极为有理。如果魏亡,则河北有剑悬之危,君上此行当先救魏才是。” “嗯。” 吴广点了点头,目光又在李左车脸上打量了一下。 张耳心存魏国,那他李左车是否心存赵国呢? 吴广之前命曹季派人去监视赵国宗室,就发现赵国后裔赵歇去拜访过李左车。 赵歇在李府中待了很短的时间就出来,之后再没有前往。 据派去监视的人说,赵歇出来时脸带怒气,极可能遭遇了拒绝。 而后又有了水淹王离,漳水效忠等事情。 据吴广猜想,李左车应该对昔日的赵国王室没有留恋之情。 李牧之死,除了王翦和郭开外,赵王也要负一定责任。 李左车不是傻子,有吴广这个更好的选项摆在面前,他怎么可能去投靠昔日的赵王后代,这方面问题不大。 “只是那赵歇和其他几个赵氏子弟有些不安分啊,还是得想办法将赵王族的事情解决掉。” 吴广心中正思索如何处置,哪知吴冲又来禀报。 “君上,陈将军求见。 “陈馀?” 吴广皱眉道:“莫非他也要说些和张耳一样的话,求我去救援魏国吗?” 虽然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可自己麾下大将一个二个的尽将胳膊肘往外拐,吴广心中哪能舒服的起来。 就在吴广感到不悦时,陈馀进来的第一句就让他略显惊愕。 “君上,刚才张将军邀约我前来劝君上救魏,并以魏人乡党之情说我。我言既为君上之臣,当不可受昔日故国影响,是否救魏当由君上裁决,便出言拒绝。” 陈馀朗声道:“适才听闻张将军求见君上,想来定是欲说君上救魏,其中有一事还望君上知晓。便是张将军之子张敖此时正在魏地。” 陈馀没有多说其他,只将张耳刚才请他一起来劝谏的情况复述了一遍。 一些信息,是张耳刚才没有对吴广说的。 其实在吴广看来,你张耳的儿子在魏地被困,你想去救援是人之常情,并没什么大错。 这完全可以大大方方的说出来,没必要将此事掖着。 张耳没有说,反而以利害关系来说吴广救魏。 这种隐瞒的行为,在一个君主看来终是有些不舒服。 而陈馀跑来打小报告的行为更让他觉得有些滑稽。 “此事我已知晓,多谢陈将军告知。” 吴广颔首,夸了陈馀一声。 陈馀也不再多说,行礼告退。 在转身之时,他眼中闪过一抹舒畅之色。 当初他被秦军围困上党,也没见张耳这样急迫。 现在章邯围了魏地,张耳就急忙忙跑来求他一起劝谏以增加说服力,陈馀心中哪能平衡,不仅拒绝,更要在吴王面前告其一状,这才能使心中舒坦。 吴广看着陈馀离去的背影,无奈的摇摇头。 刎颈之交啊,怎么转眼就变成这样了。 不过这样也好,张耳、陈馀决裂,总比私下聚在一起搞小动作的好。 打发走了陈馀,吴广又和李左车商量了一番救魏的事项。 半个时辰后,他召集诸将聚集,并让魏豹正式觐见。 帐外吴王大纛随风飘扬。 帐中李左车、张耳、陈馀、阿牛、葛婴、伍徐、岳成、韩广等将皆持剑而立, 至于其他司马卬、臧荼、剧武等人或是在外领兵,或是正在收编秦卒,皆不在此处。 毋死全身着甲,戴着铁冑立于吴广身后,腰间撇了两把短戟,显得威武异常。 魏豹走进来时,被帐中气氛震慑了一下。 不过他马上就满脸飙泪。 “吴王!吴王!吴王啊!” 魏豹当众跪在地上,膝行向前,对着主座上的吴广叩首道:“吴王在上,外臣魏豹恳求吴王救我魏之社稷,不使毕公之后断绝血食!吴王啊,还请救救我魏国!” 魏豹嚎啕大哭,声音凄厉。 吴广嘴角微抽,怎么一来就哭,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公子速速起身,有事好好说,勿要如此。” 吴广回头看了毋死一眼。 毋死明白,大步上前。 魏豹临行前得兄长嘱咐,要他学申包胥哭秦庭的事迹,以哀泣之情打动吴王出兵。 他正想死乞白赖趴在地上不起来。 可当那硕大的黑影出现在头顶,蒲扇大的手掌抓住自己手臂,以巨力拉扯时。 魏豹乖乖站了起来。 那张狰狞的黥面吓得魏豹将哭声都给咽了回去。 他小声道:“壮士我可以了,不用扶。” 毋死瞪了他一眼,这才走回吴王身后重新站立。 经此一事,帐中没了哭声,方才能好好谈事。 “咳咳,今我家吴王于漳水大破王离秦军,正要率大军西攻河内,将其一举翦灭。当此之时,尔等魏人前来求援,这将会坏了吾等消灭王离的大事,有些难办啊。” 阿牛已受过叮嘱,面露难色,代吴王表达拒绝之意。 魏豹一听,有些慌张起来。 之前齐王田儋已经拒绝过他们魏国的求援,如果今天吴王也拒绝,那他们就真的完了。 魏豹惊惶下,将魏国的所有条件都抛了出来。 “吴王大破王离,吾等魏人心甚敬服,正欲随吴王鞍前,续楚魏两国之谊共灭暴秦。然今日被秦军所围,社稷濒于危亡,还请吴王看在两国友谊上出兵救援。” “若魏国得存,日后吾等魏人当为吴王之臣仆,随王左右,听吴王之命行事。” 此言一出,吴广和帐中诸人都有些惊讶了。 魏国的条件,竟然是愿做仆从国。 用后世的话来讲,便是魏人愿当吴王的狗,跟随左右,唯命是从。 第174章 :歃血为盟 魏国给出的条件很不错。 对吴广来说,他在南方确实需要一个助手,既能在攻秦时为自己护卫住要害之处,又可以在日后南下楚地时作为桥头阵地。 现在的他并没有扫平天下的力量,那就先团结足够多的势力。 多拉朋友,减少敌人,也是一种打法。 所以当魏豹再三恳切相求后,吴广起身,朗声答应下来。 “魏王既愿将社稷存亡寄托于吾身,那我吴广自不会吝啬军力,当率军南下,救魏国之危!” 吴广声音铿锵有力。 落在魏豹耳中,犹如天籁之音。 魏国有救了! 魏豹大喜过望,跪在地上当着诸将之面,向着吴王叩首:“外臣魏豹,代吾兄魏王及魏国上下臣子庶民,拜谢吴王拯救之恩德!若魏国之厄得解,魏必以吴王之命是从!” 国与国之间没有小事,为表正式,这等救援之事必须要立盟约誓才行。 不一会儿,吴冲从外面端着铜盘走进来。 盘中是深红色的牲畜之血,还热乎的散发着腥味。 歃血为盟! 结盟双方或是吮血,或是以其涂唇,以示诚心立盟。 当年毛遂前往楚国求援,就是同楚王分别吮吸鸡狗马之血以为盟约。 吴广在盘子里象征性的沾了一下,涂红嘴唇就算结束了。 魏豹或是为了表示魏国的诚心,竟一口气吸了小半。 “吴王放心,吾魏国日后定追随吴王,绝无悔意。” 魏豹咧嘴一笑,牙齿嘴唇尽是血淋淋一片。 歃血为盟后,就代表这份盟约有了正式效力,如果日后违反,将为天下人所不齿。 背信弃义的事情在战国时代时有发生,比如当年张仪就以六百里地诈骗楚怀王。 不过这毕竟是少数,所谓无信而不立,一旦赖账,失了信誉,那以后再面临危局时,就没有人愿意相信你了。失信带来的害处还是比较大的,特别是现在吴强魏弱,吴广不怕他魏国赖掉。 而且敢赖他吴广的帐,后果怕是也承担不起。 既定下了救魏之事,接下来就要规划进军计划。 “河内方向转攻为守,以司马卬、韩广率军三万以荡阴为据点,占据淇水北岸,与秦军对峙。” 司马卬曾在淇水与秦将涉间鏖战良久,熟悉当地情况,自身能力很不错,让他带三万人防守,哪怕王离整军再来,也难以攻破其防御。 吴广还会留两万人镇守漳南,负责此地的防御和运输工作,如果司马卬那里兵员吃紧,也可从漳南这边调集。 有这五万守军在,加上邯郸那边也可增调兵员,足以保障他后路不失。 剩下的八万人则随吴广南下去援救魏国。 当然,吴广手里的是八万兵力,等到他对外宣称的时候就会变成十五万。 反正具体兵力只有吴广军的高级将领才知道,外人哪知他有多少人,能吓一个算一个。 要是能借着大胜之威把章邯吓走,不费吹灰之力就解了魏国之围,那更是好事一件。 在率兵南下前的一夜,吴冲在私下有些忧虑的问道:“叔父,自从与王离在长城对峙开始,你就没有回过邯郸一次。现在好不容易大胜了,你也没有回去,反而要率兵南下去救魏国。如此焦急,何日能回去呀?” 吴广看了侄儿一眼,叹道:“你当我不想回邯郸得一宿安息么。可是现在魏国已被章邯围困许久,若是耽误几日,说不得就要亡国了。等到秦军占据了魏地,章邯就可从白马北上威胁我军。到时候西边有王离,南边有章邯,我将遭受二人夹击,这样的危局你可清楚?” “若是南边的反秦势力挡得住章邯,我自可不用着急南下,而是从容整军,消灭河内的王离,甚至回到邯郸整顿一下内政,巩固基础再缓图天下。可是彼辈无能啊,一个个的只知道勾心斗角,面对秦军缩着脑袋不出手,我也没办法呀。” 吴广确实有些无奈。 历史上魏国被围,齐国好歹还出手救援,阻拦了一下秦军兵锋。 哪知道这时空里,齐王田儋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屯兵平原而不救魏,真是让人无奈。 项梁那边和景驹狗咬狗,也不知道决出胜负没有,短时间内帮不到魏国。 吴广想要静下心发展都没办法,只能亲自南下救魏。 听到解释,吴冲明白的点了点头。 “叔父说的是,都怪这些诸侯无能。特别是那个齐国,我听说当年秦人兼并天下的时候,齐国就是不战而降。” “现在那秦军再次打过来,齐人不仅不和秦军交战,还背地里劫持吾等亲眷,打仗不行,背地里害人到是熟练。我看齐人就是群没胆子的鼠辈,要是秦军再次击败其他诸侯,他们说不定还会再投降一次!” 吴冲满怀恶意的骂了几句。 吴广看了看少年愤怒的模样,知他是担忧身在齐国的吴伯夫妻。 他们已经从吕臣那里知道陈胜在蕲县托孤时,让许多朝臣家眷都跟着一起北上,其中就包括吴伯夫妻和舒氏的一家子。 “冲儿勿要担忧,蒯生已前往齐国,算算时间这两日也该到了。若是那田儋真的不顾反秦之义,强行扣留吾等家眷和陈王妻女,那我也不会对他客气。” 吴广眼中冒出一抹冷色。 打秦军不行,背地里捅人倒是有一手。 这种友军不要也罢。 安抚了吴冲一通,吴广又与他讲了些军略上的事情进行培养。 他这侄儿脑子转的挺快,军略上的事情听吴广讲述后也能明白个大概,算是个不错苗子。 可吴冲年纪小了些,今年只有十七岁,再加上底层出身的限制,见识和综合素质上比不过那些豪贵之家的年轻人,需要更长的时间来学习。 吴广准备再培养一年后,等吴冲十八岁便真正派遣出去历练。 到了第二日,吴广命岳成为先锋,与魏豹先行南下。 “章邯知我在河北战胜,说不定会派人绕开临济先去白马、濮阳,以绝河津。尔等当抢先渡河去守住白马渡口,否则秦军若占据彼处,吾等将难以过河。” 吴广下令之时,神色严肃。 对于南边那位秦国的上将军,他有着很深的忌惮。 等到岳成和魏豹领命,率领先锋部队急行军南下后。 吴广也自率中军拔营出发。 这一次,他将与当今大秦帝国最强的将领对阵。 …… 与此同时,蒯彻作为吴广派遣到齐国的使者,并没有在抵达临淄的当日被齐王召入宫中,反而一直在临淄城中待了整整三天,才收到了田儋的召见。 富丽堂皇的齐国宫殿,在今日响起了一声接一声的传唤。 “召吴广使者蒯彻入见。” “召吴广使者蒯彻入见。” …… 蒯彻小步跟着侍从往前,眼神颇为凝重。 不管是将他晾在临淄三日的举动,还是传唤时直呼吴王大名的情况,都显示出今日的觐见绝不会顺利。 果不其然,当蒯彻在齐国礼官一声“趋”的呼声中,小步快速走入正殿,眼皮便跳了一下。 殿中宏伟宽广,特别是撑梁的柱子十分硕大需要数人方能合围,各处悬挂的金玉装饰,精致的雕刻都显示出齐国的雄厚财力。 身穿朝服和甲胄的文臣武将各坐在两旁。 在他们的身后,还有许多全副武装的高大勇士,他们手持刀斧,昂然挺立,皆以冰冷的目光望着蒯彻,给他带来极大的压迫感。 齐王田儋坐在主座上。 并非正襟危坐,而是随意斜躺,眼皮子耷拉着。 特别是田儋身前宽大的木案上还摆放着一些残羹剩菜,其余臣子身前的案几上也都各有酒食。 这样的场景,就像是齐王君臣吃完酒宴后,突然想起他这个吴王使者的存在,这才临时召见的一样。 随意,无礼,轻视。 若换成当初的楚使公孙庆,定然当场暴怒,指着齐国君臣大骂。 蒯彻却是面不变色,上前对着田儋一拜:“楚国吴王麾下,五大夫蒯彻拜见大王。” 吴广继承的是陈胜的法统,在官方上还是以楚国为号。 “楚国的使者?寡人怎么记得前几日才接见过一个楚国的使者?” 田儋抬头,瞥了一眼蒯彻,对左右笑问起来。 左右道:“禀大王,前几日确实有一个楚国使者前来觐见,是楚之宗室,名唤公孙庆。” 田儋颔首道:“那这楚国使者公孙庆在于何方啊?” 殿中有大将华无伤笑起来:“大王,那公孙庆在鼎中呢!” “哈哈哈。” “早被炖烂了。” “应该骨头都化成汤了吧。” 殿中齐臣尽皆笑起来。 蒯彻将齐国君臣的模样尽收眼底,然后也跟着他们笑。 他这一笑,倒是让齐国君臣愣了下。 你不该害怕吗? 笑什么笑! 田儋收敛笑容,盯着蒯彻,冷声道:“楚使为何发笑啊,可是想见一见那公孙庆的模样,或可一饱眼福。” 殿中陷入寂静,所有人都将目光望向蒯彻。 蒯彻脸上毫无惧意,反而笑意吟吟。 “区区一个被烹杀的死鬼有什么好看的,还是那被斩首的秦人尸身有意思。” “只不知大王和在座诸位可曾见过十万秦军之尸首啊?” 第175章 :不辱使命 蒯彻话音落下。 齐宫大殿鸦雀无声。 齐王田儋更是脸色冰冷。 这楚使,是要威胁寡人吗? 蒯彻像是没有察觉齐国君臣的神色变化,他依旧坦然自若,扬声而笑谈。 “昔日王翦灭赵破燕,覆荆楚。王贲定魏亡燕代,扫齐地。关东六国,王氏独灭其五,乃是天下第一将门。而秦将王离者,王翦之孙,王贲之子,爵为列侯,乃天下之名将也!” 听到“扫齐地”一语,从田儋到田荣,再到满朝齐臣全都脸色变了下。 没人开口争辩。 不光彩的事情,沉默是金。 王氏的威名,他们也无法否认。 “王离麾下二十万大军,皆乃昔日蒙恬北破胡夷之老卒,久经战阵,勇斗无敌,亦为之天下之精锐!” 蒯彻声音渐沉:“而王离以名将之姿率二十万精锐东渡,破上党,得河内,纵使名士张耳、陈馀亦难以匹敌。秦军若扫荡河北,则东可入齐,南可与章邯合灭魏楚,彼时天下反秦之业将付之东流,是为万民之灾厄也。” “值此危亡之际,吾主吴王挺身而出,以策诱王离北攻长城,疲其兵卒,丧其军心。并以河北雄兵与王离奋战数月,屡破其军,降其将苏角。后待天时,引漳水而大破王离之军,一战而殁十万精兵,杀秦将涉间,逐王离仓皇西遁仅以身免。如此雄壮威武之事,天下诸侯可有能与之比肩者?” 蒯彻音调猛地激昂起来,他高傲的扫视殿中:“吾曾亲眼见那洪浪之中,十万秦军哀嚎盈天,浪涛之下尸首如同烂泥横亘,相比那鼎中烂肉,唯有此景方可称天下奇观,君等可曾一见?” “今吾主吴王数月之间定河北,破秦军,欲秉承陈王之志,与四海之士共约覆秦,正要如猛虎出山,带着麾下数十万持戟之士,伸大义于天下。当此之时,齐王却扣留吾主家眷与陈王妻女,此乃何意?齐国是欲背义投秦,与吾主为敌?是欲与天下所有反秦之士为敌乎!” 话到最后。 蒯彻双目大睁,怒视齐王田儋。 他的声音铿锵如金铁,仿佛利剑出鞘,话中内容更震得齐国君臣一时间竟不敢反驳。 先以王氏父子灭六国之事打击齐人气焰,顺手抬高王离和长城军团的地位。转而又以王离之败来衬托吴王威势,到了最后更以大义加身,怒斥齐人。 一套下来如行云流水,就连刚才还嚣张跋扈的齐王田儋也不由微微侧首,避开蒯彻的目光。 理亏啊。 之前田儋假借陈王相托之名,呵斥公孙庆,一来有名义在手,二来齐强而景驹弱,田儋不怕得罪对方。 可吴广不同,他坐拥燕赵,麾下兵卒不比齐国少,又有大破王离秦军之威势,威震天下。田儋自诩齐国不弱,心中也少不了对吴广充满忌惮。 而在名义上,哪怕不管陈胜家眷和楚国朝臣的问题,吴广的大哥可还在他手上呢。 劫人家眷不放,这事情说破了天,他齐国也不在理。 田儋不是什么伶牙俐齿之辈,现在被蒯彻抓住此事并以大义呵斥,一时间无语反驳。 好在有田荣站起来进行回应。 “先生勿要激动。” “吾齐国与暴秦不共戴天,从无投秦之心。且大王前日在平原屯兵,正是要相助吴王抗秦,只因粮草尚未齐全,故拖延了些日子,哪知吴王已破秦军,吾等只能退兵回临淄。此事可显示我齐国抗秦之坚定,何来与吴王为敌,与天下反秦之士为敌的说法?” “至于吴王与陈王家眷,先生怕是有些误会了。吾等亦佩服陈王与吴王反秦之大义,只因河北战乱,秦军纵横四处,吾等见他们皆是老弱之辈,怕其受秦军惊扰,故而挽留于齐,好意相待。只等着吴王战胜之后,再遣人护送至河北,吾等一番好意,先生怎能如此误会?” 田儋也反应过来,顺着道:“然也,寡人乃是好意相留他们,谁料吴王竟误会至此。先生今日既来告知河北胜战之事,寡人算是放心了,当让人护送吴王与陈王家眷前往河北,以使寡人与吴王之间不生误会。” “原来都是误会啊。” 蒯彻笑眯眯的向着齐王拱手:“齐王既善意相待,那想来吾主就放心了,彻先代吴王谢过齐王好意。” 齐人既然让步,这一次出使目的达到,蒯彻便顺势给齐王一个面子。 这时候要是再不识好歹,继续进行呵斥,把人逼得下不了台,田儋免不得恼羞成怒,直接翻脸烹了也不是没可能。 这外交上的分寸,必须得谨慎把握。 果不其然,见到蒯彻上道没有再多说,田儋也松了口气。 此事他并不占理,齐国也不想和刚刚大破秦军的吴广结仇。 他之所以先将蒯彻晾在临淄三天,又以无礼态度对待。 其实是为了给吴王使者一个下马威,打消其胜战之后的锐气。并向蒯彻表明,你吴广打赢了秦军又如何? 我齐国不在乎! 如果想求取被扣押的家眷和楚国朝臣,那就得放低姿态,好言相求,甚至让渡给齐国一些利益。让齐国在两方外交中占据优势地位。 哪知这蒯彻牙尖嘴利,说起话来一套又一套。 再加上他胆魄又足,竟逼得齐国君臣难以招架,只能放下打好的算盘,将扣押的人质送回去。 如果被蒯彻用大义质问下,他们还扣着人质不放,那齐国的名声就真的要烂光了。 家眷和楚国朝臣之事既然定下,殿中气氛也就开始缓和起来。 蒯彻瞥了瞥齐国君臣案几上的残羹剩菜。 田儋有些尴尬,忙吩咐道:“寡人要在昭明殿为吴王使者置酒相待,以盟两国之好。” 当日,齐王田儋在偏殿设下一场丰盛的酒宴款待蒯彻,并在宴会上与蒯彻重申齐楚两国之好,定下了日后共同攻秦的约定。 昭明殿中,觥筹交错,舞乐翩翩,一副和乐欢快的景象。 仿佛之前在齐宫大殿上的呵斥质问,真是一个小小的误会。 “蒯先生,你可真是好牙口,我华无伤敬你一杯。” “华将军过誉了,今两国交好,吾等当为大王贺,为吴王贺。” “哈哈哈,好,为大王贺,为吴王贺。” 众人欢笑举杯。 蒯彻抿着杯中酒水,眼中露出轻松之意。 虽然他自负三寸不烂之舌,能行苏秦、张仪之事。可毕竟是第一次出使大国,再加上有同李左车竞争立功的心思,心头不免紧张。 现在大事得定,心中的石头算是落了大半。 想到离去前吴王期待和信任的目光。 蒯彻在心中低语。 “君上,彻不辱使命也。” …… 和乐欢快的晚宴结束后。 齐王田儋回到内宫,想到白日之事,还有些气不过。 倒不是他想反悔。 扣留人家的亲眷总不是个光彩的事情,放也就放了。 他只是想到吴广如今的威名,以及对方使者在殿中趾高气昂的模样,以田儋好强的性格,心里总是不舒服的。 田儋招来从弟田荣,对其愤慨道:“惜吾齐国带甲数十万之众,乃为天下之强者,可未曾与秦军一战,反使那吴广扬名。今日吴广凭借破秦之事威震天下,日后若是灭秦,吾齐国怕是要位居他之下了。” 田儋想做诸侯盟长,就像以前那些组织天下诸侯共同伐秦的君王一样,成为所有反秦诸侯的领袖。 可现在吴广的名号比他强多了,而他明面上又不好反驳,心头哪能舒服的起来。 田荣想了想,道:“大王,之前魏国派魏豹前来求援,吾等因河北之事回绝。如今河北大局已定,吾等无法插手,不如此时出兵救魏。” “救魏?” 田儋意有所动。 田荣道:“魏国此时正被秦军围困,誓死抵抗数月,今正处于生死存亡之际,比之昔日求援时更加危急。若是此时我齐国出兵,解其危亡之难。则魏国君臣上下,必以大王为救星,以我齐国为尊长。大王之命,魏人必听之。” “魏者,万乘之国也。我齐国若能大破章邯秦军,并得魏国臣服,必将威震天下,而大王也将得魏人尊崇,名声煊赫,何惧他吴广哉?” 听闻此语,田儋双目放光。 说得有道理! 他一拍大腿,起身道:“吾弟所言是也。之前魏豹曾向寡人求援,哀泣不已。今日寡人便应其请求出兵,以解魏国之厄难!” 想到救下魏国之后,魏国君臣对自己拱手臣服的场景。 田儋嘴角勾起笑容。 他有一颗做诸侯盟主的心。 他想让齐国再度伟大。 救魏。 就是田儋将踏出的第一步。 …… 齐王田儋这边归还吴广、陈胜家眷及一干楚国朝臣,并且开始调兵遣将,准备粮草出兵救援魏国。 此时的大河之畔,已是烽火冲天。 正如吴王所猜想的那样,秦将章邯果然是走一步看两步。 听闻河北之战的结果,章邯派部将赵贲前来夺取白马,欲绝河津将吴广军堵在对岸。 第176章 :传令项氏 秦二世二年五月,白马县。 “这吴贼来得好快!” 秦将赵贲盯着大河南岸的军阵景象,脸色很不好看。 上将军听闻武城侯在河北大败后,担忧吴广会南下救援魏国,影响灭魏之事。便派他先行一步去夺白马津,封锁大河沿线,如此便可将吴广大军堵在对岸,赢得灭魏的时间。 赵贲接令后忙带着本部万人出征。 从临济出发北上,途中要经过长垣、燕县等城邑。 这些城池在魏国手中,城里的守军不算多,但赵贲也不敢绕城北上,给自己留下后患。 秦军一路攻城而走,耽误了些许时日,等到赵贲率军抵达白马时,才发现吴广竟然已派先头部队过了河。 现在这支部队正驻扎在渡口附近,镇守此处,并为后续大军渡河提供掩护。 看着远处飘扬的“岳”字将旗,赵贲脸色变了又变。 任务失败了。 但还没有彻底失败。 这支先行渡河过来吴广先锋军人数看上去和己方相差不多,大概也就万人左右。 并未看到吴广的主力大军,恐怕还在北岸缓慢赶路。 相比于前锋轻装简行,后面的主力得携带各种物资,速度会慢上许多。 如果赵贲能将眼前的敌军击破,任务还有成功的可能。 “来都来了,若是不战而走,坐待吴广渡河,上将军定会责罚于我。” 赵贲心中盘算道:“而且我军一万,敌军数量差不多。以我兵卒之精锐,同等数量下不需惧怕贼军。我就不信对面的贼将还能引河水淹我!” 片刻后,秦军鼓声擂动,向着驻守大河南岸的岳成部发动了进攻。 “各部坚守,吴王就在对岸,此战吾等必胜!” 岳成身材修长而挺拔,身披甲胄,英气逼人。 他站在阵中,举剑而呼。 刚在河北打了一场大胜仗,又知晓吴王大军即将南下,吴军将士个个士气高昂。 面对秦军冲锋,他们毫不惊慌。 在各部军吏的指挥下,吴军先以弓弩御敌,射翻了一波冲锋的秦军,紧接着由长矛、铍戟组成的防御战阵坚守在大河之畔。 兵卒数量相差不多,吴军士气甚至还要高一些,赵贲一番攻击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只能丢下数百具尸体愤愤收兵。 见到秦军开始撤离,一直心中忐忑的魏豹这才松了口气。 “岳将军麾下真乃精锐也!” 魏豹走到岳成身边,真心称赞了一句。 要知道他魏国兵卒被章邯打得屁滚尿流,战必败,打必输,守着济水都能被秦军强杀过来,只能靠着城墙苟延残喘,足见秦军战斗力之强。 而岳成这支队伍能从容不迫击退同等数量秦军,兵员素质上远胜魏军,让魏豹对于魏国的未来多了一丝希望。 岳成面色淡然,对此夸奖并无自得。 吴王昔日练出的第一批虎贲,他和司马卬各带一半。 现在他手下的万人便是由这支虎贲老卒打底带动,战力在全军中属于前列,这也是吴王让他做先锋,而不是派葛婴前来的原因。 魏豹又道:“没想到章邯如此厉害,竟然会遣军来袭白马,吾等当好好守住此地,等到吴王大军南下就好了。” 岳成却对他露出一个笑容:“既然连公子都这般想,那秦将就更不会想到我会主动出击了。” “主动出击?” 魏豹满脸惊愕:“岳将军,你可不要冲动啊!此事当从长计议!” 当日黄昏。 岳成率精兵三千,突袭秦将赵贲,大破其军,斩首上千人。 赵贲惧而退走,收兵退至长垣一带。 两日后,吴广主力大军正式抵达白马津对岸的黄河渡口。 濮阳、白马附近的船只早被魏豹搜集,来往于河水两岸,供大军渡河。 这时他们收到岳成击破秦将赵贲的捷报。 吴广率诸将站在大河北岸,眺望滔滔河水之上船来船往。 “若是我来做将领,击退秦军后只会固守河津等待君上南下,哪敢像岳将军这般勇于出击。少年英雄,身负胆气,非吾所能及也。” 李左车抚着长须,笑着称赞。 葛婴有些吃味道:“这有什么,若是我来做这先锋,我也敢出兵突袭那赵贲。” 吴广瞥了他一眼,看向李左车道:“先生所为方是兵法正道。若是那秦军有备,这一突袭不仅难以建功,反而有被秦军趁势夺取河津的风险,此法不可取也。” 葛婴眨了眨眼,侧开脑袋没吭声。 等到下午时分,吴广先行乘大船渡过河水,踏上南岸之地,至于葛婴、剧武等将还留在北岸指挥剩下的兵卒渡河。 一过岸,岳成和魏豹前来拜见。 “末将击退秦将赵贲一部,斩获一千六百余,奏请君上知晓。” “好,岳将军首战告捷,壮我军士气,吾心甚慰!日后当再接再厉!” 吴广脸露笑容,亲身上前拍了拍岳成肩膀,开口鼓励。 他麾下诸将中以司马卬和岳成二人最为得力。 其中岳成是阳夏乡党,算得上吴广麾下所有将领中最可靠的一个。 之前他一战擒苏角,今日又首战破赵贲,本领已得证明,吴广心中自然高兴。 吴广又勉励了对方几句,然后就开始了解河南的情况。 因为大河阻隔的缘故,吴广在河北时,对于南边形势的了解有很强的滞后性,基本上要在事情发生很久后才会传到他那里。 现在一过大河,他从白马、濮阳等地的魏人处探知最新的情况。 第一个当然是关注秦军和临济城。 在知道吴广大胜王离后,临济城中的魏王君臣得到了极大鼓舞,凭借墙垣死扛秦军攻击,任凭章邯如何进攻,也无法拿下。 历史上魏咎被章邯在临济围困了好几个月,在田儋、周巿战死,齐、楚援军皆败的情况下,才在绝望中于六月份向章邯约降,主动打开城门。 现在刚到五月,吴广在河北大胜给了魏国巨大的希望,魏国上下全都士气大涨,人人有拼死抵抗之心。 反观章邯方面还分出了董翳、司马欣前往支援河内,兵力减少下短时间内想要攻克临济就显得有些乏力。 临济没有落入最危险的境地,章邯秦军数量的减少让吴广松了口气。 “我只需慢慢往前推进,先收复长垣、燕县等魏地,再缓慢兵进临济,只要不给章邯可乘之机,以我手下军力加上城中的魏军也不用惧怕他。” 吴广只想逼退章邯救援魏国,对于用自己的兵力去和章邯死拼消耗,他是舍不得的。 而且他也没有和章邯死拼的必要。 按照正常发展,秦国内部要不了多久就会自爆。 秦二世皇帝和赵高就是反秦义军最大的帮手。 只要双方对峙着等下去,到了时间点,章邯这些秦军就不成问题,没必要在这个时候白白消耗自己的力量,让齐国和其他诸侯坐收渔利。 在判明了魏地形势后,吴广的注意力被另一个情报吸引。 楚王景驹被项梁杀了! 现在的项氏收拢各处豪杰,坐拥数郡,麾下有七八万的兵力,属于是楚地第一大势力。 “不愧是项梁,忍得时候像乌龟,动手之时又快准狠。” 吴广对项梁颇为忌惮。 项氏起兵反秦很早,而且很快就以席卷之势占领江东。 项梁明明可以很早就渡江北上争霸,但他偏偏在江东窝了三四个月,修内政,练兵卒。 一直等到陈胜覆亡,项梁才正式渡江,打着陈胜的旗号四处收拢兵马,顺势兼并景驹、秦嘉的势力,发展速度之快就连吴广也感到惊讶。 这其中除了陈胜、吴广挡住秦军主力给了项梁发展空间和时间外,也少不了此人在政治方面的运作。 既懂政治,又会打仗。 项梁此人绝非弱者。 吴广就在私下与李左车讨论项梁的问题。 “项氏打着陈王的旗号,自称楚之上柱国,而君上为陈王所命假王,有监临诸将之权。今日陈王死,更有监护楚国之名义,有命令他项梁的权力。” “君上不如与那项梁书信一封,承认其上柱国的官职,并许之以利,令其率兵前来相助,这一来对付秦军当要轻松许多。” 李左车献上一策,让吴广眼前一亮。 是呀,这项梁是上柱国,名义上可是他吴广的下属。 吴广有命令他的权力。 让你项梁打陈胜的旗号,现在不就反被套住了? 不过一想到项氏一族的为人和事迹。 吴广冷声道:“项氏有狼子野心,之前坐视陈王覆亡,之后又打着陈王旗号去兼并景驹。项梁此人不是什么甘居人下的家伙。我派人传令,恐怕对方不认啊。” 李左车道:“君上大张旗鼓派出使者,以反秦大义和君臣大义去命令项氏。如果项梁拒绝,那就是他项氏背了大义,对其名声定有损伤,日后见到君上怕是不敢抬头了。” “若是项梁不派军前来支援,更是自绝于天下反秦之士,其麾下原本因反秦而去投靠的豪杰又会如何想呢?” 吴广听得点头。 李左车这一策是个阳谋。 你项梁要是认陈胜的旗号,那我就能命令你。 你若是拒绝,不管怎么处理都会有损名声。 反正就是写封信派个使者的事情,对于自己又没什么损失,吴广便笑而采纳。 他亲手写了一封书信,派出使者大张旗鼓从东边绕行,一路前往项梁所在的薛郡。 第177章:范公之谋 夏日炎炎下,襄城外响起了震天的欢呼声。 “秦将已死!” “吾等攻进去了!” 大批的楚卒呼号着涌入城池。 赤色大旗在襄城墙垣上迎风飘扬,硕大的“项”字昭示着这座城池接下来的归属。 围攻半月后攻下襄城,项羽本该浮现笑容的脸上却是紧绷着,嘴唇紧抿,没有一丝笑意。 “兄长,襄城已破,吾等可以去薛县了吧。” 从弟项悍大步走过来,兴奋开口。 项羽没有立刻回答,双目依旧盯着前方的城池。 数日前他们就收到了项梁杀景驹,并尽召麾下诸将前往薛地商议大事的命令。 但项羽将这道命令往后推了。 因为项羽还没有拿下襄城,这座他第一次领兵进攻的城池竟然坚守顽抗,让他在这里碰了个钉子。 第一次出征就无功而返,他还有何面目纵横于天下。 特别是当项羽从传令使者口中听闻吴广在河北水淹秦军二十万,并杀秦将王离的消息,心里就像是有火焰在燃烧。 一个闾左黔首,打着他大父项燕的旗号起事,扫荡天下,称王为尊,今日还打下了偌大的威名。 反观他这个正牌的项燕之孙,初次上阵就阻于一个小城下,这种事情如何能忍。 项羽死磕襄城,终于在今天拿下了这座城池。 楚兵入城后,城中响起阵阵尖叫声,那凄厉的惨叫就像是世间最美妙的音乐,愉悦了他的心,也让项羽这段时间积累的郁气散了不少。 但还不够。 他转头对项悍吩咐:“赴薛之前,让麾下兵卒给我先屠了襄城。” “屠……屠城?” 项悍咽了口唾沫,难以置信的盯着项羽:“兄长,你是说要将城中人尽数杀光?这些黔首助秦军守城,怕也是被秦人胁迫,没必要如此吧。” 项羽冷漠开口:“不屠不足以显我威名,不足以震慑天下。” “满城人者,不论男女老幼尽数阬之,一个不留!” 见项羽神色坚决,语气不容反驳。 素知从兄霸道性格的项悍,只能苦着脸应下,转身前去传令。 两日间,襄城哭嚎连天。 楚军挥刀,满城皆屠,无一生者。 尸首堆积如山,血水覆满大地。 直到这时,项羽才露出了笑容。 他携带屠城之威拔营启程,赶赴薛地。 只是刚一回到薛地,项羽就听说了一个消息。 吴广率军南下援魏,现在已经过了大河,还派遣使者一路大张旗鼓的前来薛郡,欲命上柱国项梁出兵和他一同救援魏国。 “竖子敢尔!” 项羽勃然大怒,径直去寻项梁。 此时大帐外,项庄正带着亲卫守护。 “叔父正在与贵客商谈,兄长还请稍待。” 项庄上前低语。 “走开。” 项羽怒气冲心,将堂弟推了个趔趄,掀开帐帘大步走了进去。 帐中项梁居于上首,旁侧坐了一个白发老者。 两人正说着事情,见到项羽进来,皆愣了下。 项羽瞥了那老者一眼,对项梁大声道:“叔父,那吴广黔首成事,侥幸得一威名,竟敢派使者命我项氏。此等事情绝不可答应,否则日后我项氏都将居于其下!” 听到这话,项梁原本有些愠怒的神色收了起来,他伸手指了指旁边的位置。 “羽儿先坐下说话。” 项梁又转头对那老者歉意道:“此乃吾兄之子,名籍字羽,性格躁了些,范兄勿要见罪。” 范增抚须笑道:“小将军英武非凡,行事豪爽,增看得心中喜悦,岂有见怪之意。” 项梁则对项羽道:“此乃居鄛范公,年逾古稀,素有智谋,闻我项氏之名特来相投。孺子安得无礼耶?” 项羽此时坐下后,心中怒气消了些,贵族礼仪涌上心头,他对范增拱手告罪道:“籍适才鲁莽冲撞,还望范公见谅。” 范增口称不敢,目光则打量着项羽壮硕魁梧的身躯,颇为欣赏。 见到场面稳定下来,项梁这才接过刚才项羽的话头。 他叹道:“羽儿此来是为吴广传令之事,其实刚才我与范公也是在为此事商议。我昔日以为陈胜已死,吴广在河北要不了多久也将覆亡,故而打着陈胜所命上柱国的名号,以收陈胜之残卒。哪知现在吴广大败王离,反以假王身份命令我,倒是使自己陷入两难之际啊,唉。” 项羽皱眉道:“叔父无需叹气,那吴广欲命令吾等,叔父只需不听号令便是。否则若是应了他吴广命令,岂不是向天下人宣告,我项氏位居吴广之下了,这事绝不可答应。” “你说的我自是知道。可是陈胜昔日命吴广为假王,使其监临诸将,并赐斧钺符印,使吴广能代陈胜行事。今日陈胜既死,吴广又携大胜之威南下,并用反秦救魏之大义来命令我。我若是拒绝,不仅是以上柱国而反假王,对声名有损。更背离了天下反秦之义,吾等麾下诸将,怕是会出现许多不满者啊。” 项梁揉了揉脑袋两侧的穴位,感觉很头疼。 阴谋尚可能破,阳谋却是破无可破。 吴广公开传令这招便是典型的阳谋。 项梁若是应了,那就承认自己是吴广的下属。 上下尊卑有序,名分一旦定了下来,以后项氏如果再和吴广翻脸,那就是以下犯上,定要背负一个骂名。 而且你这次应了吴广的命令,下一次吴广又来命令你,那到底是听呢还是不听?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无数次。 项梁如果不接吴广的命令,倒是能保持自己的独立建制。 可你之前打着陈胜所封上柱国的旗号得了许多好处,还以反叛陈王为由去针对景驹,称其为伪王,给自己立了一个陈王忠臣的人设。 现在吴广来了,项梁本该响应投奔,可这时候又摒弃不应,那就相当于人设崩塌。 而且吴广还是以反秦救魏的大义来召你,你如果不去,那名声损失就更大了。 名声毁掉,不一定马上出现恶果,但日后那些反秦义士在选择投奔人选时,对你项氏可就要好好考虑考虑了。且项梁手下如英布、陈婴等新投奔者又会如何看他呢? 更别说项梁麾下尚有一部分和陈胜有关系的将领。 “邵骚、陈泽等人,乃昔日陈胜旧部,在陈胜覆亡后,他们收拢楚兵五千人来投我,这几日彼辈听闻吴广南下,就有人言想去投奔吴广。若是我不接吴广之令,他们心中怕是有些想法啊。” 答应是肯定不能答应。 但不答应,对项氏名声打击也很大。 怎么选都是输,只是输得多输得少的问题。 项羽也听得直皱眉头。 他想了想,又道:“我项氏绝不可能居于吴广之下,与其日后受制于他,不如早日切割。若是邵骚、陈泽等人真欲投吴广,那就杀了便是。杀一人而威慑众人,我看谁还敢不服。” “杀杀杀,你就知道杀。你可知道杀了有多大麻烦。” 项梁瞪了侄儿一眼,转头看向范增,道:“刚才范兄言立王之道,被这孺子打断,还请范兄再言。” 范增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叔侄二人对话,见项梁询问,才开口道:“从名义上来讲,项将军为吴广所制,若不欲投于吴广,唯有再打一旗号与其抗衡。今遍数楚地,能与吴广所抗衡者,唯有立楚王之后,使其复国,而将军以项氏世代将门,君臣大义为由,便可挡下吴广的号召。” “立楚王之后?”项梁思虑道:“吾才借陈王名号杀了一个景驹,此时若是再立楚王之后为主,岂非为天下笑也。” 范增摇头笑道:“夫秦灭六国,楚最无罪。自怀王被骗入秦而不返,楚人哀怜至今,故有楚人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可见楚人之所望。将军若立怀王之后为王,定得各地楚人响应,以芈姓熊氏的血脉,便能与吴广相争。此亦景驹一旁支所不能比也。” 怀王之后,芈姓熊氏,这含金量确实比景驹这个旁支高太多了。 项梁心有所动。 项氏世代为楚将,为芈姓熊氏效忠,有君臣之义。 若是以此君臣之义来抗拒吴广的传令,确实是个不错的借口。 可以向天下人表明他项梁不听吴广的号令,是为了复立真正的楚王之后,绝不是为了自立。 虽然说起来还有些不太好,可名声损失总不会有那么大。 而且现在楚地无王,吴广在救援魏国后,大可以借着继承陈胜的名义入主楚地,这就是在法理上的宣称。 他项梁在名号上难以与之相争,想占楚地,有什么可以宣称的吗? 立一芈姓熊氏为王,就相当于打了另一杆旗帜,项梁就拥有了与吴广争夺楚地的口号。 这一看,范增之策确实是利益巨大。 项梁颔首道:“范公所言甚为有理,吾当寻熊氏之后立为王,以此抗衡吴广。只是吴广现今以反秦大义招我救魏,若是我不去岂非为天下人耻之?而且我麾下之陈胜旧部怕也不安啊。” “此事简单,将军就将那些陈胜旧部派过去便是,如此便将两个问题一起解决。这些人不过数千,就算投了吴广,也无什么大碍,反而排除了将军麾下隐患,还堵住天下人之口。显示出将军反秦之心。将军不会连这数千人都舍不得吧?” 范增笑眯眯开口。 项梁一怔,大笑道:“之前那刘季求我助他攻丰,我尚且给其五千人。现今既能堵人之口,又可去除麾下隐患,区区数千人岂会舍不得。” “范兄之计甚好,吾当谢之。” 项梁起身对着范增一拜。 他被吴广那道传令弄得进退两难,十分郁闷,而现在被范增三言两语破解,心中顿时舒畅了许多。 立楚王之后,以抗衡吴广的号召。 舍弃陈胜旧部数千人,堵吴广和天下人之口,顺便排除隐患。 如此则将损失降到最少了。 就连一旁的项羽也听得点头,虽然他不想脑袋上有个楚王,但位居芈姓的楚王之下,总比被吴广号令的好,也不损他项氏的威名。 项羽也跟着起身相拜,对于眼前的白发老者多了丝敬佩。 见到项梁叔侄相拜,范增并未躲闪,反而微笑道:“将军勿要心急,我还有一计,将军可愿相闻。” “哦?范公还有一计,还请言之。” 项梁坐在位上,期待的看着范增。 范增先捋了捋颌下的白须,这才慢悠悠道:“项将军遣陈胜旧部救援魏国之时,可派一亲信心腹率兵跟随,然后趁机归于吴广帐下,获其信任,得其高位,如此可为一间也。日后若是将军与吴广相争,或是离间其君臣,或是为将军送上机密军情,或是散布假消息,亦或是率其军归降,皆可发挥大用。” “遣间?” 项梁双目一亮。 间人,也就是间谍。 《吴孙子》中专门有用间篇,所谓用间有五:因间,内间,反间,死间,生间。 战国时代间谍来往各国,大家都在用,若是用好了,对于战争有极大帮助。 就像范增说得,派一个心腹率军跟着陈胜旧部一起投降吴广,便可顺势将一颗钉子打入对方内部,日后或许就能发挥大用。 这是一个用间的好机会,先不管用不用得上,提前派去肯定有好处。 只是派谁呢? 项梁皱着眉毛。 项氏宗族肯定不行,傻子都不会相信。 而且自从起兵后,项梁便任人唯亲,项氏有能力的子弟都身居高位,连隐姓改名都做不到,很容易被人认出来。 龙且、桓楚、郑昌等从江东一路跟随的将领,项梁肯定信的过。可现在他们都在项梁军中位居高职,这种江东骨干与陈胜素无瓜葛,去投降吴广,人家岂会相信? 至于英布、陈婴、丁疾等人,又都是在渡江之后所收,算不上亲近,更不可能去做间人这种事。 派去做间之人,必须要有一定的能力,这才能在吴广军中爬上高位,普通的无名小卒可以做小间,但用处远不如一个身居高位的间谍大。 项梁暂时找不到人选,转头看向项羽。 “羽儿手下可有能力既强,又信得过的人?” 项羽皱着眉头想了想,然后道:“我新近纳了一虞氏,其兄虞子期颇有才能,与我交好,或可使其为间。” 项梁皱眉道:“婚姻之亲,那吴广岂能信任?” 项羽咧嘴笑道:“这简单,待我假意凌虐虞氏,又当众叱骂虞子期,让其对外说心中怀恨。如此便可顺理成章投入吴广麾下了。以他身份能力,吴广若是有和我项氏为敌之心,必得重用。” 项梁听得点头,拊掌赞道:“羽儿所言甚是,没想到你现在也会用计了,让我颇为惊讶呀。” 项羽嘴角微勾。 派遣虞子期为间,那吴广定然想不到。 此计妙哉。 第178章 :救魏之术 秦二世二年五月,项氏一族尚在计划如何应对吴广。 吴广这边已率大军南下,打出救援魏国的旗号,使东郡局势越发紧张起来。 听说此事的人都在猜测吴广大军抵达临济,他和秦将章邯之间定有一场惊世大战,到时候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可就在大战一触即发的时刻。 吴广一改在北岸急行军的做法。 他率军从白马出发南下,一天竟然只走二十里路,以慢悠悠的速度往前行进。 行军速度慢,士卒能得到更多的时间休息,数万将士一个个神色轻松,无疲惫之态。 同时吴广军在大河南岸的粮食由濮阳、白马等魏国城市供应大半,就地取食下大大减轻了他的后勤压力。 毕竟吴王大老远来救你魏国,你魏国要是还不包饭的话,就有些不礼貌了。 吴广大军一路悠闲南下,这样的状态急煞了随军的一人。 白马到临济有两百里以上的路程,快马奔驰一两天就能抵达,可吴广一天只行二十里,赶到临济至少要十天以上。 如果再加上中道还要去攻取被秦军占据的长垣、燕县等城池,那耗费时间就更不要说了。 “快一点啊!” 魏豹脾气本就有些急,此时急上加急,已快急的流出泪来。 慢悠悠的赶了两天路,他实在忍不住,在一日行军扎营后前来向吴广哀求。 “豹之兄长、妻儿尽在临济,魏国文武公卿,将士庶民更是日夜被秦军围攻。旦夕之间,临济有陷落之危,魏国有社稷倾覆之险,还请吴王看在盟约的份上速救临济啊。” 魏豹一进帐中,便跪在吴广面前神色凄惶,不住哀求。 吴广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 “毋死,请公子坐下说话。” “唯。” 侍立在角落的毋死瓮声应了一句。 听到这声音。 跪在地上的魏豹打了个哆嗦,一溜烟的就爬了起来,乖乖走到一侧坐下。 “吴王既命豹坐,豹自当遵从。” 魏豹有些惧怕的看了那黥面大个子一眼。 上次他在吴广面前哭求,被此人从地上握着手臂提起来,当时整只手都麻了。 等后面回去一看,手臂上赫然留下了五个指头印。 有前情在此,魏豹哪敢让这黥面壮汉搀扶。 见魏豹麻利的坐好,毋死有些遗憾的看了他一眼,又退回角落站定。 吴广这才解释道:“公子勿要着急。兵法云日行不过三十里,以戒不虞。若是行军太速,有被秦人趁机而攻之险,彼时我军若不胜,魏国岂不是真正落入危难中?” “如今我以大军缓缓压上,秦军无可趁之机,这才能谈论破敌之事。此亦是吴孙子所言善战之将,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魏豹脸色稍松。 吴广的话有些道理,善战的将军要先做到不会被敌方战胜,然后再去寻找战胜敌人的时机。 但一想到魏国所面临的危险,魏豹又忍不住道:“可我怕临济城等不到吴王救援,就被秦军攻破啊。 “不会的,秦军对临济的围攻坚持不了多久,等长垣一下,公子便知道了。” 吴广眯着眼。 对于如何救魏,他已经和麾下谋士将领商议过一番,有相应的计划。 见吴广言之凿凿,说自有解围之策。 魏豹心中疑惑,可见吴广不愿多说,也不好再问,只能带着好奇退下。 两日后,秦将赵贲见吴广主力南下,自度不敌,又没有收到章邯让他死战抵挡的命令,便弃长垣退走。 先锋岳成顺利占领此地,给了吴广大军一个可供驻扎的据点。 拿下长垣后,吴广并未立刻南下,当天在长垣整军,然后分出了一支偏师。 他命葛婴为将,率兵万人西攻燕县。 当听到吴广发下此令时,魏豹若有所思。 魏豹好歹是贵族出身,多有见识,吴广这招让他想到了当年齐孙子围魏救赵的事情。 作为当事人之一的魏国,对那场战争多有流传。 “吴王是欲攻秦军弱点,而解临济之围吗?这确是好策,可是敖仓有李由把守,葛将军只带万人就想将敖仓拿下,恐怕不易啊?” 魏豹有些忧虑道。 吴广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一旁的李左车。 李左车哈哈笑道:“公子恐怕不知道,吾等派出去的可不只是万人,而是整整三万精兵!且也不是为了夺取敖仓,而是要一把火将其烧掉!” “三万人?” 魏豹双眼大睁。 你刚刚派兵的时候不是只说了万人吗,哪来的三万人? 吴广嘴角微勾:“吾等说有三万精兵,那就是有三万精兵,长垣距离临济尚有一段距离,章邯难以知晓此地情况,莫非他还敢赌不成?” 和吴广传令项氏一样。 这攻打三川郡的敖仓,同样是一个阳谋。 章邯率领的秦军很强。 可弱点也很明显。 十几万大军,每日消耗粮草是个恐怖的天文数字,全靠敖仓一路转输才能坚持。 要是一把火给你烧了,看你这十几万人吃什么。 吴广就看他章邯敢不敢赌! 当然你不怕也没关系,这消息传到秦军中,其将士兵卒必定心中恐惧,对于士气打击很大。 命令既下,当天葛婴带万人西攻燕县,一战而下。 葛婴沿途一路大张旗鼓,宣称自己正率领三万精兵欲要去烧毁敖仓。 因为一路有骑兵巡视,使得外人难以接近,很难查探到葛婴到底有多少人马。 同时吴广还派使者南下大肆进行宣扬。 “吴王已经派大将葛婴率兵西取敖仓,要一把火烧尽秦人之粮。” “葛婴将军乃是吴王麾下大将,战绩卓绝,他一出征,敖仓必毁!” “吴王将要南下拖住章邯,把秦军留在魏地,等到敖仓之粮断绝,这些秦军全都要自行溃散。” “秦军一溃,吴王以大军出击,定斩章邯首级!” 几乎将战略规划尽数泄露的宣传,立刻在临济战场引起了极大轰动。 “好好好,吴王以偏师突袭敖仓,若真能一把火烧掉,则秦军不战自溃!” 魏咎听闻后,欣喜交加。 他日夜巡城,对城中将士黔首鼓励道:“吾等外有援军,吴王正在相救的路上。当此之时一定要舍命守城,否则城池一破,不仅魏国将亡,尔等妻儿老小亦皆为秦人之虏也!” 临济城中的魏人听说吴王已经打到长垣,并且还派军西攻敖仓后,全都被这积极进取的姿态所振奋。 “吾等必拼死守城!等待吴王大破秦军!” “吴王在河北能胜王离,今日在这河南也肯定能打败章邯,相救吾等魏人!” “等烧了他秦军之粮,看他们怎么办!” 魏国君臣上下团结一心,城中无人有投降之意,他们屡次打退秦军进攻,秦军想要破城变得越发困难起来。 同时吴广派葛婴率三万大军西攻敖仓的消息,也在秦军营中引起极大波澜。 “上将军,敖仓为我军屯粮之所,一旦有失,则我军危矣!” 为此事召开的军议上,副将杨熊忧心忡忡。 司马夷则道:“敖仓处有三川郡守李由护卫,加上董翳、司马欣二人正率兵在河内,若让他们南下支援,应该无碍。” 杨熊斥道:“你可听见了,那些叛贼说的是要烧毁敖仓,而不是占领啊!只要他们有任何一点机会接近,一把火下来可就全都毁了啊!” 司马夷沉默下来。 如果叛军真如他们宣传所言,是要烧毁敖仓,这难度可就比占领低太多了。 李由那里只有几千人,董翳和司马欣正在河内支援王离,与叛军偏师对阵,就算支援敖仓也不可能派太多兵力,不可能真防住敌军三万人。 而且就算葛婴打不到敖仓,但他率军将敖仓到临济的运粮通道截断,对秦军来说也是一个重大打击。 “上将军,要不然让我率军回师敖仓,挡住那葛婴吧?” 杨熊开口,望着主座上的那位将军。 章邯沉默半晌,对他们道:“吴贼如果真要袭击敖仓,断吾粮道,尔等觉得他会大肆宣扬吗?他如今大张旗鼓,就是故意要让吾等知晓,或许他并无袭敖仓之意。如此做除了打击我军士气外,是想让我分兵回守,削我军力。” 杨熊苦笑道:“上将军所言甚是,但吾等不敢赌啊,现在这消息已传遍全营,将士们都怕粮道有失,心中惶惶。吾等要不然解临济之围退去,要不派一部偏师回守,总不能不管敖仓吧。” 章邯“嗯”了一声。 此刻的他,就和项梁面对那道传令时一样头疼。 明知道吴广可能是在诈自己,但敖仓又是秦军命脉,他不敢赌。 赌输了,就全都完了。 章邯扫视诸将,低语道:“尔等认为现今还能破临济否?” 一片沉默,接着杨熊、司马夷等人皆摇头。 “今城中魏人得吴贼援助之消息,全都奋死坚守,难以破城。且我军将士自出关以来,随上将军屡经战阵,已是有些疲了。现在又听闻武城侯河北战败,知吴贼派军袭我敖仓,皆心中惶恐,怕是没有多少战心,这临济城难以打下。” 听闻众将话语,章邯叹了口气。 他本有完全把握拿下魏国。 哪知道王离居然这么不靠谱,优势战力下还被吴广反杀,将章邯的所有计划打乱。 哪怕王离稍微硬气一点,不说胜利,多拖住吴广两个月,他都能灭掉魏咎。 现在吴广南下救魏,还出偏师攻敖仓,就将他章邯架起来了。 他之前派董翳和司马欣率五万人北上河内,留在临济的兵力就只有十二三万。 听闻吴广南下有十五万人,加上临济的魏军和沿途兵卒,兵力应该能有十七八万。就算抛掉西攻的葛婴三万人也比他章邯多。 如果章邯这时候再分偏师去救敖仓,那人数就更少了,会陷入危险境地。 而这说不定就是吴广的阴谋。 诱骗章邯分兵,然后再以优势兵力来吃掉他。 反正临济也打不下来了,要撤就全军一起撤走,没有分兵削弱自己的道理。 不过在撤退前,章邯还想赌一把,要不然总是不甘心。 “我欲佯装撤军,解临济之围。等吴贼南下放松之际,趁其不备夜衔枚而击之,若能胜利,不仅可破危局,甚至能得吴贼之首!” 章邯眼冒寒光。 历史上的他便是夜衔枚而击,杀齐王田儋于临济城下,大破齐魏联军。 现在将用来对付吴广了。 第179章 :盗嫂之徒 吴广兵临长垣,在激励临济魏人奋勇拼杀的同时,并以阳谋威逼章邯。 此谋效果甚好,原本围攻临济甚急的秦军停止了攻城。 这怪异的情况,使魏咎和周巿生出疑惑。 “吾当派人出城查探。” 魏将周巿遣亲信冒险出城探查,结果发现周边秦营空荡荡一片。 “大王,临济周围营垒皆空,看地上车辙脚印,秦人是在昨日晚间趁着夜色向西撤离。以吴王之前散播攻烧敖仓之事来看,章邯退军应无悬疑,否则敖仓一烧,秦军必亡于此。” 周巿神色激动,大步走上城头,向在此等待的魏国君臣大声禀报。 “章邯……撤军了。” 魏咎听得此句,愣了半晌,脸上这才绽放出笑容。 他回首环顾群臣,长声道:“吾魏国,得救了!” “得救了!” “秦人已退!” “魏之社稷保住了!” 武蒲等魏臣皆高兴大叫,一时间城头之上尽是欢欣之声。 就在此时,魏臣中有一人站出来,向魏咎谏道:“大王,秦将章邯素来善兵,不可小觑。吾等当派骑从跟随秦军辙印西向,一路探察秦军踪迹,直至跟随敌方远去,方能保万无一失啊。” 魏咎从喜悦中回过神来。 他瞥了那人一眼,颔首道:“此言有理,吾等确实不能小看章邯,兵争之事当谨慎为之。周将军,你派骑兵西向跟随,确保秦军确实退走,没有回来的可能。” “唯。” 周巿拱手应了一声,又打量了一眼刚才出言的太仆陈平,微微点头表示认可。 陈平亦对周巿示以微笑,同时有些期待的看向魏咎。 前几天他从魏无知处听说了有人在魏王面前说他坏话的事情,这让陈平有些担忧。故而想多表现自己,重新得到魏王的信重。 可陈平有些失望了。 魏咎虽采纳了谏言,但并未当着群臣之面赞扬他,脸上也是公式化的笑意,甚至还带着些许疏离。 陈平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眼神有些落寞。 魏咎再度看了眼陈平高大英俊的模样,眸中闪过一丝惜意。 高大英俊,人又聪明,真是生了一副好皮囊。 可惜啊,此人是个盗嫂之徒。 能力虽强,品德有缺,终是不足取。 贵族出身的魏咎,对于臣下的德行还是比较看重的。 特别是之前武臣的背叛,更让魏咎对品德有缺者心中不喜,若不是陈平是被信陵君之孙魏无知举荐,他魏咎早将其免职了。 思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魏咎没有在陈平之事上多想,再度沉浸于秦军退兵的喜悦中。 他们还未派出骑兵去追探秦军的踪迹,不过那样做只是以防万一。正常情况下,面对吴王的阳谋,秦军撤退很正常,并不需要太过怀疑。 魏咎命人将秦军撤退的消息传下去,以振奋城中军民之心。 转眼之间好消息传遍整座临济城,满城皆是欢欣高呼。 魏咎在欣喜后,并没有忘记秦军为什么会撤退。 吴王! 一切都是因为吴王! “秦人之退,一是吴王携河北大胜南下,震慑其军心。” “二则是吴王以攻敖仓为号,并率大军压迫南下,逼得秦军不得不回师防御。” 魏咎当着众臣之面,激动道:“吾魏国能存,皆乃吴王所救。若无吴王,则无魏也。当速速派人前去禀报吴王,言秦军撤退之事,并请吴王驾临此处,寡人当携魏之群臣相拜。” …… 长垣以南三十里,打着“吴”字赤旗的军队正在缓缓前行。 吴广做戏就要做全套。 他一边派葛婴大张旗鼓向西攻打,另一边自率大军南下,做出一副要将章邯拖在临济,然后坐等对方粮草被烧的模样。 吴广行军依旧保持稳健的速度,一天只行二十里,多一里都不行。 这样做除了给临济战场带来压迫之势,同时还能让士卒在行军后保持足够的精力应对可能出现的变故。 “韩、项、刘、章,此四人者,吾之所忌也。” 吴广心中时刻警醒自己。 韩、项、刘三人就不说了,不知为后世贡献了多少成语,大名鼎鼎,如雷贯耳,他们的知名度在所有朝代的人物中也算是前列。 章邯虽无这三人有名,但后世常将其誉为“大秦帝国最后的名将”,各种战绩也是十分惊人。 这让吴广不敢小觑,这次援魏之战他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应付。 和李左车想出阳谋之策,逼迫章邯撤军,也是不想和对方发生直接冲突。 若能逼秦军退走,解魏国之危,此行战略目的就已经达到,吴广没有必要将自己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家底和章邯对耗。 故而当来自临济的使者将秦军退走的消息送达吴广手中时,他先是大喜过望。 但很快,他就升起了疑惑。 “章邯就退了?真就这样退了?” 设谋的时候想逼迫对方退兵,可章邯真的退走后,吴广又不免生出怀疑。 一直被自己视作猛虎的章邯就这样撤退,会不会太简单了一点? “君上之策乃为阳谋,遣葛将军攻敌之所必救,秦军听闻敖仓有烧毁之危,又闻君上率大军南下,定然心中惶恐,无多少战意,章邯撤退应无问题。” 李左车对秦军撤走之事抱着乐观态度。 从明面上来看,章邯留在临济已经没了胜机,在敖仓有失的危险下,率全军撤退是最好的选择,没什么好怀疑的。 可吴广还是放不下心。 人的名,树的影。 若对面是王离,吴广自可放心。 但是章邯嘛,怎么小心也不过分。 他将魏咎的使者招来,询问道:“秦军撤走后,尔等可曾派人探查过,确定对方退走了?” 使者是魏王近侍亲信,跟随魏咎上过城墙,此刻见吴王询问,忙详细禀告:“回吴王,听闻章邯撤军后,太仆曾提议派骑兵跟随查探秦军踪迹。三十里内并未发现秦人,再往西才遇到了秦军骑兵,想来是押后护送的骑从,秦军撤退之事应无问题。” “三十里?” 吴广眯着眼,这距离若是以步兵奔袭,一天就能抵达,若是以骑兵突袭,花费时间更短。 不太保险。 得派一支骑兵再往西探,继续跟随秦军撤离,一直到百里之内皆无秦国大军踪迹,方才能真正确保无忧患。 心里这般打算着,吴广又想到使者所言提出查探秦军踪迹的魏国太仆。 此人能想到这茬,倒是个有见识的。 他随口问道:“尔适才所言太仆,不知为何人也?” 使者忙恭敬道:“禀吴王,太仆氏陈名平。” 陈平? 吴广愣了下,这名字可不简单。 不过这人是他想的那个陈平吗? 吴广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竟得了个重要人才的线索,立刻来了兴趣,向使者进行追问起来。 “此陈平者,是哪里人?” “回吴王,据闻太仆是阳武县户牖乡人。” “其长相如何?” “太仆身材高大,样貌甚俊美。” “彼妻可曾先后嫁过五夫?” 使者眨了眨眼,有些疑惑。 他既不是陈平好友,也不是乡党,哪知道陈平之妻嫁过几次。 反而这吴王怎得听到太仆之名后,竟然这么激动起来,不仅问人家户籍长相,竟然连太仆妻子嫁过几次都要询问,真是让人惊讶。 平白关心人家妻子作甚? 他见吴王对太仆似乎有兴趣,又想到来之前,魏王让他一定要恭敬对待吴王的嘱托。 使者想了想,说道:“禀吴王,太仆家眷的事情吾不知。但前些日子,有传闻言太仆昔日微末时曾做过盗嫂之事,只不知此事真假。” 盗嫂? 吴广双眼一亮。 关键词确定。 就是你了,盗嫂的陈平! 一想到此人是个极有能力的谋士。 吴广坐在位上,不知不觉露出笑容。 “好啊,没想到这一次出兵救魏竟还有意外收获。” 第180章 :魏王称臣 阳武县城外,营帐连绵无尽,正有一支数量庞大的军队屯驻于此。 “吴贼行事怎得如此谨慎!” “他竟然派骑兵一路追在我军身后,并且大规模探查四周,这般做法也太过慎重了吧。吴贼这样做,吾等还如何袭他?” 大营中,裨将司马夷黑着脸,有些不高兴的说着。 上将军章邯准备假意撤军,趁吴广在解临济之围后疏于防备的情况下,夜衔枚而击之,给吴广来一个迎头重击。 做到这一切的关键因素,就是要让吴广相信章邯是真心撤退,这才能放下警惕心,然后打他一个出其不意。 章邯先是派副将杨熊率偏师前往酸枣,好将葛婴挡在半路,护住后方敖仓要害。 他自己则率主力撤军到临济以西三十里。 这个距离不算近,也不算远,发动突袭刚刚好。 可没想到先是魏人派骑兵前来附近巡视,后面又出现了打着吴广旗号的骑兵。 这些骑兵数量不少,日夜不停的游走于秦军与临济城之间探查巡视,那一双双目光全盯着秦军的动向。 章邯派秦军骑兵前去驱逐,但用处不大。 吴广的哨骑见到秦军骑兵前来就往后撤,等秦军骑兵回去,他们又跟上来,黏着秦军甩都甩不掉。 被这么多眼睛盯着,别说是想要突袭吴广了,如果秦军再不往西撤,假意撤军的目的也会暴露出去。 吴广太谨慎了。 比一般的将领还要谨慎的多。 他这样行事,使章邯夜衔枚而击的计划宣告破产。 夜袭,靠的就是突然袭击。 对面派人天天监视你,这还怎么动手? 面对一个步步为营,凡事谨慎为先的对手,再好的奇袭计划都没用。 章邯倒也果断,见计谋无功便干脆的撤回西边阳武一带。 这里与酸枣临近,是临济和敖仓的中间点,章邯屯兵在这里,一可挡住吴广进军敖仓,二可方便再度东出。 现在章邯西撤,屯兵中道,使葛婴不敢再西进,免了敖仓之险。 可同时临济之围也被吴广破除,秦军已经失去了一举灭魏的机会。 接下来该如何平叛,也当重新计划。 “吴贼行事谨慎,现今又携大胜之威南下,士气高昂。加上魏军跟随,我军暂不可挡其锋锐。正好自出关以来,兵卒久经战阵,已是疲惫不堪,今收兵阳武让他们先休憩一番,以待形势而动。” 章邯突袭计划失败,并没有丧气,而是很快就决定好了接下来的用兵计划。 董翳、司马欣辅佐王离守住河内郡,足以保障北路不失。 章邯自领兵守阳武,护住后方敖仓。 这两条路保住了,就让他先行立于不败之地。 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 “吴贼今解临济之围,不外乎三种选择。” 章邯当着众将之面分析接下来的战略形势。 “一是收兵北上,继续攻略河内、上党诸郡。若吴贼选择此路,则吾将命王离与司马欣等人死守河内,拖住吴贼大军。然后我再出兵攻魏,这一次我将先取白马、濮阳,绝其河津,将吴贼堵在北面,如此则魏国可灭。” “二是南下收砀、陈之地。若吴贼真如此做,我便断其后路,绝吴贼与河北之联系。接下来各个击破,不过以吴贼之谨慎怕是不会选择此路。” “第三便是吴贼与魏人合军一处,甚至在联络其余叛贼,率兵西向前来攻我,欲从三川入关中。若是彼辈从此路来……” 章邯的手缓缓摸到腰间剑柄上。 在临济时,因为有敖仓这个弱点在,他被吴广阳谋套住,不敢在临济和其对阵。 现在他占据酸枣、阳武两地,将敖仓护在身后,已经没了弱点。 敌军若来,那就在此与对方好好打一场大战。 “若敢西来,定让尔等有来无回” …… “向西!一路向西!” “快快快!” 东郡甄城以西,一支来自东方的大军正在加急赶路。 田荣纵马奔腾,催促兵卒快速赶路。 等他将队伍巡视了一圈,才驾马到军伍中间的一辆华丽马车旁。 “兄长,没想到吴广竟然出兵救魏了,若是秦军被其先行击破,吾等又该如何?” 田荣有些忧虑的开口。 田儋立在战车上,身体随着车轮晃动而摇摆,嘴巴紧紧抿着。 在决定救魏后,田儋没有立刻出兵,他先花了两天时间将陈胜、吴广的亲眷和那一干楚人清点送走,之后才拔营南下。 齐国都城距离临济有千里之遥,而齐军赶路的速度也不算太快,故而现在才到半路。 田儋也不急迫,在他看来,以魏国的力量再抵挡秦军一两个月应该问题不大。 等到魏军将秦军消耗的差不多,同时濒临破城正处于绝望的时刻。 他田儋突然如神兵天降,率兵杀到临济城下,大破疲惫的秦军,解魏国之围,这可太威猛了。 魏国君臣在绝望中被其所救,势必将他田儋视做恩主,感激与拜服不已。 之后田儋便可携此大胜之威收魏国为从属,然后在临济召集各路诸侯共立反秦联盟,就像昔日关东诸侯合纵攻秦一般。 有了魏国这个小弟的支持,田儋到时候再稍微拉拢一下项梁,便可在声威上胜过吴广,如愿以偿的登上诸侯盟主之位,主导天下反秦之事,让齐国重新成为天下的中心。 设想如此完美,哪知道吴广居然救魏了。 他们走到半路才听闻吴广率军南下,发兵救魏,这就使得齐人处境有些尴尬了。 万一吴广真救了魏国,他们齐人算什么? “不可能的,章邯能灭陈胜而围临济,算是个厉害的人物,纵使吴广南下,也不可能在顷刻间将其击破。最后说不得两人鏖战,还得我齐国来决定最终的胜负。如果那吴广被章邯击败就更好了,我一举而救吴广、魏咎,则天下谁还能与我齐国相争!” 田儋冷笑不已。 同时田儋的心中还有另一个更大的想法。 救魏,只是一个起点。 接下来他还将举兵西攻,在消灭章邯后,打破函谷关杀进咸阳,砍了秦二世的首级。 整整十万齐军从临淄出发,横跨千里赶过来。 要是不干出一番震惊天下的大事业,他田儋岂不白来了? …… 临济城外,欢呼震天。 今日是吴王大军抵达的时间。 各色旗帜飞扬,人头攒动,周围的魏人全都聚集于此,神色兴奋的等待着。 魏王更亲自率领满朝文武出城十里,以极为恭敬的态度迎接吴王大军的到来。 “吴王来了!” 不知谁先叫了一声,包括魏咎在内的所有人全都踮着脚伸长了脖子向着北方望去。 先是一队骑兵打着赤色旗帜迎面奔来,给魏人眼中带来一抹亮色。 然后便是数不清的黑影出现在远处。 那是披坚执锐的步卒在列阵前行,他们人数众多,队列整齐,踩着一致的步伐,行进之时没有鼓噪之声,但给人带来了极大的压迫力。 这是先锋岳成麾下的虎贲老卒,自吴广攻略河北后就一路跟随,久经战阵加上训练有素,一露面就先将魏国君臣惊了一下。 陈平眯眼打量,将这支军队和他所见的魏军、秦军相比。 他暗道:“行军整齐有素,可见吴王治兵有道,比我魏军强太多了,怪不得能在河北大胜王离。” 对于那位被无数人称颂的吴王,陈平多了一丝好奇。 想到即将见到这位传奇般的人物,陈平不由有些小激动。 相比陈平的好奇,旁边的周巿则露出渴望的神色。 “此等军士,怕是能与我魏国昔日之武卒相比了吧?” 魏武卒。 那是曾经威震天下的雄军,创下过大战七十二,全胜六十四,其余均解的可怕战绩,曾让魏称霸天下,成为战国群雄之魁首。 可惜自魏国中衰,武卒便再难维持,魏国军队质量一落千丈。 现在周巿麾下的魏军大多没怎么训练过,质量别说和魏武卒相比了,就眼前的吴广精锐都能将他们碾压。 这也是魏军面对秦军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缘故。 不仅将领不如,兵员素质更是差了老远。 “吴王有此锐卒,又有存我魏国社稷之恩,日后我魏国当以其为尊,紧随吴王身后才是。” 魏咎心中暗道一声。 片刻后,前锋大军在距离一里地时接到命令止步,同时有威武的战车在骑兵簇拥下自后方奔来。 华丽的大纛迎风飘扬,那硕大的“吴”字显示着战车主人的身份。 魏咎连忙带着群臣迎了上去。 “臣魏咎率魏国之民,拜见吴王!” 等到战车停稳,魏咎来不及打量车上君王的模样,上前便是深深一拜。 他的后方,魏国群臣以及远处的那些魏人庶民也都叩首相拜,皆口呼“拜见吴王”! 一时间呼声震天,场面十分热烈。 吴广虽对眼前场景早有准备,可当一个真正的诸侯王拜在他的身前,并自称为“臣”的时候,他不由有些飘飘然。 一国之君王,在身前跪拜称臣。 这种感觉真的很爽! 当年阿胜在陈县为王,看着魏咎兄弟以及一干贵族拜在身前的时候怕也是这种感觉吧。 想到陈胜。 吴广眼神突然变了下,那种飘然骄傲的感觉瞬间无踪。 他可不想做第二个陈胜。 若是心智被骄傲蒙蔽,那离败绩也不远了。 “魏王请起,吾等故人,无需如此多礼。” 吴广连忙下车,将魏咎扶起,并温声宽慰。 魏咎起身,听到故人二字,再注视着眼前的英武男子,不由唏嘘起来。 “昔日臣兄弟二人前往陈县请求陈王出兵魏地,还是多亏吴王出言,方有周将军率兵复魏。彼时吴王便对吾魏国有所恩义,今日又在魏国危亡时率兵来援,逼退秦军,此亦是救国之大恩,臣与魏国之民不胜感激。” 说着,魏咎再度一拜。 吴广忙把住魏咎双臂,笑着开口:“暴秦凌虐天下,今吾等共起反秦,正该互相帮助,一同推翻暴政,畏惧暴秦保存实力之事,我是定然不会做的。” 听到此言,随同跟来的魏豹就忍不住开口了. 他嚷道:“吴王大义!像那齐王田儋就是个畏惧暴秦的自私自利之徒。他拥兵十数万,见我魏国危急却无动于衷,我向他哭泣请求,他也是全然不理。这般做法像极了昔日那个齐王建,我看他齐人都是些没骨头的东西,连吴王一根指头都比不上,呸!” 魏豹联想到当初前往齐国求援的场景,情绪涌上心头,当众唾骂。 吴广眨了眨眼。 他说这些话其实是想向魏人暗示项梁自私,顺手挑拨一下双方关系,哪料魏豹的枪口指到了齐人身上。 不过吴广对齐国也无什么好感,也就任由魏豹发挥,引得后方魏臣纷纷跟着唾骂齐人的软弱和自私。 有了齐王田儋这个例子,更反衬出吴广的行为之高尚,许多魏人纷纷赞颂感慨。 “吴王高义!” 有此前情在,对于魏王向吴王称臣,并无魏人反对。 魏咎以谦卑姿态,正要亲自引导吴王入临济城。 哪知吴广却摆了摆手。 他笑道:“我素闻魏国人杰地灵,多有英杰之辈,正欲认识一下魏国之文武公卿,还请魏王引荐。” 说着,吴广眼中冒出光来。 对于人才的渴望,他是一刻都忍不了的。 魏咎一怔,转头对众公卿笑道:“吴王欲识众卿,尔等当向吴王自荐。” “臣周巿,见过吴王。” 周巿声音低沉,拱手一礼。 吴广对他微笑点头,他在陈县时见过这位复魏元勋,也算是故人重逢了。 接下来便是魏国群臣纷纷自我介绍。 “臣皇欣,见过吴王。” “臣武蒲,见过吴王。” …… “臣魏无知,见过吴王。” 一个高瘦男子向吴广行礼相拜,神情很郑重。 吴广心头一动,没想到这里也有人叫做无知。 好熟悉的名号啊。 不过听闻此人是信陵君之孙后,吴广收起玩笑之意,向魏无知还了一礼。 “没想是信陵公子之后,吾昔日曾听闻信陵公子夺符救赵之事迹,甚为敬之。” 信陵君,是魏国人心目中的英雄。 现在见吴广说出这番话,表露出对信陵君的尊敬之意。 从魏无知这个嫡孙,到魏咎、周巿等魏国君臣皆露出笑容来,好感度再次上涨,对于这位吴王越发喜欢起来。 而在魏无知身后,一个身材高大的俊美男子上前,对吴广行礼道:“臣陈平,拜见吴王。” 听到此名,吴广双目瞬间大亮。 他紧盯着眼前男子,果然是身材高大,又长的十分俊美。 吴广主动搀扶道:“陈君请起,吾闻君之名久矣。” 闻吾之名久矣? 我很有名吗? 陈平有些迷茫,没想到自己的名声竟然被吴王听闻。 只是当他被吴广扶起,看到那道灼热的目光,不由打了个寒颤。 第181章 :如鱼得水 “陈生,吾观吴王言行,甚为看重于你。” 临济城中一处宅邸,魏无知将手中浑浊的浆水一饮而尽,对陈平感叹道:“吴王乃天下豪杰,今大破王离,威震华夏。就连秦将章邯也不敢当吴王之威,选择退避而走。此等雄主,若是你能入其麾下,定能大展身手。” 陈平打量着眼前好友,心中明白魏无知身为魏国宗室,以及自己在魏国的引荐人,为什么会在此时劝自己去投奔吴王。 魏王麾下有臣僚嫉妒陈平才智,不知从哪里打听来陈平在阳武时被人诬陷的“盗嫂”传言,在魏王身前进谗言。 魏咎出身宗室,颇有仁义之风,可同样对臣子的品德很看重。 听说陈平盗嫂之事,魏咎心中不喜,还曾招魏无知这个举荐人叱问。 魏无知尽力为陈平辩解,可因为他对陈平私事了解不多,语言不免苍白,并未打消魏咎疑虑,使得魏咎对陈平颇有不喜。 陈平智谋不错,但对自己被人造谣的事情也感觉无能为力。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想要破解这种谣言,自己的辩解那肯定没人相信。恐怕得将自家嫂子拉到临济来当众解释,但这可能吗? 而且这样子做,其他人不仅不会相信,说不定还会造出更恶劣的谣言。 陈平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魏王听信谗言,已经不可能重用他了。 这几日陈平心中已经起了去意,恰好吴王此时到来,并对他表现出了不一样的热情。 那个眼神,让陈平难以忘怀。 陈平有求名利之心。 吴王不管是名声势力都远超魏王,若是能投在其麾下,自然能得到一个更好的施展自身才华的舞台。 可一想到纠缠自己的谣言,要是吴王听闻后,又会作何感想? …… “吾听使者言,魏王太仆颇有能力,吾欲征之,不知魏王可愿割爱?” 临时充作魏王行宫的一处大宅中,吴广在酒宴后毫不客气向魏咎索要陈平。 对于陈平这种人才,他想要。 但吴广在河北还有一堆事情尚未处置,没有时间在这里过多纠缠。 以他现在的身份,也没必要玩什么虚的,直接开口索取最为省事。 这还是吴广对魏咎的一个考验。 要是魏咎连一个臣子都舍不得,那魏国在称臣后对吴广有多少感恩和忠心,就值得商榷了。 魏咎愣了下,他倒不是舍不得,而是想到陈平的德行,万一日后吴王听说陈平盗嫂之事,心中不喜,会不会迁怒到魏国身上呢? 魏咎低声道:“吴王欲得太仆跟从,此乃太仆之幸。然臣听人言,太仆微末时有盗嫂之事,恐德行有亏。” 吴广颔首道:“此事我听闻一二,日后自当了解。然我心中惜才之心不减,魏王还请割爱。” 魏咎见吴广并不太在乎,便放下心中负担,拱手道:“吴王之命,臣自当从之,当遣太仆随吴王身侧,以效鞍马之劳。” “如此甚好。” 吴广嘴角浮现笑容。 …… 恭送吴广回到城外的军营后。 魏咎将吴广的要求放在心里,深夜将太仆陈平召入宫中。 “吴王甚为看重太仆才能,今日亲口向寡人讨要,太仆可愿代我魏国随侍吴王身侧?” 魏咎一番寒暄后直入此次夜会主题。 陈平愣了下。 他接到魏王传令的时候,心里有所猜测,可真听到魏咎说吴王亲自讨要他,心里还是有些迷惘。 我陈平也没干过什么大事啊,吴王怎得如此看重自己? 心中疑惑,不妨碍陈平抓住这个机会。 魏王听信谗言不喜欢自己,此时有更强的君王欲用自己,这是个好事。 陈平拱手拜道:“臣听大王之令,若大王愿派臣前去跟随吴王,那臣便前往跟随。” 这个回答让魏咎听得舒服,他不由重新打量眼前的陈平。 生的高大俊美,同时谈吐不凡,办事也多有能力,是个很不错的臣子。 若是将其遣送给吴王,自己日后会不会后悔? 魏咎摇了摇头,他不会后悔。 因为除了陈平盗嫂而使德行有亏外,派遣一个魏臣跟随在吴王身边,对魏国来说一件很有利的事情。 魏咎不提盗嫂之事,而是对陈平哀声道:“太仆之能,吾亦知之,若跟随吴王,日后定将得到大用。而今我魏国孱弱,处于四战之地,秦军东出,必先攻魏。当此之时,天下群雄唯吴王最明大义,愿出兵救我。故吾率魏人愿向吴王称臣,以魏为其仆从,不只是恩义之故,亦是不得已而为之矣。” 话到最后,魏咎声音多了些凄凉。 堂堂万乘之国为什么愿向吴广称臣,甘愿当人小弟? 还不是为了活下去! 昔日七国争霸,秦国东出第一个打的就是韩国,所以韩国向秦称臣纳贡,甘为附属,就是被秦国打怕了,在现实面前不得不给人做小弟。 现在韩国未复,秦军东出第一个打得是魏国。 现实的残酷打醒了魏咎,眼见魏军完全不是秦人的对手,他想要保存魏国,就只能另找一个强大的势力罩着自己,也就是如今的吴王。 “还请太仆日后在吴王面前多为我魏国美言,长存魏之社稷啊。” 魏咎起身向着陈平一拜。 陈平忙侧身避过,并还礼道:“大王言重了,平中人之姿,若入吴王麾下,怕是泯然众人,哪登得上什么高位。” 见魏咎神情郑重。 陈平暗叹了口气,拱手道:“既是大王所嘱,平日后若能得吴王赏识,当为魏国言之。” 听到这话,魏咎才露出笑容来。 有魏人在吴王帐下效力,若是其能心存母国,在魏国危急时帮着出言求援,当是好事一件。 将陈平送到吴王麾下,甚好。 …… 翌日,吴广就收到了陈平的报到。 “陈平拜见吴王,闻吴王有用平之意,特来效力。” 陈平换下魏国太仆之服,穿一身黑色深衣前来拜见。 没有自称魏臣,也没有说是奉魏王之令,陈平的模样说辞就像是一个清清白白的人初次投靠主君。 吴广暗暗点头,便不以陈平在魏国的官职相称。 他笑道:“吾前日听使者言陈生多智,在秦军退去后忧章邯有反复之意,派骑从远探,以确保无忧。此等行事吾甚为欣赏,今天下战乱不堪,吾欲灭暴秦而致太平,正欲得俊杰相助,陈生便是一俊杰也,日后当跟在吾之身侧,出谋划策才是。” 原来是这样。 陈平总算明白吴广说闻他之名久矣是怎么来得,原来是从魏国使者口中的只言片语推理出他身负才能,便热情相待。 这种求贤若渴的模样,让陈平怦然心动。 特别是魏咎之前对他的态度,和吴王相比,那真是一个天一个地。 陈平再度俯身相拜:“既蒙吴王看重,平定竭力以效劳。” “好好好,吾得陈生之助,如鱼之得水也。” 吴广哈哈大笑,起身将陈平扶起来。 “如鱼得水?” 陈平感受着双臂处吴王手掌传来的热度,心中念叨着这四个字,心情有些复杂。 而看着陈平受宠若惊的模样,吴广脸上也露出笑容来,不由感叹魏国可真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吴起、孙膑、乐毅、张仪、范雎、商鞅、尉缭、姚贾…… 这些能臣良将或是魏人,或是来魏国求仕途的人才,最终都会通过魏国转输到各地诸侯手中。 魏国,就是全天下最大的人才输送市场。 他吴广来魏国一趟,自是不能空手而归,现在他将陈平收入麾下,算是没有堕了魏国输送人才的名声。 就在吴广轻松收下陈平,准备研究下一步该如何行动的时候。 临济东边三十里外,出现了一支数量庞大的军队。 车骑奔驰如雷,“齐”字大旗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来自临淄的齐王田儋,带着他的大军,带着他诸侯盟主的梦想,终于在急行军数日后赶来了。 第182章 :三王会盟 “齐王来了!” “带着大军来救援魏国了!” 齐王田儋带兵来援的消息传遍临济城内外。 如果此事发生在章邯围攻临济期间,魏国君臣、满城军民听到齐国来援的消息定然欣喜若狂,对于齐王田儋顶礼膜拜,将其视为最大的恩人。 可问题是秦军已经撤了。 章邯被吴王的妙计恐吓而走,魏国暂时没了威胁,你齐国这时候率兵来援,有什么意思吗? “田儋竖子,之前拒绝我魏国求援定然是心中害怕秦军,所以才不敢前来对敌。直到听闻吴王出兵南下,方鼓起勇气西来。呸,胆小懦夫,也可据齐称王乎!” 魏豹听闻此消息后冷笑连连。 他可一直忘不了自己前往齐地,对田儋苦苦哀求结果被对方拒绝的事情,只要和齐国有关,魏豹必定要嘲讽一番。 魏咎不像弟弟那般将情绪表于面上,但也对齐国的态度很不满。 最后还是吴广来打圆场。 “今吾虽在河北击败王离,然暴秦尚有章邯大军在,其兵力未损,吾等不可轻视。现在当务之急是联合关东反秦义士,以覆秦为重,不可自生龃龉,反便宜了秦人。” 吴广对魏咎兄弟道:“齐王之前拒绝了魏国求援,但现在带兵前来,算是有反秦的态度,可为吾等盟友。且一国王者,吾等不可轻慢,当前去迎接。” 听完吴广一番劝慰之语,魏咎赞同的点点头。 他道:“吴王言之有理,现今当以反秦为重,齐王做事虽有私心,然齐国兵力众多,可为吾等反秦盟友,当与之交好才是。” 魏豹尚有些不忿,不过听吴广和兄长这么一说,也只能应道:“还是吴王顾全大局,不像那田儋一心私利,真是让人不齿。” 吴广微微一笑。 齐王田儋率军到来,对他很有好处。 相比河南的魏楚韩之地,河北才是吴广的根基。 在大败王离后,吴广最应该做的就是顺势拿下河内、上党,然后转攻河东、太原,将大河以北的所有土地收入囊中。 这样他就能以河为塞,进可击关中,退可保河北,使自己真正立于不败之地。 接下来便可埋头发展,等待秦国内部自爆,顺势从河东杀入关中,一举覆秦。 计划如此美好,可魏国的求援打乱了吴广的节奏。 为了救援魏国,避免章邯从白马渡河威胁他,吴广只能暂时舍弃王离南下,将章邯驱赶至西边。 这样一来,他其实陷入两难之地。 如果此时收兵北上,继续收河北之地,章邯又东来攻魏,吴广岂不是白救魏了。 吴广若是屯兵魏地,与章邯对峙,又会影响自己在河北的发展。 不能拿下上党、河内,邯郸就会一直受到西边的威胁。屯驻河内的王离、司马欣等秦将随时都可能越过淇水杀入漳南。 后方不稳,这对吴广很不利。 这时候,田儋来了。 齐国可以为吴广解决这个难题。 这种免费的打手,吴广当然要和其搞好关系。 在吴广的说和下,齐王田儋的车驾抵达临济时,受到了魏人热烈的欢迎。 飘扬的齐国大旗蒙上了一层灰扑扑的尘埃,兵卒人数虽多,可一路奔驰千里,齐卒大多满面风霜,眼中多带疲惫。 至于被簇拥的齐王田儋,一路脸色都很难看。 “章邯这狗贼,之前杀陈胜破楚都,表现的如此威猛,怎得吴广一来就被吓退,连让我田儋出手的机会都不给。还有这吴广,先破王离,又吓退章邯,此子也是想做反秦之首领乎?” 田儋心中暗骂着。 他冷着一张脸前去与吴广和魏咎两人相见。 临济城外,平野之上,五月的风刮动三面王旗猎猎作响。 吴、魏、齐三军鼎立。 三位君王在此进行了一次历史性的会面。 “吾闻齐王威名久矣,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乃是当世英豪也。” 吴广微笑着,一句奉承话先扔了过去。 魏咎已得提前叮嘱,知道吴王是欲借齐国之力抗衡秦军。魏国处于四战之地,深受秦军威胁,若得齐国这支援兵相助,对他们很有好处, 魏咎跟着拱手,道:“吾魏国危急,蒙齐王率兵来救。此等仗义之事,咎心中感激,代魏国之臣民谢过齐王。” 说着,魏咎还真的向田儋一个躬身感谢。 田儋本是带着怒气而来,冰着一张脸。 哪知道见面后,先是声名正盛的吴王对他开口夸赞,紧接着魏王又对他行礼感谢。 人家好话都拍到自己脸上了,田儋哪还能绷着脸。 他忙上前拉着魏咎,挤出笑容道:“魏王客气了。暴秦凌虐天下,吾等关东之人自当相互救援,何言感谢二字。倒是因路程遥远,寡人又要整备粮草兵卒,故而来迟了些,还望魏王勿怪。” 说完,田儋又看向旁侧的吴广。 他打量着眼前身材高大的英武男子,暗暗称奇。 人的名,树的影。 吴广与陈胜首义反秦,声名早已传遍天下,现在又大败王离,威震华夏,论起名声来甚至超过了昔日陈胜。 田儋嫉妒吴广的战绩,可心中同样少不了钦佩,认为对方确实是个人物。 今日吴广当众向他示好,以吴广的功绩名声称赞其为当世英豪,这让田儋有些暗爽。 没有人能拒绝奉承的话语,好话人人爱听。 一向自傲的田儋更是这一套的受众。 他笑着拱手:“吴王威名,寡人在临淄亦常听闻,心中佩服,今日能与吴王和魏王相见,真乃寡人之幸也。” 花花轿子人抬人。 因提前打发了魏豹去做其他事项,没有他在场,三位君王互相吹捧一番后,气氛变得和乐起来。 “寡人已在城中置宴,当为齐王接风洗尘,共议抗秦之事。” 魏咎作为东道主,寒暄之后便按照礼仪向田儋提出宴请邀约。 听到抗秦之事,田儋眼中一亮,颔首应下来。 他吩咐从弟田荣和将领田巴等人安置大军,然后便在亲卫簇拥下进入临济城。 临济是济水旁的一座小城,只因濒临济水而被魏咎选做抗秦之地,城中并无什么华贵建筑。 举行三王宴饮的地方是一处普通宅邸,相比华丽巍峨的齐国宫殿,显得颇为破败。 田儋不在乎,因为这场酒宴上的话题完全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章邯之退,皆是我以敖仓作为威胁,攻其必救之所,这才能将秦军吓退。可章邯兵力未损,手中尚有十余万大军,后续应该会再度东进征伐。而我仓促率兵南下,秦将王离收其残卒聚拢于河内,随时有东进断我后路之危。” 吴广在说了些场面话后,便进入了主题,毫不避讳自己现在面对的问题。 他的目光盯着田儋道:“故而我欲收兵回河北,与王离相战。欲请河南之反秦诸侯与章邯对敌,吾等两路进击,最后共灭暴秦。只是这河南战事,当有一强力大国主持方可。” 吴广这话,听得田儋双目放光。 由一强力大国主持河南战事,这说的不就是我吗? 河南之地的诸侯,陈胜已死,魏国孱弱,项梁无王之名号,剩下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喽啰。 欲主持大事,舍我田儋其谁! 田儋感觉吴广的话简直就是为自己量身打造。 瞥了沉默的魏咎一眼。 田儋起身,哈哈大笑:“吴王尽管率兵北归,去打那王离便是。我齐国早已厉兵秣马,欲要参与灭秦之战事。现今我带十万大军西来,正好联络河南之诸侯,在魏地会盟后一起攻灭暴秦!此间战事,不用吴王费心!” 田儋爽朗的笑容在屋中响彻。 其一肩挑下反秦之事的态度让吴广有些惊愕。 吴广本以为想说动田儋承担反秦之事,可能要费些口舌,毕竟这可是要用手中兵卒去和秦军血拼的。 哪知道田儋这么主动,一口应了下来。 田儋如此豪爽,吴广自是不会吝惜言语,对田儋称赞不已,并道:“齐王大义,吾心中佩服。日后若能灭秦,则齐王必为天下万民所传唱也。” 吹捧声中,几杯酒喝下肚,田儋一扫来路上对吴广的不爽,只觉得眼前这位吴王是真的不错。 人长得高大英武,说话还好听。 现在又让自己主持河南诸侯抗秦之事,这表明吴广并无做诸侯盟主的心思,行事颇为谦逊。 虽然只相处了半日,田儋对吴广已经多了不少好感。 “这吴王,还是个厚道人啊!” 第183章 :姗姗来迟 魏地临济城,月光正好,酒宴正酣。 三位君王在和谐友好的氛围中,就当今天下形势交换了彼此意见,并在如何覆灭暴秦的方案上达成了一致,最终本次三王会面圆满结束。 齐王田儋怀怒而来,等到宴会散去,他回营的时候,脸上笑容难以抑制。 “大王今日如此高兴,莫不是那吴广和魏咎说了什么话?” 田荣将齐王迎入帐中,脸上略带疑惑。 他需要统领兵卒,负责大军安营扎寨等事务,没有跟随田儋赴宴,好奇对方的态度转变为何这么快。 田儋先打了个酒嗝,才笑起来:“吴、魏二王很不错,言语间对寡人颇为礼敬。吴王言他将率兵回河北,与秦将王离战,河南之地的战事则交给我齐国来主持。河南之诸侯皆当听寡人号令,由寡人率领西击秦将章邯。” “等到日后吴王从河东渡河,寡人则率诸侯大军自函谷入关,南北联手,一齐攻灭暴秦,如此则天下安矣!” 说着,田儋还摇头感叹:“没想到吴王待人如此有礼谦逊,寡人之前扣其兄长,实在是做的过分了些,日后当派人携礼赔罪才是。” 田荣点了点头,又皱眉道:“以兄长之言,那吴广是要率兵回河北,不管南方之事了。这岂不是要让吾齐国来对付章邯?我闻章邯是因敖仓受袭而退,其兵力未损,怕是不好敌啊。” “吴王回河北乃是因为王离尚占据河内、上党,有攻其后方之力,他不敢在此久待,收兵回河北也属正常。吴王若不回去,以其威名,寡人如何能做河南诸侯之领袖?” 田儋笑道:“他回去是好事。至于章邯,别看他之前多有战绩,但其一听王离兵败,吴王欲攻敖仓就吓得连夜撤兵,其能力也就那样了,无需太过畏惧。更别说这河南攻秦可不只是我齐国一家出兵,不仅魏国也会同样出兵,而且还有项梁……” 说到此处,田儋给了从弟一个玩味的眼神:“项梁号称是陈胜所封的上柱国。既然是上柱国,那就位于吴王之下,当听吴王号令。” “刚才酒宴上,吴王说他将命令项梁听从寡人安排,跟随我齐国在南边攻秦,如此则项梁那几万人在名义上都该由寡人来指挥,有项梁加上魏国出兵,寡人何惧一个章邯?入关灭秦,指日可待!” 田荣惊诧的点点头,又忧虑道:“可我听闻项氏只是打陈胜旗号,好收拢楚地势力和对付景驹。对于吴王之令怕是不怎么听。他若不听又该如何?” 听闻此语,田儋一拍案几,双眼大睁。 “他敢!” “寡人让他来,他项梁就得给寡人过来!” …… “君上今日对齐王言,将要命令项梁听齐国指挥,此术妙哉。” 李左车拊掌道:“之前君上传令项梁出兵来援魏国,可此人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回信,可见项氏没有敬服君上之心,只是打着陈王所封上柱国的旗号谋取利益。我军重心在于河北,有暴秦当前,不好对付项梁。此时借着反秦大义之名其扔到齐王手下,项梁若是不听齐王号令,那定就将得罪齐国,绝不让他好受。” 吴广端起酒杯,抿了口缓解酒劲的果浆,嘴角也勾起笑容。 陈胜和景驹灭亡后,大河以南的几个反秦势力就只剩下魏国、齐国和项梁了。 魏国已成了自己的小弟。 齐国虽然之前和自己有些矛盾,可现在齐王对反秦表现的很热情,在某种程度上算是自己的反秦盟友。 唯有项梁这厮,拥兵数万盘踞在薛郡,坐视前方吴广、魏咎等人与秦军厮杀,自己悄悄在后面发展。 这让吴广如何能忍。 你项梁如果踊跃抗秦挡在前线,那也就算了。 可现在按兵不动,吴广怎么也得给他上点眼药才是。 吴广对李左车笑道:“此事乃陈生之谋也。” 说着,他看向坐在下首的陈平,颔首以示赞赏。 蒯彻出使尚未归来,现在能入他幕中私聊的除了李左车外,便是这新加入的陈平。 陈平忙拱手道:“此微末手段,不足君上夸赞。” 吴广很看重陈平。 一入麾下,吴广便和陈平聊起天下局势,并言项氏让他很忌惮。 为了表现自己,陈平就向他献出了此策。 项梁对之前的传令没做回应,吴广在公开谴责对方背信弃义前,不如再从名义上命令项梁去跟随田儋抗秦。 如果项梁拒绝,以齐王骄傲蛮横的性格,定然不喜项氏。 此术能让齐国和项氏交恶,挑拨两者关系。 “有二世、赵高在,秦国早晚必灭,章邯再能打也回天无力。我日后大敌当为刘、项,现在有机会给项氏埋下点隐患也是不错。” 在击破王离的大军后,吴广对于秦国已没有之前那么畏惧。 同时他很清楚日后真正的敌手是谁,这时候能随手给项氏埋个雷,为未来做铺垫,吴广还是很乐意的。 陈平这计策很合他胃口,一拍即合,吴广就趁着酒宴齐王高兴之时,将这事说了。 几句话的事情,反正吴广也不损失什么。 而听说吴广要命令项梁听他指挥,先不管项梁会不会听,反正田儋听在心里感觉很舒服。 田儋本就有当诸侯盟主命令群雄之心,现在能有命令项梁的名义,自是高兴的一口应下。 计策顺利实施,接下来就看项梁那边会如何应付了。 …… 到了第二日,吴广又亲笔写下一封书信,命使者传送薛郡。 同时他开始准备撤军回河北的事情。 河南对敌章邯的事情交给田儋,他要回河北继续收拾王离了。 没想到就在这时,之前一直没有回信的项梁竟然派人来了。 济水沿线,一支五千人的队伍缓慢向临济行来。 吴广听闻,惊讶之余便没有离去,一直等到这支队伍抵达,其带队的将领前来向他报道。 “末将邵骚,拜见吴王。” “末将虞子期,拜见吴王。” 由副将陈泽安置兵卒,另外两位带队的将领向吴广禀报。 邵骚是个面色蜡黄的中年人,说是武将,看上去更像个文人。 虞子期则是个身材挺拔的年轻人,双目炯炯有神,迈步说话颇有姿态。 他向吴广行礼道:“薛县距临济数百里之遥,吾等皆为步卒,行军缓慢,故姗姗来迟,还望吴王恕罪。” 吴广有些惊讶,他没想到项梁还真派了军队前来支援,不过一问这支军队的成分,吴广便有些明白了。 除了虞子期外,另外两位将领邵骚和陈泽,都是昔日陈胜手下旧将。 他们在陈胜败亡后收拢了数千残兵投靠项梁,现在项梁派这支陈胜旧部来吴广麾下支援反秦,这其中含义就很值得玩味。 吴广皱眉道:“上柱国既然派尔等前来,为何我发信过去,他迟迟没有回信?尔等一路行来,怎得也不派人前来通报。” 临济到薛地有一段距离,步卒赶路确实需要时间,可骑兵来往要不了几日,若有回信,早几天就该收到了。 邵骚摇头,直言不知。 虞子期则目光闪烁。 他作为项氏姻亲,又是计划的实施者,对于此事有所知晓。 项梁与范增定下拥王之计后,并没有马上宣扬。 他们需要先寻找楚王的后代,只有先寻到了才能进行下一步,要不然提前派使者给吴广说项氏要拥立楚王后代,所以不听你召唤。结果项氏最后没找到楚王后代,这岂不尴尬死了? 在找到并拥立楚王前,项梁不会给吴广任何官面上的回信,就是怕落人口实。至于反秦大义,他已派了邵骚、虞子期等人领兵前来支援,也能以此为借口挡下来。 故而吴广这边一直没有收到项梁回信。 邵骚等人则是有些惧怕章邯率领的秦军。 他们不敢提前传报,就是怕吴王让他们去和秦军血拼,这才一路慢悠悠行来,直到听说章邯退兵后,方才加快速度抵达此处。 眼见二人皆摇头不语,吴广也不在此事上追问,反而饶有兴趣的打量起眼前的年轻将领来。 项梁不回他信,还派陈胜旧部率兵前来,是打着什么心理,吴广隐隐能猜到一点。 邵骚、陈泽等旧部也就罢了,看来多半是项梁用来堵人之嘴的弃子。 可这虞子期应是项氏的人,项梁派其前来,就有些意思了。 “虞子期……虞子期……” 吴广心中念叨着这个名字,眼睛逐渐明亮起来。 这个姓氏加上其来自项氏阵营,就特别容易让人联想。 第184章 :楚王三立 临济之围解除,魏国得救,吴广率兵南下的目的就达到了。 他的根基是河北。 在北方未定的情况下,吴广就算在大河以南打下再多的城池也守不住。 两日后,吴广向田儋和魏咎告辞。 “今河北传报,言王离收拢偏师数万,又得南方司马欣、董翳等人率军支援,兵力加起来近十万之众,其有威逼漳南断我后路,复袭邯郸之意,我当起兵回援。这大河以南,覆灭暴秦的事,便交给二位了。” 吴广神色严肃,向齐、魏二王讲述自己现在的危机。 王离有没有十万人,他不知道,反正朝多了说,更能显出吴广必须回河北的重要性。 齐、魏二王都知道吴广所言为事实,如果吴广在河南久待,导致后路被王离所袭,那可就麻烦了,皆没有挽留。 在告别时,魏咎神色庄重。 他上前对着吴广重重一拜,沉声道:“吴王救援之恩义,我魏国没齿难忘。日后若有差遣,魏人定唯命是从!” “魏王客气了。” 吴广笑着将魏咎扶起来。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看出魏咎是个很不错的君主。不仅懂礼仪有见识,行事如同翩翩君子,对待吴广谦恭谨慎,在反秦大事上也很讲道义。之前收到陈胜求援时,魏咎不以陈胜囚禁他们兄弟为仇,毅然选择救援。 在吴广看来,魏咎是一个合格的盟友。 所以他不免多叮嘱了一些:“今齐王屯大军在此,欲号召河南豪杰共诛暴秦。然章邯兵力未损,又知兵善战,绝不可小觑。尔等切记绝不可冒进轻敌,凡事当以稳妥为重。” “多谢吴王嘱托,咎牢记于心。” 魏咎曾被章邯吊打过,自是知道对方厉害,忙郑重应下。 一旁的齐王田儋笑呵呵道:“这南方之事有寡人来主持,吴王不用担忧,当好好攻伐河北,消灭王离才是。” 见田儋一脸自傲,吴广不好多说什么。 “有魏咎在旁,或能劝得这齐王稳重一些。” 吴广心中暗道一句,也不再与二王多言,互道一声保重,便开始率兵北上。 站在临济城外,看着楚军拔营启程,田儋微微抬起下巴,眼中有兴奋弥漫。 “回去了好啊,接下来这河南之地便是我田儋的舞台了!” …… 吴广南下时率兵八万,对外号称十五万。 麾下将士都以为这一次南下免不了和秦军发生一场血战,还不知道会死伤多少。 哪知吴王救下魏国,率军北归时兵力数量不仅没有少,反而还变得更多了。 吴广军的减员,只有岳成和秦将赵贲的试探性交战,伤亡数百人。然后葛婴西攻时死伤了一些,伤亡总人数加起来不到千人。 而他却收了邵骚、陈泽带来的陈胜五千旧部,一增一减,比吴广南下时还多了四千人。 因为项氏尚未正式立王,邵骚等人在名义上还是归属于吴广麾下,吴广对他们有支配权。 对于这支姗姗来迟的部曲,吴广要率兵北归,就给了他们两个选择。 一个是归附自己麾下,跟随着一路渡河北上。 另一个选择是留在临济,听从齐王田儋的指挥,对抗西边的秦将章邯。 邵骚、陈泽作为陈胜旧部,当初亲眼见章邯率秦军南下,一路杀到泗水郡斩杀陈王。凶威赫赫之下,他们哪有什么和章邯作战的勇气,立刻就选了第一条路。 这很正常,在吴广意料中。 唯一不正常的,就是被项氏空降来领兵的虞子期,竟同样选择了跟随吴广北上。 人家邵骚、陈泽本来就是陈胜旧部,归附项梁还不到三个月,跟着吴广走很正常。 你一个项氏姻亲,不留在河南为项氏效力,跟我一起北上作甚? 吴广心中疑惑,因为之前有邵骚、陈泽在场,他不好多问虞子期。 等到军队经过长垣时,吴广便将此人单独叫到帐中来细说。 说是单独叫入帐中,实则毋死魁梧的身躯正立在吴广不远处,一双虎目紧盯着入帐的虞子期。 这般架势,虞子期不免有些紧张。 “将军为何脸上尽是汗水?” 吴广略带玩味儿的打量着对方。 虞子期咽了口唾沫,低首道:“回吴王,天太热。” “呵呵,天热可以减衣嘛。虞将军无需紧张,快快坐下。” 吴广笑呵呵的让对方坐下。 然后他脸色猛然一变,冷声道:“虞将军并非陈王旧部,乃项氏所命,想来是项氏亲信将领。此番欲随我北上效力,所求为何呀?是项氏之意,还是虞将军之意耶?” 吴广紧盯着虞子期,以他的身份没必要和对方虚与委蛇,还是开门见山发问来的快捷。 通过虞子期的回答,大致可以判断出项氏那边是什么心思。 可没想到虞子期的下一句就让吴广吃了一惊。 “吾欲投吴王久矣,心中早就恨透了项氏一族!” 虞子期起身,涨红着脸大声开口:“今日吴王既问到此事,那我也不瞒吴王了。项梁有侄,名为项羽。此人性格霸道,之前见吾妹有些姿容,便强纳为美人,慑于项氏凶威,我敢怒不敢言,只能曲意讨好那项羽,勉强得其信任,任为将领。” “我本以为项氏打着反秦的旗号,当同陈王与吴王一般,出兵诛灭暴秦,为天下伸张大义。哪知道项氏心如豺狼,北上后竟然与同样抗秦的景驹互相攻杀,毫无反秦之意,我心中不免失望。” “后来又跟随项羽攻襄城,哪知此人在霸道外,更兼残忍毒辣,破城后尽屠满城黔首,尸骨如山,让我心中颤栗。” 虞子期咬牙切齿,怒道:“且项羽之残忍不仅对外,更对于内。他对吾妹百般凌辱,使其痛不欲生。我看在眼中,痛在心头,不愿再待在项氏帐下。” “此番项梁遣邵将军前来吴王帐下,我便主动请命跟随,名为监视邵骚、陈泽二人,实际我是欲投吴王帐下,与那项氏彻底断绝关系!” 虞子期话语掷地有声,听得吴广双眼大睁。 项羽屠城也就罢了,毕竟这家伙就是以残暴出名,开秦汉屠城之先河。 可项羽竟然喜欢凌辱虞姬,这可就是从未听过的知识,堂堂西楚霸王居然还好这一口? 他很想问一问是如何百般凌辱的。 可一想这有些不太礼貌,还是算了。 但想到他对项、虞关系的听闻,又对比虞子期恨项羽入骨的模样,此事就很值得玩味了。 吴广目光戏谑的盯着虞子期的脸,直盯的对方连耳根都红了,微微侧首避开目光,吴广这才点头宽慰道。 “好,既得虞将军相投,我必重用之!” “多谢君上,虞子期愿为君上效力,绝无二心!” 虞子期大喜过望,连忙下拜以表忠心。 看来他终于是骗过了吴广,成功打入了吴广军内部。 “这间人可真不好当啊。” 虞子期暗暗感叹。 可就在此时,一句话突然从主座飘过来,顿让虞子期毛骨悚然。 “虞将军,那你现在可否告知我,项氏是欲拥戴芈姓之后为王乎?” …… “足下若是答应,日后你就是楚国的大王了!” 薛县的宅邸中,项梁神色肃然,注视着眼前尚显拘束的老者。 熊心叹了口气,对项梁道:“我一牧羊之徒,既无能力,又无才学,项君何必将我寻来,非要拥立为王?这楚地芈姓之辈多矣,哪一个不比我好。” 项梁微笑道:“因为足下乃怀王之孙。而怀王昔日为秦人所欺,客死于秦。其梓棺返楚时,楚人皆怜之,如悲亲戚。” “今天下反秦之势汹汹,各地英豪皆揭竿而起,先有陈胜一贫贱之辈自立称王,后又有旁系景驹诈立登位,但彼辈皆非正主,故而其势不长。今齐、魏皆已复国,而楚地尚无君王,何也?乃是以待芈姓熊氏之后也!” “足下为怀王之孙,登位为楚王,必得天下楚人蜂起响应。日后伐灭暴秦,复我大楚,再续八百年社稷,岂不美哉?足下勿要多虑也!” 项梁没有隐瞒,直言就是看中了怀王之孙的身份,这是其他芈姓王族比不得的优势。 熊心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么多年来为人放羊而粗糙的双手。 这是一个君王的手吗? 想到楚王陈胜,又想到楚王景驹,两人的下场让熊心有些忌惮。 楚王,是个高危职业啊。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 站在项梁身后,一直笑眯眯的范增开口了。 “昔日陈胜、吴广反秦,举号为楚,陈胜自立为楚王,封吴广为假王。今日陈胜虽死,然吴广尚存,其占据河北燕赵之地,势大兵强,然并未更改国号,依旧以楚自称。何也?乃是此辈有豺狼之心,日后欲夺此地也!吴广假借陈胜之号,欲令项君听从便是其野心之显。” “足下莫不是希望八百年之楚国为吴广所占,让楚国变成吴氏之私有乎?足下为芈姓血脉,今有项君扶助,可复立楚之社稷,若是拒绝,使楚地终为外姓之所有。日后还有何面目去见楚之列祖列宗!” 范增这一番话,终于让熊心下了决定。 毕竟是祖宗开创的基业,不可轻弃。 他深吸口气,看着眼前二人,沉声道:“既如此,那吾便应二君之意,以此生为复楚奋力。” “如此甚好。” 项梁与范增相视一眼,脸上皆有笑意弥漫。 有了眼前的这位楚王作为旗帜,他们在名声上就再也不用惧怕吴广了。 秦二世二年五月末。 项梁于薛县拥立楚怀王之孙熊心为王,因想借用楚人怜怀王之意,同样号熊心为怀王。 自陈胜、景驹之后,第三位楚王熊心出现了。 楚怀王熊心登位后,定都盱台,并以项梁为武信君,以陈婴为上柱国。 他们将昔日陈胜留下的旗帜彻底抛掉。 芈姓之楚,正式复国。 第185章 :六国鼎立 “等破了丰邑,乃公一定要把他们全杀了!” “全部都杀了!” 刘季得了项梁资助,还兵攻打丰邑之时,咬牙切齿,满脸杀意。 天下诸侯都在攻城略地扩增势力,唯有刘季还惦记着他的家乡。 两次攻打丰邑都失败,让他对于曾经的家乡,对于曾作为自己部下的雍齿充满了怨恨。 什么狗屁乡党,乃公在前线打仗的时候,从背后捅过来一刀,这般行径,还能叫老乡吗? 刘季很生气。 这一次,因为有了项梁五千兵马的支援,丰邑被攻破了。 “我叛了刘季,此人对我恨之入骨,落入他手中必死,唯有前往魏地投靠周将军方有生机。” 雍齿在丰邑被攻破时,率亲信逃了出去,北奔魏地。 丰邑的父老子弟则跪拜在刘季面前,乞求饶恕。 “阿季,你家三代都住在丰。几十年的情分啊,难道要对吾等下杀手吗?” “阿季,你是吾等看着长大的。” “吾等都是被雍齿蛊惑,又为魏人所恐吓,这才做出不智之事,阿季你要原谅啊。” 就连同样出身丰邑的卢绾和几个刘氏子弟,在唾骂乡人后也向刘季求情道:“吾等终是出身于丰,不可对乡党杀绝。” 刘季的愤怒终究是忍了下来,当众痛骂了丰邑父老一顿,然后放过了他们。 表面大度的放过,可他心中还是难以咽下这口气。 刘季私下对张良叹道:“我听说项羽攻打襄城,城下之后尽屠其人,我要是也有他这般狠心就好了。” 张良摇头道:“屠城非善,必失人心。沛公若屠丰邑乡党,则天下人必以沛公为心狠残忍之辈,不仅麾下将士不满,日后名声尽毁更无人跟从,此乃因一时之怒而失之大也。” “子房所言是也。” 刘季点了点头,然后他的眼中难得出现一丝迷茫。 从丰邑降魏叛刘,到他今日打下丰邑,已经过去了整整半年时间。 半年来天下打成一团浆糊,只有刘季一直埋头专注于一件事。 攻丰! 为此他不惜先投奔景驹,后依靠项梁,目的都是为了从他们手中借的兵马来攻下丰邑。 在听闻吴王在河北大胜王离后,刘季也没有改变先去投奔项梁的心思。他不太在乎谁当老大,谁能借兵给他把老家打下来,刘季就跟谁。 现在丰邑拿下来,刘季心中有种空荡荡的失落感。 他以后怕是只能在项氏手下做事了。 张良则对回到薛地抱有某种期待。 “项氏假陈胜之旗号而灭景驹,非屈居人下之辈。今吴广南下救魏,或将遣使传令,项氏为与吴广抗衡,要不是自立为王,要不就会拥立他人为王,这都是我的机会。” 果不其然,刘季回兵薛地的路上,就接到了项梁拥立熊心为楚怀王的消息。 当他们回到薛地,拜见过新任楚王后,张良就得知了一件事情,一件让这个新建立的楚国十分难堪的事情。 “吴广解魏国之围,并与前来救援的齐王田儋会盟,三王共约攻秦。吴广回河北对战王离,河南之地则由齐王主持反秦战事。那吴广以陈胜所命假王的身份,令武信君率兵前去齐王麾下,听从其指挥灭秦。” 三王会盟,决定天下诸侯反秦之事,项氏没有参加,失去了这场盟会上的话语权。 项梁既然不发声,吴广就将项氏势力划分到齐王麾下,这没有什么问题。 现在项梁拥立熊心为楚怀王,打着芈姓楚国的旗号来抗衡吴广的号召,不承认这次盟会上对于项氏的分配,在名义上也能说得过去。 可问题是临济会盟是由吴广、魏咎、田儋三王所决定的,楚国现在不承认,已经不是和吴广翻脸的问题,还将同时得罪齐国和魏国。 现在天下反秦诸侯中,除去一些不起眼的小势力,强大者只有四个。 吴、齐、魏,以及现在新成立的楚国。 通过临济会盟,前三个势力绑在一起属于一队,楚国则成了单独的一方,这在外交和话语权上十分不利。 “吴广可真是好手段,翻手之间便让吾等被齐、魏孤立,比那陈胜厉害多了。” 项梁没有见过吴广,可此时已对其充满了忌惮。 吴广这家伙,整人的手段真是一套接一套。 先是公开传令,接下来又是临济会盟上的分配,还都是赤裸裸的阳谋,就是让他项氏不好受。 芈姓楚国刚复立,正希望得各地诸侯的承认和支持,被吴广这一招弄下来,直接将诸侯全给得罪完了。 “吾等反秦,何须他人承认,等到率兵杀进咸阳,砍了秦二世的脑袋,我看天下还有谁敢轻视!这什么临济会盟,不理他就是!” 项羽对于什么话语权和诸侯关系毫不看重,直言不如派兵灭秦,等到他们威震天下后,谁还敢不服。 项梁和范增则比他考虑的更多,灭秦是要灭的,可如果自身没有盟友,那对以后的外交和发展影响很大。 但他们对吴广这一招阳谋也有些难以对付。 新楚国不可能承认临济会盟的内容,这一来和齐、魏翻脸已是板上钉钉。 以齐王田儋之前烹杀公孙庆的蛮横性格,对楚国绝对很不爽,齐楚交恶将成为必然。 就在这时,张良来了。 他微笑道:“今吴、齐、魏三国合盟,孤立楚国,使楚无援。当此之时,楚不如复立韩国,为己羽翼,自为树党,则楚亦有援矣。今韩诸公子,唯横阳君成贤德,可立为王,还请武信君思之。” 张良的建议给项梁打开了新思路。 你吴广和齐、魏抱团孤立我楚国是吧,那我也给自己弄个盟友出来,增加在国际外交上的话语权。 项梁和范增当即同意下来,楚怀王熊心为项梁所立,势同傀儡,自是没什么意见。 秦二世二年六月,项梁立横阳君韩成为韩王,并以张良为韩国司徒,出兵千余人帮助二人西略韩地。 在刘季痛别良友时,被秦灭亡了二十一年的韩国复立了。 …… 正如项梁、范增所担忧的那样。 齐王田儋听说项梁拒绝召唤,并复立楚国和韩国的消息后,当场气的一脚踹翻木案。 “项梁竖子!寡人相招,竟敢不来,而且还敢私自复立楚国、韩国,这是一点都不将寡人和吴、魏二王放在眼中!寡人要灭了他!” 田儋当着魏咎、田荣等人面勃然大怒。 若非魏咎劝阻,他恨不得不管西边的暴秦,直接提兵东去,先灭了项梁。 别说是田儋了,魏咎兄弟心中同样对项梁的做法感到愤怒。 魏咎也难得愤怒:“项氏先打陈王旗号以攻景驹,现在又翻脸不认吴王命令,私立楚、韩之国,此等行径真是自大狂妄!若是日后灭秦,吾等绝不与项氏干休!” 魏豹则瞪大了眼睛道:“陈王首张大义,复立楚国。今陈王虽死,吴王尚在,还依旧打着楚国旗号,若是要立楚王,那也该由吴王来坐!吾等只承认北方之楚,绝不承认南方之楚!” 吴广虽然搞“弱楚尊吴”的策略,在势力内部少提楚号,但对外依旧以楚相称。 现在芈姓楚国的建立,就相当于是让天下多了一个楚国。 南、北二楚并立。 对齐、魏两国王族来说,承认原本的芈姓楚国对他们这些六国后代自身的合法统治有所好处。 可一来吴广先救了魏国,魏国对其称臣,已是甘居吴广身下。而齐国则是公开与吴广建交,还订立了盟约,自然不可能否认吴广所打楚旗的合法性,否则就是在打自己的脸。 再加上项梁做的事情让他们很愤怒。 齐、魏两国不承认项氏所拥立楚国的名号,并公开指责熊心为伪楚王。 占据河北的吴氏楚国才是真楚。 于楚地复立的芈姓楚国则是伪楚。 在陈平的小小一策下,各大势力中吴、齐、魏成了一队,楚、韩又为一队。 至于秦国,则是单独的一个阵营。 天下之间,六国分三方鼎立,越发接近当年的战国之势。 …… 南方势力外交一团糟,这边的吴广也渡过了大河,正式回到河北之地。 他一回来,首先就得了两个好消息。 一个是蒯彻在齐国建功,陈胜妻女和吴广的伯兄,以及邓说、吕青等一干朝臣都从东边的巨鹿郡回到邯郸了。 这一点吴广在临济会盟时便已知晓,算不得什么惊喜。 另一个消息才让他喜悦万分。 在吴广于南边和齐、魏二王会盟的时候,他的领土又扩大了。 近乎翻了一倍。 第186章 :九郡之王 六月,阳光洒满漳南大地。 若抬头四顾,则能见平野辽远,一望无尽,颇使心胸开阔,神情怡然。 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难见人烟。 击破王离后,被迁徙到北边的居民尚未归乡。 一个是担忧河内秦军有再度东进的可能,第二个是要等待今年的秋收。 如果漳南地区形势稳定,等到北边秋收结束后就会逐步进行返乡工作。 在此之前,这片区域除了军队和征召运粮的农夫外,几乎看不到多少普通黔首。 吴广新得到的那片广袤领土上也没有多少人口。 “辽东、辽西和右北平三郡遣使前来,欲归附君上。” 使者自邯郸南下,在半道迎上吴广的军队,给他带来了最新的北疆消息。 吴广于河南大显威名的时候,北边同样在开疆辟土。 而且增加的还是一大片土地,使吴广所占地域面积直接翻倍。 唯一可惜的是新占领土为辽东、辽西和右北平三郡。 那是燕昭王时期,燕将秦开驱逐胡人所开辟的疆土,归入诸夏的时间还不到百年,开发程度极其有限。 地很大,人却很少,加上处于北疆气候苦寒,在世人眼中算不上好地。 吴广并不嫌弃。 他对听闻消息后前来恭喜的诸位谋士和将领笑呵呵道:“此三郡一入手,则我后方再无忧患,将据东北而望天下矣。” 辽东三郡的归附没花多少力气。 吴广这边占据了广阳、渔阳等地,将三郡驻军孤立,没了来自内地的后勤补给,这三郡就先断了半口气。 等到吴广大败王离秦军的消息传过去时,三郡惊恐下,连忙派遣使者前来归附。 不费吹灰之力便得三郡,算是吴广大破王离后所获得的好处之一。 有了辽东、辽西、右北平三郡,再加上吴广之前拥有的广阳、渔阳、上谷、邯郸、巨鹿、恒山六郡。 现在的他已经拥有了整整九个郡。 秦始皇统一天下后,先分天下为三十六郡,后渐增加至四十八郡。 四十八郡中独占九郡,已接近了五分之一。 除去秦国之外,吴广已成为天下领土最大的诸侯。 不管是项梁拥立的楚国,还是田氏的齐国都不能在疆域上与他相比。 开疆辟土,吴广自是高兴。 不过关于三郡的具体处置,比如驻军和当地官吏的任免,吴广准备回到邯郸后再进行安排。 “王离如今招还太行偏师,又得司马欣、董翳等秦将率兵援助,手中兵马不少,河内之战非一时可定。吾当回邯郸,处理完一些政务后,再集中精力发兵河内,一举而破秦。” 因为救援魏国,吴广失去了一举消灭王离,收取河内、上党的机会。 既然不能速取,那他就决定先回邯郸,先处理一些政务,稳定住后方再说。 同时还能让麾下兵卒趁着这点时间休憩一番,蓄养精神,消除疲惫,之后再以雷霆之势西攻。 反正将时间耗下去只会对他有利。 时间越久,秦军出乱子的机会就越大,吴广没有着急的必要。 他留葛婴、岳成、剧武等将领屯大军于漳南休息,自己则带着李左车、陈平、张耳、陈馀等人北归邯郸。 …… 六月初,南边芈姓楚国复立的消息刚传到北方。 吴广也抵达了邯郸郊外。 因为提前嘱咐不要影响民众生活,勿要举行欢迎等仪式。前来迎接的主要是舒欣、罗云等一干坐镇后方的主政官吏。 “君上大胜归来,邯郸之民欣喜若狂,若非君上不准,他们定会在南郊铺排十里,鼓乐相迎。”舒欣笑着开口。 吴广摇头道:“今战乱未休,黔首百姓疲于耕战转输,已是疲累不堪,没有必要将民力浪费在这些表面仪式上,等日后灭了暴秦,再欢喜一场也不晚。” “君上爱惜民力,远非暴秦那好大喜功之君所能相比也。” 众臣纷纷称赞。 吴广则在与舒欣、罗云等人寒暄一番后,将注意力集中在其余几个人身上。 “臣蒯彻奉君上之命前往临淄,说得齐王放归所留之人,特向君上复命。” 蒯彻首先上前行礼,陈述自己出使之事。 吴广上前将其扶起,笑道:“先生出使他国,不辱使命,乃吾之张仪也。此当记先生一功。” 听到吴王将自己比作纵横名士张仪,蒯彻脸露喜色。 他付出这么多,不就为了在吴王面前表现一番吗? 李左车的军略能力超过他蒯彻,所以蒯彻要在自己擅长的赛道上展示能力。 现在得了吴王肯定,蒯彻心中得意,一双细长眼眸向李左车望去。 蒯彻看到了李左车正含笑向自己点头。 然后又看到了站在李左车身边的另一个年轻人。 身穿黑衣,高大俊美,其所站位置似乎是原本由自己站的。 此人是谁? 蒯彻心头警钟敲响。 他不知道黑衣男子的身份,但从李左车的神色和其衣着打扮也能够猜出一二。 不是将领,怕也是个谋士。 就在他蒯彻出使齐国的时候,吴王帐中又来了新人。 或是感受到蒯彻的目光,那黑衣男子亦向他望来。 两人四目相对,皆含笑点头,示以表面的友好。 蒯彻心中喜悦尽去,他感受到了极大的竞争压力。 谋士们相互打量,心中各有思绪。 吴广则被众人簇拥入城,他没有回府邸,也没有去处理政务。 而是先去见了几位故人。 “吴王,吴王!陈王被秦将章邯所杀,还请吴王为他报仇啊!” 一处宅院中,邓说一见吴广便扑过来,抱着吴广双脚痛哭,声音哀恸,让人闻之欲悲。 吴广叹了一声,弯下腰将邓说扶住,低语道:“阿说快起来,我与阿胜为至交友人,为他报仇乃是应该。这一点你放心就是,我日后一定会灭了暴秦,以秦之社稷来祭祀阿胜。” “吴王的话,我当然相信。” 听到这话,邓说起身点了点头。 或是听到吴广“阿胜”“阿说”的称呼,他又想起往事,忍不住潸然泪下。 “当初秦军南下,我没有抵抗秦人的能力,领兵被章邯击破,致使陈王境况危急,我本欲跟随陈王和秦军战到最后。然陈王信任于我,遣我率兵护送他和吴王的家眷,及一干朝臣北上。” 邓说低语着:“可是没想到途径齐地时,面对吾等借道的请求,齐人佯装许诺,反将吾等扣留不放。” “齐人可曾施虐尔等?” 吴广眯着眼问道。 虽然他现在和田儋属于盟友,但对方如果之前真对邓说等人有所凌虐,这件事以后肯定是要找回来的。 邓说摇头道:“施虐倒不至于,只是被软禁不得行动,一些人携带的财物被齐人掠走。” 吴广点点头。 人没事就行,些许财物倒是影响不大。 而说到此处,邓说回首对不远处的屋子叫了一声:“菱儿,快过来拜见吴王,他是你父王之友。” 吴广转头看去,见到那屋子里走出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正站在门口,抓着木门,怯生生的望着自己。 吴广只在陈县待了大半个月就率兵出征,没怎么见过陈胜的家眷。 但他知道,眼前的小女孩,便是陈胜的独女。 看着那张可怜兮兮的小脸。 吴广突然想到,自己的孩子似乎也要出生了。 第187章 :未雨绸缪 陈胜发妻在蕲县以簪自尽,为陈胜和他建立的楚国殉葬。 来到河北的陈胜家眷,除了其纳下的几个美人,只有一个双亲皆亡的孤女。 陈胜昔日曾有过儿子,但因疫病夭折,留在世上的血脉只有眼前的小小菱儿。 “从今日起,你叫我叔父便是。这河北就是你的家,以后在这里勿要拘谨。” 吴广将小女孩叫到身前,摸着她的脑袋,温声安抚。 或是经历变故后有了成长,也或是提前受过邓说的教诲。 菱儿顺从的叫了声:“叔父。” 这清脆的声音,以及隐约带着陈胜模样的五官,让吴广想到了那位与他共倡首义的英雄。 阿胜。 吴广轻叹了一声。 陈胜的性格或许有各种缺陷,可他几乎没有负过吴广。 在将要被秦军覆亡的最后时刻,陈胜把自己的家眷和一些楚国朝臣托付给吴广。 不仅是托付血脉,更是将其创立的整个楚国法统给了吴广。 这份信任和嘱托,吴广心中自有思绪起伏。 邓说见到吴广对菱儿温声抚慰,伸手抹了抹眼角的泪。 “吴王,此番北上的兵马由我率领,诸位朝臣和其他事项则由左徒负责,随从者有……” 邓说将此番北上的几位重要人员,以及途中的表现都说了出来。 吴广微微颔首。 有两人引起了他的注意,等后面会再见一见。 向邓说与菱儿嘱咐了几句,又见过陈胜所纳的几个哭哭啼啼的妻妾后,吴广这才转身离去。 陈胜托付的妻女,他会好好抚养。 把她们安置于邯郸,使其一生无衣食之忧,这样也不算负了陈胜的嘱托。 等出了府门,随侍的吴冲低声道:“叔父,可要回府了?” 吴冲眼神有些激动,这一次被邓说护送北上的可不只是陈胜妻女和楚国朝臣,还有吴伯夫妻。 自从听闻陈胜战死后,吴冲就对父母十分担忧。特别是忧心母亲的安危,他日夜辗转难眠,现在好不容易回到邯郸,自是迫不及待的想去见一面父母。 吴广理解他的心情,道:“你先回去吧,我将去郡府处理一些事项,待到晚间再回。” 吴广抵达邯郸后先见陈胜亲眷,这是为了表示自己的看重。也是在安抚吕臣、张黡以及邓说等北上将领的心,属于必要之举,并非私事。 当今天下纷乱尚未平息,他要抓紧一切时间处理政务,轻易不能拖延,这同样是在给手下诸将做表率。 所谓上行下效,若是吴广这个君主都将私事放到公事前,那手下臣子还不都是有样学样。 先公后私,当由君主始。 至于回家可以稍微推迟些。 吴冲听到此语,脸上急迫的表情收了收,他肃然道:“冲今为君上短兵将领,自当护卫随侍,安能弃主而归。刚才是冲鲁莽乱言,还请君上责罚。” 说着,吴冲当着他人之面行礼请罪。 吴广略一惊愕,看向吴冲的眼神里多了些欣慰。 从称呼改变,再到当众请罪,说明他这个侄儿确实成长了不少。 吴广让吴冲起身,笑着宽慰:“子忧父母,乃人之常情,此事称不上什么罪过。不过你能明悟公私之别,算是多有长进,日后更当勉励才是。” 吴冲郑重道:“君上放心,冲定不负君上期待,努力上进。” 吴广见侄儿面色坚毅,话语比以前成熟多了。再加上这两年来饮食多有肉类,身材开始变得健壮,颇有男子气概,不由在心中赞叹一声。 “吾家良驹将长成矣。” 吴广已在心中盘算,等到明年吴冲满了十八岁后,就可以派出去让他独立做事。 这种血缘关系极近,还被自己带在身边培养过一段时间的吴氏子弟,将成为吴广最值得信赖的臂助。 勉励完侄儿后,吴广又前往邯郸郡府,召集手下诸人处理一些急切的政务。 首要之事当然还是辽东三郡的归附,涉及到如此大一片土地,该如何处理臣子们可不敢决定,都需吴广亲自处理。 “辽东三郡新附,其原本的秦守吏熟悉当地情形,不宜随意更换,以免引起骚动。愿意留任三郡者皆以其原职留任。欲归内地者则许之,尔等再甄选吏员前去赴任。” “至于当地边军守卒,先从燕地募一部分兵卒前去更换,余者在后续两年慢慢轮换,另让广阳郡的徐晖、张婴调拨一部分物资前往辽东,安抚当地人心。” 吴广对于新附的辽东三郡做出安排,一切还是以稳定为主。 别看这三郡地广人稀,气候严寒,称不上什么好地,但其战略位置很重要,除了可以从东边威胁广阳郡外,更是诸夏抵抗胡夷的前线。 东拒獩貊、朝鲜,北挡东胡。 若无这三郡分隔,东北的蛮夷野人将一路杀到富饶的蓟城。 这也是秦始皇统一天下后要将长城筑到辽东,秦二世登基后也要巡游辽东的原因。只有北疆安定,方可护佑华夏无忧。 既然收了辽东三郡,吴广便顺势询问了一下长城以北的情况。 他在占领燕地后,曾让曹季想办法探查塞外各部的情况。 “从塞外传来的消息,说是匈奴的老单于死了,是被其子冒顿射杀。” 坐镇邯郸负责各地情报的曹季,送上一则引起吴广重视的情报。 这让吴广的脸色一下变得凝重起来。 冒顿。 这个名字他很有印象,第一次看到这个名字的人在没有注音的情况下,百分百会读错。 读错别人的名字后,记忆想不深刻都不行。 更别说冒顿可不是个小角色,其事迹惊人,在汉初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围刘邦于白登,写信求偶于吕后。 汉家朝廷献女和亲,就是从此开始。 这个时代,不管是谁统一了诸夏大地,冒顿率领的匈奴都将是一个大敌。 对于占据诸夏北疆的吴广来说,两方为敌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既然知晓冒顿的情况,吴广不介意在其还没有成事前,先出手阻挠一番。 “冒顿弑父,心思残忍。日后若统一草原,定会南下对我诸夏之土形成威胁,当先扼之才是。” 吴广当着众人之面,脸色严肃的开口。 舒欣听得愕然,道:“君上,可是来自塞外的消息说,当今草原诸部的胡夷中最为强盛者乃是东胡。冒顿此人虽然弑父得位,自号匈奴单于。可匈奴势力尚弱,在东胡面前抬不起头。就算草原混一,那也应是东胡为首才是。” 陈平是魏人,不明塞外情形,暂时闭口不言。 蒯彻则瞥了一眼李左车,道:“臣居燕地,对匈奴有所听闻。此乃胡人之一部,昔日侵袭赵国,被武安君以计破之,杀其人马十余万,元气大损。后来好不容易恢复一些,又遇秦皇遣蒙恬北伐,将其大破逐走。这些年来虽偶有袭边,但算不上什么草原大势力。而胡夷又无礼义廉耻可言,弑父篡位乃是寻常,君上如此看重冒顿,是否严重了一些?” 李左车听到自家大父的名号,略一犹豫,也对吴广禀报道:“今暴秦当前,君上之敌在于塞内。而塞外胡夷来去如风,向来是利则进,不利则退,不羞遁走。君上若欲扼此冒顿,恐有些乏力。” 蒯彻、李左车为燕赵之人,对于匈奴有所了解,他们不明白吴广为什么要重视这个昔日曾被诸夏大破两次,而且实力还不如东胡的草原部落。 匈奴可能会侵扰边疆,但完全不至于形成大患。 他们觉得还是要将注意力放到秦国和塞内诸侯的身上,塞外有长城防御便够了。 吴广颔首。 以他现在所处形势,有强秦当前,肯定是无力出兵草原的。 可有些事情,不一定需要出兵才能解决。 吴广望向一直闭口不言的陈平,笑道:“陈生可有良策?” 陈平略一犹豫,道:“臣乃魏人,不知匈奴虚实。但从诸君所言来看,此匈奴在草原上实力尚不如东胡。君上若只虑其首领冒顿,不如遣使向东胡之王悬赏冒顿首级,以金玉玩饰相买。如此君上不用出一兵一卒,便可得冒顿之首。” 吴广眼前一亮。 此计不错啊。 当年张仪用六百里地诈骗楚国,楚怀王为了还没到手的好处都能和齐国绝交,被骗的团团转。 胡人向来贪婪好利,比楚怀王贪心多了,以利诱之绝对能成功。 现在东胡强而匈奴弱,若能花钱贿赂东胡王,使其对匈奴抢先动手,不说真能弄死冒顿,但只要把匈奴重创,都可以为吴广解决一个潜在的大敌。 不用出兵,只需花钱。 对拥有九郡之地的吴广来说,能花钱解决的事都不叫事情。 以草原和诸夏的经济对比,他随便从一个县城的府库掏点草原没有的东西出来,都能让东胡王心甘情愿的办这事。 “陈生之策,乃驱虎吞狼也,甚为不错。尔等觉得如何?” 吴广拊掌赞了一声,又询问手下众人。 听闻不用派兵出征,将力量浪费于塞外,舒欣、李左车等人皆点头表示赞同。 蒯彻嘴里跟着叫好,可那双眼睛却紧紧盯着陈平。 长得浓眉大眼,没想到也是个善用阴谋诡计之徒。 初见时就有所察觉,现在一看,果然是来抢饭碗的。陈平的能力和他蒯彻有些重合了,带来的威胁比李左车还要大。 陈平则侧首,对蒯彻微微一笑,报以明面上的礼貌。 二人的对视,被李左车看在眼里,嘴角浮现些许戏谑。 他李左车强的是军略征战,和这两个喜欢搞阴谋的谋士不是一个赛道,不管如何竞争都影响不到他。 对于属下的关系变化,吴广略有察觉,不过没怎么放在心上。 有竞争,人才会上进,才会想要寻求进步。 只要手下人不互相诋毁算计,他不会管这些事情。 今日陈平提出的驱虎吞狼之策甚为合他胃口,见无人反对,吴广便正式定下此事。并交给曹季去负责,给那位历史上的草原雄主一个惊喜。 远在草原的冒顿单于,想破天也想不到,千里之外竟有一人已瞄上了他。 而这事对吴广来说其实很重要。 匈奴和东胡打成一片,塞外诸部混战,吴广的后方就能稍微安稳一些,不用再分心去顾虑北疆的事情,能将所有的精力和心思全放到覆秦和诸夏争霸上。 从辽东三郡的安排,再到干涉塞外之事,等到这些政务处理完毕后,天色也开始昏沉下来。 第188章 :家人之聚 黄昏日落,斜照邯郸。 各处府邸开始点亮烛火,里外通明一片。 将几件事务处理完毕后,吴广与众人说笑了两句,便让他们各回城中住处休息, 他又不是什么黑心领导,没有要人半夜加班的习惯,其他事情都可等到明天再说。 第一次前来邯郸的陈平、虞子期等人有罗云为他们安排住所、仆役,将一切准备的井井有条。 众人相继告别后,吴广与舒欣一同往外走去。 人一少,两人的神情开始变得低沉起来。 他们除了是君臣,更是郎舅关系。 “外姑与弟、妹可适宜邯郸所居?” 吴广轻声询问。 舒欣点头道:“母亲与翼儿、钰儿住在我府中,这几日下来已安居于此,君上勿需忧心。” “今日天色已晚,待明日政务后,吾当亲去拜访。” 吴广说了一句,又伸手拍了拍舒欣的肩膀,叹道:“妇翁于蕲县殉国,忠烈无双。我欲为其设祭,以妇翁为天下忠良臣子之楷模。” 舒欣咬了咬唇,他想要说什么,但没有说出来,只低首道:“谢过君上。” 悲伤之事,两人皆不欲多谈,又说了几句,走至府外,舒欣告别离去。 看着大舅哥稍显落寞的身影,吴广轻轻摇了摇头。 舒勋的战殁,为舒氏挣得了一份大大的声名。在这个颇重名节的时代,对于家族会带来一定的好处。 但如果有可能,不管是吴广,还是舒氏家人都宁愿舒勋能活着。 “天下之间,不乏忠信烈士啊。” 吴广叹了一声。 陈胜所建之楚国除了贤信君舒勋外,还有上柱国蔡赐死战陈县,博士孔鲋率其弟子杀敌而亡,就连朱房、王畔等人也都随陈胜壮烈而死。 给陈胜掀起的这场反秦大事增添了悲壮的色彩。 吴广带着略显沉重的心情踏上马车,在吴冲率领短兵护卫下,一路往自己的府宅行去。 然后,他沉重的心情便被几声干瘪的哭嚎弄得消散不见。 “阿广,吾弟!” “吾弟阿广啊!我听说你今日回来,一直等着你呀!” 一进府门,吴伯便拖着瘸腿,哭叫着奔来。 他的身后,吴冲之母李氏与文姬母女缓慢相随,皆满脸无奈。 吴广忙上前,将伯兄扶住,略一打量,就发现他这大哥脸庞浑圆,相比以前已是发福不少,怕是涨了二十斤往上。 “伯兄勿要哭泣,有事好好说。” “阿广啊,你可不知道那些齐人有多坏。咱们本来是要从齐国借道投奔你的,结果没想到一走到齐国,那些齐人就贪图我的财物,把所有人都给抓起来,还将我辛辛苦苦从陈县带出来的珍宝财物全给拿走了!” “整整三辆马车,一辆都没有给我留下啊!” “阿广,我心里苦啊!” 吴伯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都头发花白的人了,鼻涕眼泪满脸流,哭的那叫一个真伤心。 吴广嘴角微微抽搐。 他是听明白了,这位大哥是为财而哭。 跟随叔父进府的吴冲,见到这一幕羞的脸色发红,他转头看向旁侧,似乎不敢相信眼前之人就是他的父亲。 李氏走过来,低声道:“阿广,其实在离去的时候,齐王已经送还了一些财物。” 听到这话,吴伯双眼大睁。 他瞪了老妻一眼,叫道:“那叫什么送还,没有一个是我之前的东西。我最喜欢的那个瓶子,他们都不还给我!阿广,我听说你现在打赢了秦人,占据了好多个郡,手下有几十万大军,一声令下就连齐王也不敢违抗,只能乖乖将我们放了。你现在都这么厉害了,可得为我出这口气啊!” 吴广眼皮跳了跳。 吴伯的模样让他很无语,可碍于亲缘关系,他还真不敢亏待这位长兄。 陈胜杀一个前来投奔的乡人,就背上刻薄的名声,让许多人转身离去。 吴伯是吴广的亲大哥,若是对其慢待,被人传出去了,对吴广名声很不好。 特别是现在吴广正在打天下,需要一个能让天下人前来投奔他的好名声,更不可能因小失大。 吴广脸上挤出笑容,对吴伯道:“今暴秦当前,齐王与我皆为反秦盟友,昔日之事暂不要提。我这边有些珍玩,过两天让人送与伯兄。既来了邯郸,伯兄和丘嫂安居便好,我自会让你们衣食无忧。” 听吴广说会再送东西给他,吴伯脸上才挤出笑容来。 “既然阿广和那齐王成了盟友,我也知道大局为重,就不和齐人计较了。” 吴伯心中满意,夫妻二人又和吴广说了几句,便与吴冲退下,享受一家三口的团聚。 等目送吴伯一家转身离去,吴广才无奈的叹了声。 “昔日吴氏也算大族,多有田宅,衣食无忧。后来落魄,田宅财物大多变卖,为了些吃食,伯兄也是受了不少穷苦日子,所以对财物有些贪恋。” 文姬走到吴广身侧,轻声开口,算是为吴伯辩解。 “些许财物,我倒不会吝啬,只要伯兄不打着我的旗号在外惹是生非,已算是个好兄长了。真要说穷苦日子,当年还是嫂嫂辛苦了。” 吴广说着,有些感叹的看着文姬。 文姬摇了摇头,没有在过往之事上多言,反而回头看了看远处亮着灯火的屋宇,轻声道:“医者言可能产期就在这月,姣妹这段时间多疲惫,我刚才让她先在榻上休息,可能睡着了,你等会儿轻一些过去,让她多休息一下。” 吴广笑着应下,对于文姬并未因他身份显贵而生疏的态度感到高兴。 他又和自家的小侄女萱儿逗趣了几句,突然心中一动,对文姬道:“嫂嫂,陈王战殁,让人将妻女送到我这儿。那孩子还不到三岁,母亲也在南边随陈王去了,颇为可怜。不知嫂嫂可否代为抚养?” 文姬一怔,接着点头应下:“不到三岁便没了双亲,确实让人怜惜。那孩子便交给我吧,正好和萱儿做个伴。” 萱儿一听,笑着拍起掌来:“好呀好呀,除了快出生的弟弟,我又要有个妹妹了。” “弟弟?” 吴广眨了眨眼,问道:“萱儿怎么知道是弟弟?” 萱儿捂嘴笑道:“我听母亲说肚子尖尖要生男,肚子圆圆则生女。叔母的肚子我看上去有些尖尖的,定是个男孩。” 文姬有些气恼的瞪了女儿一眼,告诉她不要乱言。 吴广则哈哈笑起来,直言有趣。 又聊了几句,文姬母女也告辞离去。 将陈胜之女陈菱托付给文姬,吴广心里像是有块石头落下了。 文姬的性格和处事他是了解的,有她来抚育陈胜的女儿,教导出来的定是个好孩子。 这一来他算是对得起阿胜了。 心中畅快,吴广便大步往前方的屋宇走去。 沿途侍女纷纷行礼,并言主母在榻上休息,可能已经睡着。 吴广在屋外脱下鞋履,悄声进入,果真见到舒姣正卧于榻上,已是闭目入睡。 他慢慢走过去,因舒姣是对外侧睡,故能看到她姣好的容颜。 或是孕后少有运动,亦或是受到食物、激素的影响,舒姣比之前丰腴了一些。 这没有影响她的美,反而更让吴广心动。 这是一种别样的美。 吴广忍住了上去亲一口的想法。 可当他的目光落到那凸起的肚子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让他伸出了手。 吴广的手掌轻轻放在上面。 很快,他便感到手掌下传来一个小小的冲击,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 他双眼大睁。 那双闭着的美眸也睁开了。 “君上回来了。” 舒姣轻轻开口,脸上闪过一缕惊喜。 吴广也惊喜道:“好大的力道,还一下接一下,这定是个有劲的小子。” 舒姣撇了撇嘴:“还有劲呢,你可不知踢得多难受。” 吴广嘻嘻一笑,将她抱住,在其耳边轻声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等到这小子出来就将轻松不少。” 舒姣有些担心道:“你说是小子,万一是个女子怎么办?” 吴广哈哈笑起来:“女子也好呀,不管男女我都爱,再说又不是只有这一个。” 说着,吴广戏谑的看着眼前的娇妻。 当初舒姣赠他礼物,吴广言日后必有所报。 既是要报,那定要厚报才行,一个怎么够呢? 舒姣愣了下,转而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脸已红成了一片,哼了几声。 吴广笑着,将她拥在怀中,耳鬓厮磨,只说些夫妻间的私密话事。 那淡淡的沁人香气,怀中柔软的身躯,以及时而有所动作的小生命,都让他因战事而疲惫的心神渐渐放松下来。 …… 翌日清晨,经过一夜酣睡的吴广已是精神抖擞。 又与舒姣说了些话后,他便简单洗漱饮食,前往邯郸郡府。 战争时期,要将各种事项早点处理完毕才好。 一入郡府,他先接见了一些从楚地来臣僚。 为首者是陈胜所命的左徒吕青。 这是一个面容和蔼的老者,也是将军吕臣的父亲。 在前来河北的路上,邓说负责领兵护卫沿路安全,其余的人员统筹和各种杂事都由吕青来负责。 就连被齐国扣押时,也是吕青出面交涉,此人颇有些政务能力。 “臣吕青,奉陈王之命率一干臣僚北上,听从吴王号令。” 吕青胡须有些花白,但声音依旧中气十足,他一见面就向吴广称臣行礼,姿态谦恭。 吕青的行事让吴广感觉很不错,这是一个识时务的老臣。 “吕公能率群臣北上,吾亦心中喜悦,快快请坐。” 吴广对吕青同样尊崇有加。 此人是前来投奔的楚臣中,官职最高和资历最老的臣子,将吕青安抚好,吴广便可轻易得到这些北上楚臣的效忠。 吕青又恭敬行了一礼,这才坐下,与吴广说了些陈王旧事,各自叹息。 安抚好这些从楚地前来投奔的臣子后,吴广召集麾下诸将和谋士,开始处理一些重要的事务。 只不过没想到是,等到群臣落座,略微寒暄后,便有一人站了起来。 “君上,臣闻名不正则言不顺,若行大事,必有名义。” “昔陈王命君上为假王,监临诸将,为王之副者。后又嘱以妻女、朝臣相托君上,便是欲以君上为后继。” “今陈王战殁于南方,楚国无王,吾等还请君上登楚王之位,正式建制称王!” 第189章 :国号之争 建制称王! 此话一出,不仅是吴广眉头挑动,目中多了些光芒。 在座群臣也都明显被这句话影响,一个个脸色各有变换。 “张君所言甚是,今陈王既殁于南方。吴王为楚国假王,合该登临大位,继陈王之业,领袖反秦之事!” 阿牛起身附和,声音有些兴奋。 他这个吴王亲信一开口,其他人纷纷响应。 “然也,吾等愿请吴王登位,建制称王!” 蒯彻、李左车、陈平这些脑子转得快的人已经起身,向吴广请求。 其余诸臣见状,也都相继跟上,一时间请吴广称王之声不绝于耳,颇为浩大。 见自己一言之下引得群臣响应,张耳捋着颌下须髯,眼中闪过笑意。 之前他因其子张敖的缘故力劝吴广救魏,没想被陈馀戳穿,吴广对其态度冷淡了不少。 张耳敏锐察觉到这一点,便有心讨好。 在他看来,如果能在群臣之前首提建制称王之事,定能够讨得吴广欢心,也能表一表自己的忠诚。 建制称王对吴广来说,确实很重要,甚至占据其他诸事之前。 他一向被人称作吴王。 实际上这是一种类似于陈王、项王之类的称呼,并不是真正的王号。 陈胜建楚时自立为楚王,封吴广为假王。 假王,就是暂时任命、非正式的王。 可以称呼为王,但没有其他属于王的权力。 比如真王可以称孤道寡,建立自己的制度,拥有属于自己的朝廷,给人封相拜将,为一国之至尊。 假王没有。 假王依旧受真王领导,麾下将领也都是真王所派,没有属于自己的朝廷百官,和真王之间有本质上的差别,相当于一个享受“王”称的将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临济会盟的时候,吴广是没有资格和魏咎、田儋相盟约的。 可谁让他拳头硬呢,靠着大破王离攒下的威名,加上手下的精兵锐卒,让齐魏不敢轻视,将他视作同一层次的人。 但若不为真王,吴广在名号终归是差了别人一截。 名不正则言不顺,不为真王就不能建立自己的朝廷和制度,没有朝廷就不能分封百官,对于一个势力的发展不是好事。 建制称王,不仅对吴广有利,对其麾下诸将群臣也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这符合所有人的利益。 张耳起头,阿牛附和后,没有人表示反对,全都满怀期待的看着吴广,就等他一口答应下来。 如果陈胜没死,或是没有漳水之战大破王离,吴广都不会称王。 现在陈胜死了,王离也无法带来威胁,吴广确实没有什么需要顾虑的地方。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吴广略一沉吟,便在万众期待的目光中点了点头。 “尔等所言有理,名不正则言不顺,若欲兴反秦之业,吾当为王以领袖河北之义士。” 一阵欢呼声响起。 吴广又沉声道:“不过建制称王之事关系重大,诸多事项还需慎重商讨才是。” 称王之后,需要建立朝廷制度,任命百官群臣,其重要且繁杂,不能等闲视之。 首当其冲的就是王号与国号问题。 “君上为楚人,与陈王反秦于楚地,随陈王复立楚国,为楚之假王,此番又继陈王之业,自当为楚王!” 张耳提出的是为楚王,立楚国。 阿牛和舒欣,以及从楚地前来投奔的吕青、邵骚、陈泽等人皆点头赞同。 他们是楚人,那肯定是希望复立楚国了。 且吴广继承的是陈胜法统,立国号为楚有一定的逻辑在。 既然有人支持,就同样也有人反对。 “张君所言谬哉。何谓之楚?楚者,荆也,南方之大国也!” 陈馀站出来,朗声道:“诗曰挞彼殷武,奋伐荆楚。深入其阻,裒荆之旅。自殷商以来,楚便为南方大国的代表,向来以江淮为楚地,其何曾占据过河北?天下可有无一寸楚地之楚国乎?” 陈馀目光炯炯,直盯着张耳,大声质问。 张耳支持的,他就要反对。 而且陈馀说的也有他的道理。 堂堂楚国,却连一寸楚地都没有。 没有楚地的楚国,说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吗? 陈馀身后,同样有大量的拥护者。 除了楚人外的其他臣子几乎都不同意。 就连楚人里,也不是每个人都支持。 比如新归附的虞子期,他就忍不住反驳道:“项氏在南方拥立怀王之后为楚王,今天下已有占据楚地的楚国。若是君上在河北立国为楚,岂非天下就有两个楚国了,这不妥。” 芈姓楚国和韩国复立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河北,在场众人基本都知道,故而虞子期这话引起许多人呼应。 芈姓熊氏统治荆楚八百年,无数楚人对芈姓王族抱有敬畏和尊崇。 现在楚怀王的孙子熊心复国,占据楚地而称楚王,又有世代将门项氏为其背书,怎么看都比吴广的正统性高。 别看陈胜首张大义,实际上在楚国各大族、勋贵,甚至许多黔首眼中,陈胜是远不如芈姓王族有号召力的。 陈胜尚且如此,吴广起事后在楚地只待了不到一个月,影响力就更不用说了。 蒯彻起身道:“芈姓楚国既然复立,君上又立一楚国,必招致两方敌对。今暴秦尚在,吾等当以灭秦为先,若是自相残杀,岂非又复昔日六国沦亡之景乎?以臣之见,昔日六国,唯燕无王族,君上当称燕王,如此名正言顺,天下绝无人能够质疑!” 蒯彻这话,引得臧荼等燕将附和。 六国王族,唯燕无存,吴广复立燕国,没人会质疑他的正统性,听上去非常合理。 “若称燕国,那又将吾等赵地诸人置于何地?岂不可称赵国乎?” 李左车冷冷开口。 在国号这种大事上,就连他们这些智谋之士也忍不住为私心而辩。 蒯彻是燕人,那肯定是希望吴广立燕国。 李左车是赵人,免不了想要以赵国为号。 更别说燕赵素来敌对,当年长平之战后赵国虚弱,燕国起大兵前来趁火打劫,行为之恶劣,让赵人极度反感。 以李左车为代表的赵人怎么可能接受被燕国统治,宁愿是楚也绝不愿是燕。 “该称赵国!” “该称燕国!” “别争了,我看还是楚国好!” “楚不行,要燕!” “什么燕,大王定都邯郸,这肯定是赵!” “什么时候定都了?别瞎说!大王继承的是陈王基业,就该称楚王!” 三个国号引起群臣争论,声音鼎沸。 涉及到名号大事,没人愿意退让。 这还是葛婴、司马卬、韩广、剧武等武将都在前线领兵,要是他们也在,今日怕是吵着吵着就要干起架来。 吴广坐在主位,有些无语的看着这一幕。 他麾下人才主要来源于楚、燕、赵、魏。 因魏国尚在的缘故,张耳、陈馀、陈平等人不会要求使用魏为国号,可其他三方就不肯了,全都想要以故国为号。 这也能看出昔日各国之间的矛盾,上百年的战争打下来,天下诸国皆有仇怨,同时也对本国的国号有一定的归属感。 你用其中一个国号,出身他国的人心中总是不舒服,不利于团结和统治。 燕和赵这两个肯定不能用,用一个,就会得罪另一方的人。 而以楚国为号,立国后就会直接与南方芈姓楚国对敌,不适宜日后的外交转换。 吴广很清楚,国与国之间没有永恒的朋友,有的只是利益。 没有必要一开始就把两方关系弄得这么糟,留有余地更符合未来的利益。 而且没有楚地的楚国,确实有些搞笑。 再加上以楚国为号,必定免不了提到陈胜,对于吴广这个新王的威信建立也不算一件好事。 吴广略一思索,拍了拍身前的案几,示意他要发言了。 可这时候堂下群臣已吵得面红耳赤,进入亢奋状态,将他这个大王直接给无视掉。 不给面子是吧。 吴广转头,看向一旁默默侍立的毋死。 毋死明白。 “全都住嘴,君上有话要说!” 声如雷震,震得群臣晃了晃,全都面色煞白的看过来。 “臣等无礼,还请君上恕罪。” 被毋死一声吼,众人这才按捺住胸中一颗争心,纷纷拱手告罪。 吴广则先古怪的看了毋死一眼,寻思再有下次就让他站到屋子正中去吼。 这站在自己旁边,一声吼下来差点把耳朵都给他震聋了。 等到殿中重新安静下来,吴广这才清了清嗓子,道:“尔等所言,我已知晓,以楚、燕、赵三国之号,并不适宜今日之势,吾当另择一国号。” 另择一国号? 这话一出来,群臣不争了,全都好奇与惊讶的望向吴广。 不知道吴广要用什么国号? 吴广本想用汉,抢一个刘邦的汉朝下来,可自古以来国号都有讲究,得有来历渊源,不是说想取就取。 若是取得不好不贴切,反而会引发他人讥讽嘲笑。 刘邦的汉王来源于项羽所封,王汉中、巴蜀,故为汉王。 他吴广现在不占汉水之土,以汉为号太过牵强,也没必要。 但若要让他想一个能贴切自己情况,还有渊源的王号出来,又有些难为人了。 见吴广沉思不定,老臣吕青起身道:“立国建制,为礼仪之序。此乃儒门所长,君上若有疑问,何不问儒生?” 儒生? 群臣皆相互打量。 蒯彻眨了眨眼,他是纵横家,平日吹嘘能引些儒家说辞,可在礼仪相关的专业性上肯定和儒生比不了。 李左车是将门传承,从小读的是兵书,算是兵家。 陈平虽然好出奇谋,但实际上是黄老门徒。 这时候陈馀就有些自得了。 他虽以侠闻名,但却是个儒侠,少时喜好儒家学说,还曾和孔子后嗣孔鲋有所交情,也可称得上半个儒生了。 “君上看来是要问我了。” 陈馀挺起胸膛,并瞥了对面的张耳一眼。 没想到吧,你张耳挑的头,最后却是我陈馀来收尾。 就在陈馀心中期盼之时,吴广却道:“传叔孙通!” “传叔孙通!” 佩剑在殿门值岗的吴冲接到王令,立刻派人去传叔孙通。 这个名字,让陈馀等人面露惊愕。 竟然还有人没上场。 吴广淡淡微笑。 叔孙通,是他从邓说口中知道的。 此人为博士孔鲋的弟子,还曾在咸阳的秦廷任过职务,于蕲县时受孔鲋之命跟从邓说北上。 后来他们被齐人所困,出面与齐人周旋的除了吕青外也有叔孙通,他表现的很不错,让邓说颇有称赞,故引起了吴广的注意,今天正好招来解决疑问。 没过多久,便有一高冠大袖的中年儒生走入殿中。 “臣叔孙通拜见吴王。” 说话有礼,姿态标准,让众人侧目。 吴广颔首,让其起身,又命吕青为其讲述如今所遇之事。 “吾闻儒士博古通今,见识非常。今吾欲另择国号,不知叔孙生可有方略呈上。” 吴广平静询问。 叔孙通精神抖擞,知道这是决定他日后前程的关键时刻。 他思索片刻,拱手道:“以大王所占据河北之土,欲择国号,或以虞、晋为先。” “大王为姚姓吴氏,为虞舜之后。帝舜出有虞,都蒲阪,而立虞朝,今大王立国,可扬先祖之号。” 虞。 吴广脸色微动,他是虞舜后代,用虞为国号有一定合理性。 而且虞舜的都城蒲坂就在大河以北,位于现在的河东郡,虽然没在他手上,但日后夺来便是。 以虞为国号,确实适合吴广这个占据了河北的势力。 只是虞人虞人,听起来总有些奇怪。 吴广看向叔孙通。 叔孙通又道:“晋者,为古之大国,霸主之一。全盛时掌河北大半,大王以河北起家,可为晋王。” 说到这里,叔孙通见吴广眉毛皱起来,似乎对这个国号不太喜欢。 不喜欢没关系,他还有点子,主打的就是一个灵活。 叔孙通眼珠一转,又道:“然昔日三家分晋,魏国尚存。若大王以晋为国号,与魏国相恶殊为不美。如此则可以唐为国号。” “唐者,为昔日帝尧之号,其地先封于燕、赵之界(今河北唐县),立古唐国。后帝尧赴平阳执帝位,其地囊括河北。” “今君上于河北起家,据燕、赵之地,又欲取山西太原,此皆为昔日唐国之迹,甚为合适。” 有理有据,众臣听得点头。 唐尧起于燕赵之交,两方兼顾,不至于让燕、赵两国之人争吵。 而后来唐尧又在平阳称帝,这些全都是河北的地盘,非常适合吴广如今的形势。 而且唐这个国号。 吴广眼中闪过一抹亮光。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琉。 大唐,盛唐,唐人…… 这般称呼也未尝不可。 “叔孙生所言不错,吾今日便以唐为号,称唐王!” 吴广昂首开口,当众定下了他的国号。 唐。 吴唐。 第190章 :弃楚用秦 欲行大事,必先正名。 名者,为天下之首要也。 为了这国家名号之争,群臣诸将那是吵得脸红脖子粗。 蒯彻和李左车怒目对喷。 几个脾气暴躁的差点撸起袖子干起来。 还是叔孙通出场引经据典,终引得吴广颔首赞同,定下了他的国号与王号。 唐。 这是上古帝尧的国号,也是春秋晋国的古称,可以相对完美的代表一个立足于河北的政权。 吴广以唐王之称立国,还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消弭地域间的矛盾,让他麾下那些楚、魏、燕、赵之人接受。 “只要不是燕,吾等就没意见。” “不是赵,吾等便赞同。” 群臣分歧消弭,最后皆拱手向吴广行礼叩拜,以示庆贺尊崇。 “臣等拜见唐王!” 唐王。 吴广回味着这个称呼,并让群臣起身。 “吾今日为唐王,建唐国,暂定都于邯郸。” 他顺势定下了临时首都。 这个问题没什么争议和悬念。 一国首都,必为大城。 吴广治下可供选择的只有邯郸、蓟城两座城池。 蓟城辽远,不宜前线争霸,那就唯有以邯郸为都。 这个决定让李左车等赵人微微一笑。 虽然没以赵为国号,可定都邯郸已说明了这新成立的唐国,必是以他们赵人为核心主体。 臧荼等燕人有些不忿,可也没理由反对。 蒯彻则嘴角微勾,他追随吴广一段时间,了解这位君王。 刚才吴广说的是暂定都于邯郸,那日后就还有可能迁都去别处,而且这个可能性还很大。 这些赵人,高兴的太早了啊。 群臣对定都邯郸之事没有意见,再度拱手称是。 这时候,叔孙通敏锐的注意到吴广刚才的称呼。 “臣禀君上,自古以来天子、诸侯皆有自称,以别尊卑贵贱。今君上登唐王大位,为一方诸侯,当采谦称自用,以显王者之尊,别庶民黔首。” 吴广一怔,他平日里习惯了说我、吾之类的自称还没觉得什么。 今日被叔孙通一提醒,想到临济会盟时田儋一口一口寡人的,听上去确实比一个“我”字更有格调。 他好奇询问:“各有何者?” 儒家掌握着许多典籍传承,能通晓古今,哪怕是秦始皇帝也要征召儒生为博士,以备随时问询。 群臣虽然眼馋叔孙通这个新人一上场就大展身手,但涉及到礼仪方面,确实没人是儒家的对手。 叔孙通恭敬道:“古来天子自称,曰予一人(余一人)。后秦皇帝统一四海,又以朕为天子所称。至于诸侯,或曰孤、或曰寡,或曰不谷。” 吴广略过天子之称,他还没有统一天下的实力,没必要在一个称呼上显风头。 “楚王多自称不谷,陈王昔日便以不谷自称,君上不如也称不谷。” 邵骚等楚臣开口,极力推荐,觉得这称呼真是好听极了。 不谷不谷。 吴广默默念了两遍。 他宁愿选择孤、寡。 “寡人既为唐王,无需尊楚王之制。” 吴广决定下了他的君王自称。 除了他觉得不谷没有寡人好听外,吴广更不想处处跟着陈胜的脚印走。 他接过陈胜反秦的大旗,也接收了对方留下的政治遗产,得到旧部的效忠和归附。但吴广不愿做陈胜的影子。 建国称王,制霸河北。 吴广要走出一条有别于陈胜的路。 除了称呼不同,国家的制度也要有所改变。 “今寡人占据河北之地,麾下多燕、赵之民,彼辈不熟悉楚国官、爵制度,施行之时多有不便,今欲更之。” 陈胜昔日复楚国,听从蔡赐等人的建议,采用的是芈姓楚国定下的各项制度。吴广打着楚旗北上,自然也是一路沿用楚制。 官是楚官,爵是楚爵。 然后就出现了一个问题,许多燕、赵之人不明白你楚国的那些官职是什么意思。 比如司败。 这是典型的楚国官职,燕、赵之民一眼看过去,完全搞不懂这官是干什么的。 司败司败,专门负责打败仗的吗? 实则司败在其他国家名为司寇。 司寇者,追捕盗贼和执掌刑狱。 一眼望去,司寇怎么也比司败浅显易懂。 除此外,楚官里还有什么莫敖、大阍之类,从顶层大员到基层官吏的名号职能,楚国都与其他国家有很大差别。 说白了,就是不合群。 楚国被诸夏称作蛮夷不是没有道理的,制度文化与诸夏各国多有迥异之处。 如果是在楚国故地施行楚制,或许还能被人接受。 可在这遥远的河北之地,施行一套完全迥异于当地文化的体制,不仅推行不利,反对声很大,而且还影响行政效率。 前来投奔吴广的人,想要了解这个政权的运作,都得加急学一套楚国的制度知识,无形中增加了门槛。 别说是燕、赵、魏之人了,就像吴冲、阿牛等年轻的楚人,对于这套古老的楚制同样很陌生,感觉不便。 故而听闻吴广欲更体制,除了少数几个传统派楚人表示不满外,其余诸人皆点头赞同。 众人早已苦楚制久矣。 蒯彻素懂吴广心思,见君上模样,便知一二。 他当众开口道:“今王离尚在河内,吾等大敌当前,并无建立新制的时间。君上不如暂用秦制,如此简单易懂,又能方便官、民。” “不妥,吾等正欲灭秦,再用秦制,岂非落人口实?” “君上早有所言,吾等反的是秦政,反的是暴君。为己方便,暂用秦制又有何弊?大不了日后更改便是。此乃战之时,当以简便为重!不用秦制,可有能使河北众人皆能适应之制?赵制耶?燕制耶?” 蒯彻口才凌厉,力驳反对者。 吴广点了点头。 是的,新制度的建立和推行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现在是战争时期,他没有建立一个新制度的时间和精力,沿用旧有制度最为方便快捷。 可不管是楚制,还是赵制,亦或者是燕制,都只局限于一隅之地,且因亡国而断代多年,许多年轻人不熟悉,并不适合推广。 唯有秦制,在秦始皇的霸道统治下已在全国推行十余年,天下之民没有一个不熟悉的。 简单、易懂。 甚至大多数黔首更愿意选择这套制度,因为他们早已适应。 历史上刘邦起事时用楚制,后来又废楚制改用秦制,除了秦制相对先进外,或许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吴广当场拍定,将唐国之制从楚制改为秦制,把昔日所命的楚官全改成秦官,楚爵也将转换成秦爵。 当然,这事情和定国号、改自称等不同,牵扯人数广,工作量很大,绝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搞定的。 吴广也只是在这场重要的议会上决定更制之事,接下来的具体操作,都需要下面的人慢慢处理。 唐国新立,又更制度,自当建立一个属于吴广的新朝廷,免不了分封百官,使其各司其职。 这也是许多人支持吴广称真王的原因。 吴广当了真正的王,他们才能名正言顺的登上公卿之位。 不过今日称王本就是张耳突然提及,吴广肯定不能草率决定封官之事,他还需仔细思虑每个人的能力,以及符合的官职。 等到决定完建国、称王、改制等等重要事项后,已是过去了大半天时间。 吴广转而处理了几件稍微重要的事情,便让众人退去,准备改旗易帜,并公告治下的诸郡县。 吴王登位,号位唐王。 改楚制为秦制。 这消息一传出来,果真在吴广治下诸城引起无数人的关注和讨论。 “吴王建制称王?” “好啊,以吴王的功绩,早该称真王了!” “唐国啊,吾等以后要称唐人了吗?” “怎么不是燕国?燕人多好听啊。” “凭什么要叫燕国,我赵国就不行吗?” “我燕国没有王族,称燕王岂不合情合理。” “笑话,我赵国王族也跟死了差不多,何须顾忌!” “呵,我燕国可是八百年的古国号,你们赵国才多少年……哎,你住手!” “乃公撕了你!” 就如邯郸郡府中群臣友好商谈一样,燕赵两国的庶民黔首,也在私下对国号之事进行了一场热情的讨论。 但不管他们如何想法,当数不清的“唐”旗升起,在空中飘扬舞动时。 河北大地上,一个名为唐的国家正式宣告成立。 …… 邯郸城中,一处小宅。 赵歇与几个赵氏族人聚在一起,皆面露绝望之色。 有人哀嚎出声:“吴贼正式称王,还建国为唐,这是打定了主意要占据河北。难道吾赵国就真的复国无望了吗?” 一个名叫赵焕的年轻人道:“吴贼从未对吾等赵氏显露过好意,此人欲据燕赵而称王于天下,肯定不会复立赵国。与其寄希望于他,吾等不如去投其他诸侯!” “去投其他诸侯?” 赵焕兴奋道:“新立的楚王助韩国复立,还出兵助韩王收复旧土。吾等不如去投楚王。说不得能说动楚人帮助吾等恢复赵国。” 赵歇忍不住出声道:“现在河北为吴广所据,楚王怎么可能会助吾等而与吴广交恶?” 赵焕冷笑起来:“吾闻临济会盟,唯楚王未参与,他与这吴贼怕是不睦,日后说不得会两相交兵,这没有什么不可能。今天下韩、楚、魏、齐皆复国,而燕无王族,可复国而未复者唯我赵国,此等事情尔等真能忍乎?为了赵国,我当前往楚地求援于楚王,尔等可愿同去?” “好,吾等同去!” “今吴贼猖獗,据我赵地而不欲复赵之社稷,吾等当同去楚地!” 屋中立刻有好几个赵氏族人起身支持。 赵歇想到吴广的势力,有些忧虑道:“这河北皆是吴广羽翼,尔等欲投楚复赵,若被吴广知晓,又该如何?” “怕什么,那吴广在河北待了这么久,都没有拿吾等怎么样。想来是并没有将我赵氏放在心上,就算我南下投楚,他也不会知晓。赵歇,你顾虑这样,顾虑那样,如何能够复国?若是害怕,那就留在邯郸好了。二三子,跟我走!” 赵焕冷笑一声,一招手,转身往外。 几个赵氏族人皆呼和着起身,给赵歇扔过几个鄙夷的眼神后,跟着赵焕大步往外走去。 赵歇留在屋中,默默看着那几个身影从大开的木门里走出去。 有冷风从门外吹来,他打了个寒颤。 赵国,真有复立的机会吗? 第191章 :赵氏余孽 邯郸雄城,壮丽巍峨。 作为赵国近一百六十年的都城,修筑在城中的赵王旧宫十分华丽。 秦始皇灭赵后曾亲临邯郸留宿于此,后来又常东巡诸侯故地,故邯郸秦吏平日对王宫多有维护,以备皇帝再度驾临。 吴广夺取邯郸时派兵封锁了王宫,这里并未受到乱兵冲击,使其保持的很完整。 所以当他正式建制称王,带着家眷搬入此宫时,只见满目雕栏画栋,宫室雄浑壮丽,确实有一副王者气相。 这是叔孙通的极力建议:“王者居于上,以定尊卑,若君上不入主宫室,则名实不相符,尊卑不分则有损君上之威严。” 蒯彻亦道:“臣往临淄,见齐宫高大。齐王坐王榻而御齐地七十余城,数百万齐人皆拱手称臣,无人不服。君上为唐王,亦当坐唐宫而治河北,方显上位者之重。” 臣下的劝谏,让吴广想起历史上萧何那句“非壮丽无以重威”。 君主想要御下,威严庄重必不可少。 更别说群臣议政,自然要去王宫大殿,而非一个小小郡府,只有这样才像一个真正的国家,而不是什么临时搭建的草台班子。 吴广从善如流,将昔日赵王宫改为唐王宫,全家搬入其中,日后朝政议事也都放到王宫大殿中进行。 搬家入宫的举动,让吴伯高兴的脸都笑烂了,他虽然没被邀请入宫居住,但整日拖着瘸腿在王宫中走来走去,脸露馋相,流连忘返。 吴广没有管他,因为他现在正被各项事务所淹没。 前线的军情,治下各地政务的实施,建国之后的制度更换,以及思索各官职的适合人选。 而除了这些常规政务外,今日一早,他还收到了一条值得注意的消息。 “君上称王建国的消息传出去后,河北之民大多欢欣喜悦,拥护君上为河北之王。然昔日赵氏宗族,有一部分人心生怨言,昨夜有名赵焕者,与几个赵氏男子相聚,在今晨城门开启后,骑马南奔。” “臣派去监视的人发现不对,将昨日参与赵焕聚会,但没有跟随的一人捉住进行审讯。据那赵歇言,赵焕等人对君上建国不满,又听闻南方楚国助韩国复立的事,故相约南下投奔楚国,寻求熊氏帮忙,试图借楚国之力复立赵国。” “臣已派人去追那些赵氏子弟了。如何处置,还请君上裁决。” 曹季称呼南方的楚国时有些不太习惯,但还是简单清晰的向吴广报告了赵氏子弟逃走的事情。 赵歇? 吴广将手中简牍扔到案上,眉头挑了挑,感觉这个名字听上去有些耳熟。 不过没有多想,因为他很快就被那赵焕的操作逗笑了。 因为楚国复立了韩国,你们就要去求别人相助复立赵国? 可项氏为什么要帮韩国复国? 在政治上,临济会盟后吴广和魏、齐结为联盟。而芈姓楚国被陈平和吴广阴了一下,一成立就和齐、魏交恶,外交上孤立无援,所以他们需要找一个可以为其发声的盟友。 同时,吴广从齐、魏等盟友处得来的情报显示,劝说楚国复韩的是昔日韩相之后张良。 张良啊,千古谋圣。 学过《鸿门宴》的人都知道,此人和项氏的一个旁支人物项伯,也就是项梁的从弟项缠有密切关系,他与项氏关系很不错。 有张良抓住机会进行劝说,再加上韩地位于河南,与楚相邻。楚国有为其复国之力,这种种缘故才使得韩国复立。 可你赵国是什么情况? 位居大河以北,与楚不相邻,中间还隔了齐、魏两国。 且吴广建国后宣布正式占据河北,楚国帮你几个没交情的赵氏枝属复赵,岂不是公开和吴广翻脸作对吗? 只要项梁和熊心等人有些脑子,都不可能在这时候复赵。 “但也不能不管,放任下去终是隐患。” 吴广眼睛微眯。 灭秦之前,他和南方楚国之间就算私下搞些小动作,但多半不会公开翻脸为敌。 可如果暴秦灭亡后呢? 天下诸侯是绝对不会收手的,将展开新一轮的兼并战争。 吴广早晚会和楚国公开翻脸,而这时前去投靠他们的赵氏子弟将成为楚国用来对付吴广的一杆旗帜。 不说这杆旗帜能有多大号召力,可留下隐患终究不好。 吴广眼中闪过一抹寒芒,对曹季道:“那些欲南下投奔楚国者,抓住后以投秦罪进行诛杀。至于各城的赵氏枝属,再加大监视力度,有欲南逃者皆按投秦叛国处置。” 吴广没有选择在暗地里进行处决,而是公开以投秦罪诛杀,目的是杀一而儆百,震慑其他的赵氏子弟。 “唯。” 曹季接了命令,拱手退下,前去处理这事。 吴广则有些烦闷的揉了揉太阳穴。 将南逃的几个赵氏子弟杀了并不能彻底解决问题。 赵氏在河北立国近两百年,如果算上之前为晋之大夫的时间,更为久远绵长,几百年下来赵氏繁衍出去的各支脉人数非常多。 现在六国复了四国,肯定会有许多赵氏子弟看得眼馋,欲学赵焕行事。 而赵氏在河北立足这么久,绝对会有许多死忠拥戴,他们或许没胆子公开反叛,可背地里搞事也足够恶心吴广了。 赵氏的事情不能不管,如何解决又是个难题。 吴广总不能学秦始皇杀燕王族那样赶尽杀绝吧。 赵氏子弟人数众多,分布河北各郡县,许多人还成了当地豪强。一旦大肆捕杀,会招致剧烈反抗,都不用出兵灭秦了,自己内部就先乱成一团。 就算真能杀光赵氏,吴广的名声也将受到重创。 不仅在河北失去人心,更会背上残暴的骂名,这是非常不利的事情。 “传蒯彻、陈平、李左车前来。” 吴广吐了口气,让守在殿外的侍从下去传令。 他准备召诸位谋臣前来商议,将这个烦人的问题丢给他们。 …… 邯郸郡,信都。 六月的阳光照落在一座古旧的大宅。 宅院中有一亭台,四角攒尖,周围花草簇拥,颇有韵味。 一个老者高冠大袖,正于亭中抚琴而唱。 “籊籊竹竿,以钓于淇。岂不尔思?远莫致之。泉源在左,淇水在右。女子有行,远兄弟父母……” 琴声婉转,配上老者低沉的声音,有一股淡淡哀愁蔓延于亭园之中。 《竹竿》是卫风中描述卫女远嫁而思念家乡的诗歌。 老者于异地他乡唱此诗歌,同样也是在借此抒发内心的情感。 脚步声自远处走来。 很快,很用力。 “大父!” 卫方大步走入院中,迫不及待的叫道:“大父,正如你所料。吴王宣布建国后。有赵氏之人不满,不仅公开口出怨言,还有人竟然欲南逃投秦,今已经被唐王以投秦叛国罪诛杀。” 满是哀怨的琴声突然一顿。 卫角双手离开琴身,没有回头,而是看向亭外的天空。 阳光明媚,晴空一片。 作为曾经的亡国之君,卫角理解那些赵氏子弟的想法。 赵国灭亡才二十年,时间并不算遥远,在四国如今皆复国的情况下,肯定会有许多赵氏子弟受到影响,想要复立自己的国家,为此做出一些危险举动也是正常情况。 赵氏子弟必然会给唐王带来一定的麻烦。 而这,正是卫角等待的时机。 他转头,对卫方吩咐。 “备马车,吾等前往邯郸,去拜见唐王。” 第192章 :阴谋阳谋 “这赵地为何被称作赵地,是因我赵氏也!” “吴广占我赵地,自立为王,今又杀我赵氏宗族,还污以投秦之罪,真乃无耻至极!” “现在楚国、韩国、齐国、魏国都已经复了国,为什么只有我赵氏要断绝!吾等如何能够忍受!” 吴氏唐国的建立在得到一大批人拥护的同时,也戳到了赵氏子弟的心里的痛点。 现在吴广处决赵焕等南逃者,在震慑之余,也让许多赵氏子弟越发仇视这个占据了他们故土的新政权。 吴广有曹季打造出的情报网监视河北,对这些赵氏子弟的心中怨气很清楚。 可同一片土地,旧日的统治者和现在的统治者相处一地,矛盾是难以避免的,处理起来十分棘手。 对于赵氏的处置,吴广招来商议的几个谋士也给出了相应的想法。 “赵氏人数太多,且扎根于河北甚久,君上杀一二震慑即可。不可大肆杀戮,否则可能引发叛乱,当以安抚为主。” 李左车深知赵氏的影响力,劝吴广怀之以柔。 蒯彻也认同道:“昔秦皇杀燕王族,则燕人怨秦,以其为残暴。君上初立国于河北,还是要以收拢人心为重,不可因一赵氏而自损声名。” 两个燕赵谋士了解河北的情况,知道赵氏在这里的影响很深,一些上了年纪的赵人对赵氏或许不会拼死效忠,但也心存好感。一旦吴广诛戮赵氏,必然招致这些人的怀恨。 所以二人都劝吴广怀柔安抚,不可用强。 吴广的目光看向最后一人,陈平。 陈平略一思索,为吴广提供了一条毒计。 “君上不如污赵氏声誉,使河北之人皆怨赵氏。时间一长,赵氏在河北名声败坏,便翻不起什么浪涛。” 吴广眼眸微动。 这倒是一个方法。 通过控制舆论走向,使赵氏在旧赵国故地逐渐失去人心,从曾经高高在上的王族,变成人人唾骂的对象。 哪怕日后真有赵氏造反,甚至南方楚国拥立赵氏子弟来针对吴广。河北的赵人也绝不会跟从,保障吴广后方稳定。 至于如何污名望,只要你想做,办法有的是。 比如今日某个赵氏子弟投了敌国,明日某个赵氏豪强又在当地欺压黔首,抢人田宅,霸占人妻…… 赵氏子弟人数众多,想找几个黑料非常轻松,而且还都是事实,只需稍微夸大一下,让阿牛派人在各地宣扬,就能起到一定的效果。 潜移默化,让赵氏变成恶名昭彰的臭东西,直接从根基上挖倒。 且这种舆论宣传可以放长线,温水煮青蛙,一时间并不会激起赵氏的剧烈反抗。 等到他们反应过来时,怕是名声已经全毁了,就算想要闹腾也没多少人会跟从,吴广反手就能将其镇压。 陈平此计一出。 李左车听得眼皮直跳。 好歹毒的阴招。 真要这么做,赵氏日后不仅对吴广没有威胁,而且名声一毁,其子弟怕是在河北连头都抬不起来。 李左车有心反驳,可一想到李氏的身份,在这种时候为赵氏出头不免有些敏感,干脆低首不言。 蒯彻则打量了陈平一眼,面露忌惮。 这小子有些本事啊。 蒯彻自认为是唐王帐下第一谋士,哪能甘愿被一个新人超过。 他眼珠一动,便开口道:“陈生之计甚有可为。然臣认为在此策之上,还可再改动一二。” 吴广正思索陈平的毁誉之计,听闻蒯彻还有高招,便道:“先生请言。” “臣以为若只毁赵氏之誉,未免太过明显,若被人看穿宣扬,有损我唐国之名望。不如从赵氏中选一二识时务之人,征入朝中为官,以示君上怀柔之心。如此君上明善赵氏,暗坏其誉,则赵氏不足为虑。” 蒯彻话毕,笑眯眯的向陈平望去。 这小子的阴谋玩的很好,可他蒯彻又更高一筹,弄出了一个加强版,把陈平之策也化作自己之功。 陈平默默的盯着他。 两人四目相对,似有火花闪烁。 竞争之势,已是心照不宣。 李左车在旁,看着这二人眼皮跳个不停。 这两人,都太阴险了。 吴广则听得点头。 明面上善待安抚,私下里毁其声誉。 拉一派识时务没有野心的赵氏子弟,再打击那些冥顽不灵的家伙,似乎能行。 “嗯,尔等说得都不错,容寡人再思虑一二。” 如何处置赵氏关系到河北后方是否稳固,吴广没有贸然做决定,打算再思考一下。 …… 而到了第二日,有张耳前来求见吴广。 他此行的目的,则是代另一人请求觐见。 “昔日秦取濮阳,设立东郡。迁卫国之君卫角于河内野王,并未废卫祭祀。直到二世登位,下诏灭卫国,废卫角为庶人。之前臣攻河内,在野王驻军时,与卫角有过交情,今日他便托臣请求面见君上,言有安赵之策。” 张耳没有隐瞒,将卫氏的来历,以及他与卫角的关系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卫之亡国君?向寡人献安赵之策?” 吴广若有所思。 他前世听过一个说法,就是说秦始皇并没有真正的统一天下,因为还有一个卫国没有灭掉。这卫国一直熬到了秦始皇驾崩,直到秦二世才断绝。 故此吴广对卫国有些印象。 而一个亡国之君,在赵地有些不稳的时候跑来向他献安赵之策,吴广隐约能猜到一二。 “既如此,寡人便招卫角一见。” …… 卫角是个白发老头,但精神看上去很好。 一入殿中,他便恭敬的向吴广跪拜行礼,道:“臣卫角,拜见大王。大王万年!” 吴广见对方年老,加上还有个亡国之君的身份,便道:“卫公年老,无需多礼,还请坐下再言。” “臣,谢过大王。” 卫角再度恭敬的行了一礼,则才走到摆好的木案后坐下。 吴广礼貌性问道:“听闻卫公自河内北徙邯郸,在这里可住得惯?” 卫角忙道:“大王治下,生民安居,无酷法之忧患,远胜昔日暴秦治下,老朽过得甚好,甚好。” 一句奉承,让气氛顿时舒缓了不少。 吴广又随口问了几句话语,转而便进入此次会见的主题。 他也不虚言,直接道:“张君言卫公欲献策于寡人,今日可以言之。” 卫角深吸口气。 他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昔日暴秦灭人国,亡人祀,荼毒天下,万民怨之而不敢言。幸有大王振臂一呼,为天下首倡反秦,则四海豪杰揭竿而起,共谋诛灭暴秦。大王立足燕赵,称王为唐,御河北之豪杰父老以灭暴秦,乃天下人之所愿也。” 卫角先拍了吴广一通马屁,然后话锋一转,道:“然当此之时,魏、楚、齐、韩皆已复立。河北赵氏闻之,亦眷念昔日旧国,私怨大王,有作乱之险,此等祸患大王不可不察也。” 吴广淡淡道:“赵氏若为乱,诛之可乎?” “赵氏枝叶繁茂,又立足赵地久矣,诛之不祥,易引发赵民之怨。” 卫角先重复了一通李左车、蒯彻说过的话,然后马上抛出了自己真正的想法。 “故臣认为,大王若欲平息赵氏之怨言,莫过于兴灭国,继绝世,既平赵氏之怨,又得仁善之名,如此赵氏故国得复,河北自定也。” 吴广浓眉挑起,目光凌厉的盯着眼前的白发老者。 兴灭国,继绝世。 这不就是让自己复立赵国吗? 卫角感受到吴广凌厉的目光。 他鼓起勇气,起身走至殿中,然后向着吴广拜倒下去,白发头颅叩在身前殿上,发出一声轻响。 “臣闻大王圣明,故不敢隐瞒此行目的。臣此来求见,实则是存了私心,就是欲求大王兴灭继绝,复我卫国之祀。臣不敢言得求治国,只望大王能赐十里之土,国之名号,使祖宗得血食之享便心中满足。” 卫角老实交代完自己的目的,又低声道:“臣向大王所言复赵,亦是同理。大王只需选一赵氏后裔,舍十里之土,封一赵之名号,便可存赵氏祭祀。而赵国既复,赵氏血食不绝,赵氏子弟亦当满足,若再言不满,万民定当唾之。” “大王只需予尺寸之土,复赵、卫之祀,天下万民便知大王兴灭继绝之善行,闻大王仁慈之心,则四海豪杰必当争相归附,此乃百利而无一害!” “臣之所言,句句肺腑,还望大王察之!” 卫角再度叩首拜下,乞求之意表露无疑。 吴广打量着殿中那白花花的脑袋。 这卫角倒是会抓时机啊。 不过一番话下来,吴广也不得不承认兴灭继绝对于安稳赵地确实有效果。 你赵氏不就是看南方四国复立,也想跟着复国吗? 那我就主动帮你复赵之社稷,看你们还有什么说的。 而如何复,复到什么程度,将由吴广来决定。 万乘之国的赵,是赵。 十里之土,几百人的赵那也是赵吧。 吴广复了赵国,首先就会占据大义,名声上就会大好,河北赵人都会认为吴广仁善。 赵氏之人中起码有大半会平息怨言,哪怕还有一些不满的人,因力量缺乏也掀不起什么浪花了。 同时吴广也不怕以后再有其他国家,打着帮赵复国的旗号来恶心他。 相对于蒯彻、陈平的阴谋,这主动复赵可称之为解决问题的阳谋了。 阴谋,阳谋。 吴广手指轻轻敲击在身前的案几上,思索着该如何抉择。 第193章 :亡国复立 “虞宾在位,群后德让。” 邯郸唐王宫室,一间偏殿中。 叔孙通正襟危坐。 面对唐王询问兴灭继绝之事,他小心回答。 “昔舜得位,封尧子丹朱为宾,以存尧祀。夏禹为帝,又封丹朱于唐,封舜子商均于虞。” “至周王翦商,又封黄帝之裔于祝、尧之后于蓟、舜之后于陈、夏之后于杞、商之后于宋。此即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故天下之民归心,为圣王之道也。” 话落,叔孙通悄悄打量吴广的神色,试图领会这位唐王的想法。 可惜唐王面无表情,只回了一个“嗯”字。 这让叔孙通看不出君王喜怒,察言观色的本领也就难以发挥。 叔孙通只能暗自感叹,相比心思深沉的唐王,还是秦二世好打发啊。 吴广则在内心分析事情之利弊。 叔孙通和卫角所言兴灭继绝,其实就是后世说的二王三恪那一套。 如西汉便封周之后裔为周子南君,位比列侯,封邑三千户,承续周祀。又封孔子之后为宋公,续殷商之祀。 其后之新、东汉、魏、晋……一直到明清,数千年间不管是割据政权还是大一统王朝,都在做这种事。 封前朝宗嗣以收人心,展示君王之仁德。相比大肆屠杀前代宗室带来的恶果,舍微末之土而得人心安定,利益确实很大,这也是一直到清朝都在沿用的原因。 以吴广如今有暴秦在前,诸侯在侧的情况下来看,这应该是一个好的选择,能以最快的速度安定河北,免除因建国而引起的赵氏之患。 至于卫国,有卫角这个识相的亡国之君,或许可以用来当一个门面。 “寡人欲复赵、卫,叔孙生认为当以何爵为好?” 吴广望向了叔孙通。 叔孙通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兴灭继绝正是他儒家的追求,今唐王欲行此道,正是儒门喜事。 不过唐王这个问题有些门道,必须小心回答。 唐王是王,昔日赵国也是王,莫非要让唐王立一个赵王出来不成? 一些脑袋不够灵活的儒生或许会这样建议,叔孙通明显不在此列。 唐王问封何爵,这明显就是一种暗示。 叔孙通心领神会,恭敬道:“赵者,虽僭越为王,实则昔日周王所命之侯爵。今君上怜悯赵氏宗嗣断绝,欲复赵之社稷,自不能以其僭越之爵来命,当以周王之封而复,可为赵侯。” 听到这话,吴广嘴角露出笑容,满意的看着眼前的儒生。 聪明人就是好啊,一点就通。 叔孙通不仅博学多才,更难能可贵的是灵活多变,没有一般儒生的迂腐,用起来确实很顺手。 吴广欲复赵国,但不想封王。 可昔日赵国称王,你给人家降爵而复,总得拿个明面上的理由出来吧。 叔孙通“周王封赵为侯爵”的话正是最好的答案,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吴广改楚制为秦制,其中秦制的两个顶层爵位正是侯爵,合乎于规则之中。 “好,叔孙生所言有理。寡人建国,怜赵、卫有后而绝祀,今承圣王之道,当择赵、卫之后有德者而继之,为其复立社稷。” 吴广大手一拍,定下了兴灭继绝的大基调。 基调定下,但如何复,怎么复,同样是有可供操作的空间。 比如在封地大小上。 吴广就决定只给他们一个乡。 卫角只要十里之地,吴广怜其哀苦而应下,这就是最好的理由。 同时复赵、卫两国,吴广也不过才拿出来两个乡,连小半个县都没有,对于偌大一个国家,没什么损伤。 吴广将自家三个谋士再度招来,让他们在为赵、卫复国的基础上出谋献策。 蒯彻当先献策道:“君上今复赵国,可平赵氏之怨恨。然赵氏子弟众多,若聚于一团,引得当地赵人异动,或有田齐复国之患。臣以为不如封之以昔日燕土,则赵氏治下皆为燕人,定不会有任何拥护赵氏之心,如此君上可安心矣。” 蒯彻所言田齐之患,正是指当今齐王田儋凭借田齐宗室身份,鼓动齐人造反复国的事情。 他献出了一个釜底抽薪之计。 “臣以为恒山郡之曲逆下辖乡邑便可,曲逆素为燕地,所在皆燕人。但昔日燕赵交战,此处曾被赵人夺过几次,也可称为赵之城邑。君上以此缘故封给赵氏,便可免除赵氏之患。” 吴广听得点头。 这招阴险啊。 燕赵两国素来敌对,今天你夺我一城,明日我占你一地,燕人对于赵氏可没什么好感。 用赵国曾占领曲逆的由头,将之视为赵地,封给赵氏作为封邑,下面一群人都是对赵氏不满的燕人。要是赵氏敢搞什么小动作,怕是立刻就会被举报,这简直就杜绝了赵氏搞事的可能性。 而且从明面上还挑不出任何刺来。 见唐王点头赞扬,蒯彻嘴角勾起得意的笑容,不由瞥向陈平。 陈平扫了他一眼,然后对吴广拱手道:“臣认为蒯先生之策甚好,臣也有一策,当请大王听闻。” 吴广笑道:“陈生请言。” 陈平道:“为防赵氏之患,除了以燕地为其封邑外,君上可择选昔日赵王后裔之年幼者为侯,并以其年幼为由,派国相为其主政。则所谓赵国,不足为虑。” 吴广眼眸微动,以赵侯年幼派国相为其主政,确实是个好手段。 甚至以后还可将其作为定制,让他所封诸侯的国相皆由自己所派,将诸侯高高架空,只享受荣誉富贵,政务就不用操心了。 李左车在一旁听得脸色发白,有些忌惮的看着蒯彻和陈平两人。 以赵侯驭燕人,选幼主,派国相。 照二人这样弄,所谓复立的赵国,不过就是唐王的玩物傀儡,连一丝威胁都无法带来。 通过这几次献策,他已经看出这两人都是满肚子坏水的家伙,整人的手段一套接一套,在玩阴上面,自己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 “我还是只言军略算了,这二人不可怠慢,当敬而远之。让他们们自己斗去。” 李左车暗暗下定远蒯、陈二人的心思,不愿与他们敌对。 “尔等所言皆不错,不过在此之上,寡人认为还可施行之前暗中毁誉之策,削弱赵氏在河北之影响。如此不过两代,河北之人再无人愿追随赵氏。另外,寡人准备还在复赵、卫之后,让其二君在麾下各地巡游,宣示寡人之恩德。” 吴广平静开口,决定将之前二人所献阴谋结合。 阴谋阳谋一起用,双管齐下,进一步削弱赵氏在河北的影响力。 同时这二国不是白复的,让他们的国君给自己做广告牌,宣扬自己的名声,同时借此打压他们的威望和神圣性。 这样一弄下来,这为赵、卫复国不仅无害,还反带来不少利益。 想到此处,吴广嘴角不由露出笑容。 蒯彻、陈平对视一眼,二人拱手皆赞道:“君上所言,甚为高哉。” 李左车愣愣的盯着那位微笑的唐王。 原来这位才是真正的高手。 …… 秦二世二年,六月。 唐王吴广于邯郸,受昔日卫国之君卫角哀请,以承圣王兴灭国,继绝世之理念,正式为赵、卫复国。 唐王以赵孝成王之重孙,七岁的赵喜为赵侯,封其于恒山郡曲逆县下辖之乡,以此处为赵国,续赵氏之祀。 又因赵侯年幼,唐王受其请,命阳夏人王瓜为赵相,辅赵国之政。 至于卫国,则被吴广封于武安下辖一乡邑,以卫角为卫侯,同时命一赵人为卫相,助卫角主政。 王令一下,河北震惊。 “赵国和卫国都复了?” “唐王的心胸,可比昔日那个绝人社稷的皇帝高太多了!” 黔首们议论纷纷。 更有儒生当众赞颂:“兴灭继绝,圣王之德莫过于此。唐王真乃圣王啊!” 甚至在军中,都有赵人出身的锐卒称赞。 黑山激动的对袍泽开口:“别看我黑山是个屠狗的,可父祖当年在平原君手下当过门客,曾对我言多受赵氏恩德。之前我听闻南方韩楚齐魏皆复立,心中还有些可惜赵氏绝祀。如今蒙唐王圣德,复赵国之祀,我心中真是太舒坦了。唐王之圣德,真是比山还高,比海还深啊!” 年迈的卫侯角乘着专车,到处向人宣扬唐王的恩德。 七岁的赵侯喜,在唐王锐卒的保护下,也对各地的赵人背诵着称诵唐王的台词。 二侯亲自出面表达感激之情。 加上阿牛的引导,整个赵地舆论一片向好,甚至将吴广与那些上古圣王相并论。 至于原本因吴广建国和听闻四国复立后,蠢蠢欲动的赵氏子弟则是陷入了一片茫然。 他们想要复赵国。 现在吴广主动帮他们复了,不再需要他们操心。 虽然说赵国从王爵降成了侯爵,封地也只有一个小小的乡邑,还是曾经的燕地。 可赵国终究是复国了,而且新任的赵侯还是赵孝成王的血脉,妥妥的王之后裔,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或许有人能看出这个新复立的赵国,只是唐王吴广用来堵人嘴巴的傀儡,可他们在明面上真的无话可说。 特别是当那个七岁的小赵侯,带着一群“懂事”的赵氏子弟,在邯郸城中当着无数赵人的面向着唐王叩拜,感谢其复赵之恩德时。 赵氏的问题,基本算是解决了。 赵国灭亡了二十余年,许多赵氏族人早就默认了亡国的事实,本来没有什么期待。 现在吴广为他们复国续祀,已是大大超出预料,在感激之时,几乎不可能生出反抗之心。 再加上吴广挑了一些优秀的赵氏子弟入唐国为官,再度分化了赵氏的团结。 对于那些还怀有怨言的赵氏族人,曹季和阿牛则会执行毁誉之策,将他们一个一个收拾干净。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恩威并施,双管其下。 赵国王族的历史遗留问题,就这样被吴广解决,在获得大量名声的同时,还保障了自己出征时后方的稳定。 加上吴广之前还给匈奴下了个套,让塞外风起云涌乱作一团,没有精力对新生的唐国造成威胁。 这使得吴广短时间内都不用担忧后方有变。 接下来,他的目光将转向河内前线,将专注于对暴秦发动新一轮的攻势。 第194章 :唐王伐秦 “唐国初立,百废待兴。诸公卿之位,当以有功与德者居之,以助寡人治国兴邦。” “今以老臣吕青素有政德,赐爵左更,为唐之右相,以佐君王。” “王命左庶长舒欣,为左相,治国之政事。” “王命右庶长张耳,为太仆,掌舆马之政。” “王命右庶长陈馀,为廷尉,掌司法律令。” “王命左庶长蒯彻,为典客,掌邦交诸国。” “王命五大夫罗云,为大司农(治粟内史),掌仓廪贡赋。” …… “王命不更叔孙通,为博士,以备咨询。” 秦二世二年六月,在分封赵、卫二国为诸侯,解决了河北不稳定的局面后。 唐王吴广开始为手下群臣分封官职爵位。 先是将旧有楚爵转化为秦爵。 二十等的爵位让吴广有了许多操作空间,麾下元从大多是从公大夫、五大夫起步。 像张耳、陈馀这些曾独领一军的老人更封以第十一级的右庶长之爵位。 这些爵位可不是空头支票,而是一切待遇比作军功爵未崩坏前的秦国,有田宅赏赐,有特殊权力,还可任职为公卿大夫。 官位上,吴广将秦制里的治粟内史改为大司农,负责农业和仓廪贡赋之事,其余官职大多依秦制度。 作为群臣之首的丞相,主要由吕青和舒欣担任。 吕青是陈胜旧部中的领头者,代表了吕臣、邵骚、陈泽、张黡、邓说等臣子,以其为右相是吴广对陈王旧部的安抚,让他们这些外来者更快的融入进来。 同时吕青是楚国的左徒,执政能力还是很强的,吴广手下没有几人能和他相比。 舒欣则是唐王外戚,又是之前邯郸的主事者,他为左相,从一方面来看也是对于吕青的一种制衡。 至于张耳、陈馀二人,能力和资历都没的说,唯有心思有些多。吴广让他们在邯郸担任公卿,则可以剥离他们手中的军权,就算后续出现问题也影响不大。 除了中央的官职外,吴广对于在外的诸将也都各有颁赐。 他以李良为前将军,葛婴为后将军,司马卬为左将军,岳成为右将军。 李良有攻取恒山郡之功,又镇守井陉击退王离偏师,以他为前将军无人质疑。 司马卬曾杀秦将涉间,岳成擒苏角败赵贲,两人各有功绩。 唯有葛婴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大胜,但他多次当先锋攻略县城积累下来一些资历,足够葛婴坐上后将军的位置。 葛婴其实也是一个榜样。 哪怕你没有什么大胜战绩,没有什么出众的能力和天赋,但只要一路勤勤恳恳做事,同样能爬上高位。 再往下的伍徐、臧荼、剧武、韩广、吕臣、张黡、邓说等人,吴广都给与了将军称号。 李左车和陈平二人,则是因为功勋远不如蒯彻,吴广便以李左车为中大夫,陈平为谒者,皆掌议论谏言之事。 总之这一番封赏下来,每个人都有官职爵位,堪称皆大欢喜。 偌大的国家当然不是这点人就够了,比如太尉、御史大夫、少府等等职务就无人担任。 此时战争尚未结束,吴广手里的人才不够用,也没时间将公卿岗位全部铺满,暂时先空置,让其他人兼领相关职权应付一下就是了,等到日后再慢慢任免。 同时空置的公卿之位,也能引发麾下群臣的渴望,让他们努力进步。 官爵分封完毕,代表唐国的国家机构初步建立起来,不再是之前临时搭建的草台班子。 诸公卿官署各司其职,让这个新生的国家逐步走上正轨。 而等到吴广忙完建国和分封的大事后,时间也来到了六月下旬。 这段时间里,几个重要消息先后自南方传来。 先是楚国出兵陈郡,光复陈县,势力再度扩大。 韩王成在张良的辅佐下打到南阳和颍川附近,收了几座城池,让流亡的韩国政权有了根基。 而在魏地,齐王田儋号召河南的诸多反秦义军前来汇合。 比如一个盘踞在巨野泽附近的叫做彭越的反秦军首领,就接受号召带着手下千余人前来归附。 一时间齐王田儋声势浩大。 他纠集齐、魏以及其他小势力,组成一支规模庞大的反秦联军,人数达到了十三四万,气势汹汹向着固守于三川郡的章邯扑去。 两军尚未交手,那种大战将起的氛围已经在三川郡中蔓延。 楚国没有参与田儋组织的反秦联军,但他们也不愿在反秦之事上落于人后,想要趁机攫取名声和扩大地盘,在这场秦末大战中分一杯羹。 攻下陈郡后,楚国武信君项梁亲率大军五万西进,欲走南阳从武关道入秦,抢一个首先灭秦的好名声,并占据富饶的关中秦地。 同时项梁还派遣项羽、刘季等将领各率兵卒四处攻略秦地,以借机扩大势力版图。 当此之时,河南大地烽烟四起,战火连绵。 而在大河以北,在秦唐两军对阵的淇水前线,则出现了一个让人惊讶的情况。 “王离被秦廷扣押起来,还要送回关中治罪?” 这是曹季之前布置在河内郡的间人传过来的。 武城侯王离在漳水大败后,从漳南收拢残兵一万多人,又招还之前攻略太行山的偏师,加上屯驻于河内的军队,人数差不多在三万到四万的样子。 章邯听闻王离在河北大败,唯恐吴广趁机进军河内,从北边威胁敖仓,忙派董翳、司马欣率军五万北上支援,一时间河内秦军人数达到近九万人。 王离得到支援,重整旗鼓,与司马卬对峙于淇水一线,有再度东进一雪前耻的心思。 可就在这时,一道皇帝诏令自关中来,当场解除了王离的兵权,并要将其押送关中。 这个消息引得唐国群臣惊愕。 “秦人这是自毁长城啊,王离若被拿下,则前线秦军必无战心。” 漳水之战,吴广能大破王离十万秦军,是借用了漳水之力,并不代表王离的本事差。 一般人带个几十人几百人就有些乏力,手下能带万人,十万人已可称为大将。 王离率领二十万秦军出征,中途没有出现任何变故,指挥起来十分顺畅,这本事就已经超过了很多将军。 如今大战当前,正是用人之际,秦廷却拿下前线大将,连雪耻的机会都不给王离,不仅是在自毁长城,而且对于前线的秦军士气是一个重大打击。 堂堂武城侯,打个败仗就被捉拿回去问罪。 其他将领可没侯爵的身份,打了败仗,是不是要当场赐杀呢? 这一来,就像是有一柄剑悬在头顶,哪个秦将不害怕。 在众人的惊讶中,有人哈哈大笑,甚至眼泪都笑出来了。 “王翦老贼,你没想到你王氏也有被秦国皇帝拿下的一天吧!哈哈哈,好啊,二世皇帝干的太好了!最好把这王离杀了,尽诛王氏!” 若论王离被秦廷拿下,天下谁人最高兴? 自然要数李左车这个李牧之孙了。 这个消息同样让吴广愕然,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只轻轻感叹。 秦二世的正常操作,习惯就好。 那位皇帝陛下,可是他们反秦诸侯最大的臂助。 亡秦首功,非二世莫属。 王离如今被拿下,河内秦军群龙无首,对吴广来说就是件大好事。 “君上,今王离被秦廷治罪,河内秦军士气大丧,暂由司马欣、董翳率领。二人有王离前车之鉴,作战必畏缩不前,正是吾等大举进军的好机会啊!” 麾下群臣都知眼前的情况是最好战机,纷纷请求吴广南下进军,一举击破河内秦军夺取彼处要地。 吴广此时建国称制,分封群臣诸侯,河北基本安定下来。又有吕青、舒欣两位丞相坐镇邯郸,为吴广处理政务,可以说没有顾虑可言。 他当场答应下来。 “传令诸将军典兵集结,寡人将于两日后南下,率军灭秦!” 吴广声音高昂,在王宫大殿中宣布了伐秦之事,引起一片欢呼朝拜。 消息传出去后,邯郸内外同样是一片响应之声。 唐国新立,万象更新,正要再来一场伐秦大胜以示庆贺。 相比外界的欢呼和拥戴。 唐王后宫,如今体态丰腴的王后舒姣却是脸色黯然。 吴广将其拥在怀中,抱歉道:“本想在邯郸待到孩子出生,可河内秦军逢变,正是最好的进军之机,我不敢在此多留。” 舒姣默默点了点头,转而又露出一个笑容:“妾知大王之心,英雄当以国家天下为重,大王尽管去便是。妾会为大王守好后宫,不让大王忧心。” 吴广除了王妃舒姣外,尚有几个妃嫔,都是之前入主河北时各大族送来的女子,颇有些美貌姿色。 只可惜因政务军争繁忙,吴广连舒姣这个王后都难得相聚几次,更别说是其他女子了,故而也没了什么存在感。 一切,还是以天下为重。 吴广见舒姣理解,也不再多言,只伸出手摸着那鼓鼓的肚子,感受着里面小生命的悸动。 “小家伙,我这可是在给你创业啊。” 吴广轻声低语着,给那肚中的孩子一个告别。 宽慰完妻子,又和家人小聚一场后。 六月二十六日。 唐王吴广率军南下,正式开始唐国伐秦之战。 而就在当日晚间。 唐国王后舒姣,于宫中产下一子。 第195章:囚车西行 秦二世二年六月底,吴广正式出兵讨伐暴秦。 这一次唐国出兵,共有两条线路。 一南一北,一主力一偏师。 在南下前,吴广就召集诸将召开了一次军议,以决定进军路线和兵力分配。 “王离兵败漳水后,调太行山的秦军偏师回河内固守,今太行诸陉秦军兵力不多,乃是攻伐的好机会。彼从太行来,吾亦可从太行出!” “命将军邵骚、虞子期率兵万人,北上入前将军帐下听令,随前将军自井陉西进,攻秦之太原!” 吴广派邵骚、虞子期等人北上支援李良,加上恒山郡的兵马,李良人数应该能到两万左右,从井陉杀奔太原。 唐军如果能夺取太原郡,不仅能从北边威胁河东、河内,还可将更北边长城一线的雁门和代郡隔断,没了南边的秦军支援,这两郡将成为吴广的囊中之物,早晚落入手中。 “末将遵令!” 邵骚拱手应下,非常干脆。 虞子期则是脸露惊愕,甚至眼中闪过一抹迷茫。 “虞将军尚未领命,莫非有什么想法?” 吴广笑眯眯的盯着虞子期。 其余诸将也都齐刷刷转头望来,一双双眼睛盯着这位唐王帐下新人。 虞子期被众多目光注视,当场打了个寒颤。 他忙道:“回君上,末将刚才是听闻任命后欣喜若狂,故有些发愣。末将遵君上令,定为我大唐奋战沙场!” 在唐王“重用”的眼神下,虞子期硬着头皮拱手领命,脸上挤出一个欣喜的笑容。 而看到虞子期“开心”的笑容后,吴广满意的点点头。 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吴广发现此人颇有能力,加上对方的身份在日后或许能大做文章,吴广便决定暂时用一下。 至于如何用,那也有些讲究。 比如现在北方缺人,刚好派虞子期前去发光发热。 等打完了太原郡,还有什么雁门、代郡,甚至日后的塞外草原,也都可以成为虞将军为大唐效力的舞台嘛。 决定好了命李良率偏师攻打太原。 吴广又开始布置南方的防务。 漳南之地、大河沿线,甚至河南的白马津都需要派兵驻守。 吴广将这个任务交给了伍徐和邓说二将,给了万人兵力。 这二人能力一般,但作为起义元从,忠心上处于第一梯队,让他们负责防务可保不会出现意外。 安排好了北方偏师和大河防线,吴广的目光放到这一次的主攻方向上。 河内! 此地位置极其重要,拿下河内后可北攻上党、太原。也可南下渡河威胁到三川郡的敖仓,从北边给章邯秦军来一个痛击。 最重要的是,从河内继续西进,便可取河东,绕开函谷、武关威胁到关中本土,直接渡河杀到咸阳城。 对吴广来说,河内是必取之地。 加上扼守于淇水一线的司马卬部,吴广对河内的用兵数量达到十二万,甚至超过河内郡的秦军。 七月初四,唐军抵达河内郡荡阴县。 放眼望去,四处皆是赤色唐旗,遮天蔽日,殊为震撼。 这是吴广立国后选的色调。 有人提议用黄色,也有人提议用白色。 吴广尽数拒绝。 在他眼中,唯有漫天红旗方能让他感受到那种改天换地的决心与魄力。 吴广率大军抵达荡阴城外时。 一直负责淇水防务的司马卬前来迎接。 司马卬脸色充满喜悦,能被唐王任为左将军一职,位居其他杂号将军之上,这是对他的肯定。 不过司马卬此时的喜悦还包含了另一个消息。 “大王,据间人来报,王离已经上了囚车,正是今日被押送回咸阳。” 听到这话,吴广一怔。 之前传来的消息是王离被秦廷使者解除兵权,暂时扣押下来。使者正在搜集王离战败的具体情况,确认其罪责,故而尚未被押送回去。 没想到竟然是今日上路。 想到和王离在河北鏖战近半年的事情,吴广不由摇头感叹。 “老王啊老王,没想到我刚来,你就要走了。” …… 朝歌城外,王离甲胄尽去,身着素衣。 他的前方,是一辆马车。 装饰豪华,并不辱没他的君侯身份。 但王离知道,这其实是一辆囚车。 马车周围上百个身披黑甲的精锐秦卒,将会一路押送他前往咸阳。 “吴贼!恶贼!奸贼!” 王离回首北望,不免咬牙切齿,发出怨恨的声音。 现在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吴广给他的。 若无漳水之败,堂堂武城侯岂有今日之辱。 且王离听司马欣说了,吴广在邯郸建国为唐自立为王,将要率兵前来攻打河内。 这让王离非常不甘心。 他苦心准备了一个多月,正要重整旗鼓击败吴广,借此洗刷耻辱。 哪知一切就绪,吴广也真的率兵来了,王离却被剥夺了这个复仇的机会。 何其不甘啊! 唯有骂上吴广两句,方能舒缓他心中的苦闷烦躁之情。 “君侯乃大秦支柱,此番回咸阳定无大碍,还请宽心。” 司马欣和董翳二人,前来为王离送别,并说些宽慰的话语。 王离默默点头。 然后,他对二人郑重道:“我虽平日咒骂吴贼,但不可否认此贼是个强敌,阴险狡诈,善于谋略。” “今我西去咸阳,河内军卒士气必定不稳,尔等二人不是他的对手。当此之时,尔等要谨守此处,不要做任何反攻之想。只要你们能将吴贼拖在河内,等到上将军扫平河南之贼,则吴贼不足惧也。” 到了这个时刻,王离也终于承认了章邯比他厉害的事实,同时嘱咐二人和吴广对阵时一定要小心。 “君侯放心,吾等定死守淇水,绝不主动出击,使吴贼不得进河内一步。” 司马欣是王离被拿下后的临时长官。 对于王离的叮嘱,他颔首应下。 其实不用王离嘱托,司马欣也没有主动去打吴广的胆子。 当今情况下,他们能够守住河内,就是胜利。 见司马欣、董翳二人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王离这才点点头。 在踏上马车之前,他再度往北面看了一眼,目光很复杂。 他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向吴广复仇的机会。 二世皇帝的所作所为,王离是清楚的。 两年前,他曾亲眼看到一个使者带着一张诏书,轻易间就逼杀了公子扶苏,囚禁蒙恬将军。 再然后,便是蒙氏兄弟皆死,满朝文武被大量诛杀。 二世皇帝杀朝中臣子,杀公子公主,就像是杀鸡一样,随意无比。 王离一直默默旁观。 哪知今日会轮到他。 当使者命王离放下兵权,押回咸阳时,他也曾想过奋起反抗,绝不走蒙恬的路。 可他最后还是遵从了。 除了司马欣、董翳二人非他直系属下,不会跟从他反抗外,王离也没有为自己战败开脱的理由。 不同于蒙恬的无辜,他战败了,确实该受罚。 同时王离又想到了频阳的王氏族人。 到了这时候,他有些理解当年的蒙恬为什么甘愿束手就擒。 家族,名声,以及对未来的希望。 “我是大秦武城侯,我父、祖曾灭五国,为大秦立下了滔天功劳,我王氏是大秦真正的支柱!” “如今关东皆乱,天下尽是贼寇,场面绝不同于两年前,二世皇帝就算再愚蠢,也不会在这时候杀我!” “而且李斯、冯去疾等老臣也绝不会坐视!” 王离对于自己能不能活命,还是很有信心的。 现在的秦国,除了章邯之外,没几人能在带兵打仗上和他相比。 或许被押回去后,只会被二世皇帝当众斥责,然后削去爵位吧。 日后还可继续带兵平乱。 王离一路乐观的想着。 直到他在一路跋涉,渡过大河抵达关中后。 王离的信心一下就破碎了。 因为他知道了一个可怕的消息,一个让他惊骇到难以相信的消息。 丞相,将军,都没了。 大秦的天,已经塌了一半。 第196章 :秦廷惊变 秦都咸阳。 在过去的十余年里,这里是天下的中心。 城市繁荣富饶,每一个咸阳人的脸上都带着自信的光芒。 大秦威压四海,他们这些居住在帝都的秦人,就是天下最高贵的子民。 关东的那些六国之人算什么? 被大秦征服的贱民罢了。 虽有关东乱起,贱民造反杀入关中给他们带来了一阵恐慌。可上将军章邯出手,率军东出时,一连串的胜利又驱散了咸阳秦人心中的慌乱。 逆贼宋留被押入关中,在二世皇帝的诏令下车裂于市。 碎裂的肢体,飞溅的血肉让咸阳秦人看得兴奋雀跃。 宋留在死前哀嚎。 “秦人无信,背义杀降!” “天下之人必灭暴秦!” 伴随这声嚎叫响起的,是无数围观秦人的欢呼。 “皇帝万年!” “大秦万年!” 宋留的当众处决,以及随后章邯在泗水斩杀贼首陈胜的消息,将关东叛乱给秦人带来的阴影尽数扫除。 在许多秦人看来,关东皆反又如何? 大不了他们又像始皇帝扫平六国一样,再灭一次就好。 就是这么自信! 直到从某一天开始,咸阳上空出现了阴云,而且越来越厚,越来越浓。 先是三月底的时候,有使者自关东巡视归来,言丞相李斯之子,三川郡守李由可能和反贼陈胜、吴广在私下勾结。 理由是贼首陈胜、吴广正是李斯老家上蔡县附近的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陈、吴二人算得上李丞相的老乡。 陈胜、吴广起事后一路攻略数郡,杀了不知多少郡守、郡尉,结果只有李由没事。 荥阳,是唯一一座被反贼围攻数月后没有拿下的城市。 这是李由的能力强吗? 说不定是李家和反贼在暗中勾勾搭搭。 反贼能够坐大,一路杀到关中来,可能就有李由这个三川郡守暗中放水的缘故。 使者的言论,将李斯气的脸发青。 污蔑! 赤裸裸的污蔑! “吾子在前线与贼人厮杀,老夫一心为国,没想今日竟被贼子污蔑!” 李斯很生气,可同时也很恐惧。 因为二世皇帝没多久就对他下了一道言辞激烈的责令。 “丞相居三公高位,何以让盗贼猖獗至此?” 二世皇帝没有轻易相信李斯和反贼勾结的事情。 但之前李斯多次在自己玩乐时求见,让皇帝心中很不舒服,此时就从另一个方面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你是丞相,现在天下闹成了这样,你李斯就没有责任吗? 你的责任很大! 李斯感到恐惧,彻夜难眠。 他终究是个识时务的,被二世皇帝如此斥责,他连忙依照自己对皇帝的印象,费尽心思赶制出一篇《奏请皇帝行督责书》送入宫中。 此书行文老道,引经据典,以铿锵之气势颠倒黑白,字里行间尽是阿谀逢迎之意。 “故商君法,刑弃灰于道者。夫弃灰,薄罪也,而被刑,重罚也。彼唯明主为能深督轻罪。夫罪轻且督深,而况有重罪乎?故民不敢犯也……是以明君独断,故权不在臣也。然后能灭仁义之涂,掩驰说之口,困烈士之行……” 为什么天下会有反贼? 是皇帝的错误? 还是他李斯的错误? 都不是! 这只是因为二世皇帝太仁慈了,施加的刑罚还不够重! 像商君时,黔首敢弃灰于道,就要判处重罪,所以国家才强盛。 只有轻罪重罚,给与极刑处置,这样才能让黔首不敢犯罪,不敢造反。 二世皇帝就该高高在上,享受人间极乐,独断天下。然后再以最为残酷的刑罚去督责天下黔首,让那些庶民不敢犯罪,天下自然就安定下来了。 这封上书非常合秦二世的胃口,看得他当场大悦。 “丞相所言有理。” “怪不得关东有盗贼作乱,原来还是因为朕太过仁善,对他们太好了。所以他们才不怕朕,才敢为盗作乱。” “为了天下太平,朕从今日开始将不再对他们仁慈!” 二世皇帝终于明白了天下大乱的原因。 为了当一个能让天下安定的好皇帝,他立刻拍板,施行督责之术,派出酷吏四处出击。 一时之间,秦地哀嚎连天。 在督责之术下,收税多者为明吏,杀人众者是忠臣。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刑者相半于道,而死人日成积于市。 那些之前欢呼着皇帝万年、大秦万年的咸阳秦人一个个战战兢兢,脸上再难露出笑容。 这样的做法,也让朝中重臣感到不满和愤怒。 “李公向皇帝上书,行什么督责之术,这是大错啊!” 冯去疾在私下对着李斯厉声叱问:“关东之乱,皆因徭役赋税太过沉重,又有严法苛责,故而黔首不能承受,这才举兵造反。如今欲安天下,当减免赋税、徭役才是,李公怎得还反劝皇帝继续严法苛刑,这样下去叛乱如何能止?” 面对责问,李斯苦笑连连。 他如此做,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 “虽然刑罚日益加重,但只要少荣和武城侯在前方将那些叛贼尽数剿灭,天下还是能安定的。” 李斯无奈叹气。 他已经放弃了改变皇帝的施政手段,只寄希望于关东的军事胜利,希望章邯和王离将叛乱全部镇压下去。 可到了五月初的时候,有惊天消息自关东传来。 武城侯王离在漳水长城一线,被反贼吴广大败,十万秦军尽殁! 整个咸阳城都被这个消息惊呆了。 “武城侯之前连取上党、河内二郡,完全是压着吴广打,怎么如今反吃了败仗?” “他中了吴广的计啊!吴贼奸诈!” “一战而殁十万大军,我的天啦,我们秦国要完了!” 关中震恐。 原本因为章邯杀陈胜、围魏咎带来了大好形势被王离之败彻底破坏。 “我以为陈胜一死,关东反贼皆是等死的鼠辈,没想到这吴广竟如此厉害!” “快让上将军去打吴广!” “此贼不死,我大秦难以安宁!” 吴广的名声在瞬间传遍关中,不管是资历还是战绩,他都成了秦人眼中的头号反贼。 一时间秦人闻吴色变。 二世皇帝听到王离大败的消息后更是勃然大怒,难得上了一次朝,并想要下旨拿下王离治罪。 李斯、冯去疾两位丞相,加上将军冯劫连忙出言劝谏。 “今前线战事急迫,武城侯虽战败,然不可轻易治罪撤换,否则吴贼趁机进军,则我关中危矣。” 三位重臣一起劝谏,又有诸多朝臣开口,这才将王离保了下来。 但秦军漳水一败,关东局势大变,想要武力镇压叛乱的可能性变得低了。 特别是到了六月份,章邯被吴广逼退,解除魏国之围后,冯去疾和冯劫等人认为不能等下去。 “关东之乱,在于政繁役重,若不减轻黔首负担,叛乱绝不可能停止。若欲平关东诸贼,当先罢除苛政才是。” 二人联合众多朝臣一起向皇帝进谏。 “关东群盗并起,我大秦发兵征伐,所杀者甚众,然盗贼不止,群起响应。而盗贼之多,皆以戍漕转作之事为苦,又以赋税为重。请陛下止阿房宫之作,并减省四边戍转。大赦天下,并减轻刑罚赋役,如此叛乱自平,国家安定矣。” 众臣苦苦哀求。 然后二世皇帝就怒了。 朕刚行督责之术,尔等就劝朕减轻刑罚,这不是打朕的脸吗? 而且关东叛乱,是因为朕的缘故吗? 二世皇帝常被始皇帝称赞心思敏捷,多有聪慧,立刻就向这些劝谏的臣子发出了拷问。 “先帝起诸侯,兼天下,天下已定,外攘四夷以安边境,作宫室以章得意,而君观先帝功业有绪。今朕即位二年之间,群盗并起,君等不能禁,又欲罢先帝之所为,是上无以报先帝,次不为朕尽忠力,何以在位?” 同时王离大败传来后,二世皇帝这一个月来的心情都很不好,如今冯去疾等人又聚集众臣劝谏,让二世皇帝彻底暴怒。 “右丞相冯去疾,将军冯劫及一干臣僚在位无用,致使群盗肆虐关中,毫无忠信可言,今日当尽数下狱,审其罪责!” 二世皇帝手一挥,便将大秦帝国的一把手冯去疾,以及众多臣子尽数抓了起来。 这翻脸不认人的操作,顿时惊呆了所有朝臣。 就连冯去疾和冯劫等人也没想到自己忠心为国,竟然遭受了这种待遇。 “吾闻狱吏严苛,最喜折辱朝臣,吾等宁死而不受辱!” “将相不辱!” 二人在入狱前自杀身亡。 至于其余跟从劝谏之臣,尽数被打入监牢,为狱吏所审问。 一番操作下来,李斯及剩下还残留些许忠心的臣僚皆战战兢兢。 二世皇帝这才觉得耳根子清净下来。 这时候,一直默默观看的赵高来了。 “吾闻冯、王二氏,姻亲也。故王离战败前线,而二冯为其求情,今日两人畏罪自杀,若传至关东,王离说不得会心生怨恨,又惧陛下斥责,以兵卒行叛。不如遣使拿之,以绝后患!” 此话一出,二世皇帝连连点头。 “还是老师考虑的周到,那王离辜负朕之期待,竟然一战而殁十万大军。这般惨败,朕心中早已不满,正该趁机拿下!” 皇帝诏令一出,使者便至于河内,将武城侯王离拿下,押解入咸阳。 而王离,也在进入咸阳后,从前来探视的李斯口中听说了冯去疾和冯劫自杀身亡的消息。 他是真正的惊呆了。 恐惧无可抑制的涌上心头。 右丞相冯去疾和将军冯劫都是先帝老臣,在朝中的份量可比他王离重多了。 现在二人皆死,他王离的下场又会是什么样呢? “皇帝不念旧恩,也不管关东叛军,竟如此残杀大臣,这不是自毁秦国吗?李公,难道如今就没有办法挽回了吗?” 王离对着眼前的白发老者,哀泣不已。 李斯没有回答,反而对王离问出了一个问题。 这也是他来此见王离的原因。 “以君侯之见,关东之贼,可有打入关中的可能?” 王离沉默片刻。 他想到了那滔天的洪水。 “其余诸贼我不敢言,但那河北吴广,其人多谋狡诈,占燕赵而立国,其势已超昔日六国之一。此贼若西进,或将寇入关中。” 李斯闭上眼,长长叹了一声。 如果王离说关东还有用武力镇压的可能,叛贼没有打入关中的能力,他或许会忍耐下去。 可既然说关东之贼已经强大到能再次杀到咸阳来,那他就只能拼死一搏了。 若能成功,或许能力挽狂澜。 “老夫现在已经明白,大秦走到今日,除了皇帝之外,也多是赵高在旁挑唆。此人若不除,则大秦再无未来。” 李斯不是傻子。 他之前信了赵高的鬼话,在二世皇帝最欢乐的时候请求觐见,恶了皇帝。 刚开始李斯还没发现问题,等三次过后,他便回过味来,知道自己是着了赵高的道。 这段时间他不断思索,发现许多事情的背后都有赵高的影子。 从沙丘之谋,到他儿子被造谣勾结反贼,再到如今的大秦倾危。 一切一切的背后,都能看到赵高的身影。 “朝中有奸臣,吾当向皇帝进言,请求杀此奸臣,重振朝纲!此事若能成,则君侯不必忧心也!” 李斯在离去前,对王离说下了这些话。 王离不清楚朝中的情况,也不知李斯说的奸臣有什么劣迹。 他只能祝福李斯一句:“离愿李公事成,诛杀奸臣,换我大秦安宁。” 七月十三。 李斯探听到二世皇帝临幸甘泉宫,而赵高居于咸阳,不在皇帝身侧,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连忙赶去甘泉宫请求觐见。 可赵高早防着这一手,其手下中郎将以皇帝繁忙为由,拒绝了李斯的觐见。 不能亲自见到皇帝,李斯无奈下,便只能上书给皇帝。 他知道如果现在不上书,等回了咸阳,他写的奏疏说不定还没到皇帝案头就被赵高拿走了。 而正如李斯所料,赵高不在,其手下中郎将不敢扣留丞相李斯的奏疏,无奈将其送抵二世皇帝手中。 “李丞相的上书?他怎么还追朕追到甘泉宫来了?” 二世皇帝颇为惊讶,等到他打开李斯奏疏,看到里面的内容时,一双眼睛更是睁大到了极致。 “臣闻之,臣疑其君,无不危国;妾疑其夫,无不危家。今有大臣于陛下身侧操纵国政,与陛下无异,此甚不便。古者有子罕相宋,劫其君王。又有田常臣齐,阴取齐国。今高有邪佚之志,危反之行,如子罕相宋也;私家之富,若田氏之于齐也。兼行田常、子罕之逆道而劫陛下之威信,其志之大,野心之重。陛下不图,臣恐其为变也。” 李斯的上书意思很简单。 就是赵高操纵国政,有行田氏代齐,或是奸臣劫君的可能,希望二世皇帝能将其诛杀。 “丞相这是说的什么话,老师对朕极好,若无老师,安有朕之今日!” 二世皇帝看完十分恼怒,并回书道:“赵君以忠得进,以信守位,朕以赵君乃世间贤良,而君疑之,何也?且朕少失先人,无所识知,不习治民,而君又老,恐与天下绝矣。朕非属赵君,当谁任哉?且赵君为人精廉强力,下知人情,上能适朕,君其勿疑。” 二世皇帝为赵高辩护,也不想听李斯的话,三言两语将李斯打发离去。 当李斯收到二世皇帝的回书时,在甘泉宫外愣愣的站了半晌。 最终发出一声叹息,转身离去。 而在李斯走后,二世皇帝又怕李斯借助丞相之势杀赵高,等回到咸阳后,立刻将赵高招来,告知此事。 赵高后背生出冷汗。 好你个李斯,竟敢把我赵高与田氏相提并论,我赵高是那种弑君篡位的人吗? 老竖子,真是活腻了。 赵高心头怒骂,差点被李斯阴了一把,他自然不会罢休。 他当场趴在地上,向着二世皇帝哭泣道。 “臣闻丞相长男李由为三川郡守,楚盗陈胜等皆丞相傍县之子,以故楚盗公然过三川,而城守不肯击。高闻其文书相往来,颇有嫌疑。且丞相居外,权重于陛下,唯以高为患,此事乃是欲杀高。高若死,则丞相即欲为之田常所为也。” 赵高声声哀泣,叩首不止。 他的话,让二世皇帝想起了之前使者禀奏李氏与反贼勾结的事情。 当时他还不信,堂堂先帝老臣,帝国支柱,怎么可能会和反贼勾结呢? 可现在李斯竟然想杀他最敬爱的老师,大秦的忠良赵高。 已知赵高是忠臣。 李斯想杀赵高,那李斯自然就是大秦奸臣了。 这么简单地推论,二世皇帝还是能想明白的。 他勃然大怒。 “李斯老贼,枉顾朕之信任,殊为可恶!” “来人,传朕诏令,将左丞相李斯,下狱审问!” …… 秦二世二年六月,秦右丞相冯去疾、将军冯劫死。 七月,秦左丞相李斯、武城侯王离下狱。 整个秦国的朝政,彻底落入郎中令赵高的手中。 与此同时,位于河内郡的唐王吴广,也开始了他对司马欣所率秦军的攻势。 第197章 :避实击虚 淇水汤汤,渐车帷裳。 发源于太行山的淇水,从西向东贯穿整个河内郡,又自朝歌北部弯曲南下,最终汇入大河。 在春秋时这是一条富有诗意的河水。 但此刻,对位于淇水南岸的秦军来说,这条淇水就是一道天然的军事防线,帮助他们抵挡着北岸叛贼的进攻。 淇水南侧,战鼓声连天响彻,伴随的是一场惨烈的厮杀。 “杀!” “杀光这些叛贼,保我大秦!” 黑甲秦军数量近乎无穷,对刚刚渡河过来的唐军给与了迎头重击。 唐军的先头部队刚渡淇水过来,数量只有几百人,尚未列阵完毕,就被人数远胜于己的秦军痛击,顿时溃散战败。 有战死者,有投降者,也有仓促跳上船只欲逃回北岸者。 再一次挫败了唐军的渡河攻势,秦军阵中响起阵阵欢呼。 指挥这一场的战斗的秦将司马欣,大大的松了口气。 他看着远方水波汹涌的淇水,对左右笑道:“这吴广虽善战多谋,可有这淇水在,我只需严密防守便可保无忧。他敢渡河,我便半渡而击,保管这群反贼过不了淇水一步。” 司马欣的这番话,让这段时间来秦军低迷的士气得到了一定回升。 自七月开始,降雨渐多,淇水水量暴增。虽不至于泛滥两岸,但对军队渡河很有影响,这就是秦军的优势。 只要守住淇水,他们就不怕吴广。 …… “司马欣、董翳二人以大军筑垒,严守淇水南岸,将几个适宜过河的渡口尽数把持,并派骑从斥候日夜巡视。我军数次渡河,皆被秦军发现并半渡而击,损兵千余而退。” 唐国这一次征伐暴秦,吴广命令熟悉河内形势的司马卬为先锋大将,让他来指挥渡淇水之事。 可谁想到,几次试探性攻击下来,司马卬带来的前线情况并不乐观。 秦军死守淇水一线,只要唐军渡河,他们就半渡而击,一直保持以多打少的优势。 在这条天然防线之前,唐军欲渡河变得颇为困难。 吴广没有责罚司马卬,也没有空坐荡阴,他带着亲信幕僚来到淇水北岸巡视。 这一看,果真见到对岸黑旗飘扬,十分显眼。 随着吴广沿淇水前行,放眼望去,对面每一段平坦的河岸,全都有秦人所造木楼屹立,上有哨兵昼夜瞭望。 岸边更有骑兵驾马巡行,每过一会儿就会跑过数骑,他们是在观察唐军渡河的迹象。 一旦发现唐军在对岸集结,这些骑兵就会立刻传报给后方严阵以待的秦军,然后便是一场半渡而击,以多打少。 秦军防守巡查之严密,加上淇水为阻碍,怪不得司马卬难以建功。 这般景象,让吴广想起了他之前严守漳水北岸,防御王离过河时的模样。 两军交战,一旦过河时被敌军发现,很容易遭受半渡而击,被一口吞掉先头部队,之前的秦将苏角就是这样被岳成擒获。 现在换成唐军来渡河,就开始感受到当初秦军渡漳水时的困难。 吴广皱着眉头。 对岸的秦军数量不如唐军,但也少不了多少。 整整九万人占据地利防御,又有七月涨水的天时加持。 地利加天时,唐军想要渡淇水而胜,不是那么容易。 “今秦军死守淇水,欲阻我军,诸卿可有取胜之策?” 吴广将问题抛给手下诸人。 出谋献策是手下的责任,作为君主只需进行选择判断坐镇指挥,若是兼任谋士之职,这个大王岂不是当的没意思。 再说有诸葛亮这个后车之鉴在,吴广才不会事事亲躬呢。 果不其然,问题一抛出,唐王麾下谋士便纷纷开口。 当先之人,便是李左车。 他在邯郸时见陈平、蒯彻阴计迭出,大抢风头。 现在终于进入了自己擅长的军争领域,自是不甘示弱,率先为唐军面临的问题寻找解决办法。 “今秦人畏君上之威,借淇水为阻,与我军对峙在这里。但若换一个想法,其实是我军将秦军拖在了此处。君上之屯兵淇水,使秦人倾力应敌,除淇水南岸外,其余城池皆兵力空虚。” “当此之时,君上不如遣一偏师转攻上党,如今秦军皆在淇水,太行防线薄弱,正是一举而西进之机。” “若得上党,北可助前将军取太原,南可攻袭河内,与君上大军合击。彼时秦军腹背受敌,必难抵挡。此即兵法所言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也。” 李左车抖了抖袖子,微笑着献上了自己的策略。 他搞阴谋不行,但打仗嘛,可是专业的。 转攻上党? 吴广眉一挑,目光从眼前的滔滔流淌的淇水扫过,转而看向西边。 在极远处,是横亘的太行山脉。 当初秦将涉间就是从这条路打出来的,现在唐军也可顺着这条路再杀回上党去。 “好一个避实击虚,打敌军之不备。” 吴广颔首认可。 李左车之策确实是兵法正道。 吴广将司马欣和董翳主力拖在淇水,然后以偏师从容取上党,这样就能对河内形成北、东两面的联合攻势。 而且上党有太行山为险,一向很难攻取。 现在王离刚被抓走,司马欣初次接掌布防,只来得及将秦军主力集结在淇水,上党郡的兵力并不多,正是吴广趁机拿下的好时机。 万一后面司马欣反应过来,调兵增援上党,那地方就不好打了。运气不好还会变成当初王离打张耳时一样,打成一场用人命去堆的硬仗。 吴广认可李左车的谋略,避实就虚,先去打兵力空虚的上党郡。 反正他现在不赶时间,武城侯王离被关中派来的使者拿下,看来秦廷内部还是和历史上一样,正在乱搞一气,也不知道赵高和李斯斗得如何了。 这种情况下,前线秦军的处境只会越来越艰难,说不定哪天对岸的司马欣和董翳就向他主动投降了呢?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吴广在心中定下西攻之策,转而又看向另外一人,陈平。 作为首席谋士的蒯彻此时并不在河内。 蒯彻是负责邦交的典客,被吴广派去南边出使齐、魏两国。 一来是向两位盟友宣告唐国的建立,二来是协调两方对秦的联合攻势,同时还带去了吴广的一封书信,提醒田儋和魏咎小心章邯。 此刻面对唐王目光,陈平先对李左车笑了笑,然后对吴广道:“臣不通兵争之道,认为中大夫适才所言避实就虚之语甚好。然后臣就想,既然秦人将大军屯聚在淇水,使得上党郡空虚,那他们后方的河内郡诸城,会不会更空虚呢?” 河内诸城? 吴广若有所思,大致猜到陈平想说什么了。 “臣听闻君上之前将河内郡诸城的府库存粮,尽数徙往邯郸。后来王离率秦军至,既无河内之粮秣进行供应,秦人必定对河内诸族属、黔首征缴钱粮。” 陈平嘴角勾起阴冷的弧度:“秦政秦法素来残暴,天下万民早已对秦不满,如果又遭受秦军横征暴敛,则河内之人心中反秦之意更甚。” “此时司马欣聚主力于淇水,后方城池兵力绝对不多,若君上暗中派人潜入河内诸城,挑动各处大族、黔首举义,从后方侵扰秦军,甚至断秦军粮道。秦军必定乱成一团,不仅士气大损,司马欣还得调兵力回援镇压,如此君上可更容易寻得渡河的机会!” 听到这话,吴广和李左车皆双眼大亮。 陈平这思路很不错。 虚虚实实,实实虚虚。 对现在的河内秦军来说,不仅是北边的上党郡空虚,他们后方的河内诸城同样是空虚一片。 秦军的淇水防线能及时发现唐军的大部队渡河,给与阻击。 可若只派少量间人渡河,几百里的河岸秦军是防不住的,这就给了陈平此计的操作空间。 “陈生此言甚好,此计若成,则当计你一功。” 吴广拊掌称赞。 陈平在使用间人,拿捏人心上确实很擅长。 正面难过淇水,那就从背后玩阴的。 面对吴广称赞,陈平只含笑道:“此皆赖中大夫之兵法战策,平方能说此微末之语。若论功勋,当是中大夫功劳甚大。” 李左车一怔,忙道:“陈生过誉了。” 吴广哈哈笑道:“此番若能取河内、上党,汝二人皆有功也!” 对于手下两位谋士的献策,吴广全都要。 上党、河内,两手一起抓! 当今巡视完淇水,回到唐军大营后,吴广便连下了一明一暗两道命令。 “令右将军率兵两万西进太行,为寡人夺取上党。” “末将遵令!” 吴广明面上的军令,是派遣右将军岳成率兵进攻上党。 暗地里他又选军中的河内人为间,经过短暂的训练后偷渡淇水,前往秦军后方的河内郡诸城进行策动。 安排好这一切,吴广又命司马卬佯攻淇水防线。 他要给对岸的司马欣上一点压力,让秦军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淇水上,好给暗中的操作打掩护。 七月下旬,淇水上两岸鼓声震天。 而在秦军后方的河内郡诸城,则有暗流涌动。 第198章 :河内乱起 淇水南岸,黑色秦旗连绵不绝。 数万秦军分三座大营,分别扼守淇水的上、中、下游,力争控扼全线,不给对岸的唐贼任何一丝过河的机会。 位于正中的是秦军主营,由主将司马欣坐镇,驻扎了整整五万大军。 每日皆有游骑进进出出,将沿线情报和主将军令及时送抵,使秦军保持最高的行政效率以抵御敌军。 到了下午时候,有数百骑兵纵马奔出秦军主营,前往淇水方向巡视。 这是司马欣每日都要做的事情,一天要是不巡查一次,到了晚上他都睡不着觉。 之前有王离顶着,他只需当个副将听命令执行就好。哪知道突然有一天王离没了,自己反成了九万秦军的老大,承担起抵挡唐王吴广十多万大军的重任。 司马欣又愁又惧,为了不落到王离战败问罪的下场,他打起十二分的精力来防御。 用心做事的效果很不错。 一直到七月底,唐军依旧被死死挡在淇水北岸,多次进攻都被他打退,这让司马欣颇为得意。 唐王吴广,不过如此嘛。 只是最近有几个不好的消息传来,让司马欣彻夜难眠,今日巡河时他将在另一营地负责的董翳叫来。 两马在淇水南岸并步前行。 司马欣先说了一件重要事情:“上党有信传来,发现唐贼偏师踪迹,观其模样是想要袭击长子。唐贼应是见从淇水攻不过来,就欲先取上党,然后再从上党出兵河内。我准备让你率兵去支援上党,守住北边不失。” 董翳脸色微变,问道:“贼有多少?” “两三万左右,但难保唐贼后续不会继续增兵上党。你且率两万人北上,借着上党诸多险要,应能守住不失。只要守住上党,则我只需固守淇水一线,不用担忧唐贼从其他地方过来。” “可唐贼人数众多,我若率两万人走,司马君这边可能挡住? 董翳有些担忧的问询。他和司马欣关系不错,没人时常与私交称呼。 司马欣笑起来:“七八月正是雨季,有这淇水为阻,唐贼想要过河基本不可能,这也是那吴广为什么要派人去攻上党的原因。别说他只有十多万人,就算再来十万,我也挡得住。其实相比对面的贼人,我更忧虑的是朝廷……” 脸上笑容逐渐消失。 司马欣挥了挥手,让后方短兵走远一些。 他驾马靠近董翳,低声道:“我前段时间派亲信回了一趟关中,欲询问李相大战当前,朝廷为何治罪前方大将,使得军心尽丧。” 司马欣派人回去,其实是因为他接替王离当了主将,害怕自己一不小心战败也落到和王离一样的下场,故而要先向李斯探个底。 哪知道亲信从关中带回来的消息,如一道晴天霹雳,将他惊得目瞪口呆。 “上个月冯相和冯将军上书皇帝请求减免黔首赋役,被治罪下狱,二君言将相不辱而自尽。这个月,李相听说是意图谋反,被下狱了。” 司马欣脸色难看,声音更带着颤音。 他是法吏出身,曾任栎阳狱掾,属于是李斯一系的秦吏。之所以能任长史率兵东出,也是李斯的推荐。 现在李斯一入狱,司马欣的后台直接就倒了。 董翳则听得双眼大睁,脸露惊恐:“冯相和冯将军死了?他们可是国之支柱啊,其他人死也就罢了,怎得连丞相都死了!” 董翳是冯劫的旧部,他的后台就是冯氏。 冯去疾和冯劫一死,他的后台同样没了。 这也是司马欣为什么要和董翳分享这个消息的原因。 两人的后台都没了,所处的困境一样,堪称难兄难弟。 司马欣苦笑道:“别说是丞相了,之前的公子公主,皇帝丝毫不顾念手足之情,说杀就杀。又如今日之武城侯,那么高的爵位,还肩负着抵挡贼军的重任,结果说拿下就拿下,也不管前线战事如何。还有李相,你相信他会谋反吗?皇帝啊皇帝……唉……” 董翳咬唇道:“冯相和冯将军皆死,李相和武城侯入狱。吾等若在前线吃了败仗,是否也会落到那样的下场?” 沉默。 司马欣没有回答,但两人都知道答案。 良久,司马欣长叹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吾等毕竟是秦人,总不能与那些叛贼为伍吧。你此去上党,当好好守备,吾等将这河北防住了。等到上将军击退齐、魏,或许天下局势另有转机。” 董翳默默点头。 两人又说了一些军事上的安排,董翳便离去,准备支援上党的事情。 看着董翳驾马远去,司马欣突然有些发冷。 李斯下了狱,他这个李氏一系的将领,真的会安然无恙吗? 司马欣不由侧首,望向不远处的淇水。 淇水汤汤,流淌不休。 恍惚间,他像是能看到淇水对岸有红色隐现。 司马欣知道,那是唐国的旗帜。 他听说唐王吴广宽仁大度,麾下有一支数万人的秦军降卒。 他还从那支自太行归来的秦军偏师中知晓了一个消息。 昔日曾侍奉秦二世的巨鹿郡尉李良,现在被吴广赐为封君,率大军坐镇井陉,很受重用。 降将降卒,并不受吴广歧视。 想到此,司马欣的心动了一下。 然后他猛地摇头,将一些不好的想法逐出脑海。 “吾乃秦将,自当为大秦战至最后。” 司马欣盯着对岸,低语着。 “有我司马欣在此,你吴广休想踏过淇水一步!” …… 时间进入八月,天气越发炎热起来。 天一热,人就容易烦躁。 河内郡野王城,城中的居民正烦躁到了极致,已经处于将要暴动的边缘。 “秦贼残暴!” “这些狗秦人还要不要人活了!” “上半年抢了吾等的粮食,如今又来抢掠。天啦,现在田里的粮食还没熟,吾等家中却无果腹之物,这还怎么活下去!” “呜呜呜……” 满城黔首怨声载道,家家皆是哀嚎之声。 野王的北边,是河内通往上党的一条重要道路。 秦将董翳这一次率兵支援上党,就是从东往西,然后经野王北上。 因为是急行军赶路,后方的粮队跟不上,所以两万秦军基本是带着干粮前行,沿途路过城邑时就地取食,大吃一顿,顺便再带一批粮食离去。 野王城,就是刚刚被这两万秦军扫荡了一遍。 上一次扫荡是在十二月底和一月初,几乎抢走了他们大半的粮食。 这大半年来野王人全都是节衣缩食,靠着稀粥加上些许野菜度日。 一个个那是饿的面黄肌瘦,许多黔首走路都在打摆子。 但好歹撑到了八月。 眼看下个月就要开始秋收,他们在收获之后能大吃一顿。 每个人都对未来怀抱着希望。 这时候,董翳来了,带着他的两万秦军来了。 正因为是快到秋收,秦军对他们毫不客气,将他们家中仅存的粮食尽数征走,连稀粥都不给他们喝。 敢反抗的人当场斩杀。 人头落地,血水流淌。 两万秦军威慑下,没人敢反抗,乖乖交出了家中活命的粮食。 现在秦军走了,钻进太行山道里去了,留下这些野王人面对没有粮食可吃的现实。 当然也不是没有办法活下去,真到要命的时候,田里那些没熟的粮食也是可以吃的。 但明年又怎么办呢? 难道要吃人吗? 哀怨之后,野王城中有不少人双眼发红,充满着仇恨。 镇守野王的一百秦卒可是顿顿吃干饭,个个面容饱满,平日里巡城时更是趾高气昂,完全不把他们当人看待。 这种对比下,满城黔首无人不怀怨。 城中一座大宅。 韩喜面色蜡黄,身体比年初时缩水了一圈。 作为野王豪族之首的韩氏家主,韩喜本该吃喝不愁,家中粮食到了发霉时也吃不完。可在秦军的统治下,他现在每天饱一顿饥一顿,眼中早没了光。 再大的豪族,也经不起秦人的摧残啊。 此刻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哀叹不已。 “卫侯之智,非吾等能及。早知有今日下场,吾等当初就该随吴王大军北上,也不用受秦军折辱。那张氏也不会被秦军灭了满门,一时之误,后悔无穷啊!” “卫君子,你可知吾等这大半年来,皆是身处后悔之中,若上天再给一次机会,吾等定然跟着卫侯去邯郸。去跟着吴王啊!” 当初韩喜笑卫角傻,竟然将野王城的田宅低价出售给他,带着全族跟吴广北上,随时面临被秦军剿灭的风险。 直到今日他才明白傻得是谁。 人家卫角现在被唐王看重,复国封侯,他韩喜却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 悔啊! 说着说着,韩喜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卫方摇摇头,道:“韩公既然觉得当初的抉择是错的。那今日就勿要再误了。” “唐王今率大军二十万兵临淇水,正与秦将司马欣激战。而那刚刚北上的董翳则是被我军在上党的偏师牵制。二人早晚抵挡不住,这河内、上党将落入唐王手中。” “当此之时,韩公若能主持野王举义,策动河内之人响应,断秦人粮道,助唐王速胜,岂非大功一件?功劳摆在眼前,韩公这一次可勿要再错过了。” 举义。 韩喜知道了卫方此来的目的。 若是放在之前,他考虑家族情况,或许还会犹豫一二,不想冒险。 但现在嘛。 堂堂野王城的首富家族,被秦人掏空了家底,连一顿饱饭都吃不起。 韩氏立足野王上百年,何曾遭受过这般屈辱。 此仇不报,岂能罢休! 更别说唐王在漳水一战灭十万秦军,威名响彻天下,现在攻打河内,定然早晚拿下来,此时正是韩氏投靠唐国的最好时机。 “卫君子放心,河内之人苦秦久矣,吾等便反了这暴秦,以应唐王!” 韩喜咬牙切齿,接受了卫方的策动。 当日晚间,他暗中召集野王大族的家主和当地豪杰,商议举义反秦之事。 没有人反对。 这暴秦,他们早就恨透了。 翌日清晨,韩喜率各家族青壮突袭镇守野王的秦军。 城中只有一百秦卒,守城的百将没想到平日里被呼来喝去的野王人竟然有造反的胆子。 秦军百将当场被杀。 同时在当地豪杰的鼓动下,野王黔首纷纷举臂呼应,一时间聚集起上千人,将城中的秦卒尽数斩杀。 野王这边一造反,其余山阳、修武、河雍等城邑,都在唐国派来的间人鼓动下响应。 这大半年来被纳入秦军的军管统治,各种剥削征缴,使他们早就恨透了秦人。 一时间河内出现了当初陈胜、吴广造反时的场景。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不过数日时间,河内诸城皆是反旗。 成千上万的河内人组成军队,攻占城池,并突袭秦军后方的辎重粮秣。 当消息传到淇水前线时,正满是信心将吴广挡在北岸的司马欣惊呆了。 “怎么会这样?” “他们怎么敢的!” 秦军前线奋战御敌,结果后方反而出现了大叛乱,司马欣一时有些迷茫。 而位于淇水北岸的唐军大营,也收到了间人冒死送来的消息。 吴广当着众将的面,大笑道:“陈生之计已成,今河内诸城皆反,秦军后方起火,正是我军渡过淇水,一举击破司马欣的时机!” 第199章 :声上击中 唐元年八月。 淇水北岸,赤旗遮天蔽日,在西风中猎猎舞动。 唐王吴广戎装纵马,亲自驾临前线,坐镇这一次的渡河行动。 李左车之策,削弱了淇水南岸的秦军数量。 陈平之谋,则大大扰乱了司马欣在淇水南岸布置的防线。 数万秦军的士气受到了重大打击,一时间人心惶惶,心中惊惧不已。 除了河内诸城皆竖反旗,使秦军腹背受敌外。 更主要的是数万秦军的粮道断了。 “盟友还是有些用处的。” 吴广对齐、魏联军给出了好评,司马欣的粮道被截断,也有这两个盟友的助力。 现在的大河南岸,齐王田儋已打到了酸枣,击退彼处的杨熊部,正与阳武的章邯大军对峙。 田儋靠着兵力众多,打得章邯只能龟缩防守,这一来从酸枣到白马的大河沿线都被齐、魏联军控制。 坐镇敖仓的李由为了保证粮食安全,不敢冒险输送到朝歌附近的河段,只能从河内郡的怀县上岸,然后通过陆路运输,送抵淇水沿线的秦军大营。 既然是走陆路,那么当怀县到朝歌这一路上的诸多城池、乡邑尽数造反时,粮食还能运到淇水的秦军大营吗? 河内人饿了大半年,秦军的粮食就是他们最渴望的东西,都不用间人去挑唆,造反的河内人就会拼尽全力先去劫了秦军粮队。 吴广便抓住这难得的战机发动全面进攻,正应了那句俗语“趁你病要你命”! 数日以来,淇水战场厮杀不断。 司马欣先是让董翳率两万人北上支援上党,接到后方叛乱的消息后,他又让裨将率兵万人回援。 如果再除去之前留守后方和运粮的军队,现在淇水南岸的秦军只有五万左右,且这里面还有近一半不是战卒。 原来八万多人镇守,司马欣借助淇水之阻可以轻轻松松将唐军挡住。 现在兵力大减,加之士气衰落,秦军防守起来就不免显得力不从心了。 而吴广还在今日的进攻里给司马欣玩了个花招。 此时淇水中游的河面上,船只来往,唐军不断将兵卒运到对岸,与把守南岸的秦军厮杀。 在战场后方数里外,有三万精锐唐军坐在树荫下歇息,隐蔽身形的同时养精蓄锐。 吴广与诸谋士、将军也在此处。 他们没有参与前方的战事,而是在等待着一个消息。 没过多久,就有斥候送来了这个消息。 “禀君上,司马欣已从主营出兵,前去增援上游了!” 听到这话,吴广从地上缓缓起身,双目爆发出精芒。 他今日分别从淇水的上、中、下游发动攻势。 中游和下游攻击力度不大,唯有上游是左将军司马卬率领,攻势最为凶猛,目的就是为了让秦将司马欣以为上游才是唐军主攻之地。 “好,看来马儿已是入了套,吾等可以动手了。” 旁侧的李左车听到这话,眨了眨眼。 唐王的比喻可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不过仔细一想,唐军声西击东,在三面进攻的同时又以西边的上游处攻势最为猛烈,使得司马欣率领主营秦卒前去支援,这岂不就是马儿入了套,中了唐王的算计么。 李左车逢迎了一句:“君上英明,今马儿入套,吾等趁此进攻,今日就能渡过这条淇水。” 吴广淡淡一笑,既然司马欣被调走了,他也可以发动真正的杀招了。 “大唐精锐,渡淇!” 随着唐王下令,在此地休憩了许久的唐军锐卒个个抖擞精神,持戟握剑,踏上不远处的战场。 同时这几日里唐军暗中打造的数百艘船只和木筏,从后方开始搬运到淇水岸边。 “渡淇!” 激昂的鼓声和军令中,唐军步卒踏上船只、木筏,开始渡淇之战。 在南岸的秦军主营处,因主将司马欣率领一部兵卒前去支援上游,这里的守军并不多,只能挡住唐军的常规攻势。 当看到淇水河面出现数以百计的黑点,秦军裨将杨虎大惊失色,明白他们是中了敌人的阴谋。 唐贼奸诈! “速速告知司马将军,唐贼大军在中游!” 杨虎又惧又气,立刻派亲信骑马去禀报司马欣,希冀司马欣在接到通知后能及时率兵回援。 三万唐军精锐大举过河,中游的秦军如果拼了命还是有挡下的可能,毕竟他们占了个半渡而击的优势。 可问题是,这段时间以来一个个坏消息不断打击着他们的心灵。 先是武城侯王离被关中使者拿下,然后是唐军攻上党威胁侧翼,紧接着又来了一个河内诸城皆反,粮道被截断。 这些秦军有一部分是长城军团的败卒,士气本来就不高了,接连受此打击,哪还有什么战心。 故而当唐军渡过淇水发动凶猛攻势的时候,秦军防线开始不支了。 “立功杀敌,就在此时!二三子,给本将军冲啊!” 后将军葛婴为了夺得头功,竟亲自率兵杀上前线。 有他身先士卒的指挥,唐军兵卒士气如虹,一个个奋勇冲锋。 秦军原本就摇摇欲坠的淇水防线开始了崩溃。 “此处已守不住了,吾等去寻司马将军,告知此地情况!” 杨虎脸色苍白的看了一眼淇水战场,率先撤离,带着数百亲卫纵马飞奔上游。 他的马后。 逐渐被赤色唐旗淹没 …… “君上,秦军败了!” 周围不断响起欢呼声。 吴广立在淇水北岸一个临时堆起的高坡上,不用众人开口,他也能看到对岸的场景。 黑旗折落,黑甲四散,唯有赤旗飘扬,正席卷南岸。 “可惜经济条件不足,否则数万大军皆着赤甲,将多么耀眼震撼啊。” 吴广嘴里感叹了一句,又摇摇头,把这想法丢开。 给数量众多的甲胄染色太费钱,现在的唐国还没那个经济实力,还是用赤旗来昭示阵营区别比较划算。 感叹之余,吴广又将麾下的将军臧荼招来。 “你手下皆是昔日秦人,之前两军对峙没有上场。今日对岸秦军已败,正该出动的时候。你率他们渡淇后前往下游支援,同时对彼处的秦人进行招降!” “末将遵令!” 臧荼兴奋领命,转身离去。 吴广嘴角勾起一缕笑容。 司马欣布置的淇水防线分上、中、下游三个大营,现在唐军攻破中游,相当于是将上游和下游的两支秦军给拦腰截断了,彼此无法呼应。 司马欣在上游,那么下游的秦军就处于孤立无援,军心摇颤的状态,正是一个收降的好机会。 吴广不像项羽那样对秦军有深刻的恨意,反而一直有收罗使用的想法,臧荼麾下的这支归义秦军就是最好的招牌。 若能在覆秦的路上,不断收降秦军,对于日后的争霸很有好处。 安排好这一切,吴广这才将目光望向上游方向。 秦军防线被攻破,没了淇水的阻碍,司马欣败局已定! 第200章 :长驱直入 淇水上游,同样是厮杀声震天响彻。 为了掩护唐王的杀招,司马卬倾尽全力猛攻,一个上午就折兵千人。 正是这种不计损失的打法,对岸的秦军裨将感受到压力,担忧唐军是以上游为主攻点渡过淇水,这才向主营的司马欣求援。 “司马卬……数百年前和我一家,可惜从了贼啊。” 司马欣率兵抵达上游,见到那些贼军除了打着唐旗外,还打着写了司马二字的将旗,不由感叹一声。 司马氏源出西周大臣程伯休父,因征蛮夷有功,被周王任命为大司马,其后嗣便以官职为氏,称作司马氏。 后来司马氏开枝散叶,晋、秦、楚等大国皆有分支。 往上倒推,秦军的司马欣和对面的司马卬几百年前还真是一个祖宗。 不过今日这淇水南岸只能有一个司马! “给我把叛军赶下河去!” 司马欣冷声下令,身后前来支援的秦军加入淇水战场。 黑甲涌动,扑向岸边厮杀的战团。 而在淇水北岸,司马卬立在一处大石上,同样是眯着眼睛打量对岸那支新出现的秦军。 “司马欣……上当了啊。” 司马卬嘴角勾起笑容。 秦军援兵的抵达,证明唐王计策顺利实施。 他接下来的任务同样是严峻的,要不惜代价将司马欣拖在这里,直到中游的战事突破。 “传我军令,继续增兵,再派五千人上去!” 司马卬继续增兵对岸,上游河道中不断有船只来往,但淇水南岸的战局还是不断往秦军倾斜。 秦军有了主营的增援后,唐军想要在这里渡过淇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司马卬疯了?我都已经率兵来支援了,他在对岸应该看得清楚,怎得还不撤军?这不符合他的谨慎啊。” 司马欣眉头皱起来。 前两个月他跟随王离在淇水与司马卬对峙,双方试探着交手过几次,让他对这个同一姓氏的敌将有些了解。 司马卬此人素来谨慎,不打无把握的仗。 现在对方明知渡过淇水已经成了不可能的事,还在不断派兵前来送死,这明显有问题啊。 司马欣察觉到不对劲,心中升起一团阴云。 他忙叫来亲信,低语道:“你速速带人去主营,看看彼处情形。” 亲信派出去没多久。 司马欣就知道自己着了唐贼的道。 先是中游的主营处派来使者,言唐贼以大军渡河的事情。 “怪不得武城侯离去前,言吴广此人阴险狡诈,果真是如此!阴险,太阴险了!” 司马欣气的破口大骂。 他知道吴广阴险,但没想到这么阴险。 先用各种手段削弱自己军力,又挑起河内诸城造反打击秦军士气,如今正式开战还给自己来这么一手,真是气煞人也。 从头到尾,他一直就被吴广牵着鼻子走,非常的憋屈。 司马欣愤怒之余,正要想办法再抽调一支军力前往中游支援,哪知道还没动身,留守主营的裨将军杨虎就自己来了。 “将军,唐贼太过奸诈!他们暗中打造了数百船筏,一次运兵甚众。在将军离去后就突然发起攻势,吾等抵挡不住,军卒四散溃逃。末将本欲拼死和唐贼死战,又恐将军不知敌情,特忍辱前来相报。将军,中游主营已破,吾等该如何是好?” 司马欣在原地愣了片刻。 他的淇水防线,没了。 司马欣想暴怒的吼上几嗓子,但又感觉全身无力。 “河内叛乱,那些贼寇劫了我军粮秣,前线各营的存粮撑不了几日,军心士气本来就不稳。现在又被唐贼夺了中游主营,此战已不可胜。为避免此贼从中游过来,与司马卬合击我军,当以退走为上。” 司马欣叹了口气,他没有率军前去支援中游主营的想法。 以那吴广的奸诈,在攻下中游后,肯定会派人来上游击他。甚至阴险一点,在半道上埋下伏兵等着他前去救援。 这事情不得不防。 司马欣咬牙下达了撤退的军令,然后又派人绕开中游的唐军,前去通知位于下游的秦军一起撤离。 秦军主营的沦陷,击溃了秦军的斗志。 留下一部断后,挡住对面司马卬的进攻,司马欣自率秦军西撤。 他撤走半个时辰后,秦军在上游的防线宣告崩溃。 赤色的司马旗在淇水南岸飘扬。 … 坐镇中游的吴广接到葛婴传来的消息。 去迟了一步。 在打下淇水南岸的秦军主营后,吴广没有闲坐,一边命臧荼率军去攻击和招降下游的秦军,另一边让葛婴率军去上游去攻打司马欣。 可惜司马欣颇有壮士断腕的决心,在知道中游被唐军突破后,直接舍弃不要,果断率军撤走,让葛婴扑了个空。 葛婴气的骂骂咧咧。 吴广倒是心态平稳。 司马欣好歹是能在历史上留名的人物,有这个决断能力很正常。 对唐军来说,他们能够突破秦军防线就已经是大胜。 过了淇水,西边的河内诸城一马平川,将任由吴广的大军驰骋纵横。 除开在地理上跨了一大步,这一次的淇水之战,唐军斩获也颇为丰盛。 吴广突破淇水防线后,又花了两日时间打下朝歌城,之前淇水一战的统计也出来了。 “君上,我军共斩杀秦军六千七百余人,俘获和收降一万一千四百余人,余众皆溃散。我军伤亡在六千人左右。” 李左车将整理好的数据统计送到吴广手中。 这一次收降的秦军人数很多,得益于臧荼率领的那支关中军团。 面临败局时,有熟悉的口音劝降,大多数秦卒都会选择相信,投降的概率大大增加。 “打散拆分,然后宣传洗脑,要不了多久又是一支可战之军。 吴广感到满意。 加上他之前俘获的那些秦军,手下秦人数量差不多在四万左右,已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同时吴广和李左车又根据投降秦将的招供,推算司马欣手中残存的力量。 王离残部加上司马欣、董翳的援军,加起来约九万人,其中有一万驻扎在河内诸城和负责后勤。 在淇水与唐军对峙的秦军只有八万左右。 而这八万人里,先是董翳率两万前往上党支援,之后河内叛乱,司马欣又派了一万人回去镇压。淇水的兵力就只剩五万左右。 现在唐军斩杀和俘获一万八千人左右,再除掉多次交战的伤亡,以及战败之后四散溃逃的秦卒,司马欣撤走的兵力可能只有两万。 “两万人,加上他之前派回去镇压义军的万人和各地的秦军三卒,现在的河内秦军只有三万多,不可能超过四万!” 吴广眼中绽放精芒。 唐军人数是十二万,岳成带两万攻上党。剩下的十万人里除掉伤亡者,再去掉一部分镇守淇水和看押秦军俘虏。 那吴广最多可以带九万人进军河内。 九万打三万多,这都快接近三倍了。 更别说河内诸城遍地反秦之旗,到处都是他们的盟友。 这么悬殊的实力差距,没有磨蹭的必要。 “葛将军不是说没立下什么大功吗?这次进攻河内,寡人便让他来做先锋,一路去追那司马欣吧!” 吴广决定痛打落水狗,借着淇水之胜快速推进,不给司马欣卷土重来的机会。 八月十一日,葛婴西攻共邑,破之。 八月十二日,司马卬攻汲邑,取之。 八月十三日,葛婴军抵修武,与此地秦军交战,斩首数百余,一日取城。 八月十五日,葛婴攻下武德,并分兵北上攻略山阳等地。 这些城池先是被反秦义军占据,等到秦军回师镇压的时候,义军不敌纷纷溃散,城邑重新被秦军占领。 反秦基础已经打下,等到唐军抵达时,城邑内外的河内人纷纷呼应,那些被打散的义军也聚集过来帮助唐军攻城,几乎每一战都是一战即破城。 数日之间,少水以东的所有诚邑皆插唐旗。 司马欣率残军退入少水以南的怀县,重新靠着少水布防,试图重现之前凭淇水抵御的场景。 可此一时,彼一时。 现在的秦军在淇水战败后已如惊弓之鸟,不仅士气沦丧,人数也只剩下三万左右,更兼少水上游的野王城现在是反秦义军的大本营。 野王反秦,秦军就不可能防的住少水一线。 唐军可以从野王附近的河道轻易渡过这条河流。 一旦过河,唐军便可分兵向西,截断司马欣退往河东的通道。 司马欣就只剩下在怀县负隅顽抗,或是放弃河内退守大河以南的选择。 当然,如果他愿意的话,也有其他的活路。 第201章 :唐王仁政 “唐王来了!” “吾等思念唐王,如思父母!” 吴广的王驾自朝歌出发,率大军经共、修武等城池,抵达少水北岸的武德县。 一路所经,河内之民那叫一个热泪盈眶,各城的豪杰乡老一个个跪迎欢呼,并哭诉这大半年来他们是如何被秦军欺压凌辱的。 其声音之哀恸,面色之凄凉。 吴广听在耳中,都觉得他们确实很惨。 王离十几万大军过境,在各地府库无粮,敖仓粮队又未抵达的情况下,大肆从各城的豪族、黔首手中剥削。之后又有运粮抽丁,征召民夫等事情,把原本一个富庶的河内搞得乱七八糟,许多人过的饱一顿饥一顿。 加之大战当前,河内施行军事管制,驻守各城的秦军掌握最高权力。 秦法号称严苛,可所谓的法律也是由人来执行的,当执法的秦吏、秦将出现问题时,下面的秦卒自是不会有所顾忌,奸淫掳掠的事项并不少,敢反抗的河内人常被斩杀以作为威慑。 这大半年下来,河内之民的日子可用水深火热来形容,这也是吴广为什么一派间人潜入挑唆,就引得河内诸城群起响应。 只因怨气早到了爆发的边缘,只需一点火星便可当场炸开。 见到河内景象凄凉。 吴广不免对身边的李左车、陈平等人感叹道:“河内也算天下富庶之地,没想今日变得这样残破,河内之民过得苦啊。” 陈平眼眸微动,建言道:“河内被秦人搜刮一空,民皆面有菜色,家无存粮。现今河内被我唐国占据,若到明年征收租税的时候,河内之民必定心生抗拒,不仅收粮艰难,更会折损君上名声。不如趁此机会免除河内一年之租税,给他们缓一口气的时间,此乃舍一年难征之粮,而得河内民心,望君上虑之。” 李左车听得点头,也道:“陈生之言有理。下个月便是秋收,吾等有燕赵之地供给粮秣,暂无缺粮之危,不如以此换得河内稳固。” 吴广眉一挑。 免租税啊。 唐国确实不缺粮,除掉前线征伐的十多万大军外,燕赵两地加起来有数百万人口,生产力还是很强的。 他想了想,笑起来:“尔等所言甚是,今河内困窘,生民无果腹之食,若在此时继续横征暴敛,我大唐岂不是和暴秦一般?寡人并非刻薄之辈,怜河内庶民之苦,将免租税两年,绝不扰动生民!” 吴广大手一挥,在陈平的提议上又多加了一年。 陈平和李左车对视一眼,拱手道:“君上仁德,以此善政施行于河内,则河内之地民心皆属君上矣。” 唐王命令下达,随着使者传播宣扬,在河内诸城引发轰动。 “免租税两年?天啦,这是真的假的?我都不敢相信!” “唐王竟如此仁慈,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和唐王一比,二世皇帝只知道横征暴敛,毫不吝惜吾等小民,真是个畜生啊!” 河内之民在惊讶后,立刻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减免租税! 这是他们从来都不敢奢望的事情。 秦始皇时期也曾对部分移民免除过租税徭役,可那是对移民的补偿,是以背井离乡作为代价的。 对于非移民来说,从来就没享受过这种待遇,皇帝给予他们的只有沉重的租税和徭戍之役。 修长城要钱,修驰道要钱,修帝陵宫殿等等全都要钱,这些钱从哪里来?还不都是从他们这些小民身上剥削。 在皇帝施加的重压下,又被秦军残酷统治了大半年,突然有一天唐王来了,还免除了他们的租税,这种对比感带来的冲击是很大的。 整整两年的租税,足以让饱受苦痛的河内之民欢呼雀跃,不管是各地的豪族,还是各城邑的黔首全都高呼唐王仁德。 其实也有聪明人能看出河内人的处境和当初吴广搬空钱粮有关,如果吴广没有干的那么狠,秦军也不至于对河内进行残酷压榨。 可战争本就是残酷,吴广不留钱粮给敌军是正常操作,不能以此洗白秦军残暴的行为。 再加上吴广免除河内租税赢得大好名声,有阿牛所派的宣信使者引导,一时间河内舆论尽皆向唐,吴广被冠上圣王的称号,以仁善而为人称道。 短短时间,唐王尽得河内人心,各地举旗造反的义军蜂拥来投。 这些义军数量很多,一部分是倾慕吴广的仁德,另一些人则是为了吃食来投,而他们共同的点是痛恨秦军,拥有很强的斗志。 吴广命人挑选裁撤,择青壮为兵,估计这一次下来能收个万余人。 手下将领甄选河内兵员。 吴广则率着主力大军屯驻于少水北岸的武德县。 隔着流淌的少水,吴广能看到对面的黑色秦旗飘扬。 “后将军已从上游渡河,占据野王城。吕臣将军则夺取了太行附近的陉口,阻住董翳南下之路。” “只需君上一声令下,后将军率兵自野王南下攻怀县,我军则渡少水而攻,两路进军,定能一举击破司马欣!若是司马欣胆怯,或许会不战而退往河南,则河内之地尽入我军手中。” 李左车眉飞色舞。 现在的形势对唐军很有利,司马欣三万残兵斗志衰弱,绝对不可能挡住唐军的进攻。 不管是将司马欣击败赶走,还是司马欣自己主动撤到河南,唐军都能全据河内之地,再度夺下一个完整的郡。 只需一击,就可功成。 但吴广犹豫了。 “司马欣啊……” 这个名字他有些印象。 后世常称陕西为三秦大地,这个三秦是怎么来的呢? 其来源正是秦末之战,章邯、董翳、司马欣三秦将投了项羽,然后楚军灭秦,项羽分封诸侯,以章邯为雍王、董翳为翟王、司马欣为塞王。 所以这司马欣其实是个叛人,是可以招降的。 “司马欣已成惊弓之鸟,若是我用力过猛,会不会吓得他率军逃到河南去?其手下三万人也是支不弱的力量,若是能完整接下来就好了。” 吴广思索半晌,否决了李左车趁势击破司马欣的机会。 他一边分派吏员前往河内诸城,尽快恢复河内郡的生产。另一边则在保持对秦军强大压力的同时,派遣使者渡过少水进行劝降。 “可惜典客不在,只能将就用了。” 蒯彻这个唐国第一说客还未归来,吴广只能挑了个会说的秦军降人前去出使。 对于吴广欲劝降司马欣的行为,李左车、陈平等人有些不解。 “司马欣并未陷入绝境,其怀县背靠大河,河上皆是秦船往来,他若不敌只需退往河南便是,君上欲要招降此人,怕是有些困难。” 对于诸人疑问,吴广笑而不语。 司马欣确实没有陷入绝境,但不代表他没有投降的想法。 …… 怀县城外的军营中。 司马欣盯着眼前的唐国使者,低声问道:“尔等降唐之秦人,难道就不后悔吗?” 唐国使者笑道:“唐王仁善,待人甚好。昔日巨鹿郡守李君归降唐王,获赐嘉信君,被唐王任为前将军,率兵东征西讨,甚得信任。又有故范阳县令徐公,今已被唐王任为广阳郡守,堪称高升。” “至于军中还有臧荼将军为昔日蓟城秦将,韩广将军为上谷秦吏,至于吾等昔日秦卒,唐王也无任何折辱慢待之心,衣食供应皆如诸军,远比在秦时舒服,何来后悔之意?” “唐王言,司马将军今若归降,定为大唐公卿,富贵不移也!” 司马欣眯着眼睛思索。 他之所以愿意接见唐王使者,正是在于吴广对投降的秦人一向很不错。 李良、臧荼、韩广、徐晖…… 吴广都给与了极高的待遇。 这些就是活生生的招牌,对他来说有一定的吸引力,也是使者劝他投降的依据。 只是投降嘛…… 司马欣想到自己在关中的家族,想到尚在河南征战的上将军章邯,心中还是不免犹豫。 带着三万大军投唐,这可是赤裸裸的叛国,这种大事司马欣不可能立刻下定决心。 他给了使者一个模棱两可的回应,让亲信秘密送使者离去,算是给自己留下一条退路。 司马欣还需要考虑和观察一下。 吴广这边收到回信,脸上笑容更甚。 他一边整顿河内之政和休憩兵卒,一边继续派使者前去游说加码,显示自己的诚意。 三万秦军加上一员大将,足以让吴广多花些心思。 随着使者往来,司马欣心中的天平开始倾向于唐军。 可就在好事将成的时候。 一个震动天下的消息从河南迅速北上,传到秦唐两军之中。 原本已被说动的司马欣再度犹豫起来。 他盯着手中那封军报,目光游移不定。 “上将军啊。” 少水对岸的唐军大营,也很快收到了这个消息。 麾下诸将皆面露惊色,李左车、陈平等智谋之士同样神色难看。 吴广在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也是先吃了一惊。 等到回过神来,他闭上眼,在心中长叹了一声。 “老田啊老田,你怎得就没了啊。” 第202章 :盟友之殇 “章邯算什么?” “也就是之前我齐国没有参战,才给了他杀陈胜,围临济的机会。在寡人的大军面前,这章邯就只能像个乌龟一样缩起来,连个脑袋都不敢冒!哈哈哈!” 齐王田儋曾对着联军诸将得意大笑。 对于章邯,他是丝毫不放在眼中,以各种言语鄙夷嘲讽。 而田儋也确实有嘲讽的资格,连续的几场战事他都是压着章邯打。 自从临济会盟和楚国复立后,天下反秦局势明朗,诸侯攻秦的路线主要有三条。 唐王吴广征战河北,欲渡大河打进关中。 楚国武信君项梁则带兵取南阳,欲从武关杀进去。 位于两者中间的,便是以齐王田儋为主导的反秦联军。 齐王田儋如愿以偿的当上河南反秦联军的盟主,纠集各路反秦大军近十四万,向着秦国控制的三川郡扑去。 他准备一口气打垮章邯,然后沿昔日周章进军的路线,打进函谷关直扑咸阳。 战局一开始也正如田儋预料的那样,反秦联军西进顺利,一直进军到酸枣,将驻扎在那里的杨熊击败。 杨熊撤到阳武,与屯兵于此的章邯合兵一处。 田儋顺利占据酸枣,以此地为大本营,和在阳武的章邯对峙起来。 阳武城控扼住反秦联军西进的道路。 田儋如果想要西进,必须得将章邯在阳武的大军啃下来才行。 否则你敢绕过去,对方就敢断了你的后路。 整个七月,双方就是在阳武对垒厮杀。 反秦联军占据着优势。 他们有十四万大军,对面的章邯收缩兵力后只有十万左右。 再加上有吴广在河北大胜带来的士气加持,联军士气如虹,一时间打得秦军抬不起头。 章邯只能凭借营垒和各种防御措施死守,毫无还击之力。 这就是齐王田儋骄傲的来源。 什么大秦名将,在他面前都只能龟缩自保,挨打的份。 奉唐王之命前来河南出使的典客蒯彻,看出齐王田儋的骄意。 他一边按照礼节向齐、魏二王禀明了唐国建立的事情,一边奉上唐王的书信,并劝谏道:“吾王言章邯乃秦之大将,最善示弱突袭,之前他击破周章便是靠着此道。还请大王当慎重行事,勿要小看了此人。” “唐王好好消灭河北的秦军就是,寡人自有计较。” 田儋看了眼吴广的国书,放在一旁,毫不在意的敷衍蒯彻。 在他看来,之前吴广南下救魏,两军还未交战,章邯就被吓得连夜撤军,可见此人并非勇战之人。 他田儋在酸枣阳武一线将章邯压着打也是个明证。 章邯嘛,不过是个欺软怕硬之辈。也就能欺负欺负陈胜、魏咎等弱者,面对像他这样的强者毫无还手之力,哪里需要过多在意。 蒯彻见齐王不听,也不多言。 转而又按照吴广的意思,劝魏咎注意防备。 “唐王所言,咎谨记在心。” 相比田儋的骄傲,魏咎倒是颇为恭谨。 他们魏国是被章邯吊打过的,知道此人的厉害。 只是田儋傲气正盛,对于任何劝谏的话都听不进去。同时秦军的示弱龟缩,让联军中的许多人心生骄傲,抱着田儋一样的想法。 上上下下,皆有骄心。 就这样阳武的战事从七月打到八月。 秦军处于下风,但靠着近十万的人数,加上防御设施,还是牢牢把持着这条防线。 而一个多月的攻坚战,消磨了反秦联军的锐气。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打了这么久,联军兵卒已经出现了疲态。 特别是进入八月后,各地秋收将陆续开始。 魏咎和诸多将领操心秋收的事情,准备派一部分人先回乡准备后面的秋收事宜,这进一步使得联军战心减弱。 很多兵卒都想着自家田地里的收成,哪有什么心思打仗。 阳武城的秦将章邯,等来了他一直等待的机会。 “骄其将心,磨其锐气,待其松懈之后,战机自至。此即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面对弱敌,章邯会以疾风迅雷之势扑上去将其消灭。 而对付强敌,他一贯的做法便是示弱、蓄力、待敌出现破绽,然后一击得胜! “之前我欲夜衔枚而击吴广,结果此贼狡诈,让我无从用力。今日正好用在田儋身上。打不到吴广,我还打不到你吗?” 章邯眼冒冷光,挨了一个多月的打,该到他还手的时候了。 这一夜,月色朦胧,星光晦暗,四野皆是虫鸣蛙叫,颇有秋夜美景的韵味。 准备了许久的章邯,亲率三万精锐,夜衔枚而奔袭联军大营。 没有什么防备。 田儋没想到被自己压着打了一个多月的章邯竟敢还手。 以齐军为主体的反秦联军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三万秦军径直杀入联军大营,见人就砍,随处放火。 厮杀声、叫喊声、哭泣声震天响彻。 “章邯这狗贼竟敢来袭击寡人!” 田儋从睡梦中惊醒,又惊又怒。 身侧的亲卫急迫道:“大王,秦军正向此处杀来,还请大王速速上马,吾等护送大王离去!” “离去?” 田儋一怔,反应过来后,唾了那亲卫一脸。 他怒道:“寡人乃齐王,此地反秦联军之盟主,被秦人袭击,岂能像败犬一般夹着尾巴逃掉。寡人要整军反击!秦军来袭人数必定不多,只需有人站出来主持,便可反败为胜!” 王者自有尊严在。 特别是田儋这样骄傲的君王。 他没有在第一时间逃跑,而是选择了战斗。 田儋相信只要自己能集合一支军队,挡住秦军一会儿,其他人便可整军再战,将秦军打回去。 相反他如果跑了,那么这一战将是必败之局。 堂堂齐王,诸侯反秦之盟主,还有什么面目立足于世! “给寡人整军反击!” 田儋匆忙着甲,拔剑呼唤,欲要整军迎敌。 可惜兵败如山倒,在秦军的突然袭击下,本就是各路兵马集合在一起的反秦联军如鸟兽散,人人只想逃命,哪有什么奋战反击的心思。 除了近千王之护卫聚在田儋身侧外,其余人等在夜色中不知所踪。 田儋高估了己军的斗志和战力。 也低估了对面章邯的能力。 这一战的结果,早已注定。 当东方微明,太阳从地平线上冒出半边脸颊时,阳武和酸枣之间的土地被染得血红一片。 分不出那是血水的颜色,还是朝霞的渲染。 阳武之战落下了帷幕。 秦将章邯夜袭联军大营,杀敌和俘虏近两万人,并杀齐王田儋。 十余万反秦联军溃逃四散。 一个多月的忍耐,终于换取了一场大胜。 朝阳下。 章邯长长的吐了口气。 他杀了齐王田儋,将所谓齐、魏反秦联盟击溃,算是解除了敖仓之危。 接下来他或将继续东击,消灭逃跑的魏咎、田荣残军。或是北上迎击吴广,亦或者南下进攻项梁。 自王离大败后,秦军一直被压迫的局势,终于又被他章邯盘活了一个点。 不过相比这些关东的诸侯,章邯更担忧朝中的局势。 他没有像司马欣一样派人回去查探朝中局势,尚未知晓李斯入狱的事情,但冯去疾和冯劫自杀的事情他已经听说了。 这让章邯心中忧虑。 他不由回头看向西方。 “我此战得胜,李相在朝中应该更有话语权了吧?” …… “我招!别打了,我招啊!” “我李斯谋反!是真的谋反,绝无虚言……啊啊啊!别打了!痛啊!我都招了呀!” 咸阳狱中,满头白发的李斯被绑在木案上,鞭子带着风,一下又一下的抽在他的背上。 每抽一下,便有血水溢出,更有尖锐的惨叫响起。 直到听闻李斯说出他谋反的事情,这场鞭笞才算停了下来。 “李公可是真的谋反了?” 阎乐笑眯眯的开口询问。 李斯无力的趴在案上。 七十多岁的人了,哪经得起这般折腾,他无力道:“招了,我确实是谋反了。” “既然李公认清了自己的罪刑,知道自己是个反贼,那以后再有使者前来问话,李公还要翻供吗?” 阎乐再度笑着开口,虽然他眼神很冷,可脸上的笑意总是显得那么温和。 这也是赵高为什么要将女儿嫁给他的缘故,哪怕做再狠的事情,阎乐的脸上也能带着笑,是个做大事的人。 而听闻阎乐这句话,李斯整个人颤了颤。 “不敢了,不敢了。” 李斯说着,痛苦的闭上眼。 上个月刚入狱的时候,李斯自负是秦国的大功臣,整个国家制度建设都离不开他的功劳,二世皇帝的继位他也在其中出力颇多。 再加上李斯又确实没有谋反的心思和事迹,他就在狱中写了一封书,希望通过上书皇帝,能够让二世皇帝醒悟,知道他是被人冤枉的。 这封书信送到了宫中,在二世皇帝过目前就先落到了赵高的手上。 “囚安得上书。” 赵高轻轻一句话,便将李斯所有的希望泯灭。 见李斯还不死心,居然敢上书皇帝,赵高下了杀招。 他使手下门客十余人分别诈为御史、谒者、侍中等皇帝近侍,假传是受皇帝所派,前来审讯李斯。 李斯自然大喜过望,忙以实情相对,说那是赵高的污蔑,他李斯从无谋反叛秦之心。 使者们温和的听完李斯的供诉,然后在李斯期待的目光中进入鞭笞环节。 一次又一次。 一顿接一顿的毒打。 李斯纵使多智善谋,也被赵高的手段折磨的生不如死,已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没了任何的精气神。 见到李斯软软的趴在那里,心智已被击溃,嘴里只不停说着“我李斯谋反”等字眼。 阎乐微笑感叹:“妇翁的手段,真是高啊。” 数日后。 二世皇帝派出使者,前来查验李斯的案情。 毕竟是朝中重臣,李斯又没有像冯去疾和冯劫一样自杀,二世皇帝还是有些重视他的案子,要走一走勘查询问的程序。 而这一次面对皇帝使者的询问,李斯已是分不清眼前之人是皇帝所派还是赵高的测试。 多半又是赵高的人吧。 为了不挨鞭笞。 李斯喃喃着,当着皇帝使者的面,陈述了他谋反的事实。 “我李斯谋反,勾结关东反贼,欲要反叛大秦……此事千真万确,我李斯也是反贼啊。” 第203章 :局势变动 秋风吹过咸阳,卷动落叶飘零,多有萧瑟之意。 咸阳大狱。 白发披散,脸无血色的李斯被押送出来。 阳光洒落在李斯的脸上,近一月未见光芒,他只觉刺目难耐,眼睛干涩疼痛。 “父亲。” 身后传来一声带着颤音的呼唤。 李斯侧首,见那人正是自己的中子,同样是全身绑缚,被狱吏押着。 再往后,还有阵阵哭泣声不绝。 那些都是李氏族人。 全族尽数被押送出来,将要做什么,李斯这个曾经的帝国丞相很清楚。 “我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 李斯神色悲怆,禁不住低声自问。 他心中其实很清楚,近一个月的囹圄之苦足以让他想明白。 沙丘之谋,他选择了与赵高合作,矫诏杀扶苏,立胡亥。 长公子扶苏的政治理念与李斯不符,如果登基为帝,李斯不仅相位不保,前半生为帝国制定的种种制度也很有可能被扶苏推翻。 在李斯的心中,他矫诏是为了自己的权位,同时也是为了他和始皇帝建立的这个大秦。 他想让这个由法家主导的大秦能够万世永存,不会二世而改。 错,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一步一步,直到如今的地步。 当然最大的错,可能就是他错估了赵高和二世皇帝。 大敌当前,国家处于生死存亡之际,正常人都会优先想着解决危机。 章邯就是李斯给自己的一份底气,他希望凭借骁勇的秦军反向牵制朝堂上的赵高。关东之贼甚众,想要平叛,秦国就得依靠章邯。 李斯是章邯的后台,他一倒,章邯心中会如何想? 正常的君王和权臣怎么都不可能在这时候对他动手。 可赵高和二世皇帝偏偏就干了,他们似乎并不在意关外的战事情况,也不考虑杀人之后的影响。 李斯以为对面是政治家,为了大局可以进行利益交换,但对面其实不讲任何大局,只想掀翻桌子干死对手,干完之后将变成什么样,那是丝毫不考虑的。 李斯侧首望向秦宫方向,看着远处那巍峨秦宫。 他悲愤道:“今反者已有天下之半,而皇帝不悟,侵杀忠臣,不思其秧。又以赵高为佐,他日必有寇至咸阳,麋鹿游于朝。” “亡秦者,实乃帝与赵高也!” 一声诅咒,略微平复了李斯怨怒的心情。 当他与子嗣族人,被押送到咸阳市肆,即将在万众眼前行刑之时。 望着那黑压压一片人头,看着那一张张或是兴奋,或是紧张,或是忧虑的脸。 李斯的心颤了颤,一生拼搏,竟落得如此境地。 早知如此,那这一生的奋斗还有何意义吗? 李斯回头,对不远处的中子叹声道:“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 话音落下,父子二人俱哭不止。 秦二世二年八月。 秦帝国丞相李斯,于咸阳市肆当众黥面、劓鼻、断舌、鞭笞、斩左右趾,终至腰斩。 并夷灭李氏三族。 …… “若非有赵君在,朕差点就被丞相所卖!” 二世皇帝庆幸的拍了拍胸口。 他也没想到平日里满嘴为国的丞相李斯竟然在暗中与陈胜、吴广等反贼勾结,要不是有赵高揭穿李斯的谋反阴谋,大秦差点就被那老竖子害了。 怪不得这一年来天下局势不安稳,原来都是李斯暗地里搞得鬼。 而现在冯去疾和李斯两个丞相都死了,秦国没有处理朝政的丞相,让二世皇帝十分不便。 他只想每日宅在宫中玩乐,可没有打理政事的心思。 他干脆对赵高道:“李贼既死,朕当以赵君为相,为朕辅理国政,事无大小由君自行处置。” “臣得陛下信任,定竭尽全力让大秦国泰民安,万世永存。陛下无需操心诸般杂事,只管享乐便好。” 赵高欣喜的应下来,感觉身体中的血液近乎沸腾。 昔日卑贱的隐宫之子,一步一步,终于爬到了最高! 他赵高,成了大秦帝国的唯一丞相,也是真正的掌权者。 二世皇帝见政事有了人处理,喜滋滋的享乐去了。 而赵丞相也不负皇帝期待,他上任后,先任命弟弟赵成为郎中令,掌管宫中宿卫,以保障皇帝的安全,避免被奸臣骚扰,影响享乐的心情。 赵高又以女婿阎乐为咸阳令,将帝都咸阳控制于手中。 这般操作下来,咸阳城中,宫里宫外,再无人能够威胁到赵高。 做完了这些,他这才将目光放到函谷关外的战事上。 “章邯杀了齐贼田儋,很好。这厮虽是李斯提拔的,但也算有些作用,可以暂时留着。田儋既死,三川郡暂时无忧,该让他去南阳收拾那些楚贼了。” 赵高自行决定好了关东的军事调配。 在他看来,关东反秦势力共有三支,齐王田儋组织的反秦联军被击破了,已经无需操心。 剩下的分别是河北的吴广和南阳的项梁。 吴广那边还在河内和司马欣、董翳交战,虽然司马欣有些废物被打得连连后退,让赵高生出撤换问罪的心思,但至少河北战线暂时是稳住了。 吴广就算拿下了河内,也不可能立刻打进关中。河内东边尚有河东郡阻挡,河东西侧还有大河天险。如果吴广不走河东,南下三川,那就有函谷关挡着。 在现阶段下,怎么看吴广在短时间内都不能对关中造成威胁。 真正的大患是南边的项梁。 此人趁着章邯和田儋、魏咎对峙的时候,一路杀过南阳郡,直奔武关。 打破武关,就是关中。 历史上刘邦入秦就是走的这条路,项梁此刻猛攻武关对秦廷的威胁远胜于吴广。 “命令章邯率军南下,把南阳郡的楚贼给我剿灭!” 赵高意气风发,大手挥动间,就决定了关东的战略部署。 这大秦天下,该由他来主宰了。 …… 来自关中的使者,昼夜兼程将命令送达上将军章邯的手中。 “李相谋反,全族被诛?” 章邯在接到命令的同时,也知道了自己的后台李斯被以谋反罪夷灭三族的事情,据说还有使者前往三川郡,擒拿郡守李由。 这惊天消息将章邯震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有种天塌地陷的感觉。 他好不容易才在前线把田儋干掉,又趁胜追杀魏咎、田荣等人,一举收复了酸枣、燕县等地,将魏咎赶到了濮阳。 东郡和三川郡形势一片大好,正是秦军扬眉吐气的时候,哪知道后方朝廷突然来了这一出。 冯去疾没了,李斯也没了。 这波形势变化让章邯有些迷茫。 长长的吐了口气后,章邯还是接下了赵丞相的命令。 他是秦人,不管李斯死没死,他都得为了这个国家打下去。 赵高命他南下的命令,也比较符合实际。 项梁猛攻武关,他必须前去救援,否则一旦楚军打破武关杀进关中,则万事皆休。 只是河北的战事,也让章邯有些忧心。 吴广建国为唐,集结大军攻入河内,打得司马欣连连后退。万一他这一退走,司马欣扛不住,吴广趁势渡河,杀进三川郡又该怎么办? 章邯略一思索,招来副将杨熊道:“我将率大军七万南下,去攻项梁,你且拥兵三万把守三川郡,一者守住敖仓,二者预防东边的齐、魏残军再来进犯。第三则接应河内郡的司马欣,与他共敌吴广。” “将军放心,我定不让三川有失。” 杨熊领命应下。 章邯布置完杨熊的防务后,这才松了口气。 河北战事虽然不利,但董翳、司马欣二人尚有数万大军,如果他们一心抵挡的话,应该能将吴广拖下来。 等章邯干掉了项梁,再北上慢慢收拾吴广。 在率兵南下前,章邯又想起了一人,询问亲信许贞道:“之前那个降贼武臣可还在军中?” 许贞忙道:“上将军之前以此贼与吴广有旧,故而尚留着性命,并未送入关中。” “嗯,把这人给司马欣送去。此人与吴广同为陈胜旧臣,有些交情,或可利用来对付吴广,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唯。” 安排好了这一切,章邯不再迟疑,将三川防务留给杨熊,带着大军南下。 他将先击破盘踞颍川的韩成、张良等人,然后再去干掉项梁。 …… 河内郡,武德县。 在章邯大破反秦联军,斩杀齐王田儋的消息传过来后,原本气势如虹的唐军受到了些许打击。 大家南北两路共进攻秦,唐军这边连战连胜,结果转头一看,发现盟友没了,心理怎么都会有些变化。 特别是章邯大胜的消息传到河北后,使得原本已经意动投降的司马欣再次犹豫起来。 “背靠三川之粮,又有章邯大胜之军为援。司马欣怕是不会降了,君上不如趁章邯北上之前将其击破,如此还能全据河内。” 李左车等人再次提出了攻打司马欣的提议。 趁此时机攻打怀县,大胜唾手可得,没必要再浪费时间等待。 吴广还是摇头拒绝了。 现在出击,肯定能击破司马欣,但并没有将其劝降所带来的利益大。 一个是三万秦军兵力的诱惑,第二个则是司马欣投降后能够再次竖立出一个榜样。 要知道河北除了司马欣之外,还有一个董翳带着两万人死守着上党。 你击破司马欣,董翳并不一定会投降。 如果这边司马欣主动投降,再由司马欣去说董翳,那董翳投降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这收益是比较大的。 而且吴广相信司马欣会投降的。 除了历史上他确实降敌外,前段时间双方眉来眼去的举动也表明此事很有戏。 章邯的大胜可能让司马欣暂时犹豫了。 但没关系,秦二世和赵高会帮助司马欣下定决心的。 在打下武德后,吴广已经知道了秦廷内部出现变故,冯去疾和冯劫身死,李斯下狱的消息。 “既然已经下狱,那李斯离死也就不远了,等下去吧。” 果不其然,二世皇帝和赵高没有让吴广失望。 到了八月下旬,三川郡就传来李斯以谋反罪被诛杀的消息。 随之而来的还有章邯率军南下的事情。 到了这时,吴广就知道时机到了。 典客蒯彻,已经抵达前线军营。 吴广笑着对蒯彻开口。 “今李斯身死,章邯率军南下,劝降时机已至,该先生去一趟秦营了。” 第204章 :诈降真降 怀县城外,有军营连绵不绝,飘扬的黑旗在秋风中舞动,更显出一股肃杀之气。 司马欣率领的秦军自从在淇水被击破后,一路西退,屯驻于此处,意图凭借怀县城北的少水重新组建一条扛唐防线。 怀县背靠大河,有水路运粮,三万秦军不缺粮秣后勤。 如果战事不利,司马欣不管是从河南寻求支援,还是主动撤退南下都十分方便。 这就是他之前被吴广劝降,一直犹豫不决的心理所在。 司马欣在军事上并没有陷入绝境,进可攻,退可守,没有必须投降的理由。 章邯在河南的大胜,让他更不敢轻易做出决定。 司马欣一投降,章邯说不定就会渡河北上来攻打他,这位上将军的能力,他还是比较畏惧的。 可章邯走了。 离去前,章邯指派杨熊镇守三川郡接应司马欣,同时还送来了一个人物,助司马欣对敌吴广。 “司马将军,吴广此贼最为狡诈奸滑,之前在陈胜麾下时,他就有不臣之心,可又惧怕陈胜的威望和兵力,这才主动请命前来河北,吴广就是想要甩开陈胜,在河北自立为王。现在陈胜死了,他称王建国就是佐证,此贼之阴险狡诈,一定要当心。” 武臣站在秦军大帐中,对司马欣说了一番吴广的坏话,转而主动献上了一条计谋。 “不过此贼表面上又装出仁慈之像,我听说他收降了不少秦军,将军不如借着此事,主动诈降于吴广。待诱得此人相信,便可像上将军杀齐贼一般,趁吴广不备,夜衔枚而击,说不定就能一击攻破贼营,将吴广斩杀当场。如此不仅河北之危解除,将军还能得封侯之功啊!” 武臣双眼发亮,热忱的盯着司马欣,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饱含着对吴广的杀意。 吴广不死,武臣心中不安啊。 一步走错,步步走错。 武臣为了活命投降秦军,并努力为章邯打击魏军士气,展示出自己的作用,这才保下性命来。 当时的天下大势是秦国占据绝对优势,章邯杀陈胜而围魏咎,王离在漳水一线压着吴广打,怎么看都是秦国将要剿灭叛乱,再度统一天下的局势。 武臣甚至暗中庆幸自己在反秦大船即将倾覆的时候,成功跳到秦国的大船上,称赞自己真是个聪明人。 哪知道突然传来王离漳水大败,吴广一战覆秦军十万的消息,将武臣惊在原地,完全不敢相信当年那个抢他话头的男人竟能做出这种大事。 再到后来吴广收复漳南,南下救援魏国逼退章邯,又回河北建立唐国,自称唐王。 吴广每做一件大事,都会像一柄大锤一样狠狠敲击在武臣的心口。 吓得他彻夜难眠。 全天下的人中,武臣大概是最想吴广去死的那个。 “我反楚降秦,要是落到吴广手上,绝对是死定了,还是他死掉的好!” 所以这次章邯将他遣送到河北,帮助司马欣了解敌情的时候,武臣便借着这个机会为司马欣出了一个杀招。 他想要吴广死,想要秦国胜! 司马欣见眼前的降人给他出了一招诈降破敌的计谋,眼眸波动了一下。 倒不是心动,而是感觉好熟悉。 这不就是李良的招数吗? 司马欣之前为了解秦国降将在唐国的待遇,曾向吴广派来的使者仔细询问过相关人员的投降事宜。 李良作为秦国降将中的领头人物,其事迹自然被使者好好介绍了一番。 诈降夜袭,战败归降,在仁慈的唐王麾下摇身一变,成为唐国大将。 这武臣的计谋和当年李良干的如出一辙。 想靠这招去阴吴广,怕是有些困难。 而且就算侥幸成功了又如何? 要是没有当场杀死吴广,司马欣必将经受唐军最可怕的报复,到时候连跳反的机会都没了。 瞥了武臣一眼,司马欣淡淡道:“本将知道了,你且下去吧。” 见到司马欣神色冷淡,武臣心中不安,可他一个降人哪有什么话语权,只得应了一声,拱手退下。 武臣离去后,司马欣脸色阴晴不定。 相比少水对面的吴广,他其实更担忧的是朝廷。 …… 翌日清晨,有人渡少水而来,求见司马欣。 司马欣没有拒绝,还让亲信将此人邀到帐中相见。 这一次来的唐国使者不是之前的秦军降将,反而是个瘦高的中年燕人。 此人看上去其貌不扬,但一报身份,却把司马欣吓了一跳。 “鄙人大唐典客蒯彻,见过司马将军。” 典客。 九卿之一,专管两国邦交的公卿重臣。 这蒯彻的身份,远非之前的使者所能相比。 司马欣忙在脸上堆满笑容,热情道:“蒯君请坐,不知蒯君此来有何指教?” 蒯彻在旁落座,然后笑着开口:“鄙人闻司马将军有身死之患,特来相救将军。” 司马欣脸上笑容一滞。 你吓我? 我怎么就要死了! 他冷声道:“我以客礼相待蒯君,君为何言此恐吓之语。” “恐吓之语?” 蒯彻哈哈大笑,朗声道:“今二世无道,赵高弄权。以一败而囚王离,为争权而杀李斯,列侯公卿在二世与赵高面前不过如待宰鸡羊。今将军败于淇水,丧师数万,失河内诸城,罪责堪比昔日王离。” “而将军之家门可比王氏乎?将军之身份爵位能比王离三代为侯乎?以王氏三代之功勋,以王离君侯之爵位尚囚于囹圄,将军自问将落得如何下场?” 司马欣沉默了。 是的,他之前和唐人眉来眼去,在投不投降之间犹豫,担忧的正是淇水战败的事情。 以王离的身份,尚且被皇帝抓到咸阳蹲大狱,他小小一个司马欣跑的了吗? 说不定哪天就有关中使者前来,像抓走王离一样将他司马欣带走。 见司马欣神色晦暗。 蒯彻嘴角微勾,将杀招抛了出来。 “鄙人闻秦相李斯以谋反罪于咸阳腰斩,并夷灭三族。试问将军功勋资历比之李斯如何?将军战败加谋反,怕是九族皆灭矣!” 此话一出,吓得司马欣当场站了起来。 “我没有谋反!” “君勿乱言!” 蒯彻笑意吟吟,捋着颌下胡须道:“将军没有谋反?那鄙人为何能高坐将军帐中,之前的使者为何又能得将军款待呢?” “司马将军,你可知我家大王麾下有一新进谋士,为了建功而献策,欲要公开将军与我军来往之事,你说此事一旦公开,将军会有什么下场?” 司马欣面如土色。 毒! 太毒了! 哪个阴人竟如此歹毒! 一旦唐军公开与自己在暗中来往的事情,那他司马欣的下场几乎可以预见。 李斯是被诬陷的谋反,结果被夷灭三族。 他司马欣和唐军来往的证据很多,如果唐军那边指证,几乎可以坐实。 再加上他之前的战败之罪,这怕不是要被夷灭九族。 太吓人了! 见司马欣表面镇定,实则身体都在轻微颤抖。 蒯彻淡淡一笑,转而道:“唐王怜司马将军之才,言只要将军愿举军降唐,则在唐国可得右庶长爵位,并为领军之将,日后绝无慢待。对了,上党那边董翳将军已经降了,司马将军可勿要耽误。” 董翳已经降了? 那家伙怎么降的比自己还快? 司马欣被蒯彻几句威胁的话扰乱了心智,现在又听蒯彻谈及投降后的待遇,以及听说曾经一条战线的伙伴先他一步投了唐国。 心神动荡之下,司马欣不再迟疑。 他起身,向着蒯彻重重一拜:“还请蒯君回禀唐王,言司马欣愿降唐国,为唐王效力。” “甚好甚好,将军归降,我家大王必定欣喜万分,绝不会亏待将军。” 蒯彻笑着点头。 威胁加引诱,立功就是这么简单。 既然做了降唐的决定,司马欣也不再装矜持,立刻与蒯彻商谈投降的具体事宜,约好投降的时间、地点和仪式。 等到一切事毕,司马欣热情的送走了蒯彻。 然后回到营中,先召集亲信心腹商议,然后再与手下诸将商量,分析此事之利弊,并进行威逼利诱。 除了一个秦国死忠反对,被当场擒杀外,其余人等皆点头赞成。 不是他们真的想投降,而是之前打了败仗,害怕遭受朝廷株连,不得不降。 武城侯王离都被关进了大狱,丞相李斯还被夷灭三族,这种事情放谁身上也得害怕啊。 底下的小兵或许没什么事情,但带兵的将领大多逃不掉罪责,治罪是肯定的事情,这种时候自然以活命优先。 见到投降之事全票通过,司马欣开始准备投降事宜。 诸将下去各自约束部曲,对手下兵卒昭示投降之利弊,免得后续发生哗变。 被禁足在秦营中的武臣,也听说了司马欣要投降的事情。 他不惊反喜。 “好好好,没想到司马将军表面不说,实则在暗中采纳了我的计谋。” “这个诈降还装的挺像啊,连自己人都骗,那骗过吴广自然也无问题。” “表面投降,暗地里肯定藏了一支精兵,到时候好一举袭破吴广!” “司马将军真是太谨慎了!” 第205章 :司马献礼 “君上雄才远略,不战而降司马欣,此乃兵家之上乘也。” 司马欣愿意归降的消息传回唐营后,引得诸将和谋士们纷纷感叹。 章邯在河南斩杀齐王田儋,击破反秦联军,大大鼓舞了秦军士气,正常情况下司马欣是不会轻易投降的。 所以诸将皆想着趁章邯北上之前,速破司马欣,攻下怀县后全据河内郡,以大河天险阻挡章邯北上的步伐,这样他们可以先拿下上党、河东等地,然后再慢慢与秦军周旋。 可唐王坚持要劝降,他似乎笃定了司马欣会投降。 事实也确实被唐王说中了。 “司马欣之降,不在于关外形势,而在于关中秦廷之变化。李斯、王离一死一囚,足以使关外秦将惊惧交加,畏死而投敌。” 吴广点出司马欣投降的要点,又对刚刚回营复命的蒯彻赞道:“当然了,能以口舌劝降秦将,非善言之人不可为之。这一次的大功非先生莫属。” “若非君上和诸位将军在淇水奋战,使其背负败绩,彻想要劝降绝无可能。” 蒯彻谦虚了一句,又请命道:“待司马欣降服后,彻请往上党,为我大唐说得董翳来降。” 对司马欣说董翳先投降,转身又去对董翳说司马欣已经投降。 两头通吃,功劳双倍,这正是纵横家的手段。 现在司马欣搞定了,蒯彻准备再接再厉,将劝降董翳的使命也揽下来。 哪知唐王接下来的话,让他愣在了原地。 吴广古怪的看了蒯彻一眼,转而道:“董翳守险隘以阻右将军,若能说降自然是好。不过此事已有人请命,先生一路奔劳颇为辛苦,河内归降后可先歇息一二。” 竟有人抢了他的先,哪个人反应这么快! 蒯彻从惊愕中清醒,立刻环首四顾。 诸将面色如常,李左车神态平静,唯有新来的小子正对他露出“谦和”的笑容。 那模样仿佛是在对蒯彻说,还请先生稍坐,区区小事,平可代劳。 “好好好,好一个陈平!真有你的啊!” 蒯彻心头暗骂一声,颇为郁闷。 双份的功劳,竟然被人抢了一半。 不过转念想到他对司马欣说的那些话,蒯彻心情又舒畅了不少,同样对着陈平露出一个“友善”的笑。 …… 自蒯彻归来,双方确定归降之事后,便将之付诸于行动。 投降之事宜早不宜迟,司马欣麾下并不是所有秦人都愿意投降,一旦拖延日久,很可能就会走漏消息。 章邯虽然率兵南下,可杨熊驻兵于三川郡,一旦探知此事,怕是会生出变故。 故而司马欣先派亲信封锁大河沿岸,然后整顿卒伍,向吴广正式请降。 在此之前,吴广已经命令屯驻于野王城的后将军葛婴率部南下,对怀县形成威压之势。 一来是对司马欣及手下秦军进行威慑,二来则是防范对方有诈降突袭的可能。 位于武德的吴广,则在少水上搭建浮桥,输送兵卒过河,有对面的秦军协助,此事进行的很顺利。 秦军投降之日在九月初二。 而在九月初一的晚上,秦军上下基本都已经知道了明日司马将军会率他们向唐军投降的事情。 有人忧虑,有人恐惧,还有人心中不甘。 没有秦人感到高兴。 司马欣本人同样忐忑不已。 一旦率军降唐,他就是秦国的叛徒,不仅关中的家族很可能遭受连累,就连自己的未来也无法确定,谁知道唐王以后如何对待他。 在一片压抑中,唯有武臣喜不自胜。 他隔着帐门望着远处黑沉沉的天空。 夜黑风高,正是杀人偷袭的好时机啊。 司马将军还真是会挑日子。 “听说吴广已经搭建好浮桥,在少水南侧驻了一支军队。北边十里外还有另一支唐军驻扎。不知将军会先袭击哪一个,或许是两边一起动手?” 武臣作为降人,作用是为领军的秦将提供敌军的情报,性命上有保障,但自由是没有的,一直被秦卒监视看押,不得在营中随意走动。 不过武臣口才不错,从看押他的秦人口中探听到不少情报,并暗暗做出自己的分析。 “这诈降袭敌之策是我献上的,司马将军若能以此大破吴广,以后一定会看重我。有了司马将军的看重,后面的日子定然会好过不少,说不得还能就此成为秦军中的将领……” 武臣想象着未来的美好日子,情不自禁的咧嘴微笑。 因为今晚是秦军夜袭的日子,武臣十分兴奋,一丝睡意都没有,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结果。 他很希望吴广能死在这一场夜袭中。 可随着时间流逝,夜色加深,秦营中一片安静,远处唐军驻扎的方向也是一片黑暗朦胧,没有什么动静。 武臣等啊等,一直等待着。 子夜时,他点头感叹:“现在还不动手,看来司马将军是想等贼军睡熟了再发动袭击,行事真是太稳妥了。” 夜半之后,被称作鸡鸣时分,到了此时,秦营依旧安静。 武臣疑惑道:“咦,怎么还不动手,莫不是司马将军还想再等一等?我知道了,肯定是将军担忧贼军有所戒备,想要将时间拖到最后再袭击,这般做法颇有些阴险啊。” 他继续打着哈欠等待。 一直到了他双眼朦胧,迷迷糊糊的时候,远处的天边露出一缕微光。 鸡鸣之后,天将明未明,被称作昧旦。 到了这时,各部兵卒已经开始从睡梦中醒来。 帐外传来的说话声,将闭着眼睛打瞌睡的武臣的惊醒。 他忙起身走到帐门处,见到数个披甲戴冑的精壮兵卒正大踏步向这里走来。 武臣认出这些人的装束。 主将司马欣的短兵。 他大喜过望,难道是秦军昨夜大胜,司马欣派人来唤他去受赏的吗? “昨夜睡过去了,竟然不知道秦军是何时动的手,真是可惜啊。” 武臣心中暗叹一声,见到那群短兵走过来,他忙堆着笑问道:“诸位上吏,不知昨夜司马将军夜破贼营杀了多少人?可曾拿住那贼首吴广?” “夜破贼营?” 短兵们面面相觑,眼前这人说得是什么话? 领头的百将皱眉道:“先捆起来。” 几个短兵掏出绳索上前,作势要将武臣绑缚。 武臣惊道:“诸位上吏你们这是做什么?之前将军招我去营中议事都未曾如此对待,怎得今日要捆我!” “笑话,不把你捆住,万一等会儿冲撞了唐王怎么办?” 百将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嚷道:“快快拿下,将军那边马上要拜见唐王了,这人正是将军献给的唐王的礼物,得绑紧一些,免得他乱动。” “献给唐王的礼物?” 武臣愣愣的站在原地,一时没反应过来。 秦卒们冲上来将他压在地上,以绳索绑缚,整个场面就像是在捆绑猪羊一般。 …… 少水西侧,有猎猎赤旗飘扬。 上万大军渡过少水,在岸边列阵而立。 矛戟如林,军士威武雄壮,显出一种肃杀冰冷的气势。 唐王吴广一身戎装,被诸将簇拥走到阵前。 他的前方,是数不清的秦国兵卒。 这些曾经的帝国雄军已经弃了武器,丢了黑旗,一个个耷拉着脑袋,等待着接下来的归降仪式。 秦军主将司马欣带着杨虎等副将,小步走到吴广身前,扑在地上拜倒。 “二世皇帝无道,侵杀忠臣,凌虐天下。唯唐王举义旗伐无道,司马欣倾慕许久,今愿率麾下将士弃暴秦而归降义军,还请唐王接纳。” 声音哀泣,言语间将他们归降的理由推到二世身上。 吴广笑着上前,伸手将司马欣扶住,宽慰道:“司马将军深知大义,今日反秦降唐,乃为天下之幸也。将军与麾下诸君放心便是,寡人日后定将善待之。” 听到唐王承诺会善待,不管是司马欣还是其后心怀忐忑的秦军将士全都松了口气。 君主的当众承诺,可比说客嘴里的话靠谱。 “唐王仁善,吾等愿降唐王!” 秦军诸将士皆伏在地上拜呼,表达自己的效忠之心。 或许其中还有些秦人不甘愿,但到了此时也由不得任何反对的声音。 三万秦军在司马欣的率领下,正式向唐王吴广宣誓效忠,大局已定,再无反复的可能。 而归降后,司马欣心中忐忑消去,便生出讨好之心。 他挤出笑容道:“启禀大王,末将之前得了一人,乃是昔日陈王麾下的叛将,正欲献给大王为礼。” 陈王麾下的叛将? 吴广略微惊讶。 难道是宋留吗? 可听说宋留已经在咸阳被车裂,死的老惨了。 不是宋留,那又会是谁呢? 不用过多的猜测,当司马欣的短兵将那个被绑住的男人押上来时,吴广脸上的疑惑和惊讶尽数消去,脸上冰冷一片。 武臣感觉身上的绳索都快勒进了肉里,痛的要命,可他此刻无法顾忌肉体上的疼痛,因为他已经被押到了最害怕的那个人身前。 看着前方那个威风凛凛,接受万军朝拜的男人。 武臣一路上酝酿了半天,想要抢先开口叙旧情,说苦衷,以求饶得一命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苦练许久的快嘴善言的功夫,在吴广面前似乎无法发挥作用。 看着吴广。 武臣的脑海中浮现的是当年在陈县,吴广先他一步出言请命征伐河北的场景。 一步慢,步步慢。 如果当年他嘴能快一些,不被吴广抢了先,那么现在河北称王称霸的人应该就是他了吧? 他武臣或许也能当一个王? 武臣恍惚的想着。 一道冷冽的呵斥声将他惊醒。 “好一个武臣,你这半年来的事迹,寡人可是多有听闻啊。” 第206章 :武臣之死 唐元年九月初二,唐军接管怀县,并封锁大河沿岸。 加上之前葛婴分出一支偏师,夺取了西边的河雍县,河内郡算是完整的落入吴广手中。 唐国地跨十郡,堪称天下有数的大势力。 吴广并未食言,他以司马欣献降之功,赐爵右庶长,并任命为将军。 同时吴广还应谒者陈平请求,令其带司马欣亲信北上,前往上党劝降董翳。 董翳手下尚有两万兵马,扼守上党和岳成交战。 如果他能像司马欣一样投降,唐国将顺利夺取上党之地,对北方正与李良交战的太原郡形成威压之势。 到了那时候,太原郡入手也就成了早晚的事情。 安抚完司马欣等降将,并让李左车负责安排降军之事,吴广回到位于少水畔的唐军大营。 一进大帐,他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不见。 纳降仪式完成,吴广将处理另一件事情,对他个人来说很重要。 吴广先让人把军中的楚人将领招来。 不一会儿,葛婴、张黡等人皆咬牙切齿的走进帐中。 “君上,我听说抓住武臣那贼子了?” 葛婴大着嗓门怒斥。 吴广抬了抬手,让他们先坐下。 片刻后,吴冲与几个短兵将绑着双手的武臣押进帐中。 见到武臣,葛婴双目发红,拍案而起:“狗东西,竟然敢叛投秦国,乃公今天要抽死你!” 张黡亦怒道:“这是吕臣、邓说等将军不在,否则定要当场将你碎尸万段!” 武臣在受降仪式上失去了抢先求饶的机会,他此刻被押进帐中,看到吴广冰冷的神色,以及葛婴、张黡等楚将愤怒的斥责,便知道今日怕是难以保全性命了。 如果有活命的机会,武臣会竭力争取。 但今日多半会死,那他就不想再求饶了。 武臣抬着脑袋,欲要说出一番硬气的话语,可话还没出口他就被身后之人重重踹在腿弯上,整个人径直扑倒于地。 “跪下说话。” 吴冲在后方怒斥。 武臣咬牙从地上爬起来,跪在地上盯着吴广,道:“吴广,我……” “叫唐王!” 吴冲一巴掌扇在武臣脑袋上,打得他一个趔趄,差点再次栽倒。 武臣回头看了一眼,见吴冲正怒目相视,而角落处更有一个体型硕大的黥面壮汉正冷冷看着他。 武臣识相了。 被吴冲一顿收拾,他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也消失不见。 偷生保命的想法再次涌了出来。 武臣低声哀求道:“唐王,我并非主动投秦,而是被那车夫庄贾所卖,我为了保留有用之躯这才假意投降秦人,一切都是不得已为之,还请唐王饶恕。” “被庄贾所卖,才不得已降秦?” 吴广冷笑道:“既是不得已,那为何要给秦人献上诈降之后袭击我军的策略?” 司马欣降服后,为了凸显自己的诚意忠心,将之前武臣劝他诈降,他当场拒绝并怒斥的事情说了出来。 武臣的谎言被戳破,一时间无言以对。 吴广冷冷道:“你乃陈王旧友,从而受陈王信任,拜为将军,随大军伐秦。结果见战事不利便逃……” “我是求援,不是逃。” 武臣委屈的说了一句。 吴广看着眼前须发散乱,一脸渴求活命的武臣,突然有些不想再说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吴广征伐河北,其实是夺了武臣原本的运道。 历史上本该是由武臣率兵北伐,复赵国,自立为赵王。 吴广抢了对方的路,让武臣的人生轨迹发生了转变。 可吴广也给了对方更长的寿命。 武臣原本只当了两个多月的赵王,就在十一月因赵国内乱被杀。 吴广抢了武臣的运道,让他活到九月份,多活了整整十个月,并未亏待武臣。 而武臣在原历史背叛了陈胜自立为王,在这个时空他又背叛了反秦势力,为了活命投靠了秦国。 此人根子里就是凉薄心性。 吴广没有必要再去问他为什么背叛。 因为武臣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叛徒就是叛徒,何须与他多言。 吴广转头看向葛婴、张黡等楚人,冷声道:“此人先叛陈王,后背魏国,反复无常堪称小人。尔等认为该如何处置?” 葛婴骂道:“这种小人,乱剑砍杀的好!” 张黡则冷笑道:“我听闻秦相李斯被以谋反叛国罪受五刑而死,此贼投靠暴秦,行的也是谋反背叛之事,不如让他也感受一下。” 乱剑砍杀,五刑齐受。 听到这些字眼,武臣已是吓得如颤栗不已,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旁边有一人阴恻恻道:“如此杀戮难以祭奠陈王和诸多反秦义士。不如将这小人作为牺牲,以大鼎烹之,以告陈王之灵。” 蒯彻一直冷眼旁观,没有参与。 听到吴广询问如何处置时,他不由想起之前出使齐国,齐王田儋曾问他可看过被烹杀之人的模样。 虽是齐人的恐吓,但还真勾起蒯彻的好奇,他还挺想看一看。 眼前的武臣正是蒯彻一饱眼福的机会。 而听闻蒯彻此语,葛婴和张黡皆拍手叫好。 “对对对,烹了这贼子,用以祭祀陈王!” 鼎,本就是祭祀用的礼器。 用鼎烹人来祭祀亡灵,非常赞! 见众人叫好,吴广也无反对之意,他挥手道:“既如此,便烹了此人,以祭陈王。另斩其首传送吕臣、邓说等将军观之。” 用残酷的刑罚来处置叛徒,对其他怀有异心的人来说也是一种震慑。 想要背叛,那就得想想能否承担这个下场。 听到吴广君臣三言两语就决定了自己的死法,武臣早已吓得屁滚尿流。 他趴在地上,大声尖叫道:“不要啊!唐王饶命。小人错了,唐王饶小人性命啊,唐……” 在一声声哭嚎中,吴冲带人上前将武臣往外拖去。 当日下午。 唐王吴广在怀县城外以大鼎烹杀叛徒武臣,以此祭祀楚王陈胜和周章、蔡赐等楚臣。 武臣的惨叫声震天动地。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肉糜香气。 这对刚刚归附的诸多秦人造成了一种震慑。 让他们明白,唐王除了仁慈外,还有更加威严的一面。 敢背叛唐王,下场绝不会好。 司马欣、杨虎等秦将皆心中畏惧,不敢生出反复之意。 这是武臣用他的生命,为唐国做出的一丝微小贡献。 而在解决掉武臣后,吴广与麾下诸将、谋士的目光再度转到了整个天下局势上。 夺取了河内郡,唐军便与三川郡隔大河相望。 如今摆在吴广面前的有两条路。 一条是以大河为险阻,借此阻挡南方的秦军北上,唐军从容的将上党、太原、河东、雁门、代郡等地收入手中。 使唐国真正的全据河北之地,做到西、南以大河为险,北以长城为塞,东以大海为障,后方无忧后,便可举大军从河东西渡,打入关中腹地。 第二条路,则是唐军趁着章邯在南阳与项氏厮杀,三川郡只有杨熊驻守的机会,倾大军南下,击破杨熊率领的秦军,夺取三川郡,占据荥阳敖仓等要地。 然后唐军西取洛阳,继攻函谷,一旦顺利破关,便可径直杀入关中,直捣咸阳帝都,一举灭亡暴秦。 第一条路十分稳妥,后顾无忧。 第二条路则有速灭暴秦,获得大利的机会。 如何抉择,便是吴广和麾下诸将、谋士将要考虑的事情。 第207章 :以彼之道 唐元年九月初四。 吴广在司马欣投降后,又花了两日时间整顿降军,然后才召集麾下诸将与谋士们共聚于帅帐之中,商议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河内已经入手,他们接下来该如何进军? 吴广秉承君主之道,将这问题先抛给众人商议,他将倾听各方意见后,再酌情考虑,作出最终的抉择。 “章邯率军南下,三川郡只有杨熊的三万人驻守。而我军在河内已经超过了十万,我众敌寡,此时如果渡河南下,定能击败杨熊。” “这样就能先取敖仓,后攻洛阳,从函谷关杀到咸阳去,砍了秦国皇帝的脑袋!” 后将军葛婴当先发言,他手舞足蹈,说到激动处大手挥舞,像是在以手代刀,砍着不存着的脑袋。 葛婴的话引起一片响应附和之声。 因为攻取关中带来的利益太大了。 伐无道,诛暴秦。 这是天下反秦义军最开始的口号。 也是后来唐、楚、齐魏联军分三路进军关中的目标。 谁能率先杀入关中灭了暴秦,名声定然威震天下,齐王田儋为了这个名头甚至丢掉了性命。 且除了名声外,率先灭秦带来的实际利益也是极大。 燕赵之收藏,韩魏之经营,齐楚之精英,几世几年,剽掠其人,倚叠如山。 秦灭六国,尽取六国之财富,唐军若能灭秦,那这些东西都将落入手中,成为天下至富。 名声、财富,光是想想,就能刺激的诸将眼睛发红。 吴广眼眸动了下。 关中沃野千里,秦民百万之数,对他来说很有吸引力。 可如今章邯军力尚在,如果吴广率军南下,会不会引章邯回师来攻呢? 想到此处,吴广暂未做下决定。 他麾下果真有谋士起身,驳斥葛婴的提议。 蒯彻扬声道:“臣以为此时不可渡河攻打三川。” 葛婴不满出声:“现在章邯南下,被楚军拖在南阳,正是我军趁机攻取三川的好机会,蒯典客一向多智,怎得这时候犯了糊涂,要放弃这个消灭暴秦的好机会。” “后将军此言差矣。正是因为章邯率军南下和楚军相战,吾等才不可轻易进军。” 蒯彻摇头道:“项梁攻打武关,关中危急。章邯受命南下,目的便是截击楚军。此时吾等若南下攻取三川,占据敖仓。则章邯之军粮道断绝,他必定会舍项梁而北上攻打我军,届时我军与章邯相战,项梁则趁机攻武关,尔等言最终能入关灭秦者,是我唐国耶?还是楚国耶?” 葛婴反驳道:“项梁不是愚者,如果我军打下三川,断了章邯的粮道。项梁将秦军拖在南阳,就能将章邯击败。就算章邯回援,项梁只需趁势追击。则章邯北有我军,南有楚军,两相夹击下,他也必遭失败,何需惧怕?” “后将军所言甚是,那项梁并非愚者。” 蒯彻先点头赞了声,转而冷笑起来:“所以当章邯回击三川时,后将军以为项梁是会将章邯拖住,给我军攻打关中的机会呢?还是任由章邯北上与我军鏖战,他趁机打破武关,杀到关中去?项梁,会舍弃灭秦之利来帮吾等吗?” 他说这番话并不是从战略角度出发,而是从人性来看。 吴广眯着眼。 项梁从起兵开始,就在江东坐观秦军消灭陈胜,又在陈胜死后打着他的旗号北上兼并景驹,抓住各种机会壮大自己的力量,妥妥一个老阴逼。 这样的人绝不可能为他吴广打配合。 相比葛婴等人的理想化提议,蒯彻说的才是现实 唐军南下占据敖仓,章邯粮道被断必定回师三川。 以项梁为人来看,他多半会放章邯北上和唐军死战,自己则趁机从武关杀到咸阳去。 唐军一旦和章邯交上手,那就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取胜的。 就算吴广击败了章邯,西边还有洛阳、函谷关等地,路途遥远,远不如项梁攻下武关就能拿下关中那么快捷。 唐军南下的结果,很可能就是给项梁做了嫁衣,将灭秦之功拱手相让。 葛婴的提议被蒯彻堵了回来,他气恼道:“好好好,你蒯典客聪明。那你说后面该怎么办?” 蒯彻露出阴冷的笑容:“我认为此时不宜南下,我军在收取河北之地的同时,再屯兵于大河之畔,坐观两虎厮杀。” “若是章邯被项梁击败,我军就趁势南下攻取三川,然后一路杀往咸阳。彼时章邯大败,秦军士气颓丧,面对我大军征伐,许多城池必会望风而降,攻取难度远比今日容易。此乃是我军虽未击章邯,但也可享受章邯战败之利。” “而如果是章邯击败了项梁,那我军拿下三川后,再以雷霆之势攻打章邯。秦军先敌齐魏,又与楚军血战,兵卒疲惫不堪,我军以锐卒相击,必定能胜。彼时我军击败章邯,携大胜之威进取关中,岂不更加壮哉!” 蒯彻转向主位方向,对吴广笑着拱手道:“此乃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也。不管章邯、项梁谁赢,我唐国都有利可图,还请君上暂捺南下之心,以等待时机到来。” 现在南下,很有可能被项梁利用。 稍等一下,两虎相争,一死一伤,反让唐国占便宜。 这种损人利己的招数,有些人不太看得下去。 李左车皱眉道:“君上与陈王首倡反秦大义,今若据河北不出,坐视项梁与章邯交战,岂非于道义有失?” “不如派使者绕道传信项梁,与其相约共破章邯如何?若定盟约,想来彼辈不可能违天下之义而弃,到时候我两军击败了章邯,然后再破关入秦。” 吴广瞥了一眼李左车。 他的提议是站在灭秦立场上的,一切以灭秦为优先。 蒯彻摇头道:“中大夫此话不对,吾闻项梁起事,据守江东而不出,坐观秦军击败陈王,后又拾陈王之旗而号令楚地,击灭景驹。此后又受君上之召而不应,反拥立熊氏为主。项氏如此行事,何谈道义二字?此人既不讲道义,那吾等为何要与他讲道义!诸位将军,你们说呢?” 听蒯彻提到当年项梁坐视陈胜败亡的事情,帐中张黡等楚将顿时气涌上头,皆附和道:“典客所言甚是,当年项梁如此对待陈王,凭什么吾等就不能如此对他。让他也尝一尝当年吾等的境地!” 见帐中楚人群起响应,李左车轻叹一声,不再多言。 最终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吴广身上,等待这位君主的抉择。 吴广扫视一眼众人的神色,见大多数人皆赞同蒯彻的提议,都想做得利的渔翁。 而对吴广来说,如果南边领军的是其他人,比如魏咎,比如田儋。 他说不得会赞同李左车的提议,以大局为重,与对方相约攻灭章邯。 可项氏嘛。 吴广眼中闪过一抹冷色。 他不是那种以德报怨的人。 “项氏当初坐视陈王战殁,寡人今日也当坐视他与章邯交战,此乃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也!” 当初项梁是怎么对待陈胜的,那吴广现在就怎么对待项梁。 你项梁捡陈胜的便宜,那我吴广也来捡你的便宜。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命左将军率军三万,进取河东。余众皆屯驻河内,训练休憩,以待良机至,则南下灭秦!” 吴广拍了拍案几,决定了唐国接下来的战略部署。 前将军李良攻太原,右将军岳成攻上党,左将军司马卬取河东。 在三路大军征伐的时候,吴广自己率大军驻兵河内,窥视河南战事。 一旦南方之战决出胜负,他就抓住机会趁势进击,攫取最大的利益。 见唐王采纳了自己的建言,蒯彻拱手赞了声君上英明,脸上浮现出灿烂的笑容。 他扫视了帐中一眼。 没看到那个惹人嫌的小子。 可惜啊,要是陈平在此,蒯彻就能让他知道,这吴王麾下谁才是第一谋士! …… 上党郡,长子城外。 陈平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一路昼夜兼程赶来,十分劳苦。 但对他来说,一切都是值得的。 望着不远处秦军大营。 黑旗招展,颇有肃杀之气。 有一队巡逻的骑兵纵马奔来。 或是见到陈平和周围骑从身上穿的是黑色秦甲,那骑兵什长并未戒备,隔着一段距离叱问道:“尔等来自何处,是何人部下?” 陈平看了旁侧骑从一眼。 那人忙用关中口音道:“吾等乃是司马将军下属,有紧急军情,特自河内赶来!还请速速禀告董将军!” 第208章 :竞争激烈 董翳现在的处境很不好。 唐军抓住王离被秦廷押走的时机,在秦军尚未来得及调整布防前,突击守备空虚的上党,一连攻破数座城邑。 董翳率兵抵达上党的时候,上党东部的城邑大多被岳成拿下,秦军连壶关都给丢了,岳成兵锋直指上党郡治长子城。 董翳没有办法,只能在长子和岳成对峙。 在此之前唐军连战连捷,士气如虹。 秦军则是战败之后连主帅都被抓了,上到主将董翳,下到普通秦卒都没什么战心。 导致多次交锋下来,秦军一直被压着打,也就靠着两万多的人数苦苦支撑。 就在这时候,司马欣派来了使者。 “让使者进来。” 董翳冷着脸开口,又命亲信在帐中执刀斧而立。 陈平走入董翳帅帐时,眼皮先跳了一下。 十几个壮硕汉子立在帐中两侧,手中执着明晃晃的刀斧,个个凶神恶煞,让人想不害怕都难。 而在主位上,坐了个浓眉虬髯的威武将军,正冷冰冰的盯着他。 “太行陉口已被唐军夺取,河内上党不相通,你言是司马将军使者,欲视本将为愚人乎?来人,给我将此唐贼拿下,斩首示众!” 董翳话音落下,便有两人上前拿住陈平双手,作势欲要推出去斩首。 陈平大惊失色,自己一句话都还没说,脑袋就要没了? 出使敌营这么危险,蒯彻那厮怎么一直没死? 思绪从脑海中闪过。 不过陈平终是智谋之辈,他双目扫视帐中,见硕大的帅帐只有董翳一个秦将,并无其他将领在侧,心中已是明白大半。 他强忍慌乱,大笑不止。 这模样让董翳眉头微蹙,他呵斥道:“死到临头,你笑什么!” “我笑董将军死到临头,不思如何求活,反而来杀救你之人!你可知司马欣降唐之后,唐王帐下谋士欲要如何对付你?” 陈平话到此处则断,冷笑不言。 但其话中的信息量足以让董翳抬手,示意手下将陈平放开。 “司马欣降了?” 董翳阴着脸询问。 太行陉口一断,他很难知晓河内郡的司马欣情况,本以为此人是唐军派来劝降的使者,为掩人耳目才用司马欣使者身份为掩护,哪知对方说出这个惊天消息。 陈平甩了甩被捏红的手,笑道:“随我前来的有司马将军亲信,董将军只需派人询问一番,自是清楚。” 董翳挥手,让一个亲信下去询问。 片刻后,亲信回来,在董翳耳畔说了几句。 司马欣确实降了。 董翳怒气涌上心头。 好你个司马欣,居然真的降敌了。 他想起当初两人在淇水畔的对话。 董翳担忧司马欣挡不住唐军,司马欣拍着胸膛放豪言道别说吴广只有十万人,哪怕再来十万他也挡得住。 结果董翳刚带兵北上,司马欣就被吴广击败赶跑。 董翳当时还担忧朝廷政变后,他们该如何办。 司马欣又说走一步看一步,总不能和贼人为伍吧。 结果口口声声说不与贼人为伍的司马欣,投的比他董翳还快。 “好司马!你司马欣可真是大秦忠良啊,我呸!” 董翳咬牙切齿,在心中痛骂昔日友人一顿,转而又想到陈平刚才说的那些话。 他略微犹豫后,挥手让帐中其他人下去。 这才向陈平问道:“你言司马欣降唐后,有人欲对付我?又言你能救我,此乃何意?” “司马将军言董将军乃秦国死忠,恐不易投降。故而唐王麾下有公卿之士献言,说不如让司马将军佯做未降,假意率军攻取太行陉口,来投董将军。彼时董将军必无防备……” 陈平话到此处,侧首看了眼刚才刀斧手所站的位置,冷笑道:“司马将军便可于帐中埋下刀斧手,邀董将军私下议事,然后以通敌为名当场斩杀。之后司马将军接管全军,再交予我唐国换取大功。敢问董将军,此策如何?” 董翳脸色发白。 这哪个公卿之士出的计谋,真是太他妈毒了。 因为太行陉口的截断,董翳并不知道司马欣投降的事情,等司马欣真的率军北上,他肯定没有防备,这使者说得话很有可能成真。 真要是这么干,那全程死的只有他董翳一个! 还有那司马欣,居然说我董翳是秦国死忠? 董翳心神大乱,坐立难安。 陈平见状,趁势道:“我以为此策甚毒。又认为董将军乃是秦国上将,颇有能力,且乃识时务之俊杰。不忍将军死于这种计策中。故而向唐王请命,来劝将军归降,如此便可保将军性命,也能让我大唐多一员猛将。” “为了此事,我在营中颇费口舌,不惜与人交恶。哪知将军并不领情,还欲将我斩杀。唉……董将军若真是秦国死忠,算我陈平看走眼了,还请将军动手吧。只是日后唐王大军从河内、上党、太原杀来时,不知将军会是如何死法?” 说着,陈平仰头长叹,做出一副任你处置的模样。 董翳在听闻司马欣已经投降后,早就没了降敌的负担。 司马欣一个主将都能降,他董翳一个副将凭什么不能降? 再加上陈平话中隐含的威胁,董翳不再犹豫,连忙起身,走到帐中向着陈平行了一礼。 “董翳谢过足下恩义,愿降唐王!还请问足下姓名,董翳必铭记于心!” “吾乃唐王身侧谒者,陈平是也。” 陈平见董翳愿降,忙笑着回礼,眼中有光芒闪烁。 蒯彻那厮仗着资历口才常挤兑他。 如今他说降董翳,也可让蒯彻知道,唐王麾下并不是只有你才能做说客。 这点本事,谁不会啊。 …… 董翳愿意投降的消息传回河内郡唐军大营。 吴广听闻后大喜过望,当着诸将之面夸赞道:“好陈生,为我说得董翳来降,真乃大功一件!” 董翳归降,不仅是其麾下两万秦军入手,更代表整个上党郡成为唐国的领土。 因为太行山的原因,上党的地理位置很重要。 拿下此地,唐军可以没有后顾之忧的西攻河东郡,同时还打通了北边的太原郡和南边河内郡的联系。 之前吴广想要联系攻打太原的李良,得派人从河内回邯郸,然后北上恒山,再前往太原,使者一来一回得上千里路程。 现在打通上党这条路,吴广可以遣使从上党直入太原,大大节省了时间和路程,对于河北战局的指挥十分重要。 同时上党郡的入手,也代表唐国的领土增加到了十一个郡。 整个大河以北,就只剩太原、河东、代郡、雁门四个郡还在秦军手中,一旦攻取这四地,吴广将真正做到虎踞河北而望天下。 “赐陈平为五大夫爵,任为中大夫。” 吴广大手一挥,把陈平的爵位提到第九级爵位五大夫,官职也升到和李左车一样,算是对他此次出使的奖励。 听闻唐王对陈平的赏赐,蒯彻有些吃味。 不过想想自己在说降司马欣后,已经升职为右庶长爵,比陈平还高两级,蒯彻又高兴起来。 爵位升级越往上越难,两级之差,陈平想要追上,怕不知道要多久了。 “不过这小子脑袋灵活,又比李左车那厮懂得变通,日后难保不会追上我。我得再努力为唐王立功,将陈平甩下去。” 蒯彻心中暗暗警惕。 他是第一个投入唐王麾下的谋士,一定要保住这第一的位置才行。 麾下谋士暗中竞争。 吴广也没有停下奋斗的脚步,准备亲自前往上党接受董翳的两万部众。 他深知六国之民和秦人之间的矛盾很大,对投降秦军一旦处置失措,闹出事情来,很有可能让投降的秦军哗变。 历史上项羽坑杀秦国降军,就有这方面的原因。 故而每一支秦军投降,吴广都要亲自安排处理,确保不会有手下将领对秦军进行欺辱,让投降的秦军真正的为他所用。 …… 而就在河北风起云涌,唐王连收河内、上党两郡的时候。 秦将司马欣降唐的消息也传遍河南与关中等地…… 第209章 :秦楚动向 三川郡的敖仓是关东秦军的主要粮秣供应地。 每日都有大量粮食从敖仓搬运出来,一部分装载上车,沿道路南下送往正在南阳征战的章邯军中。 另一部分则是先运到北面码头,再通过船只渡大河送到对面的河内郡,供应司马欣的军队。 大河上舟船来往不休,这让河内与三川之间的联系很紧密,每天运粮到河内的秦卒民夫都会再度转回三川,并将北边的消息带回去。 杨熊受章邯之命镇守三川,对于河北战事很关注,不仅派人巡视大河沿岸,在北边也多放斥候探查情况。 河内郡的变化基本逃不过他的眼睛。 司马欣一向吴广投降,位于三川的杨熊立刻就发现了异样。 “司马欣降了唐贼?” 杨熊第一感觉是不敢相信。 自从王离被抓走后,司马欣就是河北秦军的主将,率数万大军与吴广交战,位高权重,堪称是关东秦军的二把手。 这种级别的秦将竟然会投降吴广? 很快河北派来了使者。 “二世无道,滥杀忠臣,先有蒙氏遭戮,后有冯、李二相皆亡。关东之将,有功则无赏,一败则受诛。吾等在淇水大败,皇帝必定怒而遣使诛之,故弟与司马将军为求性命而降唐。幸唐王仁慈,以高爵厚禄以相待……” 使者是杨熊族弟杨虎的心腹。 他送上了杨虎的亲笔书信,并表达了唐王对杨熊的劝降之意。 这是吴广走的一步闲棋,别管有用无用,先给对面秦将一条可选择的路。 劝降的话说不上有多精彩,可都是实话,给杨熊造成了些许心理冲击。 他们这些秦将给二世皇帝领兵,打赢了没多少赏赐。一旦战败,武城侯王离就是下场。 甚至还有蒙氏兄弟、冯去疾、李斯等名臣良将无罪而受诛,都是血淋淋的例子。 杨熊长长一叹,他理解司马欣和杨虎因淇水战败而投降的理由。 “我杨熊奉上将军令镇守三川,若是我不战而降,如何对得起上将军之信任。回去吧,我杨熊是不会降的!” 杨熊没有斩杀使者以示忠诚,而是将其赶了回去。 他加急在三川郡布防,警惕北边的唐军南下,同时派人将司马欣降敌的消息送往关中和南边的章邯军。 做完这一切。 到了晚间时刻,杨熊躺在榻上,不由思索他那位族弟杨虎的话。 “有功无赏,一败则受诛啊,唉……” 使者飞驰,奔往四方各地。 刚在颍川郡舞阳击败韩军,将韩王成和张良赶走的章邯,率先收到了这个消息。 “竖子误国!” 章邯又惊又怒,当场破口大骂。 司马欣这一降,可是将他的平叛计划全打乱了。 原本章邯斩杀田儋,击破齐魏联军,将三川郡的局势盘活。接下来只需司马欣在河北拖住吴广,他南下搞定项梁后便可北上支援。 哪知道他这边才把韩军击败,打通前往南阳的道路,还没和项梁交手,就收到河北出事的消息。 “司马欣这混蛋竟然降敌,真乃我司马氏之耻!” 副将司马夷勃然大怒。 赵贲则忧虑道:“上将军,如今司马欣降敌,唐贼全据河内郡,渡河南下便可攻占三川,若是他们夺了敖仓,则我军粮道断绝,此事不可不防啊!” 章邯脸色阴晴不定。 敖仓是绝对不能失去的,一旦粮道有失,别说和敌军交战,秦军自己就先溃了。 “我真是看走了眼,相比陈胜,这吴广才是我大秦的心腹之患。早知有今日,我东出拿下荥阳后,就该遣一副将南下攻陈,而自率军先北灭吴广,不给他做大的机会。” 章邯心中暗骂一声,可事到如今,后悔已经无用,他只能在困难中寻找破局的办法。 “项梁攻武关,朝廷催促我将其剿灭,此事不可拖延,但三川之危也不可轻视。赵贲,你且率一万兵力回援,与杨熊死守三川,沿河防御,保我粮道不失!” 章邯迫于唐军的威胁,只能再次分出了一万人北上护卫。 他用来对付项梁的就只剩下六万人。 …… 正在南边猛攻武关的项梁,见到了被秦军击破后前来投靠的韩王成和张良。 “齐王战殁,秦将章邯率大军南下,吾等不能抵挡,还请武信君速速回军,勿要被章邯截断退路。” 听到韩王成带来的悲报,项梁气的大骂田儋。 “竖子无能,手里握了十多万大军居然连三个月都撑不下来,如此本事还想做什么反秦盟主!” 项梁对齐魏联军的战败很恼怒。 在楚军猛攻下,武关已是岌岌可危。只要田儋再将章邯拖住一个月,他就能破关而入,杀到关中去抢下灭秦之功。 结果在这关键时刻,平日里嚣张狂傲的田儋竟然掉链子,让项梁非常气恼。 事到如今,再气也没用。 面对章邯带来的威胁,项梁无奈放弃即将到手的武关,匆忙撤军回到南阳郡宛县,并召集诸人商议破敌之事。 “章邯此人乃秦之大将,先杀陈胜,后围临济,今又大破齐魏联军,斩齐王田儋,此人本事绝不可小觑。我军在南阳约五万人左右,兵力不如秦军。武信君当守宛县,以御章邯。同时召项羽、刘季等将军前来,合力攻灭此贼。” 范增献上一道稳妥之策。 之前项梁率兵来攻南阳时,还派遣项羽、刘季等人去攻略砀郡被秦军占据的城邑,好趁机扩大楚国的势力范围。 现在正好召集这些将领前来一起围殴章邯,可以进一步拉平双方的兵力差距。 韩国司徒张良却提出了一条不同的意见。 “章邯此人能征善战,若是在南阳与其死战,胜负难料。良认为项羽、刘季等将军既然尚在砀郡,不如命他们去攻三川郡,夺取敖仓。若能夺取,则秦将粮道断绝,不战而自败矣!” 范增摇头道:“敖仓如此重要,三川郡必有大军把守,几路偏师兵力有限,怕是拿不下敖仓重镇。不过子房此言也有道理,可让项、刘等将军攻三川至南阳之间的诸城,断秦军粮道。而武信君则率师拖住章邯主力,使其既不得回击,又将承受断粮之危,时间一长,秦军必败。” 看到范增在自己的谋略上稍作改变,张良略一思索,觉得这样也不错,便颔首应和。 项梁见麾下智谋之士商议已定,便道:“既如此,就依二位之言,我当命项羽、刘季西来,截断秦军粮道,一举击破章邯。” 发下给项羽、刘季的军令后,项梁又想到一事,转而望向张良和韩王成:“齐王被杀,魏王率残军东撤,不知河北战事如何?” 张良道:“吾等南下之时,听闻吴广已在淇水大败秦将司马欣,若是不出意外,怕是要不了多久就能夺取河内郡了。” 因为吴广建国后并未和楚、韩两国正式建交,双方尚无使者往来,他们自然也不以唐王相称。 项梁听闻司马欣在淇水战败的消息后,脸色有些不好看。 “要是吴广能击败司马欣后南下三川就好了。只要他一打敖仓,则章邯必定回师,届时我便可放章邯归去,让他们二虎相争,我再趁机从武关杀进咸阳。” “现在我楚国和章邯厮杀,不管胜负如何,怕是都会便宜了吴广,唉……” 项梁暗暗一叹,心里有些不太平衡。 …… 就在秦楚两军各自调动,准备大战一场的时候。 来自关东的消息也传到了咸阳。 司马欣淇水战败后,投降了唐军。 这个消息引发一阵波澜,关中秦人震恐,各种言论满天飞。 新上任的丞相赵高心情受到影响,很不愉快。 特别是他的女婿阎乐带来了一些不好的传言。 “妇翁,朝中有人私下传言,说司马欣投降乃是因为妇翁建议皇帝擒王离和杀李斯,使得司马欣感到恐惧,这才会主动降了贼。他们都认为这是妇翁的错。” 赵高听闻此言,勃然而起,一脚将身前木案踹翻。 “胡言乱语,司马欣那贼子投降怎得是我的错?王离战败,难道不该受惩吗?李斯通贼,难道不该杀吗?我唯一的错,大概就是当时没有下定决心拿下司马欣,要是我心一狠,将司马欣也杀掉,哪还有今日的事情!” 赵高冷哼道:“归根到底还是我不够狠啊。这才给了司马欣投降,和这些人议论我的机会。” 阎乐道:“今司马欣投降贼军,朝中有不少人私自议论妇翁,这是不将妇翁这个丞相放在眼中,我看妇翁不如再将朝中清洗一遍,使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也无人敢说妇翁坏话。” “嗯,你说的有道理。我今日新任丞相,尚未来得及在朝堂立威,确实是该使出些手段,将那些敢对我不满的人清理掉。只是满朝文武甚众,该如何甄别呢?” 赵高皱了皱眉。 阎乐躬身,微笑道:“小婿有一策,若妇翁行之,便能轻易看出朝中谁是忠奸之辈。只是此策颇有些大胆,可能会涉及到皇帝,还请妇翁闻之……” 第210章 :指鹿为马 可能是因为闰年的缘故,九月的咸阳被一股闷热笼罩。 上到皇帝及群臣百官,下到满城的黔首隶臣,全都烦躁难耐。 当然,除了天气的缘故,来自东边的那个消息也是让人感觉不舒畅的原因。 “赵君说得果真是对的,李斯勾结贼寇试图谋反,被赵君识破后诛杀。司马欣害怕朕顺着李斯查到他的身上,就带着大军投降了反贼。如今来看,他之前在淇水大败,就是在故意葬送大秦的军队,好向那吴广邀功,此贼真是可恶啊。” 二世皇帝想到司马欣投降之事,就颇为恼怒,忍不住骂骂咧咧。 “朕之前就感觉奇怪,关东那群小贼怎得一直消灭不了。直到今日才明白,原来是朝里朝外,军中上下尽是李斯、司马欣等狗彘之辈啊!大秦奸佞横行,这天下何时能平啊!” 二世皇帝骂完后又长叹一声,转而看向周围侍立的几个宦者,问道:“满朝臣子中也就赵君对朕忠心了,尔等说是也不是?” 几个宦者面面相觑。 有人悄悄看了眼殿外。 郎卫们披甲执戟,威武而立。 那些是郎中令赵成的亲信。 前段时间有人在宫中感叹李斯之冤,当天就消失不见了,据宦者间流传的小道消息说那人是被分尸喂了狗,也不知是真是假。 众宦者相互对视一眼,不敢乱言,皆拱手道:“陛下所言甚是,丞相乃大秦忠良。有丞相在,则大秦天下自安矣。” 听到这些话,二世皇帝露出满意的笑容。 大家果然都是这样觉得的。 二世皇帝伸了个懒腰,起身道:“赵君说今日请朕上朝看一场好戏,时间也不早了,去给朕摆驾,朕要上朝!” …… 咸阳秦宫,威武壮阔。 尤以宫中十二个高大的金人为最。 当年秦始皇收天下兵刃,聚之咸阳,销以为钟鐻金人十二。 它们不仅是秦始皇的收藏,更代表着秦国对天下的征服,是大秦赫赫武功的象征。 子婴每一次入宫,都会在这十二个金人面前驻足欣赏一番。 可今日,他却兴致缺缺。 咸阳朝中将相皆死,函谷关外将领投敌。 局势如此恶劣,明眼人都能的看出秦国大厦将倾。 他作为秦始皇之弟,难得从二世皇帝屠刀下逃走的宗室公子,眼见大秦天下日渐沦丧,心中哪能不难受。 子婴不由轻轻一叹。 前面引路的宦者停下脚步。 他先向四周看了看,见无人在侧,便低声对子婴道:“时局不顺,宫中多有戒严,公子勿要叹气,否则被人闻之恐有祸患。” 听到提醒,子婴悚然一惊。 他想到宫中是赵高的地盘,自己在这里叹气,若是被人告发污蔑,那还真有可能要出事。 “多谢提醒,子婴牢记于心。” 子婴忙正色开口,又想到眼前宦者提醒自己在宫中注意举止,应该不是赵高的人。便问道:“不知君为何人?” 那宦者忙道:“小人韩谈,不敢为公子称君。” 或是见子婴态度很友好,韩谈略一犹豫,低声道:“今日朝会非皇帝之意,而是丞相所召。恐有变故,还请公子当心。” 小心提醒后,韩谈便不再开口,转而正容上前,继续领路。 子婴知道对方是怕赵高耳目探查,所以不敢多言。 他也忙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往前走去。 只是子婴的心中生出一丝疑惑。 皇帝不上朝会久矣,今日赵高突然请皇帝上朝,是有什么阴谋不成? 子婴的疑惑,在半个时辰后便得到了解答。 二世皇帝高坐帝榻。 群臣百官列于朝堂两侧,皆低首不言。 丞相赵高则开始宣布对于关东战事的处置。 “司马欣为叛贼李斯旧部,二人与反贼吴广多有勾结。今司马欣见李斯事败被诛,心生畏惧故降了吴广,此等叛逆绝不可饶恕,当夷其三族,以儆效尤!” 话音落下,帝榻上的皇帝便当先赞道:“杀得好!叛我大秦者皆该夷灭三族,杀光这司马欣全家,让天下人都看看,敢背叛朕是什么样的下场!” “陛下英明,有司马欣和李斯一干叛贼为威慑,想来敢叛我大秦者必当大大减少。” 赵高微笑着开口。 君臣二人一唱一和,转眼间就定下夷灭司马欣三族的事情。 除了一些赵高任命的朝臣开口称赞外,其余人等大多闭口不言。 这让赵高很不高兴。 我灭人三族,尔等居然不拍手叫好,这也太不给面子了。 赵高神色有些阴冷。 不过他这一次就是要着手解决这个问题。 赵高今天就要看看,这满朝上下到底是哪些人不给他面子! “陛下,臣近日得到一匹好马,人说此马为千里良驹,世间难寻。臣欲牵此马上殿,请陛下一观。” 赵高转身,对二世皇帝拱手开口。 观马? 二世皇帝愣了下。 子婴和其他公卿也都怔住了。 赵高要当众给人看他的马,这可是个极其古怪的事情,而且于礼法不合。 但没人反对。 因为皇帝在惊愕后便笑起来:“好好好,丞相把马牵上来,朕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千里良驹,竟能得丞相如此称赞。” 秦以法治国,然而帝在法上。 皇帝就是一切,说什么就是什么。 得到二世皇帝允许,很快就有一匹花色靓丽的“良驹”,被牵进了殿中。 满殿安静,鸦雀无声。 除了赵高外,所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愣愣的看着这匹千里良驹。 “陛下,你看我的马如何?” 赵高笑眯眯的开口。 二世皇帝先伸手揉了揉眼睛,再往殿中望去。 他笑起来:“丞相误邪?这明明是鹿,怎的说是马也,哈哈哈!” 二世皇帝大笑出声。 赵高也跟着笑。 待到二人笑毕,赵高突然脸色变冷:“臣以为此物是马,而陛下以为是鹿,不如问问群臣,此乃是马还是鹿?” “你这赵君,错认鹿为马,还不服气呢。” 二世皇帝笑着摇头,转而望向群臣,问道:“尔等说这是马,还是鹿?” 殿中群臣脸色各异。 有人沉默不言。 也有人壮着胆子,说道:“禀陛下,此物是马。” 二世皇帝愣住了。 怎么真有人说这是马,难道是朕看错了? 赵高嘴角露出笑容来,赞许的看了一眼那说马之人。 这一点头,越来越多的臣子附和:“这是马。” “确实是马,还是好马!” 不过殿中也有秦臣尚存血气,斥道:“此物是鹿!如何能指为马!” “是马!” “是鹿!” “就是马,尔等岂能指马为鹿!” 群臣争执不休。 赵高更挨个询问重臣的意见。 当问到子婴时。 他身子颤了颤,想到之前韩谈的提醒,再联系赵高这古怪的动作,便知此事有诈。 “公子,请问这是鹿耶,还是马耶?” 赵高笑意吟吟的看着他。 子婴硬着头皮道:“回丞相,此物是马。” “哈哈哈,公子真是好眼光!” 眼见朝中素有声名的子婴都认同了自己的话,赵高得意大笑。 他的弟弟郎中令赵成,此刻正一个个扫视殿中那些说鹿的臣子。 不给他们赵氏面子。 小本本记下姓名,接下来慢慢收拾。 二世皇帝见到群臣争执不休,连自己的叔父子婴都说眼前之物是马,这让皇帝自己都有些怀疑起来。 “难道真的是马?” “朕莫非分不清马和鹿了吗?” …… 朝堂之事让二世皇帝颇为怀疑自己,不过等下了朝,赵高一番话又让他高兴起来。 “今天下纷扰,战事不顺,臣观陛下心中烦闷,故而指鹿为马,让群臣相互斥责争论,以娱陛下也。” “原来如此。” 二世皇帝恍然大悟,原来赵君是为了逗自己开心啊。 想到殿上群臣争论的面红耳赤的模样,二世皇帝果真哈哈大笑起来。 “好赵君,今日指鹿为马来愉悦朕心,朕果然没有看错你啊。这天下,也就你对朕最好了!” 见到皇帝笑。 赵高也跟着笑起来。 秦宫中,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第211章 :文宣工作 时至季秋,太行群山落叶飘飞,一片萧瑟之景。 或是呼应这秋日肃杀之气,长子城外,有哀嚎惊天。 “我的父耶!” “我的母耶!” “我的儿耶!” …… 司马欣扑倒在地,痛哭流涕,嘴里叫喊着他的亲属之名。 其声哀泣动人,让人闻之欲悲。 秦二世和赵高以叛国谋反罪夷灭司马欣三族,并公告天下,以示震慑。 三族者,父母、兄弟、妻子也。 赵高的刀斩下去,几乎是杀尽了司马欣直系亲属,一个不留,让他成为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如此境遇,怎得不凄惨嚎叫,痛彻心扉。 唐王与诸将皆看得摇头叹息不已。 吴广这次带司马欣来上党,一来是让他安董翳的心,二来是将这位降军主将带走,没了他在河内,那三万秦国降军只有杨虎等裨将分开带领,不至于生出反复。 结果刚到上党不久,就收到了这个令人悲痛的消息。 见昔日好友如此伤心,董翳将他对司马欣先一步投降的不满抛下,上前宽慰道:“司马兄还望节哀……” 司马欣便回头怒瞪董翳:“灭的不是你董翳三族,自然可以说这些话!” 董翳怔住了。 灭的不是我三族? 司马欣被灭了三族,那他董翳还会远吗? 等他在上党降唐的消息传到关中,怕是董氏一家老小也没人能跑的掉。 三族尽灭啊! 一想到此处,董翳悲从心中来,忍不住泪如雨下。 他这一哭,倒是让司马欣愣了下,反应过来董翳也将和自己享受一个待遇。 我被灭了三族。 董翳也将被灭掉三族。 原来大家都一样。 司马欣心头平衡了不少,不再敌视这位老友,两个难兄难弟抱头痛哭起来。 远处,陈平在吴广身侧轻轻低语。 “秦皇帝杀了这些降将的族人,这是绝了他们重归秦国的退路,君上日后可对他们放心了。” 吴广点了点头。 确实可以放心了。 不管这二人之前是否真心投降自己,二世这屠刀一砍下去,他们都将成为最坚定的反秦者。 司马欣董翳二人的灭秦之心,将会比吴广麾下的六国将领还要强烈。 果不其然,二人哭完后,皆走到吴广身前,拜伏在地。 司马欣咬牙道:“二世杀戮吾等亲族,此仇不共戴天,吾等愿随唐王杀进关中,灭秦之社稷!” “秦廷自残忠良,关中混乱。今章邯南下攻楚,正是一举灭秦的好时机。末将愿请命率兵,助攻河东,从蒲坂杀入关中,为天下诛此暴秦!” 董翳激愤开口,心中还残存着一丝希望。 现在传来的只有司马欣全族被杀的消息,他董氏说不定还有救。故而希望吴广以最快的速度杀进关中,这样可能出现转机。 吴广理解二人心情,宽慰道:“二位将军放心,寡人已命左将军攻取河东,并以大军窥伺三川,只要有一处出现机会,便会率大军速取秦关,灭此暴秦!” 吴广现在就是两手准备。 一边看三川方向,是否有能捡便宜的机会。 另一边让司马卬攻取河东,打通渡河入关的通道。 见吴广对灭秦已有规划,二人只能再度拜首,表达了一番对唐国的忠心和对秦国的仇恨。 吴广又安抚了二人几句,就让他们下去休息。 他则召集身侧的谋士商议其他事项。 李左车为他坐镇河内,辅助葛婴在彼处驻军,跟在他身侧的主要是蒯彻和陈平二人。 “司马欣、董翳二人畏惧战败被诛,故而降服我军。但其麾下诸多将吏、士卒并不是心肝情愿,只是被将帅裹挟而不得不降,私下多有怨言。此事若是不管,恐会隐下祸患。” 陈平神色凝重,他这几天对董翳这支投降的秦军多有观察,发现了这个问题。 吴广颔首。 他现在面临的就是历史上项羽遭遇的情况。 秦军将帅不得已而投降,并不代表底层秦卒的意思,秦与六国多有仇怨,他们又忧心关中的家人受到牵连,所以私下多生怨言。 怨言丛生,如果不管可能就会闹出乱子。 项羽和英布、蒲将军等人面对这种情况,商议出来的结果就是楚军夜击坑杀秦卒二十余万人,而独与章邯、司马欣、董翳三者入秦。 唐王素来以仁善爱人闻名,不可能做这种事情,麾下谋士也就不会献上这种毒计。 而吴广对此早有准备。 他对陈平笑道:“寡人招文宣将军从邯郸来,正是为了此事。若他行事得当,诸秦卒自当将怨言化作对暴秦的痛恨,不足为忧虑。” 文宣将军? 陈平眨了眨眼。 他知道此人。 文宣将军吴牛,据说是唐王的乡人,以伶牙俐齿著称。 在唐建国前被任为宣信校尉,等到唐王建制称王后,他跟着众人一起升职,登将军位。 但吴牛这个将军又和其他人不同。 他不带兵,也不管军事征战,手下带的是一群负责搞宣传的人员,专注于给唐王造势,以及培养安插进各部军中的“文宣导员”。 陈平暗想,莫非唐王是要让文宣将军把手下人安插进这些秦军中,整日讲暴秦的压迫吗? 这样确实是有用处,但见效会不会太慢了? 毕竟上党两万秦军,南边司马欣三万秦军,又有在淇水和漳南收拢的数万人,想要在每一支部曲中都安排相应的人前去每日宣讲,这种工程量,陈平不觉得短时间能够解决秦军生出怨言的问题。 吴广也不管陈平心中的疑惑,他将阿牛叫来,笑眯眯问道:“人够吗?秦人可不怎么听得懂关东话,都必须要关中人上台才行。” 阿牛拍着胸脯道:“君上放心便是,保管是最纯正的关中口音。秦人降卒众多,关中男子要多少有多少。唯有关中女子少一些,我就挑了些漂亮的燕赵女子,让她们学关中话,效果还不错。之前在邯郸试演,足有上万人观看,齐齐叫好呢!” 试演? 万人观看叫好? 关中男子,会说关中话的漂亮女子? 陈平和蒯彻听得发愣。 这文宣将军培养的不都是些能说会道的男子吗,这又是搞得哪一出? “好,既然准备就绪,今日下午便在长子城中先演一出。让董翳调两千人来观看。” 吴广拍板做下了决定。 转头见到陈平、蒯彻二人用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盯着自己。 吴广哈哈大笑:“二君不用多问,今日下午,自当知晓。” …… 到了下午时,长子城中的宽敞空地上已经搭建好了一处高大的舞台。 而被董翳挑选的两千秦军,神色各异的来到台下的空地上,按照什伍排列,席地而坐。 “将军把我们带到此处作甚,不会是唐军要杀了我们吧?” “想什么呢,哪有杀人在城里杀的。没看到前面那个高台吗?我看肯定是有唐军的将领要与吾等训话。” “哼,又是一堆废话,难道还指望吾等秦人真心降服他们不成。” 诸多秦卒低声议论,神色各异。 日光西斜,司马欣、董翳等秦军大将站出来命令他们肃静。 军法吏持刃站在两侧,虎视眈眈。 没人敢开口,全场一片安静,纪律保持的很良好。 只剩一双双眼睛空洞瞪着舞台。 直到两个身影走上来。 没有想象中的唐国高官。 反而是身着粗布麻衣的一男一女,慢慢走了上来。 妈的,太漂亮了! 最前排的秦卒能看到那女子的脸,一个个忍不住口水直咽。 从军许久,见到母猪都会觉得眉清目秀。 更别说是这般美艳动人的女子,还没开口,一颦一笑,已是敲动了无数人的心。 美人,总是最吸睛的。 此刻别说两千秦卒,就连司马欣、董翳等秦将也被那舞台上新奇场景所吸引,瞪大了双眼注视。 “良人此去服役,还请保重身躯,妾在家中等良人归来。” “吾妻且在家中安坐,待吾为皇帝修好长城,便回来再与汝再续温存。” 女子声音柔媚,满怀不舍。 男子语调低沉,摇头叹息。 而其所演之场景,一下就让那些秦卒代入了进去。 服役告别,修建长城。 为了给那些没老婆的人增强代入感,在女子之后,又有白发苍苍的老母上台告别,有拄着拐杖的老父对男子低声嘱咐。 哪怕没参与过修建长城的事,众秦卒也都服过徭役、戍役,对眼前的场景并不陌生。 正戏还没开场,就有人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舞台上的场景让他们想起了自己离乡前,与父母妻儿分别的景象。 接下来男子被押着来到北方,然后开始修建长城…… 随着剧情的发展,许多人已不由低头看着他们手上的老茧和曾经长过水泡的地方。 太真实了! 真实到让他们想起了那些不堪回首的日子。 台上的男子活活劳累而死,冷酷的秦吏命人在路旁挖了个坑浅埋进去。 没过一会儿又有“野狗”上台,刨去泥土,撕咬着死去的尸体。 噩耗传回家中。 瘸腿的老父投井而亡。 美丽的新妇带着怀中骨肉悬梁自尽。 老母嚎啕大哭,哭瞎了双眼。 她坐在门口,对每一个路过的人惨呼着:“我的儿呀!你死的好惨呀!我的儿呀!” 声音凄厉,字字戳人内心。 或许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妻子,但肯定每一个人都有父母。 当看着那哭瞎眼的老母亲哀鸣呼唤时,观看的人群中已是出现了哭声。 在战场上能与敌人血战至死的秦军战士,此刻重新变成了他们儿子、丈夫、父亲的身份。 一个接一个,哭声连绵而起。 两千秦卒尽皆落泪,想起了自己的伤心事。 “秦国之暴,正是残人躯体,夺人性命,绝人家族……” 作为旁白的文宣导员拿着被唐王发明出来的可以扩大音量的大喇叭,对着那两千秦卒宣讲秦国的残暴。 在秦卒的后方。 陈平抹了抹眼角的泪花,转头对吴广道:“让人演出秦国之暴政,此等手段确实是能唤起人怨秦之心,君上此招妙矣。” 吴广微笑不语。 这修长城的剧目只是开始,后续还会有两征百越,修驰道宫殿,妄言诛族等等戏码。 全都将由现实改编,力争重现秦国曾做过的事迹。 当然,除了这种负能量的戏码外。后续还会出现有关他唐王吴广的英雄事迹和仁善之政。 通过这种方式来打动降卒之心,让他们怨秦而亲唐,远比那些死板的说教更能起到效果。 这秦二世不要的人心,他吴广要了! “此等手段类似于优伶之戏,但又有所不同,不知可有名号?” 蒯彻问出了另一个问题。 吴广打量着远处的舞台,略一沉吟,道:“既是搭建舞台而演,便叫它舞台剧吧。” 话落,吴广自己便先笑了起来。 舞台剧等文宣手段,能助他控制人心向背,若能用好,效果有时候什么比武力还好。 “打天下,不仅需要武力,更要文武双全才行!” 第212章 :齐王投唐 “呜呜呜,那台上之戏,像极了我那从兄。一去北疆便埋骨他乡,只剩孤母在家,日日哭泣。” “以前只觉过得艰难,现在才知道咱们在皇帝的统治下过得是这么苦!怪不得关东之人皆说暴秦,真的太残暴了!” “暴秦,咱们这投降不亏!” “那演出的女人好漂亮,要是能摸一把可真就快活死了,嘿嘿嘿。” …… 数日演出,原本在归降后心怀怨念和担忧的秦卒们被舞台剧所吸引,一个个沉浸于剧情之中。 有些人从中看到自己和家人苦难的过往,有人从中生出了对秦的怨念。还有许多人则被那漂亮的女演员吸引,一个个心神荡漾,只想多看几场演出,听一听那勾人的声音,哪还有什么抱怨投降的心思。 “投降的秦军暂时稳定下来,对吾等怨言渐去,在演出的引导下,将矛头转向秦廷。君上这文攻之法,可真是有效啊。” 陈平、蒯彻等人对此赞不绝口。 别说秦军爱看,就连唐军这边上到诸将谋士,下到底层小卒也都喜欢看。 没办法,这年头的娱乐活动太少了。 由吴广带来的成熟的舞台剧模式,完整的剧本,经过特训的演员,对先秦时代的所有文艺活动都是一场降维打击,一出来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每一场演出都可以供数千人观看,带来的宣传效果也远比让人整日说教的好,对于稳定军心和鼓舞士气很有帮助。 “先让这支团队在各地的秦军降卒之间巡演。后续继续扩大规模,力争让每一支队伍都有相应的文宣团队!” 吴广大手一挥,定下了后续文艺工作的基调,让阿牛这个文宣将军在后方招募更多的演员,编排更多的剧本出来,要将文化战线牢牢掌握在手中! 以文宣团队平息了降卒的怨气,保持了唐军内部的稳定,吴广再度将目光看向他处。 上党郡入手,吴广可以轻易的和正在太原攻伐的李良取得联系,知晓彼处的情况。 “嘉信君自出井陉后,已经攻取了狼孟、榆次等城池,今率军攻至晋阳。太原郡守、郡尉据晋阳城死战,想要拿下此城还需要一些时间。” 太原战事中规中矩,以李良的本事打下晋阳不难,并不需要吴广再派兵前去支援。 等到晋阳一拿下,唐军全取太原就只剩时间问题,这一条战线现在还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而在南边的河东郡,左将军司马卬同样在稳步推进中,他已经率军越过了王屋山,在河东郡垣邑和前来阻击的河东郡尉交上了手。 以现在唐秦两军的兵力士气状况,司马卬只要不犯傻,击败河东秦军,拿下此郡问题不大。 “若能拿下河东,就不用南下三川打函谷关了,直接渡河去掏了秦国老家。” 吴广眼中闪过精芒。 一百多年前,魏国就是多次从河东渡过大河,深入关中腹地去暴打秦国。 这是一条河北势力入关中的捷径,不用去打险要的函谷关和武关,他没道理不抓住。 上党这边安定下来,吴广稍微部署了一下军事布防和军吏任命外,就率军南下河内,继续坐观天下。 一边窥伺河南形势,休憩军队,让将士们养足精神等待下一场大战。 一边则应董翳之请,让他带了支降军去帮助司马卬作战,以尽快占据河东,打通前往关中的道路。 河内郡的情况和吴广离去时变化不大。 间人从河南带来的情报,显示三川郡的杨熊得到一支秦军的支援,现在正于大河沿线竭力布防,警惕着吴广南下。 至于南边章邯和项梁的战斗似乎还处于试探阶段,秦楚二军还未正式血战。 一时间,天下局势显得有些平静,各处战事都处于僵持阶段,尚无突破性的进展。 就在这暂时的平静中。 九月下旬,一个让吴广愕然的消息自东边传来。 “齐国内乱?” “齐王来投靠寡人了?” 消息是从巨鹿那边加急送来的。 因为齐王身份太过显贵,巨鹿郡那边不敢拦截,一边让人传报吴广的同时,一边派人护送齐王在向吴广赶来的路上。 “田儋那家伙不是在阳武被章邯杀了吗?怎么又来了一个齐王,是他儿子?” 葛婴等将领同样惊讶。 唐军的首要目标是秦国,次要目标则是楚国,曹季麾下的情报人员多往这两边探查,人手就有些不足,对于东边的齐国较为忽略。 在齐王到来前,吴广与麾下诸人并不太了解齐国发生的变化。 “除了秦、楚,齐魏方向也得多派人探查才是,情报人员的数量得再扩增一下。” 吴广心头暗暗记下,准备让曹季将齐国也纳入重点监察范围。 好在巨鹿郡与齐国隔河相望,派来通告的使者知道些齐地情况,忙向吴广禀报这齐王的身份。 “禀君上知晓,此齐王者乃是昔日齐王建之弟,田假!” 随着使者开口讲述,吴广等人也知晓了田儋死后的齐国形势。 阳武一战,章邯大破齐魏联军,齐王田儋当场身死。 消息传回齐国后,齐人立昔日齐王建之弟田假为齐王。 这事情既是偶然,也是必然。 必然之处在于田儋是狄县田氏,为王族旁支,并非直系血脉。 他占了反秦先手的优势,自立为齐王,全取齐地七十余城,看似在齐地说一不二。 但实际上,田氏王族的直系后代势力犹存。 他们慢了田儋一手,眼睁睁看着田儋这个旁氏枝属攫取了齐王之位,心中一直不满。 只是慑于田儋凶威,没人敢冒头。 但双方矛盾是有的,原本的直系王族有一批自己的支持者。 纵使田儋这一次不战死,日后两方多半也会产生冲突,这就是所谓的必然。 偶然之处则在于田儋死了。 他这一死,潜藏的矛盾就瞬间爆发出来。 田儋死后,齐人没有拥立他的儿子,而是推戴齐王建之弟田假为齐王。 这就是王族直系的号召力。 田假登位,以田角为相,田间为将,收拢齐国兵权,欲要将田儋的影响消去。 消息传到齐魏边境收拢残兵的田荣耳中。 田荣是田儋从弟,也是田儋的心腹亲信。 他眼见田假趁机上位,勃然大怒,立刻率领他收拢的齐国残兵杀回临淄,掀起了一场齐国内战。 别看田假是齐王建的弟弟,在齐地声望很高,实际上他不懂打仗。 他任命为相邦、将军的田角、田间二人水平也远不如田荣。 两支齐军大战,田假等人被田荣按着打,完全不是对手。 眼见马上就要被打死了。 齐王田假转身就跑,逃亡的方向正是河北唐国。 在田假逃亡后。 田荣占据了临淄,现在的齐地大权已落入他的手中。 了解了齐王投唐的前因后果。 吴广剑眉微挑,思索此事利弊。 春秋战国时,常有一国发生政变,国君、公子、将相大臣逃往他国避难的传统,称作出奔。 现在齐王田假失势,前来投奔他,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但田假来投之后呢? “田荣击破田假,以其之势,必将占据齐地。我唐国若接纳田假,定将得罪田荣。今暴秦当前,正该诸侯齐心,若因田假之事使得唐齐交恶,坏了之前盟约。殊为不美,君上不若拒之。” 蒯彻率先出声。 田假和田荣是敌对,你现在接纳了田假,那田荣那边心里会怎么想? 田荣赶走田假,占据了齐地,如果不出意外,他将控制齐国局势。 若此时唐国接纳田假,之前通过田儋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唐齐关系岂不就要交恶了? 蒯彻之前曾出使齐国,虽然旅程不太愉快,但和田荣一系的齐臣比较熟悉,双方更容易攀关系,日后出使多有裨益。所以他不希望因田假之事而与田荣交恶。 且相比失势的田假,如今唐国与田荣交好才能得到实利,故而他想要吴广在田假到来前就将其拒之门外。 话语落下,另有一人起身反驳。 “蒯卿之言,或许不会与齐国交恶,然置君上之名于何地?” “君上以仁义示于天下,今有他国君主落难相投,若是拒之门外,岂非不仁乎?且田假穷而相投,如今吾等却惧田荣而拒之,此等示我唐国弱于齐乎?” 李左车声音高昂,言辞激烈。 君主、公子、将相出奔他国自古有之,所奔之国也常常予以接纳,并多加照顾。 这是属于本时代的道义准则之一。 比较近一些的出奔事件,大概就是秦将樊於期得罪秦王,逃奔燕国,受燕人好生款待,后来还把脑袋给贡献了出来。 对吴广来说,田假这个一国之王来投你,是对你的信任。 你要是拒绝,就是不仁不义,不符合这个时代的价值观,会影响吴广的名声。 这对一个国家来说很不利,比如秦国的商鞅、范雎等杰出人才都是从魏国来投奔的。齐国的孙膑也是从魏国去投奔的。 如果当时秦、齐二国都做出过拒绝他国之人投奔的事迹,估计这些人才在选择投奔之国时都会将他们排除。 现在吴广拒绝田假,等以后要是再有他国君王、公子、良将贤相遇到困难想要出奔时,多半不会考虑唐国,相当于断了一条接收他国人才的路。 且拒绝田假之投奔,还会显得他吴广畏惧田荣,让人以为唐不如齐。 吴广眉头紧皱。 蒯彻和李左车二人说得都有道理。 将田假拒之门外,可以与田荣交好,更容易维持之前的唐齐盟友关系,这是实际利益。 可这一来也会坏掉他吴广的名声,在道义上处于不利。 但如果接受田假的话,恐怕要和掌握齐地实权的田荣交恶了。 麾下两个谋士,一人持拒绝态度,一人认为该接纳。 吴广的目光望向了第三人。 第213章 :不说假话 邯郸郡,安阳。 城北有洹水流过,如果有人要南下河内,前往唐王所在,就必须渡过这条河流。 “此处曾是殷之所在,自古繁荣,没想到一路所见尽是荒林野地,乡邑城池尽皆残破,离繁华远矣。” 齐王田假站在洹水北岸,负手而立,与跟随在侧的将军田间出声感叹。 田间道:“听闻是唐王为了抵御秦军,撤空了漳南诸城邑的人口,现在还没有让他们归来,故而显得破落了些。” “嗯,此事我知道。撤漳南之人以耗秦军之粮秣,又借长城消磨王离之锐气,最后引漳水一举覆灭十万秦军。唐王能借天地之力而用兵,真乃神矣。若能得他相助,寡人必能夺回齐国,杀了田荣那竖子!” 田假话到最后,已是咬牙切齿。 他本来已经登上了齐王之位,在临淄宫殿中称孤道寡。 哪知道田荣一回来,就把他赶了出去。 要不是田假跑得快,脑袋怕是已经被田荣给砍了下来,心中哪能不恨。 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借外国之兵,助他杀回齐国,重夺王位。 见田假怒气冲冲。 田间忧心道:“吾闻唐王与田儋在临济会盟,定下攻秦之盟约。现在田儋虽然死了,可田荣是其从弟,唐王会不会顾虑此事而不纳吾等?” “你真以为那唐王和田儋有多少情谊?之前田儋扣留一干楚人,唐王心中定然不喜,所谓临济之盟,不过是为一时利益忍耐下来罢了。唐王可能还不知道田儋之前在平原屯兵,正是为了等待秦军和其厮杀,好捡一个便宜。寡人若以此事相告,唐王对于田儋田荣又能有多少好感?且……” 田假说到此处,冷笑起来:“那田荣能给唐王的,寡人也能给,甚至给的更多!” “只要唐王能助寡人复国,寡人愿与其共结盟约,甚至和那魏国一般,率齐国向他称臣纳贡,甚至是割城邑相谢也不是不行。如此大利,那田荣能给吗?” 称臣纳贡! 割城邑以谢唐王! 这就是田假的底牌。 自古以来,落难君主和公子投奔外国,再借助他国兵力杀回本国夺取君位的事情非常多。 比如春秋时的卫献公,就是因为臣子政变出奔齐国,卫国群臣拥立其弟为君主。后来卫献公借齐、晋之力夺回了君位。 又比如天子周襄王,因其弟王子带作乱而出奔他国,后来借助晋文公的力量杀回都城,处死了王子带,重登王位。 田假现在走的就是这条路。 他是齐王建之弟,齐氏王族直系,为齐人所拥护,有着法理继承权,现在是因为军事上的失败而被赶走。 只要借助强国之力杀回齐国打败田荣,他就可重登齐王之位。 为此付出一些代价,也是很合理的。 而在战败出奔时,摆在田假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一是唐,二是楚。 田角和田间认为前往楚国比较好。 临济会盟后,田儋与楚人不睦,不承认楚国的地位,如果他们前去投奔楚国,楚人定然欢迎。 田假让齐相田角奔楚,以作后援。 他自己则带着田间来到河北,将复国的希望放到唐王吴广身上。 一来是吴广有漳水大胜的战绩,证明了他的军事能力很强,且唐国的军力不弱,有为他复国的能力。 二则是田假听闻吴广曾复赵、卫之社稷,显出了这位唐王对于他国诸侯颇有仁心。 第三就是田假觉得吴广是个聪明人。 “以唐王之智,必定能看出我可以为唐国带来的好处。” 田假信心满满。 他与田间一干随从在洹水北岸休憩,等待南边的唐军派人来接他们过河。 到了下午时分,南岸有船只驶来,靠在岸边。 船上站了个白衣男子,见到齐王田假后,他微笑着上前行礼。 “唐国中大夫陈平,见过齐王。” …… 唐元年,后九月。 因为今年是闰年的缘故,在九月和第二年的十月之间,还有一个闰月,被称作后九月。 进入闰月没多久,驻兵在河内的唐王吴广,就见到了来自齐国的使者。 “昔大王与我齐国先王有临济之盟,齐唐两国素为反秦之盟好。今先王不幸战殁于阳武,齐人拥戴先王之子继承君位,为我齐国新王。小人奉寡君与相邦之命出使河北,愿与唐国再续昔日之盟好!” 齐国使者神色恭敬,前来告知唐国他们立了新王的消息,并代表两国建交。 关于这个齐国新王,经过这几日的加急调查,吴广有所了解。 继田儋、田假之后,齐国的第三个王叫做田巿(fu)。 他是田儋之子,年纪较轻,没多少威望,本来也没有登上王位的能力。 在田假趁机复辟的时候,田巿无力阻止,只能闷着脑袋接受现实。 是田荣带兵杀回齐国,赶走田假后将他扶持上了王位。 因为是靠着田荣上位,这一来田巿虽然是齐王,但齐国的大权落到了田荣的手中,让其成为齐国真正的主事者。 从齐国使者刚才的话里,也能看出田荣在齐国的地位很高,几乎与齐王并列。 齐国的信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吴广脸上则露出“悲痛”的表情,仿佛失去了一个挚友。 他叹道:“齐先王与寡人颇有私交,其殁于河南,寡人心甚哀之,今齐人能拥立齐先王之子为君,甚好。” 见唐王如此神色,齐国使者暗暗松了一口气。 唐王对齐国友善,那他接下来的使命应该会更容易完成。 齐使拱手道:“小人此番出使河北,除了与大王再续盟好外,更奉了寡君和相邦之命,请大王能将齐之伪王田假,与其将田间交付我齐国。” “此二人趁先王战殁之时,于我齐国阴谋作乱,自立为王,乃相邦所欲必杀者。今闻此二者逃奔河北,还望大王能为我齐国解决此患,勿要因此影响两国邦交。” 话音落下,齐国使者一脸期待的看着吴广。 谁知吴广露出愕然之色。 “伪王田假?其将田间?你言他们来奔河北,可寡人并没有见过他们,这如何交付你齐国?” 齐国使者一怔。 吴广又转头询问左右的唐国群臣。 “诸卿可曾见过此二人?” 葛婴以大嗓门叫道:“禀大王,吾等并未见过此二人。” 蒯彻笑眯眯道:“臣等也未曾见过,这二人应该没有来过河内。” 唐国群臣一番话,让齐国使者眉头紧皱。 田假、田间等人在平原津渡过大河,前往河北,这是许多人都看见过的事情,不可能有假。 田假来河北的意思很容易猜测,无非就是想要在唐国政治避难,甚至借唐军之手为其复国。 这样的事情在历史上发生了很多次,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田荣派出使者与唐国建交,并希望能通过外交手段从吴广手中得到田假等人,免除这个潜在的祸患。 刚才使者话中隐含唐国不交人会影响两国邦交的威胁,就是田荣的意思。 可唐王君臣却信誓旦旦的说没见过田假,这就让情况出现了变化。 齐国使者并没有这么好打发。 不在河内,说不定是把这二人藏起来了! 他低语道:“或许田假并未来河内,而是去了邯郸,还请大王能够为吾齐国搜寻。若得此人,寡君与相邦必有厚报。” 吴广摇头叹道:“看来使者是不相信寡人啊。这样说吧,寡人敢保证田假、田间现在绝不在我唐国境内。若在我唐国,寡人必交付使者,寡人从不说虚言,使者勿要多疑。使者回去将此事报予齐王与相邦就是,让他们相信寡人。” 齐国使者神色迟疑。 旁侧已有葛婴站出来,怒斥道:“吾家大王何等人物,岂会骗你!这二人说不在我唐国,就不在我唐国。要是在我唐国,我葛婴把脑袋扭下来给你当鞠踢!” 见到唐国群臣对自己怒目而视。 又见唐王神色诚恳,不像在说假话。 齐国使者只能按捺住心头疑惑。 他忙拱手道:“大王之语,自是真言。既然此二人不在唐国,小人也不便久留,当回齐国向寡君与相邦复命,继续寻那二人踪迹。” “嗯。” 吴广点了点头,对齐国使者再度露出一个真挚的笑容。 他吴广从不说假话。 刚才他和唐国群臣所言句句都是真话。 田假、田间二人确实不在他唐国境内。 毕竟这河北之地又不是只有一个国家。 这二人跑到其他国家去了,跟他吴广又有什么关系呢? 第214章 :国策转变 齐都临淄。 在经历了一场田氏内战后,这座昔日的东方巨都再度安定下来。 不管是田假做齐王,还是田巿来做这个王。 都是田氏一家子,无非是直系和旁支的区别,对于普通的齐人百姓来说,并无多大影响。 等到田荣逐田假,田巿登基为王后,临淄齐人还是该干啥干啥,生活恢复了原本的平静。 不平静的只有齐相田荣的心情。 “田假不在唐国?” 齐宫一间偏殿处,田荣听闻使者的复命,一双眉头紧紧皱起。 齐使道:“回相邦,唐王与其臣僚信誓旦旦,应非虚言。臣离去前,又以钱财贿赂护送我的唐人,彼辈确实不曾听闻有田假来见之事,想来无假。” 田荣点点头,挥手让使者下去。 整个殿中就只剩田荣和坐于王榻上的齐王田巿了。 田巿见使者离去,忍不住出声:“叔父,会不会是那田假到河北后,又心生悔意,转而往南边去投楚国了,我听闻那伪相田角就是往楚国跑的。” 田荣摇头道:“田假既然往河北去,就无南下的心思。他定是想要唐国帮助夺位。以田假的身份,一入河北,吴广不可能不知道。” “现在不见踪影,如果不是吴广顾虑吾等索要,怕交给我齐国后污了他的名声,在暗中将田假杀了。那就是他将田假藏了起来,等待从我齐国牟利的机会。” 诸国纷争几百年,多有利用出奔的君主、公子为借口干涉他国内政从而攫取利益的事情发生,田荣很容易就能想到这个可能。 田巿低语道:“吴广杀了田假也就罢了,若是他将田假藏了起来又该如何?” “这就是吴广的手段高明之处了,不管他选了哪一种处理方法,皆是在暗中进行,让吾等难以猜测。就算他真藏了田假,只要面上不说,吾等也对其无从指责。”田荣叹了一声。 他见田巿脸色不好看,便道:“大王勿要以田假为忧。那吴广不管是否真藏了田假,此刻都不会与吾齐国交恶。唐与秦接壤,两者争斗不休,他不会傻到在此时得罪我齐国。” “那就好。” 田巿长舒了口气,又道:“现在唐、楚二国皆与暴秦交战,吾齐国是否还要再出兵伐秦?” “出兵?不出了!” 田荣冷哼道:“暴秦虽然无道,但与我齐国并无接壤处,我齐国出兵讨伐秦国除了能得些许虚名外,毫无实际利益,就算最后打败暴秦也无城邑入手,不管胜败如何都是给唐楚二国做了嫁衣。如此下场,为何还要出兵!” 这是田荣在阳武之败后的惨痛领悟。 先王田儋为了追求虚名,想做诸侯盟主,带着齐人去和秦国最强的军队血拼。 最终齐国得到了什么? 得到的是齐王战败身死,齐国因此发生内乱,伤了元气。 其余两国趁机进军,唐占河内,楚取南阳。 唐楚二国皆从中得利,唯有齐国受了最大的损失。 齐国出兵伐秦,打赢了拿不到秦国的城池,打输了不仅损兵折将还为天下笑。 真是一番努力,徒为他人做了嫁衣。 这种蠢事田儋会去做,他田荣可不会。 “从今以后,我齐国不参与西边的战事,就让暴秦和唐、楚等国打去吧!” 田荣决定重拾当初君王后和齐王建的战略国策。 管你西边反秦战争打得如何热火朝天,我齐国也不参与,只暗暗积蓄国力。 当然田荣和君王后不同的是,他不是真的不与他国开战,而是起了捡便宜的心思,只是暂时性的不参与。 相比田儋的重虚名。 田荣以田儋为戒,更看重到手的实际利益。 照眼前形势来看,唐楚魏等国联手应该有灭秦的能力,等到他们血战灭了秦国后,必定元气大伤。 让暴秦去损耗唐、楚的能力。 而齐国趁机修养恢复元气,等到灭秦后才是他田荣重拳出击,开疆拓土的时候。 至于现在嘛。 “胶东和琅琊尚有数城举田假之旗而反,吾将以田横为将军,扫平他们!” 田荣大手一挥,也不管齐王田巿同不同意,他命亲弟田横为统兵大将,尽掌齐国兵权。 他为相,田横为将。 兄弟二人掌握了齐国的军政大权。 至于田巿这个齐王,就安心在宫中享福好了。 如此君王安心享乐,将相努力为国,齐国何愁不兴盛! …… 齐国那边开始转变国策,退出反秦之战。 唐王吴广这里也见到了返回河内的陈平。 “稳妥吗?” “君上放心,平此事做的极为隐蔽,他人绝难以知晓。” “嗯,那就好。” 吴广颔首。 关于田假的处置,不管是蒯彻的拒之门外,还是李左车的收容接纳,都会带来一定程度的害处。 陈平建议佯装不知此事,暗地里将田假君臣安置于其余地方,以此作为日后的一张底牌。 佯装不知,可避免自己的名声受损,也不用担忧在这时候和齐国交恶。 至于不杀田假,将其暗中安置,是为以后考虑。 陈平当时反问诸人了一句。 “今天下共举义旗反秦,若秦灭之后,诸国是和耶?还是战耶?” 秦国自二世皇帝擒下王离,杀死李斯后,在政治上已经输到了底。 章邯就算再能打,也无回天之力,秦的灭亡已成注定。 而秦国灭亡后,各诸侯之间会保持和睦吗? 不管是吴广,还是蒯彻、李左车等人都清楚,这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春秋战国打了几百年,各国相互征伐,年年征战不休,这已经成为了常态。 秦国一灭,剩下的诸侯绝对会开战,重新掀开一场战国乱世。 到了那时,田假就将成为吴广用来对付齐国的一张牌。 别看在临济的时候,吴广与田儋称兄道弟,互为盟友。 实际上是两人因为反秦之利而聚在一起。 吴广需要田儋为他在南边拖住章邯,田儋则希冀得到吴广的承认,并领袖魏国过一把诸侯盟主的瘾。 齐唐两国哪有什么深厚的友谊可言。 田儋扣留吴广和陈胜家眷,在平原屯兵的事情可还历历在目。 国与国之间从来都是利益为先,从无永恒的朋友。 唐国与齐国接壤,等到秦灭后,两国之间多半会有一战,到了那时,就轮到田假这张牌发挥作用了。 齐王建的弟弟,齐国王族的直系后代,在齐地还是有那么一点号召力的。 陈平之策不仅是暂时解决田假引发的外交问题,还是在为灭秦后,唐齐可能的开战做准备。 就像田荣盘算着等灭秦之后捡诸国便宜。 吴广也在为以后积攒着底牌。 大家都在互相算计。 将田假在暗中安置好,与齐国在表面建交,将这段关系短暂的稳住后。 吴广的目光放到反秦之战上。 太原郡那边的晋阳围城战还在继续。 晋阳是昔日赵都,太原雄城,一时间拿不下来很正常,这不用着急。 河东方面则有了进展,董翳带着秦军降卒加入后,唐军夺取垣邑,大败河东郡尉率领的秦军。 现在司马卬和董翳已兵进安邑,河东郡尉战败后,彼处秦军力量大损,安邑被拿下已是早晚的事情。 河南战事尚处于胶着中,吴广眼见没有在三川郡捡便宜的机会,便不在河内枯坐。 他调集右将军岳成南下驻守河内。 吴广则准备带诸位谋士与司马欣、葛婴、吕臣等将领率唐军和秦人降卒共十万向西进发,过王屋山进入河东地界。 河东的蒲坂是上好的渡河处,拿下这个地方,唐军就可以进击关中。 不过在率兵离开河内前,吴广在大河畔驻足良久,望着远方的河南大地深思不语。 蒯彻察觉到吴广的忧思,忙前来宽慰。 “秦将章邯虽然厉害,但现在他分了杨熊、赵贲防守三川,自身兵力已不足以消灭楚军。多半会与项梁呈胶着对峙之势,此正是对我军有利之处。以项梁之前的能力,章邯短时间内应该拿不下他。且章邯就算得胜,有右将军镇守河内,也足以护我侧翼周全,君上无需担忧秦军北上。” 吴广笑了笑。 蒯彻理解错了,他刚才想的并不是秦军。 而是另外两个人。 历史已经被他大幅度改变。 赵、燕两国被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 王离被他提前击败,这个时空已不可能再出现那场破釜沉舟,威震天下的巨鹿之战。 但个人的能力是不会被改变的。 曹季安插在河南的斥候间人传来消息,项梁已经调项羽、刘季等偏师西来围殴章邯。 有此二人参与,秦楚战事又将如何发展呢? 吴广摇了摇头,最后看了那滔滔大河一眼,转身离去。 翌日。 唐军启程开拔,正式向河东进发。 …… 与此同时。 在南阳对峙交锋的秦楚战事,随着项梁调来几路偏师,从后方袭击章邯粮道开始,出现了些许转变。 “项羽、刘季?” 位于前线大营的秦将章邯收到来自后方的军报,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他率大军来南阳攻打项梁,因正值秋收,秦军可以就地取食一部分,但更多的粮草还是需要来自敖仓补给。 现在便有这两员楚将截断了他的补给线。 第215章 :刘项合力 唐元年,后九月。 南阳和颍川一线战火燃烧。 颍川郡许县城外,有大量赤旗飘扬,众多楚卒囤聚于此。 这是一支近万人的军队,主要由两支西来的楚军部曲合流而成。 军营中,交相辉映的刘、项大旗昭示出两支部队的身份。 营垒北面有一土坡。 此刻正有一高大男子负手而立,一双重瞳紧盯远方。 那凌厉的目光像是能贯穿前方的原野,一直看到极远处的大河,以及大河以北的土地。 “吴广……唐王。” 项羽低声念叨这个名字。 自反秦之战揭开大幕,出现在他耳畔最多的就是陈胜、吴广两个名字。 二人打着他大父的名号举事,借着项氏的名声做大,最终称王立国,事业越来越大,让项羽想不记住都难。 陈胜死了也就罢了。 可吴广先是大破十万秦军威震天下,接着又南下逼退章邯,在临济与齐魏二王会盟。然后回河北称王建国,西攻破淇水防线,逼降司马欣、董翳,占据了大半的河北之地。 每一件都是改变天下局势的大事,吴广一举一动都让天下人侧目。 自尊心颇强的项羽,哪能不受刺激。 到现在为止,项羽的战绩就只有攻破数座城池,屠光了一个襄城。 和吴广这个威震华夏的唐王相比,不禁黯然无光。 他想干一场大事,显一显自己的威名,让天下人也知道他项羽的名头。 现在项羽奉命从砀郡西来,正是一个扬名立万的好机会。 后方传来声音。 “羽弟,斥候来报,说颍阴城外的秦军兵力已经达到了两万,打的是秦将司马夷的旗号。新郑方向也出现秦军踪迹,据说是秦将赵贲领军,兵力应在万人左右。” 项羽回头,见到来者是一个鼻梁高挺,眉骨微突,有着一副茂密胡须的中年男子。 他的兄弟,刘季。 此人祖上曾是魏国贵族,近几代没落下来成为布衣。 然刘季起身于微末中,身上却有股豪侠气,说话做事十分惹人喜欢。 加上同为楚怀王帐下将领,以讨伐暴秦为同一目标,项羽刘季二人颇有相知之意,故而约为兄弟。 刘季带来的消息引起了项羽的注意。 他眯眼道:“三万秦军。” 刘季走到项羽身前,低语道:“吾等侵扰秦军粮道,章邯此番遣司马夷北上和赵贲南下,怕是欲要将吾等击灭于此,以保障粮道安全。三万打我一万,这还真是动了真章啊。吾等不如暂且避之,将这三万人拖在许县附近,如此削减秦军兵力,为武信君处赢得优势。” 刘季的战法类似于“敌进我退,敌退我进”的打法,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不与秦军死战,而是用这一万人将三万秦军牵制住。 这一来主战场上的项梁军就会占据优势,如果项梁能击破章邯,项羽、刘季这边自然也就胜了。 项羽摇了摇头。 他大笑道:“刘兄此言差矣,区区三万秦军就吓到你了?” “三万人,还是分隔两地,此正是吾等将他们分开击破的好机会,一鼓作气,破敌得胜!” 项羽声音高昂。 面对敌军以三倍数量来袭,他不仅不惧,反而十分兴奋。 …… 颍川郡,新郑。 有一万秦军从三川郡南下,在此地稍微休息一日后,再度开拔,向东南方向的许县挺近。 “唐军西向,往河东进发,就算吴广拿下河东,大河对面尚有中尉军阻拦,他想入关中绝不容易。反而唐军一走,三川郡有杨熊三万人驻守便足够,如今对我军威胁最大者还是这支楚军偏师。” 赵贲面色冷冽。 这支楚军偏师在攻占许县后,常袭击秦军粮队,截断了章邯的补给线,对前线作战的秦军造成极大威胁。 故而章邯心一狠,在前线筑垒防御项梁,同时派司马夷率两万人北上,又调之前支援三川郡的赵贲军南下,欲要两路合击,将项羽、刘季二人围歼,保障秦军的粮道安全。 据说这支楚军只有万人左右。 秦军三万打一万,久战之卒对杂牌偏师。 沙场老将司马夷和赵贲,对战无名小卒刘季、项羽。 从兵力和将帅对比来看,秦军怎么打都是赢。 赵贲不由心忧道:“颍阴与许县之间的距离,可比新郑到许县近的多。司马夷怕是不会等我就率兵去攻楚人。以他两万人的兵马,项羽和刘季多半挡不住,不知我这一去还能捡到功劳否?” 颍阴城东十余里的大道上。 一支装备精良的秦军正蜿蜒前行。 “上将军太谨慎了,区区一支万人偏师,让我率军去攻就足够,何必让那赵贲也来。” 司马夷立在战车上。 他抬头侧目间只见秦军兵卒雄壮,矛戟竖立如金属丛林,军容威武齐整,不由生出得意。 司马夷没有等赵贲来汇合,因为他觉得不用。 如果是唐王帐下的司马卬、葛婴等大将他可能还会多加顾虑,但刘季、项羽是个什么货色? 没听过的无名小卒,带着一万杂牌军来偷人粮道,能有多少本事。 他司马夷带着两万秦军已足够将其击灭,无需北边的赵贲合击。 “等我灭了这支楚军,也显一显我司马夷的威名!” 司马夷这般想着,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半个时辰后,有斥候从前方汇报,发现楚军踪迹。 “禀司马将军,楚军在十里外列阵等候,欲与我军交战!” 司马夷眉一挑。 “楚人占据地利,欲以逸待劳迎击我军乎?” 他冷笑一声。 作为沙场宿将,司马夷对这种小花招自然是一眼看破。 秦军跋涉而来,兵卒疲惫。 楚军以逸待劳等候,还占据了地利优势,这场面对秦军不利。 司马夷瞧不起这支楚军,可不会骄狂到以疲惫之卒,去打别人以逸待劳的军队。 “命前锋五千人列阵防备,后方诸军暂且休憩,并派斥候四处巡查,避免敌军从侧翼偷袭。” 司马夷手一挥,下令布置。 秦军五千人在前面严阵以待,以防敌军主动来攻。 后方主力则坐下休息,并吃些干粮果腹,等养好了精力再与楚人交战。 可让司马夷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后方的秦军主力刚坐下休息,斥候便来传报,十里外的那支楚军动了。 “哈哈哈,楚将急了!” 司马夷大笑。 楚军本是以逸待劳,等着疲惫的秦军去攻,这是一个好策略。 可现在司马夷不上当,楚将便忍不住,自己带人走十里路来攻秦军,那秦军就反成了以逸待劳的那一方,优势反转。 “让蔡司马率其麾下五千人上前,给我把楚军顶在前方。” 司马夷命先锋将领率军挡在前面。 他自己继续领主力在后方休憩。 蔡司马只需要挡住一个时辰,到时候两军厮杀惨烈,楚军锐气已竭,司马夷再率休息完毕的主力军攻击,必定能够得胜。 楚军只有一万人,还并非全是战卒。 五千秦军挡住一个时辰在常理上是没有问题的,司马夷的策略没有问题。 只是他们这次遇到的楚将有些特殊。 接下来的时间里,前方不断有实时军情传到司马夷手中。 “楚军已抵达阵前!” “楚军发动了攻击!” “我军占据优势!” “我军略显颓势!” “楚将颇为勇猛!” “蔡司马死了!” …… “秦将已死,谁敢与我项羽一战!” 项羽戟挑秦将尸身,嗔目怒吼,声震寰宇。 周围秦卒为其所慑,皆面露骇然,纷纷后退,不敢与之对视。 刚才两军交战,这楚将亲率锐卒直冲秦军将旗所在,连杀拦路之卒,在众人惊愕中将蔡司马击杀。 万军之中斩杀敌将。 此等武勇让人惊骇。 就连远方站在高台上指挥后军的刘季,也不由对左右惊叹:“我知道他很勇猛,可也没想到这么勇猛!我这羽弟真是太强了!” 惊叹之后,刘季也抓住了决胜的机会。 “曹参、樊哙!率后军出击,一举破秦!” “杀啊!” 楚军前方,项羽斩杀秦军先锋大将后,并未停步,他一扬戟,呼道:“二三子,随我冲杀秦人!” 呼声落下。 项羽纵马狂奔,手中长戟左砍右挑,径直往前杀去。 他的身后,是钟离眛、桓楚、曹咎、樊哙、曹参、王陵等等一干楚军大将,以及无数斗志昂扬的楚卒。 数千先锋秦卒变成溃军,被项羽驱赶着直冲后方休憩的秦军主力。 司马夷根本没想到他的五千秦军会败的这么快。 错误的预估,导致此时的秦军主力尚处于休憩状态,来不及结阵御敌就被从前方逃蹿来的溃卒冲散了。 “我败了……” 司马夷呆若木鸡。 整整五千人啊,怎么转眼就被楚人击破了? 这不合常理啊! “将军快走!那凶悍的楚将杀来了!” 司马夷被短兵呼声惊醒,举目望去,果真见到一威猛楚将正率军向这将旗所在杀来。 他忙弃车上马,在短兵护卫下往后方奔去。 远方,项羽见到秦将逃蹿,两者之间尽是溃卒和试图抵抗的秦军,不由冷哼一声。 他转而率军左右冲杀,继续扩大战果。 后九月十三日。 楚将项羽于许县以西大破秦将司马夷,杀敌约五千。 后九月十五日。 项羽率军北上,于长社附近遭遇赵贲率领的秦军,大破之,杀敌四千余。 秦将赵贲率残卒仓促北逃。 后九月十七日。 项羽、刘季兵临颍阴,再破司马夷残军。 司马夷率军南撤,回奔章邯麾下。 数日之间三破秦军,杀敌万人。 楚将项羽、刘季之名,威震颍川一线。 整个河南的秦楚战局,因此出现了改变。 第216章 :叔侄之争 秦楚两军在南阳鏖战不休。 章邯因后方粮道被袭扰的缘故,退军至于阳城。 这里并非是陈胜籍贯里的阳城。 秦时的阳城有三个,陈郡阳城,颍川郡阳城,以及这里的南阳郡阳城。 此地位于宛县东北,靠近颍川郡边缘。 章邯率军南下时,曾压至宛县附近,整体上是对楚军呈进攻势态。 现在秦军退到阳城,其实是已经出现了劣势,转攻为守了。 这不仅是因为后方粮道被突然出现的楚军偏师袭扰,更因为他对面的楚军将领并非庸人。 “除去吴广外,项梁此人也是个劲敌啊!” 章邯骑马巡视阳城外的秦军营垒,并不时远眺南边隐约可见的赤旗。 那是楚军的大营。 项梁不愧是名将项燕之子,军事水平很高,他从武关撤军回来后,与章邯多次在宛县交战,并不落于下风。 秦楚两军的兵力相差不多。 章邯留杨熊率三万人守三川,后来听闻司马欣投降,不放心又派了赵贲带一万人北上。 他真正用来进攻楚军的兵力,只有六万左右。 项梁的楚军主力约五万。 项梁在指挥上没有出现差错,双方兵力接近,章邯短时间没有取胜的可能,双方陷入胶着状态。 听闻后方粮道遭遇楚军偏师袭扰,章邯便干脆缓慢退至阳城附近。 他在阳城扎下营垒,挖掘防御设施,以守势御敌。同时派遣司马夷率军北上,和赵贲一起合击楚军偏师。 章邯这样操作,不仅是为了优先集中兵力,将后面那支烦人的楚军偏师干掉,更是在上演他的拿手好戏。 这是他用来对付田儋的招数。 示弱,埋头防守,骄敌之心,趁其不备,一击必杀。 他分兵之后,只剩四万人,比项梁的人数少。 这样一来项梁必会攻他,就像当初田儋在阳武时一样。 章邯接下来只需死命防守,然后寻找战机,一波将项梁送走。 招式老是老了些,但实操还是挺好用的。 项梁见秦军分兵北上,果然存了尾随攻击的心思,这段时间一直猛攻秦军营垒。 观楚军的目的,大概是想将章邯主力咬在此处,然后等待秦军粮道被项羽断绝,军心沦丧之后,再一举击破。 这正好中了章邯的计谋。 “颍川方向的偏师只有万人左右,其主将项羽、刘季更是没听过的无名小卒,我调三万人合击彼辈,定能将其一举歼灭。等消息传到项梁手中时,楚军或许会出现些变故,说不定就是破敌的战机!” 章邯耐心等待着颍川郡的战报。 三万秦军围殴一万楚军偏师,这种兵力悬殊的战斗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会决出胜负。 果不其然,数日之间秦军战败的消息接连从颍川南下。 “我军败了?这怎么可能!” 章邯震惊的双眼大睁,难以置信。 三万人打一万人还能败,带兵的将领是猪吗? 带着万余残军跑回阳城的司马夷,在章邯耷拉着脑袋解释。 “不是我军无能,而是敌军太勇悍了!” 司马夷哀声道:“贼将项羽勇力过人,率军破我前锋,又驱溃卒冲我中军,这才惨遭大败。上将军,不仅是我败了,赵贲将军那里同样被项羽击破,绝不可小觑此人啊!” 章邯眼皮跳动。 对着司马夷破开大骂一顿,嚷着要将其削爵后,章邯终究没有下杀手。 这让司马夷暗暗松了口气。 幸亏赵贲也败了,有了一起背锅的人,上将军的惩罚果然不会太严重了。 只是秦军在颍川这一败带来的后果太严重了。 “颍阴城已被这支楚军攻取,我军粮道被彻底截断,若不速速打通,此战必败!” 章邯已经来不及算计项梁了。 颍川战事的失败,使得秦军落入非常危险的境地中。 粮道被断,这可是兵家大忌,一个不慎就是全军覆没。 “项羽既如此厉害,尔等不是其对手,那就只有我亲自回去了!” 章邯冷冷开口。 司马夷惊道:“若上将军率军北上,那这前线战事怎么办?” “能怎么办?还不是尔等无能,现在只能全军撤退了!” 章邯瞪了司马夷一眼,沉声道:“这阳城一线的道路尚被我军封锁,项羽刘季想要通知项梁颍川之战的结果,需要让人绕行远路,比我军要慢的多,此时楚军尚不知道颍阴已经被断绝的事情,这就是撤退的良机。” “我当留五千人守住营垒,打我旗号在此虚张声势,以惑项梁。然后自率大军回援。” 壁虎断尾。 这就是章邯在面临危机时做出的选择。 五千人,足以挡住项梁一段时间,给他争取撤退的时间。 …… 三日后。 项梁攻破了五千秦军驻守的营垒。 “好一个章邯,撤退还挺果断。若是再慢一步,等我收到颍川战事的消息,必定将你死死拖在这里,让你断绝粮草而亡。” 项梁在章邯撤走一天后才发现秦营的异常,忙举大军进攻,不顾死伤拿下了秦营。 此时章邯主力已退,楚军只吃下了断后的五千秦军,准确的说是还有一千人跑了,被楚军杀伤和俘虏的只有四千左右。 秦军主动撤离。 项梁的面前出现了两条路。 一条是北上追击秦军。 第二条则是转头西向,像之前一样攻打武关,继续往关中进发。 “禀武信君,今项将军和沛公攻下颍阴,秦军军心震恐,正是该一举北上,与两位将军合力彻底击破章邯的时候,此刻当趁势追击,勿要犹豫!” 张良和韩王成力劝项梁北上,继续追击。 原因无非是颍川被秦军打下后,韩国又成了流亡政府,他们希望楚军打回去,助他们恢复韩国的疆土。 项梁对这二人的心思很清楚,并不放在心上,只与自己信任的谋士范增在私下商议。 范增道:“武关险固,我军弃攻后,其守将必定再增添防御,此时攻打武关又将陷入苦战,而章邯得一喘息后逼退我军偏师,必定又将南下袭我,重现之前战事,此非兵争之利。” “武信君不如追袭章邯,不给其整军重来的机会,将之击破。如此我军可携此大胜之势诱降秦军,夺取三川敖仓等重地,有了敖仓,我军便掌握中原之命脉,可从函谷入关。” 范增话音落下后,项梁眉头皱了起来。 “诱降秦军?” 他对秦军素无好感,虽不至于对俘虏大肆屠杀,但也是学着秦军的方式将俘虏贬为奴隶。 这种处置下,一般来说是不会有秦军愿意向他投降的。 范增神色严肃道:“吾闻唐王吴广以仁善为名,常以秦军降将降卒为己用。他自漳水大败王离后一路西进,取河内上党而降服司马欣、董翳,兵进神速,秦人多向其投降,这就是唐国能迅速强盛的原因。” “而我军多对秦人杀戮,常将俘虏贬为隶臣,故秦人多不愿降,如此灭秦不仅费时,更会损耗己方军力,难免落于吴广之后。” “以增之见,武信君不如师唐国之策,只反暴君秦政而不反秦人,对秦军以招降为主,如此便可不费吹灰之力而得军力增长,并能加快攻城略地之速度。” 范增向着项梁深深一躬,道:“此事关乎大局,还请武信君思虑之。” 这是范增研究吴广事迹的心得。 吴广能够在河北迅速做大,与他对秦军的招降之策密不可分,所以范增希望项梁能够学习唐王吴广的手段,改变楚国对秦军的策略。 项梁浓眉紧皱,细细思虑此中利弊。 他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能以利弊而决事。 有唐王吴广的事迹在前,改变对秦军的策略能得到的好处显而易见。 略一犹豫后,项梁点头道:“范公所言有理。吾当率师北上,一路追击章邯。并改变后续对秦之策,对秦军以招降收容为主!” “君能听增一言,大善。” 范增笑而抚须,脸露满意。 政策一转变,日后楚军攻秦将更加省力。 项梁说做就做,命人将俘虏的秦卒好生善待,不得欺辱。 同时他率军北上,直追章邯而去。 因为慢了三天,章邯此时早已杀到颍阴附近。 秦军近五万大军回师,项羽有跃跃欲试的想法,但刘季和其麾下将领忙将他劝下。 “章邯,秦之名将也,其杀陈胜、田儋,屡破反秦之军,绝不可小觑。今又率大军北撤,兵法云归师勿遏,更何况我军兵少,不宜与其硬战。” 打司马夷和赵贲,刘季和众楚将战意盎然。 可面对章邯,他们还没有以一打五的底气。 且章邯的秦军横在中间,断绝道路,他们并不知道项梁那边是什么情况,是否在后方追击,如果他们努力抵挡,项梁却没有追上来,那可就完蛋了。 在此顾虑下,楚军保险起见,放弃了颍阴,撤回到许县驻守。 对这支楚军偏师,章邯没有剿灭的心思。 因为骑兵从后方来报。 项梁已破他留在阳城的大营,正在率兵赶来的路上。 现在如果和项羽、刘季纠缠,等到项梁追上来,又对秦军不利。 章邯干脆将新打下的颍阴抛弃,继续率军北撤,一直到颍川北边的新郑才停下脚步。 他在新郑城外扎下营垒,作出防御之势。 秦楚两军的战场就此从南阳郡,转移到了颍川北部。 两日后,项梁率楚军主力抵达颍阴。 刘季和项羽忙率军前来汇合。 “章邯率大军北上,吾等人少,自思打不过对方,便往东边撤去,还望武信君见谅。” 刘季一来便向项梁告罪。 项梁呵呵笑道:“沛公此战断秦军粮道,已是立下大功。章邯回师,沛公见敌众而撤,保存力量也是应当,何罪之有啊?” 刘季嘿嘿笑起来,他知道项梁不会怪罪。 他和项羽是一起的,要是他有罪,那项羽呢? 所以此战只有功,不可能有罪。 刘季转身笑道:“此战能胜,多亏项将军勇猛,若非他率兵勇战,我军想要得胜也没那么容易。若论首功,非他莫属啊!” 项羽听到刘季推功,嘴角勾起笑容,道:“沛公功劳亦大,此战非籍一人之力也。” 两人相互吹捧一句后,项羽便急不可耐的望向项梁。 “今章邯已经败退到新郑附近,我军正该一鼓作气,灭了此贼,还请武信君发令,项籍愿为先锋!” 项梁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道:“发兵攻秦自是应当,然我军在南阳奋战良久,又连日赶路北上,兵卒已疲,我当在此县休兵两日,恢复兵卒气力后再思攻打章邯的事情。” 见项梁做下决定,理由也无可反驳,项羽只能作罢。 不过等到军议完成后,项梁又将项羽单独叫入帐中。 “叔父,你单独寻我,莫非是要与我商议攻灭章邯之策?” 项羽颇有些兴奋。 项梁一怔,并未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赞道:“吾闻羽儿率军冲阵,数日之间连破司马夷、赵贲,勇武绝人,真乃猛将也。” 听到夸奖,项羽脸上露出自得之色。 不过项梁接下来的话出乎了他的意料。 “吾闻羽儿在得胜后,将两千秦军俘虏尽数坑杀,可有此事?” “然也,彼辈秦人活着也是浪费粮食,杀之并不可惜。” 项羽理所当然的开口。 项梁想到自己这侄儿之前屠城的事迹,不由摇了摇头。 这小子,嗜杀啊。 “这一次就算了,以后不要再杀秦军俘虏了。” “为什么?” 项羽愕然道:“秦人乃我世仇,杀之有何不妥?叔父怎得突然来了仁慈之心。” 项梁再度摇头:“并非是我欲仁慈,而是为了大局,为了我楚国的兴盛和项氏的事业。” “你可见那河北吴广,他以仁善对待秦人,并将秦军俘虏收为己用,于是攻城略地则战必胜,攻必取,力量迅速增大。反观我军大肆屠杀和虐待战俘,所过之处,秦人多有抵抗,无人甘愿投降。这对我楚国十分不利,所以日后我欲学唐国之政,对秦将秦人多以招抚为主。” 项羽怒道:“叔父,你今日欲善待秦人。可是忘记了我项氏与暴秦之间的血海深仇?你可忘记了我大父、父亲都是被秦人所杀!还有那吴广,一黔首布衣之徒,有什么好学的!” 项梁欲以范增所言,告诫项羽日后不要嗜杀和虐待俘虏。 可项羽对秦国仇恨很深。 叔侄二人一番争执,持续了好一阵。 最终还是项羽低下头,当着项梁的面承诺以后不再乱杀秦军俘虏。 这场叔侄之争的结束,也是楚军对秦政策转变的开始。 项羽走出帅帐时,脸色十分阴沉。 心里再不满。 项梁也是抚养他长大的叔父,又是大军主将,不管从军还是从亲,项羽都无法违抗项梁的命令。 全天下也就只有项梁,还能让项羽存有一丝敬畏之心。 也只有项梁,才能强行命令项羽。 可答应下来后,项羽心头依旧不平。 特别是优待秦军俘虏的策略,来源于他一向讨厌的唐王吴广。 他的叔父竟然在学习吴广的对秦政策,这让项羽如何舒服的起来。 “吴广……吴广……” 项羽念叨着这个名字,不免想到了那个被他送到吴广身边去做间谍的人。 “虞子期啊虞子期,你怎得一去河北就没了消息?难道还没打入吴广身边?” “这么久了,你到底在做什么!” …… “我要为唐王立功!” 太原郡晋阳城外,虞子期站在唐营中,眼里露出坚定之色。 他已经想明白了,为什么唐王会将他打发到太原来做副将? 多半是觉得他虞子期的能力只配给李良做副手,而没有留在唐王身边的资格。 只有努力立下功劳,才能够被唐王重视,这样才有回到唐王身边的机会。 虞子期望着远处顽抗的晋阳坚城。 太原郡守和郡尉死守城池,靠着坚固的城防将唐军死死挡住,难以寸进,使得战局陷入胶着状态。 这是一个机会。 虞子期决定要努力想出破城之法,为唐国立下大大的功劳。 这样他就能回到唐王身边,做一个有用的间人了。 “我虞子期一定要为唐军拿下晋阳!” “我要为唐王立功,让他把我召回去!” 第217章 :双都归唐 后九月之际,阳光渐凉,时有秋风刮过原野,给正在行军赶路的唐国兵卒带来丝丝凉意。 安邑以东的大道上,有赤旗长龙蜿蜒前行,兵戈林立,威武雄壮。 这是刚刚翻越了中条山的唐国大军。 “河东乃天下大郡,为中原之要地。其户十余万,人口数十万,此一郡之产出与兵员数量可抵北疆三四个郡,更兼有盐、铁之利,我唐国若得此处,则日后盐铁无忧矣!” 蒯彻与吴广并辔而行,并介绍自己对河东郡的印象。 唐军还没有拿下河东郡府得到典籍图册,无法得知河东的具体人口和产出。 但在世人眼中,此郡是极其富饶之地,几乎可与邯郸、广阳等燕赵核心疆域相比。 吴广对此有些了解。 河东之富饶,除了有盐池、铁器之利益外,还因为其历史悠久。 古时尧都平阳,舜都蒲坂,禹都安邑,三者皆在河东,这里就是整个华夏文明的发源地之一。 同时魏国在战国初期也曾定都于此,有这种悠久的历史,经过长时间的开发和打造,河东之地想不富饶都难。 吴广唐国的唐,甚至原历史唐朝的唐,都来源于河东、太原二郡所属的古唐地。 唐国没有唐地,不免名不副实。 拿下河东,占领昔日的唐尧故都,吴广这个唐国才算是真正的名副其实。 从这个层面上来说,此地对唐国不仅存在重要的军事意义,还有很强的政治象征。 这段时间以来,唐军的征伐可以说顺利,但也可说不顺。 顺利的是,除去郡治安邑外,其余吴邑、左邑、绛邑,甚至北边的平阳和杨县都已经被大军拿下。 不顺的大概就是安邑城尚在顽强抵抗。 “安邑是昔日魏国的都城,城墙高大。其郡守有顽抗之心,据城死守,我军多日猛攻,皆不得破城。” 等到吴广率大军抵达安邑东边的原野处,司马卬和董翳前来向吴广禀报河东的战事。 吴广眉头微挑,向董翳问道:“就连尔等也无法劝服?” 有董翳这支秦军降卒在,按理说沿途秦吏秦将大多会选择投降。 二世皇帝这两年的暴政几乎丧尽了人心,唐军大举压境下没几个人会选择拼死抵抗。 河东的平阳、绛邑等城池几乎都是这样,唐军偏师一至,几乎就是举城投降。 而且河东郡尉之前在垣邑附近被司马卬击败,河东秦军士气不高,兵力也不算多,正常情况下投降的概率很大。 见唐王询问。 董翳尴尬道:“启禀唐王,这河东郡守出身频阳王氏,乃王贲从弟王淳,此人颇通兵道,现在仗着安邑城防守御,我军一时间难以破城。至于劝降……” 董翳亲自劝降时被王淳在城墙上狠狠骂了一顿,还被诅咒要夷灭全族。 “王离都被下狱了,这王淳怎得还为二世效忠?” 葛婴等人面带疑惑。 吴广略一思索,道:“王氏和李斯不同。王离下狱,是因为在前线战败,而不是同赵高争权。所以二世和赵高对王氏手下留情,并未波及其家族。以王氏在秦国的地位来看,其族人为秦效命也是正常。” 董翳忙点头附和:“君上所言甚是。王氏乃秦国大族,其族人多在朝中和各郡县为官为将,一旦有人投降,就会影响连累他人。故而为了家族,王氏子弟多会誓死抵御我军。 这就是大家族出身的顾忌。 特别是王氏这种声名显赫的家族,其族人投降带来的影响太大了,除了少数惜命者,多数子弟都会以家族声名为先。 蒯彻道:“安邑抵抗,都是因为王淳的缘故。君上不如宣令只诛王淳之首,能献其首者赏百金,以此分化敌人军心,然后再以大军攻城,则此城必下。” “嗯,便依先生之策。” 吴广不是惜财之人,能用百金提前打下安邑,那肯定极为划算。 安邑顽抗到现在,主要是王淳有军事能力,布置防御得当,借助着完善的城防设施,挡住司马卬和董翳这支先锋部队一段时间并不难。 可当吴广率着大军抵达城外时。 十余万唐军主力给城中的守军带来了极大震撼,对守军士气造成重大打击。 紧接着唐王悬赏王淳之首百金的消息被射书城中,又引起了一阵骚乱。 百金之赏。 这可不是一笔小钱。 许多人看郡守王淳的目光都变了。 行走的一百金,想不瞩目都难。 城中士气大跌,上下人心分化。 在连续两日的试探性攻击后,唐王吴广在第三日发动了总攻。 他亲临前线,唐王大纛在城外六百步迎风飘扬。 隆隆战鼓声中,唐军兵卒如潮水般涌向安邑城。 有唐王在后亲自督战,又有十余万大军为后援,每一个兵卒都斗志十足。 这场战斗,他们注定是胜利的一方。 面对唐军的凶狠攻势,安邑城中人心惶惶。 两军刚在城头接战厮杀,便有兵卒在城中临阵举义。 “开城门,迎唐王!” “吾等降唐,不为秦民!” 举义的守军打开了安邑东城的城门,将城外的唐军放了进来。 城门一打开,安邑高大的城墙就成了摆设,所有的城防设施都失去了作用。 唐军从墙垣后方登城,与正面登城的友军联合夹击。 安邑之战到此已是尘埃落定。 堂皇大势之下,纵使河东郡守王淳有为秦国效死之心,也不可能守得住这座城池。 亲自踏上城头指挥御敌的王淳,没有死在唐军手中,而是被其指挥的安邑守军所杀。 “郡守已死,吾等降了!” 呼喊声接连不息。 城墙上的黑旗被砍倒,拿下城墙的唐军士卒将赤色唐旗插了上去。 赤旗的飘扬,宣告河东郡治所安邑,正式落入唐王吴广的手中。 司马卬、董翳等人率军入城,开始控制各处交通要道、郡府仓库等重地,以及剿灭残敌。 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没过多久,有吴冲前来禀报。 “君上,城中守卒已杀郡守王淳,此人尸首如何处置,是否需要传首示众?” 吴广想了想,道:“此人虽是愚忠之辈,为暴秦殉死,终究有份忠义之心在,命人在安邑城外厚葬吧。” 王氏乃是关中大族。 吴广善待此人尸身,算是一个收买人心的操作。 吴冲拱手领命下去。 随着郡守王淳与河东郡尉先后被杀,城中再无人抵抗,安邑之战彻底落下帷幕,再无反复可言。 城破之后,安邑的父老豪杰列队出来拜迎吴广。 “吾等河东之民,久闻大王仁德,多有归附之心。然秦贼王淳不识天命,妄图抵挡唐国天军,使吾等不得拜首于大王身前。今幸得大王兵至,诛杀此贼,吾等方可面见大王之颜!幸甚至哉!” “吾等盼唐王,如盼甘霖也!” 这些人一个个满脸堆笑,口中皆是奉承谄媚,生怕吴广会对他们下手,伤害了他们的家族产业。 “寡人为诛暴君而来,无凌虐百姓之心。只要尔等倾心归附,则一切如旧,无需忧虑。” 吴广温声宽慰了一番。 这些父老豪杰和大族在本地多有势力名望,将他们拢在手中对于快速安定河东很有帮助。 接下来吴广欲渡河攻打关中,河东的安定就显得尤为重要了,免不了需要这些人辅助治理。 这些人见吴广态度和善,皆放下心来,并承诺贡献粮秣,帮助唐军覆灭暴秦。 有了安邑大族和当地父老豪杰的帮助,原本动荡的安邑城很快平静下来,恢复了往日的秩序。 而对吴广来说,安邑一拿下,河东战事已无波折。 其后他将率兵西进,饮马大河畔,眺望对岸的关中大地。 反秦之战,将进入最后的时刻。 不过在他离开安邑之前,有来自太原郡的消息被快马送抵。 “君上!好消息,晋阳城被我军拿下了!” “晋阳一下,太原郡将是君上囊中之物!” 负责处理军务的李左车,兴冲冲的送来太原捷报。 吴广一怔,接着脸上露出笑容。 曾经的魏都安邑被他打下。 旧日的赵都晋阳竟然也被拿下来了。 双都入手。 还真是双喜临门啊。 “晋阳之战打了许久,我且看看嘉信君是如何拿下这座坚城的。” 吴广伸手接过太原捷报。 扫了两眼,吴广脸上便浮现出一个奇怪的表情。 “没想到啊,献策拿下晋阳的竟然是虞子期,此人竟真有为我效力之心?” 第218章 :王重虞君 唐军伐秦,正值关键时期,人心和士气十分重要。 有了能够激励将士的好消息,吴广自然不会藏着掖着。 他在收到太原捷报的时候,立刻召集麾下将领,当众公布了这个来自北方的好消息。 “晋阳为昔日赵都,太原枢纽,其位置就同河东郡的安邑一般。嘉信君今拿下晋阳,太原其他城池已无抵挡我军之力,全郡入手已成必然,如此河东太原连通,则我唐国西疆无忧矣!”吴广声音高昂。 “太好了,太原也在我军手中,那接下来就可以毫无顾虑的去打关中了!” 众将听得欣喜,纷纷拱手恭贺。 河东、太原是两个重要大郡,这两个郡收入囊中,不仅能为唐国增加上百万的人口,以及盐、铁等重要资源的产出,更是将疆域向西延伸到大河的边上。 唐国在西、南两侧将以大河为塞,河北本土得到了护佑,对国防安全来说非常重要。 既然晋阳之战的意义重大,吴广也就在会议上多提了两嘴。 “太原郡的郡守与这安邑的王淳一样,都是秦国的死忠,不愿意向我军投降。他与太原郡尉收缩兵力,在晋阳城据城死守,抵挡我军的进攻。” “因晋阳城太过坚固险要,嘉信君顿兵城外,耗时无功。是虞子期将军献上了一个计策,向城中扬言我军将要掘晋水以灌城,对城中军士黔首进行恐吓。” “嘉信君依其计而行,将掘晋水灌城之事射书城中。晋阳城里的兵卒和黔首果真害怕我军掘水灌城,恐惧之下杀太原郡守、郡尉,打开城门将晋阳城献给了我军。” 吴广微笑开口,言辞间对于虞子期的这个夺城策略十分赞扬。 不战而取坚城,乃是兵家上乘之法。 “好个虞子期,竟有这般本事,立下了一个大功啊。” 葛婴羡慕的嘴巴都歪了。 说起来惭愧。 他葛婴位至大唐后将军,地位居于众杂号将军之上。可实际上他没有拿得出手的大功劳,既没夺过雄城巨都,又没斩杀敌军高级将领,全靠着资历和小胜积累上去。 对于这些刚入唐营不久就立下大功的新人,他是羡慕到了极点。 蒯彻则拊掌而笑:“当初智氏水淹晋阳,使城中悬釜而炊,易子而食,给晋阳人留下的印象极深,世代难忘此事,他们最怕的就是再有人来一次掘水灌城。今虞将军以此为恐吓,正中晋阳百姓之要害,真是好策呀!” “然也,没想到虞将军颇有智计,真是一员将才。” 陈平等诸人也开口称赞。 以一计而拿下晋阳城,这种大功,怎么都要夸赞一番才行。 吴广点了点头。 他之前已经考察过了,虞子期此人有统兵之能,可为一军之将。 现在虞子期在太原立下功劳,展现了自己的智谋,李良在来信中也多夸奖此人的能力,吴广觉得可以考虑再提拔一下。 “我大唐素来是有功必赏,虞将军献计取晋阳,寡人自当重用。” 吴广让人在案前铺开地图,目光在其上搜寻。 他决定给虞子期一个展现自己的新舞台。 …… 吴广将封赏任命以及后续的战略规划让人快马加急,送往北边的太原郡。 同时开始布置河东及后方的防务。 他命将军剧武率兵一万镇守安邑,负责整个河东郡的军事守备,同时保障后勤供给,维持唐军的粮道通畅。 接下来命左将军司马卬为前锋,带着司马欣、董翳二员降将继续向西进发,前去夺取蒲坂要地。 吴广自己则率主力大军在后方缓行。 在前往蒲坂的途中。 吴广还带着几位谋士顺路去了安邑西南方的一个特殊地带。 盐池。 吴广于盐池附近远眺,只见中条山下,尽是波光粼粼一片。 湛蓝色的盐池长达数十里,一眼望不到头。 随着秋风吹动,空气中带来一丝咸味。 这般景象,像是点燃了蒯彻的兴致。 他在吴广身侧引吭高歌起来。 “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 吴广听得嘴角抽搐。 怎么话都不说就开始唱歌了? 蒯彻平日里辩论说话是一把好手,但唱起歌来却是跑调的厉害。 这也就是吴广给他面子,耐心听下去,换成二世皇帝来怕不是把舌头给他割了。 吴广侧首,打量了旁侧的陈平,见其同样一脸苦笑,心里顿时舒坦了不少。 等到蒯彻兴致勃勃的唱完。 他才对吴广道:“臣刚才所唱,乃舜帝所做之《南风歌》,描绘的正是此盐池带来的丰厚财富。” “盐者,乃国之命脉,万民所根系。昔日管仲在齐,以食盐专营,使齐国大富。后秦夺此河东盐池,也在此设置盐官监营专卖,虽颛川泽之利,使民怨之,然其府库殷实,可供征战。今天下尚处战乱中,臣以为君上夺此地,当在此设盐官专营,勿要因仁义而行东方之制。” 吴广眉头微挑,不由多看了蒯彻一眼。 他知道蒯彻是什么意思。 吴广在立国后改用秦制治国,但是在许多地方上都做了仁义的改变。 比如秦有山林之禁,在许多时候是不准黔首上山入林的,使得天下万民怨之。 吴广为了收拢民心,对于这些使黔首不便的地方多有放开,这一点和秦国的做法相反。 蒯彻就是怕吴广对这盐池的管理也和秦国相反,去学习之前关东六国大肆放开山泽盐铁的政策,任由黔首贩卖私盐,这才开口劝谏。 他希望吴广能学秦国的盐铁专营政策,把这笔财富收进自己囊中,不与黔首分润,这样就有了钱财征战天下。 旁侧陈平听得皱眉。 他是黄老门徒,黄老学说素来崇尚不与民争利,蒯彻的提议和他理念不合。 但陈平明智的没有开口,他看出这位唐王是个崇尚实利的君主,怕是会听蒯彻的建言。 果不其然,吴广只是略一思索,便点头应了下来。 “先生所言有理,天下战乱不休,纵使我唐国能够灭秦,也不知何时才能天下太平。在这耗费钱粮的时候,盐铁等大事得妥善管理才是。” 吴广对于蒯彻的建议有更深刻的看法。 战国时关东六国对盐铁管制松弛,官府无能为力。 秦国则是用商鞅之法,颛川泽之利,管山林之饶,一切收归国有官营。虽然百姓穷困,但国家富裕,府库充实,为秦国战胜六国提供了很强的经济来源。 到了原历史的汉朝时,汉帝又开关梁,弛山泽之禁,导致私人铸币、贩盐的事情出现不少,最终到了汉武帝打仗时没钱,便又开始施行盐铁官营,结果怨声载道,再往后还闹出了一场规模极大的盐铁之争。 既然历史走向最后都会走到盐铁官营的路子上,吴广也不准备开历史倒车,在正需要钱的时候将盐铁之权开放。 这种重要的战略物资,还是得抓在自己手里好。 决定好后续要设置专门的官员,管理唐国的盐铁专营之事。 吴广又想起了一个问题,好奇道:“先生既然言齐管仲最先施行盐铁专营等事,使齐国大富。怎得齐国后来反倒放开了禁制,任由黔首自取了?” 蒯彻嘴角勾起诡异的笑容。 “山木如市,不加于山,鱼盐蚌蜃,不加于海。” 他低语道:“昔日田氏篡齐,与姜姓齐君争夺百姓,故开山海之利,以此收罗民心也。” 吴广眼皮跳了跳。 好吧,原来是权臣篡位改变的前朝政策。 …… 唐王吴广在西进途中决定了唐国后续的盐铁专营政策。 从河东出发的使者,也在疾驰数日后抵达了太原郡晋阳城外的唐军大营。 嘉信君李良很是高兴,召集诸将宣布唐王的赏赐和接下来的命令。 低爵者升爵。 高爵者受赏田宅或是金钱,以及一些职位上的升迁。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对夺取晋阳的唐军第一功臣虞子期的赏赐。 “这一次我军能在太原大胜,不战而取晋阳,虞将军居功至伟,当为首功。” 李良先当着诸将的面夸奖了虞子期一声。 这引得诸将羡慕的看着虞子期。 邵骚坐在虞子期旁侧,低语道:“虞兄智计卓绝,立下这等大功,君上必有重赏啊。” “邵兄过誉了,虞子期一时侥幸想出的计谋,说不上什么智计卓绝。” 虞子期谦虚摇头。 但他那泛红的脸颊,以及紧盯着李良手中诏书的双目,都显示出了他此刻内心的不平静。 绞尽脑汁,费尽心机,走访晋阳周围的当地人,虞子期才想出了取城之策,立下一个大功。 “我这般尽心竭力,李良又如此看重我,在捷报中多为我表功。唐王应该会认可我的能力,将我调回他身边吧?” 虞子期希冀的望着李良。 晋阳拿下,太原郡几乎全取。 接下来吴广很有可能调一部分兵力南下,助主力攻秦,这就是虞子期心中想要的。 他想南下。 他想前往唐王身边。 他想做一个有用的间人。 在他期待的目光中,李良当众宣读了唐王对众人的封赏。 说到虞子期时,还特意加重了音调。 “将军虞子期,多谋有计,为取晋阳之首功。寡人甚为看重,今以其为将,率兵北上,为寡人攻取雁门……” 随着李良的宣读。 虞子期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恭喜虞将军!” “君上命虞将军去攻取雁门郡,这可是重用啊!” “独立率军攻取一郡,君上这是将虞将军当做大将来培养,啧啧。” “虞兄将成为一军之主将,真是羡煞吾等!” 诸将皆出声恭喜,毫不掩饰脸上的羡慕。 唯有虞子期愣愣的呆立在那里。 我成了独立率兵的一军主将? 我要北上去打雁门郡了? 虞子期神情恍惚。 他立功了。 但他好像离唐王越来越远了…… 第219章 :当众灭族 吴广率领主力在后方缓慢西行。 唐军先锋大将司马卬,则率着董翳、司马欣等降人已经抵达了蒲坂城外。 蒲坂城墙垣高耸,黑旗飞舞,又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景象。 甚至军容之齐整,还要超过安邑的守军。 因为这蒲坂城中的军队已不再是河东秦军,而是来自关中的秦国中尉军。 蒲坂是横渡大河之要地,拿下此处,唐军便可过河进击关中。 这般重要的位置,主政秦廷的赵高哪怕再没头脑,也知道在这里多设兵卒把守。 守住蒲坂,就守住了后面的关中大地。 得知唐军进入河东的第一时间,赵高调集了八千人来驻守蒲坂,又于城中多囤粮秣辎重,做出顽抗死守的姿态。 这是秦军在河东的最后一个据点,唐军唯有将其拔取,才可安心渡河。 蒲坂城的坚守,也能为秦廷在关中再度征兵,以及在大河对岸布防争取一定的时间。 “秦之中尉军,素来选材士充之,平日多有训练,再加上装备精良,战斗力绝不可小觑。此战还是以攻心为上。请两位将军前去劝降一番。” 司马卬在蒲坂城外扎下营垒,让军中工匠准备攻城器械的同时,命司马欣、董翳二员降将上前进行劝诱投降。 这也是吴广派二人带着一支降卒跟随进军的原因,想用他们来招降守城秦军,减少唐军攻城的伤亡。 之前的吴邑、左邑等城池便是被二人劝降不战而下。 现在面对被中尉军据守的蒲坂,司马欣和董翳二人打起精神,欲要为唐王说降城中八千守军,立下一个大功。 “吾乃董翳!” “吾乃司马欣!” “秦皇帝无道,以暴政虐待天下之民,又对前线领军之将苛责,动辄下狱诛杀。而唐王仁善,以宽仁待民,故吾等顺应天命而投之。今唐国大军兵临城下,尔等还不速速归降,以保全性命,而非在此地为暴君殉死!” 董翳和司马欣二人站在城外,拿着唐王所造之铜喇叭,大声呼喊,让秋风带着他们的声音传入城中。 可让二人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城头秦将在听闻两人的名字时,不仅没有投降之意,更当场哈哈大笑起来。 “叛贼董翳,等的就是你!赵丞相早为你准备了一份大礼,接下来你且好好看着!来人,给我押上来!” 秦将的大笑声,让董翳神色一变,心中生出不好的感觉。 司马欣似有预感,忙道:“赵高奸滑残忍,怕是没什么好事。董兄不如暂且回营休息。” 董翳摇摇头,他瞪大双眼看着城头。 秦卒押着一群囚徒上了城墙,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个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 熟悉的哭声自城头传来。 不用多想,董翳就知道那些是他在关中的家人。 他已经明白赵高的意思了。 这是要杀人诛心啊! “尔等速速放下董氏族人,皆有赏赐。若敢有所伤害,城破之日,尽数诛杀!” 司马欣反应过来,忙对着城头叫喊。 回应他们的是守城秦将的骂声。 “尔等身为秦将,战败无能也就罢了,又为一己性命而弃家族于不顾,带领大军投降叛贼,此等罪刑合该诛族!给我把叛贼董翳的族人尽数砍了,让所有人都知道叛贼的下场!” “还有司马欣,你三族早已被诛,皆死无葬身之地,这就是尔等降贼的代价!” 随着那冷厉的声音落下。 城头惨叫不绝。 一个个人头带着血从城墙上掉落。 “吾母,吾妻,吾儿啊……” “啊啊啊!” 董翳跪在地上,惨呼不绝。 旁侧司马欣被那秦将一骂,也想到了自己亲族被诛的事情,悲从中来,牙齿咬的咔咔响。 他二人投降时,也想过自己在关中的家人会遭受株连。 可没想到会这么惨。 在此之前,除了李斯因所谓的“谋反”而被夷灭三族外,还没出现过降将被灭全族的下场。 之前李良投降,在关中的家眷只是被罚没为奴隶,没有被大肆诛杀。 当然这种处理方式是和李斯、冯去疾等人的主政有关,他们是合格的施政者,凡事不会做的那么绝,总会留一条后路。 秦将有时候是不得已投贼,处理得当,他们还有再投秦立功的机会。 历史上的李良便是先投了赵王武臣,又因受辱而再投秦攻赵。 如果李良的家人在关中被灭族,他大概也不会再投秦国了。 李斯、冯去疾在台上时,考虑要周全的多,凡事讲求利弊,还没有夷灭降将全族的先例。 故而司马欣、董翳二人在出现败绩后,怕皇帝遣使者诛杀或下狱,干脆就降了唐国。 他们抱着侥幸的心理。 族人或许会遭受连累被贬为刑徒隶臣,但好歹有一条命在,他们要是跟随唐王灭了秦,或许还有解救的机会。 哪知道赵高会做的这么绝。 此人取代李斯上台后,下手非常毒辣,完全不考虑所做事情的后果。 司马欣、董翳二人要是知道赵高下手这么狠,为了关中的族人,投降时或许会再多犹豫一番。 这大概也是赵高想要达到的目的。 以残酷的下场来威慑秦将,让他们不敢轻易降贼。 但下手这么绝,一旦家族被夷灭后,这些投降的秦将对于秦国的仇恨将达到顶峰。 “赵高!我董翳与你不死不休!” “诛灭暴秦!吾等要为天下灭秦!” 董翳、司马欣二人双眼通红,怒吼连连。 特别是董翳,亲眼见到其族人在自己面前被杀光,那种沸腾的仇恨,唯有杀进关中,砍掉赵高的脑袋才能罢休。 唐军主将司马卬听闻此事后,连忙前来安抚二人。 同时他还发现跟随前军的一万秦军降卒,皆面露惊惶,对于在关中的家人十分忧虑。 董翳和司马欣的家人被杀了。 他们这些小卒的家人会有什么下场呢? 司马卬敏锐的发现这是一个激发秦军降卒战力的机会。 “恐惧和忧虑,也可转化为斗志。” 他带着司马欣和董翳二人将那一万秦军降卒召集起来。 “秦皇帝残忍暴虐,动辄灭人全族,司马将军和董将军尚不能得免,更何况尔等庶民乎?若是此战我军不能攻入关中,灭了暴秦,使得秦国残存,则尔等家人必被株连,届时全族皆灭,无人可免!” 司马卬先是一番恐吓,让这一万秦军脸色惨白。 要是诛灭他们这些人的家族,范围未免大了些,理智分析,秦廷应该不至于干出这种事。 可没人敢赌啊。 董将军族人的首级才刚刚从城下捡回来呢,皇帝如此残暴,那把屠刀落到他们家族的脑袋上也并非不可能。 见众秦卒面露担忧和恐惧。 司马卬趁势道:“若欲保尔等族人性命,唯有此时一鼓作气杀入关中,在皇帝动手诛尔等族人前,先灭了暴秦。眼前这蒲坂城,便是挡在尔等身前的阻碍,打下此城,杀入关中,不仅是为了天下,更是为了尔等的族人!” 一语惊醒梦中人。 这些曾经的秦军士卒反应过来。 是呀,到了如今的地步,他们这些降人已经没了其他的选择。 只有灭了秦国,他们的家族才能得到保全。 如果他们这一次打不进关中,等到秦军抵住反秦攻势,关中情况稳定下来,到时候皇帝说不定会一个个清点他们这些降卒,到时候怕是家族难保啊。 就算不被全杀光,那也肯定是被贬为奴隶或是刑徒,后半生过得凄惨无比。 “不灭秦国,吾誓不罢休!” 董翳咬牙怒吼。 司马欣则对众降卒举臂高呼:“二三子,时至今日,吾等能做的便是打下蒲坂,杀回关中去!” 有了董翳族人之死作为铺垫,众秦卒已深刻意识到灭秦对他们的重要性,皆高声呼应。 “杀回关中!” “为了家族,吾等与皇帝拼了!” 蒲坂城外的唐军大营,灭秦之声全是用关中话呼喊出来的,震耳欲聋,让人为之侧目。 司马卬抓住秦将当众处决董翳家族的机会,借着此事激励军中秦军降卒的斗志,让这些曾经的秦卒一个个双目发红,灭秦之心甚至超过了其他地方出身的兵卒。 眼见劝降蒲坂无望,当日下午,司马卬便以这些秦军降卒为前锋,发动了攻城之战。 董翳和司马欣两员降将来到前线,在将旗下亲自擂鼓激励军心。 “为了吾等的家人,杀啊!” 秦军降卒呼喊着结成阵列,向蒲坂城冲去。 漫天箭矢从城头抛洒,射翻了数十人,可剩下的兵卒依旧悍不畏死的往前冲去。 他们这一次作战,是为了家族。 唯有打下蒲坂,渡过大河,帮助唐王占领关中之地,他们的家人才能有真正的安全可言。 在这般凶猛攻势下,蒲坂城摇摇欲坠。 这里是河东要地,但在城防上肯定不如安邑。 城中秦将是二世皇帝的死忠,能奋死效命,可他的本事又比安邑城的王淳差了不少,指挥能力显得有些不足。 在唐军连续的猛攻下。 到了第三天,便有源源不断的兵卒登上蒲坂城头。 这些先登之士都是关中秦人,论战斗力不比守城的中尉军差多少,在不顾伤亡的攻势下,终于抢下了一个城墙防御点。 司马卬命军中勇士以这个点为中心进行突破,以点破面,没过多久便占领了整面城墙。 一处城墙落入唐军之手,蒲坂之战的结果也就注定了。 左将军司马卬望着远处的蒲坂城门大开,唐军士卒如长龙般涌入城中。 他缓缓吐了口气,低语道:“君上,这蒲坂,我拿下了。” 蒲坂一下,河东郡尽入唐军之手。 他们与咸阳之间,就只剩下一条大河。 第220章 :饮马大河 唐元年,后九月下旬。 吴广率领唐军主力抵达蒲坂城。 此时蒲坂攻防战才落下帷幕不久,墙垣表面被血污覆盖,城外空地有尸首堆积如山,尚未来得及处理。 “禀君上,此战我军伤亡四千六百余人。共杀敌五千余,俘虏两千以上,守城将尉皆自刎身亡。” 司马卬与麾下将领前来城外迎接,并向吴广禀报蒲坂之战的战果。 这让吴广与李左车等人皆面露惊讶。 蒲坂死守顽抗也就算了,可秦军是守城,怎么死亡人数比唐军还多,这有些不合常理啊。 “好个司马将军,攻城战打出这种战绩,你该不会是杀了俘虏吧?” 吴广开玩笑的说了一句。 谁知话音落下,司马卬身后的董翳便扑通一声跪下。 “启禀君上,臣全族被秦将杀戮于城上。破城之后,臣愤怒难耐,并未让麾下兵卒收刀,杀了不少投降的守军,还请君上责罚!” 司马欣也跟着跪下,求情道:“董将军杀戮降虏,皆乃事出有因,还请君上恕罪。” 唐王素来以仁善为名,对俘虏一向是宽大处理,手下诸将皆受过不得杀降的告诫。 董翳破城后杀降,算是违反了这条规则,对吴广仁善的名声有损,他们害怕吴广会进行严惩。 司马卬低声为吴广讲述发生在蒲坂城头的惨剧,让他了解事情的经过。 “原来如此。” 吴广听完,叹了一声。 上前将董翳扶起,并宽慰道:“赵高心思毒辣,竟然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董将军怒而杀降,也是事出有因。寡人无怪罪之意,董将军还请起来。” 吴广没有责怪董翳的心思。 人家因为率军投降你,全族被当众斩杀,这种事情能够责怪吗? 如果换成项羽处在这种境地,别说是投降的秦军了,全城黔首怕是一个都不会留下,尽数杀个干净。 当然,吴广同情归同情,理解归理解,为了后续不再发生这种事情,他在宽慰董翳后,又告诫了其一番。 转而又对司马欣和董翳二人承诺道:“寡人若能攻下咸阳,抓住奸臣赵高,便将此贼与其家眷交与尔等处置,以报血亲之仇。” 这话让董翳和司马欣精神大振。 “吾等拜谢君上!” “吾等若能得赵高为家族报仇,此生再无遗憾!” 二人一边咬牙切齿,一边向吴广行礼相谢。 有唐王这个承诺在,他们对于杀降不再感兴趣,一切仇恨都落到赵高的身上。 …… “赵高啊赵高,你可真是我的好帮手啊。” 吴广对麾下诸将怒斥赵高之恶,可当他驾马行至蒲坂之西,望着前方浑浊的大河之水时,不由在心中感叹那位赵丞相给他带来的帮助。 董翳、司马欣因战败而投降,并不是心甘情愿的归降吴广。 想要让二人真心归附,吴广本要花上一些时间和精力。 可赵高出手了。 他帮助吴广得到两位降将的真心投效,还顺带用残忍的做法,让那数万秦军降卒都倾向吴广一方。 这还只是小事,赵高真正的帮助,还是消灭了秦廷内部的所有能臣。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关东诸侯群起反秦,可秦国依旧是天下最强的一支力量,单论实力,超过任何一个诸侯。 若是内有李斯、冯去疾、冯劫等老臣主政,外有章邯、王离等大将带兵平乱,将相和睦,皇帝贤明,凭借强大的国力平定关东之乱也不是没有可能。 万幸有赵高。 除了章邯外,那些有能力阻挡关东诸侯的秦朝能臣全都被赵高干掉了。 “赵高,才是一直默默帮着我反秦的大功臣啊。这一次若能攻下关中,灭了秦国,此人当居首功才是。” 吴广颇有些讽刺的想着。 他的目光从眼前的大河水面掠过。 随着战国后期战争和生产规模的扩大,黄河流域的森林遭到大规模砍伐,河水虽然还不像后世那样黄,但也从原本的清澈转为了浑浊。 滔滔浊流,滚滚南下,声势蔚为壮观。 而这,便是阻挡在吴广面前的最后一道天险关隘。 “据俘虏交代,关中此时尚有中尉军四万左右,已经奉命在对岸布防。” “同时秦廷还下令从后方陇西、汉中、巴蜀等地再征调兵卒来援。赵高之前遣中尉军守蒲坂城,便是在为此事拖延时间。” 李左车在吴广身侧低声开口。 相比于陈平和蒯彻两人,李左车还肩负着护军的职责,对于敌我双方的军事情报很清楚。 “嗯,秦国君臣还算有些脑子。” 吴广点了点头。 秦廷在关中有兵力是很正常的。 历史上刘邦顿兵于武关下,久攻不得进。 他用张良之计,在山上大张旗帜作为疑兵,又派遣郦食其、陆贾前去说守关秦将,以利诱之。 守关秦将听信了说客的鬼话,愿意投降刘邦。 刘邦则翻脸不认人,趁机偷袭没有防备的秦军,遂攻破武关,杀入关中。 入关到了蓝田,刘邦又与驻守关中的秦军对阵,他以计迷惑秦军,趁秦将懈怠之时率兵击破。之后又乘胜追击,连战数次,多次取胜后才彻底击破关中的秦军力量,率兵抵达咸阳,灭了秦国。 刘邦入关后尚且需要用计迷惑才能击破秦军,而且还连战数次,足以说明关中的秦军数量并不少。 这支秦军,就是之前在戏水畔与周章对峙的秦国中尉军。 兵卒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并非易与之辈。 就像这次司马卬攻蒲坂城,在中尉军的抵抗下,唐军伤亡超过了四千。这个伤亡数甚至超过了前段时间的安邑攻防战,可见这支军队的战力不俗。 除去蒲坂城的八千人外,关中的中尉军尚有四万余。 现在已被赵高派到蒲坂对面的大河一线布防,试图借助这条天险防守,将唐军挡下。 李左车看着前方雄浑之河水,叹道:“秦军已完成布防,有此大河为阻,我军想要过去,怕是有些困难啊。” 吴广冷声道:“大河虽险,但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寡人既打到蒲坂来了,就绝无退后的道理。” 对吴广来说,现在就是最好的灭秦机会。 章邯率领的秦国主力军被项梁拖在函谷关外,两军对峙,难以脱身回防。 秦廷从后方巴蜀、汉中等郡县征调的新军尚未抵达。 四万中尉军,就是关中最后的军事力量。 吴广要是不趁着现在一口气打过河去,等到项梁和章邯那边分出了胜负,那可真就错失良机了。 如果是项梁获胜都还好,楚军接下来会叩击关塞,牵制秦国军事力量的同时,还能打击秦人军心,助吴广更容易破秦。 可要是章邯胜了,他击破楚军后回防关中,由这位沙场骁将来指挥中尉军防守,吴广想要灭秦可就难多了。 现在,就是最好的灭秦机会。 天赐良机! 吴广以坚定又不容质疑的声音下令。 “各部收罗和打造船只,并派斥候过河探查秦军布防情况。” “待一切就绪,寡人便率我唐国大军渡河灭秦!” …… 唐王吴广攻占安邑,又挥师西向攻破蒲坂饮马大河畔的消息,很快就通过快马传到了咸阳。 关中震恐! 秦人惊惧! “唐贼打下河东,要杀到关中来了!” “我听说他有几十万大军,要是杀过河来,如何能挡得住啊!” “吾等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啊!” 无数秦人恐惧害怕。 河东与关中之间有大河为险阻,是一道天然险隘。 可在许多秦人眼中这并不保险,远远不如南边的武关和中间的函谷关带来的安全感那么强。 一百多年前,魏将吴起就多次从河东率军过来,暴打秦国。 现在唐王吴广带着更多的兵卒前来,欲过河攻打关中,和当年的吴起走的是同一条路,这怎不让秦人恐惧担忧。 不仅是底层的黔首庶民。 秦国朝廷同样陷入一片恐慌。 第221章 :共分天下 恐慌就像瘟疫,一旦四散传播,就再难以抑制住。 关中黔首惊骇恐惧。 秦国上层的统治者,同样被唐王饮马大河的消息吓得神魂皆颤。 河东失守,恶劣程度甚至比叛军打到函谷关还要严重。 有了之前周章兵临戏水的前车之鉴,赵高不敢隐瞒这个消息,忙命人送至宫中。 不理朝政的二世皇帝被惊动。 “败的这么快?” “河东郡守是猪吗?河东如此重地,怎得就落到叛贼手中了!” 皇帝的第一反应是不敢相信。 那可是河东啊。 关中的屏障之地。 河东一丢,叛军岂不是就和关中只剩一河之隔,随时都能打进来了? 这换成谁也坐不住啊。 二世皇帝忙让人将赵高连夜招进宫中,也不等赵高落座,便惊惶开口。 “赵君!赵君!叛贼现在已拿下河东,随时能杀到关中来,当此危急之时,该如何御敌?” 赵高见皇帝像个小孩子一样慌慌张张。 他自己也慌,可不能表现出来。 赵高硬着头皮安慰道:“陛下请放心。贼寇虽然打到了河东,然关中尚有大河天险为阻,臣已调中尉军三万沿河一线布防。其余兵众则在洛水屯驻,维持内史稳定,并随时支援前线战事。另外还从陇西、汉中、巴蜀等地招募新卒来援,有此安排,当保无虞。” 二世皇帝双目一亮。 是呀,关中还有中尉军守护,以这支兵力死守大河,吴广应该过不来吧? 只要能守住一段时间,等到后方兵卒抵达,就更不用怕那些叛贼了。 二世皇帝颔首道:“赵君安排甚好,如此朕无忧矣。” 见皇帝情绪稳定下来,赵高又多安抚了几句,这才转身离去。 只是他走出殿门时,面沉似水。 赵高用中尉军来安慰皇帝。 但他刚才没有和皇帝细说,之前派往蒲坂驻守的八千中尉军在数日间就被唐军消灭。 吴广的兵力太多了,唐军带来的威胁,已超过了原历史上打破武关的刘邦,让赵高感到惶恐。 “据说吴广有兵数十万,不管是兵员数量还是战力都胜过关中之卒,中尉军怕是挡不住啊,一旦杀进关中,万事皆休。我得想个办法才是。” 赵高眉头紧皱,暗暗思索。 当天晚上,咸阳城中无数人失眠。 翌日。 二世皇帝难得的召开一场朝会。 他昨晚得了赵高安慰,情绪暂时稳定下来。 可河东失守,敌军大举临境,二世皇帝同样是一宿难眠。 先帝留下的大秦江山,怎么转眼就成了这个破烂样子? 依赵高的安排,或许能将吴广挡下来,可再往后呢?关东叛乱如此之浩大,已经严重影响到了皇帝的享乐生活。 皇帝需要朝臣百官出谋献策,为他想办法平定关东这场声势浩大的叛乱。 “今叛贼吴广占据河东,有渡河攻我关中之危。楚贼项梁先寇武关,又于颍川与我军对峙。关东局势一片糜烂。诸卿可有平叛之策?谁可为朕灭了这些叛贼,换我大秦安定?” 二世皇帝在大朝会上扫视群臣。 他发现上朝的人比上一次少了一些。 “定是赵君将李斯和冯去疾的余党为朕清理掉了,赵君为了大秦,真是费心啊。” 皇帝暗暗感叹。 他希冀的望着殿上诸臣,希望有人能说出平叛之语。 殿中静默一片。 一些臣子耷拉着眼皮,目光盯着自己的鼻尖,对皇帝的问话视若无睹。 比如子婴。 他对现在的局势忧心忡忡,很想站出来告诉皇帝,请诛奸臣赵高,然后命贤良之辈抵御叛贼。 可子婴不敢。 你敢开口请皇帝诛杀赵高? 怕是到了晚上全族无一活口。 另一些臣子则是将目光望向了赵高。 指鹿为马后,朝堂上就只剩下一个声音。 没有赵丞相的允许,谁敢开口? 见群臣无人回应,二世皇帝脸色变幻。 他拍案怒骂:“尔等得朝廷供养,各有俸禄支取,怎得面对天下危机,却无一人能为朕出谋划策?先帝之时,满朝文武人才济济,打得六国灰飞烟灭。怎得在朕的朝堂上,全是尔等无能之辈!怪不得天下会变成这种模样,朝堂都是尔等一无所能之徒,关东如何不乱?叛贼做大,皆是尔等的责任!” 一顿连环大骂。 群臣低首,默默忍受。 最终还是赵高轻咳一声。 他站出来道:“臣昨日一宿未眠,苦思冥想,终于为我大秦想出一条平叛之策。此策若能成功,则可一举敉平关东之乱。然此策当绝密施行,臣请密奏之。” 此言一出。 子婴偷偷抬眼望向赵高。 这个祸乱大秦的天下奸臣,竟然有平叛之策? 二世皇帝则惊喜道:“好呀,平叛果然还是要靠丞相。与丞相这等忠贞贤良相比,这满朝文武皆如同废人也!” 没有反驳的声音。 群臣默默领下了“废人”的评价。 赵高笑眯眯的扫视殿中。 都是他的杰作。 有了赵高欲献密策,二世皇帝便不耐烦的驱走群臣。 这些无能之辈,看着都烦。 硕大的一个咸阳宫殿,转眼间就只剩下君臣二人。 “赵君所言密策,何也?” 二世皇帝期待的望着赵高。 他现在问的已不再是如何抵御吴广了,而是怎么才能解决关东之乱的策略。 “臣昨日彻夜难眠,为陛下寻找平叛之策,终于有所收获。” 赵高先表了一番自己为国着想的忠心和辛劳,转而低语道:“今关东大乱,诸侯复起联手攻秦,致使我大秦精锐疲于应付。故臣认为,当学大秦先君分化诸侯之策,解除其联手之势,再一个个消灭。” 听上去很有道理的样子。 二世皇帝双眼大亮,急不可耐问道:“赵君细说如何分化诸侯?” 赵高舔了舔嘴唇,低声道:“还请陛下遣一使者渡河前往唐营,与吴广约,承认其诸侯之位,并与唐国共分天下。” “共分天下?” 二世皇帝被这四个字触动,大惊失色道:“赵君何故妄言?这天下是先帝留给我的,怎可与叛贼共分!” 赵高忙道:“臣所言乃是权宜之策。吴广如今兵至河东,其大军数十万,虽有中尉军沿河布防,然总是有渡河西来之危险。以臣之见不如先稳住吴广,解除关中危险,后续再慢慢剿灭。” “吴广者,阳夏一黔首也,侥幸成为贼首攻占河北之地,想来无多大志向。陛下若承认其诸侯之位,并与之共分天下,多以金玉相赠,吴广必感恩戴德,受宠而退兵,则关中之危自解。且河北之地本就被吴广占领,陛下以此无法收回之土来换取一时之安稳,岂非得利乎?” “吴广撤军回去,我大秦接下来对付的叛军就只剩楚、魏等贼,如此压力骤减,亦是大利也。待我大秦巴蜀、汉中、陇西等地新卒,以及百越之雄师来援,以此大军出征,先灭楚、魏,后扫齐地,然后再攻入河北灭了吴广,则天下再度一统。” “甚至陛下还可将齐、楚等地赏给吴广,让其转攻齐、楚,如此关东之贼自相攻伐,我大秦坐收渔翁之利,最后待其打得两败俱伤,再以大军通通剿灭。敢问陛下,此策岂不美乎?” 赵高说着,脸上先露出笑容来。 这可是他和弟弟赵成、女婿阎乐,苦思冥想一整夜才想出的绝妙好策。 若是成功施行,东方叛乱也不是没有平定的可能。 当然,赵高的第一目的不是平叛,而是先解除唐军对关中的危险,让他能高枕无忧的继续在秦廷享乐掌权。 至于后续能不能收回失去的东方之土,赵高并不太在意。 “美!美哉此策!” 二世皇帝则听得拊掌称赞。 是呀。 河北之地本来就被吴广占据了,不管皇帝承不承认,秦国已经失去了对河北的控制权。只是在明面上,秦国依旧称呼关东诸侯为叛贼。 现在要是能通过承认吴广的诸侯名号,就解除关东的威胁,自然是一本万利的事情。 只要吴广退了兵,皇帝就可以继续沉湎于他的享乐中,不受威胁的享受欢乐时光。 “朕是为了平叛才与吴广共分天下,先帝若是知道,定会理解朕的苦衷!” 有了赵高详细的平叛之策,二世皇帝再无心理负担,当场答应下来。 “赵君所言甚是,朕当遣使者前往河东,与那吴广相约,他为关东之王,朕为关西之帝,秦唐两国共分天下,罢兵休战!” 二世皇帝嘴角浮现一抹笑意。 仿佛已经看到了吴广罢兵东归的场景。 不过他又想到赵高刚才提到的一件事,皱眉道:“朕之前就派使者前往百越催促,那任嚣怎得还不率兵回援。若是有征伐百越的大军归来,朕也不至于今日还在为关东之事忧虑。” 赵高想了想,道:“百越辽远,路途遍布瘟瘴之气,南下之人多有物故。之前派出的使者没有回应,或是于途中故去。臣上个月又派了许多使者南下,再度催促任嚣。想来要不了多久就有大军回援,陛下无需忧虑。” “嗯。” 二世皇帝点了点头,有些希冀的望着南边的方向。 “若是百越之师归来,朕又何惧关东之贼寇!” …… 南海郡,番禺城。 相比中原大郡那华丽雄伟的郡守府邸,南海郡府显得有些简陋,房屋低矮,多以茅草为顶。 府中一间屋子的榻上,还铺着张虎皮褥子,为这种中原样式的宅邸添了些许蛮荒气息。 一个脸色蜡黄的中年男子正斜躺在上面。 “禀将军,朝廷使者皆于途中物故,无人抵达番禺。” 侍从在旁轻声低语。 “嗯。” 任嚣点了点头,想要说两句话,但一出口便是一连串的咳嗽。 侍从忙递上绢布。 咳嗽完,任嚣将绢布展开。 刺目的殷红。 在昏黄摇曳的烛火映照下,仿佛血中有细小的虫子在蠕动。 任嚣将那绢布往地上扔去,然后愣愣的看着前方。 中原大乱,叛乱四起。 秦国正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 朝廷多次派遣使者来到百越之地相召,任嚣都佯做不知,甚至暗杀使者于道途。 而现在,他这个南征军统帅已是命不久矣。 他死之后,这百越之秦军又该如何? 思索良久。 任嚣向侍者开口。 “召龙川令赵佗前来。” 第222章 :吊民伐罪 屋宇昏暗,有二人一卧一立。 “吾闻中原黔首作乱,秦为无道,天下苦之。今有吴广、项梁、田氏诸人各据州郡,兴军聚众虎争天下,中国扰乱,未知所安,各地豪杰叛秦自立,纷扰不息,咳咳……” 任嚣卧在榻上,望着眼前的男子,用虚弱的声音说着:“秦廷前日派遣使者相召,命我率师北归平乱。然汝亦知,这南征之师里除去关中秦军,六国之人众多,且大多是昔日逃亡囚徒、赘婿、贾人。彼辈受命充军,对秦素无好感,岂有为秦奋战之理。” 男子默默点头。 百越之地的险恶远甚北疆,南征军的兵员多是被始皇帝强迫南下,心里对秦国抱着怨恨。 甚至不只是普通兵卒,就连众多秦将、秦吏也是满腹怨气。 没有正常人会想要离开富饶的中原家乡,来到这满地虫蛇瘴气的蛮荒世界。 想让他们回去救秦? 怕是大半都得加入叛贼阵营,转手帮忙灭秦。 任嚣叹道:“闻二世无道,吾不欲效忠。故欲兴兵绝道,以观天下之变,然今日病甚,恐不长久。观此南方之地,番禺负山险,阻南海,东西数千里,又有中原人相辅,此亦一州之主也,可以立国,与秦共分天下。郡中长吏无可与言之,吾与君素善,故召君相告。” 话到此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任嚣选择了赵佗作为他的接班人。 赵佗闭上眼。 从北方传来的的关于二世皇帝的事迹,在他脑海中快速闪过。 严刑酷法,杀戮忠臣良将,甚至连自己的兄弟姊妹都不放过,将始皇帝所生的诸多公子、公主尽数诛杀。 如此灭绝人性之君,岂能效忠! “赵佗,敬受命。” 赵佗俯身,向着病重的任嚣一礼,应下了此事。 当日,南海尉任嚣下令,命龙川令赵佗接续其位,行南海尉事,尽掌兵权。 数日后,任嚣病死于榻。 继任的南海尉赵佗,移檄通告越地门户之横浦、阳山、湟溪诸关。 “叛乱之贼将至,诸关隘皆当绝断道路,聚兵自守。” “未得吾命,不得与中原通!” 秦帝国之南海郡,从事实上脱离秦廷的统治。 昔日秦始皇所派南征之秦军,再无北归中原救援的可能。 …… 南方百越之地发生变故的时候,位于河东郡的唐军正忙着搜罗和制造船只。 大河滔滔,隔绝东西。 吴广想要带着十余万大军杀入关中,所需船只数量不少。 这段时间下来,唐军手中的船只数量已经达到了两三百艘,可以试探着发起一场渡河攻势。 但在吴广正式下达渡河攻击的命令前,有人从河西坐船过来。 “二世派使者来见我?” 吴广听闻这个消息时,先吃了一惊。 自从关东乱起后,秦国官方一向视关东诸侯为叛乱之贼,以剿杀为主,从来没有进行过外交层面上的交往。 现在秦二世居然派使者走正规程序来见吴广,这还真是第一遭。 “我军兵临河东,关中必定震恐。秦国皇帝此时派来使者,或是想来拖延时间,以抓紧时间征调兵卒守御?” 蒯彻等人私下猜测。 吴广笑道:“秦廷打的什么主意,见见就知道了。” 他大手一挥,召集诸将于帐中,并命秦国使者前来觐见。 使者是个嘴唇上有两撇小胡子的中年人。 一进帐中,他便对着主座上的吴广行礼拜道:“秦国御史曲宫,特奉皇帝之命,前来拜见唐王。” 蒯彻、陈平、李左车等人全都面露惊讶。 陪坐的司马欣、董翳等投降秦将更是脸色变了下。 唐王。 以前秦国对吴广的官方称呼都是贼寇吴广,贼首吴广,吴贼,唐贼之类。 今日秦国使者竟然在公开场合称呼吴广为唐王,并以拜见他国君主之礼相见,这态度的转变就很值得玩味了。 这似乎表明秦廷现在已经将唐国放在了同等的位置上看待,而不再视为国内的反贼。 吴广剑眉轻挑,好奇询问:“你此番前来是皇帝的意思,还是赵高的意思?” 曲宫回想着出使前,丞相赵高对他私下的嘱咐,忙道:“回唐王,此番出使乃是皇帝之命,也是丞相之意。丞相素来钦佩唐王,让小人代他向唐王问好。” 吴广怔了怔,差点没笑出声来。 赵高钦佩我? 这就有些搞笑了。 眼见旁侧的司马欣、董翳二人脸色有些不好看,吴广不再多说其他,径直问道:“两军交战不休,皇帝在此时遣你来见寡人是有何意?” 曲宫道:“今唐王举兵至于河东,而我秦国以大军屯于河西。两军在此鏖战,必将是两败俱伤之局。皇帝怜生民之艰辛,不欲与唐国兴兵,愿与唐王共分天下,两国就此罢兵休战,各自安好。” 竟然是想要议和休战。 这事让吴广及群臣略微惊讶了一下。 而更让他们惊讶的是秦使口中的共天下之语。 吴广问道:“何为共分天下?” “禀唐王,所谓共分天下。便是秦唐两国以大河、荥阳为界。荥阳以东为唐国所有,荥阳以西则为秦土。从此两国并立,天下之土分为秦唐二国。” “若唐王答应退兵,皇帝更有礼物相赠,将赐唐王金千镒,布万匹,良马千余,美女百人,以愉唐王之心,共建两国之好。” 曲宫微笑着开口,说出了二世皇帝和赵丞相给出的条件。 咕咚。 帐中已有意志不坚定的人吞起了唾沫。 皇帝给的好多。 吴广也是愣了下。 秦二世想要和他议和休战,不仅愿意和他分天下,还各种送钱送人,典型的花钱买和平。 这操作看着有些熟悉啊。 此时司马欣、董翳等人已听得面露急色。 他们和赵高有着血海深仇,要是吴广答应退兵,那他们毁家灭族的大仇岂不是难报了? 只是碍于自己的降将身份,两人不敢多言,在那里干着急。 就在这帐中沉寂时。 蒯彻出声询问:“秦皇帝与我家大王共分天下,曰荥阳以西归秦,荥阳以东归唐,那齐、楚、魏等国又当如何?” 曲宫道:“彼辈皆乃叛贼,我大秦不认,只以此土归唐王所有。” 这话又让众人惊讶了一下。 秦廷只认唐国,不认楚、齐、魏、韩等国,这岂不是说明唐国要更高一档了? “好一个驱虎吞狼之策,尔等真是一手好算计啊。欲要以此虚名来让我唐国与各诸侯拼杀,如此反让尔秦国得渔翁之利乎?” 蒯彻起身,冷笑连连。 陈平也起身道:“君上,秦人求和不安好心。无非是当初秦昭王与齐约称东西二帝,以离间诸侯的计谋,绝不可轻信之。” 赵高的算计,两人一眼便看破。 司马欣、董翳二人见有人驳斥,忙附和道:“君上,赵高此贼最为奸滑,不可听信于他!” 见到帐中有唐将反对。 曲宫忙道:“皇帝议和之事,绝对出自真心。若是唐王有疑,只据河北而王,不管其余叛贼便是。一旦约和,我秦国便送金钱美人来此,以示皇帝之诚意。” “唐王,我大秦在关中尚有精锐大军严阵以待,且巴蜀、汉中、陇西之卒顷刻将至,而百越五十万雄师亦在北上途中,更可随时调遣上将军率师回援。若是唐王无议和之心,想要渡河来战,怕是在我秦国讨不了好。还请唐王谨慎思虑之!” 曲宫软硬兼施,表明秦国实力依旧很雄厚,更有随时可能增援的大军,绝不是一个软柿子。 帐下群臣进谏不可答应议和之事,恐防秦人有诈。 而秦国使者又利诱威逼意图促成此事。 吴广的目光从每一个人脸上扫过。 最终,他笑起来。 “哈哈哈……好一个议和,好一个共分天下,好一个讨不了好啊!” 吴广笑声猛然收止,盯着帐中诸人道:“尔等不管是劝谏也好,还是利诱威胁也罢,似乎都搞错了一件事。” “寡人兴兵伐秦,是为得利乎?是为做一国之王,是为与人共分天下乎?” “非也!” 吴广起身怒道:“寡人昔日与陈王共举大义,起兵反秦,乃是因天下苦秦久矣,故伐无道,诛暴秦!” “我大唐兴兵伐秦,是应天顺人,是为天下万民伸张大义,灭除无道暴君!” 吴广声音激昂:“夏桀无道,故殷革夏命。商纣无道,故周革殷命。而今日秦君无道,寡人便是为天下之人,来革了你暴秦之命!” “议和,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唯有革命而已!” “妄图以金玉美人,天下疆土来贿赂寡人?何须那暴君相赠,寡人自以大军取之!” “妄图以秦军来威胁寡人?我大唐数十万持戟之士,翻掌之间便让尔等伏尸满地!” “曲宫,你且回去告诉二世和赵高,让他们洗净身躯,等着寡人的斧钺吧!” 声音激烈,震得帐中诸人脸色皆变。 蒯彻、陈平眼中闪过忏色。 他们想的是利益,唐王想的却是大义。 真是高下立见。 “壮哉唐王!” 众人出声赞叹。 葛婴更是大笑道:“君上说的是,吾等为革暴秦之命而来,哪有什么议和可言。金玉美人,咱们打进咸阳,还不是全都有了。何须秦人送来,咱们自己去拿就是,哈哈哈!” 群臣诸将大笑出声。 司马欣、董翳二人笑的最为开心。 唯有曲宫脸色苍白。 任务好像搞砸了。 他试图再开口劝说。 吴广没有给他机会,冷冷道:“把秦国的使者,给寡人叉出去。” “叉出去!” “叉出去!” 守在门口的吴冲带着短兵大步进来,将脸白如纸的曲宫叉了出去。 此时见众人情绪被调动起来,正是趁势下达攻伐命令之时。 吴广不再犹豫。 他一掌拍在案上,向众将高声下令。 “明日渡河出击,攻入关中,诛灭暴君!” …… 唐元年,后九月底。 大河之上,赤旗飞舞。 唐王吴广,正式发动了渡河灭秦之战。 第223章 :寡人有策 秦使曲宫面色灰暗的回到咸阳。 他是二世皇帝的亲信,素来知晓君王的心意。 昔日曲宫曾被皇帝派去代郡杀上卿蒙毅。 蒙毅哀泣求饶,可曲宫知道二世和赵高杀意已决。 他毫无同情心,甚至亲手持剑杀了蒙毅这位秦国重臣,以证明自己对皇帝的忠心。 正因为了解皇帝和赵高,曲宫知道自己任务失败回到咸阳,怕是讨不了好。 “说不定会革职下狱?” 曲宫暗暗猜想,但他不敢跑。 一跑,全族就完了。 当曲宫回到秦宫,战战兢兢的将唐王吴广的那番话呈上时。 二世皇帝勃然大怒。 他猛地起身,一脚踹翻身前案几,大骂道:“吴贼好胆!区区低贱黔首,竟然敢拒绝天子的好意!如此贱民,就该腰斩,车裂,夷灭三族!” “朕要灭了吴广全族,将他们通通杀干净!” 皇帝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侮辱! 极大的侮辱! 吴广言语间,毫不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中。 这让二世皇帝如何不怒。 要是吴广在他眼前,他绝对要拔剑将其当场砍杀。 只是骂完后,愤怒完后,二世皇帝又陷入深深的恐惧中。 斧钺加身。 吴广的话充满了威胁与杀意,哪怕隔着数百里的距离,通过使者的转诉,他都能感受到吴广坚定的灭秦之意。 二世皇帝转头望向侧首的赵高,颤声道:“赵君,赵君……吴贼不欲同吾等和谈,还扬言要杀入咸阳,革了吾大秦之命。彼辈如此决绝,吾等该如何办啊?赵君,你不是说吴广定会答应的吗?” 赵高脸色也极为难看。 他说动皇帝给出了丰厚的条件,不管是名声、地盘,还是大量的金玉美人,都足以显示出他和谈的诚意。 哪知吴广不为所动,反而还出口威胁,如此不识抬举,让赵高又惧又怒。 心里有一股气堆着无处发泄。 又见皇帝质问他的策略。 难道是他赵高的献策有问题吗? 赵高没有回答皇帝的话,而是转头盯着曲宫,阴沉道:“吴贼如此决然,莫不是你出言有误?” 曲宫大惊道:“丞相,臣一切所言皆按丞相吩咐,绝无误处,一切都是吴贼无和谈之意,还请丞相明察。” “明察?不管怎么说,出使无功,就是你无能!竖子坏吾大事,来人,给我拉下去斩了!” 赵高低吼一声。 他赵丞相的方略是绝对没有错的。 如果出了问题,就是办事的人搞砸了。 殿外立刻有郎卫走进来,去捉曲宫。 “丞相,陛下,不关小人的事啊!饶命啊!” 曲宫大叫着想要挣扎,但被虎背熊腰的郎卫一按,便没了还手之力,拖着往殿外走去。 听着惨呼声越走越远。 赵高和二世皇帝皆长吐了一口气。 “使者无能,坏朕大事,杀得好啊!” 二世皇帝赞了一声。 杀人泄愤,心里舒坦了不少。 只是舒坦完后,君臣二人神色再度阴冷下来,回到了吴广带来的威胁。 “吴贼不知好歹,欲要与我大秦死战。他既然要战,那就与他交战!” 赵高冷声道:“中尉甘阳已率军三万在大河布防,有此天险防守,纵使吴贼有天大的本事也别想过来。等到我后方大军来援,定让他后悔今日拒绝之事。” 二世皇帝也给自己打气道:“没错,有大河天险,吴贼一定过不来的。” “一定过不来的!” …… 大河滚滚,水浪滔天,上有百舸争流,蔚为壮观。 每一艘船上,皆有数名到十名左右的唐军士卒,除了掌舵和划桨的人外,其余兵卒皆手举盾牌,船只顶着如狂风暴雨般的箭矢向前行进。 嗖!嗖!嗖! 大河西岸,排列成阵的秦军,以手中弓弩猛烈射击河面船只。 箭如飞蝗,部分落入水中,溅起一片浪花。 同样有数不清的箭矢射中船上人影,震得唐卒手中的木盾、皮盾摇颤不已,甚至有箭矢从刁钻的角度击中目标。 一些唐卒惨叫着摔落船下,甚至还有因失去平衡而使船只倾覆的情况发生。 咸阳有着天下最大的武库,库存的箭矢堆积如山。 工坊中那些工匠、隶臣每日产出的箭矢也是一个极大的数字,足以供应秦军奢侈使用。 他们见人就射,无需吝啬箭矢的损耗。 对唐军来说,顶着箭雨过河已经很困难了。而就算顶过了箭雨,当船只靠岸时,他们面对的是严阵以待的秦国中尉军。 “杀!” 一船的唐军士卒刚刚上岸,眼前就出现了几十个秦军手中的长矛和铍、戟。 这是没有悬念的战斗,渡河唐军的下场已是注定。 秦军战阵后方,中尉甘阳立于高处盯着大河战场。 唐军人数众多,是秦军的数倍。 然大河天险横亘其中,足以抵消两军数量上的差距。 甘阳招来麾下司马,对他们再度叮嘱道:“尔等要多派快马飞骑巡视大河沿岸,并严密注视唐军船只动向,绝不可出现失误。” “唯。” 麾下秦军领命而去。 甘阳遥望大河对岸,隐约能见到赤色大纛飘扬。 他脸露自信,低声自语。 “有我甘阳镇守大河,区区吴贼休想踏入关中半步!” 大河东岸,有一临时用土木搭建的高台。 唐王吴广立于其上,面无表情的打量远处战场。 良久,他转头对左右道:“鸣金收兵,让儿郎们回来吧。” “唯。” 吴冲应了一声,转身下去传令。 吴广再度将目光放到大河对岸,眉宇间满是凝重。 今天的这场战斗,是唐军发起的试探性攻击。 刚开始渡河的时候,对面的秦军数量并不多。 可没过多久,就有大量黑甲秦卒从后方涌来,占据要地。 秦军大营就在河水西岸不远处,一旦收到驻防士卒的警戒,其主力就会立刻来到岸边防守支援。 反应速度之快,防御之严密,都足以让吴广皱眉。 当然,秦军的战力还在其次,真正让人难受的是眼前的这条大河。 “君上,大河之险,远胜昔日淇水。对面驻守的秦军又皆是关中精锐,沿河布防,行事谨慎,我军想要强渡怕是有些困难。” 李左车、蒯彻等人皆摇头不已,对强渡大河并不抱乐观态度。 当初司马欣率军堵在淇水,就让唐军伤透了脑筋。 而大河之险要,水流之汹涌远胜于淇水,对面的秦将甘阳率领的中尉军也非庸人,唐军想要过河绝不容易。 等到收兵回营后,唐军这边一清点损失,竟然一战就达到了五百余人。 这更让顶着秦军防守强行渡河的方案,成为了不可能。 真要是这样做,哪怕最后渡河成功,士卒死伤绝对是个巨大数字,是吴广难以承受的。 “既然强攻不行,那就依照君上之前在淇水的策略,在上游渡口进行佯攻,然后集中力量猛攻此处,一举杀过河去,或许能行?” 葛婴在接下来军议中率先发言,提出了沿用唐军渡过淇水的策略。 这让陪坐的司马欣十分尴尬,有种被当众鞭尸的感觉。 李左车则摇头道:“大河水势和两岸地形远比淇水恶劣,加重了我军的渡河难度。而对面中尉军装备精良,防守严密,士气也同之前的淇水秦军大不相同。这种情况下想要复现淇水一战怕是有些困难。” 吴广轻轻点头。 是的,两者情况是不一样的。 淇水的渡河环境一来比大河容易多了,二来当时的秦军先经历了漳水大败,紧接着主将王离被朝廷抓走,然后又是后方河内乱起,各种因素叠加使得军心跌落谷地。 这才让唐军有击可乘,只要大军渡河就能迅速击破防守的秦军。 现在大河对岸的中尉军士气并不低,特别是大量关中秦卒斗志昂扬,欲同唐军死战到底。 他们的背后就是咸阳帝都,就是秦人的家园,不可能退却。 渡河环境、敌军士气都不一样,淇水之战的胜利就很难复刻了。 “我军欲渡大河,强攻损失太大,胜算渺茫,只能智取。” 李左车、蒯彻、陈平等人皆思索着策略。 其余诸将也都想着如何能过河的策略。 吴广的目光在帐中扫视。 最终落到了一个新来者脸上。 魏豹眨了眨眼。 他是奉其兄魏咎之命率三千魏军前来跟随吴广灭秦的。 自从阳武之战,齐、魏联军大败后,魏咎便收兵回守东郡,再没了和齐国联手攻秦的胆子。 没过多久传来了唐王收降司马欣、董翳,占领河内上党两郡,并进击河东的消息。 魏咎便决定派其弟魏豹率兵襄助唐国攻秦。 魏豹并不理解,道:“我魏国遭阳武之败,之前被秦攻取的砀郡诸城又被楚人项羽、刘季等趁势占据。吾等为何不想着趁楚、秦交战,夺回这些城池,反而要分兵去助唐国?” 魏咎当时语重心长的说道:“楚乃大国,其将占据砀地诸城,我军若是攻取,必与楚开战。一来我军不是对手,二来趁着楚秦交战之际,对楚人动手,会丧失灭秦之义。唯有紧随唐王身后,为其效力,日后求其主持公道。今唐王兴兵灭秦在即,正是我魏国显示忠心的时候,你当率兵前去,以显我魏国尊唐之心。” 魏国不是楚国的对手,还是得抱一个更粗的大腿,求其帮忙。 在兄长的教诲下,魏豹率军来了,归入吴广麾下,听从指挥。 现在被吴广一注视,魏豹有些口干舌燥。 唐王莫非以为他有渡河之策? 魏豹有为吴广效力之心,可如今大河横亘于前,唐王麾下那么多聪明的谋士都暂时想不出渡河的法子,他魏豹何德何能有渡河之法,唐王未免高看他了吧? 魏豹忙低下脑袋,打量着脚上的鞋子,暗示自己的无能为力。 魏豹这一番动作,让吴广思如泉涌,想到了一个渡河之法。 历史上韩信奉刘邦之命从关中攻伐河东,魏豹率军占据蒲坂渡口,严守大河一线。 魏豹带兵的本事说不上有多厉害,可在大河天险的加持下,强如韩信也没有从魏豹手下强渡的能力。 那一战,是汉军从西边来攻河东,如今的局势则是唐军从东边去攻关中。 两军遇到的困境极其相似。 最后韩信成功渡过了大河。 那他吴广自然也能过去。 吴广收回目光,扫视帐中诸将,淡淡道。 “寡人已有渡河之策……” 第224章 :木罂渡军 唐二年十月。 也是秦二世三年的新年。 时已入冬,天气渐冷。 此时若站在大河畔,迎着满是水汽的河风吹拂,更有一种透心凉的感觉。 与天气的冷冽不同,河东郡的蒲坂渡口呈现出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先是岸边不远处有营寨拔地而起,代表着唐王吴广身份的王旗在中间迎风飞扬。 四周则各有“葛”、“司马”、“董”、“吕”等等唐军的大将军旗围绕。 再往外则是遍地的唐军赤帜。 从远处望去,只见满目届是红色海洋,蔚为壮观。 那些赤旗之下更有人影幢幢,数量多不胜数,一看便知唐国大军屯聚于此。 在军营不远处的大河近岸处,有两三百艘大大小小的船只一字排开,随着河水上下起伏,看上去真有股浩大之感。 这是唐军手中的所有船只,花了大力气搜集而成。 小船能坐四五人,大船能坐二三十人,若是这些船只一齐渡河,一次运兵能达一两千人。 正常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唐军集中了所有力量,准备在蒲坂发动一场凶猛攻势,欲要一举渡河,杀入关中。 唐军这样作势,位于蒲坂对面的秦国守军不可能看不出来。 中尉甘阳就亲自来到沿河前线,在众将的簇拥下,满眼凝重的打量对面景象。 唐军的声势,太过浩大了。 “禀中尉,据我军斥候泅渡东岸冒险探查,蒲坂以北沿线只有少数唐军驻守巡查,其兵力主要都集中于蒲坂附近,估摸在十万以上。” 卓全一身戎装,在旁低声禀告。 他是中尉麾下司马,被甘阳委以探查对岸唐军情报的任务。当他说到唐军的兵力时,声音隐约带着颤声。 十万以上! 具体以上多少,不知道,但肯定不只是十万。 而秦国中尉军原有五万人,被赵高派了八千渡河去送人头,现在只剩四万多人。 这些人里还有一万多需要驻守在咸阳和洛水之间的区域,保障咸阳帝都的安全和维持关中基本的治安,是不能动用的。 一旦调动,咸阳就没了武力镇压,极可能闹出乱子。 所以秦廷能够派到大河沿线防守的军队数量就只剩下三万。 三万打十多万。 这军力对比怎不让人惧怕。 而且三万中尉军还不是聚集在一处,正对蒲坂的临晋方向只有一万五千多人,剩下的一万多人则分别布防在上游的各处渡口,防止唐军从他处渡河。 甘阳眉宇紧皱,询问道:“唐军在上游可还有多余船只?” 卓全回道:“每处只有几艘,据我军斥候抓住的当地人说,大河沿线的船只已经被吴贼全部调到了蒲坂附近。此贼还在河东扬言,一个月内他就要带着大军从蒲坂渡河打进咸阳。” “一个月打进咸阳,吴贼好大的口气,也不怕到时候收不了场,徒为天下笑。” 甘阳口中冷笑连连。 可其眼中凝重之色越发浓重。 大河汹涌澎湃,远超一般河流,想要渡河就必须要船只。 现在吴广将大河沿线的所有船只都集中到蒲坂一处,再加上其岸上王旗飘扬大军集结,以及放出去的那些豪言壮语,接下来的情况已经很明显了。 唐军要拼着十几万大军从蒲坂强渡。 秦军占据了地利,可驻守于此的兵力只有一万多人,双方兵员数量差距太过悬殊,甘阳自己都感觉心惊。 以一挡十,他能行吗? 他再度深深看了眼对面沿河一字排开的船只,以及遮天蔽日的赤旗。 “唐军既然将船只调到蒲坂,就是放弃了从他处渡河的想法,妄图集结兵力一举打过来。既如此我也该调集兵力防守才是,不可被其从此处攻破。传我将令,调上游各部南下,每处渡口只留五百人驻守。” 说到这里,甘阳脑海里闪过一个想法。 吴广将唐军尽数调集在蒲坂,该不会是想调动他的兵力,好在暗中从上游偷渡吧? 有这个可能。 但甘阳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 秦军兵力不足,远远少于唐军。 现在吴广集中兵力于蒲坂,甘阳就必须调兵来这里防守,要不然对方靠着兵多直接打穿他的防线也不是没有可能。 “命人日夜监视对面船只,一旦有动静,立刻传报!” 甘阳再度补了一道命令。 想要渡河就得靠船,他只需监视对岸的船只就够了。 唐军船只若有异动,那他就及时调兵支援各处。 甘阳还会每隔一段时间就派人渡河过去查探,看看上游的唐军是否在打造船只。 造船非一日之功,只要有所发现,他将及时做出防备。 …… 唐军将所有船只和兵力集中到蒲坂附近,做出猛攻姿态。 秦军这边也跟着调动,把兵力集中于正对蒲坂的临晋方向。 此处秦军数量达到了两万余人。上游各处渡口驻守兵力大为减弱。 “君上,秦军已被调动,可以行计矣!” 李左车兴冲冲前来,向吴广禀报计策顺利施行的消息。 “好。” 吴广赞了一声,又招来刚从后方回来不久的陈平,问道:“东西准备好了吗?” 陈平笑道:“君上,已分批运至汾阴城中,一切就绪。” “甚好!” 吴广脸露喜色。 万事俱备,只差最后一步了。 他站在铺开的地图前,再度打量着整个大河流域的形势。 唐军主力集结于蒲坂,秦军主力聚在对面的临晋。 两军隔河对峙,已陷入僵持状态。 想要破局,就得另寻他处。 吴广的目光最终落在上游一地。 那里,就是破局之关键。 唐二年十月九日至十月十日。 唐军连续两日发动了凶猛攻势。 蒲坂与临晋之间的大河间,喊杀声震天响彻。 唐军数百艘船只顶着箭雨,在隆隆鼓声中不顾死伤的强渡大河。 唐王发下了重赏,麾下兵卒士气高昂,作战十分勇猛。他们好几次冒着箭雨冲上岸,抢下了一处阵地。可是秦国的中尉军也很勇猛,很快就再度掩杀上来,将唐军赶下了河。 地利对秦军的增益太大了,让唐军的兵力优势难以发挥出来,渡河之战打得十分艰难。 两日攻伐下来,唐军伤亡足有三四千人。 秦军同样不好受,他们伤亡少于唐军,可那铺天盖地的攻势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心理压力。 上到中尉甘阳,下到每一个底层的秦卒,都将所有的精力放到了眼前这场惨烈的战事上。 他们要用尽一切力量,将唐军挡在此处。 …… 十月十日的晚间。 下游的蒲坂战场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厮杀。 上游汾水南岸则是一片月色朦胧,四野幽寂的初冬美景。 汾阴城外。 有上万从后方绕道过来的兵卒正在集结整军。 他们的主将是司马卬。 副将则是董翳。 二人一为唐王心腹,功勋卓著的左将军,另一人则是出身关中的秦军降将。 他们手下的万人军队,同样是河北之人和投降秦卒各占一半。 “我军骑兵已封锁汾阴附近,保管秦军探哨无法接近。” 董翳说到秦军二字时,语气尚有些不自在。 司马卬笑了笑,没有在意对方的语气变化,而是将目光放到汾阴城门处。 “君上之谋真是出人意料,今日此事若成,关中形势必将大变啊。” 司马卬目光落处,士卒们正推着唐王微末时发明的独轮车,将一个个罂、缻(fou)从城中搬运出来。 这些是陈平负责从后方安邑、解邑等城池征调来的木、瓦容器,数量非常多,分批运到汾阴城中储存。 罂缻都是普通的生活用品,就算侥幸被潜伏的秦军斥候探得,也不会引起什么怀疑。 今晚,便是用到它们的时候了。 司马卬和董翳没有耽搁。 二人在汾阴城外整军完毕,然后亲率大军,赶至河边。 这地方和对岸秦军的驻防点错开了差不多十里,加上有大河阻隔,又是深夜。唐军在此处集结,只要不点大量火把暴露自己,对面几乎不可能发现。 当然对面的秦军也没有太过在意,更不会用心在深夜防守。 吴广将船只都调到了下游的蒲坂。 而大河的水势很凶猛,临时打造的木筏入水易沉,几乎不可能载大军渡河。 这也是甘阳见唐军将船只聚集在蒲坂后,敢放心调兵南下的原因。 没有船只,你们怎么渡大河? 这问题看上去很大,但对吴广来说,其实是个小问题。 普通木筏无法载人渡河,那我打造一些特殊的就是。 因为需求量大,羊皮筏、牛皮筏有些奢侈了,一时间也不容易赶制。 韩信发明的木罂缻是个好选择。 “绑起来!” 在司马卬的亲自监督下,唐军用木柙绑缚住从后方搜集来的罂、缶,组成了一种特殊的渡河工具。 一种奇怪的筏子。 “试试。” 董翳传令左右,将绑好的第一艘木罂缻推入水中。 河水汹涌,罂缻为中空容器,为这特殊的木筏提供了很强的浮力,在河水中上下起伏,无一丝沉没的迹象。 “好东西啊。有此物在,我军渡河易也!” 司马卬、董翳二人相视一眼,脸露喜色。 之前唐军就做过试验,确定了可用性,但真到了实战的时候,看到此物不负所望,还是很让人高兴。 到了下半夜,上百艘木罂缻已是组装完毕。 “打过大河,杀入关中!” 司马卬下达了命令。 “渡河!” 上百具木罂缻被推入河水中,一个接一个的唐军士卒站了上去。 上下摇晃,起起伏伏。 但不会沉。 足以载着他们过河。 此时天空月色明亮,大地上水浪奔涌。 在唐将司马卬、董翳的率领下,一万唐军正式开始夜渡大河。 他们的对岸,是关中大地。 此时一片寂静。 第225章 :攻其必救 十月十一日,天边刚出现一缕晨曦。 大河两岸有雾气缭绕。 位于河水以西数里外的夏阳城,除了一队在城头上打着哈欠守夜的秦卒外,整座城池尚处于睡梦状态。 “唐贼前日在蒲坂发起进攻,听说打得那叫一个惨烈,死了起码好几千人,真是吓人啊。” 有秦卒和袍泽聊起了下游的战事,意图驱散越来越浓烈的睡意,好撑到天亮后与人交班。 另一个圆脸秦卒正趴在女墙上,望着城外被薄雾笼罩的清晨景色,闻言笑道:“打得好啊,蒲坂那边打得越激烈,咱们上游这里就越安全。” “嘿,这可不一定,中尉那边可是传令过来,让咱们小心提防唐贼暗渡大河来偷袭夏阳。” “哈哈,这怎么可能?唐贼的船只全调到蒲坂去了,对面的贼寇怎么过来,游过来吗?别说岸边还有百人队巡视。中尉的命令,连五百主都没有在意,你还真信了。唐贼要是真能偷袭咱夏阳,我把脑袋扭下来给你当……我的天啦……” 正语带讥笑的圆脸秦卒突然惊呼了一声,愣愣的望着城外。 “怎么不说了?” 旁侧有看热闹的守卒出声取笑,圆脸秦卒却是突然叫了一声,抬手指向城外。 “嘶,那是什么?” 众人侧目望去。 夏阳城外,薄雾笼罩中,出现了一个个晃动的人影。 一个,两个,三个……成百上千,数之无尽。 “是鬼吗?” 雾气的遮掩与晨光的暗淡,让众秦卒一时间看不清那些人影的模样,只觉心中恐惧,身体不可抑制的颤抖。 片刻后,有叫声响彻城头。 “是唐贼,是唐贼渡河来了!” 圆脸秦卒大声惊呼,点破了那些人影的身份。 城头慌乱一片。 雾气中的人影听到城头叫声,快速奔跑起来。 同时有箭矢飞射城墙,借着城头火把的照明指引,将那嚎叫的圆脸秦卒射成了豪猪。 薄雾被奔跑的人影搅动冲散,最前方的唐卒抬着临时打造的简陋木梯从雾气中冲出来,直奔城池。 靠近,搭梯,攀爬,杀戮……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斗。 夏阳的秦军有五百人,其中一百人在渡口附近扎营,巡逻监视东岸的唐军,剩余四百人则在城池驻守。 其实五百人都该驻扎在渡口附近的。 可领军的五百主觉得河边扎营环境太过恶劣,还是不远处的夏阳城住着舒服。加上对面唐军没有什么船只,无渡河能力,看上去威胁不到西岸。 五百主便选择了分兵两地,自己带着大部队在夏阳城中享福,河边只让小股部队巡逻。 这导致秦军在河岸边的力量不足,晚上守夜的人就没几个,无法及时发现唐军的偷渡,等到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唐军包围后剿灭,河岸边的一百人连为夏阳预警的作用都没发挥出来就无了。 唐军则在剿灭秦军百人队后,打造出几具简单的攻城木梯,迅速前来攻城。 一万对四百,又是突袭,战斗结束的很快。 到了东方太阳升起时,唐军主将司马卬站在了夏阳城的城墙上。 “我军包围夏阳四门,无秦军南逃。临晋的秦军主力收到消息,至少要到今日晚间,甚至明日。” 一个全身披甲的年轻小将走至司马卬身后,中气十足的禀报。 司马卬回首,打量了身后小将一眼:“很好,能拖一阵便多一阵的利处。不过此去咸阳路途尚远,甘阳闻之,必挥师来援,届时当有一场恶战打响,吴骑将可做好了准备?” “冲早有临阵杀敌之志,能随左将军在关中与秦军大战,乃冲之愿耳。还请左将军接下来以冲为前锋,为我大唐立功。” 吴冲目光炯炯,声音坚定。 他今年已经十八岁,在唐王吴广身边学习了差不多一年时间。按照吴广的安排,过年后正该放入军中历练,免得吴冲只知理论,而不懂实际。 吴冲跟随唐王时多骑马匹,骑术很不错,下放时自请为军中一骑将。这一次跟随司马卬夜渡关中,是他入军伍后参与的第一场大战,满身充满干劲,特意想请为先锋立功。 司马卬见吴冲请命,想到出发时唐王好生历练他这侄儿的嘱咐,又想到此时秦军主力囤聚临晋,关中内部空虚,想来威胁不大,只需再多派老卒辅佐,便可保万无一失。 他便答应道:“既如此,吴骑将先去城中搜集马匹,尽量多得车骑,出发时便为我军前队,西攻征邑。” “唯。” 吴冲兴奋的走下城池。 司马卬转身又对左右道:“传令全军速在夏阳取食休憩。一个时辰后开拔启程,往西进发。” 左右领命退下去。 司马卬立在城墙上,眺望西边的方向。 他这一次偷渡大河,目的并不是南下攻袭临晋的秦军主力。 两地距离较远,加上中间有郃阳等城池预警,司马卬不可能偷袭甘阳成功。 正面交战,他这一万人也很难在缺乏支援的西岸击破近三万的中尉军。 唐军偏师偷渡,最大的作用不是去南边和中尉军大战,而是攻敌之必救。 咸阳! 一个时辰后。 唐军在夏阳休息完毕,上万大军抛下这座尚处于惊惶中的城池,浩浩荡荡,直奔西边杀去。 因唐军征走了夏阳城中的所有车马,等到南边的郃阳守将听闻唐军偷渡攻下夏阳,并向西进发的消息时,已经是近两个时辰后了。 郃阳秦将大惊失色,连忙派遣快马,加急把军情送往南边的临晋和西边的征邑。 当日晚间。 连续失眠数日而显得精神萎靡的中尉甘阳,被这个来自北边的消息惊得差点跳起来。 “唐贼过来了?” 他一脸的不可思议,惊道:“唐贼船只尽数聚集于蒲坂附近,上游无船,彼辈如何能渡?就算加急造船,也非这短短时间就能造好,他们难道是飞过来的吗?” 被召集来的秦军诸将面面相觑。 缺乏相应情报,他们也不知道唐军是如何过河的,这暂时是一个未解之谜。 不过诸位秦将很快就抛下了这个问题,脸上的惊愕也转为恐惧。 卓全颤声道:“中尉,唐贼司马卬攻取夏阳后没有南下,而是往西行去,他们怕是想要去攻咸阳啊。” 咕咚。 一片吞咽唾沫的声音。 中尉军主力在大河沿线与唐军对峙,后方的广大区域只有一万多人驻守。 且这一万多人还不是聚在一起的,除了大部分在咸阳防守外,有数千人分布在关中的各处城邑要道。 这种布防,如何挡得住杀过河来的唐军? 而要是后方秦军挡不住,被唐军杀到咸阳…… 这个后果他们不敢想。 咸阳是没有城墙的。 一旦被唐军打过去,那可真是万事皆休。 “若是阻不住司马卬,被其拿下咸阳,吾等就算在此挡住吴广也无什么用处。而且夏阳一线已经失守,难保吴广不会再派军从彼处渡河,临晋已经失去了阻敌的作用。将军,吾等必须回援啊!” 众将皆连出声。 甘阳低头,双手已是捏的通红。 他自以为坚固的大河防线,终究是破了。 唐军在夏阳偷渡,证明前两日吴广在蒲坂的猛攻,是为了转移秦军注意力的迷惑之举。 他一直都在被吴广牵着鼻子走,这一次司马卬偷渡西攻咸阳,也是吴广的一个阳谋。 调秦军回防咸阳,然后唐军主力便可轻易过河。 “好手段,这吴广真是好手段啊。如此狡诈,怪不得能做贼首!” 甘阳低声骂了两句。 可事到如今骂的再多也无用,明知这是吴广的阳谋,他也得跳进去。 “立刻整军,留万人在大河驻守,挡住唐贼大军。我亲率余众回援。” 甘阳立刻做出决断。 相比于大河对岸的吴广,现在杀入关中腹地的司马卬才是真正的大患。 当日晚间,尚在睡梦中的秦军兵卒被紧急叫醒,在各级将吏的呵斥声中快速整军。 到了下半夜时,中尉甘阳亲率主力开拔,秦军连夜渡过临晋城西的洛水,然后沿洛水北上,意图借助这条河流将司马卬挡下来。 还有使者从临晋纵马离开,加急往咸阳方向奔去,把唐军已经渡过大河,杀入关中的消息送到皇帝手中。 与此同时,唐王吴广这边也得知了司马卬成功渡河,并一路杀奔咸阳的消息。 吴广连夜召集麾下诸将,满脸意气风发。 “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 “今左将军杀入关中,秦军必被其调动,大河沿线空虚,秦人士气不振,正是我大军一举西渡之时。” “明日,发起总攻!” 第226章 :唐王入秦 十月十二日。 中尉甘阳在凌晨率兵离去,秦军布置在大河的防线一下就变得单薄起来。 唐王吴广抓住战机,当即下达了发起总攻的命令。 说是总攻。 其实又用上了谋略。 唐军当着对岸秦军的面竟然逆水行舟,将船只调往上游。 入冬后,大河水冰凉刺骨,可水势远不如夏时那般猛烈,唐军耗费人力,逆水而行很艰难,但确实是在往上游移动。 同时在岸上,后将军葛婴的大旗往上游行去,大量兵卒举着赤旗跟随北上,看其数量,至少有两万人。 唐军大张旗鼓,作出要改换阵地,从上游攻击的姿态。 西岸的秦军副将见状,不敢怠慢。 上游防御空虚,每个地方驻守的人数都不多,是绝对挡不住这支唐军的。 副将招来领军司马卓全,吩咐道:“夏阳被唐贼所夺,彼处已无防御之力。看唐贼模样,定时想趁机从上游渡河。军情如火,你速率三千人北上,一路监视唐贼,绝不可让他们过来。” 卓全忙领下命令,带着三千人出发。 他们跟着对面的唐军一起往上游走,保持在同一距离,确保唐军到哪里,秦军就跟到哪里,将唐军死死挡在河对岸。 “我军兵力本来就少,现在又因唐军调动而再度分兵,这大河怕是守不了多久。” 卓全一边带队行军,一边在心中暗暗叹息。 中尉带走了大部分防守兵力,以确保能击灭司马卬,保住咸阳重地,这让大河一线的秦军防御极为空虚。 有限的兵力里,还包括了上游郃阳及几个重要地区的驻兵,真正守在临晋防线的秦军就只有八千左右。 八千人挡对面十几万唐军。 现在又因为唐将葛婴的北上,分出了三千人给卓全带走,那临晋的兵力大概就剩下了五千。 五千人去挡差不多十万的唐军,要是…… 卓全打了个哆嗦,他不敢细想下去。 只能埋着脑袋赶路。 到了今日这般境地,秦军没有选择的权力。 唐军动,他们就必须要跟着动,你要是敢不跟着走,那唐将葛婴就直接从上游渡河杀过来了。 唐秦两军分别埋头赶路北上,一直到了下午,双方走了二十余里路,各个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不仅秦军累,对面的唐军也累。 所以唐军不走了,就在一处平坦的河岸处停下了脚步。 唐军不走,秦军自然也就难得的停下休息。 卓全从马背下来,伸手揉搓着僵硬的屁股。 突然,一直监视对岸的秦卒惊惶来报。 “司马,唐贼动了!他们的船动了!” “动了?那就继续赶路。” 卓全正要起身整兵继续带队前行。 却听那传信的秦卒嘶声道:“司马,他们的船全是往下游去的!” 卓全脸色大变,忙奔至河岸边。 就见大河苍茫,水面上有两百余艘船只正顺流而下,在那浪涛中以极快的速度远去。 卓全愣愣的看着这一幕。 船只逆水行舟,费时耗力,故而秦军跟得上。 可若是顺流而下,借助水利奔腾,那是他们拍马也追不上的。 更别说此地距离临晋渡口二十余里,秦军走到这里已是耗尽了大半力气,他们哪还有南下的力气? “完了,吾等中了唐贼之计,临晋守不住了。” 之前的预感成为现实,卓全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 大河东岸,蒲坂渡口。 随着船只北上,此处河面呈现平静之势,暂时无仗可打。 吴广为士卒们加了一餐饭食,各个养足精神,等待着接下来的行动。 “左将军受我命令西攻咸阳,此秦军必救之所。不管那甘阳是否愿意,他都必须要去救,如此临晋守军人数必定大减。今日又被我军调走一部北上,那对岸就剩不了多少人。” 吴广披着大氅,站在河边,对左右诸人微笑开口。 李左车道:“君上所行皆乃阳谋,就算那秦军明知我军用意,也不得不分兵。此即兵法所云,致人而不致于人也。” 蒯彻大笑道:“我军阳谋,自是妙极。但一切还是因为我军兵多将广耳,秦军人数太少了,哈哈哈!” 周围诸将跟着笑。 就连吴广嘴角也勾起一抹笑意。 蒯彻这话说中了要点。 这是一场富裕仗。 十余万唐军对三万秦军。 唐军出司马卬带一万人偷渡大河去奔袭咸阳,秦军就得出差不多甚至更多的人数去追赶。 唐军又出葛婴带两万人北上,秦军就得再分兵去堵截。 唐军最后在蒲坂还有十万以上的兵力,对面临晋的秦军却被分得只剩下了几千。 我分兵,你也必须跟着分兵。 人多的优势,在此刻表现的淋漓尽致。 阳谋,就是建立在绝对的实力上。 让你明知是死,也只能捏着鼻子跟着走。 现今布局已经完成,唐军这里就只等船只归来了。 二十余里路对赶路的步卒来说很长很远,可对顺流而下的船只来说,却是转眼即至。 不到半个时辰,蒲坂东岸便有人高声叫起来。 “船来了!” “我们的船回来了!” 吴广侧首望去,只见上游处,无数船只正驾浪而来。 “好,万事俱备,只差最后一击了。” 吴广转头看向身后一位年轻将军,沉声道:“吕将军,今日便由你部为先锋,不要让寡人失望。” “君上放心,我楚地儿郎皆善习水性,今日渡河必拿下秦营,将我大唐的旗帜插在关中的土地上!” 吕臣掷地有声。 楚人善水,渡河攻伐的战力要比河北之卒强得多。 今日唐军以楚卒为先锋,便是出动了顶级配置。 东岸战鼓敲响。 休憩了大半日的唐军兵卒踏上船只,划动船桨,向着西岸进发。 两百余艘船只,一次能渡一千多人。 若是秦军主力尚在时,很快就能将这一千多人赶下河去,让他们无法在岸上立足。 可现在吴广一番操作下来,临晋的秦军只有五千人。 而且这五千秦卒正被司马卬奔袭咸阳的消息吓得够呛,人人都在担忧局势,忧虑后方的家族会不会遭受唐军侵扰,军心士气已大不如往昔。 看到原本北上的唐军船只突然南下,在对岸装满了敌军向西岸驶来时,秦军原本就低沉的士气更是降到了谷地。 “唐贼的船又回来了,卓司马带走的人呢?” “天啦,咱们怕是被唐贼耍了,那些人赶不回来了!” 哀叹惊恐的声音此起彼伏。 秦军副将忙站出来整军列阵,并让弓弩手放箭,射击渡河的船只。 人数的下降,导致秦军箭阵威力大减,大量船只顺利抵达岸边。 “杀啊!斩秦将之旗者赏百金!” 一个楚人大吼着,在船只刚靠到岸边时,便从船上跳下来,挥舞着手中的戟向秦军杀去。 虽然下一秒他就被两根秦军长矛戳了个对穿。 可其身后的唐卒已经成功上了岸,一个接一个的冲入秦人军阵。 厮杀声、惨叫声、哀嚎声,在整个大河西岸响起。 兵戈交击,血肉横飞。 秦军人数的锐减,导致第一波渡河的唐军撑住了他们的攻势。 在岸上有了掩护和立足点,后面渡河的唐卒就不再需要冒着秦军的箭雨前行,船只基本都能顺利靠到岸边,船上的兵卒不断加入正在前方苦战的军阵中。 除了第一批上岸的唐军死伤最为惨烈,阵亡超过一半外,随着后续的第二波、第三波的运兵,西岸的战局逐渐向唐军倾斜。 秦军总共就五千人,死一个少一个。 唐军则是源源不断的增兵,死一个,又来两个。 随着秦军死伤增多,他们的士气也在逐渐接近崩溃的点。 “二三子,今日破敌,扬我楚人之名!” 吕臣坐着第六波船踏上关中秦土,振臂高呼。 他又为西岸的唐军带来了一千五百余人的支援。 这批生力军的加入,彻底冲垮了秦军的斗志。 “败了!” “我军败了!” 秦军兵卒抵挡不住,开始四散奔逃。 一人跑,十人奔。 军阵开始崩溃后,哪怕是秦军副将拼命收拢,也无济于事。 秦军大规模败退。 唐军则转守为攻,如出笼猛虎,开始席卷大河西岸的土地。 到了黄昏时,西岸黑旗尽数折倒,唯有赤色唐旗迎风飘扬。 “我军胜了!” “我们终于过河了!” 大河东岸,响起一片欢呼声。 阻挡了唐军大半月之久的大河防线,终于在今日被他们攻破了。 吴广喜悦之际,为了避免出现反复,下令大军立刻渡河,牢牢守住西岸之地。 当日晚间,有接近两万唐军抵达了大河西岸。 到了第二日,吴广带着麾下谋士坐上一艘大船,渡过大河驶往西岸。 昔日之险,今已再无阻隔。 船只顺利靠岸,吴广的双脚落在了结实的地面上。 他突然颤了颤。 吴广意识到,他脚下所踏的正是秦国最为重要的一片土地。 关中。 真正的秦地。 他成为了第一个入关的反秦诸侯。 “阿胜,我入关了。” 吴广想起当初与陈胜的反秦之志,轻轻低语一声,算是通报。 他又回首望去,只见那大河之上船只往来,赤旗飘扬,数不清的唐军兵卒正在东岸列队上船,欲要渡船西来。 十万唐军尽入关! 吴广又看向西方。 他莫名想到了一件事情。 一年多前,陈县城外,皇帝御驾。 吴广当时被征去给二世皇帝修路,顺带想要看一看皇帝的模样,哪知对方躲在车里不出来。 “秦二世啊秦二世,当初在陈县没有见到你。今日我便亲自入关来寻你,带着十万大军来找你了!” …… 咸阳。 在吴广渡河登陆关中时,这座秦帝国的都城正陷入巨大的恐慌中。 “河北贼军,已经杀入关中了!” 第227章 :临危受命 咸阳。 自秦孝公十二年在此筑冀阙宫廷开始,此地作为秦国都城已有一百四十余年。 在数代秦王的发展下,咸阳已经成为了天下间最壮丽宏伟的一座城市,也是整个九州的政治中心。 可如此重要的一座城池,却没有外郭城墙。 准确的说,咸阳一开始是有城墙的。 可秦国发展的太快,咸阳扩建的也太快。 秦惠文王时,取岐雍巨材,广筑宫室,南临渭,北临泾。秦昭襄王时,造渭水横桥,以通渭北之咸阳宫,渭南之兴乐、章台等宫室,使咸阳呈渭水贯都,以象天汉之势。 至于秦始皇帝,更是每破诸侯,便仿其宫室,作之咸阳北阪上,自雍门以东至泾渭,殿屋复道周阁相属。后来统一天下后又于渭南造信宫极庙、阿房等宫室,迁天下豪富十二万户聚之咸阳。 从这方面来讲,咸阳一直处于无止境的扩建中,原本的外郭城墙不仅早已失去防御能力,更成为了阻挡咸阳发展的桎梏枷锁,故而早早便被拆除。 而在国防安全上,随着国力的增长,秦国在击破魏国夺回河西之地,并取魏之安邑而设河东郡后,四塞之势已成。 所谓被山带河,东有函谷、大河天险,东南有武关,西有散关,南有秦岭,北有北山,形势险要,易守难攻。 再加上战无不胜的秦国锐士。 巍巍咸阳,何须城墙守护! 这是秦国君臣,以及咸阳秦人一直以来的骄傲。 我们咸阳人不需要城墙! 可如今,这份骄傲被吴广率领的唐军击的粉碎。 大河防线失守,唐军杀入关中。 缺乏足够兵力守卫的咸阳,就像是被强贼脱光了衣服的美人,惊恐到了极致。 没有城墙,就代表唐军一旦抵达此处,除了宫城外的地域几乎毫无反抗能力。 这也是甘阳必须要回援去阻挡司马卬的原因。 他不敢赌一座没有墙垣防御的城池能挡住司马卬的一万大军。 而此时咸阳每个里闾街巷都充满了恐惧的议论声。 “河北之贼将至,吾等该如何是好?” “朝廷挡得住贼军吗?我听闻那吴广手下可是有十几万大军呢!” “什么十几万,我听说是几十万!” “嘶,几十万,这还打个屁啊……要不跑了吧,吾等收拾收拾,花钱打点关卡,往巴蜀去避难。” “为什么要跑?皇帝如此残暴,这数月以来,杀戮忠良,刑罚越发酷虐。吾儿上个月不过是在道旁遗矢,便被抓去做了城旦。如此无道,合该灭亡。我听闻吴广以仁善为名,若是他来做这个……唉,干什么……” 有人在恐惧中趁机宣泄积蓄已久的怨愤,只是常骂着骂着便被人举报,沿着里闾巡逻的中尉军兵卒立刻前来将其拿下。 在这危急时刻,驻守咸阳的中尉军加大了巡查力度,避免城中有人借机作乱,同时对敢在这关头散播不利言论的人也是重拳出击。 打不过叛军,还收拾不了你们这些黔首小民吗? 谁敢妄言,尽皆诛灭! 中尉军的严密巡视让咸阳暂时保持了稳定,可潜藏在人心中的恐惧,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越发浓郁起来。 特别是位于咸阳宫城中的秦国君臣。 唐军入关,不一定对底层黔首下手,可高高在上的帝国统治者却是一个都别想跑。 “甘阳也是个无能的狗彘!” “大河天险,三万大秦精锐,他怎么就守不住!他为什么就守不住啊!无能!废物!我大秦怎么都是尔等一群废物啊!” 咸阳大殿上,二世皇帝当着朝中群臣的面破口大骂,满嘴唾沫横飞,脸上五官已是扭曲在了一起。 恐惧与愤怒的情绪交织,让年轻的皇帝再也无法控制住情绪,毫无顾忌的宣泄着。 群臣低首,无人敢吭一声。 别说是皇帝了,这满朝公卿同样是心中恐惧。 那可都是反贼啊! 一旦杀到咸阳来,他们这些秦国臣子将会是什么下场呢? 光是想一想可能出现的场景,就让他们不寒而栗。 众臣之首的丞相赵高,心中恐惧最盛,与二世皇帝相比也不遑多让。 当皇帝叫他时,赵高还愣愣的没有反应。 直到皇帝大声叫道:“赵丞相!你被吓傻了吗?今贼军已入关中,随时都可能杀到咸阳来,你是丞相,你要给朕拿一个主意出来啊!” 言辞间没了往日的尊敬,皇帝言语急迫,说话毫不客气。 赵高反应过来,忙道:“陛下,按临晋传回来的消息,杀入关中的唐贼,只是吴广派出来的一部偏师。中尉已经率军前去阻挡,想来能在叛贼抵达咸阳前能将其拦下来。至于吴广的大军还被阻截在蒲坂,并未渡河过来。吾等还有时间,当此之时,臣认为应该调关外大军回援。” “还请陛下速速下令,调上将军所率关外之师速回关中,以函谷关挡住关东之贼寇,并清缴杀入关中的唐贼!” 二世皇帝一怔,喜道:“然也。朕在关外尚有大军。只要上将军回援,以他之能,定可打退唐贼,护住我关中不失。来人,速速传朕诏令,命上将军率兵回援,让他接令之后即刻出发,不得有误!” 局势危险,但秦国并不是没有军队。 相反秦军的数量并不算少,关东的章邯、杨熊两部加起来有近十万之众,若是能入关中,就可挽救危局。 当然这时候调章邯入关,函谷关以东的土地基本上就算放弃了。 可秦廷没什么选择的余地,大难临头,别人都直捣老巢来了,那肯定是顾头不顾腚,先把关中本土保下来再说。 这道调兵令并无问题,也没人反对。 唯一的疑问是章邯赶得及吗? “甘阳是个无能之辈,凭借大河尚且挡不住唐贼。今日被唐贼杀入关中,以他的能力,可能够撑到上将军回援?” 皇帝在危急时刻,脑袋还是转的比较快,很快就点出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章邯正在颍川和楚军对峙,他就算接到命令后即刻回军,强行军状态下起码也得半个月才能赶到吧?这还不排除楚军追袭等各种意外情况的发生。 至少半个月到一个月的时间。 要是关中的秦军撑不住这么久,在章邯回师前就被唐军拿下咸阳,那章邯的回援也就没了意义。 这一下就连赵高沉默了。 甘阳,此人出身秦国甘氏大族,年轻时曾入伍参军,有些资历。可他不是什么大将之才,能带兵,但能力一般。只因为属于赵高一党,才被任命为中尉。 他的本事已经在大河防线的失守中表现出来,赵高不敢打包票此人能守得住。 甘阳不行,朝中还有何人能挡得住唐贼呢? 环顾大殿,满朝文武早被赵高清理筛选了一通,若论溜须拍马的功夫,二世之朝臣肯定冠绝秦国数百年的历史。 要是说能力嘛,那就是历代垫底,满朝文武,连一个能统兵的大将都找不出来。 就在众臣面面相觑之际,有人站了出来。 “臣举一人,若以其领兵拒贼,或可撑到上将军回援。” 众人寻声望去,见是秦国宗室子婴。 “不知叔父所言是何人?” 二世皇帝忙开口询问。 子婴拱手道:“禀陛下,臣举荐者为昔日武城侯,王离。” “王离?” 这名字一出来,朝中群臣皆面露惊愕。 这人还关在狱中呢。 赵高眉头挑了挑。 郎中令赵成已出言道:“王离者,乃吴贼的手下败将。昔日在河北惨败,丧师十万,今下狱中为一囚徒,此人如何能是吴贼的对手?” 子婴道:“王离河北之败,皆因没有防备吴广以水势攻军,故而才遭败绩。但除此外,他率兵入河北,先后取上党、河内两郡,又率师攻入邯郸,在长城一线压着吴广打了数月之久,皆是占据上风,无一败仗。试问当今朝堂,还有何人能与王离相比者?或许以如今关中兵力,他不是吴广的对手,但撑住一段时间应该没有问题。” 话到此处。 子婴向着二世皇帝和赵高先后拜下,哀泣道:“陛下,丞相。今反贼入关,欲灭我秦国之祀,满朝皆有丧身之危,非王离不可挡之。还请陛下和丞相赦免王离之罪,命其领中尉军,以阻唐贼。” 众人听得点头。 子婴这话说得有道理。 现在一提到王离,必定会提到他被吴广水淹十万的战绩,对其低看一眼。 可细细想来,王离除了漳水一败外,并无其他被击败的事迹,光论带兵打仗能力,除了关外的章邯外,大秦朝中怕是无人能与王离相比。 “叔父说得有理,王离或许打不过唐贼,但挡住应该问题不大。” 二世皇帝颔首。 旁侧的赵高却是皱眉道:“王离入狱,是否对朝廷有不满之心?万一让其领军,出来后与贼寇勾结又当如何?” 子婴忙道:“丞相,王氏一门三侯,世代皆是我大秦忠良,绝无背反之心。之前下狱,乃是因战败而囚,理所应当,并无不妥之处,谅其不会有多少怨言。今日关中危急,陛下若赦其出狱,复王氏之爵位,彼辈定然感激涕零,奋力与吴广拼杀。” 赵高略微思索了一下。 他想到之前曲宫传回来的那些话。 绝不能让吴广杀到咸阳来,要不然自己就完蛋了。 赵高向着皇帝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的同意。 二世皇帝不再犹豫,他一拍案几,发下了诏令。 “关中危急,需良将镇守。今日朕便赦王离之罪,复其爵位,命他统领关中之卒,抵御唐贼。” …… 咸阳大狱。 一处冰冷的囚室中。 王离缩在简陋的榻上,愣愣的看着前方墙壁上爬动的小虫子。 外面有脚步声在接近。 王离没有反应。 直到锁着的栅栏从外打开。 “要上路了吗?” 王离木然开口。 自从狱吏告知了他丞相李斯被夷灭三族的消息后,王离经过一段时间的惊恐、愤怒,就平静的等着这一天。 回应他的却是一道哀泣声。 “今唐贼吴广率大军攻取河东,屯兵十万于蒲坂,另有偏师杀入关中,当此国家危亡之际,皇帝已赦君侯之罪,复王氏之爵,还请君侯能率兵御敌,挡住吴贼!” 声音低沉,带着哭腔。 王离原本麻木的神情逐渐变了。 不是因为他被皇帝赦免了罪责,并复了爵位,这些对他来说已经不是那么的重要。 真正刺激到王离的是那个名字。 吴广。 他侧首,看到宗室长者子婴正跪倒在狱中地面,向自己哀泣请求。 “吴广打到关中来了吗?” 嘶哑的声音在狱中响起。 子婴道:“然也,吴贼凶悍,其西进以来,势不可挡。先后逼降司马欣、董翳等人,取上党、河内,进而杀至河东,今已威胁关中秦地。就连君侯的族叔王郡守,也被吴贼所杀。当此危急之时,秦国安危,便在君侯一肩之上了。” 子婴复述的吴广战绩,让王离沉默了,眼中甚至有些恍惚。 吴广竟然这么强了。 这段时间的囹圄生涯,以及冯氏、李氏的死,让王离对秦国已经失望。 王离不是愚蠢之辈,二世皇帝和赵高的所作所为,他是看在眼中的,也知道这个国家或许正在走向灭亡。 如果是其他贼寇入关,王离甚至不会有为秦国领军抵抗的想法。 可是吴广不一样。 那个击败了他的男人。 那个毁了王氏名将声誉的男人。 王离是绝对不会忘记的。 皇帝给了王离一个领兵和吴广交战的机会,一个称不上复仇,但至少有复仇可能的机会,一个挽回他王氏尊严的机会。 神采逐渐在眸中恢复。 王离深吸口气,豁然起身。 “公子请起,吴广既兵临关中,王离自当与其拼死奋战。有我在,绝不让吴广踏足咸阳一步!” 王离声音坚定。 这一次,他将再度领兵和吴广交战。 但不是在为秦国作战。 而是为了王氏,为了他王离自己去战。 …… 王离出狱,恢复爵位身份,又被二世皇帝下令统领关中兵卒,抵挡唐军。 可关中现在的局势非常不好。 就在王离恢复身份的当日,有消息从东边传来。 “河北之贼已经渡过大河,在临晋登陆了!” “贼首吴广正在向洛水逼近!” 咸阳城被恐惧吞没,人人惊恐,难以安宁。 这般情况下,王离没有耽误时间,稍微整军后,立刻率领七千中尉军赶赴洛水沿线。 七千中尉军,已经是咸阳能动用的极限兵力。 必须要剩下一点军队镇守咸阳,若是没有武力威慑,都不用前面分出胜负,后方咸阳就先被暴乱吞没。 想让秦国灭亡的可不只是关东诸侯,咸阳城中大有人在。 与此同时,带着二世皇帝回师命令的使者,也在昼夜奔驰,往函谷关方向行去…… 第228章 :局势变换 颍川郡,新郑。 洧(wěi)水蜿蜒,自新郑城南数里处穿过。 《郑风》中男女游春的上好去处,现今满是肃杀之气。 洧水北岸,一直延伸到新郑城外,全是黑旗飘扬,军营连绵不绝。 南岸处,则有赤旗迎风飞舞,同样有一支数量庞大的军队在此驻扎。 秦与楚,在此对峙已经许久。 自从章邯一路退到新郑后,秦军就处于防守的一方,被对面的楚军压着打了许久。 这是章邯的故技重施。 秦军退到新郑,离敖仓极近,没有被人断粮的风险,后方三川郡的杨熊也能随时调兵南下支援,秦军拥有反攻的能力。 章邯没有出击。 他在用老办法消磨楚军的锐气,准备找机会绕到上下游夜渡洧水,给项梁致命一击。 想法是好的,战略上也没问题。 可对面的楚军不一样。 历史上的项梁能被章邯偷袭成功,是因为他先在东阿大破章邯,之后偏师又斩杀了秦将李由。彼时燕赵大乱,河北势力被王离率领的长城军团压着打,天下反秦声势落入低谷。 项梁连胜后骄横狂傲,自以为天下第一,不听宋义等下属的劝谏,这才中了章邯的道。 现在的实际情况却是河北之势庞大,吴广为天下反秦魁首,项氏居于唐国下,项梁又没有大破章邯的战绩在前,骄意首先就收敛了几分。 更兼其手下拥有项羽、刘季率领的楚汉阵容辅助,使得章邯的计谋难以实现。 有了田儋前车之鉴,张良、范增等人不可能不防着这一招。 “楚贼防守严密,其哨兵沿着洧水沿线一路设防,上下游皆派出十余里外,日夜不息的巡逻,此等谨慎布置已可与那吴广相比,我纵使想要从上下游偷渡再夜袭而击,也难以实现啊。” 章邯连日来望洧水兴叹,浓眉紧皱。 其实与楚军在颍川相持,他并不急迫,再龟缩两三个月,寻找项梁破绽的耐心章邯是有的。 他真正担忧的是后方。 “吾一时不慎,让吴广做大,此贼当为天下诸贼中的最强者。若是他打入关中……” 章邯每当想到此,就感觉忧心忡忡。 时间进入十月中旬后,那个让他担忧的事情真的发生了。 “唐贼遣兵从汾阴、夏阳一线偷渡大河,奔袭咸阳。中尉甘阳仓促回援,致使大河防线空虚,被吴广趁机击破,今唐贼十余万大军已经渡河杀入关中。皇帝下急令让吾等立刻率兵回援,不得迟疑。” 临时召开的紧急军议上,章邯脸色铁青,在司马夷、赵贲等秦将面前公布了这个惊人的消息。 “贼兵竟然打到关中去了,中尉到底是怎么搞得,天险摆在面前都守不住!” “这可怎么办?咸阳没有城墙,贼军一入关中,朝廷危矣。” 诸将神色惊惶,他们不仅忧心朝廷安危,更担忧自己在关中的家族亲眷。 立刻回援。 这是秦军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不仅是皇帝的命令,更是出身关中的秦军将士的所有心声。 章邯不敢拒绝,否则坐视咸阳失守,关中被唐军占领,他们这数万秦军就彻底没了根。 与关中相比,函谷关以东的土地相对来说没有那么重要。 “撤肯定是要撤的,只是楚军乃强敌也,想要成功撤走,怕是不易啊。” 章邯脸上浮现一抹忧色。 …… 秦军是连夜撤走的。 章邯采用了当初在南阳时壁虎断尾的方法,留万人在新郑城外虚张声势,自己率军队连夜北上。 可新郑是韩国旧都,遍地都是韩人。 他们对正依附项梁的韩王成有效忠之意,城中多是楚军眼线。 加上项梁派出去日夜不停探查的探子,足以在第一时间将秦军撤走的消息送到楚军大营。 “武信君,之前从魏地传来的消息是吴广已经率大军攻进河东,魏王还派了其弟魏豹率兵去援助。按照我和子房的推断,秦军主力被吾等拖在颍川郡,大河一线多半挡不住吴广。章邯率兵北上,定是接到关中急报,秦军仓促回援,这是吾等的机会!” 范增年虽老迈,可说话中气十足。 他与张良都是多智之辈,这段时间来两人曾分析推演过相关局势,对于秦军今日的撤离早有预见。 秦军一撤,很可能是关中出了变故。 “吴广入关了。” 项梁眯着眼,脸上有些不甘。 吴广为什么能轻易入关? 还不是因为秦军主力被他项梁拖在了此处,这才给了吴广机会。 楚军一番苦战,反给吴广做了嫁衣,项梁心头哪能舒服的起来。 “吴广打入关中,章邯回师救援。秦军必定会和吴广一番苦战。吾等大可跟在章邯后方,一路收略三川之地,把敖仓、荥阳等重地握在手中。再尾随章邯入关,待其和吴广两败俱伤后,捡一个渔翁之利。” 一个魁梧楚将起身开口,声音洪亮,献出一条渔翁得利的妙计。 “龙将军所言有理。秦军大多是关中人,见吴广入关,必定与其死战,对吾等有利啊。” 郑昌、钟离眛等楚将纷纷附和龙且的提议,认为此计甚妙。 项梁眉头皱起来,暂未言语。 旁侧有人摇头道:“此话差矣,我看章邯不一定会和吴广死战,甚至还有被吴广收降的可能。” 龙且转头望去,皱眉道:“沛公何出此言。” 刘季笑道:“吴广的事迹,我多有听闻。此人素以仁善著称,攻伐燕地时与燕民约法三章,短短一月便速定北疆,如今看来真是好手段啊。” “之后吴广又多次收降秦军,麾下兵马有数万以上的关中人,更有李良、司马欣、董翳等秦将在侧。以吴广的行事来看,他攻下关中应该要不了多久。我之前押送徭役时去过咸阳,大都无城,难以防御,短时间内怕是挡不住吴广的大军。” “等到章邯入关时,吴广或许已经占据咸阳,灭了秦廷。此时章邯再入关,面对秦国已灭的景象,吴广再派司马欣、董翳等秦将前来劝说,章邯投降吴广的可能性很大。此事还请诸公思虑。” 刘季话音落下,帐中一时无声。 还是范增抚掌赞道:“沛公所言甚是。吾对吴广此人多有研究,以他的手段,定然会以招降章邯为主。” 刘季说话有理有据,连范增都开口附和。 龙且有些不满,但不好再争辩。 一直沉默不语的项梁开口了。 “我去过咸阳,很宏伟,但没有城墙。” “若是秦中尉军被吴广击破,咸阳失守已是必然。章邯这时候从颍川赶回去,以路程来看,确实来不及。吾等没有捡这个便宜的机会,甚至若不阻止,还会让吴广的势力再度增强。” 龙且道:“既如此,那吾等现在该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在这里和断后的秦军对峙吧。” 项梁冷声道:“当然不是。既然失去了抢先入关的机会,那我就要拿下章邯,把三川函谷给占了,再窥视关中。将军项羽何在?” “项羽在此!” 雄壮之声响起。 项羽起身,目光炯炯。 项梁道:“我命你率兵一万为先锋,渡洧水击破断后秦军。然后立刻追击章邯,吾当率大军在后跟进。” “末将遵命!” 项羽声若洪钟,应下了这个命令。 项梁又转头看向旁侧的大胡子刘季。 他想到自己的侄儿嗜杀,万一杀性没控制住,那可就坏了大事,还是得让个仁善长者跟随为好。 “沛公也率本部五千人,跟随在先锋后方,一路收降秦人兵卒,勿要滥杀。” 刘季怔了怔,起身笑着拱手:“刘季做事,武信君放心便是。” 而项羽和龙且、钟离眛等楚将听到项梁的任命,皆眉头皱了皱,但没有多言。 项梁军令既下,当天下午项羽便率一万先锋军渡过洧水,突袭北岸留守的秦军。 唐军杀入关中的消息已在秦军中流传,主将章邯在此时带着精锐离去,导致留守的秦军人人惊恐,士气落到了谷地 楚将项羽以勇猛著称,带兵突入新郑城外的秦军大营,连续攻穿数座营垒。 其后项梁带着主力大举渡河,大量的楚军来袭,进一步摧垮了秦军的斗志。 章邯留守在新郑的一万秦军战殁一半,余者或逃或降。 挡住楚军许久的新郑防线被彻底撕开。 暴露在他们眼前的是三川郡的荥阳要地,以及还在急促赶路的章邯秦军。 从新郑到关中距离很长。 使者加急飞驰,或许几个昼夜便能赶到。 可若是大军行进,那所消耗的就是一段不短的时间。 对峙于颍川郡的秦楚两军,因为关中消息的到来而使战局出现变故。 位于大河西岸的唐王吴广,除去后方运输粮秣的辅卒外,他带入关中的兵力也达到了十万人。 一进关中,他麾下诸位谋士便立刻活跃起来。 蒯彻当先道:“我军打入关中,秦廷恐惧下必定招章邯之师回援,还请君上立刻派人带兵先取函谷,封关自守,以拒章邯秦军以及关东之诸侯。” “如此关中之地将为君上所有!” 第229章 :赳赳老秦 关中四塞之地,东西交通主要由三条道路来往。 一个是北边的河东渡口,一个是南边的南阳武关道。 最重要的则是中间的函谷关,一出函谷关便是路途宽阔平直的三川、东海大道,可一路往东疾驰到齐地临海处。 秦军东出多从函谷关走,而六国诸侯合纵攻秦,也多是从函谷关来。 蒯彻献上封关自守之计,立刻引得众人附和。 就连一向和蒯彻不对头的陈平也拊掌道:“蒯卿所言是也,函谷一取,则关中尽入君上手中。之后我大唐拥河北、关中而虎视天下,帝皇之业成矣。” 陈平双目发亮,毫不掩饰眼中的欲望。 别看他是学黄老的,但在乡下给人宰肉的时候,他可是暗暗发下宰天下之志。如今吴广灭秦在即,大业将成,陈平自是心中激动。 见众人多点头。 吴广没有拒绝。 这步操作没什么值得犹豫的,你堵住函谷关,那关中秦人就任你拿捏。 要是不管这道门户,除了章邯可能率军回援外,还不免有第三者插足,搅乱战局。 当然更南边的武关也很重要,但那条路位于咸阳南边,在没有拿下咸阳前,很难对武关下手,只能暂时先不管。 而在派去攻略函谷关的人选上,吴广略微犹豫了下,最后将其指派给了吕臣。 “吕将军素来勇悍,今为我军夺了临晋渡口拿下首功,正好再为寡人夺取函谷重地,以拒关东秦军。此关之重要,关乎我军侧翼安危,吕将军还当慎重之。” 吕臣愣了下。 他没想过吴广会将这个任务给他,略一犹豫后,吕臣拱手道:“末将遵令。” 吴广笑了笑。 吕臣是陈胜的侍从之臣,吴广手下除了邓说外,对陈胜最忠心的就属他了。 他一直为陈胜的死耿耿于怀,对秦人怀有很强的敌意。 如果任由吕臣跟着吴广到咸阳,万一在那里一时激愤闹出事情来就不好了,还是先给他派个重要任务支走才好。 王令下达,吕臣带着一万人立刻南下,去攻拔东边的函谷关。 吴广则将目光移到东渡后,耸立在他面前的第一座关中城邑。 临晋。 此城靠着洛水,又掌控着前往河东的渡口,在关中之地算得上繁华都市。 可在唐军进驻前,临晋城混乱一片。 堂堂的大秦中尉军竟然战败了! 大量的溃卒通过洛水逃到西边,在城中引起一阵恐慌。 “吴广是楚人,与我秦国多有仇恨。今日他打进关中,该不会屠城吧?我听说之前关东就有城池被楚将所屠,满城老少皆杀啊。咱们也跟着跑吧。” 秦与六国征战上百年,统一天下后的十余年里,秦人又自诩为帝国的上等人,将六国之人视作下等贱民。 每当有来自六国故地的人前来咸阳服役,若有机会秦人大多会进行折辱欺压,以显示自己高人一等的地位。 矛盾早已埋下。 现在六国之人打进关中来,这些秦人心中哪能不怕。 南方楚地已经出现过满城皆屠的情况,这一案例被秦廷当做反贼残暴的证据作为宣传,以激发秦人对反秦诸侯的仇视和恐惧。 临晋城中秦人有许多人跟随着溃卒西逃,就是怕被唐军所屠或是遭受残酷对待。 但也有不少人对吴广抱有期待。 “我听闻吴广和其他楚将不同。他自造反开始就从未滥杀无辜,人言吴王素爱人。他对于投降的秦人多有宽容,手下甚至有数万咱关中秦军。既然吴广一向以仁慈示人,入关后应该不会苛待吾等吧?” “是也,之前皇帝不是夷灭司马将军全族,并昭示关中吗?司马将军能投吴广,那想来并非嗜杀之辈,要不然司马将军是傻的吗?再说吴广就算苛待吾等,总不至于比二世皇帝还严重吧?” “吾儿就在司马将军手下,他现在肯定投入了唐军营中,有这层关系,我怕什么?” “哈哈哈,汝子说不定在投降前就被唐军杀了。” “竖子,尔母早亡!” 各种声音在临晋城中响起。 故土难离,许多黔首在临晋城中有家室房产,不到绝境,他们很难舍弃房屋田地离去。 再说吴广口碑一向不错,而二世皇帝的统治也不足以让秦人依恋,大多数临晋秦人都留了下来。 在秦军溃卒先后西逃后,唐军先锋立刻就占领了此城。 这一来城中居民大多松了口气。 因为唐军在占据府库要道,接掌整座城池后,并没有对城中居民滥杀抢掠,甚至还在维持秩序的时候,处决了好几个趁着混乱抢掠的歹徒。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支占领临晋的唐军全是关中秦人! 司马欣站在临晋城中的高台上,召集诸里闾父老乡人,大声的进行安抚。 “吾乃昔日秦将司马欣!今日受唐王指派,为唐军先锋,麾下所率皆为我关中秦人。唐王知道诸位父老心中之忧虑,故而让我告诉尔等,唐军来了无需担忧。吾等所来是为应天顺人,伐灭暴君,革除暴政!对于关中之父老乡人,绝无丝毫加害之心……” “快看,是被夷了三族的司马将军。” 有人在下面小声交谈。 秦二世和赵高意图以严刑震慑天下,各处张贴布告,宣示对投敌叛贼的处罚,这让整个关中的人都知道司马欣被皇帝杀光了全家。 司马欣一下就出名了。 他现在一站出来,大家就知道他是死了全家的司马将军,心里就不惊慌了。 而司马欣麾下的关中秦卒,操着熟悉的的乡音,加上严法约束下的秋毫无犯之风,真正的让临晋秦人安了心。 他们乖巧的听从指挥,甚至还有主动帮唐军做事的。 翌日。 临晋城外,在司马欣的组织下,当地的乡老、豪杰聚集起数百人,跪伏着等待他们未来的统治者。 因为大河横亘的缘故,出现在远处的唐军阵列中并没有大量的马匹战车出现,但从西边来的唐军人数足以给临晋的秦人带来巨大冲击。 赤旗遮天蔽日,在风中连成了一条长龙。 而在赤旗下,则是数不清的人影走动,沿着并排而行。 乍一看去,那真是无边无际的人海,树立的矛戟如林般高耸,闪耀着刺目的寒光。 这整齐的军容让许多人想到之前中尉军溃败的场景,两相对比,心里顿时生出了不一样的感觉。 自商鞅变法以来,压着关东六国揍的秦军,似乎已经彻底败落了。 “咱秦军,不行了。” 很多人在心中暗叹。 当唐王吴广身穿华丽甲胄,被万军簇拥着出现在临晋城前时。 刚刚还在心中伤感秦军衰落的临晋父老们,脸上神情一下就变得热络起来。 “吾等恭迎大王法驾,大王万年,大唐万年!” 法驾,乃是天子卤簿三种的一种,素来为天子所用,在民间又常被用来指代天子,并不一定真的指吴广的坐骑如何。 现在这些人以法驾来称呼吴广,又连呼万年之声,正是表明自己的效忠之意。 吴广也很给面子。 他没有以征服者的姿态傲慢开口,而是站在马车上,以温和的口吻道:“诸位请起,今日寡人率大军入关,乃是为天下苦暴君久矣,特吊民伐罪,为万民诛除暴君而来。正如寡人在关东时所言,我大唐之兵卒,只反暴君暴政,只为革除酷虐之法,而不反关中秦民。” 话音落下,众人皆喜。 不反关中秦民,那就和他们关系不大了。 唐王的亲口承诺,可比司马欣之前的安民演讲更有效果。 “大王仁慈,暴政之下非止关东受苦,吾等关中之人也深受秦政秦法苛虐,今日能得大王前来为吾等翦灭暴君,不胜喜悦啊!” 有人立刻高兴的叫起来。 一人开口,众人皆兴奋的骂起了秦法。 有人痛骂秦法不准人谈论诗书礼乐,有人大骂皇帝贪图享受,修建宫殿不停使得徭役不绝,还有人说皇帝就不该去打匈奴和南越,让他们的子侄辈死了不少…… 在各种谩骂声中,有一白发老者望着马车上的唐王,突然开口道:“敢问大王,不知如何革除酷虐之法?” 众人皆惊愕的看向那老者,没想到他会这么大胆。 然后又转而看向马车上的唐王。 秦法在秦地施行一百余年,对关中的影响很大,几乎深入了连续几代秦人的骨髓中,他们也有些忐忑唐王将会对秦法如何处置。 面对万众瞩目,吴广微微一笑。 他朗声道:“秦法残暴,寡人深知父老苦秦苛法久矣。故寡人入关中后当与秦民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余悉除去秦法。诸吏人皆案堵如故。凡寡人所以来,为父老除害,非有所侵暴,关中之民无需忧惧!” 约法三章,余悉除去秦法。 短短几句话下来,前来迎接的临晋秦人都惊呆了。 这是他们从来都没想过的事情。 秦法悉除,那岂不是说他们以后可以随意妄言谈论,不用再担忧被人举报了? 也不用忧虑家人因犯罪而使自己遭受连坐了? 一时间所有秦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那座在秦人身上背负了一百多年的枷锁,似乎在唐王一句话间就被移除了,那种感觉让他们难以形容。 轻松惊讶之余,又有些难以置信。 吴广淡淡笑道:“寡人所行,诸位以为如何?” “圣王……圣王啊!” 那白发老者最先跪倒在地,颤巍巍的叫起来。 紧接着众多临晋秦人也都叫道:“圣王,真是圣王。吾等愿为大王之民,愿为大王效力啊!” 感激之声此起彼伏,让吴广眼中笑意更深。 约法三章,有着很大的副作用,甚至在之前施行此事的燕地已经表现出来了,有许多燕人在私下希望恢复一些法律。 可副作用再大,也没有此事带来的益处大。 在初入关中时施行此策,能让吴广更快的在秦地站稳脚跟。 先把地盘和人民掌握在手里,把能得到的利益攫取了,日后再慢慢解决就是。 有利可图,那就得抢先抓紧。 至少就眼前的形势来看,约法三章深受关中之民喜爱啊。 吴广回头瞥了眼后方的一人。 在拿下河东后,就从后方赶来的文宣将军阿牛会意点头。 随着他低语几声。 唐军阵中,突然有关中秦军用秦语唱起来。 “赳赳老秦,喜迎唐王!” “赳赳老秦,共归大唐!” …… 苍凉的声音响起,这让那些处于激动中的临晋秦人听得一愣一愣。 这什么鬼东西,新编的诗吗? 不过很快,他们就被那激昂的情绪所感染。 再加上这是归附唐王的关中秦卒所唱,或许是唐王喜欢的口味呢? 为了表示忠心,也为了抒发心中的喜悦。 整个临晋城内外的秦人,都纷纷跟着唱起来。 “赳赳老秦,喜迎唐王!” “赳赳老秦,共归大唐!” 第230章 :唐王邀见 “赳赳老秦,喜迎唐王!” “赳赳老秦,共归大唐!” 歌声回荡不休,一直越过洛水,传到西边的秦军营地。 此歌曲调古怪,哪怕是最博学的儒生也从未听过。 可其言辞又简单易懂,让人一听便知想要表达的含义。 《诗》云:赳赳武夫,公侯干城。 赳赳二字便是威武雄壮之意,东边响起的歌声顾名思义,就是威武雄壮的老秦人啊,欢天喜地的去迎接唐王,一起高兴地归附于大唐。 这让原本驻守于西边的秦军,和刚从临晋逃过来的溃卒全都面面相觑。 因为那歌声是秦人所唱,洛水上空回荡的诗歌是最纯正的关中话。 “怎么会有秦人唱这种歌?” “他们为什么喜迎唐贼?难道不害怕吗?” “你别说这唱起来还挺顺的,赳赳老秦,喜迎唐王……” “快住嘴,被将军听见要掉脑袋的。” 底层士卒议论纷纷,被这歌声吸引了注意力,并暗中猜测对岸的情况。 秦将们则脸露惶然。 不仅是因为对岸的歌声隐含了某种信息,更因为秦军现在所处的局势非常不好。 大河防线全面失守,唐军主力渡河而来,现在濒临洛水的临晋城又被吴广占领,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所有人都很清楚。 唐军将渡过洛水,打败他们后直扑咸阳。 “消息已经向中尉和朝廷发去了。吾等且据洛水而守,或能等到援兵到来。” 卓全召集此地的秦军将领进行商议。 留守大河防线的秦军副将死于乱军中,卓全这个领军司马就成了残存秦将里职位最高的一个。 他之前率领三千秦军被葛婴带着往北方遛了二十余里。 见到唐军船只南下的时候,卓全就知道大河防线完蛋了。 他好歹是个领军之将,能判断出局势变化,知道自己要是率兵南下就是去找死。故而临机决策,让兵卒短暂休憩后就往西边急行。 临晋渡口的五千秦军拼死抵抗了唐军许久,一直到黄昏入夜时才被唐军彻底击溃。之后唐军收剿残卒,再到第二天唐王率大军渡河入秦,都花费了不少时间。 这段时间足够卓全率领秦卒急行军赶到洛水,在对岸袍泽的帮助下过河,为秦军保存下一分力量。 现在洛水西边的中尉军主要分为两支。 一支是在上游与司马卬对峙的中尉甘阳,他率领秦军主力约一万五千人左右。 之后就是下游与临晋相隔不远的守军,其中包括卓全保留下来的三千人,又有两千被甘阳布置于此的守卒,再加上后续又收拢了一千多人的溃卒。加起来还有六千人的样子。 大河一战,三万中尉军,几乎损失了三分之一的兵力。 如今残余的两万多人守在洛水,军心士气跌落到了谷底。 洛水是渭河的一级支流,大河的二级支流。 不管是水流量,还是环境地势都无法与大河相提并论。 吴广连三万中尉军驻守的大河都能打过来,别说是这区区数千人防御的洛水了。 如此局势给卓全等人带来的心理压力可想而知。 “我军渡河时,将对面的船只尽数划了过来。唐军想要过洛水,就得临时打造船筏,或者是将大河里的船只运过来,这都需要时间,希望能够撑到援军抵达。” 卓全暗暗思索。 他不指望洛水能挡住唐军的步伐,只希望能多拖延一点时间。 而大难临头,秦廷的应对速度也确实很快。 临晋失守的消息送往咸阳的第二天,西边就有铁骑疾驰奔来。 “武城侯将至,奉皇帝命令,接掌关中所有兵卒,以抵御叛贼!” 传令使者带来了让卓全等秦将惊讶的消息。 “武城侯不是因战败而下狱,还被革除爵位了吗,怎得会跑来统领吾等?而且临阵换将,乃是兵家大忌啊。武城侯未曾率领过吾等中尉军,将不知兵,如何能够指挥无误?” “对呀,再说武城侯是吴广的手下败将,他又打不过吴广。如今来掌兵,这不是又要被吴广按着打吗?” 对于皇帝的命令,几个秦将听到的第一时刻,皆低声质疑起来。 王离如果没有漳水之败,那以他王氏三代的名声来指挥中尉军,没人会说什么。 可问题是他败了,而且被吴广打败的很惨。 现在临阵换将,让从狱中出来的王离去和曾经打赢过他的吴广打,谁人心中不忐忑啊? “够了,不管何人统兵,皆是朝廷命令,吾等只管遵令便是。而且武城侯带来了援军,吾等压力大减,如何还不满足?尔等勿要妄言,且随我前去迎接武城侯。” 卓全瞪了众人一眼,出营前去迎接新统帅的到来。 西边是隆隆马蹄声。 七千援军几乎征调了咸阳城所有的战马,昼夜兼程,这才能在唐军渡过洛水前及时赶到。 长时间的牢狱生涯,一出来又是上百里的奔驰行军。 王离抵达目的地的时候,脸色不免有些苍白。 他的目光从临时搭建的军营,以及那些脸露不安的秦卒脸上扫过,眉头也紧皱起来。 这种状态的兵卒,比他当年统领的长城兵团差多了。 “吾等恭迎君侯。” 此处的秦将前来迎接。 王离点了点头,用略带嘶哑的声音道:“此处战局如何?敌我兵力分布如何?吴贼大军可有动作?” 卓全等人忙低声禀告此处战况。 听完后,王离脸色越发难看。 “甘阳不识大局,反贼偏师正是为调走他主力,好趁机让其大军渡河。他若截击,只需带五千人便可,怎能分兵如此之众,大河防线被突破,皆是此人之责。” 王离低声骂了一句。 卓全等秦将面面相觑,皆低首唯唯,不敢多言。 骂完后,王离立刻下达了第一条命令。 “传令甘阳处,让其遣兵卒万人南下,他自己带五千人守住上游。” 有了王离带来的七千人支援,此处就有了一万三千人,若是再从上游调一万人南下,那就是两万三千人。 人数不如守着大河时的兵力多,可好歹兵力在往上增加,让此处的秦卒皆松了一口气。 在接连下达命令调动军队后,王离便带人走到洛水之畔。 十月的风颇为冰凉,前方缓缓流淌的洛水成了秦唐两军的分界线。 隔着这条河水,王离能看到远处那招展的赤旗,以及一望无际的军营。 吴广。 王离在心中默默念叨着这个名字。 “君侯,贼首吴广就在对面的临晋。” 卓全小声的说了一句。 王离面无表情的继续望着对面。 良久,他低声开口。 “把本将的大纛插在此处,告诉对面的反贼。” “我王离,来了。” …… “王离来了?” 临晋城外的唐军大营中,刚刚处理完后方事项的吴广接到了一个让人惊讶的消息。 “启禀君上,看模样是从咸阳来了一支援军。其统帅便是武城侯王离,他的将旗已经插在了洛水畔。” 陈平一边说着,一边打量坐在另一侧的李左车面色。 李氏和王氏,这可是一对死敌啊。 李左车面色如常,看不出心中喜怒。 吴广则把玩着手中一支简牍,略一思索,笑了出来:“被囚囹圄的败将,又给放出来领兵,真是有意思,秦廷是无将可用了啊。不过王离带来的这支援军,应该是关中最后的兵力了。” 蒯彻道:“君上所言甚是,吾等现今只需击破王离,便可直入咸阳,一举灭了秦国。这一战,或将是我大唐灭秦的最后一战!” 蒯彻声音说得激昂,让吴广都听得动容。 是啊,秦廷连王离都给放了出来,已证明是拿出了所有的力量,想要再垂死挣扎一番。 打败这支秦军,则大局便将定下。 可在正式开战前,吴广还有一些想法。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我与王离在漳水打了数月之久,还未见过一面。如今隔洛水相望,正好邀他一见啊。” “来人,派使者过河,请秦国的武城侯与我于洛水相见。” 第231章 :洛水之誓 有河水自北方上郡蜿蜒南下,一直汇入南边的渭河。 其名为洛水。 这是秦人抵挡唐国大军的最后一道防线。 王离带兵抵达后,就对各处防线进行了微调。 他是真正打过仗的大军主帅,军事经验远比中尉军的将领丰富。在王离的安排下,洛水防线不能说固若金汤,可一句差强人意还是能说得过去的。 唐军想要渡洛水过来,必定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而王离的目的也不是击败吴广。 靠着两万多残兵去击败十万士气如虹的唐军,这不太现实。 洛水的条件,也不足以让他复刻吴广水淹之计。 王离要的是撑到章邯率军回援。 “一个月时间,章邯便可从关东杀回来,从侧翼袭击吴广,届时胜负之势或将逆转。我王离不可能一个月都撑不下去。” 王离将击败吴广的希望放在关东援军的身上,那是他唯一的复仇机会。 当然章邯也很有可能会因楚军纠缠而拖慢回援的时间,如果函谷关被唐军夺取也可能会对未来的战局造成影响。 但这些影响因素都不是王离能够改变的,以他现在的兵力,只能堪堪守住洛水一线,希冀日后形势向他想要的局面倾斜。 在战争开始前,位于西边的秦军大营先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吴广派使者渡洛水而来,欲要见我?” 王离听闻禀报,第一反应是惊愕。 卓全问道:“君侯,不知这使者该如何处置,可要召进来?” “等等。” 王离抬手,止住卓全,他有些不自在的问道:“此使者前来,可提及有呈送吴广书信?” 卓全一怔,摇头道:“没说有书信,使者只言吴贼有话相传,并说是好意。” 王离这才点点头,说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或许能从这使者口中探出些东西,让他进来吧。” “唯。” 不久后,王离在大帐中接见了来自唐军的使者。 或许是害怕王离还记着漳水的仇恨对使者不利,也或许是这一次的任务不算太重要。 吴广没有派出蒯彻、陈平等游说强者,只指派了一个伶牙俐齿的臣子前来。 “小人卢陵,奉唐王之命前来拜见君侯。” 卢陵上前便是一拜,行礼极为恭敬。 他曾是燕地边军中的一员,后来边军被吴广收服进行整编,卢陵在那时候抓住机会,于吴广询问士卒未来时大拍马屁和表忠心,引起了吴广的注意。吴广便让阿牛进行观察,发现此人是个可用之才,就收在身边任用,现在正好作为使者出使。 王离坐在主位,面无表情道:“吴广让你来见我,是有何图谋?” 没将吴广贬低为贼,可言语中也充满了不客气。 卢陵并未愤怒,反而满脸堆笑道:“君侯误会了,吾王怎会对君侯有所图谋?我可常听大王说,自他在蕲县举兵后,征伐天下近两载,唯有武城侯才是他最为敬佩的对手。” 话音落下,卓全等秦将皆愣了下。 王离是吴广钦佩的对手? 钦佩自己的手下败将,这是个什么道理? 就连王离自己也感到错愕。 他不由问道:“此话何理?” 卢陵笑眯眯道:“吾王言,他曾经面对过的敌人,不管是昔日燕赵之秦将,还是河东、河内之守尉,在他面前都非一合之敌,哪怕是名震天下杀了二王的章邯,也被吾王吓得连夜遁逃,丝毫无交战之意,唯有君侯不一样。” “昔日我大唐连取燕赵之地,进军河内、上党,声名正盛。君侯彼时率兵来攻,败我陈馀、张耳等大将,先后夺取二郡,又杀至漳南,威势之凶猛,就连吾王也不能抵挡,只能撤走漳南之民,退守长城防御,如此还被君侯压着打了数月。” “故而吾王言,他在漳水之所以能胜,并非君侯不如他,而是有上天庇佑方能侥幸取胜,若无漳水上游适时降雨,若无天命在我大唐,吾王安能胜君侯?除此外放眼天下,也唯有君侯一人曾将我大唐逼之如此境地,故吾王言他最钦佩者,非君侯莫属。” 帐中一片寂静。 乍听荒谬,但若细想起来,那还真有些道理。 王离虽觉得卢陵话中的天命二字有些刺耳,可这一番话听下来还是颇为受用的。 他摆手道:“无需用这些巧语惑我,你直言那吴广让你前来是为了何事?” “吾王言,君侯乃天下名将,他甚服之。然昔日交战良久却无一面之缘,还望君侯能与他隔洛水相见,好一睹君侯之威仪。” 卢陵躬身行礼,正式道出此番来意。 若是放到一开始就这般说,王离或许会立刻拒绝。 可有了前面的铺垫,他倒是有些犹豫起来。 卢陵又道:“君侯无需担忧,双方可率军隔洛水相望,并派使者相互乘舟传话,则无兴兵戈之祸患。” 王离哼了一声:“无需以此激我,既然那吴广派你来求我相见,我也给他一个机会,那就定在明日。” 卢陵见任务已经完成,忙道:“君侯答应,吾王必然心中喜悦。” 双方又约定了时间地点,卢陵就告辞离去。 待到唐国使者走后,秦将卓全道:“君侯,吴广素来多智,之前就以诡计诱惑我军分兵,如今他派使者相邀,怕是另有诡计,不可不防啊。” 王离冷声道:“吴广之奸诈,我岂不知。可如今他派使者前来以好话相邀,我若不见,岂非是堕了军心锐气。” “且吴广邀我相见,不外乎是想要当面劝降,或是趁机从他处袭我。若当面劝降,我当严厉呵斥,反震他军心。同时广派人巡查上下游,防止他偷袭。而且他既有计,我岂无智?” “我亦可趁相会之机,派一支精兵从下游渡河,袭他营垒。吴广以为我军兵少,只有防守之力,定然想不到我敢在这时候主动进攻。不说能杀他多少人,只要破其一偏师营垒,折其将旗归来,都能大振军心,并挫一挫叛贼锐气!这就是打他一个出其不意!” 王离声音冷厉,听得卓全等将目光发亮。 “叛军人众而我军人少,确实想不到我军敢在相见时渡河攻袭,此事成功概率极大!” “兵不厌诈,唐贼之前以奸谋诈我,今日吾等也借机诈一诈他们。” “君侯高见!” 在众人的称赞声中,王离紧紧抿着嘴唇。 他想到当初的漳河之战,那时候的他假意受吴广所激,猛攻长城,也是为了给一路偏师偷袭作掩护。 只是当时没想到吴广敢在上游蓄水,让他大计未成,就先全军覆没。 现在王离早已严密调查上游环境,确保不可能再出现类似的事情,再加上洛水沿岸并无长城可作为堤坝掩护唐军,想来同样的事情也不可能出现。 “这一次,吾计当能成功了吧?” …… 当日,洛水风平浪静。 到了第二天,天色则有些灰暗,冬日的太阳无力的悬挂在天上,在云层中半遮半掩,懒洋洋的抛洒着光芒。 下方洛水流淌,一个两岸都平坦的地方,皆有大军云集。 西边是黑旗飘扬,大概有五千秦军聚在此处。 东边则有接近五万以上的唐军在此列阵,不管是旗帜还是那些站立的人影,都远远超过秦军这边的数量。 一眼望过去真是无边无际,给人带来极大的压迫感。 这十倍的人数差,让五千秦卒个个胆颤,在心中庆幸好在有洛水隔绝,否则对面一冲过来,怕是立刻就能将他们吞个精光。 王离敏锐的察觉到士气的变化,眉头不由暗皱。 这两军才刚见面,秦军的士气就先堕了一截,似乎有些失算。 不过转念他又想到唐军大举聚集在对岸,其他地方的防备必然减少,正是他计谋实施的好机会。 “此事若成,必能给你吴广一个惊喜。” 在这样的情绪影响下,王离欣然走到岸边。 大军安危系于主帅一身,为了主帅安全考虑,两人不会面对面相见。 这处洛水河段的宽度在一百多米,加上河边有风吹拂,除非使用强弩大规模覆盖式射击,并且避开护卫的盾牌,否则不用担心被对面暗杀。 但也因为距离的缘故,双方很难直接对话,所以两方军阵前的河面上都停着小船,作为传话之用。 “我今日便看看吴广邀我相见,是想要说些什么。” 王离站在西岸,望着对岸,看着对面的人影。 被一群人围在中间的那个穿黄袍的戴冠男子,似乎就是吴广,看上去倒是有些魁梧。 王离等着吴广派人来先问话,然后再酌情回答。 他现在与吴广相会的目的是为了给奇兵拖延时间,自然不用着急。 但可惜没看到对面有人上船,反而是见到一个侍从将某个物件递到那吴广手中。 就在王离皱眉思索时,就看到吴广将那物件举到嘴巴前。 紧接着,一道声音便随着风吹过洛水,飘到了王离这边来。 “寡人是唐王吴广,对面可听得到?” 声音不算大,但还算清晰,将这边的秦军吓了一跳。 有人下意识的答道:“听得到,吾等听得到。” 回答声很快就被风吹散,根本去不到对岸。 有人惊愕道:“这是什么巫术,那唐王怎么能将声音传到此处来?” 秦军上下,从王离到普通小卒都陷入一片惊讶中。 而在东岸。 吴广见对岸只传来一片微弱的声音,听不清说得是什么,便尴尬的晃了晃手中的喇叭,对左右道:“吾等位于顺风侧,有这东西就能让他们听到。但他们逆风,又无喇叭放大声音,故而听不清也是正常。” 这铜喇叭是吴广之前为了方便阿牛搞宣传和自己讲话时做的,原理非常简单,也没什么技术含量,但能将声音放大许多,颇有用处。 上一次对外使用还是在蒲坂攻城战时让司马欣等人拿着去劝降,关中的秦军还没见过。 陈平在旁笑道:“如此更好,他们能听到君上的声音,而想要回话却必须派人到河中传信,气势被君上所压,今日之事对我大唐有利啊。君上,他们派人来了。” 吴广侧首,果然看到河对岸那戴高冠的秦将向身侧人吩咐了一声。 那人便坐渡船至于洛水中央,对唐军这边叫道:“我家君侯问,唐王邀见,是有何事?” 唐王。 王离为了将这场会面拖延下去,给了吴广一个面子,免得吴广怒而散会。 吴广笑了笑。 他将喇叭举在嘴前,向对面的王离和五千秦军大声道:“王将军,诸位秦军的将士,今日秦皇帝无道,杀戮宗室血脉,屠尽朝中良臣,以严刑酷法残虐天下,让尔等秦人受苦久矣。” “而天数有变,神器更易,归有德之人,此乃自然之理也。今天命在吾大唐,故寡人兴兵诛秦,为民伐罪,只诛暴君,余者皆赦。寡人已在临晋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余悉除去秦法!我大唐若灭暴君,尔等日后再不受严刑酷法所残虐!” 声音通过喇叭的增强迅速传到西边的秦军阵中。 约法三章! 在秦军阵列中引起极大轰动。 不仅是关东之人苦秦法久矣,关中人同样如此。 特别是二世皇帝上台后,颁布的法律越发严苛,比秦始皇时代还要严重的多。 现在连路边遗矢都可能被抓去做城旦,如此严刑,岂能让秦人心甘情愿的忍受。 约法三章,对于西岸的秦军颇有杀伤力。 王离脸色大变。 他没想到吴广会来这一招! 宣扬这什么约法三章,这岂不是让秦军的军心尽数坏掉吗? “不要相信反贼的话!” 王离大吼。 从对岸刮过来的风带来了吴广新的话语。 “寡人可指洛水为誓,对岸秦军只要降唐,所有人皆可饶恕,并放归乡里,与家人团聚!” 吴广再度抛出一个杀手锏。 秦军中其实没有几个人愿意为二世皇帝卖命,也没有多少人真正喜欢打仗。 而秦军和六国之军对于俘虏的处置,常常是会抓去做奴隶,或是收编为军,很少无条件的释放。 所以秦军哪怕知道吴广不杀俘虏,也很少会有主动投降的心思。因为投降保命,并不代表他们可以回家,反而未来还是不确定的,心中难免有所忐忑。 现在吴广宣布要将他们放归乡里,这对秦军的影响很大。 而且吴广以唐王之尊指洛水为誓的做法,也让这话变得很有说服力。 就在五千秦军骚动的时候,王离大叫道:“不能相信,他是反贼!” “什么洛水之誓,都是狗屁!” 王离大骂出声。 吴广的攻心战术,让他难以招架。 此时对面又有声音传来。 “此誓非止普通军士,若王将军倒戈卸甲,以礼来降,仍不失我大唐侯爵之位。待寡人灭了暴君,彼时休兵罢战,国安民乐,岂不美哉!”” 第232章 :魏军横祸 洛水东边,唐王吴广向对岸秦军指洛水为誓的时候,他的身后一片静悄悄。 五万唐军兵卒,并无什么异动,没有人露出羡慕之类的表情。 因为他们的君王在此之前就已经承诺过相应的话语。 伐无道,诛暴秦。 应天顺人,吊民伐罪。 这就是唐军入关灭秦的原因。 只要能诛灭暴君,覆灭秦国,待到天下安宁时,唐王便将效仿古之圣王,马放南山,偃武修文,他们自然也可以卸甲归乡,与家人团聚,静享太平时光。 所以唐军士卒战意昂扬,早就对覆秦志在必得,因为只有诛灭暴君和秦国,天下太平,他们才能回到家乡。 现在唐王向对岸兵卒以洛水发誓,相当于当众吐露了他想要和平的心思,使唐军众人对覆秦之战越发期待。 与东边的平静相比,西边早就沸腾成了一片。 “唐王指洛水为誓,这要是骗人,会被鬼神降下灾祸的吧?” 有人向周边的袍泽询问。 立刻有秦卒道:“不可能骗人的,他可是唐王啊,要是现在当着几万人的面发誓,最后却食言骗了吾等,日后整个天下还有何人会相信他的话?哪怕不说鬼神之事,光是和唐王的名声相比,将咱们放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唐王不可能违背誓言。” 这句有见识的话,立刻引起了周围人的共鸣。 誓言,在这个大多数人笃信鬼神的时代还是很有说服力的。 历史上第一次洛水之誓,刘秀向杀害兄长的主谋之一朱鲔发下誓言,只要朱鲔投降,他便不记前仇,保其官爵富贵。 此誓一出,就打消了朱鲔的疑虑,献城投降。 刘秀也没有违背誓言,确实让朱鲔封侯拜将,得享富贵,使洛水之誓成为一段佳话。 两百多年后的朱鲔尚且因为仇人的誓言而投降,在这更古老的巫鬼之说更盛行的秦代,指洛水为誓的说法当然更有说服力。 也有违背誓言的先秦君主存在,可违誓的代价通常是信誉的崩塌,让人不再相信。敢背誓的人终归是少数,特别是这种当着数万人的面以天地山川盟誓,没几个敢违背。 约法三章、洛水之誓。 两相叠加,威力惊人,一下就打动了五千秦卒的心。 让他们对吴广的称呼也在悄然间从吴贼、唐贼变成了唐王。 许多秦卒将目光望向了王离。 唐王还发誓只要武城侯投降,就能不失封侯之位,如今唐胜秦衰,大势明显,武城侯会答应下来,带着他们投唐吗? “无耻反贼,我王氏乃世代忠良,三代封侯,自当为大秦效死,安能听信你之言语,自毁声名!” “吴贼你给我听好了!我王离,绝不降贼!” 王离脸色涨红,向对岸的吴广大声嘶吼。 向吴广投降? 开什么玩笑,漳水之败已成他心中梦魇,若不复仇,一生都难以忘怀,他岂能向仇敌投降。 王离也不管吴广能不能听到,吼完之后,转头红着双眼打量身后意有所动的秦卒。 “反贼啊!吴广乃是反贼,他说的话如何能信,尔等好好打仗,将这些反贼赶出关中,皇帝自然也会让尔等归乡!” 王离气急败坏,他知道手下兵卒是何心思,但可一时间没办法可想,只能先代替朝廷承诺下来,把军心稳下来再说。 可他这话一出口,许多人脸色都阴沉下来。 王离这话还不如不说。 皇帝的信誉? 就是那个大赦天下后,又变本加厉重新抓人的二世皇帝,他的话能信吗? 许多人心中不满,可也不敢表达出来。 王离这一次与吴广相见,有为自己派出去的奇兵拖延时间的打算,可对面来这一招攻心之术,打得王离措不及防。 这时候他已经不敢在此久待了,鬼知道吴广还会当众说出什么话来,对方有着可以扩大声音的奇怪物体,占尽了对话优势,自己完全不是对手。 “回营,留五百人在此守卫,余众皆回营!” …… “君上,王离开始撤军了!” “他怕了,哈哈哈!” 洛水东岸,见到对面的秦军开始后撤,众人皆笑起来。 李左车对吴广拱了拱手:“君上攻心之术已可称为神矣。今日指洛水为誓,必能大震秦人军心,待这数千人回到秦营后,一定会对其他秦人宣扬此事。到了那时,对面所有秦卒皆心中震荡,等到我军渡过洛水发起攻势的时候,肯定有许多人会放弃抵抗,主动投降。” 蒯彻在旁道:“说不定无需我军出手,对面秦军就先乱起来了,哈哈。” 陈平也佩服道:“与君上约誓之法相比,我那奇袭的阴谋真如萤光与皓月之对比,不战而屈人之兵,真是高也。” 吴广将众人称赞听在耳中,淡淡一笑。 在见王离之前,陈平曾献策趁着约见王离,秦军疏于防备的时候,唐军派遣奇兵从上游偷渡,给王离来一个重创,若是打得顺利,说不定还能一举击破王离秦军,拿下对岸。 吴广拒绝了。 陈平的法子有可取之处,唐军人多,以多击少加上偷袭,胜算还是挺大的。 可那样做也不是没有代价,你当面约人相见,趁机派人去搞偷袭,等这事情传出去了,那以后还有何人敢信你的邀约? 用阴谋袭敌,或许能胜,可名誉上的损失是无法估量的。 到了吴广这种地位,相比一场战斗的胜利,还是名声更为重要,必须爱惜羽毛,不能为小利而将其玷污。 更别说吴广坐拥大军十余万,兵力远占优势,没必要搞这种小动作,还是先乱了敌人军心,再以大军压上去方为王道之法。 吴广向侍从在旁的卢陵望去,吴冲入伍历练后,此人就变成了吴广重点培养的近侍,这一次出使秦营,卢陵顺利完成任务,算是展现了能力。 吴广夸赞道:“此番能约王离前来相见,当计你一功。” “微末之功,不足君上挂齿,能为我大唐效力,乃是陵之幸矣。” 卢陵忙谦虚开口。 嘴里这般说着,但其心中已是乐开了花,暗笑道:“王离这个傻蛋,乃公给他拍点马屁就能哄过来,这功劳真是立得轻松啊,什么秦国武城侯,还不如乃公的屁股聪明。” 手下心中想法如何,吴广不太在意,他在意的是另一个人。 他的目光望向对岸,看着西岸远去的那个头戴鹖冠的威武秦将。 “武城侯啊武城侯,不知此刻的你,会是什么心情呢?” …… “吴贼,你好歹毒啊!” 王离在离去前,望着东边那个被万军簇拥的黄袍男子。 他咬牙切齿,唾骂道:“邀我相见,竟然是想以誓言乱我军心,如此奸诈之徒,我王离与你誓不两立!吴贼,果真是个奸贼,恶贼!” “我王离发誓,日后绝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骂完后。 王离转而想到自己派出去的奇兵。 “希望我那奇兵能行动顺利,为我大秦扳回一局。若是能袭破唐国一军,折将旗而还,足以振奋一下军心,让兵卒知道唐军也并非不可战胜。” “军心能否挽回,全在卓司马身上了。” …… 阿嚏~ 卓全不由自主的一个哆嗦,狠狠打了个喷嚏出来。 初冬寒凉,偷渡洛水之时又被水打湿了衣服,身体有些反应也是正常。 他伸手抹去粘在胡须上的鼻涕,扭头环顾四周。 三千精兵已经陆续渡河过来,正在河岸边列阵整军。 前方并没有看到唐军斥候的踪迹,这段河岸几乎是不设防的。 “司马,前方数里外便是唐军侧翼的一处营地,我军若是奇袭,必能将其大破。” 负责哨探的百将前来禀报。 卓全点点头,又笑道:“看来唐军将领的水平也是上下不一啊。上游的侧翼军营防守严密,多有人巡视,让吾等不敢靠近。反而这下游处却是守备稀疏,连吾等过来他们都发现不了,今日必得大胜。武城侯之计,甚美也。” “传我号令,全军出击,奔袭敌营!” …… 以临晋城为中心,洛水上下游皆有营垒遍布,遍插赤色唐旗。 唯有一处例外,便是下游最边上的营垒,插的是魏国旗帜。 魏国公子魏豹奉其兄长之命,率三千人来帮助吴广灭秦,以表魏国的忠心。 “唐王真是太强了,现在唐军杀过大河,兵临洛水,就对面王离那点残卒根本挡不住。唐国灭秦已经是指日可待。唉,真是可惜啊。秦军如此之弱,让我魏国三千勇士没有用武之地。” 魏豹正在营中与诸将饮酒作乐,嘴里抒发着对实事的感叹。 自从魏军前来助唐后,还没参加过一场大战。 这其实是吴广担忧魏军战斗力的缘故。 他十余万唐军,不差这魏国这三千人,万一用起来打了败仗,还反倒对军心有影响。 吴广干脆将魏豹打发到唐军营垒外,在边上另立一营,算是当做摆设。 魏豹心里其实也乐得如此,不用去和秦军打仗损伤魏国的兵力,每天在营中喝酒就能跟着唐王捞到灭秦的功劳,真是美哉乐哉。 此时魏国诸将正说着灭秦后的事情,说等到唐王灭秦后,他们就求唐王主持公道,帮忙从楚人手中要回被占领的砀郡等城池。 说着说着大家又聊到其他趣事上,有人想起一事,对魏豹笑道:“公子,你可曾听过咱魏地有一个精通相术的老妇?” 魏豹一怔,放下酒杯道:“你说的是许负?听说这人的相术确实有些厉害。” 那人笑道:“然也,末将随公子出征前,听说许负刚相过一女,说那女子日后能生贵人呢,乃是大大的贵相。” “哦?” 魏豹来了兴趣,问道:“能生贵人?这倒是有意思,不知此女长得如……” “公子,诸位将军,大事不好了!” 魏豹话未说完便被尖叫声打断,帐外有人奔进来,大叫道:“公子,秦军杀过来了!” “秦军?什么秦军?他们杀过来了?怎么敢的!” 魏豹和魏军诸将大惊失色。 他一脚踹翻案几,酒水洒了一地。 魏豹奔到帐门处,捞开帐帘一开,一张脸刷的一下变成惨白色。 一群黑甲秦军已经杀到营门处,对措不及防的魏军士卒大肆屠戮。 能被秦军逼到近前,全源于魏豹对防卫工作的不在意。 十万唐军在侧,而洛水对面才两万残军,连防守的力量都不足,秦军哪有什么主动攻击的胆子。 且今日唐王与王离相会,两军更不可能在此时开战。 有了这些想法,魏豹才会在今天召集诸将饮酒。 上面都如此懈怠,那下面的小卒自然也是晒着太阳抠着脚,哪有什么警惕的心理,巡逻工作甚为敷衍,结果被秦军杀到这营中来了。 此时魏营大乱,被秦军一顿乱杀。 魏军的战力本就不太行,被同等数量的秦军一突袭,连整兵再战的能力都没有,魏卒各个哭父喊母,四散奔逃。 “跑啊!快跑啊!” 不光小卒如此,就连主将魏豹见大势已去,也不敢抵挡,连忙与手下将领在短兵的护卫下,纵马往上游方向逃去。 “怪不得说防守如此差劲,原来是魏人的营垒,这就正常了。” 秦将卓全带人冲入营垒大杀四方,连斩数百魏卒。 他见魏军主将狼狈逃离,也无追赶的心思,一边大笑,一边让人放火烧营,同时砍下魏豹的将旗,然后准备收兵南下,从之前的渡河处在回到洛水西岸。 别管他们打败的是唐军还是魏军,总之他们破营杀敌,还斩了敌将旗帜归去,有了今日这场战斗的胜利,回去后必定能提振一下秦军衰落的士气。 魏营失陷后不久,距离不远处的唐军大营就知道了此事。 纵马狂奔逃到此处的魏豹哭泣着禀告了这个消息。 在吴广去和王离会面时,坐镇军营的后将军葛婴勃然大怒。 “他母的狗王离,竟然敢在和我家大王相会的时候玩这种阴招!气死我也!” 葛婴怒声道:“韩广不是刚带着骑兵渡河过来吗?给本将传令,命韩将军率我大唐的铁骑,将这些秦军击灭!” 第233章 :赔兵折将 洛水下游。 正有一支黑甲军队迈着轻快的步伐赶路。 “这一战咱们起码杀了五百人,不仅放火烧了敌营,还把将旗给砍了下来,真是太畅快了。” “是啊,自从吴广在漳水大败武城侯以来,吾等秦军就一直被其压着抬不起头,今日终于打了场大胜,可以扬眉吐气了。” “可惜打的是魏人,要是唐军的营垒就好了。” 军中秦卒边走边笑,气氛十分轻松,一场小胜仗驱散了多日以来压抑之气。 领头的秦将卓全也是脸挂笑意。 他回头看了眼后方被秦卒扛着的残破魏旗。 有这东西,他的任务就算圆满完成了。 只要秦军士气得到提振,接下来死死挡住唐军的攻势,撑到关东的上将军率军回援,那么这大秦说不定还有救。 “我这边破营夺旗,不知道君侯那边与吴广谈的如何了?” 就在卓全这般想着的时候,突然眉头一挑,感觉到一丝异样。 “什么声音?晴天打雷?” 行进的队伍中也有秦卒发现异样。 “是马蹄声!” 响声轰隆如雷,从远方逼近。 卓全回首望去,只见后方出现了一片急速奔腾的身影,正向他们快速接近着。 他惊愕的目光转为了恐惧。 秦军队列中无数尖叫声响起。 “是唐军的骑兵!” “他们竟然有骑兵渡河了!” …… “好呀,今日终于有我韩广立功的机会了!” 唐将韩广双目发光,紧握缰绳纵马狂奔,死死盯着前方的一条行军长龙。 原历史上的燕王韩广,如今只是吴广麾下一个渴望立功的骑兵将领。 他现在唯一想要的,就是为唐王立下一个大大的功劳。 自从韩广在燕地跟随葛婴攻取了上谷郡,便被安排统领燕地征召的骑兵。 幽州铁骑。 名号听上去很勇悍,可实际上这支骑兵在吴广麾下就没干出过什么战绩。 因为幽州铁骑刚成立,王离就带着二十万大军杀了过来。 面对如此雄军,吴广选择依靠漳水长城防守,数月间一直处于守势,自然就没有骑兵用武之地。 后来吴广借天时水淹秦军,又南下逼退章邯救援魏国,紧接着西攻河内、上党,一路基本都是势如破竹,很少有两军正面进攻的野战。 这支骑兵就只能捡一捡追杀残敌的功劳,没立下过什么大功,这让韩广在唐军诸将中都说不上什么话。 现在终于有了一个机会。 一支偷渡洛水突袭魏人的秦军,正是送到韩广手边的大功。 他抬手,举鞭遥指秦人,高呼道:“幽州铁骑,陷阵破敌,杀!” “杀!” 众骑士皆奋勇高呼。 同时骑兵分出两队,每队各千人,从左右包夹过去。 数千匹战马在原野上奔腾,迎面冲锋,给人带来的压迫力是极大的。 此时的三千秦军刚刚经历过一场厮杀,又来回赶路近十里,体力消耗极大,本就没有多少斗志。此刻他们见到唐军骑兵从后方以山崩地裂的气势冲来,许多人脸上已经浮现了惧意。 “列阵!列阵迎敌!” 卓全高呼大叫。 面对骑兵,步卒唯一的战法就是列阵自守。 一旦逃跑,那就是一边倒的屠杀。 秦卒们惊慌的想要列成一个御敌的方阵,可他们原本是排成行军时的长蛇阵,短短时间内想要变换阵型并不是那么容易。 而骑兵的速度太快了。 片刻之间,后方骑兵便冲了过来。 燕地骑士们凭借娴熟的骑术在马上开弓射击,先以骑射扰乱秦军。 秦军本就是仓促变阵,现在防御阵型还未结成便迎头挨了一通箭雨,人员死伤倒是没有多少,整个军队却彻底乱成了一团。 在这混乱中,从两侧包抄的骑兵已是冲了过来。 霎时间,秦军步卒被铁骑淹没。 卓全愣愣的看着这一幕。 “完了,又完了。” 他的哀叹,很快就被厮杀声所淹没。 …… 临晋城外,唐王吴广在万军簇拥中归来。 今天和王离相会的效果,他表示很满意。 “我指洛水为誓,秦军中有许多人心生动摇,哪怕他们没有主动过河投降的胆子,可待到我军杀过洛水的时候,肯定会有许多人临阵倒戈。到时候吞下王离这支军队就易如反掌了。” “现在只需要耐心的等他们回去传播,将这事情传到所有秦人耳中,彻底动摇其军心斗志后,便是一举破敌之时!” 吴广对即将打响的洛水之战胸有成竹。 可回营后,他得知了一个让人错愕的消息。 “大王!那王离太狡猾,太恶毒了,竟然趁着和你相会的时候,派人偷渡洛水来袭击。我一时不察着了他的道。大王啊,你要为吾等魏人做主啊!” 魏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在吴广面前痛诉秦军的阴险狡诈,以及魏军是如何的无辜受袭。 等了解完事情经过,吴广有些无语。 王离这事做的确实不地道,可兵者诡道,人家借着吴广邀约的机会搞偷袭也能说得过去。 只要你认真防备,还怕别人偷袭吗? 有洛水为阻,只要派人不停巡视河岸,在秦军刚过河的时候就能马上发现,怎么都不可能被秦人摸到营垒边才发现出了问题。 退一万步来说,你魏军就算被偷袭,但只要多抵抗一下,十万唐军就在旁边,收到来信后很快就能支援,怎么也不至于打成这种营垒被烧,主将弃军逃跑的战局。 魏军的战力,真是一言难尽。 虽然心中吐槽,吴广面上还是安抚着魏豹。 “公子放心,秦军敢渡河来袭,寡人必不放过。后将军已经前去追袭,想来能在他们渡过洛水前截下来。” 吴广安慰的话很快应验了。 没过多久,就有韩广率骑兵在下游袭破秦军,并虏秦将的消息传来。 到下午时,幽州铁骑如风般归来,后方还有步卒押送的一长串俘虏。 “启禀君上,末将在秦人过洛水之前将其截住,共杀敌六百余人,俘虏约两千,并生擒一秦军司马。还有数百秦军四散奔逃,末将已派人进行追杀,要不了多久就能肃清残敌。” 韩广意气风发,在吴广面前大声汇报战绩。 有了今日之战,他幽州铁骑也算有了拿得出手的成绩。 吴广赞道:“好,韩将军此战甚美,当计一功。” 夸完手下,吴广又让人将那活捉的秦军司马带上来。 “好呀,就是你这贼子不讲武德,竟然率军来偷袭本公子!” 魏豹见卓全狼狈的被押进来,立刻痛骂出声,并对吴广请求道:“大王,快快杀了此无德贼子,让对面的秦军知道厉害!” 吴广没理他,而是盯着面前的秦将,问道:“今战败被擒,可愿降我大唐?” 卓全一愣,他本以为吴广会为魏将泄愤而杀自己,都做好了被杀的准备,哪知吴广在这时候还会进行招降。 没有犹豫,卓全拜首道:“大王宽仁,秦人卓全,愿降大王。” “如此甚好。” 吴广点了点头。 他没管旁边一脸郁闷的魏豹,转头看向陈平,道:“这些人如何使用,明白吧?” “君上放心,平明白。” 陈平含笑应道:“有这些秦人在,对面的军心将彻底崩溃。” 说话时,他的眼中闪过阴险的光芒。 …… 洛水西岸的秦军营垒。 “我好恨啊,怎得就上了吴贼的当,傻到去洛水和他见面。” 王离一脸烦躁,嘴里还不停怒骂着。 这一次和吴广见面,秦军受到的影响太大了。 现在还没人敢在他面前说投降的事情,可王离清楚的知道手下那些小兵肯定会有许多人生出投降的想法。 且随着时间的流逝,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投降的队伍。 王离知道这个问题,可没有任何有效的解决办法。 因为这支军队不是他一手带出来的。 中尉军本由甘阳统领,他王离是空降来的统帅,军中没有任何一个亲信,他之所以能指挥的动,主要还是秦廷的任命以及各种军法的约束,他自己对这支军队的控制力不算太强。 “只能看卓全带领的奇兵了,若是他能破唐军一处营垒,就能提振军心。不过他都去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消息传来,可别被吴广给截住了。” 王离将希望放到奇兵身上,并命人去下游卓全渡河的地方探查,看看卓全是否完成任务回来了。 派出去的人还没走多久,就有一秦将快步前来禀报:“君侯,卓……卓全有消息。” “这么快?” 王离大喜,忙道:“他可得胜了?” 秦将脸露尴尬,小声道:“君侯……卓全在对岸呢。” …… 王离一番犹豫后,还是来到了洛水岸边。 他脸色铁青的望着对岸,人数不算多,黑色的甲胄以及飘扬的黑旗显露出了他们的身份。 卓全……似乎被唐军俘虏了。 王离牙齿咬得咔咔响,他本不想来的,可还是来了。 不亲眼看一看自己派出去的奇兵的下场,他总是不甘心。 洛水东岸的卓全见到王离的到来,从后方唐卒的手中接过大喇叭,向对岸喊话道:“武城侯!吾等降唐了,唐王对吾等很好!对岸的袍泽们……” 声音飘过洛水,再度传到秦军这边,顿时引起一片哗然。 驻守河岸的数百秦军以及跟在王离身后的兵卒皆面露惊色。 他们不知道武城侯的奇袭计划,只以为卓全是带兵偷渡过去投降的。 “卓司马投降的速度这么快?”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卓司马平日看上去颇似忠良,怎得投降这么心急。” “可恶,卓司马投降都不带吾等。” 秦卒们私下交谈,脸上神色各异。 如果说上午唐王吴广的当众起誓,使秦军的军心动摇。 那卓全的率军投降,对秦军的士气就造成了致命性打击。 王离脸色气的铁青,他忍不住向对岸吼道:“卓全贼子,你竟敢叛秦降贼,当夷灭全族!” 威胁的话语被对面的大喇叭压制,毫无威慑力。 反而对岸有唐将回道:“吾王言,他要多谢武城侯送卓司马前来归降!武城侯真乃我大唐之友也!” 声音传过来,王离气的全身发抖。 他的愤怒之火在燃烧,可却无计可施,他甚至不敢再在洛水边久待,忙转回营中。 王离怕待的久了,会被对面气的吐血。 他知道卓全投降带来的害处有多大。 接下来两天,王离加大巡查力度,将秦营中任何敢言投降二字的人尽数处斩,其中包括了另一个向他建言投降的司马。 他用严刑酷法,短暂压住了秦军中的投降声。 但王离其实已经绝望。 他本来想着凭借洛水与吴广死磕到底,哪知道唐军还未正式渡河,秦军这边就出现了崩溃的预兆。 攻心之法,阳谋攻敌,是很难抵挡的。 被酷法压制的秦营看似平静,实则早已暗流涌动。 成千上万的秦卒在私下勾连,若是再持续一段时间,他们说不定就会内部暴动,杀王离而降唐。 吴广等不了这么久。 十万唐军入关中,加上沿途输送粮秣的兵卒民夫,唐军伐秦出动的人数接近二十万,后勤补给的压力非常大,每日消耗的粮食都是一个天文数字。 而且关东尚有秦将章邯在,这是一个变数,对吴广来说,还是要先拿下咸阳才能安心。 他已经通过各种手法打击了对岸的秦军士气,将秦军的战力削弱到了低点,是该一举收尾的时候了。 唐二年十月二十三日。 唐王吴广站在洛水之畔,正式下达了渡洛水攻秦的命令。 东岸战鼓擂动,声音响彻洛水上空。 数万唐军将士把这段时间里打造好的船、筏推入水中,开始向对岸发动全面攻势。 吴广站在高台上。 目光从涌动的洛水河面掠过,望向了远方。 “灭秦的最后一战了。” 他轻轻低语。 从降人的口中,他已经知道了秦军的兵力情况。 洛水西岸的秦军,是关中最后的一支兵力。 打过去,灭了王离,便可长驱直入,杀向咸阳。 覆秦,已到了最后的时刻。 第234章 :王离之死 初冬时节,有微风刮过水面,泛起淡淡的波涛。 洛水畔,战鼓隆隆作响,以激昂的声音开启了唐秦之间的最后一场大战。 有数百艘船只分成三队,在洛水东岸装载满唐军兵卒,从洛水的上游、中游、下游三个方向往对面进发。 上游的主将是司马欣和董翳,以两万关中降卒为主要的进攻力量。 下游的唐军主将则是后将军葛婴,同样有着两万人。 中游则是由唐王吴广亲自来指挥,手下是约五万人的唐军主力。 东岸的唐军加起来差不多是九万人,而西岸秦军在卓全被俘投降后,只剩下不到两万人了,且秦军的斗志战意都不太高。 兵力、士气的对比如此悬殊,吴广对今日这一战志在必得。 他麾下的诸多谋士、将领同样抱着这样的心理。 “连韩广那厮都立下了功劳,不仅击破三千秦军,还擒获了一个秦军司马。韩广如此,我臧荼岂能郁郁久居其下,今日我也要立下大功才行。” 臧荼率领的军队是中游战场的先锋。 这位在历史上杀了韩广的继任燕王,想为唐王立下大功的心思同样由来已久,丝毫不比韩广弱。 他双目紧盯着对岸的秦军阵地,呼道:“秦军士气早已被唐王打散,其守御阵线必不堪一击。栾布何在!” “栾布在此!” 一个年轻唐将大声回应。 臧荼道:“本将命你率锐卒渡洛水登岸,立破敌之功!” “末将领命!” 栾布大声回应,手持长戟跳上一艘回来载兵的船只,其身后兵卒紧跟着上船,浆手奋力,向着对岸驶去。 这是唐军的第二轮载兵了。 此时第一轮船只运送过去的兵卒正在西岸与秦军厮杀。 洛水两岸的地势远比大河附近宽阔平坦,更适宜登陆作战。 加上西岸的秦军斗志不高,许多秦人只是被后方的军法队监视着才能鼓起勇气迎敌,战力和斗志实在有限。 这让唐军本是作为试探的第一轮攻势竟然打出了成果。 当先渡河的唐卒在增援赶到前并未被秦军赶下河,反而在西岸站稳了脚跟,打出了一个立足点。 这大概也是臧荼看出秦军弱势,让手下猛将上场的原因。 栾布乘坐的船只很快就靠在岸边。 他奋起一跃跳到岸上,举臂大呼:“二三子,随我栾布破阵杀敌,立功显名!” 说着,栾布一马当先,持戟前冲,撞入前方厮杀的阵列中。 他挥舞手中铁戟,竖劈横击,一连杀翻数人。 有秦卒向他持矛刺来,栾布大喝一声,挥戟荡开长矛,并趁势近身一个竖斩,狠狠劈在那秦卒脸上,将其当场砍杀。 见栾布如此英勇,其身后兵卒大为振奋,也跟着冲入进去,对前方的秦军大肆砍杀。 他们的身后,运兵船只陆续抵达,上面的唐卒一个个跃上岸去,加入厮杀队伍。 洛水不如大河宽,水势远比大河平稳,更适合船只来往,这一因素导致唐军增援的速度比渡大河之时更快。 大量的唐卒通过一轮接一轮的运输,从东岸被运到西岸,使得两军的比例开始逐渐向唐军倾斜。 东岸的一座土制高台上,吴广挺直站立,伸出一支手遮挡额上日光,打量着西岸的战局。 站得高看得远。 他能看到中游战场处,在一个将领的带领下,唐军兵卒勇猛奋战,如箭头般连穿秦军两层防线。 “那是何人部将?竟如此勇猛!” 吴广不由开口询问。 侍立在身旁的卢陵道:“应是臧荼将军麾下,听闻其手下有勇将名为栾布,或是此人。” “栾布?” 吴广点了点头,记下了这个名字。 他回头瞥了眼站立如柱,面无表情守护着自己的毋死。 看来自己的手下还是有不少勇将的。 吴广的目光再度转回西岸战场。 此时秦军防线连续被攻破,秦卒中已经开始出现了溃逃和放下武器投降的场面。 前几日的攻心手段很成功,将秦军抵抗的心思降到了最低点,在唐军的全线猛攻下,已经是挡不住了。 吴广眯着眼睛望向对岸。 王离是他面对过的最强对手,曾率领长城兵团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压迫力。 也是唯一一个能从他手中抢下两郡,还压着他打的人。 今日,两人的恩怨将在这场战斗中结束。 “王离啊王离,接下来你又该如何呢?” …… 西岸处。 冬阳被云雾遮掩,天空阴沉沉一片,大地上风力不算强,黑色的秦旗蔫软的垂落着。 王离头戴鹖冠,身披铁甲,同样站在后方的一处高地,注视着岸边的厮杀场景。 他的脸色很苍白。 这场仗从一开始,秦唐两军就不在同一个水平线上。 用两万中尉残军去对抗连连得胜的近十万唐军。 王离还接连中了吴广的计谋,被弄得军心尽丧,士卒无战心。 这种情况下,面对唐军的大举过河,秦军怎么可能挡得住。 甚至就一开始称得上抵抗二字,等到船只将大量唐军兵卒运送过来后,西岸的秦军就有许多人放下武器,成建制的向唐军投降。 防线崩溃最快的是上游,那里是唐将司马欣、董翳的攻击处。 司马欣亲自渡河,以关中人的身份临阵招降,使王离布置在上游的数千秦卒尽皆选择了投唐。 司马欣的名声太响亮了。 有皇帝和赵高在全关中张贴布告宣传,让他在知名度上足以和章邯、王离相提并论。 他一出面,秦卒纷纷归降。 秦军上游防线告破。 中游处则因为正对唐军主力的进攻,压力是最大的,当一员唐军猛将连续捅破数层秦军防线后,中游的秦军也出现了大量溃逃和投降的景象。 到了这时候,哪怕下游的秦军还在葛婴的攻势下苦苦支撑,这场战斗的结局已经是注定了。 “我又败了。” 王离双目呆滞的站在原地。 远处有“吾等愿降”,“唐王饶命”的声音传来。 那是秦军兵卒为了活命而发出的呼喊。 当然,也有不少秦卒是兴高采烈的向唐军投降。 投了唐王,他们就可以回家了。 有洛水之誓在前,除非是秦国死忠,否则不会有几个人会卖力与唐军厮杀。 不仅前方有人投降。 就连后方也有许多秦卒生出了异样的心思。 “王离是皇帝的死忠,不可能向唐王投降,吾等不如杀了他向唐王请功,定然能够得到赏赐!” “乃公早就看王离这厮不爽了。打胜仗的本事没有几分,败仗倒是一场接一场,真是丢他王氏的脸。” “说得对,这王离对外打仗不行,对吾等倒是各种镇压,还杀了好心劝他投降的司马,今日正好一刀砍了他的脑袋去赚富贵。” “杀王离,得富贵!” 各种声音响起,有不少秦卒受到鼓动,向王离所在的这处高地冲来。 王离身侧的亲兵面面相觑。 有人生出了小心思。 可同样有忠义之人急迫地向王离劝谏:“君侯,今日战事不利,四处皆起乱军,还请君侯速速离去,吾等拼了性命护卫君侯。” 王离默然不语,只愣愣的看着远处的战场。 他当然听到了那些要杀他换取富贵的话语。 王离没有愤怒。 他的心中只有无尽凄凉。 王氏三代侯爵,居于秦国将门之巅。 其大父王翦灭赵、楚,其父王贲灭魏、燕、代、齐诸国。 这种惊世战绩,自古以来就没有能与之匹敌者。 何等的荣耀! 他王离作为王氏第三代,本该如祖、父一般立下惊世功业,承续王氏的辉煌。 可没想到竟然落到了今日众叛亲离的地步。 如果说漳水之败,他还可以为自己的大意找借口。 那这一次的洛水之战,王离无话可说。 吴广洛水邀约,他本以为是自己奇袭的机会,哪知对方一句誓言便毁尽了秦军的斗志和战心。 “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这就是真正的兵法精髓啊。” 王离轻轻叹了一声,他脑海中浮现当初王翦离世前对他做出的最后教导。 吴广的战法完美的诠释了这句话。 身侧有亲卫呼喊着与那些逼近的叛军厮杀。 王离没有搭理,而是再度望向了洛水对岸。 吴广。 王离的对手。 一个连续击败他两次,让他永远也无法战胜的对手。 悲怆之情涌上心头。 王离拔出腰间佩剑。 他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露出一个惨然的笑容。 “既生离,何生广!” 一声凄凉的感叹。 王离手中长剑横颈而过,殷红的血向着四方飞溅。 唐二年冬,十月二十三日。 秦武城侯王离,死于洛水西岸。 第235章 :剑指咸阳 尘埃散尽,洛水畔的厮杀声渐渐散去。 这场大战的结果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吴广连续使用攻心之法,使秦军的士气军心遭到重创,没有几个秦卒愿意为二世皇帝卖命,除了最开始他们还有一些抵抗,到了后面秦军几乎都是一面倒的投降和溃逃。 唐军的攻势可以说是如排山倒海一般横扫洛水西岸。 当“王离已死”的欢呼声响起时,这一场洛水大战算是彻底结束了。 负责前线指挥的将军臧荼,神色兴奋,脚步很快,亲自来到后方高台向吴广禀报这个好消息。 “君上,王离死了!” “我军攻入西岸后,秦军大乱,内部自相攻伐。有秦人想要杀王离来求赏,王离见大势已去便自刎身亡,今尸首被其麾下兵卒分成数块,皆欲来求赏。” 声音落下,台上众人皆喜。 蒯彻、陈平、卢陵等人满目兴奋,接连向吴广贺喜。 “恭喜君上,这王离一死,关中就再也没有将领和军队能够挡我军的脚步,我大唐兵进咸阳已在早晚之间。” “吾等灭秦,已是指日可待啊。” 阵阵恭贺声中,吴广的欣喜之意退去,心中反倒有些怅然起来。 王离死了。 不管此人的能力和品行如何,他终归是吴广举兵后遇到的第一个强大对手,曾带着长城兵团给吴广带来过巨大的压迫感。 那时一招不慎,就有可能被其覆灭的危机。 而曾经如此强大的敌人在今日战败自刎,吴广也不免发出一声叹息。 沙场交战,各为其主,说不上什么对错。 不只是吴广,与王氏有仇的李左车在听闻这个消息时,同样愣了一下。 他没有露出家族大仇得报的欢欣神色,反而向吴广建言道:“君上,王氏是关中大族。王翦、王贲在秦地将门中多有地位。今王离既死,而其尸首数分,不免凄凉。君上不如合其躯体而厚葬,以安关中秦将之心。” 吴广诧异的看了李左车一眼。 这老李,还挺有心胸的。 他点了点头,对旁侧侍从:“卢陵,你下去处理此事吧,厚葬王离于洛水畔。那些求赏的秦卒,各以十金为赏。” “唯。” 卢陵拱手领命。 心中却暗骂道:“前几天给你拍马屁,今天却要来给你收尸。王离你这厮的尸体最好别太难看,别让乃公看了后晚上做噩梦。” 卢陵下去后。 吴广没有在台上多留,转身离去。 大战已经结束,他没有在此驻留的必要。 后面清点俘虏降卒,统计伤亡,救治伤员等等事项自然有李左车和诸位将军负责,他这个唐王并不需要去做具体事务,只需等待最后的统计便是。 他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做。 在同王离之战决出胜负后,吴广又下令让张黡率领未参战的生力军万人,顺着洛水西岸往上游行去。 那里还有正和司马卬对峙的五千中尉军。 也是关中秦军最后一支成建制的力量。 …… 下游战事尘埃落定的时候,洛水上游依旧是唐秦两军对峙的格局。 司马卬在偷渡大河袭取夏阳后,从城中收集到上百匹战马和两辆战车,他以骑将吴冲为先锋,率领车骑突袭洛水畔的征邑。 事出突然,打了征邑一个措手不及,来不及关上邑门就被唐军车骑冲了进去。 因位居后方,征邑本来就只有不到百人的守卒,很快被吴冲这个先锋快速击溃,夺下此城,并接应后续的司马卬主力赶到。 不过到了这时,唐军偏师前进的步伐也暂时被洛水挡住了。 他们轻装简行,长途奔袭,不可能扛着船只走。面对洛水为阻,就需要临时打造渡河的船只木筏,这时间就被甘阳抓住,迅速北上在洛水西岸布防,挡住了司马卬的进军路线。 司马卬也不着急,他能一路奔袭到咸阳自然是好,如果不能也无妨。 他这支唐军偏师的任务本来就是调走大河畔的甘阳秦军,为吴广主力渡河创造条件,只需将甘阳牵制住就算任务完成,真正的突破还是得靠主力。 这段时间以来司马卬和对面的甘阳多有交手,其麾下万人想要渡过有五千秦军防守的洛水并不容易,一直处于僵持阶段。 直到这一日,东岸有快马将南方大胜,王离已死的消息送到司马卬处,随同带来的还有属于武城侯王离的军旗大纛。 “吾王威武!” 司马卬大喜过望。 他招来吴冲和麾下诸将,分享了这个令人喜悦的消息,同时下令道:“大王将王离大纛送来,便是要吾等打击甘阳军心,趁势渡河破敌。张黡将军那边已经在率军北上了,可为我军之呼应,这一战必胜!” “必胜!” 唐王击杀王离并大败秦军的消息被立刻通告下去,一万唐军齐声高呼,声震洛水上空,战意斗志一下提升到了最高点。 同时司马卬命人将王离的大纛渡河送到对岸的秦军处。 “武城侯死了?” “我军败了?” 五千秦军大为震恐。 主帅大纛,非敌军能够随意伪造,这杆染血的军旗足以说明一切。 而且王离是否败了,只需派快马一个来回,便能清楚的知道此事真相,唐军没必要用这种手段。 此事几乎可以确定为真的。 中尉甘阳大惊后,愤怒咆哮:“临阵换将,兵家大忌。我甘阳在此打得好好地,怎得朝廷让王离那厮来夺我兵权。竖子无能,坏我大事,要是我来指挥,岂能有这种事情发生!王离无能,无能啊!” “中尉,今日王离战败身死,主力已失,吾等该当如何?” 有秦将恐惧询问。 甘阳咬牙道:“先让兵卒准备撤离,另外派人南下去查探一番。” 命令下达,就有秦军斥候快速南下。 但没过多久又以更快的速度回来了。 因为斥候在半道上就遇到了下游秦军逃跑的溃兵,以及上万唐军正在向上游行来的消息。 与此同时,东岸的司马卬部队开始了渡河攻势。 友军已战殁,强敌正在逼近。 “撤!吾等还有五千人,回到咸阳去!” 甘阳咬牙,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可这个撤退并不顺利。 司马卬派使者渡河送来王离大纛的时候,使者趁势向押送的秦卒宣扬了唐王洛水为誓和约法三章的事情。 此事因为王离的封锁,位于上游的秦军并不清楚,现在许多人通过私下传播知道了唐王的承诺,再加上南边传来的秦军大败主帅身死的消息,秦军士气跌落到了谷地,很多人生出了投降的心思。 而因为秦军放弃了防守洛水沿线,司马卬几乎是没有损失的率军渡过大河。 一过洛水,他就以吴冲为先锋对秦军进行追击。 这是一场大大的顺风仗。 主力的战败,王离的身死,唐王的洛水之誓,以及南边和东边两处各杀来的一万敌军,种种因素叠加,让秦卒毫无斗志。 五千打两万,这怎么打? 而且两万后面还有更多的唐军,这就是一场不可能胜利的战斗。 王离都死了,他们这些小卒凭什么要为无道的二世皇帝送命? 五千中尉军被后方的唐军追上后,或是一战即溃,或是当场放下武器投降。 吴冲率军从洛水岸边开始,一路追杀到了西边的频阳。 这一路唐军杀敌四百余人,俘虏近三千,剩下一千多人的秦卒大多四散溃逃,中尉甘阳仅带着百余骑兵狼狈的逃回咸阳。 在张黡的军队赶到前,洛水上游的秦军就被一扫而空。 十万唐军尽数渡过洛水,关中再无能够抵抗的力量。 上游的捷报很快送抵吴广手中。 “好,司马将军肃清残敌,现在我军已可顺利西进。” 吴广当众大赞一声。 他在洛水之畔,召集手下诸将,迎着那冬日寒风望着咸阳的方向。 铿! 利剑出鞘,光寒洛水。 唐王吴广持剑西向,指向前路。 “诸君且看,秦都咸阳就在前方!” “寡人将要带着尔等,带着万民的期盼,一路打到咸阳,为天下覆秦!” 声音激昂,充满了一往无前的豪壮。 关中秦军已尽数战败,吴广的覆秦之路,再没有人能够阻挡。 卢陵反应极快,跟着吴广大呼道:“吾等当随君上覆秦!为天下覆秦!” “覆秦!” “覆秦!” 李左车、陈平、蒯彻、葛婴、臧荼…… 就连司马欣、董翳等曾经的秦将也都举臂高呼。 声震洛水,回荡不休。 当日,唐王吴广正式下达了向咸阳进发的军令。 十万唐军,奔咸阳而去。 与此同时。 秦军洛水战败,王离自刎而亡的消息也传到了咸阳。 第236章 :秦皇请降 秦二世三年,十月底。 寒风凛冽,吹过渭水边的一座巍峨巨城。 彻底吹凉了所有咸阳人的心。 “败了!” “我军大败,武城侯身死洛水,中尉军全军覆没!” “中尉甘阳被打得仅以身免,狼狈逃回咸阳!” “听说了吗?那吴广在临晋约法三章,除了杀人等罪过,他将在关中废除其余秦法!” “嘶……尽废秦法,这是真的假的。要是真能废除秦法,那吾等就再也不用活的担惊受怕了!” 一个接一个的不幸消息自东边传来,原本暗流涌动的城池瞬间炸开了。 无数秦人奔走相告,四方里闾皆传荡着各种消息。 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多少人在意秦廷的刑罚威慑了,甚至有胆大者还敢在公开场合进行谈论。 只要不是蠢材,都能看出秦国灭亡已成定局。 此时的秦廷还失去了控制民间舆论的能力。 自王离率七千人离去后,再抛开分散关中各地的守卒,留守咸阳的中尉军就只剩下两千左右。 这不是说咸阳的所有兵力只有两千人。 除了残存的中尉军外,九卿之一的卫尉手下其实还有近万人的卫士部队。 但这些卫士并非是沙场战兵,他们的职责是守卫各处宫殿园囿,护卫皇宫的安全。 什么咸阳宫、章台宫、望夷宫、兴乐宫、六国宫殿……全都需要他们进行守卫。 这是不可能派出去作战的兵力,否则还没和敌人交手,包括皇宫在内的咸阳宫殿群就会被暴乱分子占领。 除了卫士外,宫里还有近千人的郎卫,他们属于是皇帝的贴身护卫,更不可能放出去。 卫士和郎卫都不可能作战,也不可能在城中巡视,能够在城中维持治安就只剩两千中尉军。 对一个拥有数十万人口的大都市来说,两千人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这两千中尉军在巡视时,甚至不敢像往常一样对犯法之人进行抓捕处罚,只要没人公开闹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他们对于民间的舆论没有干预的能力,就连自己都在私下谈论秦国即将面临的命运。 不过也多亏了这两千中尉军和近万卫士的存在,暂时震慑住了咸阳城中一些心怀不轨想要闹事的人。 上万的武装部队,让人不敢在此时轻举妄动,算是于明面上维持了咸阳城的稳定。 但这个稳定也只局限于皇宫外,此刻的秦宫自有一番变故发生。 “十万大军!那吴广有十万大军啊!” 二世皇帝在朝堂上大声咆哮,声嘶力竭,五官近乎扭曲在了一起。 王离战败身死,中尉军全军覆没,唐国十万大军正在向咸阳逼近的消息,把年轻的皇帝吓的当众恐惧大叫,丝毫顾不上帝王至尊的仪态。 不只是他,满朝文武同样是惊惶失措,丞相赵高脸色铁青,拢在袖中的手不断的颤抖着。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被寄予了希望的中尉军竟然会败的这么快,而且一败就是全军覆没,连防守的机会都没有了。 “陛下,此战之败皆因王离无能,他竟愚蠢到被吴贼诱到洛水相见,使吴贼当众发誓,以破我兵卒战心,这才导致我军一战即溃。所有过错,皆是王离所致啊!” 中尉甘阳跪在殿上,嚎啕大哭,将洛水之战的责任尽数推到王离的身上。 这话一出来,让赵高有了发泄心中恐惧和愤怒的目标。 “子婴!就是你举荐王离为将,才使我大军尽丧,要不然有甘阳为统帅,反贼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杀过洛水!你才是罪魁祸首啊!是你劝皇帝临阵换将,是你误了战局,都是你的错!” 赵高愤怒大叫,矛头直指对面的子婴。 甘阳是他的人,赵高不会对自己人下手,那担责的就是王离和子婴了。 赵高一开口。 其手下郎中令赵成、咸阳令阎乐,以及众多朝臣皆纷纷附和。 子婴吓得面色惨白。 他想说不是我。 可这话说不出口,因为还真是他举荐的王离。 子婴本以为王离将门出身,祖、父两代皆是天下名将,其统兵打仗的本事肯定远胜于甘阳,之前又曾和吴广交战过,对其有些了解。 基于“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想法,子婴这才大胆举荐了王离,就是希望王离能够吸取之前被吴广击败的经验教训,死守洛水一线,撑到章邯归来。 哪知道王离一点都靠不住,竟然一败就是全军覆没。 “王离啊,你这一死可害苦我了啊。” 子婴心中哀嚎一声。 他跪在地上,向皇帝叩首道:“陛下,臣是为了我秦国着想啊,一腔忠心,还请陛下明察。” 二世皇帝愤怒的盯着他,道:“子婴误国,坏了朕的大事。来人啊,将子婴及其全族……下狱。” 说到后面时,二世皇帝想到子婴是自己仅剩的几个亲人,他的全族里甚至包括了自己,口头上不免松了一下,只判了个下狱。 “陛下!陛下啊!” 子婴哭泣着被郎卫拖了下去。 处理了子婴这个背锅之人后,殿中的气氛依旧没有轻松下来。 因为唐国十万大军正在逼近,斧钺已经架在了他们的头上,到了这种时候,谁还能坐的安稳? “赵君,关中已无兵卒,上将军肯定是救援不及了。吴广反贼正在逼近咸阳,当此之时,朕该如何是好啊!” 二世皇帝将恐惧忧虑的目光投向了赵高。 李斯、冯去疾等一干老臣身死。 子婴下狱。 整个朝堂上,二世皇帝能依靠的人唯有赵高一个了。 如何是好? 赵高也想知道。 逃跑? 跑到陇西?还是跑到巴蜀? “跑不掉的,吴贼欲要灭秦,他就一定会抓住皇帝,不管是往哪里跑,都会被其大军擒获。” 赵高心里很明白这一点。 就像当年秦灭六国时,那燕王喜一口气从蓟城逃到辽东,最后结果如何呢? 还不是被秦军打过去抓住了。 秦国皇帝的重要性远胜于当初的燕王喜,吴广想要灭秦就绝不可能放过,而到了那时候他们被抓住作为阶下囚,怕是连讲条件的机会都没有了。 赵高在心中分析完利害关系,向二世皇帝建言道:“陛下,今王离无能,将中尉军尽数丧尽,大秦已经无力回天,关中被吴广所取将成为必然。当此之时,吾等不如派使者向吴广请降,愿以咸阳相献,以求得一封地,存秦之宗祀。” 赵高低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殿中鸦雀无声。 “让朕向反贼请降?” 二世皇帝双眼大睁,一脸的不可思议。 他可是大秦天子,四海至尊,高高在上的皇帝啊! 如此尊贵的人物,怎么可以向一个黔首出身的反贼投降? 这可能吗? 他堂堂皇帝还要不要脸了! 而且他这样做了,那大秦三十多代先君,以及先帝又将如何看他? 二世皇帝脸色变换。 他盯着赵高,咬牙道:“吴广会答应吗?他之前可是用斧钺来威胁朕,他要是不答应,朕又该如何是好?” 赵高道:“吴广之前会这样说,乃是当时吾等说的是同他共分天下,此乃缓兵之计,并不能让吴广得到多少利益。但如今吾等是举国投降,献上秦国一切珍宝和图录典籍。只要他答应下来,关中之地,陇西、北地、上郡、九原、云中、汉中、巴蜀等地通通都是他的。而陛下所要不过是保全秦之宗祀,如此大利,我想吴广一定会答应的。” 二世皇帝听得连连点头,忙道:“既如此,赵君快快派人前去吴广……不,是唐王军中。就说朕愿意向他投降,只要唐王能留一块封地给朕,让朕做秦王。朕就向他举国投降!快,快去!” …… 咸阳以东,赤旗正从东往西逐渐吞没关中大地。 唐军渡过洛水后,吴广就释放了一万多临阵投降的中尉军兵卒,完成了他当众发下的洛水之誓。 誓言的完成,使得他在关中名声大震。 人人皆呼唐王宽仁重信。 有了名声和兵力,再加上约法三章的威力,唐军所过之处,关中父老皆箪食壶浆,喜迎唐王,唐军形势一片大好。 洛水以西的怀德、重泉等城池皆望风而降。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 吴广在即将兵进秦国旧都栎阳的时候,见到了从咸阳来的使者。 使者一入吴广帐中便跪在地上,向着吴广连连叩首,并恭敬开口。 “唐王在上,小人特奉皇帝和赵丞相之命,前来向大王请降!” 第237章 :唐王之意 栎阳,秦国旧都。 昔日秦献公迁都于此,以立志击败魏国收复河西之地,其锐意进取的气概让无数秦人为之奔赴。 栎阳是秦国走向兴盛,锐意东向与诸侯争霸的起点。 但如今,这里成为了秦国皇帝向东方诸侯请降的地方。 栎阳城以东,有夺目的赤帜飘扬,旗下则是连绵不绝的营垒。 唐王吴广召集麾下诸将,于帐中接见来自咸阳的秦国使者。 吴广本以为之前在河东时发下灭秦豪言,对曲宫说让二世皇帝和赵高在咸阳洗干净身子等着斧钺加身,这二人会断掉投降的希望,面对唐国大军逼近,可能会有出逃的动作。 他在大军过下邽的时候,已经派了臧荼率军南下渡过渭水,从渭南绕路杀过去,截断秦廷退往汉中巴蜀的道路。 截路和追击的军队都派出去了,哪知道皇帝竟然会在这时候派来使者请降。 “唐王素有声誉,乃为天下之信者,就连皇帝也颇为信重。” 秦国使者趴在地上,向着吴广大拍一通马屁,又当众说出了秦廷想要的条件和能为吴广提供的利益。 “今皇帝言只要唐王愿意留嬴姓宗族性命,并以地存秦之宗祀,使皇帝为一地之王。则皇帝当率朝中群臣,咸阳万民出降唐王。献上内史、上郡、北地、云中、九原、汉中、巴郡、蜀郡及桂林、象郡、南海等郡县之土地舆图,令秦民臣服唐王,并以帝位相让,尊唐王为天子,以统御天下。” “皇帝诚心一片,还请唐王思虑之。” 咕咚。 一连串吞咽唾沫的声音响起。 “尊吾王为天子,还有好多的郡县……” 葛婴舔了舔嘴唇。 韩广、张黡等将领听得面色发红。 蒯彻、陈平等人也是目绽精芒。 帐中诸人对秦廷素来没有好感,可不得不说,这使者提出的条件很有诱惑力。 因为秦二世给的太多了! 这可不是之前赵高派曲宫来商量共分天下,罢战休兵之类的空话,而是送上实实在在的利益。 秦国四十八郡,尚有不少土地仍然掌握在秦廷手中。 比如巴蜀就是有名的膏腴之地,如果皇帝主动投降,那这些广大的地方都将传檄而定,让吴广轻松接手,转眼间就能让唐国的领土翻上一倍。 且皇帝主动投降,代表咸阳城将平稳的由吴广接手。 宫室殿宇,府库钱粮,御史府中珍藏的典籍图录,整个帝都的人员都将完完整整的落到吴广手中,这是很实际的利益。 相反如果吴广拒绝,二世皇帝和赵高在绝望下,或许会在咸阳负隅顽抗将城池打得残破,也或许会带残兵携带各种重宝逃到其他地方,总之咸阳城中的东西很难让唐军完整的接手。 最让陈平等人心动的,还是天子的称号。 秦皇帝主动向吴广投降,就代表唐国接过了秦的统治权,在名义上属于是正统王朝的延续,是天子! 是类似于商、周之天下共主的位置,而不是普通的诸侯,唐国就能彻底压楚、齐、魏、韩等国一头。 和如此之多的利益相比,放秦二世和赵高一条生路,似乎也算不上什么。 这些东西,吴广都很清楚。 他没有马上回答,目光先在帐中扫了一圈。 从几个谋士、葛婴、张黡、韩广等将领的表情来看,他们心里都想要吴广接受。 只是这种大事情,在唐王主动询问前是没人敢发言的,决定得由吴广自己来做。 吴广又注意到司马欣、董翳等降将的神色与其他人不同,他们的脸色很复杂,甚至眼中还藏着不甘。 他们不敢开口表达想法,可心思并不难猜。 灭族之仇,杀亲之恨,这种事情如何能忘? 像司马欣、董翳一样,因家人被秦法株连,而对秦二世恨之入骨的人在全天下不知有多少。如果吴广宽宥二世,还以其为王,这些人的心中又会是什么想法呢? “凡事有利,也有弊啊。” 吴广闭上眼。 思绪飞到上空,俯视着整个天下。 秦帝始求仙,骊山何遽卜。中年既无效,兹地所宜复。徒役如雷奔,珍怪亦云蓄。黔首无寄命,赭衣相追逐…… 四海天下,万民怨秦。 赭衣塞路,囹圄成市。 自秦统一后,天下之民从无一日之安歇,秦始皇时便发动各种大工程疲民累民。二世登基后更变本加厉,修帝陵宫室,大兴徭戍之役,刑罚之残酷甚至还甚于始皇帝时期。 天下间十个人里就有九个是恨皇帝的。 当年吴广与陈胜在大泽乡高呼的“天下苦秦久矣”并非一句空话。 他们举兵反秦,除了是有自己的雄心壮志外,同样还有为天下人推翻暴政的心思。 为了覆秦,二人率天下义士奋力与秦拼搏,一路被秦所杀者不知凡几。 周章、田臧、李归、蔡赐、舒勋、孔鲋、王畔…… 甚至就连楚王陈胜、齐王田儋也为此战殁。 现在好不容易到了覆秦的最后时刻,吴广却要为了一些利益,放秦二世和赵高一条生路,甚至还要让秦二世继续做王。 这与他的初心不符,也与吴广自身的感情相悖。 勿忘初心。 伐无道,诛暴秦。 吴广在心中低语一声。 作为一个拥有感情的人,他既想要秦二世和赵高去死。 作为一个大国君主,他又想要咸阳投降所带来的利益。 既要,又要。 “尔等先下去吧,此事让寡人想一想。” 吴广挥了挥手,让帐中诸人下去。 没人起疑,此事关系重大,唐王要多思考一下也很正常。 秦使在下去前,再度向吴广叩首道:“皇帝和赵丞相一片诚心,还请大王明鉴之。” 吴广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让人将秦使带下去休息。 等到帐中诸将接连告退后。 吴广看向自己的侍从,吩咐道:“卢陵,将典客和陈大夫叫过来。” 片刻后。 蒯彻和陈平再度走进帐中。 两人都是人精,一见吴广神色,再加上是单独叫自己二人进账,便大致猜到想法。 吴广也没有隐瞒,径直道:“寡人欲得咸阳之降,又想杀二世与赵高以谢天下,汝等素来多智,可有策略。” 蒯彻转动脑筋,心思一动,便道:“此事不难,君上只需答应秦国投降之事,将二世和赵高封到一怨秦之处。等吾等接收完关中之地后,暗中派人一撺掇,便可使当地黔首奋起而杀之。如此二人既死,天下人只会拍手称快,不会有怨君上之心。” 吴广微微点头。 过河拆桥之计。 先拿了好处再慢慢收拾,有一定的操作空间。 但吴广觉得还是不太完美。 他想要的不是这种。 陈平见状,微笑道:“蒯先生之言甚好,然则收降之后再去杀,不免有损君上声名。窃以为在收降咸阳之前将皇帝杀掉最好。” 蒯彻皱眉道:“收降之前吾等如何杀皇帝?杀了二世,这咸阳如何还能安稳投降?” 陈平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容,低语道:“想杀皇帝,何必亲自动手。杀人不一定要脏自己的手嘛,此事自有人代劳,想要平稳接手咸阳,也可让其送上。” 话语落下,蒯彻双眼大睁,忌惮的看着眼前浓眉大眼的年轻人。 他猜到了陈平的想法。 他知道这年轻小子很阴险,可没想到会这么阴险。 …… 咸阳城,在近十万唐军的逼近中瑟瑟发抖。 城中对唐军逼近最感到恐惧的两个地方,除了皇帝所居的秦宫,就是丞相赵高的府邸。 特别是当前去向唐王请降的使者回来后,赵高脸色变得阴晴不定。 他没有立刻进宫向二世皇帝汇报请降的情况,而是让人将使者带下去控制后,叫来了自己的两个心腹。 亲弟弟郎中令赵成。 女婿咸阳令阎乐。 “吴广没有同意吾等请降。” 二人一入座,赵高就甩出了这个消息。 赵成吓了一跳,惊慌道:“兄长,那吴广的心肠怎得如此冷硬。吾等劝皇帝向他投降,已经是开出了最大的条件,他现在不答应,吾等该如何办啊?要不然吾等带着皇帝往巴蜀跑吧,到时候将沿途道路一封,在巴蜀还能多享富贵。” 赵高没有理他,继续说道:“按使者所言,吴广当众说天下苦秦久矣,皇帝身负万民之怨,他吴广曾立誓诛此暴君,故绝不可能接受皇帝的投降。” 阎乐问道:“那吴广言语中未曾提过妇翁吗?” “确实没有,他只言必诛暴秦,要皇帝的性命。” 赵高说到此处闪过一缕精芒。 他低语道:“我叫汝等来,正是为了此事。那吴广当众只言诛暴君,而不提我名,并说他会赦免知大义而弃秦投唐之人。同时吴广一个叫做陈平的亲信在送使者出营的时候,先让使者向我问好,之后又说了几个临阵投降的秦将名字,并说秦人只要临阵举义,唐王皆会赦之,还会给予富贵。你们说这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定然就是暗示!” 阎乐一拍脑袋,兴奋道:“只言诛暴君,而不提妇翁,这是给妇翁留下一条生路。赦免知大义弃秦投唐之人,则是告诉妇翁如何求取生路。那陈平让使者向妇翁问好既是隐晦表达唐王的善意,又是在暗示妇翁去学司马欣等人临阵举义的事情啊!” 赵成喜道:“说得对,如果吴广有杀兄长的意思,绝不会作出这种安排。以我之见,肯定是关东怨恨皇帝的人太多了,不杀皇帝不足以向关东之人交代,所以吴广才不敢答应下来。而兄长却不一样,我赵氏只是一秦国臣子,并非嬴姓之人,与秦国又非绑在一起,只要学那些将领临阵降唐,便可摇身一变成为唐国臣子。” 赵高颔首道:“你二人的想法和我差不多。临阵举义,降唐而活命,便是我的生路。只是皇帝那里,难办啊。” “妇翁,此事易行也。唐王当众说要杀皇帝,而吾等想要临阵举义,顺利投到唐王麾下就需要一番功劳。不如吾等为唐王代劳,杀二世而献咸阳给唐王,并率群臣尊唐王为天子,这就是一场大功啊!” 阎乐阴恻恻开口。 赵成在旁听得一怔,颤声道:“杀皇帝?这有些不好吧?” 阎乐冷声道:“皇帝这两年身居宫中,政务多由妇翁处置,若是那些关东之人追究起来,怕是对妇翁不利。而吾等杀了皇帝,不仅是向唐王表达忠心,更是灭二世之口。如此便可将所有罪责都推到皇帝的身上,这天下之所以变得如此残破,都是皇帝的错,与我赵氏无关。否则不杀皇帝,那他落到唐王手上,说不得会反口将其罪责推给我赵氏啊。” 话说到这里,三人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赵高本就有这个心思,如今自己女婿更将利害关系挑明,他不会再犹豫下去。 只是一想到那个口称赵君,任由他摆布的少年天子,赵高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声。 “皇帝待我如师如父,今要杀他,我终归有些不忍下手啊。” 阎乐笑道:“妇翁就是太过心软,此事由吾等来代劳便是。” “然也。” 赵成也笑道:“此事我和阎婿去做,兄长只需在府中等待好消息。杀了皇帝,吾等再带着朝中群臣,将咸阳城完整的献给唐王,并尊唐王为天子。唐王必定高兴,赦免我赵氏之罪,说不得还能再给一场富贵呢。” 赵高听得点头。 见弟弟和女婿皆笑,他嘴角也露出一缕笑容来。 这一刻,他仿佛明白了唐王的意思。 “或许唐王让那陈平来暗示吾等,其心意便是如此吧。” “我赵氏,将弃秦投唐矣!” 第238章 :二世崩殂 咸阳北阪,有宫殿群连绵不绝,往东延伸。 这些殿宇各具特色,或是婉约含蓄,或是粗犷大气,或是古朴严肃,或是奢华壮丽。 这是咸阳的六国宫殿,昔日秦始皇命工匠仿造六国宫室所建,又以所破诸侯得到的美人钟鼓,尽数充入其中,以作为天子欢愉之所。 对男人来说,若能住在里面,那真是神仙一般的快活日子。 可秦始皇并没有怎么享受过这样的日子。 他是个工作狂。 所谓天下之事无小大皆决于始皇帝之手,他以衡石量书,日夜有呈,不中呈不得休息,统一天下后还六次外出巡视,一日不得安歇。 对这种热衷于工作事业,最终活活累死在出巡路上的帝王来说,这些宫殿不过就是他满足收藏癖和征服欲的摆设罢了。 大量的宫室他从未住过一夜,无数的美人嫔妃,他甚至看都没看过一眼。 真正能够享受的,还是始皇帝的继承者。 一处楚式宫殿中有炭火燃烧,驱散着屋中寒意,淡淡的熏香弥漫室中。 数个美艳女子在殿中着轻纱跃动,曼妙起舞。 两侧的乐师鼓琴吹箫,演奏动人音乐。 二世皇帝则斜躺在榻上,两侧各有侍女在旁轻轻为他揉捏。 他面无表情的打量着前方的舞女,听着悦耳的曲乐,脑子里想到的却是另外的事情。 “朕以皇帝的身份向吴广请降,将整个天下都让给他,如此大利,他一定会答应的吧?” “到时候朕就向他求一处好地方作为封地继续当秦王,继续过快活的日子。唯一可惜的是这大好宫殿都要让给吴广,唉,朕可还没住够呢。看来只能到了封地上重新再命黔首给朕修宫殿,只是这一来还不知得花上多久,真是不美。对了,这宫中的美人,那吴广肯定要给朕抢走大半,朕得选些心仪的带走才是……” 二世皇帝心态还算不错,眼见秦国已经回天无力,他很快就接受了唐军将要打到咸阳来的事实,并开始为日后的生活做打算了。 反抗是反抗不了的,那还不如享受投降后的时光。 只是想着想着,他又不免忧心道:“这派去请降的使者怎么还没回来?吴广早日答应下来,也免得朕在这里日夜担忧啊。” 二世皇帝这边急迫的等待着使者回报请降的结果。 楚宫的宫门外,此刻正一片混乱。 咸阳令阎乐率兵卒近千人奔赴此处,正与负责镇守宫门的卫令仆射(yè)对峙。 皇宫一向由卫尉手下的卫士部队守卫,这卫令仆射便是掌管宫门护卫的一个高级官员。 “宫室重地,不得冲撞。咸阳令为何率兵来此,还不速速退去!” 卫令仆射恪守职责,对阎乐质问出声。 阎乐反而喝问道:“咸阳有大盗横行,四处作乱。今盗贼闯入宫室,尔等为何不止?吾乃为捕盗而来,快快让开!” 卫令仆射惊道:“吾等护卫宫室,从未懈怠。周围兵卒巡视甚为严谨,岂有贼敢入宫?咸阳令你……啊!” 一声惨叫,卫令仆射被阎乐突起一剑砍在颈上,顿时鲜血狂飙。 他死前双目大睁,仿佛不敢相信对方会突然向自己下杀手。 “哼,有大盗入宫,吾等为捕盗而来,敢阻拦者皆视同逆贼,尽斩不赦!” 阎乐冷笑一声,一脚将卫令仆射的尸体踹到旁侧,握着染血的长剑,大步往宫中走去。 守门的卫士震惊无比。 阎乐身后众多兵卒早已受过嘱咐,许多人虽然心中惊惧,可在其心腹亲信的带领下纷纷冲进宫中,将那些反抗的卫士砍杀在地。 见到咸阳令带人一路直冲入宫,宫里的众多郎卫、宦者和宫人全都吓了一大跳。 各种尖叫、呵斥声不断响起。 “咸阳令为诛贼而来,尔等不得抵抗!” 郎中令赵成适时站出来,命令宫中的郎卫们全都让到一旁,不准抵抗。 卫士、郎卫是护卫皇帝的部队,赵高的权力再大,也不可能让这些人心甘情愿的帮助他们弑君,故而这场政变需要借助外来的力量,也就是阎乐带领的这些外军。 阎乐率外军入宫,郎中令赵成则在宫中作为内应,提供方便,两人合力促成此事。 果不其然,有了赵成的出面,宫中的郎卫大多面面相觑,惊恐之余不敢抵抗。 当然宫中也有耿直义士。 有一些郎卫和卫士拔剑而来,口中呼道:“皇宫重地,岂得外军侵入,吾等誓死守卫皇帝!” “杀!” 对于这些人,阎乐可就不客气了,甚至亲自以剑换弓,射杀两人。 他和赵成率兵直奔皇帝所在,一路杀死者足有数十人。 与此同时,二世皇帝还在榻上欣赏着歌舞,并计划着投降之后的生活。 直到殿门被人从外面慌张的撞开。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乐师和舞女们都愣住了。 一时间歌舞中断,也将二世皇帝的兴致打断。 “未得朕令,竟敢闯入此处,好大的胆子!” 二世皇帝勃然大怒,瞪着那个神色惊惶的宦者,正想着该如何处罚此人。 哪知宦者尖叫道:“陛下,咸阳令以捕盗为名,带外军闯入宫中,恐有不测之心,还请陛下速速避之!” “咸阳令入宫捕盗?朕在此处,何来盗贼?” 二世皇帝一脸莫名其妙。 不过也不用他再问了,因为一箭从外飞来,正中这宦者身躯,使其惨叫着摔在地上。 殿中大乱,那些舞女皆尖叫着往四周躲避,乐师们也都纷纷惊惶恐惧,抱着乐器躲到柱后。 二世皇帝大惊失色。 他呼唤左右道:“朕的卫士何在!来人!快快斩杀逆贼!” 阎乐和赵成联袂从殿外走进来,身后还有大批凶神恶煞的兵卒,眼见场面凶恶,殿内卫士全都惶恐不敢上前。 “除皇帝外,余者都出去。” 赵成走到殿中,抬了抬手,冷声开口。 那些卫士和舞女、乐者、宦者全都恐惧的往殿外奔去。 二世皇帝见到这一幕,脸色变了又变。 他鼓起勇气,一拍案几,怒道:“赵成、阎乐,尔等竟敢率兵冲撞宫中,就不怕朕诛尔等三族吗?” 听闻此话,阎乐和赵成相视一眼,皆哈哈笑起来。 阎乐将弓扔到亲信手中,握剑上前道:“足下……” “什么,你竟敢称朕为足下?” “要叫陛下!” 二世皇帝再度大怒,感觉受到了侮辱。 自他登基为皇帝以来,何曾再听过这种称呼,简直是对皇帝的不尊重。 阎乐轻蔑一笑,持剑遥指二世皇帝。 “足下骄恣,诛杀无道,今天下共叛足下,吾等来此便是为天下人诛杀足下!” “诛杀朕?” 二世皇帝愣住了。 他前脚歌舞听得好好的,正等着投降了去过安稳日子,怎么后脚就要去死了? 这形势转变之快,让他脑子都有些不够用。 但从阎乐手中尚在滴血的剑,以及其后方那些凶神恶煞的兵卒来看,这事情恐怕是真的。 眼见阎乐正要命兵卒上前,二世皇帝惊恐抬手:“慢!” 阎乐皱眉道:“足下还有何话可说?” 二世皇帝急迫道:“朕要见丞相!这肯定不是丞相的意思,让朕见丞相!” 阎乐摇头道:“丞相心软,不愿见足下,为天下诛杀足下之事,由吾等代劳便是。” 说着,阎乐又要命人上前。 “慢!” 二世皇帝尖叫道:“朕要向吴广投降,尔等杀了朕,那吴广会放过你吗?” 阎乐闻言,大笑起来:“足下以为欲诛汝者为何人?” 二世皇帝双目大睁,这句话已让他明白了真正想杀他的人是谁。 吴广。 一个楚地阳夏的黔首贱民,竟然想要至尊天子的性命! 而他最信任的老师赵高,为了吴广这个反贼,竟然真的对自己下杀手。 这一刻,二世皇帝的心凉到了极点。 他想到李斯之前上书的那些话。 到底谁才是忠臣,谁才是反贼呢? “朕可以不为王,只为一万户侯,可乎?” 二世皇帝试图讲价。 阎乐笑着摇头。 二世皇帝又道:“那朕愿与妻子为黔首,只求性命得活,可乎?” 阎乐不愿同皇帝多言,直接道:“臣受命于丞相,为天下诛足下,足下虽然多言,臣不敢报。还请足下赴死!” 阎乐转头,对心腹道:“来人,送皇帝归去。” 二世皇帝最后的希望破碎了。 他见阎乐身后兵卒真的持剑上前来,再度咬牙道:“慢!” “天子有天子的死法,岂能由尔等动手,朕的命自己取!” 二世皇帝拔出腰间长剑,横在了自己的颈上。 见到此景,阎乐和赵成点了点头。 弑君,终归是件不好的事情。 皇帝能够自己动手,那肯定是最好的。 “朕堂堂大秦皇帝,天下至尊,怎么会落到今日这般下场?” 二世皇帝看着眼前场景,知道自己不可能活下去,心中不免凄凉难受。 他感受着利剑横在颈上的冰凉,身体也不由的打了个寒颤。 “好好的大秦天下,始皇帝留下的万里河山,怎么就在朕的手中变成了这个样子?” 二世皇帝痛哭流涕。 这一刻,他想到了死于巡游路上的始皇帝,想到了被自己矫诏杀死的兄长扶苏,想到了被赵高劝说诛杀的蒙恬蒙毅,想到了被自己屠戮的众多兄弟姊妹,想到了冯去疾冯劫,想到了李斯…… 曾经威震天下的大秦帝国,在他这个秦二世的手中,一步一步,走到了今日的下场。 最终,他还想到了唐王吴广。 那个从未见过,但即将占领关中取代他的男人。 他从来都不会放在眼中,视同蝼蚁的低贱黔首,竟然将要灭了大秦。 二世皇帝满脸泪水,仰天长叹。 “先帝并一宇内时曾下诏,他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 “而朕为二世,死于今日。” “大秦,二世而亡矣!” 一声不甘的呐喊在楚宫中响彻。 秦二世三年,十一月。 秦二世皇帝,崩于咸阳。 第239章 :唐王驾临 皇帝死了。 宫中出现一片恐慌,不过很快就平静下来。 阎乐率上千外兵入宫,赵成又控制了郎卫,有这些兵力在,他们很快就掌控了秦宫的局势。 皇帝加上诸多卫士的尸体,足以震慑人心,反抗的人都已经死了,剩下的人自然是以性命为重。 “斩草当除根,不可留下祸患。” 阎乐秉持着这个想法,又带人进后宫,找到二世皇帝的几个幼年儿女,将他们连同其母尽数杀光。 至此,秦始皇这一系的血脉被彻底杀绝,再无任何后裔留下。 做完了这一切,阎乐才去回报赵高。 “妇翁,二世及其子嗣已尽数诛灭,吾等大事成矣。” 听到这话,赵高叹了一声。 “唉,皇帝待我甚重,今日为求活命而诛他,我这心里有些难受啊。婿啊,你可知我心中的感觉。” 难受? 阎乐嘴角抽了抽。 这老东西在行事前,以保障安全为借口将阎乐之母接入赵府控制起来,就是怕阎乐临阵退缩不敢弑君,以其母作为人质威胁。 如此坚定的必杀之心,居然在皇帝死后还说心里难受? 这老东西嘴上说得好,下手却比谁都狠。 阎乐心头暗骂不已,嘴上却道:“妇翁心善,还请节哀。皇帝是为天下人和我赵氏而死,死得其所。接下来还请妇翁召集朝中群臣,告知此事,并准备迎接唐王。” “你说的是。唐王将至,吾等是该打扫好咸阳城,迎接新的主人了。” 赵高点头,伸手抹了把脸,把对二世的怜悯悲伤之意尽数抹去。 他的脸上重新绽放出绚烂的笑容。 秦国这艘大船即将沉没,在这个性命攸关的时刻,他赵高抓住机会,转身跳到另一艘新来的大船上,将去寻求一个新的未来。 赵高在心中暗道:“我将二世性命和整个咸阳城献给唐王,唐王一定会很高兴,并大大封赏我赵高的吧?” 皇帝崩殂的事情传出来后,在咸阳城引发了巨大的轰动。 但和发生此事的皇宫一样,一时间造成的恐慌很强,引发的谈论很激烈,可没有人会为了皇帝的死闹事,更没有人想要为皇帝报仇,甚至还有人在私下拍手称快。 二世皇帝是个什么东西? 自上台后便杀诸公子公主,杀尽朝中老臣,又以严刑酷法株连下层黔首,修建各种宫殿、帝陵大耗民力,将天下万民折腾的困苦不堪。 在他的统治下,用一句民不聊生来形容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而且二世之前大赦天下后,又翻脸抓人的操作更是将整个朝廷的信誉败坏到了谷底。 除了之前那几个恪守职责为其反抗的皇宫卫士外,天下人早就恨透了这个皇帝,在其死后,根本没有为皇帝复仇的心思。 吴广那句“二世负天下之怨”可不是说的虚话。 皇帝这一死,咸阳城中无人感到痛惜,最多就是有不少人谈论皇帝是被臣子弑杀,对赵高以下弑上的行为唾弃和鄙夷。 以臣弑君,自古以来都是大逆不道的行为。 赵高不在乎。 如今的咸阳城中,中尉甘阳是他的党羽,咸阳令阎乐是他女婿,郎中令赵成是他的亲弟弟。 中尉军、郎卫军以及咸阳临时征召的兵卒都听赵高的指挥,就连卫尉那边在皇帝死后也不敢有反对意见,向他俯首听命。 赵高掌握了咸阳的兵权,丝毫不用在意底层人的想法。 而在朝堂上,自指鹿为马事件后,敢和赵高唱反调的人已经被他清理干净了,整个秦国朝廷就是他的一言堂。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面对皇帝之死,群臣唯唯诺诺,无人敢出言指责。 赵高则当众道:“秦始皇帝对我赵高看重,嘱以辅佐朝政。吾尽心竭力,意图使秦国昌盛。然二世施政无道,祸乱天下,又有李斯、冯去疾等奸臣乱国,吾虽竭力维持,为秦国诛戮朝奸,终究是秦国已失天命,为上天所弃,方使帝业沦落至此。嗟乎,非吾赵高无能,实乃天命弃秦也!” “今天命归唐,唐王应天顺人伐暴君而来,二世畏罪自刭身亡,这秦国江山自当归唐王所有,秦之宗室也当为唐王处置。吾等亦当顺应天命,将咸阳城中的秦之宗室尽数擒捕,以献唐王处置!” 赵高大手一挥,发下了抓捕令。 历史上的赵高在杀二世后立子婴为秦王,是顾虑自身威望不足,想要借此暂时安抚局势,稳定人心。 可如今有了唐国大军逼近,在十万大军的威慑下,咸阳城中以投降派居多,局势相对来说比较稳定。 自从王离大军在洛水覆灭后,咸阳秦人早就没了抵抗的心思,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目的,那就是降唐。 赵高没有必要再立秦王,而是要趁机尽抓秦国宗室,再为唐王立下一个大功。 同时他还清理了一遍咸阳宫殿,为新王的到来做准备。 赵高在咸阳这边干的火热,唐国大军也在一路稳步推进。 兵过栎阳,挺进高陵,直奔咸阳杀去。 自从唐军打入关中后,咸阳城中关于唐军的舆论也在一变再变。 先是来自河北的无耻反贼在临晋渡口登陆。 接着是唐贼向重泉逼近。 贼首吴广进入下邽。 吴广占领栎阳。 唐王接近高陵。 直到最后,顺应天命的唐王陛下于今日抵达大唐忠实的咸阳城。 满城欢喜。 在前秦丞相赵高的组织下,城中精选迎接人员来到咸阳以东铺开二十里,高唱赞歌,喜迎唐王。 甚至赵高还心细的取下城中黑色秦旗,又临时命全城人缝制赤旗,以表达自己弃秦投唐的忠心。 吴广乘坐马车,在万军簇拥下进入咸阳地界的时候,看到的场面与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道路两旁每隔二十步,便有一杆赤旗招展,迎风飘扬。 一片火红,就如咸阳秦人心中炽烈的情感。 咸阳父老聚于道旁,箪食壶浆以迎唐军,见到唐王车驾,皆纷纷高呼:“关中之民苦秦久矣,今日喜迎唐王,幸甚至哉!” “唐王在上,吾等皆愿为大唐之臣民!” 欢呼声震天动地,让吴广颇为惊愕。 因为从许多秦人的表情来看,他们竟然都是真心的,而不是被人所逼迫。 吴广麾下诸将和兵卒也都神色各异。 “吾等可是来灭秦,是来灭他们的母国啊!这些咸阳秦人就不抵抗一下吗?如此模样可比关东的那些城池还要热情,这可怎么让我下手?” 葛婴嘴里嘟嘟囔囔。 唐军诸将皆知咸阳投降之事,可眼前热烈的场面,还是大为出乎了他们的预料。 仿佛眼前的这座城市不是秦帝国一百多年来的都城,而是一座对秦国怀怨极深的关东城池。 魏豹瞪着他的环眼,惊道:“当年我魏国大梁被王贲引水灌城,魏王无奈出降,当时我大梁子民对秦人咬牙切齿,恨不得秦军尽数死完,哪有眼前这般秦人高兴的景象。” 正常情况下,都城是一国统治最为坚实的地方,帝都人民对国家的认同感和对王室的尊崇效忠也应该是最强的,几乎很难出现眼前的场景。 六国之民对秦灭母国,皆持仇恨态度,哪里会像眼前这些咸阳秦民一样欢天喜地,故而眼前景象让人诧异,真是亘古所未有。 “秦皇无道,以天下人为虏,施严刑酷法治理四海,又大兴徭戍之役,疲累生民。不仅是关东之人,就连关中人也是苦秦久矣。今日之景,便是天下人皆弃秦的结果啊。” 蒯彻、李左车等人不由出言感叹。 而唐军在进入咸阳前,吴广曾对各部曲下达了军事严令,三令五申不得侵扰秦民,进入咸阳后必须谨遵军令,不得劫掠欺辱、奸淫杀人,敢有违反者尽数以军法诛之。 当然除了威慑,吴广也给他们承诺了好处,宣布在成功接手关中后,他将开府库大赏将士。 有威慑,也有利益诱惑。 再加上吴广特意让司马欣、董翳二人带领着投降的秦军作为先锋部队,使这一次唐军进入咸阳非常的顺利。 司马和董字两面将旗在前面迎风一展,咸阳秦人看在眼中,便知晓了唐军前锋的身份。 “是司马欣将军,我听过他!” “还有董翳将军,我也听过。他们被皇帝灭了全族,都是咱关中秦人啊。” “既然是关中人,那肯定不会对吾等动手。” 二人的身份,让沿途迎接的秦人都感觉很放心。 他们最怕的是关东那些嗜杀的楚将,比如之前襄城被屠的消息传来后就让许多秦人心中畏惧。 有些人杀人不眨眼,换成谁都得害怕。 而唐军前锋不是关东之将,是由关中秦人来担任,那秦人心里肯定会多出一点安全感。 这个安排对司马欣和董翳二人来说就不是那么愉快了。 带兵为先锋,挺近咸阳,灭亡这个昏庸无道的暴秦政权自然是爽。 可当见到赵高率着秦廷群臣,出咸阳十余里外跪迎唐王的时候。 他们的心里就没有那么舒畅了。 “臣赵高,率秦之众臣恭迎唐王驾临!” 赵高跪在道旁,手捧天子玉玺,低首垂声,向唐军请降。 第240章 :天命转移 出咸阳城往东,有宽阔驰道直行,一路通往关东大地。 前秦丞相赵高垂首跪地,心中颇为忐忑。 唐军先锋是司马欣和董翳两员秦国降将,而这二人的全族皆被秦廷诛杀了。 称一声血海深仇也不为过。 “都是皇帝干的,这事和我没有关系。” 赵高心里给自己打气。 他对司马欣努力挤出笑容道:“皇帝残暴,最喜好杀人。我曾多次进行劝诫,然皇帝不听,之前的事项皆是皇帝旨意,如果其中有所误会还请司马将军海涵。日后吾等同为弃秦投唐的臣子,要多亲近亲近才是。还请将军通报吾等迎接唐王之事。” 司马欣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眼神让赵高打了个寒颤。 但司马欣没有多言,只平静的点了点头,转头命人去通报唐王车驾。 很快,位于大军中央的唐王吴广,收到了赵高率群臣手捧玉玺向他请降的事情。 “走吧。” 他只说了这两个字。 咸阳城发生的事情吴广已经知道了,赵高今日之降也是由陈平出面约好的。 有了赵高在咸阳作为内应,这座帝国的都城将完整的交到他的手中,如此大利,他自然不会放过。 前面的军队列于道路两侧,周围欢迎的秦民在唐王车驾经过时都恭敬的低下脑袋,最多悄悄用目光斜瞥,想看清楚他们新的君王长得是什么模样。 马车辚辚,在众骑士的护卫下行驶到一干秦臣面前。 “臣赵高倾慕大王之心久矣,今能见大王,如见圣天子。大王万年!” 赵高捧着玉玺膝行上前,口中说着逢迎的话语,脸上则尽是谄媚的笑容。 决定他未来的时刻,那肯定得拿出所有的本事来。 赵高这一带头,其身后的赵成、阎乐及秦廷群臣全都跟着呼喊道:“吾等拜见大王,大王万年!大唐万年!” 呼喊口号以表示忠诚,这是降臣应有之意。 “嗯,尔等既知天命,愿弃秦投唐,寡人自当纳之。” 吴广将眼中的厌恶深深埋藏,当众开口安抚,算是稳住了这些秦臣之心。 听闻此话,众秦臣欣喜若狂。 吴广则眯着眼打量赵高的模样。 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细目薄唇,额下还生着几缕胡须。 赵高不是太监。 这大概是后世常被人误导的地方。 赵高被史书记载为宦者,可宦者在东汉以前,并非全部用的阉人,其中就有许多正常男子侍宦天子之侧。一直到东汉开始悉用阉人,这才有了后世将宦者与阉人等同的说法。 赵高此人不仅精通律法,为秦国书法大家,同时还有女儿女婿,更担任丞相之职,甚至在历史上他杀二世后还引玺而佩之,欲要登君王之位。 这样的人物,不会是常人眼中的阉人太监。 但不管他是否为阉人,此时这位在华夏历史上留下过赫赫声名的赵丞相,正跪在吴广面前,满嘴逢迎谄媚,试图能乘上唐国这艘新开的大船。 “秦二世昏庸无道,致使秦国为上天所弃。今天命归唐,大王率王者之师以覆秦,二世畏罪自刭,更显天命之转移。臣率秦之文武,特奉上天子玺印,还请大王受之。” 赵高将皇帝玉玺高高举起。 其身后众人皆道:“还请大王顺应天命,受天子之玺。” 吴广眼中闪过一抹精芒。 在这万众瞩目的时刻,赵高以秦国丞相的身份率领群臣奉上玉玺,对唐国很有好处。 这是一种预示秦国天命转移的仪式。 吴广接受下来,就代表了唐国代替秦国成为了天下正统。 在天下人眼中,秦国就是曾经的天子,皇帝就是天下的统治者。 唐国灭秦,又受天子玺印,那唐国就取代了秦国的位置,如同商灭夏、周灭商而成天下共主。 甭管其他诸侯承不承认,唐国的地位在大多数人眼中就是要高出齐、楚、魏、韩一截。 而且受降后,唐国还能光明正大的统治关中,得到秦地的法理统治权。 名与利双收,吴广没有理由拒绝。 这也是他之前从感情上既想要二世和赵高死,从利益上又想收降的原因。 吴广当众颔首道:“寡人效汤武革命,顺天应人,今承天命,自当受秦玺,治秦地。” 一句话,吴广当众宣示了对秦地的主权。 他同时示意身旁的侍从上前接玺。 卢陵迈着小碎步走到赵高身前,从赵高手中小心地捧过玉玺。 “我的老母亲也!我卢陵竟然有一天能摸到天子的玉玺,这岂不是能沾上点帝王之气?看来这双手三天内都不能洗了,待我晚上睡觉时还要好好回味下这滋味才行。” 卢陵在心头激动的呐喊。 他双手微微发颤,捧着玉玺走到车边,恭敬的向唐王奉上。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吴广接过这方圆四寸,上钮交五龙的玺印,并打量着上面的八个篆字。 哪怕是沉稳如他,此刻的呼吸也不由急促起来。 传国玉玺! 自秦始皇开始,代表了皇权交替的信物,今日落在了他的手上。 他吴广将成为继秦始皇、秦二世之后的第三个玉玺持有者。 强行压住心中的激动,吴广将此玉玺佩在身上。 这东西以后想把玩多久都可以,唯有现在不行。 这种时候,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 吴广深吸口气。 他佩玺之后,当着万众之面,拔出腰间佩剑。 剑刃上有日芒闪耀,晃得人侧目以避。 “昔日秦皇无道,施暴政于万民,以酷法残虐四海,天下之人苦秦久矣。” 吴广持剑指向远处的咸阳城,朗声开口:“故寡人与陈王奋起于泗水,斩木为兵,揭竿为旗,欲伐无道,诛暴秦!天下云集响应,赢粮而景从!” “惜陈王战不利,中道崩殂。” “而寡人则率天下豪俊,并起而入关。” “上天弃秦,天命在唐!” “秦皇死,暴秦亡!” “寡人,于今日覆秦!” 吴广仰天,看着那一望无际的广阔天宇,大声喊出了他近两年来一直想要喊出的那句话。 曾将天下人视为奴仆隶臣的秦国,在今日正式覆亡。 覆秦者,是吴广。 是昔日大泽乡中,那九百戍卒之一。 也是那一夜曾谈论何为英雄的二人之一。 吴广紧盯着天空。 那里仿佛还有另一个人在看着他。 “阿胜,你看到了吗?这暴秦,我已经覆了!”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吾等已亲身告诉了天下人,这王侯之种,并非生来就有。” “吾等布衣,亦可为天子也!” 吴广在心中呐喊。 他向陈胜宣告着二人昔日的梦想,在今天已由他吴广来完成了。 吴广来自后世,本没有王侯天生有种的想法。 可这个时代的人大多信奉这一点,王侯贵种天生就是高于黔首百姓,这是一条让无数人认可的真理,也是无数人想要复立六国后裔的原因。 陈胜和吴广的揭竿而起打破了这一点。 什么秦国皇帝,天下至尊。 我一个布衣黔首同样可以称王为尊,照样能将你几百年的贵族王侯踩在脚下,将你硕大的帝国打得灰飞烟灭! 今日吴广覆秦,就是用实际行动向天下人证明了这一点。 将那自上古以来,王侯将相生来有种的观念打得粉碎! 随着吴广激昂的话语落下。 其身后阿牛振臂高呼:“今唐王覆秦,天命在我大唐!” “暴秦已覆,天命在唐!” “天命在唐!” 一声接一声。 唐军中的燕人、赵人、楚人、魏人,以及无数的关中人都在跟着高声呼喊。 赵高、赵成、阎乐等等一干秦国公卿也跟着高呼秦已覆,天命在唐的口号。 巨大的声音在渭水之畔回荡,在咸阳上空徘徊,甚至随着风传荡到了远方的骊山处,传入了那高大巍峨的帝陵中。 就连地宫中的始皇帝棺椁,仿佛也能听到了那一句句“天命在唐”的欢呼声。 若是始皇帝有灵,不知会作何感想? 对吴广来说,这当众受降佩玺,并引众高呼,是代表了秦国天命的转移,也是代表了吴广对关中秦地的统治权正式建立。 做完这一切,吴广没有停留。 他先让董翳、司马欣等人率兵进入咸阳城,去控制城中各处要道,及皇宫、官署、府库等要地,将整座咸阳先抓在手里。 同时又让赵高等群臣在前开路,引导唐王车驾正式进入咸阳城。 在入咸阳前,吴广向赵高问了一句。 “为何迎接之人中不见秦宗室?” 赵高眼皮一跳,忙笑道:“秦宗族乃祸乱天下的源泉,臣之前已命人将他们尽数擒捕于狱中,等待大王处置。若是大王不愿留之,可尽数杀戮,绝一后患。” 听闻此话,吴广眼中闪过一抹冷意。 秦始皇对赵高已经算是很好了,据说昔日赵高犯罪当死,蒙毅请求将其诛杀,秦始皇以君王特权将赵高保了下来,后续还多加信用,任命赵高为幼子之师,甚至就连秦始皇死前也是赵高随侍在侧。 这样的信任和恩宠,赵高又是如何报答的呢? 秦国三十余代先君的努力,秦始皇奋六世之余烈才打下的帝国江山,自始皇死后才两年时间就变成了这个模样。 除了秦二世的昏庸无能外,赵高在其中也是出力颇多。 他还杀死秦始皇所有的子女后代,让其血脉彻底断绝。 今日,赵高为了讨好吴广,甚至提议可以杀掉秦之宗室以绝后患。 这般冷血的人物让吴广感觉汗毛倒竖。 谁还敢让此人为臣啊? 且这般品行事迹,又有几个人会不感到恶心。 吴广冷冷的看了赵高一眼,当众道:“寡人以宽仁行事,故天下之人愿归大唐。暴秦之祸皆由皇帝始,与其余宗室何干?寡人素来兴灭继绝,先后复立赵、卫之社稷,从无断人血脉之心思,又岂会滥杀秦族。” 赵高忙不迭的点头道:“大王说的是。大王素来仁善,绝不会做这种事情,皆是仆胡言乱语,还望大王勿要在意。” 吴广没有理他,转头对随侍在马车旁的一人进行吩咐。 “陈大夫,你且率人入城,处理秦宗室之事。” “臣遵旨!” 陈平高声应了下来。 而听到眼前之人正是之前暗示他们的陈平,赵高脸上挤出讨好的笑容。 此人浓眉大眼,仪表堂堂,真是生的一副好皮囊,看上去颇有君子之相。 陈平也对赵高笑了笑。 只是他的笑容里,隐藏着一丝阴险。 第241章 :南面召秦 咸阳以东,渭水南岸。 赵高及众多前秦臣子在前引路,唐王则坐御驾,率大军缓缓前行。 这一次入城,吴广并未带所有军队进去,反而下令左将军司马卬率数万人停驻在咸阳郊外,就地扎营。 原因很简单,人一多就容易出事,特别是许多关东兵卒和秦人有怨。 当初秦灭六国,秦人作为征服者有着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对六国遗民常进行欺压。 现在身份反转,关东人成了征服者,这种报复的心理定然不会少,就连军法恐怕也不一定能约束得住。 十万大军入咸阳,一出事可就问题大了。 对吴广来说,大部分军队在咸阳城郊耀武威慑后基本就完成了任务,无需再往城里走。 他以投降秦军为先锋,自己则带少量的关东军入城,这一来既能减少咸阳秦人的恐惧和反抗,也能避免出现更多的乱象。 而这入城的路上,许多从来没到过咸阳的关东人大开了眼界。 他们先是看到秦始皇花大力气所建的象征天极的信宫极庙,然后一路西行,只见殿屋复道周阁相属,恢宏壮阔,连绵不绝。 秦的宫殿太多了。 除了信宫极庙外,光是咸阳附近就还有什么甘泉、章台、宜春、兴乐、步寿、步高、望夷……一直到如今尚未竣工完成的阿房宫。 “我的天啦,无怪乎皇帝会不停的从关东招人来咸阳服役,这么多的殿宇宫室得花多少人力财力来修建啊?还有他皇帝一个人怎么住的过来,一天住一间,这一辈子也住不完吧!” 葛婴、张黡、陈泽及一干关东将士全被渭南的宫室殿宇震惊的双目大睁,不停惊呼夸赞。 就连魏国宗室魏豹也摇头感叹:“如此壮丽繁华之宫殿群落,就连我魏宫梁囿也难以相比。这皇帝的日子过得真是奢华啊,远非六国之王能够相比。” 惊呼声一道接一道。 别说是他们,就连见识超绝的吴广,在眺望那满目连绵殿宇时,同样有些失神。 眼前连绵不绝的宫殿群是先秦宫廷建筑之大成者,代表了整个上古时代宫殿建造的最高成就。 押上全族性命作为赌注,设计者和营建的工匠用出了所有的心力。 每一处殿宇皆是巧夺天工,每一个细节都是再三打磨,无数人的呕心沥血确保了这些宫殿的完美无缺,其质量远非后世某些偷工减料的仿古建筑能够相比。 哪怕吴广是后世来者,也不得不赞叹秦宫之辉煌壮阔,让他也大开眼界。 吴广不由想起昔日曾学过的一篇文章。 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二川溶溶,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 “嗟乎!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秦爱纷奢,人亦念其家……独夫之心,日益骄固。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 吴广低语着最后的话语。 楚人一炬,可怜焦土。 历史上这无数辉煌壮丽的宫室,尽数被一场大火烧成了灰烬,让无数人之心血尽数化作了尘土。 与宫室一起消失的,还有咸阳城中收藏的无数上古典籍,诸侯史书。 他们逃过了秦始皇的焚书令,却没逃过楚人的烈火。 一场大火,造成了华夏文明史上的第一次文化大灭绝。让无数孤本失传,就连儒家经典《尚书》也只剩零星断简,只能由后世增补拼凑,甚至出现了伪造。 “既是我吴广来了,便再无楚人一炬之事。” 吴广在心中暗道一声。 而除了放火焚烧咸阳外,历史上那位西楚霸王还杀光了子婴等秦之宗室。 这种自丧人心的事情,吴广肯定是不会干的。 秦之宗室,对唐国来说还有很大的作用,若是处理得当,将助吴广更容易的在关中立足。 而陈平,已经去为他处理这些事了。 此时司马欣等人已经率唐军控制了咸阳城中的各处重地。 他和董翳本来就是昔日秦将,对咸阳城的布局很熟悉,知道哪些地方重要,处理起这事轻车熟路,无需吴广费心。 唐王车驾在咸阳黔首的欢呼中一路穿过渭水横桥,直抵渭北的咸阳宫。 “大王,秦皇帝这些年常在渭南章台宫行事,然秦国之主殿还是这渭北的咸阳宫,朝会大多在此召开,为一国之重心。” 赵高在宫门前,为吴广和其身后诸人介绍着眼前巍峨秦宫的身份地位。 他边说,还边用细长的眼睛打量吴广及其身后的唐国群臣,思索自己想要在唐国站稳脚跟,除了拍唐王马屁外,还需要和哪些人交好关系。 唐王身后那个黥面壮汉看上去威武雄壮,颇有勇力。应是之前情报里说的唐王乡人毋死,与唐王交情非比寻常,若是能得到他的友谊,对赵氏定有好处。 只是不知这毋死是喜欢钱呢?还是喜欢美人呢? 旁边两个文士打扮,一个是赵地口音,一个是燕地口音,应该就是李左车和蒯彻了。 听说这二人和陈平一样,都是唐王的心腹亲信,在唐王面前很说得上话。 “蒯彻是唐国典客,为九卿之一。职务爵位都比李左车高,想来在唐王心中的地位应该更高一些。接下来吾当与其交好,再加上之前的那个陈平,我赵高若和这二人交好,再加上拉拢毋死,有他们在唐王身前为吾美言,自是再无忧患。” 想到此处,赵高对那个燕人男子露出友好的笑容。 蒯彻也对他笑了笑,并接话道:“赵君所言是也,我也曾听过这咸阳宫的名声。据说当年燕太子丹遣荆轲入秦,秦皇帝就是在咸阳宫中以九宾之礼相待,之后就有了荆轲大义刺秦之事。我听说咸阳宫的柱子很是粗壮,当年荆轲就曾追的秦皇帝围着柱子跑,不知赵君当时可在场见过?” 听到这话,众人目光皆落到赵高身上,就连吴广也饶有兴致的看过来。 荆轲刺秦王,秦王绕柱跑。 这可是千古流传的趣事,吴广也挺感兴趣的。 赵高脸皮抽了抽,忙低首道:“见过见过,当时皇帝拔剑不出,惊慌下被荆轲所逐,在殿中绕柱奔逃。然荆轲一时不得手,很快便被群臣制服,为皇帝持剑所杀。” 或是想要表达自己反秦的诚心。 赵高故作惋惜道:“当时燕使本有正副二人,有联手刺秦之意。可惜荆轲副手秦舞阳太过怯懦,不敢上前助力。否则这二人联手便可置皇帝于死地。唉,荆轲要是能换一个助手就好了,若是换个有胆魄的副手,一起联手刺秦成功,也没了这日后暴秦施虐天下的事情。” “赵君所言差矣。要是荆轲换了一个助手刺秦成功,皇帝一死,没了暴秦施虐天下,那今日还有我家唐王何事?” 蒯彻笑眯眯开口。 其言辞之犀利,吓得赵高忙顺从附和:“蒯先生所言甚是,荆轲刺秦失败,这才有了今日大唐灭秦之盛事。天命在唐,这正是天命啊!” 嘴里这般说着。 赵高在心中叫苦不迭,这蒯彻似乎不太喜欢他啊。 听着二人对话,吴广笑了笑,他道:“走吧,寡人今日刚好看看这咸阳宫的柱子到底有多粗,竟能让人围柱而跑。” 这时候秦宫内部已经由唐王亲兵占据,清理了所有可能潜藏的危险。 吴广带着众人大步往前。 不过他还没见到粗壮的宫殿柱子,就先被那伫立在宫中的十二个大金人吸引了目光。 高大、巍峨。 坐高三丈,各重千石以上。 十二个巨大金人伫立在面前,以这时代的目光来看,真可称上一句震撼人心。 “真是够大的,怪不得后世都说秦始皇是手办狂魔,最喜好模型玩具,这十二个金人要是熔铸成钱,得有多少啊?” 吴广心里小小的盘算了一下。 不过他还没做好具体的打算,后面是留下来当做皇权标志、还是移走或是销毁,那得看以后的情况。 走过金人后,没多远就进入咸阳宫的主殿。 或许是刚刚见过了金人,咸阳宫主殿的粗壮柱子倒是没引起多少感觉。 吴广走入大殿,目光一眼就看到了远处殿中高台上的那个位置。 帝榻。 那是皇帝南面而坐,以御天下的地方。 吴广没有犹豫,向前走了过去。 他的身后,蒯彻、李左车等人忙伸手止住众人跟随的动作。 “那是天子的位置啊。” 众人眼露期待,以及敬畏。 吴广走至台前,抬脚跨上陛阶。 腰间的玉玺和佩剑随着步伐而晃动。 一步,两步,三步…… 吴广走到了殿中的最高处,也走到了天下的最高处。 他注视着眼前。 “这就是秦始皇坐的位置吗?” 吴广没有迟疑,一抬腿便坐上了帝榻,南面而望。 居高临下,殿中一切尽入眼帘。 这一刻,坐在这个位置上,远处的蒯彻、李左车、赵高等人都仿佛变得的渺小起来。 “吾等拜见陛下,陛下万年!大唐万年!” 赵高反应极快,一个扑跃趴在地上,对着吴广以陛下相称。 其余众人见状,也纷纷跟着行礼高呼起来。 陛下万年之声,再度响彻于咸阳宫殿之中。 只是那接受欢呼的人,已是换了一个。 吴广的目光在那阵阵声浪中,越过这些渺小的人影,看向了殿门,也看向了殿门外的世界。 他看到了当初秦始皇帝坐在这个位置上所看到的东西。 “天下。” …… 占领咸阳是吴广覆秦事业的终点,同时也是他谋图天下的一个起点。 唐军占领了咸阳,就不是说吴广就高枕无忧。 函谷关外,尚有章邯率领的数万秦军,以及项氏主导的楚韩联军在那里虎视眈眈。 函谷关内,则还有无数的秦人在观望着唐王接下来的举动。 夺取咸阳后,后续的每一个动作都非常关键,决定着唐国能否在关中站稳脚跟,真正的吃下这片土地和人民。 接下来最重要的一个事情,莫过于对秦国宗室的处置。 而且这事情不能拖延。 在唐军控制咸阳,吴广入主秦宫的当天下午,他就下发了命令。 “寡人上承天命,率唐覆秦,乃行天下之大义也。故此行只诛恶者暴徒,而不株连无辜之人。” “秦国虽暴,皆是皇帝一人所为,与秦之宗室无干。召秦之宗族,入宫来见。” 吴广的话语,让赵高、阎乐等人脸色微变。 唐王一掌控咸阳就要处置秦国宗族,这很正常。 可从其一路表达的态度来看,多半会赦免嬴姓一族,这可就对赵高有些不利了。 对赵氏来说,当然是嬴姓一族全部死光最好了。 但此时他们皆随侍在唐王的队伍中,没有私下交流的机会,只能频频用眼神相互安慰。 “赦免秦之宗族又如何,我为唐王杀了二世,还立下了如此大功,他肯定不会亏待我的。” 赵高在心中暗想,不断宽慰着自己。 吴广将这一次召见秦之宗室的地点就设在咸阳宫大殿中,具体的临时礼仪则由一路随军的博士叔孙通主持。 参与的人数很多。 除了高高坐在帝榻上的唐王吴广外,下方有大量的唐国臣子,以及赵高、阎乐等投降的秦国群臣。 就连把守咸阳的司马欣、董翳也将军务交给其他秦将,赶来参与这次唐国在咸阳朝开的第一场大会。 二人在入殿时,先后用狰狞的目光扫了赵高一眼,嘴角露出丝丝冷笑。 这让赵高有些头皮发麻。 他在心中安慰着:“不怕的,只要唐王保我,这些区区降将,又能拿我赵高如何?” 群臣入殿,各在叔孙通的指挥下站在相应的位置上。 群臣三呼万年后,吴广也不犹豫,沉声道:“召秦国宗室子婴及诸公子入见。” 临时充任谒者的卢陵跟着往外传达命令。 召秦国宗室入见的声音向殿外传去。 殿外的平台上此刻正站了七八人,这些人皆着素衣,多是中老年男子。 他们都是秦国宗室,为首的是子婴。 其余人则是孝文王、昭襄王的后嗣,也是秦国的公子,是秦宗族中比较有名望的人。 他们在听到这呼声的时候,不由颤了一下,目光皆看向了旁侧的一个年轻人。 “平之所言,诸位公子可记住了?” 陈平微笑开口。 子婴咬牙道:“陈君放心,吾等已经记住了。唐王宽仁大量,不仅赦免吾等,还愿为吾等秦氏复仇。我嬴姓所有的宗族子弟,皆愿诚心归唐。” 陈平笑着点了点头,他转身充当礼宾者,引领子婴及其余秦国公子入殿。 子婴迈步上前,同时望着前方的宏伟大殿。 咸阳宫。 这是他们嬴姓君王的殿宇,可现在却被来自关东的吴广所据,还以君王的身份来召见他们。 子婴等秦国宗室本该对吴广报以愤怒和怨恨。 但如今,他们心里对吴广并没有那种该有的恨意。 因为所有嬴姓宗族的怨恨都集中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 相比吴广,那个人才是真正的嬴姓之敌,才是秦国灭亡的罪魁祸首,是他们最该恨的人。 子婴深吸口气,带着诸位秦国公子走入殿中。 看着台上,坐于帝榻上南面称尊的高大男子。 子婴五体投地,趴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 “臣子婴,率秦之宗族拜见大王。” 第242章 :弑君之贼 昔日秦宫大殿,今日唐王正宫。 其殿宇恢弘壮丽,颇有大国之风范。 来自关东的新主人此刻正坐在帝榻上,接见着原主人的亲属。 吴广的目光从当先之人脸上扫过。 子婴。 一个身着素衣的中年男子,秦国宗室当今的领头人。 子婴是秦始皇之弟,也是《史记》中明文记载的秦始皇四个弟弟之一。 论血缘关系,在秦二世一系被阎乐杀绝后,子婴就是当世距离秦始皇血脉最近的人。 故而由子婴率领其余宗室公子,向着吴广稽首相拜,并请罪道:“秦法残酷,祸乱天下,使得万民生怨,终至于今日大王起义兵而诛之。吾等皆乃秦之后裔,身负罪责,还请大王惩之。” “还请大王惩之。” 众公子跟着子婴拜下,向吴广请罪。 吴广微微一笑,温声安抚道:“诸位公子起身吧,秦之无道,源于皇帝一人。其以严刑苛法驭民,以满足自身之私欲,皇帝所行暴政与尔等宗室何干?” “寡人闻商鞅在秦立法时曾言宗室非有军功论,不得为属籍。尔等虽为秦之公子,然并未多享富贵,甚至无封君侯爵之利益,更遑论参与朝政,左右天下之局势。故寡人以为,此秦之暴,与尔等无多大关系,不会妄加诛戮。” 吴广话音落下,子婴等秦公子皆浑身大震,甚至有人差点落泪。 唐王这话真说到他们心坎里去了。 这些秦国宗室确实很委屈。 在其他六国,宗室公子生来就是贵胄,享受富贵权力,如果自身有能力甚至还可以左右国家的盛衰。 如赵之平原君,魏之信陵君,齐之孟尝君,都是六国赫赫有名的宗室公子。 就算能力和贡献不如这三位,普通的六国宗室同样可以成为一地封君。 比如魏豹之兄魏咎,就是魏国的宁陵君。又比如张良所立的韩成,就曾是韩国的横阳君。他们的能力也说不上多强,能成封君,主要还是靠了血脉的力量。 六国皆是如此,唯有秦国大相径庭。 自商鞅变法后,秦国宗室力量大为削弱。秦之宗室相比于黔首庶人,有一定的福利可享受,能确保一生衣食无忧,可再进一步的能力就没有了。 按照商君之法,宗室子弟与黔首庶人一样,必须要有相应的功劳才能提升官爵地位,除此外就只能当个混吃等死的小贵族,过一眼就能望到头的生活。 在此情况下秦国宗室力量十分的衰弱,以至于秦二世和赵高屠杀始皇子女的时候,连一个敢阻止的重量级宗室人物都没有,让当年淳于越的谏言成了现实。 “今陛下有海内,而子弟为匹夫,卒有田常、六卿之臣,无辅拂,何以相救哉?” 皇帝无道,赵高为乱,秦宗室无能为力。 就连子婴也得向赵高屈服,跟着指鹿为马,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堪称悲哀。 今日他们被吴广挑破了此事,悲上心头,纷纷道:“大王所言甚是,秦之暴政皆乃皇帝昏庸而奸臣弄权,这才致使朝纲败坏,万民之怨沸腾难平。吾等纵使一腔热血,然无身份地位亦难以谏之,对此无能为力。大王仁善明鉴,真乃圣王也。” 吴广一句宽容理解的话,让这些秦宗室心里对唐国的抗拒再度减弱了许多。 殿中其余臣子看在眼中,皆微微点头。 特别是文宣将军阿牛,一双眼睛都快冒出光来。 他在心中暗道:“接下来我就向阿广请求让这些秦国宗室四处巡游,叫他们当着各里闾黔首的面讲演上天弃秦,天命从秦转移到唐的事情。由这些秦王后裔来宣讲此事,关中之人谁还会不服?到时候阿广就是真正的关中之王了。” “他是要做天子的。” 阿牛看着帝榻上的威武君王,眼神有些复杂。 昔日一起在乡下吹牛造车,一起修路睡觉的好兄弟,竟然摇身一变坐上了天子的位置。 阿牛心情之复杂可想而知。 和他一道心情复杂的还有赵高。 只是他的情绪更偏向于惊恐和担忧。 刚才这些秦国宗室竟然当众说秦之暴政是由皇帝昏庸和奸臣弄权才引起的。 皇帝昏庸是事实。 奸臣弄权是什么意思? 这奸臣指的是谁? 赵高心知不妙。 他是个头脑灵活的人物,眼见唐王赦免宗室之心已定,赵高也不阻拦反驳,而是站出来主动附和道:“诸位宗室公子所言甚是。秦国之暴政,除了皇帝昏庸无能外,更是因李斯、冯去疾一干奸臣乱政啊!” “天下苦秦久矣,万民疲累于秦之政法,吾等皆知症结所在,屡次向皇帝建言,然皇帝不听。吾便向李斯劝谏,言其身为秦国丞相,当负安稳国家之责任,应劝皇帝休养生息,不要再折腾黔首,希冀李斯能劝皇帝更改政法。” “然而那李斯明知万民之所怨为何,也当场答应我。可他转身便献上《奏请皇帝行督责书》,反而让皇帝加重刑罚,越发苛责天下。朝中有如此奸臣在,秦国安得不亡啊!” 赵高声音中气十足。 他确实曾请求李斯入宫进谏皇帝,李斯也确实向皇帝献上了施行督责之法,让法律执行更加严苛的上书。 所有的话都是实话,他赵丞相说起来自然是坚定有力。 吴广听得剑眉微挑。 优秀。 这赵高还真有些说话的本领。 不过他自己主动跳出来,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子婴等秦公子一听赵高之语,个个震惊,紧接着这震惊就化成了滔天愤怒。 “赵高奸贼!” 子婴一声大喝,起身对着他怒斥道:“你这奸贼篡改始皇帝遗诏,矫诏杀长公子,并诛蒙将军兄弟,又滥杀宗室,屠戮忠臣,唆使皇帝行苛法于天下,一切暴政之祸皆是由你而起。而且你还弑君犯上,如此不忠不义之辈,安敢言李斯为奸臣?你才是天下最大的奸臣!” “我不是!我没有!公子岂能胡言!” 赵高脸色一变,当场出声驳斥:“二世皇帝是听闻唐王大军将至,故在宫中畏罪自刭,岂有我赵高弑君之事?” 子婴之前说的其他事情就算被证实了,对赵高的影响其实都不算大,因为那是秦国的事情,甚至赵高做的那些事情对秦有害,反而对唐国有利,唐王不一定会在意。 唯有弑君之事是万万不能摆到明面上说的。 弑君。 以下克上。 以心腹重臣之身而手刃君王。 这已经违反了通行于世的道义准则,这不管放到哪个阵营,哪个国家,哪个君王都是绝对难以容忍的。 就如原历史上项羽命人去弑杀义帝。 刘邦转头就为义帝发丧,并公开指责项羽道:“今项羽放杀义帝于江南,大逆无道。寡人亲为发丧,诸侯皆缟素。悉发关内兵,收三河士,南浮江汉以下,愿从诸侯王击楚之杀义帝者。” 以臣弑主,大逆无道,天下共击之。 这就是本时代的价值观。 故而赵高和女婿、弟弟可以私下谈论诛杀皇帝,但在官方上的说法从来都是皇帝畏罪自刭,与他赵高无关。 这种事赵高万万不能承认。 子婴和其余宗室公子对望一眼,他们入殿前就被嘱咐过相应事项,此刻一个个跪倒于殿中,大声哀泣道:“大王在上,弑君之徒,违君臣之道,背天下之大义,自古所不容。今日此赵高能弑秦帝,安知日后不会有害大王之心乎?还请大王能顺天道,诛灭此大逆不道之人,以正天下之大义!” 赵高脸色大变。 子婴竟然直言他赵高今日能杀秦帝,明日便有杀唐王之危。 这话一出来,换成哪个君王也得提心吊胆一下,杀伤力真是太大了。 “我赵高怎么敢杀唐王?诬陷,赤裸裸的诬陷!” 赵高心中大怒。 他拜倒在地,向吴广叩首,乞求道:“大王明鉴,那二世皇帝自刭于宫中时,我正在府中吃食,安得背负这弑君骂名?臣从未行过此大逆之事啊!一切都是冤枉的!” 就在赵高大声呼冤的时候,昔日秦臣的队伍中,赵成和阎乐二人脸色发白,眼露恐惧。 是呀,秦二世死的时候,赵高在自己府里吃饭,有不在场证明。 但赵成和阎乐呢? “皇帝是自杀的,吾等并非弑君。而且唐王本来就暗示想要皇帝去死,吾等不过是按照他的示意去做,唐王想来会在此事上轻轻放过吧。” 阎乐和赵成只能在私下自我安慰。 可出乎他们的意料。 吴广一开口,便带有杀气。 “寡人应天顺人来诛暴秦,伐灭的不仅是无道昏君,更是违背人伦之逆臣贼子。若寡人麾下,真有人曾枉顾君臣之义去行弑君之事,寡人绝不姑息,当代天行正道,以明正典刑!” 吴广义正言辞的说了一通,定下了此事的基调。 秦二世昏庸无道,但他依旧是皇帝,是君。 而以臣弑君,是不顾君臣之义,是大逆无道,违反了礼法道德和最基本的人伦。 对于这种人,为了维护社会的稳定,吴广自然要明正典刑,严肃处理。 否则日后引来他人效仿怎么办? 不过吴广又转而道:“然此事当仔细调查,绝不可轻易诬人。” 赵高忙道:“大王所言甚是,此事当仔细调查,绝不可乱诬好人。” 陈平适时站出来,笑眯眯的说道:“此事简单,大王可召二世死时在秦宫之人出来,以明此事。” 话音落下,阎乐、赵成二人脸色越发恐惧,拢在袖中的双手不断颤抖。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和这二人所恐惧的那样。 秦宫的宦者、宫女、郎卫、卫士,甚至之前阎乐带进宫中的那些兵卒都被一个个押了上来。 在唐王和群臣面前战战兢兢的陈述供词。 通过这些人的供诉,将当初发生在宫殿中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呈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大王,皇帝乃是以剑自杀的,与吾等无关啊!不是我动的手!” 阎乐噗通跪在地上,试图进行狡辩。 “无耻之徒,若无尔等闯入宫中滥杀,并威逼皇帝,皇帝岂能自杀!以臣弑君,安得狡辩!尔等毫无廉耻忠义,如此败类,如何能为臣子。大王在上,此等弑君之贼人若是不诛,恐日后会引人效仿啊!” 名为韩谈的宦者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指责阎乐等人弑君,并跪在地上向着吴广苦苦哀求。 到了此时,有了这么多人证,阎乐、赵成二人弑君之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眼看形势不妙,赵成一急之下,竟当众道:“此事皆乃唐王麾下陈平私下向使者言临阵举义之人可得赦之,而唐王又当众言要诛灭暴君。故吾等为求唐王欢心……” “无耻逆贼!尔等弑君不义,竟然还敢牵扯到大王和我身上!” 陈平大怒道:“大王言诛灭暴君,乃是自举兵以来就宣告的事情,是为天下万民行此大义,吾等率大军杀到咸阳就能亲手将暴君诛灭,岂用尔等动手?更何况吾言临阵举义,乃是希望各处秦将能效仿司马将军和董将军,岂是让尔等行臣弑君之事!你们做出了这种大逆无道的事情,竟然还敢牵扯大王,果真是无耻至极,还请大王尽杀此弑君之徒!” 赵成愣住了。 是呀,唐王暗示他们杀二世皇帝,其实只是他们私下的猜测,根本就没有说过准话和承诺。 他们之所以要杀二世皇帝,除了为唐国立功外,主要还是想要灭口,然后将所有罪责都推到皇帝的身上,好保持他赵氏的清白。 这事情仔细一想,完全和唐王无关啊。 而此刻赵成这些话,已经成功让吴广脸色变得阴沉下来,并激怒了唐国群臣。 “弑君之徒,该当去死!五马分尸,车裂以徇!” 葛婴大怒,口中说出残酷的刑罚。 其余张黡、陈泽等将领也都大声斥责。 司马欣、董翳二人相视一眼。 司马欣对吴广大声道:“君上,这赵成、阎乐两个弑君之徒,一人为赵高亲弟,一人为赵高女婿,二人所行必是赵高所指示。此贼弑君乱国,天下之大害。君上若是不诛,日后必乱我大唐啊!” 董翳也道:“为我大唐计,还请君上诛杀赵高一族,以向天下明示弑君之贼无可赦免!” 吴广尚未回答。 赵高就已经慌了。 可有如此多的证人出面作证,赵成和阎乐二人弑君之事已经无法狡辩,赵高也不可能为其开解,只能不停道:“此事与我无关,皆是阎乐、赵成所为,非我赵高之意啊!” 赵高这话一出来,其他人还没吭声,便先将阎乐给激怒了。 老东西,之前弑君的时候还把我老母劫持在府中作为人质,生怕我不敢动手。如今见唐王要追究弑君之罪,反而开始抛责任了。 你不仁我不义,撇开责任,谁不会啊。 阎乐眼见事情无法翻转了,心一狠,大叫道:“大王,弑君之事皆是赵高主使,我和赵成是被他威逼行事,他为此还劫持了小人之母在府中作为威胁,一切都是他做的,吾等也是被迫无奈啊。还请大王明察,赵高才是真正的恶贼啊!” 赵成也反应过来只有将责任推到赵高身上,才能减轻他们的罪责。 他跟着叫道:“说的没错,一切都是赵高威逼。吾等不得不为之,大王,赵高才是真正的弑君之贼啊!” 亲弟弟和女婿的倒戈一击,瞬间打得赵高发不了声。 不仅是他们,众多秦臣也纷纷加入了指责的位置。 “赵高奸贼,之前指鹿为马,杀戮忠良,他连当面欺君都敢,弑君之事肯定是他为之!” “天下之乱皆由赵高始,还请大王主持公道,能诛杀此等奸贼,以正天心!” 能够在指鹿为马中活下来的秦国臣子大多是有眼色的人,此时见唐王有清算之意,他们立刻将之前强压在心中怨气发泄出来,一个个大声指责,把赵高的罪状一件件抖出来。 这一刻,咸阳大殿上。 秦国宗室,秦国群臣,宫中的宦者、宫人、郎卫、卫士全都在请求唐王为他们主持公道,诛杀逆贼赵高。 而在唐国阵营中,以司马欣、董翳为首,诸将也纷纷大声请求唐王杀此奸贼,以顺天道大义。 所有人都在喊杀,就连阎乐、赵成也希望赵高担下最大的责任。 这一刻,赵高抖如筛糠,感觉到了绝望。 “只要唐王保我,还有机会的。” 赵高在心中喃喃着,他怀着期待望向帝榻。 吴广“失望”的看着他。 “赵高,你太让寡人失望了。” “寡人本以为你是能临阵举义的贤良忠臣,正有重用之心,哪知道你竟是这般无耻的背主弑君之徒。” “以臣弑君,大不道也。又祸乱朝纲,使天下生民疾苦。今日还敢当众欺骗寡人,推卸责任,又是一欺君也。” “今日你敢欺哄寡人,他日还不得在我大唐再干出祸国殃民之事!” 说到此处,吴广一拍案几,勃然起身。 他怒道:“寡人乃是承天命而灭暴秦,一切所行皆为正道,安能容你这乱国奸臣,弑君之徒。来人,给我拉下去,明日具五刑,腰斩于咸阳市!并夷其三族,以宣告天下,寡人对于此等弑君乱国的奸臣到底是何态度!” “大王圣明!” “杀得好啊!大王真乃圣天子也!” 殿中诸人尽数欢呼。 尤以子婴等秦国宗室,和那些被其欺压已久的秦国群臣最为激动。 赵高,这个篡改了始皇帝遗诏,唆使二世杀戮了无数秦国宗室、良臣猛将的乱国之奸臣,终于在圣明的唐王手下得到了应有的制裁。 唐王的判决大快人心,让子婴等秦国宗室对唐灭秦之事越发没有抵触。 那些备受赵高欺压的秦臣也是拍手叫好,积累了许久的怨恨终于在这一日尽数疏散,真是畅快啊。 正常人,谁愿意去给赵高当狗,跟着他指鹿为马啊。 以前不过是形势所迫,如今正是反攻倒算的时候了。 阵阵欢呼中,赵高被卢陵带人拉了下去。 他凄声尖叫着:“大王饶命啊,我为你立过功,我为你立过功啊……” 声音渐行渐远。 吴广坐回榻上,目光注视着赵高、阎乐等人被拉下去的方向。 赵高的那句话,让他突然有些感动。 是啊。 光以个人层面的利益来看,赵高对他其实挺好的。 要是没有赵高的篡改遗诏,等到扶苏顺利继位,秦国的施政方向怎么都会比二世时代好,这就很难给他吴广揭竿而起,干下这番的大事的机会。 除了遗诏事件,在吴广起兵后,赵高也是对他多有助力。 比如王离在淇水欲要整兵抵抗吴广的时候,赵高将王离抓了回去,重重打击了秦军士气,让吴广更容易的渡过了淇水。 在吴广与司马欣、董翳相持的时候,赵高在后方杀了李斯,让这二人倒向自己。 而在降将秦军忠心不定的时候,赵高又默默诛灭了司马欣、董翳二人全族,来坚定了他们为吴广效命的心思。 吴广想要得到完整的咸阳城,又忧虑接受投降后不好处理二世,赵高就默默的杀了二世皇帝,为吴广解决了困扰,还将整座咸阳完完整整的交到了吴广手上。 一直到现在,赵高又承受了所有。 他用自身吸引了所有秦人的仇恨,以性命为代价帮助吴广得到了秦国宗室的效忠。 吴广应秦宗室之请杀了这个弑君贼,说不定还能让关中秦人欢呼一场。 因为吴广是站在了大义一侧,站在了大多数人的一方。 赵高,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是吴广能顺利覆秦的第一大功臣。 想到这些,吴广不由在心中感叹。 “赵高,好人啊!” 第243章 :诛恶收民 唐军入咸阳,总共做了几件事情。 第一是在司马欣、董翳等降将的指挥下,以军队控制城池,占据各处要地。 同时唐军将原本咸阳城中的中尉军和郎卫军解除武装,除了一些军吏留下来充当向导,帮助唐军处理事务外,其余人尽数放归乡里。 至于镇守各宫殿的卫士部队,从稳定上考虑,暂时还没有动,但单独派了唐卒进行监视。 这也是吴广在入宫后才开始清算赵高一党的原因,如果他在郊外就动手,难免会引起恐慌,若是有赵高残党在城中畏罪而起哄,导致咸阳城中的军队闹出乱子就不好了。 等到唐军以武力控制住城池,再无反转余地后,吴广这才能随心所欲的进行清算。 而除去军队外,以阿牛为主导的文宣部队在咸阳秦吏的陪同下,于咸阳市肆等各处公众场合张贴安民告示。 他们公开向秦人宣扬唐王只反暴君暴政,不反秦民的政治纲领,并强调之前在临晋定下的约法三章之事也将在整个关中施行。 关中秦人早已苦秦法久矣,对唐王约法三章之事早有耳闻,十分向往。 现在秦国暴政真的被推翻了,约法三章将要在关中施行,这让许多秦人感觉像是活在了梦中。 “秦法真的被唐王除去了?吾等不是在做梦吧?” “吾大父告诉过我,他曾听其大父言昔日商鞅入秦之前,我秦人是活在自由中。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除了受官府征召去打仗外,哪有现在管东管西的严法。男女之事要管,道边弃灰遗矢要管,喝酒听乐要管,就连说话谈论也要管。如此日子,真如活在烈火酷寒之中!” “唐王来了,吾等这苦命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就如同历史上刘邦在关中约法三章后,秦人大喜之下的反应。此刻的咸阳秦人在一些“懂事”的富户带领下,争持牛羊酒食欲献飨唐军。 消息传到宫中,吴广对此笑道:“我唐国仓粟多,非乏,不欲费人,若有献者皆不受,使其与家人自享而乐。” 不吃黔首一牛一羊,不抢百姓一针一线。 唐军一切所需都由府库进行供应,这是唐王已经多次告诫过的事情。 这事情一传出来,更让咸阳秦人越发喜悦,皆在私下谈论。 “嗟乎!吾等心中皆愿唐王据秦而王!” 唐军入咸阳的第一日安稳过去,在武力威慑和约法三章带来的利益下,咸阳秦人皆对这个从关东来的新主人充满了好感。 秦地民心已大幅度向唐军倾斜。 这只是开始。 翌日清晨,一个更加劲爆的消息在咸阳大街小巷传荡。 “秦之奸臣赵高,篡改始皇遗诏,矫诏杀长公子扶苏,并唆使二世诛戮诸公子公主,杀蒙氏等良臣。其后之秦国暴政,多由赵高参与,及至唐王秉承天命而来,赵高畏而弑杀二世,以降大唐。” “唐王宽仁,于昨日赦免秦之宗室。其宗族长者子婴,率秦之诸公子请唐王诛弑君之贼。而赵高此贼竟于朝堂之上欲当众欺唐王,试图摒弃罪责而求富贵。经其弟赵成、其婿阎乐及诸多宫人当堂指认,对其罪状供认不讳。” “赵高奸贼,祸国乱政。先改始皇遗诏,又弑杀二世,今更当众欲欺唐王。身为臣子,连欺三主,亲弑一君,毫无仁义道德之心,毫无礼法君臣之义!” “如此大逆无道,背弃人伦之贼寇,唐王圣明,察其奸邪,今日当于咸阳市肆,具五刑而腰斩论处,并夷其三族,以张上天所降之大义,警示天下之乱臣贼子!” 这消息一出,整个咸阳顿时轰动起来。 赵高。 秦国丞相,其赫赫凶名不仅威震于朝堂,就连市肆里闾间,诸多黔首也是闻赵色变。 赵高干掉李斯成为丞相后,其弟赵成、其婿阎乐皆趁势身居秦廷要职,这使得赵氏族人一个个嚣张跋扈,就连府中仆役那也是拽上了天,走路都是用鼻孔看人,平日里仗势欺人,欺男霸女的事情并不少。 咸阳黔首有许多都曾受过赵氏欺压,他们暗地中流传着一句话。 宁罪秦氏,莫惹赵氏。 你一个黔首庶民得罪了秦国宗室,问题不大。秦宗室势力有限,特别是被二世屠杀一通后,一个个都是夹着尾巴做人,没有欺压人的胆子。 可如果惹了赵氏,那就等着抄家灭族,全家一起完蛋吧。 在咸阳秦人眼中如此厉害的一个人物,今日居然要被处具五刑而腰斩,引发的议论可想而知。 赵高的倒台固然让人激动,可最吸引人眼球的还是那一项项的罪名。 篡改遗诏。 杀扶苏而屠戮宗室、良臣。 祸国乱政,唆使二世以严刑酷法施虐天下。 畏罪而弑杀皇帝。 当众欺骗唐王。 原本只是一些人私下猜测的事情被彻底摆上台公之于众,将秦廷的遮羞布一把扯了下来,使所有人都知晓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许多人在私下视作储君的长公子扶苏会在上郡自杀? 二世上台后,又为什么会丧心病狂的杀戮兄弟姊妹和众多先帝老臣? “我就说长公子素有仁名,始皇帝让他在北疆统领大军数十万,还让蒙恬辅佐,怎么可能突然下诏杀了,转手还立其幼子为帝,这一切都不符合常理啊。原来是矫诏篡位,那么这些事情都说得通了。” “然也,正因为是篡位,所以二世心中害怕事情泄露,这才杀了兄弟姊妹。” “不管二世是不是篡位,他终归是赵高这奸贼的君王。以臣弑君,大不义也!” “嘿嘿,以我之见,说不定始皇帝都是二世和赵高合谋杀的。始皇帝在关东巡游病重,然后赵高和二世就合谋弑君矫诏,这才能让二世登上帝位。赵高杀得不是一个君,是两个!” 秦廷倒台,威严一落千丈。 底层黔首不再畏惧,各个畅所欲言,甚至还编排出能让人惊掉下巴的桥段。 比如有人私下说二世和始皇帝宠爱的妃子通奸,被始皇帝发现后,二世恐惧下与赵高合谋,联手弑君,说得有鼻子有眼,让人听得瞠目结舌。 或许是怀着报复的心理,深受秦廷压迫的底层黔首在此事上大做文章,谈论的津津有味。 但不管如何说法,没有人会对处死赵高抱有异议。 就算不提赵高干的那些祸国殃民的事情,光是他以臣弑君,就已经足够让人唾弃了。 更何况,赵高居然还敢当众欺骗唐王。 你赵高今天敢欺骗唐王,明天是不是就敢骑到唐王身上了? 如此弑君欺君之徒,已经是触犯了此时的道德底线,没有任何人会为他说话。 哪怕是关东其他君王,也都会拍手叫好。 没有君王会希望自己的手下是这种人。 唾弃弑君之贼,这就是本时代的政治正确。 黔首们呼朋唤友,前往咸阳大狱和市肆之间的道路上等待着。 当赵高和阎乐、赵成及赵氏一干族人被押出大狱的时候,所见到的是一片万民狂呼的景象。 “弑君奸贼,当死!” “祸乱天下的狗贼,就该腰斩车裂!” “赵高老贼,吾肏尔母!” 各种辱骂的话语铺天盖地而来,震得赵高脸色惨白。 他被司马欣、董翳折腾凌辱了一夜,本就虚弱不堪,现在又被万人辱骂,无数唾沫顺着风打在他的脸上,赵高整个人摇摇欲坠。 赵高咬牙回首,望向自己的弟弟和女婿。 阎乐和赵成没有功夫理他。 眼前的场景足以让二人面如死灰,心中被恐惧充斥。 赵成的大腿内侧甚至还有液体流淌。 面临死亡,极少有人能坦然接受。 赵高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没有说出来。 他想到了李斯。 李斯被押出咸阳大狱等着上刑场的时候,不知会是什么想法呢? 李斯的想法,赵高不会知道。 但李斯曾感受到的痛苦,赵高今日是彻底的体验了一遍。 他被押上刑台之后,先是黥面。 司马欣命唐军的勇武壮士持铁刺,在赵高的脸上和额头上的分别刺下八个大字。 弑君罔上,祸国殃民。 因为是军中壮士来干这事,颇有些不专业,不仅字写得歪歪扭扭,很多地方还刺的深了些,把赵高痛的大叫哀嚎,满脸都是鲜血。 “痛!痛啊!” 赵高喊出了这一生最后的两个清楚字句。 很快他的舌头就被扯出来割掉。 接着是被当众砸碎鼻骨,然后被军士持快刀将整个鼻子割了下来。 因为不专业,割的时候还戳破了他的一只眼睛,那场面可真是惨不忍睹。 “老狗怎得不配合我劓鼻,你要是配合怎么会这样!都是你不配合!” 负责劓鼻的军士嘴里骂骂咧咧,额头上直冒汗水。 赵高痛的在地上打滚,但并没有什么用处,因为在他满地打滚的时候,司马欣当众持鞭而上,狠狠笞了他一顿。 再往后则是唐王下令的加刑。 宫刑。 在吴广看来,不是阉人的赵高是不完整的。 随着快刀一闪而过,赵高裤裆里的玩意儿就被割了下来。 赵高瘫在地上抽搐不已。 行刑者则将那血淋淋的东西高举着向围观的人群展示。 引起一片惊呼。 “这赵高不行啊,当年嫪毐挂轮而走,那东西我可是亲眼见过的。同是叛逆奸臣,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有老者摇头感叹,露出鄙夷之色。 而在进行阉割后,就是血腥的斩左右脚。 满目血浆,惨叫贯穿天际,听得围观群众面目发白。 很快就到了最后的时刻。 腰斩。 血流满身,奄奄一息的赵高被送上了一个大砧板。 手持巨斧的刽子手高喝一声,手中大斧重重斩下。 殷红的血四处飚射。 红的、黑的、黄的、白的散落一地。 赵高哀嚎了两声,又以顽强的生命力在砧板上挣扎了好一会儿,方才彻底断了气。 “年纪轻就是好,之前李斯一斧头下去就没了声音,不如赵高这么能扛。” 有观看过李斯受刑场面的资深观众进行了精准点评。 而更多的围观秦人则是欢呼大叫。 “奸贼死了!” “弑君恶贼死了,死得好!” 他们的叫好与唾骂此时已不仅仅是在针对赵高,更是在将无数年来受秦政秦法压迫的怨气,尽数倾泻出来。 赵高之死,是咸阳秦人泄愤的一个渠道。 赵高用他和全族的性命吸引了所有秦人的仇恨。 有了仇恨的对象。 咸阳秦人对于外来唐军的仇恨自然会大大减少,再加上约法三章等事项,更有利于秦人接受唐王的统治。 远方的秦宫高墙上。 吴广立在墙边,眺望着远处。 太远了,加上建筑遮挡,他是看不清行刑场面的,但不妨碍那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传到此处。 “赵高负秦人之怨而死,有助于我大唐在关中立足。接下来君上只需安抚好秦之宗室,并施行仁政,则关中之民必争相归附我大唐。” 陈平在旁微笑开头。 阴死赵高的计谋是他的手笔。 暗示赵高弑君,控制咸阳城后又唆使秦宗室在唐王面前告状,揭露赵高弑君之事后再以大义灭杀赵高。 既让唐王顺利得到了完整的咸阳城,又没有负担的杀掉了二世和赵高,甚至还用赵高来吸引秦人的仇恨,这一步棋算是走得不错。 吴广颔首。 就像陈平说的,赵高之死有助于他收拢关中秦人的心。 接下来还有一个重要的,就是对秦国宗室的处置。 第244章 :续祖恩德 唐二年十一月,冬。 咸阳秦人在经历了一场带有复仇意味的狂欢盛宴后,开始平静下来,逐渐接受秦国已经灭亡,他们将被唐国统治的事情。 对唐王吴广来说,他的覆秦大业并没有因占领咸阳而结束,相反还有众多需要进行处理的事情。 第一个自然是稳定他在关中的统治。 除了约法三章外,在处决赵高的当天,吴广还公开祭祀了两个人。 一个是首义之人陈胜。 吴广的势力源出于陈胜所建的楚国,今日他达成了覆灭暴秦的目标,在咸阳祭祀陈胜,既是一种出自公事上的祷告,也是一种私人感情的倾诉。 “昔日吾等欲灭之暴秦,已经被我带着天下豪杰倾覆。阿胜若是有灵,可以安息了。” 吴广轻轻低语着,向陈胜做了一个正式的汇报。 这也代表了陈胜、吴广起义,覆灭暴秦的历史使命已经完成。 日后天下再兴起的战争,与陈胜已经没有了关系。 除了陈胜外,吴广祭祀的第二人的身份,让许多人吃了一惊。 秦长公子扶苏。 扶苏是陈胜、吴广起义时高举的一杆旗帜,对起义军初期的壮大带来了很大的帮助。 吴广起义初期打扶苏的旗号,如今覆灭了暴秦,再祭祀扶苏也勉强能说得过去,且吴广对扶苏的祭祀,还包含着安抚秦国宗室的意思。 子婴等秦宗室诸公子被召集过来。 在吴广举行祭祀仪式后,由御用博士叔孙通出面,对子婴等人宣告了一通话。 “公子扶苏为人宽厚,素有贤名,本该为秦二世皇帝。然因奸臣篡改遗诏,致使幼子胡亥篡位,杀扶苏于上郡。胡亥以臣篡君位,以弟杀兄长,信用佞臣,残戮忠良,故使上天弃秦,移天命于我大唐。” 叔孙通话语落下,子婴等人面面相觑。 这其实是唐国官方借着祭祀扶苏,向秦宗室和天下人宣布对灭秦之事的定调。 关东的楚、齐等国不承认秦国的正统地位,只将秦统一天下视为对六国的侵略和残酷征服。 但唐国承认秦的天子地位,承认秦是取代周的正统王朝。 唐国之所以灭秦,是本该作为嗣君的扶苏被矫诏杀戮,篡位的胡亥胡作非为,以暴政酷法施虐天下,万民怀怨,终使得上天弃秦,这才有了吴广应天命而起,伐无道,诛暴秦,为万民诛灭暴君,以唐代秦。 现在扶苏死了,胡亥死了,秦始皇一脉的子嗣都被杀了个精光。 这是上天认为秦国合该灭亡的标志,唐王入关灭秦正是顺应天命来取代秦国。 一切的逻辑都对上了。 唐国不仅是要用武力灭秦,更是要从精神上让所有人都认为唐灭秦是理所应当之事。 子婴等秦国宗室对此无话可说,也无胆可说,只能纷纷拜倒在地,向吴广道:“上天弃秦,天命在唐。今大王宽仁有德,赦免吾等秦之宗室,又诛赵高奸贼,为秦复仇。吾等皆愿为大王仆从,为大唐效力。” 吴广笑了笑,又道:“寡人灭秦,乃是因胡亥暴政而起,为天下人诛灭暴君,革除酷法,并无断绝秦之祭祀之心。” “秦之先伯益,曾平治水土有功,帝舜赞之,并妻之以姚姓玉女。伯益又佐帝舜调驯鸟兽,鸟兽多驯服。故帝舜赐嬴姓,为尔等秦之先祖。” “寡人乃姚姓,帝舜之苗裔。昔日吾祖赐尔祖嬴姓,今寡人亦当续尔嬴姓之祭祀,以全姚嬴二姓之恩义。” “今寡人以嬴姓子婴为秦侯,封于秦之故都西垂犬丘,以续秦嬴之祀。” 话音落下,子婴及秦诸公子皆大喜过望。 秦侯! 唐王灭秦之后竟然没有灭绝秦国社稷的想法,还封子婴为秦侯,续秦嬴之祀,这可真是天大的恩德啊。 子婴来不及多想,趴在地上,五体投地,泣声道:“大王圣明,不以昏君残暴而诛戮吾等,又续秦之宗祀。如此大恩,吾等秦氏一族必为大王效死。” 其余公子也跟着叩首效忠。 到了此刻,这些秦国宗室对于唐灭秦之事再无任何不满。 他们这些宗室在秦二世时期过得并不好,都是夹着尾巴做人,生怕哪天二世和赵高一发疯就把他们全给宰了。且赵高在杀死二世后,也确实将他们尽数给抓了起来,那场面把诸公子吓了一大跳。 有赵高的恶行在前,一对比起来,眼前的唐王真是如圣王一般。 仁德宽厚,让人不得不服。 一道道逢迎效命之声传入耳中,吴广嘴角不由微微勾起。 秦宗室的事情算是搞定了。 西垂犬丘,乃是秦人五百年前的老家,将他们封到那里,非常的合理。 吴广的分封,就是让他们五百年前从哪来的,五百年后就回哪里去。 犬丘位于陇西郡,是日后的甘肃礼县附近,地理环境不算好,现在的人口也不多,把秦侯封到那里连浪花都翻不出一个,对大唐毫无威胁。 而这一分封,给吴广带来的好处可就大了。 秦国足足有五百多年的历史,在关中扎根很深,历代秦王公子在各地繁衍壮大,嬴姓旁支的数量并不少,这些人骨子里多多少少都对嬴姓有些感情。现在也还有许多郡县尚在秦吏手中,他们对于秦廷难免有效忠之心。 吴广分封秦侯,就是将这些人的心收在手中,有助于唐军接下来攻取巴蜀、汉中、陇西等秦地。 同时在分封时,吴广还用上了叔孙通献上的说辞。 当年吴广的祖先帝舜,是你秦国祖先伯益的君主,为你们秦族赐姓。 现在吴广也将成为秦族的君主,并延续帝舜给你们赐下的姓氏。 一段佳话啊。 吴广的祖先是你们秦人祖先的君王。 吴广现在又是你们这些秦人的君王。 就说巧不巧合? 一切都是上天注定,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天命,就是如此。 虽然说这种天命说可能与吴广、陈胜之前喊出的“王侯将相宁有种”颇有些相悖,但时移世易,屁股不同,政策方针也该进行转变,以获取更大的利益。 天命说的出现,代表唐国宣传旗号的转变。 之前的伐无道诛暴秦,可以让唐国理所应当的灭秦。 但灭秦之后呢? 打着诛暴秦的旗号和齐、楚开战吗? 唯有接续秦之天命,方是日后进击天下的最合理理由。 口号的改变是依形势而来,也是在为以后的大事做铺垫。 当然,现在最主要的事情还是要使关中稳定。这件事将由阿牛在关中进行大范围宣传,不断地给秦人进行天命洗脑,加上其他的各种政策,很容易就能让唐国在关中站稳脚跟。 果不其然,吴广分封秦侯的命令一发下来。 关中秦人大为欢喜,皆呼唐王仁德,咸阳以西的废丘、美阳等城池皆纷纷主动插上唐旗投降。 处决赵高以立威,分封秦侯以显德。 恩威并施。 吴广做完这两件大事后,只要他后续不在关中乱搞,唐国于此地的统治几乎不可能再动摇。 期间有许多人曾希望吴广能够以天子的身份住进秦宫。 “吾等费尽力气灭了秦国,大王此时就应该入主秦宫,登基为皇帝,成为天子!” 葛婴等人对这件事情十分热忱,希望吴广能够再进一步。 大王,哪有皇帝尊贵啊。 但吴广拒绝了。 他还是只对外称唐王。 在他看来,唐国现在的实力还远远没有达到独霸天下的地步。 皇帝,对于东边的齐国和楚国来说,是个不太受人喜欢的称呼。 吴广如果在这时候自称皇帝,是不是想要学秦始皇一样有兼并他们的心思? 在没有压倒性的力量前,吴广可不想因为一个虚名而招来所有诸侯的敌意。 他现在最需要的是时间。 只要他能将这一次灭秦之战夺取的战果消化,那未来的天下局势将大为不同。 “现在关西诸郡的问题不大,有了分封秦侯在前,我又赦免了赵高余党,并承诺诸郡的守、尉只要向我投降都可以保全富贵官爵。接下来只需派遣小股军队前往,就可达到传檄而定的效果,将关西的诸多郡县纳入手中。” “我大唐真正的战场,是关东啊。” 吴广将目光望向东边,并开始进行下一步的战略部署。 从军事方面来分析,关中之地除了咸阳外,尤以三道连通关东的门户最为重要。 其中临晋渡口早被唐军控制在手中。 函谷关则在吴广入主咸阳前就被吕臣从内部攻了下来。 唯有武关因位于咸阳以南,唐军之前没有动手的机会。现在吴广拿下了咸阳,肯定不会放过这个南方的重要关卡。 他命令将军张黡携带盖了玉玺的唐王诏令,南下前去招降把守武关的秦将。 如果对方不降,就以武力夺取。 “将临晋、武关和函谷关全握在手中,就可以确保关中不失。” 吴广和李左车等人的计划很清晰。 先把关中的三道门户给占了,使唐军立于不败之地后,再考虑其他。 “这几日我会开咸阳府库犒赏将士,鼓舞军队士气,预备后续可能发生的战争。同时派遣一秦国公子为说客,前往关东去说降章邯来投。” 吴广对关东那支由章邯率领的秦军主力颇有谗意。 前段时间吕臣拿下函谷关后,吴广闻讯就派出了使者去传信章邯,诱其归降。 现在吴广分封秦侯,使得秦宗室归心,再派一个秦国公子带着自己的书信前去劝降,应该更能显示出自己的诚心吧。 第245章 :章邯抉择 唐军在关中大杀四方,于洛水大破王离,一举灭秦。 关东的三川郡战场同样是打得一片激烈。 与之前秦楚在新郑对峙时的平衡局面不同,自从唐军入关,二世皇帝急诏章邯率秦军回师关中后,秦军在关东的局势急转直下,连续被楚军击破。 楚将项梁不是个容易打发的对手。 其手下的项羽、刘季都是厉害将领。 范增、张良是本时代的一流谋士。 再往下则还有英布、龙且、钟离眛、曹参、樊哙、周勃、夏侯婴等一干猛将。 而章邯除了自己颇有能力外,其手下司马夷、赵贲、杨熊等人都无法与对面的诸楚将相比。 一人难敌众手,历史也证明了这一点。 原时空的章邯携灭国之势,围齐于东阿。 项梁则合刘季、项羽、龙且之兵来救,于东阿城下两军正面交战,项梁大破秦军,打得章邯仓皇西逃。 之后楚军追击,章邯整军与刘季、项羽战于濮阳东,再次惨遭大败。 章邯只能退守濮阳,环水以守城,凭借城防才将刘项二人打退。刘季、项羽见无法破城,这才率军西去,并继续大破秦军,斩杀李由等秦将。 楚军连续大胜,让项梁心生骄傲,不听宋义劝谏,未将章邯放在眼中。而章邯此时得到秦廷派来的大量军队支援,夜衔枚而击,这才杀没有防备的项梁于定陶城下。 由此可见,章邯能杀项梁,是项梁与他人分兵进击,并且项梁心生骄傲,秦军又得后方支援的缘故。而当项梁与刘季、项羽等人合兵,并且认真对待战事时,章邯万不可能是楚军的对手。 现在的关东战局就是如此情况,自刘、项等人加入战局后,楚军逼迫章邯自南阳撤军,在新郑压着秦军打。 章邯出战不利,只能埋头防守,试图消耗楚军锐气,趁其不备而反击。如果只是这样都还好,借助秦军不弱的战力和强大的后勤补给能力,章邯能勉强和这些人打个平手,死守下去问题不大。 可现在关中被唐军攻入,皇帝以急令召还,从上将军章邯开始,到中层的司马夷、赵贲等诸将,再到下层的秦吏秦卒全都慌了神,哪还有和楚军在韩地纠缠的心思。 秦军在新郑一退,对面的项梁就抓住机会,以项羽、刘季为先锋进行追击。 刘项二人先在新郑大破断后的一万秦军,紧接着一路衔章邯之尾北追。 章邯于京县附近设伏,欲要诱杀楚军追兵。 项羽和刘季都不是软柿子,二人联手,再度于京县郊外大破秦军。 章邯到了这时,知道他不能再往西边退了。 关中有失陷之危,秦军连战连败,士气几乎跌落到了谷底,从将领到小兵每个人的心都乱了。 在后方有楚军追击的情况下,他如果再退,就很容易发展成兵败如山倒的情况。 到时候就不是撤军的问题了,等着被楚军一路西追杀个精光吧。 章邯率军撤守京县以北的索邑,与荥阳的杨熊部形成掎角之势,重新与楚军对峙。 说是对峙,在项梁率主力抵达京县后,已经是对秦军形成了威压之势。 这时候章邯的处境非常艰难,秦军连续战败数次,已经只有防守而无出战的能力,甚至不敢往西撤退。 最可怕的是,没过几日就传来了西边函谷关失守的事情。 函谷关被唐将吕臣从关中内部攻取,断掉了章邯这支秦军回去的希望。 这个消息不仅让章邯等秦人震惊,楚军方面也是大震了一场。 “吴广拿下函谷,关中秦廷怕是逃不脱他的手。如此一来,我项氏与章邯在关东苦战,反倒是让吴广得了大便宜,可恶!” 项梁很不忿。 他当初趁着吴广在河北同秦军交战,田儋与章邯对峙的机会,率楚军猛攻武关,就是想抢先杀入关中,打到咸阳去灭掉秦国。 率先灭秦,不仅能得到大义之名,同样还将获得巨大的利益。 项梁曾在咸阳待过,知道那座帝国都城的繁华和府库中储存的财物超过一般人的想象,同时他若能灭秦廷而据咸阳,便可以用雷霆之势速取秦地,使自身势力快速壮大。 这么大的好处,马上就要被吴广得到了,如何能够甘心啊。 最关键的是项梁在此事中牵制了章邯的秦军,为吴广提供了助力,光是想想就让他心痛。 范增却笑道:“按俘虏所言,关中尚有秦国的中尉军守卫,唐军纵使入关夺取了函谷,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灭秦的。当年周章率军打入关中,同样被秦军于戏水所阻,此事武信君暂无需考虑。反而函谷关被唐军所占,却是我军行事的机会。” 项梁问道:“范公所言,是欲招降章邯?” 范增抚须笑道:“然也,吾愿亲自前去劝降,若能得章邯投效。武信君便可率此楚秦之军西叩关中,争一争灭秦的机会!” 招降秦军,是范增在南阳时就为项梁定下的一条路线。 项梁没有犹豫,拱手道:“既如此,那就交付范公了。” …… 楚军派来了使者。 章邯没有拒绝,他甚至还能猜到对方的来意。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来人是个七十多岁的白发老头,满脸皱纹,嘴里的牙齿都掉了许多。 人虽老,舌却利。 范增一来,便张口道:“秦廷昏庸,常杀戮忠良之臣。先有白起,后有蒙恬,皆为国之柱石,有盖世之勋功,名震天下,然则一朝王令下达,则俯首系颈而亡。今又如王离者,三代为侯,一日战败则囚之大狱。秦廷对于诸将,有功亦诛,无功亦诛,此可谓暴矣。” “今将军为秦将,率兵与诸侯战,时至今岁,亡师数万。若秦廷侥幸不亡,有赵高此等贼臣主政,以此事治罪于将军,将军可能免乎?” “而今日唐军入关,封函谷而绝关东,以唐王吴广之能,覆秦只在早晚。彼时秦廷覆灭,将军何归?不若于此时率军降于武信君,武信君必以君侯之位待之。” 章邯眼睛微眯。 这老头说的东西,他同样清楚,甚至也早有担忧。 不仅仅是白起、蒙恬和王离的例子,最重要的是他的后台李斯已经被赵高弄死了。 赵高为丞相,主管秦廷国政,现在是需要章邯平叛,所以没有对他动手。但如果章邯率军回关中,打退了吴广呢? 秦廷侥幸不灭,他章邯怕是也逃不过被杀戮的下场。 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 章邯摇头道:“先生所言差矣,吾亦观天下之势,今唐王入关中,若以其军势来看,当有覆秦之力。彼时秦国灭亡,我自可以率大军投入唐王麾下,何必担忧?” 范增白眉挑了挑。 他呵呵笑道:“将军自可投唐,然不惧唐王诛之乎?他与陈王共举事,亲如兄弟,今承续陈王法统,麾下多陈王旧将,将军昔日杀陈王而灭楚,今日投唐,岂不是将自身陷入危险中。” 章邯冷笑道:“先生无需为吾忧虑,唐王取函谷后,已亲写书信派使者告之,只要吾愿归唐,以侯位相待,并宽恕前罪,不会以陈胜之事牵连。唐王素以宽仁为名,当不会欺之。” 吴广的使者是昨日晚间到的。 在吕臣夺取函谷关后,吴广就派人假扮秦廷使者,乘快马疾驰通过洛阳等秦军控制之地,将自己的信件送到章邯手中。 范增来之前,章邯已经知道了唐王吴广的招降之意。 不过他没有答应唐使,反而在今日公开向范增说出来,心中自有盘算。 果不其然,范增闻听吴广已经派使者前来,脸色微变,心中不由暗骂吴广一声。 好在他来之前已有缜密计划。 范增面上依旧保持着笑容,拊掌道:“唐王宽仁之名,吾亦听过。然其余陈胜麾下旧将呢?” “吾闻唐将吕臣、邓说、张黡、邵骚、陈泽等,皆乃昔日陈胜旧部,与将军岂无怨乎?” “若只有这些人就罢了,他们或许会怀怨将军,但不敢公开违唐王之令与将军为敌。然将军可曾考虑过舒氏。” 章邯听到舒氏二字,脸色微变。 范增继续保持着脸上笑容道:“陈胜之仇,唐王可以谅解。然舒氏之怨,其后嗣可能忍乎?” “将军率军攻楚,杀贤信君舒勋,并视其为秦之叛将,下令戮其尸,并枭首传视楚地。今舒勋之女为唐国王后,其子为唐之丞相。若舒女有子,他日当为唐之新君。” “唐王若早亡,则舒氏之子继位,彼时将军杀新君之外大父,杀王太后与丞相之父,窃以为将军一族危矣,还请将军虑之。” 章邯咽了口唾沫。 范增说的这话也是他在收到吴广劝降后,犹豫不决的一个原因。 吴广以宽仁为名,可能不在意他章邯杀陈胜、舒勋等人的事情,选择原谅他。 但其他人呢? 舒勋可是唐国王后舒姣、丞相舒欣的亲父。 杀父而枭首戮尸的仇恨,章邯不相信舒氏之人会谅解。 九世之仇犹可报乎? 百世之仇犹可报也! 复仇的风气,在本时代可非常流行,是通行于世的一条道义准则。 除非吴广废掉舒氏在唐国的位置,否则就连吴广也无法保证舒氏不会在日后对他们这些仇人进行清算。 范增笑完,脸色又冷冽道:“而且将军可要想清楚。今唐远而楚近。武信君率大军兵临阵前,正欲派人西取巩县、洛阳,封西通函谷之路。此时唐军正在关中鏖战,无救援将军之力。彼时若将军战败,可就不是现在的情况了。” 章邯冷声道:“先生威胁我?” 范增摇头道:“非也,只是武信君思慕将军之能。只要将军愿意降楚,便可为楚之君侯。同时将军麾下将领亦可保全富贵,士卒皆得活命,岂不美哉?” 章邯咬牙道:“吾等是秦人,上上下下皆欲回关中故地。” 范增大笑道:“此事易也,将军一降,武信君便率诸秦军将士西入关中,与唐王共灭暴秦。彼时众秦卒皆可归家,如何?” 章邯神色阴晴不定,低语道:“还请先生暂归,我再与诸将考虑一番。” 范增微笑道:“既如此,还请将军与诸君共言利害,勿要误了前程。” 章邯亲送范增出营,又派人去招来杨熊、司马夷、赵贲等将商议。 “吾亲自率军攻克蕲县,杀舒勋及诸多楚将,舒氏之人与吴广麾下将领必多有怨我。若是投降,还是以楚为好。” 杨熊的神色很阴沉。 之前他的族兄弟杨虎投唐后就曾派人来劝他,但杨熊没有答应,并不是他真的一心想给秦国卖命,主要也是他怕投唐后被报复。 人心这东西,谁也不敢赌。 司马夷和赵贲则没有这个顾虑,但考虑眼前情况,也都说道:“唐军远而楚军近,若是吾等降唐,必被楚人猛攻,恐不利。” 关东诸侯在临济会盟的时候,楚国是被排除在外的,唐与楚之间的龌龊,秦军诸将略知一二。 如果他们现在投降唐军,那项梁这边必定不忿,将要挥兵猛攻。 楚军主力就在咫尺之地,唐军主力却远在关中,相距有近千里之遥。 楚近唐远,救之不及啊。 这个重要的现实因素同样是章邯要考虑的东西。 现在率军向楚国投降,秦军诸将还能得到好的条件。可要是他决意投唐,而唐军此时正在关中和中尉军鏖战,对他们肯定救之不及,等到秦军被楚军击败,那下场就很惨了。 不投楚,马上就要和项梁打一场,秦军已经连续战败数次,以他们现在的状态来看几乎没有胜利的可能。一旦兵败或将身首异处,连命都留不下来。 更别说他们和唐国的高层有仇,而与楚国高层无仇。 章邯心中早有思虑,这也是范增向他招降时,他将唐王招降的事情说出来的原因,正是想以此和楚人谈条件。 现在诸将商议已定,章邯不再犹豫,派人前去楚营商量投降事宜,并约定投降后秦军的安排和诸将的处置。 项梁这边闻讯大喜,君侯之位就像是不要钱的撒出去。 他承诺章邯、杨熊、司马夷、赵贲降楚之后皆可为侯爵。 至此,两军商议已定。 唐二年十一月,在唐国派出的第二批使者还在路上的时候。 秦将章邯率军向楚武信君项梁,正式投降。 第246章 :慷慨唐王 十一月的咸阳,有小雪飘飞,寒气逼人。 与这寒冷天气形成对比的,是咸阳城郊外军营中那些唐军士卒。 火热一片。 热的不是身体,而是他们的心。 “大王给的真是太多了!太多,太多了!” 有唐卒抱着一堆串好的铜钱,不住地雀跃高呼。 也有人数钱看得眼晕,嘴里不住嘟囔道:“这么多钱都是我的?天啦,我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谁来扶扶我,感觉要晕了。” “以前在地里辛苦一年,到头来大半收获都得交给官府作为赋税。剩下来的钱除了供家人衣食外,还得预备着服徭役时的花销。我家富裕的时候能攒下的钱也就一百左右,如今唐王一发就是十倍以上,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啊。” 还有兵卒不住的感叹着,用眼前的日子去和往昔被秦国统治的生活对比。 旁侧有人听到,摇头道:“你这厮又在炫富。你家好歹还能攒下一百钱,乃公家里地也没有,年年还得交口赋,每年想要活下去都得向官府借贷,借完了还不上就得去服役抵债,别说是一百钱了,我平日里连二十钱都拿不出来。唐王这次犒赏全军,我竟然有千钱的赏赐。这可真是我一生最富裕的时刻了,听说后面还会分田地,唐王如此大恩,我这条命算是卖给他了。” “好了好了,尔等不要多说了。大家现在都有钱,不如私下找点乐子玩玩。说不得等会儿就能十钱翻百钱,百钱赚千钱呢。发家致富的机会啊,快快,咱们悄悄来,愿赌服输,不得赖账哈!” 有细目尖嘴的士卒在军营中四处游说,寻找着大发横财的机会。 总之唐军将士皆心中火热,士气大振,一个个数着钱赞美着唐王的慷慨大方。 相比底层军士的欢欣,唐国上层的几位公卿则是心痛的要命。 “君上啊,这一次的犒赏加上招募秦人的花费,可是差不多十万万钱啊,把少府都搬空了大半。一想到这个数字,我这心都拧在了一起。” 秦宫殿中,素来为吴广心腹的蒯彻忍不住出声,一脸的痛惜。 旁侧的李左车、陈平、卢陵等人听到“十万万”这个数字,也是个个眼皮直跳。 发的不是他们的钱本来不该心痛。 可这个数字真的太大了,光是听到就让人发晕,是普通人无法想象的。 而一想到这高山一般的金钱就这样没了,他们就为唐王感到极大的心痛。 卢陵更是在心头哀嚎:“这可是十万万啊,要是给我,那得花到什么时候啊!” 吴广扫了几个心腹一眼,他大笑道:“瞧你们痛惜的模样,千金散去还复来没听过吗?” 千金散去还复来? 蒯彻、陈平等人对视一眼,皆摇头。 这句话他们真没听过。 吴广笑着解释:“诸将士为寡人奋战杀敌,抛头颅洒热血而诛灭暴秦。今暴秦既灭,寡人据关中之土,所得甚大,何惜这十万万钱以赐勇士,这钱亦是他们理所应当得到的。” “且如今天下未定,关西诸郡尚未入手,关东秦军未灭,各诸侯也对我唐国虎视眈眈,说不得一朝战起,天下又陷入纷争。此正是需要天下壮士为我效命之时,寡人先以这十万万钱而得军心,日后他们将为寡人奋战沙场,所得岂不比这十万万多出十倍,百倍,千倍乎!” 吴广道出了自己慷慨犒军的原因。 战争远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吴广灭亡了暴秦,在完成如此伟大事业的时候如果不将赏钱发够,让那些跟着他一路伐秦的兵卒感到满意。那以后再和其他诸侯开战,手下的兵还愿意为你效死吗? 该大方的时候就得大方。 你吃肉,也得给人喝口汤啊。 而且对吴广来说,这钱得来的并不难。 赵高献咸阳投降,城中的各处府库都是完整无损的交接到吴广手中。 咸阳粮仓囤积的粮食够唐军食用数年,治粟内史掌管的财政赋税也是一个天文数,足以供唐国日常开销。 吴广这一次犒赏用的钱来自少府。 少府者,征课山海池泽之税,以备宫廷之所需,属于是皇帝的私人金库。 唐军查验少府的账目时,发现少府库存竟然还有高达十三亿的金钱。 这让吴广都不由感叹秦二世真是有钱,各种大工程同时开动,前方也在不断打仗,私人金库里竟然还存了十三亿的钱。 不过想想也正常,少府掌山海池泽之税,而秦国对自然资源管理的极其严苛,盐铁尽数收归官营,各种税收非常重。且少府还控制着大量的刑徒和隶臣妾,这些都是免费的劳动力,是白干活的牛马,只需花上少量的粮食养活,这些人形牛马就能为官府产出大量的财富。 财富是守恒的,有人没钱,那肯定就有人有钱。 底层的黔首穷苦没钱,奴隶刑徒天天劳动也无报酬,财富自然就聚集到了上层的统治者手中。 有了这钱,吴广犒军自然就大方了。 按照他的命令,此次伐秦之战的阵亡者皆按之前标准的双倍进行抚恤。 军中现役者,未曾参与作战的辅卒民夫一人两百钱,上过战场杀敌的兵士千钱起步,立有军功者各按军功往上增加,负伤者也有伤残抚恤。根据军职不同,赏钱数也是不同的,司马万钱起,校尉五万钱起,将军皆为十万钱以上。 同时吴广还针对之前的秦军降卒施行了一个新的政策。 按照他之前对秦军降卒的承诺,打下关中后,会释放降卒回乡同家人团聚。 这事情关系到信誉和人设,吴广不会违背诺言,将任由数万秦军自愿归家。而且在归家后也不会再度征召,否则放人回去后又强行征兵,岂不就和秦二世的大赦操作一样了。 吴广的新政策就是宣布这些秦军降卒回乡与家人团聚一番后,自愿来到咸阳为唐王效力从军,就可得到一定的金钱报酬,钱的数量不如发给唐军的,但对普通人来说也是个不小的数字。而且后续立功还能得到新的金钱和田地赏赐。 秦法严苛繁复,动辄罚没资产,一点小事就罚一甲罚一盾,许多关中秦人生活过得同样穷困,对吴广的这个政策很是拥戴。 足足有近两万的秦军愿意为了这些钱和未来的赏赐,重新聚拢到吴广麾下为他效命。 这两万秦军的状态可就和之前不同了,他们之前当兵无钱,得功升爵无实利,只是被朝廷强制征召这才上战场,心中多少有些厌战情绪。 现在秦廷已灭,他们是为了唐王的恩德和金钱才去作战,是主动上的战场,士气和效忠之心远甚往昔。 此时的吴广也确实需要这支愿意为他打仗作战的军队。 陇西、巴蜀、北地等众多郡县尚未征服,关东局势诡谲,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种情况下,能用金钱买到士卒的效命之心还是很划算。 所以在他看来,这十亿钱花的值。 蒯彻道:“君上所言以金钱得士卒之心,自然是好。可是这宫殿维护与秦宫中那些女子又当如何处置呢?我见君上这几日命人统计嫔妃宫人的数量,是欲放她们出宫吗?” 少府的钱,是宫廷所用。 秦宫的嫔妃数量有数千人,而奉养他们的宫人、仆从就更多了,那是以万来计算的。 这些人平日生活所需是笔巨大的花销,都由少府来供应。吴广现在把少府的钱都拿去犒赏军队了,可就没钱养这些人了。 吴广对此自有安排,他笑道:“宫中男子尽皆放出。女子若在外有家人且愿意离去的,可由家人领走。无家人依靠的暂归少府下属做工劳动。欲与人婚配者则登记在册,可配与立功之诸将士。” 唐王是男人,也喜欢漂亮女人,可是这秦宫里面嫔妃的数量太可怕了。 整整数千人啊,这无论如何也照顾不过来。 他留下了一些,又有一些让葛婴、司马卬等高级将领带走了。但剩下的数量依旧很恐怖,吴广不准备花大量金钱养起来,准备施行一套对有功将士配发老婆的政策。 官府并不强制进行婚配。 不愿嫁人的女子可以选择在官府做工养活自己,但估摸着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女子没多少能坚持下来,大多数人还是会主动去选择登记婚配,这样一来正好就给有功将士发老婆了。 一个愿嫁,一个愿娶。 既解决了这些女子的归属问题,还让手下将士对日后的作战更有盼头,将更加踊跃的去立功杀敌。 为唐王效死作战,就可以得到昔日秦皇帝的女人,这还不得把命拿出来拼啊! 而没有了大量的嫔妃和宫人、仆从的豢养需求,少府的支出就能节省大半出来,供吴广去养军队。 “大争之世,只有军队才是一切。” “天下壮士只要为我吴广效力,发钱发地发老婆,还有何人不满意?何人不为我效死?” 吴广对未来的规划很清晰。 他的慷慨举动,也确实得到了军队上下的一致拥护。 不管是河北之卒,还是新加入的秦卒,在重赏之下人人士气高昂,久战而不颓。 吴广的犒军备战举动,被随后从关东传来的消息证明了很有必要性。 因为他派出去想要劝降章邯的秦国宗室回来了。 是刚走到一半路就回来的,同时带回来的还有一个重要的消息。 “大王,章邯已于数日前在荥阳郊外率军向楚将项梁投降。” “今项梁率师西来,号称有大军三十万,沿途成皋、巩县等秦城已望风而降,彼辈正向洛阳进发。观其举止,是欲要一路率军叩关!” 第247章 :以主待客 咸阳殿中,四周角落各有炭火燃烧,释放着阵阵暖意,以驱散殿中的寒气。 可缭绕于吴广及诸多唐将眼中的冷意,却是无法被这炭火驱散的。 冷意的源头,就是关东传来的那个消息。 “章邯不识抬举,君上亲写书信向他招降,此人竟然胆敢拒绝,反投了项梁,真是可恶!还有项梁这厮,之前窃居君上之楚地,如今又敢收降章邯,我恨不得砍下他二人的脑袋,在他们脸上撒一把尿,方才解心头之恨。” 葛婴站在殿中大声怒骂。 他是陈胜集团的老人,从陈胜吴广起义就开始一路追随,对趁着陈胜之死而占据楚地的项梁十分不喜。现在见章邯不投唐而反投楚,新恨旧怨加在一起,忍不住当众破口大骂。 几个脾气暴躁的将领跟着一起骂,亲切的问候了项氏和章氏的列祖列宗。 博士叔孙通在旁听得直撇嘴,大王面前说这些话真是太无礼了,不过他很明智的没有出声。 吴广倒是未曾在意,他关注点在其他地方。 葛婴等人骂着是很爽,可现在木已成舟,唾骂也没用,他要考虑的是此事发生后的应对方法。 “今项梁收降章邯秦军,号称三十万大军西向伐秦,有入关中之意。当此之时,尔等认为该如何做?” 吴广心里有自己的想法,但作为君主不该率先说出来,而是要先听手下的发言,再在此基础上做出裁决。 李左车捻了捻颌下长须,出声道:“项氏所立之楚国,素与我大唐不睦。此番欲入关中必无好意。不过他打的是灭秦旗号,吾等倒也不惧。以大军扼守函谷之时向其宣示我大唐已经灭秦,让项梁收兵回楚,如此他就再没了入关的理由,若再敢强行进攻,便是向天下示其所为之大不义。待我军先收了关西诸郡,日后再与他计较。” 现在唐军刚占据咸阳不久,函谷关以西的大量郡县都还没有收入手中,大片的地方需要军队去占领和统治,唐军也刚分出两支偏师去取巴蜀和陇西,现在的状态并不适合同楚军开战。故而李左车的意思先将楚军逼退再说。 蒯彻笑道:“李君所言乃是正道之法。然则那章邯弃唐而降楚,虽是为楚所迫,可终有轻我大唐之意,岂可轻易放过。以鄙人之见,我军当聚大兵于函谷关上,示以我大唐之兵威。同时派人以君上之命宣示赦免关东秦军降卒,并言彼辈若归关中,则使其与亲人团聚,从此安居乐业,若如此为之,则项梁所收降之秦军必将军心瓦解,争相归附于大王。” “蒯卿所言是也。” 吴广点了点头。 从关东传来的情报看,秦军降楚很大原因是当时唐远楚近,秦军从南阳到三川一路连续战败,又闻关中被唐军杀入,使得军心溃散,没有了和楚军对抗的能力。 如果秦军不降楚,项梁派人将西边道路截断,秦军便处于必死之绝境,慑于楚军威胁而不得不投降。 这种被胁迫的投降,并非出自秦卒真心。 在那些秦卒的心中,与投降楚军相比,他们更愿意的是回到关中和家人团聚。 这恰恰就是吴广可以利用的点。 关中在他手上,那些秦军的家人也都在他手上。 陈平见蒯彻发言,引得唐王颔首,眼珠一动,也出言道:“非只普通秦卒,就连诸多秦将家眷也在关中,臣以为君上可招来抚之以恩义,日后或有大用。” 话说到此处,陈平脸上露出阴险的笑容。 他在听说秦军降楚的事情后,心里就想出了一条计谋。但因此计太过毒辣,比诱使赵高弑君还要阴狠的多,不好公开说出来,否则就坏了他陈平的名声了。 吴广见状,脸露会心笑容。 有这几位谋士纷纷出言献策,项梁收降章邯秦军之事,就显得没有那么严重了。 而诸谋士和将领的意见,又基本都是先以大兵扼守函谷,然后再行动作。 这个做法其实不太合吴广的胃口,因为显得有些小家子气。 “今我大唐,上承天命,率关东义士以诛暴秦,乃为天下反秦之魁首。” “楚将项梁,收降章邯等军将以西向攻秦,亦是吾大唐之反秦盟友。” “当此之时,寡人当亲率军东出,攻三川之秦地,与楚军联手覆暴秦残余势力,同时邀楚军会盟于三川,共决秦灭之后天下大势!” 吴广声若洪钟,下达了唐军东出之决定。 他没有怕项梁的必要,在灭秦后,吴广已占据天下大义之名。 而其后吴广又以少府之钱大犒军士,唐军兵卒士气如虹,人人敢战,这更是他的底气所在。 兵强马壮,大义加身。 区区项梁何惧哉! 与其躲在函谷关上以拒楚,不如自信的打出关去,甚至主动邀约项梁进行会盟。 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吴广才是此地的主人。 唐军以主待客,化被动为主动,这才是堂堂正正王者之道。 而且吴广也很期待同一些人的见面。 唐王东出之令下达,函谷关中唐军快速整军集结。 吴广留左将军司马卬坐守咸阳,以唐将韩广率幽州铁骑为先锋,并让秦侯子婴跟随,一路快速东奔,欲出关收取尚在秦军手中的城池。 唐王自己则亲率八万兵卒跟随其后,大举东出。 赤旗猎猎,如长龙舞动。 …… 关东之地同样有连绵赤旗舞动。 楚将项梁在荥阳逼降章邯,收荥阳敖仓之地后,便率师西向。 一路上诸多城池望风而降。 连上将军章邯的大军都降了楚,各地驻守的小股秦军怎么可能有抵抗的勇气。 楚军西进之路一片顺利,凯歌高唱。 项梁的心情也不由飘飘然起来。 “吴广先入关中封了函谷,但我也得了不少便利。今从范公之计,招降秦军,使我兵力大增。此时吴广应该还在关中和秦人纠缠,我以大军破函谷而入,到时候说不得还能享渔人之利。” 项梁美妙的心情在楚军顺利占领洛阳后达到了顶峰。 可顶峰过后,便是一路急转而下。 紧接着来自关西的消息如同冷水般泼在了他的兴头上。 “唐军灭秦了?” “赵高弑君杀了皇帝,然后献咸阳城给吴广?” 项梁在惊愕后,脸色瞬间变得阴沉起来。 太快了,唐军灭秦的速度真的太快了,一点都不给他机会啊。 “赵高这奸贼怎得如此可恶,竟然弑君投唐,坏了我楚国大事啊!竖子真当去死!” 一向稳重的范增听到这消息后,也不住破口大骂。 在他们的打算中,秦国的中尉军不是吴广的对手,拖上半个月一个月应该问题不大吧?再退一步,就算中尉军被吴广击破了,那你秦国皇帝不会跑吗? 陇西、巴蜀、上郡北地…… 只要秦二世往这些地方跑,吴广就算占据了咸阳,暴秦也不算灭亡。那他们楚军照样可以打着诛灭暴秦的口号打入关中。 哪知道赵高这蠢贼竟然干出了这种事。 可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秦国灭亡,连皇帝都死了,唐军占据关中已成必然,这时候函谷关被唐军封锁,对他们十分不利。 暴秦未灭,楚军可以用诛暴秦的口号要求守关唐将放行。如果唐将不放,那就是为一己之私而弃反秦大义于不顾,他们可以名正言顺的强攻进去。 如今暴秦都灭了,他们还有什么借口入关呢? “以章邯等秦军欲归家乡为由,让他们去攻关,破关之事便可与我楚人无关。等我大军入了关中,那就由不得吴广了。” 范增老眼一眨,便有了想法。 项梁沉默半晌,点头应下来。 让他就这么率军转回楚地,是绝对不会甘心的。 “就这么办吧,以此鼓动秦军之心,让他们去动手。” 项梁与范增私下算计着秦军降卒。 而此时的秦将章邯、司马夷、赵贲等人则是心情复杂。 “秦国……灭亡了。” 这个消息如同重锤一般狠狠的砸在他们心上。 皇帝无道,奸臣主政,让他们对秦廷很失望。 可他们的祖祖辈辈都是秦人,这么多代下来,对于自己的母国还是有些感情的,不由相互哀叹。 叹完后,则将话语落到一个现实问题上。 “吾等在关中的族人怎么办?” 之前唐军派来第一波使者时,秦廷尚未灭亡,关中并未被吴广完全占据。 所以他们并不太担忧此事,甚至和楚军约降的条件之一,就是项梁会带着他们打入关中去,灭秦驱唐,这样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而且他们当时自己都命在剑下,哪还顾得上什么家人不家人的。 秦军在南阳、颍阴、新郑、京县连续四次败绩,加起来丧师数万人,军心沦丧已无战意。 范增在和章邯商谈时直接威胁要派兵断掉巩县等西边道路,让他们处于必死之地。 与其说他们当时是弃唐投楚,不如说是连续战败后已经没有了其他选择。 投唐? 那也要能在楚军封锁和追击的情况下跑的出去啊,不投楚多半得死,当时哪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就连章邯将唐王招降的事情摆在范增面前,也不过是为了多和项梁谈条件,以增加自己的价值。 直到如今,他们投楚之后活了下来,才有去想其他事情的心思。 “唐王素来以宽仁为名,想来不会对吾等家人下手。” 司马夷轻声道。 吴广的名声,他们也是听过的。 章邯叹了一声,说道:“我看项梁有入关之意,就算唐军占据关中,他也不会罢休。到时候多半会挥兵入关,吾等且先走一步看一步。对了,这消息一传出来,吾等麾下将士怕是会各生心思,尔等当好好安抚和约束才是。我观这楚军中多有对吾等秦人不善者,勿要让他们与楚人闹出问题。” 说着,章邯的脸上露出些许忧虑。 从荥阳到洛阳的这段路上,他敏锐的发现了楚军中有不少人对他们抱有敌意,这不是什么好事。 …… 楚军过洛阳而西向。 在一日行军后,有几个楚将聚在一起,谈论着军中的情况。 “这些秦军人数太多了,甚至与我楚军相比还要多出一筹,我看武信君这收降之策颇为危险啊,万一他们有什么反心,那可就大不利了。” 英布大咧咧的坐在右侧,一边喝酒,一边大声说着。 龙且在旁哼道:“哼,这是武信君太心软了。以我之见,还不如将这些秦人坑杀掉,如此也免得日后出现祸患。” 项羽面沉似水,眼中有寒意闪过。 他想到项梁的多次嘱咐,便没有附和龙且等人的话,只淡淡道:“这是叔父和范公的意思。吾亦不好多言,且如今吴广占据关中,吾等想要入关,怕是要借助这些秦人的力量。” 听到吴广的名字,英布打了个酒嗝,将话题一转,哈哈笑起来。 “尔等别说,这唐王率先举义为天下倡,掀起天下反秦之事,今其又亲手诛灭暴秦,这一番伟业真可称之为英雄矣。当年那张黡和吕臣就曾劝我一起去投奔唐王……” 听到此语,一道道目光落到了英布身上。 特别是项羽眯着眼,脸上像是罩了一层寒霜。 被项羽一盯,英布脸色微变,酒意散了许多。 他想起来,这项羽好像很不喜欢吴广。 就在这尴尬之际。 有一大胡子楚将哈哈大笑,解围道:“但你英将军还是没有去投唐王,而是选择了来投武信君,这岂不是说武信君更是个远甚唐王的大英雄。你这厮倒是和我刘季一样有眼光啊,来,当敬你一杯。” “对对对,刘兄说的是。我素来仰慕项氏威名,听闻武信君起于江东,便生出投效之心。这才拒绝了吕臣、张黡的邀约,哈哈哈,来干一杯。” 英布忙举酒饮了一杯。 刘季也呵呵笑着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而他这一番言语,项羽等人的脸色好看了不少。 龙且笑道:“你英将军当初没有去投吴广是对的,你别看他入关灭秦好像很厉害,实则是因为我军将秦军主力给牵制了下来。否则有章邯这些秦人在,他吴广哪有入关的机会。今武信君率大军西向,以泰山压顶之势进击关中,你信不信吴广听闻消息后肯定心头害怕,一定会增兵死守函谷,就怕吾等入关呢!” “龙将军说的是,吴广捡了吾等的便宜而入关灭秦,占了大利。等我军打到关中去,定要向他讨一个说法!” 诸楚将纷纷开口,以言辞进行贬低。 楚军在关东和秦军主力鏖战许久,唐军因此趁机杀入关中,确实是有捡便宜的嫌疑,让他们心头很不平衡。 我们拼死拼活和章邯打,让你吴广得以进入关中,这谁服气啊! 项羽也听得微微颔首。 他暗道:“吴广先入关中灭秦又如何,待吾等率军叩关打进去,到时候就由不得他了。” 就在诸楚将谈论此事时。 门外有一持戟郎中快步入帐,禀报道:“诸位将军,武信君处派人来召,还请诸位将军前往议事。” “今日行军已定,武信君召吾等作甚?莫非有紧急军情?” 龙且放下手中酒杯,皱着眉头盯向那持戟郎中。 那持戟郎中毫无畏惧之意,看着龙且,道:“回禀龙将军,听传令者言,是前方有军情来报,言唐军已经出关了。” 第248章 :唐使入楚 唐二年十一月底,天气越发寒冷,河北之地已有小雪飘零。 大河以南的三川郡,则是一片热闹景象。 两支打着赤旗的军队,分别从东边和西边相向行军,两军人数合起来足有二十余万。 其中以洛阳方向开来的楚军数量较多,他们对外号称三十万有些夸张了,但加上秦军降卒在内,十多万人还是有的。 军队数量如此之众,可楚将项梁的脸上毫无轻松之意。 他坐在威武的战车上,率领大军西行,浓眉紧紧皱在一起。 吴广竟然率唐军出关了。 这是出乎他们预料的事情。 按理来讲,吴广攻下咸阳后,肯定会趁势分兵去袭取巴蜀、陇西、上郡等地方,再加上还要布置军队镇压关中各地的秦人反抗势力,其手下兵力会大为分散,不适合再进行一场大战。 楚军大举来袭,唐军最好的做法应该是死守函谷以拒敌。 项梁和范增便盘算如果唐军据关死守,他们就让章邯带着秦军以回家为诱惑,猛攻函谷关。能破关而入最好,如果打不破函谷关,那死的也是秦军降卒,对楚军来说并没什么损伤。 计划如此美好,哪知道吴广不按套路出牌,竟然敢主动率军出关,这就让他原本的计划被打乱了。莫非要光明正大和吴广在三川郡打上一场吗? “吴广哪来的这个胆子,他就不怕将大军带出关和我对峙,关中秦人趁机造反吗?” 项梁将自己代入吴广的位置,觉得要是自己占据关中,肯定会有许多秦人不服,少不得花费力气去镇压,这种时候是绝不敢率兵出关的。 吴广和他一样是楚人,还是反秦魁首,那些秦人怎么可能会服他的统治? 项梁和范增召集诸将商议此事,可因为函谷关早就被唐军封锁,关中的具体消息传不出来,他们不知道吴广是怎么稳定关中的,也不知道他率军出关的目的,讨论不出个结果,干脆不再多想,下令加急行军,去和唐军争抢三川郡的城池。 车辚辚,马萧萧。 行军路上,有骑兵快速奔回,传报前方信息。 “禀武信君,唐军已取曹阳、陕县等地。其前锋骑兵已至渑池!” 项梁眼睛微眯。 渑池。 距离很近了。 “让前军加快速度,在唐军之前拿下新安。” 项梁下达军令,话末又补了一句:“若遇到唐军车骑,逼退即可,勿要擅自交兵。” 对这支出关的唐军,项梁表现的很慎重。 唐军方面也和他差不多。 将军韩广率军速取渑池后,探知楚军前锋距离新安不远,便不再前行,而是在渑池扎营立寨,迎接后方的主力大军。 十二月初一,唐王吴广率军抵达渑池。 十二月初二,楚武信君项梁抵达新安。 两军皆不再行进,进入对峙状态。 渑池城外,唐军大营连绵十余里,赤旗飘扬,兵戈树立,颇有肃穆之气。 唐王召集主将分析楚军情报。 “据我军斥候观察,楚人军容肃穆,行进有度,已于渑池新安之间布下防线,我军斥候不得近,只能远远观望。从其表现来看,这支楚军并非弱卒,不可轻视之。” 李左车神色严肃,汇报前方斥候传过来的信息。 吴广颔首。 据他所知,项梁所率的军队应该是以江东带出来八千子弟兵为主,北上后兼并陈婴、英布、朱鸡石等人的部曲,之后歼灭楚王景驹,又同秦军多次交战,厮杀经验很丰富,战斗力强是正常的。 不过他这次出关,并不是来和楚军打仗的,如果计划施行的顺利,甚至连冲突都不会有。 吴广望向帐中一人,笑道:“寡人将遣使往新安,邀项梁前来会盟,此事关系重大,蒯卿当亲自前往一趟。” 蒯彻拱手道:“君上看重,彻必不辱使命,不让君上失望。” 说完,蒯彻的目光瞥向了陈平。 两人皆擅长阴谋,平日在唐王帐下多有竞争。 之前唐军攻打咸阳的时候,陈平献出了诱使赵高弑君一箭双雕的计策,大得唐王称赞,让蒯彻颇有些郁闷。 他终究不如陈平这小子阴险。 好在如今到了该他扬眉吐气的时候,也算能扳回一局。 蒯彻暗自得意:“这唐国的外交大事,还是得我蒯彻出马啊,这一点是陈氏小子拍马也赶不上的。” 陈平没理蒯彻的挑衅,甚至反露出一个笑容。 他正在研究一个大计划。 …… 唐军派来使者。 在项梁和范增的预料中。 “吴广派使者前来,定是想要劝吾等退兵,好让他独得关中。” 范增冷哼着说出自己的想法。 项梁笑道:“多半如此。不过我楚国与他吴广打得都是诛暴秦的旗帜,暂未发生过冲突。吴广现在遣使者前来,这表面上的功夫还是得做一下,见见这唐使也无妨。但他若敢让我退军,我将当场斥之!” 做好决定,项梁便召集麾下诸将聚于帐中,接见唐国使者。 “唐国典客蒯彻,奉吾王之令前来,拜见武信君。” 蒯彻受召入帐,对着主位上的项梁行了一礼,表现的不卑不亢。 “唐使请起。” 项梁没为难他,和颜悦色的开口。 “谢武信君。” 蒯彻起身,同时一双细目快速瞥了眼帐中的人物。 项梁下首坐了个满脸皱纹的白发老头,正微笑着打量自己,其眼中透露出危险的味道。 “这老东西和陈平那厮很像啊。” 蒯彻心中暗道一声,估摸着这老头就是项梁麾下第一谋士范增。 再往四周看,有身材雄壮双眼露着慑人光芒的年轻将军,有一脸大胡子的中老年楚将,有脸上黥面的魁梧男子,也有相貌清秀瘦弱的儒士…… 蒯彻将这些人的模样快速记在心中,准备回去后向唐王禀报。 而此时,项梁径直问道:“唐王不发兵诛灭暴秦,为何反来堵住我军去路?” 佯装不知,倒打一耙。 蒯彻在齐国见过大风浪,他不急不躁,平静说道:“敢禀武信君知晓,今我大唐已取咸阳,为天下诛灭暴秦,鄙人就是特来向武信君报此喜讯。” “好呀,唐王灭秦,真乃壮哉!” 项梁“大喜过望”。 他先夸了几句,又转而道:“我在荥阳收降了秦将章邯的军队,彼辈心欲归乡,吾正欲率其入关。今暴秦既被唐王击灭,那想来前路无阻,还请唐王领路,吾等一起共入关中,共同处理暴秦残余之事。” 范增在旁附和:“然也,唐王行大义诛暴秦,正好吾等刚与秦军苦战完毕,数十万将士皆欲入关,想来唐王不会拒绝吧?” 吹捧加威胁。 只要这唐使敢说出拒绝他们入关的话语,项梁和范增便可当场大怒,进行呵斥。 大家都是为灭暴秦而来,楚军还在关东和秦军主力鏖战许久,现在你唐国灭了秦,竟然不让他们入关,想吃独食,这可就不对了。 蒯彻没有接他们的招,只笑道:“入关之事非鄙人能够决定。当由武信君与吾王亲自商议才是。” 一招太极推手后,蒯彻直入正题。 “鄙人此来,除了是为武信君禀报暴秦已灭的喜讯外,更是奉吾王之命,请武信君率诸位诛灭暴秦的有功将军,共同在渑池相会,唐楚两国一起商议处理暴秦残余的事情,同时议定日后天下之大势。” 话语一出,项梁、范增等人皆愣了下。 商定日后天下大势? 项梁皱眉道:“如何商定?” 蒯彻摇头道:“鄙人只是负责为吾王相邀武信君,具体事项当由武信君与诸将军前往亲自商议。不过鄙人听吾王的意思,是想同武信君一道重新划定韩、魏等国的故土,助其复兴……” 韩王成此时也在帐中,听闻此语,脸色微变,欲要起身相询怎么一个划定法。 一旁的张良眼疾手快将其拉住,以眼神示意他不要开口。 而相比划定韩、魏等国故土的事情,蒯彻的下一句话才是真正的重量级。 蒯彻盯着主座上的项梁,微笑道:“同时吾王还十分欣赏武信君在诛灭暴秦中的功绩,常对身边之人称赞项氏之能,认为武信君之功绩已非君侯之位能容。故此次相约会盟,便是欲举武信君为王!” 话音落下,满帐皆惊。 无数人惊掉了下巴。 这一刻,什么入关中之类的事情都不再显得那么重要。 一个王字,足以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项羽更是勃然而起,双目大睁。 “吴广……欲举我项氏为王?” 第249章 :王之诱饵 唐使蒯彻走了。 项梁让项庄恭敬的送出去营去。 蒯彻虽然告辞离去,可他最后说的那些话给了帐中诸人重重一击。 人人震惊,难以平静。 项梁和范增本以为吴广派使者前来是想要劝他们退兵,好自己独吞关中之地。 哪知道人家唐王的格局竟这么大。 他们本来准备好的一些威胁台词甚至都说不出口。 项梁的一颗心更是激动的跳跃,近乎飞出胸膛。 而在蒯彻离去后,帐中先是一片诡异的沉默,紧接着便有人开口了。 “暴秦以严刑酷法施虐于天下,万民苦秦,天下英雄奋起而争。能与暴秦相抗衡者唯唐王与武信君二人,今唐王欲举武信君为王,此等目光甚为精准。吾等同样愿奉武信君为王!” 说话之人是桓楚。 他自江东时便开始跟从项梁举兵,乃项氏死忠,当然希望项梁能称王。 他一开口,其余龙且、钟离眛、郑昌等将领全都跟着附和。 “桓将军所言是也。武信君收复陈郡、南阳、颍川、三川诸地,屡破秦军,更收降章邯等秦将,声威盖于四海,如此功勋天下能有几人相比,以此大功自当为王!” 这些人是项氏亲信部将,如果项梁能进一步为王,那他们的官爵职务就可以再往上进步一点了。 每个人都想进步。 而项氏诸人,如项缠、项声、项襄、项冠等人更是全都点着脑袋,一个个脸露兴奋,甚至有项氏子弟已经开始幻想项梁称王后的场景。 项梁为王,那他们可就是王族了。 这么大的诱惑,哪个项氏子弟能忍得住! 眼见项氏族人和其亲信将领纷纷开口,刘季、英布等关系稍远一些的楚将对视一眼,也跟着附和。 这种时候还不跟着表忠心,那可真是情商太低了。 韩王成正因为划定韩国领土这件事而发愣,被张良暗中伸手戳了下,一下反应过来。 他忙在脸上挤出笑容,表态道:“武信君屡破秦军,功莫大焉,今又复我韩国社稷,乃韩之恩人,若是为王,我韩国定然支持。” 一片称赞和支持声。 项梁听在耳中,春风得意,嘴角不由咧出笑容来。 他本就是个性格骄傲的人,历史上击破章邯后便心生骄意,自认为天下无敌。现在他也确实在灭秦之战中立下大功勋,自认为当得起唐王和诸将的称赞。 就在这无数人赞颂时,有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武信君若是为王,则将怀王置于何地?” 所有声音都戛然而止。 项梁脸色微变,目光望向那人。 一个中年男子,面皮白净,颌下有长须飘飘,颇有一副好卖相。 宋义。 “宋君何意,莫非是认为武信君不配称王吗?” 龙且性格暴躁,当场质问。 宋义摇头道:“非也,我只是认为武信君今为楚将,奉怀王令而西攻秦军。今若不禀怀王而与唐国约王,恐对声名有损,还请武信君思虑之。” 楚怀王。 这是项梁在对付吴广召唤时所立的楚王,如今反成了项梁称王的桎梏。 从名义上来看,除了韩王成、张良外,在座的人都是楚怀王的臣子。 项梁伸手,止住还欲争辩的龙且,神色阴沉道:“宋君所言有理,此事我自当思虑。尔等暂且退下吧。” 见大家的好心情都被宋义一番话破坏,龙且等人狠狠瞪了宋义一眼,大步往外走去。 项梁让诸将离去,但留下了二人。 一个是项羽,一个是范增。 “羽儿听闻唐使出言时曾激动起身,但其后又闭口不言,是不欲我项氏称王乎?” 项梁先看向侄儿。 作为项氏诸多子弟中最能打的一个,又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兄长之子,项梁对项羽非常看重。 项羽摇了摇头,沉声道:“那陈胜、吴广不过一黔首匹夫,尚且能称王为尊。我项氏天生贵胄,叔父更率军击破秦贼,立下盖世功勋,自然能做王。只是……” 说到此处,项羽脸露不忿。 “我项氏称王自可为之,何必要那吴广相举。楚王是叔父所立,不过一傀儡罢了。待此间事了,叔父率军回去,大可废其位而自立为楚王,根本不需要那吴广说了算。” 话语激昂,充满不服。 项羽想不想项氏为王? 当然想。 可他不愿意项氏因吴广而王,这偏见已是根深蒂固。 项梁听得直摇头。 他明白侄儿的想法。 “羽儿啊,你还是太过年轻。废王自立,以下克上,真要是干了这事,岂非自损我项氏名声?日后天下人又如何看我项氏?凡事要考虑后果啊。” 项梁摇了摇头,望向一旁的范增,问道:“刚才范公亦未曾表态,何也?” 范增先笑了笑,表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我观吴广行事速来诡诈,不做无利之事。武信君觉得他遣使前来说这些话,是真心欲推武信君为王?” 项梁沉默了。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吴广的想法。 说一千道一万,不过利益交换罢了。 项梁低语道:“灭秦之后,他欲与我分利。他得关中之土,而我则得王号。” 范增见项梁清楚,便直言道:“就看武信君是想要和吴广争一争关中呢,还是想要这个王号。若欲为王,这次是个好机会,可如此就不好和吴广翻脸去争关中了。” 项梁叹了口气。 就像范增说的,这是他称王的好机会。 项梁之前立熊心为楚怀王,从而得到占据楚地的大义名声,也可以借此抵挡吴广借陈胜名义的召唤。 但这一来,楚怀王是项梁自己立下的君主,他就不能轻易背叛。 不管是废除,还是将其暗杀。 只要楚怀王死了,项梁又紧接着登上王位,那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事是项梁干的,项氏的名声将尽数毁掉。 弑君篡位,这可是为世人所唾弃的事情。 人家田氏代齐,尚且是通过几代人缓慢经营,用“大斗借,小斗收”等手段得到齐地人心后才水到渠成的登上君位。 三家分晋,也是因为三族在晋国作为公卿两百余年,各自根基深厚,无惧人心向背。 且不管是田氏代齐,还是三家分晋,他们最后都通过各种手段得到了周天子的册封,让天子公开承认他们为诸侯。 四国需要周天子承认,要的正是这个名声! 项氏在楚地的根基不算深厚,而芈姓熊氏在楚国统治了整整八百年,不管是名声还是人心所向都不是项氏能比的。 项梁一旦自立为王,带来的后果非常严重,肯定会有许多楚人为此离心。 吴广这个公开举他为王就不一样了。 吴广是唐王,又是灭亡暴秦的第一人,他说的话在天下人眼中很有分量。 吴广只要借着灭秦后论功,以项梁功勋巨大为由,举他为王,则天下人大多不会反对。 特别是魏国还是吴广的小弟。 吴广说的话,魏王都是举双手赞成。 唐王开口,魏王附和,再加上项梁这边的韩王成支持。 三个王都公开承认项梁以灭秦之功得来的王位,这正统性妥妥的。 如此一来项梁就将绕开楚怀王,凭借灭秦之功名正言顺的被诸王推举上位,不用考虑篡位带来的后患影响。 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这个诱惑太大了。 可同样有得必有失。 项梁若想得到光明正大为王的机会,那就将同吴广约盟和谈,放弃争夺关中的机会。 他的脸上闪过挣扎之色。 真是让人纠结啊。 …… 唐使邀约带来的影响,还在楚营中继续引发波澜。 当时军中诸将多在场,一出来后自然是相互谈论,将这事在全军宣扬。 就连没有被召去参会的章邯等人都听到了这个消息。 “唐王欲邀约项梁在渑池会盟,欲举他为王,若唐楚两国和谈,那吾等还能回关中吗?” 章邯、司马夷等人面面相觑。 项梁曾答应带他们这些秦军杀进关中,驱走唐军,让他们和家人团聚。 如果唐楚两国和谈了,项梁多半就不会再进攻关中,那他们这些关中降人将处于十分尴尬的境地。 而且他们又该如何向手下的数万关中秦卒交待呢? “或许唐楚和谈后,项梁会将吾等放回关中。” 赵贲低语着,说出了一个梦幻般的想法。 章邯和司马夷等人听得苦笑。 项梁会这么好吗? 但不管是什么样的想法,沦为俘虏后,他们已经失去了主动权。 曾经的秦国上将军章邯,此刻也对未来的局势无能为力,只能轻叹道:“希望如此吧。” …… 相比项梁的纠结,章邯等人的担忧,楚营中还有不少人心生羡慕。 刘季一回营中,想到唐使说的那些话,心头情绪就有些平复不下来。 他和好兄弟卢绾叹道:“阿绾啊,我听说那吴广才二十多岁,现在就成了天下有名的诸侯王,随意让人传来一句话就能搅动风云,让项氏诸人坐立难安,此等本事何其威风啊。” “人家才二十多岁就干出这番大事业,你说我也是五十岁的人了,却半生蹉跎,混到现在也就是在项氏手下做个将军,日后还有更进一步的机会吗?” 听到五十这数字,卢绾撇了撇嘴。 他和刘季同年同月同日生,刘季五十岁,他卢绾还不是一样。 大家都快称得上老年人了,不想着日后如何养老,怎么还想着更进一步? 作为好兄弟,卢绾还是出口安慰道:“一定会的,之前吕公不是言你面相极贵,日后必有出息吗?我看此事定然无假,要不然他怎么会把女儿嫁你。” 刘季“噗呲”一声笑道:“那吕公的相术就算了吧。他嫁女于我,还不是因为他吕氏得罪了仇家而迁居沛县,想要借助我在县里的名声立足,这其中事项你又不是不清楚。无需用此事来安慰。” 说着,刘季也懒得再和卢绾倾诉。 他上榻躺着,双手枕于颈下,一双眼睛望向上方,轻轻感叹。 “唉,我刘季什么时候才能发达啊。若是此生能做个王侯,就算是死也是得偿所愿了。” 项梁想进步,他刘季也想进步啊。 …… 渑池城外,唐军大营。 出使归来的典客蒯彻,正在将这一次出使楚营的情况向唐王吴广做着汇报。 “此行我并未看到章邯等人的踪影,又向那护送我的楚人打探,那些楚人不愿多说,但从其只言片语来看,秦军应该是被监视在后,不能随意走动。” 蒯彻去楚营前,曾看过章邯、杨熊等主要秦将的画像,又向见过这些秦将的人了解了他们的体貌特征。 这也是他入楚营后,着重观察帐中诸人模样的原因。 一番观察,并没有发现投降秦将的踪迹。 吴广点点头,说道:“项梁果然是防着章邯等人,秦军投降后在楚营的待遇并不好,日后可在此事上大做文章。” 他的目光看向陈平。 陈平点头,表示了解。 而说完秦军的情况,吴广又问到称王的事情。 蒯彻嘿嘿笑起来:“项梁听到我说大王愿举他为王,先是愣了一下,脸上就有喜色闪过。其余帐中之人也多欣喜,甚至有人当场站起来,一副不可思议的神色。后来送我出营的是个项氏子弟,我观他神色,探其口气,也是极为欢喜的,我觉得此事成功的概率极大,君上这个诱饵实在是好啊。” 听到这话,吴广嘴角勾起笑容。 是的,这称王之事就是他撒出去的诱饵。 馨香扑鼻,十分诱人。 他相信项梁一定会咬上来的。 事实证明也吴广和蒯彻的判断是正确的。 到了第二日,就有楚军使者项缠自新安来,他代表项梁,答应了会盟的事情。 “大王好意,我项氏心中感激,武信君愿前来与大王共议天下大事。” 项缠满脸的笑容。 唐王若举项梁为王,他这个项氏之人的身份地位可就不一样了。 吴广的态度也非常好,还留项缠吃了一顿酒宴,借机套了不少话。 而项缠离去前,吴广还向他郑重嘱咐。 “此番会盟乃是诛灭暴秦后的大事,寡人将借此与武信君重定天下之势,需各路英雄参会,以壮声威。还请武信君率诸将前来,寡人将在渑池设宴款待,以飨天下壮士。” 吴广的嘱托,项缠成功带到。 两日后,楚军自新安前来。 项梁这条大鱼,终究是咬上了名为“王位”的香饵。 由唐王吴广主导的决定天下大势的渑池之会,也将正式开始。 第250章 :英雄上座 唐二年,十二月初。 楚武信君项梁接受了唐王吴广的邀请,率军从新安西来。 他带了两万楚军跟随,都是与秦人拼杀过的勇武战卒,行军时队列整齐,军容肃穆,颇有威武之气。 楚军行至渑池以东十余里,在此驻扎下来。 “钟离将军,郑将军,还有项襄,项冠,尔等率大军在此等候,若是渑池之会有所变故,当见机行事。” 项梁在赴宴前,将这两万大军交给钟离眛、郑昌,以及两个项氏子弟率领。 钟离眛是楚军大将,也是项氏亲信,素得项梁信赖。 他沉声道:“武信君放心前去赴宴,吴广若敢有不轨之心,吾必率楚之豪杰让他当场后悔!” 项梁笑了笑,安抚道:“倒也不用如此紧张。唐王素以仁义为名,现在公开派使者前来相邀我赴宴约盟。若敢在此时对吾等不轨,便是自丧声名于天下,为万民所唾弃。以他的为人,想来不会胡乱生事,尔等在这里以备万一就是。” 项梁说着,还看向了旁边的范增。 范增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前来赴宴前,他曾劝谏项梁,说:“吴广据河北关中,携灭秦之威,恐有吞四海之志。吾观天下,能与其抗衡者唯武信君一人。今吴广邀约武信君率灭秦诸将前去赴宴,看似好意,可若其心中有所不轨,于宴上使人行凶,为之奈何?” 在范增看来,摆宴设席,诱骗强敌赴宴然后杀之,这种事获利极大,不得不防。 而且也不是没人干过这事。 赵国先君赵无恤就曾邀请其姐夫代王赴宴,在酒宴上大家喝的正高兴的时候。 赵无恤一个暗示,站在代王及其随从身后,为他们伺候舀酒的厨师突然动手,各持大铜勺猛击代王和其随从的脑袋,当场给他们开了瓢。 赵国趁此机会出兵灭代,大拓疆土。 因为这事情,代地一些乡里还出现了一个习俗,说要是去和赵人喝酒,得戴头盔。 有此先例在,范增自然怕吴广学这一招。希望项梁重新和吴广约定双方见面的方式,以保障自身的安全。 项梁对此不太在意。 他不相信吴广会为此毁了自己的名声,而且他也有属于项氏的自信在。 要是连一场公开的宴席约盟都不敢去,那还如何做王。 项羽听闻范增的谏言后,向项梁拍着胸膛道:“我随叔父前去,若是那吴广真有坏心,看我当场就斩下他的头颅!” 项羽主动请命跟随,项梁答应下来。 除了项羽外,这一次随他前去者,还有范增、项缠、龙且、桓楚、英布、刘季、韩王成、张良等人。 吴广还曾通过项缠传达想要章邯等人参与的要求。 项梁思虑一番后,拒绝了。 吴广曾经写信招降过章邯,这件事不得不防。 他将章邯等人留在新安,由剩下的楚军监视着,以防止异动。 决定好了参会的几个重要人物。 项梁不再迟疑,与诸将率五百骑直奔唐营赴宴。 …… 唐军营垒在渑池城外的空地上。 各军营相接,一眼望去连绵不绝。 营帐看似多而繁杂,可若仔细观察,就能看出这营垒布置另有玄机。 “贵军营地颇有章法,其部署者定是位熟读兵书的好将军。敢问蒯君,不知布营者为何人啊?” 项梁率诸楚将至于唐营外,打量了一眼唐军营垒的布局,眉宇间有凝重之意闪过,询问引路的蒯彻。 蒯彻一怔。 唐军扎营布垒之事是李左车负责的。 李左车是名将李牧之后,搞这些东西是一把好手,受到项梁称赞很正常。 可蒯彻不想报李左车的名字。 如果说陈小子是他的一号竞争对手。 那老李就是二号竞争对手。 帮竞争对手的扬名的事情,蒯彻不愿去做。 他哈哈笑道:“武信君真有眼光,此营垒乃是我家大王的手笔。” 唐王的手笔? 项梁与众人脸色微变。 吴广的名声很大,可都是以君主身份出名,最大的战绩是水淹王离,可那是战略战术层面,其具体的军事素养并未显名于世。 现在他们亲自来唐营一看,以小见大,从这扎营水平就能看出吴广行军布阵的能力很强,基础功非常扎实不比他项梁差多少。 “唐王真乃世之英雄也。” 项梁干笑着赞了一声。 此时吴广收到楚军抵达的消息后,亲自率葛婴、魏豹等人外出迎接。 他是唐王,项梁是楚王麾下的封君,按理说以吴广的身份是不用出迎的。 可这一次的盟会既然是欲举项梁为王,那就要将其当做王来看待,给予一定的尊重。 且对方身边还有一个韩王成,虽说是个花架子的落魄君王,好歹有个王爵在身,吴广迎他也符合礼节。 “大王出营!” 卢陵紧跟着张口传报,提醒营外诸人。 项梁、项羽、刘季等人皆精神一振。 目光望向从营中走出来的那个高大男子。 “项梁,拜见唐王。” 项梁上前,施了一礼。 “吾等拜见唐王!” 其余人等也都跟着行礼。 此刻吴广亲自出营,哪怕是项羽,也勉强拱了拱手。 吴广的唐王身份对此刻的项氏来说很重要,不管心里愿不愿意,他们都得示以尊重。 吴广也不端架子,笑意吟吟的还了一礼,看向为首的项梁,夸赞道:“项氏一族乃楚之名将,寡人少时便多有听闻,对项燕将军率我楚地儿郎抗击暴秦之事尤为敬重。今日得见武信君之面,确实是英武过人,不愧为项氏之后啊。” 听到唐王称赞项氏,项梁嘴角浮现一缕笑容。 他道:“大王漳水一战水淹王离,又数破秦军,威名震于天下。今率河北豪杰入关灭秦,为天下之人除一大害。此等功绩,我项梁亦是十分佩服,今日能得见大王之面,是梁之幸矣。” 别看两人以前在暗地里相互出招较劲,你阴我一下,我算计你一招,但真见了面,大家脸上都是笑嘻嘻一片,互相以好话夸赞。 这边和项梁客套完,吴广又道:“寡人闻韩王亦在,特与魏公子出来相迎。” 韩王成闻言大喜,忙上前道:“孤拜见唐王,能得唐王礼待,孤真是受宠若惊。” 他这个王因为是项梁所立,除了张良和些许韩国旧人外,手下兵卒将领大多是项梁的人,实质上属于是楚国的附庸。 再加上韩王成能力不行,刚和张良在颍川占了几个城池复国,就被章邯带人赶走,只能又逃奔依附于项梁手下,这让韩王成在楚军中的地位不高,不管是项氏子弟,还是龙且等楚将都不怎么将他放在眼中。 唐王现在竟然当着众人的面隆重有礼的待他,自是让韩王成惊喜过望。 吴广的话,让韩王成旁边的张良听得点头。 张良暗道:“这吴广能以唐王之尊善待吾王,不以弱小而视之,确实是个英雄。” 项梁在旁也听见了吴广和韩王成的对话,但没有多想,因为韩王成确实是个王,吴广这样对待是符合礼仪的。 唯有范增眉头紧皱,他隐隐能猜到吴广这般动作的用意。 而吴广与韩王成见礼后,又请项梁介绍其身后的楚军诸将。 “此乃居巢人范公,乃吾军中长者,在与秦军交战时多出智计。” 项梁先从范增开始介绍,后面是张良、龙且、英布等人。 吴广一一与他们见礼。 都是些耳熟能详的名字,全是名留史册的杰出人物,听得吴广一颗心不由自主的跳起来。 最让他激动的是其中的两个人。 一个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身形极为高大,差不多有一米九的样子,此刻披甲戴冑,如同一尊战神,站在面前就给人一种很强的压迫感。 比雄壮身材更引人注目的是他的那双眼睛。 一目双瞳。 重瞳子! 被那满是冷光的眼睛注视,吴广的手臂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不用介绍,他都知道此人的身份。 “吾乃项氏之子,项羽。” 项羽面无表情的拱了拱手。 吴广对他笑道:“将军如此威武,真乃世间壮士也!” 听闻这句赞语,项羽剑眉微挑,紧绷的表情松了些。 他干巴巴道:“多谢大王夸赞。” 吴广笑了笑。 这项羽还给他说谢谢呢,想想也挺有意思。 他的目光望向另外一人。 也是最让吴广在意的人。 一个大胡子将军。 高鼻梁,眉骨微凸,胡须颇美,站在那里,显得仪表堂堂。 只是他年龄看上去在五十左右,脸上已出现了些许皱纹,称其一声长者也说得过去。 见吴广注视过来,他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拱手道。 “末将刘季,见过唐王。” “沛公之名,寡人早有听闻,真是久仰久仰。” 吴广笑着称赞了一句。 刘季受宠若惊。 因为他自我介绍时并未说过沛公两字,而唐王一口便说出来,证明唐王所言不是客套话,是真的关注过他。 “唐王竟然也听过我刘季的名字?” 被唐王这种大人物注目夸赞的感觉,让刘季颇为激动。 他忙道:“大王谬赞,吾对大王同样敬仰已久。吾闻大王攻略河北时,在燕地施行约法三章之事,得以速定燕地,尽收其民,如此手段真可谓神乎其神。刘季对此钦佩的很啊,大王真乃神人也。” 吴广的军事才能,之前项梁、英布等人已经夸赞过了,刘季再夸也没什么意思。 他如今别出心裁,提到吴广约法三章的事情,表明自己也确实对吴广敬仰已久。 谁知吴广听到刘季这话,竟然愣了一下。 紧接着,他便难以抑制的大笑起来,笑的差点连眼泪都出来了。 刘季,刘邦,这位鼎鼎有名的汉高祖,竟然当众说佩服他吴广的约法三章! 这让吴广如何忍得住啊。 “唐王为何发笑?” 刘季心中迷茫,不知所措的眨了眨眼。 他哪里说得不对吗,约法三章本来就让他钦佩,也是唐王出名的善政,唐王怎么一听这话就突然笑起来了? 刘季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能附和的干笑起来,以缓解尴尬。 其他人同样看的惊讶,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刘季这是给唐王拍马屁拍错了吗? 好在吴广没有在营外与他们继续多说,而是以主人的身份邀请他们入帐饮宴。 大帐宽大,占地极广。 地面经过打扫清洁,铺上了干净的席子,各张案几上也都摆满了这时节能找到的上好果蔬。 角落里还有侍女正在温酒相待,等着众人落座后上前斟酒。 既是盟会饮宴,那座位排序就是有讲究的。 吴广为唐王,身份最尊,又是此地的东道主,自然是坐在帐中主位。 项梁是此次会盟的另一位主角,坐于次座。 再往下是韩王成和魏豹,他们二人分别代表韩国和魏国。 这安排没有问题,很符合礼节。 可在接下来本该由唐军和楚军诸将落座的时候,就出现问题了。 按照身份地位和年龄,本该由范增坐于上位。 但吴广在众人落座前突然开口道:“武信君手下有一豪杰,乃是人中之英雄,寡人素闻其名声久矣,欲使其上座,可乎?” 话语落下,所有人都愣住了。 范增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这个人一听就不是他,而且这人还要来抢他的位置。 项梁怔了怔。 这是吴广的主场,主人这样说,他不好反驳,而且他也有些好奇吴广说的那个英雄是谁。 项梁道:“大王为此地主人,自该由大王做主。” 吴广点了点头,起身扫视帐中的楚军诸将。 这一刻龙且、桓楚、英布,甚至是项羽都不由自主的望过来。 张良也不由举目相视,对唐王所言英雄颇为重视。 吴广是天下鼎鼎有名的唐王,以他的身份当众称赞英雄二字,并不惜更改礼仪使其上座,这事情要是传出去,必定会让此人声名大噪。 不是英雄,那也成了英雄。 吴广微微一笑,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 “此英雄者,微末时声名未显,状为凡夫。实则胸怀大志,腹有良谋,乃为人中之豪杰。吾闻其曾率军在颍川袭破三万秦军,大败秦将司马夷、赵贲等人,立下破秦之大功……” 话到此处,所指目标已很明显。 龙且、英布、桓楚等人十分失望。 项羽则双眼大睁。 他定定的望着吴广。 颍川大破三万秦军,这不就是他项羽干的事吗? “吴广,竟然将我视为英雄豪杰?” 项羽一脸的不可思议,心头甚至出现了小小的激动。 他对吴广素来不爽,可唐王的身份摆在这里,这一句英雄的称赞,足以让人名显天下,他项羽也想要啊。 可让项羽更没想到的事情出现了。 吴广的目光只在他脸上一瞥,便落到旁侧另一个男人身上。 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吴广微笑开口。 “在寡人眼中,沛公刘季便是如此英雄,当请上座!” 第251章 :唐王裂楚 英雄! 我是英雄! 我刘季是唐王口中的英雄豪杰! 在唐王的话语中,刘季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燃烧。 一颗心猛烈跳动,像是要当场飞出来似的。 他的目中是激动,以及不敢相信。 在座的楚将中,龙且、桓楚、英布在外多有名声。 他那个结义兄弟项羽更是楚军中有名的勇士,破军斩将,无人能敌。 而刘季已经五十岁了,除了在丰沛附近有些名声,实际上也没干出多少大事,没几个能拿出手的辉煌战绩。 故而当唐王说要举一英雄上座的时候,他压根就没想到会是自己,甚至还在猜测此人是项羽呢,还是龙且,哪知最后落到了自己的头上。 这个荣幸,让刘季激动难耐。 “英雄者,微末时声名未显,状为凡夫。实则胸怀大志,腹有良谋,乃为人中之豪杰。这说得就是我啊,没想到唐王竟如此了解我!” 刘季盯着面目含笑的吴广,双目有些湿润。 英雄相知,莫过如此。 可很快。 在惊喜过后,刘季就察觉到了那一道道向他注视过来的各怀心思的目光。 “糟了!” 他首先就注意到范增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楚将上首之位本该是范增去坐,现在自己要是因为唐王的推举而坐上去,岂不就是抢了范增的位置? 这老家伙七十岁了还能被项梁重用,绝不是个省油的灯,刘季要是被其记恨上,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且除了范增外。 英布、龙且、桓楚等人皆面露不愉。 大家伙平日里一起喝酒吹牛没什么,可是在这种正式场合,在众目睽睽之下,刘季被唐王誉为英雄豪杰,欲让其坐在诸将之上,这岂不就代表刘季压了他们一头吗? 事情要是传出去,天下人若议起诸位楚将的名声,怕是都会将刘季排在他们的头上。 “刘季这厮连自己老家的人都瞧不起他,丰邑宁愿降魏也不服他,最后还得求武信君借兵方才打了下来。如此无能的老匹夫,有什么资格被唐王称作英雄,还能坐在吾等上首!” 龙且等人牙齿咬得咔咔响。 要不是因为场合太过正式,又是唐王开口称赞,使得他们有所顾虑,否则定要当场质问一番。 刘季混迹社会多年,对于龙且、英布等人的心思自然清楚,但他更忌惮的是另一个人。 那个身先士卒,带着楚军在颍川大破司马夷、赵贲的楚将。 项羽。 刘季悄悄瞥了眼自己那个结义兄弟。 只见项羽同样在盯着他,一言不发,可四个瞳孔里弥漫的寒意让刘季遍体生凉。 他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项羽面无表情,没有回应。 这场面更让刘季心头发颤,唐王的赞誉让他感动,可在这个场面冒头实在是对他不利。 他忙向着主位上的唐王干笑一声,推却道:“大王之誉,季有愧于心。我位卑功低,不敢称英雄二字。还是请范公上座,季于其后陪坐便是。” 吴广闻言,哈哈笑起来:“沛公被寡人当众称誉,无丝毫自傲之意,还能谦虚以待。如此品行,真不愧是英雄啊。” 刘季嘴角抽了抽。 他有些怀疑唐王是在整他。 可找不到证据。 看着唐王那张真挚的笑脸,嘴里说出的热情话语,模样姿态不像是假的。 再加上唐王身份高贵,而自己只是项梁手下一个小小的别将,两人在地位上天差地别,似乎也没特意整自己这种小角色的必要。 你唐王整我,你能得到什么? 他刘季老头子一个,手下就五千兵,有什么值得唐王算计的地方吗? 而且唐王当众称赞,传出去后必定让刘季名声大涨,为天下人所知。 这可是个扬名四方的好机会,对刘季有一定的好处,甚至是许多人求之不得的好事,看上去也不像是特意整他。 “唐王还是太年轻,就算欣赏我也不用当着项氏的面说出来,岂不知人心险恶啊。” 刘季心头暗叹一声,只能将此事归咎于唐王太过年轻,不懂人情世故,本是一番好意,却没想到让他刘季在楚营深陷困境。 他正要开口解释。 但话还没出口,范增便黑着脸道:“沛公之品行,老夫也是服气的。既是唐王厚爱,沛公无需辞让,还请上座。” 说着,范增已是主动走到刘季身后。 项梁见状,便知道范增心里不悦,可这种场合他也不好公开反对吴广的话,更不可能当众说刘季不是英雄,只能道:“唐王一番好意,沛公就不用拒绝了,请坐吧。” “是呀,沛公就坐上去吧,你可是我楚国首屈一指的英雄豪杰呀。” 桓楚阴阳怪气的开口。 龙且接茬道:“范公都主动退位让贤了,沛公不坐,更待何时?” 这场面让刘季头皮发麻。 可众人话都这样说了,他也不好拒绝,而且他本非懦夫,胸中亦有豪气在。 唐王当众称他为英雄,他要是推三阻四,那还当个屁的英雄。 “妈的,坐就坐了,乃公本来就是英雄,怕他们作甚!” 刘季牙一咬,心气上来,也不再推却。 他向唐王道了一声谢,便大咧咧的坐到上首的位置。 这一幕看得范增吹胡子瞪眼,缺了大半牙齿的嘴巴不住磨动。 小匹夫。 我让你坐,你还真就敢坐啊。 项羽那边脸色更冷,垂下的手已是紧紧捏成了拳头。 英雄是刘季。 不是他。 楚营这边勾心斗角。 侍立于韩王成身后的张良,则将这幕场景收于眼中,若有所思。 身为局外人的他看得清楚,唐王这一句称赞下来,诸楚将之间的关系好像已经裂开了。 如果说张良还只是有所猜想。 那唐营这边的陈平和蒯彻相互对视一眼,心头已是万分肯定了。 不用怀疑,这就是大王的手段。 他们两人想到当初临济会盟时的齐王田儋,想到了洛水相见时的秦将王离,眼前的场面颇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吾等的手段只能在背地里阴人,若论当着人的面下阴招,还是比不过大王啊。” 主座上,用一句话便引发楚营暗中内讧的唐王吴广,正春风满面。 给刘季挖了个坑,刘季还得给他说声谢谢呢。 这种感觉颇为畅快,不过吴广也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等刘季落座后,他便点到为止不再追击。 命人端上美酒佳肴,吴广就开始同项梁进入此次渑池之会的主题。 “秦以暴政酷法施虐天下,使黔首怀怨,民不聊生。寡人与陈王共举兵反秦,倡天下之大义。惜哉陈王中道崩殂,寡人便于河北兴兵以抗秦。当此之时,天下能与秦敌者,唯寡人与武信君耳。” 吴广神色郑重,说道:“武信君击秦于河南,寡人击秦于河北。两军联手,方使反秦之事得以功成。寡人能入关诛灭暴秦,除我河北将士效命外,也因武信君在河南与秦厮杀。此等功劳甚大,寡人以为武信君之功,已非君侯之位所能容,当裂土为王,以与功勋相符合。” 此话一出,刚才被刘季事件影响的众人纷纷打起精神,将注意力放到这件将影响天下的大事上。 这次渑池之会主要事项有三个,一是举项梁为王,二是重新划定诸侯疆土,第三则是处理暴秦残余。 商谈后两件事的前提是项梁要先为王,否则名不正则言不顺,他不称王代表的就是楚怀王,而不是项氏自己。 此刻见吴广正式开口举自己为王,项梁的呼吸不免急促起来。 但他摇头道:“梁虽有些微功,可终是楚将,若是称王,怕是不好。” 吴广嘴角微勾。 老家伙明明心里想的要命,嘴里还说着不要不要。 他回头瞥了眼魏豹。 魏豹会意,站起来道:“武信君勿要推辞。那楚王久居东地,未曾与秦人交战,论功勋战绩远不如君侯。以武信君之功,若不为王,岂非寒天下人之心?我魏国愿举武信君为王!” 魏豹话语出口,旁侧的韩王成跟着站起来,附和道:“武信君功大,不为王不足以显公平,吾韩国亦愿举武信君为王!” 唐、魏、韩。 三国一起发声,愿举项梁为王。 紧接着,楚将方面,龙且、桓楚、英布、刘季等人适时站起来,皆拱手道:“唐王、韩王和魏公子所言有理,吾等楚人皆服武信君之功,愿以武信君为王!” 声音洪大,在帐中回响。 这些楚将代表了部分楚人的心声,再加上三国的推举,项梁若是称王,这个王的正统性是很高的。 他不是篡位为王,而是因为灭秦大功被诸国推举为王。 王。 除了暴秦搞出来的皇帝外,这可是天下最尊贵的称号了。 项梁想不想做王,那肯定是做梦都想。 否则也不至于纠结一晚后,还是咬上了吴广抛出的这颗香饵。 现在唐王、韩王、魏豹以及诸楚将联手推举,火候已到,项梁不再犹豫。 他起身朗声道:“承蒙唐王与天下豪杰抬爱,既愿举梁为王,那我项梁也不做女子之态,今日便坦然受之!” 诸楚将听得双目放光。 特别是龙且、桓楚等项氏亲信十分激动。 项梁为王,那他们这些亲信将领是不是也可以更进一步了。 项羽在听到项梁说将成为王的时候,眉宇间也不自觉的多了丝喜色。 “我项氏,早该为王了。唯有王之称号,才与我项氏般配。” 项梁受推举为王,众人纷纷恭喜,口呼项王。 项王啊。 项梁脸上的笑容难以掩盖。 他等了这么久,终于也称王了。 而项梁既然称王,那接下来就进入了下一个划分天下势力的主题。 项梁既然要做王,那做什么王?在哪里立国? 项梁称了王,那原本的楚怀王又该如何处理呢? 吴广对这些事情早有盘算。 甚至他之所以要主动来做这个推举项梁为王的人,除了是想借此为利益与项梁约和,让楚军放弃进军关中外,他还有更重要的打算。 裂楚! 吴广当着众人的面笑道:“项王功大,寡人甚为钦佩。而寡人又以为楚之怀王,灭秦无功,据全楚而王,颇不相称。楚地大多由项王所复,项氏实当为楚王。” “寡人以为不如分楚为二,以彭城以东为东楚,怀王居之。彭城以西为西楚,项王居之。” “项王,便是西楚之王!” 第252章 :剑拔弩张 西楚之王。 分楚为东西二国? 吴广这话一出来,帐中人声皆止,唯有急促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楚营诸将方面,一个个瞪大了眼睛。 楚国幅员万里,横贯东西,为天下之大国。 然则楚国之大,实际上是八百年里陆续吞并天下诸国而得来的疆土。 楚先后灭群舒、英、六、随、蒋、萧、许等数十个小国,又兼并越、陈、蔡、鲁等大国,还吞并了南边大量濮、越等少数民族的地盘。其硕大的版图就是由这些曾经的国家和异族领土所拼接,这使得楚国各地区之间的文化风俗,人民习性大为不同。 一般来说淮泗之地、陈蔡旧土为西楚。 东海、吴越为东楚。 南边的衡山、九江、江南豫章、长沙等地则为南楚。 此三楚是按照地域划分,由来已久,其各地间的情形大不相同,本身就有着极大的差异。 吴广现在提出裂楚为东、西两国的说法问题不大,楚人内部早就有所区别划分,基本都能接受这种提议。 真正让人惊讶的是吴广提出的地盘划分。 以彭城为界线进行东西分割。 楚怀王居东楚,那他的土地就只有彭城以东的一小半泗水郡、东海郡、会稽郡和鄣郡,差不多三个半的郡县。 项梁居西楚,实际上还包括了原地域上南楚之地,简单计算一下,他至少有大半个泗水郡,加薛郡、陈郡、南阳郡、南郡、长沙郡、九江郡、庐江郡、衡山郡、黔中郡。 若是再加上他们控制在手中的大半个砀郡。 项梁名义上的地盘差不多有十个郡。 这还是没算被楚军实际控制的韩国颍川、三川两郡。 吴广的划分方式,怎么看都是项梁占了大便宜,而且其麾下的土地也是原楚国的真正核心领土,包括了江陵、寿春、陈县等楚国故都。 反倒是楚怀王名为楚王,实际上他被划分的东楚地盘是昔日的吴越故土。 说是东楚王,还不如称作吴越王实在。 项梁眯着眼,注视着唐王。 吴广满脸微笑,看上去充满善意。 “唐王这么实诚?” 说实话,项梁心里对这个划分算是比较满意的。 他做了王,那肯定就要有王号,要有地盘。 他是楚人,势力也是扎根于楚地,统治称王的地盘在楚地是最好。 而这个东西他不好自己出面来争。 楚怀王是项梁名义上的君王。 项梁要是主动提出来,占多了地盘,难免被人说是苛责君主,以下欺上,对名声不利。 可如果项梁少而楚怀王多,项梁心里肯定也不舒服的,毕竟这楚地基本都是他打下来的,楚怀王一个被拥立的傀儡,凭什么比他多? 项梁不是项羽,他对名声大义方面还是比较看重的,会顾虑做事情的后果,不到必要时刻,他不会贸然掀桌子去和楚怀王翻脸。 这件事由唐王吴广这个外国君主来出面建议是最好的,而且唐王的划分也确实公允。 可满意归满意,作为政治家是绝对不能将心情表露出来的,而且项梁也能猜到吴广如此主动划分的原因。 主动提议项梁称王于西楚,那他吴广岂不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占领剩余秦土? 项梁转头看向范增。 范增点点头。 他起身向着吴广一拱手,大声道:“吾主乃楚之名将,数破秦军于此,收复荆土万里,王楚之事理所应当。而唐王如此划分,是否忘记了唐军能入关中,乃是因吾主与秦军在此鏖战,拖住了章邯之军,否则岂有大王入关之事?按理来讲,关中就该有我楚国的一半!” “不若大王裂关中之地而分,渭水以北为唐,渭水以南为楚,如此方才显得公平,也能得天下之赞誉。” 范增之语落下,整个帐中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就连一直埋着脑袋喝酒,打定主意不再冒头的刘季,也不由抬头看了眼范增。 “老东西好大的胆子,居然要唐王分关中之地,就不怕唐王当场发怒吗?” 吴广心中确实有怒气浮现。 项梁和范增有些过分了啊。 他主动提议项梁称王,并帮其划分地盘,将名义上和程序上的难题帮他们解决了。按理说投桃报李,项梁也该主动放弃对关中觊觎。 结果范增还敢当众提议分关中之地,这真是贪得无厌。 不过此事是范增开的口,而非项梁主动说出来,多半是对方的一个试探,看看还能不能再争取一些利益。 吴广可以当场义正言辞的拒绝,表露自己的强硬态度。 可项梁不下场,而是由范增这老头来说,吴广要是亲自下场与范增说话,未免失了身份。 唐国之大,岂无英才? 他微微侧首,看向一旁的蒯彻。 蒯彻会意,不过他没有起来和范增打嘴仗。 对付这种倚老卖老的老家伙,还是其他人更适合。 蒯彻向不远处的葛婴看去,使了个眼神。 老葛,该你上场了。 葛婴早就怒气难耐,得了蒯彻的暗示,他一巴掌拍在案上,站起来大骂道:“我葛婴跟着唐王打天下,行于楚地、河北、关中,所见之人无数,但从未见过如尔等一般厚颜无耻之人!” “你项氏在南边和秦军交战,我唐国难道就没有吗?我家大王漳水一战击败秦军二十万,又连败司马欣、董翳,在大河击破秦国中尉军,在洛水斩杀秦将王离,一路打过来,干掉的秦军也有几十万上百万,哪一点比你们差!” “关中之地,乃是我家大王和我们唐国几百万将士打下来的!谁打下来就是谁的,要是有人敢不要脸来抢,那就得先问问吾等答不答应!” 葛婴嗓门巨大,一番怒吼,震得帐中诸人耳朵嗡嗡发颤。 蒯彻一脸惊讶望过来。 好家伙,他这个纵横策士对外出使时吹嘘都只敢说大军五十万,持戟百万之类的话,这葛婴张嘴就是几百万大军,竟然比他还能吹。 此时,随着葛婴开口斥责。 韩广、臧荼等唐国武将纷纷拍着案几站起来,怒声道:“葛将军说得没错,若想要关中,就得问问吾等手中之剑!” “吾剑也未尝不利!” 项羽见诸唐将出言威胁,小暴脾气一下就控制不住,当场拔剑。 龙且、桓楚见状,也都拍案而起。 他们一做出危险动作。 侍立在侧的毋死,两步就迈到吴广身前。 他持戟而立,双目怒睁道:“吾主面前动刀兵,该杀杀杀!” 其身形魁梧,这一动便给帐中诸人投下一片阴影,而那黥面狰狞的表情,更是将不远处的项梁吓了一跳。 这莽汉子要是突然冲过来给他一戟,怕不是当场将他砍成两半。 而且随着毋死一动,帐外立刻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转头一看,便可见到门口已被大量唐军持戟卫士包围,其中有材士张弩开弓,正对帐中楚将。 渑池之会,剑拔弩张,随时有当场厮杀的可能。 韩王成、魏豹等他国之人吓得面色惨白,生怕唐楚两国真控制不住打起来,自己被他们误伤了。 刘季咽了口唾沫,悄悄挪动着脚往后退了两步。 “此皆乃误会也,范公之言有欠考虑,非吾之意,唐王还请见谅。” 项梁见事态不对劲,忙出声向吴广表示歉意,又转头看向项羽等人,斥道:“尔等速速收剑。此乃两国议事,本是为会盟而来,怎能擅动刀兵,伤了我唐楚两国间的和气就不好了。羽儿,坐下!” 项羽眯着眼,打量了护在吴广身前的黥面壮汉一眼,眼中闪过忌惮之意。 他有杀死这黥面壮汉的把握。 可对方身材太雄壮了,这种人力大无穷且生命力很顽强,如果项羽不能一击必杀,被这壮汉反手一戟敲在身上,项羽自己也是受不了的,帐中狭窄,很难躲避对方的攻击,硬拼的话风险太大了。 而且帐中多唐将,帐外还有弓弩相对,对楚将十分不利。 项羽最终还是冷哼着将剑入鞘,重新坐了下去。 旁边的龙且、桓楚见状也都跟着坐下。 项梁止住侄儿和亲信,又向范增使了个眼色。 范增心中已快要气炸了,可此刻也知道形势由不得自己,他对着吴广拱了拱手,低头道:“刚才是老夫失言,还请唐王见谅。” 见项梁和范增主动退让并道歉,吴广笑了笑。 他先让毋死退到旁边去,又转头对葛婴等人道:“些许小事,怎得如此激动,还不坐下。” “唯。” 唐王开口,葛婴等人狠狠的瞪了对面楚将一眼,这才气鼓鼓的坐下。 帐外的唐军卫士也都放下弩弓,退往四周。 到此,这场剑拔弩张的危机才算解除。 韩王成、魏豹、刘季等人皆松了口气。 刚才真是吓死了。 帐中氛围稍微宽松了些。 吴广举杯饮了一口,目光从范增和项梁脸上扫过,他对这二人的想法很清楚。 范增出言试探。 吴广若是显露出退让的意思,那楚军就能争取关中之地。 吴广要是反应激烈,那项梁也可出面制止范增,将责任推到他的身上。不管怎么样都有后路可退,不会将关系闹得太僵。 现在的情况的就是如此。 可在吴广眼中,我为你们解决了称王划分地盘的难题,不感激就算了,还敢和我玩这种心机,真是太给脸了。 见吴广好说话,便贪得无厌,得寸进尺,真是让人反感。 “要是真惹恼了寡人,就把你们通通杀光!杀杀杀!” 吴广气愤之下,心中不免有恶意滋生。 他眯着眼打量帐中的那一张张脸。 项梁、项羽、刘季、范增、龙且、桓楚、英布、张良…… 一口气全杀了,再趁机突袭渑池不远处的两万楚军,将其击破后一路攻至新安,把彼处的楚军主力尽数歼灭,顺势全取楚地…… 真是一个让人心动的想法。 第253章 :宰割天下 唐王饮酒不语,大帐中陷入让人难堪的沉寂。 唐营这边葛婴、臧荼、韩广等将领狠狠瞪着对面,胸中火气十分旺盛。 项羽同样盯着他们,面色冰冷如罩寒霜。 刘季埋头吃东西,装作置身事外。 片刻后,还是项梁笑了一声,对吴广道:“刚才之事,皆出于误会。关中之地乃是唐王打下来的,自当为唐国所有。” 这句话出来,算是项梁正式承认了唐国对关中的统治权,不再有觊觎之心,这一次盟会散去后,楚军不会再率兵西进。 唐国原本的目的之一算是达成了。 只要楚军放弃进军关中,两国不发生冲突交战,唐国就可以得到发展的时间。 等吴广把陇西、巴蜀、上郡等尚未入手的地盘拿下,将这些领土消化后,国力必然大增。 气氛缓和下来。 吴广心里的杀意逐渐退去。 将眼前这些楚汉豪杰全部杀光,自是一个让人心动的想法,可这样做同样会带来不可预测的后果。 首先齐国还在,且实力尚存。 楚国也还有个楚怀王为首领。他们听说这件事后,绝对不会再相信唐国的任何话,面对唐军必定会拼死抵抗,血战到底。而关中等地刚被唐国占据,许多郡县都没有入手,在后方不稳的情况下,实际上没有一口气拿下齐、楚的实力。 且天下英雄并不只是楚、汉这些人,只是很多人没有登上历史舞台的机会。 一旦事情有变,鬼知道后续有没有更厉害的新人物登场,到时候吴广信义崩坏,对统一之事影响太大。 在此之前,不是没有人背信弃义。 比如假道伐虢的晋献公,比如扣留楚怀王的秦昭襄王。 可问题是人家乃天生贵胄,祖祖辈辈早就为他们打下了深厚的根基,哪怕背信弃义,也无社稷倾覆之危。 吴广不同,他是个黔首,在一两年内发展到今天的地步,全靠着自己的打拼。名声对他的作用远比晋献公,秦昭襄王等人大的多。甚至可以说这就是他的根。没有了名声,在这个还注重道义的时代,他的手下中绝对会有人生出别样的心思。 相比那些贵胄,他的根基太浅了,背信弃义带来的后果是难以想象的,这一点必须要考虑到。 新安驻扎的楚军不少,数万人四散奔逃,足以将这件事传遍天下。 到时候吴广定然名声尽毁。 就算后续能顺利统一天下,此事对未来的影响也是不可预知的。 司马氏一个洛水之誓遗臭万年,得国之后不敢言忠信,只能以孝治天下。 他吴广要是这样做了,日后所建立的王朝,怕是连信义二字都不敢提了。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一个不敢提信义二字,从打天下就开始背信弃义的王朝,绝对会被世人所唾弃。 副作用太大,后患无穷。 吴广本来就占有河北,如果再赢得时间将关中消化掉,唐国的实力将冠绝天下诸侯。 能用王者之道堂堂正正的打江山,就没必要去搞这种事情。 他这个人还是要脸的。 “项王所言是也,都是误会。” 吴广微笑举杯:“来,帐中诸君且共饮一杯,刚才之事日后勿要再提。” “吾等敬唐王。” 项梁抬手举杯。 其余人等也都跟着将手中酒水一饮而尽。 大帐中重归和睦气氛,似乎刚才并未发生过什么剑拔弩张的事情。 只是在这表面的和睦下,有暗流涌动。 一番觥筹交错,几口酒菜下肚后。 项梁开口道:“暴秦无道,天下豪杰共起而诛戮,今秦既死,则其地当天下共分之。唐王据关中、河北而王,可收陇西、北地、上郡、九原、云中诸郡。而我楚国欲得巴蜀,汉中,唐王以为如何?” 项梁说完,双目紧盯着吴广。 你们唐国刚才说谁打下的地盘谁去占,那你们刚拿下关中,巴蜀、汉中之地尚未入手,我要这三郡,将北边五郡给你们行了吧? 巴蜀,特别是其中的巴郡对楚国来说比较重要。 巴乃古国,位于楚国上游,自古以来两国联系就十分紧密。春秋时巴楚两国结盟,曾联手征伐汉水流域诸国,著名战绩有巴楚联军大战邓鄾二国,伐申国,灭庸国等等。 后来盟友翻脸,巴楚大战,巴以倾国之师伐楚而惨败,楚国将巴国在汉水流域的领土吞下大半,并有灭巴之意,只可惜被秦国抢了先手,将巴蜀二国尽数吞并。 秦有巴郡,可自西而东威胁楚之黔中、南郡两地,特别是能派大军顺江而下,直取江陵,对楚国来说是个大威胁。 如果楚国能有巴郡,那他们就可以逆流而上杀入蜀地,并从汉中攻秦,同时巴郡也能成为南郡和黔中郡的一道屏障。 此地战略位置很重要,项梁意图在这场大会上分取。 项梁想要巴蜀,吴广自然也想要。 巴蜀粮仓,要害之地,岂能轻易予人。 吴广哈哈笑道:“项王说得迟了些,寡人灭秦后,就让使者南下汉中、巴蜀,此地皆已传檄而定,归我唐国所有了。李大夫,陈泽将军率领的偏师应该已将这三郡接收了吧?” 李左车心知肚明,起身笑道:“回君上,陈泽将军前日传信,已经驻兵于巴郡了。” 项梁、范增等人脸皮抽了抽。 他们怀疑唐国君臣在说假话。 传檄而定是有可能的,可要在这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里就派兵接收三个郡,这怎么可能,行军赶路不要时间吗? 怀疑归怀疑,唐王君臣都这样说了,项梁总不好当场质问吧? 人家唐王主动推举你为王,又帮你解决称王后的地盘等问题,助了项梁一臂之力,他是不好公开翻脸的。 再加上刚才诸唐将拍案而起,众唐卒拔剑持弩以对的场景,让他们意识到这是吴广的场子,若是表现的太过强硬,终归对自己不利。 项梁低头不语。 吴广见状微微一笑,准备再给他们一点甜头。 关中西、北的五个郡,再加上南边的汉中、巴蜀三个郡都被唐国拿了,楚国却没分到一点,难免心里不平衡,如果传出去了还说他吴广霸道吝啬,连一郡都舍不得分人呢。 唐王慷慨之名传遍关中,怎么可能会吝啬区区一点领土呢? 吴广对项梁道:“巴蜀、汉中已被我军得了,不好让与项王。但南方四郡却可以作为项王的领土,以壮楚国之地,也不负项王伐秦之功。” 南方四郡? 众人眉头皱了起来。 “南海、桂林、闽中、象郡。” “此四郡者幅员辽阔,足有万里,可为大国之基。又与楚接壤,正适合项王所取。此四秦郡之地皆让与楚国,如此项王可满意?” 吴广笑眯眯的开口。 蒯彻、陈平、李左车等人皆低头,暗笑不语。 项梁、范增则有些无语。 好一个让四郡给楚国,这四个郡在楚国南边,你唐国本来就无法伸手,就像楚国无法将手伸到北地、上郡一样,不管你唐王给不给,这四郡都只有楚国能拿到。 而且这四郡听上去大,实际上都是烂地。 蛇虫鼠蚁横行,毒雾瘴气弥漫,本就是百越蛮荒之土,只因被秦始皇强行派兵征服设为郡县,哪会是什么好地方。 除了一些重点城市外,山林田野到处都是不服管教的越人蛮子,想要占据谈何容易? 这四个郡加起来甚至比不过一个巴郡。 唐王的慷慨大方,项梁今日算是领教到了。 真他娘的大方啊! 他和范增相互看了眼。 范增对项梁点点头,示意答应下来。 唐王已经当众表明占据了巴蜀、汉中,并且不会让出来。 如果不要这南海四郡,那项梁也没什么好分的了。 有总比没有好吧。 四郡虽然蛮荒了一些,但之前秦始皇迁了几十万人南下,算是有所人烟,再加上那些越人蛮子也可招募为军作战,多多少少能提升一些楚国的力量。 “既如此,那我就谢过唐王的美意了。” 项梁深吸了口气,对吴广拱了拱手,算是感谢。 吴广咧了咧嘴,露出一口白牙。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南边四郡好像是被某个南越王控制在手中。 项氏想要得到,怕是不容易啊。 不过这事情他肯定不会说出来,而是坦然接受了项梁的谢意。 至此,秦国灭亡后的残余领土在这场渑池之会上被刮分的干干净净,再无一郡无主。 无主的郡县被吴广和项梁分割完毕,而有主的地盘,也需要有所微调。 在魏豹希冀的眼神中,吴广再度开口。 他说道:“还有一事请项王知晓,夫山东诸侯共起诛秦,除我唐、楚之外,魏、韩二国也曾跟随出力。今暴秦既亡,诸侯按功绩当各有所得。寡人希望魏能复砀郡之土,同时寡人亦会将所占韩地城池交予韩国,以全韩、魏二国之社稷。” 话音落下。 一直默默当吃瓜群众中的韩王成和张良精神一振,满脸喜色的望向吴广。 唐王,竟然在帮韩国。 张良很快就从魏豹的神色中看出了些许玄机,猜到唐王的用意,但不妨碍他对吴广的感激,因为这件事确实对韩国有利。 张良效忠的是韩国而不是项氏,帮韩国,便是在帮他张良。 而韩、魏两国之人高兴的时候,项梁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甚至可以说是难看。 吴广的意思他明白。 楚国将占据的半个砀郡吐出来,交还给魏国。 唐国则把占领的三川郡城池拿出来,给予韩国。 听上去很公平,可实际上楚国吃了个亏。 他们占据的砀郡领土是之前章邯攻魏时拿下来,楚军后来又从秦人手中夺取的,其中包括了砀县、睢阳、陈留等大城。 唐国占领的韩城有多少? 不外乎就他们所在的的渑池,加上西边的陕县、曹阳等小城邑。 三川郡真正的核心洛阳和荥阳,唐国是一个没拿。 这样的交换方式,楚国很吃亏。 吃亏归吃亏,项梁还真不敢不答应。 因为吴广点明了韩、魏有反秦之功,合该复社稷,站在了大义的名声上,也将韩、魏两国绑上了他的战车。 看看魏豹和韩王成那渴望的眼神,项梁就知道自己如果当众拒绝,那么韩国和魏国都必将对他恨之入骨。 他项梁还会因此落个吝啬抠门,占人领土不还的恶名声,同唐王的慷慨大方形成鲜明对比。 “唐王之意甚好,我也早有将砀郡诸城交予魏国的想法,今日正好在此会上一并归还,以全天下诸侯之和睦。” 项梁强笑开口,应下了此事。 吴广点了点头,又侧首看向魏豹和韩王成,笑道:“项王高义,愿让韩、魏之土得以恢复。尔等还不谢过项王。” 魏豹和韩王成皆大喜过望,他们听从吴广的话,忙向项梁行礼拜谢。 “项王大义,我代兄长拜谢项王!” “项王之义,孤甚为感激!” 二人声音中满是难以抑制的激动。 而在他们谢完项梁后,看向吴广的目光里才是真正的充满感激。 吴广拍了拍掌,对众人道:“暴秦已死,吾等分天下而复诸国,此乃义事也。陈大夫,上地图,按今日渑池之会而划分!” “唯。” 陈平喜上眉梢,心中颇为激动。 卢陵带人搬了一张大木案于帐中。 陈平捧帛书地图而上,将其在案上铺开。 然后在地图上执笔划分。 一会儿时间,今日渑池大会定下的天下诸国之局势,便清晰的展露在众人面前。 秦国,这个曾经统一天下的第一帝国死去了。 六个大国在秦死去的尸体上出现,并各据一方。 唐国,占河北、关中、汉中巴蜀等二十余郡。 西楚,据陈郡、长沙、南海等十余郡。 东楚,则有东海、鄣郡、会稽等三个郡。 齐国,拥故齐地临淄、济北、胶东、琅琊四郡。 魏国,为东郡、砀郡。 韩国,则是三川、颍川两郡。 除此外还有唐王所封的卫、赵、秦等三个附庸小诸侯。 唐二年十二月。 这场由唐王吴广和西楚王项梁主导的渑池之会,彻底决定了天下势力之格局。 第254章 :淮阴亲友 渑池之会,楚裂为二,天下六国并起。 铺在案上的地图清晰的勾画出六国之疆域。 这让众人看在眼中,心思各异。 项羽、龙且等人本来对唐国占据巴蜀富庶之地,而让楚得南海等郡县感到很不满,可看到地图上的六国以西楚最为广大时,心头还是得到了一些慰藉。 南海四郡都是烂地,可地盘够大,光从地图上来看,楚国依旧是天下最大的国家,比唐国的疆土都要广大,这让楚人的自尊心得到了些许满足。 当然,这地图上的划分只是名义上的疆域,并不代表现在的实际控制区域。 就像唐国还没将北地等郡县拿到手中一样,南海四郡也只是通过这场渑池之会确立了归属权,西楚想要实际控制,后面还需要费一番功夫。 相比项羽、龙且等人注重于地盘的大小。 项梁、范增的目光从唐国疆域扫过,眼中闪过忌惮之色,但没有过多停留,快速移动到最东边的那个新划分出来的国家上。 以东海、鄣郡、会稽为国土的东楚。 “江东鄣郡、会稽等地,是我项氏起家所在。我在彼处经营多年,上下多是我的亲信,至于东海郡,亦是我起兵后率先攻取之处,手下多有东海豪杰跟随。届时我派亲信为东楚令尹,辅政怀王。则三郡之地虽名为东楚所属,实是我项氏之土也。” 项梁眼中闪过精芒。 他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会稽、鄣郡加上东海三个好地方,怎么可能真送给怀王去统治,握在手中才是正道。 这也是他愿意接受吴广划分的原因,实际掌控东楚国的三个郡,他项梁的实力远比表面上的强大,他才是名副其实的楚王。 项氏之人各有心思。 刘季的脑袋从案上的食物堆里抬起来,默默打量那划分好后,悬挂起来给众人展示的天下势力图。 “河北加上关中,这唐国相当于占了昔日秦、赵、燕三国的地盘。当初一个秦国凭着关中就能打的楚国连连后退。如今唐王拥三国之地,这天下还有谁能打得过他?唐国,才是天下第一大国啊。” 刘季舔了舔嘴唇,脑海里不由想到唐王之前对他热情的态度。 唐王,似乎对他很欣赏。 此时帐中诸人对天下诸侯分布图各怀心思,但没人有意见。 韩、魏两国就不说了,能恢复两郡之土,不管是韩王成还是魏豹都十分满意,巴不得就按这方案施行。 项梁从楚将一跃称王,并实际掌控楚地,自然也不会反对。 加上主导渑池之会的唐王吴广。 天下六个王,其中有四个同意此方案,就由不得楚怀王有意见了,不答应也得答应。 至于齐国,几乎不在众人的考虑中,直接无视掉。 完成此事后,这一次的渑池大会,也进入了最后一个重要的议题。 “项王曾于关东大破秦军,于荥阳逼降章邯等将,俘秦人数万,功勋震于当世。” 吴广当众开口,先夸了一通项梁的战绩,最后顺势提出了一个请求:“今寡人据关中之土,治关中之民。多有秦人向寡人哭泣相求,望与家人团聚。寡人素好行仁义,怜秦人父子兄弟夫妻分离之苦,特代关中之民向项王请求,放章邯等秦人回归家乡,还请项王许之。” 早受到嘱咐的秦侯子婴和司马欣站起来。 他们向着项梁行礼道:“暴君无道,施虐天下。吾等秦人亦苦秦久矣,今赖唐王与项王举兵共诛暴秦,吾等心甚感激。暴秦既灭,然吾等父子兄弟分离,苦不堪言,还请项王能放归所俘秦民,以全父子兄弟团圆之事。” 项梁脸色猛变,刚刚因称王建国而得来的好心情一下就丧了大半。 从南阳之战他击破五千秦军开始,楚军就开始施行范增的收降策略,一路北上连战连胜,战后多收降秦卒,一直到章邯和杨熊在荥阳率主力向他投降后,项梁手下的秦人差不多有七万的样子。 七万秦军啊。 还有章邯等厉害的秦将统领,绝对是一支强大的军事力量。 这些人要是放回去了,岂不便宜了吴广? 项梁低垂着眼帘,没有吭声。 不远处,有一浓眉大眼的男子正盯着项梁。 唐王如果能够正大光明的通过外交手段将那些秦军要回来,自然是好。 可如果项梁执意拒绝,不愿放归章邯等秦人。 那就该用他陈平的计谋了。 …… 大帐中,唐楚两国的高层人员正在进行着一轮又一轮的交锋。 帐外远处的唐营空地上,有五百楚军骑士正坐地休息。 五百骑从的首领项庄,有些担忧望着远处的中央大帐。 刚才帐中好像有冲突发生,帐外的唐军兵卒皆围聚过去。 项庄大惊,正欲发令兵卒起身,准备作战。 可很快帐中就平静下来,唐卒们退到一旁,跟随项梁的一个亲信出帐,示意他们没事,让项庄等人勿要有所动作。 虽然没有打起来,可项庄心里那根弦已经处于紧绷状态。 这导致当一员唐将率人过来时,项庄紧张的差点把剑给拔了出来。 “小将军勿要急躁,吾乃唐之文宣将军吴牛。今我家大王与项王共立盟约,结两家之好,此乃大喜事也。故赐酒水与诸位壮士,以此庆贺。” 阿牛头戴武冠,身披精致皮甲,笑眯眯的向项庄解释。 项王? 项庄被阿牛口中的称呼惊了一下。 他没有多问,这事情回去后就知道了。 项庄扫了一眼唐将身后那些兵卒手中端着的酒水,拱手道:“将军好意,吾等心领了。然我军法纪森严,不得在外随意饮酒,还请将军见谅。” 阿牛闻言笑道:“既如此,那吾也不强求了,免得让小将军为难。” 项庄松了口气。 他见这唐将说话带有楚地口音,而且身份颇高,态度也好,便挤出一缕笑容,谦虚道:“多谢将军体谅。我只是武信君麾下一骑从,当不得小将军的称呼。” 这一开口,对面的唐将却是来了精神,顺着道:“我是阳夏楚人,听小将军口音有些耳熟啊,不知是何处人士?” 项庄本不想和阿牛多说,但见对方是将军身份,又笑意吟吟的带好意而来,不好不答,否则传出去了,还说他们项氏不懂礼仪呢。 此时正是唐楚商议大事的时候,项庄不愿因自己的无礼而生出事端。 他便回道:“吾乃下相人士。” 阿牛趁势追击:“下相?莫非小将军是项氏之人?” 项庄道:“然也。” “我们阳夏南边有个项县,好像和你们项氏有关,莫非是小将军祖上的封地?你们是怎么迁到下相去的?下相在泗水郡东边,好像快靠近东海了,那里的东西和咱陈郡比起来咋样?小将军,你们……” 阿牛的攀谈一句接一句。 项庄渐渐有些招架不住,心中暗骂道:“这厮话怎得这么多,跟个话痨似的。而且还没眼色,看不出来我都不想和他说话了吗?” 对面这个唐将就是个自来熟,说话毫无边界感,哪怕项庄以冷漠的“嗯”“啊”之类语句回应,对方也毫不在意,反而继续亲切的攀谈。 这些对话不涉及军事机密,全是些楚地风情之类的东西。 对方身份高,又是主动带笑的攀谈,让项庄难以怒斥拒绝,只能闷着脑袋听,感觉耳中尽是嗡嗡一片,心里真是郁闷的要命。 直到吴牛将军突然提到了一事。 “说起来我家以前在淮阴有户亲戚,因战乱而失了联系。下相和淮阴好像离得不远,小将军麾下说不定就有淮阴人,可否让我问问?” 听到此话,项庄一个激灵,忙侧首对亲信道:“军中可有淮阴人在?” 那亲信忙下去询问。 片刻后过来,禀报道:“跟随项羽将军前来的执戟郎中有淮阴人士。” “快把那人叫过来!” 项庄大喜过望,对阿牛道:“吴将军,淮阴之事你可询问此人。” 说完,项庄也不待阿牛回答,便转身往旁侧走去。 他可是一句话都不想和这话痨将军说了,还是让那淮阴人去承受吧。 阿牛看着项庄离去,脸上笑容一片,丝毫无生气之意。 很快,便有一楚军持戟郎中走过来。 他走到阿牛面前,拱手道:“小人韩信,不知将军有何事需要询问?” 听到这名字。 阿牛一怔,接着仔细打量着眼前之人的容貌。 其身材高大,颌下有着一小撮短须,一双眼睛颇为有神。 面对唐营的高级将官,其态度不卑不亢,毫无小人物见到上位者时的紧张、谄媚等模样。 这是一个自信的人啊。 阿牛打量了四周一眼,见项庄已经嫌弃似的走到远处,但韩信身后还有那个项庄的亲信跟随。 他眼珠一转,对项庄亲信道:“我想起在东阳也有一亲友,许久未有联系了。你且再去问问项氏的小将军,看你们军中是否还有东阳人,帮我一并问问。” 那人怔了怔,不好拒绝,便应了一声,往项庄那里走去。 此人一走,阿牛的目光便迅速转回到眼前的持戟郎中身上。 他笑起来:“你叫韩信?” “那可真是太巧了,我要找的亲友也叫韩信。” 第255章 :唐王赠礼 “他也叫韩信?” 韩信浓眉一挑,颇为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位唐国将军。 小小淮阴,竟然有两个韩信? 他怎么不知道。 韩信并非愚人,惊愕之后,很快就从眼前之人嘴角的笑容猜出些东西来。 他皱眉道:“将军支开他人,以亲友之名寻我相见,是有何用意?” “我本是想找人带信,哪知一来就寻到正主,真是天助我大唐啊。” 阿牛笑嘻嘻开口。 因为他们所在的场景特殊,项庄等人随时都可能过来,阿牛没有多做客套,立刻长话短说,直入主题。 “足下若真是那位熟读兵书的韩信,可听我一言。” “吾主唐王素爱英才,闻淮阴名为韩信者,有连百万之师,战必胜,攻必取之能。便让吾等寻觅,言若得此人,当为将军,率我唐国之师征伐天下,立不世之功勋。君既为韩信……” 见到项庄亲信已往此处走来,阿牛话语适时而断,不再多言。 项庄不是傻子,不可能让一个楚军兵卒和唐国将军单独待在一起,万一被套出一些军事机密岂不就出事了,自然要派人在一旁作为监督。 不过对阿牛来说,有了刚才的空隙便足够了。 他那些话足够传达唐王的意思。 后续就该韩信自己去做出选择。 韩信此时没有说话。 他愣在了原地。 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威震天下的唐王,竟然也听过我淮阴韩信的名字? …… 金乌西斜,一日时光即将结束。 就在唐将吴牛和他的淮阴亲友在大帐外交谈的时候。 主帐中的交锋也到了尾声。 “章邯、杨熊等秦将在荥阳请降时,曾言他们与唐王有隙,不敢西入关中,故需我楚国相佑,此乃昔日之所约也。今唐王欲得彼辈,我不可违信而乱言,当回去后与章邯等人商议一番,后续遣人传信唐王。” 项梁被吴广、子婴、司马欣等人用道义所要挟,眼见不能公开拒绝,干脆只说要回去和章邯等人商议,暂不能给予明确答复。 “沙场征战,各为其主。陈王、贤信君虽殁于秦军之手,然已是昔日过往,寡人绝不会因此怪罪秦之诸将。” 吴广当众表明自己不会因为昔日的事情怪罪章邯等人。 蒯彻则起身说就算章邯等人畏惧昔日之仇不敢归关中,那剩下的数万秦人可否放回关中与家人相聚。 项梁只摇头道:“诸秦军者,乃章邯、杨熊所属,此事还需彼辈决定,吾归新安后,会向他们传达唐王之意,至于后续如何,就要看章邯等人的想法了。” 吴广盯着项梁。 话说到这里,没有继续追讨下去的必要。 章邯等人不在,项梁就把所有事情都推到他们身上,用一个拖字诀便可挡住吴广方面的所有话。 再在这事情上纠缠只是在做无用功。 吴广冷声道:“既如此,还请项王转达彼辈。今暴秦既亡,寡人希望天下万民皆能与家人团聚,共享太平。而不是某些人为了一己之私,使他人父子兄弟夫妻分离,若真有人如此做,则必使关中之民怀怨也。” “唐王所言是也,我定为唐王转达。” 项梁微笑开口。 他知道吴广这番话是说给自己听的,隐含了威胁。 项梁不在乎。 整整七万秦军啊。 数万精壮男子,这么大一股力量,岂能轻易送还给唐国。 因出现了唐王讨要秦军俘虏,又被项梁婉拒的事情,这场渑池之会的后半场不算是特别让人愉快。 但最后还是圆满结束了。 七万秦军只算是一个添头。 这场诸侯会盟的目的,还是重新制定暴秦灭亡后的天下格局,建立一个新的秩序,并进行相应的利益分配。 参会的四个诸侯,在这场渑池之会上都获得了让自己满意的东西。 韩、魏两国都能恢复故土,一国占据两个郡。 项梁得到了名正言顺称王的机会,身份跃升,日后不用再居于人下。 吴广则借助这场大会上的利益交换,免除了项梁率军攻打关中的风险,赢得了消化灭秦战果的时间,同时还小小的肢解了楚国。 裂楚为东西二国。 楚怀王熊心对项梁绝对会怀恨在心,日后说不得会给项梁带来一些麻烦,算是吴广在楚地小小的埋了一个雷。 这些只是明面上的利益。 渑池之会还给吴广带来了一个只有他才知道的巨大好处。 利益之大,甚至比裂楚还要重要。 吴广与项梁、韩王成、魏豹等人举卮共饮后,目光转向帐中一处。 看向了那个只顾埋头喝酒吃菜,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沛公。 刘季一杯热酒下肚,身体本该暖洋洋一片,却蓦然感觉身上有些冷。 他抬头望去,却见主座上的唐王正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唐王在偷看我? 刘季本能的一个哆嗦。 慑于地位尊卑,刘季不好装作没看到的样子,只能对吴广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这一幕,恰被不远处的项羽看在眼中。 他的义兄刘季,正对吴广露出讨好的笑。 …… 渑池之会以诸王歃血为盟,订立正式合约后宣告结束。 唐王吴广作为此次盟会的东道主,亲自送项梁等人出营。 “昔日多闻唐王威名,今日一见,果真是天下少有的英雄,梁心中钦佩,日后若有机会,当与唐王再相聚共饮。” 项梁向着吴广拱手告别。 吴广回礼道:“项王过誉了。以寡人之见,项王才是世间真正的大英雄,楚地在项王的治理下,定当更加富裕繁荣,吾等唐楚两国当好好往来才是。” “唐王说得是,楚唐两国自该世为盟好,以后当多派使者往来沟通。” 项梁微笑回应。 两人一番客套吹捧,算是正式结束了这场吴、项之间的谈话。 而项梁之后,韩王成也在张良的陪同下前来向吴广告辞。 “韩国能复社稷之土,多亏唐王相助,此等恩德,吾等韩人必铭记于心。” 张良上前向吴广行了一礼。 韩王成也忙道:“子房说得没错,唐王之恩,孤记在心中,必不忘今日之事。” 吴广点了点头。 这韩国君臣还是很上道的。 他对韩王成温声道:“韩王不必如此多礼。日后唐韩两国相邻,互为邻国,自当友善互助。” 说到这里,吴广又看向张良,微笑道:“子房挥椎刺秦皇的名声,寡人早有耳闻,佩服的很呀。又闻子房多有智计,乃是世间少有的智者,心甚向往之。若日后子房有闲暇之时,寡人当请来唐国,请教一二。” 我,世间少有的智者? 唐王还要向我请教? 张良被吴广的夸赞惊了一下。 他对自己的智谋一向引以为傲,可从未被人这般夸过,再结合唐王的尊贵地位,这句话的分量真是太重了。 甭管真情还是假意。 这种姿态还是很让人感动的。 一股暖流自张良的胸中流过。 他向吴广拱手道:“唐王之赞,良愧不敢当,日后有所差遣,良必受命而来。” “好,我就等子房这句话呢。” 吴广哈哈大笑,对张良态度很友善。 这一幕落在项梁、范增等人的眼中,让他们眉头紧皱。 韩国这个小弟,和吴广走的有些近了啊。 此时吴广与韩王君臣说完后,没有马上送项梁等人离去。 他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寡人之前击灭暴秦,于咸阳秦宫中得了些许珍宝,当送项王、韩王,以表心意。” 吴广拍了拍手。 卢陵领着一众亲卫捧着三个木盘过来。 “此乃楚威王时所造宝剑,后楚为秦所破,落入秦宫为秦珍藏。今日项王称尊,寡人当以此剑作为贺礼,以示祝贺之心。” 吴广指向第一个盘,上面放了一柄装饰华丽的宝剑。 卢陵呈到项梁身前。 项梁伸手握住剑鞘,另一只手持剑柄拔出,寒光闪烁,有冷意弥漫。 “好一把楚王之剑,唐王真是有心了,待本王回去后亦当还礼相赠。” 项梁十分高兴,甚至开始以本王自称。 楚王之剑,正配他西楚王的身份。 唐王这礼物,非常合项梁的心意。 吴广微微一笑,又将第二个盘上的夜明珠送给韩王成。 韩王成受宠若惊,连连称谢。 他这个韩王一穷二白,连钱粮都没有多少,吴广这礼物对他来说很不错,都可称得上韩国的国宝了。 吴广送剑给项梁,送珠给韩王,还剩下最后一个木盘,上面放了一块光泽圆润,雕刻精致的玉璧。 “此玉璧乃是从西方传来的天山美玉,由能工巧匠琢磨而成,为世间珍品,天下难寻。” 吴广开口介绍此玉璧的来历,引得众人注目。 秦宫的珍藏,自然是世间少有的宝物,一看就很华贵,让许多人看的眼热。 同时猜测吴广要将此玉璧送给何人? 魏豹舔了舔嘴唇。 项梁、韩王都送了礼物。 下一个是不是送给他这位魏国代表呢? 许多人也都猜测此物可能是送给魏豹的。 可让人没有想到的事情出现了。 唐王当众喊出了那人的名字,并不是魏豹。 “沛公刘季何在?” “寡人素爱世间英雄,临别之时当以此玉璧相赠,以表寡人之心。” 吴广的声音很洪亮,话一出口,便让所有人都听到了这个名字。 无数目光齐刷刷的转向一处。 沛公刘季何在! 正缩在人群后方,低着肩膀垂着头的刘季被吓得一个哆嗦。 他看到卢陵端上来三个木盘的时候,心中就生出某种不好的预感。 刘季心生惧意,本想着悄无声息的退到后方,不引人注目的溜走。 哪知唐王还是没有放过他。 刘季苦笑着抬头,看到的是唐王“和善”的笑容。 以及范增、项羽、龙且等人冰冷的目光。 “唐王……真是爱我刘季啊。” 第256章 :请诛沛公 夕阳西下,天色渐渐黯淡。 渑池城东,唐军大营外。 唐王吴广非常好客。 他在当众赠送礼物之后,又亲自出营送项梁、韩王成等人离去,并热情的与他们告别。 “项王慢行。” “韩王慢走。” “沛公后会有期!” 远处刚坐上马背的刘季身子晃了晃,连忙拍马加快前行,一副逃也似的模样。 吴广举目眺望,嘴角笑容更盛。 “君上阳谋之道,真是越发高深了。沛公刘季,一无能老者也,却被君上当众以英雄呼之,并延请上座,赠送瑰宝礼物。此事必让项氏诸将怀恨在心,回营后定然请项梁诛杀刘季。若项梁真这么做了,吾等只需暗中宣扬,便可让项氏狭隘之心传于四方,天下英雄必不相投矣。” 蒯彻站在吴广身后,笑意吟吟的开口。 在他眼中,沛公刘季就没多少名声,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战绩还是和项羽一同在颍川大败秦军,除此外战绩乏善可陈。 而听魏豹骂骂咧咧的说,刘季最为出名的事迹是被家乡丰邑的父老背叛,数攻不下,最后借助项梁的增兵方才攻取。 这种人物,岂能称作英雄? 唐王之所以这般对待,大概就是想以此让楚营内斗,如果项梁真因为刘季在唐营受到礼待就将其诛杀,那名声必然受损,以后如果有人再想投奔项梁,就会多考虑考虑了。 孰料吴广听了这话,却摇了摇头。 “尔等勿要小看了他,沛公者,真英雄也。寡人心中亦是喜爱,他若愿意来投唐,必以上卿之位待之。” 刘季是真英雄? 蒯彻颇为惊愕,听唐王的口气,他竟然是认真的。 吴广的目光望向楚军离去的方向。 身影已远去,唯有尘土还在空中飘扬尚未落下。 因为吴广这个变数的参与,原本的历史已被改得面目全非。 作为楚营领头人的项梁没有死在秦军手中。 项梁不死,楚怀王这个傀儡就很难有夺权的机会。 以项梁表现出来的政治能力,加上范增的辅佐,基本上不会去犯历史上项羽的那些错误,刘季也很难有脱离项氏独立发展的机会。 在这种情况下,上有项梁、范增这对组合做领导,中有刘季、项羽为大将,下面还集合了龙且、钟离眛、曹参、周勃等优秀将领,如果再加上张良也属于楚国阵营。 这样的搭配,将其称之为“楚汉天团”也不为过。 吴广一想到对面的人才数量,就不免心生忌惮,故而这场渑池之会就是他发起的一场攻势,要借此拆散对面的楚汉天团。 刘季、项羽。 就不该在一起。 从今日的局势发展来看,吴广的计划进行的很顺利。 刘季回去后被项梁宰了,自然是好。 如果刘季没死,他在楚营的地位也将一落千丈。 刘项之间必生龌龊,不可能再团结一心对抗唐国。 楚汉天团被强行拆散,这么大的利益,吴广付出的只是几句好话,调一调座位,送一块玉璧,怎么看都是血赚不赔。 他再度看了眼刘季远去的方向,轻声低语。 “老刘啊老刘,你就自求多福吧。” …… “要死了!要死了!我要死了呀!” 刘季骑在马背上,手中紧握缰绳,一张脸紧紧绷住,心头不断的哀嚎着。 唐王以英雄之名让他上座,就已经让刘季得罪了范增、项羽等人。 如今又在临别时当众赠他礼物,宛若将刘季推到了架上用火烧烤,生怕他能活下来似的。 唐王其他两个礼物送的是什么人? 西楚王项梁。 韩王韩成。 两个都是一国之君王。 他刘季呢? 项梁手下一个带兵五千人的小将领罢了。 别说是和项梁与韩成比,光是在楚营中的项羽、范增、龙且、桓楚、钟离眛哪个地位、资历不在他刘季上面? 这些人都没得到唐王的称赞和赠礼,偏偏他刘季得到了,这不是狠狠的打脸吗? 还有唐王当众送礼,几乎是将刘季与项梁、韩王成相等同了,项梁看在眼中又是个什么心情呢? 刘季想到当时项梁笑容退去,面无表情的模样,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但此刻他也没有办法,众人出营后一路直奔钟离眛扎下的大营去,项梁、范增等人乘坐的车马走在最前方,丝毫不给他刘季解释的机会。 等回到的楚营中,他刘季将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就在刘季咬牙思索活命的办法时。 前方有一骑放慢速度,逐渐落到与刘季并行的位置。 刘季见到马上骑士的模样,大喜道:“子房,救我呀!” 张良瞥了瞥四周,见附近的是几个刘季的亲信短兵,不远处虽有项氏的骑从监视,但因隔了一段距离,加上马蹄车轮之声不断响起,听不到他们的对话。 张良对刘季道:“沛公以前得罪过唐王吗?” 刘季连忙摇头:“我与唐王从未见过,对他做下的事业更是钦佩的很,哪会得罪他。子房也觉得唐王是在针对我?” 张良眼神微微闪烁。 这话可不兴乱说。 他摇头道:“唐王心中所想,我也不清楚。但沛公既然与唐王无仇怨。观其模样,或许是真心推崇沛公。沛公的本事我是知道的,确实可称作英雄。只是此事一出,项氏必对沛公心怀恶意,若是处理不当,恐有身覆之危啊。” 刘季闻言苦笑道:“这事情我也知道,子房素来多智,还请教我活命之法啊!” 张良点头,拉了拉缰绳,向刘季再度靠拢。 …… 钟离眛与郑昌等人在渑池东边十余里扎营布垒,军中斥候放出很远,以防备可能出现的袭击,营中各部兵马更是做好了随时作战的准备,楚营上下充斥着紧张的空气。 直到项梁等人平安归来,才让钟离眛和楚军将士松了口气。 他闻讯后忙出大营迎接。 “武信君归来,吾等总算能放心了。” 项梁还未开口,其身后的桓楚便哈哈笑起来:“钟离将军叫错了,以后可不能再叫武信君了。” “什么意思?” 钟离眛有些不明所以。 但很快他就想起唐国使者之前说的那些话,惊喜道:“莫非要叫大王了?” 项梁笑而不语。 范增从车上下来,刚好听到这话,抚须笑道:“然也,此番渑池之会,大王与唐、魏、韩三国共定盟约。分西楚之地为大王之国土,建国西楚,为天下之诸侯!” 钟离眛和其余楚将大喜过望,忙对项梁下拜,道:“吾等拜见大王,大王万年!” “哈哈哈,只是刚和唐王等人定下盟约,还未举行正式仪式,暂不用如此。等到正式登位之后再这样叫吧。” 项梁笑着摆手。 但很快,他脸上的笑意就被大步走来的龙且用几句话给驱散不见。 “大王,那刘季被吴广如此对待,还当众赠礼,怕是私下……” “进去再说。” 项梁瞥了眼后方,刘季和英布等非亲信人员尚落在后面,此刻才刚刚下马,还来不及走过来。 他也不等刘季,大步往主帐方向走去。 范增、龙且、桓楚抬脚跟在项梁身后。 项羽面色冰冷的迈步。 钟离眛、郑昌脸露迷茫,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忙跟了上去。 一入大帐,项梁径直坐到主位。 龙且、桓楚等人对视一眼。 龙且大声道:“依末将之见,刘季与唐国私下勾结,或许会出卖我楚国利益。还请大王诛杀刘季!” 桓楚亦道:“龙将军所言甚是,且就算沛公和唐国之前没有勾结,今唐王如此对待沛公,当众请座赠礼,待之如同王侯,如此恩德大义,沛公定然心中感激,日后或许会对我楚国不利。为避免有此隐患,请大王诛杀沛公!断绝他与唐国勾结的可能!” 项梁看着二人,浓眉紧皱成一团。 范增抚须微笑,没有开口。 项羽面无表情的立在一旁。 钟离眛、郑昌等人不知情况,也不敢吭声,整个帐中只余龙且、桓楚请诛沛公的声音回荡。 刘季和英布刚快步走到帐外不远处,就听到里面传出来的声音。 请大王诛杀沛公! 英布侧首,古怪的望向同行的刘季。 他脸上的表情仿佛是在说:老刘,你快要死了。 守在帐门处的项庄等人同样面色奇怪的盯着刘季。 听到别人要杀你,心里是什么感觉? 刘季面色如常,甚至还对英布笑道:“哈哈哈,这群小人忌妒我在唐营所受礼待,竟然还想以谗言来杀我。真是可笑啊,他们也不想想大王如此英明,会听谗言吗?” 刘季爽朗大笑,毫不在意的往前走去。 只是他的后背,已被汗水打湿。 第257章 :碎玉之声 帐外天宇阴沉,黑夜即将吞没大地。 亲卫们在帐中点燃烛火。 摇曳的光芒,让项梁的神色显得明暗不定。 龙且、桓楚等人当众请他诛杀刘季。 范增、项羽在旁没有开口支持,可也没有反对。 帐中没有一个人为刘季求情。 “英雄。” 项梁咀嚼着这两个字。 唐王吴广对刘季的赞誉浮上他的心头。 “微末时声名未显,状为凡夫。实则胸怀大志,腹有良谋,乃为人中之豪杰。” 他又想到唐王在宴上请刘季上座,离去时又当众赠礼的模样,被龙且和桓楚一说,眼中不免闪过一抹杀意。 就在此时,帐外传来一阵大笑声。 “是哪个小人在请大王诛我刘季的!有什么话不敢当面说,竟然要在背后使阴招!” 洪亮的声音传入帐中,让龙且、桓楚等人脸色一变。 好家伙,他们成小人了。 帘幕捞开,项庄先从外进来,禀报道:“君上,沛公和英将军求见。” 项梁沉声道:“让他进来吧。” 片刻后,刘季大步迈进帐中,先向主座上的项梁行了一个大礼,然后起身大睁着眼睛扫视帐中诸人。 “刚才是谁说要杀我刘季?” “我倒要看看哪个小人不仅想要我刘季的性命,还要让大王和我楚国陷入不义中。此人如果不是愚蠢透顶,那就是收了唐王的贿赂,才行此阴毒之事!” 刘季义正言辞,当着众人的面大声呵斥,话中的内容更是让人闻之色变。 “刘季,你在骂谁愚蠢!” 龙且大怒道:“就今日那唐王对你的态度,你敢说和他私下没有勾结?而且就像桓将军说的,哪怕你之前和唐国无勾结,但唐王今日如此对你,你心中难道不会感激他吗?说不得日后就要出卖我楚国的利益给他!” 桓楚亦怒声道:“你刘季被唐王赠送重礼,乃是众人亲眼所见。现在竟然还敢在这帐中诬陷吾等收了唐国的贿赂,如此颠倒黑白,真是可笑!” 两人一唱一和,相互配合,话语充满攻击性。 “哈哈哈……” 刘季大笑。 笑着笑着,他脸色突然一变,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块光泽温润的美玉来。 “你们说的唐王所赠重礼就是此物吗?” 刘季冷冷开口。 抬手,挥动手臂,将那玉璧狠狠砸在地上。 咔嚓。 光洁圆润,琢磨的无比精致华美的秦宫玉璧就在地上裂成数块,四处飞溅。 有一块残玉落到项羽身前。 他低头看了看,眼中的寒意散了一些。 其余人愣在当场。 天山美玉,秦宫所藏,世间之珍宝。 就这样被刘季眼也不眨的摔碎,太暴殄天物了吧。 刘季摔玉后,看都不看一眼,对惊愕的龙且和桓楚冷笑道:“说你们愚蠢还不承认?昔日齐国有二桃杀三士之事,尔等未曾听过乎?今日唐王不过是效此古事,欲让吾等相争罢了。” “所谓上座之英雄,天山之美玉,便是唐王手中的桃子,引得尔等心生不满,对我刘季生出杀意,想办法进行陷害图谋。而汝等呢,果真是被唐王料中,自甘步入圈套,一回来就向大王建言杀我刘季。呵呵,尔等自己说,这不是愚蠢透顶是什么?被唐王玩弄于股掌之中,难道还要称尔等一声聪明吗?” 刘季说话毫不客气。 人家都当众请项梁诛杀你了,到了这种地步哪需要留什么面子,说话声音越大,态度越不客气,就表明自己越有底气。 果不其然,被刘季这么当众一骂,又被碎玉之事所震慑,龙且和桓楚面色涨的通红,但一时间没找到反驳的话语。 刘季说的有些道理。 如果此事真是唐王所设的圈套,那他们还真成了愚蠢之人。 项梁、项羽等人皆目光微闪,刘季的话为今日唐营之事提供了一个解释。 就在此时,范增突然开口 “沛公所言有理,然则唐王为何要对沛公下手呢?不选他人而择沛公,想必是有原因的吧。” 刘季脸色微变,寻声望去,见范增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老匹夫! 不就是抢了你座位,何必这般针对。 刘季很生气。 范增这话是暗戳戳指他刘季既没本事,又无战绩,质疑唐王为什么要费这种功夫来整他。 但心里骂归骂,刘季此时已经和龙且、桓楚翻脸,可不想再和范增敌对。 刘季在脸上挤出笑容,道:“唐王选我下手,大概就是因为我刘季无甚本事,不如诸位将军,这才特意将我捧上高位,引得诸位心生不满。若是换一个人,比如项羽将军来,龙将军、桓将军恐怕就不会说什么了吧?这或许正是唐王选择我刘季的原因。” 刘季转头,望向项羽,诚恳道:“世人皆知在颍川大破司马夷和赵贲所率秦军的是项羽将军,我刘季不过为其管理后勤,安得居此大功。唐王将此功劳按在我的头上,正是想以此挑拨吾等关系啊。” 项羽怔了怔。 他看着刘季真挚的眼神,又听着对方逢迎自己的话。 觉得刘季说的还是有可能的。 项羽略一犹豫,轻轻嗯了一声。 刘季笑了笑,他这义兄弟,吃软不吃硬,多说几句好话,退让一下,也就搞定了。 刘季又转向项梁,沉声道:“若是大王听从龙、桓两位将军的话,今日将我诛杀,便是中了唐国之计呀,必将陷大王于不义之地,为天下人所笑。而我军中诸位将军也必心生惊恐,上下离心,此事对我楚国大不利也,还请大王虑之。” 刘季向着项梁重重一拜,转而起身,又望向一旁的英布,意有所指。 英布有些尴尬。他本来不想掺和这事,可刘季之前帮他解过围,平日里两人也有些来往,现在刘季开口要求自己陪同来见项梁,英布便不好拒绝。 而他此刻站在这里,就已经帮到了刘季。 项梁沉默不语。 他懂刘季的意思。 龙且、桓楚是项氏自江东起事时就一路跟随的亲信,刘季、英布则是项氏渡江北上后半路来投的将领。 甭管唐营之事是不是唐王的计谋,只要项梁听信龙且、桓楚这两个亲信的话将刘季诛杀了,那英布等半路来投的将领该如何想? 项梁手下这类将领的数量不少,除了英布外,还有陈婴、朱鸡石、余樊君、丁疾、蒲将军等等。 因为唐王对沛公表现的热情了些,你项梁回来就将其诛杀,还有一点容人之量吗? 且沛公现在还当众碎玉明心,同时直言这可能是唐国的计谋。 在这种情况下,项梁要是还当着英布的面将刘季诛杀,事情传出去的后果可就很严重了。 刘季性格豪爽,在楚军中多与人结交,被许多人称作长者,就连楚怀王都对他赞赏有加。项梁强行将其杀戮,不知得寒了多少人的心。 思绪在项梁脑海中闪过。 他起身对刘季宽慰道:“沛公无需如此,你的为人我是明白的。唐王之谋,我一开始便看得清楚,从无怀疑沛公之心。还请沛公放心便是。” 项梁一番安抚,又转头对龙且和桓楚沉声道:“龙将军、桓将军,我不希望以后再听到类似今日的话语。诸将当向外,而不可自相内斗也!” 龙且、桓楚脸色微变。 他们恨恨的看了一眼刘季,低声道:“吾等知道了。” 刚才刘季当面骂他们小人、愚蠢,现在项梁又帮刘季来呵斥他们。 龙且、桓楚的心里如何能舒服。 如果眼神能够杀人,二人满是恼怒的眼神早就将刘季砍成几百上千块了。 这也是吴广阳谋的真正厉害处。 人是有情绪和感情的,哪怕看出此事藏有猫腻,心里该不爽的还是会不爽。 这世界上不是每一个人都会为大局考虑,像龙且这种人便是主打一个从心。 今日之后,他和桓楚便恨透了刘季。 项梁又安抚了刘季两句,便不想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缠,让他们出去安排营中事项。 “大王能听季一言,不为人所惑,真乃明主也!” 刘季向着项梁深深一拜,转身走出帐外。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远处有弯月高挂,几颗星辰在夜空中点缀。 刘季抬头,看着天上那轮月亮。 张良告诉刘季,他现在所处的情况很危险,如果处理不当,很容易被项氏诛杀。想要活下去,就只能咬死唐营之事是唐国的阴谋,并且去找英布在旁边做见证,碎玉以明心,逼迫项梁不敢杀他。 刘季听从张良的建议,算是勉强跳出了这个危局。 可唐王那样做,真的是在故意害他吗? 刘季曾向张良询问过这事情的真相。 张良回答的很模糊,说刘季如果和唐王之前没有仇怨,那唐王这么做也有可能是真心欣赏他。但不管是不是真心欣赏,刘季想要活命都只能咬死阴谋之事。 张良后续还告诫过刘季,不要泄露是他张良出的这个主意。 这让刘季隐约能看出点东西。 唐王在渑池之会上帮助韩国划分地盘,算是对韩国有恩,所以张良不太好对刘季直说唐王的坏话,故而模棱两可。 之所以帮刘季出主意,也是源于两人之前的交情,不忍刘季因此而亡。 从张良的只言片语以及所出的这个谋略来看,唐王算计他刘季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唉。 刘季轻轻叹了口气。 他想到了唐王那句英雄的评价,以及对他真挚热情的模样。 “唐王啊唐王,我刘季何德何能,竟劳你如此费心啊。” …… 楚营大帐中,光线略显昏暗。 将众人赶走后,帐中就只剩下项梁与范增二人。 “范公认为刘季刚才说得事情如何,是否真为唐王所谋划?” 项梁望向范增。 “以唐王的行事,确实有可能干出这事。但不管如何,唐王既对刘季以热情相待,又当众以宝物相赠,刘季怕是也会心动。” 范增说着,起身走到不远处,借着烛火的光芒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玉。 他满是皱皮的手指摩挲着玉身,感叹道:“好玉啊好玉,如此美玉,世间难寻,价逾千金,可为一国之珍宝。唐王以此物相赠,真是花了大价钱。” “以刘季平日的心性,定然喜爱不已。他今日却惧大王怀疑而不得已当众碎之,心中难免有所不满。此人可以不杀,但大王必须要防备唐国私下再派人来寻他,若是刘季因不满而与唐国在暗中勾结,则对我楚国不利啊。” 项梁面色严肃,说道:“我也惧怕此事。然刘季今日当着英布的面碎玉直言,我后面也不好对他动手,该如何处置呢?” 范增想了想,说道:“此事倒也不难。吾等现在不好杀刘季,又怕他私下同唐国联系,那就将他调到远离唐国的地方便是了。这次渑池之会,大王不是新得了几处郡县吗?” 项梁一怔,接着双目大睁:“范公说的是南海诸郡?” 范增点头道:“然也,南海、闽中诸郡位居南方,与唐国相距极远,为楚地所隔绝,彼此难以通信。大王正好派刘季为将军,率兵前去收取。” “如此一来可防刘季私下同唐国勾结,二来则为我楚国在南方开辟疆土,将四郡收入手中,也算是有所用处。为防万一,大王将刘季家眷扣在楚地,就不怕他在南边闹出事端,日后只能一心效忠于大王了。” 项梁听得高兴,拊掌赞道:“范公之言甚好,等我正式回楚地建国称王后,便让刘季率兵去收取南海诸郡,日后便无需再考虑唐国和他勾结的事情了,妙哉妙哉。” 范增见项梁同意,脸上也露出畅快的笑容。 刘季当众诉说唐王用阴谋来害他的事情,这确实很有可能,以范增的智慧也能看出些端倪。 可这不是刘季来抢范增座位的理由。 当时面对唐王相邀,刘季明明可以不断的推辞。 只要刘季不坐,难道唐王还能让人把刘季架到上首坐下吗? 结果刘季只随口推了一句,便大咧咧的坐了上去。 这让范增如何不生气。 小竖子不懂尊老敬老,范公让他去百越之地吃吃苦头,也是很正常的嘛。 第258章 :斥责韩信 夜色沉寂,楚营外有几处篝火闪烁。 那是在外守夜的哨兵。 白日的渑池之会以友好氛围结束,可唐国大军只在十余里外,这么短的距离,楚军还是需要防备一二,怕对方在晚上来一场突袭。 项羽从大帐中走出来,只看了刘季一眼,便冷着脸走了。 唐营的事让他很是恼怒和不甘。 能坐上首的英雄应该是他项羽才对,刘季凭什么被邀至上位? 龙且、桓楚请求项梁诛杀刘季时,项羽因为有结义之情在,没有开口附和,但他的心中隐隐有种畅快感。 杀得好啊。 但最后刘季碎玉明心以破局,并当众直言唐王阴谋之事,说的那些话确实有道理,也说服了项羽。 “吴贼素来狡诈,这种事情并非做不出来。” 项羽觉得这可能真是吴广的计谋,可同时他心里对刘季的不爽之意并未减去。 “颍川之战,都是我身先士卒奋战破敌的缘故,刘季当时不过作为后军以监阵,能有多少功劳?吴广当众以此功冠于刘季头上,刘季明知是我的功劳,为何不当场争辩,推说那是我的功劳?堂而皇之,冒领我功而坐上首,如此小人也配与我项羽为兄弟乎?纵使不杀刘季,我日后也当与他疏远,绝不再与其往来!” 项羽性格素来好强自满,一想到刘季冒领自己的功劳坐在上首的模样,心里就很气愤。 这也是唐王阳谋的真正厉害处,纵使大家都看得出唐王的心思,可只要还是个有感情的人,就很难真正逃脱算计。 项羽刚走到自己营外,听到几个执戟郎中在那里相互交谈。 “韩信,吾等可看到那唐国将军对你满脸带笑的,莫非你就是他那个亲戚?” “尔等勿要胡言,我哪有这种亲戚!” 项羽将那几句话听在耳中,大步走了过去。 见到项羽身影,众郎中忙行礼道:“见过将军。” 项羽问道:“尔等刚才所言何事?” 一个机灵的郎中忙回道:“禀将军,是今日吾等在唐营外等候的时候,有唐国将军前来送酒水犒赏,项司马拒绝了对方的酒水。那唐国将军又说他在淮阴和东阳有什么亲戚,因战乱而未曾联系,让项司马帮忙询问,因为韩信是淮阴人……” 三言两语就让项羽弄清了白日的事情。 项羽转头盯着韩信,皱眉道:“你认识那人的亲戚?” 韩信道:“听唐国将军的描述,他说的人像是淮阴一屠户。以前见过几面,但并未有多少交情。” 项羽又冷声询问:“他可曾向你套问军中事项?” 韩信忙摇头:“并无此事,当时项司马派人在旁,后来还有个东阳人亦在旁边,将军可向其询问。” 项羽“嗯”了一声,项庄当时派人在侧,想来没什么问题。 他不想在这种事情上耗费精力,正要转身入帐。 韩信却忍不住道:“将军,我听闻今日渑池之会,武信君被唐王推举为王,似要分裂楚……” “不该问的不要问。” 项羽双瞳猛睁,盯着对面的执戟郎中:“韩信,这是最后一次了,记住你的身份。” 韩信被那双重瞳一瞪,身子颤了颤,低首道:“唯。” 项羽这才冷哼一声,大步往帐中走去。 韩信这人,与楚将钟离眛有些交情,得钟离眛举荐在项羽手下做郎中。 在项羽眼中,这韩信懂些兵法,也有点见识,就是太无自知之明了,一点都搞不清自己的身份。 项羽领兵作战时,韩信居然多次向他建言,说用兵之法当如何如何,该怎样作战才能取得更大战果。 比如颍川那场战斗,韩信就向项羽建言可以后撤引诱司马夷深入,将其兵力分割后,形成以众击寡的局部优势,便可取得大胜的机会。 听上去有道理,可在项羽看来,这都是些什么懦夫用的战术。 他带兵莽上去,一个猛冲突袭就能解决的事情,何须搞得这么复杂。 事实也证明项羽的战法效果更好,一个突袭冲击便击破秦军,得了一场大胜。 这让项羽越发看不上韩信。 偏偏韩信这人又不自觉,常常用自己的策略去干预项羽的决断,多次向项羽献策。 这让项羽心里很不舒服,你一个小小的执戟郎中竟然教我项羽打仗? 他要不是顾虑钟离眛的面子,早就将这小子赶走了。 今晚项羽一听到韩信提渑池之会的事情,便知道此人又想发表意见了,心头颇为不悦。 “韩信,呵,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项羽暗骂一句,身影消失在帐中。 韩信抬头,望着摇摆晃动的帘幕,脸色有些复杂。 今天在唐营,那个吴牛将军说的话让他心神震动。 做一国将军,率兵征伐天下,立不世之功勋。 这不就是他韩信一直想要的吗? 韩信很心动,可想到好友钟离眛的情意,还是想要再在项氏这里试一试。 他听说唐王推举项梁为王,并裂楚为东西两国的事情,就想为项羽分析一番日后的天下战略形势,以显示自己的才能,哪知话还没说完,便被项羽不耐烦的打断,并出言警告。 “韩信啊,将军性格素来高傲,他不喜欢你这样,日后勿要如此了。” “是呀,将军刚才都生气了。你若是再来一次,恐怕会给自己招来祸患啊。” 两个好心的同僚向韩信劝谏。 韩信沉默半晌,才对众人道:“尔等说的是,我日后再也不会向将军说这些话了。” “那就好,将军以后说什么,吾等只需照着做便是,勿要多言多语。” “然也,在将军麾下做事,当谨言慎行。” 韩信听着众人的告诫,笑了笑。 项羽绷脸怒视的模样自他眼前一闪而过。 韩信想起了在唐营时,他隔着人群看到的另一个君主的模样。 连百万之师,战必胜,攻必取。 那句由阿牛转述的评语在脑海中响起。 韩信在心中轻轻唤了声。 “唐王。” …… “韩信!” 唐王吴广坐居营中,望着身前向他禀报白日之事的阿牛,惊喜道:“你在楚军一问,就真把韩信给找到了?” 阿牛嘿嘿笑道:“是呀,我都不敢相信会这么顺利,本是想找个淮阴的楚卒打探一下韩信是否在楚营中,哪知一来就寻到了正主,这可真是上天都在相助君上啊!不过君上如此看重韩信,他真有这么厉害吗?” 吴广闻言笑了笑,说道:“厉不厉害,还是要见过后才知晓。” 嘴上这样说着,吴广眼中不免有渴望闪过。 他如今拥河北、关中之地,有万里之土,数十万之师,国力强大,手下将领不算少。 岳成、司马卬、葛婴、韩广、臧荼、吕臣、司马欣、董翳等等,都可称得上将才。 可这些人领数万之兵打仗还行,却无统兵数十万,独挡一面的能力。 吴广现在的地盘是一东一西,相隔辽远,日后难保不会数个方向同时和人作战。 至少也得东西两处各有大将镇守。 一旦多处同时开战,他吴广能撑住一个方向,可其他方向就有些不足了。 李左车或许有独挡一面的能力,但还是不太够,吴广需要像韩信、章邯、王离这种能领军数十万的人物为他效力。 当然他也可以自行培养从未在历史上出现过的人物,可这一来就涉及到一个成本和风险问题。 没有历史留名,你就很难知道这个人是不是真的有那个做一方大将的能力。 万一来个如马谡那般,平日里表现十分优秀,出谋划策一套一套,外出独挡一面时就给你来个大惊喜的人物,付出的代价可就太大了。 吴广要的是大将,不是普通将军,这样的人物需要杰出的军事天赋,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担任的。 与其冒着风险去自行筛选培养大将之才,远不如去找那些历史名将。 这些名将经过了历史的筛选,能力得到验证,在这个随时可能爆发大战的时代,寻找和任用他们,才是最快捷和成本最低廉、风险最小的做法。 韩信、章邯。 就是吴广现在最想要得到的两个人。 他盯着阿牛道:“韩信那边继续关注,他如果能自行来投最好。如果没有,那后续就算动用楚军中的间人,也要再和他的取得联系。” “唯。” 阿牛拱手应了一声。 处理完有关韩信的事情,吴广的注意力放到另一处地方。 章邯,秦军。 渑池之会,吴广以大义之名向项梁讨要章邯和那七万秦军俘虏,但项梁推脱拒绝了。 七万秦军,这是一股强大的军力。 秦将章邯的军事能力,曾使天下震动,可称之为当世名将。 现在吴广占据关中,一旦项梁放归这些秦军,那这些人必会为吴广所用,大大增强唐国的力量。 项梁和范增不是傻子,看得清楚此事,他们不可能释放,而是要将秦军扣下。 吴广也不会罢休。 整整七万男子,项梁带回楚地,哪怕不用来打仗,而是让他们种田生产,那也会使得楚国实力大增。 他必须要再争取一下。 “来人,将陈大夫叫来。” 第259章 :怨气丛生 渑池之会的第二日,项梁拔营启程,率军返回新安。 同时唐、楚、魏、韩四国开始对外公布此次诸侯盟会上议定的重要事项。 项梁以伐秦之功被三国推举为王,诸王在盟会上划定天下领土的事情一传出来便掀起波澜,引发无数议论。 除了宋义等倾向楚怀王的人感到不满外,楚军将士大多欣喜不已。 许多人效忠的是项氏而非熊氏,自然更期待自己的主君能够再进一步。 可对新安的七万秦军来说,他们的心情就很不好了。 “项梁与吾等约降时曾说,他会率领吾等打回关中,灭秦驱唐,让吾等留在关中与家人团聚。现在他却和唐王在渑池议和盟会,还被唐国推举为王,这一来怕是不会再往关中进发了,那吾等该怎么办?” “我想回家啊!说好的带咱们回关中的,怎得就没了下文?” “现在唐楚和谈不再打仗了,那项梁会放吾等回去吗?” 诸秦军将士对此忧心忡忡。 “尔等勿要忧虑,我去寻项氏问问。” 章邯肩负众人期待,亲自前往主营求见项梁。 项梁此时正与范增商议秦军的处置。 听闻章邯求见,项梁略一犹豫,还是让章邯入帐。 “末将章邯,拜见大王。大王万年,楚国万年!” 章邯上前便是重重一拜,口呼万年之声。 项梁笑起来:“我尚未正式行礼称王,雍侯无需如此,快快请坐。” 雍侯。 是章邯率军投降后,项梁给他的爵位。 一个雍字,表露出当时项梁欲以关中为诱饵,使秦军心甘情愿归附,助他攻入关中的打算。 可在渑池之会后,这个雍侯的称呼就显得有些搞笑了。 章邯坐到一旁,没有过多客套,径直询问:“吾等关中将士思乡久矣,今闻暴秦已亡,唐国占据关中,不知大王在渑池大会上可曾和唐国谈论过吾等将士的归属?” 项梁眼中闪过一抹冷意。 谈是谈过的,可放也是不可能放的。 唐楚在渑池议和盟会,只是利益交换,并不代表两国就是铁杆盟友,他们安稳了内部后,随时都有爆发战争的可能。 项梁不可能把这七万秦军放回去,增强唐国的军力。 可如果不放,怎么处置也是个大问题。 吴广那边还能搪塞,章邯这边整整七万人,就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了。 项梁尚未回答,旁侧的范增已微笑道:“唐王对雍侯率众归降我楚国之事颇为恼怒,曾要求项王将雍侯等秦将交付于他,项王以雍侯归楚之义拒绝了唐王要求,之后唐王再未谈论过此事。” 章邯脸色微变。 他盯着项梁和范增。 二人脸色沉静,看不出什么。 他咬了咬牙,对项梁拱手道:“邯谢过项王庇护之意。只是麾下数万关中子弟皆欲归乡与家人团聚,还望项王能为吾等再与唐王商议。” “一定一定,雍侯放心,我日后会再想办法同唐王商议,定不让尔等失望。” 项梁开口,敷衍了章邯一通。 章邯见项梁满口推脱,只能告辞离去。 待到章邯走后,项梁才和范增低语道:“章邯和杨熊等人与唐王素有仇怨,倒是好搪塞。可数万秦人该如何处置?之前我答应带他们打回关中,现在有了渑池之会,不好和唐国开战,接下来我还得赶回盱眙,主导分楚称王之事,不能在此地过多耽搁。如果秦人此时不满作乱,又当如何?” 范增想了想,道:“吾等不放秦军回关中,此事就不好善了。现在先含糊应对,将他们强制押回楚地再说,为了避免作乱,当先解除秦军武备,使其不敢反抗。” 解除秦军武备? 项梁略一犹豫,点头应了下来。 …… 章邯回到军营,被司马夷、赵贲等人围上,询问此事的结果。 面对一双双殷切目光,章邯只能苦笑着将项梁的那些话转述。 “唐王恼怒吾等降楚,欲让项梁将吾等交给他?” 司马夷皱眉道:“从唐王过往行事,以及他之前写给上将军的信来看,不应如此才对。他难道就不对吾等麾下数万兵卒心动吗?他现在占据关中,吾等若归,麾下数万兵马都将为他所用啊。” 赵贲也点头道:“吾等降楚是因为数次战败,被楚军包围于荥阳。彼时唐王在千里之外的关中,与秦廷胜负未决,吾等就算想要降唐,也无可能,只会被楚军围杀于三川。这一点唐王应该看得清楚,怎得会为此生恨?” “这些话都是项氏一家所言,他之前不让吾等参与渑池之会,怕是早打定了不放这数万关中子弟回去的心思啊。” 章邯苦笑开口,摇头叹了一声。 他好歹是沙场宿将,能看出项梁行事和话中的问题,猜到一些项梁的想法。 从章邯个人来讲,他在楚国有个侯爵身份,虽然是个降将不可能被重用,但性命富贵无忧,他对回关中的想法称不上多热烈。只是想到手下那数万关中子弟,他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并且对这七万秦卒的未来充满担忧。 “项氏之前许诺吾等回关中,是想要借助数万关中子弟去和唐国厮杀。现在他与唐王会盟,两国不再开战,他又不愿放归吾等,违信之下,数万秦军岂能不生怨言啊?其怨气之大,就连吾等秦将也难以平息。这种局面下,项氏又将如何对待?” 接下来的事情应证了章邯的担忧,面对七万秦军降卒的不满,项梁以战事结束不再征战为由,强行收缴秦军降卒的武备。 章邯、杨熊、司马夷、赵贲等秦将先被项梁派人挟持,让他们出面命令秦军解除武备。 四周被楚军精锐虎视眈眈,章邯等主将又被楚人胁迫,诸秦卒群龙无首下只能乖乖放下武器。 一日间,七万秦军就成了真正手无寸铁的俘虏,这进一步加剧了秦军的仇恨和恐惧心理。 “解除吾等武备,项氏是要做什么?” “我听说项梁要回楚地去称王了,他现在不放吾等,还收缴武器,莫非是要将吾等带到楚地去吗?” “楚地?不要啊。我想回关中!我才不想去楚地,项梁怎能对吾等失信!” “早知如此,上将军当初就该率领吾等和楚人拼到底,而不是向他们投降,今日也不用受这种气了。” 秦军士卒私下议论纷纷,对楚军的怨恨不断滋生。 接下来使得这股怨气加重的,是来自唐营的使者。 唐使蒯彻大张旗鼓的来到新安楚营。 他此行目的,是代唐王前来赎买这批关中秦卒。 楚营大帐中,蒯彻扬声道:“关中父老甚为想念亲属,希冀一家团聚,能享天伦之乐。吾王素来仁善,闻关中父老之心意,今愿出钱五千万,换取子弟亲属归来,一片赤诚之心,还望项王允之。” 蒯彻没有提渑池之会上项梁找的那些借口,而是直截了当的提出了花钱赎人的方案。 大家都不用装了。 我给钱,你放人,如何? 五千万! 这个数字让帐中诸人脸色微变,特别是前来参会的项缠听得双目放光。 这可是整整五千万钱啊! 他转头望向项梁,低语道:“大王,秦人耗费粮秣颇多,不如……” 项梁侧首瞪了族弟一眼,让项缠闭了口。 五千万钱,确实是个不小的数字,就连项梁听在耳中也颇为心动。 可一想到七万秦军的价值,他的心又镇定下来。 这是七万久经沙场的秦军,一旦放回去,日后楚唐开战,那就是七万强大的敌人。 而如果不放,项梁将这七万人强制带回楚地,哪怕打散了让他们去务农种田,其生产价值也不一定低于五千万。 思虑至此。 项梁摇头道:“唐使所言,吾已知晓,接下来我将与众人讨论,还请唐使回去吧。另外渑池盟约既已生效,吾等两国还当速速遵行才是。” “请唐王撤军回关内,我军则回楚地,将这三川郡交还给韩王,以使之复国,如此方能得信于天下。至于秦军之事,后续当以使者沟通,再慢慢商讨。” 项梁既不言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只以后续商讨为由,试图将这件事拖下去,拖到唐军撤回关内,他就可将秦军降卒押回楚地。 见到项梁使出了拖字诀,蒯彻也知道再说下去并无用处,转身告辞离去。 不过和来的时候一样,蒯彻离去时同样是大张旗鼓,并在新安城外遛了一圈,好让此事在新安传播,让所有人都知道唐王花钱来赎秦军降卒,但被项梁拒绝的事情。 做完这事,蒯彻一路奔波,回到渑池城外的唐营向唐王禀报此行的出使情况。 听完蒯彻的汇报,吴广脸上如罩寒霜。 “看来项梁是决议不放人了。” 他让蒯彻出使,花钱买人,是通过外交手段的最后一次尝试。 吴广想要光明正大,和平的要回这些人。 但项梁拒绝了,而且还借用韩王的名义,催促吴广撤兵回关内,其心中所想并不难猜。 “君上,项梁既无放人之心,吾等看来是无法要回这数万关中降卒了,与其便宜了项氏。不如按计划行动,挑拨秦楚二军,使其相互攻杀,让项氏不仅吃不下这支秦军,还得大受损伤。” 陈平适时上前,再度推销自己的计划。 唐王曾找陈平多次进行商议,可对他的策略一直无法下定决心。商议了好几次后,吴广还是有些犹豫,想要用一种更和平的方式来解决。 因为陈平之策一旦使用,所造杀戮恐怕不小,唐王下不了狠心,还是想通过外交手段要回来。 可现在项梁拒绝了所有提议,一旦他将这七万秦军降卒和章邯等秦将带回楚地,必将大大增强楚国的力量,该到最后决断的时候了。 蒯彻想到出使楚营时项梁拒绝的场面,也出言道:“七万秦军并非弱卒,一旦被项梁收用,日后或将对我唐国造成威胁。吾等得不到的,也不能让项梁得到啊。君上,还请思虑之!” 吴广闭上眼,心头思绪转动。 两个谋士的劝说在他耳畔回荡。 待吴广睁眼之时,已是下定了决心。 “既如此,便依尔等计策施行。带章邯之弟以及众人之家书,再去一次楚营。” 第260章 :激化矛盾 “唐军使者又来了?” 新安城外的楚营中,项梁听闻唐国使者再度前来,额上浓眉已是扭成了一团。 这两日营中并不安稳。 原因是秦军降卒出现了不安稳的苗头。 蒯彻在谈判失败后在新安大肆宣扬,楚军内部也有许多人管不住嘴,对秦卒多有侮辱嘲讽,使七万秦人大多知道了唐王愿以五千万钱赎买他们,但被项梁拒绝的事情。 一时间秦军营地中满是抱怨之声。 要不是他们武器已经被楚人收缴,肯定会爆发兵变冲突。 项梁见情况不稳,一边以韩王名义催促唐国退兵回关内,同时他也准备尽快押着这七万俘虏撤回楚地。 就在这节骨眼上,唐国又派来使者,让项梁不免皱眉。 不过渑池之会才刚刚结束,项梁不好拒绝,还是让唐营使者入了帐。 还是老熟人唐国典客蒯彻。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他的身边还跟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作为随从。 双方行礼后,项梁便冷着脸道:“我正欲率军返回楚地,依照盟约将三川、颍川两郡让给韩国。唐王此时不遵行渑池之盟率军撤回关内,反而徘徊于三川诸城不退,今又遣先生前来,不知是有何意思?” 项梁一开场,就以盟约大义来压制蒯彻,以占据交谈上风。 蒯彻哈哈一笑,说道:“禀项王。彻此番前来,正是奉了吾王之命来与项王告辞,同时转告韩王,后日我军就将启程入关,还请他派人去接手渑池、陕县诸城,以免出现差错。” 项梁双目大亮。 范增嘴角也泛出一丝喜意。 好呀,吴广要撤军了! 这对楚军来说可是件大好事,只要吴广撤军回去,那七万秦军降卒就会断了想法,到时候项梁只需恩威并施,很容易就能将他们压下去。 “好,此事我定会告知韩王。说起来渑池相会,吾见唐王年纪轻轻便是一方诸侯,做下了这般大事业。其雄姿豪迈,真乃世间之英雄也,我见之甚为钦佩,若非吾女尚幼,我真想与唐王结个亲,哈哈哈。” 项梁高兴下随口说了几句唐王的好话。 蒯彻眉头挑了挑,嘴上也笑道:“项王好意,鄙人会告知吾王。” 略一停顿后,蒯彻开始进入这次出使的真正的主题:“鄙人此番前来,除了之前两事外,还有另一使命,请项王助之。” 项梁颔首道:“何事?” “我军在渑池有数万秦卒,其中有数百人之父子兄弟在章邯将军手下效力,至今不知生死。今吾王将撤兵回关中,军中秦卒思虑亲属兄弟,日夜难眠,故多写家书,希冀能够通信,得其父子兄弟生死之信息。” “吾王素行仁义之道,允下此事,特让鄙人携彼辈家书而来,还请项王相助,将家书传于彼辈亲属。使得天下人皆知项王与吾王之仁义也。” 蒯彻开口讲完,又让身后男子向前,郑重介绍道:“此人乃秦将章邯之弟章平,此番前来也是想同章将军见上一面,此事请项王允诺。” 章平很上道。 待到蒯彻话音落下,他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项梁泣声道:“项王在上,吾兄离家久矣,家中妻儿父母皆思兄长,有无数话语想要诉说。还请项王让我得见兄长一面,以相叙家中情形。” 楚帐中鸦雀无声。 项梁脸色铁青一片。 之前关东战事甚为急迫,秦廷倾关中之兵而出,多有父子兄弟同时征召的事情发生。吴广手下兵卒有兄弟父子在章邯这边很正常,提出来的要求也算不上过分。 但对项梁来说,一旦允诺此事,造成的后果是难以想象的。 家书传信,让章氏兄弟相见。 这会让章邯和那数万秦军降卒意识到项梁一直在欺骗他们,免不得要闹腾起来。 可现在蒯彻从官方外交层面来请求此事,嘴上还提着仁义二字。 项梁要是拒绝他们的请求,这事被传播出去,少不得担一个不仁刻薄的恶名声。 项梁犹豫不决,他手下有智谋之士已经想出了破局之法。 范增笑眯眯道:“家书之事易也,还请使者交予吾等,稍后自会分辨转达。至于章君欲求见雍侯,这是兄弟之义,自是应当。只可惜雍侯此时不在军中,使者可先回渑池,以免误了唐王使命,至于章君则可暂留在我营内,等雍侯回来后,就可兄弟相见了。” 蒯彻听得眼神凝重,盯着面前的白发老者。 这老东西真是好手段啊。 以退为进,用复命为由将蒯彻赶回渑池。 又用一个章邯不在的借口,反手便将章平也扣下来。 等到蒯彻离去后,这家书和章平是什么下场,也就只有楚营的人才知道了。 章平听闻此言,脸色微变,忙看向蒯彻。 蒯彻笑了笑,故意向他问道:“章将军既然不在,章君欲留在此处等待乎?” 章平忙道:“家兄既然不在,我又被唐王任用为郎,有公事在身,不可于此久留。我当随使者回营,并留一封书信在此,请项王交予家兄。” 项梁见事情三言两语就被范增破解,脸色一喜,开口道:“章君留信,吾自将交给雍侯,放心便是。” 章平无奈,只能当众写下了一封给章邯的书信,然后就同蒯彻一起告辞离去。 待到二人走后,项梁对范增大笑:“范公果然多智,几句话下来就破了吴广的手段。他们定然是想用章平和这些秦人的家书来挑动吾等手下降卒,现在将这些书信截留下来,让他们一番谋划尽付之于东流也。” 项梁一边说着,一边拿着章平留下的那封家书看,眉头挑了挑。 “这信中先言家族兄弟之情,又说妻儿相思之苦,接着便是那吴广在关中如何如何的好,对章邯、杨熊等人的家族多有礼遇优待,同时期望章邯能够回到关中与亲人相聚。哼,幸好没有让章邯与他这兄弟相见,否则必让其生出投唐之心啊。 范增手抚着白须,道:“那些家书中大概都是这类话语,若传之秦军降卒,定将引起哗变。吾等不可交予降卒,最好是一把火烧了。同时还要封锁消息,勿要让他们知道才是。” “范公所言是也,此事不可让降卒知晓。” …… “蒯先生,大王让吾等携书信交给降卒,现在那项梁将书信扣下,把吾等驱走,怕是不会将书信送到降卒手中。我也没有见到兄长,此行将无功而返啊。” 章平颇有些担忧。 蒯彻微微笑道:“项梁和范增不让吾等与投降秦军接触,肯定是不会将家书送过去的,这些事情早就能猜到,吾等此行的目的也不是真的将家书送到他们手中,其实只要做出这个姿态,今日来过楚营便已经算是成功了,接下来该其他人上场的时候了。” 蒯彻说到此处,眼中闪过诡异的光芒。 用间之法,乃是战国时代的常态。 项氏能安插虞子期在唐营为间。 吴广也少不了使用这种手段。 唐营有一将领名为曹季,专门负责情报和间谍工作,手下培养了不少间人,安插于各个势力,其中就以秦楚两国为众。 项梁手下就被安插了不少间人,只是这些间人在楚军中的地位都不算高,平日里没什么大用,可在这种只需传递消息的时候,用处就不小了。 同时除了楚军的间人外,新安附近也有不少人被唐国收买,他们会将这件事迅速传播出去。 七万秦军,加上项氏的数万楚军,整整十几万人,人多嘴杂,这种事情怎么可能防的住? 也就一天的时间,整个新安的秦楚两军都知道唐国使者带来家书的事情。 楚军反应还不大。 七万秦军却像是炸了锅一样。 “家书?什么家书!我怎么没收到?” 有秦卒在知晓这事的第一时间,就闹腾起来。 “听说是吾等亲人从关中所写,唐王让使者送到楚营来转交的,有好几百封,想让项氏交给吾等。” “什么几百封,我听说是几千封!都被项梁给烧掉了,所以吾等才没有收到!” “项梁匹夫,不放吾等就算了,现在连唐王让他转交的家书也都毁去,真是不将吾等当人啊!” “我还听说唐王上次遣使者欲向项梁给钱五千万,想要将吾等赎买回去,但项梁竟然嫌少,不愿放吾等!” “五千万?唐王如此大方,项梁那厮怎得还不满足,可恶,可恶啊!” 众秦卒纷纷谈论这些事情,同时还有思念家乡亲友的人大着胆子去向监视他们的楚军询问家书之事。 “家书,烧掉了又如何?” “也不怕告诉你们,那些家书就是乃公亲手烧掉的!不仅要给你们通通烧光,还要让你们这些秦人有家不能回,只能乖乖到楚地去给吾等做奴隶,哈哈哈!” 楚卒们哈哈大笑,甚至还有人挥动鞭子,抽打前来询问的秦人。 一人动手,其他楚人纷纷叫好:“好好好,打得好啊!当年乃公被官府征发到去关中服役,一路上没少被他们这些秦人欺负。今日就该吾等来报仇了。” “打死他们!当年吾等楚国被暴秦所覆,那些秦吏一个个凶残暴虐,对待吾等毫不留情,我父母就是被秦吏用秦法杀死的,现在就是和他们算账的时候了!” 秦与六国征战多年,杀伤无数,相互间早就积累下了极深的仇恨和矛盾。 而在秦统一天下的十余年里,秦人作为帝国的上等人,将关东六国的遗民视为奴仆,常常欺辱虐待,再加上严苛的秦法和皇帝无度的徭戍之役,不仅没有将旧有的矛盾和仇恨消除,反而越发激烈。 当初项梁改变对秦政策,效仿吴广收降秦人时,就引发了许多人的不满。 在以项羽、龙且为代表的楚人眼中,秦人战败就算不将他们砍了脑袋,也该当做奴隶才是,怎能轻易放过,还收为友军,这是让人很气恼的事情。 现在秦军被缴除了武器,如同待宰的羔羊,项梁那边又发下了严格监视的命令,降低了秦军降卒在楚营中的地位,这就让不少楚人们趾高气昂,平日多有辱骂讥讽,如今见秦人有聚拢吵闹的心思,就有许多楚卒趁此机会动手,意图报昔日秦楚之仇。 唐国使者的赎买和家书事件,正是点燃秦楚仇恨的火焰。 一日之间,秦楚两军爆发了数十起冲突。 因为秦军被缴械的缘故,基本都是秦人被楚卒收拾,甚至死伤了上百人。 这一来秦卒如何能忍得下这口气。 “当初吾等在荥阳投降,是因为章、杨等将军言项氏会宽仁对待,并带领吾等杀回关中,与亲人团聚。可如今项梁不仅不放吾等回家,连唐王派使者前来赎买,他也当场拒绝,现在将吾等的家书都给烧了,如此行为真是欺人太甚!” “还有那些楚人,他们一路上就对吾等折辱欺负,如今更殴打杀伤吾等袍泽,要是以后真被他们押到楚地去,还有活路吗?说不定会生不如死啊!” “听说唐王过两日就要撤军回关中,到了那时,吾等连求援的人都没有了,还不如连夜反了他项氏,吾等只要合力打到渑池去,就能讨得一条生路。” “可是吾等没有武器。” “怕什么,咱们有七万人,比他们楚军还多!” …… 一直被项梁压制的秦楚矛盾,被这场家书事件彻底激化。 秦军降卒在愤怒下,甚至甩开上面的章邯等人,开始私下勾连,准备进行一场反抗。 而整整七万人的军营,消息的保密程度肯定说不上多好,加上项梁对秦军多有监视,很快楚营就知道了秦军降卒意图反抗的事情。 项羽听闻这个消息,神色冰冷,亲自前往项梁大帐,向他建言道:“叔父,军中秦卒足有七万余人,数量比我军还多。现在他们心生怨恨,暗中勾连起来,试图反我,今事情危急。不如尽数击杀之,以免祸患!” 第261章 :新安之殇 项羽话一出口,帐中的项梁、范增、项缠等人全都吓了一跳。 “羽儿说的是什么话,这可是整整七万人啊!怎能一口气杀光,那唐王愿意出钱赎买,这些人至少值五千万啊。若依我之见,他们既然生出怨意反心,还不如顺水推舟,卖给唐王,如此不仅能免祸患,还能得些钱财,岂不美哉?” 项缠舔了舔嘴唇,转向项梁道:“若是兄长答应,我可出使唐营,再与那唐王讨价还价一番,说不定还能多要些价钱。” 项梁瞪了他一眼,道:“钱钱钱,这是钱的问题吗?” 项缠委屈的住了嘴,不再多说。 斥了族弟一通,项梁又看向项羽道:“尽数击杀,不仅白白浪费了这些人力,更将毁我声名,担上一个残暴的名头。我现在正要称王建国,岂能行此事?” 项梁要比项羽看得远一些,考虑到击杀秦军降卒带来的后果,他不愿做这种事情。 项羽见叔父不同意自己的看法,脸色顿时不愉。 楚国被秦所灭,其祖、父皆被秦军所杀,项羽自小对秦国就怀有极深的怨恨,他起兵后最大的心愿就是打进关中,杀光秦人,掘了秦陵,一把火烧了咸阳,如此方能解心头之恨。 和这些比起来,杀光七万秦军降卒在他心中算不了什么大事。 项羽冷哼道:“叔父既不愿放,又不愿杀,这七万秦人生出反心,又该如何处置。” 项梁感觉头疼,向范增望去:“范公以为该当如何?” 范增也没料到一个家书事件会成为激化秦楚矛盾的导火索。 他想了想,说道:“七万降卒里面并非全是不惧生死想要反抗的人,没有尽数杀光的必要。可一旦出现反抗者,也当斩杀以做威慑,杀一人而震百人,降卒没有兵器,畏死之下想来不敢反抗。同时大王让章邯等秦将进行安抚,明日再拔营南下。这些秦人之所以骚动,主要还是唐王的手段,只要把他们带回楚地,降卒没了依仗,就只能任命服从,听大王的话。” 项梁点了点头。 他和范增还是舍不得这七万人的壮劳力,只要把这些人带回楚地,打散了落户,七万降卒能带来的生产价值,不比五千万钱差,而且还不会让唐国得利。 “既如此,就依范公所言吧。” 项梁又让人将章邯、杨熊等人叫来,对他们直言道:“吾等明日将要南下,尔等今晚当好生约束安抚手下兵卒,若有犯令者皆立斩不赦!” 项梁一改之前对诸秦将的礼遇态度,以命令式口气说话,同时还隐含着些许威胁。 章邯等人只能唯唯诺诺,不敢多言。 可等他们退回营中后,司马夷等人就抱怨起来。 “项梁匹夫欺人太甚,不放吾等回关中就罢了,竟然连那些家书都给毁了。我听说上将军之弟随唐使前来,也被项梁拒绝赶走,使兄弟相隔而不见。如此行为真是可恶,也不怪吾等子弟向他们讨要说法。” 章邯听得苦笑:“项氏打定了主意不让这数万关中子弟归家。吾等现在无反抗之力,还是暂且听其命令,好生安抚各部兵卒吧。勿要惹恼了楚人,白白让子弟们丧命。” 被收缴了武器,又被数万楚军监视,秦军降卒没有反抗的能力,章邯等秦将纵然心中不满,也只能屈服,配合项梁的命令。 可是秦楚矛盾被彻底激化,数万秦军对项梁和楚人怨恨到了极点,连带对章邯等秦将也没了尊敬。 “章邯你为了富贵爵位,诈吾等投降楚人,昔日承诺会带吾等回关中,可如今呢?” “那些楚人说的话,你们听到了吗?他们就算不会杀死吾等,也会将吾等带回楚地去做奴仆,生不如死啊!” “章邯、杨熊,尔等卖吾等以求富贵,这侯爵的日子过得舒服吗?” 面对诸将的安抚,有胆大的秦卒当众谩骂。 章邯、杨熊等人听得面色通红,短兵上前将谩骂之人当场拿下斩杀,算是以武力暂时压下了这些降卒的骂声。 只是那一双双仇恨和愤怒的眼神,看得章邯等人头皮发麻。 白天有楚军在旁持械震慑,数万秦卒虽然愤怒,但理智还是让他们不敢反抗,全都忍了下来。 但到了晚上,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 被章邯等人的欺骗,一路被楚人欺辱的愤怒,对关中家人的想念…… 各种因素交杂在这一起,终于有秦人忍不住,站起来振臂一呼。 “章邯等人诈吾等降楚,实则是卖诸子弟以换取楚国高位。听那些楚人说,明日就要将吾等押送南下,送到楚地去给他项氏做奴隶了,以后再无回关中的希望。唐王大军就在渑池,吾等不若夜冲营垒,往渑池逃去。若能逃归关中,与父母妻儿相会,岂不比做楚人奴隶来得好!” “今晚是最后的机会,二三子,有愿归家者,随乃公走!” “好好好,我们一起冲!” “为了归家,吾等和这些楚人拼了!” 一人高呼,群起响应。 秦营中响起阵阵呼喊声,数十人,上百人的聚集在一起,开始向包围在外的楚军营垒冲去。 “尔等干什么,速速退下,再敢上前一步,立斩不赦!” 有楚卒挥剑呵斥。 因为对面手无寸铁,而己方披甲戴冑,手持剑戟的缘故,值夜的楚卒依旧保持了盛气凌人的态度,试图像白天一样,将这些秦人吓退。 可惜回应这些楚卒的是一声声大吼。 “退?退你老母!乃公要回家!” “被你们楚人欺辱了这么久,今日该我报仇了!” 众秦卒一个接一个,奋不顾身的扑上去。 楚卒大惊失色,他刚挥剑砍在一人身上,便有三四个秦人扑了上来,或是挥拳打他脸部,或是踢其裤裆。 惨叫声中,这楚卒很快就被人影淹没。 有秦人抢了楚卒手中的兵器,振臂道:“抢了楚人的兵器,咱们杀回去!” “二三子,冲啊!” 秦楚两军白天就发生了不少冲突,到了晚上楚军这边自然是加倍警戒,足有数千兵卒在夜中值守,其余各部也是枕戈待旦,随时等待命令。 见到入夜后秦人真敢反抗,冲击营垒,楚军的反应也很快,在各部将领的指挥下,纷纷列阵以抵挡。 “速速后退,敢前冲者,杀无赦!” “弓弩手准备,秦人若敢上前,立杀之!” 秦军降卒的怒火彻底爆发出来,无视楚人的警告,不顾死伤的向前扑去,意图冲破营垒,逃得一条生路。 军营中到处都是喊杀声,所有人都被惊动。 章邯等秦将试图出面阻止,将这种暴动压下来。 “章邯,秦人之奸也!杀了他!” 可暴动已经发生,甚至有愤怒的秦人向他们这些秦将扑来。 这场面吓得章邯、杨熊等人连忙后退,再不敢冒头。 此时势态越演越烈,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有成千上万的秦军降卒加入了这场暴动,人数不断扩增加。 项梁对这场秦军暴动的处置,是让各营垒坚守不动,将敢上前的秦人尽数诛杀,等把这些敢反抗的秦人杀光后,剩下的人自然就不敢动手了。 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去冲击一支装备精良的军队,非勇士不可为之。 七万人,不可能全部都是勇士。 项梁的想法是这样,可楚营中有人觉得这个做法太保守了。 “秦人造反,击我大营。若不主动出击,岂非堕我项氏声名。叔父不是想将这些人押回楚地为奴仆吗?那就主动去杀,杀到他们害怕,杀到他们不敢反抗,杀到他们自甘为奴!” 项羽双眸紧盯着远处喊杀声不断的战场,转头对旁侧诸郎中下令:“传我将令,麾下五千人随我入秦营,将所见秦人尽皆杀戮!” 众人皆愣了下,可想到项将军素来说一不二,下达命令后不需要任何人进行质疑,便应了一声,连忙下去传令。 韩信也在其中。 他主动往最外侧的一处营垒走去,将项羽的命令通报给此处的将领:“将军命诸部速速集合,随他前去秦营。” “吾等接令。” 此处营垒的楚军兵卒立刻开始集合调动。 而传完命令后,韩信却没有立刻回去复命。 他侧首望了一眼远处,火光中有阵阵喊杀声、惨叫声不停响起。 韩信想到项羽之前的那些话,又想到今晚将做的事情,轻轻叹了一声。 他转身进入一片阴影中。 手下五千楚军集结,项羽也没有在意麾下的郎中是否都到齐了。 他眼中闪过嗜血的光芒,举臂道:“二三子,随我去杀秦人!” 项羽主动带兵杀进混乱的秦营。 他麾下五千楚卒都是精锐之兵,个个披甲持剑,武装齐全。 而秦营中的降卒手无寸铁,又无甲胄,面对项羽带领的楚卒就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我没有想要造反!我没有跟着他们,将军饶命啊!” 有秦卒凄声大叫,跪在地上乞求饶命。 回应他的是挥动的铁戟。 项羽率领的这支军队,不管对方反不反抗,见人就杀,见人就砍。 自从屠了襄城后,项羽就被项梁警告,让他勿要如此嗜杀。 情绪被压在心中很久,终于在今晚彻底爆发。 项羽只觉全身畅快,他仿佛就是为了杀戮而生。 “只要是秦人,都该死!” 他低语着,持戟往前,走在杀戮的第一线。 因为黑夜和混乱的掩护,项梁那边并不知道项羽竟然主动率军杀进了秦营。 直到天边晨曦浮现,秦军的反抗者被杀戮了大半,不敢再往外冲时,他才听说项羽干的事情。 项梁惊怒下忙派人前去制止。 项羽嗜血的欲望已在杀戮中得到满足,听从了项梁的命令,下令收刀止兵。 只是经过一夜的屠杀,有小半秦营被他杀空了。 一眼望去尸首遍地,空气中尽是血腥之气。 在大屠杀下,敢于反抗的秦卒几乎被杀绝,剩下的人则被项梁下令驱赶在一起,并以绳索串连,视同奴隶对待。 同时项梁在屠杀结束的第一时间就派人去统计死伤数量。 最后的数字,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一夜间,秦军死伤达到了三万多人。 其中有大半,是项羽的战绩。 第262章 :各归其处 十二月中旬的新安城,被恐惧笼罩。 城外的厮杀声响了一夜,将城中的新安居民吓得不轻。 就算到了太阳高挂天空,城外喊杀声平静下来的时候,他们也不敢出门,只躲在家中瑟瑟发抖,私下猜测城外发生的事情。 “不会是楚军将那几万秦人全部杀了吧?” “全部杀了?不可能吧,楚人这么残忍吗?” “说不准啊,这支秦军之前在曹阳杀了好多楚人,之后一路南下楚地杀戮也不小,今日楚军对他们报复也不是没有可能。” 新安居民各种猜测。 而作为议论中心的项梁,则是满脸铁青,他将项羽召入帐中当场怒斥:“秦人暴动,我自围垒而诛。等那些反抗之人死后,余众自当臣服。你带兵杀入秦营做什么?这不是白造杀戮吗?” 项羽却昂声道:“秦楚世仇,两国厮杀上百年,不仅是吾等楚人恶秦,那些秦人同样恨吾等。叔父不会以为这些秦人能真心臣服吧?既然仇恨难以消弭,叔父又不愿将他们尽数击杀,唯有以杀震慑,杀到秦人不敢反抗,杀到他们乖乖听从吾等的命令回到楚地去做奴仆,这才是真正的上策!” 见项羽搬出一套逻辑来反驳自己的话。 项梁气道:“你不过是嗜杀罢了,怎得还言这滥杀带来的好处。” 眼见叔侄二人即将发生冲突,知道二人脾气都不太好的范增忙开口劝架。 “项王息怒,现在事情已经发生,再说这些也无用。且老夫刚才思虑,项将军所言不是没有道理。昨夜所杀众多,但也确实震慑了秦人之心。如今正好借助屠杀之威,将剩下的秦人押赴楚地,以免在这韩地夜长梦多。” 听到范增打圆场,项梁再度狠狠瞪了项羽一眼,没有再在该不该屠杀的事情上纠结。 “既如此,那今日便押送秦人南下。还有唐国那边……” 项梁略一思索,道:“让钟离眛率其部封锁新安到渑池之间的道路,若是唐国遣使来问,便言我军有人反叛,正在沿路清剿,让唐人勿要管我楚国之事。” 主将军令下达,楚军各部就开始行动起来。 章邯、杨熊等秦将被项梁以保护为名控制,身侧各有一队楚卒监视看护,让他们无法与其他人接触,彻底失去反抗能力。 “今日之后,吾等将为秦人所怨也。” “早知如此,还不如就在荥阳与项梁死战,也好过今日之事啊!” 章邯、杨熊等人悔不当初,满地的尸体刺得他们眼痛心悲。 至于剩下的近四万降卒,被拿着剑戟的楚军驱赶集合,一条绳栓上几十个人,彻底断绝他们反抗的能力。 因为有了深夜暴动的事情,这些秦卒的未来也很明显了,他们被送到楚地后几乎不可能被当做平民对待,多半是作为奴隶处置。 一夜屠杀,所有敢反抗的秦人几乎被杀绝,满地的尸体让剩下的秦人心生恐惧,为了保全性命只能屈从于楚军的刀剑下。 可在那阵阵低沉的哭泣声里,一双双眼睛充斥着刻骨的仇恨。 四万秦人,对项梁率领的这支楚军已是恨之入骨,如果将来有机会,他们必定会站在反抗项氏的第一线。 这种情况,楚营中不免有人能看出一些端倪。 “唉,先是在荥阳答应让秦军入关,到了新安不仅反悔,还大杀一通。这种处置方式,把这四万秦人带回楚地,不是给自己增加隐患吗?” 刘季看得摇头不已。 不过他最近在楚营中的地位很尴尬,被龙且、桓楚等人敌视,处处寻他的黑料,刘季也就心里想想,可不敢在嘴上说出来。 相对于刘季的感叹,楚营中另一高级将领却感觉无比心痛。 “整整三万人啊,要是让我去和唐王谈,起码能换个两三千万钱吧。就这样白杀了?败家,太败家了!那么多的钱就没有了啊!” 项缠一想到那巨大的金额,就感觉胸口闷得慌。 他不敢去骂项梁,就将气发到项羽头上,私下大骂项羽是个败家玩意儿。 而对项羽来说,他从项梁帐中回来后,发现了一个问题。 平日里那个让他讨厌的韩信不见了。 “昨夜传令时都还看到他呢,后来打起来就没见到了,莫不是死在秦营里了吧?” “我集合那会儿就没看到韩信,但可能当时天色太黑,他站到其他地方去了。” 见项羽询问,其余执戟郎中皆摇着脑袋说不清楚。 晚上光线不太好,加上他们是去打仗杀人,时间很紧,大家刚一集合就跟着项羽往秦营冲去了,哪有多余的心思注意其他人,就算注意到有人不见,也不可能在那时生出寻找的想法。 而且项羽带人在秦营大杀一通,战果斐然,可在秦人拼死反抗下,楚军同样有些死伤,有些尸体很可能被秦人的尸首压着,一时间来不及进行仔细的分辨,说韩信死于昨夜也不是没有可能。 “嗯,派几个人去找一找吧,要是钟离将军以后问起来也算有所交代。” 项羽随口说了一句。 他对韩信的死活并不在意,甚至对方就算是跑了也无所谓,项羽询问的目的还是看在钟离眛的面子上。 吩咐完后,项羽就去处理拔营启程的事情。 到了下午,除了楚将钟离眛留下来封锁新安和渑池之间的道路,以及驱赶新安当地人搬运和埋葬尸体,项梁正式率大军押送剩余的秦卒离去。 …… 新安楚营发生惊天变故。 唐国安插在新安的间人连夜奔驰回渑池军营汇报。 因为是昨夜变故初起时就开始出发,间人带回来的信息只说楚军大营在夜中爆发厮杀,喊杀声十分激烈。 至于是否为秦军造反,有多少人参与其中,项氏又做出了什么样的决断,以及此事的最终结果如何,唐营这边尚无法得到准确的信息。 吴广也保持谨慎态度,先派人前往新安查探,结果半道上就被楚将钟离眛给堵了回来。 “君上,楚军已封道路。那楚将说是新安有人反叛,今项王封路以清剿,让吾等勿要干涉楚国之事。” 使者转达了楚军方面的回复。 吴广眉头紧皱。 这借口很寻常,可足以堵住唐国的插手。 就算他猜到可能是秦楚矛盾激化,项梁在对付那支秦军降卒,唐国也没有插手的理由。 归根到底,那七万秦军是项梁的人。 他们不是吴广的手下,也不是唐国的友军,而是楚军的俘虏,是项梁的手下。 从章邯、杨熊等人在荥阳向楚军投降开始,七万人就在法理上成了项梁伐秦之战的战利品。 他们在楚军中的身份,就像唐军中司马欣、董翳率领的秦卒。 项梁处置七万秦军,和吴广处置司马欣、董翳等秦军是一样的。 这种自己军队内部的处理,若有外国势力想要借此进行干涉,是非常无礼且不占理的。 也正因为七万秦军属于项梁的下属和财产。 吴广在渑池之会上只能以大义请求他放归,甚至后续派人用钱去赎买,都不能使用威胁的手段。 项梁想要怎么处置自己反秦之战的战利品,那是项梁自己的事情,你唐国凭什么要别人放弃自己的财产? 吴广没有理由进军新安,便以三川不稳为借口再度驻扎在渑池,同时通过各种小道去探查新安发生的事情。 数日后,吴广就大概了解到了楚营之事。 与此同时,有钟离眛在中间阻挡,项梁已经押送着俘虏退到了洛阳。钟离眛也跟着收兵离去。 道路一通,吴广便率军来到新安。 因地处三川大道,新安城在以前算是座繁华的城市,人来人往,商旅不息。 可吴广率军来到此地时,见到的却是一副十分压抑的场景。 城南处满目狼藉,除了楚军拔营后留下的垃圾外,大地一片褐色,随处可见残肢碎肉,要不是正处十二月冬日,换成是夏天,这里定然腥气冲天,到处都是蝇虫飞舞。 新安当地人被驱赶着搬运和填埋了好几天的尸体,可尚未被处理的尸身依旧很多。 秦军尸首堆积如山,给人带来了极大的震撼。 秦侯子婴和司马欣等秦人只看了一眼,便有泪水流下,跪在地上大声咒骂项梁的残忍和暴虐,许多秦卒也跟着嚎啕大哭。 吴广带着陈平、蒯彻等人也亲自目睹了这副场景。 蒯彻摇了摇头,转身望向陈平,小声叹道:“陈大夫计策一出手,便是数万人殒命啊。” 陈平脸色有些发白,听到蒯彻这话,瞪了他一眼,道:“要不是有蒯先生出使楚营,我这计策又岂能如此顺利,眼前的尸首里也有蒯先生的功劳啊。” 两人互相怼了两句,便看到唐王面色冷冽,望着尸山,沉默不语。 陈平心知肚明,忙低声劝慰道:“大王勿要将这些秦人之死认为是自己的责任,若非项氏言而无信,又嗜血好杀,这些人岂会丧命于此。” “且这些秦人非我唐之友军,他们还曾随章邯出关在楚地滥杀,破陈、蕲等县,杀陈王等人,我军中不知有多少人的亲友死在他们手上,彼辈今死,不仅让许多楚人大仇得报,还彻底败坏了项氏声誉,何须惋惜?” 听到陈平这些话,吴广脸上的寒霜稍微化了些。 他转头看向后方,果真见到军中关东出身的兵卒并无多少悲痛感,有许多人说说笑笑,没有受这些秦人尸首的影响。 陈平的话说中了核心,也是当初他能真正说动吴广同意这计策的理由。 这些秦军,不是唐国的盟友,反而是军中楚、魏、韩之人的仇敌,甚至同他吴广也有仇恨。 章邯率领的这支秦军,先在戏水击破周章数十万大军,之后又出关在曹阳、渑池破杀周章,一路杀死的楚、韩之人起码有好几万。 之后他们在荥阳杀楚将田臧、李归,南下在许县杀朱房,收降宋留,将投降的楚军尽数贬为奴隶,宋留也被送到咸阳车裂而死。 再往后便是陈县攻防战,杀楚上柱国蔡赐,将陈郡的反抗之人杀戮大半。 又转攻泗水郡在蕲县杀舒勋、孔鲋等人,一路追杀至洨水畔,杀楚王陈胜、胡武、王畔等楚国高层,陈胜手下楚军尽数被诛。 后来章邯又带他们北上攻下砀郡,在魏地大杀一通。又在阳武等地破齐魏联军,斩齐王田儋,杀齐魏之人不计其数。 他们的手里沾染了楚、魏、韩、齐四国之人的鲜血,许多人的手上都不止一条楚人的性命,在陈县、蕲县也曾进行过屠戮,除了军队外,还不知有多少黔首百姓被他们所杀。 这支秦军和关东之人的仇恨,甚至远比王离、司马欣那支北方秦军大的多。 一开始就是仇敌,而非友人。 对吴广来说,在招降无果,且讨要不得的情况下,用计谋让这支秦军和项梁反目,避免被项氏收编消化后成为唐国的敌人,并进一步败坏项氏的名声,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换另一个角度想,项梁杀死这三万秦军,也算是为被秦军屠杀的楚、魏、韩、齐之人报了仇,为陈胜、舒勋等人报了仇。 甚至吴广麾下的邓说、吕臣等陈王亲信听说这件事后,说不定还会拍手叫好,大喊几声杀得好。 且正因为这支秦军在楚地造成过多次屠杀,杀死陈胜、舒勋等楚国高层,吴广不能用为秦军报仇的理由去追击项梁。 他吴广是楚人。 项梁及其麾下军队也是楚人。 现在项梁干掉了自己手底下曾在楚地杀戮无数的秦军,吴广要是借此事动手,那楚地的数百万人会怎么想?关东之人又会怎么想? 楚地尚在项氏控制中,只需稍一宣传,便可让吴广名声尽毁。 渑池之盟的约和,项梁干掉的是自己的部曲手下,以及这支秦军和关东人之间的刻骨深仇。 这种种因素让吴广不可能为了这些死去的秦人和项梁翻脸。 不过项氏的滥杀也自会带来相应的恶果。 这件事传回关中后,定会让关中秦人闻项则怒,日后两国开战,必定奋死效力。 同时项梁背信之事,吴广只需让阿牛在暗中进行宣传,就可以让天下人皆知,足够毁坏项梁的名声,让人以后再也不敢向他投降。 新安之事,对唐多有利益。 想明白这些,吴广也不再纠结于多余的善心。 “让军中秦卒帮忙收葬这些尸首吧。” 吴广下达了一道军令,以此安抚军队里的关中秦卒。 之后他又在新安驻留了几日,等到秦军尸首掩埋的差不多后,这才正式拔营启程,踏上了回关中的道路。 不过这一次回去的路上,吴广的身边多了一个年轻人。 第263章 :韩信之才 唐二年十二月下旬,有小雪飘落。 函谷关银装素裹,颇有苍凉雄壮之感。 一支打着赤旗的长龙正从东方而来。 吴广没有坐在可以关窗封闭的安车上,而是立身于四面漏风的战车中,迎着带雪的风,与众将士一同入关。 唐王战车两侧,有骑兵护卫相从。 其中有毋死、卢陵等亲随,也有一个刚刚加入唐营不久的年轻人。 “大王引漳水而灌平野,破王离十万大军,开兵家之先河,又以木罂渡军过大河,袭取关中之地,一举而定秦。大王用兵之能,可为天下之魁首也。” 韩信骑马在侧,以打听到的唐王战绩进行称赞。 吴广瞥了眼韩信,见其嘴里虽称赞着自己,但面色和语气都很平静,没有那种激动和兴奋感,甚至说话时不自觉的用上了点评口气。 这小子,拍马屁都拍的如此生硬。 吴广笑着摇摇头,转而问道:“昔日过往,不提也罢。寡人日后若欲取天下,不知信有何策?” 听到问话,韩信双目一亮。 这唐王果是雄主,有吞天下之志,而非甘居一隅之地只想做诸侯王。 唐王有大志征战天下,必定需要将领率军作战,而这正是韩信一直渴求的东西。 他抬头看了眼前方险要的关隘,略一思索,便道:“函谷之地,天下险关。大王以兵据守函谷,则万卒可当十万之军,以此地控扼关中,可抵御诸侯袭攻,又以兵驻大河,守河北之渡口,可保腹心不失。” “彼时西守东攻,大王可遣一大将兵出齐地,齐人怯战,力不如楚,唐国百战之锐卒或能一举而平齐,大王便可据齐而望天下。” “灭齐之后,大王兵分两路,一军出函谷以灭韩,走章邯昔日南下之路,直取陈郡、南阳。另一军则从齐鲁南下,攻楚之东,东西两路以袭楚,则项氏独力难支,必为大王所灭。楚既亡,则魏国自降,如此天下尽归大王所有也。” 韩信侃侃而谈,提出一个夺取天下的方略,言辞间着重于灭齐之“大将”和灭楚时的兵分两路上。 唐军若分两路攻楚,吴广可以亲自领一路大军,那另一路肯定需要其他人率领。 吴广听出他的意思,再度笑了笑,又提出一个问题:“天下大国唯齐、楚,为何不先攻楚而要灭齐?” 韩信道:“齐虽大国,人口数百万,然则其地狭,人怯战,有速灭之可能。楚则不同,楚地辽阔数倍于齐,又兼楚人骁勇好斗,非弱卒也。昔日秦以大军灭楚,尚有李信之败。大王若欲灭楚,至少要数十万之师,耗时费年方可达成。” “而大军一旦深陷于楚地,齐人彼时若从平原渡河,攻河北之腹心,反使唐国陷入不利之地。楚强齐弱,故而信认为大王若欲取天下,必当先齐后楚,方为上策。” 吴广点了点头。 韩信的策略提到了一个重点,齐楚的战略纵深不同。 齐国只有四个郡,楚国却有近二十郡,加上楚人性格比齐人凶悍,想要灭这两国的难度差别是很大的。 先灭齐,有速胜的可能。 先灭楚,因为对方地盘太大,很容易打成长期拉锯战,要是此时齐国渡河攻袭河北,那唐国也是吃不消的。 历史上的楚汉战争也差不多是这样的走向,刘邦在三川一带与楚对峙,韩信则率兵灭了齐国,最后东西合击,加上彭越、英布等人的军队助战,诸侯共会垓下,方才成功击灭项楚。 当然韩信现在只是单纯从军事上进行简单的分析,实际操作时还要涉及到政治层面。 比如唐国可以联齐灭楚,或者联楚灭齐,亦或者楚齐有可能联手攻唐,到时候还要再联系实际情况进行具体分析,不过韩信的策略基本上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这种战略眼光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拥有的,比如让一些人来献策,说不得会拍着胸膛道:“怕他个鸟啊,我大唐兵多将广,当然是楚国齐国一起打了。” 脑海中将韩信的思路过了一遍,吴广便对他称赞道:“善。” 韩信眼中闪过喜色。 善。 别看只是简简单单一个字,可他在项羽麾下待了许久,项羽从未对他这样赞过。 甚至他多次对项羽献策,迎来的大多是不耐烦的拒绝。 想到此处,韩信便觉得他这一次弃楚投唐,还真是来对了。 大争之世,君择臣,臣亦择君。 项氏不用我韩信,那我自当另寻良主。 …… 唐王吴广将渑池、曹阳等关外城池交还韩国,撤兵返回关中。 对于留守函谷关的守将,他在考虑之后,将原本的吕臣换成了董翳。 项氏在新安杀死三万秦军降卒后,关中秦人对的项氏楚军的憎恨达到了极致,绝不可能会生出投降关东诸侯的心思,让董翳率秦军镇守函谷关,远比吕臣等楚人出身的将领更加可靠。 以秦人守函谷,才能真正保障关中的安全。 安排好关隘守将,吴广这才率兵返回咸阳,同时招来阿牛,准备让他全力开启宣传事宜,同时叮嘱一些要点。 关于渑池之会吴广和项梁划分天下的过程,在宣传时需要略过一些对唐王不利的东西,聚焦于唐王在宴会上向项梁以大义之名讨要秦军降卒,但遭到了拒绝。 紧接着又要宣扬唐王顾虑关中父老感受,愿花钱五千万赎买降卒再度遭到项梁拒绝,最后项梁残忍杀戮三万秦人,将余下降卒尽皆掳掠到楚地为奴的事情。 “最主要的是重点宣扬项梁、范增等人的残忍奸诈,略过其余楚人。” 吴广将宣传的重心定在了项氏诸人身上。 因为他以后是想统一天下,将楚地也纳入手中的。 如果这时候大肆宣扬秦人和楚人之间的仇恨,会导致统一天下后,秦楚之间仇恨难以消弭,甚至还可能越演越烈。 且吴广军中将士也多楚人,势必会受到秦楚仇恨的影响。 远不如将仇恨对象聚集在项梁身上,等日后干掉了此人,那新安之事引发的秦人恨意就能消除掉大半,不会造成太大的恶果。 反项不反楚。 这就是唐国官方接下来的舆论宣传重心。 阿牛将吴广的叮嘱记下来,建议道:“秦侯、司马将军皆在渑池之会上见过项氏的嘴脸,之后又在新安亲眼目睹降卒尸首。若是由秦侯等人亲自公开宣扬,定会取得不俗的效果,足以激发关中秦人对项氏的憎恨,希望君上能让秦侯等人配合。” 吴广想了想,笑道:“你这小子的脑袋倒是转得快,让子婴和司马欣来做此事,确实不错。我会让卢陵传令,命他们在宣传之事上配合你。” “如此甚好,等下去后我就安排,到时候再让人排练一些舞台剧,将项氏全都变成丑角,让关中秦人全都闻项则怒!” 阿牛喜滋滋的开口,各种宣传方式他已是信手拈来,有的是手段。 吴广点点头,打量着眼前之人的模样。 阿牛起事前干瘦如柴,像是风都能将他吹倒。经过这一两年的时间,阿牛的身子壮实了不少,脖子上都出现了颈纹,颌下留了一丛短须,看上去远比以前成熟的多。 这是吴广微末时的好友啊。 昔日友情涌上心头。 吴广轻声道:“现在秦国已灭,我与项氏休战。楚地暂时太平下来,我会让曹季想办法将你和毋死的父母亲人暗中送过来。” 阿牛一怔,对着吴广重重一拜,道:“多谢君上,若能父子亲人团聚,阿牛再无遗憾也。” 吴广微笑道:“无需说什么谢字,尔等随我起事,一路拼搏相持终至于今日的地位。日后我若大业有成,必不亏待你与毋死,当让尔等为侯,世代皆享受富贵。” 听到这话,阿牛眼中闪过喜色。 这可是唐王的许诺啊! 有了这句话,他阿牛以后一个侯爵之位肯定是少不了了,心中自是喜滋滋一片。 阿牛忙向着吴广下拜感谢,等到起身时,他想到一事,对吴广道:“君上之前多次让人搜寻韩信,如今他前来相投,君上又常将其召于身侧亲近询问,军中将士谈论君上或将让韩信为将军,与诸将并列,许多人私下多有怨言。” 吴广脸色微凝。 之前他寻韩信时,曾夸赞过此人的军事才能,将韩信收到身边后又多次亲近并询问军事策略,这种态度让许多老人看在眼中,感觉不爽是很正常的。 此事他需要谨慎处置。 韩信的才,需要发挥。 可众多将士的心声,他也要考虑。 历史上刘邦任命韩信为首席大将,除了萧何极力举荐外,也是因为刘邦当时被项羽赶到汉中去,被三秦王封锁道路,正处于困境中,需要有人为他领军破局,属于是临时之法。 现在唐国势力雄冠天下,没什么需要马上解决的困境,吴广麾下的诸将谋士也是功勋卓著,如果吴广在这时将韩信任命为大将,绝对会遭到众人生怨,而且也没有一定要这么做的必要。 韩信的性格颇有些骄矜,若是太过拔高,难免让他生傲,日后不好控制。 但若是暂时闲置,以韩信的脾气,怕是很容易甩手走人。 怎么安排他,是个需要考虑的问题。 第264章 :光明未来 唐国大军回到咸阳,各部兵卒安顿下来后,暂时没了其他大事。 几位唐军老人便聚在一起,难得的喝酒消遣。 “韩信这厮听说是从楚营投过来的,被大王看重,召在身边常问对军谋。以我之见,这韩信如果真有本事,那他为什么在楚营混不出个名堂?” 葛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对众人道:“大王若是这样对待李君,我葛婴是服气的。可区区一个从楚营投来的小竖子,凭什么得到这般待遇。我听说这韩信以后还可能会被任命为将军,哼,他有什么功劳,可与吾等并列。” 唐王为一国之中心,身边人员的调动增减一向受人关注。 韩信的出现,以及唐王对他不同寻常的态度,十分引人注目。 葛婴性格直来直去,觉得韩信一个新人突然间受唐王如此礼遇,不免有些吃味,与众人相聚吐槽。 蒯彻和葛婴关系不错,听到他抱怨,摇头道:“大王的想法,吾等可不敢乱说,不过此人是否真有本事,李君或许知晓?” 说着,蒯彻笑意吟吟的望向李左车。 李左车放下酒杯,面色严肃道:“我与那韩信聊过几次,从其言论来看,此人确实熟读兵书,精通军争之道,不可小觑。” “咦,此人真有些本事?” 葛婴问道:“那依李君之见,这韩信与我相比如何,可是我葛婴的对手?” 李左车沉默了。 这问题他不太好回答。 蒯彻却听得双眼一亮。 一个精通军争之道的新人,除了葛婴等将领外,还与李左车形成竞争关系。 他笑道:“既然此人颇有本事,那李君以后可要多多努力,勿要丢了吾等老人的脸面才是。” 蒯彻心中满是幸灾乐祸。 当初陈平入唐王帐下,你老李坐观我和陈平争斗,以军谋之道独善其身,今日突然冒出个韩信,正好给你上上压力。 李左车本来还没觉得有什么,可听蒯彻一说,眼皮也不由跳了跳,心头生出了紧迫感。 “这韩信在军争上颇有见识,若是大王常向他询问军谋,岂不是就要取代我的位置了?” …… 李左车的担忧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到了第二天,唐王就在咸阳宫大殿中召集唐国诸将,准备进行新一轮的军事部署。 “渑池之会后,中原无战事,我唐国接下来的首要之事乃是收取秦国诸郡,并整顿内政,发展生产,以待日后天下之变。” 吴广一开场便定下了接下来的国政基调。 借着盟会争取到的和平时间,快速收取还未入手的秦国诸郡,同时稳定后方,屯下一波粮草后,再与诸侯争霸。 说到尚未入手的秦国诸郡,数量还是不少的。 吴广攻入关中后不久,就听闻项梁收降秦军,并大举西来的消息,不敢太过分兵,在派使者传檄各郡时,只派出了两路偏师去接管。 一路由楚人陈泽率领,南下取汉中、巴郡、蜀郡。 其中巴郡与楚接壤,战略位置极其重要,是必取之地。 这也是吴广在渑池之会上拒绝项梁瓜分巴蜀的理由。 除了南边三郡外,还有一路偏师则是由杨虎率领,去夺取陇西。 现在这两路偏师都有捷报传来,陇西已被实际控制,南边的汉中和巴郡也被拿下,蜀郡被实际掌控也是早晚的事情。 对唐国来说,还没有实际握在手里的就只剩北边的上郡、北地、九原和云中四个郡了。 吴广灭秦后,曾派使者携带加盖了玉玺的唐王诏令送到北方。 四郡的守、尉在惊恐之余,并无为秦国殉难的心思,纷纷向吴广效忠,改旗易帜加入唐国阵营。 效忠归效忠,这四郡并无唐国军队进驻,还是由原秦国任命的秦吏掌握。 之前楚军西来,吴广没有余力派兵。现在楚军退去,出兵四郡的事情就要提上日程了。 北地和上郡可南下直入关中,对咸阳造成威胁,地理位置很重要,必须要实际掌控在手里。 “北地、上郡当派兵进驻,以守关中门户。同时九原、云中的郡守传来求援消息,言王离大军离去后,北疆胡人猖獗,越过长城侵扰掳掠彼处秦民,二郡皆不能敌,寡人当派一将率军北上,将胡人驱出长城,以宁北疆。” 吴广声音平静,将北面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王离的长城军团镇守北疆时,塞外胡人不敢越长城南下一步。 可随着长城军团在秦二世二年十月渡河攻打吴广,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年零两个月的时间。 经过最初的试探后,诸部胡人发现九原、云中等郡的守备力量虚弱,而彼处的秦移民又拥有让他们渴求的财富,便纷纷南下侵扰抢劫,杀戮掳掠。 两郡的许多地方都已沦陷,缺乏足够兵力驻守的长城几乎失去了防御能力,任由胡人来去纵横。 这在吴广眼中是不能容忍的,除了自己的地盘被胡人肆虐外,最重要的还是草原的胡人会通过掳掠秦移民得到一些中原的先进技术,若是放任不管,等到中原战事平定,北方还不知道发展成什么样子。 他可清楚的记得,汉匈战争打了足足百年以上,北方的敌人决不能小觑。 当然,唐国现在的军事重心主要放在中原,在未来与齐、楚两国的交锋上,北疆只能以偏师作战。 “九原、云中两地,路途辽远,粮秣运输艰难,不可用大军北伐。寡人欲任一将,率兵三千人北上,并从彼处就地征兵以逐胡人,复我大唐北疆,可有将军愿去?” 吴广开口,目光扫视殿中诸将。 除了卢陵、韩信这种唐王亲信,以及李左车、蒯彻等谋士外,能够参与这场朝会的唐军将领级别都不低。 左将军司马卬、后将军葛婴为殿中军职最高者。 余下的是臧荼、吕臣、韩广、司马欣等将军。 司马卬、葛婴通常带兵数万,剩下的除了韩广只带数千铁骑外,其余人手下兵力至少都是万人起步。 要是唐国大举北伐也就算了。 可如今只是小部队偏师北上,区区三千兵力,这让打惯了富裕仗的诸将如何下得了手。 再加上还是去环境严寒恶劣的北疆,去跟一群毫无油水的胡人蛮子作战,光是想想就让人嫌弃。 故而唐王话音落下后,诸将个个低垂眼帘,无人吭声,殿中陷入诡异的寂静。 吴广嘴角泛起笑容,他扫了众人一眼,最终落在角落的年轻男人脸上。 “既无人领命,寡人便以韩信为将,率师北伐,为我大唐收复北疆。” 所有人都呆住了。 韩信更是惊得双眼大睁,愣愣的看着唐王。 这几日他和唐王聊得不是很开心吗? 唐王言辞间还多流露出欲要重用他的心思,怎得转眼就将他派到北疆去了。 虽然独自领兵很爽,可那是去环境艰难的北疆打胡人啊。这让楚地出身的韩信心里有些抗拒。 他最想的还是想带着大军去灭齐亡楚,立下一番大事业。 可如今唐王当众任命,将他擢拔为一军主将,韩信也不敢拒绝,只能硬着头皮领下这道命令。 这让葛婴看在眼里,乐在心中。 “之前大王常将韩信召在身边,多示宠信,还以为有什么大用,结果是派到北疆去和胡人纠缠,哈哈哈。” 韩信从素人身份跃居为一军主将。 这个身份跨度很大,称得上是重用。 可问题是他率兵去的是环境恶劣的北疆,对出身南方的楚人来说,去那里打仗简直称得上是吃苦。 对这个任命,无人表示不满。 蒯彻忍不住在心中暗叹。 本以为这韩信来了能和老李争一争,让我也看场好戏,哪知这人屁股都没坐热就被打发到北疆去了,真是浪费了期待啊。 李左车则松了口气,只是很快他又想到唐王这几日与韩信交往的模样。 “大王将韩信擢升为将,或是想看看他的真实能力,派去北疆历练一番?” 不管众人心中如何想法,韩信被任命为一军主将的事情算是定下。 同时吴广又传令让刚打下雁门郡不久的虞子期后续率兵赶赴云中,和韩信一同联合清缴彼处的胡人。 有虞子期辅助,韩信这边就算兵力不多,想来问题也不大。 之后吴广又任命臧荼率兵进驻北地、上郡,护住关中门户,这样就将北疆四郡基本握在手中。 在朝会上决定了后续的军事部署,天色已经渐晚,吴广让诸将退去。 但他并未离开,同时也让韩信留了下来。 殿中烛火燃烧,映照出二人身影。 吴广问道:“寡人让你为将,率兵北伐,可出乎了你的意料?” 韩信低首道:“信能得大王擢拔,一朝为将率领兵卒出征,已经是远胜于之前在楚营时的境遇,心中自是惊喜。” 虽然嘴上这样说着,可韩信的语气里并无欢喜之意。 区区三千人,还是去艰苦的北疆打胡人蛮子,这和韩信投唐之前幻想的场景差远了。 他可是想要做大将军的啊。 吴广对韩信的想法心知肚明。 他笑道:“你用兵打仗的本事,寡人是知道的。为大将之才,可领数十万大军,纵横四海,为寡人灭除诸侯,统一天下。” 韩信抬头,看向称赞他的唐王。 既然知道我有大将之才,为何还要这样对待? “然军中皆以资历军功为论,你韩信现在于唐无功,若命你为将,则满朝诸将如何服你?如何能听你的指挥?” 吴广道:“寡人闻法家有言,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你若无尺寸之军功,无军营之历练,则大唐诸将皆不会服气。” “故寡人让你率军北伐,驱逐胡人,便是给你一个展示自己能力的机会。你若能打出一些漂亮的胜仗,立下相应的功劳,回来后寡人便让你为将军,若再立下大功,则为一国之大将。” “韩信,你的大将之位不应该是靠寡人的赏赐取得,那会让人怀疑不服,认为你韩信是蒙寡人宠幸而上位。这应当由你自己去争取,用你的双手,用你的能力,用无可置疑的战绩,去让所有不满的人心服口服,这才是一个真正的将军该做的事情。” “这场北疆之战就是寡人,是整个大唐给你的考验,去打出一场大胜吧!” “寡人会等着你,为你留下将军、留下大将军之位。至于能不能取得,就看你自己的能力了。” “寡人对你怀抱着很高的期待,希望你不要让寡人失望。” 唐王亲切的看着韩信,话语中尽是期待与信任。 韩信立在原地,神色激动。 不满早已抛出脑外。 原来唐王是相信他可以做大将的,也愿意让他去做大将。 这和那完全瞧不起他的项羽是天差地别。 唐王之所以现在没有重用他,只是因为韩信还没有拿得出手的战功,故而诸将不服气,难以服众。 唐王说得很对,他韩信的大将之位,是该由自己亲自去争取,该用一场场光辉耀眼的战绩让所有人闭嘴。 这场北疆之战,就是他韩信的历练之战。 他要在北疆立功,然后回来做真正的将军,再立下大功,成为无可争议的唐国大将,最后帮助唐王平定天下,一展自己的能力。 这才是他韩信该奋斗的目标啊! 这一刻,在唐王的教诲和鼓励下,韩信仿佛看到了自己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他也将为这个光明的未来去拼搏和奋斗。 韩信抬头,望着对自己充满殷切期待的唐王。 唐王对他太好了,他不想让唐王失望。 韩信向唐王行了一礼,坚定开口。 “大王放心,信必逐灭胡人,在北疆扬我大唐之威,绝不会让大王失望!” 第265章 :唐国琐事 韩信走了。 冒着风雪,率领唐王给予的兵马,带着唐王给他的鼓励和殷切期待,意气风发的离去。 去追寻他美好又光明的未来。 吴广这样的安排,既给了韩信一个发挥自己的舞台,也不会让手下老将们感到不满和忌妒。 和韩信一同离去的,还有率兵北上控扼两郡的臧荼,以及前往雁门郡的使者。 吴广攻入关中灭秦的这段时间里,虞子期已从太原北上收降了雁门诸县,还击败了几部入侵当地的胡人,成功将雁门郡掌握在唐军手中。 捷报是前几日送达的。 吴广对虞子期的表现很满意,在传令诏书里多写褒扬之词,又为他提升了一级爵位后,便下达了命虞子期率兵前往云中的命令。 既然有能力,那就多干点事情。 多让虞子期练练打胡人的本事,等以后唐国平定中原,欲要出兵草原的时候,正是一员可用的骁勇之将。 与虞子期打下雁门郡同时发生的,还有李良麾下另一副将邵骚攻取代郡的消息。 代乃小郡,地穷人乏,入手并不困难。 雁门、代郡一起拿下,就代表了唐国将河北的秦郡全数收入手中,真正的独霸河北之地,满目皆是唐旗飘扬。 这段时间从河北传来的消息除了两郡的入手外,还有不少其他事情。 对吴广来说比较重要的是家庭之事。 不仅对他重要,对整个唐国来说也算得上头等大事。 君王子嗣。 王后舒姣于六月底产下了一子,重约十斤十二两(秦斤)。 这斤数,以秦代的条件来看已算得上一个大胖小子。 吴广当时正率兵南下伐秦,因此战关系到数十万大军的运转调动以及整个天下大势的变更,他不可能在这种关键时刻抛下大军,返回邯郸看自己的妻儿,只能狠下心肠,将心思全扑在战事上。 这一走,便过去了半年时间。 “询儿半岁了,也不知长得像不像我?” 吴广摩挲着手中的一张帛书。 这是舒姣的亲笔信件,她在信里说了些夫妻间的思念之情,又说了些家人的琐事,比如文姬母女,比如陈胜的女儿。 但更多的是关于孩子的一些点滴趣事。 灵动的婴儿模样跃然书信之上。 信中充斥的真情实感更让吴广为之动容。 他身在咸阳,思绪也不由飞回到邯郸,想念着自己的妻儿。 吴询。 这就是他给自己那尚未谋面的儿子所取的名字。 询者,问也,查也。 吴广希望他日后能询万民之意,询天下之声,而非坐守于宫中,做一个不知天下疾苦的二代。 作为唐王的嫡长子,自是得到了吴广的所有关注与期待。 吴广心中很想回到邯郸,与妻儿团聚。 可现在还不行。 “关中新近打下,民心尚未彻底归附,局势不算稳定,现在还不能返回河北。” 吴广考虑到秦地并不算稳定的局势,暂时按捺下赶回河北的心思。 当然,思念家乡和亲人的情感不是吴广才有的,他手下那些燕赵兵卒早就有了回河北与亲人团聚的心思。 特别是渑池盟会后回到咸阳,就有许多将士在询问他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吴广将负责军中事务的李左车招来,商议这事。 “关中新定不久,不能同时撤军,此地需留兵卒镇守以作威慑。燕赵河北之卒,可分批依次归乡,一次回去一部。” 在吴广和李左车的商讨中,河北之卒肯定是要放回去,否则不仅兵卒生怨,还会损害唐王的信誉。 但关中也不能全部由秦人来守,吴广夺取关中的时间就一个月左右,在这里扎根不深,不足以让所有秦人向他效忠。为了避免后续出现反复的情况,还需要再征召一批河北新卒来此驻守轮换,以保持吴广在此处的控制力。 “河北之地广大,亦需君上坐镇,不知君上何时返回河北?” “二月吧。” 吴广想了想,决定再在关中待上一段时间。 两个月,应该能让他将此地稳定下来,返回河北主政大事。 不过这又涉及到了一个问题。 以司马欣为首的昔日秦将,以及大量的关中豪族、父老在前段时间就开始请求吴广将唐国都城定在咸阳。 关中,四塞之地。 相比其他地方,这里有着天然的地理优势。 同时这里由秦国数代先君不断扩建发展,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宫室殿宇,极其恢宏雄伟,拥有真正的帝王之气,远比关东的任何一个城市都适合作为国家的都城。 只是这个提议吴广还未发表意见,其手下众多将领便纷纷出口驳斥。 “唐者,河北之国也,若移都关中,如何能称为唐?” “不在河北的唐国,还叫唐国吗?” “大王起家于河北,得燕赵子弟效忠,今若移都关中,岂非弃燕赵之民也?数百万河北之民如何能够甘心!” 蒯彻,臧荼,韩广,司马卬等人皆不欲吴广定都于此,各种理由层出不穷。 就连能清楚看出关中地理优势的李左车,也不太想吴广将都城移到咸阳来。 这年头的地域之别是一个严重的问题。 燕赵之人希望唐国都城一直在河北,这样不仅使河北燕赵之地成为大唐的中心,他们能为之骄傲,更可以长留家乡。 反对的声音很大,且几乎都是唐国的高层将领谋士。 相比起来,请求移都关中的主要是秦人,他们作为被征服者,话语权和胆量明显不如唐国诸将。 吴广考虑到手下人的反应,以及日后可能会和齐楚交战等原因,暂时没有定都关中的想法。 天下未定,一切先以稳定为重,没必要因为一个都城而自乱阵脚,让手下的河北诸将生出不满。 等以后定了天下有的是时间进行调整。 不过吴广两月后会回河北,这关中之地就需要有人为他留守。 “李君随寡人两年,多出军谋,助寡人屡胜秦军,你的本事寡人是知道的,足有坐镇一方之能。等后续寡人回河北后,当以李君坐镇此处,这段时间李君要多了解关中的情况,日后也好在此处置诸事。” 吴广在商议完回河北的事情后,又笑眯眯的夸赞了李左车一通,顺手给了他一个光明的未来。 李左车听闻这话,先是一愣,接着大喜过望。 坐镇关中! 这可是远超诸将的待遇啊! 他本以为唐王最后会将此事交给司马卬,或是将李良调来此处。 毕竟唐国四大将中岳成太过年轻,葛婴又太过直率,都不太适合镇守一方。 有资格坐镇关中的也就司马卬和李良了。 可没想到唐王竟然会选择将这个位置给予自己。 这般重用,让李左车心中暖洋洋一片。 他跪在地上,向唐王叩首道:“多谢君上器重,臣必誓死效命,为君上镇守关中,绝不出任何差错!” 吴广又鼓励了李左车几句。 这位大唐第一参谋便满脸红润,带着对未来的向往离去了。 望着李左车的背影,吴广微微一笑。 韩信资历太浅,而且也没有战绩可夸耀,让他一来就做大将,不仅诸将不服,就连吴广也无法百分百信任。 反不如先让李左车为一方大将,再把葛婴等老熟人配给他,如此上下皆服,关中也不怕出现乱子,让吴广可以安心的回河北。 处理好这些事情,吴广又瞥了瞥自己案上近乎堆成山的简牍,心中一动。 自从大泽乡起事之后,战斗一场接一场,战争节奏极快,几乎没有给他休养生息的发展时间,导致吴广的重心一直都放在战争上。 如今随着秦国灭亡,渑池盟会,战事初告一段落。在稳定唐国内政的同时,吴广也该发挥穿越者的优势,通过一些简单的东西增强国家的力量了。 略一思索。 吴广叫来卢陵,吩咐道:“少府掌天下机工之事,多能工巧匠,你且传令让主事者将一干匠人聚集,寡人将亲自前往视察。” 第266章: 少府造物 秦之少府,源出周官太府。 其职责一掌山海池泽之税,以养宫廷。二则掌天下器具机巧之事,为天下工匠之主管。 唐军入关,因赵高的主动投降,整个少府机构几乎完整的被吴广接收。 为了便于管理,吴广依旧让原秦国官吏继续在位,同时下令让他们甄别精简,将少府一些负责宫廷供养、园林维护的部门进行裁撤,以减少财政开支。 吴广后续要返回河北,而秦宫中的嫔妃和宫人大多被放了出去,这些部门用处不大,只需留少量之人便够了,没有必要浪费粮食金钱。 唐王一声令下,就有大量人员下岗回家。 唯一被吴广批准全部保留的乃是少府下辖的考工室。 考工室负责管理全国各郡县的工官,同时主管咸阳和各地的工坊、匠人。 秦国的刀剑矛戟、铠甲盔冑,还有各种器械制造都是由考工室负责,对吴广来说,这一部门的重要性远胜于少府其他官署。 而听说唐王将要前来少府工坊视察,考工室令殷昌又惊又喜。 惊的是堂堂一国君王竟然要亲自驾临工坊进行视察,这在秦国时代是难以想象的事情,尊贵的君王怎么可能会来这种低贱的地方? 秦王只需坐在宫中,一声令下,便有少府前去汇报,何须大王亲自驾临。 惊讶后,殷昌也是喜不自胜。 唐王亲临啊,他若是表现好一些,得到唐王欣赏,说不定还能混一个好前程。 殷昌连忙按照上头的命令,让手下加班加点将各官署打扫干净,同时将各部门的能工巧匠聚集起来,等候唐王的驾临。 “吾等恭迎大王!” “大王万年!大唐万年!” 唐王车驾抵达,殷昌及诸官吏皆俯首跪拜,山呼万年。 吴广和蔼的让他们起身,这样的态度让殷昌等人受宠若惊。 接下来唐王说的话更让他们惊讶。 “考工室令在前方带路,寡人要看看这工坊里的东西。” 唐王的视察竟然不是做样子,而是真的要进各处工坊察看。 殷昌惊讶之余,忙在前面领路,先带唐王一行进入最重要的武器工坊。 秦弩、秦剑、秦戟…… 吴广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工坊中的东西。 渐渐的,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吴广伸手抄起一柄秦剑,看了看上面所刻的名字。 三年丞相赵高造,寺工陵,丞石,工柱。 物勒工名,以考其诚。 一旦所造器物出现问题,可以从最上级的丞相一路追究到制造的工匠头上,层层追责,谁也跑不掉。 放下手里的秦剑,吴广又拿起旁边的另一柄剑掂了掂,脸上神色越发严肃起来。 物勒工名他以前就知道,算不上什么新知。 他今日亲来工坊,反而是发现了之前一个没怎么在意过的点。 “这些武器皆是同长同宽?” “回大王,按《工律》言:为器同物者,其大小、短长、广亦必等。故而吾等所制相同器物,皆为同等,否则就是违法犯律,必有严惩。” 殷昌忙开口解释。 吴广眼中闪过明悟。 工律是针对工匠的法律,他以前没怎么接触过这一层面的群体,对一些制度不太了解,如今一看,这妥妥就是早期的标准化生产啊。 一套以性命作为赌注的制度,让所有的工匠都拥有了大秦版的匠人精神。 用心去做事,用命去做事,造出来的东西自然就好。 这也是秦国在制造业上优于关东六国的一点。 现在这套班底属于吴广,接管了天下第一大国的完整工业体系,想要达成先期的几个小目标应该不难。 巡视完两座工坊,了解大概的程序后,吴广没有继续看下去。 他让殷昌聚集一些老匠人,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寡人要造一种书写材料,其名曰纸。” “纸者,既薄又轻,可以书墨于其上。用布头、麻线、树皮之类,浸泡捣烂后进行晾晒,或可得之,尔等当多加试验,寻出最好的配方与成品,若能造出好纸,寡人将不吝于赏赐,爵位金钱皆有之。” 吴广将自己知晓的一些造纸知识说了出来,并随手画了一个小饼。 众工匠一听将会有赏赐,全都瞪大了眼睛,恨不得将唐王说的每个字都记在心头,让自己能率先造出这种名为“纸”的好东西。 见众人满脸渴望,又斗志昂扬的模样,吴广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他想起前世看过一些穿越小说,主角来到古代后造出纸张、曲辕犁之类的东西献给上位者,以换取对方的宠信和赏赐,不时还会跳出几个不相信主角能力的人物来充当反派进行质疑。 而对现在的吴广来说,他想要造什么东西,只需一句话的事情,上上下下全都会奋力去做,无人敢进行质疑,他也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这些想法的来历。 这就是君王的权威。 没有人能够制约吴广,他索性就放开了。 今日除了纸张外,他还有许多东西要造。 “曲辕犁,改直辕为曲辕,改长辕为短辕,此物可在犁田时便于调头和转弯,节省人畜之力,以提升效率。” “踏碓,以脚踩踏杵杆一端,便能使杵头起落,可用来舂米。” “水车……” “高炉……鼓风箱……” 吴广一个接一个的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他说的做法和制造流程不一定对,毕竟吴广不是专业搞这些的,只是凭着对这些东西的印象去说。 但这点问题影响不大,因为东西不是吴广去制造,而是那些能工巧匠跟着他指出的方向研究。 吴广只需要提出一个思路,一个目标。 具体的制造,自然有数不清的匠人去研究和改良,用他们的专业技术去想办法把吴广想要的东西弄出来。 这些东西也不是什么脱离时代生产力的高科技,集合整个少府工匠之力,想要将它们弄出来问题不大。 相对于这些东西较为简单的制造难度,它们带来的作用可就大多了。 纸张的出现,使以往十车才能拉完的竹简,小半车就能给你装下,不管是官方的行政,还是民间的文字沟通,效率都能得到极大提升,对于一个国家来说,重要性不言而喻。 曲辕犁、踏碓、水车这些东西则能大大提升生产效率,同样对国家和民众皆有大利,称上一句国之利器也不为过。 至于高炉的研究,则能提升冶炼水平,不管是兵器还是其他器物的制造都将大有裨益。 当然这些只是表面上的发明,吴广后面还会让人选出一批能干可信的工匠,参与军事武器的秘密研究。 枪炮之类的以本时代的科技水平几乎不太可能造出来,但其他一些符合时代水平的好东西还是可以试着弄出来的。 吴广的君王身份,让他可以毫无顾忌的想要造什么就造什么,无需去考虑他人的想法。 也正因为他的君王身份,少府的这些工匠几乎没人怀疑吴广口中那些东西的真实性,甚至充满了动力。 “唐王素以慷慨闻名,之前分少府十万万钱以赏士卒,吾等若是将这些东西造出来,又将得到什么样的赏赐呢?” “我一定要努力钻研,发家致富就在此时!” 唐王慷慨的名声,让众工匠像打了鸡血一样,跃跃欲试。 就连考工室令殷昌也被唐王一句“若能立下大功,日后寡人必将重用之”,激动到全身发抖。 他当场发誓一定会监督手下工匠,将唐王吩咐的每一样东西都努力弄出来,绝不让唐王失望。 眼见殷昌及其手下工匠个个斗志昂扬,吴广这才满意的离去。 等到这些东西弄出来并实际推广运用,他所建立的这个唐国,必将越发的强盛。 “寡人拥河北、关中、巴蜀之地以窥天下,你项氏又该如何抵挡呢?” 吴广在上车前,侧首望向东南方。 那里,是楚国的方向。 …… 在吴广回到关中进行军事部署,稳定内政,开启科技树提高国力的时候。 项梁率军回到了楚地。 他的归来,让原本还算平静的楚地瞬间波涛汹涌起来。 渑池之会的内容在项氏的通告下传遍楚地各郡。 无数楚人为之震惊。 其中最受震动的人,当属楚怀王熊心。 这位名义上的楚王在国都盱台听到消息传来的第一时间,便在手下众臣面前愣住了。 “项梁当了楚王,那不谷算什么?” 第267章 :西楚王国 盱台,就是后世的盱眙县,位于淮水以南,湖泽之间,是东海郡的一座小城。 芈姓楚国之所以将都城定在这里,主要原因还是当时吴广击破王离大军南下,逼退章邯,与齐王、魏王会盟于临济,声威震于天下。 吴广当时是楚国假王,打的还是楚王陈胜的旗号。 他们担心芈姓楚国的建立会激怒吴广,两楚并立,从而引发一场大战,故将国都立于盱台,一来可以借助城北的淮水阻挡敌军,二来若是情况不妙,还能战略转移到南边的江东去。 后来局势变换,吴广收兵回河北,屡破秦军。项梁在南边同样高歌猛进,不仅收复陈郡、南阳、颍川等地,还将章邯围困在荥阳。 前段时间,项梁在荥阳收降章邯秦军的消息传到了盱台,万众欢呼,皆以为楚军即将灭秦,他们不用再整日担惊受怕了。 楚怀王甚至与上柱国陈婴等人商议,准备迁都之事。 是迁到彭城呢? 还是迁到陈县去? 彭城四通八达,为中原大城,且没有遭遇过秦军的屠戮。 陈县则是楚国故都,王宫殿宇齐全,但被秦军肆虐后状况不是很好。 两个地方都有优点,真是让人纠结啊。 楚怀王犹豫了好几天。 好了,现在他不用再继续纠结。 不管是彭城,还是陈县都与他无关了。 按照渑池之会的地盘划分,彭城与陈县皆是项梁的地盘,他这个楚王只能继续待在盱台,都不带挪窝的。 “岂有此理!楚国是芈姓的楚国,他项氏不过是楚国之将,岂得跃居为王,还要与不谷划地而治!” 楚怀王在惊愕后,暴怒无比。 “上柱国,不谷心中怒气难忍,欲传告天下项梁为楚之反贼,可乎?” 楚怀王咬牙切齿,在朝会上与上柱国陈婴说了这个想法。 陈婴吓得一个哆嗦。 他忙道:“大王,此事不可。项氏为王,乃渑池之会唐、韩、魏三国以武信君伐秦之功而进行推举,已得三国承认。若大王不认,必招来三国之反意,且武信君伐秦有功,素得将士拥戴,大王若有辱武信君,恐激怒军中将士,引来祸患啊。” “是呀大王,武信君素有战功,楚国之复皆赖项氏之力,大王不可轻辱。” “今按渑池之会,大王可得三郡之地为王,保楚国社稷,享富贵荣华,不可再起争端啊。” 楚国诸臣皆纷纷开口,或是劝慰,或是历数项氏之功,或是以项梁手中兵力进行威胁,这让楚怀王脸色越发难看。 “项氏之功,不谷知道。然则他以臣为王,终不得大义。不谷当在这盱台,亲自听他解释。” 楚怀王怒而起身,甩了甩衣袖,大步离去,只留下群臣面面相觑。 回到后方宅邸后,楚怀王脸上的愤怒反倒退去,重新恢复平静。 他坐在窗边,默默看着屋外的冬日景象。 没过多久,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一个年轻人大步走进来,对楚怀王急声道:“父王,我听闻项氏称王,父王在朝会上大发雷霆,对群臣言欲传告天下项氏为反贼之事。此事万万不可啊,父王是被项梁拥立的,其手下兵多将广,若是欲对父王不利……” “翔,这些说辞陈婴他们教你的吗?” 楚怀王平静开口,打断了熊翔的话。 熊翔愣了一下,接着尴尬的点点头,说:“父王,这楚国朝廷几乎都是项氏的人,如今项梁称王木已成舟,父王反对也没用啊,反不如借此机会与项梁交好,才能保我熊氏的富贵。” 楚怀王面色冷冽道:“这些话不谷自是清楚,项梁称王,非不谷所能控制。然项梁此人虽狡诈阴险,却向来爱惜名声,之前他假陈胜之旗而诛景驹,又借不谷旗号以抗吴广。其一切行为皆欲有大义名号,若不谷以反贼之号传诸天下,他必恐惧。只有这样,一些事情上才能与他谈判抗衡。” “否则不谷若默默接受此事,必被其所看轻。日后这所谓东楚之国,名为熊氏,怕是实为项氏控制。这些东西,你听听就好,勿要在外说出去。” 楚怀王说着,轻轻叹了一声。 大义名号,是他唯一能够制衡项梁的武器。 他必须要在这个时候亮一亮自己的牌,才有同项梁进行利益交换的资格。 要是不在这个特殊的时期表示一下自己的血性和愤怒,以大义之名展示的硬气一些,等以后项氏在西楚站稳了脚跟,称王之事为楚人所接受,楚怀王可就没有再谈条件的机会了。 当然,这一切的重点是项梁会顾忌名声。 而非像某些人一样直接掀翻了桌子,不顾后果的干掉楚怀王。 …… 项梁确实是一个顾虑名声的人。 他担心以武信君的身份与楚怀王商谈,会在名义上被压一头,到时候楚怀王来一个不同意,那就不太好了。 故而项梁率大军抵达陈县时,就迫不及待的于此处建制称王。 “秦虐天下,万民受难。陈王奋起而反秦,惜哉中道崩殂,为秦所灭。不谷为陈王所任,率兵出江东而逐秦,复楚国之地,击章邯之军,颇有微功。” “今于渑池得唐、韩、魏三国之推举,诸王言‘项氏功大,当宜为王’,不谷数让而不行,故以伐秦之功称王,今不谷以彭城以西之地为国,以陈县为都,建国西楚!” 项梁在陈县举行了称王仪式,正式建立西楚国,引得万众欢呼。 陈县是昔日楚国旧都,也是楚王陈胜的都城,陈县人相比其他地方的楚人一直带有种优越感,今日项梁在此建都,让陈县第三次成为一国之首都,这自然得到陈县楚人的热烈拥戴。 同时因为之前章邯攻破陈县,在这里进行过屠杀的缘故,陈县楚人对章邯率领的秦军满是恨意。 项梁击破章邯,在新安屠杀了三万秦军,现在又押着近四万秦人来到楚地,如同奴隶般进行对待,这让陈县的楚人感觉项梁为他们报了大仇,一个个呼唤雀跃,对项氏的支持达到了顶峰。 陈县人的支持,这也是范增建议项梁定都于此的缘故。 与陈县人一样高兴的,除了项梁手下诸将外,尤以项氏子弟为最。 项梁称王,建国西楚,他们项氏一跃成为一国王族,心头哪能不喜。 喜悦之后,另一件事情则在诸项氏之人的心中盘桓不去。 项梁有后代,是一个女儿,在江东时所生。 但他没有儿子。 准确的说曾经有过儿子,只是中道夭折,未曾活到现在。 这一来就出现了一个问题。 西楚王没有继承人,西楚国没有王太子。 或许项梁以后在后宫努把力,有生出儿子的可能。 但至少现在的西楚国尚无法定的继承人,这代表一旦项梁出现意外,则王位无人接掌,很容易闹出大乱子。 对一个国家来说,这是非常大的隐患。 可对项氏之人来说,这同样是一个大机遇。 现在西楚刚刚建国,还无人敢提这个问题,等到后面稳定下来后肯定会有人向西楚王建言,确立一个继承人,以防不测。 项缠最为精明,一早就将自己的儿子项睢私下叫来,兴奋的叮嘱道:“我那族兄没有子嗣,日后西楚的王太子定会从宗族之中选择。你接下来当好好表现,我也会在其身侧多说你的好话,若是他能看上,你以后就能成为第二代的西楚王。一国之王啊!如此机会,可要好好把握!” “父亲放心,我一定会努力赢得大王的赏识!” 项睢被老父打了鸡血,对王太子的位置憧憬不已。 这个机会,不仅是项缠父子看出来,其余项氏子弟同样在心中冒出渴望。 项襄、项庄、项冠、项悍、项声…… 一个个项氏子弟双目放光,决意在项梁面前好好表现,以争取这个王太子的机会。 而在一些人的眼中,这个机会是不需要去争取的。 “我乃叔父亲侄,血缘远甚于诸人。又被他亲手抚养长大,少时便教我书、剑、兵法,如今我又为国中将军,居诸子弟之首,若论能力战功,何人能与我相比?此王太子之位,舍我其谁!” 项羽很自信。 在他的眼中,这个王太子的位置就是他的。 他项羽就是项梁的继承人。 没有人能够抢走! …… 手下宗族子弟的想法,项梁没有功夫去在意,因为他已经从陈婴等人派来的信使中得知了楚怀王的态度。 “好个楚王,这是以大义之名来威胁我啊。” 项梁眼睛微眯。 楚怀王并非是热血少年郎,而是一个在楚国灭亡后饱经风霜,为人牧羊,体会过世道艰难的老者。 以楚怀王之前的表现来看,并不是容易冲动的人。 现在他闻询则怒则怒,当着陈婴等楚臣的面斥责项梁,无非是想要借此谈条件,好在此事中获取利益。 而对项梁来说,芈姓熊氏在楚地的影响力确实很大,楚军中有不少人就是冲着楚怀王的名头来投奔。 比如那个宋义。 他就对项梁称王之事很不满。 这样的人数量并不少,如果在私下诋毁,对项梁的名声将会有所不利。 如果楚怀王能够公开承认项梁的功劳,认为项氏确实能立国称王,对西楚国的好处是很大的,名正言顺,至少能让这些人闭嘴。 反之如果楚怀王传告天下,说项梁是反贼,虽然不会改变项梁已经称王的事实,但对他名声不利,定然会在楚地造成一波影响。 项梁决定前往盱台,与楚怀王解决这个问题。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 比如那个被唐王盛赞为天下英雄的沛公刘季。 “来人,召沛公来见!” 第268章 :欲结外援 “这就是王宫啊,要是我也能在这里住一晚就好了。” 刘季迈步在楚宫的台阶上,一边往前走,一边左右打量,心中颇为羡慕。 陈县王城修建于七十年前,那时楚国国力已衰,修出来的宫殿规格一般,称不上多么宏伟壮观。去年陈县又被秦军攻破,大肆抢掠了一波,就连王宫也被波及,许多地方都有损伤。 可破损的王宫,还是王宫,是君王所居的地方,代表的是一种身份象征。 项梁称王,当日便搬进王宫居住,要的就是一个名正言顺。 不过羡慕的感觉只存在了一会儿,刘季的心里就被不安充斥。 “我这一路上本本分分,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就想着不引起项梁的注意,让他忘记渑池的事情。怎么他刚一称王就把我叫进宫,这是想做什么?” 刘季暗自猜测,敏锐的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 他不是项氏族人,也非龙且那样的项氏亲信,属于是后期加盟的外姓将领,在楚军中的地位不算高,怎么也不该有这种单独召见的待遇啊。 不安感在刘季进入楚宫大殿后,越发强烈起来。 因为范增那老匹夫也在这里,见刘季进来,范增咧嘴一笑,露出缺了大半牙齿的口腔。 刘季被范增这笑容弄的头皮发麻,忙上前扑倒在地:“臣刘季拜见大王,大王万年!” “沛公入座吧。” 项梁先让刘季坐到一旁,笑问道:“沛公可知不谷找你来是有何事?” “末将不知。” “渑池之会,不谷与唐王共定天下,分楚地为二。吾西楚之国,囊括大江以南诸郡,今不谷将要前往盱台与怀王商议大事,欲遣将南下收彼处郡县。不谷素知沛公之能,可为一军之大将,欲重用沛公,不知沛公可愿前往?” 项梁笑眯眯的开口。 刘季一怔。 收江南之地? 项梁从江东起兵后就北上东海郡,然后向西进发,与秦军进行交战。大江以南的许多郡县确实来不及收罗,现在西楚国新建立,派人去收这些地方很正常。 刘季是淮北人,心里不太想去江南之地,听说那里颇为湿热,不是什么好地方。 可现在项梁一副重用之意,要让他做领兵大将,这让刘季不好拒绝。 而且项梁刚刚称王,下达的第一个军令你就拒绝了,那他这个西楚王的面子往哪里搁? 拒绝,说不定就会引来杀身之祸。 刘季认清现实,立刻拍着胸膛道:“大王信重之意,季十分感激,此番必为大王取江南诸郡,大王还请放心就是。” “好!” 项梁拊掌叫好,侧首对范增赞道:“我就说沛公乃是豪爽忠直之人,绝不会对不谷的命令有异议,你看这答应的多爽快。” 范增呵呵笑道:“沛公的豪爽,老夫也是知道的。不过南海辽远,其地还有秦军驻守,欲取彼处宜早不宜迟,沛公还要尽快动身才是。” 南海? 刘季懵了。 项梁对侍立在旁的亲信道:“为不谷传令,任沛公刘季为征南将军,率军南下取南海、象、闽中、桂林诸郡。” “大王,刚才不是说江南之地吗?” 刘季大惊失色,他以为是江南的长沙、黔中、庐江等郡,怎么跑到南海去了? 范增笑道:“南海诸郡不也是大江以南吗?沛公何疑耶?” 项梁则盯着刘季道:“沛公莫非是不愿为不谷效力?若是不欲南下,大可说来,不谷亦不会强人所难,可撤回刚才之令。” 话是这样说的。 可刘季见项梁浓眉紧皱,眼中有冷意弥漫,哪敢说上一句“我不愿意”。 “他妈的,乃公被坑了。” 刘季心中大骂,面上则挤出笑容道:“为大王效力,季之愿耳。” “好,我楚国有此忠臣,不谷心中喜哉。沛公且放心南下,汝之父母妻儿,不谷会好好照看,待沛公平定南海诸郡归来,不谷将以君侯之位相待!” 项梁开口鼓励,给出了一个君侯之位的诱惑。 刘季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低着脑袋:“末将谢过大王。” 项梁又说了几句,可刘季已经没有什么心思听下去,他唯唯诺诺的应了几声,然后晕乎乎的走出宫殿。 一出楚宫大门,有冷风吹来,刘季一个哆嗦,清醒了过来。 他回头,盯着那略显陈旧的楚王宫,再没有了刚进宫时的羡慕,唯有满腔怒火在燃烧。 项梁欺我! 刘季在心中愤怒的咆哮。 “项氏匹夫,乃公早晚干死你们!” …… 楚宫中,目送刘季离去,项梁摇头道:“这刘季怕是会怀恨在心吧?” 范增道:“南海诸郡非善地也,不管派谁南下,都会心生不满,刚才若是直言,说不得刘季会找借口拒绝,故用这种手段最为便捷。且南海诸郡有秦军驻守,必当派善兵之大将才行。若不遣刘季,大王莫非要派龙且、桓楚等亲信诸将乎?” “刘季得唐王推崇,如今正是让他与唐隔绝的好机会,他就算生出怨言大王也无需忧心,毕竟刘季的父母妻儿都在大王手中,他年已五十,岂不为子嗣虑哉?且百越险恶,以他的岁数,恐怕也活不了几年了,呵呵。” 项梁听得点头。 是这个道理,因为刘季之前当着英布的面碎玉明心,项梁不好随意杀戮和惩罚,又担忧刘季以后可能会和唐国有勾结,那派到南边去自然是个好选择。 父母妻儿在项梁手中,再加上他到时候派几个亲信南下跟随,进行监督,也不怕刘季翻出什么浪花来。 解决了刘季的事情,项梁心情不错,又让项缠和钟离眛留守陈县,处理四万秦军俘虏的事情,他自己则前往东海郡盱台,准备将楚怀王的事情了结。 东海郡的盱台城外人山人海。 项梁的到来,在这里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不管是支持项梁的,还是暗中骂他的,都改变不了如今项梁的西楚王身份。 就连楚怀王心中不爽,可在陈婴等人的劝谏下,还是选择了出城迎接。 两个楚王在城外相见。 项梁身后的军队排成一条长龙,威武而壮观。 反观楚怀王身后,除了一批朝臣外,也就数百兵卒护卫。 两方气势差别很大,这让楚怀王脸色颇为难看。 项梁倒也给了他面子,率先上前道:“不谷在渑池之会上为唐、韩、魏诸王推举,因时间紧迫,未来得及知会大王,还请大王见谅。” 只是楚怀王一听这话,脸色更难看了。 不谷? 在不谷面前自称不谷。 赤裸裸的示威啊。 楚怀王心中愤怒,可还是竭力控制住了情绪,面无表情的开口:“项王功勋甚大,为王亦是应当,不谷并无什么意见。只是这地域之分,不谷觉得或有商议的地步。” 楚怀王承认了项梁的西楚王地位,毕竟当场否认的代价太大了,不仅会得罪唐、韩、魏三国,还可能激怒项梁,让其当场翻脸。 项梁的身后,可是跟着一支大军,楚怀王还是有些发憷的。 对楚怀王的话,项梁早有准备,笑吟吟的开口。 “既如此,不谷当与大王再细细商议。” 东西两个楚王入城,正式进行协商。 楚怀王的诉求很简单。 他认可渑池之会上诸王推举项梁为王的事情,但认为东楚国的地盘太小了。 “东楚者,皆古之吴越地也,非吾芈姓之宗庙所在。若居此地,则让历代先祖何安?不谷欲得泗水、九江二郡。寿春之城,亦是昔日楚都,若得此地,则楚国列祖列宗方可得一丝安息,而项王亦能得天下楚人之赞誉也。” 两个郡? 这让跟随在项梁身后的项羽脸色冰冷。 他盯着楚怀王的脑袋。 光是这话,就已有取死之道。 要是让项羽来分,别说是再给两郡出去,就是东海、江东诸郡他也要拿回来。 最多给楚怀王几座小城养老,甚至一城不给,路上找人悄悄暗杀了,伪装成盗贼出没,就能一了百了。 项梁却脸带微笑,面对楚怀王的诉求,他并不开口,只让范增出面。 “天下之划分,乃由唐王所主导,由韩、魏等国所商议。若项王胡乱分割领土,或将有罪于三国,背信而弃义,此不利也。盟约既定,自当按盟约执行,还望大王恕罪。” 范增再次使出了打太极的手段,将一切责任推到三国身上,左一句唐王主导,右一句诸王划分,就是不给楚怀王重新分割领土的理由。 眼见楚怀王气的脸色涨红,项梁这才悠悠开口,做出好人的模样道:“渑池之会,不谷与诸王歃血为盟,不该违约。然则芈姓治理楚地日久,分一楚都亦是应当,不谷当分寿春一城为芈姓祭祀之地,大王日后若欲祭祀先祖,可前往寿春也。” 范增和项梁,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一唱一和,让楚怀王难以坚持。 他手下多是项氏的人,不仅不帮他说话,甚至还反过来帮着项梁。 一场谈判下来,楚怀王想要再得两郡的提议被驳斥,最后只争到了寿春、曲阳、钟离三座城池,使盱台和寿春之间连成了一条线,能让他前往寿春祭祖,也可以将都城迁到寿春去。 不过楚怀王是不敢迁都的,项梁将寿春给了他,可周边的安丰、六县等地都是西楚国的地盘,若迁都于此,那就落入了西楚军的包围中。 三座城池,就是项梁的极限。 楚怀王心里不太满意,但也只能够接受。 项氏的军力太强了,远非他这个东楚王能比,能得三城,聊胜于无。 要是惹火了项梁,说不定最后一城都得不到。 作为利益交换,项梁给东楚三城,楚怀王也将公开承认项氏的西楚王之位,并给与项梁所需要的名义。 一场交换。 对名声颇为在意的项梁满意离去。 这场盱台之会后,他项梁将成为名正言顺的西楚王,再无人能质疑他的正统性。 楚怀王这边心里则不太舒服。 从真正的楚王,变成了以吴越之地为地盘的东楚王,不管怎么样,都让他这个芈姓之后感觉很膈应。 而且楚怀王心中还有一种危机感。 “项氏绝非善人,他如今初立国,需要不谷给予他名声,故愿和平相处,甚至给我三城。可待他彻底立足后,怕是会对这东楚生出觊觎吞并之心啊。” “且不谷手下多为项氏之人,皆身居高位,控扼东楚之要害,江东又是其起家之地,若是将来项氏欲行不轨,不谷又当奈何?” 楚怀王明白自己的处境很危险。 比如他现在的上柱国陈婴,就是项氏的人,项梁的话绝对比他这个东楚王的话管用。 而且他还不能随意撤换,毕竟陈婴就是东海郡的人,又素来有忠厚的名声,若动陈婴,影响会很大。 类似于陈婴这样的人,在东楚国还有很多,不是能轻易撤换的。 “不谷欲与项梁相抗衡,日后不被其所吞并,可有方略?” 楚怀王找来宋义。 这个他之前安插在项梁身边,现在又被项梁赶回来的亲信,楚怀王向其询问可有解决的办法。 宋义倒也有些见识。 “东海之地,与齐相邻,大王可遣使前往齐国与齐王建交,共约盟好。如此则有齐国在侧,可御项氏也。” “另据臣观察,之前渑池之会,唐王并非与项氏真心盟好,反而多次派使者前来索要秦国俘虏被项梁拒绝,唐王必然心生怨言。大王可派使者从齐国绕道,前往河北,与唐交好,若将来项氏起不轨之心,大王亦可借唐国之力以制约。” “魏者,唐之仆从也。大王与唐交好,则魏国必从,如此大王便可得唐、齐、魏三国之助,何惧项氏哉?” 宋义一番话给楚怀王打开了一条思路。 没错,我在内部搞不赢你,那就多结交外边的盟友,给自己增加筹码。 以后你项梁想要动我,怎么也得考虑下国际影响,以及其余诸国的反应吧。 楚怀王抚掌赞道:“义之言,高哉。不谷当立刻派人前往齐、唐,与彼建交,以增外援。” 宋义笑道:“除了此二国外,在离开陈县时,我还听说沛公刘季被项梁派去南边攻取百越之地。” “沛公?” 楚怀王怔了怔。 这人他是见过的,说话颇为爽朗豪气,在楚军中也算是个人物。 宋义道:“沛公,楚之长者也,素有仁善之名,因渑池之会为唐王所推崇,遭项梁嫉恨,此番项梁让他率兵攻取南海等地,便是报复。沛公心中必然不满,大王若暗中遣使者与之结交,将来或可为一臂助。” 第269章 :齐国之怒 泗水郡,沛县。 自从丰邑发生过叛乱之事后,刘季就将妻儿父母全都安置在了这里,沛县算得上他的老巢。 现在,刘季回来了,带着一张黑脸回到沛县。 项梁和范增虽然嘴上催促他离去,可也没做的太绝,给了他一个回家探亲的机会。 刘季这一去很可能会埋骨他乡,后事什么的还是得先交代一下。 本来听说暴秦灭亡,渑池会盟天下休战的消息后,刘季的父母妻儿还挺高兴,觉得以刘季的功勋好歹能在西楚国混一个富贵,日后的生活不用愁了,哪知刘季带回来的却是这个惊天噩耗。 “我的儿啊!百越险恶之地,听说到处都是毒蛇猛兽,当年咱丰沛起码有数百人被征发南下,结果有人回来吗?一个都没有啊!我的儿啊,你这一去怕是再也回不来了啊!” 刘太公一听这消息,就哭的涕泗横流,声音凄厉,直插云霄。 二哥刘喜也一脸哀容,对着刘季不住叹息。 其他几个刘氏的子侄同样暗暗摇头,看着刘季的眼神满是可怜。 这让刘季眼皮直跳。 我这还没死呢,怎得就像给我哭丧似的? “哭什么,我又不是不回来。等我为西楚王拿下南海诸郡,不仅可以回来,还能得个君侯之位,哪一点不好!” 刘季当着父兄宗亲的面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就像是君侯之位已入掌中。 只是到了晚间,他在榻上完事后,才小声唾骂起来。 “南海诸郡听上去是郡县,实际上就是百越蛮子住的山林野地,说不定连房子都没有,去了还得在地上打窝。这种破地方,哪个脑袋有坑的才想着去,要是那项梁一开始就说要去南海,我就算拼了命也得拒绝啊。可惜着了他们的道,中了欺诈,这下不去也得去了。项梁匹夫,真是不当人啊!” 刘季骂了一通,又将吕雉抱住,嘴里哀叹道:“娥姁啊娥姁,我的好女子,我这一走,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你这一个人怎么受的了啊。” “什么一个人,儿子女儿不算吗?” 吕雉白了他一眼,转而秀眉微挑,低语道:“我听你说项氏之所以让你南下,还是因为唐王在渑池对你的态度特殊。他这是真的抬举你?还是特意这样做,好借项氏之手对付你?” 刘季苦笑道:“难猜啊,你说唐王是看重我吧,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功绩,凭什么能引他注意?若是借项氏之手收拾我吧,我这几千人马也威胁不到他吧?若说是借此挑拨诸将和项氏的关系,可他怎么不选英布?那厮明显不如我聪明,对英布动手比我容易的多吧?” 吕雉蹙眉思索,她能看出这里面的不同寻常。 可她也和刘季一样,想不出唐王专门针对刘季的理由。 短暂的寂静。 刘季突然一改脸色,严肃道:“以我在渑池和新安的观察,唐楚之间矛盾颇深,日后或许会有一场大战。我现在因唐王之事恶了项氏,他们就打发我去南海,若是我死在南边,他们或许还不会怎样。可若有其他变故,免不得用你们来要挟我。” “我会拜托英布照看,若是日后情况有变,他会派人前来知会。到了那时,如果真有危险,就让妇兄护着你们和我刘氏一族往魏地跑吧。魏是唐之仆从,你们吕氏又是魏人。不管唐王对我是什么想法,但有渑池的事情在,魏王必定会庇护你们。莫要落到项氏手中就好。” 吕雉听得皱眉:“变故?你是想在南边做什么,莫非要反项氏?” 刘季摇头:“我也不知道,可我也不想一辈子窝在越地。若有机会我肯定是想回来的,那时候的事情谁又说得清呢?” “项氏恶我,我就提前做个准备,也算留条退路吧。算了,不多说了,我明日还得去说服周勃、曹参、萧何这些人呢,光是想想就脑袋疼。” 说着,刘季又爬上了吕雉的身。 百越险地,这一去说不定就再难相见,自是要好好告别。 …… 唐国正在出兵控制秦地诸郡,并稳固内政,发展生产。 西楚东楚两国之王,则在盱台开会议事,解决两国间的地域问题。 沛公刘季在家乡与亲人交代着“后事”。 此时的某东方大国,则是沉浸在一片愤怒中。 “岂有此理!” “项梁匹夫!吴广小贼!此二人竟然敢背着我齐国在渑池划分天下,这是一点都不将吾等放在眼中啊!我齐国不承认什么渑池之会,这天下如何划分需得经过我齐国的同意!该派人去告诉唐、楚两国,让他们前来与吾等重新会盟!” 齐国大将田横在殿中放声怒吼。 其嗓门之大,震得群臣面色发白,齐王田巿都忍不住伸手捂了捂耳朵。 田横乃齐相田荣之弟,性格素来刚烈暴躁。 他这次愤怒咆哮,在于唐楚两国在渑池会盟的时候没有派人来邀请齐国参加,只是在盟会后派来使者进行通报。 唐、楚、韩、魏四国会盟,划分天下,瓜分秦国的遗产,这种大事情竟然敢不来邀请齐国,这让他们齐人的面子往哪里搁? 田横心中的愤怒也是理所当然。 田巿嘴角抽了抽,待田横吼完后,他才大着胆子道:“大将,唐楚在渑池会盟是因为唐军打入关中灭秦,楚国又在荥阳收降秦军,这才在战后处置秦国诸郡县,吾齐国并未参与这一次大战,而且秦地也不与齐国接壤,就算参与,也分不到什么。此番会盟没有邀请……” “大王所言谬矣!” 田横打断齐王的话,当众呵斥道:“大王莫非是忘了先王是怎么死的吗?先王正是率着联军伐秦,遭受了秦军的偷袭,这才不幸战殁。诛灭暴秦,呵呵……要不是有我齐国先王的牺牲,那唐国、楚国怎么可能灭得了暴秦!他唐楚二国只是死了些兵卒,而我齐国可是死了一个王啊!大王,你死了父亲啊!” 齐王田巿脸色微变。 他是田儋的儿子,自然不可能忘记田儋是怎么死的。可在他看来,唐楚会盟已成,天下诸侯中有四个国家都同意这条款,你齐国要是进行抗议,不承认渑池之盟,那岂不是要同时得罪四个国家了? 田横的话又让他不敢反驳。 田巿名为齐王,但更多的只是一个象征。 齐国之事皆由田荣、田横兄弟专断,政出于相、将,而非决断于王。 田巿只能望向另一侧的田荣。 这位,才是齐国真正的主事者。 田荣的城府也明显优于田横。 他先让其余臣子离去,殿中只剩田巿、田横和他后,才缓缓开口。 “大王适才之言有理,秦地距吾等齐国辽远,就算让我齐国参与渑池之会,怕是也得不到多少好处。且如今渑池之会已得四国认定,若强行抗议,难免与诸侯为敌,对我齐国不利。” 田横怒道:“那依兄长之见,吾等难道就坐视不理了吗?唐、楚二国分了秦国十余郡,韩、魏皆复国复地,项梁更一举称王,他们全都得了大好处,唯有我齐国死了一个王,丧兵损粮无数,却连一点好处都没有,这种事情岂能忍?” “自然不能忍。” 田荣眯着眼,脑海里则想着前几日那个名为娄敬的齐人前来求见,为他分析的天下之势。 齐国,正处于一个危险的境地。 田荣低声道:“且这不是忍不忍的事情,如今唐据河北、关中、巴蜀之地,那项梁又得大半楚地,其麾下地域人口皆超过我齐国。若是放任不管,等他们将这些郡县消化后,都将对我齐国造成极大的威胁。若是唐楚联手,带着韩、魏为仆从一起东来,则我齐国危矣。” 话语落下,田巿和田横皆悚然一惊。 是呀,唐、楚两国在瓜分秦国遗产后,地盘和人口可比齐国大多了,再加上有韩魏为仆从,一旦两国对齐国有坏心,那他们可就危险了。 田横忙道:“依兄长之见,吾等该如何办?” 田巿也神色紧张的望过来。 田荣已得娄敬献策,胸有成竹道:“既然怕唐楚消化秦地后来对付我齐国,那吾等不如先进行挑拨,让唐楚先行打起来,如此我齐国便可坐观虎斗,不仅危机可免,还能从中获取利益。” “想要休战?” “呵呵……” “这天下乱不乱,由我齐国说了算!” 第270章 :岁以春始 唐二年一月。 随着时间入春,关中大地冰雪逐渐融化,可空气中的寒冷不仅没有消去,反而越发刺骨。 下雪不冷化雪冷。 这冻人的天气里,就连唐王吴广感觉受不了,在城外巡视一番后,就缩回屋里烤上了火。 他也不是在此空闲,而是边烤火,边听着博士叔孙通讲解一个关系到国事的问题。 “正月建寅,二月建卯,三月建辰……十月建亥,十一月建子,十二月建丑。夏以建寅为正月,殷则改建丑为正,周则以建子为岁首。” “列国争霸时,有国以十二月为首,有国以十一月为首,秦楚两国则皆以十月为一年之始。秦称十月,楚称冬夕。” “秦皇帝统一天下后,以法令推行四海,皆以十月为岁首过年。今齐、韩、魏复国则又将时间改回建子为正。三国皆改历法,大王若欲此时更替,倒也无妨。只是不知大王欲如何更之?” 叔孙通博古通今,将历法之事说了个清楚,并好奇的询问。 吴广眉头微挑。 更改纪年法这事,他早就想干了。 作为后世来者,一月份本该是一年之始的时候。 可在秦时,却是一年中的第四个月,吴广来到这个时代很多年,还是不太习惯这个算法。 从十月数到九月为一年,四季交错是冬、春、夏、秋。 怎么看都不如从一月数到十二月,四季按春夏秋冬排序方便。 在纪年的换算上更让吴广头疼,比如现在的唐二年一月,实际上是唐国建立第二年的第四个月,让他感觉很不方便。 如果全天下都还是推行秦国的十月为岁首,他倒也不至于和天下人对着干,让大家都不方便。 可现在齐、韩、魏三国复国,又按照旧历把过年时间调回了十一月,百姓庶民过年的时间,年岁的计算也都跟着改变。 三国复国后弃秦历而改用旧历法。 没道理他这个诛灭暴秦的新国家,还要继续用秦国的旧法。 新国新气象,加上现在正是他想要的一月份,此时不改更待何时。 “寡人闻一年之计在于春,万事当以一为首。” “今我唐国伐灭暴秦,约法三章而尽弃秦法,寡人欲以建寅之正月为岁首,日后纪年皆以一月始!” 吴广没有犹豫,下达了更岁首至一月的决定。 至于这一决定引起的历法及其他纪年法问题,就不是他该操心的事情了,自有叔孙通等一干儒生为他解决。 否则花钱养这些人来做什么呢? 叔孙通能从秦二世手下脱身,还能摇身一变成为唐国博士,自然不是什么腐朽老儒,不会去劝吴广按照周制来,对于唐王的决定,叔孙通是举双手赞成。 借着唐国灭秦带来的巨大声望,更改旧历的阻力几乎没有。 可私下里有许多秦人对他们用了无数年的历法被突然更改,还是有些不满的。 秦法废除后,关中新起的酒肆里,就有人谈论着这个唐王新下的诏令。 “我就没听过有人在一月份过年,大家要不是十月,要不是十一月,哪有人会以春天当岁首啊,真是奇怪的很。” “是呀,我听说只有很久很久以前的夏人才是以一月为岁首,这唐王怎么还越活越回去了啊?” 有一黄面秦人端着酒杯小口啜饮,同时和人吐槽着更改历法之事。 上一次在一月份过年,还是一千四百多年前,以一月为岁首,在许多人眼中确实很奇怪。 只是他话音刚落下,邻座便有人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道:“若无唐王灭秦,你岂有今日在此饮酒诽谤的机会,换做秦时,就凭你这番话就会被抓去做刑徒。不知感念唐王恩德,还敢在此出言不逊,我手中若有剑在,真要一剑砍了你!” 黄面秦人回首一看,见是个身着布衣的少年郎,身姿挺拔,剑眉浓黑,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自己,若是目光能杀人,自己怕是早被杀了千万遍。 而此时随着这少年怒斥,酒肆中也有不少人跟着起身呵斥:“说的没错,要是那秦皇帝还在的时候,你敢这样说话吗?唐王仁善,更改旧历也是为了与暴秦相区别。你想要十月过年,莫非你还想念暴秦不成!” 黄面秦人脸色大变,自知理亏,也怕刚才吐槽唐王的话传出去对自己有害,忙道:“是我胡言了,尔等勿要生气,我不该乱言的。” 说着,他当着众人的面给了自己两个嘴巴,给了酒钱,灰溜溜的转身跑了。 少年冷冷看着他离去,哼了一声,也没了喝酒的兴致,给钱之后大步走了出去。 他出了酒肆,深深看了眼远处巍峨高大的咸阳宫,才转身往渭南走去。 渭南之地,除了华丽成群的秦国宫殿外,还有许多里闾。 这些里闾中居住的大多是十余年前,秦始皇从天下迁移过来的富户。 少年走入一处稍显破旧的宅邸。 他的老父亲正在院中眯着眼晒太阳。 “秀儿,回来了?” 文志听到推门声,睁眼打量了一眼自己的幼子。 文秀点点头,目中涌出亮光来:“父亲,我这段时间已经打探的清楚了。唐王就是出身于阳夏县太康乡,正是昔日我文氏之姻亲,我欲求见唐王,为其效力。” 听闻这话,文志反倒犹豫起来:“昔日我文氏被秦皇帝迁入关中时,你年岁尚幼。唐王若真是吴氏三子,当时也是少不更事的年纪,还能记得吾等吗?要是去向他求见,唐王会不会不喜?万一唐王怪罪……” 见老父一脸踌躇的模样,文秀皱眉道:“长兄在时,曾对我说父亲你就是担忧这样,担忧那样,太过老实厚道,我家明明不够迁徙的条件,被人故意使坏上了迁徙名单,你却不敢说话。迁入关中后又受秦人压迫,家道日衰,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你又开始担忧起来,不敢去见唐王,莫非你就不想知道我那长姐的境况吗?” 被儿子一顿说,文志不仅不怒,反而低着脑袋,脸上闪过一抹愧疚。 咸阳和阳夏相隔上千里,在这个时代想要两地通信的代价太大了,特别是他们还是属于被迁徙入关的六国之人,常受秦廷监视。这么多年下来也就一开始的时候想办法托人带信过几次,后来便断了音信,不知对方状况。 十多年过去,也不清楚他昔日最宠爱的女儿怎么样了。 文志轻声道:“既如此,便依你就是。有昔日姻亲关系在,你去寻唐王,唐王就算不喜,想来也不会太过怪罪。” 文秀摇摇头,侧首看向渭北方向,眼中闪过憧憬与崇拜。 “唐王乃世之英雄,又素以宽仁为名。莫说有姻亲关系,纵使没有,我去求见,欲为他效力,唐王又岂会怪罪!” …… 文氏通过打探,终于确定了吴广正是他们很多年前在楚地的姻亲。 而此时刚刚正式更改秦历为唐历,为后世定下了一年之计始于春,过年从一月开始的唐王吴广,正要接待另一位客人。 “齐国派出使者正过河北而来,欲要拜见君上,说是有国事相商。” 负责外交的典客蒯彻送上了最新的消息。 齐国的使者已经到了半路,要不了多久就会抵达关中。 “齐国使者啊,怕是来寻我抗议渑池之会的吧。” 吴广笑起来。 齐国派来使者的事情并不惊讶。 渑池之会,唐楚韩魏四国划分了天下郡县,瓜分了秦国留下的遗产,唯独没有带齐国参加。 齐国事后要是没点反应,吴广反倒还会担忧,怕他们心里藏着坏。 有了反应,派出使者前来,不管是向吴广抗议还是要谈其他条件,这都是正常的。 吴广顺口问道:“齐国使者为何人?” 蒯彻道:“说是一个叫做娄敬的齐人。” “娄敬?” 第271章 :齐人之言 娄敬抵达关中时,时间已至一月中旬,化雪待花开,一片春意盎然之景。 唐王吴广对这位使者的到来很重视,让典客蒯彻前去亲迎。 看似高规格接待,实际是带着一些目的。 蒯彻热切相迎后,便问道:“娄君此来,一路所见如何?” 娄敬眼睛很细,睁眼时只能看到一条缝。 听到蒯彻发问。 他拱手道:“河北广大,沃野千里,得大河之阻,有形势之利。敬西渡关中,则又见秦地其固塞险,山林川谷美,天材之利多,两地相加,已是王霸之基。唐王居此间,当为天下诸侯之魁首也。” 蒯彻黑眉轻挑,这娄敬借荀卿昔日入秦之言来赞美唐国,从其态度来看,不像是因为渑池之会而来抗议找茬的。 不过蒯彻都是做这行的,深知使者说客的话听听就好,真要相信了那就是傻子。 他与娄敬同车而行,接下来又试探了几次。 娄敬说话滴水不漏,只言此番入唐乃是结两国之好而来,至于真实目的,却是丝毫不透露一点。 蒯彻试探无功,唐国这边就不好提前作出对策。 吴广也不急,既然不肯透露目的,到时候见招拆招便是。 他于咸阳宫开朝会以待。 秦宫巍峨,加上那十二个大金人,一进宫就先给齐国使者来了一个小小震撼。 “吁!世间竟有如此雄伟之金人,此物在此,真可谓壮哉!” 娄敬在金人面前驻足,一边打量,一边赞叹。 以这时代的条件,秦皇集全国之力造出的大金人,确实为天下之奇观绝景,让人见之不得不感叹。 “小小金人,不值一提。” 蒯彻面露微笑,一脸的不在意,仿佛这十二金人在唐国就是再寻常不过的景观。 嘴里这般说着,他心中却暗道:“大王之前还想将这金人熔了造钱币农具,我觉得还是立在此处的好,咸阳殿前大金人多么气派,不管哪方使者先来都能将他震一震。不过大王都城在邯郸,留在此处未免可惜。再加上咸阳也是个好地方,四塞之地,不可轻弃,要不然也学学昔日燕国的上下都之制,或是齐国五都之法,将这咸阳设为都城?” 蒯彻生出劝吴广建立多都制的心思,然后引着娄敬走入宫中。 此时的大殿中,除了李左车、陈平等一干谋士大夫外,还有左将军司马卬、后将军葛婴,文宣将军吴牛,及韩广、司马欣等武将披甲戴冑,昂然而立,更增添了肃穆威严的感觉。 娄敬入殿时,他神色恭敬,小步趋至殿中,稽首长拜:“齐国使臣娄敬,拜见大王。大王万年!” “齐使请起。” 吴广坐于王榻,摆了摆手,让娄敬起来。并问道:“唐齐两国自临济之会后,便是兄弟友谊之邦,不知此番齐王遣先生前来,欲有何事?” 娄敬道:“外臣此来,是代我家大王及相邦,恭贺大王诛灭暴秦,为天下扫除首恶。大王之功勋盖世,吾等齐人皆甚为佩服。” “齐王有心了。” 吴广微微一笑,也不多言,只等娄敬继续说下去。 他可不相信齐国派来使者只是为了恭贺,定然还有其他目的。 娄敬又说了几句恭维的话,见榻上唐王面色平常,回答之言甚短,便知对方也是个高手。 他不再客套,话锋一转,向吴广问道:“外臣此来,除了恭贺外,还欲代吾王及相邦,向大王请问一事。” “何事?” 娄敬双目紧盯吴广,道:“大王可有效仿秦皇帝,欲吞天下诸侯之志乎?” 吴广眉头微挑,李左车、蒯彻、陈平等人也都神色一变。 这厮怎么当众问出这个敏感问题? 这是个套啊。 如果回答有,传出去岂不是要让天下诸侯心生恐惧。 吴广淡淡道:“寡人今日刚诛灭暴秦,只欲休养生息,抚民固本,并无再起战端之意。” 偷换概念。 唐王的手法,娄敬是清楚的。 不过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这个问题不是他的目的,有唐王这句话就够了。 他顺着说道:“大王不愿再起战端,宽仁之名果不虚传。那外臣也可说出此行的真实目的了。” “敢禀大王知晓,外臣此来实是因为唐有大敌当前,国有倾覆之危,而吾王和相邦记昔日临济盟好,特派外臣前来相告。” 大敌当前? 国有倾覆之危? 这话一出口,吴广面色微沉,殿中群臣脸色大多不太好。 蒯彻觉得有些好笑。 好熟悉的套路,娄敬这厮没想到也是个知晓纵横之术的。 不待唐王和蒯彻开口,殿中便有一将大着嗓门呵斥出声。 葛婴怒目道:“你这使者说得是什么话!我大唐今占据河北、关中,地方数万里,人口几千万,持戟拥兵之卒数百万,天下诸国谁人能挡?你说的大敌是哪个,敢对我大唐不利,看我唐国出兵百万,先去灭了他!” 娄敬眼皮一跳,深深看了这大个子武将一眼。 他本以为蒯彻这种著名说客才是此行的强敌,哪知这唐国还有一个更会吹牛的武将,张口就是几百万大军,这让他怎么接? 娄敬估摸了一下对方的嗓门,知道自己不是对手,也不和葛婴纠缠,只转头望向主座的唐王。 这位才是真正的重点。 吴广则看得有些好笑。 葛婴这厮真要和人搞逻辑辩论是不怎么行的,可大着嗓门吹牛皮却是唐国第一号。其嗓门不小,一吼起来就连蒯彻也得退让,是个打压外国说客气势的好手。 心里发笑,吴广面上则给了齐使一个面子,顺着对方的话道:“不知使者所言我唐国有大敌当前,国有倾覆之危何解?” 娄敬道:“唐国之危,来源于楚。昔楚将项梁,因伐秦有功,得大王和韩、魏之王推举,建国西楚。吾王对其以臣为君,颇为不满,但因为是大王所举,也就接受了,愿与这西楚建交,承认其君王之位。” “没想到项梁派使者前来临淄,暗中拜会吾王及相邦,言唐国坐拥河北、关中、巴蜀,实力雄厚,大王更欲效秦人,出兵征伐天下,吞并诸国,又做一皇帝……” 这话听得吴广眼皮一跳。 原来自己的心思,大家都知道的么? 娄敬继续道:“项梁言,若是吾等不管,待日后唐国将夺取的关中、巴蜀之地彻底掌控,必将实力大增,远胜昔日暴秦。届时唐国大军出关征伐,便是吾等诸国覆灭之时。故项梁欲与吾齐国联合,并邀韩国,在唐国尚未掌控旧日秦地前就先行动手。” “项梁言,他将率兵攻关中,而我齐国则渡河击河北,两路进军,共破唐而分之。若能灭唐,则齐据河北,楚得关中,如此两国分南北和平而立,再不起争端。” 见到唐国群臣脸色皆变。 娄敬又笑道:“然吾王顾念昔日齐唐之好,又鄙夷项氏之作为。故遣外臣前来咸阳相询,若是大王真有吞并天下之意,则不言此事。而大王若无起战端之心,那就是项梁此贼挑拨,故让外臣向大王相告。” 话音落下,殿中诸将怒骂连连。 “项梁匹夫,乃公当时就该在渑池砍了他!” 葛婴气的哇哇叫。 司马卬亦冷哼道:“我唐国举他为王,何等恩德,此人既不知感恩,而又欲挑拨我唐国与天下诸侯的关系,真是该死。” 诸将怒骂连连。 就连侍立在殿中角落的毋死,也听得直冒粗气,后悔当时没干掉那个项氏匹夫。 陈平、蒯彻等人皆纷纷皱眉思索。 如果这齐国使者说的是真的,那对唐国来说还真是很大的威胁。 唐国地盘很大,可关中和巴蜀两地才刚刚拿下,也就两三个月的时间,统治还不算稳定,需要一段时间进行巩固消化。 这种情况下,如果只和楚国交战也就罢了,但要是同时面对齐楚韩三国,就确实有些危险了。 吴广坐在榻上,眯着眼思索。 项梁和项羽不同,在政治上颇有能力,加上范增在旁辅佐,和齐国联合攻唐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齐攻河北,楚击关中。 两国联手,唐国不免独木难支,对他大为不利。 不过现在,齐国却将这个消息主动透露给了他,则事情又有变化。 吴广挤出笑容道:“齐王好意,寡人在此多谢了。若非使者告知,寡人几为项氏所害,来人,赐使者金二十镒,并选珍宝以赠齐国。” 金二十镒。 娄敬细眼中闪过惊色。 世人皆传唐王慷慨大方,果非虚言啊,这给的确实多。 不过他并不是什么贪财之人,摇头道:“外臣只是奉君命行事,岂能以君王所受使命而得大王之赏。外臣谢过大王好意,然不敢受之。” “娄君之德行,真为廉洁之典范也。” 吴广赞了一声,没有强迫娄敬受赏,而是问出了下一个话题。 “齐王让娄君告知寡人项梁之谋,那不知齐国有何打算?” 娄敬大义凛然道:“吾王言昔日临济会盟,唐齐交好,先王虽殁,然则盟约尚在。若是大王欲伐楚人,以示惩戒,我齐国自当助力!” 第272章 :陈平新职 咸阳宫朝会后,唐王吴广设酒宴以款待齐使。 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酒宴后,典客蒯彻亲送娄敬前往客舍安置。 唐王并未休息,他让诸将回去,又将心腹陈平、李左车召入一处偏殿商议。 幽幽烛火摇晃,将三个人影投射在墙壁上。 “项梁此人素来狡诈,之前渑池时,君上多次请他放归秦军俘虏,他皆推脱拒绝,宁愿杀掉也不愿放回关中,就是怕增强我唐国实力,对他不利。此人早有敌视我唐国的心思,若说他遣使者前往齐国结盟,欲抢先对我唐国动手,是有可能的。” 李左车先做了可能性的判断,又转而道:“只是我感觉时间太过仓促了一些。项氏刚回楚地,除了称王建国之外,还要解决东楚的问题,又需要派人去收取江南诸郡。他要做的事情很多,就算欲和我唐国为敌,也不该这么快。” 吴广点点头。 项梁邀约齐、韩抢先攻唐的可能性有没有? 有。 以吴广对项梁和范增的了解,他们两个肯定是能这样做的。 可这离渑池之会才过去不久,在内部都还没稳定的情况下就生出和唐国翻脸的想法,也太急促了吧? 吴广看向一直蹙眉思索的陈平,问道:“陈生以为如何?” “我认为李大夫说的是,项梁有敌唐之心,可此时便派人邀约齐国,未免急迫了一些。而且……” 陈平冷笑道:“齐人并非良善之辈,吾闻君上在河北与王离鏖战,齐王田儋就曾扣留君上和陈王的家眷。其后临济会盟不过是各取所需,何来真正友谊?” “今我唐国灭秦,又与项梁在渑池瓜分天下,而不邀齐国参加。我若是齐王,必定心中恼怒,恨不得唐楚皆亡。怎么可能将楚国欲联合齐国伐唐的事情告知君上,以我之见,齐人定有诡计。” “然也。” 吴广颔首。 如果说李左车是从时间上发现事情的疑点,那陈平就是从人性上进行分析。 齐王会是好人吗? 唐齐两国真有友谊吗? 国与国之间,多以利益为重,齐国怎么可能会这么好心,这么做定有原因。 且此事对吴广来说,还有一个重大疑点。 陈平和李左车或许清楚,但不敢摆到明面上来说,吴广心里却是明白的。 他吴广本来就有吞并天下之心,他就是要做秦始皇那样的皇帝。 从客观论,唐国据河北、关中、巴蜀,相当于占了秦、赵、燕三国的地盘,为天下之魁首,对齐国的威胁比楚国大多了。 齐楚联合而攻唐,正常情况。 但其主动联唐而欲攻楚,就很不寻常了。 等到唐齐两国干掉楚国,到时候唐国实力大增,齐国不就又变回了当年被秦吞并的局面了吗? 有昔日秦灭六国的前车之鉴,吴广不相信齐人会这么傻。 事出反常,必有问题。 卢陵在殿外禀报:“君上,蒯先生来了。” “让他进来吧。” 相比李左车、陈平的判断,蒯彻这个接待齐国使臣的人应该更有发言权。 脚步声响起,蒯彻入殿后行了一礼。 陈平已笑道:“蒯先生素来善言,可是从齐使口中探出些东西了?” 蒯彻对他翻了个白眼。 转而脸色肃然,向吴广道:“君上,这齐使娄敬是个人物,说话滴水不露。我今日多次欲向他套话,皆无所得。刚才送他归去,又询问楚使情况欲窥一二,他只言不知,一切只说是受命于齐国相邦。这一路交谈下来,我从他口中问不出重要的东西。” 陈平奇道:“没想到齐地也有这般英杰,连蒯先生也不是对手。” 蒯彻狠狠瞪了陈平一眼,对唐王道:“陈大夫所言甚是,那娄敬能力颇强,我是不行了。不如明日让陈大夫去试试,或许能有所获。” 吴广瞥了二人一眼,笑道:“既如此,明日一早,陈生便去试试吧。” 陈平嘴角抽了抽,没想到一句讥讽把自己也给套进来了。 唐王开了口,他不能拒绝,只能点头称是。 顺手敲打了一下挑事的陈平,吴广这才看向蒯彻,问道:“先生以为齐使之言如何?是否真有此事?” “这齐国使者懂些纵横之术,其言不可尽信。” 蒯彻略一沉吟,又说道:“其实这事分真假来看,都能看出些东西。” “项梁派了使者去齐国约盟攻唐,齐国却转身派人来告知君上。甚至以齐将助我为诱,鼓动我唐国伐楚,颇有让我唐国主动出击的意思。看似对我唐国有利,实则此战是由齐国鼓动,一旦战事开启,便再难平息。齐人或将借此事坐观虎斗,从中取利。” “而此事若是假的,那就是齐国一手伪造,其目的也是挑动唐楚两国交战,让我唐国先对楚人动手。不管谁胜谁负,两国都必将元气大伤,齐国再从中得利。” “齐国之所以会这么做,不外乎是天下之势已分明,我大唐占秦、赵、燕三地,为天下之首。西楚据十余郡,为天下之仲,齐只能屈居其三。齐人心中不满渑池之会,又忧虑唐楚二国日后会对其吞并,故欲挑动两国相争也。” 蒯彻声音有力。 他套不出娄敬的话。 但他自己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纵横策士,吃的就是这碗饭。 齐国的动作刚好触碰到蒯彻的专业领域,他只需将自己代入齐国阵营,便能看出些东西。 “齐国为保全自己,欲挑拨唐楚争斗,蒯先生此言甚为有理。” 吴广觉得蒯彻这分析很接近事实真相。 不管有没有项梁邀齐攻唐的事情,齐人都没有安好心。 而齐人对他们耍这种招数,唐国也得有所回应才是。 陈平眼珠子一转,已是计上心头,他道:“齐人欲挑拨唐楚相争,吾等也不如派使者前往西楚,告知齐国约吾唐国伐楚之事。” “若项梁真有联齐攻唐之心,被吾等使者当面言之,则知事情已泄,楚国被齐国所卖,此时必不敢再与我唐国敌对。同时项梁心中定然大恨齐国,以后再也不敢相信齐人之言。” “如果项梁不曾邀约过齐国,此事是齐国私下所行挑拨之计,我唐国使者当面一说,就能让项氏知齐国阴毒之心,其必怨齐,说不定还能挑起齐楚两国之争,反让我唐国得利。” 吴广听完,笑道:“项梁和范增可不是好骗的,就算此事真是齐国在私下所为,他们知道后也不会主动伐齐,说不得还会认为是我唐国在其中挑拨。不过这事对我唐国无害,试试也无妨,派使者前去,还能探一探西楚的情况。此事关系重大,非蒯先生不可为之,当交予先生了。” 蒯彻忙领命应下,这种事关国际关系的重大出使任务自然是该他出马。 只是他总觉得有些不对。 侧首望去,只见陈平正对自己咧嘴而笑,蒯彻就明白了。 “陈小子是欲支开我,好独专于大王之前,可恶!” …… 翌日,陈平奉王命携带赠予齐王的礼物前去试探娄敬。 果如蒯彻所言,这娄敬说话进退有度,任凭陈平如何刺探,也探不出有用的消息。 有了昨晚的对策,娄敬的话其实影响已经不大,只是陈平面上挂不住。 昨晚他讥讽蒯彻不是娄敬的对手,今日自己出马也套不出话,不免有些丢了面子。 不过想到蒯彻即将前往西楚的事情的,陈平心情又好了不少。 “蒯彻这厮一走,大王的入幕之宾就只剩我和李左车了。李左车善军争,我多谋人事,两者不冲突,这段时间便无人与我竞争了。” 陈平按礼节与娄敬告别,他只代表唐王赠送给齐国的礼物,接下来送齐使归去还是蒯彻的职责。 他回到宫中,向唐王复命。 陈平刺探无功。 吴广也不在此事上取笑,反而想要重用陈平。 他昨晚思索齐国挑拨之事,又想着陈平献上的对策,心中有了一个想法。 “齐人今日行挑拨之事,欲使唐楚相争,虽被我唐国看破,但难保日后齐楚不会再使用这些招数。寡人欲多养间人,安插诸国,并收买诸侯之勋贵,探其消息,离间其君臣,此事重大,非凡人可为,陈生多有智计,当可任此事。” 陈平先是一愣,接着大喜过望。 他忙俯身行礼道:“君上重任,平必努力为之,绝不让君上失望!” 吴广颔首道:“寡人先与你万金,命曹季所属皆归你所辖,日后如何为之,由你自己来做主。” 陈平闻言,再度大喜。 有了曹季原本的情报部门,再加上唐王给予的万金,他可以的真正大展拳脚了。 相比之前只专供出谋划策的职能,这可是真正的重用啊。 吴广对这个任命同样很满意。 唐国的情报部门一直是归曹季管辖,运转的还算不错。 可曹季搞情报可以,想要再进一步去搞间谍战,做收买拉拢离间的事情,就有些不足了,需要更高层次的领导者。 陈平便是一个比较合格的人选。 凭他之前出的那些毒计,就知陈平在玩弄人心上很有建树。 让他去做这种见不得光的活正是一把好手。 第273章 :兵制转变 蒯彻送走娄敬,转头从唐王这里领了使者符节,从咸阳南下,出武关道欲前往西楚。 吴广这边也没有闲着,需要处理的事情不少。 军事方面,自杨虎定陇西,陈泽收巴蜀后,臧荼那边也传来消息,唐军已经将北地和上郡控制在手中。 至于更北边的韩信部,因为九原和云中距离咸阳较远,暂时还没消息传来。 不过北疆的影响不大,以咸阳为中心,西、南、北三个方向皆有唐军驻扎,东边则有函谷关、武关守卫,咸阳所在的内史地区被围在其中,十分的稳固。 安全已得到保障,河北之卒分批次撤离关中的事情也将提上日程,之前吴广命李左车统计兵卒名录,划分归乡批次,现在将开始正式执行。 “大王在上,吾等欲归家乡,与亲人团聚啊!” “大王给的赏钱多,我黑山愿为大王卖命,可现在战争停了,我也好想家里的妻儿,好想晚上能在榻上抱着女人睡觉,不想再跟一群糙男人挤一起了,我想要回家啊。” 吴广亲自来到营中,倾听诸多将士的心声。 见到唐王亲至,众多来自燕赵河北之地的兵卒很是激动。 他们随唐王举义伐秦,一路跟着唐王从赵地打到燕地,又从燕地打到河内、河东,杀入关中,来回走过的路程足有上万里,经历的大小战斗也是数之不清,早已陷入师疲兵乏的状态。 全凭着一口诛灭暴秦的气,以及唐王给予的奖赏而奋战。 现在秦国没了,赏赐也得了,那口气一泄,自然就没了作战的心思,思乡的情绪不断涌上心头。 兵卒厌战,人人欲归家乡,这就是唐军的状态。 当初吴广不愿和项梁开战,就有这个原因,师老兵疲,战斗力会下降的很明显。 “尔等放心便是,寡人当初说过在灭秦后让你们归家,就不会食言。军中兵卒已按服役时间划分好了批次,会一批接一批回归家乡,时间或许有先后,但寡人保证,皆让尔等归家,能与亲人团聚!” 吴广出面,为这个分批次归乡做保证,避免排在后面的人产生不满的情绪。 唐王的面子还是好使的,一个归乡的承诺,再加上之前赐下的赏钱,让众多唐军将士按捺住心里的渴望,乖乖听从安排。 而那些家乡尚在敌国境内,不能归去的楚地兵卒,吴广则会给他们在河北置业,同时让各地官府为他们优先牵线搭桥,促成婚配,以此来安抚人心。虽然还有些人心思故乡,但在重赏之下,基本不太会埋怨唐王。 吴广慰问完士卒,在巡视军营时,又向司马卬等将领询问一些军队的情况。 “刚入咸阳的时候,军中确实有人忍不住手脚,在外面抢掠和欺辱咸阳秦人,不过按军法杀掉十余人,并悬首全营后,后续就没怎么发生这种事。” “嗯,治军当严,你做的不错。” 吴广夸了司马卬一句。 前期出现苗头就以雷霆手段处置,杀了十余人威慑全军,后面就好控制了。 不像葛婴那边,一开始顾虑犯罪的是久战老卒,又想着唐军灭秦,大胜之后惩罚有功将士不太好,便对此处理不严。 结果就有许多兵卒看到劫掠和欺辱秦人惩罚不大,便不顾早已声明的军法,纷纷跟着效仿,私下抢掠咸阳秦人。最后事情被军中的文宣导员上报到阿牛处,阿牛又转到吴广这边。 吴广才知晓情况,将葛婴招来,狠狠批了一顿,又杀了五十余人,重惩上百人后,才算平息此事。 司马卬嗓门不如葛婴大,可治军的本事要高上许多。 听唐王夸赞,司马卬没有居功,反而看向旁侧一员随侍的小将。 “这事还是吴军候先收到消息,处置得当。大王若欲夸赞,吴军候当为首功才是。” 吴冲一身甲胄,随侍在旁。 他没料到司马将军会推功给自己,忙红着脸道:“冲一切皆依军法处置,不敢言功。” “能明军法,秉公执行,已算不错了。” 吴广笑着夸了一句。 他对自己这侄儿的表现还是比较满意的,之前吴冲跟着司马卬做骑将渡河袭破夏阳,夺了征邑,又在洛水追杀秦军兵卒,多立功劳,以功升为军候,算得上是个中层军官了。 “再让他于基层待一段时间,等习惯了军伍,日后立下功劳,便可为我吴氏宗亲的支柱了。” 吴广自有打算。 吴氏宗亲的数量太少,现在能派上用场的就吴冲一个,必须得在军伍中好好锻炼一下,免得养废了。 “唉,还是亲戚少啊。之前我吴氏还有些表亲,可要不是服役死了,就是犯法被秦吏所诛,能派上用场的人难找啊。” 吴广暗自叹息,这年头除了少数人外,有血缘的亲戚还是比外人要更靠谱和值得相信。 接下来他又话锋一转,向司马卬问道:“河北之卒欲归家乡,那批新募的秦卒斗志如何?” 吴广解散秦军俘虏后,又花钱招募了两万秦人,其中一部分跟随韩信、杨虎等将出征,剩下的一万多人则在司马卬手下。 司马卬肃然道:“新募之卒斗志高昂,末将平日训练时,他们多为奋力,若是使之战斗,将比我河北之卒还要强上几分啊。” 吴广点点头。 关中秦人本就英勇善战,虎狼之师可不是白叫的。 吴广这次通过花钱来诱惑他们主动入伍,并非强制征兵,让这些秦人心中对从军并无抗拒心理。既得了军饷实惠,又有杀敌立功,可得爵位赏赐的未来希望,他们的斗志自然很高。 主动当兵上战场,和被动征召上战场,这两者的差距还是挺大的。 “该在征兵制的基础上,逐渐发展募兵制了。” 吴广心中琢磨着此事。 趁着这一次会盟休战挤出来的时间,正好在唐国内部发展一下募兵制。 之前吴广曾在邯郸时建立虎贲军,称作军中精锐,为战斗主力。 虎贲军后来分成两半,由岳成和司马卬各自带着为骨干组建新军,再往后就没有设立过这类有编制的精锐。 除了后期战事连绵不绝外,主要还是吴广所在的时代以征兵制为主,手下兵卒平日在家种田,开战时又临时征召入伍,并非常备军。 那些虎贲之卒,精锐士兵都是受征召而来,他们没有一直为唐王打仗的想法,传统观念还是打完仗后就回家种田过日子,故而不持久,就算设立编制番号,后续兵员更迭也会非常大,没有太大意义。 这是自古以来传下来兵役制度。 西周时军队主要由贵族和受征召的国人组成,后来战争规模空大,国人不够使用,便将征兵的对象扩大到编户齐民,基本都遵循着平时务农,战时厮杀的模式。 到了战国时代,脱产的募兵也出现了。 比如魏武卒,战斗力非常强悍,但碍于国力,数量并不多。 脱产的募兵战斗力强,可需要花大价钱去养。 这对天下诸侯来说是笔不小的负担,相对来说还是征召兵性价比更高,平时不需要多花钱维护,该种田种田,等到打仗时一声令下就可拉起几十万大军,甭管战斗力如何,这数量是足够唬人的,故而征兵制一直是时代的主流。 吴广之前与秦国交战不休,战争的进展很快,没有多余的时间来调整军队建制,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时间,自是想要真正的练出几支脱产士兵,作为唐国的精锐。 “河北、关中加上巴蜀,养数万精挑细选的战兵应该问题不大,届时辅以大量征召兵,军队战力当能大大增强。” 除了这关中征召出来的两万人外,吴广准备在河北以高标准招募一批士卒,作为唐国的常备军,建立真正的有编制番号的精锐。 “回去后就传信邯郸,让吕青和舒欣开始着手这事,趁着还没和齐楚开战,先把军队建设一番。” 吴广暗暗盘算。 他再度嘱咐司马卬要好好培养这支招募的兵卒,又巡视了一番此处军营后,便摆驾回咸阳宫。 吴广不喜欢太大的排场,可作为一国君主,有些东西还是必须要讲究的。 否则按叔孙通的话来说,便是君王无威,则民欺之,礼仪根本,不可废也。 唐王车驾随行人员有数百人左右,前有骑兵开道,两侧各有全副武装的兵卒护卫,走在咸阳道中,王旗一展,周围的秦人便纷纷躲到两侧,向着君王行礼,不敢上前侵扰。 吴广坐于车中,闭目养神,继续想着招募战兵的事情。 直到前方有斥责声响起,引起他的注意,双目微睁。 片刻后,有骑从自前方归来,一脸怪异的对吴广禀报:“大王,前方有一少年求见,言是君上亲属。卢五百主不知该如何处置,还请大王吩咐。” “我的亲属?” 吴广颇为惊愕。 他在这咸阳城居然还有亲戚,这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难道是我那失散多年的弟弟? “那人何名?” 骑从忙道:“此人自言文秀。” “文秀。” 吴广眼中闪过一抹精芒。 名字没听过。 可这个姓氏,就有些熟悉了。 “让他上前来吧。” “唯。” 骑从上前传令,卢陵那边很快放行。 吴广坐在车中,便见一布衣少年昂首从两侧兵卒中间穿行而过,对于那竖立的矛戟毫不在意,一路走到吴广车驾前。 “小人文秀,拜见大王。” 少年俯身行礼,姿态毕恭毕敬。 待其起身时,吴广却并不给少年好脸色。 他冷笑道:“好个小子,当街阻拦王驾,胆子不小啊。来人,先将他给我拿下。” 话音落下。 毋死巨大的身影出现在少年身侧。 第274章 :文氏之亲 毋死黥面狰狞,如同恶鬼复生。 他向着少年逼近,带来可怕的压迫感。 周围兵卒也都纷纷持握武器,冷目望来。 文秀脸色微变。 他咬牙道:“唐王欲杀效命之壮士乎!” 壮士? 吴广看了看他的模样。 十多岁的少年,身体还未长开,难与壮士二字搭边,不过从其行为来看,胆魄还是有的。 他冷冷道:“壮士效命,自可前往宫廷拜访,安得乱了规矩。” 文秀一怔,已是明白了吴广的意思。 他也干脆,被吴广这么一说,不再开口争辩,任由那壮汉将其擒下。 从这壮汉凶恶的面容,粗大的手臂来看,被他用力一捏怕不是得当场骨断筋折。 文秀已经做好了准备,可他被擒住时,却有些惊讶。 因为这壮汉看似凶恶,下手却留了许多力,文秀只要不挣扎,对方几乎不会伤他。 文秀回首,见这壮汉面容看似凶恶,但那双看向他的眼睛却有些温和。 让毋死将拦路的小子拿下后,吴广没有过多驻留,继续摆驾回宫,只留咸阳街上众多民众在惊愕后,兴奋的小声议论。 少年遮道,阻拦王驾。 这事情可是个上好的谈资。 吴广则当做无事发生。 回到宫中后,他将自己欲要在河北募兵的想法与李左车这位参谋进行商讨。 因为有魏武卒、齐技击等有先例的精锐募兵存在,李左车对唐王想要募兵为精锐的想法并不感到奇怪,只是觉得数量太多的话,会极大拖垮国家财政。 “诸郡新定,尚不稳固,君上不宜施以重税,河内之前被秦军肆虐,君上免了两年租税,这两年燕赵供应军需,人多疲乏。我唐国虽据有秦廷之财,可终归有限,之前在关中募兵两万,河北之地最多再募两万,如果再多,恐怕会力有不支啊。” 吴广点头,同意李左车的看法。 募兵的成本比征召兵高太多了,以唐国现在的情况募兵四万便是极限了,若是再多,就会影响到行政、生产等方面。或许以后休养生息,将地盘消化后能够攒点钱继续养兵,现在还是不行的。 少府的钱已经被吴广花了大半来赏赐兵卒,治粟内史那边的国家财政也太不乐观。关东造反一年半,秦廷从东边收不到多少田租赋税,还得自掏老底来供养章邯王离的大军,损耗比较大。 现在吴广手里的钱,都是秦二世和赵高拼着民心败坏,以严刑酷法强行从黔首手中搜刮出来的,每一枚钱都来得不容易。 要是秦二世和赵高下手不够狠,没有给吴广攒下家底,别说养兵了,他甚至连赏赐的钱都拿不出来。 想到此处,吴广又在心中感叹了一声赵丞相对他的帮助。 “就暂定两万人吧,李君可先下去定个方略出来。” 吴广让李左车思考一个方案,吴广看完若是觉得可行,就会送到邯郸去,让两位丞相根据实际进行操作。 有专业人才处理这些事情,吴广不算太费心。 李左车刚走。 侍立在旁的毋死开口了:“君上或许能给那文家小子一个机会。” 吴广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平日不怎么吭声,没想到今日会为一小子求情。” “他是君上亲眷,又是文嫂子的家人,心中有些不忍。” 毋死外表凶悍,实则是个重感情的人。 之前他受刑黥面,恶名在外,常被人嫌弃忌惮。后来认识吴广后,也同文姬见过几面,文姬并不对毋死的凶相感到畏惧,平和相待,这让毋死心中感动,如今那文秀既是文氏族人,他自然会生出相扶之意。 吴广解释道:“那小子仗着姻亲关系当街拦路,颇有些狂傲,若不收拾,会造成不好的影响,以后他还更容易嚣张跋扈。现在收拾一顿,敲打一番,也算救他。至于日后如何对待,就看此子的表现了。” 毋死明白吴广的意思,就不再多言。 吴广将文秀扔给卢陵关押,又命阿牛去调查文氏在关中的情况。 阿牛的速度挺快,不仅很快就收集到了文氏这十余年来在关中的信息,还顺带把文秀的父母带到了宫外。 “文氏一族被迁入关中后,各家被秦人打乱分散在不同里闾中,这些年来往不算紧密。文嫂子的长兄在前年章邯征召,音讯全无,估计不是战死沙场,就是被项梁坑杀了,或者被押回了楚地。唉,君上,文嫂子可是只有这个弟弟了啊。” 阿牛同毋死一般开口求情。 吴广瞪了他一眼,也不多言,只让他将文秀的父母叫进宫来。 文志夫妇大概五十余岁,或许是背井离乡在关中生活的不太好,也或许是因长子生死不知而忧伤过度,夫妇二人皆头发半白,面容沧桑。 他们已被外面的宏伟宫殿震惊,此刻畏缩的走入殿中,甚至不敢正眼打量吴广,便噗通跪在地上不断叩首求情。 “大王在上,小人之子不肖,竟胆敢冲撞王驾,真是罪该万死。然小人只剩这个儿子了,还请大王看在旧日姻亲的关系上,能饶恕这不肖子的命,若欲治罪,小人欲以身代之。” 文志泣声求饶。 文妻边哭边不断的向吴广磕头,嘴里不听说着:“大王饶命,还请大王饶命啊。” 见到这般场景,吴广叹了口气,摇头道:“先起来吧,文氏之亲,寡人是知晓的,尔等无需多言。卢陵,将文秀带上来吧。” “唯。” 卢陵在殿外应了一声,让去去带文秀。 文志夫妇见唐王说无需多言,便不敢开口,目光皆望着殿门,既期待又害怕。 片刻后,文秀一身布衣走入殿中,他抿着嘴,脸色很平静。 直到看见自己的父母跪在殿中一旁。 “父亲,母亲。” 文秀唤了一声。 文志忙道:“不肖子犯下大罪,还不快请大王饶命。” 其妻在旁痛哭不已。 文秀看在眼中,脸露愧色。 他上前两步,向吴广跪下俯首道:“文秀有罪,还请大王责罚。” 吴广眼波微动。 请大王责罚和请大王饶命。 同一件事,两字之差,却显露出不一样的态度。 他问道:“罪在何处?” 文秀低首道:“文秀不知轻重,为引大王注目而当街拦驾。此举不仅惊扰了王驾,更坏了规矩礼仪,日后若有人效仿此事,皆乃小人之罪。” “你倒是清楚。既然明白,为何还要这样做?” “一时激动,只想着能靠胆气拦驾,得大王赏识,日后就可为大王效力,被大王重用。当时没想到此处。现在来看,是小人冲动鲁莽了。” 文秀尴尬开口。 吴广点点头。 在他看来,文秀明明可以走正常流程前往宫殿求见,却选择了这种方式。 除了胆子大外,肯定是想要名声和出风头。 这对一个国家来说,是不可取的,坏了规矩礼仪,就容易造成不良影响,日后万一有人学他呢? 不过细想下来,吴广其实也未怎么生气,甚至还有些理解。 人不轻狂枉少年嘛。 十多岁的年纪正是容易热血上头的时候,做出这种事情很正常。 有胆子才有冲劲,才有干大事的魄力。 教训一番,再进行约束引导,或许能比那些循规蹈矩的人更能立下功业。 当然,吴广会这么想,最重要的还是文秀的身份,不是普通人能比的。 “文氏。” 吴广在心中低语。 他吴氏人丁凋零,整个家族就只有侄儿吴冲还可培养,宗亲势力薄弱,这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现在有文氏子弟主动寻上门,除了嫂嫂的关系外,若是对方真有能力,吴广并不介意培养使用,以平衡唐国内部的势力布局。 他再度打量了这文秀一眼。 少年愧疚的咬着唇,眼神澄澈,并无那种怨恨不满之情,看样子是真知道错了。 吴广道:“你既知错,便要受罚。” 文秀没有迟疑,道:“请大王责罚。” 吴广点点头,道:“服役十日,以作惩戒。” 听到这话,殿中的阿牛和毋死皆轻吐了一口气。 文志夫妇则大喜过望,忙跪下叩首道:“多谢大王饶不肖子性命!大王宽仁啊!” 吴广再度打量了一眼少年文秀,见其面上如释重负,没有喜色,也无怨恨,看上去是很清楚的认识到这本就是自己该要接受的惩罚。 “有胆魄,也能明事理,是个可造之才。” 吴广暗暗思索,心中已有想法。 他让卢陵将文秀带下去,在这小子服完役,接受完惩罚之前不会接见。 目光转向文志夫妻,吴广绷着的脸色舒展开,温声道:“文氏乃我吴氏之姻亲,两位皆乃寡人之亲族长辈,无需如此多礼,快坐下吧。” 处理完小儿辈的事情,吴广对于文家的两位长者也不端架子,温声抚慰着。 文志夫妇看到儿子没有性命之忧,又见唐王和蔼开口,心中恐惧变成了喜悦之情,开始想念起自己那多年未有联系的女儿来,大着胆子询问文姬的事情。 唐宫中的气氛逐渐变得和睦起来。 …… 在唐王于咸阳思虑着建设军队,并与旧日姻亲重聚的时候。 经过一路驰行的齐国使者娄敬,终于回到了齐都临淄,汇报他们齐国大计划的实施状况。 第275章 :质问项梁 开春后的临淄人来人往,声音喧嚣于尘上。 自从田氏复国,将暴秦在齐地的统治推翻后,没有了秦法的约束,齐国的经济开始大规模复苏,四处皆有行商吆喝,坐贾贩物。 临淄城中随处可见大量齐人玩耍作乐,饮酒唱歌,各种杂技舞蹈不停。 偶尔还能看到儒生当众辩论,口水对喷。 有些游侠则一言不合,当场打斗起来,齐人见状皆纷纷围拢过来欢呼叫好,大有今日不死人就不过瘾的架势。 齐地呈现出万物复苏,满目生机勃勃之景。 与齐国生机勃发的状态相反,齐相田荣的心情并不是很美好。 “自漳水往北,包括巨鹿在内,燕赵之地万余里皆未受过秦军影响,其城市里闾保存完好,一路所见农田皆有耕种,其人员来往有序,并无混乱之处。吾于路中与所见赵人交谈,彼辈皆言唐王治下远甚秦国,皆愿归心于唐。” “河内被王离率领秦军肆虐过一阵,人民穷困,多有菜色,然其心同样拥唐,据闻唐王免了河内两年租税,这一招便将人心牢牢握在手中。” “我渡河至于关中,闻唐王立秦宗室子婴为秦侯并与秦人约法三章之事,关中秦人多向他归服,没有出现反抗的情况。” 娄敬神色沉重,回报出使所见的景象。 他这一路走平原津渡河进巨鹿郡,前往邯郸,转而南下过河内、河东而入关中。对于整个唐国的情形是看在眼中的。 “河北关中,皆为唐土。只要唐王不以暴政苛民,几乎不会有反复之势,待唐国休养生息数年,积蓄钱粮,之后起大军数十万东来,则我齐国危矣。” 田荣听到此处,脸色已是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 跟随娄敬一起入唐的还有他派出的亲信,回来报告的情况和娄敬说的差不多。 他们之前的担忧是对的。 唐国的疆土太大了,只要花时间将新占领的地盘消化掉,国力必然暴涨,将对齐国造成巨大的威胁。 田荣不是齐王建那样的乐天派。 他很清楚现在的和平很短暂,天下诸侯早晚还要打起来。 齐国位居唐、楚之后,若不让两强争斗自相残杀,他们很容易被捡软柿子捏,成为三者中第一个被打死的。 故而他们虚构楚国邀约齐国攻唐的事情,试图挑拨唐楚关系,在激怒唐国后又用齐国将帮助唐国攻楚为诱饵,促使唐国主动攻楚。 唐楚一旦开战,就不是轻易能够停手的。 两国打得越久越激烈,齐国就越安全。 甚至唐楚两国为了拉拢齐国,还会给出一些利益,到时候他们左右逢源,岂不美哉? 可唐王在朝会上拒绝了联合齐国攻楚的提议。 “吴广拒绝吾等提议,看来只能去找楚国了。” 田荣眉头微蹙。 他们做过两套预案,唐国这边如果不答应,他们就故技重施去找楚国,唆使楚国主动攻唐。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情。 田荣对娄敬道:“先生刚前往关中不久,便有东楚国的使者前来建交,言东楚王欲同我齐国约盟友好。” “东楚?” 娄敬皱了皱眉,低语道:“东楚王号为一国君主,实际是项氏扶持的傀儡,其手下将士、兵卒皆为项氏所立,国中三郡也多为项氏掌控。他派使者前来与我齐国交好,多半是想借助我齐国之力对付项氏,好进行夺权。我齐国如今要唆使西楚攻唐,相邦还是勿要同东楚走近的好,免得项氏误会。” 田荣听得点头,决定暂时与东楚保持距离。 “现在唐国拒绝提议,是该遣使者前往楚国的时候。” …… “齐国使者在咸阳大殿中,当着我唐国群臣之面,言项王对我唐国不满,欲邀约齐国共同伐唐,不知是否为项王之意?” “吾王言,渑池之会,盟血未干。大王若对我唐国有意见,大可当面说清楚,何必使这种手段!背信弃义,岂非为天下所弃哉!” 蒯彻站在陈县楚宫的大殿上,声音洪亮,以严肃的语气当场质问西楚君臣。 其话语一落,满殿惊讶。 蒯彻的质问语气很严厉,但殿中众多楚将没有一个反驳,就连脾气暴躁的项羽和龙且也都浓眉紧皱,没有吭声。 因为他们不知道这事的情况。 一道道目光全望向主座上的西楚王。 范增也面露惊愕,没想到项梁竟然会背着他这个老伙计私下与齐国相约。 “我派人去邀约齐国一起攻唐?” 别说其他人了,项梁自己都是神色震惊,脑袋有些晕乎乎的。 齐人竟然有先知之术? 还是能远隔千里知晓我的心思? 项梁十分惊骇。 因为他确实有过联齐伐唐的想法。 吴广占据的地盘太大了,一旦发展起来将独霸于天下。项梁觉得单以楚国之力恐怕不是唐国的对手,还是要给自己寻找一个盟友以对抗唐国才行。 只是西楚立国不久,内部还未稳定,再加上刚刚和唐国在渑池约盟,短时间内不好公开为敌。就还没有和齐国沟通过这事,这只是项梁心中的一个想法。 想法还未付诸于行动,项梁还没派使者去齐国,齐国竟然就知道他想这样做,还转手把项梁卖给了唐国? 这事情让项梁大为惊骇,有种内心小秘密当众捅破的羞耻感。 他起身大怒道:“齐人妄言!” “不谷在渑池与唐王相善,共约盟好,岂会私下毁约,这一切都是齐人挑拨之语,使者当回国告知唐王,不谷绝无约齐攻唐的事情,此事上天可鉴!” 项梁当众发誓,言之凿凿。 这事情他本来就没干过,说起话来自然底气十足。 见项梁一副正气的模样,范增心中疑惑,但也帮场子道:“吾等确实未曾有背约之心,齐国遣使者说这种话,恐怕是见唐楚会盟分割天下,心中不满而伪造谣言,以破坏两国之关系。还请使者回禀唐王,望其明察。” 蒯彻打量项梁、范增的神色,又瞥了眼殿中那些楚将的模样。 以他纵横家察言观色的手段来看。 这殿中诸人,包括项梁、范增在内,在听到齐国约楚攻唐的事情时都有惊讶的模样,特别是那齐刷刷看向项梁的动作,表明他们心中并不知情。 蒯彻心有明悟,面上则黑着脸道:“项王既然这样说,那我自当回禀吾王。若此事真是齐国所为的阴谋,届时还请项王与吾唐国共同谴责。” “自是应当。” 项梁严肃点头。 好不容易将唐国使者打发离去。 殿中只剩项梁及手下楚臣。 范增这才疑惑的向他询问:“大王,此事……” “我没有派人做过这事。这是齐人栽赃陷害!这些齐人打仗不行,背后使坏倒是厉害!” 项梁气不打一处来,拍着木案怒斥。 向来都是他在背后阴人,没想到这次差点被齐人陷害了。 见到项梁这般模样,众人也就知道此事确实不是项梁所为,纷纷大骂起齐人阴险。 范增则皱眉思考道:“听那蒯彻所言,一切皆是齐人在背后挑拨。可这终究是他一面之词,此事会不会是唐国伪造,怕吾等与齐国结盟,特意用出的挑拨手段?” 项梁脸色微变。 这事情也不是没有可能,战国之时诸侯争霸,各种反间、离间、挑拨的手段层出不穷。 最著名的挑拨案例就是张仪以六里地欺哄前楚怀王和齐国绝交,破坏两国关系的事情。 有此前车之鉴,范增所言不得不防。 项梁点头道:“此事先看看再说,暂时勿要有所动作,万一真是唐国欲坏我西楚与齐国的关系,上了他们的当就不好了。” 项羽在旁冷声道:“不管如何,齐人都不是好东西,我听闻熊氏已派人前往齐国与其交好,其心思怕是对我西楚不利。” “熊心。” 项梁眼中闪过一抹冷芒。 唐国很危险,齐人很阴险。 东楚王熊心,也不是个安分的家伙。 “此人毕竟是我拥立,现在就对他动手,未免坏我信义。等再过一段时间,待我西楚稳固,便把他收拾了。彼时全楚之地尽收手中,我也可当一个名副其实的楚王!” 项梁白日打发来自唐国的使者离去,到了晚上也没有休息,依旧在为了这个国家操劳。 夜色昏暗,楚宫中一片烛火辉煌。 “大王,前几日淮南所献的五位佳人已经准备好了。” 内臣腆着笑容前来禀报。 项梁刚刚沐浴完毕,听闻此言,感觉腿有些发软。 他深吸了口气,努力提振精神。 “为了楚国。” 项梁低语,大步向前方灯火通明的宫室走去。 西楚王国,需要一个继承人。 第276章 :刘季叩关 唐二年二月(西楚元年)。 西楚君臣被唐国使者的质问弄得一脸懵,还在琢磨着这件事到底是唐国的阴谋,还是齐人私下的挑拨。 结果他们还没调查出什么东西,就有齐国使者主动前来拜见。 这好似瞌睡来了便有人送上枕头,正赶了个巧。 项梁不提唐使之事,还命群臣保密,装作无事发生,热情的在西楚王宫中设宴款待齐使。 待到歌停舞罢后。 他才笑着询问:“娄君使楚,除了齐王欲与我楚国交好外,不知可还有其他事项?” 娄敬自关中一路坐车疾驰回齐国,接着又领了使命,南下前往西楚。沿途数千里奔波,风尘仆仆,精神有些不太好。 可他抬头欲回答西楚王问话时,却注意到项梁这个西楚王的状态同样有异。 面色晦暗,精神不振,说话不是很有力。 “西楚王身体有恙啊,是战伤吗?” 娄敬若有所思。 此时大事将行,他不在这种小细节上过多思索,打起精神道:“启禀大王,外臣此来确实是有要事欲禀大王及众西楚豪杰知晓。” “唐国诛灭暴秦,为天下除一害,故吾王派外臣前往关中贺喜。然外臣这一路见唐人厉兵秣马,多修武备,积蓄粮草。行至咸阳,则见唐王募秦人为兵,欲练精锐。外臣奉礼拜见唐王,又被唐王约于私下相会。” “唐王言,他于渑池之会见项王多行诡诈,又于新安屠杀降卒看见性情之残暴,日后必侵天下,故唐国欲邀我齐国共伐项王。待破项王之后,唐得南阳,齐据薛郡,其余楚地则归东楚王所有。” 话说到此处,殿中楚臣全都脸色奇怪起来。 如果是蒯彻来之前,他们听到齐国使者这么说,必勃然大怒。 可现在唐使跑的快,给了他们一个先入为主的印象,齐国使者这些话听起来就很怪异了。 项梁冷声道:“所以齐王是何想法?” 娄敬察觉到殿中众楚人眼神情绪不对,但话都说到了此处,他自然不可能停手,硬着头皮道:“吾王与相邦认为,唐国灭秦,便为天下之大诸侯,唐王才是真正欲侵吞天下之人。其如今邀约吾齐国灭楚,待楚亡之后,必会对我齐国下手,届时又复秦灭六国之势。故吾王派外臣前来西楚,将此事告知项王。愿与楚国盟好,共抗唐人。” 娄敬将原本制定好欲约楚伐唐的话,改成了与楚盟好。 但结果是一样。 项梁当众怒道:“齐国何其诈也,在唐国言我西楚约齐攻唐,如今又在不谷这楚宫中言唐王约齐攻楚,两面之言,是欲挑拨唐楚开战,而齐国独善其身乎!” 大将龙且拍案而起,骂道:“齐人卑劣,竟然在背后使这种手段,当我楚国无人乎!” 桓楚则冷笑道:“可惜啊,要不是唐使先来,我楚国还真要被尔等小人所欺。” 怒骂声中,娄敬已是明白了过来。 “小觑唐王了。” 唐王不仅看穿了齐国的谋划,反而还趁机透露给西楚,让娄敬今日说的全成了笑话。 这一来,齐国就成了挑拨唐、楚两国关系的小丑,若是一个处理不好,还可能成为日后唐楚攻齐的借口。 娄敬咬牙道:“此乃谬言也。明明是唐国欲约齐攻楚,岂有我齐国主动邀约之事。此事定为唐国挑拨,使楚、齐反目,唐国便可趁势各个击破。此事还请大王明察啊,勿要中了唐国奸计!” “此事不谷自会调查清楚,就不劳齐使多言了。” 项梁本就晦暗的脸更罩了一层阴云,起身拂袖而去。 一场接待宴会不欢而散。 娄敬回到客舍,脸露忧色。 他本以为渑池之会后,天下诸侯唐楚强而齐弱,他可以借着此事出道,在齐国建言献策以立功扬名。 娄敬向田荣献这挑拨之策,既是为了他的功名,同样也是为了齐国的安全考虑。 只有想办法让唐楚交战,相互消耗,齐国才能保障自身安全。 可现在娄敬小看唐国,不仅没有达成让唐楚相斗的目标,反而还使计谋泄露,只能在楚国面前一口咬死是唐国的问题,他们绝不能公开承认做了这种卑鄙的事情。 可看似能敷衍过去,但这个回答传到唐国那边,那唐齐关系就毁掉了。 彼时唐楚皆怨齐,将给齐国带来更大的危险。 “是我小看了天下英杰,反让我齐国如今进退两难。” 娄敬坐在客舍之中,思索着解决此事的办法。 砰砰砰。 屋外有敲门声响起,娄敬吓了一跳。 他厉声问道:“谁?” “项王之使。” 娄敬脸色微变,犹豫一番后打开房门。 外面站了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正对着他咧嘴而笑。 …… 齐国使者来得快,去的也快。 然娄敬虽走,楚宫中还议论着这件事。 “齐人会做吗?” “经此一事,他们已得罪了唐国。若不怕日后唐国攻齐,或是我楚国联合唐国先灭齐,他们就一定会动手的,只是时间问题。” 范增声音冷冽。 齐国想让唐楚先打起来。 楚国和唐国都想着巩固地盘提升国力,同样想让齐国来做这个出头鸟,去消耗对面的力量。 国与国之间,本就是相互算计。 说完齐国之事,范增打量着项梁的黑眼圈和厚重的眼袋。 他出声关切道:“大王要保重身体啊,西楚初立,重任皆在大王身上,一些事情还是……” 说到这里,范增欲言又止。 项梁明白他的意思,摆手道:“令尹勿要忧虑,不谷的身体好得很。” 项梁也不想在这种私密的事情上多说,转而又谈到其他几件国事。 范增作为项梁的重要谋士,在西楚开国后被任命为令尹,主掌国之重事。 “四万秦军已经打散安置在陈郡、泗水、九江之间,并命当地楚人监视。章邯、杨熊身侧都安排了人监视,他们翻不起什么浪。” 范增先说了秦军俘虏的事情。 因为新安发生的那件事情,项梁以谋反为借口,推翻当初在荥阳答应下来的条件,将四万秦军全部贬为奴隶,带回楚地后分批安置,成为重要的生产资源。 至于章邯等人则被项梁以高爵虚职养起来,平日里连陈县都出不去,也不怕带来什么危险。 项梁点点头,秦军的处置没有问题,他更在意的是手中地盘的情况。 “江南情况如何了?” “南郡、长沙、黔中、庐江诸郡闻渑池之会后,除了少数人打着熊氏旗号为乱外,其余诸郡皆愿归降大王。那些为乱的贼寇也被项冠将军率兵击灭,江南诸郡暂且安稳。只是……” 范增说到这里,冷笑起来:“那位征南将军一路缓慢,如今还在长沙郡徘徊。” “刘季这厮是不想南下啊。” 项梁笑了笑,然后脸色骤冷:“接了不谷的王令,岂有磨蹭的道理。让项冠移师长沙,以兵势胁刘季南下。” “另外再派人去催促刘季,让他速行!” …… “催催催,催你妈的项梁!” “这是恨不得乃公早死,想催掉乃公的命啊!” 刘季站在汨罗江畔,破口大骂。 春日江水流淌,风中湿润的水汽不仅无法熄灭他心中的怒火,反而越烧越烈。 他本来想慢悠悠南下,磨磨蹭蹭,以观中原之变,哪知道项梁那边根本不给他时间。 卢绾跑过来,脸色难看的道:“阿季啊,北面又传来消息,说是项冠已率师移到衡山郡和长沙郡的交界处,这架势结合项梁派来催促的使者,是在威胁吾等啊。” “死狗项梁。” 刘季听到这话,气汹汹的骂了一句,又转而脸带苦色道:“我这一万人里有两千是项氏的部下,领头的项婴整日阴阳怪气的催促我,这都还能招架。现在项梁又让项冠领军在后威逼,看来是怎么也缓慢不得了。走吧走吧,早点打完算了!” 卢绾恨道:“既然项梁要催,那就派项婴那厮打前,让他项氏的兵力去开路。” “好,项梁催乃公,乃公就催他派在军中的项氏人。” 刘季骂骂咧咧,黑着一张脸回了大营。 经过一番营内交锋,到了第二天,楚将项婴和曹参为先锋率军南下,刘季则带着主力跟在后面,正式发动了征越之战。 百越四郡,闽中郡位于东楚南边,沿途多山,不好攻伐。 故而刘季的主攻目标是长沙以南的南海郡。 这里也是秦国征越主力军的所在。 只要拿下南海郡,就能以南海为中心,向东西两边进军,将桂林、象郡和闽中夺入手中。 可随着刘季率军南下,从南边逃过来的人口中,他发现南海郡的情况和之前得到的消息不同。 征越秦军的主帅任嚣居然在去年就病死了。 现在接手任嚣位置的是原本的龙川县令赵佗。 他掌握南海兵权后,封横浦、阳山、湟溪等关隘,断绝了同北方的联系。 百越蛮荒之地,能够供大军通行的道路只有极少的几条,还基本都是秦军南征时修筑出来的。赵佗将这些关隘一封锁,刘季想要打进南海,几乎成了不可能的事情。 眼见强攻不行,刘季脑子转的快,便用上攻心之术。 “秦军南征之卒大多是被皇帝贬谪的中原之人,这赵佗听名号或许是赵地之人。他们受命南下,心中定然想念家乡,这就是我刘季的机会啊!” 他派大嗓门的樊哙和众多兵卒在紧闭的阳山关前大声叫喊。 “快快打开关门,沛公带汝等北上归家!” 刘季还让被他强行拐到南征军队里的萧何,写下了一封“感人肺腑”的书信,意图借此劝降赵佗,好轻易拿下南海之地。 总结起来就是三句话。 赵佗快快开门。 我刘季带你回家。 让你在北边得享富贵。 第277章 :七国并立 “秦亡了!” “暴秦亡了!” 阳山关以南,数千里之土,除了漫山遍野数不清的百越族人外,还有数十万来自中原的迁徙移民。 他们来自关中,来自六国故地。 除了少数真正的秦军外,数十万人里面大部分都是赘婿、商贾、逋亡人,他们在秦始皇帝的命令下被谪戍到南边,与越人杂处,将这片蛮荒之地逐渐开发为华夏人居所。 对逼迫他们背井离乡的秦廷,不管是秦人还是六国人,都没有任何的好感,甚至还满心怨恨。 秦国被唐所灭的消息传到岭南的广大区域时,短暂的错愕迷茫后,便是铺天盖地的欢呼声。 秦国亡了。 亡的好啊! 许多人在欢呼之后,甚至生出秦国灭亡,他们能重返家乡的希望。 事实是不行的。 南海尉赵佗在任嚣死后,就以怕北方贼兵侵袭为由封闭三关,同时假借秦法诛灭秦廷在各地任命的长吏,扶植自己的党羽手下为各县、关隘的长吏。 等到唐国灭秦的消息传到岭南时,赵佗已将整个南海郡控制在手中,他趁势出击,在短时间内拿下桂林、象郡,控制除了闽中郡之外的三郡之土。 赵佗,成为了岭南之地真正的话事人。 就在此时,刘季来了。 这位西楚国的征南将军带着一支万人军队,在阳山关外扯着嗓门呼唤。 “北上归家,得享富贵?” “呵,竖子以为吾不知中原局势乎!” 赵佗召集麾下除楚人之外的将领。 当着他们的面,赵佗将刘季送来的帛书卷成一团狠狠掷在地上。 “吴广据燕赵之地,今又灭秦,整个河北关中皆为唐有,吾与汝等的家乡皆在唐国治下。他刘季一个楚国小将,竟承诺让吾归家,让尔等回乡得享富贵,此言岂不可笑?” “空话虚言,欲要诱骗吾等开关隘放行。届时楚军一至,吾与汝等性命皆落于楚人之手,到时候生死都无法掌握,更别提归家了。尔等以秦人为众,秦楚仇怨上百年,莫非还指望楚人饶命乎?” 赵佗三十多岁,正是当打之年,说话掷地有声,气势十足 昔日秦廷派使者催促任嚣率兵北上,带来了中原的情况。 赵佗派兵封关的时候,也曾遣人北上探查中原消息。 派出去十个人,可能有七八个一去不回,但终归会有人顾惜留在越地的家人,将北方的信息带回来,让赵佗身在岭南,也知中原变化,知道唐国已在北方占据优势。 刘季一个西楚小将,空口白牙就想骗取他开关投降,真是痴心妄想。 因为在场将领并无楚人出身,大多数人都来自关中秦地,加上少量的赵韩魏之人,他们很是认可赵佗的说法。 “唐国占据关中,若是唐王派人前来招降,吾等或许还会考虑,这刘季一个楚人说这些话真是可笑!” “是呀,他刘季甚至都不是个王,说的话顶个屁用。” 诸将一顿讥讽。 不过拒绝刘季很简单,只是拒绝完之后呢? 刘季的背后,可还有一个西楚国。 名为吕恪的将领站了出来。 吕恪大声道:“吾等本为秦军,奉命镇守南方。然暴秦无道,为天下所诛。皇帝已死,秦宗庙已覆,吾等若再打秦国旗号,恐为天下所不容。今楚人派军来攻,吾等当自立旗号以拒!” “南海、象郡、桂林皆为赵将军所有,此数千里之土,中原之民数十万,百越之人数百万,可为一国之根基。吾愿推举赵将军为王,率领吾等在此立国,以得归属!在座诸位,可有不服者?” 吕恪张目高呼,同时一只手放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门外影影绰绰,似有人走动。 没有人是傻子。 短暂的沉默后,诸将接连跪倒在地,纷纷高呼。 “吾等愿奉赵将军为王!” “愿赵将军王南海之地!” 赵佗坐在上位,看着这一幕,嘴角勾起笑容。 秦国已亡,他再无顾忌。 楚将刘季的到来,将促使这支秦国最后的军队团结在一起,成为他称王的助力。 “楚军兵至阳山,威胁我南海三郡,诸位既愿举佗为王,抵挡楚军,值此危难之际,那吾便不再推辞,定奋力护佑尔等!” 赵佗声音坚定。 这南海之地,是他赵佗的地盘。 刘季,哪里来的就该滚回哪里去! 就在楚将刘季攻至阳山关的当月。 秦南海尉赵佗,以南海、桂林、象三郡之地建制称王,建立南越国,自号为南越武王。 自唐、齐、韩、魏、西楚、东楚之后,这片土地上的第七个王国出现了。 天下再现七国并立之势。 南越建国,赵佗传檄于阳山关,告知刘季,让他速速退兵,勿使两国交战。 “赵佗称王了?” 刘季和麾下诸将闻讯后大惊失色。 西楚出兵一万收南海诸郡,相比四个郡的地盘而言,动用的兵力不算多。 因为在项梁等人的认知中,南海四郡各有郡府,相互独立,几十万中原人分布在四郡中,每个郡的实力都不算强。 在秦国已经灭亡的形势下,这场征伐应该问题不大,面对刘季率领的楚军,各郡县或将望风而降,或是被各个击破,没什么难度。 就连刘季南下时,也不认为这场战争会有多难打,他害怕的主要是越地的恶劣环境,那让人恐惧的瘴气毒雾,蛇虫鼠蚁。 项梁的想法本来是没多大问题的,可没想到是出现了一个赵佗,他将岭南三郡整合在手中,建立南越国,并凭借关隘抵挡楚军。 这一来,刘季手里的一万兵力就有些不够了,想要完成任务非常难。 “阿季,这可是件好事啊。赵佗称王,封关自守,除非项梁老贼派大军南下,吾等这点人是绝不可能打过去的。快快派人将这事情传报项梁,他听到这个消息,说不定会放弃这场南征,将吾等调回去。这一来,咱们就能回家了啊!” 卢绾喜滋滋的开口。 刘季也反应了过来。 是呀,这事情对他有利! 刘季见周围没有项氏之人在侧,欣喜之下,指着阳山关的方向大笑道:“确实是件好事。这一来除非项梁调大军南下,否则这场南征之战已不可为。干得好啊,赵佗称王,我刘季很是支持!” 笑完后,刘季又转头望向北方,脸上露出渴望之色。 他一路穿九江、衡山、长沙南下,算是走过了大半个江南。 这些地方已经被楚人开发了很多年,算不上蛮荒之地,可湿热的气候,二月里就开始出现的蚊虫,让刘季非常的难受。 长沙、衡山等地都是这样,那五岭以南的越地还不知有多恐怖。 刘季不想南下。 “我只想回家!” “我刘季想要回家啊!” …… “该回家了。” 春雨洒落而下,关中大地万物复苏,生机勃勃。 唐王吴广准备离开关中,回他位于河北的家。 第278章 :秦皇帝陵 “齐人诡诈,私下暗行挑拨之计,想要让我唐国与楚相争,他们好渔翁得利。现在齐人的阴谋败露,可日后是否还有其他招数就不知道了,此事不得不防,还有楚国那边也要多加注意。寡人将回河北,这关中之地,就交给李君了。” 吴广在离开前,对关中重新部署了一番。 他采纳蒯彻的意见,采用多都制,将咸阳提到了都城的位置。 自此唐国有两都。 邯郸为东都,总揽河北。 咸阳为西都,控扼关中。 这是周代就有的多都并存制,昔日周公营洛邑,周朝就有了东西二都之分。 以咸阳在关中的地位和城池规模,将其设为都城是绰绰有余的,而且这样并不改河北都城的地位,吴广麾下诸将便无人反对。 消息传出去后,关中沸腾起来。 从唐国的情况来看,东都邯郸才是一国之中心,咸阳更类似于陪都的地位。可对咸阳秦人来说,他们好歹还能将自己继续称作是帝都居民,大大的满足了内心虚荣感。 许多秦人对唐王的决定大呼英明,对唐国的认同感再度增加了一分。 确立了咸阳西都的地位,吴广就对留守关中的兵力和人员做出了安排。 李左车以献谋灭秦之功得爵为左庶长,任职为西都留守,掌关中之军政。 辅佐他的是后将军葛婴以及秦将司马欣。 李左车有军谋,负责坐镇指挥,具体带兵操作需要葛婴、司马欣等将领去做,这在一定程度上杜绝了他会因权力过大而生出不轨之心。 而李左车是赵人,葛婴则是跟随吴广起事的楚人元从,司马欣是投降的秦将,李左车要是有什么不好的心思,二人都不会随他。 且镇守上郡北地的是燕人臧荼,陇西的是秦人杨虎,巴蜀是楚人陈泽,这三地既护卫着咸阳的安全,一旦咸阳有变,又可从三路直击咸阳。 关中形成一种平衡的局面,不会出现一人势力独大的情况。 加上李左车和主将的家眷多在邯郸,吴广对自己的安排是很放心的。 李左车对唐王的重用满怀感激。 他向吴广发誓道:“君上放心离去,有左车在,关中之地必不让君上分心。” “嗯,军政之事我不担忧。不过少府那边的几个项目,你要多加关注。” 吴广又嘱托了关于科技的事情,让李左车要经常进行过问进展。 咸阳有上百年的成熟“工业体系”,少府下辖工坊极多,许多资源相互配套,不宜贸然搬到河北去。 故而吴广回河北只带走一批匠人,以预备他突然有了想法后能有人立刻去研究。至于唐国的科技中心还是放在咸阳。 这段时间里吴广之前提出的几样简单的东西,在工匠的钻研下做了出来。 通过踩踏杵杆一端,使杵头起落以帮助舂米的踏碓。 舂米是个重要活,也是个苦累活。 秦国刑罚中的城旦舂,是仅次于死刑的刑罚,惩罚女性刑徒去舂米,将其与筑城等同,可见此事的重要与残酷。 踏碓的出现提高了舂米的效率,解放出一部分女性劳动力,一旦普及开,对天下万民来说是一件大好事。 而另一个将直辕、长辕改为曲辕、短辕,便于犁田时调头和转弯的曲辕犁,不仅节省畜力人力,还能大大提升耕田时的效率,称之为国之重器也不为过。 经过试验对比,确认了这种新式犁的作用后,吴广便将曲辕犁的制作方法下发各郡县官署,让他们在春耕之前尽量将旧犁换成新犁,以增加耕田效率。 相比以上两者比较容易的研制过程,吴广报以希望的造纸术还需要大量时间。 他前世没造过纸,除了大方向外具体操作是不太清楚的,过程全靠工匠去摸索研究,到现在为止能够书写清晰的纸张还没弄出来,不过用来擦屁股的粗纸倒是有了成品。 “这玩意儿也是个好东西啊,日后若能进一步降低成本,大规模制造使用,对天下人来说重要程度不比书写纸小。” 吴广感到满意,他对厕筹颇有怨言,还是用纸来得舒服。 让李左车多注意书写纸的研究情况后,吴广又招来葛婴等人交代了一通。 “大王让我在关中的意思我知道,不就是防着那项氏嘛。大王放心好了,若是项梁敢率兵来犯,我定率兵打得他屁滚尿流!” 葛婴拍着胸膛,充满了自信。 吴广笑了笑,说道:“军争之事,你当听李君吩咐。有李君和你葛将军在此,寡人放心的很呢。” 李左车有能力,葛婴有忠心。 二人配合,关中问题不大。 安排了西都留守的事情,吴广在正式离开关中前,还去了一个地方。 骊山北麓。 总长达到十二千米的巍峨山峰排成一列,如一长龙坐卧,俯视着北边的渭河平原。 秦之帝陵便在其间。 巨大的封土堆如山岳般高高耸立。 封土下则埋葬着这片土地上的第一个皇帝。 “不愧是皇帝之墓,如此规模,自古以来绝无能与之相比者。” 蒯彻、陈平等人跟随吴广前来,赞叹着秦帝陵的雄伟壮阔。 吴广默默点头。 别说是前无古人了,就是后世的华夏也找不出能与其相媲美者。 他的目光扫视周围。 除了前方高耸的封土外。 周围是大量的宫殿陵寝建筑,都是新修不久,华丽辉煌,足以和咸阳的一些秦宫相媲美。 再往外,则是呈长方形的内外两重墙垣,其外墙南北长达两千余步,东西宽近千步,墙体的厚度则在七八步之间,占地极其广大,如同一座小城。 墙外还有大量陪葬的兵马俑坑、铜制车马坑、石甲胄坑…… 如此辉煌的帝陵,就是数十万刑徒、役夫这些年来在骊山不分昼夜劳动的成果啊。 吴广在攻入关中后,没有像历史上的项羽那般在这里大肆焚烧和劫掠,相反还派了一支兵卒保护。 不仅是为了收拢秦人之心,也是舍不得无数人的心血平白的毁掉。 当然,更可以作为警告后世帝王的一个标志。 想要秦始皇这样的帝陵吗? 那就将整个天下作为代价吧。 秦的灭亡,就是最好的警示。 “胡亥的墓在哪里。” 吴广的目光从帝陵收回,看向一旁侍从的子婴。 子婴咽了口唾沫,忙道:“回大王,胡亥之墓葬于东侧,因其为无道之君,又是篡位登基,吾等以庶人之礼埋葬,不封不树。” 吴广吐了口气。 他没有戮杀秦二世的尸体,也没有以帝王之礼埋葬,而是交给子婴等秦国宗室,让他们自己看着办。 庶人之礼,不封不树。 再对比眼前这高大如山岳的始皇帝陵,就显得有些讽刺了。 父子二人。 一个是开国之君,帝陵高大如山。 一个是亡国之君,坟墓如同庶人。 偌大的秦帝国,二世而亡啊。 吴广的目光再度转回眼前的帝陵。 他之所以在离去前来到这里,并非想要戏谑。 而是因为吴广现在所处的天下局势与秦始皇时很像。 他想要看一看秦始皇,坚定自己未来的道路。 “始皇帝啊,你虽以暴政奴役天下之民,为世人所恶。然昔日兵出函谷,扫荡诸侯,并一宇内之伟大事业,寡人很是钦佩和向往。” 吴广在心中向着那帝陵下的始皇帝低语:“而今天下再度分崩离析,诸侯并起,割据一方。寡人亦当效你秦皇之业,奋扫六合,使诸王俯首,再度让天下定于一。” “六王毕,四海一。” “这是你昔日的伟业,也是寡人将要去做的事情。” “始皇帝,你就在这里看着吧!” 吴广转身,大踏步离去。 他和陈胜在大泽乡起义,打碎了整个秦帝国。 接下来,他将用自己的力量将这个打碎的天下再度合在一起。 唐二年二月底,唐王吴广将关中之事尽数托付给李左车,率兵渡过大河,一路前往东都邯郸。 第279章 :战略部署 关中渡过大河,就进入河东郡的地域。 从太原率兵南下的前将军李良出安邑城,迎接唐王大驾。 “李良拜见大王,大王万年!” “哈哈,嘉信君为寡人攻略太原诸郡,功劳大也,快快请起。” 吴广大笑着上前,将跪倒行礼的李良扶起来。 李良是第一个投降他的秦国高级将领,当时吴广为了收拢秦人之心,给了他君号。 在楚爵中,君号并不等同于列侯。 自卿爵及以上的执帛、执圭、侯等爵位都可赐予封号。 吴广建国,弃楚制从秦制,将楚爵转换秦爵后,保留李良的封号,爵位则转化为秦军功爵体系中的中更,现在则因夺取太原之功,升为了右更,算得上唐国的高爵者。 除了爵位外,李良的职务还是四将军之首的前将军,可见吴广对他的重用。 李良对此心知肚明,他作为降将却身居高位,很容易引起他人嫉妒,故平日说话做事一向谨慎。 听唐王当众夸赞,李良忙谦虚道:“太原之战,多亏虞将军献策,才能拿下晋阳城。其余战事也多是诸将努力,非良一人之功也。” “虞将军。” 吴广听到这名字,顺口问道:“嘉信君以为虞将军此人如何,可能独当一面?” 李良心中一动。 虞子期是楚人,之前唐王将他派到自己麾下时,还曾让自己对其多多观察,之后虞子期立功后得唐王夸奖,钦定为一军主将。 这种种待遇都显示出唐王对虞子期的欣赏。 现在唐王当面问他虞子期是否能独当一面,这就是有重用的心思啊。 “大王如此看重虞子期,此人又曾与我有过上下级之情,我当为他多多美言,日后虞子期被大王重用,我也可以在唐国得一臂助。我的地位已经够高了,再往上就容易引起他人恶意,还是推功给虞子期的好。” 想到此处。 他大声道:“虞将军多谋善断,晋阳之降便是他一手促成,若无虞将军之计,末将欲取太原难矣。且虞将军平日做事忠恳,若有军务皆是抢着去做,若有战斗也是奋勇上前……” 李良大讲虞子期的好话,什么做事勤恳,有上进心,多谋多智,善于统兵之类,简直就是大将之才。 周围众人皆惊讶,没想到唐国竟然还有这般人物。 吴广听得点头。 他本就有让虞子期留守北方,为他镇守边疆抗击胡人的心思,只是他没怎么接触过此人,不是很放心虞子期的能力,不知道他能不能独当一面,这才向李良询问。 现在听李良这么一说,又联想到虞子期收复雁门的战绩,看上去确实是一个能大用的将才,吴广便下定了决心。 他笑道:“嘉信君如此赞誉,寡人后续自当重用虞将军,绝不让人才埋没于我大唐。” “大王英明。” 李良拱手称赞。 心中则喜道:“今日我当众向唐王夸赞虞子期,等这番话传到他的耳中后,虞子期定然会感激我的吧。” 吴广在安邑留宿了一日,又询问了当地的盐铁事项,便再度启程东去。 前将军李良则率军驻扎在河东郡。 他麾下久战的兵卒会放归乡里,然后重新征召一批进行训练,保持近万人兵力。 这是基于国防安全考虑。 唐国地域横跨河北关中,如同一条长龙横亘在北方。 连接这头长龙的腰身便是河东郡。 河东北控太原,西以渡口联系关中,东则走河内连通邯郸,是河北与关中两地联系的必经之道。 同时河东与韩国三川郡隔河相望,治下有大量盐铁资源,属于是战略重地。 若是敌军袭取河东,就可以将唐国从中间截断。 到了那时候,关中和河北想要联系就只能绕远路从太原走了,两地信息将迟滞数倍,所以河东重地必须要有大将镇守。 在吴广的调配下,关中为后将军葛婴镇守,河东为前将军李良驻扎,至于再往东的河内郡,则有右将军岳成率军驻扎在此。 吴广车驾进入河内,沿途所见场景一下大变。 萧条,破败,人民面有菜色。 这就是河内给人的感觉。 “我听说河内之民数十万,是天下有名的富庶大郡,怎得会变成这种模样?” 文秀对眼前景象大吃一惊。 他在关中服役期满后,被吴广收到身边当一个侍从。 无职无权。 不过随侍在君王身侧,若是表现出色得到君王青睐,或许哪天就能混一个光明未来。 卢陵闻言笑道:“自然是秦军做的事了,二十万大军过境,差点把河内的地皮都给刮下一层。这也就是大王仁善,免了他们两年租税,要是再像其他郡县一样征税,这些河内人恐怕得天天吃树皮草根了。” “原来如此,大王真乃仁善之君也。” 文秀赞了一声,看向吴广的眼神更多了丝钦佩。 二人对话传入吴广耳中,他脸上并无喜色。 河内的衰败是多方面的,一个是吴广避秦军而迁徙走一部分河内居民和所有府库的存粮,二来便是王离所率秦军在河内的大肆搜刮,将好好一个天下大郡祸害成了这种模样。 “在本土开战对经济的毁坏太严重了,破坏容易恢复难,日后还是得主动出击,将战场放到敌国境内才行。” 吴广眼中闪过一抹精芒。 渑池之会的利益交换为他赢得了发展时间,可战争迟早是会打起来的。 齐国搞的小动作就说明了这一点。 战争,不远了。 岳成前来拜见,在行礼后,又向吴广禀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情报。 “荥阳及敖仓处皆有楚军镇守,据我方间人回报,这支楚军人数大概有五千左右,归韩相郑昌调动。大王,项氏撤军而不放敖仓,这是有再度北进之意啊。” 岳成神色严肃。 这个消息让吴广和蒯彻、司马卬等人大为重视。 韩国,是项梁复立的诸侯国,一直附属于楚国下。 如果说魏国是为了自身安全而甘为唐国仆从。 那韩国就是典型的傀儡国。 从一开始韩国就是借助楚军的力量收复失地,整个政权都是由项梁帮助他们建立的,韩王成在楚国的地位,甚至还不如龙且等大将。 自渑池之会后,项梁察觉到吴广有拉拢韩王之心,撤军前就让手下亲信郑昌为韩国相邦,率兵留在韩地辅政。 说是辅政,其实就是架空,凭着手下的楚军,郑昌大权独揽,话语权远重于韩王成和韩国司徒张良。 荥阳、敖仓这种与唐国隔河相望,又积蓄大量粮草的重地,自然是被项梁紧紧握在手中,不可能交给韩王成。 了解完韩国的情况,吴广心中一动。 项氏对韩国的态度太恶劣了。 韩王成和张良会甘心吗? 这事反倒成了吴广的一个机会。 他让文秀捧来帛书笔墨,亲手写了一封书信。 “卢陵,你持我书信,渡河前往韩国,邀韩国司徒张良来邯郸与我相会。” 卢陵应了一声,正要转身离去,心中微动,又转过头问道:“大王,我此去可要大张旗鼓,让所有人都知晓?” 吴广一怔,便明白卢陵的想法。 大张旗鼓,挑拨韩楚关系。 没有必要,张良作为韩国司徒,他的一举一动都受楚人的监视,只要正常来往就能引起项氏忌惮,没有必要表现的太过夸张。 张良是个聪明人,还是不要和他多耍心眼的好。 吴广摇头道:“按照正常礼节便是,不要节外生枝。” “唯。” 卢陵立刻下去,准备渡河前往韩国的事情。 吴广接下来又向岳成嘱咐了后续的战略目标。 假设日后唐楚开战。 因为有东边的魏国吸引火力,项氏除非能拿下魏国,或是魏国向他倒戈,保障楚军的侧翼安全,否则项梁应该是不会冒险渡过大河来攻打有唐军驻守的河内。 河内自身的安全有保障,那么岳成这支军队的战略重心将放到进攻上。 “荥阳,不管是我军渡河南下,还是从关中东出,此处都是必取之地,岳将军当多用功于荥阳,日后争取立一大功。” “若将来开战,成必为大王取荥阳之地。” 岳成声音不高,但语气很坚定,有一种蓬勃向上的朝气,一如他昔日在阳夏冲上城墙斩杀县尉的状态。 吴广欣慰一笑,打量着眼前才刚二十岁的年轻将领,赞道:“跟随寡人的阳夏乡党中,唯你与罗云最为有力,罗云主政,你则主兵,真是寡人的左右手啊。” 听到乡党二字,岳成的表情也轻柔了许多,他低语道:“大王是我阳夏无数年来未有之人杰,吾等能为大王效力,实乃幸也。” 吴广笑了笑,目光从岳成脸上扫过,又看了看周围的诸位武将。 他朗声开口:“项梁屯兵荥阳,齐人背后挑拨。齐楚皆有不轨之心,日后必与吾唐国有一场大战,这亦是尔等立功的好机会。寡人欲要在四将军之上,又设大将军、车骑将军、骠骑将军、卫将军等职,尔等且勉之。” 吴广扔下一串将军名号,大笑着离去。 岳成双眼发亮。 跟随吴广回归河北的司马卬、韩广等人眼中也闪过灼热之色。 大将军。 车骑将军。 骠骑将军。 卫将军。 这四个名号一听就很厉害,可比前后左右四将军及众多杂号将军贵气多了。 他们每一个人都想进步,都想争一争上面的位置。 提振军心士气后,吴广又在河内停留了两日,之后才再度启程,前往邯郸。 随着他一路回归,唐国的战略部署也逐渐成型。 关中是后将军葛婴镇守。 河东是前将军李良屯驻。 河内是右将军岳成布防。 至于再往东的邯郸、巨鹿两郡,则由唐王率领左将军司马卬及一干将军坐镇。 从关中一直到巨鹿,从西到东数千里,沿途皆有唐将率兵驻守,这种布置下进攻能力如何先不谈,至少防御上是没有问题的。 这也是吴广的战略。 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做完这些,吴广的车驾也离邯郸越来越近。 他在心中感叹。 “终于要到家了。” …… “我立功了,可我离唐王越来越远了。” 雁门郡,善无城。 虞子期驾马走出军营。 他的身后是数千全副武装,要跟着他前往云中征战的兵卒。 望着前方一望无际的原野,虞子期的目中满是迷茫。 第280章 :韩信初战 一条大河汹涌,穿唐国北疆而过。 河水北岸平野辽阔,广袤的草原上有苍鹰盘旋,锐利的目光盯着下方的城池。 九原城(今包头)。 数千打着赤旗的军队在此扎营。 “将军,雁门郡有使者前来,言虞将军已从善无城出发,正率兵前往云中。” 杨喜大踏步走入帅帐,向韩信禀报来自东边的消息。 他是关中秦人,为唐王划归给韩信的三千兵卒的一员,因骑术精湛,加上有些见识,得韩信器重而被提拔为骑将,可称作韩信在军中的亲信。 韩信的目光从手中粗劣的兽皮地图上抬起,嘴唇紧抿着。 唐王给他的命令是驱逐入侵九原、云中两郡的胡人。 但因为北疆情况不明,吴广也不知道入侵两郡的胡人数量有多少,为了保险起见,还传令雁门郡的虞子期部移师云中,与韩信联合驱逐胡人。 这本是正常的军事调动,但无形中形成了一种竞争关系。 韩信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又转而问道:“吾欲攻黄羊胡的消息散播出去了吗?” 杨喜忙道:“已派收降的胡人在周围的一些部落大肆宣扬,阴山附近的诸部是重点,匈奴人应该已经知晓了。” “嗯。” 韩信再度看向手中的地图。 王离率军离去,北疆防御大为空虚,一年半的时间,入侵九原郡的胡人大大小小就有数十部之多,其中以黄羊胡和一部匈奴最为强大。 黄羊胡大概有四五千人,放牧在九原西北七八十里外。 匈奴部落的首领则是左大当户,手下约七八千骑,是整个九原郡中最强的胡人力量,在边塞秦军撤走后,就趁虚而入,在塞内劫掠,如今盘踞在九原正北方的阴山草原。 这些匈奴人时而会派兵劫掠九原附近的乡里,掠取被秦始皇迁到边疆的移民,对九原人来说是最大的威胁。 韩信将地图扔在木案上,对杨喜道:“让士卒好好休憩,饱餐一顿养足精力,今晚连夜奔袭!” 阴山脚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咩……” 两个匈奴人将羊按在地上,麻利的割断羊颈,血水溅了一地。 剥皮、剁肉、放进从九原边民手中抢来的精美陶釜中烹煮,再撒上一小撮盐粒。 一股夹带着膻味的香气在毡帐间弥漫开。 左大当户兰末醍扔了颗干酪在口中,一边含化一边听手下的千长乌维进行汇报。 “秦人果然和大当户说的那样,不敢和我们开战,要去和黄羊部打了。” 虽然南边的秦国已经灭亡,九原城上的旗帜已从黑色秦旗换成了赤色唐旗,但对匈奴人来说差别不大,依旧以秦人进行称呼。 而听到乌维的话,兰末醍张嘴,一股奶酸味直喷对面脸上。 他大笑起来:“这是当然,南边的秦人就是一群被圈养的羊,只有靠着长长的城墙才能将我们挡在外面,要是没了长城的防御,他们怎会是我们草原之民的对手?这些秦人连骑马都骑不利索,到了草原上,只能被我们的勇士遛着玩弄。” “很多年前,秦人将我们赶到北边,不是他们在草原上有多厉害,而是靠着数不清的军队和他们制造的武器,以多打少我们才招架不住。现在他们内部打了起来,派到北边来的人数还不如我们多,怎么敢向我们开战?” “这支秦人军队的数量,也就能和黄羊部打一打,给他们十个羊的胆子,也不敢来和我作战。所以秦人的将军才会派人来求和,献上丝绸和器物,让我不要再南下劫掠,就是惧怕我们啊。” 乌维嘿嘿笑道:“大当户说的是,我们拿了秦人的东西,照样派人南下,他们却什么办法也没有,只能去和黄羊部动手,真是一群懦夫,和东胡人相比真是差远了。” 听到东胡的名号。 兰末醍的脸上浮现凝重。 相比南方的唐军,对现在的匈奴来说还是东胡威胁更大一点,几个月前东胡王突然动手,袭击了好几个匈奴部落,还扬言要冒顿单于的脑袋,让两个草原大部落在几个月中相互厮杀不休。 冒顿单于曾派人传令兰末醍率军回去。 兰末醍贪恋阴山脚下的富饶土地,加上对冒顿的弑父之举不太满意,故而一直推脱。 “等冒顿被东胡人杀了,其他诸部也被东胡人打残,我再带人北上,用从秦人手中抢来的财物得到一些部落的支持,说不定能坐一坐单于的位置。” 兰末醍甩了甩脑后绑着银铃的油亮黑辫,发出一串轻响。 他的眼中充斥着渴望。 作为部落首领的左大当户都不太在意南边的唐军,其麾下的牧民自然也是不太放在心上。 该吃吃,该喝喝。 顺便畅想一下等唐军和黄羊部拼的两败俱伤后,他们匈奴人趁势出手,将二者一起拿下,全部抓为奴隶的场景。 一夜安稳。 直到第二日,东方晨曦微明,天色刚蒙蒙亮的时候。 毡帐外的狗接二连三的叫起来。 “怎么回事?” 匈奴人纷纷惊醒。 在短暂的错愕后,他们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地在震动。 有成千上万的马匹在大地上奔腾。 兰末醍惊醒后,一脚将陪睡的女奴踹开,大步奔至帐外。 毡帐挡住了他正前方的视线,但远处晨光下飞腾的烟尘,和那越来越近的马蹄声是掩盖不了的。 兰末醍不知道敌人是谁,此刻他本能的大叫出声。 “敌袭!” “勇士们快迎战!” …… “敌在前方,诸君随我破营杀敌!” 韩信双目发亮,一路奔袭的疲劳已被此刻的兴奋驱散。 他来九原后曾攻破了几个胡人部落,不过那些部落太小了,少者几百人,多者上千人,完全没有挑战性,无法让他韩信扬名立功。 唯有眼前的匈奴人。 这支从北方南下的足有七八千骑的部落,才是他韩信真正的目标。 九原多牛马,他麾下三千人加上征召的本地边民,便凑出了五千骑。 唐军的骑术不如匈奴人,若在草原上正面马战,多半会处于劣势。 可如果是这样的突袭,那匈奴人的马术再好也是无用的。 随着韩信一声令下。 骑将杨喜一马当先。 “二三子,随我冲!” 他高呼左右,率当头的五百骑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径直冲入匈奴营中。 匈奴的营地并无鹿角、壕沟之类的东西手段,防御力近乎为零。 唐军骑兵的速度很快,瞬间便冲了进去。 匈奴人四散奔逃。 他们本就是马背上的民族,深知大量骑兵迎面冲来,几乎是难以抵挡的,故而没几个人有胆子反抗,纷纷往四周逃命。 “杀!” 杨喜手中长戟插入一个匈奴人的后背。 身后众骑兵齐齐呼喊,或是持戟或是持剑,跟在杨喜身后一路见人就杀,见人就砍。 不过他们并未胡乱追杀,而是跟着杨喜一路往前直冲,如同一支箭矢欲要射穿整个匈奴营地。 这是为了引发匈奴人的集体混乱,避免唐军集中在前面砍杀,后面的匈奴人趁机集结。 杨喜率领的五百骑的身后,是韩信率领的主力骑兵,除了进行补刀外。韩信还让上千骑兵分头四处行动,点燃毡帐,扩大混乱场面。 火焰腾空而起,将天宇映照的一片通红,使整个匈奴营地的混乱达到了极致。 匈奴人刚从睡梦中醒来,被这场突袭打得一脸懵。 他们不知道敌人是谁,不知道敌人来了多少人,唯一知道的是只有逃跑才是生路。 “跑!” 别说是普通匈奴人了,就是兰末醍此刻也没了抵抗的心思,他想要逃跑。 可唐军的速度比他想象的还要快。 杨喜接到的命令就是往前冲,用最快的速度捅穿匈奴营地。 才奔到一半,他就看到了一座相比其他毡帐更加华丽的大帐。 还看到了一个装扮明显异于普通匈奴人的男人,正在几个亲卫的保护下上马欲要奔逃。 “是匈奴的贵人!” 杨喜大喜过望,将手中戟横于马背,持弓抽箭,对着前方便是一箭。 周围的唐军骑士拍马快速追了上去。 …… 太阳爬上高空,天色逐渐明亮。 经过大半天的厮杀,这场由唐将韩信指挥的奔袭之战算是落下帷幕。 他驾马到周围一处坡地上。 火焰尚未熄灭,局部火势甚至有往外蔓延的趋势。 不过影响不大,阴山以南气候湿润,加上如今是季春时节,雨水充沛,就算火焰不会自己熄灭,天降的春雨也会将其灭掉,不至于引发大火。 在烟尘与灰烬之间,唐军骑士驱赶着俘虏往上风处行去。 不远处还有大量的牛马羊群正被唐军驱走。 这一场奔袭之战,韩信不仅击破了九原郡最强的胡人势力,还大大缴获了一批牛马。 韩信的嘴角微微上翘。 他不由回首南望。 “唐王若知此战,定然会高兴的吧。也让世人知晓,我韩信当的起这个将军之位,有能力去做更高的大将!” “至于那虞子期,哼,就算无他,我韩信一个人也能扫平九原、云中之胡寇。” 唐二年三月,春。 唐将韩信大破匈奴一部,杀其左大当户一人,斩首三千五百级,俘虏三千余,另得牛马数万。 第281章 :劝广称帝 九原城离云中很近。 虞子期刚率军抵达云中,就听闻九原那边传来了韩信阴山大胜的消息,当场就先吃了一惊。 “吾闻匈奴是草原上仅次于东胡的大国,其阴山下的部众怕是也有近万人吧,怎得被韩信一朝覆灭,还杀伤这么多,韩信竟如此厉害?” 虞子期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他在收服雁门郡的时候,曾和入侵当地的胡人交过手。 他的感觉就是诸部胡人战斗力很差,武器装备很垃圾,同等人数下不可能是唐军的对手,一个披甲戴冑的精锐唐卒足以匹敌四五个胡人。 可问题是这仅限正面交手的步战,除了少数不善马术的胡部外,大多数胡人都是马术高手,他们的战法大多是利则进,不利则退,主打一个来去如风。 唐军想要驱逐胡人容易,但想要打歼灭战就很难了,胡人一跑,唐军就很难追上。像韩信这种一举大破匈奴,还斩其酋首,掳掠甚众的胜利十分少见。 虞子期麾下的将校也都感到惊讶。 有部将对虞子期道:“匈奴是侵入塞内最强的胡人部落,今韩将军在阴山将其大破,九原诸部胡人闻之,定然惊恐,韩将军收复九原已要不了多久。将军此时当速破云中胡人,已得功劳。否则等韩将军收复九原前来,将军之名恐将被其盖矣。” 手下劝虞子期速战争功,不能被韩信这个新人压下去。 但虞子期听了这话,不仅没有速攻云中诸胡的打算,反而在城外安营驻军,只派人去查探云中诸胡部的情况。 “韩信在北疆大胜,若能让他压在我头上,或许能助我早日归去。” 虞子期在来的路上,复盘了一下过去的事情,看出了一些东西。 “我是越立功,唐王就越器重我啊。晋阳献谋后,唐王亲自提我为一军主将,收复雁门后,又让我来复云中之地。这都是因为我一直在立功。所以唐王就想要重用我。” “如果我继续在云中大破胡人,风头压住韩信,那唐王会不会让我出塞击胡呢?或者是让我继续留在北边镇守?” 虞子期想到了自己越立功,就越被派往北边的事情,心头有些发憷。 理智告诉他,唐王不可能在中原未定的情况下出塞击胡。但留守之事还是很有可能的,毕竟北疆常有胡人入侵,就连秦国也设置了长城军团在此驻守,唐王必定会留一个将军镇守北疆。 这个将军不是他虞子期就是韩信。 “韩信对付胡人既然这样厉害,那我就更不能抢他的风头了,甚至还要主动助他立下更大的功劳。同时多向唐王奏报这韩信的能力战绩,将他夸耀为对付胡人的大将,适合留在北疆与胡人作战。” “唐王听闻后,一定会选择韩信留守,然后让我回去!” 虞子期脸上多了丝期待的光芒。 一路的迷茫后,他终于找到了一条可以回去的道路。 他要把韩信捧起来,让韩信代替自己成为北疆之大将。 …… 三月季春,温度渐增,山野平原间尽是花香扑鼻。 吴广时隔八个多月后,再度回到邯郸。 他这一次回来的感觉要比之前离去时好得多。 暴秦灭亡,压在头上的大山被移开,没有那种事关生死的压迫感后,许多人的脸上带着笑容。 当然,在吴广回来后笑的最开心的还是吴氏一家人。 吴广回邯郸后,先同吕青、舒欣、张耳、陈馀等公卿大臣处理了一些紧急政务,接着便回宫休憩,缓解这一路旅途的疲劳。 “大王啊大王,你终于回来了,我真是想念大王久矣。” 吴伯在第一时间就跛着腿来到王宫求见。 伯兄来见,吴广自然不能拒绝。 只是他这位大哥的模样,让吴广吃了一惊。 昔日的干瘦老者,现在胖的像个球。 要不是吴伯那条跛着的腿,以及脸上同吴冲略微相似的五官,吴广都差点认不出这是自己的大哥。 “老来发福,这是一顿吃多少啊,不会得糖尿病吧?” 吴广暗道一声,脸上则笑道:“关中事务繁多,就回来的迟些。许久不见,伯兄胖了不少啊。” “前些年家里穷,还得养着吴冲那小子,平日吃饭都是稀粥加点野菜,肚子只能吃个半饱,自然是瘦的和干柴似的。还是大王你起家后,我们跟着沾了光,这才过上了几天舒心的日子,现在总算是顿顿吃肉能吃饱了。” 吴伯脸上堆着笑,和吴广拉了下家常,说着说着,突然道:“大王如今成为了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若是咱们死去的父母兄弟知道今日的事情,定然会很高兴,说咱们吴氏出了个千古未有的大人物。要是大王能做皇帝的话……大王如今灭了暴秦,可曾想过做皇帝?” 说到最后,吴伯呼吸不由急促起来。 吴广怔了怔,没想到自己这伯兄一见面竟然说这种话,而且看其模样,似乎这才是他此行的目的。 见到吴广沉默,吴伯有些忍不住了。 他低语道:“大王啊,你现在占据了河北、关中还有巴蜀之地,论地盘实力都是天下诸侯之魁首,灭了暴秦占据大义,得到天下之人的拥护。人心地盘都在你的手上,你如果要当皇帝,天下谁敢不服?你称帝做了天子,但到时候也可让我吴氏列祖列宗沾沾光……” “伯兄,这些话是谁教你的?” 吴广突然开口,脸上颇冷。 吴伯怔了下,见吴广神色不对劲,心里便先惧了两分,忙道:“这个……这个我不是见皇帝比大王更尊贵吗,所以就想着以你的实力,皇帝也不是做不得。” “称帝之事,我暂无此意,伯兄不必再言。今日事繁,我就不陪伯兄了,反而是冲儿刚回来不久,伯兄当多与他多说说话,也得一家团聚,享天伦之乐。” 吴广冷着脸开口,下了逐客令。 吴伯虽是长兄,可现在两人地位悬殊,吴伯的富贵生活更是靠着吴广才能得到,他只能唯唯而退,不敢多言。 等到吴伯离去,吴广神色阴沉下来。 他了解这个伯兄。 以吴伯的文化水平,刚才这些话他自己是万万说不出来的,背后定有人撺掇。 称帝。 对现在的唐国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一旦吴广称帝,就是将吞并天下诸侯的野心公之于众,必然引起诸侯震恐,联合在一起对抗唐国。 甚至就连他的仆从魏国,可能都会为此翻脸。 得一虚名,却让天下诸侯联合在一起反唐,是妥妥的大弊。 吴广想了想,将陈平叫进宫来,讲了一番刚才吴伯劝他称帝的事情。 嘱咐道:“寡人离邯郸日久,此地不免多生出宵小之辈,你下去当认真排查,把寡人的邯郸清理干净。” 陈平忙拱手道:“君上放心,臣下去便亲自调查,绝不让邯郸藏污。” 吴广点点头,又和陈平说了几句,便让他离去,自己则回转后宫。 一进后方寝殿,有奶香味迎面而来。 吴广的心情逐渐平复。 “刚才听说伯兄求见时,心情不是挺好的吗?怎得转眼就不高兴了?” 舒姣心思敏捷,看出吴广的不愉,走过来关切询问。 吴广本不欲多说,可又想到舒姣素来聪慧,且她和文姬、丘嫂等都有走动,或许知道些东西,便将刚才吴伯的事情说了一遍。 舒姣想了想,道:“以伯兄的性情,或是有人在他面前说若是大王称帝,他日后或将分封为王侯之类,以此为诱,伯兄定然心动。” “分封?” 吴广眉头微挑,这倒是一个新思路。 吴伯此人胆小贪利,若无利益,怕是没那个胆子在吴广刚回邯郸时就跑来说这些话。 就算不是舒姣说的分封,那也肯定有其他利益驱使。 “此事我已让陈平调查,到时候就知道。还是说些高兴事吧,这次在关中,遇到文氏一族,嫂嫂的父母和弟弟皆在,如今她们一家团聚,想来会高兴万分吧。” “是呀,嫂嫂这些年与家族分离,一个人拉扯萱儿,真是辛苦她了。” 两人边说边移步到床边。 吴广一屁股坐下,伸手将舒姣揽在怀中。 或是生育的关系,舒姣比以前小女子的时候丰满了许多。 吴广一手抓下去,满满的肉感,心情立刻愉悦了不少。 “唉呀,别把询儿弄醒了。” 舒姣脸色发红,扭动着身子。 “放心,小子睡得熟,醒不了。” 吴广低语一声。 他侧首瞥了眼床榻一侧。 小小的吴询正闭着眼酣睡,全然不知父母在旁边做什么。 第282章 :国事之繁 回家的感觉是不错的。 同妻儿安睡,与嫂嫂、伯兄、侄儿一家团聚饮宴,都让吴广在长达八个月征程中积累的疲惫感减轻。 不过回到邯郸后需要他处理的事情并不少。 对唐国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两件事。 第一件是即将开始的春耕,第二则是招募精兵。 春耕是大事,甚至可以说是国之命脉,对国力的影响是最直接的。 有粮才有兵,有粮才能打仗,这是一切的基础。 “吾等已派工师和农官前往诸郡县,命各地田部推广曲辕犁和大王所言之沤肥法,邯郸巨鹿两郡已有许多县邑开始实施。按现在的速度河内、河东两郡今年应该能够推行。至于燕代、上党、太原等地,因时间、距离和人手问题,上半年春耕是来不及了。” 大司农罗云在殿中汇报新型农业技术的推广。 吴广道:“足够了,今岁先在一部分地区试行,若是效果不错,其他地方明年自会跟进。” 时间紧迫下能在赵地、河内、河东加上关中那边推行已经足够了。 当然这些新技术前期的推广需要官府强制进行,否则一些“守旧派”定然会站出来进行抵制,这对整个国家的发展不利。 这方面又得感谢秦国遗留下来的制度体系。 中央有大司农(治粟内史)主管农政,往下各级皆有专司农事的官吏,特别是基层除了“乡部”外,还设置了一套平行的机构,田部。 田部中有都田啬夫,田啬夫、田部佐、田典等官吏,负责县乡里农田水利之事,整套田部制度完整成熟。吴广只需沿用此制度,就能让他在中央关于农业的指示,通过层层田吏,传达到最基层的里闾。 碍于时代原因,中间命令的执行或许会出现一些问题,但对大方向的影响不大。且曲辕犁提高生产效率,沤肥法增加粮食产量,只要有一部分地区能够推行成功,到秋收时粮食产量大增后,其他地方的农夫都会争相效仿学习。 没有人会和增收粮食的技术过不去。 “春耕之事牵涉到大量青壮男子,大王若要选募精兵,在春耕后施行比较好。” 右丞相吕青在罗云禀报完农业情况后,又提到了募兵之事。 吴广先点了点头,又提出了另一个解决办法:“燕赵多慷慨,有许多人不事生产,可前期招募五千人,待春耕后大举招募便是。此番募兵两万余,加上关中所募之兵卒,寡人欲重建虎贲军万人,并再设羽林、龙骧、飞熊三军。” “大王,何为羽林?” “为国羽翼,如林之盛,故名羽林,此军当为寡人之亲卫禁军。” 吴广声音有力,当众定下了四军之名号。 之前关中募兵两万人,吴广回归带走了一万人。 留守关中的万人将被立为飞熊军。 被吴广带到河北的万余秦人则会和河北招募的两万人一同,分属于羽林、龙骧、虎贲三军。 至于具体的招募和分属事宜,吴广将其交给了专业人士。 “后续三军招募和分营练兵之事,暂由左将军、韩将军、伍将军负责。” 赵人司马卬、燕人韩广、楚人伍徐。 三个不同出身的将军,代表了唐国内部的三支势力。 至于关中所募的秦卒,因司马卬在关中负责训练他们的缘故,秦人对其多有亲近感,司马卬在某种程度上也将代表军中秦人的利益。 “末将司马卬遵大王令。” “末将伍徐遵大王令。” “末将韩广遵大王令。” 三将上前,大声领命。 这三人的名字,引起了群臣中一人的注意。 叔孙通眉头紧皱,双目打量着韩广。 之前一个被他忽视的问题,涌上心头。 上下礼仪,有些东西得注意啊。 而在处理完春耕和募兵之事后,陈馀又站出来,提到了另一件重要的事情。 “大王昔日与燕民约法三章,使得万民归心,燕地速定。然则今过年余,燕地法制不行,多有乱事,四处皆有人行欺诈诡谋,民众多生怨言,常有燕民受欺辱之后上告官府请求判罚,然秦法既废,官府亦无法可依,致使犯罪猖獗,地方不稳。故有不少燕民上书,请求大王再行法制,此事请大王虑之。” 陈馀为九卿之一的廷尉,掌管唐国法律之事,这大半年来做事勤恳,河北之地的安稳离不开他的贡献,他现在说的确实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而且是吴广在施行约法三章前就已经料到的问题。 约法三章,是一种收拢人心的临时手段。 吴广借助此招速取燕地,得到数百万燕人的拥护,有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后方,可以应对秦军的攻势,这手段的效果非常好,但同样副作用也很大。 偌大的地域,数百万的民众,不可能仅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进行治理,这简单的三条法律还不足以维持一个稳定的社会。 人都是有私欲,有私心的,为此犯罪再正常不过。 严刑重罚下,尚且会有人冒险去犯罪得利,更不要说约法三章留下的大漏洞。 杀人、伤人及盗抵罪。 除三者外有很多犯罪不在其中,比如欺诈勒索,威胁辱骂,还有通奸,教唆之类,总之施行约法三章后的燕地治安有些不太妙。 犯罪横行,让许多燕人忍受不了,很多人在遭受欺辱后前往官府请求公道,结果法律已废,就连官府也对“三章”之外的犯罪行为无能为力。 这让许多人感到绝望,渴望能像赵地一样施行在秦法上修改删减后的唐律。 吴广想了想,问道:“廷尉以为上求官府者是黔首庶民多,还是地方豪族多?” 陈馀一怔,道:“欲恢复法制者,多是黔首庶民,地方豪族并无多少请求。” 左丞相舒欣出言道:“燕地豪族势力颇大,无法律约束下,多对黔首威逼利诱,兼并田地财产,借此牟利者甚众。大王若欲在燕地重行法制,彼辈定然反对。” 吴广闻言冷笑。 这是当然的事情,没有了严格的法律管理,地方上比的就是谁的势力大。 有法在,没权没势的黔首被豪族乡霸所欺,好歹还有一个伸冤的地方。 现在法律尽废,那些豪族乡霸有一万种方法绕开“约法三章”将小民收拾的妥妥帖帖,各种威逼利诱,兼并土地,那是混的风生水起。 没了法律,底层的人连伸冤叫苦的渠道都没有,只会过得更惨。 底层黔首想要恢复法律,保障自己的权宜。 吴广为首的唐国中央也想恢复法律,以稳定地方情况。 中间的那些地方豪强可就不愿了,他们属于是约法三章的受益者。一旦吴广违反诺言收回约法三章,势必会引起当地豪强的不满,甚至还会散播对吴广不利的谣言。 现在关中新定,吴广同样是靠着约法三章收拢人心,并不宜在此时违背诺言强制在燕地推行法制,这样很容易损毁吴广的名声。 唐国还有大敌当前,在战争可能爆发的情况下,行事要稳妥一些的好。 略一思索,吴广将目光转向殿中一人身上。 “燕地黔首苦无法制,而豪强大族不愿,中间或是有些误会,此事当由文宣将军前去开导。” 阿牛笑道:“大王放心,臣必让燕地诸豪族明白无法制之苦,让他们皆乞求大王在燕地推行我唐国之法。” “嗯。” 吴广点头,如果燕地的事情处理的妥当,日后还可成为在关中重行推行法制的一个榜样和依据。 说起来约法三章当时爽,事后就成了烂摊子一堆,得费尽心思去处理。 不过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就以燕地来说,要是当时吴广不这样做,燕地诸城绝不会轻易向他这个外来的楚人投降,可能还会推出由当地燕人领导的势力来与吴广对抗。到时候王离大军一至,吴广却不能整合燕赵,那就太容易完蛋了,故而约法三章是当时最好的手段,不得不为之。 处理完这件大事,吴广又与重臣商量了一些其他事项,便散朝离去。 诸将臣僚各有公务,也都纷纷回官署做事。 此次朝会上被吴广点过名的韩广,脚步颇有些轻快。 “前将军守河东,后将军镇关中,右将军驻扎于河内,这邯郸之地就剩左将军一个大将了。自司马将军以下,属我韩广能力强,今日大王让我同司马将军主招募兵卒,便是有重用之意,说不得日后能让我领一支精兵。” “飞熊在于关中。羽林军为大王禁卫,其主将地位定然很高,不知我有没有机会?若是羽林不行,那还有虎贲和龙骧二军。我是龙骧好呢?还是虎贲好?唉呀,都是好名字啊。” 韩广遐想连篇。 结果刚出殿门,便被一人叫住。 “韩将军请留步。” 韩广脚步一顿,回首看去,见是个中年儒生。 唐国博士叔孙通。 韩广知道此人常跟在唐王身侧以备询问,还主持着唐国历法、礼仪等等重事,是个能和大王说得上话的人物。 他不敢怠慢,拱手道:“叔孙先生,不知叫广何事?” 听到这自称,叔孙通眉头皱的更深了。 “鄙人有要事与韩将军相商,事关韩将军仕途前程,还请韩将军移步。” “我的仕途前程?” 韩广一怔,见叔孙通往前走去,他忙跟上。 二人走到一处角落,叔孙通才顿足而立,对韩广严肃道:“将军可知避讳之事?” “避讳?” 韩广先是愣了下,接着理解明白了叔孙通话里的意思,脸色骤然一变。 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 这是很久之前就有的规矩。 不过先秦之时,避讳之事上较为宽松,很少有人在意。 只是到了秦时,越发严格起来。 比如自秦庄襄王(子楚)后,秦国官方文件中,在对楚的称呼基本都使用荆字代替。 秦始皇帝时,更是改正月为端月。 这就是为了避君王之讳。 叔孙通严肃道:“上下尊卑,礼仪有别。今大王名广,广者,大也,众也。实乃君王之上佳名讳。” “然韩将军亦名为广,可知此名已犯了礼仪之忌。今日大王宽仁,不在意此事,甚至还重用将军。可是大王不在意,将军为大王之臣,岂能不在意?通为将军计,此事还望将军思之。” 韩广头冒冷汗。 叔孙通说的很对。 唐王宽仁,不在意避讳的事情,但他韩广不能不在意。 大王名广。 你韩广一个臣子怎么也能叫广? 这非常没有规矩。 这天下只能有一个叫广的人! 而且大王只是现在不在意,日后要是突然在意起此事,那他韩广可就倒霉了。 “叔孙通此来,说不定也是大王的暗示,这事可不能怠慢。” 韩广甚至还联想到唐王在朝会让他去招募兵卒,称得上重用,下朝后叔孙通又马上来告诉他避讳之事,这两者之间说不定就有联系。 想到此处,他越发惊惶。 “此事确实是我的疏忽,先生所言甚是,我当改名以避君王之名讳。此事多谢先生提醒。” 韩广向着叔孙通拜谢。 叔孙通微笑点头,对韩广的觉悟还是很满意的。 只是韩广谢完起身时,眼中满是迷茫。 “我不能叫广了,那要将名字改做什么呢。” “广者,大也,众也,宽阔也。” “韩大?韩宽?韩众?韩阔?” 避讳之事来得突然,让韩广自己也有些不知所措。 他陷入深深的纠结中。 第283章 :忠诚之心 朝会后没过几日,吴广收到了将军韩广的上书。 他本以为这位韩将军是要上奏一个募兵的方案,哪知一看韩广上书的内容,吴广就先愣了半晌。 “臣闻自古尊卑有礼,上下有序。古者为防以下犯上,直呼尊上之名讳,故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今臣之名与君相同,实则违礼,有损君王之威,臣请更名为……” 吴广将奏疏扔到案上,皱眉道:“这厮不好好工作,怎得想用改名来讨好寡人?” 避讳。 下面的人不能直呼君王尊长的名讳,需要更名以避免。 吴广作为一个后世来者,对这种事情其实不太在意。而且他登上王位后,几乎没有人再直呼他的名字。 或是君上,或是大王。 就连他的亲哥哥吴伯,在其他人的建议下,也都是对吴广用大王进行称呼。 所以韩广的名字对他并无什么影响,平日里也并未在意,哪知突然来了这一招。 “韩广这么久都没有改名的想法,怎得今日突然提了此事?” 吴广思索片刻,让侍立在角落的文秀去传叔孙通过来。 没过多久,一身宽袍大袖的叔孙通便小趋入殿,拜道:“臣叔孙通拜见大王。” 吴广让他起来,径直问道:“韩将军改名之事,叔孙生可知晓?” 叔孙通先是一愣,接着反应过来,笑吟吟道:“臣得大王重任,掌唐国礼仪,明上下之事。见韩将军之名与大王相同,他人呼韩将军,如呼大王,此甚为不敬,故臣前日与韩将军交谈时说过此事。” 不出吴广所料,这事果然是叔孙通的手笔。 避讳是周礼的一部分。 儒家是周礼的继承和拥护者,对其进行维护很正常。 吴广没有马上表明态度,只是向叔孙通询问避讳的具体事项。 叔孙通博学多才,当场给吴广举了几个重要的例子。 比如晋僖侯名司徒,为避讳就将当时的晋国司徒改成了中军。宋武公名司空,宋国就改司空之职为司城。鲁献公名具,鲁武公名敖,鲁国干脆将境内的具、敖两座山的山名给改了。 “讳者不仅人名,官职、书录、四季历法、山水万物皆当讳之……” 叔孙通的话让吴广想到了一人。 蒯彻! “原来如此,我就说怎么只记得有个叫蒯通的人。原来是被刘家人避讳改了名,蒯通就是蒯彻啊。” 吴广恍然大悟。 他作为后世来者对避讳这事不太在意,之前就没往这方面想,现在通过此事一联系,算是明白了自己手下的第一谋士就是那个劝韩信背叛刘邦,自立称王的蒯通。 “怪不得这厮行事阴险,原来历史上也是个干大事的。” 弄清楚了这些。 吴广对给自己避讳之事皱起了眉头。 他这个广字非常大众化,是个常用字。 不仅人名多用广,古籍图书里也到处都是广字。 如《诗》中就有“谁谓河广,一苇杭之”、“济济多士,克广德心”、“四牡脩广,其大有颙”等等。 要是在唐国避他吴广的讳,那要改的地方可就太多了。 除非他吴广愿意像刘病已一样换成少见的名,或许能减少影响。 吴广摇摇头,对叔孙通道:“广之一字,多流通于世,若人皆避之,则多有不便。寡人不欲以此劳众,此讳不避亦可。” 叔孙通惊讶的望着吴广。 避讳,不仅仅是儒家倡导的周礼,更是维护上位者权威的一种好手段。 吴广这个君王是避讳的受益者,不该反对才是。 若换成一些腐儒,或许就维护礼法之事和吴广争论一番,但叔孙通主打的就是一个灵活。 他眼珠子一转,对吴广长拜道:“大王为唐国之民便利而不愿行避讳,真乃仁义之君也。然臣认为君臣之间亦当有所忌讳,否则易乱上下尊卑,不若大王之名,朝臣避之即可,而不用广施天下,如此大王之尊依在,而万民亦可得其便利。” 吴广想了想。 叔孙通说的倒也是个法子,朝中臣僚避讳改名以显尊卑,至于天下人就不用管了。 “此事便依卿所言吧。” 叔孙通笑着领命,他见唐王心情和态度都不错,便好奇道:“大王,不知韩将军更了何名?” 吴广脸露怪异之色。 他低头,目光落到案上的简牍上。 韩广的忠心跃然简牍上,吴广甚至不能让韩广换成其他名字。 忠。 韩忠。 “韩将军名忠,这一颗忠诚之心,寡人是知道了。” …… 韩广的忠诚,让吴广哭笑不得。 可等到叔孙通离去,陈平前来向他禀报一件事时,又让吴广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只剩下了些许冷意。 “自从大王的伯兄入邯郸城后,就有许多赵地豪族向他示好,除此外也多有豪商大贾与其交往,之前有巨鹿商人从邯郸过,曾赠送美人与他。臣调查后,发现那巨鹿商人与齐国联系颇深,专走赵齐两地的生意……” 吴广不知道陈平用了什么手段打探出来的这些情报。 他不在意。 他现在只需要明白吴伯在自己出征于外的时候,已经被腐化了。 吴广知道吴伯贪利的性子,之前就怕有人借吴伯生事,所以没有给他这位至亲任何的爵位官职,而是供其衣食花销,让吴伯在邯郸当一个无权无势的富家翁。 可没想到吴伯的身份还是招来了一些人的算计。 赵地的豪族巴结吴伯,意图通过他来向唐王示好,这都还罢了。 可是一个和齐国有着紧密联系的商人,向吴伯赠送美人,这情况就有些不同了。 美人姬妾,枕边之风最宜吹。 齐国和唐国的关系,现在可是很不睦。 吴广想到自己刚回来时,吴伯跑来劝自己称帝的那些话。 吴广若贸然称帝,将引起天下诸侯的忌惮和敌视,甚至让诸国联合在一起与唐敌对,对唐国来说弊端很大。 “我这位伯兄,真是好日子过多了,就不愿思考事情的利弊了。” 吴广眼中闪过冷意。 “陈生,先从那巨鹿商人身上入手,好好调查审问。” 陈平眼中闪过兴奋,忙拱手应下。 吩咐陈平继续深入调查。 吴广的思绪再度转回到吴伯的头上。 对方毕竟是他大哥,先不说两人之间是否有感情,光是这血缘之亲,就注定吴广自己不好出面,一个处理不当,很容易坏了自己的名声。 同时作为唐王之亲兄,吴广也不能让其他人来处置自己的兄长,否则对唐王的名声也是一个重大打击。 其他诸侯国很容易抓住此事做文章。 吴伯的身份很棘手,这大概也是别人看中他的缘故。 吴广眯着眼想了想。 “传寡人之令,让左将军麾下军候吴冲入宫。” 第284章:血染吴府 邯郸城作为赵国一百余年的都城,占地广大,人口众多,乃河北之大都会,同时也是一个重要的转输之地。 北方的燕人欲要南下贩物,必从邯郸走。东边的齐人想要前往河内、河东经营,亦多从邯郸过,这让邯郸成为一个繁华的商业中心,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唐王之兄吴伯,平日里最爱的便是携着诸多“友人”闲逛于邯郸市中。 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只要透露出喜欢之意,要不了几日,他看中的东西便会送到他的府上。 别看吴伯无爵无职。 可唐王亲兄弟这个身份,就是吴伯最大的资本。 一个能在唐王面前说得上话的重要人物,足以让无数豪贵巴结,花费财力人力去讨好。 其妻李氏曾担忧他这样大肆收受别人的东西,会不会让唐王不喜。 “阿广都当上大王了,我收点东西怎么了,我要是日子过的差了,那岂不是给他丢了面子?而且我拿别人的东西花销,吃穿用度都不用去找阿广,这还给他省钱了哩!” 吴伯洋洋得意。 他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并不将劝说放在心上。甚至有人给他送了美女姬妾后,他更是夜夜欢歌,对老妻的话充耳不闻。 吴伯常收他人财物,借着唐王之名在外逍遥的事情,邯郸城中诸位唐臣都是知道的。 可没人敢说什么。 这一来更让吴伯的日子过得很惬意。 只是这样惬意的生活自唐王回邯郸后,就开始变了。 “我的美人,你说阿广那日对我冷淡,是不是看出了我的想法?这几日里那些向我讨好的赵氏豪族有好几个不再前来,我心里有些慌乱啊。” 宽阔奢华的府邸中,吴伯抱着一衣衫半露的美貌女子躺在榻上,脸上颇有些忧虑。 “大王看出主君的想法,亦没什么大不了的,试问天下除了秦人外,哪国君王的兄弟会无爵无职?以主君和大王的关系,至少也要为一地封君才是,这本就是主君该得的东西。且主君劝大王称帝,也是一番好意,大王绝无责怪之理。” 美姬笑着开口。 笑归笑,她的眼中却藏有不安。 这几天本该接头传讯的人没有来,让她感到情况的不对劲。 吴伯不清楚她的心思,听了这略带安慰的话,心情好了不少。 “是也,阿广他当了大王,把什么赵国、卫国的后代都封为侯,还有封地相传,我可是他的亲兄弟啊,怎得不能也当个侯?我劝他为天子,既是为了他好,也是想要再得个好前程啊。” 吴伯小声低语。 他之前听了这枕边人的话,觉得不管是齐国、还是楚国,国君之亲戚兄弟,大多身居高位,不是封君就是重臣,唯有他这个唐王之兄却连个爵位都没有,心中就不平衡起来。 不过吴伯也知道自己没什么功劳,不好意思向吴广索要。 便听了这姬妾之语,欲劝吴广称帝为天子,然后再趁机以亲情为挟,寻求一个封为王侯的机会。 你吴广都当皇帝了,给你大哥我封个侯爵不过分吧? 只是没想到吴广对此表现的很冷淡,将他赶出了王宫。 这几日邯郸城里诸多豪族似乎也听到了一些风头,与他来往的少了,这让吴伯大为不安。 他伸手在女子身上游走,欲要再以美色缓解心中的压抑。 轻微诱人的呻吟在屋中响起。 可很快就被屋外传来的惊叫声打破。 “君子,主君正在歇息。” “君子……” 仆从的叫声带着惊慌。 吴伯的心情被破坏,脸色不免难看。 他翻身下榻,骂道:“看来是吴冲那小子回来了,一回府就弄得这般吵闹,真是个没规矩的。快给我穿衣,我去教训他一顿。” “小君子年轻气盛不知事理,主君勿要对他太过苛责,责骂几句便是了。” 美人起身,一边笑着开口,一边为吴伯穿衣。 就在此时,门外有急促的脚步声接近。 砰! 掩好的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重重的砸在两旁。 美人尖叫着捂住半露的胸口缩回榻上。 吴伯也被这重响吓了一跳。 他转头望去,发现吴冲正站在门口,一脸怒气的看着屋内。 几个仆从神色惊惶的跟在身后,无人敢上前。 “你这不肖子欲要作甚!” “给我滚出去!” 吴伯大怒,张嘴斥责。 吴冲不理他,大步走进屋中。 眼见儿子不理自己,吴伯顿感权威丧失,怒上心头,一边拖着跛脚上前,一边骂道:“怎么,你长大了就敢忤逆……嘶,你这不肖子要干什么!” 寒光闪过吴伯脸上,照出他惊恐的表情。 吴冲,竟当着他的面拔剑。 巨大的恐惧涌上吴伯心头。 到了这时,他才发现这个因在外征战而显得生疏的儿子,与自己记忆中的不一样。 数年时光,军中不缺的食物,让吴冲长得挺拔高大。 此刻的吴冲更是全身披甲,眼神冰冷,浑然不似吴伯记忆中那个被自己拿着鞭条抽打的少年。 利剑森寒,眼神冰冷。 吴伯瞬间胆怯,声音惊恐道:“冲儿,你快把剑放下,吾等父子有事好好说。” 吴冲盯着眼前的男人,手中的剑握的更紧了。 这时李氏收到消息赶过来,一到门口便见到吴冲对吴伯拔剑,吓得尖叫:“冲儿,不要如此,他是你父亲!” 听到母亲的呼喊声,吴冲脸色略微缓和了一些。 他冷哼一声,缓缓开口道:“巨鹿商贾高氏,为齐人收买,送间人入唐,意欲乱我大唐,为齐国取利。我此来乃是奉君命诛杀齐国间人。” “齐国间人?” 吴伯大惊道:“什么齐国间人?我不是啊,我是大王的兄弟,你吴冲的亲父啊,我不是间人啊!” 吴冲没有理他,目光转向那榻上的美貌女子。 女子早已惊恐,跪在榻上求饶。 吴伯这时也明白过来,只是他想到这美人给他带来的多日欢愉与恩爱,心中大为不舍,道:“冲儿,这事我去和大王说……” “她不死,你会死。” 吴冲转头,双目漠然的盯着吴伯,他曾在战场上亲手杀敌斩首,此时怒声开口,那目中及声音里所带的杀气便将吴伯震慑住。 “听信间人挑唆,欲坏我大唐国政,君王念你不知情,故不欲责怪,然你若明知此人为间而为其包庇求饶,是叛我大唐,亦是叛我吴氏列祖列宗!” “对此叛国之辈,无需君王所命,我吴冲便将为我唐国和吴氏除一大害!” 声音冷厉如铁,将吴伯吓得话都说不出来,双腿不住打颤。 他这个儿子,竟然当众威胁要弑父。 李氏则是吓了一跳后,叫道:“杀!快杀了这个女人!” 吴冲上前,在那齐国女子的尖叫声中,一剑便将其刺翻。 血在榻上蔓延。 吴冲杀人后从容割下首级,然后提着滴血的脑袋转身。 残留着惊恐表情的美人首级,正对着吴伯。 他吓得尖叫起来,双腿一软,便跪在地上泣声叫道:“我不知道,这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是大王的兄弟,我是你父,不要杀我啊!” 吴冲打量着眼前衣衫不整,恐惧求饶的吴伯。 他脑海中浮现的是当年吴伯气势汹汹,在家中将他殴打一顿后,还嚷着要去官府将吴冲谒杀的场景。 若非吴广阻拦,恐怕他吴冲还真会死在这父亲的手中。 昔日父能杀子。 而今子能杀父。 吴冲鄙夷的看了吴伯一眼。 他对这个父亲最后的一丝尊敬和畏惧消散不见。 “今日大王宽仁,顾念亲情,不欲多惩,故饶尔一命。然则你若再于邯郸放肆,受他国之物,坏我唐国和吴氏之利。纵使大王饶恕,我吴冲也绝不相饶!” “父亲,不要逼我大义灭亲!” 扔下冷冽的话语。 吴冲提着首级大步走了出去。 身后是染血的屋宇,和吴伯恐惧凄厉的惨叫。 第285章 :有来有回 邯郸唐宫,名为昭明的殿宇中。 吴广刚看完一封从北疆传来的奏报,颇为欣喜。 “韩信没有让寡人失望啊,初战以少击众,大破胡人。有这战绩在,算是显示了他的能力。等他将九原、云中之胡驱走,收复二郡之地,日后寡人将其擢拔,想来再无人能说什么了。” 吴广赞叹出声。 一战斩杀三千多,俘虏三千多,这个战果放到中原来说也是一场大胜。 而且他还掳掠牛马羊群数万,这可是笔不小的财富。 “文秀,为寡人书:韩将军破敌有功,杀匈奴酋首,在北疆扬我大唐之威,拜其爵为五大夫,以示封赏。” “唯。” 文秀点头应下,在旁提笔而书。 待其写完,吴广随口问道:“从关中到河北,尔等可曾住得惯?” 文秀搁笔,笑道:“托大王恩德,臣与父母能与家姊相见,骨肉重逢,心中喜悦,河北之地虽然陌生,可住着也同自己的家一样,未曾有不妥之处。” “那便好。” 吴广点头微笑。 只是骨肉二字,不免让他眼中多了层阴翳。 那个伯兄啊,可真不是个省心的家伙。 吴广在心中低语:“冲儿这两年算是长大了,想来他会处理好此事的。” …… 吴冲没有让他这个叔父等待多久。 很快就入宫求见。 “臣之父贪利好色,入住邯郸后不知收敛,借大王亲属之名收受他人财物,故被齐人趁势而入,送间人于侧,损害我大唐与吴氏利益。” “臣已入府诛杀间人,并将其首级交予陈大夫查验。此事乃臣父之罪,亦是臣之罪,还请大王责罚!” 吴冲入殿后跪在地上,叩首请责。 吴广摇摇头,起身走到吴冲面前,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你随我一路征战关中,在沙场立功杀敌,此事与你有什么关系?你无需自责。” 吴广笑着拍了拍吴冲的肩膀,又道:“你那父亲知道此事后是何反应?” “吾父贪那女人美色,明知其为齐国所派间人,竟还有为其求饶之心。大王定要重重责罚他才是,免得下次再犯。” 吴冲愤然开口。 对于吴伯,他是真的极为愤怒,甚至还有一丝后怕。 这次是齐国的间人很快被识破并被挖了出来,所以才没有造成什么大患。 万一此事没有被及时发现呢? 吴伯被齐国间人利用泄露情报或是做不利唐国的事情,等到事成后才暴露,那问题可就大了。 不仅会让唐国利益受损。 他这个当儿子的很有可能被吴伯牵连,为吴广所厌,连前程都会大受影响。 如此坑儿的爹,吴冲怎能不气。 就连吴广也听得摇头。 贪色重利到了这种地步,他这大哥可真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 吴广略一沉吟,道:“汝父贪利,易被人所欺,为避免日后再有间人从他身上下手,寡人当遣近卫保护,以此杜绝此事。” 保护,实则就是监视。 从此后,吴伯就只能老老实实的被吴广所派之人跟着,一辈子衣食无忧,但想要再和之前一样借着吴广的名头到处收钱受贿,那就万万不可能了。 甚至稍微离城远一点,或是做点出格的事情,接触到一些可疑的人,其信息都很可能会送到吴广案前。 吴伯后半辈子将活的战战兢兢,再无自由可言。 对于老父的处置,吴冲不仅不恼,反而脸露喜色,举双手赞成。 吴氏宗族凋零,以吴冲和吴广的关系,只要不犯大错,再努力立功显能,以后肯定是前程无量,甚至能成为唐国重臣。 吴冲唯一害怕的就是老父犯错。 他再努力也挡不住老父坑儿,牵连到他的身上。 对吴冲来说,唐王这个保护好啊,最好能一直保护到死。 “大王仁德,臣代家父拜谢大王!” 吴冲大声拜谢,对这个处理很满意。 吴广笑了笑,眼中冷意并未消去。 在派人“保护”吴伯的同时,他还会借着“外国间人”这件事严查之前所有贿赂吴伯的豪族和官吏,借着这件事情整顿一波唐国内部。 相信经此事后,短时间内都不会有人敢向他吴广的亲眷行贿送礼。 这只是唐国内部关于“间人”之事的处理。 又安抚了吴冲几句,待他离去后,吴广将陈平召入宫中。 “大王,经高氏招供,这安插间人之事乃是齐国相邦亲自所命。” 陈平已调查出此事的幕后黑手。 “田荣。” 吴广咀嚼着这个名字。 其实向他国安插间人是件很正常的事情,春秋时代的吴孙子就将用间之道写在了书上,战国之世诸侯们也多用此道。 吴广自己还专门让陈平负责向诸国安插间谍的事情。 总不能你唐国能用间,齐楚等国就不用吧? 只是这次齐国间人通过吴伯来劝吴广称帝,再加上之前娄敬挑拨唐楚关系的事情,齐国敌唐之心昭然若揭。 “昔日田儋战死,齐人扶田假上位为王,最终为田荣率兵所逐,可见齐地多有心念原齐氏王族之人。田假之前也多传书寡人,言其在齐地多有拥趸,你且去寻田假,通过他联系齐地诸多对田荣不满的人。” 吴广冷冷开口。 来而不往非礼也。 现在唐国尚需时间发展,吴广不会公开和齐国翻脸,可齐国要搞他,他也得还击才是。 田假。 就是他用来对付田荣的武器。 除了齐国外,吴广还从这件事上大受启发。 吴伯这样的人,可不是唐国才有,其他诸侯国同样存在。 “陈生,你对楚国用间,当着重于收买一人。若得此人,则胜十间。” “不知大王所言何人?” 陈平好奇询问。 吴广念出一个名字:“项梁之族弟,项缠(项伯)。” 陈平想起之前渑池之会,那个笑呵呵前来唐营出使的男人,心中有了数。 “大王放心,平必得项缠之友谊,让他为大王所用。” 将对齐、楚用间之事安排下去,可吴广的心情并未好起来。 项梁的西楚未来必是唐国大敌。 现在齐国也露出敌唐之意。 两个大国若联起手来,形势将对吴广不利。 “若欲和齐楚对敌,还是需要盟友啊。” …… 韩国首都,新郑。 因之前章邯秦军在此肆虐,又同楚军对峙厮杀许久,新郑一带颇为萧条。 韩王成复国后,韩国的经济状况并没有好上多少。 除了之前颍川、三川两郡为中原主战场,饱受大战之苦外,更大的原因还是因楚国驻军的缘故。 西楚王项梁在撤离韩国时,以韩国力弱,恐为他国所欺为名,使亲信郑昌为韩国相邦,率兵八千留守韩地。 其中五千人驻守荥阳敖仓,三千人则在首都新郑守卫。 这些驻扎的楚军,依仗着强大的西楚国为背景,在韩地嚣张跋扈,不仅饮食衣着全要韩人提供,还常常干一些掳掠奸淫的事情,欺压韩人甚重。 许多韩人被欺辱后向官府求助。 可韩相郑昌自己都是楚人,怎么可能会惩罚自家人,最多就是事情闹大的时候,下令斥责几句,并无重罚的意思。 这态度让驻韩楚军越发嚣张起来,在新郑作威作福,堪称人上人。 这种情况下,韩国连最基本的治安都无法保证,全国还得养着八千楚军,经济怎么可能好的起来。 韩王成和张良看在眼中,急在心头,曾为此去和郑昌交涉。 郑昌态度很强硬,甚至斥责韩王成道:“唐国据河北关中,其仆从魏人则占东郡砀郡,此三面围韩之势也,若唐王派军伐韩,一战便可使大王社稷沦丧。然唐国不敢为之,何也?” “皆是因我楚国之故也。这八千楚地儿郎背离家乡,来韩地护佑大王之社稷国土,牺牲何其大也。大王岂能因些许小事就进行苛责,若是因此使将士心生不满,认为大王负恩,最后闹出事来,那就连我也无法保证未来将会如何!” 满是威胁的话让韩王成和张良心中怨怒。 但他们并没有什么办法。 张良善于谋略,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和韩王成可用的力量太弱了,在拥有八千楚军的郑昌面前不堪一击。 或许能用暗杀或是其他手段干掉郑昌,可是除了八千楚军外,郑昌的身后还有一个庞大的西楚国。 你韩地一反抗,西楚大军袭来,便有灭国之危。 这让张良心中忌惮,不敢有任何动作,只能和韩王成私下哀叹。 直到一日,有河北的使者前来。 第286章 :接头暗语 “吾等一路行来,所见楚军抢掠奸淫之事都有三四起了吧?这些韩人过得可真是惨啊。” “韩国让楚军驻扎,还不如让吾唐国帮忙呢,至少不会随意欺凌他们吧。” “你们别说,这些楚人在韩国过得还挺好,我要是他们中的一员,那岂不是舒服死了。” “呸,按我大唐的军法,你脑袋早就掉了。” 新郑城外,卢陵刚下马车,便听到随从小声议论着这一路的见闻。 他两眼一瞪,对随从们斥道:“吾等乃是奉大王之命前来出使,尔等勿要乱言,要是乱说话引出事来,就把你们的舌头全给割了。” 一顿呵斥恐吓,便将手下随从镇住。 卢陵回头瞥了瞥队伍两侧的楚军骑兵,眼中闪过凝重。 荥阳的楚将对他这个南下的唐国使者十分警惕,不仅百般盘问,最后还派了骑兵一路“护送”南下,确保他们路上不会四处乱走。 从沿途所见来看,卢陵这次的任务怕是不好完成啊。 果如卢陵猜测,听闻唐国使者前来,唐王想要约见的韩国司徒张良出城迎接,可领头的却是韩国相邦郑昌。 “唐国使者卢陵,见过相邦。” 卢陵躬身行礼,并打量着郑昌的模样。 这是个唇上生着八字胡的中年男人。 根据唐国得到的情报,郑昌是秦国任命的吴县县令,素来与项氏叔侄交好。 项梁在江东起兵造反后,郑昌率先归附,算得上项梁的元从老臣,深受信任,故而项梁才会将驻守韩国的重要任务交给他。 郑昌也对此事很上心,听闻有唐国使者前来后,不顾韩相的尊贵身份亲自前来迎接,就是生出了警惕心思,怕唐使和韩国臣子有私下接触。 待卢陵行礼后,郑昌笑呵呵道:“不知唐使来我韩国,是有何事?” 卢陵微笑道:“奉吾王之命,前来与韩王问好,叙邻国之情谊。” “问好?” 郑昌愣了下,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唐王友善之意,本相知道了,自当启奏大王,明日便请使者入宫,叙两国之情。” 卢陵与郑昌客套了两句,又同周围的几位韩国公卿见礼,轮到张良时,卢陵他双眼飞快眨动,很不寻常。 因卢陵与张良正面相对,旁侧的郑昌等人看不见,只有张良看得清楚,心中一动,知道对方是有所暗示。 他微不可察的点点头。 二人没有多说什么,和其他人表现一样,并未引起郑昌的注意。 询问一番后,郑昌就引使者入城。 作为整个韩国政权的实际掌控者,郑昌不可能围着一个小小的唐国使者打转,在没发现什么问题后,他就将安排唐使的事情交给了自己的亲信王布。 有人监视唐国使者就足够了,在这三千楚军驻扎的新郑城,郑昌也不怕这几个唐人闹出什么事来。 他这一走,其余韩臣纷纷离去。 张良故意落在后方。 他当着楚将王布的面,在向卢陵告别时,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看到卢君,我突然想到渑池之会上被唐王誉为英雄的沛公。唉,说起来沛公昔日曾与我相约,欲共聚沛县而饮酒作乐,只可惜沛公今率兵去征伐南海诸郡了,这一去辽远,怕是不能再相见了啊。” 一番话周围人听得莫名其妙,卢陵却是心知肚明。 唐王当初在渑池之会邀约张良前往河北,卢陵此行就是为这件事而来。 只是照眼前韩国被楚军控制的情况,张良北上几乎没有可能。 这番话里,就隐含着张良的心思。 卢陵瞥了眼站在旁侧监视的楚将王布,知道自己一行人接下来在新郑将被一直监视,后续没有和张良私会的机会,错过此时恐怕就没什么机会交谈了。 卢陵眼珠子转动,顺着张良的话道:“沛公英雄人物,陵自是记得。吾王回去后还对他挂念呢,曾对吾等言,若能得沛公这般人物为客,不管其有何求,我唐国定将满足。” 听闻此语,张良双眼一亮。 他佯叹道:“岭南之地,蛇虫鼠蚁众多,山野多为越人蛮夷所占据,沛公此行艰难,其所求者,大概就是早日定南海诸郡而还吧。” 二人就着刘季南征之事说了半晌,方才告辞离去。 旁侧奉命监视的王布将二人的话听完了,但他不知唐王与张良相约之事,对这番谈话的内在含义并不清楚,听得迷迷糊糊。 不过一个重点人物的名字,他是记住了。 沛公刘季。 …… “相邦,唐使和张良并没说什么紧要的事情,但提到了沛公刘季。唐使说唐王回去后还挂念着刘季,如果能得刘季为客,唐国定会满足他的要求。张良又说到刘季南下离去的事情……” 到了晚间,王布命人监视管控唐使所居的府宅。 他则前去向郑昌汇报,按着自己的理解将听到的那些话复述了一遍。 “沛公刘季?” 郑昌眉头紧皱,他不明白这张良和唐国使者怎么说到沛公刘季的身上了。 “刘季是张良好友,又被唐王看重。项王让刘季南征百越之地,他心中必定怀怨,说不定在离去前曾暗通书信给张良,让他与唐国联系……” 思索片刻后,郑昌一拍脑袋,有了猜想。 “这唐国使者或许就不是为了韩国而来,他是意图和刘季取得联系。张良就是这个中间人,今日的对话是张良告诉唐国刘季已经南下,无法给他们做内应的事情。” 郑昌越想越有可能,可这件事情上也有一个很大的疑点。 张良和唐国使者为什么敢当着王布的面说出这种话? “张良这厮不是愚人,他不该如此啊。” 郑昌心中怀疑,他没有擅自做决定,而是下令加派人手对唐国使者和张良进行重点监视,看看他们是否还会在私下进行见面。 可接下来的时间里,唐使卢陵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他在入宫拜见韩王成时,也是按照正常的外交礼节进行拜见,说的都是那些冠冕堂皇的两国友好互助之类的话。 郑昌一直陪同在侧,将卢陵和韩王成等人的对话听完,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直到卢陵出使完毕,带着唐国的使者队伍出城离去时,郑昌这边也没有发现韩王成及张良等韩臣与其有任何的私下接触。 这让郑昌心中越发疑惑。 “难道唐使此行真是为了刘季而来?还是说另有深意?” “此事关系重大,我当传信项王才是。” 郑昌亲手写了一封书信,将唐王派人出使韩国以及关于刘季的对话都写在其中,命人加急送往陈县。 …… 韩宫幽寂。 韩王成坐在案前,手里拿着一颗漂亮的珠子把玩。 这是唐王在渑池之会上送他的礼物,也是韩国屈指可数的国宝。 有脚步声自外传来。 “大王。” 韩王成抬头,见到张良入殿,便将夜明珠放到一旁,挥手让殿中侍者下去。 郑昌把持了韩国的国政,可在宫中韩王成的命令还是有用的,王宫并未被楚人控制。 没多久,殿里就剩下韩王成和张良二人。 “子房啊,如你之前所言,唐国果真派人来了,可如今我韩国军政皆被郑昌把持,唐王真能助孤驱走楚人吗?” 韩王成希冀的望着张良。 “以良对唐王的了解,唐王会相助的。” “唐楚渑池约盟,不过是权宜之计,两国早晚相争。我韩国地势重要,唐王深知此事,才会在渑池之会上相助吾等向楚国讨要城池,显露出交好之意。如今我通过使者主动向他示好求助,唐王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张良说到此处,不由轻叹了一声。 韩国太弱小了,在强大的楚军面前几乎没有反抗的力量。 这是绝对的国力碾压,就是多智如张良,也无能为力,只能将希望放到求助外国力量上。 张良从唐王在渑池的邀约上就看出对方有这个心思,便一直劝慰韩王成耐心等待。 现在唐王使者果真前来,并顺利完成接头,这对张良和韩王成来说是一个希望的开始。 只是张良想到他同卢陵说的那些话,心中不免生出愧疚。 那会儿时间非常紧急,和卢陵交谈的机会转瞬即失,他还要在楚人的监视下通过话语表露出自己潜在的意思,且说的话还要卢陵也能听得懂,同时最好还能将楚人的注意力引开免得被看出心思。 各种限制下,张良只能借沛公刘季来进行暗示。 “沛公啊沛公,良有愧于你啊。” 第287章 :战争将起 气候渐暖,天下各郡开始进入春耕的时节。 四处田野都能看到农人耕作,一片安宁和睦的景象。 西楚国渡过最开始的动荡期,逐渐进入了稳定的状态,被其统治的各郡楚人基本接受了项氏为王的情况。 楚都陈县的王宫中。 几个美人月事不来,被医者确诊有孕后,眼窝发黑腰疲腿软的西楚王项梁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一番操劳终于有了成果。只要能生一个儿子出来,不谷的王位就有人继承了。” 项梁对生儿子很渴望。 因为他和普通人不一样,他是真的有一个江山需要儿子继承。 这段时间以来,项氏亲族或多或少都表现出了一些对王位的想法。 族弟项缠隔三差五就在他面前夸赞项睢的品行。 项庄、项声等年轻一代,也常在项梁面前试图表现自己的能力,以赢得青睐。 就连项梁亲手带大的亲侄儿项羽,在朝会时也偶尔会用奇怪的眼神盯着他坐的位置。 一个王位,万人瞩目。 其中原因不外乎就是他项梁无子。 “我会有儿子的。刘季那厮生儿子的时候比我年龄还大,他都能生出来,我项梁又岂会无子。” 项梁之前调查刘季的时候,注意过他的家庭情况,家中一女一子,其中儿子刘盈今年才四五岁。 刘季大概是四十五、六岁才生下的刘盈。 项梁现在也就四十多岁,没道理他坐拥无数美人的情况,还生不出一个继承人。 项梁这边想到刘季,刘季那边也没有辜负他的想念,没过多久就从南边送来了一个消息。 “咦,这么快就有消息传来,莫非刘季已经打到南海去了?” 项梁对南边的战事并不是很上心。 除了百越之地太穷,他不怎么看得上。还因为现在暴秦已经灭亡,诸多秦郡没有了中央政府作为依靠,在大军压境的情况下,基本都会选择投降,这本来就是场没多大压力的征服战,项梁不是很关注。 可南边传来的消息狠狠打了他的脸。 “秦南海尉赵佗据三郡之地建国,自号南越武王,今派兵封阳山、横浦等关卡拒我大军。征南将军顿兵于阳山关外,不得寸进,特发书来,请不谷遣大军南下荡平南海。诸卿以为如何?” 项梁召开朝会,当众公布了这个让他恼怒的消息。 整个西楚朝堂顿时轰动起来。 龙且大怒,当场道:“大王,那赵佗一个无名小卒竟敢占据我西楚之地称王,实乃不自量力。大王给我十万大军,我定一举荡平什么南越国,把赵佗的脑袋砍回来献给大王!” 和龙且一个想法的楚将并不少。 按照渑池之会上的分配,南海四郡是西楚名义上的领土。 现在赵佗据南海称王,这就是对西楚国的巨大侮辱。 连渑池之会分给你的土地都拿不住,事情若传出去,堂堂西楚国还有面子吗? 诸将群情激愤。 项梁和范增则是在愤怒后,还是由理智占据了上风。 “南海四郡,蛮荒之地也。昔日秦国皇帝发兵攻越,结果秦将屠睢战死越地,秦人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最后发五十万人南下方才勉强控制。秦以天下之力去攻打四散分裂的蛮夷尚且损失惨重。今赵佗得秦军之力,控扼险关,若再发百越之蛮夷相助,则我楚国如何能取南海?” “唐国据关中、河北膏腴之地,乃我楚国大敌,齐国已应下攻伐之事,今岁大战将起,大王怎可在此时耗兵力于越地。” 范增的话直中要害。 “范公所言甚是,越地蛮荒,今赵佗据关而守,攻之徒损国力,不谷暂且忍下。日后中原得胜,再慢慢收拾他。” 项梁确实听劝,决定忍下这口气,保存力量以应对中原的战事。 只是南边既然不打了,刘季那支军队又该如何处置呢,莫非又要召回楚地? 项梁还未决定好如何处置刘季,没过几日就有来自韩地的消息送达。 “唐国使者与张良谈论刘季之事,唐王回河北后还甚是想念刘季?” 项梁看完信件,浓黑眉毛全皱在了一起,让人叫来范增,将此信扔给他。 范增一看也是眉头紧皱。 “张子房乃智谋之辈,吾等离去前特意嘱咐郑昌小心防范此人,今其与唐使当面谈论刘季,此事定有缘由。” 项梁和范增都看出这件事不简单。 可他们一来不知道唐王和张良曾经的约定,二来这封信件已是由王布、郑昌连续转手后的内容,同张良和卢陵当时说的话有些差异。 二人翻来覆去研究,也只看出唐王回河北后很关心刘季,欲让他为客,而张良又向唐使解释刘季被派到南方的事情。 “不管唐国派人出使韩国是为何而来,刘季都不能调回楚地。” “大王不攻南海,那就以留守提防赵佗为名,让刘季率其部众留在长沙,让他守郴(chēn)县九嶷山一带。并使项婴去临湘驻军,以长沙兵力监视刘季于此。刘季被困长沙,与唐相隔万里,就算再有心思也不可能和唐国勾结,可确保无患。” “长沙湿热之地,刘季远离妻儿老小,待在彼处必定心中抑郁,活不了几年。待其一死,我西楚就少了一个隐患,且不会让大王背上滥杀之名。同时刘季留在郴县也可护我南疆,确保赵佗无法北上,此乃一举数得也。” 范增面色冷漠,说出了一条收拾刘季的法子。 项梁想了想,将刘季困死在长沙确实是个不错的办法。 刘季五十岁的人了,困在南边几年或许就能将其熬死,没必要在明面上对刘季动手,反脏了自己的名声。 确定好对刘季的处置。 唐国派人出使韩国与张良交谈的事情,则让项梁和范增心生忌惮。 “韩国的土地是我项氏打下来的,三川和颍川二郡地势很重要,我本有掌控之意,然唐王在渑池之会以势逼我,让我撤离二郡,这就是在向韩国示好。现在他又派遣使者前往韩国,这就是试图插足的意思,哼,吴广此贼已是坐不住了啊。” “范公,派人去催促齐国动手。告诉他们,只要战事一起,我楚国自会加入。” 项梁眼中闪过寒芒。 唐国的地盘太大了,一个国家竟然占了秦、赵、燕三国的疆土,且河北、关中、巴蜀都是天下有名的膏腴之地。 如果让唐国将这些地方完全消化,其国力必定跃居齐楚之上。 论埋头发展,不管是楚国还是齐国,都绝对发展不过唐国。 唯有先一步动手方能取得优势。 战争,必须要尽快打响。 第288章 :恩断义绝 五岭逶迤,山壑纵横,将大地分割为南北两块区域。 岭北和岭南间,能供人通行的道路就只有寥寥几条,当年秦军南下攻打南越,多走阳山一线,在此修关控扼,以保障后路运输。 眼下阳山关被南越军队封锁,断绝道路,以征南将军刘季为首的楚军便困顿于此,无法南下一步。 刘季等人不仅不怒,反而很高兴不用南下了,甚至还有心情外出打猎。 嗖! 一箭破空,狠狠射在树干上,箭羽摇颤不已。 旁侧低头啃食的小鹿惊得跳起,转身跃进丛林中。 “好臭的箭术,你这厮到底会不会射箭?” 刘季对着旁侧射箭的武将一顿大骂。 樊哙垂下手中木弓,抱怨道:“还不是这破地方影响了我发挥,天气又热又湿,还到处都是虫子,自从来了这里我就没一天晚上能睡好的,别说射箭了,我连吃食都没什么胃口。兄啊,你说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箭术不行就是不行,找什么理由啊。项梁那厮不开口,我能有什么办法,既来之则安之,这地方住习惯了也就那样……” 刘季话到一半便停了下来。 不远处的地面有沙沙声响起。 定睛一看,隐约能看到一条尖头的花斑大蛇在林叶间蜿蜒前行。 刘季咽了口唾沫。 “将军,这蛇有毒,还请速避。” 旁侧的两个护卫吓得脸色大变,忙低声劝导。 刘季和樊哙不敢多留,连忙后退。 这段时间,军中因蛇虫而死者已有二十余人。 一旦被这类毒蛇咬上一口,基本可以安排后事了。 就连樊哙这种敢和野猪搏杀的勇士,都要惧上几分。 “这破地方真不是人待的。项梁这匹夫,乃公的书信都发回去那么久了,怎得还不派人来召回去,莫非真想起大军来打南海不成?” 刘季回去的路上骂骂咧咧。 不过他刚走到一半,就遇到了来寻的卢绾。 卢绾一见面就兴奋叫起来:“季兄,陈县终于派人来了,项婴那厮正在接待,我听使者的口气,项梁不会打南海了,大家都在等你回去接令!” 樊哙喜道:“好啊,项梁不打南海,那肯定会将吾等召回去,总不能留在此处空耗粮食吧?咱们终于可以归家了。” 刘季同样大喜过望,连忙加快速度赶回营中。 楚军营地建在一山间平地上,此时人声鼎沸,许多人皆在议论着陈县使者的事情,讨论他们时候能够回去。 一见刘季归来,众人纷纷行礼,皆带着期盼的神色笑道:“将军,使者来了,吾等可以回去了吧?” 他们都听到了口风,知道这场大战打不起来了。 “放心放心,本将军若回去,自会带你们走,绝不抛下一个。” 刘季嘻嘻笑着,大步往前走去。 一入大帐,便看到副将项婴正与一人说着话。 刘季笑道:“项将军,项王遣使前来,可是要放弃攻打南海,让吾等回去了?” 项婴三十岁左右,长脸短须,听到刘季这话,脸上露出怪异的神色。 “项王确实不欲攻打南海,只是这回去的事情嘛……” …… 数日后,楚军回到长沙郡南边的郴县。 “赵佗贼子据南海称王,有北上侵我楚国边疆之危,项王因中原战事而无暇南征,命刘将军在此镇守,卫我疆域,此乃重任也。将军当勉之,吾坐镇北侧临湘,将军日后若有所需,派人来知会一声便是。” 项婴笑意吟吟,在郴县北郊与刘季告别。 刘季也笑道:“项将军放心就是,若那赵佗敢有异动,我保管把脑袋给他打下来,有我刘季坐镇此处,定保我楚国南疆无忧。” 两人又说了一番客套话,刘季就看着项婴带人离去。 赤色的旗帜蜿蜒北上。 也带走了刘季脸上的笑容。 樊哙对着项婴离去的方向吐了一口唾沫,骂道:“项梁这个狗东西,把吾等扔在这郴县受苦,自家人则派到北边的临湘驻守,真是可恶。若有机会,我真要砍了他的脑袋,在其嘴里撒把尿,方可解我心头之恨!” 卢绾没有像樊哙这样怒骂,他对刘季低声道:“季兄,项氏如此作为,是想将吾等困死在这里啊,以吾等的年岁在这地方又能活上几年呢?此贼真是歹毒,杀人不见血啊。” 刘季面无表情,没有回答。 他站在原地看着远处的赤旗越行越远,最终消失在丛林之间。 身后有许多兵卒在小声抱怨着。 “为什么南边不打仗了,吾等还不能回去啊?我想回家啊!” “嘘,听说这是将军不得项王喜欢,特意来收拾他的。” “那吾等岂不是被将军连累了?” …… 刘季深深吸了口气。 项梁曾对他有恩义。 昔日刘季被雍齿和丰邑的乡亲背叛,他带兵数攻丰邑不下,因为这事情还气的病了很长一段时间。 后来他听说项梁北上,就投靠项梁并向其借兵攻打丰邑。 和抠抠搜搜的景驹不同,项梁非常豪爽大方,见刘季请求,当场给了他五千兵马,助刘季攻下丰邑,一雪前耻。 对刘季这种游侠出身的人来说,项梁的做法就是大恩义,让他对项梁效忠助力。 哪怕渑池之会,唐王将刘季奉为英雄上座,让他享受风光,刘季也没有生出过背叛项梁投奔唐国的想法。 项梁因此事而怀疑刘季,逼的刘季碎玉以明忠心,刘季心中很恼怒,可也知这事情很可能是唐王的算计,心里没有彻底和项氏决裂的心思。 甚至东楚国暗中派来使者,劝他背项而助东楚,刘季也没有当场答应。 直到如今。 项梁欲杀他之心已是昭然若揭。 只是顾虑直接下手会脏了名声,所以才会采用这种将他困死在南边的方法。 你既然不仁,那就休怪我不义了。 “项梁,我刘季与你项氏彻底恩断义绝,日后只为仇敌。” 刘季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像是吐掉了他和项梁所有的情谊。 他转头,看向卢绾。 “之前东楚派来的人可还在军中?” “去将他叫来。” …… 南边形势变化,刘项之间情感破裂。 位于河北的唐王吴广,从归来的卢陵口中得知了韩国的情况。 “好你个项梁,原来你就是这样给韩国复国的。” 韩国的情况出乎吴广的预料。 渑池之会上他和项梁约定,各自从韩魏两地撤军,使二国皆得两郡之地,恢复国家社稷。 会后吴广履行约定,交还关东的几座韩国城池,撤军回到关内。 魏国方面,在征得魏王的同意后,唐国只在白马津派驻了一支千人的军队,以守护这个沟通大河南北的重要渡口。 其他魏国领土,唐国没有任何驻军。 同时魏国朝堂上除了一些自发的“亲唐”派外,吴广并未特意安插人手去位居要职,对于魏国的内政也不做什么干涉。 可以说对魏国是很尊重了。 反观韩国,其整个国政都被郑昌把持,韩王成和司徒张良被架空成了傀儡,甚至与唐国使者接触都还有人在侧监视。 项梁对韩国的控制不免有些过分。 卢陵道:“大王,韩国要害之地被楚军控制,然韩人心中皆不服西楚。韩王和张司徒同样怨恨,只是无力反抗。若我唐国派军南下为其撑腰,一举击溃韩地的楚军,韩王和张司徒定然会聚兵相助,此事对我唐国乃大利啊。” 他这一趟出使,虽然没将张良邀约到河北来,但却摸清了韩地的情况,还收到了张良的求助,对唐国来说意义很大。 吴广点点头,目光落到身前的地图上。 天下诸侯,除了魏国外,韩国也是可以拉上他吴广战车的。 现在唯一让吴广需要考虑的,就是齐国的态度。 据安插在齐国的间人、探子回报,这段时间里齐楚两国之间来往甚密。 齐国已经出现了倒向楚国的倾向。 第289章 :齐兵将出 河北之地,自春耕开始就热闹非凡。 先是唐王通过田部官吏推广的曲辕犁、沤肥之法等农业新科技,让各地农夫大为惊讶。 没过多久又冒出了外国间人之事。 据说巨鹿郡的大商贾高氏,乃是外国间谍。 高氏被指使收买唐国高层,意图祸乱唐国,最终此事被唐王识破,高氏的一干知情人等尽数被以叛国罪诛杀,不知情的高氏族人则被叛罚为城旦。 消息一出,河北震惊。 外国间谍! 对于高氏一族,没人为他们感到可怜,甚至义愤填膺的人群还认为唐王太过仁慈,居然没有诛灭全族。 “管他们知不知情,都该全族诛杀,一个不留才是!” “是呀,唐王还是太过仁善了,话说指示高氏意图祸乱我唐国的是哪个诸侯?” “呵呵,高氏原是齐国大族,而巨鹿郡又与齐国相邻,你们说指使高氏的是哪个诸侯?” “齐国?干他老母的!这些鼠辈攻打暴秦的时候不出兵,现在暴秦被我家大王灭了,他们反倒在背后耍这种阴招,真是可恶!” “谁说齐国打暴秦的时候没出兵了,人家不是还被杀了一个齐王吗?哈哈哈,打仗不行,搞这种手段倒是在行的很呀。” 官府没有公布具体的内情,可这件事情并不难推测。 韩魏两个小国没这种胆子,能干这事的也就齐、楚,联系到高氏的齐人背景,这件事情的幕后黑手便呼之欲出。 一时间,河北之地多有反齐的呼声。 与这事情几乎同时发生的,还有唐王招募精兵的事情。 按照吴广的计划,大肆招募兵卒是在春耕之后,前期只招募五千人试试水。 结果这消息一传出来,引得河北之民心中大动。 因为唐王给出的招募条件太优厚了。 除了会有金钱外,募兵的待遇还包括免除全家的徭役和口赋,同时立功后还将有爵位和田宅赏赐,与之前秦国的军功爵制度相同。 这就大大刺激了男人们参军的热情。 军功爵制度的田宅爵位看上去好看,可那是一个需要用命去争取的大饼。 而参军所得的金钱,与徭役和口赋的减免则是一入伍就能得到的实惠,自然让一堆人眼馋的流口水。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现在去做募兵,可以得到大量实惠。 如果不去应募,等日后战事打起来,唐王又要征召兵卒上战场时被选中,征召兵可就没这些好处了。 征召兵和募兵,这是唐国现在并行的两种兵制。就如昔日魏国的魏武卒和普通征召兵一样。 第一批招募士卒的布告发下去,各里闾男子参军热情很高涨。 “我要去应募入伍,你且为我收拾行囊。” 邯郸城西,一户宅院中,黑山斩钉截铁的对妻子开口。 妻子咬着唇,有些不舍的抱住他:“良人自唐王北上以来,就在第一批被征召入伍,跟着他一会儿打燕地一会儿打秦国,现在好不容易战争完了,吾等夫妻团聚不久,怎得又要去应募为兵?家里尚有些钱财,不缺花销……” “不是钱财的关系!” 黑山摇了摇头,说道:“在营中时我经常想要归家。可真的等我回家后,晚间睡觉又常会做些战场上杀敌的梦境,早上也多被惊醒,这些事情在营中时都是没有的。或许我黑山本就该在战场和人厮杀吧。在邯郸做屠夫,哪有在战场上杀敌舒坦。而且这次齐国派间人试图乱我唐国之政,说不定战争很快就要开始了,此时应募,我也好报效唐王。” “可战场剑戟无眼,良人若是……若是……” 黑山之妻已是泣不成声。 良人想的是战场厮杀,报效君王,可哪想过她独守家中的日子。 黑山见状,心中一软。 他上前抱住妻子,在其耳畔道:“放心,我会回来的。我黑山可是邯郸城西第一狗屠啊,战场上面的敌人在我眼中不过都是些疯狗,乃公一剑一条轻易就能将他们剁掉,没事的。你在家好好休息便是,等儿子生下来,给我好好养着,我不仅要去战场给他多挣些爵位田宅,日后还要教他屠狗的手艺呢!” “快去给我收拾行囊吧。” 黑山笑着拍了拍妻子,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 归家数月,他黑山也未曾闲着。 像黑山这样的人并不少。 数日时间,唐国第一批所需的五千人便已经招满。 因为是大量募兵,要求比不上魏武卒“衣三属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负矢五十,置戈其上,冠胄带剑,赢三日之粮,日中而趋百里”的高标准。 但也都是招募的青壮男子,能负甲急行五十里尚有一战之力,其中还多有老卒。 加上这次是主动应募,并非被迫征召,这些募兵的斗志很高。 唐王亲自巡视。 五千人兵卒披甲列阵站在沙场上,精神昂扬,声音吼起来震天响。 吴广对此大为满意。 按照这个标准招募兵卒,等到春耕结束后,唐国将拥有四万精选的募兵,若能在战场上将他们淬炼成真正的精兵,则唐国的军事力量将冠绝诸侯。 …… 唐国当众诛杀间谍,引发民间反齐论调,并大肆招募兵卒,组建一支精兵。 这让身为邻居的齐国感到很恐慌。 齐都临淄,华丽辉煌的齐宫殿宇中。 齐王田巿听闻这消息后,大为惊恐,忙召相邦田荣和大将田横前来。 田巿急切道:“今间人之事败露,唐王在河北大肆招募兵卒,若日后唐国以此事为由,发大军攻我齐国,又该当如何?” 田横冷哼道:“大王何必害怕,不管有没有间人之事,唐国日后都必定会对我齐国动手,否则那吴广为何要私藏田假,而不是如楚国一般将田角交给我们?此贼欲攻齐之心早已有之,这一仗早晚都是要打的,如今我齐楚两国联手,何必怕他吴广!”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特别是河北与齐国只有一河之隔,赵地之中多齐人眼线,随着几个月过去,他们探查到了伪王田假和其将军田间的踪迹。 卫国。 田假和田间就躲在这个被唐王分封的小型诸侯国中。 唐国当初就是私藏了田假。 不过唐王当时说的是田假和田间不在唐国境内,这回答挑不出什么毛病。 卫国虽然国土很小,可有自己的社稷宗庙,在法理上就属于一个独立的诸侯国,田假藏身于其中,确实可以说不在唐国境内。 相比唐王耍的这个花招,楚国那边之前也包庇了伪相田角,可随着齐楚相互联系增多,西楚王项梁反手将田角卖给了齐国,以示诚意,这也算是齐国愿意相信楚国的缘由之一。 当然这些都不是齐国针对唐国的主要原因,真正的因素还是因为唐国带来的威胁太大了。 唐楚之间尚有韩、魏两国作为缓冲区,唐国和西楚真正挨着的只有南阳的武关和巴蜀一线。 而齐国的北疆和唐国的巨鹿郡大面积相邻,同时两地只有一河之隔。 唐军渡过大河,杀穿济北郡便可直抵齐都临淄,从大河到临淄的距离只有五六百里,若以骑兵奔驰,几日间就可抵达。 当年燕军破齐,走的就是这条路。 现在的唐国是燕、赵、秦三国的合体,比当初的燕国不知强大多少倍,试问齐国如何不惧? “西楚那边说是刚和唐国在渑池会盟,不宜开战,要吾等齐国先动手,他们才好后续加入。但以我之见,这说不得是西楚欲让吾等和唐国两败俱伤,好捡渔翁之利。故而这一战,我齐国得留个余地,顺便看下西楚的态度。” 田荣不像田横那般自负。 他让侍者铺开地图,指着地图的一点。 “我齐国不会和唐国直接开战,这一次出兵,要打的是这里。” “魏地一动,我看他唐楚加不加入!” 第290章 :乱从魏始 魏国。 自渑池之会后,项梁按照协定从魏地撤军,交还砀郡诸城。 魏国这个四战之地,终于是暂时稳定下来,有了可以发展的时间。 只是关于魏国的都城所在,在选择时颇有些争议。 昔日魏国复起,一开始将都城放在砀郡的睢阳(今商丘),那里是商宋之都,也是古来之大城,作为魏都并无不妥。 只是秦将章邯率军东征,先灭了陈胜的楚国,又北上扫荡砀郡,魏军不敌,魏咎率兵北上临济以抗秦,砀郡便失陷于秦军之手,后来被项氏趁机攻取。 楚军交还睢阳,就有魏臣建议继续定都于此。 魏咎犹豫未决。 有将军郦商之兄郦食其,前来求见。 他给魏咎分析道:“渑池之会,诸侯约盟休战。然项氏杀秦军于新安,唐楚多有积怨,日后必有争斗。今我魏国亲唐,若大王定都睢阳,他日唐楚两国开战,楚军自陈郡北上,数日之间便可兵临睢阳城下,则魏危矣。不若徙都于濮阳,以得唐国庇佑。” 说法看上去有道理,但遭到了魏国司徒武蒲等人的反对。 他们说濮阳城离河北太近了,同唐国的邯郸郡仅一河之隔。 如果唐国以后生出坏心,出兵魏国,那唐军渡河南下便可瞬间围魏王于濮阳,数日之间就能灭魏。 为了国防安全考虑,不如定都于濮阳、睢阳之间的定陶。 定陶位于魏国腹心,距离唐楚两国都有一段距离,有一定的战略纵深,不管哪方有变,都能从容应对。 魏咎被武蒲等人说动,就将都城定在了济水南边的定陶城。 “魏王还是目光太过短浅,看不清以后的天下大势啊。” 定陶城中的一间大宅,郦食其一边喝酒,一边摇头感叹,吐槽着魏咎的选择。 郦商在旁擦拭着手中利剑,听闻此语,笑起来:“我觉得定陶挺好的啊,武司徒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唐王驻军白马津,大河渡口掌握在唐国的手中。一旦唐王有攻魏的心思,一日之间就可兵围濮阳,把都城定在那里,无异于将性命交付于他人手中。兄长言魏王目光短浅,怕还是怨他不听汝言吧。” “你这竖子受我教导多年,如今还当了将军,怎的目光也这般短浅。真以为将都城放到定陶就安全了吗?” 郦食其将手里的酒杯往案上一拍,哼道:“魏乃中枢之要地,北接唐,南邻楚,东西与齐、韩相邻,天下诸侯中,魏国与四国相通。楚欲攻唐,就要先打我魏地,然后取濮阳城,这才能进攻河北。如果是唐国要攻楚,也要从白马穿魏地南下才行。以地势来看,日后天下之战端,必从魏国始。” “不管是唐还是楚,以魏国之力皆不是对手。说句不好听的话,如果唐国后续真有攻魏之心,将都城定在濮阳,和放到定陶有什么区别?莫非都城在定陶,我魏国的军队就挡得住唐军吗?唯有将都城定于濮阳,向唐国表明忠心,一心借助唐国的庇护,方可在日后的变局中得一息之残喘。” 郦食其边说边摇头。 唐楚日后必定会开战,魏国被这两个大国夹在中间,根本不可能挡得住,只能紧抱一方的大腿方才有活命的机会。像现在魏咎这种既想得到唐国庇护,又怕被唐国攻灭的心思,并不可取。 不过每个人站的位置不同,魏咎作为君主,和郦食其的想法不同,倒也不必强求。 只是想到自己的弟弟在魏国做将军,郦食其心头还是有些担忧。 和历史上项梁死后,楚怀王命沛公刘季西行灭秦,郦食其兄弟于秦二世三年投靠刘季的情形不同。 本时空因为唐王的出现,魏咎和周巿没有被杀,魏国政权在唐国庇护下依旧存在。沛公刘季虽然也从砀郡经过,然其名声和地位远不如历史,只是项梁麾下一个别将,自然不可能得到郦氏兄弟的效忠。 反而是魏地乱战的时候,郦商收兵数千人投靠了魏咎,被任命为将军。 郦氏是魏人,又绑在了魏国的战车上。 郦食其自然会担忧魏国的情况。 而事实证明,他基于魏国地势作出的分析是有道理的。 天下战端,将从魏国始。 …… 到了四月底的时候。 有东阿令派来的使者骑快马急驰入魏都。 “大王,齐国调集大军屯兵于谷城一线,其兵卒有数万之众!” 听闻这消息,魏咎大惊失色。 “寡人与齐国素无仇怨,他们在此聚兵是要干什么?” 除了魏王外,其余魏臣也都一脸懵。 自临济之会后,魏国和齐国就结成了盟友,不仅组成齐魏联军共同伐秦,在战后两国还多有经济交流,互通有无,两国的外交关系还算不错。这种情况下你齐国突然聚集大军在边界,是什么意思? 东阿使者报上了一个缘由。 “禀大王,据齐人宣扬是因为有商队在巨野泽附近为我魏人所劫杀,不仅丢了齐王所欲购求之珍宝,还有齐王的亲族被杀。故齐王大怒,欲发兵攻我魏国,要讨回公道。” 魏咎惊愕看向群臣:“可有此事?齐国商队在我魏国境内被劫杀了?” 魏相周巿尴尬道:“巨野一带水泽遍布,多藏盗匪逃民,劫杀外国商队也不是不可能。我会派人前去询问昌邑令彭越此事情况。齐国方面,大王派使者前去解释,先将他们稳住,让我等去调查。不过齐国驻大军于边境,吾等也不可松懈,当传令边境诸城严加防备,并调军前去驻守,以防万一才是。” “相邦所言,确是正理,此事当先稳住齐国为好。” 魏咎颔首。 这时代的治安状况并不好,走出官府控制的城池,外面的山野水泽多有盗匪出没。 齐国商队的事情还真不好说有没有,魏国不能一口否定,得详细调查一下。 让魏咎等人最忌惮的,其实还是魏国在东界的防御有些空虚。 因为魏国假想的敌人是南边的西楚,国中军队主要由大将皇欣率领,驻扎在砀郡一线。 东界兵力不多,魏国不敢对齐国有任何强硬态度,只能先将齐人稳住。 魏咎派遣使者携带重礼前往齐国赔罪,并承诺会好好调查此事,会给齐国一个交代。 可使者才走到半路。 一个可怕的消息就从东阿传来了。 齐人在魏国还未回应此事前,就打着复仇的旗号,率先发动了攻击。 齐国大将田横率大军三万袭破东阿城,杀魏国东阿令。 同时齐将华无伤率兵两万攻取茬平,又北击聊城,二城皆破。 五万齐军杀入魏地,魏国东部三城瞬间失守。 战争,从魏地率先打响。 第291章 :希望在唐 东阿城。 厮杀声逐渐平息,城头的魏旗被砍倒在地,紫红交错的齐字大旗被齐国勇士插在墙上,迎风飘扬,十分绚烂多彩。 田横立在战车上,看着城头旗帜变化,颇为满意。 他对左右大笑道:“东阿昔日属我齐地,今日此城被我军所取,算是地归原主了。” 东阿,本来是卫国的城池,后来被齐国占据。 秦末乱起的时候,周巿先打过来夺取东郡,并一路向东进攻齐地,打到狄县附近。彼时田儋起兵复齐,率齐人击退周巿,将被周巿占据的济北郡诸城夺了回来。 周巿率兵撤回魏地,与齐国以东郡和济北郡为界线,一直延续到如今。 实际上这东阿城中的居民大多是齐人,故而齐军一发动进攻,城中居民多响应,这也是齐国能顺利破城的原因之一。 当然这不是主要原因,真正的情况还是魏国就没想过齐人会动手,兵力都布置在砀郡,东部防线虚弱,被齐国数万大军突然袭攻,自是瞬间被击破。 “大将军,没想到魏国竟如此之弱,吾等现在大可趁势进兵,一举打到定陶,灭了魏国啊!” 将军田都走过来,神色兴奋的开口。 魏国防线的空虚超过了他们的想象,不由生出灭国的心思。 田横神色动了一下,这确实是一个诱惑。 魏地两郡之土,若收入手中,齐国地盘必定大增。 不过想到出兵前田荣对他的叮嘱,以及魏国这个容易挨打的地理形势,田横便按捺住心头的激动。 “吾等不过是打了魏国一个措手不及,待魏王从砀郡调兵北上,就没有这么好打了。若真要灭魏,少不得和魏军血战一场。我齐国出兵可不是为灭魏而来,此番进军暂推进至甄城、都关一带,威逼魏人就够了,勿要同魏军血拼,平白损耗我的国力。同时也给唐、楚反应的时间。” 田横冷声开口。 他的目光望向北方。 攻魏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 齐国最终的目标还是将唐楚拉入战争中。 西楚那边答应齐、唐交战后,他们会出兵相助。 但齐国不敢正面和唐国开战,万一到时候楚人不下场,那他们就反被楚国当枪使去和唐国血拼了。 此番找借口攻魏便是逼着唐国下场,唐国一出兵,齐国就能催促楚国入场了。 若是楚人耍诈,拒绝出兵。齐国因为是拿魏国当战争借口,并没有和唐国直接冲突,到时候也有讲和的退路,不至于落入进退两难的地步。 现在齐国已动,就看唐魏那边的反应了。 …… 魏都定陶,数日间不断有坏消息传来。 齐将田横已破东阿,南下逼降范阳,向廪丘进发。 齐将华无伤攻取聊城后,向西夺取清邑,正往顿丘方向前进。 突如其来的战争打响,魏国已进入极为危险的境地。 “无耻齐人,什么齐王亲族被劫杀,全都是假的,不过是想要找借口侵我魏国!” 魏咎接到东边的一连串消息后,勃然大怒,不顾君王形象在殿中唾骂齐人。 到了这时候,哪怕是傻子也能看出情况的不对。 齐国调集大军囤聚边境,不等魏国方面进行调查和解释就悍然发动攻击,这绝对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入侵。 是否真有商队被劫,齐王亲族被杀的事情已经不重要了。 齐国摆明了是要以此为借口进行侵略。 魏国必须要否认此事,将自己放到无辜的一方。 魏咎会派使者前往齐国进行谴责,同时军事调动也必须抓紧。 “相邦已经率万人北上前往阻挡齐人,皇欣将军到了何处?” 司徒武蒲脸色苍白道:“大王,皇欣将军已从睢阳北上,现在想来到了蒙县附近。只是皇欣将军手下的兵力只有万人左右,就算全部北上怕是也挡不住齐人啊。” 这话让魏咎和群臣神色阴沉下来。 齐国发动战争的这个时间点太阴险了。 春耕。 魏国大部分青壮年都在地里干活,战争就这么突如其来的打响,魏国根本没有动员征兵的时间。 周巿从定陶附近紧急强征了一批人,加上东郡的常备兵,才堪堪凑齐万人北上迎战。 皇欣手下的万人就算能及时赶到,魏军的总人数也不过两万,和入侵的五万齐军一比就显得兵力悬殊了。 “希望相邦能挡住齐军的步伐,给我魏国征兵的时间。” 魏咎咬牙低语,征召魏人参军,这是首先要做的事情。 可魏国只有两郡之地,之前又被秦、楚等军肆虐,受损颇重,就算施行强制征兵,短时间只能再拉出一两万人来。 且魏国的粮食并不充足,没有打持久战的能力。 周巿就算能凭借弱势兵力将齐军挡住,可也撑不了多久,魏国在国力上是绝对耗不过富裕的齐国。 摆在魏国面前的就只剩下一条路了。 “大王,速速派人向唐王求援吧。吾魏国乃是唐之属臣,他齐国敢打我们,就是不给唐王面子,也是在打唐国的脸啊!唐国大军数十万,只要发兵南下,这些齐人就只能灰溜溜的滚回去!” 灭秦归来受封为刚武君的魏豹,当众拍案而起,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话一出,便得众人拥戴,群臣纷纷开口。 “没错,今齐人擅开战端,吾等当向唐王请求主持公道!” “我魏国侍奉唐王素来恭谨,唐王定会护佑吾等的,唐军一至,吾等就不用怕齐人了!” 魏咎也正等待着这条建议。 唐国,才是他们赶走齐国入侵者的希望所在。 “好,寡人当派使者前往河北求援!” 魏咎与群臣制定好了对齐的策略。 魏国将在军事上呈防御姿态,将齐军拖住,同时通过外交进行谴责和求援,等待唐国前来帮助。 朝会散去后,魏咎又让人将刚武君魏豹叫到后宫偏殿。 “兄长勿要忧虑,我之前随唐王入关,亲眼见过唐军的战力。只要唐国发兵南下,为吾等主持公道,齐国定然退兵的。” 魏豹以为大哥还在担忧,便开口宽慰起来。 “唐国之强,我自是知晓。” 魏咎摇了摇头,转而道:“我叫你来是另一事。我听侍从说,之前许负相过一女子,言其有贵相,日后将生贵人,此女如今被你得了?” 魏豹脸色一变,心头大骂那个多嘴的侍从。 他面上则强笑道:“兄长说的是薄姬吧?我也是听人说起此女心中好奇,刚接入府中,正让人教她礼仪,准备后面送给兄长,给兄长一个惊喜呢。没想到此事竟已被兄长知晓了,若是兄长想要,我今晚便将她送进宫来。” 魏咎摆了摆手,道:“你既已让人教她礼仪,想来人是不错的,我会让人将这薄姬打扮一番,明日我再挑选几个美人和珍宝一起送到河北去,献给唐王。” 第292章 :薄氏姐弟 “母亲,阿姊回来了?” 少年薄昭快步从外奔入。 魏玟正在屋中给女儿梳妆,并叮嘱北上的事情。 见薄昭兴冲冲的跑进来,魏玟瞪了他一眼,斥道:“教过你多少次了,说话做事勿要如此一惊一乍。” 薄昭嘿嘿一笑。 他望着默默坐在镜前的薄姬,眼珠转了转,道:“阿姊前几日才进了刚武君府,今日突然归家,莫不是要被送去唐国了?” 魏玟脸色微变:“我只让人叫你回来,可没说过这些,你怎知道此事?” 薄昭抬了抬下巴,得意道:“现在齐国大军快打到廪丘了,大王发布公告要向唐国遣使求援,希望以此安定人心。而求援的时候向唐王赠送珍宝美人不都是常见的事情吗?阿姊这时候刚好回家,事情如此凑巧,我就不免有些猜想。” “你这小子聪明是聪明,就是心思全用在和人博戏玩耍上了,要是日后能将你这聪明劲放到正事上,至少也能干出一番事业。” 魏玟哼了一声,算是认可了薄昭的猜测。 魏王算是有些人情味,在送薄姬北上前,让她回来与家人告别。 其实这也和魏玟的出身有些关系。 这位史书上的魏媪,现年不过三十多岁,还是个风韵犹存的妇人。她是昔日魏国宗室之女,在秦时和一薄氏男子私通,生下了薄姬。 算起来她和魏咎、魏豹还是同族呢。 因为这一层亲缘关系,加上许负的相术之言,薄姬的待遇要比其他美人好得多。 薄昭见母亲承认此事,心中猜想成了现实,不免有些激动。 “我能不能干出一番事业,还不是得看阿姊。” 他舔了舔嘴唇:“那可是唐王啊,天下诸侯之魁首,身份地位比刚武君不知高上多少。许负言阿姊有贵相,日后能生贵子。我看阿姊此行定然能得唐王宠幸,生个子嗣出来。如此我薄氏可就彻底显贵了啊。阿姊啊,你去了北边,可要好好侍奉唐王啊,弟弟的未来可就全在你身上了。” 魏玟听到“许负”“贵相”等字,眼神略有波动。 她看向女儿时,目光再度变得灼热起来。 这是她们一家改变命运的机会,若能抓住,便可一飞冲天。 薄姬将母亲与弟弟的话听在耳中。 她没有说什么。 因为这种话她不止一次听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全家人就将希望放到了她的身上。 薄姬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一个面容清丽的少女。 想到母亲刚才说的那些羞人的话。 薄姬脸色微红,不免去想自己将要北上去见的那个人。 “唐王,会是什么样的男子呢?” …… 魏国派遣使者,携美人珍宝前往河北求援。 唐国这边则在魏国使臣抵达前就知道了齐魏之战事。 自娄敬挑拨和巨鹿高氏之事后,唐国增加了派往齐国的间人数量,同时陈平那边也开始发力,收买了几个齐国中层官吏。 齐国征兵的时候,唐国就收到了消息。 只是当时得到的情报并不明确,在齐国上层没有公布突袭计划前,唐国群臣无法判断齐国征兵的具体意图。 为保险起见,吴广命令巨鹿郡加强防守,戒备齐军可能的进攻,同时准备遣使者前往齐国试探。 可让唐国没想到的是,齐国突然间就动手了,而且动手的对象还是魏国。 说打就打,速度非常快。 短短数日时间,魏国东部防线告破,数座重要城池被齐军占据。 “齐国寻衅突袭魏国,尔等以为这有何用意?” 唐王吴广第一时间就召集群臣,商讨齐国此行的意图。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 这场突然打响的战争背后,定然有其他原因。 太仆张耳率先出声,拱手道:“以臣之见,齐国此举定是为了向我唐国示威。之前齐国让巨鹿高氏为间,被大王看破诛杀,齐人必定恼怒。此事他们并不在理,不好放到明面上来说,更不敢公开与我大唐为敌。而他们又咽不下这口气,故怒而攻魏。魏者,我大唐之属国,齐国攻魏就是为了向我大唐示威,以报复之前高氏的事情。” 高氏间谍的事情和齐国攻魏挨的很近,张耳的说法在逻辑上讲得通,引得多人点头。 吴广点点头,看向另一边的蒯彻和陈平。 张耳说的有道理,可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陈平道:“据我方所得情报,这段时日齐楚两国来往颇密,这一次齐国攻魏,说不定和西楚有关。” 殿中群臣神色肃然。 如果单是一个齐国,唐国并不惧怕,可背后再加上一个西楚,那就有些麻烦了。 张耳皱眉道:“不管此事有无西楚参与。魏乃我大唐属国,今被齐所攻,我唐国都不能坐视不理,还请大王立刻出兵,救援魏国!” “不可立刻救魏!” 话音落下,便有另一人起身驳斥。 张耳回头望向那出声之人,无奈道:“魏国除了是我大唐属国,更位居中原要地,若被敌国所占则可从白马威胁到邯郸,这般重要之处,廷尉怎能说不可救魏?” 陈馀冷冷道:“魏国之地势,不用太仆多言,吾等亦是知晓。魏国是要救的,但不宜现在去救,当由魏王派使者前来求援,我大唐方才能名正言顺的出兵。若依太仆所言,现在就出兵救魏,让吾唐国之尊严何在?” “且此时正是春耕,若大举动兵必会有碍生产。齐乃强国,我大唐若与齐交战,纵使得胜,也将国力受损。太仆,勿要因为自己是魏人便心向魏国,就表现的如此急迫不顾我唐国之利啊。” 张耳脸色大变,狠狠瞪了陈馀一眼。 强调我是魏人,说的你不是魏人一样? 不过陈馀这话颇有杀伤力。 见群臣全都戏谑的望着自己,张耳满头大汗。 他忙向唐王拜倒,叫道:“大王在上,耳言救魏,并非是因身份之故,乃是因为魏是唐之属臣,且其位置重要,故一时心急,未能考虑周全,还请大王恕罪。” 吴广瞥了二人一眼,摆了摆手:“太仆之心我自是清楚,且起来吧。寡人会调虎贲军屯驻大河,以观南岸形势。若魏国情况紧急,寡人必不会袖手旁观。” 对吴广来说,不管齐国攻魏的背后是否有西楚的参与,自己的小弟被人打了,这肯定是要出面的。 不过陈馀说得也有道理,战争不是那么好打的。 特别是现在正处于春耕,一旦大举动兵,国内发展势必会受到影响,必须要谨慎为之。 吴广会先动员一小部分兵力作为预备,同时命司马卬率军到大河边屯驻,做好魏地有变,唐军能随时南下支援的准备。 除此外,外交上吴广也会有所动作。 “蒯卿,你且南下出使,看能否调停齐魏之战事。” 第293章 :战争调停 唐国针对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开始了行动。 而作为漩涡中心的魏地,两国战局在短时间里出现了新一轮的变化。 魏相周巿得知齐军大举进攻,东阿等城池接连失陷后,紧急征召了一批兵卒,加上定陶附近的兵力共万人左右,立刻开拔北上迎战。 魏军刚行至都关,就收到了齐军先锋已经攻下范阳的消息。 周巿认为都关和范阳之间的廪丘,离魏军的距离比齐军更近,若他能牢牢占据此地,在廪丘构筑防线抵挡齐军,就能为后方魏军的支援争取时间。 而如果廪丘被齐军所夺,齐军就能以这座城邑为据点,更容易的进攻甄城和都关两座重要城邑。 周巿不敢歇息,抵达都关的当日,就派先锋将领雍齿率三千人前去支援廪丘,自己则率主力在后跟随。 可齐军是有备而来,发动的攻势非常迅猛。 田横在攻下范阳后没有停止进军的脚步,立刻命田都率五千车骑快速奔袭廪丘。 雍齿率军抵达的时候,廪丘城在五千齐军的威逼下已经不战而降。 魏军救援了一个寂寞。 雍齿见形势不对,欲要撤回都关。 齐将田都不愿放下立功的机会,率军追袭了过来。 两军在廪丘城外十余里处展开一场大战。 齐军自复国以来,经历的战斗并不多,其兵卒久疏战阵,战力其实很有限。 但魏军也非什么强军,自复国以来魏国就被秦军吊着打,屡败屡战,屡战屡败,几乎拿不出什么战绩。 两军可说是战力相当,相差无几。 阳武之战时,齐魏两军还一同被章邯打得屁滚尿流。 这种兵卒素质半斤八两的情况下,战斗就成了士气、人数和将领的比拼。 此刻齐军有备而攻,连战连捷,兵卒斗志正盛。 魏国则是突然遭受袭击,许多兵卒都是临时征召起来,前晚上还在老婆孩子热炕头,第二天一早就得拿着武器上战场,士气哪能好的起来。 人数上更是齐军多而魏军少。 魏将雍齿竭力指挥,可架不住魏军人数少且士气低落,被齐军车骑一冲,就抵挡不住大败而退。 周巿率主力行至半路,便遇到了率溃军败逃回来的雍齿。 一数人数,这场遭遇战竟然折损了千余人。 “相邦,不是我军不努力,而是齐军人数太众,仓促交战这才不敌而退。” 雍齿脸色苍白的进行解释。 周巿颇为恼怒,叱骂道:“你之前不是在丰邑挡住那刘季许久吗?我本以为你是个人物,没想到连这点事都办不好,竖子误我大事!” 骂归骂,周巿也知道在失去先机的情况下,魏军想要夺回廪丘几乎不可能。 他当机立断,立刻退回都关一线布防,准备死守此处,等待后续皇欣的支援以及唐国的干预。 齐军方面在田都得胜后,田横率后续大军抵达,在廪丘扎营布垒,形成对都关、甄城的威逼之势。 “大将军,据擒获的俘虏交代,周巿手下的魏军多是临时征召的新卒,魏国大将皇欣尚在从砀郡赶来的路上,吾等是不是先抓紧时间将周巿击破,将都关和甄城握在手中,以此恐吓魏王?” 田都大破魏军前锋,正是心气最高的时候,欲要再立一场大功。 田横却摇头道:“没这个必要,周巿在都关甄城一线布防,做好了死守的准备,吾等若是进攻,就算最后能将其击破,自己也会死伤数千人。现在只需驻军在此,将魏军主力拖住就好,至于剩下的,就交给华将军了。” 说到此处,田横嘴角勾起冷酷的笑容。 这一次齐国进军,可不只是他这一路。 唐二年五月,河北春耕已进入尾声。 此时齐国大将华无伤,趁着魏军主力在都关与田横对峙的时候,从北侧沿河一线西进,击破顿丘,兵锋直指魏国重要城市濮阳。 魏地震恐。 这种危急的情况下,以刚武君魏豹为首的使团终于抵达唐都邯郸。 “齐人无理,构陷我魏国劫杀其商队与齐王亲族,以此为借口侵略,还请大王为吾等做主啊!” 魏豹对求援之事早有经验。 他一进入殿中见到唐王,就跪下叩首乞求。 一套话语扔出去,不等唐王命人搀扶,魏豹又起身大哭起来。 “小人与兄长常念大王之恩德,日夜所思皆是如何侍奉大王,常对人言魏国是被大王所救,将举国为唐之奴仆臣妾。今日大王之仆被齐人欺辱,彼辈夺魏之城池,杀魏之百姓,这不仅是欺负我们魏人,更是不将大王和唐国放在眼中啊。还请大王为仆等做主,出兵救魏,向齐人讨还公道!” 声泪俱下,言辞哀切。 吴广安抚道:“公子勿急,齐国擅开战端攻打魏国,寡人自不会坐视不理,今已命左将军调兵南下进驻大河畔,同时令典客出使齐军进行调停,让齐人暂停进攻,双方进行和谈商议。” 魏豹眼神微动。 齐国突然袭击魏国,他们这些魏人自是十分气恼,恨不得唐国出兵把齐军暴揍一顿。 可问题是这次的战场是在魏地,唐魏齐三国真要全面开战,争夺的是魏国的城池,杀的是魏国的百姓,吃的是魏国的粮食,最后受损最重的还是他们魏国。 从利益角度来看,如果唐王使者真能劝齐国退军,确实是一件好事。 魏豹忧虑道:“齐人此番攻魏势头极快,定然早有预谋,怕是不会听大王的调停之语。” “寡人派人调停,是给他齐国一个面子,若真是不识好歹,那就休怪寡人不客气了。” 吴广冷声开口。 这一次他派蒯彻前去调停,其实是抱有试探之意。 若是齐国接受调停,选择在谈判桌上解决事情,最后退兵回去,则可将这一次战争看做是齐国对之前唐国诛灭高氏之事的一场报复。 你杀我间人,我打你小弟。 事情的严重性还不算大。 可如果齐国在唐国出面的情况下还不接受调停,摆明了要和唐国打一场,再联系到之前齐楚之间的密切联系,这事情就不简单了。 “希望田氏勿要引火自焚啊。” 吴广眼中有寒芒闪烁。 …… 唐使蒯彻自河北南下后,先摸清了魏地的形势。 他没有去理会北边的齐将华无伤,而是直奔廪丘大营的齐国大将田横。 先将田横这边稳住,让他暂停齐军在魏地的攻势,然后再前往临淄劝说齐王田巿和齐相田荣。 这是目前最好的做法。 否则等你先往临淄跑,一来一回的时间里,还不知道魏地打成了什么模样。 同时通过试探田荣,也可揣摩齐国出兵的心思。 蒯彻的打算很好,可他到了廪丘齐营,见到齐将田横后,就发现情况有些不对。 “蒯彻,本将知道你一张利嘴巧舌,最善蛊惑人心。” 田横大马金刀坐在主位,等蒯彻一入大帐,便斥道:“可在本将面前无用。魏人贪婪无耻,为夺珍宝而劫杀我齐国商队并杀吾田氏亲族,齐国上下皆恨魏人,此等血仇当以血来还,你今日在本将面前说什么都没用处。” 蒯彻见田横态度强硬,心中惊讶,但面上依旧保持笑容道:“大将军是误会鄙人了,鄙人此来并非是为了救魏国,而是为了救大将军啊。” “救我?” 田横眉头紧皱道:“你这厮说的是什么话?本将军有何事需要你来救?” 蒯彻笑道:“魏乃唐之仆从,侍奉我唐国甚为恭谨。今我国中听闻齐国攻魏,群臣激愤不已。有大夫谏言吾王,欲尽起燕赵之大军三十万渡河攻齐,直捣齐都,救魏国之难。” “大将军率齐兵在魏地,而我大军则从巨鹿杀入齐地,不仅困齐王于临淄,还断了大将军后路,届时再与魏军两面夹击,试问彼时大将军头颅安在?” “依鄙人之见,不若大将军暂缓攻魏之势,待吾三国坐下来调查齐国商队被劫杀的事情,说不定其中有所误会……” “蒯彻,把你那套威胁的说辞收起来吧!” 田横冷哼道:“我齐国乃天下之大国,持戟之士数十万,本将率兵在此,大河南岸同样有大军防守,莫说你唐国出兵三十万,就算来个五十万,也休想打入齐地。” 田横的口气让蒯彻眉头紧皱。 这厮的态度好强硬。 他心思一动,又笑起来道:“大将军豪气,然则齐国虽强,或许能在魏地动兵的时候还能守住大河沿线。可不知当楚人从南方打过来的时候,齐国是否能挡得住?” “楚人?” 田横神色惊愕。 蒯彻抬着下巴,以傲然之色道:“昔日渑池之会,唐与西楚结为同盟,约为攻守互助。今日若是齐国不听鄙人之言,欲要同唐、魏开战,那吾唐国必当求援于西楚,请项王自薛郡率兵北上以攻齐国。试问大将军,齐国虽强,可挡得住我唐楚魏三国之力?” 田横愣愣的听完蒯彻的话,一时神色怪异,说不出话来。 半晌后,他才大笑出声:“好好好,西楚要帮尔等唐魏与我齐国为敌?既是如此,那就来吧,看看项氏帮不帮你们!” “来人啊,把这唐国使者给我叉出去!” 田横大手一挥,命人去叉蒯彻。 说翻脸就翻脸。 蒯彻脸皮微微抽动,这还是他第一次出使遭受这般对待。 “不用大将军动手,鄙人自己走。” 蒯彻扔下一句话,连忙转身,赶在齐兵上来前,快步往帐外走去。 要是真被叉出去了,他蒯彻的脸可就没地方放了。 而随着蒯彻被齐将田横斥退。 唐国的战争调停宣告失败。 齐魏之战事,已无法停止。 第294章 :唐军南下 “魏国刚送来几个美人,大王不去看看?” 舒姣抱着儿子在榻上喂食,见吴广从案前起来活动着肩颈,便笑着询问。 吴广回头看了她一眼,道:“齐魏之事紧急,这两日我将去巨鹿沿河巡视,看看两岸地势和对面的齐军情况。魏国送来的人你看着办就好,日后空了再说吧。” 舒姣微微一笑。 《周礼》云:王后帅六宫之人。 唐国后宫之事,皆由舒姣做主。 她出身陈县大族,处理事情很有分寸,现在又生下嫡长子吴询,地位已稳如泰山,心胸自是十分大气,把宫中事项处理的井井有条。 这段时间唐宫中有两个嫔妃怀了身孕,她也命人好生照顾,让吴广颇为放心,能将心思放到国家层面上,不用被这些后宫琐碎之事纠缠。 听闻吴广之语,舒姣的心思从魏国美人身上移开,蹙眉道:“妾闻齐人不以征战为长,当初秦灭六国时,齐人就是不战而降。去年齐王率军攻秦,又遭惨败身死,这些年来并无多少胜绩。齐人明知魏乃我唐国的仆从,还敢擅开战端,背后怕是有所依仗。” “最多就是项氏给他们一些承诺,这些齐人啊,真是赶着上去给项梁当枪使,也不怕项梁反手把他们给卖了。” 吴广冷笑一声,走到舒姣近前,将儿子接在怀里,捏了捏吴询的小脸,道:“看着吧,齐人若是真不知好歹,天下诸侯里定是他齐国死的最快。” “齐……死……快。” 吴询仰着脑袋,结结巴巴的学着说话。 吴广一怔,低头看着那双黑溜溜的眼睛,哈哈笑起来。 …… 两日后,吴广亲率唐国重臣前往巨鹿郡巡视,查看沿河防线。 唐齐两国以大河为界,齐国在南岸的重镇有南皮、鬲县和平原三地,其中最重要的是平原。 其附近河岸平阔,适宜两岸来往通行,是大军渡河的上佳之选,在这个时代有极为重要的地理意义。 数年前秦始皇东巡,在返程的途中至平原津而病,就是从此处渡过大河,行至巨鹿郡的沙丘病逝。 而在原本的历史上,项羽率兵渡河救赵,打出破釜沉舟的一战也是从平原津过去的。 对吴广来说最有参考意义的还是韩信灭齐一战。 韩信就是率着大军从巨鹿这边渡过平原津攻打齐国。 只是韩信灭齐带有些取巧的成分。 一是齐国在此之前已经被项羽打残,许多地方被项羽屠城烧毁,韩信对付的是一个残破的齐国。 另一点则是韩信能速胜,乃是趁着齐汉和谈成功的时候,突然发动袭击,率军渡河大破齐军,为此汉国还牺牲了一个顶级说客郦食其。 要不是齐国被郦食其说动罢兵休战,失去了防备,韩信在不偷袭的情况下想要灭齐,绝不会有历史上那么容易。 吴广现在行至平原对岸的渡口,能见到大河对面有彩旗飘扬。 沿河有齐卒来往巡视,对唐国这边颇为警惕。 “大王,据我方间人回报,平原一线的守将为田巴,其麾下兵力约三万左右。再往南的历下还有军队集结,具体数量尚未探知。” 陈平送上最新情报。 齐人很清楚平原津的重要性,他们怕唐国来一个“围齐救魏”,在此处安排了大军防守,后方也有军队可随时支援,唐军想要打过河去并不容易。 “我军在巨鹿有多少兵力了?” “禀大王,臣已征召了两万人,在此沿线防守,定让齐人过不来。” 说话的是邓说。 他被吴广任命为巨鹿郡尉,负责巨鹿一线的防御工作。 吴广点头,平原巨鹿这两地或许是唐军攻齐的突破口,但现在还是要以防守为主。 时机未至,尚需等待。 如今最重要的还是魏地战场。 等吴广在巨鹿巡视了一圈,回邯郸的路上,便遇到了从魏地出使归来的蒯彻。 “大王,田横行事骄狂,言齐国攻魏之意已决,丝毫不顾及我唐国的调停,且对臣多有侮辱,是将大王和我唐国丝毫不放在眼中啊。” 蒯彻上来就是控诉田横的狂傲。 竟然敢叫人将他叉出去! 竖子如此好胆。 已是让蒯彻心中生怨,暗地里把田横的名字记在了报复名单上。 吴广一怔。 他预料到齐国或许会拒绝唐国的调停,但侮辱使臣之事,就有些出乎意料了。 这田横确实很狂啊。 他宽慰道:“先生放心,齐人既然不识抬举,那寡人自会出兵为先生和魏国讨一个公道。” “多谢大王。” 蒯彻拱了拱手,又道:“臣观田横态度强横,就说我唐国将联合西楚攻齐,以此进行试探。田横不屑一顾,听其口气,齐人定在背后与楚有约。” 如果说之前齐楚联合还只是吴广等人的猜测,现在蒯彻出使归来,通过试探田横的态度,已是将此事验证的差不多了。 陈平在旁听闻此言,低语道:“依臣之见,西楚让齐国出头攻魏,定是想让齐人来消耗我唐国之力,待唐齐两国对峙日久,打到两败俱伤的时候,他们再来得渔翁之利。故而我军当以迅雷之势抢先击破齐军,若能先行败齐,则楚人再无机会。” 吴广点头,有西楚这个在后等待的黄雀,他就不能和齐国陷入持久战,必须要快,不能过度消耗国力。 蒯彻归来,唐国的调停失败,吴广不再犹豫,正式下达了出兵的命令。 “魏者,唐之属臣也。” “今齐国无道,擅开战端,侵我大唐属国,魏王遣使相求,寡人当出兵救魏,以护藩属!” “令左将军司马卬率虎贲军先行救魏。” “邯郸诸郡开始征召兵员,六月时,寡人要亲率大军南下!” 王令一下,唐国这个战争机器开始快速行动起来。 此时正值春耕的收尾阶段,各郡县征兵从统计和动员,到集合训练,再到出征尚需一些时间。 故而率先行动的是司马卬统领的一万虎贲军。 这支由大量老卒组成的唐国精锐,自白马对岸的渡口过河,踏上了魏国领土。 与此同时。 齐国大将华无伤在攻克顿丘后,已率军逼近东郡治所濮阳。 听闻唐军渡河南下的消息。 齐将华无伤忙派人打探具体情报。 唐国出兵救魏,被拖入了这场战争,齐国攻魏的目的算是达到了。 接下来的战争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唐国灭秦的威名,加上其疆土的广大,让齐人颇为忌惮。 “我手下只有两万人,万一唐国派个十万大军南下,那定然是打不过的,说不得只能先后撤与大将军汇合。” 华无伤颇为担忧唐军的数量,做好了唐军大举南下,他就撤退的准备。 不过他的担忧在斥候回来后,便一扫而空。 “唐军只有万人左右?” 华无伤先是一愣,接着大喜过望。 这一次他率兵攻魏,从北路出击,连续攻破了茬平、聊城、清邑、顿丘等魏国城池,还大败了一支数千人的魏军,斩获甚重。 一路过来,齐军可以说是战无不胜,打得魏人丢盔弃甲,尽显齐国的强大。 这让华无伤的信心不免膨胀起来。 战争,不过如此。 如果南下的唐军数量和他相当,华无伤或许会谨慎一些。 可对方只有万人嘛。 “唐军一万,我军两万,兵力如此悬殊,这仗也不是不能打啊!” 第295章 :齐国上将 濮阳。 上古帝丘,春秋卫都,乃是中原枢纽之城,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齐人已率大军进至濮阳,城中只有三千守军,怕是挡不住他们,还请左将军速速发兵救援,若是迟了,恐濮阳有失啊。” 魏豹待唐军渡过大河后,便神色急切,催促司马卬速速率兵去救濮阳。 司马卬也不推脱,安抚他一番后,率大军向东进发。 路上有军候吴冲好奇询问:“末将闻濮阳乃是东郡坚城,魏军只需环水守城,三千人足以挡住齐军数月。将军为何不让齐军先攻濮阳,待其士气兵力损耗后,再率兵出击,或许能一举大破齐军,怎得如此急迫?” 在吴冲看来,濮阳又不是他唐国的城池,没必要赶着上去撞士气正锐的齐军。 不如让两军多耗上几日,以濮阳来磨一磨齐军,给兵力居于劣势的唐军创造一个好的作战优势。 司马卬无奈道:“你说的有理。如果镇守濮阳的是我唐国兵卒,我并不着急,可正是因为守城的是魏军,我才不放心啊。魏人战力有限,别说守城数月了,若是迟了一些,说不得旬日间就被齐军抢了城池。” 吴冲满脸惊愕:“魏军有这么弱吗?” 事实证明,魏军的战斗力确实一言难尽。 华无伤率两万大军将濮阳围了一圈,命手下兵卒发动猛攻,濮阳城就呈现摇坠之势。 主要原因还是三千魏军都是临时征召的丁壮,没有时间进行训练磨合,加上魏军自开战以来屡战屡败,城池不断陷落,导致士气低落,面对六七倍于自己的齐军围攻时,便显得有些不支了。 好在唐军渡河后不久便向濮阳驰援,消息传到此处,城中魏军士气大振,奋力打退了齐军数次进攻。 华无伤见状便放弃了先攻下濮阳作为据点,再击溃唐军的计划。 “既然司马卬主动来寻死,那本将军就先当着这些濮阳魏人的面将唐军击破,把他们救援的希望打碎,魏人绝望下自会开城投降。” 华无伤大张旗鼓,布垒于道中。 司马卬则于濮阳城西十余里处扎营。 两军呈现对峙之势,大战一触即发。 五月二十三日上午。 齐军饱食一顿后,留五千人围困濮阳城。 华无伤亲自率领主力,向唐军营垒逼近,呈主动进攻之势。 濮阳为黄河冲积平原区,地貌多平坦旷野。 齐军车骑纵横原野之上,车轮马蹄轰隆作响,紫红交错的旗帜在后方遮天蔽日,一万余齐军兵卒列成阵势,在旷野中向前迈步。 远远望去,真有一股压迫感迎面而来。 唐军探知齐军进攻后,在各级军将的指挥下于营外列阵,准备迎敌作战。 司马卬站在临时搭建的木楼上,远眺齐军阵势,神色不惧反喜。 作为久经沙场的老将,他自是能通过行军列阵看出一些东西。 乍一看齐军战阵威武雄壮,可若仔细观察,就能看出齐军各阵间颇有些不协调。 右军在前,中军在后方一些,至于左军则拉得很长。 且齐军各部装备不同,其右军、中军披甲率很高,左军就要差上不少。 “比秦军差远了。” 司马卬长舒了一口气,虽然出征时他挺有信心的,可齐军的人数毕竟是自己的两倍,他又从来没和齐人打过,心里总是有些忌惮。 直到今日亲眼所见齐军阵仗,方才放松下来。 …… “哼,我齐国大军如此威武雄壮,司马卬这厮怕是已先吓掉了半个胆子。” 齐军阵中,华无伤颇为自傲。 自攻魏以来,他华无伤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一路保持着百分百的全胜战绩,如今手下兵力又压过对面唐军,心中自是豪气冲天。 他驾马于两军阵前,打量了对面肃然列阵的唐军一眼,朗声道:“吾乃齐国上将华无伤是也!” “本将此番伐魏,是复我齐国之血仇,本不干尔等唐人之事,奈何尔等非要掺和进来。司马卬,你若有些眼色,便立刻退兵,本将军还能饶你一命,若是冥顽不灵,管教你头悬濮阳,杀得你唐人尸横遍野。” 话音落下,其身后亲信齐声大喊。 “齐国上将华无伤在此!” “司马卬速速退兵,否则让你头悬濮阳,让尔等尸横遍野!” 这一手先声夺人,战前恐吓,正是想打击唐军士气。 司马卬听得好笑,对左右道:“这华无伤的本事如何还不好说,可吹牛的水平倒是世所罕见。让儿郎们把喇叭拿出来,给这位齐国上将送点回礼。” 片刻后,唐军阵中,便有二十个手持铜喇叭的壮汉出列,向着对面齐军高声呐喊。 “齐国鼠辈华无伤,两军阵前还是闭上嘴巴好,免得你唐国大父们一人一泡,灌得你满肚子都是尿!” 话音低俗鄙陋,由二十个大嗓门的壮汉持着喇叭大吼出去,声浪在两军上空回荡不休。 “哈哈哈……” 两军阵中,笑声此起彼伏。 唐军前排更有人真叉开大腿,对着华无伤的方向做出侮辱性动作,嘴里还扯着嗓子叫道:“齐国上将,你可要张大嘴巴,别错过了大父的恩赏!” “啊啊啊,气煞我也!” 华无伤当场暴怒。 两军阵前,对面唐人竟敢如此侮辱他,绝对是不死不休的仇恨。 “司马卬,你这是找死!” 华无伤低吼一声,勒马退至齐军阵后,同时下达了命令。 “擂鼓,进军!把这些唐人全杀了!” 咚! 咚! 咚! 军阵后方,装在车上的战鼓被敲的轰隆作响。 齐军兵卒踩着脚步,正式发动了进攻。 “杀!” 左、中、右三路同时进攻,齐军以排山倒海之势压了上来。 眼见对面受到刺激而发动进攻,司马卬脸上笑意散去,变得严肃起来。 他是剑客出身,战争在他眼中就如同使剑一般,别管战前如何戏谑嘲笑对面,一旦动上了手,就一定要全力应对,生死只在一瞬间。 “让章平死守,消耗齐军锐气。” 司马卬沉声下令。 他这支虎贲军主要由关中招募来的那批秦人加上部分河北之卒构成,其军中将领多是秦人出身。 章平,就是秦将章邯之弟,为唐军中一偏将。 在司马卬全力防守的命令下,唐军先是弓弩手射翻了一批冲在最前方的齐卒,紧接着剑盾手和长矛兵上前,组成长短兵交错的阵型,挡在最前方,两翼则由长矛兵列阵守护,以抵御齐军车骑可能的侧袭。 弓弩手退到阵后,再度张弓搭箭,准备抛射齐军。 齐军方面同样有弓弩手反击,不过其主要进攻力量还是步卒的冲击。 很快,两军便撞在了一起,展开肉搏。 齐军自开战以来,连战连捷,气势如虹,此刻攻击如同猛虎扑食,颇有气势。 “我齐国如此雄军,天下何人能挡?之前那些魏人在我大军攻袭下,要不了多久就被击破,如今我倒要看看这些唐人能撑得了多久。待我破了他的阵势,定要将司马卬的脑袋砍下来,如此方能解我心中之恨。” 华无伤冷笑连连,对齐军的攻势抱有信心。 然而唐军兵卒多为沙场老兵,心态很平稳,在接到将令后,各部兵卒相互配合,在齐军的猛攻下,其势稳固如山。 齐军一波攻势没有冲破唐军战阵,两军便厮杀在一起,展开最为惨烈的肉搏战,战场形势僵持住了。 到了此时,华无伤虽然感叹唐军的战力要比魏军强的多,可也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尔后齐军车骑发动了一次绕后突袭,但被唐军箭雨、矛阵加上吴冲率领的唐骑逼退,并未占到什么便宜。 时间流逝,两军大战超过了两个时辰。 鼓声渐熄,太阳西斜。 眼见两个时辰的猛攻下唐军战阵依旧稳如泰山,齐军士气逐渐衰落,兵卒精疲腿软,已是没了战心。 华无伤眉头紧皱,知道自己是遇到了对手,今日之战分不出什么胜负。 “哼,鸣金收兵,明日再战!” 正常情况下,两军大战一日,双方兵卒都已经是精疲力竭,没有再战的力气,一方鸣金收兵,另一方也自会收兵回营,不会追袭。 这也就是小说里常说的双方各自归营,明日再战。 特别是如今齐军还占据了兵力优势,华无伤手中拥有预备队,拥有撤军的底气。 只是司马卬明显没有放齐军离去的意思。 听到对面传来鸣金之声。 司马卬笑起来:“大话吹得震天响,原来齐国上将就这般能耐,既然你不行了,那就该我了!” “传我将令,预备队出击!” “攻其左军,一战破敌!” 第296章 :无伤有伤 日光西斜,金声响彻。 齐军这边开始缓慢撤退。 然而就在此时,被齐军压着打了大半日的唐军阵中有高呼声响起。 “左将军令,破敌反击,就在此时!虎贲勇士,随我出击!” 章平高声大呼,身侧短兵持着喇叭传达军令。 战阵后方休憩良久的两千虎贲战卒开始迈步,在各级军将带领下,持剑戟向前奔去,同时口中呼声不断。 “虎贲!” “虎贲!” “虎贲!” …… 声浪越来越大,配合激昂的战鼓声,遍地赤旗舞动,这一刻唐军的反击就像是化成了炽烈的火焰,向着撤退的齐军烧去。 齐军阵中,华无伤也发现战场出现情况。 “司马卬这厮竟敢追击?” 他冷哼道:“传令田仓,领我后军上去,给他们一个厉害瞧瞧。” 两军交战,并不是将大军一口气全压上去,双方作战的接触面是有限的,各自都有未上战场的预备队,以应对各种突发状况。 唐军发动反击,动用的就是未上前线的预备队。 眼见唐军追击,华无伤也连忙调动齐军预备队上前迎战。 此时撤离的齐军发现敌人开始追击,各级将官高呼着让兵卒返身迎战,先将唐军攻势挡住,等待预备队从后方上前支援。 这一动,就出现了破绽。 齐军基本都是征召兵,没有经历过长时间的配合训练,战斗素质很有限。 而他们刚才和唐军厮杀良久,士气衰竭,兵卒们大多精疲力软,想要在撤军的情况下重新列阵迎敌,这就有些难为人了。 齐军阵势出现了混乱,许多齐人甚至假装没有听到上级的命令,脚底抹油,加快撤离的脚步。 如果这时候对他们发动反攻的是魏军,可能问题还不大,返身接战的齐军能撑到后方的预备队上来。 可他们面对的是唐国虎贲军。 这支由秦军和河北老卒组成的募兵,战斗力在唐国诸军中也是占据顶端的。 两千虎贲战卒如猛虎下山,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扑进了慌乱的齐军战阵。 “乃公黑山,虎贲军中第一狗屠,今日便要屠尽你们这些齐狗!” 黑山怒声咆哮,双臂挥动,带着风的铁戟将眼前的齐卒劈翻。 旁侧一齐卒哇哇大叫,挺剑向他刺来。 黑山持戟回击,格住对方铁剑。 他正要反击杀敌时,另一柄铁戟从侧面向前刺入齐卒胸腹,使劲一搅,便将这齐卒插翻在地。 “黑山老兄,这首级我朱大水要了!” 另一虎贲勇士哈哈大笑,笑完抽戟,再度向前冲杀。 “抢我人头,真狗贼也!” 黑山唾骂一声,也跟着杀了上去。 两千虎贲军出击,便如利箭射出,面前再无可以阻挡的东西,那些被强令回身抵挡的齐军只是一个照面便被冲垮了。 特别是被司马卬重点安排的齐军左翼,这里本就是齐军战阵的薄弱处,被虎贲军迎面一击,就开始了大范围的溃退。 “后面自有预备军上阵,我可不能在此时送命!” 许多齐卒眼见唐军攻势凶猛,抵挡不过,忙惊惶撤退。 大量齐军往后逃跑,反倒对上前来支援的齐军预备队形成了冲击。 “往两边撤,勿要冲我军阵!敢冲阵者,立斩!” 齐将田仓大怒,下令斩杀敢冲阵溃卒。 这个决定并无问题,被预备队连斩十余人后,溃卒们也知道往两边跑了。 但因为溃卒的这一波冲击,齐军预备队并未列好战阵,甚至见到前军快速溃败,袍泽们四散奔逃,这数千人的预备兵卒士气大跌,面有慌乱之色。 这时,唐国的虎贲军杀了过来。 与步卒同时发动进攻的,还有吴冲率领的骑兵。 马蹄重重的踏击在地面上,八百唐骑在齐军车骑没有反应过来前发动了攻势,直奔齐军预备队的侧方。 “骆甲!冲阵!” 吴冲大吼。 其手下骑将骆甲原为秦军骑士,马术超绝,颇有勇力,此刻纵马当先,带着杀气凛然的骑士们,如箭头般杀入正与唐军鏖战的齐军侧翼。 齐军的预备队刚与虎贲军接战,在遭受冲击士气暴跌的情况已是被压着打,突然间又被唐军骑兵从侧面杀入阵中。 这一下,前、侧两方同时受敌,本就没什么战场经验,训练程度还不高的齐军便开始了崩溃。 “跑啊!” “败了,我军败了,大家快跑!” 不少齐人为了逃跑时不被后方的军法官斩杀,高呼大败之语为自己进行掩护。 军阵瓦解,齐军转眼间便形成了大溃败。 “怎么回事!” 华无伤在后方大惊失色。 他派上去的可是休憩了大半日,精力十足的预备军啊,怎么会一个照面就被唐军给击破了? “不可能,我自领军攻来,战无不胜,怎么会在此地遭败?” 华无伤神色惊骇,一时间还不愿相信眼前的场景是真实的。 直到前军将领田仓狼狈归来,向他呼道:“华将军,唐军凶猛,我军挡不住了,还请将军速速撤离!” 田仓身后,是数不清的被追杀的齐军溃卒。 “司马卬,今日之仇,早晚回报给你。” 他见形势无法逆转,便恨恨的骂了一句,正要转身撤离,却发现情况有些不太对。 唐军的攻势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凶猛。 在辅助步卒以侧袭击破齐军战阵后,唐将吴冲并未率骑兵去追杀溃卒,反而是带人直冲齐军的将旗所在。 “斩将夺旗,乃大功也!李必,夺齐将旗!” 吴冲知道自己的骑术武艺并非顶级,没有冲在最前方,将这个任务交给了和骆甲同为秦军骑士出身的李必。 “末将遵令!” 李必是个八尺高的关中大汉,高声应了一句。 他一马当先,率唐军骑士直扑齐军帅旗与大将华无伤的所在。 因齐军溃败,军阵大乱,齐军车骑被自家人冲散,无法前来阻止,各部齐人也纷纷败逃,无心交战。 李必一路突袭,手中长戟上下飞舞,将沿途阻挡者杀于马下。其身后还有吴冲率领的数百骑士跟随驱杀。 这般势头使唐军骑兵犹如一柄尖刀,将沿途齐兵阵势斩为了两半。 “将军快走!” 华无伤身侧短兵焦急高呼,一部分人上前交战欲要挡住唐军,另一部分人则护着华无伤离去。 到了此时,华无伤也知情况危急,慌忙舍下帅旗,欲要驾马撤退。 可他华丽的衣甲,以及旁侧那迎风张扬的齐军大纛,早将吴冲等人的目光吸引住。 见到华无伤要走。 吴冲急声道:“射那个戴武冠的!” 能选入虎贲唐骑的几乎都是马术高手,其中不少是曾经的秦军骑士,各个精通马上开弓之术。 此刻闻令,纷纷顿马拉弓搭箭,向着那甲胄华丽的齐军上将射过去。 “啊!” 箭矢破空飞射,华无伤痛呼大叫。 转眼间,他后背已是中了三箭。 万幸将军级别的甲胄甚为精良,加上他体力雄厚,又没有命中要害,挨箭之后并未倒下,反而加速拍马逃离,一刻也不敢停留。 齐军短兵奋不顾死的迎上来,将吴冲等唐骑拦住,为华无伤的逃离争取时间。 片刻后,唐将李必杀散齐卒,冲到齐军帅旗前,挥戟重击,将大纛重重砍倒在地。 随着帅旗一倒,齐军主将负伤而逃,这场战斗彻底定下了胜负。 “虎贲!” “虎贲!” 旷野之上,尽是欢呼之声。 唐齐两国第一场正面战斗,算是落下了帷幕。 第297章: 沙场幻梦 日光隐于山后,暗夜吞噬大地。 濮阳城外的齐军营垒,火把通明。 哀鸣声、呼痛声交错响起。 有赖于五千留守的齐军在第一时间出营列阵,逼退了追击的唐军,使得齐军主力没有因一场败仗而被一锅端掉。 “嘶……” 华无伤赤着身体趴在榻上,随军医者跪在一旁为其处理背上的三个箭洞。 “将军,我军今晚逃回营中者只有六千左右。” 田仓清点完营中情况,神色凄然的走进帐中,报出了一个数字。 “什么,只剩六千人了?” 华无伤大惊,本能的就要起身,结果牵动背上伤口,痛的他连吸冷气。 六千逃回来的齐卒,加上留守的五千人,他手下的兵力岂不就只剩下一万出头了? 整整两万大军啊,竟然一战就少了近一半。 华无伤感觉自己的心比背上的箭洞还痛。 田仓在旁关切道:“将军伤势如何,可还能乘车行路?” 华无伤瞪他一眼道:“区区小伤,无关紧要。莫说乘车,就算骑马也是无碍。” 听闻此言,田仓略微犹豫后开口:“将军,末将观这支唐军颇为强悍,如今我军新败,若是再战定然不敌,不若连夜退往顿丘?或是前往廪丘与大将军汇合?” 华无伤脸色微变,这下知道对方问自己能否乘车的原因了,原来是想连夜跑路啊。 他斥道:“今日虽败,并非我军无能,而是唐军抓住了我军收兵的时间突袭,耍了些手段。如今我手中尚有万人,又守着营垒,为何要连夜遁走?哼,你且不要害怕,本将军已有了破敌之计策,只需按此计施行,定将今日之辱尽数奉还!” “将军何策?” 田仓面露惊讶。 华无伤冷笑道:“今日我军遭受败绩,我又被唐贼射伤,司马卬那厮定然得意,对我军失去防备。明日我就派人前往唐营,假意与他和谈对其进行迷惑,到了晚上你就率军去夜袭唐军,如此运作定能出乎司马卬的预料,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赢得一场大胜。本将军此策,你觉得如何?” “我去夜袭唐军?” 田仓满脸愕然。 但他见华无伤神色郑重,不像是开玩笑的模样,慑于将军之威,田仓只能硬着头皮应下来。 华无伤这才笑道:“你且下去吧。今日的耻辱,吾等明日便可报回来,无需太过忧虑。” “唯。” 见到田仓告辞离去,华无伤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要是没有今天这场大败,他可能还真就撤军走了。 但现在一战折损七八千人,他华无伤还挨了唐军三箭,若是连夜遁逃,那还有什么面目自称为齐国上将? 回去了,齐王、齐相还能用他吗? 面子和仕途对华无伤来说是很重要的。 “我失去的,一定要拿回来。” 华无伤轻声低语,闭上眼睛,缓缓睡去。 …… 在齐国医者的秘药之下,华无伤的伤势痊愈的很快,到了第二日便恢复如常。 他没有听田仓请他好好休息的劝谏,在晚间披甲戴冑,骑上战马,亲自带着五千齐国勇士夜袭唐营。 而唐将司马卬被前日的胜利和齐使的拜访迷惑,没有想到齐军竟然敢主动出击。 唐营守备缺缺,一路没有多少哨兵,竟然被齐军轻易杀进营中。 华无伤纵马在前,手中长戟挥舞,连杀十余个挡路唐军。 “华无伤,手下败将!” 唐营中有一将纵马奔来。 华无伤定睛一看,见是前日射箭追杀自己的唐国骑将。 他冷笑一声,大喝道:“小贼欺我不备,竟敢暗箭伤我,今日便还你一箭!” 声音落罢,华无伤将戟放在马上,取弓搭箭,一箭射去,正中那唐将面门。 只听唐将惨呼一声,便被射落马下。 “哈哈哈!” “吾乃齐国上将华无伤是也,小小唐营,谁敢与我一战!” 华无伤横戟立马,威风凛凛。 唐军营中火焰冲天,四处都是惊惶失措的唐卒四处奔逃。 无数齐卒大杀四方,口中高呼着:“杀啊!吾等今夜就取司马卬首级!” “华将军威武!” “踏破唐营!” “将军将军,快醒醒!” 尖利的声音和剧烈的晃动,将华无伤从大战中拉扯了出来。 他一睁眼,便看到帐中灯火晦暗,亲信们在旁惊慌大喊。 帐门外,是直冲天际的火光,以及在各种尖叫声中隐约可闻的呼声。 “踏破齐营!” “取华无伤首级!” 华无伤一个哆嗦,背后箭伤受到牵扯流出血来,剧痛让他彻底清醒。 到了这时华无伤哪里还不知道唐军前来袭营了。 这出乎了他们的预料。 双方在白天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各自精疲力竭,哪会想到当天晚上对方竟然还会再来这一招。 “现在情况如何了?” 华无伤声音打颤。 “田仓将军已率兵卒在前营抵挡,命吾等护着将军离去,将军,还请速速离去。” 亲信一边说着,一边慌忙上前为华无伤着衣穿履。 华无伤没有反对,被亲信护送着出帐上马,在混乱中从后方逃出大营。 一路所见,尽是四处奔逃的齐卒。 华无伤在离去前,回头看了眼已被火焰和厮杀声吞噬的齐营。 他喃喃自语。 “我的两万大军……没了。” …… “左将军,我军夜袭大破齐军,杀齐军副将田仓,斩杀一千余,俘虏七千人,余众皆趁着夜色溃逃,此战乃是大胜啊!” 章平脚步急促,前来向司马卬禀报最新的统计数据。 此时已过了正午时分,太阳高悬天宇,大地被照耀的一片明亮。 一夜厮杀落幕,齐营中火焰渐熄,大批齐卒被解除武装后,被唐军押送到军营不远处的空地蹲下,准备接受后续的处置。 司马卬将这些场景收入眼中,笑道:“华无伤那厮跑了?” 章平尴尬道:“那齐将田仓有些本事,夜间布置了许多兵卒防备,等我军杀入营中时被其纠缠,华无伤就趁此机会跑了。我已派骑兵去追了,不过他半夜逃走,也不知往哪个方向去了,怕是不太好捉。” 司马卬摆摆手,道:“跑就跑了,他这两万大军我都打掉了,区区手下败将,没什么好担忧的。” 章平兴奋道:“左将军说的是,华无伤最多带了几百人走,其麾下大军尽数被我军击破,除开那些逃跑的,这两场大战的俘虏加起来足有上万人啊。说起来这些齐军还真是温驯,见势不妙竟然大批人放下武器投降,连反抗的心思都没有。” 司马卬闻言笑了笑。 这场大战的顺利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齐军人数很多,可战斗力和战斗意志都极其有限。 只要能扛住他们第一波最为凶猛的攻势,后续的反击便十分顺利了。 按司马卬的推测,这可能和齐人几十年来鲜少经历战斗有关。 长期的和平,不仅让齐军战争经验不足,齐人也不像燕赵秦楚等人那般凶悍,没有持久的战力和凶狠的战斗意志,一旦遇到逆风局面,就很容易形成大崩溃,成片的逃跑和成建制的投降。 司马卬侧首,看向远处的濮阳城。 那里有欢呼声震天响彻,城门已经大开,濮阳之围已经解除。 唐国的南疆和魏国的北疆已经没有了危机。 “两万齐军已被我军尽数击破,命人奏捷河北,并请大王处置这万余俘虏。” 司马卬亲写捷报,让人往河北送去。 这场大胜,必定能让唐王高兴。 整个魏地战场的局势,也将因这场濮阳之战改变。 第298章:齐王觐见 五月底,河北大地正处在一片热火朝天的繁忙中。 春耕农忙后,为了应对魏地战事,唐国开始从各郡县调运粮草器械。 邯郸通往大河的路上,车马一眼望不到头,大量的粮食和器械被集中运输到漳南的繁阳等地,作为日后大战的军需。 调运粮草军械的同时,还开始了兵力动员。 吴广没有因为突然爆发的战事,就放弃自己的募兵计划,依旧让韩忠和伍徐在河北进行招募和训练。 之前的关中秦军和第一批招募的五千河北卒,经过筛选后组成了万人的虎贲军,由司马卬率领南下支援魏地。 剩下的人又和第二批募兵组成了羽林军,人数在一万左右,由楚人出身的伍徐率领,归属吴广统辖,为唐国的常备禁军。 第三批募兵的人数同样是一万,正由韩忠在燕代等地招募,将组建为龙骧军。 除开已经组建好的虎贲、羽林,以及正在招募的龙骧军外,吴广还征召了五万人。 精锐募兵和大量杂牌征召兵的组合,就是唐国接下来用兵的主力。 而在对外用兵前,一些内部的问题也是需要解决的。 “文宣将军在燕地行事,引得诸多豪族暗中诋毁和使绊子,燕地不稳之势越发严重。其对寡人不满之豪族名单可统计完全了?” “大王放心。燕地之事,臣已让曹季前去主持,燕地诸大族的情况他皆了如指掌,届时配合文宣将军和韩将军,必可将燕地清理一遍。”陈平笑着开口。 吴广点点头。 燕地的不稳形势还是昔日约法三章留下的隐患,阿牛北上后拉拢一批人,意图进行扭转。但因此事牵涉到大量当地豪族的利益,这些既得利益者对唐国想要在燕地重新推行法制的行为非常不满,暗中多有反抗和阻碍。 如果放在和平时期,吴广可能还会和他们慢慢掰扯一下。 现在魏地战事一起,中原随时会进入诸国混战的状态,他可就没有这闲工夫了。 一些人冥顽不灵,讲道理是没用的,还是物理说服最为有效。 由燕代兵卒为主组建的龙骧军,将成为解决燕地情况的一把利剑。 安排好对内部的处理后,吴广的目光望向了南边的魏地战场。 司马卬没有让他失望,第一场战斗的结果很快就传回了河北。 唐军初战告捷,于濮阳城外大破齐军,斩获甚重。 吴广和唐国群臣大为欣喜,发令赞扬。 同时这场大胜的消息一公布,赵地沸腾,上上下下欢欣一片。 “齐人不顾我唐国调解,强行发兵攻魏,我还以为他们有多厉害,原来就这点本事?” “哈哈哈,一万打两万,左将军不仅将齐军打败,还俘虏了一万人,这些人不知会如何处理,全部抓回来当奴隶吗?” 许多人着眼于濮阳之战的斩获上,一万多人的俘虏数量确实亮眼。 而这些齐国俘虏在唐国高层眼中,则另有用处。 六月初二。 唐王在邯郸赵宫召开大朝会。 除了处理国内事务和魏地的战事外,今日还另有一特殊人物前来朝拜。 琴瑟和鸣,钟鼓声响。 在《鹿鸣》的曲乐声中。 文秀站在殿门处,高声道:“大王令,召齐王及齐国觐见!” “召齐王觐见!” 声音传荡,送至殿外。 立刻便有人影应声回答,迈步往殿中走去。 其速度很快。 这是礼节中的“趋”,通过小步快走,以示对上位者的尊敬。 若是走的慢了,反倒是无礼和不敬。 齐王这般动作,正是将自己的位置摆到了唐王吴广之下。 他趋入殿中,对着王座上的吴广更是行了一参拜大礼。 “臣田假,拜见大王,愿大王万年,大唐万年!” 田假是齐王建的弟弟,年龄已快到七十岁了。 虽然他看上去精神状态很不错,然其须发白了大半,一通趋步快走后,额头上满是汗水,显出龙钟老态。 “齐王无需多礼,还请入座。” 吴广抬手,让人将齐王请入一旁座位。 “谢大王。” 田假忙不迭的拱手谢礼,在卢陵的引导下坐进旁侧的位中。 其言行举止皆表露出恭敬之态,让唐国群臣看得点头。 吴广和善道:“寡人闻齐王客居卫国,不知此番来见寡人,是有何事?” 田假知道今日只是走个过场,可此事涉及到齐国王位之争,不免有些紧张和激动。 他深吸口气,起身高声道:“敢禀大王知晓,臣田假,乃齐国先君襄王之子,为齐王族之主脉嫡系。昔日秦国凌虐天下,山东之人奋起抗秦,有旁系田儋趁势夺位,僭越称王。” “后田儋死,臣得齐国诸勋贵大族拥戴,登基为王主宰齐地。然有逆贼田荣,纠集兵众乱我国政,迫臣逃离齐地,只能客居在卫国。臣难忘耻辱,日日心忧,希冀能回到故国驱逐反贼。” “臣今闻反贼田荣拥立伪王田巿,寻借口以侵略魏国,如此行为,真是让天下人之不齿。臣前来便是欲求大王相助,为我齐国田氏伸张大义,欲借大王之兵驱逐逆贼,重修唐、魏、齐三国之好,再不起兵戈纷争。” “臣请大王相助啊!” 田假说着再度起身到殿中,对着吴广叩拜不起。 吴广被其“感动”,叹道:“田荣以下克上,逐君立王,实乃逆贼也。今日又伪造借口侵略魏国,擅开天下之战端。如此行为,寡人自是难以容忍,齐王放心,此番我唐国必定助你驱逐逆贼,以还齐国之安宁!” 听闻唐王当众承诺,田假涕泗横流。 他大声道:“臣田假谢过大王,臣若能回齐主政,必世代念大唐之好,齐国永为大唐之臣妾也。” 齐王田假向唐王宣誓效忠。 唐王也当场表态,大方的将司马卬缴获的一万齐军俘虏交给了田假,让他带这些人辅助唐军攻齐。 当然了,掌管这些齐兵的将领将由唐国方面来任命。 对唐国来说,扶持田假为齐王的好处很多。 打出齐王田假这面旗帜后,作为敌人的齐国就不再是铁板一块,其内部必定会有许多人心向田假,在暗中帮助田假(唐国)一起覆灭田巿、田荣政权。 同时唐军在战场上俘虏的齐人,也不再成为累赘和不稳定因素,反而将变成唐军的助力,所谓兵力越打越多将成为现实。 在田假的影响下,唐国速定齐地很可能成为现实,不至于让吴广将太多的兵力耗在齐人身上。 毕竟对唐国来说,南边的西楚才是真正的大敌。 先集中力量将项氏灭掉,剩余的诸侯就没什么威胁了。 唐二年六月,唐王吴广扶田假为齐王。 天下间,两齐并立。 第299章 :西楚下场 魏地之战分作南北两路。 唐齐两军在北路濮阳决出胜负。 位于廪丘、都关的南线战场,依旧处于对峙状态。 田横一开始试探着进攻了几次,无功后便退了回来。 没过几日,魏将皇欣率军从睢阳赶回了东郡,在其上万兵力的支援下,甄城、都关一线的魏军达到了两万人。 田横打消了进攻的想法,只以大军作为威慑,牵制对面魏军主力。 “都关之后就是魏都定陶,两地距离不过一百余里。我驻军于此,周巿、皇欣必不敢移师北上。如此濮阳一带魏人兵力缺乏,挡不住华将军手下的两万大军。他只需往濮阳、白马进发,做出断绝河津之势,唐国就会忍耐不住,出兵南下救援。” 田横心中自有盘算。 事实正如他所料,没过几日就有使者自北边来,说在华将军的进逼下,唐军过河了。 最关键的是这支唐军只有一万人! 而华无伤将军决定以多打少,将唐军吃下来。 “好!华将军若能击破司马卬,则我齐军威势大显,让天下人也知我齐国的威名!” 田横接到消息后,当众大笑。 他和华无伤一样,自出兵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打得魏人屁滚尿流,心中有一股豪气在。 如果唐军人数众多,他会忌惮,可对方只有一万人啊,这有什么好怕的。 副将田都也道:“华将军乃我齐国上将,两万人打唐军一万,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众人皆笑,对未来状况颇为乐观。 直到又过了几日,这个乐观的情绪便被现实打脸。 先是快马自北方南下,言华无伤主动攻袭唐军,反被唐军击破。 这让所有人都惊住了。 田横大骂道:“这华无伤到底会不会打仗,两万打一万还能败,真是蠢材一个,真是亏了兄长信任他。” 骂完后,田横便知情况不对。 华无伤两万人打唐军一万都能败,那等唐国大军尽数南下,华无伤这支部队岂不是会被唐国全数吃掉? “让华无伤那蠢货速速率军南下,前来与本将汇合,保住手中兵力才是正事。” 田横立刻派使者北上。 结果命令才发出一天,到了第二日田横就接到禀报,说华无伤来了。 这下田横更惊了。 “我这命令才刚发出去,华无伤怎么来得这么快?难道是当天战败后,便一路急行军南下?” 田横惊愕之余,忙让人将华无伤带来帐中。 一见面,田横神色更惊。 因为华无伤披头散发,脸色惨白,身上还有血迹斑斑,根本就不像是一个齐国的高级将领。 “大将军,无伤中了唐贼奸计,被那司马卬夜袭击败,还请大将军责罚。” 华无伤上来就跪在地上,嘶声哀叫。 “被唐军夜袭?” 田横勃然大怒,拍案道:“竖子无能,坏我齐军声名,给我拖下去斩了!” 华无伤大惊道:“大将军饶命,此战皆乃司马卬狡诈,末将一时不慎,方才中了唐贼奸计,还请大将军饶命啊!” 田都等将领与华无伤关系不错,大家都是常在酒宴上吃肉喝酒吹牛的好兄弟,此刻见状忙出声请求。 “大将军,我军新败,若再斩大将,恐对军心不利。华将军与唐将司马卬交过手,知晓唐军情况,不如让他戴罪立功。” “是呀大将军,华将军乃是相邦所命之大将,若因一时之败就将其斩杀,恐相邦不喜啊。” 听到此句,田横这才忍下了怒火。 华无伤是田荣安排的人,他还真不好下杀手。 田横哼道:“看在相邦的面上,我就饶你一条狗命,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华无伤大喜道:“多谢大将军,无伤已知那司马卬的路数,若大将军与我兵马,再与其作战,我定能一血耻辱!” “与你兵马?” 田横皱眉道:“你如今还剩多少人?” 华无伤沉默了。 最终,他低着脑袋小声报出了一个数字。 “大将军,末将手下还有两百人。” “两百人?” 满帐寂静。 田横一脚踹翻身前案几,咆哮道:“相邦让你带两万大军出征,你竟然只带回了两百。那可是两万人啊!” 田横怒不可遏,从一旁架上拿起佩剑,也不出鞘,就重重的打在华无伤背上。 这一击打得华无伤箭伤崩裂,惨呼着摔在地上。 “无能蠢货,也配当什么将军!” 田横边打边骂,直到将华无伤打了个半死,趴在地上奄奄一息后,才将带血的配剑往地上一扔,对众将道:“华无伤丧我大军,东郡以北没了牵制的力量,唐军必定会南下支援魏人,我军暂且退到范阳作为守势。” “再派人去给我催促项氏,就说唐国已经出兵参战,若是他们西楚再不动手,那我齐国就要和唐国议和,一起去打他们!马上派人去催!” …… 六月,齐国的使者不断来到西楚首都陈郢。 经过小半年的休养,西楚诸郡已从战争中走出,趋于稳定状态,经过一轮春耕后,各地皆呈现出勃勃生机之态。 西楚王宫。 项梁将手中简牍扔到案上,对范增道:“齐人再三催促,言不谷再不出兵,他们就要和唐国议和,试图以此威胁不谷。呵呵,看来齐人已经急了。” 范增笑道:“唐国兵威煊赫,又有魏国相从,齐人感到害怕,催促我楚国参战也是正常。齐人素来不善战,既然连番遣使来催,大王还是尽快出兵的好,免得真被唐王吓破了胆子,转手投唐就有些不好了。” “嗯,齐人确实靠不住。” 项梁点点头。 就像唐国担忧魏国在齐军攻击下撑不了多久一样,西楚这边也担忧齐国这个盟友的战力。 当年秦灭六国,齐国是唯一一个举国投降的。 而天下反秦时,齐国最显眼的战绩就是阳武之战,齐军大败,齐王田儋被章邯所杀。 齐国几十年来就没有什么值得吹嘘的胜绩,上一次对外大胜,怕是得追溯到七十年前的田单复齐了。 这种情况下,西楚自然害怕齐国顶不住压力,转手投了唐。 “范公,兵员征召的如何了?” 项梁询问动员军队的事情。 范增道:“自春耕后便开始动员兵卒,我军如今可用兵力约十万左右。若是战事急迫,还可从淮南等地再度征兵。” “十万人,加上齐国的兵马,此战足够了。” 项梁点点头,又道:“东楚和长沙那边,可有异动?” 范增皱眉道:“东楚王前几日为王太子结亲东海糜氏,有拉拢当地豪族,欲摆脱大王控制的意思。至于长沙那边,按项婴的回报,刘季还算老实,并无什么异动。” 项梁冷笑一声,道:“派使者前往东海,就说魏国无道,杀齐国王族,今齐国向我楚人求援。楚齐乃友邻也,当攻守互助才是。不谷将出兵北上,与齐人共伐魏国,请东楚王看在我西楚和齐的面上,一道出兵!” 范增一怔,接着抚掌笑道:“项王之术高哉。若是那东楚王不应,日后就有了可以对付他的借口,同时东楚还将因为此事得罪齐国,自绝外交。而东楚若是听了大王的命令出兵,不仅在名号上低了大王一头,我军还将又得一臂助也。” 项梁笑了笑。 他这老友果真聪明,有此人相助,何愁大业不成。 项梁道:“范公派使者去回应齐国吧,就说我楚国即将出兵砀郡,让他们先在东郡将唐魏的军队给我拖住,看我从后面捣了魏国的都城!” 唐二年,六月中旬。 西楚十万大军集结完毕。 西楚王项梁任命左尹项伯留守陈郢。 他亲自率范增、龙且、英布、项羽等重臣北上,以助齐国复仇为名,正式攻入砀郡,发动了对魏国的进攻。 自此中原之战,齐魏楚唐四国皆已下场。 第300章 :魏之人才 因唐国的参战,自五月以来,魏地战场上齐国高歌猛进的攻势被打破。 齐国大将田横害怕唐军南下同魏军联合进攻,便当机立断,一路撤军至范阳,作出防守的势态。 消息传至都关,引得此地魏军大为欢喜雀跃。 “齐人撤军了!” “唐军威武,一战歼灭齐人两万大军,威武啊!” “有唐国大军在吾等身后,早晚将这群齐人通通赶出咱魏国。” “只赶出去怎么行?吾等还应该打到齐国境内,向齐人复仇!” 在濮阳大胜的消息下,魏军士气大振,一扫这些天来的颓势。 自齐人发动入侵以来,魏国因为反应不及一直是被齐军压着打,东境众多城池尽数陷落。齐军打到都关附近,距离定陶不到两百里,给魏国带来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现在局势转变,攻守易形,就有无数魏人叫嚷着与唐军联合收复失地,并对齐国主动发起进攻。 下层将士狂欢,魏军上层的将领同样高兴。 魏相周巿在齐军撤退后,举行酒宴以示欢庆,同时与军中诸将商议下一步的动向。 “刚武君之前传信,左将军的一万军队乃唐国先头部队,待后续大军集结后,唐王将率军大举南下,同吾等一起反攻齐人。故而齐军现在虽然撤退,吾等却不可追击,当守好都关等地,护住定陶,同时抓紧时间训练兵卒才是。” 魏相周巿没有被濮阳的胜利冲昏头脑,决定稳妥行事。 “相邦说的是,此战不可急促,吾等当待唐军南下后,才对齐人反攻。” 众将没有什么反对意见。 他们对魏军的战斗力是清楚的,要是没有唐国的帮忙,现在带人上去打齐国,怕是要被田横暴揍一顿。 还不如在这里喝着小酒,练着兵卒,等着唐国大哥来带自己复仇。 有魏将笑道:“这些齐人真是愚蠢透顶,也不看看我魏国背后是谁,就敢上前来欺负。如今惹恼了唐王,有他们好受的。这一次说不得打进齐地,让他齐国割地送金方才罢休。” 众人皆笑,有唐国这个大哥站在身后,大家都感觉形势向好,未来一片光明。 魏相周巿和大将皇欣二人更是频频举杯,与众将说笑。 可就在众人觥筹交错之时,帐中却有一人站起来,摇头道:“诸位如此乐观,岂不知真正的危局才刚刚开始,我魏国正处于生死存亡之际,相邦与诸位可知乎?” 帐中的说笑声停了下来,一双双眼睛全往那人身上望去。 只见说话之人是个六十多岁的老者,须发半白,面容清隽。 将军郦商坐在一旁,直对这老者使眼色,但其丝毫不理,只睁着眼睛盯着主座上的周巿。 周巿皱眉道:“今唐国出兵,齐人大败而退,我军形势大好,哪有什么生死存亡的危局,郦先生岂非说笑?” 郦食其哈哈大笑,道:“相邦与诸位只看到齐国出兵,可是忘记了南边西楚。今皇将军率砀郡之兵北上,魏南空虚,若西楚趁虚而入,取睢阳而北攻定陶,彼时我魏国尚能存乎?” 一片寂静。 砀郡之兵被紧急抽调北上,那魏国南境还真是一片空虚,如果西楚出兵,后果不敢想。 周巿低语道:“郦先生是否太过言重,我魏国与西楚无怨,他怎会平白出兵。” 郦食其嗤笑道:“那敢问相邦,我魏国可与齐国有怨乎?齐国突然出兵,尔等可曾想过这是齐楚在暗中联合,以调动我魏国兵力,正好给了西楚一个机会?相邦,你可要知道砀郡那些地方,可还是渑池之会上,唐王帮我魏国从项氏手中要来的,西楚当真与我魏国无怨乎?” 周巿和皇欣对视一眼,皆出了身冷汗。 郦食其哼道:“故依老夫之见,齐国撤军回范阳是一件好事,可相邦勿要以此为乐,而是当速速分兵守卫砀郡,以防西楚进军,同时将此事告知唐国,以得其庇佑。” “先生所言甚是,此事吾等立刻为之。” 周巿已被郦食其一番话说动,忙起身应下。 郦食其劝谏后,过了两日又有唐国使者卢陵自北方南下,先向魏王通告了唐国将扶持齐王田假的事情后,又前来向周巿传达唐王的命令。 “吾王言,齐国出兵之事恐怕同西楚有关。今濮阳之围解除,我唐国大军不日也将南下。相邦此时勿要同齐国交战,只需守好都关一线,并派军守卫砀郡,勿要被西楚趁势所欺。这东郡战事,吾王自当替魏国做主。” 周巿忙道:“多谢唐王提醒,我昨日已派大将皇欣率兵南下,有他守卫,想来砀郡无忧。” 卢陵略微惊讶,随口夸赞了周巿两句。 周巿并不将功劳揽在自己身上,笑道:“此事乃我魏国之士郦生所言,他看出此番齐国出兵可能与西楚有关,故而建言吾等防备。” “郦生?” 卢陵想到唐王对人才多有渴望,便将这名字记在心中,暗道:“这魏国的人才倒是挺多的,我稍后去探探底,若此人真有些能力,我当回去向大王禀报才是。” 魏国方面有了郦食其的建言,也有唐王派使者前来提醒,反应算是很及时了。 皇欣率领一万刚从砀郡带来的魏军南下,又回去守卫睢阳等地。 然而两地之间相距四五百里,就算一日五十里的强行军,也需要差不多十天才能到达,何况魏军的素质达不到连续强行军的标准,这赶路时间就需要的有些多了。 皇欣刚率军抵达东郡与砀郡的交界处时,便听闻南方传来噩耗。 西楚出兵十万,已攻入砀郡。 砀郡,睢阳。 城外战鼓轰隆作响,赤旗遮天蔽日,数不清的楚卒扛着木梯等简陋器械向睢阳城发动了攻击。 睢阳是一座坚城,若有重兵守卫,楚军短时间内想要拿下绝非易事。 可如今砀郡的魏军主力调到北边去了,城中只剩千人兵力进行防守。 项梁十万大军围攻,根本不需要耗费时间精力去打造云梯、楼车等大型攻城器械,只需派兵猛冲,早晚就能拿下此城。 十万打一千。 悬殊的兵力对比,将睢阳城中的魏人吓破了胆子,刚开战不久,便有城中魏人豪族主动响应西楚,打开城门放楚军进城。 其动机很容易解释,楚军的兵力太多了,攻破睢阳是早晚的事情,与其到时候被楚军打进来收拾,还不如主动开城门归附西楚,如此还能换个家族安定,求项氏保护。 项梁自己是将门贵族出身,对各地豪杰大族的作用很清楚,他对这些主动归附的豪族宽容以待,好生安抚,没有任何欺辱的意思。 豪族得到保护,但往下的普通黔首庶民,就不在保护的行列了。 当年唐军入关中,尚且闹出不少抢掠欺凌的事情,最后唐王下令杀了数十人方才遏制住乱象。 楚军的军纪明显不如唐军,现在打入睢阳,这种事情自然不会少。 征召兵是没有军饷的,兵卒们想要获利,就需要找机会劫掠抢夺。 破城后的混乱时间,对许多人来说就是最好的机会。 府库是不敢动的。 他们的劫掠对象主要是民宅。 不少宅邸被入城的楚卒闯入,这些人持戟握剑,成群结队的做劫掠奸淫之事。 一间民宅就被几个楚卒重重撞开,他们鱼贯而入,冲进院中。 “诸公,诸公,我家中老母有病卧床,受不得惊。这是家里仅剩的绢帛,还请诸公笑纳,请放过一二。” 一黄面短须的男人捧着几匹绢布上前,腆着笑容开口,主动向这些楚人献上财物,以换取家中的安宁。 “嘿嘿,你这人倒是知趣。” 领头的楚人接过黄面男子手中的绢布,哈哈大笑起来。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楚军伍长,在军中属于底层的小喽啰,可如今在这魏人面前,却是可以决定生死的大人物,心中的快感自是不用多言。 楚军伍长拿了这些绢布后,并未立刻带兵离去,反而眼珠一转,冷笑道:“你能一口气拿出这些东西孝敬吾等,说明你家中定然还有更多更值钱的东西,吾等可不是这么好打发的,走,进去搜搜!” 说着,楚军伍长便作势往主屋走去。 黄面男子脸色大变,忙道:“家中资财皆在此处,已全数孝敬了诸公。家母生病在床,诸公还请放过。” 见到这魏人神色激动,楚军伍长便知自己猜中了,这小子家里定然藏了东西。 他拿着手中带鞘的剑反手就砸在这男人脸上,骂道:“乃公进去看看怎么的,你这厮再敢拦我,我便一剑砍了你的脑袋。” 男人被砸翻在地,发出一声哀鸣。 楚军伍长朝他脸上吐了口唾沫,带着人进了屋子。 很快,屋中便传来女子的尖叫和那些楚人兴奋的大笑。 “怪不得不让吾等进屋,原来是家里还藏了个娇滴滴的妇人,正好便宜了吾等。” 屋中响起衣物被撕破的声音,以及万分恐惧的求救声。 “灌婴!” “灌婴,救我!” 灌婴从地上爬起来,抹了抹脸上的血水与楚人口水的混合物。 他的眼中已满是仇恨。 第301章:兵分三路 项梁并未入驻睢阳,依旧于城外扎营,以方便控制大军。 拿下此城的晚间,他便召集诸将议事。 “城中可安稳下来了?” 负责城中事项的曹咎忙道:“回大王,我军已在城中驻兵五千人,控制了各处要道,睢阳魏人并无反抗者,一切安稳。” 项梁点点头。 他只是随口询问,十万楚军兵临城下,睢阳城中的魏人就算再不满也翻不起什么浪花。 拿下这座砀郡大城,后续该如何进军才是他需要考虑的事情。 项梁扫了眼帐中诸人,见范增、龙且、英布、项羽、桓楚等大将重臣皆在。 他便开口道:“据睢阳城的魏将交代,前几日有信使自东郡来,言齐唐两国已经在濮阳交战。齐人太过无能,偏师在被唐将司马卬击败,折损甚重。田横现在率齐军主力撤退到范阳一带,魏军压力大减,故魏将皇欣已率军南下,并告诫砀郡诸城要谨修武备,提防我西楚的进攻。呵呵,看来我西楚与齐国联手的事情已被他们看破了。” “什么,齐人这就被打败了?” “齐人都是猪吗?开战还不到一月吧,怎么就败到后撤了,真是靠不住。” 诸楚将纷纷吐槽议论,言语间尽是不满和鄙夷。 齐国在东郡牵制住魏军主力,西楚就能趁虚而入,直捣魏都定陶。现在齐军一败,魏军回援,就对楚国的速攻策略造成了影响。 范增将诸将的抱怨听在耳中,大笑道:“齐人的战力确实是一言难尽。可就是这样的齐军,却一直将魏军压着打,岂不是说魏人的战力比齐国更弱?如今我军杀入砀郡,夺下睢阳,魏地门户已开,区区魏军何惧哉!” 听到范增这话,众人皆大笑起来。 是呀,齐军是垃圾,而魏军还不如齐军呢。 项梁也笑了笑,话锋一转,正式进入这次军议的主题。 “魏人的常备兵力不多,皇欣手下约一万人,此番他回援砀郡估计也就是一万左右,不谷将亲率大军前去攻袭,击破皇欣后便可直捣魏都定陶。除此外,不谷还将任命两将,各率偏师攻打砀郡东西诸城,以确保将砀郡控制在手,并从东西两处夹击魏国。” 项梁话到此处,目光在诸将身上扫过,最终落到了两人身上。 “龙且,你且率军两万,西攻襄邑、陈留,攻下砀郡西部后便北上直取酸枣、燕县,打通彼处和敖仓的通道,如此我军后续便可从韩地得粮。并且从西路威胁白马津,隔断唐国与魏地之间的联系。” “英布,你亦率兵两万,东击栗县诸城,并北上取单父、昌邑,使彼处和我楚国丰沛相连通。之后再从乘丘方向杀入东郡。” “末将龙且,遵大王令。” “末将英布,遵大王令。” 二将忙拱手领命。 率军出征,独领一师,这可是件大好事啊。 龙且、英布都是西楚大将,这个任命没什么问题,可落在帐中一人眼中,却是眉头紧皱,垂下的手已是捏成了拳头。 军议完毕,诸将各自离去。 到了晚间。 项羽实在忍耐不住,走入项梁帐中。 “叔父,你此番遣将出征,为何不让我做将军?那龙且、英布虽有些本事,可行军打仗哪个是我的对手?你只要给我同样的兵力,我就能将他二人一起击败,为什么你不任我为将?” 话到最后,项羽已是带了怒气。 其双目大睁,紧盯着项梁。 一双眼睛,四个瞳孔。 这副模样在烛火摇曳的帐中显得格外诡异。 项梁微微侧首,避开其视线。 他解释道:“正因为羽儿你是猛将之才,不谷才让你随我一同征战。龙且、英布所带皆是偏师,没什么要紧的,反而不谷将率大军北上,直取魏都定陶,甚至还可能和吴广的唐军正面交战,那里才是真正需要你发挥的地方啊。羽儿啊,不谷说的这些,你可明白?” 听闻此言,项羽转怒为喜。 原来叔父并非刻意压制自己,而是想要依靠自己去对付唐军主力。 项羽这样一想,觉得还真是自己误会了项梁,忙道:“羽明白了,日后与唐国交战,羽必奋勇向前,不让叔父失望。” 二人又说了几句,项羽便喜滋滋的告辞离去。 项梁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项羽的本事,他是清楚的。 整个项氏宗族的第一人,若论战场厮杀,其余项氏子弟加起来都不够项羽打的。 可项羽骄横自大的性格又让项梁伤脑筋。 当年项羽还是个少年,就敢对着秦始皇的车驾说出一句“彼可取而代也”。 现在他长大了,一身勇力下更是目中无人。 也就项梁靠着叔侄关系加上亲手带大的缘故,方能将其约束管教。 没有派项羽单独领军,是项梁故意的。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给这小子带兵的机会。 想到项羽刚才盯着他的那双重瞳,项梁便不由打了个寒颤。 翌日清晨。 楚军开始大规模调动。 项梁率五万楚军北上蒙县,准备迎战魏将皇欣。 龙且和英布各率两万兵力从砀郡的东、西两个方向进击。 西楚大军兵分三路,发动了对魏国的全面攻势。 楚将曹咎则带兵一万留守睢阳,这里将成为西楚攻魏的中转城池。 睢阳城中,当地豪族出面,辅助楚军在各里闾间征召青壮,作为运送粮食和军械的民夫。 有楚人持戟在旁进行威慑,城中魏人没人敢反抗。 只要被点到名字的,全都乖乖收拾起行囊去为楚军做免费劳动力。 魏人青壮被聚集在一起,随时等候楚军的命令。 在命令下达前,一些相识的人不免私下聊天。 “这不是西市贩缯的灌君吗?我之前还在你那里买过一匹布,咦,你这脸是怎么回事?” 有人认出一个相识,开口打着招呼。 灌婴瞥了说话的人一眼,没有搭理,冷着一张脸转身走到旁侧。 “哼,不就是一个臭卖布的吗?乃公好心和他说话,怎得还傲起来了。” “嘘,别骂了。我听他邻居说是昨日楚军进城,撞进了这灌婴家中,不仅抢走了他的资财,还辱了刚娶进门没多久的新妇。据说那妇人反抗激烈,张嘴咬了一人,楚人怒极下就当场给杀了。唉,听说那妇人肚子里还有一个呢,真是太惨了。” “惨,确实是惨。可他当时怎么不反抗啊。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妈的,若换做是我,定要和那些楚人拼个你死我活,堂堂男儿怎能苟活到现在。呸,我看这灌婴也是个懦夫!” 一场惨剧引得许多人小声议论。 声音断断续续传入灌婴耳中。 他面无表情,仿佛那些人说的不是他灌婴。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不对。 他当时若怒,在五个全副武装的楚卒面前,不仅没有复仇的机会,还会转眼便被残杀。 那是无用之死。 “娟儿。” 灌婴在心中默念着妻子的名字,耳边回荡的是她生命最后喊出的那几句绝望的话。 他想要复仇,不只是针对那五个楚卒,更是整个西楚。 灌婴侧首,望向北方。 那里,或许是他唯一的复仇希望。 …… 河北之地,赤色唐旗飘扬。 邯郸城外,数万大军在此集结。 唐国主力,也即将开拔南下。 第302章 :先贵无忘 六月下旬,夏日炎炎,四野之间,多有蝉鸣喧嚣。 邯郸城,唐王宫。 “叫爸爸。” “爸……爸……” 吴广哈哈大笑。 他又将脸贴了上去,用胡须去磨那白嫩嫩的小脸,弄得小吴询哇哇直叫,一双小腿不停乱蹬。 舒姣在旁看着父子玩乐的场面,嘴角不觉露出微笑。 这时代一般称父亲为翁,或是父。 可唐王喜欢儿子管他叫爸爸,那也无人会说什么。 甚至将此事宣扬出去,说不得还会引人效仿,反让社会流通的父子称呼被改变。 逗弄完儿子。 吴广转头向妻子笑道:“这小子聪慧过人,学东西就是快。日后等他大了,寡人便给他找个好老师,免得浪费了这上佳的天赋,我唐国的太子必须得多学点东西,日后治理国政方才能游刃有余啊。” 舒姣立刻反应过来,漂亮的眸里有喜色闪过。 她是王后,吴询又是嫡长子,按常理和传统来看,日后唐国储君的位置非她的儿子莫属。 可因为吴询年幼,尚未被立为太子。 没有太子储君之位,这个继承权就是不稳固的,难保不会出现问题,比如那秦国的长公子扶苏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吴广今日这句话,便是在向她暗示,日后唐国的接班人就是眼前的吴询了,等他长大了,便会给予太子储君之位。 舒姣没有为儿子自谦,轻笑道:“人言父子血亲,子肖其父,询儿的聪慧,定是从大王身上承下来的。” 吴广一怔,接着大笑起来。 他这王后,真是生得一张巧嘴啊。 吴广刚才的暗示,其实为了让舒姣和舒氏一族的人安心。 中原大战当前,吴广必须在前线全力以赴,后方就只能拜托给右丞相吕青和左丞相舒欣。 吕青是右丞相,可他年龄大了,又不是吴广嫡系,平日在许多职权上多让于舒欣。 舒欣才是唐国内政的总负责人,其余舒氏族人也多身居要职,一旦这些人生出异心,将对前线的大军造成极大影响。 大舅哥做事,吴广其实是相信的。 可在率军离去前,通过舒姣给舒欣和其余舒氏族人吃一颗定心丸也很有必要。 吴广要让他们知道,这天下不只是给我吴广打得,也是给你舒氏的后代打得,要拿出所有的力气来应对这一战。 而且战争时代定下储君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 田儋堂堂齐王,尚且一战而身死,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早日定好继承者,也是政权的一个保障。 吴广低头,看到吴询已经开始吮起手指来,突然想到一事。 “那项梁,好像还没儿子吧?” …… 吴广通过舒姣给唐国的外戚势力吃下一颗定心丸,稳固自己的后方。 到了第二日,他便正式在邯郸城外举行誓师大典。 城外赤旗如云,矛戟林立,五万大军聚集于此。 吴广走上典兵台,目光扫过前方。 五万大军。 站在最前方的一万人最为雄壮,人人皆在七尺三寸以上,披甲戴冑,尽显威武之态。 羽林军! 这就是除去魏地的虎贲军、关中的飞熊军外,唐国现在最精锐的一支部队,也是吴广钦定直属的禁军。 其将领为伍徐。 伍徐的能力说不上多强,但他是吴广起事时的元从老人,对吴广的忠诚度很高,正适合掌管羽林这种禁军。 除了羽林外,其余四万皆是征召兵,其中有老兵,也有新人,临时拉起来的军队兵员素质不一,披甲率并非百分百,战斗力要弱上不少了。 当然这个弱也是相对而言,依敌人的不同而转换的。 若是去和齐军作战,那这些唐国征召兵就要由弱变强了。 五万兵力,并非唐国此次作战的全部兵力。 在邯郸郡南部,与白马津一河之隔的大河北岸还有一万征召兵驻守,将负责本土的防卫和后勤工作。 除此外,韩忠正在北方招募燕代之人组建龙骧军,而巨鹿郡的邓说、河内郡的岳成、河东郡的李良、关中的李左车处都有不少征召兵,现在正处于训练阶段,后续会跟着形势变化进行调动出击。 这些军队的数量加在一起已经超过了十万。 而唐国在魏地还有司马卬的一万虎贲。 还有齐王田假先行南下去整编收降的一万齐军。 魏国方面至少也能出数万兵卒。 唐国的兵力是强大的,而虎贲军在濮阳的大胜和吴广今日的誓言训话,则给了这些兵卒巨大的信心。 “齐田巿无道,逐其王而自立为君,昔日遣间谍欲乱我唐国之政,今又寻借口侵略魏国。寡人受齐王、魏王之请,将率尔等攻齐,一则复齐国遣间之仇,二则护佑我唐之属臣,三则灭无道伪君,复真齐王之位!” 吴广振臂而呼,引得数万人高声响应,声音震耳欲聋。 “护魏国,灭齐君!” “竟然敢派间人来乱我唐国,乃公早就想打死那些齐人了!出兵齐国!” “出兵齐国!” 所谓师出有名,则军心大振。 唐国此番出师,打的就是复间谍之仇,保护属国并应齐王之请逐灭齐国伪君。 这堂堂正正的旗号,让所有唐军兵卒相信自己是站在了正义的一方。 他们打的是正义之战,自然各个昂首挺胸,雄心万丈。 唐王在邯郸誓师完毕,没有过多耽搁,立刻率军南下。 …… 唐王带着大军一走,邯郸城一下变得冷清起来。 特别是唐王宫中,没有了男主人在,后宫的气氛变得十分冷清寂寞。 一间偏殿里,几个来自魏地的美人聚在一起,唉声叹气。 “大王就这么走了,怎得都不来看吾等一眼?” “入宫后我都还没见过大王的面,也不知何时才能得到大王宠幸啊。我以前就听说许多美人一入王宫,便很难见到君王的面,只能每日在深宫里以泪洗面,孤独终老,我一想到自己也可能会变成这样,就好害怕呀。” 一个容貌姣好的女子说着说着,竟当众哭了出来。 旁侧一女子递来绢布,对她安慰道:“魏王送我们来唐国,就是因为魏国形势紧急,在齐国进攻下有灭亡的危险。唐王想要救援魏国,肯定有许多事情要做,一时间想不到我们也是正常的。赵姐姐勿要担忧了,你容貌生的如此美丽,等大王日后回来见了,定然会喜欢的。” 赵子儿以绢布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点头道:“薄姬妹妹说的是,现在大王要救援魏国,顾不上咱们很正常。等以后大王回来了,定然会把咱们这些人全都狠狠宠幸一遍的。” 其余几个女子皆笑。 唯有薄姬有些自惭的低下脑袋,道:“姐姐们都生的漂亮美丽,唯我容貌一般,怕是大王看不上。” 赵子儿忙握着她的手道:“妹妹勿要如此说,你这容貌生的也不差,而且我还听说你不是被人相得身有贵命吗?日后定然不会差的,吾等既是姐妹,当相约先贵者无相忘才是。” 薄姬一怔。 “先贵者,无相忘。” …… 六月底,唐王吴广率军抵达了大河北岸,正准备从此处开始渡河南下。 就在此时,南边有魏国使者惊惶前来。 他带来了一个关系重大的消息。 第303章 :形势危急 夏日晚间,大河北岸有风吹拂,夹杂着水汽的凉风吹在脸上十分舒爽。 但对唐王吴广和其麾下诸唐臣来说,此刻的心情就不是那么的美妙了。 “果如大王所言,项贼私下同齐人有所勾结,趁着我军北上东郡与齐人交战的时候。项贼突然出兵,袭击了我魏国的睢阳城。” “睢阳有坚守之心,然兵少人寡,被项贼强行攻破。之后楚军兵分三路,分取我砀郡之地,项贼亲率楚军主力北上,与我魏国大将皇欣战于薄邑之北……” 魏国使臣话到此处而断,扑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见到这一幕,吴广不用猜也知道楚魏薄邑之战的结果了。 他叹道:“楚军人数有多少?” 魏国使臣哽咽道:“回大王,据逃回来的人说。楚军的总人数可能在十万以上,项贼自己率领的主力约五六万人,其在薄邑大败我军,杀我大将皇欣。如今项贼正率兵奔我魏都定陶而来,吾王让我前来拜见,还请大王速速前往救援啊!” 万余魏军被项梁一战击破,大将皇欣被杀。 这消息让众人脸色微变。 西楚会出兵攻魏,这是吴广和唐国群臣早就预料到的情况,他们没想到的是魏军竟然败的这么快。 “你们魏人的战力怎么这般弱,那可是一万大军啊,就算筑垒而守,也足以挡住项氏半月有余了吧?怎么才一战就被击破了!” 唐将剧武站起来大声抱怨。 魏国使臣忙解释道:“是楚军速度太快了,皇欣将军听闻睢阳被楚军围攻,便加急行军欲前往支援,孰料项贼在睢阳只休息了一夜,便立刻北上袭击,以车骑突袭皇欣将军,方才有薄邑之败。” 剧武怒斥道:“不要解释了,说明白了就是你们魏人无能!” 魏使脸色惨白,无言以对。 吴广瞪了剧武一眼,转头对魏使安抚道:“魏地的情况寡人已经知道了,稍后会让人渡河传令左将军先行南下支援。你且回去告诉魏王,若是楚军打到魏都,让他一定要守好城池,撑到我军前来就好了。” “多谢大王。” 魏国使臣大喜过望,连连叩首,拜谢而退。 待到魏使走后,帐中剧武、吕臣、伍徐等将领皆吐槽起来,都说魏国实在是太弱了,这个盟友简直靠不住。 甚至还有人谈论道:“魏人如此之弱,根本就没有护佑我唐国南疆的能力。一旦他被其余诸侯进攻,我唐国就要派兵前来支援,真是没有意思。等这一战打赢,把齐国、西楚赶走了,还不如直接将这魏国吃掉,变成我唐国的地盘。” 见手下在帐中大声密谋如何吞并盟友。 吴广嘴角抽了抽。 有些事情你就算心里想,也没必要当众说出来。 这要是传出去了,保不齐让魏国离心,反手投了齐楚。 他制止了众将的讨论,呵斥几句后,将话题重新转回到这场已经开始的大战上。 陈平率先道:“大王,臣乃魏人,知道些魏国的地理情况。以楚军之速,从薄邑出发,其车骑一日就能抵达定陶,步卒两三日间也可奔袭而至。按照这使者收到皇欣惨败的消息后就出发求援的时间来推算,现在魏都定陶怕是已经被楚人包围了,也不知那魏王能否撑得住。” 吴广让文秀将地图在案上铺开,看了一眼,神色便阴沉下来。 果然还是陈平这个魏人能抓到重点。 薄邑和定陶的距离不到百里,项梁在击败皇欣后就立即北上,按这距离推算,估摸着魏使刚走不久,楚军就已经兵临定陶城下。 吴广率领的唐国大军如今还在白马津对面的大河北岸,数万大军光是渡河就需要一天的时间。 他想要在保持足够战力的情况下赶到定陶,可能要十日以上。 当然吴广也可以急行军赶路来缩短时间,可那样一来就无法保证安全了。 对面是项梁这种厉害人物,吴广不敢冒险。 除去大河北岸的主力外,吴广在濮阳附近还有两支可动用的兵力。 一支是由齐王田假正在整编收服的一万齐军俘虏,暂时可以忽略。 另一支则是驻军于附近,监视齐军整顿的司马卬部。 吴广会派人去传令司马卬先行南下支援,只是濮阳距离定陶的距离并不近,司马卬接到命令后即刻出发,最多就比吴广提前两三日抵达,不能立刻解除定陶之危。 至少在十天内,魏国只能靠自己在楚军猛攻下坚持。 “魏国使臣没说,但皇欣败死,定陶被围,都关附近的周巿绝对不会坐以待毙,魏王一定会召他带兵回去支援,有周巿挡一挡,问题应该不大。” 蒯彻则提到了另一支力量,让众人心中略安。 吴广脸上忧色未减。 周巿作为魏国相邦,有一些带兵的能力,打一些小仗问题不大,但现在他面对的可是项梁率领的五六万楚军啊。 楚魏两军不管是将领的素质,还是军队的数量和质量,都不是一个级别的,魏军被全方位碾压,这让吴广不太看好。 只是吴广现在也无能为力,几百里的距离不可能转瞬即至,只能让魏人自求多福了。 “文秀,你去濮阳传寡人之令,命左将军立刻率兵南下救援定陶。” 吴广下了命令,又让文秀再三嘱咐司马卬,一定要小心楚军,这次救援宁愿赶路慢一点,也要优先保障己方军队的安全。 定陶的形势已经分明,吴广将率主力前去救援,无需再多说,故而接下来的话题便转到魏使说的两路楚军偏师身上。 魏使说的情报是砀郡逃回去的魏人所言,只有大概,并无具体。 陈平这个魏人便看着地图,联系自己对魏地诸城的印象,去推测这两支偏师的后续动向。 “楚军东路偏师,大概是欲收芒、砀诸县,然后北上取魏之单父、昌邑等城池,再从乘丘方向攻入东郡,以从侧面辅助定陶的楚军主力。” 陈平目光一转,落到地图西边,道:“至于楚军西路偏师,定是想从雍丘、陈留一线杀入东郡取酸枣、燕县等城,打通与韩国三川郡联系,后续补给便可从韩国运输。” “同时这路偏师对我唐国的威胁也是最大的,若是其夺下酸枣等地,就可以从西边来攻濮阳、白马,断绝我军的后勤。我军彼时在定陶与项梁交战,若是补给被楚人截断,士气必定大丧,于战不利。大王,此路偏师不可不防啊!” 吴广听得点头。 楚国的西路偏师有从西边迂回绕道来袭击唐军后方的可能,唐国必须要有对策。 而陈平话音落下,蒯彻便起身抚掌称赞:“陈生此言甚为有理。” 称赞完后,蒯彻顺势从陈平那边抢过话头,对吴广建言道:“大王,楚军有可能会绕道从西路来攻袭我军后方,那此时就该让韩国乱起来。” “韩国生变,楚军西路偏师侧翼有失,不仅不敢来袭我后方,甚至还得率军入韩,如此便可削减项氏在魏地的兵力。同时若韩国被我军所得,那就能从颍川南下,直取西楚的都城陈县,去攻袭项梁的要害之处!届时便可让他进退两难,反让我军得利!” 蒯彻话语有力,声音极大,说出的对策也很有可操作性。 这让陈平十分气恼的瞪着他。 这建议本就是陈平想说出来的,哪知道被蒯彻用一句称赞就将话头抢了过去,把建言之功也给夺了,真是让人生气。 吴广没有理他二人,目光重新落到身前的地图上,眼中有精芒闪过。 项梁来袭吴广的小弟魏国。 那吴广也大可去袭项氏控制下的韩国。 一报还一报,谁也不吃亏。 “传寡人命令至河内、河东、关中诸郡,告诉诸位将军。” “这攻韩之役,可以开始了!” 第304章 :魏相之心 定陶,古名陶丘,是一座位于济水南岸的大都市。 其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昔日周武王灭商,封其六弟曹叔振铎于此建立曹国,就是看中了这里襟带河济,扼控鲁宋的重要地势,可以帮助周人更好的掌控山东之地。 如今这座中原大城正在漫天赤旗的冲击下如一叶扁舟,摇晃欲沉。 “杀啊!” “先登破城,赏百金!” “擒杀魏王,赏千金,封侯爵!” 呼喊厮杀声震耳欲聋,随着风传至城中那座刚新修不久的小魏宫。 魏咎和众多魏臣听得脸色发白。 “大王勿要担忧,定陶城中的青壮并军卒共有一万余人,借助着城防设施,楚军短时间内定然打不下来。等到相邦和唐国援军一至,城外的楚人就只能撤退了。别看他们气势强盛,但只要吾等撑过这段时间就没什么大碍了。” 司徒武蒲开口劝慰,给魏咎和众臣打气。 话是这样说的,可没几个人给武蒲好脸色。 昔日与陈平相善的魏无知,便当着众人的面没好气的说道:“好一个没有大碍。昔日郦将军的兄长曾劝大王定都于濮阳,接受唐国庇护,说如果楚军北上,我魏国便可得到唐国大军的随时支援,不至于有倾覆之危。” “结果武司徒你说怕唐王有吞魏之心,对我魏国不利,力劝大王迁都于定陶。结果呢?如今楚军已围我都城数日,唐国大军要南下救援却赶之不及,武司徒啊武司徒,大王今日落到这种险地,都是你出的好策啊!” 武蒲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他忙向魏咎辩解道:“大王,臣之所以劝大王迁都于定陶是为了我魏国着想啊。臣本以为砀郡有皇欣将军率万人驻扎,就算楚国有变,也足以撑到我魏国征兵和唐国来援,哪知道齐国会突然插手,引得我砀郡之军调动,被楚人趁虚而入……” “寡人知道司徒一心为国,并不怪罪。” 魏咎开口,打断武蒲的辩解。 到了这种地步,他并不想追究任何人的责任,且迁都于定陶也是他魏咎拍板决定的事情,没什么好说的。 魏咎现在担忧的是另一件事。 “唐军现在位于濮阳与河北之地,南下需要一定时间。相邦则离定陶不远,他收到消息时一定会立刻前来救援。而楚军人多,以相邦的兵力并不足以解定陶之围,甚至项梁若主动攻袭,则相邦危矣。” 想到此处,魏咎眼中忧色更甚。 只是定陶城被楚军围困,城北侧更有济水流淌而过,成为一道天然的阻隔,他们已经无法向外界传信了。 …… “周巿来了。” 定陶城外,楚军大营。 桓楚兴冲冲的禀报道:“据我军斥候探得,魏相周巿已经率兵行至城阳附近,按照魏军的赶路速度,最多三日便可抵达定陶附近。大王,现在唐军尚在北面,一时间赶不过来,正是我军各个击破的好机会啊!” “唐军……魏军……” 项梁低头看着地图上的城池分布,嘴角勾起一缕笑容。 有齐国出手在前,打乱了唐魏两国的兵力部署,给了他这个先手突袭,直捣魏都的机会。 现在正是该将这个先手优势继续扩大的时候了。 …… 城阳,位于巨野泽西边,是都关与定陶之间的一座大城。 魏军经过昼夜疾驰,终于赶到此处。 “连续赶路后兵卒们多有疲劳,今日就在此休憩一夜,明日再继续赶路南下。” 魏相周巿大手一挥,让士卒们在城阳城外安营扎寨,准备在这里好好休憩一晚,养足精力后在明日继续赶路。 金乌西落,黑夜将吞没大地。 周巿巡视完军营后,疲惫的回到帅帐。 “皇欣这竖子,平日里吹嘘自己如何擅长征战,骗得大王信任,任命为我魏国大将。哪知道竟如此靠不住,一战便丧我大军,使局势沦落到这般危险的境地,若这竖子能活过来站在我面前,我定要一剑砍了他才是。还有那项氏鼠辈,暗中勾结齐人侵略我魏国,真是无耻透顶。听说那项梁无子,最好能断子绝孙才是!” 周巿解下佩剑挂在架上,嘴里骂骂咧咧,从战死的魏将皇欣骂到西楚王项梁全族,言语间尽是愤怒。 帐外有短兵禀报:“相邦,郦大夫求见。” 郦食其? 周巿一怔。 这人颇有智计,之前就对周巿说南边的西楚很有可能会发动进攻,让他派人去防备,事实也被郦食其料中了,项氏果真趁虚而入,攻打魏国的砀郡。 虽然皇欣率领的魏军被项梁击破,让郦食其的提前防备成了个笑话,可这是皇欣无能,和郦食其本身没什么关系。 周巿看中他的本事,就以郦食其为大夫,养在军中献策。 片刻后,郦食其走入帐中,向着周巿一礼,叫了声见过相邦,便自顾到旁侧坐下。 周巿也不介意,问道:“先生此来,可是有所指教?” 郦食其径直道:“吾闻定陶城外的楚军有数万之多,而相邦这里只有万人左右。敢问相邦此番南下,可能解定陶之围乎?” 周巿脸色微变,道:“以我军之力,想要解定陶之围自然是不可能的。但我率军南下屯兵于济水北岸,打造船只与定陶相望,便可就近支援,同时对南岸的楚军形成牵制,足以等到唐军南下救援。” 郦食其摇头:“那相邦可曾想过以楚军人数之众,那项梁是否会派人一两万人渡济水北上,于途中迎击相邦呢?” “先生此来,是欲劝我在城阳按兵不动,等唐军抵达后再一起南下吗?” “然也,吾闻唐国左将军司马卬已率军南下,只要再过上几日就能赶到此处,届时相邦与唐军汇合共同南下,便可保安全,还请将军暂且顿兵城阳,做防守势态,以防楚军主动来袭。” 郦食其捋了捋颌下发白的胡须,一脸郑重的看着周巿。 周巿沉默了半晌,却摇了摇头。 “先生所言自是一个稳妥之法,可保我军万无一失。然先生可想过定陶是否能撑到唐军抵达?” 周巿苦笑道:“魏国大军主要在皇欣和我的手中,留守定陶城的兵卒不超过两千人,就算大王临时征召青壮也就达到万人左右。而攻城的楚军却足有五六万人,且多是参与过攻秦之战的老卒,非我临时征召的魏人能比。” “在项梁数万大军的围攻下,定陶孤城一座,士气低沉,怕是撑不了多久。先生让我在这里坐等唐军南下,万一到了那时,定陶却先一步被项梁攻破。吾王和魏国群臣皆被楚军所获,我这相邦还有何面目立足于世?” “先生啊先生,我亦知此去会有危险,可不得不去啊。就算不能渡济水救援定陶,至少也要驻兵于济水北岸,让城中的魏人知晓援兵已至,从而拼死抵抗,撑到唐军南下!此番救援,我会多派探马斥候在前,绝不会中楚人的伏击,先生放心便是。” 周巿神色低沉,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同时在他的心中,还有另一个重要的理由。 魏国,是周巿亲手复立的。 昔日他攻下魏地两郡,魏人豪杰都劝周巿自立为魏王,但周巿拒绝了。 他派人数次向陈胜请求放归魏咎为魏王,陈胜先是不肯,后来在秦军的压力下终于达成了此事。 这新生的魏国,就像是周巿自己亲手养育的孩子,现在遭遇了危机,魏王和首都定陶被楚人围困,他这个相邦却率领魏军主力在数十里外顿兵不前,坐视楚军猛攻定陶,不仅将被天下人笑,他周巿更是过不了心中的坎。 有些事情,就算明知有危险,他也必须要去做。 见郦食其还要再劝,周巿就干脆道:“我意已决,明日便将率军南下,还请先生勿复言。” 郦食其听出对方救援的决心,叹了一声,不再劝谏,而是话锋一转:“既然相邦决意不等唐军南下便要前往定陶救援,为保安全起见,还请分一军于后,如此就算前线遇袭,也可进行接应。” 周巿皱了皱眉,最终点头道:“先生既然这样说,那就让郦将军率三千人殿后。” 见周巿明白自己的意思,还让自己兄弟率军殿后,郦食其松了口气,不再多言,又说了几句要小心行军的话,便告辞离去。 待郦食其离去后,帐中陷入一片寂静。 周巿坐在案前,看着眼前的烛火,目光有些模糊。 现在的魏国,像极了这摇曳不定的烛火啊。 周巿轻轻低语:“我的魏国,绝不会有失。” 一阵风从帐外吹来,烛火晃了晃,缓缓熄灭。 翌日清晨,魏相周巿率军七千,自城阳开拔南下。 魏将郦商则率军三千殿于其后,以做接应。 而在南边的定陶附近,一支楚军也渡过了济水,来到了北岸。 “项将军,我方斥候回报,魏相周巿已率军从城阳出发,正在南下的途中。” 快马奔驰而来,骑士向这支楚军的将领汇报最新的消息。 “再探,再报。” 楚将冷冷开口,让人继续前去探查魏军的行踪。 他回头看了眼正在济水北岸集结的楚军锐卒,转而又望向城阳方向。 “呵呵,周巿。” 一双重瞳,寒光闪烁。 第305章 :项羽之威 唐二年七月。 时间已进入初秋,但气候依旧很炎热,太阳悬于空中,以高温炙烤着大地,要是在此时赶路,行人多半会汗流浃背,精力不济。 城阳与济水之间的道路上,就有一支高达七千人的军队正在列队行进。 周巿乘立的战车位于队伍正中,他手扶车拭,面色肃然的盯着前路。 魏军多有骑兵来往奔驰,一直往济水方向探去,会将前方的情况不断呈报回来。 周巿因为自己的理由,没有听郦食其的劝谏。 但他也对楚军抱有警惕,一路上多派遣斥候在前面探查,避免遭遇楚人的突袭。 砀郡传回来的情报说皇欣之所以会一战败死,就是因为听闻睢阳被楚军围困,一路急行赶路,疏于防备,这才被楚人一个突袭打了个全军覆没。 “我广放斥候在前,就算楚军真的渡济水北上,我也能及时得到情报做出反应,不至于被楚军打个措手不及。” 事实上周巿的警戒措施起到了大用处,到下午时分,他就收到了前方哨骑的汇报。 “禀相邦,我军在前方十余里处与楚军骑兵遭遇。” “楚骑后方可有大军?” “我军骑兵被楚人截杀阻止,无法往后方查探。但从楚军骑兵的人数来看,并非巡逻哨探,应是大军之先锋。” 周巿脸色微变。 郦食其说对了,楚军果真过济水北上了,好在他斥候派的多,及时发现了这个情况。 现在摆在周巿面前的有两条路。 一是继续前进,与楚军硬碰硬,打败这支不知道多少人的楚军,继续往济水进发。 第二就是往后撤退,与郦商的后军汇合,探查出楚军的具体兵力和动向,再做安排。 周巿侧首看了眼周围的魏卒。 赶路大半天,几乎人人疲惫,这时候明知道前面有敌军还要继续前行,无异于去送死。 “缓缓后撤,并命人知会后方的郦将军进行接应。” 周巿当机立断,下达了撤军的命令。 两军相遇,魏军主动撤退。 楚军方面却不松口,反而步步紧逼。 特别是楚军车骑在击溃魏军探路的骑兵后,以风一般的速度追了上来。 他们吊在魏军后方,每隔一阵便上前射箭侵扰。 这种攻袭实际上造成的杀伤并不多,但对魏军士气的打击很大,在队列里造成一阵恐慌。 “照这样下去,恐怕楚军主力还未赶上来,我军就先军心崩溃,届时被其一阵冲杀,便是大败。还不如以逸待劳,与他死战一场,或许能够将其击退。” 周巿咬了咬牙,下令道:“传我将令,全军列阵迎战!” 待到传令兵下去后,周巿又抬头看了看天色,时间已到下午,再过几个时辰黑夜就要来了。 楚军主力围困定陶城,派到济水北岸的人或许比魏军人数多,但也多的有限,可能就万余人左右,周巿这七千人只要以守势撑住对方攻袭,就能等到后方的郦商率兵支援。 那时天色已晚,楚人见魏军后方有援兵前来,必然不敢过多纠缠,多半会自行退却。 周巿和皇欣的情况不同,皇欣是在赶路的时候疏于防备遭受突袭,周巿这边则是提前探知到了楚军的出现,有足够的时间进行列阵布防。 我七千人莫非连半天都挡不住? 周巿作为魏国的复立者,胸中是有些心气的。 在他的命令下,魏军停止撤退,各部开始在这原野上列阵。 弓弩手上前,以箭雨逼退楚军车骑的骚扰。 楚军车骑见魏军停下脚步迎敌,便不再上前,远远对峙着,等待后方大军抵达。 …… 差不多一个时辰后,如云般的赤旗出现在济水方向。 项羽纵马于前,眺望远处的魏军大阵,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明知道我军已北上,不想着尽快逃跑,还敢列阵迎战,这周巿倒是有些胆子啊。” “将军,我军赶路前来,兵卒不免疲惫,不如在此与魏军对峙,让士卒休憩一二,待精力恢复后再上前与魏军交战。” 一将上前,对项羽提出了建议。 项羽笑了笑,摇头道:“蒲将军所言是稳妥之法,然我军憋着一股气赶路,正是要追上来一举破敌的时候,如果在此时歇息,便是将这股气散了,就算休憩一会儿能恢复些气力,反而让兵卒战意衰落,没有了破敌的斗志。” “且对面魏人乃是天下之弱卒,若连一举将其击破的心思都没有,日后遇到唐军岂能作战?本将战意已决,汝且下去整军备战,我要一举击破这周巿的魏军!” 项羽扬鞭,直指对面的魏军大阵。 如果对面是唐军,他或许会略微慎重。 可对面是魏军啊。 片刻后,楚军阵中有战鼓擂响,声音激昂,直冲云霄。 喊杀声震耳欲聋,楚卒们向前方的魏军发动了攻势。 “上来就攻击?好自大的楚将。” 魏军阵中,周巿脸色冰冷,眼中则有喜色闪过。 这楚将太过自大,刚率兵抵达战场就发动进攻,楚卒的状态并不好,这正对他魏军有利啊。 “射击!” 魏军弓弩手当先一波箭雨射过去,冲在最前面的楚卒忙举盾挡箭,除了一些倒霉鬼被射中倒地外,其余兵卒再度前冲。 两军很快就撞在一起。 短兵相接,剑戟碰撞,长矛入肉之声不绝于耳。 各种厮杀咒骂之声更是冲上云霄。 楚军久经战阵,攻势很凶猛。 魏军这边虽然兵卒素质不高,可占了一个列阵迎敌的优势,再加上兵卒休息了一阵,恢复了不少气力,靠着阵列配合将楚军的第一波攻击挡了下来。 这让周巿和其余魏将皆松了口气。 而在对面的项羽看来,魏军却是输定了。 “魏人破绽在于右翼,重击彼处,便可一举破敌。” 项羽冷声开口。 楚军的第一波攻击,并不在于当场破敌,而是去试探魏军各部的情况。 这能让项羽判断出魏军哪一部分最为薄弱,再针对弱点进行攻击。 “蒲武,你率两千人去袭魏军左翼!” “唯!” 蒲武领命,立刻率兵前往攻袭魏军左翼。 两军战场上,楚军突然发一支兵攻打魏军左翼,周巿见状连忙调后方的预备队上前进行支援,帮助左翼抵挡楚军的进攻。 可因为魏军战力太弱了,楚军这边出两千人上去,魏军得需要三千多人才能挡住攻势。 见到魏军调兵增援左翼后,项羽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他下令道:“周兰,待本将击穿魏军右翼后,你便尽发大军压上来!” “末将遵命!” 周兰立刻应声,看着那纵马上前,欲要亲上战场厮杀的项将军,眼中不免闪过狂热。 这位的勇力,已是冠于楚军。 项羽亲自出战,率两千楚军精锐并一干车骑绕开正面战场,从侧面向魏军右翼发动攻袭。 随着他亲上战场,楚军帅旗也开始前移。 楚军方向欢声擂动。 “项将军出战了!” “将军威武!” 见到对面楚将亲上前线,率兵攻打魏军右翼,周巿脸色微变。 楚将亲自出战,必定能让楚军士气大涨,有一举击溃魏军右翼的可能。 而刚才周巿已经派了三千预备队支援左翼,此刻手下没有多少可用的兵力前去支援,加上他自己的短兵在内,也才两千人左右。 周巿咬了咬牙,低语道:“看来只有我亲自上了,若能将这楚将击败,这一战说不定还有取胜的机会!二三子,随本将迎战!” 魏军帅旗同样向右翼移动。 两军主将各率兵力撞在了一起。 周巿本想让人去主动攻袭楚军帅旗所在,给楚军来一个斩首战术。 哪知道他这边刚下达命令,对面的楚将反而主动向他冲来。 “拦路者死!” 一声咆哮,声吼如雷,震得魏卒们神色惊恐。 周巿寻声看去,只见一头戴赤冑,威武雄壮的楚将正纵马奔来,其手中长戟挥动如风,有魏卒欲上前抵挡,皆被其一戟挑翻,所过之处无一合之敌,魏军战阵竟被其破开。 这楚将就像是利箭的箭头,在其身后,有大量楚军兴奋吼叫着跟随冲杀。 “短兵上前,挡住此人!” 周巿忙大声喊叫,他没想到这楚军的将领会这般凶猛,竟然敢带头冲杀。 他的短兵纷纷上前欲要阻拦楚将。 可楚将的速度太快了,转眼间便冲到周巿不远处。 “滚开!” 楚将瞋目怒叱,一声厉吼震得魏卒心惊胆颤,十分力气只能发挥出两分。 他手中长戟抡动,便将这短兵杀散,马蹄飞跃,奔至周巿的战车旁。 “楚人受死!” 周巿没有畏惧,抽剑刺去。 回应他的是一双没有感情的重瞳。 楚将手中戟挥动,格开周巿的剑,同时反手一挥,戟援便插进了周巿的胸膛。 “杀汝者,项羽是也!” 项羽开口,声音满是冷漠。 “项……羽……” 周巿摔在车上,口里喃喃着这个名字。 但在失去意识前,他想到的却是昨晚夜风入帐后吹熄的烛火。 “魏国……” 魏军主将被临阵斩杀,其帅旗一倒,魏军士气崩溃,楚将周兰趁势发大军进攻,一战而破敌。 唐二年七月,楚将项羽于城阳以南,杀魏相周巿,大破魏军。 第306章 :彭越入泽 东郡,濮阳城。 城南数里,军队大营连绵不绝,一眼望去满目皆是唐字赤旗招展,兵戈林立,尽显唐国大军的武力。 而在数万唐军驻扎的不远处,还有另一支军队在此扎营立寨。 “唐齐友邦,共灭篡位之贼!” “杀回齐国,扶王登位!” 呼声在校场中响起,声势颇为浩大。 吴广带着田假等人站在典兵台上。 田假笑道:“多蒙大王相助,这一万齐人愿意归附于臣,助臣回齐国消灭篡位之贼。再加上有唐国大军相助,臣对夺回王位之事是越来越有信心了。” “齐王放心便是,待魏国之事解决,寡人将同魏王一起出兵齐地,助汝归国。” 吴广看了眼校场上的一万齐军,嘴角也泛起一丝笑容。 他扶持田假收编齐军俘虏的策略很成功。 对这一万齐人来说,要让他们叛齐投唐,带着唐军转头回去攻打母国,许多齐人碍于道义,都会宁死不屈。就算有人爱惜性命被迫投降了唐国,在战场上也不会真心出力,甚至还是一个定时炸弹。 可如果是让这些齐人归附于齐王田假,辅助这位被逆贼逐走的真齐王,在唐军的帮助下打回齐国消灭篡位反贼,那这些齐人就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了。 田假是田儋死后由齐国贵族共同拥立的齐王,他还是齐襄王的儿子,在齐国的影响力和正统性要比田巿这个王族远支高得多。 故而田假一出面,一万齐人俘虏立刻宣誓效忠,成了被唐国控制的一支力量。 齐军的战力或许不强,但他们的存在是对田巿政权正统性的一个打击,日后若打入齐国,还能引来其他齐人的投效,其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战力。 只是这反攻齐国之事,因为西楚的突然出兵被暂时搁置。 田假听吴广要先救魏国,便讨好道:“大王,臣闻西楚出兵有十万以上,已在砀郡击败魏将皇欣,围困魏都定陶。臣愿率这一万大军跟随大王南下救援,相助魏国。” 田假本是表达忠心,可吴广听在耳中,脸色瞬间一变。 带着齐军南下去打项梁? 这可不一定是件好事,唐军的战力说不定会因为这支友军而遭到削弱。 吴广略一沉吟,给田假安排了一个更合适的任务。 “寡人此番救魏,兵力已经足够,齐王无需跟随。反而是魏相率军南下后,甄城、都关一线随时有被田横攻袭的可能,寡人会让剧武将军率兵前往都关镇守,护住我军侧翼。齐王可带兵跟随前去,在彼处与田横对峙。齐王可以好好利用身份优势,痛斥田横兄弟篡位逐君的事情,要是能引得齐国忠义之士前来投效就好了。” 田假听说自己要被派去对付齐军,脸上一喜,忙拱手应了下来。 翌日清晨,濮阳的军队分作两路行动。 剧武率唐军万人连同田假的一万齐军前往甄城、都关一线镇守,接手周巿率军离去后的东部防线,对付田横的三万齐军。 吴广自己则率四万唐军继续南下,直奔被楚军围困的定陶。 一上路,吴广不免有些忧心。 “都关传来消息,周巿已经率魏军南下前去救援定陶,他如此心急,可不要像皇欣一样,被楚人突袭击破了才是。” 后人曾总结出一条名为墨菲定律的准则。 你越害怕什么,就越会发生什么。 唐军行至葭密北边时,吴广就收到了司马卬从前线传回来的消息。 他忧心的事情成为了现实。 “周巿率军从城阳南下救援定陶,途中与楚军遭遇,魏人大败,周巿为楚将项羽所杀。” 吴广召集诸将,语气冰冷的公布了这个消息。 诸将神色大变。 有人骂道:“这周巿怎得如此心急,有皇欣大败在前,他怎么还要赶着上去送死,等着我唐国大军南下再一起救援不行吗?” 伍徐轻叹道:“昔日我在陈王帐下,曾与周巿有些交情,他欲复魏之心极重,大概是担忧定陶被楚军攻破,他不愿耽误,这才着急前往救援。” “担忧定陶被楚军攻破,所以就主动去送死了?那这下好了,周巿一死,魏人全军覆没,就剩咱们唐国与楚军对拼了,这算个什么事啊。” 众将你一言我一语,对周巿之死,没人有好脸色。 吴广见状,摇头道:“尔等也不必这般说,周巿虽然死了,可魏军并没有全军覆没。魏将郦商当时率军殿于后方,见周巿兵败,便收其残军退守至城阳,现在被楚将项羽围困于彼处。左将军信中说,他已前往支援。吾等也当立刻前去,若能在济水之北将这支楚军吃下,便是一场大胜。” 吴广说着,眼中闪过一抹寒芒。 项羽。 一战而杀魏相周巿,西楚霸王名不虚传,果真是个狠角色啊。 吴广忌惮项羽,怕司马卬不是他的对手,当晚就命吕臣率万人连夜南下,前去与司马卬汇合,他自己则在第二日率主力前往城阳支援。 …… 东郡这边打得如火如荼,楚军围定陶,杀周巿,凶威震于魏地。 项梁在砀郡分出去的偏师也没有闲着。 砀郡,昌邑。 厮杀喊叫声冲天而起,数不清的楚卒顺着云梯车攀爬而上,跃入昌邑城的墙垣中,挥动手中兵刃对城头上的魏军大肆砍杀。 面对数量远胜于己的楚军,守城魏卒抵挡不住,被杀得连连后退,甚至出现了逃兵和主动投降者。 “彭君,西墙已经失守,吾等挡不住了!” 亲信身上染血,带来了城墙陷落的消息。 彭越披着一身轻甲,脸上表情严肃。 他曾是巨野泽中一大盗,在秦末混乱时闯出了一番名声,手下聚集了上千人。 后来吴广在河北水淹王离,击灭十万秦军,天下反秦之势大盛。 齐、魏二王在临济组建伐秦联军,招收各地豪杰壮士。 彭越见天下灭秦之势已显,便欲出山,借势闯出一番功业,就率军前去投靠齐魏联军。 结果他没想到田儋名头虽大,却是个不中用的,反秦联军在酸枣阳武一带被秦将章邯夜袭,惨遭大败,就连齐王田儋都一战而亡。 好在秦军主攻的是齐军主力,彭越这种小部队位于大营边缘,并未受到重创,他见势不对,便趁机率部溜走,重新逃回巨野泽当了一个山大王。 再后来渑池会盟,魏国收回砀郡之地。 魏咎知道彭越有些能力,手下的兵力也不少,便任命他为昌邑的县令,替魏国镇守此处。 彭越本就是昌邑人,又从水匪老大一跃成为魏国县令,有了一个官身,自是高兴的答应下来,并将昌邑城看做是自己的地盘。 楚将英布率军来攻时,彭越不愿放弃自己的家乡,就在此据城抵抗。 英布率两万楚军东征,除去沿途攻城的死伤和派去攻略芒砀一带的偏师,其手下还有差不多一万六千人,而昌邑的守军只有千余人,怎么可能抵挡的住。 今日,就是昌邑城被攻破的时候。 眼见周围亲信神色惶恐,不知所措。 彭越深吸一口气,知道是该放弃的时候了。 “既然守不住,那就不守了。尔等随我从北门杀出,吾等往大泽里去。” 在离开昌邑前,彭越深深的看了眼这座自己的家乡城市。 他低吼道:“等着吧,我彭越还会回来的!” 半个时辰后。 城外的楚将英布,收到了昌邑令彭越纠集部众从北门杀出去的消息。 围城必阙,北门就是英布故意给城中守军留出的一条生路,用来瓦解守军的意志。 “哈哈哈,我来昌邑之前,听说这个昌邑令和我一样是个做水匪盗贼起家的,本以为是个人物,结果就这点本事,比我真是差远了。派支人马前去追杀,若是追不到也不打紧。区区一个小人物,翻不起什么大浪。” 英布大笑,对这逃走的昌邑令并未放在眼中。 攻下昌邑,他就已经打到了砀郡的北端。 接下来,便可向东郡方向杀去了。 第307章 :人均项羽 太阳西斜,霞光漫天。 城阳外的楚军战阵有金钲敲响,攻城的楚卒抛下袍泽尸首,如退潮般涌回后方,这一日的攻城战算是落下了帷幕。 项羽站在城外一高台上,身上披着霞光,默默注视着前方那座染血的城池。 楚将周兰从不远处走过来。 “将军,城阳的魏军除了郦商那三千人,其余多为周巿败卒和临时征发的青壮,没什么战心。今日魏军在我军强攻下已出现颓势,以末将观之,最多三日我军便可攻破此城,将那郦商的脑袋砍下来。” 周兰负责今日攻城之事,已经试探出城中的防御情况,有破城的把握。 项羽将目光从城池方向收回来,摇了摇头:“不攻城了,蒲将军已探到唐将司马卬即将抵达,距离城阳只有一日路程。” 周兰脸色微变,低语道:“将军,唐军既然来援,城阳怕是拿不下了,我军是否明日撤军?” “撤军?” 项羽瞪了周兰一眼,哼道:“枉你还跟了我这么久,我军不攻城阳,自然是要去攻那司马卬。此人赶着前来送死,正好一击送他上路。” 周兰忙道:“可是我军出征前,大王曾说将军此番出兵只需击破周巿的魏军就够了,若是遇到唐军南下,勿要与其交战,而是应缓缓退至济水,与我大军汇合。”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为将者当临机决断,怎可听后方之语。” 项羽不耐烦道:“若对面是吴广带着大军南下,我兵力不足或许会往后撤离。可据蒲将军所探,那司马卬手下不过万人,和我军的兵力相差不多,这种情况下何须退避?反而应当在吴广南下前趁势进攻,若能将司马卬一举击破,则唐、魏诸军士气必定大跌,城阳和定陶等魏城说不定还会在惊恐下投降。我意已决,你勿要再言,下去安排士卒休憩,待明日便去对付司马卬。” 听到项羽这话,素知他性格的周兰不再多言,忙拱手领命下去。 项羽转头看向西北方向,重瞳中有兴奋闪过。 司马卬,唐之左将军。 正是上好的战功。 …… 翌日清晨,天光明亮。 唐军拔营启程,向被楚军围困的城阳进发。 “郦商手下有三千人,又收拢了周巿残卒退守城阳,他借助城防挡住楚军数日应该没什么问题。我军前往救援无需急迫,应保留体力随时做好战斗的准备,保不齐那项羽会前来攻袭。” 司马卬下令唐军缓速行军,每走一段距离便休息一阵,同时他还广派斥候不断往前方探查,防止遭遇楚军的突袭。 南下前,唐王曾派文秀前来嘱咐他要小心名为项羽的楚将。 司马卬便留了个心,研究过这项羽的战法。 此人非常擅长主动突袭作战,且其率领的军队战力很强,往往能正面一击破敌,乃是西楚的一员猛将。 据郦商那边派来求救的使者说,魏相周巿就是遭遇项羽迎道突袭,并被其亲自冲阵斩杀,这才使得魏军全面崩溃。 有周巿之事在前,司马卬自是小心戒备。 唐军行至城阳西边的一处原野时,前方斥候飞速回报,说发现了楚军骑兵,正在杀戮和驱逐唐军的哨骑。 司马卬遇到的情况和周巿差不多,但与魏国不同的是,唐国控制的河北有不少产马地,军中骑兵数量不少,光是虎贲军便有骑兵千人。 “骆甲、李必,率儿郎们随我出击!” 吴冲接到命令,纵马上前。 他的身后是马蹄轰隆践踏,烟尘滚滚而起。 留下两百骑给司马卬做备用,吴冲率八百骑兵往前奔去。 …… 楚军车骑是由项羽的从弟项昌率领。 他刚刚以绝对的数量优势击破了唐军的哨骑,正欲继续前行时,有骑士突然叫起来。 “项君,这唐人的尸体挂在了马上,你快看这些战马身上的东西。” 有楚卒发现被射杀的一个唐军骑士在死后没有掉落下马,反而一只脚被马腹上的一个奇怪装置挂住了。 同时,楚人们还发现唐军战马上的马鞍非常大,两侧有高高的耸立鼓起,和他们平日所用的低平简陋的鞍鞯大为不同。 “这是什么东西?” “马身两边都有,看上去是放两只脚的地方。” 众骑士议论纷纷,特别是目光在那战马两侧的金属造物上打转。 项昌若有所思,他是骑兵将领,隐隐能猜到这些东西的作用。 但项昌没有时间去细想。 远处有马蹄声轰隆作响,正在急速逼近,抬头一看就能见到沙尘滚滚。 这是有骑兵在向他们袭来。 “迎敌!” 项昌之前击破过魏军骑兵,心有傲意,发现唐军骑兵来援的时候,他没有选择撤退,而是欲整军迎战。 “若是在两军交战之前,我先行击败唐军骑兵,挫一挫唐人锐气,兄长必定高兴。这是一个大功啊,加上之前击破魏军的功绩,回去后我少不得升为司马。” 项昌将唐军战马上的那些奇怪装备逐出脑海,准备开始作战。 战马嘶鸣,五百楚军骑兵在此列阵。 随着轰隆声逼近,唐军骑兵很快就出现在项昌的视野中时,这让项昌脸色微变。 唐军骑兵的数量比楚骑多了不少,一眼看去,没有一千怕是也有八百人。 “二三子勿要畏惧,唐人的骑兵虽多,但我军战力更强。尔等想想之前的魏人,那都是些土鸡瓦狗,一打就破。这些唐人估计也差不多,没有什么好怕的。尔等随我,一起让这些唐人见识见识什么才叫做真正的骑兵!” 项昌高呼一声,为手下骑士打气。 想到之前所见魏军的拉垮,五百楚骑士气大振。 大地震颤。 唐楚两军的主力交手前,两军的骑兵便开始了第一轮交锋。 吴冲这边见到楚军骑兵没有撤退,反而主动前来迎战,脸上也是闪过喜色。 “好大的心气,就这点人也敢上来。” “骆甲!李必!给我击破他们!” 吴冲大吼。 其手下两员骑将皆大声应诺,各率手下骑兵往前冲去。 这时代的骑兵作战,在缺乏高桥马鞍和马镫的情况下,骑兵双手无法得到解放,除了少数马术高手,如项羽这种敢带精锐骑兵直接冲阵,普通骑兵还是多以侵扰为主。 双方骑兵见面一般会停马对射一波,然后再上前用短矛之类的武器厮杀。 故而楚军骑兵这边按老规矩,纷纷停马张弓,准备向唐军射击,可没想到对面竟然不管不顾,直接就冲了过来。 一轮射击,唐军骑兵有数十人中箭。 可剩下的骑士已驾着战马,带着无匹的冲击力撞了过来。 “破敌!” 骆甲高呼,他的手放开缰绳,双手紧握铁戟,向着对面惊愕的楚军骑兵挥了上去。 轰隆! 惨叫声、痛呼声在这片原野上接连响起。 楚军被唐军骑兵迎面冲撞,前排骑兵直接被吞没。 “他们放开了双手,竟然在马上用戟!” “这是项将军这样的猛士才能做到的啊,莫非唐军的骑兵都是项将军这样的人物?” 不少楚卒纷纷惊呼。 他们扛过了唐军的第一轮冲锋,但在与这些唐军骑兵近身交战的时候,楚军骑兵完全不是对手。 唐骑可以放开双手,挥动铁戟这类重型武器,就算被击中,因为有马镫和高桥马鞍的固定作用,身体也不会坠落下马。 而楚骑却只能一手握着缰绳保持平衡,一手拿着短刀、短矛之类的武器,小心作战,一旦被重击,还有摔落下马的可能。 不是一个级别的战力。 楚军骑兵遭遇了一边倒的屠杀。 “是那些战马身上的装备,这才让唐军骑兵可以放手作战!这是大事,我要立刻回去禀报给将军!” 楚将项昌看出端倪,大惊之下,欲要驾马逃窜。 只是已经迟了。 项昌的甲胄显露出他的将领身份,早已被人盯上了。 他刚调转马头,便有一声大呼从后方传来。 “楚将休走,拿命来!” 吴冲放开双手,借着马鞍马镫的加持,张弓搭箭,对着项昌便是一箭射去。 一声惨呼。 楚将项昌摔下马来。 第308章 :项羽败走 大道上,楚军步卒正列队行进,赶往前方的预定战场。 项羽驾马缓行,配合着步卒的步伐。 他抬头瞥了眼远处烟尘四起的场景,冷声道:“前面已经打起来了,看来唐军的车骑数量不少啊。” 项悍在旁笑道:“将军无需担忧,我军骑兵素来强力,就算和昔日秦军相比也毫不逊色,加上骑将指挥有方,之前曾连续击败魏人车骑。唐军骑兵的数量再多也不怕。” “呵,你倒是会夸你那兄弟。” 项羽笑了笑。 项悍、项昌两人是亲兄弟,皆跟随在他的手下效力。 项悍统亲兵,项昌管骑兵。 项羽对他二人的信任甚至还要超过周兰、蒲武等人,毕竟血浓于水,自己的亲戚肯定会更忠诚。 任人唯亲,是项羽用人做事的一条准则。 项昌也确实有些能力,带着手下骑兵打出了不少战绩。 项羽低语道:“若项昌能击败唐军车骑,挫了唐人锐气,稍后击败司马卬也会变得容易些。” 没过多久,有马蹄声从前路传来。 楚军骑兵回来了,数量大概有三四十人。 他们面色惊惶,身上染血,有些人的背上甚至还有箭羽抖动。 “败了!” “将军,我军被唐军车骑击败!” 这些楚军骑兵一接近,便惊恐开口,引得后方步卒一片哗然。 项羽声音冰冷,道:“项昌呢?” “项……项骑将被唐人杀了。” 话音落下,便有项悍惊叫道:“吾弟死了?不可能!你们都没死,他怎么会死的!” 项羽见楚骑败退回来心情都还能稳住,但一听到项昌被杀,脸色顿时一变。 项氏子弟,竟然死在了唐军手下。 项羽怒道:“弃主将而逃,皆当死。来人,将这些人给我抓起来杀了!” 众楚骑兵大惊失色,忙跪地求饶。 有一什长机灵,叫道:“将军,此战之败,非吾等之责也。那唐军骑兵不仅数量倍于吾等。且其战马有异,人骑于马背上,可放开双手持戟搏杀,稳如磐石,只一轮攻击我军便抵挡不住,骑将被唐人射杀身亡,吾等之所以逃回来,除了欲保性命,也是想向将军禀报此事啊。” “战马有异?” 项羽眉头一挑,抬手止住上前抓人的短兵,询问这一战的具体情况。 片刻后,项羽便知晓了唐军骑兵的高马鞍以及马身两侧的金属装备的事情。 “鞍鞯、脚套,就能使普通骑兵放手作战,在马上稳如磐石?” 项羽心中生出好奇。 而项昌败死的事情,又让项羽复仇之心强烈。 他免了那些败卒的死罪,下令全军继续前进,寻唐军复仇。 “杀我项氏族人,今日定要你以血相还!” …… 空旷的原野之上,八千余虎贲锐卒以方阵站立。 吴冲率骑兵回归,带来了一场小胜。 “我军阵斩楚将项昌,杀敌四百余!” “吴军侯威武!” 众兵卒欢呼不已,骑兵初战得胜,使唐军士气大振。 吴冲提着楚将的脑袋回来禀报时,司马卬便笑吟吟开口。 “好小子,一战就杀了个项氏子弟,大振我唐军声威。大王若知道此事,定会很高兴。” 吴冲忙道:“几百人的小战算不得什么,骑战能胜,还是多亏了大王命我军装备的骑兵双宝,要是没有这些东西,吾等绝不可能如此轻易得胜。” 司马卬颔首赞同:“你说的是。这马镫加上高马鞍可以稳固骑士身躯,解放双手握持武器,昔日需要骑术高手才能做到的事情的,现在普通人进行训练后也能掌握,真乃兵家之利器也。我还听闻这些东西都是大王说出来,再命匠人研究。大王真是厉害啊。” 吴冲闻言,想到在太康乡的时候叔父就曾造出过一种神奇的独轮车。 独轮车已在唐国大范围推广,成为了农业生产和后勤运输的重要工具,饱受世人赞誉。 而如今吴广新造的骑兵双宝,也成为使唐军战力大涨的重要装备。 吴冲暗道:“叔父之能,确实非吾等能及啊。也不知同是一母所生,我那老父怎得连叔父的一分本事也没有。” 二人隔着上百里拍了下唐王的马屁,又将注意力转回眼前。 骑战小胜一场,楚军主力尚在,且即将到来,接下来他们还有一场大战要打。 半个时辰后,原野上有风吹起。 北边的唐字赤旗在风中猎猎舞动。 南边同样出现了大量带有楚字的赤色旗帜。 楚国芈姓的祖先是上古火正祝融氏,以火施化,故楚旗多用赤帜。 项氏建国后,有不少大臣提议更换,比如左尹项伯就提议采用金德白旗。 项梁没有更改,依旧打的是赤旗。 对外给出的理由是项氏为姬姓,乃昔日周王族分封的诸侯国项国之后。周是火德,他们项氏为周族后裔,也就延续周国之德,火德,尚红,赤帜。 旷野上两方赤旗大军对峙,远远望去,颇为壮观。 “将军,吾观唐军皆披甲戴冑,列阵气势远胜魏人,其战力绝不可小觑。吾等远道而来,兵卒疲惫,还请将军列阵后让士卒休息一二再发动进攻。” 蒲武前来劝谏,他见唐军气势不一般,怕项羽会像之前打魏军一样,上来就直接动手。 项羽打量着远处的唐军战阵。 除去弓弩手外,几乎人人带甲,手拿制式武器,比楚军的披甲率还高。 在唐军战阵两侧,还各有一部骑兵守护侧翼,这种阵势确实和之前干掉的那些魏军大为不同。 项羽的目光从那几面写着“虎贲”二字的旗帜上扫过。 “虎贲。” 项羽低语着这两个字,又想到了项昌之死和那些溃卒所言唐军骑兵的新装备。 这一次,他没有反驳蒲武的提议,而是缓缓点头道:“蒲将军所言有理,暂且与唐人对峙。” 楚军这边没有上来就动手,唐军却要主动进攻了。 “敌军远道而来,正该攻其立足不稳,擂鼓!” 司马卬大手一挥,下达攻击命令。 鼓声奏响。 副将章平在前线指挥道:“剑盾上前!矛戟跟随!” 前排两千持盾的唐卒迈步行进,他们阵型齐整,走路有序。 剑盾兵身后则是双手持重武器的无盾步卒。 随着兵卒行进,战阵两侧的骑兵开始向两侧拉开,寻找配合步卒进攻的机会。 唐军一动,对面的楚军也连忙列阵迎敌。 “好一个司马卬,我不打你,你还主动上来了。擂鼓,迎战!” 项羽叱骂一声,同时下达作战命令。 作为防守方的楚军有远程攻击的优势。 楚军弓弩手发动了两轮进攻。 百步时,开始第一轮射击。 因距离较远,攻击力不足,加上唐军前排举盾遮挡,除了几个倒霉蛋外,没有造成什么杀伤,只是打乱了一些唐军的阵型。 到六十步时,楚军发动第二轮抛射,这一次箭矢威力增强,射翻了一些举盾不及时的前排,后面持长矛的无盾步卒也有一些发出惨叫。 两次加起来,差不多杀伤了一两百人。 远程攻击到此为止,唐军扛过这轮箭雨后便发动了冲锋。 “虎贲!” “虎贲勇士,陷阵破敌!” 唐卒们嘶吼着,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冲刺。 楚军的弓弩手连忙后撤,后方持盾和矛戟的步卒上前换阵。 片刻后,两军便厮杀在了一起,短兵相接,前排兵卒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后方袍泽立刻上前接替作战。 一方是唐国虎贲,由唐王花钱和免赋招募的精兵锐卒,各个身强力壮,勇武过人,正憋了一口气要击败楚军,报效君王。 一方则是由项羽带领,击败魏军后士气大涨的久战楚卒,其中不少参加过之前的灭秦之战,同样有不弱的战力。 两军一接触,便是一场残酷的厮杀。 而双方主将也各自在后方注视着两军的情况。 “将军,这支唐军怎得如此凶猛,吾等之前对付的秦军好像都没这么厉害。” 项悍脸色发白。 不到小半个时辰的交锋,他们楚军竟然就已经出现了颓势,战线已被唐军打得后移。 项羽目光冷冽:“齐人之前曾送来情报,言那吴广在河北以赏钱免赋招募勇士组建精兵,这支军队自号虎贲,装备精良,恐怕就是吴广弄出来的一支精兵,有这般战力不足为奇。” 有魏武卒这个曾经的天下精锐在前做例子,项羽很容易就能理解对面的唐军战力为何如此强盛。 他的手下是征召兵,其中有不少久战老卒,但也有一些是临时征召的普通人,战斗素质不一,整体上打不过对面的精锐募兵是件正常的事情。 这也是项羽忽略的事情,他只探到司马卬是一万人,但没想到对方的一万人竟然都是精兵。 “看来只有我亲自上阵了!” 项羽声冷似铁,对面是精锐募兵又如何,他要捅穿对方的战线。 他将坐镇指挥的权限交给副将蒲武,自率精兵直冲唐军左翼。 这位西楚猛将亲自冲阵,楚军兵卒士气大振。 跟在项羽身后进攻的都是他的亲兵,全是楚军中精选的勇士,战斗力很强,丝毫不弱于对面的虎贲军。 项羽带头一冲,左侧战场的唐军阵线就开始变得不稳起来,真有一种要被其杀穿的趋势。 这还是因为虎贲军全是精锐,若换成普通征召兵来,怕是已经在项羽的猛攻下开始崩溃了。 “项羽这厮,果真猛将也。” 唐军后方观战的司马卬见到战场形势变化,不由感叹了一声。 不过一人之猛,并不能改变此处战场的整体形势。 唐军这边尚有预备队。 “命骑兵出击!” 军令下达,徘徊于战场两侧的唐军骑兵出动了。 “侧袭楚军两翼!” 吴冲率军向左侧冲去。 中间和右侧的虎贲军依旧压着楚军打,唯有左侧的唐军因为项羽的参与,出现了快被击破的趋势。 随着唐军骑兵发动攻势,战场情况再度转变。 步对步,骑对骑,本是这时代常用的战场准则。 可楚军车骑已经在之前被吴冲干掉了大半,剩下的一两百骑兵见到唐军骑兵冲来,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抵挡。 但是有高桥马鞍和马镫的骑兵,和没有这两样东西的骑兵属于两个不同的兵种。 再加上两军骑兵数量差距很大,楚军骑兵很快就被击破。 障碍扫除,可以无畏的冲锋了。 “破敌!” 唐将骆甲冲锋在前,举臂高呼。 身后诸骑兵皆齐声呼应,如洪流般从侧面冲入楚军战阵,将其侧翼瞬间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唐骑们挥动手中矛戟,或挑,或刺,或砍,或扫,杀得楚卒开始溃散。 骑兵冲步卒,还是在对方厮杀时发动的侧袭。 这几乎是没有悬念的攻势。 原本被项羽带动占了优势的楚军左翼率先崩溃了。 “将军,唐军骑兵冲我后方了!” 项悍对前方刚砍翻了一个唐卒的项羽大叫。 项羽回头,果真见到唐军骑兵以排山倒海的威势杀入了己军后方。 “唐军的装备果真能让骑兵随意冲阵,竟有如此之大用?” 项羽又惊又怒,连忙勒马回转,带着亲兵去和正追杀楚军溃卒的唐军骑兵交战。 “吾乃唐将骆甲,楚将受死!” 一员唐将带人冲杀过来,直取项羽。 “竖子好胆!” 项羽大怒,挥戟砍去。 骆甲亦持戟相迎。 两人兵戈交击,发出刺耳的声响。 项羽只觉对方力道比普通骑兵大的多,他受这一击影响有摔落下马的趋势,好在项羽骑术超绝,双腿紧夹马腹,身子微侧,就卸去了这股力道,重新坐稳。 而反观唐将骆甲,项羽这一击势大力沉,打得他虎口发麻,双臂酸疼,巨大的力道差点让他当场摔下马去。 但高马鞍和双边马镫护住了骆甲,并未坠落马下。 项羽惊讶的看着这一幕,要知道他力能扛鼎,自出道以来,不管是步战还是马战都很少有敌手。 像刚才的交锋,通常都是以对方坠马告终。 哪知这唐将居然吃了他一招,且还保持住了平衡。 “好东西啊。” 项羽眼热的看了眼骆甲屁股下的高马鞍,以及马腹两侧的脚蹬。 “竖子,再吃我一戟!” 项羽挥戟,再度向骆甲击去。 骆甲慌忙抵挡,勉强格住这一下。 他自知不是对手,连忙拍马逃往旁侧。 项羽正要再追,却听身后传来大声提醒。 “将军小心!” 项羽本能侧首,紧接着其右耳畔有一道劲风扫过,接着便是一片火辣辣的疼。 原来是一支箭刚从其耳侧射过去。 若非项羽恰时偏头,怕是要被这一箭射在脑袋正中了。 “竖子敢尔!” 项羽勃然大怒,对着那射箭的唐国小将瞋目怒吼。 其凶悍之气势,甚至将周围正欲围过来的唐军惊得顿了顿。 吴冲见一箭失手,项羽暴怒望来,心中便惧了一分,连忙往旁侧避去。 这边项羽右耳被箭矢擦刮,心中怒火大盛,正要追上去斩杀那唐将报仇雪恨。 项悍已带人杀退一批唐卒围过来,大叫道:“将军,我军抵挡不住了。还请将军速速后撤!” 项羽愕然回首。 这才发现楚军情况已极度不好。 唐国虎贲军的战斗力本就优于楚国的征召兵,两军相持,一时间分不出胜负,但明显是唐军占优势。 而唐军骑兵从侧翼发动冲击,将楚军战阵击破,正面交战的楚卒见后方出现问题,心中慌乱,斗志大减。 虎贲军便抓住这个优势,全面发动攻势。 这一来,楚军就抵挡不住了,开始全线崩溃。 项羽虽然好战凶猛,心头十分不甘,但也知道这一战已经没有挽回的可能了。 唐国的虎贲军的素质全面强于楚军。 唐军的骑兵配备了可以大大增强战力的新装备。 双方的战力差距太大了。 项羽一个人就算再强,也不可能逆转这种战力和科技上的差距。 战局已定。 他第一次体会到了“科技”带来的力量差距。 项羽深深吸了口气,做出了让一个极度不甘的决定。 “撤!” 第309章 :丧犬归济 楚军开始了溃败。 随着战线被捅破,侧翼遭受冲击,楚卒们士气衰落到了最低点,开始出现了后退和逃亡者。 一人逃跑,就有十人跟随。 转而便是百人跑,千人奔,最终将会演变成一场大溃败。 项羽见局面已经不可挽回,当机立断,调转马头往后方撤去。 他是楚军大将,被唐军重点关照。 吴冲、骆甲等骑将争相率人追杀他,司马卬那边也调兵往项羽这边围过来。 项羽的处境很危急,好在他身侧有一群短兵护卫着。 这些短兵都是从军中挑选的强悍战卒,他们唯一的使命就是跟随和保护主将。 楚军占据优势,项羽亲自上阵时,他们会跟在主将身后,大肆冲杀,成为楚军强大的破敌利箭。 项羽能在战场上大杀四方,除了自己超绝的武力外,其手下的短兵也是一个重要因素。 如今楚军遇到败局,项羽遭遇危险,这些短兵便将成为护卫主将撤离的最坚固盾牌。 “将军快走!” 短兵们嘶吼着,上前阻挡唐军的步伐。 唐军砍死一个,便有另一个上前挡住,奋不顾死,以命换命。 自己的短兵被唐军屠杀,项羽看得目呲欲裂。 从来都是他带着短兵去杀人,哪遇到过今日被人追杀,需要短兵拼死救护的情况。 “他日我必斩司马卬头颅,为尔等复仇!” 项羽怒吼着丢下这句话,奋力撤离。 敢阻挡他者,不管是唐军还是楚军,尽数被一戟砍杀,清出一条退路来。 居中指挥的蒲武见到楚军败退,一边派传令骑兵速速前往城阳,让坐镇彼处的周兰率人来救,一边调集预备兵力去掩护项羽的撤离。 兵败如山倒。 项羽、蒲武等将领在短兵和预备兵力的拼死掩护下往城阳方向撤离,可其他的楚军小卒可就没有这么好命了。 “左将军,我军赢了!快快追杀,把这些楚人通通杀光!” 随军的魏豹奔到司马卬身侧,兴奋的大吼。 司马卬微微一笑,下达命令。 “楚军已败,我军追杀残卒,一路杀往城阳!” 军令下达,虎贲全军追击。 而此时吴冲见到项羽逃跑,正要带着手下骑兵去追杀这员楚军大将。 “楚将项悍在此,唐贼休追!” 为项羽统率短兵的楚将项悍留了下来。 他亲自率人为主将断后,此时见到吴冲欲要追杀,立刻挡了上来。 项悍已知自己的兄弟项昌是被唐军骑兵射杀,但不清楚具体的人是谁,便将所有的恨意都倾泻到眼前的唐军骑兵身上。 他不仅要掩护项羽撤离,更要为自己的兄弟报仇。 “项悍?” 吴冲一怔,转而大喜。 又是一个项氏子弟。 也不知此人和被他射杀的那个项氏骑将是什么关系。 战场上没什么好多说的。 吴冲手一挥,叫道:“二三子,杀光他们!” 项悍亦振臂道:“项氏短兵,死战到底!” 项氏短兵中有二十多个骑兵,其余上百人皆是步卒,转眼间便与唐军骑兵撞在了一起。 楚将项悍人如其名,素来英勇强悍。 他不如项羽神勇,可一身武力也能在马上挥戟杀人,项羽看中后十分喜欢,将其任命为短兵统领,追随项羽在战场一路冲杀。 军中甚至有人称项悍为“西楚小项羽”。 只是如今这素来擅长马战的项悍,与唐军一交手就被压制下来。 拥有马镫和高马鞍的唐军骑兵可以人马合一,力量发挥到极致。 普通骑兵的马战能力就能与项悍这样的西楚勇士相当。 数骑交错,金戈交击。 项悍以一敌众,力不能支,远处又有一箭射来,正中他胯下马身。 战马吃痛,嘶鸣跃起,项悍没有马镫和高马鞍等装备保护,难以支撑,惨叫着摔下马去。 紧接着他便被马蹄淹没。 楚将项悍,被战马踩杀于此。 吴冲在远处放下手中弓箭,满意道:“战场上射人不一定准,射马还是比较容易的。” 他这个骑兵将领的职责主要是在后方指挥,前线冲杀由骆甲、李必等勇将率领。 可吴冲又手痒,既然不好在前线和人拼杀,他便练就了一手远程开弓,暗箭伤人的手段。 此时他射翻项悍,手下兵卒杀光断后的项羽短兵,再举头往前方望去时,只见兵荒马乱一片,到处都是溃逃的楚卒和追杀的唐军,项羽等人早就跑没了影。 “什么楚军猛将,还要短兵掩护来求生,真是胆小如鼠。” 吴冲啐了一口,又下令道:“把这项悍脑袋割下来,余者随我追杀残敌。” 此时项羽和蒲武等将领都骑马跑了,剩下的楚卒再无任何战心,几乎都是背转身子往四方逃跑。 大量唐军在他们后方追杀。 唐军骑兵在多次的冲阵损耗后,还剩下数百骑,这些骑兵对于以步兵为主的楚军溃卒来说,简直就是如杀神一般的存在。 整个战场已成为一边倒的屠杀。 而在楚军方面,率两千人镇守城阳大营的楚将周兰,接到项羽大败的消息后惊骇不已,连忙率兵来接应救援。 他这支军队本是项羽留下来监视城阳魏军的。 魏将郦商手下原本有三千兵马,后续又收拢了周巿的溃卒,差不多达到了五六千人兵力,若不派人将他们看住了,这几千人要是在项羽和司马卬交战的时候出来捅楚军的后路,也是很麻烦的。 结果没想到周兰这支军队反成了项羽的救命力量。 周兰率军行至中途,与正被唐军追杀的项羽等人相遇,摆阵逼退了追杀的唐军,并开始边退边收拢溃卒。 “将军,战事怎会沦落于此?” 周兰看着武冠半歪,一只耳朵还带着血的项羽,非常震惊。 项羽为西楚猛将,自出道以来,从无败绩,只要他上战场,基本都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 周兰跟随项羽日久,见过他勇武强悍,在沙场如战神般破敌战将的模样,在心中将其视作天下第一猛将,哪知道今日他心中无往不胜的项将军竟落到这般地步。 “这支唐军乃是吴广招募的精兵,其骑兵还装备一些可以提升战力的东西,本将不察,方才败于敌手。不过此战虽败,但也并非没有收获,只要我回去后将那些唐军骑兵的装备打造出来,下一次再遇见,便不用惧怕。” 项羽说到此处,眼中闪过一道精芒。 若是他的战马也装备那种特殊的装备,他项羽和楚军骑兵的战力定然能得到大大的提升。 想到此处,他习惯性叫道:“项悍,你可记住了那些唐军骑兵的鞍鞯、脚套的模样?” 没有人回答。 一个短兵大着胆子道:“将军,项君已率袍泽们断后,还未归来。” 项羽默然。 项悍还未归来。 怕是永远也不会归来了。 这时,负责收拢溃卒的蒲武派人前来,言唐军主力将要追过来了。 “撤!” 项羽下令,在周兰这支军队的掩护下,他们开始向济水方向撤退。 然而楚军刚撤到城阳附近,被他们堵在城中好几日的魏军竟然主动出来,并向楚军发动了攻势。 “郦商好贼胆,本将这就去杀了他!” 项羽勃然大怒。 他被司马卬击败,心中不忿,但也还是认了。 唐军战力很强,还有马战装备的加持,正面击破楚军,他项羽输的不冤枉。 可你魏军是个什么东西? 本将军平日里轻易吊打的玩意儿,竟然敢在这种时候来捡我便宜。 项羽胸中的怒火熊熊燃烧。 他欲要率兵击破眼前的魏军。 项羽有那个自信,唐军打不过,但魏军他还打不过吗? 但他被蒲武、周兰等将拦住了。 “将军,我军大败,正被唐军追袭,兵卒已无战心,此时魏军出城,正是想要拖住吾等啊。将军若是中计,欲要和魏军在这里拼死决战,等到唐军从后面赶过来,吾等怕是要被围杀于此了。将军,还请速速撤退!” 二将苦苦相劝。 项羽也只能忍下这口气。 他们在魏军的骚扰攻袭下不断继续往南撤退。 这一路兵马越撤越少。 不仅是之前的溃卒被干掉了大半,就连周兰那两千人的军力也被郦商率领的魏军吃掉了一部分。 魏军的战力很低,打硬仗不太行。 可如今他们凭借人数众多加上借唐军之势,痛打惨败的楚军,这种顺风局还是比较容易的。 当项羽率军逃出了唐魏两军的追击,撤退到济水畔的时候。 他回头四望,见追随到此的楚军只剩下七八百人了。 过济水北上时,他有一万多人的大军。 现在则只剩了一个零头。 第310章 :滤镜破碎 唐二年七月中旬。 葭密通往城阳的大道上,一支数量庞大的军队正在列队行进。 烟尘冲天,遮蔽四野。 这是吴广率领的唐军主力。 前几日楚将项羽渡济水北上,大败魏军,击杀魏相周巿,并困郦商于城阳,凶威震于济北之地。 吴广连夜派遣吕臣率兵去支援司马卬后,第二日他又连忙带兵上路。 本时代的战场,吴广只忌惮两个人,一是韩信,第二便是项羽。 人的名,树的影。 在前世,西楚霸王项羽的威名太大了。 巨鹿之战,大破王离秦军。 彭城之战,三万人击破刘邦五十万大军。 羽之神勇,千古无二。 在被无数人神话后,项羽近乎成为了战神的代名词。 这一世的项羽虽然不如历史上他破釜沉舟那般威震天下,可也曾在颍川大败秦军,于魏地击杀周巿,这些战绩都显露出了他的战力很强,绝不可等闲视之。 前世还有许多人说项羽在小规模的战场上就是无敌的存在,哪怕是韩信也得依靠更多的军队才能将其击败。 一万人打一万人,就连韩信都不是项羽的对手。 现在司马卬就是用一万人去对阵项羽的一万人。 虎贲军是招募的精兵,其军中骑兵也升级了装备,可能不能击败项羽,吴广心里没有底。 他也没和项羽打过,对方的能力到底有多强,不太能说清楚。 吴广甚至做好了前军遇挫,自己带大军压上去用数量打爆项羽的准备。 他心里担忧,可没想到刚走到半路,他就收到了前线传报。 “左将军于城阳以西大败楚军,杀其将项悍、项昌,楚将项羽败走济水。” 吴广颇为惊愕。 项羽,竟然被司马卬用同等兵力击败了! 我这个手下竟如此之强? 吴广对项羽有着前世残留的“霸王滤镜”,其麾下的蒯彻、陈平等人就没这个心理负担了。 在他们眼中,项羽不过是西楚的一员大将,有些打仗的能力,可名声战绩是远不如他们唐国左将军的。 司马卬打败项羽,这很正常嘛。 故而收到消息后,蒯彻等人皆笑道:“左将军果真神勇,还不等吕将军支援,便击败了项羽,如此我军便可进逼济水,援救定陶了。” “嗯,左将军大胜一场,寡人当赏之。” 吴广回过神来,颔首点头,当众称赞司马卬的胜绩。 他又将前来呈送战报的使者叫来询问,弄清楚了那一战的具体情况。 “项羽确实厉害,不管是战场临阵攻敌,还是亲自上阵冲杀,皆非普通将领能比。可他再厉害也是个凡人,面对精兵强将加上跨时代的装备,项羽一个人再强也扭转不了战场局势。” 吴广长舒了一口气。 他对西楚霸王的无敌滤镜算是彻底打破了,对项羽不再有忌惮之意。 此战后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唐军骑兵借助高桥马鞍和双边马镫击败楚军,对方回去后很可能进行仿制。 毕竟这两样装备不是什么高科技,两头加高加固的马鞍和放脚的马镫,普通骑兵只需看上一眼就能猜到这些东西的用处和如何打造。 等楚军也升级了这些装备后,其骑兵战力定然会增加。 吴广只是想了想,便笑了。 天下产马之地,燕赵、西北皆在唐国的手中。 吴广要是舍得,甚至能一口气拉出数万骑兵。 韩忠正在北方组建的龙骧军,就将招募大量燕代骑兵,使其成为军中的主战力。 而楚国方面能有多少骑兵? 算上项梁之前在荥阳收降七万秦军时得到马匹,西楚可能会有数千骑,这个数量远逊于唐国骑兵。 南船北马,可不是说说而已。 没有产马地的楚国,你给他全套骑兵装备,他也弄不出多少骑兵来,加成远没有吴广这边大。 吴广想明白了这些,心头便轻松起来。 七月十五日,唐王抵达城阳。 司马卬率众将亲自前来迎接。 “左将军打得一场好仗,杀敌甚众,还斩了两员项氏楚将,真是大显我唐国威风。” 吴广一见便笑着夸赞。 “皆赖大王所制骑兵双宝,加上将士用命,方才有此大胜,末将不敢居功。” 司马卬谦虚推功,又转身叫来吴冲,笑道:“大王,说起此战的斩获,还是多亏了吴军侯神射,那两个项氏子弟就是他在战场上张弓射杀,方才有此斩获啊。” 吴广瞥了司马卬一眼。 诸将中,司马卬性格最为沉稳,常居功不傲,善于推功自谦,颇知道进退。 不像葛婴那厮,立下一点点功劳,就能扯着嗓门四处宣扬,恨不得每个人都知道他立了大功。 转而吴广又看向吴冲,有些惊讶道:“好小子,你竟然连射两员楚将?这才多久不见,就有这般本事了。” 吴冲听闻叔父夸奖,心中喜悦,嘴上不由道:“大王若是喜欢,末将下次就射那项羽,这一次交战让他侥幸避过。末将下次若再遇见他,便先射他的马,再射其人,为大王拿下项羽头颅!” 吴广一怔,这小子好大的口气啊。 居然要射项羽的马,再射项羽的人。 众目之下,吴广也不可能让侄儿在战场上多注意自己的安全,那样会丧军心士气。 他便开口鼓励道:“好好好,你且再接再厉,寡人等你的消息。” 一番夸赞之后,司马卬又向吴广汇报了最新的前线情况,以及虎贲军的战后情况。 “大王,吕将军已和刚武君率军南下,控制了济水北岸。末将在此修整兵卒,看押俘虏,等待大王南下。” 虎贲军与楚军大战一场,斩获甚众,但自身死伤也不少,而且他们之前还在濮阳和两万齐军战斗过一场。 连续两场大战,一万虎贲已减员三千多人,可动用的兵力只剩下六千多了。 这个三千多人并非全是战死,而是包括了伤者在内。 以这年代的医疗条件,在战场上被人砍一刀,捅一矛,或是中上几箭,就算能活下来,短时间内也会失去战斗力,视作减员。 故而吕臣率兵抵达后,司马卬就让他和魏军先南下去控制济水一线,防止项梁北上。虎贲军则在城阳打扫战场和进行修整,安置伤员,以保证后续唐军渡济水开战的时候,虎贲军还有作战之力。 吴广在听完司马卬的汇报后,叹了一声:“左将军刚才说得没错,此战皆是将士用命,方有如此大胜啊。战死的儿郎们都要登记在册,传书后方郡县,对他们的家人好生抚恤才是。还有无法作战的伤者,也要给予赏赐后再行遣归。此战将士们立下的功劳爵位,也要好生进行统计,勿要寒了将士之心。” “大王仁德,此事末将下去定好生处置。” 司马卬忙点头应下。 他看着吴广,有些欲言又止。 吴广明白他的意思,安抚道:“你且放心就是,寡人后续自会再补上虎贲的员额,我唐国的一万虎贲勇士是不会少的。” 说到兵力补员,吴广顺势就想到了另一件事情。 他问道:“这一次尔等抓获的俘虏有多少人?” 司马卬回道:“回禀大王,除去那些四散逃走,我军追至不及的溃卒,此战斩首约三千六百级,俘虏五千余。” “五千俘虏啊。” 吴广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道精芒。 如果战后抓获的是齐人战俘,吴广自己是不太好处理的,最好的方式是让田假进行收编,成为唐国控制下的傀儡军。 但这一战司马卬擒获的都是楚人俘虏,这对吴广来说就有些不一样了。 不仅项氏是楚人,他吴广同样是楚人! 吴广心中微动,有所打算。 不过在处置这些俘虏前,吴广心里还对一件事情颇感好奇。 “项羽这一战近乎全军覆没,他逃回去了,项梁会如何处置?” 第311章 :楚营贬斥 自六月到七月,济水以南的定陶城厮杀声连绵不绝。 西楚王项梁亲率数万大军攻城,打得此处血染城墙,尸首遍地。 楚军在数量和战力上都占据了绝对优势,若是在野外,只需一场大战便可击垮对面,打出一场摧枯拉朽般的胜利。 可攻城战就不一样了,城防设施拉近了双方战力上的差距。 而对魏人来说,大将皇欣虽然一战而殁,可他们还有相邦周巿的军队正在前来支援的路上,在北边还有唐国这个老大哥正在率军赶来支援。 有这个获救的希望在,加上魏咎亲自上阵鼓励,并散发府库财物给兵卒以此激励军心,使得城中魏军士气极高,他们为了保护自己在城中的家人和他们的王,皆奋勇作战,拼死打退了楚军的多次进攻。 项梁有军谋,可如此情况下,他短时间内也拿不下这座魏国都城。 就在楚军为此烦恼时,济水以北有捷报传来。 “大王,项羽将军在城阳以南大破魏军,杀魏国相邦周巿,特命小人送其头颅和将旗归来奏捷!” 前来呈送捷报的使者满脸喜意,给项梁带来了一个重大好消息。 楚军营中顿时欢欣一片。 “好个项羽将军,居然一战就杀了周巿,真是威武啊!” “听说是项将军亲自领兵冲阵,在战阵上斩周巿于马下,项将军不愧是我西楚第一勇将,壮哉项将军!” 许多楚将出言夸赞。 项梁也颔首道:“羽之勇武,确实冠绝我西楚啊。不谷甚爱之!” 面上赞扬,嘴里还说着“甚爱之”的话,可项梁的眼中却有冷意闪过。 他之前在睢阳分派偏师将领,没有让项羽为一军主将,将其带在身边,就是有压制项羽的心思。 这一次北上打周巿,项梁原本想要派遣的是桓楚,可项羽主动请命,桓楚不敢相争,项梁也不好做的太过分,便让项羽去了。 哪知项羽一去又立下这般大功。 “此子性格强势,又勇力超绝。除我之外,这西楚谁还压得住他?” 项梁心中忧虑。 他这个侄儿打仗作战十分勇猛,项梁在很多时候需要依靠他破阵杀敌。 可项羽又猛地过了头,加之桀骜不驯的性格,让项梁生出忌惮。 而这时众人夸完后,范增趁势进言。 “大王,周巿败死,其将郦商被项将军围于城阳,对我军来说这是件大好事啊。吾等可以将周巿的头颅送进定陶,并大肆宣扬魏军覆没,唐军被项将军和齐人阻在济北的事情,告诉魏咎和城中魏人,他们的援军已经来不了了,唯有开城投降才是活命的希望。” “城中魏人见到周巿头颅,必定士气军心大丧。就算魏咎不投降,魏人没了希望,也会出现为求活命的投降之人,对我军攻城有利!” 项梁将对项羽的忌惮暂且放下,颔首道:“周巿之首,确实是一个打击魏军士气的好东西。就依范公之言,将这周巿的脑袋和他的将旗送入城中,若能将魏咎吓得开门投降就好了。” 楚军将周巿的首级和其将旗送入定陶城中,城中的魏人士气果真大跌。 魏咎依旧咬牙拒绝投降,试图等待唐军救援。 可魏王不投降,下层魏人受到的影响却不小,相邦和大将皆被西楚斩杀,魏军主力几乎全军覆没。 据说唐国大军又被齐军和楚人挡了下来,已经没人来救定陶了。希望断绝后,一时间魏人战心不稳,楚军在后续几日的攻城战越发顺利,好几次差点占领了一面城墙。 照眼前的情况来看,楚军拿下定陶要不了多久了。 可就在形势一片大好时。 项羽回来了。 带着数百残军归来。 西楚大营所在,气氛顿时为之一变。 项羽与周兰、蒲武等将下马步入辕门,一路往王帐行去。 帐中,项梁高坐主位。 范增、桓楚、周殷、项睢、朱鸡石、余樊君等将坐于两侧,氛围颇为压抑。 范增面带微笑,看不出心思。 桓楚脸上有些担忧。 项睢作为项缠之子,一直将项羽视作竞争对手,此刻见项羽战败,颇有些戏谑之意。大有一副你小子也有今天的意思。 其余人目光各有差异。 项羽面无表情,无视众人视线。 他带着周兰、蒲武二人下拜。 “臣等败军之将,见过大王。” “起来吧,项将军请命北上攻伐魏军,立了好一场大功。今日将军归来,不知我楚国的一万大军何在?” 项梁冷冷的看着他。 一万大军啊。 他自江东起兵以来就没打过损失这么惨重的败仗,一万人的损失光是想想就让项梁心痛。 而被项梁阴阳怪气的一句询问,项羽嘴角抽了抽,高冷的模样也维持不下去。 他低首道:“禀大王,末将率军攻打唐将司马卬,本欲破阵杀敌,可没想到那司马卬手下军队号称虎贲,皆是吴广招募的精兵,其战力卓绝,我军不是对手。” “唐军骑兵更装备了一种特殊的鞍鞯和悬挂于马身两侧的脚套,能助骑兵在马上发力,可让普通骑士纵马冲阵,在马上与人持戟厮杀。有这些东西,末将麾下兵卒不是对手,故有此济北之败。” 这话一出,项梁、范增等人皆吃了一惊。 他们以为项羽是被唐魏两军联手,用一些类似突袭、夜击、夹攻之类的战术击败,哪知道听其话语竟然是项羽主动去进攻,在正面战场上被唐军大败。 吴广在河北招募精兵的事情,项梁从齐国那里听过,可这骑兵装备的事情出乎了他的预料。 项梁皱眉道:“你说的鞍鞯、脚套竟有如此大用,能使我大军尽数丧于北方?你不会是在推脱责任吧?” “末将绝无虚言,那些东西并不难造,其样貌我已记在心中。待我下去后便命匠人仿照,到时大王便知晓这些东西的作用了,若是我军骑兵也有那些东西加持,战力必定大涨!” 项羽说完,又让周兰、蒲武二人补充。 其中蒲武作为跟随项羽在前线作战的副将,亲眼见识过唐军骑兵冲阵破敌的厉害,在其讲述下,就连项梁也不得不慎重考虑起来。 “若真如尔等所言,唐军以精兵加上这骑兵装备作战,尔等被其所败也情有可原。” 项梁说到此处,话语又冷冽起来,斥道:“但败就是败了!尔等丧师万人,乃不谷起兵以来之大败,若不严惩,安能服众!” 项羽跪在地上,咬牙道:“末将知罪,还请大王责罚!” 蒲武、周兰二人也跟着他叩首请罪。 看着项羽跪地请罪的模样,项梁突然在心里松了口气。 一万大军尽数丧于济北,这是西楚国的重大损失。项梁很愤怒,很痛惜,恨不得重罚项羽等将领。 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他这个向来战无不胜的侄儿竟然败了,而且还一战就败的这么惨,其在西楚内部的威望必定大减,同时项梁也可借此打压项羽的气焰。 这对项梁以及他可能的“继承者”来说,在某种程度上反而是一件好事。 项梁略一思索道:“尔等大败,丧师万人,罪当斩首。然念汝等曾大破魏军,杀魏相周巿,算得一功,今抵部分罪责。降项羽为军中司马,蒲武、周兰均降职削爵,日后且戴罪立功!” 司马,为军队里的中等军职,掌千人到数千人不等。 这职务在本时代比较出名的有沛公麾下左司马曹无伤。 项羽从将军降职为司马,从带兵上万人降成了数千人,惩罚确实不小。 当然这是因为有之前斩杀周巿的功勋进行抵消,要是没有他大破魏军的战绩,项梁将其一撸到底也没人会说什么。 听到自己职务被削,项羽心中略有不甘,可也无话可说,只能拱手称谢。 而处理完项羽之事,项梁又望向范增,说道:“我军在济北惨败,吴广必以大军南下前来救援定陶。不谷欲断济水桥梁,封锁南岸,以拒唐军。同时加急攻伐定陶,快速拿下此城。” “大王所言甚是,我军当以济水阻敌,并速攻定陶。同时还可让人绕道传信齐人,让他们进攻唐军侧翼,相助吾等。而项将军兵败济北后,我军在定陶的军力就不到四万人了,与唐军相比怕是不足,应催促龙、英等将军速速行军,以助吾等对敌唐军。”范增开口道。 项梁点了点头:“嗯,前几日两位将军派信使前来,言英将军已拿下昌邑,龙将军则行至大梁故城附近,正欲向酸枣进发。有他二人加上齐军相助,这一仗必让吴广讨不了好。” 之前项梁连破魏军,兵围定陶,占据了优势,龙且、英布两路偏师就不用催的急。 但现在项羽在济水北岸惨败,兵力损失惨重。这时唐军主力南下,项梁在兵力上就失去了优势,也该召唤帮手助阵了。 现在最重要的一点还是要速速拿下定陶。 “传不谷令,射书城中,言唐军已被我军在济北击败,其将司马卬大败而归,让魏人们死了求援的心。” “加急攻城,数日之内,不谷就要拿下定陶!” 第312章 :司马吴冲 城阳以西数里,有一片宽阔场地。 这是之前项羽所率军队的扎营处。 现在这地方同样营垒密布,住在其中的一部分还是之前的那批楚军。 只是他们和前几日威风的模样不同,已被卸下了武器,剥除甲胄,成为了唐军的俘虏。 周围全是持戟握剑,对他们虎视眈眈的唐卒。 这种阵势,让楚人们心里害怕。 唐军全副武装,他们这些俘虏却手无寸铁,对方要是突然来一场大屠杀,他们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这样的事情并非不可能发生,因为就在前不久楚军才刚刚做了一次类似的事。 周巿被项羽斩杀后,魏军除了一部分溃卒被郦商收拢退回城阳固守,其余被楚军俘获者,皆被项羽下令坑杀于城阳西南。 而越害怕什么,就越容易来什么。 就在唐王主力抵达的当晚,一个楚卒在外面撒了把尿,回到帐中的时候,用惊恐的语气对众人道。 “我跟你们讲啊,我刚才听到唐军说魏人在请唐王诛杀吾等,要为之前被咱们坑杀的那些魏人报仇呢!” 话一出来,帐中之人皆满脸恐惧。 有人叫道:“不会吧,唐王素以宽仁为名,他怎么会坑杀吾等?黑稻,你不会是听错了吧?” 黑稻啐道:“我听得清清楚楚,怎么可能有错。而且这事情是魏人请求的,咱们刚杀了那么多魏人,你们自己说这事情有没有可能?” 一片静默,楚军刚屠杀了一批魏卒,那些魏人请唐王杀俘复仇的可能性非常大。 有人低吼道:“那些人是项将军下令杀的,吾等不过是遵命令行事啊,怎得要来杀咱们了?” 黑稻哼道:“你说的是,当初命令是项将军下的没错,可人是咱们杀的啊,你说这些魏人不杀咱们报仇,那还能杀谁?” “他妈的,项羽那厮号称西楚第一猛将,结果战事不利抢先跑了,留下咱们给人做俘虏,现在还要被人砍头,吾等怎得这么惨啊!” “要不然和唐军拼了。” 黑稻嗤笑一声:“拼?你手里有武器吗?你身上有甲胄吗?怕是刚冒个头就被唐军戳死了!” 非常现实的话,楚军现在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就像是一群待宰的猪羊。 一想到自己要死了,没人能稳得住。 或是哀声哭泣,或是大声咒骂,甚至有人已怕的瘫软在地上。 “唐王真听信那些魏人的话,要杀了咱们给魏人复仇,那咱们可怎么办啊?” 众人心中慌乱,想不出办法。 到了此时,那引来问题的黑稻,才神秘兮兮的开口。 “其实吧,告诉我这个消息的乃是唐军中的楚人。他们见不得吾等这些同乡因魏人而死,故而在告知我这件事情的时候,还说过一个好办法,能保咱们性命。” 唐军中的楚人同乡透露的消息,还附带保命方法? 这逻辑就顺了。 老乡救老乡,楚人帮楚人。 这世道果然还是同乡靠谱啊。 在惊愕和喜悦后,有人大骂道:“你这吃狗屎的黑稻,说话怎得只说一半,你要吓死乃公不成!还不快快说来!” 事关性命,众人皆催促起来。 黑稻低语道:“唐王出身陈郡阳夏县,和咱们同为楚人。那些唐军中的同乡说,咱们可寻军中的陈郡人,让他们做为代表,共同以乡党之情去请唐王宽恕,并说咱们之前是被项氏强行征召,为项氏所迫,这才北上和魏人厮杀。” “咱们这些楚人真正想投的是唐王,希望由唐王来统治楚地。唐王素来以宽仁为名,又是咱们楚人同乡,听闻吾等主动归降投效,再怎么也不可能听魏人的话来杀咱们了吧?否则他要是杀了咱们,那唐军中的楚人定然大为不满。对了,咱们请求的时候,一定要痛骂项氏,与项氏切割开,并说要拥护唐王攻入楚地,消灭项氏,这才更容易保命。” 众人听得双眼大亮。 与其坐在营中等着不可预知的未来,还不如借着同为楚人的乡党之情去搏一条生路。 “说得对啊,唐王是楚人,吾等也是楚人,楚人为唐王效命,天经地义。咱们速速寻陈郡的人来,一起请求唐王宽恕,向唐军投效。” 关系到自己的脑袋,楚军俘虏们自然是极为上心。 唐军中多有楚人为将,他们似是怜惜这些同乡的性命,也放松了管理,给了俘虏一些方便。 到了第二日,吴广便收到了五千楚卒归附投效的请求。 他将陈平招来,夸赞道:“陈生出的真是好计,一夜之间营中俘虏都愿为寡人奋死作战,还纷纷痛骂项氏的残暴无道,说愿意作为先锋,拥护寡人打回楚地呢。 “人皆惜命,以此危之,则他们自当与项氏决裂,投我唐国。当然这一切还是因为大王乃楚人出身,又是天下闻名的仁善之主,这些楚人方才愿真心投效。臣之小计,不过是添微末之助罢了。” 陈平说到最后,顺手拍了吴广一个马屁。 他本来不是擅长溜须拍马之人,可和蒯彻这几月的争宠下来,也渐渐学会了逢迎之法。每次献计后,夸几句唐王,总是没错的。 吴广微微一笑。 五千楚人俘虏,吴广用常规办法去收降,问题并不大。 他掌握着这些人的性命,又有楚人出身的优势。 只是用常规操作去收降,难免见效缓慢,五千俘虏里还不一定都是真心投效,忠诚有限。 且现在魏都定陶被项梁围困,吴广要赶着南下救援,他只能在城阳待一晚,今日就要出发南下,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抓俘虏的心。 故而他采用了陈平这个见效极快的法子,通过性命危机,发挥那些楚人俘虏的主观能动性,让他们自己主动积极的来投效,并且和项氏切割,这种法子可比正常手段见效快的多。 五千楚军的投效,将大大补充唐军的兵力损耗,同时还将成为一杆旗帜。 有此先例在,日后项氏手下的楚军遇到败势,向唐军投降的可能性会大大增强,对于大局来说很有好处。 至于这五千人后续的处置。 吴广略微思索,就让人将吴冲叫了过来。 “你这一次在战场上杀楚将项昌、项悍,又率骑兵冲阵破敌,立下功勋,自当赏赐。寡人今日便命你为一军司马,统率五千楚人新军。” 吴冲先是一愣,紧接着便大喜过望。 这五千新降的军队,或许战斗力和忠诚度不如唐军,可好歹也有五千人,对他来说是一件大好事。 而吴广这样安排,也自有他的考虑。 吴冲阵斩两员项氏楚将,功劳很大,在城阳一战里堪称是司马卬之下第一人,肯定值得升职封赏。 而吴冲楚人和唐王侄儿的身份,又比其他将领更适合统率这些楚人,能让这五千人安心,不用担忧遭受将领的欺辱,对于稳定军心很有好处。 吴冲大喜之后,连忙拜谢。 待起身后,他略微犹豫了一下,说道:“大王,臣陡然统率五千人,恐力有不支,还请能让我带些虎贲军中的旧部过去,如此也好尽快掌控新军。” “此事寡人准了。” 吴广微微颔首。 吴冲的基层历练还是很有用的,知道带一些旧部过去能够更容易掌握军队,这让他感到放心。 吴广对自己这个侄儿越发看重起来,不由赞道:“冲儿乃吾吴氏之千里驹,日后还当努力,成为我唐国支柱啊。” 千里驹,唐国支柱。 吴冲怔了怔,紧接着胸中暖意弥漫。 原来叔父竟对他有如此厚望。 “叔父,冲儿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吴冲咬着唇,说出了一句坚定的话语。 吴广温和的看着面前的吴冲,笑着点了点头。 他的亲侄儿啊,有此血缘在,值得相信和重用。 唐二年七月中旬。 唐王在收降五千俘虏后,就不在城阳停留,径直率大军南下救援定陶。 这一月。 项梁与吴广二人做出了同样的选择,将他们的侄儿都任命为了一军司马。 第313章 :巧嘴郦生 城阳与定陶之间的距离不算远。 吕臣和魏豹等人在前扫除了危险,唐军接下来可以无需顾忌的强行军赶路。 吴广率军自城阳开拔,不到两日便抵达济水岸边。 唐魏两军的先头部队在离岸边数里的平地上扎营。 听闻唐王抵达,吕臣、魏豹等人慌忙前来迎接。 “大王,那项梁老贼心思歹毒,竟然毁了济上桥梁,又封锁渡口,这是要彻底断了我魏国的希望啊!” 刚武君魏豹一见唐王大驾,就上来哭诉和痛骂。 吴广神色微凝。 项梁这老匹夫还是这样干了。 毁桥绝渡,隔断唐军南下的可能。 这其实是吴广在听闻定陶被围困前就有所预料的事情。 可真让他遇到了,还是感觉很头疼。 济水是古四渎之一,不同于几百年后此河会因黄河的多次改道、决溢而出现淤塞断流的现象。这时代的济水乃中原之大河,其流量巨大,横贯东郡。 如今又处于七月多雨时节,几场大雨下来,济水的水势暴涨,在桥梁被毁,渡口为敌人所据的情况下,唐军想在此时过河,十分的困难。 “济水既隔断我军救援,又利于楚军攻袭,这定陶的位置选的可真是好啊,请问刚武君,当初魏王怎么会在此处定都?是不知此处地势利楚不利唐呢,还是说另有其他的心思?” 蒯彻阴冷开口,颇有质问魏豹的意思。 吴广和诸位唐将脸色都不太好看。 魏国将都城放到定陶,能有什么心思? 多半就是在防着他们唐国。 魏豹眼皮猛跳。 这问题可不好回答,要是让唐王不高兴了,那唐军还能尽力救援吗? 魏豹心中慌乱,可其才智实在有限,一时间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合适的答案,急的额头直冒汗。 怎么办呀怎么办。 就在此时,魏豹身后有一老者上前,笑呵呵开口:“足下误会了,吾王定都于此,皆是为唐国着想啊。昔日鄙人曾劝吾王定都于濮阳,言一旦中原有变,我魏国身处危机下,便可得唐国就近庇护,确保无虞。” “然吾王言,西楚乃我唐魏两国的大敌,项氏又残忍好战,日后怕是会再挑起战端。吾魏国能得保全,多赖唐王恩德。故应当充为唐之前卒,以阻西楚。这定陶乃中原大城,又离砀郡极近,在此定都可以让我魏国更好的控制砀郡,一旦西楚开战,吾王可就近指挥砀郡之兵同西楚交战,为唐国出兵争取时间。否则定都于濮阳,因距离较远,砀郡生变之时,怕是反应不及。” “今日我魏国遭逢大难,被楚军围困都城,实则是因为齐军突然攻伐,打乱了我魏国的兵力部署。以上种种,今禀大王知晓,吾魏国一片奉唐之意,绝无二心,还请大王明察。” 说着,这老者对着吴广躬身一拜。 魏豹反应过来,忙道:“我魏国正是此意,将都城放到定陶,正是要为唐国在前线抵挡楚军啊。我魏国对大王一片忠诚,还请大王相救!” “嗯,魏王奉唐之心,寡人知道了。刚武君且放心,这一次寡人南下,就是要驱逐项氏救援魏王,勿要多想。” 吴广安抚了一句魏豹,转而看向刚刚说话的老者。 其人大概六十多岁,头发半白,但眼神极其明亮,刚才一番说辞伶俐,让吴广大为注意。 “请问先生姓名?” 那老者笑道:“鄙人陈留郦食其。” 利益鸡? 吴广一怔,转而便反应过来。 这人就是之前卢陵使魏回来,对自己说的那个看出了西楚将要进攻的魏地大才郦食(yi)其(ji)。 吴广在前世其实是听过此人的,郦食其的名字一向是和韩信绑定。 他就是那个以三寸不烂之舌劝降齐国,然后遭遇韩信背刺,齐王暴怒下将其扔进鼎里煮了的有名说客。 刚才郦食其一番话,把魏国迁都于定陶说成是对唐国有利,同时又表明他曾谏言魏王迁都濮阳的事情,暗示他心中亲唐。 这些话,都显示出了此人的口才之利,不愧是历史上能劝降一国的说客。 “魏国真是个好地方啊,这人才刚收了一个,转眼又能冒出来一个来。魏地善出人才,果真是名不虚传。” 吴广暗暗感叹魏国的人杰地灵。 他要是不将此人收下,那都对不起魏国人才中转市场的美名。 魏国的人才,不都是输送给他国用的吗? 吴广就顺口向这郦食其抛出了橄榄枝:“先生既是魏人,又有才学。此番寡人救魏,先生若有什么谋略,可不要吝啬,当尽数说出来才是。” 郦食其一怔,接着心中大喜。 唐王的意思,他听出来了。 郦食其是策士出身,本就有纵横天下立功扬名之意。 他曾屡次建言魏咎、周巿等人,期待得到重用,哪知这些人都不甚看重他的意见,让郦食其讨了个没趣。 现在唐王有要用他的意思,那自然是良禽择木而栖了,他笑着拱手道:“幸蒙大王看重,但有所需,臣必竭力为之。” 魏豹在旁看得发愣。 这唐王怎么又看上他魏国的人了? 莫名的,他想起了那个被其收入府中,还来不及享用就被魏咎送到北边去的薄姬,心头不免郁闷起来。 不仅是魏豹郁闷,站在吴广身后的蒯彻更是心头堵得慌。 “这郦食其口才了得,看上去也和我一般是纵横出身,有凭借口舌颠倒黑白之能,他若归于唐王帐下,岂非是我的大敌?” 蒯彻感受了极大的威胁感。 他之前的几个对手里,李左车擅长军谋,和他不是一个赛道的,在最开始的竞争后,两人几乎没有什么冲突。 而后来的陈平擅长阴谋,这一点和蒯彻重合,可陈平口才不如蒯彻,担不起出使他国的重任,故而蒯彻在与陈平的竞争中,凭借口舌之利占据了一定的优势。 唐国第一说客的名声可不是虚的。 可现在突然来了一个能说会道的郦食其,这就容易抢他的饭碗了。 “早知如此,我刚才就不出言了。” 想到是自己刚才责问魏豹,才给了这郦食其出言表现的机会,蒯彻便心中大悔,这可真是没事给自己找不自在啊。 郦食其也确实是个能抓住机会上爬的人,他通过一番言语化解了蒯彻质疑,得到唐王看中后,趁势献上了一些有用的建议。 “大王,楚军围困定陶,并毁桥绝渡,让吾等不能南下。与其在这里造船和楚军血战,不如留一军在此佯举大旗,伪装大王所率主力。再以大军暗从他处渡过。” “定陶上游之济阳、宛(yuān)朐、下游之乘丘等地,皆可渡济水!” 第314章 :宗室隐患 吴广亲率唐军抵达济水北岸。 其大旗一张,就被西楚斥候看在眼中,得到一些信息后匆忙回报。 定陶城外,楚军大营。 项梁召集麾下诸将商议唐军南下救魏之事。 “据探报,济水北岸的唐魏军队加起来至少在五万以上,其兵力比吾等驻扎在定陶的人数还多。以项将军所言唐军之战力,若是其大举渡济水过来,我军在兵力处于劣势的情况下与其对阵恐怕会很麻烦。” 桓楚负责前线信息探查,此刻将得到的情报一说,帐中气氛变得压抑起来。 楚军预估的唐国兵力还是比较精准的。 吴广率一万羽林军加四万征召兵南下,中途派遣剧武带了一万人同田假去防守都关,就还剩了四万人。而前线的虎贲军在战后尚余下六千,加上郦商聚拢的差不多六千魏军,兵力真就五万出头。 当然这还没有算吴冲那边刚刚收降的五千楚军,若加上这些人,则唐军在济水北岸的兵力快到六万了。 反观楚军方面,项梁带来的五万主力来攻定陶,被项羽葬送了一万,然后这段时间攻打定陶,差不多减员三千多人,其兵力已经不到四万了。 这一算楚军在定陶的兵力上已处于劣势,让诸将脸色有异。 “哼,要不是有人在济北丧了一万大军,我军今日也不会如此被动。” 帐中,有人小声说了一句。 声音不大,可许多人都听到了。 桓楚面色一滞。 一直低着脑袋,以司马身份坐在帐尾的项羽猛然抬头,望向那说话的人。 项睢。 项缠的儿子,年龄与项羽相近。 他此刻正一脸讥讽的盯着项羽。 不用看了,说的就是你。 历史上的项羽在项梁死后,杀宋义夺军权,最终破釜沉舟大破秦军,威名震于天下,让无数人对其畏惧敬服,项氏子弟便都以他为尊,任其驱策。 可在这个时空里项梁未死,项羽虽然很勇猛,但没有如巨鹿之战这样的辉煌战绩加持,无法让人心服口服,反倒是他狂傲的性格引得许多人心中不满。 加上项梁这个西楚王无子,在其没有儿子出生前,诸项氏子弟都难免生出一颗想当王太子的心,互相间就成了竞争关系。 项睢看他不爽很正常。 项羽盯着项睢。 他没有吭声,只是一双重瞳冷意弥漫。 项睢毫不相让,同样大睁着眼睛瞪了回来。 一个败军之将,有什么好怕的? 在项睢看来,他老父项缠乃是楚国左尹,就连项梁出征也要拜托项缠为其镇守郢都,可见他这一系在西楚的地位之重要。 项羽呢? 一个死了父母的孤儿罢了。 他项睢,就是要趁机踩着项羽成为项氏子弟中的第一人。 两人怒目相对。 周围诸将都看得清楚,可这是人家项氏一族的事情,他们这些外人不好吭声,一个个侧开脑袋,佯装不知。 项梁坐在主位,将这两个侄儿的模样看在眼中,心中一动。 项羽战败前在西楚的威名很大,没几个项氏子弟敢和他在明面上抗衡,这让项梁感到忌惮。现在项羽一败,项睢就敢冒头出来了和其相争,这势必会进一步打压项羽的威望,对压制这个侄儿很有好处。 不过在明面上,项梁还是要强调团结之事。 他出声呵斥道:“敌军当前,尔等不思建言献策,岂能自相埋怨争执?不谷不想再听见这种话。” 项睢忙拱手称罪道:“是末将失言了,还请大王恕罪了。” 项羽依旧没有吭声,只是冰冷的看着自己这个族中兄弟。 项梁点到为止,不在这件事上多言。 对于楚军比唐军兵力少的事情,他并不太担忧,因为英布那边已经从昌邑出发,在前来支援的路上,有英布这支偏师汇合,西楚兵力基本和唐军持平。 他又将话题转回眼前的定陶战事上,说道:“自不谷将唐军大败的消息射书城中后,已有定陶豪族生出了降意,暗中与我军联系。现在只剩魏咎那厮冥顽不灵,还寄希望于吴广能救他,试图反抗到底。” “我军接下来需要再攻定陶几日,城中就会有魏人豪族寻机会打开城门。只是在这之前,一定要将唐军阻隔在济水北岸,决不能让他们南下,否则见唐军渡济水南下,城中魏人或许就会再生出反复,不会配合的开门投降。” 范增道:“大王现在已毁济上之桥,又占据附近渡河的要地,日夜命人巡视不休,唐军想要从定陶附近过来并不容易,吴广要是敢在这里渡河,我军必打的他狼狈归去。唯一需要担忧的是唐军从他处渡济水。大王需要戒备才是。” 项梁颔首,命人铺开地图,打量较近的几个地点。 上游的济阳、宛朐,下游的乘丘等地,都是靠近济水修筑的城池,其附近或是架设有沟通两岸的桥料,或是有适宜的渡口。 “济阳离定陶较远,唐军若从济阳渡河,所需时间甚久,到时候定陶早就落入不谷手中,此地无需关注。唯有乘丘、宛朐二地离得近,若是他们急行军,一日间便可抵达,再花上一两日渡河,数日内就能逼近定陶,此两地不得不防,当派军队驻扎。” 项梁乃沙场大将出身。 唐军想过济水,选项就那几种,他很容易就可以预判出来。 范增点头道:“大王说的是,唐军欲从他处渡河,必走宛朐、乘丘两地。英布将军已从昌邑出兵,离乘丘较近,大王可命其就近率部前往驻守,如此可保乘丘方向无碍。至于宛朐,大王可遣一将前去抵御,借济水为阻,只需万人便可敌他吴广大军。待定陶一破,则无大碍也。” 项梁略一思索。 派人前去阻挡唐军,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必须要派一个信得过且有能力的人,最靠谱的自然还是项氏子弟。 他的目光从帐中诸子弟身上扫过。 项羽沉默不语,眼中暗含渴望。 项睢则神色兴奋,跃跃欲试。 项梁没有选择他们,最终落到另一人身上。 “项襄,就由你率万人前往上游,驻守宛朐一带的济水渡口,防止唐军从彼处南下。” 项襄忙起身道:“末将领命,定为大王守好上游,绝不让唐军有渡济水的可能。” 项梁点了点头。 诸宗室子弟中,项羽性如烈火,好战善攻,不适合干防守的事情。 项睢有冲劲,有一颗想进步的心,可能力有限,也不适合担当这种重任。 算下来就项襄的能力还不错,既有统兵经验,又值得相信,可以让其接下此事。 项梁对其鼓励道:“诸子弟中,你能力优异,定不会让不谷失望。” 一句称赞下来。 项襄神色大喜。 项羽、项睢等人则面色有些不好看。 …… 会议完毕后,诸将散去。 项羽面无表情的往自己的营帐走去,内心有一股怒火在燃烧。 叔父舍弃自己这个亲侄儿不用,而命项襄统兵去上游防御唐军,这让他有些吃味。 不过项羽刚在北岸惨败了一场,换成任何一个君主,短时间内都不敢让他单独领兵,项梁的这个做法其实很正常。 项羽能够理解,他对此略有些不满,但也不太放在心上。 真正让他愤怒的是项睢。 “昔日在吴中时对我恭恭敬敬,连与我对视都不敢的竖子,今日竟然敢当众辱我。好一个项睢,欺我兵败,便欲爬到我的头上,待日后定要他好看。” 项羽心中愤慨,走入营中,让人招来自己的新下属。 “吕马童,我让你监督工匠打造和试验那些骑兵装备,做得如何了?” 吕马童身高七尺八寸,方脸大耳,唇上生出两撇胡须。 听闻项羽询问,他忙道:“禀司马,脚套已经打造了数件,试用后已可以稳定作战。高马鞍则还在调整高度和松紧中,想来这两日便能找出一个合适的模子出来。” 项羽点了点头,又道:“既然东西已弄出来了,我今日无事,正好去营外试试,选出一套好的便可献给大王。” 吕马童忙点头应下,忙引项羽出帐。 两人刚出帐不远,就听到前方有几个巡视的兵卒正谈论着。 “我听说咱楚国以前都有覆军杀将的传统,打了败仗的将军,会自觉对不起将士和君王,在战后自刭谢罪。那项羽在北岸葬送了整整一万人,他怎么还有脸活下来啊?” “是啊,那可是整整一万人。西楚建国以来,还没受过这么大的损失吧,我要是他,早就没脸回来,在济水边上就自杀了。” “嘿嘿,还西楚第一猛将呢,我看是西楚第一败将还差不多。” 阵阵声音传至后方,项羽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吕马童大声呵斥道:“来人,把这几个敢妄言的竖子拿下!” 那几个兵卒回头一看,见到自己议论的正主出现了,又见吕马童命短兵来抓自己,吓得是魂飞魄散,忙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其中一人道:“项将军饶命啊,吾等绝非有意议论将军,而是最近这两日营中皆谈论此事,吾等听得多了,便不由说起来。” 最近营中皆谈论此事。 项羽听到这句话,双手有些颤栗。 吕马童怒道:“既然尔等说还有其他人谈论,那就全都招出来,尽数抓了!” “不用抓其他人。” 项羽突然冷漠开口。 覆军杀将,乃楚国贵族将领的古老传统,哪是这些黔首出身的小卒懂得起的。 这些小兵能传播此事,其背后定然有楚国贵族在暗中推波助澜,专门针对他。 联想到今日军议上发生的事情,项羽心中已有怀疑人选。 “将这些人先推出去斩了。” 重瞳里已有杀气浮现。 第315章 :宛朐之阻 “项羽杀人了?” 到了晚间,项睢收到亲信禀报,言项羽以“祸乱军心”为名斩了几个营中小卒。 他一下兴奋起来,又追问道:“项羽接下来有何举动,可曾大怒追究?” 亲信摇头道:“据闻项司马将人斩首后,又往营外去试验骑兵装备去了,并未在此事上继续追查。” “呵,看来城阳战败打掉了项羽不少心气,此事放到以前,他是绝不会罢休的,一定会将所有敢说的人找出来。” 项睢嗤笑一声,有些失望的摇头。 要是项羽控制不住脾气,暴怒下在军中大肆追查牵连,必定会引起兵卒恐慌,他便可趁势煽风点火,进一步败坏对方的名声。 可项羽忍住了,没有扩大化牵连,只斩首了几人作为震慑。有那几人的脑袋在,短时间内应无人再敢胡言,项睢这时候再搞小动作,难免有些显眼,被项梁知道反倒对自己不利。 “无所谓了,项羽战败丧师,丢了大王的信任,就连诸将军也不太瞧得起他。如今又被我这一弄,在军中兵卒里威望大减,已不足为虑。反倒是那项襄,大王命他为将,率兵驻守上游,称得上重用啊。” 项睢眯着眼睛。 项羽已经没有和他竞争的能力了,他的注意力不免转移到其他项氏子弟的身上。 …… 宛朐县,位于定陶以西数十里。 其城址在济水北岸,因西楚大军于南岸围困定陶,来不及渡济水攻略上游地区,故此地尚插着魏旗。 宛朐的魏人前段时间过得担惊受怕,先是齐国攻魏,压着魏军打。随后西楚参战,杀大将皇欣、相邦周巿,袭灭魏国大军,围困魏都定陶,给魏人们一种即将亡国的感觉。 人人忧惧,害怕的睡不着觉。 直到今日唐军抵达,才给了他们一些信心。 吴广命吕臣在济水北岸继续打他的王旗,并大张旗鼓打造各种船只木筏,做出一副要在定陶对岸渡济水南下的模样。 实则他暗中率领主力行至宛朐,欲从此处渡济水南下。 唐军选择从这里走,而非下游的乘丘,是因为陈平之前收到谍报,言英布军在昌邑附近,其离乘丘甚近。唐军如果从乘丘渡河南下,不仅可能会被英布堵住。就算侥幸渡过了济水,还很容易项梁和英布夹击,故而还是从上游宛朐偷渡的好。 这本是一个极好的战略。 只是唐军抵达宛朐时,却发现桥梁已被拆毁,南岸的渡口也为楚军所把持。 “还是被项梁预判到了,不愧是将门之后啊。” 吴广亲行至济水岸边,隔着翻涌东去的济水打量对面,隐隐能看到对岸有人影晃动,应是楚军巡河的哨兵。 天下英杰何其多也。 唐营这边有郦食其献上偷渡之策,楚营里也有项梁和一干将领谋士进行预判防守。 不过这对吴广来说依旧是好事,唐军要是继续在定陶对岸死磕,需要面对项梁的数万大军阻挡,很难当着项梁的面南下。 可在宛朐这边,因项梁要以主力攻打定陶的缘故,派到此处防守的偏师人数不会太多,唐军想要渡河的阻碍大大减少。 “大王,据从对岸逃过来的魏人说,楚军的将领打得是项字旗,观其人数可能在万人左右。” 陈平很快就将对岸的情报摸了个大概。 “项字旗,看来领兵的是个项氏宗亲。” 吴广笑了笑。 据他所知,历史上的项氏除了项梁、项羽二人外,并没有其他厉害出名的宗族将领。 比较有名的可能就项伯、项庄二人,但两人也没什么战绩传世,名声还不如龙且、英布等人响亮。 项梁坐镇定陶,项羽又刚刚惨遭败绩,两人带兵前来的可能性很小,以此来看对面的应是个普通的项氏子弟,应该能力不会太强。 唐军占据了兵力优势,就算强渡也有成功的可能,考虑到他们需要争取时间去救援定陶,加上吴广不愿在此战损失太多兵力,便召集麾下诸将领、谋士讨论更容易渡过济水的策略。 如何从万人把守的地方渡河。 军议一开始,蒯彻就抢先道:“我军兵力比楚军众,大王可用昔日对付秦军的手段来收拾他们。派一军佯攻上游,再以精兵从下游强渡,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人数比对方多,那就玩声东击西,佯攻一处吸引对方兵力,再从另一处发动猛击,让楚军防无可防。 吴广与诸将皆点了点头。 唐军打渡河战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有淇水、大河及洛水之战在前,他们早有过河的经验。 声东击西这种既是阴谋又是阳谋,我打你上游,你必须派兵去阻止,要是敢不管,那佯攻就能变成实攻,直接从彼处杀过河去。 若是管了,那其他方向的兵力被调走,又将成为新的破绽。 当然这种打法的前提是攻方的兵力要比守方多,现在的唐军正占据兵力优势,可以一试。 吴广道:“蒯卿之言有理,诸君可还有他议?” 话音落下,有一老者起身道:“禀大王,臣认为蒯先生此策甚妙,然臣还有些微末小计,可助我军能更容易渡过济水。” 蒯彻眉头一挑,说话之人正是新加入的郦食其。 吴广道:“郦先生请讲。” “济水以南多有乡邑里闾,其中所居皆乃魏人,彼辈心怀魏国,敬服大王,亦是我军之助力。大王何不使人先行偷渡济水,前往南岸里闾勾连当地乡人。待我军发动渡河之战时,让这些人在楚军后方鼓动青壮发动袭击,乱项氏军阵,如此前后夹攻,岂非更易渡河耶?大王当借彼辈之力也!” 郦食其微笑开口。 吴广听得大喜。 郦食其说的在理,唐魏两国是盟友,而西楚是侵略者,这种情况下,魏人基本都会厌楚奉唐,这是一股潜在的力量。 西楚的敌人可不仅仅是唐魏两军,更是魏地的所有心怀母国之人。 吴广依计行事。 当日晚间,有人夜渡济水,暗中前往南岸。 同时唐军在济水北岸一连两日打造大量船只,欲发动渡河之攻势。 第316章 :给个面子 “不出大王所料,唐军果然打着从宛朐偷渡济水的想法。” 项襄站在南岸,隔着济水眺望北边的景象。 宛朐城位于济水以北数里处,因为距离问题,项襄只能看到城池的大概轮廓,驻扎在宛朐附近的唐军则看不太清楚。 据派出的斥候探得,对面的唐军数量非常多,具体人数不清楚,但至少在三万以上,是他所率军队的数倍。 这让项襄感到很大的压力,但同样让他激动的热血沸腾。 既是危险,又是机遇。 “项羽败于济北,丧师甚众,为大王所贬,其军职已低于我之下,日后再难翻身。而诸子弟中,也就南边看守刘季的项冠有些能力。余之项睢、项声、项庄、项佗诸人,皆无法与我相比。只要这济水一战打好了,将唐军牢牢挡住。我必得大王看中,成为宗室子弟中的第一人!” 和项睢一样,项襄胸中同样有野心存在。 项梁现在无子,要是他后面一直都生不出儿子,西楚继承人必从宗室子弟中选择。 如果项梁生出了儿子,那后续也需要宗室大臣在旁进行辅弼,封侯拜相定不会少,这个位置也值得一争。 项襄的目光从远处对岸收回来。 他对亲信姚忠吩咐道:“传信回定陶大营,告知大王唐军兵马已至宛朐的消息。并请大王放心,有我项襄在此,定能阻止唐军南下,大王只管攻取定陶便是。” “唯。” 姚忠领命下去。 项襄接下来又将麾下将尉召集起来,认真安排沿河巡查以及各河段布防的事情,并重点提及了要监视唐军的船只动向。 项梁既然能命他为将,项襄统军作战的能力还是有的。 在他的安排下,济水防线布置的十分稳妥,各处河段皆有人守卫巡视,一旦发现唐军渡河,各部之间能很快进行相互支援。 项襄与诸将一番讨论,确定了济水防线的事宜。 布防的事情解决了,接下来就有一将提到了后勤的问题。 “将军,我军在此和唐军对峙,这一战还不知会打到什么时候,我军每日所需粮草不少。而粮秣又需要从定陶处调运,颇有不便,不如派人从周围乡邑征收,以缓解军粮压力。” 项襄点了点头。 “兵法言智将务食于敌,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萁杆一石,当吾二十石。就地取食自是应当,尔等明日派千人去周围乡邑征粮。若有不从者,尽斩之。” 因粮于敌,就地取食,这种操作很正常。 自己的粮食能省则省,魏人的粮食那就该大吃特吃。 项襄没有多想,便应下了此事。 布防、后勤这些事情都决定好了,项襄让诸将下去进行安排。 他自己坐在帐中,又在脑海里模拟了一遍唐军渡河攻击时可能出现的情况。 确定没有差错后。 项襄心中满是自信。 “若是两军平地对垒,以唐军的人数和战力,我或许不是对手。可如今有济水为阻,这就是天助我也,我麾下一万人足以挡住他吴广数万。” “在我项襄面前,唐军休想踏过济水一步!” …… 白鸟乡。 位于济水以南,因附近多有白鹭而得名。 受济水影响,白鸟乡周围的土地颇为肥沃,适宜耕种。加上乡人还可常在济水渔猎,使得此乡颇为富裕,乃是宛朐有名的大乡。 陈豨(xi),便是这白鸟乡中一游侠,准确的说是当地的游侠头子。 他四十余岁,身材长得高大雄壮,额上还有条狭长的伤疤。 那是他年轻时与人争斗留下的战绩。 在秦统一前,陈豨就已经在此地混出了一番小名声。 只可惜秦国一统后,全国严打游侠群体。 秦廷重拳打击下,陈豨只能弃侠从农,成为大秦一农夫。 手里的农具压不住陈豨的游侠梦。 等到秦末乱世一起,他就在第一时间丢下农具,拿上刀剑重操旧业,以护卫乡里为名招揽了一批当地的游侠少年,成为本地人的保护伞。 陈豨在这宛朐算得上黑白通吃的人物,就连后来魏国复立后任命的宛朐县令也要敬他几分,县中诸人更是要尊其一声“陈大兄”。 而这位陈大兄今日的表情显得很冷峻。 一间屋宇中。 几个游侠围聚在旁,低声议论着。 “大兄啊,这些楚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伙同齐国来侵略咱们魏国,杀我魏国的将军和相邦,那西楚王更围着定陶打了许久,这就是想要灭掉咱们魏国啊。如今好不容易唐王来了,咱们就应该响应唐军,把这些楚人通通赶走!” “是呀,赶走楚人,光复我魏国!” 说话的游侠皆是少年,正是热血上头的年纪,正有呼应唐军的想法。 作为领头人的陈豨却没有立刻点头。 他沉声道:“尔等说的有理,我也讨厌楚人,想将他们赶出咱魏国。可现在楚军有万人之众,且有甲胄兵刃,我们怎么会是对手?一旦起事,恐怕第一时间就会被其剿灭,我看还是当从长计议,看看情况再说。” 陈豨年岁大了,和那些一拍脑袋就能不要命往前冲的少年不同,他考虑的东西更多。 他有呼应唐军的想法,但不想冒着风险去当出头鸟,想看看情况再说。 见陈大兄口说从长计议,几个游侠心中不满,但也不好多说。 而就在几人说话时,屋外传来阵阵喧闹和尖叫声。 “楚军来了!” “楚军来抢粮食了!” 陈豨听到声音,忙同这几个游侠少年奔出门去。 一出门就见到乡人们面带惊恐,口里皆呼楚人征粮之事。 有人见到陈豨,忙道:“陈大兄,今日楚军找上门来,说是要征收吾等粮食,每家要收整整两石啊!这时节田中的谷物尚未成熟,咱们连自家吃的都不足,哪有那么多粮食给他们,真要是征走了,岂不是要饿死人了,大兄还请同他们说一说,看能不能少一点!” “是呀,陈大兄,你素能行事,就连县令也要给你面子。说不得楚人会看在你的面上,给咱们少一些。陈大兄,我家五口人的命可都在你身上了!” 乡人们七嘴八舌,都请陈豨出面。 在他们看来,陈豨乃是白鸟乡的大人物,就连宛朐县令都要给他面子,万一那些楚人也听过陈大兄的名号,看在他的面上减免征收的粮食,甚至直接不征了,岂不美哉? 反正试一试又不吃亏,万一成了,那可就是大好事了。 乡人们都将目光望到了陈豨身上。 就连陈豨在乡中的亲戚也都向他请求。 陈豨被盯得头皮发麻,但他作为白鸟乡的豪侠人物,一向以为乡人出头来积累名声。这种情况下不好拒绝,只能含糊的应道:“那些楚人我也没打过交道,我只能试一试。” 此时乡门处已被楚军所把持。 陈豨隔远了一看,只见楚人数量足有数百近千人,几乎人人持戟佩剑,大半披甲,十分凶悍。 领头的楚将正一脸趾高气昂的对白鸟乡的啬夫说着话。 乡啬夫低头哈腰,唯唯诺诺,被楚人的口水喷了一脸,都只能带笑点头,一副丝毫不敢违逆的模样。 “陈大兄,乡啬夫不顶用,还是需要你去!” “陈大兄,你是我白鸟豪侠,楚人说不定都听过你的名声。你若开口,他们说不得会听,一切靠你了!” 众望所归下,陈豨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他若在此时退缩,日后在这白鸟乡中的名声就算是毁了,为了名声也得上去。 正被楚将喷着口水的乡啬夫一见陈豨过来,便大喜过望。 他忙伸手一指陈豨,对那楚将道:“将军,这位乃是我白鸟乡的豪侠,他在这里说的话比我都好使,你让他去征粮必定又多又快。” “哦?” 楚将转头看向陈豨,打量了一眼,道:“你这厮既是本地豪侠,在这里说话好使,那征粮之事就由你来负责。两日内速速将粮食凑齐,没钱的两石,有钱的十石,最后给我凑够五千石运到营中来。” 陈豨脸色微变,忙开口道:“将军,这段时间田中粮食尚未成熟,黔首家中乏粮缺食,连吃的都不够,哪能交出这些粮食啊。还请将军能稍微减少一些,如此我魏地黔首必拥戴将军。” 后方有跟上来的人见这楚国将军说话不算凶狠,便道:“将军还请给陈大兄一个面子,给吾等减少一些吧。” 给陈大兄一个面子? 楚将听得愣了下,接着便大笑起来。 “哈哈哈,给他一个面子,好一个给面子。他母的,什么货色,也敢让本将给他面子!” 楚将笑声顿止,转而厉声怒斥。 同时伴随利剑出鞘的声音。 楚将拔剑,剑尖直指陈豨咽喉。 这场景将众人吓了一跳。 楚将冷哼道:“两日之内就将粮食给我凑齐,若是少了一斗,我就先把你脑袋砍下来挂在这乡邑门上!听到了没有!” 陈豨感受着楚将话中的杀气,只觉咽喉发寒。 他盯着眼前的楚将,以及其后那数百上千的楚军。 陈豨咬牙道:“小人知道了,定为将军凑齐所需的粮食。” 第317章 :内外之势 定陶城被楚军围了一层又一层。 整日进攻不熄,喊杀声不停。 城池处于风雨飘摇中,有随时陷落的可能。 楚军大营里正有喜意弥漫。 除了攻城进展外,项梁还收到了来自上游项襄处发来的信息。 他将诸将招来,安排接下来的部署,并笑道:“吴广手段不错,在对岸虚张旗鼓,实则率兵暗从他处偷渡,若是没有防备,还真有被他打过来的可能。只可惜啊,吴广的打算已被不谷看破,项襄素来沉稳,有他守在彼处,不谷无忧矣。” 项襄一万兵力,加上济水为阻,短时间内挡住对方三四万人没什么问题。 项睢听大王有夸赞项襄的意思,心思一动,开口将功劳归于项梁头上:“吴广这厮名声响亮,号称是战无不胜,可那只是因为他没有遇到大王。秦军孱弱,故能让唐军逞一逞威风,可若遇到大王这样的天下名将,吴广也就无计可施,只能在此碰个头破血流了。” 诸将闻言,大多跟着夸赞,一个个马屁拍的项梁嘴角带笑。 项羽坐在帐尾。 只有他既没有笑也没有吭声,一双眼睛默默盯着项睢,放在膝上的手已是捏成了拳头。 等到笑声渐落。 项梁又向范增道:“之前派人去东楚那边催促出兵,熊心以迁都为名进行推诿,欲坐观中原形势。今不谷已打到定陶和唐军对峙,正是用人之际。范公再派人去催一催,告诉咱们这位东楚王,若是他不识大体,那日后可就别怪不谷不客气了。” 说到此处,项梁眼中闪过一抹冷芒。 东楚出兵助战,可帮他对敌唐军,减少压力的同时还能削弱东楚国的力量,日后收拾起来更容易一些。 而如果东楚国不出兵,那就给了他日后发难的正当借口。 怎么看都是不亏。 当然,东楚的问题还是其次,得战后才能解决。现在西楚最重要的问题还是要先拿下定陶和将唐军挡在济水之北。 “项襄既有豪壮之气,当不会让不谷失望。” …… 项襄此刻的感觉很不错。 济水正处于七月涨水的时候,水势凶猛,唐军临时打造的木筏下水很容易沉,就算能勉强渡河,一架木筏上也站不了多少人。 唐军渡济水的主要工具,是从宛朐附近搜罗的上百艘船只。 船只的数量限制了过河的人数,一次最多就几百人,这点人很难在南岸站稳脚跟。 故而唐军的攻势并不凶猛,轻易就被楚军挡了下来。 在项襄眼中,照这样的打法就算给吴广一个月的时间,唐军也别想从北岸打过来。 “七月雨季,天时也。” “济水之阻,地利也。” “我楚军将士战意高昂,人和也。” “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皆在我手,对岸的唐贼又能奈我如何?” 项襄微微一笑,他也是学过兵法的人,自己除了兵力略少一些,怎么看都是占据了优势。 对面的唐军见势头不对,渡河作战只是徒增伤亡,很快就停止了攻势。 一日交战,唐军损失数百人,楚军伤亡则极少,这进一步增强了项襄的信心。 “以唐贼之力,绝不可能在此强渡。故很有可能会从上下游偷渡,尔等要多派兵卒巡视济水河岸,随时警戒,注意对岸的唐军动向。” 项襄再度嘱咐手下诸将要加强警戒,吩咐完后又将负责征粮的楚将蔡丙叫过来询问。 “我昨日已带兵前往周围乡里征粮,限令他们两日内将粮秣运到营中来。今日已有一个小乡的丁壮前来纳粮,最迟明日其余乡里也都会将粮草运过来。加上从定陶运过来的那批,我军粮秣足够一月之食,粮秣有末将管理,绝不会出差错,将军放心便是。” 蔡丙胸有成竹的开口,打起了包票,一如项襄对项梁的保证。 项襄赞道:“好,只要后勤无忧,本将便可把唐军牢牢堵在此处,日后论功行赏,当计你一功。” “多谢将军。” 蔡丙喜笑颜开,感觉自己升职有望了。 …… 南岸的西楚阵营信心满怀,北岸的唐军也是满腹冲劲。 第一日的攻势是一个试探,唐军损失了数百人,可也摸清了济水的水势和楚军的布防情况,为下一次的猛攻奠定基础。 “大王,臣已奉令在宛朐招募了三百个曾下过济水的壮士,皆愿为我军渡河夺阵。” 魏豹喜气洋洋,前来向吴广汇报他的任务完成情况。 “好,有这些壮士在,此战我军胜算大增啊。” 吴广点了点头。 有熟悉水性的当地人帮忙掌舵撑筏,对唐军渡河很有帮助。 吴广又问道:“寡人让刚武君命人收集城中罂缻,不知数量有多少了?” 魏豹曾随唐军渡大河攻秦,清楚吴广让人收集这些罂缻的作用。 他道:“此事臣交给了雍齿负责,这就叫他来问问。” 雍齿。 吴广听到这名字,神色微动。 他之前命人收集刘季的情报,雍齿这名字就占据了很大的篇幅,此人对刘季的影响很大,没想到辗转又跑到了魏豹的麾下。 雍齿很快前来。 他对拜见唐王很激动,一过来便行了一个大礼。 “禀大王,禀刚武君,臣这两日收集宛朐的罂缻约八千余件。” 雍齿在丰邑被刘季打跑后就投到了周巿麾下,周巿战败身死,他便领着一部分溃军逃到郦商手下。后来唐军南下,随同的魏豹顺手接掌了魏军的兵权,雍齿也就成了魏豹手下的将领。 这一次吴广在宛朐招善习水性者和收集罂缻等空心器具,就将此事交给了魏军负责,看上去雍齿干的还不错。 “八千余件。差不多了,足以让我大军给对面来一场突袭。” 吴广目露精芒,下达了命令:“楚军困魏王于定陶,我军时间紧迫,不可多留。明日一早便发动攻势!” 军令一下。 魏豹等魏国将领大喜过望。 诸唐将也神色兴奋,拱手应诺。 …… 翌日一早,唐军就开始了行动。 其船只暗中调往下游十余里处的一处渡口,同时岸上的兵卒也往下游行去。 唐军做的隐蔽,但楚军早有防备,时刻有人严密监视对岸。 北岸一出现异样,南岸的项襄就收到了消息。 “哼,吴广果然欲从他处进攻。” 项襄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立刻调动兵力前往下游防御。 让项襄没想到的是唐军今日的攻势很强,一上来就有种决战的架势。 唐王大纛迎风飘扬,北岸鼓声不绝,唐军不顾死伤,一批接一批的派人渡济水作战,下游的守军很快就感觉到了压力。 “看来是吴广怕定陶被我军攻破,彻底心慌了,呵呵。” 项襄镇定自若,亲率主力南下,前往下游固守。 楚军在下游的兵力很快就达到了七千人。 宛朐南岸的楚军便只剩下了三千人,防御稍显空虚。 项襄没有太过放在心上,因为两地相距不远,上游若是遭到攻击,他从下游同样可以派兵进行援救。 只要不是转眼就阵地失陷,楚军随时支援都来得及。 …… 下游战事打得如火如荼。 在唐军不顾死伤的进攻下,楚军主力已被牵制。 到了此时,宛朐方向留守的唐军开始了行动。 “快快快!” “封好口子,全绑上去!要是沉进了水里,就自己拿命偿吧!” 大量临时打造的木筏被运到济水旁,在岸边绑上木瓦所制的罂、缻等器具。 这些空心容器能够为木筏提供浮力,使木筏能在汹涌的济水中入水不沉。 当年司马卬用这些东西连大河都能渡过,更别说是眼前的济水了。 上万大军快速行动,很快就有数百具木罂缻打造完毕,被唐军推入水中。 领头上筏的是魏豹招募的熟悉水性的宛朐壮士。 他们作为本地人在渡济水时有一些优势,能为唐军抢得一个先机。 战场之上,任何一点微弱的优势都值得争取。 “吾等应募作战,既是为了驱逐西楚,又是为了唐王的赏赐。此战若胜,人皆有一金之赏,哪怕死了,吾等家人也能得些抚恤。二三子,且随我靳歙拼了!” 三百宛朐壮士中,一个自称靳歙(jin xi)的男子高声呼唤,率先踏上木筏。 一金。 对普通黔首来说已经是一笔不小的数字了,足以让人为之拼命。 “好好好,吾等和楚人拼了!” “这济水乃公横渡了不知多少次,无需怕他楚人!” 众宛朐壮士被靳歙一鼓励,士气高昂,纷纷跳上木筏。 北岸之上战鼓擂响,唐军在此开辟了第二战场。 …… 而在南岸,楚军有两千人在岸边布防。 一千人则在后方营垒负责守卫和管理后勤粮秣。 今日恰恰是周围乡里丁壮前来缴纳粮食的日子。 因当地牛马早在战事开始的时候就被征走了,故而粮食多由各乡里的青壮或是挑着,或是背着,或是用楚地传来的独轮车推着,排成一条长串前往楚营。 这些男子的数量加起来,足有六七百人。 领头的,便是白鸟乡中的陈大兄。 宛朐县有名的豪侠,陈豨。 第318章 :巫鬼相助 济水汹涌翻滚。 木罂缻在浪涛中上下起伏,人踏于上,并无沉没迹象。 “好东西啊,绑上一些瓦罐罂缻就能有这般奇效,怎得以前就没人想到呢?据说这法子还是唐王想出来的,唐王真乃天人也。” 靳歙惊叹了一声。 此时每具木筏上都站好了人,指挥的唐将便下达进击的命令。 “渡河!” “吾等去也!” 靳歙与众人呐喊着,撑筏前行。 两百多具木罂缻载了一千余人,浩浩荡荡,向着对岸杀去。 此时唐军在下游发动了极为猛烈的攻势,楚军主力被调到了下游去,留守在宛朐南岸的楚军在心理上就不免有些懈怠。 故而对面的唐军突然弄出一堆木筏,并大举发动攻势时,南岸的楚军就开始慌乱起来。 “唐军怎么突然弄出了这么多船?” “不是船,好像是木筏!” “这地方水势这么大,一般的筏子浮不起来,他们是如何做到的?” 楚军士卒议论纷纷,军心有些不稳。 好在项襄早安排了方案,以应对突发情况。 留守的楚将立刻派人南下去通知项将军,同时开始指挥士卒在岸边列阵。 “弓弩手准备,待唐贼逼近,立刻射箭!” “二三子勿要惧怕,彼辈在水中就是靶子,给本将射死他们!” 唐军横渡而来,行至一半,便遭遇了楚军的箭雨侵袭。 “举盾!” 前排的筏子上除了靳歙等宛朐壮士外,还有执盾的甲士,见对面射箭,立刻上前举盾格挡。 一番射击,除了二十多人落入水中,还有一些人在筏上中箭痛呼外,唐军损失并不大。 毕竟河边风大,对射击的准头还是很有影响的。 而扛过了这轮箭雨,唐军也接近了南岸。 “正对面的河岸处有泥地,不易从这里上岸,往下再走一截,到那块翘角石附近上岸!” 靳歙高呼指挥,选择合适的登陆位置。 他们这些宛朐人,除了深知此地水性外,还很清楚南岸的哪个地方有深坑淤泥,知道在哪个位置靠岸能更容易的摆开阵势,站稳脚跟。 这也是吴广让人招募这些本地人的真正用处。 在他们的引导下,木筏顺利靠岸,上面的甲士高呼着杀上陆地,与前来阻挡的楚卒杀成了一团。 …… 此时河岸边厮杀声震天动地。 位于后方的军营所在,同样人声鼎沸。 “前线战事甚急,尔等速速将粮食清点好,送至营中储存,勿要耽搁了!” 蔡丙对手下吏员们下令,让他们清点和统计各乡里送来的粮食。 他还亲自来到辕门处查点,看看是否每个乡的人都来了。 军中诸部,各有职司。 前面打仗自有其他将领负责,他蔡丙只需管理好自己的后勤工作就够了。 到了辕门,蔡丙就看到了一个脸上有着伤疤的男人正推着装满粮食的独轮车走来,周围还有好几人挑着竹筐跟随,再往后则是一长串运粮的男子。 蔡丙心中一动,这不就是他前日去白鸟乡征粮,那些乡人叫他给个面子的家伙么。 陈豨。 “豨者,大猪也。” 什么陈大兄,还不如叫做陈大猪。 想到这个名字,蔡丙脸露讥讽。 不过对方只是个小人物,只要缴纳上来的粮食足够,他也懒得搭理。 孰料蔡丙不想搭理陈豨,陈豨看到他后却眼芒微动,向周围的几人看了一眼,放下手中的独轮车,竟主动向蔡丙走来。 “将军前日驾临白鸟,乡人多有怠慢,今日小人凑齐了五千石粮食,并有一宝物愿献给将军,还请将军笑纳。” 陈豨脸上挤出谄媚的笑容。 其身后几人也跟着过来道:“是呀是呀,还请将军笑纳。” “献宝于我?” 蔡丙一怔,接着嘴角勾起笑容来。 没想到这陈豨还挺上道的。 他对此并不疑惑。 自攻魏以来,楚军所过城池乡邑,魏人多有巴结,献人献物进行讨好,这是常有的事。 这些魏人或是想要借楚军之势在当地得利,或是害怕楚军侵扰想要保全性命家族。 陈豨前两日被蔡丙用剑抵着喉咙威胁,畏惧害怕下想要保全性命,向他献纳宝物很正常。 蔡丙嗤笑道:“偏僻小地能有什么宝物。” “将军,这宝物必让你惊……” 陈豨一边向蔡丙接近,一边小心的拉开衣服。 阳光下,有寒芒闪烁。 蔡丙只觉眼睛被闪了一下,紧接着一道黑影就向他扑了上来。 瞬息之间,锋锐的匕首就刺入了蔡丙的喉咙。 血水喷涌,溅了陈豨一脸。 他不惧反喜,甚至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的血水。 咸腥的味道让陈豨越发激动。 他大吼道:“动手!” “动手!” 各种呼声响起。 跟在他身后的几个游侠早在陈豨动手的瞬间就扑向了蔡丙的护卫短兵。 而眼见楚将被陈大兄瞬间袭杀后,数百运粮来此的青壮顿时一个个高呼起来,各自取出武器向周围的楚人杀去。 这是一场早有谋划的袭击。 看守后方的一千楚军根本没想到这些魏地民夫竟敢在这里动手,蔡丙一死,楚军群龙无首,没人指挥下,被陈豨带领的数百青壮一阵乱打,整个军营瞬间大乱。 乱战中,有人点燃了营帐。 火焰燃烧飞腾,浓烟冲天而起。 …… 济水前线,唐楚两军正在疯狂厮杀。 河滩上已被鲜血染红,不断有人惨叫着倒下。 唐军以大量木罂缻渡军强攻,楚军在这里留守的人只有两千左右,他们借助地理优势勉强挡住了唐军的攻势。 如果等到下游的项襄接到消息后,派军队前来支援,唐军一战就想打过济水不能说是不可能,但也肯定十分艰难,伤亡会很惨重。 此时楚军后方生乱,厮杀声响起,火光冲天,大大的打乱了前线楚军的军心。 “怎么回事,后方怎么打起来了?” “是唐军吗?他们竟然抄了吾等后路,难道唐人会飞?” “天啦,说不定是那唐王使用巫术,引得巫鬼神灵相助!” “我早就听说唐王乃是神人,曾在北边以巫法引大水杀了二十万秦军。现在肯定是他做法让唐军的木筏入水不沉,又送人飞过来从打咱们后方!” “唐王有巫鬼相助,吾等这还怎么打啊!” 楚军兵卒众说纷纭。 他们在前线打仗,根本不清楚后面的军营发生了什么,只能各种猜测。 楚地好巫鬼之说,唐王又多有传奇故事流传。 不少人心中恐惧,这让楚军的河岸阵线出现了动摇。 对面指挥作战的唐将也发现了楚营生变,立刻继续派兵渡河,加大攻势。 很快,在前有强敌,后方又被魏人攻袭,自身军心开始溃散的情况下,楚军的济水防线开始崩溃了。 “守住!守住!” 指挥的楚将大声呼喊,但没人理他。 遭遇前后夹击,军心大溃,到了这时,哪怕是项梁亲自前来指挥也没有用处。 楚军的上游防线被击破,唐军大举渡河过来。 …… 此时下游主战场同样厮杀甚急。 为了掩护上游的真正攻势,唐军在此处几乎不计伤亡的进行猛攻。 但因为此地楚军兵卒甚多,加上唐军船只较少的缘故,项襄的压力并不大。 他听到上游的唐军突然发动攻袭时,并未惊慌,反而冷笑起来。 “原来吴广打的是这个主意啊。诱我主力在此,再以大军从上游偷渡,呵呵,可惜要让他失望了。姚忠,传我将令,调两千人去上游支援。” 上游本来就有三千人,借助地利足以抵挡唐军很长一段时间的进攻,再加上他分出两千人前去援救,想来问题不大。 “任你诡计多端,在我面前也休想踏过济水。” 项襄心态平稳。 只是他派去支援的军队还在半路,就收到了上游处传来的第二个消息。 “将军,我军败了!唐军已经渡过济水,正向吾等杀过来了!” 项襄大惊失色,急道:“彼处有三千兵卒防守,借着济水之险,怎么可能会被击败?这不可能!” “将军,据说是那些送粮来的魏人民夫,他们从后面偷袭我军,趁乱烧了大营。我军被前后夹击,抵挡不住,这才被唐军攻破了防线。” “魏人民夫?一群狗彘之徒,竟敢坏我大事!” 项襄咬牙切齿,已大概明白了上游的情况,心中满是不甘。 现实情况的残酷,让他没有翻盘的机会。 上游的楚军防线被攻破,大量唐军渡过济水登陆,与魏军一起往下游战场杀过来。 那些被击溃的楚卒在逃亡的路上,反冲了项襄派去支援的两千人。 紧接着唐魏联军杀下来,这两千人很快也被击溃,反身往项襄主力所在的方向逃来。 这时候上游失守的消息也在主战场传开了,军心开始不稳。 到了此时,项襄知道他该做出决断了。 对面的唐军主力还在不断派人渡河来攻,上游处将有唐魏联军杀下来。 他不可能守住。 “大王,项襄负了你啊。” 项襄神色痛苦。 他终究,还是挡不住吴广。 痛苦之后,项襄还是下达了命令。 “放弃此处,撤军!” “往定陶撤!” …… 济水北岸。 唐王大纛插在一处高台上,在河风中猎猎舞动。 吴广站在旁侧,打量着对岸的景象。 上游处有大量人影散乱的顺着河水奔跑,那应该是被唐军击破的楚军溃卒。 吴广已收到了上游处快马加鞭送来的消息。 宛朐对面的楚军防线已经崩溃,唐魏联军即将从南岸上游杀下来,与他这边的渡河攻势形成配合,一起攻击项襄的楚军主力。 不过看对面楚军开始后撤的模样,项襄见势不对已是要放弃此处防线,准备撤往定陶了。 楚军一撤,吴广便可轻易的率大军渡过济水。 没有了济水之阻,他将直面西楚主力。 吴广轻轻低语。 “项梁,我要来了。” 第319章 :唐建魏军 数日对峙,两天进攻。 在唐魏联军前后夹击下,楚军阵线崩溃。 项襄见势不妙,果断率军撤往定陶方向。 渡过济水的唐军没有追击,在驱走项襄后,立刻控制南岸,辅助对面的主力大军过来。 当日傍晚,唐王吴广的大纛就插在了济水南岸,引起一片欢呼。 到此为止,唐军强渡济水一战才算是落下帷幕。 唐王亲临前线,鼓舞士气后,接下来便是清点此战的损失和斩获。 “大王,我军此战损失不少,伤亡达到三千多人。” 兼任军中参谋事项的蒯彻,报上了一个初步的损失数字。 济水这条天堑使得唐军进攻很困难,伤亡比楚军大很正常。吴广为了掩护上游的攻势,在下游发动的猛攻也增大了这个数字。 三千人的损失不算小了。 吴广心中一动,又问道:“魏军为主?” “大王英明,此战的损伤主要是魏军,差不多占了两千余人。我军实际损失在千人左右。” 蒯彻笑着开口。 唐国发大军南下救魏已经很够意思了,这种明摆着伤亡极大的渡河战不可能用自己的力量去和楚军耗,那是傻子才会做的事情。 渡河救援母国,这本来就该是魏人的责任。 故而郦商之前收拢的大量魏军,便是这场渡河战的主力。 而魏军的数量其实是一直在往上涨的。 在城阳时郦商只有六千人,魏豹南下将其收编后,打着救援定陶的旗号命令东郡诸城发兵前来支援。 到宛朐后,除了本地征兵外,因济阳、煮枣、长垣等地皆有魏人前来投奔,魏军的数量达到了九千多人。 魏国不是没兵,之所以落到近乎灭国的境地,主要还是被齐楚打了个措手不及。 在皇欣、周巿主力被袭灭的情况下,没有动员大军的时间,吴广这边只需争取一些时间,从魏地再拉一两万征召兵出来还是可行的。 魏地多英杰,比如这次帮助唐军从后方进攻楚军的陈豨就是个例子。 在听闻唐王抵达南岸后,他甚至主动求见。 因陈豨袭击楚营的功勋颇大,唐军将吏没有阻止,将其请求报到了吴广这边。 “陈豨。” 吴广感觉这个名字好像哪里听过,但真要说有什么印象又想不出来。 “既是此番共破楚军的壮士,寡人自当召见。” 吴广在临时搭建的王帐见到了这位魏国豪侠。 一个脸上有着伤疤的中年男人。 “小人陈豨,久闻大王威名。昔日闻大王在泗水举事,小人心中倾慕不已,只可惜大王率兵前往河北,无缘得见。今闻大王南下救魏,故率乡里壮士呼应,小人欲为大王效力,沙场立功,还请大王恩准!” 陈豨能在宛朐混出名声,也是个能顺杆爬的人。 他一见吴广,便拜倒在地,主动表露出投效之心。 吴广眼神微动,道:“刚武君一直在招募魏地豪杰兵卒,汝既助战有功,可入其麾下为一将吏也。” 陈豨咬牙道:“启禀大王,小人愿为大唐效力,非只魏国也。” 吴广小小试探,就已明白过来。 这陈豨是个有野心的男人。 他看不上弱小的魏国,想借着此事攀上唐国的大船。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只是唐军虽能指挥魏军作战,可魏军在名义上的领导者依旧是刚武君魏豹,军中魏卒基本都是他来统领。 这种情况下,吴广不太好收编魏人为军。 帐中,同为魏人的陈平心思一动。 他上前道:“大王,今齐、楚侵略魏国,而魏兵孱弱,难以匹敌。我大唐作为宗主国,当为魏国训练兵卒,提升其战力以卫国才是。不若遣一将,训练魏卒,另组一魏地精锐,以对抗齐楚。若组建一支魏军,我看这位陈壮士,正好为军中将吏。” 吴广眼中闪过一抹精芒。 魏地为中原腹心,人杰地灵,可供征召的兵力并不少,只是碍于两国情面,吴广不好直接插手属国的事情,将魏军收为己用。 陈平的建议打开了一个突破口。 魏军战力孱弱是事实,派遣唐将训练魏军是个不错的理由。 照陈平一操作,唐国不仅可以正大光明的招募魏人为军,且这支由唐将一手训练出来,并让随军的文宣导员日夜宣扬思想的魏地精锐,日后到底是姓唐呢还是姓魏? 不动声色之间,就能让唐国光明正大的掌握魏地兵权。 吴广颔首道:“陈生说得有理,寡人便遣一将在魏地招募兵卒训练,力争为魏国练出一支能保卫家乡父老的精锐来。” 说着,吴广看向陈豨,笑道:“汝既愿为寡人效力,可于此军中为一将尉也。” 陈豨并非庸人,能看出唐王准备组建的这支魏军精锐在性质上和普通的魏国军队有所不同。 名为魏军,怕是实为唐王所控。 他连忙向吴广效忠表态,这才满意离去。 而在陈豨走后,吴广又思索起若要组建这支由唐国掌控的魏军,当派何人为将。 “陈生乃魏人,可有推荐?” 吴广将这个问题抛给了陈平。 陈平想了想,道:“大王麾下羽林都尉栾布,据闻便是魏人,其为人有勇有谋,又是大王提拔之将,忠心不缺,可为魏地精兵之将。” 栾布。 吴广点了点头。 此人本是臧荼手下的亲信将领,因洛水之战时作战勇猛,被吴广看中,提拔到身边为将。后来唐国组建羽林军时,又被任命为羽林都尉,确实是个带兵的人才。 更重要的是栾布乃魏人出身。 据说他家庭贫困,年少时去齐地给人做帮佣,结果被人所欺,拐卖到燕地为奴仆,后来他为家主复仇,以忠勇闻名,被臧荼看中,这才收为了亲信。 让栾布这个魏人去管理这支军队,名义上就更无问题了。 “好,请刚武君过来,寡人与他说说这组建魏地新军之事。” 吴广让人找来魏豹。 此时唐魏联军杀过济水,救援定陶在望,魏豹心中正是高兴的时候。 他一听唐王说到魏军孱弱,欲派遣唐将进行训练组建精兵之事,来不及多想,便点头道:“大王说的是,我魏军就是战力不足,这才为齐楚所欺,大王欲为我魏国训练精兵,此乃大德也。” 魏豹对唐魏两军的战力差距是很清楚的。 一想到唐王要帮他练出精兵,魏豹颇为喜悦,暗道:“此乃好事呀,若我魏国的军队皆和唐军一样强,日后那齐楚二国如何还敢欺凌?定打得他们满地找牙,不敢犯境!没想到唐王竟如此友善,还要派人帮我训练军队,真是个好人啊。” 而对吴广来说,组建一支由唐国控制的魏人军队,得到魏地豪杰的效力,只是这场大战中的一件小事。 救援定陶,才是这一次唐军南下的目的所在。 在花掉一日功夫处理好战后的杂事后,并让栾布着手组建训练一支魏军后。吴广开始率军东行,向着定陶方向行去。 …… 此时的定陶也收到了济水上游传来的楚军战败的消息。 “大王,项襄为唐魏联军突袭大败,今其收拢残兵正向定陶退守,唐军已经从宛朐过济水来了!” 整个楚营都被这个消息震惊。 而在惊愕之后,便有人试图追责问罪。 “大王,项襄无能,坏我西楚大事,该当严惩啊!” 项睢率先发难,与他关系不错的朱鸡石、余樊君等将领皆跟着开口附和。 对项睢来说。 济水战败,是一件对西楚国极为不利的大事。 可对他个人来说,却是一个好消息。 项襄战败,兵力损失都还是小事,让唐军过了济水才是要害所在,正是一举搞掉他的时候。 项羽已经因战败而被呵斥贬谪。 若是此番搞掉项襄。 他项睢岂不就成了在西楚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 光是想到这一点,项睢就激动地心中发抖。 第320章 :魏都陷落 项梁面色铁青,不发一言。 直到项睢等人出口追责,他才冷声开口。 “够了。项襄之败,不谷自有惩罚,尔等勿要再言。” 声音满是怒气。 项睢、朱鸡石等人立刻闭上了嘴巴。 项梁没好气的看了他们一眼。 他又不是傻子,能在乱世里混到建国为王的地位,哪能看不出项睢的小心思。 唐军从宛朐渡过济水,战事如此危急,这些人不想着出谋划策解决问题,竟然还想在此时攻讦领军将领,让项梁颇为失望。 更重要的是,和项羽主动请战不同,项襄是项梁自己任命的将领,要是这时候追责项襄,那项梁岂不是承认自己看走了眼,用错了人。 堂堂西楚王,怎么会犯这种错误呢? 好在楚营中并非全是想着内斗的人。 范增就建言道:“大王,按项襄将军传报所言,宛朐之败是南岸魏人相助,前后夹击方才攻破了防线。吾等当以此为鉴,接下来还当小心魏人才是。万幸项襄将军撤退及时,尚有数千兵卒,此时当再遣一将前去布防阻挡,并立刻拿下定陶,绝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嗯,范公说的是。” 项梁点点头,下令道:“周殷,你带五千人西去,帮助项襄稳住局势,挡一挡唐军。至于这定陶……” 说到这里,项梁眼中闪过一道寒芒。 “不谷给魏人的机会够多了。” “给我射书城中,唐军欲从宛朐偷渡,已被我楚军击破。不谷欲北上追击吴广,没有时间在这里和他们空耗,明日之内不谷若拿不下定陶,那等到城破之时,不谷便要屠尽全城!” “上上下下,尽数杀光!” 冷厉的话语一出,帐中诸人皆忍不住打了个颤。 唯有坐在帐尾的项羽双眼猛然一亮。 他望向主座上的西楚王。 原来叔父,也和我是一路人啊! …… “项梁要屠了定陶!” 楚军从城外射书而入,信里的内容让城中魏人大为惊恐。 “唐军在宛朐战败了!” “唐王一败,我魏国就没救了,这可怎么办呀。若是明日再抵抗下去,等日后城池被攻破,吾等家人都会被楚人杀掉啊。” 信中内容因为太过震撼,迅速在定陶城里传播,引得魏人一片恐慌。 “假的,都是假的!” 魏咎在简陋的王宫中,当着群臣之面怒斥道:“项梁之前就曾射书说唐国左将军被他们楚人击败,结果却拿不出唐军的旗帜和俘虏,他们就是想用这些谎话打击我魏国军心。” “若真按他们说的,楚军在宛朐击败了唐军,那怎么不像之前送来相邦的帅旗一般,把唐军的旗帜送来?以孤之见,这还是项梁的阴谋,意图恐吓吾等,好打击吾等军心。” 魏咎声音严厉,并不相信城外楚军的射书。 之前项羽大败魏军,就把周巿的脑袋和缴获的帅旗送进城中,大大打击了一波城内的军心士气。最后还是魏咎以唐军即将救援作为希望,这才激发了魏人的战心,让他们拼死抵抗。 现在你楚军打败了唐军,那肯定会缴获大量的旗帜和俘虏首级,只需送一点到定陶来,便可验证真伪。 楚军没有,和送周巿的脑袋进城的事情相比,可信度就低了些。 “大王所言自是有理,然城中之民,已是惊惧交加,怕是会被项氏的威胁影响啊。” 司徒武蒲一脸苦涩的开口。 项梁这一招其实就是阳谋。 定陶城中的魏军在楚军的猛攻下坚守了近一月时间,本就是强弩之末,全凭一口气在支撑着,每个人都在等待着唐军的救援。 可就在这时,项梁突然来一句唐军已经被击败,尔等要是再继续抵抗,那等我打下了城池就要尽数杀光的恐吓,足以击垮大多数人的心理防线。 魏国上层的领导者看出来这是楚军的计谋又如何,下层的魏军兵卒可没有那么高的智慧。 他们早就被楚军连日来的攻势打得害怕,现在又被恐吓要屠城,自是人人恐惧害怕。 定陶城北有济水之阻,四周又被数万楚军包围,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无法与外界的唐军取得联系。唐军派来的使者,和魏咎派出去的人都被巡逻的楚军所杀。魏人们不知道外面的唐楚战事到底是什么情况,能看到的只有唐军没有到达,而楚军一直围在外面。 得救的希望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到来,而楚人手中的屠刀已经高高举起,即将斩落下来。 这样的情况,足以让许多魏人心理防线被击破,甚至产生其他想法。 武蒲说的是实话,包括魏咎在内,殿中之人都能想到项梁这封射书会在城中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立刻有魏臣道:“大王,我城中兵卒死伤已有数千人,余众也都疲累带伤,若是楚军再行猛攻怕是抵挡不住。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唐军就算没有被楚军击败,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前来援救,与其因抵抗而被楚军破城之后屠杀,大王不如怜惜城中魏人性命,向楚军开城投降吧?” “是呀大王,咱们是等不到唐军的救援了,不如派使者与项氏约降吧,以大王的身份,那项氏定然不会伤害,也可保得性命啊。” 许多魏臣接连开口,劝说魏咎投降。 城中有投降派,当然也有主战派。 魏无知便怒道:“我魏国既向唐国称臣,唐王又亲自率兵前来支援,没有丝毫对不起我魏国的地方。若在此时向楚投降,那将置大王和我魏国信义于何处?大王,只要再坚持一段时间,咱们必能等到唐军相助啊!” “坚持?敢问如何坚持?我城中军民死伤惨重,守城将士负伤疲累,本就快守不住了,此时投降尚且还能保全性命,若是等到被楚军攻破城池,那可是满城皆屠啊。之前楚军是真的屠过城,这可不是说说而已啊!” “是呀,楚军是真敢屠城的!” 众多魏臣纷纷开口。 主战派和投降派相互争论。 总的来说,是投降派占据了优势,敢言坚守到底的也就魏无知寥寥几人。 魏咎依旧下不了投降的决心。 “让孤再考虑一晚吧。” 魏咎痛苦的开口。 从内心上讲他是不愿意向西楚投降的。 不仅因为西楚是侵略者,更因为人家唐王都带着大军前来救你了,可你却在这最关键的时候,向西楚投降,这事情做的十分不地道,是完全违背这时代道义的。 可若是不投降,现在的定陶确实已经快守不住,项梁更是发出了屠城的威胁。 魏咎能力说不上多好,但是个较为仁慈的君王。 历史上的他被章邯围困于临济,到了绝境时,他与章邯相约,选择了自烧杀而亡,以换取秦军放过城中之民。 如今的魏咎就怕因为自己的抵抗,最后连累满城魏人尽数被楚军所屠杀。 内心的痛苦纠结,让魏咎选择了再思考一晚。 用一晚上的时间想清楚。 是守是降,明日一早就能决定。 可城中的许多人并不给魏咎机会。 他们想要活命。 他们想要保全家族。 “大王下不了决定,那吾等就来帮他下!” “要是被楚军攻破了城池,咱们全族老小都要被杀,为了保全家族性命,吾等也只能对不起大王了!” 时间一入深夜,定陶城中的几个大族便发动力量举事。 魏臣中的投降派顺势推波助澜,定陶城中大乱一片。 “大王,城中有人作乱!” 宫中的侍从慌慌张张的前来向魏咎禀告。 魏咎脸露苦涩。 不用人前来禀报,他已经听到了那响彻夜空的厮杀声。 站在屋外,一抬头就能看到城中有火光冲天而起。 “不用孤来做决定了。” 魏咎喃喃自语,只觉全身无力,靠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此时城中乱贼四起,在定陶大族的带领下作乱的人群向着城门方向冲去。 定陶在楚军近一月的围攻下,防御力量早就快要耗尽,已差不多到了油尽灯枯的状态,守门的兵卒疲惫不堪,惊惧之下无法抵御从内部杀来的敌军。 “杀,开城门,迎楚军!” 乱军高呼出声。 短短时间,楚军攻打了大半月都没有拿下的定陶城门,就被这些魏人从内部被打开了。 城外的楚军早有准备。 在定陶城中厮杀声响起的时候,项梁就调动了军队,准备趁势夜攻,一举拿下这座城池。 不过城中魏人的配合让项梁惊喜。 城门的打开,方便了楚军进入。 “哈哈哈,城门开了,快随本将入城!杀他个天翻地覆!” 楚将桓楚一马当先杀入城中。 “吾等破城了,杀啊!” 眼见攻打了近一月都没拿下的城池在这一刻向他们打开了门,楚卒们兴奋大叫,纷纷跟随将军,涌入前方的魏国都城。 那些打开城门,正要向楚军邀功的城中大族,还没开口,就被汹涌而来的楚军给淹没了。 项梁站在城外,看着那座被火光照亮的城池。 紧绷的嘴角松开了,露出了一抹笑容。 “吴广啊吴广,你终究慢了一步。” 唐二年七月下旬。 魏都定陶宣告沦陷。 第321章 :利大于弊 “尔等可还记得唐王在大泽乡举义前,天下人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宛朐南岸的营地里。 一群新入伍的魏卒正坐在地上,听着唐军派过来的文宣导员讲曾经的苦难生活。 “要不是有唐王首义,天下人现在还在被秦法凌虐,尔等有数不尽的徭役要去服。说话做事只要稍微不注意就会犯法受惩,或者是被判为刑徒,或者被罚到倾家荡产。那位被秦人黥面的兄弟,对,就是你,你来给诸君讲讲当初你是怎么被秦人欺辱的,你脸上的黥面是怎么回事?” 黥面男子起身道:“我是因为偷别人的牛,那头牛当时叫的太大声……” 文宣导员脸色微变,忙摆手让他坐下,又对其他人道:“诸君还有没有被秦人欺辱的事情,大家都来说说……” 靳歙坐在人群中。 看着众人大倒苦水,痛斥当年秦人和秦法对他们的压迫,然后在那文宣导员的引导下,开始宣扬唐王是如何引领着陈胜和诸多义士揭竿而起,最终消灭暴秦的功绩。转而又说到唐王消灭暴秦后,天下好不容易太平,然后西楚和齐人突然挑起战争的恶行。 言辞间,尽是对西楚和齐国卑劣行径的怒斥,以及对唐王功绩的赞扬。 宛朐之战后,唐王以怜惜魏军力弱,要帮助魏人训练精兵为名,组建了这支军队。招募各地魏人入伍,加上魏豹那边分过来的人,兵力已经达到了五千。 靳歙就是听说此事后选择的应募入伍,因为渡济水之战时他作战勇猛,斩了一个楚军首级,还因此成了魏军中的一个什长。 靳歙心里奇怪。 怎么参军入伍后,不是让他们去刻苦训练,反而要先搞这种讲演,还美其名曰“忆苦思甜”。 “而且这是魏军,怎么都不提咱魏国的事情?全是在宣扬唐王功绩?” 靳歙颇为疑惑。 不过他转念一想,魏国好像也没什么拿得出手能进行宣扬的事情。 自秦末乱起,魏军先是入侵齐国被田儋打败,转而救援陈胜又被秦军暴揍,现在还被齐楚联合殴打,就等着唐军前来救命。 魏国从复国开始,不是在挨打,就是在挨打的路上,连一场值得吹嘘的大胜都拿不出来。 这般事迹,和唐王举义灭秦的壮举比起来,那还真没什么宣扬的价值。 和其余魏卒一样,靳歙被那文宣导员不断宣扬的唐王事迹所征服,不由暗叹。 “唐王以布衣之身,奋起而亡秦,乃是真英雄也。我靳歙若能为他效力,奋战沙场建功,也不枉此生了。” 这批魏卒心中对魏国的归属感在不断降低,唐王吴广则在他们眼中成为了一个拯救世人的大英雄。 可就在此时,从前线传来了一个让魏人们极度震惊的消息。 “项氏攻灭定陶,我国都城沦陷!” “魏国,又亡了!” …… 接到魏都沦陷的消息时,吴广其实已率军逼近了定陶以西三十里左右,正与项襄的残军和楚将周殷带来的援军进行对峙。 “定陶被楚人打下来了。王兄,王兄啊!” 魏豹一听说这个消息,便哭天抢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其余魏人也大多悲从心来,哀嚎不已。 吴广脸色同样有些不好看。 唐军一路南下救援魏国,连续击破了齐军、项羽、项襄的阻碍,结果好不容易打过了济水,就在即将杀到定陶附近的时候突然收到了这个消息。 费尽心机要救的盟友突然没了,换成谁也会心中不舒服。 而且定陶一失,他们这支援军的处境就有些尴尬了。 魏都的陷落对唐军来说坏处挺大,但也不是没有好处。 蒯彻就压不住内心的喜悦,嘴角的弧度翘的老高。 他在私下求见吴广,并道:“大王,其实西楚攻破定陶,对我唐国利大于弊也。” 吴广心有所动,问道:“魏都沦陷,魏王落于楚军手中,生死不知,对我军士气打击定然很大,何来利大于弊也?” 蒯彻低声道:“魏者,弱国也。其占据中原之地,常为齐楚所觊觎,面对他国入侵无还手之力。我唐国出兵救魏,损耗兵力粮秣,最终却得不到什么,实在不是什么好事。与其让魏国继续存在,那还不如让我唐国占据魏地,将此化为我唐之郡县来得好。” “然魏乃我唐之臣仆,又侍唐甚为恭谨,我唐国若强据魏地,对大王和唐国的名声不利。今西楚攻破定陶,魏王和其群臣陷落,生死不明,可称为亡国,这正是一个好机会啊。” “大王可趁势收魏国之地,驭魏国之人,在名义上占据东、砀二郡,因魏国已亡也无人可说什么。日后或可封那魏豹为侯,以续魏国的宗庙祭祀,安抚魏人之心,此乃大利。” “而就眼前之事来说,楚军攻陷魏都,或许会打击我军中士气。可臣又闻哀兵必胜之语,大王可用西楚灭魏之事,激发魏人对项氏的仇恨,从而得到大量魏人投效。魏王已陷,魏人想要对抗西楚,就只能依附于我唐国,如此我军不仅能借魏人之力抗衡齐楚,大王也可得到魏人的效忠,日后统治魏地就可顺理成章了。” 蒯彻侃侃而谈,将此事之利分析的清清楚楚。 之前渑池之会上,吴广之所以会帮魏国收回砀郡,实际是将其当做和西楚的缓冲地带。 若是日后唐楚开战,魏国因被两国夹在中间,能够帮唐国挡下楚军的第一波攻势。 但魏国太弱了,在齐楚面前就是被吊打的小孩子,需要唐国帮忙才能勉强抵抗。 齐楚第一波攻势已经被魏国全盘扛了下来,这个缓冲地带的使命也算是完成了。 在此之后,魏国因为弱小,他的存在反而对唐国弊大于利,还不如趁此机会由唐国实际占领魏地。 陈平建议唐王派遣栾布去组建魏地精兵,就是有这个意思。 现在西楚攻下定陶,魏王生死不知,从政治意义上,对唐国接管魏地很有好处。 西楚攻陷定陶,对唐国来说,果真是利大于弊。 “先生之言,寡人知道了。” 吴广点了点头,沉闷的心情豁然开朗。 蒯彻脸上带着微笑。 郦食其的到来,以及陈平刚献上的组建魏军的计策,都让蒯彻产生了危机感。 现在正好趁此机会开导大王,并分析清楚眼前之局势,可显一显他蒯彻的眼光,想必大王会更加信重于他。 吴广心情好了一点,便将军中的魏人将领招来好好安抚了一下,并对魏豹道:“刚武君放心便是,定陶虽然陷落,可寡人不会退军,一定会收回魏国之土,绝不让楚人占据半分。” “楚人不讲道义,偷袭我魏国,今又攻破定陶,使我王兄不知生死,此等大仇,我魏人绝不与他干休!日后定追随大王,共破楚军,复此血仇!” 魏豹咬牙切齿,说下了一番和楚军不死不休的话语。 等到诸将散去,魏豹回到营中时,脸上悲伤之意越发浓重。 楚军方面除了定陶被攻破的消息外,并未透露关于魏咎的任何消息,不知道这位魏王是生是死。 魏豹想到自秦国灭魏以来,他和魏咎两兄弟沦为庶人,在民间相互扶持的日子。 当年他魏豹犯法,差点被秦吏判为刑徒,还是亏了魏咎四处找人走关系,方才将他救下来。 一想到这些,魏豹便悲从心中来。 “柏直,给我拿酒来!” 魏豹坐在帐中,让亲信柏直拿来酒水,大口喝着,以缓解心中的苦闷。 柏直见主君面色凄然,心有不忍。 他眼珠子微转,想到一事,便开口宽慰的道:“定陶陷落,还请君侯节哀。然此事在小人看来,或许对君侯有利啊。” “对我有利?” 魏豹皱眉道:“国都陷落,我王兄生死不明,对我有何利处?” 柏直大着胆子道:“今大王和其子嗣皆陷于楚军之手,若是遭遇不测,我魏国岂不是就没了君主?君侯乃大王之亲弟,乃我魏国王室之长,若再立魏王,岂非以君侯为先?说不得日后唐王会立君侯为魏王呢!” 魏豹怔了怔。 王兄要是死了,那他魏豹可就是第一继承人了。 魏豹。 魏王。 魏王豹! 咕咚。 如此巨大的诱惑,魏豹不由自主的吞了口唾沫。 他的眼前打开了一条通往王座的道路。 魏豹勃然起身,将手中酒杯重重砸在柏直身上,骂道:“蠢材乱说什么,我与王兄感情深厚,岂能有此想法!” 柏直一向得魏豹喜爱,知道这位刚武君素来好利轻义,本以为魏豹有想当王的心思,正好以此来宽慰,表一表自己的忠心。 哪知道看走了眼,魏豹竟是个“敬兄尊君”的好弟弟。 柏直吓得连忙跪在地上,叩首道:“小人乱言,还请君侯息怒。还请君侯息怒啊!” “滚出去!” 魏豹大声呵斥,骂的柏直仓皇退去。 等到柏直离开,帐中安静下来后。 魏豹坐回原位,脸上的愤怒和悲伤的表情渐渐隐去。 柏直刚才说的有道理。 定陶失守,魏咎陷落,对他魏豹来说其实是一件利大于弊的事情。 虽然心中还有些悲伤,但魏豹的心也确实被柏直说动了。 魏豹低着头,轻轻自语。 “王兄啊王兄,你到底死没有?” 第322章 :挟王发令 “孤成了项氏的俘虏。” 魏咎被楚军押送出城的时候,回头看了眼尚有浓烟升腾的定陶城,眼中满是凄然。 在城池被攻破的时候,他甚至想过一死自尽,避免落入楚人手中遭受侮辱。 但被亲信和赶入宫中的魏无知阻止。 “大王是我魏国的君主,亦是昔日反秦之诸侯,他项梁如果敢折辱大王,必示不仁于天下。定陶虽然被攻破,可唐王大军并未离去,唐国作为我魏国的宗主国,此番为救大王而发兵南下。” “若大王尚在,则唐国可能还会为了大王和我魏国去与西楚相争。大王今日若自尽,那唐军很可能就会同西楚议和,如此我魏国之地恐为他国所占。还请大王保全有用之身,寻机再复魏国啊!” 魏无知声音哀切,最终说服魏咎放弃自尽的想法。 随后叛军打入宫中,将魏咎俘获。 魏咎的名声一向很好,叛军并未欺辱他,好生看管着,直到楚军到来,将魏咎及一干魏国重臣押往城外。 项梁在他的王帐中召见了魏咎。 他披甲戴冑,高坐于上位。 两侧各有诸将排开,威风凛凛。 他们脸上皆有兴奋喜悦之色。 近一月的进攻,楚军终于打破了魏国的都城,俘虏了魏国的君王,这可是一场重大胜利啊,足以一扫几场败绩带来的阴霾。 魏咎屈辱的走入帐中,向着项梁行礼叩拜。 “小国之君魏咎,拜见大王。” “魏王起来吧。” 项梁如魏无知说的那样,对魏咎并无折辱之意,反而神色温和的笑道:“魏王请坐,在不谷这里,无需太过多礼。” 魏咎没有坐到旁边的空位上,反而再度向着项梁重重一拜。 他凄声道:“魏咎冒犯大王,今为大王所获,实属罪有应当,然城中之民皆是受咎之命才行抵抗,还请大王勿要迁怒于民,放满城黔首一条生路啊。” 项梁大笑道:“魏王说的是哪里话,不谷说得屠城只是吓吓你们而已,怎么可能干这种事嘛。今日定陶既然已开门投降,不谷绝不会在定陶大肆杀戮,这一点魏王放心便是。” 魏咎脸露苦涩。 他被押送出来的时候,见到有楚军在城中抢掠,各种叫喊求救声连绵不绝。 项梁承诺不会搞大屠杀,可定陶城中数万魏人怕是会被楚军狠狠蹂躏一遍。 魏咎自身难保,也不敢再言,忙拱手称谢,到一旁坐下。 项梁这才正式问道:“楚魏两国素来友善,魏王可知为何会闹到今日这般地步?” 还不是你这项梁恶贼与齐人勾结,无道暴虐,侵我魏国! 魏咎心中狠狠骂了一句,面上则恭声道:“咎不知,还请大王言明。” 项梁道:“一来是你魏人劫掠齐国商队杀齐王亲族,我楚齐两国素来交好,故不谷应齐王之请出兵伐汝。二来则是那唐王吴广贪婪无道,昔日与不谷在渑池约盟,谁料转头就在河北招募精兵,有侵袭我楚国之意,而汝魏国乃唐之属臣,日后必同唐军攻我,故不谷为了我西楚之忧患,抢先动手了。” 魏咎听得嘴角抽了抽。 明知道项梁是在乱言,他一个俘虏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小心辩解道:“齐国所言商队被劫杀之事,咎已命人进行调查,尚未知真假,这其中恐怕有所误会。而魏乃小国,岂敢对大王有歹意?咎更是倾慕大王之威名,从未有过冒犯之心,魏国绝不敢与大王为敌啊。” 项梁笑了一声,看了一眼旁侧的老者。 范增会意,起身道:“魏王既言魏国不敢同我楚国为敌,那还请魏王传令,命魏豹和郦商等人率兵前来归降,同时让各处魏国城邑不得阻挡我楚军。我楚国接下来只同唐人交战,而与魏国两相安好,再无纷争。” 魏咎脸色大变。 让他传令魏军放弃同楚国交战,这不就是变相打击唐魏联军吗? 魏咎不知道吴广手下有多少魏军跟随,但他的弟弟魏豹在外面,若是打着援救定陶的旗号,魏豹起码能招到几千上万人吧。 这么大的一股力量岂能被他影响。 魏咎沉默不言。 项梁冷笑道:“魏王莫非不愿?看来魏王确实有同唐军一起攻我楚国的心思。” 魏咎摇头道:“魏国绝无侵楚的心思,至于传令之事,咎也恕难从命。” 接下来,项梁、范增等人接连出言威胁,可魏咎咬死了牙关,始终没有答应。 项梁怒道:“魏王为唐所惑,怕是脑袋有些不清楚了,那就先下去休息,好好想一想此事吧。只是我这楚营兵马众多,魏王之亲眷儿女怕是会受到些惊吓呀。” 赤裸裸的威胁。 魏咎没有屈服,告了一声罪后便转身下去。 待其一走,帐中变得冷寂起来。 有楚将道:“大王,这魏咎冥顽不灵,他若不愿传令。那不如杀了以威慑魏人,振我军士气。” “哼,一国之王,安可轻杀。活着的魏王,可比死了有用。” 项梁哼了一声,转而冷笑道:“魏咎不愿配合,那就先软禁着。他在不谷手中,其实就已是大利一件,不谷接下来就以魏咎的名号征召魏卒,同时发令于对面,让那魏豹和郦商前来归降。” 有楚将问道:“大王,若是那魏豹、郦商不愿归降如何?还有吴广很可能会阻止他们啊。” “无妨,不谷听闻魏咎魏豹兄弟二人的关系一向很好,魏咎在不谷手中,魏豹必定会受到影响。不管他和郦商愿不愿降,吴广都会防着魏豹一手,不敢让魏军随同作战。” 项梁笑容满脸。 魏王在他手里,魏军就会投鼠忌器,不敢再轻易进攻,如此就断了唐军一臂。 同时吴广为了防止魏军因为魏咎的关系背叛他,接下来肯定会对魏豹等人进行打压和防备。 唐魏两军的关系会受到影响,甚至因此破裂。 这就是魏咎给项梁带来的好处。 挟魏王以令魏军,这是项梁在攻破定陶之后的第一步动作。 接下来没了定陶的掣肘,他将率军和唐军在此大战。 “齐国那边已经回信,田横正率军攻打都关,与彼处的唐军交战。田荣在听说齐军败于濮阳后,已征发大军,欲要攻袭东郡。” “龙将军打到东郡的酸枣,将从彼处攻打白马和濮阳,断唐军后路。” “故而不谷只需在济水将吴广的大军牵制住,等到齐人和龙将军从后方袭断唐军的补给,唐军必定大溃,届时不谷出兵重击,必能一举将其击破,甚至在此斩杀吴广!” 项梁意气风发,定下了此战的基调。 楚军在定陶的兵力已经不多了,项羽送了一万人出去,项襄折损的人数和楚军攻城的损失加起来也差不多接近一万,项梁手下只有三万多军队,在此处战场是少于唐军的。 “英布将军已至乘丘,让他率兵过来,与不谷合兵一处,共击唐军!” 英布的军队就在定陶下游的乘丘,可以支援项梁。 这就是项梁的底气所在。 …… 砀郡,巨野泽。 水泽之地,芦苇丛生,若有人藏身于其中,转眼间就会失去踪迹,难以寻找。 故而这里自春秋战国开始便常是罪犯盗匪的藏身地。 秦时许多人犯法逃亡,往这巨野泽中一钻,就连秦廷官府也拿他们没办法。 此时泽中一片平地上,正有许多人坐着休息。 一人从远处大步走来,边走边兴奋出声。 “彭君!彭君!” “吾等抓了一个楚人,据他招供,那英布的大军已经到乘丘去了,说是要帮项梁和唐军打仗,短时间内回不来。昌邑城中的楚军只有三百人,附近的城池人数也不多,少则百人,多则五百人。” 彭越此时正吃着脍鱼,也就是后世所言的生鱼片,正吃得津津有味。 听到这话,他顺手将手中的生鱼扔到旁边一人手中,那人也不嫌弃,接过来就往嘴里塞。 彭越从地上起身,抖了抖身上的泥巴,哈哈笑起来:“好,英布那厮仗着人多,我打不过他,只能被赶到这巨野泽里天天吃鳖吃鱼。早就受够了这破日子,如今正是该打回去的时候了。我打不过他的大军,还打不过守城的几百人吗?” “二三子,可吃够了泽中的鱼鳖,吾等如今可要打回去吃粟米啦!” 一声呼唤,无数人从泽中站起来,开口响应。 人影极多,足足有上千人。 彭越侧首,望向南边昌邑的方向。 “我彭越,要回来了!” 第323章 :奇兵将发 定陶失陷,前有项襄、周殷等楚将率兵阻路。 唐军试探性进攻了两次,被二将击退后,就没有再贸然发动攻势。 “项梁攻陷魏都,没有了定陶的牵制,他已能集中兵力与我军来战,此刻不易轻举妄动,且暂观形势,招募魏地兵卒前来。” 吴广暂时收兵,在济水南岸布垒与楚军对峙。 拖延时间对西楚有利,对唐国同样有利。 除了河北、关中的偏师将进行策应外,唐军与楚军对峙,打着给魏国复仇的旗号,可以招募各地魏人来投。 “昔日魏国曾有武卒横扫天下,今魏军孱弱,并非魏人不能为军,而是缺乏厉害的将领训练统率。魏军投入寡人麾下,待我唐国收编训练后,便是一支强军。” 吴广命栾布训练的魏军已有五千,魏豹、郦商手下的军队数量也不少,且这个数字还在不断增长。 现在决战,这些魏军因为是临时动员的,战斗力可想而知。 若能拖上一段时间进行训练,魏军就能发挥不小的作用。 每过一日,唐军的力量都会往上增长一分。 吴广想通过吸收魏军来增强自己的力量。 项梁那边也清楚,并没有坐视不理。 楚军很快自定陶开拔过来,在唐军对面扎下营垒,两军对峙。 同时项梁还派人送来了一道魏王的命令。 “孤为楚王礼待,蒙其尊崇,甚为悦之。楚王答应为我魏国讲和于齐,使我魏国与齐、楚和平相待,孤甚欣喜。魏乃小国,不宜参与大邦纷争,当退出唐楚齐之战,以中立于世。” “今命吾弟及郦商等一干将军回归定陶,孤将当面与尔等商议日后之事。至于吾魏国军卒,亦不能听命于唐,为我魏国平白招致祸患,各军当卸甲归乡,不可与楚交战。” 魏王命令送至唐营。 吴广看了眼,笑道:“项梁的攻心之术,这是想挑拨唐魏关系啊。” 看破了对方算计,吴广也没有遮掩,下令将众人叫来,将那魏王诏令扔给魏豹、郦商等人。 众人神色皆变。 魏咎没死。 这本该让诸魏人喜悦。 可这道命令,对唐营的魏人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魏王素来侍唐恭谨,又以信义闻名于世,绝不可能做叛唐投楚的事情,这定是魏王被项梁挟持下所发的命令。此为乱命也,不可听之!” 郦食其首先站出来否定这道命令的合理性。 他和郦商好歹还说这道命令是魏咎被项梁劫持所发。 魏豹则更加激进,他将那道王令重重扔在地上。 “这不是我王兄的手迹,吾兄素来刚烈,或许已在定陶城破时殉难而亡!” “此定是项梁假借吾兄之名伪造,欲要哄骗吾等。大王,西楚联合齐人欺我魏国,今又打破定陶使我王兄蒙难,与我有深仇大恨,魏豹必与西楚不死不休。请大王放心,吾等绝不会被这道假命令迷惑,上他楚人的当。纵使王兄不在,魏豹也将率领魏人听大王号令,追随唐国与楚人血战到底!我魏豹,唯唐王之命是从!” 魏豹声音高亢,引得众人侧目。 吴广有些惊讶的看了他一眼。 魏豹要向唐国表忠心,这很正常,可没必要说魏咎可能死了吧? 而且话里话外,似乎还隐藏着其他的意思。 吴广略一沉吟,道:“刚武君所言是也,这是楚人挑拨的手段,寡人不会相信。现在定陶被楚军攻破,魏王落于项氏之手,情况不明,寡人将遣使者前往楚营,一探究竟,后续情况先看看再说。” 魏豹欲言又止,但最终没有说出来,向吴广拱手称谢。 吴广打量着魏豹的神情,心有所思。 如果他不知道魏豹在历史上的名声,可能还不会多想。 但这家伙是以魏王之名流传史书的。 魏王豹。 吴广不免会生出些联想。 这魏豹该不会是想等他哥死了,好当魏王吧? 吴广心中有些提防,但此时有西楚这个共同的敌人,在魏咎失陷的情况下,魏豹作为魏王之弟在魏地有很大的号召力,吴广得将他安抚好才是。 吴广宽慰了魏豹几句。 接下来又同诸将针对当前形势进行安排。 外交上遣使者入楚营正大光明的打探。 暗地里则让陈平联系楚营中的间人,探知情报。 军事上则布垒驻扎,在此同项梁对峙,寻找能够一举破敌的机会。 如果吴广能在军事上打败项梁,一切难题都将迎刃而解。 只是以项梁的能力和兵力,除非他露出大的破绽,否则吴广想将其击败并不容易。 若定陶附近的主战场僵持下去,那就要看其他方向是否能创造优势,以辅助正面战场得胜了。 “以正合,以奇胜。” “寡人的偏师也应该动手了吧?” …… 阳武县,有支一万多人的楚军正在拔营启程。 这是楚将龙且的军队。 他从睢阳分兵后,一路带兵打下菑县、外黄、襄邑、雍丘、陈留等砀郡城池,最终经大梁废墟北上进入三川郡阳武县。 在此同韩相郑昌联系后,保证了后续楚军粮秣的供应。龙且的楚军除了在前方就地取食外,还将拥有韩国从敖仓的供粮,使楚军再无后勤之忧,让他可以放心的去打仗。 而龙且这一去,便是袭击白马、濮阳,截断河南唐军同河北的联系。 楚将龙且骑坐于前方的高头大马上。 他意气风发,扬鞭前指:“这一去,本将军便要捅了吴广的后方,待他听闻本将军出兵的消息后,必定会吓得屁滚尿流的吧,哈哈哈!” “二三子,随本将军出征!” “攻白马,下濮阳,杀断唐军后路!” …… 河内郡,怀县城外,同样有赤旗如云,遮蔽天空。 足有上万大军在城外驻扎。 唐国右将军岳成面色沉静,听着下属的汇报。 “据韩国方面传信,除了原本驻守敖仓的五千楚军外,韩相郑昌又发韩军六千沿大河以南布防。渑池、新安方向也有一千楚军带着数千韩军驻守。韩都新郑则由郑昌带两千人亲自坐镇。同时龙且还留了两千人在阳武卷县一带护卫其后路。” 岳成点了点头。 项梁不是傻子,中原大战一起,他肯定会防着唐军从关中、河北方向攻取韩国。 韩国的位置很重要,当年章邯就是顺着三川、颍川这条线直接杀到楚都陈县,对同样定都于陈县的西楚来说,这位置必须要严加防备。 故战事一起,项梁就下达命令让郑昌征召韩军备战,加上原本驻扎在韩国的八千楚军,现在又打到附近的龙且偏师,韩地的守备算是在及格线上。 西楚有防备,唐国方面也不会因此就不动手了。 “后将军和前将军会率大军拿下三川西部及洛阳一带,而我军的目标则是渡河南下,先取荥阳,占据敖仓!” 岳成双目发亮,有战意昂扬。 当初唐王灭秦,他留守河内,错过了关中大战,岳成心中一直深以为憾。 现在终于又到他上场的时候了。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在知道了韩地兵力之后,岳成又问道:“荥阳五千楚军,由楚将丁固统帅。除此外还有数千韩军,那韩军的将领是谁?” “禀右将军,那韩军之将叫做韩信。” “韩信?” 第324章 :我军已败 大河之水自西而来,贯穿神州,将大地分为河北、河南。 荥阳,就是大河以南的一个重要枢纽。 韩地的守军大半驻扎在这里,沿河防御对面的河内郡唐军,顺带保护敖仓之粮。 “今我军在魏地连战连捷,取砀郡全域,大王正围攻定陶与唐军主力相持于济水。中原之战已到紧急关头。据我军谍报,河内、河东、关中之唐军皆有调动,怕是将要动手策应吴广了。” 楚将丁固高坐帐中,对着诸将厉声道:“尔等接下来定要严加防守,日夜巡视大河沿河,注意对面的船只动向。绝不可有任何懈怠,若是给了唐军机会,坏了我楚国大事,尔等头颅皆如同此案!” 丁固勃然起身,拔剑狠狠砍在眼前的木案上。 特殊处理过的案几在其重击下应声而断,当场被砍做两截,威势惊人。 诸将连忙拱手道:“吾等不敢懈怠,还请将军放心!” 见众人态度端正,丁固这才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从帐中诸将脸上扫过,最终落在了一个身材极为高大的将领身上。 非常高。 据丁固所知,此人足有八尺五寸(约合今1.96米),比号称楚营第一猛将的项羽还高了三寸。 这种身高在本时代简直能称上一句鹤立鸡群,真正的雄伟壮士。 可丁固一直对此人不太喜欢。 因为他身高只有七尺多,每次打量这家伙都得微微仰着脑袋。 这不是一件让人舒服的事。 丁固沉声道:“诸将可先回去布置防务,公孙留下,本将军还有些话要嘱咐。” 诸将看了那身材高大的将领一眼,纷纷告辞离去。 转眼之间这帐中就只剩下两人。 公孙信(韩信)深吸了口气,低声道:“不知将军有何吩咐。” 丁固笑道:“只是想和公孙说一说这唐韩之间的事情罢了。公孙也知道这韩国是项王所复立,从一开始便是我西楚的属臣,与那唐国乃是敌手。唐王吴广,素有吞并天下的野心,若其大军南下攻入韩地,则韩国社稷必然会被唐军覆灭,公孙乃是韩襄王之孙,乃韩之宗室,定然不想韩国亡于唐军之手吧?” 公孙信拱手道:“信素知项王恩德,也讨厌那唐王野心,必随将军死守荥阳,绝不给唐军南下的机会。” “嗯。” 丁固颔首,眯着眼道:“本将军主要是听说韩军中有人对我楚国不满,公孙下去了当好好管束,让他们多想想新郑的韩王才是。可勿要因为一时愚蠢,导致唐军杀入新郑,让韩王有损那就不好了。” 公孙信身子一震,感受到对方话中的威胁之意,忙道:“将军放心,末将下去后一定约束全军,绝不会出乱子。” 丁固又说了几句,这才让对方离去。 公孙信转身时,后背已是出了一层冷汗。 他回到位于大河畔的韩军营地,招来手下众将按照丁固的吩咐进行布防。 吩咐手下日夜巡视大河动向,务必能在唐军船只出现的时候就能发现。 待到防御布置完毕,公孙信又将自己的心腹韩去疾私下叫到帐中。 韩去疾一入帐,便兴奋道:“将军,现在楚军驻守荥阳及广武一带,敖仓以东至卷县的沿河防御则由我军负责。不若暗中派人渡河北上,与唐军联络,来一个里应外合,必能大破楚军啊。” 公孙信眼眸动了一下。 他摇头道:“丁固今日议事布防,特意将我留下来,既是叮嘱又对我进行威胁,这是已经对我不放心啊。我麾下六千韩军里有不少是他安插进来的人,必定时刻监视着吾等,此时绝不可随意动作,否则还不等同唐军配合,吾等就先被他解决了。” 想到今日会后,丁固对他说的那些威胁的话,公孙信眼中不由闪过忌惮。 他低语:“且那丁固说得没错,大王为郑昌所控制,若是吾等在这里同唐军里应外合的事情传到新郑去,大王怕是有危险,故此时绝不可轻动。” 韩去疾急道:“那吾等今日该怎么办?莫非真要配合楚军,在此和唐军厮杀不成。” “当然不是。” 公孙信眯着眼道:“暂且先等待,你且随时观察唐军动向,届时我自有动作。” 说着,他的脑海中闪过出师前,张良对他的那些暗语。 …… 公孙信的等待并未持续多久。 两日后,自中原战事开始就一直紧闭的函谷关,突然大开关门。 “乃公唐国后将军葛婴,三川郡的狗贼们,都伸出脑袋,等着乃公的利剑加身吧!” 葛婴豪迈大笑,纵马出关。 他的身后,一条赤色长龙从关中蜿蜒而出,呼啸着向东边的三川郡诸城扑去。 一日之间,曹阳陷落。 而就在葛婴出关的当日,河东郡方向也有大量船只南渡,杀向三川。 “本将乃唐国前将军李良,今日奉命出征,讨伐祸乱天下之项贼!” 两支蓄势已久的唐军一进三川郡,便如摧枯拉朽般的一路攻城略地。 陕县、渑池、新安…… 丁固布防在三川郡西部的兵力只有一千楚军和三千韩军,在葛婴及李良超过两万的兵力下几乎不堪一击,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 消息传至荥阳,此地的楚军诸将大为震惊。 “四千人据城而守,竟然挡不住吗?” 丁固有些不敢相信。 一座城池,一千人据守就可挡住一万大军许久,以西边四千人的兵力,怎么也该挡个一两个月才是啊。 这也是他最初的想法,四千人在西边多抗一会儿,他自己则在荥阳同河内郡的岳成对峙,把时间拖下去,等到龙且那边攻下白马,捅穿唐军后方,中原战事很快就能决出胜负,到时候楚军便可前来支援他。 可丁固没想到西边的军队会败的这么快? “将军,那葛婴手下兵卒号称飞熊军,有许多是曾经的秦人,皆乃善战之卒。而吾等除了一千楚卒外,其余多是韩军,故而抵挡不住啊。” 报信的使者哭泣着说出缘由。 丁固沉默了。 就像魏军的拉垮让唐国诸将感到不可思议一样。 韩军的孱弱程度也让丁固等楚将无言以对。 我知道你韩军很垃圾,可也没想到会这么垃圾。 韩军打仗就像纸糊的一样,被唐军一撕就烂,完全起不到任何抵挡作用。 甚至因为韩军的溃败太快,连带影响那一千楚军的士气军心,还起到了反效果。 “韩人都是什么废物,连打仗都不会,真是拖了我楚军的后腿啊。” “怪不得当年秦灭六国,先灭的就是韩国,真是太弱了。” “依我看,这种弱国,大王就不应该复立,还是灭了的好。” 众楚将纷纷怒骂。 让公孙信等韩人在军中抬不起头,只能低着脑袋议事。 丁固在愤怒后,只能无奈叹道:“韩军之弱,真是超乎想象啊。” 事到如今,他也没办法了。 丁固下令让西边的楚将退守洛阳,凭借手中剩余的兵力在洛阳固守一下。 同时传信南边的新郑,以及东边的龙且,告知三川郡的变故,希望能得到支援。 除此外,丁固无法分兵去支援西边。 因为河内郡的唐军也有动作了。 岳成和西边的友军早有通信,如今盟友开始进攻,他也当机立断发动渡河攻势,以同西路的友军相互配合。 河内郡怀县。 岳成站在岸边高台上。 他眺望着远处数百艘船只被推入水中,赤色唐旗遮蔽大河,战鼓之声响彻两岸,心中不由生出万丈豪情。 “吾乃唐国右将军岳成,今奉唐王之命,南下伐贼,诛灭项楚!” 河内唐军浩浩荡荡渡河南下,发动了对三川郡的进攻。 面对唐军攻势,丁固连忙亲临前线,指挥大军迎敌作战。 荥阳一线,厮杀遍地。 到了此时,驻防于荥阳东部河岸韩军也有了动作。 “去疾,可将丁固安插在军中的人处理了?” 公孙信全身披挂,脸色发红,显露出心中的激动。 平常时候,他不敢动丁固安插在他手下的人。 可现在唐楚开战,丁固自顾不暇,已经没有时间来搭理他了,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将军放心,我已派人将他们解决了,现在麾下韩军,皆听将军号令。” 韩去疾兴奋道:“将军,吾等是否要扯出旗帜,配合唐军攻打丁固了?” “当然不是。” 公孙信瞪了他一眼,道:“若在此配合唐军,消息传回新郑,岂非要害了大王?” 韩去疾愣道:“将军,现在丁固派来的人都被杀了,吾等若不扯明旗帜配合唐军,那该如何做?” 听到此处,公孙信嘴角勾出一抹冷笑。 “这几日那些楚人不是一直嘲讽我韩军孱弱,被唐人一打就溃吗?” “那吾等就溃给他们看看!” “传我将令,我军已经战败,众将士随我逃回新郑!” 第325章 :刺客重现 大河两岸,风起云涌。 唐军浩荡南下,于大河畔杀得血染泥沙,惨叫惊天。 岳成已探明荥阳的布防。 丁固率领的楚军主要守广武及敖仓一线,公孙信率领的韩军则在敖仓以东。 渡河之战,不是好打的,当年唐王大军渡河攻秦,尚且被秦军阻拦许久。岳成估计他这一战想要有所进展,可能还需要再打上一段时间。 所以他发动的第一波攻势是抱着试探的意味。 先看看对面的实际布防情况如何,寻找防线上的薄弱点,然后再集中精兵从这个薄弱点进行突破。 可没想到的是战事刚开始没多久,就有前线将领派人前来奏捷。 “右将军,韩军已溃败而逃,我军在大河南岸登陆了!” “这么快!” 岳成大吃一惊。 “我都还没发力,怎么就赢了?” 明明是第一波试探性进攻,竟然就直接上了岸,这结果大为出乎岳成的预料。 韩军虽然以弱为名,可好歹也有数千人,以这兵力守着大河防线,不应该败的这么快啊。 他问道:“我军伤亡如何?斩获如何?” 听闻右将军询问,报信的使者面露尴尬。 “禀右将军,因我军刚发动攻势,对岸韩军就弃阵而逃,且逃得极快,我军上岸后追之不及,故没有斩获,也没有伤亡。” 零伤亡。 零斩获。 岳成彻底愣住了。 他从阳夏起事,跟随唐王征战南北,打过的仗也有两位数了,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 真正的不战而逃,不战而败。 “那韩信打假仗?” 岳成心中一动。 他想到唐王之前曾言韩国司徒张良有反楚之心,战争开始后可能会想办法配合唐军攻势。 或许这就是其中的一环。 但不管如何,韩军不战而逃,南岸防线出现一个巨大的缺口,唐军登岸之后便占据了巨大的优势。 原本的试探性进攻,可以变成全军出击了! 岳成目闪精芒。 “破楚南下,正是今日!” …… 唐将岳成收到捷报的时候,位于南岸的楚将丁固正指挥兵马抵挡唐军的渡河攻势。 唐军是试探性进攻,楚军的防守压力并不大。 “这大河果乃天险,有其挡在前方,河内的唐贼想要打过来并不容易。我军大敌还是从关中打出来的唐军。希望相邦和龙将军收到消息后可以派人前来支援,否则等那葛婴、李良打过来,恐怕就麻烦了。” 丁固眉头紧皱。 在他看来,这次韩地之战的隐患在于出关的唐军,大河对面的岳成部反倒没多大威胁。 然而没过多久,就有短兵前来禀报,言东部驻防的楚将派人前来,言有紧急军情禀报。 丁固忙让使者过来。 “将军!将军!大事不好了,韩军……韩军……” 使者神色惊恐,甚至因为紧张说到最后竟打起了结巴。 丁固斥道:“再说不清楚就把舌头割了。韩军如何了?莫非情况危急,需要本将派人去支援?” 使者听闻要割舌头,吓了一跳,忙一口气道:“将军,韩军被唐军击破,已经全数败逃,如今唐军已经从韩人把守的地方登陆上岸,正猛击我军侧翼。我军未曾防备,已被唐军杀穿了两阵,兵卒同样开始溃逃。” “什么!韩军败逃了?” 丁固大惊失色,等到反应过来时,他尖声道:“那可是六千人啊,整整六千人啊!怎么才这点时间就被击败了!公孙信在哪里,本将要砍了他!” 韩军的拉垮程度再次让丁固大开了眼界。 因为有西边的例子在,他第一时间并未感到疑惑。 且韩军败逃带来的危险也让丁固没有过多思考的时间。 他连忙调动预备兵力,亲自率兵前去支援东线,希望能将上岸的唐军赶下河,重新挽回败局。 可此时岳成抓住战机,唐军全力出击,攻势十分猛烈。 楚军则因盟友的败逃导致军心动摇。 在北、东两个方向同时遭遇猛攻的情况下,楚军艰难扛到了下午时分,终于再也坚持不住,大量兵卒开始溃逃。 丁固见状,只能收拢残兵退守荥阳城。 唐楚渡河之战,以唐军一日突破而告终。 岳成率兵杀过大河,席卷荥阳周边。 …… 唐楚两军在大河血战厮杀时,韩将公孙信已经带着他手下的六千兵马,一路狂奔南下。 韩军中有许多人对公孙信的败逃行为不太理解,怎么两方还没上手,他们就不战而败了? 心中虽有疑惑,可跑的时候一个比一个快。 他们还在公孙信的命令下,边跑边向沿途散播着消息。 “我军已败!” “丁将军被唐军杀了,唐军已经要打过来了,大家快跑啊!” 沿途城池多有楚军小股部队驻守,听闻这个消息后全都吓得神色大变,在韩军的影响和煽动下,许多楚卒选择了跟着他们一起跑。 然后在逃跑的路上,被公孙信利用韩军庞大的数量优势将这些小股楚军一点点解决。 这支败逃的韩军一路过索邑,过京县,往新郑进发。 …… 韩都新郑,被一片恐惧所笼罩。 前线使者回报,唐军以大军渡河,在南岸大破楚韩联军,楚将丁固被杀,余众在公孙信的收拢下,正溃逃而来。 坐镇韩都的郑昌惊怒惊叫。 “怎么会败的这么快!丁固那厮是干什么吃的!” “无能竖子,坏我大事!” “还说是季布的弟弟,结果就这点本事?真是无能,死的活该啊!” 郑昌一顿大骂,可骂完后又感到深深的恐惧。 韩地的军事力量基本都集中到了三川郡。 除了丁固镇守荥阳的五千楚军外,郑昌还将新郑的楚军也调了一千去前线,导致韩都的楚军就只剩下两千,韩军在一千左右。 三千军队,如何能抵挡南下的唐国大军? “相邦,回报的使者说公孙信收了数千残军南下,吾等当收此残军,然后征召新郑之民,固守此城,等待项王的支援才是。” 楚将王布开口建言。 郑昌也暂时冷静下来,颔首道:“你说的是,先立刻派人前往魏地,告知大王韩地危局。然后你带人去把那些溃卒收拢一下,之后吾等便固守新郑待援。” 二人商议之时,有郑昌亲信前来禀报。 “相邦,韩王从宫中派人来,说前线危急,召相邦入宫商议。” “嗯。” 郑昌点了点头,并未有所疑惑。 前线战败这么大的事情,要是韩王不来找他,那才有问题呢。 郑昌又嘱咐了王布几句,然后让人驾车入宫。 他是佩剑入宫的,身后还跟随了十名甲士。 韩王成和张良都对他恭敬有加,说话时常表露出对西楚的忠诚。 除了张良之前同唐国使者卢陵说了一些关于沛公刘季的话,韩人从未同唐国在私下联系过。 加上有两千楚军控制韩国都城,郑昌应该感到安心。 可有些事情不得不防。 郑昌的戒心还是很高的,他出行做事,身边必带甲士跟随,就怕韩国有人对他不满,行刺杀之事。 不过这次入宫,他只在殿中见到韩王成和张良二人,没有见到其他人的身影,戒心便放下了许多。 “相邦,今日大王有要事与相邦商议,乃秘议也,还请勿要让人入殿。” 张良开口,神色很严肃。 郑昌瞥了眼张良。 瘦弱的男子,状有女儿之态,那小身板看上去挨不了他几拳,没什么威胁。 他又注意到张良身前的案上放着块玉制的笏板,看上去有些沉重。 这是上个月韩王成专门赐给他的。 听说张司徒十分喜欢,每次面君,必携带此笏板。 殿中没什么异常的情况,无需防备太过。 思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郑昌挥了挥手,让甲士在外等候。 他上前向韩王成行了一礼。 “臣郑昌见过大王。” “相邦快请起。孤闻前线战败,唐军即将南下打我新郑,心中惊惧,不知该如何是好,还请相邦救我韩国。” 韩王成立刻开口,面上隐露出惊惧之色。 张良亦在旁急切道:“是呀相邦,唐军若来,我韩国社稷必定不保。还请相邦能速速请项王发兵来救。” 很正常的谈话,郑昌没有多想,忙出声安抚:“大王和司徒放心,臣已经派人将韩地之事禀报给项王。项王听闻后必定会发兵来救援。吾等现在要做的还是收拢前线残军,然后固守新郑以待援军。接下来还要再多征召青壮为军,守卫国都啊。” “相邦说的是,征兵之事还请相邦负责。孤与司徒皆不善战,而相邦乃楚国大将,这守城用兵之事,都要拜托相邦了。” 韩王成神色诚恳。 郑昌听得满意,韩王对他还是很尊重的。 接下来三人又说了些战事。 韩王成便道:“孤听闻前线战败后,便看地图想要猜测唐军后续的用兵方向,心头有几个疑惑之处,相邦乃大将,还请与孤商议。” 说着,韩王成已伸手将面前的地图打开。 郑昌不疑有他。 韩王成见张良没动,伸手道:“司徒也来听听。” “唯。” 张良起身,顺手拿着案上的笏板上前,走到郑昌身侧。 此时王案上地图大开,韩王成指着地图上的一点道:“相邦,你看之前龙且将军从阳武、酸枣一线杀入魏国东郡。若是唐军在攻下荥阳之后,打我新郑的同时,又派军去袭龙将军的后路,那龙将军岂不是危险……” 韩王成问的很认真。 而且这个问题也确实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郑昌跪在案前,低头盯着地图,蹙眉思索,心思放到了战场决策上。 张良身姿轻盈,慢慢移步到郑昌的身后。 看着眼前那明晃晃的后脑勺。 张良眼神有些恍惚,他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回到了当年在博浪沙中的惊世一刻。 “当年那力士刺杀失手,使暴君凌虐天下久矣。” “而今韩国命运,在良之手中。良当亲自为之,绝不可失手。” 张良在心中低语,双目中冒出坚定的神色。 这一刻,他不再是韩国的司徒张良。 而是变回了当年那个名震天下,让祖龙惊惧的刺客。 刺客张良,重现于世。 他双手举起笏板。 看着郑昌那毫不设防的脑袋。 砰! 一击砸落,发出闷响。 郑昌的身子重重前倾,脸撞在了案几上的地图里。 “啊。” 他惨叫一声,摇头晃脑想要起身,可紧接着张良手中的笏板又砸了上去。 一击。 两击。 三击。 …… 在富有节奏的砸击声和惨叫声中,殿外同时有刀光剑影交错。 韩王成拔剑,欲要辅助张良杀贼。 但他还没动手,郑昌的身子就已经没有动弹了。 后脑勺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连续重击,没几人能够扛下来。 殷红的血,在地图上弥漫开。 染红了上面那个代表新郑的点。 张良还在不断砸击着。 “子房,可以了。” 韩王成咽了口唾沫。 张良这才扔下染血的笏板。 他看了韩王成一眼,哈哈笑起来。 声音越笑越大,仿佛是在将这数月来的愤怒和憋屈尽数发泄出来。 第326章 :韩国附唐 “西楚欺孤日久,视我韩国为奴仆,肆意凌虐我韩国百姓。今日孤便将率尔等驱楚贼,复我韩国!” “奸贼郑昌之首在此,楚贼已群龙无首,正是复仇之时!” 韩王成亲率卫士,持郑昌之首杀出王宫。 在张良的预谋下,一千韩军加上新郑城中的诸多大族一起动手,突袭楚军大营。 楚军兵卒此时因三川郡战败的事情,正处于对唐军南下的恐惧中,哪料到平日里被他们视为奴仆,软弱无能的韩军竟敢向他们挥刀。 这一下就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而郑昌率先被斩首,不仅使楚军陷入群龙无首的状态,军心士气更是受到重击。 同时驱楚杀贼的声势一起,平日里被楚军欺负怀恨的普通韩人都纷纷高呼响应,加入攻打楚军的队伍中。 两千楚军败退出城。 公孙信此时率六千韩军归来,闻新郑之变,立刻挥大军压了上来。 韩军战力有限,打硬仗不行,但痛打落水狗却是把好手。 他们仗着人多势众,又占据主场优势,一拥而上,竟超常发挥打得楚军尸横遍野。 楚将王布带着百骑跑掉,剩下的一千余人尽数被韩军斩获。 大战得胜,新郑重归韩人之手,满城韩人欣喜雀跃,奔走相贺。 韩王成终于夺回了属于自己这个君王的权力,顿觉全身清爽。 “项梁贪婪无道,渑池之盟后不遵诸国之约定,派郑昌率军祸我韩国,将吾等韩人任意驱使。孤名为韩王,实则楚之臣仆也。直到今日,方才得到自由,做一个真正的韩王!” 韩王成大喜下,以诛杀郑昌之功任张良为韩国相邦,转而又任命公孙信为韩国太尉,主掌兵事。 封了将相,又将从楚军处所得的钱财赏赐了有功将士。 韩王成心中的喜悦退去,开始害怕楚军的报复,以及唐军南下后会不会将韩国消灭。 张良知道韩王成心中的担忧,对其建言道:“大王,吾等杀了郑昌又大败楚军,同西楚已经成了死敌,再无缓和的机会。项梁听闻后,必定会派兵来报复,吾等想要保全韩国就只能跟随唐国一路走到底。” “至于大王担忧唐国是否会对我韩国不利,可先看魏国情况。自唐王复立魏国,从未派人去干涉过魏国内政,听闻魏国被齐楚攻袭后又立刻发兵救援,实乃仁善之主,其所作所为远胜于项梁。” “我韩国只要打明旗号,附从唐国,助其攻楚。唐王必定不会对吾等韩国动手,否则其名声必坏,甚至为了对抗西楚,唐军也会竭力保护吾韩国,大王无需忧虑。” 张良一番建言,听得韩王成点头。 哪怕略过唐王的仁善名声,现在唐楚交战,唐王只要不是个傻子,都不可能对韩国动手。 韩王成又想到渑池之会上,唐王为韩、魏两国恢复疆土作出的提议,以及在会后送给他的那颗夜明珠。 “依唐王的过往来看,他是个好人啊。” 韩王成不再犹豫。 他一边命公孙信再度征兵训练,以增强韩国的军事力量。 一边派张良北上去同唐国的三位将军联系,告知他们韩国已经驱逐楚军,愿意归附唐国的事情,免得对方不知道打一个误伤出来就不好了。 至于唐王那边,因为砀郡诸城被楚军占据的缘故,韩国没有直接前往的道路,需要从北边绕一绕,张良想要见到唐王,至少还要一段时间。 …… 韩地发生惊变时,三川郡的战事基本接近了尾声。 听闻丁固在大河南岸战败,洛阳方面的楚军直接士气暴跌。 葛婴和李良一顿猛攻便拿下了这座中原大城。 “听说岳成那小子一天就把大河防线拿下来了,他的速度怎么这么快?我还想着他久攻不下,待我率飞熊军赶去大败丁固,再放他小子过河。岳成这样一搞,我堂堂葛将军还怎么立大功?” 葛婴听闻荥阳之战的情况后,不由抱怨起来。 李良宽慰道:“如今战事刚刚开始,日后有的是立功的机会,以葛将军的能力不用着急。且岳将军那边能快速突破防线,对吾等接下来的战事也有好处。” 葛婴笑道:“李将军说的是,我就随口抱怨两句,其实我和岳成那小子的关系还是不错的,到时候让他请我喝几顿就好了,哈哈哈!” 李良听到这话,眼神闪了一下。 唐王麾下诸将来自地域不同,相互之间关系也不大一样。 比如葛婴、岳成,二人既是楚人,又都是跟从唐王北上的旧部,私下关系就很不错。 又如司马卬和李左车,二人都是赵人,加入唐军的时间相近,相互关系也很近。 反观他李良,因为投降后就被派往井陉防守,接下来又攻伐太原,和其他将领联系不太紧密。关中的那些秦将,如司马欣、董翳等人也和他没什么交情,唐营中几乎没几个李良的好友,让他生出不安。 此次出兵,是一个和葛婴结交的机会,可李良和他接触一番后,觉得此人的行为举止太过粗俗,与他不是很对胃口,难以深交。 他暗道:“遍观唐营,既得大王看重又与我关系近的怕是只有虞子期一人,我当多与他书信沟通才是,先与他打好一个关系,日后这虞子期立功回朝,也可与我互为友人,若是遇到问题,也可说得上话。” 此时洛阳既下,葛婴、李良二人率军一路过巩县、成皋,打到荥阳附近,与正在这里的岳成部顺利完成会师。 三将汇合,代表唐国发动的攻韩之役取得初步成功。 不过这成功也有些不完美的地方。 比如荥阳城就还在楚军手中。 三将站在城外,打量着眼前雄伟的城池,以及那城头上飘扬的赤色楚旗,神色皆严肃起来。 岳成道:“丁固乃楚将季布之弟,用兵作战颇有章法,此战若非是韩军主动败退,露出防线破绽,我想得胜也不容易。今丁固以军退守荥阳,借城防死守,我军攻了两次,皆无功而返。若照此情况,短时间内怕是打不下此城啊。” 荥阳是中原枢纽,从秦国开始就是当做军事堡垒打造的,防御之强堪称天下坚城。 昔日陈胜大军席卷三川,所过之处城池尽皆陷落,唯有荥阳坚守不下,一直到陈胜败亡,楚军都没拿下这座城池,可见其城防之强大。 此刻丁固以楚军锐卒守城,唐军想要夺城,确实不太容易,就算强行将城池拿下恐怕也会死伤惨重,而且还不知会在这里耗时多久。 可如果打不下荥阳,唐军一旦前往他处进攻,丁固突然率兵出城进攻,就很容易截断唐军后路,这种要害之地不能不管。若一直留大军围困,又未免太过牵扯兵力了。 除了荥阳外,唐军现在还有两件事情需要尽快去做。 一个是向南进入颍川,趁着楚军新败,一举拿下新郑,夺取韩地,避免郑昌的反扑。然后进攻楚都陈县,这样就可以通过威胁敌方要害,来扰动正与唐王对峙的项梁主力。 另一个则是率兵向东,攻打龙且带领的偏师,救援东郡。 两个都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一个攻敌之要害,一个是救援自己的腹心。 特别是救援东郡最为重要,是必做之事。 只是三人如何安排,又成了一个问题。 就在此时,张良从南边来了。 他带来了韩王夺权,郑昌身死的消息。 这事情让诸将惊讶,他们没想到一向孱弱的韩国竟然能自己从郑昌手中夺权。 不过这对唐军来说是一件好事,至少不用担忧郑昌会征召军队反攻回荥阳,短时间南边都无隐患。 张良在了解荥阳的情况后,给出了一条建议。 “以荥阳之坚固,若强行去攻,不仅耗时费力,还将损失惨重。故欲取荥阳,强攻是不行的,唯有攻心之术。” “今丁固坚守城池,是想等待龙且和郑昌率兵前来救援,今郑昌已死,龙且大军尚在。诸位将军可先以留兵力围困荥阳,再合力速破龙且,届时龙且、郑昌皆亡,荥阳城再无救援的希望,其兵卒定无死战之意,此时再辅以攻心之法,便可拿下这荥阳城。” 张良分析眼前情况,建议集中力量先速破龙且,再回头收取荥阳。 三将都有军谋,可大局观上要稍微差一些。 张良一番话出来,他们皆听得点头。 再加上龙且深入东郡,本就是他们必打的人物,便当场应下来。 三川郡唐军的战略目标很快确定完毕。 岳成、李良、葛婴三将,再配上一个临时入伙的张良,将发大军攻龙且后路。 第327章 :公开发丧 韩地发生惊天之变。 而此时的济水之畔,赤色旗帜从上游的宛朐延伸至下游定陶,足足数十里,炽烈如火,耀眼夺目。 唐楚两军正在此相互对峙。 吴广和项梁都是百战之将,两人以小规模军队交锋试探后,均知对方不是轻易能够战胜的敌人。 他们皆按捺住内心的急躁,耐心等待偏师发力,好让对方露出破绽,届时便可抓住机会攻击。 济水战场一时间平静下来。 不过两军并未停止动作,唐王吴广派了使者前往楚营。 “昔日吾王与大王在渑池相会,有韩魏跟从,四国共定天下之大势,相约盟好。接下来本该是四海太平,黔首安居乐业,为何大王要冒天下之大不违,破毁盟约,侵略魏国,发此不义之战。大王莫非是听信了小人之言,这才背信弃义出兵魏国乎?” 蒯彻当着西楚群臣之面,大声质问项梁。 西楚众将神色恼怒。 项梁则笑了笑。 蒯彻好一张巧嘴,表面问他是否听了小人之言,实则是骂项梁背信弃义,发动不义之战。 打仗讲一个师出有名,不管怎么打,正式场合都得找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才是。 “齐王曾派人说唐魏两国在私下邀约齐国共伐我楚国,齐国与不谷交好,不愿跟从,恰时又遇魏人劫杀齐国商队,杀齐王亲族之事。齐王大怒下向魏国复仇,请不谷出兵相助。” 项梁起身怒道:“汝唐国和魏国私下勾结,欲伐不谷,早已背信弃义,不谷无奈反击,先下手为强,岂能说是不义?使者之言谬矣!” 蒯彻眼睛眯了起来。 这西楚王好一手倒打一耙。 只是这种场合上,蒯彻不好直言项梁瞎编乱造,万一把对方激怒,以冒犯之名将他烹了,那可就没处说理了,只能先拿齐国来说。 蒯彻按捺住心中怒气,解释道:“此定是齐国挑拨离间也,还请大王勿要相信,吾王素爱和平,从无与楚国开战之心,怎么可能与他国谋攻大王。” 范增在旁冷笑道:“使者勿要哄骗了,魏王已经深明大义,归附了我楚国,并将尔唐国之谋尽数说了出来。吾等不过是为求自保而先攻。若说背信弃义,当为汝唐国才是。” 蒯彻眼神微动,对项梁拱手道:“范公既然说魏王认了,那就请大王让魏王出来,小人与他当面对峙。” “魏王已归附不谷,不愿见尔等唐人,使者无需多言。” 项梁摆手道:“你且回去告诉唐王,今魏国将成为我西楚属国。唐王若真有罢战之意,就立刻率兵撤出魏境,让魏豹等魏臣来定陶相会,不谷自会为魏王与齐国调停,前事也当既往不咎。可若唐王执意要战,那我楚齐两国也必不相让!” 说完威胁之语,项梁便让人将蒯彻赶回了唐营。 蒯彻怀着一肚子怒气回到唐营,将项梁和范增的话一说出来,引得诸位唐将愤怒大骂。 “好个项梁,明明是他和齐国先动手伐魏,竟然还反说我唐国的不是!” “无耻项氏,吾等定不与他干休!” 众人当场怒斥,吴广也不由面色冰冷。 诸魏将则神色各异。 按那项梁的说法,他们的大王被俘后降了西楚,还让魏国做西楚的附属国? 魏豹脸色阴沉。 郦食其则道:“大王,魏王降楚之言,定然和之前的王令一样都是假的,乃项氏的手段,不可轻信。” 蒯彻瞥了眼郦食其,忙对吴广道:“大王,臣此番入楚营试探,项梁假借魏王之名,却不敢让魏王出来与臣对峙。那就有两个可能,魏王或许已经身陨,也或许是魏王不愿降服西楚而被项梁软禁。只是那项梁善于借势,他打着魏王的名头行事,照这样下去对我唐国不利啊。” 吴广微微点了点头。 项梁和范增确实不好对付。 他们利用魏咎的身份大做文章,公开宣扬魏王已经归附了西楚,颇有一种“挟魏王而号令魏国”的架势。 这会对唐军中的魏卒造成一些影响。 让魏人们生出一种吾等辛辛苦苦来救大王,大王怎得降了楚军的感觉,其战心士气必定会受到损害。 而且这时代文盲率极高,大部分底层黔首其实没多少见识,也不会思考问题。 只要项梁一直宣扬魏王归附楚国的事情,传到魏地诸城,许多魏人可能会相信这话,盲目的跟着投靠楚国。 现在魏国的砀郡被项氏所占,肯定有许多魏人不满楚人统治,意图反抗,但这时突然传来魏王降楚的事情,那对反抗者士气打击会很大。 “项梁确实挺有手段,比历史上的项羽难对付多了。” 吴广眯着眼睛,思索此事之利弊。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魏豹突然开口了。 他咬牙上前:“项梁打着吾王兄的旗号,却不敢让王兄出面来见蒯先生,甚至之前送过来的王令都不是王兄的手迹,以我之见,王兄定然已被项梁杀了啊!” 说着,魏豹已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王兄啊,你死的好惨啊!” “王兄,我定要与那项梁老贼死战不休,为你复仇啊!” “王兄啊,我的王兄!” 魏豹曾多次求援,早已练出一手哀恸大哭的手段。 他此刻当着众人的面大哭起来,那可真是声嘶力竭,悲痛欲绝,真让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吴广有些惊愕的看着魏豹。 上一次项梁假传魏咎王令的时候,这魏豹就当众说魏咎可能已被杀了,现在蒯彻出使归来,魏豹竟然借着蒯彻没有看到魏咎的由头,直接笃定了魏咎的死。 这当弟弟的到底是有多想他哥死啊? 蒯彻、陈平、郦食其等人皆打量着魏豹,眼眸各有波动。 陈平顺势道:“公子说的是,项梁不敢让魏王出面,或许是因为魏王早已蒙难。公子还请节哀啊。” 郦食其则拉了一旁的郦商一把,一起发声道:“魏王遭受西楚毒手,吾等定要为大王报仇,和那项梁血战到底!” 两个魏人智者,立刻借着魏豹的话确定了魏王的死讯。 蒯彻心中明白,立马接过棒来,向吴广道:“大王,魏王既然被项梁所杀,西楚现在又假借魏王的名义试图祸乱魏地,吾等绝不可听任。当为魏王发丧,号召天下之人,共讨不义之项贼!” 听闻此言,魏豹一抹眼角泪花,从地上刷的一下站起来。 他大声道:“项梁无道,杀我魏国之王。还请大王为王兄发丧,我魏豹将会号召所有的魏人向西楚复此国仇!” 转眼之间,魏咎被项梁的所杀的事情就被魏豹为首的魏人们确定了下来。 其速度之快,就连吴广都有些惊愕。 不过吴广一见蒯彻、陈平、郦食其等人的模样,便明白了过来。 从政治上考虑,项梁手里握着魏咎,不管魏咎愿不愿意,项梁都能假借魏王的名义号令魏地,这对唐魏联军很不利。 同时项梁还假借魏咎招认的由头,将此番战争的起因扣到吴广头上,说都是因为唐国欲要谋攻西楚,他项梁才会和齐国联手。魏咎就是此事的人证,这使得西楚侵略魏国有了合理的借口。 唯有魏咎死了,才能将项梁所有谋划破解掉。 项梁杀魏王,不仅显示出西楚的残暴,坐实了楚国的侵略之举,让其想出来的战争借口成为笑话,还能激发所有魏人的反楚之心。 只要将项梁杀魏王的事情宣扬出去,项梁残暴的名声就再也洗不掉了。 死掉的魏王,才是好的魏王。 不管魏咎有没有死,在唐国的宣扬中,他都要死了才好。 哪怕他最后“复活”,那也有的是办法解决,如今最好的决策就是让他去“死”。 吴广心思转动,他本来觉得这样做有些对不起魏咎,可现在是魏豹主动带头说魏咎已死,陈平、郦食其、郦商等魏人也都纷纷认定。 人家魏国人都这么说,吴广向来从善如流,没有必要拒绝。 他正色拍案道:“西楚项梁,背弃渑池之盟,联合齐人侵略魏国,今其破定陶,杀魏王,攻灭反秦诸侯,乃天下之大不义也!我唐国乃魏之宗主国,定要为魏王复仇,绝不与西楚妥协!” “寡人将为魏王发丧,率魏地之民,领天下之义士,共伐项贼!” “为魏王复仇!” 一声话落。 魏豹带头举臂高呼:“为我王兄复仇!” “复仇!” “复仇!” …… 唐王吴广公开为魏王发丧。 唐军方面大肆宣扬项梁破定陶,杀魏王的消息。 魏咎素来多有仁政善行,得魏人拥戴,听闻他被项梁所杀,唐营中的魏军兵卒有许多哭喊大叫,转而又咬牙切齿,对项氏充满恨意,战意涨的很高。 不仅是针对军中的魏人,吴广更派人将这个消息迅速送往周围城池乡邑,宣告整个天下。 很快,楚军方面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大王,那唐王吴广公开为魏王发丧,言其被大王所杀!” 桓楚探到消息,立刻回报项梁。 项梁初次听闻,没反应过来,本能的先惊了一下。 “不谷杀了魏咎?” “不谷什么时候杀的?” 第328章 :魏王之死 “孤死了?” “孤什么时候死的?” “孤没死啊!” 魏咎听闻他死掉的消息时,第一感觉也是惊愕莫名。 他本能的伸手摸了摸胸口。 人好端端的在这里,哪里死了? 项梁端坐一旁,挤出一丝笑容道:“是呀,魏王明明在我楚营中,日夜供奉不缺,何曾有过性命之危。” “然则那唐王吴广虎狼心肠,明知魏王在我楚营安好,却公开为魏王发丧,真是无礼无义,试问天下间何曾有为活人发丧的事情?自古以来,闻所未闻也!” “吴广如此为之,是早已不将大王生死放在心上。魏国于唐,不过奴仆臣妾,有用之时,大王便是唐国的座上宾。到了无用的时候,魏王纵使尚在,也只是唐国口中的死人。魏王如今可看穿了那吴广真面目了吗?” 话到此处,项梁激动道:“魏王啊,那唐王将你当做死人,竟做如此绝情之事,你又何必顾念唐魏之情。你当多为自己想一想,今唐国弃魏王,天下间能助汝者唯不谷一人而已。魏王此时若诚心投效,不谷便保你魏国安稳,让你王位不失!” “魏王,还不归附,更待何时!” 项梁双目发亮,话音中包含着一丝希冀。 唐国公开给魏咎发丧的行为,搅乱了项梁的计划,让他大为恼怒。 可转念一想,这对楚国来说其实是一个好机会。 魏咎因痛恨西楚联合齐国攻魏的事情,一直不愿向他投降,被软禁于营中。 如果能借着发丧这件事,逼迫魏咎真心归降,到时候只需让魏咎站出来公开现身说法,那唐国的发丧之计就算是破了,甚至还可从道义上反压唐国一头。 面对项梁灼热的目光。 魏咎欲言又止。 最终他沉默的摇了摇头。 项梁眼睛眯了起来。 “那吴广到底有什么本事?竟让魏王甘受此屈辱,魏王就不为自己的未来想一想吗?” 魏咎依旧以沉默相对。 项梁起身怒道:“不谷话尽于此,再给魏王一日时间,若是魏王还想不通此事,那我楚国诸将的不满,不谷可就压不住了。武司徒,你好好劝劝你家大王吧。” 武蒲坐在下首,听到这话,忙不迭的点头。 项梁这才转身拂袖而去。 帐中就只剩下魏咎和武蒲二人。 “大王,那唐王不顾大王身在敌营,竟公开为大王发丧,这是要让大……” “武司徒,你说当初孤若是听了郦先生的话,将都城定在濮阳,而不是这定陶的话,那如今又该是什么样的局面啊?” 魏咎突然开口,打断对方的话。 武蒲神色一滞。 将都城迁到定陶,正是他武蒲的建议。 原因便是要防唐国一手,哪知道他们魏国被西楚杀了个措手不及,还得唐国派军来救。 武蒲讪讪道:“大王,臣当时也没料到楚国会和齐国联手,臣一切都是为了大王和魏国着想啊。” 魏咎冷笑起来:“武司徒为孤和魏国着想,就是让楚军短短时间便围困我魏国都城,就是在楚军破城之时,司徒主动降了项梁吗?” 魏咎当面质问,拿投降说事。 武蒲无言以对。 他沉默半晌,低语道:“大王,今日唐王为大王发丧,已是表明放弃了大王。大王若为以后谋划,此时唯一的出路就只有投靠楚王。西楚为了对抗唐国,肯定会善待大王。臣现在的话,都是为了大王着想,绝无一丝虚言。” 魏咎冷冷的看着他,道:“然后呢?孤帮着项梁击败唐王?最后和韩国一样变成西楚的傀儡吗?” 武蒲再度沉默。 魏咎摆手道:“你勿要再说了,孤自己会想一想的,你且下去吧。” 武蒲见魏咎下了逐客令,叹了一声后,拱手离去。 转眼间,帐中只余魏咎一人。 “发丧……发丧……” 魏咎轻轻低语。 唐国给他公开发丧,不仅是向天下宣布了他魏咎的死讯,更剥夺了他的王位。 从个人利益上来讲,魏咎现在听从项梁、武蒲的话,投靠西楚是最好的选择。借助西楚的帮助,公开驳斥唐国的发丧行为,那他魏咎就还是魏王。 只是这个魏王,会是一个被西楚控制的傀儡君王,一如被郑昌架空的韩王那般,甚至可能比韩王还要惨。 而从个人的感情上讲,魏咎极度厌恶项梁,甚至听到项梁说话都感觉恶心。 渑池之盟,四国共约和平,结果西楚反手和齐人勾结,偷袭魏国,在魏地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不知让多少魏人死难。 魏咎闭上眼。 他的眼前浮现的是这一月来那些守卫定陶而战死的兵卒,看到的是他被押送出城时楚军在定陶的大肆劫掠和杀戮。 大将皇欣被杀。 相邦周巿战死。 数以万计的魏国兵卒、黔首百姓死于楚军之手。 “血海深仇,孤岂能忘记?” 魏咎睁开眼时,目中满是仇恨。 他如果投降项梁,怎么对得起战死的周巿、皇欣,如何对得起那为国殉难的将士? 至于唐王为他发丧的事情。 “项梁囚孤,孤与外界难以联系,唐王不知孤之生死。而项梁又借孤魏王的身份去号令魏人,指责唐国,不知搞出了多少手段。或许已经伤到唐魏联军之根基,唐国才不得已出此下策,乃事出有因啊。” 魏咎不是愚人,他能看出项梁的谋划,也能想到唐国这样做的目的。 以唐王好人的性格,肯定是被项梁用阴谋手段逼到不得已,才会选择这样做。 “昔日临济之围,孤被秦将章邯所困,求救于天下诸侯,齐楚两国皆畏秦而不敢前,各自私下牟利,唯有唐王率军来救,解我魏国倒悬之危,复魏者,实乃唐王也。” “今唐王听闻我魏国被齐楚攻袭,又亲自率兵来援,欲救孤与魏地百姓,如此仁义行径,莫说是迫不得已才为孤发丧,纵使唐王真要孤以命相偿,也未尝不可啊。” “阿豹率魏军在唐营,他与孤兄弟情深,定然会一心想要救孤。” 魏咎想到自己那个弟弟,脸上闪过一抹柔色。 他低语着:“唐王为了避免被项梁牵制,为孤发丧以破除此局。阿豹肯定会心生不满,甚至口出怨言,他如果因此被唐王所忌,那就不好了,这会影响唐魏两国的关系。” “发丧,发丧,天下岂有为活人发丧之事。” “唐国既为孤发丧,那孤合该遵从,如此也可避免唐王两难,阿豹生怨,还能让那项梁说不出话来,让他担上杀孤之名!” 话到最后,魏咎眼中尽是决然。 他在历史上能为救一城魏人而选择自杀,就不是一个惜命畏死之人。 只是魏咎的佩剑已被项梁收缴,帐中也无任何尖利之物,帐门处还有楚人看守。 魏咎扫视帐中。 最终,他的目光落到了烛台上。 当日晚间。 项梁于睡梦中惊醒,听闻帐外各种尖叫声不停。 “莫非是吴广袭营了!” 项梁大惊失色,可转念一想,他前军处有周殷、项襄等将领守卫,做好了防御夜袭的工作,唐军如果夜袭绝不可能成功。 他大步走出王帐。 只见远处天空有火光闪烁。 “失火了!” “救火,快救火啊!” 尖叫声在营中响彻。 项梁脸色铁青,没想到是营中失了火。 军营失火,这可是大事,一个弄不好就会变成惨剧。 就在这时,项庄从远处急匆匆奔来,满脸急色。 项梁冷着脸问道:“是何处失火?” 项庄苦着脸道:“大王,是魏王所在营帐失火……” 话未听完,项梁已大惊失色。 “魏王可曾救出?” 项庄低着脑袋道:“据说看守的兵卒发现后,欲进帐中救魏王出来,结果人还没出来,大火就烧起来了,没人再敢进去。” 半个时辰后。 项梁看着眼前已被烧成黑色的地方。 他眼神有些茫然。 唐国发丧,说他项梁杀了魏王。 现在,魏王真的死了。 第329章 :危机暗藏 唐国方面有蒯彻、陈平加上郦食其为谋,三人都擅长操控人心,唐王更是个攻心高手。 他们既然对项梁发动反击,就不会一击即停,而是一套连环的攻势。 除了在自己控制的区域宣扬项梁残杀魏王的事情,吴广还派出骑兵快速奔驰穿行,在楚营附近用大喇叭日夜宣传,大骂项梁的背信弃义和残暴好杀。 项梁派出骑兵进行驱逐。 唐军骑兵也不交战,他们见敌即走,敌退则进,拿着手里的喇叭不停用语言输出。 短短时间,楚营中就传遍了项梁杀害魏王的事情,引得无数人谈论。 “不明白那些唐军跑来宣扬干嘛?不就杀了一个魏王吗,他本来就是我楚国的俘虏,杀了也是应该。” “对呀,而且杀了魏王,这还能显一显我楚军威风,我看大王杀得好啊!” “大王有魄力,果断!” “杀了魏王只是开始,咱们接着还要灭了魏国!” 楚军里大多数人都认为杀得好。 杀戮他国君王,这听上去多刺激啊。 他们这些底层小民听在耳中,心头颇为舒爽。 但相比楚人的兴奋,身处营中的魏人心情就大不一样了。 楚军的粮秣除了就地征收外,还有一部分是从后方砀郡和陈郡运过来的,故而楚军在占领区域,强征了大批青壮民夫为他们运输粮秣辎重,足有数千人之多。 魏王被杀的消息传入魏人耳中,立刻引发轩然大波。 “天啦,楚人前几日不还在说大王已经投降了他们,从此楚魏一家吗?他们怎么转头就将大王给杀了。” “楚人向来不守信义,否则为何会突然对我魏国动手?他们做这种背信弃义,滥杀残暴的事情再正常不过。” “侵我国土,夺我城池,杀了吾等亲人好友,现在竟然连我魏国的大王都杀了,楚人之暴,真甚于暴秦!” “这什么西楚,明明就是暴楚!” 魏人们大为愤怒,争相在暗地里唾骂憎恨,对于西楚的恨意越发加深。 人群中,有一个从砀郡睢阳被征来的男子。 他见人心有变,趁势出言道:“项梁此人以残暴闻名天下,他现在连魏王都能杀掉,要是突然间生出歹心,对吾等下杀手,恐怕就和杀一群鸡一样简单。到时候吾等连活命的机会都没有,一想到这个,我真是连觉都睡不着啊。尔等可曾惧乎?” 突然间从魏王之死说到自己身上,那愤怒的情绪瞬间转为惊惧。 有人颤声道:“灌婴,你可别吓唬吾等,咱们有好几千人呢,楚人怎么可能全杀光。” “好几千人?” 灌婴冷笑一声,道:“我可听闻那项氏曾在荥阳收降了十万秦军,但后来去新安给坑杀了大半,剩下的人全带回楚地做了奴隶。项梁连数万秦人都能杀,难道还不敢杀这几千人?” 新安屠杀的事情,许多魏人多有听闻,此时被灌婴一说,引起一片恐慌。 “万一项氏真对吾等动手,那吾等该怎么办啊?” “是呀,项梁先杀了大王,难道后续真要把咱们也给杀了?” 众魏人心中慌乱,有人见那开口的灌婴神色沉稳,便问道:“灌婴,我看你颇有智谋,那依你之见,吾等该如何是好?” 灌婴瞥了瞥周围,见并无楚人在侧,低语道:“唐楚两军对峙,楚人现在还需要吾等为他们运送粮秣,短时间内应该危险不大,可吾等也要多做准备,大家相互帮忙,一起等待机会……” 因唐军的大肆宣扬,楚营中暗流涌动。 被强征的魏人们心怀怨恨,在私下相互勾连。 项梁早有所料。 他在魏王自焚的时候,便下令控制消息,不能公布出去,怕的就是引起魏人的愤怒和惊恐。 哪知道吴广会这么阴险,竟然用那种被称作“喇叭”的工具,日夜不停的让人进行宣扬。 如果魏咎没死,唐国的招数很好破解。 项梁只要让人将魏咎押出去,在魏人们面前溜一圈,唐军的谣言便不攻自破,甚至反指责吴广造谣。 可现在呢? 项梁真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真正的百口莫辩。 魏咎就算不是他项梁所杀,现在也变成他杀的了。 “竖子陷害不谷,何其毒也!” 项梁想到此事便不由破口大骂,恨不得去鞭尸魏咎,狠狠出这口恶气。 他最终还是忍住了这种丢份的行为,召集诸将商议对策。 范增道:“昔日项襄将军与唐军对峙于宛朐,遭受魏人从后方偷袭,致使我军败退。可见魏国虽弱,但其民不可轻视。要是现在公布了魏咎的死讯,那就会坐实了大王杀魏咎的事情,不仅使我军在名声上处于不利,魏地之民也将尽数襄助唐国,后方砀郡的魏人听闻恐怕不会安稳。” “为今之计,我军应辟谣魏咎之死,并命武蒲等降臣安抚魏民,不管能否将魏人安抚住,现在大王绝不能承认杀死魏咎的事情。” 范增的建议就是不认这件事,不管魏人和天下人信不信,反正他们不认。 只要不认,那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否则一旦认下这件事情,被楚军占据的各地魏国城池怕是会陷入混乱中,对楚军接下来的军事行动会很不利。 项梁颔首道:“范公所言甚是,魏咎并非不谷所杀,不谷肯定不会认下。接下来不谷会让武蒲去安抚魏人,同时会严禁魏人在军中讨论此事,若敢再言,尽数杀之。” 而说到害怕后方魏人生乱,项梁又想到另一件事情。 他看向帐中一个新来的雄壮将领。 “英将军,不谷之前召你率兵前来,你在奏书中说有魏军在巨野泽附近作乱,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英布是刚率军从乘丘赶来的。 他忙道:“禀大王,在后方作乱的是魏咎任命的昌邑令彭越。末将之前率兵攻打昌邑的时候,他带人逃进巨野泽。因水泽广大,加之末将有军务在身,便没有过多搜寻,留了一部人镇守昌邑后便率军入东郡。” “大王传令末将前来定陶时,后方派人传报,言那彭越收拢魏军千余,已攻下昌邑、爰戚等城,声势颇为浩大,有威胁我后方的可能。不过大王放心,末将已经派了手下将军贲赫率兵五千前去镇压。那彭越手下不过千余人,还都是聚拢的溃卒,战力不值一提,待我军队前去,顷刻间便能剿灭,大王无需忧虑。” “嗯,那就好。” 项梁点了点头。 彭越,一个没听说过的小角色。 千余魏兵,更是让项梁生不出警惕。 英布派了一个将军率五千人回去剿灭,已是给足了彭越面子,昌邑的战事确实不用太操心。 项梁随意道:“英将军可传令,等杀了彭越,就砍了他的脑袋送过来,传首魏地,以震慑魏人,让他们看看敢在后方作乱是个什么下场。” “大王放心,末将回去后就下令,定将那彭越的脑袋送过来。” 英布高声应下。 彭越作乱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不值得花费太多心思。 项梁的注意力重新转回眼前的定陶战场。 英布之前率偏师两万出征,沿途攻城略地,分兵驻守,等进入东郡后,率领的兵力就只有一万五千人左右。 现在又分了五千人前去镇压彭越,他带来增援项梁的只有一万人。 一万人,加上项梁手中的三万兵,定陶的楚军就达到了四万左右。 人数比对面的唐军稍微少一些,但考虑到唐军的战线拉得很长,一部分兵力布置在济水北岸。而且唐军中有数千是战力孱弱的魏人,这一来两军的实际战力应该相差不大,属于势均力敌的样子。 “吴广那厮用兵沉稳,在兵力相差不大的情况下想要胜他,怕是不易,这一来就只能靠偏师了。” 项梁眼眸微动。 两军相持,就看谁先稳不住向敌人露出破绽。 而天下战场形势多变,在定陶主战场两军相互试探争锋的时候,其他战场的消息也接连送到了此处。 很快就有使者从砀郡飞驰而来。 “大王!唐军三路攻韩,在荥阳杀我丁将军,大败我军。” “韩王与其司徒张良在新郑起事,诱骗郑将军入宫,将郑将军刺杀,又率韩人袭击我军营垒,我军不敌,折损甚众,已退回砀郡。” “大王,今韩地防线尽失,唐军从关中与河北杀下来了! 第330章 :项羽复起 使者话音一落。 项梁愣在当场。 帐中楚将纷纷面色大变。 “不可能!” 包括项梁在内,众人的第一反应都是不可能。 郑昌收到前线大败的消息时,刚要派人送信给项梁,结果没想到当天就被张良锤杀。这导致前线溃败和郑昌被杀的消息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传到楚营,没有什么先后之别,这就给人一种败的太快的感觉,让众人很难相信。 “不谷在韩地留了八千人,整整八千人啊!” “八千参与了灭秦之战的老卒,加上征召的韩人守城,就算是遭遇数倍兵力围攻,也不至于败的这么快吧?怎得连两三个月的时间都守不住!” “郑昌和丁固二人是蠢彘吗!” 项梁拍案而起,顾不上君主风范,当众大骂出声。 在和唐魏二国正式开战之前,项梁、范增等人就推演过战争进程,认为吴广很可能在救援魏国的时候,从关中、河内、河东等地出兵攻打韩国。 项梁在开战前就派人知会过郑昌,让他多征召韩军辅佐,打造防御设施,防备唐军可能的袭击。 项梁不求郑昌打赢进攻韩地的唐军,但凭借两郡之地,加上八千楚军老卒驻扎,守他几个月问题不大吧? 哪想到韩国会丢的这么快,这已超出了预料。 范增冷着脸道:“大王,此事是韩国与唐军勾结,里应外合,这才坏了我军防线。韩地之败,非我军无能,而是韩国作乱。” 项梁点了点头:“范公说的是。不谷让郑昌在韩国为相,依韩成的性格,他就算心里不满,也不敢反抗我楚国。此事一定是张良做的。此人素来多智,又胆识惊人,昔日连秦始皇帝都敢刺杀,这种事情是他能干出来的。” “张子房啊张子房,不谷真是小看了你!” 项梁话到最后,声音中已充斥着杀意,认定了韩地之变的元凶就是张良。 帐中有楚将叫道:“吾楚国助韩人复立社稷,乃是天大的恩德,这些韩人不思感恩,竟然勾结唐国,还杀我大将。大王,吾等绝不能放过这些韩人,当立刻派兵去攻打才是!” “灭了韩国,用韩王和张良的脑袋来祭奠我楚军将士!” 诸将皆怒声开口,扬言要灭掉韩国。 范增略一沉吟,说道:“大王,现在韩国叛楚,三川、颍川二郡被唐军所据,陈郡门户已失。唐军或将从颍川郡南下,走当年章邯攻灭陈胜的路线,直取我楚国都城。此乃腹心之危,不可不防啊,当遣一将前去防御。” 众人脸色皆变。 要是唐军真从颍川去偷了陈县,正面战场的楚军必定士气大挫,到时候被唐军抓住机会一阵猛攻,可就全完了。 必须要派人去颍川,守住楚都的门户。 项梁眯着眼,思索该如何遣将布防。 “大王,末将项睢请命,定为大王守住郢都不失!” 项睢起身请命,想借此机会立下一功。 在他看来此战的重点是防守,而不是破敌,只要小心行事,问题应该不大。现在项羽、项襄都战败了,项睢只要能立下一个功劳,便可压住诸项氏子弟,到时候稍微造势一下,就能成为项氏年轻一代中的领头人。 这对项睢来说是一个好机会。 项梁看了眼项睢。 他想了想,摇头道:“汝之能力,不谷知晓,可留在定陶随不谷共敌吴广大军。这韩地之事,不谷遣一司马前去就是了。” 项梁的目光在帐中转了一圈,最终落到帐尾的一个雄壮男子身上。 “吴广大军当前,不谷这里不能轻易分兵。” “司马项羽,不谷命你南下,前往睢阳从曹将军处调兵五千,去挡住南下的唐军,你可有信心?” 项羽闻言一愣,他自从在济水北岸战败,又被项睢用手段算计后,性格上稍微有了些收敛,不再像之前那般骄横跋扈,参会时也鲜少开口。 本以为这次遣将前往韩地和自己没有关系,哪想到叔父竟然拒绝了项睢的自荐,选择派自己前去。 “叔父爱我甚矣。” “这是要再给我一个机会啊!” 项羽心中激动。 他在项睢嫉恨的眼神中,昂然起身道:“大王放心,有末将在,绝不让唐军踏入陈地一步!” “好,那此事便交给你了。” 项梁颔首。 项羽在前两日向他献上了仿造出来的马镫,以及打造的高马鞍。 项梁试过后,发现这两样骑兵装备果然用处极大,能让普通骑兵转眼间变成马术高手,使原本只有侵扰作用的骑兵,变成可以冲击军阵的强大兵种。 项梁明白了侄儿大败的原因。 初次遭遇装备马镫、高马鞍的骑兵,加上对面又都是精选的募兵,别说是项羽了,换成他项梁处在那种情况下同样会大败。 “羽儿依旧是我西楚第一勇将,我后方安危事关重大,不可轻视。不谷将以羽儿为将,再遣他人辅佐,如此方可无忧。” 项梁之前压制项羽,除了他的战功让项梁忌惮外,最主要的还是项羽性格太过嚣张狂傲,让项梁不喜,所以在睢阳分兵时没有让项羽做一军主帅。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韩地丢失,西楚都城有被唐军攻袭的危险,在形势不利的情况下,项梁不可能再压制自己的侄儿,反而还要重用和依靠对方。 有项羽去处理颍川的敌军,保卫陈郢,项梁松了口气。 他的心思转移到另一个方向。 “龙且上次派使者传报,说他已经杀入了东郡,欲捣白马等唐国城邑。若是他能打下濮阳、白马诸城,断绝吴广军与和河北的联系,劫其后勤,唐军必定心惊,说不得会露出破绽,到了那时就是不谷决胜的机会!” 项梁一直寄希望于龙且率领的偏师能够搅乱唐国后方,从而影响到正面战场,让他能抓住唐军的破绽。 可现在韩地丢失,龙且的大军无法从三川郡得到补给,甚至有被唐军从三川方向攻袭的风险。 项梁想到此处,忙派出使者从大梁方向进入东郡,去通知龙且,让其注意三川郡的唐军,同时命令龙且若是见情况不对,便立刻率军南下,向定陶的主力靠拢。 “龙且,你可不要让不谷失望啊。” …… 唐军大营中,吴广同样和诸将商议着一件重要的军务。 韩地之变,楚军使者可以一路驰骋,从砀郡直抵定陶,走最短的路线,让项梁很快就收到消息。 吴广这边则因为砀郡和东郡西部的城池被楚军占据,龙且的军队截断了道路的原因,使者需要从三川郡先坐船到东郡的白马,然后再从濮阳、都关一线送过来,路程上要远的多。 所以除了河北、关中的唐军出兵的消息外,吴广并不清楚岳成等人有没有拿下三川郡,也不清楚韩地发生的具体情况,在请报上有一些滞后。 他们现在商议的是后方遭遇的危机。 “龙且已破燕县,正向白马进发。” “邯郸已经派太仆南下,率大河附近的万余兵卒在白马、濮阳设防。以太仆的能力,短时间内挡住龙且大军应该没问题,届时左将军率兵北上,便可与太仆合击龙且,定能将其大败,大王还请放心。” 蒯彻将东郡的情况当众说出来。 唐王南下时在白马津两岸留下了万人驻扎,是为了保护唐国后勤以及重要渡口,现在正好起到了抵御龙且的作用。 只是那万余征召兵战力不强,若是龙且太过凶悍,打破张耳的防线,夺下白马等城池,对唐军来说可就问题大了,很容易影响到正面战场。 吴广为了安全起见,就让整军完毕的司马卬率虎贲军及吴冲收拢的五千降卒北上,从侧面去攻袭龙且。 这也是吴广在济水同项梁对峙不敢轻易进攻的缘故,他已分出万人北上,现在兵力有些不足。只能等着东郡的危机解决后,再集中力量和项梁对决。 “张耳一万人,虎贲军加降卒也有一万,以两万打他龙且一万,问题应该不大。” 吴广盯着案前的地图,眉头微微皱起。 司马卬和张耳或许能击败龙且,可楚军是从三川郡和砀郡来的,要是龙且见势不对,大可撤回三川或是砀郡,唐军想要将其歼灭并不容易。 吴广轻叹一声。 “要是岳成他们能拿下三川,从西边尾随龙且杀过来就好了。这样就可以从东西南三处将他围杀于此。让这龙且变成一头死龙!” 第331章 :龙困东郡 东郡,白马县。 箭矢如飞蝗腾空,遮天蔽日。 阵阵入肉声中,痛呼惨叫接连不断。 军营高台上安置了大型弩机,在唐卒的操纵下,巨箭破空飞射,势如雷霆,要是角度合适,甚至能拿下一穿二的成就。 楚军冒着重重箭雨,越过插了尖刺的壕沟,直奔唐营,与躲在鹿角、栅栏后的唐军相互拼杀,不时有楚军勇士杀入唐军营中,挥戟劈砍。 有人被长矛戳翻当场,又或是被剑刺杀倒地,血肉横飞,十分惨烈。 楚军就像是无边无际的红色浪潮,一波接一波的汹涌扑来,不断的冲击着唐军营垒。 “这龙且疯了。” 张耳站在营中高处,打量战场形势,眉头紧皱。 唐军处于守势,壕沟、营垒等防御设施能给他们提供一些作战优势,每一次楚军攻击,死伤人数都在唐军之上。 可龙且视若无睹,不断驱赶兵卒进攻,这般攻势远超之前,使张耳及麾下兵卒都感觉吃不消。 谋士贯高在旁道:“韩地之战,我军已打下三川郡大部分,断了龙且的后路,他心中定然着急,这才会疯狂进攻想要在短时间内拿下白马。我军现在只需死守防线,要不了两日,他见无法攻克,就只能撤军了。” “你说的是,韩地一胜,时间便在吾等手中。接下来只需挡住,待援军前来,龙且便无能为力。” 张耳颔首。 三川郡和白马有大河相连,韩地的情况通过船只顺流而下,一天之内就能送到白马,远比吴广在济水收到的消息更快。 张耳这边已经知道岳成等人攻下三川的事情,心知只要守住,优势将逐渐向唐军倾斜,心里并不着急。 在他的调度下,唐军防守井然有序,借助各种防御设施和弓弩将楚军的攻击死死挡住。 这一打转眼就到了日落西山之时。 霞光洒落于地,更让战场添了一种凄凉感。 楚军战阵中。 大将龙且瞪大着眼睛,紧盯前方唐营,呼吸颇为粗重。 “该死的张耳,就和乌龟一样,缩着脑袋不冒头,真是个懦夫。” 就像张耳和贯高推测的那样,龙且急了。 龙且率军杀入东郡,本是意气风发,意图捅穿唐军后方,在吴广背后搅一个天翻地覆。 一开始楚军攻打燕县、长垣等魏军镇守的城池时,确实是势如破竹,大有无往不胜的气势。可打到白马时,便遇到了前来拦路防守的张耳部。 这支唐军的人数和战力都不如龙且率领的偏师,要是两军在外野战,龙且有大破唐军的把握。 可偏偏张耳之前曾在河内抵挡王离大军许久,积累了深厚的打防守战的经验。 他也不率军出战,只以军队守住通往白马、濮阳的路口,凭借营垒设施死死抵挡,让龙且不得前行。 要是后方安稳,龙且不介意和张耳在这白马耗上一场,他只要击破张耳,楚军就可以上前包围白马、濮阳,在战略上取得优势,断掉吴广与河北的联系。 可问题是现在韩地出了问题,时间不在他手上了。 “丁固真是个蠢货,守着大河之险还能被唐军拿下,将乃公也给拖累了,无能啊无能!” 龙且不知道是第几次大骂丁固了,声音中全是愤怒。 龙且攻白马之前,曾在卷县和阳武一带布置了两千兵卒,保障粮秣供应的同时,也能护住自己的屁股。 现在这两千兵卒就传来消息,说唐将岳成突破大河防线,大败楚韩联军,已经攻取了三川郡大部,正挥师东向,来捅他龙且的屁股了,万幸那两千人占据阳武等城池将唐军挡了一下,正在为他争取时间。 “将军,张耳死守营垒,吾等短时间内绝不可能将他拿下,若是再耽搁下去,那韩地的唐军杀过来,则我军前有张耳,后有岳成袭击,形势危矣。还请速速撤兵才是。” 作为副将的留公王旋,焦急的提出建议。 其余诸将也道:“留公所言甚是,今韩地已失,我军后路无法保全,有被唐人前后夹击的风险,不可在此久留。还请将军撤回砀郡。” 龙且却摇了摇头。 “大王命本将出征,乃是让我打乱唐军之后方,现在要是一举撤回砀郡,则此番任务彻底失败,本将还有何面目位列诸将之先?还有何面目回去见大王?” 说着,龙且转头看向西边的韩地方向。 他冷声道:“唐军侥幸攻破大河防线,欲从西边来袭我后路,本将何必怕他们?正好率军前去迎战。一举将其击破,待本将杀了岳成,解决了后方之患,再来收拾这张耳!” “尔等勿要忧惧。听说那岳成才二十左右,在本将面前,不过一黄口小儿罢了,没什么好怕的!” 龙且一向自傲。 西楚军营中,除了项羽之外,最为骄横狂傲的便是他了。 现在龙且手下尚有近一万五千人的兵力,怎么可能接受被岳成这个年轻小子吓退的情况,他龙且也是个要面子的,自然是先干一仗再说。 诸将见龙将军十分自信,加上楚军兵力也不少,或许真有击败岳成的可能,便都点头应了下来。 翌日,楚军放弃攻打张耳的营垒,率军往西边行去。 张耳的使命是守护白马、濮阳,他见龙且退去,怕楚军可能会在沿途设伏诱击,便没有追袭,依旧稳守营垒。 数日后,龙且率楚军顺利回到长垣一线。 “韩地的情况如何了,那岳成小儿到了何处?” 龙且派人前去打探西边的消息。 其实也不用打探,因为没过多久,被他安排在阳武的两千楚军就有残卒逃过来,带来了最新的情况。 “唐军已经攻破了阳武等城池,正一路向燕县、长垣行来!” 龙且的预定对手岳成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可随之而来的还有另一个坏消息。 从三川郡杀过来的唐军不只是岳成一人,唐国后将军葛婴、前将军李良的旗帜皆在其中。 三将联手来袭,兵马在三万左右。 龙且和众楚将一收到这消息,顿时面色大变。 “好啊,岳成这小儿知道不是本将的对手,心中害怕,就把什么李良、葛婴也给拉过来。” 龙且咬牙切齿的开口。 他本来是想殴打一个年轻小子,哪知道对面一下来了三个,这可就不妙了。 王旋忙道:“葛婴、李良,皆乃唐之大将,今他们与岳成合兵来袭,我军绝不是对手,还请将军立刻往南撤兵!” 龙且就算再狂傲,也知道此时形势对他不妙,也不提攻袭岳成的事情了,立刻下令往南撤,想要在唐军来袭前,抢先从砀郡回去。 然而楚军刚撤到长垣以南十余里里外,就有在前方探路的斥候,惊恐的前来报信。 “龙将军,前方二十里发现唐军踪迹!” 龙且与诸将脸色微变。 “想来是吴广听说本将攻袭东郡后,特地派来支援的兵马。那吴广与大王在济水对峙,就算派人前来,人数应该不会太多,尔等无需担忧,待本将军把他击破后再南下便是。” 龙且为安定军心,佯作镇定的笑起来了,并吩咐道:“再让斥候前探,看一看那支唐军有多少人,打的是谁的旗号。” 一个多时辰后,被派到前方打探的骑兵狼狈归来,出去时有五十骑,回来的却只有六七人。 他们皆面色惊恐,一见龙且,便拜在地上大叫道。 “将军,据吾等探察,前路唐军可能有万人左右,他们打的是唐国左将军司马卬的旗帜!” 龙且闻言,愣在了原地,再也笑不出声。 龙且的北边,是滔滔流淌的大河。 龙且的东边,是唐国太仆张耳。 龙且的南边,是唐国左将军司马卬。 龙且的西边,是唐国前将军李良,后将军葛婴,右将军岳成。 唐国前后左右四大将军,竟然联手来袭。 “我被包围了?” 龙且咽了口唾沫,额头上有汗水滚落。 第332章 :归师勿遏 长垣与济水之间,道路平坦。 一支从南方来的军队正在路上行进。 司马大旗迎风飘扬,旗下兵卒军容齐整,行进有序。 这是唐国最为精锐的军队之一。 虎贲。 哒哒哒哒…… 前方有马蹄飞奔而来,穿过护卫的短兵阵列,直奔主将司马卬的所在。 “左将军,楚军哨骑除了几人逃掉外,余众皆已被我军歼灭或是擒杀。” 副将章平亲自前来,向司马卬禀报重要消息:“据俘虏交代,龙且先率兵攻打白马,被太仆率兵于道中阻挡,龙且久攻不下。后来听闻韩地生变后便欲率军西去,可在长垣时接到消息,闻我唐国三位将军已经打下了三川郡,欲率兵袭他后路,龙且便南下想要回砀郡,正好与吾等相遇,这支楚军的兵力大概在一万五千人左右。” 司马卬神色一振。 他率兵刚从宛朐过来,尚不清楚韩地的情况,没想到会从楚军俘虏口中得知这个好消息。 司马卬先赞了三将一声,接着下令道:“速速派人将韩地大胜的消息送抵大王处,韩地得胜,定陶的战场形势将会受到影响,此乃大利也,大王闻之,必定高兴。” 章平点了点头,又问道:“左将军,吾等同楚军相遇,接下来是否要列阵应战?” 司马卬道:“龙且率兵南下,正是畏惧从韩地来的三位将军,想要从砀郡逃回去,只是没想正好遇到了我。现在东郡战场的优势在我军手中,急的是那龙且,他为了活命,定然会不惜一切代价,想要击破我军南下。吾等没必要同他野战死拼,只需将其挡下来便是。尔等立刻据路修垒,挖掘壕沟,修建防御设施,堵住南下的道路。另外派人快速去西边,和三位将军取得联系。” 司马卬眼中闪过一道精芒。 龙且那边一万五千人,现在全都想着南下逃跑,定然会鼓着一口气来进攻。 而司马卬手下只有一万余人,除了六千虎贲外,剩下一半是吴冲收编的楚军降卒,战力和忠心都有限,要是正面野战,唐军说不定会被龙且冲爆,所以还是把这仗变成一场防守战才是最大的优势。 左将军命令既下,唐军立刻停止行军,开始干起活。 他们挖掘泥土,在主道路上修建壁垒,堵住必经之道,又分兵扼守附近的各处小道,并派出骑兵严密监视楚军的动向。 两军此刻相距二十里,骑兵跑一个来回很快,可步卒想要在保持战力的情况下行军,就需要大半天的时间。 大半天时间,上万的劳动力。 足以让唐军快速弄一些防御设施出来。 …… 唐军那边停止行军,修建防御工事弄得热火朝天。 二十里外的楚军则是气氛很压抑。 “不讲武德!” “这些唐人以四打一,真是不讲武德!” 龙且大骂出声,非常的气愤。 他在楚营诸将中一向以狂傲著称,可他再狂也没狂到一个人去单挑唐国四将的地步。 特别是对方兵力相加起来是自己的两倍还多,这种情况下,龙且要是说不害怕,肯定是假的。 不仅是龙且心惧,其余楚营诸将在听到这个消息后,许多人更是面如土色。 “这可怎么办啊,唐军兵力数倍于吾等,司马卬等人更是唐国大将,要是被他们一围上来,咱们可就全完了。” “是呀,此战危矣。” 听到诸将低声议论,龙且心中的那股狠劲就冒了出来。 他吼道:“尔等怕个鸟啊!岳成等人尚在燕县以西,离吾等至少还有两日距离。现在我军面前的只有司马卬一个敌人。他的兵力只有一万,比我少多了,只需将其击败,便可打通南下道路。” “兵法云归师勿遏,司马卬敢挡在我龙且面前,阻挡我带楚军儿郎南下,已是犯了兵家之大忌,我正好砍了司马卬的脑袋作为回去的战利品。” 龙且大声道:“速速传我命令,晓谕军中兵卒,告诉他们想要活着回去,就跟着我龙且去打败挡路唐军!” 归师勿遏。 龙且一句话下来,重新点燃了诸将的希望。 “将军说得好,那司马卬敢挡住吾等回去的道路,吾等就将他干掉!” 他们纷纷振奋起来,下去传令兵卒,告知唐军阻路之事。 楚军士卒听闻后有追兵,前有唐军阻路,唯有击败唐军才能活着回去,纷纷士气大涨,全鼓着一口气要击败前面的唐军。 龙且见自己的手段奏效,成功提起士卒战意,心中不由得意起来。 “司马卬啊司马卬,你竟然敢挡我归师之路,正好拿你人头回去!” 楚军战意昂然,皆憋着一口气想要打败唐军,能够南下活命。 到了下午时分,他们终于和司马卬率领的唐军相遇。 龙且傻眼了。 他身后那些憋着一口气欲要和唐军决一死战的楚人也都傻眼了。 南下的道路上,有一条长长的土墙耸立。 这土墙是唐军仓促间夯筑的,称不上多高多厚,但确实将道路隔断成了两截,墙后站满了持矛和持戟的兵卒。 土墙前,则挖出了一条深深的壕沟。 若是注意观察,能看到那壕沟里有许多东西在反射着阳光。 那是锋锐的铁蒺藜,人一脚踩上去,足以在脚底上留下一个血洞。 而在土墙后,还有临时搭建的木台,上面站满了持弓弩的远程唐卒,拥有居高临下的射击优势。 因为此处地段是唐军选过的,主道路两旁都是崎岖的地面,并不好通行,而且还都被唐军临时挖了壕沟和安插了木制的栅栏,作为防御措施,后面则站满了剑盾和持戟步卒。 “司马卬,无耻至极!” 龙且当场破口大骂。 他想象的战斗是双方摆开军队,来一场堂堂正正的野战。 可对方太过狡诈了,竟然起墙挖沟,又弄了一场攻防战出来,让楚军明显落入了劣势。 而且这一仗龙且还必须要打。 因为这时代两座城池之间,可供车马通行的主道路一般只有一条。 龙且的大军想要从这里南下,就必须从主道路经过。 当然周围也有小道可以绕行。 但小道之所以称之为小道,就是不适合大部队经过。 楚军整整一万五千人,有众多车马跟随,装载着粮食和军械,这些车马只能走大路。 龙且又明显不可能抛下辎重,而且走小路还可能被唐军尾随追杀。 他没有选择。 “打!想要活下去,就只能打了!” “二三子,给我把唐军的墙推掉!” 龙且咬牙切齿,下达了进攻军令。 楚军战鼓敲响,诸将指挥兵卒前冲。 土墙后方,赤旗飘扬。 司马卬站在一处安全的高地上,看着楚人硬着头皮发动的攻势,微微一笑。 “龙将军,咱们接下来就看谁更着急了。” “射!” 唐军战阵中,箭矢铺天盖地飞射出去,笼罩那些冲锋的楚卒,当场就射翻了一片。 等到楚军好不容易冲到近前,便看到了壕沟里那些尖的让人发毛的铁蒺藜。 前排的楚卒不敢踏进去,可后面的袍泽不断上前,将最前面的人直接给推进了沟里。 战场之上,当然是用战友去填坑了。 “啊!” 楚卒摔在沟里,身子插满了尖厉的蒺藜。 身后的楚人没时间救他,一双双脚踩踏上去,用袍泽的身体当做踏板,向前方的墙垣和栅栏发动了进攻。 土墙和栅栏后的唐军见楚军接近,则趁势伸出长矛进行戳刺。 一时间杀戮之声不绝于耳。 楚卒们虽然想要杀败唐军南下,气势如虹,但客观条件实在对他们不利。 唐军占据地理优势,加上司马卬麾下有整整六千虎贲锐卒,战力和斗志都非普通征召兵能够相比。 这场攻防战一直打到晚上,楚军伤亡足有上千人,还没有取得任何的优势,依旧被唐军牢牢阻挡。 到了第二日。 龙且像是发了疯一般,拼命驱赶兵卒上前进攻。 可唐军经过一晚上的修缮,其防御设施的数量和坚固程度比昨天还强。 就和楚军攻打张耳时一样,面对一心埋头防守的司马卬,龙且短时间内实在拿他没办法。 “乌龟!这些唐军都是乌龟!” “有本事出来打啊!有本事就来同我决一死战!” 龙且气的暴跳如雷。 两军交战,只要一方拒绝野战,铁了心防守,那短时间内就不可能分出胜负。 不说能挡多久,三五日总是没问题。 而楚军现在正缺的就是时间。 …… 长垣以西,一支数量庞大的唐军正在快速逼近。 “左将军派使者前来传信,他已将龙且堵在长垣以南,此正是诸位将军擒杀龙且的好机会啊!” 张良神色兴奋,向唐国三将道:“三位将军的兵力多于楚军,加上有左将军辅助,此战胜利已定。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那龙且见势不妙,率兵逃走。三位将军不如各率兵截断龙且退路,从四方逼近,如此便可让其插翅难飞,将这支楚军尽数歼灭于此!” 全歼龙且大军! 张良的建议充满诱惑力。 岳成、李良、葛婴三将知道唐王对这张良有些尊崇,又见对方所言确实有理,便欣然应下。 他们没有贸然将大军压上去击败龙且,而是先各自分兵绕行,提前截断了楚军逃跑的所有路线。 唐军从四面八方合围而来,没有给龙且任何逃跑的可能。 第333章 :四将擒龙 一连三日,长垣之野厮杀不停。 楚军尸首堆满了壕沟,墙垣前方到处都是。 龙且已两日未眠。 他站在营中,双目发红的盯着前方战场,眼中已有绝望之意浮现。 唐军临时修建的粗陋墙垣,就像是一方天堑,让他寸步难进。 生路就在墙垣后,可龙且无能为力。 身后传来脚步声。 王旋快步走来。 “将军,唐军已抵达长垣了,他们人多势众,若是从后方攻来,与司马卬前后夹击,吾等必败啊。将军,司马卬死死挡住南下道路,吾等不可通行。为今之计,只能向东边走了。若能捅穿唐国的都关、甄城防线,就能和田横的齐军汇合,另寻一条生路出来。” “将军,不能再等了啊!” 王旋哀切开口。 “往东边走。” 龙且眯着眼。 其实王旋之前就提出过这个建议。 对楚军来说,北有大河阻挡,西有唐军主力来袭,南有司马卬挡道,这三个方向都不能通过,那就只能往东边跑了。 可东边也并非一帆风顺,那里也有唐军。 东北的白马、濮阳有张耳驻扎,正东方向的甄城、都关则是田假和剧武镇守,东南的济水北岸则有吕臣率兵防御。 这三者组成了一条防御战线,不是说你龙且带兵往东就能逃出升天的,到了那里还得一边应付身后的追兵,然后再想办法突破唐军防线,被唐军前后夹击围杀的可能同样存在。 所以王旋他们提议的时候,龙且没有答应下来。 因为相比前往东边的未知处境,他只需要在这里打破司马卬防线,就可南下进入砀郡逃出升天,距离比往东边跑近的多。 所以龙且咬牙拒绝,日夜的不停的猛攻司马卬,寄希望于能快速打穿司马卬布下的防线。 短短几天的时间里,楚军伤亡超过了四千人。 唐军的伤亡也不小,可借助防守方的优势,还是要比楚军好一点的。 且司马卬早将唐军三将正在率军从龙且后方来袭的消息公布。 唐卒们知道友军正在赶来支援,他们稳坐胜局,那定然是士气高昂。包括被吴冲收编的五千楚卒,也为了表示自己的忠心,一个个奋力作战,将龙且逃生的希望一点点掐灭。 现在南边过不去,西边危险将至,该龙且做决定的时候了。 “确实不能等了。” 龙且深吸口气,下令道:“留两千人在此守营,防备司马卬追击。余者听我军令,往东撤离!” …… 楚军这边一停止攻势,司马卬便发现了异样。 只需算一算时间,他就知道楚军撤退的原因。 “我方友军已至,正是一举攻灭龙且的时候!” “传我军令,进攻!” 司马卬乃是沙场老将,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被龙且压着打了好几天,现在正是一口气报复回来的时候。 “龙且,你跑不了!” 墙垣后方的唐军开始发动反击,直扑龙且断后的两千楚军。 而楚军弃长垣不守,一路往东边甄城方向撤离。 “如果能顺利摆脱唐军的追击,从甄城方向进入齐地,本将便可与齐人联手,再度反攻。我在这东郡遭受的耻辱,早晚要向唐人报复回来!” 龙且确定好了向东撤离,脑海里开始为后续做打算。 只是他想的事情太过遥远,楚军才刚行出半日,便有前方探路的骑兵来报。 “将军,大事不好了,前方发现唐军踪迹,正在向我军袭来!” 龙且大吃一惊。 怎么东边也出现了唐军,这又是哪里来的家伙? 龙且来不及多想,他连忙下令让士卒布阵迎战。 很快前方大路上,便有赤色唐旗飘扬,数不清的人影出现在远处。 龙且眼尖,能看清其中一面旗帜上大书“飞熊”二字,十分显眼。 “飞熊,谁是飞熊?” 龙且略微惊愕。 对面唐军中有一将纵马而出。 那雄壮的唐将在马上大笑道:“吾乃唐国上将葛婴,龙且老贼,拿命来吧!” 葛婴嗓门极大,哪怕没有借助喇叭,声音也传到楚军战阵中。 葛婴! 常言道人的名,树的影。 葛婴乃唐王起义时的元从,一路跟着吴广南征北战,大功没立下几个,但资历极深,身居唐国高位,声名远播。再加上他是楚人出身,在楚军中有一定的知名度。 特别是龙且麾下来自符离一带的兵卒,听闻葛婴用符离口音报名,皆暗道:“原来是葛将军,这可是咱们老乡啊!若是战事不利,吾等投了他,想来也无性命之危。” 葛婴大喊后,手一挥,麾下兵卒便向着楚军发动了进攻。 飞熊军。 乃是唐王在关中招募的秦军老卒所组成。 秦人战力本就冠绝天下诸国,经过挑选之后组建为军,又经过数月训练,战力非同小可。 龙且这边仓促迎战,两军短兵相接后,强弱之势很快就凸显出来。 楚军连日久战,兵卒疲惫,逃亡时又遭遇唐军阻路,士气军心大丧,没有几人还能拼死交战。 他们被飞熊军迎面猛击,特别是装备了马镫的骑兵开始冲阵,楚军战线很快便有了崩溃的趋势。 更糟糕的是,南边有残兵奔来,说司马卬已经击溃了龙且断后的两千人。 速度之快,让龙且震惊。 不过这很正常,龙将军带兵东撤,将那两千人当做弃子。 这两千人又不是傻子,凭什么拿自己的命去掩护龙且,被司马卬一阵猛攻,楚军见势不妙就投降了大半,导致司马卬破敌的速度很快,即将率军从南边打过来了。 此时楚军战阵开始崩溃,许多楚人呼喊着四处逃命,甚至有人跪下向唐军求饶。 “这是什么骑兵?怎么都和项将军一样能冲锋陷阵,如此之强力!” 龙且注意到唐军的骑兵不同,大为吃惊。 之前他派出的哨骑曾与司马卬的前锋骑兵交战过,那些哨骑残兵回来后曾说唐军骑兵有古怪,可当时龙且没有在意,再加上后来司马卬一直以防守对敌,龙且和唐军骑兵并未正式交手,直到今日方才见到装备了马镫的骑兵威力。 “擒杀龙且,赏千金!” 此时战场上喊声四起。 龙且感觉脖子发凉,眼见战场形势已无回天之力,他也果断,立刻带兵撤退。 东、南二面皆有强敌,龙且只能选择往北跑。 “撤!随我撤!” 龙且调转马头,身后有近两千人跟随。 他们奋力狂奔,利用身后的数千袍泽作为掩护拖住葛婴的大军,为自己赢得逃命的时间。 只是龙且还没往北跑出十里,前路又有烟尘四起。 “怎么这里也有唐军!” 龙且神魂皆颤。 上万大军从北而来,一面“李”字大旗迎风招展。 “唐国前将军李良在此,龙且哪里走!” 李良披甲戴冑,纵马当先。 他的身后,无数唐军涌了上来。 李良的军队都是征召兵,质量比不过葛婴的飞熊军,若是龙且没有被葛婴击破,还有可能和李良打一场。 但现在嘛,他那两千残军完全不是李良的对手,许多楚卒未战先怯,已是调转方向往西边跑了。 “将军快走!吾等拼死护送将军离去!” 短兵纷纷大呼。 龙且忙调转马头,往西逃去。 这一次,他们抛下所有的步卒,只剩一百多骑往西边跑。 只是还没跑上数里。 西边方向又是尘埃腾空,一军遮挡于前,隔断道路。 一年轻武将握长戟,戴武冠,骑白马上前,朗声道:“唐将岳成在此,龙且还不下马就擒,更待何时!” “岳成!” 龙且脸色大变。 他率军攻打张耳时,听闻岳成拿下三川郡来袭楚军后路,龙且便怒不可遏的欲率军西攻岳成,想将这年轻小子斩杀,以显威名。 现在龙且终于见到了岳成,见到这个曾经的假想敌手。 只是对方骑白马,握长戟,威风凛凛阻挡于前,身后更有上万大军相随。 他龙且呢? 回头一见,只剩百余骑。 这还怎么打? 一百冲一万? 龙且心神摇颤。 而在此时,其余方向的唐军皆击破楚卒,各率兵马前来围杀。 南、北、东三面都有马蹄声响起,唐军已大举向此处攻来。 “尔等已全军覆没,还不速速投降!” “龙且老贼,看你往哪里跑!” “我军四面合围,尔等已无路可逃!” 阵阵高呼响彻,声音震耳欲聋。 龙且面露悲色。 真正的四面包围,插翅难飞。 他环视身侧骑从,见彼辈皆面露惊惶。 龙且咬牙道:“今日就算死,本将也要死得其所,绝不向唐军投降。二三子,尔等若还是楚地壮士,那就随本将去同唐人决一死战!” 说着,龙且大吼一声,驾马向前冲去。 “岳成小儿,来与我决一死战!” 龙且瞋目怒吼,纵马冲锋。 他身后的骑士相互看了眼,有大半人选择了追随龙且发动自杀式袭击。 眼见龙且不死心,向自己袭来。 岳成冷笑一声。 “困龙之斗,无益也!” 他手中长戟一挥。 有数百骑上前,纵马奔腾,迎着龙且撞了上去。 双方正面相冲。 唐军骑士皆装备马镫、高马鞍,能双手挥舞长戟而稳坐马背。 龙且没有这些装备,他凭着凶悍的勇力杀了唐军一骑,可紧接着便被其余唐军骑士从马背上敲落了下去。 他身后追随的骑士,更是转眼间就被唐军骑兵淹没。 东郡大战,胜负已定。 唐军后方的一辆战车。 有一瘦弱男子立于其上。 张良听着前方传来的阵阵欢呼声,嘴角微微勾起。 “此乃四面埋伏之计也。” 唐二年八月。 唐国前后左右四将军,合击楚将龙且于东郡。 唐军斩杀和擒获楚军约万余人,并生擒龙且。 第334章: 问题不大 “尔等皆是好儿郎,本该在乡中同家人相聚,共享天伦之乐。只因项氏作乱,被迫拿上武器来此。如今大战当前,尔等要好好训练,等日后击败了项氏,便可解甲归田,重归家乡,与父母妻儿团聚。” “尔等中有欲要建功立业的壮士,也当在沙场争先,寡人会对有功者进行田宅赏赐,升爵封官,各以军功论。” 吴广巡视魏营,检阅由栾布训练的“武卒”后,发表了一番讲话。 一番话语,不管是那些被强征上战场的魏人,还是有立功心思的兵卒,全都精神大振。 想要回家,那就打败项氏。 想要升爵当官,得田宅赏赐,那就努力打败项氏。 经过文宣导员们的“忆苦思甜”及“英雄事迹”的洗脑,这些魏人早在心中埋下对唐王崇拜的种子,并没有发现话中的微妙含义,全都高呼“唐王万年”之语。 一时间呼声震天,颇有雄壮威武之气。 在场的几个魏人眼中则各有思虑。 “唐王这是将魏地视作己物,魏王落入项梁手中,这反倒对唐国大有好处啊。” 郦食其心中暗语。 在魏王已死的情况下,唐王以宗主国君王的身份成为魏人的实际领袖。各地魏人皆归附唐王麾下,只需像现在这样潜移默化,或许一战之后,魏国便将被消化成为唐国的地盘。 前提是唐王没有扶立新的魏王。 想到此处,郦食其用略带揶揄的目光瞥向旁边的魏豹。 这位公子,最近可是颇有些躁动啊。 唐王巡营结束后,魏豹果真按捺不住。 他腆着脸道:“大王,常言道国不可无君,今王兄被那项梁老贼所杀,魏国君位空悬,无君王领导,使我魏国难以集中力量与楚对敌,不如另立一君,也可领袖我魏国将士追随大王左右啊。” 说完,魏豹目光灼热的盯着吴广。 他心里打的算盘,所有人都能看出来。 吴广道:“刚武君所言有理,寡人也有立魏国新君的意思,只是臣下言此事不可着急,故寡人尚在犹疑之中。” 说着,吴广看了眼随侍的陈平。 陈平会意,站出来道:“定陶陷落,魏王所立太子及诸公子皆不知生死,若是贸然另立他人,日后击破项氏,那魏太子归来,岂非陷大王于不义之地?故臣等认为立魏君之事当在击破项梁后,观形势再看。” 魏豹闻言,脸色立刻垮了下来,有些幽怨的看了唐王和陈平一眼。 可这话他还真不好反驳,只能闷着脑袋点头。 吴广也不多言。 魏豹的心思他清楚,如果魏豹和魏咎一样品行端正,在项氏当前的情况下,吴广不介意扶持他一把。 可魏豹这家伙在历史上的名声太差了。 立魏豹为君,岂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唐王君臣婉拒魏豹后,又转回帐中。 今日恰有来自北方的使者前来送传捷报。 “大王,好消息啊!” 负责军务的蒯彻神色欣喜,一见吴广便禀报道:“我唐国四将军在长垣合围楚将龙且,已将其大军歼灭,并生擒了龙且!诸位将军已派人押送龙且南下了!” 吴广一怔,接着大喜过望。 之前他已收到司马卬派回来告知韩地大胜,诸将军东向袭击龙且后路的消息。没想到这才过了几日,楚军就全军覆没,连龙且都被唐军生擒了。 龙且可是西楚大将,历史上项羽的骨鲠之臣,将他生擒带来的好处可太大了,若是利用得当,吴广甚至有重创西楚军心的可能。 “壮哉诸位将军!” 吴广抚掌大赞,喜道:“此战一胜,则我后方无忧,寡人可以集中力量来同项梁决战了。” “呵呵,先将长垣大胜的消息封锁一下。待那龙且被押到此处,寡人再送他上两军阵前,到了那时,定能让项梁大吃一惊!” 吴广轻声低语,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 此时的楚营中,项梁的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了。 他刚刚收到一场败仗的消息。 来自楚军后方,砀郡昌邑。 楚军败了,还败的挺惨。 英布起身,辩解道:“大王,那彭越十分狡猾。他见我军五千人前去昌邑围剿,自知不敌便主动撤到东边的爰戚,待我军前往攻杀时,他又于途中设伏……” 砀郡的战事出乎了项梁和所有楚将的预料。 英布派出麾下大将贲赫,去围剿盘踞昌邑附近的彭越。 五千楚卒打一千魏人。 这战斗力天差地别,本该是板上钉钉的胜利。 哪知道彭越非常狡诈,见楚军兵力强盛,便退出城池据点,躲到山野之间,专门在楚军行军赶路时进行袭击。 楚军都是南边来的外地人,不熟悉魏地形势,彭越一进山林,他们就拿魏军没办法。 反观彭越及其麾下魏军都是当地人,昌邑附近的山野湖泽,各条道路全都了然于心,还有当地魏人在暗中相助,对楚军的动向了如指掌。 他们利用地理优势,不断袭绕攻打楚军。 楚军集中力量进攻时,彭越就退入山泽之间,让楚军扑一个空。 待到楚军放弃时,他们又从林中钻出来一阵猛击。 彭越将敌进我退,敌退我追,敌疲我打的游击战术发挥的淋漓尽致。 贲赫率领的五千楚军被侵扰的苦不堪言。 数次交锋后,彭越抓住机会,集中魏军的所有力量,对楚军发动了一场夜袭,大破楚军,杀其两千余人。再加上之前交战的损耗,楚军兵力折损近三千,贲贺心惧,连忙率残军逃回东郡。 而彭越因为多次战胜楚军,得到周边的魏人响应,许多魏人前来投靠,其手下兵力不减反增,涨到了三千左右。 现在彭越已带着这支军队,不仅占据了爰戚、昌邑,而且还趁着楚军之败,拿下了附近的东缗、亢父、方与等城池,并有继续壮大的趋势。 楚军后方已经受到了威胁。 要是彭越再大胆一些,甚至能去西边截断楚军的粮道。 毕竟项羽刚从睢阳带走了五千楚军,楚国维持粮道的兵力大减,若真被彭越攻打,那可就麻烦了。 想到此处,项梁不免有些头疼。 “一个没听过的彭越,竟能闹出这般阵仗。此人现在扰我后方,不可不理。不谷将遣一将前去剿灭。” 帐中诸将已经听说了彭越的打法,光是听着就感觉很麻烦。 而且对方是个无名小卒,手下又只有几千兵马,就算费劲力气将其剿灭,也算不上多大的功劳。 这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众人将目光望向英布。 “英将军自昌邑来,熟悉当地形势,还是英将军前去吧。” “然也,那彭越之前就被英将军赶走,想来畏惧将军。若英将军出马,彭越必吓得心惊胆颤。” 英布听着诸将推诿,并不好拒绝。 彭越确实是他当时攻打昌邑时留下的隐患,英布率兵前去解决也说得过去。 “大王,彭越当初是从末将手中逃掉,那此番便由末将前去吧。” 英布拱手请命。 项梁正有此意,点头应了下来。 他又道:“不谷这里正与吴广对峙,兵力难以多分,你且率五千人前去,加上之前的残军,兵力可足?” 根据后方传回来的消息,昌邑之战后的楚国残军大概有两千人左右。 五千加两千,是彭越兵力的两倍了。 英布心中一算,感觉自己据有优势,便应道:“五千人足矣,末将定将那彭越剿灭,取他头颅来献。” “嗯,我楚国后方便交给英将军了。” 项梁夸赞了一番,正式下达了让英布出兵的命令。 做完这一切,项梁回想这段时间来的事情,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局势好像越来越对他不利了。 先是韩国丢失,楚都遭受威胁。 紧接着便是这魏地后方钻出一个闹事的彭越来,还杀败了楚军。 “一场小败,问题不大。” “待英布前去,自能将其剿灭。” 项梁自我安慰,转而看向案前的地图。 目光落到东郡的白马附近。 龙且,才是他真正担忧的人。 三川一丢,唐军就有可能去袭龙且的后路,那可是个很大的危险啊。 “龙且乃不谷手下大将,善于用兵,以他之能,就算遭遇唐军围攻,想来也能归来,问题也不大。” 项梁在心中希冀着。 …… 数日后,龙且归来。 他四肢被捆绑,雄壮的身躯被塞进一辆木制的马车。 周围还各有身强力壮的唐卒看押着。 战马嘶鸣,车轮滚滚。 一路被送进唐营。 第335章 :绝不投降 唐王大帐,位于军营正中,居中枢之位。 金红双色的龙旂在帐外猎猎舞动。 一排羽林近卫在门口持戟而立,威武雄壮。 “带降将龙且入帐!” 唐王吴广高居主位,沉声开口。 作为王之中涓的文秀,侍立在门口,跟着传声:“带降将龙且入帐,拜见大王!” 片刻后,便有羽林卫押着一个被缚着双手的男子入帐。 “吴广小贼,安得在此胡言乱语!” “我龙且铁铮铮的楚国壮士,何曾向你投降了?” “小贼勿要污蔑于我,若传至楚营,反让我家大王误会了!” 龙且一被押入帐中,便张口怒吼,声音极大。 “大胆!” “放肆!” 诸将和众谋士位列两侧,听闻龙且骂唐王为贼,纷纷大怒出声。 羽林将军伍徐更是当场拔出剑来,呵斥道:“龙贼再敢出言不逊,吾等定要割了你的舌头!” 龙且不仅不惧,反而对着伍徐吐了口唾沫,大笑道:“哈哈哈,来呀,有本事就来杀了我。” 伍徐等将领怒不可遏。 吴广打量了龙且一眼。 大概三十多岁,生的虎体猿臂,体壮如牛,此刻正对着吴广瞋目圆睁,状似怒狮咆哮,颇为威武雄壮,真是一副勇猛壮士的形象。 不过这龙且作为俘虏还嚣张无比,当着众人之面辱他为贼,吴广可不会白白挨骂。 他回头看了眼一直默默侍立于侧的毋死。 毋死会意,大步上前。 “见了吾王,当跪下行礼。” 毋死冷冷开口。 他身着铁甲,腰插双戟,身材比龙且还要高上一截。 龙且也不惧,冷笑道:“跪下?我龙且只跪项王,这吴广算什么东西,也配我……嘶……” 话到一半,毋死已上前将一只手压在龙且肩上。 龙且双手被缚,难以发力反抗,此刻便凭借双腿挺立,挣红了脸与毋死对抗。 “我在楚营中,除了项羽外,勇力冠绝诸将,还怕你这小小黥……” 砰! 巨力压制下,龙且最终还是反抗不过,一弯双腿,跪在了地上。 “哈哈哈。” 周围响起一片欢笑声。 伍徐更是讥讽道:“好一个放言不跪的龙将军,我看这跪姿不是的挺好的吗?” 这些嘲笑的话让龙且面红耳赤,想要再说几句狠话,却又说不出口,只能恨声道:“吴广,纵使你今日辱我杀我,也休想让我投降。” “你听好了,我龙且绝对不会向你投降!” 龙且当着众人之面,说出了决不投降的话语。 败军之将,没有尊严可言。 决不投降,大概就是他最后的倔强了。 吴广淡淡一笑,说道:“龙将军勿要着急,有些话还当听听才是。而且寡人让你投降,似乎并不需要你同意吧?” 我投降并不需要我同意? 龙且一怔,这是什么逻辑。 很快,唐臣之中便有一人站了出来。 蒯彻笑眯眯的打量着龙且,说道:“今日之后,我军便将宣扬龙将军在长垣战败后,向吾王投降的事情,并将传告天下。龙将军身在唐营,帅旗将印皆在我军手中,到时候只需将旗帜传送对面,那项梁和满营楚人转眼间都将知道龙将军降唐之事了。届时,龙将军可能前去解释乎?龙将军认为,项氏会认为你到底降没降?” 龙且大惊失色。 原来投降不需要我自己同意是这个意思。 他这边被吴广囚禁,在外面根本发不了声,到时候唐军四处宣扬他投降的事情,龙且又不能站出来辟谣,那可真是百口莫辩了。 龙且心里确实有些害怕,忙叫道:“吴广,你想辱我名声?” “你堂堂一国之君王,怎能对我用如此下作手段!” 龙且本是想用激将之法,想让吴广要点脸,别这样干。 哪知吴广还真同意似的点点头。 “龙将军所言甚是,寡人既然要宣扬龙将军投降,那就该真降才是,岂能以假降冒充真降。龙将军,你不如就降了寡人,也免得受些苦痛。” 龙且道:“降是不可能降的,唐王不如杀了我罢,否则任你千般手段,让我龙且万剑加身,我也绝不会说出一个降字来。” “杀是不会杀的,龙将军乃楚军大将,若降了寡人,必能瓦解楚军战心,寡人岂会轻易杀了。至于什么万剑加身,太过残忍了,寡人岂能行这种事情。” 吴广笑了笑,又对众人道:“龙将军如此硬气,愿意让寡人用千般手段来试验,寡人可就不客气了。文秀,把为龙将军准备好的东西拿上来吧。” “唯。” 文秀走到门口,让外面的侍从送上一整套装备。 一个可以让人躺在上面的案几,四肢方向各有凸起的圆洞,并附带着可以捆绑手脚的绳索。 一个装满水的水桶。 还有一大叠粗糙的纸张。 “什么东西?” 龙且有些惊讶的看着这些物品,他本以为唐军会用严刑逼供。 什么鞭打、刀扎之类,他丝毫不惧。 可没想到会搬上来一些奇怪的东西。 因为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做什么用的,龙且倒也不惧,任凭羽林近卫将他捆绑在木案上。 他嘴里还叫嚣道:“唐王还是给我一个痛快吧,想要我投降那可比登天还难。” 吴广笑而不语。 龙且接下来将面对的乃是人类历史上最为残忍的刑罚之一。 水刑。 这个在后世被国际公约明文禁止使用,被称作“残忍、不人道”的可怕刑罚。 吴广之所以会想到这个,乃是他前世看小说时,曾见某位穿越者最喜欢对俘虏用这种刑罚,几乎无往而不利,水刑一出,降将立拜。 刚好唐国现在发明出了纸张,正是使用水刑的上好工具,可以通过纸发展出水刑的一种特殊花样。 贴加官。 龙且被捆绑在案上,因脚下垫了东西,故呈现脚比头高的体位,羽林卫拿纸张覆其面部。 纸张随着龙且的呼吸而上下起伏。 另一名羽林卫开始以大勺加水,以水打湿龙且面部的纸张。 就看到龙且的身体开始挣扎起来,同时纸张后面发出呜呜声。 “揭开。” 吴广淡淡开口。 羽林卫揭开纸张,露出下面龙且扭曲的面部。 “龙将军,可愿降?” 龙且嘶吼道:“不降!” “好,有志气,加纸!” “呜呜~” “龙将军,降不降?” “不……不降……” “好将军,再加纸!” 一刻钟后。 连续加了数张纸再被泼上水后,龙且的身体就如同一头案板上的鲶鱼,疯狂的晃动着。 他脸上的纸已变成了五官的形状。 纸后是极度痛苦的呜咽声。 很快,纸张再度被揭开。 这一次不用吴广询问,龙且已嘶声大叫。 “我降!快把这东西拿开,我降啊!” 接近崩溃的声音中,龙且看着吴广的眼神只剩下了恐惧。 待到羽林卫为他解开束缚后,龙且一个翻身跪在地上,痛哭嚎叫起来。 “降了!我降了啊!” 周围的唐营诸将看得眼皮直跳。 这龙且沙场悍将,铁打一样的汉子,连万剑加身都不怕,结果转眼间就崩溃成了这样。 唐王弄出来的这个刑罚到底是有多恐怖啊? 不是所有人都会感到后背发凉。 比如陈平,他就看得眼冒精光,暗道:“这刑罚真是好东西啊,日后用来审讯胁迫,定然大有用处。” 不管诸将心里是什么样的想法。 吴广听到龙且愿意投降的话,大笑起来。 “龙将军既知天时,又晓大义,愿意归降寡人,甚好也!” “来人,为龙将军赐座,日后我唐营之中也当有龙将军一席之地!” 待龙且颤颤巍巍的被搀扶到一旁坐下。 吴广又转头道:“文秀,取笔墨来!我当亲写书信一封,邀项王相会于两军阵前,共叙旧谊。” 说着,吴广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项梁啊项梁,你麾下的大将龙且,现在可是我的了!” “不知你看到他在我身侧,又会是什么感想?” 第336章 :气急攻心 楚营中,项梁接待了名为卢陵的唐国使者。 “此乃吾王亲笔书信,还请项王过目。” 卢陵躬身,呈上密封好的信匣。 这边项庄上前,接过木匣打开,取出里面的信件送到项梁手中。 项梁一入手,心中微动。 这是什么材料? 项梁刚开始以为这是一封帛书。 可入手后发现其触感大为不同,相比帛书的柔滑要粗糙的多,同时还有一种异样的轻便感,拿在手中像是没有重量。 这是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项梁心中好奇,可又不好询问使者这是什么东西,那样未免显得没见识了。 他便皱着眉头道:“这帛书怎得如此粗糙,莫非唐国无可用之帛?若是如此,以不谷和唐王的交情,可以送唐王一些,日后书信来往,也无需用这等粗布。” 卢陵一怔,道:“禀项王,此非帛也。乃吾王昔日所造之纸,轻便易携,现在经过几次迭代,已可在其上以墨书写,用作书信十分方便。” 嘴里这般说着,卢陵则在暗中嗤笑:“这项梁连是不是帛都分不清,一双眼睛也真是够瞎的,真没想到这些楚人竟找了个瞎子来当楚王。” 项梁颇为惊讶,没想到这是吴广弄出来的东西,也不知这所谓的“纸”是用什么造的,能代替帛书传信,不知造价是多少? 项梁心中疑惑,但面上不好多问,目光落到眼前的纸面上。 内容没什么好说的,一番官面上的话,主要就是邀请项梁明日相会于阵前,共叙旧谊,并讨论天下之势。 吴广派使者相邀,项梁不会拒绝。 要不然按那吴广尿性,怕不是要大肆宣扬西楚王怕他唐王,连面都不敢见。 “汝回去告诉唐王,他既诚心相邀,那不谷便给他一个面子,明日就见一见他。” 卢陵见使命完成,便告辞离去。 等唐使出营后,项梁又重新拿起案上的纸张,一边摩挲着那奇怪的触感,一边对范增道:“范公认为吴广邀我相见,是为何事?” “大王与吴广对峙于此,两军兵力相差不大,双方皆无速胜之希望,或许那吴广是想亲自试探大王,以观我军虚实。” 范增说到此处,略一停顿,加重语气道:“不过老夫研究那吴广过往行事,曾听俘获的魏人说过一件事。吴广在关中攻秦时,曾邀秦将王离于洛水相会,当面以言语坏其军心,或许吴广邀请大王相会也有此意在其中,大王不可不防啊。” 项梁眼睛微眯,沉默半晌后,冷笑起来:“不谷可不是区区王离能比的,他吴广能在王离身上占到便宜,在不谷这里可就没这么容易,不谷若是怒了,说不得要当着万军之面当场折辱他,毕竟这喇叭现在可不是他吴广独有的了。” 项梁想到自己最近仿造出来的能扩大声音的喇叭,心头安定不少。 他的目光又落到写满了字的纸上。 唐军弄出了马镫、高马鞍,那他就学着造出来。 唐军有能放大声音的铜喇叭,项梁依旧想办法弄了出来。 现在唐军又弄出来一种新的玩意儿,他也要想办法学一学,暗中去打探这纸张的情况。 “你吴广有的,我项梁也要有。” …… 翌日上午。 唐楚两军各以万人出营,来到两方营垒中间的一片空地上列阵。 凉风自北边的济水吹过来,卷动两军赤旗飘扬,颇有肃杀之气。 唐王吴广在毋死及一众羽林卫的簇拥中驾马出阵。 楚营这边,项梁也带着一群亲信纵马而出。 两人相距一段距离而止。 “好个项梁,盗版的挺快啊。” 吴广注意到项梁及其侍从所乘的战马皆装备了马镫与高马鞍。 其外形和唐军所用的略有些差别,但大体模样很接近,作用应该很相近。 这让吴广心中生出警惕,不过再一扫对面楚军的骑兵数量,吴广又放下心来。 楚军骑兵的数量只有两三千左右,就算将其他几路偏师的骑兵数量全加上,整个西楚的骑兵或许能有五六千? 这些战马还多半是之前从秦军手里缴获的。 南方缺马,骑士易得,战马难求,楚军骑兵属于是死一骑便少一骑,乃稀缺资源。 在数量限制下,就算楚军装备了骑兵双宝,对唐国的威胁也不大。 “而且这只是旧版本罢了,待我把新版本装备弄出来,就算是项羽当面,也给你直接撞死。” 吴广暗道一声,不再多想。 他面上挤出笑容,与项梁招呼道:“自渑池一别,许久未见,项王依旧英姿勃发啊。” “唐王谬赞,不谷观唐王才是真英武也。” 项梁也笑着回了一句。 别看私下里相互唾骂,恨不得干死对方,可正式场合,表面上的礼节还是要走的。 二人互拍马屁,各说了一句场面话,接着才进入正式的交谈环节。 项梁沉声道:“唐王邀不谷前来相会,不知是有何事?” 吴广没有去质问西楚入侵魏国的事,反而说了句让项梁意外的话:“寡人不愿天下纷扰,黔首兵卒死难他乡,将这偌大的天下打得生灵涂炭。寡人闻项王出兵,亦是受齐人蛊惑,本无与唐魏开战之心。今战事既已僵持,不如两军停战,项王退兵南下,交还魏国之土,大家再商盟约,共续和平,项王以为如何?” 停战? 项梁一愣,差点被吴广这话气笑了。 项羽在济水北岸全军覆没,项襄在济水南岸被吴广打残,郑昌还被张良锤死,西楚前前后后死了那么多人,甚至连占据的韩国都丢了,损失何其大也。 现在你吴广来一句不打了,让项梁把吃掉的魏国领土让出来,大家重归旧好,这事情能答应? 项梁冷笑道:“唐国既要和平,那就请唐王先率军撤回河北,将魏、韩之地让出来,如此不谷也自当撤军,唐王以为如何?” 吴广摇头道:“项王既无和平之心,那寡人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能与项王在战场上见真章了。” 说着,吴广径直调转马头离去。 项梁愣在当场。 这就走了? 你大张旗鼓的叫我过来,就为了说这些? 项梁颇为惊愕,正想着突然发难,当众怼吴广几句,落一落吴广的面子。 哪知吴广那边将距离拉开一段后,突然回首,对着项梁及其麾下兵卒大声道:“项王背弃盟约,欺凌魏国,所作所为皆乃逆天而行,为天下之人所不齿。今有项王麾下大将能识正道,归附寡人,当请项王与汝等见一见他才是!” 话音落下,项梁这边就知道情况不对。 他扯着嗓门道:“唐王欲勾结魏人,侵我楚国,不谷出兵乃是自卫作战,唐王何必当众污蔑,反而是唐王欲侵我西楚,才是真正的欺天而行……” 项梁当众指责吴广。 吴广却不理他,因为他此番邀约的目的,只是为了将项梁钓出来,让他和那些楚人见一个人罢了。 唐军阵中,兵卒分开,有一大车被推了出来。 车上站了数个身影。 当先一人身材雄壮,正是西楚大将龙且。 他一出来,就看到了对面的项梁及那上万楚军将士。 楚营这边也发现了他。 因距离颇远,项梁看不清他的脸,但身形看上去有些熟悉。 “这人该不会是龙且吧?” 跟随在旁的项睢叫道:“大王,正是龙且将军,那车上插的是他的帅旗啊!” 项梁定睛一看,果真见到那辆大车上插着一杆明晃晃的“龙”字赤旗。 “龙且落到了吴广手中……那岂不是说我派出去的偏师没了?” 项梁脑袋嗡嗡作响,感觉胸口有气血上涌。 …… “龙将军,说话吧。” 陈平在龙且身后开口。 环伺在旁的羽林卫适时的递上了大喇叭,举到龙且嘴前。 龙且闭嘴不言。 陈平冷笑一声,在其后阴恻恻道:“我昨日寻当死之刑徒试验水刑,六次之后,其人便身体抽搐,秽物失禁,所谓丑态百出是也。” “龙将军,你也不想被这数万人看到那种丑陋的模样吧?” “对了,龙将军可不要想着事后自尽哦。军中曾有人建议,说龙将军若是自尽死了,那就剥光了将军的衣物,施宫刑之后传视诸军,让天下人皆能看一看将军的容貌。” 龙且身子一个哆嗦。 他恐惧的看了一眼陈平。 连死了都不放过? 还要施宫刑后传视诸军? 龙且一向狂傲,把面子看得比死亡还重,确实生出过拒不配合,再寻机自尽的想法,哪知道陈平会用这些话来威胁他。 “阴险之极!” “世界上怎么有如此无耻歹毒的人啊!” 龙且心中狠狠唾骂。 他不敢反抗,只能遵循陈平上场前的嘱托,闭着眼睛,扯着嗓子道:“吾乃楚国大将龙且是也!” “今项梁无道,背弃盟约,侵略他国,发动不义之战。我龙且与麾下兵卒战败于东郡,受唐王恩德,得以苟全性命。吾深知项梁之卑鄙,特弃项投唐,以顺天意!尔等勿要被项梁所惑,速速归顺唐王!” “唐王亦是我楚国英雄,尔等降唐,天经地义也!” 龙且闭着眼睛,扯着嗓子吼了一通。 说完后,他羞愧的低下头,不敢往前看。 而他这番话经过喇叭的扩大,早已传至对面楚军战阵。 “龙且!是龙且将军!他竟然投了唐国!” “真没想到龙且竟会弃楚投唐,难道他真的全军覆没了?” “听说他分兵时带了两万人离去,这两万人莫不是都被唐军收降了!” 一片哗然声响起,楚卒皆感觉不可思议。 西楚大将龙且竟然投了唐国,而且还在阵前叫嚣劝降,这让楚卒们震惊之下议论纷纷。 项梁气的暴跳如雷。 他的大将龙且,竟然背弃了他,投到了吴广麾下。 “龙且逆贼,你竟敢背叛不谷!不谷要杀了你!” 项梁的怒吼震荡整个战场。 吴广见状,抿嘴微笑。 这项梁,怒了。 他打量了一眼楚军战阵,见其阵势稳固,后方还有旌旗招展,布置有军队接应。 此时唐军若发动攻势,当面作战想来讨不了好。 吴广高声叫了一句:“龙且已降寡人,若是项王与诸君皆愿来降,寡人必不亏待也!” 占完嘴上便宜后,吴广见好就收,下令缓缓退军回营。 “吴广小儿,你若来投不谷,不谷便饶你一命,否则破军之日,必让你性命难保!” 项梁怒声回应,不再给吴广留面子。 骂归骂,项梁见唐军撤退整齐,侧面也有兵卒列阵接应,也打消了追击的想法,下令撤回营垒。 一回营中,项梁下了马,依旧怒气难消。 项睢见项梁脸色涨红,呼吸急促,双眼微微凸起,忙开口劝谏,想表达自己对大王的关心。 “龙且叛我西楚,实在过分,但大王也不要太过担忧。吾等日后击破唐军,我定将那龙且抓来斩首,为大王泄愤。” 他不说都还好。 一提龙且二字,项梁便想到刚才龙且站在唐军战车上,说的那些招降的话。 “龙且……龙且……他若有心,自当以死殉战才是,如今竟降了吴广,还敢上阵叫嚣,真乃是贪生怕死的小人!不谷看错了他啊!” 项梁越想越气,从龙且又想到了他派出去的偏师。 “不谷的偏师,不谷的大军,全没了啊!” 项梁气急攻心,血涌上头,只觉眼前天旋地转,再也坚持不住,整个人竟当着众将的面,一下栽倒在了地上。 众人大惊失色。 项睢更是尖叫道:“大王,你怎么了!” “大王!大王!” 第337章 :战略分兵 济水南岸,两军各自退回营垒,只留下一片满是脚印的狼藉之地。 唐军回营后从上到下,士卒们皆兴奋的谈论着今日唐楚两王在济水南岸的交锋。 “哈哈哈,你们说项梁老贼知道他偏师全军覆没,大将投我唐国,回去后会不会被当场气死啊?” “老贼背信弃义,撕毁盟约而发动战争,他要是就这样被气死了,岂不是便宜他了!” “不是这样说的,你们想想要是老贼被气死了,咱们这一战可就稳赢了啊,早点打败西楚回家,不好吗?” “啊,你说的有道理,那气死他好了,最好吐血三升而亡!” 众将士笑着议论,大多诅咒项梁去死。 今日两军的“交锋”,唐国是占据上风的。 此时这场交锋战的大功臣龙且,则如霜打的茄子一般,垂着脑袋不吭声。 吴广没有再折辱他,回营后亲自接见龙且并进行安抚。 “龙将军今日战场宣言,已是表明投诚之心,寡人甚为喜悦。日后将军便是我唐国大将了,寡人定然重用。” 龙且嘴角抽了抽。 谁稀罕你的重用了? 他心头还有些气不过,但一转头便看到陈平站在旁侧,笑眯眯的看着他。 龙且打了个寒颤。 陈平说的那些话尚在他耳边徘徊,一刻都忘不了。 “降都降了,战场上骂也骂了,既然反抗不了,那就认了吧。” 龙且心中苦涩。 既然生出了认命的打算,就不再找不自在了。 他对着吴广躬身行礼道:“龙且,谢过大王。” 吴广嘴角微勾。 他之所以对龙且使用水刑,逼其投降,其实是为了赶时间。 以龙且的性格,用一般手段来让他投降的难度很大。要是时间拖久了,项梁那边收到龙且在东郡战败的消息后,定然会生出防备之心,甚至不会答应吴广的邀见。到时候再用龙且去打击楚军士气,效果就没有那么好了。 吴广就是要抢在消息传到楚营前,给项梁和楚军一个惊喜,当众重创西楚的士气军心,算是一场精神和舆论交锋上的大胜,对后面的决战大有好处。 见龙且耷拉着脑袋,一脸衰样,吴广便让人先带他下去休息。 龙且如蒙大赦,连忙转身,跑也似的出了营帐。 吴广这才转头看向一个新来营中的男子。 张良。 他因为体弱多病,不适合快马赶路,故而晚了龙且一日,直到今天一早方才抵达。 张良颇有些好奇的望着吴广。 龙且那人性格骄横,被四将在长垣擒获后,各种大声辱骂,口出狂言,看上去拽的不行。怎么才一天时间就被唐王给收拾的服服帖帖了。 他上前施礼:“张良拜见唐王。” 吴广抬手道:“寡人与子房乃是老相识了,无需如此多礼。寡人闻子房杀郑昌而逐楚军,光复韩地。又助我军围攻楚军于长垣,生擒龙且,如此种种,真乃是天下少有的智者也。” 吴广赞了张良一声。 岳成等人在传来的捷报中大赞张良的计谋,说是因为张良出策,建议他们提前分兵去堵住楚军逃跑的道路,才能将龙且擒下,一举而全歼楚军。 这让吴广对张良的才能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而听唐王称赞张良是天下少有的智者。 蒯彻、陈平、郦食其等人皆眼眉一动,齐齐向张良望来。 张良谦逊道:“大王谬赞,能擒龙且,还是多亏了诸位将军之功,良不过是微末之功。” 二人夸赞客套了一番,便说到了重头戏上。 “项梁无道,在渑池之会后违背盟约驻军于我韩国,并遣郑昌为相,欺凌吾王。我韩国上下,早就对西楚不满。多蒙大王出兵,征讨西楚,方才让我韩国能从项氏手中解脱出来。今张良奉吾王之命,愿举国归附于大王,如魏国一般,为唐之臣仆,还请大王允诺。” 张良神色郑重,向着吴广拜下。 一旁的魏豹睁大了眼睛。 好你个韩国,竟然是想和他们魏国一样,当唐国的藩属。 吴广则笑起来,听说张良将要前来拜见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韩国的想法。 现在韩楚翻脸,韩国想要活下去,就只能依靠唐国,主动来给他当小弟,是唯一的出路。 “韩王既有此意,寡人便却之不恭了。日后韩为唐属,谁若敢欺凌韩国,便是我唐国的敌人。” 吴广开口,给了一个张良最想要的承诺。 张良大喜,连忙下拜感谢。 确定好了韩国将为唐之藩属的事情后。 吴广的目光又转回到接下来的战略安排上了。 韩国弃楚附唐,不仅是给了西楚重重一击,更为唐军打开了一条通往楚都的大道。 “大王可派三位将军从颍川南下,直捣楚都陈县。西楚都城受袭,项梁必定心急,欲撤军归去,届时楚军一动,必露破绽,大王就可寻机而决胜!” 张良立刻献上袭击楚都的计策。 唐军从韩地袭楚,不仅对正面战场很有好处,还能顺带保护刚刚光复的韩国,属于是一举两得。 吴广点头。 龙且这支西楚偏师被消灭后,唐国后方算是稳定下来,岳成、葛婴等人就可派往其他方向了。 只是他不能将所有兵力都派往韩地。 张良献策可以,但吴广需要考虑的更多。 吴广转头看向陈平,问道:“陈生,那田荣出兵的时间可定下了?” 陈平忙道:“禀大王,据我方在齐国的间人回报,田荣已下令征兵十万,欲在下个月秋收后便发兵攻我东郡。” 十万齐军。 张良脸色微变,他没想到齐国会继续征兵来袭,整整十万人啊,这可是个不小的压力。 吴广表情很淡然。 这段时间以来唐楚两国厮杀较量,在济水沿线打得热火朝天。 唐齐战场上则显得有些平静,齐将田横率领的三万人和唐国镇守都关的剧武、田假打的是毫无波澜。 三万齐军打唐国两万人,打成了一个平手。 特别是田假手下的一万人都是收编的齐国降卒,战斗力其实比对面的齐军还弱一些,这种情况下田横都占不了优势。 齐军的战斗力实在是让人无法害怕。 不过十万人的数量在那里,吴广还是得提防一下的。 “命后将军率军同太仆一同镇守濮阳。” 吴广留下葛婴的军队在东郡镇守,有飞熊军这种募兵,加上张耳手下的万人,还有河北之卒的支持,想来能挡住齐国后续的发兵,保住唐国后方不失。 而安排好葛婴后,东郡剩下的三位将军,吴广也各有吩咐。 “右将军岳成,率军南下,走大梁方向入砀郡,攻陈留、外黄,直取睢阳,断绝楚军的粮道。” 这一路是沿着龙且前往东郡的路线反向打回去,目的是直取楚军后方的枢纽。 睢阳。 攻打这里,其实比打楚都给项梁带来的威胁还大。 睢阳一失,就相当于切断了项梁同西楚本土的联系,楚军粮道尽失,反被唐军包围。 “前将军李良,率军自颍川南下,与韩军配合,攻打楚都陈县。” 这一路则是同韩军联手,一起攻打楚国都城,给主战场的楚军制造恐慌,而且万一楚都防备缺乏,真被唐军打下来呢? 吴广又道:“左将军押送楚军战俘南下,归我大营。” 这是将司马卬的部队调回来,集中力量好同项梁打最后的决战。 四将的安排,也确定了唐军接下来的战略方向。 东部战场,以葛婴、张耳、剧武、田假等人作为防线,阻挡齐军的攻势,保持东郡不失。 而岳成、李良两路偏师,绕道前去袭击楚军后方重镇,以引动定陶附近的楚军主力。 只要项梁这边受到影响,敢当面回师撤军,那吴广就能抓住机会,一举将其击破。 “项梁啊项梁,之前是你派龙且来袭我后方,现在该换我派人去偷你后路了,你又该如何对付?” “后方有失,你会退军否?” …… 楚军大营中,此时正被一片慌乱所笼罩。 西楚王,还躺在床榻上。 第338章 :不可生怒 “大王!大王你怎么样了!” “吾等如今正与唐军对峙于此,大王可不能有事啊。” “天杀的吴广,竟敢行如此歹毒的招数!” 项梁一倒。 楚营瞬间慌乱一片,惊恐与谩骂并存。 幸好有令尹范增在。 他一边让项庄搀扶项梁回帐中,一边对诸将瞋目怒吼。 “尔等休要慌乱,大王不过一时被龙且逆贼所气,这才略有小碍,等休息一番自然就好了。尔等此时当约束手下,安抚兵卒才是正事。大王这里,勿要再言,谁敢往外乱说,老朽便代大王斩了他!全都下去,整顿各部,防止吴广来袭!” “对了,还有龙且之事,军中禁止攀谈,若敢乱言,皆以军法处斩!” 范增年龄虽老,豪气不失,他须发皆张,对着楚营诸将一顿大骂。 有他临时主持大局,诸将有了主心骨,皆镇定下来,唯唯而退,下去安排营中事项。 待到诸将离去,范增回到王帐。 项庄守在门口,见范增过来,忙道:“范公,医者已经入帐了。” “嗯。” 范增点点头,走入帐中。 项梁躺在榻上,两个随军的医者正为其观色把脉。 见到范增入帐,两人忙起身行礼。 范增摆了摆手,担忧道:“大王怎么样了?” 年长的医者道:“范公,大王或许是平日忙于公务,积劳成疾,身子有些虚弱。今日又因盛怒而气急攻心,这才导致晕厥,看上去无什么大碍。吾等下去会为大王送来汤药,大王只需静养一段时间,便可恢复。不过这段时间里,大王千万不能再生怒气,否则极有可能会加重病情,引发不可测的后果。” 积劳成疾,身子虚弱。 范增听到这话,莫名想起了项梁在陈县时日夜操劳,导致脚步虚浮的事情,也不知是不是从那时候埋下的病患。 “年轻人不懂节制,徒埋病根啊。还不如老夫这般绝男女之欲,到了七十岁还能健步如飞。” 范增暗暗摇头。 不过人家项梁是有江山需要继承的,和他这个老朽没什么可比性。 范增又和医者说了几句,便让他们下去为项梁熬制汤药。 他坐到榻前,看着脸色略微发白的项梁,不由担忧起来。 现在的西楚,情况可不太好啊。 小半个时辰后,项梁终于幽幽醒转,一睁眼便看到范增那张老脸,惊愕道:“范公,我这是……” 范增解释道:“大王刚才一时气急而晕厥,医者已来看过,说大王并无大碍,日后只需静养休息,便可恢复过来。” “静养休息……” 项梁露出一抹苦笑。 局势都恶化成了这种样子,他怎么能静养啊。 项梁咬牙道:“不谷当初睢阳分兵,没有让羽儿为将,而是让龙且领兵,这是何等的信任。哪知此贼竟然会背叛不谷而降了吴广。” “龙且若是兵败身死,不谷也不会怨他,可为什么他要投降吴广,要背叛不谷啊!最可恶的是他竟然还敢在万军面前说出那些投降的话来,试图乱我军心,这是对不谷的羞辱,可恨!可恨啊!” “还有那吴广小贼,果是阴险狡诈,怪不得当初王离会上他的当。不谷一时不察,着了他的道啊。” 项梁想到吴广将自己公开约出去,然后当着上万大军的面,利用龙且来对自己进行羞辱的事情。 怒气不断上涌。 项梁的胸口剧烈起伏。 范增见项梁脸色再度变红,吓了一大跳,忙道:“龙且者,一小贼而已,大王千万不要同他生气,否则被气出伤来,岂非正中了吴广的诡计。现在两军对垒于济水,大王若是在此时出现意外,这数万大军又如何是吴广的对手?数万人的性命,楚国的未来皆系于大王一身啊,大王要先保重身体,然后再思索对敌之策才是。” 项梁被范增一宽慰,想到自己要是真被再次气晕,伤到根本,那还真就便宜了吴广。 他做了几个深呼吸,心情勉强平静了下来。 “范公所言甚是,现在韩国生变,龙且降唐,后方又有彭越作乱,形势如此糜烂,不谷绝不能再中了吴广之计。应该想办法将他击败才是。” 项梁是个听劝的,开始重新振作起来,和范增讨论应对的办法。 “龙且叛逃和偏师覆灭之事,老夫已让人禁止讨论,以免影响军心士气,短时间应该问题不大。可那吴广既然击败了龙且的偏师,就很有可能会分兵从砀郡南下,攻袭我军后方重镇,若是睢阳被其所夺,那可就问题大了。” “现在局势不对,大王可有退兵南撤之意?若是能撤到砀郡,则局势可能要好一些。” 范增神色严肃。 颍川那边有项羽前去,应该能保陈县不失。 可龙且一败,砀郡方向就出现了缺口,唐军从这个缺口杀进来,捅了他们的后路影响就大了。 故而范增给出了一个撤军后退的选项。 项梁眯着眼想了想。 他摇头道:“吴广此贼阴险狡诈,定然早就等着不谷撤军。不谷一旦后撤,他必会拥兵追袭,到时候对我军才是真正的不利。且不谷偏师虽败,但主力未失,并不是没有获胜机会。不谷前日派人去齐国催促,那田荣回复,齐国将会在秋收后起大军十万,再度攻袭唐国。” 说到这里,项梁眼中闪过一抹希冀。 “吴广扶持田假为王,真是走了一步蠢棋啊。” “齐王和田荣听闻这事后暴跳如雷,发誓要将田假消灭,要不了多久就将出兵十万攻唐,定能搅扰吴广后方,若是东郡生变,吴广必定心惊,生出撤兵之意。到了那时,不谷就能抓住机会,将其一举击破了。若是此时撤退,岂非放弃了这个机会,所以不谷不能撤!” 项梁掷地有声。 或许齐军战力有限,但要是将人数拉上去了呢? 整整十万人! 哪怕是十万头猪也能把唐军防线给他拱穿了,更别说那可是十万大军啊。 齐人给了项梁一个得胜的希望,也是他拒绝范增建议的原因。 有十万齐军相助,撤什么撤! 范增点了点头。 齐军的战斗力相比唐楚确实有限,可也远在韩魏之上,战争开始时齐人可是压着魏军打的,数量拉上去后应该还是可以的。 十万大军去偷吴广后方,确实是西楚反败为胜的一个希望。 “齐人应该值得相信。” 既然决定不撤军,那就要针对唐军可能的攻势寻找对策。 项梁冷声道:“唐军确实可能会攻砀郡,袭我睢阳。然我西楚并非没有后备军队。不谷会传令左尹再度进行征兵,同时调项声、项冠等人率军前来支援!” 范增一怔。 让项伯临时征兵,需要时间长,可能会来不及。所以项梁先调遣有兵的项声、项冠前来支援,这属于正常情况。 但问题是这二将都各有使命在身上。 项冠在南边看着刘季。 项声在东边监视东楚。 范增皱眉道:“大王若抽调二将前来,那东楚、刘季若是生乱该怎么办。” 项梁道:“据项冠回报,刘季那厮在南边待的挺安静,这段时间并未有何怨言与异样。不谷就算调走项冠的大军,想来他也不会怎么样,更别说还有项婴坐镇长沙看着他呢,刘季区区五千人能做个什么事?而且不谷会给刘季一个希望,告诉他待不谷击败唐国后,就让他回来,想来刘季不会多生事端。” “至于东楚……哼,不谷将下达最后的命令,让陈婴把东楚的所有兵力全给我带来,熊心要是拒绝,那不谷也留不下他了!希望这位东楚王,不要不识好歹!” 项梁话到最后,眼中已是闪过一抹杀意。 战争打到这种地步,他已经对东楚的推诿失去了所有耐心。 敢不派兵相助,就先弄死你! 经过范增和项梁一番商议应对,眼前看似恶劣的局势似乎也没有那么坏了。 让项羽挡韩地。 调项冠、项声来守砀郡。 然后项梁率大军坐镇济水,和吴广对峙,将唐军主力拖在这里,耐心等待齐国友军去捅吴广的后方,最后在唐军震动的时候,抓住破绽取得胜利。 这一看,他们还是有胜利的希望嘛。 项梁的嘴角终于露出了笑容。 这时,有人推开帐帘进来。 项庄双手端着一个木盘,上面放了一个精致的陶碗。 随着他脚步迈动,碗中黑褐色的药水摇晃出阵阵涟漪。 “大王,该喝药了。” 第339章:熊刘之心 唐二年,八月中旬。 秋风飒爽,拂过大江之水,一路飞入北岸的广陵城中。 广陵。 这是东楚国的新都城。 之前齐楚出兵魏国,项梁派使者催促东楚出兵相助,被熊心以迁都为名推诿。 这是一个借口,也是一个事实。 东楚国这段时间里确实是大费周章,把都城从盱台迁到了江水畔的广陵城。 这一来不仅离江南的会稽、鄣郡更近,便于控制这两郡,同时还远离了屯驻于泗水郡的项声驻兵,争取到了一点安全空间。 现在迁都之事尘埃落定,东楚的政局暂时稳定下来。 而此时有中原的使者前来。 “呵呵,项梁又派人催促不谷出兵,看来他是真急了啊。” 东楚王熊心立在广陵城头,望着远处的秋日原野景象,脸上露出一缕冷笑。 在其身旁,有一白衣中年人昂然而立。 这是东楚国的左尹,也是熊心的头号亲信。 宋义。 他笑道:“项梁确实急了。我听说他在魏地局势不利,不仅被唐军屡次击败,还遭了韩国背叛,杀其大将郑昌,砀郡中又有名为彭越的魏人起事,在项梁后方攻城略地,呈现威胁之势。” “项梁现在是腹背受敌,其盟友齐人在濮阳被唐军击败,齐国残军于都关同唐军打了许久也不见进展。这种情况下,项梁想要同唐国交战,也只能从大王这里要兵了。” 听着宋义分析出项梁的处境,熊心脸上露出快意的笑容。 “项梁背主之贼,不仅以下欺上,对不谷无礼,还撕毁盟约同齐人入侵魏国,残杀魏王,真是将坏事做绝,为天下人所唾骂,他落到今日的地步真是大快不谷之心啊。若是死在了中原,那才是最好的!” 熊心骂了一声。 当初项梁扶他登位为楚王,续芈姓熊氏之宗庙祭祀,熊心是感激的。 可后来项梁做事越来越过分,不仅将他架空,视作傀儡,还在渑池之会上公开裂楚而王,丝毫不将熊心放在眼中,更是分裂了他熊氏的楚国。 这让熊心对项梁恨之入骨,恨不得他当场去死。 骂归骂,骂完后又要回到如何应对的问题上。 “项梁派来的使者已露威胁之意,陈婴更是劝不谷出兵,不要和齐项作对。既然他们催的如此急,不谷也确实该征召大军了。” “左尹,你觉得沛公是否真的可靠,能信任乎?” 熊心转头看向宋义。 事到关头,他还是有些担忧的。 宋义瞥了眼周围,除了远处几个卫士外,并无外人接近。 他低语道:“按襄儿回信,沛公对大王素有尊崇之心,昔日项梁在渑池之会裂楚而王,沛公就认为项梁乃是反贼,心中多有不满。” “而后沛公被项氏所忌,名为征南将军,实则是一发配的囚徒,不满之意更甚。其军中将士都是江北的楚人,上下数千人早就对项梁满心怨言,一心想着北归和家人团聚。” “现在有大王暗中联络,愿意助他们归来,沛公及其麾下将士皆心生感激,愿为大王奋战。” “臣认为沛公乃楚之长者,又被唐王称为天下之英雄。其品行能力绝非项梁那等乱臣贼子可比,他既愿助大王,自当能够相信,还请大王勿要疑虑。” 宋义开口,为刘季做保。 熊心点头,他想到了当初被项梁扶持上位时见过的那个大胡子将领。 刘季的名声在楚国一向不错。 当然最重要的是熊心有依赖刘季的理由。 他占据三郡之地,能征数万兵卒,可手下却无能够信任的统兵大将。 宋义有领兵的能力,但熊心需要宋义为他坐镇,帮助清理东楚国内的项氏亲信,这统兵作战的事情就需要他人了。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刘季,便是熊心看中的一员大将。 他沉声道:“项梁催促不谷出兵,那不谷就如他的愿,今日便下令征召兵卒,此事交给左尹负责,在时间上可要把握好。至于沛公那边,左尹可将项梁在中原惨败之事送去,来坚定沛公的信心。” 说完,熊心转头,再度看向广陵城外的原野。 平阔之地,一望无际。 中原大地,战火滔天。 而要不了多久,这大江两岸,也将烽烟四起。 …… 长沙郡,郴县。 中秋之际,北方多是秋风凉爽。 可在五岭附近,气候却闷热难耐,加上不时在空中飞舞的蚊虫嗡嗡作响,让人颇为烦躁。 不过郴县城中的一处宅邸里,刘季的心情还算不错。 “哈哈哈,这赵佗还挺讲礼的嘛,乃公派使者去向他问候,他还给乃公送了些南越的特产回来。” “来来来,大家都尝尝,据说这玩意儿是越地奇树所产,名为仁频果,能下气消瘴,南边的越人常吃呢,说是吃了可以免受瘴气侵害,这可是好东西啊。” 刘季下首,坐着卢绾、曹参、樊哙、夏侯婴、萧何、曹无伤等亲信。 众人案前,各摆了几个青色的果实,以及一些奇怪的叶子、白色的粉末。 他们听刘季说这东西能免受瘴气侵害,顿时大感兴趣。 “将军,这玩意儿怎么吃?” 樊哙皱着眉头,他从来没看过这果子。 刘季嘿嘿笑道:“用刀切开,然后裹着那扶留叶子,再撒上些牡蛎粉,塞进嘴里嚼就是了,嚼完了再吐出来。” 这奇怪的吃法让众人惊讶。 刘季也不多言,当众开吃,切开一个仁频果,裹着叶子撒上粉,就往嘴里塞去,一边咀嚼一边露出陶醉的表情。 “这么好吃?” 众人看得惊讶。 樊哙有样学样,跟着切开一个果子,照着刘季的法子塞进嘴里,张嘴嚼了嚼。 很快,他脸上的表情变得诡异起来。 樊哙脸色涨红,身子僵直不动。 片刻后,他哇的一声就吐了出来,把嘴里的东西尽喷在案上。 “将军,这东西有毒!” “赵佗在果子里下毒!” 樊哙大叫,脸色恐惧的看着那些青色的果子。 就在刚才他感觉到胸闷头晕,像是被人锁住了喉咙,差点无法呼吸。 见樊哙惊叫,众人皆吓了一跳。 正在切果子的曹无伤手一抖,刀子切到了手指上,白刀染成了红刀,他一脸幽怨的看向樊哙。 刘季见状,将嘴里嚼烂的仁频果(槟榔)吐出来,对众人笑道:“第一次吃是这样的,多嚼几个就好了,后面再嚼还是挺舒服的。” 他早在军中越人的指导下嚼过这东西,已经过了最初的反应期。 今日开会,他让众人尝一尝,正是想看看乐子。 见刘季笃定此物无害,又看樊哙一脸难受,众人心中皆生好奇,一个个学着往嘴里塞去,不一会儿便是满屋呕吐之声回荡,看得刘季哈哈大笑。 待到众人从仁频果的反应中挣脱出来后,刘季脸上笑容慢慢消失,转为严肃之色,开始说起了正事。 “宋襄今日收到东楚来的信件,说项梁在魏地被唐王所败,兵力损失数万人,而韩国背项投唐,魏地各城池都有义兵蜂起,攻袭项梁之军。” “现在项氏独木难支,有调各处兵马前去支援的意思,同时还逼令东楚出兵,看样子项氏力气将竭,正是吾等北归的时候了!” 刘季公布了最新的消息。 樊哙一拍案几,叫道:“好啊,项梁那狗东西也有今天。他在中原大败,咱们正好北上去捅了他的屁股,一雪这囚禁南方之仇!” “没错,咱们要报仇!” “打回北方去,我再也不想在这里呆了!” 卢绾、曹参、夏侯婴等人皆纷纷应和。 他们自年初南下后,在这长沙郡南部一待就是半年的时间。 整整半年啊,经历了一个酷热的夏天,那“舒爽”的感觉真是让人不堪回想。 若只是难受都还罢了,最可怕的是这半年来,刘季军中有一两百人先后死去。 或是水土不服,或是外出时被蛇虫叮咬中毒而亡。 甚至还有莫名其妙死掉,连死亡的原因都不知道。 剩下的人也大多面色蜡黄,身上不是这里不舒服就是那里不舒服,一看就知道是出了问题。 谁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地方活多久,大家都想回家,回到自己熟悉的故乡和亲人团聚。 同时对于逼迫他们南下的项梁那是真正的恨之入骨,恨不得一人一拳活活揍死这个西楚王。 所以东楚那边派人前来勾连,刘季和其将士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他们宁愿战死沙场,也不愿窝囊的死在这南方蛮夷之所。 现在,项梁于中原大败,东楚欲要动手,正是该他们响应的时候了。 刘季沉声道:“我已同赵佗交好,吾等率兵北上,他应该不会从后面使绊子。接下来我会派人北上查探,若是项冠那里军队调动,就是吾等动手的时候。” “尔等下去后要在营中调动兵卒北归的情绪,等时机一至,吾等便立刻发兵北攻长沙,然后一路打到东楚那边同怀王会合,届时一起攻打项氏,杀回家乡!” 刘季话音一落,众人皆神色兴奋的应下。 “攻打项氏,北归家乡!” 第340章 :刘季北伐 西楚布置在江南的兵力约万人,主要是由项冠统领。 在压制刘季的同时,他这支部队还负责江南数郡的安全,轻易是不会调动的。 但楚军在中原的形势很不好,连续遭受大败,损兵折将不计其数,且还有被唐军从砀郡南下包抄的危险。 项梁下令让坐镇后方的项缠征兵,可一来征兵需要时间,二来那些临时征召起来的都是新兵,战斗力有限,项梁无奈下只能调动后方的军队到前线去顶一顶。 项冠这边收到命令,知道北边形势危急后,没有过多迟疑,立刻让手下开始整军,准备开拔前往北方。 至于长沙郡南边的刘季。 项冠想了想,让人传信项婴。 “我奉大王之令率兵北上,接下来你驻守于此,当多征召一些兵卒,防备刘季。” 项冠派人知会了临湘(今长沙)的项婴一声,不等回答,他就率军开拔启程。 军令十万火急,项冠是一点都不敢耽搁。 很快项婴就收到了传信。 他依令让人在临湘征兵。 但项婴其实没怎么放在心上,还对左右笑道:“吾闻刘季前段时间才纳了几个妾室,大有在此安家生子的打算,这般行径尽显暮气,一个五十余岁的老朽能有什么异动?” 左右笑道:“是呀,吾等还听说那刘季收的女子里竟有越人,啧啧,这刘季也真是不挑食啊,连蛮夷都不放过。” 众人皆大笑起来。 堂堂楚国的征南将军,竟然纳蛮夷为妾室,说出去真是丢人啊。 …… “越人女子怎么了?” “只要能给乃公带来好处,别说是一个了,就算是十个,乃公也纳得。” 刘季对自己帐中的越女则是颇为疼爱,不是为对方的容貌姿色,为的是那女子背后代表的势力。 “将军,末将已点数完毕,愿随我军北上的越人有三千左右。再加上我军兵卒以及郴县的青壮,总数达到九千人。” 负责兵员统计的曹参脸带喜色。 临湘的项婴只有三千兵,就算临时征召,也最多四五千人,在兵力上刘季已经占据极大优势。 这一切都是刘季的联越政策取到了效果。 自从被项梁阴了一招后,刘季生出北归之心,很早就开始做起了准备。 他在暗中一边同岭南的赵佗交好,一边用从中原带来的物品和越人交流,并通过联姻得到一些越人部落的友谊。 在这大事将发的时候,刘季更施展出“画大饼”的手段,通过利诱,得到了许多越人部落的支持。 三千越人,就是他的收获,也是他将率兵北上的助力。 “好!项冠已经率兵北上,长沙郡只有项婴在,正是一举动手的时候。” 刘季又冷笑道:“项梁竟然派人来安抚我,说等到明年就会让我回去。哼,如此招数,乃公岂会相信,正要打回去给你一个惊喜才是。曹参,今夜让兵卒们饱食一顿,明日便出兵北上临湘,先杀项婴,再一路北伐归去!” “唯!” 曹参兴奋应下。 终于要回去了! 当日晚间,九千兵卒大吃了一场。 到第二日清晨,刘季又召集众军举行了一个誓师仪式。 用回家的诱惑鼓舞楚人兵卒。 用丰厚的赏赐激励越人战士。 刘季一展口舌,说得众人十分兴奋,皆高呼愿为他死战。 “二三子,随我刘季走!” 刘季趁热打铁,一马当先出营,身后九千兵卒齐齐跟随。 只是还未走出多远,便有人叫起来。 “蛇!” “好大的蛇!” “哪里有蛇?” 刘季举目望去,果真见到一条黑色大蛇横卧于道上,阻住众人去路。 见兵卒们欲要上前将这条蛇斩杀。 刘季心中一动,他想到曾听说过的唐王在大泽乡起事的一些传言。 渔腹丹书,篝火狐鸣。 正好以巫鬼之说激励军心。 刘季的手不由摸向剑柄。 他大叫道:“今我率二三子北归,欲攻项氏。恰有此大蛇挡道,以我观之,定是那项氏的祖宗神灵欲来阻我,正好让他们看一看我刘季之能!让彼辈知道,项氏以下欺上,暴虐无道的行径,天厌之!” 刘季说着,大步上前,拔剑出击,在那黑蛇反应过来前就将其一斩两段。 “黑蛇已被我刘季斩杀,此乃天之所示,项氏将亡也!” 刘季举剑高呼,周围众兵卒听得一愣一愣的。 有小卒好奇道:“这蛇和项氏有关?可怎么是黑色的,而不是其他颜色?” 另一人道:“可能是项氏心黑吧。” 还有人反应极快,立刻跟着刘季高呼起来。 “项氏将亡,天厌之!” 众军皆呼,士气大涨。 除了有兵卒去收拾黑蛇残躯,被断掉的蛇头咬了一口外,再无意外发生。 刘季斩蛇后一路顺利,直奔长沙郡的郡治临湘所在。 楚将项婴屯兵于此,他听闻刘季造反,率领大军从南边打过来的消息时,大吃了一惊。 “好大的胆子,他刘季是怎么敢反的!” 项婴惊讶后便是喜怒交加。 “好个刘季,大王为了名声不好公开杀你,只让我守在此处将你看着,怎么说也留了你一条性命。既然你不识好歹,枉顾大王的仁慈,那本将正好把你杀了,你一死,说不得我项婴也可回去,不用再留在这鬼地方了。” 项婴脸上露出狞笑。 杀了刘季,他便可以回去了。 项婴自思刘季的兵卒不多,又是个老年人,并不放在眼中。 故而他并未坐守临湘,反倒是主动率兵出击,意图将刘季击灭于野外。 两军交战于临湘以南。 一上战场,项婴就发现了不对劲,因为刘季手下的军队人数竟然比他多。 “是越人!” 他注意到对面军中有一群断发文身的战士,一个个身材精壮,模样吓人,观其数量怕是有数千人。 项婴打了个寒颤。 刘季手下怎的这么多越人? 项婴心知不妙,已生出率军回城固守的心思。 可对面的刘季不是什么庸人。 他见项婴主动出城作战,心中大喜,哪会给他后悔的机会。 “既然出来,那就别想跑了。樊哙,曹参,给我冲!” “杀项婴者,赏百金!” 刘季大手一挥,给出了一个大额悬赏。 樊哙、曹参两位猛将各带部下直冲对面楚军。 项婴忙组织兵卒抵挡。 “给乃公死!” 樊哙挥戟砍翻挡道的楚卒,一马当先杀入楚军阵中。 “杀项婴,回家乡!” 众兵卒高呼上前,跟着樊哙冲入楚军战阵,大肆砍杀。 与此同时,三千越人也没闲着。 他们得到了刘季攻下临湘后会进行奖赏的承诺,同时也听到了那“杀项婴,赏百金”的传令。 “钱!” “要钱!” “我要钱!” 许多越人呼着唯一学会的几句中原话,跟着樊哙、曹参等人冲锋。 这一战杀得临湘城外,人头滚滚。 刘季整整九千人的军力,手下兵卒更是士气如虹,此战胜负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 当日黄昏,刘季大破楚军于临湘城南,并杀楚将项婴,拿下了北伐以来的第一场大胜。 他没有在此过多耽搁,在临湘休整一夜后,就再度率军往北杀向西楚的衡山郡,同时让宋襄派人去通知东楚进行呼应。 在率兵离开临湘城时,刘季坐于马上,意气风发。 “项梁,我刘季来了!” 大江以南,烽火被刘季点燃。 天下诸侯之战,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第341章 :刘邦出世 使者传信和军队出征不同,其驾马昼夜兼程,加上秦朝修建的道路网,一天能走数百里之远。 临湘之战才过去了几日时间,大江两岸的郡县就收到长沙事变的消息。 “征南将军刘季起兵造反,已破临湘,正向衡山进军!” 项氏任命的各地官吏听闻这个消息后,全都大惊失色。 因为大江以南的西楚军队已经被项冠带走,其在急行军状态下都快赶到淮水附近了,现在的江南并没有项氏的常备军存在。 庐江郡的番君吴芮倒是有几千兵,勉强能同刘季一战。 但吴芮一直保持着沉默。 其子吴臣便不由向他询问:“父亲乃是项王所封的番君,吾妹婿英布更在项王手下为将。现在刘季造反,杀项婴而欲北上,父亲若不出兵,就不怕日后项王责怪吗?” 吴芮看了他一眼,摇头叹道:“项王……项王,你觉得日后项氏还能王于楚地吗?” 吴臣大惊:“父亲这是什么意思?项王虽然在中原有些失利,可西楚占天下十余郡,国力强大,又同齐人联手,就算一时失利,为唐国所败,也不至于有亡国之危。等项王调兵南下,想要消灭一个刘季应该没什么困难吧?” “孺子目光短浅,看不清形势啊。你以为刘季为何敢反项氏?” 吴芮眯着眼道:“我居于鄣郡和长沙之间,东楚王和刘季派人暗中联系的事情我早有耳闻,现在刘季造反,定有东楚在其后支持。项氏残杀魏王,名声尽毁,又被唐国连续击败,需要调项冠等人北上支援,可见形势之恶劣。当此之时,刘季造反,东楚那边肯定会跟着起兵攻打西楚。” “你自己说说,项梁在中原和唐国对垒,居于下风,现在又有东楚和刘季从后侵袭,腹背受敌的局面啊,项梁还能支撑多久?” 吴臣惊道:“东楚?父亲既然知道东楚和刘季暗中勾结的事情,怎得一直没有通知项王。” “愚蠢!你莫非以为那项梁是什么好人不成?你竟还想着为他效忠,真是可笑。” 吴芮呵斥了一句,又转而解释道:“今天下诸国混战,日后谁胜谁负尚不可知。只要那刘季不来招惹我,我该做的就是坐观形势,保存实力。” “要是项梁最后能击败唐军,镇压东楚和刘季,有我女婿英布在他麾下,我亦无忧患。可如果最后项梁不支,被他国攻灭,我也可因为没有出兵而置身事外,不受牵连。” “他们打他们的,我万不可掺和进去,除非日后胜负之势明显,再无什么变故,我才会派兵相助,向胜者讨一个好。至于现在嘛,我会让梅鋗多征越人为兵,据庐江而观天下!” …… 江南最有势力的番君吴芮选择了沉默,其他西楚官吏就不是刘季的对手了。 北伐大军一至,或是开城投降,或是被刘季攻破城池斩杀。 到八月下旬时,刘季渡过大江攻入了衡山郡,并继续向九江进发,直奔东楚国境。 与此同时,在收到刘季北伐的消息后,东楚国内部也发生了一场政变。 东楚王熊心借征兵之事召上柱国陈婴,及一干项氏亲信入宫商议。 陈婴等人不疑有他,结果一入宫中就被宋义率领的卫士擒拿了下来。 “这是要做什么!” “大王,你莫非是要造反?” 陈婴等人大惊失色,向远处的熊心质问。 “造反?哈哈哈……” 熊心怒而发笑。 笑到后面。 他脸色猛然一变,大声斥责道:“好一个大王造反啊,你们还真当不谷是项梁那逆贼的藩属了吗?” “可笑!何其可笑!” “不谷乃帝高阳之苗裔,芈姓熊氏,是真正的楚王!” “项梁呢?” “项氏世代楚将,为我熊氏之臣子,结果项梁此贼以下欺上,裂我熊氏楚国之土而称王。更多次欺辱不谷,将不谷视作藩属,这真是倒反纲常,毫无君臣之义!” “其行径如同田氏篡齐之恶行,怪不得他能与齐国走到一起,真是狗彘一窝,闻臭而相投!” 熊心想起他派使者前去齐国交好,结果被齐人无视,对方转身和项氏结交的屈辱事情,怒上心头,骂项梁的时候顺道把齐国也一起带上了。 陈婴见状不对,忙道:“大王之苦,吾等知晓,日后定为大王寻项氏讨个说法。现在是唐国南下,又得韩魏之助,欲要吞并楚地。有如此大患在前,还请大王能为大局着想啊!勿要自相残杀,重演昔日秦灭六国之祸。” “呵,唐国欲要吞并楚地?” 熊心冷笑道:“尔等莫非以为不谷不清楚这一战是项氏欲吞魏国而勾结齐人发动的吗,干唐国何事?且唐王就算真有吞并天下之心,那也是以后的事情。而项梁欺辱不谷,却是早就开始了,今日不谷便要明君臣之道,公开向天下讨伐此欺君之逆臣!” “陈婴,不谷念你素有德行,虽为项梁做事,可未曾对不谷有不敬之处,就饶你一命。其余项氏走狗,尽皆处斩!” 一声令下,除了陈婴吓得面如土色在原地不敢动弹外,其余项氏亲信尽数惨叫着被拖了下去。 熊心不杀陈婴。 除了此人一直对他礼敬,还因为陈婴是东海本地人,在郡中素有名声,要是冒然杀了很容易激起东海人的不满。 反而留其一命,只软禁起来,还能得些人心。 软禁了陈婴,杀光了其他项氏亲信,熊心大出了一口恶气。 因为他之前假意配合项氏,而中原战场又形势紧急的缘故,屯驻在泗水郡的项声已经率兵离去,给了熊心一个掌控军队,并整顿东海国政的时间。 他同宋义及糜氏外戚控制东楚的各县军政,同时对外打出了一个讨伐项梁的旗号。 “项梁贼子,以臣欺君,乃天下之大恶!” “不谷受其欺辱已久,今将奋起反抗,并号召楚地豪杰,共助不谷讨伐逆贼!” 熊心再度申明了项梁和他曾经的君臣身份,以获取开战的正义之名,不至于被人说成是背刺项梁。 响应熊心号召,最为声势浩大的自然还是刘季的北伐军。 九月时,刘季率兵攻下守备薄弱的九江郡,并进入东海境内,见到了他公开效忠的君王。 “大王,臣闻项氏欺君,恨不得将其斩杀,只因被项梁以兵威胁,放逐至南方而不得归来。现在终于寻得机会,季终于能回来再为大王效力了啊!” 刘季一见熊心,便膝行上前,大哭不已。 熊心虽知对方有演戏的成分,可他这么久以来都是被项氏亲信所欺,很少有人能表现出刘季这样的姿态,心中不免感动。 他忙上前扶起刘季,温声道:“不谷盼沛公北归,日夜难眠。今沛公回来,不谷终于可以大松一口气了,还望沛公日后能为不谷率兵讨伐逆贼!” 刘季拍着胸脯道:“大王放心,季此生心愿便是为大王诛灭项贼,兴复楚室,还于旧都!” “兴复楚室,还于旧都。” 熊心咀嚼着这句话,心中有暖流涌动。 是的,楚国衰落被逆臣所欺,那项贼更占据了昔日楚国的旧都陈县而称王。 他熊心现在想要的就是刘季的这句话啊。 使楚国重新辉煌,并打回旧都陈郢。 熊心看着眼前的大胡子男人,越看越顺眼。 这刘季,正是他想要的楚国支柱,股肱之臣。 熊心抚着刘季的手道:“沛公忠心,不谷知矣。不谷将命沛公为我楚之上柱国,统率所有楚国军队,共击逆贼项梁!” 上柱国! 国之支柱。 这是春秋以来的楚国高级武将官职,位仅次令尹之下,专掌军政,主征伐。 熊心已将宋义任命为令尹,帮助他处理内政,现在则将上柱国的职务给与刘季,并给了他楚国的军事统帅之权。 刘季大喜过望。 这上柱国的位置,岂不比项梁封的那什么征南将军高贵多了。 他忙跪下行礼道:“臣多谢大王,日后定努力讨伐逆贼,为大王安邦定国!” 熊心看着刘季一副忠诚模样,又想到他刚才的那些话,不由心中一动。 “好一个安邦定国啊!” “今上柱国有振兴我楚国之心,不谷甚为欣喜,欲赐上柱国以‘邦’为名,承此安邦定国之志,上柱国以为如何?” 熊心笑眯眯的看着刘季。 若是接了他的赐名,二人之间的关系就彻底定死了,特别是这名字还带了一个“安邦定国”的含义,这让刘季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背叛熊心,否则必为天下人所不齿。 刘季愣了一下。 给我赐名? 邦。 刘邦。 刘季心中轻轻念叨,感觉读起来蛮顺口的,有些喜欢起来。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这名非常的大气。 邦者,国也。 诸侯国中,君王之下的第一大臣便是相邦。 现在熊心以“安邦定国”为名,赐刘季这个名字,算是一种别样的恩宠,刘季没有理由不接受。 刘季忙行礼拜谢:“多谢大王赐名,臣日后便叫刘邦了。” 这一刻,西楚征南将军刘季摇身一变,成为了熊氏楚国的上柱国,刘邦。 见刘邦接下这个名字,熊心哈哈大笑。 一时间君臣和睦,其乐融融。 第342章 :后方稳定 南方剧变,天下形势为之大改。 同时期的济水主战场则处于平静中。 唐楚两军都是数万人,兵力上没有悬殊差距,双方主将也都能稳住大局,不会乱出昏招。 这一来想要速胜就成了很难的事情。 两军暂时保持对峙之势,偶尔会通过斥候交锋进行试探。 说是试探,其实这里面也有陈平等人的诡计在。 “项梁此贼仿造我军装备,增强骑兵战力,算是一个威胁。我军可派斥候骑引诱对方出兵追击,不断将其消耗。今日杀一骑,明日斩两骑,我军骑兵日增,而项氏骑兵日减,待其醒悟之时,项氏之骑已不足为虑。” 陈平神色阴险,向唐王献上这条针对敌方骑兵的诡计。 以骑换骑。 唐军占据大量产马地,战马数量近乎无穷,光是韩信和虞子期在北疆大败胡人,抢到的马匹就有数万之多,在骑兵上唐国完全耗的起。 吴广觉得此计不错,欣然同意。 唐军斥候便经常游弋于楚营附近窥伺。 楚军一开始没有在意,照常派出骑兵进行驱赶,然后就被唐骑收拾了一顿。 唐军的骑士大多来自燕赵和关中,骑术要比南方的楚人好得多,有马镫和高马鞍的加持,弓马驰射之类的手段许多人都能使出来,同等数量下,战力远比楚骑强。 出营的楚骑在战场上处于下风,常被唐骑射杀。 楚骑偶尔可能会赢上一两次,但总体上是败多胜少,死伤人数远多于唐骑。 不过楚军诸将也非愚蠢之辈,交锋多次后就看出了唐军的用意。 “吴广奸诈,定是想损耗我方骑兵,绝不能让他如意!” 面对唐骑挑衅,楚军或是闭营紧守,或是以步卒出营配合骑兵用弓弩驱赶。 若是唐骑撤退,楚骑也绝不追击,避免任何被唐军歼灭的机会。 这样做算是止住了骑兵的损失,可军营外的主动权就被唐军骑兵抢了大半。 唐骑来往如风,甚至胆大者敢跑到楚营附近对着里面射上几箭,在楚军出来前调头就跑。 楚营这边见招拆招,拿出绊马索、壕沟、鹿角等堵路手段进行应付。 可这种打法终归太过被动,在气势上输了唐军一截,导致军中士气日渐衰落。 而在两军于济水对峙的时候,后方状况也在不断的变化。 唐国方面,就有来自北方的使者抵达。 “大王,龙骧将军已出兵尽诛燕地反贼,灭族三十二,廓清北疆!” “在文宣将军的劝导下,燕地诸郡大族,率百万黔首皆呼愿行唐律,以防再出现叛国之反贼。此乃燕地诸豪杰联名施行法制之上书,特送大王批示。” 使者跪地,送上了一封联名帛书。 帛书很长,足有八尺。 吴广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满了姓名,都是燕地的大族豪杰,三老名士。 他们以血写名,联合上书,陈述燕地没有律法后出现的各种乱象,又痛斥燕地数十个家族勾结敌国叛乱的恶劣行径,说如果没有律法作为威慑,就会使恶人目无法纪,欺民害国,最终出现这种叛乱之事。 “吾等为燕地百万之民计,请大王能施行唐律,震慑奸邪,以保万里之土安稳。还请大王悯之!” 吴广将陈平、蒯彻两个入幕亲信招来,将这帛书递给他们瞧看,并笑道:“燕地之事果然还是要文武联手,双管齐下,方才能处理周全啊。” 蒯彻道:“燕民素来剽悍,那些大族豪杰因法纪不施行而祸乱当地,从庶民身上夺取大量好处。若不杀上一批,他们是不会放弃的,此乃畏威而不畏德也。” 吴广颔首。 之前他让阿牛处理燕地约法三章的事情,试图通过鼓动舆论,让燕民主动来向官府请求施行法制,通过和平的方式转变燕地的施政方针。 燕地的黔首听说这事情后,都是拍着双手表示支持。 因为底层人民都是被剥削的阶级,已经尝够了没有法律保护的痛苦。 可有被剥削的,就有剥削人的。 燕地的大族、豪杰这些既得利益阶层,吃到了没有法律约束的甜头,自然不想再在自己头上戴一层枷锁,便不断的阻挠,甚至许多家族联合起来以“唐王约法”为名,公开进行抗议。 还说要是在燕地推行法制,就是让唐王当年给燕民的承诺成了空,将陷唐王于不义。 抗议非常激烈,最终导致矛盾激化。 有燕地大族被人撺掇,派出刺客前去暗杀唐国的文宣将军,只是刺客技术差了一些,被“早有防备”的将军短兵拿下。 暗杀唐国将军,这性质就可和抗议不一样了。 当地官府立刻封锁调查。 同时在燕代等地招募了一万精兵的龙骧将军韩忠,收到消息后立刻率兵前往。 最终官府顺藤摸瓜,调查出三十多个燕地家族在暗中勾结齐楚,意图刺杀文宣将军,扰乱唐国后方的大阴谋。 勾结敌国,刺杀唐军大将,并祸乱燕地以扰动前线战场。 这些罪刑一被揭露,龙骧军立刻重拳出击,将那些同敌国暗中勾结的家族尽数诛灭。 一时间杀得人头滚滚,燕地震动。 这一下,那些抗议的燕人安静了。 抗议最激烈的数十个家族被杀了个干净,其余大族豪杰见状全都幡然醒悟,明白了没有法律的危害。 然后就有了现在的联合上书,请求唐王能够在燕地推行法制。 不仅如此,这些燕地大族为了表明自己不是反贼,没有同敌国勾结的心思,纷纷主动献纳粮草,愿为大唐在前线的战争出力。 见燕地之民如此忠诚,唐王自然是欣然笑纳,同时针对他们在燕地施行唐律的请求,经过一番“慎重”的考虑后,唐王做出了相应的回复。 “寡人昔日在燕地尽废秦法,乃是为燕民驱逐暴秦之害。没想到这般作为反使得燕地动荡,黔首受欺,甚至出现了勾结敌国之反贼,反有损我唐之国本,如此种种,皆乃寡人昔日有失考虑也。今燕地之民请愿寡人,欲在燕地施行唐律,以得律法之保护,并震慑奸邪之众。” “寡人以为,可。” “即日起命廷尉北上,负责燕地施行唐律之事,不得有误。” 唐王诏令下达,使者快马送往北方。 吴广当初为了速取燕地而与燕人约法三章,留下了诸多隐患。 最明显的就是官府在燕地的控制力大为减弱,使得燕地近两年来越发动荡不稳,地方豪族大肆聚敛财富,底层黔首遭受压迫满心怨言。 像这场战争的动员,官府能从燕地征收到的粮草就远少于其他郡县,让吴广无法有效的利用燕地这个后方。 直到现在,这个问题终于解决了。 吴广不由松了口气。 “有燕地这个例子在前,日后再于关中施行律法,想来会容易的多。这一来,我唐国的后方就算是稳定了。” 唐律的施行,会增强唐国在燕地的控制力,能更好的约束地方势力,重新打造出一个法律管控下的稳定秩序。 虽然这样会损害当地豪族的利益,可另一方面会有利于底层的上百万黔首,给他们提供律法的保护,这些底层燕人会对官府生出感激之心。 且秩序定下来后,日后官府不管是征兵还是收缴赋税,效率都会大为增强。 唐国的后方环境正从混乱向稳定转变。 另一头的西楚国,后方情况就大为不同了。 项梁自从接到陈婴回信,说东楚王这次开始配合征兵,愿意派军队前来相助他的时候,大大的松了口气。 “算他熊心识相,如此不谷也可集中力量和吴广大战了。” 有了东楚国即将出兵的承诺。 项梁下令让驻守泗水郡的项声率兵前往砀郡。 项声手下有六千兵。 南边的项冠则有一万人。 两支军队前来中原战场进行支援,将大为减轻项梁的防守压力,增加胜算。 同时项缠也在陈县开始进行新一轮的征兵,好补充之前的损失。 “有了项声、项冠的支援,等到秋收后齐国出兵十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项梁眼中有希望的光芒在闪烁。 直到这一日,后方的消息被快马昼夜疾驰的送入楚营。 第343章 :不谷无事 清晨阳光正好。 楚营中的西楚王项梁,脸色却不太好看。 “大王,今日加的蜜多,定没有之前那般苦涩。” 项庄将药碗从盘中取出,放到案上,轻声劝谏着。 项梁瞥了眼碗中的褐色药汤,嘴角抽了抽。 别说是喝了,他现在看一眼这药汤,都感觉反胃的想吐出来。 “端下去,不谷已经好了,无需再喝这种东西。” “大王,范公说要是不把身子养好……” 项梁脸色一黑,怒道:“不谷的身子哪里不好了?” “给不谷端下去!” “唯。” 项庄委屈的应了一声,将药碗放回盘子里。 项梁也知道项庄这个侄儿是为了他好,想了想,便解释道:“不谷的伤是因龙且叛逃而愤怒,气急攻心这才伤了身体。现在不谷灭了龙且全族,还将首级送到唐营,心情已经是舒畅了不少,胸中再无任何抑郁。就算龙且那逆贼以后再做出什么事来,不谷也不会再同他生气了,所以这药不喝也罢,你无需担忧。” 说着,项梁还自顾笑起来。 他这个人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当初会稽郡守殷通利用权势庇护项梁叔侄,并将项梁视为座上宾客,以礼相待。结果秦末乱起时,项梁先斩恩人殷通,后诛殷通全族,夺取了殷通手中的会稽郡。 对项梁有恩的殷通,他尚且是说杀就杀,更别说是一个叛逃大将的家人了。 项梁被龙且叛逃气到晕厥,现在灭了对方全族,那口气一下就顺了,这真是比任何药汤都有效果。 项庄听大王这般说,也只能跟着道:“龙且逆贼见到全族首级,定然会悔恨万分,若能活活将他气死就好了。” “气死?” 项梁闻言,冷笑道:“岂能如此便宜此贼,待不谷攻破唐营后,要亲手砍下他的脑袋,然后鞭尸百下,此事才能算是了结。对了,项冠现在到哪里了?” 项庄道:“应该在淮水附近了,想来这两日会派使者前来禀报。” “嗯,不谷就等他的消息了。” 项梁颔首,语气饱含期待。 到了下午时,项冠的使者还真的来了。 项梁正与诸将等人安排军务,听到使者前来,便让其入帐禀报。 只是这位使者的脸上并无喜色,他也不管诸将在侧,一见项梁,便跪在地上大哭。 “大王,大事不好了!” 项梁心情本来还不错,结果这使者一来就哭,他的脸瞬间垮了起来。 范增在旁斥道:“什么大事不好,有何事情速速说来。” “大王,刘季反了啊!” 使者嚎啕道:“项冠将军刚率军渡过淮水,就收到后方紧急来信,刘季那贼人在我军走后举起反旗,突袭临湘,项婴将军出城迎战,不敌而亡。反军现在已经渡江北上了!” “刘季反了?” 项梁愣在原地,双眼大睁。 帐中诸将更是一片哗然。 “我就知道刘季要反!” 桓楚激动大叫:“当初渑池之会,这刘季就和吴广眉来眼去。吴广为了讨好他,不仅称刘季为天下英雄,临别时还以美玉相赠,这就是在利诱刘季投唐啊!现在刘季听说大王与吴广对阵于中原,他便生出了投唐之心,故而在后方造反。此人该杀,该杀呀!” 当初渑池之会后,请命让项梁诛杀刘季的便是桓楚和龙且二人,他对刘季那可是早就恨在心中了。 不仅是桓楚,其余楚将也都勃然大怒,纷纷叫嚣去诛灭刘季。 范增没有搭理这些楚将,反而一脸担忧的看着项梁。 “大王,你没事吧?” “不谷没事。” 项梁脸色苍白的摆了摆手。 就在刚才,他气涌上头,人有些发晕。 好在刘季这人他本来就不太信任,不会像龙且叛逃一样让项梁接受不了,不至于将他气晕过去。 深吸了口气。 项梁恨道:“不谷念刘季在楚地有长者之名,当初并未将其诛杀,而是给了他一个南下立功的机会。没想到此贼无丝毫忠义之心,竟然在不谷与唐国对战正急的时候公然反叛,天下之反贼逆臣莫过于此,不谷必不轻饶,当遣大军将其诛灭!” 诛灭刘季! 这是必须要做的,否则任凭刘季在他们背后捅来捅去,那事情可就大了。 “让项冠带兵去吧,刘季之前不敢反叛,正是畏惧项冠手中的兵力,让他前去剿灭,想来问题不大。” 项梁做下了决定。 镇压刘季的人选没什么争议。 西楚现在能动用的后备兵力就两支。 项声在泗水郡,离刘季较远,且正在向砀郡赶来的路上。 让项冠带人回头去堵刘季,这是唯一的选择。 “项冠率军南下,那砀郡的防守兵力可就不足了,现在唐将岳成已打下陈留,正在向睢阳逼近。睢阳的曹咎将军只有五千人,若是被其大军打过来,睢阳怕是难以守住。” 范增忧心于砀郡的战事,万一睢阳被岳成打下来,他们可就全完了。 项梁眯着眼道:“项声那边还有六千人,只要他能赶到睢阳,加上曹咎的兵力,守城足够了。且英布正在昌邑附近,他前日才奏捷报,说是已从彭越手中收复了两城。不谷会传令让他去睢阳支援,待打退了岳成之军,再回头收拾彭越。” 因刘季的反叛,导致本该支援睢阳的项冠军被调走,西楚在魏地的兵力不免捉襟见肘。 项梁只能拆东墙补西墙了。 相比彭越的小患,还是唐将岳成带来的威胁更大。 范增与众将一阵算计,觉得项梁这样的做法还算稳妥,勉强能维持住当前的局势。后续就看齐人出兵后是否能影响到唐国的兵力部署,减轻西楚的压力。 只是范增从刘季反叛上,突然想到了一事。 他低语道:“大王,刘季被困在长沙,有项冠、项婴看着,这济水战事的消息他不可能知晓,但刘季却敢在此时反叛,会不会有人在和他暗中通信,并相互勾结?” 项梁眉头微挑。 对呀,这刘季反叛的时间也太过精确了一些。 项梁派去南边安抚刘季的使者,针对中原战事只会报喜不报忧,刘季不可能知道项梁连遭败绩的事情。 就算他从项冠被调动能猜到一二,但也不可能这般果断的造反吧?正常情况下也得先打听一番中原战事的具体情况,再做决断。 项冠刚走,刘季就敢反,似乎是笃定了项梁没有力气来收拾他。 “范公是说……” 范增低语:“我总觉得东楚王难以信任。” 项梁身子一颤。 他咬牙道:“不可能的,熊心不敢的!” “有陈婴看着他,他没有这个胆子!” …… “大王,东楚王熊心造反,诱杀大王派在其手下的重臣,并软禁上柱国陈婴!” 没过几日,就有东楚国的消息送抵济水。 楚营大惊。 范增的猜测被证实了。 项梁在听到这消息的时候,身子再度颤了颤。 “大王,你没事吧?” 范增再度担忧的询问。 项梁半边身子都快气的不能动弹了,胸口堵的像是要当场爆炸,一张脸更是红的渗人。 但为了大局,他还是撑住了,咬牙低语。 “不谷无事。” 等到他终于缓过这口气后。 项梁怒吼道:“熊心竖子,若无不谷扶持,你如今不过是一牧羊老朽,岂可得今日之富贵!背叛不谷,真乃忘恩负义之徒,不谷此生定不与你干休!” 虽然嘴上这样说着,可项梁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兵力去讨伐熊心了,只能指望项冠能在追上刘季将其消灭后,转头把东楚给打下来,将熊心这个忘恩负义的老家伙一起砍了。 在此之前,他还得派使者前往东海,想办法将熊心给稳住。 然而没过几日,又有新的消息传来。 “大王,刘季率兵进入东海,熊心命其为上柱国,赐名刘邦。现在熊心派刘邦率大军两万,公开发檄文于楚地,将出兵讨伐大王……” 使者说到此处,低头不敢再言。 刘季北上后一路直奔东楚,项冠的军队还需再渡过淮水南下,不免慢了一截,最终没有赶上,让刘季和熊心顺利会师。 “刘邦?刘邦!” 项梁脸色涨红,一巴掌狠狠的拍在了身前的案几上。 岂有此理! 刘季反他,熊心反他,两人竟然敢联手来反他! 项梁怒极之下不顾范增的劝阻,让使者送上东楚王熊心公开传视天下的檄文。 “大王,还是不要看了。” “怕什么,不谷还怕这区区檄文不成!” 项梁打开帛书,举目望去。 反贼项梁,乃昔日我熊氏之臣,不谷之奴,鞍前马后,本该尽心为国。然则其心怀不轨,欲染王之尊位,以下欺上,以臣欺君,其行远恶于秦之赵高…… 洋洋洒洒数百字,越到后面骂的越难听,直言项梁欺君罔上的恶行,将其贬成了天下最大的恶人。 项梁越看越气,越看心越堵,他感觉自己的胸口快要炸开,脑袋即将爆炸。 身体不由控制的摇晃起来。 “大王!大王!你没事吧?” 范增再度惊恐的询问,起身欲来搀扶项梁。 其余在场的人也都害怕的围过来。 项梁喃喃道:“不谷无事,无……事……” 砰! 项梁身子猛然一倒,摔翻在了案上。 …… 就在西楚王项梁第二次晕厥倒地的时候。 整个济水以南的形势,正在急速的变化着。 韩地颍川郡,前将军李良在此同韩军回师,与韩太尉公孙信合兵两万,向楚都陈县进发,试图直捣楚国都城。 砀郡,唐国右将军岳成打下陈留后,又攻破雍丘,并北上攻取外黄,正在加速向睢阳进军。 昌邑附近,楚将英布将彭越逼入巨野泽,正准备带兵南下支援睢阳,结果刚出发两日,彭越又率兵从泽中出来,再度攻下了昌邑城,并袭击了英布的后方粮道。 东阳县。 东楚上柱国刘邦率其旧部及其余兵卒两万余人,大破前来讨伐的楚将项冠。 第344章 :总攻开始 夜色深沉,笼罩了济水两岸。 唐军大营的正中,王帐宽敞华丽。 烛火摇曳,映照出帐中低语的人影。 “大王,刘季从长沙起兵后,一路北上直奔东海,投入了东楚王麾下。现在他被任命为上柱国,并更名刘邦。东楚王传檄天下,斥责项梁为反贼,并命刘季率兵攻打项氏后方。大王果真是神机妙算啊,当初在渑池走了一步好棋!” 陈平欣喜的送上楚营间人冒死传来的消息,同时一脸佩服的看着吴广。 刘季的背刺,完全是被吴广在渑池一系列操作弄出来的。 渑池大会前,刘季与项羽是结义兄弟,曾共同大破秦军,也是项梁信任的外姓将领之一,在楚军中与英布同级,按正常情况,刘季怎么都不可能背刺项梁。 可吴广一招英雄上座,一个临别赠玉,就成功让项梁对他生出猜忌,进行打压放逐,最终将刘季逼反。 哪怕是擅长暗地里阴人的陈平和蒯彻都不得感叹,他们那些手段在唐王面前颇有一种小巫见大巫的感觉。 因为之前就收到过刘季造反的消息,吴广对他投奔东楚王并不惊讶,反而是刘季的新名字让他觉得有意思。 “刘邦,刘邦……” “没想到这兜兜转转绕了一圈,刘邦的名字还是出现了。” 吴广笑了笑,并未生出什么忌惮的感觉。 这时空的刘邦不仅实力不强,在吴广的分化下还与项氏翻脸,反成了唐军的助力,从共同讨伐项梁的角度来看,刘邦现在能称上一声唐国友军。 刘季与东楚合兵,并从后方偷袭西楚的事情还不是这一次的重点,唐军安排的间人之所以冒死传信,乃是有另一重磅消息需要转达。 “我军间人探知到项梁被东楚出兵的消息激怒,晕厥倒地,现在已两日未曾出营,军中事务都是范增等人在主持。” “大王,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右将军那边正在逼近睢阳,前将军向陈县进发,现在又有东楚从后方攻打项梁。西楚腹背受敌,又兼主帅倒地难以支撑,其军心士气大丧,正是一举将他们歼灭的好时机!” 陈平和蒯彻都建议吴广趁着这时间点发动进攻,不管能不能一战打下来,至少能将楚军主力牵扯住,增加偏师直捣对方老巢的可能。 “项梁又晕了?” “这家伙身体不太好啊。” 吴广眯着眼。 上次项梁晕倒就有楚营间人送来消息,不过那会儿项梁当天就醒了,虽然身体虚弱,可主持楚营大局没问题,加上当时唐军并没有占据大优势,吴广没有轻举妄动。 可现在嘛。 时移世易,形势不同了。 吴广沉声道:“古话说的好,所谓趁他病,要他命。项梁恰好在此时晕厥,那我也就不客气了。明日召集诸军,正式发动进攻!” 趁他病,要他命。 陈平和蒯彻相视一眼,有这句古话吗? 不过这话说得确实很不错。 项梁晕厥,西楚后方生乱,唐军正是趁火打劫的时候! 翌日清晨。 吴广召集麾下诸将,公布间人送来的这个好消息,立刻引得诸将欢呼。 “大王,还请让我为先锋。我定为大王攻破楚营,杀了那项梁老贼!” 龙且跪在地上大声请命,神色极度激动。 他的父母妻儿,一族老小尽数被项梁所杀。 最可恨的是项梁杀完后还把首级送到唐营来,这让龙且近乎疯狂。 原本他因投降唐国还对项梁抱有愧疚之情,想着以后自己要是有机会的话就叛唐投楚,向吴广报仇。 现在一切都变了。 “我龙且与项梁不死不休!” 龙且咬牙切齿,声嘶力竭。 帐中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的恨意。 吴广眸光微动。 龙且的模样,让他想起了司马欣和董翳。 “既如此,龙将军便统领之前的旧部,负责攻打项梁中营。” 吴广对龙且很放心,并给了他复仇的机会。 全族被杀,就是这时代最好的忠诚证明。 更别说龙且清楚项梁现在处于腹背受敌,内外交困的处境,西楚已呈日落西山之势,这时候他要是还能倒戈投项,那就是真蠢到家了。 除了龙且外,吴广又与诸将定下进攻计划。 说打就打,当日午后,唐军大营中突然有战鼓敲响。 各部唐军开始调动,有序的向对面楚营发动进攻。 这一次不仅是从正面陆路发动攻势,吴广还派使者传信济水北岸的吕臣部,让他从济水北岸进攻定陶,作为辅助攻势。 一直静默的济水主战场,瞬间被战火点燃。 …… 鼓声震天动地,厮杀喊叫连绵不绝,各种音浪向着楚营正中的王帐汇去。 “大王!” “大王啊!” 声音传入耳中。 项梁的眼皮动了动。 等他醒来时,只见一个年轻人正跪在榻前哀声哭泣。 项梁尚有些虚弱,本能叫道:“羽儿。” 哭声顿时一滞。 “大王,我是睢儿。” “我是项睢啊!” 项睢黑着脸开口,手掌已是悄然握成了拳头。 他自请任务看护项梁,并在项梁榻前哭了这么久,就是想在项梁醒来的第一时刻留一个好印象,哪知这老东西一醒来就叫项羽的名字。 项梁这时也渐渐清醒过来,看到眼前的年轻人果然是项缠之子项睢,然后就想起项羽早就带兵去守陈郡了。 “睢儿,不谷晕了多久?” 项梁感觉身体虚弱,头脑尚晕,就明白自己是出现了上一次晕倒的情况。 项睢道:“大王,你已昏睡两日余。” 项梁脸色越发苍白。 这一次的情况可比上一次严重多了。 这时,他又听到帐外隐隐传来的厮杀声。 他惊问道:“唐军进攻了?” 项睢颔首道:“是呀大王,那唐军就像是得知了大王昏倒的消息,今日午后突然对我军发动进攻,且攻势十分凶猛。幸好有范公坐镇,提前布好了防御,这才挡住唐军攻势。” 项梁点点头,这一动,又感觉脑袋昏涨起来,他道:“范公呢?你去让范公来见不谷。” “唯。” 项睢点头应下。 只是转身时,他脸上露过一丝阴冷之色。 老东西,枉我在你榻前守了这么久,竟然醒来连一句夸赞都没有,真是让人寒心。 项睢曾幻想过项梁睁眼时看到他在榻前哭泣,便面露感动的场景,然后项梁奄奄一息,当着范增等人的面指定他项睢为西楚国的继承人。 多么美好的未来啊。 哪知现实情况和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没过多久,范增就匆匆走入帐中。 “大王,你终于醒了!太好了,有大王在,吾军安矣!” 范增见项梁靠在榻上,虽然面色苍白,但终归是清醒的,心中大喜过望。 项梁没有和他多说,径直问道:“范公,现在形势如何了?” 范增脸色微变,低语道:“唐军今日攻势极猛,可能是得知了我军不少消息。不过大王晕倒的时候,我就和诸将军布置好了防务,三万余兵卒各守阵线,唐军攻势虽猛,也打不进我军防线半分。” “砀郡和后方呢?” “皆无大事,项羽已率兵守在颍川南下陈郡的大道处,项声和英布也已带兵抵达了睢阳,刘季则被项冠所阻,后方暂无大碍,大王尽管放心就是。” 项梁紧绷的面皮松了一些,他长吐一口气道:“甚好,有范公在我楚营,不谷无忧矣。” 范增笑了笑,又道:“营外战事,大王勿要忧虑,先养好了身体,才能为我军坐镇啊。来人,将粥饭和大王的药汤端上来。” 听到药汤二字,项梁嘴角再度抽了抽,脸皮再度紧绷起来。 药,还是得喝啊。 而转头过去呼唤上药汤的范增,脸上的笑意也在侧首的时候化作了苦涩。 项梁初醒,身体虚弱,他自然不可能说坏消息。 真实的情况是,济水主战场因为兵力足够的缘故,短时间确实没什么忧患。 可后方的情况却大为不妙。 刘邦已经击破项冠,正向西打入泗水郡,捅入了西楚国的背部。 英布为彭越所牵扯,无法按时支援睢阳。此刻的睢阳城外,怕是已经出现了唐将岳成的旗帜。 唐将李良和韩国的联军则打到了陈郡边境,正与项羽相持,唐军离楚都陈县也只剩一步之遥了。 第345章 :唐韩联军 陈郡,长平县。 西北十余里外,正有一支军队在快速行进。 其军中兵卒分作两队。 一军打唐旗,由唐国前将军李良率领。 一军打韩旗,由韩国太尉公孙信统领。 长垣之战后,李良先率兵赶回荥阳,利用郑昌和龙且两军皆亡的事实打击城中楚军士气,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拿下荥阳,擒获楚将丁固。 他又奉令率兵南下颍川,在新郑代表唐王与韩王成会盟,并组成唐韩联军,向陈郡进发,意图直捣楚国首都陈县。 因攻打荥阳时颇有损耗加上沿途的分兵驻守,李良手下的军队在七千左右。 不过随从的韩军数量很多。 韩王成夺回韩国控制权后,怕西楚派兵打击报复,大肆征召韩人为军。 韩国黔首受够了楚人的欺辱,也怕被楚军杀回来,参军的热情很高涨,很快就达到了一万多人。 等到李良率军南下时,韩王成便让公孙信率兵跟随,表达韩国对唐王的忠心以及向西楚复仇。 现在一万多韩军加上七千多唐军,差不多有近两万人,声势颇为浩大。 更大的好消息是对面迎战的楚军数量并不多。 “报!楚军已在长平城外列阵,兵力约六七千左右,观其旗号,楚军主将似为项羽。” 斥候从前方飞奔,带回了最新情况。 “项羽。” 李良眉头微挑,这名字他是听过的。 一个是唐楚正式开战之前,唐王曾传信诸军主将,命他们小心名为项羽的楚军将领。 第二则是李良在东郡与诸将军合攻龙且的时候,曾听说左将军司马卬率军南下,和楚军打的第一仗就是楚将项羽。 司马卬一战而大破项羽,打得对方近乎全军覆没。 唐王认为这项羽很厉害,可司马卬又亲自将其击破,这与现实相反的评价,让李良有些拿捏不准。 “项羽的名字我听过的,之前他曾和刘季在许县击破秦军。但他再厉害,现在也就几千人,吾等兵力是他两三倍以上,打他还是十拿九稳的。” 公孙信笑着开口,他说话很有底气。 自从韩军在新郑大败楚人,杀了对方一个血流成河后,一下就变得自信起来,觉得楚人原来也就是个花架子,只要他们韩人努力,楚军并非无法战胜。 “我们韩国人,终于站起来了!” 这就是最近韩国国内的主流论调。 听到公孙信自信的声音,再联想到自己倍于楚军的兵力,李良确实放下心来。 “光是我手下兵卒便有七千,已能和项羽的军力相提并论,更别说还有这些韩人,纵使韩人战力不高,也总能提供些臂助。” 李良暗道一声。 他不再犹豫,下达继续前进的命令。 司马卬能以万人而大败项羽的一万军队,他李良有数倍于对方的兵力,没道理害怕。 到下午时,两军便对阵于长平以西的原野上。 两军对阵,战旗飘扬,不时有马匹嘶鸣之声响起。 李良自领主力坐镇中军,右翼为其麾下将领张保,左翼则是由公孙信统帅的韩军。 对面的楚军明显比唐韩联军人数少得多,这直观的人数对比,大大提升了联军士卒的战意。 “打败这些楚人,咱们就能杀到陈县去了!” “击灭楚军,直捣郢都!” “把项梁老贼的家眷妻儿全部抓起来,狠狠蹂躏!” 许多韩国人兴奋大叫。 被楚人欺压了这么久,他们早就憋着一肚子气,现在有唐国作为依靠,正是报仇的时候,一个个士气如虹,在战场上嚎叫嘶喊。 见手下兵卒战意盎然,李良没有过多的犹豫,下达了正式进攻的军令。 联军后方有战鼓敲响,兵卒开始举步前进,正式拉开了大战的序幕。 …… “来了。” 楚军阵中。 项羽骑坐于马上,面色紧绷。 他麾下总兵力约七千。 总共由三部分组成,其五千是他从睢阳曹咎处所调,一千多人是长平及附近城池征召过来的。 最后还有八百人,是当初跟随他在济水北岸大败过一场的老兵。 除去陈县的几千守城兵卒外,这是楚军在陈郡能够动用的唯一力量。 而眼前的战斗,既是项羽的复仇之战,也是西楚国的生死存亡之战。 “长平以东,便是我楚国的都城!” “此战若败,则楚国将会走向灭亡,唯有打败眼前的敌人,方可保全楚国与尔等的家族!尔等随吾战,护佑家国!” “蒲武、周兰,迎战!” 项羽一番高声呼喊后,下达了指令。 蒲武、周兰二将同项羽一道在济水北岸大败,跟着被追责贬职,心中皆憋了一口气,此时接令,立刻打起精神奋力指挥各部兵卒迎战。 弓弦振动,箭雨如飞蝗破空。 楚军弓弩手先行对着联军当头一阵射击,略微打散敌方阵型后,后方持长短兵的步卒立刻列出防御阵型。 “杀楚贼!” “今天就让你们知道我韩人的厉害!” 联军人多势众,攻势如浪潮涌动,重重的撞击在楚军防线上。 两军交战,各以兵戈交击。 楚军这边是征召兵,唐韩两军那边也是征召兵,双方战力相差不大。 不过李良手下多老兵,一打起来,在凶猛程度上还是压住了楚军一头。 好在双方现在是刚刚接战,还处于相互试探阶段,都未拿出全力,战线尚呈现出胶着状态,胜负之势并未呈现。 但对项羽这种级别的战将来说,这一交锋,他便看出了敌军的情况。 “敌军左翼便是弱点!” 项羽盯着敌军阵后飘扬的“韩”字大旗,一双重瞳已是闪过冷酷的光芒。 不是说这些韩军的战意不强,相反这些韩人一个个叫的比天还响,战意是很高的。 可他们进攻的时候军阵散乱,看上去完全不成体系,和旁边的唐军相比就显出了差距。 这是一支没有经过长时间训练的军队,且其主将,也非擅长练兵的人。 别看韩军人数多,可实质是一群乌合之众。 相比起来,楚军里那五千兵卒好歹在睢阳经过训练磨合,攻魏时还打过几场小仗,是见过厮杀场面的。从济水北岸归来的八百人更是项羽曾经率领的精锐老卒。 “八百儿郎何在!” 项羽举戟而呼。 “吾等在此!” 他的身后,吕马童及近八百骑兵皆举臂高呼。 楚军战马数量不算多,但以项羽的地位,以及在他强烈的要求下,还是凑出了这八百骑。 装备了马镫、高马鞍的八百骑兵。 “济水之仇,今日随吾复也!” 项羽高呼一声,纵马出阵。 他的身后,吕马童带领八百楚骑飞奔而出,绕了一圈后,直往韩军所在的侧翼冲去。 楚军骑兵这边一动,唐将李良很快就发现了情况。 “攻打韩军?出手倒是快啊。” 李良也知道韩军战力较弱,便下令道:“派我方骑兵前去支援,让韩军先挡下来!” 在他看来对面骑兵只有数百人,韩军哪怕再弱,可人数足够,短时间内拦住对方骑兵问题不大,然后等到唐骑赶至,便可将楚军骑兵尽数围杀。 韩将公孙信这边也发现了楚军骑兵向他们奔来。 “骑兵上前,给我挡住他们!再分一千步卒上去围攻!” 公孙信果断下令,让韩军骑兵上前去拦截,同时分步卒围攻。 他的命令本身是没错,可形势变化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楚军骑兵只是一个照面就撕碎了韩军布置在侧翼的骑兵防线,那领头的威武楚将挥戟连斩数骑,在公孙信派出的一千步卒赶到前,就带着身后骑士从侧方冲入了韩军的阵线。 韩军兵卒本以为有骑兵在旁护卫,并未将楚骑放在眼中,哪知这数百楚军骑兵转眼间就杀入了他们阵中。 突遭重击,本就是凭着一口锐气冲阵的韩军就出现了大量混乱。 项羽一手持戟,纵马当先,长戟挥动之间,无数身影倒地,残肢抛飞,血洒疆场。 “杀!” 其身后八百骑兵亦是铆足了劲报仇,一个个挥戟砍杀。 而在另一边,坐镇楚军战阵的蒲武适时命令楚军步卒重击韩军。 前方楚军猛攻,侧翼遭受项羽带领的骑兵冲击。 韩军转眼就开始了崩溃。 一万韩军,发动攻击时声势浩大。 而崩溃之时,那也是惊天动地。 大量韩卒呼天抢地四处乱奔,甚至冲击中央的唐军阵线,导致唐军也开始出现了混乱。 “怎么回事!” “这些韩国人……” 李良大吃一惊。 唐军这边还未动用全力,怎么韩军就败了。 他认为韩军很弱,可韩人却不这么认为,甚至常以他们新郑大败楚军作为宣扬。 诸韩将说话信心十足,常叫嚷着打到陈县灭了西楚,这让李良也受到影响。 他觉得以韩军的斗志和人数,就算战斗力弱了些,问题应该不大,他李良能带的动。 哪知今日才发现,这些韩人完全成了负战力。 他李良,带不动啊。 短短时间,韩军就被项羽直接冲溃,溃卒反冲唐军,同时楚军阵中的周兰、蒲武也激励楚卒发动反击。 李良手下的是征召兵,并非司马卬和葛婴那样的募兵,素质和对面楚军差距不大,在前有敌军猛攻,侧有盟友冲击的情况下。 唐军,开始了崩溃。 “将军,败局已定,还是快撤吧!” “将军,公孙信那边的大纛动了,他跑了!” 短兵在旁呼唤,请求李良撤退。 李良看了一眼前方大量溃兵汹涌而来,楚军在后方追杀的场景。 “我非输与楚人,而是韩人也!” 李良仰头一叹。 然后在短兵的护卫下,向后方撤离。 唐二年九月,楚将项羽在长平城外大破唐韩联军。 昔日唐攻楚韩联军,大胜。 今日唐韩联军攻楚,败矣。 第346章 :屠杀伏杀 时值九月,深秋之际。 天气渐凉,有秋风刮过长平之野,卷动杂草摇动,露出其下惨死的尸体,随处可见的大量残肢断臂,以及折断的刀剑和破碎的甲胄。 这样的惨烈场景,从长平往西北走,一路常能见到。 项羽的战术意识一向很强。 他在长平击破唐韩联军后,没有停顿,立刻率兵进行追击,一路追着溃军跑,直到杀入颍川境内方才停止。 因李良、公孙信等高级将帅皆骑马撤退,加上有短兵保护,并未被楚军擒获,可这一路的死伤和被俘虏的联军士卒就不少了。 特别是韩军大多数新征召的兵卒,就没上过战场,他们的战心被打破后,几乎没了抵抗的意志。 被楚军从后方追上,唐军可能还会抵抗一下,韩人则大多选择投降以求保住性命。 等到李良、公孙信带残军退守许县,项羽停下追击的步伐时,楚军抓获了大量的俘虏,其中就有八成是韩人。 “将军,末将已清点了俘虏数量,约四千人左右。请问将军该如何处置?” 周兰面带喜色,大步走到正低首看着地图的项羽身前。 长平一战,他们打败唐国前将军,一雪前耻,说话间充满了喜色。 “俘虏……” 项羽抬头,眼睛眯了起来。 按照项梁定下的规矩,战后不得滥杀俘虏,一般是押送到后方充作奴隶,将其作为生产劳动力。 可现在的情况明显不行。 唐韩联军被项羽击破,从联军死伤来看,短时间内李良没有再进攻陈郡的能力,韩国方向不需忧虑。 可问题是西楚现在面临的情况是四面漏风。 项羽把守颍川方向的时候,北边的砀郡睢阳已被唐将岳成打过去了,同时在东边还有刘邦率领的东楚大军杀入了泗水郡中。 这般危急情况,急需项羽这支部队去支援,他哪有分兵看守俘虏的能力。 项羽可不是什么善人。 他的脸上闪过嗜血的光芒,说出了一句冷酷的话语。 “没时间和人力去看守这些俘虏了,今夜尽数坑杀,筑成京观,以震慑韩人!” “让天下人都知道敢入侵我楚国是什么样的下场!” 当日晚间,楚军大举出动,对俘虏进行了一场大屠杀。 惨叫哀嚎之声一夜而不绝。 项羽坑杀俘虏四千于颍川,尸首堆积成山,形成了一幅可怕的图景。 杀完手里的累赘后,项羽的目光转向了其他地方。 如果时间足够,他自然想趁势打下许县,把躲在里面的李良和公孙信拉出来杀掉,可现在有了更需要对付的敌人,他就必须离去了。 “将军,郢都传来急报,刘季在蕲县再度大败项冠,同时其妻兄吕泽在沛县举兵响应,今泗水郡大半被刘季所据,看其进军方向,是欲奔郢都而来!” 蒲武神色严肃,禀报了最新情况。 刘季的妻兄吕泽是个厉害的人物。 吕雉在刘季南下前曾受过小心项梁的嘱咐,从那时起吕家就一直在暗中聚集力量以作防备。 这一次刘季起兵造反,项梁听闻后,派人去擒拿刘季家眷。 消息一到沛县就被吕泽通过关系探知,他立刻召集丰沛之人起事,杀项梁所命官吏,举起反叛大旗。 沛县是刘季的大本营,其军中多沛县子弟,相比项梁这个外来的君王,他们更愿意帮助自家人。 同时刘季还与东楚合军,杀入泗水郡,数次击败项冠,更让彼处的局势恶化。 陈县以东,已经没有能够和刘季抗衡的人了。 项羽的脸色很冰冷。 “刘季……” 项羽眼中闪过一抹杀意。 他对蒲武道:“传我军令,命兵卒饱餐一顿,然后随我出兵向东,去收拾刘季。” “将军,那睢阳怎么办?” 项羽哼道:“睢阳的曹咎尚有五千兵卒,现在项声也率军抵达此处,再加上英布的支援,其人数足以挡住岳成。英布那厮虽然不如我,可能力上是没问题的,能称上大将,有他在足够收拾岳成小儿了,无需忧虑。” 蒲武点头道:“将军说的是,有英布将军支援,睢阳没什么大碍。” …… 砀郡,单父县附近的道路。 “我肏他彭越的祖宗!” “这也配叫打仗?” 西楚大将英布正对着北方破口大骂。 因为他一回师攻打彭越,彭越又率军跑了。 英布大为震怒。 其手下将领贲赫神色悲愤道:“将军,这彭越明明实力不如吾等,但滑的和田鱼一般,吾等大军一至,他就往山林水泽里钻,吾等一走,他又跑出来攻我军后方,这仗可怎么打啊。” “然也,我自起兵以来,曾打过秦军,打过景驹的楚军,还和普通的魏军打过,可从来没见过这般敌手。” 英布脸上闪过一抹无奈。 他率大军来攻,彭越就往山林水泽里跑,真是让人烦不胜烦。 这魏地是彭越的主场,其军队不仅熟悉环境,当地的魏人也会帮忙。 而英布的军力又不足以在后方分出一支大军来阻挡彭越。 项梁只给了他五千人,加上贲赫的残军也就七千多,是彭越的两倍,合兵在一起能打赢彭越,可要是分兵就只能被彭越给收拾了。 彭越一路跟在英布后方骚扰,不时上来偷袭英布运输粮秣和补给的后队。 英布为了保证安全,行军速度不敢太快,以免在疲惫的时候遭到彭越偷袭。他一天就只能走一二十里,想赶到睢阳,还有一大段距离得走。 “这样下去不行啊,万一哪天大意,被彭越袭了营就麻烦了。贲赫,你派人往南边去寻个适合埋伏的好地方,本将军这次要设个陷阱来伏击彭越,定要把他的脑袋砍下来,方解我心头之恨!” 英布咬牙切齿,他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决定想办法诱杀彭越。 贲赫忧心道:“将军,可大王那边的命令是让吾等快速前往睢阳支援,现在我军已被彭越耽搁了不少时间,若是停下来伏击他,会不会耽误了睢阳的大事?” 英布想了想,摇头道:“上次睢阳传信,说项声已经带人抵达。加上曹咎的兵马,睢阳至少有上万人。如此兵力,唐军就算真打到睢阳去,短时间内也不会有什么事,我这边慢一点没什么关系。相比睢阳,我得先收拾了彭越! 英布咬牙切齿。 “看着吧,我这次定要伏杀了他!” …… “曹将军,唐贼岳成使诈,唐军在蒙县道旁伏击了项声将军!” 神色惊惶的使者奔入睢阳城,一见到坐镇此处的将军曹咎,他便跪在地上大哭出声,禀报了刚刚发生的一场战斗。 “我军大败啊!” 第347章 :粮道断绝 睢阳,是砀郡治所,也是楚军后方的枢纽之地。 项梁北上时,命西楚大将曹咎坐镇睢阳,负责将楚地运送来以及从魏地征收的粮草送到北边济水沿线,供应正在与唐王对峙的项梁大军。 睢阳以北的蒙县,则是粮草北输的必经之路。 此时蒙县与睢阳之间的大道上,正有无数楚卒丢盔弃甲,哭天喊地的往睢阳方向逃跑。 “岳成小儿奸诈无比,真是坏透了心!” 楚将项声骑在战马上,神色狼狈,边跑边骂。 他奉项梁军令前来睢阳支援曹咎,抵挡唐军偏师的进攻。 项声手下六千人,曹咎五千人,再加上强征了两千魏军辅助,对敌岳成的万余唐军压力不大。 他们在睢阳城外修垒挖沟,打造防御阵线。 两军在睢阳对峙一段时间后,岳成眼见拿不下睢阳,便率兵北上去攻蒙县,意图从北边截断楚军的粮道供给。 项声闻讯,立刻率军前去支援。 结果唐军攻打蒙县的只是小股部队,在城外虚张声势以引来项声救援。 岳成自己亲率主力于途中一密林处伏军,在项声经过时突然发动攻击。 楚军猝不及防,被唐军一阵猛攻,只抵抗了短短时间便开始崩溃。 这就有了眼前项声率军逃跑,唐军在后追杀的场景。 “唐军又来了!” 周围又响起惊呼声。 项声回头一看,见到后方有烟尘升腾,是唐军的骑兵又追了上来。 他亡魂四散,连忙拍马逃窜。 好在他在遭受伏击的第一时刻,就派人南下前去通知曹咎。 曹咎率军前来接应,逼退追击的唐军,掩护项声及其残回城。 等楚军回到睢阳一清点人数,项睢带出去的六千人竟然只回来了两千多,有三千多人在外或死或俘或逃,一战竟折损了大半。 “曹君,都是岳成太过狡诈,我一时不察,才着了他的道啊。” 项声牙齿咬得咔咔响,两只拳头紧握在手,对唐将岳成已是恨之入骨了。 曹咎翻了个白眼。 睢阳本来兵力就不足,项声一个不慎便败掉了整整三千多人,这要是自己手下的将领,他定要当场将其砍了。 可项声是项氏子弟。 项氏素来任人唯亲,不管能力怎么样,项氏子弟都是个顶个的尊贵,外姓将领是不敢轻易斥责的。 曹咎再恼怒,也不敢对项声如何,只能略过项声的责任不谈,转而担忧道:“岳成在蒙县伏击大破我军,接下来必定攻打蒙县。不管他有没有拿下蒙县,这条要道被唐军一堵住,我军就无法再输送粮秣给大王了,这下可怎么办啊?” 蒙县位于定陶和睢阳的中间,是输送粮草的必经之道,这地方被唐军堵住,项梁的主力大军就和后方隔断了,楚军主力将无法从睢阳得到粮草供应。 这也是英布没有及时赶到所造成的兵力不足。 要是英布能率兵前来,不管是分一军驻守蒙县,还是同项声合力主动去击灭岳成都会显得游刃有余。 兵力上的增加,总会带来战略优势。 现在英布没有赶到,楚军又新败了一场,情况已是十分不妙。 “唐军堵截住蒙县要道,我军在睢阳借助城防足以守住,可已经无力出兵去击败岳成打通道路。这一来就不能再转运粮草去前线了,当急派人从小路前往定陶,告知大王此处形势之危急,请他考虑退兵。” “还有英布将军那边,再派人前去催促,请他速速支援!若是英布将军能赶到,事情说不定还有转机!” 曹咎、项声在吃了败仗后,变得谨慎起来,他们不敢再对外出兵,而是派出两路使者前去通告此处形势。 …… 唐将岳成负手而立,面色平静。 他的前方,是正在被围攻的蒙县城池。 唐军在围城两日并打造出相应的攻城器械后,开始大举攻城。 厮杀声震天响彻,无数的人影顺着云梯等器械攀城而上,与城头守军展开殊死搏杀。 岳成围蒙县而伏击项声,正是典型的围点打援战术。 要是项声行事谨慎,在救援的路上多派斥候,认真查探,说不定还能提前发现唐军的埋伏,将这场伏击战变成遭遇战。 可项声的军事水平只能说一般,他在历史上曾分别被灌婴和彭越击败。 楚军一时不察踏入伏击圈,失败便注定下来。 岳成率大胜之卒而攻蒙县,战斗进行的很顺利。 只打了两日,蒙县便宣告陷落,一片欢呼声中,唐军大旗顺利插在蒙县城头。 “命人将砀郡消息送抵大王处,我岳成已经截断楚军粮道!” 岳成派出了前往济水报捷的使者。 睢阳城坚固难攻,守卒又多,以他这支偏师的兵力很难吃下来。 岳成心思灵活,打不下睢阳,那拿下北边的蒙县也是一样。 他现在就堵在睢阳和定陶的中间,将道路一断,楚军一粒粟米都别再想送往北方。 这条道现在是他岳成说了算。 没有了后方供给,就看项梁的大军还能坚持多久! 岳成想到唐王收到捷报时的模样,眼中不由浮现期待的光。 “大王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很高兴的吧。” …… 唐王是否会高兴,还需唐军派出的使者前往传报。 但反正现在的西楚王项梁是挺高兴的。 睢阳之战的消息传到前,项羽派出的使者已经抵达了济水南岸的楚营,并向项梁禀报了楚军在长平大胜的消息。 “项羽将军不愧是我西楚第一猛将,在长平一战击破唐韩之军,杀敌甚众!打得好!打得真是……咳咳……好……咳咳……” 项梁在众将面前夸赞项羽,因情绪激动,甚至大声咳嗽起来。 范增忙道:“项羽将军确实勇猛,此一战而破李良,解我郢都之危,使得局势转好,乃是一件大好事。大王当好好保重身体,趁着这好机会带领吾等击败唐军才是。” “项羽将军之能,天下皆知。一个字,猛!” 桓楚是项羽的好友,自是大声称赞。 其余楚将也都纷纷跟着夸赞,一反之前项羽战败后的态度。 毕竟西楚现在的形势非常艰难,数战皆败,损兵折将,君王染疾,将士战意低沉。 在这种时候,项羽打出来的这场胜仗,不仅是保卫住了后方都城,更足以大振军心,将楚军日渐衰落的士气大大的提升一把。 在那无数的夸赞声中。 项睢眼睛都听得发红了。 “本该是我的,这场胜利本该是我的!这些称赞也都该是我的!” 项睢在心中低吼。 当初听闻唐韩联军进攻陈县时,项睢曾主动站出来请命,揽下这个迎战的重任。 哪知道项梁没有理他,反将这个任务给了项羽。 然后就出现了这场足以大吹特吹的胜利。 “老东西,老匹夫,你就向着项羽是吧?” “亲侄儿了不起吗?我这个从侄就要低他一等是不是!” “你就这么高兴,笑的这么灿烂,我真想看看你这老匹夫收到一场大败的消息会是什么表情,气死你个老匹夫!” 项睢胸口都要气炸,在心中不断的咒骂。 项梁自是听不到项睢心里的谩骂。 他对诸将笑道:“现在项羽将军大败李良,我郢都西面之危已解,如今他率兵去泗水,与项冠合兵一处共敌刘季那反贼,以其能力应无忧患。除此外,睢阳方向有项声和英布两位大将驻守,挡住岳成,甚至将其击败也并非没有可能。” “这一来,我军后方稳固,不谷只需在此同唐军继续僵持,等待齐国发动攻势就好了。范公,下去后再遣使者去催促齐国出兵,让那田荣勿要继续耽搁了。” 范增笑道:“老夫下去后便立刻派人前往齐国催促,大王放心便是。” 诸将都跟着道:“是呀,项羽将军一胜,我军形势算是稳住了,只要齐国动手,派出十万大军攻唐东郡,我军就还有击败吴广的机会。” 听着众将的议论,项梁的嘴角也勾起一抹弧度。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日后,来自睢阳的使者从小路绕道抵达…… 第348章 :子期捧韩 阴云笼罩济水,黑色的天空像是要坠落下来。 南岸的唐军大营。 “有刘季自西楚后方进击,加上我军两路偏师进攻,西楚颓势已显。不管是哪一路偏师先行建功,项梁都不敢在这里继续同我军久持,他必定会撤军南下。我军接下来要做好追击楚军的计划与安排,如果能趁势将楚军主力歼灭,后续的仗就好打了。” 唐王吴广与张良、蒯彻、陈平、郦食其等善谋者聚于一帐,讨论后续的战事安排。 从现在的形势来看,项梁撤军的可能性很大。 只是除了对面的西楚大军外,郦食其提出了一个担忧。 “齐国既然已经征兵十万,将发大军来攻东郡,大王虽然派了葛婴将军驻守,可齐军人数如此之众,万一战事出现失误怕是对大局不利。我认为大王在前线对付西楚的时候,还应多加强后方兵力,防备齐国才是。” 张良听闻,也附和道:“齐乃强国,纵使战力不如唐军,但出兵人数众多,确实该小心应付。” 郦食其和张良二人,一来自魏国,一来自韩国,皆是世之弱国,他们对作为大国的齐国抱有忌惮之意。 十万这个数字,在这时代还是很有威慑力的,没人敢轻视。 吴广点了点头,战争乃国之大事,谨慎为先是正确的。 “尔等说得是,齐国既然以倾国之兵来攻我后方,寡人当慎重对待,将调遣龙骧军南下,同时巨鹿征召的两万兵卒也要做好同齐国交战的准备。” 韩忠的龙骧军驻扎在燕地作为推进法制施行的威慑,现在已过去了一段时间,燕地的情况应稳定了下来了,光靠当地的征召兵就能稳住,吴广刚好将龙骧军调到南边来对付齐国。 兵力有了,将领方面吴广也自有考虑。 他的目光转向了案几上堆积的简牍和帛书。 其中有两张帛书是从西北云中郡送来的捷报。 一张是由韩信派人呈送,向吴广报告自己收复九原全郡后,前往云中郡与虞子期将军配合,大破彼处胡人的事情。 韩信驱逐和降服了入侵云中的胡人四十余部,斩首八千,俘虏近万人,缴获牛羊马匹更超过了十万。 原本因秦国的长城军团调走,而受南下胡人肆虐之苦的北疆地区一下就变的安定下来。 唐军重新占据长城要地,塞内再无胡人逞威。 至于另一张,则是虞子期的捷报。 韩信在信中鲜少提及虞子期,字里行间满是自傲与请功之意。 虞子期的捷报则大不一样,他不仅态度要谦逊的多,而且还不断提及韩信的能力与功绩。 “云中战事,皆乃韩将军指挥若定,一日之间率我唐军三破胡营,威震边塞,胡人畏之,闻韩则退。子期一路追随辅佐,对韩将军之能心中叹服,若有此良将镇边,则我唐国北疆再无忧患……” 夸赞。 吹捧。 心服口服的推崇溢于帛书之上。 虞子期在信中将韩信吹嘘成大将之姿,是能与昔日威震天下的秦将蒙恬相媲美的胡人克星。 “虞子期的能力不弱,他既在信中大肆推崇韩信,想来是被韩信的军事才能折服了。这韩信不愧是历史留名的兵仙啊,与他共事的同僚果然都会对其能力赞不绝口。” 吴广眼中闪过精芒。 九原、云中两郡的胡人被韩信击破驱逐,斩首和俘虏的数量是明晃晃的功绩,那十余万牛羊马匹的缴获更是能堵上其他人的嘴巴。 历练完了,功绩也有了。 恰好此时又有齐国欲要同唐国大战。 吴广没有犹豫,亲写了两道命令。 一是北疆战事已定,调韩信南下。 第二则是关于虞子期的。 “李良曾多次向我赞赏虞子期,现在一看,虞子期不仅有统兵的能力,还颇能进贤推功,品德上是不错的,加上他长期在北疆同胡人作战,熟悉当地情况。韩信这一调走,刚好让虞子期作为我唐国镇守边疆的大将。” “晋爵,加官,任命为我唐国的镇北将军!” 吴广对虞子期的表现很满意,封赏上没有手软,直接提拔到了镇北将军这一级别。 这是他新设的将军名号,位次于四方将军、四征将军,又尊于杂号将军,刚好用来任命镇守一方的大将。 虞子期便是大唐的第一任镇北将军,属实是一方大员了。 吴广相信,虞子期接到这个任命,肯定会满意的。 韩信的调令,龙骧军的南下,都是吴广针对齐国十万大军作出的回应,是为日后唐齐之战做准备。 对现在的吴广和唐军来说,最重要的还是当前的唐楚战场。 因为项梁和范增严防死守的缘故,唐军在济水的攻势占据优势,但想要打破楚军防线,短时间内还是做不到的。 他现在就等着李良和岳成两路偏师建功,好让项梁主动撤离。 没过多久,就有消息从南边送来。 使者是由前将军李良所派。 唐王正与诸谋士商议对策。 听闻前将军派来使者,帐中便有笑声起来。 “前将军素有军争之能,今又得韩太尉率军万人相助,这时派来使者定是有捷报相呈。说不定是击败了陈郡的楚军,已包围了陈县,这一来项梁听闻就不得不撤军了。” 众人对战事抱有乐观态度。 张良奉韩王成之令前来与唐王缔结藩属盟约,因正处于唐军与项梁对决的关头,他便没有离去,心里一直对韩地的战事很关注。 听闻使者前来,张良暗道:“唐国地域广大,若击败楚、齐,必为日后天下之霸主。我韩国将仰其鼻息而存,若公孙信能率军帮助唐国立下功劳,日后我韩国也可凭借此事多些话语权了。” 想到此处,张良眼中闪过一抹希冀。 眼见众人脸上带有笑容,吴广心中有所期待,可也有不安的感觉存在。 因为楚营间人传回来的情报里曾说项梁已命项羽南下,前去守卫陈郡。 项羽。 吴广在司马卬大败项羽后,对这个名字不再那么忌惮。 但对李良是否能打赢这位西楚霸王,他还是有担忧的。 司马卬能赢,除了军事能力不错,主要还是骑兵双宝的初次上场,加上虎贲军的优秀素质决定了战局的走向。 而李良手下都是征召兵,对面的项羽又见识过了骑兵双宝的威力,甚至还有仿造的举动,绝不会再被唐军骑兵打一个措手不及了。 这一来,战事就有了悬念。 使者一进来就跪在地上哭着呈送李良书信的举动,证明吴广的担忧成了现实。 “大王,前将军在陈郡长平被楚将项羽击败,损兵三千余,随从韩军折损超过六千,今只能退守颍川,已无力向陈县进攻,还请大王责罚。” 使者哀声开口。 张良、蒯彻、陈平等人脸上的笑容尽数凝固了。 “败了?” “怎么会败的?那项羽竟如此厉害?” 听见众人询问,使者作为李良亲信,经历了当时的整场战斗,悲愤的将长平之战项羽重击韩军,然后引动唐军崩溃的情况详细描述了一遍。 “大王,此战非我军无能,而是韩军先溃,我军才受到影响的啊。” 使者声音哀恸,还隐隐带着一丝不甘。 一片沉默。 蒯彻、陈平等人偷偷抬眼瞥向张良。 张良嘴角有苦涩之意浮现。 他们韩人,好像打仗就没怎么赢过,有种帮谁谁就输的感觉。 张良向着吴广一拱手,道:“大王,长平之战乃我韩军不敌楚人所致,非前将军之失误,还请大王勿要怪罪前将军。” 见张良主动揽责。 吴广淡淡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天下哪有打仗不输的,子房也无需多想,前将军那里寡人不会太过责罚。” 这一仗是受韩军拖累而败。 吴广会传书申饬李良,并减俸以示惩戒,让他日后作战要更加小心,但免职换将之类的惩罚是不会有的,也没有那种必要。 张良见唐王神色一直都很平静,并未因这场大败而恼怒,不由暗暗赞叹。 “胜势之下,突逢大败,竟能待之坦然,唐王之心胸城府果非常人能比啊。” 吴广之所以平静,除了他对这一战早有所准备外,更大的原因还是他有接受失败的底气。 唐据河北、关中之地,国力冠绝天下,区区一场损失几千人的小败,唐国能承受住,还远到不了伤筋动骨的地步。 这一次唐军从西面发动的攻势,除了岳成、李良率领的河东、河内之卒外,关中只有葛婴率领一万飞熊军出关。 除此外关中再未派遣其他军队出来,何也? 这是因为西都留守李左车正坐镇咸阳,征召巴蜀、汉中、关中三地之卒汇合,兵力预计将达到五万左右,等到这些兵卒征召完毕,并进行简单训练后,就将作为第二批兵力出关。 西边还有五万人的后备兵力,有什么好慌的。 这也是吴广败而不怒,一直保持淡定的底气。 “我吴广可以失败很多次,而你项梁呢,又能承受几次失败?” 吴广对李良的战败表现的很平静,还对众人笑道:“我军数路攻楚,只要有一处得胜,就可改变战场之局势。前将军有所失利,可砀郡方向,楚军就不一定能讨到好了。哼哼,我就不信楚军真能处处都守得住。” 吴广对岳成这个乡党很有信心。 岳成也没有让他失望。 数日之后,便有岳成派遣的使者抵达济水大营。 “大王,右将军在蒙县之郊大破楚将项声,其残军退守睢阳,我军趁势拔取蒙县,已截断楚之粮道!” 这一次的使者语带兴奋,送来的正是唐营众人一直想要的消息。 “好一个右将军!没有让寡人失望啊!” 吴广当场大喜,拍案而赞。 其手下众谋士也皆兴奋道:“大王,楚军粮道已断,项梁必定撤军,这济水之战胜负将定啊!” 没有来自南方的粮草和军械供给,项梁的数万大军撑不了多久。 撤退便是楚人当前的最佳选择。 “传令诸军严阵以待,并派骑兵严密监视楚营。楚军一动,我大军便一举掩上,将项梁留在这里!” 吴广立身而起,下达了即将决战的命令。 他转身望向楚营,嘴角的笑容掩饰不住。 “项梁啊项梁,不知你现在又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第349章 :楚王咳血 “大王,今晚的药加的蜜水够多,定然不苦的。” “大王,你要为了身体着想,为了我楚国的大局着想啊。” “大王,快喝药吧。” 项庄端着加了蜜水的汤药站在案前,苦口婆心的劝谏着。 这一刻,仿佛他这个年轻人才是叔父,眼前低着脑袋看地图的项梁是个需要被哄着喂药的小子。 项梁抬头,看着项庄手中的汤药,感觉胃开始抽搐起来。 他抗拒喝药。 不是苦不苦的问题,而是他喝了一段时间的药后,现在是看到就想吐。 可项庄说的话也有道理。 军阵之上,身体为重。 他还需要带领西楚击败唐国呢。 项梁从项庄手中接过药碗。 他脑中思绪转动,开始寻一些开心事来转移主意力,能让他顺利将这碗汤药一饮而尽。 第一个想到的,自然还是项羽的长平大胜。 项梁嘴角勾起笑容。 他喝药的同时,思维也开始发散起来。 “羽儿虽然为人急躁了些,可带兵打仗的能力是没话说的,项氏诸子弟中,就他最为出色。被司马卬击败后,我看他在做事上也改了许多,若是有人在旁辅佐,他定能挑起大任。不谷尚无嗣子,万一不幸……” 想到此处,项梁感觉口中药汤有些发苦。 转而他又放下碗,摇了摇头。 “还没到那种地步,羽儿大胜,解了郢都西面之围,现在的局势并非不能反转。” 就在项梁自我安慰时,帐外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短兵在帐门处禀奏:“大王,睢阳曹将军处派来使者,言有紧急军情禀报大王。” 曹咎。 紧急军情。 项梁一怔,转而脸色骤冷。 这种时候派人来见,能有什么事情? “让使者进来。” 项梁声音略微一顿,又道:“再请范公过来。” 没过多久,使者便跪倒在项梁面前,哭着禀奏道:“大王,唐将岳成暗施诡计,明攻蒙县,实则于道中埋伏击败了我军,并趁势夺取蒙县,截断北上大道。曹、项二将军收兵把守睢阳,已无北上进攻唐军之力……” 范增刚从帐外进来,就听到这句话,身子不由晃了晃。 他怒声道:“项声竟然中了唐军的埋伏,连蒙县都给丢了。那英布呢!曹咎和项声无能,英布怎么不带兵打过去!” 使者忙道:“令尹,英布将军一直没有率兵赶来,我军在睢阳的兵力不足,导致蒙县驻军不多,否则不至于被唐军拿下。” “英布竖子,误我楚国大事啊!如此紧急的军情,他怎么能迟到的!可恶,可恶啊!” 范增气的吹胡子瞪眼,颇为暴怒。 骂完后,他马上担忧的往主座看去,生怕项梁又被这消息气到。 项梁果然是面色涨红,胸口起伏,双手也握成了拳头。 但没有像之前两次一样倒地。 曹咎深夜派人传使,并说有紧急军情。 这不寻常的事情,让项梁有了一丝心理准备,所以他虽然愤怒加气恼,但没达到再度晕厥的地步。 “下去吧。” 他咬着牙,说出这三个字。 使者不敢多言,连忙行礼下去。 待到帐中只剩项梁和范增二人后,项梁猛然站起来,将案上的药碗狠狠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守在门口的项庄不由探头一看,见陶碗已在地上裂开,尚未喝完的药水撒了一地,他暗暗叹息一声。 大王,又没把药喝完,这身体什么时候才能好呀。 “范公,英布没有及时赶到睢阳,现在曹咎、项声被唐军击败,我军粮道被其截断,岳成更是能随时挥兵北上,从南方击我,此济水之地已不可留。” 项梁咬牙切齿说出了这番话。 他大军占据魏都定陶,现在又是秋收时节,如果真想继续呆下去,粮食还是能再撑上一段时间的。只是到了这种地步,留在此处不过是徒增危险,南边砀郡大道一失,楚军已身处险境。 而以项梁对吴广的认识,这个阴险的唐王必定不会放过这个打击楚军士气的机会,在收到南边的消息后,就一定会派人拿着喇叭在楚营外大举宣扬。 一旦消息传开,楚军士气必定大跌,到时候唐军抓住机会一进攻,那可就全完了。 范增也明白撤军的必要性,他上前走到案边,看着铺开的地图,皱眉道:“大王,我军撤退,是往南击破岳成,走睢阳汇合项声、曹咎?还是往东撤到昌邑?” 走南边最近,但有岳成挡在中间。 走东边则要绕远路,而英布没有支援睢阳,也不知道那里的情况如何。 项梁没有犹豫,低语道:“去东边,唐将岳成有些本事,若是被其挡住,就很有可能被吴广追杀,反遭受夹击。” 战争打到现在,项梁对于唐军的将领已经没了轻视之心,他不敢赌自己能击败拦路的岳成。 确定好撤退的方向。 范增又道:“大王,我军若撤退,那军中的数千魏人该如何处置?” 楚军营中还有许多魏人作为劳动力,足有数千之多。 这种将要撤军的关头,他们可没有时间进行屠杀。 “魏人因魏咎之死,心中生怨,若是全部放了,这些魏人恐怕会被吴广借魏豹之手收编,届时就都是我军的敌人了,先将他们带上,若是遇到唐军追击,就命人押着这些魏人进行抵抗,用他们的性命或许能多争取到一些时间。” 项梁眼中闪过一抹寒芒。 魏人,可以当做消耗性的炮灰使用。 他又对范增道:“范公,你且去召集诸将,不谷将同他们商议撤离之事。最好是连夜行动,明日一早在唐军反应过来前就离开。” 要撤,那就要抓紧时间撤。 “唯。” 范增应下,又看了一眼项梁,见其神色已恢复如此,这才转身离去。 片刻后,帐中就只剩下项梁一人。 他原本强撑的身子再也坚持不住,双腿一软,差点栽倒在地。 好在项梁以双手支撑着案几,勉强维持住了平衡。 “咳咳……” 项梁感觉喉咙发痒,忍不住咳了几声。 案上,多了几点殷红色的液体。 项梁愣愣的看着染血的案几,眼神有些恍惚。 …… 翌日清晨。 楚军经过一夜紧急调动,在天色刚蒙蒙亮的时候,就开始了往东方撤离。 西楚王项梁率精锐军队在前。 桓楚、项睢、项襄、周殷等将率军居中。 其余朱鸡石、余樊君、丁疾等外姓将领则押送着魏人们走在后方。 从这样的安排也能看出项梁对项氏子弟的偏爱。 吴广探察到楚军撤离的事情后,必定会进行追击,那楚军断后的将领多半是凶多吉少。 这种任务,项梁交给了朱鸡石等外姓将领,把他们视作如魏人一般的炮灰。 因为南边蒙县被攻下的消息,只有楚军上层将领知道,中下层兵卒只知道今日大王将要率兵东去,具体缘由那是不清楚的。 故而士兵们一边行动,一边在暗中猜测。 楚军士卒尚且不清楚,被他们押送的数千魏人青壮就更不清楚,纷纷猜测这是什么情况。 “定然是楚军在其他方向败了,项梁想要逃跑。” 灌婴双眼猛然放出光芒。 他是个有见识的,从最近的蛛丝马迹中能隐约猜到一些东西。 楚军现在开始撤退,或许就是他一直在等待的机会。 一个复仇的机会。 第350章 :灌婴起事 “报!楚军已经出营!” 斥候奔入唐营。 卢陵守在营中,从斥候口中得知具体情况,立刻转身飞奔唐王大帐。 “大王,据我探报,项梁老贼已经率兵出营了。其大军分批往东行去,观其模样,正是要率军撤退啊!”卢陵激动出声。 “好,项梁这一动,吾等就可以追杀他了。” 帐中诸将满是喜色。 唐军派人日夜不停的监视着楚营动向,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此时,帐中就有一将大叫出声:“大王,决不能让项梁那厮跑了,末将与项梁有血海深仇,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末将请令率军前去追击,一定为大王取项贼首级归来,将此贼碎尸万段!” 龙且双目赤红。 他说话请命的模样已是将自己当成了真正的吴广麾下将领,与唐营诸将争功,没有一丝客套,毫无降将的自知之明。 诸将看在眼中,但没人说什么。 因为这位龙将军太惨了。 全家被杀,父母妻儿的首级被项梁送入唐营故意给龙且看。 这事情的凄惨程度,就算与那位人尽皆知被灭了三族的司马欣相比也是毫不逊色。 这半个月来,龙且夜夜痛哭,声音凄厉,让人听闻都欲落泪。 他对项梁的仇恨远甚于诸将。 龙且现在为了复仇请命去当先锋,大家都不好意思和他争。 吴广看着红眼状态的龙且,知道自己要是禁止他当这个先锋,龙且怕是会在心中怀怒,将对项梁的怨恨转移到自己身上来。 想到龙且手下兵卒都是由楚军降卒收编,是他原先率去打白马的旧部,并不是唐国的本部兵马,就算折了也没什么大碍,吴广便不再犹豫,点了点头。 “龙将军之心,寡人知矣,就由龙将军率兵为先锋,前去追击楚军。” “多谢大王,龙且感激不尽!” 龙且重重跪在地上,向着吴广磕了个响头。 魏豹在旁见龙且抢了先锋,忙跟着道:“大王,我王兄被项梁所杀,我魏国也与那项梁有深仇大恨,还请大王让我魏军也做先驱,为大王追杀项梁!” 吴广一怔。 他见魏豹将魏咎的仇恨都搬出来,也不好拒绝,便干脆应了下来。 栾布训练魏军有一段时间了,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之后吴广又命一军镇守营垒,防卫后方,他自率主力兵马前往追击,欲同楚军决出胜负。 “项梁,你我对峙许久,是该决胜的时候了。” 吴广轻语一声。 他重重一拍案几,起身高喝。 “全军出击!” …… 楚军撤离不过半个时辰,唐军就发动了追击。 大将龙且一马当先,带其麾下兵卒疯狂奔驰,直追楚军撤离方向。 魏豹、郦商、栾布率领的魏军紧紧跟上。 吴广则自率主力大军,与唐营诸将在后方缓行。 同时济水北岸的吕臣部也按照计划,渡河发动攻击。 唐军的反应速度太快了,没有给楚军留下多少撤退的时间。 很快,最前方的唐军骑兵就咬住了断后的一部楚军。 “唐人来得好快!” 楚将余樊君大惊失色。 好在第一波追上来的只有六百唐军骑兵,由骑将吕胜率领。 他们并没有能力干掉断后的数千楚人,其任务是将楚军咬住,拖延到先锋龙且追上来。 故而唐骑并不轻易冲阵,只以骑射远程骚扰。 “给魏人分发武器,让他们好好给我作战,谁敢异动,当场诛杀!” 余樊君下达命令。 他手下有三千楚军,还有四千左右的魏人。 这是项梁给他的配置,三千全副武装的楚军足以控制住这些魏人青壮,逼迫他们为楚军战斗,作为炮灰去消耗追击的唐军。 七千人,哪怕战斗力弱一些,挡住追兵一个时辰应该不难。 到了那时,项梁的主力都能跑出很长一段距离了,只要距离拉开,只需牺牲几部兵卒,就可以让项梁带着大军退往昌邑。 这也是所谓壁虎断尾之术。 而为了更好的逼迫这些魏人作战,除了有楚军在旁作为威慑外,魏国司徒武蒲还哆嗦着身体站出来。 他叫道:“二三子,今西楚王有令,言尔等只要将唐军挡住两个时辰,便可放尔等归去……” “归去?魏王被项贼所杀,国都沦亡,吾等亲族更被楚人残害,国与家都没了,还能往哪里去?” 一声大吼,自人群中响起。 灌婴举着刚发到手中的一杆短矛,大叫道:“二三子,项梁老贼侵略吾等魏国,杀我君王,屠我亲人,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说到此处,灌婴想到自己惨遭凌辱而亡的妻子,更是怒发冲冠,瞋目叫道:“现在项梁打不过唐王,想要夹着尾巴逃跑,还让吾等来为他断后,如此老贼,吾等岂能为他卖命!二三子,今有唐国大军将至,吾等正好与老贼拼了!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灌婴声音高昂,让四千魏人为之侧目。 武蒲惊道:“尔等勿要找死!” 短矛破空,发出尖锐的声响。 这位投降西楚的魏国司徒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被这短矛贯穿胸膛,钉在了地上。 楚将余樊君大惊失色,叫道:“杀,将那闹事的人杀了,谁敢反抗,当场杀无赦!” 然而灌婴一矛杀死武蒲,那凄厉的叫声,飞溅的鲜血,已是引燃了魏人们埋藏在心中仇恨之火。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杀楚人,报血仇!” 自魏咎死后,魏人们在私下早有勾连,此时灌婴一出手,魏人们齐齐呼喊,紧握着刚拿到手的武器,向周围的楚军扑了上去。 “反了!” “魏人造反了!” 余樊君与众楚人脸色骤变,没想到平日里被他们视作牛羊的魏人竟会在这种关键时刻造反。 楚军一时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场面陷入混乱中。 不远处的唐军骑兵也被眼前的场景惊住。 我们就在远处射射箭,怎么楚军自己就打起来了? 骑将吕胜迷茫的眨了眨眼,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直到灌婴在人群中叫道:“唐国将军,速杀楚将!大功啊!” 吕胜反应过来,他指着余樊君的将旗道:“冲!” 唐军骑兵趁势进攻,若是魏人没有造反,楚军阵型完整,只需以矛戟战阵上前,就能让骑兵却步。 但此刻楚军乱成一团,哪有什么阻挡骑兵的能力。 转眼间就被唐军骑兵冲过来乱杀一通,同时吕胜更是带人直扑楚军将旗所在。 余樊君大惊失色,他忙大声呼喊短兵上前阻拦,同时想要调转马头逃跑。 可因魏人的造反,整个战场乱成一片,有不少魏人杀红了眼向他这里扑过来,将其逃跑的道路挡住。 转瞬之间,唐骑便冲至余樊君身前。 “贼将拿命来!” 吕胜大喝一声,挥戟砍杀。 余樊君惊恐之下,欲挥剑迎击,但其心中胆怯,力道不足,手中利剑被劈开,锋锐的铁戟砍在他的身上,只来得及惨叫一声,便坠落马下。 吕胜也没想到自己这几百骑竟然能杀进几千人的敌阵,还当场阵斩敌方主将。 “我吕胜没想到竟有如此勇力。” 他在感叹自己的悍勇之时,举戟高呼道:“楚将已死!” “楚将已死!” 周围唐骑与魏人皆跟着高呼,声浪越来越大。 楚军虽然被魏人造反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以其本身素质来讲,尚有抵抗的能力,哪知道唐军骑兵趁着混乱,冲阵斩将。 主将都死了,这还打个屁啊。 没了主心骨,楚军开始大范围溃逃。 魏人们兴奋交加,纷纷跟着唐骑进行追杀。 灌婴站在人群中,看着这楚军崩溃的一幕,他笑起来,边笑边哭,转而紧握着武器,开始大步向前奔跑。 战斗才刚刚开始。 他灌婴,要复仇! 唐楚决战,便以六百唐骑大破数千楚军,杀其将余樊君而拉开了序幕。 第351章:楚将连亡 “我龙且要复仇!” “余樊君什么东西,也敢来阻我,我这就斩了他!” 龙且已收到前方骑兵传报,听闻楚将余樊君率兵阻路,他当场勃然大怒,催促兵卒欲要上前击破余樊君。 结果等他赶到战场时,却发现此地一片狼藉,数千楚军已被杀散,数百唐军骑兵竟已和魏人一起杀将破阵,打出了一场大胜仗。 龙且一阵惊愕,先锋破敌之功竟然被几百个骑兵给抢了。 不过转念一想,挡路的余樊君被击杀,这不正方便了他追击项梁吗? 和破军斩将的功劳相比,他要的是复仇。 “追!继续追!我今日定要将项梁追到手不可!” 龙且举臂大呼,也呼唤兵卒继续赶路,埋着脑袋直往前路奔去。 仇恨让龙且发狂。 在他不断的催促下,过了小半个时辰后,龙且率兵追上了被吕胜所率骑兵纠缠住的朱鸡石和丁疾部。 二将手下有五千兵,结成矛戟之阵堵路,将唐军骑兵挡了下来。 就在这对峙时,龙且率军赶到。 他看到对面飘扬的楚旗,兴奋道:“原来是朱鸡石和丁疾两个竖子,杀项梁之前,先杀此二人垫个底!二三子,随我杀!” “是龙且……” 朱鸡石和丁疾二人见带兵出现的乃是龙且,眼皮先跳了一下。 相比龙且的本领和当初在楚营中的地位,他们两人只能算是项梁麾下别将,远逊于龙且,故而还没开始打,心中就先怯了一分。 龙且怒极下身先士卒,带队冲锋,加上有唐军骑兵在旁辅助,楚军阵线被他打得摇摇欲坠。 没过多久,后方又有魏豹率领的大量魏军赶到,途中郦商还收编了主动跟随杀敌的灌婴等人,魏军兵势看上去十分凶猛。 特别是栾布率领的五千魏军,经过一个多月的训练和精神洗礼,早就憋了一股气。 一见到正被龙且押着打的楚军,魏军也都兴奋起来。 “二三子,随我杀敌立功!” 魏将陈豨高呼一声。 “杀敌立功!” 靳歙等有建功立业之心的魏卒跟着兴奋狂呼,直冲楚军战阵。 楚军抵挡龙且本就很困难了,此刻见大股魏军呼喊着涌上来,士气大跌,防御阵线出现崩溃之势。 朱鸡石和丁疾二人都知道自己是被项梁断尾的弃子,没有为项氏效死的心,见形势不对,二人便靠近交谈。 “挡不住了,这可怎么办?” “跑?” “跑!” 二将商议已定,丢下兵卒,转身拍马就逃。 主将一跑,剩下的楚卒哪还有什么奋战的心思,或是跟着逃跑,或是直接放下武器投降。 到中午时,项梁布置在后方的两道防线就被攻破,龙且和魏豹不顾兵卒疲惫再度往前追去。 唐楚两军,在济水南岸上演了一场追逃好戏。 一军逃,一军追。 追上了就是兵戈相击,打得血肉横飞。 下午时,龙且和魏豹靠着骑兵的纠缠拖延,终于在定陶以东咬上了项襄、项睢、周殷等楚将的部队。 楚军有万余人左右,兵力并不弱。 然而听闻后方接连大败后,楚军的军心就变得不稳起来。 “这些唐军来得这么快,连破余樊君、朱鸡石等人,想来是早料到我军会撤走,做好了追击的准备。我当在此死守,为大王争取时间!” 项襄在心中存了拼死抵抗之意。 可他也知道手下兵卒身处士气不稳,军无战心的状态。 战事不利,就很可能出现逃兵的情况。 只要有人逃跑,便容易引发战线的全面崩溃。 为了防止出现这种事情。 项襄抽出佩剑,厉声道:“来人,把朱鸡石和丁疾两个贪生怕死的逃将给我斩了!” 话音一落,朱鸡石和丁疾二人大惊失色。 他们好不容易才从唐军手中逃出生天,赶到此处与项襄汇合,怎得一来就要被砍了? “项襄小儿,你不能杀我!” “我为项王杀过敌,流过血,岂能被你所杀!” “吾等就算有错,也该由项王处置,你无权斩杀!” 二人大呼。 周殷等将也吓了一跳,忙劝道:“项将军,大战当前,怎能先斩我方大将!” 项襄冷面道:“弃军而逃,已是死罪,不杀不足以稳固军心!” 项睢与朱鸡石等人关系不错,他大叫道:“弃军而逃,就要斩杀。那当初项羽弃军而逃,怎么没有被杀!” “此一时,彼一时。敢违我军令者,皆当斩!” 项襄瞪了项睢一眼,声音很冷漠。 那眼神吓得项睢不敢再说。 项襄才是项梁任命的主将,在这支军队里有着最高的权力。 他此刻下令短兵斩杀逃将,已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朱鸡石、丁疾二将恐惧之下,欲拼死反抗,但没有什么用处,项襄短兵一围上来,二人当场就被叉翻在地,砍下了脑袋。 “传首各部,贪生怕死者,有如这二人!” “今日我项襄将旗在此,尔等皆当随我死战,敢后退一步者,力斩不赦!” 项襄拔剑,厉声下令。 见到这位项将军真敢斩杀自家将领,楚军上下一时间还真不敢出现逃兵。 项襄坐镇指挥,率手下万人死守道路,与龙且和魏豹交战。 此时唐魏兵卒经过连续厮杀和赶路,体力和意志力的消耗很大,与项襄率领的楚军交战,并不占便宜,甚至还处于弱势。 两军厮杀,一时间打得难解难分。 幸好有唐王吴广一直率主力大军在后方赶路。 “大王,项襄手下约万人,阻住前方大道,刚武君和龙将军兵卒疲乏,已无力破阵,还请大王相助。” 使者回报前方战事情况。 吴广颔首,嘴角带着轻松的笑容。 龙且和魏豹连破两支断后的楚军,还将项襄咬在这里,已经完成了他们的任务,接下来是该唐军本部兵马上阵的时候了。 “命左将军率虎贲军出阵,攻楚军右翼!” “令羽林将军率五千人,进攻楚军左翼!” 除了司马卬的虎贲军外。 吴广这一次还派出了他的亲卫羽林军。 羽林是和虎贲一样招募的精锐战卒,士卒脱产,长期经受训练,战斗素质很高,能够做到令行禁止,军令如山。 但自出征以来,羽林军都是作为护卫唐王的禁军存在,没有上过战场,除开里面的一部分老兵外,许多羽林战士是没经历过生死厮杀的。 吴广刚好借着这场必胜的战斗用来练一练,以确保自己的羽林军并不是花架子。 战场上。 虎贲与羽林两支唐国精锐出击,从一左一右两个方向夹击楚军。 再加上正面进攻的龙且和魏豹的军队,楚军这一来就有些挡不住了。 彻底定下这一战胜负的,是从唐军后方分出的一支骑兵。 “骆甲,率我骑兵冲击敌阵!” 吴冲接到出击命令,派出了他手下的精锐骑兵。 以骑兵冲击阵线薄弱处,这对已经被虎贲、羽林以及唐魏联军夹击的楚军造成了重大打击。 楚军在这一个月的交锋中,都是被唐军压着打,士气战意早就衰落,现在不过是被项襄以斩杀作为威慑,勉强拿着兵器作战。 此时见唐军攻势凶猛,又是夹击,又是骑兵冲阵的。 很快就有了楚卒开始逃跑。 战场上,局势崩坏往往就在于一个点。 一人逃跑,则十人、百人跟着逃跑。 上万的楚军战阵开始了溃败。 “败了,败了。” “我先走也,若是撤的慢了,说不得被项襄这厮拖累。” 眼见局势败坏,楚将项睢行动最快,带着自己的部下主动逃跑。 项睢这一逃。 另一个方向的楚将周殷见状,也带人跟了上去。 连项睢、周殷这种级别的将领都开始了逃跑,剩下的楚军就更不用说了。 楚军开始了大崩溃。 唐军趁势大举掩杀上来。 “将军,我军大败,已经是守不住了。项睢和周殷二位将军已经率军走了,还请将军撤离,吾等护卫将军离开,去东边同大王汇合。” 短兵在项襄身侧呼喊,欲要护着项襄逃离。 “撤?” 项襄冷笑道:“我下令斩杀朱鸡石、丁疾这两个逃将之时便有了在此死守的心思,要在这里同吴广战到最后。如今战事不利,我项襄岂能缩头逃蹿。此等行径,与那被我杀掉的朱鸡石、丁疾有何区别?我项襄不为也!” 说着,项襄转头看向东边。 那是项梁的逃走的地方。 “大王,当初是我率军镇守济水,一时不慎,让吴广渡过了济水,才酿成今日之败局。昔日我逃了,但今日,我项襄绝不再逃!将为我楚国战到最后!” 项襄回首,看着前方溃败的军阵,以及远处那飘扬的赤红唐旗。 “为了大王,为了楚国!” 项襄拔剑,迎着唐军杀来的方向走去。 到了黄昏时,这场拦截防守战落下了帷幕。 楚将项襄战死,余众或死或逃或降,楚军彻底溃败。 这一日间,在唐军的疯狂追击下,断后的楚军连续大败三阵,接近两万楚军被击败。 项襄、余樊君、朱鸡石、丁疾等楚将接连身死。 唐军与撤退的西楚王项梁之间再无兵力阻碍。 第352章 :项梁之死 日落黄昏,霞光洒落在一片原野上。 这里位于定陶以东二十余里,是通往砀郡昌邑的大道所在。 此时这片原野上有人头攒动,赤色军旗飘扬。 楚军兵卒扎下营帐的同时,又对着定陶的方向构筑防御工事,以防备唐军可能的袭击。 军营布垒,自然是要先扎下主将的大帐,以供将领休息和商议大事。 “呕……” 项梁走入帐中,刚要坐下,突然身子往前一躬,干呕出声。 “大王,你没事吧?” “快上蜜水!” 范增与诸将皆一脸担忧的望着他们的君主。 项梁又干呕了几声,这才抬起苍白的脸,对他们轻轻摇了摇头。 “些许小事,没什么问题,不谷能坚持住。” 项梁脸上扯出一抹笑容。 从早到晚,一路率军奔驰赶路。 纵使项梁坐的是工匠特意为他打造的稳固安车,对比骑马要舒服的多,可这一整天的颠簸下来,还是让他本就虚弱的身体支撑不住。 之所以是干呕,是因为他已经将能吐的东西,全部给吐了出来。 “不谷今日方知坐车之苦也。” 项梁心中暗叹一声。 等到项庄捧来蜜水,他象征性的抿了一口后,就放下陶碗,望向众人。 “下午使者不断从后方传报,言余樊君、朱鸡石等军皆被吴广击破。现在唐军已经追上了项襄,正在同他交战。以吴广这般举动,他定然是早就在等着不谷撤退,好率兵进行追击。此贼狡诈如斯,果真是不能小看啊。” 项梁苦涩一笑。 他这边一撤退,唐军就抓住机会追击,真的是步步紧逼,一点机会都不留给他,只能分兵在后拦截,才能让他甩开唐军一段距离。 范增安慰道:“吴广虽然厉害,可有诸将军拦截,唐军是绝对追不上来的。我军已派使者前往砀郡传信英布将军,让他在前路接应。只要我军能入砀郡,便可跳出唐军的包围,绕道撤往睢阳或是陈郡,届时再起兵和他吴广交战。” “范公说的是,项襄将军手下有万人,他只要能再守一日,我军便可顺利撤回砀郡去。” 听到众人这样说,项梁点了点头。 他不求项襄能守多长时间,只要一天,就足以甩掉吴广的追兵。 一万人,应该问题不大吧? 如果对手是其他人,项梁不会太过忧虑。 可对面是吴广,是那个让他多次吃瘪的唐王。 项梁不免心中忐忑。 他的担忧不是多余的。 因为没过多久,定陶方向就有骑兵奔来。 项睢、周殷两位楚将带着麾下短兵一路纵马狂奔,为项梁带来最新的战局消息。 …… “降者不杀,速速投降!” “我军大胜!” 离楚营二十里外的唐楚战场,黄昏的微光映照出大地上的残肢断臂,血肉模糊之景象。 唐军在诸将的指挥下或是追杀逃跑的残卒,或是对俘虏缴械,或是寻找高级楚将的尸首,整个战场一片忙碌场景。 “大王,为什么不继续追击!” 龙且身上沾满血污,大步走到吴广身侧,叫道:“项梁就在前面,只要能追上去,一定可以将他杀掉!大王啊,绝不能让项梁跑掉!” 吴广瞥了他一眼。 现在唐营中最想让项梁死的,果然还是这个曾经的楚将。 吴广没有轻易开口,而是瞥了陈平一眼。 这位心腹明白,站出来道:“龙将军欲杀项梁的心思,吾等都知晓。若是有机会那肯定要将项梁留下。但据我军探报,项梁现在已经率军逃到了二十里外,现在天色已是黄昏,不宜赶路行军。我军今日又奔驰数十里,连破楚人三阵,将士们早已疲惫不堪,没有再战的力量。如果在这时候继续追击,若是被项梁于中道埋伏,岂非坏事?项梁乃是当世名将,不可不防啊。” 龙且沉默了。 他知道陈平说的是对的,唐军现在的状态并不适合连夜奔袭,若是强行夜袭,很容易被楚军伏击。 见龙且没有反驳,吴广这才出声,对他安抚道:“将军勿要着急,今日我军已经大破楚军三阵,杀其兵马大半。战阵之上,项梁已无还手的力气,寡人早晚将其击灭,将军只需耐心等待便是。” 龙且咬着唇道:“末将明白了。” 就在此时,卢陵大步奔来,喜滋滋报道:“大王,俘虏已经辨认出了项襄的尸身,还有朱鸡石和丁疾两个楚将的首级也找到了。” “项襄的尸体。” 吴广眼中闪过一抹亮光。 项梁现在远在二十里外,吴广无法率军去攻,但不代表他不能对项梁造成伤害。 他再次侧首看向陈平。 “项梁的身体好像不太好吧?” 陈平一怔,接着便明白了过来。 他低笑道:“间人曾传信,说项梁因激愤而多次晕厥,需要汤药保命维持,身体不是很好。若是再被气上几次,或许就再也起不来了。” 话语落下。 陈平与吴广二人相互对视一眼。 脸上皆浮现会意的笑容。 …… “大王,项襄不顾吾等劝阻,斩杀朱鸡石、丁疾二位将军,使得军心大乱,被吴广抓住机会一攻打,我军便抵挡不住败了啊。” 项睢跪在项梁面前,大哭道:“大王,那项襄根本就不懂打仗,这世上哪有战斗刚开始就先斩自家大将的事情啊。就是因为他胡乱行事,我军才落到这般地步啊。周将军,你说是不是这样?” 旁边的周殷咽了口唾沫。 项睢在路上和他说过,让他将战败的原因全推到项襄头上,这才能免除责罚。 周殷硬着头皮道:“项将军说的是,朱、丁两位将军率兵后撤,欲与我军合力对抗唐军。然项襄认为二人战败,有损军威,便不顾吾等劝阻将二人斩杀,这使得军心受损,此时又遭唐军精锐猛攻,故而大败一场。” “项襄糊涂啊,他怎么会先杀自己人的!” “可恶!项襄之前带人守济水南岸,结果放任吴广渡河,如今又犯此大错,真是坏我楚国大事。若他归来,定要严惩才是!” 诸将大怒,纷纷唾骂项襄。 阵阵怒骂在帐中回荡。 项梁感觉脑袋嗡嗡作响,身子不由自主的摇晃。 “大王。” 范增一脸关切询问。 项梁短暂清醒过来。 他给了范增一个不谷无事的眼神,又对诸将道:“项襄之事不谷知道了,他现在尚未归来,也不知是否为唐军所擒,若是回来了,不谷自不会放过他。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防备吴广来袭。” 项梁不愿去想项襄的战败,因为一想他就感觉胸口疼的慌,只能将注意力集中到接下来的安排。 范增道:“吴广此人狡诈,手中兵力又多,说不定会生出连夜突袭的心思。我军当安排一军在途中夜伏,若是吴广敢率军前来,正好败他一场。要是吴广不来,那我军明日一早就立刻撤往砀郡,他一时间也难以追上。” “嗯,此事就由范公安排。” 项梁脸上挤出一抹笑容。 有范增在就是好啊。 虽然他们现在的形势不太好,但并非就没有生路。 只要项梁明日一早跑的够快,吴广隔了二十里的路程,想要追上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只要能跑到砀郡,跳出唐军的包围圈,那就可卷土重来。 当然,项梁更希望的还是吴广能率军前来夜袭。 “吴广若来,不谷以逸待劳,定能将他大败一场!” 入夜后,除了从西边跑回来的楚国残军,吴广也确实派人来了。 但不是派遣的军队,而是身负重要任务使者。 “大王,唐军使者前来送还项襄将军的首级,同时还有唐王议和的亲笔书信。” “项襄的首级。” 项梁听到这几个字,脸上有黯然闪过。 项襄死了。 继项昌、项悍、项婴之后,项氏子弟又死了一个。 不管项襄是否犯了斩杀自家将领的错误,导致大战失败,他终究是为楚国战死了。 项梁颇为哀伤。 不过很快,他就被那唐王欲要议和的书信所吸引住了。 “议和? “吴广要议和?” 不仅是项梁惊讶,范增等人更是满脸惊色。 唐军一日之间连破楚军三阵,杀四员楚将,占据了极大的优势,不想着一口气将项梁消灭掉,他怎么还会派人来议和了? 不可思议。 就像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一样。 楚将之中不乏机智之人。 比如项睢便灵光一闪,叫道:“大王,我知道了!定然是齐国已经出兵,攻打进了唐国后方,现在吴广后方城池失守,齐军即将断唐国粮道。吴广必须要调军回去支援,已经没有再和我军继续打下去的力量,所以才会派人前来议和。此事不是吴广想议和,而是他不得已为之啊!” 齐国! 算算日子,还真是该到齐国出兵的时候了。 项睢的推测还挺有道理的。 众楚将大喜过望,纷纷道:“我军如今处境不妙,若现在真能同吴广议和,争取到时间。待我军回去收拾了刘季,然后再征兵来攻,便可再向唐国复仇,这可是好事啊!” 项梁脸上也闪过一抹希冀。 若真能议和,哪怕只是暂时的,对西楚的好处都太大了。 可事情真是项睢说得这么简单吗? “有诈!我看此事说不定是吴广在使诈,尔等勿要高兴的太早。” 范增眯着眼睛,冷声开口。 这话让项梁一颤。 是的,从上次吴广请项梁相见,让龙且出面败坏楚军军心,项梁就知道了吴广这人不可轻信。 吴广的套路,那是一套接一套,一不小心就要中了算计。 在唐军占据巨大优势的情况下,吴广还要派人前来议和,这事情怎么看都有问题。 “范公说的是,吴广狡诈,不可轻信。我且看看他在信中说了什么,若是他真有阴谋,我便将计就计,正好算计他一次。” 项梁说着,让人请唐使进来。 在传唤唐使的时候。 项梁在心中低语。 “吴广,我上了你一次当,这一次不管你打得是什么主意,都别想再从我身上讨到好。” 片刻后,唐国使者走入帐中。 “小人拜见项王,特奉吾王之令,送还项将军首级,以及吾王议和之书信。” 这是一个普通的唐人,不像蒯彻那样满嘴妙言,他进帐后老老实实将项襄的首级和唐王的书信送上。 项梁看到项襄的脑袋,原本平静下来的心再度激烈的跳动起来,胸口处传来一阵阵的刺痛。 “襄儿。” 项梁深深吸了口气。 目光从项襄的脑袋上撇开,让项庄从使者手中接过吴广的书信,呈送到他手上。 范增与诸将都望向了项梁手中的信。 吴广的议和信是怎样写的呢? 项梁将那名为纸的信件打开,目光落到上面的小字上。 “寡人与项王同为天下反秦之诸侯,寡人破王离,入关中而亡秦廷。项王则收关外之地,于荥阳收降章邯秦军,灭秦之功大矣。故寡人以项王为天下英雄,故邀约项王与韩、魏二国于渑池,尊项为王,并共结安定天下之盟约,此本为天下黔首之安定也。” 信的前半段是叙旧,述说当初灭秦和渑池尊王的事情,还看不出什么,项梁神色保持平静。 直到下一段,信中语气大变,项梁的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然寡人不知,项王竟是残暴之徒,于新安屠杀秦军数万,使关中数万人无父无夫无子,关中之民皆欲食项王之肉。” “项王无信,背弃撤军之盟约,遣郑昌驻兵韩国,架空韩王,凌虐韩民,两郡之韩民尽数闻楚而唾之。” “项王贪婪,与齐勾结,撕毁盟约侵略魏国,据魏国之土,杀魏国之王,百万魏民恨不得寝项王之皮以安眠。” “项王无能,与寡人战于济水,屡战屡败,丧数万之师于此,楚人皆弃,连龙且之徒亦背楚而归附于寡人之下,便是鄙夷项王之弱也。” 项梁看到此处已是咬牙切齿,胸口不断上下起伏,口中低语道:“吴广小儿……吴广小儿,你岂能这般辱我……” 范增见状,就知道那封信有问题,忙起身叫道:“大王不要看了。” 项梁没有理范增,他的目光继续往下扫去。 “项王如此残暴、贪婪、无信、无能之徒,世人皆唾骂之鼠辈,岂能与寡人同称为王乎?” “今寡人已杀尔大将数人,灭卒数万,身后率百万之师,欲灭汝西楚不过举手之劳。然寡人敬汝曾有亡秦之功,又怜汝垂垂老朽,生不出子嗣,不欲灭尔项氏之族。” “故汝只需倒戈卸甲,以礼来降,寡人便以封侯待之,封汝为西楚侯,享万世之富贵。如此兵戈不起,国安民乐,岂不美哉?” “西楚侯,还不归降寡人,更待何时!” 一句倒戈卸甲,以礼来降,以封侯相待,看得项梁血涌上头,一张脸红成了猴子屁股。 这哪是什么议和。 明明就是充满羞辱的劝降信。 “吴广小儿,你怎敢如此折辱不谷!” 项梁勃然而起,一脚将眼前案几踹翻在地,连带着项襄的脑袋也在地上滚了几圈。 范增心知不妙,往项梁这边跑来。 “吴广,不谷定不与你干休!” 一声用尽心力的咆哮在王帐中响彻。 伴随而起的是从项梁口中喷出的血。 殷红刺目,晃疼了所有人的眼睛。 “大王!” 范增尖叫一声。 项睢、项庄、桓楚、周殷等将领也都大惊失色,慌忙奔来。 项梁重重倒地。 范增扑过来,跪在他身侧,抱住项梁的身子,哀声呼唤着:“大王,大王啊!” 项梁躺在范增怀中,面色不再像之前的那般可怕的红,而是白的发亮。 项庄在旁哭道:“大王你不要有事啊,楚国离不开你。” 一片哀声。 项梁气若游丝,身子已是无法动弹。 这种模样,谁都能知道项梁要完了。 范增瘪了瘪无牙的嘴,将心中悲痛收起,理智占据头脑。 他对项梁道:“王嗣未立,若大王离去,吾等将拥何人为王?” 项梁的嫔妃有好几个怀孕的,可现在才九月份,还不到生产期,项梁并无儿子诞下。 而且就算项梁有儿子,在这种国势飘摇的情况下,也不太适合幼子继位,故而范增想要项梁指定一个继承人。 项梁眼睛闪了闪。 他也知道自己到了弥留之际,已是救不回来了,需要选择自己的接班人。 项梁张了张嘴,用尽最后的力量,想要说出一个名字。 “大王,今局势不定,需要稳重年长之君,绝不可选择急躁暴虐之徒啊。” 项睢突然开口,话中意有所指。 项氏一族中,若论稳重年长,除了项梁自己,那就只有他项睢的父亲项缠了。 可项睢这一出声,却是将项梁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那口气给打断了。 “啊……项……” 项梁努力发声道:“项……” 声音突然断裂。 项梁的脑袋歪了歪,竟直接没了声息。 一直到死,项梁也没说出那个他所选择的继承人的名字。 “大王啊!” 凄厉的惨叫在帐中响起,哀恸不绝,直冲云霄。 唐二年九月。 西楚王项梁,崩于定陶之野。 第353章 :大王等我 “不准哭!” 范增将项梁尚带温热的身躯交给项庄。 他站起来,须发皆张,对众人吼道:“现在我军连遭败绩,丧师数阵,又遇大王逢难,正处于生死存亡之际。尔等当沉稳行事,先脱离了险境再说其他,在这里哭泣有何益处?” 范增身居西楚令尹之位,又得项梁信重,在楚营的地位是很高的。 他这一声吼,果真将哭泣的众楚将镇住。 见此,范增才道:“我军士气已接近低谷,如果大王陨身的消息传到营中,会使军心动荡,唐军一攻则必溃也,这就是吴广的阴谋所在。吾等当务之急乃是封锁消息,尽快撤离定陶。” 范增冰冷的目光望向已被项梁之死惊呆的唐国使者。 唐使身体一颤,反应过来自己马上就要完蛋了,大叫一声转身就跑。 桓楚在旁,眼疾手快,一剑刺了过去,将唐使杀翻在地。 片刻间,楚王大帐中又多了一具尸体。 杀完唐使,帐中陷入寂静压抑的氛围。 许多人盯着项梁的尸身发呆。 项睢舔了舔嘴唇,有些希冀的看向范增:“范公,刚才大王欲立王嗣,但未说出名来,我看现在形势急迫,还是要立长者为王,方才能稳定楚国。家父……” “范公,唐军兵威凶悍,若要保楚国不失,唯有立善战之人为君方可确保无虞。今项羽将军英勇善战,大破唐国前将军李良,振我楚国军心,若欲立王,我看还是当以项羽将军为先!” 桓楚大声开口,打断项睢的话。 他是项羽的挚友,这种情况下肯定是要拥戴自己人才是。 项睢面色涨红,他刚才截断项梁之语,不就是怕项梁任人唯亲,选项羽这个亲侄儿上位吗? 他立刻怒道:“项羽乃司马卬手下败军之将,丧我大军一万,这种人怎能当王!” 桓楚争辩道:“项将军打败了李良!” “项羽是司马卬手下败将!” 二人怒目相对,就差挺剑上手了。 范增看得怒火上涌。 大王尸身未冷,你们这些人就在这里争论谁来当王,真是好一群忠良臣子啊。 他先恨恨的瞪了项睢一眼。 刚才就是这小子突然开口,才破了项梁那口气,他可是看在眼中,怒在心头的。 “够了,大王的意思老夫心里知晓,新王之事当在脱离险境再说。现在‘大王尚在’,并命老夫指挥全军撤离,尔等各将勿要再言,下去安抚士卒,并多派兵卒夜巡,防备唐军突袭。若今夜无事,那明日一早立刻撤往砀郡!” 范增顿了顿,又低吼道:“项庄,给我带人巡视全军,军中敢有乱言者,不管身份,尽数立斩!” 项庄抬起发红的眼睛,叫道:“末将遵令尹之命!” 范增杀气腾腾的话语将众人吓了一跳,皆拱手应诺。 项睢不满,可也不敢多说。 他是弃军而逃,现在这楚营的一万多兵卒都不是他的手下,没有和人争执的资本。 万一把范增惹怒了,将他当场斩杀,项睢也没有反抗的能力。 他在心中暗道:“只要项梁没有叫出项羽的名字,此事就有商议的余地。项梁一死,吾父就是项氏长者,又兼西楚左尹,位尊于诸项之上。他不当王,谁来当?” 项睢知道项羽大破李良后,自己在功绩方面比不上项羽,没多少竞争力,那就只能靠自家老父了。 项缠只要能当上楚王,那他项睢还远吗? 而范增则在呵止桓楚与项睢的争执后,从地上捡起那封吴广寄来的议和书信。 信纸已被血水模糊,许多字糊成了一团。 但从仅存的字迹来看,范增还是能猜到这封信里写的是什么内容。 “封侯相待……” 范增嘴唇哆嗦着:“吴广小儿,你真是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啊!” …… 阿嚏! 唐营大帐中,吴广重重打了个喷嚏。 文秀忙递上绢布,供唐王擦拭,并关切道:“秋日气温渐谅,大王是否要加件衣服?” 帐中诸人也道:“大王还请保重身体,勿要受凉了。” 吴广笑着摇头:“寡人不冷,这喷嚏或许是有人在背后想我了吧。上次我在邯郸也这样,叔孙通说的那句诗是什么来着?” 文秀回道:“寤言不寐,愿言则嚏。” “哈哈,是这句。尔等看诗经里也说了,这打喷嚏定是有人在背后念我想我,呼我的名字。说不得是我那儿子想我了。 吴广笑着开口。 他这般带着揶揄的说法,让帐中众人担忧之意消去,都咧嘴笑起来,气氛一片欢乐。 笑完后,吴广又对蒯彻道:“先生继续说。” 蒯彻点了点头,汇报道:“据各部临时统计,今日我军连破西楚三阵,杀敌六千余,俘虏约九千左右,余者皆溃逃。我军各部伤亡在四千左右,以伤者居多。” “据估算,加上往东逃去的溃卒,项梁残军不会超过两万人,可能在一万七千左右,或许还要再低一些。” 这数字一出来,帐中诸将皆喜。 项梁手下三万多人,要是两军对垒打阵地战,唐军想要打出这样的斩获,几乎是很难的事情,付出的代价远不止这点伤亡。 可现在是楚军欲逃,唐军在后追杀,阵地战变成追逃战,这打起来就很占优势了。 楚军仅剩一万多人。 而唐军在吕臣渡济水南下,又收拢了一部分魏人后,兵力达到四万多,接近五万人,数量约在楚军的三倍左右。 吴广脸上闪过欣喜之色。 他又对诸将道:“今日一战,诸军追袭数十里,将士疲惫,终于拿下这般战果。然楚军尚有余力,战事不可懈怠。今夜让众将士好好休息,明日一早便集中我军骑兵先行追击,将楚军咬住后,再以大军压上去,务必将项氏歼灭于此!” 对吴广来说,他这第一天的追袭战已经拿下了丰硕的战果,没有必要冒险夜袭,毕竟项梁手下还有一万多人,借着夜色搞个伏击还是可能的,没必要去冒险。 唐军还是凭着实力稳扎稳打的好。 “遵大王令!” “吾等定杀项梁于此!” 众将领命。 待到众人离去后,吴广看向文秀,问道:“使者可曾归来?” 此刻离使者前往楚营有一段时间,二十里的距离,以快马奔驰要不了多久。 文秀道:“并未归来。” 吴广低语道:“若是明早使者还未回来,就让人好好抚恤其家眷,赏其十金,勉励为国事效忠的良臣义士。” “唯。” 文秀应了一声。 吴广则看向帐门处,外面夜色深沉。 他眯着眼睛低语。 “项梁,不知你看了寡人的信,又会是什么感觉呢?” …… 砀郡,单父与昌邑之间的原野上。 楚将英布仰天大笑,心中满是畅快。 “彭越贼子,终于被本将军收拾住了吧。这一次将你重创,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来偷袭本将军,哈哈哈!” 他的身前,是一片狼藉战场,横七竖八躺着许多尸体。 其中多是魏人。 英布乃西楚大将,率军作战的能力很强。 他被彭越用游击战法搅扰的烦不胜烦,便用诈计诱敌,布军埋伏。 同时又用家族性命要挟当地魏人,使其用假消息引诱魏军。 魏人多次袭击楚军胜利,不疑有他,结果信了假情报踏进英布埋伏,遭了一场大败。 彭越反应也快,他见势头不对带人就跑,成功逃出生天。 可他手下的人在这一战里折损大半,短时间内再无与英布对敌之力。 英布大出了一口恶气,心中舒坦。 他没有再去追剿彭越的心思,除了彭越这人颇为难缠外,英布还有其他任务要去做。 “将军,唐军在蒙县大败项声将军,截断北上之道路。项王欲从砀郡撤退,命将军率兵前去接应。” 贲赫带来项梁派遣的使者,送上调遣英布军前往定陶方向接应的军令。 “项声和曹咎真是废物,手下上万人居然还被唐军击败,现在大王又调我前去救援,看来这西楚国真是离开我英布就不行了啊。 英布哼了一声,项声之前曾派人来告知睢阳战败的事情,只是他当时正在埋伏彭越的关键时期,眼看猎物即将上钩,英布不愿放弃即将到手的肥肉跑去支援。 现在打完了彭越,结果项梁却扛不住了,又需要他英布前去帮忙。 英布接了命令,让使者回去禀告项梁,说他会立刻率军去接应。 使者领命而去。 英布看向定陶方向。 “大王等着吧,我英布这就来救你。” 第354章 :刘项对阵 中原大战渐入高潮。 唐军在魏地同西楚王项梁决战的时候。 旁边的泗水郡也正有一场大战即将开始。 泗水郡,蕲县。 一长者坐在榻上,毛茸茸的腿伸进盆里,两边各有一女子跪地,伸出白嫩的小手为他揉搓按捏,洗脚浴足。 刘邦脸露惬意,瞥了眼不远处的那个儒士,笑道:“陆生勿要再用话语恐吓我。” 陆贾拱手道:“小人并非有恐吓之意,只是那项羽刚打败唐国前将军,声威正盛,现在他率兵前来与项冠合兵一处。上柱国若是以大军和他对阵,就算能赢项羽,最后也会死伤不小,徒损自家兵力。上柱国不如率兵后撤,引项羽东行,将其拖在东边,然后就可坐等唐楚在济水决胜。” “以小人之见,唐楚交战,项氏屡遭败绩,今唐王又遣偏师攻打睢阳,项氏之局面已经是败多胜少。” “上柱国只需将时间拖下去,等到唐胜楚败的消息传过来,项羽必定回军去救援项梁,届时大王便可追击破敌,如此不费多少力气,就能击败楚军,拿下泗水全郡。在此之前,没必要同项羽死战。” 刘邦嗯了一声。 陆贾是他北上以来归附的一个谋士,说话做事都有些能力。他现在建议刘邦不要和项羽死战,而是先避项羽锋芒,退到后方坐观唐楚胜败,然后再想办法去捡便宜。 说的话有道理。 但刘邦却不想答应。 他道:“陆生所说,我已知晓。然大王派我率军讨伐项氏,自出兵以来,一路战无不胜,正是将士用命,欲要奋死拼杀之时。这种时候我不趁着锐气击破楚军,直捣陈郡,反而退兵躲避项羽,你让我军中士卒怎么想?消息传回广陵,让大王怎么想?让天下人怎么想?” 刘邦翻了个白眼。 三万人一仗未打,就被项羽、项冠的一万人吓走,这种事情传出去,他老刘不要面子的吗? 刘邦将脚从盆里伸出来,站在地上,对陆贾嚷道:“项冠不过是我手下败将一个,几千残兵,一扫就灭。” “至于项羽,那小子确实是有些本事,可他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现在我麾下大军三万,至少是他和项冠军力的三倍以上,如此兵力对比,哪有打不胜的道理?别人怕他项羽,我刘邦可不怕!” “陆生,你不要再多说,这一仗我赢定了!” 见上柱国满脸傲色,陆贾不好多言,只能叹息一声,拱手告退。 看到陆贾离去。 刘邦才哼笑道:“这些儒生啊,就是脑袋里想太多,打个仗也要畏畏缩缩。我麾下猛将如云,兵卒喜战,以三打一,难道还赢不了项羽不成?你们说是不是?” 两女子愣了下。 一人道:“上柱国是天下间的大英雄,那什么项羽哪是上柱国的对手,定然会被上柱国打得夹着屁股逃跑。 另一女子也跟着道:“是呀是呀,上柱国这一战打赢了项氏,定然会震惊天下。” “哈哈哈,还是你们会说,嘴巴可比那陆生甜多了。” 刘邦大笑,心中一片飘飘然。 自他从长沙起兵以来,斩杀项婴,横穿江淮之地,一路行来那可都是战无不胜,等到与东楚合兵后,他更数次大败项冠,打下了大半个泗水郡,自信心大大的膨胀起来。 项羽又怎么样? 看我这个当义兄的,好好收拾他一顿。 刘邦意气风发,重新坐回榻上,将脚伸进盆中。 “洗脚!” “继续洗脚!” …… 三日后。 两支同样打着“楚”字赤旗的军队对峙于铚县南边的原野。 一方是由东楚上柱国刘邦率领,总兵力约三万左右。 其中三分之一是他从长沙带回来的老兵以及越人部队,乃是刘邦的主战力,也是他敢和项羽正面对决的底气所在。 剩下的两万人,则是东楚这段时间征召的军队,以及他进入泗水郡后招揽到的楚人。 这些人征召时间尚短,缺乏训练时间,战斗力说不上多厉害,但人数不少,而且因为连战连胜,斗志还是很高的。 在东楚大军对面,则是由项羽率领的万余兵卒。 其中一半是他从西边带过来的本部人马,剩下的一半则是项冠收拢的残军。 两方兵力差距很大。 但西楚军的主将项羽,脸上无任何惧怕之意,反而眼中有战火燃烧。 他驾马上前,率短兵出阵。 “西楚项羽在此,让刘季给我出来!” 他的身后,有拿着喇叭的亲卫跟着高呼:“西楚项将军在此,刘季出阵!” 声音传至对面阵中。 卢绾随侍在刘邦之旁,听闻叫喊,叱骂道:“好个项羽小儿,竟还敢在战前叫阵,兄长勿要理他。” “阵前见一见也没什么,我刘邦难道还怕这项羽莽夫不成。” 刘邦笑了笑,没管卢绾劝阻,率兵出阵。 项羽、刘邦各骑马而立于阵前,相互遥望。 “吾弟,大军对垒,你叫汝兄出阵是为何事?莫不是要当众向兄长我投降吗?” 刘邦先声夺人,一口一个吾弟,一口一个兄长,先当着两军的面占一占项羽的便宜再说。 身后有不少东楚兵卒笑起来。 西楚阵中,蒲武、周兰等人大怒。 项羽面无表情。 他骑马立于阵前,冷冷看着对面那得意洋洋的大胡子男人。 看着刘邦颌下漂亮的大胡子,看着刘邦身上所披的大红战袍,将这般形象牢牢记在心中。 待到对面笑声渐止。 项羽抬戟,指向刘邦。 “我邀你相见,不过是想看看你这背主之人的面目可有变化,衣着如何,待等会儿破阵之时,好斩你头颅下来!” 声音高昂,饱含杀气。 刘邦身子颤了颤,感到一阵寒气从脚底板升起。 他大声道:“项羽小儿血口喷人,我刘邦何曾背主!吾之主乃是楚国怀王,乃是芈姓熊氏的后裔,而非你们叛逆的项氏!我刘邦率军前来讨伐逆贼项梁,顺天应人,岂能容你污蔑!” “刘邦……呵呵,刘季老匹夫,你以为改个名字就能抹平你背主之事吗?等会儿杀了你,我要亲手在你首级上刻刘季二字,让你记住你到底叫做何名!” 项羽大喝一声,不再与刘邦多言,驾马转身入阵中。 刘邦也不示弱,当场骂道:“项羽小匹夫,等乃公砍了你脑袋,还得在你头上撒把尿才是!” 骂完之后,他也转身回阵,准备开始作战。 但在开战前,刘邦想到刚才所见一幕,眉头微皱。 他对其短兵主将奚涓问道:“你刚才可曾见到项羽和其随从的马具有所不同?” 奚涓眨了眨眼,说道:“好像他们的马鞍要高一些,还有脚上好像踩着什么东西,与吾等不同。” 刘邦颔首道:“然也,我去南边之前,项羽他们还不是这样,这才半年没见,是搞出了什么新花样?” 就在刘邦诧异时,对面西楚阵中已有战鼓敲响。 人数更少的西楚军,竟然主动发起了进攻。 鼓声打乱刘邦思绪,他不再多想,将心思放回眼前的战事上。 “这项羽还是那般鲁莽啊。呵呵,我这义弟既然这么快就想找死,那就来吧。” 刘邦啐了一口,然后高声叫道。 “各部迎战!” “此战杀项冠者赏五百金!” “杀项羽者赏千金!” 刘邦照旧甩出他的悬赏大法,以重金激励兵卒斗志。 东楚阵中,鼓声也开始响起。 东西二楚。 刘项两兄弟之间的战斗正式打响。 第355章 :割须弃袍 “杀” 战场上喊杀声响彻。 西楚军大举进攻,东楚方面同样奋起反击。 樊哙、曹参、周勃等大将,各领兵卒上前抵挡。 其中曹参、周勃率领的是刘邦北上后新收的东楚军队。 这些人受征召不久,训练时间不长,战力有限,但优点是士气如虹加上人数众多。他们靠着一时血涌,和西楚军交手,短时间内分不出胜负,进入胶着拉锯状态。 真正代表刘邦军战力的,是由樊哙统率的丰沛旧部。 他们是跟随刘邦走南闯北的老卒,战斗力冠绝东楚,也是刘邦能屡次击败项冠的依仗。 “命樊哙去攻楚军左翼的项冠部!” “项冠手下全是溃卒,只要把项冠一击败,项羽就只能被围死在这里了!” 刘邦遥望战场,打量着项冠将旗所在,果断下达命令。 他是善战之辈,知道“田忌赛马”的道理。 用最强的丰沛兵去攻对面项冠收拢的残军,正是以己方之上驷攻对方之下驷。 打垮了项冠,不仅能引得楚军震动,更能从侧面猛击西楚中军。 “上柱国,我军人数多,不如正面和项羽对阵,再派一军迂回绕道从后面去偷他屁股,来一个前后夹击,定能将项羽击败,说不定将他斩杀在此。” 卢绾阴恻恻开口。 “不行!” 刘邦却没答应,摇头道:“你可别忘了当初在颍川的时候,咱们和项羽一起攻打秦军,项羽打起来仗来是有多猛,他一个人带军就捅穿了秦军战阵啊。” “项羽这小子脑子不太好使,可勇武却是冠绝楚地,世间难比。我如果分兵去偷他后方,万一导致阵前防线变弱被他打穿了咋办?还是多留军队在此为好。” 刘邦脸上有忌惮之意闪过。 他有仗着人多打赢项羽的信心,并不代表他会轻视项羽,多留人防备在此才算保险。 “我这里三万人,打项羽一万。以三打一啊,只要稳着来,用人命去堆也能将项羽堆死在这里。” 刘邦低语着。 想到两军的兵力对比,以及自己手下的善战老卒,心中便安稳起来。 小半个时辰后,在樊哙这员东楚猛将的带领下,丰沛老卒勇猛无匹,不断冲击西楚项冠部。 项冠手下的楚军是连续败了几次的溃卒,士气不高,被樊哙一阵猛击就有些抵挡不住了,左翼阵线出现后移的趋势。 “将军,项冠将军派短兵前来求援。” 西楚阵中,吕马童纵马飞驰到项羽身侧,大声向他禀报。 “项冠如此无能,怪不得会连战连败,真是丢我项氏的脸。” 项羽哼了一声,但没有进行追究的想法。 两军交战一段时间,他已经将战场形势看得很清楚了。 攻打项冠的东楚军作战很勇猛,应该是刘邦特意派出其手下主战力来攻,试图从项冠这里打开突破口,赢得这场战斗的胜利。 项冠现在守不住,派人去支援他,或许能再撑一时。但刘邦手下兵力众多,如果继续调后方预备队上前,那西楚还是会处于劣势。 三倍的兵力差距。 项羽想要赢得胜利,就不能用添兵战,而是要直取对方要害。 他的目光望向东楚军阵的后方。 那里有刘邦的大纛在风中飘扬。 “命项冠给我死守住阵线,他若敢退后一步,我定亲手斩了他!” “剩下的将士皆随本将军走!” 项羽冷声开口。 正常战斗是先派一部分兵力上前交战,然后主将根据战场形势变化,不断派遣预备队上去,以取得战斗优势。 比如这一次项冠部有防守不住的趋势,正常将领是派兵前去支援。 但项羽没有这个打算。 他决定“梭哈”,直接带队冲一波。 他回头扫了一眼身后的将士。 一千二百骑。 一千步卒。 项羽手下骑兵数量的增长,来源于长平之战胜利后缴获的联军马匹。 这些骑兵皆装备了马镫和高马鞍。 因为时间和人力问题,材料基本都是用木头简陋制作出来,效果不如金属造物,但用来对付东楚足够了。 “走!” 项羽低吼一声,纵马奔腾。 他的身后,吕马童带着上千骑紧跟而上。 再往后则是西楚军的步卒,跟在骑兵身后迈步。 这一次,西楚军压上了所有的兵力 铁蹄踩踏大地,路面不断摇颤。 项羽没有去管项冠的方向,而是绕往另一侧准备去攻打与蒲武交战的周勃部。 刘邦能击西楚战阵的薄弱处,项羽自然也要打东楚军阵的弱点。 “项羽出动了。呵呵,我等的就是这小子,早给他准备了一份大礼!” “奚涓,传令曹无伤率兵出击,让他给我把项羽杀了!” 刘邦远望西楚军阵,见到项羽主动率兵出阵,他不怒反喜。 他们二人相处许久,刘邦对项羽可太了解了。 这小子身为主将却喜欢带队冲阵,猛则猛矣,可若是自身折损了,那整场战斗都可以宣告失败。 基于对项羽的了解,他专门留了一支军队,由曹无伤率领,就等着项羽出阵。 骑兵两千,步卒三千,这数量足够了。 “你项羽勇力过人,马术超绝,冲阵杀敌确实无人能比。可你手下人呢?莫非人人都能和你相比不成,等会儿看我围死你!” 刘邦咧嘴一笑。 在他命令下,早有准备的曹无伤立刻率兵出击,往项羽奔来的方向迎去。 “将军,东楚骑兵动了!” 吕马童在旁惊呼。 项羽面无表情。 东楚也有骑兵,一直未动,除了未装备马镫的骑兵不适合冲阵外,恐怕也有专门对付他的意思。 “先破敌骑,再冲其步卒!” 项羽一转马首,放弃去侧攻周勃,而是与东楚军的骑兵正面对冲上去。 一千二百西楚骑兵,对阵两千东楚骑兵。 “只要以骑兵缠住项羽,我身后三千步卒上来,定能将他围杀在这里!项羽死定了!” 曹无伤率骑兵迎项羽而上。 双方纵马相向奔袭,速度很快,当接近三百步左右,东楚骑兵开始减速。 因为没有马镫的骑兵不适合高速冲阵交战,要先把速度降下来,或是停马射击,或是近距离谨慎持兵刃交战。 这本是正常情况,可问题是当东楚骑兵减速后,对面的西楚骑兵不仅没有“刹车”的迹象,反而还加快速度迎面冲了上来。 二百五十步。 二百步。 一百五十步。 “对面疯了吗?他们就不怕撞起来震下马去?” 曹无伤大惊失色。 项羽一个人勇悍善战,敢纵马冲锋就算了,怎么对面一千多骑都敢这样了? 转眼间,在战马高速奔驰下,西楚铁骑已在轰鸣声中撞上了东楚骑兵。 这样的场景,一如当初唐将吴冲率骑兵撞进项昌的骑兵阵里。 人仰马翻,惨叫不停。 大量东楚骑兵被撞落马下。 同时因缺乏马镫的缘故,他们在马上只能使用轻便的短兵器,无法发挥全身力气,而西楚骑兵则大多用短矛、铁戟,杀伤力远胜对面。 “项羽在此,阻路者死!” 项羽声吼如雷,手中铁戟舞动,以千钧之力砍翻前方的东楚骑兵,连挑数人,在混乱中直奔头戴武冠的东楚武将奔去。 “曹无伤!” 项羽一声咆哮,吓得曹无伤神色骤变。 大家当年一起共事过,都是认识的。 这项羽的勇猛,曹无伤很清楚。 曹无伤忙呼唤身侧短兵护卫。 项羽率吕马童等骑上前,一戟一个,将拦路者尽数斩落下马。 曹无伤神色惊恐,一边举剑,一边大喊道:“项……” 哧! 鲜血狂飙。 项羽将东楚将领曹无伤斩落于马下。 主将一死,再加上完全不是西楚骑兵的对手,剩下的东楚骑兵在后方步卒赶上来前,便四散奔逃。 一个照面,项羽斩将而破阵,使得这场骑兵之战以极快的速度结束,此时的东楚三千步卒还在三百步外。 “二三子,跟我冲!” 项羽举戟高呼,不去追杀逃散的东楚骑兵,也不去侧击同蒲武交战的周勃步,而是趁胜直冲赶来的东楚步卒。 这三千人本是去支援曹无伤的,哪知道自家骑兵一个照面就被干掉,连主将都给斩了,三千步卒吓得心神皆颤。 此时见上千骑兵向他们猛冲过来,阵势惊天动地,哪还有什么抵挡的心思。 而且三千人是行军阵列,仓促间无法转换成防御阵型,骑兵冲锋的速度又快,呼啸间就被项羽率兵杀了进来。 没有任何悬念,三千步卒很快就被杀散。 “就这点本事吗?” 项羽一戟杀翻一个东楚军千长,舌头舔去唇边的鲜血,一双重瞳望向了远处那杆飘扬的刘字大旗。 “刘季,我看你往哪里跑!” “二三子,随我斩杀刘季!” 项羽一声呼喊,也不追赶逃散的东楚步卒,带队直冲刘邦大旗所在。 “我的天啦,曹无伤怎么搞的!会不会打仗啊!” 刘邦尖声大叫,一脸的不可思议。 他可是派了整整五千步骑去围攻项羽啊。 五千人啊! 怎么转眼就被杀散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项羽怎么厉害到这般地步了,他还是不是人啊!” 刘邦满脸不可置信,嘴里喃喃自语。 奚涓在旁道:“上柱国,不只是项羽厉害,我看那些西楚骑兵都和他一样,能够率兵直冲战阵。我军骑兵不是他们的对手,一交锋就被打败。我看肯定是和他们马上的那些用具有关。” 刘邦也想到刚才他和项羽见面时看到的那些奇怪鞍具。 但现在没时间供他多想了。 卢绾在旁叫道:“上柱国!季兄!项羽杀过来了!” 刘邦举目望去,果真见到项羽在杀散曹无伤率领的骑兵和步卒后,避开中间的主战场,向他将旗所在杀来。 “给我挡住他!王吸、周苛,给我率兵挡上去!还有我的越人勇士,快给我挡上去!” 刘邦尖叫。 他的大将樊哙、周勃、曹参等人正在前面和蒲武、周兰、项冠对敌,无法前来支援。只能调遣手下偏将前去抵挡。 然而项羽太过凶悍,再配上装备了双宝的千余骑兵,没花费多少时间就捅穿了王吸、周苛等将领的防线。 而那些平日里号称剽悍的越人勇士,眼见西楚骑兵如此威猛,被那千骑冲锋的场面吓住,竟不战而逃,不愿用性命去抵挡。 这一来,西楚骑兵离刘邦所在越来越近。 “季兄快跑,要不然咱们就要被项羽砍了!” 卢绾大叫。 奚涓、夏侯婴等亲信将领也跟着劝谏。 其实不用他们劝,在看到王吸、周苛等人的军队被项羽打穿后,刘邦就有了逃跑的打算。 他也不管还在主战场和西楚军交战的周勃、樊哙等将,调转马头,就往后方跑。 “战事不利,撤退!” 刘邦呼喊一声,驾马就跑。 卢绾见状,一鞭拍在马屁股上,连忙跟了上去。 护卫主帅的短兵也跟着一起跑。 项羽此时已快杀到,眼见刘季居然不战而逃,他忙大叫道:“杀刘季,穿红袍的就是他!擒杀刘季者,赏千金!” 其身边的吕马童及众短兵为了传令,也跟着呼喊:“穿红袍的是刘季,擒杀刘季,赏千金!” 多人一起叫喊,声音传向远方。 刘邦听在耳中,大惊失色。 他连忙伸出一只手来,解下身上红袍,往后一扔。 红袍随风飞舞,正好撞上后方驾马跟随的卢绾。 “什么东西,我看不见了!” 卢绾脸上被红袍一罩,惊呼惨叫,忙伸手乱抓,好不容易才将脸上红袍拿下,因动作急促,还差点摔落马背。 项羽在后方见到刘季解袍,又大叫道:“大胡子的乃是刘季!抓住他!” 其身侧短兵也跟着叫,声音传遍四方。 跑在最前面的刘邦亡魂四散,他忙以双腿紧夹着马腹,摸出一柄短匕,毫不犹豫的割断自己最为珍爱的大胡子。 须发随风往后飘去。 打在了后方的卢绾脸上。 卢绾愣了愣。 他和刘季同年同月同日生,乃是至交好友,许多爱好两人都差不多。 刘季蓄了一副漂亮的大胡子。 他卢绾同样蓄了一副漂亮的大胡子。 卢绾心虚的回头一看。 赫然看到后方追逐的西楚骑兵,正双眼放光的看着他。 第356章 :不死不休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 东西二楚之战,在一开始是东楚占据了极大优势。 樊哙甚至快打崩了项冠的防线。 全靠着项羽那句“后退即斩”的威胁,才让项冠苦苦支撑下来。 哪知道项羽出阵,整个战场形势随之逆转。 “我军败了!” “上柱国已跑!” 周勃、曹参麾下的东楚征召兵最先出现崩溃的架势。 对面周兰、蒲武并非庸人。 “项将军威武,我军已斩杀刘季!” “冲啊!” 二将趁机掩兵而上,打得东楚阵线摇摇欲坠。 曹参、周勃奋力指挥,激励兵卒,才勉强维持住不败的局势。 可这时,项羽没有死命去追刘邦,他派了一支骑兵继续追击,自己则带精锐又从后方杀向东楚军阵。 主将逃跑,友军战败,敌军从后方发动猛攻。 任凭曹参、周勃等将如何努力,都无法再坚持下去,东楚军阵彻底被打崩了。 周、曹二将一败,原本离胜利只差一步的樊哙就只能哀叹了。 “可恶,季兄怎么连这点时间都撑不了。再给我一些时间,我就能砍了项冠的狗头!” 樊哙不甘心的骂了几句。 现在形势不对,他只能选择率军撤退,要不然等会儿他连跑的机会都没有了。 樊哙一撤,这场大战的结局便被彻底定了下来,再无任何翻转的余地。 东楚军四散溃逃,西楚军在后追杀,将一场阵战变成了一场追逐战。 “抓住刘季了!” “吾等抓住刘季了!” “红袍长髯,就是他!” “千金!” “吾等的千金有了!” 战斗落幕时,前去追击刘季的骑兵带回来了一个大好消息。 “什么,抓住刘季了?” 项羽大喜。 “把刘季给我带上来!” 项羽冷冷一笑,已经在想等会儿该如何羞辱刘季这个乱臣贼子。 哪知道等追击的骑兵将刘季押上来的时候,项羽的脸色骤然阴沉起来。 “将军,吾等亲眼见此人丢弃红袍,他又生了一脸长髯,周围还有兵卒保护,必是刘季。可擒获后,他还狡辩说他不是,真是可笑。” 追击的骑兵队长详细描述他擒获刘季时的场景,并开始幻想拿到千金赏赐后该和袍泽怎么分。 然而项羽的下一句话却让他脸色大变,才知道自己是想多了。 “卢绾,你和刘季倒是好交情,居然甘愿以身代替,假冒刘季啊。” 项羽一双重瞳冷意四射。 他和刘季互为义兄弟,对方什么样子他自然清楚,一眼就认出眼前的大胡子男人乃是刘季至交兄弟卢绾。 卢绾想到自己被捉的经过,苦涩的笑了笑,转而又咬牙道:“项羽你少废话了,今日被你捉了,算我倒霉。” 项羽眯着眼,打量着眼前的俘虏,思索该如何处置。 此时周兰、蒲武等将听闻活捉了刘季,便前来查看,没想到竟是抓错了人。 蒲武建议道:“将军,这卢绾乃是刘季至交好友,二人视若兄弟,若能让卢绾归降,日后可用来对付刘季搅乱其军心,这对我军大有好处啊。” 项羽也知道卢绾和刘季关系很近,是个可以用来打击刘季的人物,便耐着性子道:“卢绾,你若降我,便免你一死。” “免死?” 卢绾一怔,然后想到他与刘季五十年的感情,想到他尚在丰邑的父母妻儿。 他喉咙滚动,一口浓痰吐在地上,大笑道:“项羽小儿,想要乃公降你可以,你现在就当众把乃公这口唾沫舔干净了,乃公就归降于你,你看如何?” 项羽勃然大怒:“竖子竟敢辱我!” 历史上项羽擒住汉将周苛后,招降不成反被其讥讽,怒而将周苛烹杀。 如今他被卢绾当众羞辱,这口恶气如何能忍。 项羽大骂道:“不识抬举的东西,给我拉下去烹了!” 蒲武、周兰等人本觉得卢绾这种级别的人物杀了可惜,但见项羽暴怒,而且卢绾这行为确实活该,杀了也不冤,便不再多言。 “项羽,你敢杀我,你必不得好死……” 卢绾大骂着被项羽亲卫拖了下去。 杀了卢绾,项羽心里才舒坦了一下。 他又带众将走到夕阳晚照下的战场。 西楚兵卒正在清点人数,收缴装备,同时给未死的东楚兵补刀。 项羽打量着远处刘邦逃掉的方向,大笑道:“刘季,你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今日我败你一场,杀你麾下卢绾、曹无伤。下一次相见,就是砍你脑袋的时候了!” 一番畅快大笑。 项羽又用一种渴望表扬的目光望向了西北方向。 那里是魏地所在。 “我今日大败刘季,解郢都之危,叔父知道后,一定会大为高兴的吧。” “叔父,我没有让你失望。” “来人,将此战捷报送到济水,交给大王!让大王高兴高兴!” …… “项羽,你个天杀的狗东西,乃公和你不死不休!” 刘邦满怀恨意的声音冲天而起。 他双目赤红,当着麾下诸将之面大骂项羽,丝毫不在乎形象,各种难听的话不断喷涌而出。 铚县南郊的那一场大战后,刘邦带人一路逃窜,在收拢残军的同时,一直退到了泗水郡最东边的徐县附近。 刘邦一清点战后人数,结果他带出去的三万大军,最后只剩了九千左右。 不是说项羽一战杀了他两万多人,而是除了死伤外,还有许多人或是被俘虏,或是趁乱往其他方向逃了,没有前来同刘邦汇合。 总之他手下战力锐减三分之二,同时剩下的残兵也都被项羽打怕了,兵无战心,要是项羽一路追过来,怕是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而对刘邦来说,损失两万人其实都能接受。 真正让他心痛的乃是卢绾和曹无伤的损失。 “自我起兵以来,无伤追随我南征北战,从无怨言,乃是满腹的忠心。没想到他今日竟为项羽所杀,真是让我心中哀恸啊!” “无伤,无伤,吾之忠良将也。” 刘邦当着众人之面,声泪俱下,痛惜曹无伤的战死。 众人也跟着刘邦感伤,都说些曹无伤的好话。 在曹无伤之后,刘邦提到另一个名字时,则是咬牙切齿了。 “阿绾,没想到你竟会在撤离时落到后面,还被项羽手下擒住,遭此贼残害。” “阿绾啊,我的阿绾啊!项羽竟敢杀你,我必定会为你报仇,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刘邦声音里满是怨恨,若是眼神和语言能够杀人,项羽恐怕早已被他杀了几百次。 逃到徐县后不久,就有消息自西边传过来。 说是卢绾被擒后,项羽招降不成,便怒而将其烹杀。 卢绾,这个与他亲如兄弟的男人,这个刘邦在军中最为信任的男人,就这样被项羽杀了。 刘邦对于项羽之恨,已可用不死不休来形容了。 两者之间,再无任何缓和的余地。 只是刘邦想要为卢绾和曹无伤报仇,眼前的情况已经不可能,不仅是刘邦兵力不足,还有项羽手下那种装备了新鞍具,可以大举冲阵的骑兵也非刘邦能够抵挡。 “陆生,我悔不听你之言啊。你说我现在打了败仗,下一步又该如何是好?项羽赢了我一场,他下一步怕是要继续打过来追杀我了吧?” 刘邦找来战前劝自己稳妥行事的陆贾,态度诚恳的向他道了歉,又眼巴巴的望着对方。 陆贾本来对刘邦不听自己的话而感到不满,心中有些讥讽,可没想到这位东楚上柱国竟然能在战败后亲自向自己道歉,还虚心询问。 这样的姿态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刘邦那谦恭的态度更是让陆贾心里舒服。 他略一思索,道:“上柱国勿要忧虑,以贾之见。项羽之所以东击上柱国,乃是因为我军屡次击败项冠,威胁到了陈县,项羽需率兵前来解围。” “现在项羽击败上柱国,已解除了陈县的危机,他不会再继续进攻。因为相比东西两处战场,北边的魏地才是项氏需要用力的地方,唐国才是项氏的大敌。” “现在睢阳告急,一旦彼处有失,则项梁后路不保。故而项羽接下来应该会北上前往支援砀郡。所以上柱国无需慌乱,可在此收拢兵卒的时候,联系丰沛的吕将军等人,然后勿要再西进陈县以免刺激到项氏,后续先慢慢拿下这边缘的城池,北上取彭城等地,与丰沛连为一线,同时等待济水之战决出胜负。” 陆贾侃侃而谈,为刘邦分析出眼前的形势,判断项羽不会趁机追击,后续应该会北上救援砀郡。 这让刘邦大松了一口气。 只要项羽能给他喘气的机会就可以了,他老刘还有能卷土重来的一天。 “陆生所言有理,以后我听你的,咱们先收一收兵,等项羽走了,再北上去拿彭城,不去打陈县了。” 有了铚县大败,刘邦一改之前洗脚时的趾高气昂,变得从谏如流,将陆贾奉为谋主,认真听取其建议。 同时他对项氏一族的恨意,因卢绾和曹无伤的死变得越发浓烈起来。 “我现在打不过项羽,那就只能看唐王那边了。” 刘邦想到了当初渑池之会上,那个称他为英雄,请他上座的君王。 他望着魏地方向,低语着。 “唐王,你一定要赢啊!” “帮我狠狠教训这帮项氏的狗东西!” 第357章 :十万攻唐 “有我齐国出手,吴广赢不了!” 齐相田荣顶盔掼甲,身披战袍,威风凛凛的走上临淄城外的校场。 他先向着典兵台上的齐王田巿躬身行礼:“大王放心,臣此番率我齐国大军出征,必能一举攻下东郡,剿灭伪王,让唐魏二国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代价!” “好,有相邦带兵出征,孤便放心了。孤将在临淄设宴,以待相邦和诸将军凯旋。” 田巿颔首称赞。 他目光从田荣身上扫过,看到台下站立的华无伤、田解、田吸等大将。 转而又望向远处那一望无际的人头。 十万大军! 持戟握矛,站立昂首。 多么的威武雄壮啊! 秋收之后,齐国终于可以完全腾出手来,集中力量征发大军前去攻打东郡,为濮阳之败复仇的同时,也要剿灭那个同样自称齐王的田假。 “这天下只能有一个齐王。” “那就是我田巿!” 田巿在心中低语,按照仪式将手中的虎符和斧钺交给田荣。 不管他对田荣、田横两兄弟专横擅权的举动是如何不满,现在想要维持自己的齐王之位,都只能依靠这二人。 “出征!” 田荣高举斧钺,望天大吼。 校场上无数齐卒跟着呼喊。 “出征!” 声如洪浪,气势滔天。 田荣下台后跨上战车,轮轴滚动,开始向西进发。 他的身后,十万大军跟随,兵威煊赫,尽显东方大国的风范。 这一次田荣率大军出征,除了谋士娄敬相随,还有华无伤、田解、田吸等大将。 其中华无伤是被田横从前线赶回来的。 他为了免除自己的战败之责,不断向田荣吹嘘唐军的战斗力,将唐军夸成了天下第一的军队。 既然对手这么强,田荣也就勉强原谅了华无伤的战败,并选择继续任他为将,给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不过也因为华无伤的大肆吹嘘,田荣、田巿等人都对唐国心生忌惮,在濮阳之败后没有贸然发兵,而是一直憋到秋收农忙过后再来一出倾国之兵攻唐。 既然同等人数的齐军不是唐军的对手,那就数量加倍,以多打少。 不过这一来,就导致齐国和西楚的攻势不同步。 唐楚两国在济水打得最激烈的时候,齐国只有田横率军在都关和剧武、田假拉扯,没有出大军相助。等到现在大举出兵时,形势已经有些紧迫了。 “据说项梁被吴广压在济水一线,连遭败绩,手下大将龙且兵败降唐,就连韩国也因此倒戈,西楚多次派人前来求援告急,看来这位西楚王名声很大,实际本事也就这样了,这场战争还是得靠我齐国啊。” 田荣上路后,吩咐道:“之前我需要征召大军,故而没有出击。现在可以派人南下回复项梁了。就说我齐国已经出兵,即将去攻东郡,断绝吴广后路。让项梁用一切力量将吴广拖在济水,使吴广无法回师救援。届时我齐楚两国前后夹攻,吴广必败!” “相邦所言甚是,有我齐国出兵捣唐国后路,加上项氏在前方拖住,唐国输定了。” 华无伤跟着附和,同时他嘴里低语着:“之前不慎中了司马卬的奸计,还被唐国小贼暗箭所伤,这一次我定要让他们好看。” “我华无伤,要复仇了!” 使者领命后,骑马南下前往魏地,准备将齐国出兵的消息带给项梁。 …… 数日后,砀郡昌邑附近。 “大王,齐国出兵了。由齐相田荣亲自率领,总计十万人,欲要再攻东郡诸城。” “田荣率兵十万,加上田横在都关的两万多人,齐军在东郡的兵力将达到十二万以上。” 陈平神色肃然,将间人送来的最新消息禀报出来,帐中诸将脸色微变。 他们早通过间人的情报,知道齐国正在大举征兵,心中都有所准备。可准备归准备,真等到十万齐军出来的时候,心里还是挺忌惮的。 吴广沉着脸,手指在身前的案几上轻轻敲动。 十二万以上的齐军啊。 唐国在东郡布置的兵力不算多。 其中剧武、田假两人在和田横厮杀两月后,手下兵力还有一万七千人左右。 濮阳由张耳和葛婴防守,他们二人兵马约两万人。 唐军不到四万人,而齐军在十二万以上,超过三倍了。 河北其实还有军队,但布置在巨鹿沿河一线,防备齐军渡河偷袭唐国本土,不能轻易调动南下。这就使得唐军无法在东郡投入太多的力量。 “韩信和韩忠二人,何时能到?” 吴广询问。 蒯彻想了想,回道:“龙骧将军已从燕地南下,按时间来看应该需要大半月左右。至于韩信将军,因云中辽远,可能要一月时间。不过齐军从临淄出发前往东郡,这路上也有数百里的距离,他们至少也要花上半月时间赶路。有后将军等人在前线布防,龙骧将军定能及时赶到。” “嗯,那我军后方暂无忧患。” 吴广点了点头。 韩忠的龙骧军以及葛婴的飞熊军,都是正儿八经的募兵,战斗力很强,两万人足以打对面几倍的人数。再加上有张耳、剧武等人的辅助,守住东郡应该问题不大。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还准备派一个谋士带人前去帮忙。 “东郡乃魏地,当地皆魏人。郦先生兄弟乃魏之名臣大将,可率五千魏军北上,支援东郡的同时,在彼处征兵抵御齐国。” 吴广将目光望向了郦食其和郦商二人。 按理说,他们两人在名义上还是魏臣,应该归魏豹指挥。 可现在唐王开口,兄弟二人毫无顾忌的当场应下。 “吾等遵大王之令!” 二人说话领命的模样,已经和其余唐将没什么差别了。 特别是郦食其,还隐隐露出兴奋之感。 魏豹在旁看着这一幕,不满的撇了撇嘴。 唐王之前用帮助魏国训练精兵为名,派手下将领栾布训练魏人成军,效果确实不错,这支魏人精兵的战斗力急速上涨。 可问题是栾布虽然说是魏人出身,但他乃唐王亲信,栾布统率的魏军根本不听魏豹的话,归唐王直接调遣。 魏豹现在能够命令的就自己手下的两千直属魏军,以及在名义上听他号令的郦商。现在唐王将郦商派去东郡,岂不是说魏豹能指挥的军力将少掉大半? 魏豹大着胆子道:“大王,东郡乃我魏国重地,末将请命和郦将军同去。” 吴广瞥了他一眼,看出魏豹的心思,笑道:“东郡自有郦将军前去处理。如今吾等将要进军砀郡,还需刚武君帮助安抚当地魏人,刚武君岂能轻易离开啊?还是跟着寡人走吧。” 魏豹嘴角抽了抽。 安抚砀郡魏人,唐王这个理由让他不敢拒绝,只能低着脑袋应了一句。 而这时蒯彻想到一事,对吴广道:“大王,此番我唐国在东郡抵挡齐军的有后将军、太仆、龙骧将军等人,不知东郡之战指挥该以何人为主将?” 按照编制,在东郡唐国诸将里,肯定是以后将军葛婴的军职最大,可以调遣韩忠、剧武等人。但问题是多了一个太仆张耳。 张耳的资历和葛婴相差无几,又是九卿之一,在地位上不比后将军差,此战主将是谁就成了问题。 必须要吴广亲自选定一个。 吴广笑了笑,说道:“太仆曾抵抗过王离大军,有防守战的优势,前期抵御齐军便以他为主将。” 一句话敲定了东郡主将人选,并开始正式传令。 但蒯彻、陈平等了解吴广之人,则敏锐的注意到唐王说的是“前期抵御齐军的主将”。 “大王后面莫不是还要换他人为将?” “大王这一次除了龙骧将军外,还调了云中的韩信回来,他不会选韩信吧?不会的,一个孺子哪能指挥的了后将军和太仆等人。” 帐中众人心中各有所思。 吴广则没有管他们的想法,安排好了齐地之事后,他将注意力转回眼前的魏地之战。 自从送信给项梁后,吴广第二日一早便出骑兵大举追击楚军,自己则率大军从后方压上去。 楚军方面依旧使用壁虎断尾的方式,分兵筑垒防守。 不断用人数去拖延唐军,为主力赢得撤退的时间。 唐军一路破阵一路追击,沿途又破楚军四千余人,将残余楚军追到了砀郡昌邑附近。 而在这过程中,唐军从俘虏口中得到了一些消息。 吴广之前派往楚营送信的使者当晚就被杀了。 而自那一晚后,西楚王项梁再也没有出现过,一直待在他的那辆密不透风的安车里。 没人见过大王。 同时军中戒严,严禁讨论任何相关事情。 楚军的事务也都是由范增和桓楚、周殷等将领出面主持。 “当场杀我使者,还不敢回信,然后项梁再也没有公开出现过。这是又被气晕了,还是直接给气死了?” 吴广眼中闪过精芒。 按理说楚军撤退连续遭受大败,损兵折将,这时候军中士气低沉,项梁本该出面安抚军心的。哪怕他是抱病在身,也该露一个面。 可项梁没有出来,再联系楚军杀唐国使者的事情,这肯定是有问题的。 “不管项梁死没死,在我这里他都已经死了。” “寡人要向天下宣布项梁的死讯,为他发丧!” 第358章 :四面发丧 砀郡,昌邑。 这座原属于魏国的城池在经过数次易手之后,城头上又插上了赤色的楚旗。 城外正有两支军队在此汇合。 一支是从西边济水战场逃回来的西楚残军。 另一支则是收到项梁军令,从南边赶来支援的英布。 “大王怎么就败了?” “范公,你们为何败的这么快?” 英布很震惊,一见到范增便忍不住开口询问。 他之前率军离开项梁,来砀郡收拾彭越的时候,项梁手下还有三万五千人以上的军队,虽然在同吴广的争锋中稍微处于劣势,但三万多人也不至于转眼间就败成这样啊。 英布放眼望去,只见范增身后是一群残兵败将,一个个满身灰尘,垂头丧气,无丝毫精气神,和当初他们北上攻打魏国时的意气风发完全是天壤之别。 范增听到英布这话,差点气的一口唾沫吐到英布脸上。 我们怎么败的你还不清楚吗? 要不是英布没有及时支援睢阳战场,导致睢阳防守兵力不足,被岳成攻占蒙县截断了西楚军的粮道,项梁也不至于仓促撤离,被吴广一路追杀击溃。 心中愤怒,可范增这时还真不敢对英布怎么样。 他压着怒气道:“唐军断我粮道,大王不得已而撤退,可那吴广早有准备,他一路追击,攻势极为凶猛,导致我军一路败退。现在唐军又追至十余里外,明日定然又会追过来,英布将军手下还有多少人?” “我还有六千八百多人。” 英布报上一个数字。 他之前被彭越用游击战搅扰的烦不胜烦,但那支魏军只敢骚扰而不敢正面对敌,英布的损失并不多,还保留了大半兵力。 范增点了点头,又让人找来桓楚,询问他楚军的兵力情况。 “我军又折损了五千人左右,如今只剩一万一千了。” 桓楚刚清点完人数,脸色很不好看。 他们这一路撤离的代价可不小,转眼间又损失了三分之一的兵力。 不过现在有英布支援,他们的人数又涨到一万八千人的样子,两军汇合后算是多了一份保障。 “只剩一万人了,嘶。” 英布听到这数字则倒吸了口凉气。 从三万五打到只剩一万,这损失比他想的还要大,而听说后面的唐军数量非常多,接下来这仗可不好打啊。 他打量了四周一眼,道:“战事如此紧急,为何我却没有见到大王?大王在何处?” 桓楚、范增二人脸色一变。 范增低语道:“大王染疾,卧于车中休息,英将军随我来。” 大王染疾? 英布点了点头,这就能解释为何西楚军的撤退会变成这种惨败了。 只是项梁病的这么重吗,竟然连下车的力气都没有。 英布皱着眉头,跟着范增走到一辆被重兵保卫的安车旁。 项庄在车旁侍立,见范增带英布过来,神色变了变,但没有多说。 英布则感觉有些不对劲,空气中似乎有一股淡淡的怪味。 “末将英布,拜见大王。” 英布下跪,对着车厢行了一礼。 没有任何回应。 范增叹了口气,让项庄带人将附近围了起来,这才压低声音道:“英将军,大王已在路上因疾而亡,吾等不敢泄露这个消息。将军还请保……” “什么!大王死了!” 英布惊呼出声。 范增黑着脸道:“英将军,此事若传出去,军心必散,你可知晓?” 英布反应过来,讪讪道:“范公说的是,刚才是布鲁莽了。只是大王不在,那吾等该如何办?大王可曾指定谁为嗣君?” 打量着前方的毫无声响的安车,英布现在已经明白了空气中的那股异味是怎么来的了,嘴角不由抽了抽。 “嗣君的事情,等回到陈县后再说。现在西楚一切事务暂由老夫主持,吾等接下来最重要的还是避开唐军的追击撤回楚地。待会儿我将召集众将议事,至于大王这里,英将军一定要保密,不得泄露。” 见范增一脸郑重的叮嘱。 英布忙保证道:“范公请放心,我英布的嘴巴紧的很,此事绝不会说出去的!” 范增点了点头。 项梁之死的影响太大了,所以整个西楚军只有上层将领和项梁身边的卫士知晓,这消息依旧处于绝密状态。 “只要此事不泄露,就还能继续撑下去。” …… “你们家大王死了!” “楚营的兄弟们,你们是不是很久没见过项梁了?那是因为他早死了!” “项梁正躺在板子上直挺挺的,浑身散发着臭味,你们可曾闻到?” “我家大王派吾等,专程来为你们家大王发丧了!” 尖厉的声音随着夜风飘入楚营中,四处扩散,吹进楚卒们的耳中。 西楚军与唐军隔了十多里路,唐国大军没有趁夜来袭,但唐王吴广却派了骑兵赶到不远处,拿着喇叭钻入附近山林中,隔着一段距离从四面八方对着楚营大肆宣扬。 甚至为了让西楚军的战士能够听懂,吴广还专门挑选了楚人执行这项任务,保证楚地的各处方言都有,让他们交流起来没有障碍。 他们的声音有些在半道上就消散了,但也有一些顺着风传入楚营,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 “你家大王才死了!” 有靠近的楚卒对着营外黑漆漆的山林大呼。 很快,远处就传来声音。 “我家大王怎么会死?吾等出来前,我家大王还专门发了赏钱,难道你家大王也给你们发钱了吗?你们看过你家大王了吗?” 阵阵呼声传入楚营,引得楚卒心中大为震恐。 就像被唐军俘虏的楚卒交代的那样,除了一开始撤离的那天项梁在军中露过面,之后的时间里,西楚王项梁再也没有出现过一次。 军中一切事务都是由范增和桓楚等人处置,而且还专门下达了严禁讨论大王情况的戒严令。 再联系到之前营中流传的项梁被气到晕厥吐血的消息,这让楚卒们越发惊恐起来。 “难道项王真死了?” “说不定死了,咱们都这么久没看到大王了。” “是呀,大王之前还经常出来巡营激励吾等,可现在他这一路都只卧在车里不出来。扎营后又立刻进营帐休息,怎么看都不对劲啊。” 楚卒们议论纷纷,恐慌的情绪开始蔓延。 特别是那些有一定地位权力的中层将领,聚集在一起向上询问。 “大王只是染疾而已,那吴广使诈以此奸计祸乱军心,尔等怎能相信!我这就去请示大王!” 范增红着眼睛,对着那些询问的中层将领怒吼。 他还装着请示的样子,走入楚王所居的营帐。 里面有亲信穿着楚王的衣服,坐在案前,畏惧的看着范增。 “范公。” “走吧,等会你不要说话。我来讲。” 范增深深吸了口气。 然后又让另一个亲卫搀扶着“楚王”,随他走到帐门处显了显身影。 “看清楚了,大王就在这里。只是因疾而不能外出,尔等岂可乱信唐军妖言!大王下令,若有再敢传扬唐军妖言者,不论军职爵位,皆立斩不赦!” 范增扯着嗓子大吼。 转而让亲卫扶着“楚王”回帐子里去。 夜色下,只要不被人凑近了看,也不主动出声,这“楚王”还是很像的。 英布、桓楚、项睢、周殷等高级将领也出来“辟谣”和威胁。 见到帐中真出现了一个楚王,楚军中层将领心中虽然还有些疑惑,但也算是安了心。 加上范增的斩杀令,他们不敢多说,忙告罪而退。 见到这些将领退下,范增松了口气。 他转头道:“项睢,立刻带人扫荡周围山林,把那些胡言的唐人尽数杀了!” “唯。” 项睢领命离去。 其余诸将也都一脸忧色的前去安抚手下的军士。 片刻后,就只剩范增立在原地。 夜色沉寂,有风吹来。 范增身子一凉,突然打了个哆嗦。 他回首。 帐中有一个穿着楚王服饰的人,正畏缩的坐在那里。 这不是西楚王。 真正的西楚王此刻正躺在冷冰冰的车厢里。 “大王,你若还在,那该多好啊。” 范增轻轻念叨了一句,老眼有些湿润。 他伸手抹了把脸,低语道:“大王,吴广此人奸诈阴险,竟以诡计来坏我军心。被他这么一闹,怕是瞒不下去了啊。” 范增满怀忧虑。 假的终究是假的。 如果没人捅穿项梁之死的这层薄纱都还好,可以随意找借口糊弄过去。可现在唐军以诡计宣扬,相当于在西楚将士的心中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不亲眼看到项梁出现在他们面前,许多人不会打消心中的疑虑。 吴广的四面发丧之计,已对楚军造成了重大影响。 西楚的军心,怕是稳不住了。 第359章 :六侯英布 翌日一早,天色刚微微亮的时候,昌邑西边的道路上,便有轰隆如雷的马蹄声响起。 三千唐军骑兵如雷似电,直奔楚营。 这是要依靠速度迅速咬住楚军后队,然后等待主力上前将其歼灭,重复之前的追击场景。 不过昌邑的主干道路已被截断,一支约七千人的军队在此挡道,将唐军骑兵拦了下来。 “射!” 楚卒高声呼喊。 箭雨呼啸,如飞蝗腾空。 配合道路上布置的拒马、鹿角等物,逼得唐军骑兵不敢上前。 唐将吕胜见其人多,又兼防备完善,不敢轻率进攻,只带着骑兵在旁游走监视。 他注意到对面楚军飘扬的大旗。 “派人回报大王,楚军断后者乃楚将英布。” …… 英布站在后方一处高地上,看着远处唐军骑兵的调动,面色冰凉一片。 “将军,唐军人多势众,战力远非我军能比。令尹让将军断后,这是将吾等当做了弃子啊。” 贲赫在旁,脸带忧愁。 唐军光是前面探路的骑兵就有数千人之多,远远望去黑压压一片,给人极大的压迫感,等吴广带着后方主力赶到时场面恐怕会更加恐怖,这仗不好打啊。 英布道:“此战确实艰难,但没有办法,令尹手下的兵卒连续打了几场败仗,被唐军一路追杀才逃到这里,士气早已不振,昨夜又被吴广用诡计骚扰,使得军心大乱,要是让他们来断后,恐怕连一天时间都撑不了就会被唐军攻破。” “故而这断后的任务就只有吾等能做,哪有什么弃子不弃子的说法,不得已为之罢了。你且下去让儿郎们好好布防,吾等只需挡唐军两日就足够了。” 英布声音冷冽,不容贲赫再说。 贲赫只能拱手应下,满脸忧虑的离去。 英布则望着远处的唐骑,长长的吐了口气。 有得到,那必然有付出。 率兵断后,抵御唐军的追击,掩护范增护送项梁尸体离去,这是一个危险的任务,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唐军全灭。 楚军诸将几乎没人愿意担任这个任务,英布自然也不例外。 但范增给了他一个诱惑。 范增假项梁之命,封英布为六侯,掌九江郡六(lu)县之地,代价是需要英布能断后坚守两日。 这让英布心中大动。 英布祖上是春秋时的英国人,是当年的英国公族。 英国被楚成王挥师灭亡后,其祖先流亡同为皋陶之后的六国,但很快六国也被楚国灭亡。英氏先祖就在六地长居,至今已有差不多四百年的时间。 六县是英氏世代所居的故乡,能以此地为封邑,号称西楚六侯,这对英布来说很有吸引力。 再加上当时范增让桓楚、周殷等将在旁虎视眈眈,英布担心自己不答应,恐怕会被当场斩杀夺取军权。在范增的威逼利诱下就接了任命。 只是这个任务并不简单。 一个时辰后,远方地面上出现了由赤旗组成的红云,以及那一眼望不到边的唐国大军。 旌旗招展,矛戟如林。 唐军如巨浪般向着昌邑迎面涌来。 吴广没有骑马,他立在战车上,被万军簇拥,遥望不远处的楚军阵地。 “是英布啊。” 吴广念叨着这个名字。 英布。 又因犯罪而黥面,常被称作黥布。 这名字他是听过的,乃是项梁手下的大将,与龙且地位相当。 而此人在秦末历史上也算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是项羽和刘邦都曾封赏过的异姓王,论军事能力,在楚汉诸将中绝对是居于前列的,仅次于韩项刘章,应该和彭越的水平差不多。 现在英布率兵为楚军断后,确实比范增手下那被破了军心的一万多人要强得多。 吴广想要继续追击逃跑的楚军,就必须要打破英布这关。 想到英布在历史曾干过弃项投刘的事情,吴广心里不免生出想法。 这英布可不是什么忠臣。 “英布能降刘邦,未尝不能降我。” 吴广正打算让龙且前去劝降,又听闻文秀禀报,说吕臣将军求见。 “大王,我曾与英布在陈郡有过一面之缘,当时陈王战死,陈县被秦军所夺。我欲同英布合兵去攻取陈县,后来又听说大王在河北需要兵力,便放弃攻打陈县,与张黡将军率兵北上。当时我曾邀约英布一同投奔大王,英布有所心动,但又不愿离开楚地而选择了拒绝,转而投靠了项梁。” 吕臣上来后便向吴广道出他和英布的渊源,并道:“大王,英布这人带兵挺有能力的,不如让末将前往阵前邀他相见,看能否劝他归降。” 吴广眼神微动。 龙且那家伙打仗的能力还可以,但说话狂傲了些,让他去劝英布,怕是成功几率不大,既然吕臣有此渊源,让他试一试也是好的。 吴广点头道:“既如此吕将军可上前一试,告诉英布,他若愿率军降唐,寡人将以卿位相待。” 吕臣应下。 片刻后,他率亲信纵马出阵,于阵前叫道:“楚人吕臣在此,还请昔日故友英将军出阵相见。” 英布此时正在阵中,见到吕臣出阵高呼,不由一怔。 “唐军素来诡诈,将军谨防中计啊。” 身边有亲信劝告。 英布眼睛微眯。 两军对阵于前,唐军强而楚军弱,吴广却没有贸然发动进攻,而是让故人吕臣前来相邀,英布隐约能猜到对方的打算。 如果项梁尚在,他不会动什么心思。 可问题是项梁死了,这就让英布心中有所异动。 他略微犹豫后,说道:“昔日故人,见一见也无妨。” 说着,英布驾马往外行去。 马蹄踏动,不一会儿两人便相见于军阵前。 “许久不见,吕将军风采依旧啊。” 英布隔着一段距离,对着吕臣拱了拱手。 吕臣回了一礼,亦道:“英将军也是威武如初,让臣不免想到当初在陈郡共同对付秦军的时候。”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用昔日往事拉近了一些关系。 待寒暄完毕。 英布便径直道:“我与吕将军虽说是昔日好友,然两军交战,各为其主,吕将军在战前邀我,不知有何用意?” 吕臣也不隐瞒,径直道:“天下诸国相争,吾家唐王雄踞河北、关中,论国力军力,皆乃天下诸侯之魁首,今吾王率兵南下击败项氏,正欲一举将其歼灭,遇英将军率兵阻路。臣以为英将军乃豪杰之辈,为项氏死战不免可惜,故请命前来欲劝英将军弃楚附唐,在我唐国得一场富贵。” 英布眸光微动。 果然如此。 他没有拒绝,但也没有答应,而是道:“自我归附项王麾下,得项王信任,尊为大将,率兵攻略魏地,何等风光,岂能轻易背之。” 吕臣又劝道:“项氏撕毁盟约攻打魏国,残杀魏王,遭天下人所唾弃,此等背信弃义之辈,英将军难道不鄙夷唾骂吗?将军弃楚而投唐,非背信也,而是不满项氏之恶行也。将军当如吾王所言,识时务者为俊杰,还请思虑之。” “识时务者为俊杰?” 英布咀嚼着这句话,笑道:“唐王倒是会说。那不知唐王会如何相待?” 吕臣道:“将军统率旧部而不变,大王还将以卿爵相封。” 卿爵。 英布眼睛一眯,冷笑道:“项王封六县之地予我,号为六侯。今唐王反而降侯为卿,世间安有如此事也!吕将军,恕英布告辞了。” 说着,英布也不管吕臣,拱了拱手,便驾马自回阵中。 吕臣神色错愕,见英布离去,他也只能回阵复命。 吴广见吕臣归来,笑道:“吕将军前去劝降,可有结果?” 吕臣讪讪道:“大王,臣刚才劝英布归唐,观其模样,他对项氏应无多少忠诚,有心动之意。但英布自言项氏封其为六侯,掌六县之地。而我唐国只给卿爵,他便怒而入阵。” 听闻此语,吴广脸色渐冷。 英布果然对项氏没什么忠心,但这厮居然嫌他出的价少了。 看其说辞,竟还想要侯爵和封地。 第360章 :彭越请投 秋风掠过大地,卷动旌旗猎猎。 唐军各部已经在诸将指挥下摆出进攻阵型,就等着唐王下达命令。 吴广略微沉默后,看向吕臣。 “吕将军以为如何?” 吕臣咽了口唾沫。 他肯定是想成功劝降英布的。 劝降一员大将,加上数千人的军队,这是大功一件,能让他更受唐王青睐。 同时英布与他有一段交情,日后英布在唐国朝堂上立足,吕臣能多一个友人。 可吕臣也觉得英布的胃口大了些。 唐国和齐楚等国的情况不同。 齐楚这些国家依旧采用昔日的封君制,和君主有血缘关系的往往能得到很高的爵位。麾下将领臣子也多得到分封,比如英布的老丈人吴芮,就被项梁封做番君,实控番阳等地。 唐国则不同。 吴广虽然将赵、秦、卫等诸侯国的后裔封为侯爵,另立一国。可在唐国内部,实际采用的还是秦国的军功爵制,对于将领的爵位晋升把控的很严格。 唐王自己的亲大哥吴伯都没有任何爵位在身,侄儿吴冲也是亲身进入军伍,靠着战功一点点积累起来的。 唐国仗打到现在,除了一开始在实力尚弱时所封的几个封君外,唐国诸将基本都是卿爵,吕臣自己也是左庶长爵位。 现在英布一张口就要侯爵,还要一处封地,这岂不是跑到唐国诸将头上,也跑到他吕臣头上了? 这就有点没道理了。 吕臣低声道:“臣以为英布所求太甚,大王若答应他的要求,诸位将军必然不满。” “嗯,左将军为寡人立下大功,屡次大破楚将,败华无伤、项羽、龙且,至今也只是少上造爵位。” 吴广露出一抹冷笑:“他英布何德何能,在寡人面前居然想要侯爵之封?” 历史上刘邦能大肆封赏他人,除了生性豪爽外,也是因为他自己本身的实力不够强,在战场上被项氏压着打,需要用爵位去争取他人的帮助。 韩信要假齐王,刘邦就给真齐王。彭越不出兵帮忙,刘邦就给他梁王。想拉拢英布,刘邦就给淮南王。 三个王爵封下去,刘邦就得到三人相助,击败项羽,定鼎天下。 可同样也为后续埋下隐患,最终兔死狗烹,三王皆死。 吴广不想如此,他也没有这样做的必要。 历史上的刘邦弱,这样做是不得已而为之。 现在则是唐国强。 吴广得韩魏相从,力敌齐楚而不败,已是天下之魁首,没有必要学刘邦的做法。 如果说英布献数郡之地,或是带着几万大军投降,那都能勉强说得过去,有封侯的资本。 可现在英布手下才几千人就想要侯爵,吴广要是答应了,那他麾下诸将会如何想? 封一英布,将埋下唐国诸将不满之祸患。 “寡人面前不讲条件。” “卿爵他不要,那就等着覆军于此吧。” “击鼓,进攻!” “擒杀英布者,赏千金,赐爵一级。” 吴广冷声开口,正式下达了进攻令。 …… 英布刚回去不久,就听到唐军方向传来战鼓声,喊杀声冲天而起。 他惊愕道:“这吴广不再谈谈条件吗?” 英布其实也清楚唐强楚弱的形势,知道投靠唐国可能会更稳一点,可又舍不得他在西楚的权势。 项梁在时,他英布就是西楚大将,能做一路偏师的主帅。 项梁不在了,他又被封为六侯,有自己的封地,地位在西楚也是数一数二。 可要是投靠唐国,那他这种降将势必会居于司马卬、葛婴等人手下,地位权势骤减。 英布心中不甘,所以才想谈谈条件。就算是投降,那也得有高位相待。 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嘛。 哪知道这唐王如此刚烈,连价都不讲了,直接就发动进攻。 “好好好,你吴广觉得我英布不配封侯,那我就让你瞧瞧我的厉害。” 英布大怒,亲自持戟踏上前线指挥作战。 他的兵力打不过吴广,可靠着营垒设施,挡个两三日还是有可能的。 “冲啊!” 两军交战,喊杀声不绝于耳。 唐军阵营冲在最前方的乃是龙且,以及他率领的楚军降卒。 “乃公逮不住项梁,那就用你英布的脑袋代替!” 龙且怒吼,挥兵而上。 他和英布在西楚地位相当,能力上差距也不算大,此刻亲临前线指挥作战,专攻楚军防守薄弱处,虽然暂时没有突破性进展,可其凶猛的攻势也让营中防守的楚卒感受到了压力。 英布瞥到那杆大大的“龙”字旗,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龙且这逆贼,战败而降,现在做了吴广的走狗,真是丢脸啊。” 嘴里说着不屑的话。 英布眉宇间则有凝重之意。 唐军人数太多了,龙且的进攻只是试探,真正的压力还没开始。 他打起精神,认真指挥,尽力抵挡唐军攻势。 营垒攻防战厮杀惨烈。 吴广从远处打量,面色如常。 两军交战时,其麾下谋士前来禀报了一些情报。 “我军已寻到了周围小路,可以绕开英布营垒。不过好走的小路都有英布派军驻守截断,剩下一些小路较为难走,不适合大军绕道通行。” 蒯彻先送上来一条消息。 这地方不是太行一样的险关要道,地形多呈平原,除了可供车马奔驰的大道外,周围的小路数量并不少,找一找就可绕过去。 但英布也明显考虑到这一点,他在这地方和彭越交手好几次,对当地路况很熟悉,特意分了一些人在附近小道上借助地利设阻,防止吴广派人绕路。 吴广正想着派一支军队猛攻一条小道,从彼处杀过去,以配合正面攻势。 这时负责情报的陈平满脸笑意的走过来。 “大王,有魏国昌邑令彭越派人前来联系,说愿归附我军,并帮助发动附近的魏人从英布后方进攻。大王,根据我了解的情报,这个彭越颇有些打仗的能耐,多次从后方骚扰楚军,就连英布也是被他引到此处来的。这可是个快速击破英布的好机会啊。” “彭越?” 吴广眼神一亮。 好啊! 他主动招降英布,英布这厮还端着架子想和他讲条件。 他没有和彭越通信,彭越却主动前来投效。 这两人的行为对比起来,给他的感觉大不一样。 吴广赞赏道:“派人告诉彭越,寡人甚为欣赏他之前对付楚军的游击战法,此番若能辅助寡人击破英布,当重赏之!” …… 昌邑以北,有一条荷水流淌,其附近多有水泽芦苇丛,正是一处藏匿的好地方。 一道喜悦的声音响起,惊起一群水鸟飞天。 “没想到唐王也听过我彭越的名声,还欣赏我之前的战法。” 彭越接到唐王回话,大喜过望。 除了唐王允诺击败英布后的重赏外,他更在意的是那句“游击战法”的点评。 “游击,游击。游而击之!” “唐王真是取了一个好名字啊,我这战法确实能称作游击战了。” 彭越面露喜悦,从唐王的点评来看,他对彭越在后方骚扰楚军的功绩确实是了解的,还给了“甚为欣赏”的高度评价。 被天下最强国家的君王所欣赏,彭越心里的激动简直难以言表。 他豁然转身,看向不远处休息的众多人影。 自从误踏入英布的包围圈惨遭大败后,彭越带残卒逃到附近水泽隐匿,手下只剩一千多人。 这点人数肯定不是英布的对手,但若是从后面偷袭英布,那差不多够用了。 而且现在唐军大举压境,这种形势下只需彭越鼓动,周围乡里的魏人青壮多半都会举臂相从,跟着他一起猛攻英布。 “二三子,英布那厮之前仗着人多兵甲多,又用诡计埋伏吾等,使吾等兄弟死伤惨重,此等血仇我彭越一直难忘。今日唐王率大军前来,正是吾等报仇的时候了!” 彭越一声吼。 周围魏人纷纷起身。 彭越高呼道:“二三子,尔等随我去投效唐王,顺便捅了英布的屁股,以报血仇!” 众人一起呼道。 “投效唐王!” “捅了英布的屁股!” 第361章 :楚营陷落 昌邑之地,唐楚两军战斗不停。 英布这支军队和范增从济水带来的残军不同,他们没有经历过济水之败,又因之前大破彭越的缘故,军心士气都还算可以,此时借助营垒设施能勉强挡住唐军攻势。 唐军人数多,可打仗并不是手一挥就将人全派上去,英布断道阻路后,两军接触面就那么大,能上场人数有限,战事短时间内处于拉锯状态。 不过以多打少,加上唐军士气和战力皆要高一些,随着时间推移,胜利正在向唐军倾斜。 “将军,唐军攻势太过凶猛,我军伤亡不少,照这样下去,怕是撑不到两日啊。” 贲贺满目忧愁的走过来,向英布汇报战事情况。 英布浓眉微挑,脸上闪过一层阴云。 他想到与范增残军汇合时了解到的情报。 唐军战斗力太过强悍,在追击时曾经一日连破楚军三阵,击破两万人,斩杀楚将四员。 这般攻势可用摧枯拉朽来形容,必须要小心谨慎的对待。 英布忌惮唐国骑兵,所以在营前多挖坑洞,撒蒺藜,竖拒马、鹿角等以阻止,避免遭受唐骑冲击,本想着双方用步卒厮杀对阵,他能够多撑一段时间。 哪知唐军在步战上一样凶猛,特别是数量多的可怕,让他有些招架不住。 “守不住两日,那就只守一日。传令全军,让他们给我死守阵地,只要坚持到明日,吾等便可撤军活命!在之前,有敢退者,当场斩杀!” 英布冷冽开口。 他答应了范增为其断后,总不可能当天就跑了吧,那以后还怎么在西楚立足? 而且英布刚才很拽的拒绝了吕臣的招降,要是当日就被吴广给打跑了,面子上也不太挂得住。 怎么也得撑到明日再说,到时候他就算撤退也能找出其他理由。 听闻英布说只需守住一日就可撤退,贲赫神色一喜,忙道:“将军放心,若是只守一日,我军定然能做到。” 英布手下多是老卒,战力在西楚也算一流,借助营垒抵御敌军一天并不是什么难事。 贲赫领命下去,传达将军的最新指示。 英布则眺望远处战场,看着那杆华丽的唐王大纛,哼道:“今日有我英布在这里,你吴广就别想从此处过去!” …… 昌邑城北,有魏人不断奔走于各乡邑之间,呼唤喊叫。 “唐国大军已至,正和楚人交战。彭君已得唐王之令,将率吾等共同袭击楚人,报他们侵我魏国之仇。二三子,还不速速跟随,向楚军报仇!” 声音在乡野传荡,很快就引得群起响应。 楚军入侵魏地,可不是来这里做善事的,军事行动往往伴随着各种暴力行径。 特别是像英布这种盗贼出身的人来做主将,手下人的军纪就更不用说了。 楚军除了没有大规模进行屠杀外,其余强征壮丁,缴收钱粮,抢掠奸淫等等事项都少不了。只要魏人敢反抗,楚军基本都是当场砍杀,以作威慑。 这般行径下,魏人们对楚军心怀憎恨,之前在彭越打游击战的时候就多次帮忙传递消息。现在听闻彭越要带人去帮唐军,自然是一呼百应。 到下午黄昏时,彭越聚集魏人约三千余,从楚军后方发动了进攻。 英布正在前线指挥军队与唐军厮杀,突然间就收到了后营急报。 “将军,彭越纠集附近魏人冲我后营,其人数众多,我军抵挡不住!” 后营将领派来亲卫禀报,英布脸露错愕。 他忙走到后方高处,看到了一大群魏人正在猛冲其后方营垒。 除了一小部分魏军甲胄兵刃齐全,其余魏人大多无甲,手中武器也都是简陋的木矛、木棍之类,战斗力算不上多强。 可他们人数太多了,楚军主力在于前营,后方也就几百人防守,再加上人力和时间有限的缘故,后方几乎没什么防御设施,连鹿角、拒马都没有几个,被数千魏人突然猛冲,根本拦不住。 而彭越又熟知偷袭的战法,他带着魏人杀进楚营后,让人用带来的火把点燃楚军营帐,以及各种可以燃烧的东西。 火光在眸中闪耀,浓黑色的烟雾冲天而起,与天边晚霞交相辉映。 英布脸上黥面扭曲,怒吼道:“竖子!彭越竖子尔,真无耻至极!” 魏军从后面进攻,能不能捅穿楚营另说,但确实引得楚军骚动,士气大跌。 同时那冲天而起的烟雾也提醒了唐军。 “大王,是彭越动手了!” 身边传来喜悦的呼声。 吴广嘴角也露出笑容。 英布率军阻截道路,吴广要是派上虎贲军、羽林军这种精锐去强攻敌方营垒,今天也能将其打下来。可那样精兵的伤亡会很大,虎贲军经过数战后已经只剩下一半人,要是再用来打这种攻防战,战后怕是就只剩两三千人了。 好钢得用在刀刃上。 故而他只以吕臣所部唐军,加上魏军、降卒的辅佐进攻,在给英布一定压力的同时,等待楚军后方火起,来一场前后夹攻。 现在,就是总攻的时候。 “传令司马卬,可以带虎贲上去了!” 既是总攻,那吴广便不再吝啬,直接派上虎贲冲阵。 楚军遭受前后夹击,军心大乱,已经出现溃败之势。 唐军此时派出最为精锐的虎贲冲阵,生力军一上场,猛攻下很快就撕开了一条口子。 “守不住了,都怪彭越这竖子!” 英布满脸愤恨,不断的怒骂着。 他最后看了眼远处正在被唐军逐渐攻陷的营地,知道仗打到现在,已经没了翻身的余地。 英布不敢整军死战,他转身上马,在麾下精锐短兵的簇拥下出营逃跑。 彭越这边主要由魏人青壮组成,主要起一个扰乱楚营的作用,战力上很差劲,英布率精锐一冲,很容易就杀了出去。 他冲出营外,无丝毫逗留,直往南方奔去。 而英布这一逃,就相当于是将其手下数千步卒尽数扔在了此处。 “将军!将军在何处?” 楚将贲赫眼见形势不对,前来寻找英布欲要劝他突围,结果找了个空。 周围有兵卒叫道:“我看到将军带着短兵冲出营去了!将军已经跑了!” 贲赫大惊失色,叫道:“将军怎不带我!” 他心忧英布,想要前来劝说英布突围,结果英布居然先一步跑了,都不让人去知会他一声,这让贲贺大受打击。 远处传来阵阵呼喊声。 “唐王有令,降者不杀!” “放下武器,立刻投降!” 唐军一边攻杀,一边大声宣扬。 楚军此时主将逃跑,又被唐魏两军前后夹攻,军心已彻底溃散,不少兵卒纷纷丢下武器,选择了投降。 贲赫见状,愤愤的看了一眼南边。 他转头,对着逼近的唐军扔下手中长剑,叫道:“投降!” “我投降!” 第362章 :项羽哭丧 昌邑战场,烈焰燃烧,黑烟冲天而起,厮杀声震天响彻,显得阵势很浩大。 大战打得激烈,结束的也快,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战斗落下帷幕。 喊杀声停歇,唐军各部开始打扫战场,清点俘虏和尸首。 从上午开战到现在结束,耗时不超过一天。 吴广站在一处高地上,打量远处战场景象。 “大王,英布见情况不对,已带短兵从魏军方向突围,现在已往南边跑了,是否要派人前往追击?” 卢陵快步走过来,将前线将领的奏报禀上。 “嗯,派一支骑兵去吧,若能捉住最好。” 吴广听闻英布突围的事情,语气颇有些遗憾。 英布之前那么拽的拒绝他招降,还狮子大开口想索要侯位,吴广很想看看此人被擒下后的表情。 可惜英布不是项襄那样的西楚死忠,他不会为项梁奋战到最后,见势不妙便溜之大吉才是正常操作。 卢陵领了命令,又道:“大王,吕将军那边据说捉住了英布的副将贲赫,大王可要见见?” 唐王之前曾说捉住楚军高层后带过来,现在英布跑了,这个所谓的副将贲赫就成了楚军的最高层。 吴广神色一动,低语道:“带上来吧,寡人正要问一问。” 卢陵应了声,转身前去传令。 片刻后,被收缴了武器甲胄的楚将贲赫便被押到吴广身前。 他看了眼吴广身后那高大的黥面壮士一眼,身子一个哆嗦,忙跪倒在地。 “小人贲赫,拜见大王!小人思慕大王之心久矣,早想投奔大王麾下,只可惜为英布所胁,不敢动作。今英布畏惧大王兵威带人逃跑,小人这才抓住机会领手下兵卒投降,正是欲为大王效力啊!” 贲赫声音颤栗,一脸讨好的向吴广表达自己想要投效的心思。 吴广对这些话不感兴趣,他想见擒获的楚军高层,乃是另有一件要事。 “你为英布副将,可知晓项梁死活?昨日两军相会,可曾见过项梁?” 吴广直入主题,连续询问。 贲赫一怔,惊讶道:“大王不是已知项梁死讯,才派人前去宣扬发丧的吗?” 说到这里,贲赫也反应过来,猜到唐军的四面发丧多半是用的诈计。 他连忙道:“小人随英布与项氏残军汇合,一直未曾见过项梁踪影,其军队的主事者乃是令尹范增和桓楚等将军,小人当时还觉得奇怪。后来英布晚间回营,召小人通告项梁已因疾死去的消息,然后范增又予英布侯位,让他留下断后……” 吴广没有细听后面的事情,他此刻双目发亮,心头砰砰跳动。 项梁死了! 虽然贲赫说项梁是因疾去世,但在吴广看来此事绝对和他那晚派人送到项梁手中的那封书信有关。 “项梁老贼,怕不是被我活活气死的。” 吴广嘴角上扬,低语道:“好也,这一来我为项梁发丧,那更是理所当然了。” 说到此处,吴广心中一动,又问道:“项梁既死,那他可曾指定嗣君?” 贲赫眨了眨眼,摇头道:“禀大王,这事情臣就不清楚了。” 吴广点点头。 项梁被气死后,范增秘不发丧带军逃亡,正是为了不使军心受损,连项梁之死都不敢公布,更别提嗣君的事情了。 “项梁死前不知会指定何人为君。” 吴广不由侧首,望向南方。 “项羽,会是你吗?” …… “什么!叔父在济水败了?” 项羽神色震惊,他瞪着面前的使者道:“我叔父乃是天下名将,自江东起兵以来便战无不胜,纵横天下从未有过败绩,他为何会败?” 使者被那双重瞳一瞪,有些害怕道:“项将军,此事皆因唐将岳成击败项声将军,夺取蒙县,断绝了我军粮道。项王没有办法,只能率军撤往砀郡,但唐军早有准备,一路追袭,一日之间连破我军三阵,杀项襄、朱鸡石等将军。我军只能边战边退,损失惨重,令尹收到将军捷报后,特派小人前来请将军前去支援。” 项羽已被这消息震惊,甚至没注意到使者口中派他前来的是令尹范增,而非项梁。 “大王不是派英布前去支援了吗?怎么岳成还能拿下蒙县,断我军粮道?” 他低吼出声。 使者道:“英将军被魏人彭越所阻,一时支援不及。” 项羽愣了愣,大骂道:“英布真乃蠢材,连一个没听过名声的彭越都收拾不了,还做什么大将!还有那项声,连岳成都打不过,坏我楚国大事啊!” 项羽当初先来收拾刘邦而不是北上支援砀郡,正是考虑到项梁已调遣英布前去支援睢阳一线,想着有英布去帮忙那肯定没问题,这才放心东进,哪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英布、项声全都是废物! 项羽心中十分气愤。 早知如此,他在打完李良后就该先北上去把岳成打了,再到东边来收拾刘邦。 只可惜现在说这些已经无用,悔之晚矣。 “将军,今事态紧急,唐军追击于项王之后,吾等当立刻前往支援才是。” 周兰等人神色焦急。 “尔等说的是。” 项羽豁然起身,握着拳头,坚定自语。 “叔父,你要坚持住,我这就来救你了!” …… 项羽这边接到“项梁”的求援,立刻率兵前往砀郡。 为了加快速度,他亲率千余骑在前疾驰赶路。 周兰、蒲武二人则领步卒在后跟随。 此时范增所率大军已经过了单父,往砀县方向行来。 因为英布在昌邑阻挡了唐军一整天的缘故,楚军得以多了几十里的路程优势,唐军步卒一时间追不上来。 可吴广派出来的骑兵却是十分讨厌,一路追击,再度咬上了楚军后队。 范增不得已,只能不断分兵在后阻截。 “英将军,大王认为你是我楚国大将,有能力护佑国祚长存,故以六县之地封你为侯,希冀你能拒敌于外,哪知道你竟然连一天都没有撑住。你对得起大王的信任吗?你对得起身上的六侯之位吗?” “败军丧师,无能!无能啊!” 范增对英布的狼狈归来十分气愤。 他丝毫不给面子,当着诸将之面大骂出声。 范增的脾气本来就刚硬,在历史上甚至敢当着项羽的面骂其“竖子不足与谋”。 现在他侯爵之位给了出去,换来的却是英布一天就被打的全军覆没,换谁谁不气啊。 英布低着脑袋挨骂,心里则气道:“好你个老匹夫,竟如此不给我面子,日后定要你好看!” 心中恼怒,可英布现在军队都打空了,也没还嘴的胆子,只能硬着头皮全收下来。 范增骂完后,又喘着粗气道:“好在项羽将军已击败了刘季,现在想来已收到我的传信,正在接应的路上。吾等不往睢阳走了,去砀县与项羽将军汇合!” 睢阳方向有项声和曹咎的军队,可同样有岳成率领的唐军在附近,往那个方向撤退很容易被岳成堵住去路,范增选择往东南走去找项羽。 这个决定诸将并无异议。 只是项睢的脸色很是难看。 “项羽那厮竟然又打赢了,他怎得这么会打仗,可恶,可恶啊!我必须要知会父亲,让他使点力气,拿下这个王位。” 项睢心中暗骂不已,下去后让亲信快马前往陈郡,将自己的书信交给项缠。 两日后,范增所率的西楚残军在砀县以北的大道上终于同项羽率领的骑兵汇合。 到了此时,因不断分兵和后方的唐骑纠缠,楚军只剩下了八千余人。 项羽一见面,就被这支楚军狼狈和萎靡的状态所震惊。 他很难用眼前这支难民般的军队,去联想当初项梁意气风发带兵十万攻伐魏国的场面。 一场本该必胜的大战,怎么就打成了这般模样? 项羽心中郁气滋生,一见范增、桓楚等人,他也不多言,只道:“范公,大王何在?” 范增、桓楚、项睢等人面色一变。 因为之前吴广为项梁四面发丧,挑破了薄纱。加上沿途撤退项梁从未出来过的缘故,剩下的八千楚军大多都有所猜测。 项梁之死,在军中已成了一个公开的秘密。 范增不再隐瞒,他叹了一声,对项羽道:“项将军,大王已在魏地因疾而亡,将军是见不到大王了。” “什么!我叔父死了!” 项羽如受雷击,整个人愣在当场。 项梁。 他的叔父,也是在项羽亲父死后,一路将他抚养成人的男子。 项梁在项羽幼时就教导他书数、剑术、兵书,以及为人的道理和复兴楚国的理想。 名为叔父,实则代替的是项羽父亲的位置。 人终归是有感情的,项羽对项梁尊敬有加,在其称王后,视其为君王,父亲和老师。 他那残暴狂傲的性格,整个楚国中也唯有项梁能够压制住。 可现在,这个等同于项羽父亲的男人竟然死了。 “叔父!” 项羽轰然跪下,凄凉的叫了一声。 “项将军,还请节哀。现在大敌在后,吾等还需振作。” 范增低声开口,安抚项羽。 回应他的是一双发红的重瞳,那可怕的眼神就连范增也忍不住颤了一下。 “我叔父到底是怎么死的?在我率兵南下时,他身体并无异样,为何会突然染疾而亡!” 项羽低吼出声。 他不相信那么强壮的叔父,竟然会在战争最关键的时候因疾病而死。 范增还未开口。 旁侧就有项睢道:“大王是被气死的!吴广收降龙且,让龙且公开羞辱大王,致使大王血气上涌而晕厥,其后刘季在后方勾结熊氏叛乱,以檄文激怒大王,使大王再度晕倒。之后睢阳粮道断绝,吴广追击我军,又派人以书信侮辱,最终使大王气怒而亡。” 项羽神色震惊。 他的叔父竟然是被气死的? 项羽扫视众人神色,见范增、桓楚、周殷等人都没有否认,便知道此事应该不假。 他怒吼道:“吴广、龙且、刘邦,我项羽定要杀了你们,我一定会砍了你们的脑袋为我叔父报仇!” “若不杀尔等,我项羽誓不为人!” 声音愤怒,如雷霆震响,让周围众人神色皆变。 项睢看在眼中,寻思着等到自身安全后,就挑动项羽去对付吴广,最好能让他们打个两败俱伤。 项羽吼完后,突然转头,用那双如野兽般的瞳孔盯着众人。 “叔父死前,可曾指定嗣君?” 第363章 :亚父之许 项羽声音低沉,话语直指敏感处。 若仔细琢磨,能听出他话里隐含的激动。 而他这话一出口,周围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 范增正要张嘴,旁边有一道声音突然抢过话头。 “大王因疾而亡,去世的突然,来不及定下嗣君的人选。现在我楚国连遭败绩,国势动荡,需要稳重长者坐镇,嗣君之位当择我项氏一族中的长者继承,正所谓国赖长君,才能安宁长久。” 项睢声音很急促。 众人都不是傻子。 国赖长君,项氏长者。 这小子说的不就是他老父项缠吗? 桓楚在旁反对道:“大王虽然没定下嗣君,可项将军乃是大王嫡亲侄儿,若论继承君位,当是项将军为先。更何况现在唐军威胁我楚国,正需要项将军这般勇武善战之人为君,才能挽回危亡之局!” 桓楚力挺项羽上位。 项睢这次不敢说项羽曾败在司马卬手下了,他咬牙道:“一国之君坐镇中枢,执掌大局,需要的是稳重,何须勇武善战?善战者只需为将便可!” “是吗?” 项羽脸色阴沉,一双重瞳死死盯着项睢,同时手掌下移,握住了悬在腰间的剑柄。 只需一击,就可砍下项睢的脑袋。 这种事他项羽干得出来。 项睢见状脸色大变,忙往后退了两步,撤到正在看好戏的英布身侧。 “项羽,你要做什么?” 场面瞬间紧张起来,大有当场火并之势。 “咳咳。” 范增咳了两声,扬手道:“嗣君乃国之大事,不可轻易决定。唐军尚在身后追逐,吾等当务之急是摆脱追兵撤回楚地。等护送项王回陈郡后,老夫自当召集楚国众大臣商议此事,尔等现在勿要多言!” 范增是西楚令尹,论权力,项梁之下他最大。 其岁数又老,脾气又刚,现在一开口勉强镇住了场子。 项羽看了范增一眼,没有说话,但还是给了他一个面子,手掌松开剑柄。 众人见状,皆大松了一口气。 范增又对他们道:“尔等先下去整顿兵卒,老夫还要问项将军一些关于刘季的事情。” 众将领命下去。 项睢转身时,有些忧虑的看了项羽和范增一眼,心中有种不好的感觉。 待到诸将离去后,场中只剩项羽和范增二人。 项羽冷冷开口:“范公,我叔父真去的如此急促,连嗣君都未立下吗?” 范增想到当时的场面,叹了声:“吴广太过狡猾,借着议和的名义送来羞辱的书信,大王气急攻心,走的突然。不过大王的心意老夫是知道的,能继承君位者,唯有项将军一人。” 项羽闻言,双眼大亮。 他果然被内定了。 项羽低语道:“叔父爱我,他与我名为叔侄,实则情同父子。我就知道他必以我为嗣。只是这项睢……” “项伯为左尹,现在坐镇郢都掌管后方事项,其地位重要,绝不可在此时招惹。特别是吴广大军当前,项氏不能生出内乱,否则只会便宜了唐国。将军还请忍耐,待击退唐军回到郢都后,老夫自会助将军登位。” 范增将眼前情况分析了一遍。 项羽听得点头。 项睢孺子,他一剑就能杀掉,但其父项缠居于后方,位高权重,必须要考虑到这一点。 项羽对着范增躬身一礼,诚恳道:“范公乃天下智士,素得叔父信赖,乃我楚国支柱。今范公又不嫌我年轻,愿鼎力相助,羽心中感激。若他日能登君位,当尊范公为亚父,以父事之。” 亚父? 范增白眉一挑。 亚父者,仅次于父也。 这地位可比一般的臣子高多了。 他点了点头,脸露满意之色。 范增之所以要助项羽,除了他知道项梁心属这个侄儿外,主要还是因为项羽军事能力很强。 项梁死后只有项羽才能挑起西楚的大梁,可以和唐军打一打。 加上项羽的暴脾气,你要是不选他为君,项羽就算当场不打起来,也肯定会在心中怀恨,日后少不得掀起内乱,反让唐国占了便宜。 范增综合考虑后,决定选择帮助项羽,他唯一担忧就是怕项羽性格桀骜难驯,以后不听他的话,坏了国事。 “项羽态度诚恳,又尊我为亚父,以后当能听我之言,甚好也!” 范增心中暗喜,对项羽的表现很满意。 他颔首道:“汝之心,老夫知矣,此事等回到郢都再说。现在吾等当急要务还是摆脱唐国追兵。” “亚父放心,有我项羽来此,唐军再无机会了!” 项羽拱手,已是提前用上了称呼。 对于西楚王的位置,他志在必得。 …… 唐军主力因英布之阻,同范增所率楚军有三四十里的距离,他们的追袭主要是靠最前方的骑兵大队,不断的去吞掉楚军断后的队伍。 连续几日下来,唐骑吃掉了范增三四千人。 可随着项羽率军前来接应,唐军骑兵一往无前的攻势就遭受了阻碍。 项羽手下只有一千多骑,数量要比唐骑少,可他这个主将太过勇猛了,正面冲杀几乎无一合之敌。 再加上楚骑身后还有大量步卒掩护,步骑合击,唐军骑兵攻势遇挫,受了些损失,只能缓缓后撤。 吴广率步卒从后方赶到时,唐楚两军的距离再度拉开,他想要在魏地将西楚残军歼灭的想法已是落了空。 “大王,那项羽太过勇猛,楚军又有步卒配合,吾等不敌,还请大王责罚。” 临时搭建的大帐中,骑将吕胜等人跪地请罪。 “嗯,尔等一路击灭楚军已有数千人,功勋不小。这一次被项羽所阻乃情有可原,都起来吧。” 吴广没有责罚他们的心思。 毕竟他们面对的敌人是项羽。 其手下率领的楚军还刚刚在泗水郡取得大胜,士气高昂,正是战力最强的阶段。 “之前得到的情报是刘邦率军从泗水郡去打陈县,项羽率军迎战。现在项羽北上前来接应范增,老刘怕是已经败了啊,只是不知他死没死?” 吴广还没有收到泗水郡大战的具体情报,可项羽既然出现在这里,那战斗的结果多半就是项羽胜而刘邦败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项羽听闻魏地紧急,放弃与刘邦的纠缠,率兵北上。 但这个可能性在吴广看来不是很大。 “陈生,派人去泗水郡探探情况,看看沛公是否安好。” 吴广下了一道命令,陈平忙出声应下。 张良在旁神色一动,出声道:“大王,今项梁虽死,但西楚实力尚存,不如与熊氏结盟,让他们再度发兵共攻项氏。” “此事待寡人了解东楚情况后再说。” 吴广笑了笑,没有立刻答应。 因为他看过楚怀王讨伐西楚的檄文,依其檄文所言,项氏是他熊氏的逆臣贼子,以下犯上,强行分裂楚国领土而称王,所以楚怀王是以讨伐逆臣的名义去攻项梁。 言语间有否认渑池之盟的意思。 楚怀王宣称楚国的领土都是他的,被项梁分裂窃取,所以他们要出兵讨伐,收回楚地。 这一来唐国若是打下陈郡、南阳郡等楚地,那么是占为己有呢,还是交给熊氏楚国? 结盟,可不是乱结的。 吴广瞥了眼张良。 这一点,以张良的智计应该也清楚,而他欲让唐国和东楚结盟,背后当有用意。 “张良还是为了韩国,想让诸国并存啊。” 吴广心中暗叹一声。 而派出使者前往泗水郡打探情况后,帐中一将率先开口。 “大王,项梁已死,范增所率楚军不足为惧。还请西攻睢阳,先拿下此城,如此我军便可全复魏地,打通后勤道路,之后再以大军南下去攻陈县,当能一举覆灭项氏!” 魏豹目光炯炯,请吴广先西取睢阳。 现在范增和项羽的楚军正退往陈县,魏地的楚军就只剩下睢阳的项声和曹咎,只要拿下睢阳,魏国的领土就全部光复了。 光是想想,就让魏豹心中激动。 唐将中有不少人附和。 因为魏豹说得有道理,唐国数万大军每日消耗粮草不少,想要南下去攻打陈县,最好的粮道路线是从定陶南下,经蒙县、睢阳输送过来,和西楚军攻魏时的粮道路线是一致的。 现在睢阳被项声、曹咎率军占据,唐军如果不管此城就南下,粮道就要从昌邑附近绕一圈远路,不仅会使损耗增加,还有被截断的风险,最稳妥的还是先拿下睢阳。 当然,诸将这么做的原因还是因为项梁死了,他们认为剩下的楚军不足为虑,可以先打下睢阳,等保证粮道通畅后,再南下去攻陈县。 吴广眯着眼睛。 放弃追击楚军而先去取睢阳,这可就给了项羽时间啊。 第364章 :两路皆发 “大王,我军一路所获俘虏约一万八千人,需要在后方留兵看守。同时从济水北岸运送粮秣过来也需一定兵力,此时若不管睢阳而南下陈郡,能动用者不超过三万。” 蒯彻在吴广询问下,报上军中情况,并给出了一个现在能南下攻打陈县的数字。 他建议道:“如果我军先攻睢阳,配合右将军将这座城池拿下,不仅粮道通畅,减少后续运粮的人数,同时还可与右将军合兵一处,攻打陈郡时兵力能达四万以上。届时大王再命前将军从韩地出兵,攻打陈县时胜算更大。” 魏豹的提议,得到许多人的认同。 蒯彻此时便从兵力方面进行了分析,指出先取睢阳带来的好处。 吴广点了点头,又看向陈平道:“楚军淮北的兵力能有多少?” 唐军中,蒯彻掌自家军情,陈平则负责外面的情报。 这养成了吴广内事问蒯彻,外事问陈平的习惯。 陈平略一合计,说道:“根据俘虏所言进行推算,范增所率残军当在八九千人左右。” “项羽和前将军交战时兵力约五六千人,后来他东攻刘季,与项冠合兵一处,数量不太好估算,但两军相加应该不会超过万人,同刘季交战后,还会有一部分损失。” “陈郡的间人曾传报,项缠奉项梁之令征兵,其新征兵卒加上陈县原本的守军,可能有在万人左右。睢阳那边项声和曹咎合兵一处,原本有万余人,但被右将军击败过一场,剩下兵力不超过七八千。” 陈平话中多用应该、可能、或许等字眼。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比如刘项在泗水郡的大战他们就缺乏相应情报,不知道具体战况如何,也不知道楚军此战的伤亡,陈平只能通过之前的情报进行一个大概的预估,这种事情不可能说的精确。 对吴广来说够用了,至少可以确定出一个大概的区间。 西楚在睢阳的兵力最多就七八千。 如果项羽和项冠都收军回陈郡驻守,加上范增的残军,以及项缠征召的新军与陈县驻军,陈郡的楚军约两万多人,不会超过三万。 吴广如果不攻睢阳,直接率军南下去打陈县,就是三万人打对面两万多。 如果先取睢阳,则可以汇合岳成部,加上李良从韩地出兵配合,唐军兵力将能达到四五万,是西楚兵力的两倍左右,胜算肯定要更大一些。 吴广想走稳妥的路子,可又不想坐等范增和项羽在陈郡稳定形势。他们如果抓住这个机会再度征兵和整顿,那对唐军接下来的攻势会造成影响。 见唐王面露沉思,尚未定下是去打睢阳还是南攻陈县。 张良刚才的建议没有被采纳,他怕吴广对约盟之事心中不喜,便再度献上一计。 “大王可还记得昔日投降项梁的那支秦军?” “彼辈当初在新安被项梁屠杀近半,余众皆押至楚地诸郡安置,陈郡可能有一两万人。这些秦军被项梁视作奴隶,遭受楚人驱使凌虐,他们心里对项氏和其所建立楚国有刻骨之恨意。只是因为项梁兵力强大,他们不敢有所动作。” “今大王在魏地击破楚军,杀项梁于定陶,楚军余众不过数万人,陈郡防守空虚,正是鼓动彼辈起事的好机会啊。” “大王可先率军去攻睢阳,同时派人暗中鼓动陈郡的那些秦军,他们人数众多,只要乱起来就足够范增头疼的了。” 秦军降卒! 吴广双眼大放光芒。 当年项梁接收了章邯七万秦军,在新安杀了三万,剩下四万多人全被押到楚地,被打散安置在陈郡、泗水郡、九江郡之间。 整整四万秦军老卒啊! 只要他们闹腾起来,足以让西楚大乱一场。 张良话音落下,吴广身后又有一人开口。 “大王,阳夏就在前方,只要大王想,乡党们会为吾等打开大门。” 一直作为吴广护卫存在的毋死,难得的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点出了一个核心。 吴广的家乡阳夏就在陈郡! 此城还是陈郡的北方门户。 吴广回头对毋死一笑:“是呀,吾等家乡就在前方。” 乡党之情啊。 像丰邑背叛刘邦的事情终归是少数。 他吴广只要挥师而下,阳夏人必定会喜开城门,恭迎王师。 且不只是阳夏,陈县西南边的阳城是陈胜的故乡,吴广妻家舒氏在陈县还经营过好几代,这些都是对他有利的条件。 吴广心思转动,很快就做下了决定。 “刚武君、栾将军、彭将军,尔等可率军前往睢阳,与右将军共取此城,打通我军后方粮道。” 吴广先定下了攻打睢阳的事情,但派去的主要是魏豹、栾布和彭越。 他们的手下都是魏人,派去收复睢阳必定会战意高昂。反之在睢阳没有收复的情况下带他们南下打楚国,士气会受到影响。 魏豹一怔,忙喜滋滋的应道:“魏豹遵令!” 彭越刚投入吴广麾下不久,被吴广以功劳列为将军,此刻是他归附后接到的第一个任务,连忙和其友人栾布一起应下。 张良、蒯彻等人则听得眼神微动,唐王只派魏人去帮忙打睢阳,看来是要自己率兵南下了。 果不其然,吴广高声道:“寡人将大张旗鼓,率兵向阳夏缓缓推进。并派使者前往颍川,命前将军率军入陈配合,将项氏牵制住。” 吴广又度转头看向陈平:“陈生再让人去鼓动陈郡的秦军降卒,让他们自西楚后方起事。” 陈平应道:“大王放心,臣下去后就立刻安排此事,定让那项氏后方起火,自顾不暇。” 到此为止,吴广的战略就显而易见了。 攻取睢阳和南下陈县两条路。 他全都要! 派魏军去帮岳成攻打睢阳,魏军中多有砀郡人,容易就能得到睢阳城中的魏人响应,加上岳成大军在侧,拿下睢阳城问题不大。 吴广则不浪费时间,继续带其主力南下,但不是要去和项氏决战。 他大张旗鼓,缓缓推进,目的是赢得阳夏、阳城、还有陈郡其他地方的楚人响应。 他吴广是楚人,是陈郡人,是阳夏人,是当年陈王的亲密战友,这偌大的陈郡总会有人支持吴广。 他率兵缓缓南下,就是在给这些楚人一个信号,让他们起事相迎。 同时吴广率军南下陈郡,也会吸引到项氏的注意力,让范增、项羽等人集中兵力前来防守,这一来将使得西楚后方空虚,控制力减弱,给那些秦军降卒起事的机会。 “陈县是你西楚的都城所在,是你项氏的老巢。可我唐国南下,也未必不是主场作战。” 吴广眼中绽放精芒。 “寡人回陈,亦是回家!” 第365章 :项缠之哭 陈县。 楚国称之为郢都,是西楚政权的核心要地。 这座城池正被阴云所笼罩,各处官署皆弥漫着极度压抑的氛围。 左尹府中。 项缠坐于上位,下方两侧各坐一员大将。 “大王在魏地染疾,不幸身亡,令尹正率军护送大王遗体南下。其身后尚有唐军追逐,吾将率军前往接应,钟离将军和季将军当谨守城池,不得有失。” 项缠开场就爆出一个大消息,将钟离眛和季布二人惊得瞠目结舌。 项梁率十万大军出征,以其族弟项缠为左尹,主持后方政事,同时又配上钟离眛和季布两员大将辅佐兵事,镇守陈郡,保持后方稳定。 二将都知道最近局势危急,西楚处于被四面围攻的境地,但在他们看来项梁乃天下名将,手下又有数万精兵,哪怕战事失利,只需放弃魏国退守楚地便可,等拖到齐国出兵从后方攻袭唐国,形势就还有逆转的机会。 哪知道大王竟然死了! “左尹所言,可真乎?” 钟离眛依旧不敢相信,起身颤声询问。 项缠叹了声,点头道:“此乃前线传回的消息,不假。” 季布闻言,哀声道:“大王怎就抛下吾等去了啊。” 钟离眛也神色哀恸,叹息不已。 项缠眼中闪过一抹精芒。 项梁身死的消息并非范增传信,而是他儿子项睢的密信。 他叫二将前来公布这个消息,乃是另有打算。 项缠压低声音道:“大王走的匆忙,来不及定下嗣君人选,也未留下子嗣。我楚国现在形势危急,不知两位将军对嗣君人选可有看法?” 季布面露错愕。 不是说大王有好几个妃嫔怀了身孕吗? 怎能说没有留下子嗣。 钟离眛反应很快,他给了季布一个眼神,对项缠道:“嗣君人选,乃王族之事。吾等外姓将领不敢多言,一切依左尹及诸位项氏将军决定。” 季布跟着点头附和。 项缠眉头皱了皱。 他先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又用一种充满诱惑的语气道:“两位将军的本领我是知道的,留在郢都负责防务委实有些可惜。以后等我楚国形势稳定下来,两位将军当为大将,居封侯之位,方可配二位之能也。” “不敢,不敢。” 钟离眛、季布二人忙拱手推辞,但神色皆有所动。 又说了几句关于接应范增的事情。 二将都说愿意率兵前去,但项缠拒绝了,他只让二将好好镇守城池。 等到事情定下,钟离眛和季布告辞离去。 看着二人的背影,项缠嘴角微微扬起。 “睢儿这主意不错,我许他二人大将、封侯之位,到时候我如果要坐王位,此二人当会支持我的吧。再加上项佗、灵常、利几等人已经许诺助我,我的支持者也算不少了。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范增那家伙。” 这几日项缠在陈县可没闲着,一个接一个的拉拢楚国臣子,寻求支持。 只是他想到项睢在信里说的范增态度,脸色又阴沉下来。 “希望范增这老匹夫,能够识相一些!” …… 自项羽率军接应,逼退唐国骑兵后,唐国不再将追击西楚残军作为第一要务,开始分兵攻略魏地诸城池,同时南下速度大为减缓。 范增等人松了一口气,一路逃亡,总算是安全了。 他们进入陈郡后,遇到了左尹项缠亲自率兵前来接应。 两军相遇于陈县东北三十里外。 “范公!” 项缠一见范增,向他重重行了一礼,然后迫不及待的叫道:“范公,大王何在?” 到了自家地盘,范增不可能隐瞒下去,叹道:“大王在魏地染疾而亡……” “大王啊!” 项缠惨叫声十分尖厉,吓了众人一跳。 项羽浓眉挑了挑,他这个族中叔父,表现的也太过夸张了吧。 这还只是开始,待范增劝项缠节哀后,他又固执的要去亲眼看一看项梁的仪容。 范增为难道:“自大王去后,距今已有半月以上。这一路颠簸,加之气候闷热,大王面容怕是有些不好。左尹还是勿要……” “范公所言谬矣!” 项缠打断范增的话,一脸“哀恸”道:“大王乃我兄长,我两人自幼感情极深,可为相互之依托。大王此番北伐,命我镇守后方,就是信任我的缘故。整个楚国中也只有我才能让大王如此放心。今大王逢难于魏地,我岂可不见他一面!大王!吾兄啊!” 项睢挤过来道:“大王病卧床榻时,我伺候在侧,听他多谈及左尹名讳,有相托之意。大王肯定是想见左尹的。” 旁侧的范增、桓楚等人神色一变。 项梁病倒在床榻时,确实是项睢请命伺候在旁,项梁有没有提到过项缠的名字,并表示相托之意,他们没在旁边,还真不好反驳和否认。 项缠听闻,叫道:“这一来我更要去拜见大王了。” 父子二人,一唱一和。 项缠径直往载着项梁的马车行去,还未接近,他便脸色大变。 臭! 太臭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让人欲吐的腐臭味。 怪不得驾马的车夫和周围卫士都是一脸想死的表情。 “该让人放点咸鱼进去,压住这味道的。” 项缠暗暗吐槽。 他咬着牙上前,揭开那马车帘幕,见到里面的项梁真容。 “大王……大王呀!” 项缠尖叫一声,往后急退两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哭起来。 其神色之哀恸,哭声之尖锐,让不知情的人看在眼中,还以为项缠是项梁的儿子呢。 范增在旁面露冷笑。 项缠的心思,他很清楚。 范增回头看了眼面无表情的项羽,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让项羽不要管。 其余桓楚、英布、周殷、项冠、项庄等将领也都在旁看着这一幕,神色各有所异。 而项缠哭完后,又对项睢呵斥道:“大王最为信重我父子二人,病卧时你在旁服侍,如今怎能够置身事外,你当为大王驾车才是!” “啊?” 项睢大惊失色,没想到老父会给自己安排这种任务。 但见项缠神色严肃,项睢不敢拒绝,只能苦着脸走上项梁所在的马车,一脸扭曲的承担为项梁驾车的重任。 项缠见状才满意的点点头,快步离开“臭味范围”。 他走到范增身侧,摇头道:“我项氏的这些小儿辈也是真不懂事,大王既是君主,又是我项氏的族长,这一路归去,正该由他们驾车才是,真是不懂规矩,毫无礼仪孝敬之心啊。” 项缠说着,目光扫过周围的项羽、项冠等人,话中贬低之意,众人都听得出来。 但他以项氏长辈的身份来教训小辈,别人还真不好说什么。 范增皮笑肉不笑的附和了两句。 项冠和项庄忙躬身请罪。 项羽则是面无表情的应了句:“叔父说的是。” 转而他大踏步往马车方向走去,到项睢旁侧立定。 “下来,我乃大王亲侄,车由我来驾。” 项羽冷冷开口。 项睢想要辩驳,可被项羽那双重瞳一扫,心里便生出惧意。 加上这位置距离项梁太近了,那股味道让项睢难以招架,他把手中辔绳一扔,匆忙下车。 项羽踏上驾驶位,不管臭味如何入鼻,皆面色如常。 这场景让不远处的项缠气了个够呛。 本想让儿子给项梁驾车回陈郡,挣一个名声,哪知项睢这么不中用,被项羽一句话就给弄下了车。 “孺子无能,还是得我来争这个王位啊。” 项缠心中暗道一声,他见项羽已经端坐马车上,也不再多言,与范增一边说话套着近乎,一边护送车队回到陈县。 楚国高层知道了西楚王项梁死于魏地的消息,纷纷大哭不已,出城迎接大王尸身。 陈县民间,同样是一片哀恸。 项梁率兵北上攻打魏国,他手下的军队里就有不少是来自陈县的楚人。 结果十万大军北上,加上项羽手下的那些人,最后能活着回来的却只有一万多人。 许多陈县楚人失去了父亲、丈夫和儿子,哭的那叫一个伤心欲绝。 不仅是民间,在陈县的楚国王宫中,哭声更是连绵不绝。 “大王!” “大王你这一去,我该怎么办啊!” “我们的孩子又该怎么办?” 那些怀了身孕的嫔妃,此刻最为惶恐不安,一个个哭的如同泪人,甚至还有因产期接近,被这消息一刺激出现早产的情况。 这些女子,大概是陈县所有人中真正为项梁之死感到悲伤的人。 项梁这位西楚王死去了,她们又将迎来什么样的未来? 入主楚宫的新王又将如何处置她们? 在安置好项梁尸身,众人为他哀哭一夜后。 到了第二日,在楚国上层拜完项梁遗体后,在灵堂上新王之事就被公开提了出来。 项缠向已经投靠了自己的灵常使了个眼色。 灵常担任楚国司败之职,负责国家的刑罚狱讼,算是楚国高层。 他收到项缠信号,会意点头,当着整个楚国上层的面,拉开了楚王之争的序幕。 “一国不可无君,一族不可无主。今我楚国受吴广与熊氏的威胁,国家动荡,有倾覆之危。大王如今不在了,吾等当立新王嗣位,以振我国威!” 第366章 :楚王登位 项梁躺在他的灵堂里,安静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灵常的开口,让整个屋子在这瞬间陷入寂静状态。 旧王已死,新王当立。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只是西楚国的情况有些特殊,项梁死的太突然了,还没有说出嗣君的名字就咽了气,这就留下了一个悬念。 没有确定,那就有了争端的可能。 继灵常后,在场的项氏子弟里有一人站了出来。 “灵司败所言甚是,今我楚国风雨飘摇,正该立一长君接替王位,以应对接下来的战事。我认为左尹乃我项氏长者,素有德行,一向为吾等小辈所敬重,且又得大王之信任。在此危急时,正该请左尹登位,做我楚国之王!” 说话的人年约二十,非常的年轻,话语中充斥着锋锐之气,一开口便直接挑明了要捧项缠上位。 “项佗,小竖子!” 项羽紧盯着开口的年轻人,心中怒骂,双目中似有火焰燃烧。 项佗。 是项羽堂兄的儿子,按辈分是他的堂侄。 这小子没有跟随项梁北上,而是留守郢都,看样子他在这段时间里被项缠收买了。 项羽很愤怒,但他还记得范增让他克制的事情,强行压着火气没有爆发,继续冷眼旁观。 而此时项佗一出声,立刻有另一项氏子弟大声驳斥。 “左尹德行,吾等自是钦佩。然大王还有嫡亲侄儿在,按宗法血脉,嗣君之位合该由项羽将军继承。大王在时,也曾多次向吾等表示瞩意于项羽将军,吾等不该违背大王遗志,当奉项羽将军为王!” 项庄常跟随在项梁身侧,对项梁的想法很清楚,这时候便出言力挺项羽。 项睢闻言急迫道:“大王卧病时常呼左尹之名,我亲耳所闻,大王嘱意者实乃左尹也!” 项庄和项睢针锋相对,怒目而视。 在场之人皆神色各异。 项庄是项梁的短兵统领,他说的话有一定可信度。 项睢则是项缠的儿子,儿子挺老子,他的话里可靠成分有多少,大家都有自己的判断。 又有项冠出言道:“今唐国与熊氏联合,又得韩魏相从,一起发大军来攻我楚国,连续败我军数阵。当此之时,国家不稳,我认为还是应择善战者为君,可带吾等抵御他国侵略。保住我楚国疆土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啊,我支持项羽将军为君!” 项冠之前同刘邦交战,被打得节节后退,心中抑郁。直到项羽率军前来,带着他大败刘邦,杀其将曹无伤、卢绾,让项冠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项冠便对项羽十分敬服,自然举双手支持。 到此为止,在场的几个项氏子弟算是摆明了态度。 项睢、项佗支持项缠。 项庄、项冠支持项羽。 看上去势均力敌,但项冠的话赢得了许多外姓将领的认可。 唐、韩、魏、东楚。 四国合力来打他们,这种时候,肯定是要有一个能征善战的君王才能给他们安全感。 项羽刚刚在颍川击败李良,在泗水大破刘邦,正符合这种力挽狂澜的君主形象。 就连被项缠许诺了大将、侯爵之位的季布、钟离眛也都暗暗点头。 他们对项羽的战功是服气的,这一点没的说。 眼见反对自己上位的声音不小。 项缠咳了一声,引来众人注意。 他横眉竖目,对着项冠等人呵斥道:“今我楚国尚有忧患于外,正是该合力御敌的时候,尔等小辈不思团结,反而在大王灵前为了嗣君之位争执到这种地步,真是荒谬也!” 一番怒斥。 项缠转身对着项梁的棺椁拜下,凄声开口。 “大王,你我兄弟昔日在江东共起义兵,一起发下驱逐暴秦的誓言。自那时起,你在前方征战,我在后方为你主持后勤政事,吾等兄弟同心,带着项氏子弟与众豪杰合力向前,才打下了这偌大的楚国。哪知你竟去的如此仓促,连嗣君人选都未留下,使得今日小儿辈在这里乱起争执,真是可笑啊!” 项缠转身,伸手抹了抹眼角泪花,望向项羽,用一种亲切的语调道:“羽儿是大王亲手带大的,曾受大王教导,名为侄儿,实同亲子,大王今无子而薨,羽儿有继承君位的资格。” “可大王又曾向我说过,羽儿性格太过急躁,少时学书不成,去。学剑,又不成。至于学兵法,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学……” 范增在旁听得直皱眉,项缠这是要对项羽进行人身攻击啊,可对方现在是以项氏长辈的口吻来评论自家子侄,他这种外姓人不好插嘴。 项羽双目冷光乍现。 项缠这厮,竟然当众揭他的黑历史。 项羽手掌紧握成拳,有当众翻脸的冲动。 就在此时,项缠话音一转,道:“我与大王意见相同,认为羽儿好勇善战,但性格太过急躁,还需磨炼。而此时我楚国四面皆敌,正处生死存亡之际,主君之位十分重要,不可轻付。依我之见,不如这君位暂由我代摄,待他日羽儿长成,可堪大任之时,我再传与你,如此两全其美,岂非乐哉?” 项缠当众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 他先当大王,等以后再传给项羽。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最为惊骇的当属项睢。 “父亲!” 项睢忍不住惊叫出声,不可置信的盯着项缠。 我费尽心机让你上位,不就是想等你死了,再把王位传给我吗。 结果你来这一出? 项睢有一种天旋地转,遭受亲生父亲背叛的感觉。 项缠回头瞪了这傻儿子一眼,低语道:“吾为左尹,大殿之上,当称职务!” 他这儿子太笨了。 在项缠看来,项羽性格太过刚硬暴躁,且支持者很多,如果强行从项羽手中抢夺王位,不仅会遭受阻碍。且就算他当上了楚王,项羽必定不满,说不得会生出造反之心,要是干掉了项羽,那接下来大举入侵的唐军又该如何去对付? “等我先用传位之语诓住项羽,借他的能力打退唐军,日后我为大王,想要收拾他还不是易如反掌?” 项缠对自己的机智十分得意。 等他登基为楚王,将国势稳住后,是传位给项羽还是再找个借口将其干掉,那还不都是一句话的事情。 现在只需诓住项羽,让自己顺利上位才是重要事。 果然项缠的方案一提出来,除了他儿子项睢外,殿中诸人一时间都不知该怎么说话。 项缠转头看向范增,笑道:“令尹以为我之言如何?以令尹的智谋,以后不管是我还是羽儿登位,皆会重用令尹,绝不会亏待半分。” 这句话隐含着对范增的示好,暗示范增只要支持他,项缠就绝不会亏待范增。 范增眉毛挑了挑。 重用? 抵得过羽儿的一句亚父吗? 项羽认我当父,你项缠认不认? 到此为止,范增将项缠的招数全部看清楚了,也知道了这楚国朝堂上到底是哪些人公开支持项缠。 范增不再沉默,他咧嘴一笑,放出了杀招。 “左尹之言有可取处,只是大王卧病时,曾招我和桓楚将军到榻前嘱托,若日后有所不测,当立项羽将军为君。大王临终时虽未再次确认,但想来不会有什么变故,我看还是依大王的话来吧。” 项缠神色一惊,死死盯着范增,这老头竟然要力挺项羽了。 他忙回头望向项睢,急迫道:“项睢将军可曾听过此语?” 项睢还被项缠那句传位给项羽弄得迷迷糊糊,此刻被项缠一问,回过神来,忙摇头道:“我伺候大王甚久,大王何曾说过此话?” 范增抚须大笑道:“都说了这话是大王召我与桓楚将军当面所言,那时候你正随项襄将军在前线同唐军厮杀,怎么可能听到呢?尔等若是不信,可问桓楚将军。” 说着。 范增转头看向殿外,大声道:“桓楚将军,你说是也不是?” 殿外响起一片急促的脚步声以及金铁碰撞的声音。 桓楚全身披甲,腰间佩剑,大步从门外走进来。 “令尹所言甚是,大王曾召吾等嘱托,若遇不测,当立项羽将军为王!” “谁敢不从,杀无赦!” 此话一落,后方数十个披甲卫士鱼贯而入,将殿中诸人尽数围了起来。 项缠大惊失色。 今早范增用令尹之权命桓楚执掌宫廷,这才有了现在的事情。 殿中诸项氏子弟,钟离眛、季布、英布、灵常、利几、周殷等楚将也都神色大变。 他们被包围了! 与此同时,一直沉默的项羽爆发了。 “我与大王亲如父子。所谓父死子立,大王之位,合当由我来继承!” 项羽声如雷震,他拔剑而起,对项缠、项睢、项佗厉声道:“若敢有违大王之令,不欲我为王者,皆可站出来!” 那双重瞳睁到极致,眸光冰寒,加上剑芒锋利,项缠等人哪敢站出来。 “我欲为王,谁反对?” 项羽再度开口,声音冰凉的像是寒铁。 没人反对。 这时候项梁有没有说过项羽当王已经不重要了,周围那些全副武装的甲士才是关键所在。 范增微微一笑,也不管面如土色的项缠父子,转身向着项羽一拜。 “臣范增,拜见大王!” 范增一动,诸将连忙跟随。 “臣项庄,拜见大王!” “臣项冠,拜见大王!” “臣英布,拜见大王!” …… 一连串叩拜之声,哪怕是项缠许以好处拉拢的灵常、项佗等人也都对着项羽下拜。 最终殿中只剩项缠父子还站着。 项羽望过来。 “叔父有意见?” 项缠咽了口唾沫,环视了周围正对他虎视眈眈的披甲卫士,又看了看项羽手中闪光的利剑,嘴角泛起一抹苦涩。 他想着用好处去拉拢人,想着用传位诓住项羽,想着进行利益交换,费尽心机想让自己登上王位。 哪知范增和项羽不讲这些,直接刀兵相向,武力威胁。 掀翻了桌子向他问话。 这种场面下,项缠还能说什么呢? 项缠咬着牙,向着项羽拜下:“臣项缠,拜见大王!” 项睢神色不甘,可见父亲都已投降,再加上周围尽是刀光剑影,他心中同样恐惧,跟着向项羽叩拜称臣。 这一刻,满殿皆是拜见大王之声。 项羽听在耳中,又见所有人都向他下拜,心头怒气渐散,一种飘飘然的感觉在全身弥漫。 他转头看向停靠在屋中的灵柩。 “叔父,你安心归去,这西楚国就交给我吧。” “从此以后,我项羽便是西楚之王了!” 唐二年,十月初。 项羽在陈县正式继位称王。 第367章 :虞姬之忧 夜色漆黑,笼罩大地。 郢都城中的一处府邸深处,有烛火摇曳,在墙面上映出一胖一瘦两个人影。 “父亲,你糊涂啊!” 项睢看着眼前像是战败公鸡般的项缠,气不打一处来。 他嘟囔道:“我提前予你书信,让父亲你拉拢郢都众臣,就是为了占据一个登上王位的先机。你应该事先伏刀斧手在侧,若是项羽不答应,一声令下,就可将他们诛灭,哪用受今日这种恶气。” 项缠抬起有些发红的眼睛,低吼道:“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郢都防卫由钟离眛、季布负责,此二人皆乃项梁亲信,我虽以高位拉拢他们,可时间尚短,他二人并不值得信任,最多是在我与项羽争执时保持中立。若无他二人相助,我怎敢对项羽动手。而且项羽的勇力你不是不知道……” 说到此处,项缠想到当初他们在江东举义时的事情。 项梁、项羽二人在郡守府中斩杀殷通,被郡守亲卫包围,项羽持剑而出,据说从府内砍到府外,一路所杀数十上百人,无人能阻他一步。 项羽的名声威震江东,自他率军以来,除了被司马卬击败过一次外,战阵上从无一合之将,被其屠戮者甚众。 这种如杀神般的人物,项缠不到万不得已,不想和他动刀兵。 “项羽手下还有周兰、蒲武等亲信掌握大军,我就算侥幸杀了他,此二人若率兵生乱,又该如何办?且唐国大军当前,连项梁都打不过吴广,这西楚国里能同唐军匹敌者也就只剩项羽一人了,若杀了他,你能打赢唐军,还是我打的过唐王?” “我也想借项羽之力御敌啊!” 项缠说出内心深处的想法。 他想当王,可又不想和项羽暴力冲突,还贪图项羽的武力。 所以项缠一拍脑子,想出了传位给项羽的招数,意图通过利益交换和平上位,只要项羽被他说动,当场答应下来,那这件事就真正的完美了。 他当王,项羽为将,二人合力一起对付唐军。 哪知道有范增为项羽撑腰,搞出了这种事情。 “我顾念项氏一族的亲情,不欲同他动武,哪知这小子不讲德行,不讲德行啊!” 项缠哀叹着直拍大腿。 项睢在旁听的恼怒,又想到今日在宫中所受的气,不由恶向胆边生。 他低语道:“父亲,你手下还有不少人吧,要不然吾等联合项佗、灵常等人,想办法伏杀项羽,说不定能把王位重新抢回来! “不可!” 项缠慌忙摆手,他摇头道:“项羽武力卓绝,现在又有范增这老匹夫支持,再加上他的亲信控制军队,吾等绝不是对手。而且说不定现在他们已派人在外监视,勿要行险啊!” “这不行,那不行,难道我父子真要眼睁睁看着项羽当上楚王,对吾等尽情使唤不成?父亲,项梁死后,你就是项氏辈分和年龄最长之人了,这楚王之位本该由你来坐!让项羽当王,我不甘心啊!” 项睢不甘的吼着。 突然,他眼眸微动,想起了一件事情。 “父亲,你之前说唐王曾派人前来问好,还送你礼物?” …… 郢都城中暗潮涌动,远不止项氏一族。 又如城东一处宅邸。 “项梁这恶贼终于死了!” 章邯神色欣喜,对下首的司马夷道:“项梁背信弃义,罪恶甚大,如今死在了唐王手上,吾心中畅快啊!来,满饮此杯!” 说着,他向司马夷举杯相敬。 司马夷忙抬手回应,待到饮完杯中酒水后,他同样笑道:“章兄所言甚是,项梁欺骗吾等,背弃荥阳之盟而滥杀我关中子弟,今日有此下场实属活该。” 听到“关中子弟”等字句,章邯面上有愧色闪过。 他低首叹道:“我本以为项梁乃将门之后,故与他定下盟约,让项梁允诺保全我子弟性命后才向他投降,哪知道此恶贼嘴上答应,结果在新安干出那种事情。使吾等陷于不义之地,吾等愧对关中父老啊。” 司马夷见状,忙道:“章兄勿要自责,当时吾等被项氏围困在荥阳,后路断绝,向其投降乃是没办法的事情,谁也想不到项梁会如此残暴。现在项梁身死,唐军将大举南下,我看着这西楚国撑不了多久,必为唐王所灭,吾等关中子弟的血仇也将得报!” “然也,没了项梁在前抵挡,唐军南下,这西楚定然挡不住。” 章邯点了点头,转而脸色阴沉道:“吾等当初投项,被项梁封以侯位,你说等唐王灭了西楚,又会如何对待吾等?他手下多有关中子弟,你说会不会因为新安的事牵连到吾等身上?” 屋中气氛一下变得紧张起来。 新安之事后,章邯等人在关中的名声烂透了。 关中父老怨恨他们率军投降项梁,导致子弟被大肆屠杀,许多人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而唐王手下又多关中人,要是他们落到吴广手中,恐怕没什么好下场。 可如果帮助项氏抵挡唐军,先不说西楚能不能打过唐国,楚人会不会信任他们,就说章邯、司马夷心中早对于项氏恨之入骨,不可能为其助力。 司马夷犹豫一番,低声道:“我与司败灵常有些交情,听他说过项氏并非合力同心,左尹项伯就与现在的楚王项羽不睦。吾等若是能从中寻得机会,离间项氏,为唐助力,日后唐王灭楚,说不得能宽宥吾等。” “项伯?” 章邯念叨着这个名字,想到他曾见过的那个胖胖的中年人。 …… 对比里闾间的零星烛光,郢都城中最繁华处还是其王城所在。 灯火通明,如同白昼,尽显王家之气派。 楚王项羽游走于殿宇间,打量着这座属于他的宫室,眼露满意之色。 这是搬进王宫的第一日,项羽如雄狮巡视领土,欲要将这偌大的王宫走一遍。 行至后方宫殿时,突然有婴儿哭声自一墙垣内传来,隐隐间还夹杂着女子的抽泣声。 项羽脚步顿了顿,皱眉道:“何人哭泣?” 身后跟随的宫人忙上前道:“禀大王,此处所居乃先王之嫔,其怀有身孕,因闻先王消息后受到刺激,于昨日生产。” 项羽脸色微变。 他低语道:“所生是男是女?” 宫人咽了口唾沫,小声道:“禀大王,是……是一男婴。” “男婴。” 项羽眼中重瞳微开,有凶光闪过。 相比他这个侄儿,项梁的亲子在法理上拥有最优先的继承权。 项羽脸色阴晴不定。 “叔父啊……” 他低着头思索了半晌,最后长叹一声,转头对宫人吩咐道:“选一偏僻处安置先王有子之妃嫔,衣食供给不得有失,但不准她们与任何人接触。” “唯。” 周围宫人忙拱手应命。 项羽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大踏步离去。 婴儿的哭声,已让他失去了再漫步于王宫的想法。 夜色深沉。 他走回自己的寝宫。 一入室内,便有香风弥漫。 烛光下正有一美貌女子坐在案前,身子前倾,双手杵着下巴,眉目间有思索之色。 项羽见这女子模样,刚才积聚在胸中郁气一下散了不少。 他笑着道:“美人沉思,意欲思谁?” 虞姬陡然惊醒,忙起身道:“将军回来了……不对,该叫大王了!” 她对着项羽行了一礼,巧笑嫣然道:“妾拜见大王!” 项羽两步上前,将虞姬揽入怀中,调笑道:“你这大王叫的太过生疏,等会儿得多练练才是。” 揶揄后,项羽见虞姬眉宇间忧色未散,不由挑眉道:“你心中有何事担忧?” 虞姬见项羽看了出来,也不隐瞒,叹道:“大王问询,妾不敢隐瞒,乃是担忧兄长安危。他一去经年,也不知在唐国怎么样了?” 听到这话,项羽眉头皱了起来。 虞子期前往唐国后就了无音信,再没有传过书信回来。 而因为虞子期是高级间谍,西楚这边怕暴露,也没有主动派人去和他联络,久而久之就没了什么存在感。 要不是虞姬今夜提醒,项羽都快把自己安排的这个间谍忘了。 “虞子期,虞子期,你是死是活?” “为何这么久都未曾传信回来?” 项羽心中低语。 他想到唐军的马镫、高马鞍等造物,如果虞子期能够提前传信预警,他也不至于被司马卬大败一场。 项羽安慰虞姬道:“不谷明日就让人全力打探汝兄的消息,你勿要担忧,他想来是没有什么事的。” 说着,项羽眼中闪过好奇之色。 虞子期打入唐国内部这么久了,也不知都在做些什么? 第368章 :镇北将军 “云中之战,我甘居于韩信之下,听他指挥调动,最后还把所有的战功全归到韩信的身上。” “在给唐王的信中我又对韩信大肆吹嘘,称其可与昔日秦将蒙恬相比,若让韩信镇守北方,则边疆安定,胡患尽消。” “我这样费尽心机的吹捧韩信,唐王看在眼中,肯定会将他留在北疆的吧?这一次使者前来宣谕命令,或许就是要将我调回去了!” 一望无垠的草原上,虞子期纵马奔腾。 心中的思绪就如迎面吹来的风。 迅疾而激烈,让他难以自持。 虞子期和韩信在云中郡大破入侵北疆的胡人,收复九原、云中两郡所有失陷的疆土,将唐军实控线推进到原本的秦长城一带,实现了既定的战略目标。 接下来虞子期将精心准备的捷报送往中原后,就一直等待着唐王的回信。 等啊等,等啊等。 终于等到了唐王派来的使者。 虞子期的军营扎在西边,听闻唐王派来使者的消息后,他迫不及待的出发,前往东边的韩信军营一起迎接唐王的使臣,以及那道可能会实现他期望的命令。 “项王和项将军遣我入唐为间,我本想在唐王身侧潜伏,传递信息给楚国。可惜北上后就被调入李良手下,随他攻打太原,接着又率兵打雁门、云中,没有任何与南边通信的机会。也不知现在的中原局势怎么样了。” “项王和项将军,应该等急了吧?” 虞子期心中思绪翻飞。 半个时辰后,他抵达了目的地。 韩信收到禀报,带人出来迎接。 虞子期打量着前方布置周整,交错有序的军营,以及那位正向他走来的年轻将军,心中暗暗叹息。 “韩信行军打仗的本事确实很厉害,远胜于我之上。这样的人才,也不知道项将军为何没有重用他,反而落到唐王手中?” 虞子期和韩信在楚营的时候其实见过几面。 不过当时韩信只是项羽手下一个微不足道的执戟郎,和虞子期级别相差很大,两人没什么交情。 后来虞子期与韩信在云中相会,他想要借着同在楚营的经历拉近关系,同时又怕韩信看穿他的底细,便不断进行试探。 韩信对虞子期说的那些项羽凌辱他妹妹的事情并不太感兴趣,也不愿多说自己在项羽手下的遭遇,让虞子期讨了个没趣。 韩信只想杀敌立功。 虞子期刚好有捧他之意,便甘居其下辅佐,二人合作期间相处的还算愉快。 “虞将军来了。” 韩信微笑相迎,看上去心情很不错。 虞子期也笑着拱手,叫了一声韩将军,并询问唐王使者的事情。 “使者刚到不久,我正等着虞将军一起接令呢。” 虞子期神色一喜。 使者前脚至,他后脚到,正好免去了一番等待的时间。 “既是大王使者,吾等不可怠慢,快前去拜见才是。” 虞子期说着,脸上既有期待,又有一些惶恐。 北疆已定,只需一将留守,他和韩信之间肯定会有一人回去。 虞子期担忧唐王会让他在这里留守。 但又想到自己在捷报里对韩信的吹嘘,加上韩信年纪轻正是该历练的时候,唐王让韩信留守北疆的概率还是要更大一些。 “不是我,肯定不是我!” 虞子期在心中低语着。 二人向营中走去。 “因为要等虞将军,我让使者在偏帐待着。杨喜,你去把使者叫来吧,就说虞将军到了。” 韩信吩咐了一句。 见杨喜领命离去。 虞子期心中一动,问道:“不知这使者何人,可是唐王近侍?” 韩信随口道:“好像是太仆的儿子,叫什么张敖的。” 虞子期面露惊色。 太仆张耳! 这位可是唐王老臣啊,唐国九卿之一,算是位高权重了,他的儿子前来传达王令,正好可以巴结一番。 虞子期心中盘算和张敖拉一拉关系,却瞥见韩信神色淡然,似乎并未将对方放在眼中,不由暗暗摇头。 这段时间他配合韩信击胡,见识过韩信的军争之能,心里佩服。 可他还发现韩信为人自视甚高,做事相处一点都不懂谦让,也无任何赞扬他人的行为。 比如虞子期和韩信级别相当,他为了某种目的甘居韩信之下,听其调遣。这要是将韩信换成其他人,多半会和虞子期客气一番,相互夸赞吹捧是少不了的。 韩信却毫不客气,还真将虞子期看做是自己的部下,各种调遣分派,行为举止十分随意。 这也就罢了,虞子期是主动屈居的。可现在太仆张耳之子前来传诏,韩信还表现的不太在乎,甚至还把人家安置在偏帐等待,这就有些缺乏情商了。 “韩信太过傲慢自负,这性格以后得吃亏的。” 虞子期再度摇头,但明智的没有多说。 他和韩信入帐后不久,张敖便在杨喜的引领下走过来。 不知是不是被韩信慢待的缘故,张敖绷着一张脸,直到虞子期对他逢迎两句后,张敖才笑了笑。 “两位将军在北疆大破胡人,大王听闻后十分高兴,特有封赏和调令在此。虞将军既然到了,我当宣读王令,还请两位将军接令!” 听到接令二字。 虞子期忙跪下,以恭敬之态聆听。 韩信平淡的表情也多了丝激动,和虞子期一同行礼接令。 “寡人闻北疆大胜,斩获甚众,大振我唐国声威,心中甚喜……” 虞子期听着张敖传达王令,心脏越跳越快,直到那最为激动的时刻抵达。 “将军韩信通兵道,知军伍,在北疆多立功勋,今命其南下于寡人面前听令……” 虞子期怔住了。 韩信被唐王调到身前听令,那他虞子期呢? 张敖声音顿了下,给了虞子期一个恭喜的眼神,接着念下去。 “将军虞子期,自归唐以来屡立战功,先后从前将军攻太原,率军下雁门,今又于云中大胜,逐破胡人,扬我诸夏声威。特赐爵一级,封镇北将军,统九原、云中、雁门之兵,为我唐国镇守北疆……” 虞子期张着嘴巴,愣愣的跪在原地。 “镇北将军掌三郡之兵事,乃是我唐国一方大员,恭喜虞将军!” 张敖传达完王令,笑吟吟的向虞子期恭贺。 虞将军刚才对他态度很亲切,甚于韩信,这让张敖心生好感。 加上虞子期年纪轻轻就成了唐国的镇北将军,张敖之前听唐王的口气,以后说不定还会以虞子期为主将率兵北伐,前程那是大大的有,自然要想办法拉近一下关系。 而旁边的韩信听到自己的调令后,也颇为满意。 唐王答应过韩信,只要他能在北疆立功,就可以南下获得重用。 现在唐王实现了自己的诺言,韩信心中喜悦,对于虞子期的升职毫无嫉妒。 他难得的夸赞道:“虞将军善于军争,坐镇北疆,日后定无边患。信恭喜镇北将军了。” 张敖、韩信一人一句恭喜,一人一声镇北将军。 直听得虞子期双眼迷茫。 镇北将军。 统三郡之兵,镇守北疆。 我不是项王派来唐国潜伏的间人吗? 我怎么变成唐国的镇北将军了? 我以后要镇守唐国北疆? 那我还能回去吗? 无数的问题在虞子期脑海中闪烁。 特别是近一年下来,他率军在北疆征战,为唐王夺取秦国郡县,为唐国驱逐胡人,在军队里那些文宣导员的影响下,不时也会说出效忠唐王的话,久而久之,他心里对唐国有了些许认同感。 这一刻,虞子期心中迷茫越发浓郁。 我是楚国的间人? 可我为唐国立下了汗马功劳,下三郡,破胡人,砥定边疆,战功赫赫。 那我是唐国的将军? 可我又是项王寄予了厚望,派到唐国潜伏的间人。 我是谁? 我是什么身份? 就在虞子期对自己的身份认识陷入迷茫状态时,韩信又笑着开口。 “虞将军,我将南下,这北疆可就交给将军了。” “将军当要努力,日后说不定还能继续高升!” …… 唐国北疆进行军事调动。 韩信率一队亲信骑兵南下,虞子期则升职为镇北将军,掌三郡兵权,镇守边疆。 同时燕地的龙骧军也已进入了赵地。 而在南方的唐楚主战场。 吴广率大军自北而南进入了陈郡范围。 唐王大旗在楚地飘扬。 吴广的前方是苦县,苦县的西北边则是柘县和阳夏。 唐军的前进路线,同两年前吴广率起义军杀入陈郡时一模一样。 唐王吴广,二入陈郡。 第369章 :真王归来 苦县位于楚都东北,距离陈县约两百余里,乃是陈郡的东北门户。 昔日大泽乡起义军一路向西,就是从这里杀进陈郡。 范增率残军撤回陈县时,曾留下别将周密驻军于此,兵力约千人左右。 千人守一县城,如果防御得当也能阻挡敌人许久,为后方争取到一定时间。 周密曾向范增保证道:“令尹放心,末将镇守苦县。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他确实在守城上费了心思,在唐军抵达前,周密征召苦县城中的男子八百人辅助守城,并连夜加固城防,打造守城器械等。 这些举动给了城中楚军一点点安全感。 可当唐王大纛出现在苦县城外时,这些微的安全感便被击的粉碎。 唐军战阵一望无际,赤色旌旗遮天蔽日,在这般可怕场景面前,苦县城池就显的十分弱小无助。 “能守住吗?” 墙垣上的楚卒面色煞白,话语中没什么信心。 城中的苦县居民则担忧道:“唐军若是打进来,会不会劫掠吾等?” 至于楚将周密则绷着脸,回头看向西边陈县的方向。 “令尹会率军来救吗?” 与苦县军民担心的不同,唐军抵达苦县后没有立刻攻城,反而在城外驻扎下来,甚至只在城北、城东二面扎营。苦县的南门和西门方向无人驻守,任由城中人员进出,毫无围城进攻的架势。 唐营大营。 吴广站在营中一处高地上,负手而立,待眺望着远处的苦县城池。 有风吹拂,卷动他颌下须髯微动。 在其身后,还站着另一个风尘仆仆的干瘦男子。 吴广淡淡道:“燕地的事情做得还不错,现在后方稳定,当计你一功。” 阿牛听闻吴广夸奖,忙摇头道:“最后还是靠大王的龙骧军才把事情搞定,要说我的功劳,可能就那么一点点,当不得大王夸赞。” 吴广笑起来:“在燕地推行法制,关系到当地许多人的利益,要动他们吃进嘴里的肉,光靠嘴皮子自然是不行,可全靠武力压制,又显我唐国太过霸道。最好的还是靠你这张嘴和韩忠的军队联手,方才能顺利解决,你之功劳还是不小的。” 吴广夸了两句后,又转而道:“你可知寡人让你加急南下,是为了何事?” 吴广在命令龙骧军南下的同时,也让在彼处负责舆论宣传的阿牛将具体事务交给曹季,前来王前效力。 阿牛收到王令后不敢耽搁,立刻乘车南下,昼夜兼程,一路疾驰千里而来。 因赶路甚急,他脸上多有疲惫之色。 但随着吴广问话,这些疲惫逐渐被兴奋所取代。 “陈乃大王与吾等之故乡,陈地之人皆大王乡党父老,今日大王率军归来,他们本该开门迎接,可因项氏所蔽与威胁,他们一时间不敢有所动作。臣正是来告诉他们,告诉所有陈地的人。” “他们真正的王,回来了!” “让他们打开城门,喜迎真王!” 阿牛越说越激动,对即将开始的任务,抱有无穷的期待。 吴广瞥了眼阿牛,嘴角有笑意弥漫,这小子还是那么会说话。 “去吧,带着军中出身陈地的将士,去告诉陈地的乡亲们。” “我吴广,回来了。” 吴广与阿牛对话,定下了这一次唐军攻陈的作战基调。 到了第二日。 阿牛就带着一大批楚卒,行至苦县城外,在弓箭射程外站定,当着城头无数双眼睛的面,举起了手里的大喇叭。 “尔等楚人,全都听着!” “吾君唐王,乃是昔日为天下首义之豪杰,是以漳水淹灭十万秦军之名将,是率师覆灭暴秦之英雄,是魏国、韩国俯首之主君,是据河北、关中、巴蜀之地的天下最强君王!” “还是击败西楚王项梁的胜利者!” 阿牛的声音十分洪亮,将吴广的身份一条条摆出来。 他每说一句,城墙上的楚军和被征召的青壮脸色就会变动一分。 先声夺人,正是如此。 待到鼓起声势后,阿牛又朗声道:“今项氏无道,背信弃义,侵略魏国,奴役韩国,吾王受韩魏之请而率兵征伐,于魏地大破项梁,一路追亡破敌,行至此处。正欲要一鼓作气,将项氏击灭,然而尔等竟闭城自守,意欲抵抗,此真是天下之大谬也!” “须知吾君唐王出身陈地阳夏,论亲疏远近,乃是尔等之乡党友人,而项氏居于下相,起于江东,于尔等陈人来说乃是外乡之人也。” “吾闻自古以来亲亲相扶,乡党互助,岂有弃乡友而帮扶外人者?” “今我唐国有大军百万,若欲攻城,则旦夕可下,然则吾王顾念乡党之情,不欲与乡人动刀兵。尔等若有情义,自当开城门相迎,吾王只为击灭项氏而来,绝无侵犯之心。尔等可勿要背弃天下大义,乡党之情也!” 阿牛噼里啪啦说了一通。 直说得城中楚人纷纷点头。 阿牛的话强调了一个重要事实。 唐王吴广是他们陈地的老乡。 西楚王项梁虽然也是楚人,但却是隔壁泗水郡的下相人,项氏起家又在江东,跟他们陈人的关系远不如吴广亲近。 他们是帮占据了大义名分,实力更强大的老乡吴广呢? 还是去帮项氏这个连战连败,还名声不好的外乡人? 而在阿牛后,唐军的楚人又拿着大喇叭帮助城中人做决定。 “我是城北黄阳里的王婴啊!我现在追随唐王回来了,家人们,还不快快开门!” “我是城南幽里的徐三啊,吾等都是同乡,绝不会欺负尔等的!” “陈人帮陈人,不帮外乡人!” 各种呼声震天,引得苦县城内居民躁动。 楚将周密吓得大惊失色,因为唐军的宣传队站的远,他没有办法制止,只能一边让人在城头大骂进行干扰,同时又带人巡视城中,害怕有人会响应唐军。 可到了这种时候,防已经是防不住了。 今日的场景让苦县楚人想到了两年前,陈、吴二人在泗水郡起义,吴广率军一路杀回来,兵临城下的时候。 那时候他们这些苦县人响应起义军的号召,群起而杀苦县令,打开城门,迎接吴广入城。 两年过去了,守城的人从秦国县令变成了西楚的将领。 但兵临城下的,依旧是那个男人。 苦县楚人没有过多犹豫,做出了和当年一样的选择。 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开城门,迎唐王!” “项氏是什么狗东西,吾等陈人只帮唐王!只帮自家乡党!” 苦县瞬间大乱,一部分胆大之人去围攻楚将,一部分人则聚集在一起冲击城门,那些被周密强征的苦县青壮也趁机生事。 混乱中,城门被从内打开。 “唐王,快快入城!” 无数呼喊声响起。 早有准备的唐国大军如潮水般涌入。 吴广与众谋士站在远方,遥望着城头上旗帜变换。 “大王之名,真可抵千军万马啊!” 蒯彻在旁抚掌赞叹。 陈平亦笑道:“有苦县这一开头,接下来陈郡诸城怕都能不战而下了。” 吴广听在耳中,嘴角微微上勾。 苦县确实是开了一个好头啊。 有苦县这个例子在前,后续唐军攻略陈郡的战斗,大概会比想象中的轻松不少。 这里毕竟是他吴广的主场。 而随着城池易帜,周密被城中楚人所杀,苦县为唐军所占据。 巨大的压力,便落到了新继位的西楚王项羽身上。 第370章 :人心思动 时间进入十月后,气温开始下降,时而有冷风刮过大地,带来丝丝寒意。 可就在这气候渐凉的初冬时节,陈地诸城却像是有火焰在燃烧,热闹非凡,毫无冷清的感觉。 黔首们私下议论,热烈的讨论着最近发生的大事。 “项王死了,听说是他侄儿上位成了新王。” “侄儿?项王难道没儿子吗?” “谁知道呢,可能死了吧。不过这楚王的位置换成谁来当都一样,我听说唐王已经率兵南下,还拿下了苦县,照这速度,要不了多久就会打到郢都去,项氏要完了!” 西楚新君继位,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正式给项梁发丧,向治下百姓宣告先王的死讯,并通告将由新王项羽来领导西楚的臣民,确立新的君臣关系,这也就是所谓的名正言顺。 只是新君继位的热度,很快就被从苦县传往四方的消息压了下去。 唐王兵临苦县。 当地的楚人响应唐王号召,揭竿而起杀楚将,打开城门迎接唐王。 唐王拿下苦县后,又派人骑马向陈郡的所有城池发出宣告。 “寡人入陈,如归故里,此番只诛项羽、范增等奸徒,不牵连余者。尔等陈人皆为吾之乡亲,若念乡党亲友之情,当助唐而弃项也!” 唐王点明陈郡是他的故乡,陈人是他的乡党亲友,希望陈地楚人都能够帮他这个老乡而抛弃项氏这个外人。 这话一传播开,立刻引得陈地人心动荡。 在此之前,陈地的楚人听说项梁在魏地大败身死,唐军即将南下进攻的时候,心里全都很害怕。 他们被各城的楚将鼓动,有保卫家园,抵抗唐军的心思。 可现在唐王诏令传遍四方,让众人知晓,许多人就注意到了一个重要的事实。 楚人之间,也是有地域之分的。 项氏是楚人,但其宗族在数代前就迁居泗水郡下相,项梁叔侄更是起家于江东,与陈地瓜葛并不大。 反观唐王吴广,那可是真正的陈郡阳夏人,是他们名副其实的老乡,除此外唐王手下还有许多是陈地出身的兵卒。 唐王才是他们自己人! 这是一层保障。 在这个时代,哪怕是最为嗜血残暴的人,一般也不会在自己的家乡大开杀戒,不会对自己的乡人亲友动手。 就如丰邑在刘邦发展的关键时刻背叛,又数次抵抗刘邦的军队,把刘邦气的病倒在榻,性质非常恶劣,足以让刘邦记恨一辈子。 可等到刘邦打下丰邑后,并没有进行报复。 除开刘邦豁达的心胸外,故乡的属性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吴广现在公开挑明这一点,陈地楚人抵抗唐军的心思瞬间就散去了。 “项氏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撕毁盟约帮助齐人攻打魏国,又是征兵又是收粮,我全家都是饿着肚子才扛到了秋收,在项氏治下连一顿饱饭都没有吃过,我不喜欢项氏!” “吾儿当初随唐王北上攻打秦军,两年过去了,也不知他过得怎样。吾儿就在唐军里面,尔等可不要去打仗啊。” “唐王是咱们陈人,真打起来,吾等应该帮唐王打项氏才对!” 很多类似的声音在陈地诸城出现,就连西楚的首都陈县都有不少人在暗中议论着。 陈县除了是项氏楚国的都城外,还是陈胜所立楚国的首都,有许多人对陈胜这个首义者颇有好感,连带着对吴广也多了一层滤镜。 同时吴广的妻家舒氏在陈县扎根数代,城中有不少亲朋故旧。他们听闻唐王将要来攻,想着舒氏的关系,也不由生出异心。 人心思动,暗藏危机。 西楚朝堂很快就发现了这个问题。 “吴广出身阳夏,乃是陈郡人,之前又随陈胜在这里立国建都,名声响亮。现在他率军入陈得到陈人响应,苦县人甚至杀我守将,把城池献给吴广。照这样下去,不仅唐军攻城将会十分顺利,陈郡各地还将出现不少响应吴广的人。届时吾等腹背受敌,危矣!” 范增声音低沉,说出了一个很有可能出现的未来。 项羽身着王服,坐于上位,一张脸阴沉的快滴出水来。 其余人等,除了项缠父子眼中有异光闪烁外,余者也都神色凛然,感受到了危机。 事情的发展比他们想到要糟糕不少。 楚军在从砀郡撤回来时,原本打算让项声、曹咎继续在睢阳坚守,吸引住唐军主力,使吴广无法全力南下。 同时苦县、柘县等城各布置一批军队,其主将都是敢死之辈,他们将坚守城池,死战到底,将时间拖下去。 这一来范增等人就可以在陈县略微休整,处理新君继位的事情,并整顿军队,征召新卒,准备接下来的大战。 想法很不错,但他们忽略了吴广的出身,以及这个身份带来的影响。 时间,不在他们的手上。 继续拖下去,反而对他们不利。 范增说完后,又看向负责情报事务的桓楚,冷声道:“给诸君说说吴广的动向吧。” 桓楚哑着嗓音道:“据我方探报,唐军在拿下苦县后,并未向郢都进发,而是往西北去攻柘县。” 一片寂静。 吴广不直接来打陈县,反而绕到西北去攻柘县,这肯定是有目的在。 “唐军有一部分被牵制在睢阳,吴广手下兵卒不多,故绕行柘县、阳夏,可从彼处征兵,增长军力。同时唐军拿下阳夏后,可依靠鸿沟运粮,经固陵来攻郢都。” 钟离眛开口,道出此中玄机。 范增颔首道:“钟离将军所言是也,如果让吴广拿下阳夏,从彼处顺鸿沟来攻郢都,则我军将处于劣势。” “那就主动去打!” 项羽突然拍案起身。 他扫视众人一眼,厉声道:“唐军有一部分被牵制在睢阳,吴广手下最多就三万人。而我军在郢都可出两万之众。兵力相等,何惧一战!” “只要不谷一战击败吴广,则大势可逆,陈地之中无一人敢有异动。若能将吴广击杀,那唐国,呵呵……” 项羽冷笑一声。 吴广若死,不仅他项羽将大仇得报,甚至偌大的唐国还将土崩瓦解。 天下大势,将被他所改变。 项羽这般雄心之语,让众人为之心动。 陈郡是吴广的主场,拖下去对西楚不利,想要破敌,唯有将吴广击败。 只要打一场大胜出来,兵威之下陈郡自定,忧患尽除。 范增略微思索,项羽、项冠手下的兵力,加上他带回来的残军,以及项缠之前征召的新卒,差不多有两万三千人的样子。 “留下一千老卒加上两千新卒镇守郢都,大王再率剩下的两万人北上,同吴广决一死战。若能一战破敌,那万事皆可期。” 范增心中计较完毕,觉得这确实是西楚翻盘的唯一机会。 要不然拖到魏地的唐军拿下睢阳,南下支援时,吴广手下的兵力将达到一个可怕的数字,他们想要获胜就很难了。 思虑既毕,范增就站出来附和项羽的决策。 见到范增都同意了,其余诸将也没什么意见,皆拱手称是。 项缠父子则相互对视一眼。 项缠深吸了口气,站出来道:“吴广这恶贼用奸计害了先王性命,与我项氏有不共戴天之仇。大王出兵击唐,臣恐兵力不足,愿领命前往后方征兵,为大王再征新卒,与那吴广死战到底!” 项缠一开口,就引起了范增的注意。 他打量着项缠那一脸“忠心”的表情,心中警铃大响。 项羽之前和项缠争夺王位非常激烈,甚至还动用了甲士,直接亮剑威胁。事情闹到这种地步,范增可不相信项缠父子会在心里放下这场王位争夺战的冲突,在这种时候真心帮忙。 这项缠莫不是想借征兵之名,在外面培养自己的势力? 范增想到一个可能的后果,眼中闪过冰冷的杀意。 “为保后方无患,我或许该劝大王诛杀这父子二人。” 第371章 :亲族之情 朝会散去,诸将下去准备出兵事项。 楚王项羽并未回宫休息。 他打量着屋中仅剩的老者,问道:“亚父刚才当众阻止左尹前往后方征兵,这是有何用意?” 范增抚着颌下白须,沉声道:“前日左尹欲取君位,与大王于灵堂争执,最后吾等动用了甲士,依靠武力威慑,才使大王继位为君。以昔日左尹父子的心性表现,他们对大王上位定然不满。现在唐军南下,左尹请命前往后方征兵,欲掌兵权,或许会对大王不利,大王不可不防啊!” “亚父是要我防备左尹?” 项羽皱眉道:“这是否有些过了,左尹之前虽同我争夺王位,可那是先王没有公开定下嗣君人选,左尹又怕我年轻缺乏经验,无法执掌朝政,所以才有了那日的事情。事后左尹也曾向我告罪,我允诺不会追究。现在唐军南下,我项氏楚国正遇危机,当此之时,左尹怎会害我?” 项羽对项缠和他争位的事情感到不爽。 但项缠事后曾向他请罪,并解释自己那样做是为了西楚国的安定,并非是特意针对项羽。 项羽对自己的族人一向多有包容。 他回想起项缠当时提出的建议,其实也算不上多过分。 所以项羽原谅了项缠,现在听闻范增要让他进行防备,他心里就有些不愿意了。 范增见状道:“大王啊,自古以来君位诱惑,使父子兄弟自相残杀者不知凡几。” “就以楚国而论,楚王负刍为了君位而遣门徒袭杀其兄哀王,此事才过去二十余年啊。” “再往前还有楚成王杀其兄而自立为王,又有成王之子商臣起兵造反,成王欲求一熊掌而不可得。此等事例皆在前方,亲生父子兄弟尚且如此,大王就如此相信一族中旁支乎?” 范增声音冷厉,听得项羽沉默不语。 楚成王的故事他曾听项梁讲过,说是成王欲废太子商臣,商臣听闻后立刻起兵造反,围困王宫,威逼楚成王自杀。 楚成王请求吃了熊掌再死,企图拖延时间。但商臣不听,逼着楚成王上吊自杀,之后商臣便自立为君,是为楚穆王。 商臣行事果断,说干就干,乃是历史上以子弑父,篡夺君位的一个成功案例。 就像范增举的这个例子,亲生父子尚且互相攻杀,项缠和项羽还是堂亲关系,并非一脉,真要是起了歹心,那还不是转眼背刺的事情。 项羽咬唇道:“那以亚父之见,如何防备?” 范增冷声道:“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寻机将此父子二人杀了,以绝后患。” “不可!” 项羽惊道:“左尹乃我叔父,亦是先王重臣,今日并无大罪,我岂能杀他父子?且吴广大军在前,我正要集中兵力与唐国决一死战,若在此时杀了左尹,谁还能与我同心作战啊!” 范增道:“不一定明着动手,可用其他法子……” “此事不可!不谷绝不会杀左尹父子,亚父勿要多言!” 项羽也不等范增说完,自顾摇头。 范增见其神态坚决,甚至将自称从“我”换成了“不谷”,已有疏离之意,就知道自己是劝不动项羽了。 在他看来,项羽当时为了争夺王位,和项缠父子当堂对峙,最后连甲士兵刃都用上,当面进行武力威胁,项缠父子肯定会在心中怨恨。 据范增对这二人的了解,项缠和项睢都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辈,既然他们心里有怨恨,那就保不准会从背后捅项羽一刀。 换成平日都还好,但现在唐国大军即将打过来,西楚居于弱势,想要赢得此战就必须集合一切力量,容不得半点马虎。要是项缠父子在此时捣乱,就很有可能影响战局。 为防万一,还是将其提前解决的好。 攘外必先安内嘛。 至于杀了项缠父子带来的影响,一则可以让其他人寻机会动手,或是找借口进行栽赃,比如“因夺位失败,项缠父子与唐军在暗中勾结,欲出卖项王”,这不就是一个正当理由吗? 二来因唐国大军在前,在这种巨大的压力下,杀项缠父子带来的影响也会被暂时压住,不会引起那么大的波澜。 当然这是他范增的想法,项羽不同意也很正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 范增便退一步道:“大王既顾念亲族之情,不杀此二人亦可。但也绝不能让项缠父子领兵和掌握权力,可圈禁于郢都城中,命人看守,防止他二人作乱。” 项羽不置可否道:“亚父之意,不谷知道了。不谷接下来自会考虑,亚父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见项羽下了逐客令,范增不好多说,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项羽注视着范增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脸上阴晴不定。 他低着头思索半晌,叫道:“来人,将项庄叫来。” 片刻后,项庄走入屋中,对着项羽拜道:“臣项庄,拜见大王。” 项羽点点头,让他起身。 项氏诸子弟中,项庄与他关系较为不错,在王位之争上项庄更是力挺项羽,项羽登位后也没有亏待项庄,对其委以要职,多有信重。 项羽也不多说,直接道:“之前左尹父子与不谷相争王位,你说他们会不会对不谷有怀恨之心,日后趁不谷与唐国相争之时捣乱?” 项庄略一惊愕,接着摇头道:“大王,左尹乃是我项氏长者,先王所信重之大臣。臣以为他绝不会如此短视。” “之前左尹与大王相争王位,乃是因先王遗诏未定,才生出争位之心。这毕竟是我项氏和楚国自家的事情,左尹就算落败怀怨,也绝不会坏了国事。” “相反唐国大军兵临陈地,我楚国正处于动荡之时,面临倾覆之危,在这种时候左尹一定会和其他项氏子弟一起全力支持大王拒敌,绝不会生乱。” “大王,左尹乃是我项氏之人,大王亲族,他定不会在此时背叛大王!” “大王,敌于外而非内也!” 项庄声音诚恳,尽力为项缠父子辩解,他不愿项氏一族在这种时候自相内讧。 项羽听得点头。 是啊,不管怎么说项缠父子都是他项羽的亲族,哪怕这二人对他继位再不满,也不至于在有外敌的情况下捣乱。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他项羽要是完蛋了,其他项氏子弟难道能讨到好吗? 范增说的那些话可能有道理,但项羽做不到。 他可以毫不眨眼的屠杀一城黔首。 可到了自己的亲族身上,在对方没有背叛的情况下,项羽下不了杀手。 “你说的是,不谷知道了。” 项羽颔首,让项庄离去。 对于项缠父子的处置,他已有了打算。 “亚父说不能让左尹在后方征兵,不谷便依他,让左尹继续留在郢都总行了吧?左尹之前被先王任命留守,诸般事项运作的不错,届时再派一将在旁监视就是。至于项睢,就让他跟在我身边,这样也不怕左尹有什么异动。” 项羽想出了将项睢带在身边当人质的做法,可以预防项缠在后方捣乱的可能。 到此为止,项羽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想着范增刚才言辞激烈的模样,暗暗摇头。 “我这亚父行事太过冷酷了,左尹父子虽因为王位的事情与我有些嫌隙,可他们同样是我项氏的族人,不会在我和吴广交战时捣乱的。” “我项羽,相信自己的族人。” 唐二年十月中旬。 西楚王项羽不顾范增劝阻,命左尹项缠坐镇郢都负责行政事务和楚军的后勤供应,楚将周殷率兵三千负责军事防护。 项羽则统领楚国诸将及大军两万人北上,欲主动出击,迎战唐王吴广的大军。 冷风吹过郢都城头,赤色的楚旗猎猎作响。 项缠立在旗下。 他面无表情,远眺着渐行渐远的楚国大军。 第372章 :马骨再现 十月中旬。 唐军大旗出现在柘县城外。 这座小城同样有上千楚国军队驻守。 他们奉范增之命把守此处,希望能将唐军主力拖在这里,为后方赢得时间。 一千人守一座县城,只要能不顾死伤奋战到底,足以坚守好几日。 但吴广在打苦县时开了一个好头,他派往陈地诸城宣扬的使者又给陈人指出了一条明路。 等到唐王大旗在柘县城外展开,城里的居民很快就骚动起来。 早有准备的县中豪杰、当地大族开始聚集人手,少年轻侠们更是吆五喝六,将声势闹腾了起来。 城中巡守的兵卒根本不敢阻止,纷纷退往城墙方向。 “开城门,迎唐王。” “杀了守城的楚将,将他的脑袋献给唐王!” 话语越来越响,甚至传到城墙上的楚将耳中。 唐国大军就在外面,城中的乱民已经不需要再掩饰了,杀意直冲城头。 王武心知不好。 苦县的事情他已经听过了,城中暴乱一起,城外唐军趁势攻城,转眼之间楚将周密就头悬城门,死无全尸。 现在的柘县就将成为第二个苦县。 王武不想落到周密那样的下场。 他向四周张望,见城墙上的楚卒或是神色惊恐,或是脸露异色。 有不少人还悄悄盯着他的脖颈,发觉王武看来,那些兵卒忙低下脑袋。 王武哪里还不清楚这些人的想法。 他只觉后背生凉,脖子僵硬的不能动弹。 王武又转身瞥了眼城里越聚越多的人群。 “你们想用我的脑袋去投唐?” 他咬牙低语:“不可能!” “只要我投降的够快,就没有人能拿下我的人头!” 说着,王武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吼道:“开城门,迎唐王!” “我王武要第一个投唐!” …… 城外唐旗飞扬。 唐国大军分成两部分。 一部由司马卬和吴冲率领,准备在城中暴乱开始时趁势取城。 另一部则主要是伍徐率领的羽林军,正在安营扎寨。 吴广和手下诸谋士正聚在刚扎好的帅帐中,讨论接下来的战事情况。 “根据俘虏所供述的信息推断,现在陈县楚军的总人数应在两万到两万五之间。” “而刚武君、栾将军等率魏兵助攻睢阳,吕将军在后整编俘虏,又分了不少兵力负责沿途粮秣输送,我军现在的可用之兵只有两万两千多人,和陈郡的楚军数量相差不多。” 蒯彻神色严肃道:“大王手下的虎贲、羽林两军都是精锐战卒,但敌将项羽手下也有一支老兵,在项羽带领下连续击破我军和东楚大军,军心战意正盛,且装备了马镫等物,不可小觑。” “依臣之见,我军此番攻楚还是要小心为妙,当减缓攻势,不与项氏决战。一直拖到右将军拿下睢阳,以及前将军率军进行支援。此战我军就胜利了。” 吴广点了点头。 蒯彻的思路是正确的。 唐军分出去的兵力太多了,导致这一次入陈的兵力有些不足。 之前魏地大战,他们抓了一万多楚军俘虏,如果将这些俘虏整理收编,能够大幅度增长唐军军力。 但收编俘虏是需要时间的。 吴广从济水之战开始,就一直率军追击范增,接着又南下进入陈地,他自己没有那个整编俘虏精力,只能把同样是楚人出身的吕臣派去,让他在后方处理此事。而收编时需要军队在旁威慑看守,这就牵扯住了唐军一部分兵力。 加上派往睢阳支援,以及护送粮秣后勤的人数,唐军可用兵力大幅下降,在总人数上与西楚军相差不多。 不过好消息是,吴广手下主力是由羽林军、虎贲军组成,加上吴冲、龙且之前收编的楚军辅佐,战斗力相比普通征召兵是要强一些的。 “项羽是个战术猛将,之前司马卬能够赢他,除了兵员素质胜于楚军外,也有用冲击骑兵打他措手不及的缘故。现在项羽仿照出骑兵双宝,又对我军有了防备,想要稳赢他,怕是不易。打项羽还是保持兵力优势,战法稳一点,可不能轻敌。” 吴广心中暗语,除了等待岳成、魏豹南下外,他准备通过其他手段增加兵力。 “之前苦县入我军者有多少人?” “禀大王,苦县愿入我军者,约两百左右。” “嗯。” 吴广点了点头。 大肆宣扬吴广陈郡楚人的身份,可以让本地的陈人放弃抵抗,甚至配合他拿下城池。 但想要让大量陈人主动参军追随吴广,抛头颅洒热血的为他奋战,光是乡党情分还是不够的。 吴广也不想强行征兵,在陈地强拉壮丁不仅毁名声,而且强征的兵卒忠诚度不够,还是要让他们自己主动参军才行。 吴广略一思索,说道:“这一次拿下柘县,便在此处大征兵卒,并发我诏令。陈郡中有愿入我军共击项氏者,待我唐国拿下陈郡,免其家一年赋税。同时楚军愿降唐共击项氏者……” 就在吴广开口,准备用“未来的钱”快速吸引到一批投效者时。 帐外有脚步声接近。 卢陵快步走入帐中,喜道:“大王,柘县拿下了!” “这么快?” 吴广略微惊愕。 这柘县的攻略速度比苦县差不多快了一倍啊。 卢陵笑道:“禀大王,是柘县守将王武主动打开城门投降,其手下一千楚军皆放下武器,列队于城外,我军现在已入城,控制了城中要道。” 吴广一怔,笑起来:“这王武倒是个有眼色,比苦县的楚将聪明多了。” 他的眼中有精芒闪过。 唐军正缺少兵力,这不就是兵力吗? 小半个时辰后,吴广一身戎装,在众人簇拥下走到柘县城外。 “小人王武,拜见大王!” 王武已提前得到嘱咐,一见吴广,便扑在地上,叩首相拜。 吴广笑道:“王将军起来吧。” 王武战战兢兢道:“小人在楚军中只是一小小司马,当不得将军二字。” 一千到五千,这是司马的统兵人数。 吴广笑了笑,说道:“寡人说你是将军,你就是将军。” “今日起你便是我唐国的将军,率你本部人马在我唐国大军前方开路,并告诉西楚之人你日后的新身份,大唐王将军!” “我是将军了?” 王武惊愕之后,大喜过望。 虽然听唐王的口气,他手下还是原本的一千人,可职位却是从西楚的司马变成了唐国的将军了啊。 一千人的将军,还是将军! 这岂是一千人的司马能相比的。 王武再度趴在地上,对着吴广不断叩首。 “末将王武,愿为大王效力,万死不辞!” 如果说王武一开始的投降,是害怕城中居民暴动和城外唐军的进攻,他为了保命而不得已选择投降。那现在的王武就是真心实意的降了。 他已经被唐王的“魅力”所折服。 在西楚,他是司马。 在唐国,他是将军。 唐王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这唐国投的值!” 王武喜滋滋的沉浸在对唐王的感激中。 跟随在吴广身后的蒯彻见状,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这是唐王又用上了他当年在燕地所献的计谋。 千金买马骨! 通过厚待王武这种西楚降将,在所有楚人面前竖起一个“马骨”的例子。 借此告诉项氏手下的那些将军。 如果你像周密那样试图抵抗,那就是死无全尸的下场。而若是像王武一般主动投降唐国,那唐王不仅不杀你,还会给予各种优待,升职加薪不在话下。 当年唐王在燕地就是用这个招数配合约法三章,短短时间内便传檄千里,全定燕地,得到所有燕人和各城秦吏的投降。 这手段在燕地可以用,那楚地自然也行得通。 毕竟唐王自己就是楚人,在楚地所用的效果甚至可能比燕地还好。 而同样跟随前来的张良,眼见王武当众发誓,愿为唐王效忠,他的脸上不由闪过异色。 “项氏有麻烦了啊。如果后续他们能稳住形势都还好,一旦在战事上稍有失利,那项氏手下将领就会有不少人被唐王手段影响,学王武向唐国投降。” 不管众人心中如何想法。 吴广当众将投降的王武从司马提拔为将军,一下就让投降的一千楚军心中安定下来,愿意为唐王效力。 同时吴广的征兵政策一出来,柘县中有不少楚人贪恋免除赋税的待遇,愿意参军入伍,追随唐王攻打项氏。 等到唐军离开柘县时,吴广手下已是多了一千投降的楚军,以及八百柘县楚人。 他手下的兵力达到了两万四千人。 而唐军自柘县向西,下一站乃是阳夏。 那里,就是吴广的故乡。 第373章 :衣锦归乡 唐王吴广在济水大破项梁,又率军南下入陈,速取苦县,声威响彻于四野。 陈地诸城为之震动,其中尤以一县反应最为激烈。 阳夏县,太康乡。 有青年迈开两腿奔跑在路上。 他一边跑,一边兴奋高呼。 “大事!大事啊!” 有人推着独轮车走在旁边,见状问道:“蔡旺,你叫什么大事?” “我刚才替妇翁送东西去乡邑,结果你们猜我听到了什么?我听那些乡吏们说唐王大军就要来了!” “柘县守将已经主动降了唐王,唐军先锋正在向咱们这边进发!” 他的呼声一道比一道响亮。 沿途黔首听到这话,先是一愣,接着全都激动起来。 唐王是谁? 他们那位老乡吴广啊! 自从陈胜复立楚国,并封吴广为假王后,整个太康乡甚至是阳夏县全都传遍了吴广的名字,无数人对其崇敬有加。 三千阳夏子弟追随吴广北上,更让他成为了所有阳夏人关注的对象。 吴王率阳夏子弟平定燕赵! 吴王在漳水大败秦军二十万! 吴王建国,要称唐王了! 唐王率阳夏子弟灭亡了暴秦! …… 每一件大事传回楚地,都能引起阳夏热议,让他们为之骄傲与崇拜。 “天下英雄,唯吾唐王也!” “唐王,就是我阳夏人的骄傲!” 若论对吴广的崇拜与热忱,阳夏楚人远超河北唐民。 听闻吴广灭秦的消息后,许多阳夏人都期盼着唐王能够率军归来,哪知道等来的却是渑池之盟,唐楚划分天下,让不少人心中失望。 唐王吴广,好像忘记了他的家乡。 而之后的唐楚交战,则让阳夏人再度生出了希望。 在吴广和项氏之间,楚地其他城池可能会更倾向于支持项氏,但阳夏人的选择从一开始就没有变过。 “唐王要回来了!吾等快准备迎接唐王!” 听闻这个消息的乡人全都跟着激动起来,询问蔡旺的那个农夫更是将独轮车推的飞快,往自家里闾奔去。 蔡旺边喊边跑,很快就奔进了平安里。 里人大震,各种喧哗之声不断响起。 蔡旺则拐入里中一处宅邸。 “妇翁!妇翁!” “听到了,老夫还没聋,你叫这么大声干什么!” 章伯从屋中走出来,对蔡旺骂道:“让你去乡里送个东西,怎回来的如此毛躁。早知你是这般性子,就不该让你入赘我家。” 蔡旺被骂了一句,也不生气,嘿嘿笑道:“妇翁,我刚才听那些乡吏说,唐王大军已经从柘县出发,正向阳夏行来。唐王要回我们太康了啊,说不定唐王会大大赏赐吾等!” 章伯愣在了原地。 他喃喃着。 “吴广,要回来了。” …… 唐王大军将抵达阳夏的消息迅速在全县传播。 阳夏大族罗氏,在当地颇有势力,其子弟罗云在唐国担任九卿之一的大司农。 唐国右将军岳成,曾是阳夏有名的轻侠少年。 光是这二人的名头,就足以让阳夏本地的豪族势力和轻侠势力向唐国效忠。 唐王阳夏人的身份,以及他带走的三千阳夏子弟,更将整个阳夏的百姓绑上了唐国的战车。 阳夏男子开始聚集在一起,并密谋起事,配合唐军攻城,献阳夏给唐王。 对于这一切,奉命镇守阳夏的楚将赵婴很清楚。 “郢都那边传来急令,让我坚守阳夏,大王很快就会率军前来支援。” 赵婴看了看手中西楚王令,露出苦涩的笑容。 “可我守得住吗?” “我连一天都守不住啊!” 他手下有两千人,是西楚布置在北边诸城的最强防守力量。 可问题是这两千人里有超过一半是从阳夏强征的青壮,真打起来这些人是会帮他赵婴守城呢?还是主动去帮唐军打开城门? 这还是只算了军队,没有将城中豪族、轻侠和黔首算进去,要是这些人都一起造反,转眼就能取下赵婴的脑袋。 守是守不住的。 可逃跑嘛,项羽让赵婴坚守的命令都已经送到了,他敢率军撤走,怕是回去就被砍了脑袋。 赵婴叹了声,望向东边。 “听说王武那厮主动献柘县投降唐军,不仅性命得保,还被升为了将军。我手下人比他多,若是投降,唐王当不会亏待我吧?” 马骨效应起到了作用。 当日下午,楚将赵婴便宣布改旗易帜,主动携阳夏城归降唐国。 等到吴广率大军抵达阳夏时,所见到的是一片和乐景象。 阳夏百姓箪食壶浆,迎于道路。 “吾等恭迎大王!” “大王好威武!” “不愧是阳夏走出去的大英雄,我阳夏人的王!” “大王万年!” 吴广立在战车上,享受众人欢呼。 战车后方,除了羽林禁卫外,还有特意从各部集合起来的阳夏子弟,这些离家两年的阳夏儿郎也都神情激动,纷纷向着周边欢迎的人群打着招呼。 “是吾儿!那是吾儿啊!” 一个老妇人惊喜的叫起来,她发现某个威武的兵卒正是当年追随唐王离去的儿子。 她伸着手跳起来:“狗旦,我是尔母!我是尔母啊!” 那兵卒听到呼声,侧首一见,顿时泪如雨下,也挥着手大呼道:“母!我是狗旦!我回来了!” 还有人认出了吴广麾下的阳夏将领。 “那个唐王后面的将军,你们看起来眼熟不?好像叫毋死是吧,听说他可是太康首屈一指的壮士啊!” “黥面那个?果真是威武雄壮!” “这毋死我没听过,不过你们看另一个笑的开心的将军。我认识他,这家伙叫牛,他两年前在市肆买肉还欠了我五个钱没还!我记了整整两年啊!” “唐国将军欠你五个钱?天啦,那你可赚大了啊。你现在去找他要,估计能还你五百钱!” 各种呼喊与议论声不时出现,其热闹感人之氛围超过了唐军所有经过的城市。 这不是战争,而是一场荣耀的还乡。 “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啊。” 吴广立在战车上,享受着无数阳夏口音的欢呼,不由轻轻一叹。 怪不得历史上项羽在占领秦地,不愿定都于关中,而是执意回楚地当王,并说下了类似的话。 当了王不回乡炫耀一下,那这个王还有意思吗? 除了阳夏人一路夹道欢迎外。 阳夏城外十里,两千楚军卸去了衣甲武器,跪在一起,由楚将赵婴带领,正式向唐国投降。 同时,阳夏诸大族、豪杰、三老长者以及众多有身份的人物也都在旁侧向吴广跪拜高呼,以示迎接。 吴广的目光扫到了人群中的一个白胡子老头。 他神色一动,在万众瞩目中从战车上走下来。 唐王下车,看上去是要说话做事了,很快全场声音渐止。 吴广走到那白胡子老头身前,笑道:“章伯,许久不见,身体可还健朗?” 章伯颤巍巍的抬头。 只见眼前的君王一身戎装,其铠甲光芒闪亮,如同黄金所铸,头上的武冠华丽威严,身后更有数不清的兵卒追随护卫。 就像是一尊神灵降临。 “吴……大王,小人身体还好,小人听闻大王归来,就和乡人们全都前来拜见大王。县中官长们听闻我们是太康来的,都让我们在这里迎接。” 章伯因激动使说话略显混乱,但吴广明白他的意思。 吴广抬头,见到章伯周围都是一群熟面孔,全是太康乡各里闾的人,有一些还曾来他家里请教过独轮车的做法呢。 只是当年曾和他聊得热火朝天的乡人,此刻全都又激动又敬畏的看着吴广,见唐王望来,甚至不敢对视,慌忙低头。 两年时光,身份与地位的差距,还有吴广身后那些羽林禁卫带来的威势,都让这些曾经和吴广能谈天说地大肆吹嘘的人低下他们的脑袋。 没人敢在这种场面胡乱开口。 包括阿牛的父母和毋死的母亲,他们只敢偷着眼去瞧不远处的儿子,眼中是压抑不住的欣喜与激动。 吴广笑了笑,收回目光,落到章伯身上,说道:“当年我与陈王在大泽乡起事,官府擒我家眷,章伯曾助他们离去,此等恩情我一直记在心中。之前战事未定,我怕秦军复取阳夏,会有报复举措,便没有给章伯谢礼,今日归来正好将此情一并相谢。文秀。” “臣在。” “赐章伯,金五十镒,帛五百匹。” “唯。” 吴广提起当年章伯放走吴伯、文姬等人的恩情,并以重礼相谢。 周围全是倒吸凉气之声。 “唐王也太大方了吧?” “天啦,这老头发大财了!” 许多人羡慕嫉妒恨的望着那白发老头。 正常情况下,一镒金能兑换一万四千钱左右。 五十镒金,那可就是差不多七十万钱,这是许多人一辈子都没见过的数量。 还有五百匹帛,对普通人来说也是一个天文数字。 一夜暴富的例子,就在眼前! 章伯和他身边的女婿蔡旺也都吓了一大跳。 “大……大王,你给……给的……太……太多了。” 章伯颤声说着,这数字把他吓到了。 “章伯救我家眷,些许金布罢了。” 吴广哈哈笑着,又同章伯和其余乡人点了点头,转身向那降将赵婴所在走去。 待吴广一走,蔡旺便在章伯耳畔道:“妇翁,咱们发大财了啊!” 章伯侧首,瞥了眼面前欣喜若狂的女婿。 他转头,又看向唐王的背影。 章伯的眼神有些恍惚。 两年前,他可是想把女儿嫁给吴广的。 若是婚姻成功了,他章伯岂不就成了唐王的妇翁? 一想到此处,章伯的脸上便满是失落。 而对吴广来说,他当众用往日的恩情重赏章伯,除了是报答章伯放走兄、嫂的恩情外,还是在向家乡人显示唐王的大方和记念旧情。 此事一宣扬出去,对于吴广的名声,以及接下来唐军在阳夏的立足都有巨大的好处。 吴广赏赐了章伯,还代表他将要守住阳夏的心。 既然打回了阳夏,他就不会再走了。 第374章 :张良请命 “禀大王,项羽继位为王后,封令尹范增为历阳侯,封左尹项伯为安丰侯……今项羽将率兵两万北上阳夏,欲同大王交战。” “他命小人坚守阳夏等待大军抵达,但小人素闻大王之贤名,归唐之心久矣,故今日弃楚归唐,愿为大王效力。” 阳夏城外的军帐中,赵婴跪在地上,将他所知的郢都情况说出来,并献上了郢都刚送来不久的那道军令。 吴广看了眼项羽发来的诏令,面色如常的点了点头。 在唐军打下柘县时,他就已经知道了项羽继位为西楚新王的消息。 这是预料中的情况,西楚在魏地损兵折将,数战皆败。只有项羽一人先后大破唐军和东楚军,这种敌军大举压境的情况下,肯定是有军功者更能赢得人心。 而且以项羽的性格,也不可能屈居人下,要是由别人来做王,他恐怕当场就得反了。 “项羽战力无双,适合领兵为将,征战四方。但他政治上委实差了些,他当这个西楚王,反倒是对我有利啊。” 吴广暗道一声,面上则安抚赵婴:“你愿率军归附大唐,寡人心中甚喜,可依旧统领部下,做我大唐的将军。” 听到“将军”二字,赵婴大喜过望,慌忙拜倒谢恩。 一旁的王武,看到赵婴也被唐王任命为将军,神色略微变了一下。 我这个先投降的是将军,他赵婴后投降也是将军? 这唐国的将军,好像有些不值钱啊。 吴广也不理他二人心中想法,抛出几个空头将军的名号不仅能安抚降将,还能给对面西楚将领施以诱惑,显示唐王的胸怀,这是非常划算的事情。 对此刻的唐军来说,最重要的还是项羽将要率兵前来阳夏的消息。 “大王,我军皆是精兵,又连战连胜,士气正锐,加上还有这么多阳夏人支持,吾等不用害怕项羽。末将龙且请命为先锋,率军灭了项羽,为大王打进陈县!” 龙且朗声请命,眼中尽是恨意。 项梁死了,他很高兴。 可项梁没有死在他的手上,这让龙且心中的怨恨总是难以宣泄。 他现在最想做的是打进陈县,将项梁从地里挖出来,鞭尸斩首,方能泄恨。 龙且请命,帐中一片安静。 吴广摇了摇头,道:“龙将军之心,寡人清楚,然此战事关重大,当从长计议。” “大王所言甚是,之前吾等推测西楚在陈县的兵力不超过两万五千人,现在项羽率军两万前来,这是倾其淮北之兵来决战啊。” 陈平开口附和,神情严肃道:“项梁身死,我唐国又以大军压境,给了楚人不少压力。而项羽刚打了两场胜仗,他今以勇力带队,又打着为项梁复仇的旗号,或许会使得兵卒生出哀心。吾闻抗兵相加,哀者胜矣。在这种情况下,吾等当暂避锋芒,以守待援!” 哀兵必胜。 这是陈平的顾虑,现在项羽率一支哀兵,抱着不胜则亡的心态来战,攻击力定然很强,唐军不适宜主动与其作战。 吴广颔首。 他这一次率兵南下,不是为了和项羽在此决战。 唐军入陈的主要目的是扰乱陈郡诸城,使得陈人响应唐国,并给予西楚一定压力,免得范增和项羽抓住时间休整。 现在项羽气汹汹的带大军来决战,吴广自然不会主动出击去和项羽打野战。 他看向司马卬,下令道:“左将军,你负责加固营垒,修建墙垣设施,并封锁道路以拒敌,此战先以守为先。” 司马卬拱手道:“末将遵令!” 吴广又点了阿牛和吴冲的名字:“汝二人接下来在阳夏征兵和发动民夫,再加上我军现在的兵力,足以确保此战不失。” 阿牛和吴冲都是本地人,让他们负责本地招人那是再轻松不过的事情。 阳夏是吴广真正的主场,在这里对敌,所有人都会倾尽全力支持他,唐军的兵员和后勤能得到保障,让他无后顾之忧。 阿牛和吴冲忙答应下来。 确定了修建防御设施和招人的事项,吴广又看向蒯彻。 “前将军那边情况如何?” 蒯彻回道:“禀大王,臣已向前将军处派去使者,尚未收到回复。不过据前将军呈送的文书,他收拢战卒约六千,韩王又在颍川征兵,或能再出七千人相从。届时我军从韩地攻楚者能达到万余人。” “好!” 吴广嘴角微勾。 项羽之前把李良和韩军打残了,现在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李良那边又可出动上万人从侧面袭击楚军。 吴广只要在前边把项羽拖住,李良就能来一个侧面包抄。 而且吴广援军还不止这些。 他看向蒯彻:“再让使者去泗水郡告诉刘邦,让他加快速度过来,从东边把项羽给我堵住。” 蒯彻应道:“臣下去后就立刻派人前往泗水郡。” 这段时间来,吴广把刘邦那边的情况打探清楚了。 这老小子果然是个胜易骄,败不馁的人物。 打了胜仗就容易飘,打了败仗不气馁还能卷土重来。 刘邦在泗水郡被项羽一顿暴揍,退到东边收拢残兵,趁着项羽救援范增的机会,他往北边移动,跑到丰沛一带,和他妻兄吕泽以及沛县豪侠王陵汇合,兵力总数再度达到两万人。 刘邦率兵去攻打彭城,拿下彭城后他又试探性的往南进发,重新将符离、蕲县等地收入手中,现在正观望着陈郡的形势。 吴广不准备让刘邦置身事外。 我在这里打项羽,你老刘也要过来帮帮场子,消耗一下手里的力量。 吴广已探到项羽杀卢绾、曹无伤的消息,刘项二人不共戴天,这时候的刘邦是可以拿来当做友军的,不能让他闲着。 东西两路使者一发,吴广就有了两个帮手。 面对项羽进攻,他现在只需稳守阳夏,然后坐等岳成、魏豹拿下睢阳后前来支援,届时再加上李良和刘邦从东西夹攻,项羽便是瓮中之鳖了,一如之前被困死在魏地的项梁。 吴广与众谋士和将领决定好接下来对策,便让他们下去各自做事。 但有一人留了下来。 吴广打量着那容貌清瘦的男子,笑道:“子房是有事欲同寡人言?莫非是有灭楚之计?” 张良认真的点了点头,对吴广道:“大王,臣之前向楚军俘虏询问过情况,得知楚将项睢与项羽多有不睦。项睢乃是楚左尹项伯之子,而臣与项伯有过私交,相互间亲如兄弟。臣愿说得项伯投唐,以此大乱西楚军心。” 吴广挑了挑眉。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学过《鸿门宴》这篇课文的人都知道项伯乃是项氏阵营中的二五仔,与张良私交很好,还为此背叛过项羽,掩护刘邦从鸿门宴上平安归去。 张良来投之前,吴广曾让陈平派人去送礼物给项缠。 项缠也确实将礼物收了,还向使者表达了善意,可后面就没了下文。 在吴广同项梁交战的时候,项缠没有提供过任何有利的情报。 吴广也不心急,打着慢慢收买的主意。 现在项羽还未显示败绩,张良虽然和项缠关系好,但想说服他在此时投降唐国,会不会有些难度? 见吴广神色,张良便知唐王想法。 他劝道:“臣了解项伯,此人不是忠义之辈,且善于观测形势。今唐强楚弱,项伯心中必然不稳。如果西楚还是项梁主政,他不会有什么想法,可现在西楚王是项羽,项伯父子一定不会甘心,更不会有为项羽效死的心。只要大王愿意许他富贵之位,臣定能说动项伯!” 吴广眼中闪过精芒。 他大笑道:“好,只要子房能说动项伯投唐,寡人愿许他封侯之位,并以千金相赠!” 封侯! 这就是吴广给出的价码。 和英布这种外姓将领不一样,项缠可是项羽的叔父,项氏一族的长者。 他若投唐,那将给西楚政权带来沉重的打击,对唐国的好处也是极大,值得付出一个侯位。 张良眼眸微动。 他在唐营待了一段时间,知道唐国的侯位远比其他诸侯国得来不易,现今为止唐国的侯爵屈指可数,唐王这一次给出的价码已是极高。 张良拱手道:“大王慷慨,臣定为大王说得项伯归降。” 吴广笑道:“此事便交给子房了。子房若能功成,寡人必有重赏。” 张良忙摇头:“臣为大王办事,非为赏赐而来,只是代表我韩国为大王效力也!” 二人又说了两句,张良便领命下去。 吴广打量着对方那削瘦的身影。 非为赏赐而来,而是代表韩国效力。 这是张良希望吴广将他的功劳全记在韩国头上,日后对韩国好一些啊。 “五世相韩啊。” 吴广笑着叹了一声。 但不管张良是为了什么才帮助吴广,有他亲自出马,项伯这件事情多半就十拿九稳了。 “外有大敌,内有忧患。” “项羽啊项羽,不知你又能撑到多久呢?” …… 唐军以迅雷之势占据阳夏的时候。 阳夏南边的固陵县。 正有一支约两万人的大军抵达此处。 项羽骑坐乌骓马上,面色冰冷,一双重瞳尽是寒光。 他已经收到了消息。 阳夏,失守了。 他与吴广之间,只有一日的路程。 第375章 :邀广单挑 固陵。 阳夏与楚都陈县之间的一座城池,其规模不大,但地理位置很重要,乃是陈县的北面门户。 固陵一破,唐军就能南下进至鸿沟,兵临陈县。 历史上刘项在鸿沟议和后,项羽领军东归,刘邦则听从张良、陈平之计在后尾随,追至阳夏附近顿兵,并邀约韩信、彭越前来围击项羽。 结果汉军追至固陵时,彭越和韩信二人都没有率兵前来相会,等待刘邦的是严阵以待的项羽大军。 接下来就有了“至固陵,不会。楚击汉军,大破之。汉王复入壁,深堑而守之”的记载。 固陵之战,常被称作项羽最后的辉煌。 是项羽在历史上最后大破刘邦的记载,再往后就是垓下之围,四面楚歌。 而现在的固陵阳夏一带也和历史形势有些相似。 唐军屯兵于阳夏,等待着李良和刘邦的来援。 项羽则兵进固陵,与唐军对峙于淮北大地。 “赵婴、王武二贼,辜负不谷信任,竟敢率兵降唐。待不谷击破唐军,定要此二人斩首,以泄心中之恨。” 项羽对阳夏的投降,大为生气。 桓楚在旁安慰道:“大王,吴广出身阳夏。阳夏人都愿支持吴广,就算赵婴坚守,怕是也撑不了多久,彼处失守是没办法的事情。不过赵婴和王武二人确实该杀,还当夷灭其族,以儆效尤!” 项羽心中一动。 “你说得对,传令夷灭赵婴、王武二人全族。若有再敢投敌者,皆杀无赦!” 就和当初项梁诛灭龙且三族,心情会畅快许多。 项羽下令夷灭赵婴、王武全族后,郁闷的心情一下就舒服了不少。 杀人,真的可以解压。 项羽这才将注意力重新转回眼前的战事上。 他看向下首沉默不言的范增,问道:“今吴广屯兵阳夏,亚父以为他会继续南下否?” 这是在请范增预判吴广接下来的动作。 就像桓楚刚才说得那样,阳夏是吴广老家,唐军在那里占据了地利与人和,楚军前去进攻,会处于劣势。 反而是吴广主动南下,楚军能以逸待劳,像历史上固陵之战暴打刘邦一样,寻得战胜的机会。 范增抬头瞥了项羽一眼,他还有些恼怒项羽不听他话的事情。 不过现在军争大事当前,范增懒得和项羽计较。 他直言道:“以吴广的性格,听闻大王率军北上后,他应不会南下。唐军多半会选择在阳夏驻守,等待岳成拿下睢阳前来支援,到时候再加上李良从韩地来攻,唐军就占据了优势。大王若欲击唐,只能抓住时间主动出击,在其援军抵达前将吴广击败,如此则我楚国之危可解。若是拖到岳成、李良等人来攻,我军想取得胜利就难了。” 范增的话点出了一个事实。 时间在唐,不在楚。 唐军的援兵比楚军多得多。 吴广可以拖下去,西楚这边却耗不起。 项冠在旁,闻言道:“大王,令尹,我军不是还有齐国作为盟友吗?之前齐人派来使者,已告知齐相田荣率兵十万攻唐的消息。吾等若是拖下去,等到齐人截断唐军后方,吴广或许会惊慌后撤,届时我军再前往追击,未必不可得胜。” 听闻“齐国”二字,范增嘴角抽了下。 而项冠提出的建议,更是和项梁、范增之前的想法一样。 当初他二人就是寄希望于齐国动手,在处于劣势的情况下依旧和唐军在济水对峙,结果左等右等,齐军就是不出手。一直等到项梁死了,齐军又出兵了。 要是没有齐国这个希望,项梁在龙且战败降唐后很可能会退守睢阳,也不至于遭受后续的大败。 “算了吧,齐人靠不住。” 范增吃一堑,长一智,不指望齐国了。 项羽颔首,相比借助齐国的帮助,他更相信自己手中的力量。 “既然亚父认为吴广不会南下,那我便亲自率兵前去,就在阳夏与他决战!” 翌日,项羽率军北上,直扑阳夏的唐营。 因为怕唐军沿途埋伏,项羽进军缓慢,一路多遣斥候查探。 直到下午黄昏时,楚军抵达阳夏以南十余里外。 再往北,就是唐国的营垒。 而在唐营前有一条壕沟横断道路,里面插了许多尖刺,撒满了蒺藜等防御物。 壕沟后面则是一连串的木制栅栏,向两侧绵延出去,如同一道防御壁垒,横亘两军之间。 壕沟和栅栏后方是严阵以待的唐军战阵,其兵卒各持矛铍、剑戟,长短兵交错,加上列队的弓弩手,组成了一条看似简陋,实则难攻的防线。 “吴广果然是想拖时间。” 项羽剑眉挑动,声音冰寒。 范增预判正确,吴广没有南下之意,而是想在阳夏拖延时间,等待援军抵达。 既如此,项羽就没有其他选择了。 “让儿郎们休整一日,明日进攻!” 项羽冷声下令,正要转身离去,突然心中一动,重瞳往唐营后方看去。 唐营中有一临时搭建的瞭望高台,远远望去,上面有几道人影站立。 “是你吗,吴广。” …… “项羽,终于等到你。” 吴广站在台上,眺望远处前来探营的楚军骑兵,嘴角微微上勾。 陈平所言楚军有“哀兵之胜”,吴广又深知项羽最擅长打突袭战,这种情况下他自不会主动出击,向对方露出破绽。 唐军在战略上已处于胜势,西楚身处内忧外患之中。 吴广不需要再和项羽耍什么花招,玩什么战术,他在正面战场只要守住就能赢,稳住就不会输。 “我就在这里,你这西楚王若真有本事,就来打破我的防线。” 吴广轻轻低语。 而唐军岿然不动的做法,也确实让项羽和范增没办法。 楚军晚上甚至还防备着吴广可能的夜袭,并做好了趁着夜袭反攻唐营的打算。结果唐军就是不出来,让他们等了个寂寞。 “吴广不出来,那吾等就只能打过去!” 到了第二日,楚军正式发动了进攻。 在激昂的战鼓声中,楚卒们扛着长长的木板,在盾兵掩护下,往唐营冲去。 “射!” 左将军司马卬亲守前线,从容不迫进行指挥。 箭雨抛飞,射翻了二三十个倒霉的楚卒,剩下的人则扛着木板冲到壕沟前,妄图以木板铺路。 不过唐军方面也明显防着这一招,除了弓弩射击外,还有许多握着矛铍等长兵器的唐卒隔着木栅栏对着楚军就是一阵乱戳。 数米长的长矛足以洞穿楚卒身躯,夺去了不少人的性命。 楚军第一轮进攻,就付出了近两百人的伤亡。 不过楚军的尸体以及木板,算是将壕沟填了一部分,剩下的人能够更容易冲到唐营前进行厮杀。 接下来便是血腥的攻防战。 两军在营垒前疯狂厮杀,从早上打到黄昏,战鼓不停,兵卒不休。 一连打了两日下来,两军死伤不少,但战线依旧维持原样,楚军并未往前推进半分。 等到第二日黄昏,楚军收兵后。 楚将钟离眛神色严肃,对项羽禀报道:“大王,连续两日大战,我军伤亡接近两千人,而唐军损失远低于我军。照这样下去,我军继续攻坚,不过是徒损兵力,而无丝毫所得啊。” 楚军总兵力就只有两万人。 伤亡接近两千,差不多损失了十分之一。 这数字让项羽脸色难看。 季布也在旁道:“大王,不能这样打下去了,唐军兵力远多于我军,现在吴广又死守营垒,我军绝无攻破的可能。还是想个其他办法吧。” “其他办法?” 英布冷笑道:“哪有什么其他办法,这吴广龟缩不出,就是在等着其援军抵达,你能怎么办?” 范增在旁眉目紧皱,思索着是否可以从其他地方动手,逼迫吴广出战。 比如去截断唐军的粮道。 可问题是现在是十月份,刚过秋收不久,各地城池多有新收的粮食储存。 吴广有阳夏人的全力支持,哪怕他后方粮道尽数断绝,光靠军中携带的粮草以及本地的存粮,唐军也能支持一月往上,这时间足以拖到援兵出现了。 就在范增低首思索的时候。 项羽突然一巴掌重重拍在案上。 “既然强攻不行,那就让吴广出来!” “我欲派使者前往唐营,邀约吴广出营相战。” “他不是号称首倡大义,覆灭暴秦的英雄吗?” “既是英雄,那就不要再让两军将士徒增伤亡!” “让他吴广出来,与吾一决雌雄!” “天下之势,一战定胜负!” 第376章 :沐猴而冠 阳夏城南,唐楚两军连战两日,打得十分惨烈。 楚军是越打越慌。 唐军则显得游刃有余。 司马卬指挥虎贲军配合降卒死守营垒,挡在第一线。 防线后面还有唐王的羽林军坐镇,一旦前方防线出现了漏洞,羽林军便会迅速填补上去。 虎贲和羽林两军都是精锐的募兵,加上他们作为防守方还占据了地利优势,只要上面的将领不胡乱搞微操,这防线几乎没有被楚军攻破的可能。 而大量的阳夏人被征召为辅卒民夫,帮助唐军修缮工事,运输粮秣辎重,也解决了唐军后勤的问题,保证唐军能打得起消耗战。 “大王,前将军已经派人回信,他与韩王整兵完毕,此战将出兵一万两千人,从颍川向长平进发,直捣陈县。” “砀郡也有消息传来,说睢阳城中的魏人已被刚武君鼓动,有起事之象。右将军说最多十日,他就可以拿下睢阳城,前来支援大王。” 蒯彻连续报上了两条好消息,并道:“刘邦那边虽然还未回信,但有右将军和前将军前来支援,最多一月时间,我军便可以将项羽围杀在阳夏之野了。” “好啊,接下来吾等只需将楚军吊在此处,耐心等候援军前来合围,胜利便在手中。” 伍徐、吴冲、阿牛等将皆神色欣喜。 王武、赵婴二人也都喜上眉梢,作为降将,他们是吴广手下所有将领中最希望项羽快点去死的。 只有西楚灭国,他们这些人背楚投唐的事情才算揭篇。 “真希望唐王一战灭掉项羽,如此吾等家人就没有危险了。” 二将担忧尚在楚国腹地的家人,非常希望项羽早日覆亡。 而没有家族牵挂的龙且,则盘算着如何能在楚军败亡的时候拿下项羽的人头。 见众人欣喜,吴广脸上也多了一缕笑容。 项羽打野战确实厉害。 可我只埋头防守,不和你去外面打,你项羽又能奈我如何? 就在唐军形势一片大好时,项羽的新手段也使了出来。 唐楚交战的第三日,楚军没有像之前一样发动进攻。 战场难得的安静。 一人一马从楚营奔出,飞驰到唐军防线前。 放哨的唐军立刻将弓弩上弦。 “唐军不要乱射!” “吾乃项王使者,奉王命特来求见唐王!” “我是使者!使者!” 使者高声大呼,唐卒们遗憾的放下手中弩机。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这个人头,他们拿不到了。 片刻后,项羽遣使求见的消息送到唐王帐中。 “项羽派人来见我?” 吴广略显错愕,与陈平等人打趣道:“寡人刚才还奇怪楚军今日怎么没有进攻,原来是要派使者前来,你们说项羽派人前来是有何用意?” 陈平道:“这项羽或许是见我军久守营垒,楚军连战无功。特派使者前来欲激怒大王,好使我军出去同他交战。” “你这陈生,总是把人想的这么坏。” 蒯彻摇摇头,对吴广道:“以臣之见,项羽或是想要假装休战,好借此麻痹我军,趁机偷袭取胜。” 吴广看了二人一眼,笑了笑。 “走吧,不管项羽是什么打算,见一见就知道了。” 吴广下令召集诸将,于帐中接见楚国来使。 这使者是个精壮男子,一见吴广便拜倒在地。 “小人吕马童,拜见唐王。” 吕马童? 吴广感觉这名有些熟悉,应该是哪里听过。 不过这时代出名的人太多了,听到名号时脑袋里没有相应事迹浮现,想来在历史上也是个次要人物,他便懒得细想。 吴广问道:“项王派你前来见寡人,不知是有何事?” 吕马童想到项羽派他前来的目的,不免有些尴尬。 但项羽很看重此事,还为此把他这个亲信派出来,吕马童不敢耽搁,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启禀唐王,吾王言唐楚交战至今,丁壮苦于军旅,老弱疲于转漕,战阵之上死者不计其数。今我两国对峙于陈地,若再交战,将使楚人死伤更重。项王是楚人,唐王也是楚人,两王相战,不宜使楚地之民为之困苦。” “故项王愿与唐王于两军阵前持戟相战,一决雌雄,如此则不伤楚地与天下之民也!” 话音落下,死一样的寂静。 帐中所有人都愣住了。 吴广双目大睁,满脸错愕。 他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刚才说什么?项王邀我干什么?” 吕马童鼓起勇气重复道:“项王邀唐王在阵前相战,一决雌雄!” “不可!” “此事绝不可!” 这一次帐中众人皆反应过来,慌忙开口。 蒯彻大声道:“两国交兵,各凭本事,安有让君王阵前交战定胜负的说法,荒谬!” 吴冲瞥了眼主座上的吴广身形,暗道:“叔父虽使得一手好叉,可那项羽有百夫之勇,我在战阵上被他一瞪都显得害怕,这种事情岂能让叔父冒险。” 他大叫道:“项羽是个勇将,大王万不可与他动手!” 司马卬曾在战阵上见过项羽的凶悍,亦道:“战阵之上,自有吾等将领统兵,岂有让君王涉险的道理,此事绝不可!” 唐营众人都知道项羽很勇猛,哪怕是对项氏恨之入骨的龙且,也不敢说一句他去和项羽单挑的话。 诸人皆劝,一片反对声。 吕马童见情况不对,又咬牙道:“项王说唐王乃是世间英雄,会为天下之民着想,今以王对王,以一人之胜负而罢天下之兵,乃大善也。大王若不应战,岂非愧对英雄之名,是懦夫耶?” “放肆!” “大胆!” 一片呵斥,司马卬、伍徐等将更拔出腰间佩剑,怒视吕马童。 帐外响起脚步声,羽林禁卫已聚于门口,只等一声令下,便可将使者押下去斩首。 “好了,静一静。” 吴广开口,止住众人喧哗,并对那些禁卫挥了挥手,让他们下去。 待到帐中安静下来后,他才啼笑皆非的看向楚国使者。 阵前单挑,一决雌雄。 真是充满“项羽”味道的提议。 就在这时,旁边的角落里,毋死瓮声开口。 “不如让我代大王去同项羽交战。” 他平日里虽然不怎么说话,可也将众人说的话记在心头,知道这个叫做项羽的人很勇猛,大王不适合去同他单挑。 可如果不出战,大王岂非又变成这使者口中的懦夫了。 故而毋死请命,愿同项羽厮杀。 吴广看了眼毋死,脸上浮现柔和之色。 他轻轻摇了摇头:“项羽此人不讲武德,此事无需答应。” 不讲武德? 众人惊愕,唐王这话从何说起。 吴广笑了笑。 他这话其实是有来头的。 后人皆知西楚霸王项羽乃是世间有名的武将,所谓羽之神勇千古无二,战阵上能与他比肩武力之人寥寥无几。 可在历史上项羽的武德并不好。 楚汉相持期间,项羽拿不下刘邦,便邀约刘邦出来单挑决胜。 刘邦回他一句“吾宁斗智,不能斗力”,婉拒项羽。 而后续两王于阵前相见说话,刘邦数落项羽的罪状时,项羽命令埋伏的弩手射击刘邦。 刘邦胸口中箭,抱着脚大叫:“虏中吾指!” 阵前邀见,伏弩射击。 刘邦就是没料到堂堂西楚霸王会对他使阴招,差点就中了项羽的道。 有这另一时空的“前科”在,吴广别说是打不过项羽,就算真打得过,那也不敢出去相见啊。 项羽这人不仅武力高强,还不讲武德,能干出暗箭伤人的事情。 吴广不仅不会和项羽单挑,面都不会同项羽见。 可拒绝项羽,也总得找出一个借口。 吴广也不多拿“武德”说事,他径直起身,朗声斥道:“寡人以为项王遣使,必有高论,岂知竟说此儿戏之语。” “何为一国之王?” “王者,肩负数十万大军之性命,身系百万子民之安危,凡事当思量有加,稳妥行事。与敌国相战,王者居中御诸将,使策士,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此方乃王之要务也。” “而临阵厮杀,单挑决战,乃兵卒之所为。” “项羽今为西楚之王,身系数万将士之安危性命,不知运兵作战,却欲效乡间匹夫在阵前斗殴厮杀,置将士、百姓于不顾,徒逞匹夫之勇。寡人观之,此真无人君之象也!” 吴广大声呵斥,声震帐中,让众人变色。 而到了最后,他又对着吕马童冷笑道:“寡人素闻乡间小民多有沐猴而冠者,以今日之见,项羽所为正如此猴也!” 沐猴而冠! 吴广一语既出,帐中诸将哈哈大笑起来。 龙且拍着巴掌道:“哈哈哈,大王说的是。项羽一介匹夫,只知道临阵冲杀,动辄找人单挑邀战,毫无人君之象。真是像极了那只戴着帽子装成人的猴子!” 笑声如雷,将吕马童震得面色煞白。 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却又说不出来。 吴广则看向旁边的侍从。 “文秀,将寡人刚才的话写成书信,让使者带回去给项羽。” “这就是寡人对他邀战的回复。” “沐猴而冠,不似人君!” 第377章 :怒发冲冠 阳夏城南,楚军营帐密布。 项羽带着范增等人站在高台上,眺望远方的唐营景象。 “只要吴广答应下来,出营与我单挑决战,我便可当着两军数万人的面将其斩杀,一战定天下!” 项羽低语。 他一想到自己亲手将吴广斩落马下的威武场面,脸上便泛起些微红润的光泽。 项庄等人站在旁侧,听闻此言,面皮皆抽了抽。 人家吴广占据了地利人和,几路偏师又即将来援,唐军只需坐守阳夏就能稳赢,这种情况下吴广还出来和你单挑,这是脑子出问题了吧? 项羽回头,见他们的脸色,便知道手下的心思。 “派个使者前去邀战,对我楚国并无什么损失。如果能激得吴广出营,我正好一战将其杀了。吴广如果不出来,就应了懦夫之名,我将命人大肆宣扬此事,让天下皆知唐王是个胆小鼠辈,这一来就可毁了吴广名声,坏其声誉,狠狠打击一下唐国军心。而且也可提振一下我军士气,让儿郎们皆知吴广畏我。” 项羽哼了一声,语中带有得色。 他这手段其实就是最典型的激将法,不管吴广答不答应这场单挑,楚军都能从中获得好处,最差也能提振士气,打击吴广的名声,何乐而不为呢? 项庄眨了眨眼。 他与众人皆拱手赞道:“大王高见。” 就在这时,旁侧有短兵指着对面唐营道:“唐营有人出来了,是吕司马!” “吕马童回来了?好,请亚父及诸将军来我大帐,一起看看这吴广的选择。” 项羽转身,眼中闪过一抹期待。 不一会儿,楚军诸将再度聚于大帐,准备听一听吴广的回信,并商量后续的应对手段。 项羽高坐主位。 范增、钟离眛、季布、英布、项冠、项睢等将领分列两侧,注视着帐门处。 吕马童快步走进来,拜在地上行了一礼。 “末将吕马童奉王令出使唐营,归来向大王复命。” “起来吧,吴广可曾答应不谷单挑之事?” 项羽迫不及待询问。 范增、项睢等人也全都望向吕马童。 虽然大家都不怎么相信吴广会答应和项羽单挑,可万一呢? 万一吴广昏了头,真应下此事,那楚国真就有绝地翻盘的可能了。 吕马童忙回道:“唐王并未答应大王的挑战。” “吴广拒绝了?” 项羽冷笑起来:“什么天下英雄,不谷早知他吴广不过是一懦夫罢了。亚父,接下来便将此事传诸全军,再命人前往阵前宣扬,让对面的唐军也都知道他们的大王是个什么货色。” 范增点了点头,转而又看向吕马童,询问道:“吴广拒绝大王挑战,当时是如何说的?” 他想从吴广回话里分析出一些对方的想法。 吕马童想到他在唐营听到的那些话,额头冒出汗水来,迟迟不敢作答。 见吕马童面色有异,一副支支吾吾的模样。 项羽不由皱眉:“亚父问你吴广有何回话,怎得不语?” 吕马童咽了口唾沫,低首道:“大王,吴广的话颇为不雅,有辱大王,不便当众说出。其还有回信一封,末将请稍后呈上。” 话语不雅,辱骂项羽? 众将一下就好奇起来。 范增脸色微变。 他想起项梁被吴广接连刺激,最终用一封信气死的事情,摆手道:“既如此,不说也罢。” 可就在此时,项睢突然开口:“吴广拒战,正显的他胆小懦弱。要是真有不雅回话,辱骂了吾王,丢的是他唐国的脸,有什么不能当众说出来的。大王乃英雄之辈,难道还会怕他吴广一些秽语乎?” 范增眉目紧锁,欲要呵斥阻止,却又听项羽哼了一声。 “不谷纵横楚地,什么事情没见过?些许辱骂,无甚好遮掩的。吕马童,你将信呈上,把吴广当时说的那些话也与诸将军听听,我倒要看看他这个唐王能骂出什么花样来。” 项羽面带冷笑。 吴广骂的越凶,越说明他害怕自己的挑战,这是内心恐惧的表现啊。 吕马童哀怨的看了项羽一眼。 这可是大王亲自叫我说的啊。 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吕马童硬着头皮道:“吴广说,大王为西楚之君,身系将士、百姓的安危性命,不知道运兵作战,却欲效乡间匹夫在阵前斗殴厮杀,徒逞匹夫之勇,无人君之象,反似小卒所为……他还说……他还说……” 帐中一片寂静。 项羽脸上的冷笑已经凝固。 无人君之象。 好一个贬低的说法啊。 他看着支支吾吾不敢往下说的吕马童,呵斥道:“还说了什么,无需隐瞒!” 吕马童被这一声大喝,吓得脱口而出:“他说大王是戴着帽子努力学着做人的猴子,说大王沐猴而冠啊!” 沐猴而冠! 项羽一张脸刷的变成血红,重瞳大张,恐怖慑人。 如果吴广骂项羽其他话也就算了,但说他沐猴而冠,无人君象,则是直接抨击他不配做王,从某种程度上瞧不起项羽的行事。 “竖子欺我太甚!” “吴广,我誓要杀汝!” 项羽豁然起身,拔剑重击身前案几。 在那巨力之下,木案应声斩断,碎屑漫天飞舞。 帐外有阵阵呼声随风飘来。 “项羽身为楚王,却欲效匹夫与人单挑,真是猴子戴冠,毫无人君之象!” “项羽是猴子!一头只知道上蹿下跳,怎么也变不成人的疯猴子!” “一个猴子都能坐王位,我好好一个人凭什么坐不得?” “项羽,你不是要和人单挑吗?我来和你交战!” “嗷嗷嗷……” 送走吕马童后,唐营快速行动,派出了一堆人跑到两军之间的空地上,拿着喇叭不断呼喊。 中间还有一个身材干瘦的男子,头上戴着夸张的帽子,手里拿着根棍子,装作猴子模样在阵前上蹿下跳,并学着猴子叫,向楚王项羽发出着挑战邀请。 楚营中的兵卒看得面面相觑。 咱们才派了一个使者前去出使,怎么唐军突然来这一手? 项羽率诸将出来见到这一幕。 一张脸霎时间红了变青,青了变紫,双拳紧握,额上筋脉凸显。 他是尊贵的西楚之王,本该受千人敬仰,万人崇拜。 可吴广今日却让人在军阵前当众骂他为猴子,还让人装成猴子来挑战他。 这口怒气如何能忍? 历史上刘邦当众数落项羽罪状,他便暴怒之下,发弩射击。 而今日之羞辱,远甚于历史场面。 范增急忙叫道:“大王,这是吴广激将之计,大王勿要中……” “吴广恶贼,你该死!” 项羽声吼如雷,他此刻已被羞辱到失去了理智,大叫道:“牵我马来!” 众将大惊道:“大王不可!吾等前去便是!” 项羽怒上心头,哪还管他人言语。 他握戟上马,竟当众奔出大营,直往那几个宣扬的唐卒杀去。 一双重瞳,死死盯着那个装扮成猴子的唐卒。 此人已有取死之道! “快保护大王!” 楚营中一片混乱,吕马童和项庄慌忙带短兵骑马追上。 桓楚等将领则紧急调兵,以应对可能发生的战事。 范增刚才劝阻项羽不及,此时只能愣愣的看着项羽纵马奔出大营的身影。 这般悍勇的模样,确实是天下难得的猛将。 可这事情是君主该做的吗? 范增脑海里闪过吴广的那句评语。 “沐猴而冠,不似人君。” 他喃喃着,眼中闪过一缕迷茫。 与此同时,眼见楚营中有武将带队骑马杀出营来。 那几个挑衅的唐卒立刻大叫一声,撒腿就往唐营这边跑。 吴广站在高处,望着远方自楚营中一马当先杀出的悍勇楚将,他心中微动。 “是你吗,项羽?” 而在唐营中,早有一支准备得当的军队等候着。 见到楚营果有人追杀过来。 负责前线指挥的司马卬立刻下令。 “弓弩手上前,射他!” 第378章 :伏弩射项 “跑呀!” 眼见楚营中飞出一骑,后方又紧跟着一队骑兵跟随。 那几个刚才还嚣张鼓噪的唐卒尖叫一声,转身就跑。 “哪里跑!” 项羽瞋目大吼,心中怒火已烧到高点。 战马四蹄抛飞,转瞬间便接近唐卒身后。 “大王,小心弓弩!” “大王别追了!” 吕马童等人在后方大叫,疯狂拍马追赶。 声音传入前方项羽耳中。 他看到远处唐营果然冒出一大群人来,其中就有不少持弩张弓的射手。 危险即将来临。 可项羽心中的骄傲让他不能放过那当众侮辱的人。 乌骓马如迅雷般奔至几个唐卒身后。 他们分散逃跑。 项羽的目标很明确。 “死!” 马蹄跃动,项羽挥动铁戟,带着千钧之力重重劈在“猴子”的背上。 “猴子”一声惨叫,当场翻倒,抽搐了两下,不再动弹。 “哈哈哈,辱我者死!” 项羽心中畅快,大笑出声。 可下一刻,便有箭矢飞射而来。 “大王小心!” 楚骑奔驰而来,边奔边叫。 项羽受过提醒,已有所准备。 他猛然一勒马首,操纵战马向右急转。 这一急转弯,便使大部分射过来的箭矢落了空,甩到了马后。 同时项羽身子伏在马身一侧。 唐营弓箭手数量众多,被项羽一个急转弯避开了一部分,可剩下的箭矢还是有不少射在了马身上。 战马惨痛嘶鸣。 “走!” 项羽低吼,使劲勒马转向。 此时吕马童等人已与众骑兵奔过来,将项羽护住往营中撤去,确保不会被唐军第二波弓弩射杀。 唐军防线因为挖了壕沟,布置了许多木栅栏的缘故,并未派遣骑兵出击,见楚骑转回,唐营这边也不追击。 “刚才那个是项羽吗?” 阿牛亲临前线,看到那楚将遭箭雨射了一通,被后面楚军骑兵追上来护着退后,也不知中了几箭,生死如何。 不过在阿牛这个宣传高手看来,对方是不是项羽不重要,死没死不重要。 嘴里说出来的东西,那才是最重要的。 “项羽已中箭!” “项羽要死了!” 阿牛举臂一呼。 其身后立刻有下属跟着叫道:“我军射中了项羽,此战大胜!” 后方众多唐卒也不清楚前线情况如何,见大家都在喊射中了项羽,也都一起兴奋的跟着叫喊。 “项羽中箭了!” “项羽被射死了!” “大胜!我军大胜!” 一时间项羽中箭,将要身死的呼声在营垒上空响彻。 吴广和几位谋士站在高处,打量战场情况,因离得远,战场上的具体情况他们也看得不太清楚。 结果营中呼声一起,便将吴广吓了一跳。 “项羽被射死了?他就这么死了?” 吴广有些不敢相信。 “大王,项羽若真被射死在这里,西楚连折两王,对我大唐来说可是大好事啊!” 周围众人面露喜色,纷纷恭喜出声。 卢陵还笑道:“项羽真要是被我军射杀了,那可就成天下的笑话了,沐猴而冠,名副其实啊。” 吴广还保持着冷静。 他摇摇头,指着远方战场说道:“尔等看那楚军骑兵已回了营垒,速度太快,连在战场逗留都没有,不像当场被射死的模样。这或许是文宣将军的手段吧。” 想到阿牛那张嘴,吴广对这个消息的真实性表示怀疑。 陈平在旁阴声道:“大王,不管项羽死没死,这都是我军的一个机会。正好趁势反击他们。” 蒯彻不甘落后,跟着道:“然也,我军被项羽压着打了两日,将士们都憋着一股火气,今日正好趁着士气高昂,打楚人一个措手不及!” “好!” 吴广眼眸微亮,下令道:“龙且不是要项羽的人头吗?命他率军给我冲过去,项羽人头就归他了!” 文秀应了一声,立刻下去传令。 吴广则转首看向楚营方向。 “项羽,你若没死,不知此刻是何心情?” …… “我被射死了?” 项羽被楚骑簇拥回营,还未下马,就听到后方唐营处传来的阵阵“项羽被射死”的呼声,神色猛然一变。 项庄叫道:“大王,这是唐人在乱我军心!” 项羽侧首四望,果然见到楚营四处都有喧哗响起,已被唐军呼声影响。 “不谷无事!” 项羽仰天大吼,声若雷震。 众骑兵也跟着叫道:“大王无事,勿听唐贼妖言!” 大叫声中,项羽麾下乌骓马吐着白气,身躯颤栗,跟着呜咽出声。 项羽低首,看了眼中了近十支箭矢,还坚持载着他跑回营中的乌骓马。 “辛苦了。” 项羽轻声说了一句,从马背跃下,落在地上。 一瞬间,他的右腿传来剧痛。 项羽神色阴冷。 嘴里说着无事,其实他已中箭。 总共两箭。 一箭在肩膀。 但他上身有厚甲覆盖,箭矢只造成了轻微的皮肉伤,对项羽来说没什么大影响。 唯有无甲的腿部,唐军箭矢入肉,血水已浸染而出。 “快叫医者来。” 项庄等将领忙呼唤医者前来为项羽处理伤势。 但最先赶到的是范增。 他大步走了过来,打量了一眼已跪倒在地的乌骓马,又看着项羽腿上和肩上尚在颤栗的箭羽。 范增的脸色因愤怒而涨红,发白的胡须不断的颤抖着。 “大王,你太鲁莽了!” “这冲锋陷阵,是武将之事,你一君王,岂能如此冲动!” 范增性格本就刚烈,此刻见项羽负伤归来,顿时脾气上涌,当众怒斥出声。 项羽闻言,脸色一冷,对范增道:“亚父以为我不配做这西楚王乎?” 范增愣了下,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只是那吴广最善使诈,他回信激怒大王,又使人在战阵之上辱骂,便是为了激大王出营,好以弓弩伏杀啊。大王这一冲动,正好中了吴广奸计。这让我想起先王在魏地时也是被吴广这般激怒……” 项羽神色越发阴冷。 范增竟然在当众指责他。 当着诸将的面说项羽鲁莽冲动,像教训小辈一样说他。 丝毫不给项羽面子。 我叫你一声亚父,你还真把自己当我父了? 就在项羽心中不悦时,远处唐营突然有战鼓敲响。 “项羽已死!” “今天便是我大唐破楚之日!” 大量唐卒蜂拥而出,直往楚军营垒扑来。 被楚军连续打了两日的唐军,竟然主动出击,趁此机会反击。 “好个吴广,还真会抓住机会。” 项羽也顾不上再同范增啰嗦,他怒道:“诸部迎战!” “迎战!” 楚营诸部开始调动起来。 其实在项羽主动出营的时候,范增已让桓楚、钟离眛等人下去做好大战的准备。 可时间太短了。 楚军这边才刚开始调动,项羽就已经中箭归来,而对面唐军则喊着“项羽已死”的口号直扑楚军营垒。 唐军领头的乃是与项氏有深仇大恨的龙且。 “杀,我要项羽的尸体!” 他呼喊着冲锋在前。 其手下兵卒被龙且勇猛姿态所激励,一个个士气大涨,攻势如猪突猛进,凶猛非凡。 而唐军叫喊的“项羽已被射死”的口号,多多少少对楚军造成了一点打击。 加上前两天都是楚军压着唐军打,楚军各部都往进攻方向考虑,在防守上要差一些。 比如楚军就没有挖唐军那样的防御性壕沟,拒马鹿角等物也很少。 唐军突进速度太快了,打了楚军一个措手不及,一个时辰内就连破楚营数垒。 但项羽尚有作战的力气。 他亲率楚军精锐反击,加上钟离眛、季布等大将各领兵冲杀,到下午时,勉强将唐军赶了出去。 只是这一日打下来,楚营被打得一片狼藉。 一数伤亡,竟达到了三千人,甚至超过了前两日攻打唐军防线时的死伤。 黄昏日落,霞光映照残破的楚营。 楚卒们低着脑袋,搬运着袍泽的尸体,并在各级将吏的指挥下重新布置防线。 项羽立在战场边缘,一身血污,发丝自两侧散落。 他望着对面唐营,隐隐间能看到一杆大旗模糊的影子,听到些许随风飘来的欢呼声。 “吴广。” 项羽低语一声,转身离去。 只是他已被血水浸红的右腿,终有些乏力难支。 第379章 :稳字当头 吴广借着项羽邀战的机会,挥军一顿猛攻,虽然最后没拿下楚营,可这一战带来的益处还是很大的。 此战唐军斩杀甚众,同时还攻破数垒,差一点将楚营捅穿,相当于是按着项羽的脸使劲摩擦,这完全可算得上一场大胜,一扫连日来唐军被项羽压着打的低沉氛围。 军营之中,欢呼震天。 下方兵卒讨论最多的是项羽尸体上中了几箭的八卦趣事。 而唐军上层将领讨论的事情就要高级不少了。 “大王,项羽之死乃我临阵发挥,纯属是为了打击楚人军心。” 阿牛有些尴尬的解释。 他当时喊的是项羽中箭,项羽要死了之类的话,结果下面一传就变成了项羽已死。 若项羽真死了都还好,结果唐军杀入楚营后,发现项羽依旧生猛的带人四处冲杀,毫无要死的迹象。 吴广赞道:“你那声喊真乃神来之笔,不仅打击了楚人军心,还提振我军士气,这场大胜有你一功啊。” “文宣将军一张嘴,可抵千军万马啊。” 众人皆笑着逢迎。 阿牛不掌兵,也无什么实权。可他是唐王的心腹亲信,又是唐国官方之喉舌,众谋士和将领都有和他交好之意,此刻自是趁机吹捧,将阿牛说得脸都红了。 而等到笑声渐停。 龙且便急不可耐的站出来,向吴广请命道:“大王,项羽虽然未被射杀,但我军今日打入楚营,大杀了一场。楚军胆气已失,攻守之势已经逆转!” “末将请命,明日继续率军进攻,定为大王打破楚营,斩项羽之首归来!” 攻守之势逆转。 龙且这句话让司马卬、伍徐、吴冲、赵婴、王武等将领神色微动。 前几日是楚军压着他们打,那现在该换他们出战了吧? 吴广却没有应下,反问龙且道:“以龙将军之见,今日我军攻打楚营,杀伤楚军能有多少?” 龙且愣了愣,略一琢磨,回道:“我军伤亡约千余人,楚军死伤比我军多。或在两千到四千左右。” “嗯,两千到四千,再加上前两日楚军攻坚的伤亡,其损失人数最多就五六千的样子。项羽率兵两万北上,手中兵力尚存大半啊。” 吴广边说边摇头,算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几日大战后,唐军抛开伤亡,在阳夏可动用的兵力还有两万五千多人。 但其中数千是进陈地招的新卒,以及赵婴、王武带来的降兵,这些人在战力上是要打折扣的,若是局势不对很容易溃败。 唐军真正的主战力是虎贲和羽林两军。 再加上吴冲和龙且手下那些训练过一段时间的降卒辅助,人数要比楚军多,如果趁今日大胜主动出击,打败项羽其实是有可能的。 “但不保险,万一出现失误说不定会被项羽反杀,这位西楚霸王可不能小觑啊。且两万多人打项羽一万多楚军,就算能胜,也很难大量杀伤。若是项羽见势不对退守陈县,反倒毁了我的后手。” 吴广心中自有打算。 张良在向他请命后,就已经出发前往陈县活动。 吴广或许能趁着今日之胜发动猛烈攻势,将项羽击败,可楚军一退回陈县,张良那边反倒不好运作。 将项羽吊在阳夏,还有助于李良从韩地绕道去偷项羽后路。 故而吴广在没有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并不想冒险去和项羽拼斗。 “时间在我大唐,这场战争拖下去就能赢,当此之时还是要稳字当头啊!” 吴广定下后续的作战基调,并下令道:“明日继续加固防线,以免楚军反扑。另命斥候严密监视楚军动向,若有异动,立刻禀报!” 见唐王神色严肃,不容反驳,诸将皆当场领命,不再说进攻之事。 吴广这才笑起来。 “吾等把楚军主力拖在此处,接下来就看友军了。” …… 十月下旬,淮北天气越发冷冽。 寒风吹过大地,卷动一片黄叶飘零。 泗水郡。 蕲县以南的一片原野上,尸首随处可见,每走一段距离还能看到折断的长矛,破损的刀剑,以及些许破碎的甲片。 这是一处战场。 是东西二楚刚大战不久的地方。 因项羽击败刘邦后又紧急率军北上砀郡支援,西楚军没有余力清理此处,这片战场保留的比较完整。 一个大胡子男人正行走于其中,他打量四周的凄凉景象,脸上尽是哀容。 “阿绾啊,你我同年同月同日出生,自幼如亲兄弟一般。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从来无分彼此,我本以为咱俩也能同年同月同日死去,算是成就一段佳话。哪知你竟遭了项羽的毒手!啊啊啊,我恨啊!” 刘邦说着说着,竟开始哭泣起来。 “兄长,项羽那厮真是歹毒,丝毫不顾念昔日共同对付秦军的情谊,竟对阿绾下此毒手。若日后吾等抓住他,我樊哙定要将项羽大卸八块!让他死无全尸!” 樊哙在旁怒吼。 刘邦听到这话,转头看一眼樊哙活力十足的模样,越发伤心起来。 他捶胸顿足,对天而哭。 要是换成樊哙死了,刘邦可能都没这么伤心。 可死的是卢绾啊。 那可是他刘邦最为宠信的男人,是比刘邦的同胞兄弟还要更亲的兄弟。 史书上对他二人关系的描述为“及高祖、卢绾壮,俱学书,又相爱也”。 一句相爱,便知二人之情深。 刘邦在历史上更是主动想要封卢绾为王,对卢绾之爱,远超朝中所有臣子。 哪怕是张良、萧何这般谋主重臣,在和刘邦的私人关系上也远远无法同卢绾相提并论。 现在卢绾因为不愿投降而被项羽烹杀,死的那叫一个惨烈。 刘邦对项羽的作为已是真正的恨之入骨。 “拿酒来!” 刘邦走到一处地方停下,伸手接过奚涓递过来的酒壶。 这里是当初刘项两军交战的地点,也是他刘邦当初和卢绾分散逃走的地方。 卢绾被项羽烹杀,尸首不知下落。 刘邦只能到这里来祭奠他。 “阿绾,这酒你且好好喝。” 浑浊的酒水落在大地上,转眼便被泥土吸收。 刘邦定定的看着脚下,低语道:“唐王已经杀了项梁,率大军南下欲要消灭项氏,派人来邀约我前去助攻。” “陆贾说让我虚应一下,趁势先收泗水郡诸城,再观望陈地形势。说怕唐国一口气灭了项氏后会对我东楚下手,得提前防备一下。” “我说……去他妈的狗屁儒生!” 刘邦伸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他低吼道:“你卢绾是我兄弟,真正的兄弟。你被项羽那狗东西杀了,我怎可无动于衷!那些儒生懂个屁的兄弟情义,要不是看那陆贾有些见识,我真想当场摘了他的帽子往里面撒尿,让他知道什么叫做满头臭味!” “阿绾,我要为你报仇!我不管他什么东楚存亡,唐王邀我去打项羽为你复仇,我刘邦岂可不去!” “你等着吧,我这就去杀了项羽,灭了西楚,为你报仇来了!” 刘邦最后低吼了两声,方才转身离去。 翌日。 刘邦留其妻兄吕泽在泗水郡继续收残余城池,自己则率大军一万五千人从东边杀向陈郡。 与此同时。 位于砀郡的睢阳攻防战,也到了最后的关头。 第380章 :魏豹之望 陈郡战事打的激烈。 魏地的唐楚两军同样大战不休。 日落黄昏时,城外金声敲响。 攻城的唐魏联军像潮水般退去,只留下被血污浸染的睢阳城耸立在大地上。 风中飘荡着血的味道。 联军战阵中,正有几员唐魏两军的高级将领,观看着今日的战况。 “除非项声和曹咎敢将城中魏人屠尽,使我没有内应,否则明日这睢阳城必破。右将军,你且做好准备,等到明日城中乱起,就立刻以大军攻城,定能将睢阳拿下。” 魏豹很自信。 他已经同睢阳城中的魏人大族取得了联系,并约好了暴动的事情。 就在明天。 到时候便是唐军一举夺城的时候。 岳成颔首道:“睢阳若能拿下,多是刚武君之功啊,大王闻之定然欣喜。” 魏豹爽朗的笑起来:“什么功不功的,这睢阳本就是我魏国的城邑。我今日率诸部魏军收复失地,那是应当的事情,算不上什么功劳。真正让唐王高兴的,还是睢阳一拿下来,右将军便可率军南下助唐王攻灭项氏,这才是喜事啊。” 魏豹这一大笑开口,顿时让场中寂静下来。 岳成神色微冷。 左右几人也都沉默不言。 有风呼啸,打破沉默。 岳成深深的看了眼魏豹,道:“刚武君说的是,吾当下去安排攻城事宜。接下来能否拿下睢阳,可就看刚武君的了。” 魏豹笑着谦虚了两句,便看着岳成转身离去。 他脸上的笑容随着岳成的远去而逐渐消失。 “君侯,刚才这话会不会得罪岳将军?” 柏直在旁小心的询问。 魏豹哼道:“得罪?我堂堂魏国公子收复我魏国失陷的城邑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哪里得罪他唐国了!反倒是唐军既然收复了我魏国之土,却不愿归还给我,而是派军驻守,这算什么事情。我今日说这话,就是要表明睢阳拿下后,我要占了此城。” 魏豹言语中饱含怒气。 西楚攻魏的时候,魏国被差点打到亡国,魏豹所有的心思都是希望唐国能出兵将项氏赶出去。 可真等到项梁身死,楚军被赶走后,魏豹就觉得心头越来越不爽。 因为从楚军手中收复的魏国城池全被唐军给占了。 当然,这其实也不是真正让魏豹恼怒的原因。 柏直心知肚明,劝慰道:“君侯毕竟只是我魏国的公子,而非魏王,不太好号令魏地诸城。今先王太子于乱军中不知踪影,我魏国无嗣君人选,君侯不如再请求立为魏王。如此便可名正言顺的从唐国手中拿回我魏地的城池。” “就怕唐王不答应啊。” 魏豹咬牙。 唐国是魏国的宗主国,魏之领土又被唐国实际占据,没有唐王的同意,魏豹可不敢自称魏王,必须得请命获得批准。 柏直想了想,说道:“等打下睢阳后,大王可鼓动城中魏人大族,以及周边的魏人联合上书唐王请立君侯为王,言这是魏人之意。大王乃是魏国宗室,先王之弟,继位为君乃是理所应当,唐王如果强行阻止,是违背我魏人的心意,以唐王的名声想来会同意。” 魏豹神色一动,颔首道:“你说的有理,到时候我再多找些魏人帮我上书,只要人数够多,唐王怎么也得顾忌一二。你小子颇有智计啊,待我真当上了魏王,就让你做我魏国的司徒!” 柏直大喜道:“那臣就多谢大王了!” 魏豹听到这称呼,哈哈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他又看向远处的睢阳。 这是一座繁华的大城。 周巿助魏咎复国后,曾以睢阳为都。 魏豹也想在这里建都为王。 “我想做王!做魏王!” 而在魏豹渴望的盯着睢阳城,心中想象自己登上魏王之位的场面时。 睢阳城头,也有两双目光望向唐军方向。 “项将军,城中魏人与唐军私下勾结,相约明日起事,欲要里应外合夺取睢阳。吾等怕是守不住了啊。” 曹咎一脸疲惫,眼中无光。 睢阳城中魏人众多,城外又有魏豹率领的魏军攻城,曹咎早就防着魏人相互勾结,到今日已探明了他们起事的时间和参与的人数。 项声冷声道:“曹君应已知晓有哪些魏人将要造反了吧,我这就去将彼辈诛杀!以震慑全城!” 曹咎却苦笑一声,摇头道:“自唐军把项王身死,我军在济水大败的消息公开后,这睢阳城中的所有大族都生出了起事应唐的心思,他们在私下勾连,并召集各里闾的男子,其人数虽不明确,但应有两三千人之多。” “项将军若真要带人去诛杀,怕是要提前激化他们起事。而一旦城中打起来,彼辈只需放火焚烧,城外唐军就能知晓。到时候趁势攻城,咱们怕是连今晚都过不去。” 项声脸色一变,他没想到城里敢造反的魏人竟然有这么多。 他低吼道:“那依曹君之见,我等接下来该当如何?” 曹咎等的就是这句话,他转身拉着项声走到南侧城墙,指着远处的道路。 “岳成围三阙一,留下这条道路是给与吾等生机,怕吾等死守城中。现在睢阳守不住了,与其和城中魏人和唐军血拼,还不如在今晚突围,借着夜色掩护冲出唐军包围,保存兵力撤回楚地!” 项声犹豫道:“突围?可吾等得到的命令是死守睢阳,为他们撤回楚地拖延时间啊。” “吾等拖了这么久,已经足够令尹撤回陈县了。现在城池已经守不下去,难道将军真要与此睢阳共存亡吗?” 曹咎言辞激烈。 他和项梁关系极好,如果项梁还在,他愿意死战到底。可现在项梁没了,他心里那股气就散了,不想死在这里。 项声被曹咎说动,略微犹豫后,便点头应了下来。 两员楚将做好决定。 当日晚间,夜色深沉,城中魏人又开始私下勾连,为明日起事做准备。 就在那夜色中,睢阳南门大开。 楚将项声和曹咎率城中五千兵卒,往没有唐军阻路的南方奔去。 而唐将岳成既然按兵法围三阙一,给城中楚军留出一条逃生的道路,防止他们困兽犹斗,那同样也做好了楚军逃跑时的预备方案。 睢阳南门附近的哨卒很快就送来了楚军夜出南门,向楚地突围的消息。 “曹咎和项声倒是果断!” 岳成先赞了一声,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不准备亲自率兵去追击,而是要让魏豹配合他先拿下城池。 睢阳,才是唐军重要的战略目标,剩下的都是添头。 至于突围的楚军,岳成当然也不会放过。 “命栾布、彭越二将军出击,追杀逃跑的楚军!” 第381章 :吾欲为王 “楚军从南门突围,速速追击!” 明月横空,照亮睢阳城外的联军所在。 因早有相应预案,栾布这边接到命令的时候,就立刻发兵追击。 “灌婴,率我骑兵前往追袭!” 魏人灌婴,曾在济水之战时领导青壮反水,并亲手杀了投降项梁的魏司徒武蒲,立下大功,得到了爵位和财物赏赐。 灌婴在战后带着一部分折服于他的魏人投入栾布手下。 用他的说法,就是楚军杀了他妻儿,他早与项氏不死不休,要随唐王一起灭了西楚。 因为有杀武蒲和临阵举义的事迹,栾布对他多有关注,发现此人行事果敢善断,还颇通骑术,便以灌婴为骑将,率领一部分魏人骑兵。 现在楚军逃跑,正是灌婴领着骑兵一举建功的时候。 “将军放心,我定不让楚人从魏地逃掉!” 灌婴领命,下去后立刻率骑兵奔驰出营,急往南边而去。 骑兵后方,是栾布率领的大量步卒。 在睢阳城的另一侧,彭越也接到命令,率军前往追击。 楚军前面跑。 两支魏军在后面追。 楚军刚跑出七八里路,就被灌婴带领的骑兵咬住了。 “我就知道没有这么容易逃掉。” 项声听闻后方传报的消息,脸色铁青,忙命人殿后阻敌,为他和曹咎赢得逃跑的时间。 可问题是睢阳的楚军自项声被伏击后,士气就一直不振。 接下来他们被唐军围在睢阳猛攻,途中还被宣扬了项梁身死,楚军济水大败的消息,军心早就不稳。 现在好不容易出城逃命了,结果遇到唐魏联军追击,上面的将军想要逃跑,让下面的小兵去为他们舍命阻挡。 “挡个屁,乃公的命也是命!” 楚卒们又不是傻子,他们对西楚本来就没多少忠心,被灌婴带骑兵一冲,许多人趁着夜色纷纷往两侧道路逃去。 有人为了活命,还边跑边叫:“将军就在前方,尔等唐军快去追我家将军,别来追我!” “追!” 灌婴双目发亮。 断后的楚军一打就跨,今晚的战果或许会不同凡响。 “二三子,随我走!” 月夜追袭战,在睢阳之野上演。 而位于砀郡中心的睢阳城,也开始一场攻防战。 曹咎和项声撤离的时候,在城中留了一千多人做掩护。他们最好的设想是逃跑的时候不被发现,留守的楚军在第二日大张旗鼓进行伪装,将唐军和城内的魏人诈住一段时间,好让他们能跑的更远。 现在楚军突围被发现,岳成连夜挥兵进攻,战斗一打响,城中的魏人也发现了异常,鼓噪而动,从内部配合唐军进攻。 里应外合,内外夹攻。 不到半个时辰,睢阳城就宣告易主,赤红的唐旗插在城头,在夜风中飘扬。 “大王,我已拿下睢阳了。” 岳成心中振奋。 睢阳一被拿下,砀郡的中枢要道就被打通了,唐军粮秣可以从这里中转而不用绕远路,同时岳成也可率军南下前往陈郡支援。 而好消息不止如此。 到第二日下午,前往追击逃亡楚军的栾布、彭越两部就接连传回了捷报。 杀敌和俘获近两千人。 同时栾布手下骑将灌婴,还生擒了逃亡的楚将项声! 项声。 这可是西楚的宗室大将啊。 项氏年轻一代多被重用,但能够在外面独立领兵,可称作将军的也就项冠、项襄、项声、项睢等几人。 今日项声被擒,若送到南边战场,对于楚将定然能造成不少打击。 有了项声这个收获,岳成对曹咎率残卒逃走的事情也就不太放在心上了。 他在命令栾布继续追击曹咎的同时,也在准备率军南下的事情。 就在这当口。 魏豹向他说了一件事。 “吾王兄死于楚人之手,我本该亲率大军南下与唐王共诛项氏。” “然我魏国被西楚侵凌日久,城池残破,魏民心中恐惧,今魏地无王,无人安抚黔首。我只能坐镇于此,也好为唐王稳定后方。岳将军,恕豹不能追随将军南下了。” 岳成眉头挑了挑。 魏豹不愿同他南下,而是意图接管睢阳城。 这种行为在明面上没什么问题。 睢阳是魏国的城池,魏豹是魏国刚武君,在魏咎死后,他就是魏国最有声望的公子,他来镇守魏国的地盘,可称得上天经地义,谁也不能在法理上否认。 而且魏豹不是岳成的手下,他率领魏军前来助战,算是盟军,岳成没有强行命令他的权力。魏豹不想南下,岳成就只能派人前去告知唐王,而不能强行干涉。 可睢阳城的位置太重要,卡在东郡和陈郡之间,是中枢干道,一旦出现意外,则前线的唐军就有后路被切断的风险。 岳成想到魏豹这几日的表现,略一沉吟,说道:“刚武君欲要坐镇睢阳,此事当告知吾王,我不敢说什么。不过这睢阳乃是我军后方要地,我将留一军在此看护,与刚武君配合,以防备楚军袭击。” 魏豹眉头皱了皱。 这岳成还要留军在此。 好啊,你岳成竟然不相信我! 难道我魏豹就不值得信任吗? 魏豹心中不悦,但岳成防备楚军绕袭的说法也没什么问题。 他便点头道:“此事便依岳将军的。唐王那边,我会命人前往解释。” 两人又试探着说了几句,岳成便转身离开,去准备派人留守睢阳以及发兵南下的事情。 魏豹则站在夜色中,看着远处天宇间的那轮弯月,嘴角勾起一抹同样的弧度。 留守睢阳。 这是他下午和柏直谈话后新生出的想法。 请唐王立他为魏王。 唐王不一定会答应。 柏直建议他发动魏人们联名上书,以显示魏豹的人望,好让唐王看重此事。 但魏豹觉得还是不保险。 他感觉唐王一直不太重视他,魏豹想增大自己的话语权。 眼前就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我现在占了睢阳之地,堵在唐王的后方。虽然岳成留了军队在旁看守,可我魏豹有号令魏地的声望,只要我想,就可随时断掉唐王后路。我的请求,唐王怎么也得认真考虑吧?” 魏豹当然不敢和唐国作对。 但他实在太想进步,太想做王了。 借着这机会,冒险博一把当王的可能,还是值得的。 “我兄长能当王,那我魏豹也能当王!” “吾欲为王!” 两日后。 战场清扫完毕,岳成与众将商议后,留下了三千非魏人的兵卒在睢阳附近,以做看守防备。 他自与栾布、彭越等人携俘虏项声南下,率军前往陈郡支援唐王。 睢阳这边战事落下帷幕,唐军南下增援。 在西边,李良和韩王成率领的唐韩联军已经杀入陈郡,直奔长平县而去,要从侧面偷了西楚的首都。 而在东边,刘邦的大军也过了城父县,欲扑向陈郡的新阳。 一时间以阳夏战场为中心,东西北三侧各有大军行来。 第382章 :项氏俊杰 时间进入十一月,天气越发寒冷。 阳夏以南的战场,两军兵卒被这股寒流侵袭。 “他母的,这南边的冬天怎么比咱北方还难熬,你们说不应该是咱北边更冷吗?” “感觉南边就这种湿冷湿冷的,真是让人受不了啊,这还不如咱燕地的冬天呢。” 秦汉时的淮北要比后世湿润的多,冷冽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水汽。 来自北方的唐卒大多受不了这冬日的湿冷,许多人抱怨着跺脚搓手,想念着他们干燥的北方。 好在唐王占据了阳夏,有当地人支持,在花去大量府库钱财后,为军中兵卒添置了一大批冬衣,加上从后方运来的衣物,算是安抚了军心。 而在这冬日下,不仅是唐军受不了,由大量淮北人组成的楚军也多颤颤发抖。 “吾等需要衣物!” “咱们应征那会儿还是八九月,身上的衣服穿起来刚合适,可现在这天气太冷了,若是没有冬衣那都快要冻死了,还怎么打仗啊!” “要衣服穿,没衣服就不打了!” 楚卒们抱怨不已。 他们能适应本地气候,可衣服穿的少还是扛不住啊。 怨言声很大,楚营上层都很清楚。 “不谷让左尹送冬衣前来,怎得迟迟没有运到!” 项羽脸色很不好看。 本来阳夏这边的战事就不太顺利,自上次楚营反被唐军袭了一波后,他们就没有占据过任何优势,后续几次攻打唐营,都被唐军轻松挡了回来。 楚军死伤不算多,可战事无功,士气越发低落。 现在又因为寒冬而滋生怨言,这对一支军队来说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项羽和范增都很清楚,所以十月底的时候就下令让项缠收集冬衣运到前线来,可问题是项缠做事很磨蹭,竟拖拖拉拉的一直没送到。 范增哼道:“冬衣之事,事关军争,决不能怠慢。若是左尹对此事不上心,大王当命周将军负责此事。” 他当初劝项羽诛杀或是罢黜项缠父子,就是怕项羽在前线和唐军打得激烈的时候,项缠在后面捣乱。 现在这情况就有点被他预料到的意思。 范增心里恼怒,连带着看向项羽的目光都有些不爽。 项羽察觉到范增的不悦。 他心中烦躁,也不想多说,转而对一旁的吕马童道:“再发我命令去郢都,催促左尹速速送来冬衣,有多少送多少,不得耽误。” 吕马童领命下去后。 范增忍耐不住,对项羽道:“大王,我观左尹父子就是有怨言在心啊。你可定要小心,当命人好好看住项睢。至于左尹那边,若是实在不行,我亲自回郢都去,代替左尹行事。” “亚父勿急,等我看看左尹回复再说。他这次若再不送来冬衣,那你便回去就是。” 项羽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他不喜欢项睢,甚至之前在恼怒的时候还想将其杀掉。 可项睢再混蛋,那也是他项羽的亲戚。 而范增,不过是一外人。 范增天天在他面前说项缠、项睢的坏话,这让看重亲缘关系的项羽心里很不舒服。 他干脆扔下一句巡营的借口,便往外走去。 范增在后面气的吹胡子瞪眼。 “这是什么态度!” “竖子太不听话了,太不听话了!” 他之前立项羽为楚王前,其实是有过犹豫的。犹豫的理由就是项羽性格太过霸道刚愎,范增怕项羽以后不听他的谏言。 但项羽当时向他承诺日后会听其教导,还尊他为亚父。 范增就是被这一声“亚父”叫软了心。 他信了项羽的话,在项缠和项羽的争斗中,力挺项羽登上楚王之位。 结果项羽事前一口一个愿听亚父教导,等到上位后,却是经常不听范增的话,对范增的态度比项梁差远了。 范增望着项羽出帐时决绝的身影。 他恨声道:“大敌当前,你还不听老夫的话,将来定是要吃个大亏的!” …… 阳夏距离陈县不算远,项羽的命令在快马加持下,当天晚上就送到了项缠的手中。 夜色深沉,为大地披上一层黑衣。 项缠坐于宅中密室,看了眼项羽发来的那封催促命令,摇了摇头,又转而拿起了旁边的另一封军令。 “你说得对,唐军快打到长平来了。” 他阴着脸开口。 项羽所在的固陵位于鸿沟以东。 项缠在的陈县在鸿沟以西。 故而西边来的最新军情是先送到项缠这个左尹手中,再由他派人送往项羽那里。 烛火幽幽,照亮暗室。 墙壁上除了项缠略显臃肿的身躯外,还映照出一个瘦弱的身影。 “上一次有项梁挡在济水,阻住唐王大军,给了项羽击破李良的机会。可现在项梁已死,项羽手中兵力最多就两万人,还被唐王拖在阳夏。你陈县守军不过三四千,已经分不出兵力去阻挡,韩唐联军不日就将过长平而至陈县!” 张良看了眼面色阴冷的项伯,继续说下去。 “除此外陈郡各城被尔等视作奴仆的秦军降卒也在此时闹事,甚至有聚集上百人冲破乡邑的事情发生,各地陈人听从唐王号召者也不少,光是这陈县里就有不少人欲响应唐王。” “这陈郡已非项氏所能久待之地。而泗水郡方向,刘邦又得唐王命令,将发兵来断绝汝等东逃之路。” “届时内有陈人、秦卒暴乱,东西各有李良、刘邦袭击,北面则是唐王大军如山峦压倒,如此形势,那项羽就算再能打,又能支撑的了几日?” “项兄啊,你我素来相善,吾不忍见你死于此处,这才特意向唐王请命为你求取一线生机,你可勿要犹豫啊!” 张良将形势分析透彻,使项缠为之色变。 他很清楚张良说的都是真的。 西楚现在的形势太不利了。 兵力不足,还要遭三面围攻,同时内部还有陈人、秦卒暴乱,面对唐国大军压境怎么看都不可能赢。 项缠心里清楚,但他却对着张良摇了摇头。 “当年我杀人避难,是子房收留救我。现在子房又于此危急之时前来告知我活命的办法。缠心中感激,无以相报。” “然我受先王嘱以国政,今又被大王委以留守重任,我还是项氏族中的长者。若是在此时弃楚投唐,甚至自后方起事,断绝大王退路。岂非背弃了君臣大义,背弃了我项氏一族啊。” 项缠边说边叹,尽表自己的忠心。 张良与他相交甚久,则从中听出了项缠的意思。 我是西楚重臣,是项氏长者。 想要我降,那就得拿出更多的好出来。 张良心知肚明,对其劝道:“项兄所言差矣,今项氏虽居楚王之位,看似风光,实则已位于险境之中。一旦唐国灭楚,则项羽必死,项氏定被受到牵连而族灭。项兄在此时选择投唐,实则是保全项氏一族,能让尔项氏祖宗继续享用血食,如此行径乃是宗族之大义,岂能称作背弃项氏一族?” “且项兄若是能在此时起事,为唐国立下大功,唐王必不会亏待项兄。我在南下前,唐王就曾允诺过只要项兄能相助大唐,就以封侯之位待之。” “项兄,这唐国的侯位可不好得啊!你若因此封侯,则子孙世代继承不绝,哪怕西楚灭亡,项氏依旧能在唐国代代富贵,这岂非美事一件?” “项兄,是随项羽死于此处,项氏族灭。还是你为项氏保全血脉,以求富贵。”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你可要想清楚啊!” 张良的声音带有某种诱惑力。 项缠一颗心砰砰跳动。 他本来就对项羽当王很不爽,否则也不至于扣留楚军冬衣,在后面给项羽搞事情。 现在唐王那边拿出侯位来让他背叛项羽,这对项缠来说还是很有诱惑力的。 项缠脸色变了又变,最终下定了决心。 “子房,你说的对,项羽与唐国为敌,若是失败,我项氏便有灭族之危。” “为了项氏,我只能投唐了!” 张良闻言,大笑道:“如此甚好也。吾闻唐王曾说过一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 “我看项兄今夜便是世间之俊杰也!” 项缠苦笑摇头:“什么俊杰啊,不过为了宗族罢了。” 说着,项缠想到一处顾虑。 “吾子项睢还在项羽身侧。” 张良道:“无妨,吾等可先想办法知会他离去,此事并不难做。” 项缠素知张良善谋,闻言再无顾虑。 他想了想,道:“前段时间,城中几个秦军降将有与我亲近之意,我听他们说话,都对项羽有所不满,你看看是否能用到?” 第383章 :后方之患 唐楚战场的胶着之态,率先从北边打破。 睢阳楚军从魏地南下,直冲被唐军控制的柘县。 当地唐军配合后方追击的栾布进行拦截,斩获不少楚军兵卒。 但楚将曹咎亡命冲阵,率残军突破防线,逃向了南边固陵方向。 到此为止,盘踞在魏地的数千楚兵被消灭大半,能随曹咎突围回楚地的只有千余人左右。 此战落幕,唐军将开始南下支援。 捷报传回阳夏,满营将士欣喜雀跃。 “太好了,右将军攻陷睢阳,即将率军前来支援。我军在后方没有忧患,正好一口气向前打垮项羽!” “天天都缩在防线里等着楚军来攻,乃公早就憋了一口气,反击!我要反击!” 胜利的消息引起万众欢呼。 吴广与手下众人也都很高兴。 岳成手下的唐军加上扈从的魏军,足有一万多接近两万人。 还不止如此,吕臣在这段时间里利用自己的楚人身份,加上唐王的楚地出身,对济水之战的楚军俘虏进行整饬收编,已勉强可以用来战斗。 这些俘虏整编来的军队,在战斗力和忠诚度说不上多强,但打顺风仗的时候还是能勉强一用。 加上吕臣手下本来的唐军,就有近三万人。 等到岳成、吕臣率军南下,那吴广手下的兵力将接近七万,是对面项羽的四倍,在兵力上占据绝对优势。 这也是之前蒯彻等人建议吴广先平了魏地后,再集中大军南下平推的原因。 只是唐王等不及了,选择先率精兵南下扰乱陈地,这做法虽然冒险了一点,可效果很不错。 听闻唐王正率军南下,陈郡许多城池都有暴乱发生。 寝县、新阳等地的秦军降卒就闹得挺大,甚至有上百秦卒聚集在一起,攻陷了一个乡邑。 除了秦军降卒,本地陈人呼应唐王之事也不少,最典型的就是阳城。 阳城是陈胜的故乡,在陈胜建立楚国后,阳城人受到不少优待,许多人都以陈胜的楚国为荣。后来陈胜灭亡,项氏占领阳城,这种优待一下就没了,阳城人颇为失落,他们对陈胜的灭亡感到不忿。 现在陈胜的战友吴广将要打回来,许多阳城人为之心动。 陈平派出的间人趁机散布谣言:“唐王是陈王的挚友,其手下就有不少阳城子弟,邓说将军在陈王死后就率军前去投靠了唐王,在唐国身居高位呢。唐王素来仁善念旧,他若能占领陈郡,看在陈王的面子上,日后定会优待阳城父老,现在楚军被唐王牵制在阳夏,正是大家起事响应的时候啊!” 一些阳城的豪杰、轻侠被鼓动,举臂响应,召集人手和当地的西楚官吏交战,虽然还没拿下阳城,可也在西楚后方造成了不少混乱。 总的来说,这段时间里陈地各处生乱,楚军已陷入内忧外患的境地,唐军则是一片形势大好。 在这让人欣喜的局势下,吴广的好心情被来自魏地的几封书信破坏了。 “王兄身死,魏地无君,各地魏民心中彷徨,不知所归。今睢阳新下,其民心不定。豹思此城池乃大王后方之重地,万不能有失,故在睢阳坐镇,以为大王稳守后方,还请大王在前线安心作战,无需忧虑身后。” 先是魏豹请命留守睢阳的书信。 其中那句“魏地无君,各地魏民心中彷徨,不知所归”,引起了吴广注意。 如果这封魏豹的亲笔信还只是隐晦暗示。 那随后寄来的一封魏人请命书则直接将牌摊开了。 “先王为项氏所害,魏无君王主政,致使国政失常,法令不行,刚武君乃先王之弟,魏之公子,素有贤名。吾等奏请唐国上君,请立刚武君为王!” 两封书信一对比,魏豹留守睢阳之意已是昭然若揭。 除此外,还有一封由岳成派使者送来的信,里面说了魏豹自请留守睢阳,岳成留了一支兵马在彼处监视的事情。 “好一个魏豹啊,还真是会找时候上书,这是在要挟寡人吗?” 吴广神色冷冽,顺手将这几封书信传给前来议事的陈平和蒯彻看。 蒯彻只看了一眼,便冷笑起来:“大王说得没错,魏豹以留守之名控制睢阳,正是想借此事威胁我唐国立他为魏王,这小子胆子还真是够大的。” 陈平仔细将书信看完,放回木案上,说道:“魏豹与其兄相差甚远,魏咎虽不善听人谏言,可守信仁善,在位时侍奉我唐国甚为恭谨,可称作贤君。而魏豹贪婪好利,并非善者,立他为王,日后说不得会生出异心来。我唐国就算真要立一魏君,也决不能是他。” “嗯,寡人知道。” 吴广点了点头:“魏豹不可轻信,岳将军留兵在睢阳看守是对的,就怕他在前线战事紧急的时候闹出乱子影响了大局。只是寡人正要集中兵力一举而灭项氏,这时候不好动他,你们说此事该如何处置?” 魏豹是魏咎亲弟,在魏国的名望很高,在他无罪的情况下,吴广不能对他动手,否则必会引起魏人恐惧和不满,生出一些隐患来。 所以如何回应魏豹的要求,就显得很棘手了。 陈平眼珠子一转,说道:“大王勿要答应,也勿要拒绝,将此事拖下去。可说现在战事急迫,我军当集中精力与楚决战,立魏王之事可等到拿下陈郡后再做。魏豹那边,大王再稍微施以暗示,暂时将其稳住。等以后把项羽收拾了,此人便无足挂齿了。” 拖字诀。 画一个假大饼稳住对方。 只要不公开拒绝,不立他人为王,魏豹就算不满,但想来也没胆子在这种时候闹事。 吴广觉得不错,拊掌赞道:“此言甚好,待我在回信里勉励魏豹,好好安抚一下他。” 说做就做,吴广执笔亲手写了一封书信,让文秀封好派人送回睢阳。 “有此信稳一稳魏豹,再加上岳成留下的兵力,短时间内睢阳应无大患,可以先集中力量收拾项羽。” 魏豹之事,让吴广想到前段时间南下的张良。 “我唐国有后方之患,你项羽同样不缺,不知后方闹起事时,你会如何处置?” …… 阳夏南面的楚营,此时军中兵卒的情绪很高涨。 “冬衣来了!” “终于不用再挨冻了!太好了!” 楚卒们等了许久的冬衣,终于是从南边的阳夏运送来了。 这批冬衣的数量很多,再加上一些其他的补给,足足装了数十车。 除了大量押运的民夫外,护送的军队也有上千人之众。 这事本来没什么问题,现在处于战争状态,让军队护送辎重补给是很正常的情况。 可当范增看到押运冬衣前来的楚将时,眉头一下就皱了起来。 “周将军,大王让你同左尹一起守郢都,你怎么亲自押运这些东西前来?” 第384章 :想死想活 “范公,我此来一是为了押运这些辎重,二来是有要事必须亲自告知大王。” 周殷回了一句。 范增愣了下,追问道:“是什么事情需要你周将军亲自告知,派一使者不行吗?” 周殷打量了四周一眼,压低声音道:“范公,唐将李良和韩军已经快打到长平了,阳城、寝县等地更是暴乱四起,我楚国形势现在十分危险。” “左尹怕这消息泄露出去后会引起将士和黔首恐慌,故秘而不发。他怕其他人前来送信有泄露之危,刚好运送冬衣辎重需要有人率军护卫,左尹便让我亲来与大王诉说。” 这时项羽听说率军前来的将领是周殷,让人召他前去相见。 周殷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范增在原地愣了一会儿。 唐韩联军自西边攻来,陈地诸城出现暴乱,这事情确实很紧急,可写在密信上派一使者前来告知,岂不比你周殷率军来要快得多吗? 有问题! 而且周殷还说这是项缠的主意。 “这周殷也是个没脑子的,这偌大的楚营,怎得就找不到和我一般的聪明人!” 范增低声骂了一句,黑着一张脸往楚王大帐走去,步伐极快,带着怒气。 这模样落在不远处的楚卒眼中,纷纷感叹令尹真是老当益壮,走路都带风。 范增气汹汹走到王帐附近,看到项庄带人守在附近,他神色微动,脚步停了下来。 “阿庄,你过来。” 项庄受宠若惊,问道“令尹,不知叫庄有何要事?” 范增低声道:“你是大王所命护军,掌监察护卫之事,你且派人去监视军中一人。” “令尹所言何人?” 等项庄听到那人名字,脸色变了下,低声道:“他是我项氏子弟,应该不会在这种时候对大王不利吧。令尹会不会多虑了?” 范增哼道:“以防万一罢了,没有问题最好,若真有问题也可及时发现,不至于影响大事。老夫是令尹,你听我的便是。” 项庄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范增这才心里安稳了一些,向王帐走去。 …… 项羽听完周殷的汇报后,心情十分糟糕。 睢阳战场决出胜负,曹咎率千余残兵逃回来,项声则不见踪影也不知是死是俘,这已经够糟心了,结果周殷带来的消息更加让人愤怒。 “李良一手下败将,竟还敢来犯我楚国,看来上次打的他还不够啊,这次我定要取他头颅,以震天下!” 项羽让人召诸将前来议事,并当场大骂李良。 等骂完后,他又充满杀意的低吼:“还有那些秦人,当初叔父就是太过仁慈饶了他们一条性命,结果彼辈不知感恩,竟在此时叛乱。叔父当初若是听我的话,在新安将这些秦卒尽数杀了,哪有今日的事情!至于那些响应吴广的陈人,叛我楚国,全都该死!该死!该死啊!” 一连三声“该死”骂出来,帐中人人低头,没人敢在此时触碰项羽的怒火。 可骂归骂,形势恶劣到这种地步也需要想办法解决。 “睢阳一失,魏地唐军将南下,同时李良自西攻来,这固陵阳夏一带已不可久持,大王当速速撤军回郢都!” 范增提出撤军的议论。 他担忧项缠故意支开周殷是想要搞事,可范增没有证据。 且经过和项羽的几次冲突后,他懒得再和项羽争执,直接撤军回陈县是最好的办法。 也是楚军唯一的出路。 项羽率军北上前,其实做过李良从韩地来攻的预案,可楚军兵力太少了,分不出力量去西边布防,项羽只能集中力量先想办法击破吴广。 “只要能以最快的速度击败吴广,则一切都不是问题!” 可惜项羽失败了。 双方兵力差距不大且唐军兵员素质占优的情况下,吴广埋头死守营垒,项羽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转眼间就拖到了唐军偏师来攻的局面。 项羽阴沉着脸,看向帐中诸将:“尔等以为呢?” “令尹所言甚是,吾等当立刻撤回郢都,借鸿沟之阻挡住吴广大军,再以精兵击破西边的李良部,如此便能暂缓危局。” 钟离眛提出了后续的规划,其余诸将也都点头应和。 到了这种地步,他们也只有变攻为守,退到陈县借助鸿沟阻挡,才能勉强保住后续局势。 项羽深深吸了口气。 “既如此,那就撤吧。派我骑兵出营驱赶所有唐军哨骑,再留一军守此营垒,虚张声势以威慑唐军。其余大军随不谷撤回郢都!” 撤军的命令下达,诸将拱手领命,各自下去安排撤退事宜。 周殷有些恍惚的跟着众人应下。 他脑海中则冒出一个问题:“既然要撤军回去,那我还费力气来送冬衣来做什么,这不是白跑一趟了吗?” 相对于众将因战事不利而低落的情绪,项睢的心情很不错。 “项羽那厮还真以为这个楚王是好当的啊,就他这点本事也配和唐国相争吗?” “还不如当初将楚王的位置让给我父,至少吾等还可割地求和,换得楚国一朝安宁,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进退两难的地步。” 项睢面带冷笑,回营后也开始准备撤军事项。 就在这时他的亲信前来禀报。 “将军,左尹派人前来,说是有要事告知将军。” “我父派来的人。” 项睢微微一愣,接着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父亲终于是下定决心了吗?” …… 楚军一动,唐军很快就发现了异常。 “大王,楚军突然派人驱杀我军的哨骑,封锁道路,禁止我军接近,恐怕有所异动。” 蒯彻快步前来,向吴广报告楚营的情况。 吴广眉头一挑。 “项羽莫非要撤退了?” “有这个可能,前将军已兵发陈县,可能是项羽收到消息想要率军回防。但也保不准这是楚军的诱敌之计,故意使诈意图诱我军出击。” 蒯彻认真分析,摆出了两种可能。 唐军这段时间一直死守营垒,等待偏师前来汇合,在稳字当头的战略下,不管项羽如何挑衅,就是不出去和楚军野战。 楚军作出假动作引诱唐军出营,再趁势突袭,也不是没有可能。 唐军并无先知视角,一时间很难判断楚军封锁道路的真实意图。 吴广转头向文秀问道:“岳将军和吕将军那边还有多久能到?” 文秀回道:“岳将军急行军而来,明日应能抵达。吕将军那边可能还要两到三日。” 吴广略一思索,转向蒯彻道:“让司马将军出一部兵试探楚营情况,等明日岳将军抵达后,我军再开始反攻。不管楚军是想引诱我军出战,还是想要撤离,我都只等大军汇合,再以泰山之势压下去!” 蒯彻应了一声,下去安排军中事项。 吴广则看向南边楚营的方向。 楚军开始出现异动,不知是否和项缠有关呢? 算算时间,张良到陈县都已经好多天了吧。 …… 西楚都城陈县。 周殷被项缠借着运送补给之事支走,楚国留守陈县的官吏中,便以左尹项缠最大。 他借着唐将李良与韩军从西路来攻为名,召集城中诸将入左尹府中商议事项。 众楚臣进入左尹府中,刚坐下寒暄了两句。 坐在主座的项缠便径直开口。 “我今日召尔等前来,乃是唐王数十万大军将从魏地南下,其麾下大将李良率唐韩之军数万从西边攻我郢都,东楚刘邦又率兵自东而来,陈地叛军四起,我楚国将亡,在此之际,不知诸公有何想法?” 话音落下,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左尹怎么一开口就说“楚国将亡”,也太不吉利了吧。 还有那唐国的军力,说得还挺吓人的。 众人面面相觑,感觉情况有些不对,一时间都不好出声。 灵常作为项缠亲信,趁势问道:“那依左尹之见,在此楚国将亡之际,吾等又该当如何?” “哈哈哈,该当如何?” 项缠豁然起身,大笑着反问:“我只问尔等一句,尔等是想死呢?还是想活?” 话语落下,屋外响起一连串脚步声。 众臣忙回头看去,赫然看到一群甲士涌入屋中,各持利刃,将他们尽数围了起来,一副虎视眈眈的模样。 “左尹,你这是作甚?” “项公,你要干什么?” “有话好好说!” 众楚臣大惊失色。 项缠笑起来。 “干什么?” “项羽残暴无知,意图抵挡唐国天兵,此乃自取灭亡也!” “我不忍项氏宗族毁于其手,今顺应天道大义,欲举此郢都降唐,尔等可愿随我一起反了项羽!” 第385章 :项氏之血 楚军回师的命令下达,各部兵卒饱餐一顿,当日下午就立刻开拔启程。 项羽留大将钟离眛断后,把守要道的同时又在营中虚张声势,以阻挡唐军的试探。 他自率大军连夜南下。 到固陵附近时,天边晨曦微亮。 楚军已赶了一夜的路。 项羽下令让士卒暂时停下休息,恢复一番精力,等吃过早饭后再继续向南前往陈县。 一晚上没睡觉全是在赶路,将士们已疲惫不堪,许多楚卒屁股坐在地上,便开始打起了瞌睡,抓紧时间休憩。 一部分人则受命前往附近伐木,准备生火造饭,顺带烤火驱一驱冬日的寒意。 就在这乱糟糟的环境下,有一楚将与几个亲信驾马离开队伍,往另一侧偏离的路线行去。 这一幕落在几双眼中。 “护军,项睢将军带人离营了!” 项庄这边很快就收到禀报,忙询问了几个细节,脸色微变。 他有监察诸将的职责,项睢在没有项羽命令的情况下不告而离军,这是明显违禁。 如果放到平日,项庄不会太在意,可令尹范增的那番话犹在项庄耳边回荡,让他大为警惕。 “立刻派一队人骑快马前往追赶,把项睢将军及其下属尽数带回来,若敢反抗……可动刀兵。” 项庄顿了顿,下了一道带杀气的命令,同时又去找范增禀告这事。 此时范增正与项羽商议如何在鸿沟布防,并对付李良的事情。 “项睢不告而离营?” 项羽听到这事时还有些错愕,一时没反应过来。 范增则脸色难看,事情果然往不好的方向发展了。 项庄见状宽慰道:“令尹放心,我已让人前去追赶,不管项睢是因何而走,都会将他带回来的。” 范增摇摇头。 “我担心的不是他。” 他抬起花白的头颅,望向南边的陈县方向。 项缠打发周殷前来运送辎重,使自己能独守郢都。 项睢又在南下途中不告而走。 这些迹象让范增心中不安。 而这股不安感,很快就应验了。 项睢那里还未抓住,南边就有人骑快马奔来,报告了一个让项羽震惊的消息。 “大王,左尹挟持群臣,驱使兵卒叛乱,今已控制都城,吾等奋死突围才跑了出来。大王,还请速速回军平乱!” 这些人是范增布置在陈县的后手,发现情况不对,立刻出城前来,得以在最快的时间里禀告这个消息。 “什么,左尹叛乱!” 项羽愣在了当场,一脸的不可思议。 在场众人也都大惊失色。 项冠颤声道:“不可能吧……左尹是我项氏长者,今楚国正处于危亡之际,他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在这种时候背叛大王啊。” “哼,支使周将军率军离开都城,又命项睢于途中不告而走,这些事情还有何怀疑的。项缠父子怨愤大王久矣,如今叛乱,定是有投唐之意!” 范增冷声道:“楚都留守不过三千人,周将军带了千人离开,城中就只剩下两千兵卒。他们被项缠挟持造反,其中必有不满者……” “我必杀此贼!” 项羽声吼如雷,打断范增的话。 遭受亲族背叛,心中怒火已燃烧到了极点。 他双目赤红,低吼着:“走!立刻启程南下!我定要亲手斩下项缠的头颅!” 突闻后方有失,项羽无丝毫耽搁之意,让人催促兵卒们几下将饭食吃完,立刻南下赶往陈县。 陈县的北面和东面有鸿沟蜿蜒而过,这是淮北水运的重要干道,也是一条重要防线。 鸿沟上有桥梁沟通两岸,可供大军通行。 可等到项羽率军赶到此处时,却发现这桥已经被项缠派人截断了。 “老贼,你竟敢断我归路。若是被我擒住了,定要让你后悔!” 项羽望着南岸那座雄伟的城池,怒吼咆哮。 范增在其身后,听到项羽话中的“后悔”二字,不由面露冷笑。 他忍不住道:“大王今日方知老夫之言不虚吧?” 项羽回头看了范增一眼。 见这老头脸上竟隐隐带了得意之色,一副被我说中了的样子。 项羽感觉胸口快要炸开了。 他强忍怒气,含糊的应了一声,黑着脸转身离去,不想和范增多说。 范增看着项羽的背影,哼了一声。 “日后总该听我的话了吧?” “年轻人不听老者之言,这不就吃了大亏么,呵呵。” 桥梁被项缠毁掉,但不代表楚军无法过去。 鸿沟是一条由人工开凿的运河,其水流平缓,河面也不算太宽,和大河、淮水这些天然险阻相比差远了,善水者可以直接游过去,楚军在上面搭建浮桥也比较容易。 项缠那边因兵力不足,又害怕手下楚卒临阵反水,选择了闭城自守,放弃在鸿沟设阻。 楚军在第二日渡过了鸿沟,兵临陈县城下。 只是一来二去,花掉了一天的宝贵时间。 项羽心中十分窝火。 而陈县城头上那飘扬的“唐”字旗帜,紧闭的城门,更刺激的项羽眼睛发红。 他就率兵出去一趟,怎么一回头家就没了。 这事情怎么想怎么气人。 “项缠!给我滚出来!” “还有尔等竟敢背叛不谷,还不速速开城,否则等我大军攻破城池时,定将尔等尽数屠尽!” 项羽纵马于城门,对着城头放声怒吼。 这样恐吓的话语,加上其身后的上万大军摆开,威势十分吓人。 陈县城头的守卒面如土色,心生惧意。 “不要怕,尔等背后还有唐国!” “唐军和韩军已过长平,明日就能抵达。至于唐王大军更是南下在即,尔等只需守上一日,项羽就会被围杀在这里。你们现在开城门投降,被项羽打进来,才是真的没有生路!” 张良走上城头,高声呼喊,安定人心。 项缠则走到城墙处,对着城外的项羽斥责道:“项羽,你不识天数,妄图抵挡唐王大军,不过是自寻灭亡。吾不忍项氏被你所害,今特率郢都之民归顺唐国,你若……” 项羽面无表情,放下铁戟,取弓搭箭。 项缠眼疾身快,见项羽动作,立刻往旁边一扑。 嗖! 利箭横空而来,从项缠所在的位置飞过。 这一幕将墙上众人吓了一跳。 “项兄。” 张良惊叫一声。 “我没中箭,无事。” 项缠灰头土脸的从地上爬起来,摆了摆手。 张良松了口气:“项兄没事便好。” 可墙上却有人惨叫出声。 “我中箭了,痛也!” 众人回头一看,原来是跟着项缠上墙的灵常。 他刚才站在项缠身后。 项缠一躲,灵常就被那一箭射在肩上,此刻血流如注,面色扭曲。 项缠见状,勃然大怒,下令城墙守卒以弓弩还击,并往外大骂道:“项羽竖子,你竟敢暗箭伤人,真是无耻透顶!” 项羽勒马回转,避开箭矢。 他看着城上完好无损的项缠,怒火越发炽烈。 “项缠老贼,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 “开城投降,否则我今日便让你无后!” “吕马童!” 项羽一声呼唤。 其身后便有吕马童率短兵押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上前。 “父亲!” 那男子被押到城前,被吕马童在屁股后踢了一脚,便凄惨的叫起来。 “睢儿?” 项缠大惊失色,那惨叫之人正是他的儿子项睢。 “睢儿,你怎得没有跑!” 项缠神色惊恐。 他在支使周殷北上的时候,还派亲信去通知了项睢,让他尽快找机会从项羽身边跑掉。 按理说项缠在举兵暴露前,项睢想要逃跑并不是一个困难的事情,怎么会还落到今日的下场。 “跑了,没有跑掉。” 项睢难受的想哭。 他在固陵附近就已经离开了楚军队伍,可没想到项庄一直派人监视着他,紧跟着就派骑兵前来追逐,将项睢给逮了回去。 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是无用。 吕马童已将剑架在了项睢脖子上。 就等着城头上的项缠决断。 “项缠,老夫知你是被人蛊惑,一时迷了心窍,这才做出这种事情。你是项氏族老,大王一直对你相敬有加,你只要现在醒悟过来,打开城门,我和大王皆保你父子性命!” 范增上前,接过短兵递来的喇叭,对着城头呼喊。 项羽在旁面无表情。 吕马童在项睢身边冷声道:“项睢将军,你还不快劝左尹开门,这可是你唯一的生路啊。大王看在你和左尹皆是项氏一族的份上,只要左尹开门投降,定会饶你们性命。可若是左尹不开城门,你可就真要死了啊!” 项睢身子一颤,为了活命,他对着城头哭喊道:“父亲,为了我,你就开门吧!大王会放过我们的!” 城墙上。 项缠身子颤动,已被儿子那阵阵哭喊声弄得心神难定。 这可是他的独子啊。 张良见状,走到项缠身侧,严肃说道:“项羽凶暴,动辄屠城杀人。项兄在此举兵起事,断了项羽后路,他必然对你恨之入骨,刚才那一箭便是明证。如今他以项兄的儿子进行威胁,不过是欺哄之计,等到项兄开门之后,则城中举事者定然尽被屠杀,项兄父子也绝难保全。项兄,你可不要被他骗了啊。” 项缠泪如雨下,低语着:“我知道……我知道……可我只有睢儿一个儿子啊。” 张良叹道:“项兄啊,儿子没了还可以再生,可命没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啊。” 一句话,让项缠身子一震。 他抬头,再度看了眼城外大声哭喊的项睢。 儿子没了可以再生。 命没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张良这话说服了他。 项缠眼中闪过决然。 他对着城外大吼道:“项羽,你是项氏之人,吾子亦是项氏子弟,你莫非要当着天下人之面诛杀同族乎?项氏不杀项氏!” 没有正面回答开不开城门,但项缠拒绝之意已经明显,并且想用项氏子弟的身份来绑架项羽,好让项睢保全一条性命。 这也是项缠这个老父亲能为儿子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项羽对项氏一族确实很不错。 在历史上项缠多次为刘邦说好话,甚至在鸿门宴上亲身掩护刘邦逃走,坏了范增除灭大患的计划,项羽事后也未对项缠做出什么惩罚,甚至依旧重用他。 而在这个时空里,项缠父子与项羽争夺王位,最终公开翻脸,闹到甲兵相向。 可项羽登上王位后,也未对父子二人进行报复,甚至接受了项缠的歉意,照旧以他为左尹,留守陈县。 这就是项羽对同族的信任和亲近。 他可以对外人嗜血残杀,可以轻易屠杀几万、几十万的军队和百姓,可对他项氏的亲族,项羽一向有着极大的宽容。 项缠深知这一点,所以才有了刚才的那番话。 但他这次失算了。 背叛。 这是项羽极度厌恶的事情,特别是来自亲族的背叛,更是不可原谅的事。 项羽没有回答。 他只是冷漠的走到项睢身后。 抽剑,扬手,重重一斩。 “大王,饶我……” 项睢话到一半,便被项羽一剑砍在了颈上。 项羽千钧之力下,项睢的颈骨被当场斩断,一颗头颅飞天而起。 殷红的血喷射出来。 染红了枯黄的大地,也溅了项羽一身。 项羽舔了舔嘴唇,咸腥扑鼻。 这是项氏之血。 他亲手杀了一个项氏子弟。 “叛我者,当死。” 项羽抬头,一双重瞳死死盯着墙上的那些人影。 “尔等都该死!” “今日不降,等不谷破城后,定将尔等尽数屠之!” “给我攻城!” 一声怒吼,项羽正式下达了攻城的命令。 西楚王,即将攻打自己的都城。 而城头上,项缠亲眼看到自己的独子被项羽斩杀,看到那颗头颅飞了出去,又在地上滚了几圈。 项缠的情绪瞬间崩了,他跪在了地上,嚎叫起来。 “睢儿!” “我的睢儿,你死的好惨啊!” 项缠捶胸大哭,边哭边吼道:“项羽,我项缠与你势不两立!这世上有我无你!啊!啊!啊……” 眼见项缠心态崩了,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城外楚军又即将开始攻城。 张良叹了口气,走到旁边一员武将身前。 “章将军,你乃善战之将,这陈县的防守便由你指挥了。只需守上两日,李良将军和唐王就将率兵前来,届时项羽必败。” “张君放心,吾等定尽力为之。” 章邯拱了拱手,应了下来。 他说完后,又转头看着城外开始准备攻城事宜的项羽大军。 章邯的神色有些恍惚。 一年多前,他自率领十多万秦军前来攻打陈县。 到了现在,他却要领着陈县的楚人守住这座城池。 真可谓世事无常啊。 但章邯却必须要做。 不仅是章邯,还有他身后的司马夷、杨熊、赵贲等人。 “吾等帮助项缠守住陈县,唐王和关中父老会原谅吾等吗?” 第386章 :势如洪浪 “攻城!” 陈县外,楚军打造出简陋的木梯等器械,万千士卒铺天盖地向前涌去,意图用蚁附战术攻下城池。 在范增等人的预想中,陈县只有两千守军,还都是被项缠所挟持策反的,战意士气都不高。加上项缠在军事上没多少造诣,只要他们打得够快够猛,就有一口气夺回城池的机会。 可现实出乎了他们的预料。 陈县守军确实不多,也并不都是死心跟随项缠造反,但真打起来时却有大量陈县男子上了城墙,协助项缠守城。 “是陈王和唐王先起兵反秦,驱走了秦人,在此建都,让咱们过上了自由舒服的日子,对吾等实有再造之恩。项氏对吾等有何恩惠,可与唐王相比乎?” “项氏。呵,自他一族为王,就只知道征收吾等粮食,征召子弟前往魏地打仗。如此役使吾等,不将吾等当做子民,岂可为其效力!” 陈人们纷纷大呼。 同样是作为楚国都城,项梁叔侄对比陈胜吴广,给陈县人的感觉是大不相同的。 大泽乡起事那会儿,楚人们遭受秦国压迫十余年,人心苦秦,做梦都想着被人拯救。 吴广和陈胜便在此时举义,如神兵天降般一口气推翻了秦人在陈郡的统治,将这些人从水深火热的秦法中解救出来。特别是那些被解救出来的刑徒、隶臣,是陈胜吴广给了他们自由,有再造之恩。 而项氏呢,自西楚立国后也就安稳了几个月,项梁便北上攻魏,这对庶民们来说实在不是个好消息。 陈胜吴广起事后也曾出兵攻伐,可那时候有暴秦这个威胁在,百姓打仗是心甘情愿,是为了推翻暴秦赢得新生,打仗很残酷,但他们愿意。 而项氏立国时暴秦已被吴广诛灭,天下本无战端,人人只想过安定日子。项梁这时候征人征粮,主动攻打魏国,下面庶民黔首哪里会乐意,心中自然是各种不满。 项氏统治期间未曾施恩于广大陈人,反而给他们带来了新的战乱, 除此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理由便是吴广出身陈郡,其妻家舒氏还是陈县当地的大家族,属于是他们的乡党,是自己人。 在张良和舒氏旧友的连番鼓动下,陈县人下定了归唐弃楚的决心,帮助城头守卒死命防守。 而秦将章邯、杨熊等人丰富的作战经验,则保证了防守时不会出现失误。 几个投降的秦将,指挥着一群造反的楚人,借助陈县的高墙壁垒,愣是将楚军的攻势挡了下来。 “好好好,满城皆反是吧。等不谷攻破城池,就屠了全城!” 项羽怒火冲天。 如果说他之前只想杀尽项缠等反贼,那现在唯有屠尽全城才能一泄心头之恨。 只是愤怒归愤怒,这无法摧毁陈县的城防。 楚军猛攻城池而无进展,等到远方金乌西落时,项羽又失去了一天的宝贵时间。 就在这一天里,位于阳夏附近的吴广得到了岳成、栾布、彭越等军的支援,声威大振。 同时也探察到对面楚营中只有钟离眛率军防守。 “应是后方有变,项羽率军撤了。” 吴广笑起来,唐楚两军在淮北的僵持算是结束,接下来唐军将转守为攻,进入反击阶段。 他亲乘战马,扬鞭前指。 “西楚数战皆败,士气低沉,今又逢后方生难,项羽仓皇后撤。今我大唐将士正该奋勇上前,席卷此陈郡之地!” “末将愿为先锋,攻灭项羽!” 龙且大声请命,愿做前锋大将。 赵婴、王武二将此时知道了自己全族被灭的消息,跟着嘶吼道:“吾等愿随龙将军出击,为大王陷阵破敌!” 吴广看着这三个被诛了全族的降将,感受到了他们的心思。 他颔首道:“既如此,三位将军便各带本部先攻!” 一声令下,唐军正式出营反攻。 龙且、赵婴、王武率其手下降卒为先锋,直扑对面楚营。 司马卬、吴冲等将挥师跟进。 再往后便是唐王之羽林军,以及从魏地支援来的两万余战卒。 唐军这一动,声势便如奔腾之海浪,汹涌澎湃。 “唐军总攻,守不住了。” 钟离眛手下就三千人,虚张声势守守营垒还行,面对唐军全力猛攻,哪里会是对手。 见情况不对,他立刻率军后撤。 说是边战边退,实际上龙且三将如疯狗一般不断驱使兵卒冲杀,攻势十分猛烈,再加上唐军骑兵相助,不断咬住楚军后部。 钟离眛预想中的稳步撤退,很快就成了一溃千里,被一路追杀南下。 其派出报信的骑兵在当日晚间将唐军反攻的消息,送到项羽和范增手中。 “按曹将军所言,岳成手下兵卒和魏人加起来有近两万人,他率军与吴广汇合,兵力至少三倍于我军啊。” 桓楚的声音带着些许颤音。 项羽先狠狠瞪了眼弃睢阳而逃的曹咎,转而对众人道:“项缠现在死守城池,吴广自北而来,李良和韩成已过长平,正向我军袭来,我欲先破李良,再同吴广决战于此,尔等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帐中众人脸色皆变。 他们这位项王也太刚了吧。 钟离眛率了一部在北边防守,项羽手下就只剩一万一千多人了,且因项缠叛变的事情,这些兵卒的士气战意都很差。 西边的李良和韩军加起来有一两万人,北边的吴广至少在四万以上。 兵力差距太大了。 这种情况下,项羽竟然还想和吴广正面硬拼。 他不怕死,其他人还怕呢。 英布立刻道:“大王,唐国大军压境,陈郡诸城多有叛乱,陈地已是待不得了。还请暂避其锋芒,前往淮南再征兵守御啊!” “是啊,大王,吾等没必要和唐军在此死拼,还是退守他处吧。” 这局势硬拼就是送死,诸将都不想打这种必输的战斗,还是抓紧时间逃命要紧。 项羽冷着脸望向范增。 “亚父以为如何?” 范增捻着颌下白须,叹道:“敌强我弱,军无战心。大王若执意和唐军死战,则一死而西楚灭矣。” “为今之计,不如依英将军所言,退守淮南,借淮水抵御唐军。淮南尚有南郡、衡山、庐山、九江等地,可起数万之兵,届时再与齐国联手,同东楚求和,或许能保一夕安寝啊。” 范增语气里带有无奈的味道。 退守淮南,就意味着要放弃淮北的陈郡、薛郡、南阳、泗水等四个大郡,这几乎是西楚最精华的地方,没了这四郡,楚国几乎翻不了身。 “偌大的西楚,怎得就成了如今的模样啊。” 范增看着主位上年轻君王,暗暗叹息。 项羽面无表情。 以他的性格,是想同吴广死战的。 可范增与诸将所言都是赤裸裸的现实。 敌强我弱,兵无战心,必输之战啊。 项羽深深吸了口气,低吼道:“既如此,那就撤!带着这一万将士,我终究还有回来复仇的一天!” 楚军在陈县城外休憩了大半夜,第二日天还没亮,便立刻拔营启程,往西南方新阳方向行去,欲要从这里直奔淮水边的下蔡,从彼处渡过淮水,逃出唐军的包围圈。 唐军从西、北二处来,只要楚军跑得快,有顺利逃脱追杀的可能。 只是当项羽率军抵达新阳以北时,却有前方斥候汇报。 “大王,新阳已被东楚占了,城上插了刘字旗!” 第387章 :唐国新侯 十一月十五日。 吴广率大军一路南下,破固陵,兵临鸿沟。 在路上的时候,他听说了项缠在陈县起兵造反的事情。 都城一丢,楚军后路断绝,项羽这才慌忙撤军南下,率先打破了阳夏对峙的僵局。 收买项缠,是唐国早就在做的事情,陈平之前就让人送了他许多财物,得到项缠的好感。但真正让项缠下定决心投降的还是其子项睢和张良。 吴广毫不吝啬对张良的赞誉。 唐军南渡鸿沟,在陈县城外见到前来迎接的张良、项缠等人。 吴广便当众赞道:“我大唐能得此城,真乃子房之功也。” 张良忙道:“良之所做,不过是顺道而为,楚都之降实是左尹思慕唐国日久,愿投大王,良称不上有功。” “子房谦让了。寡人亦知晓项公之大义,必不会辜负项公啊。” 吴广望向项缠,口中以“项公”相称,摆出了尊敬的姿态。 这是一个态度。 项缠本来还有些忐忑,听到唐王这话,立刻就放下心来,再度下拜。 “项羽性格残暴嗜杀,为了争夺王位,在先王灵堂前暗伏甲兵,对吾父子以刀兵相向,强行上位,丝毫不顾念同族之情。他现在又当众残杀吾子,我与他有不共戴天之血仇。缠愿率项氏子弟与楚国群臣,效劳于大王麾下,共诛灭项羽!” 项缠咬牙切齿,当众大骂项羽。 这是项缠在表态,公开同项羽的西楚政权进行切割,并向唐王效忠。 同时他还当众解释自己背叛项羽的原因,是项羽为了争位而对他们先动手,并非他项缠故意背叛。 在项缠身后,还跟着项佗、利几、肩膀包着布的灵常等人。 他们纷纷跟着项缠大骂项羽的残忍,表达向唐王效忠的意思。 吴广抚慰了他们一番,并给予相应赏赐。 特别是项缠,吴广按照之前的承诺,当场封给了他侯爵之位。 奉义侯。 一个新的列侯在唐国诞生。 唐军诸将望着项缠的目光有些复杂。 司马卬、岳成等人沙场厮杀,屡立战功,现在也不过是少上造和右更爵位,离侯爵还差几级。 项缠这降将转眼就爬到了他们头上,心里总有些不舒服。 不过众将也都能理解。 一是项缠在西楚本身就是侯爵,没有说冒着风险投靠你唐国,立下大功后还被降爵的道理。 二来项缠身份特殊,是项羽的叔父,唐王封他为侯,能带来巨大的政治价值。 “听说死掉的项睢还是项缠独子,他要是以后生不出儿子,侯位怕是都无人继承了啊。” 诸将暗暗摇头,项缠这个侯位还是拿独子换的,这种代价略微减少了他们心中的嫉妒。 “奉义侯……” 项缠双目含泪,向吴广叩首。 等他站起来时,不由望向之前项睢被斩首的方向。 “睢儿,我如你愿,做了唐国的列侯啊。” 吴广安抚好了项缠及楚军诸将,目光则落到了另外几人身上。 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 “罪人章邯,拜见唐王。” “罪人杨熊,参见唐王。” …… 章邯、杨熊、司马夷、赵贲四将慌忙跪下,向吴广俯首,自称罪人。 “雍侯啊雍侯,没想到尔等还有归降我大唐的时候啊。” 吴广淡淡开口。 雍侯,是项梁封给章邯的侯爵,是他率秦军降楚所得到的爵位。 吴广当场这样称呼,不免有讥讽之意。 章邯投楚前,他是派人送去了招降信的。 可章邯还是投靠了项梁,这其实也能理解,毕竟当时唐远而楚近,项梁有将其击败的能力。 但问题是那些关中子弟的下场很惨,数万人在新安被杀,剩下的则被押到楚地作为奴隶。 一想到这事,吴广心里就很不舒服。 章邯对此心知肚明。 他五体投地趴在地上,哀声道:“大王,昔日吾等被项梁围困于荥阳,数战皆败,兵卒听闻函谷已失,吾等无归路可去,士气低沉,非项梁的对手。故为了保全关中子弟性命,罪人与项梁相约后选择了投降楚国。” “哪知项梁竟残暴不仁,背信弃义,在新安做出那等人神共愤的事情。吾等每思及此处,都后悔莫及,日夜痛恨。听闻大王率军南下时,吾等便私下相约,欲刺项梁,为大王立功赎罪。此一片赤诚之心,还望大王明察。” 司马夷、杨熊等人也都纷纷告罪求饶,将所有罪过尽数推到项梁身上。 吴广轻轻叹了口气。 他不喜欢章邯、杨熊当初的选择,可事情到了今日,没有再多提过往的必要。 章邯等人临阵举义,相助项缠守城,凭借指挥才能将项羽挡在陈县城外,算是有一些功劳,吴广不可能在这种时候翻脸将他们杀戮。 而且章邯确实是个有本事的将领,其弟章平还在司马卬麾下为副将,这些因素都必须要考虑到。 “都起来吧。尔等之心,寡人已知晓,新安之屠确为项梁所为,寡人不会因此罪责汝等。可汝等身为秦将,却无法保全关中子弟,使其蒙受屠杀之难,关中恸哭数日而不绝,以后关中父老如何看待汝等,就不是寡人能管的了。” 吴广摇摇头,不再多言,大步往前走去。 章邯等人听到唐王不会因之前的事情怪罪,都大松了口气,可等他们听到后半句时,眉宇间尽是苦涩。 他们都是关中人。 日后还有颜面回关中吗? 吴广封了项缠,饶过章邯等秦将,又亲自入陈县,接待了举义降唐的陈县诸多大族义士,对他们勉励了一番。 同时又让人去城中封锁楚国王宫,将里面的项氏家眷先行保护起来。 这些都是需要吴广处理的事情,不过唐军现在最重要的还是继续追击项羽。 “项羽手下尚有万余兵卒,今不战而走,率军南下,定是想逃往淮南。” 吴广一语道出楚军南下的目的。 东边的泗水郡被刘邦占了。 西边的南阳郡倒是西楚的地盘,可李良自西而来,能够就近拦截,项羽想安全逃跑就只能走南边一条道。 “先让儿郎们饱餐一顿。再以骑兵追击项羽。” “寡人自率大军在后,定要将这支楚军歼灭于淮北!” 吴广下达了继续追击的军令。 他会留一军镇守陈县,等待李良和吕臣的后军抵达汇合,大军主力将继续尾随在项羽身后南下。 陈县城外一时间炊烟袅袅。 唐军生火造饭,好补充体力继续追击。 而就在这大军开拔前,陈平从城中走出,笑吟吟的步入吴广帐中。 “大王,陈县城中多有楚将家眷,项庄、周殷、蒲武、曹咎等人之妻儿已被我军俘获。” 吴广闻言,拊掌笑道:“看来奉义侯的功劳还真是不小啊,将这些楚将家眷擒住,日后或有用处。对了,那项羽的家眷有几人?” “项羽之妻妾皆在宫中,我已派人前往看护。” 陈平说到这里,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低语道:“大王,项羽有一宠爱之美人也在宫中,名曰虞姬,据闻是镇北将军之妹。” “虞姬?” 吴广怔了怔,等到反应过来时,脸上露出怪异的神色。 他嘀咕道:“这项羽出征怎不把虞姬带着,这下霸王别姬看来是无了啊。” 第388章 :丧家之犬 陈郡,新阳。 南下的大道已被东楚大军阻绝。 赤色“刘”旗飘扬,尽显其主将威风。 “听说项梁死了,项羽上位为西楚王,就他那没脑子的模样也配当王?看来西楚的将领公卿都是群瞎子啊,项羽要是有当王的能力,那乃公至少也能当个皇帝,哼。” 刘邦披甲戴冑,立在军营高处,打量着远处的西楚军队,不由冷笑连连。 项羽打仗确实厉害,刘邦嘴上不说,心里其实也忌惮,知道自己在军事上比不过对方。 可项羽做事的方式,刘邦则是打心眼里瞧不起,并不觉得项羽有做一国君主的能力。 当君主,那是要用脑子的! 听到刘邦满嘴讥讽。 陆贾在旁附和道:“上柱国说的是,项羽并无当王的能力,所以他一上位就被唐王打到这里来了。现在楚军先至,唐王大军定然在后方追逐,我军只需将他挡在这里,等到唐军抵达,项羽便无路可逃了,此时万不可轻易出击啊。” 刘邦知道陆贾这话是怕自己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为了给卢绾和曹无伤报仇,放弃营垒出去同项羽野战,所以才出言相劝。 “陆生说的是,这次我听你的,绝不出去和他决战。就守在这里等唐军围过来,把项羽当成瓮里的鳖一样给炖了。” 刘邦拍着胸膛许下了承诺。 他想给卢绾报仇,可放弃自己的营垒优势去和项羽野战,那是傻子才会做的事情。 吃一堑,长一智。 刘邦现在可是学聪明了。 “传令曹参、樊哙,好好守住营垒,绝不让项羽南下一步,给我把他堵死在这里!” 鼓声很快响起。 楚军发动攻势,直扑刘邦军的营垒。 “杀!攻破敌营,杀出一条生路!” 蒲武等将挥剑前指,大声呵斥,驱赶着手下兵卒不断冲击前方的东楚军营。 漫天箭矢飞射,长矛戳刺,铁戟挥舞。 战斗十分激烈,因军法在后,退者即斩,西楚兵卒只能硬着头皮冲锋,几次差点攻入东楚军营。 但西楚军士气不高,加上沿途交战赶路,体力不支,没什么后劲,除开最前面的几次攻势凶猛外,后续的冲击变得疲软起来,东楚军牢牢占据营垒,稳如泰山。 等到日光西斜收兵时,东楚军营外已倒下了许多西楚军士的尸体,远远望去,颇为凄凉。 “刘季老贼,你胆小如鼠,缩首如龟!” “你有本事就率兵出来,与我决一死战!” 项羽暴怒下,纵马驰于两军阵前,扯开大嗓门叫喊,意图刺激刘邦出营作战。 刘邦在营中听得清楚,他对着陆贾、夏侯婴等人大笑道:“你们听到没有,项羽让我出去和他决战呢。哈哈哈,这小竖子急了。” “他急了!” 刘邦大笑之余,走到阵前。 他隔着栅栏、拒马等物与项羽遥遥相望。 “对对对,你项羽说得对。我是缩首如龟,可你项羽呢?” “你不是西楚王吗?不坐镇你的都城,统治你的西楚国,怎得满面仓皇的往南边跑来了?哦,我差点忘了,你是被唐王赶过来的啊,一个抛弃都城的王,一个连家都不要的王,让我想起了一个词,咦,陆生,那个词叫什么丧狗来着?” 陆贾嘀咕道:“丧家之犬。” “哦对对对,你项羽现在就是丧家之犬!” “一条丢了家的狗,居然好意思来骂我缩首如龟,哈哈哈,可笑,真是可笑啊!你项羽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只是一条被赶出家门的狗啊!” 刘邦当众大骂。 他出身乡野,喜好游侠,骂人的功夫远非项羽这个贵族子弟能比。 “竖子敢尔!” 项羽勃然大怒,一双眼睛都快恨得瞪了出来。 刘邦这老匹夫,竟然当众骂他是狗! 此等侮辱,如何能忍。 嘴上骂不赢,那就武力解决。 项羽两脚一蹬,马匹上前,同时他飞快张弓搭箭,对着刘邦所站方向就是一箭射了过去。 一套操作行云流水,箭矢飞射,快如闪电。 惨叫响起。 接着便是刘邦的破口大骂。 “竖子,你射到乃公的脚了!” 东楚营垒一片骚动,众卫士慌忙上前护着刘邦后撤。 项羽一箭击中目标,勒马回转,避免被东楚弓弩反击。 曹参、樊哙等将一边大骂项羽暗箭伤人,一边呵令兵卒严守营垒,避免被西楚军趁势进攻。 不过他们多虑了。 项羽虽然趁着刘邦不察,以暗箭射伤,可西楚军在连续赶路和大半日的进攻后,已经失去了夜攻的能力,兵卒们满脸疲惫,只想休息。 项羽回转军营。 桓楚赞道:“大王好射术!” 项羽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 他没射死刘邦,只要刘邦没死,那对这一战的影响就不大。 范增黑着脸道:“刘季率兵截断新安,我军南下之路被阻,若等到唐军追上来,吾等便危险了。” 以眼前的状况来看,他们攻不破刘邦的防线,至少在唐军赶上来前没有突破的可能。 唐军有骑兵,只要吴广不刻意耽搁,最迟明日唐军骑兵就会追上来了,他们完全没有时间在这里耽搁。 “桓将军,你刚才命人去附近探察,可有小路能绕过去?” 季布走过来询问。 桓楚苦笑道:“小路是有,但不适宜大军通行。我军人数太多,若从小路走,被人从后面一杀过来,那可就全完了。” 不管刘邦伤势如何,他手下曹参、樊哙等人都是不错的将领,一旦率军追袭,西楚军很难抵挡,容易被打成一溃千里的架势。 项羽听得烦躁。 他扫了一眼四周的楚卒,见大多数人面露疲惫,脸上灰蒙蒙的,看不到光芒。 “先让将士们休息吧。另外安排一部兵卒戒备,以防不测。” 项羽叹了口气,转身往营中走去。 范增挥手,让诸将下去按命令办事,他想了想,跟随项羽往前走去。 “亚父是有何事?” 项羽停下脚步,转身望向范增,声音里罕见的多了一丝疲惫。 范增沉声道:“我军被刘季堵在此处,大王有何想法?” “能有什么想法,将士们一路奔走,又攻刘季一日,早已疲惫不堪,无夜攻之力,只能暂且休息一夜。大不了等明日再与他们决一死战,若是唐军追上来,我就带着手下将士与他们拼了!” 项羽话到最后,声音中充斥着决然的味道。 范增定定的看着面前的年轻君王,然后重重的叹了一声。 “大王岂不知一路南下,沿途皆有兵卒逃遁乎?” 项羽脸色微变。 楚军沿途南下,一路上都有人寻机逃跑,到这新安时,已是少了近千人。 项羽低语道:“那些人或是家在郢都、或是来自南顿、固陵等地,不愿随我南下,沿途寻机逃遁也是正常,项庄已杀了数十人,足以短暂震慑。” “且我这军中还有数千来自淮南的兵卒,他们自愿随我南下,可不会逃跑。” 项梁攻伐魏地,出兵十万之众,不可能全从淮北征召。 淮南的九江、南郡、衡山等郡县都有大量楚人入伍,这些人也成了拥护项羽南下的力量。 范增摇头苦笑:“是呀,淮南之兵愿随大王南下。可军中诸将呢?大王啊,你可别忘了,许多将军的家眷亲族可都在郢都,如今已被唐军所俘。我今日观之,有好多人神色有异,说不得会生出投唐之心,必须要小心防备啊。” 听到范增这话,项羽身子一颤。 是的,陈县一丢,军中许多将领的妻儿老小就全都落到了唐军的手上。 肯定会有一些将领像那些逃跑的小卒一样,生出别样的心思。 这是人之常情。 而被范增挑破这一层薄纱。 项羽也想到了陈县丢失后,他所失去的一切。 不仅仅只是西楚的都城,还有他所有的女人。 眼前闪过一个女子的身影。 项羽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第389章 :一条生路 夜色深沉,笼罩于新阳之野。 因主帅受创,东楚军只紧守营垒,没有趁夜出击的意思。 白日厮杀不休的战场,在这一刻变得平静起来。 可西楚将士都知道这平静只是短暂的,在他们的身后尚有一支大军正在赶来的路上。 汇合了岳成、李良等部下的唐王吴广,其麾下兵力将达到了五六万人之众,足以对西楚军形成碾压。 “打不过了,等唐军追上来,项王一定会输的。” “我想回家啊,若能逃回淮南,我找机会就跑到山野中藏着,等到战乱完了再出来。” “吾等还能回去吗?” 一些兵卒对未来感到迷茫。 他们是淮南人。 淮北诸郡丢了就丢了,他们只想渡过淮水,回到家乡去。 可眼前的形势对西楚军很不利,这些淮南人心里缺乏希望,士气很低落。 如果说这些淮南兵卒尚有追随项羽杀回去的心思。 那军中来自淮北诸郡的士卒可就不太愿意了。 一旦项羽逃往淮南,位于淮水以北的南阳郡、陈郡、泗水郡和薛郡就相当于是被西楚放弃,这些地方都将成为唐国疆土,他们这些淮北人也都会背井离乡,远离父母妻儿。 最关键的是项羽连战连败,怕是连打回淮北的可能性都没有。 故而楚军从陈县一路南下,路上不断有淮北兵卒寻找机会逃跑,数量很多,足足有近千人。 项庄带人不断巡逻,发现逃跑者就当场斩杀,并传首全军,这才略微控制住局面。 可使用武力镇压,终是压不住这些淮北楚卒的心思,到了夜深时分,营中有人相互低语,为未来寻找出路。 不仅是底层小卒。 楚军众将也各有心思。 “刘邦率军挡住南下道路,西、北皆是唐国大军,东侧泗水郡又被东楚占据,吾等已被四面合围,当今局面,为之奈何呀。” 一处帐中,周殷看着面前友人,不觉唉声叹息。 曹咎闻言哼了一声,道:“要不是周将军你被项缠支开,郢都岂会丢失。若是郢都不丢,吾等也不至于落到今日的地步。我看大王没将你当场砍了都是好的,你还在这里哀叹些什么。” 周殷脸色尴尬,不过他很快就反击道:“你说的是,我一时不察,才中了项缠的花招。可按照当时的情况,项缠打定主意要造反,我就算不被他支开,也会被项缠挟持或者当场杀了,改变不了最后的结果。” “反而是你曹兄,令尹让你死守睢阳,拖延唐军南下,结果你弃城逃跑,连项声都跑丢了,曹兄真是做的一手好事啊。依我看大王就算要杀,也得先杀你才是。” 曹咎面色涨红道:“我和你能一样吗?我是城中魏人欲反,如果不出城,别说是项声了,就连我也得死在睢阳,至少我这一退,还给大王带回来了千余人。” 周殷哼道:“那我也给大王带出了千余人啊,你又为何说我。” 二人争辩了一番,结果发现都是差不多的水平。 声音渐止,沉默相对。 半晌后,周殷叹道:“照眼前情况来看,项氏败亡已成定局。吾等家人都在郢都,如今怕是已被唐军所得,曹兄,你可有想法?” 曹咎眯着眼道:“你先说说你的想法。” 两人四目相对,已心照不宣。 就在这时,帐外有脚步声接近。 “周将军,项王召见,言有要事相商。” 周殷惊愕道:“要事?这大晚上会有什么要事?” 二将心中惊讶。 等他们与其余楚将应命到项羽帐中时,更被项羽的话惊住了。 “刘邦阻道,我军不得南撤,后方又有唐人逼近,事情危急,不谷欲率军夜走东路,突入泗水郡,再寻机南下渡淮。” 项羽径直道出自己的打算。 桓楚惊道:“大王,可泗水郡也被东楚所占啊。” “刘季率大军来新阳堵我南下之路,则其东部必定兵力薄弱,大王若以精兵突击,定能突围而走。总好过在此坐以待毙,被唐军围杀上来。” 范增开口,掷地有声。 在唐军围上来之前往东逃跑,这是他给项羽的谋划。 不往南,反而往东? 众将面面相觑,仔细思索后,又觉得范增这话确实是唯一的生路。 他们被刘邦堵住了南下的道路,短时间内是绝不可能冲过去的。 西边和北边是正在围上来的唐国大军,这两个方向也不能走。 南、西、北,三方都不行。 那就只有往东边去了。 东边的泗水郡现在被东楚占领。 东楚军的战力不如唐军,其主力又被刘邦带到新阳来了,留守在泗水郡的兵力必定不多,确实是四个方向中最有可能逃生的一处。 “从新阳一路往东,走下城父、蕲县、垓下,然后往南折向钟离附近,那里水势平缓,最宜渡淮水。” 范增让项庄将地图挂起来,当着项羽和众将的面规划出一条逃亡的路线。 下蔡和钟离两地在淮水附近建城,选的就是宽阔平坦之地,两岸多有人烟,收集船只很方便,是这时代渡淮水的首选之地。 刘邦在南边堵路,肯定会在下蔡驻兵,以防止项羽突进。且下蔡太近了,绕道走这里很容易被追上堵截。所以远不如一路直冲,和追兵拉开距离后,绕一圈路从钟离方向南下,来一个出其不意。 “从垓下南折钟离,这确实是一条生路。” 项冠赞了声,又提出了一个问题:“可我军一撤,东楚和唐军必定会追袭,想要在彼辈追击下跑这么远的距离,怕是难啊。” 范增道:“所以大王只率精兵东走,剩下的兵卒留守此营,在这里打出大王旗号以迷惑敌军。我军尚携六日之粮,只要能守住这六日,大王就可顺利冲出重围了。” 众人脸色皆变。 留人守此大营打楚王旗号,项羽趁机率精锐东走。 听上去很有成功的可能,确实是当前情况下最优的策略。 可留守在这里的人就要被唐军和东楚围攻,这是必死的局面啊! 谁跟项羽走,谁留守此营? 这是个问题。 “我愿随大王突围,吾乃六人,只要能回淮南,我便可在六县等地再拉起一支兵来。且我妇翁番君镇番阳之地,拥兵万人,若得其支援,大王便有杀回淮北之力!” 英布率先站起来,义正言辞的开口。 他摆出了自己淮南六人的身份,又明言自己的妇翁吴芮在南边还有军队,这一来他要跟着项羽冲回淮南就显得名正言顺了。 项羽颔首,又扫视诸将道:“军中淮北之卒多恋故地,途中多有逃亡,若强行挟持,必于途中造反。故我此番离去,只率军中精锐和淮南籍贯者,如此可保无虞。只是这留营镇守之将,谁可为之?” 帐中一时沉默。 范增怒声道:“老夫一老朽尚且自请留守于此,与营垒共存亡。尔等沙场血勇之将,受君王信重,当此危急之际,岂无一人可堪大任乎!” 项羽和范增之所以不指定留守的主将,乃是怕对方心中不愿,为此怀恨在心,等项羽一走,这主将就率兵投降了唐军。 留下来当死士,还是得自愿才行。 范增刺激的话一出口。 帐中便有一人豁然起身,朗声请命:“大王身负国之重任,还请放心离去,季布愿留守此营,为大王断后。营在布在,营亡布死,为大王守到最后!” 季布声音洪亮,话中满是坚定。 项羽喜道:“好一个季将军,有将军守此营垒,不谷便放心了。” 而随着季布主动请命,帐中又有两将接连起身:“末将周殷愿留守大营,助季将军御敌。” 曹咎见周殷这家伙主动请命,心中一动,也跟着起身道:“末将曹咎,也愿留守此营,辅助季将军。” “好,国家危亡,果有忠义之士啊!” 范增抚着颌下白须,脸上挤出了笑容。 他愿意为项羽留守大营,坐镇此处,以迷惑唐国和东楚的军队。 可范增年纪大了,在营中出出主意还行,沙场上领兵厮杀是他做不到的,必须要依靠厉害的武将进行指挥。 现在有季布、周殷、曹咎三将在此辅助,想来可保无患。 范增的目光,再度落到帐中那张悬挂的地图上。 下城父、蕲县、垓下、钟离。 只要项羽能沿着这条路线顺利渡过淮水,杀回淮南,那么就还有希望。 这是一条项氏楚国的生路。 第390章 :瞒天过海 决议既下,诸将各自下去按照命令甄选兵卒。 转眼间,帐中就只剩范增和项羽二人。 项羽打量着眼前的老者。 满头白发,脸上面皮皱成一团,一张嘴巴更是因无牙而显得干瘪。 项羽其实一直都不太喜欢范增。 他之所以尊范增为亚父,一来是项梁对其信重,二来则是项羽想和项缠争夺王位,自然要拉拢这位西楚令尹。 可范增倚老卖老,仗着资历和亚父、令尹的地位,多次干扰项羽的决策,甚至还敢当着众人的面指责项羽。 这让项羽很不满。 哪怕范增确实很有智谋,比如之前劝他防范项缠父子的事情,可称做未卜先知,但项羽就是不喜欢他那刚硬的性格,很多事情都不听范增的话,甚至和他对着干。 直到现在。 在这生死存亡之际,范增没有抛弃项羽,还为他亲手谋划了一条生路,为项羽和西楚指明了未来的方向,并愿意断后死守。 项羽真正感受到了范增的忠心。 “亚父,你不如随我一起走吧。有季布和周殷等人断后,此营当无忧患。” 项羽忍不住开口。 范增怔了怔,心中有暖意流过。 他抚着白须,大笑起来:“老夫不过是一垂垂老朽,半只脚踏入了黄土中。本以为暴秦统治天下,此生当庸碌而终。哪知恰逢秦末之世,群雄并起,有幸与先王相得,做下这番大事业。” “今先王中道崩殂,社稷临危,当此之际大王尽快率淮南精兵离去才是正道。老夫体弱,跟随大王离去势必会拖慢速度,且也受不了那一路颠簸之苦,不如在此为大王死守后方,尽一尽最后的忠心罢。” 话到最后,范增语气多了些伤感。 项羽深深吸了口气。 他明白范增的意思。 “既如此,请亚父保重,我去了。” 项羽俯身,向着范增重重一拜。 范增眼波微动,这是项羽第一次这样对他。 “去吧,羽儿。” 项羽再度一拜,然后转身离去。 范增望着他的背影,眼睛有些模糊。 他和项羽的感情算不上多深。 可到了这生离死别之际,还是不免生出感伤,特别是项羽还肩负着西楚的未来。 那是范增和项梁曾经的事业。 “大王,局势虽败坏至此,然淮南尚有数郡之地,羽儿若能在淮南立足,借淮水以阻唐军,等待齐国相援,或许我西楚还有未来啊。” …… 西楚军营有大队人影在夜色掩护下,往北行去,等走出一段距离后,才拐往东边的方向 这是范增的主意,尽量不被东楚军在第一时间发现他们的真实动向,瞒得越久,项羽就能跑的更远。 故而东楚斥候第一时间送回来的消息,是西楚在天没亮之前派了一支军队北上。 至于这支军队的数量有多少,目的是什么,暂时就不得而知了。 “项羽的王旗尚在营中,那支北上的军队或许是前去阻挡唐王追兵,好为项羽争取时间。” 陆贾、曹参等人根据所得信息,猜测出了一个可能,并将此事禀报给刘邦。 刘邦脸色苍白,倚在小木榻上,右臂被布裹缠,上有血迹浸染。 他当时大骂项羽一箭射中了他的脚,显得毫不在意,实际上刘邦中箭的部位是右臂。 利箭入肉,血流如注。 虽不危急性命,可也痛的刘邦呻吟不断,右手短时间内几乎动不了。 “小竖子,敢射乃公。” “等抓住你,定要让全军士卒一人射你一箭,让你尝尝身中万箭的滋味。” 刘邦骂骂咧咧,借着骂声来舒缓身上的疼痛。 听到陆贾前来禀报,他忍下右臂的痛感,强打精神道:“项羽派人北上了?那他今日可曾开始攻营?” 陆贾摇头:“能看到楚营动作,但他们尚未开始进攻,可能还在准备攻势。上柱国无需担忧,曹将军今日早间已经巡视过了防线,各部在营前都撒了蒺藜等物,做好防御准备,不管项羽如何凶猛,都保管他冲不过我军防线。” “曹参做的不错,项羽派人往北边去堵截唐军,今日定会集中全力进攻,这是他最后的反扑了。只要今天将他挡下来,唐国大军一到,项羽就完蛋了!” 刘邦点了点头,想到项羽即将被唐军和他一起夹击消灭的场景,嘴角便泛起笑容。 只是后续的情况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西楚军虽然在营外列阵,做出了一副将要攻击东楚营垒的架势,可就是一直不动手。 一直拖到了日上三竿,逼近午时,两军还是大眼瞪小眼,遥遥相望,战场陷入诡异的平静。 刘邦拖着伤体走上前线,查看对面情况,目光在项羽那杆华丽的大纛上停留许久。 他侧首看向曹参:“项羽那竖子可曾出来过?” 曹参摇头:“未曾见到,不过那西楚的令尹范增倒是在阵前叫过几声。” “只见到范增,未见项羽?” 刘邦眉头紧皱起来,像是在思索什么。 片刻后。 他突然惊声叫道:“糟了,项羽那竖子定然是跑了!泗水郡,他肯定往东走了!” 此言一出,曹参、陆贾皆惊。 “上柱国,你的意思是项羽弃军往东边逃了?” 曹参有些不可思议的开口。 对面可是有好几千楚军啊,且范增、季布等重臣大将也在,项羽没道理扔下大军自己跑了吧。 刘邦冷声道:“我了解项羽,这竖子昨日以暗箭伤我,按他的性格,今天一定会出营挑衅。但这一上午过去,他都没有出来露过面,这肯定有问题。我猜测项羽已不在此处,西楚夜间出营的军队便是他带走的。” 陆贾道:“会不会是项羽亲自率军前往北边阻截唐军?” 刘邦哼道:“不可能,唐国大军数量极多,若是他率军北上阻截,那就是有死无生。项羽是西楚王,当务之急是带人冲破封锁,好跑到南边去,他怎会去北边自寻死路?” “且如果那支军队是派去北边阻截唐军的,那这里的西楚军就应该不顾一切的进攻吾等才是。可范增一早上做出攻势,却一直没发动进攻,这是在保存兵力啊,为掩护项羽而做准备。项羽定是带人假意北上,然后欲从东边逃掉!” 刘邦根据他对项羽的了解,以及当今的形势做出了判断。 “项羽竖子,没想到你也有逃跑的一天啊。” 他骂了一声,又立刻下令道:“曹参,立刻让人去东边泗水郡的几条道路查探,看能否找到楚军踪迹。并派快马去告诉吕泽,让他提防项羽。若发现西楚军队,给我不顾一切将他们拦住!” …… 新阳之野。 东楚西楚,两军对垒,双方交锋各施手段。 而在新阳西北二十里外。 道路震颤不已,无数马蹄踩踏着大地,响声如雷,轰隆不绝。 数以千计的骑士正策马疾驰。 风卷起沿途尘土,遮蔽了天际。 骑兵后方又二三十里外,还有一支庞大的军队在迈步前行,其队列绵延十余里,气势威武雄壮,肃杀之气冲天而起。 唐王吴广。 此时正率着他的大军列队南下,欲要将西楚军击灭于此。 而在唐王的战车旁,还有一年轻将领骑马跟随。 他风尘仆仆,刚从北疆归来。 第391章 :韩信之荐 唐军骑兵一路驰骋,在新阳以北的原野上,终于追上了逃亡的西楚军。 西楚军并未继续南下,而是在道中修筑营垒,呈防守之势。 唐军骑兵的目的是追上敌人,若能一举击溃,那就上前冲击。若是敌方人多难以建功,便将他们拖住,等待后方大军上前进行歼灭。 发现西楚大营的踪迹,唐骑稳妥起见不再上前,守在西楚军的北边,封锁道路进行监视,并派人通知后方的唐军主力。 “大王,我军发现楚军于新阳以北筑营,中有项羽王旗,当是其主力所在。” 使者快马加鞭,将这个消息送到二十多里外的吴广手中。 “项羽不跑了?” “或许是被刘邦堵住了吧。” 吴广微微一笑。 之前他派使者前往泗水郡,让刘邦出兵,一起参与围堵项羽。 刘邦当时派人回了一句“敬奉命”。 有蕲县大败之仇,加上卢绾和曹无伤被杀的恨意,刘邦不可能不来痛打落水狗。 从泗水郡过来,刚好就是这新阳一带,故而刘邦将项羽堵在这里的可能性很大。这也能解释为什么西楚军撤到新阳就不跑了,反而修垒自守的原因。 西楚军被堵在新阳,吴广就不再着急。 “让人细探西楚营垒情况,并绕过项羽军,和东楚联系。” 吴广下了命令,先和刘邦接上头了解情况再说。 至于他率领的唐军主力,吴广不仅没有下令加急进军,还让将士们暂停进军,在原地休息,恢复精力后再继续赶路。 “越到最后,越要小心,可别被人绝地翻盘了。” 吴广暗暗自语。 常言道兔子急了还咬人。 项羽手下有近万人,现在被吴广和刘邦围在中间,说不得会拼死反扑,吴广必须得小心防备,保持军队的战斗力,避免被对方来一个以逸待劳,创造反杀奇迹。 唐军暂停进军的脚步,吴广则没有闲着。 借着这短暂的休息时间,他将那个刚从北疆归来,昨晚才入营报道的年轻将军叫来,询问和了解一些情况。 “胡人畜牧为生,逐水草迁徙,相互间无文字书信沟通,只以言语进行约束,与我诸夏相比,实乃蛮夷。” “然彼辈生于草原,少时便能骑羊,引弓射鸟鼠,稍长则射狐兔,待到成年时皆射猎禽兽为生,胡人之马术与射术多胜于我中原之士。” “且胡人只知逐利,不知礼义,作战时利则进,不利则退,不羞遁走。击溃容易,想要击灭就有些困难了,只能用骑兵为主战力,对胡人以驱赶为主。这次末将在云中大败诸部胡人,将他们赶出了长城,日后我大唐只需派兵卒前往北疆戍守城塞,便可保内地安稳。” 韩信在吴广面前侃侃而谈,述说这次前往北疆历练的感受,说到大败诸部胡人时,语中还带了些骄傲。 吴广颔首。 中原诸侯和北疆胡人,这是两种不同的军事政体,对付他们的打法是不一样的。 收拾中原以城邦为主的诸侯,攻城略地,灭其社稷就是首选。 而对付居无定所四处游牧,且没有多少油水的草原胡人,打他们多是亏本生意,还是学秦国的边塞守御之法最为稳妥。 可在吴广看来,中原以守为主,势必会丧失对外的主动权,放任北疆胡患滋生,万一后面出现雄主一统草原的局面就麻烦了。 因环境限制,中原政权难以从根本上消灭草原胡人,可也要拥有对付他们的军事能力,有干涉草原的手段,而不是一直埋着脑袋缩首塞内,等着敌人发展壮大。 吴广问道:“若日后我大唐主动出兵草原,你认为虞将军可为大将乎?” 出兵塞外,风险很大,大将人选必须格外慎重。 韩信同虞子期共事过一段时间,他的话很有参考价值。 韩信没有迟疑,说道:“虞将军能力不错,加之熟悉北疆风物,大王若命他为出塞击胡之将,可矣。” 北疆作战期间,虞子期对韩信很是谦让,自甘下位,愿意听韩信的命令做事,两人相处的很愉快。 韩信表面不说,内心是记这个情的。 此时见唐王有日后派兵出塞击胡的想法,自然是顺手推荐了虞子期。 他内心暗道:“虞将军若能做击胡主将,我今日便算是还了他在北疆的情谊。” 吴广点了点头。 韩信的军事天赋很强,他能认可虞子期,那虞子期在能力上就没有什么问题。 能力有了,至于忠心嘛。 如果说吴广之前对虞子期还有所怀疑,不敢真正的放手大用,那现在项氏即将灭亡,而他又有了约束虞子期的一个手段,对虞子期信任肯定是往上增加的。 “据闻虞子期父母早亡,只有一妹被其抚养长大,二人情感深厚。今虞姬在我手中,虞将军想来会对我忠心的吧。” 吴广已让亲信卢陵坐镇楚都,保护项梁和项羽的家眷,虞姬现在十分安全。 不过出塞击胡,属于是后面的事情了。 吴广只是看韩信刚从北疆回来,对虞子期和边地的情况很熟悉,顺口提了一嘴,了解一下。 唐国当前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内地诸侯上,要等到天下一统后,才能腾出手去掺和一下塞外的事情。 吴广打量着眼前已被塞北风霜吹皱了面皮的韩信。 他笑道:“你既认为虞将军可做北疆击胡之大将,那你韩将军呢?韩信啊,你此番立功归来,又有何想法?” 韩信心头一颤,知道接下来对自己来说是一个很关键的时候了。 他先用带着复杂,又有些敬佩的眼神看了眼唐王。 唐王太强了。 中原的形势变得也太快。 韩信出塞时,本以为中原诸国僵持的局面会持续一段时间。等他立功归来,便可被唐王立为大将,率领大军在唐楚战场上大显身上,帮助唐王击败项梁这个大敌,也让天下人皆知他韩信的威名。 哪知道他才出塞历练一年,项梁就已经被唐王弄死了,整个项氏楚国近乎被唐军打残,淮北战场的胜负已无悬念。 而听说唐王已经命西都留守李左车,率兵五万出武关,攻南阳,欲下取南郡、黔中、长沙等数郡,从侧面掠取楚国故地。 楚地已经没有了韩信发挥的舞台。 他闭上眼,脑海里闪过他看过无数遍的天下诸侯之地图。 待睁开眼时,韩信眼中满是坚定。 他之前推荐虞子期为北疆击胡之将。 现在,是该他韩信自荐的时候了。 韩信拱手下拜,朗声道:“禀大王,信闻齐国发兵十万攻打东郡,威胁河北之地。信愿为大王率兵攻齐,灭此万乘之国!” 第392章 :信之激动 唐军主力在途中休息一段时间后,再度启程南下。 快要到黄昏时,吴广率军抵达新阳以北,在距离西楚军营大概五六里的一片原野上开始安置营垒。 因为有唐军骑兵在楚营外徘徊监视,西楚军并没有北上攻袭唐军的举动。 一切都很顺利,唐军现在追上了西楚主力,接下来便是按部就班将其击破消灭。 就在天色昏黄之时,唐军使者已和南边的刘邦搭上了线,并带回了一个东楚的人。 “小人陆贾,奉上柱国之命拜见唐王。” 东楚来客是一中年儒生。 其长相儒雅,仪表堂堂,一入大帐,便对吴广行礼,颇有礼节。 “陆生请坐。” 吴广微笑开口,让陆贾落座,并问道:“寡人素与上柱国相善,闻他被项氏遣去南方越地,彼处多有瘴气虫蛇,非宜居之所,心中常为上柱国忧虑,不知他身体可无恙乎?” 在吴广眼中,刘邦是本时代的一个重要人物,需要重点关注,便顺口向陆贾打探刘邦的近况,看看这老小子身体还能扛几年。 哪知陆贾听到这话,脸皮抽了抽。 刘邦无恙吗? 率军来陈郡之前是无恙的。 可惜昨日挨了项羽一箭,血流如注,右手稍微一动就痛的直叫唤,这就是有恙了。 但这话他肯定是不能说的。 唐与东楚并未公开缔结盟约,只是因为有西楚这个共同的敌人才会暂时联手。 剿灭项羽后,两国会不会翻脸动手是个问题,在交往时必须要格外小心,防上一手。 “多蒙大王关心,上柱国自南方归来并无大碍,还常与吾等称赞岭北之风光。” 陆贾含糊的回了一句,然后转移话题,直接说出这次前来的重要目的。 “上柱国应大王之邀前来围攻项羽,并在新阳将其堵截,今唐国大军数万追至此地,必能将项羽击灭。我楚军留在这里已无什么益处,上柱国闻有项氏部将率残军东入泗水,恐怕会扰乱我军后方,故我军意欲东撤,这在新阳击灭项氏之事,请大王自为之。” 话音落下,吴广与唐营诸将皆惊了一下。 就在两军将项羽围在新阳,准备将其击灭的重要时刻,刘邦居然说他要撤军回泗水了。 关键时刻撂挑子? 消息有些出乎意料。 不过陆贾的理由很充分,有西楚乱兵东入泗水郡,刘邦需要回去剿灭。 这事情里最重要的一点,是吴广和刘邦并无上下统属关系。 刘邦之所以答应吴广率军来堵截项羽,乃是因为他和项羽有仇恨在身,这并不代表他就要听吴广的命令。 唐国的王,还管不到东楚上柱国的头上。 刘邦派陆贾前来,只是告知,并非请示。 吴广皱着眉头又问了几句,陈平、蒯彻等谋士也都各自出言,欲从陆贾口中探听消息。 陆贾是个有本事,说话滴水不漏,一番交锋后没露出什么破绽。 最终吴广点头道:“既如此,陆生请回去告诉上柱国,这次他能围堵项羽在新阳,寡人甚为欣喜,日后若有时间,当邀他来我唐国饮酒叙旧。” “小人定会转达大王的话。” 陆贾笑着应下,又行礼告辞,这才转身离去。 等到他走后,吴广望向帐中诸人道:“尔等以为刘邦此时撤军,是因为何事?” 蒯彻嗤笑道:“或许是刘邦率兵前来时,并未料到我军攻打西楚会这么顺利,一战就将项羽打到这种覆亡的局面。刘邦现在心生惧意,害怕我军消灭项羽后,将他一起吃掉,所以临时撤军,以避开这风险。” “哈哈哈,是这个道理。刘邦是害怕吾等将他一起打了,所以想要提前逃跑。” 众人笑起来,蒯彻这个说法有一定的合理性。 等到笑声停下。 陈平却道:“蒯卿所言甚为有理。然平以为,此事尚有疑惑之处,不可不察。” 蒯彻见陈平露出要抬杠的意思。 他皱眉道:“那依陈生之见,此事疑惑在哪里?” 陈平道:“若说刘邦率军前来时,没有料到我军能顺利击破项羽。那等到他昨日在新阳堵住西楚残军就应该知道我军在阳夏和陈县大胜,逼得项羽弃都而走。刘邦要是真的害怕,大可在昨日就放开道路撤回泗水郡,让项羽继续南下,我军会将精力全放到项羽身上,对他和东楚反而有利,没必要等到现在才撤军。” 蒯彻哼道:“或许是刘邦想让项羽与我军厮杀,打个两败俱伤呢,所以才会堵住道路一直等到我军抵达。” 二人相互争执,各有各的说法。 吴广眉头微蹙,转向一直默不作声的张良。 “子房与刘邦素有交情,可有想法?” 张良想了想,说道:“刘邦所想,臣不知晓,陆贾说有楚军残余突入泗水郡,或许也是真的,刘邦率大军在陈郡,其后方兵力不是很多,可能是怕被这支军队搅扰吧。我军现在已追上西楚军,有无刘邦在这里都没什么影响,大王无需多想。” “嗯。” 吴广点了点头。 就像张良说得,既然追上了西楚军,刘邦在不在关系都不大,吃掉前面的那支西楚军才是当务之急。 现在天色已暗,唐军从北边连续赶路南下,将士疲惫,没有立刻进攻的精力,他准备让人继续监视西楚军营,等士卒休息一晚后,明天再发动进攻。 不过在此之前,吴广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进行宣布。 他当着诸将之面,朗声道:“今我军在陈地连破项氏,数战皆胜,形势大好。然北边东郡之地,齐相田荣率十余万大军正猛攻我城池,将太仆、后将军压在濮阳,威胁我军后方粮道,乃是大患。寡人欲遣一将北上,统帅东郡河北之卒,破齐军,反攻齐地。” 吴广话到一半时,帐中诸将听说要去北边做大将,统率东郡河北之卒和齐国作战,神色皆有所动。 特别是司马卬、岳成二人最为兴奋,他们分别是唐国左、右将军,要是选一人为大将,他俩希望最大。 至于刚赶到不久的前将军李良,因为之前长平大败的缘故,自觉他没这个资格,便低着脑袋,只是眼中也有些渴望。 当然,最兴奋的还是那个刚归营不久的年轻将军。 “大王,臣愿为将。” “大王,末将愿统兵攻伐齐人。” 司马卬和岳成几乎同时开口,皆欲请下这个命令。 两人话音落下,皆同时看向对方,眼中各有争意,视对方为最大的竞争对手。 吴广看了他们一眼,平静道:“二位将军乃我唐国大将,手下各统领锐卒,此时正值寡人欲击灭项氏的重要时刻,正要借尔等之力破敌。待灭项氏后还将兵渡淮水,派尔等取南方诸郡,岂可轻离?” 吴广当众说出了这一战的最终目标。 一个陈郡,填不满他的胃口。 他要趁着这连续的大胜一口气将楚地拿下大半。 东楚本土的三个郡暂且不论。 光是西楚的地盘,在淮北就还有南阳、泗水郡和薛郡没有被唐军掌握。 而在淮南,还有南郡、黔中郡、长沙郡、衡山郡、庐江郡、九江郡等好几个大郡。 上上下下加起来足有十个郡之多,人口数百万,能拉起一二十万的军队,这么大的地盘吴广如果不趁着击破西楚的时候一口气抢下来,等后面可就容易出问题。 你不抓住机会抢地盘,有的是人来抢。 比如东楚王熊心,他凭借芈姓熊氏的名头,就对这些楚地郡县有宣称权,他手下又有刘邦这种人物,若是借机占据这些郡县,吴广再想要打下来可就不太容易了。 衡山、庐江、九江等就近的淮南郡县都需要将领前去征伐,岳成、司马卬等将领都有后续安排,吴广并不想派到齐地去。 而且因唐军主力在南方,东郡河北的唐军数量远少于齐军,张耳、葛婴与齐军交战,也只能打一个势均力敌。想要以寡击众,击破十多万齐军并反攻齐地,这不是一般将领能做,非大将不可为之。 吴广心目中的大将人选有两个。 一个是李左车。 但李左车统率关中之兵,距离南阳郡最近。 吴广已将他任命为西路军大将,将率军出武关,取南阳郡,然后从南阳攻南郡,再趁势收长沙和黔中两郡。 攻打地盘极大的四个郡,李左车的任务已经安排满了,而且很是重要,不可能再派到东边去。 那前往齐地的大将也就只有一个人了。 “寡人欲以韩信为大将,统东郡、河北之卒以破齐军。” 吴广当众宣布了大将人选。 帐中顿时响起一片喧哗声。 “是谁?” “是韩信!” “怎么会是我?” 最为惊骇的还是站在韩王成身侧的一员高大武将。 他是韩国太尉公孙信。 姬姓韩氏,正式称呼也叫做韩信。 韩王成震惊回头,一脸不可思议的盯着自己的重臣。 怎么会是你! 就连张良也满脸惊愕的向公孙信望来。 这位“韩信”不仅是他韩国的重臣,而且前段时间才跟着李良被项羽打得大败,军事能力很一般。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战绩也就是郑昌死后,他带着韩军趁势痛击数千楚人。 唐王拒绝了自己手下的司马卬和岳成,怎么会选择战绩平平的公孙信呢? 唐王这是怎么了? 让人不敢相信。 韩王成和张良大受震动。 公孙信自己则是在惊愕后,胸膛瞬间被激动的情绪所充斥。 他愣愣的看着主座上的那位年轻君主。 只觉得这一刻的唐王十分伟岸。 虽然唐王的眼睛并未看向自己,但唐王嘴角满是温煦的笑容,一定是在鼓励他,让他不要害怕,勇敢的接受这个任命。 “没想到唐王竟如此看重我韩信。” “他竟然觉得我有这个能力?” “我不能让唐王失望,我要为唐王效死!” “我要努力为唐王打败齐军,不能辜负唐王对我的看重!” 公孙信脑海中在这一瞬闪过了无数思绪。 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这一刻,公孙信只觉全身血液沸腾,一张脸涨的通红。 他没有搭理一旁的韩王成和张良,勇敢的往前踏了一步。 就在公孙信鼓足勇气,想要走到中间,当众接下这个任命时。 一道身影自他眼前快速闪过。 那是一个年轻的武将。 他站在帐中,器宇轩昂的开口。 “末将韩信,必为大王击破齐军,取齐地而还!” 第393章 :不胜即死 “韩信?” “他怎么会是韩信!” “此人若是韩信,那我是谁?” “我才是韩信啊!” 公孙信一脸震惊,刚抬起的左腿定在了原地。 短暂的错愕后。 他能感觉到韩王成和张良的目光变得怪异起来。 公孙信的脸像是被烈日灼烧,火辣辣一片。 他默默将脚收回,装作无事发生。 只呆呆的看着另一个韩信,意气风发的接下唐王大将的任命。 他不明白,为什么唐王会将这大将的位置留给一个从来没听过名头的“韩信”。 同公孙信一样想法的人并不少。 龙且双目大睁。 这韩信他是认识的。 这不就是之前给项羽看门的那个执戟郎吗? 龙且在楚营进出项羽大帐时,曾见过韩信很多次,后来某一天此人就消失了,因韩信地位低微,龙且从没多想。哪知道今天会在唐营看到这小子,而且还会被唐王任命为一方大将,这简直不可思议。 “唐王这是怎么了,一个看门的也能当大将?” 龙且心中惊讶。 不过他身为降将,还是知道些分寸的,不敢多言,只好奇观望。 可另一旁的司马卬和岳成二人,就有些气不过了。 李良有败绩在身,不能担当重任。 但他二人皆是战功赫赫,位居四方将军之位,乃是唐国最顶级的武将。 现在唐王要任命一方大将,却当众拒绝他二人的请求,反而任免韩信,这换成谁心里也不会高兴啊。 司马卬眯着眼睛思索。 他曾随唐王攻入秦地,知道韩信是唐王在渑池之会后带回来的人,对其颇为宠信,韩信作为唐王近臣一段时间后,就被任命为将军派往北疆去打胡人。 “大王信爱此人,我不可因之触怒大王。” 司马卬按下心头不满,向岳成看去。 他的心性能够忍住。 但岳成太年轻,可不是个能隐忍的角色。 果不其然。 岳成当众出言道:“大王命人统率东郡河北之兵以攻齐,当以名将任之。韩将军虽在北疆大破胡人,可从未有统率大军的经历,大王以他为大将,若是其能力不足,坏大王之事,岂非不美。不若另择名将任之?” 旁侧有伍徐跟着出声道:“太仆和后将军尚且不能胜齐,这韩将军如此年轻,还请大王慎重啊。” 韩信很早就被任命前往北疆,这是他第一次回来,在此之前从未和岳成、伍徐等老人见过面,没什么交情。 在岳成、伍徐眼中,韩信就是一个空降的新人,唐王突然将其提拔为一方大将,他们这些老人心头岂能服气。 不仅是他二人,蒯彻、陈平等谋士虽然不说,神色也多有怀疑。 “寡人之命既下,便不会更改。” 吴广声音不重,但带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君主当众下了命令,臣子也已当众接令。 哪怕命令有失,也最多在私下补救,决不能在当众更改,否则朝令夕改,将威严尽失,乱上下之序。 他转而看向韩信:“诸将疑你,韩将军可有说法?” 韩信侧首,扫了一眼帐中诸将。 众人眼中的怀疑很明显。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岳成脸上,这个同样年轻的将军。 “信北上为将,必胜齐国。” “若不胜,信自斩首级,以命谢罪!” 话一出,众人皆惊。 这人好大的口气。 一般人立军令状,最多就是战败受惩,依军法从事,极端点的就是战败即死。 但韩信竟然说胜不了齐国,他就自斩首级谢罪。 胜不了,就死。 以寡击众,怀必胜之念。 岳成年轻,又是游侠出身,胸中本有豪迈之气,此时见韩信当众放出豪言,心神也为之激荡。 “好!若韩将军能胜齐军,岳成必向将军赔罪!” 岳成拱手,向着韩信一礼。 说到做到,韩信既然放出豪言,接下来就当众立下军令状,并按押签字。 秦汉之际,侠义之风犹在,推崇的便是豪放之大丈夫。 韩信这种赌上性命的作风,正符合当前社会价值观,众人心中或许还有疑虑,但面上都不会再说什么。 等到任命之事完毕,诸将下去休整兵卒,准备明日攻打西楚军时,吴广将韩信留了下来。 “齐军在东郡有十余万之众,齐相田荣也非易与之辈,你就这么有信心击败他们?不给自己留下丝毫余地。” 吴广摇头说着,话中略有不满。 韩信沉默半晌,开口道:“大王不顾诸将之疑,破格用我。我若不胜,岂还有颜面回见大王?若是打不赢齐人。韩信,也就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 吴广感受到韩信话中的决然,以及隐含的那股傲意,便知这小子的骄傲已经深入骨髓了。 “好,拿上寡人赐予你的斧钺和虎符,去东郡吧。寡人等你的好消息。” “韩信必不让大王失望。” 韩信恭敬的应了一声,又向着吴广重重一拜,这才转身离去。 等回到自己的营帐。 韩信对杨喜等随行南下的亲信吩咐道:“战事紧急,速速收拾马匹,吾等连夜北上。” 杨喜惊愕道:“将军昨日才归来,怎得今晚就要走了,不知是何处战事需要将军前往?” “去东郡,吾将亲破齐军,灭齐国。” 韩信淡淡开口,将杨喜吓了一跳。 “愣着干嘛,去吧。” 杨喜慌忙点头,快步去准备马匹。 而在杨喜下去准备马匹时,韩信径直走往军营边缘。 他打量着夜色的新阳原野。 在数里外,是西楚军的营帐,也是项羽的王旗所在。 “你昔日不听我言,自负勇力,结果落到今日下场。” “唐王用我,我便为他效力奋战。待我破齐之日,必当名震天下,只是不知你项羽那时还能听到否?” 韩信喃喃自语。 …… “也不知项羽能否跑回淮南啊。” 西楚军营中,正有两将巡营完毕,在帐中低声密语。 “仗打成这样,他就算跑回淮南也没用。别看英布说得好听,回淮南招兵再战,还请番君吴芮率兵来助。可吴芮精明的很,他自起兵后就一直独霸庐江,之前刘邦从长沙打回淮北,也没见他出兵阻止。现在西楚破落成这样,他又岂会拼上自己的兵力来同唐国作对?” “周兄说的是,吴芮多半不会相助项氏。而且熊氏那边这段时间也不可能没有动作,说不定早就派兵前去攻伐九江郡了,项羽就算能渡淮水南下,也定然会陷入东楚军的包围,凶多吉少啊。” 曹咎和周殷二人不断唱衰西楚,边说边叹。 左一句凶多吉少,右一句项氏将亡。 对于这项氏楚国的未来,他们是完全不抱希望。 等到感叹完西楚国未来的命运,二人又将话题转回到自己身上。 “唐国数万大军已在数里外扎下营垒,南边又有东楚军堵住吾等道路,我军已无路可逃。而项羽率精兵东走后,军中都是士气低迷的淮北之卒,就凭咱们这点人怕是挡不了几日,一旦营破,则必死于此。周兄啊,你说咱们该怎么办啊?” 曹咎舔了舔嘴唇,看着面前的周殷。 周殷并未回答,反而盯着曹咎,低声道:“我知道曹兄的打算。” 曹咎一怔,看着周殷的模样,嘴角也浮起了一抹笑容。 “巧了,我也知道周兄的打算。” 第394章 :请公相聚 唐国大军抵达,在北边数里外扎下营垒。 其军旗遮天蔽日,给了南边的西楚军很大压力。 楚卒们心惊胆颤。 唯一的安慰,可能就是唐军远道而来,兵卒赶路疲惫,没有立刻进攻的精力,估摸着正式进攻会等到第二天才开始。 但这不仅没让楚军放松下来,反使他们越发提心吊胆。 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人提着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随时都可能落下来。 屠刀落下之前的恐惧,远比屠刀落下时带来的精神伤害大得多。 要是项羽还在,以他的性格或许会主动率兵出击,试图提振一下士气。 范增和季布二人没有这种魄力。 他们在绝对劣势之下,只能不断让兵卒挖掘壕沟,砍伐树木制造栅栏、拒马、鹿角等防御设施,以增强营垒的防御力。 同时周殷、曹咎二将不断巡视军营,全力为接下来的防守战做准备。 在防御工作准备的差不多后。 季布又召集留守的将领,为他们鼓舞士气军心。 “吾等随先王起事,反抗暴秦,建此西楚之国,实乃荣耀之绩。又受先王信重,命为将军,此等重用之恩,吾等更应牢记于心。” “今战事不利,国家危亡,楚国之希望尽在项王一身,吾等此时当死守营垒,奋战到最后一刻,为大王争取更多的时间!” 季布的声音很坚定。 周殷、曹咎二人也被其情绪感染,“坚定”的应下来,保证会努力防守,绝不辜负项王。 范增见三位将军皆有誓死奋战之心,满意的抚着白须。 他笑道:“有三位将军为我楚国奋战,此战定能让那吴广小儿知道我西楚的军营可不是那么好攻的!” 楚军上层“一心”,全力备战,准备和唐军来一场拼死厮杀。 可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唐军还未发起进攻,他们就发现南边的东楚军营空了。 “刘季走了?” 范增吃了一惊。 他还不太习惯刘邦的新名字,依旧以刘季相称。 而对方的举动更是大出了他的意料。 唐国大军抵达,与刘邦一起合围西楚军在新阳之野,这正是一举将西楚歼灭的好机会,刘邦却突然在此时撤军,这举动非常的奇怪。 “或许是项王那一箭射中刘季要害,他性命垂危,已无率兵作战之力,只能连夜退走。” 季布提出了一个可能,而且听上去很合理。 “也或许是刘季怕唐王消灭吾等后,对他动手,撤军以避险。” 范增则想的更深一些。 但不管刘邦突然撤军的原因是什么。 东楚军这一撤,没了挡道的敌人,他们岂不是可以南下逃跑,不用在这里和唐军战斗了? “不行,唐军有大量骑兵,吾等则全是步卒,一旦弃守营垒,只会在途中被他们歼灭。” 季布摇头,果断否决了逃跑这条路。 西楚骑兵全被项羽带走了,整个军营连一匹马都没有,根本不可能逃掉。而且他们的目的也是牵制唐军,为项羽的突围争取时间。 楚军上层知晓逃跑的害处,可下层兵卒不知道啊。 一些楚卒身处绝境,被季布昨日一番激励弄的热血上头,誓与营垒共存亡,要为项王战斗到最后。 可一夜过后却发现南边没了敌人,绝境变成生路,那股誓死奋战的斗志一下就弱了。 “实在不行,咱们还可以往南边跑啊。” “是呀,吾等妻儿尚在家中等待,既有生路,何必死战。” “大王都跑了,咱们凭什么要卖命为他断后。” “他能跑,吾等也能跑!” 刘邦军的撤走,在某种程度上打破了西楚军“困兽犹斗”的状态,对他们的士气和战意是一种潜在的打击。 而等到北边战鼓敲响,唐军战阵接天连地扑来时,恐惧又在楚营中散播开。 “破营!” 岳成抽出佩剑,遥指西楚大营。 “破营!” 呼声震天动地。 唐卒们排着整齐的阵列,手握矛戟剑盾,大步上前,向楚营逼近。 因唐军多着黑甲,打红旗,远远望去,那是一片黑中带红的汹涌浪潮。 “给我射!” 楚军方面,季布大声吼叫。 射手在栅栏后张弓搭箭,飞出一片箭雨,在惨叫声中略微打散了唐军战阵。 两轮箭雨后,唐军便逼近楚营。 冲在最前面的兵卒扛着木板,去铺平壕沟,为后来者打通道路。 唐卒们在重赏的激励下,前仆后继,势如猛虎,不断的冲击着西楚军营。 而季布也大声嘶吼,不断指挥兵卒上阵,填补各处防线的漏洞。 西楚防线人头攒动,两军奋死厮杀,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一个接一个上前,战斗很快就进入白热化。 唐军后方的高地上。 吴广遥望战场,特别是看着那杆华丽的楚王大纛,眉头微微蹙起。 “我怎么觉得这不像项羽的打法?” 吴广感觉有些奇怪。 战斗从开始到现在,西楚军的表现都是中规中矩,死守营垒防线,抵挡唐军攻势。 这没什么问题。 但对面可是项羽啊。 那个在阳夏时三番五次约吴广出营野战的家伙,见到敌人侮辱就敢独自纵马追杀的猛人,怎么一直没有露过面? 缩首挨打,这不像是项羽的作风。 “大王勿虑,项羽虽有勇力,但不过是匹夫之勇,在这数万人的战场上没什么大用,其死守防线,保存力量再伺机而逃也是正常。我军只需以骑兵监视,防止敌方逃蹿,然后竭力攻其营垒就是了。楚军数战皆败,军心不稳,抗不了几日的。” 蒯彻在旁安慰。 吴广点点头,蒯彻说得没毛病。 西楚军的主力已经被他们堵在了这里,唐军根本不需要过多忧虑,只需按部就班将这支楚军干掉,然后平推陈地。 他转头望向楚营,笑了笑。 “一支残兵,也不知能守几日?” 项羽带走了军中所有骑兵,加上淮南之卒约三千五百多人。 留守楚营的范增、季布实际只有六千余人。 他们本以为凭借营垒坚守,能挡住唐军六日,一直坚持到粮草消耗完。 哪知这才第二天,因楚卒士气不高,在唐军凶猛的攻势下防线就有些坚持不住了。 等好不容易扛到日落黄昏,唐军终于收兵回营时,范增、季布这才松了口气。 一清点损失,又吓了一跳。 这一天下来,他们伤亡达到一千六百多人。 四分之一啊。 兵力损失越多,到后面抵抗的就越艰难。 照这样下去,他们能不能守过明天都是两说,且就算守过了明日,那后日则是绝对守不下去的。 而且西楚军所面临的危机还不仅仅是唐军带来的威胁。 “范公,刘季率军一走,南方道路通畅,兵卒多想南下逃命,刚才有人趁唐军收兵,我军稍显混乱时从营中逃走,已跑掉了数十人,抓住的也有二三十个。” 季布神色难看,前来与范增商议。 范增白眉紧锁。 形势确实不妙。 可如今唐强楚弱,败局已定,兵卒出现这种逃亡趋势是很正常的,难以从根本上遏制。 这种处境,哪怕是孙武、吴起复生也没什么用处。 范增叹了一声,道:“让人严加巡视,发现逃亡者当场斩杀,并传首全军,以作威慑!” 范增能想到的办法也就是用性命作为威慑。 他低语着:“能拖一天,算一天吧。” 太阳隐于地平线之下。 黑夜再度笼罩大地。 范增站在营中,呼吸着带有血腥味的空气,面色颇有些怅然。 不知过了多久。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令尹,周将军请令尹和季将军、曹将军前去,言有要事相商。” “周将军请我?” 范增愣了下。 他是长者,又是尊者。 按理说周殷如果有事,那应该是他主动前来见范增才对,怎的反派人来请范增前去。 不过周殷一向是亲近范增的。 之前范增防备项缠的时候,还让项羽留周殷镇守郢都。 再加上今日防守战,周殷也是努力指挥,誓与楚营共存亡,让人很放心。 范增没有多想,随口道。 “告诉周将军,老夫稍后就到。” 第395章 :斟酒之变 夜色深沉,如墨泼洒。 楚营四处有篝火燃烧,释放着些微暖意,驱赶那刺骨的寒冷。 不时有兵卒因伤口疼痛而呻吟出声。 整个军营,似乎被痛苦的声音所笼罩。 季布向周殷营帐走去,一路所闻让他面色沉重。 “吴广今日的攻势只是在试探我军防御,并未真正用上全力,但这样便已将我军重创,兵卒伤亡颇多,士气所受打击更大。等到明天唐军全力猛攻,是肯定挡不住的。” 季布心中暗叹。 对于明日的战事,他并不抱希望。 同时季布的心里也有自己的打算。 “大王如果顺利,能够从钟离方向渡淮水南下,就可以在淮南数郡立足,重新征召大军借着淮水来抵御唐军。有齐国在,吴广必不能倾全力南下,那我楚国就还有希望。” “而大王勇力卓绝,政事治理上要差一些,身边如果没有范公辅助,怕是难以支撑国事。” 想到此处,季布脸上闪过坚毅之色。 “楚国危亡,我自请为大王断后守营,在这新阳战到最后一刻乃是应当。可令尹和周、曹二位将军却没必要与我同死在这里。刘季撤军,让开了南下道路,这是我军的一个机会,稍后我当劝周将军和曹将军趁着夜色护送范公南下,这里有我一人就够了。” 季布下了决定,步伐不由轻快了许多,走到周殷所在营帐时,见外面篝火不盛,周围颇为黑暗,看不清人影。 他对守在外面的几个周殷短兵道:“把火烧旺一些,我军不缺这点木柴。” 兵士们唯唯诺诺,点头应下。 季布这才大步走入帐中。 烛火略显昏暗,映照出两个身影。 除了周殷外,曹咎已经等在了这里。 “季将军。” “见过季将军。” 二将见季布到来,纷纷起身拱手行礼。 季布回了一礼,到旁侧坐下,问道:“周将军邀吾等前来,不知是有何事?” 周殷道:“确实是有些事情想要同季将军和令尹商议,将军还请稍待片刻,等一等令尹吧。” 季布点点头,不再多问,只同二人说些他事。 说着说着,周殷突然提到一人。 “韩地丢失时,曾有传言说丁将军在荥阳战死,可前段时间又有人说丁将军已降了唐国,也不知真假。” 季布闻言脸色一黑。 丁固,他同母异父的弟弟,之前在韩地辅佐郑昌,之后随着唐军东出和南下,便再无音讯。 一开始是说丁固死了,后来唐军那边又放出风声说丁固已经投降了唐国,真真假假,无人知晓。 “他降不降与我没有关系,我只当此人是死了。” 季布瞪着眼睛,扫视眼前二将:“莫非二位将军是怀疑我季布?认为丁固降唐,会让我季布也生出投降的心思?” 他站起来,厉声道:“二位将军勿需生疑,我季布既请命为大王断后,就不会有任何投降叛楚之意!” “有投唐之意者,天厌之!” 季布认为二人是怀疑他有降唐之心,顿觉人格受到侮辱,立刻站起来赌咒发誓。 这般动作将曹咎和周殷二人吓了一跳。 这人怎么张嘴就诅咒。 二人还未开口,帐外便有笑声传来。 “人言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诺,季将军的话,吾等自是相信的。” 范增笑着走进帐中。 “范公,快快请坐。” 三人忙起身行礼。 范增在旁坐下,望向周殷道:“周将军今夜请吾等前来,莫非就是因为丁固的传言而怀疑季将军?若是因为此事,你且放心便是,季将军绝非项缠那般背主弃义的无耻小人,他绝不会有投唐的心思,老夫相信他。” 周殷忙摆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季布脸色很不好看,他哼道:“周将军若非怀疑我,现在范公已到,可说正事了吧。” “我请范公和两位将军前来,实是因今日唐军攻势猛烈。照眼前形势,已经不可能再阻挡他们三五天,或许明日就将营破。当此之时,敢问范公和两位将军可有想法?” 周殷说出目的,视线落到范增身上。 “不管唐军攻势如何,能挡一日便挡一日,吾等只需死战到最后,为大王争取更多的时间,无需有其他想法。真等到营破之时,老夫当自刭以殉国,以报先王知遇之恩!” 范增年龄虽大,这话却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充满了坚决的味道。 季布、周殷、曹咎三人皆面色微变。 季布是想该如何劝说范增连夜南走。 而周殷和曹咎则相互对视,看了一眼。 范增和季布的态度都很明显了。 “范公豪言,吾甚为佩服!” “范公真乃西楚忠臣,吾等楷模啊。” 二人接连赞了一声。 曹咎又搓着手道:“这冬日严寒,需得喝些酒水暖身才行,我刚才已让人温酒,正好敬范公一杯。来人啊,上酒!” 楚军撤退有序,并不是仓皇南逃,军队里还携带了酒水等物。 范增年老,不太扛冻,喝点温热的酒水很有好处。 听闻曹咎已让人温酒,他暗暗点头。 这曹咎倒是想的周全啊。 几个侍从听闻命令,持酒器上前,为众人倒酒。 一人走到范增身侧。 一人走到季布身侧。 各呈上酒杯,并开始为他们斟酒。 冒着白气的温热酒水落入杯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酒香。 只是范增面前的酒水弧线并不优美,落入杯中时溅出了不少。 他的目光盯着眼前为他斟酒的手。 “你手抖什么?” 范增皱眉询问。 而随着他话语落下。 主座上的周殷突然将面前酒杯重重摔在地上。 “动手!” 曹咎也跟着将酒杯摔下,发出清脆的声音。 范增年龄大了,看着二将突然摔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脱口问道:“尔等欲要何为?” 回应他的是面前逐渐放大的酒壶。 砰! “哎哟喂。” 范增惨叫一声。 他脸上挨了重重一击,已是承受不住,整个人摔翻在了地上。 一旁的季布也没想到周殷、曹咎会突然动手,同样被斟酒的侍者挥着酒器在脸上重重敲了一下。 他年轻力壮,挨了一击虽然头昏脑疼,但意识还很清醒。 “竖子敢尔!” 季布大吼一声,欲要起身后退,去拔腰间佩剑。 可斟酒的侍者早已得到命令,手操酒壶,上前对着季布脑袋就是一阵疯狂敲击。 与此同时,帐外响起一片惨叫声。 跟随范增、季布前来的亲卫已被伏兵偷袭解决。 一队兵士涌入帐中,联手将季布和还没撑起身子的范增给控制了起来。 周殷和曹咎见到大局已定,相视一眼,皆哈哈大笑起来。 “范增、季布已擒,吾等可投唐矣!” 第396章 :受降招降 仲冬之际,天寒地冻。 河北早已大雪飘飞,淮北这里虽然没有落雪,可天气也十分不宜人。 特别是清晨刚起床时,从温暖的营帐走到外面,那迎面吹来的冷风,让吴广忍不住打了个颤。 “淮北如此寒冷,也不知南方气候如何?” 吴广嘟囔着一句。 张敖随侍在后,闻言笑起来:“淮南之地想来要比淮北暖的多。等拿下这支楚军,大王下个月或许就能感受到淮南之冬了。” 吴广笑了笑。 他说的南方,可不只是淮南。 不过唐军现在连淮北这些郡县都没全部拿下,说其他的就有些远了,当务之急还是先拿下面前的西楚军。 唐军昨日进攻,基本试探出西楚军的防御力。 营垒修的不错,指挥的将领也很有水准,能够及时调动兵力,保证防线不出现纰漏。 可营中楚军的人数似乎比预料中的少。 “或许是路上不断有人逃跑,也或许是项羽分兵了。” 吴广眯着眼思索,最让他在意的就是昨天从早打到晚,项羽没有出现过一次。 这不符合项羽的性格。 之前阳夏攻防战时,项羽天天在外挑衅,声音大的能传入唐营。 楚军现在处于守势,依项羽的性格也不可能缩着脑袋不吭声。 “莫不是他跑了?” 吴广基于对项羽的了解,做出了一个大胆猜测。 他转而又摇摇头,低语道:“不管如何,昨日已试出楚军情况,今天猛攻当能拿下,等打下楚营后,就知道情况了。” 事情的变化,则比吴广计划的要快。 都不用他派兵去攻楚营。 南边的西楚军便自动打开了营门,派出使者前来向唐军请降。 唐营诸将一听,皆大为惊讶。 “项羽会降?这莫不是他和范增的奸计吧,先以诈降惑我,然后趁我军不备好进行偷袭。” 蒯彻率先提出疑惑,不太相信这事。 从陈县跟随吴广前来的项缠,则立刻叫道:“大王,项羽桀骜不驯,绝不可能投降,此事定然有诈,万万不可相信啊!” 项缠与项羽有杀子之仇,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他是最不能容忍项羽降唐的人。 吴广摆手道:“奉义侯勿要激动,先让使者进来,问问便知。” 片刻后,西楚使者便跪在了吴广和众唐将面前。 “小人奉周殷将军与曹咎将军之命,前来向大王请降,还请大王能善待之。” 使者态度很谦卑,可他的话让众人大吃了一惊。 “周殷?曹咎?怎是他二人请降,项羽呢,范增呢?” 项缠追问出声。 吴广瞥了眼激动项缠,对使者道:“莫非项羽已不在此营?” 使者忙道:“大王所言甚是,项王早已率军离去,留守大营的是周、曹两位将军以及范增和季布,现在范增与季布不愿降唐,已被两位将军擒下,愿在投降时献与大王。” 话不多,但信息量巨大。 吴广和诸将对楚营政变擒下范增的事情很感兴趣,但他们更在意的是项羽的去向。 可惜使者一问三不知,说项羽离去路线是几位将军才知道的机密。 “这两个家伙倒是机灵。” 吴广心中明白,这是曹咎和周殷在亮自己的筹码,希望能从他这里换到好处。 “你回去告诉两位将军,他二人擒范增和季布来投我大唐,此乃大功也,寡人自当以高爵厚禄相待。二位将军的家人也都在陈县安好,只等他们相聚,便可一家团圆。” 吴广笑眯眯的给出了承诺,同时也亮出了自己手里的牌。 你们的家人可还在我手上。 投降麻利点,别再耍心眼。 果然使者回去后没多久,楚军营门便彻底打开。 周殷、曹咎二将率数千兵卒出营,正式向唐军投降。 吴广立在战车上,接受二将之请降。 “项梁无道,背信弃义,遣郑昌欺凌韩王,又发兵侵略魏国,撕毁了同大王在渑池立下的盟约。吾等早已对其不满,只是碍于项梁凶威而不敢开口。幸有大王神武,率兵杀其于魏地。然之后又有项羽继位,其人残暴不逊于项梁,动辄屠城杀人,实乃无道之君。吾等苦其久矣,早有投唐之心……” 周殷和曹咎二人,当众大骂项梁和项羽叔侄,各种残暴无道的帽子往他们头上扣。 这是在给他们投降找个体面的理由。 同时也是当众表明他们和项氏切割,一心投唐的态度,想让吴广对他们放心。 只是他二人身为西楚将军,深受项羽重任,现在率军投降还反骂其原主,这行为不免显得有些小人了。 唐营诸将颇有些鄙夷。 而在周殷、曹咎后方,就有一被缚的楚将大声怒斥:“无耻叛贼,背主投敌还敢在此辱骂项王,早知今日,我便该先斩汝等首级,为我楚国除害!” “季布,汝一阶下之囚,死到临头,安敢狂言!” 曹咎恼羞成怒,回头骂了一声。 周殷则对吴广谄媚笑道:“大王,此人便是项羽手下大将季布,旁侧那老翁是令尹范增。吾等曾欲劝他们投降,但这二人冥顽不灵,愿为项羽效死,还请大王处置。” “嗯,两位将军的功劳,寡人知道了,后续定有重赏。” 吴广点了点头。 二将大喜,慌忙谢恩,然后喜滋滋的退到一旁,望着唐王向季布和范增走去。 他们两个终于从西楚这艘将要沉没的破船,跳到了唐国这艘大船上,算是保全了性命与富贵。 可季布和范增二人,下场恐怕就有些不好了。 “范公,咱们又见面了。” 吴广神色古怪的打量着跪缚在地上的范增。 这老头脸上有一大片青紫,额头上还有一个大包。 当然,旁边的季布也没好到哪里去,额头尽是鼓包,就像被什么东西砸了一通似的。 范增一直闭目不言,直到吴广走过来主动招呼,他才睁开了眼睛。 “是呀,老夫又与唐王见面了。” 范增平静开口:“素闻唐王行事仁善,不欺孤寡弱小。若唐王存了尊老之心,还请给老夫一个痛快,勿要多加羞辱。” 吴广皱眉道:“寡人岂有羞辱范公之意?范公乃当世智者,寡人善待还来不及,只希望范公日后能指教寡人。” 范增扫了一眼张良、陈平、蒯彻等人的身影,大笑道:“唐王说笑了,唐国人才济济,多有智谋之士。老夫不过一乡间匹夫,牙齿都掉尽了,哪有指教唐王的能力。唐王无需多言,还请杀了我吧!” 范增说着,主动抬起下巴,露出皱松松的脖子,一副还请动手的模样。 吴广摇摇头。 招降失败。 这范增是个硬骨头。 吴广又转而看向季布。 季布朗声道:“我季布发誓为项王断后死守,就绝无降敌之理,唐王还请死心,我是绝不会像那两个背主小人一般,为活命而做此苟且之事!还请唐王动手,也给我季布一个痛快!” 吴广还没开口,就再度招降失败。 他也不恼,只笑道:“有丁将军在我营中,寡人又岂会对季将军下杀手。张敖啊,带人先送季将军和范公回营,好生款待。” “唯。” 张敖应了一声,让人押着季布和范增离去。 对吴广来说,这二人招降不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先关起来就是。 反正不能随意滥杀,特别是范增在西楚的地位很高,杀掉会对他名声有损。 周殷和曹咎之所以生擒这二人来献,不是当场杀掉,也是有些害怕担上杀范增的名声。 而下令软禁范增、季布二人后,吴广的注意力转移到一个更重要的地方。 周殷和曹咎细细交代了项羽率军逃亡的情况。 和吴广、蒯彻在受降前猜测的一样,项羽就是带人往东边泗水郡跑了。 “项羽往东走,那刘邦撤军或许就和他有关。这老小子狡猾的很,只说有西楚残军入泗水,也不和我说那人疑似项羽。” 吴广笑骂了刘邦一句。 不过既然知道了项羽逃跑的情况,那唐国接下来自然就要有相应对策。 今日是项羽逃跑的第三天,若是他一直强行军赶路,说不定都要赶到蕲县了。 整整三天的距离,吴广的大军现在出发,那肯定是追不上的。 “蒯卿,我军各部所有骑兵加起来,能有多少人?” 吴广看向蒯彻,他负责军内情报统计,对这些数据很清楚。 蒯彻略一思索,道:“大王,若算上韩、魏之军,所有骑兵加起来应有六千。” “够了,留千骑随我大军,其余尽皆前往泗水郡追击项羽。” 吴广说着,又想到一事,问道:“之前关中派来的两百骑兵可在?” 蒯彻点头道:“那两百骑甲胄特殊,独立建制,由骑将杨武统率,也跟随在军中。” “嗯,让他们也一起去吧。所有骑兵由栾布进行指挥,吴冲为副,他们的目的是在项羽南下前将其截住!” “寡人要项羽,死活不论!” 吴广定下追击兵力,又任命好这支骑兵的主、副将领,正式下达了追击项羽的命令。 而这时陈平凑过来,阴声道:“大王,此番追击项羽,正是我军趁势占领泗水郡的好机会啊!” 吴广眉一挑。 泗水郡,之前是西楚的地盘,现在被刘邦实际控制,是老刘的根据地。 想到刘邦。 吴广嘴角又有笑意浮现。 第397章 :以步制骑 新阳战场,提前决出胜负。 而在其东边的泗水郡下城父一带。 太阳渐渐西垂,被霞光笼照的原野上,正有一支军队停下脚步开始扎营布垒,伐木生火,缕缕烟雾飘上天空。 随风而动的赤旗上,印着一个硕大的楚字。 刘邦被奚涓搀扶着走下马车。 “吕泽可派人前来?” “尚未见到吕将军使者。不过上柱国请放心,吕将军素有能力,他收到提醒,一定会扼守要道严加防范。只要那支楚军是往东走,必定会被吕将军拦下来的。就算吕将军拦不住,王将军那边也能在半道上将项羽堵住。只要等到上柱国大军抵达,定能将其一举歼灭。” 奚涓说了一通,安慰刘邦宽心。 刘邦点点头,又不禁叹了一声。 吴广大军的顺利抵达,证明了那支连夜出营的西楚军并非是去阻截唐军,而是在北上后就往东逃亡。 沿途大道上发现的痕迹则表明这支军队数量约三四千人,其中有上千匹战马。 这几乎是西楚军所有的战马数量。 集中所有骑兵连夜逃亡,再加上东西两楚对峙一天都没见过项羽的踪迹,真相已是显而易见。 刘邦在确认项羽的身份后再度派使者加急赶往后方,通知吕泽和王陵两部,通知他们在东边挡道,欲拦住项羽后将其合围歼灭。 项羽打仗的本事太厉害了,刘邦丝毫不敢放松。 他又向奚涓问道:“我军骑兵有多少?” 奚涓道:“可能七百左右。” 蕲县一战,东楚惨遭大败,骑兵折损了大半,刘邦手下的骑兵数量就只剩三位数了。 “给我留下百骑,剩下的让薛欧带队连夜追上去,吊在项羽后面,配合吕、王两位将军进行阻截。只要能拖到我率军抵达,就能把项羽弄死在这里。” 刘邦心一狠,将自己的骑兵尽数派了上去。 项羽往东边跑的目的,陆贾和刘邦已经分析出来了,很可能是要走蕲县大道,然后南折转向钟离,从彼处渡淮水南下。 刘邦和项羽有大仇,不愿让他南下逃生,打定了要将其击灭的主意。 欲杀项羽,那镇守蕲县的吕泽和正在从东边赶来的王陵,就是此战的重心。 …… 蕲县之野,气氛颇为紧张,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刘邦派出的使者走小路,单马飞骑将消息一路送到吕泽手中,告知项羽极有可能率军前来的消息,并让他将项羽拦下。 消息是收到了,可吕泽却来不及在大道修建营垒隔绝道路。 因为项羽来得太快了。 这位西楚王在政治上或许不太在行,但说到打仗那绝对是专业的。 他深知兵贵神速的道理,害怕消息走漏后使得蕲县方向的东楚守军有所准备,项羽果断让项冠和桓楚带着步卒在后方缓缓赶路,他自率骑兵突袭蕲县的吕泽。 吕泽这边刚驱使民夫和兵卒在道中挖壕沟和修营垒,活还没干多少,就收到了西楚骑兵大举西来的消息。 “列阵迎敌!” “项氏骑兵善于冲阵,郭蒙,把我大阵摆出来!” 吕泽虽然惊愕,可并不慌乱。 之前刘邦在大败后北上丰沛与吕泽汇合,曾说过项羽的西楚军装备了一些特殊的马战装备,能够让骑兵冲阵,威力极大。 曹无伤就是没有防备,一个照面就被项羽击杀。 吕泽将这些话记在心头,既然知道项羽骑兵的厉害,他也不免去想破解的招数。 东楚的骑兵不多,他手下只有一百多骑,做不到以骑对骑,那就另辟蹊径,在军中多装备长矛、弓弩等物。 现在吕泽的防御工事来不及修好,西楚骑兵就来了,他干脆在主道上摆开自己鼓捣出来的对付骑兵的战阵。 前排是一堆简陋的拒马、鹿角,后面是整整两排手持长矛的密集军阵,围成一个圆圈挡在大道正中,而在这圆圈的中间则是数百弓弩手。 一根根长矛斜向而立,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只蜷缩着身躯以尖刺对敌的刺猬。 等到项羽率骑兵抵达时,看到的就是这般场面。 “大王,这冲不了啊。” 望着远处的长矛圆圈大阵,吕马童脸露为难,在项羽身侧小声嘀咕。 项羽同样是眼皮一跳。 按他的打算,是借着骑兵的速度打吕泽一个措手不及,最好能一招击破,打通东去的道路。 哪知对方不慌不忙在道上摆出了一个长矛圆阵。 项羽的骑兵装备了骑兵双宝,有一定的冲击力,可和那种人马俱披甲的重骑兵相比还是要差上许多。 让他们冲一冲散乱的敌方军阵,或是在两军对战的时候冲敌侧翼都还好,很容易建功显威,可若是去冲这种全是长矛的圆圈阵,那就有些下不了手了。 就算真能冲下来,那得死多少人啊? 项羽试探着命弓骑上前射杀长矛手。 结果对面圆圈内的步弓手威力更猛,一个照面就射翻了二三十骑。 “哈哈哈,项羽小儿,有我吕泽在此,你休想从此过去!” “你的骑兵,对我无用!” 吕泽在阵中大笑,并命人传声,以打击楚军士气。 项羽望着对面的吕字大旗,不由骂起来。 “吕泽竖子,全身长刺,跟个豪彘一般!” 冲是冲不了。 只能等后方的步卒赶上来去打乱敌阵,然后再用骑兵配合击溃。 不过这一来,项羽的骑兵属于是白跑这么快了,而且时间会被耽误许多。 可项羽也没有办法,他想往东走然后转南前往钟离方向,就只能走这条蕲县大道。 周围倒是有小路可以绕行。 但小路之所以为小路,一是路面狭窄,有时候走着走着路就断了,或是越走越逼仄,只能人走而马不能过,不适合大军,特别是大量的骑兵通行。 二来则是小路相互交错,四通八达,除非是本地人,外来者很容易在其中迷路,有时候走岔了,可能就跑沼泽森林去了。而且小路多无人烟,无法保障军队的粮草供给,连抢掠都很可能找不到人。 项羽心头着急,派人上前大骂吕泽,试图激的对方出阵来攻。可吕泽稳如泰山,就是不动,保持着他的长矛大阵,死死堵着道路。 项羽又劫掠附近乡里,并屠杀当地黔首,并焚烧里闾,想引得吕泽气急出战,但对方就是不动,依旧死死堵路。 这一来项羽无法可施,只能坐等后方步卒赶到。 两军相持一日。 到了第二日下午,桓楚和项冠终于带着步卒赶了上来。 不过他们还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后方发现敌方骑兵的踪迹,约有数百人,看来是刘季已发现大王向泗水郡转移的事情,已率军来了。” 桓楚神色阴沉。 这可不是好事。 前有吕泽堵路,后有刘邦大军正在逼近,他们又要快被包围了。 危机越大,项羽眼中的怒火越盛。 他召集军中兵卒,亲自告诉他们现在的情况,并进行激励鼓舞。 这批兵卒除了项羽自己的亲信和精锐外,大多是淮南之兵,他们渴望回到家乡,被项羽一鼓舞,士气变得高昂起来。 当日黄昏,项羽先率军攻袭吊在他们后方的东楚骑兵。 东楚骑兵不管是数量还是战力都不如项羽,不敢接战,慌忙后撤。 而这时,桓楚、项冠趁着吕泽军开始烧火做饭的懈怠时刻,突然发动进攻。 他们带步卒上前猛击,打乱吕泽的军阵。 长矛弓弩阵对于单纯的骑兵有很强的克制效果,能以步制骑,可面对大量的楚军步卒,那效果就很一般了。 且吕泽的军队数量和西楚军相差不多,并不占优势。 两军交战,双方阵型很快就散乱起来。 项羽这时已击退后方由薛欧率领的东楚骑兵,然后猛然调头,配合步卒去冲击吕泽的军阵。 西楚军步骑协同,这一击,东楚军再也坚持不住,彻底大溃。 吕泽没有办法,忙率残军退守蕲县城中,关闭城门以坚守。 项羽没有趁势攻城。 他率军在周围里闾抢掠一番,得到不少补给后,立刻往东进发。 “吕泽已破,蕲县西南便是垓下!” “过了垓下,吾等便可南渡淮水!” 项羽击破吕泽的阻击,说话之时意气风发,充满了希望。 …… 而于此同时,因吕泽在蕲县阻挡了项羽近两日时间。 这时候的新阳之战也已落下帷幕。 唐王吴广派出去的五千骑兵在快速驰骋下,很快就从下城父经过,没过多久便追上了刘邦的大军。 第398章 :虎入羊地 尘土飞扬,遮蔽天空。 两万只铁蹄迈动,踏碎了淮北大地的宁静,空旷的原野上尽是雷鸣回荡。 地面震颤,波及远方。 在大道正中赶路行军的东楚部队,最先感应到大地的震鸣。 “是骑兵!” “后方有骑兵正在过来!” 军中老卒分辨出地面震颤的来源,皆脸色大变起来。 新兵们更是惊恐交加。 东楚也有骑兵,但只有几百骑,跑起来可没这种威势。 如今地面颤动不停,这得多少骑兵才行啊。 刘邦从车里伸出脑袋,大叫道:“停止前进,速速列阵!” 曹参等将在第一时间也连忙下达命令,整军列阵以作防备。 “上柱国,骑兵从后方来,如此数量肯定是唐国的军队!唐王不和范增相战,派骑兵从后方来追,莫不是想趁机吃掉我军?” 陆贾迈着小碎步走到刘邦车前,神色惊惶的开口。 他对唐国一向抱有防范,认为吴广在消灭项羽后,会继续对东楚下手,之前就曾劝说过刘邦不要率军前往陈郡,而是严守泗水郡,坐观虎斗。 此时突然察觉到后方有大量骑兵前来,陆贾的第一感觉就是唐军要从后面来消灭他们了。 这话一出口,引得奚涓都人脸色微变。 刘邦此时已镇定下来。 他察觉到气氛紧张,眉头皱了皱,转而笑起来:“你这陆生,胆子不要这么小。以我对唐王的了解,不宣而战,可不是他的作风。” 刘邦站在车上,对四周大声道:“尔等勿要惧怕,我猜唐军多半是要同我军一起去追杀项氏,此是友非敌也。夏侯婴,你代我前去见见那唐军将领。” 将乃兵之胆。 众兵卒见到上柱国镇定自若,周围紧张的气氛为之一松,不再那么慌张。 东楚军在曹参、周勃等人的指挥下列好防御阵势,以备万一。 很快,唐军骑兵便出现在了东楚军的视野中,数量足有好几千人,驰骋之时如洪流涌动,看得人眼皮直跳。 好在唐骑发现东楚大军后,逐渐减缓速度直到停下脚步,并没有做出攻击姿态。 夏侯婴迎了上去,代表刘邦询问唐军的来意。 片刻后,他交涉完毕,回到刘邦车前。 夏侯婴回复道:“上柱国,如你所料,唐王已经攻灭新阳的西楚军,擒获范增等人,现在派其将领栾布率骑兵前来追杀项羽。” 刘邦眼眸微动。 唐军的战斗力真强,这才几天啊,居然就干掉了那好几千人的西楚军。 同时这事还印证了逃亡的西楚军果然就是项羽带队,刘邦之前还只是猜测,现在由唐国那边进行了百分百确定。 当然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泗水郡乃是刘邦打下来的地盘,现在唐国却打着追击项羽的借口派军来了。 他忙道:“阿婴,你再去找那栾布说说,就说逃跑的项羽我已经派兵阻挡,要不了几日就能围上去将其击杀,无需唐军相助,请他们回去吧。等我杀了项羽,就把他的首级送给唐王。” 刘邦手臂受伤,不便露面,凡事都让夏侯婴这个亲信代替自己。 夏侯婴领命而去。 没过多久,他又神色晦暗的回来:“上柱国,栾布不肯回去,说这是唐王下的死令,必须要追捕住项羽。而且他们只是先头部队,唐王大军正在后方赶来。” 刘邦脸色大变。 “上柱国,此事大为不妙啊!” 陆贾急迫道:“唐国打着追击项羽的名头先派骑兵在前,现在又说唐王还将率大军跟上来,真等唐国大军来了,便如同虎入羊地,泗水郡怕将为唐国所有!” “我知道!我知道!” 刘邦咬着牙齿低语:“可有什么办法?那栾布都说了这是唐王下的死令,难道我还能阻挡不成?要是敢挡他的道,怕是马上就要就打起来了。” 陆贾想了想,说道:“上柱国说的是,唐国骑兵吾等是不能阻挡的,那就让他们去追击项羽,和西楚军消耗吧。我军去同吕将军汇合,把守蕲县、符离等要道。然后速传信大王处,让他再发兵来援,只有我军兵力上去了,唐国才不敢轻举妄动。至于日后如何,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刘邦想了想,在兵力处于弱势的情况下,除了扼守要地以待援军外,好像也真没什么办法了。 “妈的,实在不行这泗水郡南边的地方丢了就丢了,但彭城和丰沛一带,我绝对不让。” 刘邦嘀咕了一声,然后下令让开道路。 东楚军在曹参等人的安排下,保持防守架势的同时,让出了一条供唐军前进的道路。 “多谢上柱国!” 栾布在马上向东楚军遥遥拱手。 数千唐骑缓缓通行。 为了安全起见,唐军骑兵分成前中后三队,等前队过去后,再让中队前进,分段进军可预防东楚军突袭将他们全军打尽。 刘邦倒是没动手的想法,他与东楚将士在一旁观察这支数量庞大的骑兵部队。 一队接一队。 最终他们的目光,落到后方的一部特殊骑兵上。 “唐国的马可真多啊,咱们几百匹马都得省着点用,他们除了好几千骑外竟还能有这么多的预备空马。” “那些马背上驮的是金属甲胄?” 最后行进的唐国骑兵中有大量无人骑乘的空马,其中一部分驮着东西,细细打量,那似乎是沉重的铠甲。 刘邦有些贪婪的打量着那些健壮的战马。 这种数量与质量的战马,也就占据北方的唐王能拿出来,真是羡煞了他。 同时刘邦的本能告诉他。 这支骑兵有些不一样。 …… 连续三日多的行军,项羽终于率军抵达了垓下附近。 这几天来项羽的心情并不太美丽。 因为那支由薛欧率领的东楚骑兵如同鬼魅一样吊在他们后面,时不时的找机会上前进行骚扰,射上一两波箭矢,然后拍马离去,主打一个来无影去无踪。 西楚军除了骑兵外,还有两千多的步卒,是这些东楚骑兵的骚扰对象。 项羽为此分了一队骑兵由吕马童率领,落在后面护卫,发现东楚骑兵接近,就上前进行驱赶。 其中有一次吕马童以诱敌之计,杀了一百多东楚骑兵,可称作做一场小胜,振奋了一波军心。 但这样一来就难免影响到他们的行军速度。 后面有敌军骑兵吊着,项羽就不敢全速行军,两天多就能走完的距离,硬生生多拖了一天下来。 而等到项羽率军抵达垓下的时候,惊愕的发现,他们的前方又有了一支军队。 “大王,据哨探回报,阻路者是刘邦麾下将军王陵。” 王陵,就是刘邦除了吕泽外的最后一个手段。 有吕泽在蕲县挡了两天,再加上项羽途中赶路的时间,王陵终于率军在半道上堵住了他。 项羽纵马上前,打量远处阻道的一支军队。 “刘季之前被我击败,就算汇合了丰沛之军加上后方补充,其手下兵力也不可能太多。他带了大部分前往新阳,吕泽又在蕲县有数千人。这王陵应该就是他在泗水郡最后的兵力了。” “击破王陵,我军前方将再无人可阻!” 项羽目光炯炯的盯着远处“王”字旗。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王陵,你真是来得好啊!” “不谷离去之前,正好借你的头颅来报刘季阻路之仇。” “这垓下,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第399章 :王之辉煌 垓下之地。 有风吹拂,沙尘飘扬飞天,卷的两军赤旗在空中舞动。 “真是项羽吗?” 王陵打量着对面的那支军队,眼神很凝重。 他收到的消息是刘邦让他带军向西,往蕲县方向靠近,并阻击逃窜的西楚军。 同时传信的使者还告知了王陵,这支西楚军的首领很有可能就是项羽。 这让王陵有些紧张。 项羽虽然刚上位不久,但其名声可不小。 唐国大军南征,一路所向披靡,就连项梁也败在唐军手中,项羽是唯一一个正面击败唐军的将领。 除此外项羽还在蕲县之野击破刘邦大军,杀卢绾和曹无伤,在东楚军中的威名很响亮,王陵不敢轻视,甚至很是忌惮。如果有选择,他不想和项羽正面冲突。 可王陵这一战不能放水,哪怕他兵力并不占优势,也必须要死命挡下去。 因为他是沛县豪侠出身,在丰沛之间颇有声望,刘季以前没发达的时候曾跟着王陵混过一段时间,以兄事之。连带着卢绾也和王陵相熟,常在他后面一口一个大兄的叫着。 卢绾被项羽用残忍的手段杀害,这让丰沛诸将大为愤怒,纷纷叫嚷着要杀了项羽为卢绾报仇。 王陵作为丰沛将领中的一员,要是这时候不奋力阻击项羽,不仅是违背了刘邦的命令。 更是放弃了卢绾之仇,别说刘邦会恨他,樊哙、周勃这些与卢绾相熟的人更是会同他翻脸。 且豪侠者,当以义为先。 王陵对项羽杀卢绾之事,同样很愤怒,就算打不过也得扛下去。 “列阵阻敌!” “上柱国大军就在项氏身后,要不了多久就能追上来!尔等定要奋力挡下!” 王陵大声下令,命兵卒排列成战阵,做好迎战的准备。 他手下有近三千人,此刻在道中列开阵势,远远望去,还是颇有威势的。 在王陵的对面,项羽同样在引臂高呼。 “二三子,吾等冲出唐军包围,击破了蕲县的阻截,现今南下渡淮在即,却被这支贼军挡住了去路。他们要阻尔等生路,尔等可能容忍?” “不能!” “杀死他们!” “吾等要冲出重围,杀过淮水去!” 众将士举臂呼应,声音极大,冲上天宇,士气一时达到顶点。 项羽见状,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归师勿遏。 正好借此破阵! “二三子,出击!” 随着项羽一声令下。 蒲武、周兰、项冠等将各指挥兵卒上前。 步卒们排成整齐的战阵,在随军鼓声中迈动脚步向东楚军扑去。 “射!” 两军箭矢对射,响起一片惨叫。 紧接着便是西楚步卒接近,冲入东楚战阵,两军短兵相接,矛戟交错,杀的血肉横飞,各种残肢断臂在惨叫声中洒落一地。 “挡住!挡住!” 王陵高呼。 他双目紧盯前方战线,严密注视战况进展,随时调动预备队填补上去,以支撑防线稳定。 但王陵一直面有忧色,两军的步卒人数相差不大,东楚骑兵却只有一百多人,对面的西楚则有上千骑,双方差距太大了。 好在刘邦有所助力。 他派出来的骑将薛欧一直吊在西楚军后方,见到两军交战,果断率骑兵上前助阵。 只可惜项羽一直防备着这招,他命吕马童率一部骑兵上前与薛欧厮杀,免得东楚骑兵来搅场。 项羽自己则率主力骑兵发动了冲锋。 “二三子,看吾为尔等取敌将首级!” 项羽纵马狂呼,直扑东楚军侧翼。 一双重瞳,直盯着王陵的将旗所在。 他的身后,是数百战马奔腾。 轰! 西楚骑兵从侧面撞入敌阵。 “阻我者死!” 项羽手中铁戟带着千钧之力,上下飞舞,一次挥击便是一人倒地,所过之处无一合之将,所碰之人非死即伤。 他身后数百骑兵呼喊杀戮,跟着他们的君王如刀劈绿竹,直杀入东楚战阵的中心。 若是几万人的战场,防守方凭借人数优势,不断调动兵力上前,说不定能阻住西楚骑兵的突进,并反将其包围。 可东楚军只有区区三千人,在正面与敌接战的情况下,被项羽率骑兵从侧面突入,哪里能挡的住,整个阵势瞬间大溃。 “阿绾啊,我尽力了。” 王陵见项羽如此凶猛,知道战事已不可久持,暗叹一声,正要勒马回转,在短兵的护卫下逃跑。 他虽然阻截项羽失败,可有了这垓下的奋力一战,已足够向刘邦和丰沛兄弟们交代了。 王陵想走,项羽却不会放过他。 “王陵,哪里走!” 一声怒吼如天雷震动。 项羽双目重瞳大震,策马直奔王陵所在。 王陵大惊失色,忙叫道:“挡住!挡住他们!” 周围短兵见项羽率领的骑兵威势极猛,周围袍泽都在溃散,哪有抵挡的心思。可主将一喊,一部分忠心的战卒也只能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以步对骑。 转瞬之间由这些短兵组成的薄弱防线便被撞碎撕开。 “项羽竖子,我和你拼了!” 王陵眼见自己被项羽锁定,已没有了逃跑的机会,胸中血气上涌,也拔剑策马,对着项羽迎了上去。 铿! 铁戟与长剑交击,发出刺耳尖鸣。 王陵的战马并未装配马镫和高鞍,在装备上就先落入下风,更别说对面的项羽乃是天下有名的雄壮之士。 只是一瞬间,王陵手中的长剑便被打落,项羽手中铁戟顺势一挥,重重斩在了他的胸口。 一声惨叫,王陵摔翻下马。 “敌将已死!” 项羽举戟高呼。 “大王已杀敌将!大王威武!” “大王威武!” “大王真乃世间之英雄也!” 千军之中取敌将首级。 项羽之威,恐怖如斯。 西楚将士纷纷高呼呐喊,声音如洪浪涌动,此起彼伏,震天动地。 项羽在那呼喊声中,面色涨红,热血澎湃,胸中不由生出万丈豪情。 “待吾回归淮南,招兵再起,亦当如今日这般,纵横天下,杀一个天翻地覆出来!” 项羽大笑着,策马而动,继续杀向周围的东楚兵卒。 此时东楚军士见主将被击杀,战心彻底崩溃,再无一人有抵抗的心思,纷纷四处逃窜。 而被吕马童阻挡的薛欧,也发现了王陵战败的事情,大惊之下率兵后撤,被吕马童一番掩杀,折了近三百骑。 到此为止,这场阻击战已再无悬念。 项羽以他勇武的力量,一举破东楚之军,阵斩王陵,尽显西楚王的勇武与霸道。 这亦是他人生中的辉煌一刻。 等到下午时,西楚军不再追杀溃卒,重新聚拢起来,略微整军后,准备继续赶路南下。 此战之后,他们尚有步卒近两千人,骑兵九百多。 至于这一战所杀之东楚兵卒,没有时间去统计,但估摸着有一千多接近两千人的样子。 项羽在战后下令,将俘虏的东楚军士尽数斩杀,一个不留,这也是他们杀敌数极多的原因。 垓下之地,被鲜血染红了一片。 因后方可能还有敌军追击,西楚军没有过多耽搁,立刻开拔南下。 没走多久,他们的前方就出现了一条河流,阻住了去路。 项羽驾马上前,打量着眼前平缓流淌的河水。 “大王,此河应是洨水,过了这里,咱们离淮水可就近了。” 吕马童脸带喜色。 洨水不是什么大河,现在又是冬天,水流量不大,他们想要渡过去并不算太困难。 项羽点点头,脸上难得的浮现一抹笑容。 不过他总觉得洨水之名好像听过。 略一思索,项羽便想了起来。 那是他在江东时听到的一个消息。 “陈胜为章邯所逐,率残军东走,被秦军一路尾随追杀,至垓下时遭遇围困,最终战死于洨水之畔。” 想到这段久远的记忆。 项羽摇了摇头。 “陈胜,无楚王之能而妄居尊位,终不过是为吾等前驱罢了。” 话音落下。 地面似有轻微震动。 第400章 :王之落幕 地面在轻微颤动。 一开始很轻,无人发现。 因为大家都在热火朝天的做着事情。 项王命令将士们沿着洨水寻找适宜渡河的地点,并分出一些人去打造简易的木筏。 直到一个坐在地上休憩的伤兵有所感应,趴下身子将耳朵贴着地面一听,当场尖叫出声。 “有骑兵在靠近!” “很多!非常多!” 西楚军骑兵不少,将士们对于这方面比较熟悉,马上就判断出来这响声的来源。 消息很快送到楚军上层处。 项羽脸色瞬间变得阴沉。 突然有大量骑兵正在向他们逼近。 会是谁的部下呢? 答案并不难猜,在这淮北大地能一口气出动大量骑兵的只有一个势力。 唐国。 “没想到唐军来得这么快,亚父那边怕是无了。” 项羽眼中闪过一抹悲色,转而大声呼喊:“周兰,速速整军列阵!” “吕马童,召集骑兵,准备迎战!” 项羽连续发出指令,然后向战马走去。 这一战避不开。 他们没有渡河的时间。 唯有转身迎敌,将这支追兵击破,方才能从容南下。 “敢阻我归去,不管是谁,都将败于此地!” 只是项羽这坚定的话语,在见到从后方仓皇奔回来的哨骑以及听到相关的情报时,略微出现了动摇。 “大王,是唐军的骑兵!他们人数太多了,至少有三四千,不对,至少有四五千骑!” 哨骑的声音惊恐而急促。 周围听到这数字的人全都神色大变。 四五千骑兵! 要知道他们这支军队步骑加在一起也才接近三千,兵力上直接就处于劣势了。 “这么多人,而且他们还都是骑兵,这仗可怎么打啊!” “是啊,吾等刚和刘季的军队打了一场,脑袋都还有些发晕了,怎么可能打得过这么多骑兵。” 随着消息传下去,以及那令大地震颤的声音在不断接近,楚军士卒们纷纷低语,脸上不免有惊恐浮现。 项羽将麾下将士的情况看在眼中,心知不好。 未战先怯。 在斗志和气势就已经居于劣势了。 他深吸一口气,纵马上前,对着将士们高声呼喊。 “二三子!” “吾等从新阳东走,一路历经重重围困,方才至于此地。然唐军不愿放吾等南下,一路追袭而来,欲要在这垓下将吾等击灭。二三子且先回头看一看,看一看尔等的身后是什么。” 众人闻声回头。 看到的是一条缓缓流淌的河流,挡在了他们的身后。 “看到了吗?吾等是背水而击敌,身后退无可退!若想活命,唯有死战而已!” 项羽厉声大吼:“若是想活,今日就随我死战!” 周兰、蒲武等将领听得热血沸腾,皆举臂高呼:“吾等背水而战,唯有死战!” “死战!” “死战!” 项羽这一番“背水而战”的宣言略微激起兵卒的战意。 特别是那些水性不精的兵卒。 项王说得对,他们已是退无可退,今日唯有死战到底! 西楚军斗志上涌。 可下一刻,一支可怕的军队出现在了北方。 轰隆! 轰隆隆! 数千匹战马奔腾,数万只铁蹄践踏,势如江河怒啸,如山峦崩摧,沙尘遮蔽四野,让天地为之变色。 五千骑兵纵马奔腾,远远望去,如黑云坠落,急速逼近,给人带来巨大的压迫感。 这样的场景或许在北边能看到,但在这缺少良马的南方,则是几乎不可见到的场景。 楚地之人几乎从未见过如此震撼的场景,不少胆小者,双腿已忍不住颤抖。 刚刚被项羽用“背水而战”激起的楚军斗志,又受到了些许打击。 军阵中,英布悄悄往后退了一步,目光瞥向后面的河流。 虽说是背水一战,可这条洨水也不是很大很宽,水性如果够好,也能游过去。 像英布这样举动的人并不少见。 就连跟随在项羽身侧的短兵卫队,也被唐军骑兵的出场震撼了一波。 “大王,他们的骑兵真……真多啊。” 吕马童咽了口唾沫。 项羽低下脑袋,看了看手中铁戟。 “多也罢,少也罢,只看今日能杀多少。” 他抬头望向远处逼近的唐军骑兵,面容冷漠,眼中有决然之色浮现。 …… “项羽就在前方!” 栾布身姿挺拔,骑于马上,一手握剑,剑尖指向远处的楚军战阵。 “冲锋,击破敌阵,擒杀项羽!” 有将领跟着高呼。 “大王有令,擒杀项羽者,封侯爵,赏千金!” “吾等富贵之命,就在前方!” 呼声响彻,与马蹄声交相震动,引得无数唐军骑士心驰神往,双眼发红,策马前冲。 栾布在魏地指挥过骑兵作战,深知以骑击步,就是要以快打快,要在对方步卒尚未来得及结成防御阵型前直接冲杀过去。 只要能一口气将对面冲乱,接下来就是一边倒的屠杀。 若是慢上一筹,等到敌方步卒结阵完成,以矛戟相互配合严阵以待,那骑兵的冲击威力就要差上许多,死伤也会增加不少。 故而在发现楚军踪迹后,栾布没有犹豫,立刻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他自率五百骑居后,进行调动指挥和作为机动兵力。 除此外还有两百关中骑兵也落在后方,开始着甲换马。 其余四千多骑兵,尽数发动了冲锋。 唐骑一分为三,副将吴冲率一部从右边包抄,灌婴率一部从左边包抄,陈豨、吕胜等将则带兵直冲项羽所在。 三路分击,只要有任何一路捅破敌军战阵,杀入其中,都能将西楚军的阵线彻底打散搅乱。 亲眼见到大量骑兵向着自己纵马冲来,许多西楚军士面如土色,握着矛戟的手不断发抖。 背水一战的激励,远远比不上人体本能的恐惧。 项羽也知道此刻情况危急。 “诸将谨守两翼,骑兵随我出击!” 他高声怒吼,双腿一夹马腹,胯下战马奔跃而出,向着正面冲来的唐军骑兵迎了上去。 身后众骑兵一声呼唤,跟随他们的君王冲去。 至于蒲武、周兰、英布、项冠、桓楚等将则指挥步卒在两侧列阵。 “杀!” 喊杀声冲天而起。 紧接着响起的是撞击的轰鸣声。 项羽率领的楚军骑兵与正面冲来唐军骑兵撞在了一起。 人仰马翻,惨叫震天。 项羽侧身避开戳来的矛尖,举臂重击,砍杀掉正面冲来的一个唐骑,下落的铁戟又猛然上撩,反手击在另一唐骑的身上。 转眼间连杀二骑。 项羽的力量太强了,马术也超过普通骑士,在这战场之上单挑几乎无敌。 但他身后的那些骑士可就没有这些好运。 唐骑分成三路冲锋,看上去力量被削弱,可实际上他们每一路的骑兵数量都比楚骑要多。 加之唐军的马战装备和战马质量都优于楚骑,两军一正面交锋,高下立现,楚骑们处于下风,死伤开始加大。 而楚骑的失利其实是战场上西楚军损失最小的地方。 他们的后方,那两千受到项羽背水一战激励,叫喊着要死战到底的步卒,只一个照面,便被唐军骑兵冲垮淹没了。 数量居于劣势,战意和体力居于劣势,又是以步对骑。 这种种劣势相加,让楚军的步卒防线如纸糊的一般,当场就被骑兵撕碎。 “挡住!挡住啊!” 蒲武嘶声叫喊,同时挥舞手中长剑,欲带着短兵迎敌厮杀。 只是一箭飞射而来,正中其面门。 楚将蒲武当场摔翻,紧接着他的身躯便被马蹄淹没。 “哈哈哈,吾箭利也!” 吴冲收弓大笑。 “李必,你率部下继续驱杀这些步卒!骆甲,率部随我从后面去围杀项羽!” 吴冲勒转马头,带人向北边的项羽骑兵冲去。 除了吴冲的右路,左侧的灌婴也击破了周兰、项冠的步卒防线。 “靳歙,你率人追杀他们,我去围杀项羽!” 灌婴畅快大笑,连发命令。 他留靳歙率军驱杀残卒,自己则带人向北边的项羽杀去。 而此时的西楚骑兵也步入危险的境地。 身穿精致甲冑的项羽是无数人目标。 一个接一个的唐骑向他涌过来。 项羽奋力砍杀,血水染红了他的衣甲,他周围护卫的短兵也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铁戟横斩,杀翻了一个唐骑。 侧方有尖厉的叫声响起。 “大王!” 项羽侧首,看到自己的亲信将领吕马童正被一杆长矛捅穿了身体。 “大王,保重!” 吕马童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人生的最后话语。 斩杀吕马童的人乃是一员唐军骑将,见到项羽望来。 他大笑道:“杀人者乃唐将王翳,项羽速速受死!” 王翳手中矛一舞,奔项羽而来。 “吕马童,忠良也。” “你杀他,当死!” 亲眼见到心腹战死,项羽怒发冲冠,双目发红。 “都该死!” 项羽愤怒下策马上前,连斩沿途数骑,与王翳迎面相击。 “项羽快去死,我王翳要千金,要封侯!” 王翳看着项羽,满脸贪婪,他挺动长矛,刺向项羽胸膛。 项羽面无表情,铁戟猛挥,格开长矛,并顺势前挥,锋利的戟援扎中了王翳的脖子,鲜血喷涌。 “吾乃西楚之王,谁敢与我一战!” 项羽将王翳尸身摔翻在地,在战阵中怒吼咆哮,一时间竟吓得周围唐骑不敢上前。 “勿要害怕他,项羽被我大军围困,今日必死!” 唐将陈豨大声开口,驱使兵卒欲要上前同项羽厮杀。 然而他这一喊,项羽的目光便落在陈豨的身上。 周围楚骑越来越少,护卫在项羽身侧的只剩下三四十骑。 项羽突然大笑,铁戟指向陈豨:“尔等看好了,吾为尔等取此唐将首级。” 笑完,他纵马前冲,直扑陈豨而去。 陈豨大惊失色,忙招呼左右围杀。 但项羽速度极快,加之其短兵也护在周围,保护着项羽前冲。 短短片刻,项羽如迅雷激荡,冲至陈豨近前。 陈豨见避之不及,举戟迎战。 就在这二人即将交锋之际,项羽突然暴吼一声。 “竖子受死!” 声吼如雷,一双重瞳已张到极致,露出非人之象。 陈豨人马俱惊,被项羽趁势而上,一戟戳入胸膛。 “给我起!” 项羽大吼着挥臂举戟,挑起陈豨尸身,在空中舞动一圈,重重甩向远处。 这般骇人场景,将正赶过来支援的唐将吕胜吓得神色惊恐,周围唐骑也都面目俱惊。 项羽则对其短兵笑道:“何如?” 周围仅剩的楚骑兴奋高呼:“果如大王之言!” “大王威武!” “大王威武!” 项羽哈哈大笑。 只是这笑声只持续了短短片刻。 因为南边的楚军步卒已经被彻底击溃了,再无任何阻挡的力量。 吴冲和灌婴带着大量唐骑正从后方围上来。 项羽之所以能冲阵斩将,就是因为唐军骑兵分出了两队去优先击灭他后方的步卒战阵,使得面对项羽的唐军骑兵虽然数量多,但并不占据绝对的优势,这就给了项羽以一人勇力而逞威的局面。 现在后方唐骑要冲过来,一旦被围上,在绝对数量下,他将无翻身之力。 项羽虽连杀两员唐将,在局部取得小胜,可整场战斗他已经输了。 到了这种时候,项羽的神智格外的清醒。 他没有去看后方逼近的吴冲和灌婴两军,而是望向北方。 那一直未动的栾布。 “哈哈哈,二三子随我去杀唐军主将!” 项羽仰天高呼,豪情万丈,转而纵马突击,连杀挡路数骑,冲出围困,直扑北面的栾布而去。 众楚骑一番厮杀,约有二十八骑杀出来,跟随他们的项王冲向北边的唐军主将所在。 此时金乌西落,落日余晖洒满了原野。 项羽率着二十余骑在这霞光中策马冲锋,颇带有一种悲壮的力量。 “好个项羽,果真世之勇士也。” 栾布望着远处景象,轻轻低语。 他并不害怕。 栾布的身侧尚有五百骑的机动部队。 更重要的是,那两百来自关中的骑兵已经穿好了沉重的铁甲,也换乘上了健壮的战马,正整装待发。 虽然因为换装铁甲比较繁琐而迟了一些,但好歹赶上了最后的这场战斗。 “重骑出击!” 骑将杨武挥剑高呼。 咚!咚!咚! 沉重的马蹄践踏着大地。 两百身着厚重铁甲的骑士策动战马,开始缓缓前进,随着马蹄迈动频率加快,逐渐加速起来。 这些铁甲骑士坐下的战马,同样披着一层甲衣,将要害所遮蔽。 这是真正的铁骑,人马俱披甲的重骑兵。 当他们开始在原野上奔跑起来时,犹如山峦倾倒,磅礴气势扑面而来,仿佛可以摧毁一切,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挡。 这可怕的一幕映在项羽的重瞳中。 “吴广,没想到你还藏着这种杀招。” 项羽一眼就明白了这些铁甲骑兵的用处。 他也明晰了自己的命运将走向何方。 但项羽没有畏惧。 战马飞速奔跑,劲风迎面吹来。 项羽高声大呼。 “纵使天欲亡我,我亦要战到最后!” “吾项羽,乃西楚之王!” 那豪情万丈的吼声中,霞光染红了西边的天宇。 残阳如血。 西楚之王项羽率二十八骑以义无反顾的姿态,迎面撞上了两百如山岳般袭来的铁甲重骑。 轰! 撞击声震天响彻。 重骑驰骋,碾碎一切。 唐二年,冬。 西楚之王项羽,战死于垓下之野。 第401章 :身首异处 垓下之战,落下帷幕。 而在战场西边的蕲县南郊,遍野皆是赤旗飘扬。 若站在城头远眺,能见到唐军营垒连绵出去,一望无际。 营中无数人头涌动,兵刃生光,看得人眼皮直跳。 “陆生啊,早知有今日场景,我就该听你的话,任由唐王和项羽在陈郡厮杀,绝不出兵前往参与。” “我真是太傻了,竟引虎入室,要被其所食啊。” 刘邦倚着女墙,打量远方景色,脸上尽是苦涩。 他在遭遇唐军骑兵后,就立刻率兵赶回蕲县,从吕泽口中知晓了项羽突破阻截,向东进发的事情。 因为唐军骑兵已前往追杀,刘邦对项羽的关注大减,派人去通知王陵后,就将所有精力放到防范唐军上面。 他派使者加急前往东楚朝廷,请熊心增派援军,又在城外扎下营垒,与蕲县形成掎角之势,封锁各处要道,作出防御之势。 看似做的不错。 可真等到唐王吴广率其主力抵达,数万大军云集蕲县之南的场景还是将刘邦吓得够呛。 得到吕臣、李良、岳成等人的增援,加上从陈地投效的秦军降卒,唐军兵力接近六万人,除去一部分人在陈郡留守,开进泗水郡的人数也在四万以上。 东楚军则不到两万,这兵力对比不管是谁看了都得打个寒颤。 陆贾在旁翻了个白眼。 早知如此? 今日场景,我早就和你说过的好不好。 是你上柱国被仇恨蒙蔽双眼,定要答应唐王的邀请,去和项羽死拼。 结果真等到项羽战败,唐军东入泗水,就傻眼了吧。 陆贾心里吐槽,面上则安慰道:“上柱国勿要惊慌,唐王或许有趁势占据我军城池的心思,但他素爱名声,只要上柱国不主动去招惹,不给唐军任何动手的借口,那我军就还能保持眼前的局面,日后再想办法将其劝走。如果项羽能逃出重围撤回淮南,对吾等来说其实更是一件好事。” 刘邦抿着唇。 他明白陆贾的意思。 项羽如果活着,有这个共同的敌人在,唐国和东楚可能还会和平相处一段时间,不会翻脸相战。 可如果项羽真被杀了,淮水流域就只剩唐与东楚两个大势力,接下来的情况就有些微妙了。 从刘邦内心的情感来说,他希望项羽去死。 可现在唐军东来,从政治角度来看,他希望项羽能跑出去。 刘邦的心情极度纠结,不由低语着。 “项羽啊项羽,你能跑掉吗?” …… 项羽的生死,决定了唐楚日后的关系。 不仅是刘邦关注。 吴广更是不断派人前往东边探听消息。 随着骑兵来往驰骋,终于在第二日一早。 栾布派出的使者在连夜疾驰下,送来了吴广渴望已久的捷报。 以及一样代表了天下未来走势的东西。 “禀大王,我军昨日在垓下之野追上楚军,杀敌两千余,俘虏约六百,斩杀楚王项羽!” “此乃项羽首级,还请大王查阅!” 使者声音激动,并向唐王呈上手中木匣。 文秀忙上前接过,将木匣放在案上,并从中取出一颗首级。 或许是怕血污模糊了容貌,栾布送来之前让人用水清洗过。 楚王之容,栩栩如生。 虽然早有准备,可吴广真看到项羽的首级摆在面前,还是忍不住有些发愣。 项羽,死了。 历史上名震天下,被称作千古无二的西楚霸王项羽,就这样被他派出去的骑兵击杀。 使者绘声绘色讲述了唐军是如何分兵击溃西楚步卒,然后围杀项羽,项羽见势不妙,带人欲取唐军主将,最终被唐国重甲铁骑一轮冲锋击杀的场景。 吴广闭上眼,想象着当时的场景。 “终究只是凡夫之躯啊。” 他轻轻一叹。 项羽没有创造奇迹,也没有出现绝地翻盘的情况。 一切水到渠成,仿佛再正常不过。 在大势之下,在绝对的力量下,再厉害的猛士也无能为力。 叹息之后,吴广的嘴角浮现一抹笑意。 项羽这一死,悬在他心头的那颗巨石算是平安落地,从身体到心情都一阵轻松。 帐中诸将此时更是表现各异。 其中尤以项缠、王武、赵婴等人最为激动。 “死的好啊!” 项缠边哭边笑,盯着项羽的后脑勺大骂:“没想到吧,你这竖子也有身首异处的一天。睢儿,你看到了吗?杀你的项羽也被砍掉了脑袋,项羽的脑袋也没了,哈哈哈!” 王武、赵婴二人因投唐而全族被项羽诛杀,对他同样有刻骨铭心之恨,此刻同项缠一样,哭笑交加,口中说出辱骂的话语。 至于龙且,他的三族是被项梁杀的,那时项羽在颍川和李良交战,此事和项羽关系不算大,再加上龙且在楚营时和项羽比较亲近,此时看着故人之首,不免神色复杂。 除去降将之外的唐营诸将,则大多脸带遗憾。 项羽之首,价值千金,可封侯爵。 他们是再没机会了。 指挥此战的栾布、吴冲,以及那些冲杀项羽的重甲骑士,怕是都会得到不小的赏赐。 这不免让人心生忌妒。 陈平暗暗叹息:“我好不容易收买了项羽的一些亲随,正要想办法立功,怎得项羽这么快就死掉了,真让我白忙活了一场。” 众人各有想法。 吴广的注意力则从项羽的脑袋转移到其他收获上。 杀敌两千多,俘虏六百多,除了两三百人趁着黄昏夜色四处逃跑外,西楚主力已被一战歼灭。 而这支军队里,除去项羽外,那些楚将也是吴广的重点关注对象。 这一点栾布派来的使者也有相关汇报。 跟随项羽东去的几个重要大将,为蒲武、周兰、桓楚、项冠、英布。 其中蒲武在战阵中被吴冲一箭射杀。 项冠则被骑将灌婴所斩。 周兰放下武器选择了投降。 桓楚身中数创,兵败被俘。 至于英布…… “大王,据俘虏交代,英布见势不对,在乱战中泅渡洨水而逃。事后栾将军曾派人过河寻找,可当时天色已暗,我军又不识附近路线,怕是找不到了。” 英布趁乱游泳过河跑了,这大概是唐军在垓下之战中的唯一遗憾。 不过想想也是正常,英布并不是项羽的嫡系将领,从一开始就没有誓死效忠的心思,甚至之前还在魏地和吴广谈条件投降。 他见势不妙,寻机逃跑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这厮好像当过水匪,水性不错啊。” 吴广摇摇头。 项羽战殁,其手下叫得上名号的将领死的死,俘的俘。 现在就剩一个逃跑的英布,和之前被击破后失踪的钟离眛在外面,其余再无能引起吴广注意的楚将了。 “传我令,悬赏英布、钟离眛各五百金,封卿爵。” 吴广随手发下了一道悬赏令,接下来又对项羽的脑袋做出了处置。 “将项羽首级宣示全军,以振奋士气。随后传首陈地各城,以示威慑!” “告诉所有的楚人,项羽死了,西楚亡了!” 吴广神色振奋的发下这道命令。 等到众人领命后。 吴广的目光又不免闪烁起来。 项羽死了,接下来就该到抢夺西楚地盘的时候了。 而唐国在消灭西楚后,在这楚地也只剩下一个稍有威胁的对手。 东楚。 刘邦。 第402章 :泗水之争 同唐营收到捷报的时间差不多。 刘邦很快从狼狈赶回来的薛欧处,知道了垓下之战的情况。 东楚军损失惨重,王陵当场战死,薛欧手下骑兵损失近半。 项羽的西楚军则被随后赶到的唐国骑兵全歼。 至于项羽的下场如何,薛欧并不清楚,但从唐军的兴奋高呼以及随后的举动来看,想来是死了。 刘邦在短暂的惊愕后,当众大哭起来。 “王兄!我最敬爱的王兄啊,你怎的就这么没了!我的心好痛啊……” 樊哙、曹参、周勃等人听闻王陵被项羽斩杀,都不免心生哀意。 又见刘邦捶胸顿足,当众嚎啕大哭,他们忙劝慰起来。 “上柱国,王兄虽然被项羽所害,但项羽也被唐军杀了,算是为王兄报了仇。还请节哀啊。” 众人纷纷宽慰。 刘邦却想到自己本来就不多的兵力被王陵一战败了三千,最后项羽还被赶到的唐军捡了便宜。 他心里极度的难受。 刘邦再度嚎哭起来:“王兄你这一死,让我如何同你母亲交代啊。你见项羽率军前来,为何要死命阻挡?你就该避一避的啊,项羽的命,哪有你的命重要啊,你该避开的啊!” 丰沛出身的将领们见刘邦为王陵哭泣,皆心中感动。 季兄虽然当了楚国的上柱国,还改了名字,可内里依旧是那个讲义气的刘季啊。 诸将也悲从心中来,跟着刘邦一起痛哭。 见众人皆哭,刘邦反倒不哭了。 他感觉这些人在给他哭丧似的。 “好了,都别哭了。现在项羽被唐军杀了,西楚已不存在,接下来面对唐国的可就成吾等了。” 刘邦苦涩开口。 众将也都脸色微变。 项羽一死,压力就落到了他们的身上。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哪怕是最为好战的樊哙,也没有去和唐军硬拼的想法。 刘邦望向陆贾,满怀希冀道:“陆生,还请你去唐营一遭,劝唐王退兵。” “鄙人竭力为之。” 陆贾无奈的笑了笑。 他深知唐国带来的威胁,同刘邦做了许多预备方案。 但碍于两军在兵力和战力上的差距,武力对抗并不是一条好出路,他们还是希望能通过外交手段解决。 至于能不能成,那就不好说了。 …… 陆贾领下命令,前往唐营求见。 此时两军关系微妙,但至少明面上还是类似盟友的关系。 吴广召集众谋士和将领,并命人引陆贾入帐相见。 “鄙人陆贾,拜见大王。” 陆贾上前参拜行礼。 “起来吧。” 吴广微笑开口:“不知陆生此来何事?” 陆贾道:“上柱国听闻贵军在垓下歼灭项氏,特派鄙人前来恭贺大王。” 吴广摆了摆手。 “此事说起来还是上柱国助力的好啊,先让吕将军在蕲县阻击项羽两日,又让王将军在垓下截杀项羽,我军这才能在项羽渡洨水之前追赶上,打出一场大胜。若无上柱国,岂有项羽之死,等会儿我送些礼物给上柱国以示感谢,陆生可记得带回去才是。” 吴广大笑,言辞间盛赞刘邦对于项羽之死的贡献。 陆贾听得嘴角抽了抽。 没刘邦派人死命阻止,唐军还真不一定能追上项羽。 唐王要赠礼刘邦,陆贾不好拒绝,低着脑袋应了下来。 说完这事后,帐中一时沉默。 吴广没有继续开口,只笑吟吟的看着陆贾。 周围陈平、蒯彻等人也都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陆贾的来意。 他们都清楚,但就是不问。 陆贾心知肚明,见吴广不继续说下去,只能硬着头皮道:“鄙人此来,其实还有一事,欲代上柱国询问大王。” “陆生请讲。” 吴广开口,脸上笑意更甚。 陆贾深吸口气,说道:“上柱国言,大王率军追击项羽至于此地,今项羽既死,不知大王何时率军西归,上柱国也好准备礼物相送大王。” 何时西归? 吴广闻言笑起来。 “归去?陆生说的这是什么话,寡人为何要率军西归?” 陆贾眉头紧皱,唐王这一句反问,几乎表明了态度。 唐军就是要赖在泗水郡不走了。 陆贾不愿得罪唐国,可有些事情必须得说清楚。 他咬牙道:“泗水乃我楚国之境,大王是唐国君王啊。” 话音落下,帐中已有一人大笑起身。 “哈哈哈,陆生怎么白日说梦话,这泗水郡何时成了你东楚的地盘?” 蒯彻哼道:“众所周知,渑池之会,吾唐国与楚、韩、魏三国划分天下。自彭城以东为东楚,彭城以西为西楚。此地尚在彭城之西,乃是项氏的地盘。” “今我家大王兴义兵,灭项羽,自当取西楚之地为疆土。包括尔等所占蕲县以及睢水以北的彭城、丰沛,本都该为我唐国的领土,我家大王只是听闻上柱国被项羽所伤,不欲强逼,这才未曾驱赶。怎得到你口中,这蕲县反变成了你东楚之境?” “陆生,你这话说得可就没道理了。” 蒯彻话落,周围诸将起哄道:“就是就是,彭城以西本该是我唐国的地盘,你们占了我唐国的城池,竟然还想驱赶吾等离去,真是可笑!” 韩王成也适时开口道:“渑池之会,唐王与孤和魏公子,以及项梁确实约分了东西楚国境以彭城为划分。听说项梁又与贵国君王于盱台相会,承认了此条协议,这蕲县确实不是东楚之境。” 陆贾神色一变。 好家伙,这唐国君臣不仅是要强留下来,而且还将彭城以西的地盘全说成了他唐国的疆土,这形势对刘邦大为不利。 按照渑池之会的划分,以及随后的盱台盟约,这泗水郡还真不是东楚的地盘。 唐国方面的说辞没什么问题。 可熊心在起兵讨伐项氏的时候,打出的旗号就已经推翻了这两条盟约。 不承认东楚、西楚的划分。 天下只有一个楚国! 就是他芈姓熊氏的楚国。 项氏只是欺君罔上,要挟君王的乱臣贼子,之前的所有盟约都是熊心被胁迫所签,统统不作数。 为此熊心还引用了儒家的说辞。 要盟也,神不听。 这是孔子在蒲邑被要挟立下盟约后,又违背盟约,子贡问其“盟可负邪?”时,孔子的回答。 被人要挟所立下的盟约,神灵是不听的,也是不道德,不具备约束力的。 要我以盟,非义也。 故而在熊心打出的旗号里,推翻所有受胁迫签下的盟约,不承认项氏的西楚王地位,西楚的地盘在法理上全都是他熊氏的。 从这一层面上来看,泗水郡又是熊氏楚国的地盘,甚至包括被唐国占领的陈郡,以及正在被李左车攻取的南阳郡,都是他们的。 但这只是东楚内部的口号说辞,自己说说增加些正当性就好,真要当真那就是傻子了。 陆贾万万不敢在这种时候拿这个当借口。 推翻渑池之盟,立刻就要得罪唐、魏、韩三国,这是平白给唐国送上战争借口。 陆贾小心翼翼道:“若按渑池之盟,这里确实不是我东楚的疆土,但也非唐国之地。今项氏无道,天下共诛之,我东楚亦多出军力,损耗颇重,当如昔日分秦之疆域。所占即国土。这蕲县、铚县一带皆为上柱国所攻下,当为我东楚之地,还请大王明察。” 陆贾说出了一个点。 按渑池之盟,泗水郡不是我东楚的地盘,但也不是你唐国的地盘,属于项氏西楚所有。 西楚现在灭亡了,可以参考昔日秦亡时的处置方式,谁占领的地盘就归谁,这一来刘邦占领的泗水郡那就归东楚所有了。 从这个方面可以确定东楚对这片土地的归属权。 这是一条对刘邦有利的逻辑。 但在陆贾来之前,唐国君臣早就有准备。 立刻有一人站了起来。 “可笑,谁告诉你们项羽死了,西楚就亡了,地盘就该被你东楚分了?” 项缠冷笑道:“老夫项缠,项氏一族的族长,今项羽无道而亡,老夫合该代表项氏接掌西楚国的疆土。这泗水郡本该是吾项氏之地,今吾将其献给唐国,这里便是唐国之土!干你东楚何事!” 陆贾脸色大变。 糟了。 从渑池之会划定的疆土来看,有项缠这个项氏长者在,唐国就对所有的西楚故土拥有宣称权。 唐军只要把项缠推出来,就拥有了争夺泗水郡诸城,甚至是淮南之地的战争借口。 而想要驳斥,就只有不承认渑池之会。 可那样一来,就是扫了唐韩魏三国的面子,三国也可正当出兵。 陆贾看着主位上的那位年轻君王,看着吴广嘴角的笑意。 汗水从陆贾的额头上滴落。 唐王的野心,很大。 第403章 :唐王送衣 陆贾回去了。 他在张敖的陪同下走出大帐,带着唐王的礼物以及要求,返回了蕲县。 “尔等说刘邦可会答应寡人的要求?” 吴广待陆贾走后,对众人笑着开口。 蒯彻道:“我军新斩项羽,威势正盛,兵力又多于东楚,刘邦心中畏惧,这才会让陆贾来试图劝走我军。若大王只命他交出睢水以南的泗水郡城池,刘邦应该会同意。可大王现在是让他将整个彭城以西之地让出,恢复到渑池之会的划分,连其家乡丰沛也得让与我唐国,这就有些不太说得准了。” “他不答应更好。我唐国大军在此,正好将其一举荡平!” “然也,若刘邦不识相,吾等就趁着这机会把东楚一起给灭了!” 诸将皆叫起来。 西楚王项羽被栾布率骑兵杀了。 跟随吴广的诸将都没捞到这场大功,心有不甘,正想借着攻打东楚再立下军功,巴不得刘邦拒绝后直接开打。 见帐中诸唐将斗志高昂,口中叫嚣着要灭掉东楚。 吴广嘴角笑容更盛。 是的,他就是在故意为难刘邦,好制造战争借口。 这年代打仗得讲一个师出有名,才能让天下人信服,历史上刘邦打项羽那也是列出了对方的十条罪状,以彰显自己的正义性。 唐国前脚才和东楚一起攻打项羽,要是后面不宣而战对东楚下手,难免会败坏自己的信誉,所以这制造战争借口的程序还是得走的。 刘邦拒绝,那就直接开打,一口气灭掉东楚。 若是刘邦答应下来,撤军东归那就更好了。 吴广正好先把泗水郡纳入手中,在稳固新占领土地的时候,集中兵力去将齐国和淮南诸郡拿下。 等到将这些地方消化,灭一个小小东楚国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接下来形势该如何发展,就看刘邦的选择了。 …… 刘邦在蕲县等的心急火燎。 项羽一死,蕲县外驻扎的唐国大军就显得格外刺眼了,让他连睡觉都睡不安稳。 好不容易盼到陆贾出使归来。 结果对方转述的唐王话语,让刘邦眼前一黑。 要不是奚涓在旁将其搀扶住,他差点就倒在了地上。 “陆生,你平日里不是嘴巴挺灵活,号称能言善道的吗?怎得去了一趟唐营,不仅没完成使命,还反倒被唐国一番威胁!你这搞得什么事情啊!” 樊哙瞪着圆眼质问陆贾。 众将在旁也都脸含怒色。 明明是他们派使者前去唐营请唐王退军,怎得反变成了唐王勒令他们撤出泗水郡? 陆贾翻了个白眼。 他本来就能言善道,真想要驳斥唐王的逻辑,大可抬出熊心的“一个楚国”理论,与唐王当面据理力争,和蒯彻、陈平等人来一场精彩的辩论。 可陆贾不敢。 弱国无外交。 没有强大的国力在后支撑,有些话说出来就只能成为笑柄。 你一个弱者,别人凭什么让渡利益来听你的话? 陆贾哼道:“唐王打定了主意欲取泗水郡,要不尔等去唐营和唐王当面说说?看看能否说服他打消这个想法?” 众人不吭声了。 “唐王这是在为难我啊。” 刘邦叹了一声,又望向陆贾道:“唐王欲取泗水之地,吾等早有猜测,可他连丰沛都不给我留,这就有些过分了。陆生可否再去唐营,看能否将彭城及丰沛两地留下来,吾等重新划分疆土。” 陆贾苦笑道:“上柱国,唐王让上柱国两日之内给予回复,然后五日之内撤军,否则便将率兵开战。如此坚决的态度,岂容吾等谈判啊。” 刘邦嘴角抽了抽。 唐王不容商议,那他的选择就只有两个了。 答应,放弃好不容易拿下的泗水郡,包括他的家乡丰沛,灰溜溜的率军撤回东楚。 若是不答应,那就只有开战了。 就在这纠结时。 樊哙突然开口,提出了一条思路。 “要不然吾等假意答应,然后趁唐军懈怠,一举袭营,若能将唐王在乱军之中斩杀,或许事态将变。到时候就不是吾等撤去了,而是这些唐军被赶走了。” “不可!” 刘邦、陆贾等人同时出声。 陆贾急迫道:“我入唐营,一路见其营垒周整,兵卒巡逻有序,绝不是那么好偷袭的。还有那唐王手下多智者,蒯彻、陈平等人皆善谋略,岂会对此没有防备?” 刘邦则哼道:“唐王起于布衣,一路诛暴秦,灭项氏,身经百战,无有一败,岂会被你这计所骗?万一偷袭不成,那事情可就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见刘邦和陆贾接连驳斥,樊哙不满道:“难道吾等就真要将好不容易拿下的城池全送给唐国吗?这里面还有吾等的家乡啊,上柱国,你能心甘吗?” “好了好了,你们都下去,安抚士卒,以作防备。我再好好想想此事。” 刘邦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将众人赶了出去。 但很快,陆贾又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的手里还捧着一个木盒。 “上柱国,刚才诸将皆在,我不好多言。这一次出使唐营,唐王还托我送给上柱国一件礼物。” 陆贾将木盒放到案上,并将其打开。 刘邦定睛一看。 盒里是一件雪白的毛皮大衣。 他伸手拿起来,只觉触感柔软,非常的舒服。 陆贾在旁解释道:“唐王说这是辽东送来的白狐裘,总共只有两件,穿在身上如暖阳相照,可抵寒冬。唐王说上柱国年龄大了,受不得严寒,故将其中一件送给上柱国,言他一件,上柱国一件。” 刘邦摸着手里的狐裘,有些发愣。 总共两件。 唐王一件,他刘邦一件。 虽然还没穿上,但刘邦已感觉心中暖洋洋一片。 这让他想到了当初在渑池时,唐王送给他的那块宝玉。 稀世珍宝,价值千金。 真是可惜了。 刘邦将狐裘放下,苦笑起来:“唐王既如此挂念我,又为何要威逼我离去,出此难题啊?” 想到唐王的威胁,又摸着唐王送来的礼物。 刘邦心中五味杂陈。 又是威胁,又是关爱。 唐王的心思,他隐约能猜到一些。 “不可以。” “大王封我为上柱国,将国中兵力交给我,还为我改名为邦,如此信重,我岂能背之。不可以,真的不可以啊……” 刘邦摇头,将那个想法从脑海中驱离。 只是接下来,他又陷入了是否撤军的纠结中。 一直纠结到黄昏时候。 城外的喧嚷和叫喊,惊动了刘邦。 他走到蕲县城头。 亲眼看到一片黑云自东方而来。 大地震颤,战马嘶鸣。 “万胜!” “万胜!” “大唐万胜!” 声浪席卷天宇,将漫天云朵撕裂。 唐军的骑兵回来了。 带着俘虏,带着项羽的尸身,带着一场大胜回来了。 那数千骑在大地驰骋的场面,看的蕲县内外的东楚军队齐齐色变。 刘邦面色变了几下,最终幽幽叹了一声。 唐军骑兵的归来,帮助他做下了决定。 第404章 :楚将抉择 唐骑归来。 不仅以威势昭示了唐国的大胜,同时还带回来了垓下一战的俘虏。 吴广对此颇为重视。 特别是其中的两员楚将。 “罪人周兰,拜见大王。” 周兰跪倒在吴广面前,叩首行礼,脸上满是恭敬之色。 他是项羽的亲信将领,和蒲武一起称作项王之左右手。 垓下战场上,蒲武战死,周兰则见势不妙带着短兵主动投降。 吴广其实对这种临阵投降的家伙没什么好感。 但从政治上考虑,吴广必须要善待,并竖立榜样,这样以后才会有更多的敌人向唐国投降,而不是选择拼死抵抗。 “周将军临阵举义,实乃俊杰也,无需如此多礼。” 吴广笑着让周兰起身,好言安抚几句后,让他站到一旁的降将列中。 此列人员,由项缠、龙且、王武、赵婴、周殷、曹咎等人组成。 见到周兰过来,前几人脸上不免露出鄙夷之色。 虽然都是降将,但也要分个三六九等。 项缠、龙且、王武、赵婴等人都不是项羽亲信,或是因战败而降,或是因争位有怨而投降,再加上他们的儿子、亲族被诛杀。对于自己背叛项羽的行为,他们总能找到合适的理由,心里没什么负罪感。 周兰的性质不一样,他是项羽的亲信心腹,以其地位和项羽对他的重用信任,是本不该投降的。 但周兰还是在战场上降了,特别是对比蒲武战死的行为,就显得很让人不齿。 龙且暗暗骂了一句:“小人。” 也就只有绑了范增的周殷、曹咎二人对他露出友好的笑容,甚至还示意周兰站到他们旁边来。 他们才是一类人。 周兰尴尬的点了点头,低着脑袋走了过去。 接受了周兰的投降后,吴广又让人押上了另一员楚将。 桓楚。 他是反绑着双手,被两个羽林卫士押上来的。 “桓将军别来无恙啊。” 吴广和桓楚在渑池之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知道此人是项羽的好友。 桓楚和周兰不同,他在垓下力战被俘,并没有向吴广投降。 考虑到此人在西楚阵营中的地位,吴广还是决定给他一个机会。 “桓楚见过唐王。” 桓楚面色如常,向着吴广点了点头,并无下跪行礼的意思,反而先转头看向旁侧那一众西楚降将。 一口唾沫吐在地上。 桓楚没有说话。 可这充满侮辱的行为,再加上其脸上的鄙夷之色,立刻让项缠等人大怒。 “桓楚竖子,你怎敢在唐王面前如此无礼!” 项缠怒斥出声。 桓楚哈哈大笑:“无礼?尔等背叛项王,投降了唐国,世间之不忠不义莫过于此,和尔等所做之事比起来,我这小小的无礼算得了什么?” “放肆!老夫何来背叛项羽之说。他在先王灵堂前以甲兵威胁,毫不顾念家族之情,从老夫手中抢走王位,老夫为何还要效忠于他?且老夫降唐,除了钦佩唐王外,亦是为了保全项氏,免得被项羽弄到全族尽灭的下场,你这竖子懂什么!” 项缠面红脖子粗,大声呵骂。 龙且则对自己的昔日好友劝道:“桓兄,项羽已经死了,你为他战到最后已是尽了职责,今唐王仁善,对吾等甚好,你也降了吧,日后大家还可举杯痛饮,再续旧谊。” “呵呵。” 桓楚笑了一声,没有搭理龙且,而是再度看向吴广,同时扫了周围众唐将一眼。 “大王乃天下之英雄,诸将军也都是壮士,怎得今日还怕我一手无寸铁之徒,要绑缚着上来?” 桓楚抬了抬被绳索紧紧捆缚的双手,脸带讥讽。 陈平、蒯彻等人眉头皱了皱。 吴广眉头微挑:“给桓将军松绑吧。” 两卫士忙为桓楚解下绳索。 吴广微笑询问:“桓将军还有何话要说?” “桓楚尚有一言,还请上前与大王诉说。” 众人脸色皆变。 伍徐呵斥道:“你一俘虏想说什么,就在此处说便是,岂可上前!” 桓楚不答,只盯着吴广。 吴广脸上笑意散去,淡淡道:“既如此,桓将军便近前来吧。” 桓楚深深看了眼吴广。 然后大步上前,往吴广走去。 随着他的动作,岳成、司马卬、伍徐等人皆手掌下移,摸向剑柄。 桓楚越走越快,忽然一跃而起。 “吾乃项王之友,深受其恩,今日当杀汝以报!” 桓楚大吼,直向唐王扑去。 吴广平静的望着他。 劲风汹涌。 站在阴影中的巨大武士突然动了,一拳破空,刚好轰在那扑过来的桓楚胸膛。 咔擦。 肋骨碎裂的声音响起。 桓楚重重摔落在地上。 周围已起身,欲要相救唐王的诸将这才松了口气,同时又颇为忌惮的看向站在唐王身侧的黥面壮汉。 他那拳头,可没几个人承受的起。 “好……好壮士。” 桓楚勉力抬起头,口里不断吐着血。 吴广轻轻叹了一声。 “桓将军何必如此呢。” 赤手空拳,身无寸铁。 当着诸将之面扑向吴广,桓楚这动作与其说是刺杀,不如说是求死。 听到唐王叹息。 桓楚费力的抬起头,打量着吴广。 “唐……唐王,你是真……真英雄。” 头颅摔落,已是断了气息。 “送下去好生安葬吧。” 吴广摆了摆手,不再多言。 龙且、周兰等降将则看着桓楚尸身被抬下去,脸上不由露出愧色。 吴广的心情并未受到桓楚的影响。 处置好了降将的问题,他便笑着看向一旁的栾布。 “此战能杀项羽,栾将军立了大功啊。” 栾布忙拱手道:“若非吴司马及数千将士奋勇厮杀,还有从关中来的两百重甲骑士显威,末将也不可能立此功劳。” 吴广满意的点点头。 栾布这人恩怨分明,并没有据功为己有的想法。 当然,这也和吴冲在里面有点关系。 整个唐国没人敢贪吴冲的功劳。 吴广望向吴冲,笑着点了点头:“做的不错。” 吴冲也很上道,起身道:“此亦是栾将军指挥有方,众将士拼死厮杀之劳。” 二人各自推功,但也都提及众将士的功劳。 垓下一战唐军斩获甚大,但死伤也不小。 特别是还死了一个陈豨这样的司马级将领。 如王翳那般的骑将战死者也有好几人。 吴广没有亏待他们。 他对陈豨追加爵位三级,并由其子嗣继承,同时还有大量金布抚恤。 往下如王翳这样的骑将,则升爵两级,同样传于子嗣。 至于普通将士,也都各有钱财和田亩赏赐。 而关于之前对项羽的悬赏。 赏千金,封侯爵 这赏赐让将士们疯狂。 两百重骑迎面撞上项羽率领的二十八骑,一番混战后,项羽落地而死,然后众骑兵欲争夺其尸首。 主将栾布当时就在附近,见状立刻命五百骑上前阻止,项羽尸体还是被砍到近乎残缺,但并未出现历史上尸身五分的场景。 且因为项羽并非像历史上那样自杀,经过询问审查后,最后补刀将其毙命之人也很清楚。 殷彻。 一个来自关中的骑士,据说和那位被项梁杀掉的会稽太守殷通还有些亲缘关系。 吴广将殷彻叫上来。 这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长得高大魁梧,颇有英武之气。 吴广没有犹豫,按照他当初的承诺,大手一挥,再度封出了一个侯爵。 “寡人既发悬赏,自不会食言,封殷彻为英武侯,赐千金。” 第405章 :能屈能伸 当场封侯。 一步登天。 殷彻在略微的呆滞后,一下扑在地上,对着唐王五体投地,并高呼大叫。 “末将拜谢大王!” “拜谢大王!末将当为大王效死,世代效死!” 他的身体如筛糠般颤抖,说话都带着颤音。 这欣喜若狂的模样,落在周围众将眼中,不由让人有些吃味。 特别是司马卬、岳成这些唐国顶级武将,他们明明为大唐率兵征战,立功颇多,结果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封侯。 反而是殷彻这下层的普通骑兵竟然一步登天,得了侯爵之位,反跃到他们头上,心里自然不舒服。 就连栾布、吴冲二人也有些不是滋味。 他们是此战主将,得到的奖励也不过是升爵赐金,最大的好处被一个小兵得了啊。 不过这事情是唐王承诺在先,殷彻这个侯位没什么好质疑的,最多是让人心理有些不平衡。 吴广对此心知肚明。 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君王一诺,更是万金不换。 说出去,就要做到。 否则公信力一丢,日后谁还给你卖命,谁还信你的话? 他先激励了殷彻几句,又转头对诸将激励道:“诸位随寡人征战天下,一路多有功劳,寡人心中清楚。待日后……” 吴广瞥了眼旁边神色尴尬的韩王、张良君臣,笑道:“等战事敉平,四海安宁之后,我唐国侯爵之位不会少,诸位还当勉之。” 唐王的视线从司马卬、岳成、伍徐、栾布、吴冲、甚至陈平、蒯彻这些人的脸上扫过。 那带着些许挑逗,又蕴含鼓励的目光,让这些人心潮涌动起来。 “大王竟然这样看我,难道我陈平也能封侯吗?” “大王这是在鼓励我啊,看来日后天下平定,我蒯彻也是能当个侯的啊,嘿嘿嘿。” 众人都觉得唐王是在看他们,是在给予相应的暗示。 等到日后战事结束,他们都有机会封侯。 但在此之前,他们当更加努力,赢得大王的青睐。 毕竟侯爵和侯爵之间,那也是有差别的。 比如殷彻这英武侯,只是第十九级伦侯,也就是秦国未改名前的关内侯,只有侯位和租税,并没有相应的封地。 再往上,还有最顶级的列侯,那待遇可又不同了。 吴广通过画饼的手段,安抚好了诸将,又针对此战的有功将士和俘虏做好了相应的安排。 这场唐国针对项羽的战争算是落下了帷幕。 而随着栾布率唐国骑兵的归来,唐国大军对蕲县造成的压迫力倍增。 到了第二日,刘邦做出了他的选择。 “上柱国感念大王恩德,愿遵大王之言,撤军退回彭城以东,将彭城西边之地交予唐国处置。” 陆贾再度出使唐营,做出了回复。 面对唐王严厉的威胁,刘邦干脆果断的屈服了。 说撤就撤,丝毫不还价。 这让众唐将有些不甘。 “这刘邦怎么一点骨气都没有,他怎么就不反抗呢?” “这家伙手下好歹有一两万军队啊,有和咱们打一场的能力,怎得就如此软弱,亏了大王在渑池之会上还称其为英雄。” 众唐将受到唐王暗示,正想借着攻伐东楚大干一场,好立下足以封侯的功劳。 哪知道刘邦连讨价还价都没有,竟直接低头应下了唐王的要求,将吃到嘴里的肥肉硬生生吐了出来,连给他们立功的机会都不留。 众将感到不满,而陈平和蒯彻等多智之士则能从这事看出刘邦身上的某些特质。 “刘邦这人能屈能伸,是个人物。” “弃丰沛故乡之地而东退,如此果断,已超寻常之人,怪不得大王要高看这刘邦。” 吴广对二人的评价很赞同。 老刘这人,能力不一定有多强,但做事的魄力绝对是首屈一指的。 “只是不知他收到我的白狐裘后,可动了心啊。” 吴广微微一笑。 他倒也不强求刘邦当场投唐。 熊心给刘邦的待遇很好,不仅委以上柱国之职,将东楚之兵托付给他,还亲自为刘邦改了名字。 刘邦,安邦定国的“邦”啊。 有此一事在前,刘邦想要背叛熊心,所遭受的名声损害以及道义负担是极大的,很有可能成为天下唾弃的背主之人。 所以吴广没有特意挑明招降,让刘邦难做,而是通过白狐裘给予暗示,表明自己的态度,先打个底子在那里。 对现在的唐国来说,齐国和淮南诸郡的重要性排在最前面,只要东楚识相,那是可以稍微延后一些的。 两日后,刘邦率军放弃蕲县,准备开拔东行。 不知是因为他手臂受了伤,还是不敢来见吴广怕弄得尴尬,最后的告辞还是由陆贾前来。 吴广身居唐王之尊,也不会自降身份去相送刘邦。 但他派了两人前往。 一个是张敖,他是吴广的侍从,是刘邦以前跟过的老大哥张耳的儿子。 另一个则是张良,乃刘邦的昔日好友,差一点成为他谋士的人。 刘邦在离去前,与这二人说了好些话。 最后才满脸复杂的离去 “走吧,回东海。” 刘邦手一挥,率军东向。 并不是所有人都跟着他走,像刘邦的妻兄吕泽就和刘邦分道扬镳,带着自己的部下径直往北边的丰沛去了。 对于刘邦放弃城池,撤军东向的事情,他手下的人原本是有些不满的,毕竟这些城池都是他们拼了命才从西楚手中打下来的,现在平白送人,没人会心甘情愿。 可唐国大军带来的压迫感太强了,再加上唐军刚斩杀项羽的威势,东楚将士也不敢交战,只能捏着鼻子认下,除了吕泽外,其他人皆郁闷的跟着刘邦往东走。 只是等他们走过了垓下,快到徐县时,迎面来了一支新的东楚军队。 这是之前收到刘邦的报信后,楚怀王派来支援的军队。 由令尹宋义亲自带队,手下有临时征召的八千兵马。 …… 刘邦一撤军,吴广也没闲着,抓住时机立刻派军出击。 他命司马卬率军接收泗水郡诸城,并北上取薛郡,若能将薛郡占据,就可从南边攻打齐国,以呼应东郡之局势。 又命岳成南下,带着项缠、龙且等降将去占领下蔡、钟离等重要渡口,并准备渡淮河南下,尽可能将西楚留下的地盘抢占在手里。 这时的形势对唐国一片大好。 不仅是吴广在陈郡和泗水郡大败楚军,击杀项羽。 西边的李左车出关中后,也以极快的速度拿下了南阳郡,开始对南郡进行攻略。 如果等项羽被杀的消息传到这些地方,相信后续的攻势更加顺利。 不过在此之前,项羽被唐军击杀的消息先传回了陈郡。 传进了被唐军占据的郢都王宫。 “项王,死了……” 第406章 :虞氏之心 冬夜笼罩大地,陈县城中灯火闪烁。 若说光亮聚集处,当属昔日楚宫为最。 只是在那灯火映照下,有一股凄凉哀伤的情绪在弥漫。 项羽的头颅在下午送到了陈县,悬首于市,供人观看。 陈县的楚人鲜少有人为这位西楚王流泪和悲伤的,相反有许多人拍手叫好。 项羽死了。 他们接下来就可以毫无负担的归降唐国,而且还不用怕西楚打回来报复,睡觉都能睡得踏实。 究其原因,还是项羽在陈县没有根基,没有任何群众基础。 项梁在陈县当了几个月王,再加上他是项燕的亲儿子,多多少少能得到一些人的认同。 项羽则是才登基几天就率兵前往北边阳夏和唐军大战了,对城中的楚人来说,这个楚王对他们无恩无惠,就只是一个名字罢了。 甚至连项缠都不如,项缠好歹一直坐镇陈县主政,在城中多有影响力。 故而楚人和唐国驻军多为项羽之死感到高兴。 真正为其悲哀的恐怕就只有宫中的几个女子了。 “大王,大王…… 虞姬坐在案前,看着眼前铜镜里倒映出的人影,不免泪眼婆娑,心中哀恸。 项羽昔日最为宠爱她,两人常耳鬓厮磨,多有欢乐。 可现在项羽战死,只留下她一人了。 虞姬拭去泪水,起身将木案放置木梁之下,悬长帛于梁,将其束做环状。 她的眼中闪过决然,轻轻低语着。 “唐军已略地,四野皆吴旗,大王人已殁,贱妾何聊生。” 项王既死,虞姬也当相随。 只是当她将头放入帛中,闭眼的时候。 脚步声从后方快步接近,木门被一双手掌推开。 “夫人,你也不想令兄遭受牵连吧?” 卢陵站在门口,眯着眼打量虞姬的动作。 虞姬是大唐镇北将军虞子期的妹妹,唐王对其多有关注,并命卢陵好生看视,勿要让虞将军失去亲人。 唐王嘱托,卢陵自是上心,宫中侍女多有他耳目,在虞姬搬动木案发出声响时,便有人将事情紧急通知了他,故得以在危急时刻赶到。 而听到身后传来的“令兄”两字,虞姬身子一颤,僵在了原地。 “吾闻夫人跟从项羽,是自其渡江后,距今尚不到两年。项羽多率军在外征战,加之其帐中美人并不少,真正能与夫人相守的时间能有几月?” 卢陵平静问道:“而夫人双亲早亡,由虞将军抚养长大,此十余年来生活之艰辛与兄妹情深,夫人心中可还记得?” “今虞将军顺应天时,归附我大唐,率军攻取太原、雁门、云中等郡,又在边塞大败胡人,屡立战功。吾王对虞将军颇为赏识,任其为我大唐的镇北将军,统数郡之兵,为一方大员,何其风光?照眼前形势,虞将军日后或许还能封侯拜相,让虞氏世代风光!” “可就在这对虞氏最为重要的时刻,夫人却要为无多少感情的项羽殉死,你这一死倒是轻松了。但虞将军呢?他可是只有夫人一个妹妹啊,一母同胞,血浓于水,若是夫人死去,不知虞将军该何等伤心。” 虞姬漂亮的眼睛里满是迷茫。 卢陵的话像是一杆利箭,深深的扎在了她的心上。 和历史上发生在汉五年的霸王别姬不同,这时间点的虞姬跟随项羽时间并不长,满打满算还不到两年。 这里面还基本是聚少离多,再加上其他美人的分宠,她和项羽真正相处的时间加起来也就几个月。 几个月的感情有多深? 至少不如将她一手抚养长大的虞子期深。 那是养了她十多年的亲哥哥啊。 “兄长……兄长……” 虞姬痛苦的低语着。 卢陵见状,继续追击道:“且夫人为项羽殉死,吾王听闻后是否会担忧虞将军对我唐国的忠诚?虞将军沙场浴血奋战之功劳苦累,或许都可能被夫人今日之举动毁去,整个虞氏的未来也将受到夫人影响啊!” “虞夫人,想想令兄,想想虞氏,值得吗?” 卢陵声音诚恳,发出了最后一问。 一母同胞的兄长。 虞氏家族的未来。 这两样东西重重的压在虞姬的心上。 和这比起来,她和项羽那数月的恩爱好像也就没什么重要了。 “项王,对不起了。” 虞姬幽幽一叹。 她的手,放了下来。 …… 冷风刮过边塞,冻的人身子直打颤。 不仅是身体冷。 虞子期的内心同样冰凉凉一片。 随着使者来往,他在荣升为唐国镇北将军的同时,对于中原的局势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上柱国啊,你怎么就死了啊。” 虞子期还记着他被项羽推荐,奉命来唐营之前,当时还是上柱国的项梁对他谆谆教诲。 项梁让虞子期在唐营好好卧底,争取爬到高位上,取得吴广信任,以后可以为项氏提供帮助。 上柱国那豪爽的笑声,带着信任的眼神,让虞子期一直没有忘记。 现在虞子期做到了。 经过奋斗和努力,他成为了唐国的镇北将军,为一方大员,手下掌管着边地数郡的兵马。 虽然这些兵马不一定会听他指挥去造反攻打吴广,可只要虞子期想使坏,比如勾结塞外胡人,放他们入塞,祸患边疆,足以给唐国引发一系列麻烦。 虞子期有了帮助项氏的力量。 但他效忠的那个人却不在了。 虞子期这边得到的消息,停留在项梁败死魏地,唐军南下攻打陈郡上。 西楚无王,前途被阴云所笼罩。 “唐王占天下大半,灭楚不过举手之劳。我……又该何去何从?” 虞子期脸上闪过挣扎。 他当初接受这个当卧底的任务时,曾在心里打定主意要将其做好,不让项梁叔侄失望。 所以他在唐国拼命献策立功,奋力往上攀爬。 可现在项梁已死,西楚将灭,虞子期一下就迷茫了。 他拼死拼活完成的任务好像没了价值,一下不知道未来该前往何方。 冬风在外呼啸。 有人从屋外快步走来,呼道:“镇北将军,长陵塞的烽火燃起来了,有胡人入侵!看烽火传信,这一次数量不少!” 虞子期豁然起身。 “哼,真是些不长记性的东西!” 他熟练下令:“命儿郎们立刻饮食,把马喂饱,本将军亲自率军前去,这一次定让那些胡人有来无回!” “唯!” 短兵快步离去。 转眼间屋子里又只剩下虞子期一人。 他有些发愣的站在原地,面色变了又变。 “有我在唐营,大王就算灭了楚国,我那妹子应该也能得保性命吧?” “上柱国,项兄……子期对不住你们了。” 虞子期幽幽叹了一声。 到了此时,他终于想通了,也从困扰了他近两年的桎梏中解脱了。 脸上的迷茫与纠结散去。 虞子期大步往外走去,脚步带风,自信又热烈。 他要吃饱了饭,带着唐军打胡人。 这边塞是他虞子期打下的,是大唐的疆土,岂容胡人放肆! …… 虞氏兄妹下定了决心,做出了对于未来的决定。 而此时的泗水郡东部。 两支军队在此汇合,旌旗蔽空,颇有威势。 东楚令尹宋义满脸铁青,正为刘邦做下的决定愤怒不已。 “上柱国,你糊涂!” “你真是糊涂啊!” 第407章 :新的同盟 “糊涂?” 刘邦翻了个白眼。 他在前线拼死拼活的和西楚打仗,死了好几个丰沛兄弟,就连自己也受了伤,最后还被唐军威逼撤走,心里早就憋了一肚子气。 现在被宋义当面责备,刘邦哪能忍下这口气。 他黑着脸道:“令尹说我糊涂,那要不然你看看当时的形势?唐王斩杀项羽,又以大军围困蕲县,彼众我寡,我若不答应唐国的要求,令尹现在看到的就不是刘邦,而是刘邦的脑袋了!” 见刘邦语气冷硬。 宋义忙道:“我一时着急于疆土之争,有些失言,还请上柱国勿要怪罪。以上柱国所言情况,这一次退兵确实是迫不得已。” 见宋义低头,刘邦脸色才好了些。 他叹道:“将泗水诸城让给唐国,别说是令尹了,我刘邦心里也是难受的很。这些城池都是我亲手打下,里面还有我刘邦的家乡啊,令尹以为我舍得吗?还不是因为打不过唐国!” 宋义点头,严肃问道:“那依上柱国之见,我楚国若同唐国相战,可有胜算?” “唐王占天下疆土之大半,今又灭项氏,除非唐国自己出了问题,否则我军几乎不可能打过他们。” 刘邦的答案很明确。 宋义再度问道:“那上柱国以为唐国在灭掉项氏后,会放过我楚国吗?” 刘邦略微犹豫,说道:“唐王素以仁善为名,他之前复立韩魏,这一次又为魏国而南下攻打西楚,就连韩王也率军跟随他,想来不会乱开战端。” “呵呵,上柱国之言谬矣。” “唐王若真是仁善之辈,他又岂会威逼上柱国撤军,侵占我楚国之地?他若真是仁善,就应该在消灭项氏后率军撤回河北、关中,复韩魏之国,然后将陈郡、泗水之地尽数交还给我楚国,这才叫做仁善!” 宋义冷笑道:“唐王名为仁善,实则满腹野心。他想要吞并天下,现在只是因为齐国还在东郡同他交战,牵制了唐国大量兵力,所以才没有贸然对我楚国动手。若等到齐国被灭,他将项氏之地占据稳固,定然不会放过吾等,我楚国绝不能坐以待毙!” 刘邦大惊道:“令尹,你可不要胡来啊。” “并非胡来,而是我在率军来援上柱国前,大王已与我分析过当前形势。吾等现在只有同齐国紧抱在一起,两国相依,才有保全的机会,否则将来必被唐国所灭。大王前段时间就派了太子前往齐国,欲同齐国结盟,我军可暂且屯驻于此,修整军士,等到齐国那边传信回来,再采取行动。” 宋义在刘邦的惊骇中,一口气说出了他和楚怀王的计划。 之前项梁压迫东楚,让陈婴等人架空楚怀王,又联合齐国侵略魏地,凶威震于天下。 所以楚怀王抓住机会,和刘邦联手,在唐楚之战时背刺西楚,最终配合唐国连杀项梁、项羽,灭掉一个强大的敌人,一举洗涮耻辱。 项氏亡了,形势也就变了。 抛开韩魏这两个唐国附庸不算,中原之地真正的独立诸侯国也就唐、齐、楚三方。 其中唐国强,而齐、楚弱。 楚怀王和宋义都不是傻子,他们不相信唐国会与齐楚和睦相处,吞并是早晚的事情。 他们如果不抵抗唐国,就算唐王不灭楚之社稷,日后估计也就是个没权力的藩臣。 楚怀王受够了项梁的控制,现在好不容易夺回了对国家的控制权,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岂会再甘心去做一个傀儡君王。 当今天下,一强两弱。 楚国不是唐国的对手,想对付唐国,他们能依靠的就只有齐国了。 唯有两个弱国抱在一起,才能同强大的唐国对抗。 “齐乃天下大国,之前同唐国交战虽有所失利,但那只是小规模争斗,这次不一样。” “齐相田荣亲自率十余万大军攻入东郡,将唐国太仆张耳和后将军葛婴压制,这般兵力,已能撼动唐国后方,足以给唐王造成大麻烦。” “齐国,可为吾等盟友!” …… “孤对汝楚国一向是抱有善意。今楚王欲同我齐国结盟,孤心中欢喜,当与太子共饮一杯!” 齐王田巿满脸笑容,举杯相敬。 楚国太子熊翔忙举起酒杯道:“父王亦常言齐王之友善,今两国结盟,共同进退,实乃一大喜事也。” 二人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这是临淄齐宫中举办的一场盛大酒宴,目的是欢迎楚国太子熊翔,并庆祝齐楚之同盟。 齐国的盟友原本是西楚项氏。 本来他们计划的挺好,项梁在济水顶住吴广的主力,齐国则等到秋收后发大军十万,加上东郡的田横三万人,总计十三万兵力去攻唐国后方。 到时候两国前后夹攻,定能打得唐国难以支撑,最终取得胜利。 可没想到西楚太不抗揍了。 在齐国大军出征前竟然没挡住唐国攻势,于济水惨遭大败,甚至项梁身死魏地,西楚军一溃千里。 消息传到齐国时,齐国上下都惊了。 “废物!” “什么项王,就这点本事?” “西楚无能,坏我齐国大事!” 齐国内部大骂西楚之声不绝于耳。 都觉得项梁太过无能,前期看上去那么厉害,结果连秋收都扛不过就兵败身死。 而且死就死吧,还死的不是时候,坏了齐国前后夹击的计划。 只是到了这种时候,齐国已处于进退维谷之境。 退军? 有唐国扶持的田假政权在,田巿和田荣就不可能撤军,至少也要将田假消灭才行。 而且田荣动员了十几万大军进攻东郡,这几乎是打响全面战争的架势,唐齐之间已经打出了真火,双方死伤都不少。 如果现在撤军,等日后唐国灭了西楚,绝对会打着田假的旗号,前来攻打齐国进行报复。 故而齐国只能将这场战争继续打下去,同时希望项梁的继任者能扛的久一些,拖住吴广主力,让田荣能尽快击破唐军在东郡的防线。 这时候东楚突然派使者前来结盟,对齐国来说是一件大好事。 西楚靠不住了,那就换一个盟友便是。 两国都有共同的敌人,当场一拍即合,便有了今日结盟之晚宴。 齐王田巿与楚太子熊翔在宴会上正式订立了两国攻守同盟,一番畅饮,宾主尽欢。 到了第二日,熊翔准备回广陵复命时,田巿还亲自送行,给了他许多赠礼。 “相邦在魏地连番大胜,将张耳和葛婴死死压住,听说唐王嫌此二人无功,又派了一个叫韩信的年轻小子前来统军,其军中上下皆不服此人。这韩信绝非相邦的对手,有他在魏地统兵,我齐国大胜在即,太子回去后也要尽快催促楚王出兵淮北,与吾等呼应,共克唐国!” 田巿笑眯眯的说着。 “韩信,莫非是韩国太尉?” 熊翔对各诸侯国的情况还是有些了解。 田巿摇头道:“并非韩国太尉,是一唐国小将,靠着佞幸唐王而上位,没什么好担忧的。” 听到这解释。 熊翔笑起来:“听说唐王行事英明,没想到竟也有使用佞臣为将的一天。如此昏招,对我齐楚两国乃是大利啊。” “大王放心,待我回去后就向父王禀报此事,我楚国将出兵配合,一起共击唐国!” 第408章 :临阵换将 东郡,濮阳城东的原野上。 紫红相配的军旗迎风招展,格外的华丽美艳。 旗帜下是一连串的营垒连绵而出,足足排出去一二十里,阵仗颇为浩大。 至于其间人头攒动,来往军士高声呼喊,声如洪浪,更增添了一股骇人的威势。 这就是齐国大军所在。 田荣率十万大军攻入东郡,没有去管田横在都关、甄城一线的战场,而是和之前的华无伤走了同样的路线,直扑濮阳、白马。 拿下此地,就可隔绝东郡方向的大河南北联系,断掉这一侧的唐军粮秣,对唐军造成重大打击,甚至还可北上威胁唐国首都邯郸,在唐国内部造成恐慌。 不过因张耳、葛婴一直在这里拼死抵抗,田荣短时间内尚未取得胜利,还处于僵持状态。 说是僵持,其实还是齐军掌握了主动权。 唐齐战场上的唐军大约有七万多人。 两万人由邓说统领,在河北的邯郸、巨鹿两郡沿河布防,防备齐国渡河突击燕赵重地,这两万人是不能随意动用的。 唐国在东郡的实际可用兵力就只有五万左右,其中剧武和田假带着两万人在甄城对抗田横的三万齐军。 濮阳方向,主要是葛婴的飞熊军,韩忠的龙骧军,张耳的一万征召军,以及郦商带来的魏军。 三万多人对敌十万齐军。 唐军中有两万是募兵,质量要好一些。 齐军人数则足够多,三倍于唐,在兵力上占据了大优势。 且齐相田荣也不是什么小角色。 他是齐王田儋的从弟,跟随田儋一路起兵收复齐地诸城,之后又参与了和秦将章邯的对决,所经战阵不少,率兵打仗颇有能力。 而张耳、葛婴等人收到的唐王命令是让他们竭尽全力防守,追求局势稳定,只需要挡住齐军的攻势就行了,不要主动出击去求险。 这使得濮阳之战呈现出来的状况,就是齐军一直按着唐军打,唐军只埋头修建营墙壁垒龟缩不出,在明面上齐军十分威猛,实际取得的战果则很有限。 这一点田荣看在眼中,急在心头。 特别是当南边项梁身死,西楚军全线败退的消息传过来后,更加深了这一焦虑。 “怎么我一出兵,项梁就死了,这厮死的真不是时候,坏了我齐国的大计划啊。” 田荣害怕吴广在干掉西楚主力后,就率军北上来攻打齐国,到了那时可就大事不好了。 故而齐军连续一段时间发动强攻,希望能尽快打下濮阳,为南边的项氏残余减轻压力,不让吴广将西楚吞下。 可田荣对面的张耳是以打防守战出名的。 张耳曾在河内郡阻击过王离大军,前段时间还刚对敌过龙且,颇懂防御之术,在葛婴和韩忠的辅助下守的十分稳固,丝毫不给田荣可乘之机。 这让田荣越发焦急,甚至生出了放弃攻打濮阳,率军南下先去取甄城的心思。 就在他准备放弃的时候。 唐国先是派了一支援军前来。 魏将郦商率领的五千人。 这点兵力在田荣眼中算不得什么。 真正让他在意的是,唐国没过多久就更换了主将。 据说唐王命将军韩信北上,接替张耳主持东郡战事,并统辖此处的所有兵卒。 韩信? 田荣的第一反应就是那位韩国的太尉。 但又实在想不出对方的辉煌战绩,也搞不懂吴广为何会任命一个他国重臣为大将,前来东郡统率唐国诸将。 后来随着打听到的信息多了,田荣才知道此韩信非彼韩信。 这个唐将韩信年龄不大,也就二十多岁,是唐王的近臣出身,因受唐王宠信而被任命为将军率兵北上攻打胡人,立下了一些战功。 “出身唐王近侍,率军北上攻打胡人立功,然后破格提拔为大将?这小子定是唐王的佞幸之臣,呵呵,没想到唐王也喜欢干这种事情。” 齐将华无伤一口笃定韩信是以佞幸上位。 田荣与齐国诸将也都点头认同,脸上露出笑意。 他们一眼就能看出韩信履历里的蹊跷。 这是典型的君王近臣刷功绩的套路,派近臣率强兵去打一些弱小的敌人,将其战绩大吹特吹,然后借着功勋进行提拔高升。 有些君王为了保险,甚至还会为近臣配上一些厉害的将军辅佐,以确保躺着都能将功绩刷满。 这种套路,很早就有了。 而且韩信打的北疆胡人,都是些什么废物东西。 齐国不和北疆胡人接壤,但也知道燕将秦开大破东胡开疆两千里,赵将李牧破杀匈奴十余万,秦将蒙恬北击胡人一举解决边患的事情。 一群被中原军队随意吊打的草原蛮子,哪有什么战斗力。 就算韩信是真凭自己的本事打败胡人,那也没什么值得吹嘘,就这点功劳居然能被唐王提拔为大将,只要是个正常人都能看出里面的问题。 黑幕! 大大的黑幕! “哈哈哈,吾闻唐王素来英明,没想到竟会干出这种蠢事。” 田荣当众大笑起来:“临阵换将,还是换一个没什么本事的近臣上位,这东郡的唐国兵卒岂会听他命令行事,张耳、葛婴会对这韩信心服,听他指挥吗?我看这东郡唐军将乱啊。” 华无伤点头附和:“相邦所言甚是,若是张耳为将死命守城,吾等或许拿不下濮阳,但现在对方主将换成这什么韩信,唐军必生内乱,韩信又无本事,这可就是我齐国的运道来了。” “是呀,我齐国要走运了。” 田荣嘴角勾起笑容,低语道:“齐唐两国战事之变,就要应在这韩信的身上!” …… 齐营中,众人对唐军换将这件事颇带讥讽。 田荣甚至放弃率军南下,准备继续在濮阳和唐军死磕,抓住唐国换将的机会打一场大胜。 而在唐营里,对换将之事反对的声音也不少。 “不公平!” “凭什么我跟着唐王转战南北,身经百战,现在却要屈居一个小竖子手下。太仆我服气,但这韩信是什么东西,他哪一点比太仆和我厉害?尔等别看他长得高大,我葛婴一个可以打他十个,一拳打得他哇哇叫!” “而且他也就是去打打胡人,还都是虞子期保着的,真实能力又有多少?我看论打仗的本事,这小子给我提鞋都不配,这种人也能当大将,我不服!不服!” 葛婴脸红脖子粗,在手下将校面前大声吐槽,对韩信被任命为大将之事十分不满。 众人面面相觑。 这种事情他们不敢多说,只能唯唯诺诺,低着脑袋当葛婴的情绪垃圾桶。 不过葛婴的嗓门很大,特别是他有故意让韩信听到的想法,特意在韩信大帐附近叫喊。 那洪亮的声音,不免传入主将帐中。 正与郦氏兄弟说话的韩信听到了。 他的眼睛眯了起来。 第409章 :誉敌恐众 “韩将军升帐,请诸将军议事!” 杨喜着甲佩剑,带着一群甲士行于营中,请濮阳大营的几位将军前往议事。 韩信以下,濮阳的主要将领为四人。 张耳。 葛婴。 韩忠。 郦商。 这四将以张耳和葛婴的地位最高,平日与齐军征战,都是张耳和葛婴相互商量,还算配合的不错。 可随着韩信的到来,一切都变了。 现在濮阳唐营权力最大的,是这位新来的年轻将军。 “韩信那厮我了解他的底细,他是项羽的执戟郎,一直得不到项羽器重,就在渑池之会的时候转投我唐国,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段竟然得到大王的器重,被任命为近臣。后来大王命他为将军率兵北上,在虞将军的辅助下攻打胡人。” 葛婴跟在张耳旁边,往主帅大帐走去,边走边揭韩信的老底:“大王让韩信带兵去打打胡人还没什么。可现在此人竟跃到我和张君的头上,未免有些不公平了。他韩信一个黄口小儿凭什么能号令吾等?真是可笑。” 张耳脸色阴沉。 他在秦统一前就是魏国豪侠,外黄县令,连刘邦都要跟着他混。待到秦灭天下,秦廷专门悬赏千金以抓他,等唐王建国后他更是位居九卿之一的太仆。 这样的资历哪怕放眼天下也不多见,张耳常为之自傲,现在却要被一个小孺子指挥,他心里哪能高兴的起来。 不过张耳是个久经风浪的老江湖,说话不会像葛婴这般露骨。 他只淡淡道:“韩将军是如何上位,老夫不知其中缘由,大王素来英明,想来有他的考虑。” 葛婴哼道:“反正我是不服他的,待会儿就给他点颜色看看。” 说着,二人已走到帅帐处,大步走入其中。 韩信已坐在主位。 郦商、韩忠两将坐在旁侧。 再往下是郦食其、雍齿、杨喜等谋士和中层将领。 在韩信和郦商等人之间空了两个位置。 “吾等来迟,还请将军见谅。” 张耳拱手,向韩信告罪。 韩信笑道:“军议尚未开始,太仆和葛将军何迟之有,二位还请坐下。” “谢过将军。” 张耳点头,到一旁坐下。 葛婴则是哼了一声,也不回答,径直往座位走去。 这般无礼的举动落在韩信眼中,他脸色略微冷了下,但没多说什么。 眼见张耳、葛婴来了,诸将已经到齐,这场军议正式开始。 韩信道:“大王在陈郡大破西楚,已攻取阳夏、陈县,围项羽于新阳,将其击灭乃是早晚的事情。当此之时,大王顾虑齐国攻打东郡,威胁到我军后方,故以我韩信为将来此统兵,欲击破齐军。” “击破齐军?哈哈哈。” 葛婴突然笑起来,说道:“韩将军莫不是在说笑话?加上你和郦将军带来的兵马,我军在濮阳不过三万多人,而齐军足有十万,哪怕减去这段时间的伤亡,也至少在九万以上。如此军力对比,你竟想击破齐军?真是可笑,还不如在此好好守着,等大王击败项氏后,亲自来此攻齐。” 当众挑衅,恶意十足。 杨喜神色愤慨。 张耳眼带笑意。 韩忠面露担忧。 郦食其抚须不语,看着葛婴的眼神有些玩味。 这是唐国老将对韩信这个新人的下马威,若是韩信无法处理,怕是将要威信尽失了。 作为主角的韩信不喜不怒。 他瞥了眼满脸挑衅的葛婴,平静开口:“杨司马,誉敌恐众者,该当何罪?” 杨喜朗声道:“禀将军,按军法誉敌以恐众心者,戮!” “嗯,今葛将军誉敌而恐众,已犯军法,拉下去,斩了。” 一语落下,满帐皆惊。 斩了? 葛婴可是唐国后将军,居四方将军之列,位高权重,怎么说斩就斩了? 当事人葛婴更是愣在了座位上。 我誉敌而恐众? 你韩信要斩了我? 杨喜作为韩信心腹,走到帐门处唤了一声,便有全副武装的甲士鱼贯而入。 诸将见状,慌忙起身劝解。 葛婴此时也反应过来,指着韩信大叫道:“韩信,我何时誉敌恐众了?你勿要污蔑!” 韩信冷笑道:“大王亲自下令,让我前来击破齐军,我此时正要与诸位将军商量破齐之事,葛将军却当众言齐军兵力众多,我军不是对手,此非誉敌恐众那是什么?” “而且大王下了命令,吾等臣子本该奋力去做,你却当众质疑,还说要等大王前来攻齐。若事事皆待大王,那要尔等下属何用?来人,拉下去斩了!” 葛婴本是不满韩信,借此发泄情绪,说话的时候没怎么过脑,哪知道韩信竟会借题发挥,直接给他扣个大帽子上来。 葛婴怒道:“我乃大王亲令的唐国后将军,你韩信怎敢杀我,你没有杀我的权力!” “我有大王亲赐斧钺,可斩麾下诸将,葛将军说我能斩你否?” 韩信起身走到一旁木架上,将那硕大的斧钺拿下来,在手里挥了挥。 闪光的斧刃晃得人眼疼。 配上韩信嘴角冷冰冰的笑容,将帐中诸将吓得发颤。 君主赐下斧钺,就是给了韩信对手下将军的生杀予夺之权。 他真的有权力杀葛婴! 此时杨喜已经带着甲士走到葛婴身侧,准备将其拿下。 这是要来真的! 张耳、韩忠等人吓了一大跳。 葛婴不仅是唐国后将军,还是唐王吴广的从龙之臣,在陈吴起义那会儿就跟在了吴广身边,其资历之老,在唐国没几人能够相比。 他的能力不算多强,但有这份资历在,唐国群臣平日里都会敬他几分。 哪知道今天会遇到韩信这个愣头青,真敢举着唐王斧钺来杀他。 “葛将军素来忠勇,绝无誉敌恐众之心,他刚才有所失言,但绝不是那个意思,还请韩将军息怒!” 张耳忙开口为葛婴求情。 韩忠、郦商等将领也跟着道:“是呀,请将军息怒,饶葛将军一次吧。” 韩信面无表情,看着葛婴的眸子里有杀意外露。 直到郦食其起身,为葛婴求情。 “将军,今与齐国大战在即,若在此时先斩自家大将,或许会对军心不利,还请将军暂饶葛将军一次,让他戴罪立功。” 韩信和郦食其对视。 郦食其对他微微点头,示意韩信答应下来。 韩信北上前,唐王曾嘱咐过他到了东郡可与谋士郦食其多商议行事,同时也专门下令给郦食其,让他配合韩信立足掌军。 今日针对葛婴,就是郦食其和韩信提前做好的计划,借处罚葛婴在军中确立威信。 杀还是不能真杀的,只需做一个姿态出来就是了。 但韩信素来自傲,被葛婴多次挑衅,刚才是真生出了杀意。 他深吸了口气,将这股杀意按捺下去,说道:“郦先生所言也有道理。葛将军,本将军可暂饶你一次,你可愿戴罪立功?” “葛将军。” 张耳等人忙对葛婴使眼色,让他应下来。 葛婴也有些被吓到了,他能看出韩信刚才是真想下杀手。 这是个愣头青啊! 一发起狠来不会顾虑他人的身份、地位,以及杀掉后带来的影响,说杀就敢杀。 若换成以前当盗匪的时候,葛婴绝对敢和韩信强硬到底,一条命罢了,为了争口气不要命也行。 可现在当了将军,身居高位,葛婴的心境就有些不一样。 他是唐国后将军啊,死在这种愣头小子身上可真是太亏了,哪怕唐王日后处罚韩信,他葛婴也活不过来。 葛婴咬咬牙,低着脑袋道:“多谢将军相饶,末将愿戴罪立功。” “嗯。” 韩信点点头,挥手让杨喜及众甲士下去。 见葛婴低头,韩信也放过了他,众将皆松了口气。 有了这一幕,接下来继续商议反击齐军的事情。 众将不敢多嘴抗议,哪怕是对韩信的一些计划有意见,也都是轻声细语好好说。 毕竟韩信有虎符在手,能调动全军。有斧钺在手,能杀诸将。 这种有权力,又容易热血上脑的年轻小子,张耳等人不敢轻易招惹,只能把不满放在心里,等日后告状给唐王。 唐营的指挥权彻底集中到了韩信手中。 针对齐军的反击计划也很快制定了下来。 两日后,一封战书便被使者送到了齐国军营。 “韩信邀我大战,一决胜负?” 田荣收到这封战书的时候,当场愣了半天,紧接着爆发出大笑。 “哈哈哈,天助我也!” “天助我齐国!” “唐王失智,派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来当大将,真是自寻死路!” 第410章 :兵战于野 战书上约定的时间是在三日后。 这三天时间里,韩信亲自深入军营,用最快的速度去了解唐军各部的具体情况,将每一部唐卒的人数、装备以及将领等信息记在心中。 韩信没有时间也没有必要去得到每一个兵卒的爱戴和拥护。 他只需要掌握各部情况,在宏观上进行安排和分配,至于具体的带队指挥,自有下面的各部唐将去执行。 唐军的训练也不需要他去操心,除了飞熊、龙骧两支募兵外,张耳的征召兵和郦商的魏军都是上过战场的老卒,质量上有保证,可以略过初期的配合训练这一步。 韩信要做的就是指挥,用他的能力去打赢这一场兵力悬殊的战斗。 因为有斧钺之事在前,张耳、葛婴、韩忠等将领不敢招惹韩信,对其下达的命令全力配合,丝毫不敢违背。 但对韩信的不满并未消失,而是压在了心底,等待着爆发的机会。 “此战若是能胜也就罢了,要是出现问题,吾等定要在大王面前告你一状!” “我葛婴是大王爱将,你一孺子竟敢当众那样对我,我定要请大王狠狠责罚你!” 诸将的想法,韩信是清楚的。 他不在乎。 因为韩信为了这场大战已经赌上了自己的性命。 不胜即死。 所以这一战必须胜! 如果输了,他韩信也没有必要活下去了。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 濮阳城东的原野上,人声鼎沸。 唐齐两军各从东西而来。 西边,是除掉防守和特殊兵力后,人数在两万多人的唐军。 赤旗蔽空,殊为壮观。 更加震撼人心的是从对面行来的齐军。 一眼望过去,黑影近乎无边无际,全是上下涌动的人头。 八万大军。 田荣留了万人守在北边二十里外的顿丘,那里是齐军的粮秣所在,必须要安排重兵防守。 除此外后方各城池也需留兵驻守,再加上之前的伤亡,齐军现在能派上战场的就只有八万人。 不到十万,但也足够了,是对面唐军的三倍以上。 这也是田荣的自信所在。 “如果唐军还是由张耳统领,躲在壁垒后死守濮阳一线,那我还真拿他们没什么办法,只能率军去其他地方。可是这韩信……” “哈哈,我也不知道该说此人是自大还是愚蠢。就这点人数,也敢主动出来和我打?真不知是谁给了韩信勇气,让他如此猖狂。” 田荣立在战车上,登高远望,看着对面唐军战阵,再度哈哈笑起来。 他承认唐军的战力比同等数量的齐军厉害,可人数差距在这里,怎么看也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战斗。 田荣的战车旁边,还有一匹小马跟随。 娄敬坐在马上,听着田荣嚣张的话语,暗暗摇头。 他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唐王一向以英明著称,怎么会将一个毫无能力的近臣派到唐齐战场来,而且这韩信一来就直接下发战书,放弃自己的防守优势邀约田荣在野外决战,这怎么看都不正常。 事出反常必有妖。 娄敬提示田荣要小心唐军耍诈。 田荣随口应下来,但娄敬看他的模样还是有些不在乎。 华无伤等将还不时讥讽韩信是个靠佞幸上位的近臣,没什么能力。 这让田荣的自信心膨胀。 一个只会打胡人的唐国佞臣,带着两三万人到野外和我八万齐军打。 这怎么看都是白送啊。 不抓住机会将其干掉,那可真是有违天意了。 “破敌建功,就在今日!” “等打败韩信,拿下濮阳,满城的财物和女人全都赏给你们!” 田荣在战前发下了激励将士的军令。 “嗷嗷嗷!” 齐军兵卒士气大涨,斗志十足。 而对面唐军远逊于己方的数量,又让他们充满了勇气。 “出击!” 战鼓敲响,齐军迈步前进。 第一轮攻势,田荣派出了三万人,这已经比对面的唐军数量多了。 左、中、右三军上前。 如洪浪翻涌,向着唐军扑了过去。 “来了。” 韩信深吸了口气。 他举起手,高呼道:“战!” “战!” 呼声震天。 伴随声音响起的是箭矢如蝗,射翻了最前面的一批齐卒。 很快齐军先锋冲入唐军战阵,两军士卒短兵相接,奋力厮杀起来。 “二三子,好好教训这些齐人,不堕我飞熊军的威名!” 葛婴在阵中高呼。 他对韩信不爽,但那是内部矛盾,到了战场上和齐军作战,肯定是奋力相拼。 另外两边的张耳、郦商也是如此,各自领兵抗线,激励兵卒死战。 双方奋力相搏,剑戟挥动,血肉横飞,惨呼声接连不断。 齐军攻势看上去很凶猛。 但唐军挡了下来,甚至阵线都没有往后移动一步。 究其原因,还是两军士卒的素质有很大差距。 葛婴的飞熊军是从关中秦卒中挑精锐者收编,这些士卒曾跟着章邯、司马夷等人吊打关东义军,后来又跟随葛婴攻打韩地,围杀龙且,抵御齐军,人人都身经百战,作战配合默契。 更重要的是这些兵卒将生死看淡,见血不惊,周围的袍泽被敌人击倒,他们眼睛都不会眨一下,还会顺势将武器捅入敌人的身体。他们也清楚的知道,杀人的时候从哪个位置捅进去会更省力更容易毙命。 齐军则都是秋收后征召的新兵,到现在也就入伍两个多月,战斗经验很少。 许多齐人受到激励,冲锋的时候热血上涌,嗷嗷大叫,一副乃公要杀尽前方唐军的模样。 可真等他们见到残肢横飞的场景,看到自己的袍泽被敌人一戟砍翻,许多人当场就傻了,那阵阵尖厉惨叫传入他们耳中,更是吓得双腿发抖,连上前都不敢。 田荣带着齐军杀入东郡,唐军就龟缩在壁垒后,不和他们打野战,只凭借营垒防守,齐军几乎就没有大型野战的经历,诸部齐将也都缺乏在原野上指挥的经验。 现在两军相战,齐军撞在唐军阵上,唐军如巨石般岿然不动,反倒是齐军自己冲乱了阵脚,内部出现了混乱。 和不动如山的唐军相比,齐军从上到下,都体现出了一种低劣感。 “这些唐军还挺难啃的啊。” 田荣嘴里嘀咕了声,面上有些挂不住。 “派出车骑,去击唐军侧翼。另外再派一万人冲阵,我倒要看看那韩信能挡得住多久!” 田荣大手一挥,下令车骑出击的同时,又派上了一万预备队,准备给唐军施加更大的压力。 他脸上依旧充满自信。 短时间内拿不下唐军没关系,反正他齐国人多,总有压垮对面的时候。 一万齐军派上去,将前线混乱的局势稳住了一些,并再度冲击唐军战阵。 侧翼方向,齐军战车滚滚而动,开始发动了进攻。 车骑配合步卒进攻,齐军在战场上占据了上风,显得威风凛凛,全力压着唐军打。 “齐人如雀鸟汇聚,无精兵之象。” 韩信收回目光,嘴角泛起笑容。 他并未被齐军展现出来的威势吓住。 唐军轻松扛住了敌人第一轮进攻,已经体现出了卓越的战斗素质。 只要将领不犯浑,唐军继续扛住齐军的进攻,问题并不大。 韩信带着主力在这里扛住齐军,吸引到田荣的所有注意力,那也就为这一场战斗争取到了胜利的机会。 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 正兵在这里打得如火如荼。 那奇兵,也是该到上场的时候了。 第411章 :顿丘之击 顿丘。 位于濮阳东北,一座靠近大河的城邑。 因其距离濮阳很近,是齐军向西进攻的桥头堡,顿丘城外的大营就成了齐军的屯粮之所。 这个重要的地点,田荣格外上心。 他率主力向西,同韩信在濮阳野战,留下将军田解率兵一万在顿丘大营守卫。 并告诫田解要小心防备,避免被唐军偷袭。 从东郡的唐军兵力情况来看,一万齐军在后面留守,足以确保安全了。 田解三十余岁,身高八尺,魁梧雄壮,乃是齐国宗室中有名的威武男儿。 他平日里最喜欢的是喝酒饮乐。 不过在这两军相战的关键时刻,田解知道轻重,很好的控制住自己的欲望。 他派了许多哨骑在附近道路巡视警戒,同时营中防备也未曾松懈,安排甲士来往巡逻,自己则披甲佩剑,带着短兵巡视军营,激励兵卒认真守备。 “相邦正与唐军大战,此乃最为重要的时刻,吾等虽不能上前线杀敌,但也要为相邦守好辎重粮秣,此地绝不容有失!都给本将军打起精神来,等此战打完,拿下濮阳,便犒赏全军,让尔等都能大吃一顿!” 田解的布防很有效果。 在外警戒的哨骑很快就发现了唐军的踪迹,匆忙回营禀报。 “东南侧发现唐军骑兵,数量可能有两三千骑,正奔我大营而来!” “自东南而来?这些唐军还真是绕了好大一个圈啊,呵呵。” 田解闻报,冷笑起来:“看来这就是韩信敢向我军邀战的原因了,以正兵前战,而又以奇兵突袭我粮秣重地,妄图以少胜多,这倒也是一条妙计。只可惜啊,遇到我田解在此,韩信这一招只能落个无功,今日正好让唐军知道什么叫做铜墙铁壁!” “来人,敲响战鼓,各部备战!” “派人传信相邦,告知唐军骑兵突袭之事,请他派人来援! 田解大声吩咐。 他的任务是防守顿丘这个屯粮重地,绝不会主动出击,而面对这支突如其来的唐军,想要确保万无一失,还是得需要田荣那边派人前来支援。 …… 唐军骑兵践踏大地,由远及近,奔行至顿丘齐营外。 “将军,齐军守备森严,吾等没有突入进去的机会。” 韩忠听闻汇报,又亲自上前查看,果真见到齐营壁垒森严,鼓声隆隆不绝,齐军战卒各持弓弩矛戟严阵以待,就等着他带人冲营。 奇袭失败。 韩忠面色如常。 这是唐军诸将早已预料的事情。 田荣又不是傻子,对于自己的粮草重地肯定会布下重兵把守,防着被人偷袭。 唐军主力在前线对敌,韩忠带来的骑兵就三千余人,大部分都是他从燕地招募的精锐骑士,野战或许很强悍,可如果用来攻坚营垒,那就有些乏力了。 齐军不出来,他们不可能攻进去。 好在韩忠的任务也不是强攻齐营。 “齐营若有快马前去报信,勿要追赶。” “派一队人前去监视濮阳方向的齐军动作。” “封锁道路,按计划行事。” 韩忠连续下令,扫了一眼远处。 那是冬日照耀下的树林,齐军日常生火造饭,所需的树木都是从那里砍伐。 他嘴角勾起笑容。 …… 濮阳以东的主战场上,两军厮杀十分激烈,惨叫声不绝于耳,兵卒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齐军车骑被数百唐骑拦截,唐军两翼的步卒又多以矛戟列阵,没有给齐军战车从侧翼撕裂战阵的机会。 田荣派上去的一万援军,稳定住了前线齐军溃败的趋势,但并没有攻破唐军战阵的能力。 “再派一万上去!给我全力攻击!” 田荣眼见难以突破,就再度增加兵力。 质量不行,那就以数量去堆。 唐齐两军在这濮阳之野疯狂厮杀。 进攻,防守,反击,补兵,再进攻,僵持…… 一个下午的时间,双方死伤已超过万人,其中多以齐军为主,但唐军的损伤也不算小,伤亡在三千以上。 到处都是血雨腥风,双方已杀红了眼。 韩信是第一次指挥这种大规模战斗,但他却毫无生涩困难之感,指挥部署游刃有余,在他的调度下,唐军每一部兵力都能得到合理的利用,齐军的每一次进攻,都能被他巧妙的击退。 不过从表面上来看,齐军整整五万人压上去,以多敌少,还是占据了上风。 田荣的心情比较平稳。 就在这时,有后方快马来报。 “相邦,唐军骑兵绕道从东南方出现,袭我顿丘大营,今已被田解将军挡住。但为保万无一失,还请相邦派人前往支援。” “唐军骑兵袭我后方?” 田荣一怔。 接着他望向娄敬,大笑起来:“先生一直认为韩信邀我在野外大战,是暗中藏了阴谋,如今一看,果如先生所料,这韩信确实是在和我耍手段啊。只是他就这点招数吗?哈哈哈,真是太小瞧我田荣了!” 田荣笑的很畅快。 因为他在顿丘安排了重兵防备,整整一万人守卫营垒,唐军就算派几千人绕道过去,能起到什么用处? 娄敬闻言,紧皱的眉头舒缓开。 韩信为何会反常邀战的原因解开了。 原来是试图将齐军主力吸引在这里,然后再以骑兵绕后突袭顿丘,只要唐军能杀入顿丘齐营,将里面的齐军粮秣一把火烧了,那此战齐军就彻底完了。 很不错的招数,若是成功,可以一击定胜负。 但他忽略了齐军同样有防备。 大家都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任由你偷袭,那肯定是得做好防备措施的。 而只要顿丘方向能够挡住唐军,那正面战场上齐军就占据了极大优势,哪怕一天之内无法击灭韩信的主力,也能大量杀伤唐军兵力,后续进攻会容易的多。 这个韩信,还是太年轻了啊,为了追求功绩竟行此险招。 娄敬摇摇头,又建言道:“顿丘大营对我军极为重要,相邦还是速速派人前去支援的好。” 田荣点头,立刻下令道。 “命田吸率军一万前去支援顿丘,护住我方要地!” 一万齐军,加上顿丘大营的田解的一万人,足以确保后方无患了。 而派走一万人后,田荣麾下还有整整两万预备兵可用。 “小小韩信,不识天高地厚竟在本相面前耍这种花招,真是可笑。今日定要好好痛击你一场!” 田荣转头望向远方战场,面露讥讽。 他很自信。 因为派出一万人支援顿丘后。 他的手下还有两万预备队,可以随时调动。 兵多就是力量,兵多就是自信。 优势在我,可不是说说而已。 …… “顿丘重地,不容有失,速速跟上,勿要拖延!” 一万齐军快步奔行,排成一条长蛇往东北而去。 齐将田吸立在战车上,面目肃然。 顿丘的粮草很重要,他必须要抓紧时间前往支援。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田吸还是控制了一些速度,尽量保留兵卒的体力,能够在抵达顿丘的时候立刻投入战斗。 只是等他率军一路奔行,接近顿丘大营十里左右,田吸的脸色就变了。 “火!” “起火了!大火!” “糟了,吾等大营被烧了!” 众齐卒大惊失色。 就在远处,烈焰冲天而起,遮蔽了大半天空。 那里正是顿丘的方向,这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他们的大营被烧掉了。 顿丘的粮草一旦被烧,齐军可就完蛋了。 “田解是干什么吃的!” 田吸惊怒不已。 “他整整一万人,一万人啊!这都挡不住吗!” 这下田吸再也不能稳重行军了。 “快!快!快!” “立刻赶路,支援顿丘,全军加速!冲!冲!冲!” 齐军各部将领嘶吼着,催促兵卒加快脚步,全力去支援营垒。 若是他们跑得快了,说不得还能从唐军手中抢下一部分粮食。 一万齐军加速赶路。 上上下下尽数慌成了一团,原本还算整齐的队伍因紧急加速而变得乱七八糟。 没有人在乎。 他们的心全被前方燃烧的火焰与烟雾勾住了。 直到最前方的车骑遭遇攻袭,狼狈往回逃来。 “将军,唐军来了!” “唐军骑兵向我军来了!” 伴随那尖厉和恐惧的声音响起的,是如雷鸣般的马蹄声。 唐军的骑兵出现在了这支齐军的前方。 “幽州铁骑,天下无敌!” 韩忠纵马驰骋,举臂高呼。 他的身后,是无数脸色涨红,跟着高呼的骑士。 唐骑休整许久,人马精力充沛,如今一发起冲锋,其势正如排山倒海,呼啸而来。 第412章 :奇兵迭出 “火!” “唐军在外面放火了?” “他们这是发什么疯,不来攻我营垒,反而在外面放火做什么?” “说不定唐军是想把那片林子全烧光,等咱们没有柴火可烧,活活冻死咱们!” “哈哈哈,好一条妙计!” 顿丘大营,齐军士卒望着远处冲天而起的火光浓雾,私下议论纷纷。 唐军骑兵从东南方向出现的时候,将留守此地的齐军吓了一跳。 好在主将田解很早就做好了预案,发现唐军的第一时间就连续下令,按照方案进行防守布置。 大量鹿角、拒马堵在营门,防止骑兵突入。 张弓上弦的弩弓手排成一列,只要唐军敢接近就迎头射一波。 弩弓手后方是大量矛戟和剑盾兵,他们站位整齐,等到射手退下后就会顶在最前线。 一切井然有序,加上人数优势,田解很有信心将前来偷营的唐军挡住,并且给予对方重创。 可没想到这支唐军骑兵见齐军营垒守备森然,偷袭已是无望,竟然就不攻了。 不攻就算了,那就撤走吧。 问题是这支唐军也不撤走,反而派兵去封锁道路,并在不远处的林间下马休息。 田解怕对方有诈,不敢率兵出击。 他的任务是镇守顿丘大营,将粮秣辎重守住就是胜利,至于驱赶唐军还是等着相邦派来的援军吧。 在这种情况下,唐齐两军明明是战场上的生死仇敌,却在这顿丘隔营相望,大眼瞪小眼,谁也不主动。 时间在僵持中渡过。 直到下午,算算时间,相邦收到消息后派来的援军应该也快抵达了。 然后唐军放火了,将齐营附近的林木点燃。 冬季树木干燥,一点就燃,军队成建制的放火烧林,转瞬间便是烈焰冲天而起。 齐卒们惊愕不已。 放完火后,唐军骑兵留下一小部分监视齐营,剩下的人全跟着往西去了。 田解看着这一幕,略微愣了下,待反应过来已是脸色大变。 “糟了,唐军是要去打我方援军!” …… “杀!” “挡我者死!” “幽州铁骑,一往无前!” 巨大的轰鸣声中,唐军骑兵带着可怕的威势撞入混乱的齐军队伍,卷起一片血雨。 惨呼声不断响起。 齐军挡不住。 甚至连阻挡的力量都没有。 他们一路奔行十多里,早已精疲力竭,看到火光冲天后更因担忧顿丘大营而心神震荡。 体力衰竭,心无战意,还是以混乱的行军阵列去面对唐军骑兵的冲击。 没有任何的悬念。 只是一个照面,齐军前锋就被击破。 唐军骑兵破入齐军阵列,一路冲杀,无人可挡,溃卒们呼号着四处逃跑 后方的齐卒也都陷入巨大的恐惧中。 “列阵抵挡!” “我军人多,尔等不要怕!不要跑!” 田吸举臂高呼,意图控制局势。 齐军才被征召了两三个月,训练时间不足,也没打过几场血战,在局势稳定以多打少的情况下和人厮杀问题不大,他们还是稳得住的。 可如果放到眼前的这种逆风局势里。 就算是孙武在世,吴起复生,也是带不动齐军的,只能叹上一句“为之奈何?” 没人听田吸的,后方的齐军甚至不等唐军骑兵冲杀过来,自己就溃了。 而田吸的高呼,以及他那精致的甲胄,华丽的将旗,都吸引到了唐军的注意。 “齐将在那里,给我杀过去,砍了他的脑袋!” 韩忠兴奋一呼,周围骑从嗷嗷叫着,纵马向田吸所在的方向扑了过去。 …… 战场距离顿丘大营只有几里地,田解发现情况不对后就立刻派人前去查探。 齐军车骑一出营,就被留下监视的唐骑进行围杀。 但齐军人数不少,一部分挡住唐骑,剩下的人很快就探查到西边的消息,匆忙回营禀报。 “将军,大事不好了!相邦派来的援兵被唐军突袭,还请速速前往救援啊!” 消息一说出来,齐营诸将皆惊。 “果然如此,这些唐人还真是够歹毒,竟敢戏弄本将!” 田解怒声大骂。 援兵被唐军突袭,田解很愤怒。 可真正让他怒极的还是从此事中感受到了侮辱。 田解本以为自己的位置很重要,是这支唐军的目标,拿出了全部的斗志准备打一场酣畅淋漓的防守战。 哪知道对方根本就不在乎自己,而是利用他镇守的顿丘大营,吸引齐国援兵,然后来一场围点打援。 岂有此理! 你们把我田解当成什么人了,只是一个诱饵吗? 怒气在心中翻涌。 故而当手下将领提议增援的时候,田解没有犹豫。 “留兵五千在营中驻守,余者随我出击,助援军歼灭唐贼!” 田解怒吼一声,下达了出击的命令。 唐军目的已经暴露,三千骑皆在西南和援兵交战,顿丘大营现在是安全的,他没有必要继续坚守不出,坐视唐军击破援兵。 留五千人守营足够了。 齐军一直整装待发,收到命令,立刻开拔出营,在田解的率领下,大步向着西南数里外的战场奔去。 剩下守营的五千人也大多集中在靠近战场西南侧,随时注意着外面的情况,准备增援和接应。 而在其他几个方向,因唐军骑兵在第一时间封锁道路的原因,齐军并不知道发生的变故。 顿丘北边的数里处,有大河之水滔滔流淌。 这里是顿丘的港口所在,平日里有一队齐军在此放哨警戒,巡查河岸,一旦发现大河对面有所异动,就会立刻通知南边的大营。 但唐军骑兵在封锁道路后以迅雷之势奔到此处,扑杀了此处的巡逻齐军,让原本重要的大河防线成为了齐军的盲区。 大营里的田解只知道防守唐骑,完全没注意到北边的变化。 宽阔的河面上,数百艘船只随着波浪涌动上下起伏,随着船只划动,河水被劈成两半,激起层层浊浪。 赤色唐旗迎风飘扬,自北而南,覆盖了南岸的河滩地。 一艘艘船只完成征程,靠岸登陆,披甲戴冑的唐卒一个接一个踏上顿丘之地。 先是十人,然后百人,再往后千人,万人…… “按韩将军的计划,龙骧将军会封锁道路和吸引住顿丘大营的齐军注意,并寻机突袭齐国援兵。邓将军则可趁机率军自北袭击齐营,一举建功。此战我军能否得胜,就在邓将军身上了。” 杨喜跟在一年轻武将身侧,脸色因激动而发红。 邓说点了点头,沉声道:“大王既命韩将军统领诸军,他的命令,我会努力完成,杨司马放心便是。” 说完,他转身对短兵下令。 “立刻整军列队,此战就看吾等的了!” “唯!” 来自大河以北的唐军迅速列队,军容浩大,足有上万人。 在邓说的指挥下,直扑南边的齐国军营! 邓说骑在一匹战马上,目光炯炯,满含兴奋之色。 韩忠是奇兵吗? 不! 他邓说才是韩信真正的奇兵! 唐齐两国隔大河交界,为防止齐军渡河北上,唐王南下时命邓说率兵两万沿河防守。 这是一支轻易不得动用的军力。 不管是南边的唐楚战争,还是唐齐激战,邓说都没有南下支援。 同时张耳等人也没有调动他的权力,久而久之便没了什么存在感。 就连齐军也不太注意他,毕竟唐国不可能放弃河北防守,把他调到南边来。 但韩信来了。 他注意到这支兵力,同时他也有唐王赐予的斧钺和虎符,拥有调动邓说配合作战的权力。 所以韩信在三天的时间里派人渡河北上,命邓说准备出战。 为了稳妥起见,韩信派去的是自己的心腹杨喜,还持了唐王交予的调兵虎符。 不管邓说愿不愿意,他都必须出兵。 邓说接了韩信的军令,留下一万人继续防守大河沿线,自己则亲率一万人渡河。 赤旗黑甲,汇聚如龙,自北南下,如蟠龙腾跃,扑向了顿丘的齐军大营。 “敌袭!” “北边!唐军从北边来了!” “天啦,好多的唐军,快快求援!” 齐营中惊呼响彻,到处都是恐惧的叫喊。 留守的齐卒发现了这支来自北边的唐军,他们惊恐之余,一边派人去通知田解,一边调动军力试图防守。 可是之前的唐骑是从南边来的,两军交战的战场在西南方,营垒中的兵力就大都布置在南边。 现在发现敌人从北边来,齐军慌忙调动,终究是显得晚了些,乱了些。 唐军可不会给他们时间。 进入齐营视野后,邓说果断下达了冲锋的号令。 “杀啊!” “在河北待了数月,天天守着大河吃风,今天终于轮到吾等上场了!” “建功立业,就在今朝!” 唐军士气如虹,只用了一轮冲锋,就迅速击破了齐人在仓促间的布防。 “破营了!” “我军已破齐营!” 欢呼声震天动地。 这一刻,堆满了齐军粮秣辎重的顿丘大营,被唐军攻破防线,杀入了营中。 紧接着便是激烈的混战。 随着涌入齐营的唐卒人数越来越多,守营的齐军抵挡不住开始了败退。 在混战中,也不知是唐军还是齐卒,点燃了堆满粮食辎重的仓储。 火焰升腾而起。 空气中弥漫着粮食燃烧时的焦香味。 第413章:一溃千里 冬日斜阳下,顿丘之野枯黄一片,五千齐军自北南下,扑向西南方杀得热火朝天的战场。 “明明是我等着被支援,怎么反而变成我去救援了,这算个什么事啊。” 田解有些不忿的骂着。 他的身后是五千步卒,以及数量极少的车骑。 在田解眼中已经足够了。 毕竟唐军骑兵人数不多,齐国援军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只要统兵的将领能够稳住一波,凭借兵力优势进行反击应该没什么问题,等到田解率兵前去,就可南北夹击,说不定还能反吃下这支唐军。 想象是美好的,可真等田解率军来到交战处,当场就被眼前的情况吓了一跳。 齐军的战阵? 没有。 齐军的反击? 没有。 齐将的指挥反杀? 也没有。 他们能看到的只有无数呼父喊母,被唐骑从后面撵着到处追的齐军溃卒。 以及那提着一个血淋淋的脑袋,高声大呼“齐将已死”唐军战将。 齐将田吸于万军之中,被唐军铁骑突入斩杀。 将旗折断,被唐军挥舞着羞辱。 上万人的齐国援军已经没有了任何反击的能力。 这般景象让田解和五千齐人大受震撼。 “速速上前,救援友军!” 田解咬牙下令。 若知道援军败的这么快这么惨,他是不会出来的。 可现在来都来了,总不至于见死不救,又退回大营里吧? 主将下令,麾下五千兵卒只能硬着头皮杀了上去。 “田解出来了?好啊,中我唐国计矣!” 韩忠窃喜一声,忙高呼下令,率骑兵避而不战,借着速度优势,和田解的军队在这野外打起来游击战来。 两军在野外僵持拖延。 北边突然有厮杀喊叫声响彻。 其声之大,连西南的战场也都听得清清楚楚。 “怎么回事?难道又有敌军来了?” 田解大吃一惊。 很快消息便从后方传来。 “将军,北边突有唐军来袭,数量众多,怕是有上万人啊,将军还请速速回去支援!” 传令兵凄声开口。 田解一张脸刷的变成了白色。 “上万的唐军?怎么可能,唐军主力正在濮阳和相邦大战,派这几千骑兵绕道过来已经是尽力了,哪还能……他妈的,是河北的唐军!他们怎么敢的!” 田解说到一半,反应过来,不由大骂出声,忙下令放弃追赶唐军骑兵,转身去救援大营。 齐军突然仓皇折返。 韩忠看在眼中大喜过望,又见远处喊杀震天,便知道是韩信的计谋得逞了。 “怪不得大王会让韩信来此领兵,确实有本事啊。” “儿郎们,该吾等反击了!” 韩忠大喜之下,召集骑兵,开始衔尾追杀。 田解率齐军边抵挡唐骑,边北退到大营处,本来还想看看是否能亡羊补牢,将唐军赶出去,夺回大营。 哪知入目处却是冲天的大火。 这一次在齐人眼前燃烧起来的不再是野外的林木,而是他们囤积在此,供近十万齐军食用的粮草和无数军械辎重。 “完了!” 田解愣愣的站在原地,眸中是火光倒映。 “我完了,我军完了,齐国完了。” “杀啊!杀齐人,立大功!” 齐营中无数唐卒奔跃而出,与齐军身后的唐军骑兵同时发动了攻势,将田解率领的齐军淹没。 …… “韩信这小子还挺能扛的,死了这么多人,军阵居然都还没溃散。不过没关系,他手里的备用兵力应该没了,人数是死一个就少一个,照这情况打下去,本相要赢了!” 田荣大手一挥,下令道:“再派五千人上去!” 命令下达,五千齐军从后方出阵,迈着整齐的步伐踏上战场。 原本僵持的战线再度向唐军方向倾斜。 齐军质量不行,可整整五千生力军的投入,还是给唐军带来了很大的压力。 “给我顶住!想想你们的妻儿父老,想想唐王对你们的优待,今日都给我死战不退!” 葛婴在战阵中怒声大吼。 唐卒们咬牙奋战,死死扛住战线,丝毫不退。 韩信站在后方,面色如常。 反倒是旁边的郦食其脸露担忧:“将军全把希望放在奇兵上,可奇兵若遇阻碍,则将影响大局,我看这次还是险了些。” 韩信看了眼他,笑道:“兵争之道,哪有事事周全之理,若是瞻前顾后,岂能得大胜之利?以少敌众,若欲取胜,必当行险。”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又自顾低语道:“差不多了。” 没过多久,东北处就有狼狈的骑兵快马奔驰而来。 “相邦!相邦!田吸将军于途中遭遇唐军突袭,我军大败啊!” “什么!田吸手下整整万人,他怎么会被唐军突袭的?他是个蠢材吗?唐军到底有多少人!” 田荣及娄敬等人大惊失色,连忙询问。 娄敬更直接去问顿丘大营的安危。 还未等他们为田吸受袭之事做出安排,报信的骑兵一个接一个的来了。 “相邦!田吸将军被唐人杀了,我军惨败!” “相邦!田解将军率兵出营救援田吸将军,但没想到唐军有伏兵自北边杀来,攻入我军营垒。” “相邦!顿丘大营丢了!” 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送到田荣面前,将他惊得身体颤抖,半天说不出话来。 而给了他沉重一击的是最后传回的消息。 “相邦!顿丘大营被火焚烧,我军的粮草辎重全没了!” 所有听到这话的人都惊住了。 粮草辎重没了。 他们这么多人,吃什么呀? “是河北的唐军南下了,好一个韩信,竟然舍得削弱河北兵力,来袭吾等后方,确实没想到他会来这手。” 娄敬阴沉着脸,对还有些发愣的田荣说道:“相邦,河北唐军攻下顿丘大营,必定会驱赶溃卒来冲击我军,还请速速撤退,往甄城方向与田横将军汇合,借助彼处补给,尚可和唐军相战。” 田荣瞬间惊醒。 他没有立刻答应娄敬的话,而是再度看向前方的战场。 除了撤往田横那边,他还有一个选择。 就是在顿丘的唐军赶到前,将韩信的主力吃掉,然后再携大胜之势,击灭从顿丘来的唐军。 娄敬猜到他的心思,忙道:“相邦,就算吾等能抢先击败韩信,可他只要率残军撤回濮阳坚守,我军一时间也拿不下他啊。现在没了粮草,后方大败,若是在此久持,前有韩信的主力,后有唐军驱赶溃卒来攻,我军危矣。相邦!还请速做决断!” 田荣脸色变了又变。 娄敬说的是对的,除非他能击败韩信后还顺势夺下濮阳唐营,借唐营粮秣补充,否则打下去风险太大了。要是现在不撤,等到顿丘方向的唐军杀过来,齐军就是腹背受敌,那是要出大问题的。 “撤!给我撤!” 这句话田荣是吼出来的,声音里全是不甘与愤怒。 娄敬开始制定撤退方案,并让短兵下去传令。 田荣则死死的盯着远处那被围攻的唐军战阵。 “韩信!韩信!好一个韩信,本相记住你了!” 田荣嘶吼一声,转身往后走去,踏上战车。 说是撤退。 可近十万人的战场,哪是那么容易撤走的。 齐军不敢鸣金收兵,因为金声一响,前面的齐卒都会后退,而对面的唐军既然搞出了这种奇袭诡计,肯定是不会放过他们的,到时候一路追杀,就很容易演变成大溃败。 为保安全,田荣和娄敬先率一万后备军离去,优先保障主帅的安全。 齐将田既则带着五千后备军留下,接应前面交战的大军分批撤退。 “前面诸部给我顶住唐军!” “余部后撤!” “一队一队撤!” 华无伤在前线指挥撤离。 战场上的齐军开始一部一部后退,算不上多么有序,可至少局势还算稳定。如果唐军那边反应不大,齐军主力撤离战场是没什么问题。 可韩信冒着风险将河北唐军调动,为的就是重创齐军主力,怎会放过他们。 眼见齐军后方开始骚动,阵中出现撤退之势。 韩信双眸一亮。 “奇兵已经建功,接下来便是我反击的时候了!传令诸将军,齐人开始撤退,我军按计划开始反攻追击!” “唯。” 短兵接令,迈着兴奋的步伐下去传令。 郦食其看在眼中,皱眉道:“将军不怕齐军使诈?我观那田荣尚有许多兵力未曾派上战场,万一他是假意撤退,待我军追击时乱了阵型,他再率兵攻击我军又该如何?” 韩信闻言大笑道:“先生辩才了得,也通些谋略,可在这用兵作战上就有些不太行了。就齐军的纪律和战力,一旦开始撤退,哪怕他是假撤,我军也能将其打成真撤,不,是大溃!” 韩信语带自信。 或许他搞阴谋诡计不一定行,但对军队的判断上绝不会有差。 齐军,不行。 事实正如韩信所料。 齐军那边开始分批撤退,虽然上面没说是为什么要撤,但撤退就是保命,对普通齐卒来说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先撤的人欢天喜地,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被留在战场打掩护的齐卒,心理上可就不平衡了。 他们是与唐军接战的那一批,进攻时冲杀在最前线,撤退时却落到最后边,一个不好甚至连逃命的机会都可能没有。 而那些撤退的齐卒,都是进攻时落在最后面,撤退时跑在最前面。 乃公拼命厮杀,掩护你们这些人逃走? 这种不公平的事情,哪个人心中能够忍受。 特别是对面的唐军接到军令,开始发动激烈的反攻时,这些齐军就坚持不住了。 “撤啊!” “相邦和将军们都跑了,咱们还不跑做什么!” “当兵打仗连钱都没有,乃公凭什么给他们卖命!” 各种叫喊响起。 当第一个齐卒开始转身逃跑的时候,开始引发了连锁反应。 周边的齐卒见到袍泽逃跑,第一反应也是转身跟着就跑。 没人想死。 特别是大家都在逃跑的时候,不逃跑就是傻子了。 “不准跑!逃跑者按军法当……啊!” 一个军法官高举着剑,大声叫喊,试图威胁。 逃跑的齐卒直接一剑捅进了他的胸膛,然后连剑都不要,加快脚步就往后冲去。 敢挡乃公的生路,管你是什么身份,先一剑宰了再说! 一个接一个,很快就有成百上千的齐卒放弃了前方的敌人,开始转身逃窜。不仅是底层的兵卒,低级的军吏也加入了逃离的队伍。 在这一刻,整个齐军战线彻底崩溃了。 “怎么会这样?还有这么多人在,逃什么逃!” 断后指挥的华无伤大惊失色。 齐军人数众多,虽然撤走了大部分,但在前线和唐军拼杀的至少还有两万以上。这么多人数,完全还能再支撑很久,怎得才一会儿功夫,就全崩溃了? 华无伤惊愕之余,身侧短兵急促道:“将军,我军阵线守不住了,还请将军速速离去!” 眼见前方战线开始溃散,而唐军那边战鼓擂动,开始反击追杀,华无伤也知大事不好。 他从谏如流,勒马回转,在短兵的掩护下,开始向东逃去。 另一员留守的齐将田既,见到前线突然崩溃,也大吃了一惊,他正要带手下五千人前去接应,堵住唐军的追杀队伍,却发现东北边有大量人影出现。 “跑啊!” “唐军杀来了!” 顿丘方向,田吸、田解的残军溃卒赶来了。 他们边呼边叫,散播着恐慌的情绪。 而在他们的后方,烟尘飘扬,有马蹄声响起。 田既手下的五千人也不是什么精兵,见到前线大军崩溃,东北大营方向又是许多袍泽被唐军骑兵驱赶追杀,心态未战而崩,许多齐卒已经开始左顾右盼,生出了逃跑的想法。 “杀!” 葛婴、张耳、郦商等唐将驱使兵卒从西杀来。 韩忠带着骑兵自东北而下,其后方还有大量的河北战卒。 唐军两路夹攻,齐军的抵抗意志被彻底撕碎了。 他们本来就不是专业士兵,就在两三个月前,大多数人都还是地里耕种的农夫,或是游走诸城的商贾,区区两三个月的时间,岂能让他们变成勇敢无畏的战士。 打顺风仗或许还行,但在眼前的形势下,没人还想着战斗。 齐卒们各自争相逃命,一路往东败退。 韩信并不满足于眼前的胜利。 他留张耳率一部兵守城,亲率其余唐军尾随齐军溃卒一路向东追杀。 田荣在撤退途中,听闻后方变故,当场就给惊住了。 “为何会如此?数万大军,怎会败的这么快?” 田荣试图率后备军上前,挽回颓势。 可他还未同唐军接战,就被那蜂拥而来的溃卒给冲乱了阵型,紧接着唐军追赶上来,齐军又惨遭一场大败。 田荣无奈,只能亡命逃跑。 跑到甄城西北时,接到传信的田横率兵前来接应,这才击退了韩信的追兵,彻底止住了齐军的颓势。 到此为止,唐齐两国的濮阳大战算是落下了帷幕。 田荣收拢溃卒,在田横的掩护下回到甄城大营。 一清点跟着他回来的残卒,发现他的兵马已只剩下两万余人。 加上田解在内的近十万齐军,转眼就只剩下了两万。 少了差不多八万人! 或许大部分齐人是在路中跑散了,可被唐军所杀和俘虏的人数绝对不少。 “我的十万大军,怎得就只剩了两万?” 田荣头脑眩晕,整个人已是有些站不稳。 田横忙扶住他,宽慰道:“兄长勿要自责,那唐将韩信太过狡猾,他竟然正面邀战我军,背后却以奇兵偷我大营,手段实在下作。此战之败,非兄长之责啊。” 田荣却不理他,只呆愣的站在原地。 片刻后,他突然仰天嚎叫起来:“我的十万大军!整整十万人啊!” “啊啊啊,韩信竖子!无耻的小竖子!我田荣与你誓不罢休!” …… 唐齐战场,打得热火朝天。 而与此同时,在短暂平静后的楚地。 东楚太子熊翔带着同齐国的盟约归来。 整个唐楚局势又有了新的变化。 第414章 :楚之决策 广陵。 位于大江以北,乃是东海诸城与江东沟通的枢纽所在,也是今日的东楚国都。 “父王,我入齐地,见沿途土地肥沃,城池壮丽。那临淄城更不愧是东方巨都,其人口众多,走在路上随处一望全都是人影,而且许多齐人身上穿的都是丝帛之衣,比咱们广陵还多,那可真是有钱啊。怪不得古人言齐之临淄三百闾,张袂成阴,挥汗成雨,比肩继踵,富冠天下,此果非虚言啊!” 熊翔当着楚怀王的面,眉飞色舞的讲述着他前往齐国的见闻,边说还边嫌弃的打量所在的简陋宫室。 楚宫是刚新建不久的,太过简陋狭小,和齐国王宫相比真称的上寒酸二字。 楚怀王把玩着手中酒杯,待到熊翔说完,这才问道:“齐国得鱼盐之利,又善于商贾买卖,其国家富饶,这一点不谷清楚。但要和唐国作战,还得看其兵卒质量,你觉得齐人之兵甲如何?可有同唐国对敌的实力?” 齐国有没有钱,楚怀王不关心。 他关心的是齐人能不能打,能不能干过唐国。 熊翔神色一滞。 他去齐国出使,或是在宫殿和齐王君臣宴饮,或是在齐国贵人的陪同下游乐于临淄景色。喝的是美酒,玩的是齐女,哪能注意到齐国的军队能不能打,而且齐国也不可能让他去军中参观。 不过这个问题难不倒熊翔。 他略一思索,便点头道:“齐人之军,我未曾见过。但我游于临淄街头时,常看到有一言不合便拔剑相向者,据闻齐人私斗频繁,善于技击,每日皆有人厮杀倒毙于地。齐人这般凶悍,若是征召入伍为军,那肯定是很厉害的。” “而且齐国人多,这一次齐相率十余万大军攻入东郡,就打得唐军缩首不敢冒头。我走之前还听说唐王临阵换将,派了韩信前去统兵。此人若是乱出昏招,说不得能让齐国打出一场大胜!” 楚怀王皱眉道:“韩信,韩国太尉?” 熊翔笑道:“并非韩太尉,而是唐王近臣,据说才二十多岁,靠恩宠上位。这种人定然不是齐相的对手。” 楚怀王心中一动,思索唐国有名的战将,果然是没找到这个叫做韩信的年轻人,又听到他才二十多岁,不由放下心来。 “如此甚好,齐国既然在魏地有优势,不谷就可以放下心和唐国开战了,不谷将立刻传信令尹,让他去袭灭唐军!” “父王怎得如此急促?” “哼,还不是唐国逼的!” 楚怀王脸色阴沉道:“吴广能杀项梁,将项氏逆贼击灭,不谷心中是感激他的。可此人太过贪婪了,占了陈郡还不满足,又逼迫上柱国让出泗水郡。这也就罢了,最可恶的是吴广派军南渡淮水,取我淮南地。” “不谷派使者前去抗议,愿同他隔淮水而分境,但被吴广拒绝,现在那岳成虽然没攻我寿春,但西边的安丰、期思、弦邑等地已经被其所占,不谷在南边的驻军皆被岳成赶走。而且有消息说,那吴广还命其手下李左车率军攻下了南阳,正在急攻南郡。” “这些地方都是楚地,本该是我熊氏的土地啊!吴广现在派兵略取,每过一日,他都将多占几座城池,如果再拖延下去,南边半个楚地都将被唐国所侵,到了那时,唐军大举来攻,我楚国如何挡的住啊?” “为今之计,只有和唐国开战,若能趁着吴广分兵他地,自身兵力不足的时候将其击破,或许就可扭转颓势,将楚地重新夺回来!” 楚怀王冷声开口。 不是他想和唐国开战,而是现在必须开战。 否则等淮南楚地全被唐军吞下,唐国大军来攻,他这小小的楚国拿什么去抵挡? 熊翔听得点头,道:“父王说得有道理,只是吾等现在和唐国开战,用什么理由?” “当然是以吴广侵我楚地为由了。不过在此之前……不谷将不宣而战,先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 楚怀王的命令,被快马送到徐县外的楚军大营,送到了令尹宋义的手中。 宋义召集刘邦商议,将此事一说。 刘邦当场大惊失色,忙道:“令尹,此事还当劝大王从长计议啊。唐国已占天下大半,其军力雄厚,我楚国若同唐国开战绝不是对手,就算与齐国结盟了,也没有多少胜机。而且不宣而战,多少有违道义,要慎重啊!” “是呀,现在上柱国伤势未定,而唐军刚灭项氏,正士气如虹,此时与唐国开战,对我军不利。如果大王真要和唐国开战,不妨等等齐国那边的情况。若是齐国能胜,唐王必定会北上率军援救,我军趁势进攻,则将取胜。如果齐国大败,我军则更当谨慎考虑才是。” 陆贾跟随在侧,也忙出口劝谏。 他和刘邦是见识过唐军威势的,深知两军之差距。 “上柱国和陆生说的是,唐军战力很强,我军如果和他们开战或许不是对手。” 宋义点了点头,又转而道:“但照眼前形势,唐楚之间必有一战。唐军虽然厉害,我楚国也并非没有胜机。现在我国刚与齐国结盟,唐国并不知晓这件事情,再加上之前上柱国让出泗水郡,他们必定会轻视我军,没有什么防备。” “我军如果在此时进攻,必定能打唐军一个措手不及,赢得一场大胜。反而现在不发动进攻,等到我楚国同齐国的盟约暴露出来,则唐国一定会有所防范,那可就失了先机啊,这也是为何大王想要不宣而战的原因。” “而且现在吴广将司马卬派往睢水以北去取丰沛,欲攻薛郡。又遣岳成南渡淮水去夺九江等地,唐军兵力分散,那吴广麾下最多三四万人,而且还得分守刚打下的陈郡、泗水郡诸城,这恰恰是他兵力最薄弱的时候,此时不攻,那可真是错失良机了啊!” 宋义言之凿凿,说得有理有据,就连刘邦和陆贾一时间也不能反驳。 照当今局势来看,楚军想要得胜,还真只有趁着这机会偷袭唐军才有得胜的机会,否则等到齐楚盟约暴露,他们就会失去先机,时间拖得越久,对楚国越不利。 宋义看了二人一眼,嘴角泛起一抹阴冷的笑容:“而且我还会派人前去假意同唐王商讨结盟之事,做出恭敬的姿态,让他失去戒备,到时候我军发动突袭,必能大举得胜!” 假意结盟,不宣而战,突然袭击…… 这一套操作下来,确实很有胜利的希望,只是这名声嘛,怕是得毁掉了。 等陆贾说出这方面的担忧,宋义冷笑道:“名声?若是国家灭亡,那这名声还有何用?唯有击退唐国,保存住我楚国社稷,方才可谈名声二字啊!” 刘邦不想和唐国开战,可又见宋义说的头头是道,而且还有楚王诏令,这是打定了要偷袭的主意。 他略微犹豫,说道:“令尹说的是,但我身负创伤,不能多动,怕是无法上阵统兵啊。” 刘邦本想说些打仗的困难事,让宋义再多考虑考虑。 哪知道宋义闻言,指着刘邦大笑起来。 “此事无妨,上柱国你好生休息就是,我宋义虽然不如上柱国会打仗,但也是看过兵法的,这兵就由我来带吧!” 话一出。 刘邦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他死死的盯着宋义。 这家伙,竟然要夺我的兵权? 第415章 :立碑刻石 蕲县城外,唐旗飘扬。 唐军主力依旧驻扎在这里。 吴广在刘邦撤军后,并没有率兵回到陈郡,而是依旧留在蕲县。 陈郡是西楚的都城所在,本该是反抗最激烈的地方。 可那里是吴广的家乡,还是他和陈胜当年的根据地,民众基础很好,陈郡的楚人对吴广非常的支持,就算吴广没有率兵回去驻守,也无背叛的风险。 更别说陈郡西边的南阳郡已被李左车打下了,北边是魏地,东边则是吴广的主力,三面包夹下没人敢在这种时候生乱。 反而是刚刚占领的泗水郡,需要吴广多加用心。 刘邦退兵到徐县附近,同宋义带来的人马汇合,兵力再度上涨到两万以上。 这是一个威胁。 东楚军的战斗力或许不算强,可人数在那里,再加上还是刘邦、曹参、樊哙等人领的兵,吴广不惧怕,但提防是少不了的,这也是他驻军于蕲县的缘故。 除了这个原因,吴广之所以在蕲县久留,也有一些其他因素。 大泽乡。 吴广走在既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道路上,神色有些恍惚。 “嘿呀,就是这片空地,当年咱们被押送着前往渔阳戍边,结果刚走到大泽乡就听说前面有暴雨阻路,不能通行,只能无奈在这里驻扎下来,想着等天晴了再走。” 阿牛一阵小跑,奔到前边的一片宽阔平地上,指着杂草枯黄的地面,对众人眉飞色舞道:“结果尔等猜怎么样了?” “莫不是大王奋起举事,为天下首倡大义?” 蒯彻、陈平等人配合询问,十分上道。 吴广也停住脚步,笑吟吟的看着阿牛。 这位唐国的文宣将军,将平日在手下面前的稳重模样扔到一旁,仿佛跨越时空,变回了当年跟在吴广身后吹牛捧哏的小跟班。 阿牛哈哈大笑,得意道:“然也,大王年少时就有英雄之志,曾言他日若遇机会,必将为天下之民推翻暴秦的统治!” “当时吾等在这蕲县大泽乡突遇暴雨,那领兵的秦将害怕失期被斩,便将怒气发在吾等头上,常常施虐吾等,大王看不过去,又思民间疾苦,就邀约陈王共举大事,一举推翻这暴秦的统治,为天下之民开一太平盛世。那一刻,天雷地动,有白龙腾空,夜间有狐鸣为鬼神传信,呼曰诛暴秦,立新王。” “陈王与吾等本愿举大王为尊,可大王与陈王早已约为兄弟,有长幼之序,大王顾念此事,不敢以弟代兄,故愿尊长者为王。吾等皆听大王之言,奉陈王起事……” 吴广见众臣都饶有兴趣的听着,并不时拍他马屁。 他笑着对众人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想要静静,便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毋死忠诚的跟在他的后方。 大概走了一两百步。 眼前出现了一座破损的土台。 吴广定定的看着它。 “就是这里吧?” 毋死瓮声道:“是这儿,当初大王和陈王带吾等举义,临时修了此台,把县尉的脑袋摆在上面祭祀。” 当时修筑仓促,泥土夯的不实,这两年里被雨水冲垮了不少。 吴广轻轻叹了一声。 “阿胜,我又回来了。” 重游故地,回到了一切开始的地方。 看着破碎的土台。 吴广想到了陈胜,也想到了当初那场掀动天下的大泽乡起义。 物犹在,人已非。 而随着时间流逝,昔日的历史将逐渐变得模糊。 就如阿牛口中对大泽乡举义的重新述说。 从大楚兴,陈胜王。 到诛暴秦,立新王。 从陈胜的首义者身份,变成他吴广的以长幼之序相让。 如果再更迭几代人,或许当年的事情就再也没人能说的清。 一切都将变成他吴广一个人的神话。 包括陈胜在内,所有的人都将变成他吴广的配角。 而当初他们反秦的那些豪言壮语,也说不定都会被扭曲,或是随着历史消散。 吴广站立着,沉思了片刻。 他转头对跟随的张敖道:“这里是当初寡人与陈王为天下首倡大义之地,尔等让人在此立碑刻石,以纪念昔日义举。上面再刻上几句话。” “天下苦秦久矣。” “伐无道,诛暴秦。”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前面两句话时,张敖还听得神色激动,可听到最后一句话,他略微有些犹豫,向吴广道:“大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确为豪言之语,然则大王今日为王,若以此刻石,会不会……” 张敖欲言又止。 吴广笑起来:“寡人无惧,让尔等刻,尔等就这样刻。” 他明白张敖的担忧。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对于已经身为王侯的他们并不是什么好事。 身份一变,立场也就变了。 这种话若是广泛传播,日后或许有人会跟着有样学样。 但吴广不在乎。 “若是君王圣明,国家富强,以仁义施于天下,万民拥护,那有无此语也没什么区别。别说是一场大泽乡,就算是十场百场也无用处。” “而若是君王昏聩,天下民不聊生,这江山便为英雄所取又有何妨?真有人能借着此语而得胜,说明天下也是该到易主的时候了。” 吴广心中自语。 而下达了立碑刻石,纪念昔日大泽乡举义的命令后,吴广也不在大泽乡多待,与众人赶回蕲县。 刚抵达蕲县大营,吴广就收到了一个消息。 “大王,东楚令尹宋义派使者前来,欲拜见大王,此刻正在偏帐等候。” “宋义派人来做什么?” 吴广略微惊讶。 之前刘邦被他恐吓撤军,将泗水郡让给了唐国。 宋义和楚怀王听说后十分不满,他们知道打不过唐军,就寄希望于外交解决,派来使者进行交涉抗议,意图重新同唐国约定疆域,好从西楚的灭亡中获得好处。 吴广没有搭理他们,只拿着昔日渑池之盟,和项氏西楚的疆域来说事,只认渑池之盟规定的东楚疆土,其他地盘丝毫不让。 这让宋义和楚怀王很气愤,后来就再没有派过使者来往,现在突然派人出使,肯定是抱有某种目的。 吴广命诸位谋士前来大帐,并准备召东楚使者问个清楚。 “大王且慢。” 陈平突然开口,劝阻吴广勿要马上去召使者。 吴广挑眉道:“陈生是有何事?” 蒯彻、张良等人也都好奇的看向陈平。 陈平眼珠子一转,嘿嘿笑道:“大王不是很欣赏那东楚上柱国,认为刘邦乃天下英雄吗?臣突然想到一策,或许可以借着这使者,离间刘邦和楚王、宋义的关系。” “若此策能成,则东楚不足为虑!” 陈平说着说着,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 第416章 :谁人使者 东楚使者名为糜干,大约三十岁,乃是东海糜氏的族人。 楚怀王当初为了从陈婴手中夺权,让其子熊翔娶糜氏之女为妃,希望通过联姻的方式得到东海本地豪族的支持。 这个策略很成功。 有了糜氏等豪族的支持,楚怀王在广陵之变中打尽陈婴一党,顺利夺回了权力。 之后他投桃报李,重用糜氏等大族子弟,将整个东楚行政班子给撑了起来。 糜干就是其中之一,被楚怀王派到宋义身侧辅佐政务。 这次出使事关重大,得派一个有身份地位又要有些能力的人前去唐营,宋义就想到糜干平日有些小机智,让他做为使者前往。 不过因为保密需要,怕走漏了风声,宋义并未告知糜干这次出使的真实目的。 糜干只以为他出使是为了和唐国缓和关系,并想办法缔结盟约。 只是他刚入唐营,就被告知唐王不在,被安排到偏帐晾了半天。 初次当使者就遭受冷遇,让糜干颇为不爽。 好在唐王并没有在外耽误多久,到下午时,就有唐王近臣文秀前来请他。 “让使者久等了,今吾王归来,闻使者在此等候,特在帐中备下酒宴,请使者前去。” 文秀是个面容俊秀的少年,姿态十分谦恭,这让糜干心里舒服了不少。 最让他高兴的还是唐王的态度。 设下酒宴相待! 这可比那种直接召使者入帐询问,问完就请出去的待遇高多了。 据糜干所知,之前宋义派来的使者可都没这种待遇。 “哈哈,看来唐王也知我糜氏的身份,以酒宴待我。” 糜干高兴的跟着文秀往唐王大帐行去。 刚走到帐门处,糜干脚步就顿了下。 肉香扑鼻而来,还伴随浓郁的酒味,糜干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等了这么久,他还真有些饿了。 糜干暗道:“唐王想的还真是周到啊,知道我饿了,特意在宴上边吃边说。” “大王请使者入帐。” 文秀已向帐中通报完,站在门口伸手,请糜干入帐。 “诺。” 糜干回了一句,然后甩了甩袖子,小步快速入帐。 一入唐王大帐。 那浓郁的香气便不断涌入糜干鼻腔,勾的他腹中馋虫大动。 他偷眼一瞧。 只见周围唐国群臣皆已就坐在案后。 每一张案上都摆满了珍馐美食。 除了满樽的酒水外。 喷香的烤小猪。 冒着热气的羊肉羹。 甚至还能看到牛肉。 略微惊愕后,糜干大喜过望。 牛、羊、猪三牲俱全! 这可是太牢之宴啊! 属于是国家酒宴的最高级别了,不是一般人能够享受到的,甚至超过了他糜干本该享受的待遇。 从这一点就能看出,唐王是将他糜干当做了一个极为重要的客人来对待。 或是注意到糜干的目光,对面一个年轻的唐国臣子还对他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糜干忙回了一笑,然后恭敬的向着唐王拜下。 到了这一刻,他对之前在偏帐受到的冷落没什么怨言了。 唐王这人还是挺不错的,颇懂待客之道的嘛。 “外臣糜干,奉令尹之命,前来拜见大王,祝大王万年!” 糜干按照礼节相拜,十分恭谨。 按照正常情况,接下来就该是唐王让他起身到一旁落座,然后大家边吃边聊。 可唐王的反应让糜干有些摸不着头脑。 “什么?使者刚刚说你是奉了谁的命令前来?” 吴广一脸惊愕,盯着糜干发问。 糜干不明情况,据实回道:“外臣乃是奉我楚国令尹之命而来。” “不是上柱国派你来的?” 糜干敏锐的察觉到吴广话中隐含的某种信息。 上柱国难道曾派过使者来见唐王? 他摇头道:“回大王,臣确实是奉了令尹的命令,不知大王何出此言?” 听了糜干的回答,吴广脸上残留的笑意彻底消失了,眉头紧皱起来。 他理都没理糜干,而是看向陪坐的伍徐,斥道:“伍将军,你刚才不是说此人乃上柱国派来的使者吗?” 伍徐一愣,忙赔罪道:“定是末将刚才听差了,请大王恕罪。” 吴广哼了一声,目光又落回到糜干身上。 “我以为是上柱国所遣使者,怎么是宋义派来的,真是坏了心情。使者,落座吧。” 吴广冷冰冰的开口。 糜干知道情况不对,不仅是唐王神色变化,就连周围的唐国群臣看他的眼神也没了刚才的和善与笑吟吟,有的只是嫌弃和鄙夷。 可到了这种时候,糜干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坐到为他留出的空位上。 看着案上的太牢之食,糜干没有刚才那么有胃口了。 “上柱国似乎和唐国关系不浅啊,回去后我定要向令尹禀报此事。” 糜干暗暗思索,觉得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事情到这里并没有结束。 唐王见糜干落座,越看越生气,哼道:“宋义的使者哪能享太牢。来人,为使者换食。” 一声令下,文秀带着几个短兵走了进来。 在糜干错愕的眼神中。 他们将糜干案几上的牛、羊、猪等美食尽数撤了下去,然后又从外面端上来一些其他食物。 一碗粟米,一碟黑乎乎的蘸酱,还有一块带血的生猪肉。 生猪肉并未经过处理,摆在案前,便有一股腥臊之气不断钻入糜干鼻中,让他闻之欲吐。 更可怕的是,他好像看到了猪肉上还有细细的虫子在蠕动。 恶食! 糜干胸中怒火燃烧。 他重重一拍案几,对吴广怒声道:“唐王这是何意,是欲羞辱我楚国吗?” 吴广傲慢的看了糜干一眼,也不搭理他,自顾端起酒杯喝了起来。 蒯彻起身道:“使者勿要这般激动,此乃正常邦交,何来羞辱之理?使者莫非是对我唐国不满意?” 话语落下。 周围的伍徐、吕臣、栾布等将皆豁然起身,手握着剑柄,双眼瞪着糜干。 “使者有何不满,可速速说来!” “说吧,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唐国众多武将全都对着糜干虎视眈眈,帐外甚至听到了大片脚步声。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起来。 糜干吓了一跳,升腾的怒火瞬间就被扑灭了。 “形势不利,我还是勿要冲动,保命要紧,可别惹怒了这些莽夫。” 糜干心中暗语,脸上努力挤出一抹难看的笑容。 “满意。” “我很满意,诸位不要激动,有话好好说。” 见糜干服软,众唐将也都哼着坐回原位。 蒯彻又笑道:“看来是误会了,使者快坐下吃食。” 糜干嘴角抽了抽,坐了下去。 眼见周围唐国群臣开始吃起了美食,喝起了美酒,而自己面前则是冷冰冰血淋淋的生猪肉,糜干就感觉肚子里一阵反胃。 “使者怎得不吃?” “不饿,不饿。” 糜干见到唐王和众唐将都自顾埋头吃饭,也不搭理自己,整个人就像是被放到火上烤一样,坐立难安。 他咬咬牙,硬着头皮起身。 “大王,外臣此番前来,是代令尹向大王示好,希望唐国和我楚国能睦邻友好,并商谈两国是否可以约盟……” “约盟?” 吴广粗暴的打断糜干之语,冷哼道:“当睦邻可以,但若说到约盟,至少要楚王和上柱国派来的使者才行,他宋义是个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同寡人约盟?真是个笑话,使者此来若只是为了这件事情,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你且回去告诉宋义,在寡人面前,他还不够格谈两国约盟!” 唐王刚硬的一句话,直接决定了这场宴会的结束。 听到对方话中的逐客之意,糜干怒火交加。 可他既不敢硬气相对,又没有力挽狂澜的能力,只能低着脑袋应了一声,告辞后灰溜溜的离去。 看着楚使走出大帐,被文秀引着出营。 吴广先瞥了瞥使者案前一口未动的饮食,又转头与帐中群臣相视一眼,众人皆哈哈大笑起来。 第417章 :身楚心唐 “无耻狂徒!” “什么唐王,什么诛灭暴秦的英雄,吴广此人不过就是个猖狂的得志小人!” “听说他起事前只是一阳夏黔首,从地里刨食的泥腿子。现在当面一看,果真没什么教养,真是一个不知礼仪的蛮夫!” “我糜家的马夫都比他有礼节,呸!” 回去的路上,糜干不断在心中怒骂。 东海糜氏虽然算不上什么顶级大族,但也是称霸一县,颇有势力。 哪怕是秦国统治时期,主政的秦吏也得和糜氏合作才能更稳固的治理当地,这让糜干从小生活的环境很不错,至少他从来没有受过今日的屈辱。 奇耻大辱啊! 马车一路奔驰,在第二日回到东楚军营。 糜干气冲冲的走入辕门,一路直奔令尹的大帐所在。 刚走到附近,便看到一人从帐中走了出来。 高鼻长脖,一脸的大胡子。 一只手还被布包着,看出行动不太便利。 “嘿哟,这不是糜君吗?这么快就回来了,大功可成乎?” 刘邦走过来,笑着询问,露出一脸的“亲和力”。 他对宋义的计划不太抱希望,再加上宋义似乎有借着此事夺他兵权的意向,这让刘邦很不满。这次他来宋义帐中,就是想再劝劝,并且在兵权上和宋义讨价还价。 结果不是很好,刘邦出来的时候没想着遇到糜干,正好打探一下情况。 两人之前就见过多次,刘邦凭借着自己的魅力,与糜干相处的还不错,平日相见,糜干都是满脸带笑,一口一个上柱国。 哪知今日面对刘邦的笑口相询,糜干却黑眉倒竖,露出一脸怒相。 他一双眼睛死死瞪着刘邦,就像看到什么仇人一样。 刘邦被他瞪得发毛。 “糜君这是怎么了,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无事,我这边尚有公务要向令尹禀报,就不与上柱国多言了。” 糜干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敷衍式的拱了拱手,也不待刘邦回答,便往宋义帐中走去。 “啥情况?” 刘邦伸着完好的手抠了抠头,一脸的莫名其妙。 他本想再去宋义帐中探探情况的,但想到刚才宋义脸上虚假的笑容,以及糜干苦大仇深的表情,便打消了这个主意,自取其辱可不是什么好事。 “还是先回去再和陆生商量商量。” 刘邦嘀咕了一句,转身离去。 很快,糜干就在帐中向宋义痛述了他在唐营的遭遇。 “那吴广看人上菜,一开始的时候他以为我是上柱国派去的使者,安排了太牢之宴,十分的丰盛,其君臣上下对我也是笑脸相迎。” “可是当我禀明是奉令尹的命令出使时,那吴广的脸色当场就变了,他不仅对我恶语相向,还撤下酒肉,让人端上来的是沾满血水的生食,以此来羞辱我。” “这也就罢了,为了令尹的期望和我楚国的未来,我忍下这口恶气,没有当场和他们翻脸,而是希望能同唐王好好商谈,确立两国之盟好。哪知道吴广十分狂傲,言令尹根本不配派人和他谈话,得大王或是上柱国派人才行。令尹,唐国是丝毫不将你放在眼中啊!” “依我之见,这吴广狂傲至极,根本没有约盟的意思,令尹和大王应该放弃这个想法了。” 糜干义愤填膺,越说越气。 宋义则面露思索。 事情的变化出乎了他的预料。 他原本是想着约盟以麻痹唐国,然后趁其不备进行偷袭。而不管约盟是否成功,至少都能打消一些唐军的防备之意,为接下来的军事行动做掩护。 这就是兵法上说的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宋义还为他能想出这一招而暗自得意,哪知吴广竟会来这么一出。 “以为你是上柱国的使者,就以太牢相待,听你报出来历,又换上恶食?这事情有些不对啊。” 宋义注意到这个问题。 糜干恨声道:“正是如此,我观唐国君臣对上柱国十分尊崇,怕是私下有所联系,令尹当要小心啊。” 宋义皱眉道:“你不觉得唐国君臣做的有些过了吗?哪怕他们真是认错了人,可也不该换下食物对你进行羞辱,如此实在有辱他唐王的身份,这里面怕是有疑点。” 糜干愣了下。 唐国君臣做的似乎确实有些过分了。 不过仔细一回想,糜干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让他无比羞辱的场景里,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再度燃烧起来。 “令尹说得有道理,唐王那边或许有故意的可能。但上柱国和唐国关系绝对不一般!” 糜干在回营的路上,曾想过唐国为什么会这样做,为此梳理出了一条清晰的思路。 “我听说渑池之会,那吴广当着所有人的面盛赞上柱国为天下英雄,并请他上座,临别之时又以宝玉相赠,一副尊崇的姿态,我看他们当时就搭上了关系。” “而后来项梁又将上柱国派去南边攻打越地,让项冠、项婴等人进行压制,恐怕就是怕上柱国私通唐国,有损项氏。其后唐楚开战,上柱国听闻后,立刻起兵响应,帮助唐国从后方攻袭项氏,当时虽有我楚国的劝说,但上柱国起兵很难说同唐国无关。” “之后唐楚在魏地决战,上柱国离唐国太远,再加上大王相邀,约他合力对抗项氏,上柱国这才迫于无奈答应,实则他肯定是心向唐国的。” 糜干说到此处,咬牙切齿,甚至不再以上柱国相称,直言道:“所以那刘邦率军攻下泗水郡后,听闻吴广相召,就连忙派兵前去陈郡帮忙围剿项氏。而之后项羽东逃,刘邦又不断派人阻击,甚至连王陵都因此战死,最终使得项羽在垓下被唐军骑兵追上,如此紧密的配合,可见刘邦一直都是唯唐国之命是从啊!” “吴广率军到蕲县,刘邦不战而撤,未曾禀报大王和令尹便擅自同唐国立约,将泗水郡诸城拱手让出,如此行径何曾有一分为我楚国想过?” “最可恶的是,我回来的路上仔细思索,才想起那刘邦的父母妻儿全在丰沛,如今那里是唐国的地盘!令尹,你明白了吗?” “这刘邦是身在楚营,心在唐!” “不管唐国是不是故意这般区别对待,吾等都不得不防啊!” 糜干痛心疾首,说出他最终的猜测。 宋义身子一震,面露惊骇之色。 太有道理了。 他已经被糜干说服了。 除了渑池之会的事情,刘邦听吴广的命令前往泗水郡围堵项羽,不战而让出泗水郡,父母妻儿尽数留给唐军…… 这种种事项足以说明刘邦和吴广是有联系的,关系非同一般,照这样一看,糜干在唐营所受的待遇好像也说得通了。 最关键的是,宋义想到了这几日他想从刘邦手里接过兵权,而刘邦不断推诿的事情。 两万多大军,现在宋义已经掌握了超过一半,但还有一万人被刘邦及其亲信所控制,不愿让渡给宋义。 如果刘邦是真心忠于楚国,为什么不敢将兵权尽数交给他。 有问题,而且还是大问题! “你说的有道理,上柱国或许真有异心,必须得小心提防。不过他是我楚国重臣,我也不敢擅自行动,我会派人前往广陵,将此事禀报给大王,由大王来做决断。” 宋义略微犹豫后做下了决定。 以他的性格,还是做不出当场和刘邦翻脸,并将其扣押夺权的魄力,还是得向楚怀王禀报。 想了想,宋义又对糜干嘱咐道:“你下去后,派人监视上柱国及其麾下诸将,小心一点不要被发现了。他们有任何异动,都立刻禀报给我!” “唯!” 糜干领命,神色兴奋的下去,准备安排监视刘邦的事情。 看着糜干离去的背影。 宋义脸上忧色越来越浓。 “上柱国啊上柱国,你可不要背叛大王啊!” …… 与此同时,蕲县城外的唐军大营。 唐国君臣也没有闲着。 按照陈平的计划,太牢之宴不过是离间计的第一步。 此计或许能让宋义对刘邦生出猜疑,可想要再进一步却是不够的。 对此陈平还有第二步计划。 “时间差不多了,大王可在暗中派人,携带书信前往东楚军营,命其交给刘邦,嘿嘿……” 当着吴广和众人的面。 陈平再度露出了他招牌的露齿笑容。 第418章 :纠结之心 徐县附近的东楚兵力在两万五千人左右。 这几天的时间里,宋义借着刘邦受伤的缘由,利用令尹的身份开始收拢兵权。 在楚国的官职体系里,上柱国是军事方面的高级长官。 令尹则是楚国的最高官职,类似于他国的相邦,统领文武群臣,位在刘邦之上。 在上柱国受伤的情况下,令尹接掌兵权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没人能在明面上说出反对的话。 宋义一番操作下来,实际掌握的军力已超过了大半,那些从江东、东海郡等地征召的兵卒基本都落到了宋义手中。 可还有万余人被刘邦紧抓不放。 这些人基本都是刘邦从南边带回来的老兵,以及在丰沛、彭城等泗水郡城池征召的士卒,由曹参、樊哙等人统领,属于是刘邦的亲信部队,只要他不松手,宋义的命令也不太好使。 刘邦这几日里就是在和宋义据理力争,甚至还说军中有很多越人蛮夷,除了自己外,不听别人的话,总之就是找各种借口不让宋义掌握全军。 这就让宋义心中很不爽了。 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 你刘邦和唐国眉来眼去,颇有通敌的嫌疑,现在又紧握着兵力不交出来,换成谁都会感到疑心。 他在派人送信前往广陵的同时,又对刘邦严加防范。 刘邦对此也有所感知。 这一夜天色刚暗,弯月悬于空中。 刘邦就将陆贾召入帐中,与他进行商议。 “这几日令尹表面上不说,可我看出他对我很不满。我问他糜干出使的事情,他含糊回答。又问他出兵偷袭唐国的事情,他避而不言,只说已经派了人前往广陵再向大王请示。然后让我好生休养,不要多加操心,今日白天的那场军议他甚至都不让人来知会我。” 刘邦脸色阴沉道:“最可恶的是他又越过我,用询问军事的借口将曹参、周勃等人召去进行拉拢。陆生,你说这宋义是不是越来越过分了,真当我刘邦是任他揉搓的泥人不成!” 说到最后,刘邦已是直呼宋义名号,声音里带着怒气。 陆贾皱眉思索了片刻。 他说道:“令尹之前对上柱国还算客气,就算欲收兵权也还留了面子。其态度变化,是从糜干出使唐营归来后才改变的,此事会不会是和唐王有关?” 陆贾曾出使过唐营,见识过唐王和其一众臣子的手段,就连他自己都有些招架不住。 那糜干是个没经历过多少场面的小年轻,去了唐营怕不是被人耍的团团转。 刘邦听的脸色微变。 被陆贾一提醒,他也反应过来了。 宋义的态度转变就是从糜干出使唐营回来后开始的。 在此之前,宋义还曾和他商量要是唐国被糜干所骗,有了结盟之意,他们该如何出兵偷袭才能拿下最好的战果。而等到糜干回来后,宋义是一点都不和刘邦说这种机密事情了。 “莫非又是唐王在背后算计我?” 刘邦额头上冒出冷汗。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有了渑池之会上的遭遇,他对唐王是又爱又恨。 现在陆贾一提,他越想越有可能。 刘邦的脑海里浮现出唐王那张笑吟吟的脸来。 他不由打了个寒颤,嘟囔道:“唐王啊唐王,没必要这样对我吧,我刘邦真是何德何能,劳你接连算计啊。” 陆贾打量了刘邦一眼,心思微动,径直道:“上柱国,我看唐王是在想办法逼你投他,你可有想法?” 陆贾的话很露骨。 他是在刘邦北上时投到其帐中的谋士,并非投靠的楚怀王,故而陆贾效忠的对象为刘邦而非东楚,他只需要为刘邦出谋献策就够了。 投唐。 刘邦咽了口唾沫。 唐王想让他投唐,这一点刘邦是清楚的,之前张敖和张良在分别时都对他提到过唐王的看重。 刘邦很纠结。 他一方面将家人亲眷留在丰沛,并找借口让吕泽率兵回去看护,相当于将家人交给唐国。 而另一方面他又率兵撤回徐县,继续为东楚效力,这是因为楚怀王对他的信重。 刘邦是游侠出身,少年时也仰慕“士为知己者死”之类的话。 楚怀王一见面就拜刘邦为上柱国,封为武安侯,并亲自为他改名为“邦”,寓意为大楚安邦定国。 这种待遇,让刘邦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主动去背叛楚怀王。 否则他岂不就成了全天下人人唾弃的无义小人了。 这也是刘邦一直处于纠结状态的原因。 他咬牙道:“唐王的好意,我自然清楚。可大王对我也有恩德,我实在无法背叛啊。” 陆贾皱了皱眉,还想再说,帐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刘邦脸色一变,向帐门看去:“谁?” “上柱国,是我。” 奚涓从外走进来。 他先看了陆贾一眼,知道此人是刘邦的亲信,便道:“上柱国,营外有人来求见,说是唐王派来的使者。” 唐王使者? 刘邦愣了愣,接着看向陆贾,露出一脸苦笑。 刚还在说唐王呢,结果人家就派人来了。 “这唐王派使者前来做什么?” 刘邦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见。 陆贾道:“上柱国,不管唐王是什么意思,还是速速将使者请进来吧,若是被令尹知晓,那就麻烦了。” “对对对,陆生说的是,先把人叫进来再说。” 刘邦受到提醒,忙看向奚涓:“你去带使者进来,别让人发现了,知道此事的人全都要叮嘱,不得乱言。” “唯。” 奚涓应了一声,领命下去。 没过多久,奚涓就领了一人入帐。 “小人纪信,奉唐王之命前来拜见上柱国。” “唐使请起。” 刘邦点了点头。 等到纪信一起来,刘邦就看到他的脸上也留了一脸大胡子。 他笑起来:“好相貌,汝之须髯可与吾相比矣。” 纪信一怔,忙谦虚道:“上柱国过誉,信不敢与上柱国相比。” 两句闲话下来,气氛变得轻松不少。 刘邦这才问道:“不知唐王让使者前来,是有何事要与我说?” 陆贾也眯着眼望来。 纪信道:“大王之意,小人不知晓。小人此来只为送大王书信,还请上柱国观之。” 说着,纪信已从怀中摸出一封密封好的信件。 …… 与此同时。 在东楚军营的另一头。 宋义正在帐中灯火下,夜读《春秋》,希望从古之经典里学到些好东西。 突闻亲卫前来禀报,说糜干有急事求见。 “这么晚了来找我作甚?” 宋义正看到文姜与其兄私通的部分,正是兴致勃勃的时候,听闻有人来找,神色有些不愉。 不过他转而想到糜干这两日的任务,说道:“让他进来吧。” 片刻后,糜干走进来。 宋义小心的将手中简牍卷好放下,这才道:“子干深夜前来见我,是有何事?” 糜干神色兴奋道:“令尹,有人来见刘邦了!我之前借着哨探的名义,安排手下在营外道路进行监视,就在刚才见到有人前往刘邦所在的营垒求见,很快就被带了进去。依我之见,那人定是吴广派来私通刘邦的人!” “唐国使者?” 宋义脸色一变。 他豁然起身,低语道:“走,现在就去拜访上柱国!” 第419章 :诚实纪信 夜色幽寂,军帐中烛火摇曳,照亮了刘邦手中的书信。 “西楚之败,多蒙公率军相助,使寡人杀项羽于垓下,据泗水之土,为我大唐开疆……公之亲眷,皆在丰沛之间安好,寡人以吕泽为沛令,守公之乡土族人,望公在东楚心安……” 刘邦视线移动,神色越发柔和起来。 唐王在书信里并没有说什么让他难做的话,而是在感谢了一通刘邦率兵帮忙围堵项羽的事情后,就顺势说到了他的家人。 “唐王不愧是仁善慷慨之主,这行事没的说。” 刘邦暗赞一声,对吴广好感大增。 丰沛是刘邦及其手下一众将士的乡土,之前他慑于唐军的恐吓无奈放弃,表面不说,心里其实很担忧。 所以他和吕泽商量,让吕泽在路上率兵假意脱离,回丰沛去观察情况,要是唐军在丰沛乱搞,那就用武力保卫乡里,或是护佑着亲族来投奔东楚。 唐王也注意到了这点,竟直接收编吕泽为唐国的沛令,让其管理丰沛之地。 自家人管着丰沛,这是刘邦极为满意的一个结果,若是将吕泽为沛令的事情传下去,相信樊哙、曹参及所有出身丰沛的将士都会心安。 而且这事还传递出唐王的一个态度。 他对刘邦确实很在乎,对刘邦的家人考虑的很周到。 哪怕刘邦知道这是唐王为了得到他的投效而摆出的一个姿态,心里还是暖洋洋的。 “可惜自项梁拥立怀王以来,我在名义上便是怀王之臣。之后又因反项而被怀王委以重任,实在不能背离。唐王,你真的让我很难做啊。” 刘邦再度于心中暗叹。 就在这时,帐外突然传来喧哗之声。 “令尹,还请稍待,容我禀报上柱国。令尹留步……” 奚涓高声叫喊。 但紧接着便被宋义的怒斥打断。 “放肆,这是我楚国军营,吾乃此地最高统帅,你竟敢拦我?拔剑,若敢阻拦,立斩不赦!” 铿! 一片剑刃出鞘的声音。 紧接着便是脚步声快速向此处接近。 军帐中的刘邦、陆贾脸色大变。 纪信面无表情。 陆贾急叫道:“上柱国。” 刘邦会意,手忙脚乱的将信和封函往袖中塞去。 宋义的身影出现在帐门处。 他的身后还跟着糜干及几个握剑的亲卫。 奚涓带着刘邦短兵一脸难看的跟在身后,宋义仗着令尹身份让人拔剑威胁,他们没有得到刘邦的命令,不敢动作,被宋义强行闯入到这里。 刘邦看清情况,起身佯装大笑:“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令尹呀。这么晚了,令尹不在帐中休息,来我这里作甚?咦,奚涓,你们拔剑干什么,快快收起来!” 奚涓等人闻令,将剑收拢。 宋义微微一笑,摆了摆手,身后亲卫也收起了兵器。 他没有去搭理刘邦,目光在帐中扫了一圈,最终落到纪信的身上。 “我听闻今夜有人入营,拜会上柱国,想来就是此人了吧。” 刘邦闻言,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纪信入营时,奚涓处理的还算妥当,并未引起多少人注意。 可宋义却能很快赶来,而且还一言道破此事,如果不是刘邦营中有内奸告密的话,那就是宋义一直派人在监视着他。 不管是哪种,对刘邦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他和陆贾对视一眼,正要找个借口糊弄过去。 哪知道纪信却突然起身。 他向着宋义行了一礼,平静道:“唐国使者纪信,代吾王向令尹问好。” 纪信这一主动开口,帐中所有人都愣住了。 刘邦幽怨的望着纪信,我还在给你想理由呢,你咋就自己暴露了。 糜干则大喜过望,差点笑出声来。 还真是一问就招啊,这唐国的使者一发声,证明了刘邦果然和唐国私下有所勾结。 而纪信坦然行礼的模样,反让宋义不好发怒。 他毕竟是个读《春秋》的文化人,也向着纪信回了一礼,并顺势问道:“唐王派使者深夜入我楚营拜访上柱国,不知是有何事?” 刘邦闻言,忙向纪信使眼色。 纪信没有理他,一脸认真的说道:“吾王派小人前来,乃是有书信一封交予上柱国,此番使命已经完成,至于其他的事,小人就不清楚了。” 此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落下。 刘邦震惊的望着纪信。 人家问什么,你还真就老实回答啊? 唐王怎么会派这种“老实人”来当使者,都没有经过培训的吗。 我把信藏好了,你不说我不说,宋义知道个屁,找些借口打发走就是了,怎的还直接把事情全抖出来了。 刘邦气的发抖。 陆贾皱着眉毛,盯着纪信那张诚恳的脸,若有所思。 宋义一张脸则完全垮了下来。 他盯着刘邦,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没想到唐王对上柱国还真是关爱啊,竟然派人在夜间来访,还有亲笔书信相送,只是不知唐王在信里写了什么东西呀?” 刘邦舔了舔嘴唇,没有回答。 糜干见状,冷笑道:“唐王莫不是许了上柱国高爵厚禄,好让上柱国背叛我楚国,率兵归降于他吧?” 刘邦一拍案几,怒道:“糜君勿要陷害我刘邦,我对大王忠心耿耿,岂会有背叛之心!” “上柱国既然对大王忠心耿耿,那不知我可否看看此信?” 宋义冷冰冰的开口。 刘邦心知不妙。 话都说到了这里,你如果不把信给他吧,宋义肯定会脑补信里写的是唐王给刘邦的种种许诺,然后就会怀疑刘邦和唐国在暗中勾结,想要背叛楚国。 如果真是这样,那刘邦也就认了,可问题是信中内容的程度没有这般敏感。 眼看刘邦没有回答,宋义脸上越发冷冽。 “既然上柱国不愿,那我就先回去了,上柱国继续招待唐国使者吧。” 见宋义作势要回。 刘邦心一狠,伸手从袖子里掏出皱巴巴的帛书,又在脸上挤出笑道:“令尹且慢,我行事素来光明正大,没什么好隐瞒的。信里不过是些关于我家人的话,令尹想看那就看吧。” 见刘邦神色坦然,宋义眉头挑了挑,他上前从刘邦手中接过那封帛书,打开看了起来。 “哈哈,我那妻兄吕泽之前不是看不惯我让出泗水郡的事情吗?他当时率兵与我分道,自己回沛县去了。我怕他在沛县带人闹事和唐军起冲突,就拜托唐王勿要与他一般见识。所以才有了唐王这封回信,唉呀,都是我那妻兄的问题,真是让人伤脑筋啊。” 刘邦笑着,拿吕泽来打掩护。 宋义面无表情的将信合拢,递给刘邦。 “嗯,原来如此,看来是我误会上柱国了。” 他又瞥了眼旁侧的纪信,淡淡道:“唐王对上柱国妻兄如此关照,上柱国可要好好感谢才是啊。我就不打扰了,子干,我们走。” 糜干一愣。 他还想着宋义当场和刘邦翻脸,然后拿下唐国使者进行拷问,他也好将出使唐营的怨气发泄在这使者的身上,怎么事情就完了? 见到宋义向刘邦拱了拱手,还真就转身出去,糜干也只能瞪了眼纪信和刘邦,气冲冲的跟着离去。 “令尹慢走啊,恕我不远送了。” 刘邦叫了一声。 他一双眼睛盯着宋义、糜干等人的身影,有冷色闪过。 等到宋义一走,他忙对奚涓道:“速将樊哙、曹参、周勃、萧何、薛欧等人全叫来,再让周苛巡营,严守壁垒,小心令尹那边。” 等到奚涓领命下去。 刘邦又一脸无奈的望向纪信:“我说唐使啊,你刚才怎么全将事情说出来了,你来这一出,会给我惹来不少麻烦。” 纪信不卑不亢的说道:“吾王在小人离去时,曾让小人转告上柱国一句话。”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上柱国乃世间英雄,想来会做出合适的决断。” 纪信说完,一拱手:“小人使命已成,该回去禀报吾王了。不知上柱国可有什么要回复的?” 刘邦略一沉吟,说道:“唐使可回复唐王,刘邦会做出决断的。” 纪信点了点头,再度行礼告辞,在刘邦短兵的陪同下离去。 看着纪信的背影。 陆贾冷声道:“唐王是故意的,这一出是想逼迫上柱国在唐楚间做出选择。” 他因为不清楚信的内容,所以刚才一直没有出声,但以陆贾的心智,自是能看出这件事情背后的东西。 “是呀,以势迫人,确实是唐王的手笔。” 刘邦苦笑一声。 他的脑海里,还回想着唐国使者的那句话。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第420章 :二王相向 宋义脸色很难看。 一回帐中。 跟在他身后的糜干就忍不住道:“令尹,刘邦和唐国勾结,私下有书信来往,这人证物证俱在,何不将他和唐国使者当场拿下?” 宋义坐下后,翻了个白眼:“那是在刘邦的帐里,若是将他逼急了,你说是吾等将他拿下,还是他将吾等拿下?” “说实话,我现在都有些后悔前往,就怕当时刘邦真和唐国有所勾结,欲要造反,和我当场翻脸动手。万幸那封信里并未说勾结叛楚的事情,唐王只说了对刘邦家眷的照顾,任命其妻兄吕泽为沛令。” 糜干急道:“刘邦人在我楚国为上柱国,家眷却在唐国治下,而其妻兄更是唐国官吏。这不是勾结是什么?再加上之前我出使唐营,那唐王对刘邦的态度有异,现在又派人深夜送信,依我之见刘邦绝对有叛楚投唐之心,此事令尹绝不可轻视,当尽快处置才是。” 宋义脸上阴晴不定。 如果那封信里真是唐王诱降刘邦的内容也就罢了,可偏偏有那么一点味道,又没有直接挑明,这就让宋义有些犹豫不定了。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刘邦手下尚有一万多人,宋义没有把握打赢他,不太敢轻易翻脸。还有那唐国使臣,宋义也有些投鼠忌器,就算真知道刘邦勾结唐国又怎么样,你敢对唐使下手吗? 这一来岂不就给了唐国出兵东楚的理由么。 宋义之前想同唐国开战,那是打着偷袭吴广,一战败其主力的想法,真要正面开战,他还是不敢的。 他叹道:“暂且做好防备手段,但不可轻易动手。我会再派人前往广陵,请大王来做决断。” 宋义让人招来亲信将领羽婴,命其派人多加巡视军营,严防和监视刘邦等人,随时做好战斗的准备。 糜干见到了这种时候,宋义还是以防备为主,始终下不了抢先动手的决心。 他气愤道:“没想到令尹事到临头,竟然还这般优柔寡断。刘邦现在和唐国勾结的情况已经明了,你还不敢动手。我看早晚要坏了大事,既如此我请命回广陵,将这里的事项详细的告知大王。” “子干要回广陵,我不拦着。不过刘邦这边你不要太过担心,我之前拉拢其手下将领,除了那樊哙很不耐烦外,其余如曹参、周勃等人皆意有所动,我接下来当再对他们许以重利,只要这些人归顺于我,就算刘邦真有反心,也无人可用。” “这样也不至于和刘邦反目,使我楚军自相残杀,最终让唐国得利啊。我楚国本就兵力不多,能不动手便不动手。” 宋义苦口婆心的开导糜干,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他知道刘邦可能引发的危险,但还是想尽可能的和平解决这件事,通过拉拢曹参、周勃等带兵将领,把兵权从刘邦手中夺过来,到时候想要收拾刘邦就简单了。 糜干闻言,叹了一声。 宋义有他的考虑,不愿楚军内部火并,自损力量。 可在糜干看来,这就显得太软弱了,而且你不先动手,别人就不会先动手吗?曹参、周勃等人更是刘邦的乡党,哪会那么容易投靠你。 见宋义主意已定,糜干也不再多言。 “既如此,令尹就自求多福吧。” 他甩了甩袖子,失望的离去。 望着糜干的背影。 宋义摇了摇头。 “凡事还得顾全大局,哪能冲动行事啊。” 他叹了一声,从案上拿起之前那卷没看完的《春秋》,再度津津有味的看起来。 …… 糜干当夜骑快马前往广陵,希望将这里的事情通知楚怀王。 而另一个方向,从徐县前往蕲县的距离要比到广陵近一些,经过一昼夜赶路,纪信在第二日上午回到了唐营。 他风尘仆仆,入营后立刻拜见唐王,禀报这一次的出使情况。 听到宋义强闯入刘邦营帐,纪信对他老实交代目的,逼迫刘邦拿出那封信时,吴广神色古怪的看了纪信一眼。 “你如此逼迫,就不怕刘邦为了向宋义表忠心将你给斩了啊?” 楚营的那些话都是纪信随机应变而来,并非吴广这边提前交代。不过效果很好,他这一手,促使刘邦和宋义的矛盾公开化,大大增强了唐国离间计的效果。 纪信沉声道:“刘邦家眷皆在我唐国,唐楚之间二选一,他必定不会选楚,故臣无性命之忧。且臣若真被刘邦或是宋义所杀,大王一定会率大军为臣报仇,在我唐国大军之下,他们都将付出代价,臣以为他们不敢。” “好,你有勇有谋,还看得清楚。此番出使算作一功,你且下去休息吧。” 吴广满意的点点头。 从这次出使就能看出纪信是个人才,日后可任用一番。 等到纪信退下后。 吴广侧首对陈平道:“果如你陈生所言,那宋义对刘邦有所防备,一直派人进行监视。我这使者一去,他便立刻赶到啊。” 陈平笑道:“糜干回去后,将入我唐营的遭遇一说,宋义想不怀疑刘邦都难。现在再加上这封信,二人之间怕是会有一场火并。大王,当此之时,我军可借口巡视边境,向徐县进发,如此可促使他二人动手,好得渔翁之利啊。” “也是,在蕲县待了久了,正好往东走一走,看看东海的风景。” 吴广嘴角勾起笑容。 东海的风景。 可不是位于泗水郡边缘的徐县,而是更东边的东楚国土。 他不想对东楚这么快下手,可刘邦这边的关系在快速拉近,吴广也不会错失这个机会,正好借此机会一窥东海之地。 当日下午,两万多唐军自蕲县启程,开始向东边的徐县进发。 而与此同时,位于广陵的楚怀王熊心也收到了糜干的禀报。 “大王,刘邦夜见唐使,与唐国在私下勾结,证据确凿,此人必定有叛楚投唐之心。令尹明知此事,却犹豫不决,还寄希望于夺取兵权,臣以为这样容易出大事啊,还请大王决断。” 糜干声泪俱下,将自己在唐营的遭遇讲出来后,又痛诉刘邦通敌之事。 楚怀王脸色铁青。 “不谷如此信任上柱国,将倾国之兵尽数交付,没想到他还惦记着唐国,不谷真是看走了眼啊!” 对于刘邦可能投唐的事情,楚怀王并不怀疑。 毕竟唐王在渑池之会称赞刘邦为英雄,并邀其上座的事情传的很广,大家都知道唐王对刘邦很看重。 当初楚怀王同刘邦一见面,就拜其为上柱国,封爵武安侯,也是有用高爵厚禄将刘邦收买的意思。 哪知道他给了刘邦自己所有能给的东西,还为刘邦改了名号,依旧抵不过那唐王的引诱。 “真是一条养不熟的野狼。” 楚怀王狠狠骂了一句。 他低吼道:“既然令尹担忧刘邦手中的兵力,不敢擅自动手,那不谷就亲自前往,去夺了刘邦之权,再好好惩治他!” 楚怀王没有宋义的优柔寡断,立刻就做出了亲自前往徐县的决定。 他命太子熊翔坐镇广陵,负责继续从江东等地征兵的事情,自己亲率两千兵卒启程,向西进发。 这一刻。 唐王吴广和楚怀王熊心,两王各自率兵出发,从东西两地相向而行。 他们的目标徐县,此时正因为唐使之事,军营中的气氛变得极为紧张,大有剑拔弩张之势。 在第二日晚间,刘邦麾下的曹参和周勃,主动前来拜会宋义,言欲投奔于他…… 第421章 :柱国上位 楚军原本偷袭的计划,因陈平连施计谋而破产,都不用等唐国大军到来,楚营中就已分裂成了两派。 宋义没有先下手干掉刘邦的魄力,他更寄希望于通过一种“温和”的手段消解刘邦的兵权。 糜干在离去前曾劝他说曹参、周勃等人都是刘邦的丰沛乡党,是跟着刘邦一路从战场上走下来,不太可能被宋义拉拢。 宋义觉得不是这个道理。 曹参和周勃只是乡党,又不是像卢绾、樊哙那样的死党,原则上是有机可乘的。 拉不拢,只能说他给出价钱还不够高。 “上柱国年迈,又被项羽所伤,行动不便,日后怕是难以再上战场与敌作战。自上柱国以下,吾以为曹将军素善征伐之事,可统率大军,为我楚国之栋梁。吾当向大王进言,待上柱国退下,便以曹将军接位,并封侯爵,赐一县为封邑。” “周将军素有能力,也多屡立战功,可为我楚之左尹,辅弼国政,得一县以封侯。” 宋义给出的条件很丰厚。 只要干掉刘邦,曹参就可以当上柱国,封侯爵,得封邑。 周勃也能做楚国左尹,同时封侯爵,得到一县的封地。 这样的许诺,让人很心动。 曹参和周勃也不例外,他二人在黄昏之时,“趁着刘邦不注意”悄悄来到了宋义这边。 “二位将军快快入帐。” 宋义热情邀请二人进帐,脸上全是笑容。 曹参、周勃忙拱手回道:“令尹亲自相迎,吾等真是受宠若惊,令尹请。” 宋义笑道:“哈哈哈,二位将军是客,还请先入。” 曹参二人忙躬身道:“吾等位卑,岂敢走于令尹之前,还是令尹先行。” 见曹参和周勃神态恭敬,对自己颇为尊奉,宋义嘴角勾起笑容来。 “既如此,那二位快随我入帐。” 宋义笑着,转身踏入帐中。 他的身后,曹参和周勃对视一眼,眸中有诡异的光芒闪过。 二人紧随宋义走入帐中。 迈步之时,腰间的佩剑撞击在甲衣上,发出轻微的声音。 宋义回首,看着这两位武将高大的身躯,浑身上下露出的威武气概,不由暗暗点头。 刘邦受伤后,其手下军队主要就是由曹参、周勃和樊哙三人统领。 只要他得了这二人投效,再加上自己的军力,想要收拾刘邦和樊哙不过是反掌之间了。 “子干,你错了。他二人我可以收服。” 宋义暗道一声,走到大帐正中,正要让二人落座。 却发现曹参和周勃已近他三步之内,手握于剑柄,神色冷漠。 “两位将军……” 话语被一声呵斥打断。 曹参厉声道:“上柱国与吾等在前线奋战,败项冠,破西楚,方才有汝今日安坐于此。然宋义恶贼,听信小人挑拨,欲要收买吾等,以害上柱国。此等祸事,吾等绝不为之,当为楚国除害!” 宋义大惊失色,一边后退拔剑,一边尖叫道:“来人!” 可曹参和周勃本就是有备而来,他二人又是阵前武将,身手敏捷,此刻宋义话刚出口,曹参便已拔剑,直接戳中胸膛。 而周勃则挥剑横斩,砍在宋义的脖子上。 鲜血狂飙,飞射四周。 宋义脸上的表情僵住了,那双眼睛大睁,带着一副不敢相信的神色死去。 此时帐外短兵听到宋义的尖叫声,纷纷向帐门处涌来。 “周兄,你且割头。” 曹参说了一句,提剑转身,对着涌入帐中满脸惊骇的短兵们吼道:“宋义受小人谄媚,欲杀上柱国,率兵谋反。上柱国受楚王之令,命吾等前来诛之!尔等欲要随此逆贼谋反乎?” 一声怒吼,将这群短兵惊了一跳。 令尹谋反? 曹参等人奉楚王之令前来诛杀? 如果没有这两句话,短兵们肯定会一涌而上,为宋义报仇,可曹参这两句话一出来,就不免吓住了一些人。 当然也有几个宋义死忠,怒吼着要为令尹报仇扑身上来。 曹参在历史上乃是有名的先登猛将,其勇猛程度甚至还在樊哙之上。 汉初赏功之时,群臣列侯皆曰:“平阳侯曹参身被七十创,攻城略地,功最多,宜第一。” 他此刻怒目呵斥,挥剑上前,一剑一个,连斩数人,吓得那些观望的短兵不敢动弹。 这位将军,有些猛啊。 与此同时,军营的另一边有鼓噪声响起。 刘邦趁势挥军,前来接应,并发兵去攻宋义几个亲信的部曲。 同时营中还有高呼声响彻。 “上柱国发兵诛贼,诸军勿动!” “二三子皆在帐中等候,上柱国诛贼,勿要从逆!” 声音一阵接一阵,楚军兵卒全都惊愕在原地。 如果宋义没死,这时候站出来主持大事,还有可能调动兵卒与刘邦大战,可问题是他被曹参和周勃抢先一步斩杀。 群龙无首。 哪怕宋义的心腹们还控制着一万多人的兵力,此刻也只能在混乱中被刘邦各个击破。 甚至一些宋义亲信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被樊哙、薛欧等人率军攻入帐中,当场被斩杀。 这一日黄昏,徐县附近的楚军大营一片混乱。 除了宋义麾下将领羽婴见事情不对,果断带着手下三千人向东边逃亡外,其余宋义残党或是被刘邦击杀,或是主动向刘邦投降。 一夜乱战之后,楚营重新恢复了秩序,不过这支军队的首领已经从令尹宋义变成了上柱国刘邦。 “令尹啊,这都是你逼我的。” 刘邦站在营中,迎着朝霞,打量着前方那被插在矛尖上的宋义首级,不由长叹一声。 “我本一心为楚,愿如楚王所言之安邦定国,奈何尔等疑心太过,非要逼我做下此事。唉,我不杀汝,汝将杀我啊!” 刘邦重重的吐了口气,又不免转身向西,脸上浮现复杂的神色。 “唐王,还真是好手段啊。” 他在控制了军营后,将营中宋义和糜干的亲信找来询问过,终于知晓了为何糜干自唐营归来后,会使得宋义对他态度大变。 陆贾在旁叹道:“唐王通过给使者不同的待遇,激怒糜干的同时,也让他和宋义生出对上柱国的猜忌。之后又让使者于夜间传书,故意暴露,好让宋义和上柱国之间的矛盾激化,这般计谋果真是厉害。那唐王有两位谋士最为出名,不知此策是陈平所出,还是那蒯彻所献。” 刘邦闻言,苦笑道:“不管是陈平还是那蒯彻,我看都不如唐王厉害,唉,我这辈子是栽在他头上了啊。” 徐县以西。 一支打着赤旗的大军正在道路上列队行进,将在今日下午抵达徐县附近。 第422章 :汉侯刘邦 唐军主力是在下午时分抵达徐县的。 不过在此之前,唐军先头的骑兵早就跑了好几个来回,将徐县发生兵变的消息送到吴广手中。 跟随唐骑回来的还有刘邦麾下第一谋士,陆贾。 “楚王熊心听信小人谗言,阴令宋义欲在军中残害上柱国。上柱国为求自保而不得已袭杀宋义。今楚弃上柱国,上柱国愿率楚军两万余归降大唐,还请大王接纳。” 陆贾向着吴广拜下,说明了此番来意。 吴广闻言,颇为惊喜。 “宋义这就死了吗?这老刘行事还挺有魄力的,说干就干,不愧是历史上的太祖高皇帝。” 吴广暗赞一声,同时又有些欣赏的看着陆贾。 这人的口才很不错。 几句话就点出了刘邦投唐的原因,并不是背叛原主,而是为了自保,有了这个借口在前,就能将刘邦放到受害者的位置上,不至于因背楚投唐而坏了名声。 同时陆贾还巧妙的点出了“两万余楚军”。 这是刘邦向吴广要价的底气。 不是靠着他和唐王之前的关系,而是靠着这两万兵马。 吴广会意而笑:“寡人一向认为刘公乃天下之英雄,今楚王听信谗言而不能用,寡人自当以国士待之,陆生且回去告诉刘公,他在我唐国可为侯也!至于其余将军,以及陆生,寡人都将重用!” 陆贾闻言,大喜过望,连忙拜谢而退。 有了提前沟通谈好条件,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畅多了。 等到吴广率大军抵达徐县近郊时,看到的便是排列整齐的楚军大阵。 刘邦带着曹参、周勃、樊哙、萧何、薛欧、周苛等等一众将领站在前方,等待着吴广车驾到来。 “吾等拜见唐王!” 见唐军近前,刘邦率众将士皆下拜而呼。 其身后两万多楚军已经受过提点,此刻跟着高呼,声音震耳欲聋,颇有威势。 这一幕落在唐军诸将和众谋士眼中,神色颇有些复杂。 两万多楚军不战而降,这对唐国来说当然是一件大好事,可对诸将来说就不是很好了。 他们的战功,没了。 至于几位谋士里,张良神色轻松。 刘邦是他好友,唐王是他现在归附的对象,故友降唐,对他来说自然是一件好事。 蒯彻脸色则有些阴沉,不时打量着旁侧的陈平。 陈平注意到蒯彻的目光,回给他一个得意的笑容。 不得意不行啊。 刘邦袭杀宋义而降唐,率两万大军归唐,这可都是他陈平离间计的功劳啊。 大功入手,再加上之前出谋划策的辛劳,日后唐国一统天下,他陈平封侯之位指日可待了。 而不管麾下众人怀着什么样的想法,作为全场主角的吴广现在很高兴,很兴奋,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 前面那个向自己下拜的老头,那可是历史鼎鼎有名的汉高祖刘邦啊! 西楚霸王被自己派兵斩杀,汉高祖刘邦向自己俯首称臣。 这种感觉真是爽到难以述说。 吴广深吸口气,平复好心情后,下了战车,在毋死等亲卫保护下上前。 “刘公,快快请起。” 吴广笑着开口,伸手扶住刘邦,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多谢大王。” 刘邦抬头,见到唐王脸上的笑容,莫名打了个寒颤。 吴广正握着他的手臂,感受到刘邦抖了抖,关切问道:“刘公莫非冷乎?” 刘邦忙摇头道:“臣不冷,只是见到大王不免有些激动。大王,臣之所以从楚投唐,除了被楚王和宋义所害外,实则心中一直记挂着大王在渑池对臣的好意,一直仰慕大王啊,今日臣能随大王游,实乃平生之乐事也。” 吴广哈哈笑道:“刘公之心,寡人晓得。今日公既投我唐国,寡人自不会刻薄以待。将以公为我唐国太尉,封汉侯!以匹公之地位!” 刘邦及身后众人听闻,全都脸露喜意。 太尉! 这可是顶级高官,乃是与丞相、御史大夫齐名的三公之一,主掌国之军事,正好匹配刘邦在东楚的上柱国之职。 汉侯! 在唐王解释之前,众人初听时都不知道这个“汉”指的是什么,是地名呢还是其他意思,也不知道唐王为什么会以“汉”来作为刘邦的侯爵封号。 可这确确实实是一个侯爵的位置。 而且唐是大国,楚是小国。 大唐的太尉和汉侯,含金量可比东楚的武安侯上柱国高太多了,在实质上属于高升。 “汉侯觉得如何?对寡人的封赏可满意?” 吴广微笑着询问。 刘邦闻言,当场再度跪伏,向着吴广重重一礼,拜谢道:“大王慷慨,如此封赏,臣满意至极!” 吴广见状,大笑道:“好好好,汉侯满意就好,满意就好啊!” 见吴广大笑,刘邦也跟着笑。 他心里确实很满意。 “唐王果真是大方,不仅任我为太尉,还封我汉侯之位,我刘邦这下半辈子是不用愁了。且我现在的年龄也大了,是该为后代考虑。今日投了唐国,给我刘氏后代们挣下了一个侯爵的位置,算是惠及子孙了啊,这把投的值!” 刘邦心中暗喜,再度出言感谢唐王的慷慨。 同时其身后的曹参、樊哙、周勃等人也都脸带希冀。 唐王对刘邦如此慷慨大方,那对他们这些人想来也不会有多差吧。或许他们在唐国不可能得到宋义许诺的那些侯爵高位,但至少是到了一个更高更好的平台,也有了一个更好的前程。 加上丰沛之地已被唐国所占,他们的家人亲眷都在唐国境内,这次反楚降唐,他们是心甘情愿的。 而吴广的目光从刘邦身上扫过,打量着其身后的众人,眼中有精芒闪过。 除了刘邦和两万多的楚军,曹参、樊哙等人才是他此次最大的收获。 这些可都是经过历史检验的人才啊,用起来是不用担心能力的,对于正是用人之际的唐国,是一个很好的补充。 而此时刘邦领了封赏,对于吴广生出讨好的心思,想要表现一番,同时也想再度减轻他因背楚之事而受到影响,便说出了一个重要信息。 刘邦低语道:“大王,之前楚王派其太子熊翔前往齐国,与齐人定下了攻守盟约,欲共同对抗唐国。而楚王和宋义准备在这个消息传过来前,假意与大王约盟,趁大王不备率兵前去偷袭。” “臣一直对此表示反对,奈何宋义不听,一意孤行,这才有了糜干之事。幸好大王未听信糜干之言,这才让宋义偷袭之计未能得逞。” 吴广听得一怔。 “宋义派糜干前来约盟竟然是想要偷袭我?” 略微惊愕之后,吴广脸上对着刘邦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 “楚国与齐国结下了盟约啊?” “哈哈哈,汉侯可能不知,就在昨日有快马自东郡而来,我唐国将军韩信在濮阳大败齐相田荣,杀其兵卒数万,齐军主力已败!” 第423章 :立志开疆 广陵和徐县之间的距离要稍远一些,中间还隔了一条淮水。 徐县那边举行归降交接仪式,楚怀王才在盱台附近渡过淮水。 刚踏上淮北的土地,他们迎面就撞上了一支逃亡的溃军。 “大王!刘邦那奸贼反了啊!令尹被其袭杀,我军大败,末将侥幸率军逃了出来,这才能见到大王啊!” 楚将羽婴一见楚怀王,就拜倒在地上,大哭不已。 他的身后是一群惊慌失措的兵卒,许多人到现在都还处于懵逼状态。 楚怀王接到禀报时已有所准备,可听到这话后还是面色骤变。 “宋义死了?他不是已经有所防备了吗,怎得还会被刘邦偷袭?” 糜干也惊问道:“我走之前,令尹已让尔等在营中设防,监视着刘邦。你们手下的兵力比刘邦还多,怎么会被其突袭,令尹又是怎么死的?” 羽婴摇头道:“据说有人看到刘邦手下的曹参、周勃等人前来拜访令尹,可能是同他们有关,具体的情况吾等也不清楚。只知道刘邦率兵发动突袭的时候,到处都在宣扬令尹已经被他们杀掉了。彼时营中大乱,末将见情形不对,只能率军后撤,好将徐县之事禀报给大王。” “你手下还有多少人?” 楚怀王咬牙询问。 羽婴苦笑道:“随末将逃出来的只有三千左右。” “三千!剩下的人岂不是都落到刘邦手中了?” 糜干又惊又怒,忙看向楚怀王:“大王,吾等现在该怎么办,还去徐县吗?” “刘邦逆贼既然动手袭杀令尹,接下来肯定会联系唐国,吴广必率唐军前来,此时去徐县乃是自寻死路。不谷当撤回淮南,守淮水沿线,并紧急再招兵卒前来。” 楚怀王做出了决断,下令调转方向撤回淮南。 在他渡淮南下时,不免愤恨的看向徐县方向。 “刘季!逆贼也!” “不谷任你为上柱国,封武安侯,掌我楚国兵力,将你视作扶持社稷之臣。哪知你竟一点都不知感恩,竟背叛不谷投了唐国,天下忘恩负义之徒,莫过于此!可恶啊!” 楚怀王咬牙切齿,甚至直呼刘季之名。 他对刘邦的背刺感到很愤怒,同时又怕唐军前来征伐,故而在南下渡淮时,又派了亲信前往齐国求援。 “自吾儿归来已过去了一段时间,也不知齐相是否败了唐军。我楚国现在形势不利,需要齐国施以援手!” “希望齐王能派兵前来援我啊!” …… “幸好吾等投的快,在徐县就转投了唐王,要不然等齐国完了,唐军大举南下的时候,再想投降怕是连这侯爵都得不到了。” 刘邦拍着胸口,颇有些庆幸的说着。 唐将韩信大败十万齐军的消息很惊人,他初次听闻时吓了一跳。 西楚主力被歼灭后,天下大国唯唐与齐。 而十万齐军被韩信击败,那接下来的局势就变得很明显了。 天下之间,再无能和唐国角力者。 陆贾听到刘邦转述的这个消息,也摇头叹息:“没想到齐人如此不中用,我还以为田氏就算赢不了唐军,也会在东郡和唐国保持僵持之势,哪知会打出一场大败。要是汉侯当初听信了宋义的话,相信齐楚之盟去偷袭唐军,情况不堪设想啊。” “是呀,宋义不明大势,所以他死了,而我还活着。” 刘邦想到宋义那愚蠢的建议,不由笑了起来。 陆贾见刘邦脸带得意之色,劝道:“汉侯今带着吾等归顺唐王,固然性命无碍,唐王也对汉侯大为宠信。可在鄙人看来,汉侯尚有一处隐患需要解决,否则日后被人提起,难保惹得唐王不喜。” 刘邦闻言,忙问道:“什么隐患?” 陆贾盯着刘邦。 “汉侯的名字。” …… 吴广在徐县收降刘邦后,并没有停下脚步,正式宣告了同东楚的战争。 理由是东楚同齐国结盟。 唐齐是敌国,东楚同齐国结盟,那自然也是唐国的敌人。 这就是最为堂堂正正的战争借口。 开战之后,吴广立刻派遣王武、赵婴等将前去攻取东边和北边的东海郡诸城。 他自己则亲率主力大军,与刘邦统领的降卒一起南下,欲趁势打过淮水,攻取盱台,杀入东楚。 经过半日赶路,大军于道旁休息的同时,汉侯刘邦前来求见吴广,并向他提出了一个请求。 “什么,你要请寡人赐名?” 吴广闻言,颇为惊愕。 “邦者,乃是楚王所赐,非臣之本名。今臣被楚王所忌,投奔大王,恐此名不宜,还请大王另赐一名。” 刘邦躬身行礼,态度十分诚恳。 吴广错愕后,就回过味来,明白刘邦是怕他的名字是楚怀王所赐,日后自己想到这一茬会心中不喜。 在这一瞬间,吴广甚至还真在心里冒出过给他改名的主意。 比如改名为刘秀,或是刘备。 不过只是想想,吴广就打消了这些念头。 刘邦就是刘邦。 如此大名,无需更改。 他并不介意这名字到底是谁取的。 吴广笑着宽慰道:“汉侯多虑也,寡人觉得此名挺好,不用更换。” 刘邦还是怕吴广日后会有所不喜,再度请求。 吴广见其心有不安,便说道:“汉侯之名颇美,无需另换他名,不过寡人可为汉侯赐一字吧,以安汉侯之心。” 刘邦一听,便高兴起来。 邦者,国也。 听上去就十分大气。 他对自己这个名字还是挺喜欢的,现在唐王的意思是不用改名,再另赐一字来表示自己不介意。 这处理方式让刘邦很喜欢,忙道:“臣还请大王赐字。” 吴广略一沉吟,道:“我大唐虽有天下之大半,然尚有诸郡县在外,寡人欲得之,当用大将开疆拓土。汉侯乃楚之名将,可以此为志向,字开疆。” 开疆? 刘邦,字开疆。 刘邦愣了下,脸上喜色更甚,忙拜倒感谢:“多谢大王赐字,日后我刘邦便字开疆,此生定为大唐开疆拓土,不负大王之恩宠!” 他很高兴。 倒不是说刘开疆这个名字有多好听,而是因为这个字里蕴含了唐王的期望。 唐王不会冷藏刘邦,以后还会给他带兵征战的权力,而不是将刘邦架空起来做朝廷公卿。 有兵权在手,这换成谁不高兴啊。 唐王大气! 刘邦在心中高度称赞唐王的慷慨和仁善。 吴广则打量着刘邦喜悦的模样,嘴角也勾起笑容。 开疆之语,并非虚言。 他确实有让刘邦为唐国开疆拓土的想法,毕竟南边诸郡尚在赵佗手中,而诸楚将中唯有刘邦有过南征的经历,据说他还娶了当地越人酋长的女儿,手下有不少越人兵士,在越地颇有些关系。 若是日后天下砥定,让刘邦前去随同南征,为大唐开疆拓土,那也是可以的嘛,说不定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到时候只需换一换其手下将士,便可确保没有背叛的风险。 这一刻,刘邦在为得到了唐王赐字,以及日后的兵权许诺而高兴。 吴广也为选好了以后的南征将领而喜悦。 两人皆笑,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赐字之事了结后,唐军再度启程南下。 到了第二日,赤色的唐旗便在淮水北岸迎风飘扬。 加上刘邦统率的降卒在内,唐国兵力有三万多接近四万。 而淮水南岸的楚军,只有六千左右。 第424章 :螳臂当车 天下之名山大川,最为著名的是五岳与四渎。 四渎者,东为江,北为济,西为河,南为淮。 眼前这条隔开了唐楚两军的浩荡大河,就是四渎之一的淮水。 楚怀王站在南岸,望着淮水对面的大群人影,以及那风中飘荡的赤色旗帜,脸色阴沉的像是能挤出水来。 “子干,你说的没错,这刘邦早就和唐国在私下勾结,否则唐军不会来的这么快。他们这才几日时间就打到了淮水,为之奈何?为之奈何啊!” 楚怀王的声音没有底气。 眼前的淮水是一条很好的阻敌防线,其水势虽不如夏季湍急浩大,但宽阔的水面还是能阻挡住唐军的步伐。 如果楚军在南岸安排上一两万人,将几个重要渡口掌握在手中,再日夜不停的派人沿河巡视,就能确保无患。哪怕对面来个五六万人,他们也能守住。 唐军想渡淮水,楚军发现后就可以来一个半渡而击,稳守此条防线,将唐军死死挡在淮北。 可问题是楚军的兵力不够。 楚怀王从广陵带来了两千人,羽婴带回来的残兵则是三千左右,加上原本盱台附近的守卒,总共只有六千。 而且这六千人有一半是刚从兵变中逃出来的残军,士气低沉,战心不稳。剩下的也是才征召不久新卒,训练程度有限,他们想要守住这条天险有些困难。 糜干苦涩道:“大王,吾等现在只有尽力守住淮水,然后等待后方征兵前来支援。” 这话说了和没说一样。 但楚怀王也知道他们现在除了死守之外,确实没有什么办法。 实力对比在这里,谁来也无用。 “若是刘季那竖子没有背叛不谷,不谷手中有两三万兵力,就算唐国来攻,我楚国也可以稳守淮水,哪会像今日这般心中忐忑。” “都是刘季,老竖子该死!当初就该死在南边永远不回来的!” “老竖子祸我楚国,最后渡淮水时淹死在这里!” 楚怀王在岸边大骂诅咒,仿佛回到了他当初给人放牛时的粗鄙模样,最后还对着淮水对面狠狠吐了口唾沫。 发泄完心中情绪,楚怀王恢复理智后,带着糜干等亲信巡视淮水防线,将手中捉襟见肘的兵力布置在几个重要的渡河地点,希望能撑得久一些。 接下来的几天里,唐军从附近乡里收集船只,同时伐木制造船筏,积累渡淮的工具。 淮水两岸陷入难得的平静中。 直到一天清晨,红日刚从地平线冒出了半个脑袋。 淮水河面上飘荡着一层淡淡的白雾。 北岸的唐营里钻出无数人影,在岸边列阵以待。 吴广站在后方的土台上,挥剑斜指远处晨曦照耀下的淮水,发下了进攻号令。 “渡淮!” 唐王一声令下,军士们将早已准备就绪的船筏推入淮水中,然后一个接一个跳了上去。 “樊哙,拿下这先上岸的功劳,不要给我丰沛乡党丢脸!” 刘邦大声叫嚷着。 他投入唐国,被任为太尉,封汉侯,现在又得唐王赐字,受到的恩宠远超群臣。 刘邦心里感激,就请命拿下了这次渡淮先攻的机会,要带着手下儿郎给唐王打出一场胜仗来。 “汉侯放心,看我樊哙立功就是。” 樊哙跳上一艘船,舞了舞手里的铁戟,叫道:“二三子,上船!” 片刻之后,上百艘船筏离岸,在船上兵士的用力划动下直奔对岸的楚军防线。 冬日的水面被雾气笼罩,这会对唐军的渡河造成一些影响,让他们不容易判断方向,可同样也能为这次的行动提供掩护。 再加上前几天时间里,唐军闷着脑袋收集船筏,没有弄出什么动静,导致南岸的楚军颇有些松懈。 他们知道唐军会渡淮水,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从哪个方向渡淮水,这一来就失去了先机。 直到十多艘船只从雾气中冲出,逼近南岸十多米时才被岸上的楚军发现。 “敌袭!” “唐军渡淮了!” 尖厉的喊叫拉开了这场渡淮之战的序幕。 岸上驻扎的楚卒们从营地中惊起,纷纷拿起武器赶往岸边。 离得近的,还能操起弓弩,对着离南岸越来越近的唐军船只射上两箭。 离得远的,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船只靠岸,上面的唐军甲士一个接一个踏上南岸之地。 樊哙高大的身躯跃上岸边泥地,见迎面奔来一队楚卒想要围杀自己。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狞笑。 “吾乃沛县樊哙,挡我者死!” 咆哮声在耳边震荡。 樊哙上前,先用手中铁戟格开戳过来的长矛,一个前冲逼近,然后猛然挥戟,就重重的砍在了那持矛楚卒的脸上,当场扎了个大窟窿。 周围几个楚卒叫喊着扑来,可樊哙身后的短兵也围了上来,一齐动手,扑向这些楚卒。 在他们身后,越来越多的船只穿过淮水薄雾,靠在南岸的泥地上,船上的士卒们蜂拥登岸,加入不远处的战团。 这是一场几乎没有悬念的渡淮之战。 楚军兵力不足,又需要分开防守几个重要渡口,导致每处防守地的人数都不多。需要在发现险情后通告快马传信,才能得到他处守军的支援。 而唐军不仅人数占据优势,更拥有战场的主动权。 不动则已,一动便是铺天盖地之势。 再加上樊哙等猛将率兵先冲,唐军只是一轮进攻,就已经在楚怀王率领的援军赶到前击破了此处渡口的守军,建立了稳固的岸上阵地。 接下来他们不需要胡乱出击,只需守住阵地,等待船只来往,将北岸的大军运送过来就是。 楚怀王立在一辆战车上,愣愣的看着数百米外的河岸,那里登岸的唐军人数越来越多,楚国守军已经被杀散了。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这点兵力是挡不住唐军的。 但在楚怀王的设想中,这场战斗应该是唐军几次渡淮水进攻,被他奋力打退,杀得唐军死伤惨重。最终楚军因为兵力劣势,不得已选择撤退。 哪知道现实是楚军的淮水防线一个照面就被打了下来,在唐军的攻势面前连一丝抵抗能力都没有。 “螳臂当车。” 楚怀王牙齿里蹦出一个词来。 这是他之前听一个学黄老的人说的,当时觉得很有道理,就记了下来。 现在的局面就像极了这个词语的形容。 唐军是那辆滚滚驶来的大车,而他楚怀王却是那个在车轮前挥舞着手臂的螳螂。 螳臂岂能当车乎? “大王,唐人登岸了,吾等阻挡不住!还请大王撤离,末将护送大王离去!” 羽婴急促的叫喊。 糜干也跟着催促道:“大王,渡河的唐军现在正守着河岸,等待对面的大军过来,没有前来攻打吾等,这是最好的逃走机会啊。若是等到他们人来的多了,吾等恐怕就撤不了了!” 楚怀王回头,看了眼羽婴和糜干焦急的脸色,又望向身后畏畏缩缩的兵卒。 他叹了声,低语道:“撤吧,撤吧。” 一声令下,众人皆如释重负,露出轻松之色。 而楚怀王说出这句话后,就像是抽干了全身的力气,面上死灰一片。 淮水防线被唐军突破。 接下来从盱台到广陵之间,再无险要之地可守。 只需数日时间,唐军就可以杀到广陵城下。 “不谷的楚国,要完了吗?” 楚怀王抬头,看着远处那冉冉升起的朝阳。 阳光落在他的身上,只有一片冰寒。 第425章 :战到最后 十二月,正是冬风最冷的时候。 唐军在盱台渡过淮水,一路兵指楚都广陵。 所过之处人心惶惶。 这里是东海郡,一个从未被陈胜、吴广政权占领过的地方。 陈胜建国后曾派王畔率军来攻打这里,结果被秦嘉击破,狼狈的退回泗水郡,这让东海郡的楚人对吴广没有什么滤镜加持,也没什么接触,心里不免带了戒备和畏惧,生怕唐军会进行劫掠和滥杀。 “尔等不要怕!” “吾乃刘邦,曾是东楚之上柱国,率尔等子弟攻打项氏,和唐王共同诛灭项羽,为天下除一大害。击灭项氏之后,唐王本欲罢兵休战,还四海安宁。” “然楚王熊心,为争夺疆土而擅开战端,与齐国联手,想要背信弃义偷袭唐国。今齐国已在魏地大败,十万齐军尽丧唐国之手。唐王率韩、魏之义军南下,欲灭祸乱天下之徒。等到诛灭首恶,楚之子弟皆将归家。尔等小民,与此无干,当谨守门户,得全家之团圆。” 刘邦带着手下的楚军降卒走在最前方,安抚东海郡楚人,让他们勿要害怕和生乱,表示唐军南下只诛楚王,并不会侵扰他们。 抢劫杀戮,通通不存在。 大家该吃吃,该喝喝,呆在家里看戏就是。 刘邦手下的军队里有一大部分就是从东海郡本地征召的,在自己家乡打仗,自然不会干出劫掠乡里的事情。 至于吴广麾下的唐军,军纪一向很不错。同时吴广还发下了攻灭东楚后开府库赏军的诏令,有了府库赏赐这个盼头,唐卒们更不会冒着砍头的风险去抢劫了。 这让东海郡民心大安。 熊心是他们名义上的楚王,但下层楚人并无多少拥戴之心。 楚怀王的统治时间太短了,在广陵事变前,实际掌握东楚国权力的是陈婴等人,楚怀王形同傀儡,他一心只想着拉拢糜氏等豪族,对民间黔首从未放在心上。 等到楚怀王夺权上位后,又是征兵攻打西楚,又是收缴粮食以供军需,同时还在广陵修建王宫,对下层黔首只有剥削而无丝毫恩惠。 既无恩惠,又没什么好处,那黔首们凭什么抛弃家人为你楚王卖命? 现在听到刘邦一路宣扬唐王的仁政,立刻就消解了恐惧。 大多数楚人都乖乖的待在家中,坐视这场唐楚之战。 甚至还有楚人主动响应唐军。 东阳县。 “陈公乃是仁善长者,就连项氏也对他尊崇有加。这楚王之立,陈公带着我东阳儿郎在其中多有出力,可他楚王却不思感激,反而还囚禁了陈公,将我东阳儿郎毫不放在眼中。吾等凭什么还要拥护他!” “投了唐军,请唐王解救陈公!” 广陵之变,楚怀王一举清除东楚的项氏势力,将领头的陈婴囚禁,其余听命项氏的官员则进行诛杀,好空出位置来给糜氏等支持他的豪族。 被杀的楚国公卿中就有好几个出身东阳,乃是陈婴一党。 这让东阳人心中对楚怀王满腹怒气。 我东阳出身的人才被你楚王或杀或囚,这谁心里舒服啊? 而且陈婴当政的时候,东阳作为陈婴家乡,在赋税和徭役等问题上得了不少好处。可陈婴一党被楚怀王干掉后,东阳在东楚的地位就一降到底,大量征兵缴粮,让他们怨怒更重。 现在听闻唐军一来,东阳率先响应,青壮揭竿而起,袭杀了城中原本就想要投唐的楚国官吏,打开城门,喜迎唐王大军。 吴广大军抵达时,见到东阳男儿的热情,心中一动,发下一道王令。 “寡人素闻陈公仁名,倾慕已久。熊心不尊贤者,妄加囚禁,此乃无道之君也。寡人若破广陵,当释放陈公及一干被熊心囚禁罢黜之人,各以才能为官吏。” 这话一传出来,东阳楚人大喜过望。 唐王不仅要救陈婴,还公开承诺会进行任用。 “好,唐王大气,吾等愿从唐王共攻广陵!” “愿为唐王效力!” 足有上千东阳男子愿跟随唐军攻打广陵,城中大族也多送上钱粮,试图表现自己的价值,在这场灭国之战中的寻找得利的机会。 有了东阳县带头投唐,唐军南下经过的大多城池都选择了投降。 不投降也没用,楚怀王在撤退时已将沿途城池的可用兵力全带到广陵了,这些地方几乎没有抵抗能力。 唐国大军一路向楚都逼近。 东楚的危局还不仅仅是这样。 广陵城,楚王宫。 此刻被阴云笼罩,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楚怀王将手中简牍扔到地上,阴沉着脸看向面前的熊翔、糜干。 “寿春已经失守,宋襄被岳成杀了,现在唐军占据了大半个九江郡,堵住了西边。” 熊翔、糜干脸色皆变。 吴广正率大军逼近广陵,而西边的九江郡又被唐将岳成占据,他们连往西逃跑的机会都没有了。 不过就算能往西跑也没有意义,据说唐王命其大将李左车自武关出兵,已拿下了南阳郡,看情况南郡、长沙郡等地也撑不了多久。 东边是大海,北边是唐军主力,西边是岳成和李左车的大军。 他们已经被三面包围了。 “父王,这广陵无险可守,绝对是挡不住吴广的。为今之计,吾等只有退守江东,借着江水以抵挡吴广!” 熊翔咬牙道:“父王,那庐江郡的吴芮手里还有兵,吾等可向他晓以唇亡齿寒的道理,向他求救,一同抵挡唐国。然后再等待齐国救援,我楚国还有存续的机会啊!” 糜干也急道:“是呀大王,江东虽小,然也有地方千里,众数十万人,亦足王也。大王若退往江东,或许还能有所转机。” “呵呵,淮北淮南皆失,就算守一江东又能撑到何时?” 楚怀王摇了摇头“那吴芮一鼠目之辈,见唐军势大,岂会率兵来助我敌唐。至于齐国……” 想到唐军宣扬的十万齐军在东郡被击败的消息,楚怀王叹了一口气。 这个消息不知真假。 可从吴广丝毫不管后方,带着大军一路前冲来看,齐国就算是没有大败,也对唐国造成不了多少威胁,是完全靠不住的。 “齐人不足依也。” “父王,那难道吾等楚国真就要亡了吗?我不甘呀!吾等退往江东,再试一试吧!” 熊翔低吼。 楚怀王打量着自己的儿子,再度叹了一声。 “你去吧,逃到江东去,像我当年一样隐姓埋名,为我这一族留下点血脉,勿要同唐国对抗。” 熊翔愣愣的看着楚怀王。 他没想到堂堂楚王说出来的竟是这种话。 “吴广虽然表面仁善,但其野心甚大,不亚于昔日之秦皇帝,日后必定会灭诸国而称至尊。你若与他对抗,不若螳臂当车,毫无希望可言,谨记此言,勿要再反抗了。” 楚怀王声音里满是丧气,对熊翔挥了挥手。 熊翔咬牙道:“那父王呢?” 听到此言,楚怀王原本黯淡的眸子,亮出了一抹光。 他昂首道:“陈胜一僭越之楚王,尚且和秦军死战到最后。那项梁、项羽叔侄,擅称尊位,同样战殁而亡!” “不谷乃祝融之后,芈姓熊氏,是真正的楚国之王!” “国家危难,伪王尚且死战到最后。” “不谷乃真楚王也,自当坐守楚都,与那吴广战到最后!” 第426章 :楚王之怒 十二月二十三日,唐军兵临广陵城下。 这里就是后世的扬州市,位于长江北岸,气候湿润。 冬日的冷风从江水那边吹过来,落在身上十分难受,哪怕衣裳穿的再厚,全身上下也是冷飕飕一片,就像是冷到了骨子里。 军中的南方人都还好,勉强能适应这个气候,可那些来自燕赵的兵卒就受不了了,不断有怨言滋生,大大影响了军心士气。 吴广对此只说了一句话。 “等拿下楚地,便让尔等北上。” 一个承诺。 这让河北将士们一下变得士气高昂起来。 他们不怕打仗,怕的是仗打了一场又一场,最后还是不能回家。 就如之前秦国的对外征伐一样,那些南征的将士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现在唐王给了一个期限,就给了他们回去的希望,士气一下就高涨起来。 许多人摩拳擦掌,想着早日拿下楚地,好回家同亲人团聚。 在这情绪上涨时,他们又遇到了一件喜事。 “熊心还在广陵城,没有逃跑?” 吴广被众人簇拥,走到广陵城外的一处高坡上,打量着远处城头的华丽王旗,颇为惊喜。 唐楚实力悬殊太大了。 他还以为这楚怀王会像之前在淮水时一样,见势不对率军逃到江东去,借着大江进行防守。 江东的鄣郡和会稽两地也有几十万人。 如果楚怀王逃到江东征兵拼死抵抗,那唐军想要将其消灭还是稍微有些麻烦的,至少会多拖延许多时日。 哪知道楚怀王出乎吴广的意料,没有逃走,而是选择留在广陵,面对唐国的大军。 蒯彻在旁道:“唐强楚弱,小小东楚在我唐国面前,犹如蚍蜉比之泰山,毫无撼动之力。楚怀王想来也是看到了这点,知道就算逃到江东也免不了灭亡,所以选择在此死战,还能保存他楚王的颜面。” 吴广点点头。 远处城墙上除了楚王大旗外,还能看到许多人影涌动,矛戟林立,那是守卫城池的兵卒。 楚怀王没有派人来乞降,也没有求和,看来是打定了主意死战。 吴广也没有派人去招降。 楚怀王熊心,芈姓熊氏的正统楚王,还是曾经刘邦和项羽的君主,如果将他留下,多少会存在一些隐患,还是在战斗中解决最为干净利落。 “楚王欲战,那寡人也不辱他,命将士围城,打造攻城器械。” 吴广发下命令。 都已经打到东楚都城了,他心中不慌,不想让将士们扛着简陋的木梯去攻城,准备等各种器械制造完毕后一举将楚都拿下。 唐军各部很快布防完毕。 吴广自率主力大军驻扎在广陵城北 栾布、彭越、韩王成的联军在城西。 吕臣、刘邦、周殷等率楚军及降卒在城东。 围三缺一,留下南边给城中楚人,避免困兽死斗。 当然这南边看似生路,实则有大江横亘,就算出了城也绝不可能逃出唐军骑兵的追猎。 大军围城完毕,然后各部兵卒开始伐木,并让工匠打造楼车、云梯等攻城器械。 城外的动作没有逃脱楚怀王的眼睛。 他并不在意,因为这是必然的事情。 楚怀王来到竖着刘邦将旗的城东,让人对着外面大喊。 “楚王请上柱国刘邦来城前一见!” 在十几个大嗓门男子的齐声呐喊下,声音传出很远。 刘邦听到了。 他忙摆手:“不见不见!” 开玩笑,这时候楚怀王邀请他相见,不是要害他,就是要想当着所有人的面大骂他。 刘邦可不想去自讨苦吃。 不仅是他,其他如曹参、周勃等人也都面色尴尬,不敢出面。 可刘邦这里缩着脑袋不冒头,楚怀王那里并不罢休。 他不断派人在城头喊叫,一人喊累了那就换下一人,一直保持连绵不断的邀请声。 而且也不只在城东喊叫,他后续还派人在城北、城西等方向叫着刘邦的名字。 “汉侯,要不去见见?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不如当众说清楚,了结此事。” 陆贾劝告了一句。 如果只有刘邦军在这里还好,可问题是唐王及其麾下将领都在,那楚怀王不停让人叫喊上柱国刘邦,影响颇为不好,好似让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刘邦叛楚自立,不敢面对原主,会给人一种背主小人的感觉。 还不如出去义正言辞的说一通,把背叛之事冠上大义之名。 “你说的也有道理,一直躲着总不是办法,毕竟君臣一场,也该见见他。” 刘邦出面前还派人请示了唐王。 吴广其实早就听到楚怀王的喊声,见刘邦派人来请示,他笑道:“这楚王不断呼我汉侯之名,看来是怨念颇深啊。汉侯想了结此事,那就去见吧。” 吴广同意了刘邦的请求,并且抱着看乐子的心态来到城东,准备看看这楚怀王要对刘邦说什么。 刘邦这边得到唐王的允许后,苦着一张脸走出军营,在短兵护卫下,来到城前。 看到刘邦终于出面了,楚怀王也来到城头,与他遥遥相望。 “唐国太尉刘开疆,拜见大王。” 刘邦硬着头皮拜下。 他不好意思自称刘邦,万幸还有唐王所赐刘开疆的字号,勉强能做自称。 “太尉?刘开疆?” 楚怀王听得一愣,等反应过来后,脸上神色阴沉的像是要下暴雨。 东楚上柱国刘邦。 唐国太尉刘开疆。 除了同是“刘”氏外,其他地方差异极大,若不是亲眼看到本人,楚怀王都很难想象这是同一个人。 “好好好,唐国太尉刘开疆,这就是你背叛不谷得到东西吗?” “刘季,你这个背主求荣的小人!” 楚怀王怒极反笑,对着城外的刘邦大肆讥讽,以发泄这些日子里积蓄在心中的怨恨。 刘邦深吸口气,道:“大王此言谬矣!” “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自三代以来,君主择臣,臣亦择君,故有管仲相齐而匡诸侯,伍子胥辅吴而霸江淮,皆是此理。” “吾本欲辅佐大王以安楚地之民,然大王听信小人谗言,欲联齐攻唐,不顾我阻拦,欲假意结盟而暗中偷袭唐王,此乃背信弃义也。” “又因我多方劝阻,大王疑我,命奸贼宋义对我下手。我不过是迫不得已而反击,岂可称作背叛?” “大王,这是你先负我,而非我负你也!” 刘邦当着两军之面,拿着大喇叭扯开嗓门叫喊。 将楚怀王联合齐国欲偷袭唐军的事情摆到了明面上来说。 包括之前用管仲、伍子胥进行对比的话,都是陆贾教他的。 让刘邦在话语中牢牢占据道德上风,这一来就可当众洗白他背楚投唐的事情。 且刘邦说得都是实话,楚怀王确实有假意结盟以偷袭唐国的计划,刘邦也确实不同意,而楚怀王怀疑刘邦又命宋义夺他军权也是事实。 既是事实,刘邦说起来自然是义正言辞,说着说着,自己都差点委屈上了。 不是我想投唐,而是你楚怀王逼着我投唐啊! 都是你的错! 吴广站在营中,听到这番话也不由点头。 这老刘还是有水平的啊。 今天这番话传出去,他背楚之事就有了合适的理由进行解释,至少不用被人骂忘恩负义了。 城头上的楚怀王则是牙齿紧咬,脸色涨的通红。 他察觉到周围楚卒望着他的眼神有些异样。 刘邦这老贼居然把他想偷袭唐国的计划当众说了出来,而且最后还来一句是楚王先负了刘邦。 你背叛了不谷,这还成了不谷的问题了? “岂有此理!” “老竖子背叛不谷,还反口诬陷,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楚怀王越说越气,越说越怒。 他虽然是楚怀王的孙子,真正的楚王后裔。可在楚国灭亡后一直混迹于底层,甚至沦落到给人牧羊为生,常与鄙陋庶民为伍,并没有真正的贵族修养。 如今在愤怒下,他难以再保持君王的威仪。 楚怀王当众怒吼:“给我射!” “射死这个不要脸的老竖子!” 第427章 :天下无楚 弓箭手刚从城头冒出来,摆出射击的架势。 刘邦就像受惊的雀鸟,当场跳了起来。 因动作剧烈,甚至还扯动了他尚未好利索的伤臂。 剧痛袭来,更让刘邦大为惊恐。 “护我!” “快快护我!” 刘邦尖叫着转身后跑,周围短兵们忙持盾牌上前护佑。 电光火石间,城头已有箭矢飞落。 因距离较远,加上短兵保护的缘故,大部分箭矢都未命中刘邦,一些箭矢落在地上,一些插在盾牌上尾羽不断摇颤,甚至还有倒霉的短兵被射了个正着。 又因事出突然,加上城头箭矢不少,不免有流矢射在了刘邦身上。 他惨叫一声,被短兵们护着连忙往营中奔去。 这一幕落在楚怀王眼中。 多日积攒的怨怒之气在这一刻释放出来,顿觉全身舒坦。 他在城头哈哈大笑。 “快哉!快哉!” “老竖子背叛不谷,正该吃我一箭!” 楚怀王由怒转笑。 而唐营中本是看乐子的吴广则是由笑转怒。 他瞋目怒道:“匹夫安敢欺我唐国之臣!” 刘邦归降,做了唐国的太尉,那就是吴广的人了。 现在楚怀王邀约刘邦见面,又当场暗箭伤人,伤的不仅是刘邦,更是吴广的颜面,是唐国的尊严。 “射手出列!给寡人教训这无耻鼠辈!” 吴广怒而下令。 随着文秀、张敖等近臣传令下去,诸部弓弩手列阵上前,对着城头连射数轮。 箭矢如蝗,铺天盖地,气势凶猛,压的城头守卒被压得抬不起头。 因为是仰射,墙上的伤亡不算多,可对守军的士气打击挺大,就连刚刚还嚣张大笑的楚怀王也缩着脑袋被掩护着下了城墙。 吴广没有在愤怒中派兵攻城。 唐军的大型攻城器械尚未打造完毕,仓促攻城或许有拿下广陵的可能,可伤亡必定不小。仗都打到这种地步了,没必要白白牺牲手下的将士,小兵的命那也是命啊。 派弓箭手压住城头气焰后,吴广又派人拿着大喇叭绕城宣传楚怀王偷袭刘邦的下作手段,同时宣扬楚怀王主动发起战争,意图联合齐国偷袭唐国的事情,牢牢占据了道德制高点,对城中人心进行打击。 安排好了这些,吴广下了高台,前去查探刘邦情况。 “没想到熊心你这匹夫竟然也学项羽暗箭伤人,真是痛煞我也!乃公今日受你这一箭,从此与你有仇无恩!” 刘邦已被搀扶进帐中,由医者为他处理身上的箭伤,吴广刚入帐,就听到刘邦在那里叫骂。 “汉侯可安好?” 吴广走过来,温声询问。 刘邦见到吴广前来,忙叫道:“大王放心,臣无大碍!” “自从臣被项羽那竖子临阵偷袭后,便常在衣中多穿了一层软甲。熊心这匹夫虽然靠着偷袭射了我一箭,可穿甲之后箭矢只破了皮肉,未伤筋骨,要不了多久就能恢复。臣日后还能为大王开疆拓土,大王无需担忧!” 刘邦努力让声音显得中气十足。 有之前宋义夺权的前车之鉴,他怕吴广也以箭伤为由让他退居二线,日后不再重用,努力表现的无所谓。 吴广仔细询问医者,果然因为刘邦在内里着甲的缘故,这次射在侧腰上的伤势并不严重。 “老刘还真是因祸得福啊,要不是先被项羽射过,习惯了在衣服里再多穿一层软甲,今日这腰上的伤势怕是会比手上的更重。” 吴广暗暗感叹,又宽慰刘邦道:“汉侯暂且好生休养,勿要留下后患,接下来我唐国大军将为汉侯复仇!” 精芒自吴广眼中闪过。 刘邦这伤挨得突然,中的郁闷。 可对接下来的战事来说则是一件好事。 刘邦及其麾下曹参、樊哙、周勃等将领,终究是背楚而投唐,先天对楚怀王就抱有一种愧疚的心理。 可现在刘邦中了这一箭,丰沛出身的将领们都对此义愤填膺,恨不得砍了楚王为刘邦复仇。 这一箭,就断掉了所有的恩义,斩断了故主旧臣之情,接下来唯有敌友之分。 同时这还让唐国在道义上占据了一定上风。 “传寡人令,楚王熊心冒天下之大不违,违背唐楚蕲县之约而联齐攻唐,擅开战端,今又以暗箭伤我唐国太尉,实乃无耻之辈。今得熊心而献唐者,赏五百金,赐三爵。” 吴广走出刘邦的军帐后,发下了悬赏令。 五百金,赐爵三级。 远不如之前吴广对项羽的悬赏,但相比堵截围杀项羽的难度来说,这攻破广陵擒杀楚怀王也要更容易的多。 唐军上下因刘邦被暗算而义愤填膺,又因赏赐而贪心大动,各个摩拳擦掌,只等待攻城之日拿下一场大功。 三日之后。 唐军器械已备,正式发动了总攻击。 咚! 咚! 咚! 激昂的战鼓声在江北大地敲响。 两架大型楼车被唐军推出阵中,向广陵城缓慢行去。 除了楼车外,广陵城外的东、西、北三个方向还有许多云梯车被兵卒们推动,不断逼近城墙。 攻城器械的后方,是一片列阵上前的人影。 每一个方向都有上万人之多。 从城头望去,黑压压一片,颇有乌云压城之势。 楚怀王站在城头,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 他转而回头,能看到包括他的王之亲卫在内,所有的兵卒全都脸露畏惧。 广陵城的守卒不多,刨掉城南有数百人看守外,每一面城墙的守卒只有一千多到两千人左右。 兵力悬殊,士气和战意更是差距巨大,都不用打,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场战斗的胜败。 楚怀王要鼓舞士气。 “唐王无道,欲灭我楚国,若是今日战败,楚之社稷将就此断绝,八百年楚国将再不能延续!” 楚怀王拔出佩剑,须发在风中飘扬,他高呼道:“尔等楚人,今日当随不谷与唐军死战到底!为了楚国!” 楚卒们面面相觑。 楚王亲卫率先响应:“吾等追随大王,与唐军死战到底!” “与唐军死战到底!” 周围响起稀稀拉拉的声音,呼应楚怀王的豪言壮语。 战鼓声越来越烈。 唐楚两军各自以弓弩交锋一阵后,唐军的楼车和云梯已逼到广陵城下。 “杀啊!” “砍了楚王,吾等就有五百金了!” 不管是唐军的河北战卒,还是魏韩附庸军,亦或者楚人降卒,现在全都红着眼,兴奋叫喊着,顺着云梯往城墙上爬。 五百金。 底层黔首一辈子都挣不到的钱,这个改变命运的机会就在眼前,足以让所有兵卒为之疯狂。 “挡住!” “给不谷将这些唐军赶下城去!” 楚怀王见唐军攻势凶猛,退到后方,并举剑呐喊,鼓励守卒上前厮杀。 “杀啊,为了楚国!为了大王!” 一些忠勇之士叫喊着口号,站在城墙与疯狂攀城的唐军进行厮杀,他们利用守城的长斧、连梃对唐军进行猛击,在热血的激励下,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挡住了唐军的第一轮攻势。 但这只是暂时的。 短短一刻钟的时间,这些忠勇之士就被唐卒用性命换掉了。 最忠心和勇敢的战士消耗没了,剩下的守卒可就撑不住了。 为了楚国? 乃公辛辛苦苦种田打渔,给你楚国缴粮纳税,最后还得为你楚王卖命死战。 享受没我的份,送命倒是排在前面,这谁愿意啊。 在唐军的第二轮攻势下,残余的楚卒一触即溃,广陵城墙开始一段接一段的失守。 “大王,城西已被唐军占领了!” “大王,城东也失守了!” “大王,南门被广陵人打开了,他们要放唐军进城啊!” 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送到城北的楚怀王手中。 他亲自坐镇此处,兵力是最多的,也是撑的最久的。 只是这个久,也到此为止了。 唐军的凶猛攻击下,广陵城北也被唐军打下了大半。 “五百金!” “我的五百金!” “挡道者杀,这是我的五百金!” 登城的唐卒瞅见王旗所在,嘶声叫喊,蜂拥而来。 楚怀王站在王旗下,被亲卫围在中间,愣愣的看着那些唐国军士不断砍倒护卫他的楚卒,不断向王旗逼近。 “不谷就值五百金吗?” 略一迟疑,他又转而苦笑道:“是了,不谷本是一牧羊之徒,侥幸被项氏选中而登此大位,五百金,算是够了。” “只是我楚国,又要亡了吗?” 惨叫声不断传来。 楚王的亲卫一个接一个倒下,欲要争夺楚王的唐卒们已逼近他十余步。 熊心看着这一幕,在死亡危机越发逼近的时候,他突然间像是想明白了。 “楚国早就亡了,亡在了秦人手中。” “吾等不过是趁着陈胜吴广奋起乱秦,方才侥幸能复故国。” “不谷的楚国,只是项氏的傀儡罢了,哪怕随着吴广攻项而得一时自由,到头来也不过是梦幻一场。” “这东楚,终究不是曾经横绝万里之楚国啊!” 楚怀王抬起颤抖的手掌,横剑于颈项。 他抬头,望着那阴沉的天空,泪水不由自主的流下。 “天下再无楚矣!” 第428章 :忧心忡忡 冬日残阳,斜照广陵。 寒风拂过被血污浸染的城墙,带着腥气吹向远处的原野。 “结束了。” 唐王吴广立于高台,望着广陵城头赤旗轮换,以唐代楚,不由长吐出一口白气。 城墙上有阵阵欢呼声响起。 广陵四处城门被从内部打开。 东楚都城宣告落入唐国之手。 没过多久,就有文秀前来禀报,说楚怀王熊心已经死在了城墙上。 “恭喜大王,楚王战死,东楚已经可以算是灭亡了。” 蒯彻拱手相贺,脸上满是笑容。 陈平也笑吟吟道:“灭了东楚,接下来就只剩一个齐国了,离大王一统天下之日已不远矣。” 作为唐王心腹,他们两人是知道吴广心思的。 “能走到今日,皆赖卿等献谋,将士奋力啊。” 吴广笑了笑,又对文秀吩咐道:“熊心虽是无信匹夫,但终究是楚国之王,不可轻辱,命人厚葬其尸身于广陵城外。立功擒杀楚王的将士,稍后发下赏赐,宣扬于诸军。” “再让吴冲带人巡视广陵,让他维持好城中治安,所有敢在城中劫掠杀戮者,皆立斩不赦。告诉他们,等打扫好了广陵城,寡人自会开府库以封赏,让他们勿要躁动,安心等待就是。” “蒯卿,城中豪族也需要你去安抚。” 一连串命令下去,吴广算是安排好了广陵之战的后续工作。 等到蒯彻、文秀等人领命下去,吴广再度转头,看向了远处的广陵城。 楚都陷落,楚王战死。 这存在于九州大地上的最后一个楚国正式宣告了灭亡。 “阿胜之楚,景驹之楚,项梁、项羽之楚,以及这最后的熊氏之楚……天下,不再有楚国了。” 吴广在心中历数自秦末以来的所有楚国政权。 四楚五王。 相比没有溅起水花的燕赵,孱弱不堪寻求强援的韩魏,以及外强中干的齐国。 楚之复国堪称是昔日战国七雄中最为顽强的一个,就连吴广的唐国也是从楚中脱胎而出。 一直到现在,吴广灭西楚,亡东楚,才算是终结了以楚为国号的政权。 楚国一亡,那么也就到了他一统天下的最后阶段了。 “接下来就只剩齐,以及……韩魏了。” 吴广眼中闪过精芒。 齐国,肯定是得干掉的。 至于韩魏,若是表现良好,也可以有其他考虑。 …… 战斗结束,楚怀王战死的消息传遍唐营。 一直到晚上,唐军将士都在欢欣庆祝。 可在城西的韩军营帐中,有几人的情绪却高兴不起来。 “子房啊,你说唐王他现在灭了东楚,连楚王都给杀了,接下来会对我韩国动手吗?你素来多智,可千万不能坐视我韩国也被灭掉啊。” 韩王成苦着一张脸,望着面前的张良,说话都带着些许颤音。 他们韩国本是西楚的附属国,因项梁欺压太甚,在战争一开始的时候就投靠了唐国,接下来一直作为唐军的附庸而存在,跟着一起攻打项氏。 韩国君臣在唐王的撑腰下反抗项梁的压迫,这本是一件畅快淋漓的好事。 甚至在对付项羽时,张良还亲自出马,说服项缠归唐。 那是唐韩之间的蜜月期。 但随着项羽战死,西楚败落,韩国君臣的心里就不免生出异样。 特别是唐国和东楚翻脸后,吴广率唐军一路南下,势如破竹而打到广陵城,更给他们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 现在楚怀王死了,他们的担忧也达到了极致。 唐国先灭了西楚,现在又灭了东楚。 而魏国自从魏咎死后,一直未立新王,其地盘皆被唐军实际控制,等同于无。 那么天下就只剩下唐国和齐、韩两国了,韩王成心里岂能不怕? 眼见韩王成一脸忧惧的盯着自己,张良也不免露出苦笑。 他确实有些智谋,可这点智谋在绝对力量下,同样没什么反抗能力。 唐国太强了,真想要灭韩,唐王一道下去命令,韩国撑不过半月。 反抗是没用的。 张良略一沉吟,道:“唐王素爱名声,而我韩国乃是唐之附庸,一路追随攻楚,只要日后大王不失礼节,想来唐王也不会故意侵扰,否则必在天下人面前失信。故大王欲保韩之社稷,只能竭力侍奉唐王,绝不要有二心,否则被抓住借口则社稷不保也。若是日后齐国灭亡,形势对吾韩国不利,大王或可献三川等地而求唐王宽仁……” “献三川等地?” 韩王成愣了下。 张良苦笑道:“献了三川,至少还有颍川,韩国还在。到时候唐王看在大王主动献土的份上应当不会做的太过。” 韩王成叹了一声。 张良出的主意他是听懂了。 反正舔唐国就是了,主动讨好,甚至不惜献土,态度诚恳到让唐王不忍心对他们下手。 “子房说的是,我韩国太过孱弱,若真想存续,怕是只能用这个办法了。” 韩王成苦涩的点了点头。 大概这就是弱国的悲哀吧。 不过他的心中,还隐隐有一个想法。 “若是齐国能撑住就好了,撑得久一些,甚至能保全齐地而不被唐国所灭。那么有齐国在,我韩国就算不用献土,也不用担心被唐所灭啊。” “齐国,一定要挺住啊!” …… 韩王成在心中为齐国打气。 吴广这边在广陵灭亡东楚后,视线也转到了其他几处地方。 首先就是齐国战场。 “淮南江南多丘陵,不宜骑兵驰骋。让吴冲带我骑兵主力北上去支援韩信,将那铁甲骑兵也带上,物尽其用,可不能浪费在这里。” 吴广大手一挥,决定派出援兵北上,帮助韩信尽快拿下齐地,结束这场统一战争。 而除去齐国战场外,唐国的其他几处战线也都各有进展。 西部的李左车作战很顺利,上次派人来报时,说是已经攻入了南郡腹地,沿途楚军鲜少有抵抗者,进展很快,算算时间,现在很可能将南郡拿下了。 接下来李左车只需按部就班继续攻取黔中和长沙两郡,就可将楚地西部收入囊中。 而在中线的岳成,则在项缠等西楚老将的帮助下,占领了九江郡大部,甚至还攻下了寿春城,干掉了宋义的儿子宋襄。 九江拿下之后,岳成的目标就是旁边的衡山郡以及南边的庐江郡。 衡山郡之前已经被刘邦的军队打穿过一遍,想要拿下并不难,让项缠出马就能顺利攻略。 庐江郡的情况就有些不同了。 这里是西楚名义上的领土,实际控制者则是吴芮。 此人被项梁封做番君,手下兵力不少,而且他还是英布的老丈人。 英布在垓下时逃掉,不出意外,很大可能会奔到庐江去投靠吴芮。 吴广略一思索,想到上次出使楚营的纪信颇有些能力,就交给了他一个任务,将其派往庐江去,同时也给岳成发去了南下庐江的命令。 纪信拿着吴广的手书,领命离去。 这一来中部战场也有了安排。 吴广的视线最终落到广陵的南边。 那浩荡大江的对面,是江东,是项氏的起家处。 鄣郡与会稽两郡,是不能放弃的领土。 接下来吴广于广陵城大赏士卒,并准备派将领统兵渡江。 就在此时,有使者自江东而来。 据其自称,他是楚怀王太子熊翔所派。 第429章 :卧榻之侧 “使者?” 吴广初闻禀报时略微惊愕,等听到对方身份,眼中不免闪过寒光。 唐军拿下广陵城后,据投降的楚王亲信交代,东楚太子熊翔和糜干等人在唐军抵达前就已经消失无踪。 吴广与谋士们猜测熊翔是逃到了江东,或许是想从彼处征兵来救援,现在一看果然如此。 刚杀其父,其子便派人前来,莫非是想要谴责怒斥? “让使者进来吧。” 吴广淡淡开口。 片刻后,江东使者走入王帐。 群臣诸将云集于此。 就连肩膀伤势未好,腰间又中新创的刘邦也挺着身子过来,想看看这熊翔有什么花样。 和想象中义正言辞的怒斥不同,那使者一入王帐,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吴广五体投地,高呼叩拜。 “先王受宋义及齐人蛊惑,不识天数,弃昔日唐楚之好而不顾,妄图联齐袭唐,此实乃背信弃义之举。吾主屡劝先王而不听,终招致大邦之怒。” “大王率雄师南下,征伐小楚,此实应当之事,吾主无丝毫怨言,又闻大王厚葬我楚之先王,心中颇为感激。” “今吾主熊翔愿自降为楚侯,以江北之地尽数献给大王,并奉上美玉宝物,如臣妾奉主,以大唐为尊。大王素有仁善之名,还请能许此之事,饶恕小国之无礼,存续楚之社稷,以续芈姓血食啊。” 使者跪在地上,哀泣婉转,尽述求饶之意。 帐中众人听得愕然,转而便都露出鄙夷之色。 忠孝仁义,是这时代的道德准则之一。 唐国刚杀了楚怀王,作为儿子的熊翔不仅没有丝毫为父报仇的意思,反而还卑躬屈膝,意图讨好吴广而求活命。 作为一个小国,这样为了生存的做法无可厚非。 可熊翔作为一个人子,在德行上还是很让人瞧不起的。 至于他自降为侯,献江北给唐国以求宽恕的想法,在蒯彻、陈平等人的眼中,更是搞笑。 江北是唐军实打实拿下的,还需你来献? 而且仗都打到现在了,哪有放过的道理。 蒯彻出言道:“大王,臣闻昔日吴王夫差大败越国,困越王勾践于会稽,有一举灭越之势。然勾践以美女宝器献给吴王,自贬为臣妾,求得夫差赦免,饶其一命。其后勾践归国,苦身焦思,置胆于坐,饮食之时必先尝胆。自呼‘汝忘会稽之耻邪?’” “最终勾践暗中积蓄力量,得能臣之助,趁着吴国破绽而出兵攻伐,一举灭吴,尽雪前耻。自此吴国陨灭,越国大兴,夫差饶恕勾践之事被天下人所耻笑。” “今我大唐灭东楚,杀楚王,反手之间便可拿下江东,万不可因一时之仁义而徒增隐患!还请大王即刻发兵渡江,一举剿灭楚之残余!” 蒯彻之言铿锵有力。 他这些话不只是说给唐王和诸将听的,更是说给帐中的韩、魏众人,免得有人不识好歹,还真站出来为熊翔求情。 韩王成和张良对视一眼,低着脑袋,不吭声。 蒯彻将吴王夫差和越王勾践的例子摆了出来,没人敢劝唐王放过熊翔。 伍徐、吕臣等将领更是高呼要打去江东,抓熊翔来献。 江东使者脸色煞白,向吴广辩解道:“大王,吾主是真心欲为唐之附庸,绝无效仿勾践之心,还请大王明察啊。大王……” 吴广笑了笑,扫视帐中。 视线掠过兴奋叫嚣的诸将,恐惧害怕的江东使者,在低首不语的张良和韩王成身上略微停顿了下。 吴广收回目光,豁然起身,拔剑指向使者。 “汝无需多言,今寡人已据楚地,江东在望,安可弃之。”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乎!” “诸将听命,明日渡江!” 一声令下,诸将应诺,声音震天。 而那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更是惊得张良抬头,一脸苦涩的望着唐王。 唐王,终于不再掩饰他想要一统天下的野心。 一切,都摆到了明面上。 江东使者被驱赶离去。 翌日,唐国大军自广陵南下,汇集于江边。 广陵是临江重镇,不缺船只。 此时江面上有上百艘渡船起伏,江边则有数万大军列阵,旌旗飞舞,矛戟林立。 这次攻伐江东,以楚人为主力。 主将是吕臣,副将则是曹参、周殷,他们将率两万楚地之卒南下渡江。 “大王放心,臣等必为大唐攻取江东,取熊翔之首归来!” “好,寡人便在这江东等尔等喜讯。” 吴广下了命令。 吕臣率麾下将士正式开始横渡江水。 大江东去,波涛滚滚。 吴广站在江边,望着那上百艘战船破开江水,浩荡南行,场面颇为壮观。 此情此景,让他心情激荡,不免有话想言。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蒯彻、陈平侍立在旁侧,突然听唐王嘴里冒出两句话,皆不由一怔。 霸王? 二人相视,面露疑惑。 第一句他们听懂了,这是要表达不放过熊翔这支“穷寇”的意思。可后一句里的霸王是谁? 为什么不能学他? 这霸王如何沽名了? 吴广见二人神色疑惑,微微一笑,也不多做解释。到了他这种地步,已不需要太过在意他人眼色,有什么感想说出来便是,无需憋在心头。 他再度看了看前方的浩荡江水,转身望向北方。 唐国大军南下,江东之事应无反转的余地。 “定鼎天下之大敌,就只剩齐国了。” …… 东郡,甄城。 唐国的北部主力军正聚集于此。 韩信在顿丘大败田荣的十万大军,并一路尾随追杀到甄城战场,被田横率领齐军逼退。 他没有趁着濮阳之胜发动大决战,因为田横手下的齐军人数并不少,不是疲惫的唐军能一口气吃下的。 而且邓说这支援军在顿丘之战后也必须要返回河北,重新固守大河防线,不可能跟着他来甄城大战。 韩信放缓攻势,传令剧武、田假等人严守防线,他自己先带人回去收拾了濮阳之战的收获。 整顿安抚数万齐军俘虏,医护伤兵,重新整编军伍。 在唐楚战场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东郡这边反而陷入大战之后的诡异平静中。 直到韩信将俘虏处置完毕,休憩好了兵卒,这才率军来到甄城战场。 这时候齐军也从大败中缓了过来。 田荣收拢了后续归来的残卒,再加上田横原本的人,齐军的数量还有五万以上。 不过田荣没有和韩信再战一场的勇气,听说韩信率兵前来甄城后,田荣在犹豫再三,还是做出了撤军的决定。 “撤!” “放弃所有魏国城池,撤回齐地去!” “魏地不是吾等的主战场,在此作战对我齐军不利,还是先退回国内。若是他韩信不追击,我可再继续征召兵卒,卷土重来。” “若是韩信敢追到我齐国来,我占了主场之利,定要他好看!” 第430章 :韩信伐齐 “齐人跑了!” 齐军撤走的第二日,唐国大营这边才发现了异常。 这也是田荣谨慎的缘故。 他先在夜色掩护下带着主力先行撤退,留下一支军队断后守营,大张旗鼓,以充作虚兵,成功争取到了撤军的时间。 韩信听闻哨探禀报后,微微一笑。 “这田荣倒是机灵,若是再迟一些,后路就要断了。” 韩信已收到消息,唐王派遣左将军司马卬从泗水郡北上,杀入薛郡。 算算时间路程,司马卬现在怕是已打到平阳一带了。 平阳北边是鲁县,也就是后世的曲阜,春秋时的鲁国都城。 唐军如果打下此城,往东走可以直捣齐都临淄,往西则可以从侧后方包围田荣大军,和韩信联手,对齐军来一个前后夹击。 田荣在这时候撤军逃走是很正常的情况,不走那才有问题。 韩信对此并不意外。 “韩将军,你且率龙骧军在前追击,不断袭扰齐军后方,若能一路削弱其军力最好。本将当率大军在后,一路跟随攻入齐国!” 龙骧军是来自燕赵之地的募兵,骑兵数量最多,让其在前面追击是最好的选择。 “末将遵令!” 韩忠应了下来,又笑道:“将军放心就是,末将定会从齐军身上狠狠撕下一块肉来,让他们就算能逃回齐国,也必定痛的嗷嗷叫。” 话音落下,帐中诸将皆笑。 濮阳大战后,韩信在唐营中的声望猛然暴涨,上上下下对其赞不绝口,哪怕是之前对他颇有微词的张耳、葛婴也都不再说抱怨的话,对其命令不再抗拒。 一战大破十万齐军。 这明晃晃的战绩就是韩信能力的最好证明,足以堵住所有人的质疑。 而诸位唐将中又以韩忠对他最为钦佩。 大家都是韩氏,先天就比他人多了一分亲近感,对韩信的命令执行最为到位。 韩忠领命下去。 韩信又让张耳镇守魏地,并看守齐军俘虏。 他自己则亲率葛婴、郦商、剧武等部约两万余人前往齐国。 除了唐军外,韩信可以调动的还有一支特殊的军队。 唐属齐军。 一支由齐王田假和齐将田间统率的军队。 在甄城和田横一番攻伐后,还剩下八千多人。 田假对这个兵力并不满足,他的目光放到韩信在濮阳一战俘虏的那些齐军上面。 近四万多的俘虏,正由张耳率人关押监视着。 “韩将军,还请将这些人交予孤。孤必让他们归顺,成为吾等的力量,跟着韩将军前往齐国剿灭田巿和田荣等逆贼!” 田假亲自来向韩信要人,声音里隐隐带着激动。 四万多齐军啊。 若是他能握在手中,在唐营的话语权必然大增,不需要再事事都仰唐将鼻息。 自己的力量,才是真的力量。 韩信已得到唐王暗中传信,不可能将这么庞大数量的兵力交给田假。 对田假的这个要求,他之前和郦食其就有过预案防备。 此刻见田假讨要俘虏,郦食其就出面挡了下来。 “还请齐王知晓齐王,濮阳一战,我军所得俘虏人数太多,想要分辨收降并非一时之功。而如今田荣溃败回齐国,其士气沦丧,军心不振,正是我军一举杀入齐地,将伪王田巿等人消灭的良机。齐王在国中多有人支持,正该随我军前去好一显功劳,怎能在此看守俘虏,这岂非坐失良机乎?” 田假面色一滞。 郦食其这话说的没有问题。 田荣在魏地大败,率溃军狼狈逃回齐国,正是他跟着唐军一起杀回齐地,消灭田巿、田荣,重夺齐国的好机会,不可能留在这里收编俘虏。 田假心思转动,想出了一条对策。 “既如此,那孤就命田间将军留在魏地进行收降俘虏,如此也不耽误大事。” 田间是田假手下大将,由他来收降齐卒,和田假自己亲自受降也没什么差别了。 韩信正欲拒绝,又见郦食其向自己点头示意,略微犹豫了下,还是答应下来。 田假自以为得计,心满意足的离去。 韩信望向郦食其,皱眉道:“郦生也知道大王不欲让齐王掌重兵,你刚才让我答应齐王,岂非有违大王之意?” 他不怕那田假得到四万齐军的效忠,怕的是因为这事情让唐王感到不高兴。 郦食其抚须笑道:“田假在齐国颇有声望,有许多齐人在暗中支持他,吾等打着田假的旗号占领齐国城池就不宜招致齐人反叛,对攻伐齐国好处很多,这也是之前大王将他立为齐王的原因,故而在这伐齐之时不宜将关系搞得太僵。” “至于将军所担忧的问题,据鄙人所知,那田间之前被田荣在临淄击破,一口气赶出齐国,乃是一庸碌之辈,就算真让他掌握了四万齐卒,也不足为惧。” “更何况田间与田假的君臣之情并没有多深,田假留田间在魏地,吾等只需以利益在暗中将田间诱降。使他名为齐将,实是唐臣,如此表面上那四万齐军是田假的手下,实则是我唐国之卒也!太仆乃是昔日魏之豪侠,颇通交友之术,请他来做此事,想来无虞。” 说到这里,郦食其眼中冒出一抹寒芒。 他冷笑道:“若是田间冥顽不灵,或许那些俘虏里就潜藏了田荣死忠,趁田间不备而将他刺杀,如此对我唐国来说也无忧患可言。” 韩信愣愣的看着郦食其。 这老头好阴险的招数。 不过仔细一想,这招滴水不漏,真可谓高哉。 韩信叹道:“我今日方知大王派郦生来此相助的用意了。若论军争战法,郦生不如信。若论以计谋人,信不如郦生也。” 郦食其闻言,哈哈笑道:“将军率兵征伐,鄙人则为将军出谋划策,吾二人联手,齐国必下。” 郦食其也对韩信很满意。 这年轻小子打仗是把好手,天赋奇绝,没几个人能比,但在其他方面就要差一些了。 而这,正是他郦食其的强项。 二人相互补充,真可称作绝配啊。 韩信和郦食其安抚好了田假,又在暗中交代了张耳收买田间的事情,便不再迟疑,立刻率军启程,向齐国进发。 唐齐两军之间有一天的路程差距。 但韩忠的龙骧骑兵速度很快,加上秦国修建的东海大道平坦宽敞,一路奔袭之下,第二日中午就在范阳附近追上了齐军断后的部队。 田荣对唐军的骑兵有所防备,在齐军后队里配备了许多车骑,以阻挡住唐军骑兵的追击,为主力撤退争取更多的时间。 经过几次交锋后,田荣其实也察觉到唐军骑兵的特殊之处,命人想办法仿造马镫和高马鞍,好跟上时代的步伐。 可留给他的时间太急促了,短时间内齐军的骑兵无法完成装备仿造和换装,还是只能作为辅助兵种。 齐国车骑在装备了骑兵双宝的龙骧骑兵面前,完全不是对手,需要借助步卒的配合,才能勉强挡住唐骑。 只是这一来,齐军后队就被缠住了,无法退走。 双方一僵持,后方的唐军步卒很快就赶了上来。 韩忠率龙骧步卒从正面攻袭,骑兵从两翼冲击,只是一轮猛攻,齐军便抵挡不住,如鸟兽散。 唐军先锋于范阳大破齐军八千人,斩获甚众。 范阳被拿下后,再往前不远,便是齐国的济北郡。 唐军,即将反攻到齐国本土了。 第431章 :主力对决 齐军攻入魏地时势如破竹,打的魏军节节败退,不到一个月时间就拿下魏地东部的大量城池。 可等到唐军开始发动反击时,齐国占领的城池也丢的极快。 齐军先是不战而弃廪丘。 其后龙骧军尾随追击,一战取范阳,直逼东阿城。 东阿的地理位置很重要,可称作齐地的西面门户,如果此城一失,唐军将径直杀入济北郡,距离齐都临淄就不远了。 但田荣还是没有选择在此坚守。 因为他收到了唐将司马卬率军杀入薛郡的消息,齐军要是在东阿固守,不仅得直面西边的韩信军,还有被司马卬绕后袭击和偷家的风险,还是得撤回齐国本土才算保险。 “西楚那帮没用的东西,吹嘘起来一个比一个厉害,说什么项梁乃天下名将,项羽有万夫不当之勇。结果败的比我齐国还快,若是项氏能撑得久一些,至少也能护住我齐国侧翼,不至于遭受今日腹背受敌的困境。项氏无能,坏我大事!” 田荣骂骂咧咧。 娄敬在旁安慰道:“西楚败的太快,对我齐国确实不利。不过前段时间东楚遣太子来临淄,与我齐国结盟,欲共同抵抗唐国。东楚虽小,亦有数万之兵,可为我齐之臂助。若是那楚王全力以赴攻唐,必能牵制唐军主力,说不得吴广会将司马卬调回去,可暂解我齐国之危,相邦当派人前去催促东楚啊。” 田荣听得点头。 因地理上的阻隔,通信手段的落后,他们并不能及时知晓南边战场的具体情况。在这时候催促东楚猛攻唐军南路,以吸引司马卬回防,可以极大的减轻齐国压力。 “好,我这就让人快马加鞭前往东楚,催促东楚行动。” “项氏已经没了,希望这楚王熊心,不要让我失望啊。” 田荣对东楚寄予了希望,并亲写书信前往催促。 派出使者后,他又留下数千人守在东阿阻挡唐军,自己则率主力撤回济北郡。 过了一日,韩忠率龙骧军抵达东阿,开始猛攻城池。 留守的齐将叫做田宾,有些统兵的能力。 他率兵死守东阿,将韩忠挡了下来。 不过田宾的坚守,在唐军主力抵达后就开始崩解。 除了韩信的主力大军带来的威慑外,还有田假这个齐王出面招降。 “孤乃襄王之子,齐王建之弟,乃是真正的田氏齐王。那田巿不过是一旁系远支,岂有做齐王的资格?如今唐国助孤,发大军前来征伐逆贼,此为拨乱反正,尔等还不速速归降!” 田假站在东阿城外,叫嚷:“开城投降,尔等便是我齐之忠臣,昔日之事既往不咎,可与孤共同杀回齐国,消灭反贼。而若是继续顽抗,待到破城之日,就以反贼之罪诛之!日后孤重掌齐国,还将尽数株连尔等亲眷!” 城里的齐军没什么战意,全凭着东阿的城防才能暂时挡住韩忠攻伐。 如果城外没有田假这个齐王,他们可能还会再顽抗一二,将唐军多拖住一段时间。 田假的身份大大降低了齐军投降的心理压力,田假最后那几句威胁的话语则引起了他们的骚动。 “吾等可不是投了唐国,而是向另一个齐王投降,如此也不算背叛我齐国吧?” “是呀,齐王假之前确实是我齐国的王,只是被相邦带人给赶走了。现在唐军护送他回来,吾等没必要抵抗,万一日后他真的重掌齐国,咱们的家眷岂不是都完了?” “对对对,而且唐军这么凶狠,相邦手握十万大军都被打败了。我看他以后肯定还是打不过的,与其跟着他当反贼,还不如先投了这位齐王假。” 东阿城内的齐军很快就暴动起来,几个中层将领联手杀了齐将田宾,打开城门向田假投降。 不战而得一城,还收了数千齐卒,田假很兴奋。 韩信和郦食其也颇为高兴。 吴孙子说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 他们通过田假的身份速取东阿,不仅减少了攻城的兵力损耗,还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东阿一拿下,韩信立刻派郦商率本部魏军北上,去取聊城、茬平等东郡城池。 他自己则率主力继续往东,杀入济北郡。 唐三年一月一日,唐军击破谷城。 两日后,韩信兵临卢县。 齐王田假再度出面,说降了卢县城中的守军。 一月六日,唐军前锋击破祝阿城,兵临济北重镇历城。 韩信停下了进军的步伐。 因为齐军主力正聚集在历城。 城外的原野上,紫红战旗飘扬,齐军营垒交错,颇为壮观。 田荣撤到历城就不再后退,不仅是因为历城若被唐军攻取,临淄就将暴露在唐军兵锋之下,更因为他的援军到了。 之前齐国攻魏,除了东郡的主力军外,在大河南岸还布置了一支军队,由齐将田巴率领,负责防守大河沿线,保卫齐国北部的安全,防止唐军从河北偷渡到齐国本土,直捣临淄等重要城池。 田巴这支军队的性质,和邓说率领的河北守军差不多,不能轻易动用,一旦调走,那国土防线就将出现巨大的漏洞。 可如今齐军在东郡大败,韩信带人在后面一路紧追。 田荣就顾不了北线的安全问题了,他在撤退的时候就派快马前去平原让田巴速速南下支援,最终两军在历城汇合。 田荣、田横的残军,加上田巴南下支援的部队,历城军营的齐军数量再度达到了六万左右。 韩信率军抵达历城,在城西二十里外扎下营垒,唐齐两军再度呈现对峙之势。 而这一次,齐军依旧在数量上占据了优势,远远多于攻入齐地的唐国部队。 当然,这六万人是齐国除了各地城池的守卒外,能够调用的最后一支大军了。 若是这六万人败了,那齐国在短时间内是绝不可能再拉起一支大军的。 田荣走上历城墙头,遥望唐军营垒的方向。 “韩信,你来了。” “这一次是在齐地,是我的主场,我绝不会再败了!” 田荣的脸上浮现坚毅之色。 齐军主力尽数聚集于此,他如果再败,那齐国也就没了未来。 第432章 :齐地暗流 临淄,号称东方之巨城,以繁华壮丽著称。 齐地得鱼盐之利,齐人又善商贾之术,素来富裕有钱。 特别是临淄城中富人扎堆,哪怕前线战场打的血肉横飞,后方也照旧歌舞升平,平日里饮酒作乐不断,一片和乐之景。 东楚太子熊翔只来过这里一次,就被临淄的富贵之象迷了双眼。 他见唐齐两国的大军在东郡对峙,后方的齐人却该喝酒的喝酒,该斗殴的斗殴,该去女闾潇洒的照旧去潇洒,一片从容,毫无紧张的氛围。 相反在他们东楚,都还没和唐国开战,内部就紧张无比,各种提心吊胆,要为未来做打算。 在熊翔看来,齐人的从容不迫乃是大国之风范。 是属于强国的自信,这样的大国也是他们东楚可以依靠的盟友,所以才全力促成了东楚与齐国的联盟。 可到了唐三年的一月初。 熊翔在临淄所见到的从容景象完全不见了。 歌舞休止,曲乐喑声。 临淄城像是被阴云笼罩,一片压抑和沉闷。 齐人走在路上,大多脸露忧惧。 偶尔有人聚在一起,也都是议论着最近的不利情况。 这段时间,坏消息是一个接一个的传到临淄来。 西楚灭亡时,齐人大多嘲讽项氏无能,虽有些危机感,可一想到相邦的十万大军还在魏地按着唐军打,齐人悬吊吊的心又放了下来。 等到田荣在魏地大败的消息传回来,齐人震惊之余又有些畏惧。 不过田荣、田横那会儿还在廪丘附近,手上还有几万人挡着,唐军离齐地有几百上千里,哪怕赢了,一时半会儿也打不到齐国本土,再加上齐国刚和东楚结盟,齐人的危机感并没有那么急迫。 一直到了现在。 南边的盟友被唐军重创,消息里说唐王已在上个月率军杀过了淮水,照唐军的战力来看,东楚怕是撑不了多久。 最可怕的还是唐将韩信一路尾随田荣,杀入了济北郡,如今正在历城与齐军主力对峙。 历城和临淄间的直线距离只有两百多里,如果田荣挡不住韩信,那么唐军骑兵只需一天时间就可奔到临淄郊外,其步卒数日间也能兵临城下。 齐国现在的情况几乎是被人用刀架在了脖子上,心头哪能不慌。 齐人们不断谈论着前线的事情,与此同时就不免提到了那位被唐国摆在面上的齐王田假。 “齐国王位本就该我襄王一脉所有,只可惜被田儋抢先一步起事,夺了王位。他好不容易死在秦军手中,吾等便拥叔祖父为王,本要拨乱反正,将王位重新拿回来。哪知田荣又率兵归来,将叔祖父赶走,今日叔祖父得唐国相助,正是要将田巿、田荣这些反贼消灭,让齐国重新回到我襄王一脉手中。” 临淄城中的一处宅邸,田安盯着眼前的几个心腹友人,脸色因激动而涨红。 田安是齐王建的孙子。 在历史上,他被项羽封做济北王,最终被田荣所杀。 因吴广的到来而导致历史改变,田安失去了做济北王的命。 不过有齐王室嫡系后代这个身份在,他在齐国颇有些势力,就连田巿等人也未曾亏待他。 田安并不感激。 他是田假的亲侄孙,是齐襄王的后代,在关系上肯定会更亲近田假。一直在心中将田巿、田荣等人视作反贼。 田假现在得了唐国之助,打回齐国本土,田安这个侄孙当然要鼎力支持了。 “田荣、田横屡次战败,国内人心不稳,欲反其之人不少,正是吾等起事响应的时候。我之前已同即墨大夫有所约定,江东前往即墨与其一道起兵响应叔祖父。尔等则前往莒县、琅琊等地,与当地支持叔祖父的豪族联络,一道起兵,共诛反贼!” “响应齐王,共诛反贼!” 田安召集的人都是田假的支持者,此刻在其府中盟誓约定,然后各自离去。 田巿坐镇临淄,掌握临淄军队,他们在这里难以起事。 但在东边的胶东郡和南边的琅琊郡,田巿、田荣的影响力就要小不少,再加上彼处多有支持田假的人,正是他们起事的好地方。 田安在离开临淄前,盯着那齐王宫看了半晌,最终露出一抹冷笑。 “田巿小贼,等我叔祖父带着唐军打回临淄,到了那时你就知道谁才是这座宫殿的主人了!” 此刻的齐宫。 齐王田巿面色惊惶。 他盯着刚赶回临淄不久的娄敬,惊慌道:“娄卿,东楚那边形势不好,怕是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唐国所灭。到了那时,吴广率兵北上来攻我临淄,孤又该怎么办啊?” 相比于正和田荣对峙的韩信,田巿更害怕吴广灭掉东楚后率军北上,从东海郡杀入琅琊,然后一路打到临淄来。 他们齐国现在打一个韩信都十分费力,要是唐军主力也跟着打过来,那怎么撑得住啊! 至于议和。 有田假这个老东西在,整个齐国谁都可以投降,唯有他田巿和田荣、田横不能降。 娄敬本是奉田荣之命回来调运大军粮草,以及再想办法征兵的,哪知一到临淄就听说了南边的情况。 东楚要完蛋了。 “我齐国的盟友,怎么总是靠不住啊。” 娄敬暗暗摇头,颇为郁闷。 田巿的担忧,又让他感到头疼。 东楚没了,吴广很可能率兵北上来攻齐国。 到了那时,他们不仅要对付济北郡的韩信,还要防备薛郡方向的司马卬,以及从东海郡杀过来的唐军主力。 这还怎么打? 简直稳输啊。 娄敬想了想,苦笑起来:“大王说的是,东楚一亡,我齐国就将陷入危急之势,现在想要破局,唯有在唐王率军北上前,先行击败济北郡的韩信,如此便可将兵力调到琅琊方向去对付唐军主力。” 田巿闻言,激动道:“那相邦能在唐军北上前击败韩信吗?” “能吗?肯定能的吧!相邦现在和大将军汇合,还有田巴将军率兵前去相助,集中了我齐国最精锐的兵卒,他一定能击败韩信的!一定可以的!” 田巿声音颤抖。 尽快击败韩信,是他齐国唯一的生路。 想要做到这一点。 历城的齐军就不能死守营垒,以守势拒敌,而必须要主动出击,才能寻到击败韩信的机会。 只有尽快击败韩信,他们才能腾出力量去对付唐军主力和薛郡的司马卬部。 …… 齐国本土陷入恐慌和焦虑中。 位于历城西边的唐军营地,则是一片喜气洋洋。 齐国那边因为没有直接的情报来源,收到的消息有一定的滞后性。 唐军这边则是有使者来回奔驰,信息能得到精准的传达。 韩信及郦食其等人已经知道了唐王攻破广陵城,楚怀王熊心战死的消息。 “楚王一死,东楚可以宣告灭亡,如今我大唐就只剩齐国一个敌人了!” 郦食其、葛婴、韩忠等人沉浸在东楚灭亡的喜讯中。 韩信却对此不感兴趣,因为在他眼中,以唐王的能力以及强大的唐国兵力,消灭一个东楚那是手到擒来的事情,一点不需要惊讶。 他真正感兴趣的,是使者除了带来东楚灭亡的喜讯外,还送来了一道唐王的调令。 “唐王命吴司马率精骑三千北上,入我帐下听令。” 韩信眼中闪过精芒。 韩忠手中的燕赵骑兵经过大战后还剩两千多人。 若加上吴冲这三千精骑。 那他就将拥有五千骑兵。 韩信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有此五千骑兵,灭齐易也。” 第433章 :铁甲重步 历城濒临济水,因其南侧的历山而得名。 其所在地势南高北低,南边是山地丘陵地带,北边则是一片广阔平原。 通往齐都临淄的大道便位于平原上。 田荣要阻挡唐军西进,就不能借助南边的丘陵地势布防,只能和唐军在平原对峙。 可这一来,因唐军骑兵的存在,齐军先天就处在劣势中。 在唐军抵达历城以西后,田荣召集诸将商讨这个问题。 “唐军兵卒多来自燕赵之地,不仅骑兵数量众多,而且他们还装备了一种可以辅助冲阵的马镫和高马鞍。我军屡次和唐军交战,几乎都会被对方的骑兵冲入阵中,搅乱军阵,损失十分惨重。” “吾齐国车骑不是他们的对手,若要在这历城作战,当想办法克制才是啊,尔等可有良法?” 濮阳之战齐国大败,田吸的五千援兵被唐骑一战冲灭,其后韩忠又带着骑兵尾随田荣东行,一路各种冲杀,冲得齐军哭父喊母,完全不是对手。 这让田荣第一次认识到唐军骑兵的厉害。 他一想到对方在这平原上对齐军发动冲锋,就眼皮直跳,故想找出克制之法。 田横、华无伤、田巴等大将分列左右。 听到田荣问话。 华无伤率先道:“我军已大概知晓唐军骑兵装备的模样,可进行大量仿照,装备在骑兵身上,学习唐军的战法,或许能在大战时挡住唐国的骑兵。” 以骑对骑。 这是华无伤的想法。 “华将军,你有那么多马吗?” 田横闻言,冷笑起来:“我军在魏地丧了大部分车骑,现在军中的车骑数量加起来也就千余,如何能与唐军对敌?至于现在从后方征集战马,因时间太过紧迫,且还要仿造唐军骑兵的装备,再对骑兵进行训练,怕是赶不及了。而且就算真学着唐国弄出一批骑兵来,难道能比得过燕赵之骑吗?” “华将军之策,无用也!” 因华无伤打出了齐国首败,田横对他一向看不起。 现在当面呵斥,说得华无伤面红耳赤,低下脑袋不吭声。 田荣皱了皱眉,望着田横问道:“那吾弟可有良法?” “吾确有一策,还请兄长闻之。” 田横笑道:“在骑兵上,我齐国不是唐军的对手。但我齐地素来盛产高大威猛之壮士。若召集大量壮士,命他们着铁甲,持矛戟列阵,便可如墙垣耸立,护在我军侧方。” “在铁甲军旁边,再布上弓弩手与其配合,等唐军骑兵发起冲击时,先射其一阵,必能扰乱其阵型,减弱骑兵的冲锋之力,我铁甲军再与唐骑敌对,如何不能胜?” “此乃以步克骑之法也。” 田横话语很自信。 战国之世,军队装备铁甲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吕氏春秋》言:衣铁甲,操铁杖,以战。 只是因为铁甲的造价很高昂,只有强国富国才能小规模进行装备,普通士卒大多着皮甲甚至不着甲。 齐国短时间内也打造不出大量铁甲,但他们继承了秦国在齐地的府库。 特别是临淄城作为秦国控制齐地的中枢城市,其府库中就有不少铁甲储存,若是从临淄调过来,花不了多少时间。 “让壮士着铁甲列阵阻敌?” 田荣细细思索,觉得这还真是一个办法。 齐国做不到以骑制骑,那就只能以步制骑,而相比普通的轻步兵,以身着铁甲的壮士组成战阵,肯定能起到一定的阻挡作用。 只要能挡住唐军骑兵的第一波冲锋,等战马停下后,后方的步卒就可对骑兵进行反杀了。 虽然这种战法有些被动,但他们一时间也想不出更好的克制骑兵的办法。 “好,就这样办!立刻传我命令,将所有的铁甲调运集中起来,再遴选一批敢于死战的威猛壮士。” “本相要打造一支铁甲精锐,专门对付唐国的骑兵!” 田荣抚掌而赞,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齐营这边因准备打造铁甲军而一时没有动作。 唐营的韩信在扎下营垒后,也没有贸然发动进攻。 他在等待郦商收复聊城、茬平等城市,保障唐军的后路安全和粮道通畅后前来支援自己,以拉平和齐国的兵力差距。 同时他还在等待着另一支兵马的到来。 两军都在等待,一时间历城战场呈现出诡异的平静。 三日后,郦商率兵抵达。 韩信手下的军队包括了韩忠的龙骧军、葛婴的飞熊军、剧武和郦商的普通兵卒,再加上田假的齐军,总兵力数达到了四万。 又过了两日。 唐军再度有援兵抵达。 韩信收到禀报,亲自出营,眺望远处。 尘土飞天,遮蔽苍穹。 大地轻微震颤,能听到隆隆之声正在不断逼近。 唐国司马吴冲,带着三千精锐骑兵从楚地一路奔行而来。 片刻后,这支人数不少的骑兵奔至军营外,放慢速度,缓缓停下。 吴冲看到韩信将旗就在前方,忙领了麾下短兵,下马向韩信走去。 “末将吴冲,见过韩将军。” 吴冲向着韩信行了一礼,虽一身风尘仆仆,但说话中气十足,颇有威武之气。 韩信笑道:“吴司马一路辛苦。今信能得司马率军相助,此战必定大败齐军。” 说着,韩信回头瞥了瞥郦食其。 其实有韩忠和葛婴的两支精锐募兵在手,韩信有击败田荣大军的把握,不需要等待吴冲前来也可以。 但郦食其劝他一定要等着吴冲抵达。 “将军在濮阳一战大败十万齐军,已是名震天下,功劳极大。现在又率军来攻齐国,若是再破田荣,必定威名更甚,虽有一时荣,但也不免埋下隐患,惹人嫉妒。” “而吴司马乃是唐王亲侄,唐王派他前来齐地,除了襄助将军外,未尝没有让他立功的意思。将军若不等吴司马抵达就击败齐军,独吞所有功劳,唐王宽宏或许不会在意,但吴司马呢?为将军长远计,还是等着吴司马前来才是。” 郦食其的一番话点醒了韩信。 他自傲,但不傻。 人家吴冲千里迢迢赶过来助你,结果你在他来之前就把齐国大军干掉了,那岂不是跑了个寂寞?而且跑这么远还捞不到最大的功劳,吴冲心里绝不可能舒服,与其被唐王的亲侄儿记恨,韩信还是选择听从了郦食其的劝谏,等着吴冲来一起立功才好。 而且吴冲的三千精骑相助,也确实能大大增强唐军战力。 安排好了吴冲率领的援军,让他们先好好休息,以蓄养精力后。 韩信回到营中,看着案上铺开的地图,目中光芒闪动。 “今诸军已至,万事俱备,这场大战也该开始了。” 第434章 :反旗四起 一月中旬。 娄敬从临淄赶回了历城。 他没有为田荣带来新的援军。 田巿虽然下令齐地诸城再度征兵来支援前线,可征兵动员这种事情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搞定的,最快的援军起码也得等到下个月才能抵达,而且还都是临时强征的新卒,战斗力几乎可以无视。 齐国缺兵,但从来都不会缺少物资。 跟着娄敬到来的,还有一支装载了大量铠甲的车队。 “大王听说相邦欲建铁甲军以对付唐国骑兵,不仅尽发府库储存,还将宫中近卫身上的铁甲也都尽数送了过来,共得铠甲两千余。大王还下令让胶东、琅琊等地也运送铁甲前来,以助相邦。” “好啊,大王真是个明白事理的好君王。有他在后方全力支援,此战何惧之有啊!” 田荣大喜过望,对临淄城的田巿赞不绝口。 临淄送来了两千多铁甲,加上他军中本来就有的甲胄,差不多能凑到三千的样子。 这还是因为齐军在东郡大败,将辎重尽数丢弃的缘故,否则数量还会更多一些。 田荣亲自检视这些铁甲的质量。 几乎都是秦国时代留存下来的,作为秦军在齐地的战略储备,质量上没问题。 在田荣看来,唐国的骑兵虽有冲阵的能力,可本质上还是轻装骑兵,杀伤力最强的就是冲锋接战的那一瞬。 普通步卒挡不住战马冲击,被骑兵撞开防线后,冲入战阵中乱杀乱撞,使得军阵大乱,兵卒士气陡降,形成溃败之势,这时候敌军步卒再配合骑兵猛攻,最终使得全军大溃。 但只要能在第一时刻挡住骑兵冲锋,后续的情况就不一样了。 “三千铁甲足够了,我看唐国的骑兵数量也就两三千左右。我以这三千铁甲军为主,配上弓弩手和普通步卒护卫两侧,就能挡住唐国骑兵的冲阵。只要让他骑兵无用,我以多打少,未必就会输。” 田荣自信大笑。 不过娄敬接下来的话又让他笑容渐敛。 “唐王吴广已杀过淮水,覆灭东楚在即。楚亡之后,唐军必定北上来攻我齐国,大王的意思是让相邦速破韩信,然后移师去对付吴广的主力,以及随时可能从薛郡杀过来的司马卬部。” “我知道了,等我将铁甲军再训练几日后,就与韩信决战。” 田荣脸色阴沉。 接下来的时间里,田荣让军中挑选出来的勇士身着铁甲列阵,然后又以弩弓手和轻装步卒在旁配合,进行相应的对付骑兵的训练。 这时,唐将韩信派人前来邀战。 “不战。” 田荣一摆手,咬牙拒绝了。 他知道田巿和娄敬很焦急,也知道留给齐国的时间很少,如果不抢先干掉韩信,等吴广和司马卬从其他方向打过来,问题可就大了。 可濮阳之败,打碎了田荣的骄傲,他表面咒骂韩信,实则对韩信和唐军的战力很忌惮。 这一场大战关系齐国的命运,他还是想准备的充分一些再同韩信决战,至少要多将铁甲军练一练,避免在战场上出现问题。 田荣拒绝韩信的邀战,同时也不怕对方从其他路线绕过去偷袭临淄。 历城北边是济水,这是一道天然防线。韩信如果绕行济水北岸,那么想偷袭临淄,后面就还得再渡一次济水,到时候齐军守在济水南边,唐军想过来十分麻烦,这个选项几乎可以忽略。 历城南边则是历山,再往南又是泰山,这连绵的山脉丘陵之地并不适合数万大军通行,如果韩信率军从南边走。田荣就可以断其粮道,抄了唐军的后路。且丘陵地带不适合骑兵发挥,可以废掉唐军最大的优势,田荣甚至巴不得韩信绕道从南边走。 “如果韩信不绕路,最好是他忍耐不住,发兵来攻我大营,我就可以死守营垒挫一挫唐军的锐气,然后趁其不备出击,一举击破唐军!” “这正是紧要之时,我万不能因心急而坏了大事。” 田荣心里有所打算,还是决定再多忍忍。 在他命令下,齐军挖掘壕沟,多竖立栅栏、鹿角等物,作出一副严防死守的架势。 韩信的邀战被拒绝。 他与郦食其、吴冲等人亲自出营,观看齐营情况。 见齐营大肆修建防御设施,韩信不由面露冷笑。 “看来这田荣是要死守营垒了,真是愚蠢啊。他若一直坚守在这里,等左将军从薛郡出击,走泰山南侧,一路直捣临淄,他又当如何?” 历城战场在泰山北边。 司马卬的进军路线则在泰山南边,如果韩信将田荣拖在这里,那司马卬就能从泰山南边杀到临淄去,这形势就和历史上项羽在河北拖住秦军主力,刘邦走武关直捣关中一样。 拖下去,唐国照样会赢。 只是这破齐的大功,就要归司马卬所有了。 韩信想要在司马卬平定薛郡和出兵齐地前,抢先干掉田荣的主力军,然后从历城一线打到临淄,擒杀齐王田巿。 “将军放心,待我略施小计,就让田荣不得不出战。” 郦食其微微一笑。 论排兵布阵,他不行。 可若是操弄人心,他就是专业的。 郦食其的手段,就是让齐王田假带着那些投降的齐人出面,拿着大喇叭到齐营面前宣扬田巿、田荣都是篡位的反贼,他田假才是真正的齐王,使用心理攻势去瓦解齐人的军心。 手段很一般,但架不住很好用。 因为田假是真正的齐王族嫡系,他这一支在齐地颇得人心。再加上田假的背后是强大的唐国,在争取齐地的人心上很有竞争力。 一番宣传下,齐营中就有不少人生出了二心。 同时郦食其还派人分散到四周的乡里,甚至通过小路渗透到齐军后方,利用田假的身份进行政治宣传,通过威逼利诱等手段拉拢各处的齐人大族和豪杰。 “田假这老贼,帮着韩信乱我军心,就像是被唐国养的狗一样。呸,老贼若被本相抓住,本相定要剥了他的狗皮!” 田荣对此怒不可遏。 娄敬则担忧道:“唐军现在占据优势,又打着田假的旗号来攻,军中多有士卒心动,长此以往,我军战意会越来越不稳啊。” 郦食其使用攻心之计催促田荣速速决战。 但真正让田荣下定决心的,还是快马从后方带来的那个让人震惊的消息。 “相邦,逆贼田安在即墨竖旗响应田假,高密、淳于等地皆反!” “相邦,莒县、蒙县等城池皆有人举旗,说是要迎接田假入主齐地!” 一时间,位于临淄东部和南部的胶东、琅琊两郡烽火四起,到处都是响应田假和唐军的旗帜。 “田安小贼,竟敢在后方反我!本相当初就该杀了他的!” 田荣勃然大怒,双眼血红一片。 田横更是怒吼道:“兄长,让我速速率兵前去讨伐反贼,待拿下田安,我就把他丢到鼎里烹成一锅烂肉,如此方解心头之恨!” 田荣兄弟和韩信对垒,压力本来就很大了,哪知道唐军还没打过来,自己内部反倒先出了问题。 这让他们无比愤怒。 外忧未除,内患滋生。 此刻的齐国已陷入风雨飘摇之境地。 “相邦,不能再拖下去了,要速速与韩信决战,将其击败后,再回头剿灭田安等叛贼,否则等后方叛乱的消息传遍全军,那可就完蛋了。” 娄敬脸色惊惶,再度催促田荣出营同唐军决战。 后方叛乱的消息现在只有齐军上层知道,暂时封锁了起来。 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等到消息泄露,这六万齐卒知晓自己后方的家乡都扯旗造反了,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 此刻已到了不得不战的地步。 田荣脸色变了又变。 最终,他一巴掌拍在身前的案几。 田荣低吼道:“战就战,立刻派人前往唐营,告诉那韩信小儿。” “明日决战!” 第435章 :唐齐对阵 济水南岸的宽阔原野上,两处军营遥遥相望。 这一日,天色阴沉,冷风自济水方向吹来,卷动赤、紫战旗猎猎作响。 田荣披甲戴冑,腰间配着一柄华丽的宝剑,模样真是威风凛凛。 他此时正准备踏上战车,前往沙场对决。 刚伸出一只脚,田荣的脚步顿了顿,又转头望向娄敬,不放心的问道:“济水之哨卒可尽数到位,南侧历山沿线关卡防备都安排周全了吗?这次可不能再出问题了。” 娄敬嘴角扯了扯,他知道这是田荣被韩信打出了心理阴影。 濮阳大战,韩信引诱齐军正面对决,结果暗地里以奇兵建功,最终导致齐军大败,一溃千里。 田荣这次同韩信决战,就不免担心对面的小子故技重施,派人绕道去偷他后方的城池来影响正面战局。 娄敬忙道:“相邦放心就是,济北之漯阴、著县尚在我齐国手中,济水两岸都有兵卒巡逻,唐军绝不可能在今日偷渡济水。至于南侧历山的各条道路也都有兵卒看守,哨马巡视,唐军骑兵只要出现,我军就能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嗯,那就好。” 田荣点点头,面色松了一些。 历城北边的济水沿线还在齐军手里,南边又是不适应骑兵奔行的丘陵山地,在有齐军看守的情况下,韩信几乎不可能再偷他屁股了。 “这一次,你韩信当无计可施,只能和本相正面死战了吧!” 田荣踏上战车上,胸中有热血澎湃起来。 他回头看了眼整装待发的数万兵卒。 目光在后方那三千铁甲精兵上停了半晌。 这就是他的勇气所在。 田荣大手一挥。 “此战尔等当跟随本相击灭来犯之贼,护我齐国!” “出击!” 一声令下,近六万齐军迈步前进,倾营而出。 在齐营的对面。 唐将韩信也跨上战马,率领大军出营,前往中心战场。 韩信没有玩奇计的想法,除了周围地形不适合绕后,还因为他觉得没有必要搞这些动作了。 他有四万多联军,集中兵力放手一战,胜算已足够大。 “飞熊军,出营!” “龙骧军,列阵!” 葛婴和韩忠麾下的两支精锐募兵率先出营,行至战场正中列阵,分立于左右两翼。 其余唐国的征召兵,郦商的魏军,田假的齐军,都由韩信率领,居于正中位置。 两翼兵强,主阵兵多。 至于唐军的骑兵,除了有一千骑护在两翼外,其余四千多骑兵都集中起来,由吴冲率领,隐于阵后。 半个时辰后,唐齐两军对阵于历城以西的原野上,相距约两百多步。 “等会儿我出去,叫那韩信出阵答话,暗命近卫以强弩射他,若韩信受伤或是死在阵前,你就立刻下令全军猛攻,一举攻破唐军之阵,则此战必胜!” 田荣眸绽冷光,招来田横进行吩咐。 田横惊愕道:“两军阵前射杀韩信?兄长,你这会不会有些太过卑鄙。” “横弟,我齐国现在面临亡国之危,国家都要没了,你竟然还说卑鄙?那韩信之前在濮阳对我使出诡谋偷袭,又何尝不卑鄙?他能先害我,我为何不能将其射杀!够了,你速速做好猛攻的准备就是。若是韩信不敢出阵也无妨,正好当着两军之面宣扬他畏惧于我,挫一挫唐军锐气。” 田荣冷笑一声。 放到以前,他是不屑这种招数的,但现在齐国危急,他可以为了胜利做出任何事情。 片刻后,田荣坐战车出阵。 “韩信小儿,你这厮可敢出阵,与我相见!” 田荣高呼。 跟随在他身侧的近卫跟着大声传信。 声音传入唐军战阵,一双双眼睛全都望向中心的那杆华丽大旗。 “田荣邀我于两军阵前相见?” 韩信皱了皱眉。 亲卫在旁劝道:“将军主掌数万将士之性命,不可亲赴险境,还请勿要出阵。” 韩信点点头。 田荣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庸将。 韩信打心里瞧不起田荣,并没有和他说话的兴致,正要派人拒绝,却有一人叫道:“且慢!” 郦食其眼眸微动,嘿嘿笑道:“将军,这可是一个挫伤齐军士气的好机会啊。” “之前大王在魏地同项梁对峙,曾和项梁于阵前见面,派降将龙且出面以打击楚军士气,效果很是不错。今日田荣既主动邀见,不如让田假出去,让他当着两军之面怒斥田荣兄弟是如何以下犯上,将他这个齐王驱赶离开的,届时齐军士卒闻之,必定心生二意,战心受损。” 韩信拊掌大笑道:“郦生所言甚是,让田假出面,好好斥一斥田荣等人,对我军百利而无一害。来人,传我将令,命齐王出阵,好好挫一挫齐军锐气。” 短兵很快就把军令送到田假手中。 田假闻令而喜:“甚好,孤早就想好好怒斥田荣这反贼了,今日当着两军之面,正好骂的他颜面扫地!” “来人,快载孤上前!” 田假乘坐战车,喜滋滋的出阵,在一队骑兵护送下,迎着田荣而去。 车轮滚滚,卷起尘土飞扬。 “韩信来了。” 田荣见到对面有战车出阵,向自己行来,脸色不由一喜,忙对近卫道:“尔等准备好弓弩上弦,等会儿那韩信进入射程,就给我狠狠射他。” “唯。” 众亲卫领命。 田荣吩咐完,又对那迎面而来的战车大吼道:“韩信小儿,你这卑鄙之徒,在濮阳偷袭本相,侥幸得一胜利。如今你……” 声音到这里中断。 对面的战车在靠近。 这个距离,田荣还看不清对方具体容貌,但能看到了那战车上的男子略微佝偻着背,颌下还有明晃晃的白须。 韩信怎么是个老头? 不是说他很年轻吗,莫不是情报失误? 田荣脑海中思绪闪烁,立刻改口道:“韩信老儿,你枉活如此年岁,竟然行卑鄙之事……” “田荣反贼,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孤到底是谁!” 战车停止,田假双手紧紧握着车轼,身体前倾,用尽全身力气对着田荣怒吼道:“孤乃襄王之子,王建之弟,乃是齐国真正的王!尔等逆贼,竟然以下犯上,以卑贱而驱尊贵,孤今日得唐国之助,特地率兵归国,就是为了将齐国从尔等反贼手中夺回来……” 田荣双眼大睁,这次终于看清楚了对面战车上站的竟然是田假。 他明明邀的是韩信,怎么却把田假给叫出来了。 而随着田假一口一个反贼的叫着,田荣胸口怒火燃烧。 “老狗,你找死!” 田荣怒吼道:“给我射死这老狗!” 一声令下,其身侧跟随的近卫们有人面露迟疑,但最终还是举起暗藏的弓弩,对准田假方向。 田假反应也快,见到对面竟然掏出弓弩,忙伏身躲避。 箭矢飞射,掠过田假所在的方向。 大部分射偏了,有一些射在旁边的短兵身上,但也有一矢正中田假肩头。 他吃痛大叫:“反贼射我,速速退走!” 而随着田荣这边射出箭矢,两军哗然一片。 唐军兵卒多是愤怒。 齐人主帅邀人相见,竟然当众下黑手。 不管从哪个方面讲,这都是没道德,被人所鄙夷的事。 齐军中则有许多人面露惊色,因为被田荣暗算的乃是另一个齐王,这让许多齐人不仅没有快意,反而对田荣生出不满。 这手段也太下作了吧。 而在这瞬息之间,大将田横已有准备。 虽然没射到韩信,但能伤到田假也不错。 “敌将已死,正好一战破敌!” “出击!” 齐军战鼓擂动。 田横军令之下,齐国左中右三军出动,足足三万人往前压了上去。 齐卒们呼喊着,迈着步伐往唐军扑去。 而在唐军阵中。 韩信、郦食其等人先被田荣的暗箭伤人惊了一下,转而大怒起来。 “好卑鄙的手段,这田荣竟意图暗算于我,今日定饶不了他!” 韩信感到一阵后怕,要是他刚才出去答话,可能中箭的就是他了。 “擂鼓,迎战!” 韩信手一挥,同样下达了出战的军令。 鼓声如雷般响动。 先是箭雨抛飞,射翻了冲在最前面的一批齐卒。 紧接着唐军步卒踏步上前,在保持阵型的情况下,迎面撞上了齐军的冲锋。 血肉横飞,厮杀震天。 唐齐两国正式打响了这决定国运的一场大战。 第436章 :祭出杀招 鼓声震天,喊叫厮杀声响彻不绝。 田横以三万大军直扑而上,声势浩大,作出一击便要攻破唐军战阵的姿态。 “二三子,都给我拿出搏命的本事来,好好教训这些卑鄙的齐人!” 葛婴持戟高呼。 他亲率飞熊军于左翼激战齐人。 右翼的韩忠也同样激励龙骧军步卒作战。 两军都是唐国精兵,百战锐卒,面对齐军猛攻,轻易就坚持了下来。 至于中部的韩信主力,主要是由唐国征召军、郦商的魏军,以及田假的齐军组成,战力稍弱一些,但胜在人数众多。 而且除了田假的齐军外,其余兵卒都经历过好几场大战。称他们为“杂牌部队”,那是去和龙骧、飞熊两军相比,如果和对面田荣率领的齐军比,那都称得上是精锐了。 两军素质差距很大,故而这齐军的攻势看似凶猛,如洪浪冲击,可最终打在唐军战阵上,却激不出什么波澜。 “齐军不能持久,只要守到其锐气丧失,就可反击。” 韩信立于阵后高处,打量着主战场情况,作出判断。 先守。 然后再反击。 沙场征战,除非有必胜把握,否则绝不能一口气将底牌尽数抛出去,得耐住性子,寻找到合适的战机再发动必杀一击。 时间流逝,两军前排的兵卒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去。 持戟的唐卒被对面长矛手戳在胸膛,鲜血不断喷涌。 齐军的长矛手在大喜之际,正要将武器从敌人身上收回来,却被另一唐卒近身,挥戟劈杀倒地。 战场上生死无常,杀人者转眼就被人所杀。 血肉不断抛洒,士卒的惨叫哀嚎汇聚成浪,不断冲击着每一个人的耳朵。 唐军阵列不动如山,如礁石耸立。 而齐军的锐气损耗之后,攻势逐渐变缓。 “可恶,这些唐军还是硬的和石头一样,怎么都打不散。” 田荣咬牙切齿。 眼前的战场一幕,又让他想到了当初在濮阳的时候。 他那会儿以八万大军猛攻韩信,从早上打到下午,对方虽然也伤亡惨重,但战阵一直没有被冲散。 如今他兵力还比不上濮阳那会儿,韩信的军队又比濮阳时多,想要正面击溃唐军,怕是有些不可能了。 “相邦,不如派上铁甲军,以其为剑锋,刺入唐军战阵,若能撕裂出一条口子破开唐军阵型,或许我军有胜利的希望。” 娄敬在旁开口建言。 三千铁甲军。 这是田荣用来对付唐军骑兵的盾牌,可如果换个角度,将他们作为刺破唐军战阵的利剑,或许会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田荣眉头挑了挑。 这确实是一条思路。 他的铁甲军,是用来作为防备骑兵的铁盾,还是作为破阵的利剑呢? “可如果我以铁甲军上前破阵,彼时唐军骑兵突然出现,绕击我军侧翼,又当如何?” 田荣再度打量战场,脸上有些担忧。 唐军除了有几百骑在两翼游荡外,其主力骑兵并未出现,按田荣的猜想,唐军骑兵肯定藏在了后方,准备趁齐军懈怠时再突然派出来攻打薄弱处,借此扰乱齐军战阵。 “相邦,据我观察,军中壮士着铁甲后行动颇为缓慢,或许能护住一侧阵势,挡住唐军骑兵的迎面冲锋。” “可骑兵的优势便是速度,如果唐军换一个方向进行突击,相邦的铁甲军是万万追赶不及的,若以此来防备敌方骑兵,终归太过被动,还不如将他们用来破阵,趁唐军骑兵发动攻势前,抢先击破敌阵!” 娄敬苦笑着劝谏。 三千铁甲军听上去很霸道,再配合轻装步兵和弩弓手,几乎可以称作是坚固的钢铁盾牌,只要唐军骑兵敢迎面冲上来,定然让他们来了就走不了。 可问题是对方的骑兵将领又不是傻子,见势不对,换个方向冲就是了,哪能傻到迎面撞上来。 所以他一直觉得田荣和田横的打算太过理想化,这些铁甲步卒用来防备骑兵简直就是浪费,还不如拿来破阵有用。 数千身着铁甲的勇猛壮士,绝对是一把锋利的宝剑,派上去冲阵,普通的唐军是很难挡住的。 娄敬再度劝谏道:“相邦,若是以铁甲军去攻韩信将旗所在,或许可建大功。至于唐军的骑兵,多派步卒在两侧防守便是。他们的骑兵人数不到三千,就算冲入我军阵中,在这数万人的战场上也发挥不了多大作用。” 田荣被说动了。 是的,在他们的情报里,韩信手下的骑兵经过数次交战折损,可能还不到三千,就算被其冲一阵,可能会在一处战场引发混乱,但应该不会使得战局尽数溃败。 拼着被对方骑兵冲一波死点人,腾出铁甲军来直取韩信所在,如果能破开其中心主战阵,那对唐军的士气将是一个重大打击。 “娄敬所言甚为有理。” 田荣思索之后下了决定。 “传我将令,留两百铁甲军在我帅旗附近护卫,余者皆上阵直取韩信!” “告诉华无伤,让他给我使出所有的力气,破开唐军战阵!” 片刻后,军令送到了华无伤手中。 华无伤作为田荣亲信,掌管着这支铁甲军的调配。 他接令之后略微一愣,不知道相邦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华无伤没有过多犹豫,走到后方,对着那些休息的铁甲兵卒叫道:“诸君,相邦传令,命铁甲破阵,去直取敌军将旗所在!” “如今该尔等上场了,全都给我奋力拼杀,让那韩信和唐军知道我齐国铁甲的厉害!” “大齐铁甲,出击!” 一声令下,众兵卒齐声呼应,身上铁甲哗哗作响。 而与此同时。 唐军阵中,韩信也收到短兵禀报,言齐军再度调派兵力上前了。 “经过这半场厮杀,齐人前锋锐气已失,若是田荣不做增援,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我军击溃。田荣此番派军上前也是应当,他这一调动军力,后方或有战机出现。传令给吴司马,让他可以带骑兵出阵,去寻击破敌了。” 韩信察觉到时机差不多了,果断的派出了骑兵。 唐军步卒的战力本身就优于齐军,现在骑兵上场,只要正常发挥扰乱齐军后阵,那这一战几乎就没了什么悬念。 很快,一直在后方待命的吴冲便收到了出击的军令。 “等了半天,终于该吾等上场了。” 吴冲嘴角微勾。 他勒转马头,目光打量着面前的四千余骑兵。 除了一千龙骧骑兵外,其余三千骑是他从楚地带过来最精锐的兵马。 统领这三千骑的将领,有曾参与过围杀项羽的灌婴、骆甲、李必、吕胜。 还有一个名为杨武的关中骑将,以及他麾下的那两百特殊骑兵。 吴冲看着辅卒们为这两百骑士穿上沉重的铁甲。 铁甲骑士又跨上了披了马甲的高大战马。 阳光之下,铁甲熠熠闪光。 “昔日垓下尚未杀得尽兴。” “尔等大唐铁骑,随我吴冲今日去冲破齐军,让吾等威名震于天下!” 吴冲举臂高呼,转身纵马而走。 灌婴等人呼喊一声,紧随而上。 在他们的身后,数千匹战马奔腾,从唐军后阵奔出,从侧翼绕往齐军后方。 这一刻。 齐国铁甲直冲唐军大将韩信。 而唐国铁骑,又往齐军主帅田荣所在的方向奔去。 第437章 :擒王之击 近三千铁甲军出现在战场,这场大战逐渐走向高潮。 这些由田氏兄弟精挑细选出来的雄壮武士,踏着坚定的步伐,穿过人群,向前大步走去。 迈步之时,铁甲哗啦作响,手中紧握的铁戟在阳光照耀下闪烁着冷峻的光芒。 “直取韩信,为我大军破开敌阵!” 华无伤再度点明他们的目标。 铁甲军战士的脚步沉闷而有力,齐步行走,就像是一堵金属墙垣在移动。 沿途齐卒纷纷让开道路,用畏惧的眼神目送着他们走到战场正中。 不去管左翼的葛婴和右翼的韩忠。 这支铁甲精锐直冲唐军中部的战阵。 此处的唐军共由三部分组成,郦商率领的魏军加上部分唐卒居前扛线,韩信领唐军居中策应,后方则是打不了硬仗只能作为机动兵力支援的唐属齐卒。 铁甲军一出现在战场,就对最前排的魏军造成了惊骇。 “嘶,那是什么?” “是穿铁甲的军队!可他们数量怎么这么多!” 魏卒们大惊失色。 魏国既小又弱,国力有限,再加上自复国开始就处于被各方吊打的境地,连发展的时间都没有。 魏军中铁甲不多,基本都是由各部将领及其短兵使用,普通兵卒以皮甲和无甲为主。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规模的铁甲部队,更没有和这种重装步兵对战的经验。 “杀!” 有魏卒疯狂叫着,挺动手中长矛前刺。 矛尖击在铁甲上发出刺耳尖鸣,那铁甲齐卒身子颤了颤,转而脸上露出一抹狞笑,手中铁戟挥击,重重劈在身前的魏卒身上,将其当场砍杀。 你刺我一矛,我毫发无损。 我劈你一戟,你马上就得死。 铁甲入阵,杀得血肉横飞。 郦商发现情况后,一边让人速速通报后方的韩信请求支援,一边派人大呼:“攻他们的面部和咽喉!” 齐军身着铁甲,头戴铁冑,防御力很强,但他们没有装备面部护甲,脸上没什么防护能力。如果能精准的命中这些地方,就能对其造成致命伤害。 前线的魏卒恰好有人以矛戟刺中铁甲军要害,干掉了好几个。 但战场上乱成一片,想要精准刺杀哪有那么容易,更多的还是被铁甲军近身后大肆砍杀。 魏军的素质终究不如唐卒稳定,被齐军精兵这么一冲,很快就开始抵挡不住了。 坐镇后方的韩信收到了前线战况。 “田荣前几日埋头守营,原来就是为了调集铁甲组建这支军队啊。” 韩信冷哼一声,又见旁边郦食其面露忧色,便笑道:“以铁甲装备成军,用来破阵确实强大,不过我正好顺势而退,引动齐军兵势,为吴司马制造战机。” “传我将令,命郦将军率兵后退,引齐军铁甲向前。并让剧将军带我兵卒接应抵挡,勿要被其冲散战阵。传信给葛、韩二位将军,告知我诱敌而退之计,让他们坚守两翼,勿要因此惊惶!” “至于那些铁甲兵卒……命军中弓弩和长矛,攻敌下身!” 韩信接连下达命令,做出了应对手段。 与其等到魏军被齐军铁甲彻底击溃后,变成溃卒反冲自家军阵,还不如在尚有建制之时后撤,然后在剧武率领的唐军接应下,可以缓慢后退。 郦商这边接到命令,立刻下令手下兵卒且战且退。 魏军被齐军铁甲一阵乱杀,一个个心惊胆颤,此刻接到撤退命令,那真是绝处逢生,一个个转身就跑。 好在韩信下令很及时,魏军撤退的时候尚未被彻底打崩,算是有些秩序,在诸魏将的指挥下往后方两侧逃跑,没有冲击到自家军阵。 魏军撤退的一幕落在齐军眼中。 华无伤大喜过望,叫道:“唐军已败,尔等速速上前追杀!” 铁甲军跟着魏卒往前追。 两军正面对砍,铁甲战士几乎无敌,可这一追敌就暴露出问题来。 这一副铁甲几十上百斤,穿在身上十分沉重,他们原地作战问题不大,但想要去追杀逃跑的敌人,那速度就有些跟不上了。 甚至有些铁甲兵跑着跑着就被地上的尸体绊倒,因铁甲沉重,趴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很快被后方蜂拥上前的袍泽活生生踩踏而死。 华无伤见状,又派出一支轻装齐军上前,与铁甲齐卒配合前进,整个齐军中部的阵线都在往前推进。 魏军撤退。 唐卒在其后方构筑出了第二条防线。 剧武是唐国老将,其手下兵卒多是河北之士,战斗经验比较丰富,综合素质也在中上,此刻列阵迎敌,很快就将齐军挡了下来。 韩信敢让魏军后撤,正是因为有这支唐军垫底。 也只有真正的唐国本部兵卒才能打这种硬仗,其余魏军、齐军终究是靠不住的。 田荣此时站在高处,看到唐军中央军阵往后方撤退,顿时欣喜若狂。 他不知道这是韩信主动下达了撤退军令,只以为是自己的铁甲军打崩了对方。 “好好好,我齐国的铁甲果然厉害,照此下去,这一战本相就要赢了!命吾弟再派一部兵上去,顺着铁甲军撕开的口子,给我把唐军彻底打溃!” “这一战,我要韩信的脑袋!” 娄敬在旁见田荣意气风发,口出狂言,不免担忧道:“相邦,唐军骑兵已经出现,数量似乎比吾等预料的多,我军后方怕是要多留一些人啊。” 田荣闻言一怔,侧首望向西南方向。 烟尘滚滚,有一大片黑影在原野上奔行。 那是唐军的骑兵。 仗打到现在,他们终于不再隐藏,从侧翼露出了身形,游走在战场边缘,目测其数量要比田荣之前预想的多一些。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是多留兵力在后方,防备这支骑兵可能的袭击。 还是拿出一部分兵力上前线去扩大战果。 若是换成以前,田荣可能会趋向保守。 可现在他的铁甲军已经击破了唐军一阵,正是高歌猛进,一举打赢的时候,若不抓住机会扩大战果,反而因害怕唐军骑兵而畏首畏尾不敢出兵,很可能会失去胜利的机会。 胜利的机会就在眼前,岂能不伸手抓住! 田荣没有过多犹豫。 他大笑道:“娄生勿怕,就算再派出一队上前线,我这后方还有差不多两万人,足以挡住这些骑兵了。等我借着铁甲军的攻势彻底摧毁唐军主阵,他们又有何用?” 相邦之令下达,齐军分出一部兵力上前,去顺着铁甲军撕开的口子突入唐阵。 这一来,其后方的兵力再度减少。 “主阵危机,是回师侧袭齐军,以救援主阵,还是趁机直扑敌军中枢?” 数千匹战马驰骋,吴冲的脑海里也闪过两个选项。 他没有犹豫,迅速做出了决断。 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 吴冲率领四千骑兵奔跑在原野上。 绕着齐军战阵,寻找着其薄弱处。 尘埃四起,马蹄声如雷。 齐军兵卒脸色发白。 好在之前田荣针对骑兵做出过相应防御措施,命齐卒站成矛戟对外的防御圆阵,可以从任何方向抵挡骑兵突击。 直到田荣派出了一支前往主战场支援的兵力。 吴冲迅速捕捉到齐军因派兵而出现的阵型波动。 “就是现在!杨武,给我冲阵破敌!撕开敌阵!” 吴冲高吼一声。 周围短兵齐呼。 唐骑散开,后方一直缓慢跟随的两百重甲骑兵开始加速。 马蹄由慢而快,越来越快。 此时太阳悬挂高空,向下方洒落金色光芒。 马身上的战甲,以及骑士的铁铠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光辉。 两百铁骑,轰然而动,如同一股钢铁洪流般猛扑向前。 “唐军的骑兵身上在发光!” “不对,那是他们身上穿的铁铠!” “我的天啦,这还怎么挡?” 面对这突然向自己方向冲过来的重甲骑兵,齐卒们震恐无比。 而且在那两百重甲骑兵的身后,还有数千轻骑在拉开距离后,也发动了冲锋。 “挡住!给本相挡住他们!只要挡住就赢了!” 田荣也发现了这一幕,在后方高声大喊。 以步敌骑,说上去简单,只需耗费碰碰嘴皮子的力气。 可真的当人站在原野上,亲眼看着几千匹战马向自己猛冲过来的时候,又有多少人能够不害怕?能够有勇气去抵挡? 数千骑兵向自己迎面冲来,带来的心理压力远超其真正的威力。 齐卒们双腿颤栗,手中的矛戟摇摇晃晃,难以对准敌人,甚至有胆小者直接当场尿了出来。 “射!” 齐军阵中有弓弩手射击。 箭矢飞扑,射在最前方的两百重骑身上,叮叮当当一阵响。 除了几个倒霉蛋惨叫倒地外,其余重骑毫无损失,带着那可怕的冲击力,径直撞入了齐军战阵。 齐军的阵线,裂开了。 看似稳固的防线在第一时间就被如纸般被撕开。 没有人能以血肉之躯挡住全力冲锋的重骑兵。 更何况在那重骑后方是数千猛扑过来的轻骑。 骑兵洪流瞬间吞没了齐军一处阵列,然后以重骑为箭头,破开所有的阻挡,直奔正中的帅旗而去。 唐军的目标很清楚。 就是敌军主帅田荣。 “怎么可能?怎么会挡不住的!” 田荣大惊失色。 其实也不是挡不住,如果骑兵对面的所有齐卒都舍生忘死的扑上来阻挡拼杀,只要牺牲够大,还是能将唐国骑兵挡下来的。 可齐卒都是活生生的,知道害怕和畏惧死亡的人。 眼见可怕的唐国骑兵撕开了自家军阵,带着一往无前的威势向自己迎面冲来。 除了一些人傻在原地被撞翻和践踏成肉泥外。其余齐卒全都拼了命的往四周逃跑。 宁死相邦,不死乃公。 根本没多少齐卒去阻挡破阵的唐军骑兵。 转眼间,唐军骑兵就距离田荣只剩下数百步。 娄敬面色惊恐,跨上战马就往侧方逃跑。 田荣依旧立在他的战车上。 他没有逃跑,在这最危机之时反倒血气上涌,瞋目而怒。 “铁甲上前,给我挡住他们!” 田荣放声大吼。 他还有两百铁甲兵没有派上战场,留在身边护卫。 面对生死危机,他驱使着这两百铁甲兵以及其余短兵近卫向骑兵迎了上去。 重甲步卒大吼着为自己壮胆,紧握着手里的铁戟向前冲去。 而对面的铁甲唐骑则在杨武的命令下,以毫不畏惧的姿态撞了上去。 轰隆! 这一刻。 唐国的铁甲骑兵正面撞上了齐国的铁甲步卒…… 第438章 :相死将亡 惊天巨响。 两国的精锐部队狠狠的撞在一起。 伴随着斜飞的人影,摔倒的战马。 嘶鸣声,哀嚎声,惨叫声混合成了一片。 正面对冲,唐军铁骑翻了不少,可战马全力冲锋的威力依旧大过了人的力量。 两百铁甲步卒组成的墙垣被冲破,马蹄奔跃,直奔后方。 在重骑后方,吴冲率领的骑兵洪流也席卷过来,将倒地的铁甲步卒尽数踩踏在马蹄下,往前方的齐军主帅冲去。 田荣愣愣的看着这一幕。 铁甲步卒的败落,让他心中的希望也在这一刻被击碎。 远处的齐卒被唐军骑兵凶威所慑,没人敢上前救援田荣,全都尖叫着往左右逃去。 “相邦,还请速速撤离。” 短兵们焦急的劝田荣逃走。 车夫也惊惶的想要调转马头。 可唐军骑兵已近到百余步,他们哪有逃跑的可能。 “不甘啊!” “本相明明就要赢了,为何会落到现在这般地步!” 田荣仰天长啸,声音里充满了不甘与怨恨。 他的铁甲精锐无人能阻,此刻已撕裂唐军防线,破入其阵中,田横和华无伤挥军在后掩杀,大有一举攻破唐阵,赢得胜利的可能。 田荣还有近两万的步卒护卫,这些都是他的预备兵,若是派上战场,还能更快的赢得胜利。 明明局面大好。 明明优势在我。 可转眼间,他就被唐军骑兵施以了斩首战术,直接破阵突袭。 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眸中倒映出那不断接近放大的铁骑身影。 田荣拔剑怒吼:“本相不服!不服啊……” 不忿的怒吼声在战场回荡。 下一瞬,齐相田荣被唐军铁骑淹没,碾碎,消灭。 一如之前的楚王项羽。 “相邦死了!” 伴随田荣战殁,帅旗折断,周围的齐军彻底崩溃了,四处奔逃,边跑边喊,再无一人敢回身抵挡唐军。 负责具体指挥的田横、田巴等将领正在调兵前来支援,哪知道军令才刚刚下去,转眼就收到了主帅被唐军干掉的消息,整个人当场就懵了。 “兄长没了?” “我们明明就要赢了,怎么相邦被人斩了?” 齐军各部皆陷入混乱状态。 “灌婴,你带人四处冲杀,驱散此处齐卒,让他们无法成军。” “吕胜,你去袭齐军右翼。” “李必,你去袭齐军左翼。” “余者随我前去回援主阵!” 吴冲擒杀齐军主帅后迅速作出决断,通过短兵连续下了数道军令,并带麾下骑兵转向,回头支援主战场的唐军。 齐军后阵已溃不成军,现在只需调头夹击主战场的齐军主力,就可赢得整场战斗的胜利。 唐军骑兵一边奔行,一边高呼“齐将已死”的消息,进一步打击齐人战心,所过之处,齐军尽数溃散。 而此时,那支突入唐军战阵的铁甲军并不像田荣想象的那般勇猛无敌。 魏卒退开后,剧武率唐军上前抵住,集中弓弩攒射铁甲军下身,还用长矛等长兵器进行戳刺。 齐军的铁甲只防护于上身和头部,其下身防护主要由裤,以及类似后世绑腿的行縢组成。行縢是皮质,能够辅助行军,可防御力有限,不能阻挡箭矢和矛尖,这是铁甲军的一大破绽。 另一破绽则是铁甲军行动迟缓,且因为身负重甲,每一次挥戟攻击对他们的体力消耗都很大,看上去攻势凶猛,实则并不持久。 他们击破魏军时,体力就下降了一节,如今又和唐军鏖战起来,只要唐军战阵不崩一直扛下去,那铁甲军的战力只会随着时间加速下降。 这时的主战场其实陷入了僵持状态,齐国铁甲军短时间内并无攻破剧武唐军的能力,唐军两翼的龙骧军和飞熊军因为都是精锐募兵,其战力和意志都优于齐军,继续扛下去也没什么悬念。 就在这时,齐军后阵各种尖叫声响起。 唐军骑兵从后方来袭,从东侧来攻主战场的齐军。 这一下前后夹击,齐军震动,就连那些铁甲军也开始出现了混乱。 “好!吴司马果乃将才!” 韩信望见齐军大乱的场景,欣喜之余立刻下达反攻的军令。 军令传达下去。 “二三子,吴司马已捅穿了齐人屁股,如今是吾等反攻的时候了,把这些铁甲给我尽数插烂了!” 剧武奋臂高呼,其麾下唐卒纷纷大振,持戟握剑,奋勇前扑。 两翼的葛婴、韩忠都是沙场老将,很早就注意到形势逆转,在韩信的反攻军令送到前抓住战机,先一步进行了反攻。 唐军全面发动反击,再加上吴冲率骑兵从后方突袭,刚才还占据了战场优势的齐军彻底崩溃了,各部皆散,四处逃命。 华无伤这时才刚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相邦这到底是怎么打的?吾等正要一口气击破韩信,怎么转眼就被唐军骑兵从后面打来了,他难道挡不住吗?” 华无伤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同时见齐军崩溃之势已无法挽回,当初在濮阳战场的逃生记忆立刻就涌入了脑海。 “跑!” 他低吼一声,勒转马头,带着亲卫往一个方向奔去。 然而跟随在华无伤身侧的将旗早已暴露了他的身份,并且为吴冲率领的骑兵指明了方向。 华无伤正亡命驾马奔逃,却听侧方响起一声大吼。 “敌将哪里走!” 这声呼喊将华无伤吓了一跳。 声音有些熟悉,昔日在濮阳战场留下的箭伤莫名作痛。 他忍不住回头。 刚好看到一年轻唐将正对着自己张弓搭箭。 “射!” 吴冲一声高呼,箭如流星,直奔华无伤而来。 华无伤连忙低头,箭矢从其头上掠过。 他抬头嘲笑:“小贼无能,没射中吧,哈哈……啊! 笑声到一半就变成惊天惨呼。 原来吴冲身后的众骑兵在听到那句“射”后,就纷纷在马上开弓搭箭。 箭矢飞射,在华无伤不可思议的眼神中将其射成了筛子,连人带马一起倒地。 吴冲见状,脸露满意。 这一年多的军旅生涯下来,他的骑术和箭矢算是很不错了,但战场上骑射的难度远比停马射击高得多,准确率也差,很难一击毙命。 比如他当初以弓箭偷袭项羽就没有命中。 吴冲有感于此,在他“暗箭”的战术上,又练出了一群跟随他骑射的近卫骑兵。 他的那一箭只是引子。 能射中最好,没射中的话那就是为后续的箭雨指明了目标。 一声令下,众骑兵一起开弓射击,不需要管准头和方向,几十箭下去,总有射中的。 华无伤就刚好成了牺牲品,名为无伤,最后却落得满身皆是箭伤。 射杀了齐将华无伤,前线的齐军没有了大将指挥,被唐军一冲即散。 同时后方的齐军在灌婴率领的骑兵冲杀下,哪怕田横、田巴竭力指挥,也无法重新汇聚结阵,很快就被前线逃跑回来的溃卒给彻底冲乱了。 见到形势已没了回转的机会。 田横、田巴忙带兵撤离。 到此为止,唐齐两国汇聚了大量兵力的历城大战正式决出了胜负。 齐军一溃千里,甚至连历城大营都无法守住,溃军直往齐都奔去。 韩信当日夺下历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率兵往东追袭。 数日后,唐军攻破临淄城西北的高苑。 唐军兵锋直指齐都临淄,只剩下一日路程。 第439章 :大王造反 阴云已笼罩齐地。 临淄城一日数惊。 坏消息不断从齐国的各个方向传来。 一会儿是逆贼田安夺取胶东郡大半,聚兵数千。 一会儿又是琅琊和莒县叛军汇合,北上攻破诸邑,有向临淄进军的势态。 在田假这杆大旗下,齐地诸城烽烟四起,叛军公开向齐王田巿叫板。 这是齐国的内忧。 更可怕的则是外患。 先是唐将司马卬攻破薛郡治所鲁县,也就是昔日鲁国的都城,其后唐军一路北上,沿途收取鲁地城邑。现在快抵挡梁父山进入齐地了,如果司马卬击破汶水沿线的博阳、嬴县等齐国重镇,就可杀奔临淄。 这是一个让田巿感到忧虑的消息。 但真正让他震恐的还是另一件事。 唐王吴广攻灭东楚,全取江北的确切消息终于传到了临淄。 齐都震动,无数齐人为之色变。 西楚没了。 现在连东楚也亡了。 田巿及许多齐人对此已有预料,可真收到这个消息时还是让他们眼前一暗。 “东楚亡了,韩魏是唐之属国,至于赵、卫、秦不过是唐之傀儡,这普天之下只有我齐国是那唐王的敌人了,嘶……” 田巿想到此处,就不由打了个寒颤。 一股寒意自脚底蔓延,传遍全身。 他的性格和狂傲自大的田儋不同,内里更偏向软弱。 历史上田巿被田荣立为齐王,项羽分封天下诸侯时,又将他迁徙为胶东王。田荣对项羽的分封不公很不满,就不准田巿前去就职,让他继续留在临淄做齐王。 可田巿心里很害怕项羽,担心违抗项羽的命令会受到报复,就选择悄悄逃出临淄,前往即墨当一个胶东王,没想到这事情反而惹怒了田荣,田荣率人追击,在路上将田巿斩杀。 田巿在原时空因害怕项羽而放弃齐王之位,现在的吴广比历史上的项羽威名更胜,势力更强,兵力更多,他心里岂能不畏惧。 在这内忧外患的境地下,田巿内心的软弱就冒了头。 他甚至生出效仿韩魏,向唐国称臣以求和平的想法。 “相邦肯定不会同意的,我若说要同唐国议和,他怕是会对我当场呵斥。” 田巿摇摇头,他对田荣还是有些畏惧的。 “希望相邦能尽快击败韩信吧,若他能携大胜之威南下,再败司马卬,则我齐国或许还能和唐王讲个条件议和。” 田巿无奈下只能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田荣能够取胜上。 没过几日,他就知道了历城之战的结果。 相邦田荣、大将华无伤一战而亡,齐军惨败,一路损兵达到数万人。 田横、田巴等将率残兵逃回了临淄,一数人数,六万大军,竟只剩万人左右。 “相邦死了?” 齐王田巿的注意力全被田荣之死所吸引。 他声音颤抖,只觉两眼发昏。 齐国的天要塌下来了。 田巿是田荣在驱逐田假后拥立登基的,有这份功劳在,整个齐国的军政大权都是由田荣来掌控。 所谓事无巨细皆出于相邦之手。 放到以前,田巿会觉得田荣专横,心里不满,常有怨言。 可现在田荣一死,田巿突然间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天塌下来,没人给他扛。 “相邦啊,你这一走,让孤如何是好啊!” 田巿当着田横等人的面痛哭不已。 他既哭田荣之死,又哭齐国晦暗的未来。 田横见状,宽慰道:“兄长为我齐国而战,死的其所,大王还请节哀。那唐贼韩信追于我军身后,恐怕这两日唐军就会兵临城下,还请大王振作,速速出面召集国人作战,吾等还可死守临淄,与唐军周旋到底。” 唐军即将兵临城下! 田巿被这话一惊,紧接着内心就被无穷的恐惧所吞噬。 现在齐地到处都是反贼,他们若坐守临淄,几乎不可能有援兵了。 而唐军则会不断向这里涌来,近乎无穷无尽。 相邦在齐国全盛的时候,倾国之兵出战,尚且被韩信连破两次,最终落个兵败身死的下场。 现在齐国风雨飘摇,兵不过万余人,实际掌控的城池没剩下几座,这种状态如何能打得过唐国大军? 死路一条啊! 田巿心中惊惧,脱口而出道:“大将军,唐国今已灭东西二楚,又败我大军,其势滔天,我齐国怕是已经没有抵抗的能力。不若遣使与唐国和谈,或许能求得唐王饶恕,保全性命富贵,甚至续我齐国血食啊。” 齐王当众提出和谈,立刻引得许多齐人眼神闪动。 好听点说是和谈,其实就是谈条件投降。 大家都不是傻子,随着田荣战死,齐军大败,自然看得出齐国已无回天之力,被唐国所灭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如果现在能在还有兵力的情况下,同唐国谈好条件投降,或许是一个最好的结果。 可还没等人响应,田巿就被人一口唾沫吐在了脸上。 他一下就愣在了原地。 竟有人向孤吐口水? “竖子何其胆怯,竟说此丧气之语!” 田横盯着齐王,瞋目怒吼道:“你田巿不过是一无能竖子,被田假夺位而不敢发一言,全靠我兄弟驱走田假,一路扶持你才能登位称王。竖子不知感恩就罢了,如今我兄长为你战殁,你却在此时竟提出向唐国投降,呸。若非你是君王,我真当一剑砍了你!” 田横在愤怒下须发皆张,如雄狮咆哮。 田巿被其一顿吼啸,刚刚因被吐了口水而生出的怒火瞬间被压熄了,低着脑袋不敢吭声。 田横不屑的哼了声,转而扫视周围众人,低吼道:“诸军听我命令,临淄城内,谁言投降,尽数斩杀!” 田横是齐国大将军,一直掌握着实权,麾下有众多兵卒,在田荣死后,他又接收了田荣的势力,如今是齐国最强的一个。 此刻他一声令下,周围短兵尽皆拔剑威慑,吓得田巿和众将皆不敢多言,唯唯而应。 田横打量了田巿一眼,用命令的语气吩咐道:“大王等会儿还要把宫中府库的珍宝全搬出来,以赏赐士卒,激励军心,这样才能守住临淄。” 田巿低着脑袋,像是奴仆般应下田横所有的命令。 田横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又吩咐诸将布置城防,这才转身离去,准备安抚士卒,为接下来守城做准备。 因田横留下近卫在侧,众人不敢多言,郁郁而散。 等到田巿回到宫里,想到刚才被田横当众一口唾沫吐在脸上,又被以“竖子”呵斥的场景,顿觉面红耳赤,颜面大失。 “匹夫安敢如此欺孤!” 田巿暴跳如雷,抽出佩剑斩在身前的木案上,双眼已是血红一片。 哪怕田荣在世时,将他这个齐王各种架空,当做傀儡对待,可明面上该给的面子还是会给的,不会太过无礼。 没想到田荣一死,田横竟如此暴戾,当众欺辱他这个齐王,此事让田巿无法忍受。 再加上他对唐军万分畏惧,不愿和田横一起在临淄死战最终落到被唐军歼灭的下场。 “我闻唐王素以仁善为名,从未有过滥杀之举,就连秦宗室也被保留下来,还被封了一个侯爵。我堂堂齐王,总不会比不过秦国宗室吧?若能投降,或许还能做个侯爵,岂不比跟着田横这匹夫一起死来得好。” 田巿心中思索,最终恐惧加上愤怒,让他做下了一个决定。 “孤要杀了田横这匹夫,夺回属于孤的权力!” “孤才是真正的齐王!” 田巿安排左右去联系几个城中大族和军中将领,准备联合起来袭杀田横,重夺权力。 可问题是田巿一直是被架空的傀儡君主。 他的身边多有田荣布置的亲信进行监视,甚至连他都不知道自己的手下有哪些是田荣安排的间人。 田巿一行动,很快就被间人将消息送到了田荣之子田广的手中。 田广闻讯大惊,立刻前去告知田横。 这时天色临近黄昏,田横正在军营中宽抚兵卒,听到这个消息,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好啊,田巿这竖子竟还敢造我的反了!” 田横眼冒凶光。 历城大败,田荣战死,他胸中充满了郁闷与怒气,一直无处释放。 刚才田横吐田巿唾沫,当众对其进行训斥,既是因田巿的话而气恼,也是借机发泄心中的愤怒。 现在听说田巿这竖子竟然还想暗算自己,夺取权力后投降唐国,田横更是暴怒无比。 我田横兄弟在前面为了你的王位和唐军奋死作战,而你这个大王竟然想杀了我这个忠臣,转身投降敌国? 这可不就是要造反吗,岂有此理! 杀意在心中滋生。 田横手一挥,带兵往齐宫方向走去。 “入宫!” “大王造反,请他先死一步!” 第440章 :齐之将亡 夜色深沉,笼罩大地。 临淄城中的齐王宫,华美壮丽,可称作东方之明珠。 有风吹入齐宫主殿,灯火摇曳,将殿中人的面庞照耀的阴晴不定。 若是深吸一口气,还能闻到那风中夹带的炖肉香气。 田横走上台阶,站到殿中最高处。 这里是齐王所坐的王榻,此时上面空无一人。 田横回头,盯着殿中那脸色发白的男子。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齐王了。” “我是齐王?” 田广咽了口唾沫。 他脑海里浮现的是刚才齐王田巿欲拔剑砍杀田横,被田横下令拖到外面烹杀的可怕场景。 惨叫声凄厉刺耳,仿佛还在耳畔徘徊,真可谓是余音绕梁,让人难以忘怀。 “叔……叔父,小侄德行浅薄,怕是做不了这个王位。” 田广忙开口婉拒。 开玩笑,唐国大军即将兵临城下,这时候去当齐王岂不是抢着做亡国之君么。 而且上一任齐王还在鼎里煮着,怕是肉都烂了。 给田广几个胆子,他也不敢坐上这王位。 田横浓眉皱了皱,冷哼道:“为何拒绝?莫非你也怕唐军破城,存了投降之心乎?” 田广吓得一个哆嗦,叫道:“叔父勿要误会,那韩信杀我父亲,我自当与唐国死战,岂会有投降的心思!若是有此心,我也不会将田巿的密谋告知叔父啊。我只是担忧自己能力不足,无法承担这般大任。齐王之位,当今齐国只有叔父能坐啊!还请叔父登基为王!” 田横听他提到刚战死的田荣,眼神柔和了不少。 “我要统率兵卒在前线与唐人厮杀,城中还需有一‘大王’坐镇,安抚各大族黔首。兄长为齐国相邦,威名甚重,你登位为齐王,无人会反对,正好与我配合,同唐国死战到底。” “且同样名为广,那吴广能做唐王,你田广为何就不能做齐王?” 田横走下台阶,经过田广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 “勿要再多言,我让你做齐王,你就给我做齐王!” 丢下一句不容置疑的话,田横大步往殿外走去。 只留田广愣愣的站在殿中。 “我怎么就成齐王了?” 他喃喃自语,只觉空气中肉味越发浓郁。 这是属于齐王的味道。 翌日下午,唐国骑兵自西北出现。 临淄城立刻关闭城门。 田横带兵走上城头,布置城防设施,安排各部兵卒。 他的目光从那些惶恐不安的兵卒脸上扫过,最终落到西北方向。 那里,正有大片黑影在接近。 唐军士卒列成整齐的战阵,踏步前行。 因临淄附近地势平坦,数万大军尽数铺开,一眼望去,人山人海,仿佛一片由人组成的浪潮,正铺天盖地的汹涌而来,威势之浩大,看得人眼皮直跳。 军阵中,韩信坐于马上,打量着前方那座巍峨的城池。 “临淄,终于到了。” 一路行来,他们已经知道了齐地生变的消息。 在齐王田假的旗号下,田安等故齐国宗室大多举旗响应,如今在胶东、琅琊等地搅得风起云涌。 而因为这些“齐国叛军”的存在,临淄城短时间内都不可能有外援。 临淄,已是孤城一座。 打下这里,由齐王田巿、相邦田荣所建立的齐国政权就可以宣告灭亡了。 “齐王箭伤如何,可能上前叫门?” 在大军布阵时,韩信询问郦食其齐王田假的伤势。 “齐王当时躲得及时,伤的不重,可毕竟年岁大了,身体一时间恢复不了,怕是没有叫门的能力了。不过可以让他在临淄城外露个面,然后让其他齐人叫门,这样也可引动临淄人心。” “既如此,郦生当请齐王上阵。” 临淄作为齐国都城,墙垣厚实,防守设施众多,唐军若是猛攻,就算最后拿下城池,死伤绝对不轻,怕是得死上几千上万人。 故而韩信和郦食其选择动用田假,攻心、攻城两手一起抓。 只要城中齐人愿意响应,那拿下临淄就容易了。 田假生于秦昭襄王三十二年,今年差不多要到七十岁了,称得上古稀老人。 这么大的年龄,先在战场上挨了一箭,又经一路颠簸,身体已经有垮掉的征兆。 但他眼见自己做梦都想回来了的临淄就在前方,那真是“垂死病中惊坐起”,强打着精神再度踏上了战场。 “这是孤的临淄!” “这是孤的齐国!” “孤回来了!” 田假哆嗦着嘴唇,望着前方那高耸壮丽的城池,干枯的眼睛流下了泪水。 他要回到临淄,做真正的齐王! 田假在唐卒的护卫下接近临淄城,站在弓弩射程以外,然后让大嗓门的齐人在旁拿着大喇叭向城头喊话。 “孤是齐王假!襄王之子,齐王建之弟,是尔等真正的君王!临淄的齐人都听着……” 田假照例摆出自己的身份,然后对城中齐人进行拉拢,同时又借助唐国的军力进行威胁。 “老狗!之前竟然没有射死你,又让你来祸患我齐国!该死,真该死!” 田横勃然大怒,站在城头对着田假怒骂不已。 他下令让弓弩射击。 可田假吃一堑长一智,站在射程外,周围全是短兵举盾护卫,完全不受侵扰。同时韩信还让骑兵不断绕着城池传达田假的话语,并大量射书城中。 这一下,临淄城的齐人心思大动。 田假在齐国当王的时间虽然短暂,可他是王族嫡系,其父兄祖辈世世代代都在这里做齐王,各大齐国的家族都同他交好,否则也不会在田儋死后,众齐人皆推田假为王。 至于田横这一脉,他们属于是狄城田氏,身上有王族的血脉,但在很多代之前就分出去了,属于是王族远支,其根基皆在狄城,临淄城里没有多少人支持他们。 而且他们狄城田氏统治齐国的时间很短暂,满打满算也就两年多,其中还有一半时间是由田儋统治的,人心支持度可想而知。 现在田儋、田荣、田巿都死了。 暴躁的田横,以及被强行拥戴上位的田广无法得到城中齐人的支持。 田假在城外一叫嚷,城中各大族心中就有了想法。 当然真正让他们下定决心的还是城外的唐国大军。 田假的身份只是一个让他们心安理得响应的借口。 就算没有田假,齐人们在当前恶劣的形势下也没有和唐军死战的勇气。 “昔日暴秦凶悍,吾等尚且投降。现在唐王有仁善之名,又是覆灭暴秦的英雄,他派人护送齐王假归来,吾等开城门放唐军进来,想来没有被屠戮的风险。” “反而是那田横暴虐无情,连齐王巿都杀了,这种暴徒,吾等如何能随他抵挡大唐之军。” “吾等当合力,趁着混乱打开城门,迎唐军!” 第441章: 王业覆灭 黄昏日落,晚照齐都。 唐军在临淄城外扎下营垒,中有炊烟寥寥升起。 田横站在城头,能看到远方有许多微小的人影穿梭。 “唐军开始伐木打造攻城器械了,再过几日,他们就能造足器械,来攻我临淄,到时候便是真正的血战。” 田横做出相应判断,脸色越发凝重。 他再度巡视城头,让士卒打起精神,严加防备。 之后又召集齐王田广,将领田巴等人进行吩咐。 “今日田假那个老狗在城外一番叫嚷,临淄城中必定有许多人被其说动,会做出响应唐军的事情。田巴将军接下来要多派人巡视城中,特别是监视那些公卿豪族,一旦发现有试图闹事和投降唐国的人,立斩不赦!” “至于大王,你今晚加急将府库财物清点齐全,明日就出面以金玉犒赏城中兵卒,只有兵卒们得了好处,才愿跟随吾等死战啊!” 田横是带兵大将,深知军心士气的重要性。 齐军屡战屡败,士气低沉,现在又被唐军打到临淄城下,上上下下就没几个有拼死战斗的心气。 这时候想要提振军心,光是说些保家卫国的话没什么用处,毕竟城外还有一个齐王田假,能让齐卒放下抵抗的心思。只有拿出真金白银,再加上斧钺威胁,才可能驱使兵卒死战。 田广听到要他拿钱的事情,嘴角扯了扯,忙答应下来。 他这个新上任的齐王,在田横面前表现的唯唯诺诺,毫无君王之气。 田巴看在眼中,暗暗叹了一声。 他对田横烹杀田巿的事情很不满,可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又有唐军的威胁在外,田巴也只能按捺下心中的情绪,听命行事,暂且一致对外。 待到田广和田巴下去处理事项。 田横在堂中站了半晌。 良久,他才有些落寞的感叹道:“我狄城田氏的齐国,也不知还能存在几日啊。” 田横估算唐军正式攻城是在三四天后。 而第二日从早上到下午,唐军除了照旧让齐人在城外宣扬,以及射书勾动城中人心外,也确实没有什么动作。 天色再度昏暗下来。 田横巡视完城墙后,又回到了城中。 城头戒备了一天的齐卒们也都放松下来,在落日的余晖下一边吃着晚饭,一边谈论着今天得了多少赏钱。 可就在这时候,负责警戒的哨兵发出警报。 “唐营有人出来!” “人数太多了,唐军怕是要攻城了!” 尖叫声在城头响彻。 因为黄昏时的视线不算太好,他们只能看到黑压压一片人往临淄蜂拥而来,势头十分凶猛。 突如其来的警报,让守卒们大惊失色。 “别吃了,唐军要来了!快快守城!” 一时间鼓声、金声不断敲响,各部齐将催促士卒将吃到一半的饭食放下,拿着武器上城墙守御。 刚回到城中检阅武库兵器数量的田横,也被唐军的攻势弄的懵了一下。 “唐军打造器械的速度竟这么快?” 他惊讶之余,慌忙往城墙赶去。 此时因为唐军攻势来得太过突然,选择了城中齐人都懈怠的黄昏时分,导致临淄城因为警报而出现大量乱象。 齐军本来就没什么组织度,训练和纪律都不行。如果时间充裕,让他们按部就班的布防守城问题还不大,但若是遭遇突发情况,那可就难说了。 特别是齐军大部分都是从历城战场逃回来的溃卒,因为战损伤亡,原本的编制早就被打散,许多兵卒都是临时组成一队,相互配合也就这两三天的时间,并不熟悉,甚至一些下层军官,连自己手下有哪些人都不太清楚。 一遇突发情况,真是兵卒四处乱窜,将不识兵,兵不识将,相互呼喊叫嚷。 而这正是韩信的目的所在,打的就是出其不意,打的就是齐军没有应对突发情况的能力。 “冲啊!” “攻城破敌!” 城外唐军高声呼喊,兵卒们迈着双腿,扛着木梯直奔临淄。 一天一夜的短暂时间不足以打造出大型攻城器械,可这种简陋的攻城木梯就没什么技术含量了。 唐卒们冒着稀稀拉拉的箭雨,冲到临淄城下,将木梯靠着墙垣就往上爬。 简陋木梯的安全性远不如云梯,城头的齐卒若是反应及时,甚至能联手将梯子和上面攀爬的唐卒一起推倒,在地上砸出一片哀嚎声。 但冲在前面的唐卒都是精选的先登之士。 他们视死如归,攻势凶悍,一个接一个的往上爬。 “率先破城者,赏百金!” “百金啊,一辈子都用不完的钱,还不快冲!”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在黄昏的掩护下,总有唐卒跃上城头,挥舞着手中兵刃开始乱砍乱杀。 齐军被打了个突然,指挥系统一片混乱,在唐军先登猛士的冲击下,很快就有些守不住了。 此时更大的威胁出现了。 城中的齐人大族,在经过一天的暗中勾连后,已经能聚集起一定的力量。 唐军突然发动猛攻,城内齐军混乱一片,有大族想要于险境中求取未来的富贵,率先吹响了叛乱的号角。 “打开城门,迎唐军入城!” 各大族子弟驱赶仆从,并裹挟响应唐军的庶民冲击临淄城门。 内外夹击,齐军指挥混乱,甚至连齐军内部都有不少人因为恐惧而变成了投降派。 临淄城的北门从内部被攻破。 昏暗的日光下。 韩信望着前方那座巍峨巨城向自己敞开了“胸怀”,眼中精芒闪烁。 “临淄,是我大唐的了。” “传令葛将军,立刻入城!” 短兵快速将军令送到葛婴手中。 这位唐国老将咧嘴一笑:“破都擒王啊,没想到我葛婴追求了这么久的大功,竟然会在韩信这小子的手下实现。此战若能抓住齐王,我就能在司马卬和岳成这些人面前好好吹嘘一番,让他们知道我葛婴那也是能立下大功的人!” “二三子,跟我冲入城中,去擒杀齐王田巿!” “田巿小子,你是我葛婴的了!” 葛婴兴奋嚎叫,带着麾下兵卒直冲大开的临淄城门。 飞熊军都是关中老卒组成,战斗力在唐军中算是首屈一指,他们一冲进临淄城内,真如同虎入羊群,将收到消息前来阻挡的一支齐军很快击溃,然后驱赶着这些溃卒杀奔齐国王宫。 同时葛婴还分出一支兵去夺取其他城门。 很快,临淄东边的一座城门也被打开。 韩忠率领的龙骧军从此处杀进城中。 两支唐国精锐打入临淄城,到了此时,整个齐都攻防战可以说是胜负已分,翻不起什么波澜。 田横对此很明白。 他率着亲卫退到城中,左右四顾,只见黑夜之下火光四起,到处都是喊杀声和尖叫声。 因唐军攻势突然,且进展神速,田横也不知道齐王田广此时在什么地方。 但不重要了。 “大将军,西侧城门尚无唐军,吾等护送大将军往西出城!” 身侧短兵焦急的劝说着。 唐军围三阙一,西侧就是留给他们的生路。 唐军从北、东二面入城。 如果田横这时候往西边逃,是有很大可能逃掉的。 “逃走了,又能如何?” 一向暴戾霸道的田横,竟愣愣的站在原地。 他喃喃道:“吾狄城田氏,自四海反秦之势一起,便振臂高呼,尽复齐国七十余城,成为天下大国,是何等风光啊。” “然则从兄不慎,为章邯所袭,战死魏地。兄长不察,又被韩信小儿所击灭。只余我一人苦苦支撑。” “今那唐王吴广已据天下大半,拥雄兵数十万,而我这齐地四处皆是叛军,连一临淄都不能守。就算逃出去,难道还能和唐国对抗吗?” “亡矣!亡矣!亡矣!” “我兄弟三人奋起而反秦,至今日王业将失,我田横岂能苟且偷生乎?” 田横自语到最后,声音里已充满了决然。 他再度环顾四方。 辉煌壮丽的齐国都城,已陷入战火之中。 他狄城田氏的齐国江山,也将在今晚燃烧的火焰里被毁灭。 “二三子,尔等各自逃命去吧,我田横今日当死战于此!不负我狄城田氏之名!” 田横仰天高呼,转而拔剑向前。 那里,唐将韩忠正率龙骧军攻来。 田横不欲偷生,宁死而不逃。 这般豪壮的举止,引得他身后众亲卫大为震动。 “吾等当随大将军,与唐军死战!” 约有五十余人持刃而起,紧跟田横身后,向入城的唐军迎面冲去。 唐三年,一月底。 齐大将军田横,战死于临淄。 由田儋、田荣、田横三兄弟兴复的齐国王业,就此覆灭。 第442章 :尘埃落定 金乌自东方腾空,将天边映照的一片殷红,如同下方被血水浸染的临淄。 “将军入城,各部封锁道路,禁止穿行!” 军令在城中传达。 龙骧、飞熊、以及随后入城的魏军,占据临淄各处要道,封锁府库官署,看押着已经缴械的俘虏,等待着他们的将军入城。 韩信骑高头大马,带着郦食其、杨喜等人在卫士的簇拥下步入临淄城。 跟随他们入城的,还有被搀扶着的田假。 “回来了……临淄,你们的齐王回来了!” 田假哆嗦着嘴唇,泪水不断滚落。 郦食其侧首,瞥了田假一眼,目中闪过讥讽。 唐王立田假为齐王,让唐军打着他的名号前来攻齐,这一招作用确实很大。 没有田假,这一战就是唐国灭齐,齐人不说死战到底,可也绝对是奋力抵抗,心里面就算有投降的心思,也要先犹豫半晌。 而有了田假这杆大旗在,那此战就是唐国襄助齐王田假的复国之战,不仅能得到田假党羽的支持,普通齐人投降起来更是毫无心理负担。 唐军一路高歌猛进,沿途攻略城池而无齐人反叛,就是多亏了有田假在。 至于以后田假是否有尾大不掉的可能。 郦食其再度看了看田假雪白的须发,以及因受伤而苍白无血的脸颊。 七十岁的老头了。 这年纪差不多已到了人生的末期。 就算真当了齐王,又能当得了几天? 而且田假在被田荣击败,逃往河北寻求庇护的时候,他的子孙后代已经被田荣兄弟给斩草除根了。 一个没有子嗣的七十岁老齐王,等他一死,这齐地诸城到底是姓田还是姓吴,那就难说了。 “大王真是下的一手好棋啊。” 郦食其暗暗感叹一声,为唐王的手段而折服。 韩信带着众人直奔齐国王宫而去。 在入城前,他们就已经收到了龙骧军的捷报,说韩忠将军斩杀了齐国大将田横,并擒获了齐将田巴,将齐国军方的高层人物一网打尽。 至于葛婴那边只派人说控制住了齐王宫,具体情况并未多言。 “葛将军应该把齐王田巿抓住了吧?” 韩信眼中暗含激动。 灭国擒王,是一个将军的最大功勋。 因为有唐国册封的齐王在,此战不能公开说是灭国,但若能抓住齐王田巿,擒王之功则是谁也不能否认的。 受到郦食其点拨的韩信,将这个立大功的机会给了葛婴,命他入城后一边去夺取城门,一边突袭齐王宫,擒拿齐王田巿。 走入辉煌壮丽的齐国宫殿。 众人惊叹于齐宫的奢华,同时也见到了前来迎接的葛婴。 “葛将军,你可抓到了田巿?” 一见面,韩信就迫不及待的询问。 葛婴一脸尴尬道:“找到了,但是死的。” “田巿自杀了?” 韩信皱了皱眉。 活的齐王,可比死的更有价值。 葛婴脸皮抽了抽,挤出了句让韩信和郦食其大吃一惊的话。 “齐王,已经煮烂了。” …… 齐宫大殿前的平台上,伫立着一个纹饰古朴的青铜鼎,其体积巨大,可称作国之重器,硕大的鼎身足以装下一个成年人。 “太惨了,堂堂齐王,竟落到被大鼎烹杀的下场,也不知他临死时是什么感觉啊。” 郦食其摇头感叹,从大鼎旁边走过时,甚至还忍不住探头往里瞅了瞅。 葛婴心里正不高兴,见郦食其在那里探头探脑,没好气的说道:“这鼎不仅烹了齐王,据说以前还曾烹过楚国的使者。你这郦生欲要学着蒯彻去做说客,日后出使外邦可得小心一些,别被人给烹了才是。” 郦食其闻言大笑。 他侧首看向韩信:“韩将军,你说若有人敢如此对我,将军又当如何?” 韩信怔了怔,然后一脸认真的说道:“谁若敢伤郦先生,信必奏禀大王,率大军灭其国,杀其王,为先生复仇!” “然也,有唐国将士在我身后,天下谁人敢对我不敬?” 郦食其微微一笑。 同时他看着韩信的目光越发柔和,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两人一文一武,配合默契,在才能和性格上相互补充,可谓完美搭档。 两人联手合作,覆灭齐国真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说完几句闲话,又确认了齐王田巿被烹杀的事情,韩信在封锁宫室的同时,下达了通缉追捕田广的命令。 田广这位新齐王,在昨夜唐军入城的时候,趁着混乱带人从西门逃了出去,现在不知所踪。 不过田广是被田横强行推上王位的,在位时间也就两三天,几乎没有什么名望和势力,以当今齐国的情况,他就算逃出去了也没什么用处。 韩信并不太在意,他的心思更多的是放在给唐王吴广的捷报上。 “当初我事项羽,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言不听,计不用,故背楚而归唐。唐王待我甚厚,以衣食赐我,又不顾群臣诸将之意而以我为将,先用兵北疆,又发师攻齐,此可谓知遇之恩也。” “今日我韩信一战破齐,可以报效君王了。” “大王接到这封捷报,想来会高兴的吧,韩信没有让他失望!” …… 吴广这段时间的心情确实很不错。 他在广陵释放了陈婴,宽慰一番后,就将其任命为东海郡郡守。 这个举动实际上就是唐国在对楚地进行消化。 东海郡的恢复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曾经的秦国所设置的郡县都将一个接一个复活,转为唐国的行政区划。 没人有异议。 一个是唐国太过强大,在武力威慑下,没人敢说个不字。 二来则是吴广本身就是楚人,他手下的大将兵卒也多楚地出身,经过阿牛的大肆宣扬后,楚地各城的黔首都对他有了归属感,甚至民间还传播着一个楚人称霸天下的论调。 “唐王是楚人,唐国就是我楚人建立的国家。唐国灭亡东西二楚,实际上就是我楚人的内战,不管谁赢了,都还是我楚人的国家。” “然也,唐国就是楚国,只是改了个名字罢了。现在唐国称霸天下,这实际上就是我楚人的霸业啊!” “吾等楚人真是太强了!” “楚人不支持自家人,难道要去支持齐人、韩人吗?吾等永远拥护唐王!” 当年秦国灭楚,各地叛乱不绝,楚人反抗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被秦军彻底平定。 现在唐国灭楚,却是一帆风顺,楚人的身份给吴广带来了很大的好处。 等到东海郡暂时安定下来后,他没有去等江南的战事,而是先往西回到泗水郡。 泗水郡地理位置重要,这里西接陈郡和魏地,北边是连接齐地的薛郡,南边则是淮南,东边是东海,乃是四方通衢之所,坐镇这里,可以同时遥控齐地和淮南的战事,更适合主帅所在。 不过吴广刚回到蕲县,就听说了一个消息。 范增要死了。 第443章 :临终之言 蕲县城外,有一军营。 在吴广东征楚国时,这里长期驻扎着一支两千人的军队,扼守要道中枢,保证前线军队的粮道不会断绝。 营中有几处军帐,常被唐卒持戟守卫。 吴广走到一个军帐处。 还未进去,就闻到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淡淡的臭气。 帐外看守的几个唐卒全都面露苦色,只是因唐王前来,他们不好像平日那样离这营帐远一些。 随行的文秀也闻到了这味道,脸色微变,向吴广劝谏道: “范增不过是一败军老朽,大王怜他年老,饶其性命。可此人不知好歹,为项氏效忠而死不投降。今日他患了恶疾将亡,又求见大王,臣觉得实在没有必要前去相见,万一他的恶疾有损大王之体,就不美了。” “疽发于背,乃是体内之疾,无碍的。” 吴广摇了摇头。 范增是年纪大了,再加上听闻项羽垓下战死,心情抑郁,导致愤懑而患疾,最终引得背上恶疮发作,这才要走到生命的尽头。 恰好吴广率军回到蕲县,范增听守卫的兵卒在外面谈论,便请求见吴广一面。 背上生疮,并不是什么恶性传染病,吴广倒是不害怕。 范增作为历史留名的人物,项梁、项羽的谋士,在这时代也算是一杰出人物,其人将死,吴广见他一面倒也无妨。 他让兵士捞开帐帘,大步走了进去。 这处军帐不算小,木床被褥齐全,和司马级别的待遇一样。 吴广对于俘虏,特别是像范增这样高级俘虏还是很优待的。 范增趴在床上,因为疼痛而轻轻的叫唤着。 帐中还有两个侍从,他们已经用布搭在了范增的背上,以遮掩那骇人的恶疮。 见唐王进来,侍从慌忙下拜行礼。 吴广抬手,让他们起身。 范增听到声音,勉强撑起脑袋,用那双晦暗的满是眼屎的眼睛望过去。 吴广站在门口,身后的光从他身后照进来,从范增的角度看去,那就是一个被光芒所环绕的男人。 一时间,范增有些失神。 直到吴广从光芒中走出来,与他隔了数步,面目尽显,范增才回过神来。 他咧嘴道:“唐王风采依旧,只是恕老朽有疾在身,不能向唐王行礼了。” “范公乃长者,无需客套。” 吴广摆了摆手。 这时他也被帐中臭气熏的有些不舒服,径直问道:“范公欲见寡人,不知有何赐教?” 范增将死,在死前请求见吴广一面,肯定是有话想说。 范增没有马上开口,而是再度打量了吴广一眼,这才道:“大王想做皇帝,想做秦始皇那样的人。” “胡言!我家大王乃是天下反秦之首义者,是覆灭暴秦的大英雄,是天下有名的仁义君王,岂会做秦始皇那样的暴君?你这老朽,安敢在此胡言乱语!” 文秀大声呵斥,怒不可遏。 秦始皇。 在这个时间点可不是什么好形象,在大部分人眼中这位就是实打实的暴君。 范增用秦始皇来比吴广,这是赤裸裸的骂人啊。 不仅是文秀发怒,就连那两个帐中的侍从,也对范增怒目而视。 吴广倒是没生气,反而因为这句话来了些兴趣。 他挥手道:“尔等先出去吧。” “大王……” “出去吧。” “唯。” 见吴广语气坚决,文秀只能带着侍从、近卫走了出去。 帐中只剩吴广和范增二人。 短暂的沉默后,范增笑道:“大王以反秦起事,号称仁善,据燕赵并关中,得天下之大半。今又得韩魏仆从,灭东西二楚,下一步大概就是发兵攻灭齐国,再顺手占了韩魏之地,之后就可效仿秦始皇,称作皇帝,成为天下至尊了吧?” 吴广没有否认,他淡淡道:“范公欲见寡人,莫非只是想以此讥讽寡人?” 范增长长的吐了口气。 “讥讽谈不上,老夫这段时间因疾而卧榻,不能动弹,便常思索天下之事,对大王的功业越发明晰,甚至感到惊骇。” “秦并天下,乃是续祖宗之业,以五百年之国,数代秦王之奋勇才能做到亡灭六国一统天下。而大王却是布衣之身,起于微末,一年亡秦,又一年而据天下之大半,统一天下怕是也就这两年的时间了。” “数年时间,大王就做到昔日秦国花了五百年才做到事情,如此能力,非项氏与天下诸侯所能相比,天下人称大王为英雄,实乃名实相符也。” 范增由衷的赞了一声。 他将吴广视为大敌,一直以来对于吴广的事迹多有关注和研究,项梁在时,范增就劝项梁效仿吴广的各种政策,可以说对吴广很了解了。 自项羽死后,范增心中愤懑,引得背上恶疮发作,只能窝在床上等死,死之前他再度复盘了一下吴广这个敌人的成长轨迹,然后就震惊了。 一年覆秦,一年亡楚,以唐国之势最多再来一两年就能统一天下。 三四年的时间,吴广就能达到从布衣成为天下至尊的成就。 亘古未闻! 从古至今,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人物。 这让范增感到惊骇,原本对吴广的仇视逐渐消弭,甚至生出些许敬意。 项氏败在吴广这样的人手中,好像也挺正常的,这样一想也就没什么好不甘的了。 吴广能感受到范增说的是真心话。 他挑了挑眉,道:“吾闻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范公今日夸赞寡人,是有助我唐国之言乎?”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范增愣了半天。 过了一会儿,他才苦笑道:“是了,大王说的是,老夫快死了,是该说些有用的善言了。” “其实老夫欲见大王,正是有一言相询,韩魏居中原之地,控扼天下中枢,故昔日项王归国,尚要派郑昌控制韩地。今韩魏为大王仆从,一心侍奉,大王以仁善为名,不知日后该如何夺其地?” 吴广皱了皱眉。 韩魏两国确实是个不太好处理的问题。 他们和楚、齐等敌国不同,乃是唐的属国附庸,一路出兵出力跟随唐国打天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这种情况下是不好公开从其手中夺地的。 强行做肯定是能做到,但名声上会损失很大,难免背上一个刻薄寡恩的名头。 但韩魏两国的地理位置又太过重要,比如那连通河南、河北的白马津和濮阳就在魏国。韩国更有古都洛阳、荥阳敖仓等重地,吴广不可能放任在别人手中。 且国中之国,也不利于中央政府的统治。 吴广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他见范增主动提到这事,看样子是已经有了想法,便道:“还请范公赐教。” 范增身体虚弱,也不卖关子,说了两个字。 “徙封。” “徙封?” 范增咳了一声,说道:“昔日周王翦商,分封诸侯,徙北侯于南,徙姬姓于东,以御敌之名转封他处,大王可效仿周天子之事,徙封韩魏于边疆,以此立国,则天下无人可说。” 吴广心思一动。 周朝灭商后,对原本的诸侯封地曾做过调整,比如将晋南一带的异姓诸侯改易到江汉一带,又将商朝的一些方国改易到他处。甚至还对自家姬姓国改过封地。 比如卫康叔原本的封国是在康地,后来又被周公徙封到卫国。 总之西周初年,曾对天下诸侯的封地进行过大调整,各种改封易地,调整战略布局。 这是一个先例。 吴广强行夺取韩魏封地,会背上刻薄之名。但他如果提前让阿牛宣扬周代徙封的事情,用周人的做法来进行背书,然后再改易诸侯封地,在明面上是绝对说得通的,毕竟此事已有前例,无人可以在明面上指责。 甚至以周礼为核心的儒家门徒,还会举双手大力支持徙封的做法,因为这是他们的圣人周公曾做过的事情。 “把韩国封到半岛去?” 吴广脑袋里莫名冒出一个想法。 转而他又摇摇头,具体操作,日后还要和众谋士斟酌谋划。 不过这确实是一条可行的道路,能够一举解决韩魏等占据中原重要地域的问题。 他望向范增,微微躬身,道:“长者之言,寡人受教了。” 范增见状,便知唐王是听进了自己的话。 他点点头,脑袋趴在床上,闭着眼睛不再多言。 吴广又说了两句,便转身离去。 等到吴广走后,范增才睁开眼,愣愣的看着吴广离去的地方。 “没想到啊,老夫与吴广为敌一场,到了最后竟会为他谋划。” 顿了顿。 范增低语着:“为他谋划,亦是为天下人谋划。项王,你不会怪我吧?” 范增又一次闭上了眼。 再也没有睁开。 第444章: 双喜临门 “一介老朽,能助项氏称霸于楚地,又在临终时悔悟,向寡人建以善言,助我唐国,此可称智者也。” 吴广感叹一声,命人厚葬了范增。 唐营诸人都很好奇范增在死之前说了什么“善言”,居然让唐王对这个曾经的敌人给予了一个很好的评价。 可唐王不说,也没人敢问。 只有韩王成和张良,感觉到这两日唐王看他们的目光有些不对劲。 “不会和我韩国有关吧?难道范增将西楚之败记恨在我韩国头上了?” 张良暗暗猜测,心里有种不妙的感觉。 吴广秘而不言,将范增说的话放在心里,准备等后续天下安定了再和几位谋士商议,现在还不宜过早透露。 而他这一次回到蕲县,除了恰巧碰上范增的死亡外,还有另一个新的收获。 季布。 这位被俘的楚国大将,在两个人的劝说下动摇了。 丁固,他是季布的同母弟,作为郑昌的副将镇守韩地,在荥阳被俘后,见西楚情况不妙,选择了投降。 季心,则是季布的同父弟,以好勇斗狠而闻名,乃是楚地有名的侠客。陈平以让他救季布为名,招揽进了唐营。 “天下反秦,皆由唐王所起,他于大泽乡中振臂一呼,四海豪杰争相响应。唐王一路取河北而入关中,覆灭暴秦,此乃世间真英雄也,远非项氏能比。兄长素来钦佩英雄,唐王之所为,兄长莫不敬乎?” “唐楚之战,乃是项氏先与齐国勾结,联手侵魏所致,称不上什么义战,唐王伐楚也是应该。沙场之上,技不如人更没什么好说的。兄长为项羽战到最后,已经尽了忠心,现在项羽死了,兄长为何还要为其死撑下去?项羽对兄长并无多少恩情啊!” “那范增被项梁尊为令尹,项羽呼其为亚父,何其尊崇。结果他死之前还向唐王献纳善言,被唐王厚葬。若是范增不死,怕是也要投了唐国,堂堂西楚亚父都如此,兄长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二人你一言我一句,不仅说天下大势,更谈季氏未来,血脉亲情。 季布沉默不语。 待二人说完,他才长叹一声。 “吾本欲为项氏镇守营垒,战到最后,哪知专注于御敌在外,却忘了营中的内贼,被曹咎、周殷二贼所擒,落到如此下场。我本不欲同此二人为伍,但尔等说的也没错,我已为项氏尽力了,周殷等人的恶行,并非唐王之过。” “唐王不以我为敌将虐待,让尔等血亲来招降我,如此心意,我也没什么好坚持的了。” 季布选择了投降。 就像他那两位弟弟说的,项羽上位时间还不到一个月,对他季布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恩义。 士为知己者死,这句话是季布的信条。 可项羽远远称不上他的知己,既没施恩也无重用,他能请命为项羽死守营垒到最后已经是仁至义尽,尽了臣子的本分。 历史上项羽败亡后,季布被刘邦悬赏通缉,最后在夏侯婴的说情下,刘邦对其赦免,季布投汉,做了刘邦的郎中。在这个时间点,季布和项羽的感情甚至还不如历史。 且项羽一死,连周兰这种亲信都投降了,范增死前也给唐王出了“善言”,季布没有必要死撑到下去。 听闻季布归降,吴广大为欣喜,为其置酒设宴。 倒不是说季布的能力有多强,唐国缺他不可,而是此人在楚地的名声很大,投唐会带来一些好处。 楚人谚曰“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诺”,这是成语一诺千金的来源,同时也反映了季布在楚地游侠群体中的地位,属于是江湖中的“大侠”。 这种人物投了唐国,会成为楚地游侠群体的风向标,对地方稳定有所帮助。且能进一步显示唐王的宽仁之心。 除此外还有一个隐藏的好处,就是有助于分裂唐营中的西楚降将。 酒宴上,吴广注意到了一幕。 曹咎被季布冷冽的目光盯着,丝毫不敢对视。 他低着脑袋佯做喝酒,额头上不断有汗水滴落,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季布是曹咎和周殷两人绑起来送给唐国的。 有这份仇怨在,季布与曹咎、周殷的关系肯定是水火不容,能够起到相互制衡的效果。 “楚将中多几个派系也不错,可防止他们私下勾连,结成党派。” 吴广暗道一声,又举杯对众人道:“今日季将军归唐,寡人心中甚喜,当与诸君饮此一杯,以示庆贺。” 众人忙跟着举杯贺喜。 “蒙大王宽宥,不计前嫌,赦免臣之罪过,臣日后定当竭尽全力为大王效劳!” 季布起身,当众向吴广效忠。 吴广哈哈大笑,出言勉励了一番,让季布坐下后,又侧首对众人道:“季将军列于我唐营,乃是一喜。而今日还有第二喜,寡人欲同诸君分享。” “文秀。” 吴广唤了声。 文秀往前一步,在众将好奇的目光中道:“今日上午,有使者自齐地来报。言韩将军率我唐国之师已攻破临淄城,杀齐国大将军田横,擒齐将田巴,并得齐王田巿之尸首。齐地,已平!” 话音落下,众人皆神色大惊。 “齐王死了?齐国就这么没了?” 其实前几日就有韩信在历城大破齐军,杀其相邦田荣的捷报传来,当时就让唐国诸将狠狠惊讶了一把。 先于濮阳大败十万齐军,然后又在历城击灭剩余的齐军主力,这种战绩让人瞠目结舌。 只是震惊归震惊,在众人眼中,齐乃是东方大国,实力雄厚,就算韩信一时击败齐军主力,想要攻破临淄,平定齐地至少也要等很长一段时间。 哪知道没过几天,齐地就平定了。 “韩将军真乃猛将也,一战而平齐地,非吾等能及。” 栾布、伍徐等将纷纷感叹。 他们之前对唐王选韩信为主将,去攻齐国的事情很是怀疑,都等着看韩信不胜即死的笑话。 结果韩信做到了,不仅大破齐国主力,还一举平定齐地。 齐王田巿、齐相田荣、齐大将军田横尽数被杀。 这份战果,任谁也挑不出毛病,只能交口称赞。 见众人夸赞韩信。 蒯彻眼珠子一转,笑道:“韩将军有用兵之能,能破一国,为世所罕见。然若无大王赏识,他岂有今日之功绩?依鄙人所见,韩将军若为良驹,则大王乃是识得千里马之主。大王能洞察天下人才,此等明察的能力,方是吾等所不能及也!” “大王英明!” 蒯彻一番话将功劳全推到了唐王的慧眼识人上。 没有大王的赏识,他韩信能立此大功吗? “好个蒯彻,谄媚大王每次都跑在前面。” 陈平暗骂一声,心中充满鄙夷。 同时他脸上也挤出笑,起身向吴广称赞道:“大王英明!我唐国有此明主在世,何愁天下英杰不归附啊!” “大王英明!” 有蒯彻和陈平带头,帐中诸将也纷纷跟上节奏,把对韩信的称赞全都转移到唐王身上。 吴广笑着摆手道:“齐国之战皆是韩将军的战绩,与寡人何干?一战而破齐,他韩信可为我大唐之国士也!” 一战而平齐地,杀其王,诛其相,这样的战绩被唐王称作国士,没人会反对,甚至都顺着唐王的话进行赞美。 不过在这帐中还有一人的处境极为尴尬。 公孙信低下脑袋,佯装喝酒吃菜,耳边每听到众人对韩信的一句赞美,他的脸色就越发涨红一分。 他还记得刚才听到韩信平定齐地时,韩王成和张良本能的向他望来的场面。 那种目光。 仿佛就是在说你看看人家的韩信,再看看你这个韩信。 同样叫做韩信,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啊。 公孙信越想越羞愧,低下脑袋大口吃起来。 韩信。 为什么他也叫韩信! 帐中诸人心思各异。 吴广在赞扬声中饮下一杯酒水,嘴角的笑容越发灿烂。 势力最大的齐国已经平定。 那接下来就只剩下南方的几个郡,想来也快了。 第445章 :熊氏末路 会稽郡,吴县。 这里曾是春秋时吴国的都城,在吴国几百年的经营下,颇有繁华景象。 不过对吴县影响最大的,还是楚国灭越占据江东后,春申君黄歇因功封于此处。他在江东经营数年,大修水利,开凿申港、黄田港,疏通后世所言的黄浦江,并阙两城以为市,进一步促进了吴县的发展,使之成为江东的枢纽城市。 因其地理位置太过重要,昔日秦始皇东巡,就曾从吴县经过,被项羽目睹皇帝车驾,说出了那句有名的“彼可取而代也”。 项梁叔侄从吴县起兵,这里就成为了项氏楚国的起始之地。 而在唐三年的二月。 春风拂过江东大地时,吴县却成为了东楚国的最后一个大型据点。 “据鄣郡传信,贼将周殷带兵渡江后,已攻破江乘、秣陵、丹阳等城,现在正向鄣县进发,照眼前形势来看,鄣郡诸城陷落唐人之手已成定局,吾等已无法从彼处得到援助。” “吕臣、曹参率领的唐国大军现在已过大半泽地,距离我吴县只剩下一日路程。太子,吾等城中兵卒不过三千余,怕是挡不住啊!” 会稽郡府中,糜干一口气说完了最新的江东形势。 吐出最后一句话,他痛苦的闭上眼。 坐在对面的熊翔脸色惨然一片,放在膝上的双手不住的哆嗦着。 挡不住。 他们根本就挡不住唐国大军。 原本可以作为屏障的大江天险,因为熊翔缺乏足够的兵力,无法在江边形成有效阻挡,被唐军轻易就杀过了江。 到了陆地上,熊翔的江东之军更不可能是唐军的对手。 他们甚至连打都不敢打,就一口气退回吴县固守,将北边和西边的大片地域都给了唐军。 吕臣打仗是个稳妥性子。 他过江后没有急行军南下去追熊翔,而是先派了周殷带着一支偏师去攻略西边的鄣郡诸城,在占领城池的同时封锁住熊翔向西逃跑的可能。 吕臣再带着主力军一路取丹徒、曲阿等城池,缓缓压向南方。 如今唐国大军距离吴县只剩下一天的路程,人还未至,就已经将熊翔和糜干吓得全身发抖,眼中没有一丝希望。 “早知如此,我就该听父王的话,逃到江东隐姓埋名,或许还能得一线生机。” 熊翔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抹悔意。 糜干闻言,摇头苦笑道:“太子乃是我楚国的继承者,就算隐姓埋名,那吴广又岂会放过太子?到时候只需发下悬赏,天下怕是无人敢隐匿太子啊,到时候一旦有人察觉到太子身份,贪慕赏赐而上告,太子照样跑不掉。” 熊翔嘴角抽了抽。 他本来是想听楚怀王的话在江东找个地方隐姓埋名,靠着自己携带的金银过一个富贵的下半生。 结果一渡江,就发现江东还有几千人的兵力。 这是之前唐军和东楚正式翻脸时,楚怀王紧急下令让江东二郡临时征召的兵卒。 但没想到唐军取胜的速度太快了,江东这边的军队刚刚征召齐全,还没来得及渡江勤王,广陵就被唐军攻陷,楚怀王战死国都。 等到熊翔渡江后,江东的几千兵马便落到了他的手上。 拥有数千人的军队,再加上大江天险隔绝两地,熊翔的心动了,忍不住冒出一个与唐国划江而治的想法。 隐姓埋名做富家翁,哪有当一个与唐国划江而治的诸侯爽快。 所以他不顾父仇,派出使者渡江,自言愿降王为侯,像韩魏一样做唐国的附属国,言辞态度极尽讨好谄媚之意。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这就是唐王给他的回复。 一句话撕碎了熊翔的侥幸。 想当江东楚侯? 不可能! 现在唐军南下,他的末日也快到了。 “糜……糜君,你说我要是向那吕臣投降,他们应该会饶我一命吧?唐王素以仁善闻名,或许不会太过怪罪于我,说不定还会像赵、卫一般封我个侯爵……” 熊翔想了半天,又冒出了投降的想法。 哪知这话一出来,糜干脸上的惊惶之色消去,反而变得严肃起来。 “太子之前为了楚国的存续而向唐王请为臣仆,有不得已之苦衷。可现在唐国灭楚之心已决,太子为何要向其投降自取其辱!先王战死广陵,尽显楚王之刚烈血性,太子若向唐国投降,岂非有辱先王乎?” “世间岂有父被人杀,而子向敌降之事,太子勿要被天下所笑啊!” 糜干言辞激烈,极力反对。 熊翔被他一顿呵斥,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他想到了死在广陵的楚怀王。 向杀父仇人投降,这确实太过丢人。 “罢了,罢了。你且下去整顿兵卒,我将效先王之举,在吴县同唐军死战,不堕我芈姓熊氏之名!” 第二日。 唐军自北行来。 分出偏师后,吕臣的军队只有一万多人。 可这数量也是吴县守卒的四五倍了。 当看到唐国大军在城外列阵,黑压压一片如乌云临城之时。 昨日还挤出勇气说着要和唐国死战的熊翔,再度忍不住颤栗起来。 不仅是他,周围的江东士卒同样脸色骤变,握着武器的手都在发抖。 江东远离前线,僻居后方。 除了之前跟随项氏渡江征战的江东子弟外,留在本土的几乎都是没见过血的新卒,训练程度也是极为低下,列个阵型都能将圆阵站成三角阵。 一群新兵蛋子,刚上场就要去面对数倍于己方的唐国百战之军,这换谁也得害怕啊。 吴县的情况被吕臣看在眼中。 他说道:“江东之卒未经战事,又兼东楚已灭,他们士气低沉,没有抵抗的心思。我军若一鼓作气而攻城,必可一战而破敌。” 曹参作为副将跟随在侧,对此言深以为然。 之前唐军攻取丹徒、曲阿,认识到了江东守军的战力,都是些临时征召的乌合之众,只要一顿猛攻就能破城。 他附和道:“吕将军所言甚是,此战当速战速决。否则待城中兵卒心思安定下来,进行训练守城,难免会生出一些麻烦。此时以猛士先登,必可碎裂其阵。” 二将决议已定,当日扎下营寨后就命人赶制木梯等简易的攻城器械。 到了第二日一早,他们以军中所募的勇士为先登攻城。 战鼓激昂,拉响了唐军攻打吴县的战斗。 先登唐卒攀着木梯,跃入城头。 只是一番装模作样的抵抗,吴县守军就立刻开始了溃逃和投降。 江东之地其实是项氏的根据地。 当年项氏躲在吴县,项梁拉拢了大批吴县的贤士大夫,普通黔首也多闻项氏之贤名,故而项梁举旗反秦,江东子弟就汇聚于项氏手下。 可对于熊心、熊翔父子,江东人就没什么效忠的心思了,现在面对强大的唐军,当然还是保命要紧。 见到守卒连一轮交锋都支撑不下来。 亲上城头守御的熊翔和糜干都惊住了。 他们知道这批新卒战力不太行,若是野战肯定不会是唐军的对手。但没想到竟然在守城战里也这么拉垮,借助城防居然连抵抗的能力都没有。 “为之奈何,为之奈何啊?” 熊翔惊得不断低语,两股战栗不停。 他亲眼见到城头血肉横飞的场景,所有的勇气都在这一刻消失了。 说到底,在他的父亲被项梁扶上楚王之位前,熊翔这个太子不过是一位牧羊人的儿子罢了。 “事到如今,唯有为国死战!” 糜干咬了咬牙,抽出了腰间佩剑。 “太子,糜干先走一步!” 一声怒吼,他往前方两个刚登城的唐卒扑了过去。 见到有身着精致甲衣的敌将主动冲过来,两个唐卒大喜过望。 二人配合上前,一人挥戟,一人刺剑。 没有任何的悬念,从未与人厮杀过的糜干,在交锋的瞬间便被戟援和剑锋刺入了身体。 “为了楚国,干虽死无憾。” 他喃喃低语。 在糜干的身后,有尖厉和恐惧的声音响起。 “我投降!” “我是东楚太子,我要向唐王投降,尔等不能杀我!” 第446章 :越地攻否 吴广收到韩信的捷报后没多久,江东的战报也送到了这里。 “恭喜大王,今熊氏之楚已亡,我大军尽取江东只在旬日之间了。” 蒯彻、陈平等人带着诸将喜气洋洋的前来恭喜。 江东有地方千里,人口数十万,其中大部分集中在吴县附近。 现在唐军攻破吴县,消灭了最强的一支抵抗力量,其余城池的归属就没有了任何悬念。 “大王,楚怀王被我唐国所诛,熊翔心中必定怨恨,他现在碍于性命而投降,若是饶恕终归是一个祸患,不若暗命吕将军杀之,以绝后患!” 蒯彻眼中冷光闪烁,在私下提出一个斩草除根的建议。 吴广沉吟不语。 蒯彻说的不是没道理。 可这样做的必要又有多大呢? 强大的秦,全盛时期的齐、西楚、东楚全被唐军给干掉了。 万乘之国,数十万大军他尚且不惧,又何必害怕一个贪生怕死的囚徒。 历史上刘邦尚且能饶恕项氏一族,为其改姓封侯,传续下去。 吴广也不会容不下一个贪生怕死的熊翔。 而且他还要考虑到秦国灭楚距离现在总共还不到二十年。 许多楚地的中老年人,前半生都生活在熊氏楚王的统治下,多多少少会对楚王族有些感情,这也是之前范增建议项梁扶持熊心以收拢人心的原因。 他吴广是楚人,将楚怀王父子一起诛尽,多多少少有些不好听,还不如让以前的楚王族跪在自己的脚下俯首称臣更有效果。 “熊心不识天命,背信弃义,妄图以阴谋联齐袭唐,故寡人兴义兵诛之。然熊氏一族,开辟荆楚多有功劳,寡人怜之,赦熊翔之罪,以为唐臣。” 吴广大手一挥,饶恕了熊翔,并将其吸纳入唐营中。 这时候,又有一个现实的问题摆在了眼前。 他坐在帐中,目光低垂,打量着铺开的秦国郡县图。 在会稽郡南边,还有一片更为广袤的土地。 那里也是秦国所设置的郡,上面写着两个字。 闽中。 “这就是后世的福建啊。” 吴广暗暗低语,眉头紧皱。 闽中郡在秦并天下之前,是由闽越、东瓯及许多越人部落所居,他们的君王是越王勾践的后裔,长期统治着闽地诸部。 后来秦军横扫天下,打下了这片地方,将其设置为闽中郡,并废其王为君长,派秦吏前往当地进行统治管理。 至此闽地纳入了中央政权的管辖。 到了秦末乱起时,不仅是中原大变,就连百越之地也发生剧烈变动。 赵佗发兵占据南海、桂林、象郡,闭关自守,建立南越国。 闽地昔日的君长驺无诸和驺摇,同样召集越人起事,杀秦吏,据城池,使得秦国的闽中郡再次变成了越人的地盘,甚至其势力还延伸到西边的庐江郡,与当地的番君吴芮多有接触。 闽中郡在会稽以南,吕臣收取江东二郡后,唐国大军就将挨到闽地边缘。 是否该趁着这机会,一口气拿下闽地? 吴广心中蠢蠢欲动。 可考虑到越地的情况,他还是不敢轻易下达决定,便召集众人商议。 “越地乃蛮夷所居,其地湿热,多瘴气毒虫,又兼山林遍布,道路难行,非我中原人所宜居也。故暴秦征伐百越,死伤惨重,就连其主帅屠睢也被越人所杀。最后夺下四郡之地,除了劳民伤财之外并无所得。天下沸腾,万民怨秦,与征越之事也脱不了干系。还请大王慎思之。” 蒯彻这次没有去拍吴广的马屁,而是一脸严肃的进行劝谏。 他是燕人,距离越地辽远,对于越地的印象就是杀人不见血的瘴气毒虫,以及穿梭于山林中的食人蛮夷。 这种蛮夷之地,有什么好打的,还不如辽东呢! 不仅是蒯彻,就连陈平也跟着附和。 “会稽以南虽为秦之闽中郡,可实际上秦人控制的城池不过数座,其余皆是越人所居的山林荒野。大军如果南下,损耗粮秣必然众多。而我唐国刚灭东西二楚,平定齐地,用兵数十万,士卒力竭,百姓疲于道中,粮秣消耗巨大,若此时攻越,怕是又将引万民之怨,大王当虑之。” 刘邦作为唐国汉侯,跟着参与了这次会议。 他一听到越地两字,就感觉身上爬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又想到自己的老部下曹参还在吕臣军中,万一死在了越地那可就不好了。 刘邦连忙站出来,向吴广劝谏:“大王,那越地真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之前去的长沙南边已经算是好的了,可照样是走在路上几步就能碰到毒蛇,屋里屋外全是咬人的毒虫,有时候你睡一觉起来,身上已是半边红肿,动都动不了。那些虫子无孔不入,甚至在你不知不觉时就跑到了身体里,有时候遗矢,还能看到有红虫子爬呢!” 刘邦言语虽粗俗了些,却极有画面感,让在场众人闻之色变。 长沙南边都这样可怕了,那真正的越地又是什么样? 虽然攻打闽越是吕臣那边直接动手,用不到他们。可万一吕臣像秦国的屠睢一样失败了呢? 那岂不是得派第二波人去了。 这一刻,不管是文臣谋士,还是诸多武将,全都对派军攻越持否定态度。 吴广明白了众人的想法。 在中原人的眼中,越地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地方,遍地蛇虫猛兽,瘴气毒雾,光是想想就让人害怕,正常人根本不想去。 秦始皇南征百越,消耗了大量国力,特别是第一波屠睢攻越,秦军死伤惨重,就连主帅都被越人射杀,最后还是派出了第二波大军方才拿下了越地,设为郡县。 在这过程中,中原之民,特别是楚人被大量征发南下,一去不返,让人越发厌恶征越之事,将去越地看做比死还残酷的事情。 吴广想到了他的二哥,就是被秦军征召前去攻打百越,然后死在了越地。 他吐了口气。 吴广能理解到众人的想法。 中原人不想征越,且唐国一口气连破三国,力量损耗极大,在这个时间点也不适合征越。 秦国前车之鉴,不得不防。 还是等国家稳定下来,将占据的领土消化之后,再慢慢考虑这些事情。 “尔等之意,寡人知矣,此番征战,只收楚地便是。百越诸郡,待日后再议!” 吴广做出了决定。 帐中诸人皆松了一口气。 大王,还是听劝的啊。 不过吴广也没有将话说死,留下日后征越的可能。 同时,他定下了这次唐军的攻伐目标。 只攻取传统意义上的楚地。 东边,收江东二郡即止。 西边,取黔中、长沙两地。 中部则把庐江郡拿下,这一次的战争就可以宣告结束了。 第447章 :两路唐军 出征南下的唐军共是三支。 江东的唐军率先歼灭熊氏主力,接下来只需按部就班攻取其他城池就够了,战略目标基本完成。 除此外就是西部李左车率领的关中军,以及中部的岳成。 一月下旬。 长沙郡罗县以北,有大湖铺地,一眼望去浩渺无垠。 湖中有着一处特别的地方。 李左车背着手立在船上,随着船只不断划往前方,倒映在眼中的山峦不断放大。 “李君,这湘山怎么是个秃子?” 臧荼身着甲衣,站在李左车侧方。 他一脸惊愕的看着前方,嘴里嘀咕道:“我军自南郡过来,一路所行,只见沿途树木茂盛,长得极好。没想到却在这湖中见到一秃山,与他处大为不同,果真神异非凡!怪不得你要前来观览。” 李左车闻言一怔,转而大笑起来。 他指着前方不断放大的秃山:“臧将军所言湘山神异,确有其事。但山上之所以无木而秃,并非是天地所为,乃是因为秦始皇帝给此山判了髡刑。” “秦始皇给这湘山判了髡刑?” 臧荼有些惊愕道:“秦国的刑罚很重我是知道的,天下各处皆是赭衣遮道,可这山怎么也能判刑?” 李左车向当地人了解过相关逸闻,此刻侃侃而谈:“昔日秦始皇东巡而归,从此处过,突逢大风,使其数次而不得渡。秦始皇便询问博士,问其湘君为何神,博士说湘君乃是上古尧帝之女,舜帝之妻,死后葬在此处,被奉为湘君。” “秦始皇闻之大怒,认为一个小小的湘君也敢阻挡自己,便判其髡刑,使刑徒三千人尽伐湘山之树,赭其山。故而吾等现在看到的湘山之秃,皆乃秦始皇所为。” 臧荼闻言沉默了。 他曾是秦国的军吏,知道秦法森严,黔首百姓一不小心就会被秦法重判,轻则是剃发剃须的髡刑、耐刑,重则就是各种黥面、斩趾、割鼻,以及枭首、腰斩。 可他想不到秦始皇会如此霸道,竟然连神灵都敢判刑! “秦皇帝太过霸道,不行仁义之事,连神灵都敢责罚。故天地不容,使吾王举义,率天下人奋起而亡秦。万幸吾王以仁善著称,不行此霸道行径啊。” 臧荼出言感叹,顺带拍了拍远在千里外的唐王马屁。 李左车也颔首道:“然也,秦以霸道一统天下,又以霸道而治天下,不知改变,天下人被其重法所压,又岂能心中不怀怨恨?就连神灵怕是也不会喜欢,故有亡秦之事啊。” 二人闲聊时将秦亡之过推在秦始皇的霸道上,算是简单的讨论了一下秦亡的原因。 很快船只靠岸,李左车踏上了湘山。 “这湘君之神能以大风阻挡秦皇帝,可见颇有神异的能力。我奉大王之命率兵出征,连取南阳和南郡二地,一路顺利,可这南边的长沙、黔中二郡气候湿热,地形多山,常有疫病蔓延,自北方而来者常物故于此,我当求湘君保佑,助我一路顺利啊!” 李左车走的是兵家道路,擅长军争谋略,如果和敌人在战场上争斗,他丝毫不惧。 可这南边最可怕的不是敌军,而是环境。 他李家世代都是河北人,基本没来过南边打仗,对于这南边的气候环境还是挺害怕的,万一染病死了那可就糟了。 刚好这次从湘山附近经过,听说了湘君风阻秦始皇的事情,他不免动了心思。 李左车面露虔诚,亲入湘君祠进行祭拜,祈求神灵保佑。 他希望湘君能助他顺利完成攻略黔中、长沙二郡的任务,得到一场大功,平平安安的回去,日后被唐王封侯拜相,还能使李家子孙世世富贵荣华,代代皆出人才俊杰。 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堆想要的东西,李左车这才满足的走出来。 他向湘君祈愿了一大堆,同样也给予了回报。 “命当地人于湘山植树,以复湘君之尊,请她护佑大王长寿康健,百岁不亡。” 在湘山祭拜完湘君后,李左车分兵开始攻略两郡。 他让臧荼率兵万人去攻黔中。 自己则率大军南下长沙,走罗县往临湘杀去。 黔中、长沙两郡,没有什么强大的敌人。 特别是长沙郡之前被刘邦带人捅穿过一次,几乎没有多少防御力量,只要唐军能够适应当地气候,不被疫病之类的影响,完成任务没什么难度。 在江南三路唐军中,真正面对强敌的乃是中间的岳成部。 他的敌人也很明确。 英布! 这个曾经的西楚大将,在垓下一战表现的十分机敏,他见唐国骑兵凶悍,项羽死到临头,便果断的趁着双方乱战时,泅渡洨水往南逃跑。 英布出身淮南六县,又曾经在江中做过大盗,对江淮之地的情况非常熟悉。 他一路从淮北逃到淮南,回到六县老家,利用名声重新招募手下。 不过这时候九江郡已经被东楚军攻占了大半,在寿春坐镇的宋襄听说英布冒头的事情,连忙派军来攻打英布。 英布手下人少,见到情况不对又往南边逃。 还不等宋襄追上去将他消灭,唐军就渡过淮水来了,这给英布解了围。 岳成带着项缠、龙且等西楚降将,攻略淮南的城池,宋襄闻讯大惊,忙回师固守寿春。 当时唐国刚刚击灭项羽,同刘邦在蕲县定了盟约,在明面上还没有和东楚翻脸。 岳成鉴于形势没有公开和宋襄敌对,可为了争夺城池,唐楚两军小规模的摩擦是少不了的,不过在一定程度上还保持着克制。 一直等到唐楚两国正式开战的消息传来,岳成当机立断,率兵突袭寿春城,一战破城,当场将宋襄斩杀,拿下了东楚在九江郡的枢纽城市寿春。 岳成趁势攻略九江郡诸城,占领大部分区域,又派龙且率兵攻打衡山郡,断绝了楚怀王往西跑的可能,从侧面呼应了唐王主力军的攻势。 不过也因为唐国和东楚的战争,给了之前逃到南边的英布一些时间。 他在居巢聚集兵马两千余人,自竖旗帜。 等到岳成南下时,英布见到唐军势大,果断渡江,求助于老丈人吴芮。 此时唐国连破两楚,吴芮怕自己会被唐国所灭,率军前来援助英布,抢先封锁了江水。 吴芮是项梁所封的番君,实际上的庐江郡掌控者,手下兵力不少,加上英布军在内,已经超过了万人。 再加上他们熟悉本土地势,又占据大江天险,一时间岳成无法渡过江水南下。 两军此刻便对峙于大江两岸。 英布和吴芮,成为了唐国统一天下的最后障碍。 第448章 :妇翁贤婿 在九州中部,浩荡江水贯穿彭蠡之泽,往东流去,将大地分隔成两半。 秦并天下后,就以大江为分界线,江北为九江郡,江南则是庐江郡。 现在这大江两岸各有一支军队驻扎,处于相互对峙的阶段。 吴芮站在江畔,迎着满是水汽的冷风,目视对岸。 隐约能看到一抹红色在空中飘荡。 那是赤色的唐旗。 “父亲,岳成今日的攻势又被吾等打了回去,接下来只要谨守江岸,认真防备,唐军是过不来的,父亲无需忧虑。” 吴臣站在旁边,见吴芮脸露忧色,忙出言宽慰。 吴芮闻言,皱了皱眉,回头望向儿子:“岳成人数不多,我借助这大江天险守在南岸,他确实不好过来。可要是唐王率大军前来呢?” 吴臣道:“那吾等再从南边征人来就是了,越人善战,只需给了布匹粮食,便可得他们卖命襄助。若是全力征兵,咱们至少能得到两万人,靠着这大江为险阻,就算唐国有十万大军,也绝对不容易过来。” 听到这话。 吴芮失望的叹了口气:“没想到吾子就这般见识啊。守住大江,就可阻挡住唐军,说起来容易。可你想过东西二楚皆亡后,唐王会派军攻取衡山、江东等地。唐军从衡山郡方向南渡,然后自西杀来,也可在攻占鄣郡后从东边杀来。到时候吾等北有唐国大军在对岸,东西两侧都有唐军偏师包夹,你如何对敌?” 吴芮边说边摇头:“你这孺子愚钝不堪,和那英布一样,真以为守住大江南岸就能挡住唐军,真是枉费了我的教导啊。” 吴臣挨了一顿训斥,面色有些发红,同时吴芮的那些话一下击碎了他的侥幸。 按照吴芮的分析,他们好像真的守不住。 “父亲说的是,那依你之见,吾等该如何是好?唐王野心勃勃,他先攻杀项羽,现在又灭东楚杀了楚王,等他大军一至,吾等岂不就是死路一条了?而且英布说他之前曾想过投奔唐国,结果被唐王拒绝,让英布洗干净脖子等着被砍脑袋,如此霸道之人,吾等就算想要投降,怕是也没办法啊。” 吴臣说着也哀声叹气起来。 他们僻居大江以南的庐江郡,对北边的情况了解不多。 许多信息都是从英布口中听说的。 正因为英布说唐王不接受投降,要将所有割据势力消灭,他们才会率兵前来帮忙守卫大江南岸。 后来的情况,似乎应证了英布的说辞。 唐国先灭了西楚,占据淮北之地。紧跟着唐军渡淮水南下,和东楚开战,打得十分激烈。 就在前几日还从下游传来了楚怀王被杀的消息。 唐军表现出来的攻击性很强,让他们感到害怕。 “守住大江,吾等才能活下去,依旧为一方侯王。否则唐军渡江南下,别说富贵保不住,吾等都要同项羽一样被吴广所杀啊!” 这是英布号召他们共同抵抗唐军的说辞,听上去很有道理,毕竟有东西二楚的下场在前。 可吴芮作为秦朝时的番阳令,秦末起义的第一批豪杰,活的比其他势力都久。他能力有多大不好说,见识肯定是有的,不会轻易相信英布的话。 他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道:“你光听英布这样说,岂知事情真假?我听闻唐王素以仁善为名,他封赵、秦、卫等侯,使其祖宗血食不绝,手下又有大量秦军降将。他对秦人尚且宽宥,吾等与他无仇,甚至之前唐楚交战,我也未曾支援过项梁,唐王为什么不会接受吾等投降?吾父子不该听他一面之辞,还是得派人渡江,与唐军接触一番才是。” “父亲不相信英布,他可是我吴氏之婿啊,应该不会在这种生死大事上骗我们吧?” 吴臣颇为惊讶,因为他是英布的大舅哥,两人关系不错,对英布还是比较相信的。 吴芮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婿又如何?吾当初将汝妹嫁给英布,不过是看中他颇有勇力,又与江中诸盗有所联系,可以助我起事反秦。至于此人的品行,呵,一个骊山刑徒,江中匪盗,你以为他有多少信义可讲。” “你不可轻信他的话,我吴氏的未来,还是要自己决定。我意已决,今晚将派人暗渡大江,去和唐军联系,探探情况,此事你且万不可与英布说。” 吴芮郑重叮嘱,吴臣愣愣的点头称是。 就在这时,远处有一个壮硕的黥面将军出现,大步向此处走来。 吴芮得到短兵禀报,回头时脸上已挤出笑来。 “妇翁。” “贤婿。” 二人一番问候,极尽亲切。 英布严肃道:“妇翁,今日岳成之军被吾等击退,可危局并未解除。我担心唐军攻下衡山郡后会从上游过来,或是平定江东后自下游来攻吾等,吾等兵力怕是有些不足啊,还请妇翁再派人征召一些兵卒来助,才能确保无患啊。” 英布和吴芮想到了一起,都觉得光是守住南岸并不保险。 吴芮神色微动,抚须笑道:“贤婿所言甚是,我等会儿就让梅鋗派人去南边征兵。这次抵挡唐军南下,还要多亏贤婿作战了。” “妇翁说的是什么话,吾等翁婿一体,自当与唐军奋战到底。兄长,你说是吧?” 英布转而看向吴臣。 吴臣脑袋里还在回想刚才吴芮说的话,愣了下,等他反应过来后,忙尴尬道:“是是是,吾等当共同与唐军死战。” 英布眉头微皱,察觉到吴臣的神色有些异常。 他将疑惑按在心中,面上笑着说了几句场面话,这才告辞离去。 等到英布离开,吴臣松了一口气,转头对吴芮道:“父亲想要和唐国联系,却要瞒着英布,是怕他从中坏事吗?” 吴芮哼道:“我猜测英布之前在项氏手下为将,应该得罪过唐王,所以才不愿归附唐国,吾等与唐国接洽,自是要瞒着他。如果唐王愿意接受我吴氏归附,并给一些好处,那自然是好,直接绑了英布献唐而求安宁。若是唐王不愿接受吾等投降,那这英布就是吾等抵抗唐军的武器,所以此事自然要瞒着他。” 吴芮做好了两手准备。 唐国愿意和他谈条件投降,他就卖了这个女婿从唐国换取富贵。 如果唐国不愿意接受他的归附,那就继续重用英布,借助英布的勇力和唐军对抗到底。 怎么看都是不亏的。 再度嘱咐了一番吴臣,让他不要泄露后,吴芮便做起了派人渡江的准备。 然而他这边还没派人过去,就惊讶的收到了一个消息。 “唐国使者纪信渡江而来,拜见番君。” 第449章 :唐使之殇 夜色深沉,有弯月悬空。 月光落在涌动的江面上,波光粼粼,颇有一番动人风光。 在其南岸,离江边较远的一处坚实平地,多有营帐遍布。 高大的身影被引导着走进一处大帐。 “唐国使者纪信,见过番君。” 纪信上前拱手一礼。 他没有行叩拜之类的大礼节。 因为纪信是大唐的使者,代表着唐国的尊严,不可能拜一个小小的番君。 吴芮也不在意,反倒是他旁边的吴臣有些激动。 吴芮瞪了他一眼,示意他稳住,然后向纪信伸手道:“纪君请坐。” 他努力表现出不太在意的神色,等到纪信落座后,才佯装平静的问道:“不知纪君此来,是为何事?” 纪信见吴芮态度并不凶横,可也表现的不算热情,猜测这位番君多半是想谈个好价钱。 他道:“禀番君,西楚联齐攻魏,背弃渑池之盟,故吾王兴义兵诛之,杀项梁于魏地,诛项羽于垓下。后东楚王熊心再度与齐结盟,意图偷袭我唐国,万幸我大唐汉侯,也就是东楚之上柱国刘邦明天道大义,率兵降我大唐,共诛不义之楚,今破广陵而收东海。” “吾王为楚人出身,欲取江南而使楚地齐全,无分裂之苦。故派小人渡江,欲得番君之归唐!” 纪信没有提岳成和吴芮渡江交战的事情,而是三言两语说清楚了此行的使命。 唐王是楚人,他现在要取江南的楚地,派使者来说服吴芮归降。 吴芮心中大喜。 这还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啊。 更让他双目发亮的,是纪信故意提到的汉侯刘邦。 刘邦之前和东楚王眉来眼去,使者常从庐江经过,吴芮全都看在眼中,全程目睹了刘邦背刺项梁,成为东楚上柱国的事情。 “老匹夫还真是无耻啊,在项梁死之前转投东楚,如今又在东楚亡时转投唐国,而且还做了一个侯爵,无耻,太无耻了!” 吴芮心中羡慕的骂了两声。 他又带着期待问道:“唐王慷慨仁善之名,芮常闻之,心中多有仰慕。若我听从唐使之言,归附唐国,不知唐王欲如何待我?” 吴臣在旁,一脸期待的望过来。 投降,不是不可以,但得有个好价钱。 纪信并不拖拉,当场道:“大王认为番君乃是庐江豪杰,可为我大唐番侯,镇守番阳之地,日后助我大唐在庐江治理当地越人。番君以为如何?” 吴芮神色微动。 番侯。 一个侯爵的名号,并不辱没他的身份。 听唐使的说法,番侯的封地就是他的老巢番阳。 这其实是一种削弱。 现在的吴芮不仅有番阳为根基,还实际控制了整个庐江郡,手下拥兵上万,称他一声庐江王也是可以的。 如果转投唐国做了番侯,就相当于是要将番阳以外的城池全交给唐王,听起来有点不划算。 可转念一想,庐江郡原本是越地,被楚国征服后有所开发,但因为环境恶劣的缘故,开发程度其实很有限。就只有番阳县能和江北诸城比一比,其他几个城池全都是又小又破,而且原野中到处都是越人部落,称不上什么好地。 放弃其他破落的小城和蛮荒的土地,换取平安转换阵营,成为大唐的侯爵,世代传续下去,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吴芮父子对望一眼,皆有喜色闪过。 不过吴芮并不满足,接下来又试图再同唐使讨价还价,看看能不能再捞到一些好处。 纪信很有原则的拒绝了。 一番交锋,吴芮最终不再讨要。 因为纪信给出了威胁。 不抓住这个机会归附,那就等着唐国大军前来,将他们一起毁灭。 “还请使者回禀唐王,我吴芮归唐之心定矣,绝无二意!” 吴芮应了下来,顺带打听了唐王对英布的意见。 纪信回道:“英布为项氏余孽,若他愿归降大王,大王可赦免其罪,任为唐将。若是不愿,还请番侯自处之。” “纪君放心,英布那边,我自会安排妥当。” 吴芮神色坚定的开口,又见纪信告辞,准备夜回江北,将吴芮答应归附的事情告知岳成。 吴芮也害怕夜长梦多,被英布发现,对吴臣吩咐道:“吾儿,你且送使者回去,勿要泄露此消息。” “儿知道了。” 吴臣点头应下,转身送纪信出帐。 看着他二人的身影,吴芮脸上有思虑光芒闪过。 英布的性格他清楚,之前在江北没有投唐,到江南后又蛊惑自己父子与唐国敌对,想来是不会有投降心思的,甚至他知道吴芮想要投唐,少不得要生出事来。 若敢阻挡我投唐,女婿又如何? 一不做,二不休。 吴芮眼中闪过冷芒。 “来人,请梅鋗将军前来。” …… 月光照耀着江边一处渡口。 吴臣送纪信前来,准备夜渡大江。 可还未登上船只,不远处就有一队人影出现,向着他们快速走来。 吴臣眉头微挑,让短兵上前呵斥道:“将军在此处有事要做,尔等速速离开,勿要接近。” 本以为能将这些人呵斥离去,哪知道对面传来一道阴冷的声音:“兄长是有何事要做,竟这般神秘,莫非是要渡江前往唐营吗?” 吴臣脸色一变。 月光与火把之下,英布黥面狰狞,双眼暴凸,像是一头欲要食人的猛兽。 而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队甲士,都是英布在六县招揽的同乡亲信。 吴臣大着胆子上前,强笑道:“阿布说的是什么话,我好好的去唐营做什么。不过是奉了父亲的命令,前来巡视江岸,” “是吗?我刚才听说有人从江北过来,害怕是唐国派遣的间人,所以前来查探。” 英布冷冷一笑,目光早已捕捉到了纪信的身影,眼睛死死盯着他。 吴臣头皮发麻,辩解道:“我看是阿布多虑了,唐国派间人来做什么?” 英布没有理吴臣。 他抽出腰间佩剑,带着甲士大步向前,往纪信所在逼近。 “阿布,你……” 吴臣想要阻挡。 “滚开!” 英布一声低吼,如虎兽低嚎,吓得吴臣退了两步。 一直逼近到纪信身前数步,他才神色狰狞的打量着眼前男子。 “番君欲降唐国,唐王出价几何?” 没有虚言,只有赤裸裸的质问。 英布不是傻子。 就像吴芮了解他一样,他也早知道吴芮是个只知道安于现状的主。 自从反秦后,吴芮就一直窝在庐江郡当他的土霸王,不管北边打得如何激烈,他也不去掺和。 现在唐国大军灭二楚南下,以吴芮的性格怕是不会拼死抵挡。只要唐国抛出一个招降的诱饵,吴芮绝对会咬上去。 故而英布早就派人在营中和江边进行监视,纪信入营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正好在其离开前堵住。 面对英布质问,吴臣脸色煞白。 纪信在最初的惊讶后,再度变得镇静下来。 他沉声道:“我奉唐王之命而来,番君愿降,可为我大唐之番侯。” “番侯?” 英布转头看向吴臣,讥讽道:“好啊,我这妇翁还真是谈了一手好价钱,转头就成了唐国的君侯,真是厉害啊,只是不知此事为何要背着我谈啊?” 吴臣哆嗦着嘴唇,狡辩道:“阿布,不是你想的那样。父亲正准备让我送走了唐使,然后就叫你一起商议这事……” 英布没有理他,再度望向纪信,既阴冷又隐含期待的问道:“那不知我英布若降唐,唐王又将如何待之?” 纪信沉默了。 他听出了英布话中隐含的期待。 如果他说唐王将封英布为侯,那今夜的事或许会很容易的解决,他有很大的可能会活着回到江北去。 但这不是唐王的命令,也不是唐王的意思。 唐王封吴芮为侯,是因为吴芮手里的兵力不少,而且还是庐江郡的掌控者,在当地颇有威信,庐江郡的越人部落都服吴芮。 吴芮投降,并作为唐国番侯镇守此处,唐军后续安定庐江郡会省下很多功夫,当地越人有吴芮进行安抚,也不会出现叛乱,更容易接受唐国的统治,这对整个国家来说是非常有利的。 所以吴广愿意给出侯位,吴芮的性价比很高。 而英布呢? 西楚残将,手下兵力不过两三千,也无安抚越人的地位能力,凭什么得到一个侯位? 且英布之前讨价还价不成,又互相攻伐,让吴广很是不喜,不杀他都不错了,给侯位更是不可能。 纪信是使者,他的一言一行都代表了唐王和唐国的信义与颜面。 他可以利用虚构的侯位脱身,但要是英布信以为真,事后向唐王索取侯位呢? 唐国的信义何在? 若是唐王为了保全信义给了英布侯位,那岂不是他纪信胁主了? 纪信不再多想,他平静的看着英布。 “吾王言,英将军若归附我大唐,可以卿位待之,做我唐国之将。” 卿位! 又是卿位! 英布的眼睛瞬间红了。 他想到了当初在魏地和唐军的战斗,想到了那场近乎全军覆没的大败。 现在吴芮的侯位,同他英布的卿位又形成鲜明的对比。 “好好好,他吴芮是侯,我英布只能为卿是吧?” “吴广匹夫,欺我英布太甚!” 英布嘶吼着,手已摸向腰间剑柄。 纪信见状,面不改色,只冷冷道:“吾乃唐王使者,谁若伤我,必当承受我大唐的怒火,死无葬身之地!” “那就来吧!” 英布被那句卿位刺激的近乎发狂,脸上黥字已扭曲成了一团。 吴臣在旁尖叫道:“阿布,不要!” 回应他的是月下闪亮的剑光,以及飞溅的鲜血。 英布在这大江南岸,亲手杀了唐国的使者。 殷红飞溅的血液中。 还有英布疯狂的声音响彻。 “我是西楚的六侯!” “我是六侯啊!” 第450章 :不死不休 太阳自东边升起,春日晨光拂过大地。 这本该是万物复苏,充满勃勃生机的时日,大江北岸战鼓喧天,有杀气弥漫。 “吴芮老贼,你竟敢行此恶事,我定当率军踏灭庐江,灭汝吴氏之族!” 岳成站在江边,眸中有怒火升腾,其炽烈程度就像是要将大江南岸烧成一片灰烬。 纪信南去。 岳成等了他一夜,未见归来,心里颇为担忧,只是因大江隔绝,无法知道对面情况。 直到天色微亮,有兵卒在岸边巡视,发现了被残戮的唐使尸身,上面还有用血写下的帛书。 “庐江为吴氏之土,唐贼岂敢欺我!今日杀汝使,明日若再来,将诛灭尔王!” 这让岳成惊怒不已。 吴芮,杀了唐王派去招降的使者,竟然还写血书向唐国进行威胁。 反了! 反了他了! 岳成的怒火熊熊燃烧,在这江边发下了必灭吴氏的誓言。 项缠作为副将跟随在旁,他听到岳成的话,略微犹豫后说道:“吴芮此人素无大志,并不是什么行事强硬的人,之前项梁刚占据西楚之地,他就派人请求归附。现在大唐强绝天下,吴芮就算不愿投降,也不应该做出这种自断退路的事情,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他应该不会做出这种事。” “此事或许是有其他变故,比如是那英布假托吴芮而做?右将军,不如先按兵不动,遣使去禀报大王,听大王的命令行事比较稳妥一些。” 项缠对吴芮是有些了解的,知道他不是一个冲动的人,怎么看都不会做这种极端的事情,感觉这事情颇为可疑。 岳成则回头,目光冷冽的盯着他。 “吾闻昔日魏地之战,大王派使者前往楚营,惨被项梁杀戮。大王怒而发兵,攻灭项梁,才有今日我唐国之盛。纪君乃我大唐使者,南岸之军敢擅自杀戮,还以血书胁我,此乃辱我大唐国威,不可不诛!” “就算此事真是英布所做,但那吴芮作为番君,不仅不能制止,反而在事发后不诛英布而献其首请罪,此事该当严惩!就算回禀大王,大王也定然不会饶他!” 如果换成其他老成之将,还真可能会先禀报唐王,然后等待唐王的命令。 但岳成年轻而有血性,此刻怒气满胸,声音充满了杀气。 项缠被岳成目光所慑,唯唯而不敢再言。 岳成这才回望大江,杀气凛然的道:“我自会派人去向大王禀报此事,但也将命龙将军自上游南渡,与我合攻吴芮!” “杀我唐使,此战不死不休!” …… 吴芮很震惊,也很恐惧。 英布那厮竟然把唐使杀了! 他第一反应就是要发兵杀了英布,拿他的脑袋去向唐国请罪。 这也是吴芮之前就打算做的事情,他送走纪信后就找来大将梅鋗,同他商讨如何袭杀英布,并兼并英布军降唐的计划。 可没想到英布竟然对他早有防备,截杀了唐使,而且还挟持了吴臣。 儿子落在女婿手上,吴芮就不敢动手了。 吴芮的女儿不少,可能活到成年的儿子就吴臣一个,珍贵程度可想而知。 英布反而主动寻上来,满脸狞笑道:“妇翁杀了唐使,接下来岳成必定大举来攻,妇翁可要做好准备,与小婿一同抵抗唐军啊!” 吴芮脸色血红,盯着英布咬牙切齿:“明明是你英布杀的唐使,此事与我何干?” “妇翁说的是什么话,我英布是你的女婿,天下人皆知你我关系。唐使是我杀的,还是被你杀的,这有什么区别吗?而且我还特意用妇翁的名义,沾了唐使之血写了一封帛书送到北岸,说他唐国若敢来犯,妇翁必斩吴广首级,哈哈哈……” 英布的笑声尖厉而刺耳。 吴芮脸色瞬间惨白。 他指着英布,哆嗦道:“无耻之徒,老夫……老夫要杀了你!” “呵呵,事到如今,妇翁与我联手一同抵挡唐军,或许还有保命的机会。可若杀我,不仅阿臣将死,就连妇翁也少不了被唐军迁怒,最终落到身首异处的下场。妇翁为庐江之主,久经世事,莫非以为自己还能做唐国的番侯不成?” “番侯……哈哈哈,好一个番侯啊!” 英布状若疯狂的大笑。 被他这么一说,吴芮还真就不敢动手了。 不仅是因为儿子成了英布的人质,还因为英布说中了要害处。 英布是吴芮的女婿,也是他现在的手下大将,此乃世人皆知。 现在英布杀了唐使,还假借吴芮的名义写信威胁唐国,可真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洗都洗不清了,就算真拼着死儿子的代价杀了英布,将他的脑袋送到唐国。 唐王会相信吴芮的说辞,饶恕他,还继续让他做番侯吗? 吴芮打了个寒颤。 “竖子,我吴氏真是被你害惨了!” 他死死盯着英布,哆嗦着嘴唇道:“早知如此,我就不该招你为婿,我悔呀!悔呀!” 英布闻言,笑的越发灿烂。 脸上黥面扭曲,像是有无数墨蛇舞动。 时势迫人,不管吴芮如何仇恨自己的女婿,在唐使死后,他都和英布彻底捆绑在了一起,成了一条船上的蚂蚱。 再加上还有吴臣这个人质,吴芮只能和英布一起合力抵挡唐军的攻势。 借着大江天险,他们连续数日击退了岳成的进攻。 但双方兵力的差距太大了,吴芮和英布合军后只能防守在庐江、九江一地,对于上下游无力防范。 位于上游衡山郡的龙且,从快马手中收到了岳成的命令。 “这老吴芮好大的胆子,连唐使都敢杀,也不怕被灭了全族啊。真是个勇士,佩服,佩服!” 龙且很震惊,并为吴芮的勇气感叹。 同时他也知道这事的性质很严重,不敢拖延,收到命令的第二天就亲率六千人从邾县(今黄冈)渡江南下,自上游方向往庐江郡攻去。 因为事关重大,岳成的使者昼夜兼程赶路,很快就将这个消息送到了位于淮北的唐王手中。 吴广此时正为齐地和江东平定的事而喜悦,哪知道南边突然传来了这么一个坏消息。 “老匹夫竟敢杀我使者。” 吴广脸色铁青一片。 这是唐国被杀的第二个使者。 第一个是在魏地被项梁所杀,不过那会儿是为了故意激怒项梁,派出去的时候就做好了被杀的准备,所以吴广闻讯并不愤怒,只是重重抚恤使者家人。 纪信的情况则不同,他是吴广的侍从,因为有胆识勇略而被任用,前去劝降吴芮本是一场历练,如果纪信顺利完成任务,就是一篇光鲜的履历,日后可以继续大用。 根据唐国谋士团的分析,吴芮这人是可以拉拢的,以番侯之位劝降,问题应该不大,所以吴广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哪知道会在此事上栽了个跟头。 不过联系到岳成送来的情报,吴广和众人也都怀疑这事背后有英布的影子。 “此贼贪得无厌,之前在魏地向寡人索求侯位,被拒后南逃,想来会对寡人不满,在背后撺掇吴芮也不是不可能。” 吴广眼冒寒光。 因为信息所限。 他无法判断这事情是英布一个人做的,还是撺掇吴芮做的。 但无所谓了。 杀了我的人,这事就是不死不休的结果。 “敢杀唐使者,必诛之!” “传寡人令,命江东之军自鄣郡转攻庐江,配合右将军攻灭吴芮。” “寡人要吴芮和英布的人头!” 第451章 :头尾难护 江淮之地,唐国使者快马疾驰,不断将命令送达各处。 没几日,岳成就收到了唐王的回复。 “大王英明,鼠辈不知天高地厚,就该尽数诛灭。” 岳成心胸激荡,脸上难得的浮现笑容。 唐王有仁善之名,同样也有雷霆之威。 既然那吴芮不识好歹,接下来就该让他尝尝唐国斧钺的滋味了。 知道吴广的打算后,岳成一改之前的攻势,不再主动进攻,偃旗息鼓起来。 “吴芮死守大江天险,我军一时间难以强渡过去,与其在此白费兵卒,不如等友军齐聚,给他致命一击。” 岳成命士卒休憩,蓄养精力,等到战机到来。 不过为了防止吴芮异动,他每日让渡船于江中瞭望巡视,同时暗地里偷渡斥候过去,监视吴芮大军的举动,随时关注对方的兵力调动情况。 岳成这边突然不打了。 吴芮和英布反倒提心吊胆起来。 他们两人在历史上一个是长沙王,一个是淮南王,能在这乱世坐上王位,都是有本事和见识的,对眼前的形势有所判断。 “岳成之前派了偏师去攻衡山郡,他肯定会命令这支偏师南下,从上游来攻我,他好趁势渡江。只是不知下游江东处是否也有唐军来。” 二人合计一番后,决定派一支军队去上游筑一道防线,同时往下游江东方向派出探子,去看看江东的情况。 但派谁带兵去上游,就有些争议。 “贤婿乃是我江淮豪杰,勇猛善战,若你率兵前去,定能一战攻破上游下来的唐军,如此可缓解局势之危险。” 吴芮客气的请英布带兵。 英布摇头拒绝。 他又不是傻子,自己要是带兵去上游了,吴芮万一脑子进水又投了唐国,把岳成放过江来该怎么办? 虽说吴臣被自己控制着不放,算是个人质,可保不准吴芮心狠,为了保住自己性命,连儿子都不要了。 英布不仅不会带兵离去,也不会让吴芮带兵去。 “我若带兵离去,妇翁怕是挡不住岳成啊。还是让梅鋗去吧。我这边也会派点亲信前去相助。” 英布阴冷开口,话里隐隐带着讥讽。 “唉,贤婿何必疑我呢?你既杀了唐使,同唐国没了和解的机会,老夫只会尽心帮你啊。” 吴芮见英布冷眼看着自己。 他叹道:“罢了,就依贤婿的意思,让梅鋗去吧。” 因形势所迫,吴芮派出了自己手下的大将梅鋗,率兵前往上游防范衡山郡方向的唐军。 可他心里又害怕自己分兵太多,反被英布偷袭,趁机吞并自己的部曲。 有了防备的心思,吴芮就借着上游形势不明,只给了梅鋗三千人,留下六千给自己。 英布看在眼中,也不多说。 他手下只有两千多人,和吴芮相比,在兵力上处于弱势。为了避免被偷袭,英布同样是夜不解甲,日日防范,吴臣更是被他寻借口扣在营中作为威胁。 翁婿二人各有异心,相互防备。 受他们影响,手下的军队也难以同心协力,甚至多有摩擦。他们组建的防线看似稳固,实则漏洞百出。 岳成很快就知道了吴芮派人去上游的事情。 “估摸两三千人?” 他冷冷一笑,并不在意。 龙且那边至少能动用五六千人,如果连这点敌军龙且都拿不下来,那真是枉称西楚大将了。 而只要龙且能够击破这支军队,吴芮在南岸的防线必定受到震动,到了那时就是他动手的时候。 现在,他只需将吴芮和英布的主力拖在这里就是了。 时间一日接一日的过去。 主战场的对峙很快就被东西两处传来的消息打破。 先是上游传来战况。 梅鋗率兵往上游走,在彭蠡泽西部遭遇了龙且统率的唐军。 梅鋗身材魁梧勇猛过人,乃是吴芮麾下大将,以勇力威服越人诸部,能力并不弱。 可他手下的兵力太少了,同唐军相比有近三倍的人数差距,再加上兵卒质量和装备武器都不如唐军,龙且也不是什么庸将。 两军刚一交战,梅鋗就抵挡不住。 他且战且退,被龙且一路尾随追击,最终大败一场,率残兵数百人逃了回来。 “唐军人数众多,加之甲胄齐全,兵刃锋利,末将不是他们的对手。” 梅鋗一脸苦涩的回禀。 庐江郡太穷了,军队的披甲率甚至不到一半,至于武器的差距就更不用说了。 他们能靠着大江险阻,挡住北岸的唐军。可一旦唐军过了江,两军在陆地上正面作战,他们完全不是对手。 吴芮和英布脸色发黑。 梅鋗说的是实情,他们责怪不了,也无心责怪。 “龙且自上游来攻,岳成再趁机渡江,吾等危矣。” 真正的危险还不只是北面和西面。 屋漏偏逢连夜雨,下游处也传来最新的情报。 江东已被唐军平定,唐将周殷率兵六千人自鄣郡歙县来攻。 让吴芮和英布感到恐惧的是,这支军队的攻击方向并非是两军对峙的江水战场,而是他们的后方重镇。 番阳! 直捣巢穴! 吴芮将大部分兵力都调集到江水沿线抵挡唐军,番阳只有千余兵力,根本不可能是唐军的对手。 两支唐军从正面进行威胁,一支唐军从后方包抄偷家。 这就是真正的国力差距。 前来攻打他们的还不是吴广在淮北的主力军,只是岳成的中部军和一支江东偏师,这就对吴芮和英布形成了兵力上的碾压。 顾头不顾腚。 他们人数不足,守得住北面,守不住南面。 “龙且已过大江,放弃江水沿线,吾等撤回番阳!” 吴芮红着眼低吼。 番阳是他的老巢,这是绝对不能丢的。 英布也被这消息震惊,但他有自己的想法。 “龙且已经过江了,我军如果现在撤退南下,必定会被他从后方尾随追击,同时岳成率大军渡江,接下来的战事就是一边倒了,吾等再无还手之力。妇翁勿要着急,我等当集中兵力,先去攻破龙且,将他击败后,再缓缓南下,以救番阳。” 英布提出了先集中兵力干掉龙且的建议,否则等龙且和岳成合兵,他们就毫无胜算了。 吴芮担忧的摇头:“龙且兵力不少,又是善战之辈,短时间内怎么可能打赢他?万一时间拖久了,番阳被唐军攻破可就完了。” “妇翁勿要害怕,龙且此人我同他打过交道,他名声响亮,为人狂傲,可实际上不过是徒有虚名之辈。他在魏地一战而被唐军所擒,反而是我同唐王主力交战,能够全身而退,他绝不会是我的对手!” 英布举出他和龙且的战绩对比,坚持己见,甚至还用出了吴臣作为威胁。 吴芮无奈,只能答应下来。 他和英布合兵,留下一千人在南岸营垒守卫,虚张声势以作疑兵,再率剩下的七千多人主动去迎战龙且。 可岳成早就派人严密注视着他们的举动。 吴芮和英布主力一走,北岸的唐军在当日下午就收到了消息。 “奉义侯,可以动手了!” 岳成召集项缠及其余将领,神色激动的下达了进军号令。 “今日渡江,取吴芮与英布首级!” 北岸战鼓擂动。 大量船只被推入江中,兵卒们一个接一个踏上战船,往南岸划去。 唐军正式发动了渡江总攻。 与此同时。 曾经西楚的两员大将,英布和龙且也正式对上了。 第452章 :英布之亡 彭蠡泽以东,一片靠近大江的原野上。 两支军队在此相遇。 因为地形限制,再加上江南的马匹不多,双方都只有少量骑兵跟随,作战的主力还是以步兵为主,没有用车骑突袭的可能,相遇后便呈现对峙之势。 来自西边的唐军约六千人。 东边的吴芮、英布军则在七千左右。 “好啊,吴芮和英布主动送上门来了,这是给我添功啊!” 龙且听闻敌军主动迎来,心中大喜过望。 吴芮杀了唐使,唐王必定大怒,他龙且只要砍了吴芮翁婿,这就是妥妥的大功。 此时对面步兵战阵分开,一黥面武将骑马而出。 英布盯着唐军阵中飘扬的“龙”字将旗。 “既是故人领军,何不出来一见?” 龙且闻讯,驾马出阵。 待看到对面的黥面武将后,脸上浮现冷笑。 他被唐王和陈平“教育”后,在唐营表现的很内敛,对唐国诸将皆是客气恭谨,远不如在西楚时那般狂傲。 可英布不一样。 这位是故人。 新同事不敢惹,可在老相识面前得好好抖一抖威风才是。 龙且扬鞭,指着英布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黥面贼啊。” “黥布!” “你这厮不知好歹,和吴芮勾结起来杀我大唐使者,冒犯上邦,今日我定让你人头落地!” 英布闻言,脸上浮现怒色。 “竖子好生无情!” 他本想借着楚营一起喝酒吃肉的交情和龙且搭话,看是否有机可趁,比如用言语麻痹对方然后突袭建功。 哪知道龙且如此无情,当年好歹是一起吹牛喝酒的同僚,现在见面连点客气话都不说,竟当着两军的面说要让他人头落地。 英布怒道:“龙且叛贼,你被项王任为大将,让你带兵攻唐,这是何等的信重。哪知你却无丝毫忠义之心,兵败降贼,无耻至极!你对得起项王对你的重用吗?像你这般不忠不义之贼,我才是要砍了你的脑袋,以祭项王!” 英布义正言辞,当面大喝。 龙且不怒反笑:“黥面贼,你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忠义之辈了?你在魏地向唐王索求侯位,被唐王拒绝后你便恼羞成怒,率军试图抵抗,结果被唐王打的全军覆没而逃。本将好歹是兵败之后才降了唐国,而你呢?未战而求降,黥面贼,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丑样,就凭你也配同我相比吗?呸!” 龙且一番大骂,传到两军阵中,无数目光落到了英布身上。 吴芮在阵中听闻,明白了过来。 “怪不得英布这厮要杀唐使,原来是他之前想投降唐国而被拒绝了啊。” 而此时英布被龙且当面揭短,又羞又怒,扬手道:“给我冲,我要宰了这龙且!” 一声令下,其身后亲信开始鼓噪进攻。 但因为英布和吴芮合兵一处后,指挥系统依旧是分作两个。 梅鋗等人还要等着吴芮下达命令后才敢动手,故而在行动上晚了一截,这让他们的军阵出现了很大的破绽。 这一幕落在龙且眼中,目光大亮。 “一群土鸡瓦狗,合该我来立功!” “诸部迎战,一举破敌!” 龙且率领的军队大部分是他之前的部下,还有一部分是后续归降的楚卒。 这些兵卒战败后降唐,说起来可能不太好听,但他们的作战经验却是货真价实的。 他们打过魏军,打过唐国主力,是见过血,杀过人的真正战卒。 反观英布和吴芮的部下就挺一般了。 英布孤身逃到淮南,手下人都是靠着名声新招募的,没多少打仗的经验。而吴芮手下也没有打过什么硬仗,战斗力只能说普普通通。 再加上双方装备上有很大的差距。 两军一交战,吴芮和英布联军立刻就落于下风,战阵开始不稳。 “二三子,跟着我冲!” 英布奋力指挥,甚至亲自冲到前线,连杀数人,以激励士气。 可颓势难挽,特别是随着交战持续下去,他和吴芮军指挥不统一的情况成为了重大失误。 一方有难,另一方无法及时支援,甚至根本不会去支援。 龙且看出英布这边的兵卒没什么作战经验,在挡住吴芮的同时,集中精兵猛攻他这里。 没有任何的悬念,英布抵挡不住,手下的兵卒开始四散奔逃。 而吴芮本来就不想来打这一仗,全因英布胁迫才过来,此刻见势不对,也连忙带着后方主力撤退。 龙且见敌军溃散,脸露轻蔑的笑意。 “黥面贼就这点本事也想封侯,真是自不量力。” “二三子,给我追击!” 接下来就是一边倒的追击战。 不过因为龙且军中骑兵不多,此处又是水泽纵横的缘故,追击的效率不算高。 英布和吴芮收拢数千残兵,退往江南大营,准备先同留守的一千兵卒汇合,增强兵力。 但他们在路上就遇到了溃卒。 唐将岳成过江了! 不仅击灭了他们留守的兵卒,岳成甚至亲自带兵来同龙且合击。 “完了!” 吴芮面色发黑,这时候也顾不上和英布抱怨,调转方向就走。 “速速退往番阳!” 二人连忙往南边的番阳撤军。 岳成和龙且则在江南汇合后,率军一路衔尾追杀。 在逃跑的路上,吴芮又同英布因为索要吴臣发生了争执。 “阿臣有我保护,妇翁放心就是,勿要为他担忧。妇翁你难道还信不过我吗?” 被龙且击破后,英布手下只剩三百多人,吴芮则还有近两千人。 实力差距很大,他无法在兵力上同吴芮抗衡,此时更不可能将吴臣交出去,万一吴芮得了儿子后就袭击他,用他的人头去向唐军求和呢? 吴芮恨得眼睛发红,却不敢当面发作。 “信!我信你!” 吴芮咬着牙下去。 可这事他越想越不甘心。 “唐王有招降我之意,如果顺利,我当为唐国侯爵,永镇番阳,使我吴氏世代富贵,哪会有今日之厄难。一切都怪他英布,我当初瞎了眼招他为婿,结果落到了现在的下场!” “可恶,我明明可以杀死这恶贼的,却因臣儿被他胁迫,使形势越发败坏。照此人秉性,他怕是不会将臣儿好好交给我。且唐军紧追在后,就算他放了臣儿,我吴氏也不一定能够在幸免。” “我吴芮一世英豪,庐江之地任谁也得敬我数分,岂能被这黥面贼胁迫!纵使我吴氏亡了,我要先宰了他!” 吴芮毕竟是秦末第一批起事的人,心中是有一股豪气的。 现在局势已败坏到无可挽回,左右都是死,他也彻底怒了。 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撕破脸动手,儿子也不用管了。 因为唐军跟在后方的缘故,吴芮没有多少准备时间,他回去后就立刻命梅鋗动手,率兵突袭英布。 “都是英布杀了唐使,才让吾等落到今日之地,杀了他!” 喊杀声从四周响起。 “老匹夫终归还是动手了。” 英布对此早有准备,他第一时刻来到亲卫控制挟持的吴臣身侧。 “阿布,你不要冲动。吾等是一家人啊,你让我去和父亲说,我会让他配合你抵挡唐军的……阿布,你不要……” 吴臣见到英布抽剑走来,吓得不断求饶。 “一家人?” 英布回头看了眼远处。 他手下的兵卒在这短短时间里,已快要被梅鋗击溃了。 英布又侧过脑袋打量着眼前的吴臣。 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 “既是一家人,你且先走一步,于黄泉等我。” 说着,英布已将剑刺入吴臣体内。 鲜血飚射,溅在英布的脸上和嘴里,让他的模样越发狰狞。 一脚踹倒吴臣尸身。 英布转头看了眼远处已击破兵卒,向自己奔来的梅鋗等人。 “哈哈哈,吴臣死了!” “吴芮老儿,你绝后了!” 英布疯狂大笑,他一步一步向梅鋗走去,手中斜指的剑不断有鲜血滴落。 此时吴芮也听到了英布的话,看到了那倒在地上的尸体。 他也和英布一样疯了。 “杀了英布!杀了他!” 梅鋗带人围上来。 英布不仅不惧,反而面色狰狞道:“来啊,一起上啊!乃公纵横江淮,为西楚六侯!看看我又能杀尔等几人!”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疯狂,脸上黥字扭曲的如同咒印,看得人头皮发麻。 梅鋗眉头微挑,知道英布是要拼死搏杀了,正要下令众人上前围杀,却听到周围响起阵阵惊呼。 “唐军来了!” “快跑啊,唐军来了!” 伴随尖叫声响起的,是周围兵卒的四散奔逃。 唐军一直追的很紧。 吴芮等人在逃跑的过程中只能有很短暂的休息时间,要是耽误久了,就很容易被追上来。 现在因为两军火并,唐军终于抓住时间追到他们了。 有马蹄声自远处响起。 那是唐军在前探路的骑兵,战马后方则还有数不清的人影。 一杆“岳”字大旗于风中飘扬。 “哈哈哈,唐军来了!吴芮老儿,你想杀我?那你也别想跑掉!” 英布哈哈大笑。 此刻因为唐军南下,围困他的兵卒都开始逃跑了,英布如果想跑也不是没有机会。 但他没有,他只是回头略带嘲讽的看了眼脸带惊色的梅鋗,以及不远处憎恨的望着他的吴芮。 “死吧,今日全都一起死!” 英布狞笑一声。 他提着剑,大步往唐军的方向奔去。 “吾乃西楚六侯英布!” 英布边走边吼,不断重复着他的侯爵之位。 他不断逼近的身影,以及话里自呼的身份,也深深吸引住了唐军的目光。 “是英布!” 唐军骑兵大约十余骑,闻言相互对视,脸上皆有些不可思议。 英布见状,大笑道:“来啊,杀了我,你们就有侯爵之位可拿了!” “杀我英布者,至少也是个侯爵!” 英布吼了一声。 他奔跑起来,握着剑主动向唐骑迎了上去。 既然要死,他就该选择自己想要的死法。 见英布如疯子一般奔过来,唐骑们也不再迟疑。 “杀!” 骑将一声呼唤,战马开始迈步,当先迎着英布直冲了上去。 英布面对战马冲锋,丝毫不惧,甚至满脸狞色,他避开战马的前方,试图从旁侧以剑刺马上的骑将。 骑将手中的戟比英布的剑要长,要重。 借着战马冲锋带来的力道,在那瞬息交错间,英布的剑还未刺到骑将身上,长戟已重重的横劈在了英布的脖子上。 巨大的力量,近乎将英布的脑袋撕扯下一半。 “杀汝者,魏人傅宽也!” 骑将高呼自己的名号。 他的战马后方,是英布重重倒地的身影。 “我是侯……我是六侯……” 英布生命力顽强,在那最后时刻,艰难的吐出几个字。 数匹战马冲了上来,沉重的马蹄重重的踏在英布的胸膛、脖子、脸上…… 他标志性的黥面变成了一团模糊血肉,身体破烂不堪。 西楚六侯英布,被唐军斩杀于庐江之野。 第453章 :天下无敌 三月的风带着春的气息,轻盈的跃过田野,唤醒大地的生机与活力。 气候在转暖,天下局势也从寒冬乱战中走出来,走向平静而充满希望的未来。 庐江郡的战事结束的很快。 吴广刚从蕲县启程,在前往陈县的路上就收到了南边传回来的捷报。 “启禀大王,右将军于大江以南击破贼军主力,生擒吴芮,并阵斩英布,共获俘虏约三千人。” “周将军自鄣郡出兵,已夺下番阳,除去小部分贼军遁入荒野外,庐江之地已无大敌。” 报捷的使者很是激动。 吴广脸上也闪过喜色。 “岳将军一战而杀英布,真乃我大唐良将也!” 他毫不吝啬的夸了岳成一句。 这场仗确实打得不错,不仅结束快,在一个月时间里就打完了,而且敌军首脑或杀或擒,高层被一锅端,没有拖泥带水的留下隐患,确实值得赞扬。 消灭了吴芮和英布的反抗力量,庐江郡就将纳入唐国的领土范围。 开疆拓土,岂能不赞! “恭喜大王,吴芮、英布之军已灭,楚地都是我唐国的了。” “韩、魏俯首,齐地平定,江南贼寇尽诛,纵观四海之间,大王已无敌于天下!” 蒯彻、陈平、伍徐、栾布等人闻讯,纷纷恭喜称赞,脸上有喜色闪过。 吴芮和英布是最后两个敢和唐国叫板的敌人,唐军将他们平定后,放眼诸夏之地,就再也没有能和唐国对敌的势力了。 这代表了什么? 代表了自秦国灭亡后出现的诸侯乱战争霸的局面即将消失,天下将要重归太平了。 虽然明面上还有诸侯割据,可齐、韩、魏三国只是唐国的附庸臣属,既没有名义也没有实力来和唐国作对。 唐王,将成为天下当之无愧的主宰。 他们这些唐营将领和谋士自然是各个带笑,坐等论功封赏了。 唐营之外的人就没有这么高兴了。 韩王成、张良在表面恭喜的时候,眼底深藏的忧色越发浓郁。 二楚皆亡,齐国俯首,现在连江南的吴芮势力也被平定,唐国已经没了敌人。南边那些还未拿下的城池,几乎可以无视,唐军一至,他们便会望风而降。 没有了外在的强敌,唐王接下来会不会将目光转到他们韩国的身上? “我韩国地处中原要冲,特别是三川之地连接了关中和中原,是天下的干道。之前项梁让郑昌强据此地,以唐王的雄才大略,肯定是不会任由三川被我韩国掌控的。” “三川郡要主动献纳,可唐王是否能将颍川留给我韩国,还是难以保证啊。我得再想想办法讨好唐王,让他对我韩国手下留情才是。” 张良暗暗打了个寒颤,心里为韩国的未来做着打算。 而相比欣喜的群臣,担忧的韩王成、张良等人。 一直跟随在吴广身畔的文秀、张敖等近臣,更关注于吴芮和英布的下场。 “纪君为大王出使,被吴芮和英布残杀,此乃挑衅我大唐国威之举,还请大王能为纪君报仇!诛杀吴芮!” “还请大王能为纪君主持公道!” 纪信曾是他们的同僚,相互关系还不错,文秀和张敖对纪信的遭遇十分同情和愤慨,想要为他报仇。 同时这也是为他二人以及日后的唐国使者提供保护。 万一他们以后也被派出去做使者呢? 敢诛唐使者,尽诛之! 只有把这件事落实了,唐国使者才能成为一个安全的职业,出使时不用再为性命担忧。 吴广颔首。 “传寡人令,肢解英布尸身,传示江南诸郡,以示杀我唐国使者的下场!” “至于吴芮,将他押回淮北,寡人将亲自处决!” 如果说吴广之前还想着收降吴芮,好尽快平定庐江郡,可随着纪信被杀,所有的和谈都成为了不可能的事。 唯有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吴广派人向岳成送去了夸赞,并给出了后续的命令。 他让岳成可以酌情释放俘虏,缓和唐军同庐江当地人的关系,特别是那些山野中的越人部落,都要以招抚和收买为主,能收服的就收服,勿要强行剿杀。可若是有不识抬举顽抗的,也要以雷霆手段进行剿灭,恩威并施,以尽快安定庐江。 确定好了庐江郡的处理,吴广不再停留,启程往陈县出发。 大敌皆被消灭,战事已接近尾声。 吴广准备经陈郡,走魏地,从白马津转回河北,然后在邯郸与众臣商议接下来如何处理天下的事情。 在此之前,唐国派出去的韩信、吕臣、岳成、李左车等将领还是得率兵镇守当地,等待后续的安排和替换。 三月下旬时,唐王车驾率先抵达陈县。 陈县外的鸿沟上,船只来来往往,为淮水沿线的唐军输送着各类物资,颇有一副繁忙景象。 当地楚人的心情因为唐王的驾临而变得激动起来。 “唐王回来了!” “没想到啊,咱们陈郡竟然出了唐王这般了不起的人物,以布衣之身而霸天下,真是盖世之英雄也!” 在那无数的夸赞和颂扬声中。 陈县的三老、豪族们眼神有所异动,心里涌动着一些想法。 唐王是陈郡阳夏县人。 阳夏离陈县很近,算起来陈县也可称作是唐王的家乡。 而唐王反秦起事后,和陈王建立的国都就在陈县。 陈县在春秋时代曾是陈国的都城,在战国时代曾是楚国的都城,在秦末是陈胜、项梁所建楚国的都城。 一陈而四都! 所以为什么陈县就不能成为唐国的都城呢? 那邯郸算个什么东西,能和他们这个唐王的家乡比吗? 想法越发强烈,陈县的三老、豪族们私下聚集商议,并达成了一致。 等到唐王大驾抵达陈县的这一日。 满城陈人皆出城迎接。 “吾等拜见大王!” “大王万年!” “大唐万年!” 声浪冲天,响彻四野。 吴广坐在华丽的车驾上,打量着周围万众俯首高呼的场景,眼神有些恍惚起来。 他想到了三年前,他也曾和这些人一样趴在这条道路的两旁,向着皇帝的车驾跪拜高呼。 三年。 只用了三年时间。 他就从一个在泥地里夯土修路的下层黔首,一跃而坐上了这辆象征着王者身份的马车。 曾经那高不可攀的秦二世呢? 已经和他的帝国一起消失了。 “鸿鹄高飞,就是这般感觉吗?” 吴广喃喃自语,想起了曾经听过的这句话。 他没有学秦二世躲在车里,做出一副高不可攀,不与臣民接触的模样。 自绝于百姓者,不可取也。 吴广走下车驾,招来当地的三老、豪杰进行询问安抚。 陈县的长者们拜倒在吴广身前,大声的颂扬了一番吴广平定天下的功绩。 到了最后,他们趁势提出了陈县人的请求。 “陈乃天下中枢要地,又为四海之大都。昔日陈、楚皆定都于此,到秦末之时,陈王、项梁也于此称王,一陈而四都,可见此城之重要。” “大王乃我陈人,王后、相邦及诸公卿也多出自陈地,此地既是古之都城,又是大王之家乡所在,此真乃天意也!” “大王何不定都于陈,身居家而治天下,岂不胜过于那河北之地乎?” “吾等还请大王迁都于陈,为唐国之都!” 第454章 :故地重游 迁都? 听到这两个字。 跟随在侧的阿牛、毋死等人神色微动,眼中闪过喜意。 如果唐王真能将国都从河北迁到陈县,对他们来说可是件大好事啊。 邯郸是赵国昔日的都城,汇聚河北的财富物资,称得上繁华都市,天下之大城,不可谓不好。 但邯郸再好,对他们这些楚人来说,终究是比不过自己家乡的。 熟悉的水土环境,饮食习俗,方言俚语,这些都是极富吸引力的点。 “大王,陈地乃是吾等家乡,日后若能在此长居,那可是甚为舒心啊。” 一向机灵的阿牛,此时见事情触及了自身利益,不由附和了一句。 毋死嘴唇动了动,想要跟着阿牛说上一句,但想了想还是忍了下来,选择闭口不言。 阿牛的开口,让陈县众人神色一喜,纷纷再度建言。 据说唐王此行是要回河北的,在陈县待不了几天,他们如果不抓住这个机会向唐王劝谏定都于陈,等唐王离开后就没机会了啊。 眼见陈县诸人情绪高涨。 蒯彻、陈平等谋士皱起了眉头。 陈县的地理位置并不适合作为一个大国的都城,且他们也不是楚人,定都在陈县,那还不如继续在邯郸呢。 不过陈县的情况太过特殊了。 这里不仅是唐王的家乡,还是王后、丞相、右将军、文宣将军等人的家乡,唐营中身居高位的楚人数量不少。 这种时候他们可不敢胡乱说话,一不小心是会被人记恨在心的。 “大王有雄才大略,定然清楚在陈县定都的利弊,此事不用吾等劝谏,大王也能有所决断。” 几位谋士看着唐王。 陈县诸人也看着唐王。 作为主角的吴广,笑了起来。 “尔等之心,寡人知矣。” “寡人乃是陈人,在此出生,在此成长,对这生长之地自是青睐有加。然迁都之事关系甚大,与国脉相连,寡人并非独夫,不欲在此一言而定之。尔等建言迁都之事,寡人已记在心中,等待诸事定下后,就召集国中群臣商议,以明利弊,再做决定!” 吴广先表达了一番对陈县的好感,然后又以关系重大为名暂且搁置下来。 陈县诸人面面相觑。 他们拿捏不准唐王到底是真的想要和群臣商议,还是一个婉拒他们的借口。 可唐王都说自己不是独夫了,他们总不敢逼迫唐王在这里做下决定吧,只能唯唯而应下,不敢再言。 吴广又宽慰了他们两句,便让阿牛负责对接这些陈县父老,将他们引了下去。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吴广眼中有精芒闪过。 他平定天下后肯定是要迁都的。 邯郸是个好地方,但不适合作为一个大一统王朝的都城,需要另寻他处。 当然这陈县也是不适合作为国都的。 别的不说,光是陈县位于淮北平原就是个巨大的问题。 除了门口的鸿沟外,东南西北都是广袤原野,真要是有敌人打过来,连个防守卡点的地方都没有。 唐国未来的都城,吴广有所想法。 历史上大一统王朝的都城其实就那几个,而适合这时代的更只有咸阳和洛阳两个选择。 二中选一,吴广有些拿捏不定,准备回去后和群臣商议一番,确定利弊关系。 今日陈县的事正好作为迁都由头,可以让他顺理成章的发起迁都议题,不用担心引起河北人的不满。 这可不是唐王嫌弃邯郸不好,而是有人说迁都到其他地方更有益。 不过在此之前,都城选择之一的洛阳还有个归属问题。 它并不是吴广法理上的地盘。 洛阳被唐军实际控制,但在名义上还属于韩国,所以在议论迁都前,还得先把韩国的事处理一下。 吴广想到此处,回头瞥了眼不远处的韩王成和张良。 他这一侧首,刚好与张良的眼睛对上。 张良慌忙低头,错开吴广的目光。 吴广咧嘴一笑。 张良是个聪明人。 他相信张良是懂事的,不用提醒,也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等到吴广回过头来,又看到自己身侧的毋死。 他心中一动,笑问道:“刚才阿牛与诸人劝我迁都于此,你为何不劝?是不想我定都在陈县?” 毋死瓮声道:“这里是大王与吾等的家乡,我自然是希望大王将都城迁回陈县的。但我又想到大王比我聪明的多,其他如蒯卿、陈生等人也都比我机灵,如果迁都到陈县好,不用我说,大王也会这般决定。如果迁都回陈县不好,我若开口,岂非误了大王?所以我觉得我还是不开口为好,一切听大王的就是了。” 吴广一怔。 “光凭这点,你就比阿牛看的透啊。” 他摇头笑了笑,道:“走吧,今日回陈县,正好在城中逛一逛。” 吴广带人入城,前往陈县的王宫。 去年唐楚交战,陈县不战而降,落入唐军手中。那时吴广为了追击项羽,在城外住了一夜后就率兵离去,没有在城中逛过。 这一次他平定天下而归,没有了紧迫感,就让车驾沿着城中大道穿行,观览陈县城中的景象。 走过昔日的地方,吴广不免心生感叹。 当年他和陈胜攻下此城,也曾和今天一样用胜利者的姿态在城中游行,接受万民的拥戴。 只是那时陈胜是主角,他吴广只是旁边的配角。 而现在,他已坐上了陈胜当年的位置,甚至比陈胜更高,更远。 陈胜,却不在了。 这样的感觉,在车驾停在楚王宫前时,越发强烈。 吴广站在台阶前,看着前方的壮丽宫城。 项梁建国称王后,曾嫌弃王宫因为秦军的攻城而显得破败,特意让人修葺过一次,不过因西楚政权存续短暂,在整体模样和之前没有多大的变化,和吴广记忆中的相差不多。 故地重游,不免会在脑海中唤起一些沉睡的记忆。 物是人非,让人唏嘘感叹。 吴广默默站了半晌,最终长吐了一口气。 “阿胜,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下一个时代,将由我来开启了!” 吴广摇了摇头,将脑海中的过往记忆驱除,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前来迎接的卢陵见唐王恢复过来,在旁小声道:“大王,项氏一族的家眷我皆已安排妥当,大王可要去看看?” 吴广“嗯”了一声,大步向前,踏上了前方属于王的阶梯。 唐王当夜宿于楚王宫中。 而城中的韩王成、张良却是难以入睡,他们聚在一起商议韩国的未来。 张良红着眼睛,竭力劝说韩王成去做一件事。 “唐王即将经陈县,走魏地,归于河北。大王怕是不能随唐王北归,将同唐王在此分别。在分别前,大王还当亲自向唐王劝进。” “请唐王登天子之位,为皇帝!” “并以三川之地为贺!” 第455章 :请为天子 月夜清冷,颇有淡淡寒意。 豪宅屋宇内,摇曳的烛火映照出两道身影。 韩王成望着面前神态恳切的张良,脸上尽是愁色。 “请唐王登天子位,奉他为皇帝,此事孤无异议。可这三川郡……真要献给唐国吗?子房,孤有些舍不得啊。” 张良之前曾说过自己的想法,韩王成当时点头表示认同。 可点头归点头,真到了要献纳疆土的时候,还是有些难以割舍。 三川郡。 因其境内有黄河、洛水和伊水而得名。 这里原本是韩国与两个周国的疆土。 秦军东出,伐灭二周,又命大将蒙骜攻韩。韩国不敌,向秦国献出成皋、巩等城池,有了这些地盘,秦国疆域就直接同魏国接壤了,秦庄襄王为此设置三川郡以管辖夺取的韩、周之地。 正因为有这份历史缘故,渑池之会的时候,吴广和项梁在利益分割上将整个秦的三川郡都给了韩国,使其拥有三川、颍川二地而立国。 韩王成为此而高兴。 三川膏腴之地,可比颍川要富裕的多。 现在张良要让他把这么好的地盘交出去,心中岂能甘愿。 “子房啊,吾等若尊唐王为皇帝,他心里肯定很高兴,就算不向唐国献纳疆土,他应该不会太过为难我韩国吧?” 见张良无语的看着自己。 韩王成也知道自己说的话是有些天真了。 他弱弱道:“那要不然只把以前的周地献给唐王,吾等保留成皋、荥阳、京县等城池?如此既有皇帝尊号,又献纳了疆土,孤这般恭谨侍奉,唐王总不至于加罪我韩国吧?” 张良深深的看了眼自家大王,叹了一声。 “大王啊,荥阳和成皋是什么地方,你不会不清楚吧?若我韩国占据这几座城池,就阻隔了关中和魏地的联系,使唐国东西不得交通,你认为这是唐王能够容忍的吗?荥阳重地,天下争之,昔日秦军东出,尚且要先打三川,以唐王之精明又岂会容许这地方握在我韩国手中!” “如果依照大王的做法,唐王或许短时间内不会对我韩国怎样。可等到几年后,唐王坐稳了天下,必然会取荥阳等地,到了那时我韩国社稷能不能保全就难说了。” “还不如借着尊奉唐王为皇帝的机会献纳三川郡,这一来,可向唐王表我韩国之忠心,让他日后再无借口对我韩国下手。舍三川,保韩之社稷。此中利弊,大王要想清楚才是。” 韩王成闻言颤了颤。 他低首喃喃:“罢了,子房说得有理,孤当依子房之意,明日便请唐王为天子,并献三川以贺!” 张良抚须赞道:“大王能做此决断,我韩国可保也!” …… 翌日清晨,唐王吴广自王宫中醒来。 昨夜他接见了镇北将军虞子期的妹妹虞姬,好生宽慰安抚,并进行了一番深入浅出的交流。 虞姬因激动而面色发红,在交流中明白了天下归唐乃是大势所趋,不是任何人能够阻挡的,她决然的同项氏划清了界线,并表示愿像其兄长一般,日以继夜的为大唐效力。 吴广欣然接纳,对于愿为自己效力的人,他一向是抱着宽容的态度。 处理好了项羽遗孀的问题。 吴广又见到了卢陵抱过来的一个孩子。 一个不到一岁的男婴。 这是项梁的遗腹子,被项羽囚禁在宫中。因其身份特殊,卢陵在接管楚王宫后不敢处置,特向唐王禀告。 吴广打量着那襁褓中的小小身体,轻轻叹了一声。 斩草除根,或许是一个选择。 但没有必要,一岁的婴儿,等他成年都要十多年后了,没有什么好担忧的。而且这年头的医疗条件,帝王家的孩子尚且容易早夭,这婴儿能不能活到成年都是个问题。 与其诛灭,不如示以宽仁。 略微沉默后,吴广让人文秀招来众人,在殿中做出了对项梁遗腹子的处置。 “故西楚王项梁,不识天命,勾结田巿、田荣等逆贼侵夺魏国,欲乱天下,故寡人兴义兵而诛之。然项梁昔日起义,多破秦军,为天下有功,此不可不察也。寡人念其功勋,今封其子为五大夫,以续其嗣,并改姓为吴,示以恩宠!” 五大夫的爵位,说高不高,说低也不算低,用来恩宠笼络颇为合适。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改姓。 项梁的儿子,以后得姓吴了。 “大王宽仁,既诛项梁之罪,又不忘其反秦之功,恩威皆有,此真乃天下之英主也!” “大王仁慈,吾等敬服!” 众人为之拜服。 特别是季布、曹咎等人,都是真心称赞吴广的举动。 他们是跟随项梁的楚将,虽然最后选择了投唐,但一来那是形势所迫,二来他们背叛的是项羽,并非项梁。对于这位曾经的君主,众楚将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些感情的。现在见到唐王对项梁的遗腹子宽大处理,心里自然是松了口气,对唐王多了一丝感激。 封一婴孩而收楚将之心,这是吴广召众人来见的用意。 而就在这众人的称赞声中,张良见眼前气氛还算不错,便对着韩王成使了个眼色。 韩王成深深吸了口气。 他出列走到殿中,当着所有人的面对着吴广拜了下去。 “大王起微细,诛暴逆,平定四海,以宽仁而得天下万众之心,乃世之英主也,昔日商汤、周文武亦莫能相比。臣心中敬甚,愿奉大王为天子,登皇帝位而治天下!” “我韩国,愿以三川郡为大王贺!还请大王登帝位,行天子之事!” 韩王成高声大呼,对着吴广行叩拜之大礼,姿态十分诚恳。 紧随韩王成之后,韩国相邦张良、太尉公孙信也跟着拜倒在地,高呼道:“臣等请大王登帝位,行天子之事!” 韩国三人的突然行事,把众人吓了一跳。 怎么突然间搞这一出了。 吴广眉头挑了挑。 他想过以张良的智谋,为了保全韩国社稷,肯定会想办法来讨好自己,但没想到的是这才刚回到陈县,张良就直接鼓动韩王成要尊奉自己为皇帝,还顺带献纳三川郡为礼物。 这也太有诚意了吧。 这时殿中众人也都反应了过来。 韩王奏请唐王当皇帝,这可是件大事啊! “张子房太不讲义气了,这种事情怎得也不提前知会我老刘一声。” 刘邦心中暗骂了一句。 不过他反应很快,动作利索的小跑到张良身边,跟着跪拜下来。 “臣刘邦请大王登帝位,行天子之事!” 刘邦同样神态恳切,请求吴广当这个皇帝。 “好啊,这些外人比吾等还会拍马屁,真是可恶。” “请大王称帝之事,本该是吾等先说,怎得让他们抢了先!快快跟上!” 蒯彻、陈平等人在心里骂骂咧咧,也奔到殿中向着吴广跪拜,高呼请求称帝之语。 没有人是傻子,到了这种时候每个人都知道他们该怎么做。 伍徐、栾布、曹咎、季布、樊哙、萧何、张敖、文秀…… 一众文臣武将尽数拜倒在殿中,向着那台上的君王请呼。 “臣等奏请大王,请大王登帝位,行天子之事!为皇帝!” 在那众多呼声中,尤以汉侯的声音最为响亮和恳切。 “臣刘邦,请大王当皇帝啊!” 第456章 :大风起兮 唐王与群臣所在的大殿,是昔日楚王陈胜、项梁召集臣僚议事的地方,乃是一国之门面,陈、项二人多有修缮装饰,显得富丽堂皇,并不逊于河北唐王宫。 此时殿中群臣皆伏地高呼,声音汇聚成浪,浩荡而澎湃。 吴广端坐王案后。 耳中听着众人的呼声,他受到影响,呼吸不由急促起来。 登帝位,行天子之事。 做皇帝! 你问他吴广想不想? 那肯定是想啊! 这世上又有几个男人能拒绝当皇帝的诱惑? 不过这事情来得有些突然。 按照吴广原本的计划,他应该是先回到邯郸,整顿一下内政,等待李左车、岳成尽数占领江南地的捷报送达,然后在群臣的拥戴下称帝。 可没想到张良和韩王成这么心急,抢先在陈县说出这事。 二人的目的吴广是清楚的。 韩王成抢先拥戴吴广称帝,还献了一郡为贺,这种姿态摆出来后,吴广就不太好对韩国下手了。这是一个保全韩国社稷的好手段,只要他吴广还要脸,就不可能灭亡韩国。 不过换个角度来看,此事对吴广的好处也挺大,由一个诸侯王提出来拥戴他称帝,说服力要比唐营众臣更高。 而且人家还献了三川郡当贺礼,确实是好处大大的。 可吴广能答应吗? 当场就应下来,岂不显得急不可耐,连一点涵养都没了。 他咳了两声。 众臣声音渐止,全都抬着脑袋,热切的望着吴广。 吴广摆手道:“尔等推戴之心,寡人知矣。然吾闻帝位者,乃贤者之所有,寡人德行浅薄,恐不宜当帝位。” 众人惊愕当场。 大王拒绝了! 大王怎么如此谦虚,连皇帝都不做? 张良急道:“昔日暴秦残虐天下,万民苦秦久矣,仇怨盈于四野,只待有英雄揭竿而起,解万民之厄难。大王应天命,顺民心,在大泽举义,振臂一呼,天下云集响应,四海豪杰共举反秦大事。大王复燕赵,破王离,取关中而灭秦,今又诛灭乱世诸侯,定天下太平。此功大矣,此德厚矣!” “若言大王德行浅薄,则自古以来,天下无人敢称德厚矣!臣等奏请大王能称皇帝,治天下!” 张良一族五世相韩,家学深厚,此刻一顿输出拍马,将吴广的功绩和德行捧为自古以来的第一人。 众人闻言也纷纷附和道:“大王之德,纵使三皇五帝,禹汤文武也不能比,登临帝位,理所应当,还请大王勿要推辞!” 见到众人神色恳切,吴广面露迟疑,最终还是摇头婉拒了。 “大王,全天下只有你才能做皇帝啊!你若不做皇帝,天下何人能登帝位?” 刘邦仰头高呼。 殿中诸人跟从附和。 吴广叹了声,道:“寡人若称帝,怕是天下人有所不服啊。” 伍徐、栾布等唐将立刻呼道:“大王为帝,万民所归心。谁若不服,便是逆天道民心,吾等唐将当率大军尽诛之!” 蒯彻、陈平等谋士道:“今我唐国疆域万里,庶民以千万计,非昔日一诸侯国所能比也。唯有大王称帝,方可御万里之土,使千万之民,此谓名实相符,乃国之重事,还请大王勿要推辞,为天下、为国家、为万民而称帝!” “臣等昧死请大王为天下万民而登帝位!” 众人再度高呼。 三辞三让,三请帝位。 吴广感受到了众人的真心拥戴。 他的目光从热忱的刘邦、张良、韩王成、公孙信、蒯彻、陈平等人的脸上扫过。 盛情难却啊。 要是再推辞就有些不礼貌,显得做作了。 吴广站起身来,对众人道:“诸君既为天下万民所请,言称帝可便国家。寡人为天下国家与万民计,便依尔等之所请,即日登帝位,称皇帝!” 见到唐王终于答应下来。 韩王成和张良对视一眼,脸上尽是喜意。 成功了! 唐王当了皇帝,他们韩国以后肯定能保住! 众臣见状也都大喜过望,立刻转换称呼。 “吾等拜见皇帝陛下!” “陛下万年!万万年!” 声音一浪比一浪高。 传到殿外,外面守卫的羽林军将士也跟着齐呼“万年”。 一时间宫城声浪盈天,并继续往外传到城中里闾,传到城外四野。 在那万年声中,吴广的眼神有些恍惚。 从今日起,他就是皇帝了。 大唐帝国的开国皇帝。 …… 历史上汉高祖在氾水之阳受群臣拥戴,登临帝位。 唐王吴广的即位之地则是在陈县。 这里不如现在的国都邯郸,可对吴广来说有一定的特殊意义。 他是楚人,是陈人。 在陈县称帝,可以更进一步得到当地陈人与楚人的忠心,对于安定楚地有一定的效果。 唐王称帝的消息宣示后,陈县众人欣喜若狂,为皇帝欢呼万年。 消息传到附近的阳夏、阳城、固陵等等城池,听到的人全都为之兴奋庆贺。 “唐王称帝了!” “没想到咱们楚人竟然也能做皇帝!天啦,果然唐王才是真命天子,那什么项氏、熊氏都不过是为唐王的先驱,亡的应该啊!” “你怎么还在叫唐王?要叫皇帝!” “咱大唐的皇帝!” 所有听闻这个消息的城池中,尤以阳夏人最为高兴。 阳夏是吴广真正的家乡,在他和天下群雄争霸的时候,阳夏人是无条件的支持唐国。 现在吴广当了皇帝,阳夏人更是为之自豪。 他们逢人便说皇帝是阳夏人! 就问阳夏厉不厉害! 正因为阳夏的特殊情况,吴广在陈县称帝后,领群臣北上经过阳夏时,他停下了前行的步伐,在阳夏停留。 “陛下。” 章伯颤巍巍的前来拜见。 他看着眼前平定天下后的年轻帝王,哽咽道:“当初陛下在乡里扬名,我就知道陛下不是凡夫,将来有一天肯定能干出大事业。但没想到陛下竟然成为了天下人的主宰,做了皇帝……” 说着说着,章伯流下了欣喜又落寞的泪水。 要是他当初强硬一些,眼前的皇帝说不定就能成为他的女婿。 他的女儿将成为皇后。 他章伯也将成为大唐的国丈。 悔呀! 他当初就该强制把女儿塞到吴广床上的! 哪怕当不了皇后,至少也能为章氏一族带来泼天的富贵。 想到此处,章伯就感觉胸口揪心一样的痛。 吴广并不知章伯的想法,但他此时以皇帝之尊还乡,走过昔日的故里,见到以往的故人,心里颇为感触。 故乡。 阳夏便是他的故乡。 吴广动情下,悉召阳夏的故人父老子弟前来饮宴,并让唐国众臣相陪,以尽欢愉。 数杯酒下肚,耳边听着阳夏父老的乡音恭贺。 吴广心中一动,目光转向旁边陪坐的汉侯刘邦。 “汉侯可能作歌?” 刘邦闻言一怔。 见到周围众人的目光全都向自己望来。 他忙摇头道:“臣文采缺缺,怕是无此能力,还请陛下见谅。” 开玩笑,这可不是他刘邦的主场,就算他能哼出一两首,也不敢在此时表现。 吴广闻言而笑。 刘邦不行,那只有他来了。 “拿筑来。” 吴广起身,击筑而歌。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唐帝作歌,全场寂静。 待到歌毕,众人惊叹不已。 皇帝好文采啊! 吴广再度望向刘邦。 “汉侯以为朕此歌如何?” 刘邦双眼大睁。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他轻轻吟唱,感觉全身血液都因此歌而沸腾。 好歌! 好歌啊! 刘邦抬头,由衷的赞叹道:“陛下之歌气魄宏大,豪迈而雄壮,又包含了对天下国家的忧虑,实乃帝王之歌也。也就只有陛下这般傲视天下的帝王,方能作出此歌。臣甚为钦佩,心服口服!” 见到刘邦一脸认真的称赞。 吴广定定的看着他,然后笑起来。 “好!” “汉侯说得好啊!” 吴广边笑边摇头。 众人跟着刘邦出口称赞,将这首大风歌吹得如天下地上的一首绝唱。 刘邦看在眼中,暗暗感叹。 “皇帝真是威风啊,要是我也能像他这般回到丰沛,召集父老子弟,当众作出这么一首歌,让人敬仰称赞,那该多有面子,多么威风啊。” “唉,可惜了,我老刘就只能在梦里想想了。” 一夜纵酒,宾主尽欢。 …… 与此同时,在阳夏北边的魏地。 唐王扫平天下,在陈县被韩王与群臣拥戴称帝,韩国献土以贺的消息也传到了这里。 传到了一个人的耳中。 第457章 :帝驾北行 魏地,砀郡,睢阳。 魏豹在屋中来回踱步,神色阴沉似水。 “唐王攻杀项氏,击灭东楚、吴芮,尽占故楚之地,又遣大军平定齐国,声威震于天下,他登临帝位乃是理所应当。” “我本想在唐王归来时,率先奉他为帝,这样就可以得到唐王的垂青,届时再请他立我为魏王,唐王高兴下想来不会拒绝我的请求。哪知道……哪知道竟会被韩人抢先了一步! 说到此处。 魏豹脚步停了下来,转向一旁的柏直,咬牙切齿道:“韩成也太过心急了吧,怎么在半道上就拥戴唐王称帝了。这让我慢了一拍,拥帝之功,就这样被韩人抢了过去!这些该死的韩人,打仗不行,谄媚奉承倒是抢在前面,可恶,太过可恶了!” 韩王成和张良想讨好唐王,以期保全韩国社稷。 魏豹同样也想讨好唐王,达成自己的目的。 魏地联结河北与楚地,唐王除非从齐地绕道,否则他北上河北必经魏地。 魏豹计划等唐王从这里经过时,他就带着魏地各大豪族一起前去拜见,称颂唐王平定天下的功绩,并当场尊奉唐王为皇帝。 唐王登上帝位。 接下来魏豹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再向唐王讨要魏王的位置。 他之前多次明里暗里请求当魏王,可都被唐王婉拒,虽然唐王也给了他一些暗示,魏豹总觉得还是不保险,所以才想出了这个办法。 我拥立你当皇帝,你封我做魏王,这很合理吧? 魏豹为此做好了充足的计划。 可没想到他还没开始,事情就已经结束了。 韩王成与唐国群臣在陈县拥立唐王称帝,唐王接受了下来,在名义上成为了唐国的皇帝,魏豹的所有盘算都落了空。 这让他越想越气,不由抱怨起来:“还有这个唐王,真是一点都不知道谦让。韩成拥立你当皇帝,你就当皇帝?你多辞让一番,到魏地来又如何,至少也能让我表现一下啊。” 柏直见主君满腹怨言,他忙安慰道:“公子,这拥立之功虽然被韩国抢了。但公子这些日子坐镇睢阳,帮助唐军转输粮秣多有功勋苦劳,唐王看在眼中,必然不会忘记公子,这一次向他请求为魏王,定然能成。” 魏豹闻言摇了摇头:“要是真像你说的这样就好了,但以我的观察,唐王似乎不太想立我做魏王啊。他要是有这个心,早就立了,没有必要等到现在。我也是怕他不喜欢我,所以才想拥他为帝进行讨好啊,哪知被韩人坏了事。” 柏直眼珠子转了转,低语道:“小人听说韩王这次拥唐王为帝,还当众献出了三川郡为贺礼。” “嗯,是有这事。” 魏豹点头。 唐王称帝,韩王献三川以贺,这事值得大力宣传,使者跑的比唐王车驾快多了,魏地这边也收到了消息。 魏豹讥讽道:“韩成那厮是个没骨气的东西,你说他尊唐王为帝就算了,怎得还把三川郡给送了出去,那么大一片地方啊,说送就送,真有他韩国先王向秦国献土讨饶的风范。咦,你的意思是……” 魏豹猛然明白过来,双目直勾勾的盯着柏直。 …… 吴广在阳夏停留了三日。 陈县不是他理想中的国都,这一次北上,日后想要再回家乡就不知是多少年之后的事情了。 所以他在离去前,将微末时生活过的地方都走了一遍。 吴广还带着群臣去祭拜了一株高大的柳树。 “此乃太康乡所祭之社神,朕尤记得曾在一次社祭上为里中人分肉。章伯,你可还记得此事?” 吴广望向章伯。 章伯眼中闪过追忆之色。 吴广分肉的事,就是他亲自主持的,怎么会不记得呢? 章伯点头道:“小人当然记得,陛下为里中社宰,为众人分肉,所分肉食甚均,大家都赞不绝口呢。” 吴广微微一笑,转头看向群臣中的一人。 “陈生,朕听说你以前也曾为里中社宰?” 陈平正有些发懵,心里琢磨着皇帝怎么也干过和自己一样的事情? 听到皇帝突然询问,陈平一个激灵。 皇帝分肉甚均,他陈平分肉能均吗? 陈平忙道:“是有这事,不过臣不敢同陛下相比。臣宰肉时颇有些私心,多给了自家兄长那么一点,比不得陛下一心为公。与陛下之大公无私相比,臣真是远远不如啊。” 吴广见陈平一脸紧张的模样,不由哑然失笑:“你这小子啊……也是个人才。” 陈平尴尬的跟着笑。 从今以后,他陈平怕是得担上一个“分肉不均”的名声了。 不过他转念一想,嘴角又露出笑容。 “身有污点,便不怕君主猜忌,此亦是吾之福也,不均就不均吧。” 皇帝祭祀完柳神后,在离开阳夏前,又宣布了一条命令。 “朕生于阳夏,长于此地,自奋臂反秦,得三千阳夏子弟追随,前驱破阵,多有功劳。朕得天下,阳夏乃为大功。以阳夏为朕之汤沐邑,复其民,世世无赋税之忧。” 这是吴广称帝后的第一次封赏。 赏的是整个阳夏县。 他以阳夏为皇帝封邑,免除阳夏百姓的赋税徭役,世世代代都不必再向官府纳税服役。 这不仅因为阳夏是吴广的故乡,也因为阳夏子弟是他能成帝业的中坚力量。 阳夏人中有岳成这样的军方大将,有罗云这样主掌后勤的大司农,还有阿牛、毋死,以及无数的中下层军吏。 他们为唐国的建立而奋斗拼杀,浴血而战,不知有多少人战死疆场。 在对吴广帝业的支持上,天下之县没有一个能和阳夏相比。 现在天下大定,他自然该回报那些追随他的阳夏子弟了。 诏令一出。 阳夏之人尽数大喜,皆跪呼“皇帝圣恩”。 “吾等没跟错陛下啊!” 阿牛、毋死等人眼中有泪花闪烁,觉得自己一路的跟随是真正的值了。 来自其他地方的人虽然有些忌妒和羡慕阳夏的待遇,可这事没人能说什么,甚至都觉得理所当然。 阳夏不仅是吴广的故乡,在吴广刚起事攻打河北时,整个阳夏一县还贡献了整整三千子弟。 凭这个贡献,就足以堵住所有人的嘴巴。 皇帝的车驾在阳夏人的含泪叩拜中一路北行,即将进入魏地。 到了这时,韩王成、张良、公孙信等人也到了归国的时候。 “陛下复立韩国,又诛灭欺我韩国之项氏,对韩大恩,臣无以为报,恨不得以身随陛下北上,日日侍奉于陛下身前。” 韩王成拜在吴广身前,一边说话一边流泪,表现的很是不舍。 吴广也不知他是真情还是假意,至少面上功夫做的很足。 他起身走到韩王成身前,将其从地上扶起来,并宽慰道:“韩王且安心归去治理国家,待日后有所空暇,朕将召韩王前来唐都饮宴,以续今日之情。” 韩王成唯唯应下。 张良在旁向吴广行了一礼,道:“臣等归国,当宣告韩民献土之事,还请陛下遣吏治理三川诸城。” 吴广眉头一挑,知道这是张良在强调他们韩国的付出了。 他颔首道:“朕已命人送信前往邯郸,后续自有吏员前往接收。韩王和子房的忠心,朕是清楚的,韩国社稷将在天下长存。只要将来韩王无造反之心,朕与后嗣绝不加兵矣!” 一个等待已久的承诺。 韩王成与张良大喜过望,忙俯身称谢,脸上尽是喜意。 这一次,他们赌对了。 吴广微笑点头。 他确实没有灭亡韩国的心思。 人家都这么恭敬讨好,你要是再以武力诛灭,那就太过无情了。 只要日后韩国不造反,不抵抗朝廷的命令,那容许这个国家留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想要解决诸侯隐患,有的是其他方法,没必要诉诸武力,弄得面上不好看。 得了皇帝的承诺。 韩王成与张良满意离去。 吴广得了皇帝尊号,又有三川郡的实利,北上途中不免心中喜悦。 他的车驾出阳夏后,沿东北方向前往睢阳,准备从睢阳走东郡,然后在白马津渡河,回到河北。 帝驾抵达睢阳。 坐镇此处的刚武君魏豹,带着一众魏地名士、豪杰前来迎接皇帝的车驾。 魏地黔首站在道路两旁欢迎,绵延出去十余里之长。 魏豹和众魏人尊者则站在前方,一见车驾,便拜倒在吴广面前,高呼皇帝万年。 这本来是一次正常的迎接。 但让吴广没想到的是,魏豹在对他叩拜起身后,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了一句让人惊讶的话。 “陛下兴义兵,逐齐贼,复我魏国疆土。又亲率大军诛灭项氏,横扫熊氏、吴芮等乱贼,安定天下,此功德之大,自当为帝。臣心中尊奉陛下,愿率魏人献东郡之地以为陛下贺!还请陛下笑纳此地,以明臣之忠心也!” 魏豹高声大呼。 话中的内容很惊人,吴广和众唐臣皆听得愣在当场。 魏豹竟然要将东郡献给唐国? 这可是好大一片地盘啊! 且东郡北边隔着大河遥望燕赵,东边是齐地,西边则为三川,属于是天下的中心地带,唐国如果能名正言顺的得到东郡,那可真是大有益处。 魏豹见到唐国君臣面露惊愕,他心中暗笑一声,嘴角微微勾起。 没想到吧! 韩王能献三川,我魏豹怎么就不能献东郡了? 而此事最关键的是他魏豹并非魏王,以他的身份本来是没有资格献土给唐国的。 皇帝想要名正言顺的得到东郡。 那就只能先立魏豹为王,然后由他这个魏王来献土。 这就是魏豹的阳谋。 你皇帝想要东郡,那就封我为魏王吧。 “失一东郡而让我为王,值了!” 第458章 :魏王之议 睢阳城外,人头涌动。 万众沿道欢呼,迎接唐皇驾临,气氛十分热烈。 就在这欢欣热闹的氛围中。 吴广并没有露出高兴的神色,在短暂的错愕后,他面无表情的盯着魏豹。 魏豹打了一个寒颤。 皇帝怎么不笑? 我当众献土给你,你还不高兴? 魏豹再度俯首,恭敬道:“臣之所言,句句发自肺腑。自臣以下,魏地万民皆对陛下复我魏国,兴义兵逐灭齐楚之事感激不尽,一番忠心可表于天地。东郡之献,乃是臣与万民之所愿,贺陛下登临帝位,还请陛下明察。” “是呀,吾等一片忠心,还请陛下明察。” 魏豹身后,前来接驾的魏人跟着附和,极尽讨好之意。 吴广终于露出一丝笑容,说道:“尔等恭贺,朕知矣。走吧,今日朕过睢阳,正好看看此处风光。” 说着,吴广已大步往前。 魏人们面面相觑。 皇帝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魏豹心头思绪涌动。 “皇帝这是什么意思,是看不起我魏豹吗?还是他根本就没有立魏王的意思,嫌这东郡不够,还想将我魏国一起吞掉?” 唐皇模棱两可的回答,让魏豹不断猜想。 可皇帝不多说,魏豹也没有办法,人家几万大军就在后面,他能咋办? 魏豹只能按捺住内心波动的情绪,挤出笑容,带着一众魏人随同皇帝观览睢阳之景。 到黄昏时,城中又举行了一场大型宴会。 众唐臣与魏人们在宴上多称颂唐皇翦灭项氏,平定海内的功绩,气氛和乐而欢快。 宴会散去后,魏豹极尽挽留,但吴广还是选择出城宿在军中。 打了两三年的仗,吴广还是习惯在军营里睡觉,这让他有一种安心感。 不过他回营后没有休息,让人招来蒯彻、陈平等心腹。 “尔等认为魏豹献地是什么意思?” 见皇帝问询,蒯、陈二人相视一眼。 蒯彻先说道:“魏豹此人最是狡诈无情,之前其兄魏咎陷落楚营生死不明,他就鼓动陛下宣扬魏王死讯,这样做看上去可以打击项梁声誉,但他实际是想借此上位为魏王。此人为了王位,置兄长之安危于不顾,可见无仁孝之心。” “其后唐楚交战最为紧迫时,魏豹又率兵强守睢阳,意图以我军后勤为质,要挟称王,此两事皆被陛下所拒,魏豹心中必有不满。只因我唐国势大,加之陛下命人宽抚于他,让他在战时不敢有所动作。” “今魏豹见陛下平定海内,天下大势已无反复之患。无奈之下便想效仿韩王,当众以恭贺陛下称帝为名献纳东郡,在讨好陛下之余,又有谋求王位之举。此人心思太多,陛下当防之。” 蒯彻分析了一通,对魏豹的评价很不好。 当众恭贺献地,乍一听没什么问题。 可魏豹是什么身份? 一个魏国的公子封君。 在法理上是没有资格代表魏国献土的,他这么做正是想以此为诱饵,使唐皇立他为王,如此便可名正言顺。 这点小心思,他们这些聪明人哪能看不出来。 “蒯卿说的是,此人确实狡诈而无情,无忠义可称。” 吴广点了点头。 他对魏豹献土的用意也很清楚,所以白天没有当场答应下来。 魏豹献东郡,这本是一件好事。 吴广封魏豹为王,也不是不行。 毕竟魏豹是魏咎的亲弟弟,有一定的继承权,且他还跟着吴广攻秦击楚,是有一定功劳和苦劳的。 但问题是魏豹之前在战争正急时用魏人请命来威胁和暗示吴广封他为王,如今又在大庭广众下试图以献土来算架住吴广,这就有些让人不爽了。 陈平见吴广脸色不愉,眼珠一转,心里冒出个想法来。 他道:“正如蒯卿之言,魏豹此人狡诈无情,竟敢算计陛下,若是立他为王,保不准日后生出事端来。不如换一听话的魏国宗室为王,如此则可保证魏国永为我大唐附庸,无生事端。至于东郡之地,让新立的魏王献纳便可。” 陈平略地一停顿,说出了自己的人选:“臣在魏时,曾与信陵君之孙魏无知有交,其性淳厚暗弱,非狡诈之辈。若他为王,必不生祸患,对我唐国有利。” 他对自己和魏无知的交情并不讳言,并指明此人的性格缺陷,提出了一条建议。 吴广点点头 换一个人当魏王,确实是条新思路。 不过他还在思索此事利弊时,旁边的蒯彻已出声阻止。 “臣以为此事不可!” 陈平有些不高兴的望向蒯彻。 你这燕人,还真是啥都要和我反着说是吧? 吴广转向蒯彻,等他接续下文。 蒯彻道:“诚如陈生所言,魏无知性格暗弱,便于我唐国控制,若立他为魏王或许比魏豹更好。可魏无知于唐何功,可为魏王?若以献土而封其为王,岂非示以天下我大唐是贪魏土而立魏无知?” “且魏豹乃魏咎之弟,又屡随大王作战,多有功勋苦劳,舍魏豹而立魏无知,实为不公,有损皇帝之名。且立魏无知为王,魏豹必定心中怨恨更甚,他在魏地多有党羽根基,如果日后作乱,岂非平白生出祸患,故鄙人以为,此事不可。” 陈平没好气道:“可你蒯卿刚才也说了魏豹此人狡诈无情,立他为王,祸患也是不小。” 蒯彻嘿嘿一笑,转身对着吴广道:“陛下,臣以为可效仿之前对付赵、卫的方法,就以击秦破楚之功立魏豹为王,但其国相要由陛下指定,如此一来显示陛下之公正,满足了魏豹做王的心思,同时又有国相监视,让其不敢异动,如此便是万全之策。” 陈平皱眉道:“卫、赵乃亡国复立,指定国相自是无人可说。但若在魏国指定国相,岂非被人诟以昔日项梁使郑昌相韩之事乎?同样有损皇帝之名啊。” “那能一样吗?” 蒯彻阴笑道:“项梁愚笨,以楚人郑昌为相,又以楚军驻韩,对韩人任意欺凌,故引得韩国上下生怨。但我唐国可使魏人为相,掌魏人之军,如此魏人相魏,天经地义,何人能够诋毁?” “臣以为栾布将军诛灭项羽而有功,又是魏人,可为魏国相邦,掌魏之军政,以佐魏王治国也!” 栾布是魏人,但年少时被卖到燕地去做了奴仆,对魏国没多少归属感,更不会忠心于魏豹。 之前吴广就曾以栾布为将,架空魏豹的军权。 要是再命栾布为魏相,以魏人佐魏王,那还真是没人说三道四。 吴广打量着眼前的两位谋士,二人针对魏国的情况各出了一条计谋。 一个是更换魏王人选,立相对听话的魏无知为王。 一个是立魏豹,但要配置国相监视防备,让他只能乖乖当唐国的附庸。 吴广略一思索,便有了决定。 …… 魏豹身在城中,一夜难眠。 “可恶的吴广,之前在定陶就拒绝了我一次,后来我又让魏地豪族写信请立,结果又被拒绝。现在我好言好语献地给你,就想着你能感受到我的诚意,让我坐上王位,你却给我故意无视,可恶!接二连三的拒绝我,你到底想怎么样!” 魏豹把陪侍的女子赶出去,一个人在床上辗转反侧,低声咒骂。 “你吴广要是不识抬举,我就……我就……” 他试图说些威胁的话语。 可一想到如今唐军威震天下,项羽、熊心、吴芮、田荣等等皆被剿灭,他好像还真没什么可以用来威胁的,只能气急败坏的说些皇帝寡恩不公的话。 就这样一直骂到了清晨。 魏豹正陷入迷迷糊糊的状态,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公子!公子!公子!” 声音自屋外传来,十分尖锐。 魏豹骤然惊醒,听出说话的人乃是柏直,呵问道:“何事着急?” “公子,皇帝传诏,言今日将立魏王!” 第459章 :以天为誓 皇帝召见群臣与魏豹等附庸的地点是在军中大帐。 华丽的大纛在帐外飞舞。 自旗帜往下,一路延伸到辕门处,道旁两侧皆有持戟佩剑的高大甲士站立。 他们身躯笔直,挺胸抬头,手中铁戟在朝阳下熠熠生光,尽显皇帝近卫的威风。 魏豹从道中走过,越走身子越低,脸色越白。 “皇帝这是在向我示威吗?” 他有所猜想,可不敢表现出任何的不满。 因为唐军的阵仗确实很吓人,不仅人数众多,且装备和素质都很高,魏豹手下的数千魏军是无法相比的。 如果皇帝真不想立他为王,魏豹没有反抗的能力。 他怀着忐忑的心思走入大帐,见到唐国群臣皆在,同时还有几个魏国宗室在此。 说是宗室,其实都是远支。 比如魏无知,他是信陵君魏无忌的孙子,这一脉追溯做魏王的先辈,要一直到七十年前的魏昭王身上了,和王族的血脉比较远,不如他魏豹。 按理说天下魏人中,只有他魏豹最有资格做魏王,可想到吴广之前的态度,魏豹还是不免心中忐忑。 他跪倒在地,恭敬的行了一个大礼。 “臣魏豹,拜见陛下,陛下万年!大唐万年!” “刚武君,起来吧。” 吴广淡淡开口。 待到魏豹起身入座,吴广也不多说废话,进入今日主题。 “昔日秦军攻魏,围魏王于临济,魏遣刚武君前往河北求救,朕念及魏国反秦之义,亲率大军南下,逐秦救魏。” “魏王感激,愿举国为朕之附庸,其后遣军相从破秦,一路侍朕甚谨,故其后项氏攻魏,朕发兵救助。只可惜项氏凶残,使魏王受厄,朕心甚为痛惜,率军南下诛灭项氏。” 吴广先陈述了一番唐魏外交的过往,这是强调两国间的从属关系。 “前日因攻楚甚急,朕一时难以处理魏国之事,使得王位空缺日久,今既灭楚而还,自当为魏立王,以安魏地万民。” 吴广的目光扫向魏豹等人。 魏豹心脏砰砰跳,知道这是决定一切的时候了。 他渴望的看着吴广,甚至面露哀求。 求求你。 只要让我当王,我什么都可以做。 什么都可以给你。 陛下,求你了! 吴广见状,微微一笑。 “刚武君魏豹,为故魏王之弟,多有勇力,曾随朕率军攻秦,屡立……” 吴广本想夸一夸魏豹的战功,可脑袋里浮现的是魏豹在关中被秦军突袭,弃营而走,向唐军仓皇求救的事情。 虽然战功没多少,但吸引火力挨揍的苦劳还是有的。 “其屡立功勋,之后又随朕击破项楚,乃是魏之英杰,今朕以其击秦破楚之功,册为魏王,以安魏地万民。” “陛下!陛下英明!” 魏豹尖叫出声。 梦想成真了! 他狂喜无比,慌忙起身,扑到帐中对着吴广伏地叩首:“陛下神武英明,臣必带着魏地万民,日夜称颂陛下之圣明!” 吴广眉头挑了挑,笑道:“朕若有诏,魏王该当如何?” 魏豹听到唐皇口称魏王,一张脸已是笑的稀烂。 他明白现在是当众向吴广宣誓,表达忠心的时候了,场面话必须说得响亮。 还要忠诚! 魏豹伸手指天,发誓道:“臣以天为誓,陛下有诏,臣必万死不辞,奋力而为,若有违背,则天厌之!” 天厌之! “好!好魏王!” 吴广大笑而赞,又转头对帐中群臣道:“魏王的忠诚,尔等可感受到了?” 众臣皆夸赞道:“魏王之忠,吾等皆知也。” 听着众人一口一个魏王的叫着。 魏豹只觉全身发麻,有些飘飘然。 他想起了当初周巿数请陈胜立魏咎为王的事。 周巿、武蒲、皇欣等魏人,他们眼中只有魏咎,对跟在魏咎身旁如同跟班一样的魏豹,从来都没什么兴趣。 一母同胞的两兄弟,在这世界上却是不同的待遇。 一为君,一为臣。 魏豹心头岂会没有想法。 特别是当他将薄姬纳入府中,正要享用时,却因魏咎一句话便只能将薄姬送到河北献给唐王。 魏豹嘴上说是自愿,其实心头哪能高兴。 连想要的女人都保不住啊。 魏豹从那时开始就想像魏咎一样做一国之王,成为魏人的主宰。 当他听闻定陶被项梁攻破,魏咎生死不知后,他被柏直一劝说,便狠下心来直接建议吴广宣布魏咎的死讯,好给自己谋求上位的机会。 千般谋划,万般计算,现在他终于得偿所愿。 “我魏豹,当王了!” “从今天开始,我就是魏王!” “在这魏地,孤说了算!” 魏豹满脸喜气,除了皇帝外,他和人说话时下巴都不由抬高了一点。 接下来吴广为他举行了册封仪式,正式封魏豹为魏王。 魏豹也十分知趣,待正式册封后,他又以魏王的身份,打着恭贺吴广称帝的名义,将整个东郡献给了唐国。 这一次,吴广欣然接受。 继韩国的三川郡后,魏国的东郡也成为了唐国的领土。 之前唐魏攻齐,东郡诸城其实就已经在唐军的掌控下,但那些城池在名义上终归不是唐国的地盘,行事多有不便。 现在吴广得了魏豹的献纳,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吃下这块地盘。 东郡。 现在归唐国了! 为了回报魏豹献土的好意,吴广特意为他准备了一位好助手。 在册封大典上,吴广指定将军栾布为魏国相邦,辅助魏豹行事。 “派人给我做相邦?” 魏豹闻言一愣,望向不远处那个面无表情的年轻将军。 吴广笑眯眯道:“栾将军为魏人,有攻秦破楚之功,乃是功臣。此番他欲归故里,恰逢魏王新立,身边正缺臂助,朕正好让他来助魏王,魏王可高兴?” 魏豹嘴角抽了抽。 他知道这是皇帝要在自己身边安插人手了。 魏豹没有拒绝。 一来皇帝说的话无懈可击。 栾布是魏人,现在想要回归魏地故乡,以他诛灭项羽的功勋当一个魏国相邦肯定是绰绰有余的,魏豹没有理由拒绝。 而且这事他也不敢拒绝,皇帝刚册封你为王,你就拒绝人家的“好意”,这岂不是太不懂事了。 “谢过陛下好意,能得栾将军相助,臣心中十分高兴,日后必定好好治理魏国,不让陛下心忧。” 魏豹嘴里这般说着,心中却暗道:“皇帝让栾布来监视我,我也不怕。看我用金玉塞满他的屋子,让美人睡满他的床榻,我就不信他栾布能挡得住诱惑,等他收了我的钱,睡了我的女人,到时候就得乖乖听我的话了。哼哼。” 打着腐蚀栾布的心思,魏豹对吴广的命令欣然接受。 见魏豹配合,吴广也露出笑意。 魏豹这人虽然狡诈无情,小心思有很多,但他之前追随唐国的功劳是实打实的。 这一点还是不能轻易抹杀,只要魏豹后续能遵守他对天所发的誓言,听自己的命令行事,让他做这个魏王也没什么。 接下来吴广又在睢阳留了三日,才摆驾北上。 魏豹十分忠诚的护送皇帝车驾离开,一直送到了薄邑以北,即将进入东郡的时候才转头。 “陛下一路慢行。” 魏豹目送着皇帝车驾远去,侧首望向身旁的栾布,嘴角勾起笑来。 第460章 :压力转移 四月。 吴广从薄邑北上,进入东郡区域 最先出现在眼前的大城是定陶。 东郡二十余城,其中以濮阳和定陶两座城池最为雄壮。 两者一为卫都,一为曹都,都是古已有之的大城。 当初魏咎定都就在这二城之间犹豫,最终在武蒲的劝说下选择了定陶,原因是濮阳离唐国太近,万一唐国有所坏心,他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结果魏咎的决定,在某种程度上葬送了自己的性命,也改变了魏国的命运。 吴广站在定陶城前,打量着眼前的景象,不由轻轻一叹。 这座曾经的魏国都城,在西楚军的猛攻下早已残破不堪,距离定陶攻城战数月后,还能看到城墙上的血污残留,触目惊心。 至于城内设施,因为项梁纵军劫掠,同样毁坏严重。 不管是豪贵卿族之家,还是底层庶民居所,全都被西楚军洗劫一空,连点金玉宝物都找不出来。 这导致在整个魏地,定陶的魏人最为憎恨西楚。 就连当初那些主动开门向西楚投降的魏人,一提到项梁的名字,也都将牙齿咬得咔咔响。 我们开门投降你,你还来抢劫我们? 项梁老贼简直不是人! 楚军入城,反抗的魏人尽数被杀。 顺从的魏人或是眼睁睁看着女眷被奸淫,或是家中粮秣财物尽数被楚军抢,活的那叫一个凄惨。 其后魏咎的被杀,更让定陶的魏人对项氏楚国的憎恨达到了极点。 既然深恨项氏,那对于将他们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的吴广自然是抱有深深的好感。 当魏豹继位为新王,并将东郡献给吴广的消息传来时,定陶的魏人不仅对魏国没有丝毫留恋之情,反而对自己的唐人新身份感到欣喜。 “魏国是小国,自从相邦光复魏地以来,吾等就一直被秦军打,被齐国打,被楚人欺辱,从无一日安息。吾等只想好好过一天日子,怎奈总是被人欺凌,现在咱们成了唐国子民,这下总没人会欺负吾等了吧?” “我父母被西楚军所杀,唐王灭了项氏,为我报了仇,我这条命就是唐王的了,我心肝情愿做唐国子民。” “怎么还叫唐王,该叫皇帝了。皇帝统御天下,吾等自当为天子之民!” “宁为唐民,不做魏人!” 自魏国被秦所灭到现在已接近二十年,魏人中途亡国十多年。 二十岁以下的魏人青少年对曾经的魏国几乎没有什么感情。 而年长一些的魏人,虽然在魏王的统治下生活过,可回想往昔,那也是不堪回首的日子。 光看魏景愍王在位时的纪事,就知曾经的魏国光景。 元年,秦拔魏二十城,以为秦东郡。 二年,秦拔魏朝歌。 三年,秦拔魏汲。 五年,秦拔魏垣、蒲阳、衍。 魏国常年被秦军暴揍,今日失一城,明日失两城,转头还得奴颜婢膝,向秦王讨好求饶,妥妥的一副弱国小民的模样。 等到秦末时,天下乱起,周巿和魏咎复国,本以为魏人能够趁势振一振先祖雄风,哪知等来的又是被秦、齐、楚连番吊打。 魏人就没有一刻能够雄起! 数十年来尽是屈辱,这种情况下,魏人的心里只有对强大的渴望。 魏国注定无法复兴,不能保护自己的子民。 那他们现在成为唐国子民,正是一个极好的选择。 故而自唐皇车驾入东郡以来,先是定陶之民箪食壶浆以迎唐皇,拜谢唐军消灭西楚,为他们复了大仇。 车驾过济水后,宛朐、煮枣、葭密等城邑,当地魏人也都或是自愿,或是被组织着前来夹道欢呼,几乎没有魏人会反对归属唐国的事情。 “陛下之名播于海内,魏民闻之皆甘愿归我大唐,真是一片盛景啊。” 文秀、张敖等近臣在途中感叹不已。 吴广微笑不语。 东郡魏民的情况有些特殊。 他们对唐国的统治接受度较高,能够迅速接受成为唐民,其主要原因还是东郡先后被秦、齐、楚三国侵略,三次皆是唐军前来救援,将他们从危难中解救。 对大多数东郡魏人来说,吴广和唐军就是救世主的形象,从魏转唐,那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而抛开东郡,吴广曾思虑过天下各郡对自己统治的接受度。 河北燕赵是自己的起家地,其中赵地是核心,是绝不会背叛他的。 燕地对吴广的忠诚要稍差一些,但因为燕王族被秦所诛灭的缘故,当地没有那种可以威胁到吴广的人物,且后来阿牛和韩忠借着施行律法的事将反对者清理了一波,大体上燕民也都支持吴广的统治。 关中就更不用说了,被秦二世不断蹂躏后,关中秦民对于同他们约法三章的吴广是真心拥戴。 至于楚地,因为吴广自己是楚人,手下群臣将领也都是楚人的缘故,这地方问题也不大。 对吴广忠心程度一般的可能就是韩、魏两国的核心颍川郡和砀郡。 而真正的难点在于齐国。 齐地四郡! 吴广眼中露出凝重之色。 首先因为唐齐大战的缘故,齐人对唐军并没什么好感,甚至一些父子丈夫死在战场上的齐人还会带有怨恨。 吴广是全靠着田假的名义和韩信的军队,才能在短时间内控制住齐国,而且这个控制也只是表面上的,实际程度很有限。 至少胶东、琅琊等郡县,以韩信的兵力还是很难掌握住,基本上都是田安等田氏贵族控制着。 而且在田荣、田巿政权被消灭后,韩信率领的唐军也不可能长期驻扎在齐国,接下来如何处理也是一个难点。 “难就难吧,好歹是速平了齐地,不用再通过战争解决,日后再想办法收拾就是。至少比历史上齐地被打烂了,韩信还要做齐王的好吧。” 想到韩信,吴广又露出笑容。 这位历史上平定齐地后,就伸手向刘邦要齐王的将军,在吴广手下乖得很。 韩信不仅没有派人向他提要求,还在捷报里多写了葛婴、剧武等人的功劳,比之前在北疆居功自傲的态度要好得多,也不知是他自己学会了和同僚相处,还是有人进行过提点。 吴广丝毫不担心韩信敢有其他想法。 韩信只是一个空降的将军,他手下的将领全是吴广的亲信,兵卒里也多是河北老卒,韩信要是敢说一个“反”字,恐怕一夜间就能被拿下,丝毫不会给他空子钻。 想到齐地的情况,吴广在前往河北的途中,也曾同蒯彻、陈平等人商议过后续该怎么进行处置。 二人各献策略,其中有一条最为急迫,也是二人之共识。 “陛下诛灭暴秦,翦除乱世诸侯,平定海内,功莫大焉,故被万民拥戴,登临帝位为天子。韩、魏敬奉,献三川、东郡以为贺。” “齐王假之前为求复国,自甘为陛下臣属,与韩、魏同列。故陛下命大将率师,击灭伪齐王田巿,使其登临齐王君位,恩德之大,举世难寻。今二国皆献郡以贺天子,他齐国又岂能置身于外,此岂非不忠乎?” 陈平笑道:“吾等当派人前往齐地宣扬韩、魏献土之事,并嘱韩将军暗示齐王,使其献土相贺。” 蒯彻也嘿嘿道:“只要齐国献济北入唐,则齐国北方河、济天险皆失,我大军便可常驻临淄以北,随时能南下平定齐地,如此齐人不足为虑也!” “你们两个啊,还真是会抓时机,将朕称帝的事当做要地的筹码了。” 吴广取笑了二人一番。 而对于蒯彻和陈平的建议,他则是从善如流。 我吴广当了皇帝,韩国和魏国都有所表示,献出一个郡来做贺礼。 你田假的齐国也是我唐军打下来的,就不该表示表示吗? 当唐皇车驾在白马津渡过大河,一路回到河北时。 唐王称帝,韩、魏献土以贺的消息也在快马奔驰下送往齐地。 压力,落到了齐国身上。 第461章 :议王之功 初夏时节,河北花开满地,放眼望去尽是勃勃生机。 “快一年了啊。” 吴广踏上大河北岸,目中有些恍惚。 他去年率军南下,本是去为了救援被齐、楚围攻的魏国,哪想到会一口气将敌人尽数消灭,成为天下共主。 这速度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臣邓说,拜见陛下。” 把守大河北岸的邓说前来叩拜。 “阿说起来吧,韩将军破齐时,你立了一场大功,干的不错。” 吴广微笑着赞了一声。 从战报来看,韩信能在濮阳大破十万齐军,邓说的这支奇兵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否则田荣顿丘军营不失,齐军也不会仓皇后撤形成一溃千里之势. “皆是韩将军安排有方,末将不过是听令罢了。” 邓说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转而又有些激动道:“臣闻陛下击灭项氏,夺回陈县,并尽取楚地,若陈王地下有知,必定为陛下功业而欣喜。” 听到“陈王”二字,吴广眼神微动。 邓说是阳城人,和陈胜是老乡故友,相互感情很深,在说到吴广重新占领楚地时他提到陈胜的名字很正常。 而邓说的话为吴广提了个醒。 如今他已经称帝,也是该给陈胜一个名分的时候了。 吴广又和邓说谈了些楚地的事情,再命他着手准备解散手下兵卒,便继续摆驾北上。 大规模的战争已经结束,之前征召的军队也该逐渐散去,回归故乡去和家人团圆。 邓说手下护卫大河北岸的唐军是第一批解散的,之后其他各部也都会逐渐散去。至于尚在南边的唐军,在完成相应的任务后也都会分批归来,一些需要兵力驻守的点,后续会就近征召兵卒前去替换。 吴广之前答应过河北之卒灭楚后回家,自是不会失信,这次归来后会着手安排这件事。 车驾自大河北上,距离邯郸越来越近,吴广离自己的妻儿越来越近,心中不免激动。 而在他的随行臣仆中,有不少人则是随着车驾的前行,离自己的家乡和妻儿越来越远。 “朕让汉侯随驾北上,汉侯可思丰沛乎?” 吴广在路间休息时,曾意味深长的向刘邦问出了这个问题。 刘邦听得眼皮跳了跳。 你说他想不想回丰沛老家? 那肯定是想啊! 但他如今的身份是唐国太尉,身为中央大吏,按规矩肯定是要一路跟着吴广回国都任职的,不可能半道回家。 皇帝问这话是在考验我老刘的忠心? 还是想给我放个假让我回去一趟再来? 刘邦心中思绪百转,拿不准皇帝的意思,但这也无妨,凡事只要表忠心就是了。 他大义凛然道:“臣为陛下效力,陛下在哪里,臣的家就在哪里,并无回丰沛之心。臣现在只愿为陛下竭力做事!” 吴广见刘邦说得郑重其事,笑起来:“汉侯对朕真是一片忠心。既如此,朕也不会让汉侯与家人有隔离之苦。汉侯可命人将父母妻儿尽数接来邯郸,也可在此享阖家团圆之乐。” 刘邦眨了眨眼。 皇帝这么贴心? 该不会是想将他家小弄到身边做人质吧? 刘邦按捺住心中猜测,从眼中挤出泪水,感动的开口:“陛下大恩,臣万分拜谢,定让人回去将父母妻儿接来,让他们共沐陛下之恩德。” 吴广颔首。 在刘邦投唐后,他就已经开始着手肢解刘邦的势力。 吴广先让曹参为副将,跟随吕臣南下攻取江东,就是断了刘邦一臂。 之后又接连召樊哙、夏侯婴、萧何、周昌、周苛等人来见面交谈,夸扬他们的才能,让他们在唐军中各任职务,算是将他们从刘邦手下分开,彻底打散。 刘邦等人或许猜到皇帝的心思。 可唐国势大,他们没有反叛的能力,再加上他们本来也没有反抗的心思。能够在天下形势已定的情况下,安全跳到唐国这艘大船上混一个好前程,其实很不错了,故而吴广的手段用的很顺利。 现在只需要将刘邦的家眷放在身边,一切就完美了。 将刘邦的事处理好后,吴广的心思便放到了接下来的归家上。 吴广称帝的消息早早就送回了唐都邯郸。 当时满城欢喜。 皇帝! 由秦始皇所创立的至高尊号,在秦统一天下的十几年间早已深入人心。 或许因为秦国两代君主的影响使万民对这个称呼有那么一点负面看法,可谁也不会否认“皇帝”的尊号凌驾于诸王之上,是真正的天下主宰。 皇帝,就是天下最大! 唐王称帝,号为天子。 作为他核心地盘的赵地百姓自是欣喜若狂。 “唐王做了皇帝,那咱们邯郸以后可就是帝都了!” “哈哈哈,我在邯郸城的房子岂不是要升价十倍?” “十倍?百倍!” “从今以后,咱们邯郸黔首就都是帝都人了!” “咸阳已成过往,邯郸才是未来!” 若论天下哪里人对吴广称帝最为高兴,除了阳夏外,自然就是邯郸了,没有一个邯郸人会反对这件事。 当吴广的车驾回到邯郸时,所见到的场景便是万民遮道,欢呼雀跃。 两位丞相吕青和舒欣,带着群臣百官前来迎接。 邯郸四野间,尽是“皇帝威武”、“皇帝圣明”之声。 最终又汇聚成在一句“皇帝万年”! 吴广立在战车上,在无数欢呼簇拥声中向他的都城前进。 在其战车身后,除了众谋臣将领外,还有上万披甲戴冑,持戟握剑的唐军兵卒,他们自战场归来,尽情的享受着荣耀与欢呼。 刘邦在后队的车上,看着最前方那沐浴在万民欢呼下的帝王。 他想到了曾经在咸阳看过的一幕场景。 秦始皇出行,万民伏地,颤栗而不敢动弹,所见只有沉默行进的黑甲秦军,以及那华丽的金根帝车,尽显皇帝之威严。 而如今,他看到的另一个皇帝却和秦始皇大为不同。 没有万民畏惧的场景,有的只是万众欢呼与拥戴。 两个皇帝,两种不同的场面,但都同样的让人心驰神往,艳羡不已。 刘邦咂了咂嘴,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再度涌上喉头。 “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 同样的话语。 刘邦的心态和昔日在咸阳时大为不同。 他老了,一身伤病,原本的雄心渐渐消弭 …… 唐皇回归邯郸,自然是少不了同家眷温馨相处,夫妻温存。 而同时因为他平定天下,刚刚称帝立国的原因,需要处理的事情非常多。 除去天下各地的势力处置外,还有许多仪式要做。 他已经在陈县即帝位,并不需要再举行登基仪式。 吴广只在邯郸郊外对天地进行了一番祭祀,向上天禀告他平定海内,终结乱世的功绩。 而在祭祀天地后,吴广没有立刻去封赏群臣,也没有去做其他大动作,反而是下了一道命令。 “昔秦为无道,残贼天下,四海皆受其凌虐之苦。故朕与陈王首起义兵,共诛暴秦,以为天下倡。然陈王不幸,中道崩殂,丧于泗水。朕顺天命,兴义兵,诛暴秦,平定天下,终至今日登临帝位。若论诛秦之功,朕之下,便以陈王为首。今朕即帝位,当为陈王追尊,以奉其功。” “陈王之功,诸卿且议之!” 吴广发诏之声,坚定而有力。 这是他取天下后必须要做的一件事情。 历史上汉高祖立国,将陈胜追封为楚隐王,肯定了陈胜的功绩,并派三十家为陈胜守墓,年年杀牲祭祀,一直到几十年后司马迁写《史记》时,还特意写了一句“至今血食”。 汉家尚且不忘陈胜的功绩。 吴广作为陈胜一同起兵的战友,也是其王业的继承者,在完成了他们昔日共同的目标后,也自当为陈胜进行追封。 若欲封天下,必先封陈王。 吴广也要为陈胜盖棺定论,确定他的历史地位。 第462章 :盖棺定论 初夏的阳光温暖和煦,既不灼热,也不寒凉。 吴广推开窗。 淡淡清风迎面吹拂,暖暖阳光洒落在身,他劳累后昏昏沉沉的脑袋很快清醒过来。 “陛下今日命群臣议事,却依旧在此耽搁,也不怕被人说懈怠朝政了。” 吴广回头。 舒姣正慵懒的躺在床榻上。 她身上只搭了条轻薄的凤纹绣丝衾,大片的雪白肌肤露在外面,漂亮的脸上还残留着淡淡的红晕。 他脑海中莫名冒出一句应景的话来。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吴广摇摇头。 他对时间有管理,不会像诗中君王那样懈怠,离上朝还有些时间。 “今日我将为陈王追尊,同时妇翁与秦死战蕲县,忠义表于世,我亦欲为其追封爵位,并让翼儿继承,你觉得如何?” 吴广开口,说出了一个想法。 舒姣略微惊愕,因为吴广之前的诏令只提到商议陈胜的功绩,并未谈及其他人,没想到心里还会想着她早已战死的父亲。 她蹙眉思索后,摇头道:“父亲为陈王之将,受其赐封为贤信君,为陈王死战乃是君臣之义。若论功绩,却对陛下所立之唐国无尺寸功劳,远不如为陛下征战的诸位将军。今日陛下追尊陈王,乃理所应当,天下无人能够言语。” “然若在诸将之前封及妾之父,并让幼子承爵,则恐为天下笑,使陛下得不公之名。且翼儿少年顽皮,无功于国,为他封爵并非好事。还请陛下慎思之。” 舒姣婉拒了吴广好意。 吴广饱含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最终笑道:“你呀,倒是不贪心。” “好了,朕将去上朝,皇后且好好休息。” “陛下慢行。” 舒姣起身,披了一件丝衣,送皇帝走出门外。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舒姣淡淡一笑。 贪心? 吴广说是追封之后让她的幼弟舒翼继承爵位,而不是舒欣,这暗示肯定会为舒欣封爵,而且绝不会比这个继承的爵位低。 长兄既是丞相,又是高爵,而她又是皇后,生下的皇子又是嫡长子,舒氏的地位在唐国已经达到了鼎盛。 这时候再让幼弟继承一个亡父的爵位并不是什么好事,不仅不能为舒氏带来更多的荣耀,反而会让舒氏显得树大招风。 而且舒翼还是个少年,脾性顽劣,保不准日后弄出什么事来。如果他没有爵位,闹点事出来还容易处理,而若是以高爵犯禁,那很可能连累到舒氏。 舒姣看的明白,什么追尊,封幼弟承爵,对他们舒氏来说都是虚的。 只要她能一直得到皇帝的垂爱,她的儿子能顺利长大,顺利成为皇帝的继承人。 那才是真正的好处。 吴广入唐宫大殿时,群臣已在殿中排成两列等候。 “吾等参见陛下!” “陛下万年!” 吴广坐上帝榻,一番山呼后,正式进入今日的主题。 “朕前日下诏,命卿等议陈王之功,诸卿可有结果?” 话音落下,就有右丞相吕青出列。 他拱手道:“禀陛下,臣等商议,陈王之功乃是追随陛下,首倡义兵,以诛暴秦。故可谓‘义王’也。陛下可尊其荣,以五十户为陈王守冢祭祀。” “义王?” 吴广挑了挑眉。 这名头听上去一般啊。 他扫了群臣一眼,心里就明白了大概。 陈胜是首义之王,昔日位在吴广之上。 可他毕竟是个失败者,如今更是一个死人,吴广则成为了天下之主,至高无上的皇帝。 吴广是皇帝,陈胜要低一等,自然就只能是王了。 不过这个“义”字,也能反映出陈胜的功绩。 但吴广觉得不够。 群臣慑于地位,不敢将陈胜的位置摆的多高。 吴广可以。 他略微思索后,当众道:“陈王首义,掀起天下反秦之事,其功甚大,远在诸王上。若他为王号,岂非同项氏、田氏等同列乎?此难以彰其功勋也。今去其王号,尊为帝号。” “尊为义帝!” “并封其女为承义君,续其祀,并以百户为陈王守冢。” 吴广大手一挥,当众定下了陈胜的待遇。 义帝! 殿中群臣皆惊。 这可是一个帝号啊。 没想到皇帝如此大方。 “皇帝仁厚,念及昔日旧情,这下陈王定能瞑目了。” 吕青等楚国老臣泪如雨下,他们毕竟是陈胜的臣子,相互间有那么一份君臣之义在。 吴广将陈胜的功绩抬高到诸王之上的“帝”,这是一种认可,他们心里也是很感动的。 “陛下圣明!” 众人接连称赞,几乎没人反对皇帝的这个决定。 其中一个原因除了陈胜的功劳确实很大外,还因为他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年幼的女儿,这也决定了“义帝”的称呼将成为绝响,无法影响唐国的政治局势。 吴广见众人称赞附和,他长长的吐了口气。 “阿胜,从此后你就是楚之义帝了。” “你会满意的吧?” 吴广轻轻低语。 他为陈胜彻底的盖棺定论,既是对陈胜的一个交代,也是为昔日他们在大泽乡掀起的反秦大业划上一个句号,是他们奋斗的最终结果。 吴广是唐皇。 陈胜则是义帝。 而在正式下达追封陈胜为楚义帝的诏书后,吴广又命人对昔日在楚地战死的几个陈胜重臣进行了追封。 舒勋、蔡赐、王畔、孔鲋等等,皆有封号。 不过也只是封号罢了。 因为舒姣的那些话,吴广没有让他们的后代承爵,而是命人去寻蔡赐、王畔等人的后裔,给与金钱和田宅赏赐。 吴广的封赏行为,落在唐国群臣眼中,让他们颇为高兴。 皇帝连昔日跟着陈胜打仗作战的重臣都有追封,后代有所赏赐。 那他们这些为了唐国建立而奋斗的功臣得到的赏赐还会少吗? 群臣摩拳擦掌,颇为兴奋。 不过现在天下尚有几处郡县未服。 韩信、司马卬、岳成、李左车、葛婴等大将都在外面征伐,这些大功臣没回来,正式封赏就还不到时候。 吴广没有在封赏之事上多做停留,接下来和群臣商议安排吏员治理征服地,以及接收三川郡、东郡的事项。 商议韩、魏所献之郡县的时候。 吴广不由想到陈平和蒯彻之前说的话。 算算时间,他称帝和两国献土的事情应该传到了齐地。 齐国,也该跟上了吧? 第463章 :齐人不附 齐国,临淄。 和听闻唐王在陈县称帝后,河北、魏地之民的欢欣雀跃不同。 消息传到齐国,齐人的脸上没有高兴的神色。 他们或是面露怪异,或是眉间飘着忧虑,少数人的脸上甚至有畏惧浮现。 “唐王现在当了皇帝,该不会像秦始皇那样吞并我齐国吧?” “这事难说,那韩信打着讨伐田巿的旗号来攻我齐国,现在田巿、田荣等人皆被唐军杀了。韩信却不退军,依旧赖在我齐国,这摆明了是有想法啊。那些唐人天天吃吾等,喝吾等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走。” “我觉得唐王应该不会吞并我齐国。毕竟韩、魏两国如此弱小易攻,他都没有下手,我齐国好歹是东方大国,他唐王想要吞并岂会这般容易?他们能攻到临淄来,只是因为咱们看在当今齐王的面上,才没有死战的想法。” “然也,若非当今齐王支持唐国,让咱们不好抵抗,否则吾等齐人铁了心和唐军对抗,肯定能将他们赶出去!” “说起这个,我听说韩、魏两国是向唐王献了很多城池才买到了平安……” 市肆间多有齐人聚集,议论天下局势。 大概是受昔日齐国宽松的政治环境,以及稷下学宫各学派辩战的影响,齐人多好高论。 特别是临淄的齐人,他们指点起江山来,那可真称得上是一把好手。 一个宽袍大袖的老者坐在角落慢慢喝着壶中酒水,一边喝,一边听着那些齐人口水狂喷的辩论和争吵。 “要是能把争口舌之利的力气拿到战场上,也不至于败的这么惨。” 郦食其摇了摇头,一口饮尽酒水,大步往外走去。 侍立在旁的仆从忙给了酒钱后快步跟上来。 一路穿行,郦食其很快回到位于临淄城外的唐军大营。 他是韩信的智囊,一路畅通无阻径直走入主帅大帐。 韩信正伏在案前,仔细打量着上面的齐国城池分布。 在案旁的木架上,还挂着好几幅略有差异的齐国地图。 看地图,这大概是韩信平日最大的爱好了。 “将军还在想攻胶东、琅琊之事?” 郦食其随口问道。 韩信抬头,哼道:“田安据胶东、琅琊等城而守,表面听从田假号令,实则有割据之势。若非先生阻止,我一月间便可下其二郡,尽取胶东、琅琊等地,皆是遍地尽插唐旗,岂不美哉?” “将军的本事,鄙人自是清楚。十余万齐军尚且一战击破,更别说是田安这等小贼了,我唐国大军一至,他们必是死路。然大王在陈县称帝,欲罢兵而安天下,不想再起兵戈。” “齐人对我唐军之前攻齐已多有怨言,若在此时再攻田安,不仅师出无名,更会使齐人怀怨,对后续不利。还是当遵皇帝之命,先以安定齐地为主,至于田安等人不过小患罢了,将军勿要太过在意。” 郦食其摇头晃脑,安抚了韩信一通。 唐军破齐后,实际控制了济北和临淄二郡。 位于东边的胶东和南边的琅琊两郡,则被田安为首的齐国宗室占据。 他们打的旗号同样是响应田假,反抗伪王田巿和田荣的统治。 这在目标上是同唐军一致的,在某种层面上属于是友军。 友军不打友军,唐军没有背刺盟友的习惯,这就不太好翻脸了,让韩信的手无法伸到胶东、琅琊二郡里。 此时又逢唐王称帝,并命令韩信暂停兵戈,虽然没有下令撤军,可看情况应该也要不了多久。 这让韩信有些不忿,甚至冒出速破田安等人,攻取二郡,然后转头干掉田假,使齐国成为唐国疆域的想法。 郦食其劝阻了他,并以违背皇帝之令为威慑,让韩信不敢妄动,只能没事对着地图找感觉,说几句抱怨的话。 韩信只看到军争层面上的问题。 郦食其多在临淄市肆间行走,可以听到许多齐人的声音,故能看到一些政治上的东西,察觉到皇帝的想法。 齐人对唐国没有好感。 也没有归附唐国的心思。 甚至因为之前两军大战,齐军伤亡太多的缘故,许多齐人对唐国全是反感。 这是唐王不太想武力征服齐国的原因。 如果这时候韩信不顾道义去攻田安等人,取两郡之地,看上去是占了大地盘。但人心上的问题会变得更大,齐人会越发厌恶唐国的统治,甚至很可能掀起叛乱。 唐国面对的齐地情况和历史上的汉军是不一样的。 历史上韩信灭齐前,齐国的最大敌人是西楚。 项羽攻齐,田荣败死,项羽紧接着就在齐国展开大屠杀。 即所谓“遂烧夷齐城郭,所过者尽屠之”,导致的结果就是“齐人相聚叛之”。 楚军四处屠城杀人,齐人被逼到绝处,死战不休,把西楚拖入了齐地的战争漩涡,两国仇恨非常深。 所以汉军一派使者前来结盟攻楚,齐国就欣然同意。 和项羽的齐地大屠杀相比,后来韩信的偷袭都算不了多大罪过。 有了项羽这个杀人大魔王在前面吸引仇恨,除了当时的齐王族因憎恨汉军背信而再度与西楚联手外,下面的齐人对汉军的统治其实并无多大反感,再怎么说也比项氏好吧。 可在这个时空,因为没有项羽大屠杀的事情发生,齐人最大仇恨还是聚在了唐军身上,这使得吴广想用更温和一些手段来处置齐地事务。 现在的称帝,正是一个唐国光明正大肢解齐国的好机会。 一步一步削弱齐国的势力,然后再慢慢分批消化。 郦食其对韩信笑道:“今韩、魏二国为贺大王称帝,献三川、东郡为礼物。齐王若是不把一郡拿出来当贺礼,可就有些上不了台面了。” 韩信冷笑道:“吾等助田假归国为王,他若不识抬举,那吾等自可以再换一个齐王,希望他能知道些好歹吧。” …… 此时的临淄齐宫。 齐王田假面色发白,愣愣的看着面前大声说话的田间。 “大王,韩、魏两国为了恭贺唐王称帝,各献一郡为礼物。大王受唐军相助,光复齐国,重登王位,唐王之恩大如天也。大王此时岂能不有所表示,还请献济北、琅琊两郡为唐王贺!” 田间是昔日跟随田假逃到河北的心腹,本是田假的亲信大臣,应该一心向着他。 但田假随韩信攻齐期间,田间独自留守魏地收降俘虏,被张耳抓住机会趁虚而入,多有感情交流。 这位齐国大将现在是齐皮唐心,此时一开口就要田假献两郡为贺。 第464章 :偃武修文 齐宫幽静,气氛颇有些压抑。 “两郡?” 田假闻言一个激灵,慌忙摇头道:“你说的是什么话?我齐国只有四郡之地,哪有一口气将两个郡献出去的道理,不可!此事万万不可!” 田间劝道:“大王,你要知道韩、魏乃是弱国,尚且各献出一郡,将半数国土献给皇帝为贺礼,今我齐国四郡,按理当出两郡才是,否则岂不如韩、魏之忠心乎?” “哪有你这种道理,我齐国的领土难道是白来的吗?韩、魏献了一郡,孤最多也献一郡便是,怎么会有跟着他们献一半疆土的说法。田间啊田间,我看你对献土给唐国如此积极,你到底是我齐国的将军,还是他唐国的人啊?” 田假吹胡子瞪眼,颇有些不满的盯着田间。 田间脸色微变,忙道:“臣自是大王之将,对大王忠心耿耿。臣之所以劝大王献两郡之土,其实是为大王思虑,为齐国考虑啊。” “臣以为大王与韩、魏二王不同,昔日吾等被田荣贼子所逐,避居河北,全靠着唐国大军相助才能打回齐国,消灭田荣等逆贼。此皆赖唐军之力,唐人为此死伤不少,甚于他处。大王若不多做表示,皇帝心中岂能满意?” “今唐国占据天下大半,唐王为天子,吾齐国为唐之臣仆,若在此事上引得皇帝不满,怀怨于心,日后加兵前来,大王如何抵御?不若趁着此事多献疆土,讨得皇帝欢心,看似损失两郡之土,实则能保我齐国安宁,能让大王安心在这临淄称王啊。” 田假神色阴晴不定。 田间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他和韩、魏两王不同,那两国是有自己的基本盘,而他田假不过是一个逃难的国君,手下也就零散几人追随,全靠着唐国帮助才能打回临淄做王,从无到有,吴广对他的恩德要比韩、魏两国大得多。 如果他在献土之事上不表现的比韩、魏更忠诚一些,那定会引得皇帝不悦,以后会给齐国带来风险。 且这割地献土,在战国时候属于常态,并不是什么无法接受的事情。 只是两郡之地,委实有些多了。 特别是济北郡紧邻河北,关系到齐国的大河防线,不可轻失。 当年五国伐齐,燕军就是从济北方向打过来的,田假是齐襄王的儿子,幼时常听齐襄王说起此事,不免有所顾虑。 他犹豫半晌,最后做下了决定。 “孤当献琅琊一郡为皇帝贺,至于济北方向,割历城、博阳以东诸城予唐国,以作感谢!” 一个琅琊郡,再加上半个济北郡。 比韩、魏给出的诚意要足,同时又保留了北边的河、济防线,以及东边的历城、泰山防线,算是给齐国留了一层保险。 同时田假还有其他想法。 “今我齐国已安定,但韩信等人尚在我齐国驻军,多有不便,孤当派遣使者向皇帝恭贺献土时,请其收兵归国。” 田假是靠着唐军才能打回齐国当上齐王,和唐军属于是极为亲密的盟友。 但随着他坐稳王位后,曾经帮助他夺位的唐军就显得有些碍眼了。 数万唐军驻于齐地,不仅要齐国为他们提供粮秣物资,还形成了一种武力威慑,让田假有种如芒在背之感。 甚至面对韩信、郦食其等人时,他还得卑躬屈膝,小心讨好,毫无做王的感觉。 到底韩信是齐王? 还是我田假是齐王? 田假心中不满,正好趁此机会赶走这支驻军。 既然决定了献土为贺,田假就不敢耽搁,当日便写好国书,让使者带着所献城池的舆图快马加鞭,赶赴河北。 …… 吴广这时正在邯郸解散部队。 这也是每一次乱世结束后,胜利者必做的一件事。 千年前武王伐纣,得胜归来,便偃武修文,归马于华山之阳,放牛于桃林之野,示天下弗服。 秦始皇统一天下,也曾收兵罢战,示天下以和平。 汉高祖灭项羽后,同样是兵皆罢归家。 其中原因就是战争的损耗太大了,不仅是兵员,还有大量的粮秣物资被消耗,对国力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挑战。 历史上的汉朝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平定天下后竟然连皇帝出巡都找不到四匹毛色一样的马来拉车,将相更是只能乘坐牛车出行,可见物资消耗之严重。 唐国平定天下的时间要更快,但这一年来的大战同样耗去了国内近半的粮草,几十万人在战场拼杀和沿途转输,对后方的耕作影响很大。 出兵打仗不仅是消耗粮草众多,而且影响国内的生产能力,产出的粮食只会一年比一年少。 且在唐楚开战之前,天下义军和秦军交战,打的诸夏残破,整个天下三年来几乎就没有好好发展过,现在必须得缓一缓了。 “朕当偃武修文,还天下太平。” 吴广在北归的路上,就已经在逐步解散从河南诸地征召的军队。 现在回了河北,除了将羽林军留下护卫外,河北诸部也开始解散,罢兵归家。 战争结束,可以回乡和家人团圆,没有人会不高兴,这是无数人期待已久的事情。 兵士们对皇帝万分感谢,各自收拾行囊,带着赏赐,开始有序归家。 随着大军解散,唐国的补给压力顿时一松。 现在正是四月农忙之时,若是那些河北之卒家离得近,走得快一些,还可能赶上今年的春耕,为家里多出一份力。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吴广解散了他带回国都的兵卒后,还在外面征战的唐军就只剩几支了。 江东的吕臣、庐江的岳成、长沙的李左车、鲁地的司马卬,以及齐地的韩信。 “楚地诸郡平定后,收河北之军归来,以少量楚卒镇守彼处。” 吴广与群臣开始商议对天下各地的处置。 楚地的情况并不复杂,项氏、熊氏、吴芮等敌人皆被消灭,各郡被唐军扫荡了一遍,没有敢冒头反叛的敌人,属于是比较稳定的,不需要留太多兵卒看守。 这一来需要认真考虑的就只剩下齐鲁的情况。 就在这时,齐国的使者终于来到了河北邯郸。 第465章 :心思不诚 四月二十日。 齐相田光自临淄来,觐见皇帝。 因为已经知道齐国是来献地贺喜的。 吴广给了对方面子,让叔孙通进行安排,以九宾之礼召见齐国使者于唐宫大殿。 田光趋入殿中,对着高坐于帝榻的吴广便是重重一拜。 “下邦之臣田光,拜见陛下!陛下万年,大唐万年!” “齐相起来吧。” 吴广淡淡开口,命田光起身,并询问对方来意。 “吾王闻陛下平定海内,称皇帝至尊,特遣臣前来献土为礼,为陛下贺!” “齐国敬献琅琊一郡,并历城以东诸城为礼,还请陛下笑纳。” 田光恭敬开口,并高举函封好的地图。 吴广听到礼物的内容,眉头挑了挑。 殿中的蒯彻、陈平等人也都神色微动。 齐王此番献纳疆土,背后还有所含义啊。 文秀这时已上前去接地图。 因为出现过荆轲刺秦王,地图藏匕首的事情。 吴广以此为鉴,是不会让使者亲自近前献图的,就怕此时离战国之世不远,还有人想要效仿刺客之事。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毕竟历史上刘邦当皇帝后,都险些被赵王的手下刺杀,这年头总免不了有人铤而走险。 好在齐国没有搞刺杀的胆子。 文秀将地图奉到皇帝案前,小心打开后,齐地的形势便落入吴广眼中。 吴广看了眼,让文秀收起来,转头对田光道:“齐王对朕的忠诚,朕感受到了,此事很好。” “皇帝怎么不笑啊?” 因皇帝表情平淡,话也说得很笼统,看不出到底是有多高兴,田光不免有些忐忑。 但他又想到这次前来的另一个使命,离开前还被齐王田假重点嘱咐了一通。 田光咬咬牙。 他大着胆子道:“臣此来还有一事奏请陛下。” “何事?” “昔日吾王为逆贼田巿、田荣等人所害,避难河北,得陛下之助,遣兵护送,一路杀入齐地,击灭叛贼,方得到今日齐国之土。吾王与臣等皆心中感激,愿世代为陛下臣仆,竭力侍奉。” 田光深吸了口气,接着道:“今齐地平定,吾王重掌国家,已无战事之患。陛下之前为了护送吾王,不惜损耗粮秣出动大军,我齐国对此十分感激,愿以府库偿还大唐前日之花费,以奉军还。” 殿中一片寂静。 蒯彻等人面露冷笑。 后面这些话说得好听,还说要偿还唐国的出兵花销,实际上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 你唐国,该退兵了。 田光也知道这话有些大胆,说完便有些忧虑的望着吴广,生怕皇帝会发怒。 但吴广的表情依旧很平静。 他淡淡道:“朕平定海内后,自是要罢兵休战,还天下安宁。齐地之军,朕后续会收回来的,齐相可转告齐王,让他无需担忧。” 吴广直接点明了田假的忧虑,让田光有些不好意思,但皇帝所言收兵之事,又让田光大喜过望。 他匍匐在地,大呼道。 “陛下圣明!” “齐国,唯陛下之命是从!” …… 等到朝会散去,吴广让吕青接待安排齐相后,他并未摆驾回宫,而是将几个心腹谋臣留了下来。 “陛下,齐王此番献土,心思不诚!” 蒯彻抢先开口,话语直指这一次的齐国献土之事。 吴广面色如常,淡淡道:“如何不诚?” 蒯彻冷笑道:“齐国效韩魏之事,献土恭贺陛下称帝,此本是应有之事。但齐王献济北,却只拿出历城以东,此是欲以历城、泰山一线以为东防,北则是以河、济为险阻,而齐地四面皆唐境,齐王如此作为是欲防何人哉?且齐王借着此番献土之事,求我唐国撤军,这是有所防备,欲视陛下为敌啊!” 陈平也在旁点头:“齐王虽献地多于韩、魏,但观其心,远不如韩、魏对我大唐忠诚,他号称臣仆,实则内里多有异心。若是我唐军从齐地撤回,保不准他以后会在历城等地设立关防。” 两位谋士一人一句,将齐王的心思分析了出来。 吴广微微颔首。 是这样的。 齐王不敢献出整个济北郡,就是要在北边保留一条抵御唐军的防线,作为临淄的防护。 如果从齐人的角度来看,他这样做很正常,是要为齐国的安全做考虑。 可若从吴广和唐国的角度来看,心里就有些不太舒服了。 你田假当初是什么模样? 一个被田巿、田荣赶走的落魄君主,带着几个随从逃奔河北避难。 当时田荣派使者来请吴广杀田假,态度很不错。 但吴广没有理会,他冒着得罪田荣的风险,将田假隐匿了下来,保住了他的性命。 其后吴广又扶持田假当了齐王,派大军护送田假东归,一路击灭田荣、田巿,将田假送上了齐王的宝座。 或许吴广这样做,是有利用田假速平齐地的想法。但这个利用给田假带来的好处是实实在在的,谁也无法否认。 如果没有吴广,没有唐国的帮助,你田假早就是一个死人了,怎么可能会有今天的地位? 这种恩情有多大? 绝对比对韩、魏两国的恩情大得多! 结果田假现在一当上齐王,就开始为齐国着想,献纳疆土的时候要留一手,远不如韩、魏赤诚,而且还急不可耐的想要唐国从齐地退兵,这里面防备味道谁都品的出来。 唐国退不退兵,那是吴广自己的事,你田假主动提出来,性质就有些不一样了。 或许田假的行为是为了齐国好。 但在吴广和群臣看来,这是他对唐国的防范,让人非常不爽。 我对你有再造之恩,你却暗地里防着我? “以尔等之见,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吴广将问题抛给两位谋士。 陈平皱眉道:“陛下已答应齐国退兵,且此番齐国是以恭贺为名献纳疆土,此时不能以兵征伐,否则将示天下以不义。不若先接纳齐国所献之疆土,同时命韩将军驻兵于历城守住此枢纽不放,又命左将军屯兵琅琊,各从南北以作威慑,恐吓齐王,再命人于临淄流言,暗示他再献疆土以求宽恕。” 陈平的办法是屯兵恐吓,让齐王再吐点东西出来。 蒯彻则甩出了他的老方法:“陛下可效仿之前卫、赵、秦、魏之事,遣人入齐为相。齐王年老,精力不济,加上有我唐国支持,要不了两年齐相便可尽掌齐国之政,届时齐国军政,皆听陛下之命也。” 两位谋士各抒己见,都提出了收拾齐国的办法。 吴广眯着眼,手指轻轻摩挲着身前的木案。 他沉思片刻,然后笑起来。 “尔等之言不错,但朕为天子,若欲制一诸侯,可用些光明正大的手段。朕记得韩将军奏报说有一田安在胶东响应田假,此人是齐王建的后代?” 陈平掌握谍报,对田安身份有所了解,忙道:“回陛下,田安是齐王建之孙,之前我军攻齐,他在胶东起事,断绝了胶东和琅琊两郡对田横的支援。” 吴广笑起来:“这不就是了,田安既是齐王建之孙,又曾帮助消灭田氏兄弟,颇有功勋。朕如今平定海内,欲封天下功臣,这田安有功,也当封之啊。且齐王建被秦冤杀,朕对其一向多有怜悯,今日既然光复齐国,也要选一齐王建后裔,续其血食。” “你们说朕以胶东为国,封田安为胶东王,如何?” 蒯彻、陈平闻言,双眼大睁,一脸惊讶的盯着吴广。 田安是齐王建的亲孙子,而齐王建又是齐国的末代君王,所以田安从血脉上来说本来就有继承王位的权利,他在齐国也有自己的亲信势力。 且田安也确实在对付田荣兄弟的时候,有所功劳。 吴广如果真的要封他为王,那是说得过去的,且相信田安和他的支持者都会欣喜若狂,绝不可能反对。 齐国四郡,被田假献了一个半给唐国,现在就只剩两个半郡了。 皇帝要是再把胶东独立为国,那田假的齐国岂不就只剩下一个半的郡县了? 这样的齐国,还能称作东方大国吗? 第466章 :唐皇裂齐 四月下旬,齐都临淄。 田假见到了从河北归来复命的相邦。 “皇帝得了大王献土,十分的高兴,并当朝说后续会从我齐地撤大军归国,让大王勿要为此忧虑。” “大王,只待唐军一走,我齐国便无忧矣!” 田光带回来的是一个好消息。 田假闻言大喜,伸手一拍案几:“好啊!等韩信那厮把唐军带回去,孤便可真正的做一个齐王了,不用做什么事情都还得先和他们知会一声,弄得孤就像是他韩信的臣子一般。以后没了唐军在侧,孤晚上睡觉都能睡得踏实了。” 对于驻扎在临淄郊外的那支唐国大军,田假这些日子以来是越来越看不顺眼。 他知道自己能走到今天是靠了唐国的帮助,也是临淄城外的那支大军将他扶上了齐王的宝座,之后还留在齐国作为威慑,帮助他快速稳定政局,顺利的掌握齐国国政。 可那是以前。 现在敌人已经消灭,田假在齐国站稳了脚跟,成为了万众所拥戴的齐王。 这支军队也该及时离去,把齐国还给他了。 至于唐国相助自己夺回王位的恩情。 “一个琅琊郡加上半个济北,这偌大的地盘可比韩魏所献的要多,足以表示孤的谢意了吧?孤已偿还了昔日的恩情,从此也不多欠他唐国。最多以后在外面向唐国皇帝称臣纳贡,但是在这齐国境内,还是由孤说了算!” 田假曾见过真正的齐王是什么样模样。 他的父亲齐襄王,还有兄长齐王建都是齐国境内说一不二的君主。 至于外面强大的唐国,田假可以效仿当年他母亲君王后的政策。 对外恭谨侍奉,对内则至高无上。 他要做和父亲、兄长那样的齐王,而不仅是由唐国扶持的傀儡,所以他想尽快赶走唐国的驻军。 以献土偿还了唐国相助,田假的目光便转回到齐国内部的问题上。 胶东。 “田安这小子最为狡猾,之前孤被田荣驱赶到河北时,他冷眼旁观未曾帮助,甚至还主动去归附逆贼,成为田巿、田荣的座上宾客,真是我王室之耻辱。孤后来借着唐国之力杀回齐国,他又见势不妙举旗响应,占了胶东和琅琊两地,表面上听孤号令,实则另有心思。” “要不是孤怕借助唐军去征讨他,会使得唐军深入我齐国腹地,到时候不好赶出去,早就让韩信去收拾他了。现在这田安还敢让即墨大夫入朝,劝孤收他入嗣,如此大胆无耻,这是欺孤无子啊!” “我那兄长怎么会有这种后代,真是一个卑鄙的小竖子!” 一想到田安。 田假就没什么好脸色。 他能毫无迟疑的向唐皇献出琅琊郡,原因之一就是琅琊郡是被田安势力控制的,不借助唐军,他很难实际掌握。既然不是田假自己实控的领土,他将其献出去,心里就容易接受的多。 而田安虽然占据了胶东、琅琊等地,心里也怕田假会指使唐军来攻打他,所以一边在明面上向田假称臣表示拥护,一边又让即墨大夫来临淄居中调和,向田假给出了一个“皆大欢喜”的方案。 田假的儿子、孙子全被田荣兄弟杀光了,没有子嗣继承王位。 田安希望田假能过继他入嗣,做齐国的太子。 这一来他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再无分彼此,田安也可放弃在胶东割据,入朝拥戴田假为王。 看上去皆大欢喜。 胶东将会被田假控制,田假也将有合适的王位继承人。 可他心里并不舒服。 当年田假仓皇逃到河北的时候,田安身为王族嫡系不仅不保护同宗兄弟,反而安然归附田荣等逆贼,坐视田假的子孙被杀光。 现在田安又摇身一变,想要做他的孙子,等他死后继承王位,颇有一种吃绝户的感觉。 “且孤虽老迈,未尝不能再生子嗣!” 田假拒绝了田安的提议,并一直在想办法该如何收拾对方。 现在他得到皇帝将要撤走唐军,不会在此常驻的回复,便生出了利用唐军的想法。 “在韩信撤军之前,孤将命人去警告田安,让他速回临淄做我齐国的大将军,否则孤当宣告其违诏不听,请唐军前去诛灭!” …… 即墨。 作为齐国控制胶东的枢纽城市,也是齐国五都之一。 这里和临淄有着宽敞的大道连接,使者乘马来往,几天时间就可抵达。 田安很快就收到了来自临淄的齐王诏令,脸色阴晴不定。 “老匹夫真是无情,我甘心去给你做孙子,你竟然还拒绝,反以唐军来恐吓我。无情无义的老东西,活该断子绝孙!让你死了也无人祭祀!” 田安骂骂咧咧,这时候也不以叔祖父去称呼田假了。 其子田怀在旁忧心忡忡。 “父亲,田假派人前往河北向唐国皇帝献纳土地,将琅琊郡献给了唐国。现在韩信派大将葛婴率军去接收琅琊,吾等在彼处的人皆不敢抵挡。且因为有田假献土,当地的大族都俯首听命,无人敢反抗唐军,自甘并入唐国。有此事在前,那唐军必然会支持田假。若是这老匹夫真宣布父亲违逆王令,让唐军来攻胶东,吾等怕是挡不住啊!” “是呀,如果只有田假一人,我还可和他周旋一二。毕竟我大父才是真正的齐王,在这齐地我还是有些号召力的。可现在他有唐国支持,真要请唐军动手,这胶东是决计挡不住的。真是可恶!” 田安说到此处,再度唾骂:“匹夫不知先祖得地之艰辛,轻易就将我齐人之土献给唐国,去换取唐皇的欢心。与其说这田假是齐王,还不如说是唐皇养的一条狗!呸!” 嘴里大骂田假献土的举动。 田安心里也明白时势迫人,他现在除了服从外没有其他选择。 否则唐军一至,他就只有毁灭的下场。 田安哀声叹气,将儿子留在胶东以做后援,然后孤身入朝,去遵从命令做田假的大将军。 对于田安的到来,田假颇为得意。 “孤背后有唐国在,小竖子岂是孤的对手,如今入了朝,还不是任由处置了。呵呵,还想割据胶东,看孤以后怎么收拾你。” 田假得意洋洋的在大殿上接受田安的朝拜,并当众故意嘲弄:“孤平齐地,诸卿皆来附之,为何大将军入朝甚晚?” 田安听出对方话中的讥讽,咬牙道:“臣之来迟,乃是为大王剿平胶东的残贼,以安齐土。” “原来是这样啊,大将军真是一片忠心,孤身为欣喜。只是大将军来得太过晚了些,若是再不入朝,孤还以为你是要做胶东王呢,哈哈哈!” 田假当堂大笑,话语极尽讽刺。 殿中的田光、田间等臣子也跟着笑。 田安久居胶东而不来,他心里的想法,大家都清楚。 嘲讽的笑容涌入耳中,田安心中愤怒,可脸上也只能露出尴尬的笑。 胶东王? 他倒是想啊。 奈何田假的背后有唐军支持,他田安哪敢反抗啊。 他只能盯着王榻上的田假,心中暗骂:“有什么好得意的,离了唐国,你田假什么都不是。笑笑笑,最好一口气喘不过来气,当场死了的好。” 对于田安的不满,田假心里是清楚的。 他利用唐军的威势恐吓田安回了临淄,接下来正想着该如何收拾这个侄孙,哪知道还没动手,就又有唐国的使者从河北来了。 “皇帝终于要让韩信撤军了吗?” 田假听说河北来使者之事,心中大喜,以为这是皇帝要传令唐军归国。 只要韩信的唐军一走,他就可以关起门来做大王,在齐国为所欲为了。 但让田假没想到的是,唐国使者在唐营短暂停留后并未离去,反而又来到临淄城,召集齐国君臣以宣示皇帝的诏令。 使者特别点名了要田安到场。 “使者为何要点名让我听诏,莫不是皇帝要杀我?我哪里惹到他了?” 田安忐忑不安,心中惊惶,对于唐皇的诏令他是感到恐惧的。 可到了此时,他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能垂着脑袋,老老实实的前往听令。 田假、田光等人则面带讥讽。 田安之前的表现实在称不上忠诚,只是碍于他的王族嫡系身份,再加上之前举兵有功的事情,他们不好公开收拾。若是皇帝在诏令中惩罚田安,那就再好不过了。 唐使张敖站在大殿上,将众人神色收在眼中,微微一笑。 转而他一脸正色的宣读起皇帝诏书。 “皇帝讨伐乱逆,平定海内,今招抚天下,欲封赏乱世之中有功之人,以顺天道大义。” “有故齐王建之孙田安,曾助我唐国大军攻灭田荣等逆贼有功,该当封赏。而皇帝又怜齐王建为秦所冤杀,有为其续祀之心,使其血食不绝。特封田安于胶东建国,称胶东王,以续齐王建之祀,为唐之臣属……” 使者声音洪亮,震动整个大殿。 除了陪同前来的唐国诸人外,殿中的齐人尽数被这道诏令所震惊。 封王! 胶东王! 田安猛然抬头,一脸的不可思议。 从未打过交道的唐皇,竟然亲自下诏封他为胶东王,让他在胶东建国,以续其祖父齐王建之祀。 “我……是王了?” 与此同时,田假也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同样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 皇帝竟然会封田安为胶东王,这到底是帮我还是帮他? 田假瞪着双眼,颌下白须颤抖不停。 “使者……这不对吧?皇帝怎能封田安为王?” 张敖转头,冷漠的看向田假:“怎么,齐王有所不满?” 田假吓了一跳。 见到一身戎装的韩信,以及其身后的甲士皆冷冷望来。 他忙道:“不!孤岂会对皇帝不满,只是那胶东乃我齐国领土,怎能封他人为王,这不太好吧?” 张敖哼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今唐皇为天子,齐国为诸侯,这齐国之土,难道天子封不得?且皇帝封齐王建之孙有功者为王,如何是封他人了?难道故齐王之子不配在齐国为王乎?” “这……这……我不是这个意思。” 田假惊慌摆手,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反驳。 齐国群臣也都沉默的看着,对此无言以对。 唐皇是君,是天子。 齐王是臣,是诸侯。 按照周时的规矩,天子是有处置诸侯的权力。当然这前提是要天子的实力强过诸侯,才能付诸行动。现在的唐国确实有这个实力和权力。 除此外,让众人沉默的原因也是田安的身份太过特殊。 齐王建的孙子。 如果当年齐国不被秦所灭,他是有继承君位的资格。 现在唐皇说他怜悯齐王建被秦国冤杀,封其孙为胶东王,不管是从法理还是道义上都是行得通的。 放到全天下也没几个人会公开指责皇帝做得不对,毕竟唐皇裂齐国之土封的王并不是唐国的人,而是齐王建的后代。 只有田假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因为唐皇封的是他的地盘,田假是损失最大的人。 正在他搅动脑子,想着该如何回绝此事的时候。 田安已是抓住机会,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对着使者大声道:“臣田安拜谢天子封赏!臣定当率胶东之民,为天子效劳!” 张敖笑着走下,将诏书递到了田安手中。 “胶东王后续当前往邯郸亲自受封,我大唐将士也会为胶东王立足建国而提供帮助。” 声音落下。 一直沉默观看的韩信,往前走了两步。 他扫了殿中群臣一眼,目光最终落在了齐王田假的脸上。 韩信一拍腰间佩剑,冷冷道:“天子诏令,尔等当尽心奉之。谁若敢违诏,我唐国大军将为天子诛之!” 齐国君臣一片惊恐。 唯有田安欣喜万分。 他向着河北方向拜倒。 “臣田安,拜谢天子!皇帝万年!” 待到高呼之后,田安起身。 他看向了一脸不甘的田假。 “齐王,日后孤为胶东王,咱们可是邻居了。” 田安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当初我给你做孙子,你不收,现在可就没这个机会了。 唐三年,五月。 在天子的诏令下,齐国之土一分为二。 西边是以临淄郡为核心,加上半个济北郡组成的齐国。 东边则是包含了整个胶东半岛的胶东国。 齐国,裂开了。 第467章 :杀鸡儆猴 五月中旬。 张敖从临淄归来,随同的还有田安。 作为皇帝下诏赐封的诸侯王。 他需要来到邯郸接受赐土封王的仪式,并当众向皇帝效忠宣誓,正式结成君臣关系。 田安对此喜不自胜。 他被田假一番威胁,本来已经认命了,只想着能在田假治下保住性命。 哪知道皇帝突然间就赏识了他,还给予了这份千载难逢的机遇。 田安能够抓住时机占领胶东,并非愚人,他在欣喜后仔细思索,隐约猜到了皇帝的目的。 “齐乃东方之大国,国力远甚于韩、魏,纵使田假割琅琊献唐后,依旧为天下第二。皇帝欲再度削弱齐国,这才裂胶东之地使我王之,这一来齐分两半,无法合力对敌,则唐国东疆再无隐患。” 田安看出来了。 但他不在乎。 没有皇帝,他就是一个任由田假拿捏的臣子,连未来的命运都不一定能掌握。说不定哪天就被田假给弄死了。 是皇帝让他能够裂土称王,一步登天。 所以田安也愿意向皇帝献出他的忠心。 当他来到邯郸,向皇帝觐见时,便匍匐在地,当着众臣之面宣告。 “陛下于臣,恩德大于父母。自臣以下,田氏世代皆愿为陛下之仆,世世效忠,若有违誓,天厌之!” 和当初的魏豹一样,田安也是指天发誓效忠,同时还说出了世世代代为臣仆的话语,一切都是为了表达他的忠心。 “好啊,有胶东王在东境守护,朕就放心了,不怕有贼于齐地作乱。” 吴广笑着开口,话中意有所指。 田安被皇帝那声“胶东王”说的心神荡漾,他忙道:“若敢有乱贼闹事,臣必为陛下诛之!让大唐东境绝无忧患!” “嗯。” 吴广看着田安一脸诚恳的模样,轻轻点了点头。 田假献土,心思不诚。 他暗中包藏着防唐之心,将唐国当做了齐国的假想敌,这让吴广心里有些不舒服。 吴广想要惩罚田假,可因为天下初定,并不方便发动大战,且田假表面上没有背唐之举,齐人也无附唐之心,这时候不太好使用武力将齐地强行吞下,那样吃相未免太难看,也容易招致齐人的反抗。 还是使用谋略手段最为省力有用。 天子一道诏令下去,齐国便裂成两半。 你田假不是想在北边留一条防线,防备我唐国吗? 那朕就将你后方的胶东直接独立为国,让你连后路都保不住。 有田安在后方,足以让田假日日受惊,难得一息安寝,这个惩罚算是足够了。 除了惩罚田假外,这件事最大的好处还是将实力雄厚的齐国一分为二。 如果说占据四郡的齐国,需要让吴广多防备一下。 只剩下一个临淄加上半个济北的齐国,就实在谈不上威胁二字了,给田假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和唐国对着干。 如今的唐国局势,和汉初时的局面大不一样。 汉初高祖定天下,尊为皇帝,可实际上掌握的地盘只有约二十个郡,天下大半皆归诸侯所有。 而放眼当今天下,唐皇吴广掌握了四十余郡,中原的诸侯强大者只剩下韩、魏、齐、胶东四国。 其中除齐有一个半郡外,其余三国都只有一个郡的地盘,和汉初那种诸侯大者五六郡,连城数十的局面完全不能相比。 在绝对的实力压制下,吴广并不担忧诸侯会造反,也不需要急迫的去将他们解决。 他最该做的是让天下黔首安定几年,将之前因战争摧毁的经济和秩序恢复过来,便可彻底坐稳这个天下,到时候解决这些问题不过是反掌之间。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准备敲打一番众诸侯,让他们接下来老实一点。 今日胶东王受封,是一件喜事。 既然是喜事,那就该杀人助兴了。 吴广对田安笑道:“胶东王今日来得巧,有乱贼自南方押来,朕正欲处置,胶东王可在旁一观。” “乱贼?” 田安眨了眨眼,有些疑惑,面上则露出大义凛然之色:“既是乱贼,臣正好唾其面以骂!” 吴广微微一笑,转而看向外面,沉声道:“带乱贼吴芮上殿!” 卢陵在殿门处往外传唤:“皇帝有令,带乱贼吴芮上殿!” 吴芮? 田安神色微变。 他知道这个人,乃是西楚所封之番君,雄霸庐江郡,也是秦末一方叫得上名号的势力。 数个精壮甲士押着一个披头散发的老者走上大殿。 “陛下,小人冤枉啊!” 吴芮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向着殿中的那位君王高声大呼。 他被一路押解北上,途中曾生出过种种想法,甚至还想过寻找机会自杀,以免受辱。可随着离河北越来越近,心中恐惧加深,勇气渐消,他反倒想活下去了。 此刻他当着唐国群臣之面,用一口蹩脚的雅言哭诉着:“小人久闻陛下之名,心中思慕,早有归唐之心。陛下派使者前来,小人当时就一口答应,与其相约归附唐国。只因此事被英布那逆贼所闻,竟亲自截杀唐使,陷害于小人。小人恐惧之下,才被其裹挟。陛下,使者不是小人杀的啊!” 吴芮当众哭诉,声音凄厉。 吴广冷冷一笑。 “英布为汝之婿,又是汝手下大将,他杀我使者,与你吴芮杀我使者有何区别吗?” 吴芮咽了口唾沫,忙道:“英布虽是小人之婿,但实际上他是项氏的手下,小人并不能指使他。因陛下诛灭项氏之故,英布怀恨在心,欲抵抗陛下所遣之大军,所以才做这种事情,使者之死,实与小人无干啊。” “既然你有归附朕之心,又说使者非你所杀,但使者死后,你为何不发兵诛灭英布,取其首级来献我大唐,以求朕之宽恕。而是同英布合兵一处,在江南抵抗!吴芮,你一乱贼,还敢欺朕乎!” 吴广一拍案几,横眉怒斥,声音之大,让人闻之色变。 吴芮脸色变了又变。 他当时是想杀英布的,但可惜儿子被英布给抓住了,再加上英布还假借他的名义将使者尸体送往北岸进行陷害,他是没有办法才被英布裹挟着抵抗唐军。 吴芮动了动嘴,想要解释。 但此时殿中唐臣早已愤怒。 “吴芮逆贼,你伙同英布杀我唐国使者,罪该诛灭,今日竟还敢在这大殿上巧言令色以遮掩罪行,呸!该诛!” “请陛下诛灭吴芮,为我唐国使者复仇!” “杀我唐使者,必诛之!” “车裂他!” 群臣怒声呼喊,将吴芮的辩解声压盖下去,吓得他面色苍白,身子软的瘫在地上。 吴广冷冷的看着吴芮。 从岳成事后的奏报来看,使者确实是英布私自杀掉的,并非吴芮的意思。 如果吴芮当时能攻灭英布,拿他的脑袋来请罪,吴广或许会放过他。 但吴芮没有选择这条路,他被英布裹挟,抵抗唐军,最终才兵败被擒。 这是不争的事实,也是他该死的理由。 “吴芮逆贼,勾结其婿英布,杀我唐国使者,罪大恶极,朕当诛之!” “来人,将吴芮拉下去,车裂以徇!将其尸身,传视天下!” 吴广手一挥,便做下了判决。 “陛下,饶命……还请饶命……” 吴芮尖叫着被甲士拖了下去。 吴广则转头看向面色发白的田安,笑道:“车裂乱贼,以扬我大唐之威。胶东王恰逢其会,可亲往观之啊!” 皇帝目光炯炯,颇有神采。 裂杀吴芮而传视诸侯,想来足以杀鸡儆猴了吧。 第468章 :诸将回朝 田安在邯郸参加完封建仪式,脸色苍白的回到齐地。 他此番归来,除了带有对皇帝的感激外,还有深深的敬畏与恐惧。 亲眼看着曾经的一方诸侯被车裂。 那种四肢被撕扯开,血肉飞洒的场景给他留下了很深的阴影。 同时,他还看到邯郸城外的羽林军。 一个个身材雄壮,威武不凡,列阵迈步间满是杀气纵横,远不是他在胶东的那些兵卒能比的。 田安知道皇帝让他看这些的意思。 要是有不臣之心,就等着被唐国大军诛灭吧。 这是一个警告。 “日后绝不可与天子为敌,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只好好当一个王侯便是,才不会去学吴芮和田假。” 田安见过了唐国皇帝的威严,在敬畏中带着天子赐封的诏令直奔胶东,乖乖去做他的胶东王。 跟着他一路回到齐地的,还有吴芮的一部分肢体。 这是皇帝送到齐国给齐王看的。 “孤看到了。” 田假将目光从眼前木盘里的残肢上收回来,哆嗦着嘴唇:“快端下去,端下去。” “齐王既看不得血腥,尔等且端下去吧。” 郦食其笑了一声,让随从将那团模糊的血肉端走。然后对田假道:“今天子定海内,诸侯皆臣服,日后便将是太平盛世。而若有逆贼敢为乱,这吴芮便是其下场。齐王,当谨记啊!” 田假咽了口唾沫。 他知道郦食其的话是在暗示什么。 杀鸡儆猴。 警告田假不要有任何不敬心思。 效果是有的。 田假在皇帝裂胶东为国时,曾感到极端愤怒。 我拿出一个琅琊郡和半个济北郡来恭贺你称帝。结果你这皇帝不感谢就算了,怎得还要如此对我。 真是太过无情了! 田假心中愤怒,恨不得唐皇立刻去死,甚至还为齐国的未来设想过种种出路。 可现在吴芮的尸身给他敲响了一个警钟。 皇帝,是会杀人的。 要是敢反抗唐国,那会死的很惨。 田假看了看自己苍老的手。 他老了。 还是享一个善终的好吧。 田假低着脑袋道:“郦卿所言甚是,孤日后必好生治国,尽齐地之民以侍奉皇帝。还请郦卿回去后能在皇帝面前,为孤多多美言啊。来人啊,将孤准备的礼物拿上来。” 田假说到此处,脸上重新放出光来。 虽然齐国分裂了,他也被皇帝恐吓敲打了,但好在这支驻扎在齐国的唐军总算是要撤离了。 他田假,终于可以好好当一个齐王了。 …… 临淄城外的唐军大营。 一眼望去尽是繁忙景象。 皇帝撤军的命令已经送到了齐国。 军士们整理包裹,装载物资,做着启程前的最后准备。 “把东西收拾好,不要有所遗留,以后咱们可不会回来了。” “太好了,终于可以回家和妻儿团聚了!” “齐人真是有钱啊,这次咱们可都赚了许多,等回去后就能过上富裕日子。” “是呀,我才缴了三个俘虏就得了近千钱,再加上将军发下的赏赐,回去后足以让我修一间大屋,娶个妇人,呵呵呵。” 之前田横为了死守临淄,特意开齐国府库赏赐齐卒,以激发他们的战心。等到后来唐军得胜,俘虏了这些身怀巨款的齐军。 这些财物就顺理成章转移到了唐军手中。 韩信要的是大功,对于这些散碎的钱财并不太在意,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这当做士卒们的隐形福利。 这攻齐一战打下来,唐军将士一个个赚的盆满钵满,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什么叫做富裕的齐国。 空着手来,满载而归。 此即齐之富也。 兵卒发了财,上层的将军们自然也不会空手归家。 “韩将军,此乃齐王所赠之礼。我说不要,他还觉得我是嫌少,给的更多了,呵呵。” 郦食其从齐宫归来,身后的侍从带着好几个箱子。 这是齐王田假送给韩信和郦食其的礼物。 韩信闻言,走到一个箱子前将其打开,只见箱内皆是明晃晃的金玉,以及珍贵器玩,一看就很贵重。 “收受齐王如此重礼,若传到皇帝耳中,吾等该如何辩解?郦先生平日聪慧,怎的今日犯了这种糊涂,还是让人还给齐王吧。” 韩信虎着脸望向郦食其。 郦食其反问道:“莫非韩将军不喜这些珍宝财物乎?” “珍宝财物自是喜欢,但这东西烫手啊。” 韩信翻了个白眼。 他对政治上的东西不是很敏感。 可作为大将出征,在撤军时收受诸侯王重礼,特别是送礼的人还是刚被皇帝狠狠警告了一通的齐王,这种事怎么看怎么不对,万一被人举报到皇帝耳中,那问题可就大了。 韩信并不想因为这些钱毁了自己的前程。 郦食其闻言,指着那些财物笑起来:“将军勿要忧心,吾有一计,可让吾等安享钱财,还能得皇帝欢心,且无后患。” 韩信对钱财兴趣不算大,可听郦食其这么一说,对他的计谋有了兴趣,问道:“先生何计?” 郦食其笑眯眯道:“吾等归国,就将此财物献给皇帝,并明言此乃齐王暗贿吾等之礼。皇帝听闻,必不责怪吾等,还可借此一表吾等之忠心。而以皇帝之豪爽,很可能会将这些财物赐予吾等,如此便可安享这些钱财也,将军以为如何?” 韩信愣了半晌。 人家送礼给你,你反手就把人卖了? 不过转念一想,他们好像还真不亏。 皇帝如果不赏钱财给他们,那他们也能借此表达忠心,得到皇帝的好感。 如果皇帝顺手赏给他们,那就可以光明正大的享用这笔“齐王重礼”。 怎么看都不亏,反正受伤的只有齐王罢了。 “高!” 韩信笑道:“先生此策真高也。此事就依先生所言。” 二人商议完毕,郦食其便笑着告退,也回去准备归家事宜。 等到郦食其离去后,韩信又走到一处小帐。 一个高大的男子正坐在帐中,闭目休息。 旁侧还摆着一盘吃剩的肉食。 “钟离兄怎么连这些肉都吃不完?” 钟离眛睁开眼,苦笑道:“那唐皇曾发布告悬赏我和英布各五百金,现在英布被杀。独我潜逃,也不知这一回去,他是否会放过我。” 韩信拍着胸膛道:“钟离兄放心便是。那周兰、曹咎、季布等人尚且能降而为将,钟离兄有我韩信举荐,不仅性命无碍,皇帝肯定会给你一个好前程的。你要相信我韩信!” 见韩信信誓旦旦。 钟离眛悬吊着的心算是放了下来。 唐皇的仁厚他是听说过的,季布、周殷、周兰、曹咎等西楚降人在唐营为将,他也是知道的。他之所以担忧,还是因为英布被唐军杀了,同为价值五百金的西楚大将,他哪能不害怕。 好在他还有韩信。 “韩信,真吾之挚友也!” …… 皇帝撤军的命令被使者送至各处。 齐地这边,唐军一直撤回到历城以东,留了一个司马率五千人在此镇守后,其余大部队返回河北。 南边的薛郡,左将军司马卬留下三千人,也自率主力归去。 琅琊郡,因为有齐王献土的名义,此地无人抵抗,后将军葛婴速平琅琊,局势十分稳定。他留下一支小部队后,也开始北归燕赵。 而在楚地,右将军岳成也带着他手下的河北儿郎走在返回的路上。 不能归去的唐国大将只有两人,一个是尚在长沙进行攻略的李左车。 另一个则是平定江东后,顺带接手了庐江郡的吕臣部。 吕臣的部下主要都是楚人,并不需要北归燕赵,故而就近替换岳成手下的河北儿郎,以作为唐国在东南楚地的威慑力量,保障楚地无碍。 除了李左车和吕臣因有任务而留守当地外。 其余唐国大将都在夜以继日的赶回河北。 他们不仅是要带河北子弟回归故乡,更要回去享受他们所获得的荣耀。 以及,即将到来的论功行赏。 第469章 :信眛之交 邯郸城西,一处小院。 “哇……” 尖厉的婴啼声刺破平静。 正在院子里舂米的妇人听到声音,忙从简陋的踏碓上下来,慌慌张张的走入屋中。 趴在角落的黄狗抬头瞅了瞅,见是每天的日常,便低下狗头,再度闭上了眼睛。 妇人将睡梦中惊醒的孩子抱起来,捞开衣服喂了奶水,又轻轻摇晃安抚,唱起了赵地的民谣。 长期的劳作与熬夜让她的面容满是疲累。 她唱着唱着,又不由轻叹道:“可怜的孩子一出生就看不到父亲,父耶郎耶,何时归耶?” 就在孩子吃饱喝足,在母亲的歌谣声中即将入睡的时候,院门外传来重重的敲击声。 砰! 砰! 砰! 孩子瞬间哇哇大哭。 角落的黄狗受惊般的跳起来,嗷嗷大叫。 婴啼狗吠响成一团。 妇人气急,抱着孩子大步往院门走去。 这里是唐都邯郸,城中有专门的军卒巡视和维持治安,加之又是白天,她并不怕遇上歹人。 妇人气汹汹的拉开门闩,对着门外的黑影斥道:“哪里来的人竟如此粗鲁,真是个有母生没父教……黑……” 话到一半,她便愣住了,眼角不断有泪花滚落。 “我黑山回来了!” 黑山哈哈大笑,伸出大手一把将妇人和她手里的孩子揽在怀里。 “我为皇帝打完了仗!” “我活着回来了!” 想到战场上死掉的一个个同袍。 黑山的眼睛也变得湿润了。 他回来了,但很多人却再也无法回来。 类似的场景在河北诸城不断出现。 从六月开始,诸部唐军就陆续归来。 各级军吏为士卒们核算好功绩,检验无误后,便开始一部接一部的散去。 解散大军,这是国家在战后缓解经济压力的重要需求,也是众多将士与其父母妻儿的渴望,是不得不做的事情。 不过皇帝没有一口气将军队全数解散。 除去羽林军外,葛婴的飞熊军、韩忠的龙骧军也暂被留了下来,要等到秋收后征召一批新卒进行替换,到时候再让他们回去。 至于司马卬的虎贲军,因为之前几场血战,损失极大,几乎难以保持建制,故而和其他征召兵一起解散了,日后若有需求可按此番号重建虎贲。 有羽林、飞熊、龙骧三支募兵,再加上原有的治安军,河北的军事力量足以威慑临近的齐鲁。这也是吴广敢从齐地撤军的原因。 河北与齐地离得太近,一旦生变,大军很快就能杀过去,根本不怕齐人有何变动。 “齐王为陛下所威慑,言不敢反乱,又私下赠送臣等财物,意图求吾等在陛下面前美言。臣等不肯收,齐王再三赠送,故吾等商议要向陛下禀明此事,并请献齐王之礼与陛下。” 韩信、郦食其、以及韩忠、剧武、郦商等臣子皆跪在吴广面前,陈述齐王赠礼之事。 “这老齐王啊,也是个不晓事的。” 吴广听得摇头。 他转而又对众人道:“尔等对朕无隐瞒,可为忠矣,那些东西既是齐王送给尔等的,也不用交给朕了,就赏给你们了。” 众人神色一喜。 韩信、韩忠等人皆望向郦食其。 这老头妙啊,一番小操作既让他们得了好处,又能让皇帝明白他们的忠心,真可谓一举两得。 郦食其被众人一望,嘴角也不由露出笑容,有些小小的得意。 吴广将这一幕看在眼中。 他若有所思,但没有在此事上多说,而是又问了他们一些关于齐国的战事,夸赞一番后让众人离去,只将韩信留了下来。 韩信是皇帝所钟爱的年轻将领,众人皆知其待遇不比常人,只能羡慕而退。 “陛下,齐王心思不小,恐非良臣,为何不让臣一举而灭齐,使齐地为唐之疆域。” 韩信开口,试探皇帝的口风。 吴广淡淡一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着韩信道:“你韩信今年多大了?” 韩信怔了怔,老实答道:“臣今年二十有六。” “二十六啊,真是个年轻将军。” 吴广赞了声,然后摸了摸自己颌下特意留着的胡须,平静道:“朕也二十余岁。而他田假呢?七十了吧。” “海内初定,朕当以仁德抚天下,不欲太过征伐。他田假一垂垂老朽,又能活的了几天?不过一冢中枯骨,何必放在心上。” “冢中枯骨?” 韩信眨了眨眼,他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语,仔细一想,还真有些道理。 田假老朽无用,你就算不去管他,他也活不了几年。等他一死,皇帝再收拾齐国肯定会更加容易,且没有道义和名声上的负担。只是这一来,他韩信就立不了灭国之功了。 吴广见韩信神色,便知道他心中所想,道:“海内虽定,然四夷未服,前日有镇北将军自边塞传报,言匈奴王冒顿借月氏之兵大破东胡,声势颇为浩大,日后恐有侵我中土之患。你且安心歇上几年,日后有你立功的机会。” 韩信闻言,双眼一亮。 他最怕的就是一身本事无处发挥,想立扬名万世之军功,所以对灭亡齐国颇有执念,如今听到还有塞外的胡虏为敌,心里一下舒畅了。 “臣遵陛下令,定潜心修习,日后为陛下效力。” 韩信表了一番忠心,又见此时气氛很不错,便大着胆子道:“臣昔日微末时,曾与伊庐人钟离眛相善,其后项氏渡江北上,钟离眛为楚将,举荐臣在项羽帐下做执戟郎,后侥幸得陛下赏识,方入唐营为将。” “陛下兴义兵,诛灭项氏,悬赏英布、钟离眛于天下。钟离眛心中畏惧,忆得昔日旧情来投臣,希冀能得陛下宽恕。臣不敢隐瞒此事,又忆及昔日恩情,难以割舍,愿以军功为钟离眛赎罪,还请陛下饶其性命。” 韩信说着便跪在地上,诚恳的向吴广请求。 历史上项羽死后,钟离眛同样是逃到韩信手下寻求他的庇护,但那时韩信正被人举报说要谋反,为刘邦所猜忌。韩信为了讨好刘邦,逼杀钟离眛,献其首级,可没想到转头就被刘邦绑在车中,载到洛阳,废其王位而降为淮阴侯。 此时空的韩信则因为没有被君主猜忌的处境,不至于逼杀故友,甚至还仗着有吴广的宠信,大着胆子来为钟离眛请求赦免。 “钟离眛跑你那里去了啊。” 吴广点点头。 项氏手下大将,以英布、龙且、钟离眛等人为最。 其余诸人或死或降,唯钟离眛在陈郡之战后便不知所踪。 现在他一现身,那项氏诸将就算是全了。 吴广淡笑道:“朕之麾下,有龙且、周殷、周兰、季布、曹咎等项氏之将,皆安然而享富贵。钟离眛若欲归唐,朕自当赦之,何须你用军功赎免。你回去告诉钟离眛,让他安心就是。” “陛下圣明!臣代钟离眛谢过陛下!” 韩信大喜过望,忙代故友向皇帝拜谢,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算是落了地。 当年钟离眛身在楚营而不忘提携他韩信。 如今韩信在唐国身居高位,也能为钟离眛寻一个好前程,这事以后流传出去,也能算是一段佳话了吧。 信眛之交? 韩信想到此处,就有些高兴。 吴广看在眼中,心中则有些计较。 他这唐国朝廷里的阵营算起来还真不少啊。 舒欣为首的外戚。 吕青、吕臣、邓说为主的陈胜旧臣。 岳成、阿牛、毋死、罗云等阳夏子弟。 除此外还有关中系、魏系、燕系、赵系、西楚降臣…… 可以说唐国群臣的组成十分复杂。 “封赏的时候,还得多加注意一些。” 吴广心里盘算着人员情况。 随着齐、鲁的唐军先后抵达。 六月下旬的时候,右将军岳成率领的唐军也终于赶了回来。 到了此时,吴广同几位重臣研究出来的一套新的侯爵体系,以及诸将的功勋也多有敲定。 此时除去李左车、吕臣、曹参、周殷等将领外,其余大将多聚在河北。 人员已齐,到了该正式论功行赏的时候了。 第470章 :唐皇封赏 天下大定,战事渐止。 诸军归于河北,众将聚于国都。 邯郸城的气氛被拉了起来。 城中一处大宅。 内堂上,吴冲正与母亲李氏讲述着他这一次出征的所见所闻。 为怕母亲担忧,吴冲只讲一些路上的见闻,对于战场厮杀的惨烈场面,大多是一言带过。 吴冲唯一着重描述的是随司马卬与项羽正面交战,他差点一箭射杀项羽的事情。 “若是项羽不偏头,我那一箭定中他面门,而不是只射伤此贼的耳朵。可惜啊,如果我当时将项羽射杀了,他就当不成王了。等项梁一死,我唐国灭楚的战事定然会更加轻松。” 吴冲叹息不已。 他在战场放箭伤人,多有斩获。 比如那什么项昌,当面一箭就射翻了。还有齐国大将华无伤,从他手中逃得了一次,在第二次交战时照样被吴冲及其短兵射成了刺猬,唯一让吴冲遗憾的就是错过了射杀项羽的大功。 李氏宽慰道:“吾儿已经很厉害了,不要太过惋惜。而且你最后不是还和其他将军一起围杀了项羽吗?要是你之前就把项羽射死了,最多就是一个斩杀将领的功劳。哪有直接围杀一个楚王的功劳大啊。” 吴冲怔了怔,缓缓点头道:“母亲说的是,若我先杀项羽,不过是斩将之功,还不如现在。” 听着母子二人聊天,一直默默坐在旁边的吴伯开口了。 “你杀了这么多将领,甚至最后还围杀了项羽,功劳这么大,皇帝会封你为王吗?他前段时间才封了一个什么田安当胶东王,你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封个王不过分吧?” 吴伯边说边舔舐着嘴唇,眼中颇有期待。 他因为有前科在,想要封王侯怕是不可能,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 吴冲眉头紧皱,回头盯着吴伯:“田安之封,乃是今上要削弱齐国,岂可拿来类比。且吾之功劳岂能与韩将军之灭国,岳将军之平江南,司马将军大破项羽攻拔数郡来得大,我若封王,那以诸将军之功岂不都能封王了?” 吴伯摆手道:“那能一样嘛,你可是他的亲侄子啊。” 吴冲冷笑道:“是呀,我是皇帝的亲侄,可吾父还是皇帝的亲兄呢?还不是照样被齐国间人所惑,欲卖我唐国之利。” “你……你说的什么混账话!” 吴伯脸色骤变,欲要大骂,可被吴冲那双眼睛一瞪,又畏惧的说不出话来。 在战场上经历过无数厮杀的吴冲,早已不是三年前那个被他肆意辱骂殴打的小子了。 吴冲哼了一声,向母亲告了个罪,便往外走去。 走到屋外,阳光落在身上。 吴冲脸上阴翳之色渐去,露出期待。 唐军历时一年平定天下,扫灭西楚、东楚,击破齐国,降服韩、魏,大小上百战,无数人为之奋斗厮杀,甚至有人死在这场战争中,可谓壮烈。 现在终于到了战后论功行赏的时候,众将自是兴奋交加,纷纷议论着自己该得到什么样的赏赐。 而皇帝这里也不拖沓。 在他回到邯郸,直到诸将回师的时间里,他已对诸将的功勋各有计算。等到岳成率军从楚地归来后,很快就召开了这场最为激动人心的大朝会。 唐三年,七月初一。 清晨太阳早起,光华万道,映照的皇宫殿宇辉煌。 群臣诸将皆带着期待的神色走入宫中。 “哈哈哈,韩将军破了齐国十多万大军,又杀田荣、田横兄弟,如此大功,怎么也是我唐国第一了吧!” 葛婴的大嗓门震天响彻。 昔日的他对韩信愤愤不平,如今的他可是提韩就吹捧。 除了对韩信战绩的服气外,葛婴也有自己的小心思。韩信是他葛婴的上司,韩信功劳越大,他葛婴的功劳才会跟着大,自然会不遗余力的宣扬。 韩信面露淡淡微笑,也不反驳,轻轻点头后便迈步前行,将葛婴的吹捧尽数收下。 走在后面的司马卬、岳成等人闻言,皆眉头微皱。 这小子还真是傲慢啊。 “岳将军跟着陛下自阳夏起事,大小历经上百战,取河北、破秦军,南下攻破睢阳,后续扫平江淮,击灭吴芮、英布。功劳之大,我心中佩服的很,若欲论功,我觉得还是岳将军为最啊,只可惜今上宠信韩信,让他灭了破齐大功,声势盖于诸将,吾诚为岳将军惋惜。” 司马卬摇头感叹,为岳成叫屈。 岳成面皮紧绷,盯着韩信的眼神有些泛凉。 但也只是片刻,他便转头对司马卬道:“司马兄无需激我,功勋大小,可不是按后将军的话来说。自有皇帝议功排序,吾等只需尊奉即可。我年少,就算差于那韩信也没什么。反倒是司马兄,乃是皇帝到河北时便相随的老将,资历功勋深厚,现在反被一后来者超越,我才为司马兄叹息呢。” 司马卬一怔,笑了笑,不再多言。 而与他们同行的李良则是沉默不语。 他立下的功劳也不小,但可惜有长平之败,损兵折将,已是不多做期待。 “我的前程,都败在了韩国人手上啊。” 李良暗暗叹息,想到当初韩军溃走,拖动他唐军大败的场面,就十分生气。 而在韩信与前后左右四将军身后,还跟着吴冲、韩忠、伍徐、邓说等旧将,郦商、雍齿彭越等自魏投唐的魏将,项缠、龙且、周兰等西楚降将,司马欣、董翳等昔日秦将、刘邦、樊哙、萧何等东楚降将…… 同时吕青、舒欣、张耳、陈馀、罗云等公卿,以及郦食其、陈平、蒯彻等谋士也在其中。 众人陆续走入唐宫,按照职务排序站定。 等待皇帝到来的时候,诸将们不免相互交谈议论,吹捧一下对方的功绩,或是对自己将得到的赏赐进行展望。 许多将领出自下层,他们说着说着就来了兴致,也忘了此时所在何地,不免大声谈论,且举止颇不文雅。 “皇帝至尊,群臣入殿等候当战战兢兢,以示尊奉,哪能这般举止放荡,真是无礼啊。” 殿门处负责迎接的叔孙通摇了摇头。 想到他当初在秦宫侍奉,见到的群臣等待秦始皇到来的庄严场面,再看看如今乱糟糟的模样,心头不免暗叹。 儒家讲的便是一个“礼”字。 现在的场面明显与礼相悖,他心里自是不太舒服。 好在没过多久,便有张敖、文秀等近臣前来传报。 “皇帝驾到!” 众臣很快噤声。 片刻后,便有强壮的郎官抬着步辇走入殿中。 唐皇从步辇走下,跪坐于帝榻上。 他今日穿的是红黑相夹的冕服,威严而肃穆,腰间配着三尺余的宝剑,身前的案几上放着得自秦国的玉玺。 “陛下万年!” “大唐万年!” 众臣纷纷行礼下拜,山呼以示崇敬。 “诸卿平身,入座。” 吴广淡淡开口。 群臣立刻应声而起,入座而等待皇帝训示。 吴广也不喜欢繁琐的程序,说了几句话后,便直入今日之主题。 “昔日秦虐天下,万民怀怨。朕顺天道民心,与义帝奋起而诛暴秦,欲为万世开太平。然覆秦后又有诸侯作乱,项、熊、田诸族擅起干戈,祸乱海内。朕便再兴义兵,剿灭乱逆,以平定四海。多赖有诸卿辅佐,将士用命,故得今日寰宇之安定。”朕得天下拥戴,称帝为尊,诸卿皆各有功勋,朕亦当封赏,以衬其功。” 群臣诸将神色越发激动。 皇帝话音落下,便有谒者卢陵大声念诵皇帝诏书。 “今皇帝平定海内,群臣有功,当封土赐爵以赏之……” 短暂的前奏过后,在诸将期待的眼神中,卢陵正式念出了此次的封赏内容。 “右丞相吕青,留守国都,主政后方,转输粮秣,给食不乏,使我唐军奋战在前,无乏粮之危,无缺员之厄,当为首功,封东郡聊城,为聊侯,食邑万户。” 没有先给武将封赏,而是先将此首功给了一直留守后方的右丞相吕青,而且一封就是万户,这让众人怎不惊愕。 不过吕青年长,既是陈王旧臣,又是唐国的右丞相,乃是百官之首。在战争时期负责安抚后方郡县,以及所有的后勤转输之事,第一个封他,众人虽然惊愕,但没人会反对。 吕青慌忙出列拜谢,眼中闪过欣喜。 而封了右丞相后,再封左丞相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左丞相舒欣,镇守后方,辅佐国政,使大战之时后方安定,无兵戈之灾祸,亦为大功,封下相,为下相侯,食邑万户。” 舒欣出列行礼拜谢,面带笑容。 万户侯啊,这可是除诸侯王外的顶级爵位。 而因为他是皇帝的大舅哥,当今皇后的兄长,这个封赏,更没人敢有意见,全都点头称是。 封完两个丞相后,皇帝诏令终于轮到了武将这边。 “将军韩信,建功于塞北,又于东郡破齐军十数万,于历城杀齐相邦田荣、大将华无伤,破齐都临淄,杀田横,平定齐地,功大,封淮阴侯,食邑万户。” 声音落下,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看向了那个年轻武将。 第471章 :剖符作誓 “臣韩信,拜谢陛下!” 韩信激动无比,上前拜倒称谢。 皇帝在封赏完两位丞相后,便率先来封他,这是认可他的军功啊。 这样的认可,足以让他心中荡漾。 全天下的人韩信都可以不放在眼中,唯有赏识和提拔他的皇帝,他是十分尊重的。 最让韩信感激的是皇帝将封邑放到了他的家乡,这是一种极大的优待。 功成名就,衣锦还乡,正是人之所愿也。 吴广见韩信面色感激,也微微点头。 韩信年轻,以后可能还有击胡虏而立功的机会,此时封他万户侯可能会陷入封无可封的地步。但吴广并不太怕,可以继续加封食邑,且他并不吝于给功臣一个更高的位置。 诸侯不行,那就封王。 中原之外,尚有辽阔之土,因这时代的生产力所限,中央朝廷进行大规模征伐很难,想要扩张唯有让人一代接一代的前往边疆同化他族。臣子的功劳如果太大,国内容不下,那就带人去他处为王,如西周初年那般,来一个真正的封土建国,慢慢往外扩张华夏之土。 南边的越南,东边的朝鲜、岛国,西边的河湟以西,哪里不能封? 皇帝有想法。 可对于司马卬、岳成等旧将来说,就有些不高兴了,毕竟这小子加入的太迟了,前面战事根本无他,属实是后来居上,但他们此时也不好多言。 毕竟韩信的军功是摆在明面上的。 他以弱势兵力一战击破十多万齐军,二战杀齐相田荣,三战破齐都临淄,杀齐大将田横,彻底消灭狄城田氏的势力,一举荡平齐地。这份功劳没人能够否认,诸将也没有这种打赢十多万人的战绩。 光是击破敌军的数量,就足以让人咋舌。 且韩信的功劳,其实还关系到跟随他破齐的吴冲、葛婴、韩忠、剧武、郦商、郦食其,甚至是太仆张耳的功劳。一旦当面反对,那可就同时得罪许多人了,或许这也是皇帝将其排在武将首位的原因之一。 岳成侧首,果真见到葛婴、韩忠等人脸露喜色。 皇帝大封韩信,他们怕是也要跟着沾光了。 随着韩信拜谢完后,卢陵的念诏依旧在继续。 “右将军岳成,从帝起于阳夏。攻略河北,屡破秦军,南下击楚军于荥阳、长垣,又攻睢阳。其后渡淮取九江、衡山、庐江,击灭吴芮、英布,此为大功,封泗水郡傅阳,为傅阳侯,食邑万户。” “臣谢过陛下。” 岳成双眼发亮,上前诚恳参拜。 他和韩信的食邑数居然同等。 这代表皇帝并不认为他的功劳不如韩信?只是因为其他原因才将韩信排在前面? 岳成是阳夏人,皇帝不可能像韩信那样封他为阳夏侯。但傅阳在楚地,也算离他老家不远了。 而且这地方和韩信的淮阴侯国并不算远,可以相互监视。 想到此处,岳成望向了韩信。 这样的封赏自是吴广的特意安排。 下相是西楚王项羽的家乡,对唐国统治的接受程度远不如西楚那么高。 他把大舅哥舒欣封在那里,就是有消除项氏影响的想法。 然后下相东南是唐皇直属的凌县,再东南则是韩信的封地淮阴。 下相西北则是同样为朝廷管辖的下邳,再西北是岳成的傅阳。 如此安排便有相互监视的意思,同时傅阳还紧邻着刘邦的老家沛县。 岳成之后是司马卬。 “左将军司马卬,从帝起于河北,破燕赵诸城,击秦军,入关中。南下破齐将华无伤,又败项羽,后击楚军于长垣,北上取薛郡。封三川郡卷县,为卷侯,食邑八千户。” 司马卬的食邑要比韩信、岳成少得多,光从战绩来看也确实要差一点。 韩信击破齐军主力,几乎攻灭一国。岳成连夺淮南数郡,还杀了吴芮和英布,怎么看都要比他强一点。 司马卬没有异议,上前俯首谢恩。 “前将军李良,从帝起于赵地,守井陉而破秦军,又取太原、代、雁门,随后南下击楚于荥阳、长垣,复韩地,多有功,封南阳郡胡阳,为胡阳侯,食邑七千户。” 李良眼中闪过感激,连忙参拜谢恩。 代郡和雁门郡是邵骚、虞子期攻取的,但这二人是他手下副将,功劳还是记在了他的头上,这一来就算做取三郡之功。只可惜他在长平为项羽所败,其后便退回韩地,后续没有立大功的机会,只能排在司马卬后面。 皇帝将他封在南阳,有此地离关中郡近的缘故,让他能离家乡更近一些。 而此时卢陵每说一次“击楚军于荥阳、长垣”,殿中的龙且、丁固等西楚降将便面色发红一分。 好家伙,这些人的功劳全是靠打他们得到的。 原本性格狂傲的龙且此刻只能深深埋头,不敢抬头看人一眼。 此时前、左、右三将既封,紧接着便是后将军了。 “后将军葛婴,随帝初起,席卷楚地,又北攻燕赵,随从入秦,多有斩获。其后东出破三川,击楚军于长垣,随从破齐军,平齐地。苦劳甚重,封琅琊郡诸县,为诸县侯,食邑六千户。” 葛婴没有单独略取大郡的经历,也没有擒杀敌军首脑的大功,所以得了一个“苦劳甚重”的评语,其食邑也要逊于前面数将。 “可恶啊,为什么我葛婴就是抓不住大的家伙。攻临淄的时候本来能抓住齐王,怎的被人给烹了,田横死鬼,真是气煞我也。” 葛婴心头不忿,暗暗大骂,脸上则挤出笑容,俯身拜谢。 五位将军之后,又是几位重臣。 先是李左车,这位曾经的吴广谋士,如今成为一方大将,带着五万关中兵横扫南阳、南郡、长沙、黔中等郡,功劳极大。被吴广封在赵地的武安,与卫角的卫国毗邻,为武安侯,食邑七千户。 李左车的大父李牧是赵国的武安君,吴广将他也封在此处,同样名为武安,用意颇深。 有此封赏,想来李左车也会感到满意。 “武安侯,昔日我在楚国也是武安侯。” 刘邦在人群中瘪瘪嘴,想到了他曾经当武安侯的过往。相比这莫名其妙的汉侯,他其实更想当武安侯。 你看苏秦、白起、李牧都是武安,这可多威风啊。 之后是太仆张耳,他跟随吴广很早,从取燕赵,攻略河内,抵挡王离大军,还亲自抵抗了楚军和齐军,又随韩信大破田荣,功劳是很大的。吴广将他封在了陈郡的苦县,为苦侯,食邑和葛婴相当,为六千户。 张耳微笑叩拜。 他虽是魏人,但自从被秦始皇通缉后便逃亡陈郡,在这里隐姓埋名,习惯了楚地水土。皇帝将他封在陈郡苦县,也是一个自己很熟悉的地方。 至于廷尉陈馀,前面的功劳和张耳差不多,都是从龙之功,还攻下了一个上党郡。但他后续的战功很少,后期突出的是他修订律法的功绩,故被封在苦县南边的新阳,为新阳侯,食邑五千户。 陈馀听到自己的封地就在张耳的苦县南边时,脸色微变,转而又带着阴冷的笑容望向张耳。 刎颈之交,终归还是要在一起的。 张耳被他盯得咽了口唾沫,连忙转开脑袋。 张耳、陈馀之后,是吴广两位核心谋士。 “典客蒯彻,从帝起于燕,常献智计,出使他国多立功勋,封广阳郡范阳,为范阳侯,食邑四千户。” 蒯彻大喜,他没有什么战功,光靠智谋和口才,能封一县之侯,而且还是范阳老家,这可是天大的恩赐了。 “臣蒯彻,谢过陛下。” 蒯彻连忙拜首,起身后又得意洋洋的望向陈平。 陈平淡淡一笑,他相信自己献了那么多有用的计谋,皇帝不会亏待他的。 果不其然,蒯彻之后便是陈平。 “陈平从帝起于魏,多献计谋,数有功,封于三川郡阳武,为阳武侯。食邑三千六百户。” 陈平比蒯彻少了四百户,但他的资历确实不如蒯彻,再加上蒯彻多有出使立功,陈平位在其下也是正常,已经很满意了。 听到最终裁决,蒯彻抚须而笑,眼中露出胜利的光芒。 陈小子和我斗,终究差了些啊。 这就是来得早的好处了。 接着是阿牛。 这位阳夏元从虽然没有立过什么战功,也没出过什么谋略,但他的政治宣传以及培养各部导员的功绩对于唐国的发展是很大的。更别说他和吴广的关系不一般。 吴广没有亏待这个从微末时便支持自己的发小。 将其封在陈郡上蔡,为上蔡侯,食邑和陈平一样,都是三千六百户。 阿牛嘴巴咧开了花。 “没想到我阿牛也有当侯爵的命啊!哈哈哈,我果真是跟对人了!上蔡侯,上蔡,上蔡,好地方啊!” 阿牛心中狂喜,连忙叩首谢恩。 到此几位核心功臣便被封赏完毕。 吴广对于这些人的封赏很重,一是奖励他们为唐国立下的赫赫功勋,二来也是给其他人做一个榜样。 再往下就是次一等的封赏了。 封虞子期为西乡侯,食邑三千户。 封吕臣为东乡侯,食邑两千八百户。 封栾布为高陵乡侯,食邑两千六百户。 封韩忠为繁乡侯,食邑两千六百户。 封吴冲为平乡侯,食邑两千四百户。 收复雁门、云中等郡的镇北将军虞子期当先,其后是攻略江东的吕臣。 再往后是率骑兵袭杀项羽的栾布和带着龙骧军多立功勋的韩忠同列。 紧接着是一路蹭功,还多有斩获的吴冲。 “臣拜谢陛下。” 韩忠和吴冲高兴的拜下谢恩。 吴冲心中暗道:“以我的功绩居然能与韩将军等人并列,看来还是那几箭射得好啊,光是一个临阵斩杀田荣和华无伤,便为我增功不少。” 乡侯。 比县侯低一级,但也是堂堂正正的列侯,对他们来说已经足够了。 毕竟他们怎么也不可能和韩信、岳成、司马卬这种大将相提并论。 “起来吧。” 吴广在帝榻上,微笑点头,让他们起身。 县侯、乡侯、亭侯。 这是他在封赏前几日就公布下去的列侯等级。 功大者食县,小者食乡、亭。 这也是历史上汉朝后期对侯爵制度的改良,有等级排序要更加规范和完善的多,他记得这事就直接拿来用了。 而他之所以记得这事,也是因为三国里多有描述。 关羽的汉寿亭侯,诸葛亮的武乡侯,吕布的温侯,便是典型的亭、乡、县三级,而且有进位关系。 比如董卓就曾从斄乡侯进封为郿侯。 此时卢陵继续念诏。 “封臧荼为平水乡侯,食邑两千四百户。” “封伍徐为榆乡侯,食邑两千户。” 再往下还有剧武、邵骚、邓说等人,皆以功封乡侯,食邑在千户到两千户不等。 紧随其后的则是名号不同的亭侯。 比如司马欣、董翳、彭越、郦商、张黡、陈泽、龙且等人,他们所封户数在三百户到千户左右。 “没想到我彭越居然有一天能在唐国封侯,哈哈哈,幸亏当初投唐及时啊。” 彭越喜笑颜开,觉得自己达到了人生巅峰,跟着众人行礼叩拜。 亭侯中龙且之所以得封,乃是他投降之后,还带兵奋力与项氏作战,屡次冲在前方,故而得立功劳。 同时他也是吴广在西楚降将里面竖起的一杆旗子。 而在亭侯里有一人最为引人注目。 “毋死忠心耿耿,随帝起于微末,宿卫帝侧而不移,乃天下之忠勇也。封灵寿亭侯,食邑八百户。” 毋死听到此声,身子颤了颤,第一次当着众人之面走到殿中,向唐皇拜下。 “毋死谢过陛下,祝陛下万年! 一个唐皇身边的侍卫,竟然有一天能封亭侯,甚至居于一堆武将上面,让许多人感到吃惊。 不过当他们看到皇帝脸上那温和的表情时,便明白了。 这位才是最得皇帝宠爱的人啊。 亭侯之后,就是大量的关内侯。 所谓关内侯,即是没有封地,而只享受食邑的侯爵。 受封者大多是功劳较低的中层武将。 比如灌婴、骆甲、李必、吕胜、杨武、张保、张婴、曹参、周殷、雍齿等人。 前面几个都是唐军的中层官吏,张婴则是昔日吴广旧部,为其镇守北疆,战功没多少,但资历和苦劳是有的,故而也位居关内侯之列。 其后的曹参和周殷是因跟随吕臣平定江东而得封。雍齿则是跟着郦商加入唐军,多立下战功。 “他妈的,雍齿这狗贼居然还封了个关内侯,乃公真想一剑捅了他。他这种忘恩负义的背主狗贼竟然也能封侯,他配吗?” 刘邦在心里骂骂咧咧。 仇人相见,那是分外眼红,恨不得当场将雍齿分尸干掉。 雍齿似乎也感受到他的目光,拜谢完唐王之后,回头看了刘邦一眼,咧嘴一笑,气的刘邦拳头握的紧紧的。 到此为止,唐国的诸侯分封基本落下帷幕。 剩余的郦食其这类唐营功劳低者,季布、曹咎、周兰等西楚降将,樊哙、萧何、周勃等东楚降将,章邯、杨熊、赵贲、司马夷等举义的秦降将,则是从左庶长到大庶长不等的爵位,并未有封侯的荣幸。 待到群臣诸将封赏完毕。 唐皇吴广又当众与诸侯爵剖符为誓。 “使河如带,泰山若厉,国以永宁,爰及苗裔!” 意为唐国将如大河、泰山般永存,而你们的爵位也将传给你们的后裔。 皇帝命人作丹书于铁券,一剖为二,各执其半,为分封诸侯之凭证。 众列侯手持一半,剩下的另一半则被命令送往宗庙珍藏。 见到皇帝如此正式,还剖符明誓,众臣皆心中大喜,十分安定。 皆拜呼:“陛下圣明。” 吴广高坐于帝榻,见群臣诸将叩拜而呼,脸上也露出笑容。 他今日能成帝业,除了依靠自己的后世见识能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外,也离不开群臣诸将的鼎力相助。 只要众人不生反意,他自是愿同群臣共享富贵。 而封赏完群臣诸将,皇帝的恩泽还将普及四海之众。 “诏曰:朕定海内,豪杰有功者封侯,有劳者亦当受恩泽。” “天下之民给军事劳苦,从军转输者免租税二岁。从军征战者,复其徭役一岁。” “兵不得休三年,万民与苦甚,今天下事毕,其赦天下殊死以下!” 唐皇将大赦天下。 死刑以下,皆免之。 第472章:封赏内幕 唐皇剖符作誓,并恩泽天下。 命令一出。 引起无数欢呼。 “太好了,皇帝免从军者徭役一岁。吾等明年就可以安心在家休息一年,与家人团聚享受太平,真乃前所未有之事啊。” 归家的兵卒们听闻这道旨意,与全家老幼妇孺皆欢喜雀跃。 徭役。 自古以来上层对下层所征收的力役,百姓每年都要免费去给官府干活。 一开始诸侯割据时因为服役地点不太远,百姓只在本国输租服役,负担尚能接受。等到秦并天下,疆土扩大无数倍,服役地点就变得极为远了。像楚地的人甚至会被拉到关中或是长城一线服役,这一来不管是金钱花费还是时间都是以前的无数倍,甚至一去不回,使得百姓闻“役”而色变,恐役胜于恐赋税。 偏偏两任秦皇帝又是喜欢搞大工程的,年年征民服役不休,使得自秦统一以来,百姓就没真正休息过一天。 现在唐皇免从军者服役一岁,覆盖范围有限,最多就十数万人,但这是个仁善的信号,特别是拿去和暴秦统治天下时进行对比,那真是善良到没边了。 而那些曾为大军转输物资的民夫,数量前后加起来有几十万之众,唐皇没有免掉他们的徭役,但将他们的租税免掉了两年,这也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待遇,让这些人及其家眷对皇帝同样是感恩戴德。 一道命令下去,唐皇就将中下层将士和众多民夫的心收入囊中。 这时候要是有野心家想要造朝廷的反,这些得利的人绝不会主动跟从。 军队之外,仁德的光辉还照耀到囹圄中。 除了那些犯下大罪被判了死刑的囚徒露出绝望的神色外,其余刑徒皆喜出望外。 “皇帝,赦免了吾等!” “天啦,皇帝仁德,皇帝圣明啊!” 无数刑徒为之欢呼。 但也有秦时的老刑徒露出怀疑的神色:“该不会像秦二世一样,将吾等放出去后又再想办法抓回来吧?” “既然你担心放出去还被抓回来,那你不如不出去了,就待在此处继续服刑,免得以后还多跑一次,如此省时省力,岂不美哉?” 有人讥讽开口。 更有其他刑徒翻脸道:“当今皇帝岂是秦二世那个暴君能相比的,他说大赦定然就是大赦,你这厮要是再这样乱言,当心我先揍你一顿。反正都要大赦了,我只要不把你打死,我都是无罪的,哼!” 世间最能显出效果的就是对比,有秦二世这位“圣君”在前,唐皇的大赦和恩赏显得无比珍贵,放到后世再平常不过的举动也会因秦二世的衬托而显得仁善与圣明。 一时间随着恩赏和赦免的命令下达,九州万民皆高呼天子圣明。 几道命令笼络了下层人心,封侯赐爵得到了群臣拥护,这使得吴广皇帝的位置坐的越发稳妥。 当然也有不少人对这次封赏颇有些想法。 邯郸唐宫。 一处楼台上,皇帝夫妇凭栏远眺,欣赏他处景色。 “你觉得朕这次的封赏有些重了?” 吴广侧首,望向旁侧的皇后。 舒姣并未回避,她咬唇道:“陛下所封万户侯者四,再加上诸列侯、关内侯食邑,差不多十三万户,能当一小郡了。这么多的赋税落于他人之手,总感觉于国无益。” 吴广大笑道:“不愧是一国之母,朕之皇后,果然是为了吾家所想。但这万户侯者中可还有汝兄啊。若是少封,下相侯得到的好处岂不是要大为减少了。” 舒姣微笑道:“若是众臣皆少,妾兄少些那也无妨。” “你啊你,平日里挺精明,怎得在这事上看不清。” 吴广摇了摇头,转而又若有所悟,道:“是了,你居于宫中,不识军伍,故而不太清楚朕大封之缘由。” 舒姣蹙眉道:“陛下这样做,是有何用意?” 吴广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朕从布衣至天子不过三年,又多征战在外,与群臣相聚不多,你认为群臣诸将中有多少能一心效忠于朕?” 舒姣一怔,面露思索。 吴广自己说了下去:“昔日秦始皇并一宇内,功业大哉。但其封侯者寥寥,有功之臣无万户之封,然群臣诸将却无反对者,何也?” “因为他秦国三十多代君主,经营了五百余年!” “秦皇族根基深厚,得到关中之民的拥护,就算他不大肆封侯奖赏,麾下群臣也无多少敢有反心和不满。” “但朕不同,朕起于微末,三载而定天下,看似极快,实则根基不稳,群臣诸将之所以愿意跟随朕,不过是为求建功立业,封侯拜相。如果在此时吝啬封赏,引得人心不满,岂非暗藏祸根乎?” “朕得天下,并大封列侯,使他们各得利益,彼辈便会拥护朕,拥护吾吴氏于天下的统治。不过舍一郡之人,便可稳坐天下,这能叫多么?” 舒姣居于宫中,没有同那些武将接触过,在她眼中这些人都是对皇帝言听计从的手下,现在听吴广这么一说,才知道这事情并不简单。 她轻轻道:“陛下说的是,是妾想的简单了。” 吴广点点头,又转向楼台之外,看着远处景象,目露思索。 就像他对舒姣说的,他成事太快,根基浅薄,这个天下其实坐的并不稳。很多事情如果处理失误,就可能引起叛乱滋生,天下动荡。 比如汉高祖定天下,先封了一批大功臣后,其余臣子将领日夜争功不决,一时来不及封下去。刘邦同张良出行时便看到许多将领聚集在一起私语,刘邦问张良这些人在做什么。 张良回了句他们想要谋反,这话将刘邦吓了个够呛,连忙先封最恨的雍齿为侯,稳住人心,然后加急催促丞相、御史等议功,快速封赏群臣后,才将此事稳定下来。 历史上的刘邦成事比吴广晚,同麾下将领多有感情,这样都还需要大肆分封才能稳住人心。 吴广与诸将的接触时间甚至还不如刘邦与其麾下呢,若不及时大封,难保不会有人生出想法。 他必须要通过利益捆绑,将所有的功臣武将团结成一个利益集团,如此才能稳固。 大家都有了满意的封赏,这时候再有人想要造反,那造反者面对的敌人就是整个利益集团了,这样皇帝的位置才能真正安稳。 而且他吴广真的封太多了吗? 要知道刘邦定天下时,分封了七个异姓诸侯王,他们连跨数郡,占据天下大半。 秦末之时郡约五十,除去这七个异姓诸侯王,刘邦实际控制的地盘就只有二十郡左右,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光是列侯就封了一百四十三个。 其中万户以上的至少有吕泽、卢绾、刘泽、曹参、萧何、张良。 再往下还有八千一百户的周勃、七千八百户的丁复,六千九百户的夏侯婴,至于五千户级别的更是有多人,再往下两千户到四千户者众多,数百户、千户者更是数不胜数。 这还不算数量众多的关内侯,以及刘邦曾定七大夫爵位以上皆有食邑。 这位汉高祖只占据了二十郡左右的地盘,但光是食邑就封出去了三十多万户。 吴广实际控制的疆土,除掉四个诸侯国及百越四郡外,有四十多个郡。 他的地盘在刘邦的两倍以上,且因战争结束较快,天下人口保留的更多,经济更好。这样的情况下,他以四十多个郡封了约四十个列侯,分出去的食邑差不多十三万户。 和刘邦二十个郡就能分出去一百四十三个列侯,三十多万户相比,那真是少的不能再少了。 吴广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坐稳江山,能够用这点食邑就笼络住功臣们,是最划算的事情了。 等他彻底坐稳江山,掌握大权后。真想解决列侯问题,不管是搞推恩令,还是再度改革侯制,都可以从容处置,没必要全放到现在,一切以稳定优先。 除了分封外,在列侯的功勋名次上,他其实也多有操作。 比如武将中,韩信和岳成是功绩独一档的存在,比后面的司马卬高出一层,武将功勋第一和第二当是在他二人之间选择。 吕青、舒欣两位丞相在同皇帝议功排序时,都说岳成除去有破秦灭楚之功,还是元从老臣,当为第一。 吴广拒绝了,他知道众人的想法。 但开国后,他站在君主的角度上需要思考的东西就多了。 政治、派系、人性。 岳成是阳夏元从,他同罗云、阿牛、毋死、张婴等阳夏人是乡党,先天亲近。与吕青、舒欣、葛婴等楚人老臣多有交往,甚至和司马卬也有同袍作战之情,在唐营人脉极好。 他的能力不弱,且年龄比吴广和韩信还小。 一个拥有两位丞相看重,大量功臣宿将的友谊,且立下了大功的年轻武将,对上面的君主来说可不一定是好事。 刘邦封侯时,为何群臣皆认为曹参功大当为第一,刘邦却将萧何顶在前面,并说出“功人功狗”的理论,除了萧何确实有功勋外,也有抑制曹参的意思。 吴广将韩信拉出来也有类似的意思。 韩信的功劳和岳成不相上下,用来当第一也能说过去。最关键的是这小子性格太过傲慢,且是半道加入,在唐营中没有多少亲友。 相熟者最多也就是虞子期、郦食其、郦商、葛婴、韩忠等人,甚至这些人都不一定和韩信是真心友谊。 同岳成那深厚的人脉相比,“看谁都是垃圾”的韩信简直可称作一个孤臣了。 把韩信放在前面,或许会使岳成、司马卬等人心中略有不满,这正是一个上好的靶子。 对君主来说,武将首功是性格傲慢人脉一般的韩信。远比人脉极好,且极为年轻有力的岳成要好得多。 且除去名次外,吴广也并未亏待岳成,同样给了他万户之封,足以消弭他对皇帝的不满。心中就算有抱怨,更多的会转向韩信吧。 “呼。” 吴广长吐一口浊气,揉了揉发胀的脑袋。 由争霸转向守成,他日后的行事也要慢慢跟着转变,臣子间的平衡也是个让人头疼的事情。 而在封赏后,他还有其他大事要做。 吴广深深的看了眼远处的邯郸景色。 转头望向舒姣。 “姣儿,在这邯郸可曾住腻了?” 第473章 :多多益善 七月中旬,阳光正好,暖照邯郸。 当今的天下局势,恰如这七月盛夏一般,光明而灿烂。 从南方陆续传回来好消息。 李左车在长沙、黔中两郡进展神速,已经攻取这两个郡的大半土地。 因为这两郡开发程度有限,城市的数量不多,兵卒也少,基本都是唐军一到就望风而降。这场征服战更多的时间还是耗在了赶路上面,按照李左车的军报,九月前他应该能彻底拿下两郡。 吕臣则在江东和庐江干的不错,他和手下兵卒都是楚人,与当地人风俗接近,言语相通,在他的竭力宽抚下,三郡之民逐渐接受唐国统治,没有反复的祸患。 楚地的情况日趋稳定,根据情报,韩、魏、齐、胶东四个诸侯国这段时间也颇为老实。 韩王成和张良在认真经营颍川,安抚黔首,恢复被打烂的韩国民生和经济。 魏豹倒是没有韩王成那么励精图治,他对治国的兴趣不是很大,每天大多数时候都是喝酒玩乐,并对栾布等吴广派去的臣子送了许多金玉美人进行拉拢。可惜栾布是个有节操的人,他不仅不收魏豹的礼物,反而还一纸告到吴广这里来了。 而在齐国,据说齐王田假老当益壮,纳了几个美貌嫔妃入宫。同时还找了好几个与他血缘较近的田氏后辈在身侧培养,看上去像是在为齐国嗣君做准备。 胶东方面,田安和魏豹差不多,见天下已定,不需要考虑战事,他多数时间都在享乐,反而是他的儿子田怀多有关心国政的意思,常在胶东诸城来往,与大族豪杰结交,让他父子在胶东的统治趋向稳定。 至于北边,虞子期也从云中传回来了不少关于草原的消息。 因为吴广之前派人挑拨东胡和匈奴的关系,两家比历史上提前开战,匈奴一直被势大的东胡压着打,处于劣势。 但那位弑父的冒顿单于是个有本事的。 他见情况不对,利用之前在月氏做质子时结识的人脉关系,向月氏王献上了自己的阏氏及大量财物,从月氏借得兵力。 又故意引东胡深入追击,匈奴趁势同月氏合兵,一举大败东胡主力,反向杀入东胡的地盘。 现在的草原上,匈奴、月氏正联手大战东胡,三方打得激烈,并没有余力顾及塞内。 一时间唐国境内安定平和,几乎没什么战事可言。 天下无战,武将们一时间都闲了下来。 开国草创,正是用人之际,皇帝没有让他们回封地的意思,正在命众臣商议诸将接下来的职务,让他们继续干活。 但在正式任命决定前,许多人留在邯郸无所适从,只能天天饮酒作乐。 饮酒时,一些相熟的人又不免谈到这次的封赏。 “韩信那厮灭了田荣兄弟,打下齐地,这战功我认。但他终究是个后来者,咱们之前跟着皇帝举义,一起收河北,破关中灭秦的时候,他在哪里?怕是还在项羽的手下执戟站岗,区区一个小郎中,靠着皇帝赏识才得了个领军的机会,结果论功时跑到岳兄前面了,哼,我真是为岳兄不服气!” 伍徐握着酒杯,面露不忿。 “是也,岳兄连取数郡,打下的地盘不比他韩信小,还是咱们举义元从,竟落在他身后,真是让人不服。” 旁侧的邓说、陈泽等楚人也都点头应和。 张黡更是哼道:“韩信这家伙性格太过傲慢,我前几日遇见他,与他招呼,他竟随意点了点头,像是把我当做下属一般,如此脾性,怪不得当初项羽不待见他,也就是皇帝宽仁,才能迁就他一二。若是让我来安排,说不得让他去当礼宾官,练练迎来送往的能力。” 话落,伍徐等人皆笑起来。 他们都是陈王起事时的旧部,后来附从吴广麾下,对在举义初期就加入的岳成多有交情。 在论功时,他们和有利益关系的葛婴不同,相比半路加入的韩信,更希望岳成这个起义元从当第一,故纷纷为之抱不平。 岳成却面色平静,喝了口杯中酒水,才对众人道:“论功排序已经结束,诸君再说这些也无用处。且今上对我恩宠有加,给了万户之封,我岳成心中满足,也不多想。淮阴侯的事,诸君还是少提吧,不如想想明日大朝会的事。” “还是岳兄大度啊,要换成是我,起码好几天睡不着觉。” 伍徐等人摇头感叹。 岳成淡淡一笑,又低首饮酒。 他只让诸将少提,并未明言认可这个排序,心里同样是有些不愉的。 只是岳成之前在唐皇命韩信伐齐前进行过质疑,韩信发下“不胜即死”的军令状,岳成也说如果韩信能胜齐军,他将当面赔罪。 韩信赢了。 岳成回来后也确实履行诺言,向韩信赔了一罪,当时两人关系还算可以。 他对韩信大破齐国的战绩,是有些赞赏的,只是没想到会在后面论功时,韩信会跃到他的上面。 皇帝给了岳成万户之封,比司马卬还多了两千户,丰厚的赏赐让他对皇帝生不出怨意。 轻微的不满便转到了韩信头上。 “韩信破齐,我佩服,但他的本事真比我强吗?” …… 第二日的大朝会,岳成做为万户傅阳侯,站在了武将行列的第三位。 他前面一位是淮阴侯韩信,再往前则是担任了太尉一职的汉侯刘邦。 在唐皇尚未到来前,殿中群臣皆在小声说话。 岳成略一犹豫,主动向韩信搭话。 “淮阴侯精通兵法,为今上所看重,若有机会,成当向淮阴侯请教一二。” 韩信侧首望来,打量了岳成一眼,认真的点头道:“傅阳侯想要向我请教兵法,此事易耳,找个时间便是。” 岳成脸色一滞。 他虽然确实有同韩信讨教,看看对方本领的想法,可这种场面话说是“请教”,你韩信就还真当是向你请教了啊? 正常回答不该是“不敢不敢”之类的吗? 韩信这话在潜意识里是直接将自己摆在了岳成头上。 场面一时沉默。 站在旁边的刘邦算是个老江湖,听到二人对话,觉得情况不对,便笑着来打圆场。 “傅阳侯与淮阴侯皆乃世之良将,我看说是请教,还不如说是交流,反倒是我刘邦才智缺缺,当向二位请教才是。” 岳成忙回道:“太尉说笑了,太尉得今上看中,岂能说是才智缺缺。” 二人寒暄了两句,刘邦见韩信不怎么说话,有心活跃气氛,便笑着对韩信道:“我亦不知自己才智如何,淮阴侯素来善战,看看老夫可将兵几何?” 韩信闻言,上下打量了刘邦一眼。 一个胡子半白的小老头。 他在楚营时是见过刘邦的,也知道这老头的战绩。 韩信本想说三四万,但想到郦食其曾说让他可以多与人友善,又见刘邦年老,便给了他一个面子。 “太尉可带兵五万。” 五万? 刘邦嘴角抽了抽,他虽然没带过五万以上的兵力,但觉得自己带兵十万问题也不大,怎么在韩信眼中就这么不堪了。 我老刘才能带五万人? “小竖子没眼力,不识老夫本事,哼。” 刘邦心里骂骂咧咧。 他见到一旁的岳成,眼珠转了转,已是忘了打圆场的目的,反而指着岳成拱火道:“那以淮阴侯之见,傅阳侯能带兵几何?” 岳成愣了下,没想到话题竟转到自己头上了。 韩信看了看岳成,认真道:“傅阳侯多有战功,又年少,日后还能进步,我看至少能带十万之兵。” 十万兵。 岳成点点头,觉得自己的水平可能也就差不多这样了,韩信的眼光还是可以的。只是那一句“日后还能进步”就有些听的人不舒服了。 他顺口问道:“那淮阴侯能带多少兵耳?” 韩信笑着指向自己:“我多多而益善耳。” 岳成、刘邦皆脸色微变。 好狂傲的小子! 岳成冷笑道:“淮阴侯既是多多益善,那以君侯之见,今上能带兵几何?” 这下韩信迟疑了。 他虽高傲,但对三年而定天下的唐皇,还是很钦佩的。且他隐隐知道这个问题有些敏感,不好随意说。 韩信便模糊道:“今上之能,非只将兵,乃将将耳。” 这滑头。 岳成、刘邦皆在心中暗骂一声。 韩信的行为举止,实在很难让人喜欢。 就在这场交谈的氛围越发不和谐的时候,殿外有“皇帝驾到”之声传来。 步辇入殿,唐皇入座,群臣山呼叩拜。 吴广高坐榻上,扫视了群臣一眼,见到武将前面的刘邦、韩信、岳成等人脸色皆有些不对,心中不由诧异。 不过他今日这场大朝会乃是为了一件重要事召开,也无暇多想。 开口说了几句场面话后,吴广便当着群臣之面说起了今日大朝会的主题。 “邯郸者,河北大城。朕北上收河北地,在此合燕赵之力,共抗秦军,故大唐定都于此。” “然前日朕灭项氏,收兵归来,经陈县,陈县豪杰父老于驾前叩拜,言邯郸虽好,却不宜为大邦之都,奏请朕迁都南下。” “朕意未决,诸卿对此可有想法?” 第474章 :朝堂争端 迁都? 皇帝一言出口,除了蒯彻、陈平等有所预料的人,其余大多面露惊色。 特别是那些出身燕赵的臣子。 “陛下,邯郸之地,古来形胜。其西靠太行可绝敌患,北能控扼燕地,往南可入中原,东可眺望齐鲁,故昔日赵国迁都于此,乃国都之上佳选择。陛下不可听人胡言,弃邯郸而迁都于他处!” 许多人张口反对,大谈邯郸的好处。 司马卬这位赵系的代表人物,同样没有干坐。 他高声道:“陛下举义,北取燕赵,于邯郸为王,在此大破秦军而席卷天下,燕赵子弟出力甚众,河北乃是陛下之根本,不可轻易弃之啊。” 唐国的都城在邯郸,那这里肯定会成为天下发展最好的地方,光是国民待遇都要高人一筹,赵人哪能轻易接受迁都。 赵人不想迁都,其他地方的人想啊。 邯郸在河北,气候水土、饮食风俗与南边大为不同。 河南出身的臣子,特别是那些来自江淮的楚人就有许多不是很适应这里,现在听到皇帝想要迁都,立刻就来了精神。 “陛下虽在河北壮大,可举义在泗水,又是陈地出身,实则根基在于荆楚。昔日楚地为项氏所窃,故我大唐不得已定都在河北,今项氏已灭,天下大定,陛下自当迁都于陈啊!” 阿牛这个文宣将军率先开口。 葛婴跟着嚷了起来:“就是就是,这大唐的天下又岂只是你们河北人打下的?咱楚人才是元从!昔日楚国定都在陈县,义帝举事也定都在那里,就连项梁那老贼也以陈县为都,可见咱楚地的陈县才是好地方!我看就该把这个国都迁回陈县才是!” 紧接着,岳成、罗云、邓说、伍徐、张黡、陈泽等人接连附和,声势浩大,毫不输于河北系。 就连丞相吕青和舒欣两人也都有所意动,不过他们地位较高,心态比较稳,没有贸然开口。 若换到其他事情上,司马卬、韩忠、剧武等人可能会因为楚人势大的缘故选择退让,但国都之事乃是天大的利益,他们河北人要是放弃那可就亏大了,故而当场据理力争,毫不退让。 “邯郸好!” “陈县好!” “不能迁都!” “就该迁走!” 殿中多有武将在,他们这些人的情绪上头后,很快就控制不住音量,当面叫嚷起来,一个个争的面红耳赤、口水乱喷。 甚至还有人下意识的摸向腰间,幸好是入殿前就解了剑,否则保不齐闹出什么事来。 饶是如此,整个殿中还是被各种叫骂声充斥,甚至有人骂着骂着搞起了地域攻击。 “毫无规矩,无礼至极!无礼至极啊!” 叔孙通站在殿尾,看的摇头不已,寻思着该想办法劝皇帝好好定一定这上朝的礼仪规矩了。 别说是他了,就连帝榻上的吴广也是眉头直皱。 让你们好好议个事,咋就吵成了这样? 这是一点都不将自己这个皇帝放在眼中啊。 这场景以前也出现过,可那会儿吴广还没称帝,忍忍就过去了。 现在当了皇帝,还要看你们对喷吵架是吧? “肃静。” 吴广大声说了一句。 没人理他。 啪! 皇帝重重一拍案几,用力之大,差点把上面的玉玺给崩了下去。 巨大的声音将争吵的众人吓了一跳。 他们寻声望去,见到皇帝正冷冷的看着,这才回过神来。 糟了,吵着吵着就把皇帝给忘了。 “臣等万死,还请陛下恕罪。” 阿牛、葛婴、司马卬、韩忠等刚才叫嚷的群臣连忙俯身告罪。 吴广这才点点头,冷声道:“诸君现在都是列侯公卿,有所身份,在这朝堂上怎能如此做事?吵成那样,有何用处。朕不希望再看到刚才那般景象了。” 受到皇帝警告,刚才吵架的臣子再度告罪请饶。 旁边的陈平、张耳、陈馀、司马欣等人看的暗笑,刚才可真是看了场好戏啊。 经此一事后,殿中变得清净不少。 吴广扫了群臣一眼,落到了蒯彻的身上。 他刚才看的清楚,这位燕地出身的臣子并没有参与刚才的那场混战。 “蒯卿认为邯郸可为天下之都乎?” 随着皇帝发问,众人的目光也都落到蒯彻身上。 司马卬、剧武、韩忠等人一脸希冀的望着蒯彻。 燕人赵人素来不睦,昔日唐国定都时,他们还为此有过争执。可现在面对迁都到河南的建议,还是要联起手来一同反对。 蒯彻被皇帝一问,也是愣了下。 不过他看着皇帝的神色就明白了过来。 蒯彻略一思索,道:“邯郸为昔日赵都,乃河北之中枢,据此城可控扼燕赵之地,同时背靠太行能御西方来敌,此昔日赵国能屡却强秦之故。然正因这太行之阻加上大河横隔,使得邯郸想要连通关中,就颇为不便,同时想要前往南方楚地也要隔着大河与韩魏两国,来往交通殊为不便,确实不宜为大唐之国都。” 众燕赵之臣脸色骤变。 好个蒯彻,竟然背叛了他们燕赵人的利益。 “素闻范阳侯心肠极多,不能依靠,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若是武安侯在这里,定会为吾等河北之人据理力争。” 有赵人心中叹息李左车不在,让他们在此事上少了一个大将。 不过仔细想想,蒯彻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邯郸距离关中有些远了,特别是西南边的巴蜀,政令传达十分困难,有着很强的滞后性,这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地方。 “范阳侯说得对!还是咱们陈县离关中不远,往西走南阳便可从武关入秦地,如此就可轻易控制关中,此乃大利!陛下,就该迁都咱们陈县啊!” 葛婴等人立马叫出了声。 蒯彻则瞥了他们一眼,又摇头道:“臣认为陈县亦不可,彼处在韩、魏以南,虽可离关中方便,但对于大河以北的燕赵就显得控扼无力,若想将政令传到辽东,更是遥远,亦不可为大国之都。” 刚才还为蒯彻叫好的众楚臣脸色一滞。 葛婴没好气的嘟囔着:“你这家伙到底在帮谁啊。” 眼见蒯彻接连否定了邯郸和陈县。 立刻有人双眼发亮。 李良站出来道:“昔日荀卿入秦,言关中其固塞险,形势便,山林川谷美,天材之利多,是形胜也。而秦国占据关中,一举而吞天下,此乃上佳之地。我大唐不如直接迁都关中,陛下据咸阳而称至尊。彼处正有秦皇所建之宫室殿宇,为天下之最,正可配皇帝之尊啊。” 咸阳! 此时司马欣、董翳等秦系诸将也都出面相劝。 他们毕竟是关中人,心里肯定想皇帝迁都到他们的家乡。 咸阳是天下第一大城,未经历史上的那把大火,富饶而壮丽,确实有成为大国之都的潜力。 吴广听得点了点头,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咸阳这个大秦帝都上。 不过李良的话一出口,又引得关东群臣摇头。 “不可不可,吾等可不想入关!” “秦以关中而吞天下,但同样以关中而失天下,非善地也。” “关中离燕地辽东同样遥远,而且这一来离齐地也远了,不可为都。” “然也,昔日秦始皇多次出关东巡,正是因关中控扼东方乏力,有此前车之鉴,岂可将都城迁到彼处。” 不管是燕赵、还是楚地的臣子都出口反对了。 因秦之故,关中与关东之民矛盾颇深,关东人可不想将都城迁到关中去。 之前是燕赵和楚人对喷,如今又变成了关东群臣反对入关。 眼看气氛再度激烈。 一直没吭声的陈平,突然开口:“既然诸君不愿定都邯郸、陈县,又不欲迁入关中,那不如定都天下之中,如此北可控燕赵辽东,南能扼韩魏荆楚,西能近关中巴蜀,东可毗邻齐地。如此则天子居中而掌四方也!” 群臣向陈平望来。 葛婴挠头道:“天下之中?这是哪里。” 陈平淡淡一笑。 “洛阳。” 第475章 :唐国新都 唐宫大殿,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陈平抛出了一个新地点,让刚才又差点争的面红耳赤的群臣暂时止住了争端。 帝榻上吴广双眼微亮。 咸阳,洛阳。 这正是他之前考虑的两个国都选择。 一个是秦之帝都,天府之地。 一个是周朝古都,天下之中。 现在两个地方都被提了出来,他正好看看群臣的意见。 此时的殿中形势很明确。 除了李良、司马欣等关中系将领还指望皇帝定都咸阳外,其余关东诸人见到邯郸、陈县都被挑出问题难以作为国都后,意思也逐渐倾向于洛阳。 “洛阳之地利,隔大河与燕赵相望,渡河后便是河内,北上前往上党,太原十分方便。若要到邯郸等地,可乘船顺流而下,转眼就能在赵地登陆,传令河北。与东边的齐地也只隔了一个东郡,走秦国驰道要不了多久。” “洛阳南与韩魏接壤,可就近钳制诸侯,并交通荆楚,信息传达远比在这邯郸方便。至于西边的关中,那更是相互毗邻,远比邯郸、陈县便利。故周公营都洛邑,以扼守东方,正是因其地利耳!” 陈平侃侃而谈,将洛阳的优势说了一遍。 简而言之就是一个字。 中。 洛阳位居天下之中,不管是到北边的燕赵,东边的齐地,南边的韩魏荆楚,还是西边的关中巴蜀,几乎都是差不多的距离,并不存在说你定都某一处,就会减弱对另一个地方的控制,可以规避邯郸、陈县、咸阳的一些缺点。 “阳武侯所言甚是,我也认为定都洛阳,可连通八方,控扼天下,乃上佳之选择也!” 张耳笑眯眯的开口。 郦商附和道:“若定都洛阳,则东西南北皆可兼顾。” 郦食其更谈及洛阳的形胜之处,直言道:“洛阳之地,东有成皋,西有崤山、渑池,背靠大河,面向伊水、洛水,其地形之险要与城池之坚固亦足以为恃。” 就连素与张耳不对付的陈馀也没有反对,跟着默默点头。 魏系诸人对定都洛阳是鼎力支持。 其原因正是洛阳紧邻魏地,也离他们在陈郡的封地不算远,对他们这些曾经的魏人来说,迁都洛阳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而其他人跟着陈平的思路想了下,也觉得确实不错。 洛阳距离他们各自的家乡都不算远,属于是一个折中的选择。就连在燕人看来,如果非要迁都,洛阳也肯定比关中和陈县好得多。 故纷纷点头应和。 李良、司马欣等关中系将领见到燕、赵、楚、魏系之臣皆附和赞同,声势浩大,就有些不敢反对了。他们基本都是降将出身,在唐营本来就要低那些起义元从一头,哪敢同时和这么多人作对。 他们又转念想到洛阳的西边不远处就是函谷关,从洛阳入关也要不了多长时间,远比定都邯郸和陈县好,便干脆的放弃了咸阳,跟着附和起来。 吴广见状,就知道群臣诸将在陈平的引导下,几乎达成了共识,选择了一个比较折中的方案。 而陈平的那句“天下之中”和群臣的反应,也让他想到了一些东西。 昔日秦始皇征服六国,统一天下后并没有在咸阳坐享富贵,反而多次出关东巡,南到会稽,北至碣石,东边巡行齐鲁,可谓是大动干戈劳师动众,甚至这位始皇帝最后还死在了东巡的路上。 其原因正是关东不稳,皇帝坐守咸阳而难以控制广大的关东地区,需要多次东巡以进行震慑,宣扬皇帝的威严,加强对新征服土地的控制。 现在离秦、战国之世不远,六国灭亡到现在也才二十多年,许多六国时的老人尚在,地域之分并未革除,天下人没有形成统一的意识。 吴广无贵胄身份,又取天下太快,根基不稳。 这种时候他如果和秦皇一样坐镇关中,难免会对一些偏远地区丧失控制力,最后要不然得学秦始皇那样多次巡视。要不然就得学汉高祖那般,通过大量的分封同姓诸侯王,将燕赵齐鲁荆楚的当地人同化后,才能逐步形成统一的“汉”意思。 定都洛阳,不一定能彻底解决这个问题,但也能大大缓解。至少哪一个地方出现问题,可以更快的反应过来,并作出相应处置。 在这一点上,洛阳相比咸阳是占据了优势。 他目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到刘邦的脸上。 “汉侯认为迁都洛阳如何?” 刘邦没想到吴广会突然问自己。 他忙道:“回陛下,臣觉得洛阳好啊!” “昔日臣当亭长的时候,曾前往咸阳服役,从洛阳城外经过,见其城池广大,繁华富饶,正是天子之都所在。以前周天子定都在洛阳想来也是有原因的。而且臣觉得如果定都在洛阳,至少天下黔首前往都城服役,就不用跑那么远了,嘿嘿。” 刘邦的话引得众人皆笑。 不过这也是一个理由。 昔日秦国定都咸阳,关东之人前往咸阳服役,一走就是上千里,甚至数千里,对关东人的负担很大,让人闻役而色变。刘邦就是押人去咸阳服役的路上见人都跑的差不多了,干脆心一狠也跟着逃入芒砀山为寇,他深知国都太偏远会对百姓造成很大的负担。 “汉侯不愧长者,能知百姓疾苦啊。” 吴广点头赞了一声。 他之所以询问刘邦。 是因为历史上刘邦称帝后,就是选择了在洛阳定都。 洛阳。 这本是西汉王朝最初的都城。 史书载“天下大定,高祖都洛阳,诸侯皆臣属。”“高祖欲长都洛阳。” 不仅是刘邦这个皇帝想在洛阳定都,就连其麾下群臣也都心属彼处。 “高帝问群臣,群臣皆山东人,争言周王数百年,秦二世即亡,不如都周。” 汉初君臣,从上到下多欲在洛阳建都。 最后迁都关中,主要还是因为娄敬和张良的劝谏。 娄敬的说法是秦地被山带河,四塞以为固,一旦遇急,则可起百万之众以拒敌。凭借关中富饶之土,就算关东大乱,他们依旧能保全秦国故土。 张良也是说洛阳虽有成皋、崤山之固,但如果关东有变,就不足为依靠。还是得凭借关中的坚固险要,阻三面而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 两人的核心理由都是认为关东诸侯对新生的王朝是严重威胁,万一诸侯叛乱,那对洛阳威胁可就大了,还是得定都关中,利用地理优势来“东制诸侯”。 刘邦被二人说服,这才摒弃众意,选择了入关建都。 究其原因,还是汉初的形势与其说是“秦式帝业”还不如说是“楚式霸业”。 关东七个异姓诸侯王占据了天下大半的领土,其中还有韩信、英布、彭越这等强悍之辈,刘邦迁都关中,就是为了躲避他们的锋芒。 在洛阳建都,万一这些诸侯王一起造反,那可就吃不消了。 现在的吴广则和刘邦的情况大不一样,整个天下并没有可以威胁到他的诸侯。 残留的四个诸侯国都只有一郡之地,实力和汉初那些占据五六个郡的诸侯比不了。且韩、魏、齐、胶东等国几乎都是弱卒残兵,又缺乏名将统领。 反观唐国这边坐拥四十余郡,手下有岳成、韩信、司马卬等悍勇之将,几支募兵更是百战精锐。 这种情况还怕他们? 真要发生冲突,只需唐皇一句话,数月之内,四国便可直接除名。 没有了历史上刘邦迁都关中的理由后,从实际情况来看,洛阳的优势就要比咸阳大的多。至少可以让吴广在不分封同姓诸侯的情况下,能更容易的稳住天下形势。 至于紧挨着三川郡的韩、魏两国。 “朕若迁都于洛阳,此二王怕是得忐忑度日,辗转难眠了。” 吴广想到这里,嘴角微微上翘。 等唐都搬到洛阳去,就不是他怕韩魏造反,而是韩魏怕他了,两王的任何举动都能以极快的速度传到天子耳中,那可真是睡觉都不安稳。 而诸侯国因为离中央朝廷的国都太近,使得朝廷行政不便,是不是就有了正当的理由将他们徙走了呢? 心中思虑既定,吴广便不再犹豫。 他当着众臣的面,做出了这一次迁都之议的最终裁决。 “洛阳乃天下中,其地甚好,可为天子之都,朕亦心属之。” “传朕诏令,即日起我唐国将迁都于洛阳!” “咸阳,依旧为唐之西都。” “邯郸为旧都,于我唐国多有功勋,朕亦不忘,诏免邯郸之民租税一岁。” 第476章 :两王惊怒 唐国将要迁都了! 皇帝诏令正式发出,公告于天下。 除去一些有见识的智者外,余众皆大为惊讶。 其中尤以邯郸之民最为激动。 “怎么就要迁都了,难道咱们邯郸不配做都城吗?” “皇帝能成今日大事,多亏我河北子弟为其浴血奋战,怎么刚定天下就要将都城迁走了?朝中的司马将军难道就不反对的吗?” “听人说咱河北的将军都是反对了的,最开始是那些楚人提议要迁都到陈县去,然后又有秦人说要迁到咸阳,最后被司马将军等人据理力争这才改到了洛阳。” “原来如此,相比陈县和咸阳,这洛阳的位置还算不错,离咱们邯郸也不远,倒是能够接受。” “管他的,皇帝这次迁都还下诏要为咱邯郸之民免税一年。之前吾儿曾被征去为大军转输粮秣,赐免租税两年,现在皇帝迁都又给免了一年的租税,这岂不就是三年都不用缴纳租税,我觉的不错!皇帝给的够多了!” 这一次的迁都,邯郸人多有不满,不过皇帝的免税政策平息了一部分舆论。 对下层黔首来说,减免租税是实实在在的优惠,能为他们减轻家庭的负担,这让许多人在感叹之余,对迁都的决定并不是很反对。 最为不满的大概就是邯郸当地的大族了,一旦国都迁移,他们就会失去帝都居民的身份,利益损失是极大的。和这比起来,减免一年的租税连屁都算不上。 可现在下层被皇帝抛出的利益安抚,上层的公卿贵族在迁都之事上达成了一致,这些邯郸大族的意见也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迁都的事情很快进入了流程。 吴广先派左丞相舒欣前往洛阳,查看当地的具体情况。 洛阳王城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八百年前。 姬周灭商后,为了方便控制新征服的广大区域,周公在洛水北岸修建了王城和成周城,作为周之东都,以成周八师戍卫,控扼东方。 到犬戎之祸时,周平王东迁洛阳,存续了五百余年。一直到五十年前秦王灭周,才终结了洛阳天子之都的地位。 正因为洛阳是周天子所居的缘故,这几百年里天下就算打得再乱,洛阳也没有遭受过大规模的战火波及。就连秦国灭周也是轻易夺取,没有在彼处进行屠杀和摧残,这让洛阳王城保存的很不错。 舒欣传回来的消息就是洛阳可居。 其宫室虽然比不上咸阳的壮丽繁华,但该有的东西都有,很多都是现成的,只需后续修葺和扩建一下,就可适配天子的地位。 “洛阳既可居,整饬之后,下月正式迁都。” 吴广深知迁都这种事在立国之初最好快速完成,拖得越久越容易出问题,当即定下了具体的日期。 历史上刘邦是在决定迁都的时候,便“是日驾,入都关中”,做的那叫一个果断。 唐国的摊子要稍微大一些,也没有外在的危险,不用表现的那么急迫,一个月应该差不多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整个唐国朝廷就以迁都为中心忙碌起来。 一批官吏和工师先行前往洛阳进行各官署机构的规划,同时邯郸城内的府库物资也逐步进行转移。 洛阳方面,得知大唐皇帝将要迁都于此的消息,当地人欣喜若狂,特别是那些洛阳的豪门大族更是嗅到了千载难逢的机遇。 “咱洛阳好啊,周定都于洛阳得享八百年天下,秦定都咸阳则二世而亡。可见洛阳才是真正的天子之都,皇帝真是好眼光!” “皇帝迁都需要什么,吾等皆全力献纳,为天子效忠!” 洛阳当地的豪杰父老、大族尊者,尽数主动加入进来,出人出力,为唐国迁都贡献自己的力量,希冀能够得到皇帝或者是唐国高官的赏识,为自己和家族博一个光明的未来。 邯郸人忧虑愤懑。 洛阳人欣喜若狂。 而在洛阳南边,仅相距几百里的韩国,情况就有些不一样了。 中下层的韩国人一时间意识不到皇帝迁都洛阳代表了什么。 甚至一些商贾还为此感到高兴,觉得唐都就在隔壁,那肯定会带动三川、颍川两地的经济发展,让他们的生意做到更好一些。 新郑城的韩王宫。 韩王成脸色难看,对召入宫中的张良和公孙信大倒苦水。 “洛阳离新郑不过三四百里,车骑来往一两日就可抵达,就算是步行也用不到十天。皇帝离得这么近,孤在韩国做点什么事情,他即刻就能知晓。若是要对我韩国不利,其羽林军一动,几天之内就能打到新郑来,这让孤如何能够安寝啊。” 韩王成说着还打了个冷颤。 唐都在邯郸,有着北边的三川郡和大河作为阻隔,两地来往并不是很方便。 天高皇帝远,他就可以在韩国体会到真正做王的感觉。 一言九鼎,十分霸气。 可要是皇帝搬到洛阳来,隔壁突然间多了个领导,他说话做事就得小心翼翼了,堂堂韩王从此得夹着尾巴做人,心里哪能舒服的起来。 听到韩王成为这事担忧,公孙信略微犹豫后,道:“大王既然担心,不如吾等练一些精卒守卫新郑……” “不可!” 张良大惊失色,连忙阻止道:“皇帝迁都洛阳,你在这里练兵岂非要造成误会?若是因此被皇帝视为威胁,那是对我韩国不利啊。且练兵有何用处,难道挡得住唐国大军吗?此时不仅不能练兵,大王还要将除维持治安外的兵卒尽数解散,好让皇帝放心,日后才会对吾韩国宽仁。” 话到最后,张良叹息起来:“我早知邯郸不宜为都,以唐皇的见识定然会选择迁都他处,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公孙信闻言,默默低下脑袋。 他建议练兵的原因主要有两个。 一是听韩王成说他忧虑的难以安寝,就想为其增加点安全感。 第二则是他听闻同名的韩信在齐地屡立大功,成为天下名将,心里不免有些忌妒,就想趁此机会增长点练兵的能力。一时没想到这事太过敏感。 韩王成知道张良说的是现实,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闷闷的苦着一张脸。 张良没有宽慰他,反而还神色严肃的叮嘱:“皇帝迁都洛阳后,大王要准备一份厚礼亲自前往恭贺,以示我韩国的诚意。” 听到要准备厚礼前去恭喜唐皇迁都。 韩王成想到了颍川郡被秦军、楚军肆虐后的残破模样,又想到自己府库中寥寥无几的珍宝,甚至自己的车驾连同花色的马都凑不齐。 “天下,会有孤这么穷的君王吗?” 他的脸色更苦了。 而在韩国隔壁的魏国。 魏豹也知道了皇帝将要迁都到洛阳的消息。 如果说韩王是惊惧。 那魏王就有些惊怒了。 “这吴广迁都到洛阳来,孤看他肯定是想更好的控制我魏国,可恶啊。孤都把东郡献给你了,你竟然还得寸进尺,不断欺辱孤。” 魏豹的心情很恶劣。 他对皇帝的不满主要来源于魏相栾布。 此人软硬不吃。 送他金玉珠宝,不收。 送他美女舞姬,不要。 拒绝完了,还要劈头盖脸的教训魏豹一顿,甚至还传信到邯郸告状,这让魏豹十分生气。 这事也就算了,魏豹大不了放弃拉拢就是。 最让他愤怒的其实是修建宫殿的事情。 魏豹新登王位,想要在睢阳城中修建一座富丽的王宫,好匹配自己的王者身份。 他准备下令征召大量魏人服役,并加收赋税作为资金。 但这时候栾布站了出来。 他以大战之后民生凋敝为由,强行阻止魏豹大修王宫,说至少要等到明年农忙后才可慢慢做这种事情,而且以魏国现在的情况也不宜将宫室弄得太过华丽,让魏豹暂且将就一下,多考虑黔首的负担。 魏豹很是愤怒。 “竖子欺孤!” 如果换做是其他人,他当场就拔剑砍了,可栾布的背后是皇帝,这让魏豹不仅不敢向他发怒,还得强笑着点头称是。 除此外,还有许多事情魏豹和栾布一旦在看法上有了冲突,最后基本都是魏豹进行退让。 一个君王竟然向臣子妥协,这真是毫无当王的体验。 我魏豹是魏王? 还是你栾布是魏王? 魏豹心头的怨恨越发积聚,甚至转移到了皇帝的头上。 这时候吴广又宣布迁都到洛阳的消息,更加让魏豹气愤了。 “民生凋敝,不可劳师动众,那吴广为何要在此时迁都,而且听说他还要在洛阳扩建宫室!这吴广能做,我还不能做了?” 魏豹怒火澎湃。 他觉得栾布就是吴广专门派来控制他的,现在皇帝迁都到洛阳来,也是为了更好的监视自己。 “孤如此忠心他吴广,不仅一路相从,为其同秦楚两军征战,甚至还把想要的女人都送给了他。结果还被这般对待,真是伤透了孤的心!” “世间竟有如此无情之人!” 可愤怒归愤怒,魏豹很清楚弱小的魏国绝不会是唐国的对手,他也没有任何造反叛逆的想法。 和亲信柏直进行商议后,他决定表面讨好皇帝,内里实则要想办法夺回自己在魏国的权力。 “这栾布的手伸太长了,现在就不准孤这样,不准孤那样,等到吴广正式迁都洛阳,离我魏国近了。他怕是要将孤彻底压住啊。孤得想办法将权力夺回来才是。” “我魏豹,才是真正的魏王!” 韩、魏两国因为唐皇迁都之事各有反应。 时间眨眼即逝。 在唐国上下的全力运作下,迁都的准备工作基本完成。 八月十九日。 唐皇吴广带着百官群臣正式离开邯郸,迁唐都于洛阳。 第477章 :万寿无疆 八月下旬,秋阳如虎。 这本该是让人烦躁窒闷的时候,洛阳内外却是一片热闹,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许多洛阳人行走时会略微抬起下巴,露出淡淡的傲然神色。 他们很骄傲。 唐皇已于昨日带着群臣百官驾临洛阳。 从现在开始,洛阳人就取代了邯郸人,成为了大唐帝都的居民。 身份水涨船高,得到的好处也不小。 先是皇帝赐洛阳居民羊酒,以示庆贺。 同时城中好些地方还摆出了高大的戏台。 舞台剧进化之后的“唐戏”在万众瞩目下上演,供人免费观看。 《项羽屠襄》、《灭项》、《田荣虐民》、《三战英布》、《吴芮杀使》、《战江南》、《永奉天子,万寿无疆》…… 无数批判诸侯虐民之举,赞颂唐皇仁政,宣扬唐国获取天下正当性的戏剧在不断的上演。 从未见过的戏剧形式,让缺乏娱乐的人们看的双目发直,如痴如醉。 而演员们精良的装扮,娴熟的演技,加上贴近时事人心的剧情,更是让许多人代入其中。 当看着凶神恶煞的“项羽”在狞笑声中下令屠掉襄城,杀光满城男女老少时,无数观众为之愤怒咆哮。 “项氏该死!” 他们一个个拳头紧握,要不是有兵卒持戟在台前守卫,他们恨不得立刻冲上台去围殴打死“项羽”。 因为他们知道台上演的事情是真实的。 襄城。 真的被项羽屠光了。 和他们同样身份的襄城男女被项羽杀的一干二净。有现实背书,这代入感直接拉满。 一直等看到“唐军铁骑”当面撞死“项羽”后,无数人才长出了口气,为之叫好。 “杀得好!” “撞死项羽这狗贼,将他踩成肉泥!” “大唐威武!” 后面又看到“英布”和“吴芮”翁婿勾结,背信弃义杀戮唐使时,观众们彻底代入唐军的角度,一个个气的眼睛发红,牙齿咬的咔咔直响。 直到“英布”痛苦的惨叫着,被愤怒的唐军战士砍成八块时,他们才为之欢呼叫好。 …… 经过精心搭配的剧情,让人逐步了解到项羽、英布等割据诸侯的残暴,同时也大概知道了大唐皇帝是如何翦灭这些乱贼,安定天下,让他们享受太平生活的。 原本对于皇帝模糊的印象,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一个安定四海,让万千黔首免于被项羽、田荣、英布这种乱贼所侵害的圣君! 要是没有唐皇,他们的未来将被项羽这种恶贼所统治,那该是多么的令人绝望啊。 一场场演出让人真正的带入了“大唐子民”的身份。 最终在《永奉天子,万寿无疆》的剧目中,无数人一起高呼。 “皇帝万年!” “大唐万年!” 欢呼声响彻全城,甚至传入洛阳南宫。 …… 听着宫城外传来的隐隐呼声。 吴广嘴角微微上翘。 “陛下为万民扫除群贼,安定四海,不仅是这洛阳的百姓崇敬陛下,我韩国上下也都视陛下为万世难出的圣君,诚心尊奉。今日闻陛下迁都于洛阳,吾等皆为能离天子近而感到欣喜,此乃臣与韩民之心意,还请陛下笑纳。” 韩王成站在面前,小心的夸赞着,并献上礼物。 说是礼物。 其实就是几块美玉和一颗夜明珠。 特别是那颗夜明珠,吴广瞥了眼,发现这居然还是他之前送给韩王成的那颗。 真穷啊。 穷到将别人送的礼物拿来送给原主人。 对于韩国的经济情况,吴广是知道些的。 作为连通三川郡和陈郡的重要通道,颍川一向为兵家必争之地。 陈胜起事时曾派周章带军从颍川过去杀奔关中,章邯出关后又是南下颍川直扑陈县。项梁带人在颍川和秦军打过仗,对峙好长一段时间。郑昌担任韩相后,在颍川收刮过财富…… 总之颍川屡经兵灾,能抢的东西基本都被抢了,说是一穷二白也不为过。 现在韩王成把仅有的宝物拿出来恭贺吴广,这份心意还是值得感动的。 特别是对比魏豹只派了其司徒前来恭贺,韩王成亲自拜见的举动就更显得诚意十足。 “韩王与韩国百姓的心意,朕领了。赐韩王五百金,帛千匹,好马十匹,以赏韩王忠贞之心。” 吴广淡淡开口,给予了回礼。 韩王成闻言,双眼大亮。 好多……好多啊! 皇帝的大方超出想象。 他和下首的张良对视一眼,两人皆露出欣喜,忙拜倒在地:“多谢陛下赏赐!臣跪谢陛下恩德!” 这一来,反倒将魏国司徒弄得尴尬和忐忑起来。 皇帝只赏了韩王,没有赏赐他们魏国,这里面就显露出喜怒倾向了。 不过这也没办法,人家韩王和相邦亲自前来恭贺,你魏国就来了个司徒,怎么可能也得到韩王的待遇? 通过赏赐韩王表达自己的态度后,吴广也没有过多言语,只下令当晚在洛阳南宫置酒设宴,以庆迁都之事。 当日晚间。 洛阳南宫华灯万盏,耀如白昼,十分绚烂辉煌。 唐皇宴请群臣百官,以及韩王、韩相、魏司徒。 歌舞升平,一时欢乐。 由叔孙通组织的大型歌舞更是喜庆非凡。 编钟敲响,琴瑟齐鸣。 乐人们演奏着《诗》中对君王祝福和颂扬的《天保》。 天保定尔,亦孔之固。俾尔单厚,何福不除……禴祠烝尝,于公先王。君曰卜尔,万寿无疆!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乐曲喜庆,歌声悠扬。 舞姬翩翩跃动,带来极佳的视听享受。 在这场庆贺大宴的最后,由两位丞相领头,唐国群臣百官,加上韩王、韩相、魏司徒等人,一起向唐皇叩拜。 “臣等愿陛下万寿无疆!” …… 庆贺的酒宴散去。 吴广红着脸回到寝宫。 “陛下难得喝这么多啊,看来今日是真高兴了。” 舒姣微微一笑,正要上前去搀扶吴广。 吴广有些醉意,但意识还留有清醒,抬手道:“你这肚中还有一个呢,不用搀扶。” 说着他自顾走过去坐下,然后打量着舒姣微微凸起的腹部,嘀咕道:“也不知这个是男孩还是女孩。” 自吴广归来已过了小半年,这时间足以为大唐皇室再增添一些未来的成员。 舒姣反问道:“陛下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吴广哈哈笑起来:“都行,反正以后还有。毕竟当初我对皇后说的可是日后必有厚报!” “陛下!” 舒姣脸色一下就红了,作势轻轻打了吴广一下。 夫妻之间亲昵举动,并无关乎尊卑之举。 吴广笑着正想将她揽入怀中,却又发现手脚有些虚浮,不太受控制。 群臣敬酒,今晚喝的可不少。 “询儿睡了吧?” “乳母带到旁边去了,已经安睡。” 吴广点点头:“朕今晚有些醉了,就不在你这边歇息,否则误伤了怀中胎儿可就不好了。” “陛下还是这般细心。” 舒姣也看出吴广脸色颇红,想来喝了不少,万一睡梦中打到孩子就不好了,并未过多挽留。 吴广与她亲昵了一番,便走了出去。 门口的侍女慌忙行礼。 吴广没有搭理她们。 夜风一吹,让他有些清醒过来。 接下来要去哪里休息呢? 莫名的他想到今日韩王成亲自前来拜见,魏王豹却只派了个臣子前来的事情。 “魏豹这厮对朕远不如韩王心诚啊。不管是不是张良指点,至少韩王的姿态还是让人喜欢的。” “魏豹,这人不行。” 吴广摇摇头。 想到魏豹,他又联想到之前西楚侵魏时,魏国为了向唐国求援,派人献纳一批美人的事情。 当时战争开始的太过突然,他满腹心思都放在出兵救魏上,并未在意,只让人送入宫内。 等到他回来后,又因为齐地、封赏、迁都等等事情纠缠,也未整理过后宫,如今才想起还有这批魏女在。 感觉来了,便没有过多犹豫。 吴广让人在前引路,前往魏女所在…… 第478章 :龙踞吾腹 月夜幽深,映照唐宫。 吴广躺在榻上,拥着容貌姣好的魏女,嘴里却赞扬着另一个男人。 “吕不韦为我大唐做了件好事啊,这宫室修的还算不错。” 他打量着室内装潢,优雅而有格调,轻轻感叹了一句。 洛阳王城的情况远比他想象的要好很多。 在来洛阳前,他本以为周天子穷鬼一个,甚至还闹出过“债台高筑”,天子被人逼宫要债的大笑话。这洛阳的王城怕是会显得有些穷酸,很多东西都会是几百年前修建的,就算能用,肯定也带着股老气,比不过邯郸的王宫。 等他真来到这里,却见洛阳南宫的装潢设计虽称不上壮丽豪奢,但也是颇为贵气优雅,很多宫室的修建年份并不长,没有想象中的那种穷酸老气。 这些是吕不韦的作品。 大秦文信侯,食洛阳十万户。 洛阳曾是吕不韦的封国,受封长达十余年,其罢相后还曾回到洛阳待了岁余时间。 当时诸侯宾客使者相望于道,前来拜会,吕不韦亦大修洛阳南宫,为礼待使者宾客。 以吕不韦的财力和审美,洛阳南宫修的还是很不错的,再加上时间离得近,在这时代算得上新建筑了。也不怪历史上汉高祖欲长都于此,除了洛阳为天下之中外,这些现成的宫殿也带有吸引力。 听到皇帝自顾夸赞,赵子儿想要吸引目光,便娇声问道:“陛下,这吕不韦是谁呀?莫非是修建宫殿的匠人工师?” 吴广一怔。 转而打量着面前的年轻姣好的容貌,便释然了。 吕不韦都死二三十年了。 这些年轻女子不知道也是很正常的事。 吴广此时醉意略散,倒也和气,顺口讲起了吕不韦投资秦公子异人,助其登上秦王之位。异人也不忘二人约定,将吕不韦提拔为秦国丞相,封洛阳十万户给他的事。 听到这个故事,赵子儿身子颤了颤,脸露犹豫之色。 吴广察觉到异样,问道:“你有何事?” 见皇帝询问,赵子儿不敢隐瞒,再加上她被刚才异人与吕不韦相约的事触动,便如实道:“妾等魏女入宫时,陛下忙于国事未曾临幸。故吾等姊妹相约,先贵者无相忘。” “先贵者,无相忘?” 这让吴广想到陈胜那句“苟富贵,无相忘”,不由来了兴致,问道:“尔等相约者都有何人?” “管姬、薄姬……” 薄姬。 吴广眉一挑,有个名字挺熟悉啊。 “魏国、魏豹、薄姬……没想到啊。” 皇帝的命令传了下去。 没过多久。 烛火幽幽中,简单打扮后的一个女子小心翼翼的自屋外走进来。 “妾薄姬,拜见陛下。” “起来吧。” 吴广打量着面前抬头的女子。 姿色略逊于旁侧的赵子儿,但身上却多了些温婉的气质。 特别是那双眼睛,很是明亮。 吴广淡淡道:“你可知朕召你来何事?” 薄姬看了眼旁边噘着嘴,一脸幽怨的赵子儿。 她咬着唇,低语道:“今晚暮时睡梦,妾梦苍龙据吾腹。” 吴广闻言惊愕,转而便大笑起来。 “好好好,好一个龙据汝腹。既有此兆,朕便为汝成之。” 片刻后。 月夜花朝,灯火摇曳。 真龙大兴云雨,鸾凤齐声低鸣。 …… 魏都睢阳。 作为历史上的薄姬前任,魏豹此时的心情并不是很美丽。 “相邦说战后不宜大兴土木修建宫室,孤便听相邦的话,放弃修建宫城。许多事情上也多有退让,算是给了相邦面子,可为何相邦现在连孤纳了几个美人也要前来劝谏,这就有些过分了啊!这是孤的私事!” 魏豹双眼大睁,怒视眼前的魏相栾布。 栾布面无表情道:“大王若是正常的纳妃,臣亦无话可说。然大王当街掳掠民妇,有损大王之名啊。臣既为魏相,自当为大王谏之。” 魏豹皱眉道:“我不是让人给了小民钱财了吗?足以让他再娶一妻,怎得还不满意?” “钱财难抵真情,大王此举使人夫妻分别、母子离散,殊为不妥,民间对大王多有议论,长此以往,则大王将失魏人爱戴之心。且若此事传至洛阳,皇帝也将对大王失望啊。” 栾布沉声劝谏。 他性格正直,能够为民做事。在历史上栾布曾做过燕相,在任时燕齐之间的百姓自发为其立社,号栾公社,此乃是后世立生祠之始。 现在魏豹当街强掠民妇入宫,那妇人的丈夫心中不忿,闻魏相素有贤名,又是皇帝所派,便伸冤到栾布处,这才有了今天的事情。 眼见栾布寸步不让,魏豹反倒有些怂了。 因为他怕的就是栾布那句“若此事传至洛阳,皇帝也将对大王失望啊”。 又拿皇帝来压他。 魏豹咬牙道:“相邦说的有理,孤受教了,等会儿就让人把那女子放回去。” “大王能这样做甚好。” 栾布点点头,见魏豹退让,他也不再多说,便告辞退下。 等到栾布离去,魏豹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 砰! 他一脚踹翻身前案几,怒吼道:“竖子欺人太甚,就知道用皇帝来压孤!可恶!可恶啊!” “唐强魏弱,吾等魏国需要仰唐皇鼻息而存,大王还请息怒啊。” 陪坐在旁的柏直,见状忙出言宽慰。 他一番费力劝慰才将魏豹安抚了下来。 到了最后,柏直又忧虑道:“大王,我听说这一次皇帝迁都,韩王带着其相邦张良亲自前往洛阳恭贺,而咱们魏国只派了司徒前去,和韩国一比可就有些显得诚意不足了。大王是否要亲自前去洛阳拜见皇帝解释一下?” 去洛阳见皇帝? 魏豹脸上浮现惧色。 他对吴广是有些害怕的,忙摇头道:“不去不去,那栾布还不知在皇帝面前说了我哪些坏话,去了怕是要挨训诫。让人说孤病了就是。哼,都是那韩王成太不讲规矩了,之前献土的是他,现在亲自拜见皇帝的又是他,真是个没骨气的东西。” 魏豹将韩王成骂了一通。 转而看着地上被他踹翻的案几和洒落一地的杂物,脸色又再度阴沉下来。 他低吼道:“栾布这厮太过分了,总是拿皇帝来压我,有他在这魏国,孤根本做不了真正的魏王,想要从他手里拿回权力太过困难。还不如除掉他。” 柏直吓了一跳,叫道:“大王,你可别冲动啊!这栾布是皇帝亲自派来的人,若是他在我魏国死了,皇帝必然震怒,到时候咱们魏国可就全完了!此人杀不得!” 魏豹瞪了他一眼,道:“孤是分不清情况的人吗?栾布若是能杀,他早就死了,哪会留到现在。孤不会傻到让人去害他,但栾布不是自诩贤能吗?待我设计坏了他的名声,然后再向皇帝请求换一个相邦,照样能将他弄走。哼,我就不信每一个人都像他这般软硬不吃,硬的和石头一般。” 魏豹说到此处,眼中闪过希冀。 在前段时间,他也尝试过从栾布手中夺权,但发现并没有什么用处。因为栾布的背后是皇帝。有这层关系在,只要栾布不愿妥协,魏豹就拿他没办法。 “只有换走了栾布,孤才能真正的在魏国为所欲为,想修宫殿就修宫殿,想纳美人就纳美人,何须他人来约束!” “今日开始,你就给孤想尽办法,把栾布给我从魏国赶走!” “让他从我魏国滚蛋!” …… 随着唐国迁都洛阳的事情尘埃落定,时间也来到了唐三年的八月底。 中原外,大唐的军旗已在长沙郡的南部飘扬。 按照李左车之前传回去的军报,他预计将在九月前拿下长沙和黔中两郡。 事情的进展一开始和他预计的相差不多。 唐军攻城略地基本没什么压力,主要的困难和时间消耗都集中在赶路和让兵卒克服水土不服上。 两郡的大部分地区顺利被唐军占领。 直到他们来到耒阳以北。 李左车惊愕的听闻,耒阳和南边的郴县竟然已经被他国占领了。 在他们的南边,尚有一支军队。 第479章 :南越之军 八月底的岭北地区,山林中氤氲缭绕,热气升腾。 人哪怕是站着不动,也会不断的流汗,要是再穿上一层厚厚的甲衣,那滋味更是不用想了。 李左车抬手抹了抹额上的汗水,视线越过稀疏的林木,落到远处的那座小城上。 耒阳。 一座位于耒水西岸的城市。 战国时楚国南下破越,在这里筑城设邑,作为楚人在长沙南部的统治据点,羁縻统治当地的越人部落,到现在有好几十年的历史了。 按照这次唐军南征的计划。 李左车只需要将耒阳和更南边的郴县拿下,把唐国南疆推进到这里就足够了。 至于更远一点的南海郡,皇帝暂时没什么想法。 李左车也不太想去打。 要是再南下,就得去横穿五岭。不仅气候环境越发恶劣,军队补给困难。而且阳山关等险要关隘尚在南越军的手中,在没有充足准备的情况下几乎很难打过去。 所以李左车想的就是快点打到郴县,留一队兵驻守后就向朝廷报捷,然后回邯郸去做他的君侯。 就在前两天,他终于见到了皇帝从北边派来传达封赏的使者。 武安侯。 一个让他很满意的爵位。 这个封赏也让李左车归心似箭。 唐王变成了皇帝,老兄弟们都打完仗享受富贵了,就他一个还在南边恶地奋战,得快点打完回去才行。 可没想到就在这最后的收尾关头,战事出现了意外。 他派来攻取耒阳的先头部队被城中军队击退。 这是唐军在南征中第一次受挫。 他只能亲自带人压了上来。 “君侯,吾等已经探明了。耒阳城里的就是南越国的军队,在刘邦带人北上后,他们就趁势从阳山关打出来,占据了郴县和耒阳两城。” “按照附近越人的说法,耒阳城中的军队可能有一千多人,他们据城墙而守,装备还算不错,我军现在没有攻城器械,要是强攻恐怕会损失不小。还是再等半日,多打造些木梯后再攻城比较好。” 裨将王竟从前方走来,一脸严肃的禀报情况。 秦国大举征伐百越时,耒阳是一个重要的粮秣囤积地,秦军对城墙多有修缮,防范越人可能的偷袭。这使得耒阳城防还算不错,攻城前得多造些器械才能减轻损失。 “南越国,是赵佗啊。” 李左车低语着这个名字。 到了长沙郡后,通过当地人贡献的情报,他对盘踞岭南的南越国有所了解,知道其实际控制者乃是曾经的秦将赵佗。 赵佗的这个“赵”氏,让李左车的心动了一下。 也不知道这赵佗是出自关中赵氏,还是河北的赵氏。 但不管如何,赵佗及其手下军队基本都是中原人,而非越人。 既然是中原人,那就有的谈了。 跟在唐皇身边那么久,李左车现在也深谙攻心之法。 “围困耒阳四面,不留出口。再派几个口舌伶俐的到城前去相劝,就说吾等奉皇帝之命,来接他们回家了!” “只要不抵抗,就让他们回中原去!” …… 耒阳城。 作为南越国二五百主的朱贺,正站在城头,满脸紧张的望着远处那黑压压一片的军队。 “没想到唐国如此强大,居然都打到了这里,难道项氏的楚国已经被消灭了吗?看这唐军的情况,我南越怕是有危险了。” 他是秦军武吏出身,能看出对面唐军的实力。 别的不说,唐军光是武器装备就已经比他们南越国强多了。 南越国的前身是征越秦军和从内地迁来的移民,用的武器也是秦军的通用装备,按理说和中原军队相差不大。 可问题是秦国早亡了,再加上道路辽远,物资运输艰难,他们很久之前就失去了来自中原的补给。 武器装备那是损耗一件就少一件,精良的秦式皮甲也是日渐老化。 南越也有些工匠,但技术和人数都不太行,再加上物资也不太够,武器甲衣补充的很艰难。这让南越国军队的装备和城外唐军一比,就显得有些相形见绌。 更别说城外的唐军数量至少是城内南越军的十倍以上。 “守是守不住的,但现在出城逃跑,必被他们追杀,最后能逃回去的怕是没多少人。吾等暂且据城抵抗半日,等到日暮时天色晦暗,就借机突围出去。” 朱贺做了决定。 但很快让他脸色难看的事情就发生了。 对面的唐军居然仗着人多,竟然将耒阳城结结实实的围了起来,丝毫不遵照“围三缺一”的战法。 一旦无法出城逃跑,那他们这一千人怕是没有生路了。 就在南越军上下有恐惧蔓延的时候,城外的唐军中有几个人影走了出来。 “城中的诸夏子弟都听着!” “我大唐皇帝顺应天命而举义,为万民诛灭暴秦,扫荡四海诸侯,今已一统天下,称作至尊,为万众所拥戴……” 因为考虑到口音问题,唐军派出的人说话包括关中话、河北话、楚地方言等等,力争让城里的人都听得懂。 城中的人确实也听懂了他们的叫喊,并引发了一阵喧哗。 皇帝! 多么熟悉的称呼。 但对面说的竟然是大唐皇帝! 怪不得原本占据长沙的楚军撤离了,北边的唐国军队反而出现在这里,原来是唐国已经统一了天下。南越国情报里那个和陈胜并列的反贼吴广,居然已经成为了天下人的皇帝。 乱世已经结束,天下重归一统。 这个消息让朱贺等人大惊失色。 因为按照南越王赵佗的公开说法。 秦国无道,中原叛乱四起,豪杰各据一方相互厮杀,打得生灵涂炭,尸横遍野。还有许多盗贼匪徒趁机为乱一方,祸害黔首。只有他们岭南才是世外安居地,可以避开北边的兵灾,让人得享一息安宁。 南越的条件很苦,但一想到战争的可怕,还是有许多人支持南越国的建立,愿意跟着南越王赵佗走下去。 他们这支军队之所以被派到岭北来,一个是趁着楚军离去趁机占个据点,好从北边弄些物资,另一个原因也是想要成为探听北方形势的通道。 哪知道今日得到了一个惊天大消息。 而这时城外的唐军说客还在不断开口相劝。 “我大唐皇帝甚为宽仁,知道尔等皆是中原良民,因暴秦无道,被贬谪越地受苦。今日皆赦免之,若欲降者皆可返回中原家乡,并享受太平盛世!” “尔等若降,我大唐武安侯可为尔等安排一切所需!” 唐皇之前大赦天下,除死囚外皆赦免之,自然就包括了这些南方的军士。更别说李左车作为前线主将,有随机应变之权,故这些话说出来那是理直气壮。 话中的诱惑,也深深打动了这些南越兵卒的心。 “回中原家乡。” 这话之前刘邦打南边时也说过,但那会儿赵佗公示天下大乱,回家不是什么好事,说不定一出去就被人砍了,故而不太能吸引人。 但现在原本该身处河北的唐军,居然出现在了长沙郡,天下大定的事实摆在眼前。 和平年代回归家乡。 回到他们祖祖辈辈世代所居的故土,这对本时代的人来说还是极富吸引力的。 除了少量的越人军士没反应外,许多来自中原的兵卒已是流下了泪水。 “二五百主,咱们是否要相信他们?” 亲信在旁低语。 朱贺脸上阴晴不定。 他是魏人,生长于济水之畔,对于被济水所滋养的家乡土地同样眷恋不已。 可是想到他们的南越王,他便有些犹豫不定。 直到那些使者宣告完投降的待遇后,又警告道:“若是尔等冥顽不灵,则以叛逆论处,破城之日,尽数诛之!” 以回归家乡做为诱惑进行招降,又以尽数诛杀作为威胁。 在十倍于己方军力的威慑下。 朱贺做出了决定。 “开门投降!” “吾等中原子民,愿意尊奉大唐皇帝!” “吾等愿意归乡啊!” 第480章 :欲降武王 唐军来了! 耒阳的朱贺部在击退唐军先头部队后,曾派人传信给郴县的友军。 等李左车带着唐军主力南下时,郴县早已人去城空。 此处的南越军探知耒阳失守,知道不是唐军的敌手,便果断南撤,不与李左车交战,也不给他招降的机会。 不费吹灰之力的占据郴县,李左车到此已是完成了这一次的战略目标。 他接下来只需留军驻守,向朝廷奏捷,等待班师回朝的命令。 可李左车从朱贺口中了解到南越的情况后,想法就有些不一样了。 “禀君侯,吾等南下距今不到十年。心中依旧眷恋着中原故土,在这越地每时每刻都想着回到家乡。只因前时中原大乱,诸侯厮杀混战,盗匪横行,使吾等不敢北上。若是知道大唐皇帝已定天下,愿让吾等归乡,南下的诸夏之民一定都会欣喜若狂,跟着君侯回家啊。” 朱贺神色诚恳,代替南越的诸夏之民说出了心声。 秦军征越,总共有两次。 第一次是秦始皇二十八年时,由屠睢率大军南下,分五路征伐百越。 这一仗打得十分激烈,秦军杀死了西瓯君译吁宋,大败越人联军。可紧接着,越人借着山林掩护夜攻秦军,大破之,并杀秦将屠雎,使秦军伏尸流血数十万。 眼见南征军惨遭大败,甚至主将身死,秦始皇勃然大怒,又遣任嚣、赵佗于三十三年率大军南下,同时征发了大量罪犯、赘婿、商贾等随军,作为移民谪戍百越。 因为第一次的屠睢南征对耗掉了越人反抗军的主力,任嚣、赵佗的征伐就要顺利的多,再加上有大量随军移民填充征服地,能稳固秦军阵线,这才能顺利征服百越而设立南海三郡。 故而南越的大部分军队和移民多是在秦始皇三十三年南下的,掐指一算,到现在也才八九年。 不到十年的时间,无法抹去他们对家乡的美好记忆。 甚至这些年里,他们在这险恶的越地每一次和当地越人发生冲突,每一次看着有人因瘴气和毒虫猛兽而丧命,都会默默流泪,怀念和渴望着回到那如“天堂”般的中原。 李左车听出了这点,就生出一个野心。 岭南的南海、桂林和象郡,虽是蛮荒之地,可好歹是秦皇帝打下的郡县,现在被赵佗割据称王,游离于中原政权外,在明面上对大唐来说不是件好事。他如果能通过诱惑移民归降而快速夺取这三郡,多多少少都是有些功劳的。 李左车武安侯是七千户食邑,排在岳成、韩信和司马卬的后面。 如果能轻松拿下这三郡,不敢说去和岳成、韩信相比,但增加一千户和司马卬同列,应该问题不大吧? 至于通过诱惑南越移民归家而拿下百越三郡后,此地因移民的减少会不会再被越人夺去,那就暂时不在李左车的考虑范围了。 立功,才是首要的。 “好,尔等中原子民既想归家,本侯自不会坐视不理。” 李左车率军从郴县南下,直扑南边的阳山关。 阳山。 就是后世所言的骑田岭,为五岭中最小的一个。 说是最小,那也是相比其他四岭而言,实则阳山险峻难行,周围山林密布,常有猿啸兽吼,走在其中让人毛骨悚然。 多亏了有秦军之前开辟的道路,可供唐军通行,再加上朱贺等降人带路,不至于中道迷失。 只是一到阳山关下,李左车脸色微变,后方唐军将士也都咂嘴不言。 陡峭的山岭之间,一道关塞横亘,挡住了唯一的南下通路。 其塞高达数丈,墙垣极其厚实,上面站满了披甲军士,他们各持矛戟弓弩,严阵以待。 李左车甚至还看到城头上架着好几架大型弩机,上面明晃晃的箭头看的人头皮发麻。 阳山关作为秦军控扼岭南的重要关卡,塞内囤积了大量的军用物资,再加上所处的险要地势,绝对是易守难攻的典型。 怪不得刘邦之前会兵阻于阳山,因为这地方真的不好打。 因地势所限不能铺开大军,那就无法发挥人数优势。同时也很难使用大型攻城器械,只能靠将士扛着木梯去攀城,纯用人命去堆。 这样的攻城战,就算最后真的把阳山关打下了,伤亡数字也肯定很大。 刘邦不能接受这个损失,李左车也不想损耗兵力在这里。 他再度派出了劝降的人,以及让朱贺这个降将上阵。 “大唐已经统一天下,诸侯尽数被剿灭。今唐国皇帝宽仁,愿意饶恕尔等……” 话语传到阳山关上,让守城的南越兵卒皆脸露惊色。 特别是朱贺这个南越军的二五百主站在对方阵营,说出来的话颇有信服力。 就在这人心异动的时候,守城的南越司马高聚站了出来。 “尔等勿要听信彼辈虚言,吾等僻居南方,谁知中原形势真假。之前有刘邦前来蛊惑,被吾等识破而退。孰知这城外的军队是否又和那刘邦一般?吾等受武王所信,镇守此关,护卫着南越国民的安全,绝不可因对方一番话就开关投降,一切事项都由武王决断,吾等只需听命守关便是!” 阳山关作为南越国的北方屏障,其守将自然是赵佗的亲信,不管城外唐军说的是真是假,他都不可能开关投降。 而高聚的话也说服了一部分守军。 其他心动的守卒也不敢妄动,毕竟不投降他们还能保留现在的安稳生活,一旦投降谁知道又会是什么样的未来? 阳山关的坚守让李左车说降关卡的计划失败,拿不下阳山关,他就无法派人传檄南海诸郡,让他们归顺唐国。 至于强攻,那更是不可能的事情,李左车只把这事当做一个添头,能用嘴皮子拿下最好,拿不下他也不会损耗力量开战。 他用出了最后一个手段。 “听朱贺说,赵佗乃是恒山人,其具体谱系不知,但既是赵氏,想来祖上是赵国公族。我李氏乃赵将出身,有此旧情在,说不得能将其说降。” 李左车亲写劝降书信一封,派出一个名为赵衍的使者,并带着投降的朱贺前往叩关,说是要派使者拜访南越武王赵佗。 高聚略微犹豫了下,想到之前刘邦也曾和武王通信的事情,就决定放行了,他让人护送唐军使者前往南越国都番禺,同时在城头日夜守备不歇,防止唐军趁势攻关。 …… 南越国都,番禺。 坐镇此地的南越武王赵佗,此时也接连收到了北边传来的紧急军情。 先是大量唐军南下耒阳,然后又攻郴县,紧接着直奔阳山关而来,做出一副气势汹汹,欲要攻入南越国的姿态。 赵佗立刻召集手下军将,准备集中兵力和唐军打一仗,守卫他的国家。 同时他也对这支唐军的出现感到惊讶。 “项氏之前在楚地立国称王,看上去颇有威势,甚至还让刘邦来攻我,怎得如今就败了?能被唐军打入长沙郡这种要地,项梁的楚国怕是不行了。” 碍于信息不明,赵佗并不清楚中原的具体情况,只能从眼前形势分析,判断项梁有可能已经完蛋,这让他颇为惊讶,因为唐军作为北方起家的政权,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打到越地这边来,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一些。 赵佗感受到危机,正要亲自率兵北上支援阳山关,阻敌于国门外。 就在这时,他听说唐军主将派来了使者。 赵佗略微思索后,在番禺城外的营地中召见了唐国使者。 “唐国之臣赵衍,拜见赵将军。” 声音落下,周围的南越诸将皆脸色骤变,斥责道:“放肆,此乃我南越武王,汝安得以将军相称!” 赵衍身高八尺,面色枣红,颇有一副威武相,此刻闻言而笑:“吾只闻有诸夏的赵将军镇守百越,未知有南越武王也,敢问这王号是天子所封乎?” 天子所封? 诸将面露忿色,你这不是为难人吗? 大将吕恪冷哼道:“天下兵强马壮者可自为王,何须天子所封!” 相比手下的硬气,赵佗自己却要温和的多。 他笑着摆摆手,也不在乎将军的称呼,而是对赵衍问道:“听汝口音,你是关中人吧?” 赵衍不卑不亢道:“回将军,我乃汉中出身。” 赵佗瞥了眼使者旁边战战兢兢的朱贺,又看向赵衍,问道:“你乃唐臣,来我南越国之土,是有何事?” 南越国三字,已是暗示了独立的地位。 赵衍肃然道:“我奉大唐武安侯之命前来拜见赵将军,有书信一封呈上。” “拿上来吧。” 很快,李左车亲写的帛书便送到了赵佗手中。 他打开一看。 在一番简略的问候,以及述说赵氏和李氏在河北的情谊后。 整封帛书的内容概括起来就只有两个字。 劝降。 “足下岂不闻顺天者昌,逆天者亡,今大唐一统中原,有雄师百万,战将千员,若是以大军南下顷刻便能倾覆越土,足下以区区南海三郡之力,岂能同昊阳比肩。” “左车为足下计,为越地万千百姓计,不若开关降唐,以全性命,并可回归中原家乡,以享乐晚年。而以天子之宽仁,将军今若以礼来降,定不失封侯之位,岂不美哉?” 第481章 :赵佗决断 一双双眼睛全落在看信的赵佗身上。 吕恪等人从赵衍的话中,基本能猜到李左车那封信的内容。 诸将面有愠色,可没人敢站出来怒斥拒绝。 他们不是没有见识的越人土著。作为曾经的秦军将领,深知统一后的中原到底有多强。 唐国皇帝如果铁了心要打南越,派出几十万大军并不难。 毕竟秦始皇才示范过一次,唐皇有再来一次的能力。 有此威慑在,他们不敢撕破脸皮,只能暗收怒气,等着自己的君王做出决定。 片刻后。 赵佗将帛书折了起来,对赵衍笑道:“武安侯的意思,本王已经清楚。使者还请稍待一日,看看这越地风景,待明日本王便给回信。” “那就叨扰将军了。” 赵衍拱了拱手,在赵佗的亲信引领下退了出去。 至于朱贺则被留了下来。 他心里忐忑,见到唐使退去,忙趴在地上道:“大王,末将当时被唐军困在耒阳,手下兵卒听说唐军愿让吾等归家皆心生降意,末将不敢阻挡只能降了唐军……” “勿要狡辩,汝守城而降敌,还敢随唐使前来劝降,当死!” 有将领怒而拔剑,作势要斩了朱贺。 朱贺尖叫道:“大王,饶命啊!” 赵佗抬手止住拔剑的将领,对朱贺淡淡道:“起来吧,说说唐军的情况。” 朱贺慌忙起身,倒豆子般将知道的情况说了出来:“禀大王,据末将观察,这李左车带来的唐军至少有上万人。而据说这只是其中一部,在长沙北部他还派了两三万人分守诸县,旁边的黔中庐江两郡也都被唐军占据,总兵力有十万以上。唐军大部分装备都是昔日从秦府库所取,比吾等不差,甚至更好……” 随着朱贺的讲述,帐中气氛越发压抑。 十万大军。 南海三郡极其广袤,为了控制这个地盘,南越国的兵力是分开的,再加上还要防范当地的越人袭击,能够动用的兵力也就一两万,这和唐军在南方的军力比起来有着极大的差距。 赵佗静静听完后,并未处罚朱贺,而是挥手让他先出去。 “呵呵,李左车收降了朱贺,还让他前来番禺,这是唯恐本王不信唐使之言,想借着朱贺的口来吓我啊。没想到李牧的孙子还挺有心机的。” 赵佗笑着摇了摇头,转而看向诸将,径直道:“说吧,你们可想投降这个唐国?” 众人脸上各有异色。 吕恪皱眉道:“如果能回中原家乡,吾等自是心愿,可据说这个唐国皇帝是黔首造反而登位,与吾等不是一类人。如果降他,也不知道最后会落到什么下场。越地虽然艰苦一些,可吾等在这里待了七八年,也多习惯了。在越地能够为相做将,镇守一方。可若是归降唐国,那就是将自己的性命交给这个皇帝处置了。” “是呀,吾等在这里活的虽然比不过中原,可也不用看人眼色行事。若是投降唐国,也不知未来会是什么样。” 诸将对回家自是有所希冀,只是一想到投降就要被唐国皇帝统治,面对的是一个不确定的未来,就有许多人不愿了。 不过也有人道:“可是如果不投降,那唐国皇帝真的发大军来攻打吾等又该如何?” “这百越之地是什么情况,尔等又不是不清楚,吾等只需守住关卡,借助地势阻挡,保管他唐国打不过来。” “但要是听闻唐军至,手下的兵卒都想投降归家怎么办?” 诸将争论起来。 吕恪则看向赵佗:“大王,臣有些话想单独与大王言说。” 赵佗会意,让诸将离去,转眼帐中就只剩下赵吕君臣二人。 “你不愿降唐?” “大王,众人皆可降唐,唯大王不可降唐啊。吾等降唐,因位低德薄,不会太过瞩目,或许能回家乡为一富家翁。而大王乃南越之君,若是降唐,就算那皇帝真的仁厚,也位不过封侯,车不过一乘,骑不过一匹,从不过数人,岂有在这南面称王来得痛快?若是那皇帝对大王有所忌惮,甚至有性命之危啊!” 吕恪言辞恳切。 他这番话说的不仅是赵佗,也是他吕恪自己。 作为赵佗的亲信大将,他在南越可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条件虽然艰苦了些,但好歹是人上人,南海三郡的兵卒、移民,甚至是许多越人部落都得听他吕恪的话行事,过得十分威风。 可如果回到中原,他吕恪算得了什么? 那得夹着尾巴做人了。 赵佗神色动了动。 他颔首道:“你说的是,南越诸人皆能降唐,唯本王不可降。此事本王已有决断。你且下去为我备一份厚礼,明日便送使者归去。至于这唐军的事,命人封锁消息,不可传到移民间。” 吕恪领命应下。 到了晚间,赵佗又设宴款待唐使赵衍。 在这场“国宴”上,各种南越美食不断送来。 什么生吃猴脑、水蛇羹、炙烤鼍龙…… 菜品琳琅满目,看的赵衍眼花缭乱,一时间握着箸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吃什么菜。 而在宴会上,赵佗也不说投降的事情,只向唐使询问中原的情况,以及皇帝的为人。 “今上为人宽仁大量,诛暴秦后又怜昔日秦之功绩而封子婴为秦侯,续嬴姓之祀。又存赵、卫等国,为韩、魏复土,得天下诸侯拥戴,万民皆呼圣君。将军若是归唐,定能得一重赏。” “而自我大唐举义以来,暴秦得诛,项氏、英布、田氏等皆俯首受戮,可谓攻必克、战必胜,欲同大唐为敌者皆不得长久,将军当深虑之啊。” 赵衍说话言有所指。 赵佗则是哈哈笑道:“使者说的是,皇帝三年而诛暴秦、定天下,此等功绩我赵佗也是佩服的,以这南越之地万万不敢和大唐敌对,使者放心便是。” 话说到这里,赵佗便不再多言,除了继续套话了解中原情况外,就是不断劝唐使吃那些中原难得一见的“珍馐美食”。 到了第二天,赵佗派出亲信张寄作为使者,携带着他的两封亲笔书信,以及“南越土特产”作为重礼,跟随赵衍北上。 数日后,赵衍带着南越使者回到阳山关外,并送上一封赵佗写给李左车的书信。 李左车打开一看,脸色变幻起来。 他没想到赵佗会来这一出。 李左车走到营外,打量着远处险要难攻的关塞,又回头看了看军中许多兵卒蜡黄发白的脸色。 唐军若不顾伤亡的全力猛攻,阳山关是挡不住的。 可越地的环境让人心悸。 随着唐军离越地越近,一路因水土不服,或是毒虫瘴气而毙命的士卒就越多,还有从军医者提醒他要注意疫病多发。 “撤军!” 最终李左车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赵衍,你带人护送南越使者北上,奏捷之时,并向皇帝讲述南越见闻。” 唐军回到郴县。 而赵衍则马不停蹄,带着南越使者和南越国的礼物一路北上,前往唐国都城。 他们本是往邯郸走,可到了衡山郡时,听说皇帝已经迁都到洛阳了,又连忙转向往西前往洛阳。 从长沙郡南部北上,一路奔驰数千里,哪怕沿途有车马换乘,还是直到十一月底,他们才抵达了洛阳。 吴广听闻李左车派人前来奏捷,颇为高兴,不过听说还有南越国使者跟从,他又略微惊讶了一下。 “赵佗莫不是要投降了?” 吴广在洛阳大殿召开了大朝会进行接待。 先是赵衍呈送了李左车攻取了黔中郡和长沙郡全域的捷报。 “好,武安侯没有让朕失望。” 吴广当众称赞了一句。 长沙、黔中二郡砥定,代表了昔日秦国打下的广袤地盘里,只剩下包括闽中在内的越地四郡未服,其余郡县或是掌握在唐皇手中,或是作为诸侯国向唐称臣。 赞扬了几句李左车后,吴广的目光望向了南越使者张寄。 张寄咽了口唾沫,上前伏地一拜:“小人奉吾王之命拜见皇帝陛下。” “吾王言大唐皇帝平定天下,称尊海内,甚为敬服钦佩。愿率昔日诸夏之民为陛下镇守越地,威服蛮夷,不使越人扰乱中土。” “南越之国愿世代向大唐称臣纳贡,为外诸侯。” “今有吾王亲笔书信一封,并有重礼呈送陛下,还请陛下笑纳。” 使者低首伏地,说出了南越武王赵佗的最终决定。 请为唐国的外诸侯! 第482章 :议越之事 洛阳,未央宫。 这座被唐皇亲自命名的宫殿,其名号取自《诗》中“夜如何其?夜未央”一句,乃是唐国政治中心,以及朝会的召开地。 此时的未央宫正殿。 张寄话语落下,殿中就有许多人忍耐不住。 “大胆!” “南越武王?呵,这是谁给他赵佗封的,我大唐同意了吗?” “未得天子受封,赵佗岂能擅自称王!” “这个王,不算!” 葛婴等唐将站出来,大声呵斥。 这是先声夺人之意,先在第一步否定赵佗的王位和整个南越国的合法性。 张寄能成为赵佗亲信,承担出使唐国的重任,也是个有能力和机灵的。 他忍住心中惊慌,向吴广解释道:“陛下,昔日暴秦荼毒天下,强迫吾等小民南征百越,在彼处安家,吾等在心中对秦皆有怨恨。故陛下为万民奋臂,吾等在越地听闻后也随之响应,杀秦使,绝秦道,与暴秦势不两立。” “而吾王为首领,若不为王则无以与暴秦敌对,此王位乃因反秦而起也。同时越人蛮夷十分凶悍,若不以王镇之,则恐越人反复,此中情理,还请陛下明察。” 吴广闻言淡淡一笑。 这南越使者倒是会说,将赵佗称王和反秦之事联系上,赢得一些正义性,勉强能说得上台面。 他作为皇帝,不想在这小小称呼上过多纠缠,只让文秀去将赵佗的亲笔书信取来。 打开帛书一看,一手漂亮的秦隶便出现在眼前。 “南越小王赵佗敬问天子无恙。” “昔时臣为秦皇帝所遣,南下征伐越地,以开诸夏疆土……” “今陛下诛灭暴秦,荡除诸侯,开太平之世。臣心中甚为敬服,愿回中原为陛下之臣仆,驱策马前。然此南疆新辟,越人反复无常,多杀移民,并有侵扰诸夏南疆之心。” “臣领移民南下,不忍彼辈受蛮夷侵害。又因越地多瘴气,山林间尽是毒虫猛兽,非为中土之军所宜行。昔时秦将屠睢攻越,伏尸数十万,臣南下时随军者十死三四,殊为可怖,此乃中原难征之地也。” “为免中原劳师,为保诸夏南疆安宁,臣愿为陛下镇守越地,世为藩臣,代代纳贡称臣,还请陛下允之。” 信中的话语初看是很谦卑的。 但若仔细琢磨就能品味出一些隐含的东西。 “这赵佗在威胁朕啊。” 吴广眉头挑了挑。 什么屠睢攻越死了数十万,什么赵佗南下时随军者十死三四,什么中原难征之地。 这些都是在告诉吴广,我这南越可不好打。 你要是不管不顾要来硬的,那就得做好死上几十万人的准备。 软中带硬。 谦卑中带着威胁。 吴广放下书信,瞥了南越使者一眼,道:“赵佗的意思,朕清楚了,使者先下去吧。” 和赵佗让唐使等待一天类似。 吴广在这种国家大事上不可能当场就说答应还是不答应,他只先将使者打发下去,然后再与群臣商议。 张寄神色担忧,再度向吴广一拜,被张敖引导着退下。 等到南越使者离去,吴广将那封赵佗的书信传给群臣观看。 在这时间里,吴广又向赵衍询问他出使南越国所见的情况,这也是李左车派赵衍回来的目的。 “陛下,南越之地十分湿热,遍地丛林,确实非中原之人所宜居。臣前往番禺,见彼处虽是南越国都,实则不如我中原一乡邑……” “至于其南越的兵卒,多是昔日秦军和秦移民,不过臣也看到里面有不少越人。据投降我军的南越人说,赵佗曾纳越女为妻妾,拉拢了好些越人部落,得到他们的支持,现在的南海三郡秦越杂处,已趋向和平。两族虽时而有争端和殴斗,但大规模的攻伐基本没了。” 正在看信的刘邦闻言抬了抬头。 嘿,这赵佗和他老刘一样都纳了越女,果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吴广脸色有些严肃。 赵衍了解到的信息不算特别详细,但也足够勾勒出一幅南越国的粗略图景。 赵佗这厮,果然是个有手腕的人物,已经在百越站稳了脚跟,和越人都联合了起来。 除了百越的兵力情况外,最让人在意的还是赵衍说他们从长沙南下,一路上多有兵卒染病,就算不死,那也是浑身乏力,吃喝艰难。这和刘邦之前的描述差不多,也应证了赵佗信里百越难征的那些话。 等到问完赵衍,众臣看完书信后,吴广便问道:“南越国之事,众卿如何看?” 葛婴嚷道:“陛下,这赵佗想占据南海三郡而称王,还自言要做我大唐的外诸侯,殊为嚣张,不如发大军将他剿灭,把这三郡纳为郡县!” 伍徐、陈泽等人也都附和起来。 吴广顺势发问:“若要剿灭,不知哪位将军愿意带兵?需多少兵力可下越地?” 一问谁愿为将,叫的最大声的葛婴一下不吭声了。 其余附和之人也都静默不语。 包括韩信、岳成、司马卬等唐国名将,没人主动出头。 刘邦更是低着脑袋打量鞋履上的纹路,生怕被皇帝点名。 大家都不是傻子。 如果是去打草原上的胡人,他们可能还想着去立点军功增加食邑。 可这打越地嘛,谁要是主动请命,那就是想不开了。 有秦始皇两次征越在前,百越之地的恶名从岭北江淮到燕地辽东,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南越军和丛林里的越人尚是其次,蛇虫鼠蚁和毒物瘴气才是真正的大敌,再厉害的武将也不敢说能克服这个敌人。 岂不见秦军主将任嚣就是在越地病死,这才让赵佗掌了权力。 他们这些大唐列侯要是不小心病死在南边那可就亏大了。 “诸侯刚才最为义愤,可是要做领兵大将?” 吴广似笑非笑的盯着葛婴。 葛婴嘴角一抽,尴尬着摆手:“臣随陛下这些年虽有些苦劳,却无领大军攻略数郡的经验,若是为征越大将,怕是会坏了陛下的大事。还请陛下另选贤能者任之。” 见葛婴吓得慌忙拒绝,众人皆暗暗发笑。 吴广摇摇头。 右丞相吕青站了出来。 “陛下,今海内初定,诸侯新服,正是马放南山,收兵解甲,以示天下太平的时候。如果在此时征伐百越,则又要动用兵卒民夫数十万,使天下疲于转输。加之百越非善地,南下途中多有人物故于道,强行征伐恐怕会惹的黔首震恐。当此之时,还请陛下以暴秦为鉴,勿要再兴大兵啊。” 吕青白须摇颤,诚恳的向吴广建议。 以暴秦为鉴。 秦国统治天下十余年便让无数人对其怨恨,其中派几十万人去打百越,就是一个重要原因。 “陛下并一宇内,恩泽万民,免去大量赋税、徭役,承诺数十万兵卒民夫暂不加征,这时候若再起兵戈,恐怕会使钱粮不足,兵员缺乏。陛下欲要征伐,还请暂待两三年,待存粮军械充足,兵有战心之后再行攻打的好。” 舒欣这个左丞相也站了出来。 不过他没有像吕青那样直言劝谏,而是委婉的从经济角度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从反秦开始,天下打仗打了三年多,损耗太大了。现在战后还要搞经济建设,皇帝又施恩免了许多赋税,让唐国府库有些不足。 现在的唐国,钱粮都不够。 而且那些久战兵卒和民夫才放回去,不可能马上就征发去作战,就算打仗也只能重新征召新兵,质量就堪忧了,所以还是等个几年再说吧。 诸唐将没人愿意主动去打百越,两位丞相也都表态不希望攻越。 吴广点点头。 众人的想法很正常,现在的唐国确实不能攻越。 不是说没那个实力,而是他吴广才刚坐了天下,百姓还没享受过他多少恩德,这时候你就要去学秦始皇发大军去攻百越,很容易引得天怒人怨,重复暴秦的命运。 而且人家秦始皇在二十六年统一天下,一直等到二十八年才正式派屠睢攻打百越,至少安歇了两三年。 吴广要是在统一天下的当年又攻百越,这比秦始皇还过分。 见到皇帝点头。 吕青略微犹豫后,又道:“陛下,臣以为百越远离中原,就算最后真像秦皇帝一样将其拿下设为郡县,也委实难以统治。不如就允赵佗之言,以其为外诸侯,让南越世代向大唐称臣纳贡,为我大唐镇守南疆,这反而比在百越设立郡县要好得多啊。如果此时拒绝赵佗,他若闭关自守,时而侵我南疆,反倒不美。” 吕青是楚人,还是陈王时的老臣,楚国又是分封制最典型的国家,所以在他看来,中央政权不好统治的地方,分封一个诸侯在那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从西周到现在,八百年间莫不如此。 有几个楚人出身的臣子也都附和吕青之言,觉得承认赵佗的外诸侯地位是现在最为稳妥的方法。 吴广皱眉思索。 现在他的当务之急是坐稳这个天下,这时候肯定是不可能攻打百越的。而赵佗又在此时请为外诸侯,你要是不答应的话,确实容易引得对方发怒,时而来侵你疆界,弄得烦不胜烦,还不如暂且稳一稳。 想到此处,吴广便颔首道:“丞相所言是也,天下初定,朕当使万民安乐,不可擅动兵戈。朕可允赵佗之言,封他为王,以南越为我大唐之诸侯,为朕固守南疆。” “只是……朕还得向他提点要求才是!” 吴广眼中闪过一抹精芒。 正式册封赵佗当唐国诸侯,确立双方关系。 吴广为君,赵佗为臣。 有这个君臣名义在,吴广就掌握了主动权,后续可以选择的操作就多了。 第483章 :熬死赵佗 大朝会散去了。 吴广让典客蒯彻安排手下去接待南越使者,让他在洛阳城中休息玩乐几日,等到皇帝做出正式回信后才南下。 说是休息玩乐,其实暗含了腐蚀拉拢的意思。 如果能通过手段把张寄这个赵佗的亲信拉拢过来,让他真心亲近唐国,对以后的行事很有帮助。 吴广在朝会散去后没有回后宫休息,在一处偏殿召集了他的核心智囊团。 范阳侯蒯彻,阳武侯陈平。 以及曾有过南征经验的汉侯刘邦。 “陛下,这仁频果可是好东西啊,裹着越地的扶留叶子,撒上牡蛎粉,塞进嘴里狠狠的嚼,很快就能感受到一种奇特的滋味,颇有意思。只可惜那赵佗送的扶留叶在路上烂了。” 刘邦打量着眼前的一堆南越贡品。 从一众象牙、犀角、玳瑁、鳄鱼皮中看到了他曾经喜欢吃的东西,不由吞了口唾沫。 吴广闻言望去,看了那长相特别的植物果实一眼,笑起来。 什么仁频果,这不就是后世所谓的槟榔吗? 他曾在网上看过一些人长期嚼食槟榔后的惨状,那是真正的惨不忍睹,故而对这东西有些印象。 见刘邦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 吴广问道:“汉侯喜欢?” 刘邦嘿嘿笑道:“不瞒陛下,臣确实有些喜欢。” 说完刘邦就眼巴巴的望着吴广。 以他对唐皇的了解,只要自己说句喜欢,皇帝多半会赏给自己一些。 果不其然,吴广闻言大手一挥。 “既然汉侯喜欢,朕就全赐给你了。” 刘邦闻言大喜过望。 只是心里想要。 他嘴上则推却道:“陛下只需赐臣些许,臣便心满意足了,岂敢奢求全部。” “给你就拿着吧。” 吴广摆摆手,强行赐给了刘邦,不想多在这事上纠缠。 听说这东西有成瘾性,吴广不想沾惹。 刘邦想要给他就是,反正赵佗送来的槟榔数量也不多,全吃完了也嚼不烂刘邦的嘴巴,就当做恩宠了。 见到皇帝是认真的,刘邦也不再推辞,喜滋滋的应了下来。 他对这仁频果,那是真喜欢。 刘邦还在心中感叹:“陛下给我的真是太多了,好人啊。” 吴广将仁频果赐给了刘邦,又顺手赐了陈平和蒯彻象牙、鼍龙皮等物。 三人皆感激接受,盛赞皇帝恩德。 赐了东西,接下来就说回正题。 “尔等以为我封赵佗为南越王,他便能安居越地而不为患乎?” 吴广淡淡询问。 蒯彻和陈平相视一眼。 作为皇帝心腹,他二人早就知道皇帝有统御天下的想法,现在嘴上迫于形势答应封赵佗为南越王,但皇帝内心深处肯定是很难接受这种诸侯割据数郡之土的局面。 蒯彻道:“臣刚才看那赵佗书信,见其言辞谦恭中又隐含威胁之意,对于陛下和我大唐绝非忠心。他现在称臣请为外藩,不过是惧怕陛下威势,怕我唐国大军征伐,这才不得已为之,不可轻信。” 吴广颔首。 本来就是这样,他和赵佗非亲非故,又从来没有交情,赵佗内心深处怎么可能会服他这个唐国皇帝。 现在不过是看吴广拳头大,这才勉强低头。而且这种情况下,赵佗都还敢在信中进行威胁,可见他对吴广并不是很敬畏,以后保不准会搞出什么事来,绝不能轻易相信。 且吴广身为天子,竟然被人暗示威胁,他心里自是不舒服的。 蒯彻捋着胡须,笑道:“不过想要解决这事也不难。陛下可借着封其为诸侯的机会,以赵相、魏相皆为陛下所派为吏,指派官吏入驻南越,为我大唐提供南越之情报。同时吾等在中原训练兵卒以备战,待那赵佗一亡,南越生乱,便可发大军趁势取之,夷其为郡县。” 说到此处,蒯彻还补充了一句。 “吾闻赵佗已经有三十多岁,而百越之地环境险恶,人多早死,我看他定然活不过十年。陛下只需静等数载便是,等熬死了赵佗,胜利唾手可得。” 蒯彻对于自己的判断很自信。 吴广则听得满脸惊愕。 熬死赵佗? 赵佗活不过十年? 熬死我自己还差不多吧。 吴广嘴角微微抽搐。 他要是没记错,赵佗在历史上可是活到了汉武帝时期。 秦始皇、秦二世、汉高祖、汉惠帝、前少帝、后少帝、汉文帝、汉景帝,再到最后的汉武帝。 被赵佗熬死的中原皇帝一只手都数不下,这让他吴广怎么和赵佗熬,最后怕不是他吴广被赵佗给熬死了。 蒯彻真是出了个馊主意。 吴广摇摇头,没有接蒯彻熬死赵佗的话,抓住国相之事道:“派人去做南越国相可行,然越地辽远,就算派人为其国相也难保不会被赵佗所制,反欺我朝廷。故朕还欲趁此机会同南越通商,以互通有无。” 说着,吴广转向了陈平。 陈平会意而笑:“陛下是欲以商贾来往,探查南越情报乎?商人重利,而南越多象牙、犀角等珍物,若是通商,必有人愿意前往,则我大唐可趁此知南越情况。” “然也,派国相为表,以商贾为里,表里联手,便可知晓南越的地理山川之分布,并拉拢当地越人或是其余秦移民。” 吴广颔首,同时眼中闪过精芒。 商贾的作用,可不仅仅是探查情报那么简单。 中原的各种物资对于身处蛮荒的南越来说,是拥有巨大吸引力,这是一个很大的优势,若是使用得当,甚至能操控南越经济,甚至策反当地人拥唐。 贸易战,那也是战争的一种方式嘛。 而且这还只是软一些的手段。 硬一些的手段,他同样准备了。 “太尉。” 吴广看向刘邦:“朕欲给太尉一个任务,太尉当竭力为之。” 刘邦眼皮一跳。 这皇帝该不会想让我打南越吧? 他心中害怕,但还是硬着头皮应了一声。 答案有些出乎刘邦的预料。 吴广沉声道:“太尉掌国之军事,我大唐陆上之军今已天下无敌,然海上之军却无建树。太尉接下来当为朕练出一支能横行江海的舟师出来才行!太尉,可有信心?” 刘邦愣神之后,立刻应下:“陛下有命,臣必万死不辞,定为陛下练出舟师,横行江海之间!” 表完忠心,刘邦又在心中嘀咕道。 “皇帝让我给他练舟师,他该不会想从海上打南越吧?” 正如刘邦的猜测。 既然南越地形险恶,路上通行困难,容易遭受疫病和瘴气侵染,那就同时水陆并进! 水战,并不是什么陌生的战法。 春秋之时,吴、越、楚、齐等国就经常打水战,甚至是海战。 比如吴王夫差,就曾以舟师跨海运兵攻打齐国。 而这已经是两百五十年前的事情了,经过两百多年的发展,这时代的海上航行技术并不弱。 不仅有徐巿、卢生等出海求仙,就连秦始皇也曾亲自乘海船出行,射杀海上大鱼。 到几十年后的汉武帝时期,汉军甚至还能跨渤海横击朝鲜。 吴广接下来只需大力发展水军,多改进一下船只技艺,不需要太长时间就可练一支强悍的舟师出来。 要知道南越国的都城番禺,就是后世的广州所在,那是一座靠海的城市! 封赵佗为南越王,稳住当前局势。 派人去做南越国相,在表面吸引住火力。 暗地里通过商贾探查,得到南越的具体情报,并拉拢当地人。 最后等到时机成熟,吴广坐稳了大唐江山,中原休养完成,再寻找机会以大军水陆并进,何愁不能克敌? 这样的安排,岂不比现在时机不成熟的情况下与赵佗翻脸来得更好? 甚至现在大力发展的水军舟师,不仅是只能用在征越的事情上。 吴广深知这天下的广阔。 有了更好的航运技术,还能看到一个更宏伟的世界。 与蒯彻、陈平、刘邦等人商议好此事后,吴广不再犹豫。 数日后,他亲下诏令。 封昔日之秦将赵佗,为大唐南越王。 第484章 :汉才之用 张寄离去了。 他在洛阳大肆吃喝玩乐,重新接触了中原的花花世界后,依依不舍的带着皇帝的诏书南下,回到他那遥远蛮荒的南越国去。 吴广相信赵佗不会拒绝他的命令。 南越开发有限,缺乏许多物资,当地的越人可能习惯了原始生活不会在乎。 可那些从中原南下的移民和兵卒不可能不想要中原的各种好东西,就连赵佗怕是也抵挡不住通商的诱惑。 有军队威胁,还有通商贸易这个条件在,派遣国相这事,赵佗定然不会抗拒。 因为两地相隔较远的缘故,吴广并不准备等到赵佗回信后才派国相,而是先挑出人选派到长沙去了解下当地情况,等到赵佗那边回复后就直接走马上任。 只是在这南越国相的人选上,吴广就有些迟疑了。 这不是什么好差事,越地也不是什么人都愿意去的。且因为涉及到后面的大计划,派出的人得有些能力胆识。 吴广干脆将这个难题扔给了刘邦。 这老家伙曾在长沙待过一段时间,肯定能从昔日随从的军将里挑出合适的人选。 刘邦知道这是个容易得罪人的事情,但又不敢拒绝,苦思冥想后选择了一个沛县老乡。 “左庶长周苛,曾随臣南下长沙,多识当地风情。且其人素来刚烈有谋,以他为南越国相,定然无碍。” 吴广点头。 周苛、周昌是刘邦旧部里的一对堂兄弟,在历史上一个曾临阵斩杀魏豹,另一个则直言劝谏汉高祖不能废太子。 周苛是个有能力的人。 吴广将他召来。 “汉侯以卿多有能力,可担大任。今南越慑于我大唐威势而归附,但实则赵佗并非善辈,朕欲以卿为南越国相,前往越地护我中原之利,不知卿可愿意?” 吴广没有强迫,而是和颜悦色的询问。 这种事要心甘情愿才行,如果强行指派人去,就害怕弄出一个“中行说”来,此后车之鉴,不可不防啊。 周苛闻言,先瞥了眼旁边神色尴尬的刘邦。 这老上司果真是有了“好事”不忘自己啊。 不过周苛没有拒绝。 他是刘邦起事时就跟随的老人,相互间有那么一份情谊在,如果他拒绝了刘邦的推荐,不仅会让刘邦失了颜面,还驳斥了君王的提携和重用。 周苛拱手应了下来。 “好,周卿真乃忠勇之人也,朕与汉侯果然没有看错。” 吴广拊掌赞了一声,见到周苛应下,他这才将此行的真正目的交代了一遍。 周苛脸色越听越严肃,到了最后,他深吸一口气,向着吴广拜下:“陛下予臣重任,臣必不让陛下失望。” “将来南越若定,卿当为大功也,朕必有重赏。” 吴广也给了对方一个大功的承诺,好让周苛放心去干。 待到一切交代完,周苛领命退下,准备前往南越的事宜。 吴广则看向刘邦,淡淡道:“周苛忠勇,曹参善兵,樊哙、周勃皆为勇将,还有萧何之辈可理后勤。汉侯昔日的手下可真是人才众多。” 听到这句夸奖,刘邦眼皮猛跳。 他没有去贬低自己的老伙计,而是干笑一声,拍起了皇帝的马屁。 “彼辈在臣手下时,臣昏聩无用,让他们明珠蒙尘。唯有在陛下手中方能发挥大用。淮阴侯之前说的好,吾等只能将兵,而陛下才是真正的善将将之人,为天下之明主。” “韩信说朕是善将将之人?” 吴广怪异的盯着刘邦:“那淮阴侯可曾说汉侯能带兵几何呀?” 刘邦眨了眨眼,好奇皇帝怎么知道自己问过韩信这个问题,他老实道:“臣确实问过淮阴侯这个问题,淮阴侯说臣能带兵五万。” 五万? 吴广忍俊不禁。 韩信对刘邦的评语对比历史上那是打了个对折。 吴广顺口道:“以朕之见,汉侯实则可带兵十万也,淮阴侯是小瞧了你啊。” 这话听得刘邦喜笑颜开,心中暗道:“还是皇帝懂我啊,老夫本就有带兵十万之能,韩信那小子懂个屁的识人,还是皇帝有眼光。” 吴广也笑了笑。 经过大半年的相处后,吴广发现老刘这人还是挺不错的。 刘邦没有了历史上的那番际遇,现在天下安定,再加上他年岁已大,几乎没有什么称王称霸的野心。 他在归顺吴广后就老老实实的将兵权交了出来,手下的人才也任由吴广分开使用。 同时刘邦还听从吴广的“建议”,把父母妻儿一家老小全都接到了洛阳城来,表现的十分恭顺。 刘邦的识相,让吴广用的放心,安排了一些重要任务给他,不放过压榨这老头的机会。 除了刘邦外。 他手下的周勃、樊哙等武将,吴广也没有闲着,已经连同几个唐将一起打发去云中郡的虞子期手下效力了。 按照上个月塞外传回来的情报,草原上那场大混战决出了胜负。 据说东胡王在连续战败后,已经被匈奴和月氏联手给宰了。 群龙无首之下,曾经强大的草原霸主东胡现在分裂成了好几方势力,正在被匈奴一点一点蚕食。 这对吴广来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草原诸部一旦为匈奴吞并,被冒顿扭合成一个强大的国家,之后势必会调转矛头指向南方的中原,成为吴广的心腹大患。 所以他必须要防范于未然。 派遣樊哙、周勃等战将前往北方,并命虞子期可以寻机出塞,练兵的同时慢慢削弱草原的实力,尽量阻止对方的统一进程。 不过现在天下初定,北边还是以小规模战斗和练兵为主,不会发大军出塞。 吴广现在的主要精力还是用在赢得天下民心,坐稳帝位和休养生息上。 暴秦二世而亡,这个前车之鉴,必须要好好参考。 而当先一件事,就是法律的修订与施行。 此事主要由廷尉陈馀,以及吴广任命的奏谳掾萧何负责。 到了十二月份。 陈馀、萧何二人就向吴广汇报了最新的工作。 “有燕地之事在前,再加上文宣将军使人于关中造势,关中之民也知约法三章不足以维护稳定和保护自己的利益,大多愿恢复法制。” 吴广当初为了快速在关中站稳脚跟,和燕地一样推行了约法三章,赢得关中父老一片好评,在之后唐国同关东诸侯的战争里关中子弟纷纷支持。 现在天下大定,约法三章的用处已经没了,反而因为律法不全,关中许多地方都出现了混乱,是到了将其废除,重新推行法制的时候了。 这是一件大事,但和接下来吴广要做的事比起来就要差上一些了。 吴广要借着即将到来的新年之机,做一次足以名留青史的刑制改革。 让他能得到天下万民的进一步拥戴,成为真正的圣君。 第485章 :秦之所亡 秦、楚皆以十月为岁首。 每到十月初冬,便是崭新的一年。 但大唐皇帝觉得这样的历法不太方便计算,在唐二年初的时候,就下令修改历法,将唐国过年的时间调整到了每年的一月份。 随着十二月转眼而过,时间很快就来到了第二年的一月份。 唐四年,新年伊始。 唐皇吴广在未央宫召开了一场极为重要的大朝会。 未央宫主殿经过大量的玉石、鎏金装饰后,显得颇为华丽,终于能匹配上天子的尊贵。 而与前两个月朝臣入殿后相互喧闹议论的场面相比。 今日的大朝会,群臣到来后没有马上进入殿中,而是先在外面的平台等候着。 殿内一角,有数十名身穿黑红深衣的乐人各就各位。 等到时间差不多了。 乐官一声令下。 琴瑟鼓钟等乐器便叮叮当当的敲了起来,合奏出专门的《唐颂》之乐。 在这庄严宏大的乐声中。 担任谒者的文秀扯着嗓子叫了一声:“入殿!” 听到这声喊,吕青、舒欣两位丞相带头走向主殿,群臣诸将忙跟在后面。 他们在殿门外脱下鞋履,只着足袜,依次而入。 “嗯,幸好来时专门洗过,没啥味道。” 葛婴抽了抽鼻子,露出放心之色。 他脱鞋前还有些担忧,怕自己的脚味太重会丢个大脸,现在见大家都面色如常,这才放下心来,大步走了进去。 这时谒者又道:“趋!” 群臣立刻踩着小碎步一路小跑,从两侧鱼贯而入。 到了殿中,也无人喧哗,众人按照爵位和官职的高低依次排列。 文官丞相以下站在东边,面朝西方。 列侯诸位将军站在西边,面朝东方。 叔孙通立在殿门处,看着这肃穆的一幕,高兴的摸着胡须。 “这才对嘛,堂堂上邦大国,朝见天子就该有这样礼仪。之前乱糟糟的样子成何体统,毫无国家威严,就和草莽野人一样。” 眼前的一幕就是叔孙通的杰作。 通过他的“调教”,现在的唐国群臣终于将之前站无站相、坐无坐相,张嘴就大声嚷嚷的状态改了,呈现出了真正的朝堂模样。 不过同秦始皇时朝堂的压抑相比,现在的大唐朝堂还是要轻松一些的。 毕竟秦国以法为制,有专门的御史在殿中眯着眼睛盯人。 哪个大臣要是做出讲话、摸头、抠屁股之类的无礼举动,那就得狠狠的在木牍上记录一笔。 而唐皇宽仁,没有派御史来搞监督,殿中气氛还算不错。 很快。 殿外传来呼声。 “皇帝驾到!” 九名礼官自外走来,依次接力高呼,此即所谓“设九宾,胪传”。 紧接着,皇帝坐在华丽的步辇上,由力士抬入殿中。 吴广穿着一身黑红帝袍,下撵后大步走上帝榻,端坐着看向群臣。 “臣等拜见陛下!” “陛下万年,大唐万年!” 群臣山呼高喊。 接下来又有礼者引导百官,按照官位高低,依次上前敬酒朝贺。 待到一切礼毕。 吴广看着下面整齐站位的场景,点了点头。 比之前乱糟糟的场面好多了。 刚开国那会儿,他不太注重礼节,群臣呼时有先有后,站位也不太整齐。 吴广没怎么放在心上,哪知后来又出现了几次群臣大声喧哗,甚至争吵时直接把他这个皇帝晾到一边的场面。 更过分的是有一次他开酒宴,陈泽和张黡两人喝酒喝着喝着就吵了起来,差点就动手打上了。 那场景与其说是大唐帝国,不如说是一群豪杰聚义的山寨。 这让吴广很恼怒。 哪怕是两千年后,领导开会设宴,下面的人也不会这般无礼。 文官都还好些,那些骄兵悍将一旦上头,很容易不把他放在眼中。 所以面对叔孙通“礼仪培训”的建议,吴广欣然接受,这才有了今日新年朝会上肃穆威严的场面。 “对嘛,这才有了当皇帝的感觉。” 吴广暗道一声。 果然有些事情不能将就,你越表现的随和不讲礼仪,有些人就会越发蹬鼻子上脸,还是得有些约束才是。 礼仪过后,吴广与众卿说了些正旦安好之类的客套话,转而就进入这一次的朝会正题。 “朕今日能称尊于此,得四海而治之,乃是应天命而顺人心,同时也是因秦之暴虐而失天下。” “今朕欲以秦为鉴,诸卿可试为朕言秦之所失。” 吴广淡淡开口。 今日一问,就是直接让群臣分析秦国为何会亡。 右丞相吕青出言道:“秦国之亡,乃是以其乱政而疲天下之民。秦始皇时北有长城之役,南有五岭之戍,使天下男子转输于道,奋战于前,又大征赋税,使得财匮力尽,民不聊生。其后二世又续修驰道、帝陵,大发徭役征民数十万,让人闻秦而色变,故天下之人皆怨秦矣!” 吴广听得点头。 吕青看得还是很准的,秦国之亡,很大的原因就是秦始皇和秦二世两代君主太能折腾了。 秦政太过疲民。 自统一后的十余年间,这两个皇帝就没有给百姓任何休息的时间,彻彻底底的将万民当做牛马驱使,而且还是不休息的那种,鞭打驱策,任意指使,这换谁也扛不住啊。 故而当吕青趁机劝吴广要减轻徭、戍之役,不要学秦始皇父子搞大工程的时候,吴广欣然而接纳。 他赞同吕青的说法,同时吴广也确实没有搞大工程的必要。 长城,秦始皇已经给他修好了。 驰道,秦始皇也给他修好了。 宫殿,关中更是有一大片,堪称世间绝景。 秦始皇父子把该修的东西全弄好了,还为此担负了所有的骂名。 吴广什么都不用做,他只需坐享其成就够了。 从这角度来看,秦始皇父子对吴广来说,真的是好人啊。 秦亡的原因,秦之暴政占了主要,但还有其他的因素。 在吕青之后,早得授意的廷尉陈馀便站了出来。 “秦以酷法残虐天下,轻罪重刑,如弃灰于道者便处以大刑。常断人之足,黥人之面,斩人之趾,劓人之鼻,殊为可怖。致使赭衣遮于道,满目皆无鼻黥面之辈。故天下万民所苦秦,实为苦秦法久矣。故陛下振臂而起,则四海响应之!此多为秦法之残酷也!” 作为主管法律的廷尉,陈馀直接当朝抨击秦法之严酷。 这让殿中那些不知缘由的臣子很是惊愕。 虽然唐皇宽仁,废弃和更改了许多秦法里重罚的小罪,但大体上唐律还是从秦法删改继承的,一些核心内容并未改变。 现在太过抨击秦法,其实对唐律的施行也不太有利,这也是之前吕青只着重说秦政的缘由。 廷尉现在当朝抨击秦法,这是要做什么? 很快群臣便知道了。 因为皇帝发出了一声叹息。 “断人之足,黥人之面,劓人之鼻……如此种种,确实太过残酷啊。灵寿亭侯。” “臣在。” 毋死往前踏出一步,大声响应。 吴广道:“给诸卿看看你的脸。” “唯。” 毋死转身,看着群臣。 粗犷的面容上是一条条黑褐色的纹路,再配上那双冷漠的眼睛,看上去如同野兽,让群臣皆默默心悸。 “汝面何黥?” “人辱吾母,故殴之,被秦吏判决黥为城旦。” 毋死冷冷开口,让许多人第一次知道了这位皇帝护卫脸上黥面的来历。 吴广叹道:“灵寿亭侯乃朕之故友,殊为忠勇孝顺,昔时有人辱其母,故出手护母,并未将人殴杀,但依旧被黥为城旦。一日黥面,则终生有之。” “且黥面之外,今天下尚有斩左右趾、劓鼻等肉刑,断人肢体,刻人肌肤,终身不息,何其痛楚而无仁德也。且人受刑后欲改过自新,却无所适从,余生受人鄙夷,此断人向善之道,非利天下也。” “故朕欲废除肉刑,改以他罚,使天下之民皆有改过自新的机会,以此不与暴秦相同,诸卿以为如何?” 吴广说完,平静的看着群臣。 肉刑。 这是他来到这个时代,一个不太容易接受的地方。 这年头一旦犯罪,动辄就是砍脚、挖膝盖骨、割鼻子、黥面,不仅残忍暴力,而且一旦受刑就是终生残疾。 就算刑满释放,身上的伤疤落在别人眼中也是受过刑罚的象征。正常人知道这人是犯罪分子,都会选择远离,这对囚犯改过自新很不利,许多人甚至会因此自暴自弃,彻底沦入犯罪的深渊,颇不人道。 而且从功利的角度来看,吴广觉得肉刑太浪费了。 大部分受刑人其实都是男子,而且以青壮年男子居多。 本来这就是生产力低下的农业社会,这些人可都是个顶个的劳动力。一旦犯罪,你直接就把人脚砍了,膝盖骨挖了,鼻子给割了,这多浪费啊。 比如一人犯罪,你就砍了他的左脚,听上去是很有威慑力,但实际上不仅会让社会少了一个壮劳力,还多了一个浪费粮食的残废。 与其如此,那还不如让该受肉刑的罪犯多几年劳动改造,不管是砍树修路,还是挖矿种田,哪样不比砍人脚好啊。 肉刑。 不人道,为天下万民所畏惧和憎恶。 同时对于整个国家的发展来说也无多大利处。 吴广今日就是要废了这东西。 而群臣见到皇帝让毋死出来站台,并公开表达自己对肉刑的厌恶,甚至还提到在此事上要和暴秦表现的不一样,他们心头早已明白风向。 肉刑的残酷,本来就不太遭人待见,群臣诸将也没什么好感。 蒯彻马上扬声道:“陛下圣德,废肉刑而利天下万民,此真乃仁善之君也!” 陈平立刻跟进:“陛下宽仁,万民闻之必定欣喜,视陛下为圣主也!” “陛下圣明!” 群臣接连表态。 无人反对,甚至都给了吴广甚为崇高的评价。 吴广顺势让群臣商议废除肉刑后的替代之刑,安排相对应的惩罚。 第486章 :圣君之治 新年伊始,本该天下同乐。 然则世间有喜就有悲,有欢乐便有恐惧。 如各地囹圄中,那些被关押起来等待服刑的囚犯,就不可能因为过年而感到高兴,他们的心里只有满满的恐惧。 赵地,巨鹿郡,观津县。 “汝等害我!” “汝等害我啊!” 窦建站在囚室里,对另外几人怒吼:“若不是被尔等蛊惑,我岂会待在此处,同尔等一起等着受刑。申虎,就是你先提议的,我真是被你害惨了啊!” 声音凄厉,满是不甘。 “长君,话不是你这么说的,我当初提议去偷鸡来下酒,你也没有反对啊,还跟着吾等前去,怎么能说是我害了你?” 申虎哼了一声。 其余三人闻言,也都附和道:“就是就是,你要是不愿意,咱们难道还能逼着你去不成?要是没有你在,咱们被抓住了最多就是叛成鬼薪,岂会被定成群盗?该怪的是你窦长君才是!就是因为多了你一个人才落到这般地步!” 窦建气的咬牙切齿,可这事又实在辩不过去。 他们几个本是乡里友人,因新年到来,相互聚在一起凑了些钱买酒喝。 这酒啊,越喝越有劲,喝着喝着大家就有些嘴痒了。 只是大家都不太宽裕,钱全拿去买了酒,实在是分文也摸不出来。 申虎便提议去偷只鸡来宰了下酒。 窦建本不欲做这事,可其他几人都同意了,甚至还商议出了下手目标。 窦建醉意上头,也馋肉味,结果就晕乎乎的跟着去了。 结果也很简单,一群醉汉大白天去偷鸡,被当场抓了个人赃并获。 按理说一只鸡也值不了多少钱。 按原本的秦法,偷窃不满二百二十钱而在一钱以上,加以流放。 唐律更改后要宽松许多,不流放了,只判做为官府打柴做苦力活的鬼薪,刑期一年。 干一年的苦力说不上多严重的惩罚,这也是他们敢冒着风险去偷盗的缘故。 可哪知他们因为酒醉而没有细想,人数竟然超过了五个。 这一来性质就不一样了,直接属于群盗罪。 对于群盗,唐律直接沿用了秦之律法,作为威慑。 五人行盗,赃物在一钱以上,斩左趾,并黥为城旦。 醉酒去偷一只鸡,不仅鸡肉味没尝到,还得被砍了左脚, 窦建一想到这里,便不由痛哭出声。 “斩趾黥面,我窦建日后如何见人啊!吾母今怀有身孕,日后吾那弟、妹出世,怕是要因我窦建而为人所鄙夷啊!” 申虎等人听到这声痛哭,不再指责了,脸上跟着露出恐惧之色。 很快半个月过去,到了他们既定行刑的时候。 “足也足也,今日我窦长君就要失了汝也。” 窦建在走出囚室前,不断留恋的摸着左脚,然后痛哭着和其他罪人一起被押了出去。 囹圄外的刑场,颇为宽阔,摆满了各种斧钺、刀戟、鞭子等刑具,周围也站了许多全副武装的县卒和法吏,正冷冷的盯着他们。 这场面将窦建等人吓得瑟瑟发抖,甚至还有胆小的罪犯当场尿了出来。 “等会儿砍脚是用斧头砍,还是用刀砍的?我的脚被砍下来又会被如何处置?没了脚,我日后又该如何走路啊。” 窦建牙齿打着颤,脑袋里冒出一些胡思乱想的东西。 就在这气氛极度压抑的时候。 一个县中法吏站到木台上,对下面的罪人们大声道:“尔等皆是罪人,违反了律法,本当处以肉刑惩戒,或斩趾、或劓鼻、或黥面。然则尔等十分走运,碰上我大唐皇帝仁德至圣,不欲残人肢体以断尔等日后之善道,今皇帝传诏天下,除肉刑,改以他刑惩之。” “当黥者,髡钳为城旦三岁;当劓者,笞五十,为鬼薪一岁;当斩左趾者,笞一百,为城旦五岁……” 窦建惊愕的抬着头,一脸不可思议的望着法吏。 他不用被砍掉左脚和黥面了。 笞一百,听上去就很疼,但和砍掉左脚相比,这已经是轻的不能再轻了,只要扛过去就好了,而不用终身都缺一只脚。 至于挨了鞭笞、被剃头后还要被罚去做城旦这种极苦的工作,也并非不能忍受,而且做城旦还有刑期限制,只要干满了这个期限就能重新获得自由。 和之前残伤肢体的惩罚比起来,如今的判决真可称得上一句“仁德”。 “皇帝仁德,真是圣君啊。” 窦建喃喃说着,一想到自己不用被砍脚了,就情不自禁的留下了眼泪。 不仅是他,其余本该遭受肉刑的罪人也都惊喜交加。 “太好了,我不用被黥面了!” “我也不用被割鼻子了,我的鼻子保住了!” “皇帝宽厚仁德,竟能废掉这该死的肉刑,真是圣君啊!” “我等能在圣君治下,真乃幸哉!” “吾皇万年!” 欢呼声和对皇帝称颂声响彻一片,直冲云霄。 这样的称颂声不仅是在这巨鹿观津县的刑场上响起,更是随着洛阳的皇帝使者将诏书传送各郡,四海之内无数人为之欢呼。 而除了本该受肉刑的罪人为之欢呼雀跃外,他们的亲属,甚至那些与犯罪无关的百姓也都一齐称颂圣天子之名。 因为皇帝这一次的律法刑制改革,不仅仅在于废除了肉刑,同时还废掉了许多早已被人诟病的罪名。 废除诽谤妖言罪! 这个是秦时就有的重罪,只要你老百姓敢说皇帝和官府的坏话,甚至只是一些敏感的内容,那就等着被抓起来受刑吧。 秦亡后,唐国对这方面并没有怎么严厉管制,老百姓说些吐槽官府的话其实也没人去管,但这条律法终归没有废除。 直到现在,唐皇将这诽谤妖言罪彻底废掉了。让老百姓想说就说,只要你不是刻意的去诅咒和辱骂,正常的谈论政事基本没什么问题了,算是在一定程度上重开言论自由,使自秦朝以来的文化高压暂且散去。 这还只是皇帝废掉的一道边缘恶法,真正的重头戏,乃是他废除了商鞅所推崇的连坐法。 “法者,治之正也。今犯法已论,而使无罪之父母、妻子、同产坐之,及为收帑,朕甚不取!其除收帑诸相坐律令!” 唐皇发下了废除连坐法的诏令。 从今以后,除去谋反、叛国等不容赦免的犯罪行为外,其余小罪皆“恶恶止其身”,不再像秦时那般,一人犯罪,牵连极广,波及到其他无罪的人。 废除连坐之法,让人不再整日担惊受怕,可以活的更加轻松自在,大大缓解了社会压抑的氛围。 从除肉刑,再到废恶法,这就是唐四年一开始,唐皇吴广对天下万民所施以的恩德。 无数人为之激动欢呼。 最终他们的声音汇聚成了一个专门的称呼。 “圣天子!” “吾皇,圣哉!” 第487章 :另有目的 初春时节,气候开始回暖,从严冬中走出来。 帝都洛阳正处于欢乐的气氛中。 皇帝送出的“新年大礼包”让万民为之喜悦,处处皆称颂“圣君”之名。 不过在具体的法令发下前,唐国的朝堂上实则有不少人颇有微词。 关于废除肉刑,这是保存劳动力,于国有利的善举仁政,没人反对这件事。 可对于皇帝紧跟着废除的几道恶法,就让人有所非议了。 其中最为重要的就是那道“废连坐令”。 舒欣、张耳等重臣就曾向皇帝接连提出了反对意见。 “昔时商鞅以法连坐,使罪者之父母妻子兄弟相连坐,乃是以累罪者之心,使其不敢轻易违法犯律,维持国家之安定,今陛下废此连坐法,恐怕会使违法犯律者增加,于国不利啊。” 这些臣子并非是为了和皇帝唱对台戏,而是觉得连坐法可以起到震慑罪犯的作用,害怕一旦废除,百姓没了敬畏心,会引起犯罪率飙升,所以才出言劝谏。 对于这些人的忧虑,吴广只淡淡道:“秦以连坐而治天下,罪者少乎?君等岂不见秦时赭衣遮路,囹圄成市,天下仇怨。此去秦未远,其亡之事,岂可不鉴?” 一旦和暴秦扯上关系,舒欣、张耳等人便哑口无言了。 吴广则摇头叹息。 很多人以为连坐能遏制犯罪,但实际上秦法以连坐为主,犯罪率却不低,罪犯数量更是极多。这其中固然有秦法太密的缘故,但连坐起到的作用也不小,这个制度将许多无辜者尽数变成了刑徒。 比如律法中“隶臣将城旦,亡之,完为城旦,收其外妻、子。” 一个隶臣看管做工的城旦,一个不小心被这个城旦跑了,这隶臣就要被贬为城旦,同时他在外面的老婆、孩子全都要遭受连坐,通通收监成为官府的奴隶,终身为官府做工。 类似的连坐还有很多,堪称真正的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很可能你在家里老老实实的吃饭睡觉不出门,结果家人在外犯了事,你转头就被拉出去变成了刑徒奴隶。 这让天下人对连坐制度痛恨极深,实际上成为社会不安定的因素。 所以汉文帝除肉刑,废连坐,便被称颂两千年,号为“千古仁君”。 秦以连坐,赭衣遮路,天下怀怨。 汉帝废之,海内安定,万民称颂。 这种经过历史验证,能帮助自己坐稳天下的满分作业就摆在面前,吴广没有理由不去抄。 而且吴广在这方面做得比汉文帝还要更完善一些。 汉文帝尽废连坐之法,但后面被新垣平所欺,又气的灭了对方三族,颇有些出尔反尔的味道。 吴广则直接提前说明了,大逆不道,欺君罔上,叛国谋反等等大罪,以及一些特殊情况都会保留连坐,好威慑人在做这些事前要多考虑一些。 他废除的基本上都是牵连无辜百姓的连坐罪名。 同时在除肉刑上,吴广也是直接一步到位。 汉文帝因为没有经验,除肉刑时将劓刑改为笞三百,斩左趾笞五百,斩右趾换成直接处以死刑。 结果是“加笞者,或至死而笞未毕,朕甚怜之”。 都不用割鼻子砍脚了,直接就把人给活活打死算了,说是除肉刑,实际上是从轻变重,多将罪者笞杀。 最后是连续改了几次,将砍脚改成笞两百,割鼻子改成笞一百才算是变得合理了一些,切实的减轻了刑罚。 吴广则又在笞刑上再度削减,更加注重劳动改造的时间,让刑徒能够创造更多的财富。 直接抄“千古仁君”的满分作业,吴广自是得到万民的拥护。 经此一事后,他在民间的声望已是无人能及,这时候要是哪个人想不开来造他的反,天下人会跟从谁就不言而喻了。 这也是吴广在自身根基薄弱的情况下,迅速坐稳帝位的最佳手段。 而且这手段还不仅仅只有这些作用,背后有着更深层次的含义,带有更隐蔽的政治目的。 吴广的两位心腹谋士陈平和蒯彻便知之甚深。 “韩、魏、齐、胶东等诸侯之民对陛下多无附从之心,现在陛下除肉刑、废恶法,使我大唐诸郡之民皆称善。其各诸侯国若是行陛下之政,则民心声名皆归于陛下。若不行陛下之政,则其麾下之民必定慕我大唐而厌其诸侯。陛下此计,必将使诸侯进退两难,实乃妙哉!” 两人赞叹不已。 心中更是暗道:“皇帝之阳谋,越发熟练了啊。” 诸侯国只是唐国的附属国,并非直辖郡县,其内部都是各自施行自己的律法制度,与唐国通行的并不一样。 现在皇帝除肉刑、废恶法,堪称千古圣君。 诸侯国这时候就有了两种选择。 一个是跟着大唐走,也这样干,但诸侯国的子民都知道这是皇帝开的头,感激之情大部分会归在唐皇身上,提高心中对皇帝的评价和亲附感。 而如果诸侯国不跟着走,那就更妙了,其诸侯国之民自然会厌恶自家君王,同时对生活在大唐治下生出向往之心。 这正是吴广的阳谋所在,一招下去,那些原本和他没什么感情的韩人、魏人、齐人定然都会对他好感大生,稳赚不赔的买卖。 故而吴广在收到天下称颂的“好评反馈”时,目光便转向了那些诸侯国。 “接下来,便是你们选择的时候了。” …… 韩国,新郑。 “昔时唐皇废肉刑连坐,大王欲行观望,而现在天下之民四处称颂,吾等韩国也多有人希冀,已有许多豪杰父老出言请命,大王当速行唐皇之法,并派人前往洛阳请皇帝派法吏前来相助,如此方可安宁。” 张良神色严肃,劝谏韩王成跟着皇帝的脚步走。 韩王成则苦笑道:“这事就算子房不说,孤也准备这样做。吾等韩国离洛阳太近了,国中百姓皆知唐皇之政,若是不从,孤必被万人所唾啊。太近了,太近了啊。不管皇帝做了什么事,我这韩国都是第一个受影响,这大王当的真是……唉,子房啊,孤怕再过上几年,吾韩国之民怕会只知唐皇而不知孤也。” 说着,韩王成一张脸已皱成了苦瓜模样。 张良在旁默默无言。 韩王成说得没错。 韩国和唐国帝都离得太近了,又是洛阳南下楚地的重要道路,每天都有许多唐人路过,将唐国的消息送到这里来。 洛阳那边皇帝刚下了一道命令,可能几天后韩国这边就知道了,这让唐皇在韩人中的知名度非常高。 比如皇帝这除肉刑、废连坐的仁政,早就在韩国闹得沸沸扬扬了,韩人们都知道皇帝施行了利好天下人的善政,心中渴望的不得了,纷纷催促韩王成跟进。 而在韩王成没有下决定的时候,甚至有不少韩人生出了想要活在唐国的想法。 这让韩王成感觉到了危机。 张良心里也清楚。 但有什么办法呢? “纵使吾颇有智计,在唐皇之前也无计可施啊。” 张良幽幽暗叹。 …… 齐国,临淄。 唐皇施行善政的消息也传到了这里。 齐相田光询问齐王田假是否要跟着皇帝的政策走。 田假面色苍白,过年之后他的身体是每况愈下,不愿花费太多精力在政事上。 对于田光所奏的事情,他颇有些不情愿。 “唐皇更改旧制,没有前例,以后说不定会冒出什么麻烦来。我齐国之前就过得挺好,富甲天下,人人称羡。这证明我田氏祖宗之法乃是最适合齐人的。齐人用齐法,祖宗之法勿要胡改,一切照旧便是。” 田假摆了摆手,打发了田光。 相比于政事,田假日渐衰弱的身体催促着他要将精力放到挑选后继者上面。 他已经老了,日子能过就过,还是不要乱搞的好。 …… 齐地东边的胶东国。 胶东王田安在听闻唐皇善政的同时,忙与儿子田怀商议此事。 “父王之位乃是皇帝所赐,皇帝之政必当遵从,否则引得皇帝不满,则我胶东危矣。” 田怀倒是有眼光,一眼看出核心问题。 田安的胶东国和韩、魏、齐等老牌诸侯不同,他是皇帝硬生生扶持起来的新国家。 田安背后的靠山就是皇帝一人,不管唐皇是弄善政还是恶政,他都必须要跟着干,以表达忠心,否则皇帝哪天看他不顺眼了,直接夺过也说不定。 “吾儿所言甚是啊,明日孤便跟从皇帝施政!” …… 韩、齐、胶东等国面对此事,都各有商议和决断。 在距离洛阳不算太远的魏国。 魏人们也很快便知道唐皇废连坐、除肉刑的善政,纷纷羡慕不已。 许多豪杰父老前往“贤相”栾布那里,请求他也劝魏王能够跟着皇帝施行这样的善政,以恩泽魏地之民。 栾布本为唐皇所派,内心自然是支持唐政的,对此请求满口应下,并准备劝魏豹跟着皇帝的脚步走,也在魏国施行这些政策。 魏豹对于皇帝的那些善政并没多大感觉。 他现在的注意力更集中在另一个方面。 经过一段时间的准备,魏豹已同亲信们谋划好了一个计划。 第488章 :魏宫之宴 魏都,睢阳。 作为曾经的殷商旧都,也是后来的宋国都城,睢阳城的规模要比砀郡其他城池大得多。可如果拿去和邯郸、临淄、洛阳等真正的大城相比,又要明显低上一两个档次。 城中的魏王宫是以八十年前被灭掉的宋国旧宫为基础改造的,突出的就是一个穷酸和简陋。 魏豹一直很不满。 他觉得这地方配不上自己的王者身份,要不是相邦栾布态度强硬的阻止,甚至搬出了皇帝来压制,魏豹早就征发徭役把王宫做一番大规模的改造了。 因为这事,魏豹和栾布的关系一直不太和睦,明里暗里多有对抗。 有时候栾布向魏豹奏一件事情,不管有没有用,魏豹都要多加刁难,试图对栾布进行打压,将所有权力全搂在手里。 不过其他事归其他事。 栾布代表魏地百姓向魏豹提出学习皇帝所施行的善政,废除肉刑恶法的时候,魏豹没有找茬,而是满脸笑容的答应下来。 “皇帝仁善圣德,怜悯百姓的苦痛,下诏除肉刑、废恶法,孤甚为钦佩,早就有效仿的意思。相邦尽管去修改律法便是,此事孤会全力支持,相邦需要什么只管去做,不要有任何顾忌。” 魏豹的态度很好,好到让栾布都感觉惊讶。 毕竟他们前几天才针对赋税的问题吵了一架。 不过转念一想,这事关系到皇帝,又是魏地百姓乞求渴望的善政,魏豹爽快同意很正常。 栾布拱手道:“大王英明,臣定竭力为之。” “孤相信相邦的能力。” 魏豹点点头,又转而笑道:“对了,孤明晚将在宫中设宴,好为天子之善政而贺,相邦可要来啊。” 栾布一怔。 这魏王怎么又找了个由头开宴会了。 魏豹好享乐,隔三差五就要在宫中开一场宴会,召集柏直等亲信聚在一起饮酒作乐,大吃大喝。 栾布为此劝谏过几次,说魏国之前被西楚糟蹋了一遍,经济不太好,许多百姓现在连饭都吃不饱,大王还是要稍微节制一下的好,不要没事就去开宴会,太过浪费了。 魏豹听进去了,后来他每次召开宴会都会想办法弄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出来,栾布一劝,他还能振振有词的反驳。 现在魏豹就抓着为唐皇善政而贺的借口要开宴会,甚至还要拉栾布来参加,栾布感到有些无奈。 不过魏豹这次的理由是夸赞皇帝善政,颇有正当性,且鉴于他对更改律法这件事的态度十分配合,栾布不好拒绝。 他拱手应道:“臣定遵大王之意。” “好,此宴若有相邦在场,定会更加欢乐啊。” 魏豹哈哈大笑。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栾布便告辞离去了。 看着栾布的背影走出殿外。 魏豹的笑容收敛起来,脸上多了一抹阴冷。 翌日黄昏。 魏宫中灯火辉煌,酒水食物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 十多个魏臣聚在殿中,观看歌舞作为享乐。 待到一曲舞罢。 主位上的魏豹含笑举杯,对众臣道:“皇帝诛灭暴秦,又平定天下乱贼,真是武德充沛。今皇帝又施仁政,除肉刑恶法,所做皆圣君之行,孤十分钦佩,来,孤与诸卿为今日天下有圣君而贺。” 魏豹抬手,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吾等为圣君贺。” 栾布与众臣皆举杯而饮。 遥贺完皇帝后,魏豹又看向坐在右首的栾布。 他一连诚恳道:“相邦不以孤之粗鄙,竭力辅佐,为孤镇抚百姓,安定国政,使我魏国日渐兴盛。孤平日里虽然不说,心中实为感激。今日当趁着这个机会,敬相邦一杯才是。相邦,请!” 栾布略微惊愕,然后心里便有些暖洋洋。 他奉唐皇之命担任魏相,是带有监视魏豹的使命,防止魏地叛乱。 而栾布是魏人,他对于自己的故土是有感情的,再加上他有自己的信念和责任感,所以担任魏相期间是真心全力的为整个魏国做事。为此他常劝阻魏豹干那些劳民伤财的事情。 栾布本以为魏豹会对他感到厌恶,没想到这魏王竟然能明白自己的好,还在这酒宴上当众向他示以感激。 栾布忙举杯道:“臣为魏相,所做之事皆为国家着想,大王能够理解,臣亦颇为感激,此酒敬大王。” 君臣二人,各饮一杯。 待到酒水下肚后,魏豹又夸赞了栾布两句。 紧接着,上大夫柏直起身,笑吟吟的向栾布举杯:“相邦为人刚勇正直,多行善政,百姓皆称贤相。我十分佩服,当敬相邦一杯,还请相邦勿要推辞。” 栾布知道柏直是魏豹亲信,今日对方主动在宴会上敬酒,这没有不喝的道理。 “上大夫过誉了。” 栾布谦虚了一句,饮尽杯中酒水。 魏豹见状,拊掌大笑:“哈哈哈,上大夫这贤相二字真是用的妙啊。相邦确实当得起这个称呼,乃我魏之贤相,诸卿皆当轮番敬相邦一杯,以示敬佩之情。” 一声令下,其余魏臣皆纷纷起身,挨个向栾布敬酒。 栾布没想到自己转眼竟成了宴会的主角。 他看向魏豹,迟疑道:“大王,臣怕醉后失态,此事……” 魏豹笑着打断:“无妨,今日酒宴,就是要喝的开心,不醉不归才是最好。相邦,你可是曾在战场上擒杀了西楚王项羽的当世豪杰啊,难道还怯此醉酒乎?待会儿相邦还要好好与孤与众卿讲讲当初是如何击灭项羽的,孤可是对那场垓下之战颇为好奇啊。” “是呀是呀,相邦乃是当世豪杰,又是我魏国贤相,岂能惧一酒水,快快饮了这杯。” “相邦乃是英雄,我也敬相邦一杯!” 柏直等人笑着劝酒。 栾布乃军伍出身,平日里也是一个喜欢喝酒的人,这时候被众人一顿夸赞,又想到今晚是酒宴,各种敬酒喝酒也是正常事。 他不再推辞,有人敬酒,他便一饮而尽。 魏宫中一时间觥筹交错,舞乐不停。 魏豹带领群臣挨个向栾布敬酒。 一杯接一杯的酒水下肚,栾布的神智逐渐模糊起来。 直到一声尖厉的叫喊,将他惊的略微清醒了些。 栾布睁开眼。 发现他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屋子,看其装饰,似乎还在宫中。 一个女子的身影正冲到了屋外。 “什么情况?” 栾布喃喃着,酒意再度上头,迷迷糊糊中闭上了眼睛。 恍惚间,他又好像听到身边有人走动。 他听到了魏豹在旁边嘶吼。 “相邦说要如厕,怎得会闯入后宫,欲戏孤之美人。无礼!真是太过无礼了!” “孤要告到洛阳!” “孤要告到洛阳去!” 第489章 :死无对证 帝都洛阳。 二月之际,燕雀飞舞,春风拂柳而过,满地花草尽显生机勃勃。 唐皇吴广最近的心情也和这满地春色一样,颇为明媚。 去年刚消灭项羽、熊心、英布等诸侯,初定天下时,他表面镇静,实则心中是有些忧虑的,生怕后续在治国上走错了方向,最终落个夺天下易,失天下也易的下场。 好在有历史上的大汉王朝为他指引着正确的道路,不用摸着石头过河,能少走许多弯路。 大半年的时间里,吴广通过重赏功臣,以利益捆绑,得到了所有功臣宿将的支持。紧接着他又打出免徭役赋税、大赦天下,除肉刑废恶法等一套组合拳,获取了天下万千民众的拥护,被民间誉做圣天子。 上层支持唐皇,下层也拥护唐皇。 吴广的皇帝之位现在十分稳固,不用担心天下有反复的祸患。而坐稳了帝位,他接下来的心思就放到了那些诸侯身上。 除肉刑废恶法,就是吴广争夺诸侯民心的第一步,现在来看效果还算不错。 “韩国离洛阳近,其国人都知道这次的善政是陛下之诏令。韩王又请我大唐法吏前去为其更法改律,这一次弄下来,所有韩人都会明白自己是蒙受了陛下的恩德,才能享受这些仁善之政,心中必然感激。接下来臣会再让人暗中宣扬,一步一步影响,早晚能让韩人忘韩王而思陛下。” 陈平对韩地的态度很乐观,毕竟这两地离得太近了,韩国受皇帝的影响是诸侯国中最大的。 转而陈平又提起其他几个诸侯国:“魏国有高陵乡侯为相,他定会劝魏王更法改律,这一来魏人也会知陛下恩德,情况与韩类似。” “至于齐与胶东,这两国离得稍远,臣这边尚不知两王心思,但胶东王是陛下所封,想来会跟着我大唐改制。” “齐国就有些拿不准了,臣听闻齐王今年身体不太好,多请名医入宫,可能活不了多久。但臣以为不管齐国改不改制,这一次陛下的善政传遍天下,齐人都将知道陛下乃是圣君。等日后齐王一死,陛下就可借机收齐之国土,想来齐人不会太过抗拒。” 吴广听的点头。 因为田假年老将死的缘故,齐国将会是他的第一个目标。 毕竟田假没有子嗣,等他一死,后面可供操作的手段就太多了。 先收齐地,然后再瓦解中原腹心的韩、魏两国,最后才轮到距离最远的胶东。 这是吴广与蒯彻、陈平等心腹议定的顺序。 然而突如其来的情况,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车马自魏地睢阳而来。 魏国司徒周嘉代表魏王来到洛阳,送上了一个让吴广君臣大为吃惊的消息。 “陛下,吾王在宫中设宴以款待群臣,相邦却在醉酒后私入内宫,欲对宫中美人行不轨之事,被当场抓住。吾王受此大辱,恨意难平,但念及相邦乃是陛下所遣,不敢责罚,特派臣前来请陛下主持公道!还请陛下为吾王主持公道啊!” 周嘉跪倒在吴广面前,哀声哭泣。 “栾布醉酒闯魏王后宫?” 吴广初听这话是有些发懵的。 在他的印象里,栾布性格刚直,是个很正派的人物,之前魏豹送了他许多金玉美人都被栾布推却,以栾布过往行事来看,不太可能干出这种事情。 不过魏国方面既然说他是醉酒后干的,吴广也不敢太肯定,毕竟人喝醉了那真的是什么事都能干出来。 他仔细询问了周嘉一遍,没发现什么端倪,但以吴广的直觉总觉得这事有些不对。 “据臣所知高陵乡侯为魏人敬服,被民间称作贤相,其多次与魏王不睦。今高陵乡侯醉酒之事恐有蹊跷,陛下不可轻信。” 陈平负责对外情报,知道些魏国内部的情况,对此事持怀疑态度,劝吴广谨慎处理,不能听信这魏国司徒的一面之词。 “卢陵,你代朕前往魏国,调查此事,并带栾布回来。” 吴广不知数百里外的魏国情况,没有妄下判断,而是将亲信卢陵任命为使者,派往魏国进行调查。 洛阳距离睢阳城有七八百里的路程,中途又难免遇到风雨等事,卢陵花了近十日时间,才抵达睢阳。 “卢君!” 魏豹亲自出城迎接。 他一见卢陵,便含泪道:“不瞒卢君,孤以魏王之尊受此大辱,心中愤懑不已,恨不得立刻严惩栾布。但念他乃皇帝所派,孤不敢私自责罚,只能日盼夜盼,终于盼到了卢君前来。还请卢君代皇帝为孤主持公道啊!” 卢陵宽抚道:“魏王放心,陵受皇帝之命前来,就是为了调查此事。若高陵乡侯真行不轨之事,皇帝定会严惩,绝不会姑息!” 听到“调查”二字,魏豹脸色有些不宁,但马上他就道:“卢君尽管去查,当时孤的上大夫等人皆在,都是人证!” 卢陵将这些人名记在心头,跟随魏豹入了城。 魏豹欲要为卢陵接风洗尘,设酒宴款待,但此事被卢陵拒绝了。 “我来之前,今上说过让我勿要饮酒,以免坏了正事,还是先行调查的好。这事的是非曲直也可尽快明晰判断。至于饮食,随意吃些就是了。” 卢陵笑着开口。 “卢君说的是。” 魏豹尴尬的点头。 卢陵深知皇帝很看重此事,不敢怠慢,他随意吃了些食物,便开始进入调查阶段。 他先去魏宫转了一圈,再挨个进行询问。 魏豹一口咬定:“孤闻今上除肉刑废恶法,便与相邦商议进行效仿。此番酒宴也是为了贺皇帝之仁德而设,宴中本是一片欢乐,谁知相邦前去如厕,久久不归,直到后宫急报,言相邦趁夜色私入内宫,欲对孤之美人行不轨!” “是呀,相邦如厕不归,结果跑到内宫去了。” 柏直等魏臣跟着附和点头,众口一致,没什么冲突的地方。 卢陵疑惑道:“大王后宫应有侍卫,高陵乡侯醉酒,如何能闯入内宫?” 魏豹道:“当时天色已暗,宫中卫士又懈怠,并未发现相邦入内,这才酿成了如此祸事,真是气死孤了。来人,将那几个犯事的侍卫叫来,供使者询问。” 很快,当夜值守的侍卫被带了过来,他们的回答和魏豹说的差不多。 因为天色已暗,再加上他们当时懈怠,并未发现栾布入内。 卢陵见看不出端倪,又问道:“那位被高陵乡侯惊扰的美人何在?” 提到美人,魏豹便哀叹了一声。 “死了。” “她是孤最为宠信的美人,性格素来刚烈,结果被那栾布闯入屋中,强行撕扯衣物露了躯体,她自觉对不起孤,竟在当日晚间跳井而亡。唉……孤恨啊!恨啊!” 魏豹说着竟还捶着胸膛干嚎起来。 卢陵一脸惊愕。 当事人女子居然死了? 这可是最重要的人证啊,怎么就直接没了。 “该不会是你魏豹杀的吧?杀人灭口,就没了诬陷造假的证据。” 卢陵心中暗道一声。 美人跳井而亡,整件事情就只能听魏豹君臣讲述了。 卢陵只是调查的使者,没有执法权,不可能对魏豹君臣进行严厉审问,只能根据他们的陈述做记录,作为口供证据。 当然这事情除了魏豹君臣外,此事的主角栾布也是卢陵的重点调查对象。 昔日垓下之战,意气风发率领五千骑兵围杀西楚王项羽的栾布将军,如今被禁在府中,脸色苍白,毫无精神。 栾布是认识卢陵的。 他一脸苦笑着行礼:“有劳卢君远来。栾布辜负了皇帝信任啊。” 卢陵摇头道:“我今日入魏宫查探,听闻当夜美人已经死了,此事怕是有所蹊跷,栾君莫不是被人所陷害。还请将当日之事细细讲来。” 作为唐营友人,卢陵肯定是要向着栾布的。 栾布听到那个女子死了,先是一呆,转而叹息道:“没想到因此害了条性命啊。” 叹完后,栾布也说起了当初酒宴的事情。 他一路清楚的讲述到众人向他敬酒。 “当时我也不知喝了多少,就感觉头晕,似乎没了神智,等到清醒过来时已是身处魏王的内宫,魏王站在旁侧,说我私入他内宫欲侵犯其美人。至于这中间的事情,我是一点都记不得了。” 栾布苦着脸开口。 喝酒喝断片了。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当时做了哪些事情。 卢陵没有在意最后这段,反而皱眉道:“所以这酒宴完全是魏王所邀请,然后在宴上魏王与群臣接连向栾君敬酒,这才发生了此事?” 栾布默默点头。 卢陵忍不住道:“栾君不觉得此事反常吗?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怕是一个陷阱啊。” 栾布沉默片刻,低语道:“可能是魏王想要我走吧。不管怎么样,这一次我确实是辜负了皇帝的信任,当受惩罚。” 见栾布一脸低沉,卢陵也不好再多说,只宽慰道:“皇帝圣明,定然能看出此事端倪,栾君放心便是。” 接下来几日,卢陵又在魏国进行了一番调查。 除了民间颇有些不相信栾布会做这种事情的声音,他没有调查出其他有颠覆性的东西。 最重要的当事人女子已经死了,魏豹君臣一口咬定栾布的不轨之举。 栾布自己则是喝酒喝到记忆缺失,完全想不起当时的情况,他只知道自己确实出现在内宫,也看到了那个女子夺门而逃的场景。 这种情况下,已经没有多大的调查必要。 卢陵收拾好了证据,便要带着栾布离去,言说要让皇帝进行判断。 在离去的这一天。 魏豹竟然亲自前来相送。 “栾君在我魏国为政,颇有些功绩,孤心中也很信服,认为栾君乃是孤之贤相。孤曾送美人与栾君,栾君当时严词拒绝,让孤以为你是正直之士。可没想到栾君私下里竟会是如此急色无礼之人,竟在酒后私闯内宫,欲行不轨,害了孤最爱的美人,如此行径,真是让孤气愤不已。” “栾君,孤真是看错了你啊!” 马车旁,魏豹瞪着栾布,一脸“悲愤”的指责着。 栾布面无表情的看着魏豹。 他没有反驳,反而侧首看了看周围。 睢阳城外,原野广阔。 除了魏豹和其扈从外,远处还有许多人影前来相送。 这些都是曾受过栾布恩惠的魏人,他们不敢上前,只能远远观望。 “魏国啊。” 栾布心中低语。 他年少被拐到燕地,本该对魏国没有多深的感情。但他终究是魏人,内心深处希望这个被皇帝承认的国家能够发展起来,魏人子民也能过上不错的生活,所以栾布在为相期间非常努力,甚至不惜和魏豹争执,只为了能减轻百姓的负担。 可现在,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栾布最后看了眼魏豹。 “大王,你好自为之吧。” 栾布轻轻说了一句,然后转身踏上马车。 车轮滚滚,往帝都洛阳行去。 马车后方。 许多魏人跪拜下来,送他们的贤相离去。 魏豹则从惊愕中清醒过来,望着远处那逐渐被烟尘遮蔽的车影。 他的嘴角勾起了笑容。 笑容越来越盛。 最终变成了刺耳大笑。 “这魏国,孤说了算!” 第490章 :欲使其狂 唐使车驾自睢阳出发,过陈留,经荥阳,回到了帝都洛阳。 这个时候正是阳春三月,恰逢上巳。 伊、洛河畔,多有人在水滨祓禊,行除恶之祭。 所谓祓禊,就是男女在水中以香草涂身清洗污垢,以祓除不祥和消除晦气,并祈求福祉,乃是自古以来的民俗。 故《论语》有言: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卢陵见状,便好心向栾布询问:“魏宫之事颇有蹊跷,栾君受此牵连,真乃晦也。可想洗浴消晦乎?” 换做其他人,卢陵不会给这种待遇。但栾布在唐营的人缘还算不错,且魏宫之事多有疑点,卢陵有心相帮,想让栾布去洗浴消消晦气,后面或许能转下运道。 栾布摇头道:“多谢卢君好意,不管魏宫之事是否被人算计,终是我栾布大意,竟忘己而醉,这才惹下祸事。今日归来,吾为戴罪之身,当立刻入宫向皇帝乞罪,不敢在此洗浴,卢君之意,布心领了。” 卢陵闻言便不再多说,让车驾继续前行,很快便进入洛阳城中,前往皇宫复命。 未央宫。 “卢陵回来了?” 吴广收到消息,便放下手头事务,让二人入殿相见,同时还叫来陈平、蒯彻两位智囊在旁进行参议。 君臣一相见。 栾布就跪在地上,向吴广叩首道:“臣栾布有负陛下,还请陛下治罪。” 没有任何的辩解。 吴广打量着眼前的栾布,见其面色苍白,双眼浮肿,精神状态不是很好,和记忆里那位雄姿英发的年轻将军差远了。 他问道:“所以你真的喝醉了闯入魏王内宫?” 栾布低头:“臣酒醉不知,但醒来时确实是在魏宫。” 吴广转而看向卢陵。 “事情查的如何?” 陈平、蒯彻等人也都望过来。 卢陵道:“回禀陛下,按魏王君臣及高陵乡侯所言,他于宴中酒醉,以及出现在内宫之事确实无假。但据臣所看,这里面尚有许多疑虑的地方。” 说着,卢陵将魏豹主动邀约,让众臣连番敬酒灌醉栾布,其后魏国侍卫失职、美人自杀等等事情说了出来。 吴广越听脸色越冷。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一听卢陵讲述就看出此事果真疑点重重。 蒯彻听完就做出了判断:“世间岂有如此多的巧合,我看高陵乡侯定是中了魏王之计!” 栾布脸色发红,但没有反驳,老老实实的低着脑袋跪在殿中。 吴广哼道:“你栾布也是跟着朕走南闯北的沙场老将,怎么就栽在这种事情上?朕留你在魏地看着魏豹,就是有提防他的心思,你竟然还放心大胆的在他所设酒宴上喝醉,你若不欲多喝,莫非他还敢将你强行灌醉不成?” 栾布伏在地上,凄声道:“是臣大意了,还请陛下降罪。” “此事朕自有处置。” 吴广没好气的道:“卢陵,传朕令,将高陵乡侯禁足府中,不得外出,待此事朕调查清楚后再做决断。” 说着,吴广又瞪了丧气的栾布一眼:“你栾布好歹也是杀了项羽的当世勇将,岂能被这种事坏了心气。回去好好反省反省,一时失足不可怕,日后再想办法赢回来就是了。且下去吧。” 这话基本代表吴广不会太过严惩栾布。 栾布听得明白,他感激道:“多谢陛下,臣日后绝不会再犯这种错事。” 等待卢陵带着栾布下去后,殿中便只剩下唐皇和他的两个心腹。 “这魏豹胆子挺大的啊,连朕布下的人都敢动。” 吴广冷冷开口。 自己的爱将被人给算计了,心里自然是不爽的。 蒯彻摇头道:“臣还记得之前唐楚交战,魏豹就想要挟陛下封他为王呢,此人胆子一向很大。” 见到蒯彻开始拱火了。 陈平也在旁添油加醋:“魏豹不仅胆大,更是愚蠢透顶,他还以为自己做的事能瞒过陛下,岂不知在圣天子面前,其计谋无所隐迹,真是蠢货一个。不过有此事在,陛下若欲收诸侯之土,或可先从魏国下手,这正是一个良机啊!” 吴广眼神微动。 就像陈平说的,魏国这事或许是一个削藩的契机。 他们之前计划的第一个目标是齐国,因为田假年老无子,等其一死就能寻机而动。 但现在冒出了魏豹这件事,何尝不是一个好机会。 “说说。” 吴广伸手,让陈平继续往下说。 “据魏地的情报,魏豹之前几欲大征徭役以修建宫室,皆被高陵乡侯罢止。其后魏豹又抢夺他人妇入宫,亦是高陵乡侯所阻。魏豹喜奢侈,而高陵乡侯多宽抚百姓,两人因此多有嫌隙,这或许就是魏豹要设计高陵乡侯的缘故,逼走了高陵乡侯,他便可在魏国为所欲为,就算陛下再派他人前去,魏豹一样可以用其他办法对付。” 陈平先分析了一番魏豹陷害栾布的动机,然后阴声道:“魏豹性多残暴又喜奢侈,有高陵乡侯为相,他还能收敛一些。现在高陵乡侯一走,陛下若不派他人前去做魏相,则魏豹必定张狂,或将大修宫室,苦劳黔首,要不了多久就会让魏人生怨。” “到了那时陛下再重提高陵乡侯之事,言他是被魏豹所诬而罢相。就着此事定魏豹一个欺君之罪,名正言顺的削其国土。彼时魏人已被魏豹残虐,心中满怀怨气,听闻此事必定欣喜,不会为了魏豹反抗。而有了此事,陛下削魏,其余诸侯也无话可说。” “臣学黄老,此即老聃所言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是谓微明,柔弱胜刚强也。” 陈平说到最后已是摇头晃脑起来,表明自己这番话可不是什么阴谋诡计,而是黄老所言的大道手段。 吴广听的点头。 陈平的这个计划听上去确实很不错。 吴广现在其实也可以直接彻查此事,甚至将魏豹君臣押到洛阳来进行审问,最后公布出魏豹诬陷栾布的结果,借着这个理由去削灭魏国。 但这样做显得太过霸道了,会让其他诸侯感到恐慌,对于后续行事不太有利。 而且因为之前栾布在,魏人并没有被魏豹糟蹋过,对于这个魏王的怨恨并不多。如果吴广此时灭魏,可能会让一些魏人心生不满,对他这个皇帝的名声也不利。 还是得先以调查为名暂时搁置栾布这件事,等魏豹把魏国搞得天怒人怨,魏人们尝到苦头后,再拿出这事进行审判,到了那时魏人就会知道大唐皇帝的好了,其余诸侯也会无话可说。 “陈卿所言不错,但如果魏豹后续收敛又该如何?” 吴广想到这计划里存在的一个漏洞。 万一人家魏豹转性了咋办? 蒯彻闻言双眼一亮,刚才陈平借着他掌握魏国情报的机会,当场大谈特谈,让蒯彻难以插嘴,风头全被陈平给占据了。 现在他蒯彻终于找到了机会。 “阳武侯乃是魏人,又与那魏国宗室魏无知有旧。或可让阳武侯借着回乡拜访之名见到魏豹,多以言语挑之,以魏豹的性格,只需轻轻挑动,便会张狂行事。同时吾等还可让人暗中收买魏豹亲信,待到时机成熟时,就让其亲自出来告发魏豹陷害高陵乡侯之事。到时候魏豹欺君虐民之罪,一个也跑不了!” 蒯彻笑嘻嘻的开口,将陈平计划的不足处给补了上去。 陈平则气的瞪了蒯彻一眼。 这老家伙挺阴的啊。 居然让我去干事,等事情成了,皇帝还会记你一个出谋划策的功绩。 吴广没管二人私下较劲,在他看来陈平和蒯彻相互补充出来的这个计划还算不错。 他当众拍板,做下了决定。 “就依你二人所言行事。” “削藩,便先从魏始。” 第491章 :侮辱魏王 栾布被带走了。 魏豹在高兴之余,心里是有些担忧的。 “吴广那厮颇为狡猾,手下还有一群为其出谋划策的走狗,也不知他能否看破孤的手段?” 基于对唐皇的惧怕,魏豹在卢陵走后,没有表现的太过突出,甚至和栾布在时比起来还要低调的多。 魏豹的心思放到洛阳方面,就等着皇帝的表态,然后再做下一步动作。 好在没过多久,有唐国大臣自洛阳来。 这一次来的可不是卢陵这种小角色,而是大唐列侯中的阳武侯陈平。 魏豹不敢怠慢,亲自前往迎接。 “陈君英姿不减当年啊,孤还记得当初在临济那会儿,陈君是我魏之太仆,为王兄多有出谋,当时孤甚为钦佩。只可惜王兄不能用陈君之计,使我魏国多失机会,若是当时孤在位,定当以陈君为相,言听计从啊。” 魏豹见到陈平,表现的十分热情,略微寒暄后还提起了两人昔日的交情。 陈平眸光微闪。 当初秦末大乱,魏咎在周巿辅佐下称王复魏,陈平前来投靠,凭着魏无知的引荐,他被任命为魏国太仆。陈平本想好好辅佐魏咎干一番大事,哪知道魏咎不怎么听他建议,还有人以“盗嫂”来谗毁陈平,使魏咎厌烦。 陈平如果没记错,那会儿他盗嫂谣言广为流传,这魏豹就曾当众鄙夷过他。 心中回忆着昔日过节。 陈平脸上露出笑容:“魏王过誉了,平不过是中人之才,当不得如此看重。平这次重回故国,一路所见百姓安定,乡野繁荣,魏王真是治国有方啊。” 魏豹哈哈笑道:“不瞒陈君,孤为了治理这魏国那是费尽了心思,日夜所思皆是国家政事。陈君这一句治国有方,听的孤真是心中高兴,不枉这些日子的努力了。” 魏国的稳定,本赖于战争的结束,以及栾布的安民政策,如今在魏豹嘴里则全成了他的功劳。 魏豹揽功之余也是对栾布的贬低,向陈平暗示栾布在魏国就没什么用处。 如果换做其他人还真可能被魏豹骗了过去,但陈平掌管情报,对魏国的情况一清二楚,心中对魏豹越发厌恶。 “有魏豹这种无耻之君在位,魏国也合该灭亡,此事怪不得我陈平了。” 陈平身为魏人,心里对于参与灭魏之事多多少少是有些不自在的。 魏豹的表现让他对母国的感情彻底耗尽,对于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不再有任何愧疚。 当魏豹向他询问皇帝对栾布的处置时。 陈平就对其宽慰道:“皇帝听闻栾布在魏国所为后,大为震怒,等他一回洛阳便欲下狱。只是有范阳侯等人为栾布求情,皇帝看在他多立战功的份上,便将其囚禁,命仔细审理后再做惩处。此事魏王放心就是了,等后面审查完毕,皇帝肯定会为你做主的,绝不会姑息他!对了,因为栾布这事,皇帝已不欲再派人来做国相,魏王可自行安排。” 听到陈平一口一个“栾布”的叫着,言辞间毫无敬意,魏豹已生出了好感,有些相信陈平的话。 又听到最后那句陈平转述的,皇帝让他自行安排国相话,魏豹已是欣喜若狂。 “成了!皇帝中吾计也!” “任他吴广狡猾多端,还不是被我魏豹耍着玩。” “哈哈哈,孤居然能将皇帝玩弄于鼓掌之间,孤才是真正的智谋之士!” 魏豹被这好消息冲昏头脑,又被陈平的各种话语说得心花怒放,高兴的在王宫设宴款待陈平。 陈平不像卢陵那般推辞,他和魏无知多有交情,赴宴时以故友情谊为名让魏豹邀来了魏无知。虽然陈平觉得魏豹不敢对他耍阴招,但好友在旁,有备无患嘛。 魏豹其实也没对付陈平的心思,毕竟两人没有利益冲突,他甚至还想讨好陈平,让对方在皇帝面前为自己美言,所以这一次酒宴他准备当着群臣的面捧一捧陈平的。 只是魏豹没想到宴席才刚刚开始,陈平就不给他面子。 陈平竟当着魏国众臣的面起身,环顾大殿四周,颇为鄙视的道:“魏王好歹也是大国君主,怎么会住这般简陋的宫殿?我看这地方别说同洛阳的天子之宫相比,甚至还不如韩国的宫室呢,这完全配不上大王的身份啊,魏国的穷困竟然到了这般境地吗?” “唉,居然连韩国都不如。” 殿中一片死寂。 魏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握着酒杯的手颤抖不已。 你陈平瞧不起我? 殿中魏臣也都愣在了原地。 睢阳的魏王宫前身是八十多年前的宋国旧宫,在整体规模上和二十多年前的韩王宫差了好几个档次。 韩国再弱那也是战国七雄之一,国力远非宋国能比。 所以魏国的宫殿确实不如韩国,而且差了很远。 陈平说的是真话。 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 魏豹心里一直瞧不起韩王成,觉得韩王成是个只知道无底线讨好皇帝的软蛋,韩国也是远逊于魏国的弱国,是个他看不上的小垃圾。 可韩王成的宫殿竟然比他魏豹的王宫档次更高! 他的魏王宫竟然是所有诸侯国王宫中最穷酸破败的! 奇耻大辱! 奇耻大辱啊! 被陈平当众嘲笑自己是天下最穷困最寒酸的君王。 他魏豹不要面子的吗? 魏豹感觉受到了巨大侮辱,一张脸瞬间变成了血红。 碍于陈平的身份,他不好发怒,只能强挤出笑容解释。 “去岁战乱刚刚结束,孤念及百姓疲惫,故不愿大兴土木。不过这一年过去,我魏国的国力恢复的差不多了,孤正欲好好修葺宫室,等下次陈君再来,定能看到孤的新宫室,到时候绝不让陈君失望。” 魏豹干笑着开口,尽量为自己挽回尊严。 陈平笑道:“既如此,那平明年回乡,还当再来拜会魏王。平亦是魏人,以魏为母国,真希望我魏国不比韩国弱啊。” “陈君放心,孤的宫室定然会比韩国强!” 魏豹拍着胸膛定下了一个小目标。 超越韩国? “不,孤要做就做最好!” “之前都是那栾布在旁阻挠,让孤不能大修宫室,这才遭受了今日之辱。现在栾布走了,孤可以做真正的魏王,这一次孤当大征徭役。不仅是韩国,孤的宫殿还要超过齐国和胶东国!成为天下诸侯之冠!” 好强的魏豹在心中怒吼。 酒宴上被陈平当众嘲笑的屈辱,让他对修建宫殿的事情越发在意。 似乎是想在陈平面前挽回丢失的颜面。 第二日,魏豹就任命上大夫柏直为丞相。 魏豹对柏直嘶声大叫。 “相邦,给孤尽征魏之黔首服役。” “把去岁他们没有服的徭役全补起来。” “孤要修宫殿!” “修一座大大的宫殿!” “要大!要壮丽!要超越韩国、齐国,还有胶东国!” 第492章 :南鱼食饵 三月底。 除了某位诸侯王受到刺激,想要大干一番外,中原的情况大体上是安定的。 数千里外的南方。 一路磨磨蹭蹭,想要多感受下中原繁华的张寄还是回到了阳山关。 他站在山道上,望着远处的险峻关卡,脸色阴晴不定。 “张君为何顿足不前,莫非是舍不得离开中原故土?” 后方有声音传来。 张寄身子颤了颤。 回头看去,只见正有一中年儒士走过来。 陆贾。 奉了唐皇命令,和他一道前往南越传诏的大唐使者。 张寄干笑道:“陆君说的是,我昔日被暴秦征去岭南戍守,远离家乡,心中日思夜想。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心里十分不舍啊。” 陆贾微微一笑。 不舍就对了。 对比山岭另一头的蛮荒国度,中原的花花世界自然会更加吸引人。 张寄作为南越使者北上,皇帝命蒯彻好生接待,让他在洛阳大吃大喝,观看唐戏舞乐,享受美姬伺候。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张寄南下前,在秦国也不过是个中下层军官,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几乎没什么抵抗力,短短时间就沉溺了进去。 所以他使命完成将要离开洛阳的时候,心里是十分不舍的,南下途中也都磨磨蹭蹭,能拖就拖,对回到南越暗藏了一丝抗拒。 陆贾看得清楚,路上也不催他,反而不断向张寄描述中原之美好,一直到今日他们来到中原和南越交界的阳山关。 从这里南下后,陆贾和张寄就不能再有过多的交集。 陆贾决定再加一把力。 “南下前皇帝曾对鄙人说,张君是贤能之才,能晓时事变化,定然会在南越襄助我大唐。日后越王向唐称臣,两国互通有无,张君亦可回中原归老,皇帝一定会对张君恩宠有加,世代富贵啊。” 充满蛊惑的声音落入张寄耳中,他的眼中浮现一抹光亮。 没想到大唐皇帝竟然这么看重自己,还说我张寄是个贤能之才,真是慧眼识人啊,怪不得能成为中原之主。 同时陆贾描绘的那幅盛景,也让张寄怦然心动。 他重重点头道:“陆君放心便是,吾等南越人皆是中原之民,自然心向皇帝,日后寄定全力促使两国友好,南越将永为大唐之臣!” 南下前的这番交谈,让张寄心中的天平向大唐倾斜了一些。 数日后,他带着唐使陆贾回到了南越国都,番禺。 陆贾暂时被安置下来,等到随后的召见。 张寄则先见到了南越王赵佗。 “大王,唐皇听闻大王愿意向他称臣,甚为欣喜。特派使者前来与大王剖符通使,封大王为南越之王,和集百越,不使蛮夷祸乱中原。” 一见面,张寄便喜滋滋的报告了这个好消息。 赵佗脸上闪过一抹喜意。 他凭借岭南的地利,不是很害怕中原征伐,但如果能不打自然是最好的。毕竟赵佗只想据地称王,而不是和中原敌对,而且如果中原皇帝真的铁了心,不计士卒伤亡的打过来,南越终究是抵挡不住的。 “好啊,只要皇帝承认大王之位,日后就再无忧虑了。” 吕恪在旁听闻,同样欣喜开口。 赵佗已将他任命为南越相邦,日后赵佗为王,他为相,二人在这岭南之地就是人上之人了。 但张寄的下一句话让吕恪色变。 “不过皇帝还有两道诏令,一是要大王遵照其他几个诸侯国的旧制,由中原派人前来为相,助大王辅佐国政。二来则是要大王向中原岁岁进贡,并通商贸易。” “皇帝,要派人来做国相?” 吕恪的脸色很难看。 他这南越相邦的位置可是才坐没多久啊,怎么就要被人给抢走了。 赵佗盯着张寄道:“中原之相都是由皇帝指定的?” “是呀大王,据臣所知中原诸侯的相邦都是由皇帝所派。魏国的相邦叫做栾布,是皇帝的旧将,曾带着唐军围杀项羽。韩国的相邦据说同皇帝私下有旧谊。至于其他几个诸侯国,臣就不清楚了,但想来不会有差。” 张寄一脸正经的说着。 在场之人,只有他一个去过中原,拥有最大的解释权。 “如果其他诸侯国也是这样,那就无妨了。” 赵佗点点头。 他怕的是皇帝专门针对自己,表面封他为王,实则在暗中怀有恶意。 但如果其他诸侯都是这样做的,这事就是个常例,不用太过担心。 赵佗放心,旁边的吕恪却急了:“大王,那吴广要指派相邦,这是想要夺大王之权啊!” “夺权倒不至于。不管来者是谁,区区一人在我越地哪能翻得起浪花,反而让中原人来此为相,还能让皇帝安心。” 赵佗瞥了眼吕恪焦急的神色,笑道:“吕相不用太过着急,所谓相邦不过一虚名也。就让那皇帝派人来做便是,我当在国中设上将军一职,以汝为之,掌管南越军事,至于政务,则由本王亲自处置。军政之权都不会让他沾染,将其架起来便是。” 吕恪闻言这才松了口气。 相邦被人抢了,做一个上将军也不是不能接受。 除掉由中原派遣相邦外,剩下的纳贡属于是自古以来的常例,南越国只需每年送些象牙、犀角之类的特产给皇帝就是了,没什么争议的。 至于通商贸易。 “中原物资丰饶,通商贸易对我南越有利,此事可行。但为了防止中原人深入我南越国土,蛊惑移民,当将商贾限制在关市中,不可让他们乱入岭南。” 赵佗并非愚人,他深知自己统治下的许多秦移民都还心怀故土,如果让中原的商贾入内,恐怕会引起麻烦,故而和吕恪商议,要针对两国通商之事提出要求,直接在固定的关市进行。 君臣商议完毕后。 赵佗又仔细向张寄询问皇帝的事迹,以及中原的具体情况。 张寄说到此处,眉飞色舞,道:“大王放心就是了,那大唐皇帝是个天下有名的圣君,他以仁善为名,从不欺凌弱国,甚至还为昔日之赵、卫等绝灭之国复其社稷,有他当政,绝不会欺我南越。臣南下的路上,还听说他废掉了肉刑和连坐等律法,使得天下人皆称善,呼其为圣天子呢……” “至于中原之兵,确实强悍,据说那唐皇手下有虎贲、龙骧、飞熊等精兵,个个善战,皆可比昔日魏武卒……” 张寄带来的唐皇与中原情况,让赵佗在心中勾勒出一个吴广的形象。 “三载灭秦而定天下,废除肉刑恶法而坐稳天下,这吴广不简单啊。” 赵佗有些忌惮的低语,转而他又想到秦时的事情,不由轻轻一叹:“要是当初始皇帝也能像吴广一般,定天下后便以仁治国,不兴征战,或许也不会闹到后来天下皆反的地步吧,唉。” 通过张寄了解了具体的中原情形后,赵佗也对唐皇多了些敬畏之意。 第二日他以大礼接待唐使陆贾,在陆贾宣读完皇帝诏书后,他恭敬行礼,并接过陆贾带来的一半诸侯王之符印。 这就是分封时的“剖符”之礼。 君臣各执一半,以为信物,从此便确定了上下关系。 唐四年,四月。 赵佗受唐皇之符,正式为唐国所封之诸侯王。 而不知是惧怕唐军带来的威胁,还是听闻南越向唐国归附的消息。 占据闽中郡的驺无诸,也向唐国派去了使者。 第493章 :四夷请服 闽越使者的速度很快。 初夏时节,就来到了洛阳。 吴广没有惊讶,因为这是预料中的事情,只要闽越之人不是傻子,就不可能无视当今独霸天下的大唐帝国。 闽地为自古兵家不争之地,常逍遥于中原主战场外,但这并不代表闽地不与外界连通。 在历史上闽越曾响应反秦之事,其君长驺无诸、驺摇等人击灭当地秦吏,率越人向西到庐江郡与吴芮联合,又随诸侯共同攻秦,后来因为反秦之功被汉高祖分封建国。 但在当今这个时空,因为吴广的参与,灭秦之战要比历史上结束的快多了,紧接其后的是唐楚分割天下,重铸世界秩序。 这种快节奏下,连刘邦都没时间发展起来,更别说是身处偏远地区的闽越人了,在听闻秦国灭亡后,他们就缩在自家的崇山峻岭之中,没有外出的意思。 后面唐楚大战,吴广威震中原,闽越一直都处于置身事外的状态。直到吕臣攻灭东楚,岳成剿灭吴芮,唐军从西、北两个方向接壤闽越,才让闽越人知道外面的天已经变了。 唐军没有进攻闽越,但吕臣的军队还驻扎在边境,对其造成压迫感。这种形势下闽越君长必定会有反应,特别是他们的邻居南越国前不久才派人前来洛阳朝拜。 “我们越人被暴秦迫害已久,早就对其充满怨恨,听闻陛下在中原举起义旗反抗暴秦的统治,我们就跟着响应,杀死当地秦吏,恢复我越人的土地。现在陛下诛灭暴秦,又消灭项氏等人,成为天下之主。我们的君长无诸和摇,愿意带着越人诸部归附陛下,像南越那样成为大唐的诸侯,还请陛下允许。” 闽越使者趴在殿中,用磕磕巴巴的楚地方言说着。 经过译者将他的话翻译成流畅的雅言后,吴广与群臣知道了对方的目的。 越君驺无诸,愿意归附做大唐的诸侯。 这让唐国众臣很高兴。 叔孙通笑眯眯的开口:“臣闻古之尧帝治世,有越裳氏来朝。其后夏禹、商汤、周武开国,皆有四夷献贡,谓之贤君。今陛下仁德传之四方,先有南越畏服,愿为诸侯,今又有闽越遣使,跟随附庸,此事超越古之君王,乃是陛下圣君之象也!” 圣君之象。 这四个字一下就把闽越入朝的事变得更高大上了,让群臣颇为嫉妒叔孙通那张会拍马屁的巧嘴。 吴广则微微一笑。 四夷臣服,确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不过闽越入朝的请求,是要像南越那样,成为一个附从于大唐的诸侯国,要请吴广封其君主为王。 这让吴广略微有些犹豫,没有当场答应,暂且让使者下去休息,然后他留下群臣进行商议。 吕青当先说道:“陛下,臣查阅秦之档案,知闽越多山难攻,昔日秦军征伐便十分困难,直到慑服其王驺无诸、驺摇等人,才勉强拿下闽越,开郡闽中。但因其地艰险,缺乏良土,秦之统治颇为虚浮。其后秦国移民南下也多往南越等地走,皆是因闽越不宜居住。这地方取之困难,占之劳民,且越人多有反复,不利统治,为我大唐计还是封其君长为王的好。” 作为帝国的右丞相,吕青清楚吴广有吞并天下的雄心。 但在他看来闽越那地方比之南越还不如,不是块好地,还是让闽越人治闽地,大唐成为名义上的宗主国比较好,省心又省力。 而关于是否攻打闽越的争论,其实在唐军消灭吴芮和东楚时就已经出现过一次,当时诸将都反对,现在闽越君主既然主动请服,那更没人想去攻打了,从谋士到武将基本都赞同将其变成大唐诸侯。 吴广闭上眼,仔细思索了一番。 闽地确实只能怀柔而不能强攻。 八山一水一分田。 兵家不争之地。 这就是后世对闽地,也就是福建地区的评价。 崇山峻岭占了八成,剩下的水和田各占一成。 缺乏良田,注定那地方在这个时代无法养活大量的农业人口,而连绵的群山又成为阻碍交通的重大问题,在当前的条件下中原王朝很难对其进行实际控制。 之前秦始皇设闽中郡,也是以驺无诸等人为君长去治理当地的越人,上面再派郡守、郡尉及少量秦吏和军队驻守,实行名义上的统治,中央政府对闽地的控制力实际上很有限。 故而天下反秦之势一起,当地秦吏和驻军转眼就被闽越人杀了个精光,毫无反抗能力。 而在原本的历史上,汉帝将闽中郡分封给了闽越、东瓯(东海)、南海三国,一直持续了一百多年。 三国中先是南海国反叛,汉淮南王刘长攻灭南海国,但因为那地方不适合中原统治,所以将南海国的民众进行北迁,直接把打下来的地盘给扔了,被其邻居闽越国所吞。 后来到了汉武帝时代,闽越和东瓯内讧,汉朝也被牵扯进其中,纠缠了好一阵,死了许多人,最后发大军水陆夹击,四路攻闽,才将其打了下来。 但问题是汉军打下了那片土地,也无法在彼处建立真正的统治。 汉武帝的诏令是其地狭多阻,闽越悍,数反覆。诏军吏皆将其民徙处江、淮间。 说白了就是这破地方又窄又难走,当地土著凶悍狡诈,反复无常,实在是不好统治。还是直接把人往北迁到江、淮比较省事,不要在这地方纠缠了。 可见就连一百多年后的汉朝,也无法真正将闽地吞并消化,认为那地方收益没多少,麻烦却很多,非常的嫌弃。 强盛时期的西汉王朝尚且压不住闽地,吴广这个刚刚统一的新生王朝怕是更没有那个能力。 吴广有吞南越的想法,是因为南越地势远比闽地开阔,同时还有秦始皇南迁的几十万中原移民在,可以将当地越人同化,南海三郡拥有被中央王朝占据和消化的可能性。 这些都不是本时代的闽越能够具备。 想通了这些,吴广不再犹豫。 “闽越君长驺无诸、驺摇,为昔日越王勾践之后,统率越人反秦有功。” “今朕既诛暴秦而取天下,闽越入朝,愿为诸侯,朕心悦之。今以驺无诸为闽越王,治闽南地,驺摇为东瓯王,治闽北地。朕当与二国剖符誓之,并遣国相前往辅政,一如其余诸侯国!” 吴广大手一挥,将两个闽越君长也封做了诸侯王。 不过和历史上的汉高祖没有控制力的分封不同,吴广添加了由中原派遣国相的条件。 南越是这样,你闽越也别想跑掉。 国相只是开始,等到适应后,还可以继续增加派遣质子、为其传播教化置吏等等条件。再加上通商贸易的影响,绕开武力征服,通过软实力将当地人同化征服也是一条可选的道路。 因为有了给南越派遣国相的例子,对于皇帝的旨意,闽越使者没有感到什么不妥,忙叩首谢恩。 之后的几天里,闽越使者也被蒯彻带着在洛阳好好见识了一番中原国度的繁华瑰丽,然后恋恋不舍的和宣诏的唐使一起返回了闽地。 南越和闽越接连派遣使者请求归附,愿为附庸诸侯,成为了上半年的一件大喜事。 唐国子民对此津津乐道,觉得他们的皇帝果真是真正的“圣君”,不用一兵一卒,就能得到四夷的主动归附,遍看古今还有谁能有这般以德服人的能力? 随着大唐一连增加了三个附庸的诸侯国,时间也一晃到了唐四年的下半年。 几个月的时间过去。 位于中原腹心的魏国。 此刻正被一轮烈日所笼罩。 在那酷烈的光辉下,无数魏人在哀嚎痛哭。 一些有文化的魏人更是在私下念叨着那句流传了千百年的话。 “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 第494章 :烈日笼罩 “大王为尔等修筑道路,以利交通,特收‘路税’,尔等每户当各缴三十钱,三日之内必须缴纳齐全,若有拖延,必将依法严惩!” 魏国税吏身着绛衣,在里典、父老等人的陪同下,走在各里闾巷道之间,拿着喇叭不断的扯着嗓门大声叫喊。 这是上面定下的死任务,他必须挨家挨户通知到位,否则后续收不上钱,受罚的就是他们这些基层小吏了。 故而这税吏喊得格外卖力,声音穿透墙壁,送入每户人家的院中。 “上吏,怎么又要缴税了?吾等上个月不是才缴了今年的户赋吗?” 有中年男子大着胆子询问。 三十钱。 对身处底层的魏国小民来说,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税吏听闻,瞪了他一眼,怒道:“你这蠢货是没长耳朵吗?户赋是户赋,这是路税!官府给你们修路不要钱啊?你难道不走路的吗?路走坏了,不需要维修的吗?大王征收路税,乃是为国为民的大好事,你这厮竟敢质疑,莫非是对大王的决策不满?” 税吏一顿质问,吓得那魏民脸色骤变。 他忙哀求道:“小人不是这个意思,小人绝不敢对大王不满。只是小人家中上有老者,下面还有两个孩子,上个月缴完户赋后实在拿不出钱了,这个路税,我实在缴纳不起啊。” 税吏闻言嗤笑道:“呵,拿不出钱?那就把你家小的卖一个就是了,不仅能卖到钱来缴税,还能让你家少个负担,岂不两全其美。我明路给你指出来了,你这几天可要抓紧时间了,要不然到期缴纳不了税钱,就等着被抓去做力役抵偿吧!” 说完,税吏也不看那被自己说的面色发白的中年男子,转头对四周围过来的黔首道:“最后说一遍,三天之内,要把所有税钱给我缴齐了。若是有人敢拖延不缴,那就是在和本吏为难,到时候本吏绝不会客气!” 税吏拍了拍腰间佩剑,扔下一句威胁,就带着里典等人继续往下个地方通知,只留下一群脸色煞白的黔首。 “呸,又要征税,这是想要逼死吾等啊。还说什么路税,那暴秦早就把路修好了,哪里需要花钱去修,我看这些钱肯定是被大王拿去修建宫殿了。” 有人咬牙切齿,说出了这个不算秘密的秘密。 旁边的男子附和点头:“就是这样,官府提前征收今年的户赋,又弄出一个什么路税,肯定是大王修宫殿用光了钱,想要在吾等小民身上再扣出一把。说起来只交钱都还好的了,要是被强征去服役那才可怜,我刚才听那税吏和里典说,下个月还要再征一批人去服徭役呢!” “嘶……怎么还要征人去服徭役?马上可就要秋收了啊,要是去服役,田里的收成怎么办?” 众人哀叹不已,有人为拿不出三十钱而恐惧,有人则担忧被官府强征去服徭役。 最终,不知谁人提到一句。 “要是栾相在就好了,他在的时候,咱们魏国何曾有过这种事。” “是啊,若有栾相在,吾等的日子绝不会过成这样。唉,栾相如此贤能的人,怎么会在酒后干出那种事啊。” 说到栾布,众人便想到了他在魏国主政那会儿。 没有沉重的赋税,官府征发的徭役也极少,和现在的日子对比起来完全是天上地下。 就在众人感叹间,有个年轻人转动脑袋,左右看了看,见到没有官府的人在旁,才压低声音对众人开口。 “我听说栾相是被大王陷害的。大王去岁就想修建宫室,但一直被栾相所阻。大王心中不满,就设计陷害了栾相,将其逐走。等到栾相一去,他就可以随意的修建宫殿了,吾等的日子也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一言既出,众人皆惊。 他们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栾布在的时候,魏王几乎没什么动作。 栾布不在了,魏王又是各种征收赋税筹措资金,又是大征徭役,驱使百姓前往睢阳为他修筑宫室。 这前后对比,不免让人觉得这个魏王设计害栾相的阴谋论很有道理。 刚才那个被税吏呵斥,让他去卖子缴税的中年男子听到这话,恨声道:“这大王真是太坏了!” “坏到底了!” …… 魏都睢阳。 城中一角,黄土漫天。 这是一处大型土木工地,也是魏王大征赋税徭役的目的所在。 一群役夫如工蚁般穿梭其间,他们用木框装满泥土不断传送到正在夯筑的地方。 许多人抡着沉重的夯杵,不断的猛砸松散的土堆,将其夯实打硬,作为地基。 在役夫中,有一男子趁着空隙,抬头盯着不远处的一座新修的高台,脸上露出仇恨的神色。 这一看,便久久不能恢复。 啪! 一个巡视的魏吏正好看到这一幕,手中的鞭子抽在他的背上。 “看什么看,那是大王享乐的地方,也是你这贱民能看的吗?你是来服役干活的,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还不快快夯土,若是误了工期,大王怪罪下来,乃公定要抽死你们!” 魏吏怒斥连连,手中鞭子甩的啪啪作响。 男子不敢反抗,再度抡起手中夯杵,跟着其他人一起砸土。 只是那双眼睛里满是怨恨。 他的妻子因美貌而被魏吏看中,献给了那位将他们当做牛马驱使的魏王。 …… 新修的高台宫室中。 魏豹左右各搂抱着一个美貌女子,躺在榻上,十分的逍遥自在。 丞相柏直站在旁边,笑着汇报:“这次的路税已经收齐了,下一批徭役的征发也在进行中。接下来将要修建的这个长乐宫,其规模之大将是我魏国前所未有的,绝对能超过韩、齐等国的王宫。必不让大王失望!” “好!” 魏豹闻言,大笑而赞:“丞相做事,果然是从来没有让孤失望过,长乐宫一定要给孤弄好了,钱不够就再加赋税,找不到理由那就提前收取明年的。人不够就继续征发徭役,还有宝玉、明珠等宝物也要尽快买齐了,修好的宫殿勿要空有外在而无内饰,一定要弄得奢华一些,勿堕了孤的颜面。” “等下次陈平再归魏地,孤定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做魏王的尊贵,哼。” 想到陈平在酒宴上对自己的嘲讽,魏豹就恨得牙痒。 等他把长乐宫修好了,定要专门邀请陈平来看,当着他的面炫耀一番。 想到陈平,魏豹又不免联想到栾布的事。 他脸色略微冷了一些,问道:“洛阳那边还未宣布对栾布的惩罚吗?” 柏直一怔,说道:“只听说栾布一直被禁足在府中,不得外出。说是廷尉还在调查此事,但一直没有进展。臣估计皇帝可能是想要保下栾布,等过一段时间再放出来。” “哼,早就知道了,那吴广假仁假义,表面说的好听,实际上根本就舍不得惩罚栾布,否则早就把他下狱了,哪会一直调查。不过有此事在前,那栾布就算最后被皇帝赦免,怕是也不会再有什么好前程了。” 魏豹冷笑一声,转而又想起当初栾布在的日子。 各种劝阻,各种压制。 他哪能享受到今日这般做魏王的快乐。 魏豹讥讽道:“栾布啊栾布,也不知你现在是否会后悔啊,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