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李隆基》 第一章 朔方节度使 开元二十八年,八月初一。 寅时七刻(接近早晨五点),第一缕曙光照进了长安。 大明宫南建福门,待漏院,一百九十八名官员,正等候在这里。 轩敞的殿内,有一座四阶蟠龙铜漏水钟,等到夜漏尽后,就是卯时,建福门宫门就会开启,他们会在御史台官员的带领下,进入宫门口,由守卫宫门的监门校尉查验“门籍”后,再经过龙尾坡道,进入宣政殿,按照规定的班序站列。 大殿内,设有黼扆(帝座)、蹑席(地毯)、熏炉、香案...... 宰相以及三省官对班坐于香案前,剩余百官坐于殿庭左右。 至于列班顺序,非常复杂,就不多说了。 当今门下省侍中,是牛仙客,也就是左相,等到百官落座之后,他会奏报外办,外办就是提前一步进入大殿的皇帝警卫员,官方称谓叫做千牛备身。 外办查看殿内情况之后,确定一切正常,就会向外通报,然后大唐王朝的现任皇帝李隆基,会在一名宦官的陪侍下,缓缓步出西序门,进入宣政殿。 六名内侍(宦官)手执巨大的团扇,遮挡着李隆基的进殿路线,直到皇帝升御座,扇开,随后左右留执扇者各三人。 中书省通事舍人裴晤,赞官员再拜,百官行礼参拜之后,李隆基这才一屁股坐下。 臣见君为朝,君见臣为会,合称朝会,那么今天的朝会,随着李隆基屁股坐稳,也就开始了。 这位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唐玄宗,今年已经五十六岁了,剑眉宽鼻,虎目垂耳,极具威严,他身体健康无疾病,吃的好睡得好,红光满面。 他的眼神在前排列班的主要官员身上扫视一圈后,又在一个年轻人的身上驻留了许久,这才看向当今的右相李林甫,示意对方可以奏事了。 李林甫微微颔首,开始引导官员奏事。 他是右相,牛仙客是左相,古代的传统一向是左为大,但为什么领导官员奏事的,是李林甫呢? 因为李林甫的官职,叫做中书令,是中书省的老大,中书省就是隋朝时候的内史省。 而牛仙客是门下省侍中,也就是隋朝时候的门下省纳言。 这两个省的主官,是铁板钉钉的宰相,但是中书令又叫紫薇令,是首相,门下省侍中又叫黄门监,是次相,所以右相是大于左相的。 东西两侧殿内的一百九十八名官员,几乎都是正六品上,有职事官(有实际职位的官员)、致仕官(因年老疾病辞去职务的官员)、散官(文武散官)、勋官(勋爵)四种,哦对了,还有亲王。 这里在座的,都是这座王朝得以正常运转的核心所在,但也不能说他们就是缺一不可,因为今天的这些人当中,就有一个缺了他,也无求所为的人...... 皇十八子,李琩。 也是在座的唯一一位,皇帝的儿子。 这個字念chang,不是瑁,虽然很多影视剧里面将他称作李瑁(mao),这两个字也特别的像,但他确实叫李琩。 瑁(mao),古代帝王所执的玉器,用以覆诸侯的圭,乃天子之物,哪个皇帝会给儿子起这个名? 李琩今天之所以来参加朝会,并不是因为他皇子的身份,实际上李隆基防儿子防的比谁都厉害,就在三年前,他一日杀三子,骨肉之情在有唐一代,都是淡薄如水,这都要感谢李世民开的好头。 所以李隆基的儿子,是没有资格参加每日常朝的。 那么今天李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这是源自于他脑门上顶着一个非常诈唬人,但却毫无实权的头衔: 朔方节度使。 准确点说,叫遥领。 开元朝,亲王和宰相,可遥领节度使,开元十五年,李隆基十一子并领节度,遥领天下藩镇,不出阁,然后再接下来的几年间有人开始陆续卸任,宰相遥领的,目前为止有两个人担任过,萧嵩和李林甫。 至于为什么会这么安排?其实原因很简单,就是让那些在边镇掌握重兵的将帅,与皇帝之间,多一个顶头上司,意思是,别看你在地方牛逼哄哄,但你是个副的,名义上你不是地方老大,权力有限。 正副之间最大的区别,在于三千以上的兵员,副的调动不了,他得请示朝廷,而正的坐镇,可于匪患寇边时便宜行防御事,但是主动出击的话,也得请示朝廷。 李琩今天在这里,就是因为朔方节度副使,韦光乘,返京述职了,所以李琩这个名义上的朔方老大,要来这里当一回花瓶,走一个过场。 “臣受命领朔方副使,旦夕不缀,去岁草原部落蠢蠢欲动,屡犯边境,幸赖将士卫戍,得保边境不失,然兵械耗费颇巨,亡者抚恤之资,亦不完备,臣奏请朝廷拨钱缮修甲兵,抚循将士,观察要害,以备不虞,”韦光乘奏请道。 这个人出身京兆韦氏,在朔方干了有三年了,干的不咋地,朝廷中对他不满的声音很多,这次召他回京,是要换人了。 李琩心里也清楚,韦光乘虽然不太行,但换他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干了三年,按照惯例,边军节度使,最多任职三年,是肯定要换人的。 这个规矩,也是为了避免边军将领在地方坐大,朝廷难以节制。 能干满三年,说明这个人还是有实力的。 李琩就坐在大殿内东侧上首位置的香案后,其实就是一张长几,上面摆放着他的笏板,用以记录公务,就像开会时候用的笔记本一样,不过他的笏板上面一个字都没有写。 他眼帘低垂,对于韦光乘的奏表,仿若未闻,毕竟人家压根也没将他当回事。 他名义上是韦光乘的老大,但是人家进来之后,看都没看过李琩一眼,李琩也没能耐拿人家怎么着,毕竟李隆基的儿子,虽然是亲王,但普遍没有什么地位,非常的窝囊。 韦光乘的一番奏表,其实合情合理,将士们戍边打仗,缺了兵甲粮饷,他跟朝廷要钱,无可厚非,但是这个时候要钱,时机不合适,也有点匪夷所思。 眼下的朝堂满坐寂然,没有一个人搭这个茬,韦光乘的眼神在众人身上游视一番后,沉默的空气,也是让他一脸的尴尬。 他的尴尬是装的,人家难道不知道自己就要卸任了吗?旧官不问新官事,卸任之前给下一任要钱,能干这种事的,是大善人。 这座朝堂里面坐着的,没有善人。 但韦光乘还是开口了,说明什么?有人让他开这个口。 “朔方有这么艰难?去岁于朔方的兵戈战事,不过都是小打小闹,虽有损耗,然地方足以自给,”左相牛仙客皱眉道:“贺兰山西麓沃野之地,统辖七镇,养活不了六万四千七百人?” 朔方的首府,在灵州,也就是后世的宁夏灵武县,位于贺兰山和黄河的东面,由于贺兰山的阻挡,将来自东面的水汽都挡在了这里,在黄河岸边形成了一片如同江南一般湿润的绿地,适宜耕种畜牧。 而牛仙客的这句反驳,很有分量,因为韦光乘的上一任,就是牛仙客,而牛仙客当时可不是副的,人家是正的。 也就是说,朔方其实不应该缺钱,因为设置节度使的藩镇地区,每年的赋税有两个走向,一个叫上贡,一个叫留州,也就是朝廷和地方的分成比例,七成归朝廷,三成交由节度使分配地方。 但是李琩心里很清楚,自从李林甫上台之后,边镇赋税的上缴比例一直在提高,说白了,李林甫在压榨藩镇,给朝廷捞钱。 那么接下来,又有几个人开口反驳韦光乘,大意是今天是八月初一,而四天后的八月初五,是千秋节,也就是皇帝的生日。 皇帝过生日,你不给钱,竟然还想要钱?你吃什么长大的能干出这种事? 李琩的眼神在韦光乘脸上审视片刻,深感身处这座大殿,实在是如坐针毡,人人都是心口不一,你很难通过他们的语言,去揣摩任何一个人的心思。 就比如这个韦光乘,李琩要不是熟悉历史,哪能猜想到人家就是在给下一任接班人要钱呢? 人心鬼蜮、笑脸魍魉。 帝座上,李隆基的眼神转向了自己的儿子,淡淡道: “寿王怎么看?朔方之艰难,伱心里有数否?” 我有数没数,你还不知道吗?朔方的哪一件事情,跟我汇报过?李琩答道: “儿臣不知。” 李隆基顿时眉头微皱。 这下子,其他一众官员,也都提起精神来了,都在聚精会神的关注着皇帝父子之间的这场交流,人人心知,有场热闹看。 “你身在京师,虽是遥领,但朔方之事不闻不问,你这个节度使,当的倒也清闲,”李隆基缓缓道,语气中颇有责备之意。 李琩赶忙起身,道:“儿臣才干欠缺,不足以担此要任,请奏圣人,辞去朔方节度一职。” 韦光乘在给朔方的下一任要钱,李琩在给下一任挪位置。 李林甫闻言,眉角微动,看似不经意的瞥了一眼李琩,便转移了目光。 这么大一个官,虽然是个摆设,但李琩说不干就不干,听着似乎太儿戏,毕竟遥领藩镇的亲王们,没有一个是主动卸任的。 没有权利,不还有个头衔吗? 但是李琩眼下的处境,不得不这么做,因为他和他爹目前之间的关系,非常非常的尴尬。 简直尴尬的要死。 因为他的正妻,被他亲爹给抢走了,那是去年十月的事情,而李琩穿越过来,也才六个月。 不过在李隆基眼里,父子俩是睡过同一个女人的,你说尴尬不? 虽然现在的李琩很冤枉,毕竟人,他没有睡。 杨玉环,本名杨玉,小字玉奴,嫁给寿王李琩之后,叫玉娘,如今,还没改成杨玉环这个名字,因为还没有成为贵妃。 不过眼下人家已经不是李琩的媳妇了,去年十月,奉李隆基旨意,出家当了女冠,也就是道士,道号太真,就住在皇宫内的道观太真宫里,被李隆基给包养了。 老子拐了儿子的媳妇,这叫怎么一回事啊?不过没事,武则天不也是被老子睡完儿子睡吗?在唐朝倒也不算太稀奇。 因为杨玉环的缘故,所以他们父子俩现在,谁见谁,都尴尬,那么避免两人都尴尬的方式,就是李琩主动退避,低调做人,所以这次请辞,李隆基虽然觉得很意外,但确是非常乐见的。 别看他面子上装生气,内心其实爽的一批,心想着今后总算不用在众目睽睽之下,看见你这个龟儿子了。 平常私底下见面无所谓,因为那样李隆基不会觉得害臊丢人,但是在公众场合,他还是要脸的。 虽然他干了一件不要脸的事。 第二章 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对于儿子的请辞,李隆基并没有任何表示,这就是皇帝的深沉所在。 不论是罢免一个人,还是任用一个人,他只做最后的拍板决策,在此之前,得有官员针对事情商讨研究,为皇帝提供选择方案,其中哪个对了他的胃口,他就选哪個。 那么这样一来,就彰显皇帝是在某人的建议下,才这样决策,是被人撺掇的,出了事皇帝不背锅。 李林甫做为百官之首,就得担起这个担子,皇帝不便说的话,他来说,皇帝不便做的事,他来做。 那么接下来,李隆基在李林甫的建议下,传召了一个人。 看似是李林甫建议,实际上都是李隆基自己早就安排好的,李林甫不过就是个肉喇叭。 被举荐的这个人,官职非常多,权利非常大。 殿外进来的,是大唐左羽林军上将军,兼代州都督、摄御史大夫、充河东节度使的,王忠嗣。 李琩就是在给人家挪屁股,他是皇帝的儿子,人家王忠嗣是皇帝的义子,李琩是六岁返回皇宫,由李隆基抚养,王忠嗣是九岁丧父,被李隆基收养。 王忠嗣的本命叫王训,忠嗣这个名字是李隆基取的,忠臣子嗣的意思。 “方才右相举荐你,赴任朔方,朕本意是你来接替韦卿,担任副使,可是寿王有意辞去节度,你怎么看?”李隆基望着下方的王忠嗣,面无表情道。 王忠嗣看都不看李琩一眼,正色道:“朔方乃关中屏障,不宜遥领,臣以为,寿王公忠体国,实是忧圣人之忧,臣完全赞成。” 他的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在践踏李琩的尊严。 下臣一丁点尊敬亲王的态度都没有,完全是不将李琩放在眼里,官员对他的态度还不如对一个宦官恭谨。 李琩坐在这里,就是个笑话,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小丑一样,被自己的亲爹戏谑,被一个下级官员无视,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是李隆基的儿子。 真是倒了血霉了,怎么穿越成他儿子了?还给我扣了个绿帽? “儿臣并无治理地方之经验,藩镇军事兹事体大,儿臣遥领恐误大事,忠嗣为猛将,戍卫朔方,再合适不过了,”李琩起身道。 李林甫眉头轻挑,再一次仔细端详着李琩,这一次他的目光比上一次,停留的更久。 王忠嗣也是颇感诧异,这小子当年不是还想争储君吗?亲娘一死没了靠山,泄气了?以前不是挺硬气吗?现在成软骨头了? 李琩的两次表态,都出乎李隆基的意外,因为在他的印象中,自己这个儿子,原来可不是这样的。 当年的意气风发、激越昂扬都不见了,如今消沉了许多。 这很好....... 李隆基没有吭声,目光转向李林甫。 李林甫微微一笑,道: “亲王遥领藩镇节度,是彰显我宗室之尊贵,此举无可厚非,如今寿王请辞,非德才不足,实为体恤国家,突厥内部当下隐患颇重,其可汗以王室两位从父,分掌东西兵,号左右杀,亦曰东西杀,士之精劲皆属,登利可汗尚幼,其母婆匐威望不足以协调各部,与东西杀之间矛盾重重,两年之内必生内乱,王忠嗣这个时候去,要做好准备,一旦突厥生乱,可引盛兵威之,以绝北患。” 说着,李林甫顿了顿,笑道: “既有北伐之可能,朔方确实应由节度坐镇,方便协调,寿王可遥领河东节度,以补空缺。” 人家这话说的,就非常有水平,既没有得罪皇帝,也给李琩和王忠嗣留足了面子。 李林甫拜相已经有五年了,如今的他,还没有跟东宫那边正面干起来,毕竟太子背后还有几个大佬级人物坐镇,李林甫干不动。 王忠嗣和太子,关系就非常亲近。 “能不用兵,最好还是不要用兵,”牛仙客皱眉开口道:“财政虽有结余,然一旦用兵,必然影响用度开支,民政方面就要捉襟见肘了。” 李林甫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默不作声,别看牛仙客好像是在跟他对着干,其实两人唱双簧呢。 两个宰相沆瀣一气,那是皇帝愿意看见的吗?不管人后牛仙客多么卑微,人前的时候,得让人家支棱起来啊。 李林甫看似不经意的偷瞄了一眼帝座上的皇帝。 而这时候的李琩,则是偷瞄了李林甫一眼。 他是熟悉历史的,自然晓得牛仙客就是个摆设,对李林甫是绝对依从,别看表面上反对声音有多大,背后在李林甫那里,跟点读机似的。 虽然牛仙客本身,确实也有其价值,因为他在关中地区推行“和籴法”,也是一位可以帮皇帝敛财的官员,如今的官职是门下省侍中兼任兵部尚书 按大唐惯例,中书令是首相,侍中是次相,除此之外可为宰相者,一般由尚书左右仆射及三省主官副官,加衔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或者同中书门下三品,有了这个加衔,就是宰相了。 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意为与中书省门下省一起评议辨别、断决处理。 而眼下的朝堂,只有首相和次相,没有加衔宰相。 朝堂之上,又商议了一阵后,王忠嗣的朔方节度使定了,韦光承入为九寺五监当中的卫尉寺卿,他奏请朝廷拨款的事情,不太顺利,户部今年要拨给朔方十万缗钱,两位宰相意见不一。 缗就是贯,一千个钱串在一起叫缗。 至于李林甫建议的由寿王接任河东节度使,李琩仍然拒不受之,最后由牛仙客遥领。 先一步离开宣政殿的,自然是李隆基。 等人走后,李琩拿起自己的笏板站起身来,微笑看向李林甫,抬手道:“右相请。” 接着,他又客气的看向牛仙客:“左相请。” 他这是礼貌的请人家先走。 但是两人都没有吭声,李林甫微笑抚须,牛仙客眼观鼻鼻观心,都没将李琩的客气当回事。 他们俩不动,其他人也没有动,算上王忠嗣在内一百九十九人,就李琩一个站着的。 殿内的气氛非常诡异。 王忠嗣不想趟这个浑水,率先起身朝着李琩客套的叉手之后,便第一个离开了,他是宠臣,权柄又大,不在乎这些。 “殿下先回去吧,” 开口说话的这个人,列班的座位不算低,当朝驸马,卫尉少卿,李琩的妹夫杨洄,他这是给尴尬的李琩找台阶下。 李琩微微一笑,正要离开,李林甫忽然道: “臣等还有国事要议,宁王患疾,殿下还应多往探视。” 李琩微笑点头,就这么离开了。 他走后不久,宣政殿东北侧的西序门,方才陪侍皇帝的那名宦官又折返了回来,皱眉望向百官,道: “圣人说了,有什么事情,到中书门下议去,常会已经结束,哪来的都回哪去。” 撂下这句话之后,那名内侍便离开了。 牛仙客这才站起身来,颇为挑衅的朝着李林甫道:“请吧?右相,朔方的事情,咱们是该好好议一议。” 李林甫哈哈一笑,大方起身道:“好好好,走吧。” 两人起身之后,百官这才跟着起身。 他们要去的地方,原来叫做政事堂,是宰相议事的地方,后来改为中书门下,下设吏房、枢机房、兵房、户房、刑礼房五房,算是将六部给架空了一半。 当今的宰相,权柄非常之大,已经从最初的决策权,包揽了六部的行政权。 历史上李林甫能够成为权相,就是源于这次中枢行政体制改制。 至于李林甫口中所述,希望李琩常去探视的宁王,这个人可大不简单了。 ....... 胜业坊,东南角,坐落着一片恢弘的府邸,这里就是当今大唐皇帝兄长,宁王李宪的宅邸。 其宅引兴庆水西流,疏凿屈曲,连环为九曲池,外面称之为宁王山池院,意思是私人园林。 李琩六岁之前,一直都住在宁王府,他是喝宁王妃元氏的奶水长大的。 皇帝的亲生儿子,为什么交给了亲王抚养?这是因为李琩的母妃武惠妃在生李琩之前,曾经有过两个儿子一个闺女,全部夭折。 李隆基当时也找道士问过,道士的说法是皇帝龙气太盛,孩子扛不住,不宜养在宫中。 所以武惠妃当年在诞下李琩之后,担心自己这个儿子也会出问题,这才与李隆基商量,找个信得过的人,托付抚养。 而李隆基最信赖的人,就是他的大哥宁王李宪。 李琩平日里,最常来的就是这里,除此之外,就是一些玩乐的去处,并没有与任何大臣结交。 因为李隆基在开元初年,曾颁发的《诫宗属制》中有条敕令:自今以后,诸王、公主、驸马、外戚家,除非至亲以外,不得出入门庭,妄说言语。 其实就是避免皇室与大臣勾结,对他的帝位形成威胁,不是不让你出门,是不要进错门。 这里面,主要是指诸王,其他几个身份毕竟也翻不起多大浪来。 “你做的很对,眼下你的事情,正在风头上,这个时候要懂得和光同尘,”宁王李宪坐在后园的摇椅上,身上盖着一件毯子,朝身边的李琩说道。 宁王的几个儿子也坐在旁边,其中长子汝阳郡王李琎(jin),拍着李琩的肩膀笑道: “想开点,事已至此,伱也别总是愁眉苦脸的,日子还要过,今晚找个地方,陪你畅饮。” 是的,如今的李琩,是整个长安最大的热门话题,虽然杨玉环名义上,是出家当了女冠,但几乎带脑子的都能猜到,这是老子抢了儿子的媳妇。 试问?哪有当公公的让儿媳妇出家的,出家的地方还是在皇宫?人家儿媳又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老六陇西郡公李瑀则是脸色阴沉:“王忠嗣与太子关系亲近,所以才会给你摆脸色,这个狗东西,惠妃在时,他可不是这样的,真可谓世态炎凉。” “不要乱说话,在家里也不要妄议国事,”李宪叱喝儿子一声,随即闭目。 李琩现在能指望的,也就是宁王了,虽然他穿越时间很短,才六个月,谈不上跟对方有多少感情,但人家对他的感情,可是非常真挚的。 因为李琩的这件事,宁王甚至跟李隆基吵架了,两人现在关系非常僵,李宪将李琩当成亲儿子养了六年,人家与李琩之间,也有父子之情。 李隆基就是碍于大哥的面子,所以跟杨玉环一直是鬼鬼祟祟,但是人,他已经睡了。 李宪的病,就是被李隆基给气出来的。 第三章 十六王宅 李琩婉拒了堂哥李琎的邀请,先是去灵堂祭拜了一下年初过世的养母宁王妃之后,便于申时正(下午三点),乘车辇离开了王府。 他要回他的家,他的家在永福坊,就是李隆基专门圈养儿子的十王宅,位于长安城东北角。 他不得不回去,因为他身边一直跟着两个内侍省的宦官,专门负责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汇报宫中。 也就是说,李琩干了什么事,李隆基都能知道。 一辆马车,二十名近卫外加两名宦官,组成了李琩的车队。 车队前后是四名刀盾手,盾是木质大排,涂了树脂,外裹特制牛皮,绘有獠牙虎头,刀就是横刀了。 两侧是四名重甲陌刀兵,穿戴的是甲胄之王明光铠,这是重步兵中的绝对精锐,一套明光铠做成,耗时半年之久。 内有四名重甲枪兵及六名臂张弩手,至于车夫以及手擎寿王府徽记旌旗开道的王府参军杜鸿渐,不戴甲。 他的护卫,不是来自北衙六军,也不是十六卫,就是正儿八经的亲王部曲,是武惠妃在世时,为李琩精挑细选的精悍矫健之士。 回家的路,李琩经常走,从胜业坊到十王宅,差不多六里地,大概四十分钟左右的路程,这条路上遇到的人,都不一般,因为这里处于长安城北,皇城以东,顶级贵族居民区。 驾车的近卫,名叫武庆,李琩母妃娘家那边的旁支子弟,十七岁被安排在李琩身边,至今已有十五年。 街道尽头,远远的驶来一支车队,人马颇盛,瞧着有百八十号人,步骑皆有,声势不小,策马开路的卫士正在净街,显然车厢里面坐着的,是个大人物。 武庆微微侧头,瞥了一眼身前满嘴白沫的骏马,又看了一眼远处的车队,然后驾驶车辆继续前行。 “老六(武庆),迎面来的是右相的车队,让一让吧,”步行的内侍严衡道。 亲王,地位不低,一般情况下只有别人给他让路,没有他给别人让路的道理,不过也有特殊情况,三公三师,宰相之职,亲王就得让,以示尊敬。 往常遇到李林甫的车队,李琩也肯定是会让的。 但是这一次,不是李琩不让,而是拉车的黑马不让。 被栓在车辕上的这匹黑马,是在宁王府刚刚换的,原本就不是服马(驾车的马),而是单骑。 也就是说,这匹马以前,不干体力活,是李琩的坐骑之一,眼下正值发情期,是匹公马。 而李林甫的服马,是个母的。 古代用于拉车的马,一般是母马,因为母马相对温顺,骑乘是公马,脚力好。 随着几声马儿的嘶鸣,两支车队乱成一团,武庆用力的拉扯着黑马,往街道一侧避让,严衡等人也是赶紧帮忙,毕竟黑马的那玩意已经直了,眼瞅就想霸王硬上弓。 “祖宗唉,那個你不能上,”另一名宦官王卓,苦着脸拼力的拉着车辕,脸都憋红了。 李琩也于慌乱之中,离开了车厢,等到自己的车驾被拉远之后,这才朝着李林甫的车厢走去。 “惊扰了右相车驾,本王的过错,”李琩远远的朝着李林甫的车厢拱手道。 李林甫的随从,都认识李琩,因为当年帮着李琩争夺储君的,就是李林甫,但是自打武惠妃过世之后,李林甫已经放弃了对李琩的投资。 而李琩这一次,可以借着表达歉意的方式,光明正大的与李林甫来一场私下会面。 这就是李林甫为什么要在朝会上提醒李琩去宁王府,因为李林甫下班回家的路线,要经过宁王府所在的胜业坊。 聪明人打交道,是听话听音。 “宁王可好?”车厢内,面容清癯,有些黝黑的李林甫挂着他那招牌式的微笑,仔细的端详着李琩。 “一切都好,不是什么重疾,”李琩望着满脸疲惫的李林甫,笑道:“右相为国事操劳,殚精竭虑,辛苦了。” “哈哈,不辛苦不辛苦,”李林甫笑道:“为国为君,也是为我自己,人道是高处不胜寒,老夫坐在这个位置上,不为自己考虑,下场只怕好不到哪去。” 李琩点了点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右相之功绩,陛下心里最清楚,有陛下呵护,谁能将您怎么样呢?” 李林甫叹息一声,表情落寞的望向窗外,他现在掌权的日子不算短,拜相五年来,也算兢兢业业的为皇帝敛财,但是最近他察觉到,东宫不甘寂寞,正在起势。 先是王忠嗣权柄更盛,东宫那边又打算推出一个韦坚,自己眼下的处境可不太好。 毕竟他和太子之间,是有死结的。 “天下之事瞬息万变,将来会是如何,谁也不知道,朝堂衮衮诸公,有多少人在背地里谋算我,老夫也不清楚啊,”李林甫微笑道。 “本王对右相,只有敬重,”李琩正色道:“当今可总揽国事者,惟右相一人而已,圣人心里最清楚不过了。” 李林甫笑了笑,李琩也笑了笑。 没有道别的客套话,李琩只是揖了揖手,便下了马车。 等到李琩离开之后,一名文士模样的青年登上了李林甫的车厢,随后车队继续行驶,消失在街道尽头。 “寿王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东宫司经校书苑咸在车厢内笑道。 司经局,掌东宫图书,校书,就是校勘书籍,官不大,但这个人考中进士之后的第一份工作,是李林甫的书记,类似于记录员一类的,如今负责帮李林甫盯着东宫。 他是东宫的官,但不是太子的人,跟太子也不常见面,因为太子不在东宫,在十王宅。 李林甫面带轻笑:“不受打击难成人,惠妃离世,如今正妻也离他而去,他也该长大了。” 苑咸皱眉道:“府主难道看好李琩?眼下形势,李琩沉沦已成定局,单是中间夹着一个杨太真,圣人与他之间的隔阂,怕是难以消弭。” “老夫不过是好奇罢了,”李林甫捋须笑道: “今天朝会上,他主动推掉朔方节度,又推辞河东节度,令人惊讶,看似消沉实则不然,武惠妃过世之后被追赠贞顺皇后,那么李琩就是皇后之子,位置正,当今能对太子造成威胁的,也就是他了。” 苑咸皱眉道:“李武韦杨四大家,武家正在走下坡路,朝廷现在对武家的怨恨还未消解,他们未必能给李琩多少支持,也就是一个宁王了,可是宁王现在不问国事,又患重疾,李琩的家底还是太单薄了,今时不同往日,府主不可冒险。” 李林甫笑道:“老夫有的是耐心,看得出,寿王现在也有耐心,合作是要看形势的,眼下情形,老夫不肯,人家也未必肯。” 苑咸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 接着,李林甫突然转头,双眼一眯,笑道:“李琩.......不是你叫的。” 苑咸一愣,抬头望着李林甫那道柔和的眼神,心里顿时一惊,冷汗道: “府主教训的是,属下知错。” 他是李林甫的幕僚出身,所以称李林甫为府主,也就是幕府之主,以前武惠妃在世时,权倾后宫,就连李林甫也需要巴结,如今嘛,树倒猢狲散。 没了母亲的庇佑,而太子之位已经确立,李琩似乎已经不再是一件合适的投资品。 而他需要有人投资,曾经与母亲合作过的李林甫,无疑是首选,何况李林甫还有个情妇,是李琩的姨母。 说是情妇,其实是真爱,少年时期仰慕之人,终在权倾朝野之后,得以一品芳泽,就是老了点。 李琩腰背笔直的坐在车厢内,聆听着外面严衡对武庆的不停抱怨,在严衡看来,冒犯李林甫车驾,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别看宦官都出自宫里的内侍省,有高力士罩着,但是高力士不是谁都罩。 李琩先前与李林甫的一场碰面,其实已经互相交代了对方的态度,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是在暗示李林甫,李琩不甘沉沦,而李林甫的看不清将来,是告诉李琩,如今形势未明,两人之间能否合作,还要再看看。 ........ 十王宅,只是它现在的称呼,以前叫入苑坊,后来叫永福坊,开元初,李隆基在儿子们相继成年之后,于这里开辟宅院,以供皇子出阁居住。 实际上这里面住了十六个王,历史上也叫十六王宅。 每位亲王配备宫女宦官共四百人,侍卫六十人,他们的总负责人,叫做监院中官,也称监院使,是个宦官。 这个宦官,负责向皇帝汇报皇子们的一举一动。 寿王宅位于坊内的中心位置,东西南北四个邻居,分别是盛王琦、颍王璬、仪王璲、棣王琰。 寿王府与长安城内的大多数住宅一样,采用中轴线和左右对称的平面布局,五重院落,亭台楼阁,绿树成荫。 李琩住在后院的正寝,东西两个厢房各有三处庑房,住着一个女人和二十八名近侍宫女。 这个女人姓杨,出身弘农杨氏,是杨玉环的本族堂妹,庶出陪嫁女,也叫媵侍。 她的模样不如姐姐,但心智远胜杨玉环,也许是因为庶出的原因,虽然才十八岁,但心智非常成熟。 这个人,李琩是真睡了,穿越过来不到三天,就睡了。 “太子晌午时候,派人邀殿下今晚往府上赴宴,您去不去?”杨绛帮着李琩更衣道。 李琩面无表情:“不过是客套而已,以前不去,今后也不会去。” 关于前身的记忆里,寿王与太子嫌隙很深,基本不打交道,李琩琢磨着,自己能穿越过来,多半是前身因为媳妇被抢,给活活气死的。 杨绛眉角一动,小声道:“下人来报,下晌看到王忠嗣的马车,进了太子府,至今没有离开,想来也是太子今夜宴会的宾客。” 李琩双目一眯,抬手在杨绛的翘tun上用力一抓: “备马!” 第四章 太原郭氏 出门,是一定要准备马匹的,因为马厩里的骏马,在工作以外的时间,身上是没有装备的。 你得给它装上马具之后,稍微喂它一些细料饮水,还得给它套上一个马嘴笼,防止马匹在外面乱吃地上的东西。 贵族们养一匹马,比养二十个人的花费还要多。 今天惊了李林甫的那匹黑马,肯定是不能用了,毕竟还在发情期,比较冲动,遇到异性容易失去理智,其实有些人家里,会将公马阉了,在保证其脚力的情况下,使其性情更加温顺一些。 但李琩不喜欢这么干,公马好比保时捷,阉了的公马,那就是保时泰了,骑乘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李琩喜欢骑烈马。 太子李绍的宅邸,有点远,骑马得二十分钟。 其实这段路程,完全可以走路,但贵族们的出行,习惯了骑马,这叫仪仗,也是礼法。 何况李琩几乎不去太子宅,正因为不熟,所以要正式一点。 过了太子府的前院,就是中堂所在,今晚的宴会就在这里。 太子李绍邀请的也都不是外人。 老十六永王李璘,新任朔方节度王忠嗣,太子宾客兼秘书监贺知章,太子侍读潘肃、工部侍郎兼主客郎中吕向、太子侍读兼集贤院修撰皇甫彬,返京述职实际上是给李隆基送生日贺礼的北海太守李邕,还有长安令韦坚....... 客人有二十来个,李隆基的《诫宗属制》中,可没有规定太子不准结交大臣的,毕竟是储君,储君也是君,明着不能太过于约束太子,暗地里怎么干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眼下的太子,还没有历史上那么卑微,毕竟现在还是开元年间,太子太师前宰相萧嵩,太子少师信安郡王李祎,虽已致仕,但是这两人只要活着,李林甫就会有所顾忌。 况且太子已经很小心了,今晚的这些人,大多身上都兼着东宫的官职,而王忠嗣与太子交好,更是李隆基亲口交代的。 坐在左侧上首的王忠嗣挥退了殿内的歌伎,让乐工们退了出去,随后朝太子缓缓道: “臣这一次去朔方,有两個人要打点好,一个是朔方振武军使郭子仪,此人乃是耿国公(葛福顺)的姑表兄弟,素闻其勇武,擅练兵,若是这个人听话,我在灵武的事情也好做一些。” “这个好说,”太子微笑点头,看向坐在自己身后的一名中年人道:“守贞负责此事,要打点好了,务不能让孤的义兄在朔方为难。” 太子仆王守贞点了点头:“喏!” 王守贞是谁呢?李隆基的天子元从,霍国公王毛仲的长子,他的妹妹,就是嫁给了耿国公葛福顺的长子,两家是姻亲,而王守贞兄弟四个,全部在东宫任职。 郭子仪当年参加武举,起家左卫长上,长上是从九品的武官,属于长期职位,不会随着京师更换戍卫而调动,他的这个位置,就是耿国公葛福顺安排的,葛福顺的妈妈是郭子仪的亲姑姑。 “除了这个郭子仪,另外一个又是谁呢?”已经八十二岁高龄的贺知章捋着他雪白的胡须,笑问道。 王忠嗣在太子这里是很随意的,闻言调整了一个坐姿,淡淡道: “还是一个姓郭的,已故太原郡公郭知运次子郭英奇,此人是从河西调任安北都护府。” 韦坚笑道:“这个人我认识,堪称良将,他在河西担任河源军使已有五年之久,一年前调任朔方,大将军与他是同乡,族内没有交情吗?” “没什么交情,”王忠嗣摇了摇头道: “朔方七个军镇,经略军,丰安军,振武军、安远军、东受降城驻军、西受降城驻军、安北都护府府下军,统兵六万四千七百,这其中,安北都护府的大都护仍是棣王(李琰,老四)遥领,副大都护,就是郭英奇,这个地方有两个太原郭氏,我需向太子借一个人啊。” 说罢,王忠嗣瞥了一眼对面上首的永王李璘。 历史上对李璘的样貌有如此描述:貌陋甚,不能正视,也就是丑的没法看,这小子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他就住在这里,生母郭顺仪过世之后,是太子在抚养他。 是的,他的生母姓郭,他的亲舅舅也是历史上的一位猛人,目前的官职是拜朝议郎,守驾部员外郎。 李璘心知王忠嗣用得着自己的舅舅了,嘴角一撇正要说话,却被太子抢先一步道: “好说,孤知义兄所言何人,孤会跟徐国公(萧嵩)打个招呼,由他来请示圣人。” 萧嵩已经六十九了,按照大唐的惯例,七十致仕,有疾提前,萧嵩一把年纪肯定有病,但是现在仍挂着太子太师,可以觐见圣人。 而李璘的亲舅舅郭虚己,与牛仙客一样,都出自于萧嵩门下。 王忠嗣点了点头,正因为他是军方出身,级别又高,所以很清楚,别看他这次是去朔方当老大,下面的将领要是不听话,阳奉阴违,他在朔方也不好展开工作。 优秀的领导需要具备的第一项技能,就是哄好下属。 比如那个韦光乘,朝廷之所以对其诟病颇多,就是因为朔方七个军府,有五个韦光乘管不了。 这方面,王忠嗣要比韦光乘强很多,一来是将门出身,级别太高,身上顶着战功,在军中素有威望,再者,他爹王海宾活着的时候就是朔方的丰安军使,那是他们家的地盘,现任丰安军使,也是王忠嗣的人,叫王思礼。 “便让郭虚己入我幕府,担任朔方节度行军司马,在御史台挂个御史中丞最好,”王忠嗣道。 行军司马属于幕职,无品级,有临时性质,多以朝臣出任,为行军统帅的左膀右臂,一般都会在三省和御史台有一个挂职,以显示主要为朝廷服务。 王忠嗣现在还是御史大夫,挂职到自己手下,会方便很多。 “郭虚己的本官也不能变,”贺知章道:“驾部掌舆辇、传乘、邮驿、厩牧,既然朔方要用兵,郭虚己在兵部的官职,必须保留。” 太子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举杯道:“这个好办,务使义兄在朔方调度征求,万无一失。” 也就是这个时候, “殿下,寿王来了,”太子少詹事齐浣禀报道。 正举杯与王忠嗣对饮的李绍一愣,双目一眯,猛地一拍大腿,大喜起身: “吾弟来,孤喜煞矣!” 旋即离开座位,匆匆走向殿门方向迎接李琩。 下首席位上的永王李璘冷哼一声,嘴角一撇,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他的长相很丑,而继承了生母样貌的李琩,则是少英武,美姿仪,标准的大帅哥,所以他只要看见李琩那张脸,他就不高兴。 “怎劳兄长亲迎,弟愧不敢当.......”李琩态度谦卑的任由太子握着他的手,进入大殿。 太子李绍哈哈一笑:“弟乃稀客,若平日常来,自不远迎,你我骨肉,万不可像从前那般生疏,我这里,你今后还是要常来的。” “算了吧,以前又不是没邀过他,人家架子大,瞧不上兄长这里,”永王李璘冷笑道。 太子李绍瞬间皱眉,狠狠瞪了李璘一眼:“你再胡说,就给我滚出去。” 李璘悻悻然一笑,双手抱肩。 “十六哥说的对,弟平日里鲜少拜谒兄长,是弟的过失,”李琩笑呵呵的看向老十六:“十六哥莫动气了,我自罚三杯。” “哥”这个词来自于鲜卑语“阿干”,目前为止,这个称谓在皇室和鲜卑族中比较流行,毕竟老李家有鲜卑血统,汉人以哥做称谓的,只有少数,不过后面会慢慢普及。 永王李璘排行十六,李琩是十八,所以叫十六哥或者十六郎都可以,叫哥,显得更为亲近一些。 至于李琩称呼太子为兄长,指代父亲,里面有一层尊敬的意思,太子排行老三。 王忠嗣等人也起身相迎,虽然在座的大多数人都对李琩充满敌意,但场面功夫还是要做足的,不管怎么说,李琩也是圣人的亲儿子,还是当年宠冠诸子的储君大热门。 “我们刚才还在聊今早朝会的事情,寿王体恤国情,不恋大权,忠嗣是由衷敬佩,”王忠嗣脸上一点笑意欠奉,嘴上客气,面子上一点客气没有,道: “等过了千秋节,我就得远赴灵武了,在此之前能与寿王促谈一番朔方之事,应是受益匪浅。” 他这话有点埋汰人的意思,朔方的事情,请教谁也轮不到请教一个没离开过长安的李琩。 李琩当然听的出来,坐下之后,摆手自嘲的苦笑道:“朔方的事情,我是一问三不知,忠嗣找我,是找错人了。” 他不称呼大将军,而直呼其名,也是因为王忠嗣是圣人义子,名义上跟他是义兄弟。 王忠嗣嘴角一勾:“寿王谦虚了。” 太子李绍哈哈一笑,返回自己的主位坐下,目光看向王忠嗣道: “吾弟面前无需客套,孤之兄弟皆是遥领藩镇,十八郎从来就没去过灵武,怎知那里的情事?义兄要再这么问,孤可就要怪罪了。” 王忠嗣笑了笑,一屁股坐下。 太子李绍接着笑道:“咱们刚才在聊什么,便接着聊吧。” 他这是在提醒众人,不要因为李琩来了,就不能畅所欲言,也是在暗示李琩,我没拿你当外人,虽然你跟我争过储君,不过现在木已成舟。 在太子看来,死了妈的李琩已经没有威胁了,更何况媳妇现在也被亲爹给抢了。 每每想起杨太真,太子的肠子都快笑拧巴了。 “朝会上,韦光乘言朔方缺钱,这是事实,李林甫拜中书令五年之间,克扣边军,以至于兵士缺饷严重,下面闹情绪,上面的将领管不了,只能是牵头盘剥地方,时日一久,已呈骄兵之势,韦光乘从朝廷要不来钱,自然也就管不了那些骄兵悍将,此政不改,边疆要出大问题,”北海太守李邕率先开口,矛头直指李林甫。 太子党如今还是比较硬气的,与李林甫的矛盾正在逐渐从台下转至台上,毕竟太子太师萧嵩,就是被李林甫搞下来的,他们之间的仇怨很深。 但李邕口中所言,明显不是李琩没来之前议论的话题,而且也是语出惊人,比较劲爆,多少有点震慑李琩的意思,伱从前不是跟李林甫狼狈为奸吗?现在你不行了,接下来该轮到李林甫了。 李琩则是面无表情,只是低头以食指摩挲着杯沿,他能察觉到,所有人都在偷偷打量着他的表情。 东宫看李林甫不爽,已经打算正面冲突了,李琩对这些事情,其实不太感兴趣,因为他现在连参与进来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他沉默片刻后,抬头看向李邕: “李北海醒世之言,不知你可有什么好的对策,可挽形势?” 李邕笑了笑:“暂时没有。” 实际上他们有办法,但是他们的办法不是改变国策,而是将李林甫搞下去,毕竟按照开元年间的惯例,李林甫已经担任五年宰相,时间够久了,该换人了。 在他们看来,李林甫的功绩在于为圣人敛财,不过没关系,我们也有一个人,可为圣人充实府库。 长安令韦坚低头抿了一口酒,闭目享受着酒香在口腔内绽放........ 第五章 我们该如何道别 韦坚现在的官职可不低,长安县令,正五品上,相当于海淀区qu长。 唐朝将全国一千余县划分为赤、次赤、徽、次散、望、紧、上、中、中下、下九等,其中第一等的赤县,全国只有六个。 京都所治为赤县,三府各辖两个,京兆府的长安、万年,河南府的洛阳、河南,太原府的太原、晋阳。 长安县令再往上走,是肯定要进中枢的,所以这个官职,地位非常高。 而韦坚的出身,也是相当牛逼,加上自身确实有才干,所以他的目标,就是拜相。 谁可以帮助他成为宰相,他就倾向于谁。 所以李琩今天在这里见到韦坚之后,便知道人家已经像历史上那样,选择了太子。 殿内,诸人又聊了一些有关朝局的形势之后,太子便将舞团召了进来,饮酒作乐。 这里的乐舞,规格不高,因为高规格的戏曲舞乐,只有在宫廷宴会和某种节日庆典上才会出现,主要是表演给皇帝看,不过太子府里的这些舞伎,姿色也算是千挑万选。 一個个光艳照人,香风阵阵的舞伎穿梭于众人之间,唱着劝酒的令词。 “劝我酒,我不辞,请君歌,君莫辞......” 李琩做为今晚的稀客,自然是被劝酒的主要对象,好在他的酒量相当可以。 在即将喝醉之前,他将袖中一枚玉佩塞给了身边不停劝酒的名伎,还不忘在对方的丰tun上摸了一把,后者得了好处,自然会放他一马,以其善于控场的本事为李琩打圆场。 太子一直在注意着李琩这边的动静,见状哈哈一笑: “素闻吾弟海量,今日怎的怯场,竟需云娘相救?” 那被称做云娘的名伎帔巾一拂,裙裾摇曳间一个旋转,以一个极为优美的姿势飘向太子席位: “并非云娘愿救,实在是寿王给的太多哩.......” 说罢,她将手中的那枚玉佩举起,待众人观之后,俏皮的塞入束腰,然后朝李琩眨了眨眼。 众人相继大笑,喝酒之后殿内的气氛,要比李琩刚来那会,融洽很多,就连贺知章也开始与李琩逗趣了。 永王李璘呵呵一笑,心想李十八你可真舍得给,别人打赏名伎都是给香囊脂粉,你倒好,于阗玉你也送得出手。 “得了美玉,云娘可不能吝啬,今夜之后,你便是寿王的人了,”韦坚笑呵呵道。 云娘就是他今天带来的,本是出自平康坊的一位名伎,河南府人士,刚刚被调教出来,本来是献给太子的,但是韦坚突然改变主意,给太子递了一个眼色之后,转手送给李琩了。 大堂宴会中,送女人是常见的事情,有些玩的花的,众目睽睽之下都能上演爱情动作片,贵族们的生活就是如此奢靡,他们的快乐,寻常人想象不到。 太子笑道:“吾弟勿要推辞。” 云娘的反应也是快,见状婀娜的朝着李琩纳福道: “能服侍寿王,是奴家的荣幸。” 一般尊者赐予的东西,是不能推辞的,李琩心知肚明,太子这是要安排一个女人在他身边,这种伎俩谁都能看得出来,但却百试不爽。 就像寿王府的那些美人儿奴婢们,有多少是李隆基的耳目呢? 太子府这里也是一样。 “良宵得美人,今晚收获不俗,敬谢兄长,”李琩微笑举杯。 韦坚举杯笑道:“寿王得获其元,当再饮几杯.......” 获其元,就是暗示李琩,云娘的初夜还在,一般像李琩这个级别的身份,送女人肯定得是雏的,别人玩过的送不出手。 临近亥时,李琩才从太子府离开,他已经不能骑马了,脑子晕乎乎的,需要杜鸿渐在一旁搀扶着。 “这个女人不能留,找个由头处理了吧,”杜鸿渐小声道:“属下会办妥当。” 李琩哈哈一笑,酒气熏天的拍了拍杜鸿渐的肩膀: “大可不必。” ....... 按照《大唐六典》制,亲王府的官员编制应该有一百多人,但实际上李琩王府的幕僚,挂职的有三十多个,真正在王府点卯的,只有七人。 李隆基将儿子们的权利压缩到了一个令人发指的地步,开府仪同三司不过是个虚名。 回到家中的李琩在后院的湖心亭醒酒,围绕在他身边的,正是他那可怜的个位数幕僚。 穿越过来六个月,绞尽脑汁费尽心思,用尽自己那点可怜的权利,才将这几人给网罗过来,想想也是真不容易。 咨议参军事郭英乂,记事参军事杜鸿渐,兵曹参军事李晟,骑曹参军事韩滉,录事郭幼明,亲事府典军武庆,副典军李无伤。 都是一帮年轻人,皇子王府幕职,不太受重视,这些人目前在外人眼中,都是些初出茅庐的生瓜蛋子,要不然李琩也要不来。 他们这么晚还在等待李琩,自然是有原因的。 因为就连这可怜的七个人当中,也有人即将要离开了。 “家父病重,已至垂危,明日起,臣恐怕不能再来王府........”韩滉话未说完,只见李琩抬袖打断他,郑重其事的整理衣袖之后,上前握着韩滉的双手,诚挚道: “我心里都清楚,此番一别,太冲(韩滉字)务要珍重,我若今后还有些薄力,必不会辜负你我情谊一场。” 七人闻言,低垂着头,唏嘘不已,亭内充满了离别的惆怅,六个月的时间不长,但是他们与李琩相处的却是非常好。 韩滉的爹,前宰相韩休,实际上已经病逝了,但是韩家不敢对外宣扬,更不敢发丧,因为按照死亡日子发丧,出殡那天刚好就是八月初五,跟李隆基的生日撞一起了。 所以没办法,只能秘不发丧,避开这段时间,否则冲撞了圣人,只怕连个谥号都没有。 而韩滉届时就需要回老家服丧,为期三年。 这一走,将来相逢时又会是如何场面,谁也不知道了,虽然他的老家就在长安,但是长安实在是太大了。 众人也是纷纷上前拍着只有十八岁的韩滉肩膀,说着一些道别的话。 大家的情绪也愈发伤感。 接下来还要走的,就是郭英乂(yi)了,他的二兄郭英奇,如今是朔方安北都护府副都护,已经给二十一岁的郭英乂在军中谋了一个军职,就等着跟王忠嗣攻打突厥,建功立业。 “诸君,我们终究会再见面的,何苦做妇人姿态?待我建立一番功业,自有相逢之期......”说出这些话的郭英乂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看来这个人还是比较感性啊。 李琩的幕僚都很年轻,因为他深以为,在这样的世道,只有年轻时结交的好友,才靠得住。 人随着年纪增长,与人结交,只有共同的利益目标,基本不谈感情,人的感情在年轻时候就已经定型了,没有多余的再给你。 而李琩,需要建立一套自己的班底,所以他的王府中,才会有有唐一代,宰辅权势之重、无出其右的的韩滉。 虽然如今因妻子被强夺,李琩的形势愈发不利,但好在时间还很宽裕。 这七个人,除了李无伤是被李琩收养之外,其他都是世家子弟,而李琩一视同仁,都视之为兄弟,竭诚以待,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 只有真心能换来真心。 “我们该如何道别呢?”大饮一场后,韩滉大笑道。 李琩率先取来羯鼓,以其家传的羯鼓技艺,握着鼓杖,轻轻的敲打在鼓面上,嘴里哼唱着令词。 只见七人纷纷脱下上衣,裸露出上半身,开始有节奏的拍打着胸前、胳膊、肩膀、腰背....... 他们手舞足蹈,踏着令词,口中“吼吼吼”的喊叫着,这是自南北朝衍生而来的拍张舞,在男性贵族之间最为流行。 李琩刚开始也不习惯,后来逐渐也就随大流了。 “啪啪啪”的巴掌拍在李琩的身上,他也跟着跳了起来,状若疯癫,腰上的羯鼓愈打愈快。 远处的屋檐下,两名内侍严衡、王卓驻足观望着湖心亭那边的动静,他们俩是无法参与这种歌舞的,因为他们是奴婢。 “刚才在少阳院(太子府),是伱陪侍在宴厅,宴会上发生了什么,你报给监院吧,”严衡早就困了,耷拉着眼皮无精打采道。 王卓撇了撇嘴:“那个李北海胆子也是够大的,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指斥右相,越老越糊涂了,我看他距离丢官不远了。” “这不是咱们该关心的事情,圣人才不会关心这些,”严衡挑了挑眉,眼神瞥向后院道:“那个舞伎才是重点,太子送女人给寿王,打的什么主意,这才是监院想知道的。” 王卓靠着门廊上,无精打采道:“这么夜了,明日再上报吧。” “去去去,监院虽歇了,你可以报给他下面的中官,寿王两年未踏足少阳院,这等事情拖延不得,”在严衡不断的催促下,王卓只好打起精神离开王府,去往设置在十王宅的监院署。 他们这些没鸟货,反倒比李琩更为自由。 十王宅的监院中官,叫做曹日昇,隶属于内侍省,本官为内侍伯,正七品下,今年三十四岁。 他在收到属下奏报之后,披了一件单衣便下了榻,等到听完王卓的汇报,便掌灯磨墨,将今晚少阳院宴会中的内容,详细的写了一封奏报,交给下属连夜送入皇宫,以确保圣人在明早起来的第一时间,能够御览。 王卓见状,赶忙拦住送信的宦官,道:“曹监院,少阳院那边今晚可有呈报?是不是等一等他们,一起上报。” 白面无须,颇为英俊的曹日昇双目一眯,摇了摇头: “不必了,李静忠从未这么晚,呈报过太子起居。” 第六章 度寿王妃为女道士敕 如今的李隆基,每日常朝还是按时参加的,今年是开元二十八年,距离天宝元年还有两年。 而这短短的两年时间,这位历史上让人诟病颇多的皇帝,将从明君逐渐转变为昏君,一手缔造了盛唐的崩塌。 本来在两年前,李隆基已经移杖皇城外的兴庆宫听政,但是自从掳走儿媳妇之后,他又返回了大明宫,因为太真观就在大明宫,里面只住了八个女冠,七个是正经女道士,另外那个已经跟妃子差不多了。 李隆基早早醒来,在内侍的服侍下梳洗更衣,比他大一岁的宦官高力士,就在一旁的席案上整理卷宗。 他可以决定皇帝先看哪些奏章后看哪些,甚至决定哪些不用看。 他现在是内侍省的老大,兼任皇城左监门卫大将军,勋位为银青光禄大夫,另外,他身上还兼着一個东宫的差事,太子太保。 五十七岁的高力士仔细的阅览着各方堆积在这里的卷宗,与殿内其他服侍的奴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么久都没有看完吗?”李隆基一卷大袖,在另一边盘腿坐下,接过内侍呈上的早汤,温润着喉咙。 一口热汤入喉,白皙的脸颊逐渐红润,李隆基笑眯眯的看向高力士。 “快了,圣人稍待片刻,您先看看这个,”说着,高力士将来自十王宅的那封卷轴双手递给李隆基。 他心里清楚,皇帝最在意的是什么。 李隆基一撩长发,展开卷轴凝神御览,很快,他便将卷轴搁置在一旁,眼神望向敞开的大殿外,半晌后,喃喃道: “你说,朕是不是该给十八郎,找一门亲事了?他今年也二十一了,尚无子嗣。” 高力士将所有卷宗摆放规整,朝李隆基的方向跪坐下来,道: “圣人英明,是该给寿王赐婚了。” “哈哈.......”李隆基笑了笑,道:“只怕朕那位兄长,不乐意啊。” 高力士最懂皇帝心意,心知皇帝想要将杨太真收入后宫,宁王和寿王那边,得有个说法,于是道: “圣人待宁王最厚,手足情深,宁王虽与圣人一时置气,但依老奴看,他早晚会想开的。” “朕也知道他早晚会体谅朕,”李隆基挑眉道:“但是会有多晚呢?” 高力士眉角一动,心知皇帝最近与杨太真整日厮混,如胶似漆,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将此女迎入宫中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高力士道: “在老奴看来,最好是寿王主动请求宁王谋亲,由宁王全权张罗,此题可解。” 李隆基以一个打坐的姿势,长长的吁出一口浊气,呼吸吐纳之间犹如一位得道真君: “力士在,朕无忧矣。” 说罢,他离开大殿,仪仗转往宣政殿主持朝会。 李隆基兄弟六个,他排行老三,所以世人多称为李三郎。 宁王李宪为长兄,比他大六岁,还是皇后嫡出,本该是皇位继承人,但是李隆基与太平公主联手发动唐隆政变,扶持自己的父亲李旦复辟,功劳最大,所以李宪将储君之位让给了弟弟。 很多人认为,李宪是迫于当时李隆基手握兵权,背后支持者众,不得已谦让储位,但是李隆基心里很清楚,他这个大哥心性淡泊,对权利并无多大追求,更何况两人确实是手足情深。 老六李隆悌早夭,李隆基与另外四个兄弟,是在祖母武则天给他们修建的五王宅一起长大的,做为曾经被幽禁的皇孙,他现在反手幽禁了自己的儿孙。 初衷是认为,子孙们在一起长大,多少可以避免手足相残,这也是每一个继位的大唐新君最想改变的事情,但是他没有想过,他的兄弟没几个,想要维持骨肉之情相对简单,但是他的儿子实在太多了....... 高力士这一次,没有随皇帝一起参加朝会,其实对他来说,去不去都是一样的。 他这里看到的卷宗,包揽了举国大事,朝会上发生的事情,事后问问中书省就知道了。 “派人给韦坚打个招呼,巴结太子就巴结太子,有些事情不要掺和,”高力士沉声吩咐一名宦官,由后者出宫,去给韦坚提个醒。 韦坚的妻子,是李隆基的从龙之臣,已故的楚国公姜皎之女,而姜皎的姐姐,是李林甫的亲妈,所以韦坚一开始,与李林甫关系非常不错。 但是韦坚还有两个姐妹,姐姐嫁给了李隆基的五弟李隆业,妹妹嫁给了眼下的太子李绍,与皇帝太子都是亲戚,这样的出身,只要他本身才干足够,进入中枢可以说轻而易举。 何况韦坚现在还傍上了高力士,宫里面也有人帮他说话,此人目前为止的仕途,可谓一帆风顺。 高力士心知肚明,韦坚心气高,不甘于一个长安令,但是李林甫感受到了来自韦坚的威胁,堵死了韦坚的上升渠道,所以后者依附太子,寄希望借助太子党之力,进入中枢。 高力士收了韦坚不少好处,已经有意的开始提携对方了。 思来想去,如何去规劝寿王主动请求圣人赐婚,高力士不放心交给旁人去做,所以也只能由他这个天子近侍亲自去一趟了。 寿王府。 李琩昨天喝高了,少阳院喝了一场,半醉,回来与自己的幕僚大饮一场,直接不省人事,指望早晨这个点能够醒来,那是不可能的。 而高力士之所以愿意亲自办这件事,主要还是因为他和李琩母妃的娘家那边,关系匪浅。 因为他的养父高延福就是出自武三思家里,而李琩的妈武惠妃,是武三思的侄女。 高力士本名冯元一,出身岭南大族,是隋朝岭南酋首冯盎的曾孙,母亲则是隋朝名将麦铁杖的后人,武则天荡平岭南后,幼年的高力士就被阉送入宫。 本来呢,成为宦官的他因为小罪已经被鞭打出宫,要不是武三思保他,武则天也不可能复召其入宫,他也就没有机会伺候李隆基了。 卧房内,李琩原本身上的被子已经被踢下床榻,只穿着一件裈衣四仰八叉的躺在上面。 高力士示意严衡等人噤声,他则蹑步来至塌前,将被子重新盖在李琩身上,随后打了一个手势,示意严衡和王卓随他出去。 严、王二人在高力士面前极为卑微,对方不开口询问,他们就不敢说话,耷拉着脑袋站在一旁。 而高力士显然,也没打算跟这两人说话,虽然二人以为高力士会询问他们一些什么。 “妾身见过高将军,”收到消息的杨绛,赶忙迎了过来,给高力士行礼。 她刚刚才知道高力士来了,可见高力士在十王宅有多么的随便,王府门口的侍卫压根就不敢拦。 “贵人快快请起,老奴当不起的,”一改方才的严肃,高力士微笑着上前扶起杨氏。 不看僧面看佛面,眼前的少女可是杨太真的陪嫁女,高力士比任何人都清楚,圣人有多么宠幸杨太真。 而且杨绛经常被杨玉环召入宫内小叙,与高力士也时常见面。 “高将军怎的来了?殿下还没醒吗?我去喊醒他吧?”说着,杨绛的眼神朝关闭的寝门看了一眼。 高力士温和笑道:“不必,让他再睡一会吧,老奴来此也没有什么事,就在这里等着寿王醒酒,还请贵人回避一下。” 一个陪嫁女,其实当不起高力士称呼一声贵人,但人家这个宦官,对谁都是客客气气,少有摆脸色的时候,年轻时候其实不这样,但见识的多了,吃的亏多了,又是在宫内当值,待人接物自然是万分小心。 因为他很清楚,有些人现在看起来不起眼,保不准人家将来出人头地。 这种事情,他见的多了。 杨绛自不敢多言,行礼之后退了下去,她其实比较害怕高力士,因为寿王说过,别看人家高将军跟谁都是一张笑脸,翻脸的时候也是不眨眼的。 高力士默默的注视着杨绛离开的背影,内心淡淡的叹息一声。 早在圣人有意抢夺儿媳的时候,高力士就开口劝过,这是忠君,不希望圣人背负这样的臭名,毕竟这不是人干的事。 还有一方面原因,是因为武家对他有恩,所以他才帮着李琩说话,结果呢,那道度杨玉为女道士的敕文,是他来传达的,杨玉出家之后,还得他来安抚李琩,给李琩做心理工作。 这都叫什么事啊? 高力士尤记得,去年他就是站在这个院子里,手捧《度寿王妃为女道士敕》,望着面容惊骇的李琩和一脸茫然的杨太真,念出了敕文中的旨意: “圣人用心,方悟真宰,妇女勤道,自昔罕闻。寿王琩妃杨氏,素以端懿,作嫔藩国,虽居荣贵,每在精修。属太后忌辰,永怀追福,以兹求度,雅志难违。用敦宏道之风,特遂由衷之请,宜度为女道士。” 敕文的意思是,杨玉环主动请求度牒,给窦太后追福,“雅志难违”一片孝心李隆基不好拒绝,才这么干的。 回忆当初,高力士不禁内心苦笑....... “谁在外面?”屋内传来李琩的声音,他隔着窗纸,可以看到门外人影驻足。 他是被刚才杨绛故意大声说话惊醒的。 屋门被打开,一脸和煦笑容的高力士迈步走了进来: “十八郎醒了,是老奴来了。” 李琩一脸惊诧,赶忙起身相迎: “阿翁怎的不叫醒我,怎当得起阿翁久侯.......” 第七章 我排在第三 眼下的高力士,正值事业的上升期,几乎是坐了高铁一样在往上急速飙升。 因为压在高力士头顶的那片云不在了,那片云有个名字,叫杨思勖,这个人在历史上的名气远远不如高力士,但实际上在今年三月之前,李隆基最信任的宦官,就是杨思勖。 内侍省的最高长官叫内侍监,置二人,就是杨思勖和高力士,不过前者已经挂了,如今宫内的那帮宦官都是以高力士马首是瞻。 高力士有多牛逼呢?太子亦呼之为兄,诸王公呼之为翁,驸马辈直谓之爷。 “十八郎不必起身,老奴来此就是说些家常,没别的事,”高力士上前阻止李琩起身,手掌压在李琩的肩膀上,示意他坐在榻上说话即可。 李琩也不强扭,往里坐了坐,给高力士腾出位置。 接下来,高力士聊起了昨天朝会上的一些事情,包括朝会结束之后,李林甫和牛仙客在中书门下都议了些什么。 国事讲给李琩听一听,高力士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大臣们不将皇子当回事,但是他不会,因为他名义上,是李家的家奴。 更何况,李琩就算知道了,也什么都干预不了。 “这么说,朔方那十万贯钱,李林甫打算从国库调拨,牛仙客却让王忠嗣自己从朔方筹备?”李琩装傻道: “两位宰相意见不合,不是什么好事啊。” 李林甫和牛仙客搭档,就是这样,一个唱白脸,一個唱红脸,但其实都以李林甫的意志决断大事。 高力士握着李琩的手,笑道: “事情总会解决的,无论以什么方式,最后总是得圣人点头,千秋万岁节就要到了,十八郎进献的贺礼都准备妥善了吗?眼下,没有比这更大的事了。” 隋朝时期,隋文帝杨坚的生日叫做万岁节,皇后独孤伽罗的生日叫做千秋节,只是生日,不算节日。 但是到了李隆基这里,他直接将自己的生日改为千秋万岁节,成为法定节日,举国同庆,休沐三日,来自全国各地的地方官,都得进献贺礼。 这也就是为什么,律法规定地方官不得无故离开辖地,但是李北海就敢大老远从山东跑到京城,因为人家的借口伟光正,我的礼物太贵重,不放心交给属下运送。 李琩做为儿子,早早便开始准备贺礼,无外乎就是一些请名匠打造的精美乐器,毕竟他那个爹,是个音乐戏曲艺术家。 他想送别的,也送不了,因为连长安都出不去,而长安有的东西,李隆基的内库都有。 高力士似乎是出于好心,亲自验查了李琩准备的所有礼物,罢了,只见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这些献礼,虽皆为精致器物,然并不足以使圣人欢颜。” 李琩看似落寞的点了点头:“我知道父皇不缺这些,但是我这里已经尽力了,阿翁是知道的,我能力有限。” 高力士微笑道:“听说太子昨晚送给十八郎一名舞伎,圣人知晓之后,一直牵挂着你的事情,如今你身边就杨氏一个媵女侍奉,终究不妥,百孙院里一片相合,你也该早早诞嗣。” 李琩默不作声,故作颓丧消沉,心里却是有数的,高力士这是当中间人来了,劝自己再婚,好让人家基哥不用再鬼鬼祟祟。 高力士继续耐心劝说道: “事已至此,无可挽回,如今还惦记着十八郎婚事的,也就是圣人和宁王了,要不,你先跟宁王通个气?看看他老人家的意思?” 他的暗示其实已经很明显了,李琩只有再娶正妻,才能断了杨太真成仙之路,也好让皇帝名正言顺召一个出家人为妃。 杨太真出家,是一个必备的过程,没有这个过程,皇帝就等于直接抢儿媳,有了这个步骤,人家就是纳了一个出家人。 因为出家断了六根,无父无母斩断尘缘,那自然也就没有丈夫。 但是呢,首先李琩需要移情别恋,再娶个老婆,这样外人就会觉得,是李琩先抛弃了杨太真,不是圣人抢走的,圣人只是让杨太真为自己母亲祈福。 李隆基这么着急,也是因为宁王的身体快不行了,李琩做为宁王养子,届时百分之百会服丧,服丧就是三年,三年不能娶妻,李隆基可等不了那么久。 “阿翁的意思,我明白,”李琩点了点头。 李琩很清楚,自己斗不过李隆基,眼下若是不肯妥协的话,今后的日子不会好过,穿越过来六个月,他深深的体会到了住在这十王宅是个什么滋味。 高力士叹息一声,拍了拍李琩的肩膀。 他心里,对李琩其实是有一份怜悯的,因为他一直都觉得,李琩是个性格很好的孩子,没有城府心机,以前争储的时候,武惠妃在李林甫的帮助下,几乎就要成事了,但是最后圣人属意长子,还让他高力士背了一个黑锅。 如今外面的人都认为,是他那句“推长而立,孰敢争”一锤定音,事实上,他不过是顺应皇帝心意罢了,他还说过“仙客本胥史,非宰相器也”,圣人不照样拜相了吗? 而李琩当年在所有皇子当中,是最得圣人宠爱的儿子,如今沦落至此,也是让人唏嘘。 而李琩也从未埋怨过他一句。 这时候,李琩忽然抬头正色道: “我不欲让阿翁为难,但是将来若有事,还盼阿翁替我说几句公道话。” 这不算交易吧.......高力士不认为今后帮李琩说话,有什么不合适,毕竟不涉及皇储,适当帮忙他还是乐意的,如今的李琩永远都不会与皇储有任何关系了。 只见高力士点了点头: “圣人诸子当中,唯十八郎与老奴最是亲近,应当的。” 熟悉历史的李琩,非常清楚该巴结谁,该与谁撇清楚关系,与高力士的关系,还是要维持好的,反正自己干不过李隆基,卖个人情给高力士,也划算。 “千秋节之前,我会办妥这件事,以为圣人贺礼,阿翁也好交代,”李琩道。 高力士微笑起身:“那老奴就放心了,今日之事不要与他人言说,仅止于宁王,宫里还有些事情,老奴这便回了。” 李琩连忙披了件衣服,亲自将对方送出府外,直到高力士的车驾消失在巷子里,这才返回了王府。 杨玉环,是前身寿王的胞妹咸宜公主牵的线,武惠妃请求李隆基做主,封的寿王妃。 也就是说,李隆基在五年前寿王成亲的时候,就见过杨玉环,成为儿媳之后的一些宫廷宴会上,他也见过不少次,应该是早就看上了。 但是那个时候,武惠妃还活着,虽无皇后之名,却有皇后之实。 当初李隆基是要册立皇后的,但是因为群臣反对而罢手,因为武惠妃姓武,这天下人,怕了武家的女人了,但武惠妃在宫中礼秩,一如皇后。 所以一直等到武惠妃过世,李隆基便以杨玉环善舞通音律之名,时常召见入宫,前身寿王应该也是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推脱了几次。 这下好了,李隆基干脆来了个狠的,直接以给自己的母亲窦太后追福为名义,下了一道敕令,去年十月的时候,将儿媳杨玉环度为女道士。 如今一年多过去,李隆基只敢在太真观里苟且,不敢明目张胆的纳杨玉环为妃,因为宁王那一关不好过。 皇权来自于宗室,宁王做为让出储君的先帝嫡长,在宗室内的声望不做第二人想,所以李隆基非常顾忌宁王的看法。 而李琩想要改变自己当下的生存环境,他需要离开十王宅,继续呆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 只有离开这里,他才不再是笼中之鸟,才有机会获得自由。 所以他想了一个办法,一个有机会离开十王宅的办法,但就怕李隆基那关过不了,所以卖个人情给高力士,希望对方将来能在这件事情上帮忙说话。 ....... 宁王府,前身寿王每天都来,因为这里供奉着他的养母,所以现在的李琩也保持着这一习惯。 能出门溜达溜达,总是好的。 灵堂祭拜之后,李琩在山池园内见到了养病的大伯。 “这次是个机会,能否成功,全靠阿爷庇佑了,”李琩跪在宁王身前,低垂着脑袋。 他称呼宁王为阿爷,李隆基表面上对此并不在意,毕竟有养育之恩。 宁王的身体近来一直都不好,与自己那位皇帝弟弟反差鲜明,身边一直需要有人服侍,他心里也清楚,自己这辈子快活到头了。 也正因为如此,一个月前,他才会同意帮助李琩做那件事,换做他身体康健的时候,他不会这么干,也没那个胆子。 “我这身子是好不了了,你那些堂兄弟虽不成器,但也还算过得去,” 李宪望着跪在面前的李琩,叹息一声: “我的这些儿子,我从未亲自抚养,唯独你,是我与元娘日夜呵护着长大,现在让我放心不下的,也就是伱了。” 当年李隆基将儿子交到了宁王手里,夫妻俩自然不敢怠慢,毕竟那时候武惠妃权倾后宫,李琩虽没有嫡子的名分,但跟嫡子没什么区别了。 要知道李琩那位早夭的大哥,被圣人亲自赐名为“一”,如果李一未死,储君之位,孰敢争? 宁王知道终日窝在那十王宅究竟是怎么一番滋味,暗无天日,身不由己,各中苦楚,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因为他就是从五王宅里走出来的。 “孩儿都想清楚了,只要能离开那个地方,孩儿什么都舍得,”李琩哭诉道。 他的演技是越来越好了,《喜剧之王》里面,星爷已经将诀窍都教给他了,《论演员的自我修养》,他也确实看过。 更何况,生在这种父亲整天想着斗儿子,儿子整天想着亲爹早死的家庭,没点演技的话,实在是活不下去。 太子有够仁厚吧?天底下期盼李隆基早点死的人当中,太子排第一。 而李琩自认为自己可以排第二,因为他知道,唐朝由盛转衰,祸根就在李隆基身上,而且他留下的那副烂摊子,后继之君全都在给他擦屁股,直到唐朝灭亡,都没有扭转过来。 有时候李琩甚至认为,玄宗之后的大唐皇帝,心里最恨的人应该就是李隆基,要不是自家祖宗,说不定都想扒了他的坟。 “既然你都想好了,那我便入宫一趟,”宁王摇头苦叹:“成与不成,看你的造化了。” 第八章 他敢不认朕? 今天是八月初二,朝会上,王忠嗣大闹了一场。 中书门下的两位宰相,给出的方案他都不满意,李林甫的意思是从国库拨钱,分成两次给,这是扯淡呢,不能一次到位的钱,你不要指望它两次能到位。 而牛仙客更干脆,直言朔方不缺钱,让王忠嗣自己想办法。 事关边境安危,已经算的上国家的头等大事,李隆基就是这个尿性,好大喜功,巴不得四海藩国皆臣服于他,几乎是年年有战事,钱像雪花一样扔在了边疆,当然了,收获的是大唐的万里疆域,不能说花的不值。 今年三月,剑南防御使章仇兼琼击吐蕃,拿下安戎城,耗费国库八十万贯,去年,北庭都护盖嘉运摆平了西突厥的突骑施汗国,又花了一笔天量的钱,现在呢,朔方也要用兵。 王忠嗣要带走的十万贯,是弥补韦光乘在朔方欠下的债,这个钱本不在对突厥用兵的预算之内,所以朝廷要从原有的计划中缩减开支来筹备,不是张张嘴钱就能飞来的。 况且李林甫和牛仙客心里都很清楚,十万贯是王忠嗣的上路钱,是用来摆平七镇将士的,真要跟北面打起来,十万贯连毛毛雨都算不上。 韦光乘在昨日的朝会上说的已经很清楚了,缮修甲兵,抚循将士,观察要害,以备不虞,啥意思?欠饷了。 朔方六万镇兵,正瞪着那一双双饥饿的眼睛,盼着继任者带着钱来,王忠嗣心里清楚,自己要是空着手去,明年与突厥的仗就没法打。 三人就是因为这十万贯钱,在朝会上争论不休。 “哪拉的债,哪去还,十万贯不是个小数,”牛仙客沉声道:“老夫在朔方三年,没欠下将士们一個钱的军饷,韦光乘在朔方是怎么干的?” 牛仙客唱着红脸,在前面冲锋着。 尚书右仆射裴耀卿接着这个茬,撇嘴道:“我去年就说过,韦光乘不胜其任,早该换了,是谁反对来着?” 他这是冲着李林甫去的,因为韦光乘是李林甫举荐出任朔方节度。 而裴耀卿与李林甫,可谓深仇大恨,五年前,就是李林甫将张九龄给斗了下去,而裴耀卿和张九龄是同党,被牵连罢知政事。 知政事,即宰相之职,裴耀卿的门下省侍中,就这么没了,如今虽是尚书右仆射兼着京兆尹,但终究已经开始走下破,人在往下走的时候,是很难扭转的。 李林甫被针对,依然是微笑不语,压榨藩镇捞的钱,他一分都没动,全都送进了皇帝的内库,这些人如果想要追究这笔钱,会追究到皇帝头上。 韦光乘昨天刚刚被拜为卫尉寺卿,今天还没有上任,要是知道朝中有人准备以他为突破口,攻讦李林甫,不知作何感想。 “兵甲不修,抚恤不足,粮饷欠发,明年乃北击突厥的最好时机,你们若是耽误了,自己向圣人请罪即可,”王忠嗣冷笑道。 牛仙客挑眉道:“大将军还没有去朔方,就先跟朝廷要钱,若是每任节度使上任,都需要从国库带着钱去,那朝廷设立藩镇的意义何在?” 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而做为皇帝的李隆基则是低头欣赏着自己的指甲,他的十指白皙修长,天生是玩乐器的材料,就是手掌心因为长年累月的握鼓杖敲打羯鼓,生了不少老茧。 十万贯钱在他看来,那是洒洒水,他今年过生日将会收到的贺礼,也远远不止十万贯,但是国家用度,每一笔开支还是要计较清楚的,毕竟他对外主张的,是节俭。 开元二年,三十岁的李隆基干过一件事,他将自己内库的金银全都熔了,放进了国库,以补充国家用度,玉器锦缎全都堆在殿庭广场上,一把火烧了,以示对奢侈腐化之风的厌恶。 他带头做了一场秀,整个朝堂的风气为之一变,大贪变小贪,小贪变不贪,开元盛世随之而来。 但是现在呢,他虽然口口声声依然提倡节俭,但是他的内库已经满了,他现在正发愁,今年收的贺礼往哪放,但对于王忠嗣的这笔钱却是不甚关心。 他可以乱花钱,但是别人不行。 朝会结束后,王忠嗣气呼呼的离开皇宫,圣人在朝会上没有拍板,这让他非常不满,因为他知道,只要圣人点头,这笔钱也就到位了,可他偏偏就是不点这个头。 回到延寿坊的家,府门外有一个年轻人牵马站立,见到王忠嗣之后,恭敬的行了一个军礼。 王忠嗣下了马车,上下打量着那名年轻人,早有管家上前附耳嘀咕了几句,王忠嗣这才恍然: “原来是郭五郎,将门之后,自该从戎,进来再说吧。” “喏!”郭英乂赶忙退往一旁,跟随王忠嗣入府。 大将军府外,门前列戟十四,代表着王忠嗣正二品的官职,一般人是不能在这样的大门外驻留的,会被驱赶,惟有携带拜帖或者投纳行卷的人才可以在此等候。 郭英乂的亲爹太原郡公郭知运,也是正二品。 ........ 离开宣政殿的李隆基,第一时间收到了宁王入宫的消息,心情顿时愉悦,因为他猜到,高力士办的事情有进展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这还没到晌午。 “朕已有很久不曾与阿兄一起进膳了,” 李隆基热情的挽着宁王的手臂坐下,然后自己坐在对面,笑道: “阿兄近来身体可好?” 李隆基向以友爱宗室著称,尤其是对自己的兄弟,但是呢,他的兄弟是禁止从政的,也就是不能当官,所以李隆基会在经济上做出弥补。 宁王的封地为当下宗室之最,足足五千五百户,而且李隆基的赏赐也是不断,宫内每有进贡的玉器珍玩美食,他都会派人给宁王送过去,毕竟宁王是他唯一还在世的亲兄弟。 可是最近一年,宁王入宫几次,全都是在跟他吵架,所以李隆基也就没有留对方吃过饭,免得吃饭时候还得听人牢骚。 “回圣人,休养的还可以,但终究是上了年纪,不复往日了。” 宁王李宪今天的态度也是一改往日,非常的和善,这让李隆基颇为欣慰,这半年来,他派去宁王府的太医,足足二十多人,所以宁王的身体情况,他很清楚,熬不了多久了。 “阿兄定要养好身体,今年的千秋节,阿兄要坐在朕的身边。” 说罢,李隆基主动给宁王夹菜,两人边吃边聊,气氛融洽,好似真的回到了当年的兄友弟恭。 高力士就陪侍在一旁,为二人添酒,他在耐心的等待着,等着这对兄弟俩切入正题。 “我昨晚梦到六郎了,”李宪终于开口了: “他在梦中向我哭诉,怨我这兄长薄情,没有给他立嗣,我夜里惊醒过来,浑身冷汗,琢磨着六郎这是在怨恨我啊,所以今天我来了。” 李隆基脸色不变,微笑着点头道: “是朕的错,六郎要怪,也怪不到阿兄头上。” 他们口中的六郎,就是二人早夭的六弟隋王李隆悌,十一岁就挂了,挂在了则天顺圣皇后长安二年,也就是武则天时期,隋王,是唐睿宗李旦复辟之后追封的,但当时定了,隋王爵位不传。 今天李宪好好的提起这回事,李隆基其实已经隐隐有些猜测,但是他不敢确定,因为他认为,李宪不敢这么干。 一旁的高力士脸色阴沉,他终于反应过来,李琩希望他帮忙的事情,是什么了。 李宪其实也是壮着胆子来的,他还是比较畏惧自己的三弟,但眼下生命接近尾声,他想给李琩留条后路,所以硬着头皮说出了这句话。 “圣人觉得,何人继嗣六郎门庭,为宜?” 唐朝律法明文规定,男子无子,始许立嗣,立嗣也只许立辈分相当的侄子为嗣子,不得立女子为嗣,也不得立异姓子而乱宗。 那么隋王李隆悌立嗣选择的范围,就大大缩小了。 李隆基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微笑道: “阿兄觉得,谁合适呢?” “咳咳.......” 李宪掩袖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道: “你知道我在说谁。” 李隆基嘴角一勾,脸色颇为狰狞道: “他出息了,敢不认朕?” “他认你,你认他吗?”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李宪也是豁出去了,面无表情道: “那件事情终须有个结果,他过继给六郎,是最好的办法。” 亲爹抢了儿子的媳妇,叔叔抢了侄子的媳妇,哪种说法好听点呢? 李隆基的脸色极差,嘴角因为怒极而抽动着,那可是他的亲儿子,几乎等同于嫡长子,过继给别人?天下人会怎么看他?说朕亏待了他? 况且他认为,这是李琩自己的主意。 他敢不认我这个爹?狗东西! 李隆基的城府终究还是深沉的,也就是宁王不是外人,他才罕见的动怒,不过怒意也是眨眼即逝,随即便闭上双目陷入沉思。 李宪和高力士对视一眼,两人都不敢再说话了。 高力士是压根不打算开口帮忙说情,毕竟事情太大了,他没那个胆子,儿子不认爹,哪个当爹的能不生气?虽然这个爹当的实在是不合格。 李隆基内心波澜起伏,如果说他对李琩有多少父子之情,其实也不多,毕竟李琩六岁才回到他的身边,而且一直都管宁王叫阿爷,他心里一直都很不爽。 但如今的他,也许是古树迎来第二春,杨玉环对他的诱惑,超过以往任何事物,只要能早日得到对方,他还是愿意妥协的。 不然李琩硬扛着不肯服软,太真又该如何安顿呢? “宣!让那个不孝子,进宫吧......” 李隆基睁开眼睛,直直盯着前方,脸颊的肉抖了一下,一字一字道。 第九章 不差我这一个 皇宫当中的事情,其实是非常容易外泄的,不要觉得这里面都是秘密,外面人不会知道。 在皇城之中任职的人是非常多的,先不说专门伺候皇帝的宦官、宫女、奴婢,也不说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单单北门四军,就是一个外传消息的大喇叭。 左右羽林各四千人,总兵力八千,左右龙武各五千人,总兵力一万。 四大禁军的这一万八千人,几乎全部出自于官宦世家,他们在宫里的所见所闻,不会告诉别人,但会告诉家里人。 所以李隆基每天晚上在太真观幽会的事情,一开始只限于贵族阶层知道,慢慢的一年过去了,长安城里的寻常百姓也知道了。 虽然说贵族家庭一般对子弟的教导都非常严格,但谁家还没个嘴巴不把门的大舌头呢? 李隆基当然也清楚,自己干的这件事舆论太大,一旦在寻常百姓之间口口相传,史书上绝对跑不了,今后的民间野史只怕也会添油加醋的过度渲染。 所以他非常着急,想要将这件事从暗处转向明处,早早摆平寿王,堵住那帮好事者的嘴。 所以李宪的这个法子,一开始,他非常愤怒,恨不得直接将寿王用鞭子抽死,但每每想到杨玉环带给他的温存,他便将愤怒压制了下来。 他的儿子很多,他真正喜爱的,首当其冲就是早夭的夏悼王李一,那是他和武惠妃的第一個儿子。 接下来的便是寿王了,当年的宠冠诸子成了诸子中最大的笑柄,当李隆基开始厌恶寿王的时候,那么从前的那点父子之情,也会随着时间流逝荡然无存。 延英殿。 李琩就跪在殿内,头额点地一声不吭,而宁王已经被李隆基给打发走了。 因为接下来的这场父子之间的对话,李隆基不会让别人知道。 “懦弱,无能,你有哪点像朕?” 李隆基双目伶俐,语气冷冽道:“朕当初就不该将你寄养在宁王膝下,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李隆基有个基因特点,额头发际线两侧,有两个旋,头顶一个旋,脖子上的头发两侧也有两个旋,五个旋被道士说成是五龙髻,乃兴世之人君。 李一生下来,也是五个旋,李琩不太行,四个半,其中一个似旋非旋,其余诸子都没有这个血脉特点,所以一直以来都说,李一和李琩最像李隆基。 实际情况是什么呢?是因为他们仨都带着李家和武家的血统,有同样的基因传承,所以才这么相似。 一上来就劈头盖脸的叱骂儿子不像自己,李琩听在耳中,心知那件事成了一半,另一半就看他与李隆基接下来的过招了。 “父皇乃天下万民之君,圣人之姿,英明神武,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儿臣不过一愚钝之人,自是不类父皇万一。” 李隆基狠狠瞪了李琩一眼,沉声道: “听说昨晚太子送给你一个舞伎?身为朕的儿子,不懂洁身自好,那些苟存民间的贱伎,你也看得上?” 我看不上!但是我看上的,你也看上了,实在是没招啊,李琩故意低声道: “阿兄所赐,不敢推辞,何况那名叫云娘的舞伎,虽出身勾栏,然冰清未染.......” “混账!” 李隆基怒斥一声,看向高力士,嘲笑道: “瞧见没?他就这点出息。” 高力士赶忙赔笑: “好女色,人之常情,寿王并无不妥,如今身边只有杨氏一位媵女服侍,确实单薄了些,圣人不如,赏赐几名美婢,以供寿王起居。” “呵呵.......”李隆基冷笑道:“朕没有什么能够赏赐他的。” 自从武惠妃去世之后,李隆基的后宫就乱了套,人人开始争宠,而内心寂寞的李隆基,也试着希望能找到感情上的寄托来填补内心深处的空白。 但可惜,他的后宫那么多的女人,谁也无法代替武惠妃。 就连每晚由谁侍寝,他都发愁,于是想出一些荒唐的办法,比如每一位嫔妃头顶插一朵鲜花,他来放飞蝴蝶,蝴蝶落在谁的头顶,他就宠幸谁,再比如,妃子们之间赌钱,谁赢的最多,谁来侍寝。 乱花渐欲迷人眼,多情和专情终究是反义词,武惠妃死后,他是玩的越来越花了。 高力士上前,来到李琩身边弯下腰,小声道: “十八郎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晌午的时候,圣人便在此与宁王商议过,要寻一良家子,予伱配婚,你可有中意的?” 良家子,也叫好人家, 每个人眼中的好人家,是不一样的,主要在门当户对四个字,李隆基眼中的良家,自然档次更高。 正所谓,自隋唐而上,官有薄状,家有谱系,官之选举,必由于薄状,家之婚姻,必由于谱系。 那么能被皇室看上的家族,目下而言,除了禁婚七家之外,首推琅琊王、京兆韦、弘农杨、河东裴、南阳张、清河张、彭城刘、渤海高、河东薛、京兆杜、河东柳、太原郭、天水赵....... 说的直白一点,就是活跃在长安和洛阳周边的两京走廊贵族集团。 “孩儿有中意的。” 李琩心里感谢高力士八辈祖宗,因为对方口中那句“可有中意的”,百分之百是句客气话,换作李隆基,绝对不会这么问,因为老子给儿子赐婚,向来不会以儿子的心意为主,也就是说,儿子的婚姻都是老子做主的。 高力士也是一愣,心知自己多嘴,被人家给将了一军,这下好了,自己一句客气话,给皇帝出了一个难题。 于是他赶忙弥补道:“圣人自会做主,婚姻大事,十八郎还是要听圣人的。” 说罢,他就赶忙退到一边,不想再掺和了。 “说说看,”李隆基呵呵冷笑道:“朕倒是很好奇,你看上哪家的了?” 他其实心里挺高兴,自己这个儿子如果能移情别恋,对他来说是好事,因为他现在绝不允许任何人在心里惦记杨太真,而李琩无疑就是那个唯一。 所以李琩若是肯再娶,他一定是举双手赞成。 李琩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道: “朔方振武军使郭子仪四女郭氏,可为儿臣良配。” 李隆基和高力士同时愕然。 他们俩都认识郭子仪,而且印象非常深,因为郭子仪的妻子,是宁王李宪的府掾王守一的女儿,而郭子仪的亲爹郭敬之,是宁王府典军。 这个王守一,可不是李隆基王皇后的胞兄祁国公王守一,这是两个人。 当年郭子仪参加武举,就是宁王一力保举的。 “你见过此女?” 李隆基一脸错愕询问道,刚开口他就后悔了,觉得实在没必要多此一问,郭子仪的爹既然是宁王幕僚出身,李琩自然是从宁王府认识的, 李琩道:“回父皇,四个月前,在大伯府上见过。” 李隆基一脸疑惑的看向高力士,眼神中颇有责备之意,大概是不满李琩身边那两个宦官办事不力,这种事情怎么就没有上报? 高力士自然不能直说严衡和王卓工作失误,因为那样等于是他工作失误,于是赶忙道: “这件事老奴是知道的,当时只觉得是些微末小事,疏忽了,请圣人治罪。” “治什么罪?这也叫罪的话,天下有罪的人将何其之多,” 李隆基笑了笑,心情挺不错,儿子有新欢,自然就会忘了旧人,那么这世上唯一还惦记杨太真的人,就没有了。 太原郭氏,名门望族,家中女子嫁给自己的儿子,不算辱没。 就是这个郭子仪,如今是边将,手握一镇兵马,与自己儿子联姻,不太合适。 不过办法不是已经有了吗?他不是朕的儿子了,是六郎的嗣子,就算娶了王忠嗣的女儿,对自己也没有任何威胁了。 “宁王有意操办,你的这些事情,便与宁王商量吧,”李隆基说完这句话之后,便轻轻挥了挥手。 高力士赶忙上前扶起李琩: “十八郎去吧。” 李琩点了点头,拜别自己的父皇,就这么离开了延英殿。 站在殿门外的台阶上,他仰天深吸一口气,仿佛呼吸到了自由的味道,只要能离开十王宅,不当皇子算个屁啊。 父子俩刚才的对话,只字不提过继的事情,完全在李琩的意料之中,他很清楚,李隆基绝对猜到这件事是他在背后撺掇宁王的。 你知道是我的意思,我也知道你知道是我的意思,你知道我知道你知道是我的意思,但就是不能点破,这世上很多事情,都得装糊涂。 因为这种事,宁王出面来说,是体恤兄弟,李琩来说,那是不认爹了。 而李隆基决口不提继嗣的事情,也是要推给宁王,让宁王自己去跟李琩说,李隆基自己来说的话,等于不认儿子了,传出去让人笑话。 出宫的路上,禁卫和宦官的眼神,一直落在李琩身上,他要是敢往太真观的方向看一眼,这次的谋划就等于全盘失败。 李琩由始至终都是目不斜视。 长安宫城分为西内太极宫,东内大明宫,西内兴庆宫,统称“三内”。 其中太极宫,也就是隋朝时候的皇宫,李渊和李世民主要在此听证居住,而大明宫取“如日之升,则曰大大明”,坐落在长安城北的龙首原上,自从唐高宗李治移居此处之后,后世诸多皇帝皆在此听证。 大明宫的修建初衷,主要是防着玄武门。 李治武则天夫妇,防儿子就防的比较厉害,而李隆基在武则天的阴影下成长起来,早就没有骨肉之情这个概念了,所以防儿子防的更狠。 大明宫南边有三道门,从这里出去,就是长安城东北的里坊区。 其中丹凤门为正门,李琩走出城门之后,回头望向宫内。 终于自由了,憋了我六个月了....... 你们老李家祖上的风水也真是够差,爹跟儿子,跟仇人似的。 大唐皇室,父子之间的相互猜忌,是有唐一代,老李家始终避不开的一场梦魇,又像是流淌在血液里的诅咒...... 第十章 谁给你卖命 郭子仪的爹郭敬之,与妻子王氏的爹王守一,都是宁王府的老人,两个一起共事的人有着深厚的友谊,于是给自家的儿女们撮合,亲上加亲。 换句话说,宁王李宪,就是郭子仪最大的靠山,所以逢年过节,他的妻子王氏都会带着儿女们前往宁王府走动,好维持这一层关系。 历史上,郭子仪的正妻王氏为他育有六子八女,如今嘛,肯定还没有生那么多,只有三子四女,那位醉打金枝的四子郭暧还没有出生呢。 李琩心里清楚,但凡穿越到这个时期,最应该交好的人里面,绝对少不了郭子仪。 而他运气也很不错,正好郭子仪算是大伯宁王的家臣,而且在朔方混的也不错。 李琩的前身跟郭子仪见过几次,也见过郭子仪的四个女儿,三個已经出嫁,第四个今年只有十六岁。 在大唐,来了月事就能出嫁,十六岁刚刚好,但是现在的李琩呢,有点不太能接受,觉得年龄太小了。 要不是窝在十王宅快把他逼疯了,他绝对不会对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孩下手。 ....... “你什么时候中意的,我怎么都不知道?”宁王长子汝阳郡王李琎一脸诧异的瞥了一眼李琩,又挑眉看向自己的父亲: “你们俩到底在圣人面前干了什么?什么事不能对我说的?” 老六陇西郡公李瑀也是一脸的不满: “阿清与我一起长大,胜似一母所出,你们俩背地里谋划什么,连我们都不能告知?” “两位兄长见谅,阿爷与我是有苦衷的,”李琩一脸无奈道: “实在是怕牵连你们。” 他这两个堂哥,都是潇洒人。 老大李琎原本是九寺五监的太仆寺卿,正bu级领导,但人家不干了,嫌累的慌,平生只有三个爱好,诗酒、狩猎与羯鼓,也是历史上的“饮中八仙”之一。 老六李瑀也是一个妙人,唯独喜好音乐,擅横笛、羌笛与琵琶。 听到李琩这么说,一向谨慎的李琎也不多问了,摇头苦笑道: “娶亲是好事,何况子仪也不是外人,既然圣人属意阿爷张罗,那么我来包办。” “你先别着急,” 一直坐在主位上没有吭声的李宪睁开眼睛,道:“先等一等,我来念,你执笔,写一道奏疏送进宫里,等圣人准了,再准备不迟。” 李琎点了了点,唤来女婢磨墨,他则卷起袖子立于书案旁,准备亲自操刀。 他的字是非常好的,绝对的书法大家。 李宪缓缓开口,李琎抬笔就写,但是写到一半,他懵逼了,握着的笔再也放不下去, “嗣隋王?阿爷,伱不要命了?” 老六李瑀猛地起身,震惊道: “阿清可是圣人嫡子,你奏请他来承继六叔,夺圣人父子人伦,这.......你怎么敢啊?” 汝阳王李琎也是一脸震惊,不过他做为长子,还是比较稳重的。 眼神在父亲和李琩身上审视半天后,李琎基本已经猜到了真相,只看他们俩波澜不惊,可见圣人早已知晓,于是他继续落笔,在父亲的口述下,将这封奏疏一气呵成。 “这是好事情,六郎还不明白?” 李琎落笔之后,微笑道:“此招甚为巧妙,一可离开十王宅,二可避太子锋锐,三,可以了结杨太真之事,亏你们俩能想出这等绝妙之法。” 他自己对权利,没有丝毫追求,所以容易代入他人,以为李琩也一样,宁要自由,也不要皇子这样的尊贵身份。 老六李瑀就有点想不开了,他觉得给皇帝当儿子,比当一个嗣王强太多了,不就是没自由嘛,又不是一辈子都没有,总有熬出头的时候,于是他不停的抱怨李琩太着急了,凭白降了一层身份。 嗣王,也叫嗣亲王,爵位在亲王之下,郡王之上,按照唐律,食邑与郡王相当,应为五千户,但实际上,规定是规定,现实是现实。 按照规定,李宪还应该是一万户呢,但他只有五千五百户,却已经是有唐一代,食邑数量排名第二的大地主了,排名第一的是他的亲爹李旦,七千户,第三和第四是他的弟弟岐王李隆范和薛王李隆业,五千户。 李琩就更难搞了,因为隋王爵位已经不传,也就是说,压根没有食邑,而按照当下普遍水平,嗣王的食邑基本保持在一千户左右,所以李宪的奏疏里,会奏请将李琩现有的两千户寿王食邑,转为嗣隋王食邑。 但基本不可能成为现实。 亲王爵位取消,封地进入宗正寺,就看皇帝愿不愿意给,而李隆基明知道是李琩不想认他这个爹了,所以给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按照李瑀的话来说,这道奏疏一旦批准,李琩就是一个穷逼了。 ........ 延寿坊,王忠嗣府邸。 现任驾部员外郎的郭虚己来了,他的恩师萧嵩今早已经觐见圣人,推荐他辅佐王忠嗣,为朔方行军司马。 李隆基非常痛快的就答应了。 原因很简单,郭虚己虽然是萧嵩的门生,但他这辈子起家是太子左司御率府兵曹,官不大,但上司很牛逼,因为这个太子,指的是李隆基,也就是说,人家年轻时候就是李隆基的人。 将这样的一个人放在王忠嗣身边,李隆基当然乐意。 “两位相识否?” 王忠嗣为郭虚己介绍起了同族的郭英乂,他知道这俩人肯定不认识。 已经五十岁的郭虚己本已经在堂内坐下,知晓郭英乂出身后,旋又起身,与对方排起了家谱,算来算去,眼前这个年轻人竟然比他大三辈。 “这可真是小宗出大辈,你们俩就要不要以辈分而论了,”王忠嗣在一旁听着,爽朗一笑。 像他们这样的大家族出身,小时候学会认字的第一件事,就是背家谱,祖上从哪来,分支有多少,都在脑子里。 家族内这样的规矩,也是为了今后的儿孙出门在外,遇到同族之后,互相有个帮衬。 郭虚己是当下的太原郭氏大宗出身,而郭英乂他们这边,从西汉时期便从太原迁徙到了陇西金城郡,后移居目前的瓜州,也就是后世的甘肃省酒泉市瓜州县,是为太原郭氏的晋昌郭氏支族。 这么远的关系,两人背族谱,竟然都能牵扯到一起,看起来挺不可思议,但是在大唐,这很正常。 郭虚己很清楚王忠嗣为什么需要自己,因为朝廷所有的提拔任命,都是人脉运作和权利较量后的结果,基本上跟你的能力没有关系。 只见他笑道: “郭子仪其祖,由魏末(北魏末期)裔居华阴,是为华阴郭氏支族,与英乂他们这一支一样,每年都会派人往太原祭祀先祖,我们不是外人,等到了朔方,下官自会联络子仪,必使振武军如臂使指,大将军勿忧。” 王忠嗣微笑点头,像他这样军方出身的大将,最看重的就是麾下的兵马听不听话,能不能被他拧成一股绳,孙子兵法有云:故知胜有五,上下同欲者胜。 王忠嗣既然是朔方老大,那么在他的麾下,不允许出现任何一个违背他意愿的人。 正常情况下,不听话的,直接更换就好,但是明年很可能就要开打,紧急换人容易动摇军心,不利于出征,所以王忠嗣只能另寻它法。 而眼下的朔方,就是姓郭的和姓王的说了算,同是出自太原,比较容易沟通,王忠嗣也就不打算换人了。 历史上有史可考的唐朝太原郡公,一共十六人,其中八个姓王,六个姓郭,也就是太原王和太原郭,这个爵位可没有世袭一说,非于国有大功者,不能敕封。 上一任就是郭英乂的亲爹郭知运,再上一任,是郭虔瓘,这两人都是开元初期的顶级猛将。 “今早朝会,我与李林甫牛仙客有过一番争吵,”王忠嗣脸色凝重,沉声道: “朔方那边的情况,我很早便打听清楚了,欠饷严重,军心涣散,如果这十万贯不能与我同行,明年一战,胜算堪忧。” “明年一战,到底能不能打起来,现在来说仍是未知之数,”郭虚己正色道: “当然了,朝廷未雨绸缪,是有预见的,大将军可寻求东宫帮助,方便这笔钱能够尽快调拨。” 王忠嗣忧心忡忡的点了点头。 这十万贯,他是非要不可,他不像朝堂上那帮大臣一样报喜不报忧,他很清楚大唐军制早就出了问题,有没有钱,直接决定了能不能打仗。 隋末唐初,天下盛行府兵制,讲究兵农合一,战时为兵,闲时为农,与土地是紧紧捆绑在一起的。 可是府兵制度到如今,已经不能顺利施行了,原因在于自高宗以来,战事频繁,大唐边境线过长,兵役繁重,而兵员的主要来源,是关中、河东、河北、河南等地。 但是戍卫区域,却远在河西陇右以及朔方范阳,那么人们势必需要远离土地,加上土地兼并盛行,失去土地的人越来越多,已经没有人愿意远赴边疆戍卫,导致避役成风,甚至以充当府兵为耻。 当下边军的主要来源,是李隆基三年前的那道诏书。 令诸镇节度使按照防务需要,制定兵员定额,在诸色征行人(指原有各种镇兵)和客户中召募自愿长住镇戍的健儿,每岁加于常例,给田地屋宅,务加优恤,使得存济。 这就是募兵了。 募兵的招募原则是户殷丁多,人材骁勇,装备由州县负责,不足则自备和亲邻资助,口粮由朝廷供给,服役期间免除本身租庸调和杂徭。 条件听起来很不错,但是王忠嗣很清楚,上面说一套,下面办一套,“不足则自备和亲邻资助”,有这一条,你还指望州县官员真会给你提供装备吗? 说穿了,该给边卒健儿的钱,没有落到实处。 没有钱,谁给你卖命啊? 第十一章 大宗嗣小宗 八月初二,酉时正,夕阳西下。 十王宅,盛王府。 二十一郎盛王李琦,正在与他的家仆在院子里训豹。 李琦今年十八岁,比他的亲哥哥李琩小三岁,每日正事不干,惟爱驯兽。 以前的李琦,喜欢养一些斗鸡、骆驼、猎犬、鹞鹰,如今玩的狠了,驯养起了豹子,这个豹子可不是本地豹,而是大食国进贡的猎豹,养了半年了。 在大唐,驯养豹子的不是没有,但李琦驯养的多达六只,为长安之最,人称豹王。 “将你的这些畜生收起来,”李琩进了王府驯院,见到那些豹子后,心里多少有点发怵,赶紧让弟弟的家仆将豹子带出去。 “听说你的朔方节度,没了?” 盛王李琦笑呵呵的搬来一只胡凳,请李琩坐下,而他自己,则是展开双臂,任由一名家仆将他身上的皮甲护臂卸下。 驯豹毕竟是一件危险的事情,身上没装备,他也不敢这么玩。 前身寿王最早遥领的,其实是剑南节度使,而继承了记忆的李琩,自然知晓了遥领节度的整个流程,于是刚刚穿越过来,便让自己的妹妹咸宜帮着说话,将太子卸任的朔方节度使,给他弄过来了。 遥领本就是个名头,李隆基经不住自己女儿的死缠烂打,也就同意了。 而李琩争取朔方节度的目的,就是因为那枚节度印,现在要上交了,但是印玺的大小规制,他已经心里有数。 望着比自己個头还高的弟弟,李琩点了点头: “本就是虚设,有没有都无甚区别。” “我可不这么觉得,没有实权终还是有个名头嘛,”李琦摇头笑道: “反正我这个扬州大都督,指望我主动交出去,想都别想,对了,听说太子送给你一名舞伎?” 盛王府和寿王府,这是亲兄弟,所以两边的人经常走动,有什么新鲜事,一般第一时间就能知道。 “不要关心这些,你也坐下,我跟你说点事情,”李琩招了招手,示意一名下人再搬来一条凳子,放在自己身边。 李琦点了点头,让其他人远离,坐下后,抹了一把汗道: “说吧。” 良久........ 李琦双肘枕在膝盖上,手托额头,目光呆滞的盯着脚下的沙土,久久不言。 胞兄带给他的消息,无疑非常震撼,让他短时间内无法接受。 很久后, “呵呵.......”李琦摇头苦笑:“这么说,你以后会是我的堂兄?” 李琩抬头看了看天色,叹息道: “住在这里的兄弟,哪个还有心气斗志?他们不是乐忠于斗鸡走狗,就是玩些散乐百戏,与其说是一帮皇子,不如说是一帮伶人。” “伱可别忘了,父皇也是五王宅里出来的,并未因此而稍减他老人家的英明神武,”李琦脸色铁青道: “你这是掩耳盗铃,你该不会以为,父皇猜不到是你在背后怂恿大伯吧?” 李琩转头看向其弟,眼神轻蔑。 “你啊.......”李琦那张英俊的脸庞,露出苦笑: “呆在十王宅,也不是哪都不能去,外出狩猎,寺庙祈福,亲戚家转转还是可以的,不至于将人憋疯,与其说我消沉,不如说你才是颓废,出去了能干什么?你还能去朔方担任节度使不成?” 李琩笑了,他从来都不会试图以自己的观念去改变别人,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不要妄想着改变他人,你连自己都改变不了。 你根本不知道,自由为何物?李琩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起身道: “听说你新驯了几只斗鸡,千秋节上,能不能斗过神鸡童?” “有一只黑将军,铁距银钩,有一战之力,”说起斗鸡,李琦兴致就来了:“阿兄若想押宝,可押这只。” 李琩笑了笑,就这么走了。 斗鸡之风,在当前可谓空前绝后,因为李隆基属鸡,而且从小就喜欢斗鸡,上有所好,下必行焉。 诸王世家,外戚家,贵主家,侯家,倾帑破产以购买斗鸡,好的斗鸡价比千金。 皇宫内本有五坊:一曰雕坊,二曰鹘坊,三曰鹞坊,四曰鹰坊,五曰狗坊,以闲厩使押五坊,以供时狩。 闲厩使属殿中省,多由宦官充任,如今是王承恩,后来李隆基又加了一个鸡坊,鸡坊使就是神鸡童贾昌。 ........ 一个亲儿子,要过继出去,这么大的事情,李隆基不可能不找太子商量。 因为太子也是君,储君是副君。 李琩前脚离开盛王府,太子后脚就入宫了。 殿内,李绍望着那卷来自宁王的奏疏,目瞪口呆,看完之后,整个人都是呆滞的,内心完全无法消化这道信息。 以他对皇帝的了解,过继李琩这种惊世骇俗之事,多半圣人与宁王私下肯定商议过,而且已经默许。 要不然宁王绝对没胆子上奏疏,因为奏疏要经过中书门下,也就是说,那帮中枢大臣,也已经知道了,那么事情就传开了。 “愣着干什么?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李隆基手里也没闲着,正在给一件琵琶上弦,玩乐器的都喜欢亲手保养乐器,这倒不稀罕。 李绍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十王宅里这帮皇子,恐怕没有比他内心更苦逼的了,因为他明明有东宫,却不能入住,而是与一帮亲王住在一起,太子的身份没有得到彰显,还特么没自由。 李琩能够离开十王宅,他是既羡慕又嫉妒。 羡慕对方重获自由,嫉妒获得自由的不是自己。 “儿臣.......儿臣以为不妥,”沉吟半晌,李绍还是决定拦住李琩逃离十王宅。 毕竟李琩对他已经没有任何威胁,但是离开十王宅的话,会让他心里很不爽。 “怎么个不妥呢?”这次问话的,是高力士,人家这是在帮太子,暗示你的这个答案不是圣人心中的答案。 李绍难道不清楚吗?他又不傻: “继嗣隋王,可从宗室内择选子侄辈立嗣,十八郎乃父皇亲子,怎能继嗣他人?” “隋王亦是圣人亲弟,怎算他人呢?”高力士再次提醒道。 李绍内心叹息一声,他不是不知道他这个爹不好招惹,尤其眼下打算对付李林甫,更不宜惹父皇不快。 但是,李琩一旦出去,是不是会成为一个祸害,说不准的,今天能过继出去,以后还能要回来,都是圣人一句话的事情。 正所谓知父莫若子,他很清楚自己这个父皇,只要顺着他的心意来,什么事情他都能干得出来。 抢儿媳,干了,如今又要过继亲子?你怎么不上天? “只见过小宗嗣大宗,没见过大宗嗣小宗的,儿臣还是觉得不妥,”李绍喃喃道。 承继家业者为大宗,别看李隆基曾经也是个庶出,但人家就是大宗,因为继承了李唐的天下。 对于李隆基来说,隋王这边分封出去,就算是小宗了。 而大宗是人之本、尊之统,百代不迁,是万万不能断的。 所以一般是小宗嗣大宗,以保大宗不绝,无子的小宗可以附祭、附食在宗庙中,陪同祖先一起享受血食祭祀,只要大宗存续一日,全族已死之人都可以享受到祭祀。 所以小宗立嗣,一般都不当回事,这就是为什么隋王无嗣。 “朕知道了,你回去吧,”李隆基没有抬头看太子一眼,只是挥了挥手。 李绍一愣,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高力士,无奈道: “儿臣告退。” 等到他离开之后,李隆基将手中的琵琶小心翼翼放在一旁,脸色愠怒道: “他不同意,李林甫和牛仙客也不同意,你倒是说说,朕该如何?” 毕竟不符合礼法,李林甫再逢迎皇帝,也不敢在皇室的礼法上面乱说话,他也是老李家宗室出身,知道没有这个规矩,太宗皇帝当年将庶子赵王李福过继给了隐太子李建成,这是为了弥补,何况人家建成本来就是嫡长。 李林甫现在还兼着礼部尚书,带头出继皇帝亲子,宗室恐怕会怪他乱了礼法,因为他们不敢怪皇帝。 何况他压根就不希望李琩过继出去,我跟太子是死仇,太子将来一旦继位,我肯定完蛋,所以你不能走。 至于牛仙客的想法就很简单了,我不掺和这事。 “天下万事,皆在圣人,圣人一言可定,何必询问他人?”高力士道。 李隆基笑了笑:“他们呐,还不如你晓得事理,朕的儿子,难道由别人说了算?” 说罢,李隆基缓缓起身: “走,去太真观。” 他现在去太真观,不是摆驾去的,没有仪仗,不过是领着些禁卫宦官,入夜了偷摸摸的去。 毕竟他经常留宿那里,而那里都是女冠,大摇大摆去影响不好。 你说他不要脸吧,他还知道偷摸摸,你说他要脸吧,他在三清面前乱搞。 左龙武大将军陈玄礼亲自在旁护卫,一路上也都是龙武军,安全肯定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陈玄礼这个人,他是没有多大本事的,打仗绝对不行,就是个保镖头子,拍马屁是一把好手,之所以将龙武军管理的这么好,非能力也,实在是干的时间太长了,是李隆基绝对信任的人之一。 一个道观,建在宫里不算稀奇,但是里面都是女冠,就不对劲了。 历史上,杨玉环被正式册封为贵妃,是在天宝四年,距离眼下还有五年之久,但是李琩的穿越,无疑要将这个进程给快速推进了。 李琩本身是不在乎这些的,天地良心,人不是我睡的,我也是倒霉,穿越的时间点不对,以至于脑袋上顶了一片绿,快被读着喷死了。 李琩眼里的头等大事,是离开十王宅。 历史上,寿王是天宝四载七月二十六,迎娶韦氏为寿王妃,八月初六,杨玉环便被册封为贵妃,父子俩一前一后办的喜事,双喜。 道观的正殿内,供奉着三清,这里肯定不能乱搞,好在后院的置办,已经与其他宫殿别无二致。 人生在世,能遇到一两个知音,是极为难能可贵的事情。 李隆基与杨玉环之间,不单单是爱情,还是知音,杨玉环精通音律,擅歌舞,又极为擅长弹奏琵琶,简直就是撞在李隆基的心口上了。 当朝圣人心急火燎的步入后院,几个疾步上前,扶起正要下拜的一名女冠, “太真,看朕给你调试的琵琶,奏一曲试音如何?” 他已经完全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了....... 第十二章 眼下富裕 八月初三的朝会,王忠嗣本来还想继续与中枢门下争执一番,结果李琩这件事给冒出来了。 边境事大还是李琩过继事大呢?答案是李琩。 朝会上,诸臣议论纷纷,大多数投了弃权票,也就是不发表意见,少数几个刺头,顶着李隆基的脸色,直接痛陈继嗣之利弊。 “礼法有载,小宗嫡子不得后大宗,只能以支子继,嫡子乃宗统,怎可出继?”礼部侍郎姚弈道。 这个人出身可不简单,乃开元初期一代名相姚崇三子,但是呢,他没儿子,他的从子,就是从家族旁支那边过继来的,历史上也是一个妙人。 众所周知,姚崇的儿子都不争气,当年罢相,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被儿子拖累。 牛仙客听罢,转头瞪了一眼对方,姚弈这才后知后觉,心知左相恐怕是知晓圣人心意,才会给他暗示,于是又赶忙弥补道: “严格来说,寿王确也不算嫡子吧?” 他这個“吧”字,拖了一个长音,然后目光在群臣之间游视,期盼有人能接他这个茬。 尚书右仆射裴耀卿呵呵道: “是不是,也是你能议论的?” 他得多说话啊,争取存在感,虽然还兼着京兆尹,但毕竟不如当年的左相,宰相没了,以前积攒的威望还在,不过正在缓缓流逝,只有多说话才能保住威望。 我谢你八辈祖宗......姚弈微微一笑,心里非常满意有人接话,那么他就可以闭嘴了。 关于李琩究竟算不算嫡出,没有李隆基亲口官方认定过,但是呢,武惠妃被追封贞顺皇后,这是不争的事实,皇后之子为嫡子,这也是礼法明文记载的,所以李琩的嫡子身份,很多人都是默认的。 那么这个时候,做为宗正寺卿的李志暕,就得站出来说句话了,宗室之内的活动,都是他来主持,避不开的。 “臣以为,此事可行。” 终于有一个同意的了,高力士立马接话道: “怎么个可行法?” 李志暕清了清嗓子,道:“太子为储君,那么诸王则为小宗,小宗嗣小宗,也还说的过去。” 他自己本身,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他的亲爹李绚,本为高祖皇帝十四子霍王李远轨五子,过继给了彭王李元则,这就是小宗嗣小宗了嘛,毕竟太祖皇帝一共就四个嫡子,剩下都是庶子。 李林甫很想说句话,犹豫许久还是放弃了,他本身就不是硬骨头,何况眼下处境不太好,当了五年宰相,班底有了,势力也有了,但是这些实力,在当了二十八年皇帝的李隆基眼里,就是个屁。 得罪谁都不能得罪皇帝,这是他当官的第一要义。 王忠嗣懒得掺和这种事情,各家自扫门前雪,他关心的只有那笔钱。 但是李隆基今天,关于寿王继嗣与朔方拨款这两件事上面,都没有发表意见,王忠嗣也只能是悻悻然离开。 正如郭虚己建议的那样,没有东宫帮助,他一个人无法争过中书门下。 “右相,右相,你等等我,”宗正卿,嗣彭王李志暕在下了朝会的第一时间,便盯着李林甫的动静,在对方前往中书门下的路上,给追上了。 “彭王有事?”李林甫伫足笑道。 李志暕陪笑道:“你帮我拿个主意吧,我在这个位置上,那是万万躲不了的,你说圣人心意会是如何呢?” “你妄揣圣意?”李林甫逗弄道。 “啧~~~”李志暕佯装吃惊道:“伱别吓唬我啊,这种事情,还真就得揣测一下圣意,你是宰辅,最了解圣人,帮帮我吧。” “我帮你,谁帮我啊?”李林甫笑道。 李志暕手背在自己和李林甫中间来回摆了摆,道: “咱们是自己人,肯定是互相帮衬啊。” 李林甫叹息一声,目光望向广场方向,沉吟片刻后,道: “事情能在朝堂上议,你说呢?” “明白!”李志暕哈哈一笑:“我有数了。” 皇子过继给断了香火几十年的亲王,本来就令人诧异,如今又摆在朝会上议,其实李志暕心里已经有答案了,要不然在朝会上也不会赞成宁王的奏请。 何况如今宫里住着的那位杨太真,是夹在圣人和寿王中间的一根刺,拔不了刺,那就只能拔寿王了。 待到李林甫走远,李志暕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几年的新鲜事,可是真不少啊.......” ........ 寿王府,是有库房的,而且不夸张的说,在整个十王宅,没有比李琩的库房更充盈的。 母凭子贵,子凭母贵。 武惠妃活着的时候,宫里的好东西,都是赏赐给了两个亲儿子和嫁出去的亲闺女咸宜公主,所以李琩很富裕。 但是,如果他过继出去,寿王府他是搬不走的,有些家具也搬不走,也就只能搬空库房了。 宁王家的老六李瑀嘲笑李琩会成为一个穷逼,这是事实,因为食邑势必会减少,而且宫里也不会有人再赏赐他东西了,而他还得每年往宫里进贡,坐吃山空。 录事郭幼明,家中排行老八,是郭子仪的同母弟,在王府任职也有五个月了,比李琩大三岁,不好武艺,读书也不行,考不了明经进士。 那就只能是走捷径,慢慢往上爬了,王府幕职,就是一条捷径。 所以在寿王府挂职的很多,但是来点卯的,就那几个,郭幼明是因为他们家跟宁王府关系太近,所以抹不开脸不来,如今他倒也习惯了,与李琩相处的极为融洽。 “我说殿下,您这抽的什么风啊?”郭幼明已经在李琩的监督下,指派家仆盘点库房一个上午了,因为李琩打算将库中的非硬通货,变卖出去。 “好了,别牢骚了,”李琩笑道:“亲王录事从九品下,嗣亲王也是,你这官阶已经是最底了,还能掉下去不成?” 郭幼明笑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您抽了哪门子的风,要跟我二兄结亲家啊?” 李琩早有离开十王宅的念头,也没有瞒着他仅有的这几个幕僚,三个臭皮匠,顶上一个诸葛亮,大家还帮他出过主意。 “怎么?你还不乐意跟我做亲戚啊?”李琩打趣道:“肥水不流外人田,四娘跟了我,不吃亏。” 你倒是真看的开.......郭幼明无奈一笑,他们都以为寿王会因为那件事而一蹶不振,心态彻底颓废,结果没曾想,跟个没事人一样。 这就是韩滉最佩服殿下的一点,他们私下谈论的时候,韩滉更是直言寿王绝非池中之物,若离开十王宅,便是虎入山岗。 而郭幼明最佩服的就是韩滉,所以他认为韩滉说的一定对。 “就是这些了,除了金银盐铁布帛丝绸茶棉香料米粮酒水,还有圣人和惠妃的赏赐不能动之外,你也就这些可以拿出去变卖,”郭幼明指着库房内的一个角落,笑道。 李琩望着那不多的玉器珍玩,皱眉道:“能折多少钱?” “大致嘛.......”郭幼明一脸为道:“我不知道啊,好些东西的市价,我并不了解。” 李琩笑道:“拿去东市,换成硬通货,另外收存在一间库房内,我有用处。” “又是押宝?”郭幼明多少有些不满道: “您去年可是输了一千贯,锦缎四百匹,胡椒十五斤......今年嗣王的事情要是成了,您以后的日子可就紧了,不能再赌了。” 那不是我输的,我玩的比他大,李琩心里嘀咕道。 在大唐,不是只有钱可以买东西,以物易物的现象广泛存在,而且有合理的兑换标准。 比如王府每年的旧布、旧茶,都可以拿到市面上折换新布新茶,也可以换钱,不然这玩意放久了,就烂了。 至于旧粮,就不会换,即使贵为皇子,也是旧粮新粮轮着吃,节省粮食是刻在唐人骨髓里的,准确来说,是中华民族的基因里。 就没有比粮食更硬的硬通货了。 郭幼明猜对了,李琩确实是要押宝,而且要押一笔大的。 宫廷斗鸡,又不是不能玩假,要不然神鸡童贾昌那老小子,不可能总是赢。 实际上,民间斗鸡反而比较实在,宫廷斗鸡,你得看圣人心意,贾昌是给圣人养鸡的,自然是输少赢多。 输的那几场,贾昌这老小子背地里早就押注了。 鸡坊全胜的话,李隆基会觉得太过于虚假,毕竟宫外品质优秀的斗鸡也是不少的,所以贾昌会适当的输几场,提升节目效果,顺带赚点钱。 宫廷押宝斗鸡,有明庄和暗庄,明庄的负责人是闲厩使王承恩,钱几乎都让李隆基赚了。 大家真正能够赚钱的路子,是那个暗中坐庄的人,户部员外郎王鉷(hong)。 李琩只需要从王鉷那里打听一下,贾昌背地里押注哪几场,这事就顺了。 但是王鉷这个人呢,不会泄露机密,不过他有个儿子叫王准,也是斗鸡当中的顶级高手,与盛王李琦,是鸡友。 买通王准,还是容易的,这小子也是个妙人。 “备份厚礼,一定要贵重,让盛王想办法给王准送过去,”李琩吩咐杜鸿渐道。 杜鸿渐一脸诧异:“给他送钱干什么,一个斗鸡小儿而已?” 李琩微笑摇头,每个人都有其特定的价值,不能看人家是个佞臣,就不将人家当回事。 第十三章 珍馐丞 前几年的千秋节,都是在兴庆宫办的,今年是在大明宫。 兴庆宫这个地方很有意思,坐落在长安城北,皇城以东,紧挨着长安的春明门,是三大内之一的南内,也是唯一一座位于皇城之外的宫城。 这地方以前叫兴庆坊,还有一个名字,五王宅。 所以这里被称为圣人潜邸,也就是继位之前的住所,后来改建成兴庆宫之后,李隆基一半的时间都是在此听政。 而且他将宁王、薛王宅安置于兴庆宫东面的胜业坊,申王、岐王宅安置于西北面的安兴坊,以呈“环列宫侧”之局,彰显兄弟五人共居的格局。 实际上是监视。 李琩之所以可以大胆的常去宁王宅,一来这是养父,属于至亲,再者,处在皇帝的监视范围,所以李隆基不会计较。 那么问题来了,兴庆宫周边,只安置了四个王,早夭的隋王在长安没有宅邸,因为他是死在洛阳的。 李琩要嗣隋王,第一個要解决的问题,是房子,李隆基大概率会给他赐宅,但同样大概率,宅子不大。 李隆基已经在考虑这件事了,京兆尹裴耀卿带人奉上长安城舆图,由高力士与万年县令冯用之展开于大殿。 “安兴坊还有地方吗?”高力士望着对面的冯用之,询问道。 冯用之赶忙答道: “回高将军,有的,太宗文皇帝时任太子少保户部尚书韩良宅,就在这里,其子颍川县公门下省侍中韩瑗当年获罪,降授振州刺史,卒于任上,此宅便被发卖,几经转手,如今空置无主,屋宅地契已归县府。” 裴耀卿听到高力士询问安兴坊,心知圣人很可能打算在此安置寿王,于是道: “这片宅子不大,紧邻岐王宅与申王宅,眼下岐王与申王也没有立嗣,是不是.......” 他的意思是,这两位亲王,那可是与你共同成长的亲兄弟,你给老六立嗣,不给老二老四立,是不是不合适。 其实李隆基也想过了,单给李琩办,说闲话的太多,三个一起办,方体现他厚待兄弟,还可以掩人耳目。 申王,是老二李捴(zong),只有一个闺女,而且这个闺女十年前也死了,后来李隆基将老大李宪的五子李珣过继嗣申王,结果呢,李珣五年前也挂了,也是没有子孙。 岐王呢,就是老四李范,也叫李隆范,倒是有两个儿子,但是两个儿子先后也死了,目前无嗣。 两王宅,如今虽然无主,但有宫内派去的奴婢日夜打理,倒也没有荒废。 “以宁王四子李璹,嗣申王,授鸿胪员外卿,薛王(李隆业)四子李珍,嗣岐王,授宗正少卿,”李隆基淡淡道。 裴耀卿眉眼一抬,看向皇帝,下文呢?你儿子呢?怎么安排? “敕令,皇十八子寿王琩,嗣隋王,于安兴坊立宅,授光禄寺珍馐丞。” 裴耀卿目瞪口呆....... 光禄寺下设珍馐署,掌供祭祀、朝会、宾客之庶羞,榛栗、脯脩、鱼盐、菱芡之名数,说白了,就是宫廷宴会的大堂经理。 珍馐署设令一人,正八品下,丞二人,正九品下,圣人竟然给亲儿子,来了一个九品官? 那个杨太真,把你迷成这样? 裴耀卿诧异的表情一闪即逝,心里琢磨着,虽然听说每次进食,就属寿王府进贡的佳肴为最,但也不能因为寿王擅烹饪,就让他去当个管厨子的啊? 事实上,李隆基在其他三个兄弟去世之后,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每天都派人将宫里的美食,给唯一还活着的宁王送过去。 而宁王呢,自然也会回馈,有人带头,就有人跟随,渐渐的所有亲王和公主都开始往宫内进贡美食,因而也得到了李隆基大量的赏赐。 穿越过来的李琩在宁王府搭了把手,将后世的一些做饭经验加了进去,所以宁王府这半年来的“进食”,最得李隆基欢心。 后来李隆基估摸着是赏不动了,太赔本,吃你点东西,赔那么多珍宝,不划算,这才下令阻住了这股不良之风。 要知道,很多公主都是凭借进食,获得了皇帝赏赐的额外食邑,赚大发了。 放在以前,对于皇帝这样的安排,裴耀卿多少会耿直的谏言一下,但现在他也琢磨出味儿来了,皇帝不需要谏臣,不喜欢有人给他提意见。 我这一把老骨头,再顶撞圣人,恐怕京兆尹都保不住了。 五年前,李林甫刚刚将他和张九龄斗下来,就在朝会上说过一句话:今明主在上,群臣将顺之不暇,乌用多言!诸君不见立仗马乎?食三品料,一鸣辄斥去,悔之何及! 这句话的意思,你们看到仪仗中的骏马了没有,它敢乱叫,直接就让滚了,如今明主在上,伱们不要学仪仗队的马。 当时有个铁头娃,门下省拾遗补阙杜琎,就头铁的给皇帝谏言,直接从中枢贬成了一个县令。 要知道,拾遗、补阙这两个职位,本来就是谏官,这都不能说话了。 珍馐丞这个官职给到李琩,伤害性与侮辱性,一样大。 ........ 十王宅这边,太子召集诸王,在少阳院见面。 以前的话,他不敢这么干,其他亲王有些也不是太将他当回事,毕竟是个窝囊太子。 但是这次不同,十六个笼中鸟,有一个要自由了,就算太子不召集大家,他们也想碰个面聊一聊。 可惜太子的面子也不是很大,就来了十个人。 老大庆王李琮、老四棣王琰、老六荣王琬、十二郎仪王璲、十三郎颍王璬、十六郎永王璘、二十郎延王玢、二十二郎济王环...... 这其中,老大、老六、老十二,是同母兄弟,母为刘华妃,是李隆基后宫当中除了武惠妃之外,唯一生育一子以上的嫔妃(除去夭折)。 “父皇已派中官知会我了,中书门下正在草拟诏书,十八郎继嗣隋王已是事实,”太子李绍叹息道:“诸位兄弟怎么看?” 老大庆王李琮脸色难看道:“于何处赐宅?” 最早从太子这里知道消息的永王璘冷哼道: “还能是哪?安兴坊,以前韩瑗那破落宅子,与李琩一同立嗣的,还有李璹和李珍,分嗣申王和岐王,食邑没有从前的五千户了,削为两千户,李琩的寿王食邑归档宗正寺,另给一千户,好像在同州的河西与韩城。” 同州就是以前的冯翊郡,就在京兆府东边,与河东的蒲州,隔着一条黄河。 眼下的大唐还是州县两级制,不过历史上天宝元年,李隆基又复旧制,改为郡县二级制。 “奏疏是宁王上的,但背后肯定是十八郎的意思,这小子每天可没少往宁王府跑,”老六荣王琬咧嘴笑道: “亲王都不要了,宁肯当个嗣王,十八郎好魄力啊。” “怎么?你羡慕了?”老十二仪王璲打趣道。 他们这一次的商议,身边的下人全都遣出去了,没有内侍监视,门外也不会有人偷听,所以老六荣王琬毫不掩饰的点了点头: “我是真羡慕,别说你们不羡慕啊,我不信。” 太子李绍摆手道: “别说这种置气话,父皇设十六王宅,供我等安居,旨在你我兄弟和睦,不可妄加联想,十八郎虽然继嗣出去,但仍旧是我等手足,今后相处,仍要像从前一般。” “呵呵.......”老大庆王李琮冷哼道: “还相处什么?人家好不容易出去了,还会回来吗?以后见面,多是在宫廷宴会,人家已经不会跟咱们坐一块了,这件事,说难听一点,是大宗嗣小宗,事实上呢,是李琩不认父皇了,我可是丑话说在前头,他这么一开头,这十六王宅,恐怕会有人效仿啊。” 这话一出口,其他人也是纷纷附和,赞成李琮的说法,试问,谁不想离开这鬼地方呢?只是没有想到办法,也没有李琩那份魄力。 太子李绍闻言,脸色愈发凝重。 是的,老大说的没错,十六个亲王里面,像李琩一样对权利没有兴趣的,不在少数,原因很简单,被圈禁的时间太久了,丧失了锐气,身边诸多兄弟,哪个不是骄奢浮华,只图享乐之辈。 也就只剩下自己,还惦记着祖宗江山社稷,牵挂着国事政务。 “诸位兄弟听我一言,”永王璘起身道: “方才长兄说的没错,必是李琩在背后怂恿宁王,才上的这道奏疏,父皇是被蒙蔽了,咱们得说话呀,好让父皇知晓。” “行!”老大李琮阴阳怪气道:“十六郎先上奏疏,我等随后便上。” 李璘一愣,望着大家看向自己的那一道道轻蔑眼神,心知说错话了,沮丧的一屁股坐下,不吭声了。 “哼!”老六荣王琬冷笑道: “骨肉相残这种事,我是不打算掺和的,也不想见到,各有各的路走,十八郎既然这么选择了,那是人家的事,我们要担心的,是这里将来会发生什么?还会不会有谁,再琢磨出一个匪夷所思的法子,离开这里。” 说罢,只见他一拳捣在长几上,脸色忿然。 他这是发泄,自己的亲儿子住在百孙院,虽也能时常见面,但终究与生活在一起是不同的。 也就是说,亲爹李隆基不仅剥夺了他们的自由,还剥夺了他们父子之间的天伦之乐。 所以老六荣王琬,是真心羡慕李琩,甚至希望李琩出去之后,过的更好,别像自己一样,皇亲贵胄形同囚犯。 “好了好了,你们也不用乱猜,”二十二郎济王环道: “谁怂恿谁,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十八哥今后不是父皇的儿子了,而是侄子,我猜呀,说不定有一门亲事,还在等着他呢。” “你这话,才算是说明白了,”太子李绍点头道: “有些事情本不是我们能谈论的,大家心知肚明就好,十八郎这件事,今后不会再发生,你们也别想着学他,终是兄弟一场,大家备一份礼物吧,以作送别。” 他们想学李琩,也学不了啊,媳妇又没有被亲爹抢走。 “我没有钱,”老大李琮起身,呵呵一笑:“有,也不会送给一个珍馐丞。” “哈哈!”永王璘笑着附和道: “正一品的亲王成了从一品,朔方节度使成了珍馐丞,他这几年也真是不走运啊。” 第十四章 老子肯定不去 “给我滚开!” 一名衣衫奢华的贵族少妇,怒气冲冲的闯进了寿王府,在前院呵斥奴仆道: “我阿兄呢,在哪?” 来的这位,年纪不大,十九岁,之所以称她为少妇,是因为嫁人了。 咸宜公主穿着一条高腰红黑间色齐胸裙,小团花对襟窄袖襦,肩上还搭着一条泥金帔巾,脚下疾步往后院里赶。 袒不如遮,遮不如半遮,盛唐女子的穿衣风格,极为吸睛,完全符合男人的审美。 而咸宜公主无疑是一位大美女,就是玉容上戾气太重,可见是个脾气不好的。 “阿兄,你还有心思射箭!”咸宜公主在侍女的陪同下,怒气冲冲的走过去,一把抢过李琩手里的弓箭扔在地上,随后朝着武庆等人叱道: “都出去!” 杜鸿渐与武庆对视一眼,赶忙与其他人溜之大吉,他们早就怕了这位独得圣宠的天之骄女,在长安,敢跟咸宜公主叫板的,目前没有。 李琩笑了笑,在一旁的木墩上坐下,他还是很喜欢这个妹妹的,除了泼辣之外,也没啥缺点,关键是对他很好,几乎是言听计从。 “怎么了?一大清早哪来这么大火气?” “你还有脸说?”咸宜公主一脸大急道: “明日便是父皇的千秋节,我琢磨着今天进宫一趟,瞧瞧布置的如何了,却听门下省的人说,你要继嗣六叔?” 李琩呵呵一笑,随手在靶场抓起一颗野草,在手里摆弄着。 “你呀,你想干什么啊你?”咸宜公主伸出食指,在胞兄额头狠狠的点了一下,道: “伱疯了?你现在就跟我进宫,求父皇收回敕令,如今门下省还未颁告,还有机会。” 说完,她一把抓起李琩的胳膊,就往外拽。 李琩是很健壮的,怎么可能被纤弱无力的妹妹扯动,只见他身形岿然,淡淡道: “你应该为我感到高兴,父皇也从来都不会收回旨意,我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了,今后你我兄妹,每天都可以见面。” 李隆基圈禁了儿子,可没有圈禁女儿。 “不行!” 咸宜公主不肯放弃,因怒气而胀红的脸蛋上咬牙切齿道: “你是嫡子啊?没听说过嫡子给人继嗣的,你是我们的亲哥哥,母妃才走了三年,你就要抛下我们.......” 兄妹俩拉扯了半天,咸宜公主无力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失声大哭。 李琩也不上去哄,他了解自己的妹妹,越哄越来劲,还不如让她哭一哭,冷静一下。 良久之后,只见李琩瞥了一眼立在远处的严衡和王卓,以只有兄妹俩能听到的语调,缓缓道: “我与父皇之间,隔阂太深了,当初玉娘被度为女冠,你也去闹了,可有结果?反倒是父皇三個月不肯见你,我若不能主动避让,将来的结果不会好的,当年毕竟跟太子有过一番争斗,母妃不在了,无人庇佑,若非这么做,太子安能容我?” 咸宜公主还是大哭,就好像听不到李琩说话一样,实际上都听进心里去了。 她们兄妹四个,在三年前的时候,还是诸多皇子公主当中,最隆宠的,因为母妃性格强势,无论宫内宫外,都有助力。 公主的食邑本来是五百户,就因为父皇将她的食邑增为一千户,招至她人不满,才全部改为一千户。 这么多公主里面,没有谁比自己更得宠的,可即使这样,在杨玉娘的事情上,她依然是无能为力。 “我告诉你,”李琩弯下身子,凑过去小声道: “玉娘必获圣宠,如今之所以尚无名分,皆因中间夹着一个我,我从皇子变皇侄,便是在迎合父皇心意,否则,父皇又怎会有这样的敕令?” “都怪我,都怪我,”咸宜公主哭诉道: “当初我成婚时,若不邀那贱人,阿兄也不会落至如此地步?” 寿王和杨玉环认识,就是在咸宜公主的成婚大礼上,前身的寿王是一眼就相中了,于是便向武惠妃袒露心意,由母妃做主,请求李隆基赐婚。 “慎言!”李琩厉声道: “你和玉娘是有情分的,记住了,这份人情对你有大用,今后万不可在人前后,诋毁她,不然吃亏的只能是你。” “我惧她?”咸宜公主冷笑道: “父皇什么性子,阿兄又不是不知道,后宫之中除了母妃,还有谁能得父皇专宠?就算父皇令她还俗,最多不过一美人,嫔妃之位想都不要想,也许一两年父皇便厌烦了。” 她其实说的也没错,李隆基本身就是一个喜新厌旧的人,睡过的女人多了去了,但是人家表面工作做的好,后宫只有二十个位置,惠妃一人,丽妃一人,华妃一人,淑仪一人,德仪一人,贤仪一人,顺仪一人,婉仪一人,芳仪一人,美人四人,才人七人。 但实际上,长安太极、大明、兴庆三宫,皇子十宅院,皇孙百孙院,东都大内、上阳两宫,共有宫女四万人,这其中,长安三大内当中的宫女,只要李隆基看中,就能睡。 他什么尿性,咸宜公主最清楚了,因为公主是自小养在李隆基身边的。 李琩也清楚,想要改变咸宜对杨太真的厌恶,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你也不能说人家没眼力,看不出杨玉环将来有大气候。 李琩要是个土著,他也看不出。 这满朝官员,包括高力士,谁能想到杨玉环今后会有那么风光。 “总之,你听为兄的,”李琩语重心长道: “等我出嗣之后,便会与郭家结亲,父皇必然会在很短时间内,迎玉娘入宫,切记,不要招惹她,还需讨好。” “哼?我讨好她?下辈子都不可能,”咸宜公主冷哼一声,随即被李琩的后半句惊住了: “你要娶谁?” 李琩道:“大伯从前府上有个叫郭敬之的,你有印象吗?” “没有.......”咸宜公主茫然的摇了摇头:“郭虔瓘还是郭知运家的?” 目前老郭家,就属这两人名气大,咸宜也就知道这两人。 李琩笑道:“都不是,他们这一支太原郭,为华阴郭氏支族,真要找个名人的话,还在隋朝时期,右候卫大将军、蒲城郡公郭荣。” “又是个小宗,你最近干的这几件事,也太匪夷所思了,”咸宜公主无奈的摇头。 其实大宗和小宗之间,联系还是颇为频繁的,这就要说到一个叫“收族”的礼法了。 何为收族?就是指大宗祭祀始祖时,所有小宗都必须来祭,各分支的家族成员聚集起来祭祀祖先,大宗宗主平时,也会对族内贫困家庭和鳏寡孤独,给予周济或赡养,以团结族人。 这就是为什么,郭英乂这一支和郭子仪这一支,祭祖的时候都得去太原,这叫尊祖敬宗。 所以王忠嗣才想着带上郭虚己去朔方,大宗的人在,郭子仪他们肯定得给面子。 又询问了一些关于郭氏的出身后,咸宜公主一脸无奈的摇头道: “罢了罢了......你这几个月以来做的事情,一件比一件出人意料,先是索要朔方节度,王府又召进来一帮世家子,眼下又要出嗣,娶亲,阿兄啊,你的脑袋不会是因为那件事,出问题了吧?一个边将值得你器重?” “你看我像是个有问题的人吗?”李琩一脸无语道: “我是在大伯府上,见过那个郭子仪几次,觉得此子不凡,有意亲近。” “再不凡,能有你不凡?”咸宜公主一脸无奈的起身拍拍屁股,招了招手,让人将武庆喊了过来: “将盛王也叫来,让人准备饭食,晌午就在府上吃了。” 武庆这是自己人,听罢便陪笑着下去吩咐去了。 盛王琦,是咸宜的弟弟,两人只相隔一岁,小时候也在一起生活,不像李琩给寄养在宁王府上。 但这不影响他们的兄妹情深,或许血脉这种东西就是这么的神奇,前身李琩六岁入宫之后,咸宜和弟弟李琦便一直粘在他身边,逐渐与其他皇子公主疏远。 一个妈生的终究不一样,现在的李琩与弟弟妹妹之间,相处的也非常不错。 “可惜二十一娘不在这里,她还年幼,只有十一岁,”饭间,咸宜感叹道:“她要是知道自己的哥哥变成了堂哥,也许不会像咱俩这般反应,你说是吧?” 李琦嘴里塞着饭,含糊的点了点头:“她还不懂。” 二十一娘,就是他们三个最小的亲妹妹,如今因为年幼,还未册封公主。 咸宜嘴上不想承认,其实心里最清楚,诸多公主当中,父皇最宠爱的,其实是二十一娘,但是呢,她肯定不吃醋,毕竟是亲妹妹。 “阿兄托我办的事,我给办了,”李琦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褶皱的纸条,塞给李琩: “这是名单。” “我先看看,”咸宜眼疾手快,抢在李琩之前抢过纸条,看完后,一脸不屑的递给李琩: “阿兄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你很缺钱吗?何必用这种手段?斗鸡嘛,就图个乐趣,若是事前知道输赢,那就没意思了。” 她自己财大气粗,输多少也不在意,玩的就是一个格调。 李琦嘿嘿一笑:“我也不会按照这上面押宝,我对自己的斗鸡有信心,今次定让神鸡童饮恨折戟。” 这两人,都是很有赌品的,包括前身的寿王,所以他们不屑于如今李琩的这种方式。 主要还是不缺钱。 “对了,那个珍馐丞就是个挂职,阿兄不必去点卯,凭空让人笑话,” 咸宜提醒道:“父皇不会生气的。” 李琩微笑点头,老子肯定不去。 “哈哈.......咳咳.......”李琦给笑呛着了。 第十五章 走别人路 与咸宜聊天的时候,李琩得到了一个很有用的消息,武惠妃在世时曾经居住的宫殿,如今被用来存放李隆基内库中的珍宝。 因为八月初五,皇帝要收贺礼,会大赚一笔,但是他的内库已经满了,这都是李林甫他们的功劳。 皇城当中,有三个超级大库,左藏和右藏这是国库,专供朝廷用度。 凡天下赋调,先在转运的货场,将符合尺度斤两的挑出来,由太府寺卿及御史台监督,题以州县、年月,别粗良、辨新旧,存纳于左藏库。 凡四方所献金玉、珠贝、玩好之物,皆藏之右藏库。 中藏是皇帝的内库,里面什么都有。 国库,皇帝是不能动的,归太府寺下面的左藏署和右藏署管理,凡出纳,先勘木契,禁烟火,守卫森严。 中藏,归内侍省下面的内府局管理,掌宝货给纳之数。 三大库,就属中藏最小,这是肯定的,私人财物怎么能和国家的比呢? 但是李琩很清楚,宫廷斗鸡做暗庄的那位王鉷,历史上就是靠给李隆基修建了两座大库,从而获得李隆基青睐,得以在天宝年间成为李林甫之下第一人。 如今嘛.......李琩打算走他的路,让王鉷无路可走。 反正王鉷现在啥也不知道,他的官位还没有他那个傻弟弟王銲高。 王鉷的户部员外郎,是从六品上,王銲的户部郎中,是从五品上,原因很简单,王銲是嫡出,王鉷是庶出,兄弟俩都是门荫入仕,当然是优待嫡出的。 王鉷之所以敢在背地里坐庄,一来,挣的钱基本都给李隆基进贡了,所以后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者,人家亲爹曾经是正五品的中书舍人。 三省当中,论与天子亲近,首推中书省,其次门下省,最后尚书省。 ...... 八月初四的晚上,内侍省一名宦官来了,他是带着李隆基的旨意来的。 大概就是说,等到隋王宅修缮好了,李琩就可以搬出去,届时再举行继嗣典礼,务必节俭,勿失朕意。 其实就是暗示李琩,你把事情给我低调点办了。 要不然大晚上过来宣读敕旨干什么,不就是想将风声压到最小嘛,在李琩看来,李隆基巴不得他典礼都不办。 “将幼明叫来,”李琩吩咐武庆道。 郭幼明,是住在寿王府的,别看他家也算大户,但是在长安没有宅子,家在华州的郑县,也就是后世的渭南市华州区。 长安寸土寸金,好的地段轮不到,差的地段看不上,所以郭子仪每次回长安,只能住在宣阳坊的朔方留后院,也就是地方节度使设立在长安的驻京办事处。 “钱都准备的怎么样了?”李琩询问道。 郭幼明苦着脸道:“您让我变卖的那些珍玩,都不好卖,拢共没卖出去几個。” 他这个人,办事能力一般,优点是性格很好,与谁都相处的很融洽,面面俱圆,这件事要是交给韩滉去办,肯定已经办成了。 李琩笑了笑,也不介意,道:“这是立嗣隋王的敕文,你先看看。” 郭幼明看完之后,皱眉道: “削减的确实厉害,四百宫女奴婢,只留一百二十人,率十二人,医师四人、药童六人,车乘降一品、纸、药、帛、黍、盐、酒供应全减.......皆由王府开支,殿下今后的日子,要艰难了。” 寿王府的宫女奴婢,全都是由宫里养着的,归内侍省掖庭局,医师药童,归奚官局,车乘归内仆局。 以前你是皇帝的儿子,虽然没有自由,但是吃喝不愁,你现在要自由,行,先发愁自己的吃喝吧。 也就是说,今后的隋王府,除了幕职仍旧吃朝廷俸禄之外,其他人全靠李琩自己养活,包括他的那些侍卫。 按大唐律,亲王率,不得超过十二人,嗣亲王八人,公主三人,率,就是武士侍卫的意思。 李琩的侍卫队本来就是超标的,但是没人管,毕竟是武惠妃当年额外赏赐的增额,包括甲胄军械,也都是赏赐的。 儿子要什么,当妈的就赏赐什么,这很正常,前身的寿王非常喜欢甲胄,还收藏了一副材质极好的铠甲。 但是如今李琩的侍卫里面,超出八人之外的名额,得靠他自己养着了。 李琩吩咐道: “宫女只留下年轻的,取一百二之数,其她全部交还内侍省,严衡和王卓,无需更换,你安顿好府里的下人之后,便带着无伤去一趟同州,接收我的食邑,都由哪些田户耕种,盘点清楚。” “殿下放心,我明日便启程,”郭幼明点头应喏。 李琩口中的李无伤,是寿王府的副典军,以前没有名字,今年也只有十七岁,全身上下除了脸上没有伤疤,其它地方都是遍布伤痕。 李无伤本为河北范阳人士,他五岁那年,父亲避役,不知所踪,家里没了劳动力,生活愈困,之后她的母亲精神估摸着有了问题,便将怒气都发泄李无伤身上,动则便用藤条鞭打。 以至于李无伤一见到他的母亲,下意识的就会尿裤子,现在仍有尿裤子的习惯。 两年前,辅国大将军、河北采访处置使张守珪谎报大捷,派人入朝献俘,这些俘虏里面,就有李无伤。 前身寿王机遇巧合,见到了那时只有十五岁的可怜孩子,动了恻隐之心,收养至王府,赐名李无伤,意在希望他的后半生,不会再被伤害。 可见前身的寿王,确实是个心善的人啊,可惜了,被自己亲爹活活气死了。 李无伤这小子是个狠破天的人,平生唯独惧母,剩下的就没有他害怕的事情,对李琩也是死心塌地。 之后,李琩写了一封奏疏,交给了王卓,道: “监院中官曹日昇,与你都出自高将军门下,伱去库房带些礼物,要厚,将这封奏疏送过去,请曹监院将奏疏递送入宫,最好在天明之前,圣人能够看到。” 十王宅与皇宫内的联系,中间一直夹着一个曹日昇,这是个油水非常大的职位,别看品级不高,十六个亲王对人家都得和颜悦色。 李琩就要离开十王宅了,今后与曹日昇打交道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但是这最后一次送礼,一定要丰厚,留份人情,方便今后。 至于奏疏的内容,很简单,李琩听咸宜说母妃的旧宫被用来存放珍宝,所以知道圣人的中藏满了,所以上奏,请求为圣人在皇城内,再修建两座大库,位置也选好了,名字也想好了,与历史上一样,百宝大盈库以及琼林库。 盈为满,百宝大盈,便是千万珍宝堆满了,琼林,就是仙境和天宫的意思。 李琩懂营造工程吗?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但是不要紧,工程这种事情最难的地方是包揽,至于修建,多的是懂行的,就像后世的开发商,能拿到地皮才是本事,至于盖房子,一层一层外包出去就可以了。 李琩就是打的这个主意,我来主持,那么功劳在我。 没办法,开元天宝年间,这天下只有一个主角,那就是李隆基,所有事情都得围绕着人家来,想要办事,也得先把他老人家给伺候好了。 李琩可不会痴心妄想到修复他与李隆基之间的父子之情,而是想要借着为圣人做事,在其他人那里体现他的价值。 人一旦有了价值,就会有投资者。 ...... 今晚的高力士,是不打算睡觉了,事实上整个长安城,绝大多数的人,都在熬夜。 宫城内的高台已经搭建完毕,百官朝贺的广场,也铺设一新,鲜花簇拥,金玉锦绣,比电影满城尽带黄金甲的场面,阔气不知道多少倍。 高力士也在指挥着宫女奴婢们忙活着最后的布置,而得了好处的曹日昇亲自入宫了,人家有牌契,啥时候都能进来。 “阿爷,寿王有一道奏疏,托我连夜送进来交给您,”他是高力士众多的义子之一,要不然监院中官的位置也轮不到他,但他绝对不是高力士最器重的义子。 “大晚上的进宫,收了不少好处吧?”高力士笑了笑,接过来大致扫了一眼,倦怠的双目顿时一亮。 曹日昇赔笑道:“瞒不过阿爷,寿王这次给的不少,儿子会给你送至府上。” 混的好的宦官,在外面都有宅邸,不是买的,而是皇帝赐的,大多在翊善坊和来庭坊,大明宫的丹凤门出去就是。 高力士的家就在翊善坊,朝中许多官员都是往那边送礼。 “你自己留着吧,”高力士将卷宗合上,心情很不错,点头道: “你回去,转告寿王,难得他一片孝心,圣人明早自会看到。” “好嘞,那儿子去了,”曹日昇心情也很不错,收人钱财,为人办事,事情办好了,显得他有能力,按照惯例,寿王应该还有份馈赠。 高力士其实早就在为这个问题发愁了,中藏已经满了,武惠妃的宫殿也不能总是用来存放珍宝,毕竟又不是库房。 而圣人呢,也不好意思主动提出,给自己再修新库,不然显得圣人沉迷享受,破坏了他节俭的形象。 而高力士呢,也不敢提,不然外面就要说了,是他怂恿皇帝奢侈铺张,这是个锅,他不能背,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他,习惯不给人留把柄。 所以他一直寄希望于李林甫,可惜这个老家伙反应慢,迟了一步,被寿王抢先了。 “儿子记挂父亲,这是孝道,名正言顺,寿王比李林甫更合适啊,”高力士微笑自语一番,便将奏疏收了起来。 他心里很清楚,别看寿王继嗣出去,成了一个嗣王,但有一个事实永远无法改变,人家终究是皇帝亲生的。 只要听话乖巧,懂逢迎圣意,又怎是其他嗣王所能相较? 高力士比谁都清楚,薄情的圣人,对寿王其实是偏爱的,可惜出了一个杨太真。 第十六章 这可不是一般的红豆 大约丑时,李琩身在王府,便已经能听到外面的哄闹声。 所有的留京官员,今晚都会带着贺礼进宫,所以丹凤门外的街道早就拥堵不堪了,十王宅距离这么远,都能够听的很清楚。 李琩当然是不着急的,他住的近,何况他也知道,明天一整个上午,李隆基恐怕都不会露面,准确来说,是李琩现在这个身份,已经没资格见到李隆基了。 他的贺礼数量虽少,但都是精品,大多为乐器,也是为了投其所好。 其中最花费心思的,便是一面羯鼓了,李琩凭借前身寿王的知识和动手能力,亲自手工制作,“以表孝心”。 西域公羊皮做的鼓皮,鼓杖用的是安南都护府进贡的交趾黄檀,左右两面鼓中间的连接部分,也就是棬,用的是薄薄的精炼钢。 听起来,也就是那样,好像不费几个钱,但关键就在精炼钢的圈卷过程,圈不好,鼓边不齐,松紧不一,音质就不好,李琩耗费了数十件精炼铁棬,才达到了现在的效果。 乐器就是这样,别看它材质如何,主要看音色。 李隆基做为当世第一羯鼓专家,造诣极深,鼓有没有卷好,一上手就知道了,男人总是喜欢在没有灵魂的东西上,留下自己的一部分灵魂。 比如你的第一辆车,你的第一個魔兽角色,你第一双球鞋....... 李琩用屁股想也知道,明天进献羯鼓的人,肯定很多,但没有哪一件能比的过李隆基还是临淄王时候,亲手做的那面羯鼓。 “殿下,宫城已经开始校勘门籍,大臣们陆陆续续进宫了,”杜鸿渐来到李琩身边,提醒道。 李琩淡淡道:“十王宅什么动静?” “太子是最早出门的,毕竟是主朝,”杜鸿渐答道:“其他人的车队都已经停在府门外,随时都会出发。” 李琩点了点头,在侍女的伺候下,梳洗更衣,换上三品以上才能穿的紫色朝服,戴上进贤冠,出门登上了马车。 珍馐丞,九品官,但是李琩的爵位,是嗣亲王,从一品,大唐制,阶高而拟卑,则为行。 阶,就是勋爵,拟就是职事,所以他这个叫做嗣隋王行珍馐丞事。 千秋节休沐三天,今天明天和后天,但是今天呢,你得朝贺,名义上也算是休息了,这可不叫加班啊,你们是自愿恭贺皇帝寿诞的。 人家李隆基可没有逼你们,人家给伱们放假了。 大明宫南边有三道城门,西为兴安门,中为建福门,东为丹凤门。 今天,只有主门丹凤门可以通过,监门府的禁军加派人手,正在一个个校勘入门牌籍,除了朝贺的官员和家眷之外,其他人一概不准入内,他们所携带的贺礼,由龙武军查验之后,从兴安门送入皇宫。 亲王就不一样了,可以带宦官和两名王府幕职,这是特殊待遇,以示皇帝对宗室的信任,大唐的亲王们,也就是这种大型典礼的时候,方显的比官员高一个档次。 而李琩如今的牌籍,还是寿王,毕竟隋王谱牒,宗正寺还没有给你造出来。 “寿王,您的位置在含元殿外,”左羽林军将军薛畅,过来接引李琩。 李琩皱了皱眉,瞥了一眼广场上密密麻麻的人群正在陆续落座,随后点了点头: “薛将军带路吧。” 嗣隋王的诏书,确实已经颁下,但是今天这样的大场面,李隆基自然不希望李琩过继的事情在大庭广众之下表现出来。 所以他的座位在举行千秋礼的含元殿外,仍旧与其他一众皇子坐在一起。 太子为主朝,李琮为长子,所以他们俩在殿内,其他人都在外面。 老六荣王李琬主动走了过来,拍了拍李琩的肩膀,笑道: “我刚才见到务起了,顺带打了个招呼,你的珍馐丞就不要去了,父皇并不会在意。” 他口中的务起,就是苏兴,苏彦伯了,驸马都尉,光禄寺卿,管着珍馐署。 苏兴的媳妇就比较有意思了,是中宗李显与韦后的女儿长宁公主,要知道,韦后是被李隆基诛杀的,按理说长宁公主也跑不了。 但是人家比较聪明,将家产全都上交了,从而得到李隆基赦免,交了多少钱呢?两百万贯。 “多谢六哥了,弟正在为此事发愁呢,”李琩非常客气道。 他的这个六兄,人品非常不错,素有雅称,待人接物风度翩翩,知道的,这是亲王,不知道还以为是个学士。 李琬干脆让人调了一下座位,就坐在李琩身边。 除了宗庙祭祀之外,皇子的座位是不论排行的,只有太子和老大李琮,肯定是第一第二,其他人胡乱坐都可以。 “出去了有什么难处,你跟我说,为兄虽然力微,但总是能在父皇那里说上话的,”李琬和颜悦色道。 李琩只要继嗣出去,面圣的机会可以说微乎其微,除非李隆基心血来潮想着见见他,但可能性也不大,毕竟杨太真也在宫里。 李琩一脸感激道:“有六哥这句话,弟的心里很欣慰。” “呵!”一直在偷听两人对话的永王李璘闻言道:“十八郎就不要装了,你现在心里肯定在偷着乐吧?” 李璘这个人,不是说没有城府,相反,李璘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但是他和前身寿王的矛盾由来已久,俩人一见面就互掐,已经习惯了。 李琩反讥道:“十六哥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巴不得继嗣出去?” “难道不是吗?”李璘呵呵道。 李琩冷笑道:“那咱俩换一换?” “哈哈.......”老四棣王李琰听罢,忍不住笑了,你俩怎么换啊?媳妇也换一下吗? 老六李琬比他们俩辈高,顿时耷拉下脸来: “你们要吵,别在这里吵。” 李琩和李璘非常默契的将脸转向一边,不说话了。 其实他对李璘,并没有多大恶意,甚至也不算多么反感,对方在自己这里说话总是非常难听,说明人家没有跟你玩心机。 看你不爽,我就要表达出来,这是实诚人啊。 不像其他皇子,面上和气,心里怎么想,你是猜不到的。 能够进入含元殿,与李隆基坐在一起过节的,都不是一般人,要么官阶高,要么辈分高。 三品以下,今天是没有机会的。 入殿的官员们,都会与列席殿外的亲王公主们打招呼。 这里面有前宰相徐国公萧嵩、战功最著的信安郡王李祎,前宰相,天子元从、越国公,太子少詹事钟绍京,前宰相,天子元从,现任户部尚书的赵国公王琚,长垣县开国子,修文馆学士吴兢,集贤殿学士、加银青光禄大夫韦述...... 这些大佬级人物,都是开元盛世的奠基者。 除此之外,还有两位顶级外戚,太仆卿张去逸,驸马都尉张去盈兄弟,他们俩是李隆基的表弟。 亲王当中,宁王李宪就不要说了,级别是最高的,接下来还有章怀太子李贤次子,当朝司空邠王李守礼,高祖皇帝玄孙,嗣鲁王李道坚之子李宇,高祖李渊玄孙虢王李巨,嗣吴王李祗(zhi,信安王胞弟)....... 公主这边领衔者,自然是李隆基的亲妹妹玉真公主了....... 只看这些人的身份,皇子们确实不太够资格入殿,毕竟里面要摆设宴席,位置并不多。 “阿兄,你瞧见方才跟在张公身边的那位娘子没?”盛王李琦凑过来小声道。 李琩点了点头:“是张二娘吗?” “不错,大娘三娘也已出嫁,二娘好斗鸡,所以我是熟悉的,今年十六,比你相中的那个郭四娘,不知强了多少,”李琦道:“让大伯帮你问问吧。” 李琩撇了撇嘴,没有应答。 张去逸,是燕国公张守让的第三子,大哥二哥去世之后,燕国公的爵位,让他给袭了,圣眷如此之隆,是因为人家的母亲窦氏,是李隆基的亲姨妈,而且有抚养之恩。 张去逸一共就三个闺女,现在就老二还没有出嫁,但是李琩知道,这个老二,可是历史上李亨的张皇后。 他对张皇后,没有什么兴趣,太刁蛮了,只看人家能进殿,他不能进,这要是娶回家,还不知道谁听谁的。 再说了,人家可不一定能看上他。 “确实不错,”荣王李琬道: “要不我帮你牵个线?早早将婚事定下,也不至于去珍馐署。” 他的话暗示的很明显了,你赶紧结婚,好让人家杨太真名正言顺的入宫,这样一来,父皇对你的厌意,也能消减不少。 李琩淡淡的回应了几句,荣王琬心知人家不在乎,也就作罢。 对面的公主席,咸宜公主一直在盯着李琩这边的动静,当她看到弟弟李琦似乎对刚才进殿的张二娘特别关注,还在阿兄身边耳语一番,顿时便猜到李琦打的什么主意。 确实,张二娘比起郭四娘,实在是强的太多了,刚好自己与张二娘也非常相熟,有机会了可以给阿兄引见一下。 “昭昭有唐,天俾万国。列祖应命,四宗顺则。” “申锡无疆,宗我同德。曾孙继绪,享神配极......” 殿内,礼乐声响起,已经有礼官颂唱祝辞了,殿外小广场,以及大广场的所有官员全部起身,朝着含元殿方向拜倒。 所有人在太常寺奉礼郎的引导下,献上他们对当今圣人的贺辞。 不大一会,殿内一道清朗的男声响起,极具抑扬顿挫之气: “太阳升兮照万方。 开阊阖兮临玉堂。 俨冕旒兮垂衣裳。 金天净兮丽三光......” “这是谁人应制作诗?韵律绝佳啊......”殿外的盛王琦感叹道。 李琩笑了笑,还能是谁,不见其人,但闻其诗,他已经猜到是谁了。 这可不是一般的红豆,这是王维诗里的红豆....... 第十七章 朕以孝治天下! 太子李绍是主朝,也就是主贺,他在殿内领衔百官,朝着帝座上的李隆基恭贺几番之后,宴会就算是开始了。 与此同时,内侍省的内府局,会有一名宦官站在偏殿暗处,口中以一种吟唱的方式,唱诵出了每一位进献贺礼的礼物目录。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在座的群臣,会下意识的降低自己的音量,来保证这位吟诵者的声音被圣人听在耳里。 李隆基才不在乎这些,在乎这个的,都是送礼的,他们希望自己的礼物能被圣人记住。 而之所以有这一道程序,也是照顾这些送礼者的面子,礼物不露面,只是唱诵,不落俗套。 实际上,直到眼下,丹凤门外载着贺礼的车辆,仍是排了很远很远,进入皇宫之后,会直接存放至中藏库,放不下了,再存入武惠妃的旧殿。 太子以及中书省的起居舍人王仲丘,这是替酒的,大部分请求向皇帝敬酒的官员,实际上最后是和这俩人喝,李隆基的肝,是留着与宁王、萧嵩这种级别的对饮。 也就是这个时候,唱诵礼单的官员,念叨出了李琩的名字,前缀是“寿王贺.......” 殿内的这些人,绝大部分都知道李琩被过继出去了,但是人人都在装傻,敕令悄无声音的从中书门下颁出,说明圣人想要低调处理,那么他们自然就需要装作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呵.......十八郎竟也有羯鼓,我似乎已经听到好多羯鼓进献上来了,”宁王李宪借着时机,将李琩给拉进了话题当中。 眼下围绕在李隆基身边的,都是大佬,他们被赐座伴圣,俨然就像是含元殿这场大型聚会当中的小型聚会。 一身道衣的玉真公主闻言,淡淡笑道: “十八郎的羯鼓技艺,也是不俗,独奏尚可,可惜在乐舞场上,操持还是不足啊。” 羯鼓是大型歌舞戏曲中,极为重要的一环,其节奏要起到控场作用,类似于音乐会当中的指挥家。 尤其是李隆基上台之后,因其独爱羯鼓,因此羯鼓被称为八音之领袖,乐舞场上,其它乐器都会跟随羯鼓的节拍而演奏,也就是说,羯鼓乱了,整个舞曲就乱了。 前身寿王这方面确实不行,羯鼓只是他的爱好,又不是他的专业,如今的李琩,更是连爱好都不算。 而李隆基却是当成副业对待的,所以当世羯鼓,圣人第一。 高力士不用李隆基点头,便已经吩咐身后的内侍,将李琩进献的那面羯鼓取来,他清早的时候,已经将李琩那封奏请再修内库的奏疏呈给了皇帝。 李隆基当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笑了笑。 但是高力士明白,该怎么做。 李林甫也坐在这里,他其实非常不解,既觉得李琩是個能豁得出去的,又觉得这一次,也太豁得出去了,皇子的身份都不要了,今后咱们哪还有什么合作机会? “禀圣人,十八郎昨晚有道奏疏.......”高力士适时道。 “不看!”李隆基断然打断对方: “朕的千秋礼,就不论国事了,国事还是要交给右相和左相。” 高力士微笑点头,眼神瞥向李林甫和牛仙客,二人心知肚明该怎么做。 牛仙客率先道:“高将军不妨让老夫看一看吧。” 国家所有正式批文,必经中书门下,否则就没有法律效力,当然了,皇帝特诏除外。 但是李隆基既然知道奏疏内容,就不便自己开口了。 其他人的目光,此时也都看向了牛仙客,人人好奇这封奏疏到底什么内容,值得高力士在这种时候提出来。 牛仙客面露惊喜,合上奏疏握在手里,兴奋道: “寿王孝心,天地可鉴,臣以为,此事当立即着手去办,由户部拨款。” 其他人一脸惊讶,就连李隆基也是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疑惑的看向高力士。 李林甫本来已经将奏疏从牛仙客手里取过来,眼瞅着圣人似乎开始好奇奏疏内容,于是又双手捧了上去。 李隆基这才展开来看。 “胡闹!”才瞥了几眼,他便将奏疏又扔给了李林甫,脸含愠怒,似乎有些生气。 李林甫赶紧打开来看,好家伙,李琩这一招绝啊。 中藏库已经满了的事情,李林甫不是不知道,他早就希望给圣人扩建内库,但是怕自己一旦提出来,会被人攻讦,骂他怂恿圣人奢靡享受。 毕竟圣人对外是提倡节俭的。 “臣以为,此事应立即提上日程,中书门下今天就会草拟诏旨,着手造册营造。” 信安王李祎接过奏疏一看,下意识的皱眉,随即又赶紧恢复正常脸色,也是点头赞同道: “臣竟不知圣人府库盈满,这百宝大盈、琼林二题,可谓用心良苦,寿王有心了。” 他是王忠嗣在军方的引路人,后者已经求到他府上,请求他帮忙在中书门下说句话,好能顺利要来那笔拨款。 但是眼下,李祎知道够呛了,寿王的奏疏里并没有提及营造这两座大库需要多少钱,但是只看位置在崇明门与温室殿中间的广场,就知道这两个库的规模,小不了。 王忠嗣只要十万贯,但是修建这两座库,怕不是需要几十万。 库房不是宫殿,造价不可同日而语,但是皇帝的库房,那肯定也是用的好料子。 如今满朝官员,几乎都在逢迎皇帝,因为李隆基已经不是从前的圣人了,现在的他,稍有不顺心意,就会收拾你,无论是谁。 所以李祎这样的军方第一人,在皇帝面前,一点军人的铮铮铁骨都没有了。 那么接下来,肯定是一众大佬纷纷劝说皇帝,准寿王所请,在宫内营造新库,而李隆基,自然也是严词拒绝。 最后还是宁王道:“番国贡品,额外赋调,群臣贺礼,难道弃之于屋瓦之下,雨淋之中,任其腐朽?圣人一向勤俭,岂能忍心乎?” 瞧瞧,这话说到点子上了,只要你围绕勤俭来劝,李隆基就可以借坡下驴了。 “朕故不忍也,欲赐予众卿,共享盛世,”李隆基道,他这一次可不说充入国库了,因为国库不会开口拒绝。 “万万不可!”诸大佬再劝。 高力士赶忙道:“番国贡贺,是为敬,群臣进献,是为忠,于国赋之外的租调,是百姓对圣人治理天下的回赠,圣人岂忍心辜负天下黎民、四海番邦的敬爱之心?” 李隆基怔住了,似乎陷入犹豫...... 宁王继续道:“开元之治,天下承平,仓廪丰盈,百姓富足,皆为圣人之功,圣人万不可再辞了。” “唉......阿兄知朕的,朕不欲.......”李隆基话还没说完。 李林甫已经带头跪下恳求了,殿内其他官员一脸茫然,他们不在小圈子里,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到李林甫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似乎在恳请圣人什么,于是其他人也都跟着跪下了。 “好好好......朕拗不过你们,”李隆基苦笑抬手,示意群臣起身:“此事便交由寿王主持,一切从俭,万勿奢靡。” “圣人英明.......”群臣高呼。 身在殿外的皇子公主们,皆是一脸的诧异,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根本不知道。 还是咸宜公主招呼一名内侍过来,嘱咐道: “快进去问问,殿内发生何事?” 内侍赶忙入殿,进去之后贴着墙壁游走,生怕打搅到其他人。 李林甫趁其他人不注意,赶忙给坐在殿内负责招呼的儿子李岫使了一个眼色,后者蹑手蹑脚过来,被李林甫小声吩咐几句之后,赶忙就往殿外走。 李岫是李林甫四子,官居将作少监,掌宫室建筑、金玉珠翠、犀象宝贝、精美器皿制作,纱罗缎匹刺绣及各种异样器用打造。 这是李林甫精心给儿子安排的职位,毕竟这个部门,专门给皇帝修房子,制造东西。 宫内要修大库,自然绕不过将作寺,所以李林甫第一时间吩咐儿子去找李琩,因为圣人金口,主持营造的是李琩。 而将作寺,主官是范阳王李宇兼着,两个副官是李岫和韦坚的弟弟韦兰。 大唐的有些部门,也有一个不成文的惯例,就是老一只点头不干事,干事的是副的。 那么营造新库,就是两个少监的事情,一个是李林甫的儿子,一个算是太子党了,这明显就是对立派系,所以李岫要抢先一步。 “寿王,可否借一步说话,”李岫客客气气的抬手道。 李岫和前身的寿王,肯定是认识的,而且关系还很不错。 李琩故作为难的看了看左右,皱眉道:“不太方便吧?今日是圣人的千秋礼,有什么事是不能在这里说的?” 李岫颇为着急的给李琩眨了眨眼,道: “就是给圣人做事,寿王劳驾一下吧。” 李琩其实还不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但大概猜测应该与自己昨晚的奏疏有关,如果圣人真的准许他的奏请,那么势必会交给他来主持。 儿子给父亲修库房,那是孝顺,大臣修,是逢迎,性质不一样,李隆基可以拒绝大臣,总不能拒绝儿子的一片孝心吧? 朕以孝治天下! 李琩心知,李岫就是那个想揽工程的包工头子。 不过李琩这一次,不打算跟李林甫合作,必须先晾一晾对方,他们才能知道自己的价值,答应的太痛快,反倒显得自己上杆子巴结他一样。 送上门的,人们总是不会珍惜。 也就是这个时候,咸宜公主收到内侍的回报,一脸兴奋的来到李琩这边: “阿兄随我来一下,我有事情要与你谈。” “四郎见谅,”李琩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起身跟着自己的妹子走了。 第十八章 户房朝集使 “你竟有这样的好主意?怎么不早告诉我?父皇已经准了你的奏请,”咸宜喜形于色道: “不过你要小心点,营造府库的钱,不在今年的预算当中,李林甫他们势必要从别处抽调,被削减了预算的官署,只怕对你意见不小。” 比如王忠嗣,边疆用钱,闹了几次他都要不来,李琩这么一搞,户部立即就要拨钱造册。 钱是有数的,李琩花的多了,别人自然就少了。 李琩其实并不在意,如今的朝堂,敢于耿直谏言的人,如同凤毛麟角,尤其是他作为儿子奏请给父亲修库,这是孝,圣人以孝治天下,没人敢哔哔的,最多私底下发发牢骚。 不过李琩也有办法应对,他不想现在成为焦点,被人瞩目。 李岫像一个跟屁虫一样,远远的盯着李琩兄妹窃窃私语,内心着急万分,因为他猜到,他能过来谈,别人也会来。 含元殿内,太子的反应明显比李林甫慢了一拍,不过他也是很快醒悟过来,赶忙令少詹事齐浣出去通知韦坚,务必拿下这个工程,不能被右相府抢了先。 身在广场的韦坚得到消息后,根本没有找他弟弟韦兰,而是打算亲自与李琩见一面。 毕竟他弟弟搞工程有一套,谈判合作,是不行的。 “李四郎在这里做什么?”韦坚信步走来,望向远方石栏处的李琩兄妹,但嘴上的话,是跟身边的李岫说的。 他们俩算是亲戚,韦坚的媳妇是楚国公姜皎的闺女,李林甫的表妹。 但是他们这个亲戚,私底下已经闹掰了,李岫嘴角微翘,直接挑明了道: “大家自己人,不要动不动便你争我抢的,这次归我们,下次再有,予你如何?” 他已经猜到,既然韦坚亲自出马,那么肯定就是为那件事来的。 韦坚是什么人,能被李岫忽悠了?下次?这么烂的借口,我都张不开嘴: “寿王此举,是做为儿子的一番孝心,自然应该由太子从旁协助,伱掺和什么?怎么?你也是圣人的儿子?” 这句话已经非常不客气了,但韦坚确实比李岫高一辈,李岫还得管人家叫姑丈呢。 李岫一愣,愠怒道: “你翻脸可是够快的,我阿爷就是养条狗,也不会咬主人,你还不如一条狗。” 凭借韦坚的出身,其实仕途是非常顺利的,但是当下的朝堂局势,你想要掌握更大的权利,绕不开李林甫,所以韦坚有一段时间,是在巴结对方的。 但是后来看出李林甫嫉贤妒能,绝对不可能将自己推上去,这才转投太子。 其实也是太子把握住了机会,看出李林甫与韦坚之间出现裂隙,于是将韦坚的妹妹,从太子孺人,奏请皇帝直接封为太子妃。 这下子,等于和韦坚捆绑在了一起,将这位非常有才干的人物,收拢为太子党。 韦坚丝毫不怒,忍不住笑道: “我吃的俸粮,可没有一粒是右相给的,如果吃国家俸禄的是狗,右相与我何异乎?” “田舍奴!啖狗肠!”李岫低声怒骂: “我看你是连长安令也不想干了。” 官员铨选任命,是中书门下说了算,皇帝只是最后点点头而已,轻易不会改变宰相的决定。 开元十二年,中书令张说奏改政事堂为“中书门下”,改政事堂印为“中书门下之印”,包揽了尚书省六部的行政大权,集行政决策于一体,权利之大,前所未有。 而这個时期呢,正赶上李隆基老了,身体各项机能都在下滑,对国家政务的关心逐渐减少,开始沉迷享受。 李林甫又最擅长逢迎皇帝,无论国库还是皇帝的内库,都填的满满当当的,所以李隆基非常满意,陆续放权给对方。 长安令这么高级别的官员,李林甫只要筹划得当,是可以拿下的,主要看东宫的抵抗程度。 长安令,呵呵,你当我看的上吗?韦坚眼见李琩兄妹似乎聊完了,正向着他们这边走来,于是赶忙迎了上去,揖手道: “寿王.......” 李琩直接抬手道: “子金(韦坚字)不必多说,云娘我已经送人了。” 说罢,李琩冲着李岫微笑点了点头,然后直接与韦坚擦身而过。 韦坚愣在当场.......我不是跟你谈云娘啊? 一旁的李岫忍不住嗤笑道: “云娘?就是你养在平康坊的那个舞伎?原来你早就开始经营寿王了啊?看不出,你背地里干了不少勾当啊,可惜人家不稀罕。” 他为什么知道云娘呢?因为右相府就在平康坊,而此坊入北门有三曲,南曲、中曲、北曲,为妓女聚居之处。 名妓杨妙儿、王团儿、王苏苏等就住在南曲之中,京都侠少,也都萃集于此,这个坊也被戏称为“风流薮泽”之处,乃长安第一高端会所聚集地。 韦坚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转身离开。 他这个人非常有风度,也心知事情不是一下子就能办成的,要有耐心,只要大家利益分配合理,没有什么合作是谈不成的。 而李岫也暂时退了回去,因为李琩刚才的话,给他透露出一个消息,韦坚将私养的名伎送给了李琩,什么时候送的,在哪送的,李琩又送给了谁,这都要查清楚。 李琩返回座位之后,弟弟李琦探头询问,李琩稍微解释了一下。 而咸宜公主则是令家仆将消息带给自己的丈夫卫尉少卿杨洄。 杨洄挺尴尬的,官阶不低,能上朝会,但进不了今天的含元殿,出身出硬,弘农杨氏观王房,当朝驸马,可惜了,是个驸马。 驸马娶公主叫尚,没有赘婿惨,但也好不了多少,好在人家是先当官,才做的驸马,要是先尚公主,是很难成为一寺副官的。 所以他不是跟咸宜公主坐在一起,而是在下面的广场上。 但是他这个人,非常有能力,历史上记载他帮助丈母娘武惠妃参与构陷太子瑛、鄂王瑶、光王琚,造就了三庶人大案。 具体情况如何,李琩其实也不清楚,而杨洄口风也紧,什么都不说。 “王副郎,令郎现在何处?” 杨洄端着酒杯朝户部官员所在地方走了过来,说了一句开场白。 王鉷也是个顶级人物,心知对方肯定有正事找他,提他儿子不过是起个话题,于是连忙搭话笑道: “圣人封犬子为斗鸡小儿,应是在鸡坊准备。” 王鉷的职事官叫做户部员外郎,户部下设四司:户部、度支、金部、仓部,他是这个小户部的员外郎,属于副官,所以叫副郎,主官是户部郎中,就是他亲弟王銲。 兄弟俩管着一个司,这权利绝对不算小,更何况王鉷还是中书门下的户房朝集使,等于是在中枢了。 杨洄笑呵呵的凑了过来,王鉷赶忙挪了下屁股,给他腾出一个位置。 “今年户部的预算,没有余额吧?”杨洄小声问道。 怎么?要钱?王鉷小声道: “驸马直说便是,若是一些小的预算,我这里可以帮忙。” 户部司,领天下州县户口之事,任土所出之贡赋,载列天下物产,备存于司。 这是财政部,王鉷的意思是,你要是花的不多,给我列个条目,我这里可以给你批一下。 杨洄不缺钱,也不会干这种事,凑至对方耳边,小声道: “有一件天大的好事,要落在王副郎头上了。” 王鉷脸上装作惊喜,心里压根就不吃这一套,我又不是被糊弄大的: “我官阶不足,怕是干不了大事。” 杨洄笑道:“给圣人修建新库,你要是干不了,那我只能是换个人了。” 恩?王鉷呆住了。 中藏库满了,他一个户部的怎么可能不知道,但这种事情,实在轮不着他来说,他前脚说,李林甫后脚就能将他蹬出中书门下。 献媚圣人这种事情,只有两种情况:一,李林甫献媚,二,李林甫默认的情况下,别人献媚。 所以王鉷没那个胆子。 一听杨洄这话,王鉷心里也反应过来了,看样子有人抓住机会,奏请给圣人修建大库了,方才殿内的动静,恐怕就是这件事。 嘶......怎么会是杨洄来跟我说呢?你小子不也跟我一样进不去含元殿吗? 咸宜公主? “杨兄,这么大的一件功劳,恐怕轮不到我吧?”王鉷疑惑道。 杨洄附耳小声道: “寿王奏请,圣人已经准了,诏令寿王主持营造,令郎与盛王关系匪浅,好事自然是交给自己人办。” 王鉷多少有点蒙蔽,自己那个只会斗鸡的儿子,还能给他带来这份天大的好处? 恐怕寿王另有所图吧? 但不管怎么样,这件工程要是揽下了,寿王就算有些无理要求,也不算什么了。 于是他以最小的声音和杨洄嘀咕了几句,后者微微一笑,告别离开。 “你们刚才在聊什么?”大哥王銲等到杨洄离开之后,凑过来问道。 王鉷见四下没人注意他们,本想据实相告,但还是谨慎的小声道: “兄长勿问,回去再说。” 他此刻的心里,是非常兴奋的,他现在能走到这个位置,得感谢表兄杨慎矜,而杨慎矜就是因为太府寺管得好,所以极受圣人器重。 左藏和右藏两个国库,就归太府寺。 所以他很清楚,想要爬的更高,得是能够为国家增赋,为圣人盈库,而他正好在户部,专业对口,但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 现在机会来了,寿王挂名主持,在前面顶着李林甫,自己在后面出工出力,如果能将这件工程办好,得圣人欢心,功劳不算小。 最重要的是,说不定有机会得圣人垂询,那么自己蛰伏这么久,便有了一展抱负的机会。 王鉷面上不露声色,端起面前的美酒,畅快的一饮而尽。 第十九章 那多不好意思 乱世立功在战场,盛世立功在钱粮。 眼下的大唐,无疑是华夏有史以来,最为繁盛的一个时代,国力空前强盛,社会经济空前繁荣,人口大幅度增长....... 杜甫曾有诗: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九州道路无豺虎...... 开元时期的李隆基,说他是千古一帝,一点不过分。 但是他现在年纪大了,和大多数普通人一样,辛苦奋斗了半辈子,想要停下来,享受一下自己的奋斗成果。 这本是无可厚非的。 但可惜的是,他没有分清楚国和家,享乐的小火苗刚刚燃起,就会有无数人给他添炭加柴,以至于眼下还未到天宝年间,聚敛集团就已经开始崭露头角。 斗鸡场暗庄背后的老大,就是太府寺卿,看起来一表人才、品格高尚的杨慎矜,隋炀帝杨广的玄孙。 一开始,是因为李隆基花销太大,他挪用左右藏来补充李隆基的内库,以至于左右藏出现烂账,为了补上这笔烂账,他设立暗庄,由表弟王鉷主持,赢了的钱,全都补了左藏右藏。 这个情况,李隆基当然知道,而且不会觉得杨慎矜没有打理好太府寺,正相反,反而认为对方是个理财专家。 能搞到钱的人,在任何时期都是人才。 所以李琩如果今天能够在斗鸡上大赚一笔,其实说到头,还是赚的李隆基的钱,但是李隆基不会在乎,儿子可以花他的钱,但是不能惦记他的权。 含元殿的宴会与殿外广场的宴会,都已经开始,做为宫廷大宴的负责人,珍馐令忙前忙后,行色匆匆,反倒是李琩这個珍馐丞,坐在那里吃肉喝酒,与人谈笑正欢。 大唐每遇宫廷大宴,先奏坐部伎,再奏立部伎,然后就是舞马和散乐表演,最后是斗鸡。 下晌申时,含元殿内传出了丝竹之音。 坐部伎,顾名思义,坐在堂内演奏的乐部,表演规模较小,级别却很高,乐工皆戴平幘,衣绯大袖,每色十二。 乐器为琵琶、笙、铜鈸、笛子、拍板、竖箜篌、七弦琴、筚篥和排萧。 十一名乐工加一名歌者,此为伴奏,给谁伴奏呢,跳舞的。 李隆基钦点了《长寿乐》和《鸟歌万岁乐》,欣赏着那些正值妙龄、却舞技拔萃的舞者们表演,在殿内与一众大佬开怀畅饮,没有丝毫疲态。 有欣赏能力的人,自然听得出殿内奏乐之乐工,皆为当世最顶级的音乐艺术家。 马仙期击铜鈸,李龟年吹筚篥,张野狐弹箜篌,贺怀智拍板,就连笛艺第一人的宁王李宪,今天也拖着病躯,亲自下场了。 好一派盛世景象....... 领舞的女子今年二十八岁,名叫杨琬,是目前教坊内,最拔尖的,她身姿灵动,恰似蛟龙出水,美丽而充满力量的身体随着音乐摇曳生姿,如同一幅流动的画卷。 可惜这些,李琩是看不到的,他这个座位的角度,只能看到平时座位挺靠前,今天很靠后的杨慎矜,这老小子正一脸沉醉的陶醉于其中,手掌跟随着节奏拍打在膝盖上。 也就是这个时候,一袭靓丽的身影,在一名侍女的搀扶下走出大殿侧门,去往公主席方向。 李琩望着那道身影,心里多少有些唏嘘。 他一直觉得,娶媳妇,就应该娶这样的,心善温婉,贤惠温柔,可惜这是太子的媳妇,而且历史上下场很惨。 太子妃韦氏的到来,诸公主起身相迎,不过韦妃最后却是坐在了咸宜身边,两人互相拉扯着对方衣袖,眼神顾盼流转,窃窃私语。 女人聊天就是这样,总给人一种在背后说人坏话的感觉。 “功劳不能让外人占了,我家阿兄,精擅营造,你帮我劝劝十八郎,” 韦妃小声说完这句,竟还抬起头看了李琩一眼,笑靥生花,李琩赶忙避开,真是受不了这种眼神。 咸宜直接岔开话题道: “张公家的二娘,还未嫁人,阿嫂请太子帮帮忙如何?” 韦妃一愣,心知对方在跟自己提要求,沉吟片刻后,道: “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本无主意,我不敢答应你,不过会与太子说的。” “那就等太子说了,咱们再说吧,” 咸宜从前,并不将韦妃放在眼里,如今兄长失势,对方又是太子妃,才显得好说话了一些,但想要彻底改变待人接物的态度,也是不容易的。 她不希望李琩娶郭四娘,一个边将的女儿,什么身份,怎配得上自己的阿兄? 而张二娘就不一样了,人家能进含元殿,能在里面聆听圣人垂询。 韦妃本就不擅言辞,见咸宜固执,只能无奈起身,眼神幽怨的瞥了李琩一眼后,返回了殿内。 “我觉得不对劲啊,” 荣王李琬笑呵呵凑过来,颇为八卦道:“阿嫂总是观你这里,何故?” 李琩一脸无辜道:“阿嫂看谁都是这样。” 韦妃不擅做作,向来是表里如一,与她那个城府深沉的哥哥,简直就不像一个妈生的。 但有一个毛病,韦妃看谁都像是在抛媚眼,这是本性,绝对不是骚。 “她去找咸宜干什么?方才咸宜找你又是作何?” 荣王琬说完这句话之后,旋即潇洒一笑,道: “不便说,就不必说了,我只是随口问问。” 前身寿王与荣王琬之间,相处的还是不错的,主要是对方本性好,没有坏心眼,当年的三庶人之案,李琬也是唯一一个苦求李隆基收回成命的皇子,要知道他跟三庶人,其实并不熟。 有情有义四个字,在大唐皇室之中,是非常宝贵的一种品质,也很稀缺。 所以李琩还是比较待见这个人的,何况自己做的事也不算什么秘密,于是坦诚道: “刚才韦坚和李岫找我,是因为父皇给了我一件差事,在宫内修两座内库,他们都是冲着这件事来的。” “噢......明白了.......” 李琬对于李琩的坦诚并不意外,因为在他的印象里,十八郎本就是一个实诚人。 被父母宠爱大的,性格当中的阴暗面,肯定不多。 “这些人啊.......” 荣王琬一脸无奈的摇头道:“也不知当年是谁开的头,如今这朝堂上,国事不积极,逢迎父皇,是一个比一个心急。” 他对储位是没有任何想法的,知道怎么轮也轮不到自己,早就想开了,现在唯一的不忿,就是没有自由。 不怕皇子玩物丧志,就怕皇子雄心壮志,他这个样子,最不容易被人关注到。 李琩凭借前身的记忆得知,当年的宰相宇文融被斗倒之后,李隆基对时任宰相裴光庭说过一句话: “卿等皆言融之恶,朕既贬之矣,今国用不足,将若之何?卿等何以佐朕?” 其实李隆基是在骂当时的官员,解决不了国家的财政问题,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继任的宰相几乎清一色都是以搞钱为目的。 他们与李林甫的区别在于,这些人是想着检括逃户、索阅田亩、改革税法来为国家提升收入,走的是正规路子,但是到了李林甫,性质就变了,聚敛集团开始生根发芽。 杨慎矜从李林甫身上学到了,韦坚也想学,王鉷更是巴不得有机会为圣人敛财。 临近傍晚的时候,李隆基的精神仍旧非常充沛,帝座迁出殿外,与群臣一起欣赏立部伎歌舞。 白天太阳太晒,就算有华盖遮挡,也不得劲,眼下夕阳西下,清风徐徐,正是时候。 李琩他们也得挪屁股,将座位移至广场,给圣人腾开地方。 这下子,王鉷有机会凑过来了。 “能得寿王青睐,下臣荣幸之至,” 首先是一句感谢的话,往常时候,王鉷并不将李琩放在眼里,但眼下不是需要倚仗人家吗? 李琩微微一笑,示意李琦帮他遮挡一下,好让王鉷能离得更近一些。 “多余的话,我不讲,希望我们这次能够通力合作,为圣人分忧,我对你并无所求,无需多虑。” 他还是决定选择王鉷,毕竟历史上这两座大库就是人家修的,这次还交给他,应该不会出问题。 落后李琩半个身位,跪坐在一旁的王鉷闻言点头道: “寿王快人快语,臣并非背恩忘义之人,这份人情,它日必有回报。” 李琩无所谓的摆了摆手,道: “不必,我只问伱,为圣人营造内库,该怎么建?” “请寿王指点,” 怎么建,王鉷能不知道吗?全天下最好的工匠,都在长安,我管着户口随时能找到,你作为主持,将作寺的工匠也是随便抽调,修建一事,根本就不忧心。 “大!” 李琩道:“能建多大,建多大。” “金玉之言!”王鉷一脸震惊的点了点头,表情就好像真的茅塞顿开一样:“下臣醍醐灌顶!” 李琩看在眼中,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真是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啊。 他马上就可以离开十王宅,那么与王鉷保持良好关系,是非常有必要的,因为这个人,早晚会出头,人家的心志太坚定了,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为圣人搞钱。 目标和方向都对了,成功就是早晚的事。 那么在对方尚未发迹的时候,建立交情,比发迹之后再打交道,区别会很大。 王鉷并不清楚,自己的儿子已经将今晚斗鸡的暗箱操作给泄露出去,毕竟在这种事情上面,他一般不会跟儿子交流,只是嘱咐王准,好好驯养你的斗鸡。 他知道自己的儿子不上台面,所以正经事,从不会与儿子谈论。 太原王氏出身,却因为圣人喜好斗鸡,竟然将自己的嫡子往这个方向去培养,这不是狠人是什么? 狠人才能站得稳。 面对李琩有意的亲近,王鉷虽然心里疑惑,但也不以为意,这么大好处落头上,人家就算有什么要求,他也肯定会答应。 不过总得先表示一下,不然寿王中途变卦可就不妙了。 “寿王在安兴坊开府的事情,下臣已经听说了,府内一应家具器物,交由下臣来包办吧,”王鉷笑道。 这句话是抛砖引玉,暗示李琩,你大可放心,该有的好处我绝对少不了你,放心大胆的交给我就对了。 李琩故作一愣: “那多不好意思......” 太府寺管着的左右藏,是专贡朝廷开支,户部管着的,可是天下各州县的国库,掌天下户口井田之政令,凡徭赋职贡之方,经费赒给之筭,藏货赢储之准,悉以咨之。 王鉷稍微立个小项目,就能搞点钱。 眼下的朝堂,上奢下贪,这点缀着鲜花的开元盛世,其实在一些阴暗的角落里,已经出现崩塌的苗头,安禄山不过是给大唐这辆下山的列车,猛踩了一脚油门。 第二十章 你想让我死? 立部伎,顾名思义,站着表演的,场面极为宏大,舞者六十四至一百八十人不等。 李隆基喜爱歌舞,这是天下皆知的,他亲自改编整理,定下了殿庭宴用的立伎八部乐。 即为源于北周的《安乐》、《太平乐》,太宗皇帝的《破阵乐》、《庆善乐》,高宗皇帝的《大定乐》、《上元乐》,则天皇帝的《圣寿乐》以及开元时期的《光圣乐》。 这些乐舞之中多掺杂了龟兹乐和西凉乐风格,彰显了大唐的海纳百川。 其中《太平乐》即为《狮子舞》,也叫五方狮子。 狮子被视为威武祥瑞的象征,除了宫廷宴会之外,盛大的佛事活动中,也会表演,被称之为:辟邪狮子导引其前。 五名舞者披着缀毛的假狮皮,各立一方,另有两人扮作昆仑象,也就是负责驯兽的黑奴,手拿拂尘逗弄狮子,在近百名乐工演奏的太平乐节奏下,逗弄着狮子起舞跳跃。 狮子舞,也一直流传至今。 眼下的太常寺,就有一位因为狮子舞,吃过大亏的人,此人十九岁便被誉为妙年洁白、风姿郁美,而眼下,更是诗画双绝、才气冲霄,因其笃信佛教,被称之为诗佛。 众所周知,但凡穿越到开元天宝时代,有三个人,是必须要保的,而且不能抹黑,李白、杜甫、王维。 但是王维出事太早,李琩那会还没有穿过来,所以没保住,当然了,他也没那个能力。 四十岁的太乐丞王维,就站在那里,风姿卓越,孤高清莹,而在主看台方向,却有一道柔情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眼神饱含浓情,却又带着一丝嗔怨。 李隆基看在眼里,面露狡黠,手臂在下面看似不经意的扯了扯宁王的袖子,然后兄弟两人的目光同时看向隔壁一身道衣,今年已经四十九岁的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李玄玄,别号持盈,号,是古人名、字之外的自称,多为自己所起,但她这個持盈,是李隆基赐的,这可是李隆基的同母妹妹。 圣人和宁王之所以在狮子舞开始后,促狭的看向自己的妹妹,是因为王维从前和现在,都是玉真公主的相好,中间有一段时间,两人的感情出了点问题,不过眼下已经修复了。 王维终究是世所罕见的绝代才子,心气高,不希望别人总是在背后说他是依靠裙带关系爬上来,所以在二十年前断然娶妻,以绝流言。 这下好了,把个玉真公主给得罪死了。 狮子舞,是宫廷宴会上,才能表演的,私下里肯定得排练,王维就是负责这一块,但是他私下排练的时候,搞出来的动静太大,被人举报私自娱演,是为逾制,于是被外贬了,因为娶了媳妇,所以玉真公主没保他。 后来在开元二十四年,也就是四年前,在外整整漂泊了十五年的王维想明白了,如果想回到长安,不跟玉真公主服个软,是不行的。 于是他派人送信给玉真公主,表达悔意,获得了后者的原谅,当年就调回了长安。 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买下终南山宋之问的蓝田辋川别业,和玉真公主的延生观做邻居。 两人重燃爱火之后,正赶上张九龄被贬,有人检举王维是同党,结果玉真公主直接请圣人将那个检举之人给贬了。 被举报的没事,举报的出事了,这就是不长眼啊。 如今的王维,是御史台的殿中侍御史,兼着太乐丞,与前身寿王,交情非常不一般。 ...... 宴会当中,大家是可以四处乱窜、互相敬酒畅聊的,毕竟今天是个节日。 唐朝是历史上最为开放和包容的一个时代,自然不会像影视剧里那样,一个个坐的板板正正,目不斜视,你这是参加宴会呢?还是考试培训呢? 韦妃确实将咸宜的话,带给了太子李绍,李绍却对此嗤之以鼻。 你可真敢想?张二娘也是你能惦记的? “十八郎的身份,并不辱没二娘,”韦妃小声劝说道。 太子摇了摇头: “娶妻,不是看上哪个就能娶哪个,各方条件都要考虑到,父皇最是恩待张家,外戚家无有匹敌,十八郎是看上张家蒙受圣眷,想要借势,孤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可是十八郎已经继嗣隋王,你还顾忌他干什么?” 韦妃叹息道:“你们兄弟之间若是和睦,李林甫怎有机会?” 兄弟和睦?这真是我此生听过最大的笑话,太子苦笑摇头,觉得自己与天真的妻子,实在是聊不到一块去。 咸宜一直在关注在太子那边的动静,她猜到韦妃没有说动太子,于是打算自己亲自出马。 以她的身份,现在就是跑至李隆基面前撒娇耍混,也是很正常的,何况只是去主看台一侧的张家席位。 “见过张公,夫人,” 咸宜礼貌的打了个招呼,道:“我与二娘说些悄悄话。” 张去逸哈哈一笑:“公主请便。” 严格意义上来说,他还是咸宜的表叔父,但是皇室呢,有一个至亲的标准,亲爹亲妈那边的直系兄弟姐妹,这才是亲戚,需要称呼,表的堂的,都不算。 所以咸宜压根就不认为,张家跟她是亲戚。 张二娘的模样,只能说标致,谈不上惊艳,却也耐看,贵族家的女子长的丑都不愁嫁,何况她这副模样的。 不过张二娘和咸宜,都属于同一类型的女人,刁蛮任性,性格泼辣,区别在于,咸宜没脑子,人家有。 “找我何事?” 两人一见面,便纠缠在了一起,你挽着她的胳膊,她握着伱的手掌,表面看起来亲昵不得了。 实际上也就那么回事。 咸宜其实不喜欢张二娘,觉得对方实在不适合给自己当嫂子,但是人就怕比,比起郭四娘,张二娘似乎一下子顺眼很多。 “我阿兄马上就要出继隋王了,你听说没有?”咸宜小声道。 张二娘点了点头:“刚刚才听常芬公主说的,你快跟我讲讲,究竟怎么回事?” 常芬公主是李隆基第二女,咸宜的姐姐,历史上有两种说法,一是嫁给了老三张去奢,另外一种是嫁给了老五张去盈。 实际上呢,是老五张去盈,公主出嫁叫做出降,驸马是住在公主府的,所以明明算是自己的叔母,但张二娘不能这么称呼,还得是称公主。 “没什么好讲的,父皇体恤兄弟,不忍三王绝嗣,所以做此安排,”咸宜道。 张二娘俏皮的挑了挑眉: “真是这样吗?怎么跟我听说的不太一样呢?” 咸宜不想在这件事上与别人多言,不耐烦的岔开道: “父皇最宠爱的便是我阿兄,如今妃位待设,我不希望别人沾了光,你我友人,若做亲人,岂不更好?” 我跟你可不算朋友,最多算是赌友,张二娘算是明白对方来意了,笑嘻嘻道: “我今年才十六欸,再等两年嫁人不迟,阿直(咸宜小名)不要着急。” 看似没有拒绝,但也没有答应,实际上就是不愿意。 咸宜是个直性子,闻言玉容上笑意倏隐,蹙眉道: “十六还小啊?别跟我说你不乐意啊?” “怎会不乐意呢?”张二娘一脸真挚的小声道:“我的月事可是还没来呢?” 咸宜一愣:“不会吧?” “真的,我骗你做什么?”张二娘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天真道。 女子一般十二到十五岁,会来月事,发育比较晚的,十六岁怎么也该来了,这个是视各人身体条件的。 人家究竟来了没,咸宜也不可能知道。 思忖片刻后,咸宜道:“那就先定下婚约,等你来了那个,再嫁不迟。” “这我可说了不算,你得问我阿爷,甚至是圣人,”张二娘笑道。 别看她年纪小,心眼多得很,这是天生的,没人教过她,因为他爹和他妈,都是没心眼的。 咸宜点了点头:“只要你这边答应,父皇那边我去说。” 张二娘噘起小嘴,耸了耸肩,意思是你随便吧。 咸宜就这么被人家给糊弄过去了,她现在圣宠依旧,却忽略了他的哥哥早已风光不在。 圈养在十王宅的皇子们,尚且不吃香,何况是一个出继他处的嗣王呢?这还不算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有一个杨太真。 所以说,李琩将来娶媳妇,但凡是上台面的大家族或是族内大宗,基本上都不会愿意。 汝阳王李琎,人家就看的很明白,心知郭家都未必愿意接受这桩婚事,更何况张家了。 狮子舞表演完毕,王维终于可以脱身来找李琩聊天了。 他和前身寿王的交情,是在洛阳建立起来的,四年前李隆基率宗室群臣往洛阳就食,在那里呆了一年半,虽然洛阳也有十王宅,前身寿王依旧不自由。 但那时候,武惠妃还在,她可以随时召见儿子,而王维那时候又在东都担任右拾遗,所以经常见面。 “你是怎么回事?” 王维一脸关切道:“听说是你主动奏请出嗣的?你疯了?” 现在的李琩,是非常乐意继承这一份友谊的,那可是王维啊。 只见他微笑端起酒杯,却被王维抬袖给压了下去: “你糊涂啊。” 李琩无奈,只要重新将酒杯放下,嘴里吟诵道: “下马饮君酒,问君何所之,君言不得意,归卧南山陲,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摩诘何苦再问?” 他这是借王维自己的诗,回答了王维的问题,后者苦笑摇头,终还是举起酒杯与李琩对饮。 两人都是海量,在开元盛世,没有酒量可不行。 “你怎么不去我姑母那边?”李琩调戏道。 王维一愣,赶忙道:“圣人在上,大庭广众之下,你想让我死?” 第二十一章 大胆的押 《唐六典》载:“凡天下观,总一千六百八十七所,一千一百三十七所道士,五百五十所女道士。 可见在大唐,女子入道,蔚然成风。 因为道教为国教,备受重视,尤其是来自宫廷和官宦之家的贵族女子纷纷入道,以至于女冠数量急剧增长,而这类群体本身的综合素质和文学修养,将女冠提升到了一个非常特殊的地位。 她们除了日常修道之外,还会与文人士大夫从容交游、诗词唱和往来,所以留下了很多清丽淡雅、非凡脱俗的美丽故事。 谁开的头呢?大名鼎鼎的太平公主,新唐书记载为:荣国夫人死,后丐主为道士,已幸冥福。 荣国夫人就是武则天的妈,太平公主的外祖母,这句话的意思是,太平公主的姥姥去世了,她要给姥姥求冥福,所以要当女道士。 玉真公主的理由也差不多,给自己的妈妈祈福,所以李隆基给杨玉环找理由的时候,都不用琢磨。 李琩与王维关系极好,但和自己的姑姑玉真公主,却很一般。 因为李隆基比较忌讳这个。 玉真公主交游广阔,入道之后权利和地位丝毫不受影响,而且对皇帝有着极大的影响力,所以别看这是诸亲王的亲姑姑,但是李隆基不允许儿子们跟玉真公主交往过密。 所以李琩和他的姑姑之间,几乎没有任何交流,但是王维经常在玉真那边,帮李琩说好话。 “为什么是十八郎?”宴席上,坐在李隆基右侧的玉真公主,探过来小声道。 如今皇帝的后宫,没有独宠的女眷,妃子一级当中,就剩下一个卢贤妃,还不得宠,与其她美人才人,都坐在后面呢。 李隆基双眉一凝,没法回答这個问题,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妹妹清楚答案。 宁王李宪赶忙给玉真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对方不要提这个茬,但是玉真公主给误会了。 在她看来,大哥宁王是向着李琩的,所以日间在殿内的时候,才会故意提及李琩进献的羯鼓,很明显这是在给李琩奏请修库起话题。 所以她以为大哥的眼神,是想让她帮李琩说句话: “终究是嫡出,这样过继出去,是不是不太好?” 李宪顿时傻眼了,赶紧又给玉真使眼色,玉真这才恍然大悟,弥补道: “权当我乱说。” “你是在乱说!”李隆基脸色阴沉道: “朕什么时候说过,他是嫡子的?” 李宪内心叹息一声,干脆将脸转至一边,权当没听见。 李隆基是个庶出,而李宪是嫡出,所以李隆基其实对嫡庶之别一直都有意淡化。 庶出想要继承皇位,就得名正言顺,所以他爹李旦在李隆基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追封李隆基的生母窦氏为昭成皇后,其实就是给李隆基正身份。 这不巧了吗,李琩的母亲也是在死后被追封的,所以绝大多数人,都认为李琩是嫡子。 李隆基以前从未否定过,但是今天否定了。 玉真公主叹息一声,对这个敏感的话题,避而不谈了,她出生皇室,生母很早便过世了,死的不明不白,至今尸骨无存,错综复杂的宫廷斗争,她从小便看在眼里。 在大唐,积极参政的公主没一个好下场,正是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她才选择与姐姐金仙公主一起,出世入道,远离这些勾心斗角。 李隆基本来大好的心情,如今也不好了,偏偏这个时候,咸宜撞枪口上了。 “问父皇安,昭阳君临,四海昌盛,儿臣恭贺父皇圣诞。” 李隆基微微皱眉,道: “你方才去那边做什么?” 张去逸的席位又不远,李隆基但凡不是瞎子,也能看到自己闺女在那边嘀咕了半天。 冒傻气的咸宜笑道:“正是在谈论一桩好事情,父皇想知道吗?” “哼!” 终究是亲闺女,李隆基对咸宜是有极大的耐心和容忍的,闻言看向身旁的宁王和玉真公主,笑道: “你们信不信,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父皇不信我?”咸宜语气撒娇道。 玉真公主笑道:“十八娘说来听听。” 咸宜点头道:“我与张公次女说好了,让她嫁给我阿兄为寿王妃,不对,是隋王妃,父皇觉得,不算好事情吗?” 李隆基愣住了,下意识的看向宁王,不对啊,你不是说李琩看上的是郭家的吗?怎么又成了张家的了? 李宪赶忙朝咸宜道:“是十八娘自作主张吧?婚姻大事,父母之言,你说了不作数的。” 咸宜着急道:“我知道不作数啊,所以才来请父皇做主。” “胡闹!”宁王心知咸宜是出于一片好心,但李琩的婚事,没有那么简单。 首先,当下能看上李琩的,属实是没有几个了,他清楚,皇帝也清楚,人家既然看不上,你要是强行赐婚,万一不奉诏,脸面何在? 别以为这事人家不敢抗旨,理由很简单嘛,我配不上伱儿子行不行? 李世民都被拒过,凭什么李隆基不会呢? 而皇帝一般情况下也不会强行指婚,婚姻这种事情,都是有利益牵扯的,虽然关陇集团被武则天打压的差不多了,没有从前那么强势,但依然树大根深。 历史上唐文宗欲以公主下嫁世族时,有过一句感慨:民间脩婚姻,不计官品,而上阀阅,我家两百年天子,顾不及崔、卢耶。 虽然因为武则天提升科举中,进士科的地位,对主攻明经科的贵族集团造成了极大的打击,但不能否认的是,当下的官员,百分之八十,仍旧是出身贵族。 李隆基肯定是希望李琩早点成亲的,但是李琩过继的事情,是宁王提出来的,那么宁王就需要善始善终,这样一来,李隆基过继亲子,就能甩锅给是宁王苦奏,朕才勉为其难。 那么宁王属意自己的家臣,那便由着宁王做主吧。 “下去吧,斗鸡要开始了,”李隆基淡淡回应道。 咸宜一愣,还想要再说,却被三个人的眼神同时止住,宁王、玉真、高力士。 她这丫头看不出火候啊,圣人心情不好,你看不出来吗? 咸宜无奈之下,只好撇了撇嘴,悻悻然的施礼退下。 ....... 在当下,斗鸡高手绝不仅仅只有神鸡童贾昌和王鉷的好大儿。 神鸡童只不过是名气最大,而且如今是宫廷首席,宫廷宴会上的斗鸡,大家都是碍于圣人的面子,所以不敢赢的太过火,以至于贾昌的名气越来越大。 但神鸡童呢,人家是有自知之明的,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他的专业就是斗鸡,同行有几把刷子,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前十场,不能作假,要让圣人欢心,这是高将军亲自交代的,”贾昌在开场之前,嘱咐王准道。 王准个子很高,身形很壮实,白面大耳一看就是有福之人,闻言道: “这还用你说,你只管放心,前面十场选的对手,也都是长安名噪一时的金毫、铁距、高冠、昂尾,我打过招呼了,他们会全力血斗。” 贾昌毕竟是个市井小儿出身,如今大家都给他面子,是因为圣人喜欢他,三年前李隆基还亲自为贾昌做媒,娶了一个伶人的女儿。 但真要说起对外打交道,还得是王准,因为王准的出身好,是被贵族子弟认可的。 所以眼下的鸡坊,贾昌是跟着王准混呢。 王鉷在暗庄玩假,殊不知他亲儿子和贾昌,还开着一个小盘子,参与进来的,也都是平时喜好斗鸡的一些世家子弟,盘子不大,但经营好了,赚的也不少。 宫廷斗鸡,一直都是鸡坊单挑整个长安,因为设置在宫内的鸡坊,共有斗鸡四千只,几乎等于整个长安的三分之一。 李隆基喜欢这个,所以长安但凡有条件的家里,都养有斗鸡,品质好的斗鸡有价无市,你想买,人家都不卖给你。 因为只要在宫廷宴会上出了风头,即使你是平民,圣人说不定都会赐你个官。 当然了,鸡坊的官,三省六部九寺五监,靠斗鸡可不行,得靠祖宗。 李琩和王维都曾经养过鸡,王维曾经有一只斗鸡,在宫宴上也是大出风头,可惜受伤太重,没几天就死了。 这玩意也是个消耗品,吃的还挺好,新鲜的蚯蚓和生鸡蛋。 一旁的盛王李琦,已经吩咐幕僚,将自己的斗鸡带到斗鸡台下做准备了。 “今天一共有五十六场,取圣人圣诞之数,结束恐怕要到亥时了,” 王维现在对斗鸡已经不太感兴趣了,自从娶了媳妇,仕途就很不顺,颠沛流离日子苦哈哈的,早就对这种娱乐项目不感冒了。 尤其是因为提前准备狮子舞,熬了大半个月,眼眼袋都挂脸上了。 李琩附耳过来,小声道: “今晚跟着我押宝,可以大赚一笔,不过有风险,看你跟不跟。” 这下子王维来精神了,要知道置办辋川别业已经掏空了他的家底,如今非常拮据,买纸都是抠抠索索的,实在影响他作画。 “你有路子?”王维惊喜道。 李琩微笑点头。 他算准了王准绝对没胆子骗李琦,所以对方给的情报,一定不会假。 只管大胆的押! 第二十二章 便下襄阳向洛阳 斗鸡真正的乐趣,其实就在押宝上面,就好像你斗地主和打麻将,说到底是为了赢钱。 赌性,是人的天性。 斗技场上,大家都会豪掷千金,押宝胜负,那么参与度自然就高了,所以斗鸡一直以来都是宫廷宴会中的压轴项目。 一场斗鸡开始之前,大家需要先押宝。 但凡值钱的都能押,毕竟唐钱开元通宝,不好携带。 开元通宝可不是李隆基才有的,不是年号钱,而是由唐高祖武德四年所铸,欧阳询亲自题字,此钱一直沿用至宋初才退出历史舞台。 闲厩使王承恩,已经吩咐近百名宦官,手捧着托盘,在列席的诸王公大臣,公主贵妇之间游走。 一枚黄纸卷,被宦官放在了李琩面前,纸卷上面,李琩会填写他押注的场次胜负,以及每场押宝数额。 不需要全押,你想押哪个押哪个。 这个是明庄,李琩随便勾选了几個,然后押了几百贯。 几百贯,可以供养一个普通家庭,一辈子的所有开销,听起来不多,换算一下,那就是几十万钱。 那么接下来,那名宦官会从袖口内取出一个小纸卷,内容与明庄的黄纸卷一样,这个是暗庄。 操控暗庄的,是太府寺杨慎矜,早就将殿中省的门路打通了。 李琩写好以后,让王维看了一眼,随即便在席案上的烛台上抹了一团蜡,将纸卷封好递给宦官,然后宦官稍微记录一下,递给李琩一个写着“甲辰一”的牌子。 斗鸡结束之后,人家殿中省会根据牌子找人,输了的掏钱就好,赢了的自然也是一分不少,没人会耍赖,因为不敢。 给暗庄兜底的,其实与明庄一样,都是来自于供给朝廷开支的左右藏。 是不是很可笑呢?国库竟然是斗鸡最大的底池,不过无需为人家杨慎矜担心,因为庄家是输不了的,他可以在暗中操纵输赢。 “唉.......在大明宫,我就没有近观过斗鸡,” 干脆与李琩坐一块的王维感叹道:“此番又是夜晚,更看不清楚了。” 他们俩坐的远,在广场上,而斗鸡台设置在主看台的台阶下面。 只有大唐最顶尖的那拨贵族,能近距离欣赏,这与兴庆宫不同,兴庆宫内有一座专门的斗鸡场,可容纳近两千人,人人都可以看清楚场内情况。 今天嘛,李琩只能听到上面的吆喝声。 “你要是想看,我带你上去,”李琩笑道。 他身边的一众亲王,早就去往主看台了,皇子身份尊贵,自然是有位置的。 王维高深莫测的笑了笑: “算了吧,我在这陪你。” 他这句话就非常有意思了,是在拿李琩开涮。 因为王维现在的品级虽然不高,但却在九寺之首的太常寺任职,宫廷大宴,就是太常寺来主持,相当于演唱会的后台工作人员。 而李琩呢,几乎所有人都清楚,李琩的出现会直接打扰到圣人的雅兴,所以王维的意思是,我其实可以去,是你不能去,所以我陪着伱吧。 李琩忍不住托额苦笑。 穿越过来的李琩,打一开始就是一片真诚的与王维结交。 他喜欢王维的人,更喜欢王维的诗。 诗词往往会给人一种强烈的画面感,只有身临其境,才能体会到那寥寥数语之间,所描绘出的丰富意象和情感。 诗词是活的,它是最顶尖的艺术品。 只有了解杜甫的一生,才能明白那句“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到底蕴含了杜甫当时怎样的情感。 所以每一首诗词都绑定了它独有的情境,抄诗,抄不了意境。 “我可是押了不少,你若连累我输的精光,得赔我一顿酒,” 王维帮李琩斟满,两人撞了一下杯,就这么仰脖子喝光了。 李隆基今晚的兴致非常高,比以往都高,因为李琩的事情得到了解决。 他一个人站在最前方的高台,眼神兴奋的望着斗技场上,两只雄鸡的拼死相斗。 “咬!咬!给朕咬啊!” 李隆基嘴里吆喝着,也不顾及他皇帝的仪态,事实上,斗技场边上,所有人都没有仪态可言。 比如李林甫,一把年纪撸起袖子围着斗鸡台乱转,皇帝看好哪个,他就给哪只斗鸡打气,老脸通红口沫横飞,非常投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把祖产都押上了。 鸡坊的斗鸡赢了,他就会拍李隆基的马屁,说什么圣人英武,天下雄鸡出鸡坊。 若是输了,他会劈头盖脸的指叱神鸡童,说对方糟蹋了鸡坊的好鸡,辜负了圣人的培养。 提升自己,打压别人,是李林甫的一贯手段。 斗鸡,以前叫斗鸡,现在也叫,但是在开元初期的有一段时间,叫做斗雉,因为鸡这个字,犯了李隆基的名讳。 不过人家李隆基不在意这个,亲自在宫内设置了鸡坊,重起“斗鸡”一词。 毕竟他也琢磨明白了,朕就是属鸡的,总不能属雉吧? 前面十场,是斗的最凶的,而且参选的斗鸡,也大多来自于低阶官员的家里,这是太常卿韦縚安排的。 李隆基虽然并不在意谁赢了鸡坊的斗鸡,甚至心血来潮,还会赏赐胜利者,但是诸大臣们,可不愿自己的鸡赢了皇帝。 而前十场呢,是李隆基兴致最高的时间段,所以他们的鸡,不会安排早早出场。 返回帝座的李隆基,呷了一口茶水,看向一旁强撑精神的宁王,笑道: “阿兄若是疲了,早早歇息去吧,今晚就不必回府了,住在宫里与朕同榻。” 宁王微笑着摆了摆手:“平日因为身体,本无兴致了,今夜难得能陪圣人畅欢,臣可舍不得就这么离开。” “哈哈.......” 李隆基哈哈一笑,眼神忍不住望了一眼太真观方向,心内只觉可惜,朕的千秋节,太真不能陪在身边,总是觉得有些遗憾。 李林甫气喘吁吁跑了过来,拍马屁道: “圣人真是神了,您押宝的六场,全赢了,臣跟着圣人,今晚可谓收获极丰。” 李隆基本来就是一个喜欢听马屁的,闻言大方的一拂袖子: “亏得右相在旁,为朕的斗鸡呐喊助威,今晚朕所得之珍宝,尽数赏赐右相。” “臣拜谢圣人,” 李林甫眉开眼笑,朝着李隆基匍地拜倒。 他在皇帝面前,和在众臣面前,完全就是两个人,无论私下里有多少人鄙夷他,看不起他,但是也斗不过他。 裴耀卿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悲叹,如今可谓世风日下,自己跟张九龄搭档的时候,朝堂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自从哥奴拜相,又上来了一个目不知书的牛仙客,我大唐的宰相,真是一拨不如一拨了。 他也越发觉得,自己已经不能顺应这个时代了,像李林甫这样如同家奴一般逢迎皇帝,他是万万做不到的。 这时候,裴耀卿察觉到有人在背后拽了他的衣袖,侧脸一看,竟是长安令韦坚。 “子金(韦坚字)有事?”裴耀卿诧异道。 韦坚的眼神瞥了一眼李林甫方向,随后道: “此人才学不及仆射万一,却能窃居宰辅,实在令人唏嘘。” 这句话,首先是个表态,意思我跟你一样,看不惯哥奴,咱俩虽然不熟,但也勿怪我交浅言深了。 他们俩所站的位置,本来就是个角落,身边没几个人,韦坚的声音又小,所以不疑有旁人听到。 裴耀卿终究是做过宰相的人,不是一句马屁就能哄住他的: “勿要乱言,背后诋毁上官,也是犯律的。” 韦坚洒然一笑: “我便是当面直斥哥奴,又有何妨?但我对仆射,却是高山仰止,您的分段递运之法,江船不入汴,汴船不入河,使得漕运大为改观,近三年,由洛阳运米至长安太仓多达七百万石,使圣人再无就食之忧,怎是一个谄媚献上之徒,所能相较?” 这个分段递运漕粮的方法,是裴耀卿此生最大的成果,也因此被圣人器重,得以拜相。 他的法子为国库节省了几十万贯的运粮费用,但是他这个人,不懂讨好皇帝,当时就有人建议他,将节约下来的运费献给皇帝。 你猜他怎么着?他奏请李隆基将这笔款项拨给了国库。 李隆基好意思不答应吗?但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李隆基逐渐不喜欢他了。 “臣职而已,不值炫谈,”裴耀卿一脸装逼的摆了摆手。 人在失势的时候,最缺少和最需要的,正是被人捧着,韦坚就是看穿这一点,所以不停的称赞对方。 而他是有目的的。 他专攻漕运之策已经数年之久,也因此制定了一套更为完善的漕运之法,但这是一项超级大工程,需要被人推荐上去。 他苦心专研的成果,自然不能让别人坐享其成,但以他现在的官职,一旦提交方案,恐怕会被人包揽过去,那便是为他人做嫁衣了。 所以他不但需要东宫的支持,还需要裴耀卿这位顶级漕运专家的认可。 毕竟关于漕运一项,圣人最看重的还是裴耀卿的意见。 这位历史上天宝年间著名的聚敛之臣,终究也要崭露头角了。 第二十三章 有野心的女人 凡事总有个意外,大神也有操作失误的时候。 李琩押注的那几场,也不是全赢了,好在押的最狠的那一场,收获极高。 斗鸡可没有赔率这一说,押中翻一倍,输了赔光而已,结算是在斗鸡结束后的二到五天,赢的钱自然会有人给你送到家里,然后验牌给钱。 王维家里已经没有余钱了,所以押注了邕州银五十两,雄黄二十斤、宣州案纸一番(一百张),汾州狸皮十五张,鸡舌香一斤,象牙两支.......总之杂七杂八的,一看就是倾家荡产硬凑呢。 不要觉得人家这些东西不值钱啊,宣纸可是贡品,一张纸一两金,说的就是宣纸。 李隆基喜欢将这玩意赏赐给牛比的书法家和画家,王维这些就是累年圣赐,寿王府都没有这么多宣州纸。 这些东西都会以当下市价折算成钱,赔付给王维,李琩大致一看,也是瞠目结舌,幸好嬴了,输了的话属实赔不起啊。 “嚯~~~摩诘真信我,这要是输了,怕是有人要怪我了,”离宫的路上,李琩打趣道。 王维痛痛快快赢了一大笔钱,心情大好,正要登上李琩的马车,结果远远的一名内侍,喊了他一声: “摩诘先生.......” 王维一听到这声音,脸色顿时为难起来,因为他认得那名内侍。 一个女扮男装的内侍,实际上是个女道士,为了掩人耳目而已,人家是玉真公主的弟子之一。 王维无奈的摇了摇头,朝李琩递出了一個“你懂我苦”的眼神,随即便跟着那名内侍走了。 李琩笑了笑,放下车厢帘子,命武庆驾车回府。 他的那个姑母,如今四十九岁,依然停留在如狼似虎的年纪,信道也是真信道,乱搞也是真乱搞。 那么多公主和贵族女子为什么总是去当道士呢?一来,确实想修行,再者,不入道肯定得嫁人,一辈子只有一个伴侣,入道了,你可以有很多个。 玉真公主偏爱才子文人,以前就有过其他相好,只不过王维太优秀了,优秀到再好的皮囊在王维的才华面前,都变的丑陋不堪。 不过王维在五年前,还是迎来了一个对手。 中国上下五千年,最璀璨的那颗星,超巨中的超巨,goat,谪仙人,中华诗歌终极顶流,最高的那座山:李太白。 不过可惜,先入者为主,李白在这方面没有干得过王维,两年前灰溜溜的离开了长安。 由于出宫的车队太多,所以金吾卫今夜加派人手,疏导着车流。 李琩的队伍刚刚拐出主街,就发现前面已经堵的水泄不通,这种事情就不分什么尊先卑后了,依次排队,谁在前面谁先走。 但是你有礼貌,不代表别人也有礼貌。 燕国公张去逸的车队,就堵在李琩屁股后面,一名国公府的家仆走过来,陪笑着请李琩的车队让一让。 他自己其实也觉得,这样的举动非常不妥,也很危险,万一寿王怒了,一刀劈了他,他也是白死。 但是没办法,主人让来的。 武庆正要叱骂,被沉稳的杜鸿渐给拦住了,只见他笑道: “既是张公着急,我们自然会让,只是你也看到了,我们让了,前面的不让,张公也过不去的,几丈之间,还请安心稍待。” 他出面,比李琩出面更为合适,不然李琩开了口,人家还是不乐意,那面子可就丢大发了。 张去逸与圣人关系非比寻常,如果是正常情况,李琩礼貌的让一让,无可厚非,但今天这种情况明显是找茬呢,整条路全堵着,你还能净街不成? 那名国公府的家仆,明显松了一口气,施礼回复去了。 “等着吧,何苦给他难堪呢?” 张去逸在车厢内劝说着,他不是坏人,妻子也是通情达理的,所以这次找茬的,是她那个还未出嫁的闺女。 张二娘瞥了瞥嘴:“女儿不是给他难堪,而是要告诉他,我和他之间,不可能,阿爷怕什么?难道伱还怕得罪他?” “休要胡闹了,” 燕国夫人皱眉道:“人生起落安能预料?放在三年前,你敢得罪他?我们终是外戚,不要招惹宗室。” 她这是老成之言,张家也就是李隆基认他们是亲戚,诸亲王可不认,换句话说,皇帝不是李隆基,他们家就是小趴菜。 即使是眼下,他们家在长安的贵族里面,也是排不上号的,咸宜之所以想牵这个线,是想挽回李琩在李隆基心里的地位。 而张二娘以为,是李琩看上她了。 “刘福,你再去,就说国夫人身体不适,急于返家,还请寿王体谅,”张二娘继续吩咐道。 张去逸夫妇对此无可奈何,两人就这么一个未嫁的闺女了,宠的无法无天,而且非常有主意,他们俩也管不了了。 不多时,李琩离开车厢,让武庆将马车驱往一旁让路,而他则亲自过来探视。 张去逸也只能厚着脸皮走下马车,还礼笑道: “寿王谅解,内人本就不适,如今强撑一天,已是不堪虚弱,唐突了。” “张公什么话?”李琩颇为谦逊道: “我已经令人向前,通知金吾卫净街,夫人身体为重,自该早返。” 张去逸正要客气几句,车厢帘子掀开,内中一名少女朝着李琩道: “如今您是寿王还是嗣隋王呢?” 李琩笑道:“这位应该是二娘吧?你既然都问出来了,又何必让我再回答你一次呢?” “我只是提醒我阿爷,他称错了,”张二娘笑呵呵的放下车厢帘子。 张去逸无奈的朝着车厢指了指,示意李琩我实在是管不了,你多包涵。 李琩根本不会在意这些,揖手告别。 金吾卫,李琩是调派不了的,但是可以打招呼,圣人表弟的媳妇身体不舒服,需要及早回家,金吾卫自然会特事特办。 “唉.......以后不要惹麻烦了,你阿爷我再得圣人宠厚,也是远不如宁王的,” 马车上,张去逸苦着脸道: “现在不是从前了,人家就要从十王宅里出来了,以后少不了会碰面,我可只是一个国公,没有职事,你别将阿爷看的太高了。” 张二娘微笑摇头: “女儿从未看高阿爷,正因如此,才要在阿爷尚蒙圣宠的时候,给自己谋一个前程,明日阿爷去一趟少阳院吧。” 张去逸一愣:“你疯了,老夫好端端的去见太子做什么?” “阿爷告诉太子,就说寿王有意迎我为妻?” 张二娘狡黠道:“阿爷让太子帮你斟酌一下。” 在宴会上咸宜离开之后,张去逸夫妇就已经询问过女儿,公主都说了些什么,张二娘自然也是据实相告。 他们夫妇俩并没有怎么当回事,因为婚姻大事,不是小辈儿几句话就能决定的,有些家里,父母都做不了主,就比如他,嫁出去的两个女儿全是圣人赐婚,也都是宗室,一个是李昙,一个是李峒。 如今只剩一个闺女待嫁,八成也是要嫁入宗室,但张去逸认为,肯定不是寿王这种级别的,毕竟大女婿没爵位,三女婿是个郡公,而李琩是亲王。 扪心自问,李琩身份有点太特殊了。 可是话回来,二娘年纪不小了,三娘十五岁都嫁人了,她十六还窝在家里,也不像回事。 或许可以请求圣人赐婚。 “你若着急离家,我觐见圣人赐婚即可,何必去寻太子?” 张去逸误解道:“圣人会不高兴的。” 张二娘摇头道:“阿爷只管照着女儿的话去做即可,以后我会给你解释的。” 她的两个姐妹都出嫁了,大姐夫只有一个散官,大闲人一个,俸禄也不多,几乎没有前程可言。 三妹夫出身倒是很好,吴王李恪的曾孙,成王李千里的孙子,可惜也不行,要不是靠着他那个叔父信安王帮助,他连当下这个右骁卫司戈也混不上。 司阶、中候、司戈、执戟,谓之四色官,北衙四军和南衙十六卫均有设,正六品上至正八品下不等,清一色的宗室子弟。 皇权是需要维护的,靠什么,就是宗室子弟。 两个姐妹的教训,张二娘都看在眼中,听起来嫁的挺风光,实际不咋样,终究是小宗。 她希望嫁入宗室的大宗里去,实际上李琩的身份,无疑已经是上上等了,可惜,他和圣人之间有一道跨不过去的隔阂,要是嫁给她,圣人恐怕连带着都看自己不顺眼了。 而太子最顾忌和最厌恶的人,就是寿王,若是知道此事,他一定会阻止。 那么做为哥哥,什么样的借口阻止弟弟娶亲,能恶心他呢? 答案是据为己有。 张二娘的野心还是很大的,她直接盯上了太子,当然了,要不是因为太子妃是众所周知的好相处,她也不敢有这样的念头。 毕竟是做妾,主母太过于强悍,她顶不住。 如今趁着这个机会,她想赌一把。 而此时的李琩,也觉得有点不对劲,自己明明与张二娘不熟,这女人怎么好像有些针对她呢? 直到身边的内侍王卓告诉他,宫宴上看到咸宜公主在张家的坐席呆了很久,李琩才算是恍然大悟。 这个傻老妹,你这不是胡来吗? 第二十四章 道本玄元皇帝之教 八月初六、初七两天,是休沐,皇城里还是非常冷清了,除了值守的官吏外,大部分都没有上班。 反正嗣隋王的敕文已经下达了,李琩胆也肥了,想去哪就去哪。 当然,仅限于长安城,最多终南山。 李隆基防范儿子,也防孙子,毕竟他现在的年纪,孙子里面也有不少成年的,不防不行啊。 众所周知,年轻人才是最可怕的,他们有时候做事情,是不讲规律和路数的,全凭脑子一热。 年纪大的人,害怕年轻人,自古皆然。 一个人,无论他年轻时候有多横,年老体弱后都会给自己增加一层保护色,这层保护色叫做慈祥,会给人一种这位老者是个好人的感觉,实际上,年轻时候不是好东西,老了也一样。 李琩今天打算去曲江池的射箭场。 礼、乐、射、御、书、数乃君子六艺之一,是贵族的必备技能。 穿越过来之后,李琩一直在锻炼自己的体魄,练习箭术、骑术、武艺以及各类兵器。 想要掀翻李隆基,武力一途几乎是不可避免的,真要到了跟基哥直接硬刚的时候,他如果不能带头表率,其他人都不敢跟。 就像基哥当年与太平公主一起发动的唐隆政变,基哥就是身先士卒,那时候的基哥二十六岁,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成年的皇子是非常可怕的。 李琩还没出门,门房来报,宗正卿,嗣彭王李志暕来了。 现年五十一岁的李志暕,还是第一次来到十王宅,他虽然也是宗室,但是在皇子们这里不算至亲,所以十王宅对于他来说,是禁地,也非常的陌生。 毕竟诸亲王平日里的各种礼仪典制,都是在崇仁坊的礼院办,比如祭祀、诞子、及冠、婚嫁等。 “一大早叨扰寿王,勿怪勿怪,” 一见面,李志暕便笑呵呵的打招呼,他以为李琩会非常客气,但很显然,这位已经是嗣亲王的皇子,却表现出亲王本该才有的气势,这股气势在开元朝,让人觉得非常陌生。 李琩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李志暕,使得后者内心深感诧异。 开元朝的亲王,是非常窝囊的,有唐一代,最窝囊的一批人。 李志暕没有跟李琩打过交道,因为他担任宗正卿,也不过才两年半,不过他以往的印象里,皇子们好像都挺好说话。 “额.......”李志暕颇为尴尬的搓了搓手,笑道: “下臣来这里,是要与寿王商议一下继嗣之礼仪,等到隋王宅修缮完毕,寿王就可以出嗣了。” 李琩摆了摆手,示意对方就在院子里的凉亭坐下,他一身戎装本来是要出门的,没曾想李志暕来的倒挺快。 “说吧,”李琩淡淡道。 还得是武惠妃的儿子,比其它皇子的仪态贵气多了,李志暕微笑坐下: “下臣的意思,继嗣典礼,宫里的流程大可以省了,在隋王宅遥拜大明宫,辞亲便可。” 李琩抚着自己的下巴,默不作声。 过继嘛,肯定是有亲爹的,与亲生父母告别,这就是辞亲,也就是斩断血缘,从此父母不是父母。 李隆基要脸,过继亲子这种事情,肯定不想大张旗鼓的去办,李志暕当然心知肚明,所以打算省掉辞亲,直接在隋王宅入嗣,这样一来就没多少知道了。 入嗣,也就是祭拜新的父亲,李琩私下里打听过,过程也不算复杂。 这个步骤,李隆基不想按照正式流程办,这不巧了吗?李琩连办都不想办。 “其他那两個嗣王呢?”李琩问道。 李志暕笑道:“也是一切从简,您知道的,如今边疆要用钱,户部眼下是许进不许出,要钱跟要他们命一样。” 你别跟我扯淡,宗室典礼中用钱,户部敢不照拨? 看样子另外两个过继的,是被自己牵连了,以至于也不能正式操办,李琩点了点头,道: “出继那天,宗正寺去一趟隋王宅即可,走个流程,礼仪就无须再办了,不过另外两位,该操办还是要操办,我是亲王成嗣王,他们是无爵嗣亲王,不一样的。” 一个是往上走,一个往下走,人家那两个肯定希望事情传扬出去,好让别人知道他们的身份有了极大的提升,升爵了别人不知道,那不是白升了? 这就叫好事要让它传千里,坏事不能让它出门。 事情这么顺利,李志暕也是心情大好,虽然来之前,他有个大致的判断,寿王多半应该是同意简办的,不过终究还是悬着一颗心,毕竟要是人家不愿意,他也不好办。 如今朝堂的官员们,绝大多数都没有与皇子打交道的经验,李志暕也不例外,皇帝规定亲王不准结交大臣,他平时自然尽量与皇子们保持距离。 “行!寿王说怎么办,下臣就怎么办,就是有些委屈寿王了,册命谱牒,宗正寺会尽快准备好,等挑好日子便可出继,届时会禀知寿王的,”李志暕笑道。 李琩点了点头,站起身来。 李志暕看在眼中,心知这是要送客了,他也不愿意在这里久呆,于是告辞离开。 宗正卿之职,从三品,掌皇九族、六亲之属籍,以别昭穆之序,纪亲疏之列,并领崇玄署。 这个官位,也叫小宗伯,主管皇家事务,还管着全国上下的道教事务。 也就是说,杨太真度牒,就是李志暕经手的。 本来呢,佛、道二教事务,是归鸿胪寺管的,但是在三年前,李隆基下敕:道本玄元皇帝之教,不宜属鸿胪,自今已后,道士、女道士并宜属宗正,以光我本根。 玄元皇帝是李治给道祖李耳追封的尊号,他们这一家认了老子当祖宗,所以道家就成了国教,李唐的根本。 所以李隆基在宗正寺设立了崇玄署,起尊崇之意,专掌道教事务,因为道观还有一个别称,叫玄坛。 这样一来有一个好处,天下信道的,便成了李唐皇室最大的拥趸,是维护皇权的民间势力。 李琩带着自己的亲卫,离开了十王宅,往射箭场去了。 从十王宅出去,是要报备的,也就是监院中官曹日昇。 上次他帮着李琩将那封奏疏连夜送进宫里,事后,李琩又备了一份厚礼,以作报答。 如今一个马上就要离开十王宅的亲王,要出门习射,自己又得过人家不少好处,何况还有王卓和严衡盯着,所以曹日昇很痛快的就批了。 官署内,他正坐在那里读书,是的,别以为宦官就不看书。 他是高力士的义子,自然清楚高力士每当闲暇时候,就会读书,读书使人进步的道理,人家也懂。 人们总是喜欢模仿和学习身边最成功的那个人,以至于会出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就是围绕在一个小团体内的,行事风格大体相近。 “监院,燕国公方才去了少阳院,”一名内侍进来汇报道。 曹日昇顿时皱眉,将书卷合上之后,沉声道: “进去多久了?李静忠可有呈报?” 内侍摇了摇头:“没有呈报。” 曹日昇冷哼一声,脸色阴沉。 李静忠,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李辅国,如今还是静忠这个名字,这个人是从前虢国公、上柱国、内侍监杨思勖的人,与高力士这一派,虽谈不上什么矛盾,但也绝对不是自己人。 杨思勖起家非常早,参与过多次李唐宫廷叛乱的镇压,御前保驾唐中宗,跟随李隆基诛杀韦后,还在开元年间先后平定了南方蛮夷的四场叛乱,是唐朝军事属性最高的宦官。 李静忠出自此人门下,所以对曹日昇并不怎么放在眼里。 “给少阳院的其他人打声招呼,尽量探听张公进府之细节,不容纰漏,”曹日昇沉声吩咐道。 他的职责,是盯紧十王宅的十六位皇子,这其中以太子为最,但是呢,明面上他不能监视太子过甚,所以有时候李静忠不配合,他也没办法。 这事情,高力士也知道,关键高力士还是颇为照顾太子的,终究是一国之储君,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 大概到了傍晚时候,曹日昇才收到了回报,而且还是李静忠亲自来的。 李静忠的官职,在内侍省,叫做内谒监,掌王之内人及女宫之戒令、禁令,正六品下,比曹日昇的品阶高多了。 “等很久了吧?”李静忠不用曹日昇招呼,自己个便坐下了。 三十七岁的李静忠,非常英俊,而且言行举止让人觉得很顺眼,眉眼间一直带着笑意,就好像每时每刻都很快乐。 曹日昇笑道:“职责不同,我身上就这点差事,如果都办不好,阿爷那边不好交代。” 他在李静忠对面坐下,直视对方,等着下文。 “张公今日来少阳院,是有一件好事情,” 李静忠接过小宦官递来的香茶,抿了一口道: “太子有意纳张公二女为良娣,今日便是在商议此事,你写个奏报,递送给阿翁,由他老人家呈送圣人吧。” 曹日昇舔了舔嘴唇,道: “太子与张公平日并无交集,为何突然要纳张二娘?”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李静忠笑呵呵道:“我只是伺候太子的奴婢,所知实在有限。” 曹日昇皱眉道: “你得跟我说清楚啊,稀里糊涂的,我怎么呈报?” “我知道的,都与你说了,”李静忠笑道:“你不信,可问问其他人。” 曹日昇双目一眯,心里已经在破口大骂了。 伱个啖狗肠!贱奴婢! 第二十五章 碛西节度使 李岫、韦坚、王鉷,无诏命,不敢入寿王宅。 韦坚敢去少阳院,那是因为太子妃是他亲妹妹,符合至亲这一条,其它两人压根就不敢进十王宅。 那么李琩离开王府,外出射箭,其实就是给别人提供与他见面的机会。 他奏请给李隆基新修内库,是为了讨好他那个老爹吗?不是的。 他们父子之间,已经没多少亲情可言了,要不是三年前基哥一日杀三子,影响太坏,他现在杀李琩都不带眨眼的。 当年那一场震惊天下的大案,也将本就胆小的诸皇子们,吓得更胆怯了,大家一个个的,也都比从前老实本分许多,让李隆基安心不少。 不要以为虎毒不食子,这里的虎,是母老虎,雄虎在交配之后就啥都不管了,雄狮稍微强点,雄性幼崽长大点才会赶出狮群。 雄性父子本来就是竞争者,人类也是在繁衍数万年之后,才逐渐摒弃这一野蛮天性。 曲江池坐落在长安城东南角,引曲江水入城,修筑园林,隋朝时候叫做芙蓉苑,是皇家园林,不准外人入内,唐朝不一样,谁都能进。 这里是长安最大的休闲娱乐场所,正经的那种,马球场,射击场,驯兽场,斗鸡场应有尽有。 不过这里的射箭场虽然不要门票,但要看你的身份,普通人是不能进去练习射箭的,因为你不是君子,射箭是君子应该掌握的技能,不是你。 射箭场被以木栅栏,圈成了六個大方块,称之为六围,六座箭场大小不一,大的直接可以骑马射箭,最小的专供贵族女子射着玩。 李琩身边带着的杜鸿渐、李晟、武庆,这都是擅射之人,尤其是今年只有十四岁的李晟。 这小子的爹,是陇右镇西军副使,他爷爷是陇右积石军副使,都是副的,不是正的,说明什么问题,说明他们家在陇右是地头蛇,老家就在洮州(甘肃省临潭县)。 李琩之所以将年纪这么小的李晟弄进了王府,是因为李晟今年年初,跟着母亲王氏住进了京师,而且早早开始疏通门路,等到十六岁,就要报名武举当中的,军谋宏达材任边将科。 李琩射完一轮后,坐在长廊内观看着李晟射箭,不得不说,天赋这种东西,真是怎么追都追不上。 筒射,平射,步射,这小子都是弦无虚发,十能中六。 “若非之巽(杜鸿渐字)举荐,我怎能得此良材?”李琩朝身边的杜鸿渐笑道。 杜鸿渐入王府最早,原本是二十郎延王李玢的幕僚,但是因为李林甫不待见杜鸿渐,所以颇受李玢冷落。 而李琩熟知历史,知道杜鸿渐是一号人物,于是给要过来了。 延王玢恨不得早早送出这个烫手的山芋,所以很痛快就答应了。 王府幕职,在李隆基以前,绝对是个好职位,但现在,随着亲王地位大大下降,他们自然也就不行了。 而杜鸿渐,走的还是最有前途的进士科,还及第了,七年了辗转两座王府,位置依然不动。 没办法,杜鸿渐已故的族叔,前宰相杜暹,与李林甫有矛盾。 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深仇大恨,也就是杜暹从宰相位置下来之后,接任了李林甫的礼部尚书,在里面换了几个李林甫的人,结果把对方给得罪了。 以至于当年的杜暹和现在的李琩几次帮忙,想要让杜鸿渐调任升官,都被李林甫给压了下来。 谁让李林甫是当今朝堂,最小肚鸡肠的那个人呢。 杜鸿渐笑道:“属下也是为了人情帮忙,没曾想殿下直接就让良器(李晟)进王府了。” 他的族叔杜暹,曾任碛(qi)西节度使,与陇右河西的镇军联系颇深,李晟的父亲李钦,就是走杜暹的路子,想要给儿子谋个前程。 碛西节度使,听起来有点耳生,不知道还以为是个小地方,实际上,是大唐在西域地区的最高长官,下设安西、北庭两大都护府。 “良器为良材,可惜王忠嗣遗漏了,不然也轮不到我,”李琩笑呵呵道。 李晟的生母王氏,出身太原王,与王忠嗣同宗,但是在唐朝,一般涉及到子女前程问题,都是先走父亲这边的门路,实在走不通,才是娘家。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自家子弟都没安排明白,有时候确实也无力帮助外嫁的女儿。 人家王忠嗣不是看不出李晟是块料子,奈何年纪太小了,本想着等几年王氏再求上门的时候帮忙,结果被李琩给捞走了,这下子,他也就彻底不用管了。 “王忠嗣那笔钱,不好要啊,”李琩借着话题继续道: “朔方皆为骄兵,韦光乘欠饷三年,如今更换节度,边将们肯定都在盼着继任者补饷,王忠嗣深知其理,所以会赖着不走,李林甫拖久了,王忠嗣自然会着急。” 杜鸿渐不解道:“太子应该会帮忙的,十万贯不多,根本就填不了朔方的窟窿,这么点钱,合东宫与王忠嗣之力,要不来?” 李琩点头笑道:“因为李林甫压根就不想给,如今我又借着给圣人新修内库,户部肯定要额外拨钱,李林甫更有借口推诿了。” “边疆大事,不能这么干吧?明年万一突厥真的内乱,我们岂不是错失机会?”杜鸿渐摇头叹息。 李琩拍了拍杜鸿渐的肩膀,笑道: “王忠嗣的安排,本是圣人内定,李林甫口头举荐的,但是李林甫并不希望此人压阵朔方,他是在倒逼王忠嗣主动请退,那么除了王忠嗣之外,朔方还有谁可以坐镇呢?” 杜鸿渐思索半晌后,还是摇了摇头。 李琩凑过去,小声道: “安西都护府都护,田仁琬。” 杜鸿渐嘴角一抽,诧异道:“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圣人会同意吗?” 如今大唐在西边的三大军事区域, 河西节度使,是去年刚立了大功的盖嘉运,本来还兼着陇右节度副使,结果因为来长安献俘之后,赖着不走,被裴耀卿给弹劾了。 当时基哥一怒,撸了他的副使之位,顺带着把正使荣王琬也给撸了,将陇右交给了皇甫惟明。 到底李隆基是冲着盖嘉运还是荣王琬,李琩比较倾向于李琬。 人家盖嘉运赖在长安,也不是多大的事。 那么现在西域掌管两个都护府的碛西节度使是谁呢?是李林甫遥领,上一任是盖嘉运,再上一任是皇二十子,延王李玢,杜鸿渐的老上司。 安西都护是田仁琬,李林甫的人,北庭都护是夫蒙灵察,盖嘉运的人。 众所周知,大唐最能打的,就是安西军,下来才是陇右。 那么由田仁琬调任朔方,负责明年的战事,其实是一个非常合适的选择,人家不比王忠嗣差多少,只是名气没他大。 关键是田仁琬坐镇朔方的话,那十万贯李林甫就不会再拖了。 拖这个字,很有巧妙,王忠嗣不肯让,那这笔钱就一直在筹集当中,让出来,钱立马就筹备完毕。 不是我故意拖延啊,纯素凑巧! 李琩笑道:“朝堂的水,深得很,每一项任命,都是权力博弈后的结果,别说朔方节度了,我几次想将你推荐至兵部,尚不能行,为什么?别人不愿意,而我呢,拿他们没办法。” 杜鸿渐忍不住苦笑道:“那殿下又觉得,王忠嗣会让吗?” “不会的,”李琩笑道: “十万贯嘛,小钱,太子若真心为王忠嗣着想,肯定会想办法的,户部尚书赵国公王琚,倾向太子,眼下恐怕会跟李、牛二人因为这笔钱,大斗一场。” 杜鸿渐恍然大悟,心中直呼佩服,这就是为什么,他一个进士,在寿王府担任一个小小幕职,一点都不觉得失意,因为他在李琩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 而学到的这些东西,会是他将来厚积薄发的最大本钱。 十万贯,真不算大钱,李琩都能拿的出来,太子自然也可以,王忠嗣也有。 但是呢,朔方的钱,叫做欠饷,你不能拿自己的钱,去补国家的亏空,那叫什么?打皇帝的脸,怎么?你收买边军,想造反不成? 要是真能自掏腰包的话,恐怕王忠嗣早就拿钱去朔方了,跟李林甫他们费什么劲啊。 射箭场上,一直到傍晚时分,内史严衡来报,李林甫的儿子,李岫来了。 “四郎耍几把?”李琩笑着递给对方弓箭。 李岫也是一身戎装,在隔壁的三围已经耍了半个时辰了,直到到日头下落,他才找上门来。 接过弓箭之后,李岫射了几轮,随后将长弓扔给一旁的随从,坐下道: “休沐过后,寿王怎么也得给圣人一个交代了,想好了没有?” 他跟李琩是老熟人,交情还算不错,如今知道韦坚在打新库的主意,所以一直派人盯着十王宅的动静,得知李琩来了曲江池,他便也跟着来了。 “没想好,”李琩笑道。 李岫一脸着急道: “伱该不会倾向韦坚吧?这个啖狗肠如今可是太子的一条狗,东宫有意举荐他为陕州刺史,一直被我阿爷压着,你要是给他这个机会,我阿爷可就压不住了,孰轻孰重,你心里清楚。” 最了解韦坚的,正是李林甫,所以才害怕韦坚起势。 李岫从前不认为李琩会拒绝他,但现在不一样了,韦坚都能抛弃他阿爷,投靠太子,人家寿王和太子是兄弟,为什么不能呢?毕竟眼下尘埃落定,两人已经没有竞争关系了。 李琩淡淡一笑: “我是真的还没有想好,你明白的,我现在不敢得罪太子,一个嗣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啊。” “有我阿爷,你怕什么?”李岫道。 李琩笑而不语。 你爹才是最不值得信赖的,还不如太子呢,李琩很清楚,自己在李林甫眼里一旦没有价值,人家根本不会管你的死活。 而李琩要做的,就是让自己成为一个有价值的人。 第二十六章 文士之极任,朝廷之盛选 能说的话,李岫都说了,但仍是不能让李琩松口。 其实李琩的表态,他是可以理解的,但不能接受。 离开十王宅,确实是自由了,但也失去了最大的保护伞,在里面,没人敢动你,但是出去就不一样了。 李琩如果亲近他阿爷,太子不满,亲近太子,他阿爷又会不满,确实是两头难,看样子寿王是在观望啊,又或者,心里已经有了别的人选。 “四郎,打探清楚了,韦坚是八月初一从平康坊带走的云娘,当天晚上带着去少阳院赴太子宴会,返家的时候,右骁卫没有看到车马中有女眷,可见他是在少阳院将云娘送给了寿王。” 离开曲江池之后,右相府的一名亲信,追过来告知李岫这一消息。 李岫皱眉道:“那么寿王又将云娘送给谁了呢?” “这个.......没有查到,巡城的卫士并未发现云娘离开十王宅,兴许是送给其他亲王了吧?”亲信道。 李岫点了点头,他现在对这个云娘的兴趣已经不大了,只要对方没离开十王宅就行。 现在他已经确定韦坚在背后接近寿王,就可以趁机弹劾此贼,你巴结太子,不好指责你什么,但你不能巴结寿王,这叫交构,圣人的戒宗属制,你是一点都不当回事啊? 其实李琩根本就没有将云娘送人,宫宴上故意那么说,是要当着李岫的面,跟韦坚撇清楚关系。 而李岫呢,压根就没想过寿王是在骗他,因为在他的印象里,李琩虽然算不上老实人,但也绝对不是狡猾之辈。 李琩以为韦坚能够看明白,那句话不过是一句撇关系的暗示,结果韦坚没明白,看来道行确实不如李林甫。 ...... 今天的李隆基,一整个白天都在睡觉,毕竟昨天闹腾的太厉害,年纪又大了,一下子恢复不过来。 高力士呢,也不敢惊扰圣人休息,直到听见殿内有了动静,这才赶紧进去伺候。 “圣人龙精虎猛,休息这么小会儿,就已经是神清气朗,老奴就不行了,现在身子骨都是软的,”高力士上前为李隆基穿靴道。 “哈哈.......高将军最会哄朕,”李隆基神采奕奕道: “你以为朕不知道,伱在外面熬了一日吗?尔乃朕之家老,朕怎忍心让你累着,好了,去歇歇吧。” 宁王昨晚并没有留宿宫内,李隆基不过是句客套话,患有重疾的人,怎么能与李隆基同眠呢? 高力士犹豫了一下,放下一封十王宅的奏报和一封太子的奏疏,什么也没说,就这么告退出去了。 说心里话,他觉得太子这件事办的不咋地,但是他又不可能隐瞒圣人,也不能在圣人这里说太子的不是,那就只能沉默了。 李隆基一撩长发,任由宫女为他梳头,他则一卷袖子,首先拿起太子那封奏疏,眼睛扫了一遍,随后便拿起监院中官曹日昇的那份奏报。 内容很简单,张去逸今天去了少阳院,见了太子,事后太子奏请纳张二娘为太子良娣。 曹日昇并没有搞清楚太子与张去逸见面的详细过程,自陈办事不利。 他不知道,但是李隆基知道,因为昨晚的宫宴上,自己的闺女咸宜公主,已经都说了。 咸宜那個笨蛋,想帮自己的阿兄笼络张家,希望寿王迎娶张二娘,结果今天太子便横插一手? 他恶心谁呢? 李隆基呵呵一笑,明白了高力士为什么话也不说明白,直接就退出去了。 你啊.......好人都让你做了。 对于高力士的行为,李隆基并不介意,难道他还不清楚,高力士只忠于他一人吗? “让黎敬仁来,”李隆基吩咐道。 他口中的这个人,是殿中省的主官,殿中监,从三品的大宦官,世人只知高力士,殊不知李隆基身边的牛逼太监,其实有好多。 殿中监,掌乘舆服御之政令,总尚食、尚药、尚衣、尚乘、尚舍、尚辇六局之官属,在这皇宫里面,地位可不低。 “你怎么看?”李隆基淡淡道。 黎敬仁思索片刻,答话道:“奴婢以为,应该是咸宜公主有意在前,太子有意在后,那么这后者,用意就很明显了。” “怎么个明显?说清楚,”李隆基道。 黎敬仁想了想道: “太子不欲寿王与张公联姻,身为兄长又不好阻拦,那就只能是自言先看中了,好先声夺人,这样一来,寿王也不好说什么。” 李隆基又道:“昨日宫宴,李岫和韦坚,都见过寿王?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回禀圣人,其密言,奴婢并不知晓,”黎敬仁恭敬道:“但奴婢猜测,应是与寿王奏请再修新库有关。” 李隆基忍不住笑道:“那么太子这一搅和,韦坚是没有机会了,存私心者不能谋公事,朕这个太子,还是容易感情用事啊。” 在他看来,此事再简单不过了,太子还是忌惮着十八郎,连对方娶个妻子,都要干涉。 你想恶心他?行!朕随你的意。 “令中书侍郎萧华拟旨,朕应太子之请,册命燕国公次女张氏,为太子良娣,” 李隆基笑了笑,补充道: “不要经过中书门下。” 不经中书门下,就属于皇帝特诏,李隆基这么干,就是跳过李林甫,因为他知道李林甫什么德行,肯定会阻止。 但他不能让李林甫开口,因为李隆基要倒逼对方,尽快针对东宫,不然太子势力膨胀到某种地步,李林甫就制衡不了了。 太子强大了,第一个要出事的,就是李林甫,他不可能不设法应对。 黎敬仁不再多言,依旨办差,不过他觉得,圣人在处理皇子的事情上,一件比一件离谱。 他能这么想,说明他的道行,不如高力士。 ...... 中书省,佐天子,执大政,掌侍进奏,参议表章、草拟诏旨制敕及玺书册命,是三省权力最大的部门。 在这个部门当主官虽总判省事,但可谓如履薄冰,因为这里面没有你的人,全是皇帝的人,也是官员们想要成为宰相的最大跳板机构。 所谓的“文士之极任,朝廷之盛选”,就是说的这个部门。 中书令李林甫,两个中书侍郎分别是兼任户部尚书的赵国公王琚,以及前宰相太子太师萧嵩的长子萧华,别说这两个人,李林甫管不了,下面那四个中书舍人,也是一个比一个牛比。 这里是管天子诏命的地方,如果成为一言堂,很容易矫诏篡旨,这是非常危险的事情,所以历朝历代,这个部门的人,最重王命,宰相在这里说话没分量。 没有休沐,而是值班在省的萧华,在见过黎敬仁之后,还需要亲自面圣,确认一下,才会回省准备册命,这是一个必须的过程。 因为中书省有四禁:一曰漏泄,二曰稽缓,三曰逢失,四曰忘误,大白话来说就是谨慎谨慎再谨慎。 当李林甫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八月初八,休沐结束的时候了。 册命已经拟好,加盖了天子印玺,至于何时颁发,圣人没有说。 李林甫叹息一声,看样子太子跟张去逸勾连,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皇帝亲口说出的话,他能去劝,盖了印的事情,他就劝不了了。 中书门下,李林甫伏案而坐,面无表情的处理着政务,心里却是在盘算着,如何反戈一击。 拜相五年以来,他任劳任怨的为圣人敛财,以至于比别的宰相,任期更久。 但是他清楚的知道,他身上还有一件更艰巨的任务,如果不能认真执行,那么他距离下台就不远了。 当年圣人问他,储君何人?李林甫答: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圣人诸子,贵莫寿王也。 结果呢,自己与圣人的这场单独对话,都特么能传出内廷,搞得满朝皆知。 若是寿王顺利继储,此言不失为一件功劳,但可惜最后赢的是李绍,那他这几句话可就要了老命了。 你看人家高力士,“推长而立,孰敢争”,这句话在太子那里就是天大的人情。 所以李林甫很清楚,他和高力士的态度,是圣人故意放出来的,因为中枢最忌“漏泄”二字。 圣人啊圣人,你给自己家奴留后路,不给我留啊...... 昨天的时候,李林甫已经从儿子那里得知韦坚的事情,虽说以送女人的理由针对韦坚,肯定不能让对方伤筋动骨,毕竟太子一句“孤送的”,就能将韦坚撇干净。 但是暂时恶心一下韦坚,压一压对方起势,还是有必要的。 萧嵩、裴耀卿、王忠嗣、韦坚、张去逸,他的敌人已经是越来越多了。 于是李林甫写了一个小纸条,交给仆从递出宫,送给李琩,其中添油加醋的渲染了太子对李琩的厌恶,希望李琩能将工程交给他的儿子来办。 身在寿王府的李琩在收到消息后,将纸卷扔进炉火烧掉,对那名送信的相府仆从道: “转告右相,本王知道该怎么做。” 李林甫在内侍省有人,自然知道咸宜昨晚奏请的内容,但是李琩还不知道呢,但也大概能猜到。 这么看来,自己这个兄长,确实是在恶心他啊? 虽说李琩的立场,是两头都不得罪,但是两边谁势微,他就得适当帮一帮,这符合他的利益,也符合李隆基的利益。 “给咸宜带话,让她设法将那位张二娘带到曲江池,我明天在那里等着。” 李琩回忆起昨晚那个小丫头的神色,心里越发不爽,我只知道历史上你是太子良娣,但我没想到,你是这么当上的。 利用我当跳板是吧?离开十王宅的皇子有多大胆,你是一点没逼数啊? 第二十七章 那你可真不行! 还是那句话,满朝官员,举国贵族,二十多年了,都没有与皇子打交道的经验。 因为皇子出不来,他们进不去。 可是现在出来一个,虽然是降了一层身份出来的,但依然改变不了人家是圣人的亲儿子,当年与太子争过储君。 咸宜公主直到现在,都在埋怨自己的阿兄。 那时候丈夫杨洄、李林甫帮助母妃,全力为阿兄争夺储君,但是阿兄呢,他自己却不上心,也从不去父皇面前争,就好像在等着太子之位落在他头上。 结果好了,输给了忠王。 事实上,如今的李琩非常庆幸,自己没有当上这个太子。 李隆基的太子那是什么?比囚犯还不如呢,宫里狗坊的狗,都比太子活的自由。 李琩非常确定,如果自己真的成为太子,那么绝对会和历史上的李亨一样窝囊,甚至还不如人家呢。 穿越者,绝不是万能的。 八月初九,晌午。 “你们两个跟在我身边,也有六年了,” 临出门前,李琩将严衡与王卓叫到身边,淡淡道: “如今我马上就要出嗣,你们是愿意回内侍省,还是继续留下,我绝不强迫,你们自己决定。”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陷入沉默。 宦官是什么?是奴婢,这辈子就是一個伺候人的,区别在于混得好了,可以娶妻纳妾,收养义子承继香火。 古人重孝,宦官也是爹妈生的,反正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所以他们也希望可以有子孙后代。 长安的皇宫内,共有宦官一万两千余人,够资格娶妻的不足一百人,竞争太大了。 那么需要什么资格呢?不看品级,只看四个字,名义上叫做忠孝友悌,也就是忠心,孝顺,友善,尊敬兄长。 按理说这四个字跟太监有什么关系呢?是的,没有关系,巧立名目而已。 主要是看圣人心意,因为这个词儿可以粗浅的理解为,这是个绝对忠心,靠得住的......好人。 笼统的概念自然就会带来笼统的范围,所以能被允许娶妻的宦官,一般都是最顶层那几个大监,帮忙在圣人那里争取的,跟忠孝友悌四个字不沾边。 而王卓也有自知之明,他虽然是高力士的门下,但连义子都算不上,曹日昇都没有那个资格,何况是他? 我没那个命呀,轮也不会轮到我。 王卓抬头正色道:“奴婢不走,愿终生侍奉殿下。” 而严衡就不一样了,他是殿中监黎敬仁的义子,听起来好像比王卓机会大一点,但没有,因为黎敬仁有两百个义子,而且还有三个真儿子,因为人家是有宅子,有妻妾,还有儿子。 当然了.......他自己不能播种,是收养的。 那么除了大监举荐之外,还有一个方式,也能娶媳妇,只不过是偷偷的娶,那就是服侍亲王时间够久。 当今圣人,是默许这种行为的。 所以严衡思索半晌,道: “我们两个伺候殿下多年,殿下做什么事情,从未瞒着我们,以至于我们对上面也一直都很好交差,没得过责骂,没出过纰漏,我们俩这些年,是真心敬爱殿下,所以我严衡,愿誓死报答殿下之恩。” 他们俩每天的任务,就是汇报李琩的日常,能不明白自己其实就是宫里派来的细作吗? 而无论前身李琩还是现在的李琩,都是个好说话的,做什么从来不会背着他们,这也让他们俩除了工作之外,对李琩多了一份人情。 要知道,别的亲王府上,大多都更换过奴婢,因为他们的差事没办好,那么就算回去内侍省,也不会再被重用了。 太子的少阳院,在李静忠之前,更是换过四拨人,他们的下场都很惨。 “好,既然愿意留下,我也不为难你们,” 李琩起身拿起马鞭,道: “今后宫里再询问起我的事情,该怎么说就怎么说,不必刻意帮我隐瞒,我在圣人那里,没有秘密。” 两人对视一眼,内心长松了一口气,他们就怕寿王今后会强迫他们瞒报宫中,因为他们很清楚,宫里一定会继续让他们汇报寿王的情况。 李琩招呼一声,带着两人和几名卫士,顶着中午的大日头,朝着曲江池去了。 咸宜已经带人给他传话,张二娘约出来了,不过眼下还在东市,她会设法将对方引至曲江。 李琩决定先去等着,能等到就等到,等不到就拉倒。 ....... “今天有场子?”逛了一圈东市的张二娘登上咸宜公主的马车,在车厢内擦着汗问道。 咸宜点了点头: “有的,此人名叫杜蘇,那晚宫宴上,第三场、第六场赢了神鸡童的雄鸡,便是出自此人驯养,今晚他在曲江池也有斗场,听说手里有几只驯养成了的斗鸡要出卖,我们瞧瞧去。” 张二娘的本名,叫做张盈盈,极为好赌,咸宜已经是一个大赌徒了,在她面前仍是自愧不如。 如果不是天性好赌,又怎会去大胆搏一搏太子妾呢? 李琩奏请给圣人修建两座新库的名字里,有个盈字,放在以往,张二娘不会乱想,但如今自以为李琩对她有意,自然会浮想联翩。 就好比有些同志,在路上走着走着,被一个大美女看了一眼,就会天真的觉得,美女觉得你帅才看你。 其实是伱站在了人家的视线当中了。 “好!若是品质真能让人满意,当购他几只,充实家中鸡栏,” 张二娘挑了挑眉,道:“就是这午时的日头太盛了,到了曲江,应先歇息一下。” “那是自然,”咸宜公主笑道:“我在那里有别馆,住我那吧。” “好.......”张二娘抿嘴笑了笑,开始闭目养神。 她们家也是高门出身,南阳张氏,祖母窦氏更是牛逼,祖上跟隋文帝杨坚,唐高祖李渊都是亲戚,还是李隆基的亲姨妈。 他的父亲张去逸,就是靠着母亲窦氏的福荫活呢,所以她很清楚,等到圣人崩了,这福荫就没了。 抵达曲江池之后,咸宜便安排张二娘住进了自己的别馆,然后派人通知自己的阿兄。 “别啊,你想干什么?” 李琩来了之后,径直登上张二娘午睡的卧房台阶,被咸宜硬拉着退了回来: “人家还未出阁,你别乱来啊。” 李琩的举动,属实将她吓了一跳,别看咸宜胆子已经很大了,但是坏人家名节的事情,她不敢做。 “我只是找她谈些事情,”李琩安慰妹妹道。 咸宜不肯妥协:“有什么事情不能当着我的面说?我先进去将她唤醒,让你进来,你再进来。” “不必,我要跟她说的事情,现在还真不能跟你说,” 李琩皱眉看向妹妹抓着自己的手臂,道: “撒手!” 咸宜犹豫了一下,还是松手了,她信得过自己的阿兄,知道李琩是个正人君子,应该是不会乱来的。 如今的李琩是君子吗?一半君子吧,真正的君子都在秘书省与弘文馆呢。 悄悄的推门进去,李琩又轻轻的将屋门关上,他已经尽量不搞出声音,但张二娘睡得很轻,还是发觉了, “谁!” 隔着床帏,帐内的张二娘喊了一声。 没有人回应,当她掀开帏布的的时候,一只大手突然伸了进来,掐在她的脖颈上,将她摁回了床榻。 “你确实是一个聪明人,” 李琩见到对方慌乱的神态很快消失,不由的叹服道:“我以为你会喊叫的。” 张二娘被李琩压在身下,初时的慌张刹那即逝,转而是满脸的愤怒: “我若叫喊出声,岂不是遂了寿王的心意?” 李琩笑了笑,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控制对方了,人家压根就没有反抗,于是他松手起身。 张二娘也整理了一下衣衫,坐起榻上,道: “你这么做,会害了咸宜的,连自己的亲妹妹都利用,寿王并不像平常示人的......那般君子啊。” 她能猜到,咸宜没有这种心思,必然是被寿王指使的。 李琩笑道:“你会说出去吗?不会说出去,怎么会害了咸宜呢?”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说出去?”张二娘冷笑道。 李琩微笑着坐下,道:“如果太子知道,你今天与我独处一室,你的美梦恐怕就要落空了。” 张二娘笑了笑,不以为意道: “那么寿王届时,会承受圣人与太子的怒火,不知您现在的身份,还担得住吗?” 李琩眉角一挑:“要不我们试一试,我也喜欢押宝,玩的也够大,今日既然遇上知音,我们不妨各自赌一把?” “你不敢,你没有那个胆子,” 张二娘冷笑道:“世人皆知,十王宅最没胆的,就是你寿王了。” 李琩笑了笑,起身去往一旁的铜盆,沾湿脸巾,在脸上脖子上擦了一把,将水珠都留在了脸上,随后缓缓踱步片刻,慢悠悠的说道: “我进来这段时间,如果办事的话,应该也足够了吧?” 张二娘正想嘲笑一句: 话没出口,她瞳孔剧缩,娇躯猛然一震,下意识就跳下床榻,疾奔过去就想要拉扯李琩。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李琩故意憋红了脸,满脸水珠的打开屋门,迈步而出,双臂向外,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仰天吁出了一口气。 而此时的院子里,除了瞠目结舌的咸宜公主之外,还站着两个目瞪口呆的宦官。 他们三个眼中的景象,是寿王略显疲惫,而张二娘披着外衣,发饰凌乱。 完了.......这是张二娘此刻内心中,唯一的念头。 第二十八章 这家人最是心狠手辣 张盈盈没有跟咸宜说一句话,而是立即穿好衣衫,带着自己的人匆匆离开了。 她是一个非常非常聪明的人,心知多嘴是没有任何用处的,咸宜会隐瞒,但是那两个宦官,绝对不会。 既是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 寿王的阴谋,已经达成了,她的名节已然污损。 “你啊,太冲动了,这个女人不能得罪的,” 咸宜着急的直跺脚,埋怨李琩道: “你闯下大祸了!” 说完,她便奔入卧房,在床榻上仔细查看着,张二娘的体味仍残留在房间内,榻上凌乱不堪,一看就是发生过那种事情。 嗯?没有落红?这個贱人早就失身了?竟还诓我没来月事? “现在好了,怎么办吧?”咸宜俏脸带霜的瞥了一眼严、王二人,她的意思很明显,让阿兄把这两个人的嘴巴闭上。 严、王二人早已吓坏了,如今跪在地上战战兢兢。 他们也意识到事情非常严重,牵连的人物太大了,隐瞒宫中,高将军不会放过他们,据实上报,怕不是寿王会灭口啊。 “我已经跟你们说过了,见到什么就说什么,” 李琩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笑道:“瞒谁,也不能瞒圣人与高将军,去吧,该怎么禀报,就怎么禀报。” “不行!”咸宜厉声阻止道: “你疯了?父皇一旦知晓,必定龙颜大怒,阿兄啊,你与诸王谨小慎微,已是多年,怎么如今能犯这样的错?这件事不能让父皇知道。” 李琩没有回答她,而是朝着严、王二人道: “公主说的话,就不必上报了。”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严衡忙不迭的点头,咸宜不在他俩的职责范围,能装糊涂肯定是要装糊涂的。 毕竟咸宜刚才的话,是在诱导寿王欺君。 咸宜一愣,一脸苦相的无奈摇头,她在哪都横的一批,唯独拿自己的亲哥哥没有办法。 而那两个宦官,肯定不是她能动的,虽是奴婢,上面的主人却不好惹。 而且随着时间推移,咸宜也越发觉得不对劲了,阿兄要做这种事,为什么不将严、王二人支开呢,带在身边不是故意是什么? 负责汇报宫中的,自然是王卓,严衡也老老实实退了出去。 咸宜来到李琩身边,双手放在阿兄肩膀上,疑惑道: “你是在谋划什么吗?不能跟我说?” 李琩微笑着将手放在妹妹手背上,道: “李林甫派人给我传了消息,伱那晚冒冒失失的找人家,想让她给你当阿嫂,人家转头就把你卖了,你知不知道?” “李林甫的人,是怎么进的十王宅?”咸宜愣道。 李琩道:“如今戍卫十王宅的,是右骁卫,归教坊使林招隐节制,李林甫当年就是靠林招隐,搭上了母妃这层关系,他的人自然有办法偷摸摸的进来,” 右骁卫是南衙十六卫之一,负责京师戍卫,但是这个部门,眼下没有设置大将军,而是由教坊使兼任。 教坊现在的权利非常大,掌俗乐、舞蹈与百戏,原本属于太常寺,后来被李隆基剥离出来,两者的区别在于,太常寺是雅乐,教坊是俗乐。 李隆基是个情趣高雅之人,自然是雅俗共赏嘛。 一个管音乐的,竟然能节制一座卫府,听起来不可思议,但你要知道,这教坊里面有一座梨园,里面的艺人号称圣人梨园弟子,那么教坊使,差不多算是大师兄了,这地位不低了。 咸宜在听完李琩的叙述之后,已经是咬牙切齿,脸上的戾气极重,像一头发了狠的母豹子: “贱人就是贱人!我怎么遇到的都是贱人,上赶着巴结太子,有什么好处?舔着脸给人做妾,不知廉耻的贱人!” 李琩苦笑道:“你能不能改一改你的说话方式?别总是将贱人挂在嘴边,小心哪天说漏嘴了。” 咸宜冷哼一声,怒道: “你还能笑的出来,父皇已经让中书省拟了旨,张二娘要做太子良娣,你这么做,不是在跟父皇对着干吗?” 欸.......这你就说错了,父皇希望太子恶心我,又何尝不希望我恶心太子呢? 在他老人家眼里,只要不是惦记人家屁股下面那个位置,你怎么折腾都不要紧,李琩想惦记也没机会了,但是太子肯定是惦记着呢。 那么谁在李隆基的心里,才是王八蛋呢? 李琩肯定不会跟自己妹妹解释这些,咸宜做事太冲动,不是说她没脑子,只是她习惯了先动嘴,再动脑。 ....... 张二娘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她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跪在父亲张去逸面前哭诉。 “女儿全完了,阿爷救我。” 得知详情之后的张去逸,也是怒发冲冠,直言要入宫面圣,求圣人惩处寿王,但是被张二娘给拦住了。 “眼下只有一个办法了,趁着册命还未颁发,您赶紧入宫求圣人收回旨意,让女儿.......让女儿嫁给寿王吧。” 张去逸一把年纪,还没有他闺女想的通透,主要是这辈子太顺了,在李隆基的庇护下,压根就没人敢招惹他。 而他呢,也一直谨记母亲窦氏的教诲,和光同尘,不要攀附结党方才是安身立命之本,如今刚攀附太子,就出事了。 反应了半天,他算是明白过了,一阵长吁短叹过后,张去逸颓然的一屁股坐下: “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招惹宗室,这世上,就属这一家人,最是心狠手辣,以前在十王宅,你没见识过,这下好了,人家刚出来,只是一个小招数,就把你这辈子都毁了。” “阿爷别说了,您赶紧入宫吧,迟则不及,” 张二娘着急道:“若是册命送到少阳院,女儿才是真完了。” 她心里明白,这么大的事情,李琩身边的那两个宦官肯定会第一时间入宫,自己的阿爷一定要抢在前面把事情说清楚,不是她贞洁有亏,是李琩故意的。 太子早晚都会知道,所以一定要拦下诏书,不然就收不回了。 如果册命送入少阳院,届时李琩只需一句话,太子一定会处死她,罪名叫污秽储君。 ...... 大明宫东侧,内教坊。 李隆基右手握着一支鼓槌,正跟随着殿内的雅乐节奏,敲打在左手掌心。 这支鼓槌,伴随他已经二十多年,已经被盘的包浆了,材质绝对不算好,但这是人家的本命乐器。 擅作曲的大艺术家李龟年,正在教习着堂内的坐部伎演奏《踏谣娘》,只是奏曲,并无舞者。 这个人,几乎什么乐器都擅长,又长于谱曲,所以职位在内教坊,是最高的,叫做音声博士,也是李隆基的知音之一。 “慢!” 本在闭目享受音乐的李隆基忽的皱眉,睁开眼睛望向那名坐弹琵琶的乐工: “朕方才已经点醒你几次了,怎的还是出错?罢了罢了,拿来与朕。” 说着,李隆基便上前索要对方琵琶,打算亲自下场教导。 他对梨园弟子,感觉比对儿子,好的太多了。 这时候,高力士进来了,只看对方神色,李隆基便知道肯定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事: “你们继续演奏。” 李隆基不想打断李龟年他们排练乐曲,自己干脆出去,还亲自给关上了殿门。 “又怎么了?” 李隆基不满道:“朕难得闲暇,亲自教导弟子,国事交给李林甫,他办不了?” “不是国事,”高力士一脸无奈道:“是您的家事。” 李隆基挑了挑眉,不耐烦道: “说吧,朕的不肖子孙,又干了些什么。” 片刻后,李隆基目瞪口呆,咧嘴看向高力士: “睡了?” 高力士点了点头,无奈: “多半是睡了,就算没有,张公次女也是万万不能赐给太子了,老奴来前,去了一趟中书省,让他们先把册命压着,等圣人旨意。” “呵......” “呵呵.......” “呵呵呵.......” 李隆基皮笑肉不笑的冷哼道: “这还没搬出去呢,胆子就大到这个地步了?这算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他话里的意思,是在斥责李琩,你敢报太子恶心你的仇,那朕抢你媳妇的仇,你是不是也要报答呢? 高力士愣住了,赶忙道: “寿王也是一时意气,这个张二娘子,心机不免深沉了些,老奴倒是觉得,她的胆子才叫个大,胆敢挑拨太子与寿王的兄弟情深,如今可谓自食恶果。” “那丫头眉眼之间,就不是良善之辈,”李隆基阴沉着脸道: “那点小聪明也敢拿出来炫耀,朕的儿子是笨了些,但也不是能被她玩弄于鼓掌的。” 事情的整个经过,李隆基这边可谓是清清楚楚,那个张家小娘子,想踩着十八郎进少阳院,太子呢,又想好好的恶心一番寿王。 这下好了,到底是谁恶心谁呢? 李隆基忍不住笑出声,小辈们之间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勾心斗角,他还是很有兴趣的,仿佛是欣赏教坊的戏曲。 高力士叹息一声:“张公怕是即将进宫了,此事如何收场,需圣人定夺。” 李隆基悠闲的负手踱步,一脸悠哉道: “张家那个小娘子为了自保,只能选择吃这个哑巴亏,上嫁十八郎,但是你信不信,人家十八郎肯定不要她。” “还是要顾及张公颜面的,”高力士苦笑道:“要不老奴去劝劝寿王?” 李隆基挑眉道: “你劝有用吗?人家做这件事的时候,就已经想好善后了,除了朕的旨意,谁去劝都没用,哼!朕的那个外弟也是个蠢人,诫宗属制没给他写明白吗?外戚家不得随意走动,他倒好,想傍上太子,怎么?觉得朕老了?” 高力士内心一翻白眼,无话可说了。 还能说什么,李琩已经把张二娘子的路,给堵死了。 第二十九章 刑部尚书兼御史台大夫 张去逸入宫了。 而且是被带到了圣人寝宫,赐食,待遇不可谓不高,几乎与宁王无异。 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李隆基生母离奇死亡之后,他才九岁,被姨妈窦氏抚养长达六年之久,所以与张去逸兄弟几个,从小就在一起,感情颇深。 不过.......那已经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的李隆基重感情,现在的李隆基,只是表面重感情。 “有这等事?”李隆基啪的一声拍在餐几上,一副怒不可遏的表情。 张去逸老泪纵横道: “臣的女儿,您的外侄女,耍小聪明,得罪了寿王,如今被人家污了名节,少阳院是万万去不得了,恳请圣人,将小女改赐寿王吧。” 高力士在一旁装腔作势的又询问了一遍详细经过,也是一阵唉声叹气: “既是咸宜公主先开的口,不愿意大可回绝了,张二娘这欲拒还迎的态度,不是给自己挖坑吗?寿王何曾受过这等屈辱?” 怎么没有?媳妇被抢的屈辱,没这个大吗?张去逸在内心嘀咕道。 在这种事情上面,张去逸还是拎得清的,罪责只能往自己闺女身上推,你不能去责备圣人的儿子,因为宗室不容玷污,尤其是皇室。 我只是你表弟,人家俩都是你的种,别的事情或许还能公道点,这种事情上面,不是我的错,也是我的错了。 李隆基点了点头,看向高力士: “先跟中书省打个招呼,册命不发,再跟宁王说一声,隋王妃的事情,朕有意自己做主。” “这恐怕不好吧?”高力士嘴角一抽,陪着唱双簧道: “圣人是亲口允诺宁王,全权主持的,如今应已在张罗了,这個时候收回成命,恐让宁王难堪啊。” 啥?怎么还牵扯着宁王?张去逸一脸懵逼,意识到事情比他想象的更为复杂。 果然,李隆基脸上也现出一副为难的表情,似乎是在咀嚼着高力士的劝说。 皇帝赐婚,其实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尤其是李隆基这样的集权皇帝,但是人家当月老的时候,考虑的比别人反而更多。 李武韦杨四大家,如今仍旧是关中集团的核心所在,也是大唐最大的联姻集团。 接下来便是河东贵族集团,以及东京洛阳贵族集团。 李隆基儿子们的正妻,基本出自这三大集团,比如老大李琮,妻子出自关中集团扶风窦,老二李瑛,妻子河东薛,老三太子李绍,妻子京兆韦,老四李琰,京兆韦....... 而李琩,是弘农杨,李琦如今尚未娶亲,历史上是河东并州武家。 而张去逸的家族,是南阳张氏,属于洛阳贵族集团,郭子仪的太原郭,属于河东贵族集团。 总体概括起来,如今把持大唐王朝国政的,就是长安与洛阳之间的两京走廊贵族集团。 所以在李隆基看来,张去逸与郭子仪,都是符合最基本条件的,但是,宁王那边他确实是答应的,而且还是李琩自己拿的主意。 李隆基现在主要是想稳住自己这个儿子,让李琩老老实实过继出去,再娶个媳妇,如果收回原先的决定,怕是李琩又会搞出什么幺蛾子,宁王脸上也挂不住。 一个是亲哥哥,一个是表弟,该照顾谁的面子,张去逸都能想明白,何况李隆基。 所以李隆基一直在保持沉默,而高力士更是咬死了不能让宁王难堪。 这下好了,张去逸本就是个心理素质不行的,刚才说的话,也都是来之前女儿交代的,如今突发状况,他没有那个应对能力,傻愣愣的坐在那,无所适从。 李隆基年轻时候,习惯了拍板拿主意,这也是他的本性,他的性格本来就比较果断强势。 但是换了那么多宰相之后,他改变了不少,自己直接决断的次数越来越少,大多时候是让臣子们自己领悟。 他现在就是这副德行,一脸深沉的坐在那里,仿佛是在思索什么大事,实际上心思已经转到刚才排练的乐曲上面了。 这种姿态,反而会给人一种圣人深不可测的感觉,可不就是深不可测嘛,你能想到人家现在是在想着琵琶吗? 那么这个时候,高力士就得说话了,只见他来到张去逸身旁,小声道: “这件事,张公最好是见一见宁王,咱们做臣子的,总不能让圣人为难吧?您说是吧?” “是是是,高将军说的是,” 张去逸偷瞄了一眼闭目沉思的圣人后,心里也是悲叹一声,别人都觉得你厚待我们家,也就我们自己清楚,你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伱现在是圣人,已经不是从前的三郎了。 ....... 休沐的那两天,韦坚一直都在安兴坊。 这里有圣人新赐的隋王宅,如今将作寺的工匠正在里面修缮改补,而且工期很快。 韦坚本以为,寿王会抽空来看看他的新宅,所以他才打定主意守株待兔,宫里不便谈的事情,咱们宫外谈嘛。 结果呢,没等到李琩,等来了王鉷的好大儿,王准。 王准还带着大量的珍品家居器物,一股脑全给摆进了寿王宅。 韦坚这时候才意识到,事情好像有点脱离他的预料,于是休沐过后,他让弟弟韦兰在将作寺盯紧李岫的动静,而他自己则是去了一趟少阳院。 他本不想这么频繁的去十王宅,但事关重要,只能是冒险了,你们就当是我们兄妹感情太深,几天不见面,就想的不行。 与太子李绍的对话,韦坚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但是太子神情之间遮遮掩掩,让他意识到,这位本不擅隐藏心思的太子,肯定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于是韦坚借口探视妹妹,去了韦妃的育儿院。 育儿院,自然就是养育孩子的地方,韦妃已经给太子生下一个儿子,取名李僴(xian),如今才两岁。 不过育儿院,可不是只有李僴,实际上李僴已经是太子的第六个儿子了。 这里曾经还住着一位历史上的唐朝皇帝,现名李俶[chu]的唐代宗李豫,不过李俶三年前搬去了百孙院,已经不在这里了。 韦氏是正妃,等于太子所有子女的嫡母,所以眼下的诸儿女,都称他为母妃。 韦坚看到自己的妹妹对太子所有的子女都是一视同仁,内心还是感到很欣慰的,同时也很担心。 欣慰的是,妹妹善良的天性,会得到太子一干子女的敬爱,担心的是,太善良了,会吃大亏。 韦妃带着自己的哥哥,登上一处僻静的假山,坐下后笑道: “三天两头来这里,小心御史台的告你一状。” 韦坚不以为意的笑道: “御史台那帮人,也不是总开金口的,不然岂不成了立仗马?” 人家看的就非常透彻,御史台想要搞一个人,会认真筹备,权衡形势,然后集中火力,一举搞死。 如今东宫和李林甫的矛盾,已经摆上明处,那么御史台会在双方大干之前,选择蛰伏,静观时机。 如果在此之前,动不动就举报这个,攻讦那个,容易搅乱朝局,让本来清晰的局面,变得复杂多变,难以应对。 王忠嗣可不是御史台的老大,他那个叫做充御史大夫,具体来说,就是以原先的左羽林军上将军这个本职官,充当御史大夫使职。 使职是临时性质的。 那么御史大夫去哪了?需要王忠嗣暂时充当一阵呢?人家去安排自己爷爷和亲爹的改葬事宜了。 因为是在办白事,所以不能入宫参加千秋节,不过节日一过,人家就已经回京了。 此人的爷爷叫李承乾,亲爹叫李象,他叫李适之,刑部尚书兼御史台大夫。 韦坚一步一步的套着妹妹的话,基本清晰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糊涂啊!”韦坚叹息道: “因小失大,不过如此,身为储君,与自己的兄弟计较一个女人?有何意义?张去逸算个什么东西,娶他的女儿,又有何用?摆设而已嘛.......” 韦妃是个嘴巴非常严的人,哥哥在她这里的牢骚,她一个字都不会吐露出去。 也正因如此,韦坚才敢当着妹妹的面这么说,主要还是希望妹妹能够在平日里,能够阻止太子的一些幼稚举动。 “好了,太子的奏疏已经递上去了,说什么也晚了,” 韦妃天真道:“张去逸虽无职事,却是圣人至亲,他如果心向着太子,总是好的。” “我的傻妹妹,” 韦坚苦笑道:“连太子都知道,想用我韦坚,就必须让我的妹妹做正妃,张去逸恐怕也是打的这个主意,好在这个人是个蠢货,我并不放在眼里,不过张氏进来之后,你要处处提防,此女风评不好。” 得到这个消息的韦坚,已经打消了与李琩见面的念头,太子糊涂啊,圣人抢人家媳妇,你也要抢吗? 别的都能学,这个你也敢学? 离开育儿院的韦坚,又重新恢复了正常的姿态,闲庭信步,面带微笑。 他接下来要去拜见御史大夫李适之,对方如今还未返回皇城履职,人家刚办完家里的大事回来,自己拜会慰问一下,也属情理之中。 至于修内库的事情,只要不是李岫干,其他人,他倒也无所谓。 第三十章 永徽律疏 李琩在斗鸡场上赢的钱,已经被送进了王府,一赔一,赚了一倍。 这笔钱他会拿来干什么呢?额......交构大臣。 现在的人已经都钻进钱眼里去了,你想与他们打交道,得金钱开路,嗣亲王在外面,没什么牌面,别人也是不认人,只认钱。 王准混在送钱的车队中,进了王府,与李琩见面了。 “家父的安排,小子都一一按照嘱咐,安置妥当,殿下不用担心新王宅空荡荡了,”王准趁着车队卸货的功夫,与李琩闲聊道。 车队的车夫,皆出自殿中省五坊闲厩署,清一色宦官。 因为明庄和暗庄是一个池子,所以暗庄收钱交钱,跟明庄是一起的,也是闲厩署来做,这样一来保证了这两部分的钱,都在李隆基的眼皮子底下过手,不会被人从中间刮一层。 不明所以的人,会理解为杨慎矜做事稳妥,利用闲厩署送钱最安全。 明眼人却都看到明白,这是人家杨慎矜上道,要不然也不会父子两代人,给圣人管了三十多年的太府寺。 李琩笑呵呵的将王准请入客院,颇为亲切的拍着对方肩膀道: “闲厩署的人当面,我不好安排,大郎放心,你的那一份,我给你留着呢,等我去了隋王宅,便派人给你送过去。” 如今盛行的风气,找人办事要送双份礼,开门礼和善后礼。 人家王准帮的忙,李琩才能赢这么多,不给人家回扣怎么能行呢? 王准哈哈一笑: “那一份我就不要了,权当是恭贺殿下乔迁新宅,再说了,您这次可是帮了小子一个大忙,我阿爷回家之后一个劲的夸我,赞我这斗鸡没白玩,您知道的,我阿爷从未称赞过我,是小子欠您一份大人情啊。” 王准这個人,非常的豪迈,要不是世家子这层身份,属实像是一个社会人,在京师小一辈当中,人脉非常广,相当吃得开。 “一码归一码,我要不是念着你对我的好,修库的事情,也想不起王副郎,” 李琩笑道:“我与王副郎的合作,是我们的事,不干咱俩丝毫,一个是公事,一个是私交,这笔钱你不拿,就是不认我这个朋友了?” “言重言重,”王准哈哈一笑:“那小子就不再推辞了。” 李琩这点诚信还是要讲的,有些钱能赚,有些钱不能赚,他与王鉷父子刚开始打交道,以后的路还长。 至于郭四娘的事情,宁王府已经派人来知会了李琩一声。 大闲人汝阳王李琎,已经提前去了华州的郑县,亲自往郭家给李琩说媒去了。 李琩的内心其实是比较紧张的,他有自知之明,现在能看上他的人,属实是不多了,如果没有杨太真这回事,他还是个香饽饽嘛,现在嘛,窝窝头了。 王府内的宫女奴婢,已经按照嗣王规制,遣散了大半,剩下的也就不到两百人。 实际上,李琩将来是可以将这个规模提升到一个很高的水平,一两千人也不是不可以,前提是伱得能养得起,也需要时间。 贞观律规定,公主的侍卫不超过三个,咸宜只有三个吗?三十个都有了。 因为李隆基不防着闺女,只防着儿子,况且贞观时期人口才多少?现在呢,翻了好几倍了。 唐朝的律法,如今仍是《贞观律》和《永徽律疏》并行,两者唯一的冲突在八个字:言理切害,情理切害。 《贞观律》是言理切害,意思是按法律条文字面意思严格执行法律。 《永徽律疏》是情理切害,宽松一些,指将法律条文与实际情况结合起来量刑定夺,这便是:盖欲原其本情,广思慎罚故也。 就李琩所知,宁王宅的下人规模,高达两千五百人,为什么?因为有家生子,也就是奴婢在主家所生的子女,他们的子女也是奴婢,属于主人的私人财产。 奴婢们成了亲,如果平均养育两个子女,王府的人口都会翻倍。 所以李琩是非常鼓励自己的家仆之间,结婚育儿的,每生一个男丁,赏钱一贯,女孩五百钱,也算是变相的鼓励生育了。 不要觉得是李琩重男轻女,实际上他原先的标准,男女都一样,但是遭到很多人反对,在这种男权社会,他的这种行为,是不被认可的。 韩滉等人都不能接受,认为女孩就不该赏。 管事张井,就很好的贯彻了李琩的中心思想,媳妇是王府的东院侍女,怀有身孕已经三个多月了,名字李琩已经给取了,叫张小敬。 “阿郎,您带回来的那个云娘,这几天总是哭哭啼啼的,” 张井眼瞅着李琩似乎得空了,凑上来汇报道: “人是挺好的,还帮着奴婢们干粗活,许是初来乍到,孤身一人还不习惯,夜里总是偷偷抹泪,人家不像小人,终是有艺在身的才女,要不让她去乐房吧?” 当今的大唐,戏曲歌舞人才,是非常吃香的。 源自于近百年的对外交流,以唐人广阔的胸襟与海纳百川的特质,吸纳和融汇了来自西域、女蛮国(西双版纳)、骠国(缅甸北部)、日本国、高丽、天竺国等外邦的乐舞风格,使得眼下的大唐,在乐舞方面,呈现出了人才井喷的现象。 李隆基喜欢戏曲乐舞,也不是天生的,而是武则天时期,乐舞在大唐就已经百花争妍、繁荣创新。 三庶人之案中旧太子李瑛的生母赵丽妃,就是潞州的一名乐伎,李隆基年轻时候出任潞州别驾认识,纳为妾室。 所以李琩一直有一种猜测,李瑛的死,很可能是因为母亲出身太差,李隆基脸上挂不住,乐伎生的儿子继承大唐基业,有点说不过去。 “乐房还有人吗?”李琩诧异道。 杨玉环还在寿王府的时候,王府乐房的伶人一度多达六十六名,但是呢,杨玉环当了道士之后没多久,李隆基就下了一道敕令,寻民间多才艺者,充入教坊。 结果寻民间,寻到了寿王府,李琩的乐工舞伎大半被挑走了,剩下几个,前身寿王不堪受辱之下,也都给遣散了。 其实就是杨玉环让李隆基将人给要走的,因为寿王府的伶人,她用的顺手。 “从前被遣散的二十一人,小人都熟悉,他们如今也还在长安谋生,” 张井道:“阿郎若是点头,小人可将他们召回来,再补上一些,免得将来府内设宴,缺了乐趣。” 大唐贵族家里,都养着自己的戏曲班子,李林甫的右相府,据说多达四五百人,太子宅也有三百多人。 寿王府从未有那么多,因为乐舞属于公开场合的娱乐活动,十王宅很少有公开场合。 张井的建议,其实是非常中肯的,李琩也认为很有这个必要。 自己将来住进隋王宅,少不了一些人情世故的应酬,客人来了,家里连一场像样的歌舞乐曲都没有,也确实太寒酸了一些。 没有歌舞,一群人尬聊吗?那多没劲。 “幼明不在,你去找杨孺子,跟她说,该从库中取多少钱,让她来安排。” 孺子,也叫孺人,就是杨绛了,其实按照大唐亲王礼制,嗣王是没有孺人这一说的,而是与郡王一样,妾室只有十名媵女,视从六品。 杨绛以前也是媵女,但是亲王,是可以拥有两名孺人的,是王妃之下最高等级的亲王妾。 杨玉环进宫之后,估摸着是怕妹妹在李琩这里受了委屈,所以没过多久,杨绛就被封为了孺人,为正五品。 既然是李隆基亲口封的,那么今后继续称呼杨绛为孺子,也没什么不妥。 这个家本来是好好的,鼎盛时期在十王宅那也是数一数二的规制,自从杨太真入宫后,是一天不如一天,伴随着前身寿王消沉的意志,王府也在逐渐沉沦。 所以李琩要做的事情还很多,首先就是先将家里的事情,都打理的明明白白。 ....... 下晌的时候,郭英乂回来了,他现在身上兼着王府幕职,由于李琩不再是亲王,所以也就不会卸任了,自然是进得来十王宅。 这种任命,叫做“充”,也就是以本官(阶官、正官)去实际充任一个临时职位。 这种现象很常见,很多去边境履历的世家子弟都是这么干的,因为边境下等武官,现在很多都是节度使自行辟易,从朝廷要不来品阶,因为是募兵了。 带着品阶去当兵,升的比较快,类似于后世的选调生。 李琩见他唉声叹气的,忍不住笑道: “王忠嗣还没走啊?” 郭英乂一脸无奈道: “且等呢,大将军拿不到钱,不肯走,太子如今已经托人帮忙了,但是中书门下那边,说什么您给圣人修库的钱还没着落呢,哪来的钱给朔方,我看啊,就是右相和左相不肯给,国库怎会差这十万贯。” “太子托付何人帮忙?”李琩问道。 郭英乂眉毛一动,凑过来小声道: “大将军议事从不瞒我,听说是赵国公。” 李琩点了点头,看样子太子要将王琚拖下水了,王琚也是看不明白,你好歹也是天子元从了,只要安安稳稳的,李林甫也不去招惹你。 皇帝那么猜忌太子,你看不出来啊? 李琩想到这里,随即又苦笑着摇了摇头,自己有什么资格小看人家王琚呢? 如今承平盛世,人家自然是要给自己的子孙留后路,当父亲的有几个不希望自己的子孙能过的更好呢? 李琩从不觉得自己比朝堂那些大佬们聪明,只不过是仗着穿越者的身份,知道了历史的走向。 那可是太子,谁又能想到做为储君的太子,会是历史上那么窝囊呢? 王琚想不到,但不代表人家的选择是错的。 第三十一章 谁给你的多 李琩写了一封信,派人送往了右相府。 像他这样的对外传书,监院中官曹日昇是肯定要看的。 亲王们如果出门在外,是由身边的宦官监视,你在外面做错了事,宦官顶罪,但是在十王宅里出了问题,曹日昇第一个逃脱不了干系。 所以别看他收了李琩不少好处,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这叫公私分明。 他将李琩的书信抄录了一份备案,然后便将信递还给使者: “请寿王见谅,此乃臣下本职。” 送信的武庆笑了笑:“寿王自然是理解的,待我家阿郎乔迁新宅之后,还请中官得空了,前往一聚。” “这是自然,” 曹日昇微笑起身,亲自将武庆送出门外: “寿王从未让我为难,我心里一直记着寿王的好,待殿下出嗣之后,我自会前往新宅拜谒,武二郎请了。” 武庆拱了拱手,拿着监院给开具的门籍,离开了十王宅。 曹日昇返回房内之后,随即派人将誊抄的信件,送入宫内,交给高力士。 信上的内容涉及到的人,级别太高,所以需要立即报送。 而曹日昇虽然看过,但权当是没看。 除了高力士,他不会跟任何人说,他很清楚,知道的太多,其实对自己没有好处,嘴巴不严的,也不会被高力士派到这里来。 李林甫白天,是要在中书门下工作的,而且公务繁忙,比一般官员下班的时间都要晚。 历史上,他被列入奸臣传,但其实李林甫的工作能力,是有目共睹的,虽然因为文化水平不算高,背地里总是被人嘲笑为弄獐宰相,但那些嘲笑他的人,没有哪个具备他的能力。 这个能力,叫做李隆基需要的能力。 别人这是嫉妒,嫉妒李林甫竟然当了五年宰相,就好比有人买了一辆新车,别人总是会猜测他一定是分期付款,因为他们接受不了人家是全款买车。 一直到了晚上戍时正,李林甫才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了他的家。 这個时间段的平康坊,可谓歌舞升平,是整个长安除了东西两市之外,夜里最热闹的地方,而平康坊就在东市的西边。 他的祖上是唐太祖李虎的第六子李祎,跟当下的信安郡王李祎,同名同姓同宗。 儿子李岫,早已在家中等候多时,听闻父亲回来,赶忙跑出府门迎接,将他的阿爷搀扶下了马车。 “您这么操持国事,也没几个人念您的好,阿爷这是何苦呢?” 李林甫笑了笑:“若不付出数倍于他人的勤奋,这个位置,我又岂会坐这么久?” “要我说啊,您干脆让一步吧,”李岫开玩笑道。 李林甫笑道:“庙堂之高,进亦忧,退亦忧,我想让,让的了吗?” 他知道儿子出门迎他,必是有事,于是登阶道: “进去再说。” 李林甫的宅子非常大,子女非常多,但是成器的没几个,主要原因是他的家底本来就薄。 他爹是老二,继承不了家业,还只是一个王府幕职,结果又遭武后打压,加上科举盛行,朝廷给的门荫越来越少。 他们家风光的,是他的大伯彭国公李思训,级别太高,可荫侄一人。 李林甫是靠着大伯给的门荫起家,仕途则是沾了舅舅楚国公姜皎和姨丈前宰相源乾曜的光。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李林甫也是个狠角色,豁得出脸面,一路巴结上官、宦官、嫔妃,以其精于权谋的本事,混到了如今的一人之下。 “你觉得寿王这封信,是什么意思?”李林甫有些考量意味的询问儿子道。 李岫沉吟片刻,道: “他现在确实不容易,既然能离开十王宅,那么出来之后的局面,肯定是要考虑周全的,所以选择了杨慎矜手底下的王鉷,两边都不得罪。” 李林甫指着信上的一段,道: “那么你觉得,寿王信内所提及的,会尽量促使王鉷为我所用,你觉得,其言真否?” 李岫笑道:“自然是一句客气话,他也是担心此番选择王鉷,会得罪阿爷。” “并不是,”李林甫微笑摇头: “这封信如果是写给你,那就是一句客套话,但却是写给我的,寿王与我打交道,要么全真,要么全假,他现在用的着我,自然不会假,却又不甘心依附我,所以故意吊着老夫,虽是小伎俩,却也管用。” “他跟阿爷玩心术?”李岫嗤笑道:“岂不是班门弄斧?” 李林甫哈哈一笑: “最朴素的手法,往往最是管用,王鉷兄弟管着户部司,然户部尚书王琚自视元从之臣,往常并未将老夫放在眼里,所以很多事情,老夫确实用的着王鉷,这就是为什么我将其调任中书门下,担任户房朝集使。” “这么说来,王鉷若是个明白人,本该主动依附阿爷才对,”李岫不解道: “但看寿王的意思,好像王鉷是他的人一样。” “确切来说,谁有用,王鉷暂时就是谁的人,”李林甫笑道: “此子心志不小,只看其越过其兄,将户部司打理的井井有条,便可知是个有能力的人,眼下虽靠着杨慎矜,但杨慎矜其实也在防着他,这条路他已经走不通了。” 李岫皱眉道:“这个儿子就不解了,杨慎矜今年也有六十七了吧?已近致仕之年,与王鉷又是表兄弟,扶持外弟,对他只有好处,何必提防呢?” “记住了,最不希望你好的,往往都是自己人,”李林甫沉声道: “牢记此言。” 李岫深吸一口气,道: “儿子明白了,那么这次,咱们就让给王鉷?儿子在将作监,也会尽力配合其营造大库。” “伱倒是不想配合?”李林甫挑眉道: “那是圣人敕令,你有几个胆子不配合?记住了,凡事以圣意为先,即使我们为此蒙受损失,也一定要完成圣人的嘱托,私下里,不要与王鉷论交,保持距离,用人,是要让人觉得跟着你有好处,而不是所谓的礼贤下士,小人畏威不畏德,对下,不以礼,对上,不言功。” 李岫没听明白,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李林甫心知,言传身教不可操之过急,自己的这个四子,是个好苗子,就是坏心眼太少了些,不能以恶度人。 这次修建大库,其实是个非常好的机会,李林甫本来以为李琩肯定会与他合作,但事实显然不是。 不过他并未因此受挫,毕竟这位十八郎近些日子做的事情,总是出人预料。 看样子,接连蒙受打击,确实可以让一个人快速成长。 他希望老夫看到他的价值,那么老夫的价值,他自然也是看在眼中,李林甫心里清楚,与李琩今后的合作,才刚刚开始。 ...... 随着李琩的奏疏,被送入皇宫,王鉷担任两大内库营作副监的事情,也获准照批。 营作大监,自然就是李琩了,主要是挂个名,实际工程进展,基本跟他没多大关系了。 但是这个挂名,是非常有必要的,没有“孝”字开路,这项工程就无法启动。 所以名义上,是寿王在给圣人修建内库。 李隆基两天没有参加朝会了,国家大事都交给了中书门下,有御史台帮他盯着。 主要原因,是王忠嗣太没眼力劲了,一个劲的跟国家要钱,要的是真不多,但这钱,国家能给吗? 名不正言不顺啊,眼不见心不烦,李隆基这两天干脆不去朝会了。 卸任朔方节度副使的韦光乘,兴许是收到了风声,托病在家,不敢履历新职,想着避避风头,毕竟亏空是他落下的,准确点说,李林甫让他落下的。 “这项拨款,终究还是要给的,臣以为,另立账目,以其它方式拨下去,比较妥当,” 紫宸殿,户部尚书王琚终究还是来了。 太子非常恳切的找他帮忙,能不能行,王琚终究还是要试一试的,他是李隆基的心腹重臣,自然了解圣人的性子,心知冒这个头不合适,但是辜负太子一番心意,也会落个隐患。 权衡轻重,他还是打算靠着圣宠,这次帮太子争一争。 “赵国公糊涂!”高力士脸色不善道: “汝掌管天下度支,岂能因项而巧立名目?岂不有负圣恩?” 王琚顿时吓了一跳,立即醒悟到这次的冒失举动,肯定是牵扯进了什么事情当中,要不然高力士向来好说话,今日不会故意厉声斥责,实际是在提醒他。 这十万贯,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是谁求到你头上了?” 李隆基双手扶在龙椅的扶手上,身子靠在椅背,以一种俯视的角度,看着眼前的王琚。 他当年发动先天政变,诛杀太平公主,王琚那时候就是他的从龙之臣。 所以李隆基继位之后,一度重用对方,追荫封爵,准其知政事,以至于当年王琚被称为内宰相。 但我们要知道,李隆基当年的从龙之臣,很多都被李隆基自己,亲手处决了。 王琚战战兢兢道: “太子所托,臣不敢推辞,冒犯圣人,臣之罪也。” 不要欺瞒圣人,那么圣人就不会重惩,王琚深谙其理。 李隆基直起身子,向前探出道: “卿为朕之老人,朕给你的多,还是太子给你的多?” 王琚顿时面无血色....... 他醒悟过来了,太子大力扶持王忠嗣,是触犯了圣人逆鳞,自己蹚进这趟浑水当中,恐难善了。 “请圣人治罪!” 李隆基面无表情,也没有说话。 第三十二章 空中楼阁 继嗣典礼到底怎么办?上面没有跟李志暕打招呼,不过他心里也大概有个谱。 另外两个都好说,干干净净两个人,什么都不牵扯,按照正常流程办了就好,就是寿王这边,有点让人紧张。 宗正寺选择继嗣的日子,讲究很多,首先就要避开正主生身父母,祖父祖母等的吉日。 这個吉日包括生日,婚娶日、立嗣日、冠礼日、以及祭日等,祭日在这里也叫吉日,升天做神仙还不吉祥吗? 三个要继嗣的,都是宗室,所以他们需要避开的日子,要从太祖皇帝李虎那里开始算。 那么从八月十五开始,武惠妃的吉日会比较集中,所以寿王的事情要办,就是在八月十五之前,办了。 而且李志暕很上道,他知道圣人虽然没有催他,但寿王的事情,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办完,不然就不是催了,而是让他滚了。 于是他在八月初九这天,来到了宁王府。 既然是你奏请寿王出嗣,那么你来拿决定,况且你们家四郎李璹,也要出嗣申王。 “这是谁的车驾?怎么有点眼熟?” 宁王山池院,门前列戟十六,府门外,刚刚登上台阶的李志暕朝着王府管事询问道。 管事答道:“是燕国张公夫妇在此,刚入府不久。” “呵呵.......也算是稀客了,”李志暕笑了笑,负手迈入大门。 他之所以对张去逸的车驾不太熟,是因为他是宗室,像张去逸这种外戚,基本不敢跟宗室打交道。 还有一点就是,对方的车队中,有一肩舆,也就是唐朝的轿子,眼下叫做檐子。 而府门外的檐子,规格有点高。 贞观律,外命妇一品二品中书门下三品母妻,乘金铜饰檐子,舁(抬轿子)不得过八人。 所以李志暕方才打眼一看,就知道至少是国公一级的女眷来了,但他没想到是张去逸夫妇。 宁王府最深处的山水园子,如今是李宪的起居之所,因为园子里养着一些小动物,鲜花绿植,池鱼笼鸟,充满了生气的地方,对于养病之人,是有好处的。 “彭王稍待,阿爷有客,要不您跟随我去客院歇一歇?”老六李瑀招呼着李志暕,然后派下人去请四郎李璹。 因为他能猜到李志暕今天来的目的是什么。 “哈哈,不必了,我就在这园子里转转即可,” 说着,李志暕率先迈步,然后小声八卦道:“他来干什么?” 李瑀笑了笑:“我要是知道,我就跟你说了,这不,阿爷刚刚才见了人家,具体聊什么,我去哪知道呢?” 相比李志暕,宁王府肯定算是大宗,而李瑀也不太将李志暕放在眼里,毕竟对方已经是个嗣王,下一代能不能继承,未必,因为眼下宗室承继爵位,叫做“不着为常例”。 意思就是能不能继承,不看祖宗留下的规矩了,看圣人心意。 李志暕点了点头: “四郎的事情,还要等等,我今天来,是为寿王的事情来的,过了中秋节,贞顺皇后的吉日比较繁多,我琢磨着,早点给寿王办了吧。” “寿王不是不办吗?”李瑀笑道。 李志暕哈哈一笑:“简办.......简办.......你懂的,就是走个流程,我上报圣人,就算完事了。” “恩,这样最好,”李瑀点头道: “谱牒印玺,礼服仪制,宗正寺都准备好了?定的哪个日子?” 李志暕道:“都准备好了,先紧着准备寿王的,至于日子,八月十五之前,哪天都行,我这不是来找宁王商量来了吗?事情最后,还得他老人家拿主意。” 简单聊了一些,两人就没话题了,刚好李璹来了,于是谈论起了李璹出嗣的事情。 老四李璹呢,是个庶出,与过继出去,已经去世的老五李珣,是一个妈。 像李瑀,人家这是王妃元氏的嫡出,他大哥李琎当年的地位更显赫,是睿宗皇帝李旦的嫡长孙。 嫡出一般不会拿出去给别人继嗣,这就是为什么李琩外继,让整个朝堂都觉得匪夷所思。 ....... 那边厢的宁王,脸上的表情没有一点客气可言,虽然谈不上拒人于千里之外,其实也差球不多了。 别人敬让他张去逸三分,李宪可不会。 你算老几啊,我还得给伱脸? “晚辈也知道,郭家是您的家臣,可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我也是没办法了,” 张去逸苦着脸哀求道:“宁王就当帮我这一次吧。” 事情的经过,咸宜昨日来府上的时候,都说了,而张去逸,也没有隐瞒,照实说的。 所以李宪眼下,前因后果,算是清清楚楚了。 “十八郎与贵女,不过是于房中闲谈须臾,行径虽有不妥,但又未坏了贵女名节,你现在让本王悔约,又置我颜面于何地呢?” 大郎李琎眼下都已经在郑县,跟郭家的人谈论婚约了,就算是个外人,李宪这个档口也不能去做反悔的事。 更何况郭家本就是他的自己人。 张去逸一愣,须臾?你别想跟我打马虎眼,咱们清楚他们俩什么都没干,但是别人会不会这么想呢? 圣人恐怕都不会这么想。 孤男寡女共居一室,你竟然还说未坏名节? 张去逸已经动火了,要不是碍于对方身份,他早就翻脸了,眼下嘛,为了女儿的终身大事,只能是苦苦压制自己。 而一旁的夫人窦氏,已经是哭哭啼啼,一个劲的抹泪道: “宁王就当怜悯我夫妇二人吧,生了个不肖女,如今落至如此田地,也是她咎由自取,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了,但求宁王能够体谅我等,为人父母的苦衷。” 李宪在心里冷哼一声,一个十六岁的小丫头,就敢掺和进十王宅的事情当中。 我轻易都不敢! 由此可见,此女是个胆大包天之人,十八郎本就在前任王妃杨氏身上,栽了一个大跟头,今后娶妻,重在端庄谨慎,若真是娶了这个张二娘,怕不是还要吃个大亏。 于情于理,他都不会同意。 但是李宪也清楚,圣人碍于情面,如今将事情推在了他的身上,做恶人还是做好人,圣人其实已经不在乎了。 反正恶人是我。 “我家大郎,眼下就在郑县,”李宪冷着脸道: “本王此生,从未有无信之事,两位请回吧。” 送客的话一出,那边已经有王府管家过来,客客气气的请夫妇俩离开。 张去逸还能说什么呢?只能在心里咒骂李宪早点死。 ....... 寿王府, 李琩独自一个人呆在房间内,坐在书案前书写着一些什么。 写完之后,他会自我审阅半晌,随后便会将写满文字的纸张扔进一旁的火炉。 好脑子,不如烂笔杆子。 李琩一直在回忆着前世所熟悉的历史知识,想到一些什么,就会记录下来,然后脑子再硬生生的过一遍,加深记忆,最后肯定得销毁。 因为他记录的这些东西,几乎都是在诋毁和叱骂这座看似富庶承平,实则千疮百孔的开元盛世。 李琩根据记忆做出的统计,眼下朝廷的军费开支,已经由开元初期的每年二百万贯,增长到了一千二百六十万贯,翻了六倍。 这不是李琩杜撰的,历史上,杜佑所撰《通典》记载: 自开元中及于天宝,开拓边境,多立功勋,每岁军用,日增其费:籴米粟则三百六十万匹段,给衣则五百三十万,别支计则二百一十万,馈军食则百九十万石,大凡一千二百六十万贯,而赐赉之费,此不与焉。 这还只是军费,那么政府财政的开支费用呢? 先说宫里,宫女四万人,宦官一万两千人,带品阶食俸禄的宦官三千人,其中三品以上的紫衣宦官,就高达一千人。 而朝廷及各地方官员达到了一万七千六百八十六人,如果算上“吏”的话,更是高达五万七千四百一十六人。 再加上宗室子弟高度膨胀,他们的食邑封地,奴仆佃户,以及不断兼并土地的行为,给朝廷的财政造成了极大的困境。 而去年国家的整个财政收入,非常可怜。 李琩之所以知道,还是那晚在少阳院的时候,贺知章讲的。 租钱二百余万贯,粟一千九百八十余万斛,庸、调之绢七百四十万匹,棉一百八十余万屯,布一千三百五十余万端。 这点钱,已经不足以支撑整个国家的运转了,这还是李林甫拼了命的在给国库搞钱。 李琩每捋一遍大唐的国库开支,脑袋便是一阵嗡嗡的。 按理说,入不敷出,早该垮了,是怎么硬撑到如今的呢?李琩想到一个让人遍体生寒的答案。 整个天下,实际上是在供养着长安。 大唐的子民,节衣缩食,撑起了这座实为空中楼阁的耀眼盛世。 “怪不得你需要聚敛之臣,没有这些人,国库看似盈满,实际上已经是一个巨大的窟窿,” 李琩叹息着将最新写完的一张纸,揉成团扔进炉火。 火苗骤起,瞬间将纸团烧为灰烬。 想要改变现状,李琩没有这个能力,他需要更多更多的人,更多想要大唐变的更好的有志之士,去完成这项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就是一本科生,还特么是学体育的,一国之财政,我一个人扛不住啊...... 第三十三章 表妹 八月初十。 张二娘带着府上的一些奴仆丫鬟共三十余人,去了安兴坊的隋王宅。 她一进去,便开始着手安排布置,不论是打扫庭院,还是各院落之间的盆栽、鱼缸、石灯笼、池塘竹树、花岛、新亭、月台、药臼、食樻水槽、釜铛盆瓮等等等等。 她都要重新归置一遍,撸起袖子亲自动手,香汗淋漓,俨然就像是这座新王府的女主人。 无论是宗正寺还是将作寺的人,都没有阻拦她,大家知道人家是什么身份。 如此大张旗鼓的收拾隋王宅,消息自然很快就传开了。 毕竟安兴坊除了三王宅,还有好多贵族的宅邸也在这里,前宰相陆象先的兖国公府,前宰相广平郡公宋璟的宅子,还有李琩的外公恒安郡王武攸止宅。 武攸止夫妇已经去世了,女儿武惠妃也去世了,但是两个儿子武忠武信还活着,武忠袭爵,降级一等,现在是衡山郡公,武信做为次子,已经不在这里住了。 晚上回到家中,现任国子监祭酒的武忠,听说了外甥府上的事情。 “我听咸宜说,十八郎看上的不是郭家的女儿吗?张家二娘这是要干什么?” 武忠询问儿子武聡(cong)道。 现任右骁卫兵曹的武聡,摇头呵呵道: “不清楚,阿清(李琩小名)这半年来可不消停,我虽在卫府任职,但却是在衙内,并未巡查十王宅,话说,我也有些日子没见过他了,至于他怎么跟张二娘勾连上的,明日我找咸宜问问,应能知晓。” 他们家自从武惠妃去世之后,老实了很多,武忠呢,本来就是个沉稳的人,学识渊博,通文达理,是个文化人,但是他那几個儿子,很横。 不过现在横不起来了。 武忠笑了笑: “这小娘子确也让人喜欢,我听朝堂风闻,十八郎应该是要再娶了,若能与燕公联姻,也算是圣人对他的一番弥补。” 他这就是老糊涂,或者说,本来就这么糊涂,人一生的精力是有限的,如果都放在学问上面,那么权谋心术肯定就不行了。 你看人家李林甫,学问是啥?我不懂,但玩权术,你不行。 武忠现在都不明白,他的家为什么会在安兴坊,还以为圣人厚待他们。 翌日, 李琩来了,他是与宗正寺卿李志暕带着的队伍一起来的。 李志暕昨天去了寿王宅,询问李琩,八月十五之前,你选哪天? 李琩说明天,他实在是一刻都不想呆在十王宅了。 本来宗正寺还带着鼓吹队,等到了王府举行简单的继嗣礼仪,他们会意思意思的吹奏一番。 李琩让李志暕免了,把你们手里的家伙都放下吧,鼓吹什么呀鼓吹? 很光彩吗? 行啊.......你说免哪个咱们就免哪个,李志暕当然是无所谓,反正我今天是得耗在这,过了今天,咱们之间的事就算了了。 宁王说简办,你说不办,跟我没关系哈。 刚进了安兴坊门,李琩迎面便遇到了刚刚骑上马,准备去衙门坐班,神情迷糊跟没睡醒似的武聡。 “十八郎?” 武聡重又翻身下马,牵马带着随从来跟李琩打招呼。 他们俩同庚,武聡稍微大几个月,彼此在私底下,也就不称呼兄弟了。 “伱现在才去坐班?”李琩故意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日头。 武聡先是朝李志暕行礼问候,随后便对李琩笑道: “卫府不同部衙,是轮值的,我不去,当值的就不会走,不碍事的。” 眼下的大唐,除了皇城中那些主要部门外,其他衙门上班迟到的现象,已经是司空见惯了,李志暕自然也清楚,但是这个武聡直接明着挂嘴上,倒是让人觉得,这是个憨货。 老实人,在上层贵族的眼里,就等于憨货。 李琩正要说话,却被武聡拉至一边,悄声道: “我刚才路过你的新宅子,那个张二娘今天又来了,你小子怎么勾搭上的,这小娘子的出身可不错啊。” 李琩顿时一愣,随即仔细询问经过。 半晌后,他一脸无奈的摇头苦笑。 张二娘啊张二娘,我从历史上知道你是个狠人,但没想到这么狠? 对自己能下狠心的人,是最可怕的,张二娘所作出的反应,完全在李琩的预料之外,却又不得不佩服对方,简直干的漂亮。 如今风声传出去了,大家会以为张二娘已经是内定的隋王妃,那么传到宫里的时候,李隆基为了保住张去逸的颜面,也就不得不弄假成真了。 人家不是冲着李琩来的,人家是在倒逼当今圣人啊? 李琩真想在张二娘的屁股上面,写下牛逼二字,果然,但凡青史留名的,没有一个是吃素的。 那么眼下的情况,他又该如何应对呢? 与武聡分别之后,李琩一行人七拐八拐的,终于是抵达了隋王新宅。 《新唐书·百官志》记载: 凡戟,庙、社、宫、殿之门二十有四,东宫之门一十八,一品之门十六,二品及京兆、河南、太原尹、大都督、大都护之门十四....... 李琩原先的亲王是正一品,现在嗣王是从一品,所以列戟十六,与宁王一个等级,比王忠嗣高一个等级。 进门之后,李琩便开始在宽敞的前院内寻找着张二娘的身影,而人家却是从后面的寝院快步赶过来的。 还没等张二娘开口,李琩便一脸真挚的上前,颇为关切道: “府内粗活,自有下人操持,怎劳表妹辛苦?快去梳洗净衣吧。” 说完,李琩看向张盈盈身后的侍女: “还不快去伺候。” 张盈盈瞪着她那水汪汪的大眼睛,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李琩,一时间也噎住了,好家伙,你现在认我是亲戚了? 不过她反应也是快,知道李琩这是想跟他撇干系,随即笑道: “庭院已然清扫一新,郎君很快就可以乔迁新居了,寿王府的丫鬟奴婢,明日便可进来暖宅,待这烟火气上来,继嗣请神之后,郎君便可坐宅了。” 说完,她不等李琩说话,便又朝着李志暕道: “见过彭王,祠堂已经准备好了,若行继嗣礼仪,现在就可以开始了。” 李志暕一脸疑惑的看了看张二娘,又看了看李琩,什么表妹郎君的,你俩搁这干啥呢? 不过他也不深究,随即吩咐宗正寺的礼官往祠堂布置。 不管再怎么简办,李琩认祖宗的这个流程不能变,好在李琩和过世的前隋王,都是一个祖宗,那也就是认个爹就好了。 很简单,将李琩在族谱上的名字,写在人家李隆悌后面,并且宗室族谱上会标记清楚,是从谁那边过继来的。 而李隆悌的灵位,也要更换一下摆放位置,成为主庭,享受额外血食供奉。 血食,就是受享之祭品,杀牲取血以祭。 宗正寺的礼官,开始前往布置。 张二娘则是屁颠屁颠的跟在李琩后面,盘算着怎么跟这个厉害的对手过招。 巧了,李琩也在这么想。 “表妹回去吧,待我住进来后,自会设宴相邀,”李琩边走边说道。 你可拉到吧,你会邀请我?张二娘在背后掐了李琩一下,道: “我不是你的表妹,我这次可是被你坑死了,你得保我的贞洁。” “别乱说!” 李琩皱眉道:“你我兄妹,我又怎会害你?” 张二娘紧咬银牙,凑得更近一些,道: “别玩虚的了,赐婚太子的册命,虽然被圣人压住,但是有人将事情故意放出去,让太子晓得了,昨天贺知章便去我家质问家父,何以污损太子名声,我算是完了,你不肯保我的话,咱们一起死。” 太子知道了?李琩笑了笑,辱人者,必被人辱,你想恶心我,现在反被恶心了吧? 李琩突然停下脚步,笑道: “你可别想着赖上我,也别拿什么名节压我,贵人们和离之后,也不愁嫁,何况我并未将你怎么着,这长安城,愿意娶你做妻子的,绝不在少数,但里面肯定没有我。” 这是实话,大唐贵族当中,离婚的风气也不知从何时兴起,如今已经非常常见了。 和离,是夫妻双方协议后离婚,不算休妻。 婚姻自由在当下,无疑是一种进步的开放风气,李琩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历史上,唐朝改嫁的公主,多达二十八个,其中八个,就是李隆基的闺女,已经是非常正常的社会现象了。 但是张二娘肯定不乐意,和不和是以后的事,我现在还没嫁人呢。 “你别想糊弄我,家父已在家中绝食,圣人很快就会知晓,你初离十王宅,不会想着惹圣人不悦吧?事情是你干的,你得善后。” “怎么叫我干的?” 李琩故作诧异道:“舔着脸希望给太子做妾的,可不是我,我也没干你。” 说罢,李琩做了一个拂袖的动作,带着自己的人往祠堂去了。 张二娘停留在原地,面色阴寒,恨不得吃了李琩的血肉。 我也是时运不济,怎么遇到这么一个淫货? 她去算计别人,却反遭别人算计,如今却埋怨其李琩,这是人的本性,人们往往都是灯下黑,不会去从自身寻找问题。 张二娘现在也心知,事情已经闹大了,圣人神武英明,自然看得出她在胁迫圣人拿主意,所以结果究竟是如何,她也猜不到。 不过她清楚,自己在圣人那里的好印象,已经没有了。 千秋节到现在,这才几天,这个人就将我给毁了....... 张二娘深吸一口,收起脸上的阴霾,转成一副笑脸,继续往深院去了。 第三十四章 好你个贱人 八月十二, 李琩开始搬家了,在大唐,乔迁也是喜事,虽然李琩是从好房子搬进了差房子。 但本质上,是从笼子里,搬进了围栏里。 是的,安兴坊也是围栏,东南边就是兴庆宫,依旧是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生活。 李琩想要离开长安,目前来说,没有任何机会,所有的借口都会被李隆基一眼识破,你就是死,也只能死在长安。 李琩要是敢装病,李隆基就敢趁机会让他“病死”。 因为历史上有一种说法,李隆基不立李琩,是因为打算重用李林甫,用李林甫,就不能立李琩,要不然宫里一个惠妃,外面一个右相。 他害怕...... 毕竟老李家还没传几代呢,已经有两个太上皇了,李隆基能不清楚什么是太上皇吗? 这次李琩要不是借着杨太真的事情,李隆基都不可能让他离开十王宅。 但最多也就是十王宅了,出长安,那是做梦。 做为亲弟弟的李琦,今天自然是要帮忙的,曹日昇那边肯定也不会阻拦,这是正常的亲情往来。 甚至十王宅的那些亲王们,也想以这個借口,出去放放风。 而太子李绍更是明目张胆的与一众亲王浩浩荡荡的前往新宅,恭贺李琩乔迁。 太子不是不长记性,他也知道父皇想要低调处理,但是他的幕僚们认为,这一次宁愿惹圣人不悦,也要将李琩出嗣的事情给钉死了,让全长安的人都知道,大唐从今以后没有寿王了。 这件事非常冒险,东宫属官们都很清楚,但也一致认为,冒这个险是值得的。 如果做事情,因为有风险就不去做的话,那这世上便无事可做了。 毕竟他们没有人能想到,杨太真将来会成为堪比皇后的贵妃,他们只是觉得圣人玩一玩而已,所以李琩在他们心中,仍然具备一些威胁。 左右骁卫连同当值的左右金吾卫,负责净街,将一眼望不到头的浩荡车队,目送进了安兴坊。 “啪啪啪.......” 进入隋王宅的永王璘拍着双手,打量着宅内景象,与诸王笑道: “这是一个好地方啊,虽是寒酸了一些,但嗣王能有这个规制,也算合律。 本来今天有很多人都已经准备好,前来恭贺李琩,但是这帮子亲王一来,他们不敢来了。 李琩就在一旁跟随着太子,闻言笑道: “距离东市与平康坊,都不算远,夜晚闲暇,也有个玩乐的好去处。” 他这是反讽李璘,你晚上可以随便去平康坊吗?可以随便去东市吗?嘿嘿......我可以哟。 李璘脸色一僵,撇了撇嘴道: “你就犟吧!” 太子眼下的脸色非常难看,属于那种硬挤出来的笑容,因为他刚才进门的时候,远远看到张二娘跑开了。 这个贱人! 害孤失了颜面,如今无路可走,又想跟了李琩,若是让你得逞,孤这个太子,干脆不要做了。 “听说吾弟没有乐班,孤特地给你带来了,”说着,太子朝着少詹事齐浣摆了摆手,后者将一份礼单,双手递给李琩。 对方这一举动,又是暗讽李琩的乐班被杨太真给挖走了,于是李琩走过场的瞥了一眼,笑道: “兄长厚爱,弟牢记于心。” “应该的,”太子拍了拍李琩肩膀,便与其他人开始在宅内游赏。 一般乔迁新宅,都会有家中长辈带头,在新宅各个角落都转一圈,谓之告神。 大概意思就是,我们家孩子今后要住在这里了,此地各路神仙多多庇佑,当爹的李隆基来不了,那自然就是太子牵头了。 李琩自然一路追随,而躲在王府的张二娘,则是一路闪躲。 她不敢让太子看见,但狗日的李琩,完全没有告诉她十王宅的那帮亲王们都来了,以至于毫无准备的她,刚才在前院,被太子给迎面撞上了。 盛王琦,带来了几只上等猎犬,权当是看家护院之用,荣王琬送了两匹大宛马和两匹安息马,其他亲王们也各有贺礼,或多或少。 荣王琬瞅着空档,悄悄在李琩耳边道: “勿怪,我本不想这么来的。” 他知道李琩出继这事,圣人和李琩的脸上其实都挂不住,大张旗鼓的恭贺,非常不合时宜。 但是太子派人叫了他好几次,不来不行了,而他这句话,是向李琩表达歉意,但也没有出卖是被太子迫来的。 一句话,证明了一个人的人品。 李琩点了点头,传递给对方一个我懂的眼神。 中午宅内的设宴,比较简朴,毕竟地窖里没多少果蔬,接待这方面只能是凑合一下。 管家张井临时凑起来的乐舞班子,也就十几个人,正在前厅演奏着戏曲。 舞者是云娘。 太子看在眼中,心里多少有些疑惑,韦坚不是说,云娘被李琩送人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而李琩呢,是故意让云娘出来露面的。 见到太子疑惑的眼神,做为主陪的他,赶忙探过身子去: “兄长见谅,当时李岫在旁,我只能这么说,离开十王宅,弟在外孤掌难鸣,实不敢开罪右相府。” 太子大方一笑,道: “吾弟无需解释,哥奴如今势大,你一个人在外面,孤有时候也怕照顾不周,伱选王鉷,孤也知是何意,只是你要明白,哥奴狡猾阴诡,不是可相与之人,切记。” 他这句话是在警示李琩,你想跟我撇清关系,可以,但也最好不要跟李林甫再有勾结。 李琩一脸苦楚的点头道: “兄长之言,弟一定铭记,各中艰辛,实难道哉。” 他现在明面上,跟太子和李林甫都要保持距离,但是呢,暗中肯定是要倾向李林甫一些的。 因为李隆基现在就是要打压东宫,萧嵩、李祎、王忠嗣、钟绍京、高仲舒、贺知章、韦坚......这都是倾向太子的,东宫的纸面实力,已经非常强悍了。 而李琩觉得,李林甫确实不能出事,大唐眼下这副烂摊子,还得是靠李林甫先撑着。 奸臣有时候,比忠臣对国家更重要。 ...... 前院正厅的宴会,咸宜没有参与,而是满院子在寻找张二娘的身影。 那个贱人近来都做了什么,阿兄已经都告诉她了。 “在那边,” 杨绛悄悄的给咸宜指明了方向,咸宜咬了咬牙,带着两个悍婢就朝着花园中的假山背阴处寻了过去。 “呦......这是谁呀?” 咸宜双臂环胸,冷笑着盯着眼前的张二娘: “偷偷摸摸藏在亲王府,张二娘这是在干什么呀?走吧,大家都在前厅呢,你躲在这里,倒显得我们对客人怠慢了。” 她倒也没胆子对张二娘动手,父皇重孝,这个贱人的祖母对父皇有抚育之恩,别人是动不得的。 张盈盈完全不惧咸宜,就这么带着侍女大大方方从石洞中钻出来,道: “走啊,一起去前厅,正要给太子和诸王请安呢。” 咸宜抬起手臂,挡在去路: “我不会上你的当,以前给你机会你不要,现在上赶着想攀附我们,呵呵......就你聪明啊?” 张二娘丝毫不惧的挺胸道: “若非你害我,我又怎是如今境况?不过我会原谅你的,毕竟我一定会是你的阿嫂。” 咸宜一脸不可思议,只觉对方脸皮真是有够厚的,咧嘴道: “也是我犯贱,当初好心促成你与我阿兄的事情,没曾想你是这样一个人,献媚太子,想要进东宫,现在好了,各处都在传言,贞洁坏了,谁还敢要你。” 张二娘内心已是怒极,但面上仍旧非常平静: “正因为无人敢要,所以寿王必须保我,阿直并不笨,应该能想明白的。” 咸宜呵呵一笑,指着前厅方向道: “你就不好奇,为什么诸王都来了,但是宁王宅怎么就没人来呢?” 张二娘一愣,本能的喉咙一动,死死的盯着咸宜,等待对方的下文。 “张公因你的事,绝食在家,啧啧......这点苦肉计,我都能看出来,”咸宜嘲笑道: “我大伯宁王,岂能不知?他老人家今日已经面圣,同去的,还有郭家的王大娘,哦对了,说了你不认识。” 张二娘顿时面无血色...... 她怎么不认识?宁王都跟他阿爷说了,那个王大娘就是振武军使郭子仪的正妻,她的四女儿,就是宁王给李琩说媒的对象。 现在好了......太子厌恶她,寿王嫌弃她,试问,谁还敢冒着得罪太子的风险,娶她为妻? 李琩啊李琩,你一定要逼死我吗? 眼见对方终于动怒,咸宜心中大为畅快,只觉狠狠的出了一口恶气,呵呵道: “念在旧情一场,退路我都给你想好了,就去我姑母的玉真观度牒,出世吧。” 张盈盈目眦欲裂道: “就像杨玉娘一样吗?” 咸宜一愣,顿时大怒: “好你个贱人!” 说罢,直接一巴掌扇在对方脸上。 张二娘捂着脸,咬牙切齿道: “你这声阿嫂,叫定了。” 说罢,只见她提起裙摆,沿着碎石路飞奔至塘边,然后一头栽入池塘当中。 咸宜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仍是僵在原地,玉容上瞠目结舌。 而张二娘的侍女,则是急奔了过去,口中大声呼救着。 “还愣着干什么?救人啊,”咸宜也是一脸大急,赶忙招呼王府的下人。 你个贱人!死在哪,也别死在我阿兄这里。 第三十五章 父皇圣明 如果真的会死的话,张盈盈就不会跳湖了,她比任何人都惜命。 大白天的,又是在王府,刚刚换了水的池塘本就不深,她想死也不容易。 只不过咸宜被对方的举动给吓坏了,脑袋嗡嗡的,没有想那么多,下意识的便召集人手赶紧下水救人。 只看进入池塘的王府下人,都是站着淌水过去,就知道咸宜又被张盈盈给糊弄了。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传进了坐满宾客的前厅,当太子听说落水的是张二娘之后,便立即带着众人前往后园查看。 下人们早就准备了几匹锦缎,四面展开,将浑身湿透的张二娘遮挡在其中,孺人杨绛带着医师进入探查情况。 “怎么回事?”太子面露不悦的看向咸宜。 此时咸宜的脸上,几乎就写着“犯错”这俩字,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跟她有关。 咸宜耸肩道:“她自己跳的,又不是我将她推下去的。” “她为什么会自己跳?”太子斥责道。 咸宜一翻白眼:“许是活腻了吧。” “放肆!” 太子劈头盖脸就骂:“目无尊长的丫头,有你这么跟兄长说话的吗?” 咸宜撇了撇嘴,不吭气了,她从来就没有害怕过太子,自打生下来,就没将李绍放在眼里。 当年我阿兄差点就成为太子了,要不是高力士帮你说了句话,你现在还是忠王,跟我摆脸色?等你住进东宫再说吧。 太子自然也清楚这一点,所以没必要过于训斥咸宜,毕竟这丫头脾气臭,训的太厉害了,人家冷不丁给你来句猛的,也不好招架。 这时候,杨绛从里面出来了,朝着太子行礼道: “回太子,张二娘无事,就是呛了几口池水。” “哼!” 太子冷哼一声:“派人送回燕公府。” 他本来就不待见张二娘,听说对方没事,反倒有些失望,这池塘水太浅了,再深点就好了。 一旁的李琩反倒是不镇定了,这个女人想干什么? 于是他将咸宜叫至一旁,询问一番后,忍不住给了妹妹一个脑瓜崩: “你这不是乱来吗?伱这脑子能斗得过她吗?这下好了,事情必会传至宫里,人家届时会和父皇哭诉,说什么得知隋王要娶新妻,她不想活了,父皇若是真的碍于张去逸的脸面,将她硬塞给我,你让我怎么办?” 咸宜冷哼一声,道: “不怕,父皇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她们父女明摆着是在胁迫父皇,父皇岂能容忍,再说了,这个贱人刚才提到了杨玉娘,我若将这句话带给父皇,看她是何下场。” 李琩笑了笑,摇头道;“你记住,今后不要在父皇面前,再提玉娘,尤其是当着别人的面。” 他心里其实很清楚,张二娘再怎么乱来,也不可能成为他的妻子。 宁王不是吃素的,李隆基更不可能被人胁迫。 张二娘终究还是太年轻了,老一辈的城府,根本不是她能揣测的,不过话说回来,十六岁能有这份计谋胆量,确实让人佩服。 要是再成长十来年,还别说,真就是后宫之主的姿态。 ....... 当天晚上, 大明宫内的李隆基本想着偷摸摸的到太真观去,与娘子探讨音律,结果监院的一封传报,将他已经迈出殿门的一条腿,又给扯了回来。 宫里的人,近来也一直都很尴尬,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杨太真,称太真道长,不合适,没听说过哪個道长的修行,是弹奏琵琶。 管她叫妃子吧,没有名分,那怎么办? 殿内监黎敬仁给出了个主意:娘子。 李隆基对这个称呼非常满意,所以他现在直接称杨玉娘为娘子,宫人则称呼为太真娘子。 去不了太真观,可是李隆基脑子里刚刚想到一段乐谱,于是便干脆去了教坊,然后令高力士传太子和咸宜公主入宫。 教坊内,鼓瑟齐鸣,李隆基依然是握着他那个鼓槌,在指点着众弟子们。 太子和咸宜,也是被迫在一旁,一本正经的听了半个时辰的戏曲。 最后一曲奏罢,李隆基颇为满意,这才接过高力士递来的茶水,淡淡道: “太子奏请张二娘为良娣的事情,朕准了。” 啊?太子李绍目瞪口呆,抬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高力士,随后赶忙道: “父皇,儿臣当初确有此意,但后来知晓,张二娘与十八郎情投意合,儿臣不欲夺兄弟所爱,还请父皇明鉴。” 李隆基呵呵一笑,看向咸宜: “有这么回事?” “回父皇,没有!”咸宜直接道。 太子闻言,嘴角一抽,转头看向咸宜: “十八娘,你不能欺瞒父皇啊?你当初不是还让我.......” 说到一半,太子意识到说错话了,赶忙岔开道: “近几日张二娘一直都在隋王宅,他们二人两情相悦,这是众所周知的,我若收纳,岂不惹人笑话?” 高力士内心叹息一声,没有开口帮忙。 因为太子从一开始,就做错了。 咸宜明明是最早奏请圣人赐婚的,结果你横插一脚,这算怎么回事? 圣人夺走儿媳,你再夺弟媳? 学什么也别学这个啊? 高力士明白,当初圣人只是让他压着中书省的册命不发,可没让他销毁,就已经说明问题了。 因为圣人就是要看看他们之间,怎么狗咬狗。 如今寿王反戈一击,算是与太子划清界限,这一点圣人是满意的,而太子呢,让王琚帮着王忠嗣说话,又走错了一步。 王琚那是谁?那是天子元从,那不是你该用的人。 圣人从来看的就不是对错,而是形势。 太子等了半天,没等到高力士帮忙,心知今遭多半是完蛋了。 李琩脑袋上顶了绿,他也顶了一个。 绿帽子一说,源自于元明时期,规定娼妓的丈夫要戴绿色头巾,在大唐没有这种说法,而是有些地方的罪犯,会裹绿头巾。 张二娘与李琩在曲江池共处一室的事情,已经传开了,没有李隆基的默认,谁敢传。 太子语气哀求道: “父皇,儿臣万万不能收纳此女,否则,储君颜面何在啊?” “你还知道自己是储君?”说罢,李隆基猛地将手里的鼓槌扔在了地上。 太子和咸宜同时被惊吓到,纷纷跪倒不敢抬头。 “大家息怒,” 高力士也是一脸惊慌失措,赶忙跑过去捡起那支鼓槌,仿佛是捧着人间至宝一样,小心的拿在手里,查看是否损坏。 还好,啥事没有。 大家,是高级别宦官,偶尔对李隆基的称呼,类似于一家之主的意思。 高力士这么说,自然就是提醒李隆基,这是家事,不要牵扯太大了,毕竟高力士已经揣摩到,圣人恐怕是要对王琚下手了。 李隆基冷声道:“滚出去!” 太子和咸宜都被吓坏了,不敢再哔哔,闻言赶忙告退一声,就往外走。 这时候,咸宜突然觉得袖子被人拉扯了一下,扭头一看,这才发现高力士已经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她背后,给她使了一个没让你走的眼神。 咸宜这才恍然大悟,又返回来重新跪下了。 “说说吧,” 李隆基接过鼓槌,低头抚摸着:“你是怎么将人家逼的要跳进池子里?” 咸宜一愣,喊冤道: “父皇明鉴,这个女人心眼太多了,女儿本意只是想羞辱一番,谁知道人家口口声声说什么,一定会做我的阿嫂,女儿气不过,给了她一巴掌,她就跳了。” 她这一次还是听劝的,没有提杨太真那句话。 高力士在一旁忍不住笑道: “终究是外戚,十八娘也无需动粗啊。” 咸宜挺胸道: “我是当朝公主,父皇亲女,是她欺辱我在先,我才这般,阿翁要信我啊,吃亏的是我,宫宴上,我奏请父皇赐婚的时候,阿翁也是听到的,没他们这么恶心人的。” “老奴自然是信公主的,”高力士哈哈笑道,他是家奴,就算心里不信咸宜的话,嘴上也永远不能这么说,何况他是真信。 咸宜缺点有很多,但在圣人面前,从来不撒谎。 李隆基也被气笑了,忍俊不禁道: “都是你和十八郎干的好事,人家闭门在家,都闹绝食了,如今又一个落水的,你让朕如何处置?现在是不赐婚都不行了。” 咸宜满脸喜悦的不迭点头: “父皇圣明。” 赐的好啊,恶心死李绍那个王八蛋。 “女儿也看出来了,这对父女仗着父皇恩待,胁迫圣恩,” 咸宜冷笑道:“哼,这些小算计,怎能瞒得了父皇?” 说着,嘴快的咸宜话锋一转,突然又问道: “对了父皇,我阿兄的婚事如何了?” 高力士微笑点头:“大家已经准了,也召见了那个郭四娘,是个稳重的孩子。” 咸宜心情大好,起身取来琵琶,笑道: “那女儿为父皇奏一曲吧?” 李隆基仰头一笑,正要答应,突然想起时辰还不算太晚,娘子多半还未休息,实不宜被咸宜耽搁在此。 “回去好好习练一番,等中秋之日,朕再听你弹奏。” “好嘞!” 咸宜也是个直肠子,风风火火的又将琵琶放好。 “女儿告退。” 李隆基望着女儿离开的背影,微笑着摇了摇头。 他的亲情,儿子们一点没沾到,也就是几个女儿有这个荣幸。 人的感情终究是需要宣泄的,亲情又是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环,李隆基还没有修成神仙,自然无法摒弃父女之情。 但是父子之情,已经被他挥刀斩断。 第三十六章 长安名士小团体 中书省颁旨了,燕国公府张二娘盈盈,入东宫为太子良娣。 太子良娣为正三品的内命妇,是太子妾当中,级别最高的,仅次于太子妃。 张二娘最开始的愿望成真了,但她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因为太子对她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厌恶,而圣人此番,无疑也是狠狠的敲打了她们家。 得罪圣人,得罪太子,得罪宁王,得罪寿王,交恶咸宜,张二娘想不通,为何短短几日之间,她便给自己树敌如此。 都是因为李琩!这个王八蛋! 张去逸不绝食了,因为气的病倒了,病中绝食怕不是要一命呜呼。 李隆基派了太医署的人前往探视,宗正寺彭王李志暕,又有活干了。 接下来的几天,长安城陆陆续续有贵族和官员前往隋王宅道贺,而李琩也是经历了自从穿越过来之后,从未有过的繁闹社交。 每天都喝的酩酊大醉,醉了就想要女人,这不是他的错,这是男人正常的生理现象,要知道他才二十一岁,顶穿钢板的年纪。 云娘就这么被他给睡了。 “明日戒酒!” 李琩醉醺醺的被王维和杜鸿渐抬回了卧房,随行而来的除了宁王府那几位堂兄弟之外,还有当今长安最能喝的几个。 御史大夫李适之,左司郎中崔宗之,侍御史王缙,布衣焦遂,还有明日便会离开长安,出门游历的杜子美。 这里面,御史台的就有三个。 这個部门,掌以刑法典章纠正百官之罪恶,是的,就是弹劾官员的部门,不管你是几品,打的都是硬仗,就算你是宰相,干你的时候也是火力全开。 其中侍御史王缙,是王维的亲弟弟,但是级别比王维高。 他们这帮人,本来就是一个小团体,以前有个头头,岐王李范,当今圣人的四弟。 李范去世之后,汝阳王李琎接手,继续维持着他们这帮饮酒赋诗相娱乐,工书画,爱文学,无分贵贱的长安名士小团体。 今天,这帮人就是李琎召集来的,也是宁王授意。 因为李琩刚刚出继,宁王让儿子们去给新宅暖暖房,同时也是给其他人立个榜样,意思是,隋王李琩可以交构大臣,你们不要怕,欢迎来。 李适之也是第一次与李琩打交道,酒宴上看的出,隋王酒量不咋地,是在硬撑,不过他喜欢这样的酒友。 喝趴下,不怕,我也经常喝趴下,但就怕你不喝,不醉不尽兴啊。 李琩今天好不容易见到这么多风流人物,也是兴致大开,他自觉海量,但是到了最后,就他一个趴下的。 王维帮李琩盖好被子,朝众人笑道: “十八郎从前也爱赋诗,不知为何,近来惜字如金,今夜诸兄欢聚一场,也是难开金口。” 老六李瑀在一旁嗤笑道: “今日场合,开口就是献丑,他腹中诗才,还不如我。” 今年二十九岁的杜甫笑道: “隋王今日为尽地主之谊,千杯入喉,醉的太快,诗兴未开啊。” ‘好了好了,让他睡吧,”汝阳王李琎招呼众人道: “请诸贤移步宴厅,咱们接着畅饮。” 他们这帮人,一个比一个英俊,一个比一个能喝,各有千秋,又都是才华卓绝之辈,联袂出游,不知会迷倒长安多少美娘子。 李琩已经够帅了,在这帮人里面都显不出他了,除了杜甫,其他人都不敢说稳胜。 第二天一大早,李琩就醒了。 不是自然醒,实在是难受的不行,杨绛和云娘一个捧铜盆,一个拎毛巾,给他擦拭着身上的污秽。 “呕~~” 李琩又是一大口,吐在了云娘的胸前,后者并不嫌弃,而是一脸担忧的帮李琩拍着后背。 “呼~” 半个时辰后,李琩长出了一口气,终于缓过来一些,脸色苍白的坐起身子,无精打采。 杨绛无奈摇头道: “阿郎不能再如此饮酒了,至少歇个几日,不然会拖垮身体的。” 李琩摆手笑了笑: “从今天开始,无论如何,我也不喝了。” 大唐的酒水,度数不高,一开始喝着没感觉,但是后劲一上来,他就扛不住了。 一旁的云娘听了,忍不住掩嘴偷笑,因为李琩前天也说过同样的话,只不过前天没有昨晚喝的那么狠。 简直就是玩命了。 云娘也是久经宴席的老手,自然看得出李琩的酒量,在长安根本排不上号,就这样,还常常自诩为海量呢。 李琩见状,一巴掌拍在对方的翘tun上,佯怒道: “饿了,吃的呢?” “哎哟~~~”云娘顺势娇嗔一声,撅着屁股一转,笑嘻嘻的带着一阵香风出去了。 杨绛翻了个白眼,坐下道: “前日户部司的王副郎,长安令韦坚都投了拜帖,我让管家接了,告知二人殿下今日得空,估摸着两人已经快来了。” 拜帖,是一种礼仪,主要是看主家有没有空,愿不愿意见你。 熟人之间肯定用不着这个,而王鉷和韦坚与李琩都不熟,自然要走这个过程。 以后熟了,也就不需要了。 王鉷来,预料之中,韦坚来干什么?这么闲吗? 李琩起身之后,强撑着梳洗一番,还没吃完早饭,王卓就来通报了,韦、王二人一前一后,已经进了客院。 “累二位久等,恕罪恕罪,”李琩苦笑着进入堂内,朝二人拱手道。 两人不用看李琩那张脸,只闻那股子冲天的酒气,就知道李琩昨晚喝高了。 李琩两条腿都是软的,正要请二人入座,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栽倒。 韦坚见状笑道: “是我唐突了,若知隋王醉酒,应改日再来拜谒的。” “是我招待不周,子金快坐吧,”说着,李琩也冲王鉷摆了摆手。 三个人聊天,肯定都是一些虚头巴脑的客气话。 李琩不喜欢这种氛围,可是人家俩都是带着礼物来的,也只能是硬着头皮天南海北的瞎扯一通。 半晌后,韦坚笑道: “寿王可是诓坏我了,云娘明明还在贵府,却累我告知太子,说您送人了,太子虽未责备,韦某却深感自责。” “我的错!” 李琩大大方方承认道:“李四郎在旁,想要这份差事,子金也想要,我是左右为难啊......思来想去,还是交给王副郎,最为妥当。” 王鉷一愣,没想到李琩这么敞亮,当时伱还假迷三道的跟我说,是跟我儿子关系不错,才给我工程,我当时就觉得你糊弄我。 原来是不愿意夹在东宫和右相府中间啊。 不错,还算坦诚。 韦坚又说了一些恭喜王鉷的话,随后朝李琩道: “敢问隋王,近日风传的那件事情,可否属实?” “哪件事?”李琩皱眉道。 韦坚笑了笑:“太子良娣。” 我草,你们俩是真敢聊啊,我喜欢,王鉷忍不住坐直身体,脸上毫无表情,但八卦的心思已经被这两人给勾起来了。 他在宫内尚书省任职,自然晓得太子良娣那档子事,不要认为人家王鉷官小啊,人家那个部门,相当于税务bu加财政bu加农业bu。 李琩微笑道:“子金是替自己问,还是替他人问?” 韦坚正色道:“替自己问。” 他知道李琩这句话的意思,太子妃是他妹妹,韦坚肯定关心这件事,而他又是太子的人,太子肯定也想知道,李琩和张二娘共处一室,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琩点了点头: “我也听闻了,传闻有被过度渲染,但事情经过,差不多。” 韦坚叉手道:“谢隋王肺腑之言,这次我信你。” 他之所以这么问,主要是想搞清楚两点。 第一,那个张二娘,是否真的如传闻所言,利用李琩做踏板,进太子院,如果属实,小小年纪有这份胆量心计,自己那个心善的妹妹,怕不是今后要吃亏。 再者,圣人明知如此,仍选择赐婚,对太子到底是怎样的态度? 他现在大概有数了。 韦坚站起身,打算就此道别。 因为他知道,继续呆在这里,人家俩也不会当着他的面商议正事。 李琩却摆了摆手,示意韦坚坐下: “安兴坊虽属万年县,但我今后少不了要与子金打交道,初离十王宅,本王立意以诚待人,王副郎找我,多半是营造的事情,都是为圣人做事,子金留下,听听无妨。” 韦坚一愣,像是初次认识李琩一样,惊讶的眼神一闪而逝,点头道: “那就却之不恭了。” 王鉷也是场面人,闻言将堂内几张桌子并在一起,将他抱来的那副大卷轴摊开在桌子上,为李琩讲解道: “百宝大盈,琼林的位置,都已选好,按照隋王的意思,崇明门与温室殿中间的广场,都要拆掉,这是所能营造的最大方圆。” “东西七百步,南北三百八十步,东为百宝大盈,西为琼林。” “金银之属谓之宝,安西于阗之玉,饶、道、宣、永、安南、邕等州之银,杨、广等州之苏木、象牙,永州之零陵香,广府之沉香.......皆藏于百宝大盈。 “钱帛之属谓之货,宋、亳之绢,复州之紵,宣、润、沔之火麻,黄州之赀,并第一等.......郑、汴、曹、怀之绢,常州之紵,舒、蕲、黄、岳、荆之火麻,并第二等.......纳于琼林.......” 韦坚站在一旁,瞠目结舌的盯着面前那张复杂的图纸,只觉骇然心惊。 你们特么的够狠啊,这两座库,比左右藏还大? 第三十七章 二王三恪 “大概用钱多少?” 韦坚返回座位坐下,好奇问道。 王鉷捋须一笑,看向李琩道; “少则八十万贯,多则一百万,我已禀明圣人,营造方案,完全是遵照隋王的意思安排的。” 李琩撇了撇嘴,心知人家这话是在暗示他,放心,大功劳都是你的,我捡着残羹剩饭就能吃饱。 他确实是提醒过王鉷,内库能造多大造多大,但他也没想到,王鉷青出于蓝,南北直接顶着崇明门和温室殿,东西直接拆了两排宫墙。 你比我狠! 韦坚忍不住笑道: “这项工程,该是王副郎的,韦某叹服。” 他心里清楚,这项工程要是交给他干,他也不敢这么干,毕竟他的背后是东宫,东宫那帮正直清高之臣,也不会让他这么干。 隋王眼光毒辣啊,挑了这么一个王八蛋! 李琩点头道:“既然圣人已经准了,那今后的营造,就辛苦王副郎了,希望功成之日,能称你一声王台郎。” 一司主官,为台郎,亦称郎中,郎中者,为郎居中,君之左右之人也。 正所谓台郎显职,仕之通阶,所以郎官是国家高级人才的后备梯队。 “为圣人做事,只知殚精竭虑,不敢求功,但求圣人满意,”王鉷笑呵呵的。 圣人满意,就是功,李隆基的尿性,有功肯定赏,所以王鉷知道自己这一次,撞了大运了。 韦坚则是一脸的羡慕,自己要是接了这份工程,陕州刺史多半就能拿到手,只有坐上这个位置,他才能按部就班的统筹,改革漕运事宜。 可惜了...... 陕州,下辖陕县、陕石县、灵宝县、夏县、芮城县、平陆县,行政区域包含了后世河南西北地区以及山西运城南部的一些地方。 治所陕县,也就是三门峡市,这个地方,是以长安为首都的封建王朝,最头疼的一個地方,因为东西漕运至此而断。 谁能啃下三门峡,谁就是漕运第一人。 如今跟韦坚竞争这一岗位的,叫做李齐物,来自宗室,走的是高力士的门路。 所以韦坚压力大啊。 “事关府库营造,子金有何建议否?”李琩突然问道。 韦坚一愣,脑子飞速旋转,咀嚼着隋王这句话。 如果放到那晚宫宴,他会毫不犹豫说:没有。 但是今天自打见到隋王之后,又回忆起此人近几日在太子与张二娘之间的腾挪之术,他忽然觉得,大唐的亲王,好像也不是那么简单。 王鉷听到这句话也是一愣,因为他看出,隋王在试探韦坚,甚至有意拉对方入伙。 那么就看韦坚如何应对了,如果说没有建议,那么刚才就是一句废话,如果有,那么就复杂了。 韦坚思虑片刻后,道: “左右藏供养朝廷开支,其中所藏,类有精粗,然圣人节庆典礼所恩赐之宝货,皆为中藏之物,韦某觉得不妥,所以新库当中,有粗有良,有新有旧,方合圣意。” 李琩王鉷对视一眼,听明白人家的意思了。 皇帝历来的赏赐,肯定走的都是内府局的中藏,但是这个内库里面,都是最顶级的宝贝。 虽说李隆基是一个很大方的人,但是再大方,也有舍不得的时候,韦坚的意思是,新修的两座内库里面,要存放一些能让圣人舍得赏赐的东西。 这样一来,既彰显了圣人慷慨,又不至于让圣人心疼。 “瞧瞧.......” 李琩朝王鉷笑道:“老成谋国之言,王副郎下一次再向圣人呈报的时候,别忘了加上这句。” 王鉷微笑点头,看向韦坚: “这是自然,不过这粗旧之物,当从何而来?” “平准署,”韦坚答道: “平准,主平物价,使相依准,可以中藏之宝,平易左右藏之货。” 王鉷目瞪口呆,好家伙!这差事幸好没让你干,你特么比我还狠。 韦坚的意思,李琩和王鉷都听明白了。 其中深意,非常老辣,意思是可以将皇帝内库中不喜欢的宝贝,让平准署标价,用这个价格交换左右藏同价格的财宝。 说直白一点,韦坚这个提议,是要让圣人将手伸进国库,而且是侵蚀国库。 为什么呢?皇帝内库中的宝贝,平准署肯定会标一个高价,与左右藏交换,那么这样一来,就等于我拿着十块的东西,换了价值十五块的东西。 甚至李隆基随便拿出一个破玩意,都能以天价交换。 真特么不要脸啊!李琩已经后悔让韦坚这个狗日的出主意了。 平准署归太府寺,韦坚这个主意,是要将杨慎矜架在火上烤啊,杨慎矜要是这么干,太府寺肯定亏空,补不上,他就得完蛋。 “不妥!”李琩摇头道:“中藏之宝货,多无市价,平准署不好议价。” 恩?不该正直的时候,你倒是正直了?韦坚笑道: “那就只列几项价准之宝货,例如绢、布,毡、皮、纸。” 他说的这几个,都是有新旧之差的,说白了就是拿旧的换新的,这样一来,亏空能大大减少。 李琩内心苦叹,聚敛之臣的抬头,他是阻止不了的,而这些人偏偏又是未来几年甚至十几年内,大唐权柄最大的一批官员。 如果能在这些人发迹之前,与他们有过合作经历,那么将来“同流合污”,也比别人的机会多一点。 搅吧,搅吧,大家一起搅吧,安禄山在等着我们呢。 现在的李琩,没有任何机会弄死李隆基,他必须随波逐流,爬的再高一点,无名刺秦王,不也得靠着长空、残剑、飞雪的兵器,才能近王十步吗? 欲成大事者,干点坏事也是在所难免啊。 李琩看向王鉷,道: “子金前面说的,伱要忘了,奏请圣人的时候,只能以价准之货易物,不要乱来,毕竟牵扯酅国公,你要多加思量。” 王鉷点了点头:“隋王放心,我有分寸。” 他现在主要还是倚仗杨慎矜,自然不会坑害对方,因为那是一损俱损。 杨慎矜的爵位叫做酅国公,从祖宗那世袭来的,源于一个传承上千年的宾礼,叫做二王三恪。 宾礼,不以臣子待之,名义上来说,杨慎矜见到李隆基,不用行礼,但事实上,他肯定没那个胆儿。 王朝更迭,新建立的王朝,要追封前代王朝的皇室后裔,以彰显自身得位之正。 追封两代,叫二王,追封三代,叫三恪。 大唐追了两代,只有二王,也就是前隋和北周,隋皇室后裔为酅国公,周皇室后裔为介国公,称之为二王后。 而杨慎矜,就是隋炀帝杨广次子,齐王杨暕的曾孙。 李琩与这两人越聊越火热,如果说昨晚的宴会,见识到的,是这座大唐最风流的才子名士,那么今天这两位,无疑就是最狡诈的谄媚之臣。 这是两个极端,光明与阴暗共存,正是当下大唐王朝的真实写照。 如今光明渐趋,阴暗渐升,李琩真的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刺破黑暗的那道曙光。 不过在此之前,他要隐于黑暗。 “与二位畅谈一番,只觉相见恨晚,如不嫌弃,饮一杯如何?”李琩笑道。 “正中下怀!”韦坚笑道。 “吾所愿也!”王鉷起身笑道。 于是三个人移步宴厅,又喝酒去了。 ....... “大将军,走吧......” 新任朔方行军司马的郭虚己,在王忠嗣的家里,已经苦劝很久了。 他们今天收到一个非常震惊的消息,户部尚书兼中书侍郎王琚,被贬为蒲州刺史。 殿中侍御史卢鉉在今天的朝会上,告了王琚一状: 彼王琚,麻嗣宗谲诡纵横之士,常受馈遗,下檐帐设,皆数千贯,侍儿二十人,皆居宝帐,家累三百馀口,作造不遵于法式....... 他告的对不对呢?都是实话。 这就叫平日不查你,一查一个准。 王琚好道家炼丹之术,这是朝野皆知的,生活放荡奢侈,就连李隆基都知道,以前也有人告过,但那时候王琚有用,李隆基没动他。 现在呢,触犯了圣人禁忌,以前的罪名现在用,一样行。 王忠嗣知道问题出在哪,因为王琚这段日子就干了一件事,帮他要钱。 事情没办成不说,人还被一脚给踹了,这十万贯,就这么难要吗? “牵扯太深了,卢鉉是李林甫的人,看样子哥奴打算在这十万贯上面大做文章,” 幕僚许昌之皱眉道:“这是冲着太子来的,大将军惟有早赴朔方,方解此难。” “怎么说?”王忠嗣问道。 他打仗是一把好手,玩权谋,肯定不太行,这不怪他,还是那句话,专业不对口。 许昌之解释道: “十万贯,只能国库出,这是名正言顺,但哥奴一定不给,大将军拖得久了,必被圣人责怪延误军事,这便中了哥奴圈套,一旦唆使官员攻讦大将军,节度一职有被更换的可能,所以属下看来,人先走,钱继续要。” 王忠嗣摇了摇头:“王琚被贬,东宫与哥奴已然正面交恶,接下来的时间,朝中恐有大变,我若留京,可助太子一臂之力。” 许昌之一愣,赶忙道:“太子这时候,绝不能与右相府态势加剧。” 说着,只见他着急起身: “寿王初离十王宅,一手阴招,已经让太子颜面扫地,哥奴趁势而发,我们已经处在下风了,圣人对太子的不满,昭然若揭,为今之计,惟避让耳。” 王忠嗣叹息一声,一屁股坐下: “十万贯,贬了一个国公,这朝局,真是越来越看不明白了。” 第三十八章 三百五十六万户 自由的空气,像是美酒一样,清冽甘甜,却又容易上头。 “真的不能再喝了.......” 这次酒醒的很快,中午与韦、王二人饮了一场,李琩脑子蒙蒙的,结果人家两个依旧如故,醉醺醺的回去上班了。 而李琩则是睡到了傍晚掌灯的时候,脑子才清醒过来。 不要觉得整天醉酒是在消沉度日,恰恰相反,人情世故,大多起于酒场。 不信的话,就眼下的长安城,各个大小衙门转一圈,你会发现,其中有很多,身上都带着酒气。 曾经有一位官员说过,我这个官,就是喝酒喝上来的,可见升官的途径五花八门,大家总能找到适合自己的那一条路。 此时在一旁服侍的,仍是云娘。 能被韦坚打算送给太子的女人,绝对不会差,模样、身段都是出类拔萃,尤其是会说话,别看人家是名舞伎,声线也是特别好听的。 长相清纯,穿衣清纯,举止清纯,就是人不怎么清纯,被李琩睡过之后,什么荤段子都敢说。 “我不信,阿郎身边这么多侍女,这几年来,就只有杨孺人一位侍寝的?”云娘蹲在地上,为李琩洗脚道。 在灯烛的映照下,云娘的婀娜的背影被长长的拖拽在地面,像在一只大水梨。 李琩笑道:“这不是多了一個你吗?” “切~~奴家不信,”云娘撇了撇她那鲜红的小嘴儿。 不信也没办法,事实确实如此,李琩凭借记忆得知,前身寿王,还真就不乱搞,除了杨太真之外,连陪嫁女杨绛都没有碰过。 当然了,这是有说法的,因为杨玉环一直没能生育,而陪嫁女本身就是一道保险,在确定主母不能生养之后,陪嫁女才会上场,生下子嗣过继给正妻,以保证血脉不乱,以及联姻的完整性。 这就是为什么,陪嫁女一般都是庶出妹妹或者庶出堂妹。 前身寿王比较固执,妻子多年不育,他仍旧抱有期望,可惜了....... 李琩抬起湿脚,从云娘半敞的襟口探了进去,惹的后者一阵娇嗔。 只见云娘扬起细长的脖颈,红着脸道: “阿郎饮酒过于豪迈,这就是你为何每每醉酒的缘故,想要在宴场中撑的够久,其实是有诀窍的。” 李琩大概也总结出来了,自己确实喝得有点猛,没办法,遇到的酒友一个比一个会劝。 就比如那个李适之,这老小子自己没喝几杯,全劝别人了,但是人家手里的酒杯,就没有放下来过。 不怎么留意的话,还以为他一直在喝呢,实际上一杯酒能被他吧唧半天。 “云娘教我,”李琩笑呵呵道。 云娘俏皮的挑了挑眼眉,将李琩不规矩的右脚拔出来,开始讲解起她这么多年在平康坊的所见所闻。 众所周知,在大唐,女子能够长的这么标致,必然有不寻常的出身,因为平常人家,养不出漂亮女儿。 就算生下来漂亮,吃的不好用的不好,生活习惯不好,渐渐也丑了。 而云娘细皮嫩肉的,不但乐舞高超,还习字画,谈吐之间不像是平康坊那些流水线产出来的艺伎。 况且云娘说着一口地道的长安话,也是直到今夜,李琩才知道人家竟然姓韦。 “你在王府的所见所闻,不会卖给韦坚吧?”李琩摇头苦笑。 云娘的父亲因为与中宗皇帝李显的韦皇后是近亲,虽然什么都没干,但也受了牵连,被贬为庶人,后来生下云娘。 本来一家子在长安做个老百姓也还凑合,结果十年前李隆基不知道抽了哪门子疯,又翻出旧案,将当年获罪的官员亲眷,降为贱籍。 云娘的父亲成了修渠的苦力,以前没干过粗活,受不了那个罪,扛不住累死了,母亲成了殿中省尚衣署的一名奴婢,是死是活,也不知道。 当时云娘尚幼,被送进了平康坊南曲的一家妓坊,这里面很多幼女,都是罪臣之家眷,其中也不乏姓韦的。 因为韦家丢不起这个人,所以收走了云娘的姓氏,后来李隆基大兴教坊,韦坚为逢迎其好,以自身家财聘请良师,负责教导平康坊内那些韦家出身的女孩。 韦云就是其中之一。 “我与韦坚,并没有见过几次,他是出身大支彭城公房,我们这一支,四十年前因族内多出驸马,才被称为驸马房,是小宗,” 云娘抿着嘴唇,神情失落道:“我只伺候阿郎,您的外事不要说给我听,我是贱籍,惟演练乐舞,求阿郎欢心。” 京兆韦氏,是一个盘踞在关中的超级大家族,有定著九房,最牛逼的是逍遥公房、勋国公房、彭城公房三支。 韦云她们这一支,还就是从韦皇后时期才开始支棱,可惜风光太短,被李隆基干掉一半。 要不是碍于京兆韦大宗实力过于雄厚,李隆基能将驸马房给灭族。 大唐眼下的风气,是非常开放的,很多官员在外面都与伶人相好,运气好的甚至都能被带回家里做妾。 至于改一改贱籍,是非常容易的一件事,后世某考试都能顶替,唐朝还改不了个贱籍? 废太子李瑛的生母,不就是娼妓贱籍吗,不影响人家成为皇帝的丽妃,虽然史书上美名其曰:出身音乐世家。 神特么音乐世家,在大唐,搞音乐的就没有世家一说。 李琩对于云娘,谈不上什么怜悯,人家云娘自己也不觉得自己可怜,这天底下可怜的人,多了去了。 吃穿不愁,还能搞乐舞,这已经很滋润了。 “今日我和韦坚聊了很久,这个人是有大才干的,” 李琩正色道:“今后他再来,我会让你待客,如果他暗中对你有什么嘱托,不要瞒着我。” 云娘笑道:“我是阿郎的奴婢,是伺候您的人,奴家瞒谁都不会瞒您。” 李琩笑了笑,伸出食指按在对方柔软的红唇上: “我不看伱怎么说,我只看你怎么做。” 云娘忽的张口,洁白的牙齿将李琩的食指咬住,眼波流传,妖娆动人。 李琩把持住了,因为今天身体不适。 ...... 每天夜晚,李琩都会抽出一些时间,写稿子,不是写什么故事,而是回忆当前大唐行政体制以及社会经济制度,是如何延伸而来的。 每写完一篇,他就会在脑子里硬记一遍,随后烧掉,所以他写稿所用的纸张,是最便宜的粗麻纸。 说到大唐的社会和经济制度,首先避不开的,就是均田制了。 在南北朝时期,北方游牧民族的劫掠式财政,逐渐向定居式财政转移,随着鲜卑族与汉族之间的大融合,到了北魏时期,由魏孝文帝颁布,均田制开始正式施行。 之后,北魏传给了东、西魏,又传给北周、北齐,最后由隋朝继承,而唐朝的各项制度,几乎是照办隋朝。 所以才有那句:秦做嫁衣汉来穿,唐借隋运三百年。 均田制的本质,就是土地由国家分配,然后国家视家庭情况而征收赋税,整个制度设计,看上去是非常公平的。 问题是出在落实不了。 李琩从自己前世所了解的历史知识得知,单以唐玄宗时期而论,全国人口共有八百九十一万户,而这其中,不需要缴纳赋税的竟然高达三百五十六万户。 那么律法规定,不需要缴纳赋税的人群,是皇室、鳏寡(老而无妻或无夫)、僧道、残疾、重病、奴婢、军籍、有门荫的官员后代等等。 那么这个群体,怎么能占到总人口的三分之一呢? 方法有很多,僧籍道籍,占用军籍,依靠豪族,充当色役等等等等。 李琩越是回忆,越是胆战心惊,大唐的财政局面,实际上是非常烂的,因为他没有像隋朝那样,时不时的来一场大貌索阅,清查天下户口。 他们的征税体制非常之差,下面的官员态度非常消极,他们不会从根上解决,只会盘剥百姓。 怎么解? 李琩心情沉重的叹息一声。 这是一个即使换掉李隆基,也很难去改变的局面。 但是可以改善。 第三十九章 三角关系 宫里已经开始修建新库,李琩压根就没有去过。 不少官员都觉得,这位前寿王,现隋王真的是一个聪明人,圣人不想在宫里见到人家,人家还真就不来了。 王琚的外贬,空出来一个户部尚书,一个中书侍郎,但是李隆基完全没有补上这两個缺的意思。 李林甫的意思是,户部尚书职位太重,当下的朝堂没有人能够胜任,与其才不配位,不如静待贤者。 这下好了,他充了户部尚书,暂时监管户部事宜。 这苗头已经很明显了,皇帝在扶持李林甫,打压东宫。 太子刚受挫折,又因王琚外贬而大受打击,变得老实了很多,韦坚心知太子已经无力帮助自己说话,于是开始与京兆尹裴耀卿、御史大夫李适之交好,与高力士的关系,也一直在维持着。 他现在脑袋上的标签,已经是太子党了,本想过来沾光享福,结果成大腿了。 张二娘胆战心惊的进了少阳院,太子由始至终,都没有露面,而张二娘也被安顿在了一个犄角旮旯,明摆着要被冷落。 “妾,拜见主母,” 这天,张二娘来给韦妃请安了。 韦妃已经从哥哥那里知道了事情的整个经过,对张二娘有了一层心理防备,心善的人并不是傻,而是人家的主观意识里,没有害人的想法。 “嗯~~~” 韦妃淡淡的回应了一声,对张二娘的不满,完全就写在脸上。 眼瞅着主母正在与一名绣娘,帮太子嫡子李僴,绣着一顶小帽子,张二娘厚着脸皮凑了过来: “妾在娘家,学过女工,就让妾代劳吧。” 韦妃手里顿了顿,沉默片刻后,还是将针线递给对方: “你从前在外面如何,本宫不管,但如今进了少阳院,要一片冰心,尊崇殿下,仁善淳良,更不得随意出入门庭,在外妄说言语。” 做了太子良娣,好处是正三品的内命妇,坏处是没有了自由。 “妾晓得的,定尊崇主母,不敢有丝毫逾越,”张二娘谦卑道。 韦妃点了点头,眼前这丫头态度倒是挺好的,人看起来也挺乖巧,年纪不大,是怎么惹出这么一桩丑事的? 幼稚啊,以我阿兄的才干,做事尚且临渊履薄,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哪来那么大胆子? 真当十八郎是好相与的?你也不看看人家阿娘是谁。 张二娘的刻意亲近,让韦妃对其的态度,稍微改善了那么一丁点,但指望人家卸下防备,那也是不可能的。 张二娘想要顶替人家上位,更是不可能,这里是长安,这里有京兆韦。 ....... 王鉷这才几天,就已经成了大红人,户部司的事情也不管了,天天就杵在工地上,严格监督新库的营造过程。 李隆基偶尔会宣其觐见,汇报工程进展,哪些地方不满意了,他也会指点出来,让王鉷改良完善。 这就是李隆基口中说的节俭。 “平易宝货的主意,是韦坚给你出的?”高力士在殿内询问道。 李隆基端坐在帝座上,不吱声,任由他的喇叭高力士来仔细询问。 王鉷在下方揖手道:“确实出自韦明府,言于隋王宅。” 唐朝县令,有一个美称,高级别地区的县令,叫做明府,低级别的叫做百里君,也就是百里内我说了算的意思。 高力士挑了挑眉,看向皇帝,道: “这个法子倒是不错,中藏库有许多宝货,不宜藏纳,凭白占了许多地方,若平易置左右藏,再由平准署定价,由东市署变卖为金银钱帛,似乎更为妥善。” 左右藏供养朝廷开支,说白就是官员们发工资的地方,你拿中藏的宝货发工资,肯定不行,人家官员们不要。 那最好的办法,自然就是送到东市署和西市署,换成金银布匹或者粮食这种硬通货。 李隆基轻轻的点了点头,没有口头准许,但心里已经默认了。 因为他的中藏库里,很多都是各地进贡的珍宝,其中土特产居多。 随便打个比方,泾、宁、邠、龙、蓬等州之蜡,李隆基独爱宁州蜡,那么其他的,自然就不喜欢,放在中藏也是占地方。 王鉷是一个顶级的聪明人,他从高力士刚才的一句话当中,就猜测到,韦坚很可能在背地里,已经将他和寿王卖了。 因为王鉷方才说的很清楚,只能以价准之物平易,否则会出问题。 但是高力士像是没听到一样,直接就要拿那些没有市场价的东西,去左右藏交换。 王鉷肯定是不敢反对的,眼下好不容易在圣人这里混了个好印象,若是说错一句话,就全都完犊子了。 “你和韦坚,昨日去安兴坊,还说了些什么?”李隆基低抬着眼皮道。 他真正感兴趣的,在这里呢。 王鉷当然不敢隐瞒,一五一十,一个字都不敢漏的详述了一遍,最后道: “是隋王,请韦明府出的主意,他认为,为陛下修库,要采纳众言,力求尽善尽美。” 王鉷当然不是好心眼的帮李琩说话,而是感受到了来自韦坚的威胁。 他和李琩,才是明面上的工程负责人,功劳在他俩身上,韦坚眼下明摆着要抢功了,他得顶着。 高力士微笑点头,朝李隆基道: “十八郎还是孝顺的,就是这整日饮酒,怕不是要伤了身体。” 他这是岔开话题,护着韦坚呢,因为王鉷也是个狠人,将韦坚当时询问李琩,关于张二娘传言的那些话,也都如实说了。 这可不能怪我啊,我总不能欺君吧? 关于这一点,李隆基听听也就算了,不会再提这个茬,毕竟事情明摆着,最后是他恶心了太子一把。 “朕从前倒是不知,他竟如此好酒?从朕的中藏取一些,给他送过去。” 高力士赶忙笑道: “如此甚好,听说前往恭贺隋王的名士络绎不绝,只怕隋王库中的美酒,也不多了。” 李隆基呵呵道: “让他收敛点,刚出十王宅,便各处结交,整日饮酒作乐,好不欢愉,就好像朕以前薄待了他一样?” 高力士点了点头,笑道: “应酬嘛,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李隆基心里是有一点不爽的,因为李琩如果在外面玩的太欢,被圈禁在十王宅的那些人,心里会很不得劲。 两者一比较,他们就会羡慕李琩在外面的生活,会对李隆基造成压力。 而李琩自然也清楚这一点,过了这段时间,他肯定会老实下来。 皇帝对什么人,最放心呢?所有人都在骂伱的那个人。 李林甫就是其中榜样。 韦坚确实是一个老阴比,他在李琩那里的建议,被降低标准之后,便去了高力士的家里,留下了一封信,阐述了事情经过。 当然了,关于询问张二娘传言的事情,只字未提。 他的本意,自然是希望高力士能在圣人那里帮他说句话,但也正是因为太心急了,刚刚结成盟友的李琩和王鉷,已经对他有了一层防备。 利益团体,本就是各怀鬼胎,脆弱的联盟关系可谓不堪一击。 “隋王当初,就不该信他,这才几天,人家就已经跟咱们抢功了,” 晚上离开皇城的王鉷,没有回家,而是来找李琩了,他现在身上兼着圣人的差事,有牌籍,宵禁管不了他,而李琩名义上,是他的顶头上司,他来汇报工作,是非常合理的。 “这下好了,酅国公要被他连累了,”李琩苦笑摇头。 事情的发展,虽然出乎他的预料,但他并没有感到多么的惊讶,刚才的惊讶,不过装装样子。 初离十王宅,外面的各路牛鬼蛇神,今后便要一一见识了。 韦坚的两面三刀,无疑是一堂非常好的课程,也有助于王鉷与他之间的联盟关系,更紧实一些。 三角形关系,是最稳固的,这就是为什么李琩拉韦坚入伙,因为可以挟制王鉷。 不然王鉷全权负责营造工程,事成之后,势必会盘算着从他这里,分润更多功劳,而韦坚,无疑起到了吸引火力的作用。 也就是转移矛盾。 三人明面上,还要继续合作,毕竟高力士今天已经奏请韦坚,兼任平准令。 李琩揽工程,王鉷来营造,韦坚平易货物,各司其职。 “我得与杨太府打声招呼,必要防备韦坚这个小人,” 王鉷打量着李琩的表情,试探道: “隋王也需提防一些。” 他这是开始挑唆李琩猜忌韦坚,跟李琩用韦坚制衡他,是一个路数。 不用你挑唆,你们俩,我是一个都不信。 “这是自然!” 李琩脸色阴沉道:“你我之间,务要齐心同德,不能让韦子金这个啖狗肠,抢了我们的好处。” 说着,李琩歉意道:“是我的错,不该让他帮着出主意。” “倒也无妨,”王鉷诚挚道:“今后小心便是,隋王仁厚,太容易被奸人所蒙骗。” 李琩一脸凝重的点了点头。 没办法啊,我将来要打交道的,基本上一多半都是奸人,你们俩还不算什么。 真正难对付的,在平康坊呢。 你们俩目前,还停留在阴险狡诈,勾心斗角的阶段,人家那个一个不好,可是会要你命呢。 第四十章 公主的骄傲 李琩见过郭四娘吗?答案是有。 但是郭四娘自己,却没有一点印象,因为那个时候她还小,不认人,而前身寿王,比较细心,曾经留意过郭子仪的家眷。 郭四娘现在,就跟随着母亲,住在长安万年县的一座客栈当中,同行的还有他的胞兄郭晞。 如今的郭子仪,有三子四女,但其中,长子郭曜其实并不是王氏所出,而是郭子仪年轻时候在外风流的结晶。 那个时候王氏正怀着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也就是眼下客栈里的郭晞,见到郭子仪带回家的私生子之后,她并没有介意,而是直接认了郭曜为长子,视为己出。 啧啧~~~不要觉得人家这是善良,人家这叫牛逼。 不管郭子仪在外面是跟谁生的这個孩子,可眼下,这孩子只有一个妈,那就是她,等于断了那个女人进入郭家的可能。 “阿娘,汝阳王什么时候带咱们去见隋王啊?”老二郭晞在院子里的柳树下问道。 他们一家人眼下,正搁这乘凉呢。 王氏终究是大家族出身,仪态端庄,正为坐在自己身前的女儿梳着头发: “等着吧,圣人赐婚,礼仪繁琐,不要着急。” 而背对着她的少女,则是一脸的茫然,神情失落写满了不开心。 因为她恋家,不想离开母亲,大姐二姐三姐都已经出嫁,而且三个姐夫天南海北,皆在地方任职,她已经有两年没有见过她们了。 另外一点,则是担忧,因为族内谁也没有想到,会有皇子看上她,而她并不知道,应该怎样侍奉皇子。 汝阳王去郑县说媒的时候,讲的很清楚了,是寿王相中她的。 我什么时候见过他吗?好像并没有啊。 什么才是女人最美的年纪?无需任何装扮,无需化妆,无需饰品,也一样很美。 郭四娘眼下就处在这个年纪,她的穿着很淡雅,是唐朝女性最流行的高腰裙子和短襦上衫,胸前雪白的肌肤微露,脚下穿着一双俏皮的青色云头缎靴,整个人充满了青春的朝气。 她的模样不算惊艳,一直轻抿着的嘴唇,显示出她有着良好的家教,圆圆的鹅蛋脸,甜美中带着矜持,盈盈秋水般的清澈眼神,点缀出一张绝对不失智慧的清秀脸庞。 她的本名叫郭淑,小字阿英。 “阿娘,你真的也没有见过隋王吗?”郭淑好奇问道。 王大娘摇了摇头:“其实我连宁王的几个儿子,也不是全认识,你阿爷应是见过的,不要担心,隋王的相貌绝对不差,并不是你那三个姐夫能相比的。” 她其实见过李琩,但不知道那是寿王,因为宁王府不会跟一个家臣的女眷,介绍李琩认识。 如今丈夫在朔方,王氏没法问,更不能张口问汝阳王了,所以王氏自己也不清楚,虽说长安皆传寿王少英武,美姿仪,但圣人的儿子里,好像风评都很高。 毕竟是皇子,就算真的丑陋,也没人敢说啊。 听到这里,少女郭淑嘴角微翘,露出一副期盼的小表情,试问,哪个小娘子不希望,自己的郎君品貌不凡呢? 这是人的本性。 尤其是女人,虽说唐朝风气开放,但是绝大部分女子在出嫁前,是没有见过丈夫的,而丈夫也并不知道妻子的模样。 几乎就跟开盲盒似的。 这样的习俗,主要是源自于门当户对的联姻体系,你见了面,怕你后悔啊,你后悔不要紧,怕的是影响两家无法达成联盟关系。 为了大家牺牲小家,这是世家子弟一出生就该有的觉悟。 老二郭晞在一旁笑道: “伱放宽心吧,我问过七叔,隋王的人品相貌,皆属上等,还有,你上嫁之后,千万不要提及前任王妃,这是禁忌,明白吗?” 他口中的七叔,就是郭幼明了,而郭晞本身,也在长安上班,哪个地方呢? 朔方留后院的捉钱品子。 品子,意为品官之子弟,也是色役的一种,多由六品以下官的子孙充任,捉钱品子,就是帮着管钱的,期限只有一年,类似于后世的公益岗。 色役,一年内无需缴纳任何赋税,期满之后,重新由吏部分番,番为轮值之意。 眼下的郭晞,被分到了朔方节度使麾下,充任一名帐内,基本跟贴身侍卫差不多意思。 朔方留后院,是朔方设置在长安的驻京办事处,这里的开支出入,大部分用在了给官员送礼上面,所以账目往来,只有自己人可以看管,也就是姓郭的和姓王的。 “无需阿兄提醒,”郭淑狡黠一笑:“我为什么要在隋王面前,提寿王妃呢?” 王大娘闻言,一脸欣慰的点了点头。 其实自打离开郑县,她一路上都在叮嘱女儿,皇室宗亲不比他人,王府更非寻常之地,一切言行,务要谨慎小心,切莫出错。 她们家可不是太原王,人家是正儿八经的京兆王。 唐朝王氏有定著三房:琅琊王、太原王,京兆王,他们三家可不是一个祖宗。 京兆王的地盘,在万年县的霸城,也就是后世的西安市灞桥区,属京兆大族,他们的祖宗,是大名鼎鼎的信陵君魏无忌。 而王大娘的高祖父,是唐朝开国功臣,李渊的天子元从,王长谐。 母亲给自己梳好头之后,郭淑转过身来,看向自己的胞兄,失落道: “阿兄也要走了,三个哥哥都走了,三个姐姐也走了,就剩下我一个了,也要嫁人了,谁来陪阿娘呢?” “阿娘不需要你陪,” 王氏柔声抚摸着女儿的背,笑道: “你只要在长安好好的,阿娘就很高兴了,隋王已经离开十王宅,你将来嫁了,也可以时常回郑县探望阿娘的。” 郭淑幽幽叹息一声,伤感的点了点头。 也就是这个时候,仆人来报,圣人的女儿,当朝咸宜公主,来了。 郭家连同家仆一共八个人,纷纷朝着咸宜行礼。 风风火火而来的咸宜,则是双手并拢,抵在下巴处,以她伶俐的眼神,斜着脑袋打量着跪在地上的郭四娘。 隋唐不兴跪拜,但是初次见面,或是某些特殊场合,还是要行大礼的,以后便不必了。 “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王氏赶忙拽了女儿袖子一把,郭淑微微抬头,丝毫不让的与咸宜的目光交织成一条直线。 她当然知道咸宜是谁,但她并没有丝毫发怵。 圣人的旨意已经下了,她现在虽未过门,但板上钉钉,会是眼前这个看起来凶巴巴的,漂亮公主的,亲嫂子。 咸宜心中诧异,好个小丫头,初次见面,就敢这么瞪着我? “小字叫什么?”咸宜问道。 郭淑微笑道;“回公主,小字阿英。” “那本宫今后,便称你为阿英吧,”咸宜淡淡点了点头,在一旁侍女的指引下,来到了王氏刚才坐的地方坐下。 谁知郭淑忽的皱眉,直接起身看向咸宜,面露不解道: “现在称阿英尚可,但今后,难道公主不应该称一声阿嫂吗?” 恩?咸宜顿时愣住了,你这是给我下马威呢?你也不在这长安城打听打听,谁敢这么冲我? 王氏也是吓了一跳,赶忙抬手拉车女儿,并朝着咸宜道: “公主恕罪,妾身日常疏于管教,致使小女冲撞了公主。” “没那么严重,”咸宜摆了摆手,冷笑道: “本宫脾性是耿直了些,但也不是这句话便能冲撞的,再说了,人家说的也没错嘛,上嫁之后,确实就是本宫的阿嫂了,但指望本宫称呼出口,那也是不可能的。” 本以为眼前这个傻丫头,会退让一步,没曾想,郭淑直接好奇道: “这么说,公主平日,并不称隋王为阿兄?” 咸宜双眉倒竖,好家伙,顶着我跟我拌嘴是吧?你才十六岁,就想让我称嫂子?门都没有。 “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娘子,”咸宜怒气冲冲的起身,朝着郭淑走了过去。 郭淑一步不退,就这么迎着咸宜,四目相对。 两人的个头差不多,甚至郭淑稍微高一些,但身材嘛,肯定是咸宜丰腴,毕竟生过孩子。 “你再顶嘴,小心我罚你,” 咸宜也不敢说重话,毕竟对方确实是阿兄自己相中的,吓唬吓唬也就行了。 郭淑嘴角勾起:“那好,不称便不称,那我将来为隋王诞下子女,自是也不需要称公主为姑母了。” “你......”咸宜本是要骂人的,但只说了一个字,硬给憋回去了。 这个时候,王氏和郭晞便赶紧起身规劝了,拉扯着郭淑就要给咸宜道歉。 但人家郭淑年纪不大,脾气倒是挺硬,就是不肯服软,把个咸宜给架到空处下不来台,非常的尴尬。 你说我骂你吧,你是我未来嫂子,打你吧,更不能下这个手。 “哼!” 无奈的咸宜,只能是冷哼一声,留下她最后的倔强,带着人走了。 以前的她,对待杨太真并不是这个态度,但是现在,她对郭淑有着极大的容忍。 因为母妃过世了,这世上只有他们兄妹几个才是骨肉至亲,更何况咸宜心中愧疚,觉得是是自己害了阿兄。 她现在,是这世上最心疼李琩的人。 为此,宁愿丢掉她维持了一生的,属于大唐公主的骄傲。 第四十一章 外任之重无比焉 连续十二天,李隆基都没有主持朝会,各类事务都是在中书门下,总断处理。 但是今天,他来了。 因为王忠嗣还是没有走,而李隆基今天,将亲自赶人。 李适之这位御史台大夫,眼下也坐在宣政殿内,平时的生活虽放荡张扬,但是当他穿上这身紫色朝服之后,还是极具气势的。 做为御史台的领头人,他必须有这个气势。 王忠嗣不顾幕僚的劝说,还是执意要留下,他认为太子眼下暂时落在下风,需要扳回一局,两派势力因为这十万贯,已经纠缠许久,是时候硬拼一场了。 十万贯,不多,它就安静的存放在那里,但你要是拿这十万贯做文章,那事情可就大了。 “右相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王忠嗣率先开火: “朝廷历来的军费开支,都是户部每年最重要的一项预算,朔方去年的开支,籴米粟八十万石,给衣二十万匹,钱五十万贯,那么三年前呢?是籴米粟一百二十万石,给衣五十万匹,钱七十五万贯,我想问问右相,朔方如此重地,军饷怎么一年比一年少了?” 礼部侍郎姚弈,第一个冒头,反驳道: “关于这一点,大将军要问一问户部,而不是右相,不过呢,我可以回答你这个问题,边境藩镇,每年缴纳的赋税,朝廷规定三成留州,以供军镇,如果留州少了,说明赋税也少了。” 户部侍郎张均,闻言冷哼道: “这么说,姚侍郎是在责备我们户部,征税不利?藩镇的赋税,可不归我们管,朔方近年来并无灾害,我也不知道这赋税去哪了。” 说罢,张均斜着眼看向了新任卫尉寺卿,韦光乘。 姚弈和张均,都是宰相之子,姚崇和张说的儿子,不过两人现在是站在对立面,一個依附李林甫,一个亲近东宫。 韦光乘身子一抖,心知终究还是躲不过去,我一个副使,身上的担子也太重了,你们全特么揪着我不放啊。 面对圣人询问的目光,韦光乘起身道: “回禀圣人,朔方连年用兵,兵员消耗颇巨,而新征之募兵,按律,应给田地屋宅,务加优恤,戍卫番上时,还应供应口粮,单是去年,便新增募丁六百三十五人,前年四百五十一人.......” 说罢,韦光乘苦着脸道:“臣知朔方艰难,所以返京之后,才会奏请圣人,为朔方调拨十万贯,以补军需。” 十万贯,是他起的头,但不是他的本意,而是李隆基暗中交代的。 韦光乘现在也很迷糊,既然圣人当初有这个意愿,为什么现在又迟迟不肯点头呢? 您要是点头,中书门下也不敢不拨啊? 正因韦光乘看不清楚形势,才会躲在家里这么久不敢露面,如今实在是没办法,中书省催了他好几次了。 兵部侍郎,前宰相张说次子,当朝驸马张洎闻言皱眉道: “这么说,还委屈你了?连年用兵,缴获呢?只提损耗,不提缴获?兵部这边并无有关备档,难不成你一直在吃败仗?” 李隆基最听不得的,就是战败这两字,闻言,也是装模作样的显现出一丝怒气。 韦光乘嘴角一抽,反驳道: “我奉圣人之命,镇抚朔方,主管军事、防御外敌,朔方的事情,我都一一详尽的上报中书门下,如果你不知道,那只能说明伱不够资格知道。” 张洎也不生气,笑了笑看向左相牛仙客: “那么左相一定是知道的了?” 在这座朝堂,正五品以上的官员,没有谁怕谁一说,利益一致,就对你客气一点,有利益冲突,不好意思,宰相于我何惧焉? 牛仙客兼着兵部尚书,而兵部侍郎张洎,却并未将他放在眼里,一来,人家爹当年就是权相,再者,牛仙客因为出身太差,一贯被看不起。 牛仙客微笑点头: “朔方的奏报,都在中书门下,张二郎若想过目,朝会过后去一趟即可。” “圣人在上,请左相称官职,”张洎丝毫不让道:“我自会去看。” 兵部,掌天下军卫武官选授之政令,凡军师卒戍之籍,山川要害之图,厩牧甲仗之数,悉以咨之。 那么朔方补充募兵,兵部无论如何,也是应该知道的,但问题,就出说张洎的亲爹,张说身上。 因为就是张说在十多年前,改政事堂为中书门下,又设吏房、枢机房、兵房、户房、刑礼房五房,每房官吏二十四人,主官为朝集使,架空了尚书省。 朝集使,多出自本部官员,比如户房朝集使,是王鉷,那么兵房朝集使,是兵部司郎中李岩。 藩镇地区的奏报,直接进了中书门下,李林甫不想让六部知道的,他们就不会知道。 王忠嗣朝着韦光乘开炮道: “安西,陇右,河西,比之朔方如何?为何就朔方欠饷呢?” 他说的这三个地方,战事比朔方频繁多了,而且干的都是大仗,越是大仗,越是不能欠军饷,王忠嗣这句话其实站不住脚,他心里也知道,但他就是冲着韦光乘来的。 因为他知道,韦光乘是李林甫的人。 “我只是副使,权职有限,大将军也太为难我了,”韦光乘冷哼道。 王忠嗣丝毫不让道:“那按你这么说,我该去问隋王喽?” “放肆!” 高力士怒斥一句,扫了一眼群臣,道: “议事就是议事,不要胡乱攀扯。” 一个宦官,权利已经大到了这种地步,敢在朝堂上斥责重臣,这肯定是不符合礼法的。 但好在高力士这个人,还算是忠君为国,对国家整个形势有益无害。 千万不要小看人家,这座朝堂上,很多人都是走的人家的门路,才得以身居高位。 历史上,宇文融、李林甫、李适之、盖嘉运、韦坚、杨慎矜、王鉷、杨国忠、安禄山、安思顺、高仙芝等等等等,都巴结过人家。 “好了.......” 李隆基终于还是开口了:“就从朕营造内库的钱里,拨出十万贯,交由忠嗣,外任之重无比焉,朕常挂念之,不可贻误。” “圣人万万不可!” 李林甫直接站了起来,来到在大殿中央,指着王忠嗣斥道: “你能干就干,不能干,这天下也不是只有你王忠嗣可压镇朔方,那十万贯,中书门下已经苦劝你多次,等筹集完毕,自会下拨,你却揪着不放,赖在京师不肯赴任,圣人修内库的钱,皆为中藏所出,是为圣人累年节省之财帛,焉能予你半点?” 王忠嗣也是赶忙站出来,跪在大殿内: “臣绝非此意,右相是故意曲解,圣人明鉴。” 其他一干大臣也是纷纷起身,劝谏皇帝,绝不可动用修库的钱,去给王忠嗣。 这个时候很多人就已经看出来了,这笔钱别想要了,太子也输了,若是识相,短时间内不能再跟李林甫斗了。 李隆基微笑抬手:“众卿请坐,无需震惊,朕说了要给忠嗣,便绝不收回。” 说着,他又看向王忠嗣: “汝为朕之义子,应早日赴任,整顿军事,勿使朕忧。” “请圣人收回成命!”裴耀卿也是跪下来劝谏道。 群臣亦是如此,王忠嗣也是一个劲的叩拜,说什么也不敢要。 李隆基笑了笑: “好了,朕意如此,你们还有什么事情,接着商议。” 说罢,他便在高力士的搀扶下,离开了宣政殿。 等到皇帝离开之后,跪满大殿的臣子,也一个个的陆续起身,殿内的气氛也是非常诡异。 很多人看向王忠嗣的眼神当中,都有责备之意,因为十万贯,闹这么大,值得吗? 王忠嗣内心叹息一声,他其实并不在意圣人对他的责备,因为他挨的圣人训斥,比在座的这些人都要多。 看重你,才会骂你,王忠嗣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御史台那边,打了招呼要帮忙的,但是今天毫无动静,可见李适之也看出来,眼下还不是时机。 “老夫还是那句话,动中藏的钱,万万不能,” 李林甫一改方才的怒意,和颜悦色的看向王忠嗣,道: “中书门下会尽力从其它地方调拨,尽快给忠嗣筹集上路,忠嗣没有意见吧?” 闹了这么久,结果还是那个结果,丝毫未变。 王忠嗣咧了咧嘴,冷哼道:“那我就在朔方,等着右相这笔钱。” “好了好了,”李适之终于出来打圆场道: “大家肩上都有圣人的差事,各人做好各人的事,忠嗣近日便上路吧,右相与你既无私仇,也无公怨,会给你调拨的。” 他这是在暗示李林甫,这么多人可都是见证,你要再拖着不给,那就没意思了。 而我们御史台呢,已经给你记了一笔,如果不给钱,这就是你的把柄。 李林甫真的在乎这笔钱吗?右相府一个月的花销,都不止这么点了。 其实除了王忠嗣,没人在意这笔钱,他们在意的,是因为这笔钱在朝堂上到底能引起多大纷争。 有争就有利,他们盯着的,不过是由此可能产生的利益而已。 李林甫本意,是想一举换了王忠嗣,但很可惜,圣人今天到了最后,还是选择保了王忠嗣一回。 看样子要针对东宫,王忠嗣并不是首要目标。 王琚已经滚蛋,王忠嗣也要滚去朔方,下一个该拿谁开刀呢? 第四十二章 以卑职举劾高官 王忠嗣这次离京,要带走三个姓郭的,郭虚己,郭英乂,郭晞。 那么李琩自然就要来送一送自己的幕僚郭英乂了。 离京的队伍大约三百多人,其中一半是王忠嗣的幕僚,也就是他的军师集团,剩下的,是他从长安自行辟易的一些具备某些特长的候补官员。 这些候补可都不是一般人,他们大多是科举出身,只不过眼下吏部没有缺,轮不到,可总闲着也不是个事,所以经常被各藩镇节度使召入帐下,以期用另外的方式崭露头角。 自从开元二十年以来,由于边境用兵愈烈,财政愈发紧张,李隆基开始不断的削减内地府兵数额,同时大量靠着科举上来的士子,也无法得到合理的安置。 这就导致失业的进士越来越多,杜鸿渐有个宰相的族叔,才混了一個王府幕职,可以想象那些没有背景的人,自然境遇更惨。 逐渐的,科举考试的难度大增,而大量考中又无法安排的士子,形成了一股大唐独有的风气:宦游。 也就是极为频繁的工作调动,或远涉山川,任职边郡穷邑,或遭贬谪,飘零四方,或者没工作,四处奔波投简历。 历史上开元天宝时期,大量的名人,如李白、高适、岑参、王维、綦毋潜、储光羲、崔颢、杜甫等等,基本都有宦游经历。 而天宝年间李林甫搞出来著名的“野无遗贤”,并非是真的是嫉贤妒能,实在是朝廷安排不了啊。 他再小肚鸡肠,也不会将刚刚入仕的年轻人放在眼里,不过他那次干的确实有点离谱,你好歹录取几个意思意思,一个不要,断了士子们的上升渠道,全跑节度使那边去了,这才导致安禄山兵强马壮。 而王忠嗣这次离开,朝廷又赋予了他一项新的权利,兼任朔方营田使,而且还是李林甫提出来的,圣人也准了。 看似是给了王忠嗣在朔方,更大的行使职权,实际上是告诉王忠嗣,别特么总惦记着跟朝廷要钱,自己想办法。 营田使,就是掌管藩镇屯田诸事,这是一种搜刮之权,不能以字面意思去理解。 李琩在长安城郊外,远远看到了这支队伍出了城门,其中一些人气质斐然,一看就不是平凡之辈,可惜李琩都不认识,也叫不上名字来。 王忠嗣策马在前,见到官道旁驻马而立的李琩,只是眼神一扫,便转移了目光,丝毫没有打招呼的意愿。 李琩刚刚用张二娘狠狠恶心了太子一把,导致整个太子党眼下的士气非常低落,就连区区十万贯都没几个人敢去争,李适之也察觉出圣人对太子的不满,明明答应帮忙,结果失信了,王忠嗣如今很颓丧,看李琩也越来越不顺眼。 巧了,李琩看他也不顺眼。 我不会因为你在历史上的名声不错,就刻意巴结,也不会因为李林甫臭名昭著,就与其疏远。 我只结交那些对我有用的人,很显然,王忠嗣非但无用,还会是个绊脚石,李琩将来若是有机会,完全不介意收拾掉对方。 什么王忠嗣在,安禄山就不敢反,李琩认为纯属扯淡。 历来造反的人,人家都是直接冲着皇帝去的,皇帝都不在乎了,谁还在乎你一个大将死没死啊。 郭英乂脱离出骑队,过来与李琩等人打招呼,本就瘦弱的他,这次也是轻装上阵。 在大唐军中,有严格的规定,体重超过某种程度,是不准骑马的,给战马造成负担不说,还会拖累整个队伍。 所以军伍之中,几乎没有胖的,王忠嗣也一样。 “唉......大将军这两天心情不太好,听说高将军私底下找他,训斥了一顿,”郭英乂这小子,也是什么都不瞒李琩,大胆说道: “忙活了半天,还是一样的结果,还惹怒了圣人,我们私底下一直在劝,也劝不动他。” 杜鸿渐笑道:“你小子背地里不要乱说话,军伍不比它处,口风要紧。” “我也就是跟殿下发发牢骚,”郭英乂撇了撇嘴,道:“这次大将军属实是有些糊涂了。” 李琩忍不住拿马鞭朝着郭英乂甩了一个假动作,后者下意识就闪。 “你一个新卒懂什么?”李琩笑道: “到了军中,少说话多做事,多听多学,兴许等你再熬个十来年,就知道人家王忠嗣到底是怎么想的了,现在且嫩着呢。” 郭英乂毕竟是年轻人,何人年少不轻狂,经历的多了,见识的多了,慢慢会成熟的。 不要对年轻人有太大期望,什么年纪就是什么性格,王忠嗣在郭英乂这个年纪的时候,不也是傻乎乎的单骑冲阵吗? 智兵不勇,王忠嗣能活到现在都是个奇迹。 他们这边在聊着天,王忠嗣也不催促,毕竟他知道郭英乂是李琩的人,此行一别,相见无期,他从来不会阻止从军之人与亲友道别。 而他也更不会就此排斥郭英乂,朔方那么多将领,哪个背后没有人? 但是队伍中有一名年轻人,却是犹犹豫豫,时而停马眺望李琩这边,又时而继续前行。 终于,郭晞最后还是下了决心,向王忠嗣通禀一声,策马朝着李琩他们这边奔来。 听到背后的蹄声,郭英乂回头望了一眼,旋即笑道: “那人便是殿下未来的妻兄,姓郭名晞,乃郭子仪次子。” 李琩恍然的点了点头,他对郭晞是没啥印象的,只是见过郭子仪的长子郭曜,眼下既然知道了,他便主动朝着郭晞迎了上去。 “吁~~~”李琩勒马停住,冲着来骑笑道:“可是郭二郎当面?” “不敢,正是郭晞!”只见郭晞右腿一个高抬摆向左侧,以一个极为漂亮的姿势下马,朝着李琩行礼道: “见过隋王。” 李琩也笑呵呵的下马,将对方扶起: “自己人,不必拘礼,伱也要去朔方?” 如今离得近了,郭晞终于看清了李琩的相貌,英伟俊逸,仪表非凡,妹妹要是知道了,定会欣悦。 “回禀殿下,今年卑职上番朔方,是兵部的批文,任职王使君帐内。” 卑职这个词,唐朝就有,来自于御史台的“执宪者以为冠,以卑职举劾高官”。 李琩微笑点头:“朔方虽苦,却也是建功之地,我大唐儿郎,自该策马边疆,扬鞭塞外,四娘也在长安?” “就在青龙寺旁的延兴客栈,”郭晞道。 李琩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后,道: “当下我若请见,是否唐突?” 郭晞一愣,大喜道:“绝非唐突,舍妹望殿下久矣。” “好!”李琩拍了拍对方肩膀: “你径自去吧,家中自有我来照顾。” “卑职拜别隋王!”郭晞起身之后,被郭英乂拉着一道离开。 武庆在一旁笑道: “日子还没定,殿下现在去见,是不是早了点?” 李琩翻身上马,扬鞭笑道: “早晚都是我的人,何时不能见?” “哈哈......”众人纷纷大笑,跟随李琩扬长而去。 ....... 十万贯,侮辱了太子一把,贬了一个户部尚书,让王忠嗣郁郁而去。 李琩也是逐渐才反应过来,李隆基是故意来这么一手的,目的就是催促李林甫,早日对付太子。 前太子李瑛,当了二十一年的太子,已经达到李隆基所能忍耐的极限,李隆基也做过太子,所以很清楚在那个位置上,会有多大的期盼,所以李瑛死了。 如今的太子虽然刚刚继任储君不过两年,但是李隆基还是打算早早打压,以免对方也生出及早即位的心思。 心思是肯定有的,但你不能着急,得我死了才行。 李琩穿越而来,身临其境的融入这个世界之后,他忽然有一种感觉。 李隆基,其实从来都不是明君。 一个人的性格,是不会变的,天宝时期的李隆基是什么样子,那么开元时期也一定是那样。 区别在于,经历了武后、李显、韦后、太平公主等接二连三的宫廷变乱之后,大唐急需拨乱反正,而李隆基不得不任用一些贤良之臣,去挽救这个局面。 所以才会出现姚崇、宋璟、卢怀慎、苏颋、韩休、张九龄等一位位贤相,在这些人给他打下开元盛世的基础之后,李隆基真正的私欲逐渐显露出来。 随之而来的,自然就是聚敛集团的冒头。 贤相集团处处约束李隆基,使得他无法突破中枢官僚对他的限制,他的欲望是被压制住了,如今正在释放。 所以李琩甚至觉得,有没有一种可能,开元盛世,其实是李隆基无意之中,所造就出来的。 真正的砥柱,是那些贤相们。 想到这里,已经返回长安的李琩,骑在马上摇头苦笑,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一个人,有时候也许会得到真相。 他不敢确定是否真的如此,但无疑对李隆基越来越厌恶。 毕竟前身寿王的记忆里,他的父皇本就是一个极为自私自利的人,但也绝对是一个集权皇帝。 集权皇帝,是最可怕,最难对付的。 第四十三章 延兴客栈 青龙寺,原名灵感寺,建于隋开皇二年,为佛教密宗祖庭,坐落在长安城东,风景幽雅的乐游原上。 原,也叫塬,是一种四周陡峭,顶上平坦,独属于西北黄土高原和关中平原的一种地貌特征,长安周边,便有五陵塬、少陵塬、白鹿塬、龙首塬等等。 数百万年前,来自中亚的大风不断将沙土搬运到如今的黄土高原一带沉积下来,形成了厚度几十米至数百米的黄土层。 黄土土质稀松,地表被流水侵蚀而支离破碎,形成了塬、梁、峁、川等特殊地貌。 乐游原只是一块很小很小的塬,长不过三千五百米,宽二三百米。 李琩他们一行人在距离青龙寺所在的新昌坊仍有很远一段距离时,杜鸿渐突然皱眉指向远方: “那边好像起烟了,是否是青龙寺的位置?” 青龙寺,是一座佛寺,香火极盛,平日里便是烟火缭绕,住在周边的居民,几乎衣服上都一股子熏香味。 又因为那里地处乐游原,地势高峻,所以李琩他们是于低处呈眺望之势。 武庆点了点头:“这次的烟雾,好像比平常大一些,不会是着火了吧?” “我先去看看,”李晟朝李琩拱了拱手,扬鞭朝青龙寺方向飞奔而去。 而眼下的青龙寺,确实着火了。 延兴客栈,与青龙寺紧挨着,都位于长安城东延兴门附近,这是一座官办客栈。 因为大唐的财政,自打开国以来,就非常的烂,所以朝廷会给各个衙门发放土地和钱,也就是公廨田和公廨钱,以此来维持衙门日常开支。 他们拿来干什么呢?放高利贷,李世民当年规定,从全国找七千户最有钱的富商,强迫他们每年必须从政府衙门贷款,年利息为百分之百。 实际上就是逼这些商人养活各级官员。 而眼下开元时期,管理衙门公廨钱的,就叫做捉钱令史,万年县设置有十九个人,每人每月的任务,是放贷五十贯。 这家延兴客栈,就是前东家还不上万年县衙的欠款,顶给县衙的。 位置绝佳,与青龙寺一墙之隔,里面的住客也多为前往青龙寺祈福的香客。 眼下着火的位置,就是青龙寺北侧,与客栈紧邻的那一片区域。 李晟还没有赶到的时候,大火便已呈蔓延之势,冲天的烟雾,远在大明宫,都可以看到清清楚楚,因为大明宫的地势更高。 在长安,城北是贵族居民区,越往南,屋宇越是密集,而且几乎没有大院子,用鳞次栉比这个词语形容,最贴切不过。 所以北城一般还不怎么怕火,但是南边,一旦起火就是绵延之势。 金吾卫已经调动水车,拿着各式各样的灭火工具,朝着乐游原奔了过去,在他们看来,烧了什么,也不能烧了青龙寺。 所以灭火的重心,不在延兴客栈。 眼下的客栈里,已然是乱做一团,惨叫声不绝于耳,冲天的大火阻挡了人们逃离的路线,唯一能躲避的地方,在客栈后院一個犄角旮旯的位置。 那里有一座蓄水池。 长安的工匠们,技艺非凡,这个蓄水池的位置,刚好位于几座二层阁楼的屋檐下方,也是整个客栈地势最低处,一旦下雨,雨水全部会汇集于这个地方。 乐游原上,自然没有水井,所以蓄水池是非常有必要的,不大,六丈方圆,但此刻就是这六丈之地,已经是挤满了人。 因为蓄水池在不下雨的时候,上面有层木质盖板,为了防止动物虫子或是落叶杂物跌入池水,污染水质,毕竟这里的水,是供饮用的。 郭淑和自己的母亲王氏,眼下就躲在里面,与近百人一起,泡在齐腰深的冷水当中,身边的家仆们正在与一众新来躲避的住客撕打着。 水池已经没了空余地方,但外面仍是不断有人强行想要挤进来。 在这种关头,生命至上,人们只在乎自己的命。 一道身影从天而降,砸在王氏头顶,直接将对方压入池水当中。 “阿娘!”郭淑见状,伸出双手,拼命的去撕扯着对方,可惜这里面人太多了,她力气又小,根本扯不动。 郭淑一发狠,取下头发上的银簪子,朝着那人的脖子狠狠地,疯狂的刺了进去。 一下两下,不知刺了多少次,那人终于一动不动,被其他人从王氏的头顶搬开。 “阿娘!” 被砸呛水的王氏如今已经昏迷,被郭淑紧紧的抱在身前,凡是靠近她的,她都会毫不犹豫的一簪子刺出,不是扎眼就是刺脖子,手段异常狠辣。 一尺子清水,很快被染成了鲜红,而家仆众多,自身又狠的郭淑,已经没人敢过来招惹了。 真正的大火,是救不了的,唯一的办法就是隔离其它区域,避免火势扩大,然后任由起火中心燃烧殆尽。 青龙寺的防火措施,本就完备,庙里和尚多,储水的地方也多,加上金吾卫也来的快,火势很快便被控制住了。 这就要说到大唐官僚中的一种特殊形式,责任制。 青龙寺是佛教古刹,是圣地,这地方烧了,重建不知道要花多少钱,万年县令扛不住,延兴客栈若是烧了,便无所谓。 所以眼下的万年令冯用之,也只能是眼睁睁看着延兴客栈正逐渐烧为瓦砾。 不过他脸上还是比较欣慰的,青龙寺的损伤不大,这已经是非常好的结果了。 当李琩登上乐游原后,见到了朝他奔过来的李晟。 “我打听了,从客栈逃出来的客人里,没有郭家王大娘她们,多半.......”李晟低头叹息道。 李琩面无表情的盯着前方逐渐偃息的火苗,沉声道: “火从何来?” 李晟摇了摇头:“众说纷纭,大多数认为是青龙寺的香火黄纸,飘进了客栈,毕竟青龙寺地势要比客栈高出两三丈。” 庙里不但燃香,也是烧黄纸的,这个黄纸叫做请愿纸,不是纸钱,更不是道教的那种符纸。 “不太像是巧合,”杜鸿渐凑过来小声道: “今日无风,黄纸怎么能飘那么远?再说了,没听说哪次走水,是黄纸烧起来的,这里是长安,又不是山高林密的郊野。” 给你一沓纸,让你去点燃一座房子,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何况眼下虽然是傍晚,但人们仍处在活动当中,稍有火苗,很快就会被扑灭。 失火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李琩叹息一声,闭上双目,难道是有人冲着郭四娘来的?又或者说,是冲着他来的。 太子?还是张二娘? 这两人可都是挺记仇的。 “冯明府,” 李琩来到冯用之所在,沉声道:“千秋节刚过,万年县便走水了,你得彻查清楚啊。” 冯永之一愣,瞬间体会到了李琩这句话的含义,但是他捉摸不透,对方是无意说的,还是有意提醒呢? 他肯定是见过李琩的,但没有跟李琩打过交道。所以也不清楚,眼下的这位隋王,是否是城府深沉之辈。 “如此火势,必是人为,下臣定然奏报大理寺刑部,立即着手彻查,”冯永之一本正经道。 皇帝的生日刚过,寺庙着火了,这在长安,什么说法都能给你冒出来,比如尊崇佛教的人就会说,佛祖不满当今圣人尊尚道教,怒了。 又或者圣人之德,以至大火。 反正就是那种神神叨叨的迷信说法,但是这些说法建立在一个前提上,那就是自然失火。 所以冯永之百分之百,会定性为人为放火,就算将来抓不到纵火的,也得找几个人顶罪,不能让圣名有损。 而青龙寺,归鸿胪寺直管,这已经上升到国家层面了,所以万年县最多就是一个协办,真正下来彻查的,得是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一级的。 直等到深夜,一名官吏过来禀报: “明府,火势减弱,金吾卫已经在往客栈扑水,内中应有近百生人,得益于后院的蓄水池,目前存活的应该不少。” 李琩一愣,立即道:“立刻开辟出一条通道救人,并且盘查这些人的来历,由金吾卫看管,一个都不能放走。” 这句话,当着冯用之说出来,有点越俎代庖的意味,但冯永之肯定不会有意见,人家是谁?就算出嗣,身份也比我金贵多了。 经过一整夜的燃烧,金吾卫终于有机会进入残垣瓦砾一般的客栈废墟,清理出一条道路,将里面还存活着的八十六人,尽数带了出来。 浑身是血的郭淑也在其中,不过那都是别人的血,不是她的。 而守在外面,焦急等待着的李琩,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虽然模样变化不小,但大致脸盘不变。 “将人带过来,”李琩吩咐杜鸿渐一声,后者上去与金吾卫交涉,暂时将郭家的一干人带到了李琩面前。 金吾卫一名将领也走过来,行礼道: “殿下海涵,事关重大,存活下来的这些人,都有嫌疑,我们需要暂时看管,殿下可随意问询,但人,我们不能交给您。” 大唐的卫府是很好认的,各有其徽记特点,左右金吾卫,是黑质鍪(mou),也就是黑色头盔,各有建旗,左金吾白泽旗,右金吾朱雀旗。 眼下的是左金吾卫。 李琩眼角余光瞥了对方一眼,挑眉道: “想要人,让裴旻来。” 第四十四章 一个写碑文的(求追读) 左金吾卫大将军,是裴旻,历史上关于他的生平记载非常少,但并不影响其在后世声名昭著。 没错,就是那个与李白的诗、张旭的草书并称唐代三绝的剑舞裴旻。 剑舞就是剑器舞,是大唐的一种乐舞形式,属于散乐百戏的一种套路杂技,虽说是杂技,但我们要知道,古代玩杂技的,可都是非常专业的。 如果玩到第一,那一定是高手高手高高手了。 到底剑舞第一人,是裴旻还是公孙大娘,众说纷纭,裴旻是后来的唐文宗盖章认定的,公孙大娘是民间认定的,可以说并列第一吧。 毕竟裴旻出身河东裴,肯定是被贵族所认可的。 要人?让我去要人?没门! 眼下的裴旻,还在皇城的金吾卫衙坐班,虽说青龙寺近来戍卫的是他的左金吾,但是今天这件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别找我,上报大理寺吧,”裴旻训斥了那名禀报的卫士几句,就想撇责任。 金吾卫,掌宫外及京师盗贼、水火,考按疑事,失火确实是在其职责范围,可是我已经救火了啊?那么接下来调查是谁纵火,那就不是我的事了。 一般出了事情,都是这样,各级衙门都想撇清楚关系,除非是那种能立功捞好处的,才会抢破头。 青龙寺着火,明摆着跟立功没什么关系,万年县衙的冯用之,奏报京兆尹裴耀卿之后,后者直接一封奏报递送入宫:事大,请中书门下定夺。 都特么是不粘锅,我是京兆尹,可京兆府也不是只有长安万年两个县,这里毕竟是长安,天子脚下,着火虽然是屁点大的事,但发生的时间和地点不太好,牵扯的人也不对劲,所以我不管。 于是,由大理寺牵头,鸿胪寺辅案的一支调查队成立了,左右金吾卫各调遣一百人,万年县出捕手、不良人各五十,以供驱驰。 郭淑母女已经被带回了隋王府,安顿在了早已装饰一新,属于这座宅子女主人的岚方院。 杨绛带着十多名侍女,前往照顾,王大娘也正在被医师诊治,查看其除了外伤之外,身体有无其它损伤。 五个仆人,死了两個,一个是被烧死,一个是混乱之中被打死,剩下仨身上也都有点伤,都是为了保护郭淑母女。 “娘子忍着点,上药不疼的,”一名侍女正在为郭淑擦伤的部位抹药。 而郭淑压根就没有觉得疼,只是一夜煎熬,整个人过于疲惫,哪哪都觉得不舒服。 “刚才的一行人里,哪位是殿下?”郭淑的目光看向杨绛,小声问道。 因为很显然,眼前这个漂亮女人在王府的地位,应是最高的,而李琩他们一行人本就是便装打扮,谁是老大,郭淑心里有个大致的判断,但毕竟不能确定。 杨绛笑道:“娘子应该有这个眼力的,自然是着红袍者为殿下。” 果然是他!郭淑嘴角微翘,对李琩这位未来的郎君观感极好,留下了一个非常值得回忆的第一印象。 杨绛见状,忍不住在一旁笑道: “娘子若是想见殿下,妾身去通禀一声。” “不不不,不着急,”郭淑赶忙摆手,她现在这副样子,异常狼狈,蓬头垢面,衣衫凌乱。 被带回王府的时候,身上裹了布帛遮掩,她还特意捂住了脑袋,就是怕被隋王看到。 女孩子嘛,肯定希望将自己最好看的一面,展现在心上人面前。 “姐姐在府内是何名分?”郭淑礼貌问道。 杨绛微笑道:“王孺人,曾是媵女。” 郭淑一愣,顿时醒悟到对方出身弘农杨氏,是那位今年来话题最热的杨太真的陪嫁女。 “原来是娘子当面,”郭淑朝一旁的侍女摆了摆手,然后跪坐榻上,以坐姿朝着杨绛行了一个万福礼。 “别别,使不得的,”杨绛赶忙上前:“您即将是王妃了,是宅中主母,该行礼的是妾身才对。” 郭淑笑道:“今后是今后,但现在还不是啊,姐姐应是长我几岁,见礼是应该的。” 她对咸宜不客气,对杨绛却是客客气气的,因为她知道,咸宜不会真生她的气,因为她是嫂子。 但眼前这个女人,说不得便是今后自己在王府,最应该注意的一个人。 她的阿娘王氏,在家中便是说一不二,阿爷的妾室都被压的服服帖帖,郭淑自然是被母亲教导过的。 杨绛此刻的心里,也有一种对方人小鬼大的感觉,别看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清秀脸庞,听说在延兴客栈都杀人了。 “娘子身体只是些许瘀伤,今晚好好歇息,明日沐浴之后,再上药,不几天就会好的,”杨绛柔声安抚道。 郭淑微笑点头,脸颊上一对梨窝,衬托的那张脸庞更为清纯,怎么看,都是一个知书达理的柔弱小娘子。 但是她的爹,可是叫郭子仪。 ....... 当天晚上,隋王宅外有人求见。 来人身穿深绿色官服,可知是个六品,腰上挂着一枚铜鱼符,未配鱼袋,可见出自军府。 六品无鱼符,那么此人佩戴,自然是临时调兵用的。 唐律规定:差兵十人以上,并须铜鱼,敕书勘同,始合差发。 这个人今年五十六岁,跟李隆基岁数一样,虽在左金吾任职,但平时的主业,是给人写碑文,还有墓志铭。 管家张井将此人连同身后的十名左金吾引入宅内,在前堂安坐,随后便去请示李琩。 “叨扰殿下,务望海涵,身兼公事,事非得已,”来人朝着进门的李琩微笑行礼。 李琩哈哈一笑,上前与对方的臂膀抓在一起,道: “竟是太湖鱼精当面,你可是还欠我一顿酒呢。” 此人正是当世书法大家,被后世称为草圣的张旭,如今任职左金吾长史,从六品。 张旭笑道:“前些日子家中有事,以至不能恭贺殿下乔迁,等公事办完,自该弥补。” 他也属于汝阳王李琎的名士小团体,也是饮中八仙之一,上次没来,是因为家里一个小妾死了,一般家里死人的,是不能去参加别人喜宴的。 “张长史快请坐,许是因青龙寺走水一事而来吧?”李琩请对方坐下之后,他也在对面坐下。 张旭点了点头:“本是小事,奈何被一层层捅至了中书门下,右相令大理寺与鸿胪协同办案,我正好当值,被抽调了。” 在他看来是小事,别人可不会这么认为,尤其是李林甫。 李林甫已经得知,当时身在延兴客栈的住客里面,有未来的隋王妃,恰好最近李琩和太子之间,闹了一场不愉快。 就算是凑巧,李林甫也要把它办成不凑巧,将火往东宫引。 之所以被一步步上报至中书门下,也正是因为那一层层官员看到了这点,不想掺和进来,才一直往上甩。 正常来说,抓几个人顶罪,这事就算完了,根本不应该闹到中书门下。 还是那句话,有些事,不上秤没有四两重,可一旦上了秤,一千斤也打不住。 李琩甚至都已经看到结果了,太子这一次想躲也躲不过去。 “你是来找我带回来的那几个人?”李琩问道。 张旭点头道:“王大娘与郭四娘,是官眷,就不必了,那几个家仆,下臣还是要见一见的。” 放火这种事,一般不会往贵族女子身上查,我给她一个火把,让她点,她也点不着,再者说,上面交代了,郭四娘是未来的亲王妃,是宗室成员,卑官不可问话。 卑官可不是低一阶,低三阶那才叫卑官,这次负责此案的太常少卿徐峤从四品上,比正二品的嗣王妃低了六阶。 只有御史台的人,可以越级盘问。 李琩点了点头:“郭家家仆正在我这里养伤,不便被你带走,你要问,就在这问吧。” “这样最好,”张旭微笑点头,他虽然一心钻研书法,上班完全是浑水摸鱼,但有些人情世故还是要理会的。 你从王府带人走,人家隋王脸面何在?他难道不清楚放火跟郭家一点关系没有吗? 我放火烧我自己?谁能干出这事来? “武庆,”李琩朝身后道:“你带着金吾卫过去,让郭府仆人配合查案。” 武庆点了点头,朝张旭抬手笑道: “张长史请。” “叨扰叨扰,”张旭拱手笑了笑,跟着武庆去了。 李琩仍是原位坐着,沉吟片刻后,朝身旁的王卓道: “伱前段时间说,高将军新纳一小妾?” 王卓弯腰笑道:“是的,小人也是听内侍省的人说的,听说是来自扬州。” “你去找杨孺人,准备一份厚礼,明日中秋,你亲自送过去,”李琩道。 王卓赶忙点头:“小人明白。” 中秋在唐朝,不算是团圆的节日,而是比较流行赏月风俗,在唐太宗时期便被定为法定节日。 也就是说,那天放假。 谁放假宦官也不会放假,但是李隆基每年的中秋,都会特许高力士等少数几个大监返家过节,也就是说,王卓明天去了,是有机会见到高力士的。 而李琩想知道,高力士对于此事,会不会有什么嘱咐。 因为李林甫很可能要借此事干太子,高力士如果选择保,也许会嘱咐李琩一些什么。 毕竟受害者,是李琩未来的媳妇。 第四十五章 什么叫大家闺秀 八月十五,中秋。 一大早,郭淑便早早起身,在王府侍女的帮忙下沐浴穿衣,实际上,她昨晚一夜都没合眼。 她自己那身衣服早已破损,如今换上的是杨绛的一身红色襦裙。 衣服的颜色,之所以时常被女人所看重,确实是因为每一种不同的色调穿在身上,会给人一种完全不同的观感,好看的衣服甚至直接能影响人的气质。 在大唐,贵族女子穿衣的主色调为红、绿、紫等艳丽色,平民为黄青黑。 昨天还是青绿搭配的郭淑,如今换上大红的裙衫之后,会给人截然相反的两种感觉。 一旁关注着杨绛也不得不在内心赞叹,眼前的小娘子容貌比之她那位阿姐,自是相差甚远,但却有一具可以驾驭任何衣服的天然好身体。 要知道她那位阿姐,可是较为丰腴的,紧致的衣衫穿不了。 “规格是不是有些小了?”杨绛笑道。 郭淑整理了一下束胸,微笑道: “不小,刚刚好。” 这时候,侍女通报,阿郎来了。 郭淑一愣,深吸一口气,赶忙转过身体,朝着门口方向站直,脸盘微微俯低,双手合叠放在胸下。 她就知道今天隋王一定会来,所以才要早早起来装扮自己。 李琩抬步迈入门槛,绕过屏风进入主厅,朝侍女们挥了挥手,示意退下。 杨绛也知机的递给李琩一个眼神,离开了屋内。 “华阴郭氏,郭子仪四女,见过殿下,殿下万福,”郭淑膝盖微微弯曲,朝着李琩行了一个万福。 李琩上下打量了对方一遍,笑道: “坐吧。” 郭淑向后退出几步,左手轻抬:“殿下先请入座。” 一般家中,女子都是非常守礼的,丈夫先坐下,她才能坐。 李琩本不是很在乎这些规矩,毕竟男女平等的观念,在他这里是根深蒂固的,即使已经融入眼下的大唐,但也绝不会轻视女人。 等到李琩坐下之后,郭淑才慢慢走至坐垫前,双膝跪坐下去。 坐下去的那一瞬间,无需任何整理,身上的衣衫便非常规整的散于两旁,双臂垂下的袖口对称整齐,臀部压实在小腿上,双手折叠于腹部,除了面庞稍微低垂之外,整个人非常笔直。 什么叫大家闺秀?这就叫大家闺秀。 李琩忍不住笑道:“没有去探视你阿娘吗?” “请杨孺人问过了,阿娘一切安稳,奴家要等殿下垂询,所以并未亲往,”郭淑声调平稳,说话简洁爽利。 李琩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奴家猜的,”说罢,郭淑抬起头来,明亮的眼睛直视李琩: “奴家并未猜错,不是吗?” 李琩笑了,开始仔细的端详起面前的小美人儿。 单从样貌来说,完全是他的菜,我就喜欢这一款,况且眼前这位,才是他真真正正的媳妇,杨太真不是,那是前身隋王的,所以越看郭淑越顺眼。 郭淑真的很好看,眼神中有着杨太真的俏皮狡黠,举止上,又像杨绛那样端庄贤淑。 年轻就是好啊,李琩隔着衣服都能判断出,她的肌肤一定非常紧致。 而郭淑呢,也是大大方方的让李琩看,只是不敢再对视了,担心自己害羞,眼帘低垂,嘴角带笑,呼吸均匀的享受着未来郎君对自己的欣赏。 李琩忍不住隔着长几探过手去,想要抓取郭淑的柔荑,却听“啪”的一声,郭淑玉掌一翻,拍开李琩的手掌,抿嘴俏皮道: “现在不行呢,郎君失礼了。” 嘴上说失礼,却又改口称郎君,可见她对李琩,是一万個满意。 李琩笑了笑,点头道: “左金吾的人还在府内,问询你的家仆,不过好像没有问出一些有用的东西。” “自然是问不出的,”郭淑面色一改,沉稳道: “火势刚起,奴家与阿娘便带人欲往外逃,也是奇了,我们所居之院落,若要逃离客栈,有两条巷子,偏偏火势最大的,就是那西、北那两条巷子,而南、东则是青龙寺的高墙,无法攀登。” “那你们又是怎么躲进蓄水池的?”李琩好奇道。 郭淑不疾不徐的解释道: “是家仆褚忠,他曾在客栈取水,知晓池水所在,恰巧奴家所居之院落,有一颗高大梨树,梨下有竹梯,我们是靠着竹梯,攀过客栈两道院墙,进入水池,外面火势渐盛,已经没机会外逃,只能如此。” 李琩点了点头:“那么你觉得,这火是怎么起来的呢?” “自然是人为所纵,”郭淑正色道: “其一,如此大火,起势极快,纵火的可能性最大,其二,青龙寺也遭波及,此处乃佛祖院庭,又新遇圣人千秋诞礼,不可以失火论,奴家若是万年县令,必然是以纵火定案。” 李琩微笑点头:“事情万年县衙已经管不了了,如今是大理寺和鸿胪寺在查。” 郭淑一点都不觉得吃惊,只是问道: “是否因奴家牵扯其中呢?” 李琩托着下巴想了想:“我也说不准,不过,你为什么又会这么猜呢?” “因为奴家虽尚未嫁入王府,但圣人的册命却是已经颁下的,”郭淑笑道: “所以严格来说,我与隋王妃之间,只是缺了一场礼仪,事涉宗室,万年县自然是管不了的。” “比伱想象中,应是更为复杂一点,”李琩特别喜欢与对方交流,只觉这个小丫头的反应极快,而且思维非常清晰,有很强的洞察力。 年纪小也是有大智慧的,这不同于张二娘的小聪明。 郭淑愣了愣,道:“那么这些复杂之事,殿下是否愿与奴家分享呢?” “你不是很会猜吗?”李琩忍不住哈哈一笑。 郭淑也是掩不住以袖掩嘴,轻笑一阵后,垂袖道: “阿娘总是教导我,为人妻者,除了要帮助丈夫处理好家事之外,外事,也是尽量要帮上忙的,当然,不能帮错了,奴家希望今后,殿下能与我分享心事,妾虽力微,亦可宽慰殿下之心。” 李琩沉吟片刻后,还是决定将最近发生的事情,说给对方听一听,毕竟这个媳妇可是跑不了的,也没人会再抢了。 如果对待媳妇都不能百分百真诚,那完了,家庭不和谐,啥事也干不成。 郭淑听罢之后,眼神闪烁,像是在运用她的智慧,来捋顺整个事情的经过,期间,她也不断的重新补问,以求脑海中的事件脉络,绝对完整。 半晌后,郭淑歪着脑袋道: “确实异常复杂,奴家也是今日才知,原来殿下心中,竟有着这般多的心思,难为你了,也辛苦你了。” 说罢,这一次郭淑主动探出手来,李琩也伸手与其握住,饶有兴趣的看着对方。 郭淑幽幽道:“不求能成为殿下的内助,但求是个好妻,下晌等那名内侍回来了,便可知高将军心意,那么殿下会如何选择呢?” “你觉得呢?”李琩笑问道。 郭淑顿时抽回手掌,翻了个白眼,撇嘴道: “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智者语迟,愚者话多,殿下还真是深得此言精髓啊,怎么总是问奴家呢?” “哈哈.......”李琩大笑。 “还未知高力士心意,我又怎能选择呢?”片刻后,李琩道:“总是要顾忌一些他的。” 郭淑却摇了摇头:“不,殿下惟需顾忌的,只有圣人心意,只要这一点做好,其他人的想法无需介怀。” 李琩突然站起身,来到郭淑身旁蹲下,侧着身子审视着对方的脸庞。 今天这场见面,让李琩心情大好,没想到郭子仪能养出这么一个足智多谋的女儿,不对,不是郭子仪,而是王大娘。 看样子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确实有一位伟大的女人。 郭淑开始脸红了,因为李琩凑的太近了,哎呀,他怎么贴过来了。 心如小鹿乱撞的郭淑,只觉脸颊一凉,李琩的鼻子已经在她右脸上轻轻一点,她下意识的便向一侧躲避,却被李琩用力的抓住肩膀。 她这一次什么话都没有说,而是闭上眼睛,睫毛颤抖着,任由未来郎君对她施以轻薄。 不过李琩没有,他就是单纯的觉得对方身上的味道特别好闻,坐在对面,嗅的不够真切。 眼下不能再近了,自然是深深的嗅了几口。 “好香啊........”李琩笑道。 郭淑大窘,紧咬牙关不出声,身体却不自主的颤抖起来。 就是这时候,嘭的一声,门被推开,咸宜风风火火的进来了,见到两人这副模样,她也不回避,就这么绕过李琩,看向郭淑,道: “本宫还怕你死了呢,没想到在这温存呢?” 这就是明明好心,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一点都感动不起来。 李琩撇了一眼一屁股坐下的妹妹,皱眉道: “有事?” “嗯,”咸宜点了点头,眼神看向郭淑,意思是她在,我不方便说。 李琩意会后,无所谓的摆了摆手: “四娘是你将来的阿嫂,有什么不能说的?” 郭淑红润的脸庞顿时看向咸宜,俏皮的眨了眨眼,看似挑衅,实为逗趣。 她跟咸宜,能有什么仇? 咸宜狠狠的翻了一个白眼,长叹一声: “王琚死了。” 第四十六章 情理切害 咸宜带来的这个消息,李琩确实有是一些惊讶的,不是惊讶王琚会死,而是死的这么快。 历史上的王琚,是被李林甫指使御史罗希奭构陷,自缢而死,具体是不是自缢,也说不清楚,不过终究是外贬之后的事情,而且是天宝五载,也就是六年之后。 如今因为李琩穿越带来的蝴蝶效应,竟然提前了六年。 “是右相?”郭淑第一反应道。 李琩刚才跟她聊了很久,包括王忠嗣、王琚、韦坚、王鉷的事情都说了,他的性格就是这样,只要认准是绝对可靠的自己人,他是会将那些可以说的事情,说出来的。 当然,李琩自身肯定会保留一些秘密,一些只有他知道,而且需要一辈子烂在肚子里的秘密。 咸宜骤然听到郭淑这么说,顿时惊讶的看向自己的哥哥,眼神中颇有嫌弃,意思是你瞧见了,这丫头嘴巴比我还不把门,这话我都不敢说。 李琩摆了摆手,示意无妨,看向郭淑道: “你这么认为吗?” 郭淑摇了摇头:“奴家的第一反应是右相,那就绝对不是右相了。” 这句回答连李琩都感到惊讶,别说是咸宜了。 只见咸宜一脸诧异道: “说话神神叨叨,一会说是,一会又说不是,既然拿捏不准,就不要乱出口,切记慎言。” 她现在教育起别人来了,还有板有眼的。 郭淑撇了撇嘴:“我只是在殿下面前才这般说,外人那里自有分寸。” 方才李琩跟她谈到王琚的时候,曾经说过一句,王琚这个人眼下最大的问题,是掌管户部,一个让圣人并不满意的户部尚书。 而贵族阶层们基本都知道,大唐的近几位宰相,几乎清一色的主攻财政,所有的改革新法,都是针对国家赋税收入,没有这方面才能的人,都会被排斥。 而王琚,跟郭淑家里的那位亲戚耿国公葛福顺一样,都是天子元从,于财政一途,可谓一窍不通。 李琩并没有告诉她,王琚最终出事,是因为帮着太子说了一句话。 因为他现在还不想让未过门的妻子,掺和进宫廷斗争当中,那是最可怕的炼狱,熬出头的都不是一般人。 “御史台有人检举王琚为任户部期间,贪墨国帑,大理寺的人今早前往王宅调查,前脚刚走,王琚便自缢家中,”咸宜愁眉道: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便赶紧来告诉阿兄了。” 咸宜获取消息的渠道,是非常广的,还是那句话,大唐的公主,都是社交能手,每天除了玩就是玩,何况丈夫杨洄身居高位,还是出身弘农杨氏在唐朝最吃得开的观王房。 李琩一直都觉得,杨洄非常幸运,因为咸宜直到现在,还没给他带個绿帽子。 公主给驸马戴绿帽,驸马是不敢哔哔的。 说实话,李琩眼下非常的好奇,他很想搞清楚纵火一案和王琚自缢,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但是很可惜,他没有这个能力去搞清楚这些事情。 毕竟他现在脑门上,还顶着一个耻辱的珍馐丞。 “我来时的路上,见到了大理寺的人,”咸宜突然看向郭淑,皱眉道:“听说有人检举你在客栈里杀了人,是否属实?” 李琩也是一愣,诧异的看向自己未来的小娇妻,突然间又觉得,对方又没那么娇弱了。 郭淑点了点头:“情急之下,不得已而为之。” “呵呵.......”咸宜冷笑一声,看向李琩道: “我仔细问过了,杀了两个,一个刺的脖子,一个在眼睛,不过大理寺不会追究,事出从急,是本能反应。” 好家伙,我都还没杀过人呢,论人头,你排在我前面。 李琩还没应声,郭淑抢先道:“自然是不会追究,那时的情况,符合《永徽律疏》中的情理切害,达不到定罪标准。” “你倒是挺较真,”咸宜嗤笑道:“不追究,是你因为伱的身份,亲王妃,杀个把人算什么。” 唐律照搬隋律,自然有八议免罪,议亲,议故,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议宾,可酌情议、请、减、当、免。 王子犯法与庶民,不同罪。 虽然郭子仪他们家没什么爵位,但李隆基的赐婚诏已经颁发,郭淑名义上已经是圣人的侄媳,符合议贵。 去年一年,整个长安发生的命案,一共五十八起,但非正常死亡人数,是一千七百多人,也就是说,除了那五十八个,其它都是白死,都达不到立案标准,基本都是私了。 这是跟韦坚喝酒的时候,对方说的,因为这是闲扯淡的话题,可以在外面胡乱哔哔,说了没坏处,还方便加深感情。 郭淑没有吭声,而是耸了耸肩,瞥了李琩一眼。 李琩笑道:“《永徽律疏》不准私藏,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就是咸宜粗心的地方,她压根没想到这茬。 其实很正常,私藏律法的人非常多,因为他要搞清楚,上面哪条能弄死我。 而不让你私藏的原因也很简单,就是不让你知道,我会以哪种方法弄死你。 郭淑俏皮的撇了撇嘴,也不解释,将脸转至一边。 李琩笑了笑,拿她没办法。 下晌的时候,王卓回来了。 高力士今天确实在家,礼物也收下了,没有别的交代,只是恭贺李琩乔迁。 李琩一想也是,王琚的死跟这场纵火案比起来,似乎更为严重。 高力士或许觉得,圣人刚刚恶心了太子,不会再敲打东宫了,所以就算有人将纵火的事情往东宫引,圣人也不会相信。 国事是忙不完的,难得的假日,没有什么比在家中与亲人团聚,更让高力士看重的了。 左金吾的张旭也走了,没问出什么有用的内容,临走前,说是等他闲暇了,一定会来府上拜谒。 那么李琩如今,就可以因案子的发展,来选择怎么应对了。 大理寺查案,是李林甫下的令,太子这次,八成又要被恶心一回了。 ...... 两天后, “王忠嗣走了?” 右相府,李林甫坐在桌案后,处理着卷宗,头也没抬的询问了一句。 儿子李岫在下方整理着书架,点头道: “走了,算是大快人心吧,这块烂石头,实在是搬不动。” 事实上,李林甫一开始的打算,就是更换王忠嗣的朔方节度使,在御史台都已埋下人了,关键时刻会狠狠攻讦王忠嗣拖延诏命,无视圣人。 但很可惜,圣人当时那句从内库给王拨款,并不是真的要给王忠嗣钱,而是在暗示李林甫,对付东宫,暂时不要动王忠嗣,换个人吧。 李林甫也是反应快,正好王琚不长眼,在圣人面前乱说话,于是他便怂恿殿中侍御史卢鉉,将王琚给告了。 至于王琚吊死在家里,他也非常意外,但不是他干的。 “王琚这一死,恐怕很多人会往老夫身上联想,” 李林甫笑道:“有人一定在背地里谋划着攻讦我了,不过无妨,老夫等着,至于青龙寺走水的事情,你亲自见一见李琩,只需告诉他两个字,齐浣。” 李岫一愣,放下手里的书籍,皱眉道: “阿爷如此记仇啊?这个人与高力士关系匪浅,以前不是没有动过,如今不照样回来了吗?” 李林甫笑了笑,没有跟儿子详细解释清楚,不过他可以肯定,齐浣这次完蛋了。 这涉及到一场交易,对方帮他坑害齐浣,他帮对方搬掉一块石头,虽是与虎谋皮,但这座朝堂,不是历来如此吗? 齐浣本来就跟李林甫有仇,因为此人是张说提拔的,曾经担任过尚书右丞,与当下朝堂当中的张党沆瀣一气,也就是张说那两儿子,大理寺卿兼户部侍郎张均,兵部侍郎张垍。 而齐浣这个人,以前就被李林甫干下去过,外贬地方许多年,最后被高力士给捞回了长安,担任太子少詹事。 之所以这个人,被李林甫如此看重,是因为齐浣勾连起了高力士与张党对东宫的支持。 官不大,作用极大。 “阿爷,”李岫上前来,劝说道: “我们真的不能招惹高力士,这个老奴,我们惹不起的。” 李林甫不以为然的笑了笑: “老夫乃当今宰辅,焉能惧一奴婢,我若与高力士交好,才是犯了圣人大忌,你也不必将高力士看的太重了,他在圣人眼里,也不过是一颗棋子,与我何异?” “人家天天在圣人跟前,随便两句话,便可污蔑阿爷,”李岫急道: “圣人圣明,但终有被谗言蒙蔽的时候,阿爷不可不察。” 李林甫微笑摇头:“高力士若是连谗言都敢乱说,他就连棋子也做不了了,放心,老夫会跟他打招呼,面子上,终究还是要过得去的。” 无论如何,高力士忠心的只有李隆基一个人,对付齐浣,圣人肯定是乐见的,所以一向了解圣人心意的高力士,多半不敢保人。 而李林甫一向与高力士交好,对方家里的珍宝,来自右相府的,数不胜数。 而李林甫深知高力士的厉害,所以必须斩断齐浣这条线,为此得罪对方,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毕竟你有后路,我没有啊...... 第四十七章 古怪癖好 王琚,无疑是一个大贪官,但话说回来,贪官并非只是由于个人的贪念,很多时候,也包含了其它外界因素。 李隆基这个人,非常爱惜名声,所以当年跟着他发动政变的那拨人,在功成之后,基本都被封为国公郡公,享受了极高的待遇。 偏偏这些人,大多的政治头脑都不咋地,因为他们在政变之前,位置都不高,本就不是什么厉害人物。 在李隆基的默许下,他们这些人后来一個比一个能贪,一个比一个跋扈,惹得朝堂上怨声一片,李隆基也借着机会,挨个的收拾。 在削弱老臣,扶持新臣的过程中,完成新老交替,皇权也得到进一步巩固。 中秋节当晚,皇宫内也是有家庭宴会的,十王宅的那些人都去了,咸宜也去了,但李琩不能去。 因为这一次李隆基没有邀请侄子辈。 离开十王宅,已经达成了第一步,那么李琩接下来要考虑的,就是如何能参与进国家大事当中。 因为李琩不能入宫,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将李林甫往上推一推。 《资治通鉴》记载: 天宝三载,上从容谓高力士曰:朕不出长安近十年,天下无事,朕欲高居无为,悉以政事委林甫,何如? 力士对曰:天子巡狩,古之制也,且天下大柄,不可假人,彼威势既成,谁敢复议之者! 上不悦。 力士顿首自陈:臣狂疾,发妄言,罪当死! 上乃为力士置酒,左右皆呼万岁,力士自是不敢深言天下事矣。 也就是这次事件大概四年后,李林甫便干脆离开中书门下,在自己府上处理国事,中枢百官全都集聚到右相府门前,等候召见,而当时的左相陈希烈直接被架空,一个人坐在中书门下,无所事事。 如果李林甫能搬到家里来办公,那么李琩就会很方便,但是想要将这一进程提前六年,那也是非常不容易的。 毕竟就是这六年内,李林甫先后斗倒李适之,韦坚、皇甫惟明,逼的太子与太子妃和离。 李隆基彻底放心之后,才交附大权。 但是眼下,李隆基对太子,一万个不放心。 隋王宅,李琩见到了自己的老朋友李岫。 “时机到了之后,我会派人知会你一声,你便立即写奏疏,上奏圣人,齐浣欲谋害王妃,摧残宗室,请圣人杀之。” 李琩诧异道:“事情非同小可,我不可莽撞,你们能将他的罪名钉死吗?” “那是自然,”李岫道。 李琩摇了摇头:“我心里没谱啊,四郎需跟我解释清楚才好,不然我什么都不知道,冒冒失失一封奏疏递上去,万一你们拿捏不稳,岂不是害了我?” 李岫皱眉道: “阿爷只让我如此吩咐隋王,但内中详尽,我也不知道啊。” “这不是闹着玩吗?”李琩苦笑道: “我与太子嫌隙颇深,如今借此事针对东宫,圣人恐会认为我是在故意栽陷,四郎谅解,此事风险不小,你最好还是讲清楚。” 其实李琩早就决定合作了,只不过是在试探李岫,到底知不知情。 为什么针对齐浣,李琩自然能猜到,也心知李林甫这个人要么不发,既发就是雷霆之势,肯定是能搞死齐浣的。 之所以想借助李琩之手,是因为受害者是李琩的未婚妻,而罪名一旦牵扯进了宗室,李隆基不想狠办都不行。 因为宗室是大唐的根本,属于赵家人,我们可以杀人放火,甚至自相残杀,但外人不行,属于特权阶级。 何况李隆基,必然是乐见李林甫搞死齐浣,李琩既然知道方向,那么路就不会走错。 “我是真不知道,”李岫苦着脸道: “咱俩的关系,就算阿爷嘱咐我不能说,有些时候,我也是会偷偷泄露给你的,伱应是明白的。” 李岫这个人,才干有,能力足,唯独心计不行,毕竟亲爹比较强势,容易压制儿子某些方面的发挥。 言传身教,不一定就能教会,人生这条河,很多时候需要你自己撸起裤腿蹚水,才知深浅。 李琩看似犹豫半天后,还是点了点头: “好!届时我必上疏。” 李岫愁容顿开,笑道: “咱们相交多年,从前是我阿爷与惠妃合作,今后,还得你我之间,协力共进,当时我知晓你出继之后,也是颇为震惊,还是阿爷点醒我,离开十王宅,其实利大于害。” 李琩微笑着点了点头。 李林甫是不会小看李琩的能量的,至少目前为止,还有宁王宅,武家,以及宫内的几名大监,如殿中少监牛贵儿,教坊使林招隐等,都是武惠妃的旧人,甚至高力士,也有心向护李琩。 咸宜公主夫妇,自不必说,更是全力支持。 “王琚的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李琩道: “四郎不便说,便不必说了。” 李岫无所谓的摆了摆手,端茶呷了一口,道: “阿爷没有交代不能说的,我都可以跟你说。” 说罢,李岫放下茶杯,沉声道: “不瞒你,殿中侍御史卢鉉检举王琚,是我们干的,但这一次检举王琚侵吞国帑的,是王鉷那个傻弟弟,王銲,毕竟户部的事情,我们也知之不详,千防万防,家贼难防,王琚这次也是阴沟里翻船,据说这个老东西,掌管户部这几年,以各类名目侵吞国库的资财,高达一百六十多万贯,当年查办太平公主,他私瞒了六万亩良田,过在妻弟名下,哎呀,那腌臜事数不胜数,” 李琩也是跟着摇头,看样子能干倒老一的,大多时候都是会计。 王銲管着户部司,账目流水清清楚楚,身为户部尚书的王琚在什么地方搞鬼,自有办法对外隐瞒,但对内,肯定是不好蒙混的。 那么问题来了,王銲以前不知道吗?为什么偏偏这个节骨眼上,冒头检举呢? “那么又是谁授意王銲的?”李琩问道。 李岫道:“这就要看王琚下台,谁的收益多了,我阿爷未做任何猜测,但是我觉得杨慎矜的可能性比较大,太府寺嘛,管着左右藏,恐怕这老小子,连国库都想管了。” 李琩一愣,下意识的联想到了韦坚当时那个提议,从内库和左右藏之间平易财货。 这个法子,听王鉷说圣人已经准了,那么最该头疼的自然是杨慎矜,这老小子怕不是觉得左右藏扛不住皇帝的侵吞,想着把国库也给拖进来吧? 王琚也是倒了血霉,本来只是一个外放,如今可真是破鼓乱人捶,墙倒众人推。 说错一句话,落了个这下场。 “那么王琚真的是自缢吗?”李琩好奇问道。 李岫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 “大理寺奉命搜查王宅,在王琚家里搜出一些不得了的东西,这可是要命的,不过我阿爷如今严密封锁此事,就是要看看哪个不长眼的糊涂蛋,会借机攻讦我们,毕竟派去王宅的,是我们的人。” 李琩听罢若有所思,要命的东西?难道是妄称图谶什么的? 他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王琚平日比较好道门玄术,自己还会炼丹炼药,卢鉉状告他的那句“彼王琚、麻嗣宗谲诡纵横之士,”就是这个意思。 历史上栽在这个罪名上的人物,可是不少,毕竟皇帝们都很迷信,特别忌讳这个。 李琩好奇道:“你是说,这个要命的东西,会让王琚下场很惨,为保家眷子孙,他才选择自缢?” 这就叫舍小家,保大家,如果那玩意确实非同凡响,王琚自己死了无所谓,估摸着是怕子女被牵连了。 要知道在大唐,如果你被定罪之前,死了,那么一般会选择轻判,皇帝也不会跟一个死人过不去,毕竟杀你,有时候不是恨你,而是你死对局面更好。 李岫一脸神秘的笑了笑,低声道: “话说,他那点事跟你还有些关联呢。” “我?” 李琩有点懵逼了,不过他却非常喜欢李岫眼下这个态度。 只要你肯告诉我,跟我全家有关也行啊。 “我可不认识王琚啊,以前也没打过交道,”李琩挑眉道: “别卖关子了,说吧。” 李岫忍不住放声大笑,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极为可笑的事情,片刻后,又突然收声,因为他意识到,这件事说出来,只怕李琩也会不高兴,自己有点笑的太早了。 “咳咳.......是我失态了,”李岫收拾下心情,一本正经道: “说了你可别动气,毕竟是过去的事情了。” 李琩点头:“绝对不会。” 李岫这才撇了撇嘴,忍着内心的大笑,克制道: “大理寺在王琚的宅子里,找到几名妙龄道姑,是有度牒的真女冠,他私藏道姑的事情,其子女并不知晓,所以王琚也算以自己的命,保全了家室。” 李琩脸上的表情倏变,怪不得对方说他会生气,敢情影射杨太真呢? 李岫继续道:“你应该是听说过,眼下宫里,皆称你从前那位,为太真娘子,巧了,王琚的道姑,他也称其为太真娘子,一个字都不带变的,你说,找死哪有这么个找法的?” 李琩撇了撇嘴,没有吭声。 看样子李隆基肯定是已经知道了,李林甫瞒谁也不会瞒皇帝,但是这种事情呢,不能声张,所以经办的官员肯定都不敢外传。 李岫敢跟他说,也是因为知道李琩不会传,毕竟这件事侮辱的只有两个人,李琩和李隆基。 李琩也是内心苦笑,这世上的奇人异事,可是真多啊,王琚一把年纪了,还有这癖好? 第四十八章 职分不明 太子送给李琩的乐班,有二十四人,皆为坐部伎,他们来自全国各地,口音也不尽相同。 这个礼物,完全是可以放心大胆的收,因为太子肯定不会用乐工当探子,来探查隋王府的消息。 因为这种路数,跟王琚养道姑一样,都是犯李隆基忌讳的,不露馅不要紧,露馅就是顶格大罪。 毕竟李隆基身边最多的,除了太监,就是乐工。 加上管家张井从外召回来的原寿王府乐伎十八人,眼下的隋王宅乐房,规模初具,李琩交给了云娘来管。 郭淑没有离开,一直与母亲住在这里,不是她赖着不走,而是客栈纵火案还没定论,不便离开。 李琩也趁着这段时光,与她加深一下感情。 “你是怎么招惹咸宜的?以至于她每次见到你,都跟有仇似的,” 最近与官员见面过多,李琩只能选择暂时蛰伏一下,趁着百无聊赖的时光,在乐房观看着乐班排练。 郭淑坐姿端庄,柔声道: “故意逗她的,公主口舌虽快,却是至真之人,奴家想着今后就是至亲了,便也不担心开罪她。” 李琩点了点头:“我还有个胞弟,如今在十王宅,等闲不能来我这里,有机会了为你引见一下。” “便是享誉长安的豹王吧?他真的有六只猎豹吗?”郭淑好奇道。 “有的,” 李琩抚摸着自己嘴角的两撇小胡须,笑道: “你年纪小,他们口上尊你,心里未必,不过无需介怀。” 唐朝男子以蓄须为美,无须为丑,长须为上美,成年男子脸上如果没胡子,出门的时候很容易遭受鄙夷目光。 李琩一开始也不习惯,但大家都是这样,也就渐渐接纳了,你还别说,留胡子确实更显男人味,就是吃饭的时候不方便,尤其是喝汤。 郭淑现在,俨然就像是这座隋王宅的女主人,她一直在细心的打量着王府内的一切,好方便她记在心里,以后上手管理,便更为从容了。 家事,从来都是女人的事情,而郭淑觉得眼下的王府,其实非常混乱,就拿眼前这个云娘来说。 时不时的便会朝着隋王眉目传情,伱一個舞伎,勾引家主? 已经将自己当做女主人的郭淑,天然会将这座宅子里除她之外的所有女人,视为敌人。 只见她微微侧脸,看向一旁的李琩,虽然仅仅是侧脸,但郭淑已经有种忍不住想要上前抚摸的冲动。 这源自于她过早的进入角色,虽还没有过门,却已经觉得,眼前的男人,是她的,而她,是他的。 汝阳王在郑县郭宅的时候,跟她的阿娘说了很多事情,关于杨太真的,自然无需回避,毕竟别说长安城了,东京洛阳那边,恐怕也已经是街巷尽知。 从那个时候开始,郭淑夜里就会偷偷的幻想,幻想将来与李琩见面的样子,幻想着李琩的模样。 这也就是为什么,她那么在意自己在李琩那里的第一印象,因为她在私下里,幻想太多次了。 而她对李琩,更多的,是心疼,心疼一个被自己亲生父亲,抢走妻子的男子,一个本该是当今圣人,最该看中的嫡长子。 他到底都经历了怎样的痛苦,经受了多少日夜的折磨?才能像眼下这般淡定从容。 想到这里,郭淑下意识的伸出左手,轻轻的放在李琩置于膝盖的右手上。 李琩笑了笑,配合着对方翻过手掌,两人掌心相叠。 这时候,郭淑突然看向堂下,朝着一名模样四五十岁的乐工道: “我见你羌笛技艺不凡,你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 那人赶忙起身,回禀了一番,但是郭淑没听懂,她也被对方那口吴侬软语给说迷糊了。 “回娘子,他叫沈绘,扬州人士,”云娘笑着解释道。 她在平康坊是见过世面的,天南海北的方言,都是听个大概,让她说,肯定是不会的。 “我没有问你!”郭淑毫不客气的看向云娘。 云娘顿感错愕,表情诧异的看向李琩。 “你看殿下做什么?”郭淑追迫道。 饶是见惯世面的云娘,此刻也有点懵逼,我没有招惹你啊?你冲着我干什么? “奴婢错了,” 云娘赶忙跪下,她终究是一个下人,贱籍,往日里见到郭淑这样身份的,都应姿态卑微,更别说人家将来是主母。 “错在哪?”郭淑问完这句话之后,朝着其他乐工道:“你们先出去。” 等到人都离开之后,云娘深吸一口气,低声道: “奴婢错在不识礼数,有魅惑殿下之嫌。” 李琩没有吭声,而是饶有兴趣的观看着眼前的场景,他倒想看看,自己未来的媳妇手段如何。 “原来你知道错在哪啊?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郭淑小小年纪,训起话来也是颇具威严,尤其是当下眼神凌厉,确实将云娘给吓住了。 毕竟眼下王府都在风传,新王妃可是刚刚杀过人的。 这时,郭淑看向李琩,改为柔声道: “敢问殿下,此女是否侍寝?” 李琩笑着点头道:“芸娘是放纵了些,却也是我惯的。” “那就不对了,”郭淑摇头道; “那她到底应是侍妾,还是舞伎呢?职分不明啊。” 在郭淑这种观念根深蒂固的大族千金看来,你是干什么的就是干什么的,要么你老老实实当你的舞伎,权当没有被殿下睡过,要么你就当个侍妾,不要抛头露面。 因为她很清楚,舞伎这个职业,在宴会当中经常会被客人揩油,郭淑认为,殿下碰过的女人,别人就不能再碰。 同样,别人碰过的,殿下也不能再碰。 “那你觉得,应该如何?”李琩笑问道,其实他还是挺乐意有人帮自己将府内琐事打理妥善,当然,最好的人选肯定是妻子。 郭淑道:“那么敢问殿下,将来府中杂务,是不是奴家来掌。” “那是自然,”李琩点头道。 郭淑又道:“那么现在呢,我可以吗?” “都是一样的,”李琩这句话,就等于交权了,赋予了郭淑统掌王府大小事宜的绝对权力。 郭淑微微一笑,递给李琩一个感激的眼神,随后看向跪地的云娘: “自从侍寝之后,你是否有在宴会中表演?” 云娘一愣,下意识的抬头就想求助李琩,但刚才的教训还没忘,于是赶紧转移目光,看向郭淑道: “曾有献舞,但并未与客人有任何言语,殿下可以证明。” 郭淑看向李琩:“郎君不可诓我。” “确实没有,”李琩笑道。 郭淑点了点头,重新道: “既然能被殿下宠幸,是你的福气,我不欲使殿下为难,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老老实实做你的舞伎,要么做一名侍妾,你自己选。” 说罢,郭淑又补充道:“现在就选!” 云娘顿时心惊胆颤,自打来到殿下身边,一直都过的很好,与王府内的其他人也相处的不错,如今未来主母还没过门,就盯上她了? 难道就只因我多看了殿下几眼吗?这便是罪过? 小小年纪,这么厉害啊? “奴婢.......奴婢但凭主母做主,您让奴婢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 她终于改口了,也是服软,多少有点央求郭淑放她一马的意思。 郭淑嘴角一撇,笑道:“那今后乐房就交给方才那个沈绘打理,你是妇人,不要总是抛头露面,尤其是殿下的女人。” “奴婢知晓,拜谢主母安排,”云娘长出了一口气,心知躲过这一关了。 不过今后,她与自己的爱好,恐怕就得划清界限了,私下跳舞无妨,但不能在人前这么做了。 “你下去吧,” 郭淑放在小腹的手掌,轻轻抬了抬,云娘便老老实实的退下。 “郎君,宗正寺选好佳时没有?”郭淑是在问大婚的日子。 李琩点头道:“十一月初三,宜婚嫁。” “那么郎君勿怪奴家在此之前,要帮您好好管一管王府了,” 郭淑道:“奴家方才无礼,越过殿下擅拿主意,您生气吗?” 李琩笑了笑,长身而起,在郭淑头顶弹了一个脑瓜崩: “求之不得。” 郭淑喜笑颜开,抿嘴笑道:“那奴家怎么做,您可别插手,否则我难以施展。” 李琩刚要离开,闻言愣道: “你这些,都是谁教给你的?郭子仪?还是王大娘?” 郭淑歪着脑袋想了想: “应该都有吧?阿爷在家时,常教导奴家的诸位兄长,我也是偷听到一些,至于约束下人,自然是阿娘教的,您这座王府二百多人呢,若不调理顺当,会坏事的。” 李琩点了点头,提醒道:“注意那两个内侍。” “殿下放心,奴家自有分寸,”郭淑早就听说过,十王宅里的亲王们,身边都有宫里的内侍伺候着。 名为照顾起居,实则监视。 自己未来的丈夫,身份太过尊贵,即使出嗣,仍是甩不开这两个内侍。 郭淑下定决心,决不能让家里的事情,烦扰到未来的夫君。 这是她的事,必须由她来摆平。 第四十九章 鸿胪少卿 李琩接下来的日子,也见了一些亲友,比如隔壁的舅舅,国子监武忠一家,还有妹夫杨洄等人,以及安兴坊的一些邻居。 不过今天非常稀奇,来了一个陌生人,此人是打着恭贺李琩乔迁的名义来的。 但李琩很清楚,恭贺不过是幌子而已,人家肯定有其它事情。 这个人,便是鸿胪少卿魏珏,看他的姓氏,基本就能猜到出身,此人的父亲是开元初期一代贤相魏知古,祖上更有名了,凌烟阁第四,魏征。 眼下的朝堂,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当中,官二代居多,而且还都是顶级官二代,亲爹不是宰相就是尚书,一家n代中枢人,传承有序。 这个人是雅人,虽然也五十多岁了,但看上去风度翩翩,今日是穿便服来的,整個人看上去非常潇洒。 李琩也干脆带着对方往后园闲逛,因为这样一来,就会避免被王卓和严衡偷听到。 水池边上,魏珏负手而立,淡然笑道: “隋王确实是谨慎,可见能够离开十王宅,绝非常人。” 他这是在暗指远处的王、严二人,就算李琩不支开这两人,魏珏也会想办法,不过眼下肯定是省心了。 “魏少卿倒是什么都敢说,”李琩忍不住笑道:“不过我喜欢。” 魏珏捋须笑道:“真人面前不作伪,老夫若是一开口便是虚情假意,恐怕在隋王这里,一句实话都听不到了。” “那也未必,”李琩抬手请对方在水池边的长凳上坐下:“本王是个实诚人。” “巧了,老夫也是个实诚人,” 魏珏哈哈一笑,坐下后指着面前的水池: “池子有些太小了,连老夫府内尚且不如,隋王能够习惯?” 李琩笑了笑,指着池水里的鱼儿,道: “鱼儿也一定觉得池子太小,可惜不论再小,它也出不来,倒是那些池塘之蛙,却能跃于假山之上,树荫之间。” 看样子传闻不假,你是故意出嗣,好脱离十王宅,厉害啊,连皇子的身份都能舍下,魏珏点了点头: “延兴客栈纵火一案,鸿胪寺不是老夫负责。” “那是自然,”李琩笑道:“要不然你也不会有闲工夫来我这里。” “太子少詹事齐浣,有麻烦了,”魏珏道:“隋王认识否?” “有印象,”李琩点了点头,心想终于来了,这老小终于要扯到正题上面了。 魏珏笑道:“纵火之人,为混迹万年县之不良人,这些人都是地头蛇,平日里以强取豪夺为生计,隋王或许不知道,长安其实也是很乱的。” 他口中的不良人,并不是指县衙里的捕盗小吏,而是指长安当地的地痞流氓,而县衙里的不良人之所以有这样一个称呼,就是因为他们原本就是地头蛇,本来就是地痞流氓。 用地皮流氓来管理治安,比轮番戍卫京师的十六卫,要强上很多,因为他们生活在最底层,了解长安最真实的那一面。 长安到底有多乱,李琩其实并不是很了解,但是他的幕僚们,王府的下人们,一清二楚。 这些地头蛇之所以能存在于长安,就是因为他们很大程度上,是为贵族们做事,上面有人罩着。 魏珏说了,纵火的这帮人大理寺审了,查到了齐浣头上,是齐浣在养着这帮不良人,专门负责帮他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这种情况很常见,基本各大家族,下面都有这么一小撮人。 “做事情嘛,大事要做好,小事也要照顾到,” 李琩笑道:“有些小事,还真就只能靠这些人来做,齐浣浮沉多年,应是有记性的,怎么会如此大意呢?” 魏珏道:“查的很清楚,这帮人确实是受齐浣指使,但问题在于,不是齐浣本人下的令,而是他的堂侄,不过可惜,他的那个堂侄至今没有找到。” 魏珏虽然没有亲自查案,但毕竟是在鸿胪寺,所以案子的经过非常清楚,现在鸿胪寺也在疑惑,齐浣到底是被陷害,还是真的这么不小心。 因此,眼下大理寺还没抓人,因为太子不肯放,要求大理寺必须找到齐浣的侄子。 “人,肯定是找不到了,尸体应该也找不到,”李琩眺望着远处的假山,淡淡道: “这么看来,齐浣平日里指派这些不良人,就是让堂侄跑腿吧?” “嗯,所以这些人才不会怀疑手令真假,冒着天大的风险,到延兴客栈放火,”魏珏点头道: “那座客栈终究是官办,等闲没人敢这么干。” “那么你来找我,究竟想说些什么?”李琩转过脸来,直视对方。 魏珏笑道:“齐浣的那个堂侄,就在少阳院做事,是府中的一名管院,张良娣的日常事务,就是他打理的,所以大理寺怀疑,会不会是张良娣针对隋王,才想要烧死王妃?” “太牵强了,原来你是冲着张良娣来的,”李琩忍不住笑道: “魏少卿胆子不小啊,谁让你来找我的?” 魏珏也跟着笑道: “能跟隋王说的,老夫这里句句属实,不能说的,自然也就不能说了,至于牵强,这世上又有多少事,不是勉强为之呢?老夫今天来这里,岂是自愿?” 这还真是个实诚人,李琩笑了。 人家把话说的已经很清楚了,今天来隋王宅跑这个腿,明摆着也是担着风险,万一李琩把他卖了,魏珏的罪名一点都不小。 但是对方隐晦的提醒了,我不想来,但是不能不来。 是被谁拿住什么要命的把柄了,被胁迫的?或者是更厉害的人物下的令?李琩不好猜测。 “我并没有参与查案,你将这些说给我听,又有什么用呢?”李琩道: “难道指望我去圣人那里告状,严惩张良娣?圣人若是问起,我是怎么知道的,伱让我如何回答?” 魏珏苦笑道:“圣人那里,自然是不能隐瞒的,隋王大可以说,老夫前往贵宅拜谒,隋王是从老夫这里套出来的。” “你可真是一点干系都不愿担啊?”李琩撇嘴道: “中枢最忌漏泄,我呢,最忌讳探问国事,一个不好,咱俩都得担罪。” “那倒不至于,”魏珏道:“终究事关隋王妃,您这不叫探问,是关心嘛。” 说罢,魏珏潇洒姿态全无,一脸无奈道: “老夫欠您一个人情,就看隋王觉得,我魏某的人情,有几斤几两。” 李琩呵呵一笑,故作沉吟,他已经猜到了,魏珏多半是被人胁迫了,而且把柄不小,要不然这种大佬人物,不会选择冒险掺和这种事情。 说明什么?说明他的把柄,比这个风险还大,真要捅出来,说不定能要他的命。 魏珏倒也耐心,静静的等待着李琩的回复,不过他的眼神当中,却蕴藏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是感伤,懊悔,还是别的什么,外人自然看不明白。 片刻后,李琩点了点头: “如果大理寺和鸿胪寺,硬往张良娣身上扯,我不介意帮忙,魏少卿的人情,在本王这里,千斤重。” 魏珏叹息一声,点了点头,起身揖手道: “它日必有报答。” “魏少卿慢走,”李琩一直将对方送出府门,这才折返回来。 而王卓、严衡的脸上,没有丝毫好奇,他们会老实奏报宫里,李琩见过什么人,但也绝对不会想法设法去偷听李琩的事情。 做人嘛,要给自己留后路,我见到什么听到什么,我都老实说,但没见到没听到,自然也就没法说了。 返回屋内的李琩,独坐沉思。 李林甫让他帮忙干齐浣,魏珏请他帮忙干张良娣,看起来,对付这两人似乎都符合李琩的利益。 但李琩心里清楚,他现在不能乱掺和,初离十王宅,李隆基对他的关注,可是一点都没减少。 人家让高力士给他送酒,就是暗示李琩,你酗酒的事情朕知道,那么其他事情,你最好也让朕知道。 所以李琩拎得清,知道这次到底该如何应对,因为他最大的危险,来自李隆基,那么获取对方信任,降低李隆基对他的猜疑,才是重中之重。 他得让李隆基觉得,我是一个老实孩子。 “让郭四娘........嗯.......让王妃来一趟,”李琩吩咐王卓道。 如今郭淑正在整顿内宅,李琩觉得不能再称呼四娘了,要给对方正名分,以显示李琩对郭淑的完全支持。 毕竟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不好服众,尤其是杨绛,郭淑短时间内,是压不住的。 李琩甚至认为,郭淑可能会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呢,压不住杨绛,因为人家的姐姐,正得宠呢。 一旦册封贵妃,杨绛的地位势必水涨船高,就像历史上杨玉环的那三个姐姐,都被封了国夫人,多离谱啊。 杨绛的的父亲杨玄璬,出身弘农杨氏小宗的河中房,也就是山西运城市永济县蒲州镇,是杨玉环的亲三叔。 而杨玉环她爹死的早,她十岁的时候,姐妹几个就被杨绛的父亲收养了。 所以前身寿王当年娶妻,杨玉环是以杨玄璬养女的名分上嫁的,但是历史上,李隆基封贵妃,却又将杨玉环的名分归到了生父杨玄琰名下。 追赠杨玄琰太尉、齐国公。 其实就是混淆视听,意思是朕的贵妃,和前寿王妃,不是一个人,你们别搞错了。 但不管怎么说,杨玉环和杨绛,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就冲这一点,郭淑未必是对手。 第五十章 九死一生 “身在局中,有时候未必能看的清楚,” 李琩在屋内踱步着,叹息道:“我自打成年之后,便觉风声鹤唳,身边没有几个可以值得信赖的人,我希望你可以。” 郭淑听罢,双目闪烁,心知未来的丈夫要跟她交底了,也许是源于她这些天打理王府得当,又或者,虽未过门,却已经获得了隋王的绝对信赖。 只见郭淑起身,神情端庄的朝着李琩行礼: “在奴家这里,郎君无小事,虽愚笨,但愿能分担郎君万一。” 李琩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然后跟她讲述了今早魏珏所为何来。 之所以选择坦诚,首先是因为郭淑确实人小鬼大,异常的成熟稳重,也许女人真的比男人更为早熟吧,郭淑的心智,绝非寻常。 再者,人家马上就是自己的妻子了,还是郭子仪的嫡女,如果郭淑不能入局,谈何让郭子仪入局呢? 李琩必须将郭子仪拖进来,这是将来决定胜负的关键手。 “大理寺的查过了,当时延兴客栈内的住客,只有你的身份最为敏感,” 李琩道:“而且纵火之人也抓到了,确实是冲着你去的,我们想要置身事外,也做不到。” 此时的郭淑脸色平静,并没有因为有人要烧死她而表现出任何愤怒,由此可见其城府。 当然了,脸上看不出,心里肯定是怒的,别人好端端的要弄死你,你能不愤怒?三清祖师都得怒。 “郎君的意思是,右相和魏少卿,分别希望你对付齐浣与张良娣,而郎君也全都答应了?” 郭淑一脸疑惑道:“奴家有点不明白。” 李琩笑了笑,在她一旁坐下,道: “没什么不明白的,我虽为皇子,实则如囚徒,千方百计离开十王宅,并不能使圣人对我的猜疑消减万一,这个世上最深不可测的,便是当今圣人,但还算凑巧,最了解他的,偏偏就是我们这帮做子女的,所以我在圣人那里,不会有任何隐瞒,伱明白了吗?” 郭淑一开始也是听的很迷糊,不过等她垂首细细咀嚼半晌后,恍然惊喜道: “怪不得郎君两边都敢答应,原来你会如实奏报圣人,那么整个事件当中,圣人便心中有数了,对郎君的信任,也可增加几分,但是这样一来,对右相与魏少卿的承诺,郎君怕是要失信啊?” “不会的,”李琩爽朗一笑:“我会在给圣人的奏疏里提一嘴,求圣人别将我卖了,这样便是游于花丛中,片叶不沾身了。” 郭淑听罢,苦笑摇头道:“也就是郎君的身份,才可以向圣人提这样的要求,而圣人也一定会帮您隐瞒。” 人的心理,是非常复杂的,李琩虽然没有学过心理学,但也知道自己这么做,李隆基就会有种一切尽在掌握的兴奋感。 况且李林甫对付东宫,本就是李隆基逼迫的,所以齐浣这一劫,怕是神仙也救不了,但是张良娣这边,李隆基多半只会敲打一下, “你觉得,魏珏受制于何人呢?”李琩问道。 郭淑笑道:“一個想让张良娣死的人,或者说,滚出少阳院,因为她的身份特殊,想死也不容易,但是张良娣除了与郎君有仇怨之外,还有谁欲除之而后快呢?” “韦坚!”李琩淡淡道。 郭淑点了点头,噘了噘嘴,佯装不满道: “一切都说的通了,其实郎君并非让奴家帮着出主意,您其实已经了然于胸,奴家不过是一名听众罢了,看样子,纵火之人绝非受齐浣指使,很有可能是韦坚栽给齐浣的,但是他这么做,很容易被人猜到,岂非太冒险?” “算不上冒险吧,”李琩耐心的解释道: “这世上有两种事情,一种见得光,一种见不得光,齐浣见得光,张良娣见不得,所以事情会仅限于少数人知道,甚至不需要大理寺去查,韦坚做为太子妻兄,就算是他干的,太子也不会认,圣人也不会承认这个事实。” 说着,李琩像是想到了什么很可笑的事情一样,自嘲道: “就比如我,出嗣是我的主意,圣人心知肚明,但明面上,只能扣在宁王头上,就是这个道理。” “呼~~~~” 郭淑长长的出了口气,心中波澜起伏,她发现,眼前看起来温文尔雅的隋王,实则心思缜密,洞若观火。 自己这些打理王府的小手段,实在难登大雅,人家连皇子的身份都能放得下,试问,有几人能有这个魄力? 皇家子嗣,虽困于十王宅,但也绝非等闲之辈啊,这一次,郭淑完全改变了自己以往对十王宅那些亲王们的印象。 “好了,”李琩拍了拍对方肩膀,道: “库里很多都是贡品,宋、亳之绢,为第一等,买也买不到,郑、汴、曹、怀之绢,为第二等,长安都没几处卖的,不过府中的库里都有,不要总穿着杨孺人的衣服,你是主母,尽管去挑,让府内的绣娘为你量身缝制。” 郭淑只是点了点头,她不是太在意这些,脑子里仍是回味着刚才与李琩的谈话,她需要了解自己的丈夫。 或者说,她要做这世上,最懂李琩的人。 ....... 少阳院。 大厅内鸦雀无声,气氛沉闷,人人脸色阴沉,像是罩了一层雾霾。 齐浣终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这辈子也经历过数次起落,所以并没有因为即将到来的大祸,而失了往日风度。 大理寺那边,基本已经锁定他了,他料定自己,此番凶多吉少。 因为太子保不住他,堂堂储君,大唐王朝的东宫之主,保不住他。 齐浣想想都觉得可笑,在东宫任职,似乎已经成了一件风险极大的差事。 资格较老的贺知章,扫视众人一眼后,打破沉闷,道: “哥奴要下狠手了,欲斩断太子羽翼,我们这次绝不能后退,几个不良人,就想栽赃太子近臣,真是笑话。” 太子李绍叹息一声,看向齐浣,颇有些埋怨道: “你瞧瞧你用的都是些什么人?如今倒好,大理寺竟有胆子来找孤要人,你那个堂侄呢?找到没有。” 齐浣内心叹息,他已经足够了解太子,所以并不会因为对方这句毫无担当的话,而感到惊讶。 在座的谁都知道此事与我无关,偏偏就你埋怨起我来了?你怎么不想想,他们针对我干什么? 说到底,是针对你啊。 齐浣摇头道:“自从六天前离开少阳院,齐铭便没有再露面,左右金吾、万年县衙都找不到,臣自然也无法知晓其所在。” 贺知章白眉一挑,显然对太子的质问感到不满意,这时候应该怎么想着对外,而不是苛责自己人。 太子冷哼一声,无能叹息。 韦坚眼角一动,探身道:“哥奴先发制人,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太子无论如何,都要保齐詹事,您最好入宫一趟,亲自面见圣人。” “孤去做什么?去了怎么解释?” 太子李绍摊手道:“纵火之贼,尚在大理寺狱关着,咬死了是齐浣下的令,偏偏这些笨蛋,就是齐浣养着的,你让孤怎么给他脱干系?” 韦坚低头不语,一副老实挨骂的样子。 心里却也觉得,太子确实不行啊,若非前太子被处死,长子李琮面上有伤,实不该你来继承储君。 刚刚跑出去那个,人家就比你高明多了。 这是多大点事吗?不过就是一把火而已,保一个人,不是非得有证据证明其无辜,才能保,如果是那样的话,在座除了贺监之外,岂有无辜者? 太子侍读皇甫彬起身道: “我大唐律法,民污官,乃下告上,为死罪,一群为非作歹的不良人,其言不足信,大理寺到现在也没敢来强行拿人,也是因为人证的身份,是不足以立案的。” 接着,皇甫彬目光看向众人,继续道:“我们应针对此点,反驳之。” 不良人,本来就是一些地痞流氓,混混无赖,其中贱籍不在少数,甚至有逃役的,这类人,在大唐的律法当中,类似于失信者。 也就是说,他们的证言,律法是不认的,尤其他们还是在告官。 所以说这类案子,重要的不是证据,而是双方的博弈。 但是齐浣并没有因皇甫彬的一番陈词而提升信心,因为太子不擅诡辩,在圣人那里,只有被拿捏的份。 “王琚的案子,也很蹊跷,”贺知章皱眉道: “检举王琚的卢鉉,是哥奴的人,搜查王宅的,是大理少卿徐峤,可眼下这桩案子,丝毫没有消息透漏出来,恐怕牵连不小,王琚是不法了一些,但终究是元从之臣,洗心(齐浣字),你不妨派人探探高将军的口风。” 他这句话,一来确实是想搞清楚王琚是怎么死的,看看有没有机会对付李林甫,再者,还是提醒太子,齐浣很重要,你必须保。 放在往常,齐浣自然是点头应诺,毕竟他和高力士确实关系极好,两人年轻时候就认识,高力士帮过他不少忙,他也帮高力士办过不少事。 但是今天,明知贺知章是一番好意,但他心里堵了一口气,于是道: “眼下形势,我实不宜与高将军接触,以免波及牵连。” 太子李绍闻言大怒: “你就不怕牵连孤?” 齐浣一愣,顿时心如死灰。 要不是你在张良娣身上打主意,何至于被寿王恶心一番?如今出事的是郭四娘,有心人自然会借此针对东宫?说你太子是报复寿王。 是谁起的头?是我吗? 我私下就劝过你,东宫必有内鬼,你信了吗?你只知责怪我。 齐浣看明白了,这次九死一生。 第五十一章 给他找个事干 魏珏给李琩送来的贺礼,多属清流之辈的心头好,笔墨纸砚之类的。 李琩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毕竟他的梦想不是成为书法家、绘画家,又或是诗人。 他想当皇帝,这也是他唯一的出路。 所以李琩将贺礼当中的宣纸,全都派人给王维送过去,几方好的砚台,则是送给了自己的舅舅武忠。 两天后,李林甫派人给李琩传来消息,大理寺已经将齐浣的罪名钉死了,他希望李琩立即上疏,将最后的棺材板,给齐浣扣上。 于是李琩连写了两封奏疏,交给王卓,嘱咐道: “让武庆跟你一起去,只能交给曹监院,慎重。” 这两封奏疏的内容,肯定是不能泄露的,否则李琩耍两面派的事情,就要公之于众了。 而王卓和曹日昇,都是高力士的人,向来谨慎,奏疏除了交给高力士之外,绝不会假他人之手。 大概下晌申时,曹日昇亲自入宫,并且让王卓他们在监院等他的消息。 事实上,武庆和王卓自打离开隋王宅,便被李林甫安排的人盯上了,李林甫第一时间获知消息,于是故意找了个由头离开中书门下,提前面圣,准备配合李琩的奏疏,来个添油加醋。 他的时机,掌握的非常好,进入含元殿没多久,高力士便捧着两封奏疏进来了。 嗯?不对啊?怎么是两封?一次写不完吗? 李隆基今天没有去教坊,也没有谱写戏曲,他在等着,等着李林甫将齐浣弄死。 他是当今圣人,齐浣平日与谁交好,他心里一清二楚,就凭高力士经常帮着齐浣和东宫说话,李隆基便铁了心要弄死这个人。 不错,李林甫这一次的选择,完全符合他的心意。 至于隋王妃被牵扯进来,差点烧死,他是不在意的,烧死一個,朕再给找一个,女人嘛,多的是。 李隆基很快便将两封奏疏看完,会心一笑,随即递给了高力士: “高将军也看一看。” 高力士点了点头,打开翻阅。 两封奏疏,一封写着李林甫派儿子李岫与李琩接触,指使李琩咬死齐浣谋害宗室,但李琩觉得,齐浣应是无辜的。 另一封的内容,则是有人胁迫魏珏来劝说李琩,将罪名栽在张良娣身上,李琩不愿欺瞒圣人,所以据实陈报,但请圣人为他遮掩,以免得罪右相府和东宫。 高力士看完之后,便在李林甫眼巴巴的期盼下,将两封奏疏小心收好。 李林甫以为他也能看,但事实上,高力士绝对不会让他看。 “高将军觉得如何?”李隆基笑问道。 他这是在试探高力士,看看高力士是否会选择保齐浣,他越保,李隆基杀心越重。 高力士笑呵呵道:“十八郎受委屈了啊,王妃也受了惊吓,此事必须重判。” 李林甫内心大喜,算是彻底放心了,只要高力士不肯庇护齐浣,那姓齐算是彻底完犊子了。 李隆基高深莫测的笑了笑,看向李林甫道: “十八郎虽出嗣隋王,然终是朕的亲子,他的王妃,朕视为儿媳,齐浣有这个胆子吗?” 你这个时候把他当儿子了?李林甫笑道: “齐浣是太子的属臣,而太子与隋王素有嫌隙,近来又增矛盾,臣以为,许是太子因张良娣一事,而对隋王不满,齐浣察言观色,欲为太子出口气,才有此蠢招。” 他现在还不敢直接攀咬太子,只能说是齐浣自己糊涂,私自去做的,不然扯上太子的话,那齐浣就脱身了。 而李林甫心里清楚,他斗不倒太子,恶心一下还行,敢动国本,满朝大臣都会将矛头指向他,那就成众矢之的了。 李隆基挑眉道:“因为张良娣?太子对隋王不满?张良娣是朕册封的,恐怕太子是对朕不满吧?” 高力士一愣,赶忙跪地: “太子绝无此意,请大家明鉴。” 李林甫也附和道:“臣也以为,绝非太子授意。” “呵呵.......”李隆基冷笑连连。 半晌后,只见他长身而起,在殿内负手踱步,他现在的心里,在想着李琩的这两份奏疏。 这小子倒是挺老实的,没有欺瞒朕,却把两边都给卖了。 李林甫对付齐浣,无可厚非,那么又是谁指使魏珏呢? 他们都在利用李琩。 看来你小子还是太闲了,珍馐丞不愿意干,那朕说不得需要给你找个事情来做,免得一直被人牵扯进去,频繁在朕这里显露。 他是不希望李琩过于显眼的,也不希望大臣们与李琩交往过密。 因为在李隆基眼里,太子威胁最大,接下来就是这个被自己抢走妻子的十八郎了。 虽然出嗣了没错,但你还是不能让朕放心啊,一句齐浣可能是无辜的,立即便获得了高力士的好感。 你小子,知子莫如父,伱那点歪脑筋,当朕看不出来? “证据确凿,便拿人吧,该怎么判,依律判,”李隆基拍板了,不过他指的是齐浣,张良娣的事情,正如李琩预料,李隆基没有打算深究。 高力士不由的在内心叹息一声。 李林甫大喜:“圣人圣明,臣告退。” 等到李林甫离开之后,李隆基目光瞥向高力士,笑道: “高将军有什么要跟朕说的吗?” 在这宫里,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瞒过李隆基的,朝堂之上尚需扶持派系相互制衡,这宫里更是禁中要地,他怎么可能让高力士一家独大。 帝王权术,唯一衡字。 高力士从袖子里掏出一枚小纸卷,小心翼翼的双手捧上。 李隆基打开之后,上面只有四个字: “二兄救我!” 无需任何解释,也无需任何辩白,齐浣派人递给高力士的纸卷,只有这四个字。 只有小罪才会辩解,大罪只能求救。 李隆基笑道:“高将军怎么不早说,既然人家求到了你头上,朕看在你的面上,也许会网开一面。” “齐浣该死,老奴绝不会徇私相助,尤其事涉宗室,齐浣自己也没有自辩,可知确实是他做的,”高力士卑微道。 事实上,高力士心里很清楚,齐浣这次纯粹就是倒霉,不幸成为双方博弈的棋子。 一群不良人的诬告,都能定罪,大理寺根本就没有查清楚,因为查清楚了,就无法扳倒齐浣。 连李琩都知道齐浣是被污蔑的,高力士难道不清楚齐浣是一个多么谨慎的人? “朕听说,你与他是结义兄弟?”李隆基一屁股坐下,笑问道。 皇帝坐下,一旁的高力士肯定不敢站着,不然皇帝还得抬头看他,只见他跪地道: “老奴当年与程伯献、齐浣结为义兄弟,伯献为长,老奴为二,齐浣为弟,当年也是老奴请求圣人,将齐浣调回长安,今日他咎由自取,老奴除恨其不争外,绝没有别的心思了。” 高力士有两个拜把子兄弟,老大程伯献,是卢国公程咬金之孙,广平郡公程处弼之子,齐浣则是进士出身,与高力士结交,纯粹是巧合。 当年齐浣被张说提拔为吏部侍郎,齐浣看不惯葛福顺和王毛仲太过跋扈,于是上奏李隆基: “葛福顺典兵马,与王毛仲婚姻,小人宠极则奸生,若不预图,恐后为患,惟陛下思之,况腹心之委,何必王毛仲?而高力士小心谨慎,又是阉官,便于禁中驱使,臣虽过言,庶裨万一......” 这句概括起来,意思就是圣人不必太宠幸葛福顺和王毛仲,这两人不值得信任,真正可靠的是高力士。 高力士听说之后肯定是非常感激的,主动与齐浣交好,日子久了,感情也渐深。 李隆基点了点头: “朕知你重情义,但有些事情,你要掂量清楚。” “老奴知错,请圣人赐罪,”高力士撅着屁股,匍匐跪地。 他知道圣人这句话是在敲打他,因为高力士平日里受齐浣影响,多少有点太照顾东宫了。 李隆基上前搀扶起对方,柔声道: “你是朕之家老,朕于宫中足可信者,惟汝也,以至亲王外戚,尽皆尊你,这是朕赐予你的荣耀,朕又岂会怪罪。” 高力士老泪纵横的说了一些感恩的话,不停的以袖擦泪。 李隆基看在眼中,算是放心了,在他这里,东宫与内侍省,绝对不能有任何勾连,否则他会非常危险。 而高力士是他的老人,他舍不得干掉对方,所以只能干掉齐浣,断了这条线。 “十八郎最近都在做什么?”李隆基看似随口问道。 高力士哽咽道:“谨小慎微,并无任何逾越之举,身居家宅,足不出户。” “怎么还不出门呢?朕又没有囚禁他,”李隆基故作不满道。 高力士赶忙道:“回圣人,许是无事可做吧。” 正如李隆基猜想的那样,李琩那句为齐浣辩白的话,高力士这边是认这个人情的,虽然没有任何帮助。 李隆基沉吟片刻,道: “十六卫有空缺的话,让他去吧,皇室宗亲,戍卫京师,是他的分内之责。” 高力士顿时大惊,跪地道: “圣人不可!” 他一瞬间就明白李隆基的心思了,圣人是要试探李琩,正如当年试探旧太子李瑛一样。 这是要命的安排,李琩一旦出点问题,虽不至于再被诛杀,但贬为庶人,发配流放,是完全有可能的。 李隆基见状,顿时双目一眯,脸色阴寒道: “力士在想什么?” 高力士汗流浃背,心知自己情急之下,说错话了。 第五十二章 一千个韦坚 李隆基给了高力士一份赏赐,这个赏赐叫做给齐浣送行,并且给高力士放了一天的假,至于为什么放假,高力士心知肚明。 这对于皇帝来说,确实算是开恩了,念你们结义一场,李隆基特赐高力士能够在齐浣临死前,见一面。 大理寺的速度很快,已经将齐浣从少阳院带走了,他们是拿着中书省的诏书来的,太子连个屁都没有放。 而大理寺狱,就在皇城,高力士不用跑多远,就可以见到自己的拜把子兄弟。 “都怪我,当年你着急回长安,中枢没有缺,我只能是将你安排进东宫,没曾想却是一桩祸事。” 高力士也不嫌弃狱中的阴潮环境,就这么坐在只点了一盏烛灯的狱房内,给齐浣倒了一杯酒。 “怎能怪二兄呢?”已经被剥去平日衣服,换上粗麻囚服的齐浣凄然笑道: “东宫属官,从龙之臣,二兄也是为我好,我一直都知道,只恨兄之恩惠,弟难以报答了。” 高力士是一个非常重情的人,这辈子没交几個正经朋友,因为他所处的环境,所处的位置,见到的人,他们是没有真情意的。 也就是程伯献与齐浣两人了。 本来死了一个,现在好了,即将只剩下一个了。 高力士抬袖擦拭了眼角一番,淡淡道: “我们本就是身不由己,说话做事,全凭局势,不瞒贤弟,我呀,也就是每次回到翊善坊的家中,才觉得自己像个人,外面人都觉得我如何风光,岂不知连自己的兄弟,都救不了。” 齐浣老泪纵横,道: “我不怕死,早在二十年前就不怕了,当年尚且不惧如日中天的葛福顺、王毛仲,今日自不会惧他李林甫,只是恨啊,我大唐之储君,竟卑微至此?上不能论国事,下不能言是非,困于囹圄之中,难以腾挪,竟被一哥奴欺压。” “不要说这些,”高力士劝道: “给你的子孙留条后路吧,我在宫里,也不敢谈及这种事情。” 齐浣长长叹息一声,点了点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胸腹之中似乎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倾吐,只能是化作一杯一杯的烈酒。 “纵火一案,从上到下,装聋作哑,”高力士苦笑道: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保不住你了,却也没有想到,还有隋王,帮你说了一句公道话。” 齐浣一愣,道:“隋王?” 高力士点了点头:“伱现在知道自己为什么必死了吧?” “早就明白了,只是没想到真的被斗死了,”齐浣惨然一笑: “几个不良人,就能告倒一个詹事府的少詹事,视律法如无物,三庶人一案,十王宅里吓破了胆,太子连帮我说句话的胆子,都没有了。” 詹事府,统东宫三寺、十率府之政令,举其纲纪,而修其职务,少詹事为之贰,正四品。 说白了,是下一任皇帝的二管家了,这么显赫的职位,稀里糊涂就被定了死罪。 高力士叹息道:“人随奈何走,半点不由人,隋王为你说话,有讨好我的嫌疑,但是这份讨好,我高力士认,只因他是唯一一个,帮我兄弟说话的,虽然目的不纯。” “我齐浣也认了,”齐浣凄然道:“终是有人,帮我说了一句公道话。” 半个时辰后,高力士离开了狱房,径直出宫,返回翊善坊的家里。 “让韦坚立即来见我!” 高力士将一枚牌籍掷给义子苏丙,随后便坐在家中,一动不动的等着韦坚。 眼下已经是亥时,宵禁了,不过拿着高力士的牌籍,哪里都去得。 而韦坚心知肚明高力士这么着急找他,所谓何事,不过他这个人是有大心脏的,明知要挨骂,仍是挂着一副笑脸。 他想错了,不单单是挨骂。 “啪”的一个巴掌,扇在了韦坚脸上。 高力士阴沉着脸,看向低头伫立的韦坚,沉声道: “我早就让人跟你打了招呼,十王宅的事情不要掺和,你倒好,内命妇的主意,都敢打了?” 韦坚脸上挂着一个巴掌印,仍是不卑不亢道: “指使魏珏,是我做的,那位张良娣,并非良善之辈,高将军是知道的,而我那妹子,偏偏心性过于仁厚,我也是担心太子妃,被人家给害了,高将军没有这种切身之疾,理解不了韦某的苦衷啊。” “呵呵......”高力士冷笑着坐下: “你还跟我玩虚的是吧?是我接着问呢,还是你主动说。” 韦坚低头一笑,坦然道: “齐浣的事情,绝非是我韦某人暗中指使,我知道高将军在怀疑我,不过这件事,确实不是我做的,我与齐浣没有任何恩怨,更不必冒着开罪高将军的风险,去陷害他。” “你觉得我会信你吗?”高力士眼神冷峻道: “我太了解你韦坚的为人了,只要是挡在你前面的,就算是你的手足兄弟,你也一样会搬开。” 韦坚是什么样的人?不好形容,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韦坚。 主要看是在谁的眼中,高力士算是一位比较能吃透韦坚的人了,远了不说,单从韦坚与李琩、王鉷的合谋当中,他能转头卖了李、王二人。 高力士便知道,这个人永远都靠不住,当然了,靠不住的人,不等于无用之人,所以高力士不会跟对方撕破脸。 虚与委蛇嘛,高力士早就习惯了。 韦坚脸色凝重,沉声道: “若高将军不信我,韦某也无从解释,如果您认为我是如此不智的人,韦某无话可说。” 高力士心里,基本咬定了,无论是齐浣还是张良娣,八成就是韦坚下的手,但是没有证据,就算有,圣人也不会认,圣人只认齐浣。 齐浣料定了东宫必有内鬼,而太子身边的属官,就属韦坚最奸诈,最不择手段。 但是面上,高力士却表现出一副松弛的神态,仿佛是一种试探无果,而放松对韦坚的怀疑。 “你坐吧,”高力士叹息一声,摆了摆手。 韦坚点头坐下。 高力士皱眉道:“你手里有魏珏什么把柄?” 韦坚点了点头,道:“一桩陈年旧事,他这次帮我跑了一趟,自然一笔勾销了,高将军若问,我也不会说的。” “哼,我才不会多这个嘴,”高力冷哼道: “裴耀卿向圣人举荐了你,我也帮着你说了几句话,至于能不能行,看你造化。” 韦坚一脸感激的起身揖手: “高将军的恩情,韦某必不敢忘。” 接着,两人又虚与委蛇的聊了几句关于纵火案的事情,高力士便让韦坚回去了。 张良娣的事情,圣人当时只字未提,但高力士心里明白,圣人给他放了一天假,就是要让他去搞清楚真相,看看究竟是谁在背后胁迫魏珏。 韦坚很坦诚,没有瞒他,而他自然也不会瞒圣人,这种利益之争,圣人是不会在意的,尤其还是发生在少阳院。 因为圣人巴不得少阳院内部勾心斗角,韦坚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才敢这么干,这个人胆子太大了。 不过韦坚手里到底捏着魏珏什么把柄,高力士还是想知道的。 “你在暗中好好调查魏珏,包括韦坚,两个人都给我盯死了,”高力士吩咐义子苏丙道。 苏丙点了点头: “儿子明白,曹监院那边,要不要派人通知一声,他一直在等阿爷的消息。” 高力士一愣,心知曹日昇这是往常得隋王好处太多,所以会在一些看似微末之处,适当的帮衬一下。 眼下还在等消息,自然是想将消息带回给李琩。 “告诉他,齐浣定罪,旁的什么都不要说,”高力士吩咐道。 他这次都算破例了,放在平日,宫里发生什么,他是不会泄露出去的,何况对方还是李琩。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人家的奏疏里给我面子,我高力士欠你一个人情。 当武庆和王卓返回隋王宅后,已经是丑时了,要不是有监院给的临时牌籍,他们都回不来。 右相府, “阿爷,李琩的人现在才回去,可见高力士这一次很给面子啊,齐浣的事,多半是告诉李琩了,” 李岫手里举着一盏灯烛,来到李林甫的卧房,小声道。 李林甫的睡眠质量本来就不好,虽已是深夜,但人其实没有睡着,属于那种半睡半醒的迷糊状态。 “不管怎么说,李琩这次合作的态度,还是可以的,”李林甫坐起身,任由儿子给他披了一件外衣,道: “高力士心里,恐怕在嫉恨老夫,你将府内那几名新罗婢,找个机会给他送家里,想要修复与他的关系,任重道远,还有,你问问李琩,他那两封奏疏,都写的什么。” “儿子恐怕问不出实话,”李岫笑道:“人家也是有秘密的,怎么会随便告诉我呢?” 李林甫认同的点了点头: “近几个月以来,他确实跟从前不一样了,这是好事,十王宅里与咱们有交情的,也就是他了,他越稳重,对我们越是有利。” 李岫愣道:“阿爷难不成还寄希望于李琩身上?宗正寺谱牒可是都改了的。” “不是还有一个李琦吗?”李林甫道: “反正不能是少阳院那个窝囊废,连自己人都保不住,让人耻笑,我死之前,他不死,你跟你的那些兄弟,就都得死。” 李岫一脸无奈的点了点头,没办法,他们家确实没有退路了。 第五十三章 左卫勋一府中郎将 南衙十六卫,其实是没有空缺的,但是开元朝有个奇怪的现象,那就是有人身兼数职。 比如你的本官在三省,但也还兼着一座卫府大将军,不过你对卫府基本没有实际掌控权,真正掌握军府的,是李隆基。 他本人就是靠着兵变起家,所以对军队的把控分外重视。 如今李隆基发现李琩闲的蛋疼,所以打算给他找个事做,毕竟惹事的一般都是闲人,有正经事干的,不会惹事。 如果李琩还是寿王,要在卫府挂名的话,百分之百是老大,比如眼下的左卫大将军,就是李隆基的二十二子,济王李环。 但很显然,李琩现在百分之百是个小趴菜,所以进入卫府,级别绝对不高。 一名宦官将诏书送至隋王宅,宣读之后,赶忙将诏书双手捧给从地上起身的李琩,笑道: “隋王当面,奴婢向您问安,圣人希望您早早准备,尽快任职。” “放心,我会尽快去,”李琩微笑点头,然后将那名宦官送出王府。 因为武惠妃的缘故,宫里大多数宦官对李琩都是非常客气的,毕竟牛仙童、林招隐大权在握,这两人可都是武惠妃的人。 “左卫勋一府中郎将?”杜鸿渐接过奏疏一看,顿时皱眉: “圣人为何好端端做此安排?” 李琩笑道:“估摸着,是觉得我平日太闲了。” 左卫,为南衙十六卫之首,掌统领宫廷警卫之法令,以督其属之队仗,而总诸曹之职务,凡亲、勋、翊五中郎将府及折冲府所隶者,皆总制焉。 李琩对左卫,是非常了解的,卫府兵力为一万两千五百人,分为亲府、勋一府、勋二府、翊一府、翊二府五府,主官为中郎将,号为五府中郎将。 这座卫府是每月都需要轮番戍卫宫廷的,李隆基给了他这么一個职位,怕不是在给自己下套啊。 自己如果上任,恰遇轮番,那么他下面的勋一府至少都有一千人,只要筹划得当,是完全可以在宫里发动一场小规模政变的。 当然,这是纸上谈兵,实际上李琩在里面,一个人也调动不了。 就算能调动,恐怕也是刚起事,就被弹压。 这份工作,对李琩来说非常具有挑战性,一个不好,恐怕得死在里面,但是他不能不去,如果不去,那就是死外面。 “这个位置很有意思,”李琩看向杜鸿渐道: “当年我向李林甫举任你,便是要你出任勋一府长史,如今还是勋一府,圣人这是在逗我玩呢。” “唉.......”杜鸿渐叹息一声,中郎将虽然已经是正四品下了,但他觉得由李琩出任,终归莫名其妙。 他当然是看不懂的,他也压根不会想到,这是圣人在给李琩挖坑。 李琩大概算了算日子,发觉还真是凑巧,眼下在宫内应番的,恰好就是左卫亲事府,那么下个月,就得是勋一府了。 眼下是九月十七,那么他至少要在剩下的日子里,尽快去皇城内履职。 不过这个工作也挺好,上一个月班,歇四个月,当然了,除了上番的那一个月,剩下的时间他也需要整训卫士,准确点说,左卫的卫士应该叫骁骑。 翌日, 郭幼明从同州返回长安,带给李琩一个惊掉大牙的消息。 “坏消息是,您的这一千户食邑,拢共不足八千亩,还非良田,好消息是,他们得按照正常授田缴纳赋税,总得来说,您是不吃亏的,就是那些佃户,惨了点。” 李琩听完之后,顿时脸色阴沉,这特么不是玩我吗?哪个狗日的给我分的食邑? 要知道,如今大唐的田亩制度,是以均田制为基础的赋役制度,也就是租庸调制,妇女耕牛不授田了,只有丁男授田一百亩。 按照一户平均三个丁男计算,那么一户人家,应该是三百亩,一千户,那就是三十万亩。 但是李琩心里也很清楚,老百姓基本没有人能够足额拿到授田,那就减掉六成,也就是每户一百二十亩田,那也该有十二万亩。 现在好了,八千亩?还没有当寿王时候的零头多呢? “宗正寺那个狗日的,他敢这么玩我?”李琩恨恨道: “本来就缺钱,现在好了,真成穷鬼了。” “不穷啊,田亩虽少,食税又没减?”郭幼明道。 他的意思是,不管你的封户有多少田,他们都是按照每丁男每年纳税二石来收税,给你交的钱一分不少。 但是李琩呢,不太能接受,我现在能管了的,也就是自己的封户了,别人活得怎样,我管不了,起码得让自己的封户,日子安稳一些。 那么点田亩,除了租,还有调和庸呢,加起来也是负担不起的。 那么负担不起,日子过不下去,就会出现逃户,纳税人就少了。 食邑与那些贵族们名下兼并的田亩,性质可不一样,食邑只能收税,也叫食税权,但那些贵族的田亩,但凡是田里长出来的,都归人家。 “我明天便入宫一趟,以履任新职的名义,设法见一见王鉷,”李琩阴沉道: “户部司领天下州县户口之事,任土所出之贡赋,我倒要看看,同州的田都在谁的手里,敢给我分成这样子。” “只怕户部也不清楚,”郭幼明道: “如今兼并盛行,很多都是隐户,如果能查出来,早就查出来了。” 李琩没有吭声,他明白,王鉷心里肯定清楚,只不过牵扯到别家利益,他不敢说而已。 当官嘛,最忌讳的就是没事干,去找别人的岔,同州在关中,属京兆府,敢在那里兼并土地,都不是一般人。 ....... 九月十九,李琩进入皇城。 他这一次肯定不能走丹凤门,因为丹凤门进去,是大明宫,皇帝老儿在那里。 他要去的是主皇城。 走朱雀大街,进入朱雀门,是皇城,朱雀门与太极宫南门承天门中间的这段,就是各部衙门的办公所在。 而左卫府,就在承天门以东的那一排殿宇之中。 以承天门街为中轴线,从西往东分别是门下省、殿中省、左千牛卫、左卫。 左卫府的府衙地盘不算小了,基本上相当于长安城的半个里坊,里面又设置有五府,日常事务基本都在这里处理。 皇二十二子,济王李环只是一个挂名大将军,人在十王宅里出不来,所以左卫府的主事者,是左卫长史,眼下是李道坚长子,嗣鲁王李颍。 “隋王来的可真快,我昨天刚接到中书省的通知,伱今天就来了,”一见面,两位宗室成员热情的打招呼。 实际上两人的关系已经很远了,血脉亲情都得追溯到李渊那一代。 李颍他们家,以前挺背的,武则天时期,他爹和他爷爷全被流放岭南,差点死在那边,后来唐中宗李显继位之后,收拢天下宗室,散落在外的老李家成员,才得以陆续返回长安。 像这类宗室,脑子里只有一个信念,保卫皇帝,只有皇帝好,他们才好。 所以李琩在他手下做事,想要搞什么幺蛾子,是绝对不可能的。 “再过十来天,隋王可就要应番了,在此之前,你需要到勋一府,将一切都安顿好,”李颍笑呵呵道。 李琩点了点头:“我知道,下个月得接番亲事府嘛,亲事府的主官是谁,我好像有必要认识一下。” “那是自然,”李颍笑道: “此人名叫李光弼,袭封蓟郡公,前左羽林大将军李楷洛第四子,不是咱们家的,是赐姓,他是契丹人。” 李琩眉头一挑,好家伙,竟然是他? 第五十四章 这话当我没问过 北衙四军,这是禁军,长年累月戍卫皇城。 那么剩下的南衙十六卫,则是轮番,每一座卫府的轮番区域都不一样,有些除了轮番皇城之外,还需徼巡京师,例如左右金吾,左右武卫,左右领军卫,左右威卫。 而李琩即将任职的左卫,不管京师的事,只轮值皇城,为什么呢? 因为左卫当中但凡有军阶的将领,皆为关中良家子,父死,子代之,人家的职位,是可以传宗接代的。 这样一来,确定了兵权会被牢牢掌握在这批人手里,而这批人的荣耀地位,全都是皇帝给的。 而北衙四军更牛逼了,他们里面的将领只有两种,一种叫恩荫,另外一种叫宗室,也只忠心于皇帝一人。 所以在李隆基时期,想要发动宫廷政变,是有唐一代,难度最高的一个副本。 前太子李瑛带队开荒,团灭了。 李琩可不会上当,不论李隆基将来会不会以诏书的形式让他率军入大明宫,他都不干。 “你找个熟人,让他帮忙传话,就说我想了解一下圣人内库的营造详情,让王鉷来左卫府一趟,”李琩交给了王卓一个差事。 这差事其实比较好办,也就是带個话,宫里的内侍虽多,但很大一部分都是高力士的人,与王卓算是同门,何况传递的这个消息,也是正大光明。 营造大监询问营造副监工程进展,你能说什么呢? 在这皇城里,宦官是相对自由的,不像禁卫,禁卫有严格的法令,你轮值的时候,在哪站岗就是哪,离开那一小片区域,就是犯法。 这叫做:禁横过殿前者,禁对语及倾身与阶下人语者,禁摇头举手以相招召者。 勋一府的衙门,不算小,这里面好多将领,都是恩荫出身,也就是祖上有勋爵。 中郎将之下,有长史一人,录事参军事一人,仓曹参军事二人,兵曹参军事二人,骑曹参军事一人,胄曹参军事一人,司阶三人,中候三人,司戈五人,执戟五人。 各有各的差事,分工非常明确,基本都是二把手长史在管理事务,一把手中郎将比较闲,只负责管理人。 “噢......原来是兖国公之孙,我就说嘛,陆姓不是关中人,但你却说着一口地道的关中话,” 大堂内,李琩笑呵呵的请陆预坐下,这个人就是勋一府的长史,前宰相陆象先三子陆偃的儿子,今年三十三岁,正值壮年。 陆预眼下还是比较紧张的,在李琩面前也很拘束,上一任中郎将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腿瘸了,已然不能任职,他本以为将来的新上司,论出身,多半不会比他强。 没曾想,圣人的亲儿子来了。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与皇子打交道,而且还是武惠妃的儿子。 “殿下来这里任职,是委屈了一些,您放心,府内事务绝不劳您操心,下臣会安排妥善,”陆预卑微道,时不时抬头偷瞥李琩一眼。 你当然得安排好,我来这里就是摸鱼来的,别的什么都不干。 隔壁就是禁军千牛卫,门下省,殿内省,多少眼睛盯着我,我只怕朝哪边放个屁,李隆基都能知道。 “那就辛苦你了,我今天也就是来转一转,顺道问问户部王副郎营造的事情,”李琩笑道: “卫府事小,修库事大,伱说对吧?” 他这是提前给对方透个风,免得待会王鉷来了,底下人会乱猜测。 “对对对,没有比为圣人修内库,更大的事情了,”陆预不迭点头道。 李琩看在眼中,心里清楚,人家在自己面前如此卑微,敬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的身份,如果李琩的身份转换一下,比如成为反贼,那么陆预就会是另外一副完全不同的面孔了。 李瑛都已经团灭了,我在没有叠满buff之前,绝对不敢冒这个险。 李琩只见了陆预一个人,剩下的官员,他连召见都没有,也不打算认识,因为很有可能,他今天入宫的事情,很快就会传到李隆基的耳朵里。 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见过什么人,基哥都会知道。 不一会,王鉷来了,他不能不来啊,毕竟两人的合作还没有结束呢,尾款没有到账之前,咱们都是好伙伴。 李琩随口问了几句关于营造的事情,便岔开了话题: “宗正嗣给我分授食邑的事情,应该跟户部交涉过吧?” “这是自然,”王鉷点头道: “您原来的寿王食邑,已经归档宗正寺,现在是天田了,所以新的食邑要重新划拨,殿下身份尊贵,所以户部从京兆府同州给您找的食邑,虽说算不上好田,但您放心,将来有机会了,我会帮您想想办法。” 他口中的天田,也就是天子籍田,李隆基的私人田亩,具体数量有多少,户部是不知道的。 李琩更不知道了,这是李隆基除了中藏之外的,另一座金库。 瞧见没,李隆基这个人就是这么贪厌无耻,两千户的田亩直接拨到自己名下,虽说对象是李琩,谈不上与民争利,那也是与儿子争利了。 正如历史记载那样:不独官民私相违制,君主亦立法而不尽遵行,富贵者依法授田,亦已多矣,君主复于常法之外,赏赐任意...... “我这食邑,一千户是有了,但是田亩不足八千,今后本王说不得,得向户部讨饭吃了,”李琩佯装动怒道。 涉及到自身利益,生气很正常,无需装深沉,你越深沉,别人越觉得看不透你,就不会愿意跟你打交道。 所以李琩要给王鉷一种“我能随意拿捏隋王”的错觉。 王鉷摆手笑道: “不至于不至于,你出嗣太过仓促,时间紧了些,天下田亩皆有名主,户部一下子也确实找不出那么多田来,不过您放心,这件事我一直记挂着,肯定给您安排好了。” “我不换佃户,只要增田,”李琩道。 王鉷一愣,抚须思索片刻,点头道: “也好办,我给你并一些户籍过去,这事就解决了。” 李琩无奈的点了点头,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王鉷的法子其实很简单,将一些本就有田的农户,注销户口,并入李琩封邑的佃户当中。 其实就是王家的人和李家的人一个户口了,这样一来,户口没增加,一千户还是一千户,但是田亩和人口增加了。 大唐的田税是按照人头收的,不是按照户口,不过李琩对自己的佃户,可以宽容一些,适当减免赋税,毕竟老百姓在这属于贵族集团的开元盛世,活的也挺惨。 但是有一点需要注意,大唐田制,户主另授二十亩。 “销户可以,户田不能收走,”李琩补充道。 王鉷笑道:“那是自然,人和田一起走,全都是您的。” 在他看来,李琩想要增加田亩,应该是盘算着与有些宗室一样,想着将食邑的田亩想办法转为私人田亩,因为这样一来,会从收税变成收粮,区别大发了。 “同州沃野之地,我这些封户,怎么才不足八千亩的授田?”李琩问到:“同州地区,谁的田亩最多?你给我个实话。” 王鉷点头道:“说了也无妨,与您不是外人,正是玉真观无上真人,至于田亩数额,您就别为难我了。” 呵呵.......李琩撇了撇嘴:“这话当我没问过。” “您放心,”王鉷指着自己的嘴巴道: “我可不是韦坚,我这张嘴啊,守口如瓶。” 你可拉到吧,你那瓶盖儿漏的风,比西北风还大。 李琩还能说什么呢?同州最大的地主竟然是玉贞公主,他跟人家抢田,那不是虎口夺食吗? “反正这事就交给你了,”李琩起身准备送客。 王鉷也跟着起身道:“殿下将来还有什么好差事,别忘了下臣啊。” “放心!”李琩哈哈一笑,指着对方道: “我保准第一个想到你。” 这事你要是办不好,那我只能第二第三个想到你了。 王鉷笑了笑,告辞离开。 第五十五章 白月光 青龙寺纵火一案,几天功夫就了结了,看上去,仿佛大理寺办案效率极高,但实际上,还不如说李林甫出刀稳准狠。 这次他选择齐浣,目标非常准确,在李隆基的配合下,一个正四品的詹事府二把手,就这么被砍了。 太子没敢保,高力士也没敢保,这一下子,无疑让右相府派系士气大振。 鸿胪寺,魏珏正在堆满卷宗的书架上,查阅着什么档案。 因为青龙寺在佛教地位极高,直属鸿胪管辖,所以魏珏眼下,需要安排青龙寺的修缮事宜。 他现在查阅的档案,就是青龙寺当年的营造图纸,青龙寺是隋朝开皇二年修建,由大匠宇文恺营造,耗费颇巨。 如今被烧毁的,虽然只是寺庙东侧的一小片区域,但是修缮起来,也是特别花钱的。 魏珏需要根据情况,做一个开支预算,然后报给户部,至于户部什么时候会批,他也不知道。 “魏少卿在忙啊,”书库外,一道身影倚门而立,笑呵呵的望着魏珏。 此人形象极佳,与魏珏可谓一时伯仲,难分瑜亮。 但是魏珏却对来人没有好脸色,冷哼道: “子金现在,就连皇城部衙都能随便进了?” 韦坚笑道:“这不是挨着鸿胪寺吗?所以想来看看你。” 朱雀门进入皇城,左边就是鸿胪,右边是太常寺,如今韦坚领着太常寺的平准令,自然也是在宫里当值的。 魏珏平日里很少打听闲事,所以并不知道这件事,直到韦坚解释清楚。 “既然身上担着圣人的差事,怎么有闲工夫来我这?”魏珏没有转身,而是继续查阅典籍。 韦坚大步迈入书库,找个了一個位置坐下,笑道: “正好闲暇,想着探望旧友,看样子,魏少卿并不欢迎我,不过无妨,我坐会就走,你忙你的。” 魏珏肯定是没心情了专注正事了,闻言叹息一声,也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淡淡道: “我见过隋王了。” “噢?”韦坚看似好奇道:“观感如何?” 魏珏眼神复杂的望着殿门方向,喃喃道: “拿得起,放得下,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本以为隋王的豁然,应该是装的,但是浅谈一番之后,我发现他应该是真的看开了,了不起。” “哈哈.......”韦坚笑道:“魏少卿是一个念旧的人,拿得起却放不下,自然会觉得别人些微的豁达,而心生羡慕。” “那么子金呢,你是一个豁达的人吗?”魏珏道。 韦坚笑了笑,挥手弹了一下衣衫上的灰尘,道: “显然不是。” “那么你将来的下场,一定好不到哪去,”魏珏冷笑道。 韦坚不以为然的耸了耸肩: “今时不同往日,开元初创,朝野尽为君子,但是眼下,你睁眼瞧一瞧,李林甫牛仙客之辈,哪个称的上豁达?我倒是想做君子,可惜君子爬不到那么高的位置,至于下场如何,就不劳伱挂心了。” 魏珏笑了笑:“但愿你会如愿吧,我这里你似乎不能呆太久吧?” “没错!”韦坚起身点头:“我虽不是君子,却也重诺,咱们那档子事,就此揭过了。” 说罢,韦坚便离开了鸿胪寺。 魏珏缓缓闭目,苦笑摇头,是啊......我按照你的吩咐,见了隋王,你也实无必要再揪着我不放了。 可惜,恐怕我已经被其他人盯上了。 韦坚今天过来,其实就是跟魏珏打声招呼,你的事情我会保守秘密,但是现在,有人可能会调查你,你嘴巴要严实点,平时要注意点。 因为魏珏的把柄,对韦坚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至于太常寺,韦坚初来乍到,不受欢迎,因为太常寺的老大杨慎矜,看韦坚非常不爽,正是韦坚的提议,导致杨慎矜眼下满面愁容。 他真心想弄死韦坚。 内府局正在将中藏当中一批一批的宝货,送至平准署议价,而韦坚这个王八蛋为了逢迎圣意,全部虚高定价,导致左右藏的财物,正在快速缩水,被中藏给侵吞了。 杨慎矜现在是有苦说不出,打断牙齿往肚子里吞。 ....... 右相府, 李琩今天来了,因为李林甫有个孙子要办满月礼。 满月,是人生的开端,也是人的一生当中第一个重要礼仪,正所谓名以正体,今天也是孩子的命名日。 至于这孩子叫什么,李琩压根就不关心,你爱特么叫什么就叫什么。 府门外,宾客盈门,很多人都微笑着跟李琩打招呼。 他们看待李琩的眼神中,有一种新鲜感,怎么形容呢?就好比见惯了被关在动物园的里的老虎,突然看到了一只野生的。 满月礼是比较繁琐的,流程复杂,分为告上,告祖,迎子,佩璋,命名,指认,认定,祈福,贺成,答谢,礼成之后,宴席也就开始了。 这种宴会,就是一场人情世故,大家嘴上说的话,基本都是虚头巴脑的。 李琩不喜欢这种场合,但是不能不去应对,因为社交能让他认识更多的人,得到更多的信息。 喝了很久之后,一名相府丫鬟,悄悄的拉扯了李琩衣袖,附耳低语一番,李琩便与同桌的客人告罪一声,跟着那名丫鬟走了。 右相府,非常的奢华,而且好多地方还在动工,李林甫掌权之后,也一直在侵吞周边的邻居,霸其宅院,扩为私园。 曲径深幽的一片园子内,静谧非常,这里外人是进不来的,那名丫鬟将李琩引入这里之后,便悄声告退。 李琩皱了皱眉,漫步在狭窄的小径当中,找寻着约自己来此的那位身影。 忽然间,一只手臂从路边的林内探出,将李琩一把拉进了树林当中,紧接着,一具火热的身体,便将李琩紧紧缠住,冰凉的嘴唇直接印了上去,打断了李琩的说话。 借着酒意,李琩也是放肆的在对方身体上,那什么....... 半晌后,女子喘息着靠在李琩肩头,闭目笑道: “你我年余未见,平日里连封信都没有,你是要想煞我吗?” 这个女人,现在是有夫之妇了,丈夫叫杨齐宣,官至中书省右拾遗。 这个位置非常有意思,本来应该是个谏官,但是眼下的朝堂,因为李林甫那句立仗马,所以已经没有敢于谏言之人了。 而右拾遗呢,就是在中书省,负责看管专门存放谏疏的四个匣子,李林甫将女婿安排在这个位置,其实就是盯着四个匣子当中,有没有不妥当的奏疏。 李十一娘,轻咬在李琩的脖颈,嗅着她朝思暮想的那股味道,表情异常沉醉。 李琩也不排斥,反正是你主动的,我只是看你情不自禁,配合你一下而已。 “小心被人看到,”李琩小声道。 李十一娘笑道: “怕什么?这个园子平日里只有阿爷能来,今日我是请兄长房内的丫鬟寻你,自不虞被他人撞见,再说了,四哥本来就是要在这里见你,不过他眼下还在前面应酬,脱不开身,幸好如此,才能予你我缠绵之机。” 李琩点了点头,用力抓握了一把,顿时惹得李十一娘一阵娇嗔。 “你是最坏的,相交多年,都不肯要我,你是故意勾我的心,”李十一娘说着说着,竟然哽咽起来。 李林甫当年傍上武惠妃,他这个闺女自然与李琩经常见面,私下里非常爱慕。 可惜李十一娘,不是前身寿王的菜,人家对她不感冒,虽有几次肌肤之亲,却没有过逾越之举。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所以前身寿王,成了李十一娘心中的白月光,如今虽已嫁人,仍是对李琩念念不忘。 “以前确实不方便,不过我现在已经离开十王宅,今后还是有机会见面的,”李琩道。 他还是决定,与李迎月之间,继续保持这种微妙的暧昧,因为这个女人,特别觊觎他这个人,而且丈夫又在中书省,今后说不定能从对方身上得到些有用的消息。 当然了,前提是不能让杨齐宣知道,自己跟人家媳妇搂搂抱抱。 李迎月一脸欣喜的疯狂点头: “我有办法,听说你未过门的妻子差点烧死,如今住在你府上,我会寻机与她亲近,那么今后便有机会常去你那边。” 我这个妻子,眼睛里可是不揉沙子啊,你能瞒的了她吗? “不要太着急,慢慢来,”李琩提醒道。 “放心,十六岁的小丫头,我还拿捏不了她吗?”说着,李迎月在李琩脸上轻轻一吻,哀怨道: “只要你别拒我就好。” 这时候,园内有动静传来,李琩下意识就想将怀里的美人推开,但李迎月故意抱的死死的,就是不撒手。 “在这边,”李迎月狡黠的眨了眨眼,朝林外喊了一声。 不一会,李岫寻过来了,见到两人眼下的样子,一点不觉惊讶: “十一娘先出去,我与隋王有事情要谈。” 他和李迎月是同母兄妹,自己妹妹除了在李琩身上情根深种之外,其实并不是放荡之人。 相反,这是专情,专情李琩,对丈夫杨齐宣,反倒是没有任何感情。 李迎月点了点头,依依不舍的在李琩胸口轻抚一下,这才悄悄离开。 ........ ........ ......... 第五十六章 三个女人 “什么事情搞得如此神秘,还非得在这里见面?” 李琩发现周边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实在想不明白,李林甫平常怎么会喜欢来这里,林木幽深,蚊虫繁巨,实在扰人。 李岫自然也没有地方放屁股,于是倚靠在一颗树干上,抱肩道: “韦坚出任平准令,听说是你在暗中帮忙?” 李琩愣道:“你觉得我有那个本事?” “哈哈......我觉得没有,可是宫里确实有这类传言,”李岫哑然笑道: “名义上你是营造大监,王鉷和韦坚现在都是在给你做事,我猜到肯定不是你引荐的,但韦坚对外却是这么说的,想来是故意挑拨你与我的关系。” 李琩挑了挑眉,叹息一声,将他和王鉷韦坚那次聊天的内容,借机透漏给了李岫。 “我当时告诉王鉷,不要将韦坚的提议讲出来,否则祸患无穷,至于是如何传至圣人耳中,我也不清楚。” “多半是高力士,”李岫思忖片刻后,道: “韦坚这个人奸诈无匹,就是一条喂不熟的狗,觉着我阿爷能给他升官,便依附我阿爷,如今太子允诺了他一個陕州刺史,屁颠颠的便投靠东宫去了,与这种人打交道,伱要多个心眼,稍有不慎便会被他卖了。” 你爹也是一样的......李琩点头道: “我自然不会信他,不过我觉得,他应该对张二娘仇意颇深,你可以好好利用这点。” “这个以后再说,”李岫脸色一变,道: “眼下当务之急,是拦住韦坚,前日的朝会上,裴耀卿向圣人推荐韦坚治理漕运,就是冲着陕州刺史去的,阿爷肯定是要阻拦的,但你也知道,圣人在漕运一项,更多的还是看重裴耀卿的意见,韦坚这个狗东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攀附上裴了。” 李琩一脸不齿道:“三姓家奴,不会有好下场。” 大唐开国之后,随着国力逐渐恢复,关中地区的产粮,已经不足以满足长安日趋增长的需求,所以解决关中粮食问题,一直都是让皇帝们头疼的事情。 李隆基目前为止,已经三次就食洛阳,但是他本人,不喜欢洛阳的那个地方。 也就是说,要不是吃不上饭了,他绝对不会去洛阳。 于是当时的宰相张说,推荐了一个人跟自己搭档,由这位搭档来主攻漕运,这个人就是裴耀卿。 解决长安粮食问题,靠的不是洛阳,而是江南,但是当时从江南运往关中的粮食,首先要进入隋炀帝修建的通济渠,经淮河黄河,进入洛阳,再由洛阳转运长安。 路途遥远,中间的损耗极为巨大,几乎一半漕粮,会在半途被消耗掉。 所以裴耀卿第一个提出的办法,就是分段运输,他认为漕粮大部分都是没必要的消耗,比如通济渠水浅,漕船行驶缓慢,载运有限,太过消耗时间。 而黄河呢,偏偏水势又急,还必须等到水势平缓的时候,才能行船,时间成本过高。 所以裴耀卿在江南至洛阳这条运路上,设置了几十座粮仓,离开江南的漕船没有必要直入洛阳,而是抵达下一个粮仓,卸掉粮食之后便掉头返回,由另一拨漕船继续转运。 这样一来,粮食存在粮仓里面,谁也动不了,沿途几十座粮仓皆有存粮,可源源不断送往洛阳。 那么裴耀卿提出的第二条,就是洛阳与长安之间的运路,关键就在三门峡,因为三门峡过船非常危险,容易沉船。 所以裴耀卿在三门峡的东边修建了一座东库,西边修建了一座西库。 从洛阳出发,抵达三门峡的漕船,将粮食卸在东库,再由东库走十八里陆路,送往西库,西库再走水路,经黄河进入通济渠、渭水,送往长安。 就靠着这两条改革,江南至长安的运粮,由原先的每年几十万石,暴增至近三百万石。 李隆基因此,再无必要前往洛阳就食。 那么这条运路上,肯定还有可以改良的地方,毕竟长安是不缺粮了,但是陇右、安西、河西、朔方四大军区,可都是靠着关中呢。 所以粮食,还是不够。 “韦坚是靠什么办法说动裴耀卿的?他一直盯着陕州刺史这个位置,怕不是有什么良策改良漕运?”李琩故意问道。 他当然是知道的,因为历史上写的明明白白。 李岫点头道:“肯定是有办法,而且裴耀卿也认同,但是现在一点风声都没有泄露出来,我们也是无从下手啊。” 李琩沉吟片刻后,说道:“你对李齐物这个人,有没有印象?” “自然有的,严挺之的狗腿嘛,我对此人印象颇深,”李岫道。 严挺之,跟李林甫是老对头了,因为人家是张九龄的人,这个人与高力士关系非常不一般,而李齐物一路升官,也是走的严挺之的门路。 后来严挺之被李林甫给干下去了,从尚书左丞兼吏部侍郎,外贬为洺州刺史。 不过他的门生李齐物,续上了高力士这条线,眼下正在争夺陕州刺史,人家也干过长安令,对于漕运一项,也算是下过一番苦工钻研。 “嘶~~你什么意思?” 李岫自然也知道李齐物眼下,也在争这个位置,但是不论是韦坚还是李齐物,都是他们家的对头,两个选项都不符合右相府的利益。 李琩道:“不管怎么说,李齐物没有依附东宫,如果陕州刺史让韦坚拿下来,还不如送高力士一个人情,让李齐物去干,现在就这两个可供选择之人,两害相权取其轻嘛。” “这个嘛......我可以跟阿爷说一说,看他老人家是什么意思,”李岫这个人,因为有一个太过于强势的爹,所以养成了一个不敢拿主意的性格,甚至是不去思考。 因为他觉得,我思考也是白费,我爹一句话就给我推翻了,我还不如省点脑细胞。 李琩又问道:“王琚的案子呢?没有结果?” “嘿嘿,”李岫闻言一笑: “李适之已经主持御史台,开始调查了,这是冲着我们来的,殊不知圣人已经是心知肚明,我们现在就等着看笑话呢,看看李适之有没有这个胆子,揭开这件事。” 李琩一愣,心知李适之这次要撞枪口上了,因为御史台有李林甫的人,无论李适之查到什么,敢不敢说,都会有人捅出来,最后会算到李适之的头上。 李林甫眼下,就在等着李适之去查呢。 这件事要是曝光,李琩脸上挂不住,李隆基更甚,所以李适之这次危险了。 这个人,李琩还是打算救一救的。 傍晚,离开右相府后,李琩立即让武庆去了一趟宁王宅,让堂兄汝阳王帮忙约一个场子,还是那帮人,但是李适之一定得来。 李琩要借着与名士小团体聚会之机,给李适之提个醒。 他现在,腾挪于各方势力之间,依靠对历史走向的了解,需要从这些人身上积累政治资本,但也不能跳的太欢,因为李隆基一直在盯着他。 当初提议为李隆基修建内库,走了王鉷该走的路,其实就是为了与这类聚敛之臣结交,那么未来韦坚要做的事情,李琩就不能代替了。 因为太显眼,太张扬了。 修内库还能因为一个孝字,改良漕运,啥借口都不行,李隆基绝对不会用他。 憋屈,真特奶奶的憋屈,还不如给杨广当儿子呢。 返家之后的李琩,睡不着,干脆躺在后园的摇椅上,聆听着草丛内、树冠中的虫鸣之声。 这类声音不是噪音,很悦耳,让人内心平静,甚至想打瞌睡。 原本默默陪伴在李琩身边的杨绛忽的蹙眉,转头望向身后,只见郭淑抱着一件薄毯轻步走了过来。 杨绛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是她没有眼力劲,不知道给李琩盖一件毯子,而是李琩从来不喜欢在园子里,往身上盖东西。 郭淑走了过来,轻轻的将毯子盖在李琩身上,然后接过杨绛递来的坐垫,就这么跪坐在一旁,小声道: “今天金吾卫那位张长史来过,知会我们案子已经了结,长安可随意出入,阿娘的意思,我们还是要返家准备一下。” 距离两人大婚,也就一个月左右,郭家肯定得回去准备嫁妆。 李琩闻言点头道:“是该回去了,届时我会去接你,不用多久。” 郭淑点了点头,其实她已经舍不得离开了,即使只有短短的一个月,因为她知道,这一个月当中,她每日都会在相思中度过。 情窦初开的少女,恨不得每时每刻都粘在自己的情郎身边。 “你也出门一趟吧,”李琩转向杨绛,道:“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吗?” 杨绛颔首道:“按照阿郎的吩咐,全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启程。” 李琩嗯了一声,便没有再说话了。 郭淑见状,好奇的看向杨绛,她以为杨绛会跟她解释一下,但是很显然,杨绛故意端坐,目不斜视,仿佛没有看到郭淑那道带着询问意味的眼光。 是的,她也要出门了,而且这件事只能她来办,也只有她能办,李琩都不行。 李琩斗鸡赢的钱,分成了三份,交给杨绛分别送往三个地方,送给三个女人。 一个叫杨卉,一个叫杨瑶,一个叫杨筱。 这三个女人李琩未必用得到,但绝对不能结仇。 第五十七章 外重内轻 杨玉环的三个姐姐,李琩肯定是见过的,尤其与其中的杨瑶关系还非常不错。 不过眼下,这三个人肯定对他避之不及,根本不想有任何牵连。 所以送钱交好这三位人妻,只能杨绛去,毕竟杨绛与她们三个一起长大,有姐妹之情。 “这一趟出门,路途遥远,你要好好保重,” 李琩站在府门外,为杨绛送行。 杨绛是打着回乡探亲的名义,离开长安,先前往蒲州,也就是后世的山西运城。 大姐杨卉,三姐杨瑶,眼下都在蒲州,八姐杨筱则是在洛阳。 这三位便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韩国夫人、虢国夫人和秦国夫人,不过眼下还差的很远。 大姐杨卉的丈夫崔峋,出身博陵崔氏,官至蒲州安邑县令,小官一個。 三姐杨瑶已经是一个未亡人了,丈夫裴璆已经挂了,所以她住在蒲州闻喜县,抚养幼子,蒲州就是隋朝的河东郡,河东裴氏的大本营。 八姐杨筱的丈夫柳澄,出身河东柳氏,官至东都军器监,这已经三姐妹当中,官做的最大的一个了。 加上杨玉环,四姐妹的婚姻,全都是出自高门大阀。 杨绛的车队,共有王府家仆十八人,侍女六人,马车六辆,由李无伤带队,于清晨时分,离开安兴坊。 而同时要走的,还有郭淑母女。 李琩这些日子,只见过王大娘一次,人家非常聪明,故意不与女儿呆在一起,就是给李琩和郭淑制造相处机会,毕竟未来丈母娘在身边,说话不方便。 “妾身郎君远在朔方,不能赶回,婚事将由大兄主持,”王大娘在府门外,朝李琩施礼道: “妾身这便返家筹备,静待殿下。” 她口中的大兄,就是郭子仪的大哥郭子琇,正六品下的昭武校尉,目前在华州军府任职,隶属于中央军。 眼下的大唐,已经呈现出外重内轻的局面,各藩镇兵力高达五十万之众,而中央军,只有十二万。 分别是禁卫军15000人,京畿巡防营6000人,京兆及长安驻军66000人,华州驻军6000人,同州驻军9000人,蒲州驻军12300人,绛州驻军3600人,晋州驻军1500人,陕、汝、郑、怀等六州,各600人。 总计124214人,分别隶属于北衙四军和南衙十六卫中的上番与外番。 郭子仪不在家,郭淑的婚事自然是由他的大哥主持,因为长兄,是家中之主。 李琩客气点头道:“我让武庆送大娘回去,郑县距长安不远,为保万一,还是让我的侍卫护送一趟吧。” “那妾身就不推辞了,殿下万安,妾身告辞,”说完这句,王大娘看也不看闺女一眼,便直接登上了马车。 郭淑见状,站在台阶上无奈的看向李琩,笑道: “奴家本没有什么要说的了,阿娘也是多此一举。” 李琩点头道:“无需多久的,我很快便会去接你。” 郭淑低头抿了抿嘴,上前帮李琩整理了下衣襟,其实就是一个表达不舍的小动作,毕竟李琩的襟口又不乱。 磨蹭了半晌,也没人催她,最后还是郭淑自己不好意思,垂首道别。 当天下午,李琩收到了张旭派人送来的请帖,今晚张旭在家里设宴,邀请李琩前往。 其实是汝阳王安排的,反正张旭上一次没来,那么这次由他来做东,最合适不过。 至于李适之,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 贵族们之间的宴会,是非常频繁的,有些人家里,几乎是夜夜笙歌。 一点都不夸张,毕竟有很多家族,子弟还没有分家,今晚不是这个院有客人,就是那个院有客人,时常通宵达旦,酒令唱喝之辞,充斥深院。 在长安能买的起宅子的不多,因为官员们的俸禄真的不高,如果你想靠着俸禄在长安置办宅子,八辈子都不行。 那么靠什么呢?靠祖宗呗。 张旭就是靠祖宗,他是苏州吴县人,出身江南顶级大族,也就是吴中四姓:顾、陆、朱、张。 别看他们家在中枢任职的不多,但是过了长江,人家说话比关中贵族还管用。 因张旭老家居于太湖边上,所以人送雅号太湖鱼精。 今晚的宴会,特别的热闹,名士小团体一个不落的全都来了,只因张旭族内,刚从江南给他送来几车梨花春,而他们这帮人,最喜品天下名酒,自然不肯错过。 这样的宴会是非常随便的,喜书法的,会硬灌张旭,好求一副字帖,喜诗词的,会缠着王维,让他赋诗一首。 相比于诗词字画,李琩更喜欢女人,因为他在文学上面的造诣,在今天这样的场合实在是拿不出手。 术业有专攻,他要走的路,决定了没有更多余的时间去附庸风雅。 所以他眼下正怀抱着一名美侍,观看着其他人的打闹逗趣。 别以为他这个样子很放荡,年轻人抱着一个美女再正常不过了,你瞧瞧,对面还有个七老八十的,也在这么干。 说的就是你,焦遂。 此人布衣出身,家庭条件比起其他人不算太好,但是人家在长安有房子,这起码都是个中产了。 此人的家财几乎全用来与友人聚会饮酒了,一直花一直有,可真是千金散尽还复来,媳妇孩子都不管,天天就是寻摸着哪有酒场,老酒鬼一个。 此时焦遂正抓着自己的一小撮胡须,给怀里的美侍挠痒痒,惹得那位美人花枝乱颤,咯咯笑个不停。 一旁的李适之更特么绝,将一壶梨花春递给焦遂怀中的美人,小声嘀咕了几句。 只见那名美侍忽的一个仰身,高举酒壶,酒液悠然倾泻,落入美人樱口、唇边,溅起的酒花又瞬时向下流淌,犹如溪水穿行山间...... 而焦遂哈哈一笑,直接将头埋入美人儿胸间,吸吮着滑落的酒水。 这几个老不正经的,真是辣眼睛啊......李琩心情愉悦的欣赏着眼前的一幕,只觉人生若日日如此,倒也逍遥快活。 这时候,李适之注意到李琩的目光,他察觉到,李琩的眼神有些奇怪,眼皮抖动的那几下,似乎是在招呼自己过去。 于是他带着疑惑,提了一壶酒,起身笑呵呵的朝着李琩走来。 “隋王今日聪明了,躲酒半夜,如今被老夫盯上,怕不是今晚又得被人抬回去。” 我可没有你会躲酒......李琩微笑起身,他自从得到云娘的指点之后,今晚特意盯着李适之,宴会到现在一个多时辰,这老小子最多只喝了一壶半,劝了别人不知道多少。 什么酒中八仙?伱这明明是躲酒道人。 李琩将一旁的侍女打发走,请李适之坐下后,笑道: “今夜共赴太湖精之宴,本不应该谈论别事,未免扫兴,但我还是想给李宪台提个醒。” 李适之闻言一愣,抚须笑道: “没有什么不能谈的,隋王如今还未适应,其实我们这些人醉酒之后,往往高谈阔论,什么都敢说,因为大家谁也不会外泄。” 你不知道吧,你堂兄汝阳王喝多的时候,还提起过杨太真那档子事呢。 李琩自然不知道李适之眼下的心语,闻言点了点头,凑过去小声道: “王琚的案子,别查了。” 李适之一愣,顿时酒醒一半,或者说,收起了不羁的姿态。 他一脸疑惑的将酒壶放下,皱眉看着李琩。 他在思考,思考李琩这句话,是故意惊吓他,好引出接下来的内容,还是开门见山。 毕竟他不了解李琩,也不能以宁王府那几位的性格套用在李琩身上,毕竟成长经历不一样,那么人的性情,会差别巨大。 终究是从三品的御史台老大,李适之很快便反应过来,为什么张旭今天给他的请帖当中,请他务必赴邀。 今晚来了之后,并没有任何特殊之处,江南来的梨花春,肯定也配不上务必二字。 他下意识的看向远处正在与王维兄弟斗酒的汝阳王,随后便转回到李琩脸上。 而李琩这时候,也朝着他微笑点头。 李适之的脸色顿时凝重起来,小声道: “隋王收到了什么风声?今晚夜宴,是你在背后张罗的?为的就是见我?” 老谋深算啊,能坐到那个位置的人,哪个不是工于心计?朝堂上的李适之和宴会中的李适之,这是两个人。 一个人戴着两张面具,真正的李适之是什么样子,只有他自己知道。 李琩点头道:“王琚的死,大理寺心知肚明,圣人恐怕也知道,现在的情况是,圣人不愿揭开,哥奴在故意等你上钩。” 听到“不愿揭开”四字,李适之就已经反应过来了,王琚身上肯定是有什么不能捅出来的秘密,所以一部尚书死的如此蹊跷,圣人竟然毫无反应。 “这件案子终须有个定论,”李适之皱眉道: “中书门下着御史台重查,我避不开啊,也许你还不知道,御史台有几个人,是哥奴的耳目。” “查账!不要查人,避重就轻,”李琩直接道: “眼下王琚并没有定罪,你便以死者为大的理由,查他户部的帐,不要动他的家眷,更不要去查抄人家的家宅。” 李适之顿时醒悟过来,日间御史中丞张利贞,便请示重新搜查王琚家宅,但李适之没有同意。 毕竟王琚是天子元从,与圣人除了尊卑之外,还有一层私人感情,像这样的人物,你得顾忌着点。 因为圣人一定是“重感情”的,谁知道你查抄之后,圣人会不会责怪你惊扰人家的家眷? 历来只要不是谋逆造反,是不会动人家的家人的。 “明白了......” 李适之心中有数了,好你个张利贞,看不出呀看不出,你特么也是哥奴的狗? 他一直防着御史台下的卢鉉和罗希奭,没想到还有一个。 他没有追问李琩,王琚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官做到他这个份上,好奇心是很可怕的。 有些事情可以好奇,有些还是不要知道的为好。 李琩也在等,等对方会不会开口问他,很显然,李适之如他想象之中一样,外宽内深。 不要小看从三品,在大唐,三品就是宰相级别了,你到了这个品级的时候,就等于在排队了。 同中书门下三品,就是宰相。 第五十八章 追赠太子少保 李适之是一个非常有耐心的人,离开李琩这边之后,整个人重新恢复了方才的潇洒,提着酒壶走来走去,找人灌酒。 不过李琩看得出,对方已经装了心事了,因为李适之自己也开始鲸饮了。 自此,李琩才终于明白了杜甫《饮中八仙歌》那句: 左相日兴费万钱,饮如长鲸吸百川,衔杯乐圣称避贤。 这老小子是真的海量,喝水都没见过这么喝的,恩?我为什么称人家老小子呢?人家才四十七岁而已。 察觉到李适之的变化,汝阳王李琎朝李琩这里瞥了一眼,随后招手道: “十八郎快过来,欣赏一下伯高(张旭字)的这副字帖。” 李琩硬着头皮走了过去,与其他一众人注视着长案上,张旭刚刚完成的一幅字。 说实话,不论是后世还是眼下,他都看不懂张旭的字到底好在哪里,准确来说,是张旭的草书,人家的楷书,李琩还是能看出很牛逼的。 这不怪张旭,是李琩自己没有欣赏水平。 本以为在场的这些人,会绝口称赞张旭的这副字,结果让李琩惊掉大牙的是,这些人竟然都在挑毛病。 这才是自己人啊,不是一味的恭维,而是指出其中些许不足,希望张旭能更加的精益求精。 毕竟这帮人,都是行家中的行家。 而张旭,也是一脸虚心的接受着众人的吹毛求疵,这就是人家的学习态度,没有这份态度,他不可能成为历史上排得上号的超顶级书法家。 “你脚步未移,致使左下之间的这些字体,倾斜生硬,与最早的开篇若即若离,”王维一脸不爽道: “你懒到这个程度吗?你就动动你的两条腿吧。” 李琩一脸懵逼的在旁倾听,他都没有明白王维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是一旁的王缙小声向李琩解释了一番,他才明白王维真特么是鸡蛋里挑骨头。 王维是什么意思呢? 一個人书写字画,开篇肯定是在右侧,笔与纸结合的位置,是在眼前一尺左右的地方为最佳,这个距离呢,方便手臂上下左右的伸展, 那么写到尾篇的时候,你的手臂不太能够得着,所以需要移动脚步。 张旭懒得动,那么书写尾篇的时候,身体和视线就会倾斜,自然而然写出来的字,会与前篇有些出入。 李琩压根就没看出来,我觉得都差不多啊? “撕了,重写!”王维一把掀起那张字帖,就要撕毁。 李琩一把拦住:“别,你给我留着。” 张旭的真迹放在后世,妥妥的国宝级稀世珍品,李琩不允许王维暴殄天物。 这一举动,也引得众人一阵捧腹。 张旭也是不好意思笑道:“隋王若是喜欢,我好好给伱写一幅,何必收藏一副残品。” “长史笔势,其妙入神,这里面的每一个字我都喜欢,必要收藏,”李琩哈哈一笑,还是将那副字要来,以后找人做成卷轴,方便收藏。 接下来,在王维的监督下,张旭踌躇半晌后,猛灌了一壶酒,整个人的气势陡然一变,狂放豪逸,神意天放。 只见他倏然落笔,调整着呼吸,手中长笔仿若剑器,形如龙蛇挥洒而下。 一幅《补遗贴》就此诞生。 李琩凑过去,瞪着眼睛仔细欣赏,好家伙,要不是有前身寿王的记忆,李琩一个字都不认识。 这七拐八拐的,像龙又像蛇,他这点艺术细胞,真就欣赏不了。 “翩若游龙,娇若惊鸿,妙啊,”李琩只能想到这两词了。 只见李适之此刻已经低下头,去吹干宣纸上的墨汁,这是他们这帮人之间的老规矩,谁先吹干了,算谁的。 李琩心在滴血,明摆着这幅字张旭是给他写的,结果冒出李适之这个不要脸。 不过他是发自真心的,喜欢这帮人之间放荡不羁的性格,与毫无拘束的友情。 ....... 翌日, 李适之在御史台点卯之后,便派金吾卫将王琚府严密看视,没有他的手令,不准任何人打扰府内家眷。 而他则是带着御史台的人去了户部查账。 贪污罪,在大唐不是什么大罪,反正会让你吐出来的,左手倒右手,损失不算大。 李隆基本人,也不想深究,毕竟王琚是他的老人,人都死了,你再揪着不放,显得自己太薄情。 当老大的不讲情义,会让底下人寒心的。 在户部司郎中王銲的配合下,李适之用了六七天的功夫,将王琚查了个底掉,王琚自己贪了多少,帮别人贪了多少,给李隆基上贡了多少,都查的一清二楚。 当然了,汇报的时候,李适之肯定不敢提牵扯到李隆基的那些账目。 “就这些?”李隆基将手中长长的一份卷宗看过之后,随意放在了一边。 李适之点头道:“回禀圣人,就这些了,折算成钱,总计两百一十五万贯。” “唉.......” 李隆基叹息一声,目光望向殿外,表情异常伤感,似乎是哀其不争。 “朕将户部交付于王琚,是对他的信任,但是他却辜负了朕。” 不算辜负,他这两百多万里面,有一半查到您头上了,李适之点头道: “如今赵国公自罪而死,其贪墨之财,其妻陆氏已在筹集,是否.......轻拿轻放?” 李隆基一脸神伤的点了点头: “人已死,朕不欲污其身后名,以其病故,追赠太子少保。” “圣人圣明!”李适之俯身揖手。 王琚这个户部尚书,做的并不好,虽然他会想办法给李隆基上贡,但是他自己也拿了不少。 国赋增加,是李林甫的功劳,跟王琚一点关系没有,但是他却中饱私囊。 李隆基要的,是国库收入增长,而不是不停的吃国库,王琚不想着给国家赚钱,而是吃国家的钱,这与李隆基的想法背道而驰。 所以户部尚书这个位置,李隆基本来就对王琚不满意,这下好了,你还倾向东宫。 既然都不是朕的人了,朕还怎么用你? 李适之离开之后,松了一口气,圣人已经定案,那么这件差事算是结束了。 他并不担心王琚家里筹不到这些钱,因为王琚的妻子非常有钱。 王琚年轻时候,也是胆子非常大的人,武则天时期密谋刺杀武三思,事情泄露之后,隐姓埋名逃往江南,被吴中四姓之一的陆家看中,以女嫁之。 要知道,刺杀武三思,在武则天时期,是顶格大罪,但是一旦姓李的上台,那就是泼天大功。 所以当李旦继位之后,王琚便第一时间返回长安,成为当时还是太子的李隆基幕僚,后来随着李隆基继位,从而一步登天。 李适之已经跟赵国夫人陆氏打过招呼,凑个一百来万,这事就算了结了,剩下的算是圣人对你们的恩待,子孙门荫仍在,你这个国夫人的外命妇,也依然如故。 在这种情况下,对方肯定会玩命的筹钱。 御史台, 二把手御史中丞张利贞笑呵呵的端着一杯茶水,放在李适之的案前,笑道: “案子这么快便结了,是不是有些毛躁了?宪台没有与圣人说明吗?” 李适之笑了笑,放下卷宗,道: “该说的我都说了,圣人重情,不忍严惩,所以案子能过得去便过去吧,人都死了,咱们为难一个孀妇,也不合适。” “说的是,”张利贞点头道: “那么查缴一百万贯,也是圣人的意思吗?请宪台明示。” 李适之被问住了,圣人肯定不会有这类明示,但是按照以往惯例,查缴能收上来五六成,基本就不会再追究了。 人家贪污这么多年,肯定花掉了不少,这是正常的损耗,太较真是跟自己为难。 有些数额能补的上,有些数额,你打死他,他也补不上。 “那张中丞的意思是?”李适之问道。 张利贞笑道:“我没有什么意思,就是觉得数额过大,拿捏不稳查缴的尺寸。” “无妨,这件事交给王维去做,你就不必过问了,”李适之笑道。 在官场上,这句话其实不是要剥夺你某些权利,而是要让你置身事外,算得上是一种优待。 有些事情,不能掺和的太深,因为做错要背责任。 在眼下这种人人都是不粘锅,没有担当的朝堂风气当中,李适之这句话落在张利贞耳中,其实是示好。 张利贞也确实以为是这个意思,毕竟他不知道李适之已经开始防备他了。 两人本来的关系还是非常不错的,当然了,不是私人交情,而是同僚情谊。 李适之信任李琩,是因为他是将李琩视为官场之外的友人,他们那个小团体,都是有情有义之辈,李琩如果想害他,汝阳王都不会答应。 张利贞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一切如常的处理公务去了。 但是李适之眼下,还有一个非常头痛的问题。 就在刚才,圣人询问他,李林甫充户部尚书,是否合适? 这话只要是问出来,那就说明圣人心目中已经有其他人选了。 但是李适之没敢回答,这种级别的官员任命,他不敢胡乱建议,前车之鉴太多了。 他要是敢说一句:李林甫不合适,那么消息必然会泄露出去,然后圣人趁着这股风言,更换李林甫,到时候李林甫会认为,是他在背后挑唆的。 我可不揽这种闲事,你们爱特么谁当谁当。 第五十九章 挟私报复 日子过的很快,十月初七,李琩已经在左卫府上了七天班。 他什么都没干。 基本就是早晨进了衙署,或打盹,或养花,浑水摸鱼一整天,然后提前下班回家。 勋一府已经接了班,戍卫安排,包括交接事宜也是长史陆预与亲事府中郎将李光弼完成的。 他心里确实想认识一下李光弼,但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合适,我那个狗日的爹把我弄进来,就是等着我犯错呢,不行,我不能给他机会。 多干多错,少干少错,不干不错。 当然了,他这种叫做懒政,自然会引来一些人告他的状,毕竟你摸鱼可以去外面,但是这皇城之中,又身兼戍卫之职,你每天憋在衙署里面不出门,说不过去吧。 而告他状的这个人,级别又实在是太高了点。 太子太师,萧嵩。 这里是皇城,李隆基可不是囚犯,虽然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大明宫,但是偶尔也会来太极宫遛遛弯。 其实就跟领导视察差不多,以前非常频繁,每个月都有那么几次,眼下吗,几個月一两次。 萧嵩做为老臣,眼下与李隆基是非常的聊得来的,因为他们有很多的共同回忆。 人上了年纪之后,总是喜欢跟一些老朋友交流,其实就是让对方帮忙,回忆曾经的自己。 眼下的李隆基已经离开大明宫,走玄德门入东宫。 就在玄德门下,李隆基抬了抬手,龙辇停下,他目光回忆的望着眼前这道厚重的城门。 那一年他二十六岁,派葛福顺率领左万骑攻打玄德门,派李仙凫率领右万骑攻打白兽门,而他则是亲率精锐守在玄武门外,待到三更时候,宫内鼓噪大作,他一举攻入玄武门,诛杀韦后。 如今三十年过去了....... 李隆基笑了笑,看向跟随在一旁,赐双人步撵的萧嵩,道: “三十年前,朕做了一件大事,一件扶大唐之将倾的大事,许国公那时候,在做什么呢?” 萧嵩一把年纪,耳朵已经有点不太好使了,不过他身边的宦官还是早早的重新叙述了一遍圣人的话。 “噢.......回圣人,臣三十年前,由醴泉县尉升任监察御史,”萧嵩恭谨道。 李隆基点了点头,抚须沉思片刻,道: “如果朕没有记错,当年引荐你的,应该是兖国公吧?” 兖国公,就是陆象先,而萧嵩与陆象先是连襟,当年在陆象先的帮助下,升官跟坐火箭一样,一个县尉做到中书舍人,只用了三年时间。 而当年的四位中书舍人,分别是萧嵩、崔琳、王丘、齐浣。 萧嵩听到这句话,仿佛一把小锤子敲打在心脏,赶忙道: “圣人的记性真好,臣此生仕途,上幸圣人恩遇,下赖兖公信任,方有今日。” 他听得出,圣人是故意这么说的,因为就在刚才,他在圣人这里,打了隋王的小报告,而圣人兴致一起,竟然要亲自去查看一番。 那么圣人为什么要提陆象先呢?因为左卫勋一府的长史陆预,是陆象先的孙子,圣人大概是以为,隋王懒政的事情,是陆预泄露给他的。 其实不是,是太子右庶子高仲舒,渤海高氏出身,隋朝上柱国高熲曾孙。 李隆基笑了笑,继续令车辇前行,他也想去看看李琩,到底是怎么一个懒政。 你是卧薪尝胆,韬光养晦呢?还是真的优哉游哉,无所事事。 而他从大明宫出发的时候,特意让高力士去了一趟十王宅,请太子也进宫一趟,一起去左卫府。 你不是都请萧嵩来告状了吗?那好,咱们一起瞧瞧去。 已经出门的太子李绍,脸色灰败,因为从他见到高力士的那一刻,就知道父皇已经猜到是他在背后针对李琩。 那么此番入宫,少不了要挨训,所以他不但带上了太子妃韦氏,还带上了张良娣。 为什么要带上张盈盈呢?因为他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的亲爹,瞧见没?你不久前刚恶心过我,就不要这么频繁的羞辱我了。 左卫府衙署。 李琩正在擦拭着自己的盔甲,一副明光铠。 黄质鍪,黑金色,造价五百金,有护颈、护耳、膝裙、鹘尾,下缚吊腿,腰部还有裈甲,也就是裆裙,全身上下,也就是腋下和脚底板两个要害。 穿上过于沉重,所以李琩一般不穿。 平日里,是穿着他那身紫锦绸狮子袍,黑色幞头,鎏金革带外加牛皮靴,腰上左边挂着行走牌籍,右边挂着他的金鱼袋,里面装着一枚金鱼符。 随身鱼符,所以明贵贱,这是彰显身份的玩意,李琩手里只有一半,另一半的宗正寺做底根。 他现在浑然不知,亲爹和亲哥,正在来视察他的工作,擦拭了一会铠甲后,百无聊赖,算算下班时间,还有一个时辰。 再睡半个时辰吧,睡醒就走。 既然是偷偷到访,李隆基自然要安排妥当,陈玄礼已经先一步带人进入左卫署衙,责令任何人不得声张,不准发出声音。 所以在外面已经与太子汇合的李隆基,下了车辇,带人步行进入勋一府。 当周边一点动静都没有的时候,那么一定是有问题的。 李琩原本还能听到外面官吏的脚步声,言语声,可是逐渐的,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他本来就没有睡实在,毕竟早上已经睡了一上午,睡的都脑袋疼了。 察觉到不对劲的他,缓缓坐起,目光死死的盯着门口的动静。 他隔着窗户,看到很多人的影子。 在皇城,他是不担心被人刺杀的,这里面死人,只有宫变的时候,往常死的,只能是奴婢宫女,不会是他这个级别。 眼下再躺下装睡,不合适了,因为眼皮子会抖动,一眼就能看穿。 所以他就保持着眼下这个姿势,一直等到门被打开,李隆基从门口的屏风转入正室。 父子俩四目相对。 李琩赶忙起身,跪在地上: “臣惶恐,拜见圣人。” 接下来,越来越多的人进入了房内,每个人脸上表情不一,有的像是在看笑话。 李琩上班的这个地方,中间是会客接待,西边是休息的卧房,东边才是办公的地方。 李隆基一进来就朝着卧房来,不用说,他知道自己最近在睡觉。 “真是辛苦伱了,” 李隆基呵呵一笑,高力士赶忙上前,引李隆基在茵席上坐下。 萧嵩见状,看向李琩笑道: “隋王还是要担当一些的,毕竟这里是皇城,哪有刚过下晌还歇息的?勋卫府今天有什么要务,以致如此劳累?” 高力士也招呼着其他人落座,形成了一个半圆,将李琩给包围了。 李琩撇了撇嘴:“近来身体不好,头疾难忍,所以歇歇。” “隋王什么年纪,便患有头疾了?”贺知章笑道: “人生五十,才偶有头疾吧?” 李琩一本正经道:“本王今年二十一了。” 这话一出,李隆基也是忍不住笑了,本能的脖子一扭,看向李琩,他是问你年纪的事情吗? 你小子以前说话不是这么个套路啊? 高力士笑道:“殿下头疾,可以告恙嘛,家里养病总比这里强些。” 他这话可不是挖苦李琩,眼下李琩的这个衙署,确实光线不好,这不是设计有问题,毕竟人家建造的时候也不是让你在这睡觉啊。 李琩赶忙朝李隆基低头道:“臣有罪。” “何罪?”李隆基笑道。 李琩道:“臣不该带疾坐衙。” 李隆基顿时莞尔,其他人也是跟着笑。 太子忍俊不禁道:“明明是错,反倒被你说成功劳了?十八郎何时也学会狡辩了?” 高力士闻言,眼帘微动,瞥了一眼快成聋子的萧嵩。 一把年纪了,掺和这事?你真是越老越昏头了。 李琩直视太子,反问道: “我刚才说了,我有罪,何曾说过我有功?太子何必故意歪曲呢?” 李琩口中的太子,让李绍很不适应,因为从前对方不是这么称呼自己的,眼下听到,更是有种被挑衅的感觉。 因为他这个太子,实在不像太子。 一旁的张良娣见状,开口道: “隋王身居戍卫之责,眼下偏偏就是勋一府应番太极殿,敷衍应事,是否太儿戏了?” 李琩直接无视她这句话,仿若没有听到一样,身子仍是朝向李隆基,一脸惶恐认错的样子。 太子也觉得张良娣多嘴了,你跟他关系本来就不清不楚,如今故意开口数落,想干什么?跟孤表忠心? 现在好了,人家不搭理你,一副想与你撇清关系的态度,这样一来,别人更要遐想了。 “罚俸三年,再让朕知道你懈怠禁中巡务,你就......” 说到一半,李隆基顿住了,主要是想不到该怎么罚他。 肯定不能免职,因为这个职位就是他故意给李琩留的,那么俸禄也罚了,再犯错该如何呢? “太子来说,他要再犯,该如何处置?”李隆基看向太子。 李绍一愣,赶忙揖手道: “隋王本不擅事务,从未有履职经验,如若再犯,应外放州县,砥砺一番。” 他是不想在长安,再看到或听到关于李琩的任何事情了,毕竟他脑门上这顶绿,是李琩给他的。 但很显然,他爹不这么想。 李隆基转向李琩,皱眉道:“如何?” 李琩震惊道: “臣并无大错,怎能外任?太子这是挟私报复。” 这下好了,太子李绍彻底坐不住了...... 王八蛋!我挟哪门子私报复你了? 张良娣浑身一颤,赶忙垂下头去。 第六十章 要死一起死 李隆基算准了李琩会提张良娣这档子事,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是他觉得,这是太子的家丑,不是他的,于是故意问道: “你与太子之间,有什么私怨?” 李琩跪直身子,朗声道: “因臣与张良娣之间有一些.......” “唉哟~~~”高力士赶忙上前几步,把李琩的嘴巴给捂住了,随后朝众人道: “都出去。” 太子脸色铁青,恨恨道:“你敢污蔑孤?” “出去!”李隆基淡淡道。 太子一愣,内心只觉无比屈辱,藏于袖中的双手紧紧握着,恨不得一拳捣在李隆基的脸上,因为他看得出,李隆基是故意的。 但他毕竟是个无权太子,只能是狠狠的瞪了一眼浑身颤抖张良娣,转身离开了。 等人都出去了,李隆基冷笑一声,说道: “你在曲江,真的将张二娘,那个.......那个了吗?” 您那么不要脸的人,说话这么委婉干什么?李琩摇头道: “臣没有,只是觉得屈辱,施以小计,以牙还牙。” 李隆基点了点头:“无外人的时候,你可以称朕父皇。” “臣不敢,”李琩伏低身子。 高力士无奈一叹,上前扶起李琩: “刚才那么多人,十八郎何必如此?你这么说,置储君颜面于何在啊?” 高力士知道李琩是故意羞辱太子,但是太过火了,你们父子俩就放太子一马吧,轮番折辱人家是吧?约好的? 李琩也是一脸无辜道: “事情原委,阿翁应是清楚的,错不在我啊,如今隋王妃差点烧死在延兴客栈,我不认为是齐浣做的,多半还是太子。” “胡说!”高力士沉声道: “太子与伱是亲兄弟,隋王妃便是弟妹,你们之间就算有嫌隙,他也万万不会下这個手。” 李琩撇了撇嘴:“反正我想不到别人了,圣人治罪齐浣,还不是为了帮太子遮掩,可惜一番好意,太子全然不知。” 他已经掌握了在李隆基面前说话的技巧,“凡事都怪太子,圣人全是好意”,只要不脱离这个主题,那就什么事都没有。 高力士也是愣住了,你小子如今说话一套一套的,偏偏都说在了圣人的心坎上,你不是在装傻啊,你是真高明啊。 “十八郎并未说错,”李隆基点头道: “朕拿齐浣,就是在给东宫洗脱嫌疑,无论这件事是不是太子做的,但是外面的人,都会认为是太子做的,可惜......太子似乎并不领情。” 高力士无奈的摇了摇头:“太子没有那么小心眼的。” “没有吗?”李隆基沉声道: “那他们今天撺掇朕,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这下高力士哑巴了,他们撺掇你,你不来,他们能如何呢?还是你要来嘛,故意让他们兄弟仇上加仇。 李隆基这话也很高明,意思是告诉李琩,朕没打算查你的岗,是他们唆使的。 “萧嵩致仕之人,却总是往宫里跑,他这是不甘沉寂啊,”李琩趁机道: “一把年纪不养老,跟太子走这么近,他想干什么?我发现他耳朵都不好使了。” 得,被人家反咬一口了,高力士干脆负手而立,不吭声了。 他这个人比较讲道理,虽然李琩嘴巴也很毒舌,但事情毕竟是东宫挑起来的,谁挑事就是谁的错,再加上齐浣一事,圣人刚刚敲打过他,也就袖手旁观了。 李隆基笑了笑:“萧卿终究是老臣,朕还是念旧的,虽是聒噪了一些,但朕并不介意。” “年老致仕,发挥余热,是可以的,”李琩摇头道: “但他不是在为圣人做事,而是为太子做事,就有点主次不分了。” 说的好!朕就在等你这句话,李隆基以他习惯的口吻说道: “那么十八郎觉得,朕应该如何处置?” 李琩在脑子里想了想,好像历史上萧嵩这老小子,还能活八九年呢,如果老是让他呆在长安,对自己没好处,于是道: “圣人待他过厚了,上次右相检举萧嵩贿赂牛仙童,圣人的处置便太轻了些,导致此人不长记性,以前是交构宦官,如今是交构太子,诫宗属制,他没有看明白,既然不甘寂寞,不如就去洛阳,做河南尹吧。” “呵......呵呵.......”李隆基心里爽的一批,越来越觉得眼前这个儿子愈发顺眼了,只见他转头看向高力士,笑道: “就按照十八郎的意思,让中书省拟旨吧。” 高力士双手交叠在小腹,点头笑道: “老奴待会就办。” 斗吧斗吧,东宫那么多干练之臣,结果被人家一个人,接连摆了两道,偏偏两次还都是东宫主动挑事,你说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高力士也是一脸无奈。 李隆基心满意足的起身,只觉此行不虚,来了一趟,借李琩的手将萧嵩一脚踹了。 有意思......如今看起来,你比李林甫还有用啊,他闹了半天,只搞定一个齐浣,还不如你呢。 至于对萧嵩的安排,诏书上会写的明明白白,隋王检举你臣职不明,屡屡犯禁,查实无误,罢了你的太子太师,去河南吧。 “要睡觉,找个堂屋睡去,这是睡觉的地方吗?也不怕湿邪浸身?”李隆基笑呵呵的离开衙署,李琩屁颠屁颠的在后面跟着。 不大的院子里,眼下张良娣跪在这里,面朝院门方向。 见到圣人出来,她才赶忙挪动膝盖,朝着李隆基跪倒。 李隆基见状,眉头一皱,给高力士使了一个眼色,后者赶忙上前询问: “贵人这是做什么?” 张良娣顿时哭诉道: “太子令妾身自罪,不得回少阳院。” 高力士无奈起身,看向李隆基,等人家拿主意。 “朕知你无罪......”李隆基先是来了这么一句,张良娣内心顿时升起希望,结果李隆基的下半句,直接如同一盆凉水,泼在了她的身上。 “你是太子妾,太子的家事,朕就不管了,” 说罢,在陈玄礼一众禁卫的护送下,李隆基就此离开。 “臣恭送圣人!”李琩俯身行礼。 半晌后,直到李隆基的龙辇消失在宫道尽头,李琩这才返回院子,准备等一会再下班。 毕竟眼下还不是下班的点,李隆基刚走,还不知道会去哪,万一自己现在开溜,在其它地方撞上了,多难看。 “你害死我了,”张良娣面如死灰,就这么目光呆滞的盯着地面,口中喃喃道。 李琩没打算搭话,因为他知道这个女人非常难缠,如今落到这个下场,也是你咎由自取。 “你为什么要看上我呢?”张良娣痴呆道。 本来已经登上台阶的李琩,闻言转身道: “你可别乱说,我从来没有看上过你,是咸宜自作主张,我对你并无任何兴趣,你身上唯一能满足我对妻子要求的,只有一点。” 张良娣诧异道:“哪一点?” “你是个女的,” 李琩话刚说完,只见张良娣猛然起身,状若疯癫的朝着他扑了过来。 “要死一起死!” 张良娣双手抓向李琩,却被李琩轻巧躲过。 但是她没有放弃,她知道自己已经彻底完了,在少阳院再无立足之地,一切的根由,都在眼前的男人身上。 她彻底豁出去了,我活不了,你也别想活。 李琩不愿与一个女人纠缠,又不愿意打女人,只能是闪出院子,往外疾步躲闪。 宫道内,共有戍卫禁军六人,每五十步两人,相对而立。 他们有着严格的纪律,不能左顾右盼,所以李琩这边的情况,他们看到了,但也只当没看到。 李琩刚跑出去,只见张二娘拎着裙摆紧追而来,见到一旁的侍卫,立即便上前抢夺对方腰上的横刀。 这玩意能被她抢走吗?指定不行,禁卫丢失兵刃是大罪。 只见那名禁卫死死握着刀柄,一动不动,张二娘抢不来,咬牙一跺脚,朝着远处的李琩道: “我是不想活了,名声也不要了,你跑啊,只要你不嫌丢人。” 呵呵......李琩笑了笑,我还怕丢人啊?这宫里但凡有品级的,哪个脸皮薄? 眼见对方竟然还笑的出来,张盈盈猛一咬牙,拎着裙摆继续追了过去。 于是这样的一幕,便在这长安最庄重的地方上演了。 嗣隋王李琩在前面跑,圣人的表侄女完全不顾及自己的仪态,就这么拎着裙子在后面追,胸前的雪白一颤一颤的。 先是路过千牛卫,接着殿中省,然后门下省,无数的官吏驻足观望,他们从来没有在皇城内见过这种热闹。 这是干什么呀? “焉敢在宫内追逐?” 一名羽林军将领,见到之后便想要上前阻拦,正好被路过的韦坚一把拦住: “别管,一个是寿王,一个是张公之女,你乱掺和什么?” 那名将领一愣,尴尬的咳嗽一声,将身体转向一侧,任由李琩二人从他背后追逐而过。 韦坚心中大喜,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幕。 非常好,简直再好不过,张二娘闹了这么一出,少阳院是想都别想了,太子再能隐忍,这次也绝对忍不了了。 你还别说,自己想的那些对付张良娣的办法,跟眼下这桩趣事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隋王呀隋王,我谢谢你啊。 第六十一章 我的老父亲 两人一路追逐,跑跑停停,停停歇歇,一直到了朱雀门。 李琩都快扛不住了,毕竟皇城是非常大的,他这次少说跑了四五公里,张盈盈肯定就更惨了,双腿都在打颤,喘气的时候整个上半身都在跟着前后晃动,嘴里都在流哈喇子。 由此可见,这个女人的心性是非常要强的,早就跑不动了,结果还是追到了这里。 李琩托着一旁的石灯,打量着远处的张二娘,他心知,待会出了朱雀门,张二娘这辈子都别想再进少阳院了。 但令人头疼的是,她不缠着太子,缠上他了。 看对方眼下的状况,她要真敢再追,说不定能口吐白沫,直接累死。 死了最好,李琩转身朝着城门方向步行过去。 “验不验牌籍?”李琩道。 城门下,驻守着三十多名监门卫士,另外两侧还摆放着两张桌子,各有一检校郎,负责勘核门籍。 “不用不用,您出去吧,” 一名检校郎摊开一份卷文,找到左卫府的位置。 左卫勋一府中郎将,嗣隋王李琩,寅时三刻入,然后这名检校郎在下面写上:未时六刻出。 “拦着那位娘子,”李琩朝他们摆了摆手。 检校郎嘴角一抽,真不巧,我也喜欢斗鸡,所以认识那位贵人,我不敢拦,人家是圣人的表侄女,我一个男的,不应有接触。 其实已经用不着拦了,张二娘一步都迈不动了,就这么瘫在地上,仰面朝天,等人来将她抬走。 刚刚返回少阳院的太子,听说了这件事,盛怒之下,在院子里疯狂打砸,内侍李静忠拦都拦不住。 “贱人!贱人!” 太子青筋暴起,疯狂怒吼着。 一把年纪的贺知章上前,狠狠抓住太子衣襟: “殿下啊......君子不失足于人,不失色于人,不失口于人,是故君子貌足畏也,色足惮也,言足信也,如今因为一個女人,殿下如此失态,岂是我大唐储君该有的样子?” 太子李绍气极,反手抓住贺知章,咬牙道: “贺监,孤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受这等折辱?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皆因太子着相了,是你放不下,是你总是顾忌寿王,”贺知章神情激动,恳切道: “不要再管他了,一个嗣王,值得太子如此惦记吗?您的心里,应该是装着我大唐的天下啊,您的胸襟,应容纳九州四海。” 李绍脸色狰狞,怔了半晌后,缓缓松开贺知章,转身来到一口水缸前,双手托着缸沿,一头扎了进去。 咕噜咕噜的气泡从缸内升起。 片刻后,太子猛地抬起头来,深吸一口气,缓缓道: “诸君教我,此事如何善了?” “和离!”太子右庶子高仲舒往前一步,坚定道: “惟此一途了,张良娣乃圣人赐婚,休不得,惟有和离,如今闹出这么大丑事,圣人绝不会无视殿下的请求。” 李绍点了点头:“立即写奏疏,送进宫里,再给张去逸带个消息,别让他的闺女,再踏足孤的少阳院一步。” 永王李璘在一旁皱眉道:“若是父皇不许呢?” “为什么不许?”太子李绍难得的硬气道: “要么准了,要么他就换太子!” “慎言慎言,”贺知章等人赶忙规劝。 李璘撇了撇嘴,退回去不说话了。 其实在少阳院,大家是不担心言语外泄的,太子在这方面做的很好。 几名宫里派来的内侍,如今跟太子都是一条心,这里发生的事情,哪些不能说,他们一准不会说。 这就是太子与李琩的区别,因为李绍是太子,有着光明的未来,这帮内侍也是为将来考虑。 和离的文书很快就写好了,李绍派人送往燕国公府,不管你同意不同意,都别再让我看到那个贱人了。 ....... 朱雀门外,西侧有一座里坊,叫做兴禄坊。 这里面没有私人住宅,基本都是一些官办机构,还有国库的转运场,这里既是入宫财货的转运之处,也是官员们车驾的临时停靠点,所以兴禄坊有个别名,叫出入坊。 高级别或者家庭殷实的官员,每日都是车接车送,有自己的车队和坐骑,这些肯定不能入宫,于是就停在了兴禄坊,因为随从过多,所以坊内也有一些打发时光的场所。 武庆护送郭淑去了郑县,李琩也就不坐马车了,改为骑乘。 还是他那匹暴躁的黑马。 李晟牵马过来,见到浑身是汗的李琩,诧异道: “殿下这是怎么了?” 李琩笑了笑,随意找了块地方坐下,道: “被人在皇城里追了十几里,腿都软了。” 李晟顿时瞠目结舌,皇城里面也能乱跑?谁敢追你啊? 内侍王卓听到这话,赶忙和严衡走过来,一人一条腿,给李琩捶起腿来。 他们每天的任务,就是早晨护送李琩进宫,然后晌午吃了饭,就得从隋王宅出发,在这里等待李琩。 别人下班都是四点,李琩两三点就出来了,宫里面也没人管他。 没有多一会,一个乘坐双人步辇的老头子,在一名身穿绯红官袍的大官陪同下,进入转运场。 李琩正好就坐在门口,双方迎面撞上了。 “哼!” 萧嵩冷哼一声,气的嘴唇都铁青了。 他已经接到了中书省的旨意,非常巧,就是他的亲儿子中书侍郎萧华给他送过去的。 那名绯红官袍,腰佩金带的中年人,就是萧华了。 “我们之间肯定是有一些误会,”萧华微笑上前,主动朝李琩打招呼: “如今一笔勾销,咱们今后可就无冤无仇了。” 李琩也笑着起身,点头道: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本王历来都是敬重徐国公的,如今他老人家年事已高,与其留在长安乱掺和,不如去洛阳享清闲,也清静一些。” 两人的谈话,萧嵩一副听不清楚的模样,因为不管是他儿子还是李琩,都是故意小声谈话的。 萧华的职位太高了,中书侍郎,别称紫薇郎,这个位置任职,处理大小事宜都是谨小慎微,容不得半点差错。 他谨慎,奈何自己的亲爹被太子忽悠着好几次,在圣人面前乱说话。 如今李琩直接将父亲给告了,罪名呢查都没有查,就说是查实无误,说明什么?这是圣人的意思,跟隋王其实关系不大。 这样也好,跑洛阳躲着,也就不用担心太子再麻烦自己的老父亲了,他都一把年纪了,伱就别再为难他了。 所以萧嵩去洛阳,做为儿子的萧华,其实是非常高兴的。 只见萧华笑道:“刚才我出宫的时候,听说了一件趣事,隋王好像惹了一些麻烦。” “无妨,”李琩笑道: “自从本王离开十王宅,找我麻烦的一拨接着一拨,习惯了。” 萧华笑道:“但好像每一次,隋王都能够化险为夷,转败为胜。” 李琩皱了皱眉,叹息道: “紫薇郎觉着,我胜了吗?” 萧华一愣,笑着摇了摇头,便揖手离开了。 李琩望着对方离开的背影,深感此人非同一般。 中书侍郎,也叫内定宰相,几乎已经在排队了,萧华坐到这个位置,肯定希望再进一步,但整个朝堂你会发现,很多人的野心昭然若揭,如杨慎矜韦坚,还有张说的那俩儿子。 但萧华仿佛和光同尘,并没有进入李林甫的视野。 这才叫韬光养晦。 历史上,李琩不记得对方在开元时期就做到这么大的官,但是很显然,他现在所见到的一切,与历史上出入不小。 就李琩眼下的观感,中书侍郎还真就得萧华这样的人,才能够胜任。 那边厢,进入马车的萧嵩笑了笑,朝儿子小声道: “上面惹不起,下面惹不起,本以为装聋作哑,做一痴呆翁,还能长安蒙混几年,没曾想被隋王给踢出去了。” 萧嵩的听力压根就没有任何问题,但是他需要装糊涂,毕竟夹在圣人和太子之间,太难做人了。 等马车离开转运场,萧华这才点头道: “阿爷做法是对的,圣人不喜太子,谁都看得出来,要不然仅凭哥奴,怎敢屡屡针对东宫,您这次去洛阳,是最好的安排,圣人其实是给您留了脸面。” 萧嵩捋须点头: “从一开始,老夫被拜为太子太师的时候,就已经想好退路了,三庶人之案历历在目,老夫又怎会真的为太子出力,可是为你和二郎着想,东宫的事情,我也不能完全置之不管,这些年来可谓如履薄冰。” 说着,萧嵩畅快一笑:“如今时来运转,杀出一个隋王,老夫如愿矣。” 这个人,以前可是干过宰相的,而且属于开元朝贤相集团,还担任过河西节度使,可谓是文可安邦武可定国的大才。 萧嵩出身兰陵萧氏,祖上便是梁武帝萧衍,与杨广的萧皇后,是一支。 这样的人,越老越奸,成精了快。 萧华笑道:“阿爷放心,二郎尚新昌公主,儿子又一向谨慎,谁也不开罪,将来太子不会为难我们的。” 他的弟弟萧衡,娶了李隆基的十一女新昌公主,这都是皇帝的女婿了,官拜太仆少卿。 其实他们家在中枢,算牛逼的了,但行事却非常低调。 萧嵩还是摇了摇头: “还要再小心一些,我离开长安之后,汝兄弟二人,切记谨言慎行,尤其涉及十王宅,千万不要掺和。” “阿爷放心,儿子谨记教诲,”萧华郑重的点了点头。 第六十二章 小心气死他 太子李绍这一次,几乎实打实的被李琩戴了一顶绿帽。 本来李琩和张二娘的事情,便闹的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这下好了,两人在皇城内追逐,但凡长眼睛的都看到的,长耳朵的都听说了。 在这种情况下,李隆基不可能不同意太子的和离。 现在的情形,是李琩在侮辱太子,如果李隆基不同意,那就成他侮辱太子了,不合适的。 所以正如很多人猜测的那样,张盈盈此生再无机会进入少阳院,想要嫁人,难比登天。 张去逸入宫了,不是给闺女求情,而是谢罪,事后,他又想去少阳院给太子请罪,可惜跪了两个时辰,少阳院的大门,他都没能进去。 而李琩依然潇洒,李隆基派高力士,真给他找了一间堂屋让他睡觉。 左卫大将军官邸。 李琩也不在乎,反正自己那个弟弟济王李环,跟个囚犯似的,虽然挂了個名,但从来没有到过左卫府。 所以李琩大大方方的就给住进来了,你还别说,这里地方敞亮,光线充足,是个睡觉的好去处。 “巡视宫中,乃禁中要务,你对勋一府的事情不闻不问,终究不妥的,”嗣鲁王李颍无奈的坐在官邸内,望着躺在床上,翘起二郎腿的李琩,道: “让窦铮或郭千里,暂代你勋一府的事务吧?你看如何?” 左卫的主官是大将军,其下有两名将军,这两人在大将军不在或者未设置的时候,是总领其职的,几乎一直在巡视宫内,而卫府琐事公务,则是长史负责。 窦铮是豳国公窦希瑊的儿子,算是李隆基的表弟,他的妹妹就是皇长子庆王李琮的王妃,也是个不能生的。 至于郭千里,出身太原郭氏晋昌支族,与郭英乂同宗。 李琩斜着脑袋看向鲁王李颖,皱眉道: “你想架空我?” 你快拉倒吧,还用我架空,伱自己已经将自己架空了,李颖无奈一笑: “那你倒是去啊,太极殿外东、西廊下,两仪殿外列班阶上,武德殿之东、西厢,还有承天、嘉德二门,这都是左卫府的戍卫区域,三大殿,不可儿戏啊。” 李琩笑道:“陆长史都安排好了,不用我去。” “你这不是胡闹吗?”李颖无语道: “窦铮和郭千里尚且守在承天门和嘉德门,你名义上只是个中郎将,哪有将军戍卫,而中郎将睡觉之理?” 李琩拍了拍身下的床褥,道: “是谁让我来这里的?” 李颖一翻白眼:“圣人让你睡觉,你还真睡觉啊,这皇城之内,哪个像你这般清闲,我还有一堆公务缠身呢,结果在你这浪费半天口舌。”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李琩不出去逛逛也不合适,毕竟他其实也是愿意遛遛弯的,眼下正好有个苦劝的,那便借着台阶下去吧。 “巡视禁中,没必要着甲吧?”李琩下床穿鞋。 李颖见终于说动这位大爷,也跟着起身道: “那穿着你这身紫衣巡视,左卫的健儿知道你是谁啊?他们还以为是中书省和门下省哪位郎官呢。” 说罢,李颖亲自取来李琩的盔甲,就这么给李琩穿戴起来。 没办法,这是个祖宗。 李琩也任由对方给他穿甲,自己就算出嗣了,也是嗣隋王,当今圣人的亲弟,李颖那都是小宗中的小宗了。 “我就不带人了,就我一个出门巡视一圈,旗子给我,”李琩还真像大爷一样,指挥着左卫府的实际掌权者。 李颖也不介意,令人取来麒麟旗,这是左卫的徽旗,不大,一面三角小旗。 李琩就这么插在腰上,穿着一身沉重的盔甲,一个人出去巡视去了。 太极殿、两仪殿、武德殿,是左卫的戍卫区,要巡视完这三个地方,一上午恐怕不够,因为皇城真的非常大。 一路上,不少认识李琩的人,也都在跟他打招呼。 “你这是要去哪?”李琩遇到了老熟人王维,两人就这么在皇城脚下聊起天来。 王维一脸无语道: “还不是因为你的事,前几天你在这皇城之中追逐,把人家燕国公给气病了,咸宜公主接着便上门寻事,又给了张二娘两巴掌,御史台负责风闻奏事,事情已经捅到圣人耳中,我这不是奉旨出宫一趟,请咸宜公主进宫问话吗。” “请咸宜,通常是中书省或内侍省,跟你有什么关系?”李琩诧异道。 王维小声道: “玉真公主听说之后,给圣人出了一个主意,张二娘眼下,肯定是谁也不敢要了,所以玉真公主建议,让张二娘度牒玉真观,做个女冠吧,总得给人家张公留些颜面,我去就是跟咸宜公主透个风,张二娘有人保了,别再揪着不放了。” 李琩闻言点头,前几天的宫廷追逐,其实不单单坏了太子的名声,他自己的名声也好不到哪去。 咸宜肯定不爽啊,你在皇城里面追我哥干什么?你身为太子良娣,这么干不是给我哥脸上泼脏水吗? 如今的张二娘,可谓名声差到极点,咸宜以前不敢这么干,现在绝对敢了,棒打落水狗嘛。 “圣人没有训斥我什么吗?”李琩问道。 王维笑道:“训斥了,说你不堪造就,只知睡觉,别的什么都没说。” 那这就不是训斥了,李琩还挺欣慰。 这时候,他发觉韦坚正在朝这边走来,于是小声道: “你去吧,告诉咸宜就说我说的,别再去张去逸家里,小心气死他。” “你呀......”王维笑了笑,转身离开。 韦坚与正要离宫的王维打过招呼之后,朝李琩这边边走边笑: “殿下着甲,雄姿英发,可谓凛凛威风。” “别奉承我,子金现在应是这皇城之中,最高兴的人了吧?”李琩笑呵呵道,他对韦坚是一百个防范,这个人城府太深了,言语之中,时真时假,让人捉摸不透。 韦坚毫不掩饰的哈哈一笑,道: “隋王锐眼,张二娘这么一来,韦某心里最大的一颗石头,算是落地了,这几天真是畅快。” 李琩撇了撇嘴,握着腰上的横刀,歪头道: “有了平准署的差事,子金如今在皇城,比我还要自由,不过我怎么听说,内库平易之货物,并非价准之货?这与咱们当初约好的,可不一样啊。” 韦坚大大方方道: “王鉷此人,奸诈狡狯,用人朝前,不用朝后,殿下与他合作实为与虎谋皮,韦某插手进来,一为自身,却也是为殿下分担。” “你这种行为,不算背弃吗?”李琩脸上没有丝毫指着韦坚的意思。 韦坚摇了摇头:“内库修成之后,王鉷必然往自己身上揽功,若有韦某制衡,他定然需收敛一些,殿下防着韦某,又何尝不是防着王鉷呢,只不过王鉷心思不会显露,惟我,示殿下以诚。” “你们俩啊,我都信不过,”李琩苦笑摇头。 他要是被韦坚这么一番话,就表态信任韦坚,反倒会让韦坚怀疑。 人的心思是很复杂的,尤其是像韦坚这种自视极高的,身上的心眼连成片了。 韦坚笑道:“时间久了,殿下自会明白,韦某虽工于心计,但绝不会谋算友人,这就是我跟王鉷的区别,王鉷没有朋友。” 他这是在给李琩洗脑,不停的说王鉷坏话,会加深李琩对王鉷的不良印象,非常朴实的小伎俩,却又非常奏效。 “是吗?魏珏又是怎么一回事呢?”李琩挑眉道。 韦坚嘴角一勾,笑道: “就知道瞒不过殿下,没错,是我请魏少卿出山帮忙,原因嘛,您也清楚,我决不能允许太子妃身边,有这样一个心思缜密却又胆大包天的女人,太子妃是您的阿嫂,她品性如何,您是清楚的。” “正因为我清楚,我才时常觉得,阿嫂不该是你的妹子,”李琩阴阳怪气道。 韦坚一愣,抚须沉吟半晌,缓缓道: “韦某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太子妃,殿下与太子的恩怨,也最好不要牵扯吾妹。” 李琩冷哼一声: “子金不要总是以己度人,你能干出来的事情,我未必做的出来,反过来,我能做的事情,你未必能做到。” 韦坚的脸上仍然挂着他招牌式的笑容,他一直都是这样,喜怒不形于色。 但他对自己的妹妹,是真的很关心,如果太子妃也和他的性子一样,那么韦坚也许会讨厌,但偏偏相反,所以淳真善良的妹妹,会激起他的保护欲。 两人就这么四目相对,默然半晌后,韦坚打破沉闷: “右仆射举荐我为陕州刺史,右相却同时举荐了我和李齐物,殿下觉得,这个位置,最后会花落谁家呢?” 李琩笑道:“一定是子金的。” 韦坚诧异道:“殿下如此笃信?” 李琩点了点头:“因为你不择手段嘛。” 韦坚一愣,仿佛有种被看穿心事的惊疑感,这让他非常不爽。 疑惑的神情转瞬即逝,韦坚哈哈一笑: “既然殿下都认定是我,那一定就是我了。” 李琩上前几步,拍了拍韦坚的肩膀,道: “少点阴谋,多点阳谋,你的路会更好走。” 韦坚顿时皱眉,任由李琩擦肩而过。 第六十三章 这是朕的家 李琩的腰上除了挂着他那枚金鱼袋之外,还挂着一枚勋一府的铜鱼符,这是可以临时调兵的。 符,契也,代古之圭璋,剖而相合,长短有度,用以征召,兼防欺诈也。 他的那枚金鱼符,左一右一,左边的底根在宗正寺,右边归他,代表着他的身份,可以用来出入皇城使用。 而这枚铜鱼符是他的权利,左三右一,三个底根分别在皇帝、中书省、兵部,皇帝手中的底根可调兵一百人以上,中书省一百人以下,兵部五十人以下。 如果不勘核底根,李琩凭借手中的一半,只能调兵十人以下。 这玩意以前只有五品以上的官才有,但是武则天时期,佩戴范围进一步扩大,散官特进亦可佩戴。 大唐的军制是非常严格的,李琩眼下做为勋一府中郎将,手下的骁骑有一千二百五十人。 没有底根,也不是不能发兵,这得看你是出于什么情况,特殊紧急事件,事后皇帝会特赦你,但如果不是正常调兵,那么罪名非常大。 《永徽律疏》:擅发兵,十人以上徒一年,百人徒一年半,百人加一等,千人绞,谓无警急,又不先言上而辄发兵者,虽即言上,而不待报,犹为擅发。 李琩也不是没有想过造假,但可行性不大,牛逼的冶炼工匠,基本都在内庭,民间的工匠,禁制符印,违律者绞,女充官妓,男丁流放。 所以造假这件事,还需要徐徐图之。 李琩先是进入两仪殿,然后在自己的戍卫区内巡视一番,见到品级低的将官,他会点头示意,话是一句都不说。 而这些人呢,也比较怵他,一来李琩身份确实特殊,再者,还没见过哪个卫府的将领,像他们这位新上司一样,履职近半月,才第一次巡查禁中。 这叫什么?这叫混的好。 李琩也在仔细的打量着宫内的情况,毕竟自己今后多半是要走老李家的那条老路,熟悉地形也是很有必要的。 他发现,皇城虽大,但无论他身处任何位置,都可以看到人,这里绝不会予人荒凉僻静之感,而是庄重肃杀。 禁卫所执兵器,多为长戟,其实就是枪矛一类的长兵器,或者是横刀。 远程兵器,只有北衙四军才有,谓之巡防营,只尊天子号令。 一直到晌午,李琩才巡视到了承天门,左卫将军郭千里,眼下就在这里,但他不是管城门的,而是配合监门卫巡视周边。 “见过隋王,” 郭千里瞥了一眼李琩腰上的麒麟旗,又瞥了一眼金鱼袋和铜鱼符,基本确定了眼前这位年轻人的身份。 李琩点了点头:“申时换防,今晚是谁轮值?” 卫府的两个将军,白天都得上班,但是晚上是轮流的,一人一天。 一個中郎将,仿佛一个上司一样,郭千里倒也不以为意,论官职,人家是自己下属,论身份,人家确实是自己领导,没办法,不谈公务的话,先论尊卑吧,毕竟出嗣没多久,他的印象里,人家是寿王。 于是他笑道:“今晚是郭某轮值,隋王放心,高将军打了招呼,您随意。” 李琩笑了笑:“我要是能随意的话,我就不来这里了,行,你忙吧。” 摆了摆手,李琩就这么握着刀走了,而郭千里也返回一侧的卫所,他这个工作比较清闲,毕竟守门,是监门卫的事情,他在这里,是为了应对突发状况。 可是这座皇城,已经很久没有突发状况了,除了三年前那一次。 李琩逛了这一圈,心里也大概有数了,他的勋一府,戍卫区域非常分散,六百多人,分散在四面八方,短时间内根本集结不起来,唯一的时机,就在换防。 因为剩下的六百人,在换防轮值的时候,是统一在勋一府的卫所集结的,人员比较集中。 但问题来了,谁也知道换防是个漏洞,自然有应对办法。 叫做循序而出,前后相隔,每队不超三十人,你要是一口气六百个人离开卫府,形同擅发,直接就会获罪。 当然了,真要造反了,也就不担心获罪了,但六百个人你想打进大明宫,那也是不可能的。 陈玄礼虽然是个马屁精,但是在警卫方面,可谓做的严丝合缝,毕竟他当年也跟着李隆基走过玄武门,皇城哪里有漏洞,人家比谁都清楚。 ....... “十一月初三就快到了,大家如何安排啊?”高力士在一旁帮着李隆基整理乐谱。 而李隆基呢,正在跟自己的女儿咸宜玩着长行棋。 今之博戏,有长行最盛,子有黄黑各十五,掷采之骰有二,其法生于握槊,变于双陆。 目前为止,大唐最流行的就是长行和双陆两种,技巧不多,毕竟是靠投掷骰子来移动棋子,主要看运气。 只凭高力士这一句话,李隆基就能猜到,对方是故意当着咸宜的面,提起这回事,好让一向什么都敢说的咸宜,为自己的胞兄争取一些。 果然,咸宜一听这话,俏目瞪圆看向李隆基: “父皇,您会为阿兄主持吗?” 李隆基笑了笑,道: “你觉得朕该主持吗?” 咸宜赶忙点头: “阿兄自打出嗣,父皇也看到了,频繁受人欺凌,您若是连他的婚事都不主持,阿兄今后的日子,不知该如何艰难。” “谁欺凌他了?”李隆基笑道:“朕怎么觉得,是他在欺负别人呢?” 本来呢,咸宜应该是被叫入宫挨训的,但是李隆基一句重话都没有,父女俩嘻嘻哈哈玩了半天长行棋。 其实就是做个样子看,李隆基还不至于因为闺女给了别人两巴掌,就责备自己的女儿。 咸宜一脸委屈,垂首喏喏道: “怎么没有被欺凌?只是父皇不知道罢了,阿兄确实食邑千户没错,但是宗正寺和户部划出来的这一千户,田亩不足八千,他给您修内库,一步都不敢踏入大明宫,外人会怎么联想呢?他们只会认为圣人不喜隋王,故意苛待。” “放肆!”李隆基一拍期盼,怒道: “朕怎么苛待他了?宅子也赐了,卫府的职位也给了,他想娶哪个,朕也准了,是他自己不知自爱,酗酒宴饮无节制,躺在卫府睡大觉,即使如此,朕亦宽容之,伱倒是说说,朕如何才不算苛待他?” 咸宜嘴巴一抿,眼眶一湿,差点都快哭出来了。 她不敢提杨太真,但是她知道,别人表面上无论如何敬重自己的阿兄,心底其实是瞧不起的。 这一切的根结,都源于自己面前的父皇。 无声的沉默,有时候反而管用,无论李隆基如何叱骂,让咸宜说话,咸宜就是咬紧牙关不吭气,委屈巴巴的,看着挺可怜。 李隆基狠狠瞪了一旁的高力士一眼,后者识趣的过来,好生安抚着咸宜。 “近来十八郎惹出的麻烦不少,就拿前几日来说,皇城之中与一内命妇追逐打闹,成何体统?此举可谓伤风败俗,大损皇室颜面,但大家并没有一句怪罪的话,这是心疼十八郎。” 高力士微笑着俯身道:“至于那千户食邑,户部会妥善弥补。” 咸宜噘着嘴巴,点了点头,偷偷抬头看了自己的亲爹一眼。 李隆基见状,气笑道: “朕还没有找你的麻烦呢,你上人家府上羞辱一番,御史台已经把你告了,朕说你什么了吗?” “女儿知道父皇心疼我,”咸宜眼眶湿润,跪地磕头道: “求父皇出面,主持阿兄的婚事吧,无论如何,他都是您的儿子啊。” 李隆基笑着摇了摇头,打量了闺女片刻后,道: “好了好了,看你这副样子,好像觉得朕不会主持一样,你们四个都是朕的儿女,朕向来一视同仁。” 高力士闻言,赶忙过去扶起咸宜,笑道: “大家可从未说过隋王婚事,交由他人主持的,宁王不过是负责张罗,最后自然还是大家出面,正如十八娘方才所言,亲王出嗣,降爵一等,有些心思狭隘之人,恐会胡乱联想,圣人既出,便是给十八郎撑腰。” 咸宜顿时一脸感动,痛哭出声,直接扑进了李隆基的怀抱呜咽起来。 高力士见状,会心一笑,悄悄的退了出去。 其实他也很久没有见过这种情景了,圣人在皇子公主们小的时候,其实经常会怀抱抚养,那时的景象,真的很美好。 李隆基此刻,也是被咸宜唤起了他为数不多的亲情,低头抚弄着咸宜耳后的那颗痣。 他还记得,咸宜刚出生的时候,是没有这颗痣的,大约是在三岁才长出,初时很小,如今已经有米粒大了。 至于十八郎,他并不了解,因为很小的时候,他就交给宁王抚养了,返回皇宫后,已经是位少年了。 他的脑海中,回忆起十八郎初返大明宫,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情景。 瘦小胆怯,那双小眼神一直在悄悄打量着宫殿内的景象,李隆基还记得他当时见到李琩的第一句话: “好好看看吧,这里是你的家......” 但随着杨太真的模样浮现在脑海当中,李隆基猛地从回忆中挣脱出来,李琩的影像也随之在他的脑中支离破碎。 他眼神冷漠的看向殿外。 这里是朕的家。 第六十四章 非你莫属 李琩的腰上除了挂着他那枚金鱼袋之外,还挂着一枚勋一府的铜鱼符,这是可以临时调兵的。 符,契也,代古之圭璋,剖而相合,长短有度,用以征召,兼防欺诈也。 他的那枚金鱼符,左一右一,左边的底根在宗正寺,右边归他,代表着他的身份,可以用来出入皇城使用。 而这枚铜鱼符是他的权利,左三右一,三个底根分别在皇帝、中书省、兵部,皇帝手中的底根可调兵一百人以上,中书省一百人以下,兵部五十人以下。 如果不勘核底根,李琩凭借手中的一半,只能调兵十人以下。 这玩意以前只有五品以上的官才有,但是武则天时期,佩戴范围进一步扩大,散官特进亦可佩戴。 大唐的军制是非常严格的,李琩眼下做为勋一府中郎将,手下的骁骑有一千二百五十人。 没有底根,也不是不能发兵,这得看你是出于什么情况,特殊紧急事件,事后皇帝会特赦你,但如果不是正常调兵,那么罪名非常大。 《永徽律疏》:擅发兵,十人以上徒一年,百人徒一年半,百人加一等,千人绞,谓无警急,又不先言上而辄发兵者,虽即言上,而不待报,犹为擅发。 李琩也不是没有想过造假,但可行性不大,牛逼的冶炼工匠,基本都在内庭,民间的工匠,禁制符印,违律者绞,女充官妓,男丁流放。 所以造假这件事,还需要徐徐图之。 李琩先是进入两仪殿,然后在自己的戍卫区内巡视一番,见到品级低的将官,他会点头示意,话是一句都不说。 而这些人呢,也比较怵他,一来李琩身份确实特殊,再者,还没见过哪个卫府的将领,像他们这位新上司一样,履职近半月,才第一次巡查禁中。 这叫什么?这叫混的好。 李琩也在仔细的打量着宫内的情况,毕竟自己今后多半是要走老李家的那条老路,熟悉地形也是很有必要的。 他发现,皇城虽大,但无论他身处任何位置,都可以看到人,这里绝不会予人荒凉僻静之感,而是庄重肃杀。 禁卫所执兵器,多为长戟,其实就是枪矛一类的长兵器,或者是横刀。 远程兵器,只有北衙四军才有,谓之巡防营,只尊天子号令。 一直到晌午,李琩才巡视到了承天门,左卫将军郭千里,眼下就在这里,但他不是管城门的,而是配合监门卫巡视周边。 “见过隋王,” 郭千里瞥了一眼李琩腰上的麒麟旗,又瞥了一眼金鱼袋和铜鱼符,基本确定了眼前这位年轻人的身份。 李琩点了点头:“申时换防,今晚是谁轮值?” 卫府的两个将军,白天都得上班,但是晚上是轮流的,一人一天。 一個中郎将,仿佛一个上司一样,郭千里倒也不以为意,论官职,人家是自己下属,论身份,人家确实是自己领导,没办法,不谈公务的话,先论尊卑吧,毕竟出嗣没多久,他的印象里,人家是寿王。 于是他笑道:“今晚是郭某轮值,隋王放心,高将军打了招呼,您随意。” 李琩笑了笑:“我要是能随意的话,我就不来这里了,行,你忙吧。” 摆了摆手,李琩就这么握着刀走了,而郭千里也返回一侧的卫所,他这个工作比较清闲,毕竟守门,是监门卫的事情,他在这里,是为了应对突发状况。 可是这座皇城,已经很久没有突发状况了,除了三年前那一次。 李琩逛了这一圈,心里也大概有数了,他的勋一府,戍卫区域非常分散,六百多人,分散在四面八方,短时间内根本集结不起来,唯一的时机,就在换防。 因为剩下的六百人,在换防轮值的时候,是统一在勋一府的卫所集结的,人员比较集中。 但问题来了,谁也知道换防是个漏洞,自然有应对办法。 叫做循序而出,前后相隔,每队不超三十人,你要是一口气六百个人离开卫府,形同擅发,直接就会获罪。 当然了,真要造反了,也就不担心获罪了,但六百个人你想打进大明宫,那也是不可能的。 陈玄礼虽然是个马屁精,但是在警卫方面,可谓做的严丝合缝,毕竟他当年也跟着李隆基走过玄武门,皇城哪里有漏洞,人家比谁都清楚。 ....... “十一月初三就快到了,大家如何安排啊?”高力士在一旁帮着李隆基整理乐谱。 而李隆基呢,正在跟自己的女儿咸宜玩着长行棋。 今之博戏,有长行最盛,子有黄黑各十五,掷采之骰有二,其法生于握槊,变于双陆。 目前为止,大唐最流行的就是长行和双陆两种,技巧不多,毕竟是靠投掷骰子来移动棋子,主要看运气。 只凭高力士这一句话,李隆基就能猜到,对方是故意当着咸宜的面,提起这回事,好让一向什么都敢说的咸宜,为自己的胞兄争取一些。 果然,咸宜一听这话,俏目瞪圆看向李隆基: “父皇,您会为阿兄主持吗?” 李隆基笑了笑,道: “你觉得朕该主持吗?” 咸宜赶忙点头: “阿兄自打出嗣,父皇也看到了,频繁受人欺凌,您若是连他的婚事都不主持,阿兄今后的日子,不知该如何艰难。” “谁欺凌他了?”李隆基笑道:“朕怎么觉得,是他在欺负别人呢?” 本来呢,咸宜应该是被叫入宫挨训的,但是李隆基一句重话都没有,父女俩嘻嘻哈哈玩了半天长行棋。 其实就是做个样子看,李隆基还不至于因为闺女给了别人两巴掌,就责备自己的女儿。 咸宜一脸委屈,垂首喏喏道: “怎么没有被欺凌?只是父皇不知道罢了,阿兄确实食邑千户没错,但是宗正寺和户部划出来的这一千户,田亩不足八千,他给您修内库,一步都不敢踏入大明宫,外人会怎么联想呢?他们只会认为圣人不喜隋王,故意苛待。” “放肆!”李隆基一拍期盼,怒道: “朕怎么苛待他了?宅子也赐了,卫府的职位也给了,他想娶哪个,朕也准了,是他自己不知自爱,酗酒宴饮无节制,躺在卫府睡大觉,即使如此,朕亦宽容之,伱倒是说说,朕如何才不算苛待他?” 咸宜嘴巴一抿,眼眶一湿,差点都快哭出来了。 她不敢提杨太真,但是她知道,别人表面上无论如何敬重自己的阿兄,心底其实是瞧不起的。 这一切的根结,都源于自己面前的父皇。 无声的沉默,有时候反而管用,无论李隆基如何叱骂,让咸宜说话,咸宜就是咬紧牙关不吭气,委屈巴巴的,看着挺可怜。 李隆基狠狠瞪了一旁的高力士一眼,后者识趣的过来,好生安抚着咸宜。 “近来十八郎惹出的麻烦不少,就拿前几日来说,皇城之中与一内命妇追逐打闹,成何体统?此举可谓伤风败俗,大损皇室颜面,但大家并没有一句怪罪的话,这是心疼十八郎。” 高力士微笑着俯身道:“至于那千户食邑,户部会妥善弥补。” 咸宜噘着嘴巴,点了点头,偷偷抬头看了自己的亲爹一眼。 李隆基见状,气笑道: “朕还没有找你的麻烦呢,你上人家府上羞辱一番,御史台已经把你告了,朕说你什么了吗?” “女儿知道父皇心疼我,”咸宜眼眶湿润,跪地磕头道: “求父皇出面,主持阿兄的婚事吧,无论如何,他都是您的儿子啊。” 李隆基笑着摇了摇头,打量了闺女片刻后,道: “好了好了,看你这副样子,好像觉得朕不会主持一样,你们四个都是朕的儿女,朕向来一视同仁。” 高力士闻言,赶忙过去扶起咸宜,笑道: “大家可从未说过隋王婚事,交由他人主持的,宁王不过是负责张罗,最后自然还是大家出面,正如十八娘方才所言,亲王出嗣,降爵一等,有些心思狭隘之人,恐会胡乱联想,圣人既出,便是给十八郎撑腰。” 咸宜顿时一脸感动,痛哭出声,直接扑进了李隆基的怀抱呜咽起来。 高力士见状,会心一笑,悄悄的退了出去。 其实他也很久没有见过这种情景了,圣人在皇子公主们小的时候,其实经常会怀抱抚养,那时的景象,真的很美好。 李隆基此刻,也是被咸宜唤起了他为数不多的亲情,低头抚弄着咸宜耳后的那颗痣。 他还记得,咸宜刚出生的时候,是没有这颗痣的,大约是在三岁才长出,初时很小,如今已经有米粒大了。 至于十八郎,他并不了解,因为很小的时候,他就交给宁王抚养了,返回皇宫后,已经是位少年了。 他的脑海中,回忆起十八郎初返大明宫,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情景。 瘦小胆怯,那双小眼神一直在悄悄打量着宫殿内的景象,李隆基还记得他当时见到李琩的第一句话: “好好看看吧,这里是你的家......” 但随着杨太真的模样浮现在脑海当中,李隆基猛地从回忆中挣脱出来,李琩的影像也随之在他的脑中支离破碎。 他眼神冷漠的看向殿外。 这里是朕的家。 第六十五章 女强男弱 在长安想要看戏,只有两个地方,教坊和佛寺。 教坊虽然主要为宫廷服务,但也会接私演,这是李隆基允许的,出场价格非常高昂,大约在两百贯至五百贯之间。 邀迓者,也就是邀请教坊乐团的榜一大哥,可以选择邀请至自己家中表演,需要另付差费,也可以直接在左教坊内欣赏,可邀好友七十二人。 因为左教坊接私演的场所,只能容纳七十二人。 至于寺庙兼开戏场,这种现象跟早便有了,即使到了后世,很多唱戏的也是在庙里开唱。 伎乐、百戏、傀儡、参军等各类表演,寺庙的戏场里都有,就连蹴鞠、马球场,这里也有,还有一种流行于唐朝的通俗讲唱,名为俗讲。 总之,大唐的文艺活动,确实是丰富多彩。 长乐坊,偏偏就有一座大寺,大安国寺,李琩亲爷爷睿宗李旦的藩宅改建而成。 今天是九月十五,大安国寺有戏场,其中有一些表演者,正是来自于左教坊,她们来安国寺表演,算是义演,毕竟谁也不能让佛祖花钱。 李琩其实有点纳闷,那些年轻僧人在见到娇媚风情的舞伎之后,是怎样把持住的? 于是他好奇的询问了一下李适之,后者解释一番后,李琩恍然大悟,原来不用把持啊。 尼姑乱,和尚也乱。 李适之之所以今晚带着李琩来此,是因为教坊内一位非常有名的舞伎,今晚会在大安国寺表演,此女名叫庞三娘,今年三十九岁,在舞伎当中,算是高龄了。 但是其人的舞姿在教坊内是一绝,尤擅化妆,“其舞颇脚重,然特工装束”,脚重是因为庞三娘较为丰腴,比之那些年少轻盈的舞伎自然脚重,但是她这个人呢,化妆特别牛逼,是汝阳王的知音。 汝阳王也是一个cosplay的大能。 进入戏场之后,李琩一眼就看到了自己那個显眼的堂哥。 能不显眼吗?头戴砑绢帽,身穿一身宽大的绯红色舞衣,白皙的手臂和脖颈裸露在外,光着一双脚盘腿而坐,长发如少女般散在背后,你还别说,看背影还挺性感。 要不是李琩知道自己这个堂哥好女色,只看这副装束,他一定敬而远之。 “十八郎竟也来了,快来,坐我身边,”李琎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李琩和李适之过来。 大安国寺的戏场,可以容纳很多人,有数百之多,但是这些人里肯定没有平民,因为是晚上的表演,平民都困在家里出不来。 平民是不能有夜生活的。 李琩坐下之后,打量着周围的人群,对台上表演的丸剑之技无动于衷,他后世见过太多更牛逼的,所以这一类的东西不太能吸引到他。 包括教坊的舞女,也丝毫勾不起他的兴趣,少女时代、t-ara,那翘臀大白腿,不比这个好看? 你们裙子不能过膝,又没有黑丝,有啥好看的? 李琩发现,周遭很多观众,也都在偷偷打量着他,毕竟李琩在这些人面前,比较脸生。 他们是在好奇,为什么这个年轻人,可以坐在御史大夫和汝阳王的身边。 不过李琩还是发现了一个熟人,本来李迎月正想跟李琩打招呼,结果一名身穿深青色官服的年轻男子,在几名家仆的簇拥下进入场内,坐在了李迎月的身边。 这个肯定不是情人了,而是她的丈夫杨齐宣。 杨齐宣坐下之后,也是打量了一遍场内的情况,随即好奇的看向李琩所在的位置。 本来他进来的时候还挺嘚瑟,毕竟是在中书省任职,但一看到李适之,立马收敛了许多,官大一级压死人啊,何况大了好几级。 “坐在汝阳王身边的年轻人,是谁啊?”杨齐宣好奇的询问妻子道。 他不是出身弘农杨氏,否则肯定认识李琩,他是洛阳处士出身,处士就是非常出名但是却没有做官的高士。 也就是说,杨齐宣是非常有文化的,没文化就算老丈人是李林甫,他也进不了中书省,不过也就是个八品了。 李迎月微笑解释道:“妾身的老朋友了,我也是年余未见,没曾想今日在这里见到。” “你竟然认识?别卖关子了,快说是谁?”杨齐宣问道。 李迎月笑道:“从十王宅里出来的那位。” “是他.......” 杨齐宣恍然大悟,更加认真的打量起前方的李琩,怪不得自己的妻子认识,原来是岳父当年全力支持的寿王啊。 整个长安都在看你的笑话,你也好意思出来抛头露面? “怎样?可否需要妾身为你引荐?”李迎月道。 杨齐宣撇了撇嘴:“万万不可,这个人咱们不能沾,娘子今后也要与此人保持距离。” “我做不到,”李迎月忽的皱眉。 杨齐宣顿时一脸诧异:“为何?” 李迎月道:“四哥与隋王交情极深,人家与我们家一直以来都很要好,现如今正当加深交情,如何疏远呢?” 杨齐宣闻言大急,小声道: “圣人不喜隋王,伱最好让右相知晓。” 废话!这还用你说?李迎月挑了挑眉,圣人要是喜欢隋王,能抢人家媳妇?能让人家出嗣? 圣人还不喜欢太子呢,十王宅那么多亲王,没听说圣人喜欢哪个。 杨齐宣见妻子脸含愠怒,无奈的叹息道: “娘子还是慎重一些为好,隋王现在是太子的眼中钉。” “那可真是巧了,”李迎月冷笑道: “我阿爷也是,你不是满肚子学问吗?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你不该不知道啊?” 她们俩的夫妻关系,在长安并不罕见,女强男弱嘛,李林甫眼下权柄太大,所以给他当女婿,与给皇帝当驸马差不多,都非常窝囊。 杨齐宣连一声岳丈都不敢称,而是称右相,驸马们也没有称呼李隆基为岳丈的。 杨齐宣心里咒骂自己的妻子一番,脸上也只能是无能叹息,转头不说话了。 他越窝囊,李迎月越是瞧不起他,夫妻关系只能更差。 忽的,李迎月倏然起身,淡淡道: “妾身要过去打招呼了,郎君若去便去,不愿去就在这坐着吧。” 杨齐宣还能怎么办呢?他们家是媳妇说了算,于是只能无奈起身,面带微笑的与妻子一起过去。 座位上的三个人,只有李琩一人起身相迎,毕竟在李琎和李适之面前,李迎月夫妇是小辈,不值得他们起身。 “贤夫妇先请入座,”李琩让人拎来两个坐垫,放在一旁,请两人坐下。 毕竟他们在第一排,一直站着非常显眼,而李琎这种贵宾席位,是非常宽敞的,再来几个都能坐下。 “下臣杨齐宣,洛阳人士,见过隋王,”杨齐宣先是朝汝阳王和李适之行弟子礼之后,才朝李琩微笑行礼。 李琩热情的抓着对方手掌,笑道: “本王与十一娘是少年旧识,若非从前不能随意出入门庭,汝二人成婚之日,我该在的,今日方才得见,实为遗憾。”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在盯着杨齐宣,因为他要给对方一种被重视的感觉。 李琩知道,在与一对夫妻聊天的时候,无论你跟谁熟悉,都一定要以丈夫为主。 杨齐宣明显感觉到了李琩的热情,心情大好,笑呵呵道: “下臣仰慕隋王已久,刚才得娘子提醒,便心急结交,殿下勿怪我高攀了。” “这是什么话?”李琩笑道: “正所谓文士极任,朝廷盛选,郎君如此年轻便任职中书,右相得婿如此,好福气啊。” 本来杨齐宣便总是被人诟病,说他是靠着裙带关系上来的,如今李琩一句话,给颠倒过来,所以杨齐宣明知对方是在捧他,但依然非常受用。 毕竟平日里,没人会用贬抑李林甫的方式来捧他。 李迎月却是冷哼一声:“可不是嘛,我阿爷福气好着呢。” 杨齐宣尴尬的笑了笑。 “十一娘莫要阴阳怪气,”李琩顿时沉下脸来,道: “你的性子,为兄了解,杨郎平日里定是容你太多了,以至放恣,敢在外面驳郎君颜面。” 说罢,李琩又将目光转向杨齐宣: “你也是,不要一味骄纵她,该打就打,不打不长记性。” 好家伙,你是我亲大哥.......杨齐宣内心感激,总算有人帮我说话了,不过他嘴上,自然还是要说些维护妻子的话,什么李迎月其实挺贤惠的,平日也没有不尊重他这个夫君。 其实是他自己要脸。 而李迎月呢,则是回忆起那日在小树林里,李琩痛打她屁股的景象。 “殿下什么时候成婚?”李迎月笑道:“听说王妃出身太原郭氏小宗?” 李琩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是看向杨齐宣的: “十一月初三,齐宣若有闲暇,一定要来,请帖我会早日送去贵府。” 杨齐宣现在,已经完全忘记圣人不喜隋王了,他只觉眼前这位皇子,实在是予人极为强烈的亲近感。 相见恨晚呐。 “吾所愿也,”杨齐宣揖手道。 李迎月悄悄给李琩抛了个媚眼,却发觉被完全无视了,于是道: “以后少不了要与郭四娘多多亲近,阿兄勿怪迎月时常叨扰贵府了。” 因为李岫和李琩,打小关系好,所以李迎月也习惯称李琩为阿兄。 “欸~~~”杨齐宣傻乎乎道: “怎还能称郭四娘?应称王妃。” “你知道什么?”李迎月撇嘴一笑: “以我与阿兄的关系,当的上称一声阿嫂,阿兄以为如何?” 李琩苦笑着看向杨齐宣: “随她怎么称呼吧。” 第六十六章 李齐物 大概酉时,那位庞三娘上台表演了,为她配乐的乐工与伴舞,皆是出自教坊。 当然,绝对不是教坊中最优秀的,最优秀的那帮人在梨园,是大唐国家队。 台上所表演的的曲目,名为《折杨柳》,源自于北方游牧民族的民歌,是一首以横笛为主乐的女子健舞。 李琩肯定是欣赏过这一乐曲的,毕竟横笛吹的最好的,是他大伯宁王李宪。 汝阳王眼神清澈而兴奋,像是遇到了喜好之物的痴迷孩童,目光始终放在庞三娘身上,迷离而沉醉。 李适之亦是如此。 大唐文艺的极大发展,是从上往下的,首先上面的人喜欢,才会逐渐推广至下面,所以唐朝贵族当中不乏戏曲高手。 灯烛齐明,众客微醺。 庞三娘穿着一身浅黄色的窄袖罗衫,脚踏绣花履,在乐工的伴乐声中,应和着节拍踏步、回旋、扭腰、摆头,时而不断顿足,时而绣鞋腾踏,时而将双袖卷曲高抛过头...... 从专业角度来说,李琩认为对方至少是国家队替补的水平了,但首发机会渺茫,毕竟年龄搁那摆着呢。 “实在不像三十九的妇人,倒像是总角少女,”李迎月在一旁笑道: “这老妇,怎的如此会装束?” 总角,就是十八岁,女未笄时,头发梳成两个发髻,如头顶两角,所以叫做总角。 李琩肯定不会觉得这么夸张,三十九的人,就算拿雅诗兰黛洗澡,她也不可能像十八岁,不过是夜晚灯光昏暗,你看不清楚而已。 “此女多半只在夜里表演,”李琩侧肩朝杨齐宣道。 杨齐宣一下子反应过来: “还是隋王洞若观火,不过也幸好是在夜里,若是看真切了,反而不美。” 隔着手机屏幕看抖音,总是更为赏心悦目。 能够利用场地及灯光效果,也是一种舞台表演艺术,汝阳王李琎一定见过庞三娘卸妆的样子,眼下仍如此沉醉,可见庞三娘的底子肯定是不差的。 李迎月心知李琩是故意与她疏远,以免丈夫发觉端倪,但心里还是不高兴,总想着找机会,能触碰到李琩,摸摸手背也好啊。 一曲过罢,只见台下众客中,一名家仆模样的中年人,背着一个褡裢,将满褡裢的钱交给了跪坐在台侧的班主。 这算是打赏了,非常礼貌的方式。 汝阳王李琎则是直接提了一壶酒上前,庞三娘见状,提起裙摆跪坐在台上,俯身与李琎交流起来。 这是艺术的交流。 打赏最狠的,竟然直接赏出去五十贯,这绝对是一笔大钱了。 左相日兴费万钱,万钱才十贯,这个人比李适之大方啊。 “那個人是谁啊?看模样好像官阶不低,”李迎月小声嘀咕道。 是的,官有多大,即使对方没有穿官服,没有配鱼袋,你也能猜个大概。 不是看气质,气质这玩意不好琢磨,牛仙客的气质,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宰相。 主要看言行举止,眼下的戏场,牛逼人物不少,人家都敢这么显眼,可见不一般。 杨齐宣也不认识,他进入中书省不过一年半,认识的人实在有限。 倒是李适之听到李迎月的嘀咕,转身看向右方,刚好,那个人也发觉了李适之的关注,起身揖礼。 隔着老远,李适之抬手压了压,示意对方坐下吧,结果人家却过来了。 “见过宪台,”来人话刚说完,就被李琩拽了一把: “郎君坐下说。” 后面那么多人呢,你别挡着人家。 来人一愣,瞥了一眼李琩腰上的金鱼袋,缓缓坐下的同时,脑子里在飞快的思索着,这位郎君多半是一家人。 金鱼袋,正三品,对方这么年轻,那肯定是宗室了。 李适之笑着向李琩介绍道: “自家人,太祖皇帝五世孙,字道用,李齐物是也。” 李琩一脸恍然,赶忙朝李齐物揖手道: “原来是宗亲,幸会幸会。” 五十三岁的李齐物见对方这么客气,心里琢磨着对方应该与自己一样,都是小宗,于是也客气的还礼: “不知小郎君的阿爷,是哪位同辈?” 李适之呵呵一笑:“说起来与你确实是同辈,额......郎君乃隋王之子。” 李齐物一愣,下意识的身子一挺,仔细打量起了李琩。 什么特么的隋王之子,隋王哪有儿子,这不就是当今圣人的十八郎吗? “原来是新近出嗣的嗣隋王,失敬失敬,”李齐物汗颜一笑。 李琩对这个人在历史上最深的印象,有两点,一,祖上是李神通,二,挂了之后,墓志铭是颜真卿给他写的。 “你们竟然不认识?”李迎月一脸诧异的看向李琩: “你不是前段时间,还向我阿爷举荐人家吗?” 这下子李适之也愣住了,不动声色的看了李琩一眼,李琩也赶忙回给他一个“以后再跟伱解释”的眼神。 其实李迎月是好心,她希望这位新来的李齐物能念李琩的好,至于李适之的反应,她不在乎。 而她也心知肚明,阿爷和阿兄虽然举荐了李齐物,但绝对不会告诉李齐物,是李琩向右相推荐的。 她这么做,其实是胳膊肘往外拐。 李琩和李齐物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两人什么话都没有说。 其他人也什么都没有说。 聪明人的社交,就是话少,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管怎么说,都是右相奏请圣人,自己才调回长安,所以李齐物明面上,得认李林甫这个人情,虽然他也知道,自己能上任,是权力博弈后的结果,并不是李林甫看重他。 李琩笑道:“道用是刚回长安?” 虽然比自己高一辈,但李琩是大宗,所以没必要以辈分论,反过来,李琩要是小宗,他肯定舔着脸称一声族叔。 李齐物微笑点头:“今早才回来,圣人诏命,一刻都不敢耽搁。” 李适之眉头一皱:“这么说,你已经面圣了?有了新职?” 他今天翘班早,所以还不知道这件事。 李齐物摇了摇头:“圣人只是询问了我一些关于漕运的见解,并没有赋予新职,怀州也没有卸任。” 他的官可是不小的,起家就是千牛备身,不过却是节愍太子李重俊的千牛备身,家里的情况与左卫长史嗣鲁王李颖差不多,都是中宗李显继位之后,收拢天下宗室,从岭南捞回来的。 进入开元朝后,历任北都军器监、将作少匠、殿中少监、太府少卿、长安令等职位,正五品的大官,如今是从怀州(河南焦作)刺史的位置上,调回长安。 接下来,李齐物开始忽略李琩,谦虚且热情的与李适之攀谈起来。 他想巴结对方。 御史台老大,就算用不到,也千万别得罪,至于李琩,他觉得最好还是保持距离,不是因为诫宗属制,而是杨太真。 李琩忽然间反应过来,对方刚才那么卖力的打赏,恐怕就是想引人注目。 而眼下的戏场,级别最高的无疑是李适之。 怪不得刚才李适之明摆着只是礼貌的打个招呼,这哥们厚着脸皮就过来了。 都特么是心机狗啊。 这时候,汝阳王带着庞三娘过来了,为李琩引荐。 李琩这时候,才终于看到对方眼角的皱纹,岁月不饶人啊。 “三娘好舞艺,令人惊叹,”李琩客气道。 庞三娘也没有想到,人家这么尊贵的身份,竟然如此礼敬的与她说话,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赶忙施万福道: “微末技艺,不入殿下法眼。” 对方俯身的同时,李琩赶忙避开目光,这就是唐朝女子装饰不妥的地方,稍微一弯腰,啥都能看到。 这一幕,自然落入了李迎月眼里,心里愈发欢喜,自己看上的人,果真有君子之风,我的眼光从未出错。 待李琎落座之后,便开始聊起关于舞乐的话题,李适之也终于不用再与李齐物虚与委蛇了。 “三娘饮一杯,”李琩笑呵呵的递给庞三娘一杯酒,后者受宠若惊,赶忙双手接过。 没人搭理的李齐物哈哈一笑: “隋王于戏曲一道,一定造诣极深,有机会了,说不得要请教一番,行路匆匆,还未来得及恭贺殿下出嗣。” 不能与李琩交往频繁,但是正常的礼节,绝对不能少,李齐物还是想借着恭贺李琩出嗣的事情,登门拜会,聊一聊关于他的事情。 毕竟御史台李适之,明摆着不愿多说,右相府的门,也不好进,进了,就特么得罪太子,还得罪自己的引路人严挺之。 做人好难啊...... 李琩则是看向庞三娘,笑道:“我府中乐房较为混乱,舞伎也多入俗套,三娘若有空了,还请指点一二。” 这话一出,就连李迎月夫妇都惊呆了。 跟一个舞伎说话,有必要这么客气吗?虽然大家都知道你离开十王宅之后,得装孙子,不过这也太孙子了吧? 庞三娘赶忙点头:“殿下抬举,奴婢惶恐,教坊虽有禁令,但绝不禁殿下,奴婢今后,可为殿下调教一番。” 她没必要谦虚,教坊的水平确实是长安仅次于梨园的,贵族家里的乐班很多舞曲不能演奏,就已经被限制的死死的了。 云娘这种,属于野路子,人家庞三娘是国家队。 这时候,李琩才看向李齐物:“等三娘为本王调教好了家伎,定邀道用入府一赏。” 李齐物一愣,微笑着点了点头。 他听的出,人家这是无限期拖延,其实就是拒绝他了。 杨齐宣看在眼中,心知隋王并不是好脾气,只是分人而已。 第六十七章 尚周游不归侍养 当天晚上,李琩就住在了长乐坊,大安国寺的客堂。 他住在这里名正言顺,因为这里曾经是我爷爷的家,无论出嗣与否,李旦都是他的爷爷。 换了爹,没换爷爷。 刚回长安的李齐物,自然也要守规矩,不能违反宵禁,这种心理现象很正常,就好像你离开原来的岗位出差几年,回来之后,会有一段适应过程。 那么既然大家都住在寺庙里,反而接触起来更为方便。 于是李齐物又厚着脸皮敲响了李琩的房门。 “这个狗东西!” 刚刚进入庭院的李迎月,发现李齐物站在李琩的房门之外,顿觉扫兴。 她的丈夫被中书省召回皇城,好像是帮谁值班,这很正常,做为中书省的新人,处事上面要勤奋和善一些。 所以她干脆留在寺庙,想着能与李琩度过一段缠绵时光。 没曾想被李齐物捷足先登,幸好你来了,否则便被抓现行了。 李迎月跺了跺脚,留下一个侍女继续监视,然后便离开了。 房门外,听到里面的应答声后,李晟率先进入屋内通禀一声,李琩这才慢悠悠起身,请李齐物进来。 “深夜叨扰,恕罪恕罪啊,”李齐物一脸歉意的走了进来,首先便是表达谢意。 因为李迎月在戏场的时候已经说过了,是李琩向李林甫举荐了自己,那时候不方便多说,现在方便了。 李琩随意披了件衣服,在李晟掌灯退出房门之后,请李齐物坐下: “为国举贤,非是私心,用不着谢。” 李齐物笑道:“私心亦是人情,某会记在心里。” 李琩不以为然的笑了笑: “道用有话直说无妨,本王与人打交道,不习惯那种弯弯绕绕的方式。” “好!”李齐物点了点头: “郎君快人快语,某也就不藏掖了。” 接着,李齐物沉吟一番,捋清思绪后,缓缓道: “我确实是想回长安的,不瞒隋王,这些年是高将军一直在为我谋划,但此番能够返回长安,却是右相之功,着实让某想不通透,以至辗转难眠,这才厚颜求见。” 他走高力士的路子,这是世人皆知的,当年就是严挺之将他推荐给高力士,而严挺之呢,偏偏与李林甫是死对头,双方结怨,就是因为那个有趣的典故;伏猎侍郎。 李林甫文化程度不高,是弄獐(璋)宰相,他的心腹户部侍郎萧炅,是伏猎(腊)侍郎,所以常被严挺之讥讽为文盲。 李琩点了点头,道:“这么说,你见过高将军了?” 李齐物摇头道: “没有,是中官将军吴怀实,在我离宫的路上,为高将军传话,我才知道的。” 北衙四军中的左右羽林,左羽林军大将军是王忠嗣,右羽林大将军未设,由内官辟仗使主持。 辟仗使:提骑警巡,严整环卫,夜巡昼警,宫室坦安。 吴怀实就是辟仗使,因为他是一個宦官,又管着右羽林,所以多称之为中官将军。 “我确实在李岫那边,帮你说过话,”李琩也是实话实说,跟李岫说的,就是跟李岫说的,别扯什么李林甫。 万一人家李齐物将来查证之后,会觉得自己的嘴巴不长毛,瞎几把往脸上贴金。 李齐物微笑道:“不知隋王,可否告知详情?” 他也是试着问一下,虽然觉得李琩大概率不会回答,又或是糊弄他,但问还是要问的。 人在迷路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问路。 毕竟他这次回京,稀里糊涂的,结果是满意的,但是过程却令人迷茫。 结果李琩一五一十的都说了。 而李齐物,对于李琩说的每一个字,他都信了,因为李琩的回答完全符合逻辑,任命官员向来如此,不是看得起你才让你上,而是伱上去,符合人家的利益。 “原来是韦坚,”李齐物一脸欣慰的点了点头,既然自己上去是为了挤兑韦坚,那么也就没有必要感谢李林甫了。 他是严挺之的人,严挺之还没死呢,所以不能改换门庭,况且李齐物压根也瞧不起李林甫。 这股瞧不起李李林甫的风气,就是从张九龄开始的。 三分坦诚或许换不来三分真心,但一分应该会有,李齐物一脸感激道: “我早知隋王与高将军情谊厚重,所以向来不将你视为旁人,你能在李岫那里提起我,他们才想到以我来制约韦坚,官场向来如此,隋王今后会慢慢了解的。” 不不不,官场了解不了解,对我来说无所谓,我需要了解的,是帝王之术,咱们不在一个段位。 李琩笑道:“举手之劳。” “听说隋王如今在左卫任职?”李齐物道。 李琩点了点头,看来这老小子虽然是今天刚到长安,但长安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应该也打听的差不多了。 毕竟自己和张良娣那事,闹得挺大,把萧嵩都给踢走了。 “圣人既召我来,恐怕会有新职,韦坚绝不会无动于衷,”李齐物道: “隋王与韦坚熟稔,是否会支持他?” 看上去,这是一句完完全全的客套话,我特么支持有毛用啊?我支持你,你觉得对你会有帮助?我自己上班都是摸鱼呢。 这句话,实际上是想从李琩这里,套取关于韦坚的信息。 知己知彼嘛,毕竟韦坚也没少巴结高力士。 李琩呵呵一笑:“我跟他并不熟悉,自然也谈不上什么支持。” 行,又一个口风紧的,李齐物笑了笑: “叨扰殿下了,不知今后若想与殿下联系,该当如何?” 他现在觉得,李琩身上应该有值得他利用的地方,说到底,人家从十王宅里出来了,这是非常牛逼的。 毕竟最早开始,朝堂众臣对于圣人效仿武后圈禁皇子,曾有过谏言,武后要掌权,自然要防范李氏子孙,但现在重归正统,实无必要了。 那时候,很多人在底下也琢磨着帮皇子们想个办法,结果三庶人一案出来了。 这桩案子,彻底将宗室、朝臣、皇子们镇压住了, 因为三庶人当年被定性为造反,皇子都造反了,那么圣人看紧他们一点,也就没人再敢说什么了。 但如今,出来一个。 无论人家是以何种方式,但终归是出来了,所以眼下很多人,并没有轻视李琩,反而会觉得:你牛逼! 李琩沉默片刻后,好奇反问道: “我常常听高将军提到过一个人,眼下被安顿在宾馆,这个人,你应该认识吧?” 宾馆,是国宾馆,大唐有两座,一个在长安,是为鸿胪客馆,由鸿胪寺管辖,一个在洛阳,为四方馆,归中书省管辖。 这两个宾馆的职责,都是负责接待外国使臣,主管对外贸易等事。 李齐物闻言一愣,心里异常疑惑,你竟然连这个都知道?高将军连这个都跟你说? 明人面前不讲暗话,人家都挑明了,他没有好隐瞒的: “自然是认识,隋王说的是高不危吧?这个人是确实是我引荐给高将军的。” 高不危,也就是大名鼎鼎的高尚了,如今是跟着中官将军吴怀实混,被安顿在鸿胪客馆,做了一名刀笔吏,同时兼顾学业。 李琩点了点头:“他在皇城,我也在皇城,今后我若什么事情,就托此人联系道用,如何?” “善!”李齐物微笑点头。 李琩想要认识高尚,绝没有一丁点的招揽之意,因为这个人也是一个顶级心机狗、阴谋家。 史书记载:母老,乞食于人,尚周游不归侍养。 亲妈都讨饭吃了,他在外求学不归,完全没想过抚养他的母亲。 就凭这一点,高尚本该没有仕途的,毕竟大唐重孝,而你不孝顺。 但是很显然,无论是高力士还是吴怀实,或者李齐物,都不知道这一点,因为他们如果知道的话,绝对不敢用高尚。 用人,是用可靠的人,连亲妈都不管的人,可靠吗? 两人接下来,没有任何客套话,留下联络方式后,李齐物便离开了。 他这一走,给李迎月创造了机会。 “闪开!”李迎月在门外斥责李晟道: “你不认识我,但你家阿郎认识,记住我这张脸,以后我来,只管开门便是,无需通报。” 李晟年纪虽小,却也是个硬骨头,站着一动不动挡在门前。 因为李琩提前有过交代,戏场上李迎月那副春心荡漾的模样,他可是看在眼中,在见到杨齐宣离开之后,便心叫不妙,料定李迎月肯定会来骚扰他。 果不其然,真来了。 李琩听到门外的动静,无奈只能再一次起身,开门之后,从背后将房门关上,无语道: “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吧。” 李迎月不以为意,笑道:“你让这小子离远点,我再跟你说。” 李琩朝李晟使了个眼色,后者默默离开。 “进去说,”李迎月说罢,就想越过李琩去推房门。 李琩伸开双臂拦住: “你都嫁人了,今后别再这样了。” “但我的心,在你这里,”说着,李迎月便往李琩怀里依偎过去。 她的姿色是非常抗打的,尤其是生过孩子之后,身材更为丰腴,加之平日养尊处优,身上满满的胶原蛋白,与少女无异。 但李琩还是有点不适应,上一次在右相府园子里是突发状况,他没反应过来。 但眼下不行。 虽然不是夫目前,但他也不想犯若妻。 第六十八章 家国永安 章节内容缺失或章节不存在!请稍后重新尝试! 第六十九章 伴食宰相 中书门下。 “这才几年,黄河的水位又抬上来了,清淤筑坝,势在必行啊,”工部尚书韩择木,今天来到了政事堂参与议事。 中书门下,原本设置在门下省,后来迁往中书省。 李琩所在的左卫府,距离门下省不远,但那个叫门下外省,真正的门下省和中书省,在皇宫之中,居太极殿东西两侧。 东为门下,西为中书,居两省之要职,决举国之大事,这两个省是决策机构,比掌行政的尚书省高一个级别。 韩择木平常是不会来这里议事的,但这次不能不来,因为工部对于专业性要求极高,李林甫牛仙客都是门外汉,只能请教人家。 而韩择木这個人,就是历史上韩愈的族叔。 眼下的黄河,水运系统受河流特性限制,并不发达,而且水位较浅,所以只有在夏秋雨水较多的季节,水位上涨的时候才能走船。 黄河湍急,从上游的黄土高原带来了大量泥沙淤积,泥沙又逐渐沉降下来,致使河床不断抬高。 日积月累,只能以抬高河堤的方式巩固河道,随着河床抬高一分,河堤便相应抬高一分,以至于黄河下游成了地上水,高出地面,成为悬河。 “水位越高,沁水倒灌之下,黄河决堤风险愈增,”工部侍郎兼太子侍读吕向道: “眼下急需派遣干练之臣,治理黄河,否则漕运就会出问题,漕运牵扯国运,不可不预。” 眼下已经入冬了,但是黄河的水位并没有下去多少,高于常年,这不是好现象。 而沁水发源于山西,从太行山流下来,本来就是倒灌黄河,如果黄河水位不降,那么决堤的风险相当大。 毕竟黄河在2500年的历史文献记载中,单是下游决堤,就高达1500次,平均每四年一次。 “那么应该如何治理呢?”李林甫问道。 韩择木道:“黄河筑坝,永济渠清淤,同时进行。” 永济渠是杨广修的南北段大运河,因担心水量不够,所以引入沁水。 隋朝的工匠们也担心沁水倒灌会对黄河产生影响,所以其在开挖之时,将沁水分流为多股,缓慢注入黄河,以减轻黄河水位压力。 但是现在,朝廷过于重视江南漕运的通济渠,忽略了河北漕运的永济渠,以至于永济渠淤积过高,抬升了黄河水位。 李林甫眉头紧锁,盯着桌案上的黄河水图,他作为首相,自然对治理黄河也是下过一番功夫研究的。 大方向是了解的,只不过对于具体施工步骤,不甚熟悉。 这已经够可以了。 “清淤要慎重啊,”李林甫缓缓道: “永济渠的水位要保持在一个合理的高度,过高,倒灌黄河,过低,海水倒灌,此等大事,不容小觑,必要精通河道之大匠,方能履任,诸位可有合适人选?” 筑坝相对于清淤,要简单一些,抬高黄河两边的河堤即可,但是清淤是非常复杂的,每一条河流都有其独特的水性,要因地制宜。 “李齐物回来了,”韩择木道: “怀州,太行雄峙于北,沁水横贯其中,李齐物为任怀州刺史三年,熟悉沁水水性,可为都水使,负责清淤,至于筑坝,让韦坚去吧。” 李林甫微一错愕,心知韦坚在背地里已经打通了所有关节,眼下谁都在举荐他。 这个啖狗肠确实厉害。 李林甫本意,肯定不愿意让韦坚上去,但是他太注重漕运了,漕运是命脉,不能出一点问题,做为首相,绝对不能让大唐的这两条生命运输线出了问题。 毕竟黄河不但连着永济渠,还连通淮河与通济渠,这要是决堤泛滥,粮食无法抵运长安,他是首要责任。 国事当前,私人恩怨只能暂时抛诸脑后。 “好!本相会奏请圣人,”李林甫点头道: “韦坚为河南水陆转运使,筑堤黄河,李齐物为勾当沁河及河北租庸转运处置使,清淤永济渠。” 太子侍读吕向嘴角一勾,微笑点头: “右相安排甚妥。” 他作为工部侍郎,与韩择木在一起上班,就是他帮着韦坚牵线,才使得韦坚得到工部主官的支持。 李林甫看的明明白白,不过也无可奈何,这一次韦坚是吃准他了,知道他李林甫在真正的国家大事面前,不敢贻误。 裴耀卿、韩择木这都是顶级专业人员,这两人举荐分量太重,李林甫也不好说什么。 但是他心里,对韦坚是万分鄙夷的,因为韦坚私底下跟他有一桩交易。 韦坚陷害齐浣,李林甫帮韦坚对付裴耀卿。 瞧见没?什么叫小人?裴耀卿还在帮你说话,你已经阴谋对付人家了。 要不是对付裴耀卿符合李林甫的利益,他才不会答应,但他也很为难,他不愿意再跟裴耀卿结仇了。 事情商量妥当,工部一干人离开之后,牛仙客脸色凝重的凑过来,道: “韦坚自打得了那个平准令,便可在皇城自由行走,借机结交了不少人,此人志向太大,心计又显露无疑,不可不防啊。” 李林甫笑了笑:“想做事,是好的,会做事,也是好的,但也得将事情做对了,他从一开始就错了,所以今后的路只会是步步错。” “嘶~~~右相这番话何意?我怎么有点听不懂,”牛仙客笑道。 李林甫哈哈一笑:“不知为不知,是知也,仙客勿要在老夫面前,装糊涂了。” “哈哈.......”牛仙客抚须大笑。 他和李林甫,严格意义上来说,不是合作关系,也不是依附关系,更像是一种伴生。 有李林甫,才有他这个左相,如果不能顺从,李林甫能罢了他这个左相。 就是这么离谱,从开元初至现在,圣人挑选宰相的时候,大概都是这种方式,一为主,一为辅。 后来因为首相和次相之间矛盾频发,勾心斗角引发剧烈党争,如姚崇与张说,张说与张嘉贞,萧嵩与韩休,张九龄与李林甫。 所以到了后来,圣人很多时候选择次相,是要询问首相意见的,首相愿意和你搭档,你才能上来。 牛仙客就是这么上来的,张九龄贬低他为边疆胥吏,李林甫说他是宰相之才。 然后他就成宰相了。 如果将来李林甫要是来一句:我当年看错了,仙客本胥史,非宰相器也。 那么他这个宰相就干不成了,所以他要像卢怀慎顺从姚崇那样,做李林甫的伴食宰相。 第七十章 婚假三十天 韦坚和李齐物算是内定了,但是距离真正上任,会有一段很长的时间。 中书门下以及各部,会针对此事多加详议,直到制订出最终方案,两人才能成行。 毕竟朝廷要清楚,你们俩下去,到底会怎么干,做为国家大脑的中枢,不可能选两个人直接派下去你们想怎么干怎么干,而是会有极为复杂的步骤工序。 李林甫这一招看似韦坚获利最大,实际上李林甫也不吃亏。 因为一开始,圣人对于漕运与河道治理,看重的还是裴耀卿,而裴耀卿虽然是尚书右仆射兼着京兆尹,但是他肯定希望自己重新担任转运使,这是实权职位。 正因为干过,所以他知道这个位置权利有多大。 到底多大呢? 从江淮至长安水陆两线,东南各道的水陆转运,谷物、盐铁、财货的转输和出纳,都归水陆转运使管辖,直接握着经济命脉。 正因为权利过大,所以朝廷分设诸道转运。 韦坚这次的河南水陆转运使,其实就管着洛阳到长安这条线,而李齐物则是管着幽州(北京)到洛阳这条线,等于是两大河道总管。 而裴耀卿当年,是以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这种加衔宰相,充任江淮河南转运使,权利更大。 那么眼下最苦逼的肯定就是他了,因为他举荐韦坚的初衷,是让这个人辅佐他,争取转运使的位置,结果韦坚被李林甫认可了,但没有将他算进来。 裴耀卿此刻,就在信安王府,他的好友老的老,死的死,活着的属实不多了。 “唉......思来想去,总觉得这一次,是为他人做嫁衣了,”裴耀卿在后园抿了一口茶,叹息道。 信安王李祎则是在擦拭着一柄包金环首横刀,刀身刻有“百折百炼”四字,这柄刀,跟随了李祎半辈子,金戈铁马,纵横疆场。 “焕之今年也六十了吧?不要再争了,这把年纪,守着一個京兆尹,已经很安逸了,”李祎收起横刀,将刀插入鲛鱼皮饰金刀鞘之中。 裴耀卿笑道:“你服老,我可不服老,我这身子骨,还能扛一阵子呢。” 信安王比他整整大十八岁,今年都已经七十八了,两人相交莫逆,是军伍中产生的友谊。 八年前,朔方节度副使信安王李讳为河东、河北行军副大总管,以户部侍郎裴耀卿为副总管,将兵击奚、契丹,大获全胜。 那么大总管是谁呢?现在的太子李绍,人家当时那叫遥率,人没去,功劳得算一份。 “我还是不甘心啊,水陆转运一项,老夫是驾轻就熟,游刃有余,”裴耀卿苦笑道: “我举荐的韦坚的时候,说的很清楚,这人是个佐才,圣人该知我心意,没曾想,中书门下商议漕运河道之事时,压根就没有想起我。” 李祎哈哈一笑: “人家凭什么用你?焕之啊焕之,你是做过宰相的人,又与李林甫不对付,他怎么可能将如此大权交付给你?让伱建功重返中枢?你能做到像牛仙客那样吗?” “哼!”裴耀卿冷哼一声: “以前有一个卢怀慎,现在又出了一个牛仙客,卢怀慎好歹是伴食姚崇,李林甫算什么?” “算什么?算宰辅!”李祎沉声道: “你们不要跟着张九龄,贬抑人家,只看哥奴上任五年来,国库盈满,可见这个位置,就该是人家的,不要总是以弄獐宰相说事,首相不是文官,那是文武总章,搞错几个字,算得了什么?” 裴耀卿笑了笑,随即洒然道: “我也就是来你这里发发牢骚,漕运的事情,人家已经在中书门下议了,将我排除在外,现在说什么也都晚了。” 李祎道:“你最好小心一点,韦坚这个人,天生的自私自利,他借着你上去了,定然会担心你寻机报复,恐怕有后手等着你呢。” “什么意思?”裴耀卿诧异道:“我不找他麻烦,他就偷着乐吧,他还想对付我?” 李祎点了点头: “这就是以己度人了,韦坚没有你这样的胸襟,心里认定你会报复,如何不会防备呢?太子的少阳院中,我最不喜此子,偏偏以此子最富才干,贺知章等人过于顽固老朽,王忠嗣过于耿直,还真就需要韦坚这样的人。” “呵呵......”裴耀卿冷笑道:“你这么一说,老夫还需先下手为强了?” “你下手?与太子交恶,你敢吗?”李祎道。 裴耀卿一愣,沉默半晌后点头道: “除了哥奴与隋王,确实没人敢得罪太子。” 李祎笑道:“十八郎不简单啊,老夫最近以来,最喜欢打听的,就是关于他的事情,自从离开十王宅他就一直在装傻,而且恰到好处,圣人心知肚明,却拿他没有任何办法,你们和韦坚的事情,没意思,老夫更感兴趣的,是圣人与隋王之间的父子博弈。” “你什么意思?隋王难道还有其它想法?”裴耀卿道:“他都出嗣了。” 李祎神秘一笑,道: “你有没有发现,最近处在风头上的几个人物,全都或多或少与隋王牵扯上了,或直接,或间接,如太子、萧嵩、韦坚、王鉷、齐浣,人家一句话,能将萧嵩踢走,保不准一句话,也能将你弄下去,你小心点。” 裴耀卿一愣,表情凝重的陷入沉思,半晌后,他恍然点头: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知父莫若子,隋王做的每一件事,其实是迎合了圣人的心意,他检举萧嵩,是因为圣人希望萧嵩走,他羞辱太子,与哥奴的做法别无二致,如果他将来一旦针对我,就意味着圣人也想收拾我?” “大差不差了,”李祎哈哈一笑: “看似从十王宅里出来一位嗣王,实则是一头猛虎,这才多久,你看看他都交构了多少人?偏偏圣人还没有指责他做的不对,前几天刚与李适之一起听戏,眼下估摸着在左卫大将军官邸睡觉呢,万事尽在掌握,才能睡得着啊。” 裴耀卿忽的皱眉:“韦坚曾经与隋王有过几次私下见面,不会商议过对付我的事情吧?” “那你最好搞清楚,”李祎正色道:“圣人高深莫测,但咱们这位隋王,或可揣度一二。” 裴耀卿脸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 左卫官邸,李琩今天没有睡。 而是穿着他那身铠甲,巡视皇城呢,他需要对太极宫有更深入的了解,虽然李隆基在大明宫,将来会去兴庆宫,但那两个地方,他不是去不了吗。 所以眼下在哪,就先了解哪,毕竟太极宫的禁卫军,人数可不少,这里终究是国家级部门的办公地点。 混个脸熟也好啊。 韦坚的事情,他也听说了,并不意外,干过长安令的,下一个岗位一般都会非常重要,所以韦坚这算正常升职。 真正难的,是你怎么去坐上长安令那个位置。 长安县与万年县,同为京师附郭县,但为什么长安令就比万年县牛逼呢?因为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长安令往往兼任京兆少尹,就是挂个名,但不履行实职。 这种官员任命方式,比较复杂,京兆尹不希望有个少尹制约他,而长安县与首都长安同名,地位天然高一等,所以挂个少尹,以突显其天下首县的地位。 京兆尹名义上,还不是京兆府的首官,首官是京兆牧,由亲王遥领,二十三郎信王李瑝,隔着十王宅,遥领京兆牧。 路过中书省,李琩见到了那位新近认识的友人,杨齐宣。 杨齐宣正抱着一些卷案离开舍人院,前往中书门下,见到李琩之后,也是热情的打招呼: “隋王孤身巡查?怎么不带上几个人?” “一个人清净,”李琩笑了笑,让开通道: “齐宣先忙。” 杨齐宣微笑点头,他所在的部门,最忌讳在皇城之内与人闲扯,这是违法的,谁知道你是在闲扯还是泄露国事呢? 周遭全是禁卫,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李琩和杨齐宣都不敢造次。 两人就这么微微一打照面,错身离开。 不过李琩还是刻意留神,看到了对方怀抱卷宗上的这几个字。 藩镇五,河东卷档。 河东怎么了?李琩一脸疑惑的继续前行,脑子里却在仔细的回忆着,历史上王忠嗣离任后的河东,发生过什么事情呢? 好像也没什么事情啊...... 噢对了,换了个人。 明年突厥大概率内乱,王忠嗣肯定要做准备了,那么同为与突厥接壤的河东区域,自然也需要大将坐镇。 眼下是牛仙客遥领,不合适了。 李琩觉得自己的猜测,应该是八九不离十,这种感觉挺好的,闲溜达总是比睡大觉,能够获取更多的信息。 反正自己是一个人溜达,李隆基不会猜疑,突然拉肚子的话,连个递手纸的都没有,他还能干什么? 算算日子,还有十天,自己就要结婚了。 大唐也是有婚假的,你什么时候请假,就按照什么时候计算,一共三十天。 听起来似乎太少了,古代交通不便,一个关中的娶一个河北的,三十天,你都到不了地方。 但是,不要小看这条律法,这条律法的初衷,是引导河东、河北、山东、江南的门阀士族,往关中和洛阳迁徙,因为只有进入两京地区,你才在别人联姻的选择范围之内。 而门阀集中起来,又方便朝廷管理,目前为止,收效显著。 三十天,刚好是洛阳与长安之间的正常往返时间,所以,大唐的每一条律法,都需要字斟句酌,其背后隐藏的深意,是非常耐人寻味的。 第七十一章 武功苏氏 韦坚将来的职位,是河南水陆转运使,他的治所在陕州,所以还会兼任陕州刺史。 因为这条路线当中最重要的水陆转运,在三门峡,而三门峡在陕州,提高堤坝这种事情难度不大,毕竟黄河的堤坝一直在往上提,沿线的州县官员,对这类工程熟门熟路。 拨钱、给粮,这事保准办的漂漂亮亮,所以韦坚有大把的时间,用来改革这段路线的漕运。 那么就空出来一个长安令。 这是一个抢破头的职位,谁都知道这个位置是個大跳板,自然都不肯放过。 而李琩熟知历史,虽然知道下一任的长安令是谁,但是那位同志,眼下却是低调的不成样子,与世无争安分守己,锋芒不显。 而李琩肯定是没有能力扶持人家上去,但是呢,只要人家想上去,还是会有大把人帮忙的。 距离韦坚卸任,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足够李琩去布置一下了,他这是顺应历史,所以李琩觉得应该会很顺利。 今天下班后,他便早早的去了自己妹妹的公主府。 咸宜的家在靖安坊,东接启夏门街,西邻靖善坊,也就是密宗祖庭之一(青龙寺也是祖庭),长安三大译场之一的大兴善寺所在。 三大译场就是翻译佛教典籍的地方,皆为皇家寺院,密宗祖庭大兴善寺,法相宗祖庭大慈恩寺,还有荐福寺。 老李家虽然尊道教为国教,但也肯定不会去得罪佛教。 咸宜斗鸡去了,不在家,于是李琩便干脆在这里等她。 结果妹妹没有等回来,妹夫回来了,而李琩其实就是想来见自己这位妹夫。 卫尉少卿杨洄,比咸宜大五岁,十九岁的时候娶了十四岁的咸宜,风度翩翩,相貌不赖。 总之当下的中枢,相貌丑陋的不多,大概是有唐一代,帅哥最多的一届朝臣了。 “殿下有多少年没来过这里了?”杨洄招来侍女为他更衣,笑呵呵的内室接待李琩,道: “我都快记不起来了。” 李琩笑道:“你和咸宜是在洛阳成婚,长安的宅邸,我好像也就来过两次,都是来看外甥。” 杨洄和咸宜有一个儿子,叫杨璨,今年五岁了,跟着他妈斗鸡去了。 更衣之后,杨洄在李琩一旁坐下,率先道: “你是怎么看出来,圣人不喜萧嵩的,眼下宫里都在议论,隋王一句话,踢走了太子太师,比右相厉害多了。” 李琩忍不住笑道:“我可没有针对萧嵩,是他招惹我的,圣人不喜的,不是萧嵩,而是太子,萧嵩不过是站在了一个尴尬的位置,被牵连了。” 杨洄点了点头: “这是好事情,王琚也是因为帮太子说话,落了这般下场,可见圣人眼下是要逐步剪除太子羽翼,齐浣被杀,也是这层原因,可惜了.......事情要是发生在三年前,你还有机会。” “你想错了,其实我很早就想明白了,太子之位轮到谁也不会轮到我,”李琩摇头道: “正因如此,我才选择出嗣,与其窝在十王宅一辈子,不如离开,还能活的洒脱一些。” 杨洄无奈的叹息一声,事已至此,他也没什么想法了,毕竟丈母娘已经死了,没有了领头羊,李琩又出嗣了,争储一事尘埃落定。 而他眼下更需要谨慎,小心太子的报复。 “你今天来,是有什么事情吗?”杨洄问道。 李琩点了点头,侧过身子道: “韦坚虽然还没有走,但是长安令这个位置,必须要争一下,眼下各方势力,一定都在背地里做准备了,你难道没有想过?” “我去做长安令?”杨洄皱眉道: “长安令已经不是我所惦记的了,我这少卿可是从四品上。” 李琩顿时皱眉,一脸鄙夷的望着自己妹夫。 杨洄一愣,尴尬的笑了笑,反应过来道: “好吧好吧,伱觉得谁合适呢?” 李琩手指敲打在桌面,缓缓吐出了一个名字: “苏震。” “是他?”杨洄微感诧异,旋即笑道: “我明白了,你今天不是来找咸宜,是冲着我来的。” 苏震是谁呢?亲爹叫苏诜,干过京兆少尹兼长安令,最高吏部侍郎,亲大伯是开元初期与宋璟搭档的宰相苏颋,亲爷爷叫苏瑰,唐中宗李显时期的宰相,再往上找三代,是隋朝尚书左仆射,房国公苏威。 屌中屌的一个家族。 但是苏震呢,过继出去了,过继的嗣父早夭,而嗣父苏冰的亲爷爷,是武后时期的温国公苏良嗣,苏良嗣的爹,是太宗皇帝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的苏世长。 那么苏震与杨洄有什么关系呢? 苏震眼下的祖父,叫苏践峻,嫡子死后,他也过继了一个儿子,按理说有了继子,不应该再给早夭的嫡子续嗣苏震。 但是问题就出在,他这个继子苏兴,娶了一位公主,李显与韦皇后之女长宁公主,而这个公主是二婚,原本就有一个儿子,人家不打算再给苏兴生育子女。 所以苏践峻没办法,为了不绝嗣,又给早夭的儿子,过继来了苏震。 那么长宁公主的那个儿子是谁呢?是的,就是杨洄,长宁公主与前夫杨慎交唯一的儿子。 但是名义上,杨洄和苏震没有任何亲属关系,因为我妈是我妈,但是我妈再嫁的这个男人,不是我爹,所以咱们不算亲戚。 不过苏震眼下也确实管长宁公主叫叔母,跟杨洄没有亲属关系,但是跟杨洄的妈有。 而苏震这个人,是个品德高尚的君子,眼下跟祖父苏践峻,以及叔父叔母住在一起,长宁公主已经没有公主府了,因为她是韦后的女儿,上交了两百万贯,李隆基放了她一马。 “苏震当下是殿中侍御史,从七品上,升迁正五品上的长安令,你在想什么呢?”杨洄忍不住笑道: “我认可他的才干,加之其又属京兆大族,任职长安不是不可以,但绝对不可能是长安令。” 怎么不可以?事情是可以变通的嘛,跳级跳不了,那就跳个身份,李琩笑道: “十四娘,是今年年初和离的,至今没有再嫁,圣人眼下估摸着也在给十四娘寻觅良配,我觉得苏震就很合适。” 杨洄听的目瞪口呆,你可真敢想啊,让苏震再尚一位公主?也是二婚的?你就不怕把苏践峻气死吗? 李琩口中的十四娘,就是他的姐姐真阳公主,前夫是前宰相源乾曜的四子源清,两人估摸着是合不来,已经离婚了。 毕竟大唐的公主脾气非常臭,正常男人都忍不了。 “十四娘又没有子嗣,而且还年轻,跟你阿娘的情况不一样,下嫁苏震之后,是可以生养的,苏践峻高兴还来不及呢。” “别别别,这事你可别找我,”杨洄连忙摆手: “苏践峻一把年纪了,我可不好意思提这茬,真阳公主那脾气,比咸宜好不了多少,咱们自己人,说句实在话,一般人不愿意做这个驸马的。” 是的,事实就是如此,杨洄要不是亲爹死的早,亲妈又跟圣人有仇,也不会被钦点为驸马,因为人家爹要是活着,铁定不同意。 毕竟他爹也是驸马,深知尚公主多么苦逼。 杨洄什么出身?弘农杨氏观王房的主支,比杨慎矜这类隋朝皇室正统,在当下混的牛逼多了。 李琩皱眉道:“怎么?你对咸宜不满?” “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杨洄和咸宜的感情还是非常不错的,虽说咸宜很霸道,在家里说一不二,但是你要知道,咸宜不乱搞。 不乱搞的公主,是非常难能可贵的,就冲这一点,杨洄平日里都是心甘情愿的让着咸宜。 “做了驸马,担任长安令,也就说得过去了,况且苏震的生父苏诜,虽已致仕,但也做过长安令,可谓驾轻就熟,将来可以指点苏震,”李琩耐心的劝说道: “尚真阳的事情,你不用管,你只需帮他争取长安令即可,怎么样?不为难你吧?” 杨洄一听这话,赶紧点头道: “他要是能尚真阳,长安令的事情,我一定尽力帮他争取,但在尚公主以前,我一概不管。” 你不管拉到,李琩点头道: “就这么说定了,我呢,不方便去见苏震,但是将来若是事成,你得让他知道是我在背后谋划,好留一份香火情。” “你放心吧,”杨洄没好气道: “这事我一定全推你身上,我是一点都不想沾,我阿娘眼下在苏府颇受敬重,我可不想人家因为这事,对我阿娘不满。” 说到底,尚公主真不是一件好差事,因为太窝囊了,李隆基对自己的女儿还是非常骄纵的,所以公主们仗着自己的亲爹,对丈夫颐指气使,搞得驸马跟赘婿差不多。 那么接下来,李琩该怎么搞定苏定和真阳的事情呢? 这种事情,任何官员都帮不上忙,只有宦官。 找牛贵儿和林招隐,不合适,李琩目前要暂时与他们保持距离,那么就还得是高力士了。 回到府上之后,李琩安排王卓去了一趟十王宅,见一见监院中官曹日昇。 名义上是汇报李琩日常,实际上以汇报工作的方式,泄露出李琩的真正用意。 “这段日子,隋王有几晚是在大安国寺,观摩王摩诘誊抄佛教典籍,期间好像提到一个御史台叫苏震的,二十五岁没娶妻,实在让人笑话,”王卓是这样汇报的。 曹日昇忍不住笑道:“我也听说过这个人,人家不是不娶,是眼光太高,听说他那个祖父苏践峻,都快愁死了。” “是啊,隋王也是这么说的,期间还谈到真阳公主和离的事情,”王卓不动声色的笑道: “隋王曾戏言,既然眼界高,那干脆尚真阳公主好了。” 曹日昇一愣,随即笑道:“你还别说,真挺合适的。” 两人边聊天,曹日昇边记录,然后写成一封奏报,放在十王宅其他亲王们的起居注一旁。 这些卷宗,高力士都会看。 第七十二章 蹭饭 李隆基已经逐渐开始懒政了,不像从前那样参加朝会,而是有一天没一天的。 或许真的像长恨歌里那句: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还有一点,就是李林甫太勤奋了,大小事宜办的妥妥当当,让李隆基觉得自己可以放松放松,毕竟也一把年纪了,兄弟几个就他和宁王还活着。 而宁王已经快了,所以李隆基更加注意养生,早朝是卯时,早晨五点,说实话,他现在这个年纪,真起不来。 那么李隆基不在的朝会谁主持呢?自然是李林甫。 现在很多人已经看出来了,人家哥奴非但下不去,甚至今后还会掌握更多的权利。 百宝库和琼林库的工程就没有停下来过,将作监忙的一塌糊涂,李岫这段时间,也少有机会见到李琩。 不过今天,两人见面了,就在吃午饭的时候。 皇城的食堂有三种,廊下食,堂厨和百司食堂。 廊下食,顾名思义,就是在廊底下吃饭,听着挺寒酸,但是要知道,只有常参官才有这个待遇哦。 常参官,就是有资格参加每日常朝的官员,主要指文武五品以上职事官,两省供奉官、监察御史、员外郎、太常博士等,标准为餐食一百盘,三口羊。 伙食非常牛逼,李琩觉得比自己家里的伙食要强很多,毕竟种类多嘛,有個挑头。 他现在的生活水平,绝对没有影视剧里那么夸张,动不动就一桌子菜,山珍海味啥都有,实际上,就那几样,你想吃新鲜蔬菜,地里还得能给你长出来呢,地窖里也不是什么果蔬都能储存。 所以李琩大部分时候,吃的都是应季果蔬。 皇城食堂,夏天会供应冷淘粉粥,冬天提供汤饼及黍臛,平时则按季节供应水果,如栗黄、文桃、梨、石榴、柿子等,高级别官员,还有酒水。 历史上有一位大诗人,叫张籍的,在寒食节吃了一回廊下食,兴奋的不要不要的,作诗曰: 朝光瑞气满宫楼,彩纛鱼龙四面绸,廊下御厨分冷食,殿前香骑逐飞球,千官尽醉犹教坐,百戏皆呈未放休,共喜拜恩侵夜出,金吾不敢问行由。 这个饭,不是谁都能吃上那么一吃的。 那么堂厨,就更不一般了,是中书门下的宰相专用食堂,里面吃什么,李琩也不知道。 廊下食和堂厨,是光禄寺供应。 剩下的百司食堂,就好理解了,就是各官署自己的食堂,里面的伙食水平,是三种食堂当中最次的。 最次的也分等级,尚书省和御史台的最好,九寺五监次之,卫府的最差,这个主要是看各官署的食利本钱有多少,钱多的吃的好,钱少的吃的差,还有就是人数,人少的自然吃的精致一些。 比如李琩的左卫府,其实吃的就不咋地,他吃了还没一个月,已经吃不下去了。 今天能撞见李岫,是因为李琩蹭饭去了,蹭的就是中书省的堂食。 因为中书省所在的区域,是左卫的卫戍区,而李岫来中书门下汇报工作,亲爹是首相,自然有他一个口饭吃。 两个人刚好,都不属于中书省本部官员,所以不能在里面吃,于是坐在了中书省外面的走廊上。 这里是内廊,四周全是房子,就中间一个类似天井的四方口子,不冷的。 “纯粹就是蹭饭来了?”李岫吸溜着羊汤,润一润喉,说笑道。 李琩边吃边说: “左卫的伙食太差了些,加上我懒得回去吃了,毕竟路程也远。” 他这个级别,走到哪都有人管饭,我们中国好像自古以来都有这个习惯,到了饭点的时候,见人就问吃了没?如果答没吃,那么下一句就是:留下来吃点? 李琩就是被中书侍郎萧华的这句话,留下来的。 “你踢走人家阿爷,人家还留你吃饭,可以了,”李岫哈哈大笑。 李琩吃着胡饼,搭配羊汤,还有几个爽口小菜,味蕾大开,闻言笑道: “右相难道不高兴吗?” 李岫嘿嘿一笑,悄悄给李琩来了一个叉手礼,意思跟竖大拇指差不多: “我阿爷知晓之后,愣了足足半晌,什么话都没有说,但是我知道,他非常高兴。” “那就好,总是为右相分忧了,”李琩嚼着食物,忽的又皱眉道: “你们不是要压着韦坚吗?怎么这次又保举他了?” 李岫瞥了一眼回廊方向的,随后小声道: “我一开始并不知道,阿爷是事后才告诉我的,韦坚和我们之间,涉及一场交易,齐浣就是被韦坚下的套,做为互换,我们得帮他对付裴耀卿。” 李岫本来在李琩这里,就是八分真话,而最近李琩频繁的精彩表现,让李林甫非常惊艳,所以吩咐儿子,隋王这里,无需隐瞒,但要谨慎,防止漏泄他人。 因为李琩知道的越多,可能对李林甫的帮助越大。 “原来是这样,” 李琩对于齐浣的事情,几乎从一开始,就怀疑是韦坚了,那么连他都怀疑了,李隆基不可能没这个疑惑,之所以韦坚啥事没有,也是因为他做的事情,符合李隆基的立场。 还是那句话,不怕做错事,就怕站错队。 “韦坚这可真是吃太子的饭,砸太子的锅,实打实踩着太子往上走啊,”李琩摇头苦笑。 李岫点头道: “谁说不是呢?这个人太奸诈了,我阿爷目光如炬,早就看出此人有反骨,这才一直压着,但是这一次,工部韩择木也举荐了韦坚,事关漕运,我阿爷看重的是赋调粮货能不能如期抵达长安,所以只能暂时退一步。” 如果工部支持某一个人,那么李林甫是不好反对的,原因就在于,这类河道工程,都是工部的事情,其下四司:工部,屯田,虞部,水部,与水陆转运事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李林甫如果换个人,工部不认,这工作还怎么展开? 李琩诧异道:“韦坚为什么要反咬裴耀卿?” 李岫小声回答道: “因为原本裴耀卿想重掌水陆转运使,举荐韦坚的初衷,是想以韦坚为副使,负责江淮转运,但是我阿爷肯定是不愿意的,韦坚也不愿意,私底下一合计,就没有裴耀卿什么事了,韦坚行这种背弃之举,担心裴报复,所以打算先下手。” “裴耀卿终究曾是宰相,韦坚咬不动的,”李琩冷笑道: “这狗东西,真是见谁咬谁。” “咬的动!”李岫脸色严肃道:“因为我阿爷也想搞裴耀卿,人嘛,总有做错事的时候,裴耀卿干净不到哪去,只要找准时机,完全可以。” “不可能!”李琩正色道: “你们做不到,裴耀卿是我祖父睿宗皇帝的幕僚出身,后来又做过圣人的詹事府府丞,韦坚就凭他那个两个妹妹?就想对付裴耀卿?真以为大唐的宰相是吃素的?” 他是知道历史的,所以很清楚,裴耀卿将来是正常死亡,不是被人扳倒的。 人家是张九龄一派的人物,搬倒他谈何容易? 李岫闻言皱眉,放下筷子细细咀嚼着李琩这番话,片刻后: “我们将来还会用得着韦坚,所以这次不能毁约,其实在我看来,防着一些裴耀卿就可以了,没必要针对,但是伱知道,我说话向来不算数。” 李琩沉声道: “那你最好还是劝劝右相,不管怎么说,裴耀卿没有亲近少阳院,与右相的矛盾,在于当年的张九龄之争,你们现在要是对付人家,一旦迫使他倒向太子,如何是好呢?” 说罢,李琩接着道: “留着此人,是将来对付韦坚的一柄利刃,右相恐怕早就想明白了,只是没有告诉你而已,换做是我,也绝对不会因为韦坚,与裴耀卿正面交恶。” “你这番话,我会告诉阿爷,”李岫点了点头,随后起身抹了一把嘴: “我得走了,百宝琼林的事情还很多,对了,你不问问工程进展吗?” 李琩摆了摆手:“交给你们,我放心。” “哈哈,你倒是甩的干净,我与王鉷快累死了,”说罢,李岫告辞离开。 留下李琩独自一人,将面前的饭菜吃的一干二净。 他这几天巡查皇城,了解到的信息不少,裴耀卿虽然兼着京兆尹,但大部分时候,是在尚书省办公。 人家不愿意放权,自然是哪里权利大,在哪里,京兆尹差不多类似地方官,首都一把手,但是尚书省可就不一样了。 随着中书门下的设立,原本最牛逼的两个职位,尚书左右仆射,几乎成了摆设。 名义上,左仆射管礼部、吏部、兵部,右仆射管户部、工部、刑部,但现在,确实也成了名义上了。 没有管理权,但是有知情权啊,如今左仆射空悬,所以裴耀卿对户、工、刑三部事务,都有过问的权利。 换句话说,国家大事人家都知道。 而李琩知道,裴耀卿最近这段时间,就是在工部,而韦坚也经常去工部。 不知道这俩人眼下再见面,彼此会是怎样的态度? 李琩觉得,要是换成自己是裴耀卿,一定不会放过韦坚,不但丢了位置,关键还丢了脸。 韦坚啊韦坚,踩这么高,你就不怕掉下来摔死啊? 第七十三章 紫金鱼袋 尚书省下班,一般是准时准点,下午四点一到,六部官员就会陆陆续续离开,除了值班的。 而李琩这天也没有提前走,就这么晃晃悠悠的沿着承天门街出宫。 这条街,是皇城的主干道,直通朱雀门,外连朱雀大街,是整个长安的中轴线。 只要不在大明宫办公的,下班都会走这条路,所以当李琩进入承天门街的时候,下班的官员已经非常多了。 大唐的官服分为四种颜色,紫、绯(红)、绿、青。 文武官三品以上为紫色,佩金玉带。 四品官服为深绯色,五品官服为浅绯色,均佩金带。 六品官服为深绿色,七品官服为浅绿色,均佩银带。 八品官服为深青色,九品官服为浅青色,均佩踰石带。 裴耀卿的爵位是赵城县侯从三品,职事官尚书右仆射,是从二品,京兆尹是从三品,自然是紫衣大员了。 三品以上的官员,眼下真的不多,皇城内不超过七十个,但是宦官里面非常多,都是李隆基瞎比赏赐的。 《新唐书?车服志》记载:自后恩制赐赏绯紫,例兼鱼袋,谓之章服。 也就是从武则天时期开始,皇帝在赏赐衣服的同时,也兼配鱼袋,于是就有了“赐紫金鱼袋”的说法。 紫金鱼袋,就是紫衣加金鱼袋。 这是皇帝对低品级官员的恩赐,允许他穿高品级的官员服饰,作为表彰或恩宠,但是必须在官衔中注明,比如“教坊使节制右骁卫林招隐赐紫金鱼袋”。 那么正儿八经的紫衣,与宦官紫衣,其实非常好区分,因为宦官没有胡子。 你只要在皇城内看到蓄须的紫衣,那基本就是大官,剩下的那是太监。 从尚书省拐入承天门街的紫衣官员,就那几个,非常好认的,尤其眼下裴耀卿特立独行,名义上在尚书省,其实已经管不了这里了。 李琩早已卸掉甲胄,同样是紫金鱼袋,目光锁死在了裴耀卿身上。 而裴耀卿听到周围有官员在与隋王打招呼,于是也好奇的停下脚步,转头朝李琩所在的方向望去。 两人四目相对,李琩远远的微笑揖手,裴耀卿略微还礼,便转身继续往前。 但是他没走几步,就给停下来了。 前天刚刚与信安王聊起过对方,所以裴耀卿对李琩还是挺感兴趣的,于是他干脆就这么站在原地,眼神停留在李琩身上。 这是一种暗示,不需要招手,不需要喊话,李琩就可以明白,人家这是专门等他的。 “见过端揆,”李琩凑了过来,没有再行礼,而是嘴上小声打了個招呼。 端揆在南北朝时期,是左右尚书仆射的别称,旧唐书:仆射班次三公,又是尚书令副贰之职……端揆之重,有异百僚。 虽然眼下左右仆射成了虚职,但称呼端揆仍旧可以,毕竟裴耀卿真的当过宰相,而眼下端揆这个称呼,主要是指宰相。 裴耀卿笑了笑:“隋王尊位,不用这么客气,今日隋王下班有点晚啊?” 下班这个词,唐朝就有,也称散职或散衙,唐·孟浩然《赠萧少府》诗:鸿渐升仪羽,牛刀列下班。 至于上班,是宋朝才有的说法。 李琩笑了笑:“今天巡视仔细了一点,自然就晚了些,端揆没去光德坊?” 光德坊在长安城西,西市的隔壁,长安县辖区,坊内有京兆府公廨。 裴耀卿皱了皱眉:“隋王的意思,是老夫不该来尚书省?” “您要是这么理解的话.......”李琩略微犹豫一番,笑道: “那还真就理解对了。” “哼!”裴耀卿冷哼道: “怎么?老夫平日里有什么地方,得罪隋王了?” 他一直都记得信安王的提醒,李琩将来如果针对谁,那么那个人多半会出事,这不是巧了吗,人家今天冲着我来了。 李琩笑了笑,凑过去小声道: “别跟哥奴过不去,人家多半也不想针对你,前提是你别跟他对着干。” 裴耀卿一愣,两条长眉顿时拧在一起,立时会意道: “韦子金?” 李琩咧了咧嘴:“你也别找他麻烦,这种人沾上一次,就够倒霉了,别沾第二次了。” 是啊.......老夫当初怎么会相信这个混蛋,裴耀卿点了点头: “老夫明白隋王的意思,事情已经过去,我也不追究了,你为什么要好心提醒我呢?” 在他看来,自己与李琩可谓一点交情欠俸,对方无端示好,也许有求于自己? 李琩笑了笑:“我若说纯粹出于好心,您一定觉得我很虚伪。” “正是如此,”裴要卿点头道。 李琩笑了笑,以最小的声音说了两个字: “苏震。” 说罢,李琩逐渐走开,朝裴耀卿揖了揖手,就这么走了。 裴耀卿注视着眼前这位年轻人大步离开,淡淡一笑,继续缓步而行。 人家当过宰相,脑子灵光的很,心知苏震这个名字,他在不远的将来,一定还会再次听到,而当他再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隋王的真正用意也就清楚了。 本来刚才他还吓了一跳,担心李琩真的盯上自己了,没曾想人家是来给他提个醒。 不要再招惹哥奴与韦坚,那么水陆转运使这件事,也就算是过去了。 他还是比较看的开的,毕竟经历的太多了,不像韦坚那样功利心过重,一点亏都不肯吃。 不吃亏?人生哪有不吃亏的时候啊?吃亏是好事,长记性。 裴耀卿在信安王和李琩的两次提醒下,已经放下了对哥奴和韦坚的怨恨,而他也清楚,没有张九龄,他根本斗不过李林甫。 而张九龄已经死了。 ....... 每天阅读十王宅里的奏报,是李隆基多年的习惯,对他来说,这不是家事,这比国事更重要。 李琩虽然出嗣,但李隆基对他的惦记没有丝毫减少。 前天的时候,他已经看过监院那份关于李琩的奏报,对于其中苏震与真阳公主的搭配,他还是挺满意的,昨天也让高力士暗中去仔细查一查,苏震这个人,究竟人品如何。 是的,皇帝看女婿,只看人品。 正如很多做父亲的一样,在对女婿的无数种要求当中,人品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项。 有本事,有钱,有能力,有背景,在岳父眼中,都不如品德重要,李隆基已经是集权皇帝,不需要靠着女儿联姻,来维持与各大家族的关系。 尤其还是个离过婚的,人家大家族的嫡子也看不上啊。 这个人品,其实就是两个字:老实。 苏震是个老实人吗?武功苏氏,宰相门第,能老实到哪去呢?不过就是一根筋了点,心眼少了点而已。 “是个耿直人,此人还是圣人当年亲自敕授殿中侍御史,门荫起家,从前是庶人瑛的千牛备身,”高力士已经调查清楚了。 皇帝对三品以上官,用“册授”,五品以上官,用“制授”,六品以下官,用“敕授”,苏震家里太牛逼,门荫肯定是有的,起家太子千牛备身,岗位也算不错了。 千牛备身,皇帝太子各十二人,属于贴身侍卫,多出自高门大族的嫡子,李渊就做过隋文帝杨坚的千牛备身。 虽然在唐朝,千牛备身的地位大大降低,但依然是个香饽饽,但苏震运气不好,给李瑛做了备身。 御史台,其属有三院:一曰台院,侍御史隶焉,二曰殿院,殿中侍御史隶焉,三曰察院,监察御史隶焉。 殿中侍御史是个从七品,王维就是这个官,但因御史台为执宪法者,可以卑职举劾高官,所以人家这个七品,不是一般的七品。 “虽为十八郎口中戏言,但朕觉得这个人到是挺合适,就是没有印象,” 李隆基从前不是这样的。 早年间,他巡查皇城的时候,很多低阶官员,禁卫小兵,甚至普通衙吏,他都能叫得上名字来,但是现在不行了,心思不在这上面了。 高力士提醒道:“此人生父便是苏诜,许国公(苏颋)次弟,做过长安令,嗣父早夭,今祖父为苏践峻,乃.......” “别说了,”李隆基抬了抬手:“朕想起了,原来是这一支苏氏。” 他是想起韦后的女儿,他的表妹,长宁公主来了。 “这么说,这个苏震,眼下与长宁住在一起?”李隆基皱眉道。 长宁公主封号,没有剥夺,但是食邑宅邸全没了。 高力士点头道:“回圣人,长宁公主谓其叔母。” 李隆基点了点头,全都捋明白了,怪不得李琩会联想到苏震。 首先苏震与王维是同僚,王维在李琩面前提起了这个人,再者,长宁的丈夫苏兴,也就是苏震的叔父,是光禄寺卿,管着珍馐署,而李琩是珍馐丞,长宁的儿子又是杨洄,李琩的妹夫。 将所有的信息汇总之后,李隆基明白过来,怪不得常年憋在十王宅的李琩,会对苏震这个人如此了解。 感情连着这么多关系呢。 他倒是没有怀疑李琩是故意给真阳和苏震牵线的,因为他觉得自己这个儿子,不会去管真阳的闲事,他没那么好心。 “比真阳小了四岁,倒也不算什么,”李隆基沉吟一翻后,道: “便让真阳再嫁吧,公主的婚事,朕总该是要过问的。” 高力士俯身点头:“老奴会安排妥善,圣人放心。” 他们俩这次总算是被李琩,蒙了一回,不容易啊。 第七十四章 左右巡 二十五岁没娶媳妇,是一件非常丢人的事情,别人会联想,这人是不是身体有毛病? 不然就是脑子有毛病。 苏震两者都不是,纯粹就是眼光高。 问题在哪呢?就出在他过继这事上面,他的亲爹苏诜,京兆少尹,长安令,最后以吏部侍郎致仕,够牛逼了吧? 但是眼下过继出去,嗣父三岁就挂了,爷爷苏践峻在武后时期,就出事了,被罢了官,后来中宗皇帝李显继位,才给了一个安慰性的朝散大夫散官,没有任何实职,领的那点俸禄少的可怜。 但苏震还是靠着门荫入仕了,门荫是谁给的呢?苏践峻的亲大哥温国公苏践言,国公可荫侄一人,侄子早夭,就算在了侄孙苏震脑袋上。 所以这是非常惨的一次出嗣,从牛逼家庭过继到了穷苦家庭,苏震的心理落差太大了。 但是呢,他依然保持着原生家庭的眼光,可给他介绍对象的,是按照他当下的家庭水平给他介绍。 高不成低不就的,就导致二十五了,连个媳妇都没有。 今天的御史台,非常的热闹。 大家都在围绕了苏震的话题聊天,正事都不干了。 殿中侍御史,掌殿庭供奉之仪式,居殿中察非法,故曰殿中侍御史,其实就是朝会皇帝坐殿的时候,盯着百官举动的探子。 按理说这样的人,李隆基不该不认识,但是苏震不进殿,因为他是殿中侍御史当中左右巡的左巡。 两京分置左右巡,长安左巡,洛阳右巡,掌:流移停匿不去,及妖讹、宿宵、蒲博、盗窃、狱讼冤滥、诸州纲典贸易隐盗、赋敛不如法式,诸此之类,咸举按而奏之。 看见这权力有多大了吧?二十五岁这么大权力,因为他姓苏,武功苏氏,京兆大族。 殿中侍御史共有六人,眼下是卢鉉,罗希奭,王维,武就,李彦允,苏震。 六个人全都有背景。 三十六岁的罗希奭,调侃道: “恭喜苏左巡了,一跃成为驸马,荣宠至极,今后罗某需要多多巴结你了。” 他是李林甫的人,用屁股想也知道是李林甫的人,因为他的堂舅鸿胪少卿张博济,是李林甫的女婿。 苏震笑了笑,难掩心中的喜悦: “今晚徐家酒肆,我做东,请诸同僚畅饮一番。” “你这次打算下血本了?徐家酒肆的黄桂稠可不便宜,”王维打趣道: “那咱们就约好了,我现在要出台一趟,申时末,咱们长乐坊碰头。” 苏震自嘲笑道:“拮据了二十年,也该大方一次了。” 他是真穷啊,本不该这么穷的,不过眼下时来运转,马上就是驸马都尉了,他这個人,早就不在乎媳妇漂亮与否,因为过继而造成的心理落差,让他一门心思只想找个家庭牛逼的。 现在好了,未来媳妇虽然是个二婚,但却是出身大唐最牛逼的家庭,食邑一千户。 以后谁特么还敢瞧不起我? 一旁公案上的李彦允笑了笑,道: “中书省的旨意已经下了,你还在台里傻愣着干什么?赶紧回家报喜去吧,对了,先去光禄寺,告知苏饱卿一声,他应该还不知道。” 饱卿是对光禄卿的一种别称,因为这个部门是管饭的,鸿胪卿又叫客卿,因为是管招待客人的。 苏震点了点头,揖手道: “那我就先走了,咱们晚上见。” 说罢,他就去找李适之请假去了,也是邀请,毕竟人家是他顶头上司,结婚这种大事请客,你能不叫上司?何况你这个上司还是个风流人物,业余生活非常丰富。 清晨下的敕文,到了傍晚,半个皇城都知道了,这是喜事,是可以私议的。 得知消息的杨洄也是一脸懵逼,这才几天功夫,十八郎就将事情办成了? 他怎么办的?杨洄眼下真是好奇他妈给好奇收尸,好奇死了。 但是他绝不会声张,这件事铁定要烂在肚子里,只会在私下里偷偷询问李琩。 那么眼下,难题来了,他当时嘴上应承李琩,只要苏震能做驸马,那么长安令的事情,交给他来办。 他那是吹牛的,他没这个本事...... 现在好了,牛逼已经吹出去了,怎么收场吧? 回到家里的杨洄,见到了儿子,却没有见到儿子的妈,于是好奇道: “你阿娘真的去了伱舅父家里?” 杨璨答道:“嗯,舅父马上就要成婚了,阿娘带人去布置了。” 杨洄放心了。 驸马最担心的事情就是公主出轨,因为大唐出轨的公主太多了,不过杨洄对咸宜还是信任的,咸宜属于典型的嘴疯腰不疯,裤带紧绷绷。 何况眼下李琩也出了十王宅,能帮自己约束咸宜,咸宜最听她哥的。 杨洄现在对李琩的能力,是打心眼里佩服,瞧瞧你出来之后干的事,看似什么都没干,却又什么都干了。 天天不是溜达就是睡觉,却干了好几件大事,你是真牛逼啊,什么事情到了你这里,好像一下子就变得很容易了。 杨洄收拾了一下心情,便带着儿子去找他自己的妈,长宁公主去了。 长宁公主眼下的处境,与其她公主区别很大,家产是一点都没有了,就剩下丈夫和儿子。 那么她为了生存,不得不收起从前的傲娇和跋扈,与光禄寺卿苏兴,相亲相爱,夫唱妇随,除了不给人家生儿子之外,其它方面,简直堪称绝世好妻。 不过苏兴也不是没儿子,小妾生的庶出,但是他的嗣父苏践峻不认,所以才过继来了苏震。 反正都是同宗,血脉没乱。 如今苏府上下,已经收到了这个好消息,举家狂欢。 腿脚都已经不利索的一家之主苏践峻,差点都蹦起来。 “这事放在五年前,我阿爷都不会这么高兴,”苏兴已经返家,正在与杨洄聊天: “这都是让苏震那小子给逼的。” 杨洄会意大笑:“是这么个理,唯一的继承人,多年不成婚,没有子嗣,能不着急吗?眼下也算是遂了心愿了。” 这怎么说呢?就好比一个大龄女,25一枝花,看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拖到了35,完犊子了,不好嫁了,二婚带孩子的,也在考虑范围了。 杨洄为了他妈,一直在刻意的交好老苏家,大事小事都帮忙,殷勤的不得了,所以苏兴对待杨洄,也是真心真意,一个管长宁叫媳妇,一个叫妈,两人处成哥们了。 等到苏震尚公主之后,他们仨,三个驸马。 “这事到底是怎么成的?圣人怎么会好好的想到苏震这小子?” 苏兴眼下也是很懵逼,因为按理说,圣人有赐婚这个念头的话,多半会询问他一下的,但这次问都没问,直接就定了,有点反常。 杨洄是心知肚明的,但眼下还不方便说: “说明圣人一直在惦记着你们家,圣眷如此,这是好事啊。” “圣眷?”苏瞥不经意的瞥了一眼远处正在水缸旁逗鱼的妻子。 杨洄敏感的察觉到了苏兴的眼神,赶忙笑道: “当然!当年你被温国公牵连,贬海州司户参军,整整八年之久,开元十六年迎娶我阿娘之后,先是拜驸马都尉,后迁率更令,再迁光禄卿,后来又赐勋上柱国,这还不能说明你圣眷正浓吗?” 苏兴自然听懂了杨洄话里的意思,每一个字都在维护长宁公主,暗示苏兴是成为驸马之后,才一路升官顺利。 “你小子,不必总是暗示我,我对长宁的敬爱,不比你少,”苏兴忍不住笑道。 那就最好了......杨洄笑了笑: “苏府的事情,我来帮着安排,苏震拜驸马都尉之后,恐有新职,你要在这件事情上面,费心一些。” 大唐惯例如此,一旦成为驸马,必然乔迁,尤其这个驸马还是皇帝的女婿。 苏兴自然也了解这一点,点了点头:“闲暇了,我会问问吏部可有缺额。” “长安之外,不要考虑,”杨洄提醒道。 苏兴也是这么觉得,毕竟他们家是苏震继嗣家业,还就这么一个独苗,地方上比较乱,万一出点啥事,他那位嗣父恐怕承受不起。 到了晚上,杨洄才去了隋王宅。 李琩已经请了婚假,在准备结婚的事情, 按制,亲王娶正妃,也是得上门迎娶的,也就是说,他得去一趟郑县。 正妃是妻,不是妾,该有的尊重一点都不能少。 “这事能跟二十一娘说吗?”杨洄在前堂内悄声对李琩道。 咸宜耳朵尖,已经听到了,原本还在指挥家仆布置,闻言耷拉着脸走了过来,冷笑道: “什么事不能跟我说的?” 杨洄一脸尴尬,眼神示意李琩赶紧给他解围。 李琩沉声道:“你耳朵怎么长的?杨洄刚才是说,这事得跟二十一娘说,你正因为心思不正,才总是曲解自己的夫君,今后改改。” 咸宜一脸错愕,是我听错了? “娘子错会了,我怎么可能瞒你?”杨洄顿时一脸冤枉,同时也猜到,李琩不会隐瞒咸宜。 确实,李琩还指望咸宜能在基哥那边吹吹风呢,帮助苏震拿下长安令。 这是非常合适的,因为李隆基会觉得,是杨洄求咸宜帮忙的,压根不会怀疑到李琩身上。 “那阿兄到是说呀?”咸宜此刻也是好奇死了。 李琩退后几步坐下:“事情是这样的......” 第七十五章 隆基白 五天! 从长安到郑县,溜达着走,得五天,快马加鞭两天。 但李琩肯定快不了马,也加不了鞭,嗣亲王娶妻,规制与郡王相同,都是宗正寺来安排。 于是嗣彭王李志暕又来了,这位是大唐宗室红白喜事会会长。 大唐结婚,遵循六礼,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第一步纳彩,也就是媒人去提亲,汝阳王就是那个媒人,第二步问名,就是交换生辰八字,看看合不合适,第三步纳吉,是李志暕的事情,他得拿着男女双方的八字,在祖庙占卜,看看双方应该避讳一些什么。 第四步纳征,就是送聘礼,盛王李琦和宁王家的老六陇西郡公李瑀,已经带着聘礼去了郑县,顺道将第五步请期也办了,就是告知对方结婚日期。 所以眼下,就剩下最后一步。 出了长安往西走,过了新丰县、渭南县,就是郑县了,这里距离长安有一百五十里左右。 县城内的一座大宅子,眼下已经挂满了彩绸红幔,门前车水马龙极为喧闹,毕竟这座县城内,牛逼的人一半姓郭。 太原那边,大宗也派人来了,帮着操持婚礼,嫡女出嫁,各大家族都是特别当回事的。 李琦和李瑀,眼下的名头叫做函使和副函使,在婚礼习俗当中,这两个人选必须是帅哥,还得有身份,装点门面的,以彰显男方这边有头有脸。 两人带着的聘礼车队进入县城之后,被郭家的人引导着,来到了郭宅的大门前。 然后两人下马,李琦手里捧着一个楠木匣子,用五彩线扎缚,上题“通婚书”三字。 他们身后的聘礼,为骏马六匹,羊三十只,猪六十头,牛二十头,然后便是九等布帛,奶酪香料,粟黍等谷物,鹿,麝,獾,兔等野物,以及满车的开元通宝。 老大郭子琇在门外迎接,寒暄一番过后,他需要在大门口,当着所有人的面,用刀子撬开李琦手里的楠木匣子,不能用手直接打开,只能用刀子撬。 里面这封通婚书,一般是新郎官的父亲亲手所写,女方主持者必须当众宣读。 郭子琇看了一眼婚书,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唾沫,转身看向身后的一众族人。 他没有经验,不知道婚书最上面那几個字,该不该念出来。 这时候,太原大宗一名老者凑过来,扫视一遍婚书后,小声道: “既是圣人亲笔,一个字都不能改,写了什么你就念什么,这是婚书,不是敕文旨意,两家结亲的事情,不牵扯旁的。” 郭子琇这才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站在台阶上,大声朗读道: “隆基白.......” 这话一出,宅门外的热闹瞬间消失,人人脸上洋溢着的笑容瞬间收敛,一个比一个肃然老实,双手叠放于腹前,像是聆听圣旨一般。 隆基白的意思,就是隆基要说话了,间隔一行,就是正文开始。 “第十八郎年已成立,未有婚媾,承贤第四女令淑有闻,四德兼备,厚结高援......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愿相敬之如宾,祥叶螽麟,定克昌于厥后,同心同德,宜室宜家,永结鸾俦,礼同掌判,合二姓以嘉姻,诗咏宜家,敦百年之静好.......” “谨因媒人李琎,敢以礼请,脱若不遣,贮听嘉命,隆基白。” 李隆基这封婚书里,说李琩没成过亲,有胡说的成分,但是礼仪就是这样,不能在婚书里面说明是二婚,不然是不给女方面子,落人家的脸。 郭子琇念完之后,毕恭毕敬的将通婚书放进匣子里,交给一旁的大宗长者捧着,然后他又拿出弟弟郭子仪派人从朔方送来的答婚书: “子仪白:第四女年尚初笄,未闲礼则,承贤第十八男未有伉俪,顾存姻好,愿托高援,从兹缔结良缘,订成佳偶,赤绳早系.......谨因媒人李琎,敢不敬从,子仪白。” 好了,那么接下来就是款待了,郭家一干首脑人物,众星捧月般,将李琦二人以及宗正寺、太常寺的一些官员请入宅内饮酒。 居住在后院的郭淑,眼下正在几位姐姐及堂表姐妹的帮助下开脸,也就是净脸和刮掉脖子上的汗毛,这些毛发会被收藏在一个小匣子内,将来交到李琩手里。 “嫁妆都准备好了吗?”郭淑询问阿娘道。 王氏微笑点头:“已经在装点马车,今天就会送往长安,我已经嘱咐了,让他们快一些,三天可至。” 已经嫁人的长姐郭潭道: “婚期不能延误,听大伯刚才派人来说,圣人会亲自主持,我们务必要在月底之前抵达长安,让送嫁妆的车队再快一点。” 王氏点了点头:“放心,一切都有安排。” 李隆基这一次,要亲自给李琩主持婚礼,就在兴庆宫,因为隋王宅在兴庆宫隔壁,他会去走一个过场。 不管怎么说,李琩刚刚出嗣没多久,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是他的种,如果不出面,说不过去的。 就像苏震的情况一样,虽然过继,但是亲生父亲那边,都会过来主持帮忙。 李琦和李瑀,也就不走了,会在这里等待李琩的大队人马,届时一起返京。 ....... 隋王宅, 武家这边,惠妃的两个弟弟,国子祭酒武忠,秘书少监武信,堂兄礼部膳部员外郎武胜,堂弟殿中侍御史武就,族弟兵部库部郎中武敬一,也都来了。 老武家现在一个比一个老实,都是被武三思牵连的,本来中宗李显上台之后,没怎么为难他们,但是武三思闹得太狠了,最后被李重俊所杀。 武家后来又依附了太平公主,结果呢,李隆基又把太平公主给灭了,他们又被牵连。 李武韦杨四大家,武家算是走下坡路了,眼下也就是在洛阳还吃得开,长安是真不行了。 武则天打压关陇集团的同时,拼命扶持娘家,那会但凡本族出身,都能混个一官半职,而武则天大半辈子都在洛阳,可想而知如今的洛阳,武家的根底还是有的。 李琩也是热情的接待了这些老实亲戚,看着他们那一张张脸,也是不胜唏嘘。 自打武则天之后,武家的每一次投资都以失败告终,好不容易出来个武惠妃,结果年纪轻轻就死了。 眼下可以说没有任何倚仗,而他们也不会倚仗李琩,因为李琩跟他们一样惨。 现任右骁卫兵曹的武聡,在席间小声对李琩道: “你小心点,前天我回家的时候,在坊内看到一个人鬼鬼祟祟,我便上前查问,你猜是谁?张去逸家里的那位女道士,她对你还是不死心啊。” “她不是度牒了吗?”李琩一脸诧异道:“没去玉真观?” 武聡迷糊道: “我也不清楚啊,反正已经是一身女冠装束了,我不会认错的,她现在惨成这副模样,恐怕恨死你了,小心她搅乱你的成婚之礼。” 李琩双目一眯,这个张二娘真是狗皮膏药,甩都甩不掉: “伱这几天让右骁卫盯紧一点,只要找到人,第一时间通知我。” “不会想着抓起来吧?”武聡愣道。 李琩挑眉道:“为什么不能呢?度牒是圣人的旨意,她现在名义上是出世之人,无父无母,我就算绑了她,张去逸也拿我没办法。” “那我不帮你,”武聡撇了撇嘴: “我胆子小,这事我不干,人家是玉真公主的弟子,我有几个胆子惹玉真公主啊?” “你不干也得干!”李琩呵呵道: “到时候她真要搅和了我的大礼,我就说是你纵容的,到时候看你怎么跟圣人交代。” 武聡目瞪口呆,你这是逼迫我啊?早知道我不告诉你了,这还摊上事了。 张二娘确实没走,因为他和玉真公主不过是名义上的师徒,玉真完全是冲着张去逸的面子,才给她度牒。 而且也知道张二娘六根不净,根本就不是潜心修道之人,所以度牒之后也就不管了,安顿在了皇城以西辅兴坊的金仙观。 金仙观就是金仙公主的修行之所,是玉真公主和李隆基是同母妹,不过金仙公主已经死了,还是死在了洛阳。 眼下的金仙观,共有女冠三十一人,张二娘就是其中之一。 李琩肯定不敢去那边抓人,所以需要武聡帮他盯着,等到落单了,找个犄角旮旯绑了就算完事。 但是绑架之前,他得让李隆基知道,毕竟李琩的婚事,李隆基会亲自主持,自然也不愿意有人出来搅局,好歹张二娘也是他曾经的半个儿媳妇。 丢人不是这么丢的。 上架感言 要上架了,明天中午十二点,所以明天的章节在十二点后发。 唉.......也不知道该跟大家聊些什么。 先感谢一下我的编辑虎牙吧,顺带给她一个飞吻。 这本书也上了三江,不容易啊,我还以为上不去呢,毕竟骂我的人那么多。 其实我一直声称自己水平有限,不是自谦,我是真的不行,准备这本书的时候,我也看了一下满堂华彩,大概一百章左右就不看了,不是看不下去,而是自惭形秽。 我觉得自己连人家十万分之一的水平都没有,真的写的太棒了,让我觉得看人家的书,对我一点作用都没有,因为你连学习人家的能力都没有。 你写不了那种水平的书,你写不出那样精彩的文字。 那就老实点,有多大能耐,就干多少活,量力而行。 我也不会跟大家求订阅,还是那句话,书是商品,读者是顾客,我有选择购买的权利,你的东西值得,我会花钱,不值得,你求我我也不花钱。 去菜市场买菜,也是挑新鲜的品质好的,订阅也是一样嘛。 因为这本书,我看了很多的诗词,越看越觉得不能随便去抄,因为古人的每一首诗都有其对应的情境,就像满堂华彩写的一样,它用一首诗的时候,会去营造那种情境,但我没有人家那个笔力。 笔力这种东西,不是你学习和研究就能改进的,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伱小时候对于文字的敏感和语文水平。 我小时候只顾着玩了。 这本书因为角色的错误选择,导致每天都在挨喷,晚上睡觉都会醒来好几次,第一时间拿起手机去删评论。 现在我有外号了,绿帽王,绿毛龟。 但请大家相信,我绝对不是故意的,不是什么黑红也是红,反其道而行之,我在开书的时候,定的第一基调就是,李隆基必须死。 那么谁来杀死李隆基最合适呢,我挑来挑去,还是觉得李琩最适合。 当时没有想过杨玉环这一层,没有醒悟到李琩是带着绿帽子的,因为你要写这个时代,李隆基和杨玉环几乎是避无可避。 没有杨玉环的天宝时代,总觉得失色很多。 我的初衷是,杀死李隆基之后,皇位必须是一個李唐皇室的人手接手最合适,这样可以保证国家不会陷入大乱,这就是为什么满堂华彩要给薛白一个李倩的身份。 而李隆基的儿子里,在历史上确实都没有多少色彩,我甚至考虑过永王李琳,但又觉得由李璘来杀李隆基,没意思。 至于太子李亨,肯定不会考虑,人家是唐肃宗,历史上的窝囊形象又太重,所以排除了。 李隆基的儿子里,几乎都是庶出,我是比较不愿意用庶出的,而李琩偏偏有半个嫡子身份,所以才选择了他,结果好了,被喷的体无完肤。 每天都有骂我的,很多都不堪入目,他们甚至没看几章,甚至只有第一章,就开始骂我了。 有些骂的太难听的,我也没有反驳,删评论禁言就好了,也不会选择去跟人家对骂。 有时候,过段时间我甚至会悄悄解除人家的禁言。 至于上本书,怎么说呢,上架4000收藏,400首订,但我没有太在意,只想着慢慢写下去,写一个好的故事出来,然后订阅从上架那一天开始,就一直在涨,不停的涨,完本时候是六千均。 当时我没有想过完本,但是因为家庭因素,偏偏也很奇怪,家里发生事情之后,我返回电脑桌前,写完了一章。 当我重新阅读打算修改这一章的时候,脑海里突然觉得,这不就是一章完本的章节吗? 我当时完全愣住了,坐在电脑前很久很久,犹豫了很久很久,考虑了很久很久,看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哭着写下了“全书完”。 我不想跟他们告别,可有时候,外界因素你无法处理,只能权衡轻重去做出选择。 后来我的编辑虎牙告诉我,家父隋炀帝要上大封推,让我做好准备,我说我已经完本了。 虎牙让我写番外,我说我写不了。 如果我接着写,能多赚很多钱,但是我写不了,我没办法再面对那本书了。 接下来裴杨之争,又是重头再来的夺位之争,没什么好写的了,而杨茵绛和裴淑英,我没办法取舍。 既然难以下决定,那就不下决定了。 我有时候甚至认为,这样的结尾真的挺好,我也有遗憾,读者们也有遗憾,但是真的将这些遗憾去写去的话,反而会让大家觉得无趣,甚至是愤怒。 上本书在某一渠道,是历史分类热度第一,评分第四,但因为前期写的确实不好,傻了吧唧的写了一些武侠元素,所以在起点没起来。 因为我看过的网文确实很少,不对,是极少,一双手都能数得过来,剑来,雪中,烂柯棋缘,朕,大王饶命,我师兄实在太稳健了,大奉打更人,满堂华彩,没了。 至于上本书有人说我模仿人家家父汉高祖,其实我书的原名叫请父皇退位,结果被封了,虎牙告诉我,最好在书名上写明朝代,我才改成家父隋炀帝,这样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写的什么时期。 但是金古黄梁温,我大部分都看过,独爱大唐双龙传,最大的遗憾就是徐子陵最后和婠婠没有走到一起。 以前傻了吧唧一直念guanguan,很多年之后知道,是念wanwan。 网文里面,就是剑来了,总管一直是我心里最顶尖的那位,当时我看到那句: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直接就跳起来了。 牛逼,牛逼啊,这种句子你都能写的出来?你特么真是个天才。 后来才知道,mlgb,人家辛弃疾的。 还有那句“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牛逼啊牛逼,这句话太有意境了,搞了半天,又是别人的。 至于剑道万古如长夜,我倒是没有多少感觉,噢......原来这句是你自己写的,怪不得没感觉。 至于这本书上架之后的成绩如何,我不太在意,因为不想被外物影响到,想静下心来好好的写。 赚钱这种事情,讲究才智匹配嘛,我就这点能力,指望赚大钱那不是做梦吗? 好了好了,不多说了,最后给大家推荐一本书: 《大唐好圣孙》,是跟我同期的好朋友,全程吊打我,目前已经精品,主角是李承乾的儿子李象。 他的风格偏诙谐幽默,好多梗,非常值得一看。 最后,感谢我的老读者们,你们的名字我都记在心里,每当看到你们的评论,我的心都是温暖的,真心祝愿你们在现实生活中一切顺利,一切都好,真心的...... 同时也感谢新读者,希望能给你们带来一段全新的旅程。 第七十六章 太子的怨念 张盈盈觉得自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如今肉体和灵魂,不过是暂时寄居在道祖神像前的那盏青灯之中。 她现在有一个心结,那就是李琩。 其实她现在并没有要害李琩的心思,她只是想搞清楚,自己为什么会一步步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 直到如今,她都想不明白。 被武聡撞见的那一次,她只是想躲在安兴坊,李琩的必经之路上,期望能有机会见到李琩。 她的脑海中对于这几个月来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有无数种猜测,但是她又明白,唯一的答案在李琩身上。 所以隋王宅的人,很快便再一次发现了她,并将她带进了王府。 “她没有反抗,所以属下并没有将她绑缚,她说只是想见殿下一面,”武庆将人带来之后,向李琩汇报道。 李琩思忖片刻后,道:“将她带到后院东厢。” 说罢,李琩便提前一步去往后院,在那里等待着与这位冤家的再一次见面。 腰宽袖阔,圆领方襟,宽大的海清道袍穿在张盈盈身上,长发在头顶扎了一个道髻,以一支木钗固定,比以前看着顺眼一万倍。 “竟还要让人搜身,你胆小成这样吗?”张二娘也不客气,进来之后便在屋内唯一的长几前坐下。 原本看模样,还挺像那么回事,结果一开口又打回原形了,李琩在对面坐下,笑道: “我真的怕了你了,阴魂不散啊。” 张盈盈叹息一声,淡淡道: “无上真人早已警告我,不准再骚扰你,否则她老人家不会饶我,我自作孽,落得这般下场,无话可说,总不能再牵连家人了,你也别觉得我心里有多怨恨你,我思量很久,觉得罪魁祸首其实不在你。” “那你想见我,又是为何?”李琩问道。 张盈盈长出了一口气,眉头紧锁道: “我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越想越糊涂,以至有了执念,每夜打坐冥想,不得专心,我总觉得自己似乎把握到了一丝关键,却又无法最终解开谜题,只能来找你了。” 李琩点了点头:“你还是放不下嘛,小小年纪本不该有这么多杂念,无上真人没有将你带去终南山,可见你绝非我道门弟子,没那个资质啊。” 张盈盈凄然一笑,幽幽道: “我想知道,整个事件当中,我哪一步走错才导致眼下局面?是否真的如我阿爷所言,我从一开始,就不该掺和进来?” “差不多吧,”李琩手肘支撑在膝盖上,缓缓道: “你想进少阳院,无可厚非,这是为自己的将来谋划,谁也不能指责你什么,但你不能踩着我去迎合太子,还牵扯进来这么多的大人物,其实你要知道,跟最厉害的人打交道,要用最简单的方式,如果你当初直接让张公去祈求圣人赐婚,那么你现在,多半是在少阳院,安安稳稳做你的太子良娣。” 张盈盈睁大双目,仔细的咀嚼着李琩的话,片刻后,继续道: “我事后琢磨,也发觉自己当时太冒失,现在想想,是觉得你太好欺负了,但显然事实并非如此,我就是输在太轻视你了。” “不!”李琩肃然道: “你轻视了所有人,也许是张公对你太过骄纵,所以让你养成了自以为是的性子,胆子竟然大到掺和进皇室的事情当中,那是皇室,不是宗室,当你入局的那一刻,已经决定了你不会有好下场,这盘棋,不是你能下的。” 张盈盈点了点头,默然许久,忽的咬牙道: “我还忽略了一点,圣人其实非常厌恶太子。” “你是找死吗?敢说这种话?”李琩沉声道。 张盈盈摇了摇头: “从前我不明白,但是当我踏入少阳院之后,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那里的氛围,我才醒悟过来,那里真的是一座牢笼,一座父亲囚禁儿子的牢笼,你那么多年是怎么熬下来的?” 她敢在李琩面前这么说,是因为她知道李琩不会再害她了,这种感觉很奇怪,按理说她不该信任李琩,但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其实比太子值得信赖。 人家从头至尾所做的一切,其实只不过是在反抗罢了。 “不得随意出入门庭,妄说言语,”张盈盈苦笑道: “我现在明白这种感觉了,所以咸宜打我耳光的时候,我没有躲闪,甚至希望她多打几次,就当是替我自己,狠狠抽打张二娘这个糊涂蛋。” “我高估了圣人,我以为他会息事宁人的,但是他没有,他一直在挑唆。” 她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已经是泣不成声了。 在曲江池,李琩和她独处一室,她那时的第一反应,就是圣人一定会知晓此事,不过她还抱着一丝希望,觉得这件事终究是丑闻,圣人会顾及太子和寿王的颜面,将事情压下来。 所以她求自己的父亲进宫,改嫁太子为嫁李琩,想着的是保全储君颜面,否则罪过太大,难以承受。 可事实上呢?圣人还是让她去了少阳院,利用她恶心太子,挑起太子与李琩的矛盾。 被李琩这么一点拨,她一切都明白了,准确来说,她早就想明白了,但一直在自欺欺人,不敢承认。 “你啊,就是胆子太大了,”李琩冷笑道: “还有就是太天真,以为你阿爷与圣人有昆仲之情,圣人就会惯着你,宠着你,你怎么不看看十王宅里的景象?噢对了,还有我。” 张二娘泪流满面,不迭点头,是啊,亲儿子尚且如此对待,我一个表侄女又算得了什么呢? 圣人啊你真的将我害苦了,张二娘内心嘶喊。 时至今日,李琩对面前的少女没有任何同情心,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还有张去逸的管教无方。 不用说,张去逸平时在家里一定经常说什么,圣人对我很好,圣人跟我感情很深,圣人非常爱护我之类的蠢话,才会让张二娘这么天真,痴傻到去跟李隆基打交道。 还有,就是李隆基伪装的太好了,宗室、外戚、旧臣,都以为他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君主。 或许也只有宁王心知肚明,他那个弟弟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事已至此,已无转圜余地,”李琩给对方倒了杯酒,道: “我当时也没有想到,你我的事情会在皇城内传开,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你完蛋了,想必你那时候也该清醒了。” 张盈盈接过酒杯,一口气喝光,重又递给李琩,示意再给她倒上,然后道: “所以我进了少阳院之后,一直夹着尾巴做人,后来齐浣出事后,跟太子说少阳院有内鬼,你不知道韦妃当时看我的眼神,就差将我是内鬼写在脸上了,他们一个个的都在怀疑是我陷害齐浣,天呐,我连少阳院都出不去,周围全是生人,我怎么陷害他?我那时候就已经隐隐猜到,如果接着在这里待下去,我恐怕不得好死。” 李琩闻言哈哈一笑:“这么说,我其实是帮了你的忙?” 张盈盈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心情似乎松缓很多,只觉与李琩的这次见面,对于自己解开心结大有裨益: “所以当时在勋一府,太子不准我随他一起离开的时候,我就决定豁出去了,你倒也配合,硬是被我撵到了朱雀门,将事情闹的不能再大,我还以为你会对我动粗,但是你没有。” 李琩逃离十王宅,张盈盈选择逃离少阳院,李琩不得不佩服此女的勇气和果断。 “好男不跟女斗嘛,”李琩虚伪笑道,不是不想动粗,是因为我也想将事情闹大,好让太子长长记性。 张盈盈终于笑道: “你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人,我当初不该利用你的,当然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其实到最后,我不是输给了你,对吗?” 李琩点了点头:“你我其实都一样,太子也一样,只不过我们俩的身份,决定了我们可以全身而退,但你不行。” “输给圣人,也不算冤,”张盈盈点了点头: “你小心太子,我在少阳院这段日子,终究还是偷听到一些事情,贺知章他们不愿跟你纠缠,但是太子不听,恐怕今后还会找你麻烦。” 难得你能掏心掏肺啊李琩笑着反问道: “二娘小时候,有没有特别不喜欢的人,就是那种天然就觉得很讨厌,无论对方做什么,你都厌恶反感?” “有,我表姐,”张盈盈答道。 李琩笑道:“那现在呢,还讨厌吗?” 张盈盈不假思索的笑道:“恐怕很难改变了,长大之后一见到表姐那张脸,我就觉得厌恶,可又不得不虚情假意的搪塞敷衍。” 李琩笑了笑,徐徐道: “太子还是忠王的时候,见到我还是非常客气的,但是我知道他心里一直在嫉妒我,后来当了太子,他对我的怨恨每日剧增,因为他已经将我视为敌人,可以说,我是他这辈子第一个敌人,如果不能踩死我,他会有一种挫败感,心理上无法再面对他接下来的所有敌人。” 李琩又给张盈盈倒了一杯酒,道: “我是他的心结,贺知章他们不懂太子心里的怨念,所以是劝不了的。” 张盈盈呆若木鸡,半晌后长长的吁出一口气,感叹道: “看样子你比我的处境更危险,人家是储君,你是嗣王,成了人家的怨念,你将来下场好不到哪去,除非” 说到这,张盈盈目光奇怪的看向李琩。 李琩知道对方又在瞎比的想了:“你那点脑子能别再胡思乱想了吗,吃了这么大亏还不长记性?” 张盈盈嘴角微翘:“饿了,给点吃食。” “滚!”李琩没好气道。 第七十七章 别问了 十六岁的年纪,正是人生当中最美的年华,在这个年纪所受的挫折,都会成为你成长路上的宝贵经验。 这个年纪,确实也没有什么,是真正放不下的,甚至不出几年,很多细节她都会忘的一干二净。 张二娘远比李琩想象的更为厉害,两人一番交流过后,人家恢复如常,就好像与李琩之间的恩怨,随着那几杯酒水下肚,真的烟消云散一样。 李琩当然留人家吃饭了,一顿饭嘛,他还没有小心眼到这个份上。 正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张二娘如今彻底想通透了。 她认为自己之所以输的这么惨,归根结底是高估了圣人对子女的感情,她和咸宜很熟,又常常参加各种宫廷宴会,所以错误的认为圣人对咸宜的宠溺,至少在对待皇子的时候,也该有三分之一才对。 在她们家里就是这样,无论阿爷平日里如何训斥她的弟弟,但内心深处其实是对弟弟寄予厚望的。 她将自己的观念和思想,以及局限的认知,错误的放在了圣人身上。 圣人不是她阿爷,他对待亲儿子,形同囚徒。 一个只有十六岁的少女,已经对李隆基有了初步的认知,这是相当可贵的,李琩亲自将她送至大门口,笑道: “女冠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等风头过去了,你再想办法还俗,亦非不可,不过在此之前,你要好好修行,这对你颐养身性大有好处。” 不论是佛教还是道教,出家之后都是可以还俗的,这叫来者不拒,去者不留。 张盈盈微笑着朝李琩做了一个道揖: “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隋王再见。” 李琩嗤鼻一笑,目视对方离开,这丫头不会改的,她的性格已经定型,道德经里那些金玉之言不会改变她的性格丝毫,只会让她更厉害。 她这次是真的修行去了,将来还俗出山之日,便是修行圆满之时。 “殿下,我们该上路了,”杜鸿渐在一旁提醒道。 李琩今天,就要去郑县接媳妇了,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媳妇,李隆基脸皮再厚,也不会抢了 公主出嫁,不叫出嫁,而是叫出阁。 初唐时期,公主出阁以关陇贵族集团为主,武则天时期,以名门望族为主,兼顾关陇集团,眼下嘛,还是关陇集团为主。 李隆基开倒车了,他的祖母武则天本来已经成功的削弱了关陇贵族,但是李隆基上台之后,因为关陇集团是李唐皇室的基本盘,所以又他么冒头了。 李隆基所有的女婿当中,扶风窦氏最多,其次弘农杨,接来下河东薛,洛阳独孤氏,这都是地地道道的关陇集团。 真阳公主与前夫源清合不来,直接提出和离,李隆基劝都没劝,因为源清的爹源乾曜虽然做过宰相,但在李唐皇室眼中,他们不在核心圈子,况且还是河北人。 “真阳也是十一月初三出阁?”李琩刚刚离开长安,就遇到一支准备进入长安的聘礼队伍。 派武庆打听之下才知道,是武功县来的。 武庆脸色怪异道:“宗正寺还可以这么定日子?两件喜事同一天办?” 苏震的婚事虽然是在长安办,但是聘礼得从老家送来,毕竟他们在长安的宅子可没有那么多牛羊牲畜。 贵族们的基本盘还是在乡下,在田地当中。 李琩出嗣的时候,就是和另外两个一起,如今结婚,又特么和苏震一起,宗正卿李志暕就算真的选中了十一月初三,但终究还得李隆基点头。 说到底,还是李隆基的主意。 这个王八蛋!什么规矩在你这里都能打破是吧? 李琩也是一脸无语,大唐开国以来,就没有姐弟俩同一天办婚事的先例,是真的不合适。 因为李琩和真阳公主这边的宾客名单,有相当大一部分是重合的。 别的不说,宗室那么多人的,到了那天,是该去恭贺李琩,还是恭贺真阳呢? 已经很明显了,但凡长点脑子的,都会跑真阳那边,因为他们看明白了李隆基的意思。 出嗣简办,结婚也简办。 “随它吧,”李琩无所谓脸面,到时成婚当日门可罗雀,他也不会觉得脸上挂不住。 他脸上挂不住的事情多了,这次真不算什么,脸皮薄点还怎么跟基哥较量? 抵达郑县,已经是十月底,李琩没有停留,按照习俗走了一番流程之后,他便带着队伍朝长安返回。 半道上,弟弟李琦听说这件事之后,也只是无奈的叹息一声: “就这样吧,虽然有点丢面子,但终究是平平安安再娶了,时间久了,那件事(杨太真)也就不会再有人提及了。” 陇西郡公李瑀皱眉道: “我几可断定,十王宅里不会来人了,他们一定都会去真阳公主那边,也罢,十八郎本来跟他们就不算亲近,以后各自安好,互不打扰,也爽利。” 李琩骑在马上,转身看了一眼大后方那乘八人抬的金铜饰檐子,淡淡道: “我虽是再娶,四娘却是初嫁,李志暕这个老东西,我饶不了他。” 嗣彭王李志暕原本一直在隋王宅安排婚事,后来借口说圣人要在兴庆宫主持,他需要回兴庆宫布置,所以李琩已经好多天没见到对方了。 眼下跟在他身边的宗正寺官员,是新任宗正少卿,与李琩一起出嗣的嗣岐王李珍。 李琩就是故意当着对方的面这么说,因为他要让人觉得,他在生李志暕的气,其实就是装糊涂,将矛头指向李志暕。 李珍闻言,脸色一僵,悄悄策马凑过来,小声道: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了吧。” 李琩沉声道:“他躲在哪?” 李珍其实是清楚的,因为李志暕压根就没去兴庆宫,而是在宗正寺躲着,因为布置兴庆宫,那是内侍省和太常寺的事情。 “别问了,”李珍一脸为难道。 李琩冷哼道:“你说不说?” “真的别问了,”李珍表情几乎都在央求了,他心里清楚,日子其实是圣人定的,跟李志暕没有关系。 宁王老六李瑀与李珍关系极好,见状也是追问: “这个老东西胡乱安排,十八郎正该兴师问罪,你维护他干什么?快说!” “你也别问了,”李珍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姿态,反正就是不说。 他原本是薛王李隆业之子,继嗣岐王,他曾经的家薛王宅和宁王宅都在胜业坊,所以与宁王的儿子关系都很不错,小时候跟李琩也经常一块玩,不生疏。 “好了好了,不用为难他了,”李琩摆了摆手,道: “我还不信,他能窝在皇城一辈子不出来,只要出来,看我怎么收拾他。” 宗正卿,从三品,李琩却口口声声说要收拾对方,听起来似乎像是在说大话。 事实上,这叫同族纠纷,我打的是我的亲戚,不是宗正卿,都不算民事纠纷,是家族内部矛盾,何况宗正卿本来就是皇家族谱的大管家,将两场婚礼弄在同一天,这叫枉顾礼法。 李琩打他也是白打,难不成李志暕还敢将李隆基卖了不成? 而李隆基以这样的方式恶心了李琩一回,自然也会默认李琩出口邪火,所以李志暕这顿揍,跑不了 李志暕也是个不粘锅,自然清楚李琩会找他麻烦,所以躲在皇城不敢出来。 他已经等了李林甫好几天了,都没有撞上,因为中书门下不是他能去的,所以一直在求偶遇。 今天算他运气好,散值的时候,他总算在大明宫遇到了救星。 “右相啊右相,你这次一定要帮我,”李志暕苦着脸将李林甫拉至一旁,唉声叹气道。 李林甫自然知晓了那件事,闻言笑道: “老夫这次还真就不能帮你,隋王若是真来找你麻烦,受着吧,让他出口邪火,这事也就了结了,老夫若是帮你求情,你们俩今后真就成仇人了。” 李志暕愣道: “我这一把老骨头,怕是挨不住隋王年轻力壮啊,事情就是这么凑巧,我也没办法,真阳公主与苏震的八字都看过了,十一月初三为上上吉,我总不能弃上吉而选其次啊。” 不粘锅,也有必须背锅的时候,而且要背实在了,日子就是我挑的,跟旁人无关。 李林甫哈哈一笑:“放心,隋王有轻重的,最多骂你几句,动手还不至于。” “至于”李志暕苦着脸道: “我问过袁将军了,十王宅里已经约好,他们会一起参加真阳公主的婚宴,苏宅在崇化坊,隋王宅在安兴坊,一东一西,圣人是辰时在兴庆宫主持,典礼只有一个时辰,剩下半天时间,亲王们肯定是来不及两头兼顾,隋王这一次,面上挂不住啊。” 他说话非常隐晦,说什么亲王们来不及两边都去,实际上他知道人家们只去一边。 隋王宅的安兴坊,就在兴庆宫隔壁,按理说真要两边都去,也是先去李琩那里,但是李志暕托内侍省的人都打听清楚了。 这一次太子压根就不打算去隋王宅,其它亲王们自然是与太子同行。 李林甫根本就不打算掺和,他选择两边都不去,谁也不得罪: “老夫只能帮你劝劝,若是劝不动,你可别怪我。” 李志暕瞬间精神道: “右相的面子,隋王还是要给的。” 李林甫会去说情吗?不会的,他没有那个闲工夫。 第七十八章 回去吧 兴庆宫, 要不是因为杨玉环这档子事,李隆基眼下还会继续在兴庆宫听政。 很奇怪,从前几位皇帝的潜邸,大多改建为寺庙道观,只有基哥,直接扩建成了皇宫,大约是对大明宫没有感情吧。 兴庆宫不止占了一个坊,北侧永嘉坊的南半部和西侧胜业坊的东半部也被并进来了,宫内的花萼相辉楼与勤政务本楼更是穷奢极欲。 兴庆宫与大明宫之间,沿着长安东城墙建了一条夹道,也就是两面高墙中间一条道路。 李隆基每次来往于两座皇宫时,羽林军和龙武军会分布在夹道两侧的城墙上,护卫安全。 李琩一直以来都觉得,李隆基是怕了,怕了玄武门,这才留了兴庆宫这条退路,如果兴庆宫有危险,他能退往大明宫,反之亦然。 人都是有防备之心的,而他的防御体系,往往建立在自己曾经干过的那些事情上面。 基哥一大早就从大明宫动身,大约卯时四刻抵达兴庆宫。 宫城最西侧的高楼,就是花萼相辉楼了,李隆基眼下就在那里,遥望着东面的两对新人。 是的,李琩他们都没能进入兴庆宫,而是站在城墙外的空地上,一个个脖子仰的都酸了,却没人敢低头。 太常寺和礼部的礼官,尽力放大声量唱诵着祝辞,但李琩还是听不清楚。 不远处,李琩能看到真阳公主的脸都绿了,但是苏震没事,脸上洋溢着小幸福。 而自己身边的郭淑,似乎也不甚在意。 这是李琩见过的,最为敷衍了事的一场婚礼,也就半个时辰,基哥的身影便从花萼相辉楼上消失了,人群中的咸宜脸色铁青,一肚子怨言却又无处发泄。 “回去吧,”李琩温柔的看向自己的妻子,心里觉得实在是委屈她了。 郭淑久久没有收回目光,兴奋道: “那便是圣人吗?” 是的,就是那个老阴比,圣特吗个比,李琩真想一拳捣在那个狗日的脸上,没见过当爹的这么奚落儿子的。 以前杨玉环被抢,我不是当事人,无法感同身受,但是眼下,李琩可是实实在在的体会到了。 李隆基就是一个狗杂种。 原本停留在兴庆宫外广场上的人,非常多,但是当李琩和真阳两支队伍分开的时候,可以非常明显的发现,大部分人都跟着真阳走了。 李琩这边少的可怜。 苏震虽然是娶媳妇,婚礼也是在他家办,但是真阳只在苏宅睡一晚,就会带着苏震搬去公主府,苏震今后都会住在那里,实质上和上门女婿没什么区别。 因为公主死了之后,宅子会收回,驸马不能接着住了,也就是说,真阳的公主府对于苏震来说,只是一个临时住所,他和真阳所生的儿子,只能继承一小部分食邑,继承不了宅子。 悲催的驸马啊。 隋王宅,宗正少卿李珍,继续主持婚礼。 李琩尽量使自己内心平静,也托付李琎他们安抚好郭家那边的亲眷,毕竟这一次,不单单李琩脸上挂不住,郭家那边也挂不住。 典礼结束之后,郭淑早早便被安顿在了岚方院,她从娘家带来六个婢女,已经开始收拾寝室,将嫁妆里面的新被褥都铺上,将郭淑的首饰器物,都规整好。 宁王李宪离开兴庆宫之后,脸色也是极为难看,他没想到圣人会给十八郎如此一个难堪的局面,你羞辱他还不够吗? 你的心到底是什么长的? 在前往隋王宅的马车内,李琎朝同车的玉真公主道: “我不方便劝,你为什么不劝劝他?” 李宪和玉真虽然不是一个妈生的,幼时的关系却还算不错,尤其是上了年龄之后,更是觉得亲人难得,加上亲哥哥已经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所以反倒与宁王这个异母兄有更多的共同语言。 只听她叹息一声: “我也不是什么都敢劝的,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我劝也没用,徒惹他不高兴,何必呢?” 宁王脸色阴沉道: “早知如此,十八郎的婚事我来主持,也好过今天,你瞧瞧那些官员,哪个不是在看笑话?他就不能换个人吗?就抓着十八郎不放了。” “阿兄勿要动气,”玉真叹息道: “你的身体要紧,不要再因这些事情伤了元气,我知道你爱护对十八郎,可你这份爱护,过头了。” 他们兄妹这番话,永远不会传到李隆基耳里,骨肉之间发发牢骚,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李隆基难道不清楚宁王憋了一肚子火吗? 所以他才借口议事,去了勤政楼,不给李宪发牢骚的机会。 李宪连连冷笑: “过头了?是谁当初将十八郎给我送来的?我待十八郎胜过亲子,为的什么?还不是因为是他的儿子?” 玉真耐心劝解道: “问题就出在视如己出这四个字上面,十八郎呼你阿爷的那一天,圣人就已经不满了,你倒好,觉得十八郎这么称呼你,还挺受用,我以前就劝过你,让十八郎改口,你呢?” 宁王冷声道:“没改吗?如今在外人面前,十八郎何时称我为阿爷了?” “私下里也不行,”玉真一脸埋怨道: “何人会有两个阿爷啊?十八郎的阿爷只有一个,那就是圣人,你呀,祸根早已埋下,而你却不自知。” 宁王冷哼一声,不满道: “帮他养了六年,我还养错了。” “好了好了,事情都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玉真也是一脸无语,她现在经常在做这种和稀泥的事情。 当初圣人敕令杨玉娘度牒,宁王便入宫与圣人大吵了一场,她听闻之后,两边奔波,不停的劝和。 毕竟她就这两个哥哥了。 眼下风头好不容易过去一些,今天就闹出这种闹剧,她也很心累啊。 所以一向不愿意掺和这类事情的她,今天与宁王一道去隋王宅,就是想给李琩撑一撑脸面,稍作弥补。 至于见王维,倒在其次。 等到宁王和玉真公主抵达之后,府内才算是有了主心骨,原本混乱的宴会,也重新变的正式起来,一切重归秩序,老郭家脸上的阴霾,也算是稍微化解一些。 李琩请宁王与玉真公主入上首主位,他则坐在一旁,在堂内一片丝竹声中,聆听两人的教诲。 这是该有的过程,新婚男子,自然需要接受长辈一番苦口婆心的教导,大意就是好好过日子啊,早点生孩子啊之类的。 “李适之也没有来吗?”唠叨半晌之后,宁王在满堂的客人当中扫视几遍,才皱眉道。 李琩小声道:“他派人打过招呼了,希望我能够多多包涵,身居宪台,位高权重,是应谨慎一些,孩儿能够理解的。” 玉真闻言,也是叹息一声,这都叫什么事啊,李适之身为宗室,前来恭贺是光明正大的事情,如今也要避嫌了。 难道减口(出嫁)比进口(娶妻)还重要了? “哥奴呢?”玉真问道。 李琩笑答道:“也打过招呼了,右相没来,但是李岫来了,就在那里。” 说着,李琩指了指李岫所在的位置,这哥们今天算是挺够意思的,一来李琩跟他是发小,二来太子去了真阳那边,他就肯定不去了。 李林甫不掺和,但没说不让儿子掺和。 看到李琩的指点,李岫也赶忙起身,朝着宁王和玉真公主施礼。 玉真远远的摆了摆手,示意你坐下吧。 也就是这时候,管家张井悄悄过来,附耳在李琩跟前低语几句。 李琩一愣,挥退后者,然后朝宁王他们道: “我那位六哥来了,但是说不方便进来,请我往府外一会。” “唉”李宪长叹一声: “这叫什么兄弟啊?” “阿兄慎言,”玉真提醒一句后,朝李琩道: “十八郎去吧。” 李琩点了点头了,然后从侧门离开,在张井的带路下,前往王府的后门所在。 李琬连正门都不敢进啊 “兄长,” 李琩加快脚步上前,与老六李琬双手紧握: “难得还有一位兄长记挂着我,弟感激涕零。” 李琬一脸苦笑道: “本以为成婚当日,能在你这里醉饮一场,谁知道会变成这副样子,眼下你这边似乎成了宗室禁地,谁都不敢来。” 说着,他转头看了一眼巷子尽头的荣王府内侍,以及几名金吾卫,叹息道: “我去过真阳那边了,借口身体不适,饮了一杯便离开了,我琢磨着,终究是亲兄弟,无论如何都该来一趟你这边,你也勿怪其他人,他们也有难言之隐。” 李琩一直都知道,李琬是菩萨心肠,老好人一个,人家今天来这里,势必惹太子不满。 但他还是来了。 “兄长进府吧,”说着,李琩就要拉扯李琬进来。 但是李琬没有挪步,而是笑道: “不进去了,给你备的贺礼不多,你别嫌弃,我现在就要回十王宅了,不便在外停留,你我兄弟难逢见面,今后务要珍重。” 说着,李琬挣脱李琩手掌,然后拱了拱手,就这么往巷子尽头去了。 李琩站在巷子里,目送对方,他能看到,出了巷子的李琬转身朝他摆了摆手,张了张嘴,似乎说了一句: 回去吧 李琩顿感心酸,这特么是皇子吗?这特么是大唐的亲王吗? 咱们怎么这么倒霉?给他当了儿子。 第七十九章 下帘诗 李琩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醉的,断片前唯一的印象,好像是王维也醉的不省人事,被人给抬走了。 那时李琩还指着王维笑话人家呢,结果两眼一翻,他也倒了。 大唐贵族的宴会当中,无论主人还是客人,喝多并不是失礼,而是尽礼,我看得起你才在你这喝多,而主人尽力招呼客人,喝多更是再正常不过了。 尤其是新郎官,唐朝也兴闹洞房,那么避免被闹洞房的唯一方式,就是喝醉。 唐朝闹洞房的风气非常浓厚,以整人为乐。 唐代笔记小说《酉阳杂俎》中记载了这么一个故事:律有甲娶,乙丙共戏甲,旁有柜,比之为狱,举置柜中,复之,甲因气绝,论当鬼薪。 反正玩的挺大,李琩第一次结婚的时候,李瑀这个老六都钻他床底下了,这叫听房,一般都是在屋子外面听,这个老六提前躲床底下了偷听。 李琎他们也都是尽量避免灌醉李琩,所以王维拼命的在给李琩顶酒,顶着顶着他倒了。 不过即使这样,这帮人仍是不肯放过李琩,将李琩抬到床上之后,汝阳王李琎要给李琩画戏妆,画成女伶人那样式的。 郭淑见状,只能求饶,端起一杯酒朝众人道: “求郎君们相饶,请饮一杯吧。” 这属于婚闹当中的一种规矩,谁喝了这杯酒,就算是新娘这边的娘家人了,得帮着挡婚闹。 “不饮不饮,”屋子里二十余人纷纷大笑。 又闹了一阵之后,李琩脸上顶着戏妆,被众人又戏谑了一番,最后还是王维的好友裴迪接过了郭淑那杯酒: “好了好了诸位,夜已晚,裴某便献丑作一篇下帘诗,然后咱们便放下帘子,找个去处再饮一番。” “别啊,还早呢,”李瑀坏笑道: “今日特殊,外有金吾卫值守,不怕回不去,这还没闹多久呢。” “算了吧,”焦遂晕乎乎道: “十八郎喝醉了,别闹的太过火。” 汝阳王李琎笑道:“然也,裴郎献诗吧,作的不好,呆会自己先饮一坛。” 裴迪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喝了新娘那杯酒,那么接下来搞的就是他,不管自己作的好与不好,都是不好。 只听他徐徐道: “宫人玉女自纤纤,新娘姮娥众里潜,微心欲拟观容貌,暂请旁人与下帘。” “作的是个屁!”老六李瑀呼闹一声,跳过去直接一把扯过裴迪: “走走走,罚酒罚酒。” 众人喧闹一番,就此散去。 房间内终于安静之后,郭淑这才吩咐女婢取来温水毛巾,给李琩擦拭着脸庞。 “阿奴,过来帮我给殿下翻个身,”郭淑喊来侍女,将仰躺着的李琩翻成侧躺,以免夜中呕吐,被秽物呛着。 郭淑就这么坐在李琩身边,朝婢女道: “阿奴,安青,你们随我守在屋内,平儿,瑞珠守在左廊,香桃和念文守在右廊,阿郎若是起夜,我随时招呼你们。” “是,”六名女婢各守其位,跪坐下来。 像这种守夜,一般是轮流的,但今天是新婚之日,所以六人都要值守一整晚,就守在灯盏旁,方便随时掌灯。 她们可以微微闭目小憩,但不能睡实,不然主母呼不应。 十六岁的精神头是非常好的,郭淑守了一夜也不觉困乏,清晨一大早,便早早起来开窗透气,又给睡中的李琩擦洗了一番。 “郎君醒了?再睡会吧,”郭淑发现李琩睁开眼睛,于是小声道。 李琩迷迷糊糊的摇了摇头: “天亮了,不睡了,昨晚我吐了吗?” “吐了三次,不过都收拾好了,”郭淑柔声道: “郎君还觉得不舒服吗?” 李琩缓缓坐起身子,深吸一口气: “还好,也许是习惯了,吃早食吧。” “嗯,” 郭淑点了点头,给女婢阿奴使了一个眼色,等到后者再进来的时候,领着一名装束清纯的少女。 由那位少女准备餐桌,将碗筷摆放齐整之后,其她婢女全都退了出去。 李琩虽然看到女方的第一眼,略微有些诧异,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这是媵女,陪嫁过来的。 家主吃饭,妻子陪同,媵女服侍,这是规矩。 李琩在餐桌前坐下后,眼神看向郭淑,郭淑会心一笑: “这是奴家六叔的女儿,名唤郭湘,小字质女。” 陪嫁肯定是庶出了,嫡出的不可能给你当陪嫁,郭淑的六叔,那就是郭幼贤,历史上也是个牛逼人,最高做到过朔方节度副使,眼下也在朔方。 当然了,他们家主要还是靠郭子仪。 “你大伯他们,是今天离开长安吗?”李琩在饭间问道。 郭淑点了点头:“盛王会送奴家的娘家人返回郑县,咸宜昨晚没走,就住在隔壁院子。” 说咸宜,咸宜就到了。 她昨晚也喝多了,丈夫杨洄昨天只是来了一趟,便匆匆离开,这很正常,杨洄还得去苏家帮忙,人家是个孝顺孩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母亲长宁公主能够在苏家不受气。 何况这也是李琩交代的,因为杨洄还得撺掇苏家发动能力,将苏震给推上去。 “再添点粥,我嗓子难受,”咸宜一屁股坐下,脸色难看,她还在生气呢,生她亲爹的气。 咸宜瞥了一眼身边的少女,直接抬手摸了人家的屁股一把,笑道: “这大腚盘子,可好生养。” 郭湘顿时娇羞,脸红的垂下头去。 郭淑见状,淡淡笑道: “驸马今天会过来吗?要不我让厨房再准备一些吃食。” “会来,但无需刻意准备,有什么让他吃什么,他不挑,”咸宜说话都是带着火药味,直接看向李琩道: “昨天父皇太” “别说了!”李琩打断道:“不要议论这些。” 咸宜一脸的不爽,话说一半你让我憋回去?也就是你了,换成旁人,我非说完不可。 无奈之下,她只能是转移话题: “我听杨洄说,你还想让苏震做长安令?快说说,你都有什么法子?” 这下子就连郭淑都好奇了,自己离开也就不足一月,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如今回来之后,自然是想搞清楚的。 见到郭淑好奇,咸宜干脆将李琩如何促成苏震与真阳婚事的事情说了出来。 郭淑一脸震惊,搞了半天,昨天那对新人也是郎君的手笔?他好像做任何事情都是云淡风轻,结果却又妙到巅毫。 “这么说,郎君一开始促成苏震尚主,就是为了给对方谋求长安令?苏震从前没有这个资格,眼下是驸马,便有了,”郭淑好奇道。 李琩点了点头,示意让郭湘先出去,随后朝妻子道: “在十王宅的时候,是内侍省监察,别的谁也管不了我,但如今我已经离开,在长安城里,除了十六卫之外,两座附郭县衙,避无可避,有些自己人的话,将来终究是方便一些。” 咸宜一脸崇拜的点头道: “没错,这叫县官不如现管,安兴坊虽属万年县,但冯用之这个人,与我们没有任何交情,如今韦坚要挪屁股了,长安令如果是自己人,确实方便。” 长安万年,都隶属于京兆府,两县的公务很多都需要在京兆府办理,所以消息是互通的,你在长安县有人,那么万年县的事情也会知道。 虽然是两个县,但是两个县的公廨在一座城内,牵扯是非常深的。 李琩想要干掉李隆基,只能是在长安,借用安史之乱的话,时间太久了,李琩等不了。 那么他就需要在长安城各个有用的部门,都有可以能够给他提供消息的人,或者是盟友。 别的不说,如果李琩能够与长安令维持良好的关系,甚至更近一步的友情,那么住在长安县那边的官员贵族,他们的日常信息,李琩就可以知道。 韦坚就知道,但是不会告诉李琩。 “其实我也没办法,”李琩笑道: “更不能牵扯进去,如果让圣人知道是我在背后谋划,苏震一辈子都别想做长安令,甚至连他那个左巡也保不住。” 咸宜闻言,只能是叹息一声,她那位亲爹以前只是防儿子,颁发诫宗属制,以此约束皇子,后来更甚,竟然一日杀三子,与亲王们有牵扯的官员,纷纷主动避嫌,生怕沾上祸事。 她那个两个舅舅就是如此,要不是阿兄出来了,他们根本不敢与阿兄打交道。 郭淑点头道:“能不能上去,就看苏震的运气了,郎君确实不应插手,在明面上,还要与苏家保持距离。” 是啊,看运气了,李琩这一次是顺应历史,所以苏震算是占了天时,尚公主是人和,苏家本就是京兆大族,苏震亲爹也干过长安令,这是地利。 这三个条件齐全,苏震大概率会像历史上那样,拿下这个位置。 就看基哥的想法了,如果人家一旦往李琩身上联想,这事就玩完了。 李琩深深感受到了如履薄冰这四字的含义,每一件事情成功与失败之间,其实只间隔了一条线。 能否走到对岸,除了自身全力谋划之外,其实也与天命有关。 一些微末的细节,有时候会决定事情的成败,而天命,决定了那些细节是否会出现。 “吃饭!”李琩收拾心情,将餐桌上的饭菜清扫一空。 第八十章 文坛元帅 整个白天,李琩都因昨晚醉酒而无精打采,傍晚又接待了李适之与韩滉的堂哥韩混。 韩混是右武卫的兵曹参军,眼下的戍卫区域在万年县的南边,但还是代表韩滉偷溜过来,恭贺李琩新婚。 韩滉在服丧,没办法过来。 送走一些零零散散的宾客之后,李琩终于清闲下来,于是便与郭淑姐妹在房间里下起了长行棋。 他除了武艺之外,其它没有专攻,所以无论诗词书法还是下棋戏曲,都不怎么擅长。 根本下不过郭淑,而郭淑也不让她,连输几盘之后,一旁的郭湘都快笑岔气了。 此女姿色不俗,较其堂姐丰腴不少,大腚盘子浑圆紧实,李琩也忍不住上手摸了那么一摸。 这俩可都算是他的媳妇,独属他一个人的。 李琩令侍女灭掉几盏灯烛之后,借着房内的昏暗,便开始对郭湘不老实了,先是挪动位置,坐在其身后,然后开始胡作非为。 郭淑就这么在一旁看着,丝毫不以为意,陪嫁女就是这样,是主母床笫之欢中的辅助,可以与主母共享流程,唯独不能被播种。 渐渐的,郭淑终究被眼前的一幕,羞的面红耳赤,呼吸急促,但她依旧舍不得挪开目光,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被逗弄到衣衫半掩的郭湘,也在郭淑的授意下,为李琩一件一件的褪去衣服。 终于,姐妹俩第一次见到了男人的身体,健硕而充满男性力量的强健体魄。 六块腹肌,本不该出现在一个经常酗酒的男人身上,但是李琩平日里从没有停止对自己身体的打熬。 他的肌肉线条流畅,股四头肌强壮有力,身姿笔挺,雄厚宽肩,就算捂着他那张脸,也是无数少女梦寐以求的情郎模样。 郭淑一动不动,任由李琩与妹妹继续调情,直到她春心荡漾,眼神迷离,李琩终于过来了。 一整晚,郭淑用尽全力逢迎自己的丈夫,脑袋晕晕的,所有的动作都是下意识而为,等到第二天太阳升起,她似乎都忘了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等到李琩大清早离开房间之后,她才与妹妹郭湘,躲在被窝里回味着昨夜的炙热欢情 李琩本想着今天找嗣彭王李志暕的麻烦,但是当他骑上马之后,觉得腹股沟有些疼痛,腰也酸痛无力,实在无法骑行,于是又从马上下来了。 昨晚折腾的太狠了,本来只想着补上洞房花烛,没曾想郭淑那丫头太玩命,以至于李琩也被激发了欲望,将后世看过的那些精彩片段,能用的,都在郭淑身上演练了一遍。 真要感谢结成那小子。 王府前院东侧,有一片建筑群,这里是王府幕僚的办公场所,一共有两个门。 大门与王宅院墙相连,朝东向开,杜鸿渐他们就是从这里进来办公,小门是李琩专用,他可以从这里进入王府官署,但他的属官不能从这里出来。 因为出来就是王宅内部,有女眷,不合适。 幕府的设置,按律分为四个部分,亲王府官署,亲事府官署,帐内府官署,亲王国官署。 其中这个亲王国,可以忽略不计了,因为亲王国是指亲王的封地,隋朝时候亲王就没封地了,更别提唐朝了,那是类似诸侯的存在。 诺大的一片宅院,里面没几个人,也就是杜鸿渐他们自己身边带着个帮忙润笔和处理杂事的文吏。 没有人可不行啊,李琩现在婚也结了,是该好好的规整一下自己的幕府。 “其它两府先不管,亲王府官署,需要填充进来,以前我的食邑,都是宗正寺张罗,内府局调拨,如今得靠咱们自己了,” 李琩在官署内,叫来杜鸿渐等人,道: “接下里的日子,你们可以帮忙举荐一些贤良之才,我这边呢,负责向吏部递选,食邑的事情,李珍前几天提过,户部会派人与我商榷增田事宜,这件事交给幼明来办。” 郭幼明点头道:“喏。” 李琩以前的寿王府食邑,都是内侍省下面的内府局代收,然后调拨给他,具体是不是全额的,李琩自己也不知道。 现在肯定用不到内府局了,所以要靠他自己,郭幼明身边,也就只有几名文吏,负责食邑这一块的话,人手严重短缺。 所以李琩会从王府的办公经费中,调拨出一部分给郭幼明,让他增添人手。 幕府的空舍是非常多的,当时改修,一应机构的办公场所都有预留,麻雀虽小,却也五脏俱全。 李琩眼下坐在这里,只觉除了能听到树上的鸟叫之外,周遭可谓安静的可怕,郭幼明晚上还睡在这里呢,庭院深深,夜里听到乌鸦叫声,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瘆得慌。 眼下的吏部,没有尚书,目前朝堂上有声音,希望严挺之返京继任,但是被李林甫压着。 那么吏部选调事务,便由尚书左丞兼吏部侍郎,充吏房朝集使的卢奂负责。 卢奂,就是伴食宰相卢怀慎的长子,是一个非常有才干和能力的人物,李隆基曾以“斯为国宝,不坠家风”来赞扬其美德,其实就是笼络人的一种手段。 李林甫对于官员铨选抓的非常紧,而卢奂呢,也握的非常紧,所以李林甫没办法,只能将其召入中书门下。 李琩王府幕职,说到底是有编制的正式工,所以就算能过得去李林甫那关,卢奂那关都不好过。 “王卓,你去一趟宫里的鸿胪客馆,找一个叫做高不危的人,问问他,是否有意出任隋王幕职,” 李琩朝王卓吩咐道:“如果有意,我再向高将军与袁将军请示。” 王卓点头应了一声,记在心里。 高尚在历史上的名气不好,有一部分是因为他是安禄山的谋主之一,是劝说安禄山谋反的主要人物。 但是李琩觉得,在这个时代用人,不用拘泥于对方在历史上的名声好坏,他现在看的是能力。 用好了是贤良,用不好才是奸佞。 接着,李琩举起酒杯,朝众人笑道:“大家饮酒,不要拘束,咱们是聊天,无不可说之言。” 杜鸿渐哈哈一笑,首先道: “殿下大婚当天,有一郎君名唤裴迪,是王摩诘至交好友,殿下是否有印象?” “没印象,”李琩摇头笑道: “那天我醉的很快,王维一直在帮我挡酒,他身边并无他人啊?” 杜鸿渐笑道: “此人眼下是布衣,并无官身,那天劝酒者皆为权贵,自然轮不到他,不过我却知裴迪才华横溢,殿下或可招募其为王府文学。” “既然才华出众,又是裴姓,为何没有官身?”李琩好奇道。 姓裴的找工作,应该不难啊。 杜鸿渐感慨道: “皆因其原为曲江公幕僚,如今曲江公仙逝,他刚刚返回长安,在王摩诘的引荐下,已经向汝阳王投了行卷,准备明年参加科举,但属下觉得,他登科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李琩点了点头,虽然唐律规定,士子可以投碟自应,也就是找牛逼人物举荐你参加考试,另外,下层寒士如果没有举荐者,也可以洁己登朝,无嫌自进,正式确定了士人可以自己举荐自己的法律。 但事实显然不是这么一回事,没人举荐你,你的行卷不知道在吏部档案房哪个角落里吃灰呢,就算有人举荐你,最后也得看中书门下的意思。 杜鸿渐是有经验的,人家就是进士及第,但也只是分配了一个幕府职位,王维是岐王李范引荐给玉真公主,由玉真公主举荐,然后才中的。 所以你的举荐人是谁,非常重要,汝阳王李琎明显不是那根葱。 所以李琩如果招募裴迪,对方直接可以不用参加科举了。 至于杜鸿渐口中的曲江公,自不必说,大名鼎鼎的张九龄,张曲江,大唐文坛领袖,可惜今年刚刚过世。 李琩没有机会跟人家打交道了,不得不说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情。 武庆闻言皱眉道: “既然是曲江公的幕僚,右相那关恐怕是过不去啊,眼下吏部铨选,皆在中书门下决断,裴迪若无贵人庇荫,此生只怕再难入仕。” “没你说的那么夸张,你也小看右相了,”李琩笑道: “人死灯灭,冤仇了结,右相绝不会为难曲江公的人。” 史书上言,李林甫是一个极度小心眼的人,事实确实如此,但其人还有另外一面,那就是非常之大度。 当朝首辅,你说他是小肚鸡肠之人,有些片面,就算他本性如此,有时候也不得不海纳百川。 不然他能自己气死自己。 何况李琩知道,张九龄其实在人生的末尾,已经向李林甫低头了,但是李隆基不会再给他机会了,因为张九龄太能顶撞李隆基了。 准确来说,张九龄是草根出身,贵族脾气,自视甚高,李林甫是贵族出身,草根脾气,姿态谦卑。 这两个,你看哪个顺眼呢?基哥选择了李林甫。 而张九龄被罢相之后,心知自己彻底完蛋了,以免亲友被李林甫陷害,作诗一首,算是这位文坛元帅在人生暮年,向李林甫低下了高贵的头颅。 海燕岁微渺,乘春亦暂来。 岂知泥滓贱,只见玉堂开。 绣户时双入,华堂日几回。 无心与物竞,鹰隼莫相猜。 就凭这首诗,李林甫都不可能再为难张九龄的人了,如果为难,那就真成了小肚鸡肠。 毕竟张九龄罢相之后,李隆基在挑选高级别官员时,都会问一句“其人风度得如九龄否?” 李林甫听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但他绝对记在心上了,风度,风度,要有风度。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李琩喃喃道: “请裴郎来见我。” 第八十一章 恩怨两消 十一月十三,中书门下。 裴耀卿今天来了,他是被请来的,因为李林甫要征求他的一些意见。 今天的裴耀卿,面带微笑,和善从容,姿态也放的很低。 李林甫请他入座,而他却请李林甫先坐。 这是从来没有的事情,李林甫也是心中诧异,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紫薇堂内,李林甫、裴耀卿、牛仙客三人落座,由吏员奉上早茶。 “焕之今日为何是从京兆府来?”李林甫边喝茶边道: “老夫以为你在尚书省呢。” 裴耀卿笑道:“身兼数职,不堪重负,尚书省有贤者居位,自无需裴某在旁,京兆府公务繁多,不敢怠慢啊。” 牛仙客哈哈一笑:“裴老是前相,身居右仆射,尚书省的事务,你还是要兼顾一下的,不过今天请你来,却是有关京兆府的事情。” “左相请说,”裴耀卿客气道。 牛仙客起身,将一份公文递到裴耀卿手中,趁着靠近的时机,又给裴耀卿的茶碗里添了一些热茶: “韦子金年初,就要出任陕州刺史,长安令肯定是不能再兼了,这里是各部举荐的一份名单,你看看吧。” 裴耀卿接过来第一眼,就看到了苏震这两个字,以至于其它名字,他已经不甚关心了。 原来隋王是在这里等着他呢,苏震苏震,先尚公主,后又被这么多人举荐,呵呵恐怕是先盯上长安令,资格不够,才尚公主吧? 你看看这些举荐人,御史大夫李适之,右武卫大将军兼太子詹事李玭,宗正寺卿苏兴,太仆少卿宋昇,卫尉少卿杨洄 李适之兄弟俩为什么也举荐苏震呢?因为他们俩祖父李承乾的太子妃,就是苏震生父苏诜的亲姑姑,苏震的姑奶奶。 年纪轻轻,帮忙的可不少裴耀卿笑了笑,将公文放在桌子上: “右相属意何人,就是何人,裴某绝无异议。” 他是京兆尹,长安令是他的直属手下,李林甫再专权,也肯定得询问人家的意思。 李林甫嘴角微翘,起身在堂内来回踱步: “韦坚尚未离任,此时议论虽有些为时尚早,但长安令一职,非同一般,终究是在天子脚下,早早定了人选,也可避免新任之仓促,焕之以为如何?” “右相说的对,确实如此,”裴耀卿笑道: “那么右相属意名单上的何人呢?” 李林甫看了牛仙客一眼,随后笑道: “老夫就是拿不定主意,才请焕之来此一起商量,你以前也做过长安令,什么人合适,你比老夫更了解啊。” 你让我说?裴耀卿陷入沉思,李琩当初在皇城内与他的“偶遇”,曾经提醒过他不要再招惹李林甫。 事后,他又去见了信安王,而信安王的意思,眼下不妨就照着李琩的思路来,张九龄都服软了,你裴耀卿有什么不能服软的? 那么李琩当时便提到过苏震这两个字,可想而知,李琩是希望自己帮忙举荐苏震。 裴耀卿思忖片刻,感觉李林甫多半也是要选苏震,因为韦坚距离离任至少还有两个月,这么早决定下一任的人选,又恰逢苏震刚刚尚公主,这已经不难猜了。 李琩和李林甫有勾结? 裴耀卿装模作样的思索一番,道:“右相认为,苏震如何呢?” “哈哈”李林甫抚须一笑: “老夫以为焕之会选严挺之呢。” 那份名单上,还有一个重量级人物,那就是现任绛州刺史的严挺之,绛州就在河东,大概是后世的运城和临汾一部分,他是从尚书左丞的位置,被贬到绛州的。 原因嘛,看不起李林甫,因为严挺之是张九龄的人,那么自然与裴耀卿关系极好。 裴耀卿用屁股想,也知道李林甫不会用严挺之。 “请问右相,是谁举荐挺之呢?”裴耀卿看过名单,苏震后面写了一串举荐人,但是严挺之屁股后面,什么都没有写。 李林甫笑道:“是圣人的意思,不过圣人希望老夫主持众议之后,再做决断。” 裴耀卿一愣,心中波澜起伏,严挺之的能力,他是很清楚的,如果此人能回来,他们俩联手,完全可以和李林甫干一仗。 既然是圣人有意,他如果能够再争取一番,那么严挺之返京的可能性无疑大大增加。 他这次真的犹豫了,他希望自己能够重任宰相,那么严挺之无疑是一大助力,可以帮助他收拢很多曲江公的旧人,与李林甫绝对有一战之力。 李林甫眼见对方迟疑踌躇,心中冷笑,我就知道你还是不安分,张九龄已经死了,你还想扛大旗? 牛仙客则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悠闲的在那边喝着茶,如果有报纸的话,他说不定还会看会报纸,中书门下就属他最闲。 “裴某以为,还是苏震合适,”裴耀卿笑道: “当然,一家之言,最后还需右相定夺。” 李林甫微笑着点了点头:“好,焕之的建议,老夫会慎重考虑,等到圣人决断,定会第一时间告知于你,好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裴耀卿点头起身,揖手道:“那裴某就告辞了,京兆府还有不少公务需要处理。” “老夫送送焕之,”李林甫走过来,一把拉起裴耀卿的手就往外走。 他们俩职能有高低,但品级其实是一样的,对方既然放下了身段,李林甫自然不会跟裴耀卿摆什么宰相架子。 “近来中书门下一直在商议漕运事宜,焕之是此道行家,京兆府得空了,你要多来中书门下走走,” 两人联袂而行,李林甫笑道:“老夫在很多事情上面,还需向你请教啊。” “不敢当不敢当,”裴耀卿谦虚道: “右相之品德才能,有目共睹,裴某就不来献丑了,韦坚与李齐物是两个合适的人选,再有右相运筹帷幄,何须旁人。” 李林甫亲切的抓着裴耀卿手臂,一路往外走: “我知焕之有意掌水陆转运,但老夫并未向圣人举荐你,焕之对我有怨言,也是正常的。” 裴耀卿赶忙停步: “右相错了,裴某绝无丝毫怨言,对右相,对韦坚,皆是如此。” 李林甫也停下脚步,直视对方,道: “当真如此?” “绝无虚言,”裴耀卿正色道。 李林甫信了,他绝对信了,以他对裴耀卿的了解,人家看不惯他,是摆在明面上的,无需遮掩。 两人虽然是对手,但是当角逐之后,尘埃落定,都不想再争新怨了,敌人太多了也不是好事。 李林甫揖手道:“我李林甫对焕之,也绝无怨言。” “裴某相信!”裴耀卿感叹一声: “过去的就过去吧,我虽鄙夷右相之卑贱逢迎,却也不得不服右相辅国之能,这两方面,裴某自叹弗如啊。” “哈哈”李林甫开怀一笑,他并不会因为对方口中的这句话而动气,因为很难得,难得人家说出来了。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说出了,疙瘩就解开了。 “各人都有各人的难处,焕之不懂老夫,老夫亦不懂焕之,不过你我今后同心协力,几可预见,”李林甫这句话,等于是想化干戈为玉帛,提醒裴耀卿,咱们的旧怨一笔揭过。 裴耀卿微笑点头,他看得出,李林甫不会再找他的麻烦了。 “裴某告辞。” “焕之请!” 两个死对头,就此恩怨两消。 送走裴耀卿之后,李林甫心情大好,于是便去了东宫。 如今的东宫虽然没有太子,但是衙署机构都在,就是里面的官员闲得蛋疼。 而李林甫要找的这个人,叫做严损之,严挺之的弟弟,东宫左庶子。 他没有诓骗裴耀卿,确实是李隆基有意让严损之回来,这种事情,李林甫也不敢说谎。 而他也察觉到,圣人希望严挺之回来,很可能是接任吏部和户部之一的主官之位。 这两个位置,李林甫绝对不能放,但是他又不敢拂逆圣人心意,所以只能私下里想个阴招。 “损之坐,不必拘礼,” 李林甫见到对方之后,非常的客气,甚至还有些推心置腹,唠唠叨叨嘘寒问暖半晌,亲切的不得了。 “圣人一直惦念着你的兄长,时常问询近况,”李林甫道: “眼下吏部天官空缺,贵兄当年曾主持吏部铨选,正当其位,得想个法子回来啊。” 严损之不是不知道兄长与李林甫有仇,但哥奴刚才说了,圣人一直在记挂着兄长,关于这一点,哥奴没胆子瞎说。 那么既然圣人也想念兄长,确实应顺势为之,毕竟想念归想念,愿不愿意让你回来,那是另一回事。 “右相有以教我,”严损之在试探李林甫的心意。 李林甫淡淡道: “他得想个法子回长安啊,只要能回来长安面见圣人,老夫再帮忙说几句话,此事可成,但老夫丑话说在前头,他要是回来还是跟我对着干,我有的是办法让他滚出长安。” “不会不会,那都是陈年往事了,我家阿兄早就忘了,右相放心,卑职可以担保,阿兄如今对右相绝无私仇旧怨,”严损之赶忙赔笑道。 李林甫淡淡点头:“希望他不要让老夫失望。” 第八十二章 美名冠之 高不危眼下,已经无心抄录卷档了,因为他刚刚见过王卓。 他姓高,来自河北,渤海高氏小宗旁支,渔阳雍奴人也。 四面有水曰雍,澄而不流曰奴,也就是后世天津市武清县人士。 李齐物曾经举荐他参加科举,但是很遗憾落榜了,后来李齐物资助他三十贯钱,让他来长安,将他推荐给了中官将军吴怀实,吴怀实又向高力士举荐,他才得以住在鸿胪客馆做一刀笔小吏。 但这不是他的志向,每一个参加科考的人,志向都是很远大的,高不危也是如此。 前年的时候,吴怀实让自己的老丈人吕令皓再次举荐高不危参加科考,但还是落榜了,因为他考的是最难的进士科,其它科他还看不上。 两次失败,高不危心灰意冷。 李琩抛来的橄榄枝,他其实是看不上的,他想走科举正途,只要中了进士,即使像杜鸿渐一样起家王府幕职,但之后的前景还是很乐观的。 所以有没有进士这个身份,在他看来区别很大,但是进士主要考的是诗赋,这是他的短板。 而他也清醒的认识到,自己的诗赋水平,根本考不中进士,王摩诘那种稀世之才,都得走玉真公主的门路,何况是他? 而他的后台,两个宦官不能举荐士子,李齐物在中枢门路不通,举荐了也是白举荐。 “吾真草根也,” 高不危叹息一声,将桌案上的书籍都整理好,换上了自己唯一的一身新衣,从他居住的小屋内,取出一块小金疙瘩,核桃大小。 这是他最值钱的东西,是吴怀实有一次喝高了,赏给他的,事后他欲归还,但是吴怀实没有收下。 除此之外,他也就剩下十五贯的积蓄。 带着金疙瘩和一小串钱,高不危去鸿胪客馆领了牌籍,便出宫了。 他先是去了长安城南的永平坊,这里有一家绣坊,他在后门外敲了敲门,出来一个年轻小厮: “劳烦找一下孝娘。” 说罢,他从袖子里拿出五个钱,交给对方。 不一会,一名模样看起来十四五岁的少女,从后门走出,见到高尚之后一声不吭,只是低头看着地面。 高尚也没多说什么,从塔链里取出一串钱,交给了少女,他的目光,落在少女满是伤痕的手掌上。 父女俩从头到尾都没有一句话。 接下来,高不危又去了西市,用他手里那颗金疙瘩,买了一块波斯螺子黛,这是当下长安贵妇们,最喜欢的一种画眉石。 没办法,人家隋王这个时候向他示好,自己不得不为隋王妃准备一件礼物。 你们的一块画眉石,一盒胭脂,一只香囊,便是多少人此生都难以企及的梦想啊。 他想到了自己的闺女。 等到高不危抵达安兴坊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他打算送了礼物之后便回去。 至于隋王的邀请,他只能是拒绝,王府里面的贵族子弟,不会看得起他这个寒士,如果有进士身份的话,情况才会不一样些。 “高郎稍等,我这便往内通传一声,”门房道。 高不危笑着揖手:“有劳了。” 好大一会,王宅大门打开,一名衣着华贵,腰配金鱼袋的年轻人走了出来。 “不危啊不危,本王等你久矣,”李琩笑呵呵的走下台阶,一把拽起高不危的袖子就往里走。 高不危赶忙道:“小人身染汗臭,恐污隋王门庭,还是不用进宅了。” “大丈夫何必拘泥于俗礼?你要再这么说,本王便要小瞧你了,”李琩笑道。 高不危一愣,随即微笑点头,就这么任由李琩拉着他,一路穿廊过院,直至中堂,高不危可以听到,正堂方向有乐舞之声传来,可见今晚有宴。 “带不危沐浴,换一套本王的便服,” 李琩吩咐管家张井一声,随后拍了拍高不危的肩膀,笑道: “宴厅有客人,待会为你引荐,你我身形相仿,穿我的衣服应该是合适的。” 高不危怔怔的站在原地,心中的震撼实是无以复加,人家为何对自己如此礼敬?难道是因为李军器? 但是他没有再推辞了,尊者赐,不敢辞,人家让他洗澡,不是看不起他,而是照顾他的自尊心。 “这是我为殿下准备的贺礼,寒酸了些,希望王妃会喜欢,”高不危将小匣子双手递给李琩。 李琩也郑重其事的双手接过: “俭者,节其耳目口体之欲,节己不节人,不危破费了啊,王妃一定会喜欢的。” 对味了,对味了,高不危忽然觉得,眼前这位隋王,完全与自己印象中的寿王不一样,可以说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我怎么越来越欣赏他了呢? 接下来,高不危跟着张井下去,沐浴换衣,他跑了一整天,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一股子味。 李琩呢,就在这里等着他,没用多久,高不危便出来了,头发也没湿,可见人家洗澡的时候刻意挽起来了,毕竟要见贵人。 而高不危知道,李琩这里的客人,肯定不简单。 御史大夫李适之,汝阳王李琎,陇西郡公李瑀,宗正寺卿苏兴,杨洄夫妇,王维兄弟,裴迪,崔宗之等等,还有李琩的几位属官。 宴厅内,见到李琩等人进来,除了王妃郭淑起身相迎之外,其他人都是该干嘛干嘛,一点不耽误行酒令。 高不危只从这一点就可以判断出,这里面的人与隋王私交极好,所以才会如此随意。 “这是不危给你准备的礼物,”李琩将匣子递给郭淑。 郭淑打开匣子之后,双目放光,像是看到了极为喜爱之物,这样的神情,让高不危倍感荣幸。 “咸宜快过来,”郭淑与高不危答谢见礼之后,便招呼咸宜道: “听说此黛,价值十金,我还从未用过呢。” 她是真没用过,但咸宜则是太多了。 本来咸宜没什么兴趣,但是她看到了自己阿兄的眼神,而刚才李琩也刻意嘱咐过众位宾客,要给高不危面子。 但很显然,高不危在这里,真没面子,李适之能微笑着冲高不危点点头,这就已经是给面子了。 “是好物,波斯的玩意,”咸宜接在手中掂量了掂量,朝高不危道: “斤两勉强,但你能拿得出手,确实算是重礼了,你有什么才能,值得我阿兄如此重视你?” “微末之学,不敢称才,”高不危赶忙道。 李琩笑了笑,朝咸宜道: “本名不危,后改名高尚,因新名遭人讥讽,以至不敢示人,高尚这个名字怎么了?难不成天下寒士,不可以美名冠之?” “高尚叫着顺口,比不危强多了,今后就用新名,”咸宜一脸高傲道: “谁再敢笑话你,你告诉我,我给你撑腰。” 高尚心内无比感动,偷偷看了一眼咸宜便低下了头,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今天的所见所闻,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以至于内心已经开始动摇,觉得能够成为隋王的幕臣,或许是一件幸事。 接下来,李琩只字不提招募的事情,引荐高尚与众人认识,鼓励高尚参与进来,与大家饮酒作乐,渐渐的,高尚也放开了一些。 他是布衣,这里面也有布衣嘛,人家能放得开,凭什么我堂堂河北丈夫,就放不开呢? 所以,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喝酒的高尚,被李适之给灌醉了,李琩将其安排进了王府官署过夜。 “今夜真的挺有趣的,”送走宾客之后,郭淑返回寝室,开始卸妆: “李宪台劝酒的本领,当世第一,那个高不危也是实诚,全都饮了。” 李琩在一旁由郭湘洗脚,闻言道: “不是实诚,你千万不要以这种想法去看待高尚,今夜之局,只因身份悬殊过大,别说是李适之劝酒,就是焦遂来劝,高尚也不得不喝,这个人自尊心极强,给你的礼物恐怕耗费了全部家当,一个刀笔小吏,连俸禄都没有,吃住都在宾馆,他在鸿胪寺应是不领钱的。” 每一个官署,都有其公廨钱,用以维护衙署日常开支,以及临时工的工资,高尚因为高力士的关系,都已经包吃包住了,工资肯定是没有的。 “那明天他离开的时候,我给他准备一些资助,阿郎不是想用他吗?就给他五十贯吧,”郭淑道。 李琩摇了摇头: “不要给钱,你到库里挑些好物给他,王卓在宫内打听过了,高尚有一女儿,流落长安,沦为绣坊女工,高尚虽时常接济,但也改变不了什么,想办法给他的女儿落个籍,方便以后嫁人。” “没有户籍?”郭淑皱眉道:“难道是私生女?” 这下子,她对高尚有点看不起了。 李琩是从历史上知道,高尚的女儿,是他跟一个叫做令狐潮的人处哥们的时候,私通人家婢女生下来的。 婢女本就是贱籍,私生的更没有户口了。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李琩抬起脚,任由郭湘擦拭道: “总之,这个人可用,但不能尽用,自尊心强的人,往往最是容易记仇,斗米恩升米仇,他将来真要进了王府,我得好好调教一番,他是聪明人,定会有所醒悟。” “那个裴迪真的不错,是位君子,”郭淑转过身来,好奇道: “对方答应了郎君的招揽,但是想要吏部核准,好像并不容易。” 李琩点了点头:“却也不难。” 第八十三章 牛李党争 大唐眼下的科举,对于寒门士子来说,难度非常之高,几乎像是给他们画的大饼。 开元十七年,国子祭酒杨玚上言: “伏闻承前之例,每年应举常有千数,及第两监不过一二十人。臣恐三千学徒虚费官廪,两监博士滥縻天禄。臣窃见入仕诸色出身,每岁尚二千馀人,方於明经、进士多十馀倍” 两监,就是国子监设置在长安和洛阳的两个分部,长安是西监,洛阳东监,有“进士不出两监不为贵”的说法。 他这句话的重点在于“入仕诸色出身,每岁尚二千馀人,”这个诸色,指的就是门荫、举孝廉、挽郎、制科、以及其它容易走后门的科目。 这类入仕的,每年多达两千余人,而走明经进士上来的,每年才一二十个。 这就导致一个极大的问题,肯干、能干、想干的人上不来,而高门大阀出身的二代三代们,做官之后,大部分是混日子的,剩下的那小部分,控制了整个国家。 李琩将自己关在书房呢,靠着前世的记忆,以及桌案上一些关于科举的卷宗,详细研究着大唐的科考制度。 实话实说,继续这么下去的话,没有安禄山也会有其他人,天下大乱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因为寒门士子的上升渠道,其实是不通的,你可以忽悠他们一时,忽悠不了他们一世,当他们看穿科举本质的时候,就是报复大唐的时候。 这个时候,敲门声响起,严衡在屋外道: “郎君,高不危醒了,想要求见道别。” “让他进来,”李琩道。 不一会,高尚被带来了,他望着满屋的典藏,仿佛置身于一座宝库,眼中灿灿生辉。 李琩看在眼中,心知对方是一个渴求知识的人,可惜了,出身不行,没有多少书可以读。 “不危坐下吧,就坐在本王身边,”李琩指了指一旁的位置。 高尚行礼之后,撩起下摆跪坐下来。 “百般无聊,随便写了些,不危不妨看看,”李琩将桌子上的草稿递给了对方。 “喏!” 高尚接过来,仔细的品读着,但是他的表情,从原先的平静逐渐转变为震惊。 只见他双手颤抖,表情惊骇的望着草稿上的文字,仿佛见到了魔鬼,仇人,双目猩红。 “明经、进士二科,每岁应诏而举者多则二千人,少不减千人,所收百才有一,”李琩淡淡道: “难度之大,前所未有,你常居鸿胪客馆,当知近年及第之人凡几,那么他们眼下又在做什么,我可以告诉你。” 高不危表情呆滞,一动不动,整个人形同一座雕塑。 李琩接下来随便念了几个名字,这些人都中过进士,眼下的岗位,最牛逼的,也就是一个县令了,而这个县令,人家姓李,宗室旁支,所以前程似锦。 他这么做,就是要击碎高尚的美梦,科举这条路,不是你的路,走不通的,还不如老老实实跟着我干。 而培养这类寒士对朝廷的仇恨,也是非常有必要的,没有对制度的切齿痛恨,何谈改革? “我这里随便写了一篇议文,你看看吧,看过之后,旁边有火炉,烧了,”李琩又递给对方几页草稿。 高尚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翻江倒海的思绪,仔细浏览着。 “进士者,时共贵之,主司褒贬,实在诗赋,务求巧丽,以此为贤,溺於所习,悉昧本原,欲以启导性灵,奖成後进,斯亦难矣” 这句话是在抨击当今的进士科,以诗赋为主,舍本逐末。 高尚大受震撼,因为他本来就是务实的人,所学的学问,也都是实在的东西,忽略了诗赋一道,以至于两次落第。 他不是没有本事,真是个笨蛋的话,李齐物看不上,高力士和吴怀实也看不上。 高尚没有说话,而是继续阅读。 “举人大率二十人中方收一人,故没齿而不登科者甚众,其事难,其路隘也如此,而杂色之流广通,其路也此一彼十,此百彼千,揆其秩序,无所差降” “故受官多底下之人,修业抱後时之叹,待不才者何厚,处有能者何薄!崇末抑本,启昏窒明。故士子舍学业而趋末伎收人既少,则争第急切,交驰公卿,以求汲引,毁訾同类,用以争先” 高尚浑身剧震,心里防线彻底被击溃了。 “待不才者何厚,处有能者何薄,待不才者何厚?处有能者何薄”高尚神情激动,口中痴痴念道。 李琩淡淡道:“烧了吧。” “呼”高尚深吸一口气,手臂颤抖着将两页草稿放入炉火,他的梦想也随之被烧为灰烬。 李琩接着道:“谈谈你的看法。” 高尚抬头看向李琩,像是在望着一位无比伟岸的圣贤,只觉高山仰止,心中钦佩万般。 片刻后,高尚缓缓说道: “自鲜卑拓跋氏入住中原,凡三百余年,出现了八氏、十姓、三十六族、九十二姓。三世公称为膏梁,令仆称为华腴,尚书领户以上称为甲姓,九卿方伯称为乙姓,散骑常侍、大中大伯称为丙姓,吏部正员郎称为丁姓,甲乙丙丁此为四姓,朝中官位世代继承。” “旧隋强天子,不满门阀勋贵把持朝政,创科举,选寒士,我大唐立国之后,进取改革,去芜存菁,太宗文皇帝有言: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何其豪壮?” “进士科于太宗皇帝一朝,位极人臣者十之二三,登列显位者十之六七,开元后,宰相之中,刘幽求、魏知古、陆象先、张说、卢怀慎、源乾曜、宋璟、苏颋、张嘉贞、裴耀卿、张九龄,皆为进士出身,何其壮哉” 说着,高尚神情突然变得落寞起来,幽幽道: “然近年来,进士明经出身,列显赫者,却是屈指可数,怎能不叫人痛惜” 他说的这些宰相,确实都是进士出身,剩下的开元宰相,明经的也有几个,但是问题来了,他们是什么时候中的进士呢? 答:武则天时期。 而开元朝考中进士的,大多都是什么人呢? 答:诗人。 里面最出名的就是王维,王维是宰相之才吗?很明显不是。 所以说,武则天时期,为了抑制关陇贵族集团,大量征辟寒门士子,给国家贡献了一大批非常牛逼的人才,但是到了李隆基这里,贵族集团重新掌权,寒门士子登第的机会越发渺茫。 而做为科举当中,最重要的进士科,诗赋,成了能否中第的最关键所在,因此冒出了一大批千古留名的大诗人,却没有几个国之栋梁。 到了后来的唐宪宗时期,因为进士这一科目,大唐中枢展开了大规模的党争,也就是历史闻名的“牛李党争”。 问题就出在四年前,开元二十四年,一个名叫李权的考生,跟当时的主考官,吏部郎中李昂杠上了。 因为李昂的一句诗:耳临清渭洗,心向白云闲。 其中耳临清渭洗,出自典故许由洗耳。 大概意思是,尧帝想要禅位许由,自命清高的许由严词拒绝,并连夜逃至箕山隐居,尧帝退而求其次,又派人去找许由,让他出任九州长,许由不愿听这些话,就跑到颖河边洗耳朵,表示不会接受。 所以这个典故到了后来,延伸为不想当皇帝。 然后那个李权就说,当今圣人正值壮年,没说要禅位,你洗什么耳朵呢? 这下子可把李昂给吓坏了,事情当时闹得很大,李昂被罢官,李权也被收押。 但却因此而引发礼部夺权。 专管科考的本来的吏部,这一次被一考生大肆奚落,没了颜面,礼部趁势而起,夺走主持科考的权利,而进士的官职任命权,则还是在吏部手里。 因为吏部官员从上到下,全部出身门阀,礼部的情况稍微好点。 渐而渐之,就形成了进士党(寒门士族,牛党)和任子党(门阀贵族,李党)长达四十年的党争。 高不危本来就只是残存了一丝希望,如今也被李琩彻底击碎。 就凭他的出身,没有顶级人物在背后帮他运作,考中进士那是做梦。 王维什么出身?五姓七望啊,人家那种顶了天的才华,都得靠云真公主,你高尚算哪根葱啊? “这里是我的书房,不危若是有兴趣,随时可以来翻阅典籍,如果不方便,我可以让你誊抄,”李琩淡淡道。 誊抄,一般是犯大忌的,没有人会将自己的藏书,轻易交给他人誊抄,因为书籍,是最为宝贵的财富。 李琩当然也没有这个意思,何况这间书房,只是他三座书房中,可以给人看到的一座,另外两座,那是私人知识宝库,不可予人的。 他是在试探高尚,看看对方下定决心了没有。 高尚沉默片刻,叉手正色道: “若不弃,愿为隋王效力。” “好!”李琩双手一拍: “你今天先回去,我会与高将军他们打个招呼,李齐物还未走,我也会跟他说一声,将来我会派人,将吏部任命送到你手上。” 高尚一脸感激,郑重其事的朝李琩行礼。 李琩清楚,高力士和吴怀实会放人的,李齐物是个麻烦。 第八十四章 月俸 王府文学,从六品上。 百官防閤(类似侍卫)、庶仆俸食杂用以月给之,总称月俸。 也就是说,朝廷一个月给的钱是个死数,不管你下面用多少人,我都是这个钱,那么六品官的俸禄是多少呢? 五千三百钱,也就是五贯,禄米每岁给之,六品百斛,唐朝一斛为一石,一石十斗,也就是120斤,百斛12000斤。 裴迪已经应招,答应出任王府文学,他手底下有八个人,其中两个是护卫他的安全,勉强也可以称之为防閤,剩下的为文吏,辅助办公。 亲王以及京师文武职事官五品以上,谓之防閤,取防卫斋阁之意,州县官员谓之白直。 八个人算上裴迪,如果没有算错,这是九个人。 九个人就是九个家庭,一个月靠五贯钱过日子,挺艰辛的,粮食也不够啊,有的人家人口还不少,如果还有几个儿子,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根本不够的。 所以李琩这边,除了朝廷给的月俸之外,他对自己的幕臣,还得有一份额外的工资,而且这笔工资,比朝廷的俸禄只高不低。 谁给的钱多,听谁的,这是非常浅显的道理。 李琩现在府上的库存,加上出嗣、结婚收的贺礼,是非常庞大的一笔财富,想要养活王府的属官,轻而易举。 但是钱,肯定会有花光的时候,所以他的食邑问题,必须早点解决。 郭幼明已经带着人,与户部派遣的官员,一同去了同州丈量田亩,王鉷的意思是,年底之前,怎么着也给李琩并进来两千亩良田。 李琩本打算见见李岫,这天也是巧了,李迎月与丈夫杨齐宣来了。 李琩结婚当天,杨齐宣不敢来,因为中书省就没有一个敢来的,而李迎月因此跟丈夫大吵了一架。 两人好多天不说话,如今呢,杨齐宣眼瞅着风头也过去了,夫妻冷战下去也不是回事,于是硬着头皮来了。 他其实是担心跟李琩接触的太多,影响他的仕途,实际上没必要有这层顾虑,他本来就没有什么仕途。 “这位是中书省右拾遗杨齐宣当面,这是他的妻子李氏,”李琩是这样给郭淑介绍的。 但郭淑毕竟是心思通透之人,一眼就看出眼前的这对夫妻,女强男弱。 “不知娘子家中排行,该如何称呼?”郭淑朝着杨齐宣见礼之后,便看向李迎月。 李迎月本来就有心思讨好郭淑,如果处成闺蜜,她今后不用带杨齐宣,自己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出入隋王宅。 只见她上前亲昵的挽起郭淑手臂: “家中排行十一,父居平康坊,也在中书省任职,隋王与妾身打小相识,以兄妹相称,今后定要与四娘多多亲近了。” 郭淑冰雪聪明,瞬间反应过来了,中书省姓李的,肯定还有其他人的,但是住在平康坊的,多半就是那位了。 怪不得丈夫唯唯诺诺,妻子大大方方。 感情是李林甫的闺女,那么不用说,杨齐宣的工作,都是靠媳妇给安排的。 “原来是十一娘当面,郎君总是与我提及你,今后自是要多多亲近,”郭淑睁眼说瞎话道。 “是哩”说着,李迎月反倒像是女主人一样,拉着郭淑就要去宅内溜达,好加深感情。 李琩赶紧拦住了,没好气道:“先别走,有事跟你说。” 李迎月一个潇洒的转身,表情诧异道: “正事?” “当然是正事,”李琩说着,先请杨齐宣坐下,然后笑道: “想见右相,恐见不到,只能是见见李四郎了,可四郎眼下也是个大忙人,所以才想着请十一娘帮忙传个话。” 忙,是请李迎月帮,话,是说给杨齐宣。 杨齐宣已经习惯了隋王的亲和,闻言道: “如果不是什么逾矩的事情,我或者可以帮殿下带话给右相。” 他这是逞能呢,他没有这个本事,虽然是亲女婿,但李林甫根本不将他当回事,因为没有前途嘛。 李琩心知他是逞能,于是笑道: “齐宣代话,有些不妥,恐授人以柄,我这点事情,还真不方便在省内传话。” 这可不是我不愿帮忙啊?是不方便帮,杨齐宣点了点头。 “那交给我好了,阿兄说吧,”李迎月笑呵呵的拉着郭淑坐下,郭淑一脸的问号,你倒是真不将自己当外人啊。 李琩缓缓道: “我这边的亲事府,要新增一些官吏,眼下有两个人选,一个河东裴迪,一个目前名声不显,乃一布衣,我有意让他们出任王府文学及王府问事,一个从六品,一个从八品,想托右相帮个忙。” 李迎月笑道: “这点小事啊,没问题,我今晚就回平康坊一趟,将话给你带到,阿兄安心,两个幕职,不是什么要紧职位,阿爷会给你批的。” “先不用着急,”李琩道: “其中那名布衣,牵扯有些复杂,与高将军有些关系,我得先跟高将军打个招呼。” “行啊,等你全都办妥之后,告诉我一声,我再知会阿爷,”李迎月心里欢喜,李琩与她之间牵扯上一些正事之后,自己来王府将更为方便。 杨齐宣则是尴尬的坐在一旁,李琩的这个忙,他还真就不敢帮,因为牵扯到了官员任命。 别看李迎月嘴上说的轻巧,不过是幕职,眼下幕职也是香饽饽啊,因为皇城和地方都太难出缺,一旦出了,递补的也是硬关系硬后台的大人物。 所以科举上来的士子,才会往王府幕职分配,等到哪个地方出缺了,再设法走走门路,或可有希望补缺。 但是对于他来说的难题,对于李迎月来说却不是,因为右相确实掌握了天下官员任命的权利,人家点点头,就能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就拿他来说,他也是进士出身,要不是靠着老丈人,哪能进中书省啊。 别看他爹是上一任的国子监祭酒杨玚。(前文有误会,说人家不是弘农杨,查看了些史料,正宗的,杨齐宣还是浦城杨氏的先祖,福建那一带) 李琩昨天给高尚的那份进士名单中,就有杨齐宣的名字,人家亲爹是国子监祭酒,你说他能不能考中? 高尚当时就醒悟了,知道就算自己有考中的那个能力,没有那个爹,也是白搭。 搞政治的跟搞学问的人,区别很大,杨齐宣那副文绉绉的气质,就决定了走不长远,没担当,也没胆子。 既然有李迎月帮忙传话,那么李琩也就没有必要再找李岫了。 他觉得,李林甫会帮他这个忙的,因为他最近做的事情,实际上帮了李林甫很大很大的忙。 单是踢走一个萧嵩,李林甫就得感激他。 几个幕职的任命,吃的又是国库,他李林甫也没什么好反对的。 请神容易送神难,李迎月这么一来,送不走了,拉着郭淑将王府逛了个遍,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加上安兴坊距离东市很近,两人又去坊内逛夜市去了。 坊内的宵禁和坊外的宵禁时间,是不一样的,就算一样,李林甫的女儿也有的是办法。 “这次不见高将军,只见吴怀实,”李琩吩咐王卓道: “礼物,王妃都已经准备好,你就给他送至府上,直等他人回来,当面说。” 高尚现在的位置,是吴怀实安排的,李琩跟人家不熟,所以要备一份厚重的礼物,送给他的媳妇吕氏。 吴怀实的级别很高,有宅子有媳妇有小妾,但是对媳妇感情很深,所以打通吕氏的关卡很有必要。 郭淑挑选的礼物,都是女人比较珍爱的一些金银饰品及玉器珠宝,不是买的,李琩的库房就有,以前杨玉环的嫁妆。 杨玉环的嫁妆本来就很丰厚,如今人走了,但是嫁妆没走,而郭淑做为新的女主人,自然是见不得这些东西,所以一股脑挑选了很多。 这份礼物,就是送给高力士,高力士都得瞠目结舌。 但李琩与高力士之间,终究是有份感情的,要一个不起眼的小吏,还不值当送礼。 王卓要在十一月十五这天,将这份礼物送过去,他已经打听清楚了,吴怀实那天不值班。 接下来的难题,就是李齐物了。 高尚是李齐物安排在皇城内的一个棋子,帮着打听消息的,以及维持与高力士之间的联系,李琩就这么给他弄走,人家肯定不乐意。 但是也好办,这就是沾了熟悉历史的光。 历史上的李齐物,巴结过三个人,严挺之,高力士,李适之。 眼下呢,前面两个,人家已经巴结上了,但是李适之现在,不太将他当回事。 那么帮李齐物牵个线搭个桥,换高尚就任王府,还是值得的。 而李琩眼下手里,就有李齐物的拜帖,当时在长乐寺的戏唱,对方就曾经说过,想要拜访李琩。 但是这个人非常鬼,一直等到李琩结婚之后,才派人送来了拜帖。 不过这样更好,他要是来的早,不用李琩介绍,人家就能在宴会中巴结上李适之。 戏场不是巴结的地方,酒宴才是,交朋友嘛,很多时候都是在酒场上。 第八十五章 右贤左戚 十一月十七。 “高不危?” 今日登门的李齐物,本来是面带微笑,当听到李琩的想法之后,瞬间耷拉下脸来。 “隋王须知,高不危,可是下官的挚爱亲朋,你想用他,是看的起他,但他终究是我的人,你这么做,不妥吧?” 你快拉倒吧,什么挚爱亲朋,不就是一颗棋子吗?你我心知肚明,人家高尚心里难道就不清楚吗? 李琩笑道:“正因是你的人,我才会用,李军器能给他举荐个官身吗?” 当然不能,李齐物呵呵一笑,如今想要当官,要么科举正途,要么实打实的硬门路。 科举这条路,高尚曾经就跟他谈过,怕是无比艰难,那么就剩下另外一条,被人举荐,高力士和吴怀实都有这个能力。 但是人家有这个能力,不代表会给你办。 吴怀实要是真心想扶持高尚,不会只推荐他走科举,因为吴怀实完全有能力给高尚谋求个一官半职,人家可是宫内少数掌权的大监,紫金鱼袋。 至于高力士,李齐物巴结高力士,是为自己想,可不是为高尚想。 “呵呵难得隋王还跟我打声招呼,看你的意思,这事没的商量?”李齐物阴阳怪气道。 李琩笑道: “我这边缺人,你是知道的,你是高尚的恩主,此人又重情,无论何时,他都会认你,但一个借居宾馆的小吏,一个有品级的官员,哪个对你有用,你该是清楚的。” 他重情?你怕是不了解高尚这个人吧?还是他在你面前伪装的太好了? 心有大志,锲而不舍,这种人只能压着,不能让他起来,否则会反受其害,你是真天真,还是跟我装呢? “听隋王的意思,我好像还得谢谢你?”李齐物冷笑道。 李琩抬手拂了下衣服上的灰尘,淡淡道: “是我将你推荐给右相,所以齐物说声谢谢,并不为过,河北转运使嘛,劳心费力的差事,干好了,不算什么大功,干不好,罪过可不小,况且好不好,也不在你,而在长安,齐物需谨记,在我面前,你最好将姿态放低一些,注意你的身份。” “隋王威胁我?”李齐物猛然起身,怒道: “我这个人吃软不吃硬,恐怕隋王的警告,有些太多余了。” 李琩原本的想法,是跟对方好好商量,或者利益交换,但是自打一见到李齐物,对方身上的一些小动作,微表情,都时刻透露着人家并未将自己放在眼里。 一个宗室的末枝,敢跟我阴阳怪气?这世道还真是变了。 李琩冷笑道:“人,我是要定了,你不服也得服,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你去皇城告我去。” “你?”李齐物怒不可遏,指着李琩道: “你欺人太甚了。” 我没有打算欺负你,但是你对我毫无敬意,那晚在戏场,包括现在,你都没将我放在眼里。 基哥可以恶心我、奚落我,但你算哪个葱啊? 李琩摆出一个送客的手势,李齐物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他敢去告李琩吗?不敢,因为高尚是见不得光的,要是让别人知道,是他安排进去的,他的罪名小不了。 一个从岭南被捞回来的落魄宗室,明着跟李琩打对台,是完全不够资格的。 李琩眼下,是有火气的,成婚当日的闹剧,实在是让他心里很不爽。 虽然他也知道,要控制情绪,自己的处境并不好,要收敛低调,但是基哥的做法,会让很多人轻视他,甚至直接无视他。 这对李琩的发展毫无作用,没有人愿意跟一个窝囊的人打交道。 真阳跟自己同一天成婚,连她都脸上挂不住,何况是李琩呢? 再特么脸皮厚,也不能容忍那些人蹬鼻子上脸。 李琩吩咐武庆备马,然后带着杜鸿渐几个人,下晌时分直接便去了朱雀门外。 表弟武聡已经告诉他,宗正卿李志暕这几天已经正常上下班了,或许是认为李琩不会再计较了,胆肥了。 而李琩就是要在这里蹲他,就在皇城脚下,揍他丫的。 下午申时,皇城下班了。 百官们陆陆续续从朱雀门走出,当他们看到李琩脸色不善的带着人守在这里时,一脸好奇的聚拢过来。 没有人上前跟李琩打招呼,因为大家都看得出,人家好像憋着火呢,打招呼也未必答应,那就没必要触这个霉头了。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朱雀门下,等着看一场热闹。 王维本来打算上前问问情况,却被李适之一把拉住: “别掺和,今天的事情小不了,权当热闹看吧。” 实际上,有很多明白人都能够猜到,李琩这次是冲着谁来的,十一月初三那件事,到现在还有人在议论。 中书侍郎萧华,也饶有兴致的站在远处,他对李琩也是非常感兴趣,与大部分人一样,以前没接触过十王宅的亲王,所以对出来的这位,兴趣浓厚。 周围吃瓜的群众,站立的位置也很有说法,紫衣在前,绯衣次之,绿、青在后,看热闹都分品级。 朱雀门,是左监门卫的辖区,归左监门卫将军范阳王李宇值守,但是他不在,因为他还兼着将作监。 眼下留守在大门口的是一名中郎将,中郎将,掌监诸门及巡警之法,也是宗室出身,信安王李祎的七子李岗, 大唐比较流行右贤左戚,意思是十六卫和北衙四军当中,左府的宗室和外戚比较多,右府的门阀弟子比较多,这个贤字,是褒奖而已,并不是真的贤。 而实际情况是,右府也是宗室和外戚多,李隆基胆子小,对门阀不放心。 换成一般人,李岗早特么撵走了,严重点直接就抓了,但是李琩嘛,这是一家人,何况人家是大宗。 “行个方便吧,这么多人围观,出了事,我逃不脱啊,”李岗上前,小声的劝解道。 李琩淡淡道:“通知李宇没有?” “自然是禀报了,”李岗道。 李琩点了点头:“那就没你什么事了,有李宇给你担着,你怕什么?” 我怕你玩的太大啊上一次,你就和张二娘在皇城里玩了那么一出,我当天喝多了,在卫所打盹醒酒,结果你就闹出这档子事,连累我事后被高将军一顿臭骂。 “要么隋王走远点,朱雀门外十丈为禁地,这是律疏里写的明明白白的,”李岗小声劝道: “你这么闹,小心被人抓到把柄,我也不好向上面交代啊。” 也就是这个时候,嗣彭王李志暕出来了,眼瞅李琩这架势,扭头就往皇城里走。 李琩马鞭一扬,几步就追上了,然后一鞭子抽在李志暕的背上。 “哎呦” 一把年纪,李志暕哪能受得起这个?一下子扑倒在地,好在腰上的玉带帮他顶了一下,不然这一鞭子下去,皮开肉绽不在话下。 但是玉带断了。 唐律:百官袍服冠带,持护修整不如法者,杖二十,损坏者,杖五十。 那么李志暕的玉带断了,应该算在谁头上呢? 肯定是李琩。 所以李适之开始上去劝了,杨洄以及一干宗室,也赶忙上去拉扯李琩。 “算了算了,十八郎快走吧,”杨洄一把抓起李琩坐骑缰绳,就往朱雀大街上牵引。 赶来的监门将军李宇一瞅这局面,都傻眼了。 我滴个妈呀,朱雀门下,鞭打宗正卿? 我特么担不起,于是他扭头就走,去给高力士汇报去了。 “枉顾礼法,妄选良辰,姐弟同日婚嫁,你这个宗正卿是怎么干的?” 李琩在一众人拉扯下,距离朱雀门渐行渐远,但他还是不忘大声的喊出这句话。 他是要让所有人知道,我特么揍他是有原因的。 别说贵族,老百姓家里,也没有兄弟姐妹同日办喜事的,这是犯冲的,不吉利。 所以李隆基才特么躲在花萼相辉楼,离得那么远主持婚礼,他还怕冲着自己呢。 道理上,李琩是完全站得住脚的,就是打的人,级别有点太高了。 不过也不算什么,韦杜王杨,人家各家族里面的婚嫁大事,都是族内通晓礼法的长者安排布置,李琩结婚,肯定是宗正寺主持啊,因为宗正寺就是给他们老李家管红白喜事的。 你给我胡乱安排,闹了这么大的笑话,全长安都在议论,我不找你我找谁? 我找基哥?我敢吗? “适可而止,可以了,赶紧走,”李适之在李琩的马屁股拍了一下,目送李琩等人离开。 这时候,萧华也凑过来了,捋须笑道: “隋王好手段啊,今后谁要是再提及此事,首先就得考虑,能不能挨得住隋王这一鞭子。” 李适之淡淡一笑:“本是家事,就是地方没选对,有些胡闹了。” “不,选的很好,”萧华笑道: “百官之前,朱雀门下,众目睽睽,方显震慑,李志暕这个宗正卿保不住了。” 李适之一愣,诧异的看向对方: “没那么严重吧?” 萧华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返回转运场,准备乘马车回家。 李适之愣在原地,沉思半晌后,苦笑摇头。 他也想明白了,李琩这么一闹,将李志暕给架在火上了,圣人想要平息,只能是重惩小罚。 重惩李志暕,小罚李琩。 第八十六章 利益小团体 李齐物眼下就在翊善坊,吴怀实的宅邸。 吴怀实和高力士是邻居,但比高力士年轻七岁,今天虽然不在家,但是李齐物还是来了。 因为讨好吴怀实,必然需要讨好吕氏,而吕氏的亲爹吕令皓,官居蒲州刺史,也就是隋朝河东郡。 此人河东吕氏出身,绝对算得上大家族了,闺女嫁给一个宦官,听起来是真特么丢人。 但你要看嫁给的是谁,右羽林军一把手,紫金鱼袋的大宦官,这就不丢人了。 程伯献还是程咬金的孙子呢,不照样跟高力士拜把子吗?宦官是皇帝的心腹,跟人家打好关系,绝对不吃亏。 李齐物在吴宅,倒是挺随意的,因为准确来说,他们是一个圈子。 张九龄、裴耀卿、高力士、吴怀实、严挺之、吕令皓、李齐物,这是一个小的利益团体。 是当年张说与高力士交好的时候,形成的小圈子,张说是张九龄的后台,两人认了同宗兄弟。 后来带头大哥张说去世之后,李齐物才巴结上严挺之,进来的这个小圈子,但是随着张九龄被李林甫斗下去,裴耀卿与严挺之分别贬官,这个小圈子也快维持不下去了。 有利则合,无利则散,分分合合从来都是那么一回事。 裴耀卿就比较看的明白,像这种利益圈子,本就不牢固,要不是高力士帮着韦坚在他这边说了几句话,自己何至于被韦坚给摆了一道? “你是说,隋王有意招募高不危?也是奇了,他怎么会认识不危的?”吕氏是一名非常端庄的妇人,十六岁嫁给吴怀实,距今也十六年了。 因为没有生育,所以身材保持的很好,小腹平坦,腰部曲线如同少女。 她与吴怀实的两儿一女,也都是从娘家那边抱养过来的,由他们夫妇俩亲自养大。 李齐物在花园中陪伴吕氏漫步,笑道: “我还奇怪呢,一直以为可能是高将军告诉他的,但这点小事,我肯定不会去麻烦高将军。” 吕氏笑了笑,点头道:“高将军与隋王私交极好,有这个可能,既然隋王要人,便给他吧。” “啊?”李齐物愣道: “眼下的高不危,终究是给吴将军做事的,他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想要人,是否未将吴将军放在眼里?” 吕氏淡淡一笑,望着萧瑟的冬日花园,紧了紧身上的狐裘。 其实在前天,隋王府内侍王卓就来过了,并且送来了一份极为厚重的礼物。 她当时也在场,所以知道王卓与丈夫之间,都聊了些什么。 礼物是其次,隋王的这份屈尊交好的态度,才是难能可贵的,最关键的是,吴怀实心知肚明圣人打压太子,但是他不能像高力士一样维护太子。 吴怀实的立场,是圣人要做什么,他就一定要为圣人做好,路线必须正确。 高力士可以维护太子,他不行,否则右羽林军就会换人,圣人不可能允许掌管禁军的将领,与太子交好。 世上只有一个高力士,除了高力士,内侍当中谁维护太子,谁就得完蛋。 而李琩偏偏就是太子的死对头,离开十王宅之后,两人之间发生过数次争斗,所以接近李琩,是符合吴怀实立场的。 宦官嘛,迎合圣人心意,才能坐的稳当。 何况王卓带话当中,提了一句,希望让吴怀实帮忙,给高尚在十六卫也谋个差事,这样一来,高尚便不算脱离他的门下,反而成为李琩和吴怀实中间的那条线。 吕氏慢悠悠道: “道用这话错了,我家阿郎,本是圣人家奴,隋王终究是圣人亲子,又何须将我阿郎放在眼里呢?” 李齐物嘴角一抽,他不是不知道吕氏的厉害,但人家眼下这句话,可谓滴水不漏,吴怀实能稳掌大权这么多年,与吕氏脱不了干系。 这句话已经堵死他了,如果他回答李琩应该敬重吴怀实,反而是有违礼法。 好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咱们不是一伙的吗?你怎么向着他说话了。 其实吕氏没有向着谁,丈夫也绝对不会跟少阳院做对,交好李琩不过是摆个姿态而已,让圣人知晓,他吴怀实绝对没有亲近太子,那就足够了。 仅仅就是一个姿态,与李琩也不会有什么利益纠葛,因为李琩对吴怀实来说,毫无作用。 这时候,园子外进来一名青年,李齐物见到此人,连忙热情的打招呼: “大郎来了。” 来人是吕令皓独子,在左监门府任职,官名叫做长人长上,置于左右监门卫,员额各二十人,屁点大的官,但是属于禁卫军系统。 吕令皓四个闺女,就这么一个老来子,所以刚成年,就被吴怀实给安排进了禁军,娶了河东薛氏的女儿。 眼下就住在吴怀实的家里。 “李军器竟然也在,我就说门外的车夫看着眼熟,”吕行笑呵呵的揖手后,看向其姐: “方才朱雀门外,发生了一件趣事,估摸着很快就会传遍长安了。” 吕氏笑道:“朱雀门外,可不叫趣事,你值守朱雀门,千万不要小觑这个地方,无论何事,都需严谨待之。” “阿姐教训的是,”吕行点头笑道: “就在半个时辰前,隋王在朱雀门外,当着散值百官的面,抽了嗣鲁王李宗正一鞭子,玉带破碎,眼下圣人应该也已知晓了。” 吕氏和李齐物同时一愣,两人面面相觑。 宗正卿可是从三品,就这么被人给打了?这哪是什么趣事,简直骇人听闻。 好事者眼中,只觉奇怪诡异不合常理之事,是为有趣,但是智者眼中,可不是这样的。 李齐物眼下的情绪,就非常复杂,因为他上午刚刚见过李琩。 他也是宗室,但却是旁支末系,但李志暕不一样,人家是嗣鲁王。 宗正寺卿的别称,叫做宗长,开元初新增唐律:郡府上书,凡涉姓李者,皆先谒宗长,再上圣人。 意思是,地方官的奏疏当中,不管是案子还是任命还是其它,但凡涉及到姓李的,都需要跟宗正卿打个招呼,再呈报皇帝。 原因就是宗正卿要查一查,这个姓李的是不是遗落在外的宗室,这样一来,皇帝在决策的时候,心里有个谱。 因为武则天的迫害,老李家逃难的不少,有些干脆就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自中宗李显开始,就一直在查找宗室下落。 李白就曾经托关系找门路,希望宗正寺认他这个陇西李,但是宗正寺查了半天,查不到他这一支。 所以宗正卿这个位置,其实地位非常尊贵,直属领导只有一个,那就是当今圣人,因为圣人是宗主。 李齐物只觉这鞭子仿佛是抽在了他身上一样,后背似乎隐隐作痛。 不!就是抽在了我身上,别的时候不找李志暕麻烦,为何偏偏是今天? 察觉李齐物表情怪异的吕氏,佯装好奇道: “道用怎么了?你因此事联想到什么了?” 她是故意这么说的,她听到弟弟讲完之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李齐物,这是杀鸡儆猴啊。 李齐物叹息一声: “这位隋王,还真就不好惹啊。” 吕氏笑了笑:“也许是巧合吧。” 一旁的吕行,静静的听着,他也不多问,这个习惯是吴怀实教导他的,反正李齐物走后,阿姐肯定会告诉他怎么回事。 “不是巧合,”李齐物道: “今天在隋王府,他就没给我脸面,态度粗暴,紧接着下晌就闹出这么大一件事,这是警告我呢,若是圣人此番严惩,那我今后该如何还是如何,但圣人若是不追究,我再见他,可就得夹着尾巴了。” 吕氏淡淡一笑: “人呐,总是会被许多外在的事情,影响到自己的思考,以至于摆不正自己的位置,寿王的事情极为复杂,妾身不便与你多言,我只告诉你,虽然隋王呼高将军为阿翁,但高将军在隋王面前,却是以家奴自居,高将军尚且如此,你有什么资格给人家摆脸色?” “夫人教训的是,我这次确实是冒失了,”李齐物一脸惭愧。 杨太真的事情,他是在怀州听说的,据说寿王因此在长安被沦为笑柄,意志消沉,形容颓败之朽木。 他在怀州的时候,地方官员对此事是不忌口的,毕竟天高皇帝远,以至于他脑子里形成了一个固有观念:寿王是个废物。 抵达长安之后,恰逢李琩出嗣,而不知道前因后果的他,更以为李琩是废上加废。 所以李琩对他的斥责,他当做是这位前亲王挽尊的倔强。 如今看来,自己才是那个笨蛋。 吕氏终究与李齐物之间,有利益纠葛,所以好心劝道: “一个高不危,放了就放了,犯不着因此招惹隋王,所谓物极必反,十王宅里面这么多年,一朝脱身,人家究竟是什么路数,可还没人知道呢,等着吧,嗣鲁王的事情最迟明天,必然要有一个结果,如果隋王真的没事,你最好再去一趟王宅,给人家低个头。” 说着,吕氏侧头道:“不难吧?” 当然不难,五品以上的官员,哪个不是能屈能伸?他李齐物要是连这个脸面都豁不出去,根本不配跟吴怀实打交道。 “眼下时辰尚早,我最好现在就去,”李齐物道,等到朱雀门的结果出来再去,就晚了。 吕氏一愣,好家伙,有前途! 第八十七章 左领军府胄曹参军 从唐高宗显庆四年(659年)开始,至则天顺圣皇后长安二年(702年)结束,四十三年间,通过进士科选拔上来的人才,几乎囊括了唐玄宗开元时期的大部分宰相及文坛领袖。 也就是说,开元盛世的存在,不是因为李隆基,而是李治和武则天打下的基础,他们夫妇培养的这批人才,在开元时期大放光芒。 可惜随着神龙政变,关陇集团重新夺权,接下来的李显、李旦、李隆基,几乎推翻了武则天时期的大部分政策。 盛极必衰,随着贤相集团逐渐退出历史舞台,昙花一现的大唐盛世,崩塌的道路,已经摆在面前了。 最后一位文坛领袖,张九龄的过世,已经为大变乱拉开了帷幕,李林甫不过是在为苟延残喘的大唐,续命而已。 李琩对于眼下大唐的弊端,其实还是看的比较清楚的,正因为哪哪都有毛病,而他无力改变,所以杀死基哥,已经成了第一选项。 但是他很清楚,基哥背后有关陇集团支持,杀他之前,自己需要先铺平道路,否则前脚杀基哥,后脚关陇集团就会杀了他。 这是政治斗争,是阶层斗争,是国家命运之争,不是杀几个人就能改变的,要杀很多很多人,要尸横遍野才行。 李齐物当晚,又去了隋王宅。 可惜这一次,他连大门都没能进去,更别提见人了。 “请通禀一声,下臣日间言语,多有冒犯,特来向隋王请罪。” 管家张井站在台阶下,礼敬笑道: “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家阿郎眼下有事,实在是无法脱身招待李使君,您改日再来吧。” 一个人兼任的职位当中,如果有某某使,是要先称呼这个的。 使,是临时职位,但也是特派职位,是你所有兼任的职位当中,最要紧的,所以张井称李齐物为使君。 当然,排除宫内的教坊使、鸡坊使之类的娱乐部门主官,单指有行政或决策职能的使者。 李齐物笑道: “劳烦再通禀一声,下臣满腹诚意,希望能见隋王一面,不会耽搁多久的。” “使君见谅,就不要为难我一个下人了,眼下我家阿郎确实没空,”张井笑道。 李齐物又软磨硬泡一阵,张井挡在台阶下,就是不让他进去。 无奈之下,他只能是走了,心里也明白,与隋王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宅内的李琩,眼下确实没工夫见他,杨洄王维,以及宁王府的那几个堂兄弟都来了,都在坐观事态发展。 一旦宫内来人,召李琩入宫,他们就会赶紧想办法为李琩求情。 “你挑的地方不对,在哪也别在朱雀门啊?还刚好是散值的时辰,”汝阳王李琎一脸无奈的苦笑道: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宗长,你这么一闹,宗室的颜面往哪搁?” 李琩挑眉道:“我的脸在十一月初三,已经丢光了,我还在乎别人的脸面啊?” 大家已经劝说半天,但是李琩的态度非常强硬,老子打都打了,你们就不要再说那些没用的了。 杨洄还劝李琩主动入宫请罪呢,被李琩乌拉哇拉骂了他几句,喷了他一脸唾沫,也就干脆不说了。 “堂兄弟里面,最稳重的就是三郎,”李琩望着堂内众人,道: “宗正卿要是出缺,你们要给三郎争取一下。” 老三李琳,眼下在秘书省担任秘书郎,是宁王家里,唯一一个正儿八经做事的,今年三十四岁。 眼下他也在这里,闻言道: “十八郎的意思,这次圣人不会追究?反而会罢了李志暕?” “我是这么猜测的,圣人英明,绝不会包庇这个狗东西,”李琩还是装出一脸的怒意,道: “官居宗正卿,礼法历法宗法,倒着背,他都能背下来了,结果就是这么安排的?如今全天下都在咱们家的笑话。” 李琳是个相当有智慧的人,历史上,也是他继嗣宁王爵位,而不是老大李琎,李琎明摆着就是个花花公子嘛,你瞧他那两个外号:“花奴”、“酿王”,听起来就是不务正业。 李琳皱眉看向其兄长,道: “咱们出门的时候,阿爷似乎也并未担心,可见他老人家认为,圣人此番多半不会重惩十八郎,那么李志暕肯定就跑不了,罢官还真有可能。” 事情闹出来,终须一个结果,李琩和李志暕这两个站在对立面的,必须干一个,李隆基眼下可不想收拾李琩。 要么不收拾,要收拾就直接干废,很显现,今天这件事还不足以干废李琩。 那就只能委屈李志暕了,以他的威望,本来就不足以担任宗正卿,身份是够了,祖父为李渊十二子李元则。 但是他的上一任,可就比较牛逼了,嗣鲁王李道坚,眼下左监门府将军李宇的亲爹。 两个一比较,李志暕还真就不行。 “若真是出缺,你愿意干吗?”李琎诧异的看向弟弟。 李琳反过来诧异道: “我凭什么不乐意啊?宗正卿,从三品,我眼下才是个几品?要不是沾了大宗的光,这个位置我都不敢想。” 宗正卿这个位置,肯定是首先考虑大宗,但是李隆基呢,不愿意给大宗授予太高的官职,以至于最近几任,全都是出自小宗。 不过眼下情况已经有了改变,宗正少卿,嗣岐王李珍,被大家认为是下一个宗长的接班人,这也是个大宗的。 但是李琳想要争取的话,成功的可能性非常之大,毕竟宁王的儿子里,就这么一个瞅着还有点出息,李隆基如果压制的话,实在是说不过去。 皇位都让给你了,你还不能给人家培养个儿子? 这个位置,宁王和玉真一旦开口,李琳绝对跑不了,非他莫属,前提是,李志暕真的下去 吴怀实心里很清楚,身在他这个位置,必须立场分明,今后再想要左右逢源,已经不合时宜了。 李林甫和隋王频繁针对少阳院,圣人对此视若无睹,而他是宫中大监,掌控禁军,在眼下这种形势面前,必须与太子划清界限。 那么隋王的示好,他就得接着,虽然他舍不得高尚这个人。 “高尚?名字倒是不错,”李隆基在含元殿,望着下面的吴怀实,皱眉道: “朕记得你从前提过这个人,是李齐物推荐给你的,对吧?” 吴怀实面白无须,表情肃穆,如果单看模样,要比陈玄礼更像是领军大将,整个人的气势是非常足的。 “圣人英明,奴婢与严挺之交好多年,是通过严挺之,才认识的李齐物,高尚确实富有才华,否然奴婢也不会收留。” 宦官头上只有一片天,那就是皇帝,所以吴怀实在李隆基这里,一直都是实话实说。 因为他知道,一句假话,一旦被拆穿,就是他的完蛋之日。 李隆基一身戏服,闻言点头道: “眼下,隋王跟你要这个人,你也答应了,他还希望你在十六卫给高尚谋个差事?” “回禀圣人,隋王确实是这么说的,”吴怀实道。 李隆基呵呵一笑,转头看向一旁的高力士: “这就有意思了” 高力士脸色铁青,看向吴怀实道: “李齐物下晌去你家里,又是怎么说的?” 吕氏的弟弟吕行,在李齐物离开之后,便进宫了,将李齐物拜访的过程,全都告诉了他姐夫吴怀实。 所以吴怀实眼下才会出现在这里,跟李隆基汇报情况: “禀高将军,就在今早,李齐物与隋王之间,因为高尚的事情,似乎闹了些不愉快,紧接着下晌申时,隋王就在朱雀门外闹事了。” “不会是李齐物在十八郎面前,轻浮妄言了吧?”高力士沉声道。 吴怀实道:“具体二人说了些什么,卑职并不知晓。” 高力士叹息一声,看向李隆基道: “太卜令掌卜筮之法,以占邦家动用之事,凡阴阳杂占,吉凶悔吝,其类有九,决万民之犹豫,一曰嫁娶,老奴让太卜署重新测算过,当日确实不吉。” 李隆基面无表情,他难道没有算过吗?他身边就有一御用术士,名叫韩凝礼,这个人当年给他占卜之后,他才发动的唐隆政变。 李隆基是很信这个的,也很信韩凝礼这个人,他就是卜算过,才允许姐弟俩同日婚嫁。 李琩的八字和真阳的八字当中,子午相冲,丑未相冲,那么姐弟俩同日婚假,又是阴阳相冲,对李琩和真阳都是大大不利的。 “高尚高尚”李隆基喃喃几句后,道: “那朕就遂了十八郎的愿,在十六卫给他找个职位,左领军府胄曹参军,充任隋王府什么职位来着?” 吴怀实赶忙道:“回圣人,王府问事。” “噢就这个,”李隆基笑道。 高力士内心叹息一声,无可奈何。 胄曹参军事,是管府内甲胄兵械的,圣人如此安排,高力士心知肚明,这是一步步给十八郎下套啊。 十八郎真要是敢在宫内起事,下场只有一个。 何必呢?您已经杀了三个儿子了,又盯上一个。 “那么朱雀门的闹剧,又该如何处置呢?”高力士问道,他早就猜到了,既然要给李琩下套,那么这次就肯定不会惩罚了。 李隆基淡淡道:“李志暕贬为军器少监,隋王杖二十。” 高力士点了点头。 第八十八章 今朝有酒今朝醉 九寺五监当中的五监,就是指国子监、军器监、少府监、将作监、都水监。 军器监,也可以叫做北都军器监,没有东都西都,只有一个北都,总部就在太原。 开元初,还在长安,开元十六年移往太原,李齐物因为干过这个位置,所以常称为李军器,正四品的官职。 他干的那会,张九龄还掌权呢,张九龄刚完蛋,他就被调任了。 正监在太原,但是少监,在长安,军器监只有一个少监,掌缮造甲弩之属,辨其名物,审其制度,以时纳于武库,下辖甲坊署、弩坊署。 所以身在长安的少监,其实权利不小,李志暕看似被贬,实则跟没贬一样,就是品级从三品,变成了正五品,不过无所谓,当官呢,有时候也不怎么看品级,掌管的位置太重要,比品级强多了。 李志暕收到旨意后,心里对皇帝一阵感恩,明摆着是轻拿轻放嘛,我帮你背了锅,你也不能太委屈了我。 只是他还看不明白,李隆基为什么让他掌管军器监。 至于李琩这边,内侍省来人了,六七个,拿着四根棒子,就要执行圣旨中的杖刑了。 这种刑罚非常有意思,这是一个说重很重,说轻也很轻的处罚。 诀窍就在于,下手的轻重。 行刑者抡起来的时候下了狠力气,五六棒子就能将人打残废,但要是糊弄事,几十杖也是挠痒痒。 李琩这个,明摆着就是挠痒痒,所以内侍早早摆开长凳,等到李琩趴上去之后,象征性的挥舞了二十下,声音都不响,说它是按摩都不为过。 “临行前高将军交代了,这次就是意思意思,走个过场,”领头的内侍朝着李琩和一众人行礼之后,笑呵呵道:“奴婢们告退。” “稍等!”李琩立即令王妃准备一些钱财,交给了这些内侍。 宫里的人,是需要时常打点的,钱还不能少,毕竟这帮人眼界高,花钱特别狠,对小钱是看不上的。 “敢问中官,李志暕什么个情况,”李琩花钱图的就是这一句。 那名宦官小声道:“军器少监。” 这个是可以说的,他现在不说,人家隋王明天就能知道,现在说了,钱也就不算白拿了。 说罢,领头的内侍便朝李琩揖了揖手,带着人走了。 汝阳王这下放心了,看来李琩猜的没错,圣人确实不会追究。 “瞧见没,李志暕滚蛋了,”李琩现在已经不在乎李志暕被贬,而是人家被贬去了哪里。 军器监,好好的去那边干什么? “军器监什么时候出缺的?”众人坐下之后,李琩好奇道。 这里面消息最灵通的就是杨洄,因为人家级别高,而且与军器监的联系极深。 “今天刚出缺,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呢,”杨洄道:“李暕死了,前天晚上死的。” 李暕是宗室,属于曹王房一脉,也就是太宗皇帝幼子曹王明这一支,原本是军器少监,名字跟李志暕就差了一个字。 “啊?”汝阳王李琎顿时吃惊道:“他与我同庚,怎么死的这么早?” “我也不知道啊,”杨洄苦笑道: “我也是今早朝会刚知道的,然后军器监那边就过来找我了,新官未任命之前,由我代管军器监,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顶上了,还是李志暕。” 杨洄是卫尉少卿,卫尉寺管着两京武库、武器署和守宫署。 也就是说,军器监是造兵器的,造出来要交给卫尉寺,纳于武库。 但是两个部门一交一纳之间,有个转运的过程,毕竟所有的军械甲胄都是外运进来的,不是长安造出来的,所以要在核对清点之后,再运入武库。 核对清点的转运场,在卫尉寺,武库呢,在门下省和弘文馆的隔壁,一个在皇城,一个在宫城,交接流程比较复杂。 李琩越来越觉得,基哥有弄死他的心思。 很简单,只要军器监丢失了一批军械,结果出现在李琩手里,那这就跟造反没两样了。 所以李琩需要防范三个地方,一是他食邑所在的同州,二是他的王宅,三是左卫府官署。 其中王宅可能性最小,同州可能性最大,因为北都转运军械,要路过同州才能进入长安。 我擦,我被架在火上了啊? 李琩的心情瞬间变的极差,当然了,这只是他的猜测,基哥会不会这么干,说不准的。 三庶人一案才过去三年,再杀一个儿子,这舆论太大了,会将十王宅里面那些人逼疯的。 如果亲王们都认为自己是待宰之羔羊,人人自危,从而聚众闹事,事情将会非常大,而且难以收拾。 李琩仔细想了想,认为基哥就算想弄死他,三五年内,可能性不大,但这三五年之中,肯定会屡屡羞辱他,如果能逼迫李琩主动出手,自然是基哥最想要的结果。 那时十王宅会认为,李琩是自己找死,也就无话可说了,但要以兵械失窃栽赃李琩,没几个人会相信的,拙劣的手段,以李隆基的自大,是不屑于用的。 李琩越是联想,额上的冷汗嗖嗖直冒。 宵禁时间过了,大家今晚走不了了,都被安顿在王宅过夜。 李琩呢,心事重重的返回寝院睡觉,他们父子之间的复杂博弈,他是肯定不会跟郭淑说的,这会吓死她。 毕竟结婚没多久,郭淑要是知道圣人想要李琩死,为家族想,她都得赶紧和离。 见到丈夫忧心忡忡的模样,郭淑几次追问无果,也就不问了。 她现在的主要心思,就是赶紧要个孩子,但是见到丈夫心不在焉,也就作罢,躺在床榻一边,讲着一些小时候的趣闻趣事,希望能稍微化解丈夫的忧愁。 “唉”李琩叹息一声,翻身朝外。 郭淑赶紧闭嘴,不再多说了,丈夫一个微小的动作,她就知道自己聒噪了,不但没有为丈夫宽心,反而更加烦闷。 李琩睡不着了,心事太重了。 婢女阿奴听到自家阿郎起夜的动静,赶忙掌灯,引导着李琩往屏风后面撒尿。 完事后,李琩半躺在正厅的长榻上,无心睡眠。 郭淑安静的陪在一边,柔声道: “要不阿郎饮些酒吧?酒可消愁,亦可助眠。” 李琩点了点头。 不一会,一坛子美酒外加一叠煮熟的羊肉,放在了一旁,郭淑给李琩和自己各倒了一杯,碰酒之后,非常豪迈的一饮而尽。 “人都有忧愁的事情,但终究都会过去,奴家嘴笨,不懂宽慰郎君,但奴家会一直陪着你。” 说着,郭淑又给李琩倒上了,这是她的小心思,他知道李琩虽然好饮,但却非常容易醉,醉了也就睡着了。 夜里失眠,是大损元气的,损元气则疾不远,府上医师经常会嘱咐这些。 “安青过来,为阿郎按摩,”郭淑吩咐道。 今晚值夜的,是阿奴和安青,其中安青擅长按摩,每个大家族,都会培养这类有特长的女婢。 就连皇城的太常寺下的太医署,也有按摩博士、按摩师、按摩工。 按摩,以消息导引之法,以除人八疾:一曰风,二曰寒,三曰暑,四曰湿,五曰饥,六曰饱,七曰劳,八曰逸。 区别在于,太医署按摩的那些人,都是男人,手劲大效果好,像安青这样的女婢,也就图个舒服而已。 只见安青脱掉鞋子,蹲在李琩背后,陆续为他揉捏着安眠穴、内关穴、神门穴、劳宫穴、涌泉穴。 这都是助眠的穴道。 当官的人因为心思重,劳心伤神,失眠的不在少数,所以家里都会有精通助眠的按摩师。 李琩越喝越迷糊,觉得效果还真不错,原本还在联想的事情,都有些记不起来了,酒劲上来之后,眼中朦朦胧胧,只关注着烛光下,郭淑那具动人的身体。 “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李琩放下酒器,一把将郭淑推倒在地上,安青见状,赶忙闪至一旁,与阿奴一起背过身去,很快,两人耳中传来了主母愉悦的呻吟。 日子,是要一天天过的,高兴是一天,不高兴也是一天。 你指望每天都高兴,那不可能,反之亦然。 第二天醒来的李琩,已经好多了,很多人其实都是这样,骤然听闻到让自己生气难过愤怒伤心的事情后,容易钻入情绪当中走不出来,导致苦闷难当。 但是大多数时候,睡一觉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杨洄是早早就走的,因为他要参加朝会,既然知道李志暕上任军器少监,那他这几天有的忙了,要跟对方交代一些事务,好方便今后流畅的打交道。 早饭,大家是在一起吃的,期间,郭淑将李琩昨晚羞羞前念叨的那首诗吟诵出来,做为当事人,她自然觉得此诗极好,符合丈夫豁达的性格。 李琩自己也很懵逼,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脑中回忆了一下,这首诗的作者是唐朝罗隐,一百年后才出生呢,看来真是自己醉酒后哔哔出来的。 “嗯,是篇豁达的好诗,”汝阳王李琎只是说了这么一句。 “呵呵他没这个诗才,定是从哪听来的,”老六李瑀呵呵道。 而王维,则是皱眉沉思。 李琩一脸汗颜,只是低头吃饭,惭愧惭愧。 第八十九章 美轮美奂 尚书省,吏部为六部之首,掌管天下文武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等事务,权柄极大。 因吏部尚书空缺,尚书左丞兼吏部侍郎的卢奂,暂管省内事务。 他是前宰相卢怀慎的长子,在朝中人脉深厚,像这种出身,肯定是举门荫入仕了,但是他对科举还是很看重的,因为他爹,就是进士上来的。 所以眼下他把控着吏部,严格控制着除科举之外,试图以其它方式入仕的渠道,尽可能的给每年科举上来的仕子,腾出更多的位置。 听起来,他是个好官,其实不然,他这么做是因为,科举上来的寒门子弟,可以形成一股对抗关陇集团的有效力量,而他本人出身范阳卢氏,并不属关陇集团。 但不管怎么说,他在做一件正确的事情,那么,就可以称之为好官了。 眼下他的手里,有一份文件,是他刚刚在中书门下拿回来的。 隋王李琩,要新增两名王府幕职,一个河东裴,一个渤海高。 而李林甫已经照批了,只要他再批红盖印,这两个人就可以走马上任了。 但是他不想批。 “累年之进士明经,尚未递补的未进官,现如今有多少人了?”卢奂问道。 另外一位吏部侍郎达奚珣,闻言看向下座主管吏部司的郎中庾光先,道: “回话吧。” 庾光一愣,我回话?不过他还是先点了点头,吩咐身边的文吏一声,不一会后者便拿来一沓卷宗,庾光先从里面取出一份,呈给了卢奂: “这是名单。” 卢奂接过来,开始皱眉翻阅起来,他其实已经看过无数遍了,但是有些小细节,他还是需要确定一下。 眼下的大唐,内外文武官员的职位,一共一万八千零八十五个,但是通过各种途径,具备当官资格的人,足足有十二万人之多。 这就会出现一个恐怖的现象,一个职位开缺,会有无数人抢破了头去争。 但是问题来了,正五品以上的官员任命,都掌握在圣人手里,正五品下呢,又掌握在中书门下。 留给寒门士子的机会,少的可怜,这两年来寒门出身的士子,毫无背景却能够顺利入仕的,要感谢卢奂。 虽然卢奂为他们争取到的位置,都是别人不想去的地方,而且数量极少,但也是极其宝贵了。 “严迪、严希庄,还未补缺吗?”卢奂皱眉看向达奚珣。 这两个人相当有意思,分别是开元十四年的状元和开元十六年的明经士,这两年的主考官,都是严挺之。 而卢奂与严挺之的关系,就又牵扯到了一个政治小团体,这个小团体内,大多来自开元初期的贤相集团子弟及门生,其中就包括鸿胪少卿魏珏,太仆少卿宋昇。 “没有,早就报给中书门下了,但是右相和左相都没有批复,” 达奚珣本身也是一个称职的官员,但他和卢奂属于不同派系,因为他是鲜卑族,属于关陇集团的小弟。 卢奂淡淡道:“本官倒是觉得,这两个人,更符合隋王的要求。” “这恐怕不妥吧?右相已经批了,你在中书门下没有说,现在说,也晚了啊,”达奚珣道。 卢奂笑了笑: “本官在中书门下,只是答应考虑,并没有允诺什么,眼下空缺的职位不多,寿王出嗣,新王府的幕职大多空缺,有些常年没有递补的仕子,也该轮到人家填缺了。” 达奚珣摆手笑道: “你别跟我说啊?你跟右相说去,还有,我好心给你提个醒啊,十王宅里出来的那位,可不好惹,这才多久,徐国公(萧嵩)与嗣彭王,可是都折人家手里了,他的幕府,你可不能随便给人家塞人。” “如何不能?”卢奂皱眉道: “难道王府幕职不归吏部任免?” “话是这么说,但事情不能这么办啊,”达奚珣好心道: “我只是个建议,听与不听,在你。” 卢奂点了点头,将桌案上李林甫批复的那封文书,放在一旁。 他和李林甫的争端,主要就是在官员铨选上面,因为大唐历来有权利负责铨选的官员,有好几个,不一定都在吏部。 眼下是李林甫、牛仙客、他、还有门下省的二把手,黄门侍郎陈希烈。 牛、陈就不要说了,已经是李林甫的狗腿子了。 眼下就剩下他,还能勉强争一争,但也只能争到一些李林甫看不上、不在乎的职位任命权,是个拾人牙慧的。 如果没有他,李林甫可谓是一家独大了,天下官员任免,尽在掌握。 所以卢奂才向圣人谏言,希望严挺之回来,主持吏部工作,而严挺之的回归,可以将裴耀卿、李齐物也拉拢过来,届时他们就可以共抗哥奴,免得其独霸朝堂。 他们不是太子党,所以跟李林甫对着干,皇帝是不介意的。 权衡嘛,有人针对太子,自然也需要有人针对李林甫。 这时候,门外有人通传,说是中书门下让卢奂再过去一趟。 他才刚从那边回来,眼下又喊他过去,卢奂瞬间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妙。 果然,当他抵达中书门下的时候,李林甫什么都没有说,而是指了指大堂贡案上的一封敕文。 贡案,是专门存放皇帝诏书、敕文、旨意的地方,以显尊敬。 卢奂皱眉过去,打开卷轴一看,随即好奇的看向牛仙客。 他和李林甫的关系,导致两人之间话语很少,牛仙客呢,是个笑面虎,跟谁都可以笑呵呵的说几句,所以卢奂朝后者询问道: “圣人敕令高不危,担任左领军府胄曹参军,充任隋王问事?” “敕文你都看了,何必多此一问呢?”牛仙客笑道。 历史上形容李林甫是口有蜜腹有剑,是因为李林甫要么不笑,笑起来是很真诚,很唬人的,但是牛仙客不一样,假的不能再假,一张假笑脸,要不都说他非宰相器呢。 “那么原先的胄曹参军呢?调任何处?”卢奂皱眉道。 牛仙客笑道:“那是你的事情。” 我入你娘!眼下没有缺,我特么去哪安排去?得!又一个失业的,卢奂一脸无语。 大唐的官员任命,是有任期的,任期一到,不是立即就能履任新职的,会有一个很长的等待期。 有些人甚至终其一生,只能担任一两任的小官,其余大部分时间,都在托关系找门路。 究其原因,实在是没有岗位,所以为了应对这一现象,大唐出现了两种可以跳过等待期的方式,一个叫制科,一个叫吏部试。 制科,为选拔“非常之才”而举行的不定期非常规考试,因为它是不定期的,所以基本属于萝卜岗,前宰相韩休,就是制科出身。 这是为特别顶级人才提供的,一般人就不要想了。 那么就只剩下吏部试了,主要科目有博学鸿词科及书判拔萃科等,属于是官员们的考核,考核通过,就能立即上任,一年也就那么七八个。 但这七八个人里面,卢奂能做主的,也就一个,这还是李林甫为了避免卢奂不听调派,照顾面子留的。 “那么那个裴迪呢?”卢奂问道: “圣人有没有敕令?” “美轮啊,有些事情,不要总是劳烦圣人,你要自己意会,”牛仙客笑道: “裴迪的任命,右相已经批了,你照办便是。” 卢奂的字,相当有意思,字美轮,出自礼记:美哉轮焉,美哉奂焉,也就是美轮美奂了。 眼下的他,自然是不敢再压着那份批文了,但还是想争取,道: “吏部累年积压的未进官,数量过众,隋王宅这一次,是不是可以安顿几个?” 李琩还在十王宅的时候,没人敢打这个主意,也就是李林甫和咸宜帮忙给他弄来了那几个生瓜蛋子一样的幕僚。 如今出嗣了,王府空缺又多,所以卢奂才想着解决一些人的就业问题。 “这个你去问隋王,”李林甫终于抬起头来: “人家的幕臣,终归得正主同意才行,圣人可以下敕文,但你不行。” “好!”卢奂简简单单一个字,就这么告辞离开。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等人走后,牛仙客笑道: “只想着安排人,也不想想俸禄从哪来,要不是右相殚心竭虑为国增赋,充盈国库,递补上来再多,也得喝西北风。” 李林甫叹息一声,搁下笔道: “两座内库的营造费用,还需增加,王鉷报上来了,尚需二十万贯,圣人这里,我们是万万不能节俭的,王忠嗣催钱的公文一封接一封,想个法子从户部给他调拨吧,对了,田仁琬到哪里了?” 牛仙客答道:“应该刚到武威,快马加鞭的话,返京至少还需一月,多半在上元节前后。” 李林甫点了点头,笑道:“老夫以田仁琬代你河东节度,仙客还要多体谅啊。” “欸~~~”牛仙客赶忙摆手道: “右相哪里的话,一个虚职而已,我从未放在心上,河东确实需要大将坐镇,我既去不了,田仁琬确为合适人选。” 他这也是在暗示李林甫,拿掉我的虚职可以,实职,想都别想。 因为牛仙客还兼着兵部尚书。 李林甫自然听得出来,闻言笑道: “天下大事,上在圣人,下在你我肩上,老夫视仙客为昆仲兄弟,你我是一荣俱荣啊。” 明白,一损我损,牛仙客还是挂着他那副假笑。 第九十章 国宝郎 卢奂与李林甫的争端,可以认定为“牛李党争”的一种苗头。 因为卢奂算是进士党,李林甫铁定的任子党,只不过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算不上党争,进士党在这一时期,没有发展的土壤。 这两种党派,其实都不可或缺,但是如果能够处在一个平衡,对国家是大大有利的。 可惜眼下,非常不平衡,很多的官员,都是门荫入仕,像这类人,就是任子党。 卢奂眼下还在运作严挺之返京一事,而且他认为,严挺之回来的可能性非常之大,所以才打算提前做准备,将那两个处在等待期的严氏递补,早早安排好。 所以他在今天散值之后,来找李琩了。 尚书左丞兼吏部侍郎,这个级别的官如果加衔同平章事,那就是宰相了,所以李琩得知卢奂拜访之后,亲自迎了出去。 “国宝郎大驾光临,本王脸上有光,请!”李琩非常礼敬的抬手,请对方入府。 因为李隆基曾经赞美卢奂“斯为国宝,不坠家风”,所以很多人便以国宝郎来称呼卢奂。 “早该拜会隋王,还请恕来迟之罪啊,”四十四岁卢奂,整个人的气质,像是一位饱学之士,很容易让人以为他是出自弘文馆或集贤书院。 这个贤字用在卢奂身上,是合适的。 李琩直接将对方引至自己的书房,这里不是特殊客人,李琩是不会带进来的。 “竟不知隋王藏书如此之巨?”卢奂笑道: “书架不惹尘埃,可见时时拂拭,隋王竟是我儒家弟子。” 李琩笑道:“太祖皇帝言:今所好者,惟有尧舜之道,周孔之教,以为如鸟有翼,如鱼依水,失之必死,不可暂无耳,本王岂能不尊?” 他们家是认了道祖当祖宗的,所以生下来就算是道教子弟,历史上就在明年,李隆基就会开设道举一科,道学牛逼的,也可以当官。 卢奂笑了笑,客套性的与李琩扯皮一阵后,直入正题,道: “裴迪、高不危的任命文书,我拿来了。” 说着,他递给了李琩,李琩看都没看,随意的搁置在一旁,请卢奂坐下: “边饮边说。” 卢奂微笑点头,坐下后,说道: “不瞒隋王,起初我是不同意的,只因当下的未进官实在是太多了,而高不危并非科举出身,不具备做官的资格,所以我不欲浪费名额,但是圣人对高不危有敕文,我也就没办法了。” 敕文是给中书门下的,是给李林甫的,李琩自然是看不到的。 不过他确实很惊讶,基哥竟然亲自操刀了? “敕文里,高不危是什么职位?”李琩问道。 卢奂正襟而坐,答道: “左领军府胄曹参军,充任隋王问事。” 李琩一愣,胄曹参军?管甲胄的?呵呵李志暕军器少监,高不危胄曹参军,基哥这是慢慢给我下套呢。 这下李琩反倒放心了,至少说明基哥不会以失窃兵械这种方式来栽赃他。 “裴迪是王府文学,这是右相定的,”卢奂说罢,眼神古怪的看向李琩: “卢某有一个直觉,只怕裴迪的安排,不是出自右相本意。” 裴是张九龄的幕僚,李林甫跟张九龄不对付,所以卢奂才会这么想,其实也是在试探李琩,因为他没有排除李琩和李林甫暗通款曲,毕竟这俩人一直都有交情。 “国宝郎不用猜了,是我跟右相提的,只是没想到右相批了,可见右相海纳百川,”李琩笑道。 有意思,我就喜欢跟你这种人打交道,卢换点头笑道: “裴迪这个人,我还是认可的,隋王眼光精准,此人于文学一道,继承曲江公之文脉,是不可多得的贤士。” 张九龄是文坛元帅,他的人自然都是文化层次比较高的,低了的话,没办法跟张九龄交流。 一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可谓封神。 李琩自然不愿意放过与这位吏部大佬接触的机会,毕竟下一次见面,不定在什么时候了。 而他心目中,有两个非常想要招揽的人选,如果卢奂肯点头,李林甫那边,他再另外想办法。 于是道:“听说国宝郎与严挺之私交不错?” 卢奂一愣,好家伙,套问我国事呢?看样子你也不安分啊,什么都打听? “隋王为什么这么问呢?” 李琩笑道:“我知道你眼下正在帮严挺之说话,但我可以告诉你,他回不来。” 原本挂着微笑的卢奂,嘴角一动,随即恢复自然,道: “何有此言?” “你心里清楚阻力在什么地方,但你千万不要对严挺之抱有希望,他真的回不来,”李琩笑道。 卢奂双目一眯,直视着李琩的眼神,他其实对李琩是完全陌生的,但是他知道武惠妃是什么样的人。 所以将武惠妃的性格套在李琩身上,有时候也是合适的。 他是有什么内幕消息? 卢奂笑道:“呵呵我只是尽人事而已,他能不能回来,在圣人,我一个做臣子的,但尽举荐贤良之本分,如此而已。” 眼睛,李琩从对方的眼神中,已经看出卢奂动摇了。 毕竟自己出嗣之后,干的这几件事,没有人再会轻视他,会因杨玉环而嘲笑他,但不会轻视。 “这样吧,我有一个办法来验证,”李琩笑道: “放心,此法不牵扯任何人,或许需要些时间,但绝对安全。” 卢奂忍不住笑道: “隋王话术很高明,但卢某愿意入网,请说吧。” 他是在暗示李琩刚才的说话方式,先是咬死严挺之回不来,接着又给你支招,那么对方接下来要说的,多半就是严挺之回来的办法。 李琩笑道: “你现在可以派一个人,立即送信绛州,询问严挺之近来可有家书,如果没有,那你就嘱咐他,一旦有家信送抵,让他务必不要照做,什么都不要干。” 卢奂顿时一愣:“继续说。” 李琩继续道: “圣人如果要用他,自然有敕令,如果没有敕令,他千万不要设法返回长安,任何办法都不要用,以退为进,明哲保身。” 卢奂顿时皱眉,他有点没太想明白,严家谁会给严挺之写信呢?长安这边一直有他和另外几个人在帮忙运作,严挺之这个时候,实无必要直接奏请圣人。 而李琩呢,也是最近听杨洄他们说,朝堂上希望严挺之回来的声音不小,而熟悉历史的他,自然知道李林甫会用什么办法,阻止严挺之返京。 一个非常漂亮的招数。 历史上李隆基也有意严挺之回来,但是李林甫肯定是不愿意的,所以私下找了其弟严损之,暗示对方皇帝有意严挺之返京,但还没有拿定主意,还在犹豫。 然后李林甫一步步诱导严损之,最好以装病的方式返回长安,只要回来,就有机会见到圣人,那时候就会容易很多。 严挺之呢,上当了,因为他自从被李林甫斗倒之后,决定暂时低头,学张九龄跟李林甫服软,他以为自己这些年服软有了收获,还真就按照李林甫的法子来了。 结果好了,李林甫直接告诉皇帝,一把年纪又病重了,这还怎么委以重任呢? 李隆基就此彻底打消起用严挺之的念头。 “好,我会按照隋王的法子试一试,若成,卢某欠你个人情,”卢奂笑道,他的第一步,打算先找严挺之身在京师的妻子裴氏问一问,近来可有家书。 哦对了,还有他那个弟弟严损之。 本来卢奂这次来隋王宅的目的,是安排那两个姓严的,但是成功的被李琩引导了思维,转到了严挺之身上。 所以也就不提了。 离开安兴坊之后,他便径直去了严宅。 “什么?去了绛州?” 卢奂本来都打算进门了,结果严家的一名幕僚告诉他,夫人不在府上,昨日已经带着家眷去绛州了。 幕僚道:“府主患病,主母前往探视去了。” “患病?什么时候患病的?”卢奂已经意识到不对劲了。 这位幕僚,和卢奂也是熟悉的,心知这是自己人,于是凑过来小声道: “是三郎给出的主意,以患病为托辞,这样一来,府主便有机会返回长安,只要府主能够回来,郎君的压力亦可减轻一些。” “糊涂!”卢奂怒斥一声,彻底想明白了。 装病装病?什么时候了你装病?圣人不喜病臣你不知道吗?就算回来病好了,但你的机会也没有了。 看样子隋王是真的知道一些内幕消息,有人给严挺之下套了。 “趁城门未关,你现在立即赶往绛州,告诉严公,无论如何不要称病,等我消息再做决断,” 说罢,卢奂还是有些不放心,抬头看了看天色,将自己的牌籍递给幕僚: “快马加鞭,一刻都不能耽搁,事关重大,迟则不及,速去!” 幕僚也被卢奂眼下的态度吓到了,心知对方必有情由,于是也不敢耽搁,赶紧回府备马。 正好撞见了家中年仅十五岁,严挺之的老来子严武。 严武是听说卢奂来了,所以前来迎接,毕竟爹娘不在,他就是主人。 在听到幕僚的汇报之后,这小子一句话没有说,直接奔去家中马厩,牵马出府,扬鞭而去。 第九十一章 各演各的戏 眼下朝堂有四个大缺额,吏部尚书、户部尚书、宗正卿、长安令。 这四个位置不是一般人能惦记的,惦记的都是大佬,而这些大佬们想上去,也绝非易事,这牵扯到了派系和利益之争。 杨慎矜眼下就盯上了户部尚书,历史上他没有这个本事,但是这一次,因为韦坚肆无忌惮的平易左右藏和中藏的宝货。 左右藏亏空已经迫在眉睫,这两座大库本来就一直在超支,杨慎矜也硬是靠着一些背地里的手段,勉强维持着。 但是眼下,维持不了了。 因为韦坚从中藏平易出来的宝货,价格本来就是虚高,而张慎矜管着的太府寺下面,还有两京诸市署,他本来寄希望于这些宝货终究是大内出库,比较稀罕,说不定可以在东、西市标个高价,卖给那些没眼力的糊涂蛋。 但很显然,皇帝不喜欢的东西,长安贵族们也不喜欢,有些东西真就卖不出去,积压在左右藏成了累赘。 他这一次算是被韦坚给坑惨了,但又不敢表现出来,毕竟近来圣人对韦坚大加赞赏,认为对方是有大才能的人。 屁的才能,踩着老子的脑袋往上爬。 “我如果拿不下户部,不出一年,定然会出事,届时你也得跟着完蛋,” 这天,杨慎矜持将表侄王鉷叫至太府寺,心情极差的发怒道: “韦坚这个狗东西,快把左藏侵蚀空了,年关即至,朝臣的禄米就要发了,可眼下太府寺根本拿不出来多少,这个亏空怎么补?” 其实他是危言耸听,今年的亏空,他还是补上了,但是明年呢?后年呢? 如果不能拿下户部,从大国库当中调拨财货,太府寺撑不了多久。 王鉷也不是傻子,这尼玛还有不到十天就过年了,你说禄米发不下去,谁信啊?你要真是这么无能,太府卿你都不配干,何逞户部尚书? “韦坚就是一个狗杂种,隋王也是瞎了眼,引狼入室,这下好了,人家借着平易的差事讨好了圣人,过了年就要上任陕州刺史兼河南水陆转运使,大权在握,咱们全都被他给利用了,” 王鉷一脸不爽道。 他现在是越看韦坚越不顺眼,两座大库明明是他费心费力的在为圣人营造,这可倒好,得了最大好处的竟然是韦坚? 这个王八蛋敛财的手段实在是太下贱了,只顾圣人,不顾太府寺,这要把左右藏吃空,朝中官员断了俸禄,我看你怎么死。 “你担着户房朝集使,不要事事都听李林甫的,别忘了,是我举荐你上来的,”杨慎矜脸色凝重道: “你在户部给我想个办法,明年务必给我造个预算,让我挪点钱补一补太府寺,等中藏那些平易出来的宝货都卖出去,我会给你补上的。” 小钱,王鉷是绝对敢的,甚至不夸张的说,十几二十万贯,他都敢,但是他很清楚,左右藏的亏空可不止这么点。 数额太高,李林甫必然犯疑,一旦察觉他王鉷在私挪国库,恐怕吃不了兜着走,毕竟李林甫对国库盯的非常死,大大小小的开支都要一一过问。 “唉我哪有那个胆子?”王鉷唉声叹气道: “我自打进了户部,一直都是为国家精打细算,力保国赋不失,一个钱都没有乱动过,叔父万勿为难我,我若做了,前面等着我的,就是万丈深渊,你可别害侄儿。” “你个蠢货!”杨慎矜顿时怒道: “我若完蛋,下一个就是你,还万丈深渊,你现在已经踩在悬崖边上了,第一个摔下去的是我,紧接着就是你们兄弟俩,覆卵之祸,你看不明白吗?” 你少在我这危言耸听,王鉷内心吐槽,就是知道你要完蛋,才不想被你牵连,韦坚大肆平易,你怎么不拦着点呢? 你个老东西还不是也想讨好圣人,拿左右藏填充圣人的中藏,好争取户部尚书? 你也不想想,李林甫能让你去户部? 王鉷心里也是一阵火大,虽然杨慎矜是他的引路人,但却经常嘲讽挖苦他,从来没有将他放在眼里,而是一直将他当做狗腿使唤。 眼下自己好不容易争取到为圣人营造内库,正是事业的上升期,这个老东西恐怕会给他拖后腿啊。 不管怎么说,王鉷心知至少目前为止,两人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压着火气耐心劝道: “为今之计,叔父还是找机会见见右相吧,国赋财税,右相一把抓,你的这些难题,只有右相能解。” 李琩在皇城巡视的时候,曾经撞到过王鉷,王鉷于是借机对韦坚大肆吐槽了一番,当时李琩就告诉他,今后的路子想要走的顺当,得依从李林甫。 王鉷经过再三思量之后,认为李琩的建议是对的,因此在中书门下的议事当中,逐渐开始巴结和倾向于李林甫。 所以这一次他提出营造内库尚缺二十万贯,李林甫毫不犹豫就批了。 瞧瞧,跟对人了,做事就是顺畅。 “呵呵,你劝我给他低头?”杨慎矜冷笑道: “你不会已经投了他吧?” 王鉷一愣,无奈的摇了摇头: “现在很多人都在帮着严挺之返京铺路,他要真回来,户部当真没有叔父什么事情了。” 严挺之到底适合吏部还是户部,其实大多数人都心知肚明,肯定还是吏部,但是大家也都清楚,如果两个部门李林甫必须放一个的话,又必定是户部。 因为吏部管着官员铨选,掌控这个部门,李林甫就能培养更多的党羽,用人,才是第一要义。 卢奂他们为严挺之争取的,就是吏部尚书,因为他们知道,严挺之是一个高尚的人,但不是一个理财专家,眼下的户部,圣人希望由财税专家坐镇。 杨慎矜闻言,陷入沉思,户部尚书一职,他的竞争对手有限,严挺之无疑是最大的绊脚石。 每个人对李隆基的心思以及对朝堂的局势,都有不同的理解,王鉷认为李林甫不可能将吏部、礼部、户部三个都兼了,所以除了本官的礼部尚书之外,剩下两个空缺,最多让个户部。 卢奂则是认定户部轮不到严挺之,只能争吏部。 但是杨慎矜却觉得,严挺之恐怕还真就是冲着户部来的,毕竟眼下谁都清楚,谁能搞钱,谁就得圣宠,而户部正好就负责为国家搞钱,严挺之吃过亏,回来之后想要站稳脚跟,恐怕也是琢磨着为国敛财,以此挽回圣人对他的态度。 三个人三种想法,不能说他们就是错的,因为事情究竟会如何发展,谁也说不清楚,这是思维和头脑的博弈。 李隆基将朝臣做棋子,他又何尝不是在别人的棋盘之内呢。 杨慎矜这一次,还是决定见一见李林甫,毕竟他的压力太大了,比严挺之大 中书门下, 杨慎矜来了,一进来见到李林甫正在伏案处理公务,他便悄无声息的在一旁煮茶,随后,斟茶一杯,给李林甫端了过去。 眼下的朝堂,腰板直的人已经没几个了,腰椎最好的张说和张九龄之后,中枢也就是李林甫腰杆最硬。 杨慎矜私下里不敬对方,真要当面了,也是怂的一批,太府寺卿,怎么跟中书令比? “慎矜有事?”李林甫头也不抬的问道。 杨慎矜点头笑道:“下臣主掌太府,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如今遇了些难事,想向右相请教一番。” 他这个二王三恪,名义上不用给李隆基行礼,实际上见到李林甫,都是龟孙一个。 国公这玩意早就不值钱了,武则天时期任用酷吏,顶级大臣也是人人自危,从那时候开始,朝臣的胆子越来越小,开元初期的宰相略微改观一些,但也是昙花一现。 李林甫笑了笑,搁下笔道: “慎矜有君子之风,品格高尚,是老夫所敬之人,有什么难处尽管说,指点谈不上,旁观者清,或可看出问题所在。” 杨慎矜现在有求于人家,自然是老实相告,他也清楚,李林甫如今做为首相,也不愿意见到左右藏亏空。 听罢之后,李林甫瞬间皱眉,脸色非常难看道: “你将太府寺搞成这个样子,何以面对圣人?” 杨慎矜一愣,赶忙赔笑道: “下臣也是没有办法,圣人之宝货,价格不菲,平易之后,我虽挂在东西市出售,但鲜有人问津,以此为俸禄,官员们也不认啊。” “呵呵”李林甫连连冷笑,然后开始向杨慎矜开炮了。 频频斥责对方无能,直把个杨慎矜骂的狗血淋头。 太府寺的事情,他能不知道?少卿萧炅就是他的人,也就是那位被严挺之讥笑的伏猎侍郎。 李林甫不过是坐看杨慎矜完蛋而已。 “亏空如此之巨,牵扯朝臣俸禄,一旦出问题,就是大祸,此事老夫需禀明圣人,”李林甫恐吓道。 杨慎矜浑身一震,直接就跪下了: “右相高抬贵手,此事若让圣人知晓,下臣可就全完了。” 他和李林甫心知肚明,皇帝其实知道这件事,但是这件事又不能捅出来,捅出来就等于是在说皇帝在侵吞国库,谁捅谁死。 所以他们俩眼下,各演各的戏,都沉浸在自己的剧本当中。 “右相帮我一次吧,今后必以右相唯命是从,”一把年纪跪在李林甫面前哭诉,这就是大佬级人物的进退之法。 李林甫冷哼一声,在堂内踱步半晌后,上前扶起对方: “起来吧,事情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老夫责备你,皆因国事,对你的人品,我还是敬重的。” 入你娘!杨慎矜一脸感激的借着李林甫的搀扶,缓缓起身,道: “下臣能否度过难关,全在右相了。” “坐!”李林甫将其扶至一旁椅子坐下: “咱们慢慢说。” 第九十二章 兵制崩坏 李琩在左卫府应番的时间,是十月份,十一月已经换成勋二府轮值了。 他这个工作本来就是这样,上一个月,歇四个月,这四个月里,名义上他需要到卫府坐班,主持卫士的日常操练。 实际上没必要去,因为去了也没人。 边境藩镇,如今已经盛行募兵制,在关中,叫做长从宿卫。 开元十年,宰相张说以宿卫之数不给,建议召募强壮,次年,募取京兆、蒲、同、歧、华等州府兵及白丁为长从宿卫,十三年,改名彍骑,分隶十二卫。 其实也算是募兵的一种,每年宿卫两个月,免除出征和镇守负担。 南衙明明是十六卫,为什么这里又是十二卫呢?因为左右监门和左右千牛卫,不领募兵,前者人员固定不流通,专门看大门,后者专掌执御刀宿卫侍从。 左右千牛卫也是人数最少的,加起来不过两千人。 李琩勋一府的那帮人,除了有正式编制的之外,剩下的在下番的时候,都需要将甲胄武器马匹上交,然后回家种地去。 “卫府大营都快荒芜了,我去过几次,让人瘆得慌,里面的野草有这么高,”说着,裴迪还给李琩比划了比划。 这个人非常有意思,虽然本质上是个文化人,学问很深,但给人的感觉却非常洒脱,言行举止发乎自然,不愧是曲江公培养出来的。 眼下裴迪已经在李琩这里上班了,这个人老家的房子盖的非常气派,但是在长安没房子,所以会带着自己身边那八个人,住进王府官署。 按照人家的话来说,他只是长安的一介过客,河东才是他永久的家。 李琩笑道: “时代变迁,府兵制已经彻底废弛了,从前盛行之时,举关中之众以临四方,眼下用兵频繁,戍期延长,以至避役成风,天下各州已无府兵可交。” 杜鸿渐点头道: “很多人都明白这个弊端,但是想要改变,实在太难,边镇军费开支过重,朝廷已无余力在内地募兵,就说这长从宿卫,多招募市井无赖为兵,军纪涣散,其战力远不如边镇。” 府兵制逐渐转变成为募兵制,这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其中的弊端也都清楚,但是没办法,扭转不过来。 边境一直在打仗,打仗就要死人,谁愿意去送死啊? 以前的府兵制,每年服役两个月就算完事了,现在好了,一旦被征调,就回不来了。 背井离乡在边疆玩命,时日久了,都不愿干了,除非你给的钱足够多,以至于朝廷不得不花费大钱,养着那几个边境藩镇。 正如资治通鉴记载:猛将精兵,皆聚于西北,中国无武备。 “等到隋王下一次轮番,您勋一府恐怕还会减员,所以您在接下来的四个月要做的事情,就是避免减员,”裴迪笑道: “也就只有这么点事情了,中原承平,百姓安居,长从宿卫除了应番之则,已无备战之可能。” 当年张说征募长从宿卫,本来就是有条件的:免除出征、镇守负担。 没有这个条件,连这十二万人都征募不上来。 武则天时期,府兵制的问题出在土地兼并,如果改善还可以继续维持,但到了李隆基这里,彻底完蛋。 仗打的太多了。 李琩实实在在见过皇城那帮宿卫,看上去人模狗样,尤其是那些千牛备身,皆以高荫子弟,年少姿容美丽者补之,花钿绣服,衣绿执象,为贵胄起家之良选。 其实就是纯粹的绣花枕头。 李琩身边的侍卫里,就有一个曾经在陇右服役的老兵,一米六的个子,体重一百四十斤,长的乌漆嘛黑还有点驼背,整个王府就没有人掰手腕,能掰过人家的。 那双手跟铁箍似的,由于常年握刀,两只手已经不能平展,而是呈半月弯曲状。 这才叫兵。 “曲江公关于兵制,有何看法?”李琩询问裴迪道。 裴迪微笑摇头: “无解,我开元朝外患太多,边境武备不可停,空前消耗国力,想要改革,需二十年之功,扫平外虏之后,尚需数十年恢复,谈何容易。” 李琩笑了笑,关于这个话题,没有再说什么。 其实一切的根源说到根上,就是两个字:土地。 这就是为什么府兵制的基础,是均田制,均田制被破坏,府兵制自然也就玩不转了。 “走吧,闲着也是闲着,随我一起到左卫府的大营瞧瞧去,”李琩缓缓起身,其他人也跟着站起来。 以前在十王宅的时候,李琩也有放风的机会,那就是外出狩猎。 但是他那个放风,有羽林军盯着,很不自在。 眼下的他,是可以离开长安城的,当然了,也就是周边区域,跑远了基哥会不高兴。 说到底,李琩现在还是个囚犯。 左卫府的大营,距离长安很近,就在长安城西十五里的一处山麓脚下,这里是大营,不是折冲府,天下隶属于左卫的折冲府有十二座,分布于各州。 从前府兵往长安轮番的时候,都需要先来大营领取兵械,然后进入长安。 现在嘛,兵械全在武库当中。 偌大的营房,荒草丛生,一派破败之象,勉勉强强有一条小路可以直通营房深处,那里住着十来个老兵,负责看守着这座当年可容纳一万多人的军府大营。 “这里荒废多久了?”李琩驻足于一口水井旁,往下面望了望,朝身边问道。 留守这里的老兵答道:“禀中郎将,开元八年,这里便没有再来过府兵了。” “都二十年了?”武庆感叹道: “修时难,废时易,可惜了。” 李琩的身份,留守在这里的老兵都知道了,但也仅限于中郎将,他们不知道李琩是隋王,因为他们虽然隶属于左卫,但已经不用上番了,职责只有一个,那就是守在这里。 他们这些人里面最年轻的,今年都五十岁了。 至于李琩腰上的紫金鱼袋,他们认不出来,以为是香囊或者玉袋一类的玩意。 这种现象很正常,级别太低,是没有办法接近高级长官的。 李琩望着大营后面开垦的几亩良田,心知是这些留守老兵的口粮地,于是问道: “我见水井里面尚有水,大营里像这样的水井,还有多少?” “回郎将,只有三口井,都有水,”老兵答道。 李琩点了点头。 这座废弃的大营,说它没用,它是没用,说它有用,却也有大用。 营房的设计,以防御为主,又夹在山峦之中,进退有路,若是攻打长安,这个地方无疑是个很好的落脚之处。 安胖子虽然是从长安东边打过来的,但也是用的上的。 李琩是不能在外停留太久的,一旁的严衡和王卓已经着急了。 因为从前李琩离开十王宅出长安,是要跟曹日昇报备的,眼下没有跟任何人报备就出来了。 李琩自然也要掌握分寸,他和基哥的博弈,就是在这方寸之间,要掌握好度。 傍晚时分,回到王府的李琩,见到了李迎月。 这位人妻今天是自己来的,已经和郭淑在一块聊了一整天,本来无精打采的她,见到李琩的一瞬间,容光焕发。 郭淑越来越觉得她不对劲。 “我今天来可是有正事,阿兄何故如此冷落?” 李迎月发觉李琩见到她之后,情绪不高,还冷着个脸,不服气道: “正事,真的是正事。” 郭淑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你都来了一天了,也没跟我说你有要紧正事,怎么?跟我不能说? 李琩呵呵一笑,让人准备晚饭,他中午的时候在大营,只是吃了些干粮,早就饿了。 “说吧,什么正事?”李琩伸开双臂,任由郭湘为他更衣。 李迎月坐下后,说道: “因为帮你的忙,所以这几天我总是回平康坊,昨天阿爷散值早,见到我之后,让我问你一件事情。” 李琩皱了皱眉:“什么事?” “一共就五个字,京兆武功县,”李迎月一摊手: “阿爷就是个习惯,说话总是云里雾里的。” “这叫什么问题?”郭淑好奇道。 李琩则是低头一笑,心知苏震的事情,已经被李林甫看穿了,或者说,是宫内某个大监,泄漏给李林甫的。 当然了,这也算人家李林甫的能力范畴。 毕竟李琩为苏震谋划,是通过曹日昇和高力士的日常汇报,影响到李隆基的。 这种事情知道的人绝对有限,也绝不可能是杨洄泄露的,这小子口风很紧的。 京兆武功县,听起来是在说地名,实际上是指京兆少尹长安县令和苏震。 李迎月带着这个问题来,说明苏震出任长安县令的事情,基本上稳了,所以李林甫才有这个问题。 这不是问题,而是告诉李琩,你举荐的人,我批准了,你欠我一个人情。 李迎月盯着李琩,耐心的等待着,他以为李琩在猜谜,实际上李琩在想着怎么回复。 人家名义上叫做问题,那么你就需要一个答复。 李林甫希望从自己这里知道什么答复呢? 李琩忽的一愣。 卢奂 第九十三章 黄鹤楼形象大使 李林甫在长安的眼线非常之多,开元朝至今,可称权相者,只有两个人,张说和李林甫。 一代名相姚崇跟这俩比差远了。 十二卫中,除了宿卫皇城,还有徼巡京师之责的,有八卫府,左右金吾,左右武卫,左右领军卫,左右威卫。 这八卫的大将军,快废了,卫府当中被李林甫渗透的太厉害,不夸张的说,大将军不知道的事情,李林甫知道。 在首相的位置上干了五年,可以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所以卢奂拜访隋王宅的事情,李林甫肯定知道,而他对卢奂又特别的留意,所以想知道卢奂在李琩这里,都说了些什么。 不过李琩并不担心,卢奂这种级别,嘴巴严的跟貔貅一样,只进不出,人家完全不会拿假话搪塞李林甫,而是会直接说:我不告诉你。 尤其事关严挺之,卢奂更是一个字都不会说。 李林甫也拿人家没办法。 于是李琩看向李迎月,笑道: “他将裴迪和高不危的任命文书给我送来了,期间我故意提到严挺之,想套他的话,但是这个人说话滴水不漏,我什么也套不出来。” 李林甫既然知道卢奂来见李琩,那么李琩觉得,当天卢奂得到自己的暗示之后,多半也见了严家的人,这才是关键所在。 离开自己这里,去见严家,李林甫势必怀疑,那么李琩肯定要提一嘴严挺之,以免李林甫对自己生出猜忌之心。 至于为什么帮助卢奂,原因很简单,李琩不单单需要李林甫的支持,还需要这些朝堂清流的认可,以及结交韦坚、王鉷这类奸佞之臣。 而他与这些人之间,要保持一种微妙的关系,不能过线。 李迎月听罢之后,点了点头: “好,我会将阿兄的话,一字不落的回复阿爷,还有,我家四郎也有一句话,托我带给你。” “你说,”李琩道。 李迎月道: “王忠嗣一直揪着不放的那十万贯,不出几天,就会转运朔方,四哥的意思是,你要告诉郭家那两个掌兵的,这钱是你想办法争取,右相才批的。” 李琩和郭淑同时一愣,下意识对视一眼。 两个掌兵的郭家人,自然就是安北都护府的郭英奇和振武军的郭子仪,这两人都与李琩有关系,郭英奇的弟弟郭英乂是李琩的幕臣,郭子仪就不要说了,老丈人。 李林甫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反正钱都得给,不能耽误朔方用兵,但是钱给出去,得落个人情。 在王忠嗣那边,李林甫肯定没有任何情面可言,于是就想通过李琩,与郭家建立联系,毕竟朔方管事的,就是王和郭。 有郭牵制王,李林甫也放心一些。 李琩肯定乐意,因为他知道李林甫将来的权力只会越来越大,有李林甫帮忙,郭子仪他们的升迁问题就好解决了。 “我会帮夫君瞒着,”郭淑心里很清楚,李迎月当着她的面说出这句话,她必须表个态。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丈夫的利益是要大于娘家利益的。 李琩点头道:“我可以写信。” 李迎月微笑点头 眼下的卢奂,心里憋了一股火,这股火来自于严损之。 他去过严宅之后,还去见了身在东宫的太子左庶子严损之,从后者口中,将整个事情的脉络都搞清楚了。 卢奂当时真想给严损之一巴掌,我们千辛万苦帮忙,自己人却在背后扯后腿,怎能不让人心寒呢? 太子左庶子,这是正四品的高官,但是呢,东宫眼下的在职官员,很多都是没有能力的,是李隆基拿来应付太子的。 好在自己被李琩提醒,事到如今还有转圜余地。 “韦坚如今,没有再拿着那件事不放吧?”这天,卢奂处理公务,正巧路过鸿胪寺,便过来探望自己的好友。 鸿胪少卿魏珏和卢奂一样,都是宰相之子,而且他们的爹,都是名声好的宰相,两个官二代打小关系就不错,所以魏珏那个把柄,卢奂是知道的。 魏珏笑着切了一块奶酪,递给对方: “他敢再提,大不了鱼死网破。” 奶酪在大唐,是非常流行的一种食物,但后世人们的印象里,好像这玩意应该是西方的,实际上在唐朝就已经非常普遍了。 因为大唐与游牧民族的交流非常深,而奶酪制作简单,几乎牛、羊、马等所有家养牲畜的奶都可以制成奶酪,而且保存时间长不易变质。 这玩意到了宋朝才逐渐退出日常食物的舞台,因为宋朝失去了北方。 “那个狗东西,谄媚的嘴脸让人恶心,”卢奂吃着奶酪,冷哼道: “少阳院就推出来这么一个货色?怪不得一个出嗣的隋王,都能羞辱他们。” 眼下的朝堂,来自开元初期的那股子清流风气,还没有彻底消散,对于聚敛之臣还是非常鄙夷的,好多人都瞧不起李林甫,自然更瞧不起韦坚了。 尤其是卢奂这种知情者,更是对韦坚胁迫魏珏方式,深为不齿。 究竟是什么把柄呢?在当下大唐一点都不新鲜,那就是偷情。 不过魏珏有点严重,他的情人是薛王李隆业的王妃韦氏,韦坚的亲姐姐,宗正少卿嗣岐王李珍的亲妈。 知道为什么卢奂瞧不起对方了吧?为什么魏珏会说鱼死网破?因为事关韦坚的亲姐姐。 这件事要是败露,魏珏完蛋是肯定的,因为他睡了圣人的弟媳妇,薛王妃没事,李隆基会给她洗干净,以免污了自己弟弟的名声,但是韦坚跑不了。 “唉这事也怪不着你,他死的太早了,”卢奂道。 薛王李业是五年前死的,死的时候四十五岁,王妃薛氏那时候才四十二岁,守寡有点早,偏偏薛王妃和魏珏年轻时候就有羁绊,丈夫死后,估摸着生理问题无法自解,就主动勾搭上了魏珏。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魏珏长的又帅,对于中老年妇女的诱惑是非常大的。 “好了好了,不提这些了,”魏珏苦笑道: “你这个人我是了解的,刚才为什么好端端提到了隋王?” 卢奂笑道: “就知道瞒不过你,我前天见过他了,是办公事,解决两个王府幕职的问题,本来算是有求于人,结果好了,要求还没提,就欠了人家一个人情,” 魏珏忍不住哈哈一笑:“那么咱们兄弟一样了,我也欠人家一个人情。” 关于张二娘的事情,卢奂也是清楚的,他和张说的儿子不一样,与东宫没有半点牵扯,也不愿牵扯。 于是卢奂将严挺之的事情和盘托出,随后道: “这个人情可不小啊,事关三品任命,形势本就严峻,若非隋王提醒,我们此番功亏一篑。” “右相真是好算计,”魏珏点头道: “圣人已经意动,只要挺之不乱来,吏部多半就是他了,近年来落榜士子及未进官,怨言不少,李林甫一肩都担了,可是圣人还是在意这些的,朝堂没有新鲜血液,看来看去都是那几个人,拉帮结派,长此以往,不是好事。” 卢奂叹息一声: “挺之就算回来,也是任重道远啊,决策都在中书门下,由哥奴把持,六部堂官权力有限,想要改变非一日之功。” “慢慢来吧,有希望总比没有的强,”魏珏道。 卢奂点了点头:“说的也是。” 这时候,一名年轻人走了进来,拿着一份中书门下的批文交给魏珏,道: “青龙寺的修缮费用,右相批了。” 魏珏一愣,感叹道: “还是右相治国有方啊。” 各个衙门都在哭穷要钱,但人家李林甫就是能给你解决,掌握了财政大权,有时候你不巴结都不行。 但是魏珏跟李林甫可没什么关系,但人家还是批了,可见很多事情,李林甫还是公事公办的。 魏珏虽然是少卿,但是眼下的鸿胪寺,是他说了算,另一位鸿胪少卿张博济,是李林甫女婿,也就是罗希奭的表舅,因为威望不足,来的又迟,根本替代不了魏珏。 而鸿胪卿本尊,就是眼下在西北担任恒州刺史,曾经担任过陇右节度使的杜希望。 而手拿公文的这位年轻官员,是一位从九品上的录事,他也是进士及第,而且出身非常之牛逼,唐初《氏族志》原稿氏族第一等,五姓七望当中的博陵崔氏。 这个年轻人,就是杜希望的门生,黄鹤楼形象大使,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崔颢。 一个进士,这么牛逼的出身,还有杜希望这个靠山,才混了一个九品录事,可见大唐眼下的官职,是多么紧缺。 “鸿胪客馆是你在打理,那个高不危,你对他了解多少?”卢奂看向崔颢,笑问道。 崔颢笑道:“若不是同乡,我与他实在无话可说。” 一个是贵族,一个是寒士,一个是大诗人,一个诗赋水平有限,能聊到一块就见了鬼了。 卢奂深表赞同,他一直都很好奇,隋王怎么就能看上高不危?那么多的未进官,哪个不比高不危强? 这个人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 “你好好跟我讲讲这个人,我要知道他的生平,”卢奂道。 魏珏招呼崔颢坐下,后者开始述说起来。 第九十四章 粟特人 李琩闲暇的时候,就会练习武艺,他的师傅,就是王府侍卫当中的那个陇右老兵,叫牛五郎。 牛五郎在陇右当兵的时候,节度使是郭知运,后来在开元八年,他以节度使帐内的身份,跟随郭知运北上,与当时的朔方大总管王晙合兵,共击粟特叛军康待宾的时候,在传递军情的路上受了伤,被郭知运举荐回了长安。 初时只是一名普通的金吾卫亭长,后来武惠妃见此人乃矫健壮士,便安排在了前身寿王的身边。 这个人在隋王府,单挑无敌手,擅横刀、漆枪。 牛五郎的身上,一直都带着一小块磨刀石,这块石头伴随了他的整个军旅生涯,他常挂在嘴边的说一句话就是:磨刀不误砍人工。 他是帐内,也就是郭知运的亲卫队,亲卫主要的制式兵器,就是横刀和枪,其实在大兵团作战的时候,横刀是没用的。 但是宫变的时候,横刀配上一面盾牌,最适合宫城这种近距离贴身巷战。 所以李琩眼下主要练习的,就是横刀。 “刀末曰锋,其本曰环,名起于隋,多兵士所配,”牛五郎在王府的演武场,指点李琩道: “在军中是用不着横刀的,只因这玩意砍人太费劲,入皮肉三分为骨,它砍不动骨头,远不如陌刀用起来爽利,但若是缉捕拿人,近战杀敌,它又是最好用的,不过得时常带着这个。” 说着,牛五郎掂了掂手里的磨刀石: “杀人,不是一刀就能解决的,需要很多刀,如果遇到甲士就更难办了,刀锋容易磕坏卷刃,所以磨刀石是横刀必备。” 李琩一身戎衣,手执横刀笑道: “那也不是人人都有磨刀石啊。” 牛五郎笑了笑,将磨刀石收入怀中,道: “刀锋锐利,无论敌人是否着甲,只砍脖子,刀锋卷刃,那就砍敌人执兵器之手腕和肘窝,这只是个人经验,我用横刀的时候,就是这么干的。” 死人堆里磨砺出来的经验,自然是非常宝贵的,要不然李琩为什么偏偏挑人家当师傅? 牛五郎能给郭知运当帐内亲卫,就是因为人家原本是最底层的枪兵,陇右军帐,杀敌二十八人,属于绝对的狠人了。 他教给李琩的招式,也都是军伍当中的制式刀法,但传授给李琩的经验才是宝贵的。 不过牛五郎还是那句话,没有上过战场的人,刀都拿的不稳当。 武庆、李无伤,无论以何种兵器,都无法让牛五郎手里的兵器脱手,这就是本事。 所以他教导李琩的第一步,就是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丢掉自己的兵刃,那等于将自己的命交到了敌人手中。 因此李琩每一次练习横刀之后,右手五指很长时间都无法伸直,需要长时间的活血按摩才能恢复正常。 “啊疼死了,今后你别碰我,” 咸宜尖叫一声,赶忙躲闪至一侧,一脸嫌弃的看着她的哥哥。 李琩练刀过后,见到咸宜来了,习惯性的右手拍了拍对方肩膀打招呼,结果将咸宜给惊吓的连连后退,口中不停喊疼。 李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只觉指关节坚硬无匹,五指用力一握,指骨咔咔作响。 “你每次都是这样,拍疼我好几回了,”咸宜一脸不满的在郭淑身边坐下,牢骚道: “都是闲出来的,没事干可以去戏场酒楼逛一逛,何必折磨自己?” 李琩揉捏着手掌坐下,道: “今天怎么这么晚来?” “日间在曲江斗鸡,赢了不少,我这不是想着元日要到了,所以来问问你,贺词与贺礼你准备好了没有?缺钱的话借你点,”咸宜揉着肩膀道。 元日,也就是除夕了,唐朝的节日是非常多的,而且假期也非常多,白居易就有一首诗:共知欲老流年急,且喜新正假日频。 单是正月,就有元日(除夕),正月初七的人日(女娲造人日),正月十五的上元节。 李隆基《假宁令》规定:元正、冬至,各给假七日,人日是一天,上元节前后二夜,金吾弛禁,开市燃灯,永为式,是三天。 不过这种假日对于李琩来说都是多余的,他一年有大半年都是节假日。 郭淑回答道:“都准备好了,王府眼下也不缺钱,咸宜的好意,郎君领受。” 别啊,咱们怎么就不缺钱了?你个实诚娘们,李琩颇为无语,咸宜那么多钱,与其斗鸡输掉,还不如给我呢。 虽然咸宜嘴上说是借,实际上他们兄妹几个之间,借和给是一个意思。 而且咸宜这傻丫头,曾经私下里透露给李琩一个秘密,长宁公主当年上交的家产不是全部,她还给自己的儿子杨洄,留了一小部分。 咸宜没有具体折算这笔财产大概值多少,但是李琩用屁股想也知道不少。 那可是韦后的亲女儿,当年都是可以卖官的存在,足足给李隆基上交了两百万贯,那么给杨洄私留的那部分,怎么也有四五十万贯,再加上杨洄亲爹杨慎交家产,咸宜的一千户食邑和嫁妆,花不完,根本花不完。 几人正聊天的功夫,管家张井进来了,附耳李琩低语几句,李琩直接起身: “你们聊吧,我出去一趟。” “阿兄去哪?若是好玩的去处,应该带上我们,”咸宜抢先道。 李琩淡淡回应了一声: “不带你们。” 他这次要去的地方,还是长乐坊,不过不是大安国寺,也不是教坊,而是徐家酒肆。 徐家本是江南扬州人士,隋朝时从江南迁徙至长安,因擅酿酒,很快便在长安立足了。 他们家的酒非常的贵,利润超级高,原因就是产量少,拢共四个酒窖,年产也就几百坛子,除了照例进贡皇宫的,剩下的真没多少了。 所以他们除了自己的招牌黄桂稠之外,还卖其它酒水,不然生意就黄了,其中还有被粟特商人垄断的西域葡萄酒。 长安的所有娱乐场所,随处可见外族人士,穿金戴银花里胡哨,那肯定就是粟特人了,也就是昭武九姓,这帮人是整个西域最会做生意的,控制了丝绸之路的贸易。 但身在长安的粟特人,绝大多数可不是外人了,他们已经融入了中原,成为唐朝百姓。 男年五岁,则令学书,少解,则遣学贾,以得利多为善,妥妥的东亚youtai人。 因其民族特性是父子计利,所以只存在小家族观念,堂表亲戚都很疏远,例如安禄山和安思顺。 安禄山起家就是边境上帮买卖人协议物价的牙郎,可见赚钱,是粟特人刻在骨子里的。 这次约他见面的,是卢奂,在一个不起眼的包厢内,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胡人。 不对,穿金戴银的,这是个粟特人。 李琩进入包厢之后,卢奂的随从从外面将门关上,卢奂看到一身便服的李琩,笑道: “大郎坐吧。” 他派人通知李琩的时候,就嘱咐过,不要挂着显眼的金鱼袋,要避人耳目。 如今呼之为大郎,自然是不希望那名粟特人知道李琩的身份。 “这位是我本族额算是族叔吧,比我高一辈,”卢奂指着李琩朝粟特人介绍道,随后又向李琩介绍: “这位来自营州。” 他本来想要掩饰李琩身份,介绍李琩是他的堂侄,但转念一想,那自己不就比圣人还高出一辈,于是只能硬着头皮叫叔叔了。 “都是自己人,”卢奂朝那名粟特人道。 那人嘻嘻哈哈起身,朝着李琩行礼: “见过郎君,郎君真俊,实属京师罕有。” 粟特人因为做生意的缘故,所以嘴巴特别甜。 接下来他又说了一些恭维的话之后,便告辞离开,因为他和卢奂谈的事情,已经谈完了,以为李琩是卢奂的第二个客人。 等到粟特人走后,卢奂笑呵呵指了指长几上的酒坛子: “还未开封的黄桂稠,隋王饮几杯?” 李琩点了点头:“那个胡人是谁?” 卢奂为李琩斟酒道:“营州都督安禄山帐下的参军,名叫安守忠,这不是年关到了吗,进京给我送礼来了。” 安禄山眼下,已经是平卢军兵马使兼营州都督,今年刚上任的,营州就是后世辽宁朝阳那一块,在幽州的东北面。 “地方官贿赂你,为什么还要告诉我呢?”李琩笑道。 卢奂先敬了一杯酒,随后道: “就是故意让你看见的,本来那个人很谨慎,早就要走了,我故意留他,直到你来。” 他是吏部侍郎,管着官员的升迁调动,老家又是河北,被安禄山盯上,一点不奇怪。 “为什么要让我知道呢?”李琩道。 卢奂笑道: “这个人前天给右相送了十车财货,给左相送了五车,陈希烈和我,都是三车,一个杂胡,志向不小啊,四个主持铨选的,他都在暗地里巴结。” “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李琩皱眉道。 卢奂笑道: “这里是长安,谁还没有点眼线呢?我只是想让隋王知道,我大唐眼下的官职,都被这种人给抢走了,进士出身的士子,比不过一个营州杂胡,何其哀哉。” 原来是这样,李琩心里倒是挺乐意知道这种事情,因为他对安禄山的事情还是非常关心的。 但很显然,眼下的朝堂,没有谁会将安禄山放在眼里。 “贿赂这种事情,罪名可大可小,国宝郎告诉我,就不怕我把你卖了?”李琩笑道。 卢奂哈哈一笑:“无妨,一来,我相信隋王的人品,再者嘛,左相右相全牵扯在里面,大家都拿了,隋王不会这么没有眼力。” 李琩撇了撇嘴,举杯道: “边喝边聊。” 第九十五章 庄严一家 严挺之这一关,是李琩帮忙化解的,卢奂想不明白李琩为什么要帮忙。 他不是跟李林甫穿一条裤子吗? 李林甫诱导严损之,下套对付严挺之,而李琩却在背后拆台,这两人难道也是面和心不和? 所以卢奂话里话外,都在不停地以言语试探,他本来还抱着一丝希望,琢磨着隋王终究鲜少与人打交道,言多必然有失。 结果却让他大失所望,一点有用的消息都套不出来,反倒被人家给套出了严迪和严希庄。 当然了,这两个人卢奂早晚都要说的。 “一个是开元十四年丙寅科状元及第,一个是明经士,这都是国之储才,” 卢奂微笑着给李琩倒酒,道: “其实要比隋王眼下的那些幕臣,强上很多。” 李琩笑道:“为什么都姓严呢?跟严挺之什么关系?” 卢奂尴尬一笑:“你懂的。” “我不懂,”李琩收敛笑容: “既是为国选士,而且还是士子们最看重的明经进士,不应该徇私的,如果我没有记错,严挺之那时候,应该正在主持官员铨选吧?两个姓严的,多半与严挺之是同族了,明经进士也这么玩,我天下寒门士子,上进之路又在何处?” 卢奂一愣,哑口无言,科举公正这四个字,是他的梦想,是他心中的一座碑,但是想要实现,却如梦幻泡影。 他自觉,自己走在正确的道路上,而因此做出一些牺牲是值得的,朝堂派系林立,如果他们这帮人站不住脚,掌不了权,何谈为天下士子争取? 眼前的隋王,太过理想化了,什么事情都不是说说嘴就能办成的。 不过他也因此,对李琩有了一种初步的印象。 “这两个人确有真才实学,要不我从吏部调出他们当年的试卷,让隋王一观?”卢奂道。 李琩摆了摆手: “不用看了,看了也是白看,既然国宝郎有这个心,这两个我要了。” 卢奂又愣住了,好家伙,你的每句话都出乎我的预料,刚才还埋汰我呢,现在又答应的这么痛快? “这两人在我大唐,具为寒士,是符合隋王口中的寒门士子,”卢奂道。 李琩点了点了头,这点倒是没有说错。 严姓始于庄姓,因避讳汉明帝刘庄,改姓为严,故有“庄严一家”之说。 但是呢,严挺之、严迪、严希庄,这都是汉化的鲜卑人,后燕时丁零人和巴人有以严为氏者,融入中原,大多分布在甘肃。 后来逐渐迁徙,分布于北方各地。 他们这支鲜卑人,一直希望入华夏严氏大宗,但是人家不认他,当然了,汉人那支严,远不如鲜卑这支严,在当下混得好。 李琩之所以答应,严迪倒是其次,他是看上严希庄了,虽然他的印象里,这个人应该不是明经士。 你看名字,希庄,希望自己源于庄姓,渴望入华夏宗族之观念,昭然若揭了,当然了,这是李琩自己理解的。 严希庄不出名,但是他的亲哥哥名气可就大发了,严庄。 李琩眼下的内心,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如果通过严希庄,将严庄也招募过来,那么高尚、严庄,两个安禄山的大谋主,就成他的人了。 我还不如直接穿越成安禄山呢,都被喷成狗了。 “我答应是答应了,”李琩笑道: “右相可是还没有答应呢,你能做得了主?” 卢奂笑了笑,不以为然道: “右相当时说过一句话,我现在一字不落的背给你:你得去问隋王,人家的幕臣,终归得正主同意才行,圣人可以下敕文,但你不行。” 说罢,卢奂端起酒杯饮尽,道: “右相总不能连自己说过的话都忘了。” 高级别官员打交道就是这样,为什么要谨言慎行呢?因为有时候你的一句话,就会被人家给利用了,到时候拿你说过的话来堵你的嘴,你还能说什么呢? 李琩瞬间意识到,自己也被卢奂也摆了一道,因为他如果早知道李林甫有这句话,这两个人他就不能要。 李林甫明摆着就是让李琩来拒绝卢奂,但现在好了,自己已经答应了,人家才告诉你,不怕你反悔。 身在中枢,没一个吃素的。 李琩倒也非常直白: “那我该怎么跟右相交代呢?你教教我。” “很容易,”卢奂哈哈一笑,非常喜欢李琩这种敞亮的态度,笑道: “隋王今后要是有意谁来担任王府另外一些幕职,我这边一定照批,绝不拖泥带水,右相若是问起,你就说我们这是交换,你答应我的条件,我答应你的条件。” “那我的幕府可就复杂了,”李琩佯装苦笑道: “右相看不上我这一亩三分地,倒是你看上了。” 卢奂笑道: “说实话,其实我也没看上,调动总比任命来的更为容易,这两人在隋王的幕府最多任职两年,我就会调走。” 既然李琩说话敞亮,他自然也就坦诚一些。 并不是说幕职不是好职位,那得看给谁干,节度使,那是建功立业的地方,亲王府,也分人,给宁王干就有前途,给隋王干,那就是浪费生命。 但不管怎么说,也算是一份履职经历,官员调动升迁很看重这个,说白了,两个姓严的是来李琩这里实习,增加工作履历来的。 只要严挺之能够顺利回来,两年之内给严迪和严希庄安排新职,根本不是问题。 不怕换工作,就怕没工作。 李琩笑了笑,你拿我给两个姓严的当跳板,也得我同意才行,进来容易,出去难,你将来给我调调试试? 我要是能让你随随便便就给我调走了,我是你儿子。 “行,不用等以后了,我现在就有两个人选,你给我弄过来,”李琩道。 卢奂第三次愣住了:“隋王大可以好好思量一番,不着急的。” “我已经想好了,而且很着急,”李琩笑道。 卢奂无奈托额: “是我说大话了,我甚至已经猜到,隋王要的这两个人肯定不一般,不过你放心,我话说出去就不会收回,我就算给你办不了,等严挺之回来,也一定给你办了。” 李琩突然皱眉,似乎想起来什么,然后朝着卢奂竖起三根手指: “现在是三个了。” 今天与卢奂的见面,让李琩又学到一个招数,那就是拿一个人说过的话来堵他的嘴。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慕容家的斗转星移果真是高超武学。 河北和山东的贵族集团,自诩为儒家正统,讲究君子之风,比起关陇集团,不太容易耍赖。 尤其是卢奂这样,在北齐时期被称为甲姓中第一甲门之首的范阳卢氏,失信于人这种事,一般不会做。 卢奂这次算是栽了跟头,给李琩安排两个潜力股,却被李琩开口索要两个神童,还有一个让他惊掉大牙的人。 当时听到这三个名字,卢奂头都炸了。 今年十九岁,隐居华山,被张九龄称之为小友的,李泌。 今年十五岁,尚未入仕,却被当今圣人称之为国瑞的,神童刘晏。 最后一个,竟然是严挺之的好大儿,严武。 我没有那个本事给你安排这三个 李琩回忆起卢奂当时吃瘪的表情,忍不住直想笑,这三个人,李琩以前是完全不抱希望的,出名太早了,享誉长安的三个少年。 与李琩当下幕府里那些人物相比,名气相差悬殊,也就是韩滉可以一战。 但是现在,虽然卢奂当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灰溜溜的走了,但是李琩知道,对方会想办法的。 这涉及到一个自尊心的问题。 我说出去的话,我办不到,说明我没本事,而自诩为儒家正统的这类人呢,最重诚信,一口唾沫一根钉,我办不到也得办。 郭淑正在婢女的帮忙下收拾床褥,听完李琩的描述,也是忍不住笑道: “郎君确实狮子大开口了,这三个人,虽皆无官身,但一旦入仕,必然非同反响,连奴家都听说过他们呢。” 李泌、刘晏自不必说,这都是朝堂那些大佬们都认识的人物,至于严武的成名之路,则是另辟蹊径。 严挺之的正妻,来自河东裴氏,名门望族,但是夫妻俩成婚之后,几十年没有子嗣。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严挺之着急啊,所以他的妾室非常之多,曾经还过继来一个堂侄。 但是苍天有眼,他在五十四岁那年,正妻裴氏怀上了,而且是个大胖小子。 严挺之瞬间支棱了,在家族内腰杆也硬了,听了裴氏的话,将过继来的那个儿子,又给人家还回去了,一门心思培养自己的好大儿严武。 那时候的裴氏已经是一把年纪了,而严挺之呢,且风流呢,非常宠爱一个姓英的妾室,而冷落了正妻。 八岁的严武不忍母亲遭受冷遇,拎着一把铁锤就将英氏的脑袋捣碎了。 瞧瞧,当妈的最靠着住的,还是自己儿子。 严挺之知道之后,询问严武何故杀之,严武答:安有大臣厚妾而薄妻者,儿故杀之,非戏也。 严挺之还能说什么呢?一个小妾能有自己儿子重要?你小子也就是仗着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才敢如此放肆。 但是没办法,谁让我真的就这一个儿子,于是他竖起大拇指: 真严挺之子! 这事当年闹得沸沸扬扬,几乎一边倒的都在称赞严武,因为严武的行为,是在给正妻正名,因此获得了众多高官夫人的一致认可。 好样的!小伙汁! 第九十六章 好雨知时节 元日就快要到了,可是长安至今,没有下一场雪。 原因嘛,当下大唐的气候比较暖和,李琩身在关中,又是冬日,几乎没有几天觉得寒冷。 温暖的气候适宜农业的发展,这是好事,这是上天对大唐百姓的恩赐,不是李隆基带来的。 开元盛世,无法忽略的一点就是,气候。 “春秋时期晏子有云: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李琩说道。 十二月二十七,皇城放假了,傍晚时分,李琩来到宁王府,参加一场小型宴会。 大唐元日的七天假期,是前三后三加元日当天,也就是二七、二八、二九、三十、初一、初二、初三。 李琩继续好奇道: “前几年,江陵进乳柑橘,圣人以十枝种于蓬莱宫,去年,果实最盛者,结实一百五十颗,味道与江南所进无异,真的无异吗?” 他口中的蓬莱宫,就是大明宫,唐高宗李治龙朔三年改名蓬莱宫,武则天神龙元年又改回大明宫,所以称呼它蓬莱、大明都可以。 蓬莱仙境嘛,里面住着仙人,李隆基对蓬莱宫这个称呼还是很喜欢的。 今天这场宴会,人数很多,但是其中真正吃过那个橘子的,只有宁王李宪和他的儿子们。 因为那些橘树种在皇宫,去年第一次结果,没多少,几百个,李隆基赏赐宫内官员之后,也就不剩多少了。 十王宅里的儿子们,都没有品尝到,宁王也就五十来个,本来给李琩留了,但是那会不是出了杨太真那档子事吗,谁还在意几颗橘子呢。 李宪眼下还是一脸的病态,闻言展颜一笑道: “确实甘甜,比起南郊外的橘林,味更美。” 因为气候的缘故,关中这地方都种橘子了,长安南郊就有一大片皇家橘林,这个李琩是吃过的,味道真不错。 还有今天宴会,每人面前的餐几上,都摆有一盘橘子,眼下正是橘子成熟的季节。 秦岭以北长出来的橘子能有这个味道,只能说明一点,气候温热。 “今年还是不下雨,太常寺已经设坛祈雨了,今冬若是无雨,明年关中的收成,必有所降,”李适之剥着手里的橘子,淡淡道: “年关过后,韦坚和李齐物,肯定会立即赴任,明年关中又要依靠江南了。” 今天的宴会,是一个严肃的场合,与长安名士小团体的风流场,区别很大,李适之在李宪面前,还是表现的很正经的。 宁王老三李琳看了一眼李琩,随后说道: “不得不说,中书门下这一次确实未雨绸缪,右相的治国之能,还是有目共睹的。” 这是李琩曾经交代过他的,想要拿下宗正卿,不但得皇帝同意,你也得讨好李林甫。 因为宗正寺管着道教,明年就要有道举了,这是年底的朝会已经定下来的事情。 而管着官员任命的李林甫,必然与宗正寺之间会有更多交流,所以宗正寺卿,必须是一个不能跟李林甫对着干的人。 李琳现在已经获得了很多人的支持,李隆基已经默认,就差中书门下点头了。 那么李琳这句话自然也不是白说的,因为今天在场的客人当中,有一个人,眼下是跟着李林甫混。 而这个人呢,以前得过宁王的恩惠,所以李琳这句话,他是很乐意转告给李林甫的。 果然,第一个搭茬的就是宋遥: “国之大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右相身居宰辅,眼光自然比他人更为长远,江南漕粮,是万万不容有失的。” 这个人是前宰相宋璟的族侄,而宁王李宪短暂的仕途生涯当中,与宋璟关系最好,而这个宋遥是进士出身,他的举荐人就是宁王李宪,因为宋璟不方便自己举荐,所以托付给宁王了。 前几天刚刚从吏部调任户部,眼下是户部下设度支司的郎官。 大家聊着聊着,突觉凉风阵阵,厅外似有风起。 “打开厅门,” 汝阳王李琎吩咐下人。 冬日起风本来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眼下的风非寒风,而是带着一股沁凉之意,这是雨水到来的前兆。 所有人的目光在此时望向门外,眼神期盼,希望这股清凉之风,能为长安带来一场好雨。 李琩此时此刻也在望向厅外,农耕社会对于天气是非常依赖的,雨水不足,不单单他的日常口粮会受到影响,真正有切肤之痛的,是平民百姓。 因为他熟悉历史,所以知道华夏古代是温暖期和寒冷期交替而行的。 第一个温暖期,是夏商与西周,紧接着便是第一个寒冷期,东周。 第二个温暖期是东汉与西汉,第二个寒冷期是魏晋南北朝。 第三个温暖期,就是眼下的唐朝了,第三个寒冷期,就是五代十国。 这里面的规律已经很明显了。 史书记载,单是唐高宗时期,长安曾先后有3年无冰无雪无雨的冬日,整个唐朝时期,无水的冬天多达19次。 眼下冬至已过,小寒大寒过后就是立春了,而整个唐朝三百年期间,大雪奇寒的冬天屈指可数。 所以眼下这个时节,就不要盼雪了,该盼雨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北边的游牧民族对当下的大唐,没有多大威胁,因为人家现在也是水草丰茂、牛羊成群,有吃有喝,我自然也犯不着南下掠夺物资。 但是非常不巧,安史之乱爆发的年份,偏偏大唐和外族,都在经历一场短暂的小型寒冷期。 有时候大治与大乱,还真就是老天爷决定的。 厅内异常安静,大家聊天的声音也很小了,因为他们都想见到第一滴雨水,听到第一声雨声。 “下雨了!” 王维眼尖,位置又比较偏向于门口,所以第一个发现了降雨。 只见他兴奋的起身,跨过门廊,越过外廊,双臂伸展着望向天空。 起初,只是零零散散,渐渐地,雨水淅沥沥的落下,渐成瓢泼。 厅内数十人顿时欢呼,气氛也为之活跃起来。 人人起身,推杯换盏,庆祝着开元二十八年冬的第一场降水。 “下吧下吧” 王维浑身淋的湿透,兴奋的在雨中舞蹈着,焦遂、王缙、张旭、崔宗之等人,也随着跳入雨中,纵情高歌。 这是大自然的馈赠,这就是为什么,古人敬天、敬地。 在外宦游的杜甫,也回来了,今天就在,他要参加明年的科举。 大唐的科举,是五月报名、十月开考,所以他得提前准备一下,人家不需要举荐人,他是以河南巩县乡贡的身份参加科举的。 京兆杜氏小宗,河南巩县是他们家这一支的地盘,他爹还活着,在山东兖州担任司马。 不过杜甫得抓点紧,因为李琩知道,他爹明年就要挂了,大唐律法明文规定,服丧期禁止参加科考。 几个人在外面淋成了落汤鸡,硬是被李宪给叫回来了: “勿染风疾,不要仗着年轻就不爱惜身体,本王就是你们的例子。” 几人悻悻然一笑,赶忙恭祝宁王身体康健。 “今夜乃良宵,又逢贵雨,摩诘居士是不是该做诗了?”宋遥笑着说道。 眼下堂内在座之人,没有比王维才华更高的了,杜甫眼下还不行,他的巅峰期还未到,暂时不是王维的对手。 而且王维极擅赋雨。 王维哈哈一笑,抱来一个酒坛子,先是痛饮一口,随后豪爽的以袖擦拭嘴角,正要作诗。 “等等,”李琩突然抬手打断。 他的这一举动,引发了很多人的不满,因为厅内不乏诗词大家,深知作诗讲究的灵光一现下的妙手偶得。 李琩这么一打断,直接就将王维的灵感给打没了。 人家正在兴头上,正是福至心灵时刻,你说你插什么嘴啊? “罚酒罚酒,就你最扫兴!” 老六李瑀耷拉着脸,直接拎着一壶酒过来: “你毁了一首诗,这壶酒必须喝光。” “好!”李琩本来喝酒就很痛快,闻言直接起身一口气灌进了胃里。 随后,只见他看向王维,歉意一笑: “摩诘不要着急,明年子美就要参加进士科,我们正该趁此时机考一考他,你既然也在,自应在旁指点一番。” “正该如此!”王维哈哈一笑,看向杜甫道: “子美来吧。” 他们这些人里面,年年盼着杜甫能考上,因为他们一直都觉得,杜甫有那个本事。 今年都二十九了,满腹诗才,再考不上你就废了。 李琩也是这个念头,因为他知道历史上杜甫就没有考中过,所以才想着今日这么多人在,可以帮着杜甫把把关,类似于考试之前的n对1辅导。 谁让进士科主考的就是诗赋呢? 杜甫闻言一愣,随即望向门外,脑海中回忆着自己今年在川蜀乘船游历时的那场大雨,沉思片刻后,缓缓吟诵道: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说罢,杜甫一脸惭愧道: “不应景不应景,想起了今年外出游历时的一些景色,结合今晚这场好雨,方有此诗,算是跑题了。” 厅内鸦雀无声,本该是主角装逼的爽点,结果全都集中在了杜甫身上。 王维这下懵逼了。 李琩也很懵逼,你小子现在就将你二十年后写的一首诗给吟出来了啊?你到底去过几次四川啊? “当算应景,”宁王李宪也是不断的回忆着这首诗,毫无疑问,上乘之作。 李适之回味良久,抚须笑道: “今晚没白来,恐怕诸位与我念头一样,此诗一字都改不了。” “自然自然,”众人皆感到叹服。 焦遂笑道:“那么现在,该轮到王摩诘。” 王维一脸尴尬,其实他刚才脑子里已经想到了一篇,但是与杜甫这首比起来,逊色不少。 运气啊运气,幸亏被十八郎给打断了,要不然今天要被杜子美给比下去了。 眼下让他即兴创作一首新诗,还要压过杜甫,无疑是非常非常困难的。 李琩哈哈一笑: “罢了罢了,今夜有子美新诗一首足矣,大家就不要为难摩诘了,这就叫眼前有景道不得,杜甫新诗在前头。” 众人纷纷大笑,不停调侃着王维。 王维也是个豪爽人,闻言朝着杜甫揖手道: “子美厉害,认输认输。” 杜甫也起身,戏谑一笑: “惭愧惭愧。” 第九十七章 长安百万家 本来就临近大节,又骤逢一场及时雨,长安城陷入了狂欢。 古代封建王朝,是非常看重雨水的,尤其是开春与盛夏的雨水,直接决定了粮食产量。 即使在后世,农户也比非农户,更为关注天气预报。 凡祭天及日月、星辰之玉帛,则焚之,祭地及社稷、山岳,则瘗之,海渎,则沉之。 太常寺的三位太祝,今天终于能松一口气了。 祈雨几个月,今天终于下雨了,那么功劳自然算是皇帝的,李隆基非常兴奋,亲撰“告天书”焚于祭坛。 告天书,其实就是给老天爷的回信,因为祈雨的时候一直在焚烧刻录着祈雨文字的玉帛,既然雨水来了,你作为人皇,自该回信感谢老天爷。 这个步骤,等于将这场雨水的功劳,彻底揽入自己手中。 那么怎么让老百姓知道,这场雨是朕求来的呢?元日前,解除宵禁,圣人赐酒食,与民同庆。 长安城的每家每户都可以得到酒和肉,这是一笔天大的开支,李林甫脑袋都快炸了。 来了一场好雨,如今仍在下着,本来是好事,结果圣人给他出了一个难题。 长安有多少人口呢?常住人口一百万,流动人口二十万至三十万不等。 岑参有诗《秋夜闻笛》写到:天门街西闻捣帛,一夜愁杀湘南客,长安城中百万家,不知何人吹夜笛。 韩愈有诗《出门》写到:长安百万家,出门无所之。 贾岛《望山》有写:长安百万家,家家张屏新。 元稹《遣兴十首》中写有:城中百万家,冤哀杂丝管。 这些都是明证。 十二月二十九,李隆基在大雨之中,移仗兴庆宫。 他这次打算在兴庆宫常住,具体会住多久,谁也不知道,他自己也不知道。 那么中书门下必然就要跟着皇帝走了,兴庆宫的勤政务本楼一侧,也有一座中书门下,李林甫要换个地方办公了。 皇城其它官署,只有中书省、门下省和御史台,会抽调一部分人进入兴庆宫,以便圣人随时询问政务。 换句话说,每日常朝,就此而停。 一眼望不到头的仪仗队伍,浩浩荡荡行走在大明宫与兴庆宫之间的夹城内。 队伍最前方的一人,身着耀眼的盔甲,骑在一匹神骏的马背上,这就是吴怀实了,他是辟仗使,皇帝仪仗队伍的老大。 雨水落在他的盔甲上,滴滴答答,吴怀实手持长鞭,时不时的就会甩一鞭子,声音清脆激荡,在夹道内回响。 这是开路。 李隆基的龙辇内,如今多了一个人,仍是一身道衣装扮,雪白的皮肤与海青色的道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的一只手,被李隆基握在手里,此刻也是兴致勃勃的望着外面的雨水。 “朕为我大唐百姓,向上天求来了一场好雨,看这雨势,恐怕要下好多天,恰逢元日,真乃祥瑞也。” 李隆基握着儿媳妇的手,神情温柔。 太真嘴角微动,半倚在李隆基的肩上,道: “三郎功德厚,天亦褒之,如此良辰美景,该有奉和之作才是。” “朕倒给忘了,幸得娘子提醒,”李隆基哈哈一笑,朝车辇外道: “力士,传摩诘居士。” 王维这一次,还真就跟在队伍里,因为他在御史台,台内要抽调一半人往兴庆宫办公,方便风闻奏事。 高力士向后面打了个招呼,殿中少监牛贵儿马头一转,直接便朝着队伍后方疾跑,口中吆喝着: “王维何在?奉和作诗。” “王维何在?奉和作诗。” 浑身淋的湿透的王维,在人群中听到吆喝声,赶忙举手: “王维在此。” 这支队伍当中,有打伞的,有没打伞的,不是伞不够,而是对于这类吉雨,很多人喜欢淋一淋,类似于想沾点祥瑞。 王维抹了一把脸,立时便有龙武军给他牵来一匹马,然后便跟着牛贵儿去了。 这是非常惹人嫉妒的,圣人要奉和诗,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王维,这就好比领导想要一篇演讲稿,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某人一样。 这种情况,非常招同事不满,尤其是擅作诗的那类人。 奉和诗,顾名思义,奉旨应和的诗歌,源自于唐太宗时期。 李世民是宫体诗大师,他手下的大臣们也多为此中高手。 宫体诗本来就主要用于君臣之间或者大臣之间的应答,既然是流行于国家级场合的诗词作品,内容自然多为赞颂朝廷。 格式非常严格,有着押韵、平仄、对仗等要求,辞藻华丽,但没有多少实际意义,所以大多在后世没什么名气。 王维匆匆奔至龙辇旁,躬身道: “下臣来了,狼狈了些,恐有失礼之处。” “呵呵,这有什么失礼的呢?”车内传来了悦耳的女声: “若非圣人拦着,我还想出去淋淋雨呢。” “欸~~朕的太真淋雨,成何体统?”李隆基哈哈笑道。 王维面上挂着微笑,内心则是骂了一声贱人。 他和前身寿王非常熟悉,自然是认识杨玉环的,谁能想到再见之日,会是眼下这副场景? 你那会还给我倒酒呢,现在我连给你倒酒的资格都没有了。 王维和玉真的关系非常不一般,也是从对方口中得知,杨玉娘非常受宠,眼下已经是宫内所有嫔妃的眼中钉了。 女子首重贞洁,你怎么不去死呢? “太真让你奉和作诗,朕等着呢,”李隆基催促道。 王维内心一叹,收拾心情,开始在脑中寻找灵感。 在他身后,跟着中书省、内侍省、殿内省好几位官员,他们站在华盖之下,一人执板,一人执笔,准备将王维的奉和诗记录下来。 “渭水自萦秦塞曲,黄山旧绕汉宫斜。” “銮舆迥出千门柳,阁道回看上苑花。” “云里帝城双凤阙,雨中春树万人家。” “为乘阳气行时令,不是宸游玩物华。” 王维之所以可以流传千年,为后世诗坛所膜拜,就是因为他是一个天才,一首诗,顷刻之间就已作成,而且对仗工整,符合宫体诗的所有标准。 就是民间不喜欢。 中书省起居舍人王仲丘,将诗稿瞬间写好,并命题为:《奉和圣制从蓬莱向兴庆阁道中留春雨中春望之作应制》。 写好之后,他小心翼翼递给高力士,由高力士递给龙辇内的李隆基。 没有一句夸赞,龙辇继续前行,而王维则是伫立雨中,目送龙驾离开。 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伶人 过完年,韦坚就要离开了。 回首今年,他觉得自己还是很顺的,顺利从长安令这个位置上,调到了水陆转运使,一个管着县城,一个供应京师,区别很大的。 在他的建议下,太子近月以来,和光同尘,没有再做出任何惹圣人不满的事情。 而他现在手握大权,已经俨然成为太子党这条大船中的舵手,怎么开,往哪开,在我韦坚一人。 现在不过是积蓄威望,展现才能的时刻,等到圣人驾崩,太子继位,毫无疑问,中书门下坐堂者,韦坚是也。 不过他在临走前,打算见一见李琩。 名义上是交接公务,毕竟平准令,他已经不用干了,左右藏平易的差不多了,虽然他给杨慎矜留下一堆烂摊子,但这已经不是他的事了,是下一任平准令的事情。 也不知道哪个倒了血霉的,接他这个班。 “子金真小人也,”这是李琩见到韦坚之后的第一句话。 韦坚一愣,忍不住哈哈一笑: “就知隋王曲解我韦坚了,所以临行之前,特来道别。” “坐吧,”李琩笑了笑,令侍女煮茶: “李齐物也来过几次,被我拒之门外,子金应该是听说过了,你又为什么觉得,我一定会见你呢?” 韦坚非常随意的剥了一颗橘子,送入口中,咀嚼道: “因为李齐物不懂隋王。” “这么说,你懂我?”李琩笑道。 韦坚微笑点头: “隋王出嗣,很多人都认为,你会像在十王宅时一样低调,但事实显然不是,又有人认为,隋王如此显露,有违圣人初衷,但圣人明显没有责怪你的意思,隋王很聪明,依附李林甫,以抗东宫,这便是你当下的处事之道,我有说错吗?” 李琩抿了抿嘴,笑着点头道: “常闻子金擅度人心,可见一斑。” 韦坚笑道;“隋王是聪明人,该知此非长久之计,三五年后,何如?” 在他看来,最多三五年,李林甫一定得滚蛋,没听说宰相能干十年的,再者说,圣人能不能熬到那一刻还不一定呢。 眼下是绝对不可能出现更易储君的事情了,所以韦坚才会提醒李琩,你跟太子对着干,是自寻死路。 李琩故作一愣,眼神中闪现出一道彷徨之色。 韦坚看在眼中,趁热打铁道: “隋王与太子终是兄弟,兄弟之间有心结,是可以解开的,若隋王不弃,韦坚愿为解结之人。” 他是在拉拢李琩吗? 不是,只不过是因为要离家长安了,担心他不在的日子里,李琩继续跟太子对着干,所以想要在此之前,稳住李琩。 毕竟这几个月以来,太子吃的亏,全都拜李琩所赐。 太子本为仁厚之人,脾气是非常好的,并不容易被人斗出火来。 唯独一个李琩,太子经得住别人拱火,唯独受不了李琩。 兄弟俩之间的心结,根本是解不开的,韦坚心知肚明。 李琩沉默无语,脸上也是面无表情,他不能刻意的去装,否则必然被韦坚这种老狐狸识破。 但是他又需要给韦坚一种,我在装冷静的感觉。 这个尺度很难把握的,对演技是一种极大的考验。 “子金多虑了,我和太子之间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指点,”李琩最终来了这么一句。 韦坚笑了笑,自以为李琩胆怯了,也是啊,除了李林甫那个老不死的,谁又敢跟当今储君结怨呢? 你走错了几步棋,已经晚了,再要错上加错,谁也救不了你。 韦坚笑道: “太子妃常赞隋王仁厚,乃良善之人,今后必然会尽力化解隋王与太子之间的嫌隙,兄弟修好之日,几可预见。” 他用非常婉转的方式告诉李琩,我一定会帮忙修复你和太子之间的关系,提及太子妃,是告诉李琩,我妹妹是帮你说话的,你巴结好她,将来就会没事。 巴结我妹妹,可不就得先巴结我吗? 饶是李琩反应快,也得四五秒的功夫,才理会了韦坚的深意。 跟这类人打交道,仿佛在煮饺子,火候掌握不到位,就得露馅。 李琩缓缓起身,抬手道: “子金即将掌水陆转运,保我漕运大事,我府内有一金斛,乃当年真顺皇后所赐,今赠予子金,正是时候。” 这是要给我送礼了?韦坚微笑起身: “自该欣赏一番。” 接着,李琩便带着这个王八蛋去挑礼物去了,名义上送金斛,是因为斛是盛粮之量器,符合韦坚眼下的职位。 实际上送的不止这个,目的嘛,自然是迷惑韦坚,让对方真的觉得自己胆怯了。 像韦坚这类自视甚高之人,有一个极大的短板,就是总觉得别人都比他笨。 他不在乎李琩的礼物,在乎的是李琩的态度。 第九十八章 给你封个国公 韦坚卸任平准令的那一刻,长安令的位置也定了,苏震连跳三级,成为大唐最大赤县的一把手。 他能做到这个位置绝非偶然,是多重因素影响下的结果。 其中出力最大的,就是李琩。 尚公主,是李琩谋划的,李林甫默认,裴耀卿点头,杨洄在背后怂恿苏家全力争取,都是李琩的策划。 可以说,没有李琩,苏震上不去。 但是眼下的苏震,还不知道这一点,杨洄本有意找机会在私底下解释一番,但李琩思虑再三之后,还是拦住他了。 因为李琩不想暴露,他和苏家几乎没什么交情,如果对方知道是自己在背后主持全局,万一嘴巴漏风传到李隆基耳朵里,可是会出事的。 眼下苏家的人,完全将杨洄视为自己人,那么有杨洄居中联系,其实就足够了,没必要真的跟苏家攀上关系。 杨洄是个顶级聪明的人,心知李琩的做法非常稳妥,眼下这种处境,还是安分点最好。 “公主,你有没有觉得,十八郎,其实并没有消沉,” 杨洄在家中的鸡栏,指挥着下人修缮鸡舍,朝身旁的妻子说道。 他们家的斗鸡,生活水平非常高,二十六只斗鸡每日耗钱十五贯,比长安一个中产家庭的消耗还大。 昨晚那一阵雨非常大,鸡舍漏水了,今天虽然仍在下着雨,但是咸宜心疼她的鸡,令下人冒雨修缮,而她和丈夫在一旁监督。 咸宜闻言挑了挑眉:“你什么意思?” 杨洄笑了笑,凑过来小声道: “咱们以前为十八郎全力谋取储君之位,但那时候他的态度,你是看见的,太现成了,就好像储君之位肯定是他的一样,结果忠王上去了,我那时候肚子里还憋了一股火呢。” “好啊,你原来怨恨我阿兄?”咸宜的眉毛瞬间挑起来了。 杨洄一脸无奈道: “好好好,你就当我是怨恨过吧,别激动,我现在要跟你说的事情,你千万闭紧点嘴巴,与任何人都不要说。” 咸宜冷哼一声,道: “放心吧,事关我阿兄的事情,我从不乱说。” 这一点杨洄是相信的,而且有点吃醋,我是你的丈夫啊,咱俩将来埋一块呢,你跟他才相处了多少年?你跟我还得一起过几十年呢。 杨洄无奈的摇了摇头,徐徐说道: “自打出嗣以来,十八郎的每一个动作,看似风险极大,但最后却都做成了,远了不说,就说苏震这件事,谁当时能想到会是苏震继任长安令啊?就是让我选一百个人,我都不会想到苏震头上,看似不可能之事,还真就让十八郎给做成了。” 咸宜一脸骄傲道:“阿兄早慧,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 “这已经不叫聪慧了,”杨洄一脸肃然道: “这是老谋深算,运筹帷幄啊,我当年还真是小觑十八郎了,如今仔细回想,他是不是算到入主东宫,会被圣人打压,才以退为进的?” 咸宜瞠目结舌,一脸鄙夷道: “你这脑子真有病,再被打压,谁又愿意放弃储君呢?你想什么呢?” 杨洄尴尬一笑: “否则实在解释不通啊?以前不出力,坐等储君,如今竟然选择出嗣,离开十王宅,十八郎的心思太复杂,我还真就看不透,但是我有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咸宜道。 杨洄附耳过去,低声道: “十八郎多半还惦记着那个位置的。” 咸宜双目一亮,惊喜道: “你真这么觉得?” 杨洄点了点头,语气严厉的嘱咐道: “但是你可不能乱插手,以免打乱他的计划,从目前看来,十八郎还没有失手的时候,我们就当看不到,只在必要的时候,出手帮忙。” 咸宜顿时双目放光,在她看来,如果李琩还惦记着储君,那真是天大的好事,如今李林甫和李绍彻底撕破脸,两人已成不死不休之局面。 那么如果李林甫知道阿兄有这个念头,定然会在暗中全力帮忙。 出嗣算什么?父皇以前还过继给孝敬皇帝李弘呢,后来不是也回来了,事在人为嘛。 “若我阿兄将来能够继承大位,必给你封个国公,”咸宜兴奋道。 废话,这还用你说? 你是他亲妹妹,他要是能做皇帝,我还能差到哪去?杨洄抚须微笑。 他现在对李琩的能力,是非常放心的,私下里与李岫交谈的时候,对方也很诧异,只觉杨太真一事后,李琩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每每行事,都是出人预料,让人惊掉大牙。 这是连番打击之下,开窍了啊 “礼重了礼重了,老夫怎当得起宁王挂念?” 李林甫在自家府上的偃月堂接待了李琳,非常客气的请对方入座: “宁王他老人家的身体好些了吗?” 李琳微笑道: “尚在恢复,近日状况还是不错的。” 李林甫在当下,值得他低三下四的人不多,宁王绝对算一个,而李琳这次来,也很有技巧,送的礼物是以他爹李宪的名义带来的,李林甫不想收都不行。 两人扯皮一阵后,进入正题,李林甫首先道: “宗正卿的事情,圣人询问过老夫的意见,老夫当时便一力举荐三郎,没曾想圣人也有此意,老夫万幸,此番竟与圣人想一块去了。” 李琳故作一愣,赶忙起身道: “万不敢当,下臣年纪尚轻,经验尚浅,实当不起宗长之职,得圣人和右相抬爱,虽深感荣幸,然如此要职,万不敢窃居。” 堂内除了李林甫和李琳,还有右相府的四郎李岫,六郎李崿与十一郎李屿,这三个儿子是被他着重培养的。 如今李琳成为宗正卿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他自然希望儿子们与李琳能搞好关系。 毕竟他们家也是宗室,平时的婚丧嫁娶,被人家管着呢。 李岫率先笑道: “三郎是大宗,此位非你莫属,试问,我宗族之主持,焉能付于小宗?咱们私下说些家常,在我阿爷看来,这个位置绝对是属意三郎的,有意者虽多,然我阿爷独钟爱三郎一人。” “惶恐之至,惶恐之至,”李琳一脸汗颜。 李林甫虽然知道对方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但却非常欣慰,用人吗,你得有能力才行,连装都不会装的人,他能胜任什么职位呢? 李林甫微笑道:“三郎不必自谦,这个职位已经定了,等到假日一过,中书门下就会拟旨,你做好准备吧。” 他甚至都猜到,很可能是李琩在背后怂恿的,要不然李琳未必会有这个念头。 一个苏震,一个李琳,你小子干的事,看似离谱,却每每都能做成。 老夫佩服。 这下子,李琳没必要再谦虚了,位置都定了,再虚情假意的就没意思了,于是道: “下臣才疏学浅,今后寺内大小事宜,还需右相不吝赐教,以免出错,贻误大事。” 这是李琩教给他的,一定要讨好李林甫,而李琳这个人,又非常听劝,也能看清形势,所以认可李琩的建议。 不像老六李瑀,李琩建议对方在卫府找个事干,人家不乐意。 至于老大李琎,李琩压根都懒得劝了,没救了这人,九寺五监之首的太常寺卿,都能说不干就不干,宁王都骂不动了,你自生自灭吧。 不过话说回来了,李琎的关系网是非常恐怖的,人家吃喝玩乐也是结交了不少牛逼人的,钱没有白花。 李林甫对李琳的这句话非常满意,如果宁王府能站在自己这边,等于是获得了宗室的支持,以后对付少阳院,就不会束手束脚了。 所以他更加认定,必然是李琩在背后谋划,因为李琩跟太子有仇嘛。 这很好,你有志向对我来说,是大好事。 “隋王最近在做什么呢?”李林甫笑问道。 李琳答道: “与众友夜饮,通宵达旦。” 非常好!李林甫微笑点头,他只觉得李琩这小子,深谙和光同尘之道,你越是放荡奢靡,圣人对你越放心。 尤其是圣人眼下迁居兴庆宫,你就在圣人眼皮子底下呢,更不能乱来了。 “额昨日韦坚拜访王府,两人有过不短的交谈,”李琳说道。 他来平康坊之前,专程去见了李琩,所以知道这件事,而他也是在李琩的授意下,故意说给李林甫听的。 李林甫闻言,面无表情,但是李岫却皱起眉头,好奇道: “那个王八蛋又去干什么?” 李林甫一愣,随即狠狠的瞪了儿子一眼,你个蠢材,教了你多少次,永远不要将自己的心事在别人面前显露出来,你倒好,对韦坚的鄙夷,挂在脸上,也挂在了嘴上。 李琳笑道: “具体内容,我也不甚清楚,只知十八郎送给韦坚一份不薄的礼物,而韦坚也收了。” 李岫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十八郎想干什么?你不知道韦坚是咱们的对头吗? 你讨好他做什么啊? 要不是亲爹刚刚警告过他,他还会接着发牢骚。 而李林甫,则是瞬间把握到了李琩的用意,与敌人虚与委蛇,并不是什么要不得的事情。 能屈能伸,方为丈夫。 李林甫忽然生出一股念头,也许眼下的李琩,真的值得自己的支持。 反正将来做皇帝的,不能是少阳院那个窝囊废! 李林甫和咸宜一样,都不太将出嗣放在心上,唯独就是那个杨太真是个不小的问题,此女太受宠了。 满宫嫔妃,只有她被带去了兴庆宫。 第九十九章 集大成者 金吾除夜进傩名,画裤朱衣四队行。 院院烧灯如白昼,沉香火底坐吹笙。 腊月三十,长安有一民间习俗,叫做驱傩。 这一天就是后世的除夕,驱傩和除夕的意思差不多,驱赶邪祟妖怪。 这一活动是非常盛大的,由官方主持,民间出人,在元日当天,驱傩队伍会出现在长安城的各个角落,引得百姓们纷纷离开家门,在街头巷尾围观嬉闹。 驱傩队伍最前方的,是一对男女,戴着老翁和老妇的面具,他们俩的角色叫做傩翁傩母,在他们身后,会有数百人,戴着孩童面具,谓之护僮侲子。 这些人算是好人,因为他们是负责驱鬼怪的。 紧接着,还有数百人,戴着各式各样的鬼怪面具,不但要承受护僮侲子的殴打,还要承受来自周围百姓的殴打。 当然了,都是象征性的,大部分百姓都是凑热闹起哄来着,小孩都不会真打。 这一天,长安卖的最火的东西,就是面具,有神仙有鬼怪,模样各不相同,令人眼花缭乱。 电视剧《大明宫词》当中,太平公主就是在这样的场景下,邂逅了薛绍,被称之为最美初遇。 李琩自然也带着自己的家眷们出门,混入了拥挤的人流当中。 郭淑也购买了两副面具,一个给李琩带上,一个给自己带上,都是青面獠牙的妖怪样式。 因为戴上这样的面具,会引来孩童的驱赶,而郭淑就需要以铜钱或是好吃的,来打发这些孩子。 “最盛大的队伍在朱雀大街,我们去那里吧,” 郭淑戴上面具之后,歪着脑袋朝丈夫说道。 李琩点了点头,带着随从们千辛万苦的往朱雀大街的方向,慢慢的挤靠过去。 今天的武庆他们,身上没有兵器,只是腰间插着一支短棍,很短,跟鼓槌的长度差不多,但更粗。 卫府今天肯定是加班的,人手分布于长安城各处,安保措施仅次于上元节。 下晌出发,直到傍晚,李琩他们才终于进入朱雀大街,期间已经被数拨孩童“打劫”过了。 孩子们是非常聪明的,他们专寻那些衣衫华贵之人驱傩,因为他们知道,这类人给的东西最好。 只见孩童们手里拿着干草做成的除秽之物,不停的在李琩他们身前挥舞,嘴里叽哩哇啦的。 郭淑会用叫做胶牙饧(tang)的吃食,来分给孩子们,这玩意大概类似于后世的麦芽糖,是大麦、小麦和糯米制成的甜品。 老人和小孩最喜欢。 每一颗胶牙饧里面都包着一颗铜钱,这是贵族们在过年期间,最流行的赏物方式,寓意为有吃的,有花的。 朱雀大街,是华夏历史所有的封建王朝中,气势最恢弘,规格最高,长宽为最的首都大街。 今夜朱雀街的驱傩队伍最为宏大,足足两千余人,是金吾卫给扮的。 护僮侲子们的手中,都拿着一捆麦穗,拂拭在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当中,意为驱除邪祟。 郭淑拉着丈夫的手,硬挤到前面,请护僮侲子为她夫妇二人驱秽。 今夜的朱雀大街,集中了相当大一部分的贵人,自然也引来了无数的长安孩童。 在人群当中,李琩注意到一个熟悉身影。 裴耀卿。 这老小子没戴面具,非常好认,身边也就跟着几个随从,兴许是周围人群太挤,习惯了维持仪态的他,已经驻足在一个地方半天,没有挪动脚步了。 “咸宜跟你约好在什么地方见面?”在周围的哄闹声中,李琩询问妻子道。 郭淑没听清楚,于是李琩又问了一遍。 “就在北边街西的安业坊,咸宜说坊内有一米姓的胡商,擅鉴珠宝金饰,约我一同前往,”郭淑道。 李琩点了点头: “那你先去,我迟些过去找你。” 郭淑自然注意到丈夫的目光一直落在对街一位颇具气势的老者身上,闻言乖巧的点了点头,带着郭湘及女婢,在家仆的护送下,去往安业坊。 当然,严衡与王卓也被她带走了。 李琩就这么原地等待着,等到一小队驱傩队伍过去之后,他戴着面具挤往对街。 裴耀卿发现有一小撮人向他这边走来,身后的随从顿生警惕。 不过裴耀卿眼光老道,隔着面具观身形,也猜到是谁过来了。 于是他打了一个手势,往身后的巷子里退了过去,李琩也随着往里走,一直跟着裴耀卿的队伍。 转过几条巷弄之后,裴耀卿钻入一座临街食肆。 李琩随即跟着进入。 两人见面的地方,是在后厨的一个小房间,这里本是老板休息的地方,如今成了裴耀卿和李琩吃羊肉的去处。 “这里的水盆羊肉还是不不错的,就是羊骚味处理的不好,” 裴耀卿笑看着老板端上来的羊肉,道: “老夫幼时曾在家中的牧场住过一段时间,习惯了这个味道,郎君多半是吃不惯的。” 说着,裴耀卿便拿起筷子,从热腾腾的锅中夹了一大把羊肉,端着碗呲溜呲溜的吃了起来。 李琩也有样学样。 水盆羊肉是长安比较风靡的一种羊肉吃法,各家铺子的盛具还不一样,李琩也是第一次就着锅吃。 羊骚味是真重,但确实是好吃。 一老一小吃肉喝汤,直吃的满头大汗。 “这里说话方便吗?”李琩问道。 裴耀卿笑道: “你没有发现老板是个聋子吗?他的娘子也是失聪之人。” 李琩一愣,他刚才还真没有发现,只是看到裴耀卿打了一个手势,人家老板夫妇便下去准备去了,他以为裴耀卿肯定是熟客,所以老板不用问也知道他们吃什么。 天生的聋子,肯定是哑巴,这一点毋庸置疑。 “我倒也无事,只是觉得既然遇到您老人家,自该过来打个招呼,”李琩笑道。 裴耀卿就着碗沿,吸溜着羊汤,含糊道: “老夫还以为,你是来感谢我的。” 李琩忍俊不禁道: “我凭什么感谢你啊?” 裴耀卿顿时呛了一口,抬头看向李琩,诧异道: “长安令的事情,老夫终究是帮了忙的。” “您可别乱说,”李琩赶忙抬手: “什么长安令?我怎么听不懂呢?” 裴耀卿哈哈一笑,摇了摇头道: “是老夫失言了,郎君确实不应该知道。” 接着,裴耀卿突然叹息一声,说道: “郎君应该知道常平仓吧?” 李琩点了点头,常平仓不是一个仓库,而是国家仓库当中的一种库名。 地方上的正仓、义仓,由尚书省户部下的仓部司管理,常平仓由太府寺下的常平署来管理,太仓由司农寺下的太仓署来管理,转运仓则直接受辖于司农寺,这些都是国库。 常平仓,是国家用来稳定粮价的一种仓库,丰年购粮以存储,歉年卖粮以平准。 目前为止,常平仓主要设置在江南至长安沿线的州县当中,还有长安东西市的常平仓,直属于太府寺常平署管辖。 常平仓的设立,是利民之策,谷价贱时,加价三钱由国家购入,充入常平仓,谷价贵时,减价出粜。 这对平民百姓来说是好事。 裴耀卿叹息道:“年关之前,杨慎矜加价三钱,于民间购入粟米八万石,你如何看待呢?” 李琩一愣,随即陷入沉思。 眼下的粮价并不贱,尤其是在长安,可以说粮价还处在一个偏高的范围内,毕竟过年了,粮食肯定涨价。 这个时候收粮,其实是赔钱的,想要不赔,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以更高的价格卖出。 “太府寺缺钱,我是知道的,”李琩道: “但是明目张胆控制粮价,他杨慎矜有这个胆子?” 粮食是命脉,价格高低,是受严格监控的,杨慎矜这一手,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是要在正月推动粮价上涨,好为常平署赚一笔。 这就是变相的搜刮民财。 裴耀卿擦拭着胡须上的汤汁,说道: “这得看钱用在什么地方,李林甫前脚从左右藏挪用了十五万贯,方便圣人用来赏赐长安百姓酒食开支,紧接着太府寺便向民间购粮,明摆着是想在正月里补了这个亏空,唉,他们这些手段,皆为疲民之举,于我大唐何益乎?” 裴耀卿的引路人,是宇文融,也是一个顶级聚敛大师。 但李琩知道,裴耀卿担任宰相时的所作所为,虽然类似于聚敛,但实际上还是保持着一定的操守,他也是开元天宝年间,贤相集团向聚敛集团过渡的一个关键人物,自裴耀卿之后,一水的聚敛之臣。 李琩还能说什么呢?杨慎矜哪来的胆子操控粮价,背后肯定还是基哥和李林甫的支持。 常平仓这玩意,其实早就变质了,反向操作,低买高卖并不稀罕。 李隆基也不是一次两次侵吞国财。 早在开元十二年,李隆基颁发《置劝农使诏》,任命宇文融为“勾当租庸地税使”,在全国开展统计逃户、统计土地的大巡查,这一次,一共查到了八十万的新户。 按律,新户免五年赋税,但需立即缴纳一千五百钱。 当年一共收缴上来十二亿钱,折合一百二十万贯,全部进了李隆基的中藏库。 将国家的财税,放进了李隆基自己的腰包。 正是在李隆基逐渐膨胀的贪欲之下,大唐开国以来,聚敛集团集大成者李林甫,登上历史舞台。 第一百章 既要马儿跑 裴耀卿终究是张九龄一派的人物,结党营私肯定是有的,小规模的贪污腐败,也肯定有。 但是这个人有节操,他在国家的大方向上,意志是非常坚定的,国家搞钱,可以,但不能以搜刮民间的方式来干。 他是怎么被排挤的?不就是当年担任水陆转运使的时候,节省出三十万贯运费,没有交给基哥,而是上交了国库。 这就是操守。 李隆基就是这个尿性,你能给朕搞钱,你就是宰相,反之,哪凉快哪呆着去。 李琩可以看得出,裴耀卿其实对当今圣人的一些所作所为,是深感不满的,但他无力去改变丝毫,因为他只是一个臣子,一个李隆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臣子。 “端揆如果能做一些让步,也并非没有可能重掌相位,”李琩小声道。 裴耀卿一愣,沉默片刻后,淡淡道: “依附哥奴?” 李琩点了点头: “只有这一条路了,如果你能放的下身段,李林甫还是希望多个帮手的。” 裴耀卿苦笑道: “人都有其个性,老夫若能给哥奴低头,便不是裴耀卿了,宦海数十年,至今为止,老夫还算是一身清名,如今年纪大了,不愿声名有染,朝中之事,便随它去吧。” 他才是真正的消沉了,从韦坚上位,他就能看得出,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掌权的都会是像韦坚这样的聚敛之臣。 何况上面还有一个李林甫,这个人的聚敛手段才是真正的层出不穷,但却在眼下的朝堂,落了一个好名声。 圣人对他满意,群臣士族,也对他满意。 所以裴耀卿比韦坚的眼界更高一层,他看得出,不出意外的话,李林甫还会在中书令的位置上干很多年。 李琩好不容易跟裴耀卿攀扯上关系,自然希望两人能更进一步,达不成盟友,至少可以在有些事情上面继续合作。 因为他要弄死李隆基,那么弄死基哥之后,他需要一个稳定的朝堂,一个不会再发生政变的中枢。 李琩徐徐说道: “我这里有一句话,是幼时偶然在秘书省的藏书内看到的,不知出自何人手笔,端揆想听一听吗?” 裴耀卿无所谓的摆了摆手: “请讲。” 李琩清了清嗓子,颇为汗颜道: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端揆是希望以这样的功绩名留青史,还是史书上记载:畏李林甫,不敢言,唯唯诺诺而已。” 实际上,裴耀卿并不算畏惧李林甫,但李琩是故意这么说的,毕竟裴耀卿也不知道史书上会怎么写他。 如果真的写成他怕了李林甫,以他现在的心气来说,接受不了。 “此言出自何处?”裴耀卿诧异道,他也被这句话给震撼到了。 其实李琩本不好意用这句话,毕竟已经被用烂了,但是他又觉得,当下裴耀卿的心境,却又适用于这句话。 有志不能伸,眼睁睁看着中枢变成这副模样,憋屈死了。 “不知处,”李琩答道。 裴耀卿微感错愕,如此惊世之言,理该名扬天下才对,怎么能落在秘书省的书架上吃灰呢? “你也别跟旁人说,自己知道就行了,”李琩道。 裴耀卿呵呵一笑,不行!我私底下还要靠它装逼呢,别人问起来,我也说不知处。 “老夫大概能猜到郎君的谋划,依附哥奴,如果有机会上去,老夫也好方便为郎君办事,对吧?”裴耀卿笑道。 李琩点了点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确实打着这个算盘,只要端揆肯低头,右相那边交给我试一试。” 裴耀卿摇了摇头: “就算我能放下身段,但时势已变,老夫虽不愿承认,但不得不说,我已经不适应眼下的中枢了。” 他其实是不适应眼下的李隆基了,毕竟中枢的意志,是李隆基决定的。 宰相这个位置,他都想疯了,但是被罢知政事之后,他也在默默的观察着眼下的中枢,由此得出一个让他心惊胆战的结论。 大唐的财政系统,其实已经处在一个崩溃的阶段,而李林甫就是那个缝补匠,以民间输血国库,勉强维持着当下的盛世局面。 能维持多久,谁也不知道。 裴耀卿长出一口气,举杯与李琩对饮,两人分喝了一坛子酒,期间都没有说一句话。 喝闷酒,最容易胡思乱想,裴耀卿思来想去,原本已经打算躺平的他,又重燃希望。 而李琩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坚定了他的信念。 只听李琩道: “严挺之多半会回来,很大可能是户部,如果你们能协助右相改善财政,使我大唐盛世永存,史书之上,必定浓墨重彩。” 裴耀卿今晚自打见到李琩之后,第一次露出惊愕的表情。 这就是寿王?这就是武惠妃的儿子? 他只觉李琩说话之间,有种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这个年轻人不简单啊。 “就算老夫能低头,严挺之恐怕难以做到,”裴耀卿小声道: “他若回来,面子上可能屈从哥奴,但背地里恐怕还是要勾心斗角,他的心气比老夫还高。” 李琩淡淡道: “那就让他滚蛋,若不能因国事而放下私怨,他便是无用之人,留之何益?” 裴耀卿瞠目结舌,好家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皇帝呢,口气这么大吗? 就好像我们几个的任命之权,全都掌握在你的手上一样。 裴耀卿想到了苏震,又想到了韦坚和王鉷,这三个人如今起势,都与李琩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又想到了信安王李祎的提醒。 渐渐的,裴耀卿抚平情绪,点了点头: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帮忙劝说,今日可向郎君保证,决不食言。” 李琩起身微笑: “端揆须知,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大唐,绝不牵扯个人利益得失,不论你相信与否。” 你想做皇帝这是裴耀卿的第一反应,但是这样的臆测,他需要永远的烂在肚子里。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接下来,两人约定了今后联络的办法,便就此分别。 像今晚这样的节日,李琩根本不需要担心有人知道他和裴耀卿会面。 人太多了,何况李琩还戴着面具,你就是彭于晏,在今晚这样的场合,也没人会留意到你。 之所以李琩会帮助裴耀卿和严挺之,是因为这两个人算是贤臣。 如果他们能真心帮助李林甫,对国家的财政改善,无疑有很大的帮助,而且可以加强李林甫一派的势力,早早将太子李绍干趴下。 李绍越窝囊,其他皇子才会有机会,国家不能容忍李琮这样颜面有伤的皇子继承大位,也不能容忍名声极差的太子继承皇位。 这一点,李绍心知肚明,而李琩就是打算一步步将对方搞臭,迫使李绍兵行险招。 当一个人没有退路的时候,他才会破釜沉舟 李琩在安业坊,与咸宜她们碰头了,与咸宜一起的,还有李迎月。 巧了,李琩正好用得着她。 “我有些事情要跟迎月谈,不便在明处,周遭有没有什么隐秘的地方?”李琩小声询问咸宜。 咸宜赶忙道: “我在这里有座宅子,只留了十余名奴婢看守,那里最方便说话。” 李琩点了点头,给李迎月带了一副面具,在咸宜的家仆武季的引路下,前往那座宅子。 而郭淑则负责拖住王卓与严衡。 这两人心知肚明李琩是要撇开他们,但是他们俩也是会装糊涂的,吃的喝的都是人家给的,该装傻充愣的时候,就得装傻充愣。 “你可不要乱想啊,阿兄与十一娘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咸宜这句话,多少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因为她知道李迎月仰慕她哥。 郭淑闻言,把玩着手里的金饰,笑道: “我不信十一娘,但我信郎君。” 她清楚李迎月的作用,其实是丈夫与右相府之间联系的纽带,李岫官阶太高,不方便,李迎月是非常合适的人选,所以郭淑明知对方觊觎自己的丈夫,但还是会装出一副安然无事的模样,与李迎月打交道。 安业坊的这座宅子,就是长宁公主给儿子杨洄留下来的,不算大,但却是寸土寸金,因为挨着朱雀大街。 进了宅院之后,李琩便转入后院,不入房间,避免被李迎月骚扰,但是此女太过胆大,仗着夜晚漆黑,直接就扑进了李琩怀里,将香艳的红唇塞入李琩的嘴巴。 李琩一把将其推开,抹了一把嘴道: “你身上香味太浓,四娘会发现端倪的。” “无妨的,”李迎月一脸幽怨道: “我们有的是时间,待会你在府上沐浴一番,便可去除香味。” 李琩脸色凝重道:“我有正事跟你谈。” “哼!”李迎月娇哼一声,噘嘴道: “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 李琩一愣,好家伙,我今天不出卖色相,你还不帮忙了是吧? “真的有正事,十一娘不要迫我了,你我兄妹,何故如此呢?”李琩苦劝道。 李迎月完全不为所动: “不行,好不容易才有这样的机会,你不给我好处,我就不给你跑腿。” 李琩顿时皱眉,甩开对方手臂,转身就走。 “哎哎哎”李迎月急了,赶忙追了上去,焦急道: “好啦好啦,与你说笑呢。” 李琩这才转身,一本正经。 李迎月心知李琩是在逗她,偏偏她就吃这一套,没办法: “那你亲亲我,总行了吧?” 李琩还是无动于衷,李迎月却是展颜一笑,踮起脚尖亲了上去。 第一百零一章 忠王友 返回王府,已经是子时了,但是外面依然非常热闹。 李琩是回来了,但是咸宜、李迎月带着媵女郭湘还在外面闲逛呢,至于郭淑,则是陪着李琩一起回来,因为明日便是初一,府上有很多事情还需要准备,她这个做主母的,事情还有不少呢。 元日之夜,冲天火光透长安。 不是着火啊,而是每家每户今晚都会在家里点燃几簇大火堆,后世叫年火,眼下叫做庭燎。 点燃庭燎的时候,身为家中主母的郭淑,是要给家中奴仆一些丰厚的打赏,不是压岁钱,唐朝还不兴压岁钱。 她会从库中取出一些酒食分赏下去,也会允许府内的所有人围绕着点燃在宅内各处的几团篝火,吃肉喝酒,唱歌跳舞。 云娘在眼下这种时刻,是可以随意起舞的,郭淑不会管,甚至还会让对方多跳几支舞蹈。 “阿奴,将五辛盘分往东厢,安青你去西厢,平儿去后堂,瑞珠去前堂” 郭淑一回到府上,便有条不紊的安排着。 五辛盘,就是大蒜、小蒜、韭菜、云苔、胡荽(香菜)拼起来的,取其辛与新字谐音,目的是发散五脏郁气,预防时疫。 这样的食物无疑很难吃,无妨,李琩规定了,你们可以烤着吃。 欸~~这玩意一烤,它就好吃了,再者李琩也舍得,从库里拿出点胡椒粉出来,撒上那么一点,在眼下的大唐来说,绝对的好滋味了。 胡椒在大唐,是香料之王,硬通货,八贯钱只能买到一两,那还是普通胡椒,李琩府上的胡椒面,得十三贯打底。 除了五辛盘,后厨肯定还要准备很多其它的吃食,这也是王府奴仆们,一年到头吃的最好的一次,除了元日必喝的屠苏酒和椒柏酒之外,李琩还特意准备了两坛徐家酒肆的黄桂稠。 每人都可以分到那么一小口,没办法,这玩意不是买不起,是买不到,限量出售的。 张罗完一切,所有的奴仆被带至正院,郭淑请出自己的丈夫主持。 因为还有一个步骤,喝酒之前一个必备的步骤。 李琩在主位坐下之后,家仆们已经将自己年幼的孩子推至最前方,李琩会挨个的叫他们的小名,然后让他们喝一口酒,名为得岁。 小者得岁,先酒贺之,老者失岁,故后与酒。 其实就是祝贺孩子们长大了一岁,李琩对于他府上的仆二代,还是非常在意的。 喝过酒之后,武庆会将准备好的竹子拿出来,交给孩子们,让他们扔进篝火里玩耍。 竹子在火里燃烧,会发出噼里啪啦的爆炸音,这就是爆竹了。 “你今晚好像兴致不高,” 府内仍在狂欢,李琩却已经返回了寝室,他不喜欢熬夜。 郭淑脸上挂着一丝小委屈,因为她觉得丈夫应该跟她解释一下,但是返家之后,李琩提都没有提那回事。 而郭淑在自己丈夫的身上,闻到了李迎月的味道。 “不要胡思乱想,我找迎月确实有事,”李琩道。 郭淑可怜巴巴的点了点头: “奴家知道郎君是办正事,所以一直以来,我对十一娘都是很容忍的。” 永远不要小看女人的第六感,她们在这方面是非常敏感的,有着极强的观察力。 李琩在长几后的软榻上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郭淑乖乖的走了过来,坐在一旁。 “我是想找个机会再跟你详说,因为今晚我和迎月谈的事情,如果说给你听,担心你一下子接受不了,”李琩将妻子揽入怀中,手掌开始不规矩起来,笑道: “迎月当时也是那副模样,呆愕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我若不是知道迎月打小便口风紧,这种事情是万不不会与她说的。” 郭淑感受着那股酥麻的感觉,抬头问道: “那么郎君打算告诉我了吗?” 李琩点了点头,随后将与李迎月之间的密谈,全都告诉了妻子。 预料之中,郭淑瞠目结舌,浑然忽略了李琩的两只手已经那什么了。 “这件事非常危险,若是若是让别人知道,是郎君在背后谋划,恐恐大不利,”郭淑强忍着,断断续续道。 李琩摇头道: “不会的,我不会认,裴耀卿更不敢认,今后咱们做事就是这样,要跟任何人都撇清楚关系,外面看来,只是正常的人情往来,不牵扯那些明争暗斗。” 郭淑忙不迭的点了点头,脑子里在飞快的消化这一信息。 丈夫打算暗中帮助裴耀卿重登相位,还要促成严挺之返京,最关键的,是要说服右相容纳这两人。 听起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右相那么小心眼,会容忍吗? “十一娘这一次帮忙带话,恐右相不日便会安排机会,与郎君见面,成与不成,大约就在这次会面了,”郭淑咬牙将丈夫的手掌扯回,嗔怪的瞪了丈夫一眼。 聊正事呢,这么不老实? “右相、裴耀卿、严挺之,这都是宰相级别的大人物,他们做事情,拎的很清楚,”李琩说道: “只有一种情况下,他们才会真诚合作,那就是利大于弊,而且三品大官之间的合作,不能在明面上,否则圣人那关过不去,中间这个度,他们自己会掌握好。” 郭淑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的丈夫原来有这么大的谋划,如今看来,当年的夺储之争,三庶人之案,只怕也是波谲云诡,牵扯了无数的博弈与斗争。 若不然,丈夫怎么会是如此深沉的性格? 而郭淑一向胆子大,初闻虽感震撼,但冷静下来一琢磨,夫妻荣辱一体,我做为正妻,自该毫无保留的全力相助。 李琩不再多说,直接解开妻子的束带,羞羞羞。 这一次郭淑很配合 李林甫今晚没有出门,因为他的心情不太好,宫里有人给他传递了一个消息。 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在圣人那里告了他一状,理由还是那样,拖延军费。 皇甫惟明认为,吐蕃一直在蠢蠢欲动,有进犯边境之可能,所以一直在跟李林甫要钱,而李林甫不给。 “钱钱钱,张口闭口都是钱,”李林甫在偃月堂冷哼道; “老夫就是开炉铸钱,也管不了这么多张嘴啊。” 牛仙客今晚也在,闻言笑道: “这样的狮子大开口,圣人不会在意的,明年拨给陇右的预算,粮一百万石,衣一百五十万匹,为各藩镇之最,都已经这么多了,皇甫如果还要钱,圣人也不会惯着他。” 各藩镇当中,历年以来军费开支最大的,就是陇右,因为陇右直面吐蕃,而吐蕃又是大唐所有的外患当中,军事力量最庞大的。 藏文古书《五部遗教》记载,开元天宝时期,吐蕃的四如(吐蕃下设的四个军政大区),已经有军士462400人。 这还没算上吐蕃的苏毗十个东岱、通颊十一个东岱、象雄十东岱,还没有算上白兰羌、吐谷浑。 东岱类似于近卫团,人数不一,以千户为基础,能抽调多少,是看情况的。 而当下的陇右地区,只有兵七万五,加上协防的河西七万三,一共也才十四万八千人。 剑南节度使,也有防御吐蕃的任务,但是其兵力太少,还得提防南诏,所以贡献不大。 “哼,皇甫是太子的人,多半不是要钱,而是冲着老夫来的,”李林甫冷笑道: “圣人心知肚明,不要管他了。” 皇甫惟明,曾经是忠王友,这个忠王就是眼下的太子,友,不单纯指朋友,而是亲王府的一个职位,从五品下,乃亲王师友。 所以皇甫惟明,就是地地道道的太子党。 户部度支郎中宋遥点头道: “明年的预算已经做好了,实无多余的钱给他,朔方可能用兵,这个时候就算吐蕃有犯边之意,皇甫也不能妄动,他们都是各管各的,只算着自己那笔账,惟有右相统筹天下财赋,担子何其之重。” 李林甫眼下,已经在六部当中全都安排了不少自己人,中枢门下的朝集使,随时有被他架空的可能。 度支司,掌支度国用、租赋少多之数,物产丰约之宜,水陆道路之利,每岁计其所出而支其所用。 这是大唐的出纳,权力非常大。 这个位置,李林甫肯定是要用自己人的,一笔一笔的开支出入,他都要做到心中有数。 毕竟王琚的例子在那摆着呢,侵吞国库这种事情,李林甫决不允许再出现了。 此刻的偃月堂,集中了很多的朝中大佬,李林甫的权柄仍在暴涨,只要是他举荐的人,圣人那边都会照批。 李林甫也逐渐掌握了诀窍,只要给圣人提供更多的私财,那么圣人在享乐之下,就会忽略国事,将权利一点一点的放给他。 “上元节就要到了,王鉷的两个库,还没有建起来,但是额外的租调,还是需要找个地方存放的,” 李林甫看向下面的杨慎矜: “左右藏还有些库房,暂时将这些额外租调收纳,以便圣人随时取用赏赐。” 杨慎矜内心一叹,心知自己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以前吧,最多落些亏空,想点法子补一补就好了。 如今可倒好,皇帝直接将手伸进了左右藏,看李林甫这架势,国库只怕也快了。 赏吧赏吧,他能赏多少呢?我还不信他能将左右藏都花光。 “右相放心,位置早就腾出来了,随时可以存纳,”杨慎矜微笑道。 他现在已经被绑在李林甫这驾马车上了,前路是否坦途,他也不知道。 第一百零二章 一世英名 李迎月今晚,其实不太满意,她希望与李琩更进一步,发生肉体关系。 但很可惜,李琩完全没有给她机会,这样一来,内心对李琩的怨念,反倒成了她的感情羁绊,脑子里经常都在幻想着,什么时候才能与李琩之间有真正的床笫之欢。 她期待那一天早点到来。 不会太晚的不会太晚的他现在用得着我。 “阿郎已经睡下了,你来的不是时候,”管家李四方拦着李迎月道: “十一娘去东厢歇息去吧,等阿郎醒后,老奴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 李迎月蹙眉道:“我有正事要与阿爷详禀,你往内通报一声,阿爷不会在意的。” “不行,”李四方苦笑摇头: “老奴职责如此,万不能让任何人打搅阿郎休寝。” 两人在门外的说话,都带了心眼,李迎月故意大声,是希望房内的亲爹听到,李四方故意纠缠,也是希望里面的家主知道,他尽力了。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别在外面聒噪了,让她进来,”李林甫的声音从房内传出。 李迎月嬉笑着朝李四方眨了眨眼,算是夸奖对方没有强行阻拦她。 李四方微笑退下。 寝室内,八名姿容极佳的女婢,服侍李林甫起身之后,便退往回廊,给他们父女俩留下谈话的空间。 李林甫还是了解自己这个闺女的,这是他正妻窦氏所出的女儿,从小便是他亲手抚养。 所以他自然猜到,女儿是为谁来的。 其实很好猜,因为闺女最近几次回府,都是给人家当跑腿来着。 “说吧,人家又交代你什么话了?” 李林甫没好气的瞪了闺女一眼,只觉对方太不争气。 我李林甫的女儿,现在无需看任何人的眼色,你倒好,像人家一个小跟班似的,给老夫丢人。 李迎月先是嬉皮笑脸的撒娇一阵,接着便将李琩交代她的话,都详细的描述给了自己的亲爹。 李林甫听完,依然面无表情,身居高位,他已经习惯了遇事冷静,天大的事情在他这里,也掀不起什么波澜。 “好个十八郎,竟将老夫的女儿拖下水,” 李林甫意识到,自己闺女总是给人做传声筒,是件非常危险的事情,但目前来说,十一娘偏偏又是最适合做他和李琩的中间人。 只见他厉声道: “记住了,隋王所有的事情,你除了可以对我说,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能提及,包括你的兄弟姊妹。” “阿爷放心,女儿晓得,”李迎月收起嬉笑,一脸正色道。 李林甫教育子女这方面,还算不错,当然,仅限于他看重的那几个儿子和闺女,毕竟他的子女太多了。 接着,他让女儿离开,顺带将老四李岫叫过来。 听到这个消息后,李林甫已经没有睡意了,毕竟这事太大了。 李琩到底想干什么?劝老夫用裴、严二人? 呵呵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这么跳,不怕圣人收拾你啊? “什么?裴耀卿和严挺之?” 李岫也是刚睡下,本来还迷糊着,骤闻老爹一番话之后,彻底清醒了。 “十八郎这是什么意思?他到底是哪边的?” 李林甫淡淡道: “哪边也不是,他只是自己那边的。” 李岫赶忙道:“我这一两日,瞅个功夫会会他,看看他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李林甫摇了摇头: “不必了,迎月说了,李琩和裴耀卿昨晚碰面了,至于到底是李琩建议裴投我,还是裴请李琩做中间人,以此投我,接下来就看他们两个,谁先来找我。” 李岫皱眉道:“儿子不明白。” 李林甫笑道: “如果是李琩的主意,那么裴耀卿一定会主动来找我,因为李琩一定会劝说他跟老夫低头,如果是裴耀卿自己的念头,那么就是请李琩来帮忙说情,还不明白吗?” “原来如此,”李岫点了点头: “那么严挺之又是怎么回事?阿爷的计策似乎还未奏效。” 李林甫摇了摇头: “还不清楚,让你派人盯着严宅,你是怎么跟丢严挺之家那个狠小子的?” 李岫叹息一声: “这小子太鬼了,出城之前在长安绕了好几个圈子,将咱们的人都给甩开了,那时候城门都关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出去的,城防那边我又不方便过问,但他肯定是去了绛州无疑,卢奂是离开隋王宅之后,去的严府,紧接着严武就带人出门了,难道是十八郎有什么问题?” 李林甫沉声道: “他和卢奂一定是聊了些什么,言语之间或许有些话题,点醒了卢奂,又或者卢奂本来就打算去一趟严宅,这方面不好猜测,毕竟老夫的计策,他不可能知道。” 李岫点头道: “或许真的是凑巧,十八郎不管怎么说,肯定不会跟咱们过不去,儿子就是纳闷,他是怎么跟严挺之扯一块去的,我的印象里,他根本就不认识严挺之。” 李林甫忍不住笑道: “他自从出了十王宅,哪件事不是出人意料?这小子,以前老夫怎么就没出来他鬼点子这么多?” 关于严挺之的事情,李林甫本来就不怎么抱希望,虽然历史上严挺之确实上当了,但不得不说,李林甫沾了点运气成分。 毕竟李林甫在使用这个计策的时候,肯定不会认为严挺之百分之百会上钩。 人家又不是傻子,而李林甫一向不会轻视对手,所以他比较倾向于,是严挺之看破了他的计谋。 “圣人还是有意严挺之回来的,我谋划一次,就不能再有第二次了,否则对方一旦回来,就会抓住我的痛脚,” 这就是李林甫谨慎的地方,他在给严损之下套的时候,也是口口声声希望严挺之回来,不给人留下话柄。 李岫似乎想通什么,突然笑道: “如果严挺之返京,无可避免,那么十八郎的谋划,或许对咱们有大用,就看裴、严二人,是否会真的低头。” 也就是这个时候,管家李四方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阿郎,裴仆射求见。” 李林甫一愣,下意识看向儿子。 李岫也是双目放光,好家伙,这么说,还真是十八郎说动对方的? “老夫亲自去迎,” 李林甫起身之后,儿子李岫赶忙帮他整理了一下衣冠,父子俩就这么前往府外,迎接裴耀卿大驾光临。 “我这里,焕之可算是稀客了,如果老夫没有记错,开元二十二年,你来过一次,也仅此一次,” 李林甫亲切的拉着裴耀卿手臂,为对方介绍着府内的光景。 裴耀卿笑道:“右相记性不错,我确实只来过一次。” 那一年,裴耀卿是门下省侍中,而李林甫正好是裴耀卿的下属,门下省黄门侍郎。 如今,两人颠倒过来了。 府上有一茶室,内中极尽奢华,布置的非常典雅上档次,服侍的女婢也都是万里挑一的绝色。 李林甫知道裴耀卿喜欢饮茶,所以将对方引至了这里。 “咱们是老相识了,我这么突兀的来,右相心里一定很疑惑吧?”裴耀卿坐下后笑道。 李林甫笑道: “是荣幸,焕之能来我这里,老夫脸上有光。” 裴耀卿哈哈一笑,他早已习惯了李林甫的甜言蜜语,以前这老小子没少拍他马屁,如今身份颠倒,说话还是那么礼敬。 这就是人家的城府啊。 “昨晚在朱雀街,老夫偶遇隋王,闲聊了一阵,”裴耀卿说着,悄悄打量着李林甫的神色,接着道: “他在老夫面前,对右相赞不绝口,直陈当今国事,惟右相一人可以总揽,还斥责老夫总是与右相做对,天地明鉴,裴某可从未与右相交恶啊。” “那是那是”在一旁充当煮茶童子的李岫,闻言笑道: “十八郎总是爱大放厥词,端揆面前竟也如此不敬,有机会了,我定要好好说道说道他。” 人家这句话,可不是真的埋汰李琩,而是暗示裴耀卿,我和李琩的关系非常铁,你和李琩说过什么话,我将来都可以验证,所以你现在可不要胡说。 李林甫也是抚须笑道: “隋王言重了,焕之与我虽常有国事之争,但绝不牵扯私怨,年轻人嘛,看不明白,还以为咱们俩关系不睦呢。” 裴耀卿笑了笑,然后低头抚摸着杯沿,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李林甫也不去打扰,他现在已经很高兴了,李琩前脚撺掇闺女过来传话,裴耀卿后脚就来了。 看样子这老小子,应该是打算向自己低头了。 不论对方是装的还是真心实意,这对李林甫来说,都是有好处的,前任宰相屈从于你,这是一个风向,对他将来收拢更多人心,塑立威望,大有裨益。 人们就会觉得,连裴耀卿都服你了,我算老几啊,更该服你了。 半晌后,裴耀卿慢悠悠道: “老夫从前机缘巧合之下,听到过一句话: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裴某深觉震撼。” 李林甫愣住了,你拍马屁也得借别人之手吗?老裴啊老裴,你脸皮还是这么薄啊,在我面前,就这么放不下身段吗? 他以为这句话是裴耀卿自己想出来的,但这个马屁拍的有点太过了,我还真就当不起。 “万万当不起,”李林甫一脸惭愧: “焕之勿与人言。” 他可不希望这话传出去,他命格虽硬,但也扛不住这句话。 裴耀卿愣住了,啥意思? 完了他不会以为是我苦费心思琢磨出来,专门为了拍他马屁吧? 想到这里,裴耀卿顿时老脸一红。 老夫一世英名,今朝毁于一旦。 第一百零三章 虽离乃复有私 人在出事之前,都有一种预感,或者可以说,他已经看清楚了形势,知道距离自己出事不远了。 张九龄就是如此。 他在被罢相之前,已经察觉到了一丝端倪,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向李林甫低头了,想着以缓解矛盾的方式,避免自己过早下台。 但那个时候的李林甫,怎么可能放过他,自然是一鼓作气,铁了心将张九龄给干了下去。 张九龄就曾劝说过严挺之,不要跟哥奴对着干,但严挺之这个人还挺硬气,直接在众人面前大骂李林甫,结果就是,他比张九龄更早一步滚出了长安。 严挺之先是被贬去了洺州,去年又转迁绛州。 眼下的严挺之,就在绛州刺史府的后院,独自一个人溜达。 漫无目的,就这么背着双手,来回的转圈圈,这是他习惯的思考方式。 他今年六十八岁,按理说已经接近致仕之年,但他的身体却非常好,虽然外贬已有四年之久,但是他从未有一刻停下对长安的思念。 他一直都觉得,那里才是他的舞台。 严武就站在屋檐下,也不做声,就这么注视着自己的老爹来回晃悠。 他还年纪小,很多事情都不明白,他甚至一直认为,他爹外贬,是因为当年帮王元琰说话。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那活该! 开元二十四年十一月,蔚州刺史王元琰,坐赃下狱,罪名是什么呢?就是徇私枉法,贪污腐败一类的。 刺史一级,这已经是大官了,所以需要三司会审,最后的结果自然也是证据确凿,罪名成立。 但是,严挺之在私下里积极奔走,托关系找门路,为王元琰求情。 为什么呢?因为王元琰的妻子,是严挺之的前妻,两人早年关系不睦,和离了,严武的妈裴氏,这是第二个老婆了。 当时这件事闹得很大,李林甫抓住机会,集结朋党,猛攻严挺之。 而张九龄发觉不妙,选择硬保,毕竟是自己的小弟,肯定得护着不是? 于是他直接面见圣人,帮严挺之说话,意思是这事跟严挺之没有关系,就因为王元琰的妻子是严挺之的前妻,就被别人抓住这一点诬告严挺之。 他还为严挺之辩解,说什么严与前妻没有感情,有感情的话怎么会和离呢? 而当时因为各种原因,已经对张九龄非常不满的李隆基,直接来了一句:虽离乃复有私。 听到这句话之后的李林甫,猜测出了皇帝的心意,转而将严挺之结党营私,上升到了张九龄结党营私。 双方你来我往,互相攻讦。 这下好了,严挺之先滚蛋,张九龄和裴耀卿被定性为同党,同一天被罢了宰相。 严武因此觉得自己的老爹,是自作孽,你管前妻那点破事干什么? “大郎,你过来,” 一棵柳树下,严挺之朝儿子招了招手。 严武撇了撇嘴,走过去道: “啥事?” 严挺之嘱咐道:“明日,你便随你的阿娘一起回长安,期间任何人问起,你们为什么来,都只说是探亲,别的,一概不能提,明白了吗?” 严武点了点头。 这小子特别早熟,别看今年才十五岁,已经不知道睡了多少女人了,严挺之夫妻俩也管不了。 因为严武在大事上特别有主意,遇事冷静果断,深沉的让人觉得,他不该才十五岁,他该三十五。 严挺之眼下很紧张,但也非常兴奋。 既能劳驾哥奴亲自找上他的弟弟给他下套,说明圣人属意他回京的心思,已经很急切了,要不然哥奴不会这么冒失。 一个吏部一个户部,空着两个堂官,圣人早晚都需拟定人选,而他对吏部的事务驾轻就熟,简直就是当下的不二人选。 不过呢,如果有机会返回长安,他肯定不愿再跟李林甫对着干了。 没有张九龄,裴耀卿也下去了,自己又一把年纪,儿子还小,实不宜再冒风险,不然哥奴若是旧怨未消,真给他来个狠的,他也顶不住。 “还有,”严挺之忽然道: “算了,让你阿娘过来,我交代她。” 严武没好气道: “跟我说也是一样。” 什么叫老来子?敢跟亲爹顶嘴,敢指使亲爹的,就是老来子。 严挺之闻言也是一脸无奈,没办法,就这么一个接班人,但凡还有一个,看我不抽他大嘴巴子: “回到长安之后,让你阿娘准备一份礼物,给右相送过去,要让右相知道,我严挺之眼下对他只有敬意,从前的恩怨早已忘怀,一片诚意,还请右相海纳。” 严武点了点头。 这就是这小子的优点,我是不懂,但事情我一定会办好,要不是大事不糊涂不冒失,严挺之也不敢交代儿子这种事情。 毕竟朝堂上因为儿子被牵连的人,可不在少数 过年,是亲友团聚的日子。 杨洄虽然元日一直在他妈那边,但是初三这天,还是跟妻子一块来了隋王宅。 “韦坚和李齐物是昨天走的,” 杨洄与李琩闲聊,而咸宜则是一直询问着郭淑,肚子有感觉了没有。 她已经有儿子了,但是自己的哥哥还没有,弟弟就别提了,连媳妇都没有。 杨洄边喝酒边说道: “眼下都乱套了,圣人去了兴庆宫,每日常朝停罢,大小事宜都在中书门下决断,我想知道点消息都不容易。” 李琩淡淡点头: “常朝不可缺,圣人目前刚刚移仗兴庆宫,一切都还未安顿好,等过一段日子,应该会像以前一样,在兴庆宫举办朝会。” 兴庆宫的主殿是兴庆殿,以前李隆基就是在这里主持朝会,百官们也是叫苦不迭。 因为各官署的办公地点,都在太极宫,如果朝会在兴庆宫的话,他们参加完朝会,还得走很远的路才能返回皇城办公,一天有半天的时间,都消耗在路程上面了。 毕竟兴庆宫就这点面积,没有地方再建衙了。 “未必!”杨洄摇了摇头: “圣人身边可是带着杨太真呢,多半不会在兴庆宫处理政务,听说梨园都搬过去了。” 他的意思很明了,认为李隆基没脸皮让那么多人知道,他天天跟杨太真打情骂俏。 这才哪到哪?人家以后还要封贵妃呢。 李琩笑了笑,岔开话题道: “韦光乘现在是你的顶头上司,你们相处的如何?” 杨洄抿酒笑道:“还不错,他初来乍到,寺里很多事情都需要倚仗我,再者说,他是右相的人,与我公务协作,还算默契。” 杨洄当年可是和李林甫一起帮着李琩争夺储君的,早早便与李林甫建立联盟关系了。 一直到现在,李林甫从未将杨洄当作外人。 “对了,我还听说了一件事,”杨洄道: “皇甫惟明上奏圣人,说什么吐蕃一直在打铁仞城的主意,恐今年有犯边之可能,希望朝廷额外调拨粮饷。” 李琩一愣,开始在脑中仔细回忆。 今年是开元二十九年,也就是公元741年,石堡城还真就是今年丢的。 铁仞城,就是石堡城,但历史上石堡城是盖嘉运丢的,这一世,轮到皇甫惟明了? 难道真的因为自己的穿越而引发蝴蝶效应?毕竟盖嘉运眼下不是陇右节度使了,陇右现在归皇甫惟明节制。 那么这一仗,是否会像历史上一样,惨败丢城呢? “然后呢,圣人怎么说?”李琩询问道。 杨洄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刚才都跟你说了,罢了每日常朝之后,我有很多事情也不知道。” 李琩顿时陷入沉默。 石堡城可不能丢啊,历史上盖嘉运丢了之后,一直到八年之后,才被哥舒翰以惨痛的代价拿回来。 这个地方的战略位置太过重要,是陇右与吐蕃之间的桥头堡,谁占据石堡城,谁就在双方的拉锯中占据上风。 皇甫惟明不能输啊。 “别喝了,”李琩抬手将杨洄已经举起来的酒杯拉下去,道: “你现在帮我跑个腿,去一趟右相府,转告右相,陇右务必不能有失,否则一旦出事,太子必以此攻讦右相,财政大权都在右相手里,若是不答应皇甫,恐其故意战败,将事情推到右相头上。” 杨洄一脸错愕道:“有那么复杂吗?你是不是有点杞人忧天了?皇甫有几个胆子敢这么干。” 李琩短时间内也想不到别的办法说服李林甫,只能是沉声道: “事情总是要考虑周全的,圣人最听不得的就是战败这两个字,谁摊上这俩字谁完蛋。” 杨洄笑道:“那岂不是更好?皇甫真要败了,右相必有办法罢了他的陇右节度,太子根本没有那个能耐推到右相头上。” 李琩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在他看来,石堡城不能丢,皇甫惟明也不能出事,因为他还指望对方跟韦坚合谋,帮助太子夺位呢。 反正历史上是这么记载的,究竟他们有没有那个念头?说不清楚。 但李琩觉得,可以想办法将他们逼到那个份上,让太子开团,他在后面捡装备。 他是看明白了,靠自己发动宫变难度太大,得跟太子组团才行。 “算了算了,你去也说不清楚,我想个办法亲自见见右相,”李琩思来想去,这种事情还是不要传话筒了。 自己亲自出马,才更为放心。 第一百零四章 丢朕的脸 李林甫混到如今,对权力的追求肯定还是有的,但这只是其次。 他最在意的,最迫在眉睫的问题,还是怎么扳倒太子。 “如果此番裴、严二人真心向老夫投诚,我还是打算接纳他们的,你知为何?” 李林甫在初四这天,早早起身准备前往兴庆宫处理政务,李岫与他同乘一辆马车。 李岫思忖片刻,道: “这个两人的依附,有助于阿爷提升威望,今后的中枢,便没有人再敢跟阿爷叫板了。” 李林甫微笑摇头:“现在的中枢也没人敢跟老夫叫板,但中枢之外,还是有的。” “太子?”李岫愣道。 李林甫点了点头: “圣人如今对国事的关心,大不如从前,在这样的形势下,储君是否安稳,是圣人首先要考虑的问题,我呢,就是制衡东宫的棋子,圣人希望在他安享太平的这段日子里,我能压制东宫,让太子老老实实。” 李岫无奈苦叹:“这差事可真是要人命啊。” 李隆基今年五十七了,按照大唐以往皇帝的平均年龄计算,已经快了,所以李林甫不得不未雨绸缪。 也许两年,也许三年,也许随时随地,圣人都有可能驾崩,那么驾崩之后太子继位,他们家会死的非常惨。 李林甫也是叹息一声: “所以储君必须更易,否则对咱们来说,就是倾天大祸,但是我现在压制太子容易,想要动摇储君,却是万万做不到。” “儿子明白了,”李岫点了点头: “阿爷是想借助裴耀卿和严挺之的力量,共抗东宫,以期给咱们家留条退路?” 李林甫欣慰道: “没错,圣人多半没有这个想法,他也不敢有了,储君更替,国本动荡,以圣人眼下的年岁,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当年要动庶人瑛,必先动张九龄,如今圣人丝毫没有针对太子拥趸的意思,但是咱们不能不为自己考虑,裴、严二人与隋王多半已经建立联系,这小子才出嗣几个月,就已经谋划到了这样的地步,若说他对储君之位没有念头,老夫第一个不信。” 李岫顿时双目放光:“若十八郎上去,就凭儿子与他的关系,咱们家都断然不会有事。” 说着,他又忽的皱眉: “只是更易储君,谈何容易啊?一个不好便是满盘皆输,需要从长计议。” 儿子越来越沉稳,李林甫是非常欣慰的,不怕儿子有想法,就怕他冒失。 眼下的形势,李林甫自然也不敢妄动,毕竟圣人的心意是让他压制东宫,一旦让圣人察觉,他想更易储君,只怕第一个收拾他的,就是圣人了。 那时候他就是第二个张九龄。 况且他也没那个本事,三年前要不是前太子瑛被杀,他也不敢掺和进立储的事情当中,开国以来无数血淋淋的例子就在眼前,但凡掺和这种事情的,哪个不是将脑袋绑在了裤腰带上? 庶人瑛可惜了,他的错在于年龄太大,武惠妃也可惜了,她错在年龄太小 李琩的隋王宅,与兴庆宫是邻居,自打李隆基移仗兴庆宫之后,已经三番五次派内侍来府上,询问孺人杨绛的消息。 因为杨太真想念她的妹妹了,内侍省特别嘱咐,杨绛回来的第一时间,就需入宫见驾。 以前的李隆基还装一装,编个借口,比如杨绛从前入宫,名义上是帮助杨太真一起设斋醮,为太后追福。 现在好了,就是一句话,要人。 正月初七,人日,杨绛回来了,风尘仆仆,一脸疲惫。 李琩肯定是不敢拖延的,因为杨绛回城一事,宫里肯定已经知道了,若是入宫不及时,李隆基都会动火。 于是杨绛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赶忙进宫了。 花萼相辉楼,可不是一栋楼,而是一片建筑群,可以理解为,这就是一座宫殿。 因其主楼,被李隆基亲自题字:花萼相辉之楼,所以才被这么称呼。 杨绛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的姐姐了,这一次见面,姐姐比之从前,更为丰腴了一些,但并不能掩盖其天姿国色。 二楼乐厅,李隆基正与杨太真一起,排练歌舞,见到妹妹进来,杨太真赶忙放下手里的鼓槌,小步迎了过去: “十娘回来哩,想煞阿姐了,快起来,”说着,杨太真便要扶起妹妹。 但是杨绛没敢动,因为她跪的圣人,不是她的姐姐。 毕竟眼下的杨太真,没有任何名分,也就是宫内呼之为太真娘子,仅此而已。 李隆基见状顿时皱眉,冷哼道: “太真让你起身,为何拒之?” 杨太真正要帮妹妹说话,却被杨绛抢先一步: “禀圣人,圣人不准臣妾起身,臣妾是万不敢起身的,恐犯天颜。” “呵呵”李隆基笑了笑,看向一旁的高力士: “竟还是个知礼的,起来吧,太真说的话,等同朕说的话。” “万万使不得,”杨太真听到这句话,也跪下了。 姐妹俩就这么跪在厅内华丽的地毯上,一个面带狡黠,一个脸色肃然。 李隆基哈哈一笑,亲自走上前来,先去扶杨天真,接着又抓着杨绛的臂膀微微用力,将其拉扯起来。 “还需劳驾朕,太真越来越调皮了,”李隆基说罢,示意李龟年他们继续排练,他则坐了下来,目光在杨绛的身上审视着。 “哼,”杨太真冷哼一声,走去鼓架,拿起鼓槌“咚”的敲了一下。 李隆基这才回过神来,哈哈一笑,抚须道: “朕听闻,你去了蒲州,还去了洛阳?” 杨绛赶忙答道: “回禀圣人,臣妾历时两月有余,前往两地探望三位阿姐,刚刚才返回长安。” “谁让你去的?”李隆基说这句话的时候,声线很柔和,脸上也带着微笑。 但是杨绛听在耳中,无疑颇为受惊,她也是反应快,赶忙道: “是九娘的嘱托,臣妾方有此行。” 杨太真姐妹四个,按照族内排行,分别是老大、老三、老八、老九,这是亲姐妹,而杨绛这个老十,是堂姐妹。 “是我的主意,自打去了太真观,便鲜少有机会与亲人谋面,”老九杨太真一脸委屈道: “三郎是知道的,奴家没有多少亲人了。” 三郎?杨绛浑身一震,出于本能的看了姐姐一眼,随即便意识到自己失态,赶忙又低下头去。 李隆基将对方的神色看在眼中,却并不在意,而是点头道: “是朕的错,今后十娘若再来探望太真,宫内不必阻拦。” 高力士在一旁俯身点头: “老奴会安排好的。” 杨太真顿时一脸雀跃,脚步挪动仿若跳跃一般来至李隆基身前,俏皮的屈身行礼: “太真替十娘谢圣人恩典。” “瞧瞧?”李隆基顿时大笑,指着杨太真看向高力士: “太真多滑头,朕明明是赏赐她,却推至十娘身上,枉费朕一番疼爱。” 高力士笑呵呵的点头。 他虽然已经习惯了圣人与太真之间相处的气氛,但是眼下隋王孺人在场,似乎不合适吧? 杨绛回去之后,若是将所见所闻告知十八郎,十八郎作何感想呢? 李隆基似乎并不想给姐妹俩单独谈话的机会,而是拉着杨太真继续排练歌舞,准允杨绛一旁静观。 杨绛眼下可谓是如坐针毡,浑身不得劲。 这一次出门送礼,除了三姐杨瑶之外,其她两个都不太顺利,她们似乎不愿与隋王建立交情,甚至捎带着对她都有些排斥。 唉人心不古啊,不管怎么说,我在隋王宅一天,隋王与你们都是沾着亲戚的,何必如此呢? 这是非常难熬的一个下午,杨绛坐的屁股都麻了,却只能硬挤出一张笑脸,注视着圣人与九娘研讨声乐。 直到傍晚,李隆基累了,意犹未尽的令内侍准备吃食,这才重新关注到杨绛: “十八郎近来都在做什么?” 杨绛赶忙回答: “回禀圣人,臣妾新返,尚不知详情,不过隋王不常出门,臣妾还是知道的,大多时间是在家中。” “在家中作何?读书?”李隆基挑眉道。 杨绛赶忙摇头:“多是饮酒额还有与属官们打趣闲聊。” 李隆基冷哼一声: “他倒是够清闲的,朕不是给了他一个差事吗?” 高力士闻言,探身道: “左卫府下番之后,如今是没有什么事情的,不类其它卫府,并无巡缴京师之责。” 李隆基皱了皱眉,看向杨太真道: “一个珍馐丞,一个勋一府,朕本欲令其历练,怎知却愈发清闲了,太真说,朕该给十八郎一个什么职位呢?” 这句话一出,高力士和杨绛,全都呆住了。 这话不好回答啊。 杨太真若是帮李琩说话,便应了当年张九龄栽跟头的那句“虽离乃复有私”,若是李隆基察觉杨太真心里还对李琩念旧。 两人都得完蛋。 高力士正要接话,将事情揽过去,结果却被李隆基一个眼色给吓了回去。 “太真,朕在问你呢?”李隆基柔声笑道。 杨太真的心思反而更为简单一些,闻言嘴角一撇,撒娇道: “隋王是三郎的儿子,又不是奴家的儿子,三郎何必问我呢?” “哈哈”李隆基顿时捧腹: “说的是,是朕为难太真了,子不教父之过,高将军,那就给隋王安排一个可以巡缴京师的职位,朕担心他闲的久了,玩物丧志,在外面丢朕的脸。” 高力士捏着汗的手掌心缓缓松开,赔笑道: “老奴一定安排妥当。” 第一百零五章 欲盖弥彰 回到王府的杨绛,本来不想当着郭淑的面,将兴庆宫的事情讲述出来,因为她觉得这是一种羞辱,丈夫脸上挂不住,所以越少人知道越好。 但是李琩比较固执,执意让郭淑旁听。 “十娘并非要瞒你,我猜多半是为了顾及我的颜面,” 三人坐在屋内,围绕着一盏灯烛,每个人眼下的表情都不一样。 郭淑听到李琩的这句解释,心里还是不高兴,脸色很重,因为她觉得自己才是主母,杨绛任何事情都不该瞒她。 杨绛心知自己方才请对方暂避的举动,已经招惹到了郭淑,但也并不在意,因为她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解释,郭淑听过之后,就一切都明白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郭淑脸上的表情剧烈变化,从最初的震惊,接着是满腔的愤怒,到最后,只剩下对丈夫的心疼以及对杨太真的切齿痛恨和厌恶。 她紧紧握着李琩的手,扑倒在李琩的膝盖上哽咽,因为她刚刚听到了此生以来最不可思议,也是最让人难以接受的一桩丑闻。 “阿姐当下极为受宠,就连高将军都可被其随意指使,”杨绛叹息一声,道: “这才几月未见,谁能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 “闭嘴!”郭淑忽的抬头,狠狠的盯着杨绛: “不要再说了。” 她不是朝杨绛发怒,而是朝杨绛背后的杨太真。 李琩倒是一脸的无所谓,表情非常淡定的抚摸着妻子的后背,柔声道: “不必难过,事情已然发生,愤怒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郭淑脸上挂着泪痕,恶狠狠的负气道: “我要求见圣人,求他赐死那个贱人。” 杨绛闻言,嘴角一动,将视线转向它处,这个小丫头真够天真的,你算老几啊?有什么资格请求圣人这么做? 当然,她知道郭淑是在情绪失控的情况下胡言乱语,所以心中也不计较。 郭淑还是一个劲的哭,平日与丈夫相处,只觉对方豁达阳光,如今看来,他承受的实在是太多了。 堂堂皇子,亲王贵胄,却要受这等前古未有的奇耻大辱。 李琩一直低头安抚着妻子的情绪,他知道郭淑向来是非常冷静沉稳的,鲜少失态,今晚要不是因为事情牵扯自己,她也不会如此恍惚失神。 古代大部分女子都非常传统,一旦嫁人,对丈夫都是死心塌地的,满脑子的心思也是如何帮丈夫操持家业。 郭淑就是这样的传统女子,李琩很欣慰,自己没有娶错人,除此之外,郭淑其它的缺点,李琩都可以忽略。 “好了好了,现在明白十娘为什么想让你回避了吧?”李琩柔声笑道: “我还未怎样呢,你倒是先哭成泪人了。” 杨绛也过来帮忙安抚道: “事已至此,已经无法挽回,我们眼下要担心的事情还很多,四娘平复下情绪,容我慢慢说。” 郭淑的本性,就是胆子大,心思细,敢爱敢恨,如今她也觉得自己失态了,这本就是丈夫的伤疤,如果自己总是因此而情绪激动,无疑是给丈夫的伤口撒盐。 于是她努力调整的自己的情绪,主动握住杨绛的双手: “方才是我言语过激,在这里,我给十娘赔个不是。” 杨绛颇为大气的笑道: “妾身当不起的,也不会怨恨你。” 两个女人又各自嘀咕一阵后,杨绛继续说道: “宫内皆呼阿姐为太真娘子,圣人虽以太真为常称,然偶尔也会称娘子,妾身看来,只怕不用多久,阿姐就会有一个名分,这才是我们当下最应该担心的事情。” 杨太真当女冠,虽然带脑子的人都知道,这是李隆基欲盖弥彰的手法,但终归还算是给李琩留了一丝颜面。 如果一旦册封名位,李琩算是彻底被钉死在耻辱柱上,没有翻身的可能,势必会成为古往今来,最大的笑话。 杨太真册封内命妇,在当下来说,很多人认为是不可能的,即使杨绛也不过是一种猜测。 但是李琩知道,人家会是贵妃,皇后之下,四妃之上的第一等内命妇。 这是早晚的事情,历史上杨玉环封贵妃,那是几年之后的事情,寿王李琩给宁王服丧过后,李隆基才敢这么干。 但是这一世,宁王和李琩已经让步,很多事情很可能会被大大提前。 李琩确实需要设法应对,因为这事一旦发生,他这几个月以来所有的谋划,都会付之东流,那个时候才真是人人厌弃,不敢与他有任何交情。 不过他早已想好对策了。 “十娘如今可以随意入宫,这对我们来说大有裨益,”李琩沉声道: “玉娘一旦册封,我们悔之晚矣,需要及早应对,上元节之前,你务必要完成一件事。” 杨绛肃然点头:“妾身听着,郎君只管安排。” 其实很简单,还是欲盖弥彰。 前身寿王当年娶妻,杨太真是以杨玄璬养女的名分上嫁的,而杨玄璬其实是杨太真的三叔,杨绛的亲爹。 李琩的意思是,要对外营造,他的前妻杨太真已经死了,眼下的太真娘子不是他老婆,而是他老婆的堂妹,将如今的太真娘子再归入其本来的生父杨玄琰名下。 这样一来就等于,前寿王妃是杨玄璬的女儿,眼下的太真娘子,是杨玄琰的女儿,不是一个人。 这种鬼话,肯定是没人信的,也就糊弄一些不知情的寒门和平民。 但是只要李隆基同意这么干,那么就没人敢再提这件事,就是掩耳盗铃嘛。 这样一来,最起码表面上,李琩的颜面是保住了,而大臣们看到皇帝有意帮隋王遮掩,也就不会排斥李琩。 “对的,好主意,”郭淑拍掌道: “圣人还需改改称呼,不要总是将太真挂在嘴上。” 杨绛也是一脸兴奋的点头,她没想到丈夫竟然已经想到了这么好的应对办法。 李琩反而是苦笑摇头:“圣人不会改的,已经叫习惯了,宫内那帮宦官,也叫习惯了,与其让圣人改口,不如我们改口。” 郭淑愣道:“我们怎么改?” 李琩道:“眼下的太真娘子,家中排行十三,本名叫做杨玉环,因思念亡姐杨玉娘,愿代替其继续为太后追福,圣人感动之下,也赐道号为太真。” 杨绛一愣,瞬间喜上眉梢: “此计绝佳,我明日便入宫,与阿姐说道说道,她必然会念在与郎君夫妻一场的情分上,帮忙在圣人面前请求。” 李琩点了点头。 这一关早晚都要面对,必须提前谋划,如果这个计策行不通的话,他还需要另想它法。 指望人家基哥改口称呼,那是不可能的,历史上人家明摆着就是将寿王给恶心到家了,都不带掩饰的。 可是眼下,李隆基与杨太真相处的时间毕竟还很短,就算册封都不一定是贵妃,而且满朝官员,天下士子,还没办法去接受一个如此破坏礼法的皇帝,这需要时间。 李隆基也不敢轻易行册封之事,而李琩这个计策,就眼下的时机来说,还是合适的。 真要等上五年之久,基哥未必就会在乎什么礼法,也未必会在乎天下人怎么看他了,越老越昏聩嘛。 翌日一大早,杨绛便去了内库,想着将阿姐从前喜爱那些玩物都找出来,以此借口进宫。 结果可倒好,阿姐当年的嫁妆,许多都不见了。 询问之下才知道,郭淑打点了一些,都送给吴怀实了。 “唉”杨绛叹息一声: “她见不得阿姐的旧物,是不是也见不得我呢?” 唉声叹气一阵,杨绛收拾心情,令仆人准备马车,将杨太真曾经的嫁妆装了三车,然后便带着这些礼物进宫了。 她现在手里有高力士给的牌籍,监门卫是绝对不会拦着的,而当下的兴庆宫,无人不知杨太真在这里的地位,自然对杨绛也是礼敬有加。 “这位娘子是谁?” 刚刚觐见过圣人的中书侍郎萧华,要出宫了,他得返回太极宫的中书省当值,眼瞅着一名娇俏的娘子在皇宫内如此方便,心中不禁生出疑问,于是朝身边的一名内侍询问。 内侍碍于萧华级别太高,不得不小声道: “这位是太真娘子的妹妹,隋王孺人。” 萧华一愣,随即朝着内侍微笑颔首,就此转身离开。 皇城百官入宫面圣,都需通过层层关卡验明身份,这可倒好,一个外命妇竟然大大方方的在兴庆宫行走。 圣人近年来做事,实在是唉 他在中书省担任佐官,平日里的心思都在国事上面,胸襟广阔,海纳百川,饶是如此大度的一个人,眼下也不得不为李琩的境遇感到唏嘘。 杨太真的事情,他能不知道吗?真不知今后隋王该如何自处。 当年储君的两大热门,一个虽然赢了,眼下却畏畏缩缩,被打压的噤若寒蝉,输了的,情况更惨,不得已出嗣,已经是自降身份,如果杨太真一旦册封,隋王就算彻底被毁了。 史书上,不知会如何记载这桩荒唐事?千古骂名该谁来背? 萧华坐在马车内,摇头苦笑。 第一百零六章 拜倒在石榴裙下 杨绛入宫没多久,一名乔装打扮的宦官鬼鬼祟祟进入安兴坊,求见李琩。 这个人李琩认识,李琩的管家张井也认识,所以开后门放其入内。 少阳院的宦官,杨思危。 “主母今日会往青龙寺进香祈福,请隋王前往一叙,” 杨思危只是带来这么一个消息,便急匆匆的离开了。 他口中的主母,自然就是太子妃韦氏了。 李琩其实知道,韦氏虽然嫁给了道教弟子,但其实是个信佛的,以前也经常离开少阳院,往长安的各大寺庙祈福,这是正常的信仰活动,监院那边不会阻拦。 “见还是不见?”郭淑颇为担忧道: “青龙寺在乐游原上,一路上都在兴庆宫的监视范围,若被圣人知晓,对郎君不是什么好事,何况韦妃骤然邀约,恐有变故,要不,奴家去吧?” 李琩也是这个念头,青龙寺就在兴庆宫的南边,李琩从王府至青龙寺,正常的路线必然经过兴庆宫,就算绕路,也在兴庆宫南面宫墙的监视范围。 兴庆宫的禁卫,可不是只在宫里,周边全都布置着呢,就是为了监视住在附近的亲王们。 李琩不敢冒这个险,若是让基哥知道他私会太子妃,只怕会被故意捅出来,好恶心太子,这与张二娘那一出何曾相似。 再者说,李琩与太子妃私下见面,李隆基是非常忌讳的,因为他多半会联想到太子和李琩之间有什么密谋。 他最怕的是儿子,最最怕的是儿子们联合起来。 “好,你去吧,少说多听,要探明韦妃此举的心意,”李琩又小心嘱咐一番后,亲自将妻子送出门外。 郭淑身边除了婢女之外,还有她从娘家带来的家仆,她日常出行也都是带着这些人,因为使唤顺手了。 大概半个时辰,郭淑的车队便停在了乐游原之下,一路上透过车窗,她可以看到沿路的禁卫,都在仔细打量着她的车队。 防亲人防到这个地步,圣人也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 郭淑唏嘘不已,收拾心情登下马车,在随从的陪伴下,前往乐游原上。 去年的一场火,将青龙寺北面的一小片区域损毁,眼下鸿胪寺已经派人在修缮了。 虽谈不上故地重游,但郭淑想到自己当时还未过门,便已经牵扯进了斗争旋涡当中,深感做为隋王的妻子,今后自当处处小心。 天上乌云阴霾,眼看就要下雨了,郭淑进入寺庙之后,按照该有的流程,拜佛祈福。 她在等,等韦妃安排在这里的接头人,她的车队打出的是隋王旗号,韦妃既然约在此地见面,自然会多加留意。 不一会,一名知客僧突然从郭淑身边擦身而过,口中小声嘀咕了一个地方。 一切都很正常,知客僧以正常的脚步经过,双手合十,口中一直在念诵着什么,没人会想到,他在经过郭淑的身边时,口中念诵的经文已经换成了另外一句话。 郭淑接过婢女递来的雨伞,打在头顶,伞盖放低遮盖住面目,然后朝着寺庙最北的那一片区域悠然踱步。 被损毁的那一片殿宇,焦黑的院墙外,正有四名身着便服的壮士把守着,他们看到郭淑到来之后,让开了门口位置。 郭淑天性胆大,吩咐随从留守外面,便一个人走了进去。 殿内一片焦黑,损毁虽然严重,但还不至于坍塌,一来寺庙所用梁木粗壮,涂有耐火树漆,再者,青龙寺太过重要,赶来救火的金吾卫当时压根没管延兴客栈,全扑这里来了。 郭淑低头看了一眼地上黑灰留下的秀气脚印,便沿着脚印的路线,转过正殿,来到了一处夹院当中。 一棵烧焦的柏树下,正伫立着一名黑袍女子,她整个人被宽大的袍服遮盖,只露出那张白皙的脸庞。 黑白相映,分外鲜明。 那人冲着郭淑笑了笑: “是本宫疏忽了,十八郎确实不宜来此,四娘来才更为妥当。” 郭淑笑道:“太子妃并未见过臣妾,怎知臣妾是谁呢?” 太子为储君,也是君,所以称臣是正确的,太子妃在东宫有专属的宫殿,所以称本宫,也是没毛病。 韦为笑道:“正如四娘从未见过本宫,却也知本宫是谁。” 郭淑微笑摇头:“您自称本宫,不难猜的。” 韦妃一愣,没想到这丫头小小年纪,还是个抠字眼的,有你这么接话的吗? 不过她天性善良,并不在意。 天上已经有雨水落下,郭淑见状赶忙上前几步,将伞遮在韦妃头顶,而她自己则有大半个身子露在外面。 韦妃抬手握住郭淑撑伞的手掌,将其拉近一些,这样一来,两个人都能在伞下躲雨了。 “你是个好孩子,十八郎大婚之日,我没能去,是我的不对,四娘见谅。” 她已经从本宫,改口称我了,因为在韦妃看来,郭淑终究是弟妹,是一家人。 郭淑恭敬道: “内中缘由,臣妾心知肚明,自不会怨怪,隋王也从来没有,他告诉我,您是一位让人敬爱的阿嫂。” 韦妃笑了笑,淡淡道: “我虽鲜少离开少阳院,但杨太真去了兴庆宫的事情,我还是知道的,将来恐对十八郎大不利,我今天来此,太子也是知道的,他虽不愿我来,但我还是坚持来了,只是希望能以微薄之力,化解他兄弟二人之隔阂,四娘愿意帮我吗?” 受过李琩交代的郭淑赶忙点头道: “其实隋王并不欲与太子结怨,他从来都是被动的,张二娘的事情,隋王也是迫于无奈,他现在很伤心,已经醉酒多日,意气消沉,皆因杨太真。” 说到杨太真三个字的时候,郭淑咬牙切齿,她是发自内心的厌恶。 她自问,若是换成自己,宁愿自绝也要守得一身贞洁,而杨太真恰恰相反。 韦妃叹息一声: “十八郎当年与杨玉娘成婚,是在洛阳,当时我也在场,不过那时候我还只是忠王孺人,身份比她低一层,我对她的印象一直都很不错,直到她成了杨太真。” 回忆起过往,韦妃也是唏嘘不已,言语中颇为怅然: “那段时间,我耳内几乎完全被那些流言蜚语所充斥,无论是谁,私底下都在谈论这件事情,而绝大多数人,都将此事当成一桩笑料,可以想见,十八郎那段日子该有多难熬。” 郭淑仿佛见到知音,赶忙道: “可谓生不如死,从尊贵的皇子,一落成为天下笑柄,隋王的内心该有多么凄凉,所以他宁愿出嗣,离开那个让人伤心的地方。” 郭淑是正儿八经的传统女性,但韦妃不一定,因为她出身京兆韦。 这个家族在嫁女方面,一直都是眼光最毒辣的,正因为族内女子身上的政治属性过重,所以韦家也是仅次于皇家,和离次数最多的家族。 正因家族传统,所以韦坚对两个同胞姐妹的经营是下了一番苦心的。 韦后的例子在京兆韦看来,不是教训,只不过是经营不善而倒闭的一家子公司而已。 所以韦妃对太子,其实并没有多少感情,她只不过是联姻的工具罢了。 韦坚临走前,曾嘱咐韦妃,李琩如果主动求和,她一定要帮忙劝说太子,忍李琩一时以免节外生枝。 她劝了,但是太子浑然不在乎。 于是才有了今天这场见面,她希望李琩能在上元节,找机会与太子面谈,低个头认个错,修复关系。 郭淑也一口答应了: “阿嫂放心,隋王其实早有此意,只是担心太子对他成见太深,无法说和,今有阿嫂这番话,我便有了主心骨,回去以后,一定好好劝说隋王,希望上元节那天,就是他们兄弟俩冰释前嫌的时刻。” 韦妃颇为欣慰,只觉眼前的弟媳年纪虽小,言行举止却非常老练,比起自己年轻时候不知强了多少,十八郎有这样懂事的妻子在旁时时规劝,今后也会少做些出格的事情。 于是她笑道:“那咱们说好了,我劝太子,你劝十八郎,但愿你我之心愿,达成可期。” 两人见面的时间很短,前后不超过二十分钟。 分别之后,郭淑继续往寺庙主殿诵经祈福,而韦妃则是悄悄的离开了 杨玉环的心眼很少,本性属于讨好人的性格,或许是因为十岁便被收养在三叔家里的经历有关。 虽然养父杨玄璬待她们姐妹四个很好,但杨玄璬的媳妇可不是这样的。 所以她幼时也算是寄人篱下,按她这样的出身,能嫁给寿王李琩,已经是万幸了,她自己也没有想到,能够被当今圣人宠爱至此。 正因小时候在家里没地位,她才努力的学习乐舞,以讨好叔母,偏偏她在乐舞一道又非常有灵性,咸宜大婚之日,她便是因献舞,而被寿王一眼看中。 “我是个不幸的人,”兴庆宫沉香亭内,杨太真握着妹妹的手哭诉着: “父母早丧,姊妹四人颠沛流离,幸得叔父叔母收留,才侥活至今,我辜负了十八郎,因此常感愧疚,十娘放心,此事我定当全力周旋,以维护十八郎的颜面。” 她的美,是温柔与端庄,俏皮与纯真,娇艳的面庞如同清晨的露珠,晶莹剔透,轮廓如山水画一般柔和。 至于身材,峰峦挺拔,圆润灵动,虽略显丰腴,然起舞之时,偏又像柳絮般轻盈。 她的美丽,很难用语言来形容,超凡脱俗,集万物之精华。 如今的杨太真,已经不穿道衣了。 鲜红的石榴裙提至肋下,再卷至乳,终于齐胸,两条束带绕肩而过,前后穿定,胸线以下,裙幅飞流直垂,奔腾扩散。 肩上再罩短襦,外束披帛,梳云朵髻,金钗步摇。 可谓女子丰腴,美艳动人。 李隆基确实是抢了一个宝贝,也难怪他会说:朕得杨氏,如获至宝也,还亲自撰写《得宝子》一曲,不要脸至极。 姐妹俩叙旧,聊的越久,杨太真越是伤心,哭哭啼啼的模样,早已被内侍悄悄通禀给了李隆基。 本来正在排演歌舞的李隆基听说之后,忧心忡忡的拿着鼓槌就往沉香亭走,脚步甚急。 等他一进来,看到杨太真那副梨花带雨的样子,顿时一阵心疼。 “朕的太真怎么了?”李隆基错愕道。 杨太真转过脸来,神情哀怨的喊了一声: “三郎” 李隆基赶忙上前,关心的将杨太真搂在怀里,至于杨绛,已经被高力士一个提醒的手势点醒,赶忙起身挪开,悄悄的离开了沉香亭。 “太真怎么了?谁惹你伤心了?”一把年纪的李隆基,如今完全抗不出杨太真的撒娇,只觉感同身受,他自己也跟着伤心起来。 杨太真依偎在李隆基怀里,哭诉道: “与十娘回忆过往,念及亡父亡母,怎不叫人伤心?可怜父母已去,家中无以为继,念及至此,因而涕下。” 他爹只有四个闺女,没有儿子,也就说,没有继承香火的了。 李琩对杨绛的吩咐当中,提到过这件事,大概是说,只要从族内过继一人,继承杨玄琰的家业,那么她们家也算是有后了。 以这个由头,牵引出杨太真希望重归生父生母名下的欲望,就算是合情合理了。 李隆基闻言一愣,随即哭笑不得: “朕以为多大的事情呢?朕这便下旨,令太真族内过继一人,承继玄琰之嗣。” 杨玉环一脸感动的脱出李隆基怀抱,就要谢恩,却被李隆基拦住: “太真啊,你有什么心事,大可都与朕说了,朕难道还能不给你办好不成?” 说罢,李隆基看向高力士: “杨氏一族,可过继立嗣者,有何人可选?” 高力士一愣,回答不上来了,我没有对杨太真的家里下功夫研究过啊,主要实在没想到,你能宠到这个地步。 “老奴也不甚清楚啊,还是请圣人问问太真娘子吧?” 李隆基一脸不爽,你功夫不到家啊,朕询问的事情,你也能回答不上来?是不是瞧不起朕的太真? 欸~~~他还真说对了,高力士就是瞧不起。 不单单是高力士,历史上因李隆基过分宠爱杨贵妃,不理朝政,大臣们不敢指责圣人,于是迁怒于贵妃,对她拒不使礼。 后来一次宫廷宴会上,李隆基让杨贵妃献舞,杨贵妃回答:大臣多对臣妾侧目而视,不使礼,不恭敬,我不愿为他们献舞。 基哥当时就怒了,下令所有文武大臣,今后见到贵妃必须行礼。 因贵妃爱穿石榴裙,大臣们要朝着石榴裙下拜,所以才有了那句:拜倒在石榴裙下。 李隆基的目光看向杨玉环,柔声道: “那就太真来说吧,放心,朕给你做主,你选谁做兄弟,朕都照准。” 过继这种事情,是两厢情愿的,你没儿子就想让我儿子过继给你,我不乐意,那么你拿我也没招。 尤其当下杨太真的亲爹已经死了,家里没个做主的,想要过继来一人继嗣,是非常不容易的,只要大宗不管,这事就很难办。 偏偏弘农杨氏眼下的大宗,不被其他支族认可,族内可谓一团糟,对外团结,内部因为祖嗣问题各种争斗。 究其原因,弘农杨真正的大宗在南北朝时期便已没落,隋文帝杨坚、观王房杨雄、越公房杨素这些的,都是硬凑上来的,但因其势力太大,所以也就接纳了。 结果接纳过来之后,人家成了大宗了,眼下的弘农杨,就是隋皇室一房的杨慎矜和观国公房的杨洄他们在争大宗的位置。 杨玉环自然不敢往其它宗族牵扯,只说了几个堂兄弟的名字: “二叔父家有三子,分别是长子铱,次子铦,三子锜,或可从中挑选一人,圣人可别说是臣妾的主意,臣妾怕兄长们怨怪。” “他们敢?”李隆基嘴角一勾: “太真宽心,今后谁对你不敬,便是对朕不敬,我看他们有几个脑袋?” 接下来,杨太真便按照杨绛的交代表达诉求,希望在家里立嗣之后,能重归父母名下,李隆基自然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这都是小事,你方才说为朕考虑,希望改名玉环,”李隆基抱着对方,柔声道: “朕很感动,你这个主意确实不错,是十娘说给你的吧?” 杨太真摇了摇头: “三郎又多想了,十娘只是与我叙旧,并无旁言,是臣妾觉得” 李隆基笑道:“觉得名分不正?觉得自己曾是寿王妃,担心朕的颜面?” “嗯”杨太真嘟着嘴,重重的点了点头: “臣妾在宫内,虽从未听到过关于此事的言论,但臣妾也不傻,外面肯定很多人都在看我的笑话,私下里嘲笑臣妾,诋毁臣妾,臣妾的颜面不要紧,就怕因臣妾而玷污圣名。” “呵呵”李隆基目光转向高力士: “外面果有此类风传?” 高力士本来第一反应,是回答没有,但是他突然举得,杨太真这个办法可谓绝妙,重新更换身份,这样一来,对圣人对十八郎,都是好事情。 于是他道: “老奴没有听过,但正如太真娘子所言,人心复杂,他们明着不谈,私下里恐怕也是议论颇多,所以老奴觉得,太真娘子是真心为圣人考虑,请圣人深思。” 李隆基眉头一皱,陷入沉思。 说心里话,他当时冲动之下,度牒儿媳,事后曾有过一丁点的后悔,毕竟这事干的,属实不地道。 但皇帝是什么?是不认错,不后悔,朕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后来与杨太真交往时间越久,他后悔的那点念头早就荡然无存了,不管旁人怎么论短长,反正朕也听不到。 属于是自欺欺人了。 眼下太真的这个主意,确实不错,虽然已经太迟,也有些饮鸩止渴,但他想给太真名分,以当下来说是非常困难的。 朝堂那帮人不会答应,若是他执意如此,甚至会有人死谏,因为臣子们可以允许他睡儿媳,却决不能允许他娶儿媳。 这是往祖宗的坟头上泊粪呢,宁王那个老六,本来还顾及朕的名声,苦心劝谏,后来为了十八郎,竟然也不担心自己会不会丢人了。 十八郎过继,终究还是不如太真的办法来的妥当。 于是李隆基在权衡之后,点头道: “力士来安排吧,找个宫人打死,以太真病逝的名义,给十八郎送过去,你亲自去,跟他交代清楚,他要是不愿意” “十八郎肯定愿意,”高力士抢答道: “圣人放心,老奴定会安排妥善。” 李隆基欣慰的点了点头,他心里很清楚,高力士这句话听起来似乎是在帮李琩说话,实际上高力士只会为他这个家主着想,因为高力士是他最忠心的家奴。 而高力士眼下也是心情极好,本来已经转身要走了,忽然像是回忆起什么,又回过头来问道: “那么,该给十八郎安排一个怎样的新职呢?” 李隆基一愣,随即想到,自己曾说过要给李琩一个可以巡缴京师的职位,那么这个职位,肯定只能在八卫当中。 如今自己需要对方帮他周全,肯定是要给点甜头的,反正不论什么职位,他都可随时予取予夺。 “左贤右戚,就让他去右金吾卫吧,”李隆基面无表情道。 高力士微微皱眉:“敢问圣人,职位如何?” 李隆基呵呵一笑: “力士知道的,何必多此一问。” “老奴告退,”高力士点了点头,施礼退下。 最早的时候,圣人册封十八郎左卫勋一府中郎将,他还是非常担忧的,因为他担心十八郎步了李瑛后尘。 但很显然,十八郎非常聪明,懈怠政务,每天睡觉,巡查禁中的时候也是吊儿郎当,各处蹭吃蹭喝。 这非常好。 你可以不务正业,圣人不会怪你,但绝不能奋发有为。 所以高力士心里很清楚,李琩这一次又要升官了,右金吾卫大将军。 李隆基这个人,精于权谋,长于心计,但这次还是被杨太真给蒙骗了。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杨太真确实是一个没有心眼的人,李隆基对此非常清楚,所以根本没有怀疑他的太真,这一次是真的在骗他。 聪明人想要去骗一个人,很容易,但失败几率也不小,但如果是一个从不说谎的老实人骗你,那么你被蒙骗的概率将会非常高。 不要以为老实人就不会说谎,你之所以那么认为,是因为他们骗了你,你却还蒙在鼓里呢。 第一百零七章 不禁行走 正月初九,隋王府来了两拨人。 兵部侍郎卢绚带着中书门下交给他的一纸任命,就等候在王府的会客室,接待他的是王府文学裴迪。 两人是老相识了,以前卢绚没少去张九龄府上,自然认得这位曲江公的幕臣。 不过他不是张九龄的人,否则当年就被一块给办了。 “请恕招待不周,我家府主暂时不能脱身来与少司马见面,海涵海涵,”因为两人是故交,所以裴迪聊天也很随意。 兵部尚书是大司马,兵部侍郎就是少司马了。 卢绚摆手笑道: “欸~~高将军在内,怎轮的到我?不着急不着急,我就是来跑个腿,等隋王接了诏命,我的差事也就算是办完了。” 名义上,兵部掌天下军卫武官选授之政令,实际上军阶高点的职位,他们都管不了,北衙南衙的高阶将领,都是皇帝说了算,藩镇军籍,朝廷委任节度使铨试,武举上来的人呢,最后的安排还得看吏部。 所以很大程度上,兵部算是军方的一个后勤部门。 李琩被封为右金吾卫大将军,是皇帝授意,中书门下拟制,这是决策权,他来跑腿宣读任命,这是行政权。 “那个高不危还未来王府上任吗?”卢绚问道。 高尚的任命,也是经他的手,所以他有印象。 裴迪点头笑道: “我们府主交代了,左领军府的差事,是国事,比幕职要紧,着他安顿好胄曹的诸般事宜之后,再来上任,不着急的,毕竟是个新人嘛,对公务还不甚熟悉。” 卢绚微笑点头,慢悠悠的喝着茶水,有一句没一句的跟裴迪攀谈着。 正常情况下,宣读诏命的使者,这是必须优先接待的,但他这次也是没办法,高力士在里面呢,人家的差事比自己这个大。 一个死人,眼下就停放在王府后院,这是高力士从掖庭宫里找了一个身形与杨太真相仿的宫女,勒死之后,换上了道衣,给李琩送来的。 对外宣称,前寿王妃,女冠杨玉,已经病逝于太真宫,尸身送返隋王宅,安排丧葬事宜。 “简办就行了,派几个人送往蒲州安葬,不必兴师动众,”高力士来了王府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嘱咐李琩,赶紧去买一口棺材。 李琩点头道: “圣人能如此体谅下臣,下臣感激涕零,还望阿翁转禀圣人,太真的后事,下臣会料理妥当。” 高力士本来还担心李琩不肯配合,来之前的路上还琢磨着该如何说服对方,没想到什么都不必说了。 毕竟这种事情明摆着就是一个自欺欺人的流程,信的人,属实没几个。 但这个过程又必须有,能蒙一个算一个嘛,起码天下百姓,是蒙在鼓里的。 他很欣慰的拍了拍李琩的肩膀,内心也觉得,这一年来真是委屈这孩子了。 两人就这么在园子里溜达着,有高力士在,王卓和严衡避的远远的。 “圣人已经定了,杨玄珪次子杨铦,过继杨玄琰名下,今后就是太真的兄长了,太真如今的身份,是杨玄琰的幺女,十三娘,名为杨玉环,”高力士踱步道: “老奴也已派人往蒲州,安排这件事,但时间上来不及,因为上元节的节庆宴上,太真是要出席的。” 说着,高力士看向李琩: “十八郎虽然需要避讳着点,但是在此之前,还需配合走完最后一个流程。” 李琩恭敬道:“阿翁请讲,我一定尽力做好。” 高力士点了点头: “就在今晚,太真会出宫一趟,在你的府上住一晚,身边的护卫皆为宫女内侍以及龙武军,然后我会安排太真在兴庆宫外,跪请代其亡姐为太后追福,圣人也会照准,那么今后的太真娘子,便与寿王妃没有任何关系了。” 李琩感激道:“我会腾开几处院落,用以安顿,阿翁此番辛苦了。” 高力士笑了笑:“老奴这点辛苦,与十八郎的苦比起来,又算得什么?好了,我离宫已久,该回去了。” “我送阿翁,” 李琩上前搀扶着高力士,就这么如同一个晚辈一样,将高力士送出王府。 高力士没有拒绝,我既然选择护着他,那么他视我为长者,也是一番心意。 在前院会客室,坐着烦闷的卢绚,此时就在前院溜达,见到高力士离开,赶忙上前行礼: “见过高将军。” 高力士笑道:“不敢不敢,少司马可是送诏命来了?” “正是,”卢绚笑道。 高力士点了点头: “关于隋王的任命,方才我已经都说了,你将诏书留下,就可以走了,劳累少司马等待许久,恐延误省内公务,是高某的错。” “不敢不敢,没等多久,几刻而已,”已经等了一个半时辰的卢绚如是说道。 高力士哈哈一笑: “那隋王正好,两个客人一块送,也省得贻误正事。” 他是要将卢绚赶紧打发走,因为过一会,龙武军就要来了。 这话都说了,卢绚还能说什么呢?诏书也不用念了,而是交给李琩,就这么与高力士一道离开。 两人走后不到一个时辰,大约傍晚时分,龙武军来了。 因为安兴坊也在龙武军的巡视范围,所以在这里见到龙武军,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何况安兴坊就在兴庆宫隔壁,几步路就来了,加上沿路戒严,并不疑被人看到。 你看到能咋地?你还敢上来问问我们是干什么的? 在右骁卫担任兵曹的武聡,在卫府算是高阶将领了,做为李琩邻居的他,下班回家的路上,发现一口棺材被送进了隋王宅。 你们家谁死了啊?心生好奇的武聡返家更衣之后,便打算过去询问一番,结果刚出自家门口,正好撞见了龙武军。 右骁卫见了龙武军,就是孙子见了爷爷,只见他赶忙避往一旁。 “背身回避!” 列队而来的龙武军中,一名司戈朝着武聡喊了一句,后者赶忙面墙而站,一句话也不敢多问。 龙武军,是大唐开国以来便有的一支禁卫部队,原隶属羽林军,前身是唐太宗李世民的百骑,是为骑从护卫。 武则天之后,又扩充为千骑,到了唐中宗李显,直接扩大为万骑,分左右营,也就是现在的左龙武军和右龙武军。 左龙武大将军是陈玄礼,右龙武大将军,是章令信,左贤右戚嘛,这人是个外戚。 今天来的是左龙武,带队的是陈玄礼的大儿子陈宾。 龙武军就是这样,从里到外都是子承父业,一代传一代,以保证其忠诚度。 府门打开,两百人的龙武军浩浩荡荡进入王府,开始于各处戒严。 “叨扰叨扰,隋王见谅,本将来这里也是公事公办,”陈宾笑呵呵的与李琩打招呼。 他是左龙武兵曹参军,级别跟李琩差的比较远,奈何人家是禁军。 什么叫禁军?只有皇帝一个人可以调动的军队。 所以陈宾对李琩,谈不上什么敬意,他们这支队伍,重点防范的就是皇亲贵胄。 李琩笑着拱手道: “辛苦大郎了,我已经吩咐下人腾出了两座宅院,你现在可以派人进去搜查一番。” “使得!”陈宾点了点头,转头吩咐身边的一名将领。 他来这里之前,他爹已经打过招呼,不准李琩和杨太真见面,通宵守夜,不准任何人接近太真居住的庭院,犯者,不论是谁,杀! 待会儿宫内的宫女和内侍来了之后,李琩就需要回避了。 在此之前,没必要。 他也在打量着这些号称大唐最精锐的龙武将士,说实话,一个个看起来是挺威武的,个子还都差不多,列阵的时候高低齐整,挺像那么回事。 但李琩很清楚,龙武军的战斗力不行。 真正的勇士,要靠沙场历练,这帮人压根就没有历练过,即使是在历史上,也是跟着李隆基逃到四川去了,唯一的功绩,恐怕就是杀了杨国忠,逼死杨贵妃。 但就是这帮人,却是大唐的军士当中地位最高,俸禄最高的铁饭碗。 天色渐黑,随着外面一声鼓音,陈宾转头朝李琩笑道: “请隋王及家眷回避。” 李琩点了点头,离开了前院。 百余名宫女宦官,簇拥着一乘步辇进入安兴坊,带队的是吴怀实。 他直接骑马登上隋王府大门的台阶,就这么大大咧咧的策马进入王府。 马蹄“哒哒哒”,踏在王府院子的青石板上。 人家这个不叫没礼数,什么叫辟仗使?我去的地方,任何人任何事物都需要让路,包括给我的马让路。 人家的坐骑脖子上,挂着一块四方木牌,上面写着“不禁行走”,意思是我哪都能去。 “都检查过了吗?”吴怀实高居马背,俯视着陈宾。 陈宾恭敬道: “吴将军放心,一切都安排妥当,太真娘子可以进府了。” 吴怀实点了点头,手里的响鞭甩了三下,接着,他让开大门方向。 只见十余名宫女手中举着巨大的团扇,将一人围挡在其中,缓缓进入院中。 吴怀实翻身下马,由陈宾带路,他做引导,带着这支队伍朝着安顿杨太真的院落走去 “这座宅子不算大啊,”杨玉环摘下头顶的幕篱,打量着院内的光景。 今晚安顿杨玉环的,是朝阳院,算是王府当中仅次于岚方院的院落了,但面积不大,毕竟眼下的隋王府比起曾经的寿王府差远了。 一个是李隆基打发要饭的,一个是武惠妃全程监工,自然相差甚远。 虽然陈宾得了他爹的嘱咐,不准任何人接近太真娘子,但是人家太真娘子点名要见的人,他也拦不住啊。 比如眼下就站在院子里的隋王孺人。 杨绛就跟在她姐姐的身边,闻言解释道: “安兴坊有三十余宅,实在是没地方了,这座宅子是由颍川县公韩瑗的旧宅改造而成,本来地方就不大。” 杨玉环点了点头,虽然她没有在这里居住过一天,但心里却有一种难言的感觉,就好像本来她才应该是这里的女主人。 不过这样的情绪也是一闪即逝,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隋王妃呢?怎不介绍我认识?”杨玉环笑道。 杨绛一愣,苦笑道:“不合适吧?” “确实不合适,”本来在外面腰杆挺的笔直的吴怀实,在杨玉环面前却是非常卑微。 人家这叫拎得清,我是圣人的家奴,你是圣人的女人,那么自然也算是我的主子了。 只见吴怀实赔笑道: “太真娘子只在这里住一晚,明日寅时就需起身前往兴庆门,时候不早了,太真娘子需要尽早休息。” 杨玉环倔强的摇了摇头: “我要见她,让她来见我。” 说罢,杨玉环便转身进入屋内。 吴怀实一脸的无奈,圣人虽然没有嘱咐,但是几乎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你今晚来这里,不宜见任何人。 隋王孺人是你妹子,这就不说了,其他人确实不合适啊。 但是呢,吴怀实久在宫中任职,知道圣人已经将杨太真宠至何等地步,自己如果不照办,人家回宫之后一句话,自己少不了就得被圣人训斥几句。 罢了罢了,只要不是见寿王,其它都能通融。 “让她来吧,” 吴怀实吩咐陈宾一声后,便离开了朝阳院,在隋王宅内四处溜达。 人家的本职工作,就是溜达,鲜花铠甲辟仗使,哪里都能去得。 他是一个非常敬业的人,李隆基交代的所有事情,他都会百分之百完成,那么今晚,他是不打算睡觉了,因为他要盯死李琩。 如果李琩今晚敢有任何异常举动,他不介意亲自动手,将对方缉拿。 大概询问了几名龙武军之后,吴怀实来到了岚方院外,令人搬来一把椅子,就这么坐下。 他的坐姿非常端正,双手放在膝盖上,眼睛时时刻刻盯着岚方院内的动静。 此时的郭淑,已经被陈宾叫走了,她自己也猜不到为什么杨玉环要见她。 “可是郭四娘当面?”杨玉环望着从屏风后走进来的少女,惊喜问道。 郭淑强忍着内心对杨玉环的厌恶,点头道: “正是隋王妃郭氏。” 说完这句话,当她抬起头来直视杨玉环后,郭淑也不免被对方的美貌所震撼。 昏暗的烛光,并没有丝毫能够遮掩住对方的倾城之姿,端庄柔美,天生丽质。 怪不得能让圣人昏了头可真是红颜祸水啊。 “坐吧,” 杨玉环像是这里的女主人一样,指了指对面的坐席。 郭淑内心一叹,缓缓坐下。 两个女人的坐姿都非常优雅,尽显其出身豪门家族的高贵身份,而她们此刻,也在互相打量着对方。 一个是前妻,一个是现在的妻子。 身份虽然发生改变,但女人的天性,会让她们天然的视对方为对手。 “我有一对玉镯,常视为珍爱之物,离开时却并未带走,四娘得空了,帮我寻寻,”杨玉环笑道。 她对首饰一类的装扮,唯独喜欢玉镯,所以当时她请李隆基改名杨玉环时用的借口,就是玉镯,因为玉镯是一个圆环嘛,玉镯等于玉环。 而杨绛给她送进宫里的旧物当中,唯独没有那副玉镯,询问之下才知道,被新王妃给送人了。 杨玉环没心眼,却也是一个小心眼,当时听过之后,便一肚子火气。 你凭什么将我的嫁妆送人? 这不怪杨玉环动气,因为大唐风气就是如此。 《唐律疏议》中有明文规定:妻虽亡没,所有资财及奴婢,妻家并不得追理。 意思是,就算妻子死了,人家的资产只能归丈夫一个人处理,其他人都没有权利。 还有分家的时候:妻家所得之财不在分限。 和离的时候:三年衣粮,便献柔仪,你离婚还得给妻子三年的赡养费。 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妻子不点头,人家的财产谁都不能动,包括丈夫。 因为大唐正好处在鲜卑族与汉族高度融合的鼎盛期,所以鲜卑族的尊女之风,在北方尤为显著。 郭淑当然记得那副玉镯,就因为她知道那是杨太真最心爱之物,所以才会送出去,图个眼不见为净。 “碎了,打理库房的时候,不小心摔碎了,娘子若怪就怪我好了,”郭淑淡淡回应道。 杨玉环嘴角一动,冷哼一声: “这么不小心吗?” 郭淑笑道:“我一向毛躁,当时若知是娘子旧物,自当小心,奈何不知。” “牙尖嘴利的小丫头,”杨玉环狠狠的瞪了郭淑一眼: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送给谁了。” 这就是杨玉环没心眼的最好体现,她这句话不明摆着将杨绛给卖了吗?但是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只图一直口快。 “罢了罢了,”以免给妹妹招惹麻烦,杨玉环选择退一步: “以前的事情我就不追究了,府内库中我的旧物,你不要再碰,我将来会找机会带走。” 郭淑也是一个硬脾气,闻言蹙眉道: “那可不行,从娘子度牒的那一刻开始,这里就没有你的旧物了,郎君交由我打点,那么怎么处置,就是我的事情。” 杨玉环顿时愣住了,臭丫头,小小年纪这么理直气壮吗? “我现在就带走,看你敢拦吗?” 说着,杨玉环的小性子也上来了,直接起身,气呼呼的拎着裙摆就往外走, “陈大郎呢?陈大郎呢?” 禁卫肯定是不能进入寝院的,守在外边的陈宾听到太真的呼唤,赶忙隔着院墙吆喝道: “卑职在,卑职在。” 说罢,便敲了敲朝阳院的大门,里面的宫女将院门打开,只见杨玉环气呼呼的走了出来: “府上的内库在哪?现在就带我去,再不打点打点,便让那个狠妇都给我都糟践了。” 陈宾一愣,看向后面的隋王妃和隋王孺人。 杨绛一脸无奈,郭淑则是安慰的握了握杨绛的手掌,示意对方安心,我并没有怪你。 毕竟在宫里回话,杨绛也不敢撒谎,这一点,郭淑是理解的。 “太真娘子,眼下时候不早了,您还是歇息吧,咱们明日早早就得离开这里,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陈宾笑呵呵的说道。 杨玉环冷哼一声,一拂袖子: “你不带我去,我自己去找。” 说罢,她便怒气冲冲的四处乱闯。 陈宾也不敢拦啊,我特么几个胆子敢拦人家?我爹都不敢。 而此时的岚方院,李琩就站在门口,与吴怀实对视着。 两人都是微微一笑,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半晌后,李琩仍旧没有返回的意思,吴怀实这才提醒道: “已经子时了,十八郎该休息了。” 李琩笑了笑:“吴将军称错了,我是隋王。” 吴怀实摇了摇头:“圣人曾言,私下里,您依旧可称圣人为父皇,那么在奴婢心里,您自然还是十八郎。” “随便吴将军怎么称呼吧,”李琩笑道: “高不危一事,实属冒昧,还请吴将军见谅。” 吴怀实微笑摆手: “十八郎能看上不危,是他时来运转,奴婢只会为他高兴,也敬佩十八郎的眼光,毕竟眼下似乎只有你我,识得不危这块美玉。” 李琩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朝阳院那边传来喧闹,李琩和吴坏实同时皱眉。 “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吴怀实朝身后的内侍吩咐一声,结果那人还没走,就只见几名宫女在前提着几盏宫灯引路,太真娘子一脸怒气的朝着这边走来。 吴坏实顿时大惊,赶忙朝李琩道: “十八郎快请回避。” 但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迟了。 杨玉环已经看到了门外伫立的那道身影,她很难不看到,因为那道身影她太熟悉了。 吴怀实心叫完蛋。 李琩退后几步,从内将院门关上,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凄惨的求饶声。 吴怀实已经拎着马鞭,狠狠的甩在几名宫女和龙武军的身上。 “蠢货!” 吴怀实狠狠一巴掌扇在了陈宾的脸上,后者不敢吭声,低头认罚。 我没有办法啊,我拦不住啊?我总不能拉扯人家吧?人家是圣人的女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圣人已经将她惯到什么地步了? “太真娘子这是干什么?”吴怀实无奈道: “您就消停点吧,再过一个时辰,咱们就要走了,您何必难为奴婢呢?” 杨玉环怔怔半晌后,转过脸来,狠狠瞪了一眼郭淑: “臭丫头,我在兴庆宫等你,等你来跟我认错。” 说罢,杨玉环还是忍不住瞥了院门方向一眼,这才悻悻然的原路返回。 吴怀实脸色铁青。 第一百零八章 什么叫睹物思人? 翌日。 今天有常朝,不是因为李隆基心血来潮,打算过问一下国事,而是因为杨玉环的事情,需要更多人知道。 寅时刚到,龙武军和宫女内侍们便先一步出发,而杨玉环头戴幕篱遮住面容,在妹妹杨绛以及郭淑率领的一众隋王府女婢的陪伴下,前往兴庆宫的主门兴庆门。 正常来说,宫殿的主门都是向南开,但是兴庆宫的主门是向西开。 吴怀实一马当先,朝着宫门方向打了一个手势,大门打开,他便带着所有的龙武军、宦官、宫女先一步进入兴庆宫。 而杨玉环则是跪在宫门之外,因为她要祈求圣人,代替亡姐,继续为太后追福。 祈求圣人,不是她的事,而是跪在最前面的郭淑,以及提前被高力士打了招呼的驸马杨洄。 因为眼下的杨玉环,是弘农杨氏小宗内的一名未出阁少女,生父已经死了,只能靠族内长辈做主。 杨洄是代表宗族,因为他这一支观王房,在族内势力最横,而观王房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谁袭观国公,谁就是宗长,上一任观国公,就是杨洄的亲爹杨慎交,但是杨洄很遗憾没能袭爵。 这就是为什么,他这么在乎国公的爵位,准确来说,人家在乎的只是观国公,因为这个爵位代表着可以掌控家族。 至于郭淑,则是代表隋王,又或者说,代表寿王。 因为“死”在宫里的杨太真,是前寿王妃,虽然寿王妃死了,但是为太后祈福不能停,必须有人接上,既然以前是寿王府出的人追福,那么接追福的,自然还是李琩的事情。 陆陆续续的,百官逐渐抵达兴庆门外,他们自然被眼前的一幕吸引住了。 这是干什么?杨洄犯什么错了?还是隋王妃犯错了? 不到寅时末,兴庆门是不开的,所有官员们需要在这里一直等到开门验籍。 于是,人越来越多 李岫悄咪咪的走过去,俯身蹲下,凑过去询问杨洄道: “我说大郎,你这是干什么?” 杨洄抬头道:“太真观女冠杨氏病故,太后追福无人,我从族内另募一女弟子,祈求能继续主持太真观,为太后追福。”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保持在一个正常的音调。 但是呢,自打李岫一过来,很多好事者便已经将耳朵给竖起来了,所以杨洄的回答,站的近的人已经听到了。 那么站的远的,就会悄悄拉扯前面的小声询问一番,一传十,十传百,一小会的功夫,很多人便知道了。 李林甫一脸懵逼,不对呀,昨天在花萼相辉楼面圣的时候,杨太真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病逝了呢? 我昨天瞅她那副模样,也不像是有病啊?怎么?招惹圣人,被圣人打死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如果连李林甫都懵逼,那么其他人更懵逼了,因为杨玉环眼下头顶带着幕篱,又穿着一身宽大的衣服,别人根本没办法将她认出来。 而萧华,则是仔细的打量着杨绛的面容,这里面很多人不知道杨绛是谁,但是他知道。 虽然此女眼下面容哀戚,但以萧华的眼光毒辣,还是能看的出,这是强装的,真正的悲伤很难装出来。 于是他又开始打量那名跪在地上,头戴幕篱的女子。 沉默片刻后,萧华疑惑的上前几步,打算再仔细询问一下杨洄,偏偏这时候,一阵小风吹来,萧华顿时一愣,迈出去的脚步赶紧收回,就这么又给退了回来。 他是中书侍郎,天子近侍,见过杨太真太多次了。 这时候,宫门打开,殿中监黎敬仁走了出来,上前询问杨洄等人。 郭淑和杨洄赶忙将诉求表达了一番,这次的回话,声音更大,人们都听的清清楚楚。 黎敬仁点了点头: “好,那我这便上禀圣人,好让圣人知晓你们的一番孝心。” 然后,黎敬仁看也不看群臣一眼,就这么转身又回去了 勤政务本楼。 “蠢货!蠢货!” “这么点差事,你都能办砸了,养你何用?” 高力士一脸怒火,一鞭一鞭的抽在吴怀实的后背。 眼下的吴坏实是跪着的,已经褪去上衣,露出皮肉,就等着挨罚呢。 高力士一点不放水,每一鞭子下去,那都是要见血的,不消片刻,吴怀实的后背已经是血肉模糊了。 但此人也是个硬汉,紧咬牙关,一声不吭。 “罢了罢了,”殿内的李隆基沉声道: “朕还没让你责罚,你倒是先动上手了,不要觉得你是朕的老人,朕就能一次一次容忍你。” 话是骂的高力士,其实是点醒吴怀实。 太真见到了李琩,李隆基比任何人都生气,只不过人家面上没有显露出来。 高力士深知圣人脾性,心知圣人眼下的状态才是最可怕的,所以只能狠狠的鞭打吴坏实,以期圣人消气。 “老奴知错,只是这个奴婢平日里被老奴给骄纵惯了,这么大差事交给他都能办砸,老奴实在是气不过,”高力士气喘吁吁道: “请圣人罢了他的官,夺了他的职。” 李隆基双手负后,背向两人,淡淡道: “也不是什么大错,太真的性子就是如此,就算是朕,有时候也需让着,吴怀实敬重太真,皆因朕,何错之有?” “是是是,”高力士赶忙改口: “是老奴冲动之下,僭越了。” 只见他侧过脸,朝着吴怀实恶狠狠的来了句: “还不滚出去!” “奴婢知罪,静等圣人和高将军治罪,”说罢,吴怀实重重的磕了三个头,悄悄退了出去。 高力士这才命人收拾地上的血污,随后来到李隆基身边: “事出偶然,太真无错,十八郎也无错,圣人就不要再追究了。” “你干的好事!” 李隆基恶狠狠的骂了一句,随即一撩头发,在软榻上坐下,怒道: “朕交给你来办,你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结果呢,一塌糊涂。” 高力士低头哈腰,任由李隆基劈头盖脸的叱骂。 其实是小事,李琩与杨太真见面,在任何人眼里,都是小事,唯独在圣人这里,就是天大的事情。 这点小事你都过不去,那将来太真抛头露面,又该如何呢? 除非今后隋王不准出席任何宫宴,否则你也拦不住啊?高力士内心一阵吐槽。 “他们当真没有看清对方?”李隆基一脸小肚鸡肠道。 高力士苦着脸道: “老奴除了询问吴怀实,当时在场的所有人,老奴全都问过了,十八郎躲的很快,又是深夜,太真娘子绝对没有看清。” 李隆基这才稍微好受了点,随即又骂道: “一副玉镯而已,瞧瞧太真那副小气样,朕还能缺了她一副镯子?她要什么朕没有给她的?” 高力士赔笑道:“那镯子是娘家之物,是太真娘子的母亲所赐,睹物思人嘛,老奴已经跟吴怀实说了,让他交出来。” “交什么交?什么叫睹物思人?”李隆基顿时火冒三丈,道: “你还不如郭四娘懂事,吩咐吴怀实,砸了!” 高力士心里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老奴明白。” 李隆基阴沉着脸沉吟片刻,道: “跟十八郎打个招呼,他府上所有太真的旧物,全部烧毁,再告诉将作寺,给朕的太真打造玉镯,用最好的玉料,朕要让她每天都能换一副新的。” “老奴明白,”高力士道: “那么,是不是应该补偿一下十八郎,太真娘子当年的嫁妆可是价值不菲啊?” 唐朝贵族之间婚嫁,讲究重聘礼和重嫁妆,这是看形势的。 女方强势,就是重聘礼,是为:每嫁女他族,必广索聘财,以多为贵。 如果是男方强势,那就是重嫁妆,杨玉环的家庭肯定比不过李琩,所以要准备丰厚的嫁妆,避免闺女在那边吃不开,没钱花。 “朕凭什么补偿他?”李隆基挑眉瞪眼道: “你在说什么胡话?” 高力士一愣,赶忙道: “是老奴多言,老奴多言。” 在他看来,你让人家十八郎烧毁杨太真的嫁妆,这跟剥夺人家一部分资产有什么区别呢? 你是亲爹啊?补偿点钱又能如何? 这时候,黎敬仁回来了,禀报道: “圣人,群臣都知晓了,眼下是不是可以让太真娘子他们进来了?” 李隆基眼下已经换上了朝服,心里还在生杨玉环的气呢,闻言道: “朝会重要还是她们重要?让她们跪着。” 说罢,李隆基便在高力士的陪同下,前往兴庆殿主持朝会。 兴庆门外,大臣们已经开始列班排队,按照品阶高低,依次由监门卫查验牌籍,陆续入宫。 吴怀实这一次伤的不轻,太医署的医师给他上药之后,他便被人抬出了兴庆宫。 就这一身伤,没有十天半个月,别想恢复过来。 他也是倒霉,几十个龙武军,十几个宫女,都没能拦着杨太真,王府那么大,人家还偏偏还就稀里糊涂闯到李琩的寝院来了。 这叫什么?该他倒霉啊。 十拿九稳的差事,偏僻会出这么大疏漏,原因在哪?还是圣人太宠爱太真了。 要不然,他们这么多人,也不至于一个敢拦的都没有。 “慢点慢点,太颠簸了” 饶是吴怀实硬汉,眼下也是疼痛难忍 翊善坊的吴宅,吴怀实被抬回来了。 妻子吕氏一脸受惊的样子,赶忙令府上的医师药童出门补购外伤用药,然后令家仆将吴怀实稳稳当当的放在床上。 “郎君这是怎么了?圣人治罪了?” 将吴怀实抬回来的小舅子吕行不满道: “高将军打的,下手也太重了些。” “你知道个屁!”吕氏顿时责骂道: “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乱说话,你倒好,胆子越来越大了,还敢埋怨起高将军?” 吕行双手一摊,无辜道: “我也没在外面说啊?这不是阿姐问起来了,我照实话回话嘛。” 吴坏实刚挨打那会,还不怎么觉得疼,眼下那股子劲上来,直疼的他龇牙咧嘴,勉强抬起胳膊,指着吕行道: “以后再敢让我知道你在背后说高将军的不是,我扯烂你的嘴,滚出去!” 吕行终究年轻,道行有限,根本看不明白了里面的道道,闻言撇了撇嘴,姐姐姐夫都在骂他,我还不伺候了呢。 于是甩甩袖子,就这么愤愤然的出去了。 吕氏这才关心的询问道: “差事没办好?圣人生气了?” 人家这个妇人就看的很清楚,高力士一手将丈夫调教出来,视为义子,只要不是办砸了圣人的事情,高力士顶多就是责备几句,根本不会下这么重的手。 吴坏实疼的直冒汗,道: “有了阿翁这顿责罚,事情就算揭过去了,若是没有这顿鞭子,我这次的罪过,还会挂起来,指不定哪天就成了圣人出气的由头,挨一顿也好,至少圣人今后不会再翻旧账了。” 吕氏点了点头,又小心询问一番后,得知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还是你大意了啊,杨太真别人不敢拦,你还不敢拦吗?你就不该去守着隋王,你该守着杨太真。” 吴坏实一脸无奈道: “我这不是避嫌嘛,往日里圣人与太真娘子相处,宫内只有阿翁一人可以在身边伺候,再说了,我也不敢拦啊,太真娘子那脾气上来,圣人都得让她三分,我哪来的胆子?” 吕氏摇头苦笑: “竟宠至这般地田地?满宫嫔妃可从来都没有这个待遇,当年的武惠妃,也没到这个地步啊?” 吴坏实小声道: “等着吧,最迟年底,太真娘子恐怕就会有个名分了,那时候人家就真成咱们的主子了,私下里言语,咱们也要心存敬意,时时刻刻将恭敬挂在心上,才不会出纰漏。” 吕氏点了点头:“妾身晓得。” 这时候,门外通传,高力士的义子苏丙求见。 “阿兄,是阿翁让我来的,有件玩意你得尽快处理一下,”苏丙接着将杨玉环那副镯子的事情讲述出来。 吕氏顿时一愣,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 这副玉镯是翡翠玉,通体晶莹,玉色饱满,杂质极少,吕氏当时一眼就看上了,时常佩戴。 因为这类翡翠玉,是骠国(缅甸)进贡给大唐的贡品,市面上流通极少,所以算得上是一件珍宝。 没曾想,竟然是杨太真的旧物。 吕氏从手腕上取下,放在一边,朝苏丙道: “转告阿翁,隋王的礼物,我们会全部销毁,请阿翁放心。” “不必不必,”苏丙笑道: “阿翁特意交代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人家隋王的一份心意,其实玉镯也没有错,只不过是太真娘子与隋王妃较劲罢了。” 吕氏点了点头,看向丈夫道:“妾身有一主意。” “娘子请说,”吴怀实道。 吕氏道: “这副镯子一定要打碎,然后咱们再想办法从别处寻一副质地相差无几的翡翠玉镯,将碎镯子与新镯子,一起给太真娘子送过去,既交代了圣人,也讨好了太真娘子。” 吴怀实皱眉道: “骠国贡品,都在左右藏和中藏,外流之物,也皆为圣人赏赐,寻常不可得也,短时间内,我也不知道从何下手啊,难道一个个的去问,你们有没有翡翠玉镯?” 苏丙也附和道: “确实不好弄,圣人已经下旨,将作寺选最好的玉料,为太真娘子打造玉镯,所以左右中藏,是不要想了,将作寺恐怕已经去选料了。” 吕氏眉头一皱,陷入沉思,在她看来,圣人有口谕,这副镯子必须打碎,但是太真娘子肯定会不高兴。 她可不想招惹那位,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一副材质更佳的玉镯,来表达歉意。 “妾身记得,咸宜公主最喜玉器,常收集各方玉料打造宝器,她府上必有第一等的翡翠玉,”吕氏道: “就是咱们与咸宜公主,往常没有交情啊。” 吴怀实想了想,说道: “说不得,得找十八郎帮忙了,咸宜公主虽一向豪掷千金,但其本性,是小气的,也就是十八郎能从咸宜公主手里要来宝货,其他人还真没这个能耐。” 说罢,吴怀实便将小舅子吕行叫了进来: “你现在去一趟右领军府,见见高不危,让他帮忙给隋王传个话” 高不危做为勾连李琩和吴怀实的作用,第一次开始体现出来 晌午时分,朝会结束,大臣们陆续从兴庆门离宫。 而杨玉环眼下还在这跪着呢,她已经是满腹牢骚,好你个三郎,竟让我跪这么久? 不一会,黎敬仁出来了: “圣人准尔等觐见,随我来吧。” 话音一落,杨绛忍着膝盖上的疼痛,过去搀扶姐姐,却被杨玉环甩开手臂: “我要她来扶我。” 杨绛一愣,看向郭淑,而郭淑无动于衷,一点没有那个意思。 杨洄小声凑过去: “扶一下吧,小不忍则乱大谋。” 郭淑这才冷哼一声,上前一把抓起杨玉环手臂,就要来个生拉硬拽。 “啊~~你好大的手劲,抓疼我了,” 杨玉环也不肯吃亏,反手就抓向郭淑的大腿,狠狠的拧了一把。 郭淑也以牙还牙,手上加重力道。 “好了好了,圣人等着呢,误了事,你们谁也跑不了,”黎敬仁冷哼一声,阻止了两个女人继续较劲。 杨玉环骂骂咧咧的起身: “好个狠丫头,你给我等着。” 郭淑怒瞪了对方一眼,差点就要脱口而出“贱人”两字。 好在忍住了。 眼下的李隆基,已经离开兴庆殿,去了花萼相辉楼。 他在三楼接见了杨洄他们一干人。 杨洄跪地奏请一番后,叩首道: “能为太后追福,是我宗族之荣幸,请圣人恩准。” 郭淑也跟着叩首道: “也是隋王的一片孝心,请圣人恩准。” 三楼存放着的,都是李隆基的乐谱,也是他往常搞创作的地方,而此时,他正在漫不经心的游走于书架,似乎在寻找某类典籍。 阁楼内鸦雀无声,李隆基完全没有说话的意思。 “哎呦,疼” 半晌后,杨玉环实在坚持不住了,改跪为坐,就这么坐在地上,揉着自己的手臂。 高力士见状,一脸的无语,你哎哟什么呀唉哟,走完过场再唉哟不行吗? 再说了,你跪在地上也是膝盖疼,你揉什么手臂啊? 李隆基听到太真娇哼的声音,这才忍不住转过身来: “好了好了,朕知道了,便让你刚才说,她叫什么来着?” 杨洄赶忙道:“回圣人,杨氏玉环,小字玉奴。” “嗯,那便让她去太真观,继续为太后追福,道号嘛,仍是太真,”李隆基缓缓道: “你们回去吧。” 杨洄赶忙给郭淑使了一个眼色,两人同时道: “叩谢圣人恩典。” 接着,他们便缓缓起身,徐徐往后退。 “王妃刚才捏的我好疼呢,”依然戴着幕篱的杨太真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话。 高力士一愣,反应过来,好家伙,你们还斗呢啊? “快出去吧,”高力士解围道。 郭淑抬起头,发现圣人的目光已经朝她看来,顿时一惊,赶忙朝杨玉环道: “玉环谨记,为太后追福要心诚,你啊,就是心思不定,容易走神,今后切记小心,再走神了,便捏自己一下,以求专注,万勿忘却。” 杨玉环愣住了你还真会演戏啊?小小年纪从哪学来的啊? 高力士瞪了杨洄一眼,杨洄赶忙拉扯的郭淑走了。 等到人都离开之后,李隆基忍不住笑道: “她刚才,是在朕的面前,指责朕的太真?” 高力士笑道: “不会不会,就是耍小性子,嘴上不饶人啊。” 杨玉环在高力士的搀扶下起身,指着自己的手臂道: “这个小丫头的手劲好大哩,妾身没有冤枉她,真的很疼呢。” 李隆基哭笑不得,一副玉镯至于吗?你看你们两个,闹也不分场合?朕的面前也敢胡来? 杨玉环和郭淑较劲,这是私人恩怨,她也不想牵扯到旁人,继续道: “三郎需为我做主,讨回妾身的旧物,你不知道她昨晚那口气,口口声声说什么都是她的,明明是我的。” “好了好了,”李隆基佯怒道: “朕还没有怪你呢,让你出去一次,瞧瞧你,一点不安分。” 在他看来,郭淑排斥杨玉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完全在情理之中,不排斥,反而不对劲了。 有郭淑挡在中间,太真与隋王宅,可谓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杨玉环摘下幕篱,一脸委屈道: “吃亏的是我,圣人却还要指责我,好啦好啦,都是我的错行了吧?” 说着说着,人家竟然还给哭出来了。 不是演的,她就是这种天性。 老头子顿时一阵心软,上前好一阵安慰: “好了好了,是朕错了还不行吗?” 一旁的高力士对于眼前的情景,已经习惯了 第一百零九章 超级奶爸 今年的上元节,已经在开始筹备了,这是大唐皇朝一年当中最大的节日。 靖安坊,咸宜公主府。 这是一座华美的庭院,假山楼阁,错落有致,沉香朱楯,檀木栏杆,内里种植着娑罗树、金桃等异国名贵树种,单是简简单单一根梁木都是造价不菲,宅中各处,都彰显着大唐公主的奢靡生活。 实在是比李琩的破落宅,强了十余倍不止。 咸宜有着一座独立的梳妆阁楼,内中珍珠宝石、金银饰物、上等绸缎、胭脂香粉数不胜数。 一扇齐楚绣屏风后头,咸宜正坐在梳妆台前,端视着自己的容貌。 一脸的臭美样,腮上点了数点绞银翠钿,正将一支凤尾楠木簪插入发髻当中。 “公主,隋王来了,”一名婢女进来道。 咸宜正对着镜子,换试着几支名贵簪子,闻言懒散道: “说了几次了,阿兄来不用通传,快请。” 李琩进入阁楼之后,打量着四下的光景。 实话实说,这地方他没有来过几次,没办法,以前憋在十王宅里出不来,连自己亲妹妹的府邸,也就来过那么几次。 “阿兄瞧瞧,这支簪子如何?”咸宜转过身来,朝着李琩摇了摇脖子,发髻上的步摇随之轻晃。 李琩点了点头:“怎么都好看,再好的饰品,也不如吾妹天生丽质。” “切~~”咸宜哼了一声,道: “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 李琩也没接话,态度非常敷衍,咸宜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只见李琩踱步至咸宜存放玉器的饰物架,就这么将一个一个的小匣子打开,查看其中是否有自己需要的东西。 他是非常乐意为吴怀实做成这件事,毕竟万事开头难,有第一次打交道,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宝货终究需分而存之,否则一把火,你这里会被烧个精光,”李琩就像来了自己家一样,随意翻找着。 咸宜根本就不介意: “无妨,我又不是只这一处宝阁,不过这里的玩意,大多都是最好的。” 那就好省的我再去其它地方找,李琩心道。 咸宜的玉镯还是非常多的,玉的品类也很多,做为当朝公主,自然少不了翡翠玉。 只不过咸宜的玉镯比较小,因为咸宜的胳膊细,但是杨玉环的胳膊,粗啊,戴不进去。 玉镯这玩意,本来就是量身打造的,因为玉石在当下是稀缺品,不像后世那么琳琅满目可以随便挑,而且价格老百姓也能消费得起。 “你这些镯子也太浪费料子了,都这么小?”李琩抱怨道。 咸宜不乐意了: “总得戴着合适吧?我总不能为了省料,戴个大玉环,那就不叫手镯了。” 她已经听说了杨玉环的事情,自然是丈夫杨洄告诉她的,所以阿兄进来之后,一直在翻找玉镯,她就猜到李琩想干什么了? “阿兄别藏掖了,有事直说,”咸宜道。 李琩悻悻然一笑,来到妹妹身后,将双手放在咸宜的肩膀上: “跟你借个小玩意,要翡翠玉做的手镯,质地嘛,自然越水越好。” 水,就是种水,是决定翡翠价值的重要因素之一,种水越好的翡翠,其晶体颗粒越细腻,质地越温润,光泽度也越高。 大白话来说,就是透明度。 翡翠看水,和田玉看油。 咸宜一脸傲娇的小表情: “阿兄确实是拮据啊,连块像样的翡翠都拿不出来,别告诉我是送给杨玉环的?”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是送给吴怀实的,”说着,李琩将吴怀实的嘱托讲述出来。 咸宜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真不知阿兄为何总是给那些奴婢好脸色看?我这里倒是有一上等好物,价值连城,想想要送给那个贱人,我这心里就不爽快。” 李琩皱眉道: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小心贱人叫顺口了,哪天当着圣人的面叫出来,届时看你怎么收场,好了,拿出来吧。” 咸宜冷哼一声,去往一处角落,翻了几下,翻出了一方楠木匣子。 只看匣子的质地,便知里面的东西差不了。 匣子一打开,李琩顿时双目放光,饶是他不懂行,也知道眼前这玩意真不是盖的。 咸宜轻手轻脚的拿出来,令女婢打开窗户,借着亮光说道: “你看这种水,多细腻?瞧瞧,就只有一个小点,除此之外无瑕疵,大小也合适,能够套上贱人那双大粗臂。” 李琩拿在手里把玩,只觉重量也是足够,重量也是翡翠玉的参考条件之一,越重的密度越大,越稀有。 “你怎么会有这东西?”李琩诧异道。 咸宜笑道: “是我那位婆婆的旧物,原先是则天皇帝内库中的贡品玉石,赏赐给了韦庶人,韦庶人制成了手镯,你是知道的,韦庶人也不瘦,我婆婆不愿戴了,我又不能戴,便一直收纳着,不见天日。” 越是名贵的东西,来历越是清晰,怎么来的都经过谁的手,都是可以追溯清楚的。 李琩也觉得,就手里这副镯子,绝对是他见过最好的翡翠玉了,要不是咸宜戴不了,铁定舍不得送给她。 运气啊。 “唉还是妹子靠得住啊,”李琩感叹道: “匣子也一并给我吧。” 咸宜一愣:“想都别想,我这可是上等的檀香木,我留着还有用呢,我用不着的可以给你,用得着的可不行。” 李琩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行行行,东西我拿走。” 说罢,李琩揣起镯子就往楼下走。 “阿兄不留下吃饭吗?”咸宜喊道。 李琩摆了摆手: “改日,今后有的是机会。” 确实机会不少,因为他现在是右金吾卫大将军了 吴怀实肯定是比较着急的,因为他要将摔碎的玉镯早早献上去,将这件事情给善后了。 李琩对此心知肚明,所以一刻也不耽搁,在太极宫外的转运场,将玉镯交给了高尚。 “吴将军急用,我不便去他府上,不危帮我问候一声,”接着,李琩又拿出一个味道颇重的包裹,递给对方: “这是治伤的好药,都是精细药材,是我帮你准备的,你自己送给吴将军,他眼下受伤不轻。” 高尚顿时一愣,他目前还不知道吴怀实挨了鞭子,吕行传话的时候,压根没跟他提过。 “隋王放心,我现在就去,”高尚也是雷厉风行的主,办事从不拖沓。 一路上,他也没有打开看一眼李琩交给他的玉镯材质如何,但他知道,肯定价值不菲,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安全送到。 “不危来了?” 吴宅内,吴怀实依然趴在床上,见到高尚之后,笑着招了招,示意对方靠近一些。 高尚小心翼翼的将东西交给吕氏,随后在榻前跪坐下来: “前后也就不到两个时辰,隋王快马加鞭,帮将军办的。” 吴怀实点了点头: “他用得着我,自然尽力,就如将来我若还这份人情的时候,也需尽力一样,不危需知,还得起的人情可以欠,还不起的,千万不能欠。” “不危谨记,”高不危知道吴怀实是在提醒他,今后与李琩打交道,要多顾虑一些,别真将自己当成隋王府的人。 “啊?” 这时,吕氏突然一声惊呼,吴怀实与高尚下意识朝她看来。 只见吕氏手中,正拿起一只玉镯,来到窗前,借着光线仔细的端详着。 看完一只,再拿起另外一只。 半晌后,吕氏叹息一声: “这个人情可不好还啊,这等料子,闻所未闻,妾身从未见过如此通透的翡翠,隋王破费了。” 吴怀实久在宫里任职,自然是非常有眼力的,只是打眼一看,便知道这绝对是出自皇帝内库的宝货,而且是那种轻易不会赏赐的宝贝。 “骠国每年都有翡翠贡品,但像眼下这块料子,属实罕见,”吴怀实感叹道: “不危这一路上,可是怀揣重宝啊。” 高尚默不作声,心里则在沉思,如此价值不菲的东西,隋王也是真心大,就这么交给他来转送。 不愧是你啊,这类身外之物,人家压根就不放在心上,再看看眼下的吴怀实,则是爱不释手。 你们俩差着境界啊。 吕氏一脸兴奋道: “这等美玉,我们来献,终需一个借口,这样吧,就说是我父亲从蒲州一名胡商手中重金购得。” “使得!”吴怀实点了点头。 他们夫妇轻易不出长安,去哪买这类玩意?而吕令皓,官居蒲州刺史,要知道,蒲州可不是一般的地方,那里的商贸是非常之发达的。 不仅仅是长安与太原之间的中转站,更是好多顶级门阀的大本营。 蒲州就是河东郡,裴、柳、薛、卫、吕等大家族的老家。 吕氏自然也是希望自己的父亲,能分润一些功劳,因为她们夫妇比较清楚,杨玉环今后的地位绝对低不了,不会比当年的武惠妃差。 “那些精细药材,也是隋王准备的,”高不危有一说一,虽然李琩有交代,但人家不打算借花献佛。 实际上,李琩就是看透了高尚的本性,故意这么说的。 果然,吴怀实夫妇,对于李琩送药的举动,非常承情。 吕氏感叹道: “隋王好手腕啊,明知是人情世故,却总让人的心里分外受用,右金吾卫大将军,不愧是圣人的儿子,这才出嗣多久,就已经爬这么高了。” 高尚顿时一愣,他也是直到此刻才知道,隋王竟然又揽新权? 左右金吾卫的官廨都不在皇城,因为他们的主要职责是徼巡京师,入皇城应番的次数不多,每年也就能轮到一次。 左金吾在皇城以东的永兴坊,右金吾在皇城以西的布政坊。 从地图上看,两座里坊不在一条线上,不符合长安左右对称的布局。 事实上,本来是对称设立的,结果左金吾原先设置在崇仁坊的官署,于神龙年间,被一位神通广大的贵妇人,给兼并了。 谁呢?杨洄的妈,长宁公主。 长宁公主府原先与左金吾是邻居,人家嫌宅子小,就将左金吾给踢出去了。 如今,她的宅子已经上交了,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被李隆基赏赐给了自己的亲闺女二十一娘,另一部分成了礼会院。 礼会院,就是大唐所有公主郡主县主出嫁之前,办成礼的地方。 那么李隆基二十一女又是谁呢? 李琩的亲妹妹,也就是历史上的太华公主,不过眼下还没有册封,但是公主第已经提前准备好了,毕竟二十一娘今年已经十一岁了,距离出嫁,也就是三四年的光景。 李琩的隋王宅,改造不足一月就住进去了,但是二十一娘的公主第,都已经动工一年多了,还在动工当中。 这天,兄妹三个来到了位于崇仁坊,仍在改造中的公主府。 大门口的匾额没有挂,因为还没有册封。 杨洄故地重游,也是一阵感叹,这里原本是我的家啊? 其实不是,因为公主府不能继承,亲儿子也不行,准确来说,是杨洄幼年时期的家。 “二十一娘已经出宫了,咱们就在这等着她吧,” 咸宜四处闲逛着,只觉这座府邸比她的规格还要高,还要奢华,心里不免有些羡慕。 盛王李琦也难得出来放放风,陪在李琩身边四处溜达: “唉,要是我的王府不在入苑坊该多好,”李琦感叹道: “自从你走后,我在那边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也就是六郎时常找我,但阿兄是知道的,六郎太过于婆婆妈妈,与我性子合不来。” 六郎,就是荣王琬了,他有个毛病,就是特别能唠叨,还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也就是话痨。 李琩笑道:“六哥良善,你做为弟弟,平日要恭谨一些,十王宅里能真心与咱们相交的,也就剩下六哥一个人了。” 李琦哈哈笑道: “我知道,要不然也不会忍他那么久,你是不知道啊,他现在比以前还能唠叨,闲聊的时候需不停饮水,否则他口干啊,口水全喷我脸上了。” 李琩也是跟着大笑,荣王琬属于哪种人呢?他在的时候,你烦他,他不在的时候,你会很想他。 而李琩一直都记挂着自己这位兄长,当时李琬偷摸摸的走后门来隋王宅恭贺他新婚,这份人情,李琩能记一辈子。 不多时,府门外马蹄声响起,接着是车夫“吁”的勒马声。 二十一娘在殿中少监牛贵儿的陪同下,前来查看她的宅邸营造进度,实际上是与哥哥姐姐们见面。 “阿兄,阿姐,” 二十一娘与哥哥姐姐久未相逢,乍一见到,自然是欢欣雀跃,跑过来扑进了李琩怀抱。 “善安长高了,”李琩抱着妹妹笑道。 咸宜的小字是阿直,二十一娘的小字是善安。 他们兄妹四个这才是最亲的,谁家都是这样,同一个爹的没有同一个妈的亲,更别说是同一个爹妈了。 别看咸宜平日里大大咧咧,好像什么事情都不会放在心上,但也有感情脆弱的时候,此番见到自己亲妹,眼眶顿时湿润,抿着嘴走过来,抚摸着善安的总角髻。 自从杨太真进宫之后,李隆基也没有再亲自抚养善安,而是全权交给了牛贵儿。 牛贵儿今年四十四岁,咸宜、李琦、善安,都是他抚养长大,他是武惠妃绝对的心腹。 因为常年干着保姆的工作,所以腰椎间盘突出,年纪不大,腰却已经驼了,他其实身形挺高大的。 “贵儿,好久不见了,”李琩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和牛贵儿这种看似不亲,实则极为亲近的人打招呼。 牛贵儿笑了笑: “虽难见面,然十八郎的事情,奴婢还是知道的很详尽的。” 这位算是咸宜他们三个的奶爸了,咸宜对待牛贵儿是非常尊敬的,上前揽着牛贵儿臂膀: “我在府中设了宴,贵儿定是要去的,咱们是一家人。” 牛贵儿微笑点头。 善安这次出来,其实本意就是兄妹团聚,这一点圣人也是知道的,眼下还未完工的公主第,肯定不是团聚的地方。 所以一行人没在这里待多久,便乘坐马车前往咸宜的宅邸。 而李琩特邀牛贵儿同乘。 牛贵儿本来也是大族出身,没错,就是安定牛氏,跟牛仙客是同族,可惜家里遭遇变故,不得已做了宦官。 当年,牛贵儿奉武惠妃的命令,私下里见了张九龄,谓之曰:有废必有兴,公为之援,宰相可长处。 也就是说,你要是帮忙废太子,你这宰相还能接着干。 张九龄呢,直接去李隆基那边将牛贵儿给告发了,结果呢,武惠妃没事,牛贵儿没事,张九龄先出事,紧接着太子李瑛也出事了。 所以李琩一直都倾向于,牛贵儿那次跑腿,不是为武惠妃跑的,而是李隆基。 是李隆基想给张九龄最后一个机会,只要张九龄放弃支持太子李瑛,咱们什么都好说。 而张九龄呢,直言圣人废太子,是学当年的隋文帝杨坚,听从了独孤后的教唆,废长立幼,终有炀帝之祸。 李隆基哪能忍得了这种讽刺,一脚就将张九龄给踹了。 “这几年,黎敬仁没有为难你吧?”两人沉默半晌后,李琩率先开口。 牛贵儿忍不住笑道: “其实我们这些奴婢,与朝臣们有一点是一样的,有时候品级并不重要,看的是圣人对你的信任,黎敬仁在我面前,也从未以官长自居。” 殿中少监,从四品,一共有两个人,牛贵儿管着尚食、尚药、尚衣三局,另一名少监管着尚乘、尚舍、尚辇三局。 殿中省,在南北朝时期,属于门下省的下属单位,隋炀帝时期分立出去,直接设省,专门负责皇帝生活诸事。 那时候,这个部门基本没有宦官,都是正常人,但是进入唐朝之后,因为殿中省管着的是皇帝的日常起居,外臣不宜知道太多,所以宦官成了这个省内的主事者。 但也不能说里面就全是宦官,除了牛贵儿之外,另一位少监,就是一个正常人。 而且还很不一般,张九龄的亲弟弟,南康县伯,张九皋。 闲谈之间,李琩也询问了一些关于张九皋的事情,之所以有此问,是因为张九皋的一个儿子,眼下就是他右金吾卫的兵曹参军,名叫张擢(zhuo)。 “十八郎即将就任的右金吾,可不是一个好地方,”牛贵儿提醒道: “你想过没有,圣人为什么要让你去这里?” 李琩摇了摇头:“还要请教贵儿。” 牛贵儿在李琩这里,不见面,自然什么都不说,图个谨慎,但是只要见了面,那便是什么都能说了。 只听他继续道: “右金吾原先的大将军,是邓国公,你这么一来,邓国公直接被降为将军,你觉得他能不怨恨你吗?另一位将军,又是身兼三职的驸马张垍,跟你也谈不上交情,这两个都不听话,你这个大将军也是虚有其表啊。” 邓国公就是张暐(wei)了,跟张说、张九龄都没有关系,看人家这个国公就能猜到,这是天子元从。 李隆基当年政变的班底,跟王琚一样。 那么这个人跟李琩有什么仇呢?废太子李瑛,是生在张暐家里的,李瑛的妈赵丽妃,是张暐介绍给李隆基的。 而李瑛被废,所有人都认为,是武惠妃干的。 况且张暐还有一个孙女,曾经是李隆基的张美人,不过早死了,活着的时候被武惠妃欺压的挺厉害。 至于另外一个驸马爷张垍,属于朝堂内的张党,而张氏兄弟是在齐浣的牵线搭桥下,与太子李绍建立了脆弱的联盟关系。 脆弱的联盟,也算是联盟嘛。 手底下两个级别最高的将领,两个外戚,都跟李琩有矛盾,可想而知上任之后的工作,该有多难。 李琩其实对这两人,不怎么放在心上,只要搞清楚基哥此番安排的本意,顺着人家的意思来,一切都会很顺利。 你不就是希望我掌权,给你来个狠的,你好有借口收拾我吗? “所以,十八郎去了右金吾,要与当初在左卫府一样,什么都不要干,”牛贵儿婉转的提醒道。 李琩点了点头: “我左卫府的差事,好像还在,圣人并未罢免。” 牛贵儿笑道:“虽未免官,但左卫府能不去,就不要再去了,毕竟官廨在皇城之中。” 那可不行,我宫内宫外,都要张罗,李琩点头道: “我心里有数,贵儿平日里,也不要与我打交道,有机会见面了,咱们该碰头碰头,不要刻意营造机会。” 牛贵儿一脸放心道:“十八郎能够谨慎处事,奴婢很欣慰。” 做为宫内的紫衣大监,又是亲身经历过三庶人大案,牛贵儿对李隆基是看透了,他知道圣人其实一直都在惦记着十八郎。 并不是因为杨太真,而是武惠妃。 第一百一十章 你说谁错就谁错 “瞧瞧,瞧瞧,高将军你瞧瞧,这玉种,多通透啊,” 杨玉环已经将那对玉镯戴在了手腕上,她脚步轻盈,每一步踏出都仿佛有舞步的节奏蕴含其中,翩然若仙子,纵有千般娇态,却无半分矫揉造作之感。 优雅,简直太优雅了。 高力士望着举在自己面前如同莲藕般的白皙手腕,笑道: “太真娘子喜欢就好,也是造化,您想要一副翡翠镯子,吴妻吕氏,刚好便收藏着一副。” 说着,他看向同样高兴的李隆基,道: “最难得的是,太真娘子戴着合适。” “哈哈” 李隆基一身常服,慵懒的半躺在软榻上,笑道: “朕的太真缺玉镯了,外面就能进献上来,可见太真能来朕的身边,是天意。” 他不在乎玉镯的来历,也懒得问,不过心里肯定清楚,吕令皓未必有这么好的东西,多半还是高力士在背地里帮着吴怀实想办法了。 杨玉环确实是爱不释手,她对喜欢的东西是特别专情的,比如琵琶,玉镯,荔枝,石榴 “太贵重了,吴将军的夫人破费了,” 杨玉环从手腕取下来,来到李隆基身边坐下: “妾身可不敢随意收下,等我那些旧物拿回来,我要好好挑选一些,送给吴夫人。” 李隆基哈哈一笑,看向高力士: “也该回来了,这么久吗?” 高力士赶忙道: “老奴出去问问。” 今早的时候,陈宾带着龙武军去了隋王宅,名义上是将太真娘子的旧物拿回。 但是呢,昨晚的时候,高力士提前派了内侍去了一趟,嘱咐李琩连夜销毁。 也就一刻功夫,高力士回来了,在他身后,跟着刚刚返回兴庆宫的陈宾。 陈宾眼下也是一脸忧色,因为他没办法交差了。 “回圣人,那隋王妃昨夜,在府内前院燃起一堆大火,将太真娘子的旧物一件不剩,全给烧了。” “嗯?”李隆基假迷三道的疑惑的一声。 杨玉环目瞪口呆。 唐朝的妇人,将嫁妆看的非常重,因为嫁妆几乎等于她们的立身之本,是她这辈子的家当。 杨玉环嘴唇颤抖,眉角一动,顿时扑进李隆基怀抱痛哭起来: “三郎我定要她赔我那可都是妾身从娘家带来的资财,她她” 李隆基挥了挥袖子,高力士一脚踢在跪地的陈宾屁股上: “出去!” 啊?没我事了?行,那我走,陈宾站起来赶紧就溜,生怕圣人继续追问他。 杨玉环本性不坏,跟郭淑较劲,那也是女人之间一种微妙复杂的情绪,如今得知自己财物被毁,也没有说要李隆基给她撑腰,治罪郭淑,只是让赔钱。 “好了好了,”李隆基安抚道: “烧了也就烧了,那郭四娘虽狂妄了些,但朕几时曾与一晚辈计较过?中藏库里面的宝货,太真看上哪个,只管取去便是,难道朕的内库,还不如你那点资财?” 杨玉环心里面不服气啊,比起嫁妆,这口气憋着更让她难受。 但严格意义来说,你度牒之后,那些确实不算是你的东西了,所以这事啊,很难去较真。 “可是吴夫人那边,妾身拿什么还人家人情呢?我可不要圣人的财物,” 杨玉环哽咽道: “还有,妾身当时在郭氏面前曾夸下海口,要让她亲自将我的东西给送回来,这下好了,又输给人家了,我这颜面往哪放啊?” 李隆基挑眉看向高力士: “还有这事?” 有?还是没有啊?高力士也不知道啊,难道我天天伺候你,还得过问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啊? 高力士叹息道: “要不,让隋王妃服个软?” 这话一出,李隆基发现自己怀里的哽咽声瞬间消失,只见杨玉环已经抬起头来,泪眼婆娑的望向高力士。 李隆基顿时哑然失笑,只觉太真可爱至极。 看样子,自己的太真也不是真的很在乎财物嘛,其实就是咽不下那口气啊。 “让郭四娘进宫,给朕的太真道歉,”李隆基抚须笑道。 他倒要看看,自己这位新任儿媳,会不会跟太真服这个软。 如果不会,李隆基也绝对不会怪罪的,因为他要营造一个好公公的形象,虽然儿子,已经不是自己儿子了 隋王宅, 晌午的聚会是在咸宜府上,然后善安便一直念叨着,要去阿兄的新宅瞧一瞧。 于是午宴过后,他们便来了安兴坊。 自打进了王府,瞧见这里的寒酸样,善安的脸上便一直挂着难过的表情。 牛贵儿平时嘱咐过她,惠妃过世之后,她能倚靠的除了圣人,就只有李琩他们了,所以牛贵儿下了大心思,指点善安,以至于小小年纪的公主,平日里在宫内惜字如金,说话三思。 语迟则贵嘛。 “我要奏请父皇,今后常来阿兄这里,宫内住着不是滋味,我不喜欢,”善安眼神请求的看向自己哥哥。 牛贵儿一愣,赶忙纠正道: “前半句可以,后半句说错了。” 善安皱眉道: “难道我在阿兄这里,也是什么都不能说吗?” 牛贵儿点了点头: “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随便说话。” 他有些过于严苛了,这不怪他,因为他经历的太多了。 李琩虽然有些不忍,但也知道自己这个幼小的妹妹,既然生在帝王之家,牛贵儿的早教,其实是符合时宜的。 童年养成的言行举止,会伴随你一辈子,眼下难过,以后会好过的。 郭淑做为阿嫂,一直陪伴在善安身边,闻言道: “二十一娘久在宫内,一定是孤单的,今后若能常来也是好事。” “恐怕不行,” 咸宜摇了摇头,关于这一点,她是非常有话语权的。 因为她当年未出阁之前,与李琩见面,也是多在宫内,而不是十王宅,要知道那时候武惠妃可是还活着呢。 牛贵儿点了点头: “也就几年了,熬过这几年,二十一娘出阁之后,便一切都好了,奴婢也就无所牵挂了。” 善安听过之后,更觉伤心,她舍不得牛贵儿。 她不同于咸宜。 咸宜出阁之前,一直在阿娘身边,但是她呢,母妃已经过世四年了,四年来所有的宫内时光,都是牛贵儿陪伴在她身边。 所以他们兄妹几个,善安与牛贵儿感情最深。 而公主府,是没有宦官的,再者说,牛贵儿这种级别,就算亲王府也是容纳不下的。 这时候,宫里来人了,来的是高力士义子,正六品的内谒者监,冯神威。 此人与太子内侍李静忠同级,比监院中官曹日昇级别高,与曹是拜把子兄弟。 见到牛贵儿,冯神威也是第一时间行礼: “小人见过内监,竟不知您也在此?” 牛贵儿与高力士是一辈的,但是地位肯定是差别巨大。 “怎么?圣人有口谕?”牛贵儿问道。 冯神威点了点头: “太真娘子听说财物被毁,不高兴了,圣人让小人来传个话,请隋王妃入宫一趟,与太真娘子道个歉。” 说罢,冯神威微笑看向李琩: “其实就是服个软,低个头,太真娘子也不是真的在生气,只是觉得被隋王妃冷遇了,入宫说道说道,这事也就算了。” 郭淑面无表情的看向丈夫,李琩其实对她已经有过交代,如果杨玉环揪着不放,也不要服软。 因为圣人,其实不希望你服软。 不要看他嘴巴上怎么说,你得去猜测他的心意,昨晚一把火烧了那些财物,本来就是高力士传的话,要不然郭淑哪里舍得。 所以郭淑眼下也清楚,圣人是在哄杨玉环,安抚对方耍小性子。 “现在就要入宫吗?”李琩问道。 冯神威笑道:“正是与小人一起入宫。” 李琩点了点头,看向郭淑: “那你去吧,好好回话,跟人家低个头。” “妾身晓得,” 郭淑正要起身,却被善安一把拉住: “正好,我也很久没见过父皇了,与阿嫂一同去吧。” 李琩顿时皱眉,第一时间看向牛贵儿,牛贵儿轻轻颔首,示意无妨,他会陪在善安身边。 善安是住在大明宫的,而基哥去兴庆宫的时候,没带上她。 “那便请二位贵人动身吧,”冯神威恭敬道。 知道真相的杨绛,自然没有主动请缨,她心知肚明是圣人故意挑唆郭淑与阿姐较劲。 而她呢,今后也不会跟阿姐解释清楚,就阿姐那点心思,复杂的事情根本就看不明白。 这次改换身份,她都是苦口婆心解释了半天,甚至阿姐如何向圣人请奏,每一句话该怎么说,也都是她教的。 “唉今后还是少让王妃入宫吧,仇人见面,不知道会如何呢?” 将人送出府后,杨绛在返回的路上朝李琩小声道: “我那阿姐藏不住心思,又是个小心眼,今后若是在公众场合,指不定会为难王妃的。” 李琩点了点头:“是该注意一些。” 若是宫宴那种场合,杨玉环耍起小性子,跟郭淑唱对台,还真就不合适。 别以为人家杨玉环干不出来,人家在历史上当着李隆基的面,扫百官群臣脸面的事情,都干过。 她比郭淑的胆子,只大不小 不管怎么说,儿子的上一任妻子,被自己抢了,那么现任这位,李隆基就算不乐意,面子上都必须容忍。 这是很有必要的,要做给别人看。 太过苛待儿媳,十王宅里那些人也不答应啊,毕竟亲王们之间虽各有各的矛盾,但因成长经历一样,实际上是有种同病相怜之感。 所以李隆基对付十王宅的手段,便是离强合弱,逐个分解。 多年下来,十王宅里的亲王们,几乎没有形成任何小团体,彼此勾心斗角,可见基哥的手段成效显著。 郭淑进殿之后,就一直在装傻充楞,所有人都知道她在装傻充楞,可就是拿她没办法。 因为人家一口咬死,前隋王妃杨太真已经死了,眼下的这位,叫杨玉环。 人家是彻底进入角色了,完全配合改换身份之后的流程,对此,李隆基能够理解,维护丈夫的脸面嘛。 可见自己这个儿媳,确实不错。 “好了好了,你们俩别吵了,”李隆基打量了一眼身边的善安,皱眉道: “朕的善安还在这里呢,你们这么闹成何体统?” 杨玉环气呼呼的冷哼一声,走过来朝善安行礼道: “公主见谅,隋王妃实在是太过分了,我只求一声道歉,她都不肯。” 接着,李隆基眼角余光开始打量起闺女的表情。 历史记载:公主以母宠,礼遇过于诸公主,玄宗特所钟爱,赐甲第,连于宫禁。 善安是非常受宠的,至于李隆基为什么特别宠这个闺女,只有李隆基自己知道。 善安笑着起身,亲昵的握住杨玉环的手掌,笑道: “太真姐姐说的是,凡事都要讲个道理,我家阿嫂确实太耿直了,你们好好说,父皇在此,定会给你们评个对错。” 杨玉环也惊讶于对方如此客气,就她眼下的身份,实在当不起太真姐姐这个称呼。 但是李隆基却非常受用,抚须笑道: “太真今年不过二十二,称一声阿姐,是合适的,还是朕的善安懂事,比某些人强多了。” 他这个某些人,明摆着是在说郭淑,但也是明里帮着杨玉环说话,免得对方不依不饶,继续纠缠他。 郭淑对善安的表现,并不意外,因为来时的路上牛贵儿已经交代好了善安,该如何回话。 那声太真姐姐,也是牛贵儿主意。 眼下再看圣人的态度,不得不说还得是贵儿能吃透圣人。 “杨太真的尸身,前天就送往蒲州了,别说安兴坊的都知道,怕是不用多久,长安也都知道了,” 郭淑低着脑袋回话道:“现在的杨玉环,本该是臣妾的晚辈,臣妾岂有屈尊之理?” 李隆基面无表情,看向牛贵儿,道: “贵儿怎么看?你认为,究竟谁对谁错呢?” 牛贵儿就站在高力士一旁,拘偻着身子笑道: “奴婢以为,隋王妃此言不差,做事做全嘛,眼下的太真娘子,是隋王孺人的堂妹,是隋王府举荐为太后追福,确实应算王妃的晚辈,总是要顾忌一些的。” “力士呢?”李隆基又看向高力士。 高力士直接来了句: “此为圣人家事,老奴不便多嘴。” 牛贵儿一愣,自觉落了下乘,还得是你,这就是为什么你比我混的好。 李隆基呵呵一笑: “虽是家事,但你们也看到了,朕这个家主也辨不清黑白了。” 说着,李隆基看向善安,笑道: “今日便让朕的善安做主,你说谁错,就是谁错了。” 只见善安皱着眉头沉吟片刻,随后笑道: “女儿以为,既然难分对错,那就该照顾一下吃了亏的,太真姐姐损失颇重,所以女儿觉得,这次就算隋王妃错了吧?” “公允!公主此言,再公允不过了,”高力士笑道。 在他看来,各方的态度都已经表达的很清楚了,郭淑呢是肯定不会服软了,这一点圣人是乐见的。 那么杨太真,圣人又需要安抚,所以善安这话一出,做为嫂子的郭淑,就不能再犟了,因为圣人给了善安评判的权力,而善安判了她输。 李隆基微笑点头,看向郭淑道: “汝可不服?” “公主所判,臣妾服气,”说罢,郭淑转向杨玉环,一脸的不乐意道: “是我错了,还望娘子海涵,你的损失,隋王府会补偿的。” 杨玉环冷哼一声,撇嘴道: “谁要你补偿了,我不就只是求个道歉吗?” 杨玉环也心知需给善安面子,于是走过去将郭淑扶起。 而郭淑起身的同时,正好看到了杨玉环胳膊上的那副玉镯。 杨玉环也察觉到了对方的目光,得意的在郭淑面前晃了晃: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四娘见过这么好的玉镯吗?” “这不是刚见了嘛,就在娘子臂上,”郭淑没好气道。 杨玉环笑了笑,一阵风般去了乐器架子那里,取下自己的琵琶,转身俏皮道: “请圣人准臣妾奏一曲。” “哈哈朕准了,”说着,李隆基看向善安道: “善安有福了,太真的琵琶奏的极好,世所罕见。” 善安微笑着点了点头 布政坊。 此坊因紧邻皇城,所以坊内的私人宅子非常少,也就是萧嵩宅、魏珏宅等四五家。 除此之外就是各种寺庙,胡祆祠,善果寺,镇国大波若寺,法海寺,济法寺,明觉尼寺、福祥观。 坊内还有两条内渠,清明渠和永安渠,这两道水渠连通着广通渠,更远还连着龙首渠和宫渠,乘小舟可经三十多个里坊,可见长安城内的水路也是非常发达的。 从这里坐船,甚至能直达兴庆宫,只不过水路当中设置有好几道水门,而水门有卫士把守。 李琩今天来了,坊内东北隅,就是右金吾卫的官廨。 这是他初次上任,自然要开个见面会。 大堂内,眼下坐了六十四人。 金吾卫里面的分工比较复杂,因为它管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京师盗贼、水火,考按疑事,昼夜巡警,城门坊角,武官暗探,击鼓报时 但是,右金吾卫有多少人呢?所有在编人员加起来,只有一千五百人,而他们却要干很多的事情。 李琩坐在大堂主位,属于他这个大将军的位置上,打量着堂下众人。 已经八十五的上一任大将军,邓国公张暐眼下就在,双目惺忪像是没睡醒,就这么坐在下面闭目养神。 另一位将军,驸马爷张垍,身上还兼着太府寺少卿和兵部侍郎,平时也很少来,按理说今天该来见见李琩这位新上司的,但人家以公务繁忙脱不开身,不来了。 李琩缓缓开口:“本王新任,很多事务还不熟悉,今后要向诸位多多请教了。” “不敢当不敢当,定倾力辅佐大将军” “惟大将是从。” “但有所示,莫敢不从。” 一个个嘴上也都说着漂亮话,内心怎么想的,李琩也不知道。 这世上最难的事情,就是与人打交道,尤其还是这么多人。 “左右翊卫府中郎将,是哪两位?”李琩目光扫视下方,询问道。 右金吾卫当中,负责上番皇城的,就是左右翊卫府,加起来四百个人,平时的职责是长安县六街昼夜巡警之事,上番皇城的时候分为两队,叫做请游队和玄武队,一年也就轮一次。 话音一落,两名身穿官服的人站起身,朝李琩行礼,并自报家门。 一个叫董延光,左翊卫府中郎君,一个叫做窦锷,右翊卫府中郎将。 翊卫的意思,是辅助护卫,所以他们上番的时候,就是个打下手的,真正在皇城担着重责的,是其它卫府的亲卫、勋卫。 “原来是驸马当面,怪我怪我,竟没有认出大郎,” 李琩赶忙从座位上走下来,来到窦锷面前,亲切的寒暄着: “你我见面太少,我又从未听说大郎在此任职,以至于亲人当面,竟未相认,我的错我的错。” 窦锷的爹,叫做窦希瓘,李隆基的亲舅舅,李琩的舅爷。 那么他的媳妇呢,是李琩的姐姐昌乐公主,十三郎颍王李璬的同母妹。 百分之百的近亲结婚了,等于是表叔娶了表侄女。 “我也是前几日才知道,十八郎竟要来右金吾,期盼许久,终究将你给盼来了,”窦锷今年也就二十九岁,但是比李琩还高一辈,既是表叔又是姐夫,挺乱的。 李窦两家从李渊开始,就不停的联姻,是李唐皇室最稳固的外戚,一直都保持着亲戚关系,要比其他外戚更为亲近皇室。 李琩故意讨好窦锷,就是做给那个张暐看的,你这个外戚叫什么外戚?人家这个才是真外戚。 至于另外一名中郎将董延光,史书上也就那么寥寥几笔,但不可否认,他那几笔却坑了一个王忠嗣,可见也是一个牛逼人物。 李琩返回座位之后,开始询问府内诸事,他要搞清楚右金吾的运行体系,方便今后能够利用到。 同时,他也打算这里适当的安插一些自己人,做事情嘛,用人是第一要义。 而用人呢,首推自己人。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三千怨女放出宫 “呵tui” 李琩还在堂内问话,张暐一口老痰就给啐了出来,下意识往地上瞅了一眼,可把个李琩恶心坏了。 但他也不便责备,毕竟人家是有功之臣。 张暐是在铜鞮县令任上,与当时担任潞州别驾的基哥结交的,这个人非常有钱,是基哥的第一任金主。 庶人瑛当年还活着的时候,管人家叫舅舅呢,而张暐那时候,也是全力支持李瑛,直到李瑛被杀。 一大把年纪了,李琩也不打算跟他过不去,万一一个好歹将人家气死可咋办? 李琩首先过问的,就是右金吾的账本,这很正常,哪个新领导上任,都是先看账本。 不出预料,账上没钱了,还剩下七十五贯。 “每年公廨田的收成是多少?每月出贷多少?怎么账上才这么点钱?” 李琩的目光看向了右金吾长史李树忠。 李树忠脸上连点客气的假笑都欠奉,闻言道: “账簿上记载的很清楚,每一项开支都无遗漏,太过详尽,下臣也记不住,隋王仔细看几遍,便清楚了。” 李琩一愣,好家伙,我问你,你让我自己看?欺生欺到我头上了? 他转向一旁的杜鸿渐,从对方腰上抽下那支短棒,然后从主位上走下来,来到李树忠面前,挑眉道: “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呵tui”张暐又是一口老痰,直接啐在身前的地面上,但仿佛是吐在了李琩脸上。 李琩头也不回,声音骤提道: “给他拿个痰盂!” 与杜鸿渐一起陪同李琩来此的裴迪,出去了一趟,拎回一个痰盂放在了张暐面前。 李琩的眼睛仍然直视着李树忠。 李树忠一点惊慌的表情都没有,淡淡道: “下臣的年纪也不小了,记性不好,有些开支确实记不住,公署的账目上记载的清楚分明,隋王看过便知。” “我现在,是让你回话,”李琩一字一字道。 李树忠嘴角一勾:“那下臣需看着账簿,才能回隋王的话。” “咚!”的一声闷响。 李琩在毫无预兆之下,狠狠一棒子敲在了对方头顶,一下还不够,接着又是三五下。 “你干什么?”张暐终于起身,怒不可遏的看向李琩。 一个部门的主官做的久了,那么这里面的会计一定是他的人,所以李琩虽然不知道李树忠的出身,但绝对知道这个人是张暐的人。 宗室肯定不会了,宗室成员没有起这个名的,你不符合我们家的字辈排行。 眨眼功夫,一大摊子血就漂在地上,躺倒在地的李树忠双目圆睁,多半是嗝屁了。 实在是李琩的手劲过大,牛五郎平日里可不是白教的,李琩的胳膊上可是硬的很。 此时堂内的其他官员,也都受了惊吓,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个个目瞪口呆。 谁也想不到,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打死一个从六品上的卫府长史。 “老夫要觐见圣人!老夫要觐见圣人!” 张暐气的脸都黑了,他年纪太高,所以身后一直跟着两个仆从,只见他在仆从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就要离开。 结果李琩横移一步,挡在对方身前,手中的棒子指着那口老痰: “去把地擦了。” 张暐浑身一震,怒道: “你说什么?” “我说”李琩提高音量,一字一字道: “去将地,擦了!” 张暐气的手臂颤抖,指着李琩道: “你你你竟如此羞辱老夫?老夫定要请圣人做主” 李琩不耐烦的抬手打断: “将地擦了,你就去,擦不了,你今天别想出这个门。” 张暐毕竟已经在右金吾干了七年,这里面他的马仔非常多,眼瞅着新任和旧任闹僵,好多人也出面说和,希望李琩能消消气,有的呢,甚至直接便指责李琩不敬国公。 李琩呵呵冷笑。 你要是袭的国公,我还真就敬你三分,因为袭爵,多半说明你的家族挺牛逼,但你是第一代,那我就不怵你了。 你不知道吧?基哥也在盼着你们这帮所谓的天子元从,早点死呢。 何况你还是废太子余孽,基哥要不是担心别人说他不念旧情,早就将你干了,还能忍你到今天? “谁今天敢替他说话,就从这里给我滚出去,”李琩陡然大喝一声。 “走就走,兄弟们,咱们走,” “隋王跋扈,臣等受不了这等羞辱,我们走。” 陆陆续续,便有十来个人过来,要护送张暐出去。 但是李琩依然拦着,他们总不能上来推开李琩。 “将地擦了!”李琩再一次厉声喝道。 接着,便有一人冷哼一声,转头过去蹲在地上,用袖子将张暐那几口老痰给擦拭干净。 李琩见状,这才让开道路,冷冷道: “今天从这里出去的,如果你们还能回来,我这个大将军就让给你们来做。” “好好好”张暐气的吹胡子瞪眼: “自有圣人为老臣做主,隋王便在这里恭候旨意吧。” 说罢,十余人便这么离开官署,前往兴庆宫告状去了。 “犯不着啊,你惹他干甚?” 等人走后,窦锷来到李琩身边,指着地上李树忠的尸体道: “此人的阿爷,可是李守德啊。” 李琩呵呵一笑,你小子也是个机灵鬼啊,我打之前你不提醒,不就是等着看好戏吗? 也好,你真要告诉我此人来历,我还不方便打死了呢。 李守德呢,就是基哥当年的左李右王当中的左李了。 年轻时候的李隆基出行,身边跟着两个打手,一个李守德,一个王毛仲,姓李的是奴婢出身,王毛仲是官奴出身,当年哥俩是被基哥一起给撸了的。 “这么烂的账,我看他们跟圣人怎么交代?”李琩冷哼道: “公廨钱放出去四年没有收回,全靠下面的巡街武候收保护费,以维持官廨周转,都已经烂到根上了,你不知情?” 窦锷一愣,赶忙摆手: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缺这点俸禄啊。” 你还真不缺,李琩点了点头,这就是贵族的好处,人家比较清楚哪些钱能赚,哪些钱不能赚,不像张暐这个蠢货,七年来将右金吾都给吃空了。 “之巽,将账簿拿过来,” 李琩看向杜鸿渐,后者递来账簿,李琩翻出一页,指着给窦锷看: “这个达奚盈盈是谁?” 右金吾的钱,全部放给了这个娘们,但是一分都没有收回来,历年累计高达十四万贯。 窦锷再装傻就不合适了,于是苦着脸道: “你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啊,这个女人可复杂了,背后牵连不少,达奚珣的义女,韩庄的妾。” 李琩随即愕然,历史上确实有一本《达奚盈盈传》,他一直认为是野史,以为其中内容多为杜撰,今天没想到还真就有这个人,更没想到的是,来历真可谓不小啊。 达奚珣是吏部侍郎,而韩庄,是内侍省正五品下的内常侍,赐紫金鱼袋,掌通判省事。 高力士这个老大,大多时间都在陪在基哥身边,内侍省的事务分身无力,所以韩庄在内侍省是个干实事的,权力不小。 “此女做什么营生?”李琩好奇道。 窦锷小声道:“是位都知娘子,名声不显,不过听说南曲都是人家的产业,你说她是干什么的?” 李琩表情错愕:“平康坊?” 窦锷点了点头。 南曲,就是平康坊三曲之一,整个长安最大的高级会所聚集地,这么牛逼的地方,人家能霸了南曲,可知能量不小。 至于都知嘛,其实就是老鸨,只不过在大唐称呼的文雅一些。 想来想去,李琩想明白了,韩庄在内侍省管着掖庭宫,掖庭宫那是什么地方?历来的罪臣女眷,很多都被充入了掖庭,达奚盈盈这是有进货渠道啊。 官员女眷,质量肯定差不到哪去,说不定云娘都认识这位达奚娘子。 咸宜平日基本不去平康坊,对那种事也没兴趣,所以没有在李琩面前提到过。 “按照你这么说,右金吾这个钱,还不好要了?”李琩问道。 窦锷忍不住笑道: “别想那么长远,你当下还是先想想怎么面对圣人吧?人家都去告状了。” 李琩微笑着撇了撇嘴,没事的,就让你看看,我怎么让这位邓国公致仕 李隆基不喜欢见两种人,一种是病人,一种是老人,因为他觉得这两类身上带着不吉。 宁王那种身份,李隆基都不想常见,何况张暐这种岁数,身上一股子行将就木的腐朽味。 李隆基都觉得鼻子冲得慌。 “好好好,朕知道了,你先回去,朕会给你做主的,”李隆基不耐烦道。 偏偏这个时候,张暐喉头一动,明摆着一口老痰卡在那里,但是他肯定不敢唾在这里啊,于是便硬生生给咽回去了。 这下好,杨玉环瞬间被惊呆了,一脸嫌弃的扭头就走,只觉恶心死了。 李隆基赶忙给高力士眼色。 “好了邓公,圣人都知晓了,会给你主持公道的,您先回去成不?”高力士直接上去就将对方拉扯起来,然后指示左右过来搀扶。 高力士就这么扶着对方往外走: “您跟隋王置什么气啊?年轻气盛的,您老身子骨不好,别跟年轻人一般见识啊。” 张暐颤颤巍巍说道: “不是的高将军,你听我说,不管怎样,他都不能打死人啊” “对对对,是是是,”高力士非常敷衍,人家张暐也不聋,他可倒好,凑在人家耳朵边上大声喊话。 张暐道:“老臣去哪里等圣人旨意啊?” “您先回府,” 高力士停下脚步,不再往前送了,朝着张暐摆了摆手,便返回了花萼相辉楼 “呕~~” 杨玉环躲在后面的盥室内不停呕吐,不知道的还以为有喜了呢。 她实在是受不了那个张暐,此人一进来就带着一股难闻的味道,那咽痰的动作,仿佛一道雷,击在杨玉环的头顶,她当时整个人都懵逼了。 直到现在,都是汗毛倒竖,浑身鸡皮疙瘩。 李隆基听到了后方的干呕声,也觉得兴致大减,将手里的鼓槌和乐谱放在一边,一脸嫌弃的看向高力士道: “将窗户都打开,散散这个味儿,今后他再来,你去打发。” 高力士连忙指挥着内侍打开拉开帷幔,打开窗户,再将香炉里的熏香给点上。 两名来自弘农杨氏的侍女,正在伺候着杨玉环,那一阵阵干呕声,听得李隆基一阵烦闷。 “你去一趟右金吾,问问什么情况,朕不能太纵容他了,上任第一天就打死人,他以为他是谁啊?” “老奴现在就去,” 高力士点了点头,离开去了偏殿一间小室,换下他伺候李隆基时穿的常服,换上他的紫金鱼袋。 “太真如何了?”李隆基来到盥室,关切的询问道。 杨玉环娇喘着,抚摸着脖颈,五官拧在一起,皱眉道: “那个人是谁啊?他怎么如此无礼?三郎面前,竟如此粗鄙不堪。” 李隆基面色难看,他能说什么呢?这是我的人?我年轻时候在潞州,天天跟我光膀子在一块喝酒? 那朕岂不是也很粗鄙? “一个老臣,于国有功,举止粗陋,朕也不便怪罪,”李隆基道。 杨玉环接过侍女递来的美酒,咕咚咕咚的喝光,这才感觉喉咙稍微舒服一点,在侍女的搀扶下起身: “今后您再有这类老臣,臣妾可不奉陪了。” 李隆基一愣,顿时冒火了,看来朕是将你惯坏了,敢这么跟朕说话? “滚出去!” 杨玉环浑身一颤,不能置信的看向李隆基,双眼顿时泪汪汪的,楚楚可怜。 李隆基看在心里,一阵心软,正要说句软话,结果杨玉环已经掩面而泣,哭哭啼啼的跑出去了。 “唉” 李隆基猛一拂袖,在楼内来回踱步,口中低骂着: “都不让人省心!胆子都肥了!” 李隆基骂骂咧咧几句,朝一名内侍道: “去隋王宅,叫孺人杨氏进宫,去陪陪朕的太真。” 放在以前,基哥可没有这么好的脾气,一个女人根本不值得他服软,但是眼下年龄大了,杨玉环爱撒娇的性格,将他拿捏的死死的。 正所谓一物降一物,再精明的人,深陷感情之中,有时候也像个白痴 “右金吾的账,烂到这个程度?”高力士已经抵达布政坊的右金吾官廨。 此时的他,手里正拿着李琩交给的几卷账簿,一点一点的仔细翻阅着,眉头紧锁。 他是奉旨来的,所以堂下的官员包括李琩在内,都是眼巴巴的看着高力士,等人家询问,因为人家的询问,基本代表圣人在询问。 李琩在下面点头道: “偌大的官衙,七十五贯钱,阿翁,我怎么接手啊?我就连问都不敢问,才问了几句,人家就让我自己看账簿,这么大的亏空,是看看账簿就能解决的?” 高力士笑了笑,放下手中的那卷,又拿下一份新卷,继续翻阅道: “那你也不能打死人啊。” 李琩双手一摊: “我只是想教训一下,谁知他这么不经打,三两棒子就呜呼了,是我失手。” 半晌后,高力士将卷宗放在一旁,看向窦锷,道: “这么说,这几年来,全靠武官武候城门卫在下面搜刮,才得以维持?讲一讲吧,你们是怎么一个赚钱法子?” 窦锷在高力士面前,那是一个字的谎话都不敢说,因为人家那是奉旨问话,他敢胡咧咧,就是欺君。 “回高将军的话,左右翊卫府,负责京城左右六街铺巡警,以果毅二人助巡探,下设五个武候铺,大铺三十人,小铺五人,再加上金光、开元、延平三门翊卫之责,以及各街坊市门,总得算下来,每月的食利钱,大概能有七八千贯。” “其中武候,从六街之商铺取些治安费,城门翊卫,是城防辅助,只能从城防卫分润一些小钱,至于负责坊市门的武官,就是赚些放行之费用,谈不上搜刮二字,是正常的经营所得。” 话听起来冠冕堂皇,但高力士还是比较认可的。 借助职务之便,捞点小钱,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其实也合情合理,关键还合法。 高力士清楚,商铺的治安费其实一直都有。 比如走水,这是金吾卫的事情吧?我去灭火费劲不说,有时候还担着风险,甚至会死人,那么做为走水的商家,你是不是得交点辛苦费? 再比如说,某一家失窃,金吾卫抓到了贼人,给你寻回失窃之物,你要不要感谢一下? 要知道,金吾卫不是全靠朝廷养着的,他们本来就有点自收自支的性质,大唐的每一座公廨连高利贷都放,这些收入其实已经很正常了。 但是张暐这些年来,收的太狠了,简直就是在破坏营商环境,适当的收取,商家乐意,金吾卫也能吃口饭,两全其美。 唐朝的商人本来就是本小利微,利润当中一大块都是运费,运输又特别消耗时间,你过于压榨人家的利润,不单单是抬高长安物价,甚至直接导致恶钱流通。 因为官方铸钱的数量是有限的,但是眼下的长安,贸易空前发达,官方铸币难以维持这样高水位的流通,所以江淮一带民间铸造的假钱,便大量在市面上出现。 钱多了,也就不值钱了,商品的价格也随之水涨船高,再加上长安城内各级衙门的一层层搜刮,长安的货物价格始终保持高位运行。 这样一来的结果就是,赚的钱不够花,大家都没钱。 当然了,这个问题,不单单是张暐的问题,牵扯的范围太广了。 窦锷一五一十,将右金吾日常运营状况,老老实实的向高力士汇报清楚。 高力士听罢也是一阵头疼,他不是财政专家,不懂这个,于是言归正传,看向李琩道: “不管怎么说,十八郎终究是失手了,你派府上的人去一趟李宅,适当抚恤,然后写一道请罪奏疏,老奴递给圣人,由圣人决断吧。” 他已经只字不提右金吾的账目问题了,没办法,我解决不了。 我要是插手这件事,就等于砸了右金吾一千五百多人的饭碗,这事我不能干啊。 李琩点了点头: “我不欲阿翁为难,李树忠的抚恤丧葬,我管了,但是金吾卫的账,我得查清楚,张暐一把年纪,老糊涂了,留下只会掣我的肘,七十致仕,他都八十五了,连自己一口老痰都管不住,怎么管金吾卫?请阿翁专禀圣人,要么撤了我的职,要么撤了张暐的职。” 高力士一听到老痰这俩字,双肩顿时抖了一下,心里只觉张暐这个习惯实在是太恶心了。 窦锷听了李琩的回话却是一愣,好家伙,你特么这是威胁圣人呢? 这还真是开了眼了,不愧是亲儿子啊,怪不得你们被圈禁在十王宅,感情都这么刺啊? 高力士苦笑道: “好好好,我一定将你的话带到。” 说罢,高力士站起身来,堂下诸人也都纷纷起身。 只听高力士面无表情道: “你们的事情,我坐不了主,我只是圣人派来问话的,等着吧,圣人自有决断。” “送高将军,”众人纷纷叉手。 高力士朝李琩点了点头,就这么带着几个内侍离开了 “韩庄?” 李隆基在花萼相辉楼听取完汇报之后,瞬间把握到了华点所在,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高力士在右金吾只字不提韩庄,但是回宫之后,最先交代的却是这桩事情。 宫里的事情,要在宫里解决。 “乱的很,老奴看过账目,可谓一塌糊涂,按制,公廨钱出贷,每月收取利息,但是这个达奚盈盈已经四年了,本金和利息一分没交,” 高力士皱眉道:“账目上写着按月交了,但是我询问过,右金吾的账目都是假的,私底下那本真账,在邓公手里。” 一座官衙偏离了其正常的运行规律,李隆基肯定是在意的,因为他不允许事情脱离他的掌控。 “掖庭宫,朕让你管着,这些年来宫人出入情事,你知道否?”李隆基询问道。 高力士一五一十道: “老奴不知道,省内事务大多都交给了韩庄、杨八、刘奉廷在管着,老奴并不清楚。” 李隆基点了点头,他不是不知道高力士大部分时间都陪在他身边,哪还有功夫处理内侍省那些琐碎之事。 “这么说,韩庄在挖朕的墙角?他在宫内,达奚盈盈在宫外,这是内外勾结?” 李隆基挑眉道: “十八郎还给朕揪出这么一个蛀虫出来?” 高力士道: “目前只是猜测,毕竟每年从宫内放还的宫女,怎么着也该有几百人,这一块都是韩庄在管,他若是挑选一些送入平康坊,确实也不好查啊。” “不好查也得查!”李隆基怒道: “这事就交给十八郎去做,不论牵扯到谁,先奏请朕,他自己不要乱拿主意。” “老奴明白,”高力士点头道,随后道: “那么邓公呢?” 李隆基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 “赐特进,让他回家养老去吧。” 特进是文散官第二阶,算是一种不低的荣誉了。 李隆基为什么会因为韩庄的事情,这么动气呢?因为大唐贞观二年,李世民从宫内放还宫女三千人,令之“任求伉俪”,也就是说,你们出去之后随便找对象。 这是善举,彰显了帝王的仁爱,所以才有白居易那句:三千怨女放出宫,四百死囚来归狱。 自李世民以后,宫内每放还宫女,都是允许其自由婚配的,这是皇帝的恩赐。 那么你将这些宫女送去当妓女?第一个不能接受的是谁呢? 就是皇帝。 第一百一十二章 平康坊三曲 上元节是在正月十五,但其实正月十四就已经非常热闹了。 十四、十五、十六三天,长安城举城狂欢。 大唐是一个非常包容的王朝,海纳百川,在长安城内居住的外国人就有十万之多,几乎占据长安总人口的十分之一。 这些人的到来,为大唐带来了数不清的特产以及风俗,而同时,他们也在积极的学习着大唐的文化。 什么文化都学,包括妓院文化。 正月十四的平康坊,热闹的不像话,因为今晚没有宵禁,平康坊又挨着东市,所以东市的一些艺伎以及西域艺人,大白天的就都进来了,在坊内各街巷唱唱跳跳。 有卖蒸饼的、石榴水的、鱼酢、奶酪、烤骆驼蹄子等等等等,各色商品可谓眼花缭乱。 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骑着一匹白峰骆驼,身边跟着两个随从,慢悠悠的在南曲晃悠着,骑在骆驼上的身形摇摇晃晃,很明显,他已经喝多了。 因为他已经醉了,所以座下的骆驼也是歪歪斜斜的走着,坊内本就拥挤的人群,纷纷给此人让路。 大唐《仪制令》:贱避贵,去避来,此人着紫衣,配金鱼袋,可见其身份尊贵。 突然间,他的随从上前一步,拉住骆驼的缰绳,使劲将骆驼拉往一侧,因为他们也遇到了一个需要避让的人。 不是李林甫,而是李琩。 同样的紫金鱼袋,怎么区分呢? 很简单,就看认识不认识,够资格佩紫金鱼袋的,毕竟就那么一小撮人,只要是带胡子的,其实来历都很容易猜到。 尤其对方还是个年轻人。 最关键的是,李琩跟那个人还真就认识。 “吁~~” 李琩勒马停在闹市当中,一伸胳膊就能抓到骑骆驼的那位。 只见他探过手去,摇了摇对方,道: “灯会还没开始,你倒先醉了?” 骑在骆驼上那人晕乎乎的看向李琩,眯着眼睛瞅了半天,表情惊喜道: “寿王啊是,这是你要去哪里?” 李琩笑了笑:“随便逛逛,你这是在哪喝醉的?” 那人哈哈笑道:“本来约了友人,在今天这里碰面,谁知遇到王维,去一趟李宪台家里,就醉酒了出来,让寿王见笑了。” 李琩身后的杜鸿渐等人,听到此人蹩脚的汉音,也是觉得有趣。 是的,这个骑骆驼的是个外国人,本名阿倍仲麻吕,汉名晁衡,是一名日本遣唐使,李隆基特赐紫金鱼袋。 阿倍这个姓氏呢,在日本是“皇别”的氏族,差不多等于宗室,后来改为安倍氏,家族在后世有个小王八蛋,被刺杀了。 阿倍这小子在东西国子监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可谓饱读诗书,参加科举,还中了进士,眼下官至门下省左补阙。 按理说,就凭他连说话都不利索,本不该授予在这么牛逼的部门任职,一来呢,这是遣唐使,奉了日本天皇的令出使大唐,再者,也是大唐对外国友人的优待。 你不是要学习我们的文化吗?学吧,敞开了学,想学什么学什么,绿色通道全给你开了。 其实就是文化渗透,期望着这类遣唐使归国之后,传播大唐文化,让那些外国番邦对大唐心生仰慕。 李琩骤然见到这个人之后,心里就有了主意。 今天来这里,是找那位达奚盈盈,但此女牵扯颇多,基哥呢,对自己的信任也挺够呛,如果能带上这个人做个见证,感觉更方便一些。 毕竟阿倍这小子,大唐的什么都学到了,就是没有学会人情世故,准确点说,只是学到一些皮毛,毕竟这门学问太深奥了。 “你今晚在这约了谁?”李琩问道。 阿倍道:“约了储光羲。” “噢我刚才见到他了,”李琩扯谎道: “他已经离坊了,好像要去西市,兴许是没等到你,要不,跟我一起逛逛?” 阿倍一愣,顿时陷入犹豫,他不是一个会爽约的人,而且认为储光羲也不是那种人,况且他猜到李琩是在忽悠他,所以还是想要去约好的碰头地方寻一寻再说。 “这个”阿倍吞吞吐吐道。 李琩一把拽过对方的缰绳,笑道: “不要这个那个了,你瞧瞧这是谁?” 阿倍一愣,看向李琩身后,他有点近视,看了半天才惊喜道: “裴兄?” 裴迪哈哈一笑,策马上前与阿倍寒暄着。 王维、裴迪、储光羲、阿倍,赵晔、包佶,这是又一个小团体,其中阿倍和王维的关系最铁,因为两人都在皇城上班嘛,经常能够见面。 寒暄一阵后,阿倍从裴迪那里得到肯定答案,储光羲确实已经离开平康坊,这才朝李琩点头道: “好吧,现在我是自由人了,就跟着寿王走一趟吧。” 这话说的,好像我要带你去金吾狱一样,李琩哈哈一笑,纠正道: “是隋王。” “失哦寿树王?”阿倍一脸懵逼道。 “罢了罢了,你这舌头卷的,你爱怎么叫怎么叫吧,”李琩与杜鸿渐他们纷纷大笑。 这不是嘲笑,就是觉得有趣而已,阿倍这小子别看级别不高,在大唐相当吃得开,谁都会让着他,而且但有所求,大家也会尽力帮忙。 当然了,逗弄他的人也不少,但那都是开玩笑,没有谁会真的嘲弄他,因为人家是基哥罩着的。 三曲在平康坊东北,曲巷,本意为僻静的巷子,在大唐,就是妓院的意思。 从北往南三条街,分别是背靠坊墙的北曲,中曲,还有南边的南曲,其中以南曲最为繁华,中曲次之,北曲为卑屑妓所居,颇为二曲轻斥之。 平康坊有三大都知,郑举举、薛楚儿、颜令宾。 这三个包括一些名妓,李琩是听说过的,但是达奚盈盈他是真不知道,要不是查账本,他哪能想到南曲还能被一个女人控制了。 要打听达奚盈盈在哪,还真不容易,因为张暐不肯说,今天上午人家派人将官廨内的私人物品都拿走之后,算是与右金吾挥手说拜拜了。 留下一堆遗留问题,以至于李琩无从下手,毕竟窦锷都没有见过达奚盈盈,只有张暐可以联络到此女。 “一家一家的问,也不合适,”李琩侧身朝裴迪道: “说不定人家都不在这里,咱们该用什么法子,将她钓出来呢?” 裴迪小声道: “不容易啊,就算找掖庭局的内侍帮忙认人,恐怕那些被卖至这里的宫人,也不知达奚盈盈是谁,知情的那三个(达奚珣、韩庄、张暐),咱们又不能问,属下也没有头绪。” 杜鸿渐也凑过来道:“咱们冒充金吾卫接头,也行不通,人家肯定有一套秘密的联络手法,张暐不配合,这事确实不好办。” 李琩沉吟片刻后,点头道: “我已经问过李岫了,连他都不知道,这个女人还真是够神秘的,韩庄的府邸在光宅坊,我又不能去那里找人,巡街的金吾卫都没印象,可见此女日常行事低调,不显山露水,多半一开始就是一个暗桩,专门负责经营这笔地下生意。” “那咱们就再等等国宝郎吧,他应该也快到了,”裴迪道。 李琩自然不会茫无目的的来平康坊,事先询问过李岫,云娘,甚至是常常混迹于风月场所的焦遂,他们都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那么达奚珣、韩庄、张暐三人,最好做为突破口的,就是达奚珣了,而卢奂和达奚珣共事多年,也许知道一些情况。 约好碰头的地方,叫做挹翠楼,是南曲第五家,头牌便是颜令宾。 不论是李琩还是卢奂,其实对妓女是完全不感兴趣的,我可以欣赏你的乐舞技艺,甚至诗赋文学,但我绝对不会欣赏你的身体。 主要是有肉体洁癖。 打个比方,如果卢奂今晚在平康坊睡了一个头牌,那完蛋了,下一次朝会上,就有人会嘲笑他,堂堂范阳卢,竟然睡妓女?你不嫌丢人啊。 当然了,也不是说当官的就没有找妓女的,人家也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直接买走当妾。 大唐的嫖娼文化,还是非常高端的,讲究也颇多,刚刚进入挹翠楼,阿倍这小子酒醒了,瞪大眼睛打量着内中光景。 虽然他来过好多次了,但每一次来,都像是第一次一样。 因为他深知,这种文化非常深奥,次数少了学不到精髓,需要深入专研的学习探讨。 转过屏风,就是楼内大厅,也是最为热闹的地方,因为有乐舞表演,适合那些还没有做,以及进入贤者时间,外加没有多少钱的人,来打发时光。 卢奂眼下就坐在一个犄角旮旯,脸色非常难看,时不时的抬手遮脸,生怕有人认出他来。 但是没办法,虽然年纪不小了,但他实在是太帅了,所以不单单有女人朝他频繁的眉目传情,甚至还有男的。 “你怎么约我在这里?” 一见面,卢奂便劈头盖脸的发牢骚: “若是让御史台的知道,怕不是要告我的状。” 李琩哈哈一笑,小声道:“不要担心,我这一次是奉旨办事,再说了,风流才子风流才子,你只占才子没有风流,不觉少了些什么吗?” 卢奂阴阳怪气道:“风流是这个意思吗?” 李琩哈哈一笑: “亦指男女私情事,好了好了,不用担心,王维知道我今天约了你,御史台那边不会找你麻烦。” 卢奂真的怕吗?他这种级别,就算真的找妓女,也不怕告状。 “赶紧说吧,找我何事?” “达奚珣有个义女,叫做达奚盈盈,你知道吗?” 李琩与卢奂边说边聊,两人的随从则是坐在外围,以免他们的谈话被有心人偷听。 卢奂摇了摇头: “他有四个女儿,婍、婉、娧、庆,为什么还要收养义女呢?你好好的问这个做什么?” 李琩顿时皱眉,然后将金吾卫的那摊子烂事,详细的叙述给卢奂: “也许是化名,但这个人绝对存在,窦锷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面信口开河,毕竟圣人已经过问了。” 卢奂缓缓的抿着酒水,淡淡道: “以我对达奚珣的了解,他应该不会做这种事情,堂堂的吏部侍郎贩卖宫人,赚再多,他也丢不起这个人,既然是领了旨意调查此事,你为何不直接询问他呢?” 李琩无奈道: “圣人交代了,我只能暗中调查,有任何线索都需要上禀,等圣人决断之后,再做打算,我要是可以明着查,我第一个先查张暐,何必这么费事?” 卢奂点了点头: “牵扯宫人,圣人也想低调处理啊,不然曝光出来,无疑是一桩丑闻,右金吾的这种情况,我倒是看明白了,南曲这边一定给了你们交了不少治安费吧?” 在他看来,既然金吾卫眼下的收入大头是治安费,那么得了金吾卫好处的达奚盈盈,自然需要回报,如果真的按照李琩说的,南曲都是人家一个人的,那么这份孝敬,给金吾卫的绝对不少。 “都是一堆假账,张暐手里那本账簿,我拿不到,”李琩笑道: “人家大概已经销毁了,查也查不到,右金吾的那帮参军,应该也分润了不少好处,自然也不会吐露,我现在是不能查官,只能查民,差事不好办啊。” 卢奂忍不住笑道:“南曲的日常流水,一定非常庞大,赚的钱,终归要有个去处,你派人盯着点,早晚会有线索。” “这一步我已经安排好了,”李琩点头道: “但我觉得多半是没用了,张暐被罢了官,肯定已经通知对方小心提防,此时的达奚盈盈已经有所准备,人家这么大家业,自然有一套应对之法。” 卢奂皱了皱眉,不再说话了,这事他确实帮不上忙,如果连李林甫都不知此女来历,他又上哪知道去呢? 像这种内外勾结的事情,人家既然选择做,必然从一开始就非常小心谨慎,不会露出马脚,事情又牵扯了韩庄这样的实权大监,确实不好办。 这时候,一名美丽的少妇,身着一袭淡粉色襦裙,手里拎着一只酒壶,微笑着走了过来。 杜鸿渐他们没有阻拦,只是以警惕的目光,监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楼内有新到的涿州润泉涌,两位郎君要尝一尝吗?” 妇人仪态端庄,看样子也就是二十七八岁,眼神特别真诚,声音悦耳,给人的感觉很舒服。 “滚开!” 李琩本来还想客气的回绝,没曾想卢奂直接撂下这么一句,把李琩都给惊愣住了,你不是君子吗?这么粗鄙吗? 那妇人表情微微错愕,随即浅笑道: “是奴家的错,叨扰两位郎君了,这壶酒就当是奴家赔罪了。” 说着,只见她弯下膝盖,将酒壶轻轻放下,分别向李琩二人行礼之后,就要离开。 李琩抬手叫住对方,笑道: “我这位朋友最近心情不好,娘子不要见怪。” “不会的,是奴家唐突了,怎当得郎君这番话,”夫人盈盈笑道。 卢奂冷哼一声,看向李琩,没好气道: “你今晚穿的这么显眼,人家从楼上下来之后,在别处晃了几圈,便直奔你我而来,这壶酒是敲门砖,人家是来打探咱们底细的。” 妇人一愣,随即坦诚笑道: “所以奴家才说,确实冒失了,还请二位海涵。” 李琩哈哈一笑,拍着卢奂肩膀,逗趣道: “这么说,你早就盯上人家了?是不是觉得这位娘子风韵不俗,动心思了?” 其实李琩心里,已经明白了卢奂的那句提醒,人家是告诉他,他们俩在这里碰面,已经被人盯上了,至于盯上他们的是谁,还说不准,也许就是那个达奚盈盈呢? 卢奂没好气的冷哼一声,正襟危坐,维持着他的君子之风。 他没有回答李琩这句话,就是给李琩一个留下对方的机会,这也叫帮忙。 果然,李琩非常有默契的看向那妇人: “娘子不妨坐下,为我二人讲一讲这润泉涌的来历,我们在长安还没有听说过这种酒呢。” 妇人闻言一笑,便在一旁跪坐下来,随即取来一只未用的酒碗,拿起酒壶倒了一个半满,然后举杯道: “这一杯,请容奴家向二位赔罪,方才唐突冒失,扰了二位郎君,奴家罪过不小。” 李琩微笑抬手,示意对方请喝。 像这种突然出现,又拿着与楼内售卖的其它美酒不同酒器的酒水,李琩他们也轻易不会碰,但是人家看穿你这一点,先饮一杯,就是告诉你们,喝吧没事,要是有毒我先死。 “此酒来自河北涿郡,由当地人酿造,因取水于一处瀑布涌泉,所以叫做润泉涌,也叫刘伶醉,”妇人解释道。 卢奂顿时皱眉,脸色奇怪的看向李琩,李琩也是一脸疑惑的看向卢奂。 因为涿郡是以前的旧称,其实就是眼下的幽州,再往前还有一个称呼,范阳,也就是卢奂的老家。 卢奂没听说过润泉涌,但却知道刘伶醉,因为刘伶醉在河北,不是单指一种酒,而是好多河北产的酒,都会叫刘伶醉,因为这个名头最响亮嘛。 不夸张的说,半个河北产的酒,都叫刘伶醉,源自于魏晋名士刘伶醉酒的故事。 这就好比某些省内,有些市、县号称小香港,因为它们没名气,但是香港有名气,所以便纷纷附会,刘伶醉大概就是这样。 “尝尝吧?”李琩看向卢奂,玩味笑道,饮酒思故乡嘛。 卢奂只是端起酒碗,浅尝了几口,点头道: “确实是河北酒的味道。” 没有得到称赞,妇人脸上顿时现出一抹歉意的表情,就好像自己推荐的酒水,没让客人满意,她很愧疚。 李琩压根连尝都没有尝,说道: “娘子叫什么名字?” 妇人浅笑道:“奴家颜令宾。” 这下子,李琩和卢奂同时错愕,诧异的看向这位平康坊三大都知,挹翠楼的主人。 卢奂板着的脸终于舒缓一些,闻言笑道: “竟是颜都知当面,方才冒犯了。” 李琩见状,顿时在心里骂了一声老不正经,原来你不是不好色啊,是看不上低段位的? 这个颜令宾在长安是非常出名的,年轻时候接待的也都是顶格贵族,眼下因为年纪大了,所以基本不接客,而是退居幕后,打理起了楼内的生意。 是的,二十七八岁,就算是大龄女了,因为在大唐,这个行业的入行年龄都特别的小,所以别看人家年纪其实不算大,但是工龄可不短。 “颜氏在关中的不多吧?”李琩看向卢奂道。 卢奂点了点头: “还是有一支的,秘书省有位大才,祖籍琅琊,后迁居万年县,眼下应是在丁忧。” 李琩知道他说的是谁,别看这个人眼下只是个校书郎,在长安却是大大有名的。 李琩看向颜令宾,笑问道: “这么说,颜都知也是琅琊颜氏?” 颜令宾低头道:“辱没门庭,不敢相认。” 李琩就知道,对方多半就是琅琊颜,虽然颜令宾的姿色在平康坊只算中上,但是人家的谈吐和气质,其实是更高一层的,这叫内在美,小家族培养不出来。 家世、气质、谈吐、学问、音律书画,美貌与这几项当中任何一个条件搭配都是绝杀,唯有单出是死局。 只有美貌的话,其实是一具空洞的躯壳。 “罪臣女眷?”卢奂问道。 颜令宾抬头看向卢奂,浅浅一笑: “奴家不说。” “哈哈”卢奂抚须一笑,开始进入状态: “这回是我唐突了,该罚。” 话才出口,颜令宾就已经端起一碗酒,双手送至卢奂面前: “奴家陪郎君饮一杯,今日得见郎君这般人物,奴家今夜只怕难以入眠哩。” 卢奂这种文化人,最吃这一套,虽明知是对方的话术,但还是欣然的饮尽碗中美酒。 男人嘛,有一个弱点,总觉得女人看上他是应该的,因为我的魅力在这放着呢。 卢奂虽不至于那么不堪,但对于颜令宾的仰慕,还是颇为受用的。 毕竟这个女人确实不同寻常,李琩一直在观察着,此女的特殊之处其实不在话术,是肢体语言。 关键这玩意还不是装的,是天生的,这就是老天爷赏饭吃了。 她的每一个微小动作,都是恰到好处的娇柔,眼神清澈纯真一点不像是个久经沙场的名将,比之大家闺秀,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娘子此番,是专门来找我们的?”卢奂看似随口问道。 “嗯!” 颜令宾掩袖擦拭嘴角的酒渍,随后轻轻点头,看向李琩道: “紫金鱼袋,身边扈从颇众,这位郎君的来历恐怕不小,挹翠楼极少有紫衣贵人光顾,所以奴家特别上心,担心照顾不周,这才唐突求见。” “极少,终究还是有的,”李琩笑道: “但娘子肯定不便透露,这极少的贵客,都有谁吧?” 颜令宾抿嘴笑道: “自然不会透露,事实上,郎君其实是第一个,佩紫金鱼袋来的,其他人来时都是常服。” “瞧瞧,我就说你太显眼了吧?”卢奂哈哈一笑。 李琩嘴角一翘,凑至颜令宾跟前,小声道: “奉旨办事!自然要正式一些。” 卢奂一愣,随即托额苦笑,你小子不按套路出牌啊。 至于颜令宾,更是一脸错愕,你是逗我呢?还是玩我呢? 第一百一十三章 你有意见 平康坊,右相府。 明日是上元节,宫内有大宴,所以在此之前,李林甫提前在家里举办了一场小宴。 而他的这场家宴,能够参与进来的,都是自己人,又或者盟友。 比如裴耀卿。 他和杨慎矜坐在宴厅内东侧的首位和次位,这样的安排符合他们的级别,也显示李林甫对他们的看重。 酒过三巡,李林甫撤下乐舞班子,然后朝李岫道: “四郎跟大家说一说吧。” 李岫点了点头,当他看到所有的人目光都朝他看来时,微笑道: “右金吾卫最近,恐怕要掀起一场风波,诸公有人兴许已经听说了,但肯定还有不知晓的,那么我今天便为大家讲述一番。” 裴耀卿一听到右金吾三字,就知道此事跟李琩脱不开关系。 他是不知情的,因为近一个月来,圣人只在兴庆宫举办了三次常朝,其他事务都在中书门下决断,他又一直在京兆府,所以并不了解右金吾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大将军落到了李琩头上。 李岫缓缓道: “开元初,稻米每斗八十钱,粟米每斗七十钱,但是长安当下,稻米一百四十钱,粟米一百钱,粮价为开国以来之最,此中缘故,皆因恶钱流通,助涨粮价,六年前,曲江公建议朝廷废除官铸,放私铸钱,如今看来,极为荒唐,好在当年我阿爷力争,将其拦住,否则诸位今天见到的粮价,就不是百十钱了,而是数百钱。” 这件事,眼下厅内很多人都是当年亲身经历过的,李林甫那时候正好就是黄门侍郎,是裴耀卿的下属。 他朝当时的宰相张九龄全力开炮,一条一条驳斥对方提议的改革方案,最后一句: “钱者通货,有国之权,是以历代禁之,以绝奸滥,今若一启此门,但恐小人弃农逐利,而滥恶更甚,于事不便” 就是这句话,获得了李隆基的全力支持,而李林甫与张九龄的那场辩论,就是中国货币学说史上著名的《敕议放私铸钱》。 这也是张九龄最大的污点,因为他提议放开私人铸钱最大的弊端就在于:私人是谁? 只要带点脑子就能想到,什么私人有能力,有实力铸钱呢?肯定还是权贵阶层,还不是一般的权贵阶层。 如果由他们来铸钱,那么绝大多数的钱还是掌握在权贵手中,有句话叫做“富人不多花费,穷人就要饿死”,偏偏富人的消费总量在整个经济总量中,可谓微不足道。 李林甫就是看准了这一条,认为钱应该往下放,而不是往上放,当时也是玩了命的跟张九龄死磕,终于帮大唐挽回了一次天倾大祸。 只听李岫接着说道: “右相任相数年以来,推行和籴、和雇、募兵三法,使得大量的钱币进入平民手中,才有今日的民仓丰盈,百姓富足,奈何恶钱流通极广,多来自江淮,长安权贵带良钱往江淮,以一兑五,换取恶钱,转而流入长安,以致恶钱在长安泛滥成灾,市井不胜其弊,诸公做过此事否?” “没有没有” 众人纷纷否认:“我们要赚钱,也不赚这种钱啊。” 裴耀卿心知肚明,眼下这帮人当中,其实不少人的族内都在这么干,当然了,也有他们家。 兑换恶钱牟取暴利,已经成了各大家族的一种潜规则,所以李林甫压制多年,也没有多大成效。 至于李林甫推行的和籴、和雇、募兵,眼下朝廷确实在使用,因为这三个法子确实是藏富于民的好政策,只不过落实多少,谁也说不清楚,只怕李林甫自己都不清楚。 和籴,就是朝廷以高价收米,那么高出市场价的那部分钱,其实就等于直接补贴平民,是白给你的,而且是地越少的农户,优先享受朝廷和籴。 这个跟杨慎矜主持的常平仓,还不一样,常平仓的作用,更多时候是朝廷用来控制粮价的,而和籴法不单单包括常平仓,太仓、正仓,义仓全都包含其中,是朝廷对整个国家粮食储备的一种管控。 至于和雇,唐律规定,丁男每年为朝廷服役二十天,包括兵役、力役等,而李林甫呢,在很多一些地区免除了这项服役,改为雇佣,因为百姓服役是免费的,还得自带口粮,但是李林甫的这项政策,等于是国家花钱雇你们干活,包括河工、官粮运输、营造工事等等。 这一项,也是藏富于民,直接将钱交到百姓手里。 募兵就不说了,也是花钱。 这就是裴耀卿最佩服李林甫的方面,虽然不齿对方人品,但绝对不敢小看人家的治国能力。 李林甫挥了挥手,示意儿子不用说了,让你交代个事费劲白咧的,说一段还停一会,干嘛呢?还等掌声呢? 只听他徐徐道: “恶钱进入长安之后,有四个地方为其主要藏匿之地,绝大多数的恶钱,也是从这里流入长安,荼毒关中,东西两市、城南大安坊,还有这里。” 说罢,李林甫指了指脚下,继续道: “平康坊三曲,散闲官员、文人雅士,仕族子弟声色犬马,花天酒地,给这里带来了大量的良钱,这些良钱又被带至江淮兑换成了恶钱,以至于我长安,街市流通之钱币,恶钱占十之三四,长此以往,何以平定物价?” 接着,李林甫一口气将李琩的事情说了出来。 众人听罢,纷纷交头接耳小声议论,他们也没想到十王宅里出来那位这么跳,踢了一个萧嵩,现在又踢走了张暐,你下一个搞谁啊? 杨慎矜皱眉道:“右相既然知道达奚盈盈是谁,为何不告知隋王?” “你这就不懂了,”坐在西侧首位,现任门下省黄门侍郎的陈希烈笑道: “这桩事情牵扯太大,宫里宫外都有,得罪人的事情,隋王去做最为合适,右相不便从旁相助。” 裴耀卿顿时皱眉: “子明多虑了,右相之所以不说,并不是要以隋王打头阵,而是隋王奉了旨。” 他们俩的话其实都有道理。 陈希烈的猜测也没错,李林甫自然希望李琩去将这件事彻底揭开,但是呢,他又很清楚,李琩眼下束手束脚,不敢大办,说明圣人其实想要低调处理。 那么他如果撺掇李琩大干,就等于跟基哥唱反调。 毕竟李琩奉的旨意,是查韩庄和达奚盈盈关于贩卖宫人的事情,可没有说让李琩查恶钱。 这两件事情的性质,差别大了去了。 所以李林甫当下也很为难,圣人让李琩查达奚盈盈,是跟他打过招呼的。 他今天当着这么多人说出来,其实就是想看看,有没有人会在暗中将李琩往恶钱上面引导。 他不想冒这个头,因为禁止恶钱,他已经得罪太多的人,现在需要有人分担仇恨,何况圣人眼下,对恶钱一事态度也非常敷衍。 这是一块烂疮,没人愿意揭开。 而李琩做为自己的盟友,又恰好奉旨调查韩庄,那么顺势引导他查向恶钱,如果能让圣人重新重视,自己也可以借机会清缴一批恶钱。 只是简单的聊了下,李林甫便岔开了话题,与众人开始谈论起其它。 而在座的这些人当中,对恶钱最了解的,就是裴耀卿,因为他当年是水陆转运使,江淮的恶钱都是坐着他的船进入长安的。 他也管不了,大家都在这么干,一旦干预,得罪的人海了去了,别的不说,这里面皇亲贵胄都不少。 所以也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林甫方才在话题最后,来了一句:今之所议,勿传他耳。 在座的人里面,没人有胆子外传,但是裴耀卿清楚,李林甫今天这番话,其实是说给他听的 宣平坊,严宅。 严挺之回来了,他是晌午进入长安,却直到晚上酉时,才抵达家门口。 没办法,今天的长安太热闹了,街道上人挤人,马挨马,水泄不通,本来没多远的路程,硬是走了三个多时辰。 眼下的他,就站在大门口,任由夫人裴氏,拿着一捆艾草在他身体周围拂来拂去,这是扫除风尘,也是驱除污秽,摆脱丧气。 还要用淘米水洗一把脸。 严武手里端着脸盆,来到父亲身边,皱眉道: “国宝郎说,隋王有意让儿子去他府上当差,阿爷怎么看?” 严挺之当下,已经知道他能返京,是李琩在背后出的力,而且王府幕职本来就是那些科举无望的人,起家最好的选择。 这不巧了嘛,吾儿就是一不学无术之人。 当然了,以他严挺之的身份,是可以门荫子孙的,但是门荫,起家也高不到哪去。 “吾儿愿意否?”严挺之洗了把脸,接过擦脸巾笑道。 严武撇了撇嘴,道: “闲着也是闲着,听说隋王新任右金吾,我若能跟着巡缴京师,似乎也不错,今后便不缺吃喝地方了。” 他说的没错,金吾卫确实可以到处的蹭吃蹭喝,还不花钱,当然了,都是小摊小贩,铺子大了有背景的,该花钱还是得花钱,但是这些地方呢,金吾卫一般也不去。 有免费的,我为什么要花钱呢?况且小摊小贩售卖的吃食味道更好。 裴氏宠溺的看向儿子,笑道: “不要大意,隋王可不是好相与的,你真要愿意去,就得收收你这野性子,你阿爷和我能容你,别人可容不了你。” 严武笑道: “好了好了,阿娘又说教了,孩儿还能不懂这些道理?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穿上金吾卫那身铠甲了,要不就明天吧?我明天就去安兴坊。” 严挺之夫妇俩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在当下的大唐,最装逼的是紫金鱼袋,接下来香车宝马,而对于年轻人,就是那套金吾卫甲。 因为穿上它,真的超帅 李琩在挹翠楼一直待到戌时,这里依然非常热闹,新来的客人络绎不绝,旧有的客人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以至于到了戌时,就连大厅内都需要新增座位了。 毕竟今晚没有宵禁,而长安一年到头没有宵禁的日子,屈指可数。 卢奂一直在帮着李琩套话,而李琩也时不时的插几句嘴,但是效果远不如卢奂,由此可见,这老小子年轻时候绝对是风流种,人家在这种场合应对的游刃有余,很多青楼的潜规则、暗规矩,他竟然都懂。 一开始你还跟我装清纯? “听说都知这里,不收恶钱?” 卢奂已经喝了两壶刘伶醉了,依然是非常清醒,而且更为放得开,与颜令宾之间偶尔也聊几句荤段子,一看年轻时候就是老手。 颜令宾也饮了不少,面带红晕的微微颔首,指着柜台方向,道: “郎君请看那里。” 卢奂随着颜令宾所指的方向,看向远方柜台一侧,悬挂着的那几枚开元通宝。 只听颜令宾解释道: “朝廷有律疏:申明旧章,悬设诸样,奴家这挹翠楼设在闹市,自当遵从,悬挂着的便是样币,凡与样币有出入者,一概不收。” 按理说,恶钱流通大多出现在经济行将崩溃的王朝末期或大分裂时期,比如隋末,但是大唐眼下可谓盛世,但恶钱流通之广,在历史上实属罕见。 李琩心知,究其原因,主要是因为经济过于繁荣和朝廷货币政策缺漏,所导致的恶劣局面,其实是市场行为,朝廷一直在想方设法纠正过来,可惜收效甚微。 卢奂笑道:“我大唐恶钱之流通,重在两京及江淮,都知在长安做买卖,不收恶钱,岂不是损失太大?” 恶钱这玩意,是每个人身上都有的,包括李琩。 没办法,避不开,就比如郭淑前段时间,将府中内库一些旧了的布帛变卖,人家布庄的老板就是以八二的比例给郭淑结账的。 八分良钱,二分恶钱,这已经是看在郭淑的身份上,忍痛赔本,正常来说,一般是一半一半。 恶钱也是钱,在唐高宗武则天时期,虽然不断出台政策抑制,但效果不大,所以很多时候,是默认的。 你不默认也不行,因为这是市场行为。 颜令宾干脆返回柜台一趟,取来一小串钱,然后解开缗绳,将一颗颗大小不一的钱币放在桌子上,道: “郎君请看,这里有鹅眼、铁锡、古文、线环、官炉、偏炉、稜线、时钱,这些钱与官铸的开元钱相比,可谓材质恶劣,奴家这里不但收钱,其实也放钱,有些世家子弟有时难免会遇到难处,从我这里贷钱的话,人家也只收良钱,所以奴家的挹翠楼是禁止恶钱流通的。” 她摆在桌面上的这些钱币,都叫恶钱,其中有官炉,但是她这个官炉,是残缺的钱,民间为了获取良钱中的铜,会将良钱损毁,而损坏的良钱就成了恶钱。 李琩随意拿起几枚在手里端详一番,这些钱他几乎都见过。 要知道,他可是皇子,他都见过这么多的假钱,可见大唐的货币系统是多么的混乱。 李林甫曾经建议,朝廷增设铸币炉,加大良钱的铸造数量,并以重刑惩治私铸之风,但是他的建议,朝堂上都没有通过。 主要是这个法子唐高宗李治就用过,《永徽疏议》关于私铸钱币的量刑,有连坐、身死、家口配没、流放、杖刑等等,而且还专门以适当的比例,用良钱兑换市面上的恶钱,然后集中销毁。 结果是什么呢?开元通宝的铸造成本,朝廷投入的良钱兑换成本,实在太高了,没办法,又给废止了。 李琩疑惑的看向卢奂,他心里隐隐有种猜测,卢奂故意转移话题到恶钱上面,恐怕是有用意的。 结果卢奂接下来这句话,李琩瞬间明白了。 只听卢奂道: “良钱是官铸,铸成之后,主要做为官员俸禄,及各部、司衙门的开支使用,都知只想赚良钱,只能从贵人们身上赚,寻常平民手里,恐怕没有多少。” 李琩理顺了,怪不得达奚盈盈在金吾卫有贷款,因为金吾卫的钱,都是朝廷下拨的良钱。 达奚盈盈贷走的十四万贯良钱,如果能兑换成恶钱,然后流入长安,单是这么一兑一换,她就已经赚翻了。 良钱的流通是从上往下,恶钱反之,从下往上。 颜令宾笑道:“奴家这里,从来都是贵客盈门,就如郎君一样。” “我可不是什么贵客,”卢奂笑道: “饮了酒壶酒,还是都知送的,你在我身上可没有赚到钱啊。” 颜令宾笑道:“今夜能与二位郎君共饮,其实奴家已经赚到了,赚钱也不是只贪图一时,奴家相信,二位郎君今后还会来挹翠楼。” 说罢,颜令宾招了招手,换来一个小厮附耳低语几句。 不多时,便见那小厮肩上挂着一个装钱的褡裢回来,放在了李琩面前。 颜令宾笑道: “外面的金吾卫兄弟,巡夜辛苦,这是奴家的一份孝敬,还请郎君万勿推辞。” 李琩笑了笑,掀开褡裢一看,大约有二十三贯,中规中矩的一份孝敬,但里面都是良钱。 只见他拍了拍褡裢,笑道: “今夜本是我做东,总不能让我这位朋友欠了你的酒资,这些钱权当是结账吧。” 颜令宾咪眼一笑,看向卢奂道: “奴家冒昧,敢问郎君高姓?” 她现在基本摸清楚了李琩的来路,右金吾,紫金鱼袋,多半是在金吾卫任职的宗室成员。 但是那位年纪大点的俊逸郎君,其实才是她最好奇的,谈吐不凡,气质脱俗,多半不是一般人。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审美,李琩的气质容貌,其实比卢奂还要高一筹,但是没办法,有些女人他就喜欢中年人士。 卢奂抚须一笑,用方才颜令宾回答过的话,答道: “不说。” 越是这样,颜令宾越是好奇,脑中瞬间便有了一个主意,笑道: “不如这样,我们玩一个有趣的酒令,郎君可以给我三个提醒,奴家来猜郎君的身份,不能说谎,不能太难,如何?” 李琩立即插嘴道:“那么都知娘子,也要给我们三个提示,让我们猜一些事情,如何?” “一言为定!”颜令宾答应的非常痛快。 她这是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按理说,她这辈子也算是阅男无数了,但是卢奂身上,有一种她从未品尝过的味道,以至于已经隐退的她,对卢奂多少有点觊觎了。 其实就是没吃过细糠,她肯定没有睡过卢奂这个级别的。 李琩摊手看向卢奂,笑道:“来吧。” 卢奂微笑点头,看向颜令宾: “你要怎样的提示?” “第一个提示,是家乡,”颜令宾颇为兴奋道: “郎君请。” 卢奂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后,道: “时和素秋节,宸豫紫机关,鹤似闻琴至,人疑宴镐还,旷望临平野,潺湲俯暝湾,无因酬大德,空此愧崇班。” 李琩和颜令宾同时懵逼,没听过这首诗啊? “太难了,”颜令宾托额苦笑: “郎君故意为难奴家,诗里没有一个字隐含地名。” 卢奂笑道: “我这首诗,可以将你需要的三个提醒都回答了,如果你猜不到,便该换我问了。” “郎君有耍赖之嫌,你都不知道我另外两个问题要问什么,”颜令宾如小女人般嘟嘴娇哼一声,嘴角翘起: “不过也算奴家输了,郎君请问吧。” 卢奂看向李琩:“你来问吧。” 李琩点了点头,道: “都知认识达奚盈盈吗?” 这下轮到卢奂和颜令宾懵逼了,前者是觉得李琩过于直接,后者则是一脸震惊。 李琩见状,心知问对人了: “你给个提示,不能说谎,不能太难,我来猜。” 颜令宾顿时蹙眉道: “不用提示,奴家可以直言相告,认识。” 说罢,她的目光立时转向卢奂: “郎君看见了,奴家是很坦诚的,不像你只会耍赖,该奴家问你要第二个提示了,是关于姓氏。” 在大唐的贵族当中,基本上你看他的姓,大概率就能猜到出身,卢奂这气质,眼睛没瞎都知道人家出身肯定很屌。 卢奂笑道: “我刚才说过了,那首诗也可以回答你要的第二个提示。” “咱别耍赖了,”李琩都觉得不好意思了,拉扯了一下卢奂,你要是耍赖,我没法再接着问啊。 卢奂则是一脸无辜道: “我没赖啊,挺好猜啊,而且我也没有说谎。” 他觉得好猜,是自以为这首诗很出名,但事实上,一点不出名,所以不怪卢奂。 颜令宾摆出一副吃了大亏的表情,唤来小厮准备笔墨,道: “请郎君再诵一遍,奴家定要好好记下,早晚都能让郎君现行。” 卢奂哈哈一笑,依言又念了一遍,随后道: “都知第三个想知道的,便应是我的职位了,既然能与紫金鱼袋同坐一席,都知自然以为我官职不低,那么这首诗,依然可以回答你,所以都知不必再问了。” “哼!”颜令宾娇哼一声,一脸的不服气,她觉得卢奂有耍赖成分,但是呢,她又觉得这么优秀的郎君,也可以适当的容忍他小赖一回嘛。 “那么这位郎君接下来想要的两个提示,便一并说了吧,”颜令宾故作没好气的看向李琩。 李琩笑道:“第二个提示,她在哪,第三个,让我见见她。” “你这不是提示,而是要求,”颜令宾顿时蹙眉。 李琩嗯了一声: “就是要求,怎么?你有意见?” 颜令宾嘴角一抖,顿觉这位年轻郎君真的很讨厌,既是同行之友人,你跟人家那位耍赖郎君比,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第一百一十四章 我是你姨 颜令宾答应了李琩,会帮忙给达奚盈盈传话。 那么李琩也就不多留了,快子时了,他还要赴宴。 宁王府今晚有宴会,但肯定不是宁王主持了,因为他老人家身体不好,熬不了夜。 郭淑和杨绛她们早就去了宁王府,李琩是因为公事,所以拖至现在。 没办法,高力士给他传了旨意,圣人让他查清楚达奚盈盈与韩庄之间的利益往来,接了圣旨却去参加宴会,这是不将圣人的吩咐当回事,李琩目前没胆子这么干。 至少也得摆个姿态,我是先去办你交代的事情,才去喝酒的。 “一起吧?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李琩邀请卢奂道。 卢奂摇了摇头:“平日鲜少来往,骤然去了,怕是不合适。” “别啰嗦了,” 李琩从卢奂的随从手里抓过马车的缰绳,然后朝卢奂笑道: “长安今晚是不夜城,我将你拖到这个时辰,眼下你也没有什么好去处了,请吧。” 卢奂苦笑着点了点头,目光看向那位日本友人,道: “他呢?” 李琩笑道: “自然也要去,这小子每日挺清闲的,我打算查案子的时候都带着。” “没见过你这么查案的,”卢奂摇了摇头,登上马车道。 对于李琩今晚的行为,他有点猜不透。 一上来就说是奉旨办事,接着又开门见山的询问达奚盈盈,打草惊蛇这四个字,可以说被他运用的淋漓尽致。 这要是让他去了大理寺或刑部,完了,恐怕一件案子都办不了。 但是卢奂又很清楚,李琩是一个复杂的人,只是自己一时间猜不透人家的心思罢了。 一行人就这么朝着胜业坊行去。 阿倍现在倍有精神,因为李琩在挹翠楼的告诉他,正在奉旨查办一件惊天大案,希望他能够协同办案。 他来到大唐已经二十四年,很多事物都亲身经历过,唯独没有办过案子,所以现在的他跃跃欲试,思想上已经进入角色,在楼内的时候,李琩他们三人的对话,他一字不落的全都记在了脑海当中,这是线索。 事情的真相永远只有一个,来吧隋王,让我们一起查清楚这桩案子 南曲是烟花之地,这里的会所大小规格不同,足足上百家。 百转千回,曲径通幽,能被利用的空间基本都被屋宅所占据,到了眼下这个时辰,如果你的耳朵好使,仍然可以从繁闹的夜市当中,捕捉到那声悦耳的呻吟。 当然了,也有声嘶力竭。 颜令宾穿了一身罩袍,掩盖住自己的身形,戴着幕篱转过几条小街之后,进入一条深深的暗巷。 巷子很窄,仅容一人通过,尽头矗立着两盏昏暗的石灯。 颜令宾走过去,抬手抓住兽首铜环,轻轻敲打了几下。 吱呀一声,狭窄的小门打开,内中女子见到是颜令宾,随即将门大开: “娘子刚刚睡下。” 颜令宾迈入门槛,闻言皱眉道: “子时已过,已经是上元节了,娘子睡这么早?” “乏累了,日间饮了太多,身子不太舒服,”开门的女子道。 颜令宾点了点头,转过影壁,绕过回廊,熟门熟路的来到了达奚盈盈居住的幽静小院。 宅子一点都不大,而且没有护卫,但是有宦官。 熏香的幽静小楼,颜令宾见到了一脸疲惫的大老板,南曲真正的都知。 达奚盈盈比颜令宾的年纪还要小,眼下正疲惫的从榻上坐起,宽敞的睡衣大开,内中风景一览无遗。 “你可真会挑时间,我才刚睡下啊,”她的声线很好听,带着一点鼻音,眼下很没有精神,肩膀都是塌的,一脸疲惫的望着颜令宾: “有什么要紧的事?” 颜令宾点了点头,将坐席移至榻边坐下,将手中一卷纸递给对方,道: “这首诗,娘子听说过吗?今晚我见了一个人,这个人很特别,这首诗可以解答他的出身,但是我解不了。” 其实她见了两个,但是他完全忽略了李琩,在她看来,李琩不过是她见过的无数小鲜肉、小奶狗的其中之一。 但是卢奂不同。 达奚盈盈展开纸卷,细细品读几遍之后,道: “辞藻华丽,毫无寓意,多半是一首应制,这个好办。” 说罢,她唤来一名婢女,小声交代了几句。 不多时,便有一名年老的宦官被带了进来。 “你瞧瞧这个,认得来历吗?”达奚盈盈将纸卷交给对方。 她在宦官面前是非常随意的,一点不担心自己春光外泄,因为宦官不算男人嘛,而且说句难听的,人家宦官见的多了,压根也不当回事。 “比较熟悉,我需仔细回忆一番,”那名宦官道。 大唐所有的宦官,只是李家的奴婢,所以人家在皇姓之外,是从不自称奴婢的。 达奚盈盈这里的宦官,基本都是退休了,或是不愿继续在宫里当奴仆,所以被韩庄安排在了达奚盈盈身边,但他们可不是达奚盈盈的奴仆,达奚盈盈没有这个资格。 这类宦官,一般身上都有外办的差事,比如采购啊什么的。 半晌后,这名老宦官道: “是一首素秋节应制之作,最后这句‘无因酬大德,空此愧崇班’中的崇班,指的是三省,观此诗意境雄浑,颇类同平章事卢公之文风,如果我没有记错,卢公确有一首素秋应制。” 素秋节,又叫素节,其实就是重阳节。 颜令宾一愣,追问道:“中官的意思,此诗的作者,是当年的黄门监,范阳卢公。” 宦官点了点头: “这首应制明显出自三品紫衣之手,不是谁都可以自认位列崇班的,多半应是卢公。” 颜令宾瞬间呆滞,诧异的看向达奚盈盈。 家乡、姓氏、官职,如果那位耍赖郎君没有耍赖,那么这首诗可以解释这三项内容。 家在范阳,我姓卢,那么官职呢? 颜令宾忽的一愣,赶忙问道: “卢公之子,眼下所任何职?” 老宦官道:“卢公有二子,一人在长安,一人在外,你问的是哪个?” “在长安的那个,”颜令宾瞪大眼睛,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答案。 老宦官道:“那便是卢奂了,圣人曾为其题字:斯为国宝,不坠家风,所以世人多称国宝郎,现任吏部侍郎,掌铨选之职。” 颜令宾在达奚盈盈诧异的目光下,连番追问卢奂的模样,片刻后,只见她幽幽一叹: “对上了,多半就是此人。” “无事的话,那我出去了,”老宦官道。 达奚盈盈点了点头: “辛劳了。” 等人走后,达奚盈盈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询问,而是好奇的打量着颜令宾眼下的神情。 这是自卑的表情。 看样子这丫头多半以为那位郎君可以成为她的入幕之宾,结果知晓来历之后,美梦落空了。 一个平康坊的都知,一个门阀大族出身的吏部侍郎,你连给人家做婢女的资格都没有啊。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好好跟我说道说道,”达奚盈盈问道。 颜令宾耸了耸肩,释然一笑,本就是萍水相逢之下的一场不匹配的仰慕,知道结果后的她,自然也想开了,遂将今晚与李琩卢奂见面的整个过程详述出来,。 达奚盈盈越听越心惊,没等颜令宾说完,便已经抬手打断: “你说那个年轻人是奉旨办事?” 颜令宾点了点头: “他自己是这么说的,但我认为他是在诓我,那位郎君不招人喜,说话总是颠三倒四的。” “糊涂!”达奚盈盈蹙眉道: “没听说谁敢将奉旨办事随便挂在嘴上的,尤其还是紫金鱼袋,你知道他是谁吗?” “许是宗室出身的一位郎将吧?”颜令宾愣道。 达奚盈盈无语道: “宗室出身是没错,说他是郎将也没错,因为他眼下确实还兼着左卫勋一府中郎将,我告诉你吧,邓国公已经致仕了,接替他的就是你今晚见到的那位年轻郎君。” 颜令宾表情顿时一呆,愣道: “那他是谁?” 达奚盈盈一字一字道: “武惠妃之子,当年的寿王李琩。” 颜令宾目瞪口呆圣人的亲儿子? “这这他为什么要见娘子呢?”颜令宾这下子是真害怕了,往常的宾客当中,醉酒之后嘴巴不把门乱说话的,其实不少。 但皇帝的亲儿子,说自己是奉旨办事,那么肯定不是酒后胡言了。 闹了半天,耍赖郎君没耍赖,讨厌郎君也没说谎? 颜令宾只觉得脑袋越来越蒙了。 李琩为什么要见她?达奚盈盈自然不会回答颜令宾这个问题,因为不论是宫女的事情,还是恶钱的事情,颜令宾并未参与,根本就不知情。 她也不会让颜令宾知情。 “你当时是怎么答复他的?”达奚盈盈问道。 颜令宾回过神来,答道: “我告诉他,明日他可派人来挹翠楼,娘子见与不见,我都会给他一个答复。” 达奚盈盈点了点头: “人家很聪明,故意说了是奉旨办事,我不见肯定是不行了,也不用等明日了,你现在就派人去隋王宅通禀一声,请隋王明日便来挹翠楼,转告他,但有问询,知无不言。” 颜令宾呆了呆,然后点了点头 通宵宴饮,一般都是在天亮之前结束。 李琩和卢奂都喝醉了,李琩呢,是好酒而不胜酒力,卢奂则是被李适之给灌醉了。 当然了,这一次是两败俱伤,李适之平日灌酒,一灌一个准,但是这一次,他也被卢奂给撩倒了。 大唐的酒文化也是非常开放的,官员们之间频频夜饮,李隆基就算不乐见,也没办法阻止,实因当下风气如此。 以前的岐王李范,更是此中魁首,号称长安夜宴之王,听说他家的下水道流出来的污水,都带着一股酒味。 返回家里的路上,李琩便已经蜷缩在车厢内睡着了,喝多了要注意睡姿,不能仰躺只能侧躺。 郭淑对此也非常无奈,李适之是个劝酒的老滑头,今晚卢奂是稀客,于是便集中火力强攻,卢奂也是个滑头,频频让李琩替酒,结果好了,丈夫又是今晚宴会上第一个醉倒的。 眼下的长安,不如昨夜的喧闹,但街道上依然是人来人往,昨夜城内留下的狼藉,需要清扫,摊贩们也在紧急补货,街市上的花灯也在添补燃烛灯油,更多的,则是像李琩一样返家的醉客。 李琩回到王府之后便睡下了。 而郭淑也从管家张井口中得知,昨夜平康坊南曲有人来过,邀请丈夫今日前往赴约。 但观丈夫眼下的醉态,郭淑又不忍心叫醒,寻思着让丈夫多睡一会。 大约辰时末,也就是早上九点,管家张井来报,严挺之家的大郎严武前来拜谒。 郭淑不欲叫醒丈夫,便吩咐道: “将他带至会客室,我去见见他吧。” 严武自打进了王府之后,便非常的规矩,与他平日在家里的表现截然相反,完全就是两个人。 见到宅内清扫的家仆,他也会主动让开道路,不耽误人家打扫宅院。 转至会客之所,严武便安静的坐下,有婢女送来一些糕点,严武都会起身答谢。 这样的礼貌,与他在外的名声毫不相符。 “长安季鹰,闻名久矣,” 郭淑在婢女的陪同下来到会客室,一见面便抬手压了压,示意已经起身的严武坐下。 严武肯定不坐,人家客气归客气,但他不能不客气。 只见他老老实实的站着,朝着郭淑揖手道: “弱冠小儿,拜见王妃。” 郭淑笑着坐下:“真的不必拘礼,坐吧。” 好了,严武现在可以坐了。 这小子在长安的名声,是两个极端,今年才十六岁,也没有入仕,却在长安闯出了一个偌大的名头。 眼下长安的贵妇们,一旦发觉丈夫过于宠妾,就会提到严武严季鹰,甚至会教导自己的儿子,你当儿子的就是给阿娘撑门脸的,你学学人家严武。 这是好的一面,坏的一面嘛,这小子太浪了,小小年纪都已经干过强抢民女的事情,裤裆那根铁棒也是身经百战了。 这是一个奇人! “隋王眼下醉酒未醒,还不便见你,有什么事情,你跟我说吧,”郭淑淡淡道。 严武点了点头:“小儿愿意出任王府帐内典军,为隋王效鞍前马后之劳。” 亲王帐内府典军,听起来像是一个小兵,事实上,是正五品上的官职,这个职位从北魏、北齐、北周以及隋朝一直延续到现在。 在大唐之前,这是个实权位置,掌管亲王的亲兵卫队,尤其是在出征的时候,地位更高,甚至有领兵之权。 因为在唐之前的王朝,亲王的地位是非常高的,本身便拥有极为庞大的私人武装,少则数百,多则上千,就藩之后,更是一方霸主的存在。 但是在唐朝呢,亲王是一代不如一代,王府幕职延续使用隋朝的职位,却没有延续该有的职能。 所以严武的这个位置,算是一个空架子,唯一的好处,就是能吃五品的俸禄,除此之外还没有一个县令地位高。 郭淑当然知道这件事,闻言点头道: “即使你愿意了,隋王还需向吏部举任,距离上任,应还需一段时间。” “回王妃,无需等待,” 说着,严武从袖子里取出一卷任命文书,双手递给郭淑。 这是卢奂提前为他准备好的,已经盖了吏部的大印。 朝中有人好做官,别人望出血的入仕之路,在有些人那里,就是如此简单,任命文书都给你送过去了,现成的。 李琩的幕职安排,李林甫还是比较尊重李琩自身意愿的,当他从卢奂口中得知李琩要的那三个人名时,只批了严武一个,剩下两个他也不好随便批。 至于卢奂举荐的严迪和严希庄,李林甫目前还在压着,不是不批,而是要等到与严挺之碰面之后,再做决定。 郭淑看过之后,微笑点头: “既然如此,那你便去官署见见杜鸿渐,由他给你安排,等到殿下醒了,自会召见。” 接着,管家张井便过来带路,严武起身行礼: “属下告退。” 郭淑一愣,小小年纪这么老成?称呼倒是变的挺快。 “杨孺人还没有回来吗?”郭淑询问婢女道。 婢女答:“没有。” 杨绛昨日入宫之后,便一直没有回来,她的任务,是奉旨安抚杨玉环,任务也顺利完成了。 但今天是上元节,晚上有大宴和灯会,所以李隆基白天要睡觉,不然晚上没有精力。 杨玉环本来就是一个贪睡之人,想着今夜有一年一度规模最大的宫廷宴会,于是便留下了杨绛陪她睡觉,这样一来,今晚出席宫宴,身边也好有个作伴的。 毕竟自从她入宫之后,没有出席过任何公开场合,今天将会是头一次。 正常人应该是紧张的睡不着,杨绛就是这样,但是杨玉环睡的很熟,属于那种挨着枕头就能睡着的。 长安最热闹的节日,自然会有无数的外来人口,陆续奔赴长安过节。 而这些外来人口,清一色的有钱有地位,平民百姓出村都难,别说进京了。 这其中,就有杨玉环的三姐,杨瑶。 她是连夜赶路而来,进了长安之后,便直奔隋王宅。 “十八郎呢?我家妹子呢?” 杨瑶的脾气与杨玉环正好相反,性子泼辣,敢言敢语,见到郭淑之后,面上没有丝毫客气。 不施粉黛,素面朝天,身穿一袭淡粉襦裙的杨瑶,姿容绝佳,当得起天姿国色四字,比之其妹玉环,颜值差了那么一点,也少了一些女人味。 她的身材极为丰腴,发饰束成堕马髻,身子笔挺,面带英气,仿若豪侠。 “我本不愿让你进宅,但还是让你进来了,不曾想你竟如此无礼,”郭淑面带寒霜,目光阴沉的盯着对方。 “呵!”杨瑶嘴角一翘: “小丫头,别人认你这个王妃,我可不认,十八郎呢?让他出来。” 说罢,便只见杨瑶扯开嗓子在院内叫喊着,不知道还以为闯进来一个泼妇。 正妻和续弦妻子,是有差别的,在杨瑶眼中,妹子当年才是正妻,你不过就是个续弦的,我犯不着对你客气。 再者,郭淑年龄小,她更不会放在眼里了。 但是很显然,郭淑不是好惹的,只见郭淑拿来一柄竹制笤帚,抡起来就朝着杨瑶挥去: “哪来的泼辣妇人?敢在这里叫嚷,给我出去!” 杨瑶也是个猛人,拎着裙摆跑至宅门一侧,抱起一根顶门柱,便朝着郭淑冲了过来。 她一个女人,力气却是极大,郭淑也被吓到了。 好个悍妇! 宅内两派奴仆也都纷纷叫嚷着,口中的喝骂声,隔壁都能听到。 “您出去看看吧,前院都闹翻天了,”内侍王卓跑来喊醒了李琩。 李琩在听说经过之后,揉了揉沉重的眼皮,道: “告诉王妃,别拦着了,让她来。” 收到消息的郭淑虽然满心的不乐意,但她并不想违背的丈夫的意愿,狠狠的瞪了一眼杨瑶,怒气冲冲的离开了。 杨瑶带着一副胜利者的得意,在王卓的引路下,进入李琩的寝院。 一进门, “你从来娶来的悍妇?小小年纪如此凶暴?”杨瑶是一个大大咧咧的人,进来之后便径自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望着床榻上酒气熏天的前妹夫。 不管此人在历史上的名声有多差,但是李琩知道,人家是杨玉环的姐妹当中,唯一一个与前身隋王一直保持良好关系的亲戚。 而且因其性格豪放不羁,嘴直心快,其实是非常讨喜的,也很好相处。 李琩整理着散乱的头发,以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你最好对我的妻子客气一点,你这不是给十娘(杨绛)找麻烦吗?” 杨瑶噗嗤一声,也笑了: “你呀,别以为你那小妻子吃了亏,我只是虚张声势,人家是真下手的,你看。” 说着,杨瑶撸起袖子,左臂上几道刮痕赫然醒目。 她其实是让着郭淑的,但是郭淑可不让她。 李琩笑道:“好了好了,大清早的不让人睡觉,有事?” “这话问的,”杨瑶顿时鄙夷道: “咱们不是亲戚嘛?我来了长安,不找你,还能找谁去?兴庆宫我也进不去啊。” 李琩顿时托额,道: “三姐,咱们今后来往,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啊,需要避嫌。” 杨瑶愣道: “避什么?没有了玉娘,不是还有十娘呢吗?我终归都是你姨。” 别!李琩心道,将来喊你姨的,是基哥,我可不敢答应这个称呼。 第一百一十五章 也就是我心眼好 杨瑶没将李琩当外人,李琩自然也不会将人家当外人。 不管怎么说,人家曾经是他的姨子,目前严格来说,也还是,能在这种时候,还认你这个亲戚,其实是难能可贵的。 至于另外两个,杨绛说过,她们对李琩唯恐避之不及。 “我没地方住,你可得安顿好我,” 杨瑶在寝室内来回走动着,时不时的拿起一些摆放的器物把玩,非常的随意: “玉娘写信让我与大姐一起进京,大姐说她病了,其实我知道,她是不愿意来,嫌玉娘丢人,我倒觉得没什么,事情已经发生了,难不成你还能不认这个妹妹?” 说着,杨瑶转过头来,看向李琩:“你说对吧?” “对对对,”李琩笑呵呵的点头。 这就是人家性格讨喜的一面,也难怪历史上杨玉环的三个姐姐,就属人家最风光,因为杨瑶是真的在乎杨玉环。 老大杨卉也住在蒲州,距离长安并不远,但是杨瑶来了,杨卉却没来。 也就是杨玉环眼下没名分,真等封了贵妃,恐怕不用叫,屁颠颠的就跑来了。 “那你就住进朝阳院吧,我吩咐下人给你收拾好,”李琩说道。 杨瑶点了点头,直接走过来在榻边坐下,道: “还有一件事情,我得跟你商量一下。” 李琩愣道:“你说。” 杨瑶道:“玉娘改了名,杨铦也过继在了我阿爷阿娘名下,我呢也想回去,你给我想个办法。” 李琩嘴角一抽:“谁跟你说的?” 杨瑶放浪一笑,一巴掌拍在李琩的大腿上: “我就猜到是你干的,圣人一开始抢走玉娘,就没有想要掩人耳目,那么现在自然也不会,在乎这件事的也就剩下你了,偏巧我进京的路上撞上了你们送去蒲州的那个替死鬼,我这么一琢磨,就知道是你了。” 李琩点了点头:“没办法,我总得给自己留些脸面。” 杨瑶也是个风风火火的性格,正月十一收到信,她便直接动身往长安赶路,路上撞见了运送尸体的隋王府车队,带头的武庆跟她挺熟,所以上前询问了一番。 武庆肯定不会跟她说实话,但是人家自己猜到了。 “我说句实话,你别在意,”杨瑶道。 李琩无语道:“你快说吧,什么在意不在意的。” 杨瑶点了点头: “圣人如此宠爱玉娘,又煞费周章的李代桃僵,多半是要给玉娘一个名分了,我呢,就想借着玉娘这层关系,重归父母双亲名下,你知道呢,我们家弱小,大宗懒得管,他们不管,谁还会管我们?” 她的诉求,在当下来说是很正常的现象,年幼时寄养在杨玄璬名下,这是无奈之举,为了活下去没办法的事情。 谁又想寄人篱下呢? 眼下杨玉娘改名一事,无疑给了杨瑶一丝希望,有父有母,她不想总背着一个养女的名分,但是她这个情况,如果主动请求回去,是对养父养母的不孝,大宗不会管。 所以才想请李琩帮忙。 李琩一阵头大: “人家有个替死鬼,你呢?你名义上可是前隋王妃杨氏的亲姐姐,要不你也死一回?” 杨瑶蹙眉道: “你们这个办法,本来就是掩耳盗铃,漏洞百出,有几个人信的?我可不能用这一套,我有儿子,我要是假死,我儿子不就没有阿娘了吗?” 李琩算是看出来了,人家是铁了心想要回去,他是拦不住的,因为李琩就算不帮忙,人家自己也会想办法去杨玉环那里说去,就基哥现在这个尿性,根本架不住杨玉环恳求。 于是他叹息道: “那你也改名字吧,加个玉字,对外就说你是幼年寄养出去的,眼下回来了,别人问起来,你就说跟前隋王妃杨氏是堂姐妹,跟现在这个才是亲的,至于别人信不信,你好像也不在乎。” “好主意!”杨瑶爽朗一笑: “玉娘这件事,本来就没人会相信,那张脸又变不了,只要从前见过她的,哪个不知道这就是寿王妃,只是迫于圣人颜面,他们不敢说而已,既然不敢私议玉娘,那么自然也不会在背地里私议我了。” 李琩算是看出来了,这件事已经乱套了,纯纯将别人当傻子看了。 人家明着不敢议论,背后不议论才见鬼了,也就能指望堵正史的口了,野史是堵不住了。 就这样吧,假作真时真亦假,不管怎么说,普通人是不知情的。 这也算是皇帝的新衣了 安顿好杨瑶,不对,眼下是杨玉瑶了。 李琩被她这么一搅和,也没了睡意,刚好听说严武来了,于是便去了官署那边,打算见见这小子。 身高马大,虎背熊腰,骨架宽大,一看平时就是吃得好喝的好,发育的很健康。 严武刚一见到李琩,便请求成为李琩的贴身护卫。 李琩很诧异,询问之下才知道,这小子想在右金吾挂个职,这样一来,就能分到一副铠甲了。 你想装逼直说啊。 “走吧,正巧我今天有事,先领你去金吾卫,”李琩说道。 严武摩拳擦掌,一脸的兴奋。 李琩昨天跟人家阿倍约好了,在平康坊碰头,这下好了,眼瞅着都快晌午了,他人都没去。 估摸着阿倍会觉得他这个人没信誉,满口跑火车,这不好,我是一个诚信的人,我不能丢掉自己的信誉。 达奚盈盈既然答应见面,李琩说不得今天白天要耗在那里了,好在平康坊距离兴庆宫不远,晚上的宫宴应该是来得及的。 金吾卫是有武库的,因为金吾巡街,校尉及以下是全副武装的,这些带甲的,有一个特殊的称呼:金吾巡检。 库房内的铠甲,都是有主人的,谁的就是谁的,如果不是因为公务损坏了甲胄,需要自己花钱去修,丢了的话直接判刑。 当然了,也有一些备用甲胄,但是不多,不超过十套。 至于合不合身,这个很好说,反正这玩意不是给你量身定制,而是分大小号。 这里面的小号,适合一米六五到一米七五的人穿戴,大号就是一米七五以上了。 至于一米六五以下,不好意思,金吾卫不要。 李琩对于这种身高歧视颇为反感,但他也没办法,金吾卫外出讲究牌面,个子太低了的话,夹在队伍中不好看。 “自己去挑吧,”李琩令人打开武库,然后让严武自己去选。 其实也没什么好选的,拢共也就七八副明光铠。 不过也是巧了,这些铠甲,严武都能穿,因为他是大号,而剩下的这些都是大号,毕竟在长安,一米六五到一米七五,算是最为普遍的身高。 一米八以上的很少见,主要是卫生医疗条件不行,小时候营养跟不上,已经长不高了。 但是人家严武的营养跟上了。 穿戴甲胄的时候,身上穿着的圆领袍是不用脱的,幞头也不用,因为甲胄很硬,你里面穿的薄了,甲片硌的皮肉生疼,幞头巾则是起到与头盔之间的缓冲作用,不然夹脑袋。 严武先穿的是护臂,然后便是一整个直身铁扎甲,一直到膝盖。 然后护肩,接着是捍腰。 捍腰类似于后世腰椎间盘突出患者常用的护腰,两片垫子,区别在于,护腰是前后,捍腰是左右。 接着,在一名卫士的帮忙下,严武在捍腰上面,扎起一条蹀躞(diexie)皮带。 皮带上有十个挂孔,分别悬挂横刀、豹韬(皮制弓袋)、胡禄(箭袋)、骨朵(木柄铁锤)、水囊、火石、短刃、钱囊、杂包、军牌。 头盔是制式渤海盔,双耳及脑后有顿项,也叫兜鍪,是由小铁面扎在一起,平时卷起来,战时放下,等于将脖子都护住了。 再加上丩字长戟和背后一面小圆盾,这就是一名金吾卫士所有的装备了。 看起来很重,其实也很重,二十多斤至三十斤。 但因其吃力部位在肩膀,所以并不会觉得太过笨重,也不会影响行动。 “还行,挺像那么回事,” 李琩笑呵呵的打量着严武这身行头,你还别说,个子高了穿戴甲胄就是威武。 但是眼下的严武,动作颇为生硬,走起路来有点蠢笨,这是还没习惯呢,日子久了,甲胄连接的那几个地方,皮肉磨出老茧,也就利索了。 不过严武这小子也是挺能忍,身上好几处地方一阵生疼,但他还是咬牙跟在李琩屁股后头,往平康坊而去。 是的,他得步行,披甲不骑马,骑马不披甲。 阿倍实打实在南曲等了李琩一个上午,他倒是没觉得李琩会爽约,只是认为李琩多半是被什么事情耽误了。 他就等在南曲最醒目的那条街道,骑着骆驼也非常好认。 “我的错我的错,累晁兄久等了,”李琩赶到之后,一脸歉意的赔罪道。 阿倍哈哈一笑: “没有错没有错,正好是吃饭时间,咱们先找个地方喂饱肚子吧。” 李琩笑了笑,策马继续往前: “不必,跟着我走,今天有人管饭。” 一听到有人管饭,跟着后面的严武只觉得金吾卫没白来,今后自己在长安城白吃白喝的日子,就要开始了。 今天是第一顿,定要吃饱喝好 达奚盈盈约李琩见面的地方,自然是挹翠楼。 是在后院日字形回楼二层的一座包厢,包厢内还熏着香,但是她这个香跟贵族们用的香还是有区别的。 叫什么名字李琩也不清楚,但是他知道,大多妓女身上,都是这个味儿,香味很浓郁,甚至有点冲,不是那种闻之沁人心脾的清雅淡香味。 这个可以理解,毕竟香料都很贵,如果用好香,接待成本未免太高了些。 李琩先一步进入包厢,门外由李无伤和李晟,以及王卓严衡把守着,至于带着的那几名金吾卫,已经被颜令宾安排在外面的回廊内吃饭了。 “你的任务就是记录,眼见耳闻,你都要一一记录下来,方便以后有人过问,”李琩嘱咐身边的阿倍道。 阿倍点了点头,已经铺开了纸卷,开始磨墨。 不一会,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门外的李无伤道: “阿郎,人来了。” “让她进来,”李琩道。 门被打开,盛装而来的达奚盈盈迈步走进,转过屏风之后,便第一时间朝着李琩万福道: “妾身见过隋王。” 李琩指了指对面的位置,道: “坐。” “是,”达奚盈盈来到方几前缓缓坐下,襦裙轻僚之间,带起了一阵香风。 她身上的香味很高级,与室内的熏香差别巨大,李琩下意识的看向对方腰间挂着的香囊: “龙涎香如今市价几何?” 达奚一愣,美目回转之下,解下腰间的香囊双手合拢呈捧水状,递至李琩面前: “妾身这一小块,是在西市所购,十金。” 阿倍瞠目结舌,提笔就写,达奚盈盈见状顿时一脸错愕,但却没有开口询问。 她口中的十金,可不是十两金,而是十块金铤,一块金铤大概重四百多克,类似于小金条。 金银在大唐不是流通货币,其流通属性还不如布帛,但是对外贸易,是以金银为主的,尤其是与西方的贸易。 开元二年,李隆基颁布勅令:所有服饰、金银器物,令付有司,令铸为铤,仍别贮掌,以供军国。 所以金银在唐朝,被视为财富宝藏,用于皇帝赏赐和馈赠贿赂,以及对外贸易。 眼下的长安,外贸实在是太发达了,所以民间流通的金银之物非常之多,主要用来进口奢侈品。 李琩手里把玩着的这枚香囊内,有一块龙涎香,由大食国传入大唐,乃当下香料之极品,它的香味非常特殊,所以李琩一下子就认出来。 “娘子奢靡啊,这块香料等闲都难一遇,”说着,李琩递还给对方。 达奚盈盈抬手挡住: “隋王既然喜欢,便送你了。” “无功不受禄,那多不好意思,”说着,李琩便将香囊收入怀中。 一旁的阿倍有点迷糊,你不是拒绝了吗?怎么还收下了呢?言行不一啊,这什么情况? 达奚盈盈则是面无表情,开始以方几上的茶具煮茶: “隋王大驾光临,绝非无因,有什么嘱咐,您只管吩咐。” 李琩笑了笑: “我就是来询问一些事情,邓国公年纪大了,说话含糊不清,我也听不明白,所以只能是来找娘子了,你的舌头应该利索吧?” 达奚盈盈一愣:“妾身不知道隋王在说什么?谁是邓国公?” “一个老不死的,”李琩笑着摆了摆手: “达奚娘子若不认识,倒也无妨,待会随我去金吾卫,我介绍你认识。” 达奚盈盈脸色一变,总觉面前之人果如颜令宾所言,非常令人讨厌。 “隋王说话,总是这么冒昧吗?既说是邓国公,又称老不死,恐有辱骂朝廷重臣之嫌。” “老不死老不死老不死”李琩表情邪异道: “我就骂他了,怎么着?” 达奚盈盈表情僵硬,幽幽一叹,继续煮茶,实在是没招啊,没想到当年的寿王,竟是如此口无遮拦之辈,粗鄙至极。 “韩庄跟你是什么关系?”李琩突然问道。 达奚盈盈无奈的闭目,随即放下茶壶,睁眼看向李琩: “隋王自己查去吧。” “回话!”李琩突然提高音量: “本王是奉旨问话。” 说罢,他看向阿倍: “记录在案。” 达奚盈盈娇躯一颤,瞬间开始后悔,自己今天本不该与他见面的,太难缠了,这个人不是她能应对的。 “妾身是韩内监的外室。” 李琩冷冷道: “注意称呼,韩庄只是内常侍,何以称呼内监?” 内监是对宫内大监的一种称呼,一般是指殿中省和内侍省的主副官,韩庄虽无副官之名,却有副官之实,所以在宫外,常被人这么称呼,宫内就不会了,等级森严,高力士也是内监,你能跟高力士一样? 达奚盈盈都想找借口开溜了,张暐是跟他打过照顾的,提醒她李琩多半会查她在金吾卫的贷款一事。 那这就是生意了,只要好好谈,自然会商量出一个令双方都能满意的结果。 但是人家一上来就扯出韩庄,事情就有点大了。 “是妾身称错了,”说罢,她赶忙朝阿倍道: “别写了。” 阿倍会听她的?想什么呢?我在办案,我这个很严谨的。 李琩又问:“达奚珣又是你什么人?” “同姓而已,并无关系,”达奚盈盈道。 李琩顿时挑眉:“不认识邓国公,倒认识达奚珣?” 达奚盈盈已经慌了神,深知眼下的状态恐怕会说错话,言多有失,不能再说了。 “隋王稍等,妾身有些不便,去去就来,”说着,达奚盈盈就要尿遁。 李琩冷冷道:“坐下!” 然后朝门外道:“拿一个夜壶进来。” “不不不,”达奚盈盈顿时一惊,只觉屈辱无比: “方便方便,隋王继续问吧。” “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记住了,说谎就是欺君,你自己掂量,”说着,李琩又看向阿倍: “记录在案!” 阿倍重重的点了点头,提笔就写。 达奚盈盈已经是面如死灰了,她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合,奉旨问话这四个字,给她的心理压力太大了,连话都不会说了。 要知道,这种情况下,说错一个字,都是要命的。 “我是的她养女,也是韩常侍的外室,既然在金吾卫有贷,自然识得邓国公,”达奚盈盈脸色苍白道。 李琩笑着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你得说实话啊,不然圣人若是知晓你在撒谎,你知道是什么下场,也就是我心眼好,提前让你知道我是奉了圣人旨意,免得你胡言乱语惹了祸都不自知,那么你这枚香囊,我便也受之无愧了。” “是是是,”达奚盈盈忙不迭的点头,额间已有细汗渗出,心中则是不停的怒骂着小王八蛋。 李琩看在眼中,心知已经击破对方的心理防线。 其实很好办的,像达奚盈盈这类女人,都是依附男人而活,两个后台韩庄和达奚珣是她的主子。 而李琩一上来就摆明了不将她这两个主子放在眼里,这已经超出达奚盈盈可以应付的范畴。 “你一共欠了金吾卫十四万五千七百贯,欠了四年,算利息的话,你得还” 说着,李琩开始心算,她该还多少呢? 达奚盈盈彻底懵逼了,真要按正常的利息计算,一年翻倍就是三十万,三十万再翻就是六十万,那四年是多少呢? 两百四十万。 你杀了我吧 达奚盈盈赶忙道:“隋王,不能这么算啊,我我我” “你什么你?”李琩皱眉道: “难道我算的不对?” 非常对,就是这么个算法,官府放贷,还能让自己吃了亏? 当初青龙寺隔壁的延兴客栈,那不就是利滚利还不上,被万年县衙给没收了吗。 达奚盈盈其实想说,她一直在给右金吾付利息,而且数目不少,但是张暐没入右金吾的公账,而是私自瓜分了。 但是她不敢这么说。 “妾身在右金吾的贷,都是以新年计算的,不能累计啊,”达奚盈盈卑微道。 她说的也没错,张暐也不是傻子,金吾卫的那本假账上面确实写的很清楚,达奚盈盈是每年还了钱之后,再贷出去。 账上是这么写的,但是没见钱,只有账,类似于无还本续贷。 大唐没有这个规矩。 “你名下有哪些产业?”李琩表情冷漠。 达奚盈盈彻底崩溃了,身子一软,整个人差点晕倒,人家问她的产业,多半是要抵债了。 “这位郎君,你先不要记录,”达奚盈盈先是跟阿倍说了这么一句,随后看向李琩: “妾身能与隋王私谈几句吗?” 李琩摸着自己下巴上的胡须,故作沉思一阵后,道: “你想贿赂我?” “不不不,妾身绝对没有这个想法,”达奚盈盈连忙摆手,一脸着急道: “是有些事情,不便传入他耳。” 李琩沉吟一阵后,朝阿倍道: “你先出去。” 阿倍一愣,看了看李琩,又看了看达奚盈盈,点了点头,起身离开。 等他一走,达奚盈盈赶忙起身往李琩这边挪了过来,小声道: “隋王通融一下吧,我一个小女子,实在是担不起这么大的干系啊,想必您也心知肚明,妾身没有那么大的能耐。” 李琩皱眉道:“这么说,钱不是你贷的?” 你这是刨根问底吧?我不都暗示你了吗?何必挑明呢?达奚盈盈一脸哀求道: “您就放过我吧,有什么要求,您只管提。” 李琩笑了笑,抬手抓住对方耳朵,然后拽至跟前,附耳道: “你只要告诉我,韩庄每年从宫内贩卖多少宫人,我就可以保你这条命,而且今后依然让你掌南曲之地,你好好想想,是跟着韩庄一起死,还是他死你活。” 达奚盈盈已经忽略耳朵上传来的疼痛,浑身不停颤抖。 终于,扛不住压力,极端恐惧之下血气上涌,大脑充血,一下子晕了过去。 第一百一十六章 我的团长我的团 李琩来的时候是骑马,但是走的时候多了一辆马车,从颜令宾的挹翠楼征调的。 达奚盈盈被王卓扛上了马车,然后与李琩分别,他将人送回王府,李琩则是入宫参加宫宴。 今天是一年当中最热闹的日子,皇帝李隆基会在兴庆宫的勤政务本楼赏灯。 眼下距离天黑还早,各里坊内的花灯已经点上了,左右金吾以及有徼巡之职的卫府已经倾巢而出。 他们要负责治安,因为待会,长安九个城门方向最大的九支拔灯队伍,就要朝着勤政务本楼外的广场进发了。 这些队伍当中的艺人,有来自左右教坊,也有选拔自全国各地,都是最顶尖的。 表演的队伍如长龙般,已经等候在既定位置,等到金吾卫的报鼓声一响,他们就会动身,沿途徐徐而行,各逞技艺,最盛大的表演,只会出现在勤政务本楼下。 而宫宴,是在龙池,也就是兴庆宫中央的人工湖,湖上建有各种廊桥连阁,湖心遍种荷花。 当然了,正月里的荷花是枯萎的。 眼下的长安,街道上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群,摩肩接踵不可胜计,黑压压的一片。 李琩要不是带着金吾卫,这段路程还真就不好走。 严武威风了,穿着金吾卫铠甲在前面开路: “闪开闪开,没长眼睛是吧?” “说你呢,你再敢瞪老子一眼?” “退后退后,金吾巡街。” 这小子今天算是装逼装过瘾了,手里拿着骨朵,拨开人群,哪个躲的慢了,他都会踹人家一脚,张扬跋扈全写他脸上了。 李琩也没拦着,从十王宅里出来之后,他其实一直都很高调,这正是他想要的人设。 霸道蛮横,吃喝玩乐,放浪形骸,基哥其实是不在意的,真正在意的,是培植势力,结交官员,干预国政。 李琩会把握好这个度,以免越过基哥的红线,而英年早逝。 兴庆宫外的广场上,车马汇聚,水泄不通,王公巡游,公主出街,入目所见,都是长安最顶级的贵族。 大家都在等待着兴庆门放行。 “这也太乱了,没点秩序啊,”李琩朝一旁的杜鸿渐发牢骚道。 而杜鸿渐眼观八方,脸色越来越难看: “好多金吾卫啊,今天的宫外广场,不会是咱们当值吧?” 李琩一愣,随即环顾四周,下意识的嘴角一抽,左金吾是朱雀旗,右金吾是玄武旗。 眼下的广场上,除了能看到龙武军和羽林军正在维持秩序之外,确实可以看到零零散散的玄武旗。 “不要紧,咱们只是翊卫,是辅助的,”李琩硬着头皮道。 这时候,只见一人隔着老远朝李琩招手,口中吆喝着“隋王”二字。 李琩这才看清楚,是窦锷,对方这么一吆喝,好多的人目光都朝着李琩方向看了过来。 “让开让开,” 李琩手中挥动着鞭子,拨马前行,好不容易挤了过去: “怎么回事?” 窦锷一脸苦相道: “咱们今晚的巡区是正门,左金吾是北门,我跟您说过的,您不是忘了吧?” 说罢,窦锷递给李琩一个“你来顶”的眼神。 是我忘了吗?你特么就没跟我说好不好?李琩心知窦锷不会这么不靠谱,必然是有其它缘由,于是皱眉道: “我不在,不是还有张垍吗?他人呢?” 窦锷强颜解释道: “人家都已经进宫了,平日里便鲜少来卫府当值,今天这种日子,肯定也不会管了。” 他们的谈话,很多人都在听着,李琩顿时冒火: “一个致仕,一个撂挑子,就我一个闲人是吧?派人进去,将他给我叫出来。” 说罢,他开始策马来回奔走,以维持秩序。 其实这种情况每年都会发生,没办法,长安最牛逼的那帮人,大部分都住在皇城以东这一片,也是参加宫宴的主力军。 兴庆宫毕竟是里坊改建的,周边道路没有朱雀大街那么开阔,非常容易堵车。 偏偏这类宫宴,官员的家眷也可以参加,女眷肯定要乘坐马车,不堵才怪呢。 “哟,这不是隋王?你今天脸色不好啊,”人群当中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李琩侧身张望,一眼认出对方: “关你屁事,你不知道今天这里会很拥堵吗?还乘车干什么?故意添堵呢?” 永王李璘哈哈一笑: “今天堵成这幅样子,半晌都挪不动车,你这右金吾是怎么管的?” 李琩笑道: “你别管我怎么管,反正你不能替我管。” 李璘顿时一愣,看向周围的皇子们,找到盛王李琦所在后,指着道: “瞧瞧,二十一郎也是乘车来的,你别只说我啊,怎么?笑话我未掌职事?” 他这句话完全就是拱火,十王宅那帮人都是从一个地方出来的,眼下都挤在一块,他们看到李琩如今这么自由,本来就非常不爽。 这下好了,李璘直接挑事了。 “身上担着父皇给的差事,如此重要的节庆,你却姗姗来迟,”老大李琮站在车厢外,皱眉道: “你这差事,有不如无。” “兄长少说几句吧,”荣王李琬好心劝说道。 他们之间的聊天,因为隔着都有点远,所以声音比较大,周围全听到了。 一时间,人们也忘记了堵车,纷纷走出车厢,或是掀开车帘,颇有兴致的欣赏着这帮皇子们的内斗。 李琩可不想成为十王宅的众矢之的,不患寡而患不均,这些人里大多都看自己不爽,要是背地里阴他一下,还真就不好防范。 于是他干脆不说话了,策马准备离开。 李璘见状,骤然喊道: “李琩!太子在此,为何不来见礼?” 李琩怒而转身,你这拱火没完了是吧? 他目光转移,看向了远处太子的车队,按照礼法,见到储君肯定是要拜见的,眼下就有好多人离开车厢,前往拜见太子。 这是储君,是副君,他们在太子面前,是臣子。 李琩眼下肯定不愿意与太子闹掰,甚至还要交好,虽然今天他就算对太子不敬,基哥也不在乎。 但是他还指望太子开团呢,我的团长我的团。 于是他只能下马,步行朝着太子的车驾方向走去。 隔着车厢,李琩揖手道: “宫外车马无序,心急维持,以至失礼,臣请太子恕罪。” 这一幕,周边的人群全都看到了,人人表情不一,只觉见了一场稀罕事。 寿王终究还是向太子低头了,当年争夺储君的两位皇子,如今已经地位悬殊,宠冠诸子的寿王,也不再是圣人的宠儿。 时过境迁,令人唏嘘。 车厢内,太子妃韦氏扯了扯丈夫的衣袖,以眼神示意丈夫早点出面,不要给李琩难堪。 但是李绍无动于衷,他就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李琩再也不是他的竞争对手,而是他的阶下臣。 你在外面跳的再欢,在孤面前,也得规规矩矩。 韦妃有些着急了,用力的扯了扯丈夫,却被李绍更加用力的甩开。 他非常满足于这一刻,虽然韦坚提醒过他,不要招惹李琩,这小子套路太多,防不胜防。 但是真到了眼前这一刻,韦坚的提醒已经被他忘至脑后。 李琩说的很对,他一直都是太子心中的怨念,那道解不开的心结,张良娣那件事,太子压根就没放下。 半晌后,太子终于掀帘而出,站在马车上俯视着李琩,微笑道: “等待许久,有些倦乏,不知不觉小憩片刻,若非太子妃提醒,孤竟不知十八郎在外。” 李琩也笑道:“臣惊扰了太子,罪过罪过。” “欸~~~”太子大方一笑,弯腰伸出胳膊,李琩下意识便抬手去扶。 下了马车后,太子双手拍在李琩肩膀,笑道: “十八郎在孤面前,不要称臣,你永远都是孤的血脉兄弟。” 车厢内的韦妃听到这句话,终于长松了一口气。 李琩一脸感动的解释道: “弟愚笨,竟不知今日是右金吾戍卫宫门,来的太迟,慌乱之下未能拜见兄长,实在羞愧。” “胡说!”李璘的声音传过来了。 太子下车之后,周边的官员也都下了车,伫立在自己的马车旁边,这也是礼法,女眷就不必了。 走近的李璘挑眉道: “这么重要的差事,你说你事先不知情?是不是觉得太子仁厚,很好哄骗啊?” 李绍冷哼一声,瞪了李璘一眼,道: “孤信十八郎的,你不要乱放厥词。” 李琩没有搭理李璘,而是小声解释一番,李绍也不停的点头,表面上看起来,他是相信李琩所说。 实际上,一点不信。 他和李琩之间的仇恨太大了,韦妃有心缓解,但也知道不是一时半会能改变过来的。 接下来,李琩行礼道别之后,第一时间便往宫门方向走去,挨个的打招呼,让堵在太子前面的车队,都往两边让一让。 按照制度,太子的车队确实应该先行的,但是拥挤的时候,大家想让也让不了,因为他们没地方让,也被别人堵着呢。 广场本就不大,周边街道也不够宽敞,车马过众,当下的龙武军和羽林军,习惯了没有地位的太子,习惯了形同虚设的东宫,压根不怎么认太子仪仗,所以没有优先放行。 但是李琩来了。 不管前面堵着谁,都给我让开,让我们团长先进去。 太子将一切都看在眼中,内心爽的一批,好你个十八郎,早这么干,咱兄弟也不会有那么多误会了 李琩以致敬的目光,望着自己的团长进入兴庆门。 而守在外面的左羽林军将军薛畅凑过来,小声道: “本来今天没有你们左右金吾的事,但是裴旻要在北门献剑器舞,便带着左金吾守在北门,吴将军的意思,干脆你们右金吾也来好了,放心,这种临时的差事没人会怪罪。” 李琩眉头一挑,点了点头,我就说嘛,真要有戍卫之职,早该通知的,窦锷那小子也是个不粘锅,屁点大的干系都不愿意担着,让我来扛? 这小子靠不住啊。 左金吾大将军裴旻,耍剑是一把好手,而且还在左金吾培养了一拨弟子,大概一百来人,因为他们舞剑的皆为男儿郎,又穿着铠甲,所以威风十足,场面震撼,与公孙大娘的舞蹈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 “吴将军的背伤好了?”李琩问道。 薛畅笑了笑: “不影响走路,但还不能骑马,吴将军让我告诉你,你今天的位置在龙池的廊桥上面,而乐舞表演,是在龙池西畔。” 李琩点了点头,大概明白吴怀实这样的安排,是为了避免他距离杨玉环过近,到时候谁都不得劲。 收了他的玉镯,吴怀实也开始主动提醒他了。 这时候,窦锷从宫门走出,见到李琩后,苦着脸凑过来道: “人家不来。” 李琩顿时火大: “你也是驸马,他也是驸马,你都叫不动?” 嘿!不是你让我叫的吗?这跟我是驸马有什么关系?窦锷咧嘴道: “我只是个中郎将,人家那是谁?我有什么资格请得动人家啊?你都没那么大面子。” 驸马张洎,级别太高,当年在齐浣的牵线下,娶了太子李绍的同母妹宁亲公主,但是这个人也跟窦锷一样,靠不住,他对太子的忠诚度跟韦坚差远了。 “今后你与董延光,担起将军之职,他想挂名,就让他挂名好了,”李琩对于眼下大唐的一人身兼数职的现象,是非常抵触的。 臣职不明啊,你兼了那么多,到底主管哪个?都是两条胳膊两条腿,外加一个脑袋,你能管的过来吗? 他忘了自己也是身兼三职。 窦锷听过之后,只是嗯了一声,也没太在意,心想着人家挂名起码挂了好几年,你这边变动太快,今天在,指不定明天就不在了,我还是不要信你了。 陆陆续续,车马进入兴庆门,入门之后,官员门就会下车,他们的马车会被引入宫内夹城等待。 这与太极宫的情况不一样,太极宫外的兴禄坊有转运场,可以停靠车辆。 但是兴庆宫外的广场太小,实在是没地方,若不然,皇帝怎么可能允许外来车辆进入。 要知道,兴庆宫还没有太极宫十分之一大。 渐渐的,隋王宅的队伍也过来了,拢共二十多人,分成了两派,郭淑和杨瑶都是骑马来的。 “王妃身边那名妇人是谁?竟如此美貌?”薛畅一脸八卦的问道,这老小子是薛仁贵的亲孙子。 窦锷也饶有兴趣的看向李琩,等着答案。 男人啊李琩想了想,道: “额她叫杨玉瑶,是眼下太真娘子杨玉环的胞姐。” “不对吧?”薛畅皱眉道: “如今的太真娘子可没有胞姐了。” 他在羽林军任职,自然知道眼下太真娘子已经改换了身份,现在没人敢提人家那三个姐姐。 李琩笑道:“有没有,你我也说了不算啊,她现在是未亡人,河东裴璆的媳妇。” “蒲州那位?”薛畅嘴角一抽: “搞什么啊?这不就是你姨吗?” “嘘!”窦锷小声道: “别乱说,现在可不是姨了。” 准确来说,是姨,因为杨玉娘死了嘛,但是呢,杨玉环活着,所以到底算不算李琩的姨子,那得是李隆基说了算。 反正这层关系已经是一团乱麻,越解释越迷糊。 李琩道:“你们俩胆子都不小啊,还敢议论这事呢?” 我们又没跟别人议论,这不是跟你这个正主在这说悄悄话吗?两人同时腹诽道。 “没有牌籍可不行,”薛畅拦住杨瑶,笑呵呵道: “公事公办,杨三娘体谅啊。” 杨瑶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仆从,看向李琩道: “我是收到玉环消息,宫门外会有人接引我入宫。” 李琩点了点头: “那你等着吧,没牌籍,谁也不能进。” 窦锷只是看了一眼杨瑶,便赶忙移开目光,这娘们,真是越看越让人迷糊。 郭淑一脸不爽的站在李琩身旁,说着悄悄话,本来一字未提杨玉瑶,但是杨玉瑶以为郭淑又在说她坏话,顿时冷哼一声,叉腰道: “你没完了是吧?对我不满,大可大声说出来。” 杨玉瑶性格本就如此,再加上人家嫁的也牛逼,丈夫虽然死了,但还有裴家呢,他的丈夫可是出身裴氏大宗,亲弟弟裴回现任河南县令。 别看人家是个县令,这可是大唐六大赤县之一的河南县县令,和长安令一个级别。 郭淑本想还嘴,被李琩给阻住了,只见他看向杨瑶,埋怨道: “你也是小心眼?四娘根本没在说你。” 杨玉瑶一愣,撇了撇嘴不说话了,她还是信李琩的,自己这个前妹夫就是因为太实诚,当年才没争的过人家忠王。 这时候,李琩等人听到背后的动静,纷纷转身。 只见高力士缓缓从宫门走出,官员们都在热情的跟人家打招呼,高力士也是一一礼貌回应。 “高将军,您怎么来了?”薛畅见了高力士,仿若老鼠见了猫,低头哈腰道。 高力士笑了笑,走过来朝李琩揖手道: “王妃今晚与二十一娘(善安)同席,十八郎的座位则是在湖心廊桥,你可以晚点进去,距离宫宴开始且早呢。” 李琩听明白了,人家这是暗示他,圣人和杨玉环还没有出席呢,你等他们落席了,再悄咪咪的去廊桥。 “这位便是裴夫人杨氏,阿翁是来寻她吧?”李琩问道。 高力士在杨玉瑶身上打量了一遍,微笑道: “跟我走吧。” 说罢,高力士便朝郭淑抬手示意,就这么领着两个女眷进入兴庆门,把守宫门的监门卫根本不用验明正身,因为是他们的头儿领进去的。 等人走后,薛畅凑近道: “别进去了,我忽然觉得,吴将军今晚给你安排这件差事,恐怕就是希望你回避。” 他有这样的理解,是很正常的,包括窦锷也是这么认为。 但是李琩知道,人家高力士和吴坏实,不会跟他打这个马虎眼,圣人如果真希望他回避,高力士会明说的。 再说了,李隆基也没有小心眼到那个地步。 直到傍晚时分,李琩才进入兴庆宫。 他的座位如果从欣赏风景的角度出发,真心不错,湖面波光粼粼,映照着一轮硕大的圆月,宫女们泛舟湖上,为廊内的贵人们补充着酒食,也有乐伎舞女乘坐着几艘大舫船,载歌载舞。 但是对面湖畔的正式演出,他是看不清楚了。 不单单他看不清楚,裴耀卿也看不清楚。 因为今日宫宴,能陪在李隆基身边的,绝大多数是皇亲贵胄,再加上一些外戚和顶级勋爵,座位实在有限,裴耀卿眼下不属于朝堂核心圈,所以不在此列。 他和李琩的座位挨的不远,于是便干脆凑过来了。 “隋王也是第一次,孤零零一个人参加上元宴吧?”裴耀卿坐下后笑道。 李琩摇了摇头,竖起两根手指: “第二次了。” 去年的上元宴,前身寿王已经被抢走媳妇,意志消沉,如同行尸走肉,李隆基担心儿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发泄怨恨,于是便安排了一个犄角旮旯,由当时的左羽林军大将军王忠嗣盯着。 稍有不对,王忠嗣立即就会将前身寿王带走。 当时这件事,并没有多少人注意,所以裴耀卿不记得了。 “隋王最近在做什么?”裴耀卿看似不经意的问道。 李琩反问道:“端揆呢?与右相关系如何了?” 裴耀卿朝四周看了一眼,小声道: “老夫正在安排右相与严挺之的见面,希望不要出差错。” 李琩点了点头:“严挺之该不会那么糊涂吧?” “多半不会,”裴耀卿正色道: “我与卢奂都跟他打过招呼了,他毕竟也是个知形势的人,眼下局势,容不得他不低头。” 李琩问道:“他今天没来?” 裴耀卿笑道:“应该来了,但不知座席在何处。” “我找个人问问,” 说罢,李琩便开始四处张望,目光落在一名即将走来的宦官身上: “你过来。” 小宦官自然是认得李琩的,加快脚步过来,俯身低头: “隋王有何吩咐?” 李琩道:“去打听一下,从绛州回来的严挺之严公,于何处落席。” “隋王稍待,奴婢这边去办,”宦官点头离开。 裴耀卿见状笑道: “还是隋王在宫内好办事,若是换做老夫,人家不一定愿意跑这个腿。” 你这不是废话吗?他们是我们家的奴婢,又不是你们家的? 李琩笑道: “严大郎眼下在我手底当差,没入宫,在兴庆门外当值呢。” “我知道,”裴耀卿点了点头: “平康坊南曲的事情,你查的如何了?” 李琩一愣,疑惑道:“你又怎么知道的?”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万寿仙君 龙池,是兴庆宫内一片非常大的人工湖,还是活水,是从东北方向的龙首渠引水入宫。 水渠穿过长安城墙,夹城,再经宫墙引入兴庆宫,在沉香亭位置又与漕渠相连,经大同殿,流入长安。 长安水运之发达,由此可见一斑。 一座龙池,几乎占据了兴庆宫四分之一的面积,李琩所在的位置,是湖心的一座环岛勾连起的一片廊桥,方便圣人巡游湖面赏景,又或是泛舟湖上。 基哥在长安想要乘船游玩,也就只有这里和曲江池了。 李琩他们这边的酒食,类似于后世的自助餐,宫女和官宦们手托餐盘不停的游曳于廊桥之上,口中时不时的报着菜名。 “这里,羊腿,两只,” 年轻力壮的宦官直接将手里的托盘放在了李琩面前的餐几上。 裴耀卿看在眼中,忍不住笑道: “我可没有这么好的胃口,你吃的下吗?” 李琩笑道: “等严挺之来了,咱们仨分食一只,剩下的给严大郎留着。” 宫宴的食物,吃不了必须打包带走,不能浪费,但像李琩这样直接多扣下一条羊腿的,非常少见。 可以说,几乎没有。 换做别人一下子要两只羊腿,人家宦官都不给你放下,也就是李琩了。 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吃到羊腿的,尤其是宫宴的羊腿香料放的足,放在外面也是价格不菲。 不大一会,严挺之在那名小宦官的引路下,来到了李琩这边。 他见到李琩和裴耀卿打算起身,赶忙上前几步压在两人肩膀上,哈哈笑道: “不必不必,给我挪个位置就好。” 裴耀卿没有动,而是看向李琩,李琩顿时会意,将自己的坐席朝裴那边挪了挪,让开左手边的位置。 这样一来,他等于夹在两人中间。 严挺之刚撩起袍服坐下,便见到李琩将一只挂着缗绳的羊腿放在他面前: “宫宴结束之后,给大郎带回去,那小子还以为今天能跟着我进来呢,他也不想想,兴庆宫有那么多位置吗?” 严挺之哈哈一笑: “我家大郎,十足的饕餮之徒,昨日便在家里念叨,要跟着隋王蹭吃蹭喝,眼下恐怕正腹诽呢,这只羊腿足以堵住他的口。” 一只羊,拢共就四条腿,是羊身上最值钱的部位,后世随便一个烧烤摊都能吃到,但是在大唐不行,就严挺之这条件,儿子一月能吃一回,都算伙食超标了。 主要是供不应求。 李琩拿起割肉小刀,开始给两人切肉,动作熟练。 裴耀卿隔着李琩,看向严挺之道: “你的安排,怎么也需等到上元节后,所以今晚,务必要见一见右相,我跟他说好了,寅时在平康面碰面。” 严挺之点了点头,然后朝李琩低声说了几句感谢的话。 他其实一直都想找机会见见李琩,但是见面,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吏部和户部,严公属意哪个?”李琩问道。 严挺之既然已经被圣人给召回来,那么肯定是要安排的,但是眼下还不太清楚,会去户部还是吏部。 只见严挺之捋须一笑: “吾所属意者,右相属意也。” 李琩将几块羊腿肉放入严挺之餐盘,笑道: “裴公无虑也。” 严挺之的意思,是看李林甫安排,他让我去哪,我就去哪,这是服软了。 裴耀卿和卢奂最担心的事情,就是严挺之回来不肯低头,但两者还有区别,裴希望严挺之今后老实点,别跟李林甫对着干,但是卢奂不一样,他希望严挺之稳定下来之后,一起跟他干李林甫。 这就是年老与年轻的区别,前者不愿再经受风浪,后者意气风发,还打算大干一场呢。 严挺之年纪大了,喜欢吃甜食,羊肉还得抹点新鲜奶酪才会放入嘴里。 “您这么个吃法,对脾胃可不好啊,”李琩提醒道,对方今年都六十九了,历史上明年就得挂,史书记载,严挺之是在不停被贬官的情况下,积郁成疾,以至病逝。 你得多活一两年啊,我还用得着你。 严挺之笑了笑,岔开话题道: “严迪,严希庄都是我的族人,隋王将来大可以放心用,我已分别去信二人,打过招呼了,身为幕臣,他们只会对隋王唯命是从。” 李琩点了点头,只要严挺之向李林甫服软,那么李林甫关于这两个人的任命,就不会再压着了 龙池西畔,刚刚落座的李隆基,兴致不太高,有些意兴阑珊的样子。 他已经派人多次去请兄长宁王赴宴,但得到的答案是,宁王来不了,他的身体只能在宅内稍微活动一下,不足以应对今晚的场合。 李隆基知道,他的大哥快不行了,内心因此而悲伤。 就这么一个还活着的亲兄弟,李隆基其实是不希望宁王离他而去,他希望兄弟姐妹、旧时故人亲眼看看,看看他治理下的大唐,是何等的盛世局面。 他想要宁王知道,你当年将太子让给我,是正确的。 人的一生,所有的功绩和成就,最希望在旧人的面前展现,就好比你当了官之后,最希望参加的就是同学聚会。 当然了,混的惨的是非常排斥同学聚会的。 宁王没来,但是李隆基身边的座位,是给宁王留着的。 杨玉环眼下不在这里,而是在远处的另一侧湖畔,那里的席位,安排着的都是大唐佛法最为高深的禅师,以及道门真人,还有一些胡教教首。 一袭海清道袍的杨玉环就坐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道友于何处修行?”隔壁一名长须飘飘,年纪却不算太大的道士,朝着杨玉环笑道。 杨玉环顿时一惊,四下张望之后,低垂下头没有回应。 一直盯着这边动静的鸿胪少卿魏珏,见状,阴沉着脸带人过来,直接就将那名道士面前的餐几搬走,移到了最后面。 道士笑了笑,起身离开了。 道教已经不归鸿胪寺管了,但是今天的宗教席位,是鸿胪寺负责招待,魏珏对于这些宗教首领,也不是谁都敢得罪的,但他更不敢得罪圣人。 偏巧那名道士,他还认识,叫王皎。 此人度牒于玄都观,在居于长安的道士中名气还不小,因为擅长相术。 看相算命的,一直以来都比较受欢迎。 王皎坐在了最后面的犄角旮旯,只是口中喃喃着:贵不可言贵不可言 乐舞声响起,上元宴开始了。 左右教坊近千人,轮番上演歌舞,还有斗技艺人,游走于各处,尽显其能,将最好的技艺留在这兴庆宫内。 遍布的花灯,将兴庆宫照的亮如白昼,大唐皇朝最顶尖的权贵们,欢度节日,至于长安之外如何,他们不知道。 这时候,帝座上的李隆基突然潸潸泪下,左右的皇亲贵胄们见此情形,纷纷顿首,跪成一片。 玉真公主上前,小声安抚着大唐皇帝,片刻后,只见她抬头叹息: “圣人思念太后,因而伤感,诸位勿惊。” 提前得到高力士指点的咸宜公主,赶忙抬头道: “太真观太真真人,一直在为太后追福,有天人之感应,父皇应召之,以便询问太后于仙宫之事,方解思念深情。” 她这话的意思是,杨玉环其实一直在跟天上的太后联系着呢,你不是想念我奶奶吗,问问杨玉环,就知道我奶奶在天上过的如何了。 太子李绍闻言一愣,心知杨玉环要彻底由暗转明,大大方方出现在世人面前了。 十八郎呢?十八郎呢?这小子今晚怎么不在这里? 真想看看他此刻作何表情。 “圣人应立即召之,太后于仙台诸事,惟此人方知,”李林甫也配合道。 玉真公主点了点头: “召杨太真。” 高力士点了点头,脚步匆匆的去了。 演技好的人,都是感性之人,他有着无比的深情,如果你觉得他绝情,只能说明,他的深情不在你身上。 李隆基今晚固然是在做戏,但是他确实非常思念自己的母亲,哭着哭着,还收不住了。 于是他又叫来张去逸他们家,加上玉真公主,几个人一起哭,毕竟他们之间有共情嘛。 这下好了,皇子公主们不哭都不行了,因为那是他们的亲奶奶。 下面歌舞升平,上面哭声一片。 教坊的艺人都蒙蔽了,我们是接着奏乐接着舞呢,还是停一停,等你哭完再说呢? 不一会,杨玉环被带来了,只见她跪在李隆基面前,双手捧着一道奇特的卷轴,道: “太后列仙台,居仙院,是为万寿仙君,圣人仁孝,弟子有万寿仙君法旨,请圣人过目。” 玉真公主赶忙道: “既有法旨,何不早献?” 接着,她快步走下来,双手接过她妈的法旨,交给李隆基。 上面写的什么,别人不知道,只知道李隆基看过之后,来了一句: “既已被万寿仙君收为俗世弟子,便是朕之道友,赐座!” 太子李绍听罢,嘴角一抽,你特么真会玩啊?我奶奶降法旨,为啥不降给我姑姑,她这么多年修行白修了?就跟王维鬼混了是吧? 还弟子?我真替你臊得慌 原本属于宁王的座位,眼下坐了杨玉环。 她是第一次以这样的身份出现在公众场合,所以是非常拘谨的,双手交叠放在两条大腿之间,一动不动,眼神也不敢乱看,抬头望一眼舞台方向,便又低垂下头。 李隆基见状,令高力士将杨瑶和杨绛叫来,陪在玉环身边,这样一来,总是有个可以说话的人。 “太真勿要拘谨,今日的乐舞,朕点的都是你偏爱的乐曲,好好欣赏吧,”李隆基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是放在杨瑶身上的。 那是另外一种,有别于杨玉环的独特之美,眼神顾盼之间,似乎对周遭的一切都非常好奇,襦裙半遮,挺拔的双峰比之玉环也不逞多让。 杨家女子,皆是如此貌美? 李隆基见状笑道:“三娘是今天才抵长安吗?” 啊?圣人称我三娘?杨瑶受宠若惊,便要起身行礼。 “不必不必,朕向来不拘泥于俗礼,”李隆基哈哈一笑,说道: “太真常在朕的面前提起你。” “回圣人,妾身确实是今早方至,目下住在隋王宅,”杨瑶恭敬道。 李隆基一愣,看向一旁的高力士。 高力士赶忙笑道: “杨孺人与三娘一同长大,姐妹情深,自是投奔的好去处。” 李隆基点了点头,倒也说的过去,虽然合情合理,但是他不喜欢,不过也无妨,过完节,对方就会离开。 “圣人”这时候,杨玉环突然唯唯诺诺的看向李隆基。 她的这副表情,让李隆基苦笑不得,你平时可不这样啊? “太真怎么了?”李隆基柔声道。 杨玉环说道: “阿姐在蒲州孀居多年,平日难逢一见,我想让她在长安置办一座宅子,长居此处,请圣人恩准。” 李隆基哈哈一笑: “这还需要朕恩准吗?她想留在长安陪朕的太真,朕高兴还来不及。” 朕的太真?杨瑶内心震动,好家伙,你俩都到这步田地了? 杨玉环顿时一脸委屈,低头道: “可是我的资财,都被郭四娘给烧了,阿姐财产不足以在京师置业,我想帮忙,却也有心无力。” 长安不仅仅是房价高的问题,是你有钱也买不到。 城北有很多的黄金地段,根本不在私人手里,而是在公家手里,城南的居民,大多以商人和平民为主,贵族们看不上。 这就是三环和五环的区别。 因此导致长安北富南穷,北边治安好,南边治安差,长此以往,有钱人更不愿意住南城了。 李隆基顿时笑的前仰后合,朕还以为什么事呢?看你那委屈巴巴的样子,还惦记着你那点资产呢? “杨铦进京了没有?”李隆基询问高力士道。 高力士答道:“还没有。” 杨铦眼下是要给杨玉环她们家顶门户的,今后家里会供奉杨玉环的父母灵位,可以说,杨铦的家以后就是杨玉环的娘家。 但是杨铦在长安,也没有宅子。 李隆基沉吟片刻后,说道: “朕在兴庆宫,杨铦宅要在万年县,不能离朕太远,方便太真祭拜探望,这件事交给你来办。” “圣人放心,老奴一定办妥,”高力士笑道。 杨玉环顿时一脸感动,起身拜倒,哭诉道: “谢圣人再造之恩。” “唉你呀你,”李隆基当着这么多人面,不好意思亲自去扶,于是给高力士打了一个眼色。 后者上前将杨玉环搀扶起来,笑道: “三娘的宅子,不是太真娘子该操心的事,您放心,会与杨铦宅比邻,方便您随时探望。” 杨瑶闻言,心想着自己和李琩的商量完全是多此一举,圣人宠溺玉娘太过恩厚了,宅子都赐了,改名算多大点事情啊。 既知妹妹得宠,她的胆子也大了,朝李隆基行礼道: “妾身本名杨瑶,今想随妹妹一起,在中间加一个玉字,同回生父名下,请圣人恩准。” 杨玉环一愣,诧异的看向她的姐姐,你事前没跟我商量啊? “哈哈既然是同胞姐妹,自该如此,朕准了,”李隆基抚须笑道。 杨玉瑶,历史上对其讽刺的诗歌绘画颇多,其中代表作便是《虢国夫人游春图》,她在历史上无疑有着浓墨重彩的一笔,相较于其她两位,出名太多。 原因无她,因为她敢为自己争取。 会哭的孩子有奶喝,人家一直索要,李隆基又不能让人觉得他小气,给不起,所以杨玉瑶今后的资产,远远超过了杨洄的妈长宁公主,成为天宝年间第一巨富。 得了圣人的恩准,杨瑶一脸欣悦的朝妹妹眨了眨眼,这下好了,宅子也有了,名分也有了。 我要住进长安了。 一直都注视着这边动静的太子李绍,脸色愈发难看。 他身边的高人不少,很多人提醒过他,杨太真太过于得宠,自从她出现,宫内嫔妃尽数被圣人冷落,万般宠爱集于一身,恐怕将来会有一个不低的名分。 他担心的是,杨玉环给基哥生下一个皇子出来。 母以子贵,子以母贵,李琩当年就是凭借母贵,因而宠冠诸子,死了一个武惠妃,又来一个杨太真? 历史上的幼帝可不少,李绍绝不会认为杨玉环的儿子,会对自己不构成威胁。 多小的威胁,也是威胁。 于是他小声朝身边的妻子道: “你跟郭四娘不是约好,今后如何接头吗?以后找机会给十八郎传个话,孤与他之间绝无芥蒂,今后务要兄弟同心。” 在他看来,李琩已经没有威胁了,但是杨玉环无疑是一个潜在的巨大威胁。 则天皇后可是活了八十二岁,难保自己这位亲爹也是个大岁数,他要是能活七十,我的位置都不算稳。 到时候还不知道谁先死。 真是一对不知廉耻的狗男女,大庭广众之下耳鬓厮磨,眉飞色舞,你们要点脸吧? 韦妃是非常乐意丈夫与十八郎和好的,闻言重重的点了点头。 十王宅里诸多兄弟,就属十八郎对她最是礼敬,就连兄长韦坚都说过,十八郎对他的鄙夷是挂在脸上的,但对自己的敬重,却是发自内心。 今晚的宴会,最尴尬的就是这帮皇子公主了,他们心里也清楚,儿女多了就不值钱了。 何况他们的出身各不相同,其中只有很少是同母所出,关键他们的生母名分还不高。 最高的是李琩,下来是废太子李瑛,然后才是长子李琮,至于李绍的妈,且在后面呢。 唐初,皇后之下为四妃:贵妃、淑妃、德妃、贤妃,为正一品。 李隆基开元初改成了三妃:惠妃、丽妃、华妃。 历史上因为杨玉环,才重起旧制,没有皇后,贵妃就是六宫之主。 而历史上杨玉环没有被封为皇后,是因为李隆基不敢,朝臣也不会同意,他前脚封,李绍后脚就会造反。 太子造反是这世上最可笑的事情。 咸宜的脸色当然也非常难看,杨玉环从前是她的闺蜜,要不是她,杨玉环做不了寿王妃,更不会是眼下的地位。 所以她一直很内疚,觉得阿兄的屈辱,都是她带来的。 “太真隔壁那个又是谁?”杨洄小声询问妻子道。 咸宜冷哼一声:“她那个寡妇姐姐,一脸的克夫相,这个人是媚在骨子里,别看模样挺端庄,妖媚的很。” “你认识?”杨洄愣道。 咸宜诧异道:“你不认识吗?阿兄成婚的时候,她也在的。” “没印象了,”杨洄摇了摇头: “十八郎今晚被安排的很远,恐怕是有意让他避嫌,这样也好,眼下议论此事的人已经不多了,再过几年,便会被人遗忘,那时候,十八郎也算是熬出头了。” 咸宜四处张望一番后,道:“我阿兄在哪边?” 杨洄道:“听说是在廊桥。” “我瞧瞧去,”说着,咸宜便起身走了,杨洄也拦不住。 宴会上离席是很正常的事情,大唐风气自由,再说了,你不兴人家上厕所吗。 李琩这边还被蒙在鼓里,与裴、严二人聊着天。 “你将达奚盈盈掳至王府了?”裴耀卿目瞪口呆。 他刚才询问了李琩在右金吾是否顺利,李琩也很痛快,什么都说了。 严挺之眼见裴耀卿那副表情,诧异道: “怎么?这个女人很重要吗?” 裴耀卿苦笑点头:“牵扯极大,她本身不重要,但是她背后的人,可不简单。” 严挺之皱眉道: “不就是达奚珣和韩庄吗?隋王是查借贷一事,跟他们又没有关系。” 严挺之是不会将韩庄放在眼里的,因为人家在宫里的朋友,是高力士和吴怀实,至于达奚珣,以前还是他的下属。 “不单单是这两个,牵扯的人非常多,我不便明说,”说着,裴耀卿朝李琩道: “你只查借贷一事,最多还有放还宫人的事情,其它的不要掺和进去。” 李林甫希望裴耀卿撺掇李琩查恶钱,但是裴耀卿觉得这里面水太深,李琩要是陷进去,恐难以脱身,所以他不希望李琩得罪太多人。 李琩皱眉片刻,点了点头: “我大概猜到裴公说的是什么,卢奂也给我提过醒,我会有分寸的。” 其实李琩自从知道南曲的青楼大多只收良钱,就知道她们背地里在做什么买卖了。 他会不会查呢?会,不过那是他掌权之后的事情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小畜生 “哪个叫严武?哪个是严公家的大郎?” 一名宦官拎着一只大羊腿,出了兴庆宫,询问值守在这里的金吾卫。 眼下的宫门外守卫森严,因为拔灯花车今晚要从这里经过,他们要维持秩序,这是重任,容不得半点差错。 好在眼下时间还很宽裕,刚才有武侯来报,最近的拔灯队伍,怎么着也得一个时辰才能过来。 “在这里!”严武举手道。 他跟金吾卫不在一块,而是与杜鸿渐他们呆在一起,所以那名宦官去错了方向。 “可让我好一阵吆喝,严公说你是饕鬄转生,隋王怕你饿着,让我给你送出来的,”说罢,宦官递给严武羊腿,用袖子里的布帛擦了擦手,转身回去了。 “来来来,咱们分食,”严武兴奋的取出短刃,几人来到一处角落里,开始割肉。 李晟和李无伤都在,前者皱眉看向远处: “等等,有一个人过来了。” 来的是一名羽林军,怎么看对方品级呢?很简单,露在盔甲以外的缺胯袍颜色。 是个浅绿色,七品武官。 “哪个叫严武?”走来的羽林军中侯,询问众人道。 严武皱眉起身:“是我,怎么了?” “可是严公挺之之子?”中候道。 严武点了点头:“是我。” “嗯,没什么,随便问问,”说罢,那人也不给严武他们开口的机会,便摆了摆手离开。 李晟牢骚道: “那人怎么神神叨叨的?话都不说清楚。” 杜鸿渐抬了抬手,正色道: “羽林军绝不会随便问询,肯定是有原因的。” 李无伤撇嘴道:“羽林军就是横啊,一个七品中候,瞧他那副样子,根本就没将咱们放在眼里。” “废话!”李晟呵呵笑道: “那可是万骑,圣人的骑从护卫,人家有马,你有吗?” 严武哈哈一笑:“你说的那是龙武军,这是羽林军,不一样的,看他们的盔甲颜色及鍪上羽就能认出来,一墨甲黑羽,一银甲红羽。” “你懂的倒不少,”李晟笑道。 严武笑道:“是你懂得太少了,人家杜参军就知道。” 说罢,严武看向杜鸿渐,只见对方脸色古怪的望向城门方向。 好奇之下,严武也随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只是一打眼,这小子浑身一震,将切肉的短刃收好,缓缓站了起来。 来人墨色甲胄,头盔上是三根黑色羽毛,羽林军无疑,但是他有绣纹。 延载元年,则天皇帝赐文武三品以上:左右监门卫将军等饰以对狮子,左右卫饰以对麒麟,左右武威卫饰以对虎,左右豹韬卫饰以对豹,左右鹰扬卫饰以对鹰,左右玉钤卫饰以对鹘,左右金吾卫饰以对豸,诸王饰以盘石及鹿,宰相饰以凤池,尚书饰以对雁。 也就是说,三品以上才有绣纹,不穿甲在前胸后背,穿甲在护臂上方,非常好认。 而左右羽林所领军士,名曰飞骑,绣着飞云纹,源于隋朝左右备身府。 “严大郎,好久不见啊,”来人本是一张圆润的脸庞,模样比较和善,但是看向严武的眼神中,却是凶光毕露。 杜鸿渐挡在严武身前,揖手道:“竟不知军使调任羽林。” “还不久,” 来人对杜鸿渐还是客气的,因为他曾经在安西军任职,是杜暹的下属。 军使是对高级军官的泛称,可不是郭子仪那样的振武军使,当然,郭子仪也可称军使。 杜鸿渐看到此人,就知今晚严武凶多吉少,因为严武去年干过一桩大事,当时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严武,甚至惊动圣人,专门派遣大理寺调查,结果最后没有证据。 那时候侯莫陈超还在安西没回来,但是眼下,人家回来了。 “我知道是你干的,”侯莫陈超咬牙切齿道,他的眼光彷如两柄寒刀,落在了严武身上。 看姓氏猜来历,没错,侯莫陈超爷爷的曾祖,就是关陇集团最初的班底,西魏八柱国十二大将军当中的八柱国之一,侯莫陈崇。 “你说了也不算!” 严武有着完全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镇静,去年他干的那件事,影响非常大,好在出了一个杨太真,将他的风头给盖下去了。 再加上很多人作保,他才算是蒙混过关了,但是如今正主回来了,还出任羽林将军,恐怕会继续揪着他不放。 杜鸿渐赶忙朝严武道:“隋王交代你的事不可耽搁,你现在就进宫吧。” 严武心知杜鸿渐这是让他去找靠山,点了点头,朝着侯莫陈超行礼之后,就要离开。 “等等?”侯莫陈超皱眉看向杜鸿渐: “隋王?” 他返京不过三天,是与安西都护田仁琬一块回来的,刚回来,就被任命为从三品的左羽林将军,正在熟悉公务,还没有时间找严武的麻烦。 杜鸿渐笑道:“严武现在是隋王的帐内府典军,在右金吾挂职,所以配金吾甲。” 隋王就是寿王,这一点,侯莫陈超是知道的,但是他不怕,老子这次回来,就是要你的命,隋王也护不了你。 “呵呵既然有隋王的差事,你便去吧,”侯莫陈超冷笑着看向身后下属: “无需验牌,让他进。” 严武毕一声不吭,昂首挺胸进入兴庆门。 去年那桩案子,本来已经了结了,圣人也曾安抚侯莫陈超,但是眼下看来,人家认定是他,而且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就看隋王和高将军,这次能不能护的住他了。 高力士保了他一次,这次未必会帮忙了,曲江公死了,他爹在高力士那边说话分量,不如从前了 “阿嫂?” “见过太子妃,咸宜公主。” 李琩等人惊讶起身,朝着韦妃行礼。 韦妃笑了笑,看向一旁的咸宜,道: “我与咸宜只是随便逛逛,本想乘舟泛湖,奈何天气太凉,便想着来廊桥转转,没曾想十八郎在这里。” 说罢,韦妃朝着裴耀卿和严挺之点了点头,内心则是无比惊讶,十八郎什么时候跟这两人都有交集了? 咸宜静静的站在一旁,给她哥哥使眼色。 本来她是一个人来的,结果半路上韦妃追过来,非要同行,她又拗不过,只能一起过来了。 裴耀卿是聪明人,心知太子妃口中的随便逛逛,不过是掩饰的说辞,于是他给严挺之递了一个眼色,两人告罪一声,退往别处。 韦妃笑了笑,干脆便坐下了。 李琩一直都认为,娶妻当娶太子妃,韦氏一直都是最符合他审美标准的,可惜了,是嫂子。 “平日难逢见面,十八郎大婚,做为阿嫂不能亲往恭贺,常以抱憾,今日偶遇,阿嫂给你赔个不是。” 李琩赶忙摆手:“阿嫂言重了,臣弟完全能够理解兄嫂的苦衷。” “太子也没什么苦衷,就是当时还生你的气,”韦妃笑道。 她的坦诚,让李琩难以招架,只是呵呵笑着。 韦妃笑道: “你兄长的品性,你是知道的,心事都挂在脸上,爱恨分明,他生你的气,也不过一时,眼下就已经好很多了,我呢,私下准备了些贺礼,改日派人给你送至府上,虽已太迟,但也是我夫妇对十八郎的一番弥补。” 李琩点了点头:“请阿嫂转告兄长,往日是臣弟过火了,请他不要记挂心上,将来有机会了,臣弟会当面向他请罪。” 韦妃欣慰一笑,双眸闪烁道: “有你这句话,我很高兴,希望十八郎知道,我是真心希望你们兄弟好。” 李琩实在是受不了对方的眼神,赶忙避开,道: “也请阿嫂知晓,臣弟对阿嫂的敬爱,绝不掺一丝虚假。” “我信!”韦妃点了点头,看了咸宜一眼,就打算离开了。 她知道,自己不能呆的太久,她是“偶遇”之下,打个招呼,不是密谋什么事情。 这是兴庆宫,遍布耳目。 这时候,只见远处的严挺之一声怒骂,正在训斥一名年轻的金吾卫士,顿时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 李琩也诧异的看了过去。 老子训儿子,那么一旁的裴耀卿必然就是和事佬了,只见他拉扯开严挺之,然后拽着严武朝李琩这边走来。 “怎么回事?”李琩问道。 严武在进宫的路上,已经不害怕了,因为按照八议免罪,他爹是可以给他顶罪的。 既然我爹都回来了,我还怕你干什么? 再说了,你也没证据。 “侯莫陈超回来了,现在羽林军,”严武道。 韦妃也是随之一愣,目光询问的看向李琩: “这位不会是严公的大郎吧?” 她也听说过严武那桩事,而且非常清楚,因为那桩案子的受害者,不仅仅是侯莫陈超的女儿,还是永王妃的亲妹妹。 李璘要不是出不了十王宅,肯定是要收拾严武的。 李琩无奈的点了点头: “还能是谁呢?这是这小子。” 严武对于大唐服饰等级制度,是非常了解的,眼下偷瞄韦妃一眼后,赶紧就跪下了: “金吾卫士,拜见太子妃。” 韦妃撇了撇,起身朝李琩道: “我会帮忙的,只要你开口。” 李琩也跟着起身,道: “不敢辛劳阿嫂,您别插手,臣弟会处理的。” 严挺之之所以大动肝火,可不是在生儿子的气,虽然他批头盖脸骂的是儿子。 但原话却是:丢人现眼的玩意,不是你干的,你怕他个求。 也就是这种时候,严武才会老老实实挨训。 他再镇静,毕竟才是个十六岁的孩子,平时在长安胡作非为也就罢了,牵扯进来高级别官员,他也慌呀,毕竟去年能够从容过关,皆因高力士在圣人面前说了一句:十五岁的少年,干不出这种事情。 这句话可谓一锤定音,圣人因而放了他一马,撤销了大理寺对他的审查。 但是眼下,严挺之心知,圣人万一需要一件舆论大事,来掩盖杨玉环的事情,那么儿子去年那桩案子,很有可能随着侯莫陈超返京,而重起调查。 太子妃与咸宜已经离开,李琩几人坐下之后,小声交谈着。 “他多半是跟着田仁琬一块回来的,”严挺之皱眉道。 裴耀卿点了点头: “应该是了,田仁琬回京不久,我在右相府见过一面,侯莫陈超起家便是在千牛卫,如今被安排至羽林军,也不算稀奇,看样子,他不打算善罢甘休。” “哼!”严挺之冷哼道: “圣人都已定夺,证明吾儿无罪,他想重查此案,没那么容易。” 他就这么一个儿子,无论如何都要保证其万无一失,哪怕他出事,也不能让儿子出事,否则九泉之下,没法跟祖宗交代。 裴耀卿脸色凝重道: “不要大意,如今他任职羽林,掌天子护卫,是可以经常见到圣人的,圣人念旧重情,如果侯莫陈超苦苦哀求,圣人还真说不定会准许重审此案。” 李琩在一旁默默听着,暂时没有插嘴的打算。 因为他从历史上知道,那件事就是严武干的,但是有一点他搞不清楚,为什么史书可以证明是严武干的,但严武却一点事都没有,甚至在历史上还坐到了剑南节度使的高位。 甚至流传,严武之所以四十岁便英年早逝,是因为他害死的那名少女,幻化成厉鬼索走他的性命。 但是至少眼下,李琩从严武的表情上看不出丝毫问题。 这小子心理素质真好,不愧是长安年轻一代的第一狠人。 “我回京之后,尚未见过高将军,说不得需找个机会见一面,”严挺之也被裴耀卿的一番话说服,认为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件案子重起。 因为黑白一事,本来就说不清楚,你就算是无辜的,有时候运作不好,也会变成罪人。 是非对错,一半在自己,一半在别人。 严武的事情,已经不仅仅是一桩公案,会直接牵扯到朝廷党争,严挺之认为自己还没有见过李林甫,形势还不明朗。 “今晚灯会过后,严公需早早前往平康坊等待,”李琩提醒道: “大郎一事,不宜在这个时候被搬上台面,见面之后,你要提一提,请右相给你拿个主意。” 他的意思,是让严挺之务必真心服软,这个时候如果让李林甫发觉严挺之不够诚心,严武将会凶多吉少。 李林甫在当下的朝堂,影响力是最大的,但又极缺马仔,而严挺之做为张九龄当年的马仔,无疑是非常优质的。 严挺之明白李琩的意思,点头道:“放心,我有分寸。” 李琩接着又看向严武,冷冷道: “接下来的日子,你就不要外出晃悠了,老老实实待在王府,侯莫陈超还没胆子找我要人。” 这句话让严挺之心中大定,等于李琩要出面保人了。 不管怎么说,人家是圣人的亲儿子,圣人可以蹬鼻子上脸羞辱人家,但别人不行 随着杨玉环的到来,李隆基兴致渐高,不停的与杨玉环交头接耳,讨论乐舞戏曲。 事实上,杨玉环对于乐舞一道,无疑是非常精通的,但远不如教坊那些专业人才,甚至梨园子弟。 但是李隆基呢,最喜欢与杨玉环探讨,原因无它,就是因为杨玉环水平有限。 水平不高,就会不断请教,毕竟杨玉环是真心喜爱,并且在下功夫钻研。 而李隆基呢,可以回答杨玉环所有的问题,解惑之后,杨玉环那一副受教及仰慕的表情,会让李隆基觉得很爽,很有装逼感。 台下的皇子坐席,永王妃侯莫陈氏,在接到一个消息后,便开始哭哭啼啼。 李璘见状,在媳妇大腿上捏了一把: “噤声,父皇兴致正高,勿要有败兴之举。” 侯莫陈氏不管,还是哭。 她就是侯莫陈超的大女儿,死的那个是侯莫陈超的三女儿,这都是嫡女,鲜卑族非常重视嫡庶,而且比汉人重女。 她是得到提醒了,要在今晚的宫宴上,找机会面见圣人,将去年那桩已经了结的案子再搬出来。 没办法,当时所有的线索全都指向严武,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人就是严武杀的,但就是没有证据。 没证据就没办法缉拿一个朝廷命官的独子,当时就连基哥都头疼了。 高力士那句话,与其说是说服了基哥,不如说基哥是就坡下驴,将事情做个了结。 人家就这么一个儿子,他真要处置了,严挺之能善罢甘休? 不牵扯造反,皇帝也不敢随便给人家绝后。 皇子席位距离李隆基太近了,他不想看见都不行,本来聊得正欢,只见永王夫妇在那边不停的纠缠拉扯,李隆基本以为是儿子和儿媳闹矛盾,于是朝高力士笑道: “让他们过来。” 他还想着当和事佬呢,眼下十王宅里,除了太子不能亲近,其他皇子,李隆基都会给甜枣吃,尤其是被太子抚养长大的李璘。 在李琩出嗣之后,他更需要安抚十王宅,因为他知道这帮人非常嫉妒李琩。 他也在五王宅里待过,难道不知道住在那里的人,都是什么想法? 李璘一脸苦相的带着哭哭啼啼的媳妇走过来,朝着李隆基下拜: “儿臣的过错,扰了父皇的雅兴。” 李隆基哈哈一笑:“你们这是怎么了?她何故哭泣?” 李璘不敢撒谎,一脸为难道: “王妃刚收到消息,侯莫陈超在宫门外,见到严武了。” 李隆基一愣,不用儿子多说,他就已经全盘都搞明白了,但还是装模作样的看向高力士: “严武当下在何处任职?” 隋王宅里两个内鬼,他能不知道严武在哪?高力士笑道: “在十八郎帐内府任典军,好像还在右金吾挂了个职。” 李璘一听竟然牵扯到李琩,顿时来劲了: “十八郎连这个小畜生都敢用?” 小畜生的称呼,可不是他先开的头,而是李隆基,当初事情刚出来,大理寺介入调查之后,曾经上奏李隆基,他们认为严武多半就是凶手,当时基哥一怒,骂了一句小畜生。 李隆基不想再重提此事,毕竟他已经召严挺之回来了,这个节骨眼上,他不希望闹出其它风波。 高力士知道主子心意,提醒道: “去年案子已经了结,你们再揪着不放也于事无补,不要总是将人心想的太坏,严武那时才十五岁,这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郎能干出来的事吗?” 永王妃一直都知道高力士是帮着严挺之的,所以她直接朝李隆基道: “回父皇,只身一人出京师,往巩县,下江淮,这也不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郎能干出来的事情,但是严武就干出来了。” 李隆基面无表情,默不作声。 他其实也偏向于凶手是严武,但他是皇帝,处理事情不是看对错,而是看情势。 当年严武的事情刚出来,这小子便孤身一人带着侯莫陈超的三女儿逃离京师,名义上是去洺州探望父亲严挺之,那时严挺之还是洺州刺史,也就是河北邯郸一带。 所以严武走水路往洛阳,再经巩县,但最后没有北上去河北,而是南下去了江淮。 因为这小子很机灵,算准了缉拿他的人一定会往河北一线侦查他的行踪,所以反其道而行,选择南下。 但大理寺也不是吃素的,何况这小子还带着个累赘,最后还是在淮水与泗水交汇处的河道上,被逮住了。 不过在被抓到之前,他将侯莫陈氏勒死,沉河了,以至于大理寺没有拿到最关键的证据。 面对儿媳哭诉哀求,李隆基一阵烦闷,朕也是多嘴,就不该叫你们过来,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你们先回去,今日是上元宴,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高力士已经赶人了。 他是替圣人赶的,李隆基不吭气的意思,就是让他出面。 李璘也不敢多说了,硬拉扯着媳妇返回座位。 “真扫兴!”李隆基嘴里嘟囔了一句。 杨玉环凑过来道:“圣人勿要动气,丧妹之痛,人之常情,臣妾也听说过这件事呢,当年闹得沸沸扬扬。” 她一开口,姐姐杨玉瑶本能的就想去拦,因为事情牵扯到了十八郎,她不愿妹妹多嘴掺和,但是手还没伸出去,圣人的目光就已经看过来了。 “噢?太真觉得,那件事是否是严武做的呢?”李隆基笑问道。 高力士心弦一绷,好家伙,你可别乱说啊。 他最清楚杨玉环在圣人心里的地位,人家要是一开口,是有很大可能改变圣人心意的。 杨玉环蹙眉沉吟片刻后,摇头道: “我也不知道,但凶手至今没有抓到,侯莫陈将军恐怕是难以释怀的。” 高力士与杨玉瑶同时心叫完蛋,你这不是乱搅和吗? 果然,李隆基皱眉片刻后,道: “灯会结束之后,朕便见一见这位长安的少年豪杰。” 说罢,他又顿了顿,道: “还有严挺之,对了,还有朕的十八郎。” 高力士无奈叹息。 第一百一十九章 忠心不是挡箭牌 李璘这么一来一回,让太子李绍心生疑惑,所以等他们夫妇回来之后,李绍询问了一番,大体知道了事情经过。 严武这桩案子,其实就差一个证据,直到现在,大多数人都认为,严武是运气好,侥幸逃过一劫。 当年万年县衙,大理寺都已经调查清楚,严武就是带着人家侯莫陈三娘跑出的长安,结果抓到严武之后,他一口咬死带出来的是个妓女。 问他妓女在哪,他说人家跑了,跑哪了?不知道。 那时候大理寺还发动沿途驿站,州县捕吏,一起寻找那个妓女的行踪,当然,肯定找不到嘛。 最关键的证据没到手,谁也奈何不了人家严武。 但是李绍心里清楚,当所有人都认为你是凶手的时候,想要给你定罪还是不难的。 裴要卿已经靠向李林甫的事情,他知道。 如今严挺之回来,无疑是个不稳定因素,他已经派贺知章接触对方,但是严挺之的态度模棱两可,让人难以把握。 这老小子要是再投靠哥奴,自己今后无疑会非常难过。 所以他想着,先不要妄动,静观形势,适当的推波助澜。 这时候,太子妃韦氏回来了,将自己与李琩见面的过程小声叙述了一遍。 “糊涂,”李绍顿时一惊: “这是在宫里,你见他做什么?” 韦氏不解道:“无论如何,我都是他的阿嫂,散步偶遇打声招呼,别人能说什么呢?” 李绍阴沉着脸没有吭气,他其实觉得,妻子与李琩这次见面,还是有好处的。 至少得到了些有用的消息,裴耀卿、严挺之与李琩关系匪浅,而且李琩打算硬保严武。 “侯莫陈超是田仁琬的人,田仁琬又是哥奴的人,十八郎与哥奴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李绍疑惑道。 韦妃小声道:“阿兄曾经说过,他们之间是在互相利用,十八郎初离十王宅,一人在外,与各方之间都需保持一个均衡,依附李林甫,是担心你对付他。” 接着,韦妃苦口婆心道:“所以啊,你们兄弟若是修复关系,哥奴的后招,你尽可通过十八郎一一掌握。” “这些都是韦坚告诉你的?”李绍问道。 韦妃点了点头:“妾身轻易不离少阳院,等闲哪能知道这些?” 李绍点了点头,他对韦坚的眼光,一向都比较看重,他眼下身边的心腹,老的老小的小,也就韦坚一个扛大旗的。 而且他都一直都觉得,只有傻逼才会跟他做对。 孤是储君,你跟储君做对,就是在跟未来的皇帝做对,只有一种人会这么做:不想让他做储君的。 李林甫就是这类杂种,至于李琩,李绍认为已经不是了。 原因很简单,人家主动要求出嗣,已经不认爹了,爹还会认这个儿子吗?所以十八郎已无任何继承之可能,他现在更多的,恐怕是对父皇的仇恨。 李琩的这种仇恨,是值得利用的,李绍深以为然。 “他有希望你帮忙吗?”李绍问道。 韦妃摇头道:“是妾身主动说的,但十八郎说不需要,他自己会解决。” “最怕他是去找李林甫求情啊,”李绍皱眉道。 这件事当中,李林甫是一个极为关键的决定性人物,两方势力全部能牵扯到李林甫身上。 站在李林甫的角度来看,如果不处理严武,侯莫陈超要反水,处理严武,别指望严挺之能听他的话,两难啊。 李绍觉得自己似乎把握到了什么,如果能迫使李林甫在这件事上不表态呢?那么两边都会得罪,这对自己来说绝对是好事。 但难就难在,他现在对李林甫没招啊。 思来想去,李绍决定先下手,于是他直接将李璘叫过来,小声吩咐道: “这件事情,孤一定会站在你这边,告诉弟妹只管安心,这件事情孤定会给他讨个公道,就怕李林甫横生枝节。” 李璘不解道:“这件事不是更应该注意十八郎吗?怎么又跟李林甫扯上关系了?” “李林甫在拉拢严挺之,”太子斩钉截铁道,实际上他根本拿捏不准,两人之间有没有联系,他压根就不知道。 别看老二严损之是东宫的官,他管不了人家。 李璘嘴角一抽,瞬间胆怯了,太子能跟李林甫斗,我不行啊,这件事如果只牵扯严挺之父子和十八郎,那么就会控制在一个可控的范围,一旦将李林甫牵扯进来,鬼知道会有多大的变数。 “这个兄长有证据吗?”李璘皱眉道。 这傻逼,还跟我要证据?我特么去哪给你找证据?李绍脸色凝重道: “这个好办,只看哥奴会不会保严武,如果保,两人之间必有交构。” 你这全靠猜啊?李璘一头黑线: “我明白了,我会视形势而定。” 他是完完全全跟着太子混,属于一条绳上的蚂蚱,况且太子对他有抚养之恩,所以日常对太子的话,向来言听计从,但这并不表示他心里认同。 真要认同的话,他历史上也不会造李绍的反了 拔灯队伍陆陆续续抵达兴庆宫。 李隆基已经移驾勤政务本楼,他带着皇室贵胄及公卿列侯们,站在主楼上,眺望着下方的演出。 兴庆宫内的表演皆为清商乐、燕乐等宫廷乐舞,属于高雅情趣,长安城内的百姓肯定是欣赏不了的,人家还在为生活奔波,没那个闲工夫欣赏这个。 但是拔灯队伍就不一样,这里面多为杂技表演与民间乐舞。 丸剑角抵、戏马斗鸡、驯兽、猴戏、幻术、戴杆 歌舞戏也是民间流传颇广的踏摇娘、大面、弄参军、樊哙排君难、窟磊子等等。 基本属于雅俗共赏,完全就是针对平民准备的节目,谁表演的好,百姓们会将一条红绸绑在他们队伍的花车上,抵达兴庆宫之后,哪支队伍的红绸数量最多,谓之灯顶红绸。 李隆基会允许最优秀队伍当中的头牌艺人,登上勤政务本楼,点燃兴庆宫外最大的一支花灯,这便是拔灯了。 李琩所处的位置,是在西城墙,勤政务本楼那边的景象,基本上跟他说拜拜了。 也无所谓,以前每年都能看到最后的拔灯,也不差这一回,指不定明年或者后年,他就可以继续看到了。 不过他眼下所处的位置,依然可以欣赏拔灯队伍的表演,不得不说杂技这玩意,古代要比现代更为专业。 就比如眼下兴庆门外广场上,正在表演的鱼龙曼衍。 这是大唐极为流行的一种表情形式,一般只出现在上元节,也是贵族和平民最喜爱观看的一种节目。 鱼龙、曼衍是两个节目,有着巨型彩扎道具,是中国最早的幻术表演。 一开场,会有数不清的人,身穿水服趴在地上,水服就是淡蓝色的服装,具象海水的场景,这帮人就是扮演海水。 然后会有一只瑞兽出场,在海水中翻腾起舞,水势翻腾飞溅之时,幻化出无数的鼋鼍龟鳖、水人虫鱼、甚至是大鲸鱼,最后会变幻成一条七八丈长的黄龙。 所以鱼龙戏又叫激水化鱼龙,黄龙变。 至于曼衍就更复杂了,幻化成各种千奇百怪的鸟兽龙虎,大象熊蛇。 李琩压根就没明白他们是怎么搞的,也许是距离太远,也许是光线不足,反正他一个现代人看起来都觉震撼,更不用说长安的百姓了。 这玩意,可不就是谁都喜欢吗。 “嚯,跳的真高!”不远处,一人鼓掌叫好。 只因下方一名扮演浪花的艺人,此刻的角色是鲸鱼喷出去的那道水浪,人被托举跃入空中足有四五丈之高,翻了好几个跟头之后,稳稳的落了下去。 确实牛逼。 但是李琩眼下的目光,已经落在了方才叫好的那人身上,于是他走了过去,道: “驸马兴致不错。” 张垍回头一看,见是李琩,随即热情走近笑道: “难得清闲几日,自该让心情畅快一些,隋王没去务本楼?” 他这是笑里藏刀,故意埋汰李琩呢。 李琩双手一摊,直白道:“我现在这个身份,那边已经没我的位置了,倒是驸马,你怎么也没去呢?” “这不巧了嘛,”张垍笑道:“我也没位置啊。” 李琩愣道:“不至于吧?” 要知道,李隆基的女婿当中,就属对张垍最是优待,身兼三职,太府少卿、兵部侍郎,右金吾将军,在太极宫除了办公室之外,还有一座专门休息的宅子。 比对儿子还好。 至于原因,这小子长的太帅,而且非常有才华,有能力,就是腰杆不太直,见了谁面子上都是客客气气的,要是刮了胡子,还以为他是个宦官。 重臣,要自具威严,适当有些圆滑,而张垍是属于太过圆滑而威严不足,身上没有那种高官的气质。 “我诓你做什么?公主待产,今日虽预留了座位,然我不愿意一个人列席,坐了一会便走了,”张垍笑呵呵道: “具体缘由,隋王应该是知晓的。” 还能因为什么?这不就跟后世一样,媳妇不在,一个人不乐意去老丈人家呗。 去了多尴尬,女婿们之间都会相互比较,没有媳妇在旁,说话底气都不足。 别看杨洄兼职没有张垍多,但他俩的级别是一样的,而且杨洄出身吊啊,亲妈就是公主,亲姥爷是中宗皇帝李显,你能比的过? 两人站在一起的时候,别人都会觉得杨洄更牛逼,这就是气质。 李琩哈哈一笑:“了解了解,那便提前恭贺驸马了。” 张垍内心是不怎么将李琩放在眼里的,你要是以寿王的身份出来,我怵你,你都隋王了,我怕你干什么? 但是呢,他天性就会伪装,无论何时何地,看起来都像是一个老好人。 口蜜腹剑这四个字,用在他身上,也算合适。 “右金吾的事情,你是不打算再管了吗?”李琩问道。 张垍哈哈一笑: “有隋王在,哪还需要我呢?再者说,眼下太府寺很忙碌啊,兵部也不是闲差,我两头跑已经是忙的晕头转向了,确实没有时间操心右金吾的事情。” “那你找个机会奏请圣人,卸职吧,”李琩以开玩笑的语气笑道。 张垍哈哈一笑,也以开玩笑的语气道: “没问题。” 瞧见没,最怕的就是这类人,他明知道你是以开玩笑的语气来谈严肃的事情,但人家只当你是在开玩笑。 一个军府的副职,人家不会随随便便放弃的,除非是形势所迫,比如李琩放弃朔方节度使。 但是这么重要的职位,你挂名不干事,李琩也是很郁闷,可是眼下正在与太子修复关系,所以张垍还真就不能得罪,因为这小子的媳妇,是太子的同母亲妹。 还有一点很关键,那就是张垍的亲大哥张均,是大理寺卿,严武的那桩事情能不能过关,大理寺的态度很重要。 “听说王忠嗣心心念念的十万贯,右相已经调拨了?”李琩问道。 张垍点了点头:“已经送去朔方了,隋王的消息挺灵通啊?” 战事用钱,是户部拨给兵部,兵部再调拨给战区,而张垍兼着兵部侍郎,就是管着这件事的,因为兵部尚书牛仙客,大部分时间是在中书门下。 “陇右皇甫惟明的钱呢?”李琩又问。 这下子张垍是真的惊讶了,你连这个都知道? 张垍嘿嘿一笑:“军机要事,我不便透露啊,隋王想知道,可以去问问其他人,我这边不能漏泄,我胆子小,你是知道的。” 你是看起来胆子小,李琩微笑点头: “是我不该问,你就当我没问过。” 张垍大方的一挥手:“放心,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说罢,他似乎想到什么,先是“嘶”了一声,然后好奇的看向李琩: “邓国公怎么好端端的致仕了?” 李琩看似随口道:“年纪大了,耳聋眼花的,难当其重,自觉愧对圣人,主动卸任了。” 好家伙,阴阳我呢是吧?张垍面色不变,微笑道: “这么说,右金吾的重担,眼下全都压在了隋王一人肩上?” “可不是吗?”李琩唉声叹气道: “这不想着驸马能多少抽出点时间,回去帮帮我嘛。” 张垍正色道:“你放心,一旦有空,我一定会去帮你。” 得!装都懒得跟你装了,你个尸位素餐的王八蛋。 身具高位者,虽然各有其鲜明的性格特征,但有一点不会变,都不是好对付的。 这时候,一名宦官急匆匆过来,在李琩耳边小声嘀咕几句。 李琩面色不改的点了点头,看向张垍道: “有些事情,我得离开一下,希望今后能常与驸马见面。” “你先忙,”张垍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望着李琩离开的背影,张垍撇了撇嘴,小王八蛋还挺难缠的,以前听说是一个老实人啊,怎么如今看起来,跟老实一点都不沾边呢? 以前是韬光养晦?还是如今强装深沉? 李琩是被谁叫走的呢?答案是基哥。 花萼相辉楼,一层,李琩、严挺之,严武,眼下就等在这里,等到拔灯结束之后,李隆基会在这里见他们三个。 至于基哥什么时候会来,不知道,反正你等着就是了。 还不能交头接耳,因为周边全是宦官,你们聊什么,人家都听着呢。 严武现在依然镇定,这小子的胆大是天生的,但是望着老父的背影时,心里会觉得很愧疚。 因为他活了也才十几年,已经给老严招惹了一堆子是非麻烦了,老严给他擦屁股都擦麻了。 从这小子杀妾护母的举动来看,无疑是个孝顺孩子,不是只孝顺妈,也孝顺爹,别看平日里在老严面前反复横跳,内心当中也心疼他爹。 “呆会圣人来了,问什么,就答什么,一个字的谎言都不能有,听见了吗?”李琩特别叮嘱道。 严武一愣,低下了头,反倒是严挺之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点头道: “放心,他敢欺瞒圣人,老夫第一个饶不了他。” 李琩算是看出来,严武连他爹也瞒着呢,老严恐怕真的以为儿子是无辜的。 你自己生的,你还不知道他是什么货色? 三人等了很久,大约有一个时辰,这已经错过了裴耀卿与李林甫约好的寅时。 也就是说,今晚严挺之被留在这里,多半是见不到李林甫了。 这就是变数。 李琩正因为担心事情会发展到难以掌控的局面,甚至直接引出一场党争,所以才会提醒严武老实回话。 当皇帝的除了无法容忍不忠之外,其它都好说。 “好好的上元宴,朕的好心情全让你们搅坏了,”李隆基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有兴师问罪之嫌。 他眼下的状态很好,看不出一丝疲惫,反倒一旁的高力士,明摆着已经快熬不动,一个是睡了一白天,一个忙了一白天,自然区别很大。 “是臣下的过错,请圣人降罪,”严挺之起身跪地。 李隆基目光阴冷的看向李琩,皱眉道: “朕听说,严武入王府,是你的意思?” 李琩点头道:“回圣人,是我的意思,此子孝名远播,臣向来敬重孝子,所以有心栽培。” 李隆基一愣,好家伙,这回答一百分。 只见他点了点头,又转向严武: “人在哪,死了还是活着,是不是你干的?” 这是李隆基第一次询问严武,去年的时候,审讯严武的是大理寺。 那么严武会怎么回答呢? 他在犹豫。 严挺之见状,转头怒斥道:“圣人在问你话,回话!” 严武身子一震,先是看了一眼李琩,接着又看了一眼老父亲,叹息一声,跪在李隆基面前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 “请圣人治罪,人,是小儿杀的。” 这下子就连高力士都愣住了,他和严挺之是故交,肯定会帮忙说话,但是你小子既然承认了,我都不用帮忙了。 严挺之更是浑身剧震,不能置信的看向儿子 李隆基忍不住笑出声,摇了摇头道: “小小年纪,胆子大,手段毒,你是类汝父呢,还是不类呢?” 这句话可就有学问了,如果像,那么严挺之是不是也是毒辣之辈呢?如果不像,那你怎么能教出这样的畜生儿子呢? 怎么回答都是个错。 李琩主动说道:“严公宠溺过甚,以至其养成胡作非为的性子,今年纪尚小,还是可以调教过来的。” “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李隆基挑眉道: “人都杀了,事实既定,他还有今后?” 李琩道:“大理寺审讯,万年县盘查,这小子都是拒不承认,惟在圣人天威面前,不敢隐瞒,可见其忠心。” 李隆基冷哼道: “忠心不是挡箭牌,满朝文武,哪个不忠心,是严挺之不忠心?还是裴耀卿不忠心?还是你呢?” 李琩跪了下来: “臣等之忠心,天地可鉴,圣人掌日月乾坤,您的双目便是那照妖镜,人心魍魉,您看的最是清楚。” 李隆基笑了,眼神在李琩身上停留许久,转而看向高力士: “还是朕的儿子会说话啊,看见没?人家是要硬保这个杀人犯。” 至于严武怎么杀的,已经没有人在意了,李隆基不会闲到对这种事情盘根问底。 “臣愿代不孝子,顶罪,请圣人开恩,”严挺之面如死灰,额头紧紧贴在地面。 严武已经不敢再看他爹一眼,之所以这一次选择听从李琩的指点,是因为他自己清楚,所有人都认为,人,就是他杀的。 圣人也一定如此。 与其硬着头皮说谎,不如招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你养的好儿子,”李隆基脸上的笑容骤然收敛,怒斥道: “事到如今,还需朕的儿子为你周全,你也是宦海几十年了,稳重这两个字,你是觉得他学不会,还是不屑教啊?” 严挺之一听这话,心知事情有了转圜余地,刚才心情激动没有来得及仔细思考,眼下想来,隋王的建议还是最稳妥的。 既然人就是儿子杀的,真要重新审查,儿子只怕凶多吉少。 “千错万错,皆为臣一人之过错,臣愿伏诛,以全圣人恩德,”严挺之哭诉道。 严武不知道他爹在演戏,眼见此情此情,再也忍不住了,也跟着哭了起来。 李隆基虽然一脸怒意,但其实内心丝毫愤怒都没有,因为不值当啊,你们这点破事也值得朕动气? “你错了,朕来教,那么你的儿子错了,便让朕的儿子来教吧,”李隆基冷冰冰的撂下一句: “今后无论谁再问起此事,还像从前那样矢口否认,若不然,朕也包庇不了你。” 严挺之老泪纵横,不停的叩谢圣恩,严武也一个劲的磕头,心知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有圣人这句话,他谁都不怕了。 第一百二十章 无心与物竞 “你是怎么猜到的?” 严挺之父子,已经被打发走了,但是李琩被留下了,面对李隆基的询问,李琩也老老实实说道: “严大郎年纪虽小,却处事果断,八岁就敢杀他爹的妾室,十五岁杀个军使之女,一点不意外,胆大包天,世所罕见,臣全都是猜的。” 高力士在一旁不停的向李隆基请罪,因为他当年保严武时说的原话是:十五岁的少年干不出这种事。 但是很显然,杀人对于严武来说,好像是家常便饭。 李隆基也是哭笑不得,他对严武的印象其实是不错的,因为对方身上的那股子狠劲,跟他年轻时候还挺像。 还有一点,严武杀妾,在长安的贵族当中被一致公认为孝子之举,所以这小子还真就不能动,因为李隆基需要留着这个榜样。 “那你倒是给朕出个主意,侯莫陈超那边,如何交代?”李隆基问道。 李琩笑道:“丧女之痛,无以复加,还是需要安抚的,他不是希望重新彻查此案吗?圣人便准其所请。” 有了李隆基刚才的承诺,严武是打死都不会承认了,事情又过去一年,尸体是绝对找不到的,就眼下大唐的破案手段,说句不好听的,大案破不了,小案不想破,神探狄仁杰,那是压根就没有的事情。 平日破案,百分之九十靠的是严刑逼供,这就是为什么大唐的用刑手段非常多,因为它缺乏侦破手段。 李隆基当然也是这个意思,他是大唐的当家人,要做到平衡,面子上,不能袒护任何一人。 所以李琩所言重新审查此案,其实正中他下怀。 严挺之刚回来,他也想借着这件事看一看,眼下的朝堂谁跟严挺之不对付,谁又跟严挺之一党。 “你跟裴耀卿,很熟悉?”李隆基岔开话题道。 李琩心知自己今晚与裴耀卿同席的事情,是肯定瞒不过基哥的,于是老实道: “裴公年纪大了,不想得罪人,从前与右相有嫌隙,希望弥补关系,让我来做中间人,但臣不敢答应,因为臣与右相也不熟。” “呵呵呵呵”李隆基皮笑肉不笑道: “你跟哥奴不熟悉?你刚才还说朕的双目是照妖镜,怎么这么快就在照妖镜面前现形了呢?” 一旁的高力士无动于衷,一点没有开口帮忙的意思,因为他清楚,眼下的十八郎应付起他爹来,一套一套的,根本不用他操心。 李琩道: “不敢欺瞒圣人,右相从前与臣交好,用意何在,圣人最是清楚,如今臣嗣隋王,在右相眼里,恐怕没有什么地位了,也就是李岫与李十一娘因幼年的关系,与臣之间的情谊还是在的。” 这倒是不假,李隆基对于这样的回答,还是认同的,哥奴是什么尿性,他很清楚,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眼下的十八郎,确实没有什么值得李林甫利用的价值了。 至于裴耀卿讨好哥奴,恐怕也是希望能有个善终,在仕途的最后几年,避免再有风波。 这也能理解,谁还不为自己留条后路呢,张九龄都服软了。 “那么卢奂又是怎么回事?”李隆基道: “朕发现你自从出去之后,越来越潇洒了,结交这个结交那个,怎么,你是想进中枢?” “臣哪有那个本事?”李琩无奈道: “国宝郎与严挺之交好,希望安排两个姓严的入我王府,我用条件跟他交换,所以目前为止,臣与他的关系,其实像是在做生意。” 李隆基冷笑道: “那你这生意做的倒是挺大的,李泌,刘晏,两个神童,都想网罗麾下,你这招兵买马的,想干什么?” 李琩故作受惊道: “臣没有其它想法,就是觉得王府缺额太多,自己这个亲王,一点属臣都没有,传出去面上无光,至于招纳此二人,皆因其名气大,名气小的,臣也没听过啊。” 高力士“噗嗤”笑出声来,发现李隆基瞪了他一眼后,赶忙收敛,重新变的一本正经。 “要那么多幕臣干什么?给国家增负担,”李隆基冷哼道: “你养活的起吗?” 李琩借机道:“儿臣正在想办法赚钱。” “什么办法?兼并土地?夺人产业?”李隆基挑眉道: “朕可是给你提个醒,你要是在外面这么给朕丢人,就重回十王宅去。” 别啊哥,我这牺牲多大代价才出来,可不能再回去了,李琩一脸为难道: “可是臣真的缺钱啊。” 李隆基差点气笑:“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你这话问的,花啊,消费啊,还能干吗?李琩低头道: “反正不是招兵买马。” 李隆基一愣,心里顿时有股上前踹儿子一脚的冲动,你这是拿我的话堵我呢是吧? 高力士眼瞅着父子俩开始斗嘴皮子,心知气氛有所缓和,这才站出来打圆场道: “十八郎眼下确实是拮据,王妃今晚出席宴会所佩饰物,比起其她人,是要寒酸一些。” 李隆基算是看出来了,杨玉环的嫁妆绝对是一笔不小的资产,他让人家给烧了,人家这是借机跟他哭穷呢。 “从朕的内库,给他拨三千贯,他在外面寒酸穷苦,也是丢朕的脸,” 李隆基还是决定打发打发儿子,毕竟这小子有一点表现的很好,那就是跟杨玉环撇的干干净净。 你要是听话,钱不是问题。 “老奴明白,”高力士笑呵呵道。 李隆基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接着去查那个那个达奚盈盈,别让朕等太久了。” “圣人放心,臣一定查清楚,”李琩乐呵呵的起身行礼 裴耀卿一直在宫外等着李琩和严挺之,但是他只等来了严挺之,来不及细说,赶紧将对方拉上马车,道: “时间不早了,立即去平康坊,希望右相还会见你。” 眼下已经过了寅时,高级别官员对时间观念一向都是很看重的,约好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你不守约的话,是不尊重人。 “隋王什么情况?”马车内,裴耀卿关心的询问道。 严挺之叹息一声,瞥了一眼还穿着那身金吾甲的儿子,怒斥道: “还不脱了,不嫌累赘吗?逆子。” 裴耀卿一听这话,也呆住了,到底发生什么了啊?刚才还是好大儿,现在就成逆子了? 这次严武可老实了,一点一点的卸甲,耷拉着脑袋也不敢抬头。 严挺之长叹一声,小声将花萼楼的那场对话叙述出来。 他和裴耀卿是铁子,当年还是他连累了人家罢相,但是人家一句埋怨的话都没有,那时候,两人才真正意义上处成了无话不谈的哥们。 裴耀卿听罢感叹道: “还是隋王洞察先机,这件事大郎若是连圣人都欺瞒了,就不会是眼下的情形了,如今对我们大大有利,圣人既然交代,今后无论谁问起,都不能说,那么这桩案子肯定会重起,你这刚回来,就要牵动一场朝局动荡了。” 严挺之点头赞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恐怕圣人是想对当下的中枢来一次大变动,与哥奴的这次见面非常重要。” 裴耀卿点了点头,看向严武道: “记住了,咬死了不能认,有我和你阿爷在,没人敢对你用刑。” 除了刑讯逼供,也确实没办法给严武定罪了。 单是裴耀卿一人,就完全可以罩得住,李林甫之所以不敢跟裴耀卿交恶,是因为人家的儿子,比他的儿子有出息。 六个儿子,不是在三省六部,就是九寺五监,没有一个外任的,但凡有一个能冒出头,剩下五个都能跟着起来。 这就是儿子多的好处,也是严挺之最羡慕裴耀卿的一点,还是你有福气啊,不像我就一个,所以反被儿子给拿捏了。 李林甫与裴耀卿约好的碰面地点,不是在右相府,因为今晚的会面,是他和严挺之之间的一场立场交涉,所以对方不够资格去他的家里。 那么是在哪呢?坊内东南角的菩提寺。 抵达寺庙外,裴耀卿发现李林甫的车队仍在,顿时松了一口气,心知人家没有因为他们迟到而离开,依然在耐心等待。 周边已经禁严,李林甫根本不担心有人知道他在这里与严挺之会面,包括李隆基也不会知道。 李岫见到马车进入巷子,便第一时间迎了上去,拱手赔笑道: “好事多磨,严公请。” 说罢,他冲裴耀卿揖手之后,便带着严挺之进入菩提寺。 长安当下,有寺庙四十二座,道观三十三处,外来祆教、景教和摩尼教十余处,可谓宗教盛行。 李林甫肯定是不信佛的,因为他是道门子弟嘛,但是佛教有一个特征道教没有,那便是祈愿。 我祈求生个儿子,我祈求升官发财,这个道教无法满足你。 宗教在古代,对百姓的约束力,其实是高于律法的,胆子再大的,也不敢跟神仙做对,即使在后世,移民不需要签证,只要妈祖同意。 而李林甫眼下就跪在蒲团上祈愿,他的祈愿跟严挺之没有关系。 他只是希望,子孙安康 “五年了,右相清减了,” 严挺之进入正殿,望着背对着他的李林甫,淡淡说道。 他当年的官位,就是裴耀卿眼下兼任的尚书右仆射,区别在于他那个时候有铨选之权,而裴耀卿没有。 铨选,掌对官员任命、调动、升迁考核,一般是由皇帝亲自授予,这是人事大权,权柄极大。 李林甫哈哈一笑,缓缓起身,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了一眼自己这位曾经的政敌,笑道: “难得挺之,没有称老夫一声弄獐宰相。” 严挺之当年是非常刺的,因为他学识渊博,见不得没文化的,偏偏李林甫和萧炅又是当众出丑,他时常嘲笑二人,以至于李林甫记仇到现在。 “汗颜之至,”严挺之尴尬一笑: “多识得几个字,便在右相面前卖弄,实属小人行径,右相海量,莫要再挖苦我了。” “哈哈”李林甫捋须大笑。 其实他不希望对方回来,但是这种级别的任命,也不是他能说了算的,近几年来,科举入仕者年年减少,民怨沸腾,圣人于是常常将严挺之挂在嘴边,是何用意,李林甫心知肚明。 因为张九龄是文坛领袖,又是寒门出身,在天下士子眼中地位崇高,严挺之也是寒门,也是进士出身,所以天下人还是希望,朝廷每年科举的主持者,最好还是张和严这种人。 这是寒门士子眼中的前辈,旗帜,也是他们的奋斗目标,如果朝堂上这样的人越来越少,对科举也是一种打击,因为士子们看不到希望了。 所以李林甫只敢背地里玩手段,不敢明着打压严挺之,因为这样做不单单得罪圣人,还得罪天下士子。 进士党和任子党,其实在当下已经具备雏形了。 “老夫本意,不希望挺之回来,你知为何?”李林甫是个老狐狸,心知自己算计对方的事情,已经被看破,那么今后想要协力合作,就需要将这件事情捅破。 严挺之笑道:“右相快人快语,愿闻其详。” 李林甫点了点头,负手在殿内缓缓踱步: “都只看到老夫执掌中书门下,总揽国事,大权在握,却不知其中辛劳,当年掌出令权的中书省与掌审核权的门下省,常因政见不同而互相扯皮、推委搪塞,这才有了政事堂,三省合署办公,这些年来,幸赖仙客沉稳,圣人的政令,才得以经老夫之手顺利颁行天下,挺之若是回来,我担心你掣我的肘,让我今后做事,步步维艰。” 说罢,李林甫笑了笑: “这是公事,咱们之间还有私怨,挺之党羽甚众,如果回来又与老夫闹不和,别说是做事情了,恐怕吃饭睡觉,都不能安稳,眼下的朝堂虽也有派系之争,但老夫尚能压制,挺之若回,老夫也没有那个信心啊。” 人家这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两人之间的冲突,算是都掰扯明白了。 严挺之也没有为那句“党羽甚众”而辩解,因为他的当官朋友确实不少,但严格来说,不算党羽,但落在别人眼中,自然免不了结党营私之嫌。 史书记载:挺之素重交结,有许与,凡旧交先殁者,厚抚其妻子,凡嫁孤女数十人,时人重之。 这是够义气,有义气的人自然朋友多,别的不说,他一回来,单是裴耀卿和卢奂的态度,李林甫就已经深深顾忌了,何况还有一个马仔李齐物,如今掌漕运大权。 自己与裴耀卿正在增进感情的过程当中,严挺之这个老小子要是横插一脚,危害太大了。 半晌后,严挺之叹息一声: “无心与物竞,鹰隼莫相猜,我这个年纪,经不起风浪了,右相何必担心我一个老头子?隋王和耀卿都提醒过我,嘱咐我务必低头。” 说着,严挺之长吸一口气,道: “其实不用他们提醒,我到了这个年纪,过去的很多事情都想开了,与其说与右相有私怨,不如说是因公结怨,如今右相处理国事井井有条,我自愧不如,何来怨恨一说?” 李林甫笑道:“希望挺之的话,皆出肺腑。” “字字肺腑!”严挺之正色道: “我已近致仕之年,但求此腐朽残躯,还能为圣人,为我大唐,做些实事,右相执掌中枢,老夫自然是俯首听命。” “欸~~~谈不上听命二字,更当不起挺之俯首,”李林甫走上前来,伸出双手: “但望你我同心协力。” 严挺之也伸手与其紧紧握住: “斯人老矣,今后的担子,全赖右相一肩担之。” “但愿不要累死,”李林甫苦笑道 李林甫接纳严挺之,也是权宜之计,因为他需要一个背锅的。 这几年门荫候补的世家子弟越来越多,科举进士没有职事的也累积颇重,这些骂名,全他一个人担了,历史上对他的负面评价颇多,主要源自于此。 因为这件事,圣人没少骂他。 但是李林甫也没办法,朝廷的开支太重了,先不说养这些官员,便已经非常艰难,最无奈的是,科举上来的士子,人家都比较挑。 这都是武则天时期开的坏头,那时候的科举进士,大多都被安排至重要岗位,为的是制衡关陇集团。 以至于形成了一个风气,那就是我宁愿候补,也不去偏远地区。 那么大唐的偏远地区都有哪些呢? 湖南南部,江西南部,四川大部,贵州全境,广东全境,福建全境,广西全境 也就是说,全国一半的地方,进士们不愿意去,一门心思想留在长安和洛阳。 李林甫也很绝,你们不去是吧,行,考中的不去,落榜的去,于是他鼓励藩镇节度使自行辟易举人,召其入军,也算是曲线救国,解决了一部分就业问题。 但这并不能让士子们满足,因为节度使自行招募,很多没有编制,没编制就没有升官的可能,上升渠道就是断的。 “阿爷真的打算将吏部交给严挺之?” 回家的路上,李岫在马车内诧异道。 李林甫点了点头: “吏部铨选,他知之甚详,此人才略器识,不下诸公,一来是圣人有意,再者,让他主掌吏部,也算是能堵住很多人的嘴,免得他们老是说我李林甫任人唯亲,嫉贤妒能。” 李林甫刚才已经许诺了严挺之,吏部尚书,是你的了。 这样一来,圣人和李林甫这一关,严挺之就算是过去了,但这些还不是全部,他还需要跨过一些障碍。 一个办公室,主任的位置空缺了,那么盯着这个位置的人,除了办公室原先的工作人员,还有其它科室的。 新官任命,从来都是一件非常复杂的事情。 吏部为六部之首,盯着这个位置的人,不要太多。 皇帝做为大家长,也需要多方权衡,才能做最后的决定,他不可能让一名官员带着无数人的不满和怨恨,在一片反对声中上任。 大家都同意了,你再上。 而李隆基这些年,已经不喜欢去做这些事情,那么大唐第一背锅侠李林甫,自然是当仁不让了。 “想要这个位置的人,首推张均,其次李适之,陈希烈,本来最有资格的裴耀卿已经退出了,中书门下两省,也有不少人在盯着这个位置,” 李林甫皱眉道: “要摆平这些人,并不容易,尤其是刚才严挺之说了,侯莫陈超揪着他儿子不放,那么严武这件事情,很可能上升为吏部尚书之争。” 李岫不解道:“严武那桩公案,圣人去年已经定夺,侯莫陈超刚回来就挑事,恐怕别有用心。” 都以为侯莫陈超是李林甫的人,只有李林甫心里清楚,人家要是他的人,今晚就不会不跟他打招呼,便撺掇永王妃,真要是他的人,能被圣人安排在羽林军? 左右羽林,左右金吾,根本都是圣人的人。 但是李林甫心知,侯莫陈超恐怕还真不是别有用心,而是单纯的想要报仇,置严武于死地。 但是挑事的时机,实在是不合适。 “圣人还是倾向严挺之的,明知人就是严武杀的,但还是选择保,这样一来,我处理起来也更为容易一些,”李林甫缓缓道。 严挺之既然选择低头,那么急需投名状,所以花萼楼的事情,他和盘托出,一来是为了获取李林甫信任,再者,这件事当中,李林甫的作用非常大。 李岫大讶:“严武竟然认了?” 李林甫微笑道: “得了隋王提醒,在圣人面前老老实实都说了,欺骗了天下人,唯独没有欺瞒圣人,就冲这一点,圣人都会高抬贵手。” 这就是人的心里因素作怪了,你骗了所有人,就是不骗我,嘿,这小子靠得住,这对皇帝来说绝对是加分项。 李岫目瞪口呆,好家伙,早知如此,去年费劲白咧派出去那么多人查案干嘛? 圣人一句话就能问清楚的事情,费那么大劲。 “这小子机灵啊,当然了,也是有十八郎这个高人指点,裴、严能投阿爷,十八郎是出了大力的,”李岫道。 李林甫皱眉道: “为父如今是越来越看不透他了,他今晚还见了太子妃,要不是老夫清楚他跟太子的仇怨根本解不开,只怕会认为这小子是在左右摇摆,两头下注。” “十八郎不是那样的人,”李岫笑道: “十一娘纠缠他这么久,十八郎依然相敬如宾,不越雷池一步,他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 “呵”李林甫冷笑道: “他们俩之间如果真有什么,我反倒放心一些。” 李岫嘴角一抽,这是当爹的该说的话吗? 第一百二十一章 老哥糊涂啊 “杨孺人又被留在宫里了,那个杨瑶也没有回来,咱们家成什么了?” 回到家中的郭淑虽然一身疲惫,但还是悉心的服侍李琩沐浴。 熬夜之后泡个澡,是非常舒服的,李琩也不在乎房间里好几个女人看着他的果体,羞涩一词在大唐的男儿身上,几乎很难看到,尤其是在女人面前。 李琩往常也就是逗弄王维的时候,王维会有少许羞涩的表情,人家羞涩还不是因为偷情,而是羞愧自己多少是走了点裙带关系,愧对我男儿七尺之躯。 “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家是杨玉环的娘家呢,”郭淑的心思都在家事上面,但是她最近越来越觉得,王府的家事太复杂了,让她心烦意乱。 李琩闭着眼睛,享受着女婢安青为他按摩双肩,慵懒道: “慢慢就好了,你不是说了吗,圣人要给三娘赐宅,等宅子好了,人家自然会搬出去。” “这个女人脸皮可真厚,”郭淑一脸鄙夷道: “就是她唆使杨玉环帮她要宅院的,偏偏圣人还真的同意了,这可真是新鲜事,赐一无功之孀妇宅院,前所未有啊。” 李琩哈哈一笑,睁开眼睛道: “那是人家的姨,赐姨宅院,不就说得过去吗?” 他的这句话,婢女们都跟着笑了,郭淑赶忙在每个人脑门上给了一下: “笑什么笑什么,这也是能笑的?” 李琩那句话是在开涮当今圣人,下人们是不能共情的,怎么,你们也想涮涮基哥? “你说话也需注意点,可不能再胡说八道了,”郭淑小声提醒丈夫。 李琩笑道:“无妨的,我没有胡说,等着吧,三娘将来可不好惹,人家极大可能,会成为圣人的姨。” “不至于吧?封个婕妤、顺仪都显过分,不至于是妃吧?”郭淑有这样的想法是很正常的,因为太子李绍的亲妈,至今为止都还只是个贵嫔,亡故十多年了,都没有追封。 杨玉环的名分,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不能高过贵嫔,否则太子就接受不了。 一个人生前再牛逼,也只能决定自己的生前事,死后的事情是决定不了的。 历史上李亨跑灵武称帝之后,直接追封自己妈为元献皇后,等到李隆基死后,将母亲的棺椁移出,与李隆基合葬泰陵,基哥就算不乐意,当时也没法拒绝了。 李琩不想解释那么多,如果他现在告诉郭淑,杨玉环会被册封贵妃,将来应验之后,郭淑会觉得他是个神人,到时候自己这个神人该怎么解释呢? 我蒙的?你再怎么蒙也不该蒙贵妃啊?因为当下只有惠妃、丽妃、华妃。 难道你连恢复旧制都蒙到了? 李隆基恢复旧制,不就是为了避开惠妃嘛,儿媳婆婆一样的名分,多让人笑话。 “那个达奚盈盈呢?安顿在哪?”李琩问道。 丈夫突然转移话题,郭淑心知丈夫不想再针对此事多言,于是道: “毕竟是韩庄的外室,我不敢怠慢,安排在歇霞院。” 李琩又问:“有没有不老实?” 郭淑摇了摇头:“老实的很,但我看得出,她很紧张。” 李琩猛的起身,溅起无数水花: “擦身,我要见她。” 歇霞院在王府最西,是处很小的院落,也是最僻静的,因紧邻后园,所以极为适合老人居住。 达奚盈盈是在昏迷的状态下,被扛回来的,醒来之后询问之下,才知道这里是隋王宅。 那时候她就知道,事情大发了,韩庄必然会与隋王交涉。 所以当她再一次见到李琩的时候,第一句话就是: “我可以走了吗?” 李琩看破了她的心思,笑道: “想什么呢?这个时候韩庄不敢来找我要人,他只会托人来帮忙说情,但是他托的那个人,我还没有见到。” 达奚盈盈叹息一声,重新坐下,满怀心事的低垂着头,思索应对之法。 李琩就坐在一旁,轻松随意,似乎并不担心韩庄的麻烦,淡淡道: “你现在该相信,我是奉旨办事了吧?” “信了,其实一直都信,”达奚盈盈面色苍白道。 人家都敢将自己掳来这里,明摆着要跟韩庄摊牌,以韩庄的身份,不是谁都敢招惹的,隋王也不会轻易触霉头,除非是圣人授意。 那么可以想见,韩庄多半要出事了。 正如自己在昏迷之前,隋王说的最后一句话那样:是跟着韩庄一起死,还是他死你活。 “你毕竟是个妇人,天大的干系,也不可能让你一个人来顶,”李琩继续道: “说句难听的,一个都知,还不够资格顶罪,所以我才会提醒你,只要你老老实实都说了,我保你无恙。” 达奚盈盈抬头道:“隋王并不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妾身为什么要相信你呢?” 她身上牵扯的事情,一旦说出来,必死无疑,但她确实也被李琩给诱导了,自己还年轻,不想给别人陪葬。 人一旦直面生死大事,有时候脑子是不灵光的。 对方有此一问,李琩便知道,她已经犹豫了,在出卖与不出卖韩庄之间徘徊。 那么不要着急,慢慢引导。 “因为我缺钱,非常缺钱,圣人怜悯我,刚赏了三千贯,”李琩笑道: “但你是知道的,我这家大业大的,三千贯实在是杯水车薪,所以我对你南曲的产业,还是很有兴趣的。” 达奚盈盈一愣,这么说,恶钱的事情,你不查?只查贩卖宫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身上的干系可就不大了。 毕竟她可没有本事贩卖宫人,她只是中间一个跑腿的,帮着韩庄安排漕船而已运走。 她的南曲,可是一个都没留的。 “隋王太天真了吧?偌大的南曲,能是我一个妇人的?”达奚盈盈准备谈条件了: “我只是一个管事的而已。” 李琩点头道:“当然不可能是你的,韩庄吃独食,也得分地方,我只要你的那份,咱们三七分账。” 达奚盈盈道:“隋王的那七成利,恐怕会让你失望,没多少的。” “不不不,”李琩摆手道:“你七我三。” 达奚盈盈一脸错愕,这人怎么神神叨叨的?是我听错了? 李琩望着对方的表情道: “你一个都知,占着南曲那么大的地方,日进斗金,就在右相的眼皮子底下,我想多分润点,也没那个胆子啊,韩庄一个没鸟的,赚那么多钱去哪花?达奚珣那小胆儿,跟我不相上下,老实说,南曲到底是谁的?” 李琩之所以怀疑南曲背后有真正的金主,是因为韩庄和达奚珣的能耐根本运作不了恶钱的事情,这种事需要极为庞大的关系网,别的不说,你得在江南非常吃得开。 要不然,江淮造假币的为什么要选择跟你合作呢? 李琩扪心自问,我要是造假币的,也不会选择跟宦官联手,风险太大了。 贩卖宫人,不过是朝基哥脸上吐唾沫,吐就吐吧,但经营恶钱损害国家利益,所以李琩对后者比较看重。 达奚盈盈幽幽一叹: “隋王的想象力过于丰富了,你总是习惯将简单的事情想复杂吗?” “凡事多加考虑,总是无害的,”李琩直接道: “好了,圣人昨晚又催我了,事情终需有个交代,你是在这跟我说,还是跟我一起面圣?” 达奚盈盈思虑半晌后,直视李琩道: “面圣。” “好!我们走,”李琩也非常麻利,立即让人准备车驾。 一会的功夫,他便带着达奚盈盈登上马车,往兴庆宫而去。 他发现,对方一直在偷偷打量他的表情,她根本不敢进宫。 渐渐的,达奚盈盈的呼吸开始有些急促,藏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半晌后,她深吸一口气掀开帘子,望了一眼远处兴庆宫高大的城墙,说道: “不去了,你想知道什么?” 李琩令人停下马车,看向对方道: “你真的是达奚珣的义女?” “是,”达奚盈盈道。 李琩又问:“你是韩庄的外室?” “是,但我是被强迫的,”达奚盈盈道,她决定卖了韩庄保全自己。 李琩笑了笑,心知对方目前为止,绝不可能揭露南曲真正的老板,最多跟韩庄撇清楚关系,于是道: “想好怎么将自己摘出去了吗?” 达奚盈盈点了点头: “韩庄经常会安排一些貌美女子,乔装混入漕船,卖到南方,这些女子当中,不乏谈吐修养不俗者,妾身一直都很怀疑,私下调查之后,真相骇人,今日决定检举韩庄。” 李琩笑道:“那你就去万年县衙检举吧,后续我会安排。” “我现在不敢回南曲,”达奚盈盈道:“也不敢孤身一人去县衙,你得送我去。” 李琩哈哈一笑,拍了拍对方柔弱的肩膀: “明白,只有揭露了韩庄,其他人才会松一口气,认为你没有出卖他们,放心,我这次只查韩庄。” 达奚盈盈再不敢与李琩对视了,因为她现在算是看明白了,这个人嘴上颠三倒四,油腔滑调,心里细腻着呢。 “无伤,你去一趟京兆府,请裴公来一趟万年县衙,”李琩朝外吩咐道。 李无伤应了一声,策骑离开 今天是正月十六,李琩忘记了裴耀卿其实不上班,他是到了万年县衙才反应过来的,因为万年县令冯用之今天也不在。 不过李琩还是让衙门里值班的官吏,去冯用之家里通报一声,就说有大案,无论任何情况,他都得来。 “等着吧,今天的长安依旧喧闹,花灯三天后才摘,很多外来的,都会在长安多待几天,” 李琩在县衙公廨与达奚盈盈闲聊着,顺带对对口供。 基哥的矛头本来就只在韩庄身上,所以李琩这一次,只针对韩庄,至于卢奂和裴耀卿所言的地下钱庄,太过复杂,他需要借助达奚盈盈慢慢了解。 大唐的财政问题,并非一朝一夕,实际上从开国以来,财政系统便一直混乱不堪。 因为民间大量留存着来自北周、北齐、旧隋的货币,这些货币是人们的财产,大唐不得不承认其流通价值,否则就等于大量抽空了民间财富,立时便会出乱子。 后来经过高宗武后时期,朝廷以开元通宝大量兑换旧有货币,集中销毁,这才稍微改善了一些。 恶钱,一直以来都是李林甫最为头疼的问题,他都解决不了,李琩不认为自己有这个能耐。 事关六千万人的金融财政大事,李琩要是有这个能耐,也不至于后世只是一个社畜。 比冯用之先一步抵达万年县的,是裴耀卿,他一直都在等李琩的消息,见面之后,便带着李琩来到一处僻静的室内,说道: “李林甫和严挺之见过面了,暂定了吏部尚书,至于能不能上去,还要看他们俩如何运作,严武的案子多半会重起,这次全靠你了,不然这小子过不了圣人那关。” 李琩笑道:“严大郎是个有福之人啊,但愿经此一劫,他今后能老实点。” “至少不敢在随便杀人了,哈哈,”裴耀卿捋须笑道。 在古代的上层阶级当中,杀人是不分对错的,严武这桩案子,明摆着杀害了一个无辜少女,但裴严等人都不会觉得此女冤枉,只会认为严武胆大毛躁。 这是非常残酷的现实。 “尽快搞定韩庄,给圣人一个交代吧,我也不想在这种事情上面浪费时间,”李琩道。 裴耀卿是老手,怎么安排达奚盈盈检举韩庄,他熟门熟路,保准一丝漏洞都没有,还能保证达奚盈盈万无一失。 “恶钱的事情,你暂时不要碰,看看李林甫会怎么做,”裴耀卿提醒道: “终究是他的事情,将你牵扯进来总是不妥的。” 李琩点了点头,将达奚盈盈的事情述说一遍之后,道: “裴公当年掌水陆转运,长安的漕运,是在谁的手里?” “自然是都水监,但是都水监是行使监督和管辖权,”裴耀卿顿了顿,道: “真正在负责漕运的,其实是一名商人,因其运输有功,圣人给了他一个官身,都水监舟楫丞,正九品下的小官,你应该听说过的。” 李琩恍然大悟:“长安首富?” 裴耀卿微笑点头: “这个人起家是靠着从淄州贩卖琉璃,后来什么生意都做,有句话说:官船都水监,私舟王元宝,可见其在漕运一道,势力如何之大了,我当年主掌水陆转运,对待此人也需让他三分,花萼楼与务本楼的木石琉璃,都是他供应的。” 说着,裴耀卿疑惑道:“韩庄贩卖宫人,是坐着王元宝的船?” “我也不知道啊,”李琩说道: “达奚盈盈不敢牵连都水监,所以宫人究竟是坐谁的船出去,她只能说不知道。” “这个好办!”裴耀卿痛快道: “不能牵扯王元宝,就说是都水监的船吧,找一个亭长或是掌固的顶罪即可,圣人这一次,是要确定韩庄是否真的贩卖宫人,至于怎么个流程,圣人不会过问的。” 他一句话,就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大唐的冤魂何其之多。 李琩很早之前就知道,朝堂之上是没有善人的,善人坐不到那个位置,级别越高,越是心狠手辣,这是干大事的人最基本的特征。 至于韩庄,裴耀卿猜测的没错,基哥得知真相之后,也只会秘密处置,因为他不能让人知道,从他宫里出来的宫女,被人卖成妓女。 属实丢不起这个人。 “冯用之,你管的了吗?”李琩问道。 裴耀卿一愣,笑道:“我还没有落魄到那个地步,一个赤县县令,不管他是谁的人,在老夫面前,也只有乖乖听话的份。” 霸气,不愧是当过宰相的人,李琩笑道: “那么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我对律法没有钻研,还得裴公亲自出马,最好今天就解决。” 裴耀卿点了点头: “也就是一两个时辰的事情,你已经将最难的步骤完成了,我不过是安排些收尾罢了,话说,你是怎么说服达奚盈盈的,那个女人应该不好对付才对,怎么才一天,就将韩庄给卖了?” 李琩哈哈一笑: “纯粹就是吓唬她,女人嘛,没有男人骨头硬,终究是依附男人生存,何况她的后台应该不止韩庄一个,让韩庄顶出去,阻断我继续追查,你好我也好嘛。” 裴耀卿笑了笑,打趣道: “你很了解女人嘛。” 你正经点啊李琩耸了耸肩: “还凑合。” 正月十七,清晨。 内侍省,韩庄吃过早食之后,正在宫道内漱口,结果手下内侍来报,吴怀实来了。 韩庄叹息一声放下水碗,招呼也不打便返回了自己在宫内的庭院。 吴怀实依然握在他那条走哪带哪的鞭子,大大方方的进入室内, “高将军在兴庆宫,省内的事情,都在老兄肩上,也是难为你了,”吴怀是进来之后,四下打量着。 韩庄与高力士不是一路人,他年轻时候是伺候睿宗皇帝李旦的,李隆基上台之后,因他管理省内事务颇有章法,所以仍然官拜内常侍,与杨八和刘奉廷实掌省内事务。 韩庄缓缓坐下,将早晨没有吃完的那碗粥重新端起来,他本来是要留着喂猫的。 吸溜吸溜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响起,吴怀实呵呵一笑,坐在韩庄对面,就这么盯着对方吃粥。 喝完之后,韩庄一脸满意的擦了擦嘴,道: “你平常可不来我这里,今天可谓稀客了。” 吴怀实笑道:“平日为圣人鞍前马后,省内来的少,好像有七八年了,与老兄见面的次数,一双手都能数的过来。” “那么你今天来,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情了?”韩庄面无表情道。 吴怀实沉默半晌后,叹息一声: “老哥糊涂啊。” 韩庄浑身一震,缓缓闭上双眼。 吴怀实无奈的摇头道: “你那两个儿子,一个在河北,一个在江南,骄奢淫逸,花费无度,干了多少逾矩之事,多少人在检举他们胡作非为,高将军全给你挡住了,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什么钱能赚什么钱不能赚,你该比我更清楚才对,这件事,是咱们这些做奴婢的可以干出来的?给主子脸上泼脏水,你怎么不找个粪池跳进去?” 韩庄叹息一声,无言以对。 他的这两个儿子,自然不是他的种,但却是他一手抚养长大,无根之人有了儿子,比那些有根的,还要娇惯。 他的钱,早就被两个儿子给败光了。 一个县尉,一个县丞,都是他安排的,后来儿子们想要在当地结交权贵,靠钱已经作用不大,于是便动了念头,想要以掖庭宫内的罪臣女眷,送人打点门路关系。 罪臣女眷,是非常优质的,如果抛开罪臣二字,她们本就是一些大家闺秀,谈吐修养皆为不俗。 很多人,都有这个嗜好,曾经的贵族女子如今对自己卑躬屈膝,尽心伺候,这是很爽的。 而韩庄的权势出了长安就不管用了,说到底他只是一个内常侍,管的还都是一些宫里的事情,地方上的权贵们,不鸟他。 于是这几年,韩庄零零散散将数百名宫人,送到了两个儿子手里,方便他们在地方经营,如果将来能做个大官,自己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宦官的儿子是不能参加科举的,也没有门荫一说,只能靠自己奋斗,韩庄深陷其中,着了魔。 高力士是非常了解他的,所以从一开始就猜到,韩庄其实是栽在了两个儿子手里,以前有些不检点,高力士都能罩着,因为他需要韩庄为他管理内侍省。 但是这件事,他不能罩了。 韩庄长出一口气:“我那个两个儿子,圣人会如何处置?” 吴怀实道:“高将军说了,几十年情意,他会帮你保一个,至于是哪一个,你自己选吧。” 韩庄沉默半晌后,道: “帮我转告高将军,此恩难报,那就放过韩元吧。” 韩元在河北,遂城县县丞。 吴怀实点了点头,起身来到韩庄背后,将鞭子勒在韩庄脖颈,然后狠狠用力: “但愿老哥来生,不必再操心了。” 只听“咔”的一声,吴怀实手臂用力,直接便将韩庄的脖子拧断,随后他活动了活动手臂,只觉背部在刚才的牵扯一下,一阵剧痛。 “老哥莫怪兄弟骗你,实在是怕你不能安心上路,你那两个儿子,很快就会下去陪你的。” 吴怀实收好鞭子系在腰上,大步离开。 第一百二十二章 尿不到一个壶里 右金吾卫,一个将军致仕,长史被李琩一棍子打死,都快乱套了。 眼前全靠窦锷和董延光在维持着。 当初与张暐一起离开公廨,去兴庆宫告状的右金吾官员,有七个,李琩当时就说了,你们如果还能回来,我这个大将军就让给你们来做。 他们肯定是想回来的,但也知道回不来了,因为李琩已经将他们的名字报至吏部,特别声明,这几个人,右金吾不要了,让吏部自己去安顿。 李琩虽然是大将军,但对下属没有任免权,更剥夺不了人家的编制,不过他有权利选择用或者不用。 卢奂现在和李琩是有勾结的,见到档案之后,自己直接批了,然后再上报中书门下审核。 “让郭子仪挂职右金吾将军?他可真敢想,”牛仙客阅罢卢奂递来的公文后,直接扔在一边,朝卢奂道: “那是他的丈人,未免也太明目张胆了些。” 李林甫坐在公案后,闻言眉头一挑,若论明目张胆,没有比他更明目张胆的了,儿子女婿拼命的往皇城塞,长眼睛的都看到了,说到用人唯亲,谁不是用人唯亲呢? 卢奂笑道:“挂名而已,人在朔方又回不来,隋王此举,不过是担心这个位置下一任跟他不对付,让他在右金吾的差事不好干,能理解的。” 牛仙客闻言顿时一愣: “你怎么帮着他说话了?你们有交情?” 卢奂双手一摊:“隋王在右金吾这么一闹,出缺多少,左相是心知肚明的,已经乱成一团了,徼巡京师,不能出纰漏,眼下如何给他补人是当务之急,邓国公致仕可是圣人的意思,圣人都在为隋王排除障碍,我自然需要顺应圣人心意。” 牛仙客呵呵笑了笑,看向李林甫道: “这么重要的位置,中书门下也做不了主,需上报圣人,但是这么报上去,圣人会不会不高兴呢?隋王举荐的这几个候补,可全是他的人啊。” 这些缺员当中,只有将军和长史这两个位置,是需要李隆基点头的,剩余的李林甫自己就可以做主。 但是他不敢啊,因为李琩举荐了杜鸿渐、郭子云、郭幼明,也太明目张胆了。 李林甫沉吟片刻后,道: “一字不动上报吧,请圣人决断。” “那两个位置还好说,剩下的也劳烦圣人,是不是显得咱们太失职了?”卢奂笑道。 只是这一句话,李林甫瞬间意识到,李琩和卢奂的关系绝对不寻常,因为对方明摆着是在帮李琩。 一直以来,圣人对五品以下的官员任命,放权给了四个人,李林甫、牛仙客、陈希烈、卢奂。 眼下卢奂已经批了,剩下三个人,再有一个批红,这几个官员的任命,直接便决定了。 “事关隋王,老夫也不敢轻易拿主意,”李林甫皱眉看向卢奂: “美轮一向稳重,今次怎的如此轻浮?” 卢奂笑了笑:“或许是因为,我比较欣赏隋王吧。” “欣赏谁不行,你欣赏他?”牛仙客忍不住笑道: “多少人对隋王唯恐避之不及,你还靠上去了?” 卢奂挑眉道:“谁避之不及了?怎么?隋王身上有虱子?” “好了好了,你们俩论过头了,”李林甫沉声道: “这一次肯定需圣人决断,有了这一次,今后事关隋王的事情,我们大概也能把握一个尺寸,自不必再辛劳圣人。” 说罢,李林甫叫来中书省一位官员,递给他那份公文道: “圣人眼下就在花萼相辉楼,交给萧华,让他报上去吧。” 上元节过去了,李隆基眼下已经可以明目张胆的与杨玉环待在一起。 这老小子也是耐不住寂寞的主,刚才已经吩咐高力士和吴怀实准备一下,他要带着杨玉环姐妹三个,到曲江池泛舟游玩。 今年是开元二十九年,气候温暖,正月还没过,人们便已经开始减衣了。 兴许是节庆那几日,杨玉环太过贪吃,比之去年,又丰腴了一圈,李隆基坐在殿内,望着杨瑶和杨绛在帮着杨玉环挑选出行礼服,笑道: “这个环字,用的是真好,太真再贪嘴,你那副玉镯就要戴不上去了。” 杨玉环闻言,转身冲着李隆基耸了耸鼻子,撒娇哼了一声,随后朝身边的姐妹道: “这匹宋绢质地极好,裁剪成衣很贴身的,还有几匹,你们拿去也做件新衣吧。” 杨瑶为妹妹挂上披肩,笑道: “那是圣人赏赐你的,我怎么敢用呢?” “哈哈又不是什么稀罕物,”李隆基慵懒的坐着,朝高力士摆了摆手: “赐三娘、十娘各十匹。” 高力士微笑点头。 宋绢,在大唐属于第一等的丝织品,市面上每匹的价格是一万三千钱,也就是十三贯,而李隆基内库里面的,都是精挑细选的贡品。 三品官一个月的禄钱,才能买得起这一匹宋绢。 杨瑶拉着杨绛赶忙谢恩。 “玉环的礼服华贵奢美,敢问圣人,是不是有些不符礼制呢?”杨瑶俏皮笑道。 高力士撇了撇嘴,可不就是不合礼制嘛,那是宫妃的礼服。 李隆基一愣,指着杨瑶笑道: “三娘真调皮,你不就是在问朕,太真会是何等位分?朕啊,偏偏就不告诉你。” 杨瑶拍马屁道:“什么都瞒不过圣人。” 这两人打趣的场景,让杨玉环都有些不适应了,我说老姐,你才来几天就这么自来熟啊? 你就这么不见外? 李隆基发觉杨玉环蹙眉思索,还以为她对自己的答案不满意,于是安慰道: “只要太真听话乖巧,多为朕弹奏琵琶,朕又怎会亏待?” 杨玉环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这时候,内侍来报,中书侍郎萧华来了。 李隆基也没有让杨玉环她们回避,就这么当着三人的面,接见了萧华。 也难怪萧华进来之后一脸诧异了,平日不是一个人吗,今儿怎么成仨了? 她们两个有什么资格一直待在花萼楼? 那个杨孺人,可是隋王孺人啊?您是一点不避讳啊? 萧华脸色铁青,直接来了一句: “国之大事,不宜有妇人在旁,请圣人准她们回避。” 他这个不叫骨头硬,只是讲礼法规矩,而且李隆基也不会生气,笑了笑道: “让她们闹吧,朕喜欢喧闹,安静了反倒不习惯。” 萧华无可奈何,这世道真是变了。 李隆基接过萧华递来的公文,打量一眼后交给高力士: “力士也看一看。” 这就是高力士牛比的地方,天下事,宫里的事,他都能掺和。 看过之后,高力士抬头瞥了一眼杨绛,将公文小心握在怀里。 “你看她做什么?”李隆基笑道: “说说看,其上内容,你有什么想法?” 高力士低头道:“老奴没有想法。” “没想法就是袒护,”李隆基佯装生气道: “你呀你,总是想的太多,怎么?牵扯到朕的儿子,你连话都不敢说了?” 高力士都被逼到这个份上了,只能回答道: “十八郎此举,有些过于明目张胆了,几个位置都用自己人,恐怕右相都吓的不敢批了。” 这时候,杨氏三姐妹才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不再说话,而是静静的关注着李隆基这边的动静。 “你以为呢?”李隆基看向萧华道。 萧华点头道:“臣附议高将军,不能这么批,卢奂一向谨慎,这一次确实轻浮用事了。” 李隆基呵呵一笑,袖子一卷,以手托在脑侧,笑道: “谈不上轻浮,不过是揣测朕的心意罢了,张暐致仕,是朕的主意,谁都能看得出,朕这是在为十八郎铺路嘛。” 高力士和萧华一愣,都不信他的鬼话。 “十八郎报上来七个人,这七个人什么来路,你们大概也能猜到,”李隆基继续笑道: “用人嘛,首先是要用做事稳当的,什么人稳当呢?还是亲近之人嘛,朕用高将军,萧侍郎,便是这个道理。” 萧华赶忙道:“臣蒙圣眷,无以为报。” 高力士点头道:“初任右金吾,诸般事务皆不熟谙,是该用些亲近,圣人准了?” 李隆基慢悠悠道: “其他人准了,郭子仪就不要想了,难怪右相上报朕这里,十八郎最近脸皮是不是厚了点?他敢张这个嘴?” 李隆基明显并没有生气,所以高力士和萧华跟着赔笑。 “太子不是跟朕求过多次,想要给那个韦昭训升职吗?就让他去吧,至于长史的位置,让右相自己拿主意。” 高力士一愣,你还是挑唆他们兄弟俩斗啊?十八郎明摆着是在右金吾肃清异己,你倒好,又给他派过去一个异己。 萧华点了点,又问道: “隋王的奏请里,希望张垍卸任,还需圣人决断。” 李隆基淡淡道:“你去问问张垍,看他乐意否,要是乐意,就卸任吧。” 好家伙,这事还能这么干?萧华都有些懵逼了,你们父子俩玩的哪出? 一个是真敢说,想要一个将军滚蛋,还是驸马,另一个也真敢应,让我去问问那个将军愿不愿意滚蛋。 张垍岂不是要恨死隋王,挑事也不能挑吧? “似乎,不太合适吧?”萧华试探道。 李隆基反问道: “怎么不合适?本该你们驳回的奏请,却呈给朕,一个是儿子,一个是女婿,朕也为难啊,让他们俩私底下自己商量去吧。” 女婿什么时候能跟儿子相提并论了?怎么?女婿有继承权吗?萧华瞥了一眼高力士,告退离开 每日常朝没了准时,下一次在什么时候,谁也不知道。 随着严挺之回京,接下来的日子频繁有元老及勋贵之臣入宫求见,举荐自己心目中吏、户两部主官人选。 严武的案子大理寺被勒令重新审查,很多人察觉到了风向,所以提前动手。 意料之中,严武的事情逐渐被抬升至权力斗争。 李琩也很硬气,说什么也不让大理寺的人将严武带走,要审就在我这审,人你们别想动。 一个接一个的大理寺官员在隋王宅触了霉头,没办法,主官张均只能是亲自出马了。 “这可是圣人的旨意,隋王勿要怪我强行将人带走,” 张均是权相张说长子,继承了他爹的硬脾气,带人堵在了王府官署的门口,与隋王宅的侍卫对峙着。 李琩闻询赶来之后,听到了张均这句话顿时来了火气,冷笑道: “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从我这里拿人。” 张均呵呵一笑,朝着身后临时征调的二十名左骁卫下令道: “破门!我看谁敢拦。” 他的级别是非常高的,大理寺卿兼户部侍郎,他爹又是张说,这老小子与他弟弟张垍的性格,刚好相反。 “锵”的一声,李琩从身后的牛五郎腰间拔出横刀: “来吧,你们过来。” 一个是皇亲贵胄,一个是大理寺主官,右骁卫带头的不过是个校尉,他也懵逼啊,虽然是大理寺临时借调。 但是卫士不听上令,罪名不小,毕竟眼下他们归张均调遣。 于是校尉朝着身后下属使了个眼色,他们也不敢拔刀,就这么空着双手往前冲。 一旦拔刀冲着李琩,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李琩直接一刀砍下。 “当”的一声,那名校尉只觉左肩一阵剧痛,下意识的停下动作,他心知肚明,人家隋王是高抬贵手,砍在他的肩甲上面,无心伤人。 不过话说回来,隋王手头这么硬?这一下虽然砍在甲胄上,但肩膀传来的剧痛还是很剧烈的。 校尉回头看了张均一眼。 “看我干什么?拿不到人,今天先办了你,”张均厉声道。 校尉无奈之下,只能是继续硬着头皮往前冲,寄希望于李琩接下来不要真砍他。 “咚”的一声。 李琩是没有砍他,但是身边的牛五郎直接以手中的粗棒,横扫在校尉耳侧,校尉一直防着李琩,没防别人,这下冷不丁中招了。 只见他浑身一震,只觉脑袋嗡嗡的,身子也随着摇摇晃晃。 穿甲胄,防不住这玩意啊,这个驼背汉,手劲更大。 校尉只觉眼前一黑,就往后面栽倒,直接晕过去了,幸赖被下属抱住,扶至一边。 这下真没人敢上了,再上去铁定会打起来。 张均撸起袖子,大步的就往前走: “来来来,我看谁敢动我!” 李琩呵呵一笑,主动让开,他身后的人也纷纷避让,甚至将门打开。 殴打大理寺卿,李琩也不敢下手,所以张均非常顺利的就进去了,但是进去之后,“嘭”的一声,门从外面关上了。 “棘卿已经进去了,你们就在外面等着吧,”李琩朝着大理寺官员道。 宋代王谠《唐语林八》:凡言九寺,皆曰棘卿。《周礼》三槐九棘……皆三公九卿之位也,唐世惟大理得言棘卿,他寺则否。 所以在唐朝,不称大理卿,而是棘卿。 大理寺丞韦见素无奈道: “让我也带人进去吧,总需推正、评判、刑名在旁,才好问话。” “可以,”李琩点了点头: “严武身边有我的人盯着,你们不准动他,他要是今天少一个根毛,我叫告你们大理寺滥用私刑。” 说罢,李琩让开门口方向,准许韦见素带着六七个人进去。 张均虽然是大理寺卿,但断案的本事基本上没有,他的主业是财税,所以审查案子主要还得靠手底下的人。 当下的大唐就是这种现象,很多部门都是不专业的人坐在了专业的位置上。 但这样的安排绝对不是乱来的,因为主官的作用,其实是管理,就好比李琩在金吾卫一样,他懂徼巡之务吗?不懂,只要能管好下面那帮人,他就合格了。 他现在很清楚,严武身上的干系太大,直接左右着他爹将来的任命,虽然基哥承诺会保,但事情究竟会如何发展,谁也说不清楚。 所以李琩必须要谨慎一些,毕竟听裴耀卿说,眼下盯着吏部尚书的人里面,就有张均。 此刻的隋王宅内,严挺之的夫人裴氏,亲来坐镇。 她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是出事了,她指定是不活了,今天与她一起来的,还有一名贵人。 《旧唐书》论及京兆韦氏:自唐以来,氏族之盛,无逾于韦氏。 裴氏的堂弟,是太原尹裴宽,他的夫人韦氏,今天也来了。 “你是说,韦见素也来了?”韦氏望着一直通传消息的郭幼明,询问道。 郭幼明是得了严夫人的嘱咐,两边来回跑,即时报道王府官署那边的动静,闻言点头道: “隋王只是让大理寺几名审案的官员进去,其他人都被挡在外面。” 郭淑在一旁笑道:“两位夫人无需担心,隋王定会护着大郎。” 严夫人点了点头,歉意道: “给王妃添麻烦了,只怪我家大郎往日胡作非为惯了,所以什么坏事,别人都喜往他身上联想,也是他活该。” “这说的是什么话?”韦氏皱眉道: “大郎是猖獗了些,但也不能随便就能被人冤枉,韦见素那边,我会找个机会打招呼。” 京兆韦氏,是长安城内势力最为庞大的家族,虽然京兆杜一直跟人家并称,实际上两家差的非常远,根本不是一个量级。 大理寺丞韦见素,是眼下卫尉寺卿韦光乘的亲侄子,他们出身韦氏小宗南皮公房,而裴宽的媳妇,是大雍州房,也是小宗。 这两房都比不上太子妃韦氏的彭城公房。 李隆基只是定了一个基调,重查此案,但是怎么查,就要看下面各方势力的角逐,像今天双方在隋王宅对峙,这不是李隆基关心的事情。 而张均和李琩也都不会闲到去李隆基那里告对方的状,他们是办事的,如果大小事情总是去劳烦圣人,那要你们干什么呢? 所以韦氏直接说要走后门,也属正常现象。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少阳院, “这是好事情,昭训早该上去了,” 太子李绍在得知韦昭训的任命后,心情很不错,朝贺知章笑道: “全赖贺监在父皇那里举荐,这样一来,长安城内微末小事,孤也可以了若指掌。” 韦昭训的本官,是左卫勋二府中郎将,升任将军,是完全合适的,这个人可是出身京兆韦氏实力第二大的勋国公房,与大宗逍遥公房穿一条裤子,这两房是韦家的牌面。 他眼下就在这里,因为他身上也有一个东宫的差事,太子仆。 掌车舆、骑乘、仪仗之政令及丧葬之礼物,与家令、率更令同隶詹事,从四品上。 只见韦昭训朝着太子与贺知章行礼答谢,愉悦之情溢于言表。 毕竟金吾将军,可是绝对的美差,长安城巡区之内的事情,他都能管。 贺知章淡淡道:“终是一个好的开头,说明圣人对太子举荐的人选,还是满意的,慢慢来吧,哥奴正在亲近裴、严,我们不得不防啊。” 李绍点了点头:“父皇已经下令重审此案,依贺监来看,我们应该帮助严武那小子度此难关?可是严挺之这次回来,有可能倾向哥奴啊。” 贺知章微笑摇头: “虚与委蛇,不过是人在屋檐下,不得已为之罢了,哥奴不会信任严挺之,严挺之跟他不是一个路数,用句俗语来讲,这两人根本尿不到一个壶里。” “哈哈,贺监此喻极佳,官场明面上与暗地里,终究是两回事,臣也以为,严挺之与哥奴,难以合作,”太子右庶子高仲舒笑道。 李绍点了点头: “诸位说的都有道理,不管怎么说,严挺之这边,孤还是需要留一份情谊的,十八郎也向孤低头了,不论是否真心,但兴庆宫外,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严武最后脱罪,需想办法揽至孤的身上,让严挺之欠孤一份人情。” 贺知章听到太子这么说,顿时老怀大慰,笑道: “早该如此了,太子现在绝不能与隋王有任何冲突,他现在出嗣了,肆无忌惮,什么事都能干的出来,圣人又一味纵容,不得不谨慎。” “说的是,”李绍点了点头: “孤还欠他一份贺礼,不如让太子妃以此名义去一趟隋王宅,给十八郎一些暗示。” 贺知章赶忙道:“不要暗示,直接明着跟他说,今后我们与隋王相处,初期要坦诚一些,否则难以获其信任。” “贺监想的周到,应该如此,”高仲舒附和道。 李绍握拳沉吟片刻,点头道: “昭训也要去一趟,你即将成为他的下属,拜谒也是理所应当,今后只要是对我们无害的事情,你都可以配合他,以彰显孤的诚意。” 韦昭训点头道:“调令已经下来了,臣今日便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 勋国公房 有趣的一幕在安兴坊发生了。 大理寺的人,带不走最重要的嫌疑犯,李琩直接在王府官署的门口搭了一座棚子,他本人就坐在这里,将所有想带走严武的人,拦在了门外。 这个差事必须他亲自出马,因为他的属下里,没有足够分量的人,挡不住大理寺。 也只有他,能跟张均比划比划。 那么大理寺这边,也在巷子里搭起了一长排的棚子,各路办事官员临时在棚子底下办公,做笔录的、问话的可以轮流进入王府官署。 皇城,大理寺官署。 “明目张胆包庇罪犯,不愧是隋王啊,倒是我小看了他,” 张均自然不愿意继续跟李琩较劲,安排妥诸事之后,便返回了大理寺,思忖着如何破局。 “这桩案子早就没有头绪了,时间隔了太久,”韦见素皱眉道: “隋王宅那边,您就先别去了,去年这桩案子是戴国公主办,便请他去与隋王交涉吧。” 说罢,韦见素看向了坐在他对面的一名中年人。 戴国公就是李道邃,宗室成员,同时也是左骁卫大将军,兼任大理少卿。 李隆基去年为了以示公允,专门派宗室成员主办此案,李道邃亲自带人,一路从长安追到了江淮,才将严武这小子捉了回来。 期间经过,李道邃是最清楚的。 张均点了点头,看向李道邃: “你去跟他交涉吧,我这张脸在人家那边,呵呵行不通。” 李道邃叹息一声,苦笑道: “这桩案子去年已经了结了,严武南下一路,各郡县驿站的证人,需要召回长安,还得找王元宝,是他给严武提供的船,这些都没问题,关键是侯莫陈三娘在哪呢?找不到人,这案子没法定罪啊。” 张均脸色阴沉道: “再难也要水落石出,圣人既然下令重审,说明就连圣人都觉得,这桩案子疑点重重,咱们去年的判罚难以服众,这一次务必要更仔细一些,告诉侯莫陈超,他府上不是有人亲眼看见严武将人拐走吗?将人带来,与严武对质。” 李道邃一脸无奈,他是刑名出身,破案是他的老本行,正因如此他才知道,这案子已经破不了了。 唯一的办法就是严刑逼供,让严武自己承认,这能行吗?现在就是将严武带出来,他也不敢用刑。 虽然有很多证人可以证明,严武就是带着一名小娘子一路南逃的,模样也大致能跟侯莫陈三娘对的上。 但是,大唐没有照相机,找不到侯莫陈三娘,你不能靠证人们模糊的概念,就给严武判罪。 在大唐,贵族家庭一般都会请画师,给自己的家庭成员画像,但是,画师的素描肖像水平参差不齐,你要是请吴道子,或者是贤殿书院的那几位画直操刀,严武多半是逃不掉了。 但是大唐的顶尖画家,基本都在宫内任职,叫做“非有诏不得画”,你请不动啊。 侯莫陈三娘也有画像,但她的画像水平,基本属于除了她们家的人,其它都认不出来。 即使如此,这些证据,其实也足够给严武定罪了,这要是换成其他人,大理寺直接就结案了,但严武不行,牵扯太大。 去年张九龄还活着呢,一堆子人帮严武说话,哪个敢随便定罪? “谁都知道这件事就是严武干的,但定罪与否,我们也不敢轻易决定,”另一名少卿徐峤道: “严挺之可是回来了,我们要是办了他儿子,麻烦可不小。” 张均挑眉道: “怕他做什么?严挺之眼下还没有新职呢,能不能上去还说不定,就是因为谁都清楚是严武杀人,我们才要将证据完善。” 你不怕我怕啊徐峤道: “我以为,这桩案子,要不要请示一下高将军,圣人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如果真的是为了安抚侯莫陈超,我们走个流程,也算是交代了,现在让严武伏法,难度比之去年更大,如果正好相反我们也应顺应为之。” 他的意思是,大理寺定不定罪,在圣人,如果圣人倾向于办了严武,那么他们就好办了,罗织证据一口气干死就行。 没证据无妨,我可以现编嘛,我本行啊,主要是需顾及局势,所以不能胡来。 张均肯定是反对的,因为很多人都知道,严挺之与高力士的关系非比寻常,实际上,他跟严挺之,关系也不错。 但那是从前了,一旦牵扯到利益,什么情意都是扯淡的。 张九龄以前还是跟着他爹混的,他爹死了之后,人家张九龄直接便另立门户了。 “不妥,去年就是高将军一句话,保了严武,今年不行了,”张均加重语气道: “侯莫陈超上午刚刚来催过,永王也派人催了,这种时候不要牵扯高将军,案子就在大理寺办。” “那行,”李道邃起身道: “我去一趟安兴坊,瞧瞧那边的情形,牵扯进来这么多人,我们这一次需要谨慎再谨慎啊。” 其他人纷纷点头。 一旦牵扯朝局,没有人敢不当回事,神仙打架不止是凡人遭殃,有时候其它神仙也会跟着倒霉。 也许你昨天还好好的,明天一口大黑锅就给扣脑门上了。 这是朝局,是博弈,不看对错,只论输赢 “来来来,徐家酒肆的黄桂稠,挺之有多年未曾尝过了吧?” 高力士在自己家中,亲自接待严挺之。 她的夫人吕氏,为严挺之倒酒道: “吴怀实去了曲江,不然他今天也该来的,旧友相逢,总是一件让人愉悦的事情。” 严挺之赶忙起身,双手捧杯: “怎劳夫人斟酒?严某惭愧啊。” 高力士的老婆也姓吕,没错,跟吴怀实的老婆是同族,但是她们这一支吕氏,已经从河东迁徙至河北的河间地区。 当年就是吕氏嫁给了高力士之后,给吴怀实做的媒。 吴怀实的老丈人都做到了蒲州刺史,高力士的老丈人能差了?司农寺少卿吕玄晤。 今天严挺之,不是自己来的,而是被高力士请来的。 这个节骨眼上,他怎么敢牵扯高力士,但是高力士无所谓,因为人家是专门跟基哥请假,说清楚了,是与严挺之小聚。 他在基哥那里没假话,基哥对他也是一万个放心。 高力士难道不需要在朝堂上,有他的盟友吗?严挺之怎么回来的?不就是他天天在基哥跟前念叨吗? 李齐物上任河北转运使,李林甫看谁的面子? 高将军在朝堂的能量不小呢。 吕氏笑道:“妾身从前常呼兄长,今后自当如此,为兄斟酒,哪里不合适呢?” 这就是严挺之与高力士关系不寻常的地方,他跟人家夫人关系也不错,什么叫盟友?互相帮衬嘛,他当年掌铨选之职的时候,没少为吕家谋幸福。 “好了好了,我们说话,夫人就不要插嘴了,”高力士笑呵呵的请妻子离开,随后与严挺之边喝边聊道: “见过李林甫了?” 严挺之点了点头:“实在是不习惯啊,想要改观对一个人的固有印象,绝非易事,他许诺我吏部尚书。” 高力士跟李林甫之间,其实是不对付的,但是他们这种不对付,藏得非常深,也非常微妙。 李林甫心知高力士并不待见他,但也知道高力士不会害他,而高力士呢,是厌恶李林甫的人品和一些手段,但对其治国能力,也是服气。 总得来说,两人之间真要斗起来,不会玩阴的。 “先想办法拿回铨选之职,这样一来,今后李林甫也奈何不了你,国家大事上,你要配合他,国事政务眼下只有李林甫一人可以担起,你不要拖他的后腿,”高力士淡淡道。 严挺之点了点头: “放心,说句自贬的话,财税一项,我不如李林甫远甚,眼下朝廷负担极重,也只有李林甫有能力解决,我能去吏部,也不过是为李林甫挡一些麻烦,好让他能安心为国增赋。” 谁也不是傻子,严挺之心知肚明,国家官员任命的诸般事务,其实也是一团乱麻,李林甫一心要搞钱,那么就必须抛开这个包袱,能接这个包袱的,只有他和裴耀卿。 而他比裴耀卿更合适,他是举人,裴是童子举,但裴是豪门,他是寒门。 至于剩下那几个想要争夺这个位置的人,并不是科举出身,李林甫那关就过不去。 “隋王宅那边的动静,我都听说了,”高力士岔开话题,忍不住笑道: “十八郎如今的一些举动,我都看不明白了,他做的很多事情,都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严武那小子是跟对人了,在十八郎身边磨炼,有好处的。” 严挺之愣道:“我一直以为,隋王暗中帮忙,是你的主意。” “我可从来没给他出过主意,”高力士摆手笑道: “但是不得不说,他多半是冲着我的面子才帮你,损之给你写信的事情,我提前根本就不知道,自然也没法拦,也不知十八郎是怎么猜到的?令人费解。” 严挺之笑了笑: “也不难,毕竟隋王与李林甫极为熟悉,对方的一些手法套路,咱们或许看不透,但隋王可以。” 高力士举杯,与严挺之碰酒之后,擦了擦嘴,缓缓道: “小心陈希烈。” 严挺之眉头一动,点了点头 太子妃韦氏,今天来了。 她的车驾本来无需经过王府官署的大门,但是她特意安排,从这里走了。 这叫行为语言。 她这是在暗示大理寺,这桩案子少阳院也在盯着,而她故意在门口下车,与李琩询问了几句严武当下的情况,这就是表明立场了。 有些事情,不需要说透,全看你是否能够理解。 “本宫与十八郎是有些事情要谈,戴国公可否行个方便?”韦妃朝着赶来的李道邃道。 眼下的大门口,两边依然在对峙着,如果李琩离开,大理寺有很大可能会强行拿人,毕竟李道邃来了,带了五十名左骁卫,隋王宅这边的护卫力量没有优势,一旦冲突,拦不住。 这事关面子问题,大理寺还从来没有在外面审问犯人的先例。 李道邃心知,人家太子妃这句话,是暗示隋王离开的这一小段时间内,他们这边不能乱来。 这个面子不能不给。 “太子妃放心,臣担保这里不会出乱子,”李道邃道。 韦妃点了点头,朝李琩示意一下,便重新登上马车,走王宅大门。 她这次来,身边还带着一名少女,十五岁,也姓韦,韦昭训的女儿,韦妮儿。 李琩是从王府官署进去,然后绕到正门,大开府门,带着郭淑一起迎接的自己的嫂子。 韦妃带着那个小姑娘下车之后,朝后面摆了摆手,便有下人将贺礼给李琩搬了进去。 “当不起阿嫂如此厚礼,府内没有准备,怠慢之罪,皆在臣妾一人,”郭淑赶忙行大礼。 韦妃笑道:“有王妃这句阿嫂,又何来怠慢一说?难道亲人之间也需如此客气?” 李琩点头笑道:“阿嫂先进府吧。” 王府中堂,李琩请韦妃坐上位,他和郭淑坐在下手,而坐在他们夫妇对面的,就是韦妮儿。 这个小姑娘自打进门,就一直在李琩身上打量着,毫不避讳自己对李琩的好奇,她有一双灵动的眼睛,与韦妃极为相似。 身上的衣衫异常华贵,头钗首饰华美精致,整个人给人的感觉,耀眼夺目。 主要是家里实在是太有钱了。 “给十八郎介绍一下,这是我本族侄女,你现在的下属韦昭训的三女,,称她三娘即可。” 李琩微笑着冲着对方点了点头,韦妮儿亮泽晶莹的嘴唇轻轻一抿,还以微笑。 郭淑连忙令人带进来一个小匣子,里面是她临时为韦妮儿准备的礼物,不算太贵重,但做为见面礼肯定是合适的。 李琩心里很清楚,京兆韦氏是顶级豪门,从来不会将筹码都放在一张赌桌上,眼下支持少阳院的,其实也只有彭城公房,最牛逼的逍遥公房及勋国公房,没有鲜明立场。 但却是朝堂上最不可忽视的一股庞大力量。 因为逍遥公房和勋国公房本就是近亲,所以这两家在族内,拥有最大的话语权,是长安最大的地头蛇。 韦妮儿,就是出身勋国公房,他们这一支祖上就是韦孝宽,族内宰相驸马都不少,还有两个嫁给李世民的。 还有一点不能忽略,历史上,寿王李琩被抢走媳妇之后,就是娶了韦妮儿为寿王妃,她给寿王生了五个儿子,两个闺女。 所以今天李琩见到她的时候,会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杨孺人不在?”寒暄一阵后,韦妃好奇问道。 因为按理说,如果对方在家,肯定需要来拜见她,这是礼数。 郭淑提前开口:“上元节去了兴庆宫,至今未归。” 韦妃顿时蹙眉,这个杨孺人也是,你的身份太过敏感,应该避嫌才对,老是赖在宫里做什么? “给她传信,让她回来,”韦妃神情不满道: “理由就是本宫来了。” 郭淑双目一亮,看向李琩。 李琩点了点头:“阿嫂专程来探望我们,她理该回来。” 他心里清楚韦妃是什么盘算,一来是要让基哥知道,我来十八郎这里是大大方方,没什么不可告人的,再者,韦妃在拉拢郭淑。 “那我亲自入宫一趟,阿嫂今天务必多留一阵子,”郭淑起身道。 韦妃点了点头:“去吧,今晚的晚食,就在你这了。” 等人走后,韦妃示意李琩靠近一些说话,李琩拎着坐席就走了过去。 “本来我听说韦昭训昨天来过隋王宅,你跟他之间却没有什么交流,我还因此而不满,因为十八郎该知道他是谁的人,”韦妃笑道: “今天进坊之后,才得知这边竟是这种情形,你跟大理寺较劲,恐怕父皇也已知道。” “知道了他也不会管的,”李琩道: “严武,我是肯定不会让他们带走的,牵扯太大了,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严武要是不明不白的死了,大理寺一定将罪名扣在严武身上,说他是畏罪自尽,那么接下来,就会有人对付严挺之,本来只是一个人命官司,有人偏偏想要闹至朝堂,真要遂了他们心愿,事情就大了。” 说完这话的时候,李琩突然一震,飞快的转头看向下方端坐的少女。 好家伙,那丫头一点声音都没有,我都忘了她在这里,竟然当着她的面谈及这么重要的事情。 韦妃察觉到李琩的异常,笑道: “我既然能带着身边,自非寻常女子,三娘是非常稳重的,也很聪慧。” 韦妮子冲着李琩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随后便缓缓起身,自己一个人出去了。 这丫头自打进来,就没有说过一句话。 “是我大意了,这些事情不该让她听到,”李琩暗怪自己粗心,忽略了那个仿若透明的少女。 韦妃笑道:“待会我会嘱咐她一番,不是外人,不会坏事的。” “阿嫂这次来,有什么嘱托?”李琩开门见山道。 韦妃点了点头: “我不放心旁人交代,所以只能找借口亲自来见你,你兄长有意拉拢严挺之,所以让我来转告你,务必保住严武,我们这边也会尽力帮忙。” 李琩听明白了,少阳院多半是有高人,猜到严武这次不会出事,想做个顺水人情,主要还是不希望严挺之靠向李林甫。 这就是李琩的价值所在了,少阳院需要通过他交好严挺之,李林甫也是如此。 做为中间商,李琩目前也只能赚个差价,真正利润他拿不住的。 所以他点头道: “阿嫂放心,这事我会安排妥当,眼下严挺之的夫人裴氏,还有裴宽的夫人韦氏,就在府上,阿嫂是不是见见她们?适当的透露一些态度,好让他们知晓,太子是向着她们的。” “她们此刻就在?”韦妃一愣,这个情况她是不知道的,如果能直接对上严挺之的妻子,肯定更为方便一些。 李琩点头道:“就在官署隔壁的院子,担心严武出意外,日间都守在那边,我让她们来见你。” “不,我亲自去见,”说着,韦妃直接起身。 裴宽的妻子韦氏在场,对她来说更为方便,因为是同族。 严挺之的立场太重要了,重要到少阳院不能不去争取。 李琩将韦妃带至那处院落之后,便直接离开了,他要给韦妃单独拉拢对方的机会,因为他这个阿嫂,肯定也希望如此。 他都能猜到韦妃会怎么说:我已经嘱咐十八郎了,严武的安全绝无问题,太子也会全力做保。 也就能哄哄裴氏,严挺之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 “今天这件事,你们打死都不能上报,听见了没?”李琩在院子里嘱咐王卓和严衡。 王妃已经答应,要给他们俩找媳妇,将来说不定还会帮忙置办宅院,供他们起居安乐,这对没有前途的宦官来说,几乎是终极目标。 所以王严二人,眼下与太子身边的李静忠已经差不多了,能说的说,不能说的绝对不说。 再加上两人在王府的地位还不低,生活也滋润,时间久了,便更加融入,已经视自己为王府的重要成员。 “那个小娘子人呢?怎么没有见到?”李琩环顾四周,好奇道。 王卓道:“她独自一人去了后院,奴婢本要安排随从,但人家拒绝了,她是太子妃带来的人,奴婢也不好强迫,不过我派人在偷偷盯着。” 李琩点了点头,独自往后院去了。 寻了半天,才在后院的池子边上,见到了那位安静的少女。 只见她撩起袖子正蹲在池边,细长的手臂撩拨着冰凉的池水,自娱自乐。 “咳” 李琩故意发出声音,好让对方晓得他来了。 韦妮儿闻声之后,缓缓起身看向李琩,盈盈笑道: “隋王还是不放心吗?” “不放心什么?”李琩装傻道。 韦妮儿笑道:“自然是漏泄啊,反正不会是担心我在王府走丢。” “你别说,我还真怕你迷路,”李琩笑道: “宅子虽然不大,但也不算小,何况我这里还养了烈犬。” 韦妮儿一笑:“巧了,我也养了几只,我素爱训犬,隋王可否让我见识一下你的猎犬呢?” 好丫头,不动声色转移话题?李琩笑了笑: “那就来吧。” 第一百二十四章 陇右 大唐的猎犬,是正儿八经的中华本土源生犬,也就是二郎神的哮天犬原型,学名中华细犬。 李琩府上肯定是有的,贵族打猎出行必备,以前有十来只,被盛王琦一次次的索要,只剩下了四只。 属于河东种,产自山西,两只黑的两只灰的,都是宫内狗坊配种调教出来的。 真正的苑猎犬与家里的看门犬不一样,看门犬有时候是只叫唤不下口,但是猎犬,非常具有攻击性,它是猎手,不是看大门的,它们有领地意识。 韦妮儿还没进入蓄养猎犬的狗舍,里面便闻犬吠声大作,猎犬们灵敏的嗅觉已经察觉到,有陌生人侵入它们的领域。 它们不是被关在铁笼子里,而是木质的栅栏,分开圈养,狗舍管事的就是张井的亲弟弟张池,以前是李琩身边绝对的好猎手,但因一次外出狩猎失足坠崖,左腿瘸了。 张池一瘸一拐的上前打开狗舍的大门,口中牢骚道: “阿郎需找二十一郎,将咱们的猎犬要回来,偌大的狗舍才养这么几只,您今后还去不去狩猎了?” 韦妮儿显然惊讶于一个下人跟主子说话,竟也如此随意,忍不住掩袖偷笑。 李琩看向张池,没好气道: “你都瘸了,还惦记着狩猎啊?” “不影响啊,”张池咧嘴道: “山中狩猎能走道就行,想跑也跑不起来啊。” 前身寿王李琩,最多的放风机会就是外出狩猎,所以与张池这类猎手关系亲近,李琩也依然如此。 他对待自己人,还是很温和的。 “去跟王妃诉苦去,这种事别找我,”李琩摆了摆手,张池无奈的摇了摇头。 进入狗舍,猎犬的动静更大了,纷纷冲着韦妮儿狂吠,那口水都喷的老远。 “再叫!” 张池猛地跺了一脚,拿着一只细竹竿敲打在栅栏上: “再叫挨鞭子。” 你还别说,他这番训斥非常管用,毕竟猎犬都是他养着的,它们心目中,张池才是主人,李琩还在后面。 “黑犬比较少见,我家里倒也有几只,”韦妮子走上前去,嘴里发出“嘬嘬”的逗狗声,说道: “就是难寻配种,隋王这两只都是公犬,我能否厚颜相求呢?” 她们家绝对不缺好狗,更不会缺配种的,质量比之基哥的狗坊也不逞多让,李琩只当对方是在说恭维的话: “行,反正就这两只黑犬了,需要配种的时候,你来带走就行。” 一旁的张池赶忙道:“按照规矩,公犬的主人多一仔。” 大唐不论是马匹配种还是猎犬配种,都有说法,猎犬这边,是公犬在配种之后,母犬生的狗仔可以多分一只。 马匹配种,大多时候是给钱。 韦妮儿笑道:“自然了。” 说罢,她转头看向李琩,李琩与她双目对焦,只觉此女的眼神所蕴含的感情,比韦妃还复杂。 你们韦家闺女都是这个德行啊?天生长一双勾人的眼睛。 李琩避开对方的目光,片刻,他又重新看去,只见韦妮依然直勾勾的盯着他,眼神仿佛都拉丝了。 她的模样,特别像小百花的李云霄,一颦一笑可谓媚骨天成。 “你看我做什么?”李琩讶异道。 韦妮儿脖子一歪:“不能看吗?” “呵呵呵”李琩负手往外走去,韦妮儿笑了笑,慢悠悠的跟上。 两人就这么在后园子里闲逛着。 李琩是目视前方,脚下看路,韦妮则是没有移开过眼神,始终落在李琩身上。 这让李琩如芒在背,只觉这丫头精神有问题。 “我与太子妃的谈话,不要外传,干系太大,跟你阿爷也不要说,否则会牵连他的,”李琩的话里有些吓唬的意味,毕竟让人家瞒着自己亲爹,不吓唬吓唬恐怕不行。 韦妮儿笑道:“知道啦,您来找我,不就是心里面惦记这事吗?也难得隋王憋了半天,带我观了猎犬,才终于忍不住说出来。” 李琩装作放心的点了点头,问道: “太子妃今天来我这,为什么要带上你?” 韦妮儿笑道:“因为我刚好在少阳院,阿爷是太子的属官,所以我经常去十王宅的。” 说罢,韦妮儿补充道: “阿爷得到金吾卫的任命之后,常担心隋王不喜他,可是您又不认识我阿爷,为什么会不喜欢呢?” “胡说!”李琩沉声道: “他是杞人忧天,我与他素不相识,哪来的成见?” “也许因为我阿爷,是太子的人吧,”韦妮儿道。 李琩挑眉道:“你的意思是,我跟太子有成见?” “难道不是吗?”韦妮儿也是真敢说,别人都不敢在李琩面前聊的话题,她以一种天真无邪的语气给说出来了: “张良娣一事,可是闹得沸沸扬扬,传言都说是您故意羞辱太子。” 李琩顿时哭笑不得,这就是韦妃口中的稳重聪明,这小嘴叭叭的什么都敢说。 “小心祸从口出,你在太子妃面前,也敢这么说吗?”李琩问道。 韦妮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您面前这么说过,其他人从未有过,阿爷阿娘也没有。” 这下李琩更好奇了,咱们初次见面,就这么交浅言深?你根本不了解我这个人,谁给你的胆子说我和太子不和的? “你是觉得我好说话?”李琩好奇道。 韦妮点了点头: “隋王的眼神告诉我,你是一个温柔的人,我在王府门外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在哪见过,有种很熟悉的感觉,所以有心亲近。” 怎么?你也穿越了?李琩忍不住在一旁坐下,不停摇头苦笑。 其实这种现象,很多人都有过,科学的说法叫做海马效应,也叫即视感,成因是左右脑的信息处理突然不协调所致。 年轻人当中,超过百分之九十七的人,都有过这种经历,会在某一时间见到某一种事物或者人之后,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科学的说法是神经元出问题了,迷信的说法就是带着前世记忆,没喝孟婆汤。 你还别说,这种效应对于男女恋爱作用巨大,很多人都是凭借着这种既视感,主动开始联系对方,然后恋爱结婚,一见钟情就是从这来的。 李琩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躲不过去了?历史上这丫头本该就是他的媳妇,这一世两人还是见面了,而且第一次见面,对方的表现有点 有点让他不适应。 韦妮儿就这么站在李琩面前,打开话匣子,叨叨叨叨的开始说个没完 鄯州,也就是后世青海西宁这一片。 在当下,是陇右节度使藩镇衙署所在,这里主要的作用就是防御突厥,下设十三军,统兵七万五千人。 节度使幕僚,是一个庞大的集团,人员成分复杂,有来自节帅亲属,也有朝廷任命,还有节度使自行招募的才干之人。 皇甫惟明官职的全称,叫做鄯州都督、持节陇右经略节度使,在这里,他的话比基哥的话还管用。 这便是:唯知其将之恩威,而不知有天子。 这里是偏远地区,绝大多数人这辈子都离不开这片土地,皇帝这个称呼,对他们来说太过遥远了。 能带给他们福利的,只有皇甫惟明。 “长安有一种态度,希望咱们派使者与吐蕃联络,暂时修好,”鸿胪卿充和州刺史、镇西军军使杜希望,眼下就在鄯州的藩镇衙署,与皇甫惟明商议对策。 他曾经在李林甫遥领陇西的时候,担任鄯州都督、知留后。 知留后就是节度使不在时的代理官职,差不多就是陇右老大了,后来在李林甫卸任之后,短暂的担任过两个月正使,结果在宦官牛仙童身上吃了个暗亏,被贬了。 大堂内,从鄯城赶来的河源军使王难得,闻言皱眉道: “这次与往常不一样了,金城公主去年薨逝,咱们与吐蕃之间,没有了说和之人,边境已然蠢蠢欲动,吐蕃正在集结大军,我若反应不及,恐出大事。” 河源军的驻地在鄯城,就在鄯州的西北方,距离不远,是正儿八经后世西宁市所在,领兵4000人,战马650匹。 至于金城公主,便是三十年前大唐与吐蕃之间的和亲公主,中宗李显养女,邠王李守礼亲女,嫁给了当下仍是吐蕃赞普的尺带珠丹。 金城公主是历史上仅次于文成公主,对大唐与吐蕃邦交作出重大贡献的和亲公主。 但是去年,去世了。 洮州刺史安思顺叹息一声: “我们眼下的储备,不足以应对大规模入侵,朝廷远在长安,根本不了解实际情况,王忠嗣那边会不会打起来,还不知道,总不能因为顾忌朔方,就不管咱们啊?” 他就是安禄山名义上那个并没有血缘关系的堂兄,眼下职位不低,洮州刺史兼任临洮、莫门两军军使。 临洮军,领兵15000人,战马8000匹,莫门军,领兵5500人,战马200匹。 也就是说,安思顺手下有两万兵马,算是当下陇右地区权力最大的军将。 杜希望点了点头,看向主位的皇甫惟明道: “各家自扫门前雪,朔方什么样子,咱们不管,也轮不到咱们操心,但是陇右的事情,必须尽快解决,藩镇军务,重在提前预判,应对及时,指挥灵活,快速反应,吐蕃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会退兵,应立即发文长安,要求兵部,备戎仗之物数,筹粮帛兵械之军需,什么修好?吐蕃都集结大军了,修哪门子的好?” 皇甫惟明直接将手里来自中书门下的发文扔在一边,脸色阴沉道: “本帅也应再奏圣人,痛陈利害,河西盖嘉运必须协防,这次不同以往,敌军兵力过盛,恐以陇右之力,难以防御。” “我愿署名同奏,”杜希望一脸恳切道: “还需再请太子帮忙力争,军国大事,兹事体大啊。” 皇甫惟明神情凝重 陇右这边,局势紧张,皇甫惟明已经紧急调动兵马,沿线布防,并派人前往河西节帅衙署所在的凉州,通知盖嘉运调兵防范。 吐蕃与大唐的战争,归根结底在青海和西域,准确点说叫做资源,因为吐蕃那个地方资源相对匮乏,而青海地区做为水草风茂的天然牧区,自然是他们所惦记的。 两边只要开打,原因只有一个,吐蕃内部资源不能自给,内乱的可能性大增,必须对外输出矛盾。 两边不打的时候,那自然是因为吐蕃的日子还能勉强过得去,只要日子还能过,谁都不愿意主动挑起战争。 因为战争是非常大的变数,一个操作不好,会影响皇权的统治力。 而每年从五月开始至十月之间,是大唐与吐蕃边境关系最紧张的时期,因为这个时候麦子熟了,水草丰茂,牲畜膘肥肉厚,是打劫的绝佳时机。 所以皇甫惟明非常清楚,吐蕃用兵,就在四月份,留给他的时间只有不到三个月了。 为了彰显军情紧急,从西北方向而来的驿卒,一日三报,陇右的军情急奏如雪般飞入长安。 严武的事情,在二月中旬的时候,依然没有一个清晰的眉目。 很多证人都还没有抵达长安,侯莫陈超府上下人的指正,因为严武的矢口否认,而无法做为定罪证言。 要给一个人定刑,需要关键证据,只要有人真的看到严武杀死侯莫陈三娘,严武就算不认,也无法逃避。 但是陇右的军情,已经抵达。 眼下没有比这个更大的事情了。 勤政务本楼, 李隆基召见了一班大佬级人物,商量边境军事。 “吐蕃内部兵力过众,分属卫如、约如、叶如、如拉统之,辖下六十一东岱,每年一会盟,去年的会盟是在十一月,紧接着皇甫惟明便上奏,石堡城外围出现大量铁骑,今又有大量急报,可见吐蕃此番动作,是在去年会盟之时决定,” 资历最深的信安王李祎,皱眉指着殿内的一张地图说道: “既是早有预谋,恐大战无法避免,石堡城为陇右屏障所在,不容有失,应急令盖嘉运往瓜州、肃州、甘州南线布防,以对吐蕃形成压力,迫其主力不能集中于陇右,长安这边,需紧急筹备军需,以保供应。” 说完这话,他看向了李林甫。 李林甫面带微笑,一言不发。 朝廷各机构衙门,张嘴要钱的时候都只会冲着他来,给圣人修建内库,耗费巨大,今年圣人还要游幸骊宫,宫殿修缮又是一笔大费用,王忠嗣要打,陇右也要打。 我坐在这个位置,真是要难死。 李隆基脸色凝重的点头道: “金城公主薨逝不足一年,他们就要挑起纷争,朕亦不能容忍,陇右的军需不得贻误。” 说着,他也看向李林甫: “此事还需右相操劳,勿使我陇右儿郎有后顾之忧。” 要钱的时候,他说话的语气都很温柔。 李林甫微笑点头: “圣人放心,臣必然尽力筹备。” 他每逢答应这种事情,都是绝对能办到的,所以朝堂众臣在这方面,对李林甫心服口服,不管人家以什么样的方式搞钱,从来没有让人失望过。 但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这差事是真特么难干,累不死也要愁死。 “好!有右相这句话,朕就放心了,”李隆基点头道: “尽快议一个方案出来,如何部署应变,要做到万无一失,此事由右相主持,左相协理,各部司倾力配合,要是让朕知道有人懈怠军事,严惩不贷!” 他继位至今,对吐蕃的战事,基本上没有吃过什么大亏,在他之前,唐与吐蕃的纷争由来已经,也涌现出了一大批超卓名将:苏定方、薛仁贵、裴行俭、王孝杰、韦待价、黑齿常之 直到金城公主和亲,双方战事的频繁程度有效降低,战事大多发生在河西九曲之地,青海方向反倒没有那么激烈。 直到围绕石堡城的攻防出现,双方在青海湖方向的冲突,已经是愈演愈烈 如今可以为李琩提供国家重大信息的人,已经不只是杨洄了,裴耀卿是首选,因为人家可以参与到更高级别的会议当中。 而帮助裴耀卿传递信息的人,是严挺之,人家完全有理由来李琩这里,我的好大儿在这,我老婆也在这,我自然随时都能来。 眼下仍旧留守在王府外面的大理寺官员已经不多了,张均正在为陇右的事情发愁,这个时候没工夫搞党争,那么负责此案的就成了李道邃。 李道邃是宗室,他亲哥李道坚,是上一任的宗正卿,宗室成员基本是不牵扯党争的,常常置身事外。 还有关键一点,因为诫宗属制的原因,他们比较无欲无求,生下来就有远超于别人的待遇,生活乐无边,吃饱了撑的,我去拉帮结派? 在王府官署门外,李道邃与前来探望儿子的严挺之,寒暄了几句。 人家对他非常客气,没有谈论任何有关案子的事情。 事后,严挺之便去了王府。 “那个小娘子是谁?” 严挺之进来的时候,正巧遇到一名衣着华贵的少女,领着家仆,还牵了两条毛发乌黑的猎犬,去了王府后院。 李琩请对方在会客室坐下后,苦笑道: “她是韦昭训的女儿,来我这给猎犬配种来了。” 狗狗一年发情两次,一次春季,一次秋季,眼下是二月中旬,正是配种的好时节。 李琩本来还以为人家当初是开玩笑,没曾想对方是来真的。 “你这宅子里,眼下可是各路神仙齐聚啊,”严挺之哈哈一笑: “宣阳坊已经动工了,一个是杨铦宅,一个是裴璆宅,监工之人你猜是谁?” 李琩摇了摇头:“总不会是李岫,也不会是王鉷。” “是裴泛,”严挺之道。 李琩嘴角一抽,基哥可真有意思,这是让裴耀卿在外面给杨玉瑶站台呢? 杨玉瑶的宅院,肯定不叫虢国夫人府,什么时候册封还不知道呢,妇人以夫立门庭,先有国公才有国夫人,所以她的死鬼丈夫,将来还会被追封一个虢国公,眼下只能叫裴璆宅。 至于裴泛,现任将作监下设的百工监,是裴耀卿的二儿子。 等于是老裴家在长安的势力,要庇护杨玉瑶她们这对孤儿寡母。 “陇右的事情,你听说了没有?”严挺之岔开话题道。 本来这种事情,他轻易也不敢向李琩透露,但是裴耀卿专门请他帮忙传话,所以他就来了。 因为李琩在去年的时候,就跟裴耀卿打过招呼,有陇右的事情,尽量告诉他。 裴耀卿也觉得没什么,边境军事,告诉你一个身在长安是嗣王,可以说没有任何风险,你还能左右军国大事? 你能踢走萧嵩、张暐是迎合了圣意,运气成分居多,但是皇甫惟明,李林甫也动不了。 李琩皱眉摇头:“要开战了?” 严挺之叹息一声,点了点头: “多事之秋啊,多半是要打起来了,幸好右相是让我接吏部,要是户部,这个节骨眼下,我也不敢接手啊,中书门下这几天一直在商讨方案,张均已经快愁死了,国库根本拿不出钱来。” “怪不得这几天大理寺老实了很多,”李琩皱眉道: “大约需要多钱?” 严挺之凝重道: “这个时候,就不单单是钱的问题了,而是物资,军械储备,兵马粮草,后勤人力,都是让人头疼的事情,皇甫惟明的军报上,说的很严重,他大致估算,集结在石堡城外围的吐蕃大军,预计有十五万之众,这不是只靠陇右就能解决的,盖嘉运如果不能足够分担,陇右这次扛不住。” 李琩道:“那么中书门下是怎么议的?” 严挺之答道: “有反对声音,这是正常的,毕竟藩镇夸大其词,索要军需,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有人认为吐蕃当下没有能力集结如此庞大的军队,认为军备无需准备太多,否则都是便宜了皇甫惟明,这种声音还不少,目前主要的争论,是户部短时间内,无法筹集太多的军备,所以咬死了皇甫惟明是在夸大战事。” “是否夸大,那是以后的事情,大可秋后算账,”李琩苦笑道: “如果没有夸大,后勤补给失当,可是要出大问题的。” 大唐的藩镇,一直以来都是这个尿性,不停的跟朝廷要钱,名目多得很,究其原因,还是募兵制。 当下的边军将士,叫做长征健儿,因其被落籍在了某个固定防区,所以没有兵员流动性,渐渐形成了以大小军镇为主的各种军事小团体,又延伸为庞大的军事利益集团。 这种势力,已经与朝廷之间有着鲜明的雇佣关系,有钱好办事,没钱别哔哔。 朝廷也是迫于无奈,所以藩镇军费连年递增,肥了边镇,穷了内地。 节度使有时候也很无奈,比如说,他明知道一百万贯可以解决的事情,但是下面的人开口跟他要两百万。 你给不给?不给,那不好意思,我没法动员我的将士。 好在当下的陇右地区,重要的将领,还是心向朝廷的,否则就是历史上安禄山那帮子河北叛军了。 所以安史之乱,李琩一直都认为,安禄山极大可能,是被下面胁迫了,当然了,也是被杨国忠给逼的,他的反心,绝对没有他下面那帮人大。 “我得见见右相,”李琩心知,这样的大事,必须与李林甫当面谈一谈,因为他清楚,皇甫惟明这一次绝对没有夸大。 严挺之一愣:“这个恐怕不容易。” 第一百二十五章 骑驴的南方人 吐蕃一直以来,都是大唐皇朝的头等心腹大患,只看边镇开支,陇右与河西常年占据榜一榜二,就可见一斑。 中心位于现在西藏位置的吐蕃皇朝,几乎与唐朝同时崛起,而在历史上,又几乎是同时崩溃。 有一种说法,说是盛唐的出现皆因周边无强国,实际上是不准确的,吐蕃就是一个实力非常强横,威胁极大的外部势力。 眼下的吐蕃也处在发展的鼎盛期,但因其区域面积有限,气候温热而导致的人口暴涨,所以必须要对外扩张,掠夺资源,才能满足其内部需要。 核心区域在西藏,向西进入巴基斯坦、阿富汗山地地区,向东,侵入了四川西部、青海、甘肃一带,向北,则是新疆地区。 这一条从西往东的巨大弧形区域,就是大唐与吐蕃频繁冲突的边境线,双方战事从大唐开国延续至今。 打的时候多,停的时候少。 想要见到李林甫,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自从陇右的消息传来之后,李林甫就没有回过家,一直住在兴庆宫中书门下的官署。 熬夜对于一个老年人来说,无疑是非常损害身体的,但是李林甫没有办法,以当下的政府运行效率,如果不能加班加点的话,事情根本做不完。 他加班,别人自然也要加班,所以兴庆宫这几日来,各办公官署灯火通明,深夜时分,也不断有官员入宫,汇报工作进展。 其实基哥要是肯移驾太极宫,会让大家省事很多,但人家就不回,以至于皇城衙门的各类文件,需要以马车运往兴庆宫,再分类整理。 李隆基口口声声说不得贻误战事,实际上最贻误的人,就是他。 “找了半天还没回来?再催!” 李林甫在中书门下怒斥一声,便有官员立即跑出去了。 他发怒的时候,别人是不敢吭气的。 他要找的,是金城公主几十年以来,与大唐之间的往来信笺,这些信上的内容,可以让他很大程度上对吐蕃做出一些有效的分析。 毕竟没去过陇右,虽然他遥领过陇右、河西,但终究不如亲临其境的皇甫惟明更了解。 信安王李祎八十多了,实在是熬不住,但李林甫不让他走,所以直接就在中书门下收拾出一间静室,专门用来让李祎休息。 曾经担任过河西节度使的牛仙客,无疑在这方面有着极大的话语权,只见他在堂内皱眉道: “皇甫惟明的奏报中,称吐蕃四如皆有调动迹象,但是盖嘉运那边却说,叶如没有动,也不知道到底情况如何。” 吐蕃的地盘,依据其地形和自然条件的差异,大致被分为三个部分。 上区阿里三围,西藏西北区域,这里宛如池塘,高耸着雪山和山脉,适宜放牧。 中区卫藏四茹,西藏核心区域,政治文化中心,水道纵横,拥有广阔的草原和岩石。 下区多康六岗,青海南部,西藏东部,四川西部,这里拥有无垠的田野,分布着大量的森林。 上中下三个等级,下区的日子最难过,属于吐蕃王朝最乱的地方,也是与大唐发生冲突最多的区域,直面陇右防线。 四如当中地盘最大的叶如,其边境线与河西防线接壤,盖嘉运却说叶如没有动静,也正因如此,朝堂上很多人认为皇甫惟明在谎报军情。 “安人军、振武军、积石军、莫门军,均有军情呈报,这不是皇甫惟明可以乱扯的,”还没有来得及上任河东的田仁琬皱眉道: “杜希望、安思顺、王难得,也均有奏报,我以为,吐蕃四如多半是动了,但他们到底会从哪个方向进攻,眼下还说不清楚。” 他也是一位顶级战将,历史上声名不显,是因为没有主持过大型会战,但能够身居安西都护如此要职,已经能说明问题了。 大唐与吐蕃之间的战线过长,每个地方都有可能成为敌军的主攻方向,所以田仁琬认为,吐蕃未必会主攻石堡城,也许只是声东击西的伎俩,为其它方向的战事推进,提供援助。 这不怪他,毕竟石堡城附近驻兵不少,已经构筑成了鄯州以西的一整套完整军事防线,吐蕃从这里主攻的话,代价极大。 而吐蕃当下的情况,似乎不足以发动太大规模的战争。 事实上,历史一次一次告诉我们,国内情况越复杂,对外发动的战争就越大。 李林甫眉头紧锁,低头查看着户部的账本。 短期内想要征调足够粮草,只能是在关中,可是关中地区的粮食,春麦才进入播种期,而粟米还未到播种期,稻米就不要说了,关中没多少稻田。 而眼下又是漕运的低谷期,南方的粮食送不过来,如果从国仓调拨,又不能调拨太多,否则圣人今年又得跑洛阳就食。 而李林甫知道,圣人不想去洛阳。 “发文给韦坚,四月份之前,我要一百万石粮食抵运长安,做不到,就罢他的职,” 李林甫朝中书侍郎萧华道: “立即发文!” 萧华点了点头,立即安排官吏草拟令文。 “武库这边没有问题,”韦光乘道: “西北有战事,十六卫的军械也可临时抽调一些,军器监也会加急赶制,不会贻误军需。” 李林甫点了点头:“你做事,我放心。” 这就是自己人与外人的区别对待,韦坚那边供应不上,他就罢人家的官,要是韦光乘供应不上呢?啥事没有。 裴耀卿皱眉道: “王忠嗣那边也要打个招呼,这个时候,他先不要妄动,西北战事还不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子,朔方要是再打起来,今年就是掏空国库也供应不起啊。” “焕之深知我虑,”李林甫脸色凝重道: “突厥终是小患,就算我们不插手,他们也成不了多大气候了,但是吐蕃不行,陇右河西累年花费国库巨资,真要出事,钱都打水漂了,先发文皇甫,令他就地招募吐谷浑部,朝廷会给他调拨布帛,用做军饷。” 吐谷浑本来占据着青海大部分地区,但是没办法,倒了血霉,同时遇到大唐与吐蕃崛起,他们被夹在了中间。 因此他们的疆域,一半被吐蕃兼并,一半并入大唐,那么留给他们的,也就两个选择,依附吐蕃,或者依附大唐。 要知道,当下的吐蕃是奴隶社会,很多吐谷浑部落扛不住吐蕃的高压虐待,所以陆陆续续在一百年间,不断有部落迁徙至大唐境内,进入由大唐设置在边境的羁縻州内繁衍生息。 这些吐谷浑人自耕自种,游牧生产,没有纺织业,所以最缺的是布帛,以此为军需,他们是会卖命的。 李林甫对于陇西的情况,其实非常重视,但他也绝对不会认为,吐蕃会举国而来,毕竟十年前信安王已经把他们打怕了,吐蕃遣使求和,将那场大战归咎于边将交抅,致获罪于舅。 李隆基是舅舅,尺带珠丹是外甥,这就是史书上的“舅甥之盟”。 眼下战事过去也就十年,大唐正值鼎盛时期,李林甫内心深处,也偏向于皇甫惟明有夸大之嫌。 因为夸的越大,将来胜了,功劳就越大,而皇甫惟明是太子的人。 一个王忠嗣,一个皇甫惟明,眼下都担着重任,真要让这两人坐大,我还能与东宫抗衡吗? 像他这样的人,在为国家考虑的同时,首先会为自己考虑。 李林甫突然想起李琩曾经对他说过的那句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皇甫惟明与盖嘉运,他们到底谁的奏报是准确的,我们身在长安难以知晓,”李林甫望着众人,沉声道: “但此事务必严谨对待,思则有备,有备无患。” 韦光乘道:“如果吐蕃真有大动静,盖嘉运不会不开口的,他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跟朝廷要钱?” “那个人靠不住的,”裴耀卿道: “去年我就看出来,此人对军务之事,有懈怠之嫌,留恋长安,久不愿去,应发文河西观察使王倕,探明敌军动向。” “你这不是挑事吗?”牛仙客不满道: “河西现在的节帅是盖嘉运,你让王倕去查探敌情,置盖嘉运于何地?这两人要是闹不和,出了祸事算谁的?” 裴耀卿呵呵道: “随便找个理由不就好了吗?令其观察边境防务,这本就是在他的职责范围,盖嘉运有什么好说的?吐蕃叶如部到底动没动,事关重大,总是要查清楚的。” 一直没有吭声的门下省黄门侍郎陈希烈,摇头道: “时间上似乎来不及了,王倕这一探一报,至少都需三四个月,恐怕陇右已经打起来了,不过河西早做准备,还是有必要的,他们如果能更大的牵扯敌军主力,陇右的压力也能小些。” 牛仙客摆手道: “那要是万一大战是在河西打呢?盖嘉运之所以无法探明军情,也许敌军就是故布疑阵呢?现在的情况是,陇西有防范,河西还不怎么当回事呢。” 李林甫听到这里,拍桌道: “正因如此,所以更有必要给盖嘉运提个醒,就如焕之所言,令王倕督查防务,盖嘉运着手调动健儿,以做大战之准备。” 张均一愣,脸色难看道: “这么一来,是不是河西也得给他们筹备军需了?” 牛仙客笑道:“我们只要防患于未然,早做防备,吐蕃惧我军威,无从下手,大战就能变小战,甚至无战,耗费不会太大。” 你特么说的轻巧,出钱的又不是你?张均内心腹诽,户部侍郎这个差事,他是一天都不想干了 事实上,皇甫惟明在呈报军情,请求调拨军需的第二天,朝廷便已经发文送往鄯州,其上内容也很简单:你放一万个心,只管安心布置防线,军饷的事情朝廷一定供应。 能不能供应的上,是一回事,漂亮话必须提前说出去。 人家在前线,你总不能告诉皇甫惟明,我没有军需给你? 那仗还怎么打?类似于典故:前有大梅林,饶子,甘酸可以解渴。 无论任何时候,你都要给边镇希望,他们如果绝望了,会让你也绝望的。 李林甫深谙其中的道理。 没钱、没粮、没布帛,这似乎不符合杜甫那句“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 事实上,国家的各类仓库确实非常充盈,但问题在于:开支巨大,收支不抵。 我月薪三万,一个月却要花费四五万,这就是大唐眼下的财政状况,有钱是真有钱,花钱也是真能花钱。 李琩通过杨洄,希望能与李林甫单独会面,但一直都没能实现,因为杨洄在太极宫张罗武库的事情,甚至还需要去一趟太原,监管军器督造。 李林甫给了他一个临时官职,行北都军器监事,试用期一般是一到三年,杨洄如果干的好了,就能被正式任命。 虽然杨洄不一定稀罕。 其实李琩自己也没能想好,怎么与李林甫谈话,甚至对于能否说服李林甫,完全不抱任何希望。 说到底,军国大事,没有他参与的份,李林甫在权力斗争中或许觉得用得着自己,但是在国家大事面前,李林甫根本就想不起李琩。 石堡城这一次会不会丢?李琩自己也说不明白。 他按照往常的习惯,将自己关在房间内,凭借后世自己曾经做历史博主的经验,在纸上勾勒出了一幅大唐与吐蕃之间的边境防线图。 如果不备注文字的话,保准这张图就连牛仙客也看不懂,因为画的太粗糙了。 李琩费了老大功夫画成,自然不愿付之一炬,所以只以△、○、x等符号来代替文字标记。 一整天,李琩都没有从房间出来,饭食是女婢放在进门的屏风后,李琩自取。 傍晚时分,李迎月来了。 李琩抱着最后的希望,在房间内接待了对方。 “不行的,眼下四哥等闲都见不到阿爷,”李迎月叹息道: “中书门下不是谁都能进的,有事询问,才会特召,参议大事的官员,眼下都被暂时安顿在宫中,出宫需阿爷批准才行。” 李琩点了点头,只能是接受这个现实。 见不到就见不到吧,就算见到又能如何?一来,自己不一定能左右李林甫的心意,再者,长安这边只是后勤,真正打起来,输赢还是要看前方的将帅。 好在这一次坐镇陇右是皇甫惟明,而不是历史上丢了石堡城的盖嘉运。 李迎月挪动脚步,来到书案后方,好奇的打量着图纸上的鬼画符: “这是某种道家符箓吗?是不是太大了点?” 你什么眼神啊?你见过符箓能画在这么好的纸上?李琩又问道: “李岫近来在做什么?” 李迎月答道: “四哥最近与王鉷走的挺近,那个人好像一直在巴结他,以前边境有战事,将作监会调拨一些工匠前往营造防御工事,眼下各藩镇已经不缺工匠了,所以陇右的事情,将作监几乎是作壁上观,所以大多时间都和王鉷在一起,好像在商量圣人华清宫的修缮事宜。” 李琩内心一叹,当皇帝就是好啊,不管别的地方缺不缺钱,皇帝反正是不缺钱,人家的各类开支一个都不能少,生活水平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受到影响。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家心里装的是九州万方,一地得失又算得了什么? 石堡城就算丢了,李隆基最多郁闷几天,几天之后便是一切如故了。 李迎月已经悄悄来至李琩背后,双臂探出,身子紧紧贴在他的后背,柔声道: “四哥让我提醒你,这种大事不要掺和,这是为你好,太子都没能参与议事,你插手是哪门子道理啊?” 太子?李琩眉头一皱,想到了另外一个办法 长安,东市以南,过了安邑坊,就是宣平坊。 这座里坊内居住的北方人居多,南方人少之又少,有一个却在当下的朝堂,威高极高却没有多大实权的官员,越州永兴人,正授秘书监贺知章。 他有一个加衔,集贤院学士,这是一个地地道道,纯的不能再纯的读书人。 李琩如今是右金吾卫大将军,按理说,巡徼京师轮不到他来巡,但这不是想见贺知章吗? 所以他出门了,只带了几名亲随,身边一个金吾卫都没有,就这么在长安城里溜达,以至于巡城的金吾卫,也不敢摸鱼了,老老实实的巡逻,以防被顶头上司抓个正着。 傍晚散值的时间,李琩恰好进入宣平坊,与贺知章来了一个偶遇。 这老头爱骑驴,因为他信道。 其实多年前,大唐也有一个喜欢骑驴的,名叫张果,也是个道士,野史上记载,李隆基希望玉真公主下嫁张果,人家没同意。 这是纯扯淡,你把王维当空气呢?论颜值,论才华,论年纪你都不是对手,别以为神话小说你是张果老,你就能跟王维争风吃醋。 实际上就是一个名气比较大的道士而已,沾了李唐崇尚道教的光,人家王维信佛,逆水行舟,都比你名气大太多了。 “这不是隋王吗?您这是巡查呢?”贺知章骑着驴,慢悠悠的朝着李琩这边过来。 李琩骑着马,两人见面谁都没有下马的意思,就这么骑着坐骑打招呼: “申时刚过,您就已经回到宣阳坊,贺监难道也与我一样,比较恋家?” 算算时间,贺知章至少都是下午三点就提前下班了,不过也正常,秘书省本就是闲差,再说了,一把年纪了,还能去上班,已经够可以了。 李琩自问自己活到六十,就啥也不想干了,人家八十了,还天天早出早归的,已经很了不起了。 “没去省内,从少阳院回来的,”贺知章笑道,他其实对李琩没有多少抵触,储君之争当年他也没插手。 既不想插手,也没那个资格,因为那时候他还不是李绍的属官。 不过他以前还给废太子瑛做过太子右庶子。 “不请我进去喝杯茶?”李琩笑道。 贺知章哈哈一笑: “老夫不喜饮茶,独爱饮酒,听说隋王亦是此道中人,若不嫌弃酒水粗劣,那便请吧。” 人活到八十,就算你年轻时候是愣头青,活了这么大岁数,也该成精了。 所以贺知章猜到,李琩是有事找他,故意在这里等着他的。 李琩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品类丰富的酒具,有情调啊,喝酒还选杯子? 在屋内坐下之后,李琩把玩着手里精致的玛瑙杯,再回想自己总是用木杯,顿时觉得落了档次。 “陇右就要打起来了,贺监对此有没有什么想法?”李琩问道。 贺知章慢悠悠的喝着酒,闭目回味着,答道: “隋王要是有什么想法,大可说出来,太子对你还是很看重的,需要老夫转达,大可直言。” “好!贺监快人快语,我也就不藏掖了,”李琩放下酒杯,正色道: “我要举荐一个人,去皇甫惟明身边,走吏部流程,还是皇甫自辟都可以,但前提肯定是需要太子同意。” 贺知章顿时皱眉,睁目道: “其中深意,隋王可否告知?” 李琩道:“这几天中书门下的议事,少阳院并未参与,但我相信贺监,一定能有所耳闻。” 贺知章也没有装,坦诚道:“自有办法知晓。” 李琩点头道: “皇甫惟明声称吐蕃举国调动,四如大军皆有行军迹象,但是盖嘉运那边,却没有发觉任何端倪,贺监信皇甫,还是信盖嘉运?” 皇甫惟明是太子的人,人家除了向朝廷奏报之外,也有一份详细的汇报递送给了太子,两边的内容是一样的。 而皇甫惟明肯定不会欺骗太子。 贺知章脸色凝重道:“自然是信皇甫。” 李琩道:“那么贺监觉得,中书门下又会信谁呢?” 贺知章浑身一震。 他所在的部门,虽然无法接触朝廷政务,但是少阳院的官员们,来自各个部门的可不少,消息汇总之后,会有清晰的答案。 户部没有多余的钱调拨给陇右,那么他们自然会倾向于盖嘉运的判断,原因很简单,这样一来,筹备军需的压力会小一点,指标会定的低一点。 出了事没关系,可以推到盖嘉运身上,是你监察失职,致使朝廷做出错误判断。 能不能打赢,其实在很多官员心中,都不是他们最当紧的事情,他们真正在乎的,只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我就是一个会计,薪水跟销售额不挂钩,销售额不是我考虑的事情。 我就是一左后卫,孙兴慜走左路,他进球不关我的事。 贺知章脸色越来越难看: “隋王的意思,河西这次会拖后腿?” “以防万一,”李琩沉声道: “我需要派一个人去皇甫惟明身边,给他提个醒。” “谁?”贺知章问道。 李琩答道:“杜鸿渐。” 第一百二十六章 服务业 兜里揣着一百块钱出去吃饭,那你就吃一百以内的饭,不要超标,因为一旦超标,你结不了账。 朝廷究竟会给皇甫惟明的后勤提供多大的支持,眼下谁都说不清楚,包括李林甫自己。 而李琩就是要给皇甫惟明提个醒,尽可能的降低战事的激烈程度,将这次争端控制在一个较小的范围内,打的太大,后方无法给你提供支援,更不要指望盖嘉运。 石堡城如果丢了,跟盖嘉运是没有一毛钱关系的。 你们是雇佣兵,已经不是府兵了,这是历史上一种非常靠不住的军事体制,只认钱。 历史上安史之乱爆发之后,郭子仪率领回纥、西域、安西之众十五万,在长安与叛军展开决战,事前,当时已经登基的唐肃宗李亨亲口承诺: 克城之日,土地、士庶归唐,金帛、子女皆归回纥。 回纥当时的军队在攻克长安之后,已经准备抢劫,被李亨的儿子李豫制止,但是,唐军抢劫了 没办法,安西军队也是雇佣兵,打下长安没有好处,人家会继续跟着你去打洛阳? 至于打下洛阳之后更惨,《旧唐书·回纥传》记载: “初,回纥至东京,以贼平,恣行残忍,士女惧之,皆登圣善寺及白马寺二阁以避之。回纥纵火焚二阁,伤死者万计,累旬火焰不止……朔方军及郭英乂、鱼朝恩等军不能禁暴,与回纥纵掠坊市及汝、郑等州,比屋荡尽,人悉以纸为衣,或有衣经者” 瞧见打劫是谁了吧?朔方军、郭英乂、鱼朝恩等等。 他们也没有办法啊,大唐朝廷与军方就是这么一种畸形关系,以至于安史之乱结束后,趁乱而起的各地军阀实质上已经脱离朝廷控制,为大唐最终的灭亡拉开帷幕。 “他怎么好好关心起陇右的事情了?是不是太闲了?” 太子李绍在少阳院见到去而复返的贺知章,心知有事,于是两人在一静室密语,李绍才得以知晓,李琩竟然跳到这个程度,都已经惦记起边军了? 贺知章沉声道: “臣以为,隋王的焦虑并非无的放矢,皇甫惟明这一次是真的怕了,其信上内容,对于吐蕃这次调兵之惧意,已经非常明显,可见战事一起,恐规模不小,如果河西盖嘉运不能提供有效协防,陇右一旦丢城失地,哥奴必有办法罢免皇甫,这对太子是不利的。” “惧意?孤怎么没看出惧意?贺监你怎么也危言耸听了?”李绍皱眉道。 贺知章摇了摇头: “他惧怕的不是吐蕃,而是朝堂,哥奴如今与东宫交恶,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太子在外,有王忠嗣与皇甫两人镇抚藩镇,眼下哥奴还不敢对王忠嗣下手,但是皇甫的根基全在您这,他要是出了事,与我们而言,损失将何其之大?” 李绍听罢,内心也不免生出一丝惶恐,眼下的长安局势复杂,老爹不喜自己,几乎是完全挂在脸上的,以至于很多重臣都不敢与他有牵连。 以前的废太子瑛,好歹还有张九龄这个首相在朝堂上硬保,自己呢?首相李林甫巴不得他完蛋。 他在朝堂上完全没有硬实力的盟友,哪天老爹想换他了,连个帮忙说话的人恐怕都无。 也就是高力士了,至于贺知章,分量不足。 “那派遣一个杜弘渐,又能有多大作用呢?”李绍已经动摇了。 贺知章道: “隋王是这么说的,杜希望原为陇右节度使,如今屈居皇甫之下,两人之间的合作态势,恐有不协调之处,杜鸿渐与杜希望是同族,可以起到一些缓和作用,再者,隋王认定主攻方向是在石堡城一带,所以希望皇甫惟明将兵力集中在石堡城附近,传信不方便,最好是由杜鸿渐在皇甫身边,时时警示。” 石堡城做为陇右与吐蕃之间的战略重心,其实不只是因为这一座城,而是周边很大一片区域的整个防守体系。 石堡城西南,有大莫门城、宛秀城、百谷城、树墩城,这些城池曾经被吐蕃占据,但眼下都在唐军手里,一旦双方开打,这些城池最终会落在谁手里,取决于石堡城是谁的。 谁占据石堡城,就可以对这些城池具有控制优势,而控制这片区域,就能阻挡吐蕃东进。 这条吐蕃的进攻路线,可不是随便选的,因为黄河就是从这里流过去的,冲刷出很多峡谷河道,便于行军,过了石堡城之后,地势渐低,因为黄河的存在,滋养着两岸土地,沃野遍地,也更加适宜耕种畜牧,所以吐蕃人喜欢走这条路。 李绍还是不解道: “这理由站不住脚啊,难道皇甫不知道石堡城有多重要?用得着十八郎来提醒?还派个人去?怎么?监视呢?” 贺知章道: “他的初衷,是不希望陇右有失,陇右有失,皇甫就会出事,臣也曾经疑惑,太子受损,隋王应是乐见的,但他为什么反其道而行之呢?是不是太子妃与他的那次见面,对他有所改变。” 李绍皱眉道: “应该不至于吧?想要这小子对孤服服帖帖,哪有这么快?” 说着,李绍突然一愣,拍额道: “孤想明白了。” 贺知章愣道:“何意?” 李绍笑道: “十八郎这是投名状,杜鸿渐能不能去陇右,他不关心,皇甫会不会出事,他也不关心,他只是借机讨好孤而已,太子妃刚刚去过一趟隋王宅,还备了厚礼,他这是投桃报李,想要孤知道,他愿意为孤分担忧愁。” “是这样吗?”贺知章有些迷糊。 李绍笑道: “一个不出长安的亲王,哪来的闲心操心边疆的事情?你瞧瞧十王宅,哪个在意陇右的战事?对他们来说,不过是谈资罢了,十八郎也不例外。” 他这么一解释,贺知章觉得似乎挺有道理: “不管怎么说,隋王这次应该没有什么坏心思,那杜鸿渐的安排?” “让他去!”李绍眼下心情大好: “十八郎一番好心,孤总得接着不是?不必通过吏部了,孤写一封信给皇甫,算是节帅自行辟易,杜鸿渐随时可以动身西行,去了也没有丝毫用处,他也不能左右皇甫,但却可以让孤成全十八郎此番亲近之举。” 贺知章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行,信我来写,石堡城方向还需谨慎,敌军若见我防备充足,未必会选择主攻这里。” “善!”李绍微笑点头 “我去不了陇右,也不熟悉当地情况,” 李琩在收到太子的消息后,已经着手安排杜鸿渐离京了,他给对方准备了一些钱粮马匹,让其多带点随从: “你只需告诉皇甫,吃了败仗,他就得完蛋,别指望朝廷能给他多大支持,盖嘉运也指望不上。” 杜鸿渐叹息道:“那他岂不是要难死?” 没办法啊,谁让眼下的陇右节度使是他呢?历史上盖嘉运丢了石堡城之后,立即就被罢官了,罢官之后是死是活,连史书都没有记载。 而且这场战事,史书的记载仅仅是寥寥几笔,李琩也不清楚,如果他能知道更多,或许会帮上大忙,但他知道的唯一信息,就是吐蕃这次会出动四十万大军。 主攻方向并不是石堡城,而是更为西北方向的安人军防区,击垮安人军之后,绕了一个弯,才拿下的石堡城。 这个信息,李琩没有透露给贺知章,只告诉杜鸿渐一个人,因为太子必然会让皇甫防着点杜鸿渐,而杜鸿渐真正的作用,其实是左右杜希望的想法。 杜希望手里也有兵马,只要他认可杜鸿渐,很可能会改变战局。 至于会不会如历史上那样发展,吐蕃以安人军方向为突破口,那是老天爷说了算,李琩又不是神仙,他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 他没有给杜鸿渐送行,而是任由其低调离开长安。 如今杜鸿渐身上不止有王府幕职,还有一个基哥批准了的有金吾卫录事参军事,如果将来能够立功,升迁会非常快。 “你让他跑陇右做什么?你不知道那边快打起来了吗?” 杜鸿渐离开的事情,李琩刻意让杨玉瑶知道,因为这小寡妇眼下比杨绛入宫还随意,宫里呆的久了,什么大事都知道,毕竟人家总是能见到基哥。 而基哥跟高力士谈话的时候,是不避讳杨氏姐妹的。 李琩眼下就在安顿杨玉瑶的朝阳院,而对方正在整理家当: “跟了我这么久,我总得给人家谋个前程,危崖弯弓,方显英雄,陇右的形势是恶劣了点,但机遇也更多。” 杨玉瑶忙出一身汗,起身叉腰道: “我蒲州的家当一直在往长安运送,先暂时存放在你这里,等我的宅子建好了,再搬走。” 李琩笑道:“你想存多久都可以。” “别!”杨玉瑶撇了撇嘴道: “我担心你家那位也给我一把火给烧了。” 李琩哈哈大笑,杨玉瑶也跟着大笑。 片刻后,杨玉瑶收敛笑容,目光看向李琩,表情真挚道: “你呀,就是吃亏在太老实了,我们家对不住你,今后在宫里,我肯定会帮你说好话的,咱们终究是亲戚。” 李琩呵呵一笑。 杨玉瑶叹息一声,越发怜悯,走过来抓起李琩的手,轻轻拍了拍: “苦了你了。” 李琩一脸嫌弃的甩开她:“你才苦。” 严迪和严希庄两人,同时来王府报到,前者是开元十四年丙寅科状元及第,所以官职较高,出任王府东阁祭酒,后者是明经士,担任王府司马。 这是卢奂定的,没经过李琩同意。 两人在长安都没宅子,是从外地赶回来了,所以李琩将他们安排至王府官署住下。 眼下的官署不像从前那么凄凉,从前就住了郭幼明一个人,现在可热闹了。 在大唐,有地位的人身边,都会带着随从,也就是伺候他们的下人奴仆,虽然内地没有兵荒马乱,但是拦路抢劫的简直不要太多。 因为活不下去的人太多了。 严迪在来京的路上,就遇到三次打劫的,好在身边三五个奴仆都是狠人,手里也有家伙,才保他一路平安抵达京师。 不然一个状元死在强盗手里,实在是令人唏嘘。 官署大堂内,李琩介绍大家互相认识,就连高尚,也从皇城赶来,参加这场只缺了杜鸿渐的隋王独资控股的集团会议。 期间,严迪绘声绘色的描述起自己路上遭遇打劫的情景,惹得大家纷纷大笑。 这个人四十三岁,模样端正,虽然考中状元多少沾了严挺之的光,但没有真本事,也过不去李隆基那一关,因为状元是皇帝亲点的。 首要条件,就是诗赋,次要颜值,才干排在最后。 这与武则天时期的进士排序有些出入,武则天是首重才干,其次诗赋,再次颜值。 这就是体现出了两位皇帝当政的区别,一个重视进士,一个不重视。 严迪是一个特别能叭叭的,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而且说话特别逗,他的随从都佩戴着横刀。 事实上,横刀在民间,是非常普及的,区别只是在于材质罢了。 官方制式刀,是军器监出品,其质量肯定是没的说,民间横刀来源就广泛了,也无法禁止。 而且价格不贵。 《唐天宝二年交河郡市估案》记载了横刀的品种和价格: “镔横刀壹口鍮石铰:上直钱两千五百文,次两千文,下一千八百文;钢横刀壹口白铁铰:上直钱九百文,次八百文,下七百文。” 请注意,只是刀身,不含刀鞘刀柄,这两样装饰,便宜的是真便宜,贵的真没谱。 《唐律疏议》规定:私有禁兵器:谓甲、弩、矛、矟、具装等,依令私家不合有;注云:谓非弓、箭、刀、楯、短矛者,此上五事,私家听有。 所以说,有钱人的家里,都具备一定的武装力量,越有钱,武装力量越强,但是遇到正规军也得歇菜。 因为你可以拥有的五种兵器,对上正规军拥有的兵器,不堪一击。 众人与严迪调侃一阵后,李琩将目光看向严希庄: “听说你还有个哥哥?现于何处任职?” 严希庄的年龄不大,三十三岁,不过这个岁数的明经士,朝廷几乎不会将他当回事。 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这两科虽然都是科举当中的大科,但是进士现在是遥遥领先,将明经都甩的没影了。 严希庄是非常有礼貌的,每逢李琩问话,都会起身回答: “回隋王,兄在平卢兵马使安禄山帐下效力,没有职位。” 李琩好奇道:“他没有考明经吗?” 严希庄笑道:“没有,阿兄说他才堪不足,一定考不上,就不浪费盘资了。” 这小子没参加过科举?那对朝廷的仇恨都是哪来的?单纯就是个愤青? 李琩点了点头:“人各有志。” 王府的薪资事宜,是郭幼明在处理,除了朝廷的俸禄之外,李琩的属官都有一份额外的工资,这是李琩给的。 多少也都不一,看官职而定。 目前来说,武庆最高,严武次之,接下里是裴迪、严迪、杜鸿渐 李琩心里大致算了算账,便觉一阵发愁,钱、钱、钱,我得搞钱啊 韩庄死没死,李琩根本就不知道,可见消息的保密程度之高。 但是基哥说了,这件事情了结了。 既然李琩的任务宣告结束,那么可以猜到,韩庄铁定是挂了。 为了确定一下,李琩还专门让王卓去了一趟高力士家里打听,这才知道韩庄上个月就被弄死了,两个在外地的儿子也因贪腐之罪,被判死罪,执行者,是被派出去巡查河北的御史中丞张利贞。 达奚盈盈在南曲的僻静小宅,如今一个宦官都没有了。 他们去了哪里,达奚盈盈也不知道,只知道是宫里来人将他们叫走的,但是宫里的人没有动她。 所以她比李琩更早猜到,韩庄完蛋了。 “都说狡兔三窟,除了这里,你还有没有其它居所?” 李琩在颜令宾的引路下,来到了达奚盈盈的小宅。 确实是小宅,院子小,几座房子也小,但装饰之物却是满满当当,被周边高耸的楼阁簇拥在其中,像是首都高楼大厦中间夹的四合院。 达奚盈盈笑道:“隋王言而有信,奴家对你的印象大有改观。” 她是在说,韩庄的这桩案子当中,李琩顺利将她给摘出去了。 “谁让你姓达奚呢?”李琩大大方方道: “再说了,是你检举的嘛,非但无过,还有功呢。” 达奚氏,源自于鲜卑族拓跋部,也就是北魏皇室拓跋姓。 在大唐,不是谁都可以给人做养子养女的,首要条件就是你得是同族,如果不是,才会赐姓,前者居多,后者很少。 达奚盈盈究竟与达奚珣是什么关系呢?答案是叔侄关系,这是裴耀卿查到的。 “南曲的酒楼妓所,一共有多少家?”李琩看向对方,笑问道。 明白,你找我要钱来了,达奚盈盈笑道: “七十三家,每日流水过千贯,本小利微的买卖,比不得隋王的食邑。” 李琩并没有反驳,而是点了点头,大唐的商业,坐地户的利润一般是很微薄的,真正赚钱的是搞运输的,也就是二道贩子,像王元宝那类的。 南边的货卖到北边,这才值钱。 像妓院这一类的,真正落在都知手里的,是小头,因为她们这里不是制造业,而是服务业,什么都需要进货,比如酒食,家具、绢帛、器物等等,包括艺伎、乐伎、妓女本身。 还得各方打点,比如金吾卫,县衙,京兆府等等。 还要交租金,别以为宅子是老鸨的,哪个老鸨能在平康坊置办的起宅子?这都是勋贵们祖传的产业。 妓女还需养护,不是天天都接客,顶级的名妓,有时候甚至一个月都不接一次,只陪你奏乐唱歌、吟诗作画。 南曲最出名的就在于,人家这里的妓女主要不是以接客为主,而是乐舞,人家走的是高端路线,自然吸引来的都是高端客户。 乐舞也不是天生就会的,你得培训吧?左右教坊很多人都接这个活儿。 所以说,南曲这里的买卖,挣多少先不说,开支非常巨大。 “抛开本金,你去年赚了多少?”李琩问道。 达奚盈盈笑了笑:“隋王真想知道?你可不要失望啊?” 李琩撇了撇嘴:“你不骗我就行。” 达奚盈盈在脑中回忆一番,道: “我这边全部算下来,折成钱,也就是七千贯左右。” “这么少?”李琩愣道。 达奚盈盈只觉李琩表情特别有趣,忍不住掩袖笑道: “我可是早早就给您提过醒的,那么隋王信不信呢?” 李琩皱眉沉吟片刻,诧异道: “利润这么低吗?” 达奚盈盈摇头道: “也不算低吧,只不过是落在我手里的就这么点,隋王不是也清楚吗,我只是南曲的一个招牌,大头可不在我这里,我赚的不过是一些辛苦费罢了。” 李琩点了点头:“你要是这么说,我倒也能够理解,还指望着从你身上赚钱呢,没曾想比我还穷。” “哈哈” 达奚盈盈顿时被逗笑了,花枝乱颤,好一阵后才憋笑道: “您就别跟我哭穷了,你可是当年的寿王,贞顺皇后长子,您能穷到哪去呢?” 跟对方打交道,李琩无需太过正经,笑着打趣道: “今时不同往日,人嘛,总有走下坡路的时候,苍蝇腿也是肉,这样吧,每年你给我交五千贯,剩下的也够你过日子了。” “哈哈”达奚盈盈一愣,顿时失笑,她已经忘记仪态,笑的眉毛跟眼睛都拧在一块了。 她越来越觉得,对方是一个极为风趣的人,此番见面,与上次截然不同,让她觉得非常轻松随意。 我还是喜欢跟这样的隋王打交道。 “全给你又何妨呢?我平日的花销本就在公账,只要你不催缴我在金吾卫的欠款,”达奚盈盈笑的都流眼泪的。 你的笑点可真低,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这么不吃逗?李琩挑眉道: “那可不行,本金我能给你拖着,利息你得照付。” 达奚盈盈一愣:“你要怎么算利息?” “借了十四万,每年的利息自然就是十四万,”李琩双手一摊,笑道: “那不是我的钱,我也做不了主啊。” 达奚盈盈耸了耸肩: “这我得跟上面商量商量,钱是我借的,但不是我花的。” 李琩点了点头:“你不说我也知道。” 这时候,一名女婢走过来,在达奚盈盈耳边小声低语几句。 “劳烦隋王躲屏风后面,”达奚盈盈指了指屋内角落的屏风,笑道: “也是巧了,年关刚过,便有东家来收租子了,你在旁偷听,便知我管着南曲,日子过的有多艰难。”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三代之内必出兴家之子 屏风后,本就是换衣服的地方,李琩躲进去之后,只觉香气浓郁,衣架上挂满了女子的诃子,类似于胸罩,不过更大点,五颜六色的。 李琩对这些个玩意是没有兴趣的,纯粹就是本能驱使,拿下几件在手里摸了摸材质。 这时候,他听到开门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便是两个人的脚步声进入屋内,随后又有一个转身出去,将门给关上了。 “这次怎么是三娘来了?快请坐,”达奚盈盈的声音响起。 另一道女声说道: “不用了,我就是来打个招呼,三月初之前,你将该送过去的,都送过去就好。” “那么大概多少钱呢?”达奚盈盈故意问道,她平常是不问的,今天是故意说出来好让李琩清楚。 对面的女声明显错愕了一下,不过还是道: “如果我记得没错,东南角的铺子,是四千贯,挹翠楼是六千贯,你就按这个数交吧。” 达奚盈盈笑道:“好的,三娘第一次来收租,令人意外。” “兄长们脱不开身,我便来了,咦?”那道女声突然发出一声好奇的声音,说道: “我怎么在你这里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达奚盈盈一愣:“是香粉吗?” “不是,呵呵兴许是我弄错了,好了,我得走了,”女声道。 接下来,就是达奚盈盈将对方送出门的声音,李琩又等了很久,猜测这俩娘们估摸在外面絮叨呢。 “好了,隋王出来吧,”达奚盈盈关好屋门,来到屏风一侧。 李琩慢悠悠的走出,找了块席子坐下,沉默无声。 “您听见了吧?单是两座铺子的租子,一年就要一万贯,”达奚盈盈笑道: “这还只是租子。” 李琩点了点头:“南曲还真是日进斗金啊。” 这时候,达奚盈盈忽的蹙眉,走上前在李琩身上闻了闻,讶异道: “你一直带着我送你的龙涎香?” “那不叫送,”李琩从怀里拿出来那枚香囊放在身前的长几上: “又不能送给王妃,又不知该送给谁,扔了可惜,卖吧,显得我太寒酸,穷是穷,但我不能让人家知道我穷啊。” “呵呵你还不是说给我听了,”达奚盈盈轻哼一声,将那枚香囊拿起,眉头紧锁。 李琩知道她在想什么,刚才那位女房东不是都说了嘛,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这里除了达奚盈盈的味道,就是李琩了,偏偏李琩近来一直都带着这枚香囊,不用说,人家达奚盈盈已经猜到,李琩与那位女房东认识。 达奚盈盈手握香囊,朝李琩撇了撇嘴,眼神古怪道: “隋王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李琩笑道:“有有有,你刚才不是说,你的那份全都给我吗,那就这么定了。” “我不是说这个,”达奚盈盈嘴角翘起,眼神鄙夷的看向李琩: “您能别装糊涂吗?” 李琩哈哈一笑,摆了摆手: “巧合,纯属巧合,她的兄长我是一个都不认识,也就认识她了,走了一个张暐,我琢磨着右金吾跟你这边应该没什么瓜葛了,结果新来的这个,直接就是东家啊?” “唉”达奚盈盈叹息一声,无奈坐下: “是我失策,我哪能想到你竟认识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 李琩笑道:“这么说,你早就知道来的不是韦家的儿郎,而是女郎?” “婢女通禀的时候,隋王不是也在嘛,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达奚盈盈皱眉道: “你们俩怎么可能认识?你离开十王宅没多久啊?听三娘的语气,好像跟你还挺熟悉?” 李琩双手一摊,道: “不熟,只是见过一两次。” “你就诓我吧,”达奚盈盈没好气道: “不熟悉,人家能一下子闻到你的味儿?我要不是从外面进来之后便第一时间见你,我都忽略你身上的味道了。” 李琩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香囊:“看来这玩意是个累赘啊,那就物归原主吧。” 说罢,他直接站起身道: “四月吧,先把利息还了,十四万贯,我只要良钱。” 达奚盈盈一愣,断然道: “做不到,你现在满长安的去找,除了皇城里的衙门,哪个地方能一下子给你拿出十四万贯的良钱,隋王这不是戏耍我吗?” 李琩心知对方做不到,但还是故意挑眉道: “你借走的可是良钱,我跟你要良钱过分吗?” 达奚盈盈干脆将脸转至一侧,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道: “十四万贯,四分良钱,六分恶钱,这是我的极限了,再多了,我也拿不出来。” 李琩沉声道:“那你告诉我,该找谁拿,我自己找他们要去。” 达奚盈盈眉头一蹙,看向李琩: “常闻隋王出嗣之后,兴风作浪,果然如此,你犯得着惹那么多人吗?你刚才也听见了,韦将军在南曲,不过才两间铺面,南曲可是有七十三家,你针对我,就是断他们的财路,值当吗?” 李琩呵呵一笑:“见人家这么赚钱,我眼红啊。” “七千贯,我一文不留全给你,不少了,”达奚盈盈道: “在长安城里,能这么空手赚钱的,没几个,您就知足吧。” 李琩哈哈一笑,道:“好了好了,里外里你给我凑个整,咱们这事就算了结了。” 达奚盈盈娇哼一声,挺胸道: “您看我值不值三千贯?拿我顶了算了。” “长安有人愿意拿三千贯买你?”李琩诧异道: “除非他脑子有病。” 达奚盈盈一愣,气呼呼的起身,指着屋门道: “隋王慢走。” 李琩笑呵呵的走过去,拍了拍对方肩膀,低声道: “逗你的,达奚娘子是无价之宝。” 说罢,李琩便潇洒的离开了,动动嘴皮子,进账七千贯,可以了,见好就收。 达奚盈盈背对着李琩,嘴角微翘 跟着李琩出来的武庆他们,刚才也都藏起来了,眼下见到李琩出来,这才都从藏身之地钻出。 达奚盈盈小宅外的巷子,别说马车了,马匹都进不来。 李琩的坐骑拴在了颜令宾的挹翠楼。 而颜令宾本人,一直在达奚盈盈的宅外等候着,自从知道李琩的身份后,她在李琩面前,再没有了初见时的从容,虽然她见过的高官贵人不少,但皇子,确实是第一个。 可见十王宅里的那帮人活的多苦逼,连会所都没来过。 “颜都知不是对我那位朋友特别感兴趣吗?怎么不问问他最近如何呢?”逗弄美女,是男人的天性,况且李琩还年轻。 颜令宾本来一直低垂着头在前引路,闻言脚下的步伐顿时乱了,回头错愕道: “隋王是错会了吧?奴家怎会对客人生非分之心。” 李琩哈哈一笑,将手搭在对方肩上: “别害羞嘛,他等闲不来这种地方,你要是想见他,我以后可以帮忙。” 颜令宾摇了摇头,自惭形秽道: “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贵德。” 得,李琩算是看出来了,卢奂成了人家的白玉光,郎无情,妾有意,造孽啊。 “自惭不是梧桐树,安得朝阳鸣凤来,颜都知放心,将来有机会,我会再带他来你的挹翠楼,” 李琩狡黠一笑,众人出了巷子,独将颜令宾一个人愣在原地。 挹翠楼的马厩在后院,李琩熟门熟路,但是当他转入马厩的那一刻,突然停步,诧异的望着前方。 同一时间,韦妮儿抿嘴侧头,脸上挂着一副古怪的笑意,正直勾勾的盯着李琩。 在她身旁,便是李琩的那匹黑马。 韦妮儿拍了拍李琩的马屁股,笑道:“多好的马儿,为什么不去势呢?” 去势就是阉了的意思。 开什么玩笑,别人的马我管不了,我自己的马,我还不能给人家留些体面吗?李琩上前接过韦妮递来的缰绳,装傻道: “你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这句话不该是我来问你吗?”韦妮儿诧异道。 李琩反诧异道:“这本来就是男人该来的地方,我来不是很正常?” “我说的不是这里,至于是哪里,隋王还要装糊涂吗?”韦妮嘟嘴道。 她在达奚盈盈的房间里,就已经知道李琩来过,所以离开之后,特意在周边打听了一下。 这不是巧了吗,李琩的马就拴在挹翠楼,而挹翠楼是她们家的宅子,打听到自家门上了。 龙涎香的味道,她本来就特别熟悉,尤其奇怪李琩为什么身上会有龙涎香,所以从前跟李琩见面的时候,专门嗅了几口。 掺杂着李琩体味的那股特殊的龙涎香味道,算是被她彻底记住了。 李琩不愿跟她过多纠缠,直接翻身上马: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韦妮儿顿时有些不高兴了: “你怎么会认识达奚盈盈?” 她不知道李琩全程偷听了她和达奚盈盈的谈话,只是认为李琩去过达奚盈盈的卧室,那是女人的卧室,他为什么会进去? 李琩手握马鞭,四下里指了指: “你看看这周围,这里本来就是男人认识女人,女人认识男人的地方,这种事情就不要多问了。” 韦妮一愣,脸上瞬间变色,狠狠瞪了李琩一眼,气呼呼的从地上捡起一根草枝,摔打在李琩坐骑的马屁股上: “隋王原来这么风流呢?” 李琩嘴角微翘,一撇缰绳,在韦妮儿不甘心的注视下,策马离开 李琩在左卫府的时候,大多数时间是在摸鱼,偶尔于禁中巡视一番,但是在金吾卫,却特别当回事。 因为他在这里是老大。 他一共安排进来七个人,明目张胆的自己人,杜鸿渐、裴迪、武庆、李晟、还有郭子仪的大哥郭子琇,三弟郭子云,八弟郭幼明。 在眼下的大唐,培植亲信,首选自己的本家人,李琩身份特殊,本家能指望的其实只有宁王府,那么接下来就是母亲的娘家人,老武家现在比较低调,指望不上。 排在第三的,就是媳妇的娘家人,李琩现在重点要培养的就是郭家。 因为媳妇的娘家人,比李琩的本家人,更希望李琩掌权获势,将来夺权,也只能忽悠到这帮人绑在自己的战车上。 二月二十五, 李琩在右金吾卫的大堂召开会议,正式宣布了七人的任命,其中杜鸿渐属于带职前往藩镇。 新任将军韦昭训自打上任以来,还是第一次在右金吾的官署见到李琩,没见到主官之前,他也不便随意对下面发号施令,主官和副官的区别就在于,副官要做什么,得听主官分配安排。 今天非常令人意外的是,另一位将军张垍,太阳打西边出来,今天也到了,脸上虽然挂着浅淡的笑容,但李琩知道对方看他的眼神有点复杂。 “三月就快到了,巡区有所变动,” 李琩接过窦锷递上来的巡区变换条目,朝堂下的众人道: “文簿廪料,公文消耗,马料用度,军械损耗也到了季结的时候,等新任长史来了,由他结算。” 右金吾卫的日常开支,是长史管着,月俸是每月发放,但是坐衙的官员每个季度,会有额外的一份廪料,跟后世的绩效差不多,不得不说大唐的这项制度还挺超前。 至于纸张消耗,马匹的养护和粮草等等,也是一个季度结算一次。 眼下账上没钱,新来的长史本来也是今天报道,结果人家眼下被叫进宫里去了。 所以李琩只能是和所有人一起等待,他可没有闲工夫去管理下面内务和诸曹琐事,再说了,账上没钱啊。 等到中午,人还是没来,李琩无奈之下,只能道: “放饭吧,午后再说。” 吃饭期间,大家都各回各的公房,张垍却将饭食叫来,就坐在大堂内与李琩一道用饭。 他的座位距离李琩不远,低头扒拉几口后,张垍抬头皱眉道: “你还真希望我走啊?” 中书侍郎萧华,奉基哥的口谕,专门询问了张垍,右金吾将军,隋王希望你卸任,你愿不愿意? 我特么愿意,你信吗? 张垍当时就火大了,但他拿李琩还真没办法,于是时隔半年多,终于再一次踏入右金吾官署。 李琩大概能猜到,对方多半是收到消息,知道自己给吏部上过奏请,让他滚蛋。 哪个嘴欠的传出来的? 不会是卢奂,也不会是中书门下,他们不敢随意漏泄这种事情,那么多半就是基哥了,狗爹啊,你真是欠欠的。 李琩眼下如果不认账,那就没意思了,于是笑道: “那还能是假的不成?我可是在上元节,提前跟你打过招呼的?” 张垍嘴角一咧: “咱们可不是外人?你怎么能扯我后腿呢?” “就因为不是外人,才没有跟你见外,”李琩正色道: “你挂职别处我不管,你挂在我这,几月几月的不见人影,这不是扯我后腿吗?我告诉你,我得这个差事可不容易,我可不想给弄丢了。” 你不想弄丢就弄丢我的?张垍一头黑线: “我还兼着太府寺少卿和兵部侍郎,眼下这形势,我哪有功夫来金吾卫?我也告诉你,今天我来还真就不是冲着你。” 他的大哥大理寺卿张均,已经和李琩正面闹过矛盾,他们兄弟本来跟李琩也没什么交情,所以张垍以前可以和颜悦色,但现在不会了。 十王宅里除了太子,我一个都不怕,你也不会是那个例外。 李琩笑了笑,他知道对方今天来干什么,不是为了那点季结,而是新任的长史。 其实李琩一直都知道,张垍挂职对自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一个不管事的,总比新来一个乱管事的要强,那样的话自己还需费心思应对。 那么他为什么主动奏请,让张垍滚蛋呢? 其实就是摆出一个态度,故意与张氏兄弟站在对立面,一来能获得李林甫的认可,再者,他的仇敌越多,基哥越放心。 这不,基哥转头就开始挑拨离间,火上浇油了。 那么李琩就需要顺着基哥的心意来,只见他冷笑道: “我知道你为何而来,不过换做我是你,我会觉得非常羞耻,宰相之子,一点风骨都没有,我上任的时候你不来,一个新任长史,你却来了,传出去,你不嫌丢人,我都替燕国公脸红。” 张垍彻底呆住了,好家伙,你是铁了心要跟我闹别扭是吧? 为了巴结严挺之,你跟我哥针锋相对,眼下又冲着我来? 你想干什么?单纯看我们不爽,还是背后有人授意? 张垍冷哼一声: “你了不起,你清高,你有风骨,行了吧?” “吃你的吧,”李琩撂下一句,开始低头吃饭,香喷喷的稻米饭都堵不上你的臭嘴。 饭食过后,李琩瞬间就困了,打算在这里睡个午觉。 没办法,碳水摄入过多,胃部消化吸取了体内氧气,大脑缺氧容易犯困。 后世的北方大多都有午睡的习惯,其中以山西为最,但是在大唐,实际上在长安,官员午休的并不多。 因为你下午四点就下班了,中午再给你休息时间,你还干不干活了? 平民不午休,是因为碳水摄入不足。 正当李琩打算回自己大将军房午休时,郭幼明进来通禀道: “他来了。” “召集诸人,继续议事,”李琩吩咐道。 杨銛在奉旨进入长安之前,也有官身,说出来都有点寒酸,一个县城里的士曹。 眼下牛比了,一下子蹦到了右金吾卫长史的位置,一般情况下能这么跳级的,只有一个渠道,皇帝钦点。 也许有人会眼红嫉妒,杨銛鱼跃龙门,一朝得宠,但人家杨銛自己却觉得,我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换来的。 什么代价呢?认伯做父。 本来杨玉环的亲爹应该是他的大伯,现在成嗣父了。 他一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打量着他。 地地道道,纯的不能再纯的裙带关系,李琩做为对方的前妹夫,以前自然是见过面的,见到杨銛进来之后,第一之间指着长史的空位道: “二郎快坐吧,就等你了。” 杨銛面容和善,一脸恭谨的点了点头,先是朝着堂内两侧的本署官员揖手作礼,然后微笑着撩衫坐好。 他的脸上一直都挂着谦虚的笑容,无论与谁的目光对视,都会笑呵呵的点点头。 “二郎一路辛苦了,听说你昨晚才进京?隋王也是,非得今天召你参与议事,二郎实该歇歇再说的,”张垍客客气气的朝对方笑道。 他们兄弟已经看出,杨玉环将来要有大名分,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先后赐宅,这已经说明问题了,圣人还大费周章的李代桃僵,什么杨玉环,不就是杨玉娘吗?改了名字我还能不认识那张脸? “不敢不敢,下臣岂敢耽搁公事,”说罢,杨銛眼神看向李琩,意思是这人谁啊,这么客气?给我介绍一下。 李琩意会,抬手指着张垍,道: “这位是驸马。” 张垍脸上原本的笑容顿时僵住,还有这么介绍人的?你是故意羞辱老子? 杨銛也是一脸懵逼,驸马多了去了,这是哪个啊? 一旁的韦昭训见状也是哭笑不得,赶忙解围道: “这位是燕公次子,太府少卿兼兵部侍郎,授右金吾将军,拜驸马都尉的张垍张二郎当面。” 杨銛一愣,赶忙起身行大礼,上下半身弯成了一个直角: “竟是圣人贵婿,下臣失礼了。” 张垍瞄了李琩一眼,起身去扶杨銛: “不必客气,今后便是同僚了,右金吾事务,咱们日后还需通力合作。” “自然自然,”杨銛一脸赔笑的又说了一番奉承话,两人才相继返回座位。 李琩看向窦锷,道: “将右金吾的账簿移交给杨长史,他初来乍到,还不熟悉,你需从旁协助。” 窦锷憋着笑,将一大串钥匙交给杨銛: “待会我领你去公房,三月即至,季结需要早日结算清楚。” 杨銛赶忙微笑点头,他自己也没有想到,天上能突然掉下来一块肥肉,硬塞进他的嘴里,从偏远的小县城接到了任命敕文开始,他就仿如做梦一般。 他们这一支弘农杨,混的最牛逼的,还得追溯至隋朝,国子祭酒大理寺卿杨汪。 三代之内必出兴家之子,我们家刚好已经衰了两代,看样子家族未来,就在我的肩上了。 杨銛望着手里的钥匙,恨不得立即打开库房,将今年第一个季度的季结都算清楚,将钱给大家发下去,开个好彩头。 一旁的窦锷见杨銛这副表情,紧抿着嘴唇忍笑看向李琩,你可真是会坑人啊。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拿毛给大家发钱啊? 第一百二十八章 武库六匙 “这这这” “触目惊心,触目惊心啊” 两天之后,杨銛在右金吾的官署见不到李琩,于是干脆抱着一堆卷宗,跑隋王宅来了。 他没日没夜的结算了两日,得到的结果却是像吞了一口屎,偌大的官署,无数人挤破头都想进来的金吾卫,账上只有几十贯? “稍安勿躁,”李琩对于杨銛的表现一点不觉吃惊,因为他也经历过,只见他朝王卓道: “请杨三娘过来。” 终究是出身名门望族,再小宗,那也是弘农杨,杨銛的文学功底还是有的,待人接物方面也是滴水不漏,虽然才上了两天班,却给很多人都留下一个不错的印象。 今年的二月只有二十九天,但今天已经是二月二十八了,三月初三,一般就是结算日,初七是发钱的日子。 但是杨銛算是看出来了,这还结算个屁啊,没钱发啊。 杨玉瑶进来之后,主动与杨銛寒暄着,相处之间,比从前更为亲近,因为两人眼下的关系变了,不是堂兄妹了,而是亲兄妹,祭拜的是同一个爹娘。 在听完对方的诉苦之后,杨玉瑶也是诧异万分,看向李琩道: “这可如何是好?兄长初到,第一次季结就出问题,今后在金吾卫只怕不好过啊。” 李琩无所谓的笑道: “没那么严重,季结的这些名目,都是按照朝廷既有的规定来每季发放,但是右金吾的公廨钱早已亏空数年,就算发不了,下面的人也会习以为常。” 杨玉瑶震惊道:“既然亏空数年,那他们这些人的俸禄又是怎么结的?” “额自己想办法,”李琩笑道。 杨銛兄妹同时错愕,面面相觑。 地方上的贪腐和京师的贪腐,终究是差着档次的,地方一个县衙的公廨钱能有多少?跟金吾卫比不了的,因为公廨钱的规模,是看你这个衙门的人数来决定的。 县衙满打满算,正式编加临时编,顶多超过一百人,金吾卫一千五百多人。 杨銛叹息一声: “我大致算了算,这一次季结,公中的开支是一千一百二十贯,能不能从别处想个办法,先将季结的问题解决了?我这新官上任,第一件事情就做不好,实在是愧对圣人提拔,汗颜无地。” 他的心理是非常正常的,因为跳级有些太离谱,所以杨銛内心是希望将这份工作做好的,好让别人知道,圣人提拔他不单单是因为杨玉环,也是因为他有这个能力。 李琩笑道: “我接手金吾卫的时候,账上就是这么点钱,我可是一文都没动过,因为此事还与邓国公闹的很不愉快,你应该也听说了,你的前一任就是被我打死的,我当时的愤怒,比你只多不少。” 杨玉瑶点头道: “这件事我听说了,李家的人甚至还来安兴坊闹过,被王妃给驱逐了,目下阿兄有难,十八郎想个法子吧,先将这个关口给过了。” 李琩摊手道:“我也没办法,放出去的贷已经催缴多次,但眼下还是毫无进展。” 说着,李琩看向杨銛道: “要不,你也去催一催,让对方多少结算一些,他们能暂付一些利息,你这关转眼就过了,毕竟是公家的账,我也不便拿私钱帮你。” 杨玉瑶撇了撇嘴,佯装不满道: “你这是卸担子呢,明明该是你的事情,为何推至我阿兄身上?我算是看出来了,你故意让他月末上任,就是将这个麻烦甩给我阿兄,他要是缓几天再去金吾卫,哪还有这事?” “哈哈”李琩摇了摇头: “我不是卸担子,而是面子不够大,你不知道吧?我上任的时候,张垍没露面,但是二郎新任,他却来了,见风使舵不过如此,你们兄妹眼下在长安的面子,可是比我大,我催缴不来,二郎未必就不行。” “还有这事?”杨玉瑶蹙眉看向其兄。 杨銛点了点头:“我确实听说了,驸马半年内,就只有在我上任的那一天,来过一次金吾卫,第二天就没来了。” “呵呵”杨玉瑶笑道: “我这是该高兴呢?还是不该高兴呢?” 杨銛扯了扯杨玉瑶袖子: “咱们今后还需低调行事,眼红咱们家的恐怕不少,咱们根基不稳,别给人落下把柄。” “二郎说的对,”李琩朝杨玉瑶道: “你今后再去宫里,别扯上十娘,要去你自己去,我劝你最好也少进宫,你那张嘴动不动就要东要西的,圣人能忍你多久?小心被圣人厌烦了,那可是覆水难收。” 杨玉瑶一愣,沉吟片刻后点了点头: “你提醒的对,我会注意的。” 接下来,李琩授意杨銛去一趟南曲,找那个达奚盈盈催缴贷款,地址也都详尽的告诉了对方。 上次与达奚盈盈见面之后,对方便没了动静,李琩多少等的有些着急。 虽然他知道,达奚盈盈也在与她的股东们交涉,需要时间。 眼下杨銛的到来,无疑是一大助力,就连张垍都想卖个面子,那么长安又会有多少人,愿意主动或者被动的,给杨銛这个面子呢? 毕竟你不给钱的话,人家的妹妹可是在圣人身边呢,一旦吹点枕边风,可不是十四万贯可以解决的。 忽悠走杨銛之后,李琩入宫了。 去的是太极宫,他要去左卫的勋一府转一转,借此打听一些关于陇右的事情。 左卫的事情,他是不会放的,毕竟他手里有勋一府的印玺,可以调动一千多人。 苍蝇腿也是肉,宫变的时候,一千人也是可以起到大作用的。 其实李琩也想过,基哥那么喜欢去华清宫,如果在长安与骊山之间设伏,会不会更容易一些呢? 答案是:否。 因为皇帝出行,身边的禁军是严阵以待的,警戒性非常高,加上兵马过度集中,很难完成刺杀。 想要杀基哥,真的好难啊。 “哟,这是谁啊?” 皇城内,李岫骤然见到李琩,非常意外,远远的认了半天才过来打招呼: “你今天怎么来了?” 李琩故意道: “实在太清闲,所以来皇城转转,看看能不能打听一些关于陇右的事情,聊以解闷吧。” “我不是让十一娘转告你了吗?不要掺和这种大事,”李岫好心劝道: “圣人忌讳你们这帮皇子惦记藩镇,你又不是不清楚?” 李琩挑眉道: “我惦记有用吗?朔方我都卸任了,还要如何?好像我惦记,圣人就会让我就藩一样。” 李岫一愣,笑着拍了拍李琩手臂: “别打听了,做个闲散亲王不好吗,你看人家宁王府那几位,就深谙和光同尘之道,给我官我都不做,这才是聪明人。” 李琩压低声音,小声道: “你要这么说,右相更该和光同尘,我不管怎么说,还有一条退路,你们有吗?” 李岫目瞪口呆,就这么怔在原地,好家伙,你挑明了啊? 愣足半晌后,李岫咬牙小声道: “你没有机会了,你都出嗣了。” 李琩小声驳道:“圣人也曾出嗣过。” 李岫浑身一震,不能置信的看向李琩。 怪不得阿爷常说你小子从去年开始,每一步动作都出人意料,却又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你还想着太子之位啊? 李琩今天就是故意摊牌的,好让李岫父子有个心理准备,其实就是引导李林甫不要再往其他人身上下注,我就是个现成的。 这么多年交情,总比别人更靠得住。 李岫已经不敢再谈这个话题了,只是来了一句: “你太胆大了。” 李琩却不肯就此罢休: “太子如今有意与我修好,就是为了稳住我,好腾出手来对付你阿爷,陇右的事情,右相务必不能让人挑出理来,一旦战败,会有很多人往右相身上推卸责任,反之,如果胜了,皇甫越发难以节制,你们的处境,比我难的多,你还有心情来劝我?” 李岫脸颊抽搐,只觉自己今天算是被李琩这道雷给劈傻了。 他呆在原地,目光直勾勾的盯着李琩的衣领,脑中快速思考着。 没错,十八郎说的没错,这个节骨眼上,陇右的事情阿爷绝不能给人留下把柄。 原因很简单,裴耀卿和严挺之,还不算真正绑在他们这条船上,这可是两个大雷,一旦发生大事,促使两人更换立场,站在太子那边,他们可就危险了。 李琩一直关注着对方表情,只看李岫神情变幻,便知对方被他说动了。 老子和儿子,是要分开忽悠的,李琩心知今天自己对李岫这番话,放到李林甫那里,一点作用都没有,因为李林甫清楚,他的位置不是边疆战败就能动摇的,裴耀卿和严挺之加起来,也弄不了他。 虽然李林甫不会当回事,但是李琩肯定还要说,人的心理就是这样,一件事说一次,他不信,一百次,就会稍微动摇,一千次呢? 李琩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道: “你也该独当一面了,自己好好琢磨琢磨,我终是太子兄弟,他碍于颜面,将来也不会杀我,但你们可不一样了,你还傻乎乎的劝我低调点?你怎么不劝劝右相?” 李岫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他们家的后路,他爹已经提醒过他无数回了,只要当今太子上位,他们家指定全都完蛋。 是啊,我脑门还悬着一把刀呢,我还操心人家干什么? “以后有什么事情,你跟我明说,多提醒着点我,”李岫小声道: “我身在局中,有些事情难免疏忽。” 李琩这才宽心一笑: “放心,我还指望你们呢。” “互相帮衬吧,”李岫苦着脸笑道 长安武库,在门下省与弘文馆之间,占据着很大一片区域。 以军器的等级品类,分别存放于上百间库房之中。 包了铁皮的厚重大门,棍子粗的铁栓,硕大的铁锁,青石为墙,没有任何通风口,不靠钥匙开门,你想从里面拿东西,呵呵 费老鼻子劲了。 一百二十四间库房的钥匙,分别掌握在内侍省、中书省、门下省、卫尉寺、少府监、军器监的手里。 每逢军械出纳,需六司共同勘核。 如果单独一个部门私开武库,类同造反。 杨洄所在的卫尉寺,他们手里的钥匙,只能打开十五间存放枪矛斧锤等长短兵的库房,门下省是六弓、四弩,中书省是各类甲胄,内侍省是竹箭,木箭,兵箭,弩箭,少府监是旗子和鼓吹用的錞、镯、铙、铎等,军器监是排,也就是盾牌,以及云梯等攻城器械。 也就是说,他们需要六神合体,才能装备一支完整的部队。 造反不是过家家,哪个皇帝都防着呢。 废太子李瑛当年开团,是披了甲的,因为他的合伙人驸马薛锈,当时就在门下省担任左散骑常侍,掌管武库钥匙。 七百多号人,披着甲胄,拿着兵器,被陈玄礼龙武军的破甲箭攒射几轮,趴下了一半。 没办法,装备不全啊,真要是全副武装,当时够基哥喝一壶的,毕竟皇宫内人手再多,也不是哪里都能让你摆开阵型的。 李琩发现很多牛车正在从门下省方向往卫尉寺的转运场运送兵械,就猜到李林甫这个人还是给力的,有些腌臜事能做,有些不能做。 武库这边,眼下非常热闹,很多人都在这里,盯着军械出库。 内侍省的冯神威,卫尉寺的韦光乘,门下省左散骑常侍驸马张去盈,中书省右散骑常侍武敬一,军器监嗣彭王李志暕,少府少监裴冕。 李琩的出现,自然吸引到一些人的目光,最先走过来打招呼的,竟然是在朱雀门下挨过李琩一鞭子的上一任宗正卿,李志暕。 “许久未见过隋王了,您今天得闲了?”李志暕拱手赔笑道。 再次见面,李琩像是从未发生过那件事一样,笑呵呵道: “哪里清闲了,这不是巡视呢吗?见到不少运载军械的牛车出入,这才过来一观,这是给谁调拨呢?” 李志暕笑道:“中书门下右相下的令,至于给谁调拨,您得问问韦寺卿。” 他本来是想回答的,这事也没什么好瞒的,当初挨了李琩一鞭子本就是自己理亏,有多大怨恨也谈不上,但是刚好韦光乘走过来了,所以顺水推舟,由对方来回答。 韦光乘正要与李琩打招呼,闻言一愣,答道: “皆为陇右军需,西北恐怕要打起来了。” 他从前是李琩名义上的下属,又是李林甫的心腹,自然知道李琩和右相关系非同一般,他们卫尉寺掌管钥匙的本来是杨洄,但是杨洄去太原了,所以只能是他这个主官亲自来盯着。 这里的戍卫区域,本不属左卫,但是李琩来了,你也不能说什么,因为人家是一个人来的,身份又比较特殊,溜达溜达也无妨。 “噢这事我倒也有所耳闻,”李琩点了点头: “不过看样子,运送的军械数量不少啊?” 韦光乘笑道:“也不多,主要是弩箭枪矛,铁甲也不过一千七百领,步兵甲三千五百领” 你倒是实诚,说的这么清楚,一旁的李志暕一愣一愣的,但他发现,李琩其实无心在听,因为对方的目光,落在了远处的武敬一身上。 于是李志暕趁机小声道: “要恭喜隋王了,马上就有一件喜事。” 李琩故作一愣,问道: “什么喜事?” 李志暕眼神瞄了一眼远处的武敬一,道: “颍川郡公长女,已经被圣人召入兴庆宫,听说是给盛王选妃,喜讯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 李琩装出一副震惊的样子: “我竟不知道?” 武敬一的爹,是颍川王武载德,曾祖是武士逸,武则天的亲三伯。 历史上盛王李琦就是娶了人家的闺女,这可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近亲加近亲。 李琩和李琦,本来就比十王宅大部分皇子身上的武家基因更浓,这下好了,李琦更浓,他将来的儿女不会出问题吧? 影响寿命没事,别影响智商啊。 就比如武敬一的堂姐,就是李隆基眼下后宫当中的武贤仪,人称小武妃,一共给基哥生了俩儿子,二十九子李璿、三十子李璥,其中李璥已经早夭了,而凉王李璿,脑子不好使。 想到这里,李琩暗叫侥幸,幸好他们兄妹几个,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生理上的缺陷。 武敬一那边,其实自打李琩来了之后,便一直时不时的朝这边投来目光,他不是不想过来打招呼,而是因为眼下正在出纳的库房,是他监管的,他得盯着核对数目。 没事,李琩有耐心,我反正是要和你搞好关系的,不是因为你将来要做我弟弟的老丈人,而是因为你拿着钥匙。 李琩在心里计算了一下,六个部门当中,杨洄是他的人,武敬一有希望争取过来,那么就是兵器和甲胄。 不太够啊,在皇城政变,没有盾牌太吃亏,李瑛的惨痛教训还没过几年呢。 盾牌又是军器监,钥匙在李志暕手里,这关过不去了。 等了半晌之后,李琩发现武敬一终于闲了,这才微笑着走了过去: “我大婚的时候,颍川公礼到人未到,颇让人觉得遗憾。” 武敬哈哈一笑,然后小声道: “我担着要职,走不开的,你跟我计较什么?说话阴阳怪气的。” 这倒是实话,因为他这个职位可不低,从三品,掌侍奉规讽,备顾问应对及甲库之匙。 况且当年整个武家,都是全力支持李琩的,一来武惠妃地位太高,武贤仪比不了,再者,武贤仪的儿子有问题。 大皇子李琮面上有伤都被排除,脑子有问题的,压根就不在备选行列。 李琩之所以被太子如此顾忌,原因就在于废太子李瑛当年出事,就是武家在力推李琩。 也就是说,李琩其实是跟两个人争过储君。 “四娘被圣人召去了?”李琩一直都认识武敬一的女儿,家里排行老四,今年好像也十六七岁了。 武敬一点了点头: “这是圣人的恩典,我们家眼下正在失势,愿与我们联姻的家族不多了,圣人恩待,所以有意四娘为盛王妃。” “亲上加亲,这是好事,”李琩冷笑道: “武家得势的时候,那帮人可不是现在这副嘴脸,风水轮流转,我倒要看看他们能得意多久?” 他是故意这么说的,因为他想再次获得武家的全力支持,武则天以一己之力,将武家扶持到了一个非常恐怖的地位,一百年前还是商人家族,四十年前却已经是遍地勋贵了。 虽然被清算了不少,但不得不说武则天为家族打下的基础太过牢固,以至于直到现在,武家仍是具备极深的底蕴。 他们不想恢复往日的风光吗? 非常想,武敬一当年也是全力支持李琩的,所以对李琩出嗣感到不满,因为李琩和李琦是武家未来几十年的希望。 所以李琦娶他的闺女,其实就是武家在背后运作谋划的。 朝堂形势,本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李林甫已经在全力对付东宫,眼下武家也收到消息,裴耀卿已经依附李林甫,东宫越发势微。 而圣人又特别讨厌太子,别的皇子不是没有机会,其实还有。 李琩是不行了,媳妇被抢,又出嗣,那么李琦就是那个硕果仅存的圣人嫡子。 “你闲了,多去我府上走动走动,咱们本就是至亲,诫宗属令又没说至亲不能走动的,”李琩故作生气道: “何况二十一郎与四娘就要结亲了,你没听说吗?我出嗣之后与官员之间走动频繁,圣人也没有训斥我什么。” 这倒也是,你小子最近跳的这么厉害,我们都跟着心惊胆战,武敬一笑道: “知道了,会去的。” 李琩又与对方寒暄一阵后,便去其它地方晃悠了。 太极宫所有的城门,监门卫都是轮流戍卫的,皇帝不可能将某一个人钉死在某一个城门,不然时间久了,这个城门就不保险了。 这个月守朱雀门,下一个月就有可能守玄武门。 而监门府的监门校尉,李琩目前没几个熟悉的,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如果能打开少府监掌管的武库,就可以获得云梯等攀城器械,但是攀爬城墙,总是要比直接走城门拖延时间。 兵贵神速,造反更是,时间就是金钱,早一刻与基哥对狙,终究更稳妥一些。 所以李琩今后,会有事没事的与那些监门校尉搞好关系,当然了,需要隐秘一些,不然让高力士知道了,他得提前完蛋。 这是模仿基哥的老路,李隆基当年就是交好葛福顺、陈玄礼、李仙凫三位禁军将领,才得以在唐隆政变诛杀韦后。 李琩现在肯定没办法结交禁军,人家基哥主要就防着这个。 那我就退而求其次,结交看大门的。 第一百二十九章 宗籍扩容 近来的朝堂,都在围绕着陇右的战事安排布置,太极宫与兴庆宫之间,官员往来频繁。 其实他们如果能走夹城,距离会更近一些,可惜夹城只能基哥一个人走。 两天后,圣人的旨意下来了,册封武敬一女为盛王妃。 婚礼在礼院办,也就是崇仁坊,杨洄亲妈长宁公主的旧宅子。 李琩可以借着这个借口,去十王宅了。 他的第一个目的地,是寿王宅,故地重游,说不上是来是什么感觉,这里依然有零星的宫女宦官居住,以作养护,但内中已然一片萧索凄凉。 可见宅子没有人气,破败的非常快。 同行的郭淑却是充满了好奇,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将寿王宅转了个遍,内心的惊叹无以言表,因为这里比隋王宅大太多了,而且无比奢华。 这才像是父母精心为儿子准备的宅邸,两相比较之下,隋王宅确实有点打发的意味。 他们夫妇的第二个目的地,是少阳院。 “唉时隔半年,再见吾弟,只觉物是人非,”太子李绍亲昵的挽着李琩的手臂,在厅内坐下,太子妃韦氏则与郭淑在下面寒暄着。 李琩完全不来虚的,开门见山道: “希望杜鸿渐的提醒,皇甫多少能听进去一些,陇右今年形势颇艰,兄长要盯紧一些啊。” 李绍直到目前为止,还以为李琩推荐杜鸿渐,不过是讨好他的举动,闻言哈哈一笑: “吾弟的人,孤信的过,放心,孤已去信皇甫,他不会将杜鸿渐当外人。” 实际上他给皇甫惟明的信中,是让对方提防杜鸿渐。 李琩点了点头之后,装出一副汗颜的样子,语气惭愧道: “弟出嗣之后,多有冒犯僭越之举,还望兄长宽恕。” “这说的是什么话?”李琩大力一拍李琩肩膀: “你的人品,孤是知道的,难道你还不了解为兄吗?一时之气,孤从来不会放在心上,你出嗣之后形势艰难,孤也是明白的,过去了就过去了,从前之事休要再提。” 李琩还是一个劲的道歉,表情异常真挚,还不停的诉说自己的委屈,大概就是出嗣之后被人瞧不起啊,还有隐晦的提及杨玉环的事情让他颜面尽丧。 他过的惨,李绍会同情,他过的好,李绍才会不爽,所以想要一个人亲近你,首先要让他觉得是过的非常苦逼。 李绍有一句话是对的,那就是他们兄弟俩之间非常了解,原因无它,因为曾经是竞争对手。 如果按照当下流行的说法来看,三庶人之案的爆发,是武惠妃想要推倒李瑛,扶李琩做太子,实际上就连李绍心里都清楚,不是那回事。 李瑛出事的时候,已经做了二十二年的皇太子,羽翼早成,内有鄂王瑶、光王琚为其朋党,外有张九龄、邓国公张暐、驸马薛锈等一众大臣支持。 圣人没有猜忌是不可能的。 李绍虽然不清楚当年的真相究竟如何,但是他绝对不认可当下这种说法。 糊弄鬼呢,我又不是不认识李瑛,他不是那种冒失人。 而李琩很清楚李绍的七寸在什么地方,故意说道: “我想方设法,以此掩耳盗铃之法,才终究让杨玉环对我影响减至最低,不过看眼下形势,她将来的名分,恐怕不低,杨銛兄妹赐宅的事情,兄长应该知晓了吧?” 李绍点了点头,然后拱火道: “这两人何德何能,竟在宣阳坊立宅?十八郎的遭遇,孤深为痛心,只恨无力阻止。” 他这句话,说的那叫一个声情并茂,好像与李琩共情了。 实际上,李绍心里早就波澜起伏了。 就因为那两个字:名分。 李绍非常清楚他爹是什么德行,宠幸一个女人的时候,能特么宠上天。 比如当年的武惠妃,开元十四年,李隆基便有意册封武惠妃为皇后,但被大臣们全力反对,没有成行。 眼下杨玉环的隆宠有目共睹,以李绍对李隆基的了解,至少都是个妃了,一旦给基哥再生个儿子,儿子再顺利长到六岁,册封皇后也不是不可能。 六岁以下是孩童的危险期,过了这个岁数,夭折的可能性就会大大减小,到时候杨玉环会争的。 这才多久,一个杨銛就已经冒头了,再等六年,指不定弘农杨要有多少人支持杨玉环。 李绍的生母就是出身弘农杨,与杨洄一样都属观王房,只不过杨洄是隋朝观王杨雄正支,他的母亲是杨雄的弟弟杨达这一支的。 当年名分太低,所以杨家没有支持他。 李绍虽然一直努力使自己保持镇静,但他的心思又怎么能瞒过李琩? 于是李琩又添了一把柴,道: “赐宅这种事情,要么是于国有大功,要么是世代勋贵或是至亲外戚,杨銛算什么,现在都已经去右金吾担任长史了,明年呢,后年呢,是不是还要让他进中枢?” 我擦,李绍大惊: “不至于吧?他有那个能耐吗?中枢也不是谁想进就能进啊?” 李琩摇了摇头: “中枢之位,只在圣人一言而已,一个县衙的士曹,一步跨入长安,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呢?” 李绍眉头紧锁,杨玉环今年才二十三岁啊,人老色衰至少也得十几年,这要是得宠十几年,我特么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看老爹当下的精神状态,身体比自己还棒,谁先死还真就说不准。 “吾弟能忍见他们得势?”李绍双目一眯,沉声道。 就等你这句话呢,李琩坚定道: “忍不了。” 拥有共同的敌人,就是立场一致了,可以有效的拉近他与太子之间的关系。 李绍点了点头: “不能让她起来,吾弟将来要与孤同舟共济,你我可是至亲兄弟,杨氏羞辱你,便是羞辱孤。” “兄长放心,弟唯命是从,”李琩一本正经道。 接下来,兄弟俩又聊了很久,李琩的态度非常恭敬,给足了李绍面子,他只觉自从认识十八郎以来,这小子就没有在他面前,这么谦恭过。 至于真心与否,他当然知道不是真心的,但是他认为,李琩选择投靠自己,是不二选择。 因为只有投靠他,将来才有出路。 得知李琩接下来要去盛王宅,心情大好的李绍也带着妻子韦氏一同前往,他要让十王宅的那些人知道,当年的寿王,如今已经向孤彻底称臣,那么你们呢? 眼下的盛王宅,非常热闹,因为李琦要娶媳妇了,虽然未来的媳妇,他认识,没有什么新鲜感,但还是挺高兴。 因为武四娘的颜值可不差。 李琦和荣王李琬正在院子里聊天,因为人来人往的,又在更换新的家具,也没个落脚的地方,所以两人干脆一人一口大箱子,坐着闲扯。 他们听说太子和隋王来了之后,便赶忙出去迎接。 见到太子与李琩之间,当下如此的和谐,李琬也是一愣一愣的,不过他这个人心眼好,本就希望兄弟和睦,见状大为高兴,话匣子一打开,唾沫星都能看到。 “弟妹还没有身孕吗?”李琬询问过后,皱眉道: “我跟太医署的几个带下医很熟悉,让内侍往宫内传个信,让他们出宫帮你看看吧。” 因为女人的病多来自于腰带以下,所以妇科大夫叫做带下医,也管接生和不生。 杨玉环当年就被带下医看过,体质没有任何问题,完全是可以生的,至于为什么一直没有,谁也搞不明白。 但没有人会认为是李琩不行,就算李琩真不行,你也不能这么说,因为古代就是这样,只要是夫妻不育,都是女人背锅。 至于历史上杨玉环为什么没有子女,李琩其实比较倾向于两点,要么是李隆基老了,不行了,要么是故意避孕,以避免太子揭竿而起。 前者可能性很小,毕竟基哥的子女高达五十九人,高产的让人可怕,简直就是个种马。 李琬一上来就问这么突兀的的问题,换作旁人,郭淑恐怕接受不了,但是李琬的性子她是有所了解的,因为丈夫经常在她身边念叨。 何况她大婚之日,对方是十王宅内唯一一个露面的亲王,这份情,郭淑不会忘。 “六哥的好意,弟妹心领,但似乎没有那个必要吧?我与郎君当下并不着急,”郭淑笑道。 其实她着急,是李琩不着急,因为李琩近来跟她同房的次数并不多。 李琬闻言,顿时拉下脸来: “还不着急呢?十八郎不小了,你们赶紧的吧,孩子的满月礼,我可是一定要去的。” 说罢,他的目光看向太子,意味明显。 因为李琩结婚,是太子带头不去的,可是眼下再看,他们的关系明显改善很多。 李绍笑道: “你看我干什么?你有腿有脚,我能拦着你?届时随孤一道前往。” 李琬笑了,发自内心的。 事实上,十王宅里直到现在,对杨玉环的关注度没有丝毫减少,但是李琬的关注点跟别人不一样。 他是希望郭淑早早给李琩生个一儿半女,以此来确认杨玉环究竟能不能生? 毕竟杨玉环嫁给十八郎,长达五年之久,却没有子嗣,郭淑一旦诞下子女,那就可以证明是杨玉环不具备生育能力。 一个没有生育能力的女人再得宠,也不会影响到太子的地位。 不影响太子,那自然也不会影响朝局。 他这个人,只想着稳稳当当的过太平日子,大家好我也好 正如李琩预料的那样,陇右的事情再大,在李隆基心里不过是边远藩镇的一场冲突,并不能影响他的生活分毫。 因为战火不可能绵延至长安,以当下陇右与河西之地的精兵悍将,吐蕃即使拥有再多的兵力,也不具备进入关中的可能。 因为吐蕃举国的军费,还不如陇右一半,原因当然是因为奴隶制。 也就是在三月初一,李隆基发布诏书,设立崇玄学,建立学科招收生员,主要学习的《老子》、《庄子》、《列子》、《文子》等。 大唐最大的教育机构,是国子监,下设六学: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算、算学,历史上天宝年间会增设广文馆。 旁系学校,包括直辖于东宫的崇文馆,直辖于门下省的弘文馆,直辖于太常寺太医署的医药学,直辖于太仆寺的兽医学,直辖于秘书省太史局的天文历数学,直辖于秘书省的小学。 而崇玄学,直辖于尚书省礼部,也叫道举。 这门学科只能报考明经科,但是报考的生员,扩大到了道士,历史上李白度牒入道,其实就是想走这个捷径。 堂堂华夏诗仙,就因为出身商人家庭,竟然不具备科考的资格,李白多次希望归入陇西李,其实就是想参加科举。 进士科的诗赋,如果有李白参加,不知会是怎样的盛况? 大唐青史留名的诗人,大多活的不如意,他们的诗都是感慨,人生最美好的事情,其实是遗憾,他们将自己的遗憾化作了美妙的诗歌,流传于世。 但是李琩,想给李白一次机会。 去年年初,李隆基下旨宗正属籍扩容之事,消息应该已经传遍天下,那么李白入京多半就是今年的事情,因为他得给自己找个光鲜的祖宗,方便参加科举。 这不巧了嘛,眼下的宗正卿李琳,是李琩的堂兄弟,李白入籍的最大难关,李琩可以给他打通,那么就剩下亲戚了。 他得有正经来历的亲戚证明,才能给他伪造一套可以追溯来历的出身证明。 没办法,李白想跟李琩他们家认亲戚,难度多少是有点大了。 也是巧了,这几天李琩在皇城溜达的时候,认识一位出身很屌,但是当下却混的很惨的武官。 李琩就喜欢与不如意的人打交道,再加上这个人在历史上大大有名,所以他牢牢记在了心上。 此人眼下的官职叫做直长长上,位监门校尉下,为宿卫武官,隶属于左监门府,从七品下。 今年三十七岁,他是参加钤谋射策科考试,得中甲科,才获得这个职位,也就是说,他是个武举。 如果普通家族出身,混成这样好像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但他可是清河崔氏。 历史上李亨的宰相,崔圆。 这天,李琩又去了皇城,在恭礼门外,见到了正在当值的对方。 “你过来,我有些事情找你,” 李琩朝崔圆勾了勾手指,对方屁颠颠的就跑过来了。 然后李琩挪步远处,避免两人的谈话被人听到,却又保持在恭礼门监门卫的监视距离之内: “你是不是有一个亲戚在户部任职?” 崔圆前天就在恭礼门下跟李琩闲聊过,当然了,李琩当时不只是跟他闲扯,而是跟所有人闲扯,身上没有一点亲王架子,还特别诙谐幽默,予人好感。 “回隋王,确实有,不过您是怎么知道的?”崔圆也是一脸迷糊,我堂堂清河崔,家族在朝堂没一个支棱的,就一个远房表亲,你都知道? 李琩笑道:“废话,你那表亲刚刚入我宗正谱牒,他的出身来历及亲属关系,宗正寺查了个底掉,我自然知道。” “噢”崔圆恍然大悟,没错,他在户部那个表丈姓李,今年年初被宗正寺扩籍,收入皇室宗族亲属。 表丈,就是表丈人,表叔伯的意思,是崔圆姑奶奶的儿子。 现任户部下设金部司郎中的李彦允。 “隋王询问卑职,有何缘故?”崔圆好奇道。 李琩点了点头:“我这不是不认识他吗?想让你帮我引见一下。” 啊?崔圆一愣,我没那个胆子啊,您的身份特殊,我哪敢给您引见金部堂官? 崔圆不敢答应,虽然他清楚眼前之人出嗣了,要比十王宅里那帮人自由太多,但也不能结交中枢大臣啊,还是我唯一的依靠,你要是牵连了他,我不也得完蛋? 李琩自然看出对方的为难: “别乱想,我其实不是找他,而是让他帮忙给我介绍另外一个人。” “谁?”崔圆错愕的。 李琩愣道: “你管的倒挺多,怎么这么多废话?你今天散值之后就去跟他打个招呼,约个地方,我不便去他家里,其它哪都行。” “这”崔圆一脸为难。 李琩抬脚就给了他大腿一下: “怪不得清河崔出身,只能当个看大门的,没眼力劲啊。” 崔圆嘴角一抽,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李晟今年是不能参加武举的,得明年,严格意义上来说,他明年都不行。 因为他明年才十六岁,而大唐的武举,是十八岁才能报名,不过没关系,这小子长的老熟,已经虚报年龄了。 虚报年龄这种事情在后世都不算罕见,何况在大唐。 武举的考生有着严格的要求,六品以下文武官子弟、三品以下五品以上勋官子弟,才具备报名资格,而且必须缴纳够十三年的品子课钱,才能报名。 品子课钱,品子就是官宦子弟,朝廷给了他们一个职位,就需要缴纳课钱,一年一千五百钱。 李晟在隋王府的职位,是李琩要来的没错,但他没有那个出身,李琩也搞不定,他爹是陇右镇西军副使,他爷爷是陇右积石军副使,级别都不低。 这小子这段时间一直在练习武艺,武举有六个必考项目,长垛、马射、马枪、步射穿扎、翘关负重、身材言语。 剩下的,就是钤谋射策科、武足安边科、智谋将帅科、军谋越群科、洞识韬略堪任将相科、军谋宏达才任边将科,军谋宏达才任将帅科。 过了六项必考,才能考这些军谋策略。 因为李隆基一直有一个习惯,就是边镇节度入京担任宰相,或者宰相去边镇担任节度,所以武举是非常重要的科目。 你真要能混成边镇节度,就可以像牛仙客一样回来担任宰相。 当然了,你想实现这个梦想,难度之大,比你考中麻省理工物理学博士然后再创立搜狐的难度,还要大的多。 “多买些牛羊,给这小子补一补,”李琩在府内的演武场,观看着武庆和牛五郎等人协助李晟练习武艺,朝身边的王妃郭淑说道: “武举对身材、言语是有要求的,身材,以身长六尺以上者为次上,以下为次,言语,以神采堪统领者为佳,李晟终究年岁小,个子还未长开啊。” 郭淑在一旁微笑点头: “他的个子可以了,不是明年才要参加武举吗?时间足够了。” 关于武举,人家是有发言权的,他爹郭子仪就是武举出身,而且个子非常高,容貌神采也是一等一。 没办法,大唐一直对颜值有着高标准高要求,至于为什么?李琩认为,纯粹就是面子工程,人家长的丑的哪里得罪你了?你不能有相貌歧视啊。 夫妻俩聊了一阵后,郭淑终究还是开口了,暗示李琩自己的日子到了。 什么日子呢?排卵日,大唐叫氤氲期,也叫良辰几日。 李琩心知郭淑是被李琬那个多嘴的一吓唬,着急了。 从前与郭淑同房,最后那一下一直是一个姿势,几个月了肚子也没动静,所以李琩今晚决定换一个姿势。 这个是很有必要的,好像受孕与子宫位置有关,李琩也不是很懂,反正换着姿势来就对了。 后ru式、侧卧式、传教士姿势或抬高臀bu,都是可以试一试的。 虽然他从历史上知道,前身寿王的身体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但是别人不知道啊,前妻五年不孕,现任三四个月没动静,很多人都会胡乱遐想。 男人嘛,我可以品德不行,但那个,不能不行。 郭淑也不知道李琩是怎么学到这些奇离古怪的招式,但为了早日怀孕,也便羞耻的配合着。 一整晚,她的脸都是红扑扑的,但也异常享受其中过程。 “今后几天,还要辛劳郎君了,” 大清早,早早起床的郭淑,开始与婢女们一起收拾昨晚的一片狼藉。 不止床榻,寝室内的其它角落也是乱七八糟的。 李琩赖在床上,以手托在脑侧,笑道: “你希望是儿子还是女儿?” “自然是儿子,”郭淑毫不犹豫道: “长子立嗣,妾身的职责,就是为郎君诞下子嗣,在我心里没有比这更大的事情了。” 生下儿子还不够,因为古代的医学条件有限,所以女子在诞下子嗣后,还会尽心抚养至六岁。 六岁以下是危险期,夭折几率较高,超过六岁,才算是真正具备了继承人资格。 李琩觉得自己的儿子应该问题不大,因为他比前身寿王更注重养生,也了解一些后世抚育幼儿的基本知识。 儿子儿子 我的儿子,将来与我之间,会不会也走家族的老路呢? 李琩苦笑摇头。 第一百三十章 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是一百三十章,章节顺序又错了。) 崔圆是亲自来给李琩传递的消息,李彦允同意见面,但机会只有一次。 因为户部最近的日子都比较忙,而李彦允又不好意思拒绝李琩,以免惹怒对方,但又不能让别人知道他私会李琩,所以约定的见面地点也很离谱。 兴庆门外。 而且还是早上点卯之前。 也就是说,李琩得起个大早,在金吾卫,李琩从来没有按时上班,所以他已经很久没有早起了。 劳累了半夜,他们夫妇刚刚活动完,郭淑随意披了件单衣,便起身为李琩擦拭着身上的汗水: “这个李彦允好大的架子,不过是拜托他点事情而已,值得惊慌成这样?夫君对李白好像特别钟爱啊?” “你没听过蜀道难吗?”李琩说道。 郭淑点了点头: “自然是听过,贺监称其为谪仙,一举为李白长安扬名,但他出身卑微,不具备做官资格啊。” 李琩笑了笑:“我会给他一个资格。” 是的,商人不是士族,没资格做官,科举是给寒门士子准备的,不是商人。 但是李白的才华实在是太牛逼了,诗赋一道更是前无古人,历史上李隆基也为此破例,授待诏翰林。 这已经是机会了,但李白觉得自己只是一只会说话的鹦鹉,工作是哄皇帝开心,郁郁不得志下,主动辞职了。 实际上,有两个原因,李白的志向与他的能力不相匹配,他想进中枢机构,却没有展露任何政治才能。 另外一点,就是他的社交圈,无法给他提供上升的助力。 贺知章很有名是吧?他在朝堂就是个屁。 李隆基将他挂在秘书省,常称其为文学大家,其实不过就是做给天下学子看的,开元天宝哪件大事跟贺知章有关? 一件都没有。 贺知章混起来,是因为他有一个亲戚很牛比,同族姑母的儿子,前宰相陆象先。 所以李琩想给李白一个身份,不过是给李白一次死心的机会,你就是通过科举上去,你在中枢也吃不开啊。 家庭出身,成长经历就已经决定,你就算进了中枢,也只有被人玩弄的份。 像李白这种,注定就是个诗人,不过无妨,你是最耀眼的那颗星,名气不比基哥差,关键是名声好。 李琩策马来到兴庆门外的时候,这里已经聚集了相当多的官员,在等待宫门开启。 李彦允的目的就是如此,光明正大的与李琩见面,别人才不好说什么。 他是今年刚刚被扩容进宗族属籍,也就是说,他只是陇西李,跟李唐的李,没有血缘关系,有关系的话也不会现在才算进你来。 扩容这种事情,别人不清楚,李琩还不清楚?不过是他们家稳固皇权的一种方式罢了,要不是被武则天杀了太多,李隆基也不会闲着没事搞这种无血缘的扩容。 李彦允早已等待多时,见到李琩到来,笑呵呵的上前揖手道: “隋王好。” 李琩也不下马,就这么点头道: “开门见山,有件事要询问你,故此约谈,李白跟你什么关系?” 对于李琩的傲慢,李彦允完全不介意,你越是摆出这副姿态,别人看在眼中,自然清楚我跟你没有关系。 而且他也知道,自己约定见面的地点,有些伤人了。 “李白自称是臣的从祖兄弟,但我家中的族谱,跟他有些出入,对不上,所以是否同族,还有待考证。” 李琩皱眉道: “我听说李白这一房是因隋末多难,被窜于碎叶,流离散落,隐易姓名,故自国朝以来,漏于属籍,神龙初潜还广汉?” 李彦允点了点头: “不瞒隋王,下臣也倾向于与李白同族,因族内记载,却有一房在隋末避难西域,流散未归,但是宗正寺谱牒考籍,严苛细究,他家谱牒遗失,难以寻根。” “绝嗣之家,遭逢大难,难求谱牒,这很正常,”李琩点头道: “这么说,你还认这个从祖弟?” 李彦允点头道:“下臣私下里,便与李白以兄弟称。” 你认就行了,怕的是你不认,李琩望了一眼远处看热闹的人群,笑了笑,调转马头离开。 李阳冰《草堂集序》里有载:天子知其(李白)不可留,乃赐金归之,遂就从祖陈留采访大使彦允,请北海高天师授道箓于齐州紫极宫。 看样子,李彦允内心应该也是认李白这个亲戚的,问题是族谱对不上。 古代就是这样,一切以族谱为准,两边要是对不上,没办法认祖归宗。 除非你混的特别好,大宗会想办法让你并进来,比如陇西李和当今皇室,弘农杨与隋杨皇室。 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因为李彦允的族谱,宗正寺有备案,李琩让李琳抄一份出来,将来交给李白,让他伪造一份族谱就好了 回到家中刚吃过早饭,杨銛意气风发的就来了。 “吃过没?”李琩随口问道。 杨銛笑道:“还没有。” “给他加副碗筷,”李琩吩咐侍女,随后微笑看向对方: “看你这副样子,事情进展顺利?” 杨銛笑眯眯的坐下: “非常顺利,那位达奚娘子答应还钱,而且是本息一并归还,但因数额巨大,需在五月之前方能备齐,所以先预还一万贯,好让我度过季结难关。” 李琩舔了舔嘴唇,意料之中。 眼下可没人敢招惹杨玉环,看来达奚盈盈背后的股东,这一次选择了妥协,打算在两个月内将钱凑出,以了结金吾卫这笔烂账。 “良钱和恶钱,比例几何?”李琩问道,这才是他关心的问题。 杨銛笑道:“良三恶七,也能理解嘛,毕竟这么多的良钱,除了户部和太府寺,谁也不可能短时间内凑出来。” 李琩摇头一叹,吃亏的还是金吾卫啊,这么多年,人家拿十四万贯良钱,早就赚的盆满钵满,到最后还钱,将近十万贯是恶钱,杨銛还傻乎乎的搁这乐呵呢。 你赔大发了知道吗? 不过李琩是不会扫兴的,他得给杨銛这个脸,人家眼下正因追缴回来欠款而沾沾自喜呢。 “这是一件功劳,我会上表圣人,二郎如此得力,今后仕途定会一帆风顺,”李琩笑道。 杨銛赶忙放下筷子,道: “我初来乍到,对京师不熟悉,今后很多事情还需向你请教,十八郎多帮衬着点我,我今后必会回报。” “你呀你,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我不帮你还能帮谁?”李琩举杯与其共饮。 没错,他们现在还是亲戚,因为杨绛还在啊。 李琩与杨銛聊了很久,直把对方灌的晕乎乎的,杨銛这才一摇一摆的起身告辞,就这么返回金吾卫当差去了。 中午时分,管家张井来了,在李琩耳边小声道: “张二娘来了,走后门来的,说是有要紧的事情,要见阿郎。” 当初张盈盈与李琩分别之际,曾说过今后有事,她会悄悄来王府后门见面。 李琩觉得自己和对方之间,好像也没什么瓜葛了,但人家既然来了,便让张井将其引至后门附近的一处庑房。 “将门关上,”张盈盈难得的一脸严肃,见到李琩进来后,便嘱咐对方赶紧关门。 你还别说,修道确实有助于修身养性,眼下的张盈盈,浑身气质比之从前,清新很多,戾气几乎没有了,看上去还很清纯。 但李琩清楚,这丫头跟清纯一点关系都没有。 只见李琩一脸诧异的将门闭上,坐下后道: “有什么事?” 张盈盈也不见外,直接就坐他边上,小声道: “侯莫陈超请人帮忙,要给他的女儿重绘画像,你给我交个实底,人是不是严武杀的?” 李琩皱眉道:“自然不是,若不然,大理寺早就查出来了。” “算了吧,”张盈盈撇了撇嘴: “全长安城都知道,就是严武干的,只不过是没有确凿证据,这次可不同了,侯莫陈超悄悄的请了宫廷画直,若是画中能有真人七分相似,严武都逃不掉了。” 李琩顿时皱眉,严武当年一路南逃,沿路可是有不少目击者,大理寺正在陆续将这些人带至京师,如果新出的画像真的与侯莫陈三娘神似,目击者就能认出来。 这是要命的证据。 李琩呵呵道:“宫廷画直又不是神仙,没见过面的人,他怎么能画得出来?” “笨蛋!永王妃,还有侯莫陈超的夫人,次女,都可以做为参照,”张盈盈一脸鄙夷道: “人家这次请的是张萱。” 这次可由不得李琩不震惊了,妈的,网络小说不应该是别人震惊吗?我是主角怎么也震惊了? 张萱可是顶级画师,尤擅人物,就是那位《虢国夫人夜游图》的作者。 “无诏不得画,侯莫陈超找死呢?”李琩沉声道。 张盈盈道:“他们做的很隐蔽,有中间人牵线,永王做保,要不然张萱也不敢冒险。” 李琩双目一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知道是严武干的,而你又在保严武,咱俩相识一场,想帮你这个忙,”张盈盈撇了撇嘴: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消息来源,我若是告诉你,不是将我自己赤果果的暴露在你面前吗?” 李琩一愣,下意识的看向对方胸前。 张盈盈也跟着一愣,一巴掌拍在李琩手臂: “正经点。” 李琩收回目光,诧异道: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呢?” 张盈盈顿时愣住了,是啊,他凭什么相信我呢? “你爱信不信!”说罢,张盈盈直接起身,带着一股怨气走了 李琩其实是偏向于相信张盈盈的,这个女人眼下最痛恨的人当中,基哥排第一,太子排第二,至于自己是不是第三,不好说。 张家属于外戚,又是与基哥特别亲近的外戚,自然有不少在宫内任职,张盈盈能够打听到一些消息,也属合情合理。 皇帝为什么最忌讳宫内有外臣的耳目?就因为它一直有啊。 宫廷画直,杂任职名,隶属于集贤院,一共也就八个名额,只有一个有品级的,叫做直院,从八品下。 张萱就是直院,可见其在宫廷画师当中,也是出类拔萃的存在。 此人擅绘贵族仕女、宫苑鞍马,在华夏书画界是有一席之地的,但是在现在,没啥地位。 他就是一个画画的。 很多文化名人就是这样,活着的时候没啥地位,死了之后备受尊崇。 张萱偷摸摸给侯莫陈三娘作画,这件事李琩不知道也就罢了,一旦知道,很容易就能摆平。 还是那句话:非诏不得画。 诏是谁给的?皇帝。 不是不让你平时练习,而是不准受他人邀请作画,要么你辞职,只要在集贤院,皇帝让你画你才能画。 李琩给任职金吾卫的郭子云打了一个招呼,盯着点侯莫陈超的宅子,只要发现形似张萱的人出入,直接抓起来。 张萱长什么样子,只有李琩知道,所以他大致给郭子云形容了一番。 宫廷画师们有一个特点,就是他们的手因常年作画,所以沾染的墨水较多,时间久了很多都擦不起来。 因为大唐洗手洗脸的东西叫做“澡豆”,也就是猪胰子皂,这玩意的去污效果与后世的肥皂差距有点大,普通的污迹还好说,常年墨水浸染,不好洗的。 比如王维右手的小拇指,书法家和画家习惯在写错画错的时候,第一时间用小手指尽快抹掉或修改错误的地方,长年累月之下,小拇指的指头肚就是黑的。 至于宫里,就没必要盯着了,因为画直很少进宫,这是一个特殊的职业,绘画不可故步自封,需要丰富的阅历和游历经验,你没见过的东西,你怎么能画好呢? 所以他们经常外出写生,就比如吴道子现在还在洛阳画壁画没回来呢。 张萱的住宅在南城的一个犄角旮旯,以他的水平本来可以赚更多钱的,但是很可惜,他的画不能卖钱。 全靠俸禄以及特批的画本费,外加皇帝赏赐过日子,但绝对不穷。 武庆带着金吾卫,在这里盯了两天,发现宅内除了张萱的妻儿及奴仆出入之外,并没有发现张萱的身影,可见其人不在家。 倒是有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一直在周边游动,与侯莫陈宅的情形相同,可见人家侯莫陈超也提防着呢。 “我们不敢太过明目张胆,金吾卫在长安城内都是熟面孔,太好认了,盯梢这种事情他们干不来,” 武庆灰头土脸的返回隋王宅,向李琩汇报道。 “确定张萱不在家吗?”李琩问道。 武庆点了点头:“确定,我派人以排查走水隐患为由,进过宅子,张萱绝对不在家。” “那就是在侯莫陈超府上了,”李琩皱眉道: “画一个没见过人,需要大量时间,就算是张萱想要画成,也绝非易事,但我们不能等了,否则严武这小子危矣。” 武庆愣道:“还真是严武下的手?” “可不就是他嘛,”李琩笑道。 武庆嘴角一抽:“那我们想要保住这小子,恐非易事。” “无妨,圣人是知道的,”李琩淡淡道。 武庆目瞪口呆。 李琩站起身,来房内来回踱步: “现在需要想个办法,怎么去侯莫陈超宅中拿人,毕竟我不敢确定张二娘的消息为真,否则直接便可奏请圣人了。” “我有一个办法,”武庆道。 李琩道:“说!” 武庆道: “张萱虽不常入宫,但他毕竟是待诏之身,圣人随时都有可能召他进宫作画,所以他无论去哪,一定会告诉家里,以便宫内有传,家人可以及早通知他,我们只需大大方方的去张宅,说是要带张萱入宫,他的夫人定然会第一时间联系张萱。” 他这番话是有技巧的,只说是带张萱入宫,而不是说圣人有诏,前者是文字游戏,后者是假传圣旨。 诀窍在于,一般传召画师入宫的,都是宦官。 别人或者缺这类人,但是李琩不缺。 宫内出身的宦官都有着统一的服饰,一眼就知道你是个没鸟的,再加上没有胡子,非常好认。 李琩哈哈一笑: “三人行,我师犹在,将王卓叫来。” 一般宫内往宫外传旨,都是有说法的,如果手持圣旨,那必须有宣教官,也就是陪在一旁的中书省低阶官,用以监督宦官的言行。 如果是口谕,那就是不太重要的事情,宣教官就不必跟着,宦官自己就可以传召。 这里面的规矩非常多,有人员限制,还有宦官的品级限制。 王卓的级别,刚好与平日给张萱传召的宦官级别相同,区别就在于,他是带着右骁卫去的。 宫内传召,一般是羽林卫或者监门卫,或者直接就是三五个宦官。 基本没有带南衙卫士的时候,但这次李琩让表弟武聡跑一趟,是因为右骁卫的铠甲和羽林军非常相似,对这些形制不熟悉的人,根本认不出来。 何况眼下是傍晚,红日西沉,光线昏暗。 “圣人召见?” 张萱的夫人开门之后,一见外面阵势,赶忙将王卓请入内府。 王卓淡淡道: “不要多问,我们就不进去了,张萱人呢?” 他干这件事的时候也虚啊,本就久在宫内任职,自然知道这样的问题说错一个字都是要命的。 张夫人赶忙道: “我们郎君不在家,请中官稍待,妾身这便派人去将他喊回来。” 接着,她便让家仆骑驴,火速去寻张萱。 这个家仆刚一走,金吾卫就盯上了,一路缀着对方往北城而去。 半个时辰过后,张萱没等来,等来了侯莫陈超,对方虽然只带着二十名羽林军,却足以唬住武聡他们。 侯莫陈超一直派人盯着张宅的动静,收到消息说一个宦官带着右骁卫去了张萱府上,而他本身就在羽林军担任将军,请走张萱之后,自然要留意宫内动静,以防圣人召唤,所以他很清楚,宫里根本就没有派人来传召张萱。 “好啊,假传圣旨是吧?你们右骁卫有几个胆子?”侯莫陈超骑在马背上,扬鞭怒斥道: “将他们给我围了,擅动军械者,视如造反。” 武聡心叫完蛋,十八郎一开始让我干这事,我就知道这事是不能干的,太特么冒险了。 “我们并非奉旨,只是要带张萱入宫而已,”武聡也不怵对方,冷笑道: “你可别给我扣这么大帽子,造反两个字,你说了可不算。” 终究是武惠妃的亲侄儿,虽然与侯莫陈超差着级别,但老子是外戚。 侯莫陈超冷笑道: “报上名来,我看你的脑袋,经的住我这一刀否?” 武聡嘴角一勾:“家父国子监祭酒武忠,叔父秘书少监武信,姑母乃贞顺皇后,来啊,我看看你这把刀,能不能砍的动我的脖子。” “武大郎?”侯莫陈超愣道: “身为外戚,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带走!” 侯莫陈超本以为对方会反抗,那么这样一来罪名更大,结果人家武聡呵呵一笑: “走就走。” 与此同时,金吾卫已经查探到张府家仆的究竟去了哪里。 不是侯莫陈超的家,而是集贤殿大学士蒋将明的家。 “侯莫陈超刚才就是从蒋宅离开,随后去兴庆宫调兵,去了南城,”武庆第一时间向李琩汇报道。 眼下就在兴庆门附近的李琩笑道: “刚才我看见他了,他估摸着也是不放心,还专门找监门府打听了一下,确定没有传召,这才壮着胆子去了,咱们走!” 说罢,李琩带着一百名金吾卫,去往蒋宅。 “金吾巡徼,捉拿要犯,闲者闪开!”武庆一把将开门的蒋家奴仆推开,便火速带人进去,举着火把,逐屋搜查。 一时间,蒋宅鸡飞狗跳。 集贤殿,是由张说当年创办,前身叫做集贤书院,所以现在很多人仍称呼集贤院。 它和秘书省的性质差不多,都是国家级藏书机构,区别在于一个不对外开放,一个适当开放。 殿内大学士、学士大多为兼职,就比如这个蒋将明,本官叫做门下省给是中,正五品上。 “隋王这是做什么?无圣人敕令,你搜查本官宅邸,可是违律的,”蒋将明匆匆赶来,见到李琩之后,心知这件事包不住了。 李琩皱眉道:“哪条律法是这么写的?” “永徽律疏有明文条例记载,”蒋将明道。 李琩噢了一声,恍然道: “真的有吗?不好意思啊,本王对律法不甚熟悉,以至冒犯,不会有下次了。” 蒋将明目瞪口呆,你什么意思?感情律法不是为你写的是吧? “眼下隋王既知,何不收敛?”蒋将明劝道。 李琩笑呵呵道: “本王已经犯律了,收住了,也是个犯律,难道眼下将人撤走,我的罪名就小了?” “老夫可为隋王求情,”蒋将明其实已经不抱希望了,因为他看得出,这个小祖宗非常难缠。 李琩笑道: “不必,本王自会去圣人那里请罪,就不劳你了。” 蒋将明无能叹息。 第一百三十一章 律疏上没有这一条 兴庆宫,南熏殿。 该来的人都来了,因为李琩的缘故,李隆原本希望杨玉环回避,但人家撒娇就是不肯,说什么对严武的案子特别好奇,想瞧瞧事情进展。 李隆基拗不过,本来还有些不高兴,但转念一想,总是回避也不是办法,总有避不开的那一天。 何况眼下都已经改名了,再藏着掖着,倒显得他心中有鬼。 于是大殿内,连道袍都不用再穿的杨玉环,就这么盛装出席,如同一朵娇艳的牡丹,给殿内沉重的气氛,增加了一丝奇异的感觉。 “说说吧,怎么回事?” 李隆基坐下之后,目光在众人身上打量,尤其关注李琩的表情。 万事开头难,今晚无疑是他们爷俩最为尴尬的一次,有了这第一次,今后就好说了。 所以说,李隆基今晚更在意的是李琩和杨玉环的举止神情或是眼神互动,至于张萱这件事,他并不怎么在意。 侯莫陈超率先告状道: “隋王假传圣人口谕,又无圣谕,私查高官宅邸,罪上加罪,请圣人明鉴。” 李隆基挑了挑眉,看向李琩: “他说的是否属实?” 殿内,所有当事人就李琩一个坐着的,闻言他屁股离开脚后跟,直起腰来回话道: “下臣哪有这个胆子,不过是发现张萱近来行踪诡异,想要当面问询,并无假传圣谕一说,高将军已经询问过殿外的张萱妻子韩氏,可知下臣并没有说谎。” 李隆基看向高力士。 高力士笑道: “十八郎手段狡猾,是让王卓带着右骁卫上门寻人,韩氏错以为是宫内传召,十八郎的人并没有说明为何寻人,虽无假传之实,却有仿作之嫌。” “你什么时候都能调动右骁卫了?朕给过你这个权力?”李隆基皱眉道。 下面的武聡本来就低着脑袋,闻言头颅垂的更低了。 李琩低头道: “臣的过错。” 犯了错,不狡辩不解释,有时候是最容易过关的,李隆基本来还在猜想着儿子会准备怎样的一番说辞来应付他,好家伙,四个字就打发朕了? 侯莫陈超赶忙道: “隋王此举,明显就是冒用宫内传召形制,右骁卫与羽林军的区别只在鍪羽与建旗,外人不好辨别,此举大不韪,若不治罪,恐他人效仿,将会给宫内外戍卫带来极大的问题。” 李隆基目光冰冷,看向李琩道: “你觉得自己有罪吗?” “臣有罪!”李琩还是言简意赅。 高力士也是懵里懵逼的,你能别这么糊弄人吗?多说几个字能死啊? 李隆基也被气笑了,好小子,你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啊: “力士,按律,仿作形制,该如何治罪?” “回圣人,律疏上没有这一条,”高力士笑道。 他对律法是背的滚瓜烂熟的,方便李隆基随时询问,因为李隆基对律法不怎么熟悉,毕竟这玩意不是用来管他的。 李隆基袖子一拂:“加上去,擅用宫内形制,徙五百里。” “喏!”高力士点了点头。 侯莫陈超内心一喜,好家伙,我将隋王扳倒了?这么容易吗?真是如梦似幻啊。 结果呢,李隆基不再提这个茬了,而是道: “你找张萱干什么?” 侯莫陈超瞬间仿佛一盆冷水浇下,因为他以为这话是圣人在问他,结果抬头正要回答,才发现圣人的目光是看向隋王的。 只见李琩道: “张萱私下给人作画,被臣给拿住了,人赃俱获。” “给谁画?”李隆基挑眉道。 李琩抬起手臂,指向侯莫陈超: “就是他!” “回圣人,并非如此,”侯莫陈超赶忙道: “臣只是在蒋学士家里与张萱饮酒,期间谈论起小女当年画像失真,便请张萱指教,遂有张画直为亡女修画,以作大理寺之证据,亦能抚慰我家人伤痛,请圣人明鉴。” 李隆基对此,还是较为宽容的,毕竟人家闺女确实被严武那个小畜生杀了,知道真相的他,肯定会在心理上偏袒侯莫陈,况且这个人本来就是他的人。 只是一幅人面像,其实并不要紧,这就是为什么侯莫陈和张萱有胆子这么干。 因为张萱平时接到的绘画任务,都是大作,工序复杂,用时颇久,只是画张脸,又是帮人家伸冤,他也觉得没什么。 但问题是,律法上不准你擅自作画,这一条可是写的清清楚楚。 李琩趁机道: “臣也以为,侯莫陈与张萱所为,亦在情理之中,符合律法的情理切害,只是这种事情,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奏请圣人嘛,鬼鬼祟祟的,臣还以为他们密谋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侯莫陈与蒋将明同时一愣,诧异的看向李琩,你这玩的是哪一出啊?一会好人一会坏人,你到底是什么人? 李隆基当然知道李琩在干嘛,保严武呗,而且李琩知道他也会保,所以才敢调动右骁卫,还去人家蒋将明家里搜查。 他们无诏不得画,你无诏就能搜人家宅? 两边人马都是在律法的红线边缘横跳呢。 “既然如此,隋王擅自搜查臣下家宅,行为适当,臣恳请圣人,令隋王给臣道歉,”蒋将明也只能这么说了。 没办法,他本来就是好心帮忙,不想得罪人,就算隋王明里不敢将他怎么样,但人家咸宜公主明里就敢对付他。 李隆基笑了笑,目光看向李琩,他还没说话,只见李琩便起身,朝着蒋将明揖手道: “今晚举止多有冒犯,还请大学士见谅。” “噗嗤”一声娇笑,起于殿内,李琩心里咯噔一下,你个蠢娘们,你笑个屁啊你笑? 李隆基也是一愣,转头看向杨玉环,不满道: “太真是觉得可笑?” 杨玉环摇了摇头:“臣妾只是觉得,隋王是在欺负老实人。” 尼玛啊你会不会说话?李琩一愣,赶忙低头道: “贵妃教训的是。” 李隆基:“” 高力士:“” 所有人:“” “隋王称错了,您怎么乱说话啊?”杨玉环也是大惊,赶忙起身跪倒。 嘿!这小子李隆基陷入沉思。 他本来就在为难,该给杨玉环一个什么样的名分,他肯定是属意妃子,但问题在于,三个妃位都有人啊。 惠妃是武惠妃,丽妃是赵丽妃,华妃是刘华妃。 一个追封贞顺皇后,又是李琩亲妈,杨玉环前婆婆,这个妃号不能用了。 赵丽妃又是废太子李瑛的生母,不祥,也不能用。 刘华妃生了长子李琮、六子李琬、十二子李璲,封这个,三个儿子不乐意。 而李隆基又不想给的太低,李琩这句话无疑提醒了他。 那就恢复旧制呗,旧制四妃之一的董贵妃,没有子女,最合适了。 开元中,玄宗以后妃四星,一为后,有后而复置四妃,非典法,乃置惠妃、丽妃、华妃,以代三夫人。 本来就是李隆基从四妃改成了三妃,再改回来,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朕要让太真明白,朕给她的隆宠,是从未有过的。 殿内一时无声。 高力士悄咪咪的去扶杨玉环,因为只有他知道,李琩这句话说到圣人心坎了。 干的漂亮啊小子,今后任何场合,你都无需再避讳了,大大方方出席即可。 也只有高力士知道,李琩是形势所迫不能不低头,而侯莫陈却在心中大骂李琩不要脸。 “咳咳” 李隆基收回情绪,打破殿内诡异的气氛,看向李琩道: “今后在外收敛一些,朕纵容你太过了。” “是臣的错,”李琩点头道。 接着,李隆基又看向张萱: “朕并非不容许情理行事,但你总需奏请,难道朕还能不同意吗?下不为例。” “臣拜谢圣人恩典,”张萱如蒙大赦,不停的拍基哥马屁。 李隆基心情大好,自然要为李琩擦屁股,张萱这边,会有吴怀实跟对方打招呼:别画了,你这不是自找麻烦了。 至于侯莫陈,肯定也没有胆子再请宫廷画师了,蒋将明帮了一次,惹了一身麻烦,哪还有下次? 其他画师有张萱这个前车之鉴,也不敢揽这种事情了。 侯莫陈不服气啊,壮着胆子禀奏道: “隋王是在包庇罪犯,他不希望小女画像修正,意图阻断大理寺查案,此等干预司法之手段,也是违律的,圣人明鉴。” 李隆基向来对于这种事情,都习惯找人帮忙,实际上就是避免自己的正面回答,令双方都不满意,找个背锅的。 这一次,他的目光看向杨玉环: “太真以为,严武这桩案子,该如何处置?” 杨玉环一愣,她还没有习惯基哥日常甩锅的行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低头装作思索。 实际上是想以沉默的方式蒙混过去,但是李隆基话都说出来了,自然不好收回,催促道: “朕在等太真回答呢。” 杨玉环一慌,抬头道: “臣妾听说,严大郎是仰慕侯莫陈三娘的?” “确有其事,”高力士微笑道。 这是事实,严武那小子就是在狂追人家,但是侯莫陈家里不同意,所以严武才想办法拐骗出来了,本意是私奔,结果事情闹得太大,为了避免给他爹找麻烦,这才下了狠手。 杨玉环接着道:“那么臣妾便倾向于严大郎不是凶手,试问,又有谁会忍心伤害自己的心上人呢?既然侯莫陈将军失去了女儿,严大郎又失去了心爱的女子,不如” “不如什么?”李隆基也好奇了。 杨玉环耸了耸肩道: “不如两家结亲,摒弃前嫌,化干戈为玉帛。” nmlgb老子勒死你,侯莫陈心中大骂。 李琩却是一愣,好家伙,你这招绝了啊。 “太真娘子此言,可谓两难自解,”高力士鼓掌附和道。 高力士是包庇严武的,但是侯莫陈这边肯定也需一个交代,杨玉环看似乱点鸳鸯谱,实际上是帮圣人解决了一个麻烦。 虽然可笑幼稚,又不符常理,但这话又不是圣人说的,可笑也不是圣人可笑。 圣人还是圣人,小丑只是我们 杨玉环的提议,侯莫陈超肯定是不乐意的,开特么什么玩笑,杀女仇人给我当女婿,亏你能说的出来? 李隆基呢,也不好当这样的月老,他也觉得挺扯的,假装责怪了几句杨玉环,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不过杨玉环这么一搅和,今晚的事情也就算是告一段落。 大家都没事,李隆基这次做了一个仁厚包容的君主,李琩也顺利将张萱作画的事情搅和黄了。 对于李隆基来说,今晚最大的收获在于,李琩的那句“贵妃”。 他已经动了恢复旧制的念头了。 出了兴庆门之后,侯莫陈超冷冷的注视着李琩: “隋王消息灵通,令人佩服,不过是谁给你放的消息,我一定会查出来的。” 李琩翻身上马,笑道: “冤家宜解不宜结,我倒是觉得太真真人的建议,非常合适,你可以考虑考虑。” “放你的屁!”侯莫陈超顿时大怒。 李琩一愣,直接跨下马来,一步一步的朝对方走去,表情冷峻,一副随时都是砍人的凶狠模样。 蒋将明见状,赶忙拉扯侯莫陈超: “算了算了,你赶紧去回去吧。” 今晚本来不是侯莫陈当值,但是眼下既然来了,他也就不打算回去了,身后便是监门卫和羽林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又是新官上任,不好在李琩面前示弱。 只见他丝毫不让的与李琩对视,双腿像木桩一样钉死在地上,注视着李琩步步逼近。 他在脑中在思索着,李琩会怎么对付他,是拔刀?还是手里的马鞭? 结果李琩走近之后,直接一脚踢了出去。 呵呵下乘手段侯莫陈冷笑一声,双臂猛地用力,身子前倾,硬抗下李琩这一脚,整个身子纹丝不动。 他不敢还手,只敢还嘴: “隋王的力气太小了,放在安西,连一个普通武卒都比不上。” 李琩笑了笑,不得不佩服对方强悍的身体素质,不愧是边疆打拼出来的: “钢筋铁骨,不过如此,拔刀吧!” 说罢,只听锵的一声,李琩忽然拔刀,刀剑遥指对方: “你要是觉得我不会下手,你就别拔刀。” 话音刚落,李琩直接一刀劈出,扫向对方脖颈。 侯莫陈超也没想到对方真敢在兴庆门下抄家伙,本以为对方是养尊处优的亲王,弱的一批的小菜鸡,于是想托个大,来个空手夺白刃,好引得满堂喝彩。 但是他一看李琩的出刀方式,就知道这小子是个练家子,于是飞快拔刀,立刀格挡。 “当”的一声,侯莫陈超双臂一震,向后连退三步,不能置信的看向对方。 他知道自己吃亏在仓促应对,而对方又是全力一发,所以从场面上看,好像是他膂力不如人,以至于落在旁人眼中,他输了一筹。 所以他期盼着李琩再来,好让已有准备的他,找回颜面。 结果呢,李琩直接还刀入鞘,一句话不说,就这么上马走了。 好家伙,逼都让你装了是吧?侯莫陈下意识打量周遭众人,从人们的表情上不难看出,他们觉得自己刚才已经输了。 侯莫陈超愣住了,这个人这么会掌握时机吗?恰到好处的落自己的脸? 那边厢, 李琩他们已经转入街道走远,策马在旁的牛五郎凑过来嘿嘿笑道: “怎么样,麻不麻?” 李琩下意识的揉了揉手腕,随即将横刀拔出,交给对方: “你上你也麻。” “哈哈” 牛五郎是用刀的行家,刚才只听双刀击打在一起的声音,就判断出其实是李琩落在下乘,他接过横刀上手一模,惊叹道: “好家伙,都砍出一个豁口,阿郎的臂力见涨啊,不过这个侯莫陈超手头还是够硬的,他本来可以硬接你这一下,但是本能驱使,后退以卸力,所以场面难看,阿郎见好就收,他现在一定铁青着脸,快气死了。” 武庆在一旁笑道: “毕竟是安西出来的,常带兵的人,等闲七八个人拿不下他,今天是碍于咱们阿郎的身份,他不敢使力,真要是放开厮杀,咱们一伙人够呛能放倒,你看他的两条腿有多粗,这种人下盘太稳,极难对付。” “我倒是没有你们看的那么明白,”李晟在旁嬉笑道: “我就觉得是咱们隋王占优,杀了杀侯莫陈的威风。” 李琩哈哈一笑: “要的就是这个结果,没办法,人家终究有丧女之痛,我也不好太过羞辱,但他又不肯罢休,只能是适当警告一下,严武那小子的屁股真不好擦,我要是严挺之,得愁死。” “我不喜欢这个人,”李晟皱眉道: “不知真相时便不喜欢,现在知道人就是他杀的,更不喜欢了,阿郎何苦费心包庇呢?” “为了朝局,”李琩淡淡道: “你还小,不懂这些,出身藩镇的人,很难习惯长安城的这些蝇营狗苟,成长经历不同,以至于认知也不同,你要是长在长安,便知严武做的那些事,都算小儿科了。” 边疆藩镇,讲究个直来直去,快意恩仇,所以他们常常被长安派去的人管理,因为自己人管的话,保不住一上头,就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这就是宋江和武松的区别,梁山需要宋江,也需要武松,每个人都有其特定的价值。 李晟听不明白,只觉得自己很难改变对严武的印象。 而李琩也不会纠正,每个人的喜好厌恶不同,你改变不了,再者说,他手下看严武不爽的,不只李晟一个 翌日, 达奚盈盈派人通知李琩,他的那七千贯已经准备好了,会以隐蔽的方式给他送至府上,让李琩做好接收准备。 还有一个好消息,是李琩的食邑,户部落实到位了,郭幼明又得跑一趟同州,将这些事情打理好。 “国宝郎没去兴庆宫?” 李琩在皇城内巡视,遇到了从鸿胪寺出来的卢奂,于是上前问道: “我听说你总是往鸿胪寺跑,你跟魏珏这么熟悉?” “我只是喜欢吃他那里的奶酪,”卢奂以一种玩笑的方式回答了李琩的问题。 聪明人都能听的出来,人家是默认了。 李琩与对方并肩而行,笑道: “陇右那么大的事情,你好像挺清闲。” “胡说八道,我都快忙死了,”卢奂摇头笑道: “五月份科举就要报名了,眼下掌铨选的四个人,三个在兴庆宫,我要再撒手不管,今年的科举还办不办了?” 李琩开玩笑道:“也别太当回事,中了进士能如何?眼下也没有多少位置可以安排啊?” 卢奂叹息道:“终需想办法的,参加科举的士子,人数每年递增,补缺却是每年递减,长此以往会出大问题,隋王鬼主意不是多吗?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有!”李琩果断道。 卢奂一愣:“你不是糊弄我吧?” 李琩笑道:“我哪有闲心拿国家取士的事情糊弄你?眼下朝堂兼职的太多了,身兼数职者不在少数,尸位素餐极为普遍,如果能颁发律法,禁止兼职,不就可以空出很多职位吗?” “你说的轻巧,”卢奂摇了摇头。 他们这些官员的职责,是为国家解决问题,但绝不是给圣人提问题,君王永远是第一位的。 身兼数职这种现象,得利者是谁呢?是皇帝。 这是皇权集中的一种体现,将信得过的自己人安排好几个要职,以维护权利稳固。 以至于当下的大唐,朝廷机构管理异常混乱。 就比如那个蒋劲明的本官,门下省给事中,职责是审查行政命令是否违背国家走向、朝廷方针及原则,以驳正违失,也就是说,他们对国家政令具备驳回的能力,有监督权。 但是真的有吗? 自从中书门下设立之后,国家政令就不经门下省了,留给门下省的不过是他们本省的政令,他驳什么?驳自己吗? 所以基哥只要将中书门下牢牢掌握在手里,就等于掌握了国家,皇帝是轻松了,但造成的国家体制破坏,极其严重。 卢奂难道不清楚吗?有些事能看到,但是做不到。 “隋王异想天开了,你还是想点务实的吧,”卢奂笑道。 李琩点了点头:“今晚有空否?一起饮一杯?” “你府上?”卢奂道。 李琩摇了摇头:“挹翠楼。” 第一百三十二章 祖宗显灵 “你支开我有什么用?难不成你以为颜令宾能让卢奂成为她的入幕之宾?” 李琩与达奚盈盈漫步在南曲的街巷之间,感受着长安最风流场所的纸醉金迷,这里歌舞生平,可以让人暂时忘却烦恼,实在是一处让人流连不归的温柔乡。 一路所行,几乎没有人跟达奚盈盈打招呼,不难看出,对方控制南曲的手段,其实只是控制那些最重要的人即可。 “隋王特意邀国宝郎来挹翠楼,这份心意,我代颜令宾道声感谢,” 达奚盈盈得知李琩和卢奂去了挹翠楼,她便也第一时间过去,叫离李琩并不是给颜令宾提供什么与卢奂亲近的机会,她不过是有话和李琩说罢了。 李琩笑了笑: “你上面的那些人,这次怎么这么痛快?二十八万贯说还就还,猛的来这么一下子,我还有点不适应。” “怨隋王太会挑人了,”达奚盈盈表情埋怨道: “您挑的这位讨债人,迫使我们不得不仓促筹钱,甚至需将洛阳的几处产业尽快变卖,才能如期交还,这份损失,都是拜您所赐啊。” 李琩斜着眼道:“这么说,他们看我不顺眼喽?” “那倒不会,”达奚盈盈撇嘴道: “就是觉得隋王这个人不好相与,太咄咄逼人了。” 李琩笑了笑,说道: “我没有让他们尽数以良钱归账,就已经是网开一面了,还怨恨我?你们不是缺钱吗?我家里的良钱也有一些,我私人贷给你们,如何?” 达奚盈盈嘴角微翘:“那就不必了。” “你们还是不缺钱嘛?跟我装什么穷呢?”李琩冷笑道: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转告他们,不算我一份,南曲今后就没有太平日子,你们往江南行商的漕船,我见一条扣一条。” 达奚盈盈顿时一愣,愠怒道: “漕船都有都水监的批文,隋王恐怕不能随意扣留吧?漕运可不归您管。” “水门总是归我管的,”李琩凑过去,小声道: “上船搜查也是例行公事,你们船上肯定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才会怕我扣留吧?” 长安城内的漕渠,往来行商的,有私船也有公船,公船自然是来自都水监,私船则是来自像王元宝之类的富商巨贾。 各个机构衙门都会严防死守,严查漕船货物,但总会有漏网之鱼。 何况运送恶钱几乎已经成了潜规则,所以收了好处的监管部门,也就睁一眼闭一只眼,只要你们不是偷运兵械,其它都能通融。 主要是与每个人的切身利益相关,大家手里的钱无法面对日益通胀的商品价格,不得不想办法搞点外快,律法根本无法禁绝。 达奚盈盈叹息一声,目光幽怨的看向李琩: “您真的将金吾大将军这个职权,用至极限了,这么跟您说吧,那个圈子您进不去,他们不会接纳你,你查他们,是断了自己的退路,信不信他们能将你的大将军给卸了?” 什么圈子呢?李琩大概能猜到一些,关陇集团。 他们老李家虽然也属集团重要成员,但是宗室大多有食邑,不愁吃喝,门荫袭爵也是特殊照顾,算是基本解决生活问题了。 但是关陇集团不一样,从南北朝繁衍至今的这些庞然大物,已经将触须伸进了各行各业,再加上频繁联姻,有些家族已经形成了非常稳固的联盟关系,对大唐的各个方面,都有着强大的影响力。 李治夫妇疯狂打压,也是希望降低关陇集团对国家的影响,所以打击恶钱的政策,多出自高宗和武则天时期,但是眼下嘛,关陇集团是维护基哥的,因为基哥给他们开后门了。 “你的话不是危言耸听,”李琩点头道: “自从在你这见过韦妮儿之后,我就知道南曲后面那帮人不好惹。” 达奚盈盈笑道:“难得隋王能听得进劝告,我也是一番好心,砸人饭碗,人家是会玩命的。” “那么你又是如何混进这个圈子的?”李琩与达奚盈盈已经拐入一条小巷,头顶上便是一座酒楼的二层包厢,里面的谈话声如果仔细听,能辨认大概。 于是李琩继续往巷子深处走,以免他和达奚盈盈的对话,隔墙有耳。 达奚盈盈在昏暗中小步跟随着,闻言答道: “您问的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但是希望隋王明白,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我是真心想攀上您这颗大树,从前还有个韩庄护着我,今后可就靠隋王了。” “他们嫌弃你经营不利,想要换人了?”李琩边走边说道。 达奚盈盈一笑,感叹道: “与隋王说话,真的很省心,可以省却很多不必要的口舌,韩庄这次出事,我由暗转明,只怕宫里高将军已经盯上我了,不瞒隋王,我做的这些事情,如果只是卸掉担子,今后可以安心的过日子,我会毫不犹豫的离开,但只怕成为弃子的那一天,我也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说罢,达奚盈盈惨然一笑:“不对,也许尸体都没有。” “你有这番感想,可见你现在的处境很不好啊,”李琩笑道: “你觉得我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吗?不是的,我也跟你背后的那些人一样,丢弃一些东西的时候,从来不会犹豫。” “不一样的,”达奚盈盈抬头笑道: “颜令宾最多,也不过是可以让隋王在挹翠楼无需自费,毫无价值的一个人,却值得隋王将国宝郎请来,让她再见一面,这样的小举动,在别人看来微乎其微,但在我们这些孤苦飘零的人眼中,又是何等珍贵?” 达奚盈盈露出少女般的天真笑容: “颜令宾对隋王的第一印象极差,眼下却是极好,奴家亦是如此。” 李琩哈哈一笑,抬起手掌,以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个尺寸,然后道: “我要是信你这番看似肺腑的话,我的坟头草已经有这么高了,大家都是老手了,你别玩我啊?” “哈哈”达奚盈盈掩袖失笑,只觉对方的比喻奇妙有趣: “隋王是个有趣的人,不过说真的,我真的需要你来代替韩庄来庇护我。” “那么代价又是什么呢?”李琩道: “世上没有免费的庇护。” 达奚盈盈傲然挺胸,俏皮笑道: “您觉得我这个连三千贯都不值的女人,可否成为庇护的代价之一呢?” 李琩顿时嫌弃道:“别,我还不至于睡一个宦官睡过的女人。” 达奚盈盈上前几步,与李琩之间呼吸可闻,嘴唇轻启,表情肃然道: “我没有侍奉过任何人,韩庄对女人根本没有兴趣,他在意的只是他那两个儿子,至于我背后的那些人,你觉得,他们敢睡我吗?” “你是金枝玉叶?他们不敢?”李琩愣道。 达奚盈盈笑了笑: “如果他们其中有人与我有染,其他人会怎么想?会不会认为我们在暗中有什么勾当?隋王啊,你那么聪明,难道看不出,他们没人敢碰我,并不是顾忌我,而是担心他们之间会互相猜疑。” 噢明白了,你是那个影响团结的人,李琩还是比较认同对方这个说法。 这就好比董事会将集团事务都交给了总裁,而这个总裁又与董事会当中一名董事有着工作之外的某种关系,其他人是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我们之间只能有利益,不能有感情。 也就是李琩思索的功夫,达奚盈盈已经抓出李琩的手,放进了自己半遮的齐胸当中,吐气如兰道: “我也许不值三千贯,也许又会是无价之宝,就看隋王怎么用,我是在自救,那个韦三娘对我非常不满,勋公房已经有意换我了,他们以为我与你之间,已经有了那层关系。” 李琩愣道:“那你跟我走的太近,岂不是更招他们不满?” “所以你需要警告韦昭训,让他们知道你会庇护我,那么他们暂时就不会对我下手,”达奚盈盈另外一只手不停的抚摸着李琩的胸口: “你只有救我这一回,你想谋划的事情,才有可能实现。” 李琩一把将对方推开,搓了搓手道: “成交,你服从我一天,我保你一天,话说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五,”达奚盈盈整理着襦裙,对于李琩话锋突转非常意外,怎么又聊到年纪上了? 李琩点了点头:“北都,东都,都有生意?” “江南也有,”达奚盈盈点头道: “也做漕运生意,我管着这些虽然已有六年,但并非不能替代,隋王要帮我处理掉一个人,没有备选之人,他们短时间内不会动我。” “一开口就是条件,好像我欠你似的,”李琩开始迈步朝巷子外走去。 达奚盈盈紧跟其后,笑道: “但隋王今后可以从我身上获取更多,不吃亏的。” “吃亏也无妨,”李琩摆了摆手: “越是在乎得失,越是得不偿失,谁让我这个心好呢,说吧,那个人是谁?” “窦节,现在工部当差,无品小吏,”达奚盈盈道。 李琩顿时一愣: “赐姓?” 达奚盈盈欣喜道: “隋王洞若观火。” 挹翠楼, 卢奂依然是坐在大厅,不肯去包厢,也许是喜欢热闹,也许是故意让人知道,他来南曲这种地方只是喝酒和欣赏歌舞,其它什么都没干。 历朝历代做为首都,都会遍布皇帝的耳目,长安也不例外。 单是一个御史台,就不知道在长安城里安排了多少打探消息的情报人员,这些人没有俸禄,身份朝廷也不会认,只领着御史台给的一些差费。 李琩他们回来之后,加入了卢和颜的聊天。 很显然,颜令宾几乎将自己此生所学搜肠刮肚,来应对与博学大儒卢奂之间的交流,过程非常艰难,因为卢奂的学识,完全处在颜令宾的盲区,即使她在南曲的名妓当中,文学修养已经是出类拔萃了。 “窦节,你听过这个人吗?”李琩侧过肩膀,朝卢奂小声道。 卢奂摇了摇头:“在哪个衙门任职?” “工部小吏,”李琩道。 卢奂顿时错愕:“那你不应该跟我打听啊?不入流的吏员我怎么会认识?” “我不找你我找谁?”李琩咧嘴道: “大唐就四个管铨选的,剩下那仨我见不着,只能找你帮忙了,吏员在你们吏部都有备档,你找个机会查一查这个人,将他外放出去,不能去太原、洛阳、江淮,其它哪都行。” 一个吏员的人事变动,那就是卢奂一句话的事情,达奚盈盈让李琩帮忙处理掉这个人,可不是让他杀人。 窦节本身无关轻重,但是他背后牵扯的人,来头一定不小,动不动就杀人灭口,那是玄幻小说里的情节。 这与李琩一棒子打死李树忠不一样,李琩当时也没想着打死对方,打死之后倒也无求所谓,因为他的目的性很强,对方冒犯的又是李琩本身,杀了也就杀了。 “行,我记住这个名字了,”说完,卢奂看似不经意的瞥了达奚盈盈一眼,后者赶忙避开目光。 中枢大员,没一个是吃素的,李琩跟自己说话的时候,达奚盈盈看似无意,实则在有意偷听,对方的微表情已经出卖了她。 再者说,李琩的身份为什么会对一个吏员上心? 达奚盈盈此刻,说不出内心是什么感觉,她幻想过李琩会以何种方式处理窦节,但完全没有想到是请卢奂出手帮忙,而且对方并没有追问缘由,便痛快的答应。 这两个人打交道的方式,似乎与自己从前所见过的贵人们不同,他们更直接更干脆。 又闲聊一阵后,卢奂要走了,他没有在外过夜的习惯。 颜令宾起身相送,表情惆怅不舍,但也有些许的满足感,能与当朝中书侍郎把酒言欢一个时辰,已经是极为荣幸的事情了。 李琩与达奚盈盈接触的次数不多,但心里大概也有了些判断。 南曲的生意,韦家绝对牵扯极深,而且不止是韦昭训所在的勋公房,韦坚所在的彭公房,也有份。 云娘就是韦坚在平康坊培养出来的,出自中曲的玉华楼,这个楼不卖身,纯卖艺,在中曲的高端场所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看样子平康坊的恶钱生意,不止是在南曲,中曲多半也有份,至于北曲就够呛了,那里纯纯就是卖肉,面对的客户群体相对低端,手中的良钱非常有限。 韦坚如今又兼着转运使,控制了洛阳至长安的水陆运输,将恶钱运往长安,简直再轻松不过。 怪不得这小子拼了命的争取这个位置,感情还涉及家族利益。 三月初九, 兴庆宫出了一件大事。 李隆基梦见老子了,也就是玄元皇帝,说什么老子托梦给他:“吾有像在京城西南百余里,汝遣人求之,吾当与汝兴庆宫相见。” 于是李隆基开始主持朝会,打算派人往南搜寻道祖神像。 李琩知道这个消息之后,第一时间就猜到李隆基在搞什么鬼。 当下大唐所有的道观中,供奉的道祖画像或者神像,都是不一样,可以说一个地方一个样。 有的神像看上去是个道士,有的看出去跟个富翁差不多。 李隆基此举,不过是想要借助祖宗显灵的方式,来统一天下道祖神像的模样形制,更好的为李唐乃道祖子嗣正名。 那么天下庞大的道教信徒,便会成为李唐皇室最坚实的拥趸。 如果能想明白这一点,就不难猜到,神像肯定能找到,但问题在于,去藏匿神像的人,派谁去合适? 不是皇帝心中绝对可靠的人选,干不了这样掩耳盗铃的差事。 派内侍去?开玩笑,内侍能掺和这种事?没鸟货有什么资格发现道祖神像? 禁军?也不合适,消息容易漏泄,那就是宗室了。 三月十一,宫内来人,圣人召见李琩。 李琩带着一丝猜测,入宫了。 这次父子俩见面的地方,是龙堂,也就是龙池边上,这其实是基哥率领群臣祈雨的地方,内有一座青铜雕塑“飞龙在天”,寓意龙神降临,带来无穷的雨泽。 “前日夜间,朕梦中遇到了玄元皇帝,这件事你该听说了吧?”李隆基面对雕像而立,背对着李琩说道。 大殿内,只有他们父子二人,回音很重。 “臣有所耳闻,”李琩恭敬道。 李隆基淡淡道: “称儿臣合适。” 李琩嘴角一抽,我上早八,你每回用得着老子,都会来些甜言蜜语,你是真当我白痴啊? “儿臣遵命,”李琩点头道。 李隆基转过身来,尽量压低声音道: “玄元皇帝梦中告诉朕,他有神像在终南山楼观台附近,你去一趟,将这件事办了。” 李琩明白了,你在朝会上告诉大臣的地方,叫做京城西南百余里,到我这连具体地址都有了? 为什么是这里呢?因为楼观台是道家发祥之地,所在的终南山又称天下第一福地,亦称仙都。 当年李渊造反,楼观台的主持岐晖,号称预知“天道将改”,告弟子云“当有老君子孙治世,此后吾教大兴”,遂于关中起兵,迎李渊入长安。 楼观台的道观,吃的都是皇家供奉,基哥的绝对马仔。 “儿臣定当完成,”李琩道。 他现在还搞不清楚,他爹是让他现打造一副神像,还是楼观台有接头的。 毕竟基哥此番安排太过模糊,虽然我知道这种事不能说的太明白,但你交代的也太不明白了。 不论如何,李琩心知,他就是去偷,也得偷一个神像回来。 “你尽快去办,但过程不要太着急,”李隆基吩咐道。 大哥,这种事也着急不来啊?终南山那么大,找个神像跟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我要是刚去就能找到,谁也能看出咱们在捣鬼。 “儿臣明白,今天就走,”说罢,李琩徐徐退出大殿。 李琩前脚刚离开,李隆基便找来高力士: “下旨,羽林、龙武、左右卫、左右骁卫,各出五十人,往终南山寻玄元皇帝像。” 高力士点了点,就这么出去安排了。 他是最了解李隆基的,圣人口中的这些卫府,该由谁领头,高力士心知肚明,李琩前脚刚走,他还看不出来吗? “带些干粮饮水,咱们这次恐怕要走很久,” 李琩回到王府之后,吩咐李无伤和牛五郎等人收拾行装,跟他一起去终南山。 终南山周边,一直都是长安贵族最喜的狩猎场所,李琩对那边还是比较熟悉的。 “大概要走多久?”郭淑得知丈夫要离开长安,心中颇为着急。 主要是着急自己的肚子,娘家那边也一直在询问她的近况,宗正寺也在过问,少阳院那边,太子妃也派人问过好几次。 就好像所有人眼下,都在关心她能否为隋王诞下子嗣,但是郭淑很清楚,他们真正想要知道的,其实是丈夫到底能不能生,以此来确定杨玉环是否具备生育能力。 李琩知道妻子近来的心里压力比较大,于是笑道: “四娘也收拾一下,跟我一起去,郊野清苦,你受的了吗?” 郭淑顿时大喜:“岂会受不了?我幼年便常来返于北都,又常狩猎,身边的安青和阿奴,也受得的,我带上她们。” “好!”李琩点了点头。 他这次出门,目的如何,没有告诉任何人,大家只知道他是奉旨去寻玄元皇帝像,并不知道李琩肩负着必须寻到的任务。 至于基哥为什么让他去?李琩倾向于儿子终究比别人靠得住,偏偏基哥的儿子,眼下只有他一个出了十王宅。 十王宅那些人,是不能让他们担任这种任务的,干过一次,就想有第二次,便会越发耐不住寂寞。 临行前,李琩特意派人将妹妹咸宜叫来,由她盯着点大理寺,避免有人对严武下手。 咸宜坐镇的地方,大理寺张均亲来,也是白搭,没有人愿意去招惹这位圣人的明珠。 李琩收到高力士派人传来的消息之后,从左卫勋一府调拨了五十人,加上他的护卫以及郭淑等二十七人,于下晌时分离开长安城。 这是他出嗣之后第一次离京。 长安附近的地方,都不是远方,第一站:鄠县。 第一百三十三章 她是你的相好? 大唐有着极为发达的驿站系统,准确点说,叫做环长安驿站系统。 《唐六典》记载:凡三十里一驿,天下凡一千六百三十有九所,若地势险阻及须依水草,不必三十里。 驿站分为陆驿、水驿和水陆驿三种,陆驿一千二百九十七所,水驿二百六十所,水路相兼者八十六所。 随着商贸活动日益发达,驿站已经不仅仅是用来传递军情、公文、信函。 它还兼具了接待官员、使节、商旅等功能。 许多官员会选择在驿站办差议事,人们也常常选择驿站来宴请远方宾客,或为即将远行的朋友送行,这就是为什么很多诗歌都是在驿站写成的。 所以当下的驿站,其实集饮酒品茶娱乐、吃饭沐浴住宿、货物集散售卖、马匹车辆更换、财物寄存转运等功能于一体的超级商业综合体。 “有些驿站是办在县城里,有些则是在城外,还有些处在战略要地,以便能在非常时刻,保证消息传递,” 李琩骑在马上,为妻子解释着大唐的驿路系统,因为临近傍晚时,他们路过一座驿站,却没有选择住宿停留。 正常情况下,晚上是不赶路的,一来火把照明的火油是稀缺品,一般情况下不会使用或者节俭使用,再者,那点亮光也不够用啊,大唐的官道又不是宽敞的柏油马路。 驿站的住宿条件分着档次,李琩虽然不是一个挑剔的人,但也喜欢住的舒服点。 “等级最高的是都亭驿,就在长安城内,剩下诸道分六等驿,凡天下驿舍皆归朝廷兵部驾部司直管,”李琩朝妻子笑道: “驾部郎中是代国公主之子郑聪,娶了我的姐姐临晋公主,驾部员外郎就是你那个本家,永王璘的舅舅郭虚己。” 郭淑撇了撇嘴: “两个都是外戚,现如今,如果与皇家不能沾点亲戚,想要在中枢谋求一个职位,何其艰难。” “主母不也是外戚吗?”李无伤在一旁笑道,这小子一出门就尿频,一道上已经尿了七八次了。 做为被李琩收养,又被赐名的李无伤,郭淑平日里自然是重点关注的,眼下年龄也不小了,已经在张罗着给对方谋一门亲事。 “王家那姑娘,你看不上?”郭淑挑眉看向李无伤。 李无伤闻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低头道: “是人家看不上我。” 郭淑默然不语,她托付母亲王氏,在娘家族内给李无伤寻了一旁支庶出女,但即使是庶出,而且爹妈早死,照样看不上李无伤这种没爹没妈没出身的。 “唉慢慢来吧,”郭淑本来是希望给李无伤找个好人家的,但很显然,频频撞壁已经证明,大家族和小家族都不要想了。 “高尚的那个女儿,你安顿的如何了?”李琩突然问道。 郭淑笑道: “高孝娘在绣坊有几个相依为命的小姐妹,知我意图之后,便求我将她们的身契都买了,我在南城租了一座小宅,用以安置她们,她们都擅长针工,我从府上将一些布帛送去,让她们给府内的奴仆们织衣。” 也就是说,高孝娘他们几个的身契,在王府名下,属于李琩的奴婢。 李琩点头道:“找机会让长安令苏震帮忙,给她升籍吧,高尚还是在意这个女儿的。” “我已经跟咸宜说了,”郭淑笑道。 李琩微笑点头。 前面远方,传来灯火,一座山麓之下,藏身着长安与鄠县之间最大的一座驿站。 此处紧扼入京之咽喉,是为要地,依山傍水而建,名为涝水驿,属京畿道一等驿。 “今晚就在这里落脚吧,”李琩马鞭一扬,带头往驿站驰去 “啪”的一个巴掌,狠狠的扇在了达奚盈盈的脸上。 她捂着脸,目光冰冷的看向站在他对面的那个年轻人: “韩庄一死,窦郎便换了一副面孔,可见我应对还算及时,否则今晚就不是一记耳光那么简单了。” “贱人!” 窦锷一脚踹在达奚盈盈的小腹,直接将后者踢倒在地。 守在屋外听到内中惨叫的颜令宾,赶忙推门而入,见此场景,第一时间上去搀扶达奚盈盈。 “两个贱人!” 窦锷又是一脚,踢在了正背对着他的达奚盈盈屁股上。 自从韩庄死后,达奚盈盈小宅内的宦官便陆续被带走,剩下心腹家仆不足十人,空空荡荡的宅院让她没有安全感,于是便从南曲找来一些听话懂事的奴婢,外加颜令宾,住进了她这里。 她和颜令宾的关系一向都很不错。 此时的她,抱着摔倒在地的颜令宾,恶狠狠的看向窦锷: “隋王眼下还不知道窦郎跟南曲的关系,你要再敢对我动手,我这张嘴保不准会说出去。” “呵呵呵” 窦锷冷笑着坐下: “你换个人吓唬我,一个被抢走妻子的废物,你觉得他能将我如何?不要看他最近跳的厉害,说到底,他也是个废物,你傍上他,有用吗?” 达奚盈盈冷笑道: “没用的话,今晚也不会挨这记耳光了。” 窦锷双目一眯,本能的就想上去再补一脚。 他今天之所以来此,不单单是因为窦节被外放河北的事情,还有武庆在金吾卫议事上的一番话。 大概意思是,今后右金吾卫对南曲一带,要重点关注,保护费不要强索,给就拿,不给不能要,这是隋王的令。 明摆着,李琩在庇护达奚盈盈。 当下的右金吾,被李琩一口气安排进来七个人,那个新来的杨銛也是站在李琩这边,以至于他、董延光还有韦昭训,都被架空了。 本来武庆这么说,是用来警告韦昭训的,因为李琩只知道韦昭训掺和南曲的事,压根就不知道窦锷藏的更深。 日间派人打探之下,窦锷才知道,李琩和卢奂前几日联袂来过南曲,跟他们俩见面的,正是达奚盈盈和颜令宾。 不用说,卢奂外放窦节,是被这两个贱人怂恿的。 国宝郎啊国宝郎,你特么平时看起来挺正经的,没想到你也能被女人左右? 想到这里,窦锷上前几步,一把拽起颜令宾的头发: “娼妓,伺候卢奂舒服了?你不是洗手不干了?不接客了?这才多久就耐不住寂寞了,骚货!想男人是吧?不着急,我明天给你找几十个,你都给我伺候好了。” 说罢,窦锷抓着颜令宾的脑袋狠狠磕在地上,然后朝着达奚盈盈脸上吐了一口口水: “行,你接着干,我倒要看看,你在南曲还能风光多久?” 接着,窦锷摔门离开。 他是不敢对达奚盈盈下手的,先不说韩庄不在了,还有一个达奚珣,南曲背后那么多股东,眼下想换掉达奚盈盈的连一半都没有。 董事会没有明确决定,这长安城,就没人能动的了达奚盈盈。 本来窦节是他们家全力培养,用来接替达奚盈盈的最佳人选,现在好了,卢奂一纸调令,将人踢到了河北李齐物手底下。 达奚盈盈捂着小腹,忍痛起身,找来毛巾为颜令宾擦拭额头: “今日所见所闻,不要漏泄,否则你只有死路一条。” 颜令宾哽咽道:“他的话你也听到了,只怕我熬不过明天啊。” 达奚盈盈笑道: “傻瓜,虽然窦锷是驸马,但本官不过是金吾卫下面一中郎将,他这种级别的,我在长安见得多了,从来没有放在眼里,安心,我必能保你周全。” 长安城每个里坊,都有御史台的探子。 有些明的,有些是暗的,但性质是一样的,那就是拿钱办事。 达奚盈盈是南曲的地头蛇,平康坊有哪些人在为朝廷供应消息,瞒不了她的耳目。 第二天一大早,便来了几个大汉,当着达奚盈盈的面,将颜令宾拖走了。 紧接着,达奚盈盈便将消息递给了御史台派在平康坊的探子,并且着重声明,颜令宾是吏部侍郎卢奂的相好。 牵扯到卢奂这个级别,探子们自然是第一时间传信皇城。 身在御史台的李适之,刚刚用过早饭,便已经收到消息了。 “噗~~~” 一口茶水喷出,李适之一脸震惊的看向御史台在平康坊的负责人敬羽,道: “卢奂在南曲,有相好的名妓?” 敬羽摊手笑道:“我仔细询问过,情况属实,国宝郎近来只去过南曲两次,都是见了同一个人,就是这个颜令宾。” 这个人就姓敬,宝鼎(今山西临猗西北)人,父亲敬昭道,活着的时候是监察御史。 不过敬羽眼下还没有官身,一来年纪小,才二十来岁,再者,出身差。 不过这小子别看长了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实际上子承父业,是个手段毒辣的酷吏。 “被人拖上了漕船?”李适之问道。 敬羽点了点头:“他们本要过水关离京的,但事关国宝郎,卑职不敢怠慢,已经派人将船拦下,谨听宪台下一步安排。” 李适之笑了笑,心知眼前这小子这么上心,是因为卢奂管着铨选,是每一个做官的人,都不敢得罪的大人物。 如果有巴结的机会,也不会有人愿意错过。 “哪来的,就带回哪去,”李适之起身道: “跟下面打个招呼,这个女人,今后谁也不能动。” “宪台放心,卑职立即去办,”敬羽赔笑着退了出去。 等人走后,李适之一脸狡黠的笑了笑,走走走,去吏部转转去,逗逗国宝郎那个假正经 因为当年的那桩旧事,其实如今主持科考的,已经不是吏部了,而是礼部。 不过吏部仍然把持着士子中榜之后的任命权,至于他们是怎么考中的,不是国子监说了算,是礼部说了算。 礼部尚书是李林甫。 卢奂急切的希望严挺之回来主持吏部,也是想要夺回吏礼之间,关于主持科考的权利。 大唐科举也有政审,所有的士子要在五月份之前报名,十月才考试,这中间的时间,就是政审过程。 你是哪里人,你祖上都是干什么的,出没出过谋逆之臣,家族干过什么坏事没有,你小子干过坏事没有,都要查清楚。 这个过程,就是在户部司的配合下,由吏部完成。 户部,其实曾经的名字更容易讲述清楚这个部门到底是干什么的,原先叫民部,避李世民名讳,改成了户。 吏部大堂眼下是非常忙碌的,因为没有尚书,所以主持吏部事宜的,便是有铨选之权的侍郎卢奂。 历来能被授予铨选权利的,都被视为储相,所以另外一位侍郎达奚珣,跟卢奂有着很大的差距。 “各州县报上来的举人,本就查过出身来历,吏部还需耗时五个月,再查一遍,虽然繁琐,但也彰显了国家取士的严谨,” 李适之进来之后,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卢奂旁边,望着喧闹的大堂,诧异道: “还没开始报名,就已经这么忙碌了?” 卢奂放下毛笔,点头道: “科目太多,各地的举人虽然还没有报上来,但乡试合格的名单,以及国子监和各州学的生徒名数,吏部已经有了,提前捋一遍,避免到时慌乱。” 各州每三年举行一次乡试,合格之后便是举人候选,但能不能被选为乡贡报上来,这得看各州长官的心意。 报上来的,才叫举人,乃应举者的统称。 大唐有规定,为了避免举人没有差旅费,或因家中贫寒,无力雇佣脚力赶赴长安,所以准许其随各州贡品,在每年的十月份之前一起入京。 所以才有乡贡这个称呼。 家庭条件好的,自然就无需如此了,身边有足够的家仆保护人身安全,再带上家伙,完全有实力自己来长安。 “嗯?你今天怎么有空来吏部?身兼省台堂官,我怎么发现你特别清闲啊?”卢奂诧异道。 李适之是刑部尚书兼御史台大夫,相当狠的两个职位,一个管抓,一个管埋。 “别这么说啊,落在别人耳中,好像我是个白吃俸禄的,”李适之哈哈一笑。 他之所以清闲,是因为人家是主官,卢奂之所以忙碌,因为是个副的。 卢奂笑道:“说吧,你等闲不来我这,来了必定有事。” “咳咳,那我就说了,”李适之小声道: “你好端端的将那个窦节外放出去干什么?你不知道这个人牵扯不小吗?” 卢奂淡淡道:“之前不知道,知道之后,更是一门心思想踢出去,怎么,你今天是为他而来?” “你都知道些什么?”李适之试探道。 卢奂滴水不露道:“你知道的,我都知道。” 李适之捋须点头: “窦家也是想不开,想培植一个自己人接管南曲,可能吗?其他人会允许他们这么明目张胆?你是算准了收拾窦节,并不会招惹麻烦,才会掺和进他们这种事情当中吧?” 南曲的事情,因为参与的家族太多,所有像李适之和卢奂这样的大佬,多多少少是了解一些的。 了解归了解,但没人敢去揭开这个浓疮,那是要命的事情。 当初李琩开口说出这个人名之后,卢奂回到省内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窦节的祖宗八代都查了个清清楚楚。 六部的消息是互通的,吏部又是六部之首,卢奂想要知道一个人的底细,不要太容易。 “右相似乎有这个念头,但又不敢轻举妄动,”卢奂沉声道: “如今隋王稀里糊涂的掺和进去了,难保背后有人在诱导,我嘛,也对南曲非常好奇,帮着隋王扫除一些小障碍,不过举手之劳,那个窦节是接替不了达奚的,达奚盈盈主持南曲之后,达奚珣便与其保持距离,以免引起其他人不满,但窦节不行,明摆着窦家大力培养,没安好心。” “所以啊,你一脚把他踢出去,他们非但不会不满,还得谢谢你呢,”李适之笑道。 卢奂皱眉道:“入正题吧,你今天来,绝对不只是为了说这些。” 李适之狡黠道:“颜令宾是你的相好?” 卢奂一愣,顿时怒道: “谁在外面乱传的?” “啧啧啧别激动啊,看来这事假不了了,”李适之哈哈笑道: “她现在被窦锷的人带走了,多半是要离京灭口,如何?你一句话,我将人给你带回来。” 卢奂双目一眯,直视李适之道: “窦家这几年做事,越发愚蠢了。” “错了,是一向愚蠢,”李适之笑道: “要不然开国以来,也不会总靠与皇家联姻过日子,实因族内没有人才。” 卢奂沉默片刻后,淡然道: “我不想掺和,麻烦宪台将消息带给右金吾,隋王的人会处理妥当的。” “那不行,我今天只给你这个面子,”李适之故意逗他道: “隋王已经去了终南山,身上担着更大的差事。” 卢奂完全不知情,闻言讶异道: “他竟然可以离京办差?圣人的旨意?” “你这不是废话吗?”李适之道: “除了圣人,谁能指派他?谁敢指派他?” 好家伙,出嗣也才半年,都能离京了?看样子出嗣是出对了,卢奂感叹道: “知父莫若子,都说隋王太过张扬,会惹圣人不满,如今看来,恰恰相反啊,人家比咱们更了解圣人。” “别扯远了,人都被绑上漕船了,”李适之一脸不正经道: “你的相好让隋王去救,不合适吧?” 卢奂大窘道:“哪个王八蛋跟你说,她是我的相好?隋王?” 李适之双手一摊:“那算了,既然你不管,御史台也犯不着因为一个妓女费工夫。” “你别管,都别管,”卢奂一脸无所谓道: “南曲背后那些人,是不会让窦锷胡来的,现在的长安,谁也不愿意招惹隋王,原因很简单,你摸不清楚人家的性子,李树忠就是看不清这点,才饮恨黄泉。” 李适之微笑起身: “你口风倒是紧,如今你不想认都不行,平康坊都已经传开了,哈哈” 说罢,李适之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潇潇洒洒的走了。 等人走后,卢奂表情复杂,这下好了,丢人丢到朝堂了 颜令宾被绑的漕船,想要通过水门是非常容易的,因为窦锷在金吾卫任职,他有通关文牒。 但是想要过御史台那关,那是痴心妄想,御史台真要跟谁杠上,天大的面子也白扯。 御史大夫之下,有两个御史中丞,除了被派去巡查河北,顺道弄死韩庄儿子的张利贞之外,另一个更牛逼。 中书舍人兼御史中丞,韦陟,出身勋公房。 所以同样出身勋公房的韦昭训第一时间便收到了消息,怒不可遏之下,连忙派人往漕船所在,将人赶紧送回去。 “你想干什么?隋王前脚刚走,你就惹麻烦?” 韦昭训在金吾卫衙,将窦锷叫至他的公房,劈头盖脸的怒斥道: “你做事情不是一向稳妥吗?这次怎么如此毛躁?就因为窦节?” 废话!被踢出的不是你们韦家人,你们不着急,窦锷冷哼一声,撇嘴道: “你们是不是也乐见窦节被外放啊?那个达奚盈盈肯定被高将军盯上了,也就是你们胆肥,还敢用她。” “蠢猪!”韦昭训怒道: “这下将御史台也给惊动了,隋王回来之后,第一时间就能知道你小子也掺和其中,他能踢走张暐,踢走你能费多大劲儿?” “知道又如何?第一个暴露的也不是我啊,不是你家那妮儿吗?”窦锷冷笑道: “我是圣人女婿,又是圣人的亲表弟,明里他敢针对我?” 韦昭训叹息一声,心知窦家这次吃了这个暗亏,以至于冲动行事,不过话说回来,这家人全特么是外戚,李琩真要动,也没那么容易。 毕竟窦锷的亲爹,那可是圣人的亲舅舅。 “御史台应该已经放人了,事情还牵扯卢奂,你也真是胆子大,”韦昭训懒得再说什么了: “今后行事还是谨慎些吧,达奚盈盈的事情,还需慢慢商议,换不换她,也不是你我说了算。” “我恨不得草死这个贱人!”窦锷骂道: “一定是她在暗中搞的鬼。” 韦昭训沉声道: “隋王已经表明态度,说明达奚盈盈眼下已经傍上隋王了,形势不明,你不要再去招惹她,等隋王回来,我探探口风再说。” “话说”窦锷闻言惊讶道: “圣人怎么能准许他离京啊?就不怕皇子们不满?” “你问我,我问谁?反正人家这次是大摇大摆的离开了长安,”韦昭训摇头道。 第一百三十四章 老和尚有交代 李琩当晚入住涝水驿,在这座热闹仿若集市一般的驿站中,他结识了两个人。 一个叫李季卿,担任鄠县尉,李适之的小儿子。 他是在收到长安快马加鞭送来的驿信之后,知晓会有大批人经鄠县前往终南山,于是专门等在这里,好做接待。 因为他需要提供向导,深山老林的,没有本地人给你带路,进得去出不来。 李琩从前往终南山游猎,带的就是管家张井的弟弟张池,就是那个为他养狗的,兄弟俩都是郿县人,对终南山是非常熟悉的,但即使如此,李琩每次也需要雇佣当地猎户做向导。 不用特意去找,驿站就有,这些专业人士常年伫留驿站,就是等着接活呢。 因为给贵族们提供服务,赚的更多,我平时猎一头鹿,卖到驿站,也不过四五百钱,如果能带着贵人们猎杀到一头鹿,人家给的赏钱都不止这么点。 一个是为了生存,一个是为了娱乐。 李季卿给李琩介绍了四名当地猎户: “他们四个是兄弟,半辈子都混迹在终南山,靠着给贵人们做向导,家里产业颇丰,我那点俸禄跟他们比,不值一提。” 但你可以随时剥夺他们的产业,或者,他们日常就一直在给你上供李琩在驿馆的茶楼内,见过这四名猎户之后,先是每人赏了百钱,随后让李晟跟他们商量进山路线。 李琩的目光看向另外一人: “岑兄以前参加过科考吗?怎么会来鄠县?” 岑参的模样非常标准,谈不上一眼帅,属于是越看越帅,要不然历史上他也不会中进士第二名。 相貌,绝对是科考的硬核标准之一,长的丑的,说不定报名时候就把你刷下来了。 岑参不好意思的笑道: “不瞒隋王,我不是举人,所以想参加科举,需投碟自应。” 李琩一愣,看向一旁的李季卿。 李季卿笑道:“岑兄今年,由我阿爷举荐。” 投碟自应就是找牛比人物推荐你参加科考,李适之无疑足够牛比。 当下的大唐,最卷的就是科考了,竞争超级激烈,因为名额有限,举人是优先占据名额的,那么剩下的就是投碟自应,以及自己举荐自己的洁己登朝、无嫌自进。 贵族本来就是一个阶层,说句不好听的,祖上三代没姻亲的,再往上倒腾三代说不定就有了。 别以为岑参这个姓氏挺冷门,人家就出身差,他家里祖上在大唐有三个宰相,曾祖父就是岑文本,人家家里跟李唐宗室牵扯的非常深。 虽然岑文本当年支持过魏王李泰,但那都是陈年旧事了。 “我现在才明白,卢奂主持铨选,会有多头痛,”李琩笑道: “皆为一时贤才,天下名士,安顿不好哪个,都不好交代。” “惭愧,当不起名士二字,”岑参摇头笑了笑,遂又好奇道: “国宝郎似乎分量有限,及第之后是否守选,应是右相一言以定。” “那倒也未必,”李琩心知李林甫让严挺之回来,就是顶科举的锅,所以铨选的权利,很大可能会放一些给严挺之和卢奂。 很多权利都是双刃剑,掌管铨选无疑可以大量的安排自己人,但也会得罪很多人,所以李林甫大概率会继续安排自己人,然后将得罪人的差事,扔给严挺之和卢奂。 就比如眼下的岑参,出身没毛病,根正苗红,才华就不必说了,顶级诗人,但历史上李林甫照样不惯他,让其守选三年,才给了一个右内率府兵曹参军。 这是个什么位置?东宫卫率府,太子都去不了东宫,你这个位子是个啥啊? 李季卿也被李琩的话给勾起兴趣了,他爹是李适之,所以他自己也掌握着朝堂上的第一手消息,心知严挺之能够回来,隋王出力不少,而且似乎与裴耀卿、卢奂关系都很不错。 这里面随便一个人,都能给岑参安排了,前提是岑参得能考中。 能不能考中,圣人占七成,李林甫两成,国子监一成。 “岑兄与我家是故交,与我又如手足兄弟,若能高中,隋王能不能帮忙想想办法,免了守选,”李季卿笑问道。 岑参也是目光期盼的看向李琩,因为李适之能举荐他参加科举,已经很不容易了,不要再指望人家帮忙帮到底,他的面子没那么大。 岑参对自己的实力是完全有信心的,但出身大家族的他也很清楚,能不能考中,实力只是其中一个要素,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圣人那时候的喜好。 打个比方,李隆基若是正好这个时间段喜欢田园诗,那么豪放派只能哪凉快哪呆着去,就好比大夏天的我想吃个西瓜,你给了我一个冬瓜。 那么考中之后,按照唐律,还有三年的守选期。 进士及第之后,六品以下官职不能立即授官,需要在家里等待吏部铨选,其实就是缓解官职少人员多的体制矛盾。 但是,也有立即授官的,称之为“出类拔萃”。 注意,这四个字不是在形容你的才能,而是你本身所能动用的所有能量,主要指社会关系。 李琩点了点头,笑道: “我会尽力帮忙。” 玄宗一朝,有三必保,李白杜甫王摩诘,除了这三个,实际上当下的大唐于诗歌一途可谓百花齐放,涌现出众多顶级诗人,留下无数传承不朽的诗篇。 岑参就是其中一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绝了 李琩绝对不会帮忙作弊,他也没那个本事,但人家真要考上,帮他免了三年守选,应该是不难的。 因为李琩本身,也具备举荐士子的资格,不能忽略的一点就是,他其实也是个大佬。 不过这样一来会出现一个无法避免的问题,那就是很多后世流传的名诗,很可能不会出现了。 因为只有活的惨,才能写出好诗。 这一晚,李琩又是喝的酩酊大醉,深夜从长安赶来的左羽林卫司阶参军葛延昌,在听说李琩喝多之后,朝着李季卿和岑参佯怒道: “担着天大的干系,你们俩怎么敢灌他酒?” 表面上生气,实则心花怒发,因为八卫这次派出来的人,实际上是竞争关系。 李季卿摇头道: “正好相反,是隋王一个劲的在灌我们俩,只是没想到,我们还没醉,他先不省人事了。” 他能不知道李琩身上担着圣人的差事,本想着小酌几杯,聊以尽兴便可,谁能想到三个人没喝多少,隋王已经趴下了。 这什么酒量啊? “他不行,”葛延昌小声道: “他是好酒而无量,长安城谁不知道,隋王一灌就倒,这下好了,他们左卫明天能不能启程都说不定。” 李季卿叹息一声,赶忙招呼岑参: “赶紧想办法给他醒酒吧。” 涝水驿,是进入终南山的必经之路,李隆基派来的八府卫士,都会陆陆续续赶来这里。 左羽林是耿国公葛福顺的儿子葛延昌带队,右羽林是蓟国公李楷洛三子李遵言,也就是李光弼的哥。 左龙武是兵曹参军陈宾,右龙武是张侑,左卫是郭千里,左卫李琩,左骁卫柳勣,右骁卫武聡。 八支人马,谁先找到玄元皇帝像,谁就是首功。 所以葛延昌也就在驿站休整了一个时辰,便带队赶夜路走了。 剩下的也大抵差不多,右羽林的李遵言比李琩来的更早,在驿站补充了些饮水干粮就上路了。 也就剩下个武聡,眼下没好脸色的站在李琩的床榻前,看着驿站一些婢女正在给李琩搓着后背和大腿小腿。 这是醒酒的土法子,管不管用不知道,因为正常人醉了就醉了,没几个专门还要催醒酒的。 李季卿也是病急乱投医,瞎比的给李琩上项目。 郭淑也在一旁着急道: “其他人没怎么停留,都已经动身了,因我是女眷,隋王担心我体力不支,这才选择过夜,唉” “王妃无需自责,他就这个出息,”武聡一脸无奈的在一旁坐下: “平日可没少往南曲跑,干正事的时候怎么这么不上道呢?” 哟隋王还是个风流人物啊?李季卿心道。 岑参则是下意识的看向隋王妃,当着正妻的面,寻花问柳的事情也能明说? “大郎先走吧,不用管我们,”郭淑道。 武聡摇了摇头:“算了,咱们搭个伴吧,这件差事本来就是撞运气,看谁吉星高照,不是谁的腿脚快,谁就能找到。” 殊不知,李琩之所以不着急赶路,是李隆基交代的。 至于为什么,李琩猜测,很有可能基哥还没准备好神像呢,那我去那么早也是白搭。 好不容易出趟门,还带着媳妇,游山玩水不容错过。 翌日,李琩早早就醒来了。 昨晚其实喝的不多,主要是不在状态,以至于又在两个新人面前丢了一回脸。 “不行,兴许是昨天赶路太着急,我这身上异常乏累,”李琩扫视了一眼站在面前的李季卿,道: “我需再歇一天,明日上路。” 武聡下巴都快惊掉了: “我说十八郎,你找死别连累我啊?这可是圣旨,哪有你这样敷衍的?要是让御史台的知道,你我都得担罪。” “我怎么连累你了?你自己走不就行了吗?”李琩诧异道。 武聡嘴角一抽: “我不是寻思着人多力量大嘛?咱们两队人搜寻,若是找到了,功劳算你的,我这是在帮你,不识好人心。” “那你就听我的,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李琩笑道: “今天去涝水转一转,捕几条鱼烤了吃。” 李季卿与岑参对视一眼,目瞪口呆。 你跟别人不一样,你接到的不是圣旨是吧?哪有你这样将圣人旨意不当回事的? 对喽,不是圣旨,是交代。 小和尚下山去化斋,老和尚有交代 “关中多山水之胜,而渼陂在终南山下,气象清绝,为最佳处,地有五味陂,产鱼甚美,因名之。” 渼陂湖就坐落在涝水西畔,是长安西南一处绝佳的风景名胜之地,也是秦汉上林苑所在。 苑,既帝王游猎之处,不过在大唐,不只是帝王了,很多人都会来这里打卡。 李琩以前出门狩猎,一半都是来这里,不能跑的太远,否则基哥会不高兴。 这里的道路,基本上都是贵人们游玩硬蹚出来的,平民一般不会往这里跑,这是闲着没事干的人才会来的去处。 湖区所产的鳙鱼,还是贡品,鄠县衙门常年派人在这里捕鱼,抓到就往宫里送,月百余尾。 李琩他们一路行来,至少见到三支车马队伍,也是往湖区去的,那里还有都水监舟楫署设立的一个租赁船只的地方,以供人们泛舟湖上。 乘舟泛湖,吃着小鱼,喝着小酒,迎着小风,啧啧,很有感觉的。 也就是武聡一路耷拉着个脸,很扫兴。 李季卿闲着也是闲着,也跟着来了,岑参那就更闲了,也非常乐意与李琩一道同游。 敢报考进士的,都是铁头娃,因为诗赋实在的太讲究了,对一个人整体文学素养要求极高,还需要极大的阅历。 这就是为什么大唐的士子都有着宦游经历,你不到处游玩,你写不出诗来啊,凭空想象与亲眼见过肯定不一样的。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这是靠想象能写出来的? 李琩他们租了八条船,一条的租金是一贯,准确点说是一天一贯,这个没人会赖账,舟楫署是国家部门,赖一回就没有下回了。 船上配备有专门操桨的水手以及捕鱼能手,吃的除了胡饼和几种耐放的糕点之外,就没了。 “岑参兄弟皆名士,以三郎才气最盛,我听说过你,”郭庶坐在甲板坐席上,朝岑参笑道: “岑三郎为什么直到今年,才参加科举啊?” 岑参家中排行老三,今年二十七岁,老大岑渭举门荫入仕,将他们家的名额给占了,剩下的四兄弟只能是自力更生。 “只因进士科太难了,没有足够的准备,某也不敢轻易报考,”岑参笑着解释道。 与其说不敢轻易报名,不如说不敢轻易浪费社会关系。 李适之不可能每年都举荐你,人家那边需要照顾的人肯定非常多,凭什么年年都给你补考机会呢? 能有一次,已经是相当难得了。 郭淑点头道:“以岑三郎的出身,谋划一个幕职,应该比进士更容易一些。” 她这是好言相劝,进士这条路确实非常艰难,而他又不知道岑参其实很牛逼,所以劝对方将有用的关系,用在走后门,而不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进士科。 “这你就不懂了,”李琩接过岑参递来的烤鱼,一点一点的用手剥着吃,笑道: “开元十八年,门下省侍中兼吏部尚书裴光庭,修改铨选制,订立了循资格制度,要旨在于贤愚一概,必与格合,乃得铨授,也就是说,从你入仕开始,资历决定了你的升迁之路,只要选满三年,一定升迁,进士及第,是最好的资历,是优先进入吏部铨选的,只要你按照循资格一步一步慢慢来,升迁是必然的,如果不是进士,比如岑大郎,他想要升迁其实是非常困难的。” 就像那个严迪,卢奂天天想着怎么给安排,就因为人家是进士,守选的官员里,进士是放在最上面的。 岑参笑道:“便是此意,虽然循资格制,已经被徐国公(萧嵩)奏请罢之,但眼下官员升迁,大部分时候确实还是看资历。” 他这个看资历,其实是寒门集团。 李琩点头道:“萧嵩也是迫于压力,他那个时候是紫薇令,循资格实际上压制了很多官员的升迁道路,底下闹不满的太多,萧嵩也是没办法。” 李季卿在一旁呵呵尬笑,因为若是按照裴光庭的循资格,他爹李适之眼下爬不了这么高。 不历丞簿,便为别驾,不历两畿官,便为京兆尹,不历御史及中丞,便为大夫,不历侍郎及郎中,便为尚书,李适之的升迁之路,看的不是资历,是血缘。 也就是说,裴光庭的法子最后夭折,就是遭到贵族集团的打击,你侵犯的是他们的利益,谁说升官得一步一步来?我儿子偏要大步的往前走。 李琩继续道: “就因为这个制度其实是有用的,所以虽然罢止,实际上朝廷铨选,还是会着重考量,像岑三郎这样的,就在循资格的范围之内。” 其实就是由国家立法,改为双重标准,顶格门阀还是一如往常,寒门士子继续看资历。 岑参是看的很明白的,他们老家在南阳,也属于两京走廊贵族集团,但却是小族。 一直没有说话的武聡,此刻点头道: “能不能升官,其实看的是命。” 众人纷纷大笑。 每个人看到的都是不一样的,老武家以前也是看血缘,现在嘛,确实是看命,武惠妃就是命理所在,如果活着,武聡就命好,升迁压根不用发愁,看什么资历啊?贞顺皇后是我姑姑,这就是资历! “裴相,是不是”郭淑疑惑的看向李琩。 李琩点了点头: “嗯嗯,我应称其为姨丈。” 裴光庭的老婆,就是武三思的女儿,武惠妃的堂姐,李林甫的初恋。 裴早死了,如今媳妇与李林甫的关系,几乎是长安尽知,儿子裴稹敢怒不敢言。 “今朝八府卫士巡山,求玄元皇帝像,但我认为,隋王的机会最大,”岑参这句话不是拍马屁,他还年轻,没经历过官场,脊梁还没塌。 李琩笑道:“怎么个说法?” 岑参笑着解释道:“玄元皇帝乃我李唐始祖,他老人家的神像,岂是外人所能求得?这份机缘定然还是降临在隋王头上,某几可预见。” 你小子会说话啊李琩笑道: “正因如此,我才如此悠闲,有些人就是不懂这个道理。” 说着,李琩的目光看向武聡,武聡闻言,咦了一声,陷入沉思。 当今世上,不讲迷信的几乎没几个,尤其是道家因国教的原因,很多传说都会特别渲染过,传的神乎其神,是修真成仙必备。 有条件的都入了道教,想着能修成神仙,没条件的拜佛,祈求下辈子过的好点。 所以你会发现,入道教的,都是有身份的人。 “你还别说,真就是这么个道理,”武聡仿佛豁然开朗一般,阴霾尽扫,喜道: “我就说嘛,圣人为什么要让你出来,感情圣人也看出,这种事情外人是靠不住的,玄元皇帝降机缘,怎么会降给非我道门子弟的人呢?” “你度牒了?”李琩诧异道。 度牒在大唐,是非常困难的,还需有落籍的道观同意,这个道观在宗正寺还得有备案,需要被朝廷承认才行。 道士度牒有出世和入世两种,入世就是李琩这类,该干嘛干嘛,不必修行,不必功课,有谱牒,但没有道号。 武聡一脸骄傲道:“年初在东明观度牒。” 岑参顿时露出一副羡慕的表情,东明观就在长安城普宁坊,每年的度牒名额就一个,没曾想今年的已经被武聡给占了。 这玩意特别抢手,因为一旦度牒,等于与皇家走的更近了,如果皇室是赵家人,那么度牒就是伪赵家。 李季卿人家就很容易了,宗室成员生下来就是道门子弟,再说了,他们家在长安还有一个专门供奉的道观:贞观初,因太子承乾有病,敕道士秦英祈祷获愈,在崇化坊立龙兴观。 郭淑好奇的看向丈夫:“郎君度牒何处?” “上清宫,”李琩淡淡道。 “嚯~~~”众人纷纷发出惊叹之声。 坐落在洛阳邙山翠云峰上清宫,是道教祖庭所在,乃玄元皇帝著书炼丹之地。 李琩小时候,那是一直被认为是嫡子的,他度牒的地方,只能是祖庭,别的地方不敢给他度。 他现在要是肯出世,基哥都能在长安给他划块地方,专门建一所道观。 “岑三郎认识李白吗?”李琩问道。 岑参摇了摇头:“久仰大名却未曾谋面,不过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好友,孟襄阳。” “可惜了,如此人物,竟已仙逝,直教人抱憾,”李琩感叹道。 玄宗一代的大诗人,很多都与孟浩然有所交集,甚至彼此相识,也是通过孟浩然中间牵线。 其中只有李白和王维,怎么都不对付,老死不相往来。 为什么所有人都认识孟浩然呢,因为他住的那个地方很特别。 襄阳,位于长安进入荆襄、江南和岭南地区的一条重要通道,也是大唐仅次于两京走廊的第二大道路系统,也就是开辟于商末周初的武关道。 孟浩然住在这里,因其热情好客,喜爱结交朋友,自然是交游广阔,也是当下很多顶级大诗人心目中的老大哥。 提起孟浩然,岑参明显变的伤感起来,似在回忆与孟大哥的点滴过往。 友情,是大唐盛世无所的标签中,最让人心驰神往的一种。 第一百三十五章 你别告诉别人 结婚是要看日子的,要么也不会有订亲一说。 盛王李琦与武敬一女的八字都比较别扭,婚期直接定在了五月份,不过眼下已经开始准备了。 他现在还遥领着扬州大都督,所以扬州那边的官员,还需要给他准备一份厚礼。 这和李琩不一样,李琩结婚之前,已经卸任朔方节度使。 大唐在地方的一级行政单位,是十节度、四大都督府、六大都护府。 四大都督,就是隋朝的四大总管,并州、荆州、益州、扬州。 开元初,这些行政单位基本都被亲王和重臣遥领,真正在地方干事的,十节度是副使或知留后,大都督府是长史,都护府是都护。 不过因为大都督府权力过大,如今已经被虚置了,辖区各州长,直归朝廷管辖,大都督府的官员,成了空架子。 究其原因,节度地区已经成为庞然大物,如果腹地中央再出现大都督府这种大区总管,这个国家立即便会四分五裂。 结婚这种大喜事,就不要谈什么诫宗属制了,所以盛王府每日道贺的人,络绎不绝。 基本都是年轻人,王鉷的好大儿王准,神鸡童贾昌以及一众豪门子弟。 李琦的圈子就是这样,都是些喜欢玩乐的年轻人,一旦入仕,就会脱离他们这个圈子,变成正经人,所以李琦的朋友圈变动频繁,但也人数颇众。 “你们听说了吗?圣人要恢复后宫旧制,三夫人再没有了,变回从前的四夫人,”王准在酒席间八卦道。 李林甫家的六郎李崿笑道: “说起这个,可就要谈到一桩趣事了,你们想听吗?” “兄快说吧,洗耳恭听,”太原尹裴宽的儿子裴谞催促道。 李崿笑了笑:“都是自家兄弟,我说了,你们可不能外传。” 所有的流言蜚语,都是从一句“我告诉你,你别告诉别人”开始的。 “一定一定快说快说”众人催促道。 李崿徐徐道:“皆因隋王的一句口误,当然了,也有人认为是隋王故意这么说的。” 听到事关自己亲哥,李琦瞬间一呆,愣道: “与我阿兄还有关系?” “没错,”李崿笑道: “是隋王在兴庆宫,杨玉环当面,喊出了一声‘贵妃’,当时圣人都震惊了,但没有任何表态,不过听宫里传来的消息说,第二天,圣人便召见了礼部和尚宫局的宫官,看样子,杨玉环名分不低啊,至少都是个妃了。” 李琦听罢,脸色铁青道: “谣言,我阿兄绝对不会这么说,这是故意有人传播,毁我阿兄名声,哪个王八蛋传出来的?” 李崿道:“侯莫陈超,他当时就在场,事后直接便在羽林军说起了这件事,也是从羽林军开始往外传的。” “嘶侯莫陈超不敢乱传这种谣言吧?”王准皱眉道: “圣人当面,他敢故意歪曲事实,给隋王脸上泼粪?若是假的,只怕圣人早已问罪了。” 李崿微笑点头道: “所以说当下众说纷纭,我那位四哥便认为,隋王一向口风紧,圣人面前,断然不会说错这种话,但也有人认为,隋王是在讨好杨玉环,当然了,归根结底也是逢迎圣人心意。” 李琦听到这样的议论,脸色越发难看,这样的风言风语,对他哥哥的颜面损伤极大,侯莫陈这种级别的人物,怎么敢故意传播这种事情呢? “我觉得”裴谞拖着长音,一脸神秘道: “也许是宫里故意传出来的,为的就是试探大家,圣人若有意纳杨玉环为妃,其过程必然遭受多方劝阻,少阳院无疑最不能接受,那么对此持反对意见的,恐怕在听到这些风言风语之后,会设法面圣,请求圣人收回成命,那么圣人便可借着这场风言,知道关于这件事,谁反对,谁赞成。” 李琦恍然大悟:“多半就是如此了,父皇其实是在为杨玉环晋封扫除障碍。” 在座的都是成年人,大多又都是顶级权贵,脑子灵光的不在少数。 主要是因为,基哥的套路已经被大家摸清楚了,干一件事之前,先放出风声试探朝堂的反应,反应大了,便徐徐图之,将那些反对的解决掉,反应小的话,便可直接推行。 所以李琦心里面也倾向于,侯莫陈没有撒谎,这种事他没胆子干的,因为血淋淋的教训就摆在前面。 谁呢?李林甫的舅舅,韦坚的老丈人,楚国公姜皎。 当年李隆基要废王皇后,找姜皎商议具体步骤,结果这老小子出去直接就泄漏了消息,让人家王皇后的妹夫,嗣滕王李峤给知道,直接就把姜皎给告了。 李隆基当即大怒,mlgb的,你的嘴巴这么漏风是吧?妄谈休咎,杖六十,流钦州,滚犊子吧你。 但是呢,李琦不能认啊,就算是事实,在他这里都是万万不能承认的。 “侯莫陈这个王八蛋,我早晚收拾他,”李琦咬牙切齿道: “诸君请畅饮,我有些小事,去去就来。” 说罢,李琦便离开宴厅,从府上小门出,赶往少阳院。 他知道自己的哥哥最近正在与太子修复关系,如今这桩丑事一出,恐太子会迁怒阿兄,他得去解释解释。 “吾弟勿惊,孤比谁都清楚,十八郎断然说不出这样的话,”太子李绍确确实实是这么想的。 在他看来,这话要真是李琩说的,那你干脆找把刀,自己抹脖子去死吧。 太子妃韦氏,那就更倾向于李琩了,闻言看向李琦: “此事我们早已知晓,绝非十八郎的缘故,父皇宠太真过甚,如今竟要改制册封,这种大事,根本就不是十八郎一句话能决定的,他如今被打发去了终南山,可见是父皇故意为之。” 李琦大为放心,点头道: “只要兄嫂不疑,旁人议论,阿兄也不会放在心上,我前几天还疑惑,找个神像,为什么会让我阿兄亲去,如今阿嫂此言,无疑令弟茅塞顿开。” 李绍阴沉着脸道: “因为这件事由十八郎提出来,最是合适,最能堵别人的嘴,偏偏十八郎打死也不会去提,所以父皇破天荒的让他离京办差,这前脚才刚走,风声便出来了,呵呵” “我和咸宜去劝,杨玉环一旦封妃,我们兄妹最不能接受,”李琦咬牙切齿道。 他是装出来的,其实李琩已经跟他和咸宜提醒多次,杨玉环将来名分不会低,他们早就有这个心理准备了。 咸宜口口声声的“贱人”都改了,如今也称呼太真了。 “很好,吾弟尽管出面,孤这边也会着手安排,万不能让那个女人,窃居妃位,否则便是我等之耻,”李绍脸色铁青道。 他比李琩反应更大,因为他妈妈,才是个贵嫔。 你没有追封我妈,却要封儿媳,我草你祖奶奶的。 等到李琦离开之后,韦妃叹息道: “十八郎这些年受的屈辱也太多了,也真是难为他一个人在外硬撑,今后我夫妇二人,要多帮衬点,你恨惠妃,但十八郎并无过错。” 李绍点了点头道: “他是真废了,怪不得出嗣之后,又是左卫,又是金吾卫,外人看起来好像父皇多么厚待他,实则是在欲盖弥彰,兔死狗烹,孤真担心将来也是他这样的下场。” “不会的,”韦妃赶忙道: “父皇再怎么压制东宫,也绝不会动易储的念头,大臣们也不会同意的,没听说过史书上,哪一朝有两个太子被废。” “呵呵我太了解他了,”李绍双目无神道: “你还没听过史书上哪个皇帝抢儿媳呢,他不照样干出来了?一日杀三子,其中一个还是太子,废皇后,杀惠妃,他都做了。” 韦妃浑身颤抖,瞪大眼睛不能置信道: “惠妃是是父皇” 李绍叹息一声: “我不敢保证,但我当年曾费工夫暗中调查过此事,所以有此猜测,这些年来更坚定自己猜的没错,三庶人的案子他推给了武惠妃,说是惠妃假传圣旨,召李瑛他们入宫,呵呵圣旨是一个妃子能假传的?中书省、门下省都要勘核,还要面圣确认之后,旨意才能颁发,惠妃是胆大跋扈,但绝不敢假传旨意,中书省那帮人也不是吃素的,真假一眼可辨。” “这这是为什么?惠妃当年可是后宫独宠啊?”韦妃神情震撼,无法消化这道信息。 她的嘴巴超级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拎的清清楚楚,也正因如此,李绍才敢跟她说这些秘辛。 “因为父皇需要一个无能的太子,好让他可以继续稳坐帝位,”李绍面容呆滞,自嘲笑道: “我的母亲位份低,我在十王宅里,也从来都不是被看好的那个,但是李琩不一样,他的支持者太多了,你再看如今哥奴的权势,这样的权势配合东宫,换做是我,我也睡不着啊。” 韦妃呆若木鸡,只觉身处皇家,可谓如临深渊,一个不好便是万劫不复。 这里没有亲情的,父杀子,子恨父,父子人伦在这里就是个笑话。 李绍深吸一口气,恢复神态,目光冷冽道: “我一定会将这个位置坐稳,谁也别想从我手中抢走,他也不行。” 李琩在南边游山玩水,不亦乐乎,似乎寻找道祖神像已经不是一件差事,而是一份机缘。 一份非他莫属的机缘。 张萱给侯莫陈三娘作画,虽然没有最终完成,但当时却也参照永王妃的模样,有过几篇原稿。 这几篇原稿可要了命了,因为画稿中的女子形象,被人给认出来了。 这就是张萱的牛比之处。 严武当年私奔外逃,沿途都走驿站,相当于后世高速公路的服务区,只有在驿站,你才可以更为快捷方便的获得饮水食物,以及马匹的草料。 所以两京走廊,还有洛阳至江淮的水陆驿,有不少人见过这小子。 一来穿着谈吐不凡,再者,个子太高,在江淮一带特别醒目。 陆陆续续有七十多人,已经抵达京师,大理寺安排这些人观看原画稿,以此指认严武。 其中有六个人,声称见过严武与画中女子在一起。 这下好了,张均兴奋了,直接就带着人往隋王宅,要将严武带走。 咸宜是当下大唐的所有公主当中,最难惹的,李隆基和武惠妃将她宠上了天,以至于性子非常跋扈,律法在她这里形同虚设。 “七十四人,只有六人指认,那不是还有六十八人认为所画非人吗?”咸宜站在王府外,脸色不善道: “这样的证据你们都敢拿出来?” 张均不愿与咸宜胡搅蛮缠,所以这次出来,将他的弟妹宁亲公主给请来了,宁亲公主带人负责缠着咸宜,他带人负责抢人。 一时间,安兴坊闹出极大的动静,两边直接动上手了。 消息很快传到了李林甫的耳朵里,十六卫当中,有两卫未设大将军,由李林甫摄大将军事。 左右领军卫。 很快,领军卫来人了,说是奉右相令,将严武带走,案子由大理寺移交御史台审查,直接将张均的权利剥夺了。 至此,张均意识到,自己与吏部尚书这个位置,即将无缘了。 因为李林甫此举,无疑是要庇护严武,打算翻案。 但是他不死心,于是直接去了兴庆宫告状,说李林甫无视律法,肆意移交人犯人证,与严挺之结党营私。 当下的朝堂虽然派系林立,但够资格跟李林甫斗的,也就是东宫了,东宫还是占了个储君的优势,否则根本不是李林甫对手。 张均明显不是那颗菜。 他见到李隆基之后,李隆基直接甩锅给李林甫,让张均自己去找李林甫商量。 中书门下,张均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滚”这个词。 圣人都不曾辱骂我?你个哥奴敢如此轻视于我? 盛怒之下,张均撸起袖子就打算揍李林甫,结果被人给拖下去了,李隆基得知之后,治了他一个以下犯上之罪,罢了他的户部侍郎。 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过严挺之这下子,算是彻底被钉上了右相党这个标签,李隆基是否介意,谁也不知道。 三月二十, 严挺之进入尚书省,担任吏部尚书,王鉷因营造有功,接任张均留下来的户部侍郎。 王鉷已经跟着杨慎矜,投靠了李林甫,从户部司员外郎跳级至侍郎,符合循资格,所以没什么好说的。 李林甫至今,已然成为开元以来权势最盛者。 陇右地区的军费,李林甫如数调拨,正在按批次的送至皇甫惟明手上,他终于可以歇一歇了。 平康坊,右相府。 李林甫、裴耀卿、严挺之,三人坐着下棋,严挺之是那个观棋之人。 观棋不语真君子,虽然严挺之一直在旁叨叨,但他说的与棋局无关: “我这件事,算是尘埃落定了,那么接下来,杨慎矜恐会向右相索要户部尚书,不知右相心意如何?” 李林甫落子之后,哈哈一笑: “挺之这个索要二字,可谓一语道破,杨慎矜的才能,让他做太府卿已然足矣,户部尚书他干不了的。” 裴耀卿点头道: “他是想以户部,来补韦坚于平准署落下的亏空,一旦交给他,户部立时也就亏空了,这个位置,少阳院是要给韦坚留着的,右相令韦坚筹集一百万石粮食,他一下子上缴一百四十万,圣人龙颜大悦,近来对韦坚赞口不绝。” “老夫不同意,谁也别想进户部,”李林甫笑道: “二位贤兄皆为坦诚之人,老夫在你们这边,无不可谈之言,杨慎矜,老夫会继续以户部尚书的位置吊着他,至于韦坚,没个三五年,想都不要想。” 严挺之道:“皇甫用钱,韦坚出力,应是太子打过招呼的,这两人可谓少阳院之左膀右臂,至于王忠嗣,终究还是圣人心腹。” 李林甫心知身边这俩人,早就看明白,他与东宫对着干的格局,是圣人一手缔造出来的。 但是这种事情,谁也不会明说。 “严武的案子,老夫跟李适之打过招呼了,那六个多嘴的,会改口的,大郎的事情,几日之间便有定案,挺之近来,最好与李适之多走动一下。” 严挺之摇了摇头:“那就不必了,右相既然已经安排妥当,我是放心的。” “你是觉得卢奂会帮你在李适之那里说好话吧?”李林甫笑道。 “哈哈”严挺之笑道:“右相对国宝郎还是了解的,他肯定会多此一举。” 李林甫如今心情大好,严挺之的归顺,直接给他带来了两员大将,卢奂和李齐物,还可以借此维系与高力士的关系。 卢奂眼下,至少在表面上,已经不会与李林甫再对着干了,一应政务,相当配合,但李林甫也知道,没有靠得住的手下,只有用不好的下属。 “今年的科举,就交给挺之与国宝郎了,老夫费心国赋,实无力再主持科举之事,”李林甫笑道。 严挺之点了点头:“还是需右相从旁指教,以免纰漏之失。” “好!”李林甫点了点头,你的态度还是好的,于是他转移话题道: “前几日闹出的那件事,你们应该有所耳闻吧?南曲的那位达奚娘子,傍上隋王了,听说隋王还给国宝郎牵线,介绍了一个相好的?” 严挺之苦笑道:“某知之不详,曾私下询问国宝郎,他却对此只字不提,可见还是有干系的。” 李林甫转头看向裴耀卿: “南曲的生意,裴敦复、裴宽都有份,焕之应该没有吧?” 裴耀卿点了点头:“我这是南来吴裴,自比不上东西大宗在长安的根基,不过宗族与我有过商量,但老夫不愿掺和。” 河东裴氏,顶级门阀,与京兆韦差就差在,大本营不在长安。 裴耀卿这一支,曾经南下襄阳定居,后来北魏时期又举族返回河东,距今两百多年,根本不是裴耀卿口中的根基不稳,他们这一支早就重返宗族,与大宗联系极深。 河南尹裴敦复,眼下就是李林甫的人,太原尹裴宽,是裴耀卿当年一手提拔的。 严挺之道:“南曲的事情,牵扯极深,还是不要让隋王掺和了,他的性子,指不定能捅出多大的事情来。” “唉”李林甫叹息一声: “挺之不知恶钱之祸,才有此言,钱货混乱,物价涨跌无常,不受朝廷控制,均田制之败坏,与恶钱广泛流通,关系极大,粮价涨跌之间,多少田户失宅破家,说句伤心的话,眼下是世家富足,民不聊生啊。” 裴耀卿与严挺之一愣,两人对视一眼,皆感震撼。 你真是什么都敢说啊,民不聊生四个字,你敢当着圣人的面子说出来吗? 裴耀卿是真服了,你的人品是够差的,但宰相这个位置,也确实只有你能干。 “这个烂疮想要揭开,谈何容易?”裴耀卿沉声道: “一个窦锷无关轻重,但隋王若是得罪过众,恐成众矢之的,右相换个人吧。” 李林甫微笑摇头: “别人没有这个胆子,他们也不会为我大唐考虑,惟我宗室,方存护国之心。” 他这一句话,直接将裴、严二人都给讽刺了,但两人并不会放在心上。 事实如此,他们俩都曾经担任过顶级要职,但恶钱的事情,从来没有胆子去管。 裴耀卿更甚,恶钱就是从他眼皮子底下进入长安的,全是勋贵,还有自己本族,他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胆子。 若是将家族也得罪了,到时候不让他进祖坟,这辈子岂不是白活了? “适当揭开一些即可,没必要闹大,”裴耀卿道: “非一日之疾,想要改变,难呐。” 李林甫捋须笑道:“这是自然,就算是老夫,也不敢将人全都得罪了,适当的打击恶钱,为国减轻压力,也就罢了。” 他也没胆子,如果有,也不会让李琩冲在前面了。 因为恶钱的事情,圣人其实是睁一只闭一只眼的,约束不了,便放任其流通。 但是李林甫不行啊,他的职责是搞钱,眼下什么办法都用过了,一个办法总是用,便是竭泽而渔,无法长久。 所以他才会盯上恶钱。 “你我三人,在这件事情上面,要齐心协力,暗中帮助隋王解决一些麻烦,”李林甫分别看向二人,道: “愿否?” “自然,”裴耀卿与严挺之同时道。 第一百三十六章 公非人世之人 当下的大唐,掌铨选的有四个人,李林甫、牛仙客、陈希烈、卢奂。 这个铨选到底有多牛逼呢? 简单举个例子:考课。 每年一小考,三至四年一大考,专门针对职事官,也就是在职官员,考核标准叫做“四善二十七最”。 四善:德义有闻,清慎明著,公平可称,恪勤匪懈,考的是人品道德。 二十七最是指职能类别,主要考核你在岗位上干的如何: 近侍、选司、考校、礼官、乐官、判事、宿卫、督领、法官、校正、宣纳、学官、将帅、政教、文史、纠正、勾检、监掌、役使、屯官、仓库、历官、方术、关津、市司、牧官、镇官。 这些人每年的考核,往小了说,归吏部考功司管,往大了说,便是铨选四贵。 考核分为九等: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 前四等有奖励,第五等中中,不奖不罚,后四等惩罚,最严重的,就是解除当下职务,扣发本年俸禄,也就是就地免职。 今年的考核已经开始了,小考大考同时进行,放在以往,差不多就是走个流程,适当处理几个低品级、没后台的害群之马,好让下面的人多少有些顾忌。 但今年就有意思了,卢奂直接将窦锷给办了。 考辞叫做:宿卫不严,人品有失。 等于是说他做事做人都不行。 这样一来,窦锷直接进入三年守选期,因为背了处分,资历还受损了,下一次补缺,会比他上一个职位低一级。 窦锷已经快气死了,赶忙去皇城找陈希烈帮忙。 “迟了,考辞都已经给你公布了,眼下长安城都知道你被免职了,”门下省,陈希烈坐堂处理公务,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就打算将窦锷给打发掉。 虽然窦锷是顶级外戚,驸马兼圣人表弟,但是呢,驸马本身地位不高,外戚还有诫宗属制管着,在朝堂上,没他的位置。 窦锷怒道:“姓卢的是公报私仇,我绑了他的相好,因为一个妓女,他敢免我的官?我的级别,任免是需要中书门下同意的,临颍侯当时就该帮我说情的。” 陈希烈叹息一声,抬头道: “卢奂拿着严挺之考核的公文,交到了中书门下,右相和左相都批了,我一个人反对,你觉得有用吗?” 实际上,他连那份考辞的公文都没有看到,虽然他是门下省黄门侍郎,二把手,但他不在中书门下坐堂。 李林甫现在习惯了一言堂,他批准的东西,有时候都不让你看。 “他给我的考辞,是想将我毁了,”窦锷咬牙切齿道: “也是在诋毁圣人,我若人品有失,怎能做得驸马?他的意思是圣人有眼无珠喽?” 陈希烈顿时皱眉: “你还计较考辞做什么?明摆着是你将人家给得罪了,别小看姓卢的,严挺之一回来,吏部一半的事务是他们俩说了算,你就一中郎将,得罪吏部侍郎,这不是找死吗?” 窦锷恶狠狠的道:“等着,我还就不信了,他能免了我?” 说罢,他便气冲冲的回家了,找老娘和媳妇帮忙,入宫向圣人求情。 卢奂一直以来给人留下的印象,便是温文尔雅,霹雳手段,看长相,谁都惹得起,看手段,谁都惹不起。 颜令宾这件事,窦锷其实就是冲着卢奂去的,但人家卢奂也不惯他,好呀好呀,好久没跟低级官员过招了,试试我这口宝刀还是否锋利。 这下好了,挹翠楼从前大多接待的是世家子弟,眼下科举士子都快将这里的门槛踏破了。 颜令宾也从颜都知,被人改口称为颜楼主。 这天,挹翠楼来了一位客人,颜令宾见到对方之后,觉得非常面熟,好像在哪见过,偏又一时想不起来,于是主动过去招呼道: “这位郎君好生面善,我们是否见过?” 那人脸色古板,身子端正挺直,闻言道: “你不是名妓吗?见过这么多主顾,面熟的恐怕太多了吧?” 颜令宾丝毫不介意对方的挖苦讽刺,笑道: “郎君绝非奴家从前恩客,您应是一位正人君子。” 那人冷哼道:“落了贱籍,奴仆做得,给人做婢女亦非不可,非要为娼,辱没门庭,我今天来,就是收回你的姓氏。” 颜令宾顿时呆住了,仔细审视对方的面庞之后,浑身一颤,后退一步道: “族兄?” “我没有你这个族妹,从今往后,你不要姓颜了,姓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姓颜,”颜允南冷哼道。 颜令宾叹息一声,眼前男子,她小时候曾经见过,如今十余年不见,以至方才没能一下认出。 不过她身处南曲,消息灵通,平日里又一直在隐晦的打听族内之事,自然晓得眼前之人,目下担任右领军府录事参军,兄弟几个都已入仕。 “你不是该在洛阳丁忧吗?”颜令宾此刻只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在兄长面前低垂着头,说话声音也小了很多。 颜允南叹息一声:“丁忧已罢,昨日刚刚返京,我兄弟几人皆曾于京师任职,竟不知大名鼎鼎的颜都知,便是我家的奴娘。” 三年前,颜允南母亲去世,他们兄弟几个全去洛阳丁忧去了,祖籍琅琊,家在关中,为什么去洛阳丁忧呢? 因为他的父母,都葬在了洛阳北邙山,那里被认为是天下风水最佳宝地。 上个月,丁忧期满,他便提前一步返京了,其它几个兄弟还在洛阳没回来。 是的,他就是颜真卿的亲二哥。 小字奴娘的颜令宾,生父本在河南做县令,奈何得罪了人,被判了流徙大罪,父母死在流徙路上,她则被判为贱籍,卖入长安。 因其姿容绝佳,聪慧擅学,所以被迫入了此道。 平康坊三曲,一直都是长安质量最高的寻花之所,为了维持这样的高质量,多会针对罪臣女眷下手,因为只有出身好的,容貌谈吐才会获得世家子弟的喜欢。 贵族子弟睡女人,首重谈吐,其次才是容貌,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 差不多就是“帅哥你快点”与“哥哥好厉害”的区别。 所以南曲最出名的那帮名妓,压根就不是最好看的,但绝对是最诱人的。 颜允南今天来,纯属好奇,因为他也听说了卢奂的事情,而他是见过卢奂的,总觉得能被国宝郎看上的名妓,绝对不一般,于是抱着凑热闹的态度,混迹在众多入京参加科举的士子当中,想要看看颜楼主是如何脱俗。 这下好了,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我族妹? 严令宾心里知道,她族兄这一家人,都是嘴硬心软,训起人来一个比一个狠,实际上心软的一批。 只见她规规矩矩给颜允南泡茶,举止端庄,耳内充斥着颜允南不停的训斥。 你骂吧,骂完就好了,她就这么硬着头皮,脸上挨着颜允南喷出的口水。 她们俩的亲戚关系放在后世,简直不要太远,她的曾祖和颜允南的曾祖,是亲兄弟,但是在最重家族观念的唐朝,这都算是近亲。 厅内的客人,也是纷纷好奇的向这边看来,人人脸上疑惑,那个长脸瘦子是谁啊?敢训斥国宝郎的相好? 骂了半晌后,颜允南口也干了,接过颜令宾递来的茶水润了润喉,这才小声道: “你现在的处境很不好,别待在这里了。” “我还能去哪呢?”颜令宾幽幽一叹,他们这支颜氏,早早就在京兆万年县扎根了,老家就在这,能躲到哪? 窦锷的事情,她已经从客人们口中听说了,扶风窦氏,京兆豪族,如今得罪了人家,也就是达奚盈盈能护着她了。 至于卢奂,她很清楚,人家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颜允南也是硬气人,闻言道: “我族虽小,但也不是任人欺凌,等兄弟们都回京了,窦家想要欺负你,也需考虑考虑。” 这句话,等同于承认了颜令宾的身份,并不因她误入歧途,而抛弃家族内这个可怜的小丫头。 颜家在当下的京师,也算是有头有脸。 老大早死,老二颜允南右领军府录事参军,老三颜乔卿国子监直讲,老四早死,老五颜幼舆,太常寺后土斋郎,老六秘书省校书郎,老七颜允臧还未入仕。 原因无它,他们的爹颜惟贞,是李隆基太子时期的太子文学,死后追封太子少保,所以他们家对基哥,是非常忠心的。 颜令宾已经哭成泪人了,身在烟花柳巷,举目无亲,她无时无刻不想着能与亲人见面,但只因身份低贱,恐辱门庭,所以明知他们就在长安,却始终不敢认亲。 “有兄长此言,虽死无憾,可惜卑贱之身,不敢认祖归宗,只盼今后能与亲人时常见面,吾心足矣,”颜令宾哭诉道。 她只是一个女的,认不认祖其实在当下的封建社会,很无所谓。 再说了,也认不了,女子本来在族谱当中,便只有一行字,还是在她爹名下:有一女,颜氏。 不过她还是心满意足的,至少亲人们没有真的抛弃她。 颜允南见状,也是深深叹息一声,时也命也,自己这位族妹若不是父亲获罪,本该是一良家女的。 他爹当年得罪的那个人,眼下风光无限。 门下省黄门侍郎,临颍侯,陈希烈。 两人的恩怨没有谁对谁错,只是命运弄人 李琩离开鄠县之后,下一站便是盩厔(zhouzhi)县,也就是后世的周至县。 因为楼观台就在这边。 既然是寻找玄元皇帝像,那么这个地方肯定是不能错过的,葛延昌他们七支队伍的第一个目的地,也是这里。 三月底,一路游山玩水的李琩抵达这里的时候,那七支队伍已经离开了,因为他们刮地三尺,还是没找到。 话说也就几百人,怎么刮地三尺呢? 因为他们会雇佣当地人,几十个村子的老弱妇孺外加壮丁,符合进山条件的,全去了。 以前用平民办事,不用花钱,跟县衙打个招呼,按照力役算即可,但是李林甫改制之后,整个京兆地区已经免除各项劳役,改为雇佣。 县城东南三十里的终南山北麓,便是如今大唐最大的皇家道观,原名楼观台,现名宗圣观,李渊改的。 附近山中,道观数量高达数百座,也是大唐最为密集的道观群。 其中有一座道观,李琩是不得不去。 延生观, 玉真公主修道之处,是玉真公主为纪念母亲而修建,牵扯自己奶奶,姑姑又在那边,李琩不去都不行。 与其它道观相比,延生观可谓独树一帜,从外面看起来,这里怎么都不像是一个道观,因为它原先的名字,叫做延生别馆。 李琩登山前,已经令左卫司阶参军苏灵芝,去县衙雇佣当地人,走个形式,他也来一次刮地三尺。 苏灵芝出身武功苏氏,武功县就在盩厔县北边,相距几十里,非常近,所以苏灵芝对这一带相当熟悉。 “拜见真人!”李琩一行人见到玉真公主之后,纷纷行礼。 玉真公主一身青色道袍,头戴莲花冠,身形纤瘦,手持玉柄拂尘,神态祥和。 “来我这不用带这么多人,多余者,退出去,”玉真公主道。 李琩点了点头,朝身后打了一个眼色,除了郭淑和两名女婢之外,剩下人全都下山去了。 这里的安保条件是相当硬的,皇家圣地,是驻扎有外府卫士的。 “进来说吧,” 玉真公主拂尘一甩,率先转头,带着李琩前往自己平日里打坐的堂室。 李琩也在好奇的打量着观内景象,这是他第一次来,怎么看都不像是道观,就是个别馆,里面修道的女冠,清一色玉真公主的弟子。 这里之所以必来,是因为李琩猜测,基哥恐怕在自己的妹妹这边,有所安排。 这种事情,只有至亲骨肉靠得住。 坐下之后,李琩诧异的看着一名女冠端来酒水,还是大名鼎鼎的徐家酒肆黄桂稠。 这是王维的最爱,玉真公主不是太喜欢喝酒的。 “为什么来这么迟?别人早就到了,”玉真公主淡淡道。 李琩笑了笑:“父皇特意嘱咐我,此事不要着急,所以侄儿便悠闲了一些。” “父皇?”玉真挑眉道:“你不是叫不出口吗?” 李琩一脸冤枉道:“怎么会?只是在非至亲之前,不敢如此称呼罢了。” 玉真公主笑了笑,看向郭淑道: “你跟着来掺和什么?你身上有我宗室继嗣之任,应在家中好好休养才是,出门在外,寒了体魄,小心成了杨玉环。” 郭淑恭谨道:“我一直都很注意的,劳公主挂念了。” “称姑母,”玉真公主面无表情道: “武氏在世时,我虽不喜她性格,但她绝非坏人,这个阿嫂,我是认的,当年也是我劝圣人,将十八郎交给长兄抚养,以至于他父子有了隔阂,现在父亲不是父亲,儿子不是儿子,造化弄人。” 李琩和郭淑都不吭气了。 三人又闲聊一阵后,玉真借口郭淑登山路上,脏了衣衫,令一名女冠带着郭淑洗漱换衣去了。 李琩见状,基本可以确定,玉真公主就是他的接头人。 “你父皇为什么让你来?”玉真公主皱眉道。 李琩笑了笑:“兴许是因为我太闲了吧,我已经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忙。” “宁王府,还常去吗?你大伯身体如何了?”玉真问道。 李琩叹息一声,神情哀伤道: “病情渐重,每况日下。” 玉真公主缓缓闭目,长长的吁出一口浊气: “你大伯待你很好,别忘了这份养育恩情。” “不瞒姑母,若大伯真有驾鹤仙去那一天,侄儿有意服丧,”李琩道。 玉真公主顿时愣住了: “你找死!” 亲爹活着,还是当今圣人,他去给别人穿孝衣,几乎跟咒李隆基死没什么区别了。 李琩缓缓道:“我已出嗣,大伯又是侄儿养父,于情于理,也该服丧,这样一来,也算是彻底跟寿王划清关系,会少很多麻烦的。” “你们父子的关系,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玉真公主表情惊愕道。 我的天?难道你不清楚吗?媳妇都被抢了,我和他的还有什么关系?王维娶个媳妇,你都嫉妒成那样,我这种情况,要不是因为杀不了他,早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 李琩淡淡道: “姑母不应该更清楚吗?” 玉真无奈摇头,几年之间,三子被杀,嫡长出嗣,儿媳进了自己的后宫,自己这个亲哥最近几年干的事情,她实在是看不透。 你到底怎么了?三郎啊 还能怎么?老了呗,越老越胆小,越胆小越狠。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长安?”玉真公主收拾情绪,继续问道。 李琩目光试探的看向对方: “请姑母示下。” “今年有闰四月,”玉真淡淡道: “你离京一次也不容易,带着四娘就在终南山散散心,等闰月再回吧,届时我会给你一个答复。” 妥了,神像真在你这。 那七个倒霉鬼就是把终南山都挖空,也找不到了,因为他们不会来延生观找。 “那我就住在姑母这里?”李琩问道。 玉真公主皱眉道:“怎么?我这里还放不下你?” “行,”李琩点了点头。 楼观台附近,地处终南山北麓,南依秦岭,本就是非常好的游玩地方。 只不过这里不能狩猎,主要是道教戒杀生。 李琩便安心的住下了,可惜不凑巧,郭淑的良辰吉日来了。 道教又戒淫邪。 玉真公主反倒觉得无所谓,建议李琩就在观中行房,毕竟她这个观,没有供奉道祖,供奉的是她妈,李琩的奶奶。 当着奶奶的面培育下一代,那也干不出来啊? 于是李琩干脆在附近山中的村庄内,租了一座石屋,一天只做一次。 次数少,质量高,太过频繁的话,小蝌蚪供应不上。 “我觉得你有事情瞒着我,”这天行房过后,郭淑趴在李琩身上,嘟嘴问道: “你不着急,玉真公主也不催你,太奇怪了,这哪是奉旨办差?真的就成游山玩水了。” 李琩笑道:“你猜到什么,大可以说出来,不必故作试探。” 郭淑狡黠一笑: “圣人是不是告诉你,梦中神像究竟在哪了?” 肤浅!看样郭淑还以为,基哥真做了这样一个梦,也是,十七岁的少女,她还没有那样的眼力,主要是阅历不足。 李琩藏在被窝里的手胡乱的捞摸着,笑道: “我告诉你答案,你就会停止思考,这不好,我先不告诉你,你自己慢慢观察琢磨,才算是一次历练,就当是你嫁入皇家之后的第一堂课吧,记住,这堂课,你在别的地方学不来。” 郭淑瞬间被勾起兴趣,兴奋的点头道: “一点一点抽丝剥茧,才更有趣味。” 下晌时分,夫妻俩离开村庄,准备返回延生观,这里的住宿条件太差了,古代的村庄和后世的村庄,那是天差地别的,屋子里一到下午,不开门的话几乎就进不来光。 延生观山脚下,准备登山的李琩,遇到一行人从山上下来,于是靠在路边,好奇的打量着这伙人。 四个人,一主三仆。 李琩之所以好奇,一来,玉真公主这里,等闲不会有男人登门,驻扎在周边的外府卫士早就将你轰出去了。 再者,那貌似主人的男子,实在是太特么扎眼了。 头戴绯帽,皮肤白皙,五官精致,身材高大挺拔,一袭白衣,背缚长剑。 仙风道骨,可谓神游八极之表。 就是岁数大了点。 李琩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名字。 那人见到李琩,微笑施礼: “上山让下山,郎君有礼了。” 李琩微笑还礼:“上山主,下山客,郎君慢行。” 那人微微一愣,随即点了点头,带人离开。 郭淑早就看呆了,长安城里遍布帅哥,她们隋王宅往来之宾客,也皆为英俊风流之豪士,但眼前此人给她的,则是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观感。 “此人气质超绝,不类凡人,”郭淑道: “关中竟有这等人物,郎君不认识吗?” 李琩笑道:“公非人世之人,可不是太白星精耶?” 郭淑浑身一震,猛然转身,望着山脚下远去的那点白星,脱口道: “李太白!” 第一百三十七章 无情无义的孽障 回到道观的李琩,并没有询问玉真公主,刚才谁来过延生观,玉真公主也一点没有要告诉李琩的意思。 正常,这种事情,看透不说透,要装糊涂的,李琩和她的姑姑之间,该没有熟悉到可以谈论这种事情的。 王维早年,是一定被玉真公主潜规则了,至于李白,说不准,至少他和玉真公主之间,应该没有实质性的发展。 否则改籍入宗室的事情,也不用李琩来操心了,玉真公主一句话就能办了。 宗正卿李琳那边,李琩打过招呼,李彦允那边,李琩也打过招呼,现在只需将李彦允的族谱档案,悄咪咪的交到李白手上,剩下的就看李白自己了。 窦锷在李隆基这里最大的情面,就是他爹窦希瓘,他爹是基哥的亲舅舅,但是已经死了。 而窦锷的亲娘薛氏,不但在基哥这里一点面子都没有,甚至基哥非常讨厌这个亲戚。 因为这老婆子从前,没少说过基哥母亲的坏话,就连他那个舅舅,其实也不是什么好鸟,从前并没有给基哥提供过任何帮助。 她来给窦锷求情,那是适得其反,李隆基一点不在意自己会不会语气过重,将这老妇人气死。 气死就气死,早就盼着你死了。 打发走薛氏之后,李隆仍是没有消气,怒冲冲的在殿内踱来踱去,口中骂道: “看见没?有些外戚就是这么不要脸,朕登基之后,看在太后的情面上,厚待他们,四个娘舅,一个豳国公、一个冀国公,一个毕国公,他们当年还想让儿子世袭?力士啊力士,你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吗?” 高力士在一旁点头道: “窦家好像一直就是这副德行,共富贵不能共患难,三位国公在世时,名声本就极差,时人多称其贪鄙,仗着圣人,没少干坏事。” 李隆基的母亲窦太后,当年是被武则天秘密处死的,事后,他的三个舅舅包括姥姥姥爷也都受到牵连,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后来李旦登基之后,窦家才被平反,从岭南返回了长安,他们回到长安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爵位。 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是被李隆基的妈牵连了,才遭了此难,而李旦当时又追谥窦太后为昭成皇后,窦氏三兄弟便以国舅自称。 但是李旦可不惯着他们,因为李旦压根不认他们是小舅子,也特别看不顺眼。 要爵位,没有!要钱,也没有!你们要不要这个皇位啊? 直到李隆基继位,他们又来索要了,基哥是个大方人啊,一口气全封了,本想着就此打发了。 好嘛,没曾想只是一个开始,窦氏兄弟得陇望蜀,欲壑难填。 “现在好了,朕那些舅舅都不在了,朕还以为能清净几年,你瞧瞧,小的又来了?”李隆基不停的朝着高力士发牢骚道。 因为高力士是亲身经历者,基哥与他那几个舅舅的爱恨情仇,高力士全程作陪。 人家薛氏今天来,只字不提窦锷被处分的事情,而是要爵位,希望儿子袭毕国公,如果袭了国公,职位还不是轻松就能搞定? 李隆基可能给吗?宗室承袭都会降爵一等,你他么一个外戚,想要世袭? “卢奂这件事办的很好,告诉他,今后的考课就得这么来,”李隆基怒道: “将那些个尸位素餐的蠢货,都给朕踢出去。” 高力士心知圣人是在说气话,闻言笑道: “右相近来,时不时的便会提起恶钱的事情,老奴观之,他是想在这方面有所动作,今年陇右和朔方都有战事,右相捉襟见肘,是不是给他个提醒,让他在可控范围之内,适当的打击恶钱流入?” 他以前可不会这么明着帮李林甫说话,之所以有今天这番话,一来,财政确实艰难,花钱的地方太多了,李林甫扛不住,再者,严挺之在他和李林甫中间,起到了缓和作用。 李隆基皱眉思索片刻,点头道: “今后若是见到他,适当透露一些口风,可以节制,但不要闹的太大。” “老奴明白,”高力士点了点头。 皇帝给宰相下命令,都不走正规渠道,而是以高力士做中间人,含蓄委婉的吐露心意,这样一来,基哥等于撇干净了,出了事都是李林甫的锅。 他难道不知道恶钱的问题有多严重吗?这是他的大唐,大问题小问题,他都门清。 根结在于,有些问题压根解决不了。 足球改革几十年,越改越倒回去了,换了多少领导,换汤不换药啊。 李隆基也担心动作太大,导致货币体系出大问题,货币出问题会直接影响民生。 而民生有一个临界点,过了这个点,就是造反 严武的案子已经结了,这小子重新恢复了往日的潇洒,继续穿着金吾铠甲,在长安巡查。 他不担心被暗算,因为巡查的时候,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队人。 长安城内,没有上令,敢对金吾卫动手,那就是造反,何况他的案子中书门下都定案了,侯莫陈超胆子再大,也绝不会暗杀他。 吏部尚书之子,你杀一个试试看。 “中候,我刚从靖安坊过来,河北一个姓崔的小杂种,昨天进了公主府,逗留近两个时辰,”一名金吾卫赶来汇报道。 正在巡查的严武顿时皱眉: “驸马还在太原没回来,咱们可得盯紧了,如今长安城内参加科举的士子不在少数,很多没有举人身份的,便会琢磨着拜访宗室贵胄、高官重臣投碟自应,那个姓崔的多半也是这样,但是咸宜公主府上,不是不接这类投碟吗?” 金吾卫张五郎笑道:“问题就出在这呢,咸宜公主从未掺和过科举士子的事情,今朝还是头一次,关键驸马正好不在家。” 大唐的公主当中,你想找个不乱来的,是非常不容易的,有时候不是她们的人品有问题,而是地位太高,欲望膨胀,在某种特殊的情境下,就会忍不住生出偷吃的念头。 众所周知,偷尝禁果这类事情,一旦开了头,可就停不下来了。 “那个姓崔的模样如何?”严武问道。 张五郎答道:“身材高大,模样很周正,像儒生,偏又有股子军将的威猛之气,好像还是博陵崔。” “那便是儒将之风了,”严武笑道: “博陵崔氏,常出文宗美才,这小子绝对不一般,何处落脚打听清楚了吗?” “放心,打听的明明白白,”张五郎道。 严武拍了拍腰间横刀,道: “走,咱们会会他去。” 站在他的角度,是绝对不能让咸宜公主包养男人的,这一点,隋王三番五次的警告过他们,要不然大家也不会重点盯着靖安坊,尤其是驸马不在家的时候。 咸宜公主还年轻,她这个年纪不叫如狼似虎,而是欲求无度,来多少都能顶的住,身体各项机能都处在顶峰。 大多的公主,还就是这个年纪出的事,所以李琩一直非常担心妹妹给杨洄戴绿帽,她们夫妻关系要是崩了,对李琩没有好处。 严武心里也纳闷,公主长居京师,怎么可能认识河北人呢? 士子投碟自应,也是需要中间人介绍的,不然你的行卷只会被当做垃圾扔掉,怎么可能让你进那个门? 所以严武很小心,在探不清对方虚实的情况下,他绝对不会乱来。 眼下的长安,寒门士子大多都住在各里坊的客栈,住宿费用是有优惠的,朝廷补贴,这一点确实非常人性化。 那些豪门士子,则是大多在京师都有可以投靠的亲戚,不用去客栈里拥挤。 长安县,延福坊,延福客栈。 听名字就知道,这是官方旅店。 严武先是等在外面的街道上,然后派人将客栈管事的品子叫来,询问道: “那个博陵崔郎,是跟着河北的贡品一起进京的?家里情况是不是不太好?” 管事的品子,其实就是官宦子弟担任没有品级的临时工,大多都很年轻。 延福客栈这位姓苏的捉钱品子,就很年轻,算辈分,应该是苏震的族侄。 只听他解释道: “虽是博陵崔氏出身,似乎是小宗破落户,我看他在客栈内日常开销非常拮据,可见家资堪忧,是个没钱货。” 严武皱眉道:“他平日里常出门吗?都去哪里?” “不常离开,因为他在长安并无亲友,也就今日,出去三个时辰,至于去哪,我又没跟着,不知道啊,”品子答道。 严武点了点头:“行,大概有数了,哪个房间,我去见见他。” 在品子的带路下,严武进入客栈,七拐八拐之后,进入一处犄角旮旯的院子里,两侧各有四个小房间。 院子里,正有一伙人围着一方磨盘在聊天,乡音嘈杂,严武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哪位是河北崔郎?”严武握着刀柄,仰头问道。 其中一人答道:“崔郎如厕去了,金吾请捎带片刻。” 严武点了点头,就这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等着对方拉屎回来。 不一会,院外进来一个人,严武下意识的转过头去,目光落在对方身上。 而那人此刻也在打量着严武等人。 “看什么看?什么身份,也敢盯着金吾卫打量?”严武身边的张五郎脸色不善道。 那人笑了笑:“眼睛长在我脸上,某想看哪就看哪。” 张五郎冷笑道: “长的就像个刺头,说话更像,锁走锁走。” 严武一愣,赶忙拦住对方,随后朝那人问话道: “我们是右金吾巡检游奕,近来京师人多杂乱,只是例行盘问,你别紧张。” 那人笑道:“某并没有紧张,上差有事盘询,只管发问。” “好,”严武点了点头:“你是举人吗?” 那人摇了摇头:“不是。” 严武又问:“不是举人,怎么能跟着河北的贡品车队进京呢?” “看样子上差已经查过我了,”那人低头一笑,旋即抬头道: “律疏有载,由学馆者曰生徒,由州县者曰乡贡,而举选不由馆、学者,皆怀牒自列于州县,试罢,报至省,入京之后,结款通保及所居,由户部集阅,准确来说,我算是一个候补举人,能不能参加考试,还不清楚。” 严武点了点头,指了指南北的八个房间: “你住哪个?” 那人指向其中一所。 “进来说话,”说罢,严武率先进入那间房间。 他接下来要问的事情,事关咸宜公主,自然不能让他人听到。 等到对方进来,将房门闭上之后,严武这才小声道: “你去咸宜公主府,算是投碟自应?想要获得一个考试名额?” 崔郎点头道:“没错,上差调查我,应是因为我今天去过公主府吧?” 严武点了点头:“谁介绍你去的?” “隋王宅,杨孺人,”崔郎道。 严武嘴角一抽,他巡查京师,可以说只要在巡区范围之内,大事小事他都能知道大半,但绝对不知道安兴坊的事情。 “嘶,你还认识杨孺人?”严武愣道。 崔郎道: “某族内有一堂兄,乃蒲州安邑县令崔峋,夫人杨氏,便是隋王孺人堂姐,我是由堂嫂介绍给了隋王孺人,再由隋王孺人推荐给了咸宜公主。” “坐坐坐,自己人,”严武听罢之后,哭笑不得道: “你小子在公主府盘桓那么久,金吾卫的弟兄差点找个角落把你阴了,以后做事情稳当点。” 崔郎一听自己还差点出事,顿时诧异道: “公主正在斗鸡,没功夫看我的行卷,我一直等到公主尽兴,才有机会见到尊严,你们金吾卫做事是不是太毛躁了,事情都不问清楚吗?” 是我太紧绷了,严武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放在平时,他们肯定会谨慎点,但是最近这不是驸马不在家嘛,关键是隋王也不在啊,这个档口公主要是那什么,他们这帮在金吾卫任职的属官,第一个挨训。 杨孺人的三个堂姐,他是知道的,其中老三就是住在隋王宅的那个杨玉瑶,眼前崔郎口中说的崔夫人,那是杨大娘。 “怎么样?顺利否?公主答应举荐你了吗?”严武瞬间变了副嘴脸,完全是以一种自己人的态度与对方交流。 崔郎叹息一声:“公主说他没举荐过士子,不知道能不能行,不过她说会尽力帮忙的。” “公主答应了,那就肯定行,”严武笑呵呵道。 接下来,两人又东拉西扯的闲聊半晌后,严武便告辞离开了。 他虽然在王府任职的时间不久,但却见过咸宜公主多次,也从别人口中,对公主的性子大致有个了解。 如果公主真是这么回答对方的,那么崔郎恐怕是被忽悠了。 因为公主的性子,如果答应你的话,会非常痛快,而且立即就会去办,绝不会说什么尽力帮忙? 尽力帮忙什么意思?意思就是我可能力量有限,帮不上忙。 “六哥,你说崔乾佑这小子,多半是不是不成了?” 傍晚时分,严武在每日蹭吃的羊肉馆子,见到了每日也在这里蹭吃的武庆,两人都是刚刚换班,就过来吃饭了。 聊着聊着,就聊到了今天的事情。 武庆吸溜着羊汤,点了点头: “公主这句话,等同于拒绝,也是这位崔郎倒霉,公主对杨家的怨恨太大,他走杨大娘的路子,在公主这边根本行不通。” 严武嚼着羊肉,皱眉道: “可是当下,杨氏有起势之象,隋王若在,恐怕杨孺人都用不着介绍给公主,六哥您觉得,隋王如果没去终南山,是否会举荐这个人呢?” 武庆一愣,放下碗,摸着自己的胡须思考一阵,点头道: “会的,杨孺人又不是外人,阿郎怎会连这样的小事都不帮呢?” 严武噢了一声,随即道: “那咱们是不是该将这事帮隋王办了?我可以想办法,但是公主若是怪罪起来,六哥您得帮我顶着啊?” “哈哈没问题,”武庆在咸宜那边,这都是自己人,闻言笑道: “公主若是怪罪,都算我的。” “那就全仗六哥了”严武要来一壶新酒,又给武庆满上了。 他爹是吏部尚书,举荐几个人,完全就是洒洒水,他之所以想办这件事,其实就是想讨好杨孺人。 眼下的隋王宅,他能看得出来,其中有些人看自己是不爽的,尤其是那个李晟,甚至连王妃,对自己应该也有些不满。 而他也大概了解王妃的性格,人家一旦看某人不顺眼,几乎很难扭转过来,但严武还想跟着李琩混呢,所以交好杨孺人的话,今后隋王身边,总还有一个帮自己说话的人。 不至于像现在一样,四面楚歌,也就武庆和李无伤,还跟他关系不错。 于是严武在吃过之后,交付甲胄兵械于公房,便去了一趟隋王宅。 杨绛和杨玉瑶恰好又在一起。 “大郎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杨玉瑶诧异道。 严武低头道: “小子以为,举荐崔乾佑,实无需劳烦公主,今日巡检之金吾卫,差点以为他是个小白脸,找地方阴了,真要那样的话,崔郎岂不冤死?驸马不在,隋王也不在,所以小子以为,举荐崔乾佑的事情,可否交给我来办?” 杨绛忍不住笑道: “你小子怎么变得这么殷勤了?严尚书最讨厌你给他惹麻烦,此事能行吗?” 严武嘿嘿笑道: “他就我这么一个儿子,不能行,也得行啊,更何况是为孺人效力,我阿爷定当办妥。” 杨绛双目一眯,已经看穿严武的本意了。 自从他的案子结束之后,王宅里很多人对待严武的态度就不一样了,因为绝大多数人都认为,就是严武杀了自己的心上人,而家主隋王是在硬保。 当你开始厌恶一个人的人品,确实很难扭转印象,所以现在很多人在面子上,已经开始与严武疏远了。 当下的严武,在王府已经陷入被孤立的窘境,杨绛算是看出来了,明摆着人家这次也是投碟自应,想要依附自己。 杨绛笑道:“那便有劳大郎了,代我向令尊道谢,因我娘家之事辛劳严尚书,实在羞愧。” “不敢不敢,能为孺人分忧,是小子及严挺之的福气,”严武装出傻乎乎的笑道。 等人走后,杨玉瑶蹙眉道: “这小子靠不住的,他现在是被孤立了,才想着讨好你,信不信,郭淑要是扔个甜枣给他,他转头就能将你卖了。” 杨绛忍不住笑道: “我岂能不知?奈何阿郎不在,若不然,我也不会拜托咸宜,崔乾佑是姐夫亲侄,这件事要是办不妥,大姐那性子,又不知背地里骂咱们多少回呢。” “骂吧骂吧,也是个捡现成的,”杨玉瑶埋怨道: “现在玉娘正是需要娘家相助的时候,她倒好,躲在蒲州享清闲,不帮忙也就算了,还让咱们帮忙,亲姐姐,还不如十八郎呢,十八郎一句贵妃,可是要给咱们家带来一场天大的富贵了。” “圣人当真属意贵妃?”杨绛最近没有进宫,因为她知道李琩不喜欢这样。 但是杨玉瑶隔三差五还去,不过却也没有以前频繁了,也不会要东要西了,这都是得了李琩的提醒。 杨玉瑶点了点头了,小声道: “玉娘,不对不对,是玉环,她都跟我说了,眼下有不少宗亲勋贵,入宫询问近来长安这场事关玉环的风言,而圣人话里话外的态度,好像真就是要册封贵妃。” “勋贵们能同意吗?”杨绛诧异道:“我都觉得不可能。” 杨玉瑶顿时一脸着急: “所以我才说,当下是咱们家的难关,挺过去了,就是永世富贵,过不去,玉环也就那样了,圣人年纪不小了,玉环得宠也不会太久的。” “你倒是想的长远,”杨绛顿时一脸嫌弃道: “富贵富贵,你眼里就只有富贵,我可跟你说清楚,她册封对你们来说是好事,对我来说可不是,阿郎颜面受辱,我夫妻与共。” 说罢,杨绛颇有些愠怒,道: “今后她的事情,别再跟我说了。” 杨玉瑶冷哼一声,噘嘴翻了个白眼: “瞧见了吧?我刚才说的没错吧?一个亲姐姐,这还有个好妹妹,都不如人家十八郎,都是无情无义的孽障。” 第一百三十八章 真争气 “呕~~~” 大清早的,郭淑的这番动静,就连玉真公主都惊动了。 她的延生观,本来就是万事俱备、五脏俱全什么都有,刚听说郭淑犯呕之后,她便赶紧令观内几名擅长带下病的女冠,前往查看。 难受是真难受,但郭淑的心情是极好的。 本来大清早刚起床,还一切正常,结果早饭吃完之后,她就觉得不对劲了,开始疯狂的呕吐。 这下好了,自从吐罢之后,感觉闻什么味道都觉得恶心,时不时便干呕,几名女冠一个搭脉,一个摸额,还有一个已经着手写方子了。 “恭喜隋王,王妃有喜了,”女冠们一个劲的向李琩道贺。 已经赶来的玉真公主,在得到确切答案之后,将李琩叫离了屋内。 姑侄俩就这么在观内看似漫无目的的溜达着。 “四娘双身,意义重大,”玉真公主皱眉道: “眼下有很多人不想听到这个消息,也有很多人想要听到这个消息,我已严令此事不得外传,你尽早回京吧。” 李琩点了点头。 不希望听到郭淑怀孕的,首当其冲就是杨玉环,因为这样一来基本证明了,是她不能生。 而最希望听到这个消息的,那就是太子了,杨玉环真要不能生,他自然少了一层隐忧。 但是呢,李琩不希望太子没了这层忧虑,你得继续敌视她啊。 “侄儿总不能空手回去吧?”李琩笑道。 玉真公主小声嘱咐道:“今天晚上,你这样” 当晚,月黑风高。 几名在外的公主府老仆,悄摸摸的上山了,与偷偷离开道观的李琩汇合之后,一行人抬着一尊玉佛,摸黑前往楼观台东面的闻仙谷。 闻仙谷这个名字起的好啊。 这片谷地一直以来都是周围道士们做早课的地方,本来是清净之地,每日清晨,霞雾笼罩仿若天地灵气,道士们于此修行,仿若置身于仙境当中。 山水泼墨,云霞走笔,怪不得终南山被称为天下第一福地。 一行人也没有点火把,就这么全靠摸索,李琩裸露在外的手臂、脖子、脸庞,都被荆棘给划伤了。 干这种事情,确实需要鬼鬼祟祟。 因为天黑,所以李琩什么都看不清楚,否则的话,他就能看到,眼下的谷地当中,好多地方都被翻找过。 一片狼藉,坑坑洼洼。 就冲闻仙谷这么名字,葛延昌他们也不肯错过,不过眼下嘛,听说他们已经深入山中,钻进了原始森林。 没有内部消息,做事情就是容易南辕北辙。 “挖吧,挖深一点,”一名老仆吩咐一声后,七八个人开始动手开挖。 随后这名老仆朝李琩道: “隋王观察一下周遭情景,记在脑中,或是做个隐秘的记号。” 李琩点了点头:“来的路上,我已经在脑中强记,应该不会出错。” 肯定错不了,因为他只要知道埋在闻仙谷就行了,届时大可以派人刮地三尺再挖一遍,只要是他和武聡的人挖到,都等于是他的功劳。 忙活了近两个时辰,一切妥当,这帮人还拿着夯土工具,将土层压的实实在在,以免被人看出来这是刚埋的。 等到一切完毕之后,李琩返回了延生观,而那些老仆们则是不知去了哪里。 别看玉真公主入道了,人家的产业相当庞大,食邑两千户,家仆多了去了。 丈夫深更半夜出去一趟,郭淑肯定疑惑,等到李琩回来之后,正想发问,骤然见到丈夫身上的伤痕: “赶紧用热水洗洗,阿奴,安青,快侍奉郎君。” 李琩笑呵呵的换掉脏衣,任由女婢为他擦拭着伤口,看向妻子笑道: “你今晚做一个梦,就说梦到玄元皇帝告诉你,他老人家的神像在闻仙谷,而具体地点,他老人家在梦中也告诉你了,你明天随我一起,去闻仙谷指出神像所在。” 郭淑一脸错愕:“妾何德何能,怎有资格得玄元皇帝托梦?” 她本来就冰雪聪明,听到李琩这么交代后,基本已经猜到,神像的事情,多半是假的,丈夫今晚就是出去安排去了。 李琩指了指郭淑的肚子,笑道: “你没有资格,但是你肚子里的孩子有资格,为了孩子将来,你今晚也得有这个梦,孩子可是我李唐血脉,玄元皇帝赐给孩子机缘,再合适不过了。” 郭淑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那么现在开始,她就要开始计划明日该如何应对,脑子里要将明天可能遇到的任何情况,做一个提前预演,以保证外人看不出她是在撒谎。 一整晚,她都在琢磨这件事,因为丈夫那句话:为了孩子将,所以她必须用心。 翌日一大早,郭淑便与李琩第一时间前往玉真公主所在的静室,然后将自己昨晚做到的梦,详尽的叙述出来。 玉真公主也是老演员了,听罢之后只是微笑点头,然后趁郭淑不注意,狠狠瞪了李琩一眼。 你小子,什么事都想占便宜,你爹做个梦,你也有样学样,让媳妇也做个梦,玄元皇帝就那么闲吗? 忽然,玉真公主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眉头一皱,破口道: “不妥!” 郭淑一愣,顿时一脸疑惑,难道是自己哪里露出马脚,被公主识破了? 不合适啊圣人是玄元皇帝托梦,你也是?这么说你俩一个级别喽?只听玉真公主皱眉道: “你一个妇人,玄元皇帝给你托梦干什么?改一改,改成万寿仙君(窦太后)为好。” 郭淑目瞪口呆,转头看向丈夫,她本以为玉真公主什么都不知道,对方这话一出,她立即便反应过来,原来公主也知情啊,你怎么不告诉我? 李琩看出郭淑的埋怨,笑道: “不告诉你,是想看看你的道行,能不能过得了姑母的法眼。” 说罢,李琩看向玉真公主道: “就按姑母说的,是太后托梦。” 玉真公主声音冰冷道: “你们跟我玩这套,就不怕我在你父皇面前揭露你?” “正如姑母所言,四娘腹中孩子,牵扯极大,”李琩淡淡道: “为了孩子,姑母就帮我们瞒这一回吧。” 玉真公主冷哼一声,真服了你们爷俩了,不愧是爷俩啊,套路都一样。 两个都在扯谎,她夹在中间能怎么办呢?那自然是两个都没说谎了,如果郭四娘托梦一事是假的,那么所有人自然而然就会怀疑,圣人那个托梦又是否是真的呢? 十八郎不就是看穿这一点,才敢这么安排吗? 她欺瞒李隆基,其实是无所谓的,到人家这里就不叫欺君了,而是对哥哥的善意谎言。 接下来,李琩开始着手安排,将苏灵芝给叫了回来,然后与武聡的右骁卫汇合之后,开始在周边的村庄雇佣村民,对闻仙谷来一次大扫荡。 下午申时,数百人的队伍进入山谷,开始拿着各类工具到处开挖,至于为什么来这里找,因为万寿仙君给王妃托梦了。 “具体位置是哪啊?王妃得给个准话啊,” 武聡得知郭淑被太后托梦,兴奋异常,他自己手里都拎了把铁镐,就等郭淑指出位置,然后就要亲自去挖。 这种事情,他不想被人代劳。 郭淑已经指错了三处地方,这三个地方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旁边有块青石。 不是她的错,是李琩的错,毕竟是大晚上过来埋的,李琩一时间也摸不准究竟在哪,只是记得旁边有块大石头,但那块石头长啥样,黑灯瞎火的他也不知道啊。 于是接下来,在郭淑的指点下,武聡先后又挖了两处地方,还是徒劳无功。 武聡虽然出身好,但身体是相当强悍的,因为大唐尚武,这小子又是个军将,平时就爱好武艺,所以练得一身腱子肉。 挖了这么久,虽然浑身大汗,却并不觉得多么劳累。 他比其他人对郭淑更有信心,因为他和李琩不一样,不是那种生而便是道门子弟。 出生不是,想要入道,《老子》、《庄子》、《文子》、《列子》,你必须能背下来。 所以武聡在钻研道学的过程中,已经成为一名虔诚的道教信徒,比李琩纯多了。 一直到了深夜,早早发现真正埋藏神像地点的李琩,终于暗示郭淑,然后由郭淑指给了武聡。 歇了一个时辰的武聡当即继续。 只有天黑,才能避免别人发现夯土层的问题。 新埋的和旧埋的,终究不一样,经常干活的老手一眼就能看出来。 所以李琩才一个劲的怂恿武聡去挖,因为这小子平时练的是武艺,不是挖坑,看不出哪里不对劲。 “别动!” 突然间,武聡大叫一声,随即从一旁夺过一个火把,往坑里一照,顿时一抹碧玉的晶亮出现在脚下。 武聡兴奋了: “都给我让开。” “tuitui”只见他朝着双手吐了两口唾沫,然后先沿着土坑周边轻轻的刨着,在确定神像大致的大小之后,这才改用小铲子,一点一点的挖。 李琩看在眼中,不得不承认玉真公主的那些老仆真是行家里手,这夯土打的,太结实了,武聡一双手已经磨出血来了。 这时候,其它地方的人们也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簇拥了过来。 左卫苏灵芝一脸鄙夷的望着坑内的武聡,一个人想要独吞功劳是吧?给你搭把手都不让,这个王八蛋,遇到这种好事的时候,你是真卖力啊。 眼瞅着武聡进展太慢,李琩不耐烦的朝着苏灵芝道: “你也下去,小心一点,损坏了神像,你们俩自己去跟圣人交代。” “好嘞!” 苏灵芝顿时一脸兴奋,先是削了一根木铲,这才跳下去,小心翼翼跪在地上,清理着神像周边的泥土。 挖掘工作是非常消耗时间的。 武聡和苏灵芝又是两个笨手笨脚的玩意,一个半时辰,浑身裹着泥土的神像,终于被挖到根上了。 神像其实也不大,连三尺都不到,但却非常重,因为是一整块玉料实实在在雕刻而成。 大唐当下的手工工艺,木雕与泥塑还好说,很多都能做的栩栩如生,但玉雕,李琩说句良心话,也就那样。 但是没办法,三种雕刻材质,只有玉雕能入土,另外两种埋土里不用多久,自己就腐朽了。 随着神像出土,山谷中爆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人们纷纷朝着神像跪拜。 武聡和苏灵芝更是虔诚的不要不要的,一揖三叩首再一揖,这是一礼,一礼行三遍,就是三拜九叩,标准的道家礼仪。 也不知道郭淑是因为怀了孩子而兴奋,还是真的入戏了,她也是泪流满面朝着神像揖礼。 “灵芝,你现在就快马加鞭,回长安给圣人报喜去,”李琩道。 苏灵芝一脸兴奋,好家伙,给圣人道喜大功一件,指不定赏我点什么。 “喏!” 只见他大声答应,便带着几个人抄小路往谷外跑,恨不得马上跑回长安。 “玄元皇帝降祥瑞,佑我大唐,今夜每人赏钱五百,肉食一斤,米一斛,”李琩大声说道。 人们兴高采烈,纷纷谢赏。 李琩借着时机,继续大声道: “王妃今怀六甲,得万寿帝君赐福,幸寻到玄元皇帝像,倍赏之。” 赏赐翻倍了。 那么接下来,便是大家恭贺王妃有喜,开始讨赏了。 不得不说,大唐有些习俗,确实很亲民,富贵家庭有喜事了,他们会出去散发钱粮布,给那些平民,为的是图个吉利。 家庭条件越好,发的越多,发的越多非但不觉得心疼,还越高兴。 李琩承诺了,让大家只管等着,更多的赏赐等他从长安运来,便给大家分发下去。 神像被郑重其事的从坑内抬出来,立即便有人建议,别的道观容纳不下道祖真身,需要临时搭建个地方,为道祖遮风挡雨,直等到圣人将道祖迎回 四月初七, 李隆基刚吃过晚饭,打了一个饱嗝,令高力士打开殿门。 他就这么坐在殿内,悠闲的望着夜空。 今晚吃的有点饱,他得消消食,杨玉环则是在一边逗弄着几只鹦鹉。 “太真真可笑,她跟鹦鹉说什么话?好像它们能听懂一样?”李隆基朝高力士小声吐槽道。 高力士笑道: “这是太真娘子的童趣嘛,所以太真这个道号,圣人起的太好了,再也没有旁的字可以替代。” 李隆基抚须一笑: “太真,太假,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 说着,李隆基突然皱眉。 高力士反应快,发觉殿外站岗的内侍有异,赶忙出了大殿。 只见远处的广场上,几点火光正以极快的速度朝这里奔来,离得远远的,就有一名内侍高声朝着大殿方向喊道: “找到了,找到了,玄元皇帝的神像找到了。” 那人口中一直在反复的吆喝着同一句话,等到更近一些,高力士才听清楚。 他先是眉头一皱,随即露出一副兴奋的模样,激动的返回殿内,朝着李隆基跪倒: “道祖显灵了,道祖显灵了,他老人的神像真的寻到了,恭贺圣人!道祖佑我大唐” 李隆基双目圆睁,怎么这么快?不是跟你说了不用着急吗? 只见他大喜起身: “快让使者进来!” 送信的在这个当口,都成使者了。 苏灵芝累的浑身是汗,进殿之后便跪倒在地,抹了一把汗,先是磕头恭贺李隆基,然后在基哥的催促下,将事情经过详细的讲述出来。 天塌了十八郎这个瘪犊子太会借势了。 李隆基脸上继续着兴奋激动的表情,目瞪口呆则是留在了心里。 你怎么这么会播种?早不怀孕晚不怀孕,偏偏这个时候怀上了?这下好了,朕用屁股想也知道,别人肯定认为,郭四娘肚子里的孩子,是道祖和万寿仙君庇佑,朕不想优待都不行了。 天塌了杨玉环的目瞪口呆是完全挂在脸上的。 这么说是我不能生? 李隆基大喜,看向苏灵芝道:“你叫什么名字?身居何职?” 苏灵芝赶忙道:“回禀圣人,下臣武功苏氏,字灵芝,现居左卫勋一府司阶参军。” “好名字,朕授你为迎仙使者,带着朕的龙武军前往闻仙谷,迎玄元皇帝像入宫,” 说罢,李隆基忽又觉得不妥,道:“不,让李林甫也去,还有太子,令将作监在谷内刻碑立观,就叫会灵观,朕在兴庆宫等着你们。” “喏!”苏灵芝大喜过望。 等人都离开之后,李隆基瞬间换了一副面孔,看向高力士道: “瞧瞧,这就是为什么朕不能让他们出去,出去一个,就在外面乱搅和,双身就双身吧,还太后托梦?她怎么不说玄元皇帝也给她托梦了?” 高力士笑呵呵道: “终究是好事,恭贺圣人了,我李唐皇室,将再添血脉,枝繁叶茂,绵绵不绝。” 李隆基冷哼一声,皱眉道: “你觉得,是十八郎教坏了郭四娘,还是郭四娘教坏了十八郎?” “都是圣人的子孙,都不坏的,”高力士道。 “你呀,和稀泥,”李隆基抬手指了指高力士,发觉高力士正在给他使眼色,于是他转头看向殿内一侧。 只见杨玉环低着头,手里端着鹦鹉笼子背对着他,一声不响。 李隆基瞬间反应过来,看样子太真是在伤心自己不能为朕诞下子嗣。 其实在他看来,与杨玉环之间没有孩子是好事,他的子女已经够多了,多到其中一半他看见都觉得讨厌。 再者说,自己想给太真册封,那么将来更不宜有孩子,不然会有很大的麻烦。 所以,李隆基这一次不会去哄,你有朕就足够了,要什么孩子啊? 少阳院, 李静忠在外面敲门道: “殿下,殿下,好消息,玄元皇帝神像找到了。” 屋内的李绍闻言,猛地掀开被子起身,令内里的女婢打开房门,让李静忠进来禀报。 隔着屏风,李静忠将事情经过描述一遍,随后道: “陈大将军说了,明日一早,殿下就需动身,卯时在明德门汇合,一同前往楼观台” “真争气!” 李绍听罢之后大喜,在屋内握着双拳,来回的踱步着: “好样的,四娘好样的,这下好了,不是十八郎的问题,是杨玉环的问题,我看她得意至几时?” 太子妃韦氏也是非常高兴,赶忙令女婢为她穿衣: “眼下时辰也不早了,殿下需早早准备,这是大事,也是好事,李静忠,立即准备车驾,殿下寅时就要出门,否则恐怕来不及。” “奴婢这就去安排,”李静忠兴奋的去了。 韦妃也开始梳妆打扮,因为她要跟着一块去,梳妆台前,韦妃一脸欣喜道: “太子觉得,四娘那个梦,是真是假?” 李绍仍处在兴奋当中,闻言哈哈一笑: “都在放屁,十八郎还要点脸,说是祖母托梦给的四娘,至于那位,呵呵” “太子一点不介意吗?”韦妃笑道: “这样一来,四娘肚子里的孩子可金贵了,如果是女儿还则罢了,若是男丁,恐获尊荣。” 李绍闻言愣道: “你不是挺喜欢四娘吗?平日对十八郎亦为宽容,怎么?你介意?” 韦妃微笑摇头: “妾身只是担心殿下介意罢了,也担心有人从旁挑唆。” “呵呵孤才不会放在心上,”李绍笑道: “再怎么尊荣,十八郎的儿子也就是个嗣王了,孤还不至于那么闲,去在意一个小辈,我们这辈儿的事情,还没弄明白呢。” 大唐的嗣王,是可以世袭罔替的,嗣王除了一子袭嗣王外,余子封郡王国公或者郡公。 韦妃听到丈夫这么回答,顿时放心: “我倒是觉得,十八郎这件事情办得好,他一定是收到消息,知道长安有人在诋毁他,想将杨玉环册封贵妃的事情推到他的头上,所以郭四娘双身,便是十八郎对这些谣言的回击,也是揭了杨玉环的老底,这下好了,圣人是否册封,还不一定呢。” 李绍哈哈一笑: “我早就觉得是杨玉环不行,我们兄弟里面,还没有哪个在生育上出问题的,也就是十八郎当年太专情,一门心思想要杨玉环怀上,没有跟那个陪嫁女先试试,否则的话,何用等到今天,才能确认这一桩本该早就被人熟知的事实。” 专情?韦妃微微蹙眉,陷入沉思。 就在前几天,太子还说东宫良娣之位空悬,想着补上呢。 第一百三十九章 我只是欣赏他 明德门就是长安城的南城主门,位于朱雀大街的最南端。 陈玄礼亲率五百龙武军,李林甫带着上百随从,太子也带着数百侍卫,外加宗正寺一干官员,在明德门汇合之后,便离开了长安。 从隋朝开始,太子东宫,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地方,无论是杨坚杨广还是李渊世民,其实在对待儿子上面,一点没有亏待。 按照规定,东宫的实际安保力量,应在一万人左右,分属太子左右卫率、左右司御率、左右清道率、左右监门率,左右内率。 但是当下的李绍,也就是有太子之名,并无太子之实。 历史上李绍在登基的第二年,因为手里没有足够力量的心腹禁军,于是又设立了左右神武军,与左右龙武和左右羽林并称为北衙六军。 而他的左右神武军,高阶将领全都出自一个地方:飞龙禁军。 李隆基授意高力士创建,将东宫的安保力量压缩至一千五百人,成立飞龙军,负责掌管这支禁军的是一名宦官,高力士的人,程元振。 这是李绍目前,唯一有机会掌握的禁卫部队,所以他一直派遣李静忠在私底下,偷偷交好程元振,以备不时之需。 李林甫这次破天荒的来跟李绍打招呼,李绍也想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将其邀上马车。 “右相的面色不太好啊,上次见面的时候,你还是精神健硕、老当益壮,如今怎的苍老这么多?”李绍第一句话就说的阴阳怪气。 李林甫瞥了一眼韦妃,笑呵呵道: “还不是皇甫惟明惹的麻烦,数月以来老夫殚精竭力,身体差了许多,好在不负众望,陇右军需,老夫也都筹到了,接下来的日子好生休养便是,不劳太子挂心。” 韦妃淡淡道: “陇右军粮一共要一百六十万石,我阿兄一人便筹调一百四十万,右相还是老样子,习惯将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好在圣人明鉴,知我阿兄才能,赞誉有加。” 李林甫笑道: “四海升平,万邦朝宗,皆圣人之功,老夫不过是圣人一马前卒,只知鞠躬尽瘁,至于韦坚,他不过是老夫一马前卒,如此而已。” 韦妃顿时怒道: “常闻右相嫉贤妒能,所用皆恭维迎合之辈,我阿兄光明磊落,堂堂君子,断不会卑膝于右相身前,他若是马前卒,应与右相一样,都是圣人的马前卒。” “随便太子妃怎么说吧,”李林甫笑道: “听说您最近与隋王来往颇为频繁,族内韦昭训之女,更是常以各种斗鸡走狗之事,亲近隋王,这不是您安排的吧?” 韦妃一愣,诧异的看向太子。 李绍也纳闷啊,他们夫妻压根没听过这件事。 “右相什么意思?”韦妃冷冷道。 李林甫微微一笑: “只是给太子妃提个醒,隋王乃笑里藏刀之辈,小心别被他卖了。” 站在李林甫的角度,他绝对不希望李琩与少阳院有任何修复的可能,虽然他心里很清楚,李琩对太子低头,不过是形势使然,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最近他听说韦昭训的那个闺女,时不时就往隋王宅跑。 美人计这种事情,不得不防啊,他当年一门心思支持武惠妃,裴光庭的媳妇可没少撺掇他。 老夫尚且过不了这关,逞论隋王了。 “笑里藏刀?”李绍冷笑道: “那孤岂不是置身于危险之中,一个是刀,一个是剑,防不胜防啊。” 他是暗讽李林甫的口蜜腹剑。 李绍不是傻子,他猜到李林甫这是想挑拨他与李琩的关系,呵呵既然知道你是挑拨,我还能被挑拨了? 李林甫目光转向韦妃,道: “太子妃与隋王,是不是走的太近了一些?您可是兄嫂,有时候还是需要避讳一些的。” 韦妃顿时大怒: “好啊,你敢中伤本宫?十八郎乃太子幼弟,我为长嫂,有何避嫌之处?也就是右相内心阴暗,所想皆鬼魅之事。” “哥奴!你要是再敢乱说话,别怪孤一脚将你踹下去,”李绍火气很大,因为他完全没有想到,李林甫胆子大到这个地步?敢拿自己的正妻开玩笑。 这世道真是变了,宰相敢打趣太子妃? 李林甫淡淡一笑: “郭四娘有福气啊,腹中胎儿得玄元皇帝与万寿仙君同时庇佑,可谓是真正的龙之龙孙,若是男丁,老夫有意奏请圣人敕封,太子既与隋王兄弟情深,愿一道否?” 李绍嘴角一抽,狠狠的盯着眼前的李林甫,心中不停的告诉自己:别上当,别上当,这是激将法。 “敕封什么?敕封郡王?”李绍冷笑道。 “嗯,对,就是郡王,广平王,”李林甫笑道。 李绍浑身一震,怒目圆睁,抬手就想给李林甫一巴掌,不过还是忍住了,当朝宰辅,国之颜面,他也不敢对李林甫动手。 “好你个杂种,滚出去!” 李林甫嘴角微翘,叫停车夫,面无表情的起身,就这么登下马车。 李绍为什么这么激动呢?因为广平王这个爵位,是今年宗正寺给他的长子李俶拟定的,目前还未正式册封。 “太子勿要动气,否则正中此贼下怀,”韦妃冷着脸道: “他这次来,就是故意行挑拨之事,我们若是上当,便遂了老贼心愿。” 李绍冷哼道:“孤能上他的当?” 他们这边的动静,龙武军一直都在盯着。 队伍最前方的陈玄礼收到汇报之后,撇了撇嘴朝儿子陈宾道: “这些事情,咱们心中有数就好,不要乱掺和,也不要什么事情都向圣人汇报。” 陈宾一愣,不解道: “瞒谁也不能瞒圣人吧?” 陈玄礼摇了摇头:“你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啊,咱们家伺候一代君王,伺候不了下一代,不要轻易得罪太子,后果你担不起的。” 他这个人,本来就是一个投机倒把客,要不然当年也不会吃着韦后给的饭,背刺人家。 不过不得不说,陈玄礼的投资眼光绝对没有问题,跟着基哥混,他已经荣华富贵三十年了。 但基哥要是挂了呢?他们家的富贵又该靠谁来延续? 为子孙后代想,也不要得罪太子,所以在陈玄礼眼中,李林甫已经绝后了,他是少数几个清楚,圣人不会再更换太子了。 现在这个太子就很好,够窝囊 楼观台附近,有两座外府驻扎,分别隶属于左武卫和右领军卫,加起来差不多有一千人出头。 一千人是足够给这片区域提供安保了,不要总以为历史像电视剧那样,动不动就几十万兵马,还有什么百万大军的。 一万人的调动至少需要三到五万人的后勤部队。 纵观历史,实实在在玩过百万大军的,也就是杨广一个人。 太子他们,都暂时住进了外府的营房,等待着宗正寺完成繁琐的迎祖礼仪。 这种礼仪相当复杂,而且颇为消耗时间。 首先就需要以无根之水,重新擦洗一遍道祖神像,然后还要量身订做道袍,还有抬舆。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还要摆坛设法,反正李琩是看不懂。 苏灵芝则是揽了一个新差事,在发现玄元皇帝像的地方立碑,材料用汉白玉,建造道观的事情,就不归他管了。 延生观,今天一帮人全都来了,自然是拜见玉真公主。 韦妃见到住在这里的郭淑之后,便一阵问长问短,小声嘱咐着对方应该如何保胎,并且希望肚子里的孩子是个皇孙。 郭淑就爱听这样的话,她不是不喜欢女儿,前提是有儿子,在大唐,正妻没有儿子,地位难保啊。 李绍则是直接侧过身,在李琩身前小声道: “哥奴这个老东西,一路上都在挑拨你我兄弟,说什么还说什么十八郎上点心,万勿上了他的当。” 李琩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李林甫,点头道: “老贼的离间手段太过拙劣,兄长放心,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挑唆的。” 两人又闲聊一阵后,李琩冷笑起身,来到李林甫身边坐下,小声道: “右相这是干什么?你别害我啊。” 李林甫本来一脸微笑,发觉太子的目光正朝他这边偷偷打量,于是装出一副愤怒的表情道: “你们俩走的那么近,老夫害怕啊,他最近是不是在拉拢你?” 李琩也是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落在旁人眼中,好像他和李林甫的聊天非常不愉快: “各取所需吧,我也在想办法让他对我放下戒心,将他的目标往杨玉环身上引。” “好小子,你够阴啊,” 李林甫心知,现在谁得罪杨玉环,谁在圣人那里便没有好果子吃,信安王李祎前几天进宫面圣,还没有谈起杨玉环的事情呢,就被圣人冷脸打发了。 偏偏杨玉环对李绍而言,是有直接威胁的,隋王借此转移矛盾,非常聪明。 李琩道:“右相放心,我永远是站在你这边的。” “老夫知道,对了,窦锷被卢奂给免职了,”李林甫道。 李琩道:“国宝郎这么勇?窦锷怎么得罪他了?” “他绑了卢奂的相好,”李林甫道。 李琩道:“不会是颜令宾吧?” “还能是谁?”李林甫呵呵冷笑,声线略微提高道: “隋王请吧。” 李琩心知两人交流不宜过久,也冷哼着起身,摆着一张臭脸离开 玉真公主每次见到太子,都会变的非常唠叨,长短东西说个没完。 太子虽然听腻了,但还是得接着听,因为玉真公主说话好听。 如果说李隆基对待李绍,是一个巴掌接着一个巴掌,那么玉真对待李绍,就是一个甜枣接一个甜枣。 人嘛,都喜欢听好听话,所以李绍跟玉真聊起来,也是兴致颇高,而玉真公主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李绍:老实点,别惹事,将来那个位置非你莫属。 她与陈玄礼一样,都是当今极少数知道李隆基不会再易储的人之一。 玉真公主心里很清楚,他哥哥只是想安心的养老,稳稳当当的安度晚年,太子只要没有过激举动,这个位置是不会再有变动了。 如今哥哥打压东宫太狠,那么她的作用就是安抚,怎么说呢,相当于李隆基给了李绍一巴掌,然后玉真摸着李绍的脸:乖,不疼。 郭淑在韦妃这里,习惯了装傻,这是跟她娘王氏学的。 王氏曾经告诉她,如果想要与一个人维持长久良好的关系,那么你在这个人面前,绝对不能表现的太聪明。 郭淑非常希望与韦妃维持亲近关系,所以她给韦妃的印象是:这孩子太天真。 既然天真,那就不能商量正事,所以韦妃在延生观后山的一座方亭内,与李琩碰头了。 这个方亭的位置很有意思,从道观最北边狭窄的小门出去,沿着一条只容一人的登山石阶,蜿蜒而上,坐落在后山半腰。 是处非常隐秘的地方。 李琩浑身不自在,因为韦妃这个约会地点,实在是太偏僻了,虽然不远处有四名侍女守着。 “你跟我说句实话,万寿仙君真的给四娘托梦了?”韦妃端庄的坐在厅内,望着面前低垂着脑袋的李琩。 李琩没有抬头:“绝不敢欺瞒阿嫂,她确实梦见了,因延生观原本就供奉着万寿仙君,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机遇巧合,方得梦中相见。” “有这么神奇吗?你可别诓骗我,”韦妃忍不住笑道: “你呀,说谎的时候都不敢抬头看我。” 不是不想抬头,实在是你那双眼睛李琩抬头道: “阿嫂心知肚明就好,有些事情,臣弟也不便明说。” 韦妃微笑点头,对于李琩的坦诚非常开心,而李琩也不会担心韦妃泄漏,太子妃夫妇的嘴巴都还行,轻易不会乱说。 眼下自己需要得到对方的信任,自然要适当表态,反正基哥与郭淑托梦这件事,别人不论在私下里怎么猜测,明面上绝对不敢说不信。 “不管怎么说,四娘双身,对于我和太子来说,都是天大的好事,”韦妃继续道: “我听宫里人讲,太医署曾经不少人帮杨玉环看过,都说没有问题,那她为什么五年了,都不曾有孕?她入宫也有一年多了,也是毫无动静,奇怪,她是有什么古怪的嗜好,以至影响了身体?” 李琩摇了摇:“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历史上关于杨玉环不能生的说法有很多,什么滥用香料和化妆品,经常吃凉的东西,从小喝深井水解渴以至于宫寒。 还有一种说什么,身体有狐臭,喜欢用一种含“麝香”的香肌丸掩盖体臭,久而久之,丧失了生育能力。 大唐的太医也不是吃干饭的,宫寒人家能看出来,也能治,而且也知道女人不能碰麝香,杨玉环自己都知道。 李琩至少可以证明,她没有狐臭,也没有用过什么香肌丸,至于为什么不能生,李琩偏向于还是身体的毛病,大唐的医学水平看不出问题所在。 而天宝年间的李隆基,也不想让杨玉环怀孕,为了一个女人导致储君动荡,那属于没事找事。 “你和她同房的次数多吗?”韦妃问道。 李琩愣了一下,硬着头皮回忆片刻,道: “还算频繁吧。” “同房的时候,有没有发现她身上有什么古怪之处?”韦妃仍是问道。 别问了李琩无奈道: “一切正常。” 韦妃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 “天意她不能生是最好了,你不知道,最近劝阻圣人勿要恢复旧制的大臣,都被圣人训斥了一番,还贬了几个,太子正因此事担忧,没曾想等来了你这个好消息,如今看来,如果实在无法劝阻圣人,那便只能顺其自然了,反正她也不是一个真正的女人。” 李隆基的结发妻子王皇后,就是因为不能生,所以地位不保,在韦妃看来,王皇后无子,接过李绍抚养,都不能保住位置,你就算个封个妃又能如何呢? 韦妃一脸欣悦的起身,边往外走边笑道: “十八郎今后将杨家那几个人盯紧一些,尤其那个杨玉瑶,我见过几次,此女长着一张妖媚的脸,典型的克夫相,哎呀” 韦妃只顾说话了,没有注意台阶,脚下没踩稳,身子一斜就往后栽倒。 李琩本来就在她身后,下意识便伸手去托,双臂从韦妃的双腋下穿过,规规矩矩的将对方给架稳了。 四名侍女听到叫声,也赶忙上来查看情况。 一切正常,并没有崴脚。 “好了好了,本宫无事,虚惊一场,容我定定心神,”韦妃抚着胸口又重新坐下。 四名侍女再次退了下去,她们是韦妃的绝对心腹,是从韦家带进少阳院的,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不用教。 此时的韦妃,双颊微红,她赶忙以手背的凉意贴敷着脸颊,因为刚才李琩托举她的时候,她能感受到对方的膝盖在她的屁股上顶了一下。 虽然明知是好意,为的是将她托住,但毕竟那里是屁股,是女人敏感的部位之一,所以韦妃一时间也有些手足无措,脑中还一直在回忆着刚才的情景。 李琩见到对方那副模样,心叫糟糕,你红什么脸啊?生过孩子的人了,脸那么嫩吗? 大唐风气开放,京兆韦更开放,你这表现实在不像是韦家的人。 两人就这么默然相对,谁也不说话,气氛尴尬至极。 “额咱们刚才说到哪里了?”韦妃看了李琩一眼后,随即赶忙避开眼神,现在轮到她不敢看李琩了。 李琩无奈道:“杨玉瑶不正经,是个克夫的。” “对对对,就是她,”韦妃深吸一口气,让自己表面上恢复平静,然后支支吾吾不知道该什么了。 “额就这样吧,我去看看四娘。” 说罢,韦妃起身就要离开,李琩赶忙拦住道: “还是我先走吧,阿嫂眼下这副姿态,很容易让人乱想的,你先在这里静一静吧。” “也好也好”韦妃重新坐下,目送李琩离开。 妻不如妾,妾不入偷,偷不如偷不着,其实说到底,是一种心理上的感觉。 李琩对韦妃绝对没有那方面的兴趣,但是对方总是给人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就好像她在诱惑你偷她。 但李琩又清楚,韦妃压根不是那号人。 有些女人,你看她一眼,摸摸小手都会有很奇异的感觉,有些上床都没滋没味的,始作俑者,还是男人本身的心理。 李琩可不敢玩火,张良娣是张良娣,韦妃是韦妃,差别大了去了 一直到四月十九,一切前期工作准备就绪。 浩浩荡荡的人群簇拥着玄元皇帝像,朝着长安返回。 神像不能坐马车,只能由八个宗正寺的官员抬着,图个稳当,马车一旦颠簸或是马匹受惊,这都是不可抗力,摔着了玄元皇帝,他们都得完蛋。 神像不大,但至少有三四百斤,不过八个人抬也是轻轻松松,这就是搭把手,顶千斤。 几百斤分摊到八个人身上的时候,已经没有多少了。 回去的路上,李琩策马与宗正卿李琳同行,后者趁着周围没人注意的时候,小声道: “事情给你办成了,我已经想办法将东西送到那个人手上,接下来就看他自己了。” “辛苦三郎了,”李琩笑道。 李琳无所谓的摆了摆手: “多大点事,咱们兄弟之间不必这么见外,再者说,这个人是个大才,也就是我陇西李氏能出这样的人物,不会错的,肯定是宗属无疑,但我可是给你提个醒,这小子跟张垍走的挺近。” 李琩一脸无所谓道:“我并不欲与此人结交,所以他跟谁熟悉,我并不在乎。” 他是不会过度干预李白的人生轨迹,因为李琩清楚,就算李白能够参加科举,能够中进士,又如何呢? 落魄还是落魄。 人一生的才能是有偏重的,你在诗赋一道惊天地泣鬼神,那么政治一途注定会落落无名。 宰相可以长诗赋,长诗赋不能为宰相。 “那你还费力帮他干什么?我以为你又想安顿进你的王府呢,”李琳好奇道。 为什么?李琩思索片刻,缓缓道: “我就是单纯的没来由的特别欣赏他。” “切~~~”李琳不屑的撇了撇嘴。 第一百四十章 有缘无分 神像被迎回了兴庆宫,一路上声势浩大,所有长安城的百姓都知道了。 这是基哥故意造势呢。 当一个人决定安享晚年的时候,一定需要给自己上几道保险,后世是退休金、存款及各类财产,不到死的时候,不能交给子女。 基哥则是两手抓,一边掌握中枢,牢牢控制大权,一边拉拢民意,为自己塑造崇高的声望,这样一来,民间不会造反,朝堂造不了反,他的老年生活就可以安安心心的开始了。 兴庆宫有一大同殿,被用来存放玄元皇帝像,享皇家祭祀,以高祖、太宗、高宗、中宗、睿宗5像陪祀,则天皇帝是不配的,因为她不姓李,不是道祖的子孙。 李隆基还召宫廷画直及民间丹青之妙者入兴庆宫,观摩玄元皇帝像,然后作画像。 到最后,李隆基会从中间挑选出一幅,做为大唐所有道观当中的道祖神像样本,并颁布旨意,所有州级行政单位,全部在当地修建开元观,用以将来供奉道祖真身神像。 最恐怖的一点在于:直视道士为皇族宗室。 以前是斜视,现在直视了,从今以后,大唐道士的地位无疑又登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闰四月十五。 盛大的祭祀典礼开始了,长安城里但凡有品级的,全部参加。 李隆基望着大唐的臣子,心知这是自己最后一次劳心费力了,此番过后,他可以舒舒服服的想干嘛干嘛了。 因为是李琩迎回玄元皇帝像,所以不少臣子发声,为李琩讨赏赐,有说加封官职的,有说封个什么真人的。 他们其实不是冲着李琩来的,完全就是拍李隆基的马屁。 神像确实是李琩找到的没错,但最大的功劳还是李隆基,而李隆基早就算到了这一点,道号是肯定不会给了,因为当下的大唐,你给封个什么真君、真人的,在民间的威望比当官的只高不低。 所以李隆基给了一个从一品的武散官,虚职一个:骠骑大将军。 “真让人眼红啊,怎么最近什么好事都落在他头上了?” 祭祀典礼中,皇十三子颖王李璬一脸不满的牢骚道: “人家在外面风风光光,潇洒自在,咱们呢?也只有这种礼仪中才能露个面,唉以前还笑话人家,现在想想,我比人家可笑多了。” 他的亲妹妹就是昌乐公主,窦锷的媳妇,因为窦锷的事情,他现在对李琩非常不满。 巧了,永王李璘也是如此。 李璘冷哼道: “怎么就风光了?我看他就是长安最大的笑柄,贵妃这两个字他都能说的出口,太极宫的城墙都没有他的脸皮厚,呵呵令人唾弃。” 眼下的十王宅,看李琩不爽的大有人在,不论新仇旧怨,加起来能有六七个。 李绍对此无动于衷,他与李琩正在步入蜜月期,但这并不代表,他希望别人与李琩之间的关系也能改善。 实际上,越恶劣越好,这是人的正常心理。 盛王李琦听到几人的议论,没有任何表示,他已经习惯这些人在背后说他兄长的坏话了。 说吧说吧,你们说的越多,说明你们越嫉妒。 老大李琮冷哼道: “郭四娘也是命好,祖母托梦,她双身,正好撞在一块,还是在姑母的延生观,你们刚才也看到父皇对她如何嘉奖了,完全就是当儿媳对待的。” “大哥说的什么话?”亲弟弟荣王琬皱眉道: “那可不是就是儿媳吗?十八郎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出嗣归出嗣,再怎么说也是兄弟。” 眼下十王宅这帮人里,讨论最多的,就是关于郭淑。 一个比一个心里明白,但嘴上都在装糊涂,硬着头皮承认了郭淑被托梦的事情。 不承认不行啊,不承认郭淑,就等于不承认圣人。 “我看呐,郭四娘怀着的多半是个女的,”仪王李璲道: “我可不是咒十八郎啊,不是有那句话吗?宅内男丁宅外女,她是在外有的身孕,多半是个女娃。” “男女有区别吗?”延王李玢朝着前方点了点下巴,皱眉道: “别计较这些了,杨玉环出来了,不会是今日册封吧?” 太子李绍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高台上一身道袍的杨玉环。 贱人!狗男女!什么不要脸的事你们都能干出来。 他背地里,说服不少官员出面,劝阻李隆基册封妃子,当太子少师,大唐军方第一人的信安王李祎灰溜溜的离开兴庆宫之后,李绍就知道,这事拦不住了。 李隆基与李祎的谈话,只字不提杨玉环册封的事情,而是将李祎当年在军中培植自己党羽的事情都给捅了出来,李祎心知肚明,他要再敢提,圣人就敢拿这些事办他。 我一把年纪,马上就要入土的人了,最后关头可不能出事啊,否则牵连子孙后代,得不偿失。 军方系统,是非常特殊的,在这里面做事,任人唯亲是第一要义。 除了朝廷特别任命的之外,其它重要岗位,都必须牢牢握在自己人手里,这样一来做为主将才可以对麾下的军队如臂指使,不至于出现调动不灵的情况。 所以说,在军中是必须这么干的,偏偏你这么干,在朝廷这里又是个把柄。 等于卸任之后的军方将领,其实头顶上一直都悬着一柄剑,这柄剑直到你死亡的那天才会消失。 李祎怂了,挨了一顿骂走了,别看挨了一顿骂,事后还有赏呢。 从太子少师,顶替萧嵩走后留下来的太子太师,而萧嵩出任洛阳没多久,就被裴敦复给顶替了。 这就是听话不听话的区别。 等了半天,没等来杨玉环的册封,李绍松了一口气。 他早就有了安排,杨玉环被册封之后,朝堂上立即便会有声音,奏请圣人追封他的母亲为皇后。 李适之这次很够意思,决定帮他这个忙 “是隋王?快请进来,” 四月十七,达奚盈盈宅,开门的是颜令宾,这让李琩颇感意外,再看对方额头上有一处明显伤痕,皱眉道: “窦锷还对你动手了?” 颜令宾笑了笑,没有回答,事情都过去了,她不想再提,也不想因这件事再起风波了。 李琩笑着转移话题道: “你怎么不在挹翠楼,跑这里了?” 颜令宾现在视李琩为恩人,无论身心,都与李琩极为亲近,闻言打趣道: “您就别装了,金吾卫每天都在长安巡查,您能不知道吗?” 李琩哈哈一笑,是的,他知道。 颜令宾在见过颜允南之后,彻底洗手不干,如今好像是在给达奚盈盈打下手,处理一些账目问题,风月场上的事情,她再也不掺和了。 小院内有一块田圃,被颜令宾种了一些蔬菜,李琩知道达奚盈盈眼下正在待客,所以不急着前往,而是坐在菜田边上,望着除草的颜令宾,笑道: “颜楼主似乎乐在其中。” 颜令宾微笑点头:“半辈子都在做不喜欢的事情,如今终于可以自在由我,自从见过隋王之后,奴家好像转运了呢。” “达奚盈盈在跟谁见面?”李琩问道。 颜令宾答道:“千牛备身独孤士明。” “不认识,他阿爷是谁?”李琩问道。 颜令宾道:“右骁卫左翊府中郎将独孤礼。” “噢知道了,”李琩恍然道:“颖王李璬的小舅子。” 窦锷娶的是颖王璬的妹妹,颖王璬娶的是独孤士明的姐姐,也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他是来找麻烦的?”李琩问道。 颜令宾微笑摇头:“不是的,他最近常来寻娘子,隋王不知道吗?” 李琩摇了摇头,金吾卫没有跟他汇报过这个人,可见独孤士明每次来,还是颇为隐秘的。 恶钱的事情,独孤家多半也有份,这可真是满朝勋贵沆瀣一气,吸血百姓。 李琩也不着急,还在一旁帮着颜令宾提水,用来浇灌菜园,两人之间的配合还挺默契。 许久后,后院有人声和脚步传来,达奚盈盈微笑着将一名年轻俊俏的郎君送了出来。 她见到李琩之后,顿时一脸错愕,随即笑靥如花道: “这是哪来的田舍郎?莫要坏了我的菜铺。” 独孤士明的目光也随即落在李琩身上。 他俩不认识。 千牛备身,一般都是年轻人,十六岁就可以干,二十四怎么也会离职,而且离职之后,官职是由皇帝亲自安排。 因为他们本来就是皇帝的警卫员。 眼前的独孤士明,应该也就是十七八岁的样子,入宫时间短,压根不认识李琩,何况李琩今天一身便服,未佩金鱼袋。 “你这菜田太小了,够谁吃?”李琩搓了搓手掌的泥土,随后在一旁的水桶内洗了洗手。 月余不见,达奚盈盈再次见到李琩的时候,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类似于旧友重逢的喜悦: “反正不差你一双筷子。” 一旁的独孤士明好奇道:“这位郎君是?” 达奚盈盈抬起袖子遮住嘴巴,在后者身边小声嘀咕几句。 独孤士明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朝三人拱手笑道: “我还有事情,就不打搅诸位了。” 等人走后,颜令宾好奇看向达奚盈盈: “娘子是怎么回答他的?” 达奚盈盈脚下一笑,道: “我告诉他,这位田舍郎,与杨玉瑶的关系可不一般。” 李琩一脸愕然,哪跟哪啊?我怎么听不明白 三人就这么围绕在菜圃周边,饮酒聊天。 颜令宾一身布衣头发挽起,仿佛一农妇般,侍弄着刚刚窜出土的葵菜和莴苣,李琩与达奚盈盈则是坐在边上,时不时帮着传递工具。 小院的情景,颇具情趣。 “你是说,这个独孤士明跟杨玉瑶勾搭上了?”李琩一脸诧异。 达奚盈盈笑道: “寡妇门前是非多,那个杨玉瑶又是个疯妇,喜抛头露面,近来常去各种戏场庙会,以其长袖善舞,已经结识了不少长安权贵,独孤士明只是其中一个,听说这几日,通过驸马张垍,结识了刚刚返京的李太白,舔着脸让李白给他做诗呢。” 李琩表情复杂,历史上确实记载杨玉瑶玩的挺花,糟蹋过不少俊俏的少年郎,但没听说跟李白还有关系啊? 你可别霍霍李白啊,别坏了他的名声。 “我竟不知道,”李琩苦笑道: “我只知她最近少有入宫,常离宅游玩闲逛,倒不知她如今已经在长安闯出了一番名气。” 达奚盈盈抓了一把蜜饯塞进李琩手里,而她则是吃着油炸的馓子,笑道: “这个女人心志高远,她常常拉着杨銛一起,出席各类宴会,杨銛虽不擅交际,但也因此混了个脸熟,特别得张垍照顾,看样子张垍这是要在杨” 说着,达奚盈盈故意顿了顿:“要在贵妃身上下注了。” 李琩斜目瞪了她一眼: “拖那么长音恶心我呢?” “哈哈” 达奚盈盈笑眯眯的起身,拖着一阵香风,来到李琩背后,双臂伸出抱住李琩脖颈,脚尖离地,像是跷跷板一样,一点一点晃悠着,道: “能屈能伸,方为丈夫,别人怎么猜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贵妃两个字,一定是从你口中说出来的,侯莫陈超没有撒谎,我现在才算明白,为何常有人评价你做事总是出人意表,贵妃贵妃,也就是你的脑袋能想得出来,张垍无论如何巴结杨家,都抵不上你这两个字,你这叫坐收其成啊。” 李琩被达奚盈盈脚上的力道压迫,促使身子一前一后的晃荡,闻言道: “你上面那些人,押注否?” 达奚盈盈俏皮的冲着颜令宾眨眼,整个身子趴在李琩背上,仿佛女儿在讨要父亲的宠溺,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自从窦锷被免职之后,他们没有再召唤过我,也就是韦昭训家里那个小娘子,时不时来找我的茬,你都做什么了?惹得人家动了春心。” “我跟她可是干干净净,”李琩笑着看向正停下手里动作,听他们俩聊天的颜令宾,道: “我觉得韦三娘只是单纯的看你不顺眼。” 达奚盈盈一口咬在李琩耳垂,语声柔嚅道: “那也是因为你。” 颜令宾也在一边道: “这个小娘子近来风头正盛,南曲的客人们当中,很多人聊天的话题,都离不开她,听说去年开始,便是长安少年郎君们趋之若鹜的正妻人选,家里的门槛都快被贵人们踏破了,今年十六,更是出落的美人如玉,她要是出现在哪里,哪里便是世家公子们蜂拥而至之处。” 李琩将背后的达奚盈盈推开,笑道: “都是白费心机罢了,京兆韦氏选婿,首选李杨,其次杜、裴、王,不是这五姓出身,基本已经没机会了。” 达奚盈盈轻哼一声,装出一副吃醋的表情道: “你不刚好就在其中?” 她现在对李琩是没有感觉的,准确来说,她对任何男人都没有感觉,这与出身和成长经历有关,后世许多高龄未嫁女,都是因为家庭不和谐影响了她们的心理。 不过如果和李琩睡觉,她倒也不会拒绝,肉身和灵魂是分开考虑的。 “我都有正妻了,你听过哪个韦家嫡女给人做小的?”李琩还颇为正经的解释道: “十王宅只有两个人,娶的是京兆韦,一个是太子,一个是老四棣王琰(郧公房),韦家的眼光可不低,选婿都是宗族议事决定的,尤其是韦妮儿这种大宗,她之所以如今在长安这么抢手,不过是韦家待价而沽的手段罢了,太子的长子李俶(chu唐代宗)已近成年,几乎是最好的选择,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他了。” 十王宅别看住了那么多人,他们对皇位已经没有继承权了,与其它亲王没什么区别,再加上李隆基打压儿子,所以他们注定不会有任何地位和影响力,因此并不在豪门贵女的选择范围。 再者说,十王宅里没娶媳妇的,也不多了。 达奚盈盈笑道:“我虽然也这么想过,但是有一关,恐怕不太好过。” 李琩点头道:“你是在说太子妃吧?” “没错,”达奚盈盈道: “太子长子大概今年封爵,封爵之前是要订下婚事的,太子肯定非常乐意选择韦三娘,韦昭训又是东宫出身,韦家这边应该障碍不大,但是太子妃可是有儿子的,正经的太子嫡出,她会愿意李俶得到韦家的支持吗?” 她分析的非常到位。 李俶的亲妈吴宫人,地位低,又是出身河南一个小家族,十八岁就死了,娘家那边就两个弟弟,一个是盛王李琦的参军,一个还没李俶年纪大,才十一岁,实在上不得台面。 什么是宫人?掖庭宫出来的,李隆基赏赐给的太子李绍。 而太子妃韦氏现在已经有一个儿子了,李僴,今年三岁,嫡长子。 李琩认同道: “太子妃不会同意,韦坚也必然会阻挠,她们是彭公房,韦妮儿是大宗勋公房,一旦嫁给李俶,太子妃的儿子便会陷入尴尬境地,届时韦家到底支持他,还是支持李俶呢?” 达奚盈盈笑道: “就凭韦坚的影响力,这件事成不了,我甚至可以断定,别看韦妮如今风光无两,她嫁的不会好,因为牵扯太大了,这种天之骄女,要么真的嫁入东宫,要么只能嫁给一个不影响局势的边缘人。” 好了,别再提我媳妇了,李琩默然无语。 韦妮儿历史上,可是给寿王生了五子一女,这辈子就当是有缘无分吧 李琩返京之后,完全没有去过金吾卫,因为窦锷借口收拾私人物品,赖着没走,其实就是想跟李琩见一面,比划比划。 比划个毛啊比划,你个白身。 “是你自作主张?” 晚上回到家中,李琩见到了迟迟没有离开,一直在府上等着他的严武。 而严武将崔乾佑的事情和盘托出,他爹严挺之已经举荐后者参加科举。 严武低着头,小声道: “我这些天来总是惶恐不安,担心您知道之后会生气,可是不说憋在心里,我又实在过不去自己那关,所以不吐不快,隋王骂我吧。” 李琩顿觉哭笑不得,其实严武的行为,他是能够理解的,类似于交朋友,你不跟我玩,我总得找个跟我玩的,否则都以为没人愿意跟我玩。 终究年纪还小,有些少年心性是避不开的。 “他们本来就觉得侯莫陈三娘的事情,是你干的,鄙夷的是你的人品,”李琩冷冷道: “现在可倒好,你又去巴结杨家,他们会怎么想?他们会觉得你小子原来还是个见风使舵的啊?” 严武顿时觉的无地自容,因为王妃郭淑回来后第一次见他,还一切正常,但是第二次,王妃就没给他好脸色了。 很明显,王妃知道这件事了,毕竟隋王宅那么多奴仆,都是以王妃唯命是从,何况他做那件事的时候也没想着隐瞒。 “我当时是想着,如果您在的话,这件事会不会帮忙,”严武一副苦瓜脸,道: “六哥当时也觉得,您肯定会帮的,所以我才想,公主那边没有表态,时间久了恐会误了事,这才自作主张。” 李琩沉声道: “我做,和你做,这是两回事,你什么时候能替我拿主意了?” 严武顿时大惊,吓得不敢说话了,他是非常怵李琩的,因为他爹和裴耀卿、卢奂,都对李琩评价极高。 他虽然经常顶撞他爹,可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爹的眼光。 接下来,李琩又劈头盖脸的训斥了严武一顿,主要是针对严武不经过他,擅自拿主意这件事。 这可是个大毛病,往小了说叫做擅作主张,往大了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再有本事,不听话可不行,我要的是忠心的人,能力只在其次。 严武这个年纪,偏偏就是人生当中长记性的年纪,李琩刻意加重语气训斥半天,就是要给严武加深一个印象:以后做什么事情,先问过我再说。 “这次就算了,我会跟旁人解释,是我授意你去做的,下不为例,”李琩最后道。 严武如蒙大赦,赶忙道: “您今晚就先跟王妃解释清楚,不然小子今后都不敢进这个门了。” “瞧你那点出息,”李琩佯怒道: “回去吧。” “喏!”严武彻底放心了,兴高采烈的回家。 第一百四十一章 水满则溢 太子其实有一句话说错了,他们兄弟里面,其实有一个人的生育能力有问题。 老大庆王李琮,他的媳妇是窦锷的堂姐,妻子加上好几个小妾,也没能给他生下一儿半女,说明什么?说明问题就在李琮身上。 但是,李琮因面部有伤,与储君擦肩而过,本来就遭受了极大的打击,你要再说他不能生,他还活不活了? 人活一张脸,所以当年李隆基特别警告过,谁敢说李琮不能生,直接砍了。 那么庆王妃窦氏就将这口锅顶了,自言是自己不能生育,而李琮也将自己的所有小妾全部打发掉,女眷只剩下妻子一人,夫妻俩也算是相依为命。 老二废太子瑛,有五个儿子,五个全是庶出,死后全部过继给了庆王李琮。 其中老三李倩是小儿麻痹症,天生残疾,生母出身又差,所以鲜为人知,这五个全部没有继承权。 那么老三就是太子李绍了,李绍的长子李俶,毫无疑问,拥有大唐皇室第二顺位继承权,是当下皇孙当中地位最高的。 这小子刚出生的时候,李隆基亲往探视便曾经说过:这个孩子的福禄远远地超过他的父亲,这个殿里有三个天子,真是高兴啊。 尤其那句:此儿甚有异相,他日亦是吾家一有福天子也,基本确定了太子李绍之后,就是李俶来接手他们家的产业。 这小子今年十六了,订婚封王,已经被提上日程,目前为止大唐的第一潜力股。 “我怎么觉得你不怎么上心啊?” 少阳院,李绍正在与妻子韦妃商议长子的婚事,他不愿意亲自出面去找韦家,降尊纡贵,他落不下脸来,所以韦妃是最合适的。 但是韦妃还是日常照旧,除了去了几趟韦陟家里,回到少阳院依然是该干嘛干嘛,并不是很重视这件事。 她其实是一个好后妈,但是牵扯到自己儿子的时候,那可就不行了。 “我谈过了,紫薇郎说了,会慎重考虑的,”韦妃淡淡道。 中书令是紫薇令,中书侍郎便是紫薇郎。 省内两位侍郎,原本是户部尚书兼任中书侍郎的王琚,另外一位就是萧华了。 王琚不是死了吗?就在上个月,韦陟从中书舍人升到了紫薇郎,补上了王琚的缺,成为中书省两大台柱之一,他还兼着礼部侍郎和御史中丞,身兼三职,储相之选。 人家在族内说话有分量,不是因为级别高,而是因为他爹韦安石,就是郧国公,李旦时期的宰相,死后被李隆基追赠开府仪同三司,谥号文贞。 他们家跟杨洄的情况挺相似,郧公房,谁继承郧国公,谁就是宗长,韦陟目前看来基本上是不二之选。 “呵呵他还需要考虑?”李绍声音上扬,咧嘴道: “怎么?他瞧不起孤?” 韦妃叹息一声:“紫薇郎又怎会轻视殿下?事情总需慢慢来,俶儿还未封王,又不是很着急。” “你说的什么荒唐话?”李绍不满道: “大郎都十六了,如今已经惦记上一个教坊的筝女,整日厮混,你非得等那个贱婢给他生个儿子才行吗?” 韦妃蹙眉道:“我私下嘱咐过俶儿,可以厮混,但不能让那个女人怀上皇家子嗣,俶儿是谨慎之人,他知道该怎么做。” 毕竟十六了,肯定有生理需求,这不叫乱搞,这叫水满则溢。 “不要以为孤不知道你在盘算什么?”李绍一拂袖子,不小心打在韦妃脸上,怒道: “你不就是想替六郎(李僩)谋划吗?孤现在就告诉你,他不行,他上面五个哥哥,怎么轮也轮不到他。” 大唐开国至今,继承人嫡庶之别,问题就出在李隆基身上,这老小子也是第一个庶子继位的,以至于到了李绍这里,庶子的身份他不敢不重视。 不重视,就是瞧不起他爹,以及他自己。 “吾儿可是嫡出,”韦妃力争道: “我要还是良娣,不争也罢,但我不该是太子妃,母以子贵,子以母贵,我不替六郎谋划,还有谁能帮他谋划?” 李绍一愣,一个巴掌扇在韦妃脸上,厉声道: “你反了天了,一个妇人也敢左右我李唐家事?孤今天就告诉你,你再敢有这个心思,就给孤滚。” 儿子是自己的血脉,但媳妇不是,媳妇能换,儿子可换不了,李绍其实并没有错,当然了,韦妃也没有错,都是站在各自的立场考虑罢了。 他们俩的争执,不仅仅是家事,也是国事,夫妻俩没有处理好,以至于陷入僵持。 韦妃没有再说一句话,捂着脸离开了房间。 太子妃,不是太子能废的,只有和离一个途径,必须女方同意才行,不同意你也离不了。 李绍怒不可遏,疯狂在屋内打砸家具,他在外面是一位仁厚勤俭的储君形象,但在家里,就是另外一副样子了 韦妃的曾祖,是唐初名将韦云起的弟弟韦云平,正宗的彭城公房,与韦家其它几房也一直都维持着良好的关系。 韦妮儿她们这一支,出自韦孝宽三子韦总,韦陟则是出自韦孝宽六子韦津,绝对的近亲了。 所以别看韦昭训眼下混的不求行,但人家家里牛比人太多了。 而京兆韦氏眼下能拿的出手与李俶配对的,只有韦妮儿一个。 “你们都说说看吧,我平日难得空闲,今晚先将事情议个大概,”韦陟在自己家里,主持宗族议事。 他的家也在平康坊,不但有宅子,中曲还有门面楼。 “牵扯太大了,右相盯的很紧,太子妃那边肯定是不愿意的,韦坚不是也有信吗?咱们要是同意了,韦坚恐怕要闹事,”堂弟韦廉率先说道。 他的职位,是吏部考功司员外郎,这是一个相当牛逼的岗位,窦锷被免职,也得经他的手。 将作少监韦兰做为彭公房代表,皱眉发言道: “别说的那么难听,你们要是真干的出来,我们才会闹,不去做,我们自然也不会不满,诸位,太子妃可是有儿子,得陇望蜀可就没意思了。” 来自逍遥公房的少府少监韦銮附和道: “事情确实不能这么办,别的不说,右相那关过不去啊,婚嫁一事从来都不是轻易就能下决定的,韦妮儿性耿直,不如太子妃沉稳,不宜嫁给太子长子,族内因此遭祸,历历在目,诸位不可不谨慎啊。” 他是暗指中宗皇帝的韦皇后,韦皇后一出事,驸马房都快绝后了,其它几房或多或少也被牵连。 这就是性格不稳埋下的祸根。 嫁给继承人,需要全方位考虑,富贵还是灾祸,有时候就在一线之间。 韦陟点了点头,看向当事人韦昭训,皱眉道: “大郎怎么看?” 韦昭训叹息一声:“弟不敢拿主意,全凭兄长做主。” 韦陟皱眉沉思半晌,看向众人,缓缓道: “这件事两难啊,不瞒诸位,我其实也没有主意,太子已经催我多次,既然大家倾向于不嫁,那么该如何应对东宫,你们给我拿个主意。” 韦兰率先道:“东宫有吾妹顶着,此事无忧,就说韦妮儿配不上太子长子,请太子另选良媳。” “那你去说!”韦廉闻言,顿时不满道: “让你出主意,不是让你乱来,你这个建议兄长如何启齿?这不是扫太子颜面吗?” 韦銮也是一脸鄙夷的看向韦兰: “太子妃真的顶得住吗?她太良善了,容易被人说服,韦坚不在京,她便没有主心骨,无论如何,我们不能因此事,导致太子与太子妃不睦,所以这件事还真不能让太子妃去顶,亏你还是亲哥哥,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 这话韦兰不好反驳,于是将矛头又指向韦昭训,没好气道: “你那个闺女还未出阁,便在长安赫赫有名,整日斗鸡走狗,闯出好大的名声,现在好了,让人家盯上了?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上嫁是别想了,能别嫁的太惨,你就偷着乐吧。” 韦昭训一愣,拿起自己桌子上的杯子就朝韦兰扔了过去。 “嘭”的一声,没有砸中。 他肚子里憋着一股气,却是无处发泄。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也算看明白了,李林甫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郧公房与少阳院沆瀣一气。 太子妃的彭公房实力有限,但郧公房可不一样,一旦选择站队,影响极其之大。 偏偏眼下,朝堂之上最惹不起的人,就是李林甫。 韦坚现在又是势头正盛,坚决表态不同意,那么其它几房势必会重点考虑韦坚的立场。 家族嘛,最忌讳的就是内斗,外部压力再大,也抵不上内部出问题带来的危害严重。 所以韦昭训基本确定,闺女嫁不进少阳院,但是拒了太子长子,谁敢再接收呢? 正如韦兰方才所言,只能嫁的惨一点,太子那边才能消气。 韦陟望着脸色铁青的韦昭训,又扫视众人一眼,随后道: “这件事还是需要看圣人的心意,我明天觐见圣人之后再说吧。” “兄长说的没错,”韦銮点头道: “太子长子,地位非凡,最后拿主意的肯定还是圣人,我们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还是得圣人点头,事关家族,兄长务要谨慎。” 韦陟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他的地位,想要见李隆基那是轻而易举,但是他眼下还是十分担忧,担心圣人的心意,会让他们很为难。 这个宗长不好当啊 李俶与韦妮儿的配对,一开始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如今已经在长安闹的沸沸扬扬。 但是因为双方当事人太子与韦昭训,对此矢口否认,以至于打韦妮儿主意的世家子弟,只增不减。 李绍不愿意承认,主要是因为李隆基那边没反应,他不敢认,虽然是自己儿子,但是李绍心里也清楚,李俶婚事的决定权,七成在圣人,剩下三成才是他。 所以他才想着背地里联络韦家,提前将事情敲定,只要双方同意,再报至圣人那里,圣人也不好否决。 如果他直接奏请圣人,难免有交构韦家之嫌,他那个爹又比较忌讳这个。 至于韦昭训为什么也不敢承认,自然是因为皇帝和太子对外都没有表态。 闰四月二十,晌午,中书门下。 李林甫躺在公房的床榻上午休,儿子李岫则是直接在外面的政事堂,拿出中书门下的大印,哈了一口气,盖在了一封属于他们将作监的公文上面。 今年十月份,圣人要移驾华清宫,但是那边的修缮工程,还有一些没有完成,将作监需要一笔四万贯的拨款,李岫已经将工程用度的明细做好,晌午来盖印了。 “王鉷那个王八蛋,逢迎这两字算是被他用到登峰造极了,”李岫将公文收好,进入内间卧房,道: “大盈和琼林还没修成,他又谏言圣人在华清宫也兴造新的内库,圣人还准了,阿爷今年还需想办法,再挪一笔营造费用。” 李林甫躺在榻上并没有睡着,他才是真正的日理万机,休息的时候,做梦的时候,都与国事有关。 只见他双手叠放在小腹,闭目道: “只要是圣人用度,千难万难,也要准备周全,一个韦坚,一个王鉷,都想学老夫,画虎不成反类犬,该修修吧,你再见到王鉷,给他五个耳光,告诉他,这是右相让给的,以惩他擅作主张之罪。” 王鉷这个人,比杨慎矜更难管理,明面上依附李林甫,但是营造华清宫内库的事情,提前却没有跟李林甫商量。 李林甫知道对方打的什么算盘,其实就是向圣人表忠心,好让圣人知道,我王鉷是圣人的狗,绝不是右相的狗。 “哈哈”李岫笑道: “儿子明白,这句话我会带到,但耳光就不必了。” 躺在床上的李林甫嘴角微翘。 这就叫老子给一巴掌,儿子赚人情,届时王鉷会认为,自己与李岫这段时间结下了深厚的交情,从而对他高抬贵手。 毕竟是李林甫手把手调教出来的,李岫自打成年之后,基本没有将自己的信任随意交附他人。 “韦妮儿的事情,最近闹的挺大,迎月在背后出力不小,” 李琩拎着坐席在榻边坐下,笑道: “阿爷好手段,您只是稍微那么一出手,就将少阳院和韦家搅的一团糟,我当时还反对,担心圣人顺水推舟促成此事,那么对咱们将是大大不利,现在好了,迎月又将韦妮常去隋王宅的事情给捅了出来,真想看看此时太子的脸色。” 李林甫的消息网是最庞大的,从严武的事件开始,太子妃便常去隋王宅,他派人严密监视,将所有消息汇总之后,抽丝剥茧,基本上判断出,是太子有意拉拢隋王,而隋王则是顺水推舟,如今,兄弟俩在表面上已经达成和解。 这可不行,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无论是明面上还是暗地里,你俩都得不和。 李琩想将太子的矛头引向杨玉环,但是李林甫还是想将太子的矛头引向李琩,这与自身利益息息相关。 李迎月就是那个搅屎棍,斗鸡走狗也是她所擅长的,与韦妮儿属于同道中人,是她告诉韦妮儿,隋王自从见过她之后,便对她十分仰慕。 韦妮儿相信了,真的以为李琩看上了她,所以才有南曲达奚盈盈那边,跟李琩摆脸色的情景。 虽然她知道自己不可能给人做小,但先入为主的以为李琩仰慕她,却又去招惹达奚盈盈,是人品作风问题。 也是小女孩的古怪心理作祟,因此常常借口去隋王宅,就是想看看,李琩仰慕她到了哪种程度。 别人的仰慕不值钱,李琩的仰慕自然另算。 这不就类似于女频文当中,世家小姐被皇子看上的场景嘛,还要扭扭捏捏装出一副不情愿,摆出一副被动的样子,好吊足观众的胃口。 韦妮儿没有那么不堪,但她所表现出来的,确实是这样。 “这件事左右都是对咱们有利,”李林甫缓缓睁开眼: “他们真要是成了,韦坚与太子必然关系紧张,韦家内部也会因此而起纷争,圣人对太子的顾忌只会越来越深,这事要是成不了,太子固然失去了与郧公房联姻的机会,与李琩维系没几日的假感情,也便随即破裂。” 李岫点头笑道:“十八郎也是,立场要鲜明,才好判断谁是敌人谁是朋友,他以前不是这样,现在奇了怪了,变的能屈能伸了。” “他想做乌龟,老夫不允许,”李林甫沉声道: “我是没有退路的,但是他有,自然可屈可伸,太子妃不也常去他那边吗?这又是一件可以大书特书的事情,只不过要看时机,现在用了,对大家都不好。” 李岫好奇道:“今早韦陟去花萼楼见了圣人,应该就是在谈论这件事,阿爷知晓圣人的态度吗?” “这次不好猜,”李林甫缓缓起身,李岫赶忙起身去扶。 只见李林甫坐直身子,淡淡道: “凡事都有可能,圣人如果准许,那么多半是要给我施加压力,逼迫我加大针对东宫的谋划,如果不同意,那自然就是不希望太子得到郧公房这样的强大助力,说不准的。” “嘶那儿子就不懂了,”李岫疑惑道: “既然圣人有可能同意,阿爷又何必谋划这件事呢?这不是自找麻烦吗?如果韦妮儿真的嫁给了李俶,咱们不是等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李林甫微笑摇头: “风险与利益共存,东宫势力愈大,那么圣人就需要赋予我更大的权利来制衡东宫,萧嵩完了,李祎还能活几年?没了这俩人的支持,东宫必然势微,那么相应的,圣人也会削弱我的权利,以达到平衡的目的。” “儿子越听越糊涂,”李岫只觉听的云里雾里,迷糊道: “那么没有郧公房的支持,太子力微,阿爷的权利势必也会被局限,对咱们也没有好处啊?” “重点就在韦坚,”李林甫耐心的解释道: “韦坚起势已经是拦不住了,圣人近来常常将韦坚挂在嘴边,这是快要嘉赏的苗头,韦坚爬的越高,目前来说,对我们越有利,就让他蹦跶几年,到时候一举收拾掉。” 韦坚也是一个老阴比,他在疏通运河的时候,向朝廷要了河工的拨款,也就是工资。 因为在大唐,免除劳役的地区,就是长安-洛阳-江南这条生命运输线,以及其它少数地区。 你雇佣河工,是要花钱的,但是韦坚给改了,长安至洛阳一线,今年的劳役不免,等于是韦坚拿了朝廷的钱,又没给河工发下去。 钱去哪了?换成恶钱买粮了,朝廷拨款从来不拨恶钱,韦坚又有兑换渠道,拿着河工的血汗钱,讨好了李隆基。 这件事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李林甫目前也不敢张扬,毕竟这种手段本来就是给朝廷脸上泼脏水,传出去圣人脸上无光。 所以河工及沿线的州县衙门,现在都在怨恨李林甫,以为是李林甫给改了政策。 其实人家韦坚这个河道转运使,也有这个权利。 “这个天杀的王八蛋,在平准署,就将杨慎矜给坑惨了,如今又摆了阿爷一道,”李岫嗤笑道: “我算是看出来了,他的才能就是拿国家的钱,左手倒右手,献给圣人。” 李林甫笑道: “老夫尚且因增赋而焦头烂额,他哪来的新路子搞钱?不过是压榨下面而已,但现在圣人喜欢他,这就是才能,此人与王鉷一样,确实是国之大才,只是没用到正经地方,或者说,他们太心急了。” 李林甫是顶级财政专家,自然看得出韦坚和王鉷,都是实打实的人才,但眼下国家的财政全在他一个人手上,他又不可能放权,所以这两人想要起来,只能另辟蹊径。 李岫点了点头,在脑中消化许久之后,转移话题道: “那阿爷觉得,韦妮儿这件事,十八郎能不能看出来,是咱们搞的鬼。” “看出来又如何?”李林甫笑道: “看出来,他也不会说出来,不然便是太子与老夫这边,两边不讨好,他想坐山观虎斗,老夫偏偏要拉他下水。” 李岫捧腹大笑 第一百四十二章 好一个逆子! 这几天,韦妮儿没有再来隋王宅,因为外面谣言四起,将她和李琩捆绑在了一块,说什么的都有,还有说她已经失身给了隋王。 家族内已经下了严令,不准她再迈出家门一步,等韦陟他们设法应对。 李琩自己也很懵逼,我从终南山刚回来,又一个屎盆子扣我脑袋上了,我招谁惹谁了? “我不在的日子里,她来过几回?”李琩皱眉询问杨绛道。 杨绛回忆片刻,答道: “差不多应是七次,每次来借口都一样,都是带咱们的猎犬配种,但其实也就在犬舍转一圈,交给下人处理之后,便来我这里闲聊。” 韦妮这几次来,就是借李琩的猎犬配种,配种这种事情,不是一蹴而就,得好几次,后世专业技术过硬,二到三次就差不多了,但大唐不行,得四五次。 郭淑阴沉着脸道: “这小妮子,总是往咱们家跑做什么?长安难道还缺条配种的狗?” 死皮赖皮硬留在这里的杨玉瑶,正吃着胶牙饧,听到郭淑这句话,忍不住偷笑一声,瞥了李琩一眼。 人家可不就是来配种的嘛。 她虽然经常不在家,但是也撞见过韦妮三次,聊天的时候,杨玉瑶清晰的察觉到,韦家那小妮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话里话外都在打探关于李琩的事情。 所以在宫内,圣人询问起这件事的时候,她也都照实说了。 她认为,韦妮儿对李琩有那份心思,但李琩对她却是不以为然,两人的关系也很清白,根本不是外面传的那么夸张。 所以李隆基心中有数了。 杨玉瑶笑声虽小,但还是被李琩听到了,只见李琩脸色不善道: “我还没有说你呢,你跟张垍什么关系?还有那个独孤什么的,你才来长安多久,就已经这么吃得开了?” 杨玉瑶跟李琩相处,是非常随意的,在她心里,李琩一直都是她的亲戚,只见她边吃边说道: “憋在你这里闷死了,我总需出去透透气,我们兄妹几个初来长安,底子薄,待人接物可不就得大方点嘛,都说李宪台在外面最是豪气,可眼下不一样了,长安最豪气的人,是我。” 妹妹杨绛瞪了她一眼,向李琩解释道: “圣人这几个月,赏赐我与三娘的钱财,多达四千贯,她已经全都花出去了,结交了一帮狐朋狗友。” “欸~你可别乱说,张垍可不是什么狐朋狗友,”杨玉瑶娇笑一声,看向李琩道: “对了,我还没问你呢,你去南曲干什么?” 独孤士明好歹也是洛阳独孤家出身,当时在达奚盈盈那里还不知道李琩是谁,但事后在南曲稍微一打听,便打听出来了,于是告诉了杨玉瑶。 李琩没好气道:“我用得着回答你吗?你的宅子什么时候能盖好,盖好了就赶紧搬出去。” 杨玉瑶无所谓的撇了撇嘴: “怎么?想赶走我这个姨子了?你也得问问十娘的心意吧?” 杨绛面无表情道:“我也巴不得你赶紧搬走,王府外每天都有来接你赴宴的,也就是圣人知晓真相,否则还要以为殿下在外面胡乱结交呢。” “我这不是给你们涨涨人气嘛,”杨玉瑶收敛起笑容,表情肃然的看向李琩: “你这件事眼下传的极广,太子一定非常不满,你该怎么解释呢?” 李琩淡淡道:“不劳你担心,清者自清。” “是吗?”杨玉瑶哈哈一笑: “你想不想知道圣人的心意呢?我可是知道哦?” 李琩一愣,与郭淑杨绛同时看向对方。 杨玉瑶见状,笑的更疯癫了,胸前一颤一颤的: “我不告诉你,我只是一妇人,禁中漏泄的罪名我可担不起,等着吧,太子那个儿子,马上就要封王了,婚事也就这几天就会定下来。” 李琩长长吐出一口气,猛地抓起面前的水壶摔在地上。 “啪”的一声,白瓷做的水壶摔的粉碎。 郭淑与杨绛同时受惊,诧异的看向丈夫。 杨玉瑶则是拍拍屁股起身,笑道: “看来你猜到了。” 说罢,她便潇潇洒洒出门,赴约去了。 “她是什么意思?”郭淑惊讶道。 李琩叹息一声,没有回答她。 他确实猜到了,看样子自己近来与太子走的比较近,已经触犯到了基哥的底线,那么基哥很有可能借着韦妮儿这件事,让他和太子再次闹翻。 这世上就没有这么当爹的 “兄长倒是说话啊,圣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韦昭训府上,韦陟来了,其实他早该来了,但拖延了四五天,才来见韦昭训。 因为他需要将事情都捋清楚了,才能给韦昭训一个清晰的答案,既然来了,自然就是想明白了。 “有人在背后捣鬼啊”韦陟叹息一声,抿了一口茶水,慢悠悠道: “我派人查过,这些风言风语,最早起于一场贵妇们的曲江游会,这里面的妇人身份都不简单,公主就有三个,究竟是谁传播的,我不敢乱猜,也不能乱猜,只能到此为止了。” 韦昭训心急如麻,在屋内来回踱步,着急道: “还未出阁,便坏了名声,张二娘前车之鉴,兄长务必要想个办法,救救我这女儿。” 韦陟点头道: “这个你放心,咱们家可不是张家,张二娘被迫度牒,咱们绝无可能,我已经找李适之和裴耀卿谈过,让他们将长安这股风声压下去,有人在背后故意挑拨太子和隋王的关系,上一次是张二娘运气不好,蒙着脑袋撞进来了,没曾想这一次落在咱们家头上。” 韦昭训停下脚步,皱眉道: “上一次张二娘的事情,不是隋王故意恶心太子吗?” “那只是表面,”韦陟沉声道: “隋王新出嗣,犯得着招惹太子吗?这背后恐怕另有隐情,事情已经这样了,你也不要再追究了,我们设法处置妥当,才是当务之急。” 其实韦陟很清楚,背后的始作俑者,就是当今圣人。 他是李隆基的心腹,难道还不知道主子的想法吗?知道,但是不能说啊。 “如何解决?”韦昭训大急道: “隋王若未婚配,三娘嫁了也就嫁了,如今已有正妻,我女儿总不能给人做小,否则我京兆韦氏颜面何存?” 韦陟也是一脸无奈,因为韦昭训猜对了。 圣人的意思,还真就是让你闺女做小。 当然了,话不是圣人说的,而是高力士暗示给韦陟的。 原话叫做:既然情投意合,不如成人之美。 神特么情投意合,他俩都没有见过几次好吗?大家都知道是谣言,结果最不该信的人,他信了,韦陟当时直接就懵逼了。 毫无疑问,圣人这次是要借着韦家女儿,挑拨太子和隋王翻脸。 你说你们俩走那么近干什么啊?神仙打架,我们遭殃。 韦陟叹息道: “太子眼下也是大动肝火,直接让那个李静忠去我家里,训斥了我与夫人一番,看样子太子妃最近在少阳院的日子也不好过,恐怕太子没少朝她撒气。” 一般情况下,李绍绝对不会训斥韦陟这种级别的中枢大员,除非特殊情况。 自己长子的婚事被搅,这事足够大了。 韦妃肯定受气啊,因为就是她将韦妮儿带去的隋王宅,直接促成了李琩与韦妮儿相识。 “兄长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韦昭训察觉到韦陟实际上是在转移话题,眉头紧锁,因为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韦陟叹息道: “走一步看一步吧,先等太子长子的婚约订下了,咱们再商量三娘的事情,宗正寺已经定了,广平郡王,至于郡王妃花落谁家,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 韦昭训面如死灰:“我要向太子解释,我家三娘是清白的,是有人在背后阴谋算计。” “有这个必要,”韦陟点了点头: “你曾经是太子属官,他最多打骂你一顿,出出邪火,我们是不能与东宫交恶的,那是自寻死路,记住了,去了之后要将太子妃摘干净,就说是韦妮儿硬缠着太子妃去的隋王宅,眼下形势,太子妃不能受损。” “兄长放心,我知道怎么做,”韦昭训垂头丧气道。 韦妮儿是他的独女,还是嫡出,称三娘可不是家里老三,而是她们这一辈儿里排老三。 就这么一个闺女,给人做小,韦昭训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就算圣人下旨,他都不接受,这就是世家牛比的地方。 公事上面,我要是犯了错,你该怎么治我怎么治我,但我的家事你乱来,这不行。 以前的李隆基也轻易不敢乱点这种鸳鸯谱,毕竟关陇集团是他的基本盘,不能出问题。 但是现在的基哥不一样了,人家是集权皇帝,又想养老了,在他眼中,影响他养老的才是头等大事。 太子与李琩修复关系,就是大忌中的大忌,李琩一直都懂,所以尽力保持隐蔽低调。 但是太子太高调了,他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寿王对他俯首称臣。 这就是人的心理作祟。 这下好了,又被人家基哥抓出空隙,果断出手,风轻云淡的就让李琩与太子之间的关系,重新陷入紧张氛围 宁王宅, 李琩在祭拜过养母元氏之后,便过来探视他的大伯李宪。 李宪快不行了,病入膏肓,李琩与他说话,他也听不大清楚了,嘴巴一直是张开的,闭不上。 玉真公主是与玄元皇帝像一起回京的,她回来之后的第一时间便过来探视自己的大哥,眼见宁王已经成了这副模样,她也决定暂时留在长安,送自己大哥最后一程。 汝阳王他们兄弟的脸上,并没有丝毫的悲伤,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谁都会有那么一天。 死前不遭罪,比什么都强。 但是玉真公主很伤心,因为宁王跟她是一辈儿人,他们这一辈,宁王一走,就剩下圣人以及她和两个并不熟悉的姐妹,清阳公主,临川公主。 今天她们也在。 “早做准备吧,兄长时日无多了,”清阳公主叹息一声道,朝汝阳王李琎道: “陵寝那边都安排好了吗?” 李琎点头道:“回姑母,年初阿爷还清醒的时候,就已经派人安排妥当。” 古代的贵族,特别注重自己的身后事,甚至陪葬品都是自己活着的时候亲自挑选的,墓穴当中的构造,也是亲自把关,务必奢华雄伟。 为什么?那才是永久的家啊,宁王宅不过是一个临时居所。 “兄长这是思念阿嫂,不忍她在下面久等,欲共往仙宫,这才着急要走,”临川公主笑道: “这是好事,比我们这帮活着的人,强多了。” 老李家因为个个修道,所以对生死都比较看得开,当然,单指正常死亡。 玉真公主瞥了李琩一眼,皱眉道: “我跟圣人说了,近来长安的那些风传都是谣言,你一直在我那边呆着,哪来的时间沾花惹草,有些人就是不肯消停,非得闹的鸡犬不宁才行。” 临川公主随即看向李琩: “杨三娘常去我那边,你的事情我都清楚,会帮着你在圣人面前说话的。” 只有在这种时候,一家人才不会说那些难听话,而是个顶个的看起来够意思。 要是办喜事了,那就是羡慕嫉妒恨,巴不得你比她惨。 今天在座的三位公主,一个无偶,一个丧偶,一个配偶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大唐的公主,没几个感情顺利的。 玉真公主有儿子,但没有丈夫,因为人家是未婚生子,丈夫就是李白那首《玉真公主别馆苦雨赠卫尉张卿二首》当中的卫尉张卿,出身南阳张氏,跟张二娘同族,所以张二娘的度师会是玉真公主。 这位张卿已经死了。 至于清阳公主,是玉真公主和基哥的姐姐,今年五十九,前任丈夫就是王皇后的哥哥王守一,王守一被基哥处死之后,至今没有再嫁。 临川公主则是李旦最小的女儿,前夫是出身河东裴氏东眷房的裴虚己,是杨玉瑶丈夫的堂兄。 裴虚己也是第一位,吃了《诫宗属制》亏的外戚家,当年基哥刚刚颁布,他没有当回事,继续跟岐王李范玩耍,基哥怒了,拿他做了反面典型,流放岭南,生死未知。 虽然在流放之前,李隆基让妹妹跟裴虚己离婚了,但是临川公主是有儿子的,裴侑,与杨玉瑶的儿子裴徽那是堂兄弟,虽然兄弟俩差了二三十岁。 李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的这些姑姑们帮他说好话有用吗? 一点用都没有,基哥只会当做听了一个屁。 现在的问题在于,如果基哥真的玩出那一套,他不单单要得罪太子,还会得罪京兆韦。 “别说这些了,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由它去吧,眼下我只关心大伯的事情,”李琩面无表情道。 玉真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因为李琩曾经跟她说过,要给宁王服丧。 她绝对不能允许这种情况出现,也绝对不允许李琩在圣人面前,张开这个嘴,不然事情就大发了。 “十八郎,”玉真突然起身: “你现在就跟我进宫一趟。” 此言一出,其他人纷纷愕然,眼神奇怪的看向他们俩。 李琩也不知道玉真公主想干什么,还以为对方是要为他辩解与韦妮的关系,于是道: “我看就没有那个必要了,流言皆浮浪,清风拂山岗,诽谤无所谤,明月照大江。” “哼!”老六李瑀冷哼一声: “乱七八糟的。” “跟我走!”玉真公主撂下这仨字,直接扭头就走,一点都不担心李琩不会跟来。 临川公主见状,看向仍坐在原位的李琩,皱眉催促道: “快去吧,别让你姑母生气,她那脾气有时候特别犟,我都不敢惹她。” 李琩无奈叹息一声,只能是跟着去了 花萼相辉楼。 声势浩大,阵容豪华,左右教坊精锐尽出,梨园子弟抚琴弄筝,正在李隆基的指挥下,排练着一场大型歌舞。 所有人当中,基哥无疑是那个最专业的,原因无它,手里垄断着华夏乐舞的所有典籍资料,就在秘书省,别人轻易看不到,只有他可以苦心研究。 这样一来,就导致一个局面,所有的博士乐工,都特别崇拜李隆基,觉得圣人于乐舞一道,可谓天纵奇才。 其实不过是提前备过课而已,人家是开卷。 玉真公主的到来,无疑扫了李隆基的雅兴,尤其是还跟着个李琩。 只见基哥一脸不耐烦的将乐谱交给李龟年,然后带着高力士来到龙池边的一座小亭坐下,皱眉看向李琩道: “你干的好事!” 好家伙,第一句话就血口喷人是吧?李琩一脸无语的站着,也不吭声。 玉真公主来到基哥身边坐下,道: “你别总是训他,十八郎并未做错任何事情,那些流言蜚语不过都是些中伤之言,我担保,他什么都没做。” 我知道他什么都没做,用你提醒?李隆基冷哼道: “你知道什么?叔叔跟侄子抢女人,他不要脸,朕还要脸呢。” “你怎么能信这些?”玉真公主少见的着急道: “你是不是真的糊涂了?” “你说什么?”李隆基挑眉咧嘴的看向自己的亲妹妹。 玉真咬牙道: “我说你糊涂了,听不得至亲之人的劝言,却要信那些坊间传言,他是你的儿子啊,哪有父亲不相信自己儿子的?” 李隆基勃然大怒,猛拍长几,道: “你今天来,就是跟朕叫板是吧?滚回你的延生观去。” 高力士见状,赶忙道: “大家消消气,公主您也消消气,都是一家人,不必动火的。” 说着,他朝外面喊道:“来人,送一些凉茶上来。” “不用送,她不走朕走,”李隆基一脚踢翻长几,正好砸在李琩身上。 玉真一点不怵,起身道: “大哥快不行了,你还有心思排演乐舞?我今天来不是为十八郎辩解,而是要告诉你,他是你的亲儿子,你是他的父皇,我今后不想再听到他称你什么圣人了。” 说罢,玉真公主怒气冲冲的将脸转至一边,瞬间哽咽道: “这也是大哥的意思。” 李隆基一脸错愕的怔在原地,半晌后叹息一声,将脸转至亭外。 他不是不知道宁王快死了,他也伤感,但不会每时每刻都伤感,只有在被提起的时候,那股情绪才会将他脑中的其它思维踢走,占据主导。 亭内一时静默,高力士也赶忙朝外面摆了摆手,示意送茶的内侍先不要进来。 玉真公主哭诉道: “他是你的嫡子啊,当年交给大哥抚养,不正是因为你对他的宠爱吗?你不也因为十八郎呼大哥为阿爷,而感到伤心难过吗?都结束了,大哥即将弃你我而去,你心中对他的怨言,该消散了。” 玉真公主越说越激动,泪流满面道: “大伯就是大伯,不是什么养父养母,今后十八郎不会再呼大哥阿爷了,他的阿爷只有你,你今天不认他,干脆也别认我了。” 李隆基眉角一动,双目眯起,望着满布湖面的荷叶。 他其实在刚才短暂的伤感之后,已经恢复过来,理智战胜感情,在脑中思索玉真此举背后的深意。 他生来便是一个顶级聪明的人,也极为了解自己的妹妹。 他知道,妹妹不会无缘无故的来这么一出,还将事情说的这么严重,出嗣都出嗣了,称不称父皇,有那么重要吗? 你平日与十八郎关系也就那样,今天怎么拼命为他说话? 突然间,李隆基浑身一震,他想明白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妹妹真正关心的人,其实只有他。 也就是说,玉真今天的过激举动,是在为他着想,那么什么事情,需要自己改口呢? 大哥快不行了大伯就是大伯,不是什么养父养母 李隆基虎目圆睁,猛地转身,眼神之中闪现着让人望而生畏的怒火,直视李琩道: “好一个逆子!” 李琩一愣,赶忙跪下,我上早八,这特么什么情况? 玉真心知,他的哥哥想明白了,但有些事,不能说出来。 于是她过去按住李琩的脖子: “称父皇!” 李琩在被玉真公主按着磕下头的那一刻,也想明白了 “儿臣有罪,请父皇治罪。” “朕不敢!你是谁呀?骠骑大将军啊,”李隆基冷哼一声,看向高力士道: “你还在这干什么?出去!” 我早就想走了高力士低着脑袋灰溜溜的出去了。 等到高力士走后,李隆基一步一步朝着李琩走来,俯身厉声道: “你要敢乱来,朕必杀你!” 玉真公主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彻底放心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三戟崔家 父子关系,是非常复杂的,父亲对儿子的感情有多深厚,很多情况下取决于,他养过没有? 宁王与李琩不过是叔侄关系,但却有了父子亲情,就是因为亲手抚养。 李隆基在李琩刚刚出生的那一刻,完全是当做嫡子对待的,认为这个儿子,才是拥有李家和武家高贵血统的继承人,是打算好好培养的。 想法是好的,但问题就在于,刚满月儿子就给抱出去了。 刚开始的时候,李隆基和武惠妃几乎每隔几天,就会去宁王宅看儿子,渐渐的,每次探望间隔的时间逐渐变久,到最后,几个月看一次都算不错了。 但即使如此,李隆基仍然非常看重李琩,因为他打心眼里,看不上废太子瑛,因为李瑛的母亲出身太差了,是个娼伎,再者,李瑛做了二十年太子,已经表露出着急的心态。 废李瑛之前,李隆基原本的储君人选,就是李琩,但千不该万不该,李林甫掺和进来了。 这个人从一开始,便展露出极强的治国才能及财政专长,还在门下省的时候,就能将张九龄怼的哑口无言。 李隆基有心扶持对方担任首相,或者说,当时只有李林甫有能力梳理好国事。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李琩便被排除出储君人选。 因为李隆基害怕内外勾结,将自己架空,一如当年,父亲李旦主动退位,将皇位传给他,其实就是因为自己那时候已经是大权独揽,拥有架空李旦的能力。 太平公主从盟友转为死敌,就是因为看出哥哥李旦太懦弱,李隆基过于强势,担心哥哥被架空,才决定废了李隆基。 夹在中间的李旦,看透了形势,加上他本身便厌倦了宗室内斗,只能无奈放权退居幕后。 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太平公主固然不是什么好鸟,但李隆基也绝对强不到哪去。 龙池边上的方亭内,三人默然不语,任由清风吹拂,将他们三人身上那点少得可怜的亲情,吹了个一干二净。 李隆基仍然处在愤怒当中,不过他一直有一个非常好的习惯,那就是自省。 一日三省吾身,则知明而行无过矣。 虽然他的自省,并非一日三次,而是很久一次,但总比不自省强上很多。 他知道,自己和李琩这辈子的父子缘分,其实已经走到尽头了。 俩人之间,没有任何修复的可能,后半生惟有逢场作戏。 李隆基缓缓叹息一声,如果当年李林甫没有掺和进来,如果当年自己没有将十八郎送出去,他们爷俩之间,肯定不会是眼下这个样子。 没办法,你我生在这个家里,亲情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 “力士”李隆基缓缓开口,神情倦怠。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习惯了随时被召唤的高力士,一直在注意这边的动静,就算听不清楚圣人在说什么,但只看唇形,就知道是在叫他。 于是他疾步进入方亭:“老奴在。” 李隆基淡淡道: “颁旨,嗣隋王,朕十八子,今虽出嗣,然磐石之情,尤能更之?宜属皇子之列,王妃郭氏,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望尔夫妇恪守礼德,可得钦慎,朕为父皇,自应教诲督之,望勉” 高力士一愣,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李琩,赶忙道: “老奴现在就去中书省拟旨。” 说罢,他又开溜了,什么时候能在场,什么时候不能,他最清楚。 “起来吧,”李隆基叹息道: “等孩子生下来,抱进宫让朕瞧一瞧。” “谢父皇!”李琩缓缓起身。 他可不是发自内心的感谢,因为这样一来,太子又要顾忌他了,玉真公主其实是帮了倒忙。 不过有一点好处在于,李琩不用服丧。 他是需要表明服丧的态度,好让汝阳王李琎这些兄弟们,知道他不是一个白眼狼,但李琩内心,是不愿意服丧的,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服丧三年,什么都不能干,那不是完犊子了吗? 严嵩没有斗过徐阶,不就是因为妻子死了,徐阶他们想方设法让严世蕃回江西分宜老家丁内忧三年,年老的严嵩没有严世蕃辅佐,频出昏招,才被徐阶占尽优势。 后期的严党,严世蕃才是主心骨 中书省, 当萧华和韦陟收到高力士带来的这个消息后,都是一脸懵逼。 不是不认这个儿子了吗?怎么又认了? 高力士亲自传话,他们俩是不用再去找圣人确认的,一来圣人说过:朕之口谕,只付力士一人,无需请验。 再者,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右相那边,你们自去说去,现在就可以拟旨了,隋王妃有了身孕,按例是要赏赐的,内府局我来的路上已经打了招呼,届时旨意和赏赐一并送去隋王宅,” 高力士故意在中书省磨蹭着,不愿早早回去,接过韦陟递来的茶水,慢悠悠的品着。 萧华点了点头,找出一份敕文,递给高力士,道: “这是太子长子的册封诏书,高将军看一看吧?” “不必了,”高力士缓缓推开,笑道: “不该我过问的事情,我不过问,徐国公回来了吗?” 萧华将敕文重新放好,点头道: “前日刚刚回来。” 萧嵩的河南尹,上任没多久就被免了,继任者就是李林甫的心腹裴敦复。 官场就是这样,你是太子太师,我动不了你,你成了河南尹,动你,完全在我的权利范围之内,李林甫是非常顾忌萧嵩和李祎的,如今萧嵩算是彻底告别中枢了,与信安王李祎一样,除了偶尔可以觐见圣人之外,大事小事都掺和不了,等死就行了。 “年纪大了,好好休养,这次从洛阳回来,行途劳顿,圣人时常挂念,有珍馐赐下,”高力士笑道: “等徐国公身子调养过来,宫里会送过去的。” 皇帝赏赐,是有说法的,赏钱那是打发要饭的,赏赐宫内美食珍馐,那才是拿你当自己人。 别看一点吃的不值钱,但这是荣耀啊。 皇孙出生,皇帝还赏尿布呢,不是谁都能用上这个尿布。 萧华谢恩之后,瞥了一眼对面的韦陟,道: “爵位已立,那么婚姻呢?成家立业,还缺一半啊?” 高力士笑道: “这是大事,圣人近来也正在忙着为皇孙挑选良配,你们也不用着急,圣人比你们更着急,等等吧。” 韦陟不动声色的笑道: “是该谨慎一些,我们也是瞎操心,圣人细心择选,才是劳心费神啊。” 他劳心费神个屁,天天搁那搞创作呢,压根就没怎么当回事。 高力士琢磨着时间差不多了,起身告辞。 等人走后,韦陟皱眉道: “是先跟右相说一声,咱们再草拟,还是草拟过后,再交右相审阅?” 萧华淡淡道:“用不着,圣人旨意,他审阅也改不了,直接颁旨吧。” 中书门下的设立,门下省算是完蛋一半,但是中书省权利依旧,别看李林甫是中书令,下面两个侍郎,四个舍人,都是皇帝直管,以确保李林甫不能左右诏命。 你可以管了国家大事,但是皇帝下达命令的渠道,你还是插不进手来 李琩早早回家等待,也提前将消息告诉了妻子郭淑。 郭淑无疑是非常兴奋的,她自打嫁给李琩,就没有叫过父皇,虽然大家都知道她嫁的圣人亲子,但没有人将她当做圣人儿媳。 不过眼下不一样了,旨意一发,一切都变了。 她摸着自己还没有变样的肚子,小声的呢喃着,像是在跟孩子交流。 她以为,圣人是看在她肚子里的孩子面上,才会让他们夫妻改口。 这便是母凭子贵了。 “孩子啊,你千万是个儿子啊,阿娘全靠你了”郭淑轻语道。 李琩的心情则是极差,脑子里在琢磨着,如何与太子夫妇解释。 必须面对面解释才行,机会不是没有,李琦的婚礼,李俶的册封礼,这都是可以的。 “杨三娘呢?又疯哪去了?” 李琩见到了杨绛,却没有见到杨玉瑶,于是好奇问道。 杨绛笑道:“被玉环叫进宫了,眼下已是傍晚,也该回来了。” “你以后少去那边,三娘是见了好处迈不开脚的那种人,”李琩没好气道: “一心想在长安混出点名堂,倒是遍地撒钱,没见她对你大方过,她以后身上的是非不会少,你别牵扯进去。” 杨绛笑道:“我和她的性子不一样,她喜动,我喜静,玩不到一块去,郎君放心好了。” 聊着聊着,管家张井来了,道: “三娘派人回来通传,说是今天不回来了,她已经离开长安,要回河东一趟。” 李琩顿时一愣:“她的车马都在府内,她靠什么回河东?” “宫里派龙武军护送回去的,”张井答道。 李琩三人目瞪口呆。 杨绛顿时冒火道: “干什么都是风风火火的,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吃白饭的蠢妇,儿子还在这边,她倒一个人回了?” 李琩则是大概猜到了原因,但也不敢确定。 毕竟自从他穿越过来之后,好多事情与历史上并不相符,因为他的存在,很多事情都改变了,而且时间线也被大大推前。 不会那么神奇吧?如果真是那样,韦妮儿是不是这辈子,还会是我的媳妇? 是我在改变历史,还是历史在改变我? 杨玉瑶是一个非常善于把握形势的人,这一点比杨玉环强太多了。 李隆基只是在宫内与姐妹俩闲聊的时候,随意问了问她们另外两个姐妹在外面过的如何,杨玉瑶便开始乱扯,扯着扯着就扯到大姐杨卉有个闺女,生的花容月貌,直追杨玉环。 李隆基什么人,瞬间就听出杨玉瑶打的什么主意,因为他曾经在杨玉环面前提过李俶的婚事。 甚至都明说了,不喜欢韦家的那个闺女。 听到杨玉瑶这么一说,李隆基立时就觉得,如果将杨卉的女儿许给太子长子,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他难道不知道太子对杨玉环切齿痛恨吗? 如今册封贵妃的事情,反对者基本都被他摆平了,就剩下一个无声的反对者,太子了。 你想要和郧公房联姻?你想的倒美。 那么杨卉的女儿,无疑是上上之选,甚至李隆基一度认为,杨玉瑶这番提醒,简直就是上天给他的启示,好处非常多。 首先,博陵崔氏出身,顶级门阀,并不辱没自己的孙子,再者,可以降低太子对杨玉环的反感情绪,使得他可以顺利册封,第三,杨卉的女儿嫁过去,方便自己掌握李俶的日常举动,最后,扶植杨玉环这边的势力,方便自己今后收拾李林甫。 李林甫最后的结局,其实在李隆基打算用他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历史上杨国忠就是李隆基为李林甫准备的棺材板。 所以李隆基才派遣禁军,将杨玉瑶护送至河东,将崔峋那位眼下只有十五岁的独女,接入长安。 李隆基是需要亲自过目的,样貌是其次,首先得有教养,毕竟是给自己的亲孙子找媳妇,又不是大街上买菜。 隋王改口的事情,很快便在长安的贵族们之间传开了,李林甫知道之后,故意鼓噪时势,为的就是气死太子。 人在生气的时候,最容易做出错误的行为,李林甫眼巴巴的盼着少阳院那边有动静,但李绍让他失望了。 少阳院风平浪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正如李琩曾经说活的一句话:东宫有高人。 贺知章不行,充其量只是太子的文学老师,真正牛比的,是三戟崔家。 太子少保,中书舍人崔琳,刑部侍郎、补任太子少詹事崔珪,司农寺卿崔瑶,他们在长安的宅子,都是门前列戟十二,人称三戟崔家,又称三虎。 出身清河崔氏。 实际上,人家兄弟有五个,剩下那俩也是刺史级别的大官。 眼下在少阳院的,只有崔珪,他的本官是刑部侍郎,齐浣死后,他补任了太子少詹事,但也不是时常来少阳院,因为他也清楚,自己在这里也就是挂个名。 但是太子不肯放过与崔氏兄弟结交的机会,常常降尊纡贵的请教很多事情,久而久之,崔珪也开始给太子出主意了。 “你的意思是说,隋王今后无论如何,孤大可不必忧之?”李绍与崔珪相对而坐,眼神在中间的棋盘上,心思则是在李琩身上。 崔珪微笑点头: “有些事情不能说的太明白,其实臣以为,太子心里应该是透如明镜,但心魔难除,以至于需要外求他人,实则以太子的智慧,本不需臣这样的糊涂人解惑。” “二郎可不糊涂,”李绍叹息一声,落子后笑道: “正如你说的,其实有时候,孤的心里也都明白,但外面的言语,让孤的颜面挂不住啊,这几年来,孤屡屡挫败,身为储君,威严尽丧,怎能不叫人愤慨?” 李绍心知自己这几年的失败,外面人嘴上不说,但背地里肯定都觉得他很窝囊。 而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是他那个王八老爹一手促成的。 李林甫是棋子,李琩也是棋子,但是李绍不想背上这么窝囊的名声继位,既然无法跟他爹对狙,那么只能跟李林甫和李琩比划了,为的也是颜面二字。 错不在你俩,但错也在你俩。 崔珪缓缓道: “太子动作越多,麻烦就会越多,如果什么都不做,自然就不会被如此针对,兖国公(陆象先)有诗云: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太子若是肯随波逐流,当不会再有眼下之窘迫。” 他的亲大哥崔琳,就在中书省任职,天子近臣,知晓的秘辛不要太多,自然清楚圣人与太子的父子关系,问题出在哪里。 而他们家也有心为以后铺路,所以崔珪才想要劝说太子,以后什么都别干,你越找事,事越找你。 李绍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明白归明白,能不能做到那是另外一回事。 言行一致、知行合一,那是圣人(儒家),李绍显然不是。 你也知道得好好学习,但你好好学习了吗? “听说前天,那个杨氏孀妇,在陈玄礼儿子的护送下,去了河东?二郎知否?”李绍问道。 这件事昨天就传开了,但只限于顶层人士,崔珪按理说不应该知道,这不是昨天跟大哥在一块吃饭的时候听说了吗? 他这个人是比较谨慎的,向来不会在外面乱说话,但是他又清楚,今天如果回答说不知道,那么太子今后对他的信任,将会大打折扣。 于是思虑再三,崔珪点了点头: “听说了,禁中之事,太子切忌胡乱言语。” 胡乱言语这四个字,就是《诫宗属制》当中的精华所在,裴虚己就是以这个罪名被流放的,祸从口出,古人诚不欺我。 李绍凄然一笑:“我这张嘴,从记事起,就没有乱说过话,这是母后教导给我的。” 他口中的母后,就是王皇后,他曾经被王皇后抚养,但李隆基打算废后时,又将李绍送回给了杨贵嫔。 崔珪点了点头,小声道: “太子需要顺着圣人的心意来,无论事情会如何发展,你都不要有任何不当言语,你身上肩负国祚,万事务要多加思量,隋王那边,最好的方式,就是撕破脸,他无论做什么,都不必在意,但必须让外人觉的,你与他关系不睦。” 李绍双目一眯,点了点头。 李琩这边,有很多值得他利用的地方,所以不睦,也只能是表面上,是做给圣人看的,背地里,他必须将李琩牢牢控制在手 崇仁坊的礼院,诸亲王公主的礼仪,比如祭祀、诞子、及冠、婚嫁、册封等,都是在这里办。 李俶的册封礼,在李琦的婚礼之前。 这边办完册封礼之后,礼院就需要撤掉布置,换成婚礼的陈设布局。 李琩没有在这结婚,是因为出嗣了,这里只给亲王公主办,不给嗣王办。 太子长子的册封礼仪,自然规格极高,需要祭祀天地四方,以璧礼天,以琮礼地,以圭礼东方,以琥礼西方,以璋礼南方,以璜礼北方。 便是六器当中的玉璧、玉琮、玉圭、玉琥、玉璋、玉璜。 李琩做为亲叔叔,自然也要准备礼物,礼物不在贵重,而在象征意义。 李琩送的就是一块玉,雕刻成麒麟的一块玉。 龙、凤、龟、麒麟、貔貅为瑞兽,瑞,以玉为信也。 别人不愿意这么送,因为这件礼物,基本上等同于李琩认可李俶是他们老李家的接班人。 这玩意就是给皇家小一辈用的,龙凤那是上一辈,但是麒麟代表着被寄予厚望的小辈,间接等于接班人。 李琩也不怕别人乱说,反正基哥当年在可是亲口说过:此儿甚有异相,他日亦是吾家一有福天子也。 李绍对此也是大感意外,心知李琩是在为那件事情,请求他的谅解,态度很不错。 但是李绍在表面上,不能与李琩亲近,所以从头至尾,他在李琩这边都是耷拉着个脸,好像李琩欠他多少钱似的。 礼仪结束之后,大家要离开了。 因为今天人特别多,不但宗室都来了,很多高官大臣也都在场,所以散场的时候比较乱,有先走的,有后走的。 李琩发觉李静忠那个没鸟货趁人不注意,给他使了一个眼色,于是悄咪咪的跟着对方,进入礼院的一座咳咳一座圊房,女子出恭的地方。 真败兴啊,大家都是皇帝的儿子,见面还得在这种见不得人的地方。 这座圊房,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用的,至少是正一品从一名的内命妇。 李琩进去之后,只见到了一个人,太子妃,而李静忠和几名宫婢,守在外面,以免其它妇人过来上厕所。 “长话短说,”太子妃凑近过来,小声道: “你阿兄没有生你的气,但在明面上,他必须表现出与你不睦,今后你我联系,让云娘传话即可。” “如此甚好!”李琩长松了一口气,身心轻松不少,本能的抽了抽鼻子,嗅了几口。 这座圊房没有尿骚味,还挺香。 韦妃顿时蹙眉:“我只是在这里等你而已,没有干别的。” 她以为李琩误会她在这里出恭了,有味道。 “不是不是,阿嫂不要乱想,”李琩尴尬道: “我只是闻到一股龙涎香的味道。” 韦妃一愣,瞬间又脸红了,那是她身上的味道。 李琩见状,心叫不妙,别啊,你老是脸红干什么?还是在这么危险的场合? 你别害我啊 第一百四十四章 问题出在竖心旁 第一百四十五章 汉中之于关中 兴庆殿,大晚上的推杯换盏之声不绝,君臣同乐。 因为这次西北传来的消息,是喜报。 正如李琩所预料的那样,吐蕃这一次在石堡城外围的屯军,不过是幌子,想以声东击西的方式,偷袭鄯州西边的安人军驻地。 安人军整编10000人,战马350匹,完全就是一支步兵军团,安人军驻扎在浑崖峰的将领臧希液,率五千众,将吐蕃七万大军击退。 像这类以少胜多的战役,是特别鼓舞人心的,所以李隆基心情大好,直接给臧希液升官了。 授游击将军,接手安人军,为都知兵马使。 像各藩镇地区的军使,其实就是兵马使,这类职位在唐肃宗李亨时期,基本就是蕃镇储帅,节度使候选人。 但现在不是,现在的节度使,还得是从长安出。 “五千破七万,圣人喜获良将,首战立功,实乃天佑大唐,圣人之神威,四方宵小无不震慑,”牛仙客一个劲的拍马屁道: “石堡城方向已经退军,今年陇右边境,应是无虞了。” 臧希液,就是他一个劲的在捧,因为这个人与牛仙客关系极好。 兄弟七个,臧希崇、臧希昶、臧希忱、臧希愔、臧希景、臧希晏、臧希液(代宗时期称为臧希让),全部都在军中任职,他们的亲爹,是右武卫将军赠工部尚书上柱国上蔡县开国侯臧怀恪,祖籍山东安丘县。 臧怀恪担任陇右节度副使的时候,提拔了牛仙客,现在反过来,牛仙客开始反哺人家儿子了。 李隆基龙颜大悦,笑道: “朕一直都记得臧七郎,左相曾经数次向朕举荐此人,如今看来,一门七虎,名不虚传。” 这下好了,一门七虎四个字,会像卢奂的国宝郎一样,迅速传开,今后臧希液恐怕就要被人称为七虎了。 牛仙客笑道:“圣人掌控全局,天威压服,右相运筹帷幄,统筹后勤,我陇右儿郎方有此番大胜,臣恭敬圣人一杯。” 说罢,牛仙客双手将酒杯高举过头顶。 李隆基哈哈一笑,举杯道: “众卿畅饮。” 一众大臣纷纷饮酒说笑,庆祝此番大捷。 不管怎么说,陇右眼下的老大是皇甫惟明,安人军胜了,头功也该是他的,结果呢,朝堂上只字不提这个名字,将功劳全都扣在了臧希液脑袋上。 一场攻防战,直接就封了从五品下的游击将军,可见李隆基在赏赐军功这方面还是不吝啬的。 西北的军报,是皇甫惟明和杜希望联名发来的,上面表彰了很多人,包括被杜希望派去臧希液身边的杜鸿渐。 可惜杜鸿渐的名字,在今晚石沉大海。 李林甫不敢提,因为这是李琩的人,正如皇甫惟明是太子的人,所以今晚的功劳没他的份。 “河西那边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裴耀卿又将老冤家吊起来抽打了: “盖嘉运到底在干什么?” 朝堂上一旦结仇,那是必须打死的,裴耀卿又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自然晓得这个道理。 果然,基哥眉头一皱: “朕倒差点将他给忘了,安人军的防区,与河西毗邻,他是怎么让吐蕃这七万人窜进来的?” 李林甫心中一动,火上浇油道: “此人懈怠军务,已不是一次两次了,臣承认,他是良帅,但其性格有弊端,又好在军中酗酒,委任封疆,实在不妥。” 他这一句话,基本代表着想换掉盖嘉运。 李隆基自然听出了这层意思,皱眉道: “人无完人,朕将河西交给他,还是信得过的,不过这次的疏忽,朕亦应责备,给他打个招呼,朕若再知晓他懈怠军事,决不轻饶。” 河西那是什么地方,西北藩镇精锐所在,更换节度使,也不是在这个关头就敢换的。 基哥甚至连句重话都不敢说,这就是将在外,皇帝也惧他三分,回到长安那就另说了,几鞭子抽死都可以。 历史上李隆基赐死高仙芝和封常清,是因为这两人当时在潼关,手底下早就被基哥安排了不少人,单是关中新兵就有五万人,说话已经不管用了。 如果还是安西军原班人马,你看看基哥敢不敢动? “此战过后,敌军大挫锐气,很可能今年不会再起大战,”陈希烈道: “那么一直在供应陇右的军需,是不是可以暂缓一下,王忠嗣那边也有军报,登利可汗已经联络右杀禄特勤,令其往王庭议事,恐怕是要对西边的部落下手了。” 大唐对外,不是只有打,也是有外交的,当下突厥登利可汗,与他那两个叔父不和,急于收回权力,所以朝廷这边也一直在派人怂恿,促使突厥内斗,大唐好捡便宜。 左右杀,也叫东西杀,一东一西,统领着突厥两个方向的大量部落,兵力雄壮,眼下的小可汗,只是龟缩在突厥牙帐周边,这小子还是七年前,由李隆基册封的。 也就是说,大唐是承认其可汗地位的,那么登利眼下势微,极需大唐帮助,私下里一直在联系朔方军区。 如今气候温暖,突厥那边的日子也还能过得去,所以对大唐的敌意没多少,没有外患,那自然就是内斗的好时机。 登利可汗确实要动手了。 “不妥吧?”李林甫皱眉道: “陇右的事情,其实还没有结果,吐蕃大举四十余万众,不可能因安人军之挫败,便偃旗息鼓,七万人是输了,但损失也就不足两万,对吐蕃来说,并未伤筋动骨,恐怕他们还有后手。” 裴耀卿也附和道: “确实如此,四十万大军开拔,证明吐蕃具备保障之后勤,才敢如此大举用兵,那么在这种形势下,他们绝不可能因小败而撤兵,大的战事,恐怕正在酝酿。” “这件事,中书门下去议,”一说到花钱的事情,李隆基就要推锅了,于是道: “右相要辛劳了。” 李林甫赶忙起身道:“臣不敢辞劳,一定安排妥当。” 陇右大捷的消息,在官方的刻意宣传下,很快便传遍了长安。 这种时候,哪个地方最热闹呢? 喝酒的地方。 因为人们要议论这个话题,一个人没法议论,得一群人,所以近来的南曲,生意特别好。 李琩与汝阳王那帮名士小团体,干脆便扎根在了挹翠楼,整天聊着关于陇右的事情。 眼下挹翠楼的都知,换人了,叫做沈眉痕,也是一位名妓,还是老六李瑀在外面的相好。 说白点,是被李瑀包养的,以前在中曲,结果换到南曲了。 因为这个女人,是韦家调教出来的,不过是在韦家的产业中,腾挪了一下。 “你的钱,是不是都花在她身上了?”席间,李琩没好气的朝李瑀道。 因为李瑀刚才跟他借钱。 李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那倒不至于,一个女人能花多少钱?我要是连她都养不起,今后南曲这地方,我便不用来了,少废话,借不借吧?” 李琩撇了撇嘴:“今晚给你送过去,我赚两千贯不容易,你别乱花。” “你从前不是这么小气的啊?”李瑀愣道: “没有以前那么痛快了。” 李琩叹息道:“这不是穷了嘛,又娶了个精打细算的妻子,可不是得勤俭一下。” 李瑀一愣,小声道: “我跟你借钱的事情,不要让四娘知道,我丢不起这个人。” “明白明白”李琩哈哈大笑。 看到他们这边的动静,崔宗之朝李琩看来,举杯道: “西北军报,杜鸿渐的名字赫然其中,是有功的,但是这一次,朝廷不赏官职,赏绢一百匹,多少也算是有个交代。” 李琩正想说无所谓,结果汝阳王李琎插话了: “向来不都是如此吗?有功无功,下面什么时候说了算了?朝廷赏赐是有分寸的,哪些人该赏,哪些人不该,都是有讲究的,皇甫在陇右的时间不久,下面派系林立,圣人赏赐臧希液,其实是在帮皇甫,毕竟臧氏兄弟在陇右,也是一股不可轻视的派系,皇甫为其表功,圣人准了,他多少会承皇甫一些人情。” 说的有点道理李琩点了点头,你也不是只会喝酒玩乐啊,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当官呢? 崔宗之对李琎这番话还是认可的,他是尚书右仆射裴耀卿的佐官,知道的消息不少,闻言道: “中枢门下给盖嘉运下了令,改一旬小报,一月大总,为五天一报,一旬大总,陇右都打完了,河西那边也没什么动静,右相很是不满。” 藩镇地区,朝廷是肯定要掌握其动向的,所以规定,每十天必须向朝廷奏报一次军务,每一个月,奏报各类行政军事屯田总务。 如今河西的军报太少了,所以才会勒令盖嘉运汇报的勤快一点。 “真希望今年还有一场大战,彻底将吐蕃打趴下,”李瑀豪言壮语道: “恨不能为节帅,好率我大唐男儿,痛击外敌,扬我国威。” 他说话声音很大,还是在李琩旁边,李琩下意识的掏了掏耳朵。 这可真是什么时代都有键盘侠啊,男儿何不配键盘?文挑地球两百国,键来 但是李瑀这番话,还是很提振气氛的,众人纷纷起身举杯,豪情壮志: “为我陇右儿郎,贺!” 李琩改口的那道诏书,被李林甫知道之后大肆宣扬,目的就是要为李琩造势。 所以当下很多人,已经改变了与李琩打交道的方式,变得亲近随和了很多。 人家还是叫父皇,圣人还认这个儿子,那么,这就是十王宅唯一的一条漏网之鱼。 身兼好几个官职,不与官员打交道那是不可能的,五月份本来就是左卫勋一府上番的月份。 所以李琩在金吾卫的事务,都交给杨銛、严迪、裴迪他们,将韦昭训、张垍架空的干干净净,至于窦锷走后留下的那个位置,李琩在趁着这段时间经常与李瑀喝酒的机会,把他给撺掇上去了。 李瑀身份特殊,只要他想干,李隆基不可能不让干,这可是亲侄子,人家对侄子还是不错的。 圣人乐意,李林甫自然也批的痛快,任命诏书很快便送到了李瑀手上。 “你今天第一天来,我带你引见一下诸君,”李琩在金吾卫的议事中,朝李瑀道: “我也很忙,平日不常来这里,我可是丑话说在前头,你可不能学驸马啊?” 坐在下面的张垍闻言一愣,冷哼道: “我比隋王更忙。” 这是今年他第二次来金吾卫公廨,第一次是杨銛上任,这一次是李瑀上任,不得不给面子。 李瑀呵呵一笑,扫视了堂内诸人一眼,点了点头: “圣人诏命,自不敢懈怠。” 接下来,李琩为他一一做介绍,李瑀也以其多少带点豪侠气的性格,很快与与人攀谈了起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李瑀今年也才三十岁,闲散了三十年,他不像大哥李琎一样,还担任过太常寺卿。 其实以前他也有过入仕的念头,或者说,宁王一直在逼迫他做官,但是李瑀在内心经过一番激烈的挣扎之后,还是决定继续闲散。 原因是,他想活着。 不是怕当官得罪人,被人搞,而是怕自己的身体扛不住公务的劳累,因为在他们家,别看他排行老六,实际上现在是老四了。 老大李琎、老三李琳、老四李璹,下来就是他了,中间的老二老五已经死了,关键这两人不是早夭,还都在任上病死的。 他们这六个,都是一个妈,就是元妃了。 从李瑀往下,就都是宁王的妾室所生,史书载:宪子十九人,其闻者琎、嗣庄、琳、璹、珣、瑀、玢、珽、琯、璀等十人,历官封袭。 宁王不像李隆基,他很在乎嫡庶之别,所以老六李瑀以下的那些儿子,他并没有怎么当回事。 儿子多了就是这个样子。 但是现在宁王快不行了,所以李瑀觉得自己再赖在家里啃老,也不是一回事,所以被李琩这么一撺掇,自己就入宫要官去了,而且点名右金吾翊府中郎将。 李隆基本来是想给的高点的,窦锷那是他那个不够意思的舅舅的儿子,李瑀那是谁?让给自己皇位的亲大哥的儿子,能一样? 但是李瑀的理由也很充分,刚做官给的太高他怕干不了,给圣人丢人,想先从基层做起。 窦锷的官职对于人家来说,就是个基层。 基哥非常欣慰,特意交代了,等李瑀历练一两年,就要给他升官,还嘱咐李林甫:朕要是忘记了,你记得提醒朕。 历史上,李隆基在逃往四川的路上,经过汉中时,册封李瑀为汉中王,加银青光禄大夫,汉中郡太守,将这个超级关键的位置,交给了李瑀。 这个地方可谓重中之重,天下要冲,地理上与川蜀一脉,但是政治上,必须倾向关中,大约从宋朝开始,这个地方已经划归陕西地区管辖。 为啥?汉中要是归了四川,四川要是起了乱子,关中遏制不住,但如果汉中归陕西,那么便可做为前沿阵地,长驱直入成都平原。 还有重要一点,就是当时安史之乱爆发,两京走廊生命通道基本瘫痪,武关道重镇南阳,又处于激烈的争夺当中。 那么当时唯一可以供给关中的运粮线路,就只剩下了上津道,也就是经长江、汉江,进入襄阳,再由襄阳转运至金州(安康市)或商州(商洛市),最后由李瑀运至扶风以助军。 基哥危难关头,这样要命的位置不是绝对信任的人,肯定是不敢给的。 所以李琩对李瑀的能力,是完全有信心的,他不是不能干,只是不想干。 安顿好了李瑀之后,李琩便入宫了,继续开始了他在皇城的溜达时光 因为有大捷,基哥最近的心情很不错,常常在杨玉环面前谈论起他的丰功伟业。 毕竟从他继位至今,在对外战事上,基本没怎么吃过亏。 单以这个角度而论,似乎他真的很牛逼,但是从气候角度思考的话,就会得出另外一个结论:大唐的外敌其实并没有怎么用力。 所以史书上会有一种说法,开元天宝无强敌。 其实不是敌人不够强,只是日子还能过得去,都没玩命。 杨玉环不懂这些,加上又在给自己的侄女谋划,自然卖力的配合着李隆基,正如马丽在小品中那样: 哦o 噢o 噢o 她现在也摸透基哥的性子了,这是一个顺毛驴。 五月十八,崔氏进宫了。 就在花萼相辉楼。 “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李隆基右手揽着依偎在怀里的杨玉环,笑呵呵的看向下方的崔家小姑娘。 崔氏得了李琩等人的提醒,心里也一直在默默的提醒自己,千万不要直视圣人。 只见她微微抬头,但是眼皮却是耷拉着往地上看。 她不单单是眼睛不爱眨,她的眼珠瞳孔的比例也跟人不一样,反正看起来有点特别,但绝对是个正常人,只是会让人觉得,在被瞪视。 这种眼神并不罕见,出现在掌握权柄的官员身上,不会让人意外,但长在一个小丫头脸上,就有点 不过即使如此,李隆基仍然觉得无比惊艳: “此女端的不俗,杨氏出美人,朕至今日方知。” 杨玉环顿时撒娇道: “三郎是在说,臣妾不够美吗?” “哈哈”李隆基捋须大笑: “朕称赞的便是太真,观此女不难想见,太真的长姐容貌亦是不俗。” 杨玉瑶听了,赶忙道: “姐妹当中,论姿容才学,无人可出玉环其右,圣人得了最好的,却还不知足吗?” “三娘又在打趣朕,”李隆基哭笑不得的指了指杨玉瑶,随即又看向一起来的杨绛: “十娘近来久未入宫,可是有家事牵绊,不能来陪朕的太真?” 杨绛赶忙行礼道: “回圣人”话还没说完,就被高力士打断道: “贵人怎么称呼呢?您忘了圣人的敕文了?” 杨绛一愣,先是抬头看向李隆基,见对方微笑不言,这才赶紧改口道: “回父皇,家中事务繁琐,如今四娘又有了身孕,臣妾自是应多担当一些,不像三姐,大闲人一个,自然能常入宫中陪伴阿姐。” “哟我怎么闲了?” 已经在兴庆宫相当吃得开的杨玉瑶顿时笑骂道: “是谁辛辛苦苦跑回河东,将素娘(崔氏)带来长安的,好嘛,我这是吃力不讨好啊。” 说着杨玉瑶转向李隆基道: “圣人给评评理,哪有她这么说风凉话的?” 李隆基捧腹大笑 三姐妹当中,杨玉瑶就是那个活宝,活跃气氛的本事相当过硬,杨玉环则是集万千风情于一身,属于微表情微动作便可以让李隆基欢欣雀跃的大宝贝。 至于杨绛,就是那个被杨玉瑶拿来挖苦的,三人各有角色,分工不同,却恰到好处的,每每都能让李隆基眉开眼笑,心情愉悦。 “这个豪妇,怪不得长安现在都称你豪荡呢,”李隆基喘气笑道: “你呀你,欺负自己妹子倒是有一手,小心十八郎不饶你。” “我怕他?” 杨玉瑶叉腰笑道: “有圣人给我撑腰,十八郎他都不敢跟我说一句重话,若不是因为圣人,我哪敢指派十八郎啊?” “噢?”李隆基拧着眉毛笑道: “你指派他什么了?” 杨玉瑶撇了撇嘴,道: “如今圣人赏了我宅子,自是不缺住的地方,但臣妾家底薄,想要在长安衣食无忧,总是需要些进项的,所以我请十八郎帮我找块好地段,做点营生。” 杨玉环顿时蹙眉: “丢人现眼!你一个妇人要那么多钱干什么?还找营生?那是你该做的事情吗?” “切~~~就是”杨绛捧哏道。 李隆基和高力士同时大笑。 贵族们对于商人这一行当,是非常鄙视的,因为商人连田都没有,还不如农户,因为做生意有赔有赚,赔钱了家里又没田,那不得喝西北风? 杨玉瑶被亲妹妹挖苦,顿时装出一副委屈的表情,朝李隆基诉苦道: “有些人啊,仗着圣人的宠爱,锦衣玉食,不知人间疾苦,长安这是什么地方?天子脚下,圣人天威照耀的地方,我一个没了丈夫的妇人,还带着一个儿子,我不想点办法,我娘俩早晚有流落街头的一天。” 李隆基拍腿大笑,他实在是太喜欢杨玉瑶这个活宝了,任何小事在她这里都会被形容的非常夸张,却又让人忍俊不禁。 “这个三娘朕是服了她了”李隆基抓起一个抱枕扔了过去,笑道: “随你随你,你想做什么做什么,告诉十八郎,就说这是朕的旨意,他必须帮你。” 杨玉瑶撇嘴一笑,得意的挺了挺胸。 第一百四十六章 豪荡 点卯这种事情,李琩很久都没干过了。 他现在跟皇城的监门卫混的挺熟,不管他什么时候去,都会给他按卯时算,左卫那边更不用说了,长史嗣鲁王李颍那是自己人,李琩不去,他那边也会帮忙签上名字。 没办法,大家都知道李琩在左卫的差事,其实跟挂名差不多,人家还能隔三差五来上班,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因为郭淑怀有身孕,所以夫妻俩是分开睡的,不是怕李琩忍不住那什么,这点事情他怎么可能忍不住? 而是担心李琩晚上睡觉不安稳,吵着压着或是踢着郭淑。 皇家子嗣,从你怀孕的那一刻,就进入了繁琐复杂的保胎过程,一点马虎不得,因为出事的太多。 “啪”的一声,一个巴掌拍在了趴着睡觉的李琩屁股上。 “醒醒吧,年纪轻轻怎么总是睡懒觉?” 李琩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瞥了一眼杨玉瑶,将头转向另外一侧: “别烦我。” 他昨晚跟监门卫的直长长上崔圆喝了顿酒,询问对方表丈李彦允,近来可与李白接触过。 答案是没有。 没有的话,那就说明李白不打算以改族谱的方式报名科举,也就是说,今年的考生当中,又没他。 李琩现在管着右金吾,知道长安不少位于犄角旮旯的宝藏小店,正如裴耀卿带他去过的哑巴夫妻水盆羊肉,李琩如今也非常喜欢去这类地方。 请人喝酒也大多会选择这些去处,一来掩人耳目,再者,真的吃的舒心。 杨玉瑶一撩裙摆,干脆踩着榻边的木阶,就这么趴在李琩身上,凑至李琩脑侧,故意呼气道: “圣人有旨。” “圣人有旨,让我压着我?”李琩没好气道。 杨玉瑶顿时花枝乱颤,娇笑道: “我那丈夫死了好多年,很久没碰过男人了,今后我若是按捺不住了,十八郎可得帮帮忙,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李琩挑了挑肩膀,示意对方起来,随后坐直身子,皱眉道: “长安那么多青年才俊,你祸害他们去,你不在乎名声,我还在乎呢。” “瞧你那小气样,”杨玉瑶眼眸一转,撇嘴叹息道: “我喜欢干净的男人,外面花天酒地的那些人,我看不上眼,你嘛,又太无趣了。” “说正事,”李琩沉声道: “我昨晚回来的时候,你还没回来,别告诉我你昨晚住在兴庆宫?” 杨玉瑶浪笑道:“怎么?你觉得圣人会惦记我?” 李琩顿时挑眉:“圣人惦记不惦记你,你觉得我会关心?” “哈哈”杨玉瑶掩嘴笑了一阵后,道: “不与你说笑了,素娘已经住进宫里了,圣人要派人考考她的文学及道学,好在这丫头熟读道门典籍,若不然这一关过不了,嫁入皇室那是想都别想。” 杨玉环姐妹几个,全都钻研过道家经典,上有所好,下必行焉,从老李家开国伊始,各大家族就将道学纳入了必备学科,只有那些得不到上层消息的,才没将道学当回事。 就比如当下的门下省黄门侍郎陈希烈,这个人就是因为精通道学,因而获得圣宠,眼下还兼着崇玄馆大学士,今年考道举的,都得过他这关。 杨玉环若不是有此精通,当年都不可能嫁给李琩,你得信道才行。 “圣人对素娘的印象如何?”李琩问道。 杨玉瑶答道: “非常不错,终究有我们三姐妹在旁帮衬着,素娘的表现,圣人甚为满意,过了学问那一关,广平王妃基本上跑不了。” “噢那恭喜你们了,”李琩淡淡道。 杨玉瑶嘴角翘起,抬手掐了李琩胳膊一下: “说话阴阳怪气的,难道对你没有好处吗?别忘了,咱们是一伙的,好了,不扯这些了,圣人确实有旨意,让你帮着我在长安找个地段购间门脸宅子,我需做点营生养家糊口。” 说着,杨玉瑶故作可怜的叹息道: “没了丈夫,我们孤家寡母的,靠什么过日子啊?” 李琩愣道:“长安寸土寸金,好的商铺都把持在勋贵手里,先不说人家不会卖,就算会卖,你买得起吗?” “买得起!”杨玉瑶坚定的点了点头: “我听杨銛说,这个月你们金吾卫放出去的钱都收回来了,二十八万贯,放着也是放着,它又不会自己生钱,你贷给我。” 李琩瞠目结舌,十几二十万对于李琩这样的家庭,不算多,但是对于杨玉瑶来说,无异于巨款。 把她的家产全卖了,能不能凑出二三万都不一定,你敢贷二十多万?这杠杆加的。 李琩哭笑不得道: “我说三娘,公廨贷的利息你是知道的,一年还一倍,你做什么营生能负担得起这个利息?南曲日进斗金的地方,都拖了好几年还不了,你干什么能用得着这么多钱?” 杨玉瑶笑道:“自然是最赚钱的买卖,就像金吾卫一样。” 李琩愣道:“你也想放贷?谁会从你这贷呢?” “这不就需要你帮忙了吗?圣人说了,你必须帮我,”杨玉瑶道: “你贷给我的利息少点,我贷给别人多点,就赚点中间的过手钱,能让我母子顾得了生活,就可以了,再说了,我也不是将你们金吾卫的钱全贷走,我只贷良钱。” 李琩瞬间耷拉下脸来,不用说,又是一个想要靠良恶兑换赚差价。 大唐恶钱的集中产地,就是江淮和江汉地区的襄阳,主要流通地又是在长安、洛阳和太原周边,良钱在江南,是一兑五,在江汉地区是一兑三,但是当他们将恶钱运到长安之后,就又是一种兑换比例。 视恶钱的劣质程度而定,从一比八到一比二十不等。 因为长安的贸易太繁荣,朝廷铸的钱供应不起,所以长安的货币流通是非常发达的,一直处在缺钱状态。 “你的胆子也太大了,圣人眼皮子底下,你敢干这种事?”李琩斥责道: “是不是杨銛教你的?” 杨玉瑶皱眉道: “他?他那点胆子,连个妇人都不如,我只是从他那边听说了南曲的事情,既然大家都在这么干,多我一个也不多嘛,做这种事情,总是需要一个日进斗金的铺子遮掩,赚了钱,咱俩三七分账,如何?” “我不赚这种钱,”李琩果断拒绝。 杨玉瑶道:“圣人有旨,让你必须帮我。” 李琩冷笑道:“那我去问问圣人,你做恶钱的买卖,我也得帮?” “那你去告发我吧,”杨玉瑶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只要你舍得。” 李琩气笑道:“我为什么会舍不得呢?” 杨玉瑶嘿嘿一笑,上前缠着李琩的胳膊道: “我还不知道你吗?嘴硬心软,我可是你的亲人,我日子要是过得好,难道你不高兴?” 你日子过的并不差李琩皱眉沉吟。 他对恶钱在长安如何流通的事情,不怎么了解,因为一直以来他也没胆子深查,单是一个南曲,已知有牵扯的,便有韦家、独孤家、达奚家,窦家,裴家多半也跑不了,剩下还有谁,他也不知道。 但只是已知的,他就已经不敢乱来了。 何况裴耀卿给他提过好几次醒,但是李岫又一直有意无意的在撺掇他。 由此可见,李林甫想要拿恶钱开刀,都不敢亲自出马,挑唆我去打前锋? “金吾卫眼下的良钱可没有多少,你想买套赚钱的商宅,也不容易,此事还需慢慢来,”李琩终于还是答应了。 这就叫深入敌后,有些行当,你不亲自去蹚一蹚,根本不知道人家是怎么赚钱的,就像后世的烟酒店,每次进去没几个人,一开开十几年也没见他们倒闭。 终于说动李琩,杨玉瑶欢欣雀跃,忍不住在李琩脸上啵了一个: “赏你的。” 李琩一脸嫌弃的抹了一把脸: “走吧,给你介绍一个人,我对经商一途可谓一窍不通,得请教人家。” 说罢,李琩起身准备更衣,杨玉瑶见状,笑嘻嘻的亲自服侍: “我就知道你心疼我,当年在洛阳,我跟着你和玉娘外出狩猎崴了脚,是你从头到尾照顾我,那时候我还挺嫉妒玉娘的,能有这么好的丈夫,不像我家那个,不管我们娘俩,整日在外醉酒,终究还是喝死了,说到底,是玉娘没那个福气。” 她的丈夫死的很早,有八年了,杨玉瑶儿子刚俩岁,丈夫便因为饮酒呕吐,秽物呛进了气管死的。 等到杨玉瑶儿子守孝过后,曾经便搬去洛阳,在前寿王家里住了一年左右。 这就是为什么,杨玉瑶在李琩这里,一点都不见外,因为两人曾经太熟了。 李琩没好气道: “你以后想干什么,别牵扯我,不要多大点事,都去请圣人来压我,自己人不坑自己人,你们家倒好,逮着我一个祸害。” “好了好了,别牢骚了,” 杨玉瑶蹲下身子,为李琩整理腰带,道: “万事开头难,我这不是刚在长安落脚吗,你帮我度过前面的难关,今后说不定还得指靠我呢?” “你能指望的上吗?”李琩鄙夷道。 杨玉瑶将李琩的紫金鱼袋挂好,站起身后,肃然道: “玉环肯定会是贵妃了,你觉得呢?” 李琩哼了一声,率先出门: “走吧,拖油瓶。” “好嘞!”杨玉瑶嬉笑着快步跟上 李琩要找的肯定就是达奚盈盈了,虽然他也知道,恶钱在长安的大本营,不止南曲一个,但他只知道这一个。 大唐是华夏古代史上,最为非常开放的时代,究其原因,也许是因为鲜卑族的融入,又或者儒家在这个时代地位不算太高,反正作风大胆的女子比比皆是。 距离六月很近了,长安的气候已经颇为炎热,但绝对不至于在院子里洗澡的。 达奚盈盈此刻就在这么干。 两名婢女在一旁伺候着,院子的侧柏树下,一个大浴桶内,达奚盈盈果露着双肩,双臂搭在桶沿,就这么与李琩二人对视着。 李琩倒也什么都看不到,因为临开门前,已经有侍女将一件薄纱料子的披肩递给了达奚盈盈,由后者铺在浴桶的水面上,遮盖住了身子。 杨玉瑶见此情景,忍不住打趣李琩道: “看来你们很熟喽?” 李琩能说什么呢,一脸无语道: “这叫坦诚相见。” 达奚盈盈娇笑一声,朝杨玉瑶道: “换做旁人,我会让他在外面等着,等我出浴更衣,才会相见,至于隋王嘛,他对我并没有兴趣。” 杨玉瑶在卵石小径一旁的石墩上坐下,东张西望过后,点头道: “他这个人洁身自好,一向如此,寻常女子确实看不入眼。” 这句话,无疑是埋汰了达奚盈盈,一向会说话的杨玉瑶本不该这么冲,但她确实不喜欢别的女人在李琩面前耍浪。 这是我妹夫,我浪一浪还行,你浪个屁啊? 达奚盈盈不以为意道,笑道: “如此容貌,长安少见,我若没有猜错,应是杨三娘了?” 杨玉瑶撇了撇嘴: “并不难猜,杨銛跟你打过交道,与我乡音一样,但凡长脑子就能猜到。” 达奚盈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招你惹你了?说话这么冲? 李琩无奈的看向杨玉瑶: “咱们有求于人,你这个态度,不是求人的态度吧?” 杨玉瑶反驳道: “错了,我求的是你,可不是她,我是弘农杨氏,她是什么?不过一娼妓,值得我低三下四的求她?” “没法谈了!”达奚盈盈扛不住对方的频频讽刺,气的一掌拍在水面: “无论今天隋王来找我如何,我都不想谈了,二位请吧。” “呵呵” 杨玉瑶突然起身,来到浴桶旁边,撸起袖子一把掐在达奚盈盈的下巴上,冷笑道: “小浪蹄子,敢在我妹夫面前发你的骚,不要脸的贱货。” 说罢,杨玉瑶抓起达奚盈盈的头发,就将其摁入水中,旁边两个女婢赶忙去拦,被杨玉瑶一人一个巴掌给扇开了。 李琩目瞪口呆,这么泼辣吗?怪不得近来长安城都称你豪荡娘子,简直就是野蛮。 女人对女人动手,是最没有下限的,达奚盈盈那小体格,没多少力气,根本不是杨玉瑶的对手,摁进去,提出来,摁进去,提出来,就这么硬呛了几口自己的洗澡水。 “撒手!”李琩实在看不下去了,冷哼一声。 杨玉瑶这才松开手,临了还不忘给了达奚盈盈一记清脆的耳光: “小浪蹄子,勾汉子勾到我家头上了?不过是一个没卵货的姘头,架子倒是不小,再敢在我面前发骚,我将你这张皮剥下来。” 达奚盈盈捂着脸,哽咽痛哭。 杨玉瑶则是拽过毛巾擦了擦手,朝李琩摆出一副胜利者的表情,道: “跟这类人打交道,不必跟她说好话,你跟她谈,我在外面等你,谈不好了,我再进来收拾她。” 说罢,杨玉瑶出了后院的小门,带着她那几个悍婢走了。 刚才发生的一切,完全出乎预料,李琩怎么想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场景? 杨玉瑶绝对是故意的,她早就知道李琩是带她来见达奚盈盈,而她又从杨銛那里,大概知晓了对方的一些底细,所以才想给达奚盈盈来了下马威。 说人家发骚,不过是个借口,真正的目的就是吓住对方,方便以后指派做事。 她不是想搞恶钱,她是想入股啊,这个泼娘们。 李琩不好意思的叹息一声,朝那两个女婢指了指: “赶紧给你们娘子更衣吧。” “是”两名婢女赶忙取来一条浴巾,一人拉着一头,遮在李琩和达奚盈盈中间。 李琩隔着白色浴巾,可以看到一抹身影缓缓起身,随后达奚盈盈包裹着浴巾,投给李琩一个幽怨的眼神,出了浴桶,回房换衣去了 要说长安城,出行最扎眼的是谁,那肯定是圣人的开路先锋,吴怀实了。 人家的官服,不光有明光铠,有马军甲、步军甲,还有紫金鱼袋,穿什么,完全是看当下在做什么。 人家的坐骑,也是圣人赏赐的高昌龙驹,那派头,谁见了都得避三避, 就在今天,吴怀实接了一个让他头疼的差事。 圣人嘱咐高力士,将李琩和韦妮儿的事情坐实了,高力士也是个滑头,又甩锅给了吴怀实。 吴怀实想再往底下甩,但下面的人已经接不住了。 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骑着高头大马,带着羽林军,直奔右金吾官廨。 他是个聪明人,心知这种事情,最好在上班的地方谈,家里不方便,因为家里有女眷,女眷最难缠。 武庆收到消息之后,第一时间迎了出来,上去就给吴怀实牵马。 吴怀实没等对方过来,直接一个潇洒的跨腿,便下了马,道: “老六是隋王的家臣,我可当不起你给我牵马。” “当得起的,”武庆笑道: “您是辟仗使,是圣人家仆,给您牵马是我的荣幸。” “你个老小子,”吴怀实手里握着他那条招牌式鞭子,打趣笑道: “许久不见,还是这么油嘴滑舌。” 他们俩是相熟的,因为武庆的爹,以前是武惠妃的心腹,就在羽林军任职,吴怀实那个时候,是内侍省与右羽林之间的主要联络人。 不过人家眼下很牛逼,右羽林大将军未设,由内官辟仗使主持府内诸事。 换句话说,吴怀实几乎等于右羽林军大将军。 “您今天怎么来了?”武庆请对方入府,边走边说道。 吴怀实淡淡道:“将韦昭训叫来,我有话问他。” 说罢,他在府衙内张望一番后,指着其中一间公房道: “就这里吧。” 武庆点了点头,赶紧叫人去了,他是不敢怠慢的,因为吴怀实在外面做任何事情,不是圣人的意思,就是高将军的意思,别人使唤不动他。 吴怀实进入公房后,原先的小吏早就被赶出去了,他也很随意,就这么拿起书架上的卷宗阅览起来。 他看到的,他听到的,等于是圣人看到听到。 所以吴怀实离宫,没人能够节制,李林甫都不行。 不一会,韦昭训来了。 进门之后看到是吴怀实,他的心里瞬间咯噔一下,小心关上房门之后,这才揖手道: “见过吴将军。” 吴怀实转过身来,那张没胡子的脸上挂着真挚的笑容,道: “恭喜韦将军了。” 韦昭训一愣:“不知喜从何来?” 吴怀实指了指地上的坐席,示意韦昭训坐下,然后道: “现在宫里都在盛传,贵女与隋王情投意合,这难道还不是喜事吗?” 韦昭训瞬间面如死灰:“我那可是嫡女,隋王有妻了。” “那可是圣人亲子,”吴怀实微笑道: “你的意思是,圣人的亲儿子,配不上你的嫡女喽?” 他这个人本来就极具威严,要不然也不能充当基哥出行的门面,言行举止极具压迫感,霸气侧漏。 当然了,这是在别人面前,吴怀实也有当孙子的时候。 听到对方带着浓浓警告意味的话之后,韦昭训回应道: “我要见圣人。” “你见圣人做什么?理由呢?”吴怀实笑道: “别乱想,圣人并没有这个意思,是吴某人自作主张。” 你特么算老几啊?你敢点这个头?韦昭训冷哼道: “除了圣人和太子,我京兆韦氏从未给人做妾的先例,吴将军恭喜的晚了,你真觉得我女儿与隋王相配,那也得等隋王与王妃和离之后,眼下嘛,绝无可能。” 吴怀实内心叹息一声,他就知道这差事不好干,得罪京兆韦氏郧公房,圣人和高将军都不愿意,何况是他? 但是没办法啊,事情就是落在我头上了。 “长安都在疯传,贵女与隋王之间,颇为暧昧,”吴怀实还是挂着微笑道: “恐怕她也不好再嫁人了吧?实话实说,圣人因此有些不快,好在高将军厚道,帮着你女儿说了不少好话,这才没有让圣人觉得,是贵女行为放荡,在勾引隋王。” “你”韦昭训目瞪口呆,无中生有,颠倒黑白是吧? 你们这是吃定我了? 韦昭训双目一眯,阴沉道: “我这女儿能不能嫁得出去,就不劳吴将军费心了,咱俩以前就没什么交情,今后更不会有。” 说罢,韦昭训摔门而去。 吴怀实无可奈何,这叫什么事啊?我真是倒了血霉,揽上这差事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太原尹 达奚盈盈坐在房间内,拿着厚厚的浴巾擦拭着湿漉漉的长发,身上披了一件锦缎织成的宽袍。 刚才还哭哭啼啼,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眼下已经是一切如常了。 李琩坐在她对面,不好意思的笑道: “我也没想到三娘今天火气这么大,给你添乱了,我回去会好好说说她,但是在外面,我不能当着外人的面,拂她的脸面。” 达奚盈盈笑道:“隋王言重,很正常的事情,并不算新鲜。” “正常?”李琩一脸诧异,挨了一耳光,还被人家摁进澡盆,正常吗? 达奚盈盈不停的挫着长发,歪着头道: “再正常不过了,不正常的只是隋王罢了。” 李琩越听越糊涂:“你不会是在说反话,故意反讽我吧?” “哈哈怎么会呢?”达奚盈盈笑道: “不论是窦锷,还是韦三娘,他们跟我打交道的时候,也是这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模样,所以杨三娘今天这番举动,我并不觉得意外,他们只是将我当成赚钱的工具,一个娼妓,一个贱妇,一个奴婢而已,也就是隋王,虽然也是想利用我,但你是将我当人看的。” 李琩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他因为有着后世的记忆,所以不是太习惯将人当牛马,穿越过来这么久,已经算是适应不少,刚开始那会,他都不好意思使唤人。 郭淑曾经说过,他的王府非常乱,很多人没有规矩,其实在前寿王时期,不是这样的,李琩穿越过来之后,一开始因为没有表现出主人的风范威严,所以才搞的下面一团糟。 如今好多了,李琩融入了这里,习惯了这里将人分为三六九等,当然了,其实后世也有,但远远没有当下分明清楚,不可逾越。 达奚盈盈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道: “我与隋王在一起的时候,心情很轻松,很自然,像是与自己的亲近好友相处,来我这里的外人当中,只有隋王能给我这种感觉,其他人都是一样的,所以我一直以来都很感谢韩庄,没有他的庇护,耳光算什么?隋王并不知道,就在五年前,人家们不开心的时候,是拿鞭子抽我的。” 说罢,达奚盈盈缓缓起身,转过身去,将身上唯一的一件罩衣褪至腰间,果露的后背遍布伤痕,一条一条的鞭痕,触目惊心。 片刻后,她又重新衣服穿好,坐下道: “杨三娘觉得我放荡,我认为不是,我只是不将男人视为男人罢了,况且只是在隋王这里才如此随意,别人面前,我可不是小浪蹄子。” 李琩摸着下巴上那点胡须,点头道: “或许是在十王宅呆的久了,少与人打交道,所以别人会觉得我很随和,不说这些了,三娘在圣人那里软磨硬泡,求得了些好处,我这趟确实是给她跑腿。” 接着,李琩将杨玉瑶的计划叙述了一遍,随后道: “你在长安的消息比我灵通,认识的人也比我多,有好地段的商宅,帮我留意着点。” 达奚盈盈起身来到李琩身前,背转身坐下,然后将浴巾递给李琩: “帮我擦擦头发,有些地方我擦起来不方便。” “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我好说话?”李琩失笑道。 达奚盈盈侧脸一笑: “是的,一开始隋王给我的印象,都是假象,仁善才是你真正的品德,我阅人无数,没有在别人身上见到过,尤其还是一位亲王。” 说到底,她都是罪臣之女,虽然在她爹获罪的最后关头,达奚珣赶紧将她收养过来,算是逃过落入贱籍,但是在南曲背后的那些股东眼里,达奚盈盈其实就是个卑贱的下人。 准确点说,十分能干,具备很强理财能力的下人,就连达奚珣也从未真的将她当做侄女对待,不过是给死去的弟弟留个后罢了。 杨玉瑶就算没有杨玉环这层关系,人家也是弘农杨氏,丈夫还是河东裴氏,完全处在两京走廊贵族集团,是大唐正儿八经的既得利益阶层。 李琩笑了笑,接过浴巾,然后披在达奚盈盈的后背: “无法代劳。” 达奚盈盈笑道: “我说过的,隋王今后想从我这里知道的东西,我都会慢慢的告诉你,当然,要视情况而定,比如擦头发。”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李琩起身道: “我没有给女人擦过头发。” 达奚盈盈抬起头,直视李琩: “杨玉环也没有吗?” 李琩忍不住笑道:“你真的很欠揍,好了,记住我交代给你的事情。” 说罢,李琩便走了。 达奚盈盈嘴角一翘,只觉得越发喜欢与李琩相处的时光,不牵扯男女之情,纯粹喜欢跟他交往,朋友的那种 “怎么样?”杨玉瑶在见到李琩出来之后,催问道: “我猜她一定答应了。” 李琩的车驾还是在挹翠楼拴着,边走边说道: “你这么有自信?” “我是对圣人有信心,那个贱妇不过是被人摆在前台的傀儡而已,她有几个胆子拒绝,”杨玉瑶冷笑道: “你也不要怪我刚才故意收拾她,这种下人,不打不行的,不是我说你,你现在也太好说话了,要不是我了解你,真就以为你跟她上过床了。” 李琩笑道:“也许真的上过床呢。” 杨玉瑶完全不信道:“不会的,你眼光高,看不上这类货色。” 胡说!我只是假矜持而已,好色是我的本性,我从未否认过。 进入挹翠楼的马厩,李琩瞬间愣住了。 杨玉瑶则是停下脚步,一脸好奇的看了看李琩,又看了看抓着李琩坐骑缰绳的少女。 “咳咳你牵着我的马做什么?”李琩尴尬道。 他们俩之间,本来是清白的不能再清白了,实际上与路人没有任何区别,但是眼下的长安城,大家可不会这么认为。 背地里究竟是谁在造谣生事,李琩还不清楚,但毫无疑问,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李琩和韦妮儿有一腿。 严武一脸无奈的站在一旁,朝李琩歉意的摊了摊手,他守在这里看着车驾,结果被人家夺走缰绳。 放在往常,严武一脚就上去了,不管你是谁。 但眼下为了塑造不欺负女人的好人设,只能装出好男不敢女斗。 “因为隋王,我被父亲囚禁了一月之久,今日刚被放出来,”韦妮儿面无表情道: “我琢磨着,隋王是不是该给我一个交代?” “噢~~~你是那谁” 杨玉瑶一脸吃瓜表情,夸张的露出一副原来是你的表情,在李琩和韦妮儿之间来回指指点点。 “是韦家那个小丫头吧?眼睛真好看,比刚才那个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她是故意的,她很清楚李琩和韦妮儿之间什么都没有,但是她也隐隐感觉到,圣人其实希望有。 所以在杨玉瑶这里,不管你们有没有,我都认为有了。 “牵马走!” 李琩朝严武冷斥一声,然后转头就往外走。 严武这下不能退步了,正要上前抢过缰绳,结果人家韦妮儿抬手拦住: “我给他牵。” 说罢,韦妮便牵着马紧紧跟上李琩。 这丫头不但精熟斗鸡走狗之事,还擅骑射,擅棋牌,只要是娱乐项目,她都是手拿把抓的行家。 李琩的马本来是个暴脾气,结果并没有排斥韦妮牵扯,但是她想坐上去,那指定是不可能的。 “隋王好无情,我有今日,都是隋王招惹来的,现如今不管不顾,似乎不太合适吧?”韦妮牵着马,跟在一旁道。 李琩正要说话,却被杨玉瑶抢先一步: “想给他做小啊?我支持你。” 她现在在长安的富贵,都是李隆基给的,所以杨玉瑶心里很清楚,任何事情逢迎圣人心意,绝对错不了。 所以她开始火上浇油了。 “你是哪个?”韦妮蹙眉道。 杨玉瑶娇笑一声:“我呀,是他的姨子。” “华阴郭氏?”韦妮儿皱眉道。 杨玉瑶夸张一笑,眼神狡黠道: “上一任的,不过现在还是姨子。” 韦妮儿一愣,反应过来了,脱口道: “蒲州来的那个豪荡妇?” “对对对,豪荡豪荡,我喜欢这个词,”杨玉瑶掩袖一笑,凑到韦妮儿跟前: “只要丫头你愿意,姐姐会帮你进家门,王孺人还空着一个呢,我看呐,非你莫属。” 韦妮一愣,瞥了一眼李琩后,冷哼道: “那是不可能的,我之所以能被阿爷解了圈禁,就是因为要订婚了。” “噢?哪个王八蛋敢撬我妹夫的墙角?”杨玉瑶笑道。 韦妮儿故意大声道: “独孤礼那个做千牛备身的儿子。” 她到现在还认为,李琩对她有意思,所以故意说出来,就是要李琩感受到危机,想办法应对。 今天跑来这里,也是为了让李琩知道这件事。 她本来对李琩,没有那种情愫,但是两人的事情在长安被传了这么久,没有也有了。 因为你听的多了,自然而然会常常将自己与李琩联系在一起,久而久之就会觉得,他们俩好像还真的挺合适。 谣言的杀伤力就在这里,假作真时真亦假。 亚洲球王宣传的久了,武磊也许真的会觉得,他不比孙兴慜差。 李琩一脸无奈,他听的出,韦妮儿对他一肚子怨言,她多半认为:你是男人,应该将这件事担起来。 至于独孤礼那个儿子,人家韦妮儿提起来的时候,语气明显不屑。 独孤家现在,是真不行了 御史台的主官,是御史大夫,就是李适之。 紧接着下面有两个御史中丞,一个是中书侍郎韦陟兼任,一个是张利贞。 由此可以看出,御史台做主的是李适之,干事的是张利贞,纪检shu记是韦陟。 张利贞年初巡查河北,顺带解决掉韩庄的两个儿子,人还在河北没有回来,但是发给朝廷的奏报已经有好几封了。 玄宗一朝,张姓高官层出不穷,大多出身南阳张氏,也就是河南人,但是这个张利贞不是,他是河北人。 河北河间地区,也就是沧州附近。 你让河北人去巡查河北,带回来的一定不是坏消息。 而张利贞的奏报中,非常着重的称赞了一个人,安禄山。 “不过一营州杂胡,张利贞如此高的评价,是不是有点过火了?” 中书门下,几名大佬在商议国事。 当谈到张利贞认为东北藩镇地区,安禄山乃幽州之重臣虎将,这让身为中原人的几名官员有些不满。 尤其是裴耀卿。 自从依附李林甫以来,他得以有机会参与中书门下议事,颇受李林甫委重。 “张守珪之后,范阳交给了王斛斯,事实证明,镇的了安西四镇,未必能镇的了幽州,” 每年都得过安禄山好处的陈希烈笑道: “如今冒出一个擅于与契丹、奚、室韦、靺鞨等部打交道的安禄山,对朝廷来说也是好事,张利贞的奏报中也说了,王斛斯老了,东北藩镇军务,范阳九镇兵马干的,还不如安禄山一个平卢兵马使,与其说是盛赞安禄山,不如说他在暗讽王斛斯。” 说罢,陈希烈朝李林甫笑道: “王斛斯是右相一手提拔的,领军方面绝无问题,只是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幽州重地,东威九夷北制胡,是不是该慎重一些?” 张守珪因为牛仙童出事之后,范阳节度使该由谁接手,当时李隆基属意御史大夫李适之。(742年才由幽州节度使改为范阳节度使,本书直接写范阳,就不改来改去了。) 但是李林甫那时候已经得势,他不同意,因为大唐有个惯例,去节度使任上走一遭,回来就有可能拜相。 李适之是具备这个资格的,但他不是牛仙客,李林甫不愿意将来跟他搭班子。 所以将自己在安西的心腹王斛斯调任范阳,但不得不说,这次任命草率了一些,只是为了顶掉李适之,却忽略了王斛斯太老了。 从安西都护府一路到幽州上任,单是这一路辛苦,王斛斯就已经扛不住了,上任没几天就一直在养病,边镇防务过度依赖平卢军,致使安禄山声名鹊起。 李林甫在这种事情上面,一点都不小心眼,绝不会因为陈希烈看低王斛斯而不高兴,只见他点头道: “若是范阳换个人,诸位认为谁合适呢?” 本来是在谈安禄山,眼下又谈到了范阳节度使的更替问题。 因为陈希烈说的没错,张利贞的奏报中,其实就有这层意思,只是因为张利贞和王斛斯都是李林甫的人,自己人,不好在背后说坏话,才说的那么委婉了一些。 幽州防区的任务有两个,一是防御北面的突厥,这方面,朔方军和河东军承担了更多,落在幽州头上的,没多重。 第二就是压制奚、契丹,招抚室韦、靺鞨,说白点,对奚和契丹来硬的,对室韦靺鞨来软的。 这才是幽州的防务重点,但是眼下这个差事,是安禄山在干,而且还干的挺好。 牛仙客皱眉道: “眼下找这么个人可不容易,若非本相年事已高,倒是可以帮圣人和右相分忧。” 他担心李林甫将他踢去幽州,所以先把话说开了,老子不去,别指望我。 别看他是左相,左相是门下省主官,但门下省现在不行了。 严挺之偷瞥了裴耀卿一眼,果然,对方给他递了一个眼色,于是严挺之笑道: “正如左相所言,当下想要找一个能够接手范阳节度的,还真的不容易,老夫这里倒是有一个人选。” 李林甫笑道:“挺之但说无妨,你的眼光,本相向来都很认可。” 严挺之笑道: “此人刑名出身,历任中书舍人、御史中丞、兵部侍郎、户部侍郎,前年从河南尹调任太原尹,军事或稍显不足,行政则绰绰有余。” 李林甫笑了笑,看向裴耀卿道: “原来是裴宽,焕之以为如何?” “举贤避亲,我还是不说话了,”裴耀卿哈哈一笑,将问题又给推了回去。 李林甫陷入沉思。 大唐内地行政单位,三府最大,京兆府、河南府,太原府,主官为尹。 也就说,裴宽的级别跟京兆尹是一样的,区别在于太原不是首都,是北都。 而且人家的履历实在是太耀眼了,担任的职位一水的关键部门,就算按照循资格来看,他的条件也足以担任一方节度了。 而且河东节度使田仁琬有奏报,上任之后,裴宽非常配合他的工作,不用说,是裴耀卿打了招呼。 节度使大还是太原尹大呢?肯定是节度使,但大唐制,河东节度节制不了太原府,因为是北都,龙兴之地。 裴耀卿老了,李林甫肯定希望裴宽能从了他,当下给个好处,方便将来拢至麾下。 “好!就让裴宽去吧,”李林甫点了点头,看向众人道: “那么,以什么理由召回王斛斯呢?” 一镇节度,手握军政大权,即使是眼下的盛唐,朝廷也不敢随便开口让你回来,前提是人家愿意。 那么大的权利,就算躺在床上下不来,也不愿意放手啊,那么高的退休金,活一天有一天。 正因为是心腹,李林甫更需慎重。 “十六卫当中,左威卫大将军刚刚空出来,给他吧,”卢奂道。 牛仙客摇了摇头: “他那身子骨,能不能回来都不一定,就地免职肯定不合适,怕会抵触,不如在河北就近安置,给个上柱国,让他找个地方养老去吧。” “能不能回来,不是咱们操心的事情,”陈希烈皱眉道: “怎么就近安排?一州刺史,人家能看的上?刺史也没有缺啊,还得先想办法给他腾出个位子,太麻烦,我觉得左威卫就挺合适。” 裴耀卿道:“给他刺史,还不如给他的长子刺史,人到最后,看重的还是子孙后代。” “还得是焕之,此言深合吾心,”李林甫拍板道: “就这么定了,左威卫大将军和一州刺史,一起给。” 这样一来,王斛斯的儿子,肯定还是右相党,可以继续为李林甫所用。 这么高级别的任命,中书门下只是决议,最后的决定权,还是在李隆基手上。 但是眼下李隆基放权不少,因为他信任李林甫的办事能力,所以大多数决议,李隆基看过之后都会照批,很少有驳回的时候。 毕竟中书门下在做任何决议的时候,首要考虑的就是,圣人会不会乐意,李隆基不乐意看到的东西,中书门下压根就送不上来。 会议结束之后,李林甫将裴耀卿单独留下。 两人边喝茶边聊。 “裴宽的夫人韦氏,似乎与太子妃走的比较近?”李林甫看似无意的问道。 两个女人本来无交集,是因为严武的案子,在李琩的隋王宅开始有了联系,但也就那么几次。 裴耀卿笑道:“右相不必忧虑,今后绝无交集。” 李林甫点头笑道:“我对焕之还是放心的,只是挺之年长于我,有些事情,出于敬重,我不方便在他面前提起,那就劳烦焕之跟他打个招呼了?” 裴宽和严挺之的夫人裴氏,那是堂兄妹,李林甫看重的是裴宽,可不是裴宽的老婆。 但也担心有时候女人会坏事,尤其是姓韦的女人,所以希望严挺之给裴宽提个醒。 裴耀卿自然听得懂,点头道: “我这位族弟,向来有主见,绝非妇人所能左右,右相放心好了,不过说起韦氏,我倒是想起隋王了,听说韦昭训要将女儿嫁给独孤家?” 李林甫哈哈一笑: “嫁不成,他也不想想,到底是谁在背后主使,眼下他除了乖乖将女儿送给隋王之外,剩下的无论做什么,都会有人堵他的路。” “谁主使的呢?”裴耀卿笑道。 李林甫道:“焕之就不要明知故问了,独孤礼也真是个蠢货,他哪来的胆子接手?” 裴耀卿皱眉道: “人家可是颍王李璬的岳丈,颍王同母妹昌乐公主,又是窦锷的妻子,难说他们是故意冲着隋王去的,窦锷眼下对卢奂颇为怨恨,听说他母亲毕国夫人,常去卢奂门前闹事,卢奂近来也是不堪其扰。” “无妨,老夫来打发,”李林甫云淡风轻道。 要么说他权倾朝野呢,连李隆基的舅母,人家都不放在眼里。 裴耀卿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第一百四十八章 狗舌头 洛阳独孤氏,鲜卑人,轩冕之族,与皇家通姻自久。 北周、隋朝、唐朝,都是外戚,李渊的妈就是出自独孤家。 但是这个家族的生活方式,过于遵从鲜卑遗风,那么自然会出现一个问题,就是与中土豪族的联系不够紧密。 问题就出在他们家,女人地位太高,这是其他家族所无法接受的,以至于都不太乐意娶他们家的闺女,但却非常乐意将闺女嫁给他们家。 所以颍王李璬挺倒霉的,在他们家,媳妇说了算。 他本想过扭转这种被动局面,却惊讶的发现,媳妇其实做的都是对的,王府琐事一丝不苟,事无巨细,条理分明。 独孤氏是整个十王宅,最贤惠的王妃。 “咱们不该掺和这件事的,”李璬排行十三,今年二十四岁,模样文绉绉的,颇像一名参加科考的士子。 他的性格本来就软,又娶了一个强势媳妇,再加上出不了十王宅,可以说,颍王宅,就是独孤氏说了算。 只见颍王妃蹙眉道: “十八郎犯我在前,若无回报,他恐怕会认为夫君是个软柿子,可以任意拿捏,妾身可是帮你的妹夫出气,你该支持我才对。” 李璬酷爱读书,眼下就在书房内,闻言将书卷放在一边,叹息道: “我也就是平时说说嘴,讽刺讽刺十八郎,但针锋相对,大可不必,窦锷的事情,终归是惹了卢奂,十八郎并未将他如何,至于韦妮儿,又牵扯着少阳院,一个不好,两边都得罪,李琦那莽汉性子,你也是知道的,怕不是会来家里闹事。” “我会怕他?”独孤氏冷笑道: “夫君也真是的,你才是哥哥,惧他作何?” 李璬苦着脸皱眉道: “我不是怕他们,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不如我了解圣人,韦妮儿这件事,不能掺和的,我不便跟你明说,只能告诉你,这丫头不好嫁了,你们家别揽这个闲事。” 独孤氏摇了摇头: “外面常说颍王懦弱,但我知道,夫君其实是太过善良,宁愿自己吃亏,也不愿跟人起争端,但是这一次,是他们先招惹我们,我若没有回应,才真的会让人耻笑。” 说着,独孤氏来到丈夫背后,柔声道: “娶了我这样的妻子,累了夫君的名声,我与窦锷素无瓜葛,犯不着卖力帮他,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夫君的颜面,十八郎自从出嗣之后,在外嚣张跋扈,我这次偏要杀杀的威风,好让天下人都知晓,颍王惧内,但绝不惧外。” 颍王叹息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已经习惯了,跟自己那帮兄弟们聊天的时候,铁齿铜牙,口若悬河,但对上自己媳妇,却总是觉得说不过对方。 其实,是他在让着独孤氏,因为独孤家的女人虽然强势,但也有一个非常显著的优点,那就是嫁人之后,丈夫的利益永远都是第一位的,凡事都是为丈夫考虑。 所以娶了独孤女的,常被称为惧内,但家里的情况绝对不会差。 如今,独孤家与韦家,已经开始联系了,中间的媒人,请了一位大人物,中书侍郎萧华。 萧华可以说是整个中书省,智谋第一,李林甫那点心计,绝对算计不了他。 但这样的天子近臣,却为什么答应这种事情呢?难道他不知道圣人的想法吗? 知道,但萧华偏要反其道而行之,这样一来基哥就会认为,萧华没有揣度朕的心思,他的时间都用在正事上面。 正如眼下的长安,很多人都在巴结杨玉环的亲族,但萧华对杨玉环,却总是不屑一顾。 李隆基也只是脸上装出不满意,实则内心非常满意。 这叫国臣,不结党营私,不逢迎皇帝,走的是光明大道。 再者说,萧华的媳妇就是独孤女,人家帮忙也是情理之中嘛。 “我说紫薇郎,这事你就别掺和了,” 卢奂今天散值,专门等在兴庆门下,就是想与萧华碰碰头。 等了老半天,这位中书省佐官终于姗姗来迟。 萧华笑道:“你消息挺灵通啊?” 卢奂没好气道: “韦家嫁女,从来都是长安最大的谈资,何况那个韦三娘名气更大,这还是第一次,你做事情让我觉得意外,你不知道这事得罪人吗?” 萧华哈哈一笑:“国宝郎收拾窦锷的时候,眼睛眨都不眨,你那个时候怎么不想想,会不会得罪人呢?” 卢奂微笑摇头:“不一样的,你这次牵扯的人,比窦锷难缠多了,当然了,我也知道劝不了你,只是好奇你为什么这么做?” “情理之中,国宝郎怎会觉得意料之外呢?”萧华笑了笑: “好了,不多说了,我还要去独孤礼府上饮酒呢。” 说罢,萧华朝着卢奂拱了拱手,就此告辞。 卢奂望着对方的背影,陷入沉思,他当然清楚萧华是非常谨慎的人,比他谨慎多了,这件事明明圣人都牵扯进来了,萧华不该不清楚的。 这老小子的境界,比我高一层啊,卢奂苦笑摇头。 兴庆宫外,独孤家的马车就等着这里,独孤礼见到萧华出来,笑呵呵的迎了上去: “今日怎的比往常更晚?” 萧华摆了摆手:“国事繁重,走吧,上车再说。” 他的时间是非常紧张的,因为级别太高,职位太重要,加上下班很晚,所以白天几乎是没有时间的。 因此,直到眼下,他这个媒人还没有去韦昭训府上拜会过,谈谈两家的婚事。 “徐国公身体如何了?”车厢内,独孤礼问道。 萧嵩七十的人,从长安到洛阳,再从洛阳回长安,一路上都在水土不服,听说这次返回长安之后,拉稀拉的整个人都虚脱了,什么都吃不进去。 原本胖乎乎的富家翁,一下子瘦了很多。 萧华道:“还在恢复,并无大碍。” “那就好,”独孤礼点头笑道:“我那女儿颍王妃” 萧嵩突然抬手打断:“不要跟我说这些,我只管给你做媒,其它事情不掺和,其他人也不见。” “好好好,随你随你,”独孤礼无奈道。 他和萧华的关系是非常不错的,年轻时候大概有两年左右,两人是颇为亲密的好友,后来入仕之后,自然也就没有多少机会碰头了,各忙各的,各奔前程。 两人虽然都在长安任职,但也就是过年的时候走动走动,平日里并不来往。 “但是”独孤礼支支吾吾道: “我听说韦昭训那个女儿,近来又在缠着隋王,长此以往,这些风言对吾儿不利,兄长最好尽快说媒,以便韦昭训早早约束。” 萧华笑道:“你既然已经硬着头皮上了,还在乎这些干什么?这样的风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隋王还是有分寸的,你不必担心。” 独孤礼就是华夏第一老丈人独孤信的子孙后代,他们家非常尊重女性,而且风气开放,韦妮儿的这些传言,别家接受不了,但他们家还行。 也就是这个时候,赶车的车夫突然放缓速度,从外掀开帘子道: “家主,隋王车驾在前,韦三娘也在。” 独孤礼和萧华面面相觑,两人偷偷掀开车厢帘子一角,往外张望。 只见李琩策马在前,身后跟着王府侍卫,而一名模样异常出彩的锦衣少女,也骑着马与李琩结伴而行。 但李琩的表情似乎非常不乐意,颇为无奈,反观那名少女,倒是悠然自得。 “这个韦昭训!”独孤礼恨恨道: “他怎么就不管管?还未出阁便大摇大摆的与男子同行,也不怪长安都在疯传了。” 萧华笑了笑:“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贤弟这一次与韦家的联姻,势必磨难重重,韦昭训应该也是迫于无奈,否则不可能不约束。” 他猜的非常对,韦昭训现在是管不了他这个闺女的。 因为韦妮儿的自由,压根不是韦昭训给的,而是韦陟。 当然不是基哥打的招呼,而是韦陟自己看出来了,他猜到圣人最终肯定会将韦妮儿扔给隋王,以促成太子与隋王继续交恶,更何况,太子妃也是这个意思。 个人有个人的考虑,太子妃心知肚明韦妮儿不会改变太子与李琩的关系,那么族内女子进入隋王宅,也方便她接下来与李琩继续联系。 总是让那个云娘传递消息,终究有些不合适,毕竟那是一个艺伎,虽然也是韦家出身,但韦家已经不认了。 “你已经纠缠我多日,我要回家了,你也该回去了,”李琩无奈的看向韦妮儿: “配种也结束了,以后没事别往我家里跑。” 韦妮儿冷着个脸,不满道: “你不知道我缠着你,究竟为何吗?” “不知道,”李琩面无表情道。 “你再装?”韦妮儿顿时气道: “我一个女儿家,你非得让我开口吗?我已经妥协太多了。” 李琩侧身朝严武吩咐道: “送回韦府。” 说罢,他马鞭一扬,身后侍卫也紧跟着他,疾驰而去。 严武挑眉看向韦妮儿,没好气道: “走吧,都送了你三天了,你明天别来纠缠我们隋王,连累我天天那么晚才能回家。” 韦妮儿双目一眯,望着李琩离开的方向,恶狠狠道: “你再敢无礼,小心我用鞭子抽你!” 说罢,韦妮儿调转马头离开。 呵!韦家的女人就是横啊?我爹是尚书,你爹是啥啊?你敢抽我? 严武朝着韦妮儿大声喊话道: “你自己回吧,老子今天不送了。” 他还真不管了,反正韦妮儿身边跟着随从,又没什么安全问题,他还着急去找个馆子填饱肚子呢 如果要刻意盯紧一个人,对于吴怀实来说,也是非常困难的。 因为他在长安城几乎没什么眼线,这就是为什么宫内的宦官也需要与大臣结交,因为他们要探听外面的消息,大臣与宦官结交,是探听里面的消息,各取所需。 吴怀实跟严挺之那是老相识,关系非常不错,如今对方回京之后,一举掌管吏部,那么吴怀实与严宅的走动,自然较之以往,更为频繁了一些。 严武这小子,找了一家宝藏面馆,西域粟特人开的,所以这里的食客,外族人居多。 中原人对饮食,都非常的讲究,西域各国则是粗糙不少。 这个面馆就在西市,主要售卖的面食,是将面疙瘩拽成片,然后煮熟加点萝卜羊肉,调味料除了盐,啥都没有。 但是在长安,确实算得上一道风味小吃,叫做狗舌头。 吴怀实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了严武去处,大晚上的在西市的一个犄角旮旯里,找到了严武。 “你小子吃饭跑这种地方?让我好找,” 吴怀实带着几名身穿便府的羽林军进入面馆之后,便被这里的邋遢环境震惊了。 这里也太不讲究了,还特么有脱了鞋子吃饭的,脚臭味混在空气中,严武是怎么吃得下的? 严武见到来人竟是吴怀实,也是愣在当场,嘴里含着还没咀嚼完的面片,眨了眨眼睛,想要确定一下自己是不是看花眼了。 “额”严武赶紧嚼了几口,将饭咽进去,擦了擦手起身。 正要说话,被吴怀实拦住道: “端上面到外头吃,我受不了这里。” “切穷讲究,”几名正在喝酒的胡人听到吴怀实的话,嗤笑了几句。 羽林军那几个已经忍不了了,但吴怀实完全不以为意,就这么带人出了小店。 严武哪好意思真的端着碗出去啊,他又不是饿死鬼。 “您怎么来这里找我?有急事?” 在外面,严武也不好随便叫破人家的身份,虽然没胡子的特征太好辨认了,但宦官是宦官,辟仗使是辟仗使。 吴怀实望着拥挤的街道,这里实在不是聊天的去处,没办法,只好就在店门口外的一排石凳上坐下,示意严武也坐,道: “我也是刚从武老六那边打听到,你小子这几天常负责将韦三娘送回家里?” 严武愣道:“没错,这点小事,值得您出面吗?里面有什么忌讳,您要点醒我?” 吴怀实的身份实在是太特殊了,在宫里也是数得上的实权紫衣大监,严武在长安年轻一代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但在人家面前,很谦卑。 吴怀实顿时哭笑不得: “不要想的那么复杂,我不过就是接了一件差事,现在需要你帮忙,我知道你小子向来嘴巴严,别给我泄漏出去,隋王那边,也不要说。” “您放心,我连我爹都不说,”严武正色道,因为他清楚,能给吴怀实派差事的只有三个人,圣人、高力士、吴怀实的媳妇。 吴怀实放心的点了点头:“隋王经常去南曲对吧?” “对,”严武老老实实的听着。 吴怀实道:“那个韦三娘也经常去,对吧?” “对!”严武心道,您就不能一口气说完吗?还得一个一个问? 吴怀实压低声音道:“他们两个私底下,如果再在南曲见面,你赶紧给我传个消息,我将几个羽林卫安排在南曲,你跟他们碰头。” 严武一愣,顿时一脸为难。 你让我出卖隋王,暴露人家行踪啊,这不合适吧? 我现在吃的可是隋王的饭。 “这个您方便告诉我,这么做是为什么吗?”严武小心试探道: “对隋王不利的事情,我不能做啊。” 吴怀实哑然失笑道: “废话!对隋王不利的事情,我就敢做了?我是要撮合他们俩,你明白了?至于为什么,别多问,你小子敢卖了我,后果如何,你自己掂量。” 给严武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招惹吴怀实啊,他连侯莫陈超都不敢惹,吴怀实可是侯莫陈的上司。 “原来如此,如果是这样,您放心,小子一定办妥,”严武嘿嘿笑着,应承了下来。 他的嘴严是出了名的,进了几次大狱,都咬死了不承认侯莫陈三娘是他杀的。 而吴怀实是知道真相的,因为圣人前段时间,又骂严武是个小畜生 李琩今晚并没有回家,因为他从金吾卫得知,李迎月在大青龙寺的庙会听戏。 大唐的每一座寺庙,庙会的时间都是不一样的,这家办完那家办,几乎月月都有。 上元节、中元节、下元节,号称三元日,这是道教的节日。 佛教的节日也是三个,四月初八浴佛节,七月十五盂兰盆节,十二月初八腊八节。 其中这个七月十五,与道教的中元节是一天,大家各过各的。 平日里的庙会,就是小型的盂兰盆节,不单单有乐舞百戏的表演,还有开俗讲,也就是给大众百姓讲解佛经,还会给家里最近死人的超度亡魂,庙里的病坊在这一天也会义诊看病 反正大唐的寺庙,功能齐全,你根本想不到,人家还有帮忙停放棺材的业务,叫做寄殡。 李琩在大青龙寺转了个遍,结果李迎月就是在停放棺材的那片区域。 大晚上的,你跑那边干什么? 好在今晚的寺庙里,人非常的多,阳气很盛,李琩带着李无伤等人,往庙后的松林走去。 远远的看到几团火光,走进之后,李迎月和李琩来了一个四目相对。 “呼十八郎来寻我了?” 李迎月赶紧走的远远的,只将自己的随从留在原地,拉着李琩就往外走: “我也真是倒了霉,二十一娘非得晚上来超度,她一个女冠,来寺庙超度,也不怕人家忌讳。” 李琩一愣:“二十一娘?李腾空?她在里面干什么?” 李迎月发现李琩身边都是亲随,于是一点不忌讳的挽着李琩的胳膊,边走边说道: “她一个好友病逝了,本来是要将灵柩送回江南老家,谁曾想派人往江南联系之后才知道,去年一场大水,她家里全死绝了,这下好了,绝户了,青龙寺有墓地专门用来安葬这类亡魂,二十一娘也算是来与好友做最后的道别吧。” 说着,李迎月拉着李琩熟门熟路七拐八拐的来到一处院子,拿出钥匙打开一间空房,让李无伤他们留在外面,然后进去掌灯。 大型寺庙都会将一些空闲的房屋,用来接待香客,什么是香客?布施过的,也就是花了钱的,差不多等于变向出租。 李迎月是道家子弟,这间屋子,是她每次来庙会的时候,用做中午休息的,给了点香烛钱,拿的钥匙。 “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找我,” 李迎月急不可耐的扑进李琩怀里,鼻子嗅着那股熟悉的味道,只觉心情无比愉悦。 “韦三娘都跟说什么了?我听说她这几天一直缠着你。” 李琩阴沉着脸道:“是你跟她说,我常常将她挂在嘴边的?” 李迎月闭目享受着短暂的温存,笑道: “我就知道她会卖了我,我那都是醉酒后胡说的,是我总是忍不住在人前提及你,想知道你的近况,毕竟那天咸宜也在,但我又不便让人知道你我的关系,这才谎称你对她颇为关注。” 她撒谎的时候也是不带眨眼的,这是家教。 “你我什么关系?”李琩皱眉道。 李迎月抬起头,鼻尖在李琩的脖颈来回磨蹭着,呼气如兰道: “就是眼下这种关系,求而不得,你勾走了我的心。” 李琩缓缓将其推开:“你这不是给我找麻烦吗?右相吩咐你这么做的?” “阿爷?他老人哪有闲心管这种事情?”李迎月装傻充楞的笑道,她知道李琩能猜到,猜到那是你的事,不能认那是我的事。 李琩呵呵冷笑: “我还奇怪呢,你好久没去过王府了,原来是做贼心虚,躲着我呢,以后事关我的任何事情,你不要再乱来,现在韦家视我如仇敌,都是你干的好事。” “你可别赖我啊,”李迎月俏皮道: “还不是我的十八郎姿仪出众,那小丫头才动了春心,我都过不去你这关,何况她一个未经人事的小丫头?” 也就是这时候,门外声音传来。 李腾空从松林内停放棺材的殡房出来了,正在找李迎月。 李迎月神情失落的咬了咬嘴唇: “扫兴的丫头。” 说罢,她垫起脚尖,于昏暗的房间内,准确的找到了李琩的嘴唇,送上一碗狗舌头 第一百四十九章 这才是男人 大唐所有的高门大阀,家里都有度牒的女冠。 一开始是为了表示与皇家的亲近,将家里不受待见的女子度牒,名下再带走些田亩为了避税。 后来道教的地位不断的水涨船高,再加上道学一途确确实实博大精深,你深入研究之后,出世的心那是拦都拦不住。 所以到了当今,各大家族出世的女冠,多为家中贵女,她们度牒之后,等于皇室宗亲。 李腾空属于绝对的贵女了,这丫头小时候不经意在李林甫的书房,读了一遍《太上洞玄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完犊子了,就地开窍,灵脉觉醒,一头扎进道学的海洋中去,再也没有出来。 她在《度人经》方面的钻研,见解独道,当年基哥经常召见道学通达之世家子弟,听其讲解道门典籍,李腾空和李泌,都是以这种方式在长安出了大名。 李腾空直称《度人经》:斋戒诵经,功德甚重,上消天灾,保镇帝王,下禳毒害,以度兆民。 因而得到李隆基大加赞赏,将平阳公主当年的道号赐给了李腾空:明真。 守明真意。 李腾空自然是认识李琩的,见到姐姐仍像从前那样,仿佛狗皮膏药一样黏着隋王,无奈一笑: “隋王好,好久不见。” 李琩微笑点头:“出尘气更重了,腾空今年也才十九吧?多少有点不食人间烟火了。” 李腾空一身道袍,与李迎月走在一起,闻言笑道: “今年十八,隋王记错了,我也没有如何出尘,只是更为喜静了。” 当一个人拥有了智慧,她的神态举止是非常平静的,因为她的智慧已经满足了自身所有的精神需求,所以外人看起来,会觉得她们无欲无求,超然出世。 实际上这类人非常普遍,可以归类为: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 李琩笑了笑,问道: “李泌在终南山隐修问道?” 李腾空摇了摇头:“在嵩山求神仙不死之术。” 呵呵都想长生不老 李琩呵呵一笑,倒也不怪他们,道家在民间的传说太普及了,那些故事当中很多道门真人都羽化成仙,所以导致修道之人对此趋之若鹜。 皇帝都在修行,何况他们? 朝廷开设道举,更是为道教开通绿色通道,民间信道者愈发众矣。 “你们俩多少有点同科的关系,平常有联系?”李琩问道。 李腾空和李泌对道学的研究,是从很小就开始的,而且见解独特,是我道门的好苗子,所以基哥打算大力培养,将两人都放在崇玄署进修过一年,也算是同学了。 李腾空笑道: “我听阿兄说起过,隋王有意招募李泌为王府幕僚?我觉得你不必多此一举,他没有入仕之心了,一心向道,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他比隋王更纯粹。” 她是在挖苦李琩这个先天道门子弟,还不如一个后天开悟的,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灵根。 李琩不说话了,思想南辕北辙,聊不到一块去。 “我们是俗人,就你修真得道了,行了吧?” 李迎月在妹妹胳膊上捏了一把,随即朝李琩笑道: “明天见。” 出了大青龙寺,大家分道扬镳 达奚盈盈在长安的人脉极广,做生意的就是这样,跟各色人等,都要打交道。 尤其是达奚盈盈这种生意,属于是资金高度集中的行业。 当你拥有人脉的时候,钱会来找你,当你拥有钱的时候,人脉会来找你,达奚盈盈两者都不缺。 她的小宅内,今天来了一位稀客。 长安首富王元宝。 这是一个卑贱的商人,无论他多么有钱,即使被基哥赐了官职,可以穿九品的浅青色官袍,但难改其商人本质。 影视剧中,常常以富可敌国来形容古代的富商巨贾,实际上他们的财产连国家随便的一笔用度开支,都比不上,真正富可敌国的,绝对不是商人。 当被人冠以这四个字的时候,你千万小心,因为可能离死不远了。 这个人真正赚大钱,靠的是裴耀卿。 “赚钱,其实也就是几年的光景,运气来了,几年就将这辈子的钱,都赚够了,” 王元宝品着香茗,笑呵呵道: “我也是撞了大运,才有如今这份家业,但达奚娘子是知道的,最近几年,我可是没怎么赚钱,恶钱的事情没胆子插手,只能赚点辛苦钱,我那些商宅,可是给子孙后代留着的,家规上都写了,他们也不能随意变卖,我又怎么好意思将子孙的活路给断了呢?” 达奚盈盈微微一笑:“喝茶。” 她答应李琩,要给杨玉瑶找间商宅,而长安好地段的商宅,都在勋贵手里,她没胆子打人家的主意。 那么王元宝,自然算得上是一个难能可贵的软柿子了,此人最早的后台是宇文融,但在宇文融手底下没赚多少钱,都被压榨了,后来跟了主管水陆转运的裴耀卿。 裴耀卿没那么大胃口,所以王元宝也就是三五年的时间,一举发家。 人家很清楚,他那么卑贱的出身,赚了钱千万要守住,所以当年在长安洛阳两地,购入了不少不动产。 正因为卑贱,常被人惦记,所以裴耀卿卸任水陆转运使后的那几年,王元宝靠山失势,无奈之下只能陆陆续续又送出去不少,喂饱那些豺狼,也是为了图个平平安安。 现如今,达奚盈盈也想从他这里买一套商宅,王元宝是绝对不愿意的。 你吓不着我,南曲背后那帮人现在对你意见很大,不会庇佑你。 而王元宝如今的底气是足的,得益于他没有改换门庭,而是一直跟着裴耀卿混。 当下裴耀卿依附李林甫,重新进入中枢核心层,严挺之也回来了,时来运转,至少三五年呢,长安没多少人,够资格再欺负他了。 “这次,你是不卖也得卖,事实上,我还是在帮你呢,”达奚盈盈笑道。 王元宝也不抬头,只是盯着手里的茶,淡淡道: “别,你高抬贵手,便是帮我了,我儿女那么多,我总是要给他们留条活路的,我一个贩夫出身,祖坟冒青烟,才有我这一世的富贵,我不能将祖宗给我的福荫糟蹋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身份,儿子不能考科举,也就是我一代了,下面的儿孙,肯定是一代不如一代。” 他不是看不起自己的子孙,而是商人的身份就已经定死了,他们只能经商,不能做官。 别看他身上有个九品官,这是褒奖他给兴庆宫送材料,是特赐,不是正经官身。 达奚盈盈淡淡道: “你稍等一下,待会有个人来,他会跟你解释清楚,届时你便知道,我绝对没有害你,而且对你大有裨益,真要办的好了,对你家中晚辈裨益良多。” 王元宝呵呵一笑,没有搭茬,他的经历注定了不会轻信他人,小心驶得万年船,人活一世,真正可以信赖的,其实只有自己,亲人都靠不住,这就是王元宝的做事准则。 今天能给达奚盈盈这个面子,来这里赴约,他都是冲着卢奂。 因为颜令宾在这,王元宝是打算讨好颜令宾的,来之前便准备了一份丰厚的礼物。 李琩是收到达奚盈盈派人送来的消息,说是买商宅的事情有些眉目了,于是便带着杨玉瑶一起过来。 杨玉瑶还是没有好脸色,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进入屋内之后,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坐下,在王元宝身上来回打量。 王元宝不认识李琩和杨玉瑶,但是出于商人本能,还是非常谦卑的行礼打招呼。 遇人遇事多笑脸,总是没错的。 “二位请喝茶,这是小人从江南带来的新茶,您二位尝尝,若是喜欢,我给二位准备一些,”王元宝像个下人一样帮两人倒茶。 他走哪都带着礼物,今天来奚盈盈这里,还带着新茶,买卖不成仁义在,不能影响到关系,毕竟今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少不了还要打交道。 他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只看李琩那份气质,就知道人家的来历不简单,这和杨玉瑶表现出来的不一样。 一个从容,一个故作。 李琩也很客气,笑呵呵的接过茶杯: “听口音,你是地道的长安人,常去江南吗?” 王元宝笑呵呵道: “做些微利的贩运买卖,上不太台面,倒是让贵人见笑了,您如果在江南有什么需求,尽管交给小人,定给你办的妥妥当当。” 任何时候,他都在揽生意,大唐的贩运,赚的就是个运费,商品的利润其实没多少,如果半途出意外损坏了,直接就是赔钱。 李琩好奇的看向达奚盈盈,道: “这位口气看似谦虚,实则不小,能从江南运送货物至京,都水监的门路是少不了的,身上又穿着九品官的袍子,不会是王二狗当面吧?” 达奚盈盈掩袖笑道:“还能是谁呢?” 王元宝的本名,就叫王二狗,元宝这个名字,是他自己编了一个故事,给改的。 说是有一次贩运货物遇到强盗,财物尽失,正要悬梁自尽,结果遇到了财帛星君李诡祖,左手持如意,右手持元宝,对王元宝言:尔当大富贵,岂可轻生!不闻淄州出琉璃乎? 然后星君将元宝给了王二狗,这小子得了提示,跑山东贩卖琉璃,自此发家,更名王元宝。 中华琉璃出淄博,到了后世依然如此。 自己的身份被人猜到,王元宝并不意外,长安能从江南贩运货物的人不少,但论做的大,他是魁首。 当然了,还是得益于裴耀卿。 只见他笑嘻嘻的看向达奚盈盈: “达奚娘子不给小人介绍下两位贵人吗?” 他一眼就看出,李琩和杨玉瑶绝对不是一对,两人也绝对没有亲缘关系,因为贵气差的有点远。 贵气这玩意,他能看得到。 达奚盈盈笑道: “我方才跟你说过,这次你是不卖也得卖,而且卖了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那么我问你,当下的长安,谁家即将富贵临门呢?” 杨玉瑶顿时来了兴趣,瞥了李琩一眼,静等下文。 王元宝一愣,陷入沉吟。 生意上的事情,他现在都交给了儿子们打理,他主要负责的,就是跟贵人们打交道,这是经商一道中,最为关键的。 正是靠他顶着,他们家的生意才会稳稳当当。 所以他对长安贵族阶层发生的每一件大事,都会第一时间打听清楚,他的消息渠道,比达奚盈盈只强不弱。 只是片刻,他便捋须笑道: “达奚娘子给的提示太模糊了,富贵二字,岂是贵人们所在意的?正所谓有邑则富,有德则贵,你应该是想告诉我,长安当下,谁家将出品德高贵的人,得圣人隆宠吧?” 达奚盈盈微微一笑,看向李琩: “瞧见了吧?该人家是首富,我只能是个拾人牙慧的。” “确实会说话,”杨玉瑶笑着点了点头: “那你倒是说说,谁家有这份机缘呢?” 王元宝已经猜到李琩和杨玉瑶的身份了,他本来就知道隋王经常来这里,被达奚盈盈一句提示,瞬间便醒悟到了。 只见他微笑道:“自然应是为太后追福的太真娘子,为太后追福,得太后降下福荫,自然在圣人那里受用无穷。” 达奚盈盈抬手指向杨玉瑶:“这位便是太真娘子的姐姐,长安当下最富贵的贵妇人。” “原来是裴夫人当面,”王元宝双目放光,赶忙起身行礼: “久闻大名,只因身份卑贱,不得仰视,怪不得小人昨晚做了一个梦,梦到财帛星君又将如意赐给了小人。” “哈哈”杨玉瑶放浪大笑。 女人不管怎么笑,都会习惯性的抬起袖子,因为要遮挡牙齿。 笑不露齿主要就是针对牙齿,因为古代不能整牙,有些人的牙齿确实长得不好看,一露出来,再好的面容也得减分。 但是杨玉瑶没事,她的牙齿非常好看。 李琩也忍不住笑道: “如意如意,按我心意,快快显灵,二狗若有所求,今日正是机会。” 他几乎可以肯定,王二狗绝对想要巴结杨玉瑶,毕竟驸马张垍那么尊贵的人,都巴结了。 达奚盈盈选上这个人,可谓眼光毒辣,勋贵们绝对不愿意卖宅子给别人,但商人不一样,他们最重舍得。 这个舍字,是舍给有用的人,杨玉瑶眼下,无疑风头正劲。 王元宝眉开眼笑道: “能与裴夫人如此亲近,应是隋王当面,请受小人一拜。” 说罢,他直接跪在地上,高举双臂拜了下去。 他不怕跪错了,反正跪谁,人家都只会高兴,礼重人不怪嘛。 “快请起,”李琩抬手去扶: “今日撞见二狗,应是财帛星君的安排,他老人家第一次给了你元宝,这一次的如意,当更为珍贵,三娘眼下有件心事,当应了二狗梦中如意二字,得财者富,遇贵则贵,三娘应该就是二狗今后的大贵人了。” 王元宝彻底想明白了,感情想要买商宅的,是杨太真的姐姐啊? 他是经常去裴耀卿家里的,跟个狗腿似的,以前还经常亲自给裴耀卿的马车驾车辕,所以他这里有第一手的珍贵消息,杨玉环要封贵妃了。 这无疑将会是本年度,长安最大的大事。 如果能跟人家结下交情,一旦杨玉环在圣人面前为他美言几句,又岂是一座商宅所能比的? “隋王也是小人的贵人,今日得遇二贵,天大的荣幸,”说着,王元宝笑眯眯的看向杨玉瑶: “能为夫人分忧,是小人的荣幸,斗胆请问,夫人近来有何忧事?” 杨玉瑶眼下心情舒畅,她知道,事情解决了。 但是她不会说,而是道: “舟楫丞私下询问达奚娘子便知,我不惯与外人说心事。” 李琩一愣,心知杨玉瑶还是玩那一套,将自己摆的高高在上,将来好压服王元宝和达奚盈盈。 不过也是,人家都被基哥赐宅了,大唐能被赐宅的,要么是皇室宗亲,要么是柱国能臣,杨玉瑶被赐宅,已经是很清楚的信号了,人家要成外戚了。 这样的身份在王元宝面前,可不就得端着嘛,是你用得着我,不是我用得着你。 既然不愿明说,李琩也只能配合道: “二狗先回去吧,鸿福临门,就在当下。” “借隋王吉言,小人告退,”王元宝恭恭敬敬的朝两人行礼之后,退了出去。 等人走后,杨玉瑶看向达奚盈盈: “早知道你办事这么麻利,就不打你耳光了。” 达奚盈盈低头笑道: “打的好,不打不长记性,我今日之仪态,娘子觉得合适否?” 她今天穿的很庄重,方才也没有给李琩抛媚眼,一切都很正常。 “人前人后,还是要始终如一的,”杨玉瑶淡淡道: “王元宝那边,你来安排,需要多少钱,只管跟隋王开口,我们不差钱,该多少就是多少,免得别人说我强买强卖,我还是要顾惜名声的。” 你还别说,杨玉瑶在这方面,做事还是很有原则的,历史上大修宅子,被工人索要加赏,人家毫不犹豫就给了,结果工人不满意,她才耍了点小手段。 杨玉瑶绝对不是坏人。 达奚盈盈闻言看向李琩。 李琩点了点头:“人家是甩手东家,我是个跑腿的,要钱找我即可,事情要尽快解决。” 达奚盈盈嗯了一声。 接下来,就是杨玉瑶开始吩咐了,要怎样的商宅,要做怎样的买卖,她都需要跟达奚盈盈说清楚,还有关于恶钱的事情。 恶钱的事情,李琩想要强插一股,插不进去,结果人家插进来了。 有时候,有些事情,女人真的比男人更好做。 此事此刻,就在达奚盈盈的前院。 韦妮儿来了,但是她颜令宾拦着不让进。 “隋王正在里面谈事情,娘子稍待,不宜惊扰,”颜令宾好言规劝道。 韦妮儿叹息一声:“她跟隋王有多久了?” “什么多久了?”颜令宾诧异道。 韦妮儿道:“成为隋王的女人,有多久了。” 颜令宾一愣,哑然失笑道: “娘子多心了,隋王与达奚娘子之间,只有人情往来,绝不牵扯任何情谊。” 韦妮儿不解道:“真的?那隋王为什么总是往这里跑?达奚盈盈还有什么正事,是需要隋王与其商谈的?” 是什么你不知道吗?还是装傻? 颜令宾现在可是给达奚盈盈管账的,是管,不是记,她没理财记账那个本事,但是账本,是她负责养护看管。 自然知道南曲真正的大头是什么,都有哪些人牵扯其中。 “这个我也不知道,”颜令宾笑道。 韦妮儿一脸狐疑,在脑中胡乱猜测。 她是当局者迷,她只知道南曲有他们家的商宅,并不知道他们家还与江南有恶钱生意,这类事情不是女人该知道的。 女人该知道的,是怎么相夫教子,怎么为丈夫和娘家争取更大的利益。 “好吧,既然是谈正事,我便不进去了,就在你这等着,”韦妮儿打量了一眼小院的菜圃,从水缸舀起一瓢水浇了下去。 颜令宾顿时一翻白眼,我说大姐,都快中午了,你浇什么地啊?午不浇园你不知道吗? 至于严武,当他看到韦妮进入达奚盈盈的小宅之后,便借口撒尿,给吴怀实通报消息去了。 “哪不能撒尿,还非得找个茅房?”李晟一脸鄙夷的朝李无伤牢骚道: “他还是不是个男人?” 李晟一直以来,都对严武有成见,因为杀死自己心爱女人这种事情,他做不出来。 所以觉得严武心狠手辣,看似义气,实则无义。 “管他呢,也许是世家出身,颇多讲究吧,”李无伤笑道。 长安的环卫在大唐不是最好的,最好的是江南,长安嘛,南城那边的街道,每天清晨起来,随地可见粑粑。 金吾卫甚至还有一项工作,逮住在朱雀大街拉屎的,直接充军。 别的街道管不过来,朱雀大街是脸面,不能不管。 李晟冷笑一声,转入隔壁一条幽暗的小巷,掏出自己的牛牛,开始嘘嘘: “这才是男人!” 第一百五十章 是谁偷偷,偷走我的心 平康坊距离兴庆宫本来就近,收到消息的吴怀实全力往这边赶。 捉奸捉双,只要他亲眼见到李琩与韦妮儿私会,他们就算没事也有事了。 大街上两人正大光明在一起,不好挑理,但私人宅院相会,那值得说道的可就多了。 吴坏实跟了高力士这么久,难道还不知道怎么颠倒黑白吗? 杨玉瑶和达奚盈盈要商谈很久,因为生意上的事情比较复杂,而杨玉瑶可谓一窍不通,她是要人没人,要钱没钱,直接就想干票大的,也是因为基哥的撑腰给了她底气。 李琩在一旁聆听半晌后,心知再听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有用的消息了,于是便出了房间,在小院内来回溜达。 达奚盈盈的宅子本来就小,溜达溜达就到了前院,只见韦妮双手托腮,正坐在一个小石凳上发呆,而颜令宾已经不在了。 韦妮儿背对着李琩,背部曼妙的曲线一览无遗,一个人安静的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琩无奈上前,开口道: “你怎么又来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韦妮儿猛地转身,看到李琩那张脸之后,恬静的脸庞瞬间喜笑颜开,但又转瞬落寞,叹息一声,道: “今日中书省的萧紫薇,去了我们家,要给我和独孤士明说媒,我心烦意乱,想着出来透透气,走着走着就来这里了。” 说着,韦妮低头道: “心里也是想着,也许你在这边,所以盼着能见到你,说说话。” 李琩摇了摇头,来到韦妮一旁坐下,淡淡道: “我有正妻了,还是今年刚娶的,你是韦家嫡女,我不好委屈你,你我之间的事情,难有结果。” 韦妮儿一愣,抬头直视李琩: “如果你没有妻子呢?是否愿意让我做你的妻子?” 李琩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韦妮儿看在眼中,精致的面庞瞬间呆滞,苦笑道: “我知道,家之婚姻,必由谱系,世家联姻,从来都牵扯很多,我偷听到家中长辈的谈话,得知太子妃其实不愿意我嫁给广平王,因此与太子多有争执,可见,我究竟会嫁给谁,需要权衡的太多了,女子讲究上嫁,我嫁独孤士明,连平嫁都算不上,我知道,阿爷心里应该也是不愿意的。” 李琩默然无语,虽然太子妃说了,太子不会因为这件事与他生出嫌隙,但是,自己的态度还是很重要的。 他不能表现的主动,否则太子那个小心眼心里肯定不得劲。 一个张良娣,已经让两人有嫌隙了,如今又出来一个韦妮儿。 政治婚姻真的太复杂了,两情相悦结婚的,在当下是一对都没有。 李琩心知,基哥最后肯定还是要拍板,将韦妮儿强塞给自己,他呢,需要表现的非常的不愿意,否则基哥和太子都要不爽了。 这两人都希望他不乐意。 维持与太子的关系,务必要小心谨慎,两人只有精诚合作,才有极小的机会拿下基哥,如果合作都不能真诚,成功率为零。 李隆基和太平公主联手干掉韦后的时候,双方之间绝对是齐心协力、同舟共济。 韦妮儿一直注视着李琩的表情,她感受到了一丝决绝,给人做小,她自然是不愿意的,但很奇怪,她从见到李琩的第一面起,对方的身影便一直萦绕在她心房。 就好像,他们已经相识很久,让她有种我们本该只属于彼此的感觉。 这种念头久了,思维潜移默化,她已经将李琩视为心上人,情不知所起嘛,爱情这玩意,本来就是玄之又玄。 就在这个时候,宅门外突然传来一丝响动,李琩一愣,听的出是李晟发出了一声“啊”。 正常情况下,他啊什么? 李琩双目一眯,本能的快速起身,将韦妮拉至身后,也就是这一刻,院门打开,十几名精壮的汉子蜂拥而入。 李琩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不是吧,谁要暗杀我?李晟他们已经被摆平了? 闯进来的这些人后面,一身常服的吴怀实龙骧虎步的跨进门槛,一眼就看到了李琩。 见到对方,李琩内心的紧张一点都没有减少,而是直视吴怀实道: “你想干什么?” 吴怀实瞬间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过激了,让李琩给误会了。 “误会误会,”吴怀实苦笑着抬起双手: “隋王莫惊,我只是收到消息,这里有韩庄的余党藏匿,这才匆匆赶来。” 说罢,他赶忙朝身后摆了摆手: “都出去!” 羽林军迅速撤离的干干净净。 吴怀实一脸歉意道:“宅门没有关,奴婢这才想着雷霆而入,一举捉拿罪犯,不曾想惊了隋王,恕罪恕罪。” 他已经看到躲在李琩背后的韦妮儿了。 李琩心知他是在扯淡,冷冷道: “吴将军不认识严武吗?怎么可能不知道本王在这里?” 吴怀实笑道:“奴婢并未见到严武,否则怎敢如此莽撞。” 李琩一愣,顿时火气,mlgb的,你这护卫是怎么干的,关键时刻人不在? 他知道吴怀实不会说谎,人家也没有说谎的必要。 吴怀实瞥了一眼李琩背后: “惊扰了隋王的好事,奴婢的过错,您请便,我这就走。” 李琩皱眉道:“你在说什么?我们并没” “不用解释!”吴怀实赶忙抬手打断: “您的私事不必对我说,奴婢告辞。” 说罢,不等李琩开口,吴怀实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真等人家解释了,自己就白来了,不解释,才会云遮雾绕,引人遐想。 回宫之后,他大可以对高力士说,自己撞见隋王和韦三娘,好像在私会。 那么高力士转呈李隆基就会说:隋王和韦三娘,似乎在私会。 李隆基:他们在私会。 只要两人私会的消息从宫内往外传,那这一对,不成都得成。 因为韦妮儿已经名节有损了,要想不损,只能嫁给那个损她的人。 等确定人都走后,李琩这才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小丫头,韦妮儿仍是抓着他后背的衣服不放,一脸的平静心安,就好像有李琩在,她什么都不怕。 看向李琩的眼神中,仰慕之情一览无遗。 李琩看在眼中,心知自己背了一笔桃花债,自己成了偷心贼了。 是谁偷偷,偷走我的心 “这个严大郎,一上午跑出去三次,说是吃坏了肚子,又撒尿,又” 从外面进来的李晟,正向李琩汇报,本来已经到了嘴边的又撒尿又拉屎,察觉有女人在场,不宜说的这么粗鄙,于是又将拉屎给咽回去了。 李琩就坐在院子里,脸色阴沉。 他现在已经怀疑吴怀实的动机了,韩庄的余党值得你亲自出马?偏偏你来的时候,严武还不在? 他身边的扈从,吴怀实只认识严武,如果严武在场,就不会有刚才的突然闯入,着实将自己吓了一跳。 这是开元时期,不是大乾王朝修仙世界,李琩双拳难敌四手,刚才那场面,说不害怕是假的。 这个王八蛋,他给吴怀实做内鬼?狗日的吴怀实,吓死老子了。 好在他的胆怯,都在内心,而表现出来的,则是威武之气概,在韦妮儿这边,绝对的上大分了。 李无伤也是语气不满道: “咱们拢共就十个人,就我们三个守在门外,结果他还不在,我方才出去看过了,守在外面的兄弟刚才也被控制住了,好在李晟喊了一嗓子,让殿下有所警觉。” 李晟还是给力的,见到羽林军掏出的腰牌之后,仍是冒险给李琩发信号,但只是啊了一声,就被羽林军给捂住嘴巴了。 羽林是禁卫军,在人家表明身份的情况下,你出手反抗,形同造反。 李琩脸色难看至极。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自己一心一意包庇的人,敢出卖他。 不一会,严武回来了,耷拉着个脑袋,进来之后也不吭声。 因为李琩三人所展现出来的氛围,让他心虚了。 “你们俩先出去,”李琩摆了摆手。 李晟和李无伤对视一眼,出了小院。 “隋王官署的职位,你就不要兼了,金吾卫的差事照旧,”李琩淡淡说道。 严武一愣,赶紧跪下来,道: “是卑职的错,是” 他本来想老老实实都对李琩交代了,但一回想,自己答应吴怀实不能泄露,而吴怀实向来都是给圣人和高将军做事,这中间怕不是还牵扯着上面。 那就不能说了,只能自己生扛下来。 李琩笑道:“我不怪你,我知道你是有难处的,让你离开王府,也是避免再被他人利用,并不是不信任你了,你可不要乱想。” 他已经对严武不信任了,但漂亮话还是要说的,什么是领导?忽悠下属是必备技能。 严武是聪明人,心知李琩对自己肯定是有芥蒂了,他当初要不是知道吴怀实是想撮合李琩和韦三娘,他也不会答应帮忙。 但事已至此,他也没什么好辩解的了。 “隋王的恩情,小子一直记在心里,但有驱驰,莫敢不从,” 说罢,严武给李琩磕了个头,就这么走了。 “他这是怎么了?好像犯了什么大错一样?我怎么看不明白?”一旁的韦妮儿神情疑惑道。 李琩叹息一声: “对错不由人,做好人做坏人,有时候也由不得自己,你呀,回家里准备一下吧,或许不用多久,会有人召你入宫。” 韦妮儿更迷糊了:“召我入宫做什么?” “去了就知道了,”李琩无奈起身,心知有些历史,不是他能改变的。 媳妇还是媳妇 三天后, 花萼相辉楼。 李隆基正在与李林甫商讨范阳节度使王斛斯的安置工作,他还是比较认同李林甫的建议。 人老了,有些事情不能力所能及,也是情理之中,王斛斯在幽州干的中规中矩,比较平庸,这么大的官职,封疆大吏,平庸就不合适了。 李隆基知道王斛斯是李林甫当初举荐的,对方能咬牙换掉自己人,将裴宽推上去,他还是满意的。 “先将裴宽召入长安,藩镇重事,朕要亲自嘱咐他几句,”李隆基缓缓道。 李林甫微笑点头: “圣人确实应该亲自垂询指点,以便裴宽能做到心中有数。” 他清楚,圣人要见裴宽,原因只有一个,警告裴宽不准在中枢结党。 外放的节度使,权柄太大,如果与中枢有勾结,对皇权是不利的。 王忠嗣、盖嘉运、夫蒙灵察、皇甫惟明,与中枢一点关系没有,所以他们才能坐在那个位置。 杜希望的资历经验,才干能力,都要高过皇甫惟明,却不能担任节度,就是因为与中枢有牵扯。 至于裴宽,虽然裴耀卿曾经举荐过对方出任要职,外面人看起来,这好像是裴耀卿的人。 但是别忘了,裴宽干过五年的中书舍人,中书舍人都是皇帝的人。 李隆基接着道: “说起那个安禄山,朕对他的印象不错,张守珪虽然在范阳任上干的一塌糊涂,但终究还是用了一些有能力的将领,范阳与平卢,本就分工不同,不应有轻重之分,右相以为如何?” 李林甫一愣,赶忙在脑海中揣度圣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嘴上则是一刻不敢耽搁:“臣对他的印象也不错,是个能做事的。” 圣人提到了安禄山,又提到范阳与平卢的分工不同,今天主要聊的事情,又是关于裴宽。 李林甫终究是首相,很久以前就将李隆基摸透了。 只是片刻功夫,他便赶紧补充道: “是不是应该将平卢军的地位,适当提升一些。” 你个老狐狸,一点就通,李隆基笑道: “应在平卢设置节度使,今后无需向范阳奏报军事,可直接上奏朝廷。” 李林甫听明白了,圣人还是不放心裴宽,所以要将平卢从范阳划出去,升为节度区,这样一来,两个地方便没有从属关系,属于协同关系。 平卢节度使,可以直接向朝廷奏报事宜,说白了,就是帮圣人盯着裴宽。 李林甫点头道:“圣人高瞻远瞩,确应如此,那么臣以为,平卢节度使的人选,应为安禄山。” “他能行吗?”李隆基装傻道。 不行也得行啊,反正你就是想让他上去,李林甫一脸坚定道: “能行的。” “那就这么定了,”李隆基点了点头。 也就是这个时候,高力士进来了: “圣人,太子召来了。” 李隆点了点头:“让他进来,让吴怀实也来。” 说着,他又看向李林甫,笑道: “右相无需回避,旁听即可。” 李林甫恭恭敬敬的退往一边。 “儿臣拜见父皇,” 太子一脸堆笑的给他爹请安,心里则是盘算着,这个老不死的召我来,多半是因为杨玉环侄女的事情。 毕竟是太子,在宫内的眼线还是很多的,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皇帝在防着太子,所以他们为太子传递宫内的情事,并不觉得是在找死。 李隆基看向太子,露出慈父般的微笑,道: “朕千挑万选,终于为广平王选了一位良妻,今日召你来,便是让你这个做阿爷的,也给儿子把把关,不要以为朕已经决定了,你是父亲,还是要你同意,方才合适。” “父皇的眼光,绝对错不了,”李绍赔笑道: “儿臣恳请父皇全权做主。” 他已经得到刑部侍郎、补任太子少詹事崔珪的提醒,这门亲事,只能咬碎牙齿往肚子里咽,硬着头皮认了。 对于李绍的回答,李隆基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当着李林甫的面,太子要是敢拒绝,自己不用开口,李林甫自会主动抨击。 抨击什么?抨击太子不孝啊,广平王是你的儿子,更是圣人的孙子,爷爷给孙子找媳妇,你拒绝个屁啊你? 这时候,外面内侍通传,吴怀实有事禀报。 高力士亲自出去,将吴怀实带了进来,问道: “有什么事情赶紧说,圣人与太子还有正事要谈。” 吴怀实赶忙点头: “奴婢收到消息,有有一些余孽现身南曲,于是奴婢一路追查,发现隋王与韦昭训的女儿,似乎在在幽会。” 他不能提韩庄,因为韩庄是被秘密处决的,不能外传。 太子脸色铁青,他知道老不死的想干什么了,拿十八郎恶心我?想看我们俩闹掰是吧? 没事,有人提醒过我,我不会上你的当。 高力士皱眉道:“什么叫似乎?你是亲眼所见吗?” “回高将军,奴婢亲眼所见,”吴怀实道。 李林甫笑道:“那就不是似乎了。” “琐碎杂事,也上杆子禀报,你是不是太闲了?”高力士怒斥道。 吴怀实配合着赶忙低头: “奴婢知错。” 李林甫瞥了一眼基哥,哈哈一笑,看向高力士道: “吴将军还是用心的,事无巨细,一一禀奏,这是尽心尽责,再说了,事关隋王,也不算琐碎杂事嘛。” 接着,他又朝李隆基揖手道: “臣听说,此女颇为仰慕隋王,既然情投意合,不如” “不如什么?”李隆基顿时怒道: “少男怨女,私下苟且,丢人现眼,妻子刚刚双身,他就在外面乱来,呵呵他倒是挺风流的。” 这下好了,什么事情都是传着传着就离谱了,本来李琩和韦妮算是偶遇,现在成苟且了。 李绍原本不想接这个茬,但是他突然想起,崔珪提请过他,要时刻让圣人觉得他与隋王不和。 念及于此,李绍冷哼道: “还是去平康坊私会,平康坊那是什么烂地方,他不知道?” 一语双关,李林甫微微一笑: “少女情窦初开,私会心上人,自然要选择情趣绝佳之所,平康坊三曲,乃长安文艺盛地,你情我愿的买卖,何来烂地方一说?” 李绍咧嘴道:“也就是右相喜欢那样的情趣,孤只会觉得恶心,你住着舒坦就行了,不要在意别人的眼光。” 两人的斗嘴,李隆基乐在其中,斗吧斗吧,斗的越狠越好。 吴怀实就只是这么露了一面,便退下去了。 事情详情,李隆基不会再过问,就是要朦朦胧胧才好。 高力士见到太子和李林甫将话题扯远了,赶忙又拉扯回来,道: “既然情投意合,不如成人之美,私会终究是难听了点,又不是不能正大光明,何必如此呢?” 李隆基怒道: “你想牵这个线,你自己去说,朕没有将他召来训斥一顿,是因为他本性难移,朕都懒得再训了,还成全他们?” 高力士呵呵一笑,偷偷瞥了李林甫一眼,意思是:你上吧,我不揽这事。 我上就我上,李林甫笑呵呵道: “长此以往,任由两人苟且私会,才是对皇室声名有损,高将军说的对,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嘛,隋王妾室空虚,为子孙绵延计,也该纳几个妾了。” 李隆基顿时愣道: “人家是嫡女,朕不能因为十八郎是朕的儿子,就让人家的女儿受委屈,人伦常理,朕亦应守之。” “父皇说的是,”李绍站出来道: “儿臣听说,萧华给独孤礼的儿子当媒人,已经上门提亲了,韦家说不得已经同意,父皇绝不可放纵,应立即召十八郎,训斥约束之。” “你从哪听说的?朕怎么不知道?”李隆基装傻道。 李绍一愣,瞬间慌了神,因为是太子妃从韦陟那里打听到的,而韦陟是特么的外臣,担着中书要职。 高力士赶忙解围道: “应是颖王妃了。” “对对,儿臣是从弟妹那里听说的,”李绍只觉汗流浃背。 李隆基狠狠瞪了高力士一眼,冷哼道: “这么说,是韦氏看上了朕的儿子,独孤家又看上了韦氏?” 李林甫抢先道:“就是这么回事,不得不说,韦氏还是有眼光的,隋王总是比独孤家那个强太多了。” “朕的那个千牛备身?”李隆基皱眉问道。 李林甫笑道:“就是他。” “这孩子,做朕的备身也有两年了,是该出去历练历练,”李隆基看向李林甫,讶异道: “朕没有跟你打过招呼吗?” 李林甫瞬间会意: “圣人打过招呼的,臣已经都安排好了,就去平卢,任卢龙军教练使。” 他一时间也想不到哪里出缺,这不巧了,平卢升了节度区,立马出缺了、 这下子等于是直接将独孤士明踢到了边疆,韦昭训为女儿计,也不可能让女儿跟着跑那么远的地方。 李绍心里暗骂一句,还说不会牵线,你这根线都特么挂脖子上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右羽林军右翊府右郎将 杨玉瑶无疑是一个尤物,风情万种,骚媚入骨的那种。 再加上是个寡妇,长安城惦记着想睡了她的不在少数,因为她还是杨玉环的姐姐。 杨玉环究竟有多大魅力,能被圣人宠幸至此,很多人都不知道,但是他们觉得,也许从杨玉瑶身上能找到答案。 独孤士明自从在一次宴会上结识杨玉瑶之后,便与后者联系频繁,他觉得自己年少英俊,威武阳刚,应该是杨玉瑶这类寡妇最喜欢的类型。 中年妇女喜欢小鲜肉,确实是普遍现象。 而且杨玉瑶跟谁打交道,都总是表现出一股浪劲,会让男人心痒难耐。 崔素娘在杨玉瑶的带领下,进入花萼相辉楼,请太子过目。 “好相貌,博陵崔氏的大家闺秀,端的是天生丽质,出水芙蓉,圣人好眼光,”李林甫只是打量了一眼,便开口赞叹道。 李隆基哈哈一笑,看向太子: “朕亲自过问文学,此女是有教养的,若是嫁给朕的孙子,其父崔峋,朕定不能薄待。” 太子李绍也是仔细的审视着崔氏,容貌确实不错,可见杨玉瑶也是用了心的,不是随便找个人糊弄他,只是这丫头怎么老是盯着地面,不敢抬头呢? “抬起头来,让孤看看,”李绍道。 崔素娘先是朝太子纳万福,随后缓缓抬头,眼神微抬,看了太子一眼后,便赶紧就又转向地面。 我的天,这什么眼神? 李绍此刻全神贯注,虽然只是一眼,但他还是看出猫腻了,那眼神太凌厉了,像一柄尖刀。 “你抬起头来,看着孤,”李绍来兴趣了,走的更近一些。 崔氏无奈之下,只能依言抬头。 李绍这一次,算是看的真真切切。 相貌委婉,仪态柔顺,怎么偏偏长了一双这么有威严的眼睛?与咸宜发怒时候的眼神一模一样。 怪不得是禁婚家,你们这一房博陵崔确实得防着点啊,一个小丫头片子都自具威严,一副天生的上位者样貌。 李隆基最担心的就是太子看不上这点,因为谁也不希望娶个霸道媳妇,眼神是心灵的窗口,崔氏无疑不是善茬。 虽然崔氏一直在避免与自己对视,但李隆基是谁?他早就看出来了,不过是在装糊涂罢了。 所以眼下还是挺担心太子拿对方的眼睛说事。 李林甫也看出来了,提前开口道: “小小年纪,主母之姿,崔家调教的好啊,广平王无疑是我大唐的世嫡皇孙,王妃就该是这个样子,父母为子女,为之计深远,圣人有心了。” 大唐没有皇太孙一说,世嫡皇孙就是太子继承人的意思。 一句话捧了两个人,李隆基是不介意的,因为他没打算废太子,自然更不会干预太子会选谁做后面的继承人。 李绍则是被这句话捧的,多少有点心花怒放了,难得李林甫这个狗杂种说了一句人话。 他宠爱长子李俶,这是人尽皆知的,一来是真喜欢,再者,他必须摆出这样的姿态。 因为他也是长子,老大庆王李琮不算,颜面有损,丧失继承权,老二李瑛那不是已经死了吗。 你还别说,李绍越看越喜欢,正妻嘛,就是要霸道一些,帮着丈夫压制后宫,后宫稳当,那么儿子将来的继承人也就稳当,避免兄弟阋墙。 “父皇费心了,儿臣以为合适,”李绍笑呵呵道。 李隆基放心了,点头道: “那就这么决定了,册封诏书中书省尽快准备,还有那个独孤士明,朕总觉得,外放边疆,是不是有点太远了?” 他这话是说给李林甫听的,也是甩锅给李林甫。 李林甫内心叹息一声,笑道: “杨盈川(杨炯)有诗言:宁做百夫长,胜作一书生,边镇最是历练人了,他要是在下面干的好,也就一两年就会迁官,他还年轻,行政能力不足,不宜任职州县。” 李隆基陷入沉吟。 一旁的杨玉瑶闻言,诧异道:“独孤郎要被外放了?” 李绍一愣,忍不住道: “三娘与此子颇熟?” 杨玉瑶正想解释,李林甫赶忙抢先一步,笑道: “长安谁人不知,独孤士明与杨三娘交情深厚,常一起结伴游玩。” 杨玉瑶愣住了,好家伙,血口喷人是吧?这种事你怎么能在圣人面前胡乱编排我? 老娘自打进了长安,清清白白,谁也没碰过,还是防不住屎盆子扣下来。 她正要反驳,高力士却借机道: “此子行为不端,风流轶事确实不少,也不知道韦昭训是怎么想的?明明有隋王珠玉在前。” 怎么想的?不想闺女做小的呗。 一听到韦昭训,杨玉瑶沉默了,她极为聪明,加上李林甫又悄悄给她递来一道歉意的眼神,所以她瞬间便意识到,自己是被利用了,利用她来敲打某人。 玉环就曾经给她提过醒,皇城内的事情水太深,不要乱掺和。 可不是吗,我就是露了个面,就摊上事了。 李隆基冷笑道:“给独孤礼一个警告,让他约束好自己的儿子,莫要欺负三娘一个生人,否则朕可不饶他。” “臣领旨,”李林甫笑呵呵道。 这下好了,你们不是要联姻吗?外放加搞臭名声,双保险,我看你们怎么联姻。 韦昭训肯定就要掂量了,女儿嫁给一个边疆将领,跟着去边疆,肯定不合适吧,还是一个勾引寡妇的,名声也不好听。 最关键的是,圣人明摆着不同意这桩亲事,他一味对着干,没有好果子吃。 广平王妃,算是定下了,太子也没啥意见。 李隆基说话算话,崔峋升官了,万年县丞。 从蒲州县令到县丞,听起来是降级,实则是升级,因为万年县是京师附郭县,六大赤县排第二。 杨玉瑶兴高采烈的带着崔素娘返回了隋王宅,将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了李琩。 “回来的时候,右相特意叫住我,跟我解释了一番,”杨玉瑶颇为委屈道: “因为你和韦妮儿的事情,害我坏了名声,你怎么赔偿我?” 李琩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郭淑,叹息道: “我待你够厚了,还要补偿?” “那就继续保持,”杨玉瑶哈哈一笑,对于名声受损浑然不以为意。 反正独孤士明最后的定性,是他勾引自己,不是自己勾引他。 李琩看向郭淑,道: “眼下还不是时机,圣人没有直言,等他真的说了此事,我会入宫,请圣人收回成命。” 杨玉瑶一愣: “你疯了,为什么总是要违背圣人心意呢?圣人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用意再明显不过了,连我都能看出来,他想撮合你与韦妮儿,你当儿子的,不会不明白吧?” 郭淑则是看向丈夫,点头道: “是该如此,不论事情将来如何发展,我们还是要表明态度,夫君必须拒绝。” “你也疯了吗?”杨玉瑶瞬间不满道: “身为妻子,应辅佐丈夫做出正确的选择,你怎么总是将他往歧路上引导?” 杨绛瞪了一眼什么都看不懂的姐姐,蹙眉道: “你就别插嘴了,长安就属你聪明是吧?我们都是傻子。” 杨玉瑶愣住了,眼神在三人身上游视片刻后,冷哼一声起身: “我算是看明白了,拿我当外人,行,我走。” 说着,她起身就要离开。 杨绛一愣,赶忙给丈夫递了一个眼色,李琩沉声道: “回来!” 杨玉瑶一听这话,迅速转身在原位坐下,笑嘻嘻道: “我就知道,十八郎从未将我当作外人。” 李琩哭笑不得的看向杨绛: “你跟她解释吧。” 接下来,杨绛详细的解释了一番隋王宅与少阳院的微妙关系,杨玉瑶一点就通,瞬间理解道: “原来有这么多顾忌,怪不得宁愿惹圣人不满,你也要入宫,是我粗心了,没想那么远。” 李琩还是非常喜欢杨玉瑶性格的,人家虽然也是一肚子心眼,但在他这里,始终是没心没肺,这是拿他当亲人。 何况杨家起势已经是在所难免,有杨玉瑶这个帮手,益处不小。 至于杨銛,不是靠不住,而是靠不上,做事情畏首畏尾,瞻前顾后,这类不敢担当的性格,注定做不了大官。 大官是什么?心狠手辣,果断决绝,无情无义,杨家也就是杨国忠符合条件。 “这么说,崔峋要搬至长安了?大娘也要来了?”李琩问道。 杨玉瑶点了点头: “我穷,没钱在长安买宅子,全靠圣人赏赐,但人家有钱,有玉环在,崔峋来长安之后,肯定不会再被外放了,所以购置宅子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可惜宣阳坊没地方了,要是跟我住在一起就好了。” 老崔家肯定有钱,尤其崔峋还是禁婚家这一房的,为什么禁他们?就是因为势力太大了。 这个势力,是指在河北的势力。 大唐婚期定为三十天,就是要吸收外来贵族集团进入两京,再扶植两京走廊贵族集团。 如今河北世家,多是进入洛阳,与洛阳本地门阀联姻,再通过洛阳进入长安。 崔峋其实做完了第一步,与弘农杨联姻,那么第二步进入长安,现在也算是完成了。 家族繁荣昌盛,靠的就是一代又一代的努力,没有谁能一口吃成胖子。 人家几代人的努力,凭什么输给你十年寒窗? 严武卸任了王府的幕职,严挺之已经知道的。 他是老狐狸,心知儿子肯定是差事没办好,让隋王不满意,才会被踢出来。 所以他询问儿子缘故,想着自己一辈子阅历丰富,能给儿子出出如意,但是严武嘴巴严,一个字都不肯吐露。 严挺之又让夫人裴氏开口试探,还是毫无结果,至此放弃。 “你比我更了解隋王,你觉得,大郎应该是在什么方面出了差错,以至于隋王不要他了?” 尚书省,严挺之将科举的事情都交给了卢奂,他只在关键时刻把把关,他自己则是去了右仆射官署,请裴耀卿解惑。 裴耀卿笑道:“这我怎么知道?你不问当事人,问我一个局外人?” 严挺之苦笑道: “我家大郎口风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旁敲侧击,一个字都没问出来,隋王不是寻常之辈,大郎在他手下做事,我是赞成的,人家也有情义,那桩案子的事情,出力不少,我其实不希望隋王排斥大郎,但我又不好意思去问。” 说着,严挺之道:“要不,你帮我问问隋王?” “没那个必要,”裴耀卿道: “既然大郎难以启齿,恐怕是什么不可言说之事,我去见隋王,也必然无功,眼下他已经掺和进韦家的事情,内侍省一个劲的往外传,整个皇城都知道了,看样子,韦昭训只能哑巴吃黄连,将女儿送进隋王宅。” 严挺之捋须笑道: “你我早就猜到结果,有什么好惊讶的?太子一开始就选错了,韦坚那关是过不去的,其实这样一来对少阳院是好事,韦坚真要反水,投了右相,太子在外,还有什么可倚仗的人?” “怎么没有?”裴耀卿笑了笑,沾了一点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一个字,随后便抹掉了。 严挺之一愣:“他们兄弟几个一向谨慎,轻易不会掺和少阳院的事情吧?” 裴耀卿拍着大腿,淡淡道: “人活一世,求名求利自是应当,但更重要的便是为子孙计,我们这一辈人,忠于圣人,便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但是下一辈,还是要未雨绸缪。” 说罢,裴耀卿小声道: “你有损之在东宫,我家大郎也是太子司议郎,这便是为将来着想,你还看不出来吗?圣人授意李林甫压制东宫,就是因为不会再易储了,李林甫被当成刀使,下场不会好到哪去。” 严挺之点了点头:“这点我早就知道,右相又怎会不清楚,他是不是押宝隋王了?” 裴耀卿点了点头: “所以我与隋王交好,也是出于为今后考虑,不得不说,当今太子无论城府手段,还是智谋才干,都不如隋王,李林甫真要能做成,凭借我与隋王的交情,我们家也不至于出问题。” “你呀,两头下注,”严挺之哈哈笑道。 裴耀卿沉声道: “这叫万全准备,咱们都是家大业大,一旦出事,可不是死一个两个那么简单,隋王若将来真的下场去争,配合李林甫,鹿死谁手,尤未可知啊,毕竟圣人一年比一年老了。” 严挺之也跟着叹息一声: “你所顾虑,绝非空谈,毕竟我大唐开国至今,就没有一次皇权交接,能够顺顺利利的,哪一次不是兄弟逾墙,刀光剑影。” 严武最近的日子,非常不好过。 右金吾卫,在李琩轻描淡写的安排下,几乎已经完全成了他的地盘,而严武被踢出隋王府,其他人肯定会在私下里胡乱猜测。 以至于眼下的金吾卫,人人都在疏远严武,就连与严武一向关系不错的武庆,也在刻意回避他。 这种滋味不好受的,严武特别受不了。 本来在隋王宅,就有一些人看他不顺眼,他也在拼命的讨好另外的人,希望结下友谊,好能在隋王府站稳脚跟。 这下好了,不用站稳了,没地站了。 但是他的性子就是这样,答应人的事情守口如瓶,受再大的误解冤屈,都不会吐露一个字。 他也知道自己错了,错在想法很幼稚,觉得吴怀实谋划的是好事,便答应做了一次内应。 内应这种事情,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不论对错,都是犯大忌的。 隋王将他踢出来,不冤。 这天,他照旧在西市吃着狗舌头,形单影只,整个人看起来孤独落寞。 他已经喝了四壶西域葡萄酒,没啥劲,不爽利,于是又要了一壶。 这时候,一道身影在他对面坐下。 严武本来就心情不好,又喝了不少酒,正要喝骂哪个不长眼的敢坐在老子对面,抬头一看, 吴怀实。 吴怀实也要了一个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一口气喝光后,擦了擦嘴: “你的口味是真重,这地方乌烟瘴气的,为什么喜欢来这里?” 严武笑道:“小子当年一路从长安往江南,再差的地方也吃过睡过,早就习惯了。” “那你后悔过没有?”吴怀实道。 严武一愣:“后悔什么?” “侯莫陈三娘,”吴怀实淡淡道。 严武瞬间呆滞,仿佛陷入某种回忆当中,片刻后,突然趴在桌子上埋头痛哭。 那是他的心上人啊,当时只想着不能给亲爹招惹麻烦,害怕连累家人,再加上捕吏已经追来,慌张之下失了神,脑子一热,就干下了那件事。 从那以后,他经常会梦到三娘找他哭诉,说他是狠心的负心郎。 这是他一辈子的心结,永远解不开。 吴怀实也没有去劝,自己独自倒酒喝酒,任由严武哭个痛快。 人这辈子,谁还没有做过错事呢?有些人做错了事,甚至都不会自责内疚,这些人的心不是肉长的。 严武终究年纪小,正是人的一生最容易犯错的年纪,只不过严武犯的错,是给他自己留下了永远无法抹掉的痛哭回忆。 良久,严武抬起头来,擦了擦眼泪,环顾四周,发觉并没有人在注意他这边。 也是,喝多了哭闹的人多的是,不新鲜。 “你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因为我,眼下让你里外不是人,滋味不好受吧?”吴怀实淡淡道: “金吾卫那个地方,我看你也待不下去了,跟我走吧?” “去哪?”严武愣道。 吴怀实笑道:“还能去哪?我只能安排人进两个地方,一个是内侍省,一个是右羽林,你要是想进内侍省,我也不介意,就怕严公过不去。” 严武苦笑摇头,道: “右金吾的差事,也是隋王帮我谋来的,我不能走。” “继续待着,只会受尽白眼,遭人冷落,有何趣味?”吴怀实是真心喜欢严武,不单单是因为严武这次帮了他的忙,帮他顶了锅。 更重要的缘法,这玩意说它玄,它也玄,说它真实存在,也确确实实真实存在。 也许是崴脚之后,搀扶你去医务室的那条臂膀,也许只是炎热夏天突然递来的一杯冰可乐,又或许,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笑容,就会让你觉得,这个朋友交定了。 这就是缘分,难以形容的奇妙感觉。 严武还是拒绝,他不愿意抛弃李琩投奔他人,那是背信弃义。 吴怀实没有坚持,拎着那壶葡萄酒走了。 他是帮高力士顶锅,高力士帮圣人顶锅,最后锅扣在了严武脑袋上。 那么严武的安排,他都不用操心,跟高力士打个招呼即可。 这个人,他是要定了,他不愿意大好少年继续待在一个让人意气消沉的地方。 事情有我而起,由我而终。 回到宫内,吴怀实耐心的等待着,因为高力士在伺候圣人,大多数时间都见不着面。 一直到傍晚,高力士疲惫的离开的花萼楼,返回宫里的住所休息。 他的小院很安静,因为高力士白天都处在热闹的氛围中,好不容易交了差,喜欢独自一人安安静静,自己做些饭,饮一壶小酒。 院门外,吴怀实拎着那壶葡萄酒摇了摇: “还有大半壶,与阿爷饮了如何?” 高力士笑了笑,打开院门就往里走,边走边说道: “你小子一定是有求于我,说吧,是不是严武的事情?” 吴坏实跟着进入屋内,自顾自去柜子里寻酒杯,点头道: “人家替我受了冤屈,我总不能就这么看着不管,他还小,这个年纪便将人心丑恶看的明明白白,不是什么好事。” 高力士笑着在餐几前坐下,道: “你自己安排不就行了?怎么,人家不乐意?” 吴怀实拿来酒杯坐下: “我面子小,说不动他,还得阿爷出面才行,这小子是一根筋,现在想不透,将来会明白的,与其主动走,莫要等人家将来把他踢出来,那才更丢人。” 高力士点了点头: “代人受过,确实委屈了,我会跟李林甫打个招呼,就去右羽林,担任兵曹参军事。” “低了,”吴怀是给高力士倒酒道: “严武年纪虽小,在隋王宅的品级可不低,帐内府典军,正五品上呢。” 高力士饮了一口葡萄酒,愣道: “王府幕职,眼下都是虚职,有阶无权,但右羽林可不一样啊。” 吴怀实笑道: “我提前给他腾出一个位置,右羽林下,右翊府右郎将。” 左、右羽林军,中郎将之职,掌领翊卫之属,以总北军宿卫主事,左、右郎将为贰焉,正五品上。 高力士笑了笑: “随便。” 第一百五十二章 养老送终 吴怀实的年纪,其实也不算小,只是比高力士年轻七岁,今年也五十一了。 但是他这个人看上去很年轻,说他是四十来岁,也没人会不信。 李琩很小时候就知道这个人,当年的先天政变,太平公主一党的崔湜、岑羲、萧至忠、窦怀贞四个宰相,其中三个是死在吴怀实手里。 这个人的能力,比陈玄礼强上太多了,可惜是个宦官,若是出身世家,怕不是一位兴家之子。 跟着高力士混的人,都有一个品德,那就是讲义气。 李琩从一开始将严武踢出王府官署,他就猜到吴怀实一定会捞人。 果不其然,一纸调令被送入右金吾官衙,中书门下和右羽林都盖了印的调任令文,官职为右羽林翊府右郎将。 “收拾一下,尽快上任吧,”也在右金吾任职的裴迪拍了拍严武的肩膀,笑道: “大郎起家隋王府,那么你的生平,都会写上你是出自隋王府,你将来的墓碑上也会这么写,所以见不见隋王,其实没有多大必要。” 严武在收到调令之后,心知木已成舟,调任已成事实,所以想着与李琩见一面。 但是裴迪拒绝了。 严武叹息一声:“那便请裴先生转告隋王,小子即使去了右羽林,也还是隋王的人。” “这一点,隋王心知肚明,大郎放心好了,”裴迪笑道。 大唐官员离任,也有欢送会,尤其是高升了的。 右羽林那是什么地方,北衙四军加上十六卫,最横的就是羽林和龙武,别说是高升,就算平调,也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严武的欢送会上,他有意修补与李晟等人的关系,一个劲的陪酒,喝的酩酊大醉,怎么回的家,他也忘了。 “大郎长大了,有心事了,”严挺之望着被抬回来的儿子,感叹道。 从这一次的调任,他第一时间猜到,儿子不是替吴怀实受过,就是替高力士受过,要不然不会是羽林军来保。 很正常的事情,在长安做官,谁还没几次代人受过的时候,自己这辈子也是帮别人扛了不少雷,最大的雷就是前妻,以至于将张九龄和裴耀卿都拖累了。 做为父亲,他肯定希望儿子的成长路上少一些挫折,顺顺当当,但是他又明白,挫折只会让人更清醒,有益无害。 “人给送回家里了,” 李无伤回到王府后,向李琩汇报道: “严尚书托付我,给殿下带句话,他说严武性子虽犟,常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但绝非背信弃义之人。” 李琩点了点头:“知道了。” 他知道,严挺之看明白了,所以才会为儿子说情,还有一点就是希望李琩不要将事情传出去,保住自己儿子的名声。 嘴巴严,是严武的人设,这个人设不能塌了,否则对严武没好处。 李琩自然不会外传,因为他将来用得着严武,或者说,严武这辈子,会毫不犹豫的帮他做一件事情,以报答他的恩情。 这一件事,很可能会耗掉李琩和严武之间所有的香火情。 李琩思索半晌后,抱着杨绛睡下。 他第二天要出趟城,探望一下韩滉。 韩滉自从服丧之后,与他的书信往来就没有断过,王府发生的事情,能够以书信传达的,他都一一告知了对方。 他对韩滉是非常信任的,也是一种奇怪的缘法,这小子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更多时候并不是将李琩视为幕主,而是朋友。 长安县西郊外三十里的韩庄,就是老韩家的墓地所在。 他们这一支本是出自昌黎韩氏,也就是河北昌黎县,祖上在北魏、北齐都做过大官,绝对的名门望族。 韩滉他们家,是从初唐时期迁入关中,一开始,家里死人还会送回河北老家安葬,后来随着家族逐渐在关中站稳脚跟,便没有再回去过,只是每年都会派人往河北大宗祭祖。 后世发掘的唐朝名人陵墓,最多是洛阳,其次便是关中,可见在唐朝,四方贵族都在不断的往两京迁徙,逐渐离开故土。 韩滉的爹,就是前宰相韩休。 翌日清晨,李琩带人进入了属于长安县管辖的韩庄,在韩家大宅,等待着与韩滉见面。 因为韩滉是儿子,服的是最重的斩衰,要在陵墓边上守灵,并不在家里。 人的心事,某一桩某一件,有时候只会愿意与某一人分享,比如你喜欢跟甲姓友人聊足球,与乙姓友人聊感情,与丙姓聊魔兽,与丁姓聊工作。 能够承担你所有心事的人,或许是没有的。 韩滉能够让李琩倾诉的,也只是某一种情绪而已 韦昭训带着女儿入宫了。 刚进殿,就被高力士劈头盖脸的训斥了一顿,直接就给韦妮儿扣了一顶勾引隋王的帽子。 韦妮儿受不了这种委屈,直接便哭了,一个劲的哭,停不下来。 韦昭训怒火中烧,心里将高力士八辈祖宗都骂了个遍。 李隆基故意躲在后面,具体在干什么,韦昭训不知道,反正就是被高力士一通臭骂。 “高将军不必说了,我女儿度牒便是,此生不嫁了,” 韦昭训终于还是扛不住了,直接冷着脸道。 人就是这样,家人是底线,韦昭训如果真的犯了什么错,今天高力士就是吐他一脸口水,他也不敢放个屁。 但事关家人,人家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高力士冷笑道: “还未出阁便声名有损,你真以为我大唐的谱牒,是想要就要的?我看哪个道观会收留她。” 高力士这辈子都在逢场作戏,有时候做好人,有时候做坏人。 这一次不用说,纯纯就是扮演一个恶人。 韦昭训一脸不服道: “是有人在恶意造谣中伤,高将军是明达之人,您不会看不明白,您是不是收了隋王什么好处?故意这么说,好迫使我顾忌女儿清白,将她嫁给隋王做妾,如果是这样,我大可回答高将军,除非我死了。” “呵呵还没说你几句,就要诽谤我了?”高力士角色在线道: “你以为我是在拿谣言批判你吗?吴怀实可是亲眼看见的,你问问你家丫头,便知我有没有在中伤你。” 韦昭训一愣,诧异的看向女儿。 他确实不知道还有这件事,因为最近疯传的有关女儿的谣言当中,没有提到过吴怀实,女儿也没有跟他说过。 但是韦昭训没有在这里询问女儿,因为他清楚,自己是上套了,错不在女儿,错在形势。 “吾女不认识吴将军,吴将军也绝不会认识吾女,”韦昭训颇为硬气道,他是铁了心不打算让女儿做小,门都没有。 高力士沉声道:“你女儿常去少阳院,吴怀实也去过,你觉得他会不会认识呢?” 宦官有一个特点,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心思细腻,有着敏锐的观察力和清晰的洞察力。 这是岗位要求,因为他们是圣人的眼睛和耳朵。 尤其是少阳院那个地方,去过的宦官见过什么人,碰到什么事,都要打听清楚,方便汇报圣人。 吴怀实还真就是在少阳院见过韦妮儿,但是韦妮儿却对吴怀实没有印象,因为她不是宦官,不会留心那么多。 韦昭训叹息一声: “我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我女儿不嫁人了。” “谁让她嫁人了?” 李隆基的声音从寝殿方向传来,人还未至,声音先到。 韦昭训赶忙拉扯着女儿跪下。 只见李隆基一身常服,带着杨玉环进入殿内,扫了一眼跪着的韦氏父女,淡淡道: “大清早的,朕就听到这边嚷嚷,你是不是觉得朕嫌不够吵闹,还是故意将你那些牢骚,说给朕听?” “臣绝对没有想过惊扰圣人,请圣人治罪,”韦昭训一脸惶恐道。 李隆基冷笑一声,坐下后,道: “朕才没有闲心管你这些破事,不过就是让你过来,给你提个醒,将自己的子女都约束好了,免得人家在外面胡乱言语,无蜜不招彩蝶蜂,朕约束隋王,你约束你的女儿,各自管好各自的人。” “臣一定严加管束,”韦昭训赶忙道。 李隆基瞥了一眼仍在哭泣的韦妮儿,柔声道: “好了,朕相信你是无辜的,不过是被一些好事之人捕风捉影、夸大其词,隋王是朕的儿子,朕还不了解他?他不是那种乱来的人。” 好家伙,刚听第一句还真以为是在安慰我,第二句就把自己儿子摘干净了?韦昭训内心吐槽。 本以为事情就算完了。 结果韦妮儿哽咽开口: “小女愿嫁隋王,请圣人做主。” 李隆基、杨玉环、高力士、韦昭训全都愣住了,他们不是装的,是真的惊讶。 本来李隆基还有后手对付韦昭训,不怕他不同意,没曾想韦妮儿冒出来。 “胡闹!” 韦昭训忍不住,一个巴掌甩在闺女脸上,这是责备她自作主张。 “放肆!” 高力士顿时怒了,走过去指着韦昭训道: “你当这是你们家是吧?圣人面前,轮得着你教训?” 韦昭训心知方才的举动不妥,赶忙请罪。 “呵呵吓了朕一跳,”李隆基冷笑,手拿把掐的拿捏道: “你这火气,是冲着你女儿,还是冲着朕啊?” 韦昭训顿时大惊,顿首拜道: “臣绝无此意,圣人明鉴啊。” “请圣人恕罪,都是小女的错,与阿爷无关,”韦妮儿也听出圣人口气不对劲,赶忙替她爹求情。 李隆基冷哼道: “一大早的就在朕的殿内哭闹,怨恨这个怨恨那个,好像朕给了你多大的委屈一样,高将军说你几句,那也是为你好,你要是觉得被说了几句心里委屈了,那便回家去吧,家里不委屈。” 这个回家的意思,可不是回家里,而是卸职,甚至不客气的说,你这辈子都别想当官了。 韦昭训知道圣人其实是在吓唬他,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罢了他的官,但是他也清楚,再闹下去,对自己有害无益。 只见他朝高力士恭敬行礼道: “方才是卑职的错,高将军大人有大量,您别跟我一个粗人计较。” 高力士笑了笑: “不过是些小事,吵了几句嘴而已,我不会放在心上,你也别放在心上。” 一直旁听的杨玉环,在这个时候插嘴了,笑道: “高将军菩萨心肠,心里总是为他人着想,成全这个成全那个,到头来却落不得好,您啊,以后别操这些闲心了。” 高力士点头笑道: “娘娘教训的是,但老奴本性如此,改不了的。” “活该!”李隆基佯装怒道: “平日可没少跟朕斗嘴,朕有时候都说不过你,今天吃了败仗了吧?天天想着行好事,这下好了,好心办坏事。” 韦昭训听的出,三人这是唱戏呢,你们可真专业啊,不愧是天天琢磨这个的,一个个都特么是冲着我来的。 阴阳怪气的,比骂人还难听。 韦妮儿不愿意自己的爹被人这么暗讽,她也看出来了,圣人绝对是有心让她嫁入隋王府,关键是,她自己也愿意。 于是她跪着向前几步,直接朝着高力士拜倒,哭诉道: “请高将军为小女做主,我愿嫁给隋王做妾,你帮我求求圣人吧。” 在场除了韦昭训,都以为韦妮儿是个天真无邪的丫头,这很正常,不是天真的话,这么高贵的出身,怎么会傻乎乎愿意给人做小呢? 只有韦昭训清楚,自己的闺女天真个屁。 高力士叹息一声,一脸为难的看向韦昭训: “我可不敢做这个主,你们自己的家事,自己回去商量吧。” 事情都到这份上了,你又开始撂挑子了?韦昭训在心里咬牙切齿,脸色铁青,只觉得自己被人玩弄鼓掌,像个小丑一样。 圣人啊圣人,你如今怎么是这个样子了?戏弄自己的臣子有意思吗? 他不开口,韦妮儿却继续坚持道: “小女愿认高将军为义父,请义父为我做主吧。” 这话一出,四人目瞪口呆。 高力士也是愣在当场,不知该如何反应,饶是他见惯了大风大浪,也没想到韦妮儿会来这么一出? 李隆基则是突然有一丝后悔的,因为他反应过来了,这丫头不简单啊。 京兆韦的女人最是精于算计,朕被她天真的容貌欺骗了。 杨玉环却直接看向高力士,笑道: “恭喜高将军,喜得义女。” 杨玉瑶堪称女中豪杰,绝对的仗义,她几乎每次进宫,都会在妹妹这里说李琩的好话,一个劲的提醒杨玉环,不要忘了李琩的恩情,人家一直在帮着咱们家。 而杨玉环进宫一年多以来,心智成长了不少,没办法,还像从前那么好骗,实在是在这里混不下去。 不谈别的,每天聆听圣人与高力士之间的对话,就能让她长进不少,何况她现在还要面对来自后宫的压力。 那些嫔妃美人,如今都非常敌视她,让杨玉环感到自己身处在一个危险的地方,不长点心,日子会非常难熬。 高力士一脸的尴尬,他自然不敢擅自点头,如果像程伯献那样的拜把子兄弟,认个义子义女的很正常,但他和韦昭训一点不熟。 没听说过能跨过亲爹认义父的。 别以为给他当义女很丢人啊,在当今的大唐,多少人上赶着想给人家当义子呢。 如果说中枢,是李林甫负责,那么宫里,就是高力士。 一时间,殿内沉寂,各怀心思。 高力士偷瞄了李隆基一眼,内心叹息一声,上前去扶韦妮儿: “三娘有这个心,我恐也没这个福分,起来吧。” “女儿不起来,请义父做主,”韦妮儿哭诉道。 韦昭训也是内心一叹,心知这件事,已经不好了结了,再硬着头皮不答应,怕不是连高力士也要得罪了。 他不怕因为女儿的婚嫁得罪圣人,因为圣人不会因这种事情真的处置他,但是得罪了高力士,绝对得不偿失。 高力士是那种一句话,能左右一个人性命的超级大人物。 “高将军若不嫌弃,就认下这个女儿吧,”韦昭训妥协了。 杨玉环适机道: “高将军的女儿嫁给圣人的儿子,可谓是亲上加亲啊。” “这这老奴”高力士苦着脸看向李隆基。 开弓没有回头箭,李隆基虽然有些犹豫,但也觉得,小丫头再有心机,能在朕的手里翻起多大浪来呢? 于是他笑道: “朕都不知道,是该恭喜你,还是恭喜朕自己。” 这句话算是一锤定音,认了。 高力士无疑是华夏历史上,极少数的贤良宦官,也是与皇帝关系最亲密无间的宦官之一。 李隆基对他的信赖,几乎超过了所有人。 高力士无奈一笑,看向韦妮儿,柔声道: “好了,这下能起来了吧?” 这一次,没有人扶她,韦妮儿自己起身,朝高力士行礼道: “女儿定将义父视为亲父,将来为您老人家养老送终。” 古人,将养老送终这四个字,看的无比重要,高力士恍惚之间,似乎还动情了。 韦昭训则还是摆着一张臭脸,他是吃亏的那个,谁都达到目的,就他一个吃亏的。 李隆基当然要安抚了,为的是堵住韦昭训的嘴,免得对方出去乱说,是朕强迫他的。 于是给韦昭训的长子韦光宰升官了,太府寺平准令,韦坚干过的那个。 韦妮儿回家的路上,做好了挨训的准备,但是韦昭训并没有训斥女儿,只是望着车窗外发呆。 这让韦妮儿的心里更难过了。 “都是女儿给阿爷招来的风雨,您心里有气,就骂我几句吧,”韦妮儿低头道。 韦昭训苦笑一声,看了女儿一眼: “马上就出阁了,为父又怎么舍得再训斥你?本来可以成为广平王妃,如今却成了嗣王妾,命运弄人。” 韦妮儿摇头道: “没有定论的事情,就不是现实,我能不能做广平王妃,也不是阿爷可以定的,族内对此,几乎都在反对,可见其中牵扯极大,太子妃得知女儿与隋王交好的时候,言语之中颇有促成之意,可见我嫁入少阳院,本就是一些人的妄想,隋王虽已出嗣,但圣人一直都是认这个儿子的,女儿给他做妾,并不觉得是一件辱没的事情。” 说着,她语气坚定道: “我本该就是隋王的女人,无论经历如何波折,我还是会成为他的女人,这才是命中注定。” “他有什么好?”韦昭训皱眉道: “太子将来继位之后,如果对付他,你也会跟着一起受累的。” 韦妮儿双目一眯: “隋王不是任人宰割之辈,女儿也不是。” 韦昭训一愣,长长叹息一声,不再说话了 王孺人,是王妃之下最高等级的亲王妾,为正五品上的内命妇,这都是要行正式册封之礼的。 李隆基猜到李琩会反对,也担心李琩会反对,所以压根就没有召见李琩,直接就派了李适之和陈希烈,将册文给送到了隋王宅。 “维开元二十九年,岁次辛巳,五月丁卯朔二十六日壬辰,皇帝若曰:咨尔右金吾将军韦昭训第一女,育庆高门,禀柔中阃今遣使光禄大夫行御史大夫兼刑部尚书宏文馆学士李适之、副使金紫光禄大夫行门下黄门侍郎集贤院学士兼崇文馆大学士陈希烈持节礼册。尔其钦承宠数,率由令则,敬恭妇道,可不慎欤?” 李适之念完册文,笑呵呵的收起来交到李琩手上: “恭喜隋王了。” 说罢,他又凑过去小声道: “孺人的册封比正妻规格还高,你小心后院起火。” 他说的没错,李隆基故意的。 李琩娶郭淑,是汝阳王李琎的正使,陇西郡公李瑀的副使,看似两个皇室成员,规格不低了。 但肯定比不了李适之和陈希烈。 李琩心知肚明,基哥是故意要在他的后院拱火,这种招数他见的多了,所以李适之才会提醒,因为后院起火的太多了。 陈希烈笑呵呵的恭贺一番后,道: “我们就不久留了,还有一道册封诏书,我与宪台还要跑一趟少阳院,圣人特别授意,先给隋王送来。” 李琩顿时皱眉,真是无时无刻不在离间他和太子啊,这一先一后也是有说道的,他当弟弟的凭什么先? 李适之笑着解释道: “赞善大夫杜有邻的女儿,要入少阳院做太子良娣,这又是一桩喜事。” 李琩点了点头,这可真是有意思,京兆韦杜去天尺五,兄弟俩一个韦,一个杜,谁也不吃亏。 第一百五十三章 偃月堂 与平卢地区升为节度区同时进行的,是安西和北庭,也从都护府升级为节度区。 安西节度使,如今是夫蒙灵察,北庭节度使由岐州刺史王倕补任。 至此,大唐十大节度区正式成型。 王倕这个人,是某人的幕僚出身,与太仆令王冰,太医令王焘,同是出自韦抗门下。 韦抗活着的时候地位不低,干过大理寺卿、刑部尚书、东都留守,掌管过吏部铨选,死后追赠太子太傅,谥号“贞”。 而韦抗与韦昭训一样,都是出自郧国公房。 王倕从岐州赶回长安,第一时间入宫觐见圣人,这是公事,然后便去拜会了韦陟,这是人情。 因为他任命北庭,就是韦陟促成的。 韦抗临终之前,将他的一些心腹属下,都托付给了韦陟,这是为家族在外增加助力,也是让王倕他们继续与郧国公房保持良好关系。 “糊涂,你来我这里干什么?”韦陟见到王倕之后,劈头盖脸道: “你即将任职藩镇,节度一方,这个时候来见我这个中书要臣,这不是交构吗?” 王倕则是不以为意的笑道: “我来这里,圣人是知道的,韦家于我有知遇之恩,理应拜会,这是情谊,我若连这份情谊都不认,圣人对我也不会放心。” 他今年四十五岁,十五岁跟了韦抗,跟了十五年,完全可以说,他能有今天,都是拜韦家所赐。 他曾经的岐州刺史,其实也是韦陟在背后给他谋划的。 韦陟苦笑道: “现在不同以往了,每日常朝不定期,圣人更为依赖中书省,我又在中书省任职,自该谨慎一些,你记住了,任职藩镇不要与中枢过多来往。” 王倕点了点头: “兄放心,我很清楚圣人为什么让我去北庭,安西夫蒙灵察,是盖嘉运的人,如今圣人对盖嘉运不放心了,所以我去那边,是帮圣人看着安西,圣人都明说了,我在那边的所见所闻,先汇报给兄,再由兄上奏圣人,所以我今天来你这里,根本就是圣人授意的。” 韦陟双目一眯,大概猜到圣人为何会做此安排了。 节度使的奏报,可以直接上达中枢,但肯定还是要经过中书门下,圣人这样的安排,等于是跳过中书门下,直接由他来汇报北庭之事。 换句话说,圣人想知道的东西,不能写在奏报中,只能写在私信里。 因为皇帝监视节度使,虽然是明事,但不能明着干。 韦陟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圣人嘴上没有责怪盖嘉运,其实已经对其相当不满了,但河西节度,不是说动就能动的,我看呐,不出两年,盖嘉运肯定是要卸任了,圣人一旦对某人心生猜疑,基本不可能扭转过来,夫蒙灵察虽然是盖嘉运一手提拔,但这个人在朝廷的风评还是不错的,你去了之后,可以多多走动,探探对方与盖嘉运的关系,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放心,我心中有数,”王倕笑了笑,转移话题道: “听说韦昭训的女儿,要成为隋王孺人了?我是不是应该去拜会一下?” 韦陟摆手道: “你快别去恶心他了,他现在的心情很不好,女儿给人做小,脸上挂不住,恭贺反倒成了挖苦。” 王倕笑道:“我既然回京,过门不入,说不过去吧?毕竟我与他相交十余年,不见一面,怕那老小子私下怨恨我。” 他们俩之所以相熟,是因为韦昭训也是韦抗的幕僚出身,两人以前是同事。 “那就晚上去,不要大张旗鼓的恭贺,”韦陟苦笑道: “你还不知道吧,册封诏书已经下达四天,隋王宅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人家太子良娣都递了婚书了,六月初九就会嫁过去,隋王这边似乎不乐意啊。” 按理说,一个妾,不能用嫁,但这是内命妇,有正儿八经的品级,所以为了表示尊重,还是会用嫁这个字眼。 普通人家里的妾,就是妾,但是皇室这边,是高等妾,会入宗室谱牒的。 “他也是倒霉,牵扯进了皇子之争,”王倕笑道: “他听说我进京之后,怕不是一直在家里等着我,等着跟我这位老友诉苦。” 说罢,王倕起身道: “兄这里我就不久留了,该见的人都见一见,我也该上路西行了。” 韦陟拱手道:“万事多珍重。” 册封诏书来的太快,以至于李琩来不及反应。 但是该有态度还是要有的,既然不能入宫拒绝,那就以沉默的方式,来表达对这桩婚事的不满。 当然,他知道肯定要委屈韦妮儿了。 “我的十八郎啊,你怎么还不派人去交换婚帖?” 这几天来,只有杨玉瑶一个劲的在催,她也是为李琩好,因为宫内传来消息,圣人对隋王的敷衍态度相当不满。 不满就不满,你对我不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李琩现在是不能让太子对他不满。 如今已经拖了四天,再拖一段时间,这事也就算过去了。 少阳院那边,太子妃都派人过来打了招呼,嘱咐李琩纳妾不要抢在太子之前,因为陈希烈那个狗日的在送持节礼册的时候,说了几句阴阳怪气的话。 那句话任谁听了都不会觉得有问题,唯独太子听了心里不爽,大意是恭贺兄弟俩同时纳妾,长安最大的两个豪族,一人一个。 他们兄弟不是一般兄弟,是有尊卑之分的,一个是君一个是臣,怎么能同时纳妾呢? 关键在于,京兆韦杜,杜家跟韦家不是一个量级的,李琩占了便宜。 太子妃之所以有此番提醒,李琩完全能够猜到,肯定是太子又发牢骚了。 “我的事情,你怎么比我还上心,催什么催?你这么着急,你去吧,”李琩在右金吾的公房中,开玩笑的说了杨玉瑶几句。 杨玉瑶撇了撇嘴,看向堂兄杨銛: “瞧见了吧?出力不讨好啊,我这心啊,都凉了。” 杨銛正在低头算账,没时间掺和两人的斗嘴,只是嗯了一声。 商宅的事情,达奚盈盈那边已经有了消息,要么是三万贯良钱,要么良恶二八比例的十万贯。 李琩肯定不乐意将良钱都贷给杨玉瑶,因为杨銛这个笨蛋收回来的贷款,良钱本来就没有多少。 但从价格就能判断出,王元宝出手的这座商宅,面积绝对不小。 “钱的事情交给大郎,你跟我去道德坊瞧瞧那块地方,”李琩起身,特意将横刀挂在腰上。 自打被吴怀实惊吓一回后,他现在手不离刀,这样有安全感。 牛五郎教他用刀的时候,第一堂课就是拔刀。 李琩当时还想着,拔刀有什么好教的,不是有手就会吗? 实际上没有那么简单, 刀在刀鞘中的时候,刀柄位置与刀鞘贴合,只有一道缝隙,所以拔刀的第一个动作,不是拔,而是左手握着刀鞘的地方,以大拇指在刀镡的位置推那么一下。 刀镡,就是护手,刀柄与刀身连接的地方。 因为刀身全部都在刀鞘当中的时候,拔刀时是会感受到一股吸力,不利于瞬间出刀。 所以李琩现在养成了一个习惯,左手握刀鞘的地方,始终在护手之下,方便随时以大拇指顶出刀身,借着刀身与刀鞘内部的光滑,快速出刀。 杨玉瑶也发现了李琩的这个小动作,左手拇指总是一抬一抬: “至于嘛,身边又不是没有护卫,这又是在长安,遍地金吾卫,你还用得着带刀?” 李琩笑了笑,没有跟她多解释,我这叫肌肉记忆,练习的多了,不用大脑传达命令,本能的就可以做出反应。 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 道德坊,东靠朱雀大街,属于长安南城。 王元宝的实力,根本不要想着能在北城有商宅,那不是商人能买的,你有那个钱,也没那么命。 北城的商宅都在勋贵手里,很大一部分甚至是从隋朝就传下来的,也只能是隋朝,不会是北周,因为眼下的长安城,是隋文帝修的,北周的那个长安在北边,如今属于长安县管辖。 只要大唐不灭亡,这些商宅,人家是不会出手的。 也不必担心某一房绝后,宅子会变成无主之地,你们应该听过“吃绝户”这个词,从古至今都不罕见。 韦皇后完蛋之后,京兆韦氏驸马房可谓损失惨重,有些绝了后的,就被逍遥公房和郧公房吃了绝户。 长安城南的主城门是明德门,进来之后第三个里坊,西边是道德坊,东边是开明坊。 朱雀大街两侧所有的商铺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做的生意必须是光明正大,卖肉的赌博的放高利贷的买卖,一律不许出现在这里。 王元宝这次卖给杨玉瑶的这座宅子,以前就是卖琉璃的。 琉璃在大唐,只有两个用途,建筑材料和家里的装饰、生活用品,前者如后世的大报恩寺琉璃宝塔,多宝琉璃塔,广胜寺飞虹塔等等,后者如琉璃盏、琉璃瓶、琉璃屏风、琉璃球、琉璃罐等等。 在后世,之所以留存下来的琉璃建筑大多为塔,是因为那些豪宅大多都被拆了,塔为供奉之用,佛教属性浓郁,不敢拆。 琉璃用品则是不少,基本都在各大博物院。 如今的琉璃生意不太景气,王元宝打算缩小规模,转至另外几间规模较小的铺子。 因为长安快饱和了,王元宝在长安卖了二十年琉璃,有钱人都买过了,剩下的那是买不起的。 “听说这间铺子的营收,还不如王元宝在蒲州的铺子,” 达奚盈盈自然也会陪同,她为李琩二人解释道: “骊山华清宫,如今也在修缮,但是主管修缮事宜的王鉷,不是从王元宝这里买琉璃,人家有别的路子,所以王元宝眼下的琉璃买卖,在其所有的生意当中,只占很小的份额。” 李琩站在朱雀大街,望着眼前这座颇具规模的二层商铺,这只是临街的一面,后面的内宅面积更大。 “你故意跟我说这些干什么?王元宝嘱咐的?”李琩一眼看穿达奚盈盈的心意。 达奚盈盈笑道:“你这个人真无趣,就不能装一次糊涂吗?” 李琩呵呵一笑,抬步进入铺子。 给什么工程供应材料最赚钱呢?国家工程。 王元宝以前靠着宇文融,给圣人的兴庆宫送材料,虽然大头都让宇文融赚了,但剩下的那些残羹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再后来,裴耀卿掌管水陆转运,他开始将手伸向漕运生意,成了江南-洛阳-长安这条线上,最大的私人漕商,赚的盆满钵满。 但是,现在裴耀卿不管事了,韦坚担任陕州刺史兼河南水陆转运使,用的是一个叫做任宗的顶级富商,王鉷用的,是一个叫做郭万金的河东巨贾,这也算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了。 王元宝现在的生意,肯定受到了极大的影响,不然也不会将他名下最大的一座商宅,卖给杨玉瑶。 铺子内,各处都陈列适用于宫殿、庙宇、陵寝、家宅等用途的各种琉璃制品,以及琳琅满目、质地精致、柔润光泽的各种家居用品。 琉璃的诞生,有一个显著的特征,那就是仿玉倾向。 《周礼》:君子无故,玉不去身。 玉在古代,是非常具有象征意义的珍物,也是世家大族给孩子起名最常用的偏旁。 杨玉瑶看的眼花缭乱,完全忘记自己是来干嘛的了,流连在一件件琉璃制品面前,目光闪烁,甚为喜欢。 这很正常,在后世,你住别墅,别人知道你非富即贵,在大唐,就是看你们家的琉璃用了多少。 她眼下正在装修房子,自然对这些东西感兴趣。 李琩则是在一旁与达奚盈盈谈话道: “王元宝什么时候将这里腾空?” “不着急,”达奚盈盈瞥了一眼杨玉瑶: “得是玉娘能够相中才行啊。” 杨玉瑶听了之后,转过身来,蹙眉沉思片刻后,道: “这么好的东西,在长安卖不出去吗?” 王元宝的次子王敬仙赶忙笑道: “不是不好卖,是没有好的路子,平时只有一些散碎生意,用不着这么大铺子了。” 王元宝自打有了钱,找了很多妾室,一共有十七个儿子。 但是嫡子只有仨,分别是长子王感恩,次子王敬仙,三子王崇玄,这仨儿子以前的名字叫富贵、余庆、来福,有钱之后感念财帛星君的大恩,才改了名字。 长子在洛阳负责漕运,次子在长安负责琉璃及其它生意,三子负责潇洒。 杨玉瑶皱眉道:“不应该啊,长安乃天下首富之地,商贸最是繁华,贵人迁居首选,琉璃本不该愁卖才对。” 王敬仙笑着解释道: “贵人们的家宅,多请大匠名工,这些工匠上面,有个将作监管着,我们家现在没有将作监的门路,以至于接不到大宗生意。” 牛逼的工匠,都是世代传承,而且是家族式经营,技术不外传,士农工商,人家比商高一级。 这些人在将作监都有备案,方便朝廷随时雇佣,打交道的时间久了,基本上就是给将作监干,不揽别的活。 “打个比方,”李琩笑着走过来,道: “比如圣人赏赐给你和杨銛的宅子,营造是将作监包揽了,他会分包给下面的那些工匠家族,这个负责瓦工,那个负责石工,还有木工的,他们的用料来源,都是将作寺指定的几个地方,不在名单上的,你东西再好,人家也不用。” “明白了,”杨玉瑶点了点头,看向王敬仙,指了指头顶: “上面没人对吧?” 王敬仙尴尬一笑:“就是这个意思。” 杨玉瑶思量片刻,道:“现成的琉璃生意,换了可惜,如果让我来做的话” 说着,她看向李琩: “你能不能给我找些门路,你不是与将作少监李岫很熟悉吗?” 李琩摇了摇头,指着自己身边的李晟道: “你觉得我会不会换了李大郎,去用一个自己并不熟悉的人?” 达奚盈盈拍手笑道: “这个比方打的好,用惯了的顺手,知根知底,轻易是不会更换的。” 杨玉瑶叹息一声: “我反正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卖琉璃似乎就挺不错,抛弃的话有点可惜。” 李琩现在明白,王元宝为什么要将这里卖给杨玉瑶了,人家是想通过杨玉瑶,继续自己的琉璃生意,宅子能卖给你,但是生意你买不了,只能合作。 你还别说,谁进来这里看到这些琉璃,也觉得这是很好的一桩营生,但因为这玩意主要是贵族用品,买卖讲究的不是什么地段好客源多,甚至不是产品质量,而是门路。 “好了,内宅我也不用看了,我回去好好想想,再给你阿爷一个答复,”杨玉瑶交代了几句,便与李琩等人登上马车离开。 车厢内,杨玉瑶一直闷闷不语,很明显在思考着什么。 李琩也没有开口询问,达奚盈盈更是正襟危坐,目光隔着望向车窗外。 半晌后,杨玉瑶拍了拍李琩,道: “要不,你帮我引荐一下李岫,我来跟他谈,大的吃不下,吃点小的也行,毕竟我这里不管卖什么,都不过是个幌子,赚钱也不指望这个,但是明面上,我得让别人知道,我做的是正经生意。” 正经生意是最难上手的,不正经的才容易,王元宝现成的摊子,杨玉瑶肯定是不想在忙活张罗其它了。 李琩本想拒绝,因为他觉得去找李岫开这个口,肯定会碰钉子,但是转念一想,不对啊,杨玉瑶本质上是要搞恶钱生意,那么李林甫那边,肯定愿意掺和进来,看看这恶钱生意到底是怎么做的。 别以为他是右相,他就懂这个,他懂财政,但对恶钱的整个流通过程,不算太熟悉。 毕竟这玩意介于非法和默认之间,普通人可以了解,贵人也可以了解,唯独不能让掌权的知道。 这就好比铁子的事情,程序员知道,某些人也知道,这一行里不少人都知道,但就是不能让jijianwei知道。 知道就坏事了。 李琩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反正我们现在也是去平康坊,顺路去右相府一趟,看看李岫在不在家。” 借着杨玉瑶,他甚至都有机会跟李林甫见面了。 如今的李林甫,因为前段时间忙的太厉害,累垮了身体,风湿病犯了不能走路。 李隆基也是够离谱,直接允许李林甫在家里处理中书门下的事务,就在右相府的偃月堂。 所以当下的平康坊,经常可以看到很多大官的车驾往来于这里,他们是向李林甫汇报工作来的。 以至于门下省的主官牛仙客,也不得不抛下门下省,整天泡在李林甫的家里喝茶。 如今是夏季,偃月堂内种植的花草林木正是盛开之时,头顶上的梁柱还挂满了各种藤蔓植物,可谓绿意盎然,像个小花园,还有水池子呢。 年龄大的人,都喜欢这样布置居所,会让他感受到生命的顽强力量。 “给张利贞发文,御史台有人状告易州刺史柳蓉贪腐,让他查一查,等河北巡查完了,让他经河东,再下河南,查一查潞州刺史和颖州刺史,要低调行事,也不要冤枉人家,要查有实据。” 李林甫在偃月堂吩咐道。 韦陟就在这里,闻言点了点头。 这三个刺史,都是盖嘉运的人,可以想见,上面要对盖嘉运动刀了。 李隆基明面上没有表现出对盖嘉运的任何不满,但是在背地里已经在运作怎么收拾对方。 像这样的大官,一旦决定收拾,党羽也需要连根拔起,否则会出乱子。 这个时候,管家进来了: “禀阿郎,隋王携裴夫人杨玉瑶来了,是要见四郎,可是四郎不在家,老奴将他安顿在了空色堂。” 正在低头查看卷宗的裴耀卿和严挺之同时抬头,两人对视一眼后,看向李林甫。 其他官员也是如此,对于李琩的到访感到非常意外。 因为家中没有大事,一般是不会有亲王来访的,上一次李琩来,还是李林甫孙子的满月礼。 见或不见,都难选,不见吧不给面子,见吧,有诫宗属制。 李林甫能够感受到众人疑惑的目光,他微微一笑,看向管家道: “有请隋王。” 裴耀卿忽的皱眉,因为按照礼制,你真要见人家,得去迎接,而不是坐等。 当了首相,架子是不小啊。 第一百五十四章 最将风味念家乡 李琩踏入偃月堂的那一刻,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不是因为他帅的亮瞎人眼,也不是他的气质让人目不转睛,只是因为这座偃月堂,没进来过亲王。 裴耀卿第一时间起身,挪了下位置,请李琩坐在他的上首,以至于也已经起身,准备让位置的牛仙客,尴尬的又坐下了。 至于杨玉瑶,则是一直跟着李琩,坐在了他的背后。 “先要恭贺隋王了,王妃有孕,孺人增册,王宅多子多孙就在眼前,”牛仙客笑呵呵道。 李琩进来的时候,就在偃月堂外的回廊见了不少大官,但是能坐在偃月堂的,无疑级别更高。 四五品的都没有几个,大多为三品,大唐的职事官,最高就是三品了。 李琩微笑道: “上次见左相,已是很久远的事情了,今日再见,您老当益壮,不减当年啊。” “老了老了,”牛仙客微笑摆手: “身子骨已经是大不如从前,倒是隋王风采依旧,比之从前更胜。” 接下来,其他人也纷纷与李琩打招呼,这样的场景极为罕见,好在大家都是老戏骨,应付这种场面绰绰有余。 反正人是右相放进来的,圣人不悦,也不会冲着他们来。 卢奂则是一副完全与李琩不熟的样子,只是略微的点了点头,便算是打过招呼了,而韦陟,则是一直在偷偷的打量李琩。 人家娶了他们家的闺女,韦陟自然对李琩分外好奇了。 李林甫一直等着大家寒暄过后,这才看向李琩: “隋王今日到访,找我家四郎有事?” “奉旨办事!”李琩点了点头。 这四个字出,别说李林甫等一众高官错愕了,就连他背后的杨玉瑶也是一脸懵逼。 你这张嘴是真敢说啊,圣人确实是让你帮我,这没错,但这不是旨意啊,只是授意而已,你能不能不要这么高调? 韦陟愣道:“隋王可否详说?” 中书省是专门管圣旨颁发的,每一道旨意都要经过这里,才具备法律效力,当然也有例外,那就是圣人特赐。 但是呢,特赐,中书省这边事后也需要备案,所以他有此一问,是正常的。 李琩微笑摇头: “现在还不能跟紫薇郎说,时机合适了,再告诉你。” 韦陟点了点头,将这件事记在心上了,他肯定不会认为李琩假传旨意,眼下坐在偃月堂的,随便一个都有直接面圣的资格,没有人敢当着他们的面乱说话。 李琩看向李林甫,笑道: “听说右相风湿犯了?您老还是要多顾及自己的身体,中枢可不能没有您啊。” 这一句话,无疑将李林甫捧的很高,但实际上,人家就是那么高。 李林甫叹息一声,低头看了看自己盘坐的两条腿: “年轻时候不注意,惹了风疾,到老了受折磨,也就是圣人开恩,老夫才得以在家中办公,不要紧的,每年都犯那么一两次,休养月余便可进宫了。” 李琩开了这样一个话题,大家本来都在谈正事,也逐渐开始议论起风湿病的问题。 因为在座的人当中,有风湿病的可不少。 人在四十以后,身体的各种小毛病便冒出来了,风湿病算是普遍的一种疾病了。 聊着聊着,一帮高官像是一群病友一样,探讨起健康问题了。 裴耀卿也借机凑过来,小声道: “突厥内乱了,登利可汗与其母密谋,诱杀右杀禄特勤,自领西部兵众,如今左杀判阙特勒率兵正在攻打王庭,登利请求朝廷出兵协助,圣人准了。” 李琩点了点头,也小声道: “圣人准不准,王忠嗣都不会动,这种时候,应是坐山观虎斗,等他们内耗的差不多了,再出面收拾残局。” 裴耀卿一愣,到嘴边的话又给咽回去了。 因为李琩猜的很对,圣人明面上颁发的旨意,确实是让王忠嗣出兵,但是私下还有授意,那就是按兵不动,坐看其乱。 这小子脑子转的太快,没法愉快的聊天。 自己还想着许久不见,告诉他一桩近来大事,人家可好,云淡风轻,洞若观火,像是什么都清楚一样。 裴耀卿是非常喜欢与李琩聊国事的,因为他早就看出来,人家对国事有着非常清晰的理解和判断。 虽然与亲王聊这些,违法,但是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咱们在聊这个呢? 大家不聊政务,聊风湿,不就是因为李琩在这吗。 牛仙客一直注意着李琩与裴耀卿这边的动静,见两人一直在窃窃私语,忍不住发问道: “隋王与焕之在聊什么?” 李琩笑道:“我们在聊右相如此辛劳,应该有人站出来分担一些。” 众人闻言一愣,促狭的看向牛仙客。 按理说,最该给右相分担的应该是左相,牛仙客也愿意啊,但人家李林甫不放权啊。 牛仙客面上笑道: “是老夫的错,我若能再多分担一些,也不至于累垮了右相。” 心里则是大骂李琩这个小王八蛋,你是不会说话呢,还是故意这么说。 韦陟则是开口道: “隋王打算什么时候,至韦府交换婚帖?” 李琩笑道:“紫薇郎觉得什么时候合适,就什么时候?” 韦陟一愣,犯浑是不是?你这个回答,让我怎么回答呢? “那就明天吧,”韦陟呵呵道。 李琩直接拱手道:“好!就明天。” 韦陟又愣住了 “痛快!”严挺之笑呵呵的看向韦陟: “韦郎是家长,族内女子婚配,自该是你说了算,隋王遵循你的意见,也是一份敬重。” 韦陟点了点头,这小子倒是挺给面儿,还真就答应明天了。 “那我明天可要跟右相请个假了,好安顿一些家事,”韦陟朝李林甫道。 李林甫微笑点头: “家事国事,都是大事,韦郎只管去张罗。” 一直聊到傍晚,大家都要散伙了,李岫还没回来,整个期间,没人主动开口与杨玉瑶说话,这让她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在长安,还只是一个蝼蚁。 张垍给面子,眼下堂内这帮人,可不给面子。 事实上,真实的历史当中,杨玉环在初封贵妃的两三年内,并没有多少官员将她放在眼里,主要原因还是来历不干净。 你要是人家武惠妃那种明媒正娶,我们啥也不说,但你是儿媳啊。 这不符合礼制的。 直到会议结束,李琩都一点没有离开的意思,裴耀卿几次提醒,让李琩早点走,不要与李林甫独处,否则会被人拿住把柄。 但李琩无所谓,因为杨玉瑶跟着,而他也确确实实是在按照老爹的吩咐办事。 渐渐的,偃月堂的人越来越少,直到牛仙客最后一个离开,这里除了修剪花草的家奴,收拾坐席的婢女,就只有李林甫李琩和杨玉瑶三人了。 这个时候,杨玉瑶才赶忙起身,朝着李林甫纳福道: “蒲州未亡人杨氏,见过右相,问右相安。” 李林甫一脸疲倦,笑呵呵的抬手道: “本相腿脚不便,不能相迎,三娘快请起身。” 杨玉瑶规规矩矩的重新坐下,她目前混迹于长安的贵族群体,已经算是风头正劲的后起之秀,但那是贵族,不是中枢。 她的社交圈,都是一帮吃喝玩乐的贵胄,而中枢大官,没有那么多时间吃喝玩乐。 见到李林甫这样权倾朝野的人物,她也心虚,平日里的豪荡,收敛的丁点不剩,只剩下素雅端庄。 “好了,隋王现在能告诉老夫,圣人旨意如何吗?”李林甫道。 李琩指了指杨玉瑶,道: “奉圣人命,帮着三娘买一座商宅,好做今后之立身营生,现如今与王元宝商量过了,看中了道德坊的琉璃铺子,来找四郎,不过是想四郎今后能够帮衬着点。” 杨玉瑶低垂着头,不敢做声,眼神一直盯着自己的深沟。 李林甫闻言内心一叹,圣人宠幸杨氏,实在是太过了,赐宅就不说了,毕竟杨銛是顶门户的,杨玉瑶又是亲姐姐,怎么还帮着做生意呢? 赏赐的钱不够花吗?足够了吧? “当下用得着琉璃的地方,不多了,”李林甫皱眉道: “华清宫那边已有安排,洛阳紫微宫的明堂,今年也要修缮,但是韦坚已经揽下这个差事,老夫有心帮忙,却也无处用力啊。” 其实是李林甫不想管这些小事,老子大事都忙得团团转,哪有功夫管你这个, 李琩笑道:“无妨,有些小的营造,也是可以的,达奚盈盈今后会是三娘在外的管事,专门负责打点琉璃生意。” 李林甫听到达奚盈盈这个名字,瞬间一愣,又从李琩闪烁的眼神当中,得到了一些暗示,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 达奚盈盈懂个屁的营造,她懂琉璃之事?她只会经营恶钱。 没想到啊没想到,一个未亡人野心这么大,都敢掺和这一行?我还真是小瞧你了。 可不就小瞧了吗?历史上人家虢国夫人,其实并不怎么将你当回事。 眼下不过是初创阶段,还怵你三分,等人家起来你再看,哥奴哥奴叫的可欢了。 李林甫沉吟片刻后,点头道: “这件事老夫与焕之去谈。” 李琩点了点头,李林甫帮忙肯定比李岫强多了,王元宝是裴耀卿的人,李林甫肯定是跟裴耀卿去打交道,而不是杨玉瑶和达奚盈盈,这俩不够格。 “那我们就告辞了,右相辛劳整天,也该早点歇歇了,”李琩起身道。 李林甫道:“已至晚食,吃过再走不迟。” “那行!”李琩又一屁股坐下,以至于跟着他站起来的杨玉瑶一阵尴尬。 人家只是客气一句,你还真不客气啊? 她想多了,顶级人物很多时候,说什么就是什么,不是跟你客气,因为他们习惯了字字斟酌 吃饭,女人肯定不能同席,杨玉瑶又不是李琩的老婆,没了丈夫的她,没资格和李林甫坐在一起吃饭。 李林甫故意让李岫的媳妇柳氏,接待杨玉瑶,给他腾出了与李琩独处的机会。 这个独处的时间不能太长,就是一顿饭,还得是正常的吃饭速度。 期间,李琩详细的叙述了杨玉瑶有心插手恶钱的事情,而南曲那帮人,忌讳杨玉环,所以没有太过排斥,达奚盈盈也答应会帮忙,至于启动资金,就是右金吾的那点钱。 李林甫得知李琩要掺和进南曲的事情当中,自然是一万个支持,如今的国赋没办法开源,那么打击恶钱无疑是一种有效的方式,因为可以让良钱变的更值钱,朝廷收税,可不收恶钱。 他嘱咐李琩,务必搞清楚恶钱从江淮进入长安的整个流程,如果能查清楚恶钱在江淮铸造的老巢,他这边会配合着端掉一些。 肯定不敢全都端掉,不然会引起极大的风波,会搞乱当下的市场,李林甫只需适当使恶钱升值,便已经受用无穷了。 开元通宝,从李渊时期沿用至今,据《新唐书·食货志》记载,即使是开元鼎盛时期,每年的新铸币,也不过三十二万七千缗。 究其原因,是铜矿开采有限,而开元通宝的含铜量非常实在,尤其是进入李隆基时期,每一枚钱币又增重一到两成,对铜矿的依赖更大。 这是一种非常精美的钱币,是后来算卦辟邪之人常用的“大五帝钱”之一,因为开元二字具有极深的道教属性,有开劫创始超度众生之意,几乎是算卦术士必备之物。 良钱产量太少,大唐的贸易又太过发达,所以恶钱的流通可以说是避无可避。 据李林甫说,户部计算过,每年产出的恶钱,应大致在三百万至五百万之间,进入两京等地之后,再流向全国。 恶钱进入平民百姓家,会导致朝廷收税愈发艰难,只有打掉一些,逼其升值,降低与良钱的兑换比例,才能有效抑制其流入民间,破坏国家收税的根本。 也就是说,李林甫其实是希望恶钱更值钱,因为值钱了,就轮不到百姓了,而国家的税收基础,是百姓。 但是这样一来也有一个弊端,越是值钱,私铸的越多,只能是不断打击,有效遏制,难以根除。 李林甫与李琩吃饭的同时,李岫也回来了。 但是这小子非常聪明,没有过来打断李琩二人的谈话,而是与妻子陪着杨玉瑶喝酒。 杨玉瑶有求于人家,加上自身酒量又大,频频敬酒。 李琩过来之后,还替了不少酒,即使如此,李岫和杨玉瑶还是全都醉倒了。 柳三娘无奈的摇头道: “各自管好自己的,十八郎带她回去吧。” 此女出身河东柳氏,名门望族,与李琩也颇为熟稔,因为李岫结婚的时候,李琩闹过洞房。 回家的路上,车厢内,杨玉瑶趴在李琩的大腿上不停的说着醉话,说她当年特别羡慕杨玉环能嫁给李琩。 她今年也才二十八岁,正是女人发育最为成熟的阶段,该长成的都长成了。 李琩和她之间,没有什么男女忌讳,感觉她喉咙不停在动,有呕吐的迹象,赶忙令李晟停车,搀扶着杨玉瑶下去,就这么在路边大吐特吐了一番。 酒场文化,自古以来就有,杨玉瑶轻易不容易醉,今天也算是豁出去了 翌日,李琩一大早便派内侍王卓入宫,请高力士这个新任义父,去一趟韦昭训的家里,交换婚帖。 一来,是将高力士与韦妮儿父女关系定死了,宣扬出去,再者也是告诉基哥,你别催了,我娶。 高力士也很无奈,他本来就是一个顶级不粘锅,常在花丛走,片叶不沾身,几十年了,没曾想折在韦三娘手里,一把年纪了,认了一个孙子辈的当闺女。 他在见到王卓之后,也是哭笑不得。 罢了罢了,认都认了,后悔也没用了,于是他只能精心打扮一番,红光满面的来了李琩这边,整理好婚帖事宜后,便去了韦宅。 李无伤早早便去了韦昭训家里通报消息,让他们做好准备。 以至于今天请了一天假的韦陟,领着韦昭训等人,早早等在府门外,静候高力士大驾光临。 “哎呦,高将军,您老亲自出马,我族蓬荜生辉啊,” 韦陟做为带头人,上前亲自将高力士扶下步辇。 高力士带着一副喜庆的笑意,笑呵呵道: “这事还只能是我来,隋王是我看着长大,三娘又是我的义女,别人当不起这个差事。” “是的是的,没有比高将军更合适的了,”韦昭训也是赔笑道。 事已至此,木已成舟,他只能接受这个现实,与其哭丧着脸,不如高高兴兴的将女儿嫁出去。 韦妮儿就等在一旁,等到高力士被韦陟搀扶着登上台阶之后,换她来接手,只见她过去亲昵的挽着高力士的胳膊: “女儿猜到,婚贴肯定会是阿爷送来,所以府上提前准备了来自川蜀的荔枝,味道自是比不得岭南,也是女儿的一份心意。” 杨贵妃喜欢吃荔枝,是从四川开始的,因为她爹曾在四川当官,而高力士则是打小就爱吃。 后人只知贵妃喜荔枝,但是当下,朝堂的人都知道,喜欢荔枝的其实是高力士。 因为岭南高州,才是盛产荔枝的地方,也就是广东茂名。 清朝两广总督阮元曾作诗:新歌初谱荔枝香,岂独杨妃带笑尝,应是殿前高力士,最将风味念家乡。 而当下长安能吃到的荔枝,只有四川的,没办法,岭南的送不过来,半道就得坏。 而岭南荔枝和四川荔枝,只要吃过的人,都认为不是一个味儿。 长安城可是不少吃过正宗岭南荔枝的,比如那些曾经被流放的宗室。 “还是高州的荔枝鲜甜爽口,可惜运不来长安,”高力士笑道: “将来有机会了,三娘去趟江南,那里也是可以品尝到的,届时你便知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不过三娘还是有心了,荔枝在长安,也是不多见的。” 因为这玩意是贡品,啥叫贡品?供应皇城的,韦家长安一霸,自然能从珍馐署搞来。 对了,李琩现在还兼着珍馐丞呢。 进入院中,即使见多识广的高力士,也不得不感叹韦家的底蕴,实在不是长安其他豪族可以比拟的。 韦昭训家里豪不豪,先看琉璃,琉璃影壁,琉璃屋顶,琉璃石刻 进入前堂,再看木料雕工、家具饰品,无一处不在彰显着,韦昭训特别有钱。 毕竟是郧公房,从北周到现在两百多年,都是长安混的最风生水起的一支。 婚贴其实就是八字,古代女性只有在嫁人的时候,才会带着自己的八字离开,甚至有些只有在结婚时候,才起名字。 高力士带着的帖子里,还记载着彩礼账单,李琩给的不算少了,毕竟女子重聘。 聘礼会和嫁妆一起,成为女子嫁人后的私有财产,丈夫都不能轻易动用。 即使到了后世,女孩子也都将自己的嫁妆看的特别紧,避免婆婆惦记,这是有由来的,不是人家不愿通情达理,这事古时就是这样。 也就在同一天,杨玉瑶的大姐和大姐夫进京了。 杨玉瑶这些天也没有闲着,帮着看了几处宅子,但她肯定不能做主,需要大姐来了再做决定。 杨卉这个人,是非常一本正经的,毕竟是家里的老大,杨玉瑶她们都挺怵她。 “大姐为什么就是不愿意见杨銛呢?”杨玉瑶是带着杨銛在明德门等候大姐进城。 但是人家杨卉说了,不想看到杨銛。 杨銛当时那个尴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杨卉在车厢内阴沉着脸,冷冷道: “别问了,我就是看他不顺眼。” 所有的怨恨都是有原因的,杨卉不单单是看杨銛不爽,其实那些堂兄弟,她是一个都看不惯。 因为他爹杨玄琰是老大,继承了祖业,但是她爹没儿子,所以老二杨玄珪、老三杨玄璬后来瓜分了他们家的财产。 杨玄璬还算是有良心,得了财产,也抚养了她们姐妹四个,至于二叔杨玄珪,就是一个吃绝户的。 那时候杨玉瑶和杨玉环年纪还小,不懂这些,但是杨卉可是都记在心里的。 而杨銛,就是老二杨玄珪的儿子,她能不恨吗? 第一百五十五章 躺平第一人 正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单单是皇家内斗,其实上到门阀世家,下到寒门士族,以及平民百姓,家里的矛盾也是一团乱麻,捋都捋不清楚。 顶级贵族因此也有应对办法,那就是家规。 几乎所有家族,都通行六大条:弃祖、叛党、犯刑、败伦、背义,杂贱。 只要犯了这个的,家规处置。 所以在门阀世家当中,家法大于国法,我犯了国法,族内有人捞我,我犯了家法,那完犊子了。 杨玉环她们这一支,本来属于大宗,正儿八经的东汉太尉杨震之后,族谱上记载的明明白白,她们家是从北魏时期,由曾曾祖杨顺迁徙至蒲州定居,从而成为大宗中的小支。 但是隋朝建立之后,喧宾夺主,杨坚成了大宗,隋朝灭亡之后,旧隋宗室后裔与观王房又开始争夺大宗,以至于现在的弘农杨多少有些乱套,没个主事的。 杨卉进入长安之后,第一时间不是去相宅子,把住宿问题解决了,而是与丈夫一起去了咸宜公主府。 她要拜见杨洄,请杨洄主持,将她们家原本的财产,从两个叔叔手里要回来。 但是很可惜,杨洄在太原,没见着。 “找他有用吗?”返回的路上,杨玉瑶皱眉问道: “驸马年纪还轻,在族内威望不够,我们请他来主持,怕是要得罪不少同族。” 首先得罪的就是杨慎矜。 杨卉淡淡道: “观王房势力最大,杨洄出身最正,不以年龄论辈分,人小辈大,找他是没错的。” 丈夫崔峋也在一旁点头道: “玉娘改名的事情,就是杨洄出面,我们自当从一而终,不论其他杨氏怎么看,你们家当下,只能认了杨洄,而杨洄多半也愿意帮忙。” 杨玉瑶点头道:“那是自然,他是十八郎的妹夫,有十八郎在,不怕他不帮咱们。” 听到这句话,杨卉顿时蹙眉: “不是我说你,一个姨子,你总是住在他家里做什么?也不怕外人笑话,圣人赐你的宅子没修好,大可先租一间过渡一下,你倒好,赖在自己的妹夫家里,不害臊吗?” 杨玉瑶不满道: “那可是亲妹夫,有什么可害臊的?玉环将他坑的够惨了,我住在那里,就是为了让别人知道,我们两家永远是亲戚,绝不会因为玉环的事情闹掰。” 说罢,杨玉瑶加重语气道: “我可是提前跟你说清楚,是我们家负了他,不是他负了我们,你要是跟他摆脸色,今后别跟我来往。” “你个蠢妇!”杨卉顿时怒道: “还嫌那里的风言风语不够多吗?我对十八郎没有偏见,但眼下我们不能与他走的太近,玉环就要封贵妃了,将来咱们家就是外戚,你是想跟圣人做亲戚,还是跟十八郎做亲戚?” “两边都做,”杨玉瑶负气转头,冷冷道: “人家那边可是收拾出客院,就等着安顿你们呢,你们要是不去,我现在下车就走。” “不去!”杨卉发觉妹妹这么犟,顿时火气也上来了: “长安那么多驿馆客栈,我还缺个住的地方不成?” 丈夫崔峋闻言,皱眉道: “于情于理,我们都该拜会一下隋王,玉娘不在了,还有十娘,这个亲戚是断不掉的。” “断不掉?”杨卉冷哼道: “我这次来长安,就要跟他们断亲来的,吃了我们家的,一个不少全都得给我吐出来。” 杨玉瑶面带寒霜,朝着车厢外面喊话道: “停车,我要下车。” 说罢,她看向其姐,冷冷道: “玉环还没有封贵妃呢,瞧你那嚣张劲,咱们家男丁薄,事已至此,本该收拢亲情,互相帮衬,你倒好,找茬来了?老娘还不伺候了。” 说罢,杨玉瑶掀帘下车。 她这是跟长姐置气,认为对方没必要再揪着从前的事情不放,难道还真的与那些堂兄弟闹翻不成? 咱家顶门立户的就那几个了,没了兄弟帮衬,她们几个女人就只能靠夫家。 你有崔家依靠,我呢?我一个寡妇我靠谁? 崔峋是个温文尔雅的儒士,深得博陵崔氏家风,见到姐妹俩争执,好言劝说妻子道: “我来之前就劝过你,有些仇怨过去就过去了,人这辈子要往前看,你总是惦记着过去,是跟自己过不去。” 杨卉面容呆滞,眼睛一眨,泪水滑下脸颊: “未经人苦,莫劝人善,我们姊妹四个幼时便寄人篱下,那种滋味你不懂的。” 崔峋叹息一声,不再说什么了。 他是特别心疼妻子的,别看他们俩就一个闺女,但是崔峋并没有因此而冷落妻子,也没有再纳妾,而是从同族过继来一个侄子,夫妻俩视为亲子。 杨卉当年嫁给他,叫下嫁。 杨玉瑶回到隋王宅,并没有直说姐姐不愿来,而是说她们夫妇还要去少阳院拜见太子,姐夫还要去万年县述职,县衙在长安有不少客栈,会将他们安顿好的。 李琩看破不说破,点了点头。 事后,杨玉瑶则是晚上去了杨绛那里,抱着妹妹痛哭。 杨绛自然知道,她那位长姐跟她们家关系不佳,但是她并不觉得父亲杨玄璬薄待了她们。 是的没错,大伯的家产,父亲分走很多,但你们姐妹四个的嫁妆,那也不是大风吹来的啊? 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么多年的抚育之恩,你还记仇呢? 杨绛也伤心了,只觉人心似水,变幻无常 随着韦妮儿亲事的敲定,右金吾卫完完全全成了李琩的自留地。 除了那个挂名的驸马张垍,从上到下都是他的人。 但是这还不够,因为右金吾只是巡街的,拢共才一千五百号人,真干起来,力量太过微弱,连皇城都进不去。 他又没办法在其它卫府安插自己人,那么就只有一个办法,交好那些掌权的将领。 其实还是走基哥的老路。 六月,宁王府。 李宪的房间内,一股子腐朽的味道,虽然这里被下人时时清扫打理,还是扫不掉那股腐败味。 这是老人身上,行将就木的味道。 李琩探视过后,便与汝阳王李琎一同离开房间。 确实没有必要久留,宁王早就不能说话了,也不认识李琩是谁了。 “大哥想过后事没有?”李琩在院子里与李琎闲聊道。 李琎愣道:“阿爷的后事早就准备妥当了啊?” “我说的是你自己,”李琩没好气道。 李琎顿时错愕:“我?你的意思是,我也学六郎去做官?” 说着,李琎摆手笑道: “我没有那个兴趣,也不愿意干,懒散惯了,受不得拘束。” 事实上,李琎是个非常有能力的人,但问题出在,他没有儿子,甚至没想过过继来一个,前妻死后,也没再续娶。 人家对女人的兴趣,从三十岁之后,就没有了。 这是个高人啊,难怪李隆基称之为“非人间人,必神仙谪坠也。” 历史上李宪死后,继承宁王爵位的不是老大李琎,而是眼下担任宗正卿的老三李琳。 没儿子你继承个屁啊。 李琩其实是想劝说李琎入仕的,人家要是愿意当官,中枢起步就是九寺五监主官,卫府直接便是大将军。 李隆基绝对会这么安排。 但是,实在是劝不动啊,一个人清闲久了,什么都看开了,功名利禄不过浮云而已,享受人生才是生命真谛。 李琩拿他没有办法,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你觉得人家颓废,人家还觉得你执迷不悟呢。 大唐躺平第一人,李琎当之无愧 六月初九, 杜有邻的女儿,嫁入少阳院,成为太子良娣。 纳妾这种事情,嘴巴上恭贺一下也就完了,没有像娶妻那么隆重。 杜有邻的官职为赞善大夫,属于东宫属官,正五品。 眼下太子没有地位,东宫官员自然也没有地位,但是他们将来,可不好说。 太子一旦继位,那么曾经在东宫多少还倾向于太子的那些人,无疑会成为下一代天子的中枢要臣,历史总是在这么重复上演。 所以眼下的东宫,官员大多来自于当下中枢大官的亲属。 为啥?为将来做准备。 别以为杜有邻在朝堂没人啊?他是杜希望的堂孙,管杜鸿渐叫叔叔,没办法,年纪大辈分低。 既然太子已经顺利纳妾,那么韦妮儿距离进入隋王宅,也越来越近了。 “恭喜恭喜,刚刚入京,特来讨杯喜酒,” 太原尹裴宽,携夫人韦氏,来到韦宅恭贺。 韦昭训哈哈一笑,上前亲昵的扶着对方,道: “今早才得知兄返回长安,没曾想这会便来了,见过圣人了吗?” 裴宽点了点头: “见过了,不过还要在长安呆几天,等着三娘嫁人了,我也差不多该去河北了。” 妻子韦氏则是在一旁小声道: “不要管外面那些流言蜚语,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三娘做小,也未必就是坏事。” 她是在给韦昭训宽心,毕竟嫡女给人做小,长安城背地里看笑话的肯定不少。 韦昭训苦笑点头: “阿姐快请入内。” (前文提到裴妻韦氏出身大雍州房,错了,我又仔细查了一遍资料,人家是彭城公房,跟太子妃是一支。) 裴宽被任命为范阳节度使,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这是正儿八经的封疆大吏,第一级别行政大区首脑。 他这辈子有三个贵人,一个是老丈人韦铣,这是知遇之恩,二是宇文融,栽培之恩,三是裴耀卿,庇护之恩。 前两个都挂了,就剩下一个裴耀卿,那么在长安,值得裴宽给面子的,就只有裴耀卿以及老上司萧嵩,其他人都扯淡。 这个人是刚直过度,不肯折腰,年轻时候,硬刚过霍国公王毛仲,一时传为美谈。 他与韦昭训的关系,并非因为妻子是韦氏出身,而是因为韦昭训的带头大哥韦抗,与他的老丈人兼带头大哥韦铣,那是一个派系的,穿一条裤衩子。 他今天来的这么快,是因为知道王倕就要走了,打算在韦昭训这里,见见王倕。 “盖嘉运到底是什么情况?”裴宽被引入一间密室,只有他和王倕、韦昭训三人。 他非常关心盖嘉运眼下的情形,也可以说是八卦,也可以说是以对方为镜,避免自己将来在范阳任上出错。 王倕叹息一声,道: “老糊涂了呗,只顾着与皇甫惟明争斗,不顾大局,多半是仗着从前的军功,认为圣人不会将他怎么样,现在好了,听说他从前的那些下属,御史台已经准备下手了。” 他曾经是岐州刺史兼任河西观察使,年初的时候朝廷让他巡查边防,以确定吐蕃的真实动向,但是此举惹怒了盖嘉运,对方直接将他在河西的权利给架空了。 无奈之下,只能返回岐州,不再管河西的事情。 其实就是他的境遇,给李隆基提了个醒,认为盖嘉运在河西一家独大,对朝廷是一个巨大的隐患,这才动了换人的念头。 裴宽点了点头: “居功自傲,是很多人都会犯的毛病,我今早见到圣人的时候,他问过我,觉得盖嘉运此人如何?我不敢乱说,只言此时绝非换人之机。” “不是时机,也要换了,”韦昭训道: “他的党羽落马,也就是几个月内的事情,就看御史中丞张利贞有多快了,那么接下来就轮到盖嘉运,关键是河西换了他,谁能补上啊?” 裴宽皱眉道:“不是还有杜公吗?” “杜希望不行的,”王倕小声道: “圣人和右相都不喜欢他。” 裴宽皱眉道: “那还是能是谁?” 王倕微笑不言,韦昭训笑着道: “圣人让王郎去安西,本意就是要接手河西。” 裴宽一愣,拍了一下额头,苦笑道: “是我蠢笨,竟然没想到是你?李林甫那关你过得去吗?” 他能出任范阳,那是裴耀卿依附李林甫,李林甫才同意了这项任命,若不然,他一辈子都别想干那个位置。 但是王倕不同,这个人与王忠嗣同宗,又与韦陟关系密切,可以说完全与李林甫没有瓜葛,这样的人李林甫不会用的。 王倕笑道:“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现在琢磨都是多余的。” 裴宽点了点头,心知人家不愿意细说,于是扯开话题,聊起了李琩。 “圣人终究还是偏爱此子,不管怎么说,也是当年的宠冠诸子,虽然父子俩或许有一些心结,但那份舐犊之情,还是变不了的,这可不是好事啊”裴宽意味深长道。 韦昭训也是叹息一声,点头道: “他越是张扬,对太子越是威胁,就怕有些不长眼的会依附过去,再加上李林甫背后支持,恐又会形成当年的夺储之局,我最怕的就是这个,庶人瑛被废是他最好的机会,上不去,就再也上不去了,真要有那一天,他和李林甫都不会有好下场。” 王倕皱眉道:“事已至此,不要多想了,你现在也算半个岳丈,平时盯紧一些,规劝他不要乱来,否则他要是出事,你也跑不了。” “可不是吗?我实在是不愿卷进皇家的事情当中,”韦昭训苦笑道: “少阳院专门给我那位堂兄(韦陟)打了招呼,我们这一房但凡有一丁点靠向隋王府的迹象,太子就会跟我们翻脸。” 郧公房在卫府任职的特别多,从北周开始,他们这一房就一直是保皇派,换了多少皇帝,都会重用他们。 人家的家规第一条就是拥护正统,保卫皇权。 这时候,门外敲门声响起,是韦昭训的妻子杜氏: “三娘偷偷出门去了,我管不着,你要不要管管?” 韦昭训现在正在谈正事,哪有闲心管这个,闻言道: “让二郎去把人追回来。” 接下来,门外便没了声音。 距离韦妮儿嫁过去的日子,没几天了,定在了六月十六,逢三、六、九都是好日子。 但是她已经等不及了,迫不及待的想要见见李琩。 但是李琩今天不在家,而是去了十王宅隔壁的长乐坊徐家酒肆,参加他们左卫府的一场聚会。(前文不少地方写成右卫,正在跟编辑要权限修改) 什么聚会呢? 亲事府中郎将李光弼,要外任了。 本来上个月,圣人便下旨,让他兼了东宫左清道率,从正四品下,提为正四品上。 李琩本来还以为,就是给提了一阶而已,没曾想,这是在为外放做准备。 历史上,一年后,李光弼才会去朔方,算是正式进入边将行列,但是这一世,提前了,而且不是朔方,是河西,担任河西藩镇最大镇军,赤水军兵马使。 军之大者,莫如赤水,这一支镇军的兵马使多为节度使兼任,李光弼这一项任命,明摆着是针对盖嘉运去的。 此镇领兵33000人,战马13000匹,驻地就在凉州,为河西地区最强精锐。 但是李光弼这次离京,不着急走,因为他爹蓟郡公李楷洛,会提前一步去河西,接替王倕留下的河西观察使,等到站稳脚跟,李光弼会和吴怀实一起上路。 当然了,这些内幕,李琩可不是从酒席上听来的,而是前几天在皇城,严挺之偷偷告诉他的。 今天的酒席,纯粹就是因为李光弼要卸任左卫亲事府中郎将,大家给人家办的欢送会,去河西的事情,他们根本就不知道。 左卫府的两位将军,窦铮、郭千里,长史嗣鲁王李颖,勋一府长史陆预等等等等,今天都在。 李琩这是第三次见到李光弼,他从来没有生出过结交此人的心思,因为李光弼他们家,对基哥绝对忠诚。 契丹人嘛,混到如今的地步,都是基哥给的,他们感恩戴德也只会朝着基哥,别人拉拢不来。 左卫五府,就有一个出身郧公房的,韦昭训的堂兄韦寡悔,翊一府中郎将。 宴会期间,他主动坐在李琩一旁,以前见了面也就是点头打个招呼,如今要结亲了自然不一样。 “一个契丹人,如此被重用,欺我关中无人吗?” 韦寡悔瞥了一眼被频频敬酒的李光弼,牢骚道: “你瞧瞧他那耀武扬威的劲头,也就是胡子不知深浅,看不懂这差事有多要命。” 李琩微笑点头。 人家说的也没错,赤水军一放,河西节度等于被瞬间架空,盖嘉运又不是傻子,难道看不出这是要对付他? 这就是为什么吴怀实会跟着去,因为人家是持节使。 宦官持旌节,旌以专赏,节以专杀,都是代表皇帝的意思,吴怀实等于是奉旨废了盖嘉运,但这些内幕,李琩肯定不敢外传。 实际上,吴怀实这次去河西,那也是冒着天大风险的,一旦盖嘉运反抗,他能不能活着回来,都说不准。 所以怎么收拾盖嘉运,非常复杂,需要谨慎斟酌。 “别谈这些了,怎么用人是上面的意思,咱们也管不了,” 李琩拍了拍韦寡悔的肩膀,笑道: “同僚一场,要和和气气,保不准人家哪天上去了,跟你算旧账。” 他一直都知道,左卫府内,也是勾心斗角,这是很正常的,同在一个部门有利益之争,自然会有矛盾。 这就是为什么,无论哪个官署,都会有丑事传出来,因为你的同僚看你不爽,才传出去的。 李光弼是契丹人,对华夏的一些人情世故,研究的不是很透彻,所以说话做事特别容易得罪人,至于跟韦寡悔的仇怨从什么时候开始,李琩也不知道。 就像今晚,在座的人当中,无疑李琩级别最高,身份最尊贵。 但是李光弼只是过来敬了一杯酒,就抱着那个弹琵琶的艺伎亲嘴儿去了。 人情世故没学会,酒场文化你倒是都会了。 韦寡悔笑道:“不必替我担心,我这老好人一个,谁也不招惹,不过你得注意点,左卫府现在,看你不顺眼的大有人在。” 说着,韦寡悔瞥了一眼坐在远处的窦铮。 窦铮是窦锷的亲堂兄,妹妹是庆王李琮的媳妇,就是那个帮李琮背锅,说自己不能生育的庆王妃。 李琩现在算是将老窦家惹完了,但凡是个姓窦的,都看他不顺眼。 像这类人,李琩确实需要提防着点,别一个疏忽被人家给摆一道,以至阴沟翻船。 正如裴耀卿说过的那句话,如果成为敌人,就一定要搞死。 第一百五十六章 忠义 离开徐家酒嗣的时候,李琩在外面的街道上,竟然遇到了张二娘的车驾。 他对张二娘的马车很熟悉,因为当初在一块堵过车,张二娘自然也识得他的马车,于是主动停车,登上了李琩的车厢。 “你这是喝了多少?”李琩望着面若桃花,酒气熏天的对方,皱眉道: “你现在这么随便吗?穿着道袍出入酒场宴席?” 张二娘确实喝多了,鼻子都不透气了,全靠嘴巴呼吸,闻言喘息道: “不单单是我,眼下长安就是这个风气,圣人不是颁旨了吗?直视道士为皇族宗室,现在无论是道士还是女冠,地位水涨船高,都能参加科举了,还不能参加宴席吗?” 李琩呵呵一笑:“你这是赴谁的宴?” “今晚都是自己人,外人面前我怎敢如此醉酒?”张二娘说话都咬舌头了,浑身无力,朝着李琩方向倒了过来。 李琩赶忙躲开,任由对方的脑袋“咚”的一声,磕在了车厢内的地板上。 但是张二娘估摸着喝的太多身体麻木了,也不觉得疼,就这么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像一只虾一样蜷缩在车厢内,与李琩道: “五叔(张去盈)出面,请陈黄门帮忙,给窦锷谋个差事。” 窦锷是她的表叔,包括刚才与李琩在一个宴场的左卫将军窦铮也是,怪不得窦铮刚才找借口溜了,多半是去了张二娘那边的宴席。 老五张去盈是门下省左散骑常侍,陈希烈的下属,自然是能牵上线的。 李琩顿时皱眉:“这算是正经场合了?怎么能有你参加的份呢?” “你挖苦我!”张二娘抬手就在李琩的大腿上拧了一下: “别忘了,玉真公主是我的度师,我的面子可是不小呢,况且这一次,是玉真公主派我给陈希烈带话,请他务必帮忙。” 窦铮的妈在基哥那边撒泼玩赖,行不通,于是便缠上了玉真公主。 玉真也是不厌其烦,这才答应帮忙。 李琩只觉大腿一阵剧痛,这个臭丫头,手劲好大啊,不说用,被她掐过的地方,明天肯定是黑青了。 于是李琩有仇报仇,也抬手在张二娘的大腿掐了一下,力道不算重,也不算轻。 结果对方发出一声奇怪的呻吟,李琩都能感觉到,外面驾车的李晟,身子都为之一动。 “你乱叫什么?”李琩诧异道。 张二娘闭着眼睛,迷迷糊糊笑道: “你再碰我,我还叫,小心眼,竟然还手?” 说着,她又要抬手去掐李琩,被早有准备的李琩一巴掌扇开了。 “我是醉了,有些话想跟你说,但脑子想不起来了,”张二娘喘着粗气,咬字不清道: “庆王琮、颖王璬,还有谁来着?总之你小心着点,十王宅有人会对你下手,你太张扬了。” 李琩沉默无语,嫉妒使人发狂,十王宅那帮人眼下最是眼红他,但又不能拿他怎么地,而李琮和李璬两人的妹妹,就是嫁给了窦铮和窦锷,眼下肯定对他最为不满。 因为他们俩会觉得,李琩敢跟窦家过不去,是不将他们两个当哥哥的放在眼里。 这时候,车厢外有声音传来: “停车,让我上去。” 李晟道:“隋王不在车上。” “去哪了?” 李晟道:“已经回府了。” 借着,便听到马鞭声响起,几骑快马向前离开,但只是片刻,便有一骑返回,与此同时,车厢侧面的窗帘,被人以马鞭挑起。 李琩与骑在马上,探身向内张望的韦妮儿,眼神正好撞在一起。 “停车!”韦妮朝着李晟怒喝一声。 李晟没办法,人家是主子,只好靠边停下马车,眼睁睁看着一身女子武士长袍的韦妮儿登上马车。 “好大的酒气啊?” 韦妮一进来,便嫌弃的挥了挥手,看了看躺在车厢内似乎已经睡着的张二娘,又看了看李琩: “我就觉得不对劲,她的马车怎么老是跟在你的车队后面,原来她就在这。” 她自然是认识张二娘的,长安喜欢斗鸡走狗的贵族女子非常多,她们俩都属于顶层那个圈子。 李琩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解释是肯定不会的,越解释越说不清楚。 韦妮抓起张二娘的两条腿甩到一边,腾出一个空间让自己坐下,嗤笑道: “都度牒了,还是这么放荡,出世的女冠饮酒,也都是在背地里,没她这么明目张胆的。” 李琩点了点头:“可不是嘛,她一向如此,不守操行。” 韦妮儿瞪了李琩一眼:“我听说你跟左卫的人在一起,这么说,你们是凑巧遇到的?” “你猜对了,”李琩点了点头。 韦妮儿顿时蹙眉: “你听不出来,我是在说反话?如何凑巧,才能凑在一间车厢?她竟然还躺在这里?” 李琩无言以对。 他的这副表情落在韦妮儿眼中,顿时惹得对方一阵偷笑: “好了好了,我诈你的,这个女人跟你什么关系,我一清二楚,你们俩当年闹的那件事太大了,今后要避嫌的,我只是没想到,你们还有来往,这不是太子愿意看到的。” 有道理李琩指了指张二娘: “那你帮个忙,将她送回去吧。” “我才不管她,她又不是没带人?”韦妮又是一阵鄙夷道: “做女冠也不老实,出门还带家仆,玉真公主若是知道了,怕不是要清理门户。” 说着,韦妮儿下车招呼张二娘的婢女,将张二娘抬回她自己的马车上去,吩咐道: “酒气冲天,别将她送回金仙观,污了玄元皇帝门庭,回家去吧。” 目送张二娘的车队走远,韦妮儿这才重新返回李琩的马车,朝外面的李晟吩咐道: “去南曲。” 李琩顿时愣道:“你不怕宵禁?” 韦妮儿反愣道:“我跟着右金吾大将军,还怕宵禁?” 这倒也是啊李琩又问: “你都快嫁人了,不老老实实待家里,韦昭训会允许你乱出门?” 韦妮儿笑道:“我又没去找汉子,找的是自己的男人,他管我?” 这丫头李琩颇有些无奈。 他今晚也喝了不少酒,那个韦寡悔也太能喝了,自己陪了不少,说实话,他现在只想回去睡觉。 一旦去了南曲,不用说,今晚回不了家了,因为时辰不早了。 韦妮儿找了李琩一天,好不容碰到,舍不得就这么分开,所以才想着去南曲,两人多少可以有些独处的时光。 她坐在车厢内,一直盼着李琩能探过手来,摸摸她的小手,或者身体的任何一处地方。 可惜,盼了一路,对方都没有动静。 忧喜参半吧,忧的是自己未来的丈夫太不主动了,喜的是,丈夫确实是正人君子。 他们可不是去找达奚盈盈,韦妮儿才不会让今晚的时光,有别的女人掺和进来。 挹翠楼就是她们家的产业,那还不是随便住吗? 直接找了处幽静的院子,韦妮儿开始亲自泡醒酒茶,边忙活边道: “我这里有一个消息,如果告诉王元宝,可能对他有极大的好处,但是我不说,我只告诉你,由你来说,让他欠你一个人情。” 李琩享受着院中的清凉,只觉酒醒了不少,闻言诧异道: “什么消息?” 韦妮儿端来茶水,在李琩对面坐下,道: “义父告诉我,杨玉环对岭南的荔枝特别感兴趣,圣人有意专门开辟一条驿路,从岭南往长安送荔枝,你说这差事王元宝要是揽下了,是不是好处极大呢?” “义父?”李琩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个生疏的称呼。 韦妮儿笑着提醒道:“高将军啊。” 李琩低头笑道: “我差点忘了。” 说着,他抿了一口茶水,道: “岭南至长安,数千里之遥,荔枝送来想要不坏,谈何容易,王元宝也不是神仙,恐有心无力。” 历史上很多诗词记载,杨玉环吃的荔枝是从岭南送来的,但很显然,这有些不切实际。 广东送陕西,别说是马,就是车,没有高速公路的情况下,也够呛能保证其品质。 所以李琩还是比较认可另外一种说法,荔枝是从重庆涪陵送来的。 《方舆胜览》有记载,从涪陵至达州到汉中西乡,再进入子午谷后,三日可到长安,香色俱未变。 三日是纯属扯淡,绝对不可能。 郭淑回趟老家华阴县,都得三天,别说重庆了。 重庆涪陵,眼下就属于川蜀的巴州、涪州,也是荔枝的主要产地之一。 而涪陵与长安之间的这条驿道,历史上被称为荔枝道,那么多半可以证明,荔枝还就是从川蜀来的。 高力士想吃老家的荔枝,这是在怂恿杨玉环呢。 “人力无穷,或许王元宝能办到呢?”韦妮儿不像李琩一样了解华夏的地理知识,所以根本不知道,岭南往长安,到底有多远。 道听途说,是不会有确切认知的。 李琩笑道:“她要是真想吃到岭南的荔枝,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韦妮儿好奇道。 李琩哈哈一笑:“不是贪吃吗?带着她那张嘴,去岭南。” 韦妮儿一愣,嗔怪的瞪了李琩一眼: “这叫什么办法?她是笼中雀,此生恐难有机会下江南,更逞岭南了。” 李琩闻言,沉吟良久后,叹道: “别说她,我这辈子恐也去不了岭南,那里其实是个好地方。” “算了吧,”韦妮儿撇了撇嘴: “化外之地,瘴疠之乡,刀耕火种,人畜不蕃,根本就不是人待的地方。” 那是没有开发,人家后世的gdp,比你们陕西高好几倍呢。 李琩能够感觉到,韦妮儿说几句话就会停顿片刻,而且眼神闪缩,不动声色的一直在靠近自己。 我懂,想亲亲呗? 李琩重启话题道:“忘了问你,你是怎么想到认高力士做义父呢?我听宫里人说,高力士事后很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韦妮儿噗嗤笑道: “义父与别人不同,他的名声一直都很好,而且长安谁不知道,他老人家最能办事,当时我阿爷处境窘迫,已经是骑虎难下,我了解他的脾气,担心他冒犯圣人,所以才想请出高将军化解局面,再者说,我知道圣人其实不喜欢你,今后有高将军在宫里帮着咱们说话,日子也好过一些。” 郭淑是那种言行举止看起来,都非常聪慧之人,但韦妮儿不是,看着安安静静的,仿佛一位天真的小姑娘,但她那双灵动的眼睛其实已经在明显的告诉别人,人家很聪明。 呆傻的人,不会拥有这样的眼睛。 人家才十五岁,能被亲爹派出去收租,没脑子的能让她干这事?只不过是阅历不足而已,随着年龄增长,会越来越厉害。 李琩笑道:“那你既然知道圣人不喜欢我,为什么还想着嫁给我呢?” 这个问题,让韦妮儿愣住了,她低头沉思半晌,也没有答案,摇头道: “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我应该嫁给你。” 李琩笑了笑,起身去上厕所,回来的时候,洗手的水已经被准备好了,李琩刚探进去,就被韦妮儿伸过来的双手抓住。 只见她红着脸,温柔的帮李琩洗手,她的手指很长,非常的秀气好看。 这样的场景,如果放在电视剧里面,怎么都该亲吻一下额头。 但李琩没有,只是道: “不早了,早点休息吧,明早我派人将你送回去。” 韦妮儿表情落寞的点了点头,轻轻的将李琩的手擦干。 回去吧,孩子妈咱俩或许真的是命中注定。 李琩今晚睡的很好,但韦妮儿一夜无眠 采访使,全称采访处置使,掌管监察刑狱及州县官吏。 朝廷每一次派出采访使,都是有目的的,绝对不是吃饱了撑的让你出去巡查一番。 张利贞这一次去河北,其实真正的目的就是视察范阳的情况,人家跟李林甫演了一出双簧。 范阳节度使王斛斯,这是李林甫的人,但是年纪大了,不能有效的施行李林甫针对范阳的一些政策。 类似于汽车的轮胎跑了四年,老化开裂,不换会很危险。 与其届时被动换人,不如现在主动换掉。 李林甫要顾及自己的名声,担心别人认为他无情无义,所以才让张利贞隐晦的提出来,然后搬到中书门下去议论。 结果是非常好的,所有人都认为,李林甫这一次实实在在是在为国着想,裴耀卿都以为就是如此。 事实上,李林甫是想换一个更能理解他行政方针的人上去。 节度使更换,那么节度区必然会大量出缺,因为藩镇的很多官员,都是节度使自行辟易。 王斛斯辟易的,那就是王斛斯的人,裴宽怎么可能用?那么范阳节度府原先的官员就会进入守选,不算下岗,属于灵活就业人员。 所以卢奂特地派人跟李琩打了个招呼,河北大量出缺,你有没有什么想要安排的人,我这边能给你留两个名额。 人家这是好心,但李琩其实没有那个想法。 他现在主要的战场,在长安,在皇城,心腹本来就少,再派去河北,那就更不够用了。 不过李琩倒是可以安排其他人去,白给的名额,不要白不要嘛。 裴宽即将上任,肯定要大量新辟幕僚,一时间,他也搞不来那么多人,那么他的职场友人,就会给他推荐一些。 推荐的人,必须出身清白,来历清楚,德才兼备,最好是没后台的。 没后台的,裴宽用起来才方便。 这两个名额,李琩想到两个绝佳的人选 “娘子不在,隋王走空了,” 颜令宾给开的门,笑盈盈的李琩请进小院。 李琩点头道:“我知道她不在,一大早的三娘便出门了,我就知道肯定是来了这里,我今天来是找你的。” “找我?”颜令宾微微错愕,请李琩在小院的树荫下坐下。 没办法,今天天气太热了,屋子里待不住。 李琩坐下后,接过对方递来的清水喝了一口,道: “我听说,你在长安其实有亲族?” “没有,”颜令宾微笑摇头: “隋王就当做是没有吧,我不想麻烦他们,更不想牵扯他们,我现在不方便与他们过多来往。” 帮着管恶钱的账,达奚盈盈不出事还好说,出了事,她也跑不了,人家心里都清楚。 “亲友本来就是用来麻烦的,越麻烦越亲,不走动,再亲的血缘也会生疏,”李琩笑道: “你不会不懂吧?” 颜令宾在一旁坐下,还是微笑摇头: “我是个糊涂的人,不懂的事情太多了,既然不懂,就最好什么都别碰,此为安身立命之本。” 李琩颇为无奈道: “开门见山,颜真卿应该是回来了,你帮我约一下。” 颜令宾摇头道: “以您的身份,想见他轻而易举,为什么偏偏找我呢?” 李琩顿时皱眉,哪有那么容易?皇城那么大,是你想见谁就能见谁呢?秘书省的秘字,你以为是白起的? 别看是图书馆,那是涉密机构,不对外开放的。 李琩看出来了,不说清楚,人家不愿帮着忙,而他让颜令宾牵线,其实是要传递给颜氏兄弟一个信号,咱们是私交,不算公务交往。 私交有人情味,公务没有。 “河北节度府出缺,卢奂要安排官员补任,我们俩觉得,颜氏兄弟就很合适,”李琩笑道: “你觉得呢?” 颜令宾愣住了,她对“卢奂”这两个字非常敏感,因为这两个字,是她心语最多的两个字。 她感谢李琩曾经对她的帮助,但是对卢奂,是感恩。 窦锷免职,明摆着是卢奂帮她出气,为了一个女伎得罪外戚,她觉得这份恩情,她死都难以报答。 而李琩说话特别鬼,让颜令宾误以为,推荐颜氏兄弟,是卢奂的意思。 卢郎绝对不会害我颜令宾毫不犹豫道:“隋王打算什么时候见?” “当然是越快越好,”李琩起身笑道: “就在挹翠楼,等你安排好时间,派人通知我一声。” 颜令宾跟着起身道:“不再坐坐了吗?也许娘子会回来。” “不必了,我说了,今天只是来找你,”李琩摆了摆手,就这么走了。 安史之乱时期,有两大忠义之臣,张睢阳,颜常山。 没算颜真卿,是因为颜真卿活到了安史之乱结束,收获了忠义的果实,官至吏部尚书、太子太师,封鲁郡公。 但是他的堂哥颜杲卿,却是孤城力战,陷于敌寇,信守忠义,惨遭杀害。 而颜家眼下,颜杲卿是老大哥,颜真卿他们兄弟几个都听人家的。 原因是,颜杲卿的爹是老大,人家是长房,颜真卿的爹是老二。 而且,颜杲卿的爹颜元孙,出身太子(李隆基)舍人,史书记载:玄宗监国,令其独掌令诰,可见人家也是基哥的人。 老颜家,地地道道,根正苗红的保皇派。 但是颜真卿在家里排行小,所以基哥对其印象不深。 要不然历史上,基哥得知安禄山造反后,叹曰:河北二十四郡,岂无一忠臣乎?随后得知颜真卿举义旗平叛,又来了一句:朕不识颜真卿形状何如,所为得如此? 啥意思?我不知道颜真卿这个人怎么样,他竟然能有此大作为? 不熟归不熟,但基哥知道这是他的人。 所以李琩推荐这哥俩,无论吏部还是中书门下,包括裴宽,都不敢不用,不用,就等于排挤圣人的人,基哥会不高兴的。 自从上次颜允南回京,与颜令宾见过一面之后,其实双方的往来就没断过。 李琩为什么知道颜真卿回来了?不是从皇城打听的,而是上次出行,达奚盈盈说的,因为颜家兄弟陆续返京之后,在家中聚会特地邀请了颜令宾。 颜真卿的书法又特别的出名,达奚盈盈厚着脸皮想求一幅墨宝,人家颜真卿也答应了,不过要等状态。 状态好了才能挥洒自如,一气呵成,状态不好的时候,人家还不动笔。 讲究啊。 李琩在想,这一世如果能阻止安史之乱的爆发,《祭侄赠赞善大夫季明文》应该是不会有了。 《兰亭序》不出,那可是天下行书第一啊。 但转念一想,一幅字帖,在千万百姓的生命面前,又似乎不值一提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自然是打算造反了 崔圆下狱了,左监门府从七品下的直长长上。 六月十五,就在韦妮儿嫁入隋王宅的前一天,被大理寺抓了,罪名是交构隋王,胡乱言语。 告状的是武阳县开国侯,秘书少监独孤明,抓人的是大理寺丞韦见素。 同一时间,李琩也被请入大理寺问话,一时间,长安无数权贵开始全身心关注着这场事件的动向。 李琩一点都不怵,虽然他也知道,有罪没罪,看的不是真相,而是博弈,但他非常清楚一点,基哥不会让他出事。 清楚这一点,就没人能将他怎么样。 不过这样的小风波,还是颇为麻烦的,可见得罪了人,人家是不会让他舒坦的,专挑与韦家结亲的前一天,这不就是恶心人吗? 大理寺在皇城的最西边,紧邻将作监,所以李岫听说李琩被带来问话,也是第一时间与一帮过来看热闹的官员议论着。 这件事确实新鲜,因为大理寺在整个开元时期,就没有进去过亲王一级的人物,三庶人之案也没有,人家那仨没有经过任何司法部门,直接就被基哥判的。 大理寺乃刑狱重地,被认为杀气过盛,生人不宜靠近,以免沾染阴秽。 所以大理寺的官员都有一个习惯,身上总是带着一些道家的辟邪之物,这是其它部门没有的。 因为大理寺管审查、禁囚、断狱、刑杀,而刑部是负责审议大理寺上交的案情,详覆定论,虽然刑部也有大狱,但是刑部杀的人,没有大理寺多。 原因就在于,进了刑部大狱的,一般级别都比较高,很多都不会判死。 阴森森的大堂,李琩坐在正中间,前后左右共有二十余名各司官员,有记录的,有五听官,有刑部陪审的,有监审的内侍,还有张均那个王八蛋。 张均坐在正首位置,背后是一整面的汉白玉墙壁,上面雕刻着象征司法公平和公正的神兽“獬豸”。 因其形似羊,黑毛,头上有独角,能辨是非曲直,识善恶忠奸,是大理寺守护神兽。 一名官吏为李琩端来茶水, “大理寺的茶水,发苦,隋王应是喝不惯的,”张均冷冷道。 李琩抬起手,直接便将面前的茶水泼在地上: “那就不喝。” 两人的初次对话,便剑拔弩张,堂内的气氛本就严肃,现在好了,肃杀之气更浓。 李琩现在的敌人,大约便是张氏兄弟,窦氏一家,还有独孤家,以及他的一些兄弟姐妹。 这都不好惹,也就是他了,换了别人,早被干死了,因为李琩也不好惹。 “咳咳”大理寺少卿徐峤清了清嗓子,道: “有人弹劾,隋王以巡查禁中之机,结交禁军,时常与其私下会面私谈,可有此事?” 李琩皱眉道:“你是谁?” 徐峤笑道: “司法审案,不得询问法官姓名,我也没有告知的义务,隋王需知。” 确实有这条律法,本意是保护司法官员,免得让人家知道来历,背地里报复。 李琩笑道: “宗室成员,卑官不可问话,你身上穿着的是绯红官服,也就是四五品,我是从一品,你审问不了我。” 徐峤一愣,你要这么较真的话,我感谢你啊,于是他将目光投向了坐在对面的另一位少卿,戴国公李道邃。 这就是为什么大理寺一般会留一名品级至少是正三品的官员,为的就是审问像李琩这样的高品级官员。 李道邃人家的本职是左骁卫大将军,大理少卿是兼任。 审问李琩,无疑是一个苦差,谁也不愿意干,因为大家都知道,以一个监门卫下面的小官为由,判一个皇帝的亲儿子,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 判不了,那就得遭人报复。 李道邃呵呵一笑,道: “隋王何必较真呢?这位是徐少卿,赠太子少保、崇文馆大学士、集贤殿学士徐坚之子,徐少卿也兼着集贤殿学士,父子相次为学士,自祖及孙,三世为中书舍人,时论荣之,隋王应该是听说过的。” “噢原来如此,”李琩点了点头,看向徐峤: “司法务求严谨,卑官就是卑官,本王对徐少卿绝无偏见,他们不敢问话,才推你出来挡箭。” 徐峤微微一笑,我懂的。 “呵呵”张均冷笑道: “隋王口气不小,《史记天官书》载:斗魁四星,贵人之牢,曰大理,大理寺审的就是像隋王这样的贵人,你凭什么觉得,我们不敢呢?” 李琩抬手指向对方,道: “那就你来审,我今天只回答你的问题。” 说罢,李琩又看向负责记录的文吏,道: “详细过程,一个字都不能写错,但有错处,便是诽谤亲王。” 那名文吏握笔的手一抖,只觉身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李琩心知,张均对他意见不小,由对方问话,必然带有偏见。 而此番审问过程的记录,必然会交给中书门下和基哥过目,张均的审词但凡带有一丝成见,人家都看得出来。 因为正常情况下,李琩这个级别犯事,是皇帝直接过问,根本不经大理寺。 那么今天既然出现在大理寺,显然,张均也掺和其中。 张均心知别人奈何不了这个刺头,于是向五听官要来了问卷案录,仔细浏览一遍后,就要问话,出于本能,拿起惊堂木这么一拍。 “啪!” 李琩故作吓了一跳,脸色一变,直接掀翻了面前的方几: “你吓唬谁呢?” 张均一愣,没想到对方这么蛮横,完全就是在旁枝末节的地方插科打诨,案子一句还没提呢,你倒是张扬舞爪半天。 这小子城府深沉啊。 案子为重,老子不跟他计较。 不用张均打招呼,早有小吏过来收拾地面,而张均则是将惊堂木推远了一点,免得待会又顺手,拿起来拍一下。 “清河崔圆已经交代了,私下与你共有五次见面,分别在五个地方,你一个嗣王,结交监门卫,所图何为啊?”张均问道。 李琩笑了笑:“自然是打算造反了。” 嘶大堂的空气,仿佛都被官员们这一口倒吸的凉气,瞬间给吸光了。 一时间,人人瞠目结舌,谁也想不到,能从李琩嘴里听到那两个字。 张均也是一脸懵逼,别啊大哥,我可没打算给你定这个罪啊。 李道邃苦着脸劝道: “有什么就说什么,隋王何必为难我们呢?你这么一说,事情可就大了,不是我们大理寺能管的了的。” “谁能管得了,就找谁,”李琩扫视众官员,笑道: “我就是打算造反,买通崔圆,就是让他给我开门,既然你们管不了,上报中书门下吧。” 任谁都听得出,李琩这是胡搅蛮缠,目的也很简单,让大理寺不能审他。 甭管人家是不是阴阳怪气,但人家嘴上确实是这么说的,也被记录在案了,造反这种事情,确确实实不归大理寺管,他们也管不了。 张均瞬间慌了神,因为这样一来,他没办法再接着问下去了,问什么? 你打算什么时候造反?步骤如何?人都安排好了? 圣人没有特批的情况下,这不是他能问的。 “隋王言重了,此二字休要再提,”张均赶忙找补道: “诫宗属制,你比我们都清楚,交构官员,胡乱言语,这是宗法所不容的,本官并没有说隋王有不臣之举,你不要混淆视听。” 李琩摇了摇头:“不不不,我就是要造反,赶紧将我交上去吧。” 张均嘴角一抽,这个王八蛋故意乱扯,就是不想让我审他。 “算了算了”大理中丞韦见素无奈道: “还是上报中书门下吧。” 人家这是帮忙呢,他知道张均因为严武的事情,看李琩非常不爽,带有私人偏见,容易给李琩乱扣帽子。 而李琩的案子一旦进入中书门下,肯定啥事没有。 李林甫不可能办李琩。 本来不是多大点事,但你真要闹大了,它也不小,但看目前的形势,韦见素又很清楚,大理寺动不了李琩。 圣人没那个意思,谁也动不了。 “案子还没审,就上交书中门下,”张均冷笑道: “大理寺成摆设了?邦国折狱详刑之地,案子有这么办的?” 说罢,他看向李琩,沉声道: “崔圆已经交代了,你私下结交李彦允,本官没有冤枉你吧?一个七品官如果算不上交构,从五品上的金部郎中,这算交构了吧?” 李道邃和徐峤同时皱眉,李彦允是金部主官,今年乃多事之秋,没有右相同意,户部的官员是不能牵扯的。 崔圆已经审问过了,李琩曾经帮忙让其做中间人,见过李彦允一次。 但只是一次,还是在兴庆宫外,百官面前,这也算交构的话,实在是太牵强了。 李琩闻言,猜到崔圆这小子一定是挨打了,虽然他和崔圆认识不久,但大致对其性格有一个判断。 不是被用刑,李彦允的事情崔圆都不会说。 大唐自武则天时期重用酷吏以来,五花八门的刑法层出不穷,到如今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被发扬光大了。 因为管用啊,刑讯逼供目前为止,一直都是最有效的审讯手段。 李琩淡淡道: “崔圆无论说了什么,我都认。” 李道邃嘴角一翘,偷瞥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张均,你审吧,人家都认了,你怎么审? 你也给他用刑?你敢吗? 张均也是办过不少大案了,但还没见过这么横的,从前被叫来问话的,哪个不是规规矩矩,生怕说错一个字担上干系,这个可倒好,嫌罪名不够小? 你不就是仗着我不敢对你动刑吗? “隋王不要再胡搅蛮缠了,你这么回话,在圣人那里,也是个蔑视司法之罪,”张均已经快拿李琩没办法了。 李琩皱眉道: “我都认了,怎么还蔑视司法了?那我应该怎么说?我一个亲王,交构臣子能干什么?除了造反,我实在想不到,我交构他们还能干什么?巴结?李彦允值得本王巴结,还是崔圆值得我巴结?” “没说您是要造反,何必总是往这上面牵扯呢?”韦见素皱眉道。 李琩顿时怒道: “是我故意牵扯,还是你们想将我牵扯进去?如果不是为了造反,我便不算交构,谈不上交构,你们今天将我叫来干什么?还有,我请吃过饭的人多了去了,如果人人都算交构,你们抓一个崔圆可不够,你们得去宁王府啊,那边那几个,我可不只请了五次。” “你扯宁王他老人家干什么啊?你们是至亲啊,”李道邃一脸无语,他是不打算继续问话了,再问下去成宁王造反了,圣人看到这样的问卷,给他一巴掌都是轻的。 谁特么捅上来的事情?给我大理寺出难题。 李琩冷哼道: “刚才有人说,检举我的是独孤明是吧?他是信成公主驸马,也算是我的姐夫了,他不是认为我交构吗?告诉他,我造反之前,第一个先宰了他。” 众人脸色大变。 这人真是什么都敢说啊,又是造反又是杀驸马,你还想干嘛? 这时候,坐在堂内的那位内谒者监冯神威,叹息一声,开口了: “上报中书门下吧。” 他是高力士的义子,这一次因为牵扯到了左监门卫的官员,所以高力士派他来监审过程。 大唐的官宦,地位还没有高到可以干预司法,所以冯神威刚才一直没有开口,眼下他察觉到,大家都不愿意接这个案子,所以才附和了韦见素的话。 张均看向李道邃和徐峤,发现这俩人也是一脸的敷衍,心知想要给李琩扣个屎帽子,单靠崔圆和李彦允远远不够。 他不是不知道裴、严、卢与李琩有交往,但这三个,他不敢牵扯,否则直接就是党争,到时候一个不好,人家没事,他得出事。 就这样吧,今天这件事闹得不小,李琩交构官员的名声算是放出去了,目的也算是达到了,今后再抓住痛脚,人们也不会觉得意外。 这小子出嗣之后过于张扬,把柄不少,这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一次两次不行,三次四次总是会让圣人生疑的。 张均点了点头:“那就暂且如此,上报吧。” 李琩的事可不算完,因为还要过中书门下那一关。 皇城内等着看热闹的不在少数,尤其是眼下正好是下班时间,都闲着,滞留不走,就等着看热闹呢。 有些人认为,隋王离开十王宅之后太跳了,得罪的人不少,早晚会出事,今天这不就落在张均手里了吗? 有些人则是认为,十王宅那边终究忍不了李琩,开始发力了。 因为独孤明的媳妇,是皇二十二子济王李环的亲姐姐,再加上之前被李琩得罪的窦家人,十王宅目前看不惯隋王的,至少都有庆王琮、颍王璬、济王环、永王琳。 “什么个情况?”鸿胪少卿魏珏见到徐峤带着人拿着卷宗出来,赶忙过去询问道。 李岫见状,也凑了过去。 徐峤无奈道:“移交中书门下,大理寺不办了。” 魏珏顿时愣道: “事情有这么大吗?你们大理寺还办不了?” 徐峤瞥了一眼越来越多围过来的人,叹道: “本来不大,隋王硬要扯的比天还大,我们不敢审了。” 魏珏一脸懵逼,啥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将作监兼左监门卫将军范阳王李宇,也是一脸诧异: “隋王真的在外面乱说话了?这么严重?” 徐峤苦笑道: “他有没有在外面乱说话,我不知道,但是他今天在大理寺乱说话了。” “你倒是说清楚点啊,”左卫将军郭千里追问道。 徐峤道:“别问了,其它我也不便多说,等右相定夺吧。” 说着,他便带人离开皇城,前往兴庆宫中书门下,移交案卷。 “我估摸着,事情大了,直接跨过刑部,移送中书门下,怕是牵扯不小啊,”户部侍郎萧炅皱眉道。 他这话是故意说给一旁的另外一位刑部侍郎崔珪听的,因为崔珪眼下兼了太子少詹事,常去少阳院。 现在大家都想搞清楚,太子的立场如何? 因为独孤明这次冒头,明摆着是十王宅里的人指使的,一般人没办法让独孤明冒这个险。 太子有没有掺和呢?如果掺和,是不是表示,十王宅这一次通力合作,铁了心要搞垮李琩了。 崔珪一直在旁静听,完全不插嘴,人家是聪明人,猜到李琩绝对不会有事。 他也知道,太子并没有插手,也完全不知情,只是十王宅里某个昏了头的傻逼,才能做出这件事来。 这不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吗?诫宗属制拢共也就十来句话,字字都是针对你们。 你们倒好,拿这个对付李琩,就不怕将来别人拿这个对付你们? 大唐律疏管不了你们,诫宗属制可就是管你们的。 “交构谁来着?我都没记住那个名字,”李岫在人群中好奇的问道。 眼下已经是申时,整个皇城的官员都在下班,承天门街全是人,陆陆续续,穿紫袍的也出来了,加入了这场讨论。 大圈子小圈子,全在议论这件事。 郭千里答道:“好像是崔圆,我对这小子有印象,武举上来的清河崔氏,从七品的直长长上。” 李岫顿时嗤鼻道: “我也是服了那个独孤明了,交构一个七品官,玩呢?他也真敢告。” “还有一个李彦允呢,”说着,萧炅给他们这个小圈子的人使了个眼色,因为李彦允眼下也下班了,就在不远处与尚书右丞韦济走在一起。 韦济出身京兆韦氏小逍遥公房,其实本来是东眷房,但是他爹韦嗣立被封为逍遥公,所以他们家现在被称为小逍遥公房。 他爹也是当年被韦皇后牵连的同族当中,地位最高的一位大佬,所以他们这一支,现在挺老实。 等到李彦允渐渐走远,郭千里纳闷道: “人家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啊?大理寺不是说他与隋王交构吗?” 李岫又嗤笑道: “什么叫交构?暗中有所谋划,有违宪章之举,才算交构,如果只是见过面,吃过饭,我特么算不算交构?” 众人相继大笑。 “四郎自然不同,你们从小长大,是挚友嘛,”萧炅笑道。 这时候,魏珏给众人使了一个眼色。 大理寺方向,李道邃带着一众官员,与李琩出来了,正往承天门街这边走来。 要出皇城,必经这条街,好多人看到李琩之后,纷纷开始停止议论,慢慢散去。 但是李岫这边没有,还是一群人围着,望着李琩过来的方向。 本来走的好好的李琩突然停步,抬手道: “我的刀。” 李道邃一愣,无奈的朝后面点了点头,一名官吏将李琩的佩刀送上。 李琩接过之后绑在腰上的蹀躞带孔上,左手握着刀柄,沉声道: “别走在我前面。” 说罢,李琩带头往前走。 李道邃等人也是无可奈何,没办法,卑让尊,人家确实比他们尊贵。 本来还是一群人簇拥着李琩,结果队形改了,成了李琩带着一群人。 魏珏等人也是看的一脸懵逼,不是说将隋王移交中书门下吗?这是移交?还是硬闯啊? 气势汹汹啊。 进入承天门街,李琩面无表情的看向正前方李岫等一众人,这帮人正好挡在他的必经之路。 李岫从来没有见过李琩当下的眼神,很陌生,很锋利,仿佛像个陌生人。 其他人的感受也一样如此,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感觉到,李琩看向他们的眼神当中,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 魏珏第一个移动脚步,向后退让,接下来,其他官员也开始纷纷后退,给李琩让开通行的道路。 他们这群人,保底都是正五品的大官,眼下却仿佛一群小吏一样,一个个表情肃然的为李琩让行。 大理寺一众人,就这么从他们中间走了过去。 等人都走远了,分站两边的十几人,开始面面相觑。 每个人的观感肯定都不一样,但是无一例外的,都被李琩刚才的眼神所震慑了。 那是一个被圈禁了十几年的亲王,该有的眼神和气势吗? 就连最熟悉李琩的李岫,眼下也是一脸呆滞,遥望着走远的那道背影。 这小子刚才那副模样,挺让人犯怵啊 第一百五十八章 勤勉尽责,材优干济 中书门下这个地方,几乎承担了国家所有的重要事务,是非常忙碌的决策部门。 正常情况下,三五年都不会有一桩案子上报至这里。 毕竟刑礼房拢共才三十来个人,刑礼房召集使就是尚书右丞韦济,平日都不来这边。 这次发生了李琩这件事,人家照样没来,该下班下班。 尚书省是六部,中书门下却只有五房,刑和礼合并成了一个,说明什么?不是礼部不重要,是刑部的事务在这里不重要,所以才并进了礼房。 但李琩这次口口声声说是造反,那么大理寺和刑部在没有接到上谕的情况下,只能上报,不能自行审讯。 徐峤必须先去一趟中书门下,走正常的交接流程,办了手续盖了印,然后还得带着卷宗,去平康坊。 没办法,眼下中书门下在右相府办公。 偃月堂一直在被改造着,因为它本来的面积不算大,但如今能进来参与议事的官员却是越来越多。 堂内东侧本来有一座露天露台,方便赏月,但如今也被加盖了屋顶,下方布置了坐席和茶水房,西侧原本是坐部伎表演的戏台,也被拆掉,改成了棋室和记录室。 李林甫主座后方,则是正在加设书架,用于存放各类卷宗。 徐峤送进来的案卷,被李林甫分发下去,由众人传阅。 说实话,他都不习惯办理这种案子,他只负责攻讦,没负责过审案。 “隋王也就是亵渎司法,那两个字谈不上的,”陈希烈看完之后,笑道: “张均一向雷厉风行,这次算是遇到硬骨头了,” 裴耀卿将手里的案卷交给后面的人传阅,皱眉道: “这样的案子,本不该交给大理寺,他们早该上报,而不是私自拿人,还对那个崔圆动了刑,有点太着急了。” 牛仙客道: “不交大理寺交谁?诫宗属制,有违者,应该是宗正寺管,但是宗正寺能管的了隋王吗?李琳会审自己的堂弟?所以还是得大理寺嘛,流程上没有问题,就是隋王大放厥词,多少有点咆哮司法,没将诫宗属制放在眼里。” 卢奂闻言冷笑道:“你这个帽子扣的比张均还大,待会隋王来了,左相不妨当着他的面,将这句话再说一遍。” 按理说,卢奂的官阶,本不该对牛仙客这么冲,但人家不是掌铨选嘛,铨选四贵之一,权力大啊。 牛仙客冷哼一声:“你倒是挺向着他嘛,听说你与隋王私交极好?” “左相什么意思?我也交构隋王喽?”卢奂冷冷道。 牛仙客呵呵道:“这个本相就不知道了。” “好了好了,国事繁重,犯得着因为这种事情斗嘴吗?二位不要再说了,”严挺之出面劝阻道: “听听右相怎么说。” 李林甫坐在主位上,慢悠悠的品着茶水,闻言笑道: “本来诸公已经可以散值回家了,因为这件事,难免要在本相这里多留片刻,我们还是接着刚才的事情,继续议吧。” 裴宽瞥了严挺之一眼,点头道: “我确实中意颜氏兄弟,他们俩最好能跟我一起上任,颜杲卿可为节度判官,颜真卿可为掌书记,初任范阳,我还是需要一些盛名才干之人,才能尽快捋顺范阳的事情。” 李林甫看向身后的吏房官员,道: “这个颜杲卿眼下任职何处?” 吏房官员道:“回右相,在魏州担任录事参军,去年的吏部大考,此人纲举目张,治理政事为河北第一,考核成绩为上上等,本该升迁的,但因没有缺,所以一直拖着。” 李林甫又看向卢奂,因为去年河北大考,是卢奂管着: “既是上上等,国宝郎早该跟老夫说的,埋没朝廷储才,这不是我们应该出现的纰漏。” 卢奂点头道:“我的疏忽,那么这个人的任命,右相算是批了?” “批了,”李林甫点了点头: “至于颜真卿,八年前,就是本相主持科举,他是那一年的甲科进士,与本相也算有师生之谊了,既然裴岱云中意此人,那便让他去吧。” 中枢很多官员的别称,都来自于李隆基的评价。 裴宽的履历是非常耀眼的,一路都是实权大官,干的又非常出色,所以被李隆基评价为:德如岱云布,心似晋水清。 意思是德行就像泰山上的云一样遍布全身,他的心地就像晋水一样清澈,善良。 岱云就是泰山云,很高的评价了。 裴宽微笑点头,卢奂推荐给他的这两个人,他都私下调查过,干干净净,而且是有真才学,用人唯亲那是熟悉范阳事务后的事情,初任封疆,得用些有真材实料的,方便他摆平那些地方官。 这时候,外面来报,隋王和大理寺的人来了。 裴耀卿闻言看向李林甫,笑道: “这一次,我该不该让个座位呢?” “不必了,例行公事,审讯问话不能偏坐,他得坐中间啊,”李林甫笑道。 那么接下来,李琩进来了。 堂内中间已经摆好了坐席,他一屁股坐下后,大理寺的人,有资格留下的留下,没资格的出去。 “隋王要造反?”李林甫面无表情的问道。 李琩笑道:“张均希望我造反。” 已经坐下的戴国公李道邃一愣,赶忙道: “您可别乱说啊,张卿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李琩呵呵道: “他就是这个意思,什么叫交构?交构是什么意思?你也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你也是宗室,诫宗属制倒着背也该背明白了,张均不就想给我安个造反的罪名吗?” 嚯~~有趣,卢奂呵呵一笑,开始当他的吃瓜群众。 李道邃一脸无奈的看向李林甫: “大理寺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右相明鉴。” 李林甫指了指面前的案卷,道: “这上面写着交构二字,不是你们写的?如果是你们写的,为什么又说不是这个意思?” 李道邃道: “是我们记录的,但却是独孤明的举词,大理寺可没有给隋王定罪。” “造反的罪,你们也定不了啊,”裴耀卿呵呵道。 李道邃道:“正是因为定不了,这不才移交中书门下嘛?” “这么说,你们还是想定造反的罪?只是定不了,才上报?”严挺之道。 草!你们两个老狐狸,给我下套呢?李道邃一脸无语: “我只是移交,不是主审,案子我们也没有怎么审。” 卢奂忍不住笑道: “大理寺是觉得我们太闲了,没怎么审就将案子送上来了?” 李道邃顿时面无表情,三对一,我特么不说话了。 “检举的独孤明在哪?”李林甫问道。 我可以跟你说李道邃回答道: “还在秘书省。” 李林甫愣住了: “大理寺想干什么?卯时检举,审讯了一整天,检举的那个人,大理寺却没有查实问话?你们在这给我罗织啊?” “不是不是,还没来得及查实啊,这才一天啊,”李道邃赶忙道: “我们先是拿了崔圆,此子交代确实与隋王有来往,还牵扯了李彦允,我们这才请隋王去的大理寺,结果人家口口声声要造反,我们也审不下去了啊,中间可没有任何地方不符流程。” 李林甫呵呵冷笑: “隋王明显是信口开河,胡扯一通,他要造反,能让一个秘书省的知道?不是造反,你们上报干什么?” “这这”李道邃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了。 裴耀卿也是沉声道: “案子能审成这样?张均也是十几年的刑名了,不过是与一个监门卫吃饭,都能审成造反大案,你们这案辞,若是圣人看到,圣人又作何感想呢?儿子与一个七品官,在商量造反的事情?” “我没说隋王要造反,是他自己说的,”李道邃都不知道该怎么辩解了,瞥了一眼远处的徐峤,人家眼观鼻鼻观心,压根就不掺和。 张均躲清静,你又装聋子,把我推出来了? “请右相做主吧,我们大理寺不管了,”李道邃道。 李林甫面无表情道: “将独孤明带来。” 说着,李林甫看向众人: “劳累诸公还需暂留片刻,今日事今日做,明日还有明日事。” “不辛劳不辛劳,”众人笑道。 多好的吃瓜场面,哪来的辛劳呢? 此时堂内的气氛,也松弛了下来,至少在独孤明抵达之前,大家该说笑说笑。 裴耀卿则是拿李琩与崔圆碰面的那几个地方说事,道: “隋王是怎么找到这几个地方的?老夫曾经去过其中的粘糕小店,其味绝美,就是太难寻了。” 李琩笑道: “就是因为太偏僻,人家才以为我在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可见这种地方,我今后还是少去为妙。” “敦化坊是吧?我记住了,改天也去尝尝,”卢奂笑道: “我喜甜食嘛。” “你可别去,别撞见了我,又被人家检举咱俩交构,”李琩摆手道。 众人纷纷大笑,也就是李道邃苦着个脸。 李林甫忙了一天,已经是极为疲惫,眼下忍不住调整了一下姿势,干脆半躺在椅榻上,道: “那两个字,不要轻易说出口,知道你是置气,但就怕有心人故意声扬,传出去,恐伤圣人颜面,正如诫宗属制那句话:恐不逞之徒,犹未能息,隋王平日里,还是要谨慎一些的。” “右相说的是,本王谨记在心,”李琩点了点头 长安是很大的,从一个地方带人过来,需要时间,即使独孤明的家也在北城,但是这一来一回,也用了一个小时。 最有意思的是,独孤明不来,人家生病了,突然腹痛难忍,下不了床。 “你没跟他说,是本相让他过来吗?”李林甫非常的不高兴,一帮中枢大官在这等了半天,等了个空气? 敢放我们的鸽子? 跑腿的是吏部考功员外郎韦廉,韦陟的堂弟,只见他道: “说了,但人家一句话没回我,捂着肚子在床上打滚,我也没招啊,总不能拖来。” 李林甫冷哼道: “让右领军府的来瑱去一趟,把人给本相架过来,他就是死了,也将尸体给我拖回来。” “明白,卑职这就去办,”韦廉退下去了。 “今早还好好的,能跑大理寺检举,晚上就腹疾了?”裴宽也是忍不住笑道: “可见此人心虚,不敢来了。” 李林甫冷哼一声,他心情非常不爽,最近因为在家里办公,所以他晚上都睡得非常实在,白天会从早忙到晚,参与议事的大臣也都是在他的家里吃饭。 本来我们都该休息了,结果因为你,我们还在这耗着,你倒好,连我的令都敢不遵? 独孤明虽然是驸马,但这个驸马不值钱啊,因为他的媳妇信成公主,生母是阎才人。 皇后,四妃、九嫔之下,才是二十七世妇,二十七世妇当中按照品级排序,依次是婕妤、美人、才人,才人是个正五品的内命妇。 李琩的妈活着时候是正一品,追封皇后是超品,差的远呢。 不要看阎这个姓氏挺冷门,人家好像就不咋地,阎立本那一支的,山西人。 “毕竟是驸马,是不是严厉了一点?”牛仙客问道。 李林甫顿时皱眉:“你的意思,本相不该管?” “不不不,没这个意思,”牛仙客笑了笑,不说话了。 驸马在唐朝,也得看是谁的驸马,太平公主的丈夫,那是肯定牛逼,平阳公主的驸马,也还行,咸宜公主的驸马,也凑活,信成公主嘛 中书门下的事务,不是体力活,但非常耗脑,以至于人特别容易疲惫。 在座的今天都是忙了一整天,眼下等了这么久,已经有人不耐烦了。 结果呢,韦廉回来了,又是空手回来的: “来瑱还在公主府外对峙呢,带不走啊,信成公主拦在大门口,我们也没有办法。” 李林甫顿时大怒,拿起面前的茶碗砰的一声摔在地上: “目无上司,不尊法令,这就是今年本相给他的考辞,就地免职,让他给我滚出太极宫。” 公主亲自出面拦阻,李林甫也拿人家没办法,但是拿公主没办法,不代表拿驸马没办法。 “太不像话了,”萧华打了个哈欠,起身道: “可以结案了,检举的人都来不了,无法立案,既然就地免职,独孤明连检举隋王的资格都没有了,我便先告辞了。” 李林甫点了点头,看向众人道: “不早了,大家早些回去休息吧。” 好几个人纷纷起身,李琩看在眼中,突然道: “这么说,没我什么事了?” 萧华走过来,笑道:“案子都没了,隋王也该回去了。” “不对吧”李琩拖着长音,皱眉道: “我白让人家给告了?现在皇城都知道,我被大理寺给拿了,中书门下对这件案子,不出正式文书,我的名声,怎么办?” 李道邃一愣,赶忙道: “您别乱用词啊?我们是‘请’您问话,可不是‘拿’,再说了,独孤明这不是免职了吗,事情也算是有了个结果。” “什么结果?”卢奂笑道: “独孤明诬告隋王?” 徐峤听到这话,心知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闷头一晚上的他,也开口了: “算了吧,官都免了,我们会为隋王澄清的。” “你别看我啊,”卢奂呵呵道: “又不是我被诬告。” 徐峤叹息一声,看向李琩道:“大理寺会出公文,证明隋王清白,终究是外戚,您就高抬贵手,到此为止吧。” 李琩自然也不会揪着不放,毕竟这件事本质上,是他和十王宅的矛盾,兄弟的矛盾,是不能拿在明面上解决的。 诫宗属制说了:兄弟尽友于之至,务崇敦本,克慎明德。 他们不和,虽然人尽皆知,但不能从他们嘴里说出来。 如果李琩说,我就是要揪出独孤明背后的人,别人也不愿掺和。 李琩淡淡道: “我倒是无所谓,也就是与在座的诸公一样,浪费了一些时间而已,但是崔圆呢?你们都对人家用刑了。” 李道邃皱眉道:“我们会给他一个交代。” 李琩呵呵一笑,看向卢奂道:“今年左监门卫的大考还没结束吧?” “没有,”卢奂笑道。 李琩点了点头,看向李道邃,道: “那就麻烦大理寺,给人家出个考辞吧,总不能白挨你们的打。” 座位上的崔廉一愣,好家伙,有手段啊,考辞是我的事情,你让大理寺来评?借着大理寺这次办事粗陋,给崔圆升官? 李道邃嘴角一抽,看向李林甫,这事终归得人家点头。 李林甫下巴轻轻一点,不仔细都看不出来。 “勤勉尽责,材优干济,隋王满意否?”李道邃内心吐槽,你们关系还是不一般嘛,独孤明也没冤枉你,但是交构,肯定算不上。 李琩看向卢奂:“这样的考辞,算是几等?” 卢奂笑道:“尽责加才优,勉强算个上下等,按常例,本职所在官衙,升官二阶,他不是直长长上嘛?现在可以是监门校尉了。” 李琩这才起身,朝李林甫等众人拱手道: “那我便告辞了,诸公请。” 裴、严、卢等人起身,先是恭贺李琩明天纳妾,随后客气道: “隋王请。” 李琩笑了笑,就这么离开了。 记得去年卸任朔方节度使的时候,朝堂上还没几个将他当回事,如今出嗣,身兼数职,明显地位也不一样了。 可见自己选择的没错,离不开十王宅,什么都白搭 花萼相辉楼,都快成了李隆基的起居之所,本来是搞创作的地方,或许是因为太投入,废寝忘食,以至于也懒得回寝殿休息,干脆就在花萼楼重新布置了寝宫。 他最近的心神都在盖嘉运和裴宽身上,两个藩镇老大的人事任免,他肯定需要谨慎对待。 怎么收拾盖嘉运,李林甫那边也准备了详细的章程,李隆基大致满意,但还是担心其中过程会出问题。 按理说,这个时候更换盖嘉运,不合适,但李隆基已经忍不了对方了。 百姓家里基本一到晚上吃过饭,闲聊一会就会睡觉,因为照明用品太贵,买不起,也没有什么夜间活动。 但是贵族不一样,蜡烛灯油都不缺,尤其是皇宫。 基哥如今身处的二楼,便是灯火通明,保证殿内每一个犄角旮旯,都不会有阴影。 皇帝最怕看不清楚,目之所及,必须清晰分明。 “裴宽在京师辟易幕僚,应该是哥奴给他提过醒,这个人还是聪明的,朕还担心他全都用自己的人,” 李隆基在与杨玉环下棋,但话是说给一旁的高力士听的。 高力士笑道:“做过中书舍人,侍奉过圣人,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盖嘉运就是老糊涂了,以为河西是他说了算,看不清自己的身份。” “朕也不想动他啊,可是他太让朕失望了,”李隆基叹息一声。 藩镇地区,是绝对不能脱离他视野的,盖嘉运以前的奏报非常勤快,但是自从去年立了大功之后,骄傲自大,回到河西的人事调动,都换成了自己的心腹,连李隆基亲自安排的王倕都被他架空。 这已经触碰到了基哥的红线。 如今的大唐,外强内弱,人家当皇帝的能不清楚吗? 可是没办法,财政无法供养内地府兵,只能将有限的军费,优先供应边镇,以至于节度使一个个的都坐大了。 以前吧,还能频繁更换,以降低风险,现在换都不好换了。 “右相曾有一个提议,老奴觉得,不失为当下藩镇问题的一个解决手段,”高力士道。 李隆基点了点头:“你说是番将吧?朕近几年的藩镇任命,不正是如此安排吗?夫蒙灵察,高仙芝,李光弼,安思顺,对了,还有那个安禄山。” 高力士道:“右相的意思,是交给他们更大的权利。” 李隆基笑道: “这个就不好办了,朝堂诸公不会同意的,还是那一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他之所以对裴宽不放心,就是因为对方姓裴,本族势力太过雄厚,与中枢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一旦内外勾结,危害极大。 番将就没有这层顾虑了,权利都是来自于朕,他们也只能依附于朕。 “交给右相,让他慢慢来吧,否则圣人总是忧思,对圣体不好,”高力士道。 李隆基叹息道: “也就是你,还关心朕的身体了。” “哼!”杨玉环拂袖扔下棋子,将脸转至一侧,面无表情。 李隆基见状,哈哈一笑: “当然了,还有朕的太真。” 第一百五十九章 他跟我是一类人 李琩的事情,真正的明白人,都是当热闹看,很少有人会觉得李琩真的会出事。 毕竟交构的是一个七品官,在监门卫就是个守大门的。 即使成了监门校尉,也没有城门的钥匙,只是负责勘验门籍,毕竟大唐的宫禁制度又不是儿戏,不是你想造反就能造反的。 冯神威回到花萼楼之后,将整个详细过程汇报给了李隆基。 李隆基只当是听了个故事,并不怎么在乎,因为他这边知道的,远比大理寺和中书门下知道的更多。 “十八郎找李彦允,也不过是打听李太白的事情,只是方法失当而已,”高力士笑道: “正是因为诫宗属制,他才会找李彦允的表侄帮忙牵线,足够谨慎了,但还是被好事之人揪着不放,以此攻讦,大理寺这次的做法,有些过于针对了。” 他本来就向着李琩,如今又成了韦妮儿的义父,明天他还要去隋王宅喝喜酒呢。 李隆基边下棋边笑道: “兄弟之间的勾心斗角罢了,手法拙劣,也不找个无干系的,偏偏找上独孤明,查清楚了没,谁的主意?” 冯神威赶忙道: “监院中官曹日昇有奏报,依据十王宅出入记录,应该是庆王和颖王的主意,独孤明近来没去过十王宅,但是信成公主去过一次。” 这时候,下棋的杨玉环突然蹙眉道: “隋王为什么关心李太白呢?” 李隆基耐心的解释道: “他觉得李白诗词迅快,文章冠绝,如此人物应属我李唐宗族,背地里还想着帮李白入籍,操的都是些闲心,应是受了汝阳王那帮人的影响。” 李琩在兴庆宫外与李彦允见过一面,人家内侍省的早就询问过李彦允,知道两人见面为的是李白的事情。 要不人家李彦允能像个没事人一样吗? 后来驸马张垍托人请宗正寺帮忙,再仔细的查验李白这一支的存档记录,内侍省上报之后,基哥也起了好奇之心,于是亲自询问李琳。 李琳当时的回答很简单:李琩也想帮李白入籍,但是宗正寺实在查不到档案,所以李白还是进不来。 高力士笑道:“圣人这句操闲心,可谓点睛,我大唐诗歌耀世,为古今之最,诗赋大才层出不穷,十八郎也是惜才嘛,毕竟贺知章对此人的评价,还是很高的。” 李隆基嗤鼻一笑: “你是说那句太白星精,谪仙人?贺知章那张嘴,能信?他这种文学之士,最擅互相吹捧,很多年前,李白的《明堂赋》、《大猎赋》,朕也都看了,你觉得,比得上王维?” “但是《蜀道难》,不失为一篇大作,还有《望庐山瀑布二首》,都是不错的,”高力士笑道: “圣人当时也是赞不绝口。” 李隆基叹息一声: “朕不否认他的才华,但是他的诗多为曲意逢迎、卑谄足恭之词,可见商人难有大气魄,他的诗,朕都读过,你也读过,其中有多少摧眉折腰之言?像《蜀道难》这种佳作,虽难逢一见,但朕对他的印象并不好。” 李白吃亏就吃亏在出身低贱,可不就显得卑微吗? 人家要是入了宗属,也不至于低人一等。 历史上李白的诗词创作,大致分为四个阶段:初创、成熟、流亡、晚年。 从第二个阶段开始,便已经名篇叠出,风格更加多样化,题材更为广泛,但很可惜,李白眼下还处在初创期。 因为他还对科举不死心,所以诗歌当中免不了有些赞美吹捧之意。 他的豪迈狂放,是彻底失意之后的事情了,但肯定不至于狂放到让高力士给他拖靴。 喝再高,也没这个胆子,你问问太子敢不敢让高力士脱靴? 进士科主要考的就是诗赋,你考中了就是大唐的国家级选调生,将来是可以出将入相的,这类人,比较注重风骨气节,李白就是因为风骨不足,被李隆基看不上。 王维当下的风格,就已经比较成熟了,出身好,腰杆硬,做出来的诗也比较容易被高层认可。 “右相罢免了独孤明,圣人不会觉得不妥当吧?”高力士问道。 李隆基呵呵道: “罢的好,朕的那些驸马也是该好好管管了,十王宅里那些人不安分啊,这是眼红十八郎可以在外面做官逍遥,你告诉他们,让他们到族谱上面找找,看看我们家还有谁绝后了,好学十八郎出嗣,给人家当儿子去。” “不至于不至于,他们绝对没有这个心思,”高力士陪笑道。 李隆基冷笑道: “你不用帮着他们说话,朕的儿子,朕还不了解?他们真要有十八郎那个魄力,朕这边绝不为难,那么多儿子,朕也不差那一两个。” 高力士知道圣人是在说气话,所以也就不接话了,他知道,圣人不会让他去警告那些皇子的,因为圣人希望看到兄弟内耗。 他们不互相耗着,就会耗圣人了,圣人要养老,不能被他们耗 六月十六,韦妮儿来了,带着她丰厚的嫁妆。 韦昭训就这么一个闺女,韦家不但重聘也重嫁妆,毕竟不论多少,都是女儿的财产,李琩别的女人是花不了的。 至于仪式,肯定不算隆重,交杯酒,闹洞房都没有,也就是宗正寺过来唱了一遍祝辞。 隋王宅的面积,还没韦宅大,装修也一般,库房也不够存放韦妮儿的嫁妆。 陇西郡公李瑀,今天专门负责接收嫁妆,看着那一车一车的财物,那叫一个羡慕啊。 他的媳妇元氏,北魏拓跋皇室后裔,汉化后改姓的元,算是非常有钱了,洛阳一霸,但还是比不过京兆韦。 韦家来的亲族特别的多,毕竟人家就是长安本地人,各房都有人过来恭贺。 负责接待他们的,就是汝阳王李琎、盛王李琦,从太原回来的杨洄,还有王维。 王维今天是负责给李琩替酒的,因为客人里面牛逼的人太多,李琩要照顾场面,一个个都不能漏了,但是他的酒量又不行,所以身边一直有王维跟着。 宫里面,高力士和牛贵儿肯定会来,比较罕见的是,吴怀实也来了。 他本来不想来,但是严武想来,可是严武如今担心自己连隋王宅都进不去,吴怀实有心栽培,看出严武的为难,于是便带着对方来了。 今天单是客人的规模,已经远远超过了郭淑嫁人。 因为是纳妾,李琩是不去韦宅的,韦宅那边压根就没办宴席,全跑这边来了。 “太子妃和韦坚来了,”在坊外接引客人的管家张井,赶忙跑至宅门口汇报。 而负责在门口迎客的是嗣申王李璹,也就是宁王的四儿子,眼下的官职是鸿胪寺员外卿。 他听完之后也是非常诧异,没听说韦坚回来了啊? “我亲自去迎,你赶紧往内通传一声,让十八郎出来,”李璹说罢,便急匆匆带人出了巷子。 太子妃亲自过来,李琩肯定是要出面的。 今天的喜宴,十王宅那边,只有亲兄弟李琦来了,因为是纳妾嘛,不是多大的事情,荣王李琬也只是托李琦代为恭贺。 所以今天,其实真正当回事的,是韦家的人,而太子妃原本也不打算来,但是韦坚回来了,劝她一定要来。 因为她需要摆出一个姿态,韦家现在主要投资对象,是太子妃,你们郧国公房别搞错了。 李琩收到消息后,赶忙带着妻眷去往府门迎接。 韦妮儿第一个跑下台阶,上前将太子妃扶下马车。 “三娘如愿了吧?”韦妃拍了拍堂侄女的手背,笑道。 韦妮儿羞赧一笑。 李琩上前行礼之后,看向太子妃背后那道挺拔的身影,不得不说,韦坚这小子外放半年,身上的高贵气质更浓郁了。 换身紫袍,你说他是宰相,恐怕也没有人会不信。 “什么时候回来的?”李琩笑道。 韦坚哈哈一笑,拱手道: “我这个水陆转运使,是从洛阳至长安,那么我出现在长安,隋王不该觉得意外。” 人家说的倒也没毛病,这条线的运输,确实都归人家管,就是这话回答的,挺让人不爽。 要不是冲着太子妃,李琩都想回他一句:你怎么不出现在洛阳? “阿嫂请,” 李琩不再搭理对方,而是请太子入宅。 韦妃知道自己的哥哥跟李琩不对付,她又心好,于是小声朝李琩道: “阿兄这次回来是去咸阳测量,要分渭水入运河,六天前到的咸阳,昨晚刚进长安。” 李琩笑道:“阿嫂不必跟我解释,这是国事,弟不想过问。” 韦妃微笑点头,边走边说道: “独孤明的事情,你兄长都听说了,他非常生气,已经责问过庆王他们,但没有人承认,这种事情,心知肚明就好。” 李琩点了点头。 他们两人密语,只有韦坚能听到,因为韦坚故意离两人很近。 宾客们都在前堂外面的院子里等待着,等到韦妃他们抵达,这帮同一个祖宗的人,才纷纷开始寒暄起来。 韦坚最能哔哔,几乎每一个人他都要说上几句,联络感情的同时,也是在告诉他们,屁股别坐歪了。 不用他提醒,韦家的傻子又不多,没有人会认为韦妮儿比太子妃更有前途。 不过世事难料、变幻无常,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 因为女儿是给人做小,韦昭训脸上挂不住,所以请他们这一房的话事人韦陟帮忙,联络各房同族,要把气氛搞起来。 为的就是显示韦家对这桩婚姻的重视,保存自己的颜面,也算是给女儿站台。 他这么大张旗鼓,最不爽的就是韦坚。 第一时间收到邀请的是韦坚的弟弟韦兰,韦兰将消息告诉了身在咸阳的大哥,韦坚没有丝毫犹豫,连夜骑快马返回长安,劝说妹妹太子妃,今天务必来。 你只要来了,往那一坐,不必说话,让我来说。 所以当下宴厅会出现这样一种场面,太子妃在主位上与李琩夫妻聊天,韦坚在下面挨个敬酒应酬,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今天帮着李琩招待呢。 “这个王八蛋,抢风头来了?” 杨洄一脸不爽的返回座位,朝着咸宜和李瑀牢骚道。 他也是个场面人,尤其还是观王房血脉最正的,社交场无疑也是他展示威望的舞台,尤其是,今天本来就是他负责维持宴会。 结果好了,他去哪,韦坚跟着去哪,他跟谁说话,韦坚就过来搭茬。 毕竟是观王房接班人,杨洄没有韦坚那么脸皮厚,不胜其烦下,干脆回来一屁股坐下。 李瑀冷笑道: “今天韦家的人挺重视,该来的都来了,很多老一辈居家养老的,今天也或多或少露面了,可见郧公房在韦家的面子,不是彭城公房能比的,韦坚这是不服气,不希望三娘嫁的太隆重了。” “小心眼,”咸宜冷哼一声,便不在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与背后的杨玉瑶闲聊着。 本来因为杨玉环的关系,她看杨玉瑶很不爽,但是人家杨玉瑶能屈能伸,近来一直在刻意讨好咸宜,日子久了,两人的关系也缓和不少。 杨玉瑶巴结咸宜,自然是有目的的,一来,是真心巴结,毕竟这是李琩的亲妹妹,再者,咸宜是长安最顶级贵妇圈当中最有头有脸的人之一,有她帮忙,能揽点琉璃生意。 虽然卖琉璃只是掩人耳目,但该做的工作还是要做的。 长安贵妇,很多人家里都有别业,类似于王维辋川别业那种,不过规格更高,当然,王维的规格也不低,他的家当都投资在那上面了。 而长安的别业群,就是集中在终南山一线,因为关中风水、风景最好的地方,就是那边。 杨洄耳边一直听着杨玉瑶与妻子的议论,听到好奇的地方,忽然问道: “将作监的人事任命,别人向来插不进手,都是圣人和右相做主,你刚才口口声声说的那个百工监裴泛,我怎么没听说过?” 杨玉瑶笑着解释道:“是右相新近安排的,与我那丈夫是同族,都是出身裴氏西眷房。” “你面子这么大?右相专门给你安排了一个人?”杨洄愣道。 杨玉瑶笑道:“不是我的面子,是十八郎的面子,还有右仆射(裴耀卿)。” 杨洄噢了一声,点了点头,内心忍不住感叹,裴耀卿自打在十八郎的撮合下投靠了右相,如今连带着裴家不少人,也跟着起势了。 首当其冲的,自然就是裴宽,接下来就是裴耀卿的三弟裴巨卿,眼下跟他同级,另外一名卫尉寺少卿。 严挺之也依附了右相,那么他的那些亲朋好友,自然会跟着水涨船高。 我特么真吃亏啊,自始至终跟李林甫都是一个鼻孔出气,没怎么见他帮我的忙? “你家大娘见过我了,她的那些要求,我做不到,”杨洄淡淡道: “杨銛都顶了你们家的门户了,她怎么想的?要跟人家要钱。” 杨洄的意思是,既然人家继了你们家的嗣,那么你们家的钱就该给人家,你一个嫁出去的妇人,你给谁要钱,给崔家? 杨玉瑶顿时撇了撇嘴: “别搭理她,她就是个怨妇,心眼小又不顾大局。” 咸宜忍不住笑道: “我可是听说了,你那个大姐还挺难缠,都跑宫里跟圣人哭诉去了,眼下最尴尬的莫过于杨銛,咦他今天人呢?” 杨玉瑶叹息道:“在后院与汝阳王一起,招待高将军呢。” 宫里来的人,不愿意掺和前堂的宴会,人家都在后院喝酒呢,李琩已经带着韦妮儿去过了,也见到了严武。 李琩没有打招呼,但是韦妮儿跟严武可不陌生,笑呵呵的拍了拍对方肩膀,还对饮了一杯。 那边厢,已经应酬一圈的韦坚,一屁股在韦陟身边坐下,举杯道: “这次辛劳兄长了,没有你费力张罗,昭训今天恐怕连张笑脸都没有。” 韦陟笑了笑,一句话他就能听出韦坚的意思,闻言道: “我邀请过太子妃,但被拒绝了,还是子金面子大啊。” 韦坚笑道: “太子妃也是有顾忌的嘛,你没见今天十王宅一个没来吗?但是我觉得,她今天必须来,妮儿从前便一直跟在她身边,她们俩感情深厚,所以我回京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说服她一起来,要给咱家的妮儿,撑场面。” 你是撑场面还是抢风头?妮儿是我们家的,不是你们家的,韦陟笑道: “要么说,还得是子金识大体,太子妃今天一来,昭训面上有光啊,来来来,我代昭训敬你一杯。” 人家的话也是很有深意,我能代表韦昭训,因为我是我们这一房的老大,你不要动不动就说给我们家撑场面,咱两家到底是谁撑着谁?你心里没数吗? 韦坚心里暗骂一声老狗,笑呵呵的举杯对饮。 尚书右丞韦济也走过来,参与进了两人的聊天。 因为刚才都是应酬场面,不方便说话,眼下大家也都分成一个一个的小圈子,围坐着谈笑,他也就方便说一些事情了。 “见过圣人了没有,圣人同意了吗?”韦济与两人对饮几杯后,小声道。 韦坚点了点头: “圣人还是意动的,不过工程不小,圣人让我与中枢门下议一议,再呈报详细方案。” 他这次回来,是要开挖渭水,截灞河、浐河水,向东流入永丰仓,汇入渭水之后,等于是与广通渠连通了,与洛阳那边的运渠也就通了。 这属于绝对的大工程,李林甫得知后,恨不得一个巴掌拍韦坚脸上。 老子能生钱是吧?就你特么的不消停。 韦陟皱眉道: “今年财政紧张,没有节余,你这个时候提出这样的工程,中书门下未必过得去。” “兄长无需担忧,我自有良策,”韦坚笑道。 他现在一门心思逢迎皇帝,往死的盘剥下面,上次李林甫跟他要军饷,他不就是将该给河工的钱给挪了吗。 这一次,人家也不打算跟国家要钱,因为他知道,要钱,中书门下就不会通过,那么他讨好圣人的机会就没有了。 所以这次,他不要钱,怎么搞呢?还是欠账。 在他看来,只有河渠挖成,洛阳的大货船便可直入长安,这中间会省下极大一笔转运费。 转运费给你们省了,那么关税肯定就要提一提,他从中间随便卡几下,都能卡出钱来,届时就可以给河工结算工钱。 韦陟知道人家不会跟他细说,笑了笑也就不搭茬了,但是韦济还是好心提醒道: “你可别乱来,今年可是两边都有战事,裴宽又新任范阳,三个藩镇都有事情,这个节骨眼,别给中书门下出难题。” 他确实是好心,因为他清楚,韦坚最近非常跳,步子迈得太大,而且此人自私,只管自己不管别人。 太府寺的人现在私底下,都还在骂他呢,韦昭训长子韦光宰,刚接手平准署,脸都绿了,一屁股的烂账啊。 韦济担心韦坚出事,连累太子妃,这是所有韦家人,都不愿意看到的。 韦坚笑道:“放心,我做事情,从未出过问题,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废话,你是没出问题,问题都留给别人了,韦陟心里腹诽。 正因为大家都看好韦坚,所以才会好心的提醒,当下的京兆韦,韦坚无疑是那颗最亮的星。 是恒星照耀地球,还是火星撞地球,那就不知道了。 “对了,隋王和那个崔圆,到底是什么关系?”韦坚突然问道。 韦陟皱眉道: “还能是什么关系?隋王巡查禁中,本就是走过场,他这个人又闲不住,见了谁都能说上两句,崔圆也是恰逢其会认识的。” “不对吧?”韦坚道:“不是还有个李彦允吗?” 韦济与李彦允关系不错,闻言小声道: “不要乱说,李彦允与隋王没有任何交集,不过就是被问了几句关于李白的事情,大理寺都清楚,所以根本没有过问,这件事就是他们兄弟之间闹别扭,把个独孤明给牵连了。” 韦坚点了点头,陷入沉默。 他将来是肯定要跟李琩对线的,他永远都不会相信李琩是真心想与太子修复关系,两人也没有任何修复的可能。 况且李琩自从出嗣之后,风头太劲了。 那么交构大臣,似乎是唯一能搞掉亲王的办法。 裴、严、卢,将来要搞李琩,必然需要从其中一人下手。 自己眼下还没这个实力跟这三个对狙,不过不着急,必须先让李林甫对三人生出猜忌,他才能下手。 韦坚笑了笑,看向主位方向的李琩,又看了看自己的妹妹。 傻妹子啊,你总是跟我说,隋王值得信赖,其实你根本就不知道这小子城府有多深。 他跟我是一类人 第一百六十章 手劲可真大 李琩在宴厅没有喝高,因为大家都收着,没人愿意在这种场合醉酒出洋相。 在高力士那边也没喝多少,宦官们因为日常伺候圣人的缘故,养成了少饮的习惯,有些甚至滴酒不沾。 但是当客人们都走了以后,完犊子了,汝阳王李琎、王维、李瑀、崔宗之、杨洄这帮人,又开始跟他喝了。 这些人都是不醉不归的主,当王维反过来灌李琩的时候,李琩根本撑不了多久。 又喝醉了。 云娘与几名婢女,将李琩搀扶去了韦妮儿所在的栖子院,这是李琩今晚该去的地方。 韦妮儿也没有想到,自己离开并没有多久,丈夫就醉成这样,赶紧带着自己的本家侍女从云娘手里接过李琩,搀扶进了房间。 她提前一步回来,是要重新梳妆,将最好的自己在今天晚上,献给丈夫。 但是很显然,李琩眼下的状态,不适合做那种事情。 于是她又将刚刚插好的头饰,一件一件的摘了下来,与侍女们一起,搀扶着在屋内来回乱撞的李琩。 “别动我,人呢?王维呢?让他过来,”李琩跌跌撞撞的就要往门外走, 韦妮儿死死抓着他的胳膊,撒谎道: “王摩诘早已醉的不省人事,被人给送回去了。” “我就知道他不行嗝~~~”李琩晕晕乎乎的,胳膊腿都在打摆子,要不是四五个女人扶着,早栽倒在地上了。 他很少喝成这样,从前醉酒,大多时候是直接趴了,但今天这种状态,多少算是耍酒疯了。 韦妮从家里带来的侍女,十二个,都是如花似玉的妙龄少女。 负责房间内伺候的,是四个,各个容貌绝佳,李琩借着酒劲,挨个的摸人家屁股呢。 这种场景,韦妮儿见的多了,心知得陪着丈夫折腾好一阵,等他那股子后劲彻底上来,才能老老实实上床。 从屋内闹到院子里,又从院子里闹到屋内,李琩今晚是真够折腾的,也是出尽洋相,丢人现眼。 韦妮儿也是哭笑不得,良辰美景就这么空度了。 闹到半夜,李琩总算是消停了,被伺候着睡下之后,韦妮儿这才出了院子。 因为刚才闹得动静太大,郭淑和杨绛心里担心,也都过来探视。 但是她们没有进院子,毕竟今晚是属于韦妮儿的,她们不愿打扰。 “郎君如何了?”郭淑关心的问道。 韦妮儿一身大汗,苦笑道: “睡下了,有人在边上伺候着,四娘不用担心。” 她不像杨绛一样,称郭淑为主母,叫不出口啊。 郭淑也不在意这些,点了点头: “那就好,三娘忙活了半夜,也累了,去我那边坐一会吧。” “好,”韦妮儿点了点头。 今晚肯定是白瞎了,丈夫醉成那个样子,自己忙活了这么久,一点睡意都没有,初来乍到,与郭淑二人搞好关系,还是很有必要的。 于是她便跟着郭淑走了,去了兰方院。 事实上,李琩根本没有消停,睡了不足十五分钟,又醒了,又开始闹。 说是要尿尿,手里拎着夜壶出了栖子院,一会去树荫下,一会去假山旁,但就是尿不出来。 “别跟着我,你们看着我,我出不来,”李琩晕晕乎乎的左手拖着树干,右手拎着夜壶,嘴里发出嘘嘘的声音。 背后的女婢则是掩嘴偷笑,她们可不会觉得陪着李琩半夜胡闹会累,因为这是她们的本职工作。 “换个地方,”李琩还是尿不出来,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明月,口里嘟囔着: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说着,便又摇摇晃晃,茫无目的乱窜,他今天一定要找个地方,将这泡尿给放了,人喝醉了脑子不会拐弯。 路过朝阳院,还没有睡下的杨玉瑶听说李琩跟个夜游神似的在外面晃悠,随便披了件衣服便出来查看情况。 “哎呀,怎么喝这么多?” 杨玉瑶匆匆上前,从侍女手中接过李琩,一脸埋怨道: “今天是三娘的好日子,谁让你醉成这副模样的?” 说着,她看向韦妮儿的婢女,道: “拿盆凉水来。” “这不妥吧?”女婢愣道,她自然清楚凉水泼面也是醒酒的一种方式,但太不雅观了。 杨玉瑶顿时蹙眉,又朝自己的侍女吩咐了一声。 不一会,便有人端着凉水过来了,只见杨玉瑶硬扯着李琩,一只手抓着毛巾沾湿,一个劲的在李琩的脸上上脖子上擦拭着。 她从前是在洛阳的隋王宅住过一年多,那时候妹妹杨玉环就是用这种方式给李琩醒酒,还挺有效果。 忙活半晌,杨玉瑶也出汗了,累的直喘气道: “不行,他快吐了,只要吐了就好了。” 于是她干脆架着李琩往自己的院子里走,进了房间,她直接缠着李琩脖子迫其俯下身子,然后便开始急拍李琩后背,另一只手揉搓着李琩的胃部: “好十八郎,好十八郎,不难受了不难受了,吐了就好了。” 忽然,李琩猛地一个起身,手臂一转将杨玉瑶的脖子夹在了肋下,卡的对方都快没办法呼吸了。 只见李琩直接将杨玉瑶按在桌子上,手臂下探,将襦裙给撩了起来。 不用杨玉瑶提醒,她的婢女便已经飞快的关上了屋门,而留在外面的韦妮儿婢女,还以为杨玉瑶在里面催吐呢。 “你真是个讨债鬼,不行的,”饶是杨玉瑶力气很大,也没办法推开李琩。 她只能拼命捂着自己的嘴巴,不要发出任何声音,但是屋内的为爱鼓掌声,还是让韦妮儿婢女一脸疑惑。 半晌后,杨玉瑶赶忙起身,匆匆收拾了一下,赶紧将已经泄了气的李琩扶在软榻上侧躺,随后以手蘸水,啪啪啪啪的拍在李琩面部, 她的侍女则打开屋门,吩咐韦家婢女道: “还是请娘子们过来吧。” 韦家婢女往屋内张望一眼,发现是杨三娘在拍打阿郎面部,疑惑尽消,这才有人匆匆往兰方院去了。 不一会后,杨玉瑶一脸抱怨的坐在院子里,没好气道: “你们也不看着点,大晚上的借酒劲跑我这里闹,坏我名声,都快累死我了。” 韦妮儿还一个劲的表达歉意,因为人是从她的院子里出来的。 杨绛望着被抬出来的丈夫面部通红,忍不住道: “有这么醒酒的吗?谁让你拍脸的?” 杨玉瑶怒道:“还是我的办法管用,至少他消停了,你们反倒埋怨起我来了?” “好了好了,先将郎君送回去,”郭淑赶忙带人,将彻底不省人事的李琩送回了栖子院。 终于安静了 杨玉瑶叹息一声,瞥了自己的侍女一眼,随后又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屁股。 这个十八郎,手劲可真大。 她是不在乎这些的,给的又不是外人,丈夫离世之后,她的生理需求一直得不到解决,今晚也算是畅快了 翌日清晨,李琩早早醒来,而且龙精虎猛,昨晚的酒意全消,胃口大开。 韦妮儿心情愉悦的陪着丈夫吃早饭,绝口不提昨晚的事情,毕竟耍酒疯颇为丢人,丢人的事情不能提。 而李琩则是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他只是隐隐约约记得,是王维将他灌醉的。 韦妮儿好奇的发现,丈夫吃饭的时候,总是会摸一摸面前的餐几,而且一副意有所思的样子,忍不住好奇道: “夫君在想什么?” 李琩皱了皱眉,抬头道:“我昨晚好像做了一个梦,与桌子有关,就是有点想不起来了。” “没事的,慢慢想,”韦妮儿笑道。 李琩笑着摆了摆手:“不想了,对了,你的吉日是什么时候?” 韦妮儿闻言,顿时嘟嘴道: “昨夜是最好了,今明两天也可以。” 李琩点了点头,郭淑已经怀孕了,那么他可以跟其她女人生孩子,或许是因为整个王府都认为,郭淑怀的是个男孩,所以李琩也觉得,男孩的可能性最大。 也就是这时候,杨玉瑶来了。 “今天没什么事情吧?”她一屁股坐下后问道。 李琩却是一脸疑惑的盯着她的脸庞一直看。 杨玉瑶蹙眉道:“看什么?” “嘶我昨晚好像梦到三娘了,”李琩努力回忆道。 韦妮儿则是掩嘴偷笑,什么梦到了,你跑人家那边闹去了好不好? 杨玉瑶顿时冷哼一声,嗤鼻道: “算我欠你的,对了,我大姐进京也有些时日了,我今天约了她和杨銛,想着缓和一下关系,你陪我一起去吧,有你和姐夫在旁,她也能少说些疯言疯语。” 李琩摇头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她一直就不对付,人家进京之后都没来找我,我找她干什么?让十娘(杨绛)跟你一起去吧。” 杨玉瑶叹息一声: “十娘也对她有成见,好好的亲人,闹成这样,她一来什么都乱套了,你终归比我面子大,我最多也就敢顶撞她几句,骂是不敢的,今天就是请你去骂醒她。” “让我当恶人?”李琩愣道。 杨玉瑶道:“这也是圣人和玉环的意思,她去圣人跟前哭诉过了,圣人也不好处理我们的家事,我才指望你的嘛,咱们是一家人,这种事你可不能推辞。” “夫君去吧,”韦妮儿道: “能为圣人分忧,这是夫君的分内之事,能解决了大娘的问题,圣人只会高兴。” 李琩挑了挑眉:“吃完再说。” 杨玉瑶知道他这是同意了,于是安安静静的托腮等待 县丞,名义是二把手,实际上在大唐,没有三把手县尉的权力大,县尉分判众曹、催征租赋,而县丞的职能叫做辅佐令长。 也就是县令的佐官。 这个辅佐二字,文章可大了,县令让你辅佐,你才有机会参与进来,人家不愿意用你,那你什么都不会知道,出了事,还得你顶包。 所以才有一句话:铁打的县尉,流水的县丞。 崔峋上任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讨好万年县令冯用之,但冯用之非常明显的在刻意疏远他。 因为冯用之怕呀,怕这个人会顶替他。 论行政级别,长安县名义上高于万年县,但如果论实际权力,万年县要比长安县高出一大截。 因为万年县管辖区域,非富即贵,兴庆宫、曲江池、十王宅、亲王宅、公主府、东市、平康坊等等,还有各地进奏院,都集中在万年县。 在这个地方做县令,为权贵分忧的机会非常多。 举个例子,李林甫讨厌狗,而长安经常能见到流浪狗,唯独平康坊没有,为啥?冯用之在派人维持着。 虽然看起来,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细节,但不是有一句话嘛:细节决定成败。 李琩与崔峋夫妇见面,是在万年县衙名下的一座客栈,比延兴客栈的规模小,但因在安靖坊,紧邻靖善坊,所以不失为一处宝地。 因为靖善坊,有长安最大的佛教寺庙,大兴善寺,足足占据一坊之地。 崔峋还是非常客气的,得知李琩昨晚醉酒,特意泡了浓茶: “经年未见,十八郎比之从前更为丰神俊逸。” 李琩微笑接过茶盏: “姐夫愁容满面,怎么,近来不顺?” 前寿王从前在私底下,就是叫姐夫,虽然本无必要这么称呼。 崔峋笑着摆手道: “没什么的,些许小事。” 人的忧愁在心里,便容易挂在脸上,虽然崔峋有意掩饰,但明眼人还是能看得出来。 于是李琩好奇的看向杨玉瑶。 杨玉瑶笑道: “衙门里的事情,咱们不用替他操心,本职事务如果都处理不好,我们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李琩点了点头,说的好!这就是他喜欢杨玉瑶的地方,大事小事拎得清。 你崔峋又不是年轻小儿,衙门里的事情指望别人是不行的,你得靠自己。 虽然李琩猜到,很可能是万年县衙欺生,在排挤崔峋,别看他是杨玉环姐夫,人家万年县的官吏,哪个没有点背景? 冯用之祖上是岭南人,高力士本名冯元一,明白了吧? 不是什么人都能干万年县令的。 杨卉不像杨玉瑶那么不要脸,还加个玉字,人家不加,也照样重归生父生母名下。 她回京之后已经见过杨銛了,两人直接就吵了起来。 所以今天也在场的杨銛,脸色阴沉,始终望着门外的桃树,都不带挪动目光丝毫。 来的路上,李琩也听杨玉瑶解释了详细过程,杨卉不打算买宅子了,打算住进杨銛的宅子,因为宅内供奉着的是她的爹娘。 别说杨銛不同意,崔峋也不同意,我特么又不是上门女婿,我住进杨宅算怎么一回事? 说实话,李琩真心不愿意掺和这种破事。 “大郎现在不是你的堂兄,是你的亲兄长,你得搞清楚这一点,”李琩面无表情道。 反正杨玉瑶说了,今天不用客气,什么难听话都可以说,因为她这个大姐,是吃硬不吃软,越是好说话,她越来劲。 目光一直望向门外的杨銛,嘴角不经意弯起一丝弧度,只凭这一句话他就猜到,今天李琩是向着他的。 杨卉嘴角抽动,目光冷冷道: “都是你出的馊主意,别以为我不知道。” 崔峋本要说话,劝说妻子口气好点,却被杨玉瑶在下面踢了一脚,暗示他不要管,让李琩他们俩单独对线。 李琩冷笑道: “你们家四个女儿,是嫁出去给人家生儿子去了,生下来的哪个姓杨?不要觉得我轻视你们,顶门立户这种事情,只有堂兄弟可以,大郎能答应,你该谢谢人家,这可倒好,反咬一口,我要是大郎,我还不给杨玄琰当儿子了,让你们家绝后。” 漂亮!杨玉瑶心中怒赞。 杨卉勃然大怒,额头上的青筋都显漏出来了,气的浑身发抖,指着李琩道: “你你你” 李琩继续开火道: “我还就告诉你,如今你们家是大郎说了算,放之四海而皆准,你一个减口(嫁出去),有什么资格跟他争?刚来长安就挑事,我看呐,你还是回蒲州去吧。” “李琩!你今天就是来故意气我的,是吧?”杨卉拍桌道。 李琩也拍桌道:“你再叫一遍李琩?” 两人吵着吵着,竟然站起来了,要不是因为都是高门出身,男女打架不雅,他们还真能打起来。 杨卉还是第一次见到李琩发怒的样子,整个人都呆住了。 以前的寿王温文尔雅,很少发脾气,所以杨卉对李琩的印象,还停留在从前。 正如杨玉瑶说的那样,她这个姐姐就得吓唬,你越强势,她越软,就是个欺软怕硬的。 “好个泼妇!华夏之礼仪都不顾了,跟自己兄弟争家当,”李琩继续盛气凌人道: “你满天下的去找,谁家有你这样的女儿?我今天本是来当和事老,但你这样的态度,我都觉得大郎冤屈。” “走!”说着,李琩一把将杨銛拽起来: “人家都不认你,你还赖着干什么?” 啊?杨銛就这么懵里懵逼的被李琩给拉走了。 杨卉目瞪口呆,愣足半晌之后,躲进丈夫怀里痛哭起来。 崔峋赶忙给杨玉瑶使了一个“一切顺利”的眼色,杨玉瑶挑了挑眉,也跟着走了。 “夫君看见了,他们合起伙来欺负我,”杨卉一把年纪,因为极得丈夫疼爱,所以在家里一直都是一副小女人的模样。 有人疼的女人永远有一颗少女心嘛 杨銛先走了,李琩和杨玉瑶同乘回家。 杨玉瑶赞赏的拍了拍李琩大腿: “有你的,我看呐,再来这么两次,大姐便会被你给吓住,届时肯定乖乖就范,不再找杨銛的麻烦。” 李琩没好气道: “没有下次了,我不会再管你们家这些事了。” “我还不知道你,哪次都拒绝,但哪次都帮了,”说着,杨玉瑶试探道: “听说你昨晚醉酒了,在院子里撒疯?” 李琩顿时皱眉:“有这回事?” 看样子他记不起来了杨玉瑶笑了笑: “我只是听说的,也许没有吧。” 接下来,两人一路无话。 直到驾车的李晟突然停下马车,外面传来一道熟悉声音: “隋王可否下车一叙?” 李琩听得出,这是冯用之,于是他让李晟先一步将杨玉瑶送回去,自己则是带着李无伤等人,与冯用之在一处暗巷说话。 “隋王刚去了客栈,我这边便收到了消息,并非监视,那座客栈本来就是县衙的产业嘛,”冯用之笑道。 李琩直视对方眼神半晌,咧嘴道: “你找我,与崔峋有关?” 冯用之叹息一声,点头道: “不瞒隋王,我这边收到消息,崔峋可能很快就会顶替我出任万年县令,眼下无缺,我要是被顶替了,无处可去,直接便会进入三年守选,您能不能托人,将他调至其它地方,比如秘书省。” 他的消息来源,绝对不会是高力士,高力士嘴巴最严,不会外传这种事情。 但冯用之毕竟跟高力士同族,宫内有些人冲着高力士的面子,或许会透露给他。 消息肯定是宫内传出来的,因为能帮崔峋升迁的,只有杨玉环。 不用说,这是杨玉环在安抚她的大姐,给姐夫找个好位置,让大姐能消停点。 这就是枕边风的作用,县丞还没干几天呢,就想当县令,韦坚爬的都没这么快。 李琩几乎瞬间就捋顺了这些脉络,可惜站在他的立场,万年县令,还真就是崔峋更合适。 “这种事情,你怎么敢跟我说?”李琩诧异道。 不说诫宗属制,你这明摆着是要踢走人家,这种事情只能偷摸摸干,你敢告诉我这个崔峋的亲戚? 冯用之笑道:“裴公让我来找你的。” 李琩一愣,这就说的通了。 冯用之轻易绝对不敢麻烦高力士,那么顶头上司京兆尹裴耀卿,无疑是最好的帮忙人选。 李琩有点为难了,是选择帮裴耀卿,还是选择帮崔峋呢? 谁有用帮谁! 他很清楚,裴耀卿这个人,城府非常深,当过宰相的人与人打交道,首先看的是你这个人对他有没有用。 李琩如果没有价值,人家裴耀卿也不会太将他当回事,至于李琩引导他投靠李林甫,这点小忙根本不算什么。 人嘛,最容易忘了别人的好,这非常正常。 再说了,中枢那帮人,哪个有真情意?卢奂有?没有多少的,情义多少是看你的价值几何,都是论斤论两上称掂量的。 “我会想办法的,你先回去等我消息,”李琩淡淡道。 冯用之点了点头,拱手离开。 第一百六十一章 陇右道采访处置使 严、裴、卢三人,是李琩可以知晓国政大事的三条渠道。 但这三个人也不是什么都跟你说,严会告诉你这个,裴会告诉你那个,反正他们仨,愿意让李琩知道的东西都不一样。 这是一种展现自我价值的方式,李琩需要彰显自己的价值,让三人看到,三人也想彰显自己的能力,让李琩清楚。 说白了,都是为今后的各取所需打基础。 裴耀卿这条线,李琩肯定是要维持的,崔峋再过二十年,也达不到裴耀卿的水平,所以倾向于谁,一目了然。 至于冯用之请李琩帮忙的原因也很简单,解铃还须系铃人,崔峋的问题,只有杨玉环能解决。 李琩劝说杨玉瑶去办这件事,非常容易。 因为崔峋在万年县衙被排挤的事情,杨玉瑶是知道的,李琩只需引导她,秘书少监也是非常不错的职位,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秘书省三大佬,就是秘书监和两个秘书少监,这个部门的任命,其实比较倾向于文学水平,崔峋无疑在行政方面有短板,但其博览群书,在文学底蕴上,是具备进入秘书省资格的。 让他做万年县令,反倒是艰难重重。 杨玉瑶很容易就被李琩说动,于是便进宫去跟她的妹妹打招呼。 接下来的日子,李琩每天都会与韦妮儿打扑克,他对韦妮儿的第一印象,便觉得对方像极了小百花的李yunxiao。 珠圆玉润,长了一张国泰民安的脸,就是那什么小了点,不过无所谓,生过孩子之后会有变化。 不得不说,韦家每隔几年,族内就会产出一位,一眼就让人觉得只能嫁入皇室的潜力股。 时间过的很快,七月十五中元节就快到了。 整个长安都在疯传,圣人会在祭祖的这一天,册封杨玉环。 这是事实,尚衣局,已经在赶制杨玉环的礼服了,至于是什么级别的礼服,眼下还没有对外公开。 很多人都对杨玉环究竟会是什么名分,而感到好奇,三夫人惠妃、丽妃、华妃,应该不要想了,可是看圣人对其宠爱程度,又好像肯定会封个妃。 只有上层一些人物心里清楚,圣人会在中元节那一天,恢复后宫旧制,一举册封贵妃。 但是在此之前,发生了一件大事。 李林甫也顾不得他腿脚不好,被家仆抬上步辇,紧急前往兴庆宫,同时召集一些中枢要员往勤政楼,参与议事。 因为这则来自西北的消息,他是第一个收到的。 事关重大,不得不入宫觐见。 勤政楼,李隆基在看完那封奏报后,缓缓合上,不发一言的看向殿内诸人。 李林甫脸色凝重道: “李楷洛死的太蹊跷了,刚到凉州的第二天,巡视边防从马上摔下来,被战马踏死?一辈子征战沙场,能在战马上睡觉的人,怎么可能从马上摔下来?” 殿内众人皆是心情沉重,因为只有他们知道,李楷洛的任命,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而李隆基在所有人的脸庞上审视,其实就已经很明显了,这里有人泄露消息,以至于盖嘉运警觉,做掉了李楷洛。 那么接下来,吴怀实和李光弼,已经不用再去河西了,去了就是送死。 “年纪大了,若前夜酗酒,也不是没有坠马的可能,”李隆基淡淡道。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这件事他不认也得认。 难道直接发文指责盖嘉运,人是你杀的? 事情不是这么办的。 殿内众人也比较认可圣人的处理方式,牛仙客叹息一声道: “臣在河西的部下,这几年来被盖嘉运换了个遍,如今河西的消息,我们只能从盖嘉运口里知道,这个时候,不宜怪罪,应派人接回李楷洛的尸身,安排后事。” 李隆基面上波澜不惊,实则内心震怒非常。 对付盖嘉运,他只跟眼前殿内的这些官员提过,巡查河北的张利贞,眼下还没有对盖嘉运的那几个下属动手,对方不可能这么快警觉。 那么问题只有一个,在座的这些人里面,有人漏泄消息。 还是朕大意了,以为盖嘉运在中枢没有根基,没曾想还是布置有人啊。 这个人是谁,李隆基只会让李林甫暗中去查,不会在这里挑明对众人的怀疑。 严挺之目下,无疑非常紧张,因为这件事,他对李琩说了。 但仔细想想,李琩不会帮盖嘉运,而且李琩也绝不是那种乱说话的人,十王宅里历练过的,口风紧的要命。 严挺之思来想去,目光在对面的裴耀卿脸上偷偷一瞥。 “好了,事情也没有那么蹊跷,诸卿也不必妄加揣测,右相留下,你们都退下去吧,”李隆基淡淡道。 “臣等告退,”众人纷纷退走。 等人都走后,李隆基一脚踢翻面前的方几,几上的公文散落一地: “给朕查!究竟是谁漏泄。” 高力士赶忙上前收拾: “圣人息怒。” 李隆基顿时开骂,道: “让朕如何息怒?连朕派去的观察使他都敢动,他是不是还想造反啊?窃任封疆,目无朝纲,敢跟朕玩这一套?” 李林甫也赶忙道: “越是如此,河西的事情越是需要谨慎,一个处理不好,真要出大问题,李楷洛坠马而死,这事是查不清楚的,以此给盖嘉运定罪,也站不住脚,目前看来,河西已经是铁板一块,要更换盖嘉运,需以雷霆手段。” 牵扯这种大事,高力士是会掺和的,只听他道: “不能任由河西这样下去了,否则会失去控制,老奴奏请派一干臣为采访处置使,巡查河西、陇右,联络皇甫惟明及王倕,施以计谋手段,拿下盖嘉运。” 唐朝的使职官员有很多,除了节度使,其它大多都是临时性质,比如这个采访处置使。 这个职位名称多变,贞观年间叫安抚使,武则天年间置十道巡查使,李隆基改为采访处置使,名义上,是一道最高行政长官,其权力仅次于行政与军事一体的节度使。 大唐律,凡设节度使之处,亦兼任采访处置使,也就是说,节度使现在,基本都兼着处置使,掌一道刑名按劾之事,考核吏治,按举州县,一年一替。 高力士的意思,是直接设置陇右处置使,陇右道涵盖范围极广,包括了陇右、河西、安西等地区。 也就是说,这个职位等于暂时收回盖嘉运和皇甫惟明及安西、北庭节度使的行政权,将这个人选的行政职权凌驾于四大藩镇之上,方便联合各州主官,采取办法,处置盖嘉运。 李隆基颇为意动,现在要收拾盖嘉运,只靠朝廷是不可能了,陇右和安西那边必须配合。 否则狗急跳墙,盖嘉运一旦发起兵变,没有其它藩镇压制牵扯,长安都会遭受威胁。 李林甫点头赞同道: “盖嘉运任职河西不过三年,再怎么更换自己人,河西终究还是心向朝廷的,但就怕其蛊惑将士,酿成巨灾,所以高将军的建议,臣完全赞成,臣举荐牛仙客,出任陇右道采访处置使。” 李隆基皱眉道:“他能行吗?他本来就做过河西节度,他如果去,盖嘉运的疑心更大,难免兵行险招,不合适的。” “确实不合适,”高力士愁眉苦脸道: “这个人选需要好好斟酌啊,要具备绝对的威望,还能够代表圣人,这样一来,盖嘉运就算想乱来,河西将士也未必愿意追随,我们现在要做的,是以最小的损失拿下盖嘉运,绝不是要逼其反抗朝廷。” 李林甫闻言,沉吟半晌后,道: “河西之地,只有臣与萧嵩曾遥领节度,他年纪大了,去不了,臣担着国事,也去不了,是不是” 李隆基皱眉道:“是不是什么?” “太子去一趟?”李林甫试探道。 李隆基顿时变脸: “你怎么不说朕亲自去?这种事情,也需劳驾储君?” 高力士一愣,脑子里顿时想到了一个人选,但他又觉得,圣人多半不会允许。 李隆基看出高力士的犹豫,皱眉道: “你有什么想法就说,这是在议事,有什么顾忌的?右相都敢举荐太子,难道你能比他更离谱?” 李林甫顿时装出一副汗颜的样子,他是故意推荐太子的,因为他脑中的人选,跟高力士一样。 高力士缓缓道: “此人若去,需使边疆将士知晓,他是带着圣人交付的使命而来,那么盖嘉运的任何蛊惑手段,都不会让将士们尽信,降低了藩镇儿郎兵变的风险,此人还要具备一定威望,足以震慑皇甫与王倕,那么这个人选,最好是皇室贵胄。” 李隆基嘴角一抽,迅速转头看向李林甫。 他已经猜到,这两人心目中的人选,应该是同一人。 朕的好儿子。 十八郎已经混到这地步了?这么重要的任务,高力士和李林甫认为他能完成? 你还别说,李琩如果去,那么任谁都知道,他是可以在藩镇代表朕的,皇甫和王倕也没胆子违抗李琩的命令。 如今出嗣,倒也不是不能去,他就是担心十王宅剩下那些人,不服气,又搞出什么幺蛾子。 “太真娘子册封在即,十八郎避避也是好的,”高力士直接说出名字了。 李隆基眉头紧锁,看向李林甫: “你认为呢?” 李林甫赶忙道: “其实汝阳王更合适,但是他已经闲散近十年之久,不理政事,骤予重任,怕是难以适应,圣人的其他侄子,威望又稍嫌不足,眼下吐蕃仍是蠢蠢欲动,河西之事必须尽快解决,迟则生变啊。” 李隆基犹豫半晌后,点了点头: “给他派几个得力之人辅佐,务求周全,不可激起动乱。” 采访处置使,毕竟是临时的,手里拿个旌节,什么时候卸任,是宫里说了算,派一个宦官拿走旌节,权力也就没了。 只有专杀和专赏之权,没有调兵权,李隆基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盖,这个姓氏可不是少数民族,人家盖嘉运也不是什么番将,正宗的汉人,源自于姜姓。 战国时期有一剑术名家盖聂,大家应该是耳熟的,就是动画片秦时明月里面那个大帅哥。 没错,人家可不叫盖(gai)嘉运,叫盖(ge)嘉运。 盖嘉运是河北冀州人士,祖上一直都在做官。 早在李隆基有想法收拾盖嘉运的时候,就有好多人劝过他不是时候,裴宽就这么说过。 但李隆基这个人眼下比较狂妄,顺风顺水这么多年,他不认有人敢违背他的意愿。 这下好了,盖嘉运给他上了一课。 此举无疑是在找死,但是盖嘉运之所以这么干,就是想晚点死,他猜到中枢要拿他开刀,李林甫看他不爽,裴耀卿看他也不爽,所以他私下其实一直安排进奏院上奏圣人,弹劾这两个人。 可惜,河西进奏院常驻在京师的官员季广琛,已经改换门庭,投靠李林甫了,弹劾的奏疏都被李林甫给截胡了。 盖嘉运那么多告状的奏疏石沉大海之后,他就知道自己已经被排除在国家核心圈之外,被孤立了,与圣人之间的联络通道被截断,随时可能成为待宰之羔羊。 王倕任命河西观察使的时候,他就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自己绝无扭转局面的可能,这才敷衍奏事,寄希望于圣人能主动派遣使者来河西,与他取得联系。 日盼夜盼,盼来的李楷洛,竟然是来架空他的。 盖嘉运心如死灰,这才下手。 这就是权力的游戏,身在其中,一个不好就是万丈深渊。 七月十二,李琩被召入兴庆宫。 “儿臣不去,”李琩断然拒绝道。 首先,这是一个态度,意思是我对权力没有兴趣,再者,我要收拾的是你,不是盖嘉运,不愿离开长安。 对于李琩的拒绝,完全在李隆基等人的意料之中,这是什么差事? 要命的差事,一个不好,就是跟李楷洛一样的下场,虽然大家认为,盖嘉运不一定有胆子制造亲王之死。 但这层风险,无疑存在。 “朕不是在跟你商量,”李隆基沉声道: “这件事办成也就办成了,办不成,后果你也清楚,所以只许成不许败。” 你倒也说的直白,李琩直接道: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皇想要儿臣死,大可一道诏书,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李隆基一愣,拍桌怒道: “你个混账东西,谁要让你死了?” 高力士赶忙上前劝说: “十八郎不要胡思乱想,圣人让你去,是对你的信任,这个差事,只有圣人至亲才能胜任,其他人去了压不住,朝廷这边都会安排妥当的,你先不要去凉州,先去陇右的鄯州,与皇甫惟明计划周全了,联络好王倕,再去见盖嘉运” 高力士苦口婆心说了一大通,但李琩就是不愿意。 正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我这辈子只想冒一次险,就是在太极宫或者兴庆宫,绝不是在河西。 要是死在盖嘉运手里,那才真是窝囊。 “其他嗣王也是可以去的嘛,又不是只有儿臣这一个人选,”李琩一脸颓败道。 李隆基都想过去给他一脚,你别跟朕装傻,哪个能比你合适? 大唐本该最有威望的亲王们,都被圈禁在了一个地方出不来,嗣王们大多也都在长安。 老李家自从吃了武则天的大亏之后,如今吃喝玩乐个个是一把好手,对外的形象,没几个好的,别提威望了。 威望都在老一辈身上,比如宁王李宪,信安王李祎。 但李祎现在的身子骨,出长安都费劲,别说是河西了。 李琩就不一样了,他身上有光环啊,圣人嫡子,当年的储君热门人选,如今又出嗣了,符合出使条件。 他要是还在十王宅,李隆基无论如何都不会考虑。 李林甫也在一旁不停的劝说着,他对李琩的能力是有信心的,但主要还是认为,皇子去了藩镇,不至于引起大的动荡,毕竟各大藩镇一开始,都是亲王遥领,将士们在心理上,是完全接受亲王对他们有着绝对的管理权。 但是李琩就是不肯点这个头,李隆基也不耐烦,直接将中书侍郎萧华叫进来拟旨,陇右道采访处置使,你不干也得干。 并赐旌节,也叫使持节。 使持节为上,持节次之,假节为下,使持节得杀二千石以下,本来是杀不了节度使的,这不是基哥特别授权了吗。 动画片长安三万里那位程公公手里的龙头铜棍,就是旌节。 李琩还有一面大幡,上写天授两个大字,中间是采访、处置、安抚六字并排,下面写着纠官邪,戢奸暴,平讼狱,雪冤抑,巡查陇右,开元二十九年诰。 这特么都给我准备好了? “朕只给你一天时间,七月十四,务必离开长安,”李隆基说罢,便甩了甩袖子,示意李琩滚蛋。 李琩无奈起身,李林甫笑呵呵起身,两人联袂离开。 使职,都是临时性的,这个采访处置使,一年到期,人家上面都给写着呢:开元二十九年。 到了明年,就不管用了。 类似于后世很多单位,一年一签的合同,眼下的藩镇节度就是这样,他们兼任的处置使,都是每年续签的,干的不好,就不给续了。 “我不用脑子想,也知道是右相出的馊主意,不然圣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我,”李琩脸色难看的与李林甫同行道: “你这不是害我吗?真把盖嘉运惹毛了,我这条小命就留在河西了。” 李林甫笑着摆了摆手: “隋王多虑了,他有几个胆子敢对你下手,亲族一个都不要了?李楷洛终究是契丹人,他要是咱们陇西的,盖嘉运都不敢动这个手,河西十一个军镇,有多少都是关中儿郎,盖嘉运一天换十个,他也换不过来,你这一去,各镇军将不会什么都听盖嘉运的,人嘛,还是要设身处地多为自己着想。” 李琩叹息一声,接受现实道: “圣人说,你会给我安排几个人同行,都有谁?” 李林甫笑道:“已经都在中书门下候着了,隋王去了就知道了。” 中书门下的回廊下,眼下坐了六个人。 这六个人是李隆基和李林甫安排与李琩同行的。 飞龙禁军的头领,宦官程元振。 李楷洛的儿子李光弼。 左羽林卫长上鲁炅。 河西进奏院季广琛。 前河西节度副大使、临洮军使,迁鄯州都督安忠敬的儿子安重璋。 御史台监察御史皇甫侁。 呵呵都是一帮可以死的人,李琩在几人身上打量片刻,便与李林甫先一步迈入中书门下的大堂。 六个人里面,没有哪个称得上权贵,那么自然都是些小命不值钱的,李楷洛前车之鉴,家里靠山硬的,没几个愿意干这种差事。 李林甫和牛仙客总不会让他们的儿子一起去。 不过六人的安排,也确实合理。 程元振就不必说了,代表宫里监视李琩,人家手里说不定都有密旨,李琩敢乱来,直接拿出密旨就地剥夺持节权。 李光弼名义上是去接回他爹的尸体,实际上还是要接管赤水军。 鲁炅就是个玩命的,武艺超绝,在宫内的禁军当中,以一当百的存在,当然,这是夸张的说法。 季广琛就复杂了,熟悉河西军政之事,以备李琩在路上对河西能有初步的了解,而且这个人一开始就是给盖嘉运干的,方便去了那边,与盖嘉运联系。 安重璋嘛,正儿八经的地头蛇,祖上世世代代在河西养马,老家就是高昌的,河西军战马的主要来源就是他们家,本来是河西的一名将领,被盖嘉运给撸了,跑长安是想托关系找个事干。 这下好了,找了个要命的事。 不过李琩对这个人还是非常感兴趣的,因为安重璋在历史上,还有一个名字,李抱玉。 皇甫侁就不说了,皇甫惟明同族,负责做李琩和皇甫惟明的中间人。 简单的商议一阵后,李林甫让众人早早回去准备,不准漏泄风声,七月十四追随李琩,前往河西。 至于护卫兵马,飞龙禁军出五百人,这支部队名义上是太子的人。 这尼玛又被基哥挑拨了一下,李琩有时候觉得,他这个爹是不是太闲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莫要负了我一番苦心 隋王巡查陇右,无疑是非常劲爆的消息。 自打武则天开始,就没有亲王巡查藩镇的先例,不管人家是不是出嗣了,叫圣人父皇总是不假吧? 七月十三这一天,中枢的所有事情都是针对李琩的出行来部署。 五百飞龙禁军全副武装,配战马七百匹,骡车二十辆以携辎重。 长安最大的驿站都亭驿,已经派出二十骑快马飞报沿途驿站做好接待准备,并派人分别赶赴陇右、河西、安西、北庭,宣布隋王巡查之事。 李琩的那面大幡,已经树在了朱雀门外,等他走的时候,将会由李林甫亲自交到他的手上。 十王宅,少阳院。 太子李绍已经独自发呆很久了。 就在刚才,他已经挥挥手,将自己的幕僚全都打发走了,眼下还坐在堂内的,只有他的妻子韦妃,以及李静忠。 李静忠在下面规整着幕僚们方才的坐席,将桌子上没有喝光的茶水倒掉,缓缓说道: “奴婢打听的清清楚楚,隋王一直都是拒绝的,他不愿意去,但是右相和高将军执意如此,圣人是强行为之。” 他在宫里一直都有线人,这一点就连高力士都不知道,毕竟李静忠本来就是出自曾经的内侍省扛把子杨思勖门下。 李绍眼下的心情很复杂,正如李隆基猜测的那样,李琩这次出门,受影响最大的就是十王宅那帮人。 这些人只跟着基哥来往过长安洛阳两地,完全没有去过其它地方。 但是现在,有一个破例了,而且身兼一道行政总管大权。 韦妃在一旁柔声的宽慰道: “父皇还是从前的那些手段,不新鲜了,他不选别人,偏偏选十八郎,殿下应知晓为何。” 李绍叹息一声: “我心里都清楚,但就怕十八郎真的被推到某种位置,那时候会不会再跟我争,就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了,形势迫人嘛,他威望越高,不用他招手,就会有投机之人主动相投,再加上李林甫那个狗杂种,我这个太子之位,自从坐上去的那一天开始,就没有一天是安安稳稳的。” 韦妃柔声道: “十八郎不会那么做的,你越是猜忌他,反而才会疏远,此番西行,风险极大,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啊,父皇也是够狠心,如此险恶形势,却让自己的儿子亲身涉险,中枢难道就挑不出一个能胜任的吗?” 李绍苦笑一声,淡淡道: “谁愿意去?牛仙客肯定不乐意,人家都是宰相了,犯不着再去边镇,裴耀卿?给他个胆子也不敢去,盖嘉运恨不得剐了他,李适之现在担着御史台,父皇轻易不会将他外放,萧嵩和信安王年纪又大了,剩下的也就没人了,郭知运、王君毚、张守珪任何一个活着,盖嘉运都翻不起浪来。” “那也不该是十八郎啊?”韦妃皱眉道。 李绍耐心道: “河西、陇右,精兵所在,这两个地方一开始一直都是亲王遥领,老大李琮遥领过河西,老四李琰遥领过陇右与河西,他们俩更合适,但是你觉得,父皇会让他们去吗?” 亲王遥领节度的时候,人没去,但是人家的节帅府可是在藩镇立着呢,帅府门前树六纛,人不在,名在,这也是一种隐形威信。 韦妃明白了,点了点头: “看样子这个人选,看重的是威望,十八郎虽然出嗣,终究是圣人亲子,太子是担心,十八郎拿下盖嘉运威望骤增,于你不利?” 李绍点了点头。 “听说他明天就要走了,人现在中书门下,我今晚设法找个机会见见他,”韦妃道: “我要让他知道,太子关心他的安危,也会令皇甫惟明全力配合,我们现在要笼络他的心,他这个人终究是有情意的。” 李绍摇头道:“这么要紧的时候,你见不到他的,也不方便见面,让韦坚去吧。” “我那阿兄只会坏事的,”韦妃毫不犹豫道: “在十八郎眼里,阿兄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有所谋划,他并不信任阿兄。” 李绍顿时皱眉:“他为什么就那么信任你呢?” “我是他的阿嫂啊,再说了,还有三娘帮忙呢,”韦妃疑惑道。 李绍叹息一声,仰天叹道: “堂堂储君,却总是需要妇人与外界联络,我李绍,形同囚徒啊” 李琩出使,需要领取的东西非常多,处置印玺,安抚文书,巡查诰命,掌杀之刀,掌赏之旗 还要了解沿途驿站分布,各个驿站能够供应哪些东西,走哪条路,皇甫惟明会在哪里接应 总之,因为他没有出过门,所以需要了解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中书门下要在有限的一日之内,全都灌进李琩的脑子里。 所以他今天,非常非常的忙。 王宅这边也在紧急的张罗着。 郭淑从王府调配马匹三十,将武庆、三叔郭子云从右金吾叫回来,加上李无伤、李晟、牛五郎等近卫,组成李琩的随扈。 换洗衣服就不说了,备个一两身就行,出行在外的男人没那么多讲究,一身衣服穿一个月也是正常现象,但是草料饮水干粮要准备几车。 韦妮儿也是在旁搭把手,忙前忙后的奔波安排着。 丈夫外出肩任重职,这是妻子们乐于见到的,其中原因非常多。 最主要的便是丈夫自身的建功立业,其次有利于儿孙,再者,贵妇圈内,丈夫越牛逼的媳妇越吃得开,越是被人追捧。 人都是有虚荣心的嘛。 郭淑和韦妮儿的想法完全一致,希望丈夫能有所建树,一扫十王宅颓靡之名,从今以后昂首挺胸的站在长安,被人们所敬仰。 这是妻子对丈夫的期望。 但是也有不乐意的,比如咸宜与杨玉瑶。 首先,杨玉瑶绝对不是因为李琩的离开,会影响她与达奚盈盈近来的合作,她纯粹就是担心。 因为在座的这些人里,只有她知道,李楷洛死的非常蹊跷,李琩西行担负的风险太大。 但是她又不敢告诉郭淑她们,于是便与同样不乐意李琩离开的咸宜公主在一旁诉苦。 反正结果是无法改变的,也就只能是嘴上发几句牢骚了。 “两个没良心的,我阿兄外出,瞧她们俩那个激动样,”咸宜坐在树下,望着远处奔走忙活的郭、韦二人,吐槽道: “又不是什么好差事,苦寒之地,今年又有战事,多危险啊?” 杨玉瑶叹息道: “她们没有离开过关中,不知道外面有多艰险,听说河北那地方民风彪悍,常有拦路打劫之匪盗,更别提陇右河西了,那里可是有不少羁縻州,安顿着突厥人、羌人、回鹘人、高昌人乱的要命啊。” 咸宜道:“阿兄的安危倒不至于出问题,五百飞龙禁军也不是只会吃饭,只是我想不明白,父皇为什么要让阿兄去?” 说着,咸宜转头看向杨玉瑶: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你这个人最爱瞎打听,杨玉环又什么都跟你说,你一定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杨玉瑶苦恼道: “这种事情,玉环也不会跟我说的。” 实际上说了,虽然人家爱乱打听,但也嘴巴严啊,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人家李琩心里都知道,不照样没跟你们说吗? 说了,怕你们跪到兴庆宫,请圣人收回成命啊。 咸宜无奈的点了点头: “能出去也是好的,毕竟是开元至今,唯一外任的亲王,对阿兄的名声有益无害,但他毕竟没有出过门,怕是不服那边的水土,唉算了算了,父皇都已经决定了,我再抱怨也是无济于事。” 说罢,咸宜起身去嘱咐武庆他们。 出门前,是不会说一些不吉利的话的,比如:隋王若是掉了一根毛,我将你们怎么怎么地 不能这么说,只能说:务保隋王周全,切记切记。 其实两句话,都是一个意思,反正李琩要是出事,他的护卫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跑掉,就此隐姓埋名,二是回来受死。 跑掉的可能性不大,你跑的了和尚,你的家人跑不了庙啊。 一直到了深夜,李琩才终于离开兴庆宫,由羽林军亲自护送他回王宅。 “明天隋王离京,也是我来送你,”侯莫陈超冷冷道: “我只是奉命如此,因为届时为隋王送行的人一定很多,但高将军打了招呼,不准任何人与隋王言语,应是防止漏泄,隋王见谅。” 李琩骑在马上,笑了笑道: “我确实认为,你应该考虑一下,将女儿嫁给严武,你不是还有个四女未嫁吗?不要觉得我是在挖苦你,我确实是一番好心,希望你们化干戈为玉帛。” “呵呵”侯莫陈冷笑道: “你的好心大可免了,我们家与严家结亲,不是不可以,严武现在如果死了,我可以准允他和我的三娘结阴婚,除此之外,别无可能。” 李琩淡淡道:“你确定三娘死了吗?” 侯莫陈叹息一声: “咱们都是明白人,就别装糊涂了,我已经请王皎真人为我女儿招魂,当天晚上,三娘便给我托梦,是严武将她灌醉,以琵琶弦缢杀之,沉于泗水,隋王一定觉得我在胡说八道吧?” 李琩目瞪口呆 别啊大哥,你别跟我玩玄的啊,我可是无神论者。 “是你平日幻想太多,才有此臆测之梦,”李琩面无表情道。 侯莫陈叹息一声: “我知道你不信,我也不在乎你信不信,我不会放过他的。” 人家的意思很明白,不能为女儿伸冤,以此案拿下严武,人家以后也会找其它办法收拾对方。 但是他忽略一点,严武现在,是被吴怀实罩着的,没几个人能在吴怀实的眼皮子底下动严武。 将李琩送到王府之后,侯莫陈超是撤走了,但是右羽林参军,李楷洛三子李遵言带着两百人留下了。 将整个隋王宅围的水泄不通,禁止任何人出入。 “隋王谅解,高将军特意嘱咐,卑职不敢违抗,”将李琩送至府门之后,李遵言拱手道。 这样的安排,绝对不是李隆基不信任李琩,而是李楷洛之死,禁中漏泄消息的可行性极大,基哥这是怕了,所以要严加防范。 李琩嗯了一声,就这么回府了。 今天,他见到李楷洛的两个儿子,李遵言和李光弼,但是从两人脸上,看不出丝毫悲伤。 这就是契丹人与汉人的区别,不是不悲伤,死了爹不悲伤那是假的。 但是汉人情感自由,悲伤会挂在脸上,契丹人觉得在外人面前悲伤,是一种懦弱的体现,所以轻易不会表露出来。 虽然李楷洛他们这一支投靠大唐也有差不多一百多年了,但是契丹族的一些风格依然有所保留。 刚回到家,郭淑便一脸紧张的迎了上来,令管家赶紧关上大门。 李琩顿时皱眉,他了解妻子,知道府内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太子妃来了,就在三娘的栖子院,这可如何是好,外有禁军把守,她今晚是回不去了,”郭淑以最小的声音说道。 李琩顿时一脸无奈。 干什么啊?这个节骨眼找我干什么啊? “来的时候有没有被人发现?”李琩脸色难看道。 安兴坊挨着兴庆宫,周边一直有禁军巡逻,一旦发现太子妃密会李琩,这可不是小事。 郭淑脸色凝重道:“乔装而来,只带着几个奴仆,应该不疑有人发现。” “糊涂啊,”李琩叹息道。 明天上午,李林甫就会过来,算是正是交付处置大权,从明天开始直到李琩回京,王宅都会被禁军严加看守,韦妃这次是进得来,出不去啊。 李琩愁眉苦脸的来到栖子院,在屋内见到了同样一脸忧色的韦妃。 外面被禁军看守,她已经知道了。 她是万万没有想到,圣人会下这样的命令,什么意思?拿十八郎的家眷当人质?以此挟制十八郎? 韦妮儿一脸担心道: “这可怎么办?姑母若是回不去,事情恐会变得难以收拾。” 李琩面无表情坐下,思考着解决办法。 现在的问题不单单是将韦妃送出去,还要将韦妃带来的几个人也送出去。 一个还好说,五六个人怎么弄啊? 老老实实与李林甫坦诚布公,让对方明天帮忙将人带走?不现实,恐会给李林甫留下把柄,将来对付韦妃。 李琩是绝对不想害了韦妃的。 自己想办法将人带出去?也行不通了,明天可是有程元振盯着。 韦妃眼下,也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她也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原本只是想着与李琩见一面,帮太子带几句话,关键是这些密言不宜托付他人,要不然也不会是她亲自来了。 这下好了,后天就是中元节,她要与太子一起进宫,祭祖时太子为亚献,她肯定是要露面的。 大唐祭祀时要献酒三次,即初献、亚献、终献。 祭祖,圣人为初献、太子为亚献,宗正寺卿为终献。 到时候那么多人看着,太子妃不在,这事可就大发了。 想着想着,韦妃直接就哭出来了,韦妮儿见状,赶忙上前去安慰: “姑母无需担心,阿郎自有办法的。” 李琩思索半晌后,道: “不能等明天,今晚就得走。” 说罢,他朝郭淑道:“阿嫂来这里,三娘发现了吗?” “绝对没有!”郭淑肃然摇头,但她忽又转念一想,叹息道: “三娘太能打听了,眼力又好,怕不是会从一些细枝末节处猜到。” 杨玉瑶这个人观察力极强,简直跟个小侦探似的,而且好奇心太重,什么事情都想搞清楚明白。 关键是,你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韦妃从前就来过隋王宅,今晚带着的仆从,以前也来过,只要被杨玉瑶认出那张脸,人家肯定能猜到。 “这就是府内有外人的坏处!”韦妮儿心焦韦妃,一时口快说错了话。 但是她反应快,看向已经变脸的杨绛道: “我不是在说三娘,是说三娘的那些家眷仆人,下人们最是喜欢乱打听。” 杨绛心知事关重大,不会计较这样的口快之言,说道: “我那个姐姐做事有分寸,就算猜到太子妃在这里,也断然不会泄露。” 李琩点了点头,他对杨玉瑶还是信得过的,只能怪隋王宅太小,栖子院偏偏挨着杨玉瑶住着的朝阳院,而且要来这里,必经杨玉瑶处,就杨玉瑶那个过路蚂蚁都想瞅两眼的性子,怕不是已经知道了。 “现在立即去准备祭品,我要去宁王府,提前祭拜阿娘,你们都要跟我同去,”李琩看向韦妃道: “委屈阿嫂躲在祭品车内,去了宁王宅,我会让他们想办法将你送走。” 韦妃顿时双目一亮:“好主意,不是什么委屈,非常之时嘛。” 接下来,李琩亲自把关,从马厩内安排四辆马车,专门用来运送祭品。 羽林军绝对不会查他的车,他的车里也绝对没有什么暗格能藏人,不过就是堆的满满当当,让韦妃等人能够藏身其中。 祭品其实也就是几大类,酒茶类、香烛类、果盘类、五谷杂粮肉食等。 李晟提前来到王宅后门,将门打开之后,通知羽林军让管事的过来说话。 李遵言收到消息后,赶紧过来查看情况。 “明天我们阿郎便要出京了,家里的祭祀有王妃主持,自是无忧,”李晟朝对方道: “但是宁王府那边,我们阿郎要提前准备祭品,明天是来不及了,只能今夜送去祭奠一番。” 合情合理,事关宁王宅,李遵言一点怀疑都没有,点头道: “自该如此,我待会会护送隋王亲去。” “行!”李晟点头道: “等祭品装车之后,我们就会出发,参军准备一下吧。” 府内,韦妃还得洗个澡,将她身上的龙涎香味道洗掉,所以她这次的洗澡水,是加了醋的。 全身罩在一件大袍内的韦妃,只觉身上酸溜溜的,在李琩的搀扶下,登上了一辆存放有陈醋的牛车。 “十八郎,该说的我都说了,”韦妃抓着李琩的手,柔声道: “我这个做阿嫂的,别无能力,只求你们兄弟和睦,莫要负了我一番苦心。” 李琩多少有点动情,握着韦妃冰凉的手点头道: “阿嫂放心,陇右的事情,我只求办好,不求名利,长安这边不会有人知道我在陇右做过什么,转告兄长,弟永存赤心。” “好!”韦妃又紧紧的握了握李琩的手,这才放开,钻进车厢,由车内的韦妮将她藏的严严实实。 太子的嘱咐很简单,暗示李琩在陇右,不要太出风头,因为他担心李琩将来威望越高,会有人将李琩捧至不属于李琩的位置上去。 他担心的不是李琩,而是借李琩乘势而起的又一股势力。 李琩安顿好一切之后,先一步带人来到王府正门等待,以此吸引李遵言的注意。 因为王宅大门是不走马车的,这里有台阶,也走不了,需要从后门出来绕到前门,接上李琩等人之后再离开。 李遵言眼下就老老实实的与李琩在正门等候: “隋王一番心意,感人至诚。” 李琩斜眼瞥了对方一眼,一句话都没有说,我犯不着跟你一个卑职好好说话。 倒是韦妮儿心怯,开口道: “宁王妃于隋王有哺育之恩,若非国事在身,本不该如此仓促。” “是的,”李遵言赶忙点头: “明日一早,右相就会来,隋王确实没有时间了。” 不一会,车驾缓缓驶来,带头驾车的武庆,投给李琩一个一切顺利的眼神。 这表示羽林军并没有查验车辆。 李琩率先走下台阶,与郭淑登上马车。 李遵言也赶紧翻身上马,负责护送。 如今的宵禁对于李琩来说已经是摆设了,金吾卫就是管宵禁的,他夜里出行,没人能管得了,甚至有时候还能帮助别人夜行长安。 李无伤早已乘一骑快马,提前一步前往宁王宅通报消息。 得知事情真相之后,李琎不敢怠慢,吩咐老六李瑀看好后门方向,进来的祭品车辆,府内无论是谁,一律不准偷看。 安兴坊与宁王宅所在的胜业坊,也就隔着一条街,二十分钟左右,车队抵达。 “十八郎来了,” 李琎亲自走下台阶相迎,然后让李瑀负责去指挥祭品车队从后门入府。 这事只能李瑀去办,因为万一有人要查验车辆,只有李瑀能拦的住。 这种时候,就算惹圣人猜忌,也必须拦着。 第一百六十三章 如身使臂,如臂使指 元妃的灵堂内,李琩在祭奠了一番后,抹了抹眼泪,将事情详细交代给了汝阳王。 别看他这个大哥平时老不正经,玩的比谁都花,但办起正事来,是非常稳重的。 太子妃只要顺利进入宁王宅,那么出去相对就会容易很多,但是稳妥起见,还是需要少阳院和韦坚从旁协助。 因为只有韦坚,可以将太子妃送回少阳院。 大概呆了半个时辰,天色已经放亮,李琩带着自己的妻眷离开。 一切正常,没有出任何纰漏,但是李琩已经没时间休息了。 李林甫在兴庆宫点卯过后,就会带着兵部尚书牛仙客,来隋王宅传授印玺大幡。 那么中间这段有限的时间,李琩去了朝阳院。 杨玉瑶正在洗脸,屋子里香喷喷的,充满了女人的体香。 人家今年也不过二十八岁,肌肤q弹,身材处在鼎盛时期,非常诱惑动人。 李琩进来之后,令女婢们都出去,淡淡道: “平时也起这么早?” 杨玉瑶无奈道:“你将下人都给我遣出去,让我如何净面?” 贵妇洗脸,身边得有人帮忙托着头发,不然很不方便,李琩闻言,干脆起身过来,双手抓起对方厚重的长发道: “这样总可以了吧?” 杨玉瑶这才再次俯身,捧水洗脸,边洗边说道: “昨晚就没有睡,宅内那么大动静,我怎么睡的着。” 李琩顿时皱眉: “那我就奇怪了,以你的性子,宅内有事必然出来查看,昨晚我可没见你人。” “该看的能看,不该看的不能看,”说着,杨玉瑶抬起右手,李琩见状,将擦脸巾塞她手上。 杨玉瑶擦干脸庞,缓缓站直身子,道: “你该不会对我不放心吧?” 只凭这一句,李琩就知道人家肯定猜到了,于是道: “我对你一万个放心,将来就算栽你手上,我也不会有丝毫怨恨。” 本来这是一句玩笑话,甚至还带点阴阳怪气,暗示对方你特么可别出卖我。 但是杨玉瑶听在耳中,便又是另一番感觉了。 只见她微微一愣,呆呆的注视着李琩: “你呀,太容易相信人,亏得这次是被我撞见,换了别人,会出大事的。” 李琩点了点头: “那就看你了,你希望我出事吗?” 杨玉瑶笑了笑,上前几步,抬起双手为李琩整理着襟口、腰带,神情幽怨道: “我都不希望你去河西,她们不知道,但我心里是清楚的,你这次太冒险了,我昨晚睡不着,不是因为宅内太闹,而是担心你。” 啊?李琩顿时错愕,不是吧大姨子,你怎么能跟我说这话? 调情呢? 李琩赶忙将对方双手拂开,道: “不要什么都跟玉环说,她那张嘴不把门的。” 杨玉瑶对于李琩动作颇为不满,嗔怨的瞪了他一眼,道: “你还信不过我吗?你个讨债鬼。” 接下来,李琩又小声交代杨玉瑶一番,后者美目生辉,频频点头: “就知道你从未将我当外人,放心好了。” 这时候,门外来报,李林甫已经进坊,李琩叹息一声: “此番西行,不知归期,三娘迁居新宅,我是赶不上了,今后记得常回来看看。” 杨玉瑶轻轻点了点头,抓起李琩的手,小声嘱咐道: “记住了,没有什么比你的安危更重要,事情办不成,就办不成,务必保全自己,我在长安等你回来。” 李琩目瞪口呆,这话不应该是郭淑跟我说吗? “额知道了,你也保重,”李琩懵里懵逼的离开了。 他心里也是纳闷,三娘这是怎么了?平时那嚣张泼辣劲一下子换成温柔体贴,他还真不习惯。 我可不想跟你乱搞啊,你别害我。 大门外,那面大幡就树立在此,瞅那重量,怕不是有三十斤,需要孔武有力者,方能擎起。 众所周知,举、拿、抬,力道是不一样的,其中举最是耗力,因为举的时候用到的肌肉群,你平时锻炼不到。 但这玩意不是一直让你举着的,出了长安就可以收起来放上牛车了,只有在需要彰显身份的场合,才会出现。 李林甫亲自牵来李琩的骏马,为其检查缰绳、马鞍、蹄子,这可不是打下手,这是一种出行礼仪,意思是对出行者的关心。 还有人唱颂词,内容大概是早日归乡,别忘了家里的亲朋好友。 郭淑、杨绛、韦妮儿还需换上一身素服,不准化妆,步行跟在车队后面送出安兴坊,这叫妻望夫,盼君早归。 已经很久没有骑过马的李林甫,也骑上了马,与李琩并肩而行。 “你要办的事情,很直接,无论以什么办法,杀了盖嘉运即可,届时王倕会接手河西,到那个时候,隋王就可以回来了。” 李琩淡淡笑道:“说话容易办事难,在河西杀盖嘉运,如果真的那么轻巧,也不用给我这么大个名头,让我离京去办。” 李林甫笑道:“我相信你会办成的,也一定要办成,这对你来说是一个绝好的机会,虽不至于让你进中枢,但回归之日,圣人必有补偿。” “算了吧,我只求能平安回来,”李琩道。 李林甫摇了摇头: “你不能只有这么点要求,只要事情办成,老夫这边定然会为你争取,自打你出嗣以来,已经打破了很多惯例,今后又会如何,谁也说不清楚,老夫年纪大了,家里儿孙不争气,也就四郎一个还算勉强干练,老夫也想找个可以托付子孙的贵人啊。” 人家这句话的暗示再明显不过了,你一定要争,只要你争,我这边一定会配合。 他是肯定要扳倒太子的,你死我活的局面。 “代我向裴公问好,等我回京,还想找他喝顿酒呢,”李琩看似不经意道。 李林甫只是微微错愕后,便捋须笑道: “老夫现在对你,越来越有信心了,功成之日,本相亲自敬你一杯。” 两人说话,总是有那么多暗语。 送走李琩之后,李林甫还有一件事情要做,那就是查清楚到底是谁泄露的消息,以至于盖嘉运有所警觉。 其实这个人很好猜。 李琩完全清楚,李林甫压根就知道这个人是谁,但他肯定不会动。 不是严挺之,严挺之也只是跟李琩提过这件事,连儿子严武都没说。 其实是裴耀卿。 裴耀卿是最想搞死盖嘉运的,因为两人已经结仇,而裴耀卿的性子,咱们一旦有仇,我一定得弄死你。 如果弄不死,那是我实在没能力,就比如李林甫,他们俩以前也有仇,但是很显然,裴耀卿不具备搞死李林甫的能力。 李琩那句话,就是提醒李林甫,我回来之后,希望裴耀卿一切都好。 而李林甫的回答,自然是暗示李琩,你猜对了,就是裴耀卿那个老狗干的,这是将盖嘉运往死路逼啊。 送出长安城,李林甫他们便回去了。 而李琩在长安城西的第一座驿亭外,见到了为他送行的一众好友。 他当然不会上前打招呼,王维他们也不会过来打招呼,双方就只是这么遥遥的挥了挥手,算是道别。 渐行渐远,李琩能听到后方的驿亭内,王维正在高声吟诵着一首诗。 但距离太远,一个字都没有听清楚。 你得大声点啊,不然读者们还以为我编不出来呢。 这就是为什么后世很多传唱的诗歌,都是在驿站创作,交通不发达,一次别离,很可能再见无期。 诗歌为男人之间的友谊,增添了一份浪漫 回去的路上,李林甫乘坐马车,车厢内还有一人。 东宫司经校书苑咸。 “消息错不了,太子妃昨日悄悄离开了十王宅,人是被贺知章给带出去的,监院中官曹日昇那个废物,碍于贺知章的威望,查都没查,”苑咸小声道。 李林甫微微点头: “你错了,不是曹日昇不够谨慎,是圣人有过吩咐,贺知章是太子之师,尊师重道,总是查验人家的车辆,有点太明目张胆了。” 李隆基对十王宅的监视,松松紧紧,始终要维持在一个合理的尺度。 贺知章是太子老师,你总是搜查人家的车辆,监视之心也太过明显,这跟侮辱人没什么两样了。 所以有些时候,还是要适当宽松,加强监视便好,有些不合适的举动,是会激起亲王们的抱怨情绪的。 “我一直在派人盯着,太子妃自以为谨慎,滴水不漏,但还是被卑职查到了,”苑咸道: “她去了安兴坊。” 进了安兴坊之后的行踪,那就不好查了,毕竟坊内时常有羽林徘徊,右金吾如今也是着重巡查顶头上司所在的里坊。 在这里,是跟不住人的。 李林甫点了点头:“知道了。” 他其实也已经知道,李琩昨晚去过一趟宁王宅,那么依照当下情形,其实已经不难猜了。 不过接下来监视宁王宅的事情,就不是苑咸能办的了,他要交付给另外一人。 右领军府兵曹参军事来瑱,右领军将军来曜的儿子 左右领军府,是李林甫摄府内军事,一人领两府,权利足够大了。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这是后世的一句话,当下的军府,遵循的是汉代贾谊《治安策》中的八个字:如身使臂,如臂使指。 可谓言简意赅,概括成两个字,就是执行。 其它卫府多多少少都有些内部斗争,但是在左右领军府,李林甫不允许出现这样的情况,两座卫府军纪严苛,可谓真真正正做到了如臂使指。 来瑱今年二十八岁,他爹挂职右领军府将军,人已经去安西了,与王倕一起走的,担任安西副使。 他已经接到命令,盯死胜业坊,凡有出入,一概查问。 但这里毕竟是宁王的家,没有圣人的命令,谁也不敢守在人家大门口,所以来瑱只是派一些卫士乔装路人盯着胜业坊外的几条街道。 而他自己亲自坐镇坊吏的公廨。 长安的里坊,都设置有坊正一名,坊吏十五名,吏卒若干,他们都是没有品级的编外人员,却非常非常重要。 相当于后世社区的区长了,负责管理里坊内的日常事务,维护秩序、征收税赋等。 大唐律,里坊内严禁商业交易,民户不能临街开门,城市街道严禁侵占,诸侵巷街、阡陌者,杖七十。 坊门昼开夜闭,禁止市民夜行,诸犯夜者,笞二十。 但实际情况是,很多里坊出现了“侵街打墙,接檐造舍“和坊内开店的现象,甚至是“或鼓未动即先开,或夜已深犹未闭”。 这两个方面,一个是乱搭乱建,主要出现在南城,因为涌入长安的人口太多,住不下,所以官府默认扩充宅院的行为。 一个是不遵鼓时出行,主要出现在北城贵族区,坊正管不了里面的勋贵,所以坊门开闭,很多时候不是他们说了算。 汝阳王李琎,是一个非常小心的人,他们家住在胜业坊几十年,那些社区工作者早就被渗透了。 所以即使来瑱已经控制了一些,禁止这些人离开里坊公廨,但还是有人将消息带给了李琎。 “唉偏偏是右领军府,看样子李林甫已经盯上我们了,” 李琎坐在家中发愁,李琩这一次无疑丢给他一个烫手的山芋,今天已经是七月十四,各个宗亲家里,已经在开始准备明日祭祖的贡品了。 太子妃迟迟回不去,后果难料。 李瑀皱眉道: “我已经派人通知韦坚,让他想想办法,如今迟迟没有动静,可见他也发觉胜业坊的端倪,好个哥奴,胆子是越来越大了,敢在咱们眼皮子底下盯梢?” “这次是我们理亏,只能是认了,”李琎凝重道: “我们如果直接将人送走,出坊之后,来瑱必然会查验车辆,坊外需要有人接应,立即派人去右金吾,让弟妹那个大伯出面,牵扯住来瑱。” 郭淑的三叔郭子云跟着李琩走了,但是大伯郭子琇仍在右金吾坐镇。 “明白,对了,实在不行,请姑母出面吧,”李瑀颇为沮丧道: “她总是会帮着遮掩一二的。” 李琎叹息道: “难说,阿爷的身子若能出行,何惧他李林甫?至于姑母,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请她,她在圣人那边向来不会隐瞒,一旦说了,咱们可担不起。” 当韦妃被送来的第一时间,宁王宅就已经派人联络韦坚。 韦坚意识到事关重大,早早便开始着手计划,将妹妹从里面接出来。 但是他派出去的人,带回消息,右领军府至少有四五百人在胜业坊周边徘徊,这根本不是他们的巡查区域,那么出现在这里,基本可以肯定是冲着自己妹妹去的。 于是他第一时间找到韦昭训,请其出面,驱赶领军府。 一百多人的金吾卫浩浩荡荡而来,结果在坊门口,被来瑱给截下来了。 “韦将军容禀,卑职奉命驻守于此,缉拿盗贼,金吾卫就不必来了,”来瑱年纪不大,说话硬气的很,非常符合硬汉军人的形象。 他们家并没有依附李林甫,但是平日做事只遵循一个原则:谨遵上令。 做好这四个字,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出事。 韦昭训级别高,自然也没有好脸色: “明日祭祖,各宗亲所在里坊,都是我金吾卫严加巡查之地,以免举火不当,你有什么资格拦阻?” 金吾卫有一个职责,那就是护宅防火,中元节也不是只有皇帝祭祖,家家都祭祖,所以这几天,金吾卫身上的责任重大,就是怕谁家祭祖的时候把宅子给烧了,牵连周边。 长安外来人口特别多,比如像卢奂这类的,祭祖只能在自己家里,你回不去河北啊,所以每年的中元节,长安城是烟雾缭绕,城内到处充斥着烟熏火燎的味道,总有那么十几起火灾发生。 那么贵族区域,肯定就是着重巡查之地,一来,是贵族们条件好,烧的纸钱多,相对容易着火,再者,老百姓的房子烧了也不值钱,贵族的不能烧啊。 来瑱还是拦在坊门口,面无表情道: “有卑职在,韦将军大可放心,胜业坊若是走水,您要了我的脑袋,请韦将军撤回去把,不要为难卑职了。” “好小子,敢拦我?”韦昭训终究是地头蛇,一甩马鞭拍在马股,便带着当先几骑硬闯进去。 身后步行带甲的金吾卫,瞬间与拦阻在坊门口的右领军府撞在了一起,拳打脚踢,场面混乱不堪。 韦昭训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他来这边就是找茬来的,就是要跟你们干起来。 他在北侧坊门拖着来瑱,裴迪则是另外带了一百多金吾卫,从西坊门闯了进来。 进来也没有去宁王宅,否则容易打草惊蛇,他们本来就是要制造与右领军府的冲突,所以胜业坊眼下,两座卫府在打群架。 就看谁先动刀了,一旦动刀,局势就升级了。 杨玉瑶则是大大方方的从南坊门进来,两辆马车,六个家仆,直奔宁王宅。 她是李琩安排的后手,眼下谁都知道明天杨玉环会册封,没人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找杨玉瑶的茬。 “将太子妃交给我,人在哪,速将她请来,”杨玉瑶一见到李琎,直接开门见山道: “十八郎交代的,快。” 李琎和李瑀真是懵逼他妈给懵逼开门,懵逼到家了,这么大的事情,十八郎敢托付给她? “什么太子妃,你在说什么?”李瑀一脸惊疑道。 人家这是谨慎,你毕竟是个外人,我敢托付你这种事情? 杨玉瑶着急道:“腊月二十七,酉时三刻。” 李瑀一愣,与他哥对视一眼,道: “我现在就去请太子妃。” 杨玉瑶口中的这个日子,是宁王妃的生日,隋王宅只有李琩知道,女眷的生辰一般是不会随便告诉别人的,尤其还是养母,这都是妈了。 大唐也是非常注重生日的,但不是每年都过,只有周岁、逢十的整生日或高龄生日才会过。 元妃五十岁生日的时候,李琩还没娶杨玉环呢,杨玉瑶从哪能知道? 李琎也越来越觉得,李琩的安排看似凶险,实则可行,连他都想不到杨玉瑶会掺和进来,李林甫又怎么能想到? 就看右领军卫有没有胆子搜查人家的马车了。 好在眼下坊内各处混乱,金吾卫已经进来,拖住了领军府,正是趁乱离开的好时机。 杨玉瑶在后门处,将韦妃扶上马车,然后在车厢内隔起一条布帘子,以防车帘掀动之机,外面人看到车内景象。 “太子妃勿惊,一切交给我,”杨玉瑶小声嘱咐一番后,朝车夫道: “老马!驾车!” 车夫老马马鞭一扬,马车缓缓开动。 进入巷子的郭子琇,已经将能见到的所有人都驱赶出去,带着三十名金吾卫前后开路,护送车队朝着北坊门方向而去。 “金吾卫的一群疯狗,主子不在,在这乱咬人是吧?” 北门方向,右领军卫将军薛兼训镇守于此,当他看到街道尽头一辆马车缓缓驶来,顿时双目一眯,朝左右摆手道: “把那辆车扣下,谁敢拦阻,动手!” 他这个动手,基本就是动刀的意思了。 横刀一出,事件瞬间升级。 如何善后,不是他们这帮马前卒考虑的,太子妃这边是少阳院和韦坚,右领军卫是李林甫。 厮杀声瞬间在北门响起,自己人跟自己人,刀兵相向。 这边的领军府卫士人数占优,很快便将金吾卫击退,将马车团团围住。 只看车辆的装饰,便知这是贵人车乘,普通卫士不敢直接上前,于是薛兼训策马过来,朝车厢喊话道:“请下车一见,我们只是例行公事,不必惊扰。” 车夫笑了笑,掀开背后的车帘,郭淑一身素服还没有来得及换,端坐在内。 “敢问贵人来历?”薛兼训道。 郭淑面色阴寒,一声不吭,远处的金吾卫郭子琇大声道: “领军府指斥乘舆,儿郎们,护卫王妃。” 随着他振臂一呼,金吾卫的气势又上来了,再次朝着领军府冲撞而来。 薛兼训一愣,再看车内女眷一身素服,不难想到人家这是刚送了丈夫出城的隋王妃。 指斥乘舆,是唐律中的一条重罪,并不是指惊扰人家乘舆,而是对皇帝及皇室成员的不敬和攻击行为。 这个罪名在宋朝,被列为十恶之一,是为大不敬。 薛兼训肯定没胆子拦,但是他后面,有人敢,所以自己不妨让一步,免得将来锅都扣他脑袋上。 “卑职的错,请王妃治罪,”薛兼训赶忙下马,令卫士让开通道。 马车缓缓离开。 呵呵绝对有鬼,她竟然没骂我?薛兼训吩咐手下传信各坊门,小心对方声东击西,以隋王妃做蛊惑诱饵走北门,真人则从其它坊门离开。 至于隋王妃,自有别人拦着,我不敢搜,有人敢。 第一百六十四章 当家三年狗也嫌 薛兼训料定了人一定在隋王妃的马车上,而他这边与裴迪的对峙,已经见血了。 再闹下去,将会不可收拾,胜业坊地理位置特殊,不远处就是兴庆宫的西城墙,趁着禁军还没有发觉,还是早早撤走,以免事情闹得太大。 所以他只留下十来人继续盯着北门,自己则是率大队人马奔赴十王宅附近。 这里是最后一道关卡,太子妃必然要经过这里返回少阳院。 他这么一撤,给杨玉瑶留下了空档。 杨玉瑶进入胜业坊的时候,本来就是两辆马车,一辆是她,一辆是郭淑。 就连李琎都不知道郭淑来了。 郭淑负责冲破北门封锁,如果能出去,杨玉瑶也会走这里,出不去,她才会换个方向。 眼下北门的领军卫已经撤防,剩下那点人挡不住裴迪率领的金吾卫,只能眼睁睁看着又一辆马车从北门离开。 已有卫士飞报薛兼训,汇报情况。 郭淑的马车刚出胜业坊,故意不入其它里坊,走大街,就是要给杨玉瑶吸引火力。 没多久,便被几十人给拦下了。 带头的没有胡子,年纪也不算大,朝着车厢揖手道: “监院使曹日昇,向王妃问安。” 眼下的大街上,行人遍布,车马相接,已经非常喧闹了,所以曹日昇尽量保持低调,以防行人围观。 郭淑掀开帘子,面无表情道: “曹中官是要搜查我的车辇?” “职能所在,只能如此了,还请王妃体谅奴婢,”曹日昇颇为恭敬道。 他和隋王宅的关系一向不错,本不想掺和这种事情,但是这一次,他不能不来,右相派人通知他,太子妃在宁王宅。 当时听到这个消息,曹日昇着实被吓了一跳,赶紧带人去了少阳院,想要请见太子妃以作验证,但是大门都没让他进去。 这个时候,他就知道事情不妙了。 他这个人,官阶不高,权利也不大,但偏偏他那点权力,管着的就是大唐最尊贵的那帮亲王。 出了十王宅,他一个都管不了,但是十王宅内,都是他的职权范围。 太子妃没有跟他报备,就溜出了少阳院,人在哪里,他是一定要查清楚的,查不清楚立即便会获罪。 郭淑沉声道:“如果我不让你查呢?” 她需要拖住对方,给杨玉瑶争取时间。 曹日昇还是客客气气道: “奴婢身边带着宫女,由她们上车查看,绝不会亵渎王妃,还请王妃通融。” 郭淑没有搭话,只是朝着车夫道: “不准任何人登上马车。” “王妃放心,”车夫点了点头。 曹日昇终究处理过很多大事,应对状况不会慌乱,仍是镇定道: “王妃若是不肯,奴婢只能用强了,届时若是” “你试试,”郭淑的声音从车厢内冷冷传出。 曹日昇叹息一声,他可不愿意跟李琩闹掰,人家当年在十王宅,一直都非常配合自己的工作,非无必要,他也不想得罪人家。 只见他朝身后小声嘱咐一番,接着便有五个宫女,开始围绕着马车四周检查起来。 她们先检查外围,确定实在是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之后,曹日昇这才朝着车夫抱拳道: “得罪了。” 说罢,只见他猛地向前一扑,探臂抓向车夫的肩膀,想将对方拖下马车。 车夫微微一笑,端坐不动,任由曹日昇抓实肩头,无论对方如何拉扯,都是纹丝不动。 “原来是壮士,再来几个!” 曹日昇看出对方不简单,立即招呼了几名禁军一拥而上。 四五个人生拉硬拽,身上不知挨了多少拳头,才将人家给拉下马车。 郭子仪的部下,朔方军出身,自然是要比京师养尊处优的禁军强悍太多,即使被拉下马车,仍是与人厮打成一片,完全不落下风。 由此可见,边镇士兵与禁军相比,可以1v5。 曹日昇也是无奈,最后令人将车夫给绑了个严严实实,这才告罪一声,令宫女入车检查。 一个巴掌狠狠扇在了第一名进车的宫女脸上,却不能阻止对方分毫。 郭淑本来就是个狠辣性子,拿起车厢内的熏香炉子,狠狠的砸向几名宫女的脑袋。 片刻后,脸上带血的宫女离开了车厢,虽然挨了打,但也查看清楚了,车厢内除了王妃,没有其她人。 曹日昇叹息一声,心知与隋王宅算是落下仇怨了; “改日必登门致歉,王妃请。” 车厢内的郭淑冷哼一声,再也没了声音。 车夫解绑之后,跳上马车,一扬鞭子,驾驶着车辆离开。 等马车离开之后,一身鲜花盔甲的吴怀实,才从暗巷子中走出,看了几眼被砸的头破血流的宫女们,笑道: “王妃英武,不输儿郎啊。” 曹日昇皱眉道: “难道消息有误?右相一向严谨,不该有错啊。” 这时候,右领军一名卫士匆匆来报: “裴夫人的车驾也从北门离开,目下已经进入安兴坊。” “调虎离山?”曹日昇皱眉道: “为什么是安兴坊?难道要送去隋王宅?” 其实不是,安兴坊就在胜业坊北边,而十王宅还在更北,要将太子妃送走,只能往北走。 而胜业坊内有金吾卫和隋王宅的人打掩护,将会方便杨玉瑶继续北上。 吴怀实挑了挑眉: “人肯定不在裴夫人车上,因为她进不去十王宅。” 刚说完,吴怀实忽的皱眉: “不对太子会出来掩护。” 说罢,吴怀实翻身上马,道: “你速回十王宅,裴氏那边我亲自去拦。” 说罢,马鞭一扬,单人单骑奔驰而去。 他猜的没错,想将人送进十王宅,那是没可能的,只有太子出来才能将人接回去。 韦坚一直没冒头,其实一直在暗中观察形势,他早早就已经派人通知少阳院,请太子出行。 曹日昇不在,其它人根本拦不住太子。 眼下的李绍,已经离开十王宅了,曹日昇就算赶回去,也来不及了。 太子的出行理由很简单,要去玄都观,为亡故的母亲追福。 杨玉瑶眼下无疑非常紧张,虽然一路上都有金吾卫在暗中开道,马车无惊无险的继续向前,但是她知道,事情不会这么顺利的,接下来一定还会有人阻拦。 但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竟然是吴怀实。 “夫人好快的车速,路上行人繁多,还是慢一些为好。” 车厢一侧,一道颇有磁性的声音传入。 马车内的韦妃浑身一震,缓缓从头顶摘下一枚金钗握在手里,她听出了是谁的声音。 这个人一到,自己肯定要暴露了。 一旦暴露,不知会被人借机掀起多大的风波,攻讦太子,攻讦隋王,甚至会有人抨击她与隋王有奸情。 无论是什么样的构陷,她自己肯定是完了,与其留下污名,不如一死证得清白。 都怪我,我这次真的不该去的。 握着金钗的手掌缓缓颤抖着,韦妃猛一咬牙,打定主意,只要吴怀实敢进来,她就自戕。 杨玉瑶反倒是泰然自若,掀起车帘一角,笑道: “能得吴将军亲自策马相陪,妾身备觉荣幸。” 好城府吴怀实瞥了一眼杨玉瑶脸上的神情,笑道: “不知夫人要去哪里?吴某一定送达。” 杨玉瑶笑道: “吴将军今日有空?那便劳烦了。” 她竟然没有拒绝吴怀实哈哈一笑: “你们在胜业坊闹出那么大动静,我这管着左羽林,不想知道都不行啊,夫人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了吗?” 杨玉瑶笑道: “宁王府在终南山的别业要修缮,用得着琉璃,我这不是去揽买卖去了吗?谁知那边不知为何,卫府的将士们竟然冲突起来,我一个妇人见着害怕,这才赶紧出来。” 还算合理吧吴怀实策马在旁,潇洒笑道: “夫人刚刚离开隋王宅所在的安兴坊,前前后后不少金吾卫悄悄在旁护送,能告诉吴某,这又是为什么?” 杨玉瑶道:“自然是担心我的安危。” “不至于吧?”吴怀实皱眉道: “不在意隋王妃的安危,在意夫人的?他们是不是搞错了?” 杨玉瑶愣道: “我听不懂吴将军在说什么。” 吴怀实笑了笑,不说话了。 杨玉瑶放下帘子,在车内紧张的要死,毕竟外面这个人太厉害了,人家在长安,是真真正正的横着走,除了圣人和高将军,没人敢拦。 她一直盯着车外,仿佛吴怀实随时随地都会从外面闯进来。 但是没有,马车一直在高速行进,如今已经距离十王宅越来越近,但是外面的吴怀实没有任何动作。 而在十王宅外,负责接应的是咸宜公主和韦妮儿,因为只有咸宜,可以不顾宦官拦阻,强行闯入十王宅,别人都不行。 又不知行了多久,杨玉瑶察觉到马车速度骤减,她猜到外面一定是有状况发生,不然车夫不会减速。 但是她又不敢多问,因为吴怀实在外面。 前方街道尽头,太子的车队缓缓驶来,但问题就出在,薛兼训带着右领军卫就跟在一旁。 他没能力拦阻太子外出,但绝对可以死死的盯着。 眼下的李绍坐在车厢内,面如死灰,他觉得自己真的太屈辱了,一个小小的卫府将军,他身为国之储君,竟然轰不走。 对方死皮赖脸,硬要跟随,一副完全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的架势。 我还是储君吗?大唐的储君就是我这个样子? 远方,吴怀实远远的看到了太子的车队,只见他侧身凑近车厢,小声道: “今后若无必要,别乱跑了,勿使奴婢为难。” 说罢,吴怀实双腿一夹马腹,朝着太子车队方向而去。 车厢内,杨玉瑶浑身剧震,双臂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吴怀实的身份,是不会在自己面前自称奴婢的,他知道车厢内有谁? 其实吴怀实本不知道,但是当他看到太子车队出现的那一刻,就猜到了。 “与太子车驾并行,如此僭越,谁的主意?” 吴怀实横马当街,拦在街道正中,两支队伍同时停下。 薛兼训嘴角一抽,策马上前,朝着吴怀实拱手道: “见过辟仗使,并未僭越,我这是护送太子出行。” “啪!”的一记响鞭。 吴怀实挥舞起他的招牌长鞭,先是在空中舞了一下,随即朝着薛兼训鞭笞而下。 他的鞭子没人敢躲,薛兼训只能咬牙硬挨了这一下。 接着,吴怀实策马往前,凡是靠近太子车驾的卫士,挨个的一人一鞭子,一个不漏,啪啪啪的声音在长街响彻不绝。 打了一个来回,吴怀实又返回至薛兼训面前,怒斥道: “带上你的人,滚!” 薛兼训还能说什么呢,朝身后打了个手势,灰溜溜的收队走了。 实际上他的级别不低,一座卫府的二把手,副司令,够可以了。 但是架不住吴怀实这种禁卫统领,你可以认为,人家就是左羽林军大将军,中央军王牌部队的头头,关键还是辟仗使,也可以认为,人家是圣人的警备司令。 打你纯白打。 接下来,太子离开车厢,望向吴怀实。 吴怀实面无表情的朝着太子揖了揖手,一句话都没说,就这么扬长而去。 杨玉瑶赶忙命令车夫转入里坊,因为坊内行人稀少,而一直在暗中跟着的金吾卫,也开始迅速净街。 确保周边彻底无人之后,太子的车辆缓缓靠近,只停下一瞬间,韦妃在杨玉瑶的搀扶下跨过马车,回头道: “三娘之助,自有回报之时。” 说罢,韦妃钻入车厢,吊着的一颗心算是彻底放下了。 杨玉瑶的马车转入隔壁街道,缓缓离开。 “你骂我吧,” 身上仍有一股子酸溜溜味道的韦妃,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丈夫,叹息道。 李绍双拳紧握,心中愤怒已极。 他不单单怨恨妻子的莽撞,也怨恨薛兼训的无礼,以及吴怀实当时看他的眼神。 那道眼神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不该是奴婢看到主子的时候,该有的眼神。 说明什么?吴怀实心里,根本就没有将他当成主子。 这就是高力士与吴怀实的区别。 李绍不是傻子,他知道吴怀实这一次是帮他解围了,自己欠对方一个人情,但是他无论如何也感激不起来。 因为吴怀实的动作,太像施舍了。 无边屈辱彻底占据他的整个思绪,李绍紧抿嘴唇,脸上留下几滴泪来。 不甘、屈辱、无能为力。 等了半天,没等到丈夫吭声,韦妃低头道: “对不起” 李绍强忍住心中愤怒的情绪,沉声道: “今后不要再去隋王宅,有什么事情,让韦三娘居中联系。” “知道了”韦妃像是犯错的孩子一样,轻轻点了点头。 李绍一脸嫌弃的抬手,在鼻子前挥了挥,不再说话。 夫妻俩彻底陷入沉默,车队向着玄都观方向而去 卫府之间发生冲突,在长安不是什么新鲜事,因为你属于不同派系,听的是不同的命令。 他们之间,很多时候甚至都有利益纠纷,而一旦出现这种状况,居中调停的只能是兵部。 是的,兵部也只能当和事佬,他们管不了卫府。 但是今天发生冲突的两方人马,一边是李琩的人,一边是李林甫的人,所以也就不用调停了,事情结束,大家只当是没有发生过,实无必要继续纠缠。 御史台问起来,也没人会老实回话,只会说因为巡查事宜发生口角纠纷,以至事态升级。 右领军府不会说,他们是来抓太子妃,因为没抓着,没抓着你敢污蔑人家吗? “可惜了,吴怀实横插一脚,以至功亏一篑,人肯定在杨玉瑶的车上,因为太子的车队跟她都进了大宁坊,只是卑职不清楚,吴怀实是怎么猜到的。” 东宫司经校书苑咸,是这一次的背后调度总指挥,人没出面,但事事都是他在背后安排。 眼下正在偃月堂旁的一间密室,跟李林甫汇报情况。 李林甫听罢之后,点头道: “这一次是老夫做错了,事情不该是这么办的。” 苑咸错愕道: “右相错在何处?若非吴怀实,这次咱们一定能抓住太子的把柄,届时隋王这边自有右相帮忙开脱,但是太子妃是肯定完了,她完了,韦坚也得跟着完。” 李林甫要对付韦妃,首先要将李琩摘出来,所以他一开始想好的罪名,是私会隋王,代太子与其密谋边疆军事。 等于是太子要通过李琩,掌控藩镇的一些事务,太子是主动,李琩是被动。 至于如何给李琩开脱,也很简单,在陇西除了杀盖嘉运,其余什么都不做,便是无解自脱。 他要针对的,其实不是韦妃,而是韦坚。 李林甫皱眉道:“初知此事,老夫只是以为可以借此拿住太子妃的把柄,以此拿下韦坚,但我却忽略了一个人的想法。” “谁?”苑咸愣道。 李林甫笑了笑:“自然是圣人。” 拿太子妃做文章,终究是属于宗室内务,宗室的事情,是不能明目张胆去做的,因为宗室的形象,不容玷污。 他当时第一时间猜到,韦妃去找李琩,是因为李琩要去陇西,这是太子绝对不愿意接受的事实。 所以才要交代李琩一些事情,或者关于皇甫惟明,或者关于李琩本身,这就不得而知了,要不然也不用太子妃亲自出马。 但是他忽略了,以此拿住太子妃,很容易会被人臆想,太子妃与李琩之间的关系,不干净。 这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也不是圣人想听到的。 他们俩就算真有奸情,圣人也不会认。 “告诉薛兼训他们,此事谁敢走漏一个字,本相严惩不贷,”李林甫眯眼道: “至于为什么他会护卫太子车队,就说胜业坊有冲突,担心惊了太子车驾。” 苑咸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他眼下也想明白了,点头道: “右相放心,绝不会走漏一个字。” 花萼相辉楼。 当一个人在某一行的造诣已经发展至极点的时候,那么他的心思,便不在学习上面。 而是创作。 李隆基眼下就在搞创作,他要亲自编排一曲乐舞,要与太乐署的九部乐并列,成为可以永久传承的经典。 这是他步入老年之后的一大志向。 不得不说,当他认真去做一件事的时候,这件事很有可能会做成。 眼下的他,正在翻看乐谱典籍,研究各朝代的音律,以及当下集大成的十二律七声八十四调。 他非常专注认真,边阅读典籍,边询问殿内的吴怀实,道: “那你觉得,太子妃在不在三娘的车上?” 吴怀实恭敬道: “奴婢以为不在,也不能在。” 李隆基视线未移,仍然放在书卷上,笑道: “瞧见了没?哥奴这一次,还不如一个奴婢晓事理。” 这句话,是说给正在书架上寻找典籍的高力士听的。 高力士闻言道: “右相太莽撞了,事情不是这么办的,老奴去说他几句?” “你说什么?”李隆基抬头皱眉道: “人家是宰相,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说他几句?” 高力士笑道:“那老奴便不说了。” 他知道,对于李林甫,圣人一向是纵容的,只要事情不是办的太砸,到了没脸见人的地步,圣人是不会过问的。 李林甫一向稳重,这次确实心急了,不过也是因为韦坚在京嘛。 韦坚不在,他也不会那么着急。 何况这一次,李林甫依然是在贯彻圣人的指导方针,在针对太子,那么这便是无错了,你要是敲打了李林甫,反而会让对方今后束手束脚。 李隆基接着问道: “查清楚了没有,朕的儿媳,是什么时候去的安兴坊,她见十八郎,所为何事?” “请圣人治罪,奴婢什么都没有查到,甚至没有查到太子妃去过安兴坊,”吴怀实低头回禀道。 高力士不经意的眼皮抬了抬,继续翻找书籍。 在他看来,吴怀实还是给力的,不用他吩咐,也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刨根问底的。 只要查,总会查出一些端倪,吴怀实什么都不知道,只能说明一点,他压根就没查。 李隆基笑了笑,看向高力士道,故意问道: “力士觉得,这件事朕该不该查清楚呢?” 人家是在告诉高力士,你的人(吴怀实)查不清楚,朕派其他人(黎敬仁、林招隐、尹凤祥)去查。 高力士叹息一声,道: “太子妃岂非良娣可比乎?” 意思是,你别搞了,你可以用张良娣恶心太子,但是不能用太子妃啊? 其实高力士清楚,圣人不会查了,只是在敲打他,毕竟近些日子,大事小事都是他的人在办,当家三年狗也嫌嘛。 李隆基笑了笑,摆手道: “罢了罢了,随他们去吧” 吴怀实缓缓退了出去。 第一百六十五章 祭祖典礼 七月十四的这场冲突,闹出的动静无疑不小。 但事后,却没有任何人针对此事追究详查,仿佛像是从未发生过一样。 世事便是如此,事情走向往往决定在少数人手里,是大事化小,还是小题大做,也都是由这些人的意志所决定的。 那么这一次,参与双方少阳院与右相府,无疑都想息事宁人,做为决策者的李隆基也是这个意思。 但这件事情过后,有一个事实无法规避,那就是太子与李林甫的关系越发恶劣。 韦坚如今杀心大起,因为李林甫竟然有胆子打他妹妹的主意,这是要动他的根基,要动韦家的根基。 韦家不答应。 朝堂上表面风平浪静,背地里实则暗涛汹涌。 七月十五, 宗庙是天子或诸侯祭祀祖先的场所,夏朝时称为世室,殷商时称为重屋,周称为明堂,秦汉时称为太庙,太庙一词沿用至今。 太庙坐落在皇城东南角,从安上门进去之后,东面就是,隶属于太庙署管辖。 祭祀的时候首先要迎神,接下来是娱神,娱神完了还要送神,中间的过程非常复杂。 祭奠了祖宗之后,还要祭祀江山社稷,祖宗在前,江山社稷在后,因为没有祖宗,哪来的江山社稷呢? 太庙的祭祀,如今有二十多个神主牌位,神主是用木头做的,上面写着皇帝们的谥号,从太上玄元皇帝开始一直到大圣贞皇帝(李旦),中间没有断代,断代了还怎么认道祖是始祖呢? 社稷是国家的象征,由社坛和稷坛组成。 社稷坛就在含光门以西,这里有大社和大稷。 大社是一个方形的坛,坛的四面,土的颜色不同,东边是青色,南边是红色,西边是白色,北边是黑色,顶上是黄色的,神主是用石头做成的。 这块石碑有一丈多高,一半埋在地下,象征社稷之主,应龙位居中央,呈现出四象(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守社稷之格局。 整个祭祀典礼,要耗时一天之久,参与祭祀的典礼官,也多出自家中偏房,这就是大唐比较人性化的一面。 因为长房要负责主持自家的祭祀,我一整天都祭祀别人祖宗,自家的不管了? 这就好比清明节,我去给别人上坟烧纸一样。 也就是在今天的祭祀典礼当中,李隆基先是恢复后宫旧制,随即正式册封杨玉环为贵妃。 追封其父杨玄琰为兵部尚书,以其二叔玄珪为光禄少卿,三叔玄璬入为国子司业,姐夫崔峋调任秘书少监,兄长杨銛加封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三姊妹,尽予京师赐宅。 杨洄都跟着沾光,兼任刑部侍郎。 驸马地位之差,就在这里,杨洄今天也参加宗室祭祖,这跟上门女婿有何区别? 祭拜媳妇的祖宗,我的祖宗呢? 以前他是不参加的,今年圣人专门让他来,就是给杨玉环这一房撑腰呢,自然是要给点好处。 而他也比较乐意,杨玉环这一房瞬间崛起,与她们搞好关系无疑将会成为他在族内的一大助力,将来或许有机会借助杨玉环,争取观国公这个爵位。 不好惹了这是李林甫今天祭祖,最大的感悟。 本以为封个贵妃就够离谱了,好嘛,家里人一个不落,全封了,这是皇后的待遇啊。 关键你安排的这几个岗位,除了秘书省少监被独孤明给空了出来,其它位置可是有人啊,好嘛,不用说,得我去打发。 幸亏李琩不在,否则今天这场面能把他恶心死。 李林甫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汝阳王,趁着典礼即将结束之机,凑了过去,道: “昨天事出从权,大郎不要在意。” 大郎也是你叫的?李琎呵呵笑道: “右相今后还是不要这样了,我胆子小,经不起你这么吓唬。” 得,还结仇了,李林甫笑了笑,也懒得再说什么了。 但是李瑀心知李琩和对方关系非同寻常,主动道: “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咱们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好,”李林甫淡淡吐出一个字,转移视线,开始打量着前方的太子。 看不到脸,只能看到后脑勺,但对方此刻的表情,李林甫猜都能猜到,一定像是吃了一口屎。 太子的生母也是出身弘农杨氏观王房,以储君之尊,尚不能为母亲的娘家带来一丝福荫,杨玉环这才得宠多久,族内便鸡犬升天了。 这样的落差,李绍能接受才有鬼了。 李绍知道,今天李琩不在,最屈辱的人就是他了。 那么接下来,还有一个更屈辱的流程,那就是李隆基的子女们,需要一一上前拜见杨玉环。 咸宜得知之后,第一个冷哼一声,面带寒霜,闺蜜成了半个妈,她也接受不了啊。 高台上,一袭贵妃华服的杨玉环,天生丽质,国色天香,将今天在场的所有女人都给比了下去。 她的眉心贴着梅黄状的金色花钿, 花钿是唐朝女子最常用的一种装饰,材质主要有金箔、红纸、鱼腮骨、鲥鳞、茶油花饼、蜻蜓翅膀等等。 以红色为艳,以金色为尊。 众所周知,女人穿礼服,瘦子穿了一定不好看,不够雍容大气,只有微胖才能驾驭,眼下的这身大红衬金裙裳礼服,没有人能比杨玉环穿上更好看了。 此刻的杨玉环,真的当得起长恨歌里面的那句: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李隆基与其并立,随着礼官一声唱诵,接下来,皇子皇女们要依次上前,拜见贵妃。 韦妃偷偷拉扯了丈夫的衣袖,示意咱们是第一个。 李绍深吸一口气,缓解了一些面部僵硬的肌肉,这才带着妻子沿着台阶缓步登上,直至高台。 “吾儿快来,见过贵妃,”李隆基微笑招手道。 滚尼玛的,老子没你这个爹,李绍强颜欢笑,携手妻子上前,揖手同声道: “见过贵妃娘娘。” 杨玉环赶忙上前,伸出双臂托着李绍的双手,表情惭愧道: “万万担不起的,太子折煞臣妾了。” 你特么也知道你受不起老子这一拜啊?李绍表情僵硬,看都不看杨玉环一眼。 韦妃也是银牙紧咬,实在是无法在此女面前表现出丝毫卑微,我是正统,你算什么啊?你是儿媳上位,千古骂名跑不了的。 场景一时间有些尴尬,不用李隆基使眼色,高力士便上前引导着太子夫妇离开见礼位置,引至偏处站好。 等到所有皇子皇女见礼之后,大家还得一起再行一回礼,才能算结束。 那么接下来的皇子公主们,多少就正常一点了。 因为他们不行嘛,谁也惹不起,那便对谁都客气一点。 李隆基如今,算是人前人后,依然保持着与李琩之间的父子关系,所以今天郭淑也在。 杨绛是以贵妃姊妹的身份出席,而韦妮儿压根就没能进宫,除非她将来给李琩生下一个儿子出来,那么祭祖的资格也便有了。 郭淑倒是一切如常,谈不上客气,也谈不上疏远,走过场一般的神情,杨玉环呢也是板着个脸,毕竟两人彼此都看对方不顺眼。 之后,盛王李琦携妻子武四娘,上前行礼,杨玉环还是照旧过去托举,这也是一种礼仪,表示互相敬重。 同辈是要还礼的,但是杨玉环明显高一辈,所以只需受礼。 “我与圣人都说了,二十一郎最喜猎豹,今后番邦进宫之猎豹,由你先挑选,”杨玉环非常诚心道。 眼前本来是她小叔子,当年自己在寿王宅,可是跟李琦没少打交道。 今天这个见礼的流程,她最担心的就是李琦和咸宜乱来,至于二十一娘(李琩最小的妹妹),她在宫里已经提前摆平了。 李琦笑呵呵道: “今后少不了要沾贵妃娘娘的光,我好玩乐,您可别嫌弃我。” 一听这话,杨玉环顿时美目放光,笑道: “怎么会呢?我还有礼物给盛王妃准备着,待会私下给你。” 武四娘行礼答谢。 李琦很早时候,就得到他哥哥多次提醒,不要跟杨玉环过不去,否则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他是记在心里的,如今看来,还是阿兄眼光毒辣,看得出杨玉环绝非池中之物。 李隆基对于李琦的反应,非常满意,见状笑道: “朕的五坊,随你取用,这是贵妃为你求来的。” 李琦恭敬道: “儿臣敬谢父皇,敬谢贵妃。” 窝囊!蠢货!软骨头!一旁的太子李绍在心中大骂,狗日的,难道今天就我没给她好脸色吗? 你们一个个的都特么是孬种,活该你们一辈子呆在十王宅。 接下来的见礼,杨玉环明显表现的开始拘谨起来。 因为距离咸宜上来,已经越来越近了。 就连李隆基,也开始有些紧张的,自己的闺女他了解,犟得很,跟她的母亲一样的性子,从来就不是肯服软的。 所以他已经给高力士使了眼色,只要发觉咸宜不对劲,赶紧将人带下去,毕竟今天宗室全都在,他可不愿意在这么多人面前,让咸宜丢人现眼。 渐渐的,随着礼官报名唱诵之后,咸宜夫妇登上台阶。 杨洄首先道: “贵妃册封,门楣之幸,下臣与有荣焉,携妻咸宜公主,见过贵妃娘娘。” 说罢,硬扯咸宜的袖子行礼。 正常的流程,是公主先说话,携丈夫敬贺,但是杨洄也担心一根筋的媳妇乱开口,所以想着赶紧见礼之后,早早退往一旁。 杨玉环脸上的笑容颇为尴尬,偷偷瞥了一眼咸宜,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高力士见状,已经打算上前将咸宜夫妇引导下去了。 而太子,也在心中呐喊着:支棱点啊妹子,他们都是窝囊废,就看你的了,把你平时呛我的态度都使出来啊。 这时候,咸宜忽然抬起头,双目直直看向杨玉环。 高力士心叫不妙,脚步已经动了。 咸宜淡淡道:“你我情同姐妹,今日再见,却恍如隔世,这声贵妃娘娘,我实在叫不出口,今后还是称你玉环如何?” 漂亮啊我的妹子!你是我亲妹!硬气!李绍顿时在心中给咸宜竖起了大拇指。 李琦面如死灰。 基哥脸色铁青。 但是杨玉环非但没有觉得吃惊,反而欣喜的伸出双手,亲昵的握着咸宜笑道: “情同姐妹这四个字,让姐姐汗颜,平日对妹妹照顾不到,今后希望妹妹能予我机会,弥补从前。” 她们俩之间,是非常熟悉的,那时候整天黏在一起,本来就是闺蜜,后来又是姑嫂,等于是亲上加亲了。 所以杨玉环从咸宜的眼神中看出,咸宜对她的态度已经大为改观,以她对咸宜的了解,事情刚发生之后,怕不是私下里一直称她贱人。 咸宜叹息道:“你是我最好的闺友,如今册封贵妃,是父皇对你的宠幸,我若执意不改口,是对你的不敬,也是对父皇不敬。” 说罢,咸宜郑重其事的退后一步,朝着杨玉环施以大礼。 杨玉环浑身一颤,要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子,她都能感动的哭出来。 两人之间的友情绝对真挚,咸宜当年大婚,就是她始终跟在咸宜身边,相当于伴娘了。 李隆基见状大为欣悦,闺女长大了,懂事了,他瞥了一眼高力士,示意对方退下。 太子目瞪口呆,惊掉大牙了都。 片刻的呆滞后,杨玉环上前一把抓住咸宜的右手,从她自己的右手腕上取下那只玉镯,戴在了咸宜的手腕上: “我知道这对玉镯本是你的,所以我一直都很珍视,始终佩戴,今日你我一人一只,以示姐妹同心。” 李隆基心中哭笑不得,什么跟什么啊,你现在是她的姨妃了,怎么又姐妹了? 咸宜一脸鄙夷的望着宽大的玉镯带着自己纤细的手腕道,撇嘴道: “我可没有你那样的粗臂。” 杨玉环顿时掩嘴偷笑,两人竟然就这么旁若无人的窃窃私语起来,仿佛回到了从前。 没人过去打扰。 李琦总算是放心了,心知阿兄平日对咸宜的教导,总算是起了作用,今天她要是敢喊出一声贱人,咱们全玩完。 一切都很顺利,远处观礼的杨玉瑶直等到典礼结束,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 她知道这都是李琩的功劳,否则咸宜的性子,今天不会让玉环好过。 你个死鬼,也不知道行至何处了,你千万要好好的啊 第一百六十六章 赏罚 程元振虽然是个宦官,但自打统领飞龙禁军之后,多多少少也学习了一些行军知识。 但绝对不多。 所以飞龙禁军真正负责行军事宜的,虽然也是一名宦官,但却是半路出家的宦官,安西军出身,以前得罪了上司,被判充入敢死队,去了河西服役。 也不知道这个人是太能打了,还是太能混了,三次进入敢死队竟然都活了下来,凭借战功一路混到了都尉,那时候王忠嗣在河西,看上了这个人,便收入麾下。 至于怎么当的宦官,说起来非常不可思议。 他喝多了之后,自己割了 真可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当时此人差点因流血过多而死,好在河西军中各种行家里手都有,紧急止血才保住了一条命。 王忠嗣当时那个震惊啊,这不是个傻子吗?没了小弟弟你还怎么当兵?那股子着锐气也没了。 那就当宦官吧。 于是王忠嗣将其推荐至内侍省,后几经周折,去了少阳院,在太子的安排下,去了东宫任职。 高力士爱惜他是个军伍人才,安排进了飞龙禁军,官不大,就是个中候。 但却是个能干实事的,因为专业嘛。 飞龙禁军分为前、中、后三军,前者一百人,中军二百人,后军携辎重二百人。 三军各相隔十里地,彼此之间一直有巡奕之游骑传递信息。 今后每到一座驿站,李琩都会下令停顿休整,他只是去巡查,又不是赶赴战场,没必要玩命行军。 再者,这帮飞龙军也走不快。 虽然他们这支部队,可是实实在在的骑兵。 当李琩的中军进入武功县城外的驿站之后,杨思危的前军立即开拔离开,他们会在前方十里之外等候。 三部分队伍不会驻扎在一个地方。 程元振就跟在李琩身边,趁着休整的功夫,凑过来说道: “一口气赶路至此,将士们受不了啊,过了武功县就算是出了京兆府,是不是行军速度能放缓一些。” 李琩笑了笑,无所谓啊,我是不着急,但人家有人着急,于是他将目光投向了李光弼。 李光弼今年三十四岁,长相非常奇特,两条眉毛是倒八字,面相看起来非常不好惹。 也确实不好惹。 这个人性格李琩目前还不了解,如果按照历史来看的话,绝对是顶破天的狠人。 唐室再造,李郭之力也,不是超级狠人,没办法指挥大兵团作战,不但狠,城府心机、人情世故方面也绝对是一等一的。 李琩现在是这支巡查队伍的头儿,既然当头儿,就不要第一时间拿主意,要等等,等等大家都发表意见之后,他再做最后那个拍板的。 果然,李光弼瞬间皱眉: “我们可是骑兵,一天时间从长安至武功,这叫快?飞龙禁军如此不堪吗?” 欸~~你说对了,还真就这么不堪,但是程元振不好明说啊,只是道: “我不嫌累,只是下面多少有点抱怨的声音,行军在外,将士们总是需要安抚好啊,你我的安危可是都系在他们身上。” 这是大实话,优秀的将领是什么?不是你看过多少兵法,懂得多少韬略,而是能管好下面这些兵。 还是那八个字:如身使臂,如臂使指。 劲往一处使,这么这支部队差也差不到哪去。 左羽林长上鲁炅,心知李光弼是着急想要见到自己亡故的父亲,毕竟他三哥右羽林军的李遵言与他们一起离开的长安,但是刚出长安不到二十里,人家就已经跑的没影了。 这是去给李楷洛收尸的,李遵言一到河西,就会盖棺,李光弼要是去的太晚,连他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当然了,见不见吧,到那个时候,尸体都不知腐败成什么样子了,但是契丹人有这个习俗。 于是鲁炅道: “飞龙禁军久在皇城,操练松弛,趁此外出之机练练兵,也是合适的,你是主将,该不会压服不了他们吧?” 大家都在皇城任职,他当然知道飞龙禁军都是什么尿性。 北衙四军担着皇城的护卫,自然不敢疏忽,日常操练是非常严格的,但是飞龙禁军就不一样了。 他们没人护卫啊? 隶属于东宫,但是太子不在东宫,我护卫谁去? 所以这是一帮领着俸禄,天天饮酒作乐的乌合之众,也就是装备精良罢了。 也是李隆基故意为之。 今天在座的人里面,好多出身羽林军的,包括武庆,他们天然瞧不起飞龙禁军,何况领兵的还是一个宦官。 “行军一事,我们如何商议,最后还是要隋王定夺,”武庆道: “我们这般赶路,也是隋王的意思,你应该管好你的人,而不是给隋王出难题。” 程元振嘴角一撇,心中冷笑,一个个的出了长安,便轻视于我,一路艰途,可都是我的人护卫你们周全,你们敢教训我? “操练儿郎总需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不宜操之过急,隋王怎么看?”程元振问道。 李琩沉吟片刻后,道: “下一站虢县,若是明日子夜抵达,赏行军矫健者二十人,娼妓陪夜。” 说罢,李琩看向武庆: “你吩咐下去,以体力健者,为上选。” 武庆点了点头,出去安排。 李琩让武庆去,是要卫士们知道,赏赐是我的主意,可不是程元振,将来得了好处的卫士,也只会感激隋王懂他们的心意,方便李琩收拢人心。 每一座驿站,都是一个商业综合体,有大有小,除了解决吃住问题外,那便是生理问题了。 旅途劳顿,有一女子陪你度过漫漫长夜,岂不快哉? 军伍的男人最好这一口,戍卫长安的还好点,藩镇的简直没法说了,见着女人,眼睛都是直的。 归根结底,就是因为不容易见着嘛。 禁军出了长安,找女人的地方只有驿站。 程元振无话可说,这样的主意他是想不出来的,因为他没有带兵外出过,也对女人没什么兴趣。 李琩之所以了解,是因为他身边出身陇右军的牛五郎,就是个色中恶鬼,色到什么程度呢,偏爱三四十岁的大乃。 李琩好多荤段子,都是跟牛五郎学的。 “今晚就在这里休整,战马都是疲累的,无法赶路,明日一早出发,”说罢,李琩朝几人道: “诸位也下去歇息吧。” 李光弼等人告退离开。 “怎么样,一路感觉如何?”等人走后,李琩才与自己的幕僚闲聊道。 郭子云首先皱眉道: “西行路上,还是要想个办法控制飞龙军,我观其军纪,可谓腐烂不堪,这样的护卫一旦遇事,怕不是瞬间土崩瓦解,于殿下安危不利。” 府兵制沿用至如今,几乎已经算得上土崩瓦解,十六卫的卫士,很多都是依附世家的豪强子弟、地皮流氓出身,已经不是从前的战时为兵,闲时为农的府兵了。 农户们一辈子的心思都在土地上,所以他们的思维方式非常简单,进入军中大多服从军纪,唯命是从,刺头很少。 但是如今不一样了,豪强子弟、地皮流氓的脑子都很活泛,想法较多,他们占用军籍本来就是为了避税避役,说白了在军中也是混日子,无疑为管理军队增加了不少难度。 战斗力更是堪忧,这就是为什么历史上安禄山造反打的那么顺,因为对手不行啊。 李晟也跟着吐槽道: “确实太差劲了,我在陇右的时候,我阿爷以及祖父,都以为禁军很厉害呢,只看今日行军,一个个气喘冒虚汗,这不就是一帮乌合之众吗?” 他们家是陇右地头蛇,他爹是陇右镇西军副使,他爷爷是陇右积石军副使,正儿八经的骁勇悍将。 见惯了陇右那些兵,再看眼下这支飞龙军,李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听不听话是一方面,首先身体素质就不过关啊。 而李琩担心的就在这里,这世上的聪明人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胆小。 李琩胆子也小啊,毕竟身上的差事风险太大,身边带着一帮子废物,真要跟盖嘉运闹翻了,遇上人家的河西兵,大概率一触即溃。 因为飞龙军的卫士心里没有明确职责,我到底护卫谁?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看样子鲁炅也有这层忧虑,所以才建议西行路上操练这支禁军,”郭子云道: “那个程元振,明显不是这块料,殿下首要之务,是将这支部队的军权握在手里。” 李琩点了点头: “你们私下用点心,先跟飞龙军那几个将领结下交情,方便我因人制宜。” “属下明白,”众人纷纷道 杨玉瑶历史上的封号,是虢(guo)国夫人,那么虢国在哪呢? 就是虢县,也就是后世的宝鸡市,周文王弟弟虢仲的封地。 从武功县至虢县一路行军,李琩都在留意观察,他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 飞龙禁军大多体力堪忧,但是他们座下的战马,体力都不错,归根结底,草料供得上啊。 可见骑兵作战,最最重要的一点就在于,要将战马喂好,是喂好,不是喂饱,这玩意闲下来就得喂,喂多少它都能吃进去,到时候肚子垂下来,别说跑了,走都走不动了。 驿站内,备有战马吃的精细料,由草料、豆料、黍米、高粱、麦麸混杂而成,吃的比人好多了。 但不能经常喂养它们这种东西,不然将胃口都养刁了。 驿馆内,李琩接过一份文书,拿出自己的处置使印玺,哈了一口气,盖在上面,递给了对面的虢县兵曹参军陈文升。 兵部为驿站的最高直属管理机关,兵部驾部郎中负责全国驿站的管理,那么在地方,驿站的管理事务,由当地兵曹参军总理。 《唐六典》卷30记载:兵曹、司兵参军掌武官选举,兵甲器仗,门户管钥,烽候传驿之事。 参军陈文升拿回文书,笑道: “隋王在驿站的一应耗费,卑职将来会递送兵部,届时等到隋王返京,兵部会找您核准,在转交户部批复。” 李琩点了点头。 西行一路的所有开销,都是记账,总不能出门带那么钱,这个账是要核销的。 你花了多少,花在什么地方,一笔一笔都会记得清清楚楚,然后上报朝廷之后,经过一系列复杂的流程,这笔款项会拨回给驿站。 这一条,是李林甫担任宰相之后颁布的法令,因为大唐的公款开销问题太过严重,占了朝廷开支的极大比例。 李林甫既要开源又要节流,自然会在驿站上面打主意。 陈文升等了半天,见眼前这位隋王再没有吩咐,这才悄悄告退。 眼下已经是子夜,虢县的驿站不算大,一下子进来五百多人,肯定非常拥挤。 外面飞龙军的笑骂声,李琩甚至都听得清清楚楚。 “唉这样的军纪,怎么会出现在皇城,还是东宫?”郭子云叹息一声。 既然按时抵达这里,那么自然会有二十名行军优秀的卫士被选中,今夜有妓女作陪,那么剩下没选中的,眼下就在外面喧闹着,一个个的围在房门口听声。 “赶路的时候一个个无精打采,这个时候倒是都来了精神,”李晟叹息道: “带着这样的兵,我都担心自己在河西的安危,可惜殿下不能调兵,否则让我陇右儿郎做扈从,担保殿下高枕无忧。” 李琩笑了笑,缓缓道: “明日行军再加一条,取行军贻误者五人,夺其军籍,发配安西充军,还是让武庆去做。” 李无伤愣道:“为什么赏的时候是二十个,罚的时候却只有五人?这里面的歪瓜裂枣可不少,在我看来,一半都该罚。” “说的什么浑话?”郭子云忍不住笑道: “能罚五个,已经是极限了,再多了,会有好事者私下勾连,对抗上级,一个不好就会闹出变故,罚的越少,他们就会心存侥幸,觉得罚不到自己头上,也就不会闹事了。” 李无伤恍然大悟。 李琩点头道: “明日我将后军交给李光弼,你跟在他身边,多多学学,他比任何人都着急,又懂领军,由他做后军,行程会加快不少。” 他们这支队伍走的快不快,是看后面的辎重部队,后面走的快,就会倒逼前面加快脚程。 你前面骑马的还不如人家赶牛车的,说不过去吧? 第一百六十七章 愿分担一二 “今年不是个好年头啊,” 李林甫坐在偃月堂内,望着西侧的露天观景台下,笔直垂落的雨帘。 外面已然漂泊大雨,为六月末炎热的长安带了久违的凉意。 李林甫的腿脚已经好些了,也已经请求圣人,将公务重新搬回兴庆宫的中书门下处理。 但是李隆基直接来了一句,搬来搬去太麻烦,就在你府里办吧。 这下好了,李林甫的权相之路,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堂内坐着的,除了那些顶格大佬之外,一干李林甫的心腹,已经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这里。 眼下大家处理公务,也不用去兴庆宫了,免得打扰圣人的创作。 很多人都已经看出,如今的圣人对国事已经不上心了,继位二十九年,功业已成,那份锐意进取之心,荡然无存。 裴、严、卢的心情,是无比沉重的,因为他们从圣人准许李林甫继续在家中处理国事就能看出。 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圣人不会更换宰相。 那么今后的中枢,便是圣人意志之下,由李林甫全权决断。 这对大唐来说,究竟是不是好事呢? 接着,李林甫又是叹息一声,转身看向众人,道: “宁王、邠王相继大病,大限之日,就在眼前,圣人因此感伤,有意扫除阴霾,设斋醮为二王祈福,诸位怎么看?” 今年的皇室祭祖大典,往年都会出席的宁王李宪,邠王李守礼因重病不能前来。 这让李隆基心里非常不舒服。 他不舒服,不是因为两人不能参加,而是心知肚明,两人快挂了。 要知道,这两人跟他可都是一辈儿的,李守礼是章怀太子李贤的次子,是李隆基的堂哥。 一辈儿的人相继都挂了,那么接下来,不就轮到他了吗? 所以他觉得非常晦气,祈福为假,让李林甫琢磨一个法子出来,清扫晦气是真。 李守礼这个人,在历史上的名声不太好,才识低劣,礼仪缺失,对子女纵容放肆,以至于儿子不成器,闺女浪名远播。 实际上,他是个相当精明的人,人家这是自污以求存,彻底放弃权力,拥抱奢华浮糜的美好生活。 这样的人,李隆基其实巴不得对方早死,但是今年一口气死俩,让他接受不了。 你们就不能一个一个去死吗? 杨慎矜开口道: “圣人一直在疑惑,是不是我大唐诸先帝之陵墓风水有所变化,以至于二王皆患大病?如今圣人已差遣玄都观李遐周,往各皇陵查验龙气风水,不久便会知道结果。” 这话一说,在场之人很多脸色都变了。 因为聪明人能听得出,杨慎矜这是冲着谁去的,但是很多人都很疑惑,谁给他的胆子啊? 严挺之脸色凝重的看了李林甫一眼。 果然,啪的一声,李适之拍案而起: “诸皇陵近来有变动者,只有我们家,你的意思?我们家坏了祖脉的风水?” 李适之去年和前年,都在干一件事情,将他爹李象和爷爷李承乾迁葬于昭陵。 等于将爷爷李承乾的尸骨,重新回归李世民和长孙皇后的怀抱。 这是好事,也是在宁王李宪的支持下,李适之请奏圣人,得到了李隆基的批准。 “消消气消消气,酅国公绝对不是这个意思,”严挺之起身说和道。 李适之呵呵冷笑,像这样的事情,在他看来,提都不能提,你一旦提出来,就是跟老子做对。 近来平准署新任主官韦光宰时常以各种理由称病,不履新职,按照惯例,百僚有奸非隐伏,得专推劾,御史台肯定是要查清楚的。 查来查去,查到了杨慎矜头上。 亏空是韦坚落下的,但人家是给圣人平易财物才落下的,那么韦坚是不能查的。 杨慎矜做为太府寺主官,不查你查谁? 所以今天杨慎矜才会针对他。 杨慎矜冷笑道:“你不用冲着我发火,龙气是否有失,是圣人派人去勘察的,你不会是指桑骂槐,借我以讽圣人吧?” 李适之一愣,双目眯起,在杨慎矜脸上打量一阵后,又看向低头饮茶的李林甫,再看堂内诸人表情。 好家伙,这特么是要对付我了? 御史台和刑部,是圣人让我管着,你们是觉得我权力太大,对你们太过威胁,便要搞我? 李适之虽然业余生活丰富,但人家工作生活两不误,是有着绝对实力的一员宗室干将。 城府深沉,心智超绝,心知随着宁王不能落床,宗室内没有了带头大哥,李林甫他们便想对自己下手,好方便大权独揽。 如果行政和监督,被一个人掌握在手里,那么整个朝堂便会乌烟瘴气。 三大司法机关,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主官李适之和张均,都跟李林甫不对付,掌握司法利剑,可不就是让人发怵吗? 理清楚这个脉络之后,李适之微微一笑,甩袖就走。 “何必呢?”等人走后,裴耀卿皱眉看向杨慎矜,道: “宗室的事情,我们外人不要掺和,决断都在圣人手里,酅国公今后还是不要再提及此事了。” “我不提,它就能结束吗?”杨慎矜道: “李遐周去勘验皇陵,也不是我让去的,我说什么了?我哪句话说,是他们家坏了龙脉风水的?你们可要给我做见证,我可一个字都没说。” “呵呵”卢奂冷笑道: “你什么都没说,但又像是什么都说了,如今右相总理国事,大家正当一团和气,尽心辅佐,你呀,我都懒得说你。” “你有什么资格编排老夫?”杨慎矜暴怒而起。 卢奂只是嘿嘿冷笑,摸着他下颚的那一小撮胡须,对杨慎矜的怒目相向,视而不见。 “好了,”李林甫开口了: “国宝郎说的对,大家要一团和气,今后诸位要在老夫这里处理政务,政见相左,可以理解,但不能因公结怨,偃月堂今后便是中书门下在外的主省,这里不能拉帮结派,诸公需知。” 李林甫今天默认杨慎矜的举动,其实就是想将李适之赶出偃月堂。 正如张均也不在这里。 怎么才能让偃月堂没有拉帮结派呢?很简单嘛,只有我一个党派。 所以卢奂也意识到,李林甫今后要做的,怕不是在偃月堂排除异己,将像他这样的外人,一个个的都赶出去,再也不能参与国事。 其实站在李林甫的角度,人家这样做也没有错。 用人的第一要义,永远都是用自己人 事实上,历年都有采访处置使,去的地方不一样,那么他的职能也不一样。 李琩这次去陇右,这是挂着幌子收拾盖嘉运,而前年有一位,身兼淮南道、江南东道采访处置使的大人物,回来了。 人家去南方,是负责巡查江南历年之租赋,说白点,查税的。 江南是大唐的粮仓所在,江淮地区的赋税供养着两京,这么重要的地方,赋税只要减少,朝廷立即就会派人过去巡查,巡查之后第二年,赋税立即便增多了。 里面的水非常深,朝廷也没有别的好办法,只能是不断派遣官员巡查。 李适之在崔翘回来的第二天,便登门拜访。 “你可算回来了,”李适之坐下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诉苦: “一走走了两年,如今朝堂形势比之从前,翻覆之变,你回来之后,也见过圣人了,会继任何职?” 崔翘巡查江南之前,是河南尹,非常大的地方官了,武则天时期科考出身,亲爹便是大名鼎鼎的崔融,中宗皇帝李显的心腹大臣。 已经五十九岁的崔融摇头道: “还不知道,看圣人的意思,他是想让我去找右相,我倒是也听说了,右相大权独揽,如今不走他的门路,只怕我这个新职,落地无期。” 在一旁,杜甫蹲在地上拿着扇子,正在为两人煮茶。 他跟这两个人,都是关系不菲,所以才能出现在这里。 李适之就不说了,忘年之交的酒友,至于崔翘,这是杜甫的亲舅舅。 舅舅刚回京,他自然要过来拜望,而杜甫的妈早逝,亲爹续娶卢氏,后妈给他生了三个弟弟一个妹妹,所以杜甫在家里,有些拘谨,来了舅舅这里,反倒更为随便。 李适之叹息道: “难了,眼下是真没有缺啊,杨咳咳贵妃的那几个叔伯兄弟的缺,还没给腾出来呢,李林甫因这事还在犯愁,你的新职,恐怕久盼无期。” “意料之中,”崔翘点头道: “巡查之前卸任河南尹,我就知道回来之后,短期内是别想入职了,我与右相也不算熟悉,他自然不会将我的事情放在心上,没办法,若是从前,圣人一言可定,但如今,他似乎将权力都交给了右相。” 他这个级别的回来,官职肯定不能低,必须按照从三品的职位来安排,毕竟人家身上又没什么处分,不能降级安排。 那么眼下别说三品的缺,四五品的也没有啊。 所以崔翘根本不敢催李林甫,你催的急了,人家找你的把柄给你个处分,就可以降级安排。 一步步混上来可不容易,崔翘可不愿下去了。 “我这里有个主意,你若有心,我亲自面见圣人,为你争取,”李适之道。 崔翘皱眉道:“你我相交多年,不要卖关子了,快说吧。” 李适之点了点头,沉声道: “我将刑部尚书,让给你。” 崔翘顿时愣住了,皱眉陷入沉吟。 做一部尚书,以他的资历不是不可以,毕竟他连续干过两次大理寺卿,就任刑部尚书,也算是专业对口。 他只是疑惑,李适之怎么舍得?那可是尚书啊? 他在打什么主意呢? “你遇到难处了?”崔翘一猜即中。 李适之与对方关系极好,也正是因为这层关系,他才将杜甫带进了名士小团体,闻言坦诚道: “李林甫下手太快,圣人刚刚准许他将中书门下事务搬至其宅内办公,他便想对付我了。” 崔翘不解道:“你跟他没什么仇吧?” “仇怨这种事情,哪能说的那么清楚?”李适之脸色阴沉道: “你挡我的路,这便是仇,不肯逢迎,这便是怨,我掌着司法大权,朝中官员畏我如虎,李林甫岂能乐见?今兄回归,正是分担之时。” 李适之跟大理寺张均,也不对付,很难结盟共抗李林甫,至于交好少阳院,他压根想都没想过,出身宗室,他难道不清楚圣人对太子的态度源于何处吗? 那么眼下朝堂,去哪找盟友呢?卢奂不行,卢奂现在明面上顺从李林甫,是有大图谋。 目前拉人家入伙,人家不会同意的。 正好崔翘回来了,所以李适之才愿意忍痛割爱,让出尚书之位,要不然关系再好,他也不会大方到这种程度。 他也算是当机立断了,趁早将崔翘送上去,好让李林甫对付他的时候,投鼠忌器。 面对好友的坦诚,崔翘犹豫很久后,才点头道: “若能成,自愿为贤弟分担一二。” 一部尚书,实在是太诱人,崔翘眼下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如果长时间待在家里,人是会废的。 真做了刑部尚书,李林甫也动不了他。 李适之闻言,长松了一口气,他是有信心说服圣人的,毕竟巡查江南,赋税增加,这是圣人最喜欢见到的。 也就是说,崔翘是带着功劳回来的,你冷落人家,也不合适。 “听说韦坚如今与右相闹的很不愉快?”崔翘问道。 李适之说了半天,口都干了,接过杜甫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笑道: “他们俩早就翻脸了,但是韦坚地位特殊,不宜深交,若不然,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如果他能将郧国公房拉下水,李林甫有的头疼了。” 崔翘皱眉道: “韦陟这个人很精明,向来是置身事外,独善其身,他们这一房,轻易不会被拉下水。” “未必!”李适之断然道: “韦昭训的闺女都能给人做小,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你回来的晚,没有与隋王打过交道,等今后认识了,圣人的这位十八郎,保准会让你目瞪口呆,这个人心如沉渊不可量,面如止水不着相,出嗣半年,已经搅的风风雨雨,如今都能担任处置使,今后还不知道要翻起多大浪来,我要是太子,我可是睡不着了。” 崔翘神情凝重道: “太子睡不着,李林甫也要乐得睡不着了,此子于国家无益也。” 第一百六十八章 从前的我,你爱搭不理 眼下的六部主官,唯一空着的是户部尚书。 李林甫拿这个当诱饵,一直在吊着杨慎矜,因为他很清楚,一旦将这个位置给了对方,以杨慎矜的性子,绝不肯再依附自己。 事实上,从伏猎侍郎萧炅的任命上就能看出,李林甫真正心仪接手户部的,是萧炅。 因为萧炅是他的人,也很听话。 如今是户部侍郎兼任太府少卿,两大财政机构的副官。 另一位户部侍郎王鉷,是李林甫制衡杨慎矜的手段,这对表叔侄一旦联合起来,非常让人头疼,离间其关系,才是李林甫的目的。 所以李林甫与王鉷的每一次见面,都会让儿子李岫在旁陪同。 而李岫的作用就是挑拨。 因为他爹是宰相,宰相总不能干挑拨离间的事情,多跌份啊。 “你阿娘,是娼妓出身?” 大中午的,李岫和王鉷将完工之后的华清宫账目,呈交李林甫审阅。 但凡是花钱的地方,李林甫监管的都比较严格,在几名幕僚的协助下,一笔一笔的计算着开支。 而在下方等候的李岫,冷不丁的突然给王鉷来了这么劲爆的一句。 王鉷差点忍不住一口浓痰吐李岫脸上,脸色铁青道: “四郎何故辱我亲母?” 李岫呵呵一笑:“我以前不好意思问,可是近来传的有些离谱,我才想着找你求证一下,你不要介意。” 王鉷神情冰冷道: “我怎么没听过这样的传言?” 他的母亲,并不是娼妓,因为不陪睡,是个舞伎,当年在长安还挺出名。 这就是为什么王鉷才华高绝,但是无论在家里还是朝堂,都非常谦让自己的弟弟王焊,因为王焊是嫡出,他是庶出。 李岫小声道:“杨太府说的。” 王鉷顿时一愣,这种粗浅的挑拨手段,他不是看不出来,但却百分之百会上钩。 为什么呢?因为杨慎矜从前甚至当着他爹的面,指斥阿娘出身卑贱。 所以王鉷完全相信李岫,这话绝对就是杨慎矜那个老不死说的。 世家子弟最在意的就是出身,首重嫡庶,再者就是生母的出身是否高贵,子凭母贵可不是白叫的。 十王宅里那么多亲王,嫡庶之分已经淡化,那么谁尊谁卑,看的就是生母。 李林甫故意对下方儿子的挑拨视若不见,实则非常关注,他知道王鉷这个人非常不简单,城府心机已臻大成,唯一的命门,就是生母的出生问题。 既然王鉷一直在掩盖,那么李林甫自然就要给你捅出来,你们不好过,我才好过。 王鉷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于是赶忙转移道: “圣人十月要移仗华清宫,届时贵妃的兄弟姊妹,也需要在骊山有宅邸安顿,以便贵妃随时召见,圣人说的赐宅,是不是也包含这一部分?” 李林甫愣住了,忍不住抬头看向王鉷。 你特么贴着屁股拍马屁啊?又要花钱? 李林甫是个人精,他第一时间便猜到,王鉷今天既然敢这么说,那么私下里一定已经跟杨家通过气了,以王鉷的性子,不可能将这个人情让给别人。 李岫正要开口斥责几句,被李林甫给拦下了。 杨玉环新封贵妃,权势正盛,这个时候得罪人家,实属不智。 “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本相自有决断,”李林甫淡淡道。 既然宅子肯定要修,那么这个人情只能落在他头上,虽然他猜到,王鉷很可能是这么跟杨家说的:我会奏请右相,为你们在骊山修建别院。 王鉷微笑点头:“一切由右相做主。” 接下来,华清宫的工程事宜,查账结束,备档户部之后,这项工程便算是尘封了。 王鉷接下来,还要继续给圣人修建内库,预计也是在今年年底完工。 等到王鉷离开之后,李岫第一时间怒骂道: “这个狗东西,见缝就钻,才封贵妃没多久,杨家人还没有进京呢,他就上杆子巴结人家,真是一条狗啊。” 李林甫一脸疲惫道: “没有一个安分的,各人都有各人的盘算,王鉷不甘寂寞啊,一个户部侍郎都喂不饱,这个人的野心怕不是与韦坚不相上下,都惦记着老夫屁股下面这个位置,你现在知道为父这个宰相不好当了吧?” “也是辛劳阿爷了,摊上这么一群眼睛全都盯着国库的王八蛋,”李岫恨恨道: “王鉷近日一定去过隋王宅。” 李林甫顿时笑道: “你还算开窍,杨大娘与杨銛不和,就连贵妃也出手安置自己的姐夫,以期姐弟和睦,王鉷这次巴结人家,一定是从杨三娘处下手,十八郎在的时候,他连隋王宅的大门都不愿迈进去,如今贵妃得宠,舔着个脸便去了,这种人翻脸的时候,最要小心,他会不择手段的。” “终究是个小人,难登大雅,”说着,李岫直接起身道: “儿子现在就去一趟隋王宅,将事情都说清楚,修宅子,是阿爷批的,人情万不能落在王鉷那个狗东西头上。” 李林甫起身向卧房走去,挥手道: “去吧,记住了,任何条件都可以答应。” “儿子明白,”李岫点了点头 盖房子,先挖地基,再建框架,最后才是封顶。 百宝大盈和琼林二库,大概会在今年十月进入封顶流程,皇城所有建筑的屋顶,都要用到琉璃。 本来呢,王鉷一直用的供货商,是河东巨富郭万金,但是眼下为了巴结杨玉瑶,他亲自登门,要将两座大库的琉璃生意,交给杨玉瑶。 正如李林甫猜测的那样,王鉷当时告诉杨玉瑶:正常情况下,圣人每年十月份,都会去骊山华清宫,大部分时候会在正月返回。 而每次出行,百官只是相送,能够留在华清宫以备圣人垂询国事的,一般都是圣人点名,每次都不一样。 但是今年,极大可能你会跟着去。 去了住在宫里多不方便,骊山尽是风水宝地,不少勋贵在那边都有住宅,我要奏请右相,也给你们在那里修几座宅子。 杨玉瑶本来就是那种见了好处走不动道的人,闻言自然大为高兴,还送给王鉷一些见面礼,嘱咐对方,她对宅子的要求只有一个字:大! 王鉷拍胸脯保证,我不盖则已,要盖就盖最大的,皇城那两座内库就是我修的,够大吧? “这个王八蛋,他竟然是这么说的?” 李岫一拍桌子,佯怒起身,在屋内气呼呼的来回踱步。 他来李琩家里是很随意的,郭淑她们接待的时候,也没将李岫当外人,因为她们都知道,人家跟丈夫是发小。 虽然如此,但是他也不方便一个人来,而是带着妻子柳三娘一起来了。 他完全不会担心有人说他交构隋王,一来,圣人都知道他和李琩的关系,再者,谁特么不长眼敢攻讦我? 杨玉瑶见对方愠怒非常,也是一脸诧异,你气什么? 我气什么?我给你解释一下,李岫转过身来,看向郭淑道: “这个王鉷,信口开河,真是会做顺水人情啊,为三娘在骊山修宅子的事情,本就是右相的主意,他可倒好,借花献佛。” 噢杨玉瑶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 只见她看向杨绛,蹙眉道: “我怎么说四娘和你见了此人,脸色不善呢,感情是个小人?” 杨绛冷哼一声: “圣人的两座大库,是咱们阿郎谏言修建,也是阿郎举荐王鉷营造,借着营造之功,得以升任户部侍郎,但人家从未将阿郎放在心上,还不如他那个斗鸡儿子,懂得感恩。” 李岫妻子柳三娘见状,赶忙附和道: “当时十八郎特意找上我家夫君,请他在将作寺多多配合王鉷,尽心为圣人营造,好嘛,弄了半天,咱们给人家做嫁衣。” “此人竟如此可恶!”杨玉瑶断然道。 她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也是社交场上的老手,眼下这场谈话,她是一个字都不信,不过是逢场作戏。 至于事情究竟如何,她会在私下里询问妹妹杨绛,以做出正确判断。 如果李琩在的话,那么她自然第一个想到询问的,就是李琩了。 接下来,李岫直接大大方方的告诉杨玉瑶,今后将作寺的琉璃,全部交给她来供应。 这就叫从前的我,你爱搭不理,现在的我,你高攀不起。 以前杨玉瑶还求人家呢,为此不惜喝的酩酊大醉,如今反过来了。 她自然是一个劲的感谢,并且不停的称赞,王元宝的琉璃是长安品质最好的。 这一点倒是说的没错。 等到李岫夫妇离开之后,从高力士家里回来的韦妮儿,被杨玉瑶叫走,聊起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她们俩的院落住得近,而韦妮儿是个活泛人,平常与杨玉瑶相处的很不错。 听罢之后,韦妮儿点头道: “王鉷这个人,我是听说过的,从前的户部司,便是由此人操持,师承杨慎矜,是位财赋能臣,但是此人的风评一直都很不好,我曾经有一次在少阳院,听到了太子问及韦坚,此人如何?韦坚引《汉书·樊郦滕灌靳周传》的一句话回答:当孝文时,天下以郦寄为卖友,夫卖友者,谓见利而忘义也。” 杨绛顿时笑道:“还是仇人之间最是知根知底,没有比韦坚这句话更贴切的,夫君对王鉷,大概也是这个看法。” 那我就有数了杨玉瑶点了点头,她是完全跟李琩站在同一战线的。 当初李琩答应帮忙的时候,便是带着她去了右相府,可见在李琩心中,李岫比王鉷可靠的多。 那么杨玉瑶完全不用犹豫,该如何选择了。 “三娘前段日子跟我提过荔枝的事情,我在宫里的时候,也常听圣人和玉环提及,”杨玉瑶岔开话题道: “我那妹子嘴巴馋,听高将军盛赞岭南荔枝,颇为心动,只是圣人言,岭南千里之外,荔枝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送至长安,这件事我也跟王元宝说了,他的意思是,如果能开辟一条专门运送荔枝的驿道,日行六百里快马赶运,或可在五六日之间抵达。” 韦妮儿皱眉道: “我当时也跟夫君提过,他与圣人的看法一样,认为此事绝无可能,岭南距离长安实在是太远了,荔枝摘下三天之内就会腐坏,六天是来不及的,何况日行六百里,简直是闻所未闻。” “来得及,”杨玉瑶笑道:“王元宝有一个办法。” 韦妮皱眉道:“什么办法?” 杨玉瑶道:“折其枝,断处以水养之,每二十里一换马,星夜兼程,直抵长安后,再从枝上采摘荔枝,或可保其鲜味。” 韦妮儿和杨绛听的目瞪口呆,开什么玩笑,驿站是用来干这的? 八百里加急军情,也没有这么玩命啊? 大唐的驿站系统,已经是非常之发达了,但是日行八百里,那是扯淡,只不过是挂在嘴上的一个口号。 真正的日行速度,是要看地势的,河南山东河北,无疑非常快,关中地区也还行。 山西就扯淡了,整个山西只有一条正经路,从大同经太原至运城这条线,也是整个山西地势最为平缓的地段。 但是广州到西安,三千多里路,中间要经过无数的水道,按照王元宝这个说法,要开辟这条通道,无疑要增设很多桥梁。 这可是大工程啊,就为吃个荔枝,不至于这么劳民伤财吧? “你这是痴人说梦,”韦妮儿断然道: “京师至岭南,必走运河,再转其它水陆方能抵达,开辟一条陆路通道,需圣人点头,中书门下审议,谈何容易啊?” 杨玉瑶笑道: “放在昨天,我也觉得这是在痴人说梦,但是现在我不这么看了,你们有没有觉得,李四郎刚才其实是在向我示好?” 杨绛没好气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认为右相会同意吗?别瞎琢磨了,你一个妇人,不要给中枢出难题。” “想吃荔枝的又不是我?”杨玉瑶顿时翻了个白眼: “我实话跟你们说了,我已经将王元宝这个主意告诉了玉环,圣人也知道了,只是不愿意跟中书门下去说,那么如果右相主动奏请的话,这事就能成。” 韦妮儿一脸诧异道:“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杨玉瑶摇了摇头:“没有任何好处。” 接着,她又正色道: “无穷无尽的好处。” 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圣人不惜为贵妃开辟一条驿路,只为博贵妃欢心,那么今后这长安城,便再没有人,敢轻视她们姐妹。 第一百六十九章 你在反驳我? 鄯州,是陇右节度使的治所,这个地方在后世不怎么出名,重要程度也不高。 但是在大唐,它同时又是陇右道的治所所在,是关中以西,非常重要的一个军事中心。 李琩就是要来这里。 从长安一路抵达鄯州,耗时二十一天,本来可以更快一点,但是在路上,李琩处置了十个人。 这十名飞龙禁军也没有什么大的过错,只是跟不上队伍的行军速度,便被李琩在会州的时候,交给当地兵曹,削夺军籍,由会州兵曹参军安排人,流放至安西戍边。 军纪的严明就体现在,不看情理,只看法理,无论是什么原因,你跟不上行军就是犯律,必须处置,如果不处置你,其它人容易有侥幸心理。 这一路上李琩也是相当苦逼,前半段行军算是中规中矩,但是后半段,李光弼、武庆、杨思危、李晟等人在他的吩咐下,刻意提速,对于他一个从未来过西北的人来说,也是非常艰辛的。 毕竟他跟那些飞龙禁军没啥区别,平时也是吃喝玩乐,跋山涉水无疑是一场苦行。 但是他咬着牙挺过来了,火车快不快,全靠车头带,他要是表现出丝毫疲弱之态,还怎么管理下面? 李琩觉得自己的屁股上都快起茧子了,骑了这么久的马,胯部和裆部非常难受。 八月初五,鄯州城在望。 李晟回到老家,非常兴奋,策骑凑至李琩跟前,笑道: “整个西北,最坚实的城池是凉州,接下来就是鄯州了,殿下你看那些城墙石,皆是初唐时从陇西运过来的大青石,外墙光滑无匹,难以落脚,内城凿有步阶,内驻临洮军,领兵15000人,战马8000匹,兵马使为安思顺,前右羽林大将军安波注之子,身兼莫门军兵马使,是陇西藩镇,兵力最盛的一名将领” 这里属于祁连山南麓,峡山环曲林木繁茂,海拔又高,隔着鄯州城,可以望见远处红崖飞峙,景象壮观。 李琩本以为,这边应该人烟稀少,但事实绝非如此,官道上人来人往的商旅以及兵马却是络绎不绝,所经过的军镇村落也是异常热闹,无处不在彰显着,这里其实是一个非常有人气的地方。 李晟方才之所以提到安思顺,是因为眼下在城门口迎接李琩的,就是这位陇右猛将。 “处置使一路辛苦,节帅正在衙内等候,请!”安思顺朝李琩行礼过后,抬手请李琩入城。 这个人的长相,有着地道的粟特人特征,白色的皮肤,绿色的眼睛,褐色的卷发,高鼻深目、体毛稠密,一名地道的白人大帅哥。 是的,粟特人在人种学上就是属于白种人。 但李琩并不会觉得惊奇,因为长安的粟特人也非常多,比安思顺帅的大有人在。 进城之后,李琩便一直在打量着城内的各色行人。 这里与长安城内的景象,有着极大的区别,所见之行人,大多皮肤粗糙,仿佛是被西北的风霜雕刻出来的刻板面容,大多人脸上都有厚重的皱纹,他们操着浓重的地方口音,嗓音粗大。 过路之军士,也是一个个面色肃然,眼神坚毅,即使是微笑谦卑之时,都仿佛自带杀气,与李琩身后白净壮实的飞龙军,对比鲜明。 但是任谁分辨,都会觉得这些黑漆漆的瘦子,要比飞龙禁军能打的多。 “这才叫健儿,” 武庆是近卫出身,自诩武艺高强,但是见到陇右军士迎面而来的狠厉之气,也是颇为感叹,心中更是为大唐边境有这样的儿郎们戍卫,感到放心和骄傲。 李光弼也是一脸心神向往,他有心走他爹的老路,在军中建功封侯,自然希望麾下带着的是像陇右军这样的强兵。 “殿下已至鄯州,卑职即刻就要赶赴凉州,等到家父之事安排妥善,卑职会立即返回,”李光弼要道别了,他需要去见他爹最后一面。 李琩点了点头,只是撂下四个字: “一路保重。” 他对待下属,有时候非常冷酷刻板,有时候又显得平易近人,这是分时候的。 私下里可以随意一些,但公主场合,李琩需要维持他高高在上的威严。 公和私要分的很清楚。 “鄯州城真不小啊,难怪能驻扎那么多军队,”郭子云骑在马上道: “我没有来过陇右,还以为鄯州城多半与其它州城差不多,没曾想城池更大,人口更多,这里怕不是有七八万人。” 前方引路的安思顺听到这句话,嘴角不经意的撇出一丝鄙夷的弧度。 军方也是有鄙视链的,朔方、陇右、安西、河西,虽然也互相看不起,但毕竟彼此清楚,大家差不了多少,但是对内地的府兵,那是完全鄙夷。 正常情况下,郭子云以为对方听到自己的疑问,会好好的解释一番,但是人家安思顺压根就没有搭茬。 这就是藩镇官场与内地官场的区别。 军中的风气向来是直来直往,与内地的官场问话是不同的,没有那么多人情世故,你想知道什么,你得问我,你不问,我就不说。 “这里有多少常驻居民,”李琩开口问道。 安思顺这才放缓速度,声音刚健有力道: “八万九千人,其中驻军就占了一万五,还有各类官员家眷,节帅的家眷幕僚就多达八百人,如今已常居于此。” 李琩点了点头,又道: “吐蕃的骑兵数量,大概在多少?” 安思顺答道: “本来就不多,每年还在递减,如今能战之健马,应不超过两万。” 郭子云等人纷纷发笑,多少有点嘲笑吐蕃的意思,这让安思顺非常不满。 李琩沉声道: “兵种单一,自然战术单一,看样子吐蕃的战法多适宜大规模步兵作战,必然会设法规避我大唐骑兵,我战马虽多,但也怕无用武之地。” 哟,还是个懂行的?安思顺笑道: “处置使说的没错,吐蕃人不擅骑战,其军中虽有擅骑之吐谷浑人,但远不如我大唐铁骑,所以近些年来,他们一直在有意削减骑兵数量,与我交战时,多选不利骑兵冲击的峡谷山川之地,这让我们的骑兵难以发挥优势,他们甚至还卖给我们马。” 李琩微笑点头。 别看大唐和吐蕃眼下关系紧张,但彼此之间的贸易也是从未间断的,即使发生大规模交恶,仍是有私人来外两地之间,贩卖货物。 整个华夏史,我们只是屈辱了一百多年,剩下的近两千年都是全球霸主。 所以在其它国家的历史上,我们是盛气凌人的坏蛋,是侵略者,是抢夺者。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称霸千年一笔带过,屈辱百年分上下两册。 在吐蕃人眼里,他们是被大唐欺压的老实人,每年还要进贡,最高首领赞普,还得大唐承认才行,屈辱的不要不要的。 而在大唐这边,又觉得吐蕃真是个王八蛋,动不动就跨境小偷小摸,烦不胜烦。 节度使的帅府非常好认,就在城中心,门前树六纛。 六纛便是六面军中大旗,古者天子六军,诸侯三军,今天子十二,诸侯六军,故纛有六以主之。 六军便是中军、右厢前军、右厢右军、右虞侯军、左虞侯军和左厢左军。 皇甫惟明率领一干陇右大将,眼下就在府门外迎接。 半年不见的杜鸿渐,上来为李琩牵马。 李琩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递给杜鸿渐缰绳,然后登上台阶。 他的级别,还不足以让节度使降阶而迎,皇甫惟明见到李琩后,说话也非常简洁,只有一个字: “请!” 这就是节度使的威风,这是人家的地盘。 强龙不压地头蛇。 李琩抬步迈入节帅府高大的门槛,龙行虎步,双手拇指插放在腰间的蹀躞(diexie)带当中,目不斜视,不怒自威的走过前院。 他这个级别,必须注重举止,走路稳健与否,直接决定了一个人的气质。 有些人的高深莫测是装出来的,有些人则是天生的,就像三星那位,怎么看都是个狠人。 皇甫惟明就是这副模样。 他跟着李琩背后,一直在仔细的打量着,步伐的节奏,肩膀是否晃动,腰杆笔直与否,下颚是高是低,他都要看到清清楚楚。 通过一个人的外在,有时候是可以判断出这个人到底是怎样的品行。 皇甫惟明特别想知道,出嗣之后的李琩变化如何,毕竟他从京师传来的消息已经知道,眼下的隋王与当年的寿王,判若两人。 “请!” 皇甫惟明还是只有一个字,请李琩在大厅内的主位坐下,而他就隔着一张方几,坐在李琩对面。 两人相对而坐,其余众人则是坐在下面。 “处置使一路辛劳,不知道接下来,你打算巡查哪个方面?”皇甫惟明淡淡道。 李琩笑了笑: “先至陇右,又恰逢大战在即,自然是巡视军中,当然了,边关就不去了,免得给将士们添乱,不过陇右当下的部署,还请皇甫节帅为我详解一番,毕竟我西行之所见所闻,圣人将来都是会过问的。” 他真正的任务,是办盖嘉运,但不能表现出来,陇右跟河西是兄弟藩镇,彼此之间联系紧密,免得传到河西,让人家盖嘉运早做准备。 虽然李琩认为,盖嘉运大概能猜到自己此行的目的,但猜测跟确定,毕竟是有区别的。 李琩的这句话,让厅内很多直肠子武将错认为,李琩是没胆子去边境巡查,万一偶遇吐蕃军队,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到时候救不救你,是我们说了算。 毕竟是亲王,身份尊贵,人家的命金贵,不立危墙,不陷覆巢,可以理解,换成我是亲王,我陇右都不来,长安不比这里好? 但是少数如皇甫惟明、杜希望这类人心里却很清楚,隋王的胆子绝对不小,因为人家是来跟盖嘉运对线的。 盖嘉运那性子,狗急跳墙的时候会不会杀亲王,谁也不知道。 “好,那便请介然,为处置使详禀陇西军事,”皇甫惟明,抬手指向下方,一名中年人点了点头,开始为李琩讲解。 李琩来之前,就对此人有过了解,毕竟是陇右藩镇的行军司马。 藩镇地区,节度使是老大,下面是副使,但副使不常设,那么二把手就是再下面的行军司马了。 协理军政戎务,练甲兵、修军备、预军机、掌军法、军资分配,是非常实权的一个职位。 张介然是蒲州人,与杨玉瑶的亡夫还挺熟悉,历史上死在了安禄山手里,也算是一位忠义之臣吧。 “年初一战,吐蕃并未有任何颓势,游弋于西海(青海)东部的兵力,仍有十余万之众,安人军压力不减,今节帅已调拨河州平夷守捉,鄯州合川守捉共三千人,驻扎安人军南三十里的绥戎城,但仍显不足” 《新唐书·兵志》:唐初,兵之戍边者,大曰军,小曰守捉、曰城、曰镇,而总之者曰道。 守捉城的戍兵,名义上是300到7000不等,实际上大多也就一千来号人,守捉嘛,守戍之兵,一般情况下不参与大规模作战。 张介然继续道: “陇右边境,可以发挥吐蕃步军优势的地方,只有两处,一是石堡城方向,再者便是鄯州西北三百五十里,驻扎在新城的威戎军,处置使知道新城在哪里吗?” 他这话是故意问的,在场大部分人都认为,久在长安,准确来说是久在十王宅的李琩,对边境地区一定不熟悉,那么试探对方有没有提前做功课,拿新城来说事,是最合适的。 因为这个地方是三年前刚刚设立,原本是吐蕃占据,被杜希望给打下来了,驻军只有1000人,战马50匹。 但是这个地方那个又特别重要,是陇右与河西藩镇联系的中转站。 李琩知道对方是在故意考较自己,但是他实在懒得回答,而是转移道: “从守捉城调兵,以策应安人军,看似增加戍卫,实则毫无作用,是舍不得河源军和临洮军?还是觉得吐蕃不会再从这个方向过来?” 李琩淡淡的扫视厅内诸将一眼,道: “吐蕃败于安人军之手,你们这边请功的奏疏来的倒是快,有没有哪个人想过,吐蕃这一次,只是试探呢?摸清安人军方向的兵力部署,便对湟水一线的我军防线有了大致判断,那么准备万全之后,吐蕃全力来攻,臧希液的安人军加上三千守捉兵,能守的住吗?” 呵呵张介然心中冷笑,面上毫无表情道: “沿湟水一线,最西为安人军,后方境内百四十里为河源军,二百六十里为临洮军,可谓步步设防,吐蕃兵力虽众,然调配无方,军纪杂乱,行军又缓,安人军就算溃了,我们也有的是时间做出部署安排,处置使对陇右不太熟悉,并不知我大唐健儿之战力,胜过吐蕃十倍。” 李琩顿时皱眉道:“你说的倒是轻巧,好像安人军溃了,责任你能负担的起一样,卫戍边境,在于防患于未然,化大战于小战,化全面于局部,安人军战事一起,若是石堡城烽火也动,河源军与临洮军,救哪个?” 张介然双目一眯,正要答话,被河源军军使王难得抢先一步道: “自然是救必救之处,这两个方向,吐蕃一旦入境,山川环曲之地渐稀,坦途旷野居多,利于我骑兵作战” 话还没说完,李琩直接抬手打断: “如果我没有记错,河源军战马只有650匹,这叫优势?” 王难得愣道:“临洮军有战马8000匹,可为应援。” “你调动的了吗?”李琩问道。 王难得一愣: “陇右作战,军镇之间皆为羽翼策应,大战初启,骑兵便已然游弋在外,自然可抢夺先机。” 身为临洮军使的安思顺不经意的撇了撇嘴,别都指望我啊?我只有这八千骑,这可是陇右的命根子。 吐蕃骑兵少,但是大唐也不多啊,整个陇右加起来,战马不足九千匹,八千在临洮军。 所有的藩镇当中,骑兵最多的是河西,下来就是陇右了。 李琩很清楚,陇右的形势与河西不一样,河西当年由牛仙客坐镇,下设各个军镇的本土势力几乎被清洗的差不多了,军令可以顺畅的下达。 但是陇右不一样,派系众多,皇甫的节帅派,杜希望的河州派,安思顺的胡人派,臧希液的安人军派,外加像李晟他们家族这样的本土派系。 有派系的地方自然就有纷争,大战开启之后,他们脑子里最大的想法,是怎么保全自己。 手里有兵,你才有话语权,毕竟大唐有个毛病,军事论罪,主要论的是由你指挥的军队损伤程度,至于因为你牵连别人,这个有很大的狡辩空间,如果朝廷有人帮你说话,是可以推掉责任的。 总之,人与人之间的协作非常之复杂,一个小家庭,你都不能让你的爸妈跟你一条心,何况边关大区的七万五千兵马。 杜希望是第一个反应过来,李琩这句话是在点陇右当前的派系之争,所有他抬手阻止王难得继续反驳。 你跟人家不在一个层次,你看的是战局变幻,人家看的是战事调度。 “隋王所言,鞭辟入里,战时首重调度,若能如臂使指,即使敌军数倍于我,也不足惧哉,”杜希望看向皇甫惟明,道: “镇西军在任何情况下,绝不会在调度上出问题。” 他这句话算是在安慰皇甫惟明,意思是你放心,真打起来,我听你的话。 没办法啊,杜希望是鸿胪卿充和州刺史、镇西军军使,镇西军、威戎军都是他创办的,又是前任陇右节度,威望太高,皇甫惟明不好管。 皇甫惟明本来还打算让张介然为难一下李琩,这下好了,被对方搞得心情沉重。 吐蕃是外患,陇右地区的各个派系,是内忧。 如今他手中,真正算得上牢牢控制的,其实只有河源军、白水军、石堡城振武军,其它的都不敢说自己能说了算。 关键在于,太子无威啊。 都知道他是太子的人,但是太子实在是混的不行,以至于他在长安后台不够硬。 比如那个安思顺,胡人将领的后台,大多都是李林甫,李林甫跟他又不对付,所以李琩刚才的阴阳怪气,其实是在点安思顺的名。 “吐蕃近年来已经抛弃骑战,其骑兵不过两万之数,大多在河西一线,就算入境,也非我铁骑之敌,” 皇甫惟明不想表现出自己的陇西的疲态,坦然道: “临洮军的精锐铁骑,为天下之最,陇右防卫之关键,本帅这里,绝不会舍不得用。” 你舍不得,还是用不起啊?李琩笑道: “在河西,治所在凉州的赤水军,是盖嘉运兼任,但是陇右,你却没有兼任首府之驻军,我认为不妥。”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大家纷纷开始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安思顺更是一脸懵逼,啥意思?你不会是冲着我来的吧?我的任命可是出自中书门下,圣人钦准,你能管的了我? 一般节度使,都会兼领所辖藩镇最大的一支驻军,这样一来等于有了自己的基本盘,方便对各方施压。 就好比裴宽去了范阳,那么幽州三万经略军,肯定就是人家兼领。 但陇西的问题就出在,皇甫是太子的人,所以朝堂不想让他兼领,故意削权。 皇甫惟明都不敢搭这个茬,我怎么说?怎么说都不对,容易惹人啊。 李琩笑了笑,继续道: “边关军事,要因地制宜,我虽然进入鄯州不过几个时辰,但你们这里的一个弊端,我却不能视若无睹,圣人赐我旌节,有专断之权,诸位莫怪我初次见面,便行使职权了。” 说罢,李琩看向安思顺,道: “本王对事不对人,今日起,安军使降为临洮军副兵马使,军使一职空缺,按律由节帅充任。” 说罢,李琩看向皇甫惟明: “能者多劳,你还是要多担当一些。” 堂内鸦雀无声。 安思顺更是脸色铁青。 那李琩到底有没有这个权利呢?名义上,一军之兵马使由中书门下直接任免,兵部都做不了主,李琩这个处置使,自然也做不了主。 但他不是有旌节嘛,这玩意叫做代天子巡狩。 那么他根据形势,认为安思顺继续担任兵马使,会给陇右调度造成不利局面,那么降低其职权,就变得合情合理的。 虽然人家确实是历史上一位名将,但毕竟是李林甫的门路,李林甫有没有暗中授意什么,这可说不好准。 “隋王无权这么做,”安思顺起身道。 李琩面无表情,微微转头看向对方,语气不含任何情绪道: “你在反驳我?” 短短五个字,让在座的所有人认识到,原来大唐的亲王是这个样子的。 安思顺顿时哑口无言,挣扎半晌,道了一句“末将不敢”,沮丧的一屁股坐下。 没办法,人家跟右相的关系,比他好。 第一百七十章 有所论请,天子难违 李琩被暂时安排在了鄯州城内的驿馆,飞龙军自然也会进驻这里。 这座驿馆的规模不大,五百多人进来会显得非常拥挤,伙食也不咋地,程元振因此颇多怨言。 藩镇的主食,大多都是以便于行军的口粮为主,各地还都不一样。 安西地区的胡饼,已经接近于后世疆新的大馕,范阳与河东,以粟米饭为主,河西与陇右则是小馕,属于面食,种类有干胡饼、干蒸饼、干薄饼、捻头。 因为要便于保存,所以这玩意非常干硬,咬起来很费劲,牙口不好的得用手掰下来放嘴里软化一些,才能嚼的动。 正如有人吐槽巴黎奥运会提供的面包像石头一样坚硬,都能砸核桃,事实上,欧美地区的面包就是这个样子,为保证长久存放,其中的水分是被烘干的,吃的时候得用刀切,而我们吃的软面包,是东亚地区引入欧美面包后改良的。 “陇右地区调拨来的军粮,大多都会制成便于行军的口粮,主要是为了节省粮食,”杜鸿渐在驿馆内为李琩解释道: “其实在市面上,来自康国的金桃、伊吾的香枣、高昌的刺蜜、龟兹的巴旦杏,还有西域各地的葡萄,都是可以买到的。” 程元振顿时皱眉道:“那为什么驿馆里没有供应?这胡饼咬都咬不动,儿郎们行军千里赶至鄯州,连口正经饭都吃不到。” 杜鸿渐笑道:“眼下乃非常之时,一切用度开销,都以军镇为主,长安虽源源不断有军粮送来,但仍是不够,程将军要体谅形势。” 程元振冷哼一声,不说话了,不然显得他娇气,事实上,天天吃这玩意,拉屎都不顺畅。 李琩掰下一小块胡饼,放进面前的羊奶中泡一泡,再吃进嘴里,确实难吃啊,一股子奶腥味,不过这绝对是纯奶,不含任何添加剂。 “杜希望这个人如何?”李琩看似随口问道。 杜鸿渐答道: “因是同族,对我还是非常客气的,我也得以参与幕府议事,但是他与皇甫对陇右的布置安排,意见出入不小,也很难说谁对谁错。” 李琩点了点头: “陇右形势复杂啊,杜希望不该在这里的,他在,皇甫的任何决策,多多少少都会顾忌杜希望的看法,这对于整个陇右防卫,不是什么好事,我来之前,倒是大致了解了一些陇右情形,但没想到情况更恶劣。” 朝廷对藩镇的掌控,历来盯的非常紧,对于国家来说,一个藩镇上下一心,便于关防,符合整体利益,但不符合皇帝利益。 所以有些藩镇的党争,几乎可以说就是皇帝一手打造的,例如裴宽去范阳,基哥立即提拔安禄山。 那么到底是国家利益大,还是皇帝利益大呢?自然是皇帝。 所以盖嘉运这种的就要倒霉,因为他对河西的掌控太深,跨过了皇帝的红线。 “殿下刚来,就动了安思顺,他会不会上奏朝廷,告殿下一状?”郭子云表情忧郁道。 李琩摆手笑道: “他只会来讨好我,绝不会背地里玩这种手段,一个兵马使,还没有蠢到认为可以弹劾处置使的地步,我在议事厅说过了,此乃权宜之策,在座的那些人比谁都清楚,我这么安排,对陇右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安思顺被降职,除了他自己之外,其他人都高兴。 原因就在于陇右的骑兵,都握在他的手里,而骑兵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大家都寄希望于出事的时候,骑兵能来救援。 那么在将领们心中,皇甫靠得住还是安思顺靠得住呢? 自然是皇甫,因为他要顾全大局,而安思顺更多是盯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 陇右眼下正处于一级战备状态,各地将领也都在没日没夜的巡查戍卫,皇甫惟明并没有多少时间与李琩私谈,人家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处理。 杜希望本不该在鄯州,今天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参加一场军情议事,是关于河州地区的布防。 皇甫有意调动一半镇西军进入鄯州,他认为将来的大战肯定是在鄯州,杜希望也挺配合,答应了。 聊着聊着,李无伤来报,安思顺求见。 杜鸿渐等人对视一笑,退出房间,只留下李晟一人。 安思顺进来之后,瞥了一眼李晟,心知这是隋王对他不放心,留下的护卫。 正常,咱俩一对一,我分分钟放倒你,你惧怕我是应该的,一对二,也可以秒你们两个,护卫都嫌多余。 “末将求见,绝非抱怨,其实正好相反,末将认为隋王的安排非常合理,”安思顺被李琩请入座位之后,非常客气道。 既然事情已经没有转圜余地,那么他自然想让李琩知道,你降我职,我没有不高兴。 李琩让李晟给对方倒了一碗羊奶,笑道: “凡事以大局为重,本王跟你素无间隙,此番是对事不对人,我在长安听说过你,乃我大唐之虎将,你这样的人,不愁将来没有一展抱负的机会,耐心些。” 这人说话,怎么跟右相一个调调?安思顺那张晒的黝黑的大白脸,微笑点头: “末将别的不懂,只知道上面怎么安排,便怎么做,绝不会因升降而悲喜,能得处置使指点,荣幸之至。” 胡人将领与汉人将领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他们都很谦卑,非常谦卑,平日待人接物总是堆着一脸笑容,生怕笑的不够真诚。 原因就在于,没有庞大的家族做后盾,权力的来源在中枢,在皇帝,所以他们有一个共同点,谁掌权,巴结谁。 不要觉得巴结人是件很耻辱的事情,一点都不丢人,事实上,但凡能成事的,都非常懂得逢迎之道,不懂这个的,几乎没有出人头地的可能。 如今是李林甫掌权,而李隆基也有意加强对藩镇的控制,那么提拔番将,几乎已经是不可避免的选择。 即使没有后世的历史知识,李琩也清楚,番将掌握更大权力,已经是势在必行了。 “我来之前,平卢升为节度区,安禄山升任平卢节度使,你们是兄弟?”李琩问道。 他问过之后,几乎都可以猜到答案,对方绝对不会说安禄山一句坏话,虽然历史记载,安思顺和安禄山不和。 但是在外人面前,说亲友的坏话,会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正常人都不会这么干。 果然,安思顺道: “是我的堂弟,他能为圣人治理平卢,我也为他高兴。” 安思顺的爹安波注,是安禄山的后爹安延偃的弟弟,关系绝对算近了,但问题在于,安禄山可不是安延偃的种,他是个拖油瓶,与安思顺没有血缘关系。 女人嫁人之前,如果有子女,那么她的子女就被蔑称为拖油瓶。 “你将来不会比他差,”李琩笑道。 安思顺一愣,连称不敢,非常的谦卑。 事实上,这个人的领军能力,一点不比安禄山差,即使目前为止,他在陇右,绝对称得上第一猛将。 要不然向来会用人的李林甫,也不会将陇右最精锐的临洮军交给他,还兼了个莫门军使,历史上哥舒翰是在手握天下兵权之后,才倒逼皇帝,干掉了安思顺。 当时基哥其实不愿意办安思顺,但是没办法,哥舒翰权柄太大,被称为“有所论请,天子难违”,基哥要靠人家守潼关,自然要顺着人家。 接下来,李琩从安思顺口中得知,皇甫惟明已经去了鄯城,也就是河源军的驻地。 鄯州城和鄯城,这是两个地方,前者是陇右首府,后世的青海乐都地区,后者是河源军驻地,后世的西宁市。 皇甫惟明反应太快了,真可谓雷厉风行,李琩前脚刚将安思顺撸下来,人家后脚就带着三千临洮铁骑去了鄯城。 “这里没有地图,无法为处置使详禀,可否移驾节堂?” 安思顺面对李琩的连番询问,觉得无法解释清楚,所以想着能去摆放有沙盘的节堂,为李琩介绍。 但是李琩摇了摇头,示意不用,随后拿起一只筷子,蘸了羊奶在桌子上画了几笔: “你刚才说,鄯城河源军主要布防在城内、土楼山,西北宣威城、正西的临蕃城,皇甫惟明是要将这三千铁骑,布防在河源军的临吐蕃城和安人军东南的绥戎城,以备策应,对吧?” “是的,” 安思顺注视着桌面上白色奶水画出来的抽象图,虽觉得很潦草,但无疑地理位置标注的很清楚,而且方圆距离,也符合比例,看样子人家做过功课啊。 “骑军冲阵,两千为上选,多了少了,都不合适,”安思顺继续解释道: “当然,别的地方末将不清楚,但是在陇右地区,两千骑兵为一军,是最合适的,太多则拥挤,会使阵型变得臃肿不堪,太少了又无法形成冲击力,鄯州地区,适合骑兵作战的地方不少,节帅调去西边,也是合适的。” 每一个地方成为战略重心,都是有其特定价值的,不是在地图上随便一指,它就能担当起使命。 深圳要不是挨着港港,也不会在那边画圈。 之所以鄯州是陇右首府,是因为整个青海地区,实际上就三块盆地,一个是青海湖,一个是沙漠化严重的共和盆地,就剩下西宁这一块地势平坦,利于耕种放牧,属于湟水中游河谷盆地。 为什么西宁是青海的省会,就是这个原因。 北边是大通山、祁连山,西、南两个方向被蒙赤岭包围,东边只有一个小缺口,可直达兰州地区,简直就是一个微缩版的四川盆地。 而鄯州边境线上的那些重要军镇驻地,全都处在盆地与山脉交接地带,利于防御。 这就是为什么,石堡城一个小破山城,扮演的角色却是那么重要,因为这个地方丢了,吐蕃随时可以进入鄯州盆地抢夺粮食财物。 那么骑兵的重要性,就彰显出来了。 “其实陇右与河西,一直都不缺马,但骑兵数量始终上不去,是因为我们想办法弄来的马,都给别人送去了,”安思顺笑道: “当然,我们也是心甘情愿,毕竟朔方、河东、范阳,确实比我们更需要战马。” 李琩点了点头,对此表示认可。 吐蕃没有骑兵,那么陇右与河西,没必要布置更多骑军,虽然他们已经是藩镇当中骑兵数量最多的了。 大唐有三大牧场,专门负责驯养战马,三大牧场所在地,是朔方、陇右、河东,分为八坊八监,授田两千七百四十顷,募民耕之,算作养马的酬劳。 牧场归太仆寺典厩署管理。 据安思顺所言,陇右的牧场可不在鄯州,而是在东边渭州的陇西县附近,虽然属于陇右节度使辖区,但是皇甫惟明可管不了牧场。 你可以认为,这是央企,牧场中最好的马不是送到边疆当战马,而是送进长安做乘舆御马。 朔方与河东地区的主要职能是防卫北方突厥,而突厥几乎是清一色骑兵,所以朔方与河东对战马的需求量非常大,而他们现存的战马储备不多,是因为消耗太大了。 马又不是机器,四岁服役二十退休,边疆战马有几个能真的活到二十岁? 大唐的官方马匹总量(不包含民间),如今是三十四万匹,这是所有粗良老弱的总数,太仆寺是要负责总的调度,你定额是多少,我肯定给你补全,但是多一匹都没门。 每年给你十万块,你就敢一年将它都花光,如果每年只给你一万块,你就会省着点花,就是这个道理。 李琩继续道: “照理说,八千铁骑布防鄯州,足以应对各种情况,吐蕃后勤沉疴,各部协同一向都会出问题,只是这次调动规模太大,一旦不惜损耗四面强攻,八千骑兵左支右绌,累也要累死。” 安思顺颇为惊讶道: “隋王的想法,我们也曾考虑过,去年吐蕃的会盟,应该是决定了一些大事,才有今年的大规模兵力调动,金城公主薨逝之后,我们这边也一直在设法探查吐蕃形势,据线报,吐蕃王庭曾经依附于金城公主的亲和派应该已经大权旁落,如今四如掌权者,都对大唐敌意颇深,他们应该已经达成一致。” 他现在还挺喜欢跟李琩聊天,毕竟安思顺本身就是一个战略大家,干一行爱一行,李琩又一直在请教,而且询问的问题,方向也都对他的胃口,所以两人一直聊到了傍晚。 “上一次安人军大破吐蕃,我们从敌军俘虏身上搜到了他们的牌票,处置使有所不知,尺带珠丹在吐蕃建立红册,每一名适龄男丁都被记录在军册当中,这些在册之人一旦收到牌票,代表着受到赞普召唤。” 安思顺与李琩边饮酒边说道: “攻打安人军驻地的,是吐蕃四如中的伍如及苏毗十个东岱,总兵力并非只是我们看到的七万人,而是十三万人,由吐谷浑三论之一的慕容阿波谒统领,这个人是尺带珠丹的外甥,吐谷浑小王,率部族投靠了吐蕃,对安人军一线的防卫地形非常熟悉。” “末将也比较倾向于,上一次大战,吐蕃只是试探,只不过撤走过程中太过杂乱,被臧希液抓住了机会。” 李琩皱眉道:“试探有这么试探的,进来七万人,说撤就撤?” “不是试探我们,”安思顺耐心的解释道: “是试探河西方面的动静。” 李琩恍然大悟:“这么说,如果河西没有调动迹象,吐蕃下一次还会从安人军方向主攻?” 安思顺摇了摇头: “这一点实在是说不准,任何方向都有可能,我们还是比较倾向于石堡城,毕竟石堡城一破,敌军便可长驱直入,但是安人军方向,我驻军较多,关隘也多,打这里,有些舍易求难了。” 李琩点了点头。 石堡城方向,也是受限于地理因素,那一片区域最合适建造关隘的,只有石堡城所在的地方。 别的地方你修建堡垒也没用,守不住。 那里是蒙赤岭北段,属于祁连山最南支脉,地形的学名叫做褶皱断块山,石堡城所在地段,恰好是一段山麓洪积倾斜平原,说白了,就是一个大缺口。 所以这里历来都是吐蕃入侵大唐最常走的路线,因为省事,强攻安人军方向,多少有点脑子抽筋了。 但是李琩从历史上知道,人家还真就是从安人军方向打进来的,然后南下再夹击石堡城,以此打通主力进入鄯州之通道。 “吐蕃的根本目的,在于劫掠,我陇右军威鼎盛,就算进来,他们也不会强攻其它军镇,而是肆虐乡里,抢夺财物粮食,”李琩皱眉道: “除非我主力大败,他们才会觊觎鄯州,所以河西是否协防,至关重要,盖嘉运最近与你们,可有联系?” 安思顺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我们这边一直在派人往凉州,但是从凉州发回来的消息,却少的可怜,不过我们收到消息,赤水军已经离开凉州驻地,调往连州的祁连城了,也不知道盖帅怎么想的。” 能怎么想?怕人接收呗,李琩在内心一叹,盖嘉运一定是收到消息,李光弼会接手赤水军,所以早早调离,你敢去祁连城接手,我可不保证你会不会出意外。 裴耀卿啊裴耀卿,你真要把他逼死。 “赤水军一走,凉州岂不是空虚了?”李琩问道。 安思顺摇头道: “这我也不清楚,不过凉州还有大斗军以及几个守捉城,东边又有朔方军策应,绝无问题。” 朔方策应?盖嘉运现在应该比较畏惧朔方吧?李琩疑惑道: “你的阿爷,不就是大斗军使吗?你怎么会连河西的情况都不了解。” 他爹还活着呢,虽然一把年纪了,但还是活跃在最前线,以前是右羽林大将军,如今做了一个兵马使,听起来似乎降的太厉害,其实不算,因为人家还有一个名头,叫做都知兵马使。 加了都知二字可就不一样了。 都知兵马使不常设,因为这是储备节度使,分三种,衙内都知兵马使,中军都知兵马使,衙前都知兵马使。 臧希液大胜之后,李隆基授游击将军,安人军使,加都知兵马使,他这个就是衙前,也就是不在首府附近。 而安波注是大斗军使,兼任中军都知兵马使,权利不小了。 安思顺笑道: “盖帅新任命的大斗军副使乌怀愿、讨击使哥舒翰,已经将我阿爷架空了,我阿爷年纪又大,很多军务确实处理不过来。” 我的天,你还能笑的出来?你们这些番将真的是时时刻刻挂着一张笑脸啊,喜怒哀乐只有喜是吧? 李琩一脸诧异,哥舒翰不是王倕的门人吗?怎么又成了盖嘉运的人了? 只见李琩皱眉道: “河西如今都有哪些人主掌军事?我对那里的情事,知道的不比你多。” 安思顺耐心的解答道: “宁寇军李朱师,玉门军张仁贤,莫离军傅光越,新泉军唐朝英,豆卢军能昌仁,健康军李广琛” 接下来,李琩又一一询问了这些人的出身来历,以此来判断,哪些是盖嘉运的人,他们在朝廷和盖嘉运之间,又会选择谁。 这些都是要搞清楚的。 其中那个李广琛,和李琩眼下身边的季广琛,可不是一个人,名字一样而已,虽然两人历史上都做过瓜州刺史,但是后者混的更好。 今天与安思顺的聊天,收获颇丰。 这个人还是比较坦诚的,但凡知道的,都告诉给了李琩。 李琩一直都认为,粟特人是非常狡猾的,毕竟从商的很多嘛,但是安思顺不一样,那张笑脸看起来很舒服,说话又非常谦卑,给人一种非常好拿捏、好欺负的感觉。 但李琩知道,这只不过是人家的伪装而已,朝中无人,可不就是得事事谨慎一些吗。 如今皇甫威名去了河源军,等对方回来,怎么也得一两天。 那个时候,李琩才能与对方商议如何对付盖嘉运。 至于安西王倕,他这边已经写信了,嘱咐对方盯紧河西的动静,一旦发现异常,便以协防的名义率兵前往。 当然,这是最坏的情形,李琩还是要尽量兵不血刃的拿下盖嘉运。 虽然无比艰难。 第一百七十一章 勋官十二转 鄯州城,也叫湟水城,因地处湟水中游而得名。 这里的临洮军是整个陇右最精锐的部队,领兵一万五千人,战马八千匹。 只有八千匹马,却有八千骑兵,那么弊端一眼可见。 他们没有备用战马,没有换乘因此不能远程奔袭,只能在有限的区域内,有限的时间内,展开攻袭之战。 可以说,临洮军将这八千匹战马用到了极致,他们的活动范围只限于鄯州地区。 八月初七,李琩在安思顺的引路下,前往临洮军的驻地之一,洪水镇。 这里地处鄯州城南,一片沃野,被一眼望不到头的良田包围其中。 这些田亩种的都是粟米,专供洪水大营,人和马的口粮都是这个。 李琩远远的,就能看到数百匹战马正在外面的旷野游牧,这些战马一个个健硕无匹,比他在长安看到的那些品种优良的马儿看上去还要壮实一些。 “战马的口粮,日常损耗巨大,”一旁策骑的安思顺解释道: “每天至少需三个时辰游牧,不然肥膘过重,不利奔袭,我们陇右的马儿,一天吃八顿,都是精细料,处置使带来的飞龙禁军,因不会参战,所以在喂养方面,会适当减少细料供应,您多包涵。” 程元振顿时皱眉: “你还知道我们是禁军啊?” 我还知道你没鸟呢,安思顺赶忙转头陪笑道: “粮草吃紧,大战在即,将军多多包涵。” 李琩带来的飞龙军,配备战马七百匹,再加上他的随从坐骑,接近八百匹,非常豪的一支骑兵队伍了,所以他们一来,就给陇右的战略物资增加了负担。 但你毕竟没有防卫任务,吃的差点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军中不是不讲人情世故,但人情世故在这里,有时候会坏了大事。 飞龙军在长安的时候,日常供应都是来自朝廷,吃得好喝得好,没受过如今这样的待遇,所以程元振有些不满。 没鸟的宦官思考问题总是有所残缺。 李琩淡淡道: “你不是一直在说,飞龙军是精锐吗?今日刚好要去洪水大营,与临洮军比试一下夺彩,愿否?” 夺彩,是骑兵日常训练的一种方式,要策马绕过各种障碍物,类似于后世的马术大赛,提前抵达终点的,要抢彩箭,然后骑射目标。 骑兵最看重的,就是骑术和射术,这个项目练的就是这两项技能。 “儿郎们一路奔波,身体疲累,今日肯定不行,改日一定较技,”程元振推脱道。 他这话基本等同于拒绝,因为“改日”这俩字在华夏,等于无期。 如果有人跟你说“我改日请你吃饭啊,”你千万别当回事。 程元振现在开口闭口就是我的飞龙禁军,是因为他也察觉到,李琩正在一步步架空他。 因为李琩的幕僚,现在都分散在各队当中,一路上都在无形之中指挥着队伍行军,鸠占鹊巢太过明显,但他又不敢抱怨,毕竟高力士有交代,出门在外不准给李琩找麻烦。 李琩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马鞭一扬,加快速度,带头进入大营。 满布的营房只能看到零零散散正在浣洗衣物的军士,大部分人正在西北方向的校场训练。 安思顺主动邀请李琩来此,是想套近乎,增加与李琩的接触时间,在他看来,人家毕竟是圣人的亲儿子,巴结巴结应该没坏处。 他绝没有一点在飞龙军面前耀武扬威的意思,但是程元振以为如此。 “嚯~~~你们来真的?” 李琩抵达校场之后,安思顺身后副官手中的角旗一挥,立即便有各将官数十人离队,前来拜见李琩。 在他们身后的校场内,分成十几个小圈子的大唐健儿,手持各类兵器,正在与一些吐蕃俘虏近身厮杀。 真刀真枪的干。 所以李琩会很震惊,没听说过训练有这么玩的,不怕死人吗? 整个校场充斥着漫天的杀气和浓重的血腥味,这种味道让人的肾上腺素蠢蠢欲动。 “禀处置使,这些吐蕃人皆是战俘,并非平民,他们常习技战,非常强悍,”马军都虞候安贞为李琩解释道: “我们每日都会挑选二十名精壮战俘,与我军强兵对垒,以此洞悉敌军的日常训练方法,方便今后战场相遇,儿郎们能寻到他们的短处。” 这个人是安思顺的堂弟,眼下在临洮军官职不低,但面色肃然,一脸杀气,不像安思顺那样和颜悦色。 但是李琩明显看得出,那些将领都非常惧怕安思顺,可见人家的笑脸只是迎上,对下应该是另一副面孔。 李琩点了点头: “素闻吐蕃弓矢弱而甲坚,人皆用剑,不战,亦负剑而行,你们似乎该多练练破甲之术。” 你还挺懂?安贞一愣,拱手道: “昨日便是演练破甲,处置使若想考较儿郎,卑职这便去安排。” “去吧,”李琩点了点头: “来一趟不容易,自然是要见识一下我陇右儿郎的威风,告诉他们,矫健雄武之壮士,本王有赏。” “喏!”安贞抱拳退下。 安思顺则是一脸疑惑,你们携带的辎重没有多少财货啊,你拿什么赏赐?不会拿陇右的库房去赏吧? 欸~~~你猜对了,我是采访处置使,陇右道最高行政长官,你们的库,我说开就能开。 李琩对于吐蕃的情况,还是非常了解的,是从各类典籍上看到的,他的藏书极丰,几乎可以说,等于是武惠妃的家当。 母亲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武惠妃是将他当成太子培养的。 何况李琩还有后世的历史知识,所以对吐蕃的情况,知之甚详。 校场内有一主看台,地方不大,李琩他们眼下便手扶着粗壮的栏杆,注视着下方的肉搏厮杀。 别以为吐蕃是番邦,人家的工艺技术就不行,要知道,历史上可是称人家吐蕃王朝。 他们的兵器种类非常丰富,有板斧、宝剑、轮盘、投石索、铁锤、镰刀、横棒、矛翼、短橛、飞镖、犁铧、弓、水波刃、铁钩等。 但主战装备,主要为弓、刀、楯、矟、甲、胄,其中的矟,就是枪矛一类的,细而长。 其中刀剑为全员配备,刀的形制与横刀非常相似,也就是刀尖处,横刀是斜直,吐蕃战刀有弧度。 叫法也很绕口,分为五大类:尚玛、索波、呼拍、古司、甲热。 “这怎么还有具装甲骑?” 程元振目瞪口呆的望着下方全副武装的吐蕃俘虏,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他不是没有离开过长安,也出去过,但基本都是在办宫里的事情,没去过军中,对吐蕃更是完全不了解,他对吐蕃的印象,还停留在茹毛饮血。 是奴隶社会不错,但人家也具备封建社会的一些特征。 具装甲骑,就是人马皆甲了。 安思顺在一旁解释道: “吐蕃人马俱披锁子甲,其制甚精,周体皆遍,唯开两眼,非劲弓利刃之所能伤。” “咱们有多少具装甲骑?”程元振瞠目结舌道。 安思顺道:“八百人。” “他们呢?”程元振又问。 安思顺笑道:“四五千之众。” “这怎么可能?”程元振不能置信道: “陇右的军费在藩镇之中亦属前列,你们怎么就没有增配甲骑呢?” 这么低级的问题,安思顺实在是懒得回答,我们把军费贪了,所以没钱配装,行了吧? 心里这么牢骚,但是嘴上肯定不能这么说: “因为用不着,陇右骑兵的任务,是策应各部,首重机动,并非为冲阵而设,再者说,吐蕃的具装甲骑,也不是全都在陇右防线,西域、河西、剑南、南诏等等都有布置,但因其威胁太大,所以平日里要习练击破之术。” “你早说啊,是不是故意吓唬本将?”程元振顿时放心不少。 别看他是个宦官,但是将国家荣誉看的很重,这是所有大唐人的共同特征,为自己的国家感到骄傲自豪。 毕竟当下的时代,确实没有发现比大唐更适宜人类居住的地方。 事实上,在巴西平原没有发现之前,江淮地区和太湖地区,一直都是全球最大的产粮地,说句不夸张的,华夏这片土地,事实上就是整个地球最好的一块地方。 老祖宗严选,地球村最大的风水宝地,要啥有啥,啥都不缺。 不要说什么咱们没有峡湾地形,峡湾有个屁用。 校场上,一名陇西儿郎操纵着座下战马,与一名吐蕃俘虏的具装甲骑,游弋冲杀。 两个兵种的优势弱点,一眼可见。 轻骑机动性强,伺机而动,重骑几乎在原地踱步,不敢随意冲锋,因为战马负重过高,冲锋一次,得缓半天,会给对手可乘之机。 军营里有规定,被选中厮杀的俘虏如果获胜,可以不死,会被卖成奴婢,去内地服苦役。 好死不如赖活,谁也想活嘛。 “儿郎们为何悍不畏死?如果是战场,自无可说,但这是操练,没必要这么认真吧?”郭子云小声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这个问题,郭子仪肯定是问不出来的,边疆带兵的和内地带兵的,区别很大。 而安思顺则是不会回答,你问些无关轻重的,我也就说了,这个问题,我不便说。 为啥呢?藩镇的军士,上面都在刻意培养他们的狠性,这里上级与下级之间的界线并不分明,军士们性格大多豪迈粗放,脑子里弯弯绕绕的想法不多。 所以,藩镇特别容易抗上,朝廷才会盯的那么严,想方设法去制衡。 这里不单单军士狠,将领也狠,都是能玩命的,所以藩镇节度,没有一个出自李武韦杨四大家,因为他们混的太好,所以惜命,而皇帝也不会任命他们。 安思顺没有回答,李晟却说了: “风俗如此,陇右一向都是以此选拔军中健儿,较场杀敌,也是会记入军帐的,届时会录入军功,也就是勋官十二转,很多将领都是以此发家,军伍之人的上升途径,也仅此一条。” 牛五郎在一旁呵呵道: “错了,是两条,还有一种是你这样的,去考武举。” 考武举的必备条件,是家里有当官的。 李晟哈哈笑道: “我又不是要白手起家,家里不是有这个条件嘛,按咱们殿下的话来说,我这都属于军二代了。” 众人不禁莞尔大笑,安思顺也在一旁笑道: “这么说,我也属于军二代了。” 谈及子孙后代,在程元振这里无疑是敏感词,他也接不上话,也不想听。 众人开始全神贯注的关注校场内的厮杀。 吐蕃的甲胄多为锁子甲,也就是环锁甲,不是链子甲,而是一种圆型甲片镶缀而成的甲,属于扎甲类型。 造型类似于中原春秋时期的柳叶甲,所以大唐这边以此称之。 这类甲胄只有一种武器能破,就是槊,所以大唐骑兵全员装备马槊,专破甲胄。 吐蕃那边为了应对,骑兵多持圆盾,还有一种叫做俄儿多的抛石兜。 以兽皮毛或者树皮做成的中间宽、两端狭小的带子。 石丸被置于带宽部分,然后挥舞旋转增其势头,其势最大时松开带子的一端,石丸顺势飞出,砸中杀伤力不大,杀伤半径在 150米以内,命中率又低得可怜。 投十次能砸中一次,都算不错了。 场内,不大一会功夫,胜负已分,大唐健儿借助轻骑之灵活,马槊之锋锐,甫一接触,一下子就将人给刺死了。 那名吐蕃俘虏四次抛石,全都没有命中。 李琩算是看出来了,像这样的操练其实作用巨大,因为观战者可以从中掌握经验,了解吐蕃兵种的弱点在什么地方。 比如第二场的步战,大唐排矟手对上吐蕃盾刀手,优势非常明显,矟就是矛,矛比刀长,一寸长一寸强嘛。 李琩饶有兴趣的接连观战十余场,直到傍晚时候,才返回了鄯州城 长安, 韦妮儿是特别会来事的,既然认了高力士做义父,那么高力士的夫人便是义母了。 她闲着没事就往翊善坊跑,陪高力士的夫人吕氏游玩解闷。 “那个崔圆是被我家阿郎连累的,如今义父对他颇为照顾,女儿知道,这都是义父冲着我的面子,” 韦妮儿搀扶着吕氏,在曲江游玩,八月份的曲江,风景最好,是绝对散心的好去处。 吕氏因为是嫁给一个宦官,别人明面上尊重她,实际上心里是看不起的。 所以吕氏在长安的社交圈,小的可怜,如今有韦妮儿这个长安地头蛇,整天拉着她东逛西逛,以致于本来喜静的吕氏,在家坐不住了,每天一大早便在家里梳妆,等候韦妮儿这个街溜子带她出去玩。 “你呀,你的面子在其它地方管用,在这上面可不管用,崔圆做事谨慎,尽心尽责,力士喜欢这样的人,” 吕氏手指点了点韦妮儿的鼻尖,笑呵呵的散步道: “监门卫职责重大,力士从来不敢马虎,崔圆还是得力的,日久见人心,若能持之以恒,力士这边不用看谁面子,也会提携一二。” 平日里巴结吕氏的人不要太多,但是这些人全都是带着目的的,而且礼物丰厚。 没几个像韦妮儿这样,一件礼物没有,只有陪伴。 人家不缺钱。 那句歌词怎么唱来着:她要的是陪伴,而不是六百块,比你给的还简单 吴怀实的夫人小吕氏,今天也在,闻言笑道: “妮儿是拐弯抹角帮着崔圆说话呢,你不是与严武关系不错吗?怎么没见你提过他呢?” 大吕氏今年四十二,小吕氏三十六,是本族堂姐妹,平日里,基本也就她们俩最常走动。 如今多了个活力四射的韦妮儿,感觉日子过的热闹多了。 韦妮儿拨开湖边的杨柳枝,笑道: “我与严武相识,是因为我家阿郎当初总是让他护送我回家,这小子以前没给过我好脸色,如今倒是恭敬许多。” 小吕氏看向姐姐,笑道: “咱家妮儿怎么看都是主母之相,真是可惜,做了个孺人,那个郭四娘一脸的精明样,不像咱妮儿实诚讨喜,我不喜欢那个人。” 大吕氏蹙眉道: “不要挑拨,嫁夫随夫,事实既定,你也是个谨慎人,怎么乱说话?” 是的,小吕氏相当精明,但是她为什么要明说不喜欢郭淑呢? 因为贵妃也不喜欢。 眼下的宫里,圣人的宫眷加起来,也比不上贵妃宠爱之万一,内侍省做什么都是顺着圣人心意来的,那么自然也要顺着贵妃的心意。 他的丈夫吴怀实,紫金鱼袋,见了宰相也没见多客气,但眼下见了杨銛,却是非常客气。 还不是冲着贵妃的面子? 大吕氏没有这层顾虑,因为杨贵妃对她挺礼敬的,这是冲着高力士的面子。 “好了,阿姐不愿听,我便不说了,” 小吕氏抬手召来家仆,雇佣了一条小船,几人泛舟湖上。 说是雇佣,其实不花钱,舟楫署不敢要她们的钱。 “听说隋王宅,眼下都快成了贵妃的娘家,杨玄珪和杨玄璬都住进来了?” 小吕氏八卦道: “郭四娘最近一定心情很差吧?” 刚说了不提人家,现在又提,大吕氏也拿她这个妹妹没办法,再者,女人嘛,八卦的心思都重,她也想知道眼下隋王宅里的事情。 韦妮儿在这两人面前,是不撒谎的,闻言点头道: “王府本来就不大,如今一下子住进来一百多人,太过拥挤了,四娘又在养胎期间,自是不喜热闹,但毕竟是杨孺人的亲眷,她还是照顾的面面俱到的。” 小吕氏又道: “杨玉瑶也真是闲不住,她竟然奏请贵妃,让王玉宝开辟岭南驿路,圣人一时来了兴趣,令中书门下算了笔账,你猜这条驿路会花费多少?” 韦妮儿愣道:“怕不是耗费颇巨?” “真要耗费巨大,她就不会让你猜了,”大吕氏笑道: “不用多少,七十万贯。” 韦妮儿目瞪口呆:“不会吧,怎么才这么点?” 七十万其实不少了,但这么长一条横跨南北的驿路只花这么点,又确实不能算多。 小吕氏解释道: “这就是右相的厉害之处,以役免赋,而且这条驿路大多取捷径小路,无需新辟,不过就是要架设一些桥梁,外加人吃马嚼,这条路只送荔枝,需要的人力并不多。” “原来如此,”韦妮儿点头道: “那近来义父一定很高兴了,驿路一成,他老人家就能吃到家乡的荔枝了。” 大吕氏笑道: “力士自然是期盼的,他还说了,第一批进京的荔枝,先给你这个丫头送去,好让你晓得,岭南荔枝绝非川蜀能比。” 人嘛,都有恋乡情节,觉得家乡什么都好,岭南每年的贡品,本来在长安并不算什么紧俏货。 但是硬是被高力士给捧起来了,因为人家喜欢收来自岭南的东西,你可不就是得四处张罗购买,送给人家吗? “杨三娘嘴巴真严,她竟然没有跟我提过?”韦妮儿佯装气呼呼的嘟嘴道: “这个妇人,平日白心疼她了。” 小吕氏笑道: “贵妃的娘家里面,如今还就是杨三娘长袖善舞,里里外外都是人家在张罗,兴许是太忙,忘了跟你说。” 杨玉瑶是真的忘了,她现在脑子里,全是钱,荔枝、琉璃,还有恶钱的事情。 一个人过于追求什么,那么她曾经一定是非常缺这样东西。 杨玉瑶的丈夫太能花钱,本来家底就不厚实,死了之后给杨玉瑶娘俩留下的财产又不多,加上杨玉瑶幼年一直是寄人篱下,吃喝都是在杨绛家里,所以对财物有着极强的占有欲。 眼下杨玉环的二叔三叔相继进京,因为新赐的宅子正在修缮,所以都住进了李琩家里。 他的家快成贵妃娘家收容所了,不过李琩是默许的,所以郭淑并没有怎么排斥,整日呆在自己的兰方院不出去,因为杨玉环来过两次。 她不想看见那张脸。 “御史台张利贞,巡查各地,先后拿下两个刺史,都是盖嘉运的亲信好友,”小吕氏道: “你写信给隋王提个醒,尽量不要去河西。” 高力士和吴怀实,都知道李琩去干嘛,但是他们没有告诉自己老婆,毕竟事关重大。 而韦妮儿经常陪伴二吕,也得到一些非常有用的消息。 此时骤然听闻,韦妮儿脸色瞬间煞白,道: “现在写信,恐怕也来不及了。” 大吕和小吕对视一眼,什么都没有说,人家俩又不傻,通过张利贞的举动,她们已经猜到李琩是去干什么。 所以才会隐晦的提醒韦妮儿,要见盖嘉运,不能在河西,只能在陇右。 虽然她们知道,李琩很清楚该怎么做,但是关心的话还是要说的。 再好的关系,里面也会藏着一些小心思。 口如蜜嘛。 第一百七十二章 瀚海侯 李遵言和李光弼兄弟俩,已经在凉州为自己的父亲盖棺。 盖嘉运也露面了,说了一些节哀的安慰话。 那么接下来,李遵言就要回去了,他在家里排行老三,但事实上,大哥二哥都过世了,那么如今他们家,大事小事都要靠他顶门户。 历史上的李楷洛,一共有七个儿子,最小的儿子李光进,甚至都混到了太子太保。 黑色猛犬体型吓人,身体重量也极度吓人,那辆车顶的铁皮根本无法承受它的体重,随着铁皮与利爪的碰撞声,整个车顶也瞬间凹陷了下去,本就微瘪的汽车轮胎,也是砰的一声,直接爆裂开来。 他只是输了比赛,是技不如人,可王石松这回却跟个傻子似的,估计会直接沦为业内笑柄。 尽管在某种程度上,秦风可以被看成是赵毅的“恩人”,可面对这个恩人,赵毅的内心却始终保持着一定的忌惮。 七花和圆圆还有许思源这般想着,对于团团已经吃了三个还在吃第四个,就见怪不怪了。 “我们早就猜到了你和阳晗肯定有什么,还一直不承认。”朴孝敏继续补充。 数月以来,苏娅便是依靠着对于封神台的操控,重新将这些通道打通,才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返回蓝星。 她已经记住了市安全区的地形,最可疑的地方分为郊区还有安全区的训练场。 看到洛寻进来,吕子乔心中一突,生怕这个声称有“慧眼”的强人,再一次把自己的伪装看破,忙散发出更加颓废的气息。 洛寻的表情颇为古怪,美嘉一见连忙给他使眼色,让他别说漏了。 灭日的性格极为执拗,并且很极端,真把她逼急了很有可能一拍两散把事情搞得无法收拾,毕竟对于陈浩来说活着的灭日远比死去的灭日更有价值。 “没什么,只是下一次我见到他的话,可是会杀了他。”鸣人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一脸淡然的道:“只是那样的话,你就会少了一个容易利用的后辈了。”因为斑和佐助都是宇智波一族的人,所以鸣人称佐助为斑的后辈。 “那我也暂时不换,现在事情这么多,重新修炼既花时间也花财物,再说影儿要闭关修炼,宗门许多事也要我处理,没有好的神位我也暂时不换。”风岚也立即说道。 他这一招名为逆流,说起来看起来很简单,类似于太极拳的理论,将对手的力量牵制然后反弹回去,而真正想要掌握逆流这一招,困难程度绝对远超一般人的想象,就算是北仓健二也是在成为剑道大师的时候才渐渐摸索出来。 当有些观念根深蒂固之后,想要扭转的确非常困难,或者说当事人不敢去面对自己不想面对的东西。 长矛手迈着整齐的步伐,缓慢向前,免得脱离节奏,一刺一收,简单直接,横推而来,好似山洪暴发,锐不可当。 舆论是糊弄人的,是用来引导百姓思潮的,而不是被百姓思潮所影响,迷失了判断。 李察用颤抖的左手倒扣刀柄,那时他的左手一点,一点,一点的将匕首提高,每提高那么些许,伤口的鲜血就会一股一股的冒出。 “这‘返天镜’本来也不是你们神族的。我得到它又有何不可?它事关你们神族的生死。又何尝不关乎我们的人类的前程?”死神却道。 当然,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当我成为了这个世界管理者的刹那,突然接受到了可怕的信息。 第一百七十三章 伊州大曲 凉州比之鄯州,景象要萧瑟很多,毕竟这里属于温带大陆性干旱气候。 气候干旱,植被自然不会繁茂。 但因其地理位置特别特别重要,所以历史上是前凉、后凉、南凉、北凉、大凉、西夏的都城,有西北首府之称,实为天下要冲,国家藩卫。 如果说陇右、河西、安西,大唐只能留下一个,那么肯定是河西。 有些事,有些人,或许能改过,可有些伤害,上辈了、这辈子、下辈子都无法原谅。 听闻是将死之人,夏天南也懒得管他了,既然自个儿求死,就让他自生自灭吧。 刚刚站起,许多战马从跟前奔腾而过,牛金一边前冲,一边挥刀猛扫,连续砍断两条马腿,身后有人大吼:“将军上马!”一只手从侧边伸来,牛金伸手搭住,双脚用力,腾空而起,在空中借力转向,就要坐到来人身后。 唐雨欣忙站起来,道:“哎你们别打架呀!”说完,还拉了一把张余,她完全没有想到事情最后居然会发展到要打架的地步。 步惊云凭借此掌独步武林,成为一等一的武林高手,足以彰显排云掌的不凡。 萧知南心中知晓,所谓天下太平是假,佛法昌盛和佛运昌隆才是真,于是她故作犹豫迟疑,未曾直接开口回答。 “原来如此,这才是他们之间的差距。”冰雪聪明的张角立即想明白了两者之间的差距。 太阳的烈焰,瞬间就把那些骷髅气化,本想趁次机会攻击沃班侯爵的宋杰发现当白马接近沃班伯爵的时候悄无声息的消失了,让宋杰扩大战果的希望就此落空。 但是他却从来没有任何的怨言,只是想方设法的去完成那个神秘存在所交代的任务,就如同是对方最忠实的一条走狗。 听得丁一保证,李修年和傅老九一起欢呼!向丁一告辞后,马上就去动员各自的村民。 黑缨枪猛地挥出,好似雷霆倒转,从地面劈向了天空,声势惊人。 江皓是越发的兴奋起来,脑袋里面各种想法不断涌现,又直接在圣灵身上进行实验,但作为靶子的圣灵的感觉却是糟糕透顶,憋屈的同时也心惊胆颤。 我腿一软,在船板上跪了下来,喉咙里咯咯的轻声响,可是却喊不出声来。 “别担心,喀麦隆大人一定能将那些万恶的邪恶狼人打败的!”坐在床头的凌娜安慰着担心不已的艾瑟琳。 一个法师猜测道,月神镰刀能让人沉睡的原因是因为它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梦境,可以把敌人吸进去。 这里,杨凡用法术设置了禁制,石门便更安全了,非修炼出法力之人不可开,非知道打开方法的人不可开。 “好东西?”杨聪眉头微微一皱,接着将那团紫色雾气抓了过来。 不过周部长已经来不及关注这些了,此刻他的目光紧紧的盯在了那辆亮眼的飞行汽车身上:这时飞行汽车开始变形了。 此刻,所有人都在原地跪着,就连那洛贤门门主和龙溪等人也不例外。唯独的,就是韩明一人独自闭目坐在干将莫邪剑上,没有说话也没有跪下。 不过王座的提升似乎也是有限的,在秦凡稳定在筑基中期之后,王座就不再增加修为,反而是识海中的异变,引起了秦凡的注意。 并不是战刀打中了廖云,而是在廖云赶紧用拐棍抵挡战刀的时候,许哲一脚踢中了廖云的下体部位。 第一百七十四章 狩猎 狩猎,从来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狩猎习俗古来有之,周制记载:春猎为蒐,夏猎为苗,秋猎为狝,冬猎为狩。 大致可分为个人狩猎和集体狩猎。 最早是为了补充食物来源的一项集体活动,后来逐渐增加了军事习武、贵族娱乐、狩猎祭祀等功能。 盖嘉运只带了一百多人,而李琩这边,则是跟随着两百二十人。 天还未亮,队伍便早早离城,前往南边的祁连山区。 凉州的地形西高东低,南边是祁连山脉,降水丰富,利于游牧,中部地势平坦土地肥沃,利于耕种,北部就是一片荒漠了。 行军整整一天,才抵达了祁连山北麓的一处山脚下。 一部分人开始扎营取水,另有三十多人连夜入山,开始探查山中的野兽活动踪迹,并设置陷阱等捕兽等装置。 “祁连山中,羊、狐、鹿、雉最多,盖某独爱其中的雪雉,此物为凉州贡品,隋王在长安应该品尝过吧?” 营地内,军士们都在忙活着,盖嘉运则是带了十几名将领在营地周边晃悠。 李琩身边只带着李晟等亲随,没有李光弼他们,他望着远方黑漆漆的山峦轮廓,感受着西北的冷风,摇头道: “不知道尝过没有,因为我不清楚雪雉长什么样子。” 盖嘉运身后的乌怀愿笑道: “在祁连山,最难捕捉的不是鹿羊,而是雪雉,因它们多生活在山地草原,以群而居,雄雉警戒,雌雉捕食,有翅而不擅飞,敏锐善跑,极难发现踪迹,所以要猎雪雉,必带猎鹰。” 说罢,他指了指身后一名汉子手臂上,那只巨大的苍鹰。 李琩自认为自己的膂力已经算是很强的了,但也不一定能像那个汉子一样,长久的托举着这么大的一只猎鹰,可见此人手臂上的力量有多么恐怖。 李琩在宫内见到的苍鹰,都是放在丁字形的鹰架上,很少见到这么托举的,因为苍鹰个头太大了。 猎鹰分为三种,鹰、鹞、隼。 鹰的个头最大,适合猎杀大型动物,鹞次之,隼最小。 华夏的猎鹰驯养,渊源极早,《史记·李斯列传》:秦李斯专权,为赵高所陷,下狱,伏诛前,顾其子曰:欲牵黄犬、臂苍鹰,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 而猎鹰的风气以及驯养技术真正达到炉火纯青的,就是当下,因为基哥的皇宫内,有鹰坊。 而鹰坊使,也叫鹰坊押衙,李琩还认识,来自安国的安珍。 毕竟猎鹰是阿拉伯文化的象征,大唐的驯养技术,很多也是从中亚传过来的。 盖威在一旁笑道: “提前一步入山的斥候,身上都带着鹿笛、鹿哨、犴哨、鸡哨等物,方便将飞禽走兽引诱至此,我们不能深入山林,里面太危险了,前两日的话,应该能见到鹿狐羊兔,想要见到雪雉,运气好也得等个五六天,我们有六头猎鹰,一旦雪雉现行,机会还是很大的。” 李琩点了点头: “西北狩猎与长安还是不一样的。” 盖嘉运哈哈一笑,一屁股就往下面坐,可是他的身后并没有可以坐的地方,只见莫离军兵马使傅光越眼疾手快,赶忙将手里的一个小马扎递了过去,刚刚好接住盖嘉运的屁股。 李琩看在眼中,心想原来军中也流行这种逢迎之道啊。 接着,盖威也递过来一个小马扎,请李琩坐下。 只有他们两个坐着,其他人都是站在身后。 “各镇军使久滞凉州,不利防卫,盖帅就一点都不担心吗?”李琩侧头看向盖嘉运,疑惑道。 各军兵马使轻易不会离开辖区,除非某种特殊的军情会议,李琩自认为自己巡查凉州,还不足以惊动这帮人纷沓而来,难道自己的防区都不管了? 一旦出事,他们可是难辞其咎。 盖嘉运轻松一笑,道: “隋王不必担心,我河西将士上下一心,军纪严明,兵马使不在,还有副使,副使不在,还有什将,若遇军情,可依次节制大军,不会有丝毫错乱,吐蕃的后勤补给路线,我们已经探查清楚,主攻方向还是在陇右,补给线是不能随意变动的,变动需要时间。” 上下一心,你还不知道河西的问题,就出在上下一心吧? 李琩顿时皱眉道: “年初一战,河西并未协防,朝廷对盖帅颇有怨言,你该不会猜不到,怎么能犯这种错误?” 这话一出,盖嘉运身后诸将脸色一变,表情颇为不屑。 盖嘉运呵呵一笑: “《孙子·军争》有言:故兵以诈立,以利动,以分合为变者也,故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吐蕃年初进犯安人军,不过是试探,试探什么?就是试探我河西动向,那么我不动,他们才会有所顾忌,摸不清我军虚实,事实也正如我预料的那样,敌军刚刚入境六十里,便有撤退迹象,否则又怎么会被臧希液抓住机会。” 说罢,盖嘉运朝身后众将笑道: “到最后,功劳都是人家的,咱们倒是落得一身埋怨。” 李琩陷入沉吟,盖嘉运这番话,与前段时间安思顺的想法完全一致,安思顺也认为,吐蕃年初犯境,是为了试探河西。 李琩对用兵之道,那是真不懂,隔行如隔山,领军这种事情不是看过电影,看过史书,看过兵法,就能搞明白的。 事实上,真正的统帅,都有着极为鲜明的性格特征与个人魅力,而主帅的性格,基本决定了其麾下大军的性格。 盖嘉运硬,那么河西军也一定很硬。 就目前李琩的所见所闻,河西军的战斗力无疑比陇右更强,不是因为陇右的儿郎不行,也不是皇甫惟明不行,而是派系太过复杂,做不到如臂使指。 李琩都能感觉到,安思顺其实都不太鸟皇甫惟明,再看人家盖嘉运,身后的兵马使一个个跟他的马仔似的,这才是强军啊。 可惜,朝廷不乐意。 乌怀愿冷哼一声,朝李琩拱手道: “隋王回到长安,要为咱们河西将士说几句公道话啊,盖帅发往长安的奏疏,肯定是石沉了,要不然,朝廷每次给河西的发文,不会对我们的诉求不闻不问,只是一味催战,圣人被奸人所蒙蔽了啊。” “谁是奸人?”李琩皱眉问道: “这话是你能说的?就冲你这句话,我就能治你诽谤中枢之罪。” 盖嘉运也是脸色铁青的看向乌怀愿: “一把年纪的人了,脑子是不是都被女人下面的那两条腿夹傻了?还不快向隋王请罪,请人家高抬贵手。” 乌怀愿叹息一声,跪在地上。 李琩摆了摆手: “军中风气不比长安,儿郎们真情真性,心直口快,我不会放在心上,但是你身居要职,需知祸从口出,长安那边,一言可决定你的生死,莫因逞一时口舌之快,误了性命。” “末将受教了,”乌怀愿低头道。 盖嘉运朝李琩笑道: “他们都是一帮粗人,虽也常读经典,但恐怕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年初战事,别人不清楚,牛仙客不该不明白的,吐蕃若攻河西,陇右必然静观形势,判断时机再做部署,若攻陇右,我们河西也是如此,总不能人家刚去了安人军,我们就大张旗鼓挥军南下,战场不是打架斗殴,不是喊人助阵就能解决的,牛仙客再清楚不过了,他也是做过河西节帅的人,在朝堂怎么就不为我河西儿郎说几句话?” 李琩没有搭话,他身在长安的时候,也觉得臧希液五千对七万,大胜而归,是非常牛逼的一件事。 如今看来,事实并非如此,吐蕃并没有战意,又顾忌河西军的动向,撤军的时候出了问题,才被臧希液抓住机会。 当然了,这也是大功一件,毕竟砍得敌军人仰马翻,但河西这边也是有威慑之功的,朝廷不该频频问责。 历史反复证明,遥控指挥会出大问题的,但明知如此,这种现象依然频繁发生,说到底就是中枢与边镇之间互相不信任。 “咱们在私下里,就不要妄议中枢了,牛仙客到底有没有帮你们说话,我也不清楚,”李琩淡淡道: “不要经常发这种牢骚,对你们没好处。” 李琩毕竟来自长安,那么站在他的立场,边镇对朝廷是需要绝对服从的,你们不能总是对朝廷有怨言,不然长此以往,想法会变成实际行动,这对国家来说大大不利。 盖嘉运笑了笑:“原来隋王如此谨慎。” 面对这句颇带挖苦意味的话,李琩坦然笑道: “本王出生至今,别的道理没明白,就看懂了谨慎二字,身在长安,身为亲王,有时候说错一个字,都会被人抓住痛脚,我可没有盖帅这么潇洒。” 说着,李琩看向身后众将: “谨言慎行,对你们只有好处,你们抱怨长安,长安也在抱怨你们,不过是其中有些误会罢了,只要解除误会,便是拨云见日,皆大欢喜,本王巡查陇右道,就是带着这个任务来的,你们有什么诉求,都说给我听,我会将这些带回长安,面呈圣人。” 一众将领顿时大喜,脸上闪烁着期盼的光。 盖嘉运则是面无表情,因为他知道,朝廷与藩镇解除误会的方法只有一种。 换帅! 因为中书门下的人,你换不了 这一次,盖嘉运压根没有邀请李光弼他们,就连飞龙禁军的头领程元振也没有资格参加这场狩猎。 明摆着人家盖嘉运已经猜到他们六个人是朝廷安排的耳目,在河西不具备自我判断能力的资格,就是个探子,真正有自主能力的,只有李琩。 所以盖嘉运懒得跟他们打交道,说句大白话,就是瞧不起他们。 不论爵位,单论职事官品级,盖嘉运是从二品,中书令才是正三品,名义上,宰相是管不了节度使的。 那他们怎么管呢?叫做天子特授,李隆基没有授权,宰相对藩镇节度使,只有过问军政的权力,没有命令人家的资格。 节度使是地方的土皇帝,来了人家这,你是虎,也得趴着。 程元振他们六个人在节帅府碰头之后,大眼瞪小眼。 这里毕竟不是谈论密事的地方,所以几人也是各怀心思,不敢开口商量,以免被偷听了去。 “这次外出狩猎,怕不是需半月之久,我们可是来巡查的,是不是有些不务正事?”程元振在房间内来回踱步着,忧心忡忡。 他担心什么?担心李琩带着的人在外面动手,一旦失败,他们这些留在凉州城的,怕不是要被拖出去剁成碎肉,就算成功,人家原地就能开溜,他们呢?没法跑啊。 所以他心里一直在祈祷着:别动手,别动手,你们千万别动手。 与他有同样念头的,还有长安河西进奏院的季广琛,他是六人当中,处境最尴尬的。 他本来是河西军出身,深得盖嘉运信任,被安排在进奏院这么重要的地方。 结果呢,他敏锐的察觉到,朝廷对盖嘉运相当不满,以免将来被殃及池鱼,他接住了李林甫抛来的橄榄枝。 原本是河西在长安的耳目,这下好了,成了长安监视河西的奸细。 这次重返河西,从前的同僚见了他,一句问候都没有,盖嘉运更是连正眼都没开过他,所以他也算明白了,自己两面三刀的事情,怕不是整个河西都知道了。 他这次之所以敢壮着胆子来,是因为李林甫允诺他,王倕接手河西之后,他就是河西的行军司马。 “奉诏巡查的,是隋王,我们只不过是协助,隋王怎么决断,我们照办便是,”季广琛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淡淡道: “有两百飞龙军护卫,隋王的安危不成问题。” 他这话是在暗示众人,此番狩猎,隋王占了人手优势,喜忧参半,喜的是盖嘉运如果玩阴的,可能性不大,忧的自然是担心李琩会认为时机合适,在外面下手。 他们这帮人里,没有一个与李琩有私交,人家才不会担心他们的死活。 李光弼闻言冷哼一声,没有说话,他几乎料定李琩不会动手。 一来,盖嘉运邀请李琩外出狩猎,会不会是故意试探?说不准,如果是,人家肯定留着后手。 再者,就算不是试探,但是李琩这边也绝对没有什么优势可言。 你那是什么兵?盖嘉运身边是什么兵?不在一个档次啊。 真要动起手来,怕不是要被人家砍瓜切菜。 所以李光弼认为,要杀盖嘉运,只能是盖嘉运单独一人,最多两三人,而李琩这边至少都得有二十个朝上,才算是机会。 两百对一百,根本不叫优势,甚至还是劣势。 左羽林卫长上鲁炅,则自始至终都仿佛一个透明人,对任何事情都不发表看法,看起来似乎非常高深莫测。 实际就是心大而已,真要高深莫测,也不会只是个长上。 他们家是祖传的羽林军,从爷爷的爷爷开始,就在这个系统了,当初也是运气好,张柬之等发动神龙革命的时候,差点站错队,否则他爷爷那辈儿就绝后了。 此人在宫内属于高手高手高高手,众所周知,四肢发达,头脑势必简单,所以其他几人在商议事情的时候,大多数情况下,都会忽略鲁炅的存在。 但是今天他倒是令人意外的开口说话了: “西行路上,我反正觉得,隋王比你们都聪明,凡是我认为聪明的人,眼下都过得好好的。” 你可拉到吧吹什么牛逼?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程元振翻了个白眼道: “你快别说话了,没人把你当哑巴。” 安重章不耐烦怒喝一声: “都别说了,杞人忧天,隋王说不定在外面正尽兴呢,不亦乐乎,你们能管得了人家?” 是的, 他们在凉州城内忧心忡忡,李琩却在外面玩的淋漓极致。 军中狩猎与长安贵族狩猎,有一个本质的区别。 在军中,见到猎物,谁都可以猎杀,不分上下级,但是在贵族那边,是下面的人不断驱赶猎物进入主子视野,供主子猎杀,拥有猎杀资格的不多。 李琩其实一直都不喜欢那种方式,那不是自欺欺人吗?完全丢失了狩猎的真正乐趣。 抵达祁连山北麓的第二天,前面的斥候来报,发现一只雄鹿。 盖嘉运他们立即动身,一个个策马扬鞭,朝着斥候所指方向奔驰而去。 山里也不是遍地都是猎物,有时候你翻几座山头,都未必能找到一只,严格意义上这才是第一天,就有一头雄鹿被引诱至附近,这算是意外之喜了。 “儿郎们将山谷给围了,不能将它放跑,猎得者,本帅赏金二十。” 盖嘉运颇为兴奋朝李琩喊话道: “我们这的规矩,鹿头分给斥候,鹿颈分给鹰师,下水分给猎犬,鹿腿是猎手的,其它地方的肉平均分配,隋王若想今日吃到鹿腿,得是你亲自射杀,否则我也不好为你行这个方便。” 李琩骑在马上,哈哈笑道: “盖帅有多久没有吃到鹿腿了?” 盖嘉运大笑着指向远处哥舒翰的背影,道: “自从这小子来了河西,我便没有在狩猎的时候尝过鹿腿的滋味,还需回到凉州才能解馋,但终比不得自己猎杀来的爽快,吃起来也更香。” 李琩点了点头,开始全神贯注的骑马疾奔。 前方各处都分布着斥候,以旗令为语,传达着雄鹿的方位信息。 眼下猎物已经现身,自然没有人计较会不会惊了那头雄鹿,数百人分散开来,将一片峡谷地带包围,若是见到雄鹿的身影,便会放箭猎杀。 此物极迅捷,饶是在场之人多为骑射高手,短时间内也拿人家没有办法。 实在是太快了,正因为腿脚好,所以腿上的肉才最是鲜美。 唯一的办法,就是消耗光雄鹿的体力,等到对方速度降下来,才是机会。 李琩左手握紧长弓,右手抓紧马缰,在复杂的山势地形中来回调整方向。 他身后的李晟等人,也是一脸兴奋的参与进来,已经连发十余箭,可惜都未得手。 李琩从一开就没有认为自己今天会摘得头彩,这里哪个不比他骑术高明? 他唯一值得炫耀的,就是射术,因为他在长安外出的机会不多,很少在复杂地带习练骑术,但是他经常去射击场练习,自己的王府内,都有专供他练习箭术的场地。 日子久了,水平达不到李晟那种地步,起码也相当于0.8个李晟。 他一直没有开弓,是因为自己的地位太高,频繁射失很丢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一箭不发。 那么别人对他的射术水平,就摸不准了。 这叫献丑不如藏拙,我不能让你们笑话我。 但今天也许是老天眷顾,李琩运气爆棚,他在一次沿着河谷的急速追击中,察觉雄鹿有转向的动机,也就是在那0.01秒的一瞬间,是的,电光火石之间。 李琩飞速从背后箭囊抽出一支羽箭,挽弓发射,动作疾如流星,一气呵成。 箭矢所击之处,偏偏就是雄鹿调头的那一瞬间。 差一丝一毫,这一箭都得落空。 正中鹿颈。 只见那头雄鹿瞬间丧失行动能力,从山坡山滑了下来。 一声哨音响起,宣告着这场狩猎结束。 “神乎其技,” 盖嘉运从远处策马而来,远远的便大喊道: “没想到隋王竟有如此箭术,薛白虎(薛仁贵)在世也不过如此。” 李琩心叫侥幸。 事实上,他也很懵逼,难道我真的是天选之子?猎杀一头鹿老天爷都肯帮忙? 想来想去,李琩还是想明白了,自己比起盖嘉运这些人,还是有一点优势的。 那就是动物世界看了不少。 动物之间的猎杀场面看多了,脑子里对羚羊鹿等动物的逃跑轨迹及运动习惯有着极深的印象。 所以别人预判不了,他能预判。 运气啊 “侥幸侥幸,” 畅快淋漓的一场追逐,博得头彩,虽然非常疲惫,但李琩也是心情大好: “盖帅这次又吃不着鹿腿了。” 盖嘉运哈哈一笑: “那也不一定,四条腿呢,隋王一个人也吃不下,你不得分我一条?” 好家伙,刚才还说只能回凉州解馋呢,不是自己猎杀的吃起来不爽,这么快就转变了? 李琩开玩笑道: “盖帅厚颜相求,本王怎能拒绝?” “哈哈”盖嘉运也是心情极好,大笑一声,闻言朝着远处招了招手,示意收兵,便与李琩一同策马,朝着营地方向返回。 第一百七十五章 古君子之风 九月份的西北,晚上跟冬天已经差不多了,那寒风嗖嗖的,逮住个缝隙就能灌进来。 李琩需要蒙着脑袋睡,才能避免冷风窜进来,营帐扑腾扑腾的抖动着,仿佛外面有什么东西在疯狂拉扯。 他有点扛不住这里的气候,所以早早进了营帐。 但是眼下的外面,酒令之声此起彼伏,盖嘉运他们一干人围着篝火,还在吃肉喝酒,谈天说地。 也许这就是西北汉子的性格,无论他们原本来自于哪里,眼下也已经与这片荒凉土地融为一体。 “隋王还是水土不服啊,一条鹿腿都吃不下,两碗酒下肚,就已经不舒服了,” 乌怀愿刚才灌了李琩两碗酒,也与李琩有过短暂的闲聊,所以他对李琩的印象挺好,才敢开这样的玩笑。 “你还好意思说隋王,你刚来河西,不也是这副德行吗?”新泉军兵马使唐朝英嘲笑道: “我记得你初任大斗军时,拉了三天稀,那股子臭味儿啊,诶呦喂,隔着营房二里地,老子都能闻到。” 他们这帮人,不是说没有城府心机,但是盖嘉运在,这些人就是一条船上的战友,嬉笑怒骂什么玩笑都能开。 盖嘉运如果不在了,这帮人分崩离析的速度,也不会比其他圈子的速度慢多少。 没有什么团体,是不能拆散的。 归根结底,人的本性如此,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为自己考虑。 大斗军兵马使,是安思顺的老爹安波注,但是盖嘉运不喜欢他,所以从帐内挑选心腹爱将乌怀愿,担任副使,将安波注给架空了。 按理说,架空一个一把手,本不该那么容易,但你得看这个人是谁。 乌怀愿,番将,源于西羌族,南北朝时期被鲜卑拓跋氏所灭,融入华夏,以王姓乌为姓氏,定居平凉一带,号为平凉乌氏。 也就是说,凉州是人家的地盘。 大唐不但有重用番将的习惯,还有重用番臣的习惯,究其原因,是想促成周边少数民族主动与汉族融合,投入华夏大家庭怀抱。 乌氏除了乌怀愿,还有两个人,眼下在安禄帐下效力,担任先锋将,号“辕门二龙”的乌承恩、乌承玼兄弟。 “刚才隋王问我,此番在凉州为什么没有见到安波注,当时被谁给打岔来着?”乌怀愿已经喝的有点迷糊了,舌头打结道: “害的我没能回话,只能等到明日天明,再向隋王解释,你们可记得提醒我。” 话音刚落,隔壁的营帐内李晟走了出来,笑道: “我家阿郎还没睡着,你现在解释,他可以听的到。” 外面吵吵叭火的,李琩能睡得着见了鬼了。 乌怀愿一愣,其他众将也纷纷起哄撺掇,让他赶紧说。 宁寇军李朱师笑道: “我可是帮隋王盯着呢,敢有一句假话,我当场拆穿你。” 盖嘉运在一旁捋须微笑,没有参与话题,他不会提醒乌怀愿收着点别乱说。 怕什么?有什么说什么,又不是见不得光。 乌怀愿拍了拍额头,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随后大声道: “安波注年纪大了,顾虑也多了,王倕担任观察使的时候,他跟在人家屁股后面溜须拍马,相处月余,从那以后,他对盖帅的将令,便总是不以为然,让他往东,他要往西,做事瞻前顾后,拖泥带水,一个军伍出身的大老粗,他也想学着长安玩心术,令人厌恶。” “我担任副使之后,发现军中对其不满者,大有人在,究其原因,还是胳膊肘往外拐,王倕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河西耀武扬威?” 他这番话,可谓以下犯上,王倕的级别比他高很多,他却敢在背地里编排人家。 放在长安,这种卑官辱骂上官的举动,御史台立即就能办他,但这是藩镇。 即使王倕眼下在场,也不会真的计较,军中风气如此,最多拖下去打二十军棍。 宁寇军李朱师听罢哈哈大笑,拍掌看向李琩所在营帐: “末将担保,乌军使字字肺腑,绝无虚言。” 躲在被窝里的李琩,此刻也是忍俊不禁,你还别说,他挺喜欢军中的这类风气,有什么说什么,不怕上面给你穿小鞋。 “他那个儿子,倒不失为大将之材,”盖嘉运终于开口了: “事实上,安波注年轻时候,也没有这么畏首畏尾,我在安西便带过他,如今朝廷对咱们河西怨言颇深,他也是察觉到一丝端倪,这次赋闲不问军事,是为了避免将来被朝廷问罪,说他跟我盖某人沆瀣一气。” 乌怀愿冷哼道: “今有隋王帮咱们说话,河西将士赤忠之心、肺腑之言,可直达天听,岂容宵小之辈再蒙蔽圣人?” 盖嘉运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知道皇甫惟明的难处在什么地方,皇甫也知道他的难处在什么地方。 事实上,他也可以学皇甫,将很多重要将领的任命之权,还给中枢,那么朝廷对他的戒心便不会有那么重。 但是肩上扛着陇右,扛着大唐西疆藩卫之重职,他不愿意看到河西像陇右一样一盘散沙,他的性格也不允许他这么干。 我可以被治罪,但河西不容有失,否则我盖嘉运无言面对西疆之儿郎,百万之生民。 他是汉人,虽然是个粗人,但却出身高门,有着典型的士大夫性格。 也就是所谓的古君子之风。 没落、守旧、不懂变通、不识时务,自命清高,有时候甚至给脸不要脸。 但是这类人,即使被误解、污蔑,但依然会坚持自己的原则,坚持以天下为己任。 他和自己麾下的将领们相处,总是以家长、老大哥的身份,而不是上司。 所以大家都服他。 这时候,营帐掀开,李琩裹着被子从里面出来,一遇冷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这一景象,引得诸将纷纷发笑。 李琩也笑了笑,来到篝火旁盖嘉运让开的一处位置坐下,道: “回了长安,本王自会不遗余力为河西说话,但是你们在河西,也要打几场漂亮仗,好堵住朝堂上那帮人的嘴,不过在此之前,盖帅需要跟我回一趟长安。” 此言一出,营帐外鸦雀无声。 喝醉的听到这句话,也仿佛一下子酒醒了。 其实,李琩在营帐内已经想明白了,盖嘉运不好杀,这不是杀一个人的问题,是断了整个河西七万三千将士的脊梁。 别的不说,这帮兵马使怎么安顿? 朝廷的意思,杀了盖嘉运之后,王倕来接任,但是你看刚才乌怀愿的态度,明摆着没将王倕放在眼里,而其他人的表现也证明,他们也是如此。 王倕镇不住这帮人啊,要杀盖嘉运,就得将这帮人全给换了,能换的了吗? 换不了啊。 历史上,盖嘉运丢了石堡城之后,被李隆基罢官,其人事迹再不见于史书,是死是活,谁也不知道。 从那以后,先是皇甫惟明,接着王忠嗣,直到哥舒翰,历经九年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才将石堡城拿了回来。 李琩在与盖嘉运等人短暂的相处之后,甚至一度认为,如果让盖嘉运自己将石堡城拿回来,是不是要比那三个顺利很多。 毕竟就如今的观感,李琩认为盖嘉运其实在王忠嗣和皇甫惟明之上,要不然历史上李隆基也不会让人家同时兼任河西、陇右两镇节度使。 盖嘉运此刻也被李琩这句话震惊到了,他惊讶的是,李琩怎么敢说出来? 因为这句话的含义,无疑是在说,朝廷要找盖嘉运的麻烦,虽然我知道这是事实,但我真没想到你会说出来。 “啪”的一声,乌怀愿摔碗起身,沉声道: “朝廷到底想干什么?大战在即,统帅不能坐镇,这不是贻误大事吗?” 一直没有说话的哥舒翰也道: “隋王此举有何深意?朝廷对河西的顾忌,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 其他人也一改方才对李琩的恭敬,纷纷变脸,一个个脸色铁青,全都在盯着李琩。 盖嘉运默不作声,抬头望向漆黑夜空中,那颗最亮的星。 行军之人,大多都懂星象之学,他无数次的凝望星空,却从未像今晚一样,觉得无比模糊。 李琩面无表情的在所有人脸上扫视一遍,随后淡淡道: “本王说了,你们要打几场漂亮仗,你们能稳住河西,盖帅在长安就不会有事,反之,谁也保不住。” 众人纷纷色变,至此彻底意识到,朝廷要杀盖嘉运。 李琩今夜此举,也是无可奈何,想象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来此之前,基哥、中枢以及他,都以为以亲王身份处理掉盖嘉运,可以将河西的风险降至最低。 但眼下看来,明显不是那么一回事。 这里确确实实铁板一块。 盖嘉运要是真出事,今年与吐蕃迫在眉睫的大战,想都不用想,肯定完蛋,没有河西支援,单靠陇右根本扛不住。 “要人?没有!”莫离军傅光越怒然起身: “让哥奴自己来要,我看看他有没有这个胆子。” 其他诸将纷纷附和。 这就是军中的彪悍之气了,抗上蔚然成风。 李琩猛地起身,双目怒睁,看向众人道: “谁再敢大放厥词,本王今夜必斩其首,你们不都是硬骨头吗?站出来,还有谁?” 他这番姿态,无疑将众人给镇住了。 说到底,这是亲王,圣人亲子,没有人敢将李琩的警告不当回事。 一个个捶胸顿足,义愤填膺,脸上尽显怒气,但就是没有一个再敢开口。 半晌后,盖嘉运叹息一声,看向麾下诸将: “你们还看不明白吗?隋王此番是舍身作保,为了我盖嘉运,已经担了天大的风险,正如隋王所言,谁再敢发牢骚,今夜必杀之。” 众人脸色颓败,头颅低垂。 盖嘉运笑了笑,将李琩刚才未吃完的鹿腿递了过去: “容盖某再想想,三日之内,一定给隋王一个答复。” 李琩点了点头: “事不宜迟,越快越好。” 第二天,整个一白天,盖嘉运和李琩,以及那些兵马使,没有一个参与狩猎,而是交给了手下的那帮儿郎们。 他们心不在焉,自然无法全身心享受猎杀给男人带来的那种快感。 盖嘉运的营帐内,以及李琩的营帐内,都在举行小型会议。 会议内容,自然是针对李琩昨晚那些石破天惊的话。 武庆他们看不明白,以为李琩兵行险招,是想诱惑盖嘉运离开凉州,在返京途中下手,所以他们的小声议论,李琩完全没有放在心上,甚至都没听进耳中。 他只是知道,盖嘉运不能杀。 原因非常复杂,于公,国之柱石,西北屏障,于私,残害忠良,致使国家蒙受重大损失,李琩下不去这个手啊。 而且他也担心,自己弄死盖嘉运,会是一大污点,将来为盖嘉运平反的声音越大,他就越危险。 这次的任务,不失为一口大黑锅,李隆基想借别人的手除掉盖嘉运,李林甫不敢担这个骂名,肩膀一滑,将这个口大黑锅落在了李琩身上。 不用说,谁杀了盖嘉运,在河西肯定要背负一身骂名。 那我便将人带回去,杀不杀是你们的事。 营帐外,清一色的飞龙军把守,不疑有他人听到他们的议论。 郭子云沉声道: “我认为殿下如此决断,乃上上之策,河西情况如何,咱们都看在眼中,在这里动手,几乎没有任何可能,想要功成身退,完全是痴人说梦。” 武庆皱眉道: “殿下太直接了点,眼下盖嘉运已经知道朝廷打算处置他,岂会老老实实跟我们走?换成是我,我是不会就范的。” “你家里面才多少人,里里外外算上也就十来口,”郭子云道: “人家家大业大,在长安的亲眷怕不是有数十口之多,亲族更甚,他需要顾及的太多了。” 牛五郎从前在陇右服役,就是盖嘉运的手下,他对盖嘉运在陇右河西的威望,有着非常深的体会,也比其他人更有发言权,只见他道: “藩镇皆骄兵悍将,这里真不是可以动手的地方,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盖嘉运死在别人手里,没什么可说的,但不能死在咱们殿下手里,恐有损殿下威名。” 他不懂政治,所以才能说出这句与政治无关的话,其他人都认为,这是圣人给的命令,盖嘉运必须杀。 不杀就是抗旨,声明有损比起抗旨,算多大点事啊? 李隆基执政近三十年,皇帝的威严已经深深刻在每一个人心里,所有人的第一想法,都是不敢违逆圣意。 李琩也知道,这次要是杀不了盖嘉运,回到长安,基哥少不了要收拾他。 那么届时情况有多严重呢? 首先,绝不会杀他,小命肯定是没有危险的,罢官嘛,可能性也不大,毕竟基哥还指望他制衡太子。 盖嘉运的威胁与太子的威胁比起来,那都不叫威胁。 那么会怎么处罚他呢? 答案是,很可能不会处罚。 因为只要盖嘉运顺利抵达长安,基哥绝对不会在长安动手杀人,因为没有站得住的脚的借口,还有就是,人都回来了,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监视着,翻不起多大浪来。 那么厚待功臣的名声,还需要继续维持。 所有皇帝都非常在意自己在人们心中的形象,其根本目的,就是笼络人心。 至于盖嘉运回到长安,怎么收拾河西的烂摊子,中枢自然会有办法。 任何权力交接,都图一个稳字,能够这样收场,基哥想必也会满意。 最大的难题,其实只有一个,所有人都铁了心认为,盖嘉运不会去长安。 所以朝廷才会派李琩来处理,算是不得已的办法 “隋王坦诚的令人可怕,” 盖嘉运的营帐内,首席幕僚陆邡沉声道: “果如我们所料,隋王巡查陇右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目标是在府主这里,我们本来还以为,需与此人虚与委蛇很久,没曾想,人家主动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河西对李琩此行的猜测,一直以来都是正确的,这里的高人并不少,将领们性格耿直,但幕僚们当中不乏老阴比。 这个陆邡十六岁跟了盖嘉运,如今三十年了,两人早就拜了把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外出狩猎,就是他给盖嘉运出的主意,故意带着很少的人,也是想给李琩提供刺杀的机会。 所以盖嘉运身边的卫士,都是以一当十之勇武壮士。 但如今李琩既然都明说了,那么他们自然不用提防了,因为可以看得出,李琩没有杀意。 “他多半是想通了,不想担这个骂名,”次席幕僚崔昇,娶了盖嘉运的妹妹,属于绝对心腹,此刻他也发表自己的看法: “我们提前将各镇军使召入凉州,时刻伴随府主身旁,就是要让隋王看到,我陇右军心如铁,坚如磐石,好让隋王投鼠忌器,此招收效了,但也可以认为,隋王还是一个肯顾全大局的人。” 乌怀愿叹息道: “我实在是搞不明白,我们到底怎么了?陇右乱成那副样子,朝廷不过问,咱们众志成城,反倒被人惦记,这次要不是隋王,我定让他与李楷洛一样的下场。” 李楷洛的死,就是他一手操办的,但是李琩,他真没有这个胆子,也没有这个想法。 杀一个契丹人,和杀一个皇子,两种性质完全不同。 就算盖嘉运授意,他也不会干。 “问题还是出在哥奴和裴老狗的身上,”陆邡沉声道: “他们与府主有私仇,公报私怨,视国事如儿戏,这样的人,怎堪为相?” 他完全冤枉人家这俩人了,宰相的度量不是他认为的这么狭隘。 哥舒翰皱眉道: “听说隋王与右相、裴公,关系匪浅,他若是在长安作保,恐惹此二人不满,于他何利?” 莫离军傅光越一拍额头,顿时恍然道: “隋王是打算在路上下手?这次的坦诚布公,不过是一种高明的诱骗手段?” 崔昇顿时没好气道: “你想什么呢?谁敢在半道杀节度使?我们傻吗?不会派人护送?只要能顺利抵达长安,见到圣人,又有隋王从中斡旋,不失为解此危局之良策,正如隋王所言,我们只要在接下来与吐蕃的战事中,打好几仗,再奏请圣人,让府主返回凉州,圣人到时候肯定不会拒绝。” 他们所有的论点,都把真正的幕后真凶给忽略了,不是他们不高明,是基哥太高明。 常年甩锅,基哥的身上太干净了,杀功臣,朕都是被奸臣所懵逼,然后杀掉奸臣,追封功臣,事情就全都摆平了。 左杀右杀,来回圈杀,皇权得以稳固。 就连一日杀三子,他都能让武惠妃背锅,还有什么锅,是他不能甩的? “问题在于,隋王是否真心作保,这个人虽然年轻,但近半年之所作所为,恐怕其人大不简单啊,”陆邡一脸忧郁道: “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长安最适合出面保府主的,莫过于隋王这个陇右处置使,他真要帮咱们说话,分量是很重的,就怕他说一套做一套。” 崔昇叹息道: “眼下别无办法了,惟有亲赴长安解释清楚,方消圣人猜疑,杀李楷洛,也是迫于无奈,只能拖延一时,如今隋王既到,其实已经拖不下去了。” 他们心里都很清楚,要过李琩这一关,只有造反,但是没人愿意造反。 历史上很多功臣,本来可以选择这么做,但是他们都没有,以至于最后落得个凄惨的下场。 安禄山就是不愿意认命,试了试,结果虽同样凄惨,但大唐无疑比他更惨,双输,我不亏。 “这么说,大家还是倾向于,盖帅与隋王一起回长安?”乌怀愿问道: “可是盖帅一走,河西谁人可节制?这个时候离开,也是一个被人攻讦的借口啊。” 宁寇军李朱师一拍拳道: “索性以攻为守,咱们先干特娘的一场,从祁连城出兵,袭击吐蕃补给,断了他们的后勤,至少都可将战事拖延数月了。” “不失为上策,”陆邡看向盖嘉运,一脸期盼道: “府主下决断吧。” 一直没有说话的盖嘉运眼皮一动,双目眯起,异常果断道: “健康军、大斗军即刻开拔,于祁连城与赤水军会合,袭扰敌军补给,不可接战。” “喏!” 乌怀愿、哥舒翰、李广琛起身接令。 第一百七十六章 封疆大吏 当天傍晚,李琩才知道健康军与大斗军已经调往祁连城, 大斗军,领兵7500人,战马2400匹,健康军,领兵5300人,战马500匹。 袭扰靠他们,作用不大,真正牛逼的是赤水军,领兵33000人,战马13000匹,是大唐所有建制当中,实力最雄厚的军镇。 这就是为什么,盖嘉运不惜得罪朝廷,也不能失去对赤水军的掌控,整个河西一共七万多人,赤水军将近占了一半,没了它的河西节度使,不算节度使。 “盖某想从长安安然返回,其中变数极多,正如隋王所言,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朝廷知道,这里离了老夫不行,” 今晚的夜色很奇怪,准确点说,李琩在后世小时候见过,但长大以后再没有见过。 亮如白昼的夜晚,月光笼罩下的河谷山川清晰可见,是不同于日间的另外一种光照度。 昨夜有大风乌云,今夜万里晴空,天上繁星密布,星月交辉。 置身于如此天地之下,只觉世间的一切彷如蜉蝣蝼蚁。 李琩和盖嘉运站在一处突兀的岩石上,身后的随从都离得远远的,他们俩之间的谈话,没有任何人可以听到。 “是不是太冒险了?吐蕃对河西的警惕,从未丝毫放松,”李琩负手望向远处,淡然道: “补给线是生命线,任谁都看的无比重要,此番袭扰恐难竟全功。” 盖嘉运笑道: “拖延几个月还是可以做到的,胜败这种事情,很多时候看的不是结果,而是形势,我今主动出击,袭扰敌军后勤,这是摆出一个姿态给朝廷看,至于能否建功,是我说了算,不是朝廷,烧了十车粮草,我大可以说成五十车,长安如何求证呢?” 李琩愣道:“你这算不算谎报隐瞒?” 盖嘉运哈哈一笑,道: “藩镇节度使不是那么好当的,将在外,很多时候也是身不由己,上面逼得紧,我们干不了,有时候为了交差,只能谎报,这不是什么新鲜事,只不过张守珪栽在了这上面,以至于现在这一招不太好使了。” 李琩哭笑不得:“你倒是够坦诚,什么都敢跟我说,也不怕回到长安,我把你卖了?” 盖嘉运笑着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缓缓道: “你如果还在十王宅,那么我对你一点信心都没有,但你出来了,不是谁都可以从那里出来的,仅凭这一点,盖某就认为,你是一个会做事,懂做事的,若不然,李林甫也不会与你走的这么近,你跟我说句实话,他是不是对你有所期望?” 这话已经很直白了,你是不是还惦记太子之位? 李琩笑道:“你这个问题太刁钻,我回答不了,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李林甫怎么想的,我不想去猜,但我不想卷进他们的任何纷争当中,这一次选择带你回去,也是为了我自己。” 我怎么觉得你在骗我?你没有那个意思,李林甫会跟你狼狈为奸?盖嘉运低头沉默许久,突然问道: “圣人究竟如何看我?” 这无疑又是一个刁钻的问题,李琩肯定不会将基哥给卖了,那是不给自己留余地,于是道: “责怪你在河西独断专行,目无朝廷。” 盖嘉运冷哼道: “我乃藩镇节度使,只遵圣人旨意,中书门下百般刁难,我这边都有呈奏,可惜石入大海,今年以来,我收到的所有来自长安的公文,全都是出自中书门下,怎能让我不怀疑,他们蒙蔽圣听。” 李琩笑了笑,突然问道: “河西进奏院,你就没有几个自己人?长安的消息,你一点都不知道?” 说起进奏院,盖嘉运便气不打一处来,怒然道: “那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老夫一手扶植起来的白眼狼,当年就是信任他,为了让他在长安能够得心应手,所以进奏院的人事安排,都交给了他,如今看来,人心难测啊,当年应该留一手的。” 亏你还是节度使,这一点皇甫惟明能甩你几条街,李琩笑道: “那么你如今该知道,中书门下已经搬进右相府,国之大事都在那里决断了吧?” 盖嘉运叹息一声: “我也是刚知道不久,但我总觉得,这样的情形不会持续太久,哪有在私人府邸处理国政要务的先例?李林甫不是因为腿脚不好,圣人额外开恩吗?” “他的腿脚已经好了,那种顽疾本就是一阵一阵的,又不是长年累月犯疾,”李琩在跟着坐下道: “眼下在长安,没有人敢得罪李林甫,你这次跟我回去,不要跟他过不去,就当是为了朝局吧。” 盖嘉运长长叹息一声: “王倕是李林甫的人?” “不是,但是他尊重李林甫,”李琩笑道; “裴宽当下也很识时务,要不然范阳节度使也轮不到他。” 盖嘉运冷笑一声,朝地上啐了一口: “裴耀卿这条断脊之狗,曲江公仙誓未久,他便改换门庭,我当年还敬他有胆子弹劾我,算是一号人物,如今看来,也不过一逢迎谄媚之徒,你可别告诉我,我在长安见了他,也得给他好脸色?” 李琩哈哈一笑,一镇节度使,开口闭口都是脏话,属实有趣,比那个一本正经的皇甫惟明有意思多了。 殊不知,盖嘉运在他这里,已经是很收敛了,平常骂人,多么下作的词汇都有。 “那倒也不用,只要李林甫不为难你,别人也不会跟你过不去,”李琩道: “既然你答应同我回去,那么这几天就写一份请罪的奏疏,至于你那个万言书,我看了,太得罪人,就没有必要呈给圣人了。” 盖嘉运的万言书,其实就是一份伸冤书、弹劾状,里面将李林甫、裴耀卿、牛仙客、皇甫惟明都给告了。 牵扯的都是顶格大佬,真要呈上去,等于给自己做了一口棺材。 盖嘉运不满道: “如果这样,河西究竟都发生了什么,圣人岂不是完全不知道?” “你最好让他不知道,”李琩脸色凝重的嘱咐道: “少说,少做,多认罪,这关就能过,不要发牢骚,因为你对中枢不满意,圣人会认为你是对他不满意,明白了吗?” 盖嘉运还是疑惑道:“圣人真的会这么想?” 李琩一脸无语道: “盖帅啊盖帅,你的脑子是不是也被西域女人的两条腿夹傻了?中枢这帮人,是谁任命的?你对他们有意见,是不是认为圣人选错人了?是圣人的错?那么圣人,有错吗?” “圣人自然无错,”盖嘉运点了点头: “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 常年在河西一家独大,没有谁可以制衡,以至于本就不擅政斗的盖嘉运,在心计智谋这方面,压根不是朝廷那帮人的对手。 你在河西天天想着怎么打仗,人家可是天天想着怎么斗争,都跨专业了,肯定玩不过人家。 历史上安禄山造反,也并不认为皇帝想杀他,而是铁了心认为,杨国忠会撺掇皇帝对付他。 所以人家的旗号没有打错,奉圣人旨意,讨伐杨国忠。 历来造反,都不敢直接说要干皇帝,否则下面的将士你指挥不动。 所以李琩一直都认为,安禄山起兵之后,在河北一带之所以那么顺利,各州官员纷纷依附,就是因为人们真的以为,安禄山有密旨,而且,各地官员也确实看不惯杨国忠。 后来是反应过来了,才有颜真卿等人的义军突起 这次狩猎,算是草草收场。 返回凉州城之后,盖嘉运便开始着手安排返回长安的事情,走之前,祁连城方向肯定是要做做样子,打几场漂亮仗。 安西和陇右一直都在盯着,不怕他们不向朝廷奏报。 留在节帅府的李光弼等人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也是五味杂陈,各怀心思。 程元振悬着的一颗心彻底放下了,天天搁这担惊受怕的,过的这叫什么日子啊?还是长安好,赶紧回去吧。 李光弼则是不甘心,他的亲爹死在这里,他自然希望能在河西把仇给报了,但正如隋王的顾忌一样,报了仇,走的了吗? 大家不是死士,不是来送命的,想要安安稳稳返回长安,似乎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真正最担惊受怕的,其实是河西进奏院的季广琛,因为盖嘉运如果不死,他出事的可能性非常大。 就算是在长安,只要盖嘉运不被免职,李林甫也罩不住他了。 “殿下这么做,回到长安如何向圣人交代啊?”季广琛愁眉苦脸的在屋内道。 李琩笑道; “你是关心本王无法交代,还是关心你自己?” 季广琛是进士出身,第一份工作便是盖嘉运身边的屯田巡官,一路升迁也都是人家举荐的,如今两面三刀,终于陷入进退两难之局。 只见他叹息一声:“自然是为殿下考虑。” “呵呵,那就不必了,”李琩笑道: “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操心,你也操不了这份心,回了长安,赶紧卸任,去找右相安排新职,我会跟右相打个招呼,这是为你好。” 季广琛一愣,顿时感激涕零道: “此恩难报,期有报答之日。” 别!我怕你以德报怨啊,李琩笑了笑,没有再说话了。 墙头草,谁也不待见 赤水军,是大唐所有军镇当中,成分最复杂的一支,乃敕勒族回纥、契苾、思结、浑四部外加汉人及其它少数民族部落所组成。 其主将的叫法非常多,赤水军大使,赤水军兵马大使、赤水军兵马使,赤水大使,《新唐书·方镇表》记载其全称为:九姓部落赤水军兵马大使。 而眼下,叫做节度赤水军事,因为是盖嘉运以节度使兼任。 历史上,在16位赤水军大使中,只有5人来自少数民族,其中回纥1人(伏帝訇)、突骑施2人(哥舒道元、哥舒翰)、契丹1人(李光弼)、鲜卑1人(贺拔延嗣),其余11人均来自汉族。 在6位赤水军副使中,出自少数民族者2人,其中回纥契苾部1人(契苾嵩)、昭武九姓胡1人(安忠敬),其余4人则为汉族,7位赤水军普通军官,则全部为汉人。 眼下的情况与历史肯定是有出入的,副使为盖擎,明目张胆子承父业,朝廷不怒才怪。 九月末,盖擎亲率六千轻骑,在大斗军乌怀愿策应掩护之下,南下奔袭,绕行六百里,在吐蕃于青海湖一带最大的后勤补给地伏俟城,烧了一把火。 李琩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逼的。 这么硬吗?河西战斗力这么强? “伏俟城原是吐谷浑王庭所在,其国灭亡之后,王室后裔四分五裂,有东迁进入大唐的,还有南下归附吐蕃,剩余的的向西迁徙,分居于各地。” 节帅大堂,陆邡为李琩解释道: “我们赤水军当中有一突将,名为慕容劼,就是吐谷浑王室后裔,他对伏俟城一带非常了解,所以这一次我们才能绕开敌军主力所在,靠近伏俟城,运气成分居多,这把火也不算大,吐蕃损失有限,但无疑大涨我军士气。” 人家倒也有什么说什么,仓促之下放火,城内又屯有重兵,火势很容易被迅速扑灭,所以损失不会大到哪去。 整个过程,李琩刚才也都听说了,蒙的成分比较大。 盖擎一开始就没有奇袭伏俟城的念头,因为那地方不是六千人就能搞定的。 结果跑着跑着,绕来绕去,来回袭扰加躲避敌军主力,还真就瞎猫撞上死老鼠,跑到了伏俟城外,直接干了票大的。 这对吐蕃来说,无疑是奇耻大辱,外围十几万大军,怎么就让这么点人给混进来了? 盖嘉运眼下自然是心情大好,正所谓擒贼先擒王,攻城先拔坚,烧补给烧到了伏俟城,长安如果知道这一消息,一定是满朝振奋。 这跟在尺带珠丹脑袋上撒了泡尿,差不多了。 “十月份,圣人是要移仗兴庆宫的,我们是直接去骊山,还是去长安?”盖嘉运看向李琩问道。 他麾下的将领们,眼下也都将目光投向了李琩。 李琩道: “五天前,我已经派人往长安,请奏圣人,我将携盖帅一道返京,那么圣人肯定会推迟往骊山的时间,在京等候,如今我们也该上路了。” 他这叫先斩后奏,发出消息之后,不能等到长安的回文,否则长安一旦拒绝,他们将无法启程。 盖擎下手又快,带着这个喜报,是可以早早上路的,回去了挨顿批肯定免不了的。 他这一招等于是先告诉基哥:我要回家了,基哥还没反应过来:我已经到家了。 “好!”盖嘉运点了点头,看向众将道: “河西大事,就仰仗诸位了。” 十余人纷纷起身。 接着,盖嘉运又看向李光弼,道: “既然隋王举荐,光弼可暂任赤水军什将,即刻赶往祁连城,吐蕃不堪受辱,恐有动作,应早做防范。” 私下里已经与李琩商量好的李光弼,闻言行军礼道: “末将领命!” 盖嘉运又看向安重璋,道: “汝本河西大族,汝父也曾为赤水军副使,你也曾经担任过姑臧守备,今任命为凉州副守备,协助盖擎。” 安重璋先是看了李琩一眼,随后起身行礼: “喏!” 这两项安排,都是李琩和盖嘉运提前商量好的,因为本来人家这俩人,就是朝廷打算安插在河西的两个重要棋子。 盖嘉运既然要有认错的态度,那么这两人的任命必须先解决了。 不过这态度也是够敷衍,两个儿子,一人身边安排了一个,这是被监视,还是反监视啊? 但不管怎么说,终究是让步了 十月初一, 李琩携盖嘉运,两支队伍共计一千六百人,朝着长安方向返回。 盖嘉运的级别太高,扈从规格自然是非常高的,带着一两千人属于正常现象。 大唐各大藩镇当中,论军费开支,陇右第一,朔方第二,河西第三。 论军事实力,河西第一,朔方第二,陇西第三。 也就是说,这三家的节度使,在朝堂上的地位,要高于其它几个地方。 封疆大吏返京,长安都是要净街的。 “这条路,我走过很多次,但唯独这一次,只觉前途未卜,”盖嘉运与李琩并驾齐驱,在马上笑道: “隋王有没有担心过,我会乱来?” 李琩坦然道:“有!” 说罢,李琩指了指前方被鲁炅握举着的旌节,道: “我这个使持节,本就是来罢免你的节度赤水军事,这么大的风险,我怎么会不担心呢?” “如今放心了吧?”盖嘉运笑道: “盖某人虽乃一介匹夫,但亦知事有可为不可为,行军作战或可因一时念起而改变策略,但圣令决断,我从来不敢大意,我被罢免了,没什么,但我在河西的这些儿郎手下,他们可是西北屏障的磐石利剑,我是用了自己人,但何尝不是在为圣人用人?” 李琩一愣,随即拍掌道: “这句话说的好!记住了,见到圣人之后,一定将这句话带上,说到底,你是圣人的人,不忘初心,你这次就不会有事。” “那么你呢?”盖嘉运笑道: “差事没办好,恐怕得罪不少人吧?回了长安,就不怕他们给你穿小鞋?我可是听说,你看似风光,实则处处受制。” 李琩哈哈一笑: “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我再怎么受制,也落魄不到哪去,更不会有牢狱之灾,你跟我不一样。” 盖嘉运仰天大笑,合不拢嘴。 李琩给他的印象非常不错,是个能聊到一起的,要不然他也不会在回程的路上总是缠着李琩闲扯。 当然了,论级别,也确实只有李琩够资格跟他闲扯。 他们俩聊的话题也比较高端,谈及的人物,其他人也插不上嘴。 盖嘉运自始至终,没有试探的问过李琩一次:你会不会全力保我,在圣人那里为我说话。 因为他觉得这样的试探是多余的,我人都跟着你出来了,自然是对你信任。 如果真的在长安出了事,怨不着你,只能怨我盖嘉运看不清形势 长安,兴庆宫。 李隆基手里拿着李琩派人送来的奏报,脸色极为复杂,他也没有想到,李琩能将事情办成这样? 让盖嘉运回来见朕?你是不是觉得,朕愿意见他? 李林甫和高力士,眼下都傻愣愣的站着,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觉匪夷所思。 人是他们举荐的,所以两人都做好了挨骂的心理准备。 当然,也想好了应对说辞,事情已经发生了,那么绝对不能问罪李琩,只能替李琩把局面给圆过去。 帮李琩说话,也是帮他们自己。 “一个你!” 李隆基抬起手臂,先是指向李林甫,接着又指向高力士: “还有你!当初口口声声怎么说的?把他都捧上天了,说什么一定不负朕的期望,呵呵呵呵如今倒好,人家反过来给朕出了一个难题。” 李林甫正要狡辩,李隆基直接斥道: “闭嘴吧,朕不想听你那些诡辩之言,现在倒好,一切都准备好了,初九,朕就要移仗华清宫,现在只能暂时作罢,静等人家了” 高力士唯唯诺诺道: “河西情况复杂,十八郎这么做,一定是有苦衷的,等他回来一问便知,不管怎么说,李光弼和安重璋的任命,盖嘉运遵循了中枢的安排,这也是好事。” 李林甫见状,正要说话,又被李隆基一句闭嘴给挡了回去。 只见李隆基脸色阴沉的沉默半晌后,表情又忽然一转,笑意古怪道: “朕很好奇,他是怎么说服盖嘉运进京的,不会是” 说着,李隆基看向李林甫: “把你卖了吧” 啊?什么叫把我卖了?这是我的主意吗?李林甫懵逼了,他知道圣人又在给他甩锅了。 李林甫嘴角一抽: “臣针对盖嘉运,绝非私人恩怨,都是为国筹谋,圣人明鉴。” 他这一次不说为圣人分忧了。 好了,他接住了,李隆基微微一笑: “让他来,朕倒是要会一会这两位,看看他们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告诉裴耀卿,等人来了,让他这个京兆尹亲自出城去迎,给人家引马开路。” 李林甫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高力士,点头道: “臣一定安排妥当,好让盖嘉运知晓,圣人对他一如既往的信任器重。” “朕当然器重!”李隆基双目一凝: “比从前更甚。” 第一百七十七章 体弱,不能封疆 隋王宅也提前收到消息,开始早早准备迎接李琩返京。 郭淑已经显怀了,她是闰四月怀的孩子,现在都十月了,平时基本不出宅子,只在院子里溜达。 本来她也想出城,但是转念一想,身怀六甲经不起马车的颠簸,万一动了胎气可不是闹着玩的。 长安的路面平坦度,在大唐仅次于洛阳,但也只是主要的那几条街道,马车轮子是套了铁皮的木轱辘,没有什么减震可言,怀胎六个月,确实不适合坐马车了。 洛阳的街道之所以比长安强,是因为它是后面修的,杨广同志新建东都洛阳,武则天又重新翻修了一次,其规模一点不比长安差。 杨玉瑶的新宅马上就要落成,比隋王宅的面积还大,她已经新雇了两百奴仆,又从东西市买了四百多个奴婢,让下人们提前一步住进去暖房子。 “新盖成的房子湿气重,得先让下人住进去,添添阳气,我才好搬家,” 车厢内,杨玉瑶对杨绛道: “我这身子受不得邪阴之气,还需找些道士给我那宅子扫扫污秽,本来想着,十八郎该是见不到我乔迁新居了,没曾想回来的这么快。” 她现在在长安,风头正盛,俨然就是杨玉环娘家的话事人,二叔三叔也都以她马首是瞻,杨銛更是言听计从。 宵禁对人家都已经不管用了,身上各种通关文牒,长安哪都能去。 她甚至都厚脸皮从宫内移植各类果树盆栽,搬到了她们家,两只眼睛,一个写着贪,一个写着财。 关键李隆基还非常纵容她。 杨绛没好气道: “你出城迎接算怎么一回事啊?你就一点不觉得不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我是不是他姨子?”杨玉瑶愣道: “怎么?你不打算认我了?” 杨绛一脸无语道: “你是贵妃亲姐,身份特殊,在宫外做任何事情,都代表着贵妃,大家都觉得你不该来,你怎么就不听劝?” 杨家现在,已经全部改口称贵妃了,包括杨玉瑶杨卉她们。 这倒不是李隆基授意的,而是她们私下里商量好,要给杨玉环站台,因为眼下的朝堂,很多人都不太将杨玉环放在眼里。 多认为杨玉环是以乐舞之道,博得圣人宠幸,加上来路不正,为多数人所不认可。 那么杨家这边就要时时刻刻将贵妃挂在嘴上,好提醒所有人,这是贵妃,没有皇后,这就是后宫之主。 “随便你们怎么说,”杨玉瑶撩了撩鬓角头发,眼睛转向窗外: “你们要都是有主意的人,也不至于让我一个妇道人家总是抛头露面,家里的事情大大小小全都指望我,累也要把我累死,我能指望谁,还不是十八郎吗?他这一回来,总是能为我分担不少。” 杨绛蹙眉道:“你做的那些事情,别总是扯上郎君,你不觉得经商丢人,郎君可丢不起这个人。” “嘿!你们还觉得我丢人?”杨玉瑶冷哼道: “今后没钱了可别找我,我就是打发小猫小狗,也不会给你们花。” 杨绛无奈的摇了摇头。 朱雀大街,咸宜公主与请假从宫里出来的丈夫一起,也要出城迎接李琩。 兵部已经传出消息,十月二十二,隋王返京的队伍会抵达长安。 这个日子是太常寺选的,本来李琩他们十月二十就能到,结果半路上太常寺派人过来告知,二十不是吉日,缓一缓行程,二十二抵达长安,万事大吉。 封疆大吏进京,只能走长安的正门,也就是南门明德门,以彰显庄严隆重。 城门外六里处的驿亭,裴耀卿已经等候多时了。 他一点都不觉得这个差事有什么问题,大风大浪见的多了,根本不在乎这类细枝末节。 兵部派出的代表,是侍郎张垍,中书门下派来的,是中书舍人崔琳,还有太常寺太乐署的鼓吹队。 总之,欢迎的队伍,级别还是很高的。 金吾卫已经拿着竹制的笤帚在前方净路,清扫过后还要撒点水,避免扬尘。 “三年两进京,盖嘉运来的倒是勤快,”三戟崔家的带头大哥,太子少保,中书舍人崔琳看向裴耀卿,笑道: “不知道他这一次,会赖在长安多久。” 裴耀卿笑了笑: “他爱待多久待多久。” 驸马都尉,兵部侍郎张垍笑道: “盖嘉运太讲究排场了,每回进京都带这么多人,长安乃天子脚下,难不成他还担心自己的安危?” 李琩西行的真正目的,张垍是不知道的,上面不会告诉他,但是他大致也能猜到。 毕竟那段时间,朝堂上对盖嘉运的怨言可不少,基本每次议事,都有人将盖嘉运拎出来鞭打。 针对太过明显,不难猜的。 临近下午申时,前面游骑来报,队伍距此二里,即刻便至。 不用别人吩咐,王维便已经指挥太乐署的乐工们奏乐,吹拉弹唱,乐声喜庆昂扬,欢迎这位大唐藩镇排名前三的节度使,返京奏事。 渐渐地,数不清的铠甲在太阳下灿灿生辉,最前端的是军乐队,鼓手、角手各四人分列左右。 后面跟着骑兵队,每队五十人,分列左右。 接下来映入眼帘的,是非常醒目的几面大旗。 左侧是隋王采访使幡旗,右边是节度使大纛,上面写着的那几个字清晰简单,却又带着无比的权力和威严: 奉诏节度河西。 “好了,别特么往前走了,客气一点,” 在路上已经交代对方多次的李琩,在距离驿亭还有五百米的时候,侧身一把抓住盖嘉运的缰绳,阻其继续策马向前,道: “别忘了我跟你说的。” 盖嘉运笑了笑: “我怎么好像是你的兵一样?你总是在指挥我。” 李琩边下马边道: “在河西,我听你的,在长安,你得听我的。” 盖嘉运也翻身下马,两人将缰绳交给下属之后,这才朝着前方缓缓步行。 “圣人为什么要让裴老狗来迎我?”盖嘉运小声道。 李琩睁眼说瞎话道: “盼你俩冰释前嫌,所以你客气点,莫拂了圣人心意。” “明白,”盖嘉运点了点头。 两侧骑队倏然停下,让开道路,李琩二人从中而过,他在前,盖嘉运在后。 这是礼制,亲王就是比节度使大,品级在那放着呢。 裴耀卿也动了,领衔身后几人,朝着对面走去,远远的便揖手道: “隋王旅途劳顿,一路辛苦,盖帅风采依旧,不减当年啊。” 李琩哈哈一笑: “不过就是出了一趟远门,怎劳裴公亲迎?竟还有紫薇崔郎。” 他故意忽略了张垍,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好意思劝人家盖嘉运随和点。 张垍本来双臂抬起,一脸笑容,闻言直接将两只手放下,小王八蛋,你不给老子脸,老子也不给你脸。 盖嘉运看出一丝端倪,会心一笑,朝裴耀卿道: “我这次是返京奏事,等奏报结束自会离开,裴公可别再催我了。” 裴耀卿发觉李琩在给他使眼色,闻言点头道: “说不定我还要强留盖帅几日,好好叙叙旧呢,圣人在兴庆宫等着,我们不宜耽搁,请!” 盖嘉运看了李琩一眼,随后在裴耀卿的引导下,换乘马车。 而李琩则是与后方的家眷汇合之后,也乘坐马车率先进城,朝着兴庆宫方向驰去。 车厢内,韦妮儿准备了桃枝艾草,在丈夫周围拂来拂去,算是扫除风尘邪祟。 然后又从水壶中倒出一些提前准备好的温水,为李琩擦拭面部,俏丽的脸庞上充满了久别重逢的喜悦,只是两眼泪汪汪。 “三娘怎么也来了?她来干什么?”李琩也觉得杨玉瑶大张旗鼓来迎接他,不合适。 又不是因为私事离京,是办公事,场面又这么大,杨玉瑶眼下的身份,不适合迎接他一个妹夫。 “既然想来,就让她来吧,平日里杨家就属她最是念叨你,”韦妮儿帮着说话道: “三娘虽是豪荡泼辣,但对你还是极好的,容不得别人说你一个不字,真是个好姨子。” 李琩哭笑不得,道: “都册封贵妃了,三娘今后还是要注意一些,杨家的都住在咱们家?” 韦妮儿点了点头: “杨銛的宅子已经成了,大概再需半月,他们会先一步搬去杨宅,如今家里可热闹了,能住人的地方,都住满了,三娘觉得不好意思,所以去找了太仆少卿宋昇,想将他大哥宋复的宅子买了,扩充王府。” 李琩目瞪口呆,女人有时候做事情,确实跟男人不一样啊。 正常人哪敢去跟人家提这个要求,这也太强人所难了。 隋王宅隔壁,是前宰相宋璟的宅子,宋璟死了四年,七个儿子已经分家了,老大宋复住着大宅,跟李琩是邻居。 宋复是个老实巴交的人,甚至有些木讷,一点没有宰相长子的风范,官也不大,同州司功参军。 所以他们七个兄弟,平时是老二宋昇主持家里的事务。 “别让她出去丢人现眼,事情能这么办吗?”李琩一脸无语道: “家宅,亲族安身立命、承上启下、兴衰祭祀之地,那是根本,她是不是强迫人家了?” 韦妮儿笑了笑: “三娘也是一番好意,你可别说她,至于是否强买,你得回去问她才行。” 李琩无奈叹息,这妇人,什么事都想操心,你给我买宅子,算怎么一回事啊? 勤政务本楼门前的台阶上,李隆基与一众官员站在这里,望向广场上正朝这里行来的礼乐队伍。 皇帝对藩镇节度的重视,是要放在明面上的,其实也算是一种尊重。 别以为皇帝就不需要尊重人,李隆基集权几十年,横惯了,都需要走这个流程,如果是个年轻皇帝,恐怕礼仪会更繁杂。 拉拢人心嘛,怎么拉拢?还不是靠尊重。 皇帝敬我一尺,我敬皇帝一丈。 等到李琩他们越来越近,李林甫这才代表朝廷,走下台阶,令太常寺的礼官唱诵迎辞。 “辛苦辛苦,二位辛苦了,” 李林甫笑呵呵的走过去,先是与李琩四只手握着一起,说了一些寒暄的话,接着又握住盖嘉运的手: “圣人日盼夜盼,总算将你盼来了,四日前中枢收到捷报,赤水军火烧伏俟城,河西儿郎威风八面啊” 人家就非常会做样子,不跟你们见礼,而是像亲友一样寒暄握手,这样的方式很容易给人好感。 大唐的这种握手,跟后世领导握手可不一样,当下的是左右手上下交叠,握手的时候,被问候一方的右手放在最下面托着,然后1212这样。 李林甫手里握着盖嘉运粗糙仿若砂石的手掌,表情一阵感伤: “你比老夫还要年轻几岁,却也如此见老了,身子骨要紧啊,今次若想在长安多休养一些时日,你跟我说。” 盖嘉运又不是个傻子,在河西的时候不爱动脑子,来了长安再不动,怕不是处处吃亏,所以他一下子就听明白了,李林甫想将他留在长安。 而且还必须是他主动提出。 草!你们还是不死心啊。 “多谢右相挂念,”盖嘉运微笑道。 今天的主角是盖嘉运,所以李林甫先是朝李琩点了点头,随后便拉着盖嘉运踏上台阶,李琩则是跟在两人屁股后面。 他眼神好,已经看到台阶上,站在李隆基身边一身华服的杨贵妃了。 又特么胖了。 “守边之臣,盖嘉运,拜见圣人,请圣人安,”盖嘉运单膝跪地,行礼参拜。 李隆基哈哈一笑,亲昵的上前扶起对方,柔声道: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朕的爱将回来了,快随朕入殿,朕要好好听你说说,伏俟城是怎么烧起来的。” 说罢,李隆基便拉着盖嘉运的手往殿内走去。 一个昂首挺胸,一个脊背半弯。 李琩本来故意无视杨玉环,结果倒是人家主动开口道: “隋王也请入殿吧。”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李琩不想行礼也不行了,揖手道: “不敢僭越,贵妃娘娘先请。” 杨玉环轻轻点了点头,不再勉强,转身步入大殿,其他一众官员这才跟上。 她还是非常感激李琩对她娘家人的照顾,至于夫妻旧情,她现在不会回忆起丝毫,她已经和从前的杨玉娘彻底挥手告别,所以才能坦然面对李琩。 大殿内,盖嘉运也是个话痨,将边关近来一些有趣的事情,绘声绘色的讲述出来,事关火烧伏俟城,更是添油加醋。 一来,为他自己好,他也得形容的夸张一些,再者,他知道圣人也喜欢夸张一些,好大喜功嘛。 果然,李隆基频频鼓掌,称赞盖嘉运治军有方。 而盖嘉运一见到李隆基,那马屁精的一面也显露出来了,一个劲的将功劳都推给基哥,说什么儿郎们就是带着为圣人赴死之心,这次才能好好的恶心了尺带珠丹一把。 “隋王代天子巡狩河西,儿郎们也是士气大振,想着能打几场漂亮仗,好让隋王带回长安,以奉圣人,” 聊着聊着,盖嘉运就把李琩也扯出来了。 李琩本来正与卢奂交头接耳,闻言也是一愣,好家伙,咱们路上可没有这么商量啊,你想干什么? 发觉基哥的眼神已经朝他这边看来,李琩赶忙放下酒杯,恭敬道: “天子之望,威加海内,河西儿郎对圣人赤忠之心,儿臣都看在眼里,正如盖帅所言,将士们无不在为天子祈福,其心至诚。” “哈哈” 李隆基龙颜大悦,他就喜欢听这种漂亮话,尤其是在公众场合。 “吾儿辛苦了,若非你自小体弱,朕一定要让你践任封疆,好将朕对边关将士的爱护之心,传达四方。” 好嘛,一句话给李琩的未来定性了,体弱,不能封疆。 就凭这一句话,李琩将来没有任何外放的可能。 这时候,盖嘉运也不失时宜道: “臣在河西得一白鹿,此为祥瑞,请圣人准许臣,献给贵妃娘娘。” “你啊,粗中有细,”李隆基笑呵呵的看向杨玉环: “南朝梁任昉《述异記》载:鹿千年化为苍,又五百年化为白,又五百年化为玄,汉成帝时,山中人得玄鹿,烹而食之,骨皆黑色,仙者言玄鹿为脯,食之,寿二千岁,那么白鹿便是一千岁了,他这是祝福朕的太真福寿延年啊。” 杨玉环微微颔首,朝着盖嘉运点头笑: “多谢盖将军,将军费心了。” “不敢不敢,贵妃娘娘侍奉圣人,才真是费心呢,”盖嘉运笑呵呵道。 裴耀卿嘴角一抽,看向李林甫,这个老王八什么时候这么会拍马屁了? 李林甫虽然面上挂着微笑,内心却也非常震惊,不用说,盖嘉运比起从前,能拐这么大弯,肯定是李琩在路上暗中授意的。 厉害啊,这么一个耿直的匹夫,硬是被你给调教出来了。 李隆基无疑是非常高兴的,因为自从杨玉环册封之后,别人对她的敬重却没有增加几分,一是来路不正,虽然多方遮掩,但下面这帮人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杨玉环就是前寿王妃。 加上杨玉环娘家的人也都不太行,没有臂助,所以仍被轻视。 而盖嘉运今天的表现,无疑让李隆基喜笑颜开,一镇节度率先站出来捧贵妃,这是表率,应该提倡。 “今晚不要走,贵妃新谱一曲,你也是此中大家,正好可在旁为贵妃指点一二,”李隆基捋须微笑。 盖嘉运姿态卑微道: “贵妃定已得圣人亲自指点,此曲必然已无可挑剔,圣人这可是为难臣了,臣那点微末技艺,不足圣人万一,指点,是万万当不起的,若有幸欣赏,是圣人对臣的恩赐。” “好你个盖老粗,就当是朕的恩赐,来一趟不容易,朕要与你把酒言欢,” 李隆基越发高兴了,笑的合不拢嘴。 他之所以一次性将杨玉环娘家的人全给提上来,其实也是憋了一口气,因为那些大臣不尊重杨玉环,很大程度上,是不认可他抢儿媳。 说到底,是冲着他,因为当年武惠妃在时,这些大臣可不是这样的态度。 所以力捧杨玉环的,他这边都会接住,还要多加鼓励这种行为。 这场见面会,很快便结束了。 李隆基单独留下李琩和盖嘉运,带着他们返回了花萼相辉楼。 回到花萼楼,他便又是另外一副嘴脸了。 “你在河西到底是怎么干的?”李隆基坐下之后,皱眉沉声道: “天天都有人告你的状,朕不胜其烦,你就不能收敛一些?” 盖嘉运扑通跪下: “臣是个粗人,礼仪有缺,圣人怎么训斥都不为过,但是他们抨击臣的言论,臣却不能认,正因臣的心里只有圣人,所以中书每每发文询问,臣多少是有些傲慢了,臣向圣人请罪。” 人家这话很有诀窍,发往河西的公文都是中书门下出的,我不太将他们放在眼里,若是圣人派人问话,我肯定不是这个态度。 他是在暗示,希望与李隆基之间,建立君臣联系方式,直接跳过中书门下。 实际上,以前一直都是这样,藩镇节度使就是直接向皇帝汇报工作的,但基哥现在不是躺平了嘛,大事小事都交给了中书门下,没有汇报的地方了。 李隆基也很清楚这一点,但他现在确实不想再劳心费心,管那些事情了。 朕管了一辈子了,不想操这个心了。 “朕明白你的意思,”李隆基沉吟片刻后,沉声道: “朕如今将国事都交给了李林甫,他这个人虽然气量小,易记仇,难免给你穿过几次小鞋,但国事还是处理的井井有条,朕知道你耿直,但也不要总是与他对着干,这样吧,这次你就在长安多住一段日子,找机会拜访一下他,你们都是朕的臣子,若能冰释前嫌,才是朕所乐见的。” 一句话,将锅全都扣在李林甫头顶,是他给你穿小鞋,不是朕。 盖嘉运在路上得李琩多次提醒,自然知道该怎么回话: “臣是遵照圣人心意,才向他低头,可不是臣真心愿意低着个头。” 皇帝都喜欢听这样的话,李隆基自然也不例外,因为这代表盖嘉运只是面子上会和李林甫缓和,但内心还是只听皇帝一个人的。 李隆基佯装苦笑摇头,指着盖嘉运笑道: “你呀你,你这个性子,怎么可能不得罪人?也就是朕知你,所以从不怪罪,别人岂能容你?” 这时候,一旁的杨玉环帮着说话道: “盖将军的忠心,臣妾都看的清楚分明,耿直之人还是靠得住的,圣人不也正因如此,才如此器重盖将军吗?” “哈哈”李隆基开怀大笑,看向盖嘉运道: “瞧瞧,贵妃都为你说话了。” 盖嘉运见到机会来了,赶忙道: “臣有一个请求,希望举荐贵妃娘娘的一位堂弟,出任河西节帅府帐内参军,请圣人、贵妃恩准。” 一旁的高力士一愣,第一时间看向李琩。 李隆基也是倍感差异,但也只是一瞬间,他便都想明白了。 谁给你出的高招? 第一百七十八章 河西进奏院 杨国忠的爷爷,跟杨玉环的爷爷,这是亲兄弟,实际上算是近亲了。 但是杨国忠和杨玉环姐妹几个的关系,不算很好,因为他们真正相处,还是从杨玉环亲爹死后,从川蜀返回蒲州,才开始正经接触。 但是他跟杨绛的关系特别好,以前因为李琩在十王宅,杨国忠需要避嫌,如今既然出来了,所以今年年关的时候,李琩家里,也开始收到杨国忠从川蜀送来的礼物。 他们这一支弘农杨,喜欢去川蜀发展,因为在那边的人脉不错,哦对了,杨国忠眼下还叫杨钊。 他其实还有一个很牛逼的舅舅,不过他那五个舅舅,全部死于神龙政变。 李琩穿越过来之后,便一直默许杨绛与杨钊之间频繁的书信往来,亲戚嘛,不联系等于不是亲戚。 因为李琩知道,只要杨玉环册封的事情改变不了,那么杨国忠的冒头,也是无法阻止的事情。 这个人太会盘算,今年写给杨绛的信,几乎都在询问关于杨玉环的事情。 说明人家已经开始在做准备了,与其被别人举荐上来,不如自己落个人情。 这个人,是为李林甫准备的,基哥眼下一直在拔高李林甫的权势,但是将来总有一天会给李林甫准备一口棺材。 但是基哥又不能让人觉得他性情凉薄,不念旧情,所以需要借别人之手,来达成他的目的。 历史已经告诉我们,鞭尸李林甫的,是杨国忠。 “你说的这个人,是谁?”李隆基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其实是看向李琩的。 而李琩则表现出一脸无辜的样子,我不知道啊,他提前没跟我提过啊? 高力士见到李琩那副表情,也是撇了撇嘴,我用屁股想,也知道是你出的主意,要不然盖嘉运能知道贵妃娘家的事情? 盖嘉运恭敬的回答道: “此人名叫杨钊,眼下在川蜀任新都县尉,曾经是剑南节帅府的屯田官,臣的河西也需要这样的人才,所以奏请圣人,将此人调至河西。” 李隆基呵呵一笑,看向贵妃,道: “朕倒是听你提起过,是不是那个不学无术,嗜酒好赌的杨大郎?” 杨玉环一脸歉意的点头道: “就是他,臣妾的娘家兄弟,笨的笨,直的直,好不容易有一个聪明的,还是个放荡无行之人,不过嘛不学无术倒是谈不上,他的父亲终究是进士出身,所以杨钊自小学业尚可,臣妾听说,他在前年的吏部大考中,成绩优异,才被提拔为新都县尉的,可见他在川蜀还是做了一些事情。” 杨玉环现在也是非常急切的希望自己娘家能有几个冒头的,好在身后给她撑门面,杨銛不行,胆子太小,干什么都瞻前顾后。 眼下全都指望杨玉瑶在外面操持,但毕竟是个孀妇,她能做什么呢? 所以她看似在贬低杨国忠,实际上是夸奖。 李隆基点了点头,道: “聪慧能干,就值得一用,至于那些陋习,自有人帮太真调教。” 说罢,李隆基看向盖嘉运道: “这个人,贵妃可就托付给你了,好好鞭策,他要是敢在河西乱来,不必看贵妃的脸面,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这只是一句漂亮话而已,盖嘉运不会去调教,而是挂起来当个吉祥物。 他明白李琩为什么会给他这样的建议,这个人的任命,等于是贵妃放在河西的一个耳目,那么他盖嘉运在河西究竟都干了些什么,杨钊自然会上报。 贵妃又是谁的耳目呢?自然是圣人,这样就等于盖嘉运与皇帝之间,重新建立联系,那个中间人,就是杨钊。 所以当李琩提出来的时候,盖嘉运眼睛都没眨一下,非常痛快的就同意了,因为这真的是一个高招。 圣人对他放心,他才能重返河西。 很显然,圣人既然答应杨钊的调任,他多半是可以回去的。 从头到尾,李隆基都没有询问过李琩任何事情,到最后,也没有单独留下李琩问话。 因为不方便,你让人家盖嘉运先走,将李琩留下,人家会怎么想? 所以啊,只能是找机会再问。 虽然李隆基非常急切的想要劈头盖脸好好的骂一顿自己这个儿子。 等到盖嘉运与李琩离开之后,李隆基沉声道: “那个奴婢是怎么说的?” 高力士赶忙道: “十八郎改变心意,是与盖嘉运外出狩猎回来开始的,据程元振禀报,十八郎应该是有过动手的念头,但为何作罢,他猜测应是畏惧河西虎狼健儿,怕事成之后,无法脱身。” 李隆基皱眉道: “他是亲王,又是朕亲封的使持节,河西那些人,敢动他?” “河西的情形,与咱们想象中的似乎不一样,”高力士道; “程元振认为,盖嘉运在河西威望太高,其麾下之骄兵悍将,皆以他马首是瞻,没有敢忤逆之人,这与陇右还不一样,皇甫惟明在陇右顾忌太多,做不到一言堂,奴婢看来,十八郎的选择是稳妥的,盖嘉运越是这样,越不好拿下,是不是应该慢慢来?一步步安插咱们的人,削弱其对河西的掌控,才是上策。” 李隆基点了点头: “这次看起来,盖嘉运倒是学会妥协了,朝廷对李光弼和安重璋的任命,他应下了,如今又主动奏请杨钊去河西,看样子都是受十八郎影响,他担任河西节度使,还不足三年,怎么能将河西变成一块铁板呢?” 藩镇节度,三年一换,就是为了避免出现盖嘉运这种情况,盖嘉运任职河西,其实才两年。 高力士叹息一声,解释道: “先是安西,后是陇右,现在是河西,都是西北藩镇,彼此间联系本就紧密,盖嘉运迁任河西之后,将他的老部下全都带过来了,所以才能在河西得心应手,夫蒙灵察如今已经是安西节度使,但仍对盖嘉运这个老上司颇为畏惧,此人在西北威望太盛,今后调任,不能再去西北了。” “朕没有位置给他,”李隆基冷哼道: “那是朕的河西,他在河西搞成这副样子,是没将朕放在眼里,自以为姿态放低些,言语卑微些,拍朕的马屁,朕就能上他的当?” 高力士问道:“那这次,是否还让他回去?” 李隆基双目一眯,道: “人家既然敢来,就算准了朕不会留人,让他在长安待一段时间,到时候从哪来回哪去,呵呵,火烧伏俟城不就是想告诉朕,河西离开他不行吗?朕给他表功,调任盖擎回长安,去李林甫的左领军卫,你立即派人去办,让他们父子俩在长安团圆。” 高力士愣道:“盖擎眼下坐镇祁连城,吐蕃随时有可能泄恨报复,这个时候调走,不合适吧?” “他调走,赤水军该轮到谁节制?”李隆基冷笑道。 高力士想了想: “盖嘉运这个节制赤水军事不在,副使盖擎若是调走,自然就轮到李光弼,但是他根基不稳,临危受命,怕不是会出事啊。” 李隆基顿时怒道:“能出多大事?再大也不过是丢了祁连城而已,比起整个河西,算得了什么?” 高力士无奈一笑,不再劝了。 也是,圣人在乎的是整个河西不能脱离朝廷掌控,为此就算丢几座城,也无关紧要。 而且也只有趁着盖嘉运在京,才能将盖擎给调回来。 那是长子,需要回来做人质 李琩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满身疲惫。 洗漱过后,他很想安安静静睡一觉,但是杨玉瑶那个话痨来了,唠唠叨叨说个没完。 “我已经派人告诉达奚盈盈你回来了,你有时间了去一趟平康坊,她可是常念着你,”几个女人就围坐在屋内,中间点了一盏灯,没一个舍得离开的。 韦妮儿听到杨玉瑶这么一说,立即瞪了对方一眼。 因为郭淑不乐意李琩在外找女人。 其实大家都不乐意。 因为当下没有很好的避孕手段,在外有了私生子会很麻烦,再者,也怕染病啊。 达奚盈盈不管是不是处女,但是她生活的那个环境,没人会将她当良家女对待。 “你瞪我干什么?”杨玉瑶朝韦妮儿道: “人家近来可没少给咱们送东西,我还指望她出钱帮你们扩充宅院呢。” 郭淑心里一阵唉声叹息,自从她怀孕之后,对府上的事情便不再管了,以至于如今乱糟糟的,已经快脱离管控了。 她提前并不知道杨玉瑶去接触宋家,等她知道的时候,事情都已经谈成了。 至于怎么谈成的,人家杨玉瑶不肯说,越是不说,越说明手段不光彩。 “七万贯,连宅子带家居,全都有了,”杨玉瑶继续表功,朝着床上的李琩道: “毕竟是宰相门庭,那边的家具我都看过了,跟新的没有区别,都是好料子做成的,钱你不用出,都包在我身上。” 李琩忍不住转过身来: “这么财大气粗?我走了没多久啊,你的钱都是从哪来的?” 韦妮儿无奈的摇了摇头,替杨玉瑶解释道: “长安首富现在可是三娘的马前卒,如今长安用的琉璃,全都出自三娘这里,已经供不应求了,她哪来的钱?不过都是人家的定金而已。” 杨玉环册封,对长安的整个形势有着极大的影响。 弘农杨家主之争已经进入白热化,杨洄和杨慎矜现在正干仗呢。 如今的长安,无论宫廷用料,还是私人宅院,眼下都找上了王元宝,这老小子的生意又起来了。 但是王元宝很聪明,知道这一切都是源于杨玉瑶,所以干脆让人家入了股,坐等分红就行了。 李琩也没有睡意了,干脆裹着被子坐起来。 十月份的长安,还没有八月份的西北冷,但是他今天身体很不舒服。 一路返京,紧赶慢赶,李琩无疑是非常疲惫的。 身体又不是铁打的,去了一趟西北本就水土不服,骤然返回长安,身体还需要一段时间适应。 他今晚就没有吃饭,郭淑吩咐后厨做了一些调理脾胃的粥菜,李琩没吃几口就给吐了。 反倒是杨玉瑶派人熬制的一碗六神汤,喝下去小腹暖暖的,很舒服。 杨玉瑶发觉李琩在喝完六神汤之后,精神好了很多,一脸欣慰道: “我这个可不是什么偏方,我们河东人的脾胃都不太好,所以常用辣蓼、青蒿、苍耳草、赤小豆、苦杏仁、麦麸捣成粉末,酦酵而成。” 酦酵(fajiao)就是发酵,古代要带酉字旁,酉在古代的就是酒的意思,因为最早的发酵技术就是源自于酒。 “你这又是哪来的歪门邪说?”杨绛忍不住道: “能不能不要乱说,河东怎么就脾胃不好了?这个还分地方吗?” 杨玉瑶切了一声,道:“懒得跟你解释。” 说罢,她又看向李琩: “昨天我们都商量好了,这几天陆陆续续就会搬去杨銛的新宅,给你腾开地方,叨扰数月,二叔三叔他们也是颇觉歉意,但是我跟他们说了,十八郎不是外人,用不着不好意思。” 李琩点了点头: “自然不必见外,我今日也是身体不适,若不然,定要与他们饮一场的,你呢,你也要搬走吗?” 杨玉瑶闻言幽幽一叹,偷瞄了郭淑一眼,道: “其实我是舍不得的,已经在你这里住习惯了,但常住总是影响不好,我那宅子还需晾一晾气味,要比他们晚一些再搬走。” 杨銛宅和杨玉瑶的宅子,都在宣阳坊,原本那边已经没地方了。 估摸着是杨玉环吹了枕边风,高力士出面硬是劝走了几家,将杨卉、杨筱都给安顿进去了。 历史上,宣阳坊在长安被称为五杨坊,就是因为这里面住着虢国夫人、韩国夫人、秦国夫人、杨銛、杨锜。 一开始是没有算杨国忠的,因为基哥册封贵妃亲族,这叫推恩,推恩是要看亲戚远近的。 后来杨国忠起来了,也于宣阳里连构甲第,上木被缔绣,栋宇之盛,两都莫比,与虢国夫人府同于坊里,两宅相连,昼会夜集,无复礼度。 杨国忠站起来了,正好杨銛又挂了,一增一减还是五个,所以仍叫五杨坊。 眼下的宣阳坊,五杨已经齐了,也就是有了这个先例,让一向心思敏锐的杨玉瑶察觉到,他们家可以在长安横着走。 于是她便动了主意,去找宋昇,让宋昇去劝他大哥宋复,从安兴坊搬出去。 今天当着李琩的面,她是怎么去劝人家的,也都一五一十的说了。 其实很简单,拿杨玉环压人。 李琩听罢后叹息一声: “本无这个必要,何必强求呢?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我真不觉得小宅子住着,有什么不习惯。” “不行!”杨玉瑶断然道: “我可是听说了,十王宅里的那些亲王们,眼下对你的意见可不小,他们都盼着你过的不好才能舒心顺意,咱们既然出来了,就要好好的过,过给所有人看,我们家亏欠你,别人还不了,我来还。” 李琩哭笑不得,三娘绝对是仗义的,这一点没的说,在女人里面这种性格非常少见,从朋友角度来说,人家真没什么好挑剔的,绝对靠谱的亲友。 难怪人家眼下在长安这么吃得开,这样的性格确实讨喜。 韦妮儿也跟着附和道: “既然宋昇也同意了,宅子的价格,他们也不吃亏,咱们便拆了院墙,扩充王宅,夫君眼下觉得够用,那是还没有子嗣,等到四娘添丁,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那是一个都不能少的,届时,你就知道够不够用了。” 在大唐,嫡子虽然小时候养在母亲这边,但是一生下来,就要给人家准备宅院的,尤其是嫡长子,规格一点不能小。 比如眼下的百孙院,正常来说,十三四岁才会独立寝居,但是百孙院里面不少皇孙,五六岁就搬进去了。 对于扩充宅院,郭淑其实也是认可的,但是她不愿意让杨玉瑶出钱,事关脸面,我们家又不是掏不起这个钱? 所以她私下里已经将购买宅子的钱都准备好了,就等李琩回来点头,便会给人家宋复送过去。 李琩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等到明天身体恢复一些,去见见宋昇,免得人家以为他们以势压人。 毕竟人家也是一个政治小团体的成员,开元贤相子弟集团,有鸿胪少卿魏珏,太仆少卿宋昇,军器少监陆泛,还有殿内少监杜孝友。 像这种中立派系,也是不能得罪的 盖嘉运来到长安,住哪呢? 河西进奏院,就在崇仁坊,他暂时还不会回家,因为要理清楚进奏院这两年来的账目。 “季广琛自从跟着隋王进了长安,人便没了踪影,进奏院肯定是不敢回来了,”首席幕僚陆邡冷哼道: “便宜了这个王八蛋。” 妹夫崔昇淡淡道: “隋王打过招呼,让咱们不要再找这个人的麻烦,由他去吧,这次我们带来的人不少,尽快将进奏院这帮吃干饭的蠢货们全都换掉,吃着河西的饭,砸了河西锅,这样的人一个都不能用。” 进奏院有七十多号人,算是河西的编制,不算朝廷的,吃的俸禄全都是来自河西。 除了这些人之外,日常帮忙处理事务的还有一百多号人,多是聘用长安本地人士,没有更换的必要,因为还用得着他们。 进奏院,毕竟相当于大区驻京办事处,职能非常复杂,并不是只有名义上向朝廷呈递本镇表文,向本镇及时报告朝廷及其他各镇情况,以及传达朝廷诏令、文牒。 实际上,还放高利贷,还有非常庞大的其它产业。 别的不说,河西多马,一部分被盖嘉运按照流程送进去牧场,私下扣留的那部分,便会用来结交权贵或是贩卖高价。 这两年来,全都让季广琛吃肥了。 刚才盖嘉运查了过往账目,四百五十匹高昌马去向不明,明摆着被人家季广琛私用了。 如果对方没有背叛自己,盖嘉运绝不会计较,因为他这个人特别护短,对属下的不法行为一直都是持包庇纵容态度,所以才会这么得人心。 但是现在,肯定是恨的咬牙切齿,花了河西这么多经费,养出一个白眼狼。 “从库里挑最好的宝物,一半老夫亲自进献给贵妃,另一半,给隋王送去,”盖嘉运坐在大堂内,翻看着厚厚的账簿,沉声道: “这次带来的高昌马,挑出五十匹,明天去一趟平康坊。” 陆邡一愣:“五十匹是不是太少了?” 盖嘉运笑道: “送贵妃和隋王大方一些,这是心意,送李林甫,这是哭穷。” “我明白了,”陆邡会心一笑,确实,不能让他知道咱们有钱。 凉州的两大贡品,是白绫和葡萄酒,白绫就是一种白色丝绸,凉州所产亮入白雪,柔如月光,贵族们最喜欢,但是产量很少,所以在长安轻易买不到。 事实上,凉州能搞到的好东西,简直不要太多。 河西走廊的中心,能被西域商人带进长安的,凉州都有,关卡嘛。 盖嘉运相比于皇甫惟明,很少哭穷,是因为河西确实比陇右有钱,大唐对外贸易的河西走廊,陇右只能沾一点点光,大头都在河西。 所以陆邡问道:“那么该怎么个大方法呢?” 季光琛再贪,他也不敢对进奏院的府库大动,不然盖嘉运将来不找他麻烦,李林甫也会找。 钱多遭贼惦记嘛。 进奏院有一项功能,本就是花钱结交权贵,以便探听各路消息,所以府库里面都是适合送礼的好东西。 盖嘉运沉吟一阵后,道: “来的路上,隋王跟我提过,贵妃的娘家会得势,但也没想到是这么个得势法,进奏院在长安这块地,当年都是费了不少功夫才批下来,人家一家都住进了宣阳坊,北靠平康,东邻东市,多好的地方啊。” 接着,他沉吟片刻后: “初至长安,正是缺少用度的时候,给贵妃的娘家也准备一些礼物,多多益善吧,不要让人家觉得咱们小气。” “有数了,我会准备周全,”陆坊点了点头。 盖嘉运这次来长安,带着的都是心腹,吃过季广琛的亏,实在是怕了。 而他在长安,也有好朋友,只不过这个好朋友,眼下实在有些窝囊。 年轻时候在陇右的同僚,牛仙客。 他们俩是当年王君㚟的左膀右臂。 第一百七十九章 姚、宋 老二杨玄珪现在是光禄少卿,老三杨玄璬为国子司业,天还未亮,便已经出门去了皇城。 他们已经正式上班了,要点卯。 杨玄珪就是杨銛和杨锜的生父,杨玄璬是杨绛的生父,还有一个儿子叫杨鑑。 杨鑑今年十三岁,算是李琩半个小舅子,真正的小舅子得是郭淑那边的。 历史上,杨家这三房的子弟,加上杨国忠那一房,会尚两位公主,两位郡主,可以说隆宠至极了。 李琩特意吩咐下去,早饭要跟大家一块吃,也算是认认脸,虽然以前都见过,但毕竟也只是匆匆一瞥,压根就没认全。 早饭算不上丰盛,就是普普通通的粥菜,整个吃饭期间,没人说话,都在安安静静的小口吃着。 李琩挨个的打量着所有人,要么说大家族出身最重礼仪呢,人家吃饭的时候,筷子都不会与碗碟碰撞在一起,以免发出声音。 一直有个说法,吃饭不能敲碗,这是要饭的,也不能吧唧嘴,这是饿死鬼,总之讲究颇多。 厨房内,坐着满满当当三十多人,男女老少,都颇为庄重矜持。 渐渐的,盘碟清扫一空,桌子上也被下人收拾的干干净净,大家这才开始喝早茶。 真正的贵族都特别节约粮食,吃饭都是光盘,一粒米一口汤都不剩,包括去外面吃饭,吃不完的也会打包回家,总之,从上到下都崇尚节俭。 杨绛的生母二十三岁便病逝了,所以她一直是在嫡母名下抚养,杨玄璬的正妻出自天水刘氏,只生了一个儿子,就是杨鑑了。 十三岁是年纪,在大唐已经接近成年,所以这小子眼下很成熟,喝早茶的时候也是坐姿端正,只不过会时不时偷瞄李琩一眼。 “三郎来长安也有数月了,怎么样,还适应吗?”李琩笑问道。 刘氏微笑看向儿子,示意他好好回答。 杨鑑站起来,朝李琩拱手道: “回姐夫,长安什么都好,但我还是觉得蒲州好。” “哈哈这小子”杨玉瑶忍不住掩袖笑道。 杨家三房,男丁少,女儿多,排辈分没有算上杨国忠那边,所以杨銛、杨锜之下,就是杨鑑,所以称三郎。 女儿倒是不少,排到了杨绛这个老十,全部都嫁人了,但是她们不能像杨玉瑶这样来长安居住,因为不是贵妃的同胞姐妹。 正是因为男丁太少了,少的都有点不可思议,所以当年杨玉环的父亲杨玄琰,想要过继一个儿子过来,但人家老二老三都不肯。 别看老二家有两个,但也怕英年早逝啊,两个其实一点都不保险。 眼下是杨玉环起势,三房跟着沾光,杨銛才肯老老实实过去顶门户。 “三郎可是咱家的宝贝,国子监那边已经在给你张罗了,好好读书,将来姐姐一定给你找个好媳妇,”杨玉瑶笑呵呵道。 人家并不是夸海口,因为真实的历史上,百孙院的婚嫁,就是五杨一手包办,其中以杨玉瑶为最。 皇孙结婚,人家都能掺和,这权势该大到什么地步啊。 接下来,就是闲聊了,因为有杨绛,所以这些人确确实实算李琩的亲戚,李琩也非常客气,嘘寒问暖的。 国子监,算是中央国立学校,从小学到大学的课程都有,里面清一色贵族子弟。 从这里面毕业,其实也要走科举的流程,但是他们有一个天大的优势,那就是出题的主考官,是他们的老师。 你懂的 国子监的学额是不固定的,开国时初定三百人,实际上到了贞观时期,已经高达8000多人,其中本国学子3260人,外国留学生接近5000人。 而眼下,国子学300人,也叫中央官学,只教从二品以上的子孙曾孙、三品以上的子孙、二品勋官和从二品县公以及四品带三品勋封的京官的儿子。 太学500人,只收三品以上官员子弟。 四门学1300人,其中500名是三品勋官无封的儿子、四品勋官有封的儿子、七品以上的儿子,剩下800名是庶民精英。 律学50名、书学30名和算学30名,是八品以下的儿子和庶民精英。 杨鑑这小子沾了一个光,那就是推恩,因为他也算皇帝的小舅子,有着外戚身份,所以去了太学。 至于国子学,那就不要想了,那里面的学生基本都有门荫。 “经年未见,二叔的身体已经很差了,其实圣人给他个闲差最合适,光禄少卿,他干不了啊,” 杨玉瑶在李琩耳边小声道: “要不是想着给玉环壮门面,这个位置他会借病推辞,如今一把年纪强撑着,怕不是会油尽灯枯。” 李琩愣道:“你大姐不是对他的意见最大吗?如今和好了?” 杨玉瑶撇了撇嘴,嗤笑道: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那个大姐就是个嘴硬心软,欺软怕硬的,背地里凶的很,真见了二叔的面,屁都不敢放一个,也就是欺负杨銛胆小,如今二叔也是迟暮之年了,有多少恩怨,值得记挂在心呢?她啊,眼下也时常来探望二叔,我们家人丁薄,就这几个亲人了。” 历史上,杨銛本来就死的早,李琩虽然回到长安还没有见过杨玄珪,但也大概知道对方年纪跟基哥差不多,但身体却还不如萧嵩呢。 一辈子辛劳命,没怎么享福,可不就是折寿嘛。 想到这里,李琩坐不住了,叫上韦妮儿和杨绛一起,随他去宁王府。 李宪的大限之日,不远了 “早点有个心理准备吧,也就这几天了,” 汝阳王李琎带着李琩探视过宁王后,兄弟俩来到宅后的一处院落,这里已经准备好了各种丧葬之物。 “你以前提过,想要给阿爷服丧,千万别这么做,”李琎望着屋内各类陪葬用的瓷器金银,叹息道: “我知道这是你的一番孝心,但眼下你好不容易在外面站住脚,不要再惹怒圣人了,你离京的这段时间,阿爷清醒过来几次,我也跟他提了这件事,他老人家也是断然拒绝,你可长点心吧,别干傻事。” 李琩站着无动于衷,他只不过是表个态,其实也不愿意服丧,三年呢,三年可以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今后便只有我等兄弟,可以相依为命了,没了阿爷庇佑,我等处事务必万分小心,”李琩叹息道。 李琎点了点头: “不用你提醒,阿爷在与不在,宁王府本就是两种待遇,我膝下没有子嗣,打算让老三嗣爵,已经跟他商量好了,你不必劝我。” “姑母最近没有来吗?”李琩问道。 李琎苦笑道: “经常来,来一次哭一次,她年纪也不小了,圣人不愿让她如此伤感,所以下旨三日一探视,免得过于伤心,坏了修行。” “圣人没来过吗?”李琩淡淡道。 李琎呵呵道:“你觉得他会来吗?隔三差五派道士来设斋醮祈福,又说皇陵风水出了问题,说白了还不是担心他自己?不过却把个李适之给吓坏了,将刑部尚书都给让出来了。” “眼下刑部尚书是谁?”李琩问道,他刚回来,还什么都不知道。 李琎道:“是崔翘,李适之与李林甫闹的很不愉快,与崔翘、卢奂自成一党,多少有点与右相府分庭抗礼的意思,你跟卢奂走得近,小心别被他拖下水。” 李琩摇了摇头: “李林甫身边有牛仙客、裴耀卿、严挺之,他怎么斗得过啊。” 李琎叹息一声,与李琩离开庭院,边走边说道: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李林甫先怂恿杨慎矜发难,不接招能行吗?坏了皇陵风水,这罪名你敢背?退让只会换来别人的步步紧逼,所以李适之现在正在谋划着将韩朝宗召回长安,顶替裴耀卿的京兆尹,再加上韦坚也主动表态,会施以援助,他们这个派系,实力不算弱。” 韩朝宗出身昌黎韩氏,与前宰相韩休,也就是韩滉的爹,这都是同族。 人家官职可不低,襄州刺史兼山南东道采访处置使,与那个崔翘一样,都是外放地方的顶格大佬。 李适之想跟李林甫斗,身边没有实力派,指定是不行的,而人家挑的这俩人,绝对有牌面。 何况还有一个韦坚。 韦坚这个人是见缝插针的,现在谁都知道人家在外面代表着的是少阳院,所以威望不低,眼下又在挖灞水,等到运河修成,李琩很清楚人家会再上一层楼。 “卢奂掺和这些干什么?他跟李林甫翻脸了?”李琩对卢奂,实在是有点恨铁不成钢,你不能着急啊,眼下没人能斗得过李林甫。 李琎道: “没有,依然去右相府议事,我跟你说的这些,都是李适之偷偷告诉我的,李林甫都不知道。” 李适之与李琎的私交非常好,而且李琎这个人特别靠得住,所以李适之暗地里有心拉拢。 人家与李琩的期盼一样,都希望李琎主动奏请圣人,找个官当一当。 但是李琎闲散惯了,没这个想法,加上他不想掺和党争,所以最近已经很少与李适之见面。 “有机会了,我得见一见卢奂,中书门下都搬到了右相府,别跟着李适之走错了路,”李琩嘴上这么说,也是尽人事而已,他知道自己其实没法说服卢奂。 正如他没法说服李琎一样。 人都有自己的个性,有些是别人能劝的,有些是劝不了的,尤其是像卢奂这种极有主见之人,那真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短短数月,朝中形势已然发生巨变,李琩也确实需要好好适应一下 历史上将唐玄宗开元时期,称为开元盛世,却没有将更为繁荣的天宝时期称为天宝盛世。 原因嘛,除了安史之乱外,还有一点,那就是天宝无贤相。 开元初期,李隆基相当会用人,他所用过的那些宰相,历史上被称为贤相集团,其中首推姚崇、宋璟。 房、杜、姚、宋,并称大唐四大贤相。 崇善应变以成务,璟善守文以持正,不六七年,天下大治。 几乎所有人都一致认为,开元盛世是这两个人带来的。 第一任贤相姚崇,搭配的是伴食宰相卢怀慎,也就是卢奂的爹,卢怀慎死后,他的搭档成了源乾曜。 姚崇是一个极为独断专行的人,锐意改革,精益求精,所以跟他搭档,必须听话,时间久了,在朝堂基本说一不二,那么到了这种时候,姚崇基本上就要跟宰相之位说拜拜了。 不论最后李隆基以什么借口罢了他的相,究其根由,是侵犯了皇帝的权益。 那么姚崇下来,便是宋璟的,而宋璟还是姚崇举荐的,卢怀慎活着的时候,也向基哥大力举荐过。 由此可见,这个人是真牛逼。 宋璟是至阳至刚之人,武则天时期便已经是凤阁舍人,凤阁就是武则天那会中书省的称呼。 他先是硬刚过武则天的男宠张氏兄弟,也就是杨国忠的舅舅,接着就硬刚武三思,后面又针对太平公主,以至于宦海生涯三起三落。 谁让他刚的人,当时都是大权在握呢。 这样的人当上宰相,跟他搭档的能好过吗? 当时没有中书令,所以宋璟这个黄门监就是首相,搭档苏颋,官职是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长安令驸马都尉苏震的亲大伯。 历史上他们俩搭档时期,称:璟但有裁决,颋顺从其美,可见也是伴食宰相。 宋璟牛逼到什么地步呢?资治通鉴记载:上甚敬惮之,虽不合意,仍曲从之。 也就是说,姚崇和宋璟的倒台,都是因为太强势了,直言极谏,都是敢给皇帝挑毛病的主。 但是他的儿子们,跟宋璟的性格截然相反,没有一个像他。 也许正是因为宋璟本身太强势,以至于被重点栽培的嫡长子宋复,成了一个规规矩矩的老实人,没有任何主见。 “难得隋王亲自登门,其实没有必要,老宅卖了也便卖了,我那兄长守不住的,这一点,我早就清楚了。” 李琩在傍晚时分,特意带了一些礼物,来到了老二宋昇的家里。 太仆少卿,这可不是小官啊。 李琩颇为歉意道: “我与令兄比邻而居,颇为和睦,虽少交道,然日常颇为敬重,我呢,也不想将事情都推在三娘身上,责任在我,所以今遭特来致歉。” 宋昇请李琩坐下了,令下人奉茶,随后笑道: “真的无妨,财不配德,反受其害,我阿兄德行虽高,却不显于人,家父留下的宅院,以我阿兄仁善之性,断然守不住,所以杨三娘找上门来的时候,我并未反感。” 宋璟八个儿子,老大老二是嫡出,亲妈清河崔,齐国夫人,剩下的儿子出自继室金氏、王氏,都是一品夫人。 但是老大宋复,怎么说呢,少言寡语,性格内向,不与人打交道,是个独来独往的主,也就是有些孤僻。 而且与人说话的时候反应很慢,你问一个问题,他想半天之后,还会再来一句:你说什么来着? 这个样的人,在宦海中无疑非常安全,但也绝对上不去了。 宋璟也心知肚明,是自己的性格将老大给坑惨了,所以临死之前特别交代,继承家业的还是老大。 因为老大性格虽然毁了,但无疑仕途绝对安全,可以保全家业留给孙子、曾孙辈,三代之内必出兴家之子,只要安分守己,肯定能熬到那个时候。 没曾想,被杨玉瑶给盯上了。 宋昇心里也很清楚,旧宅地盘太大,地段太好,如果是他的,他还能守住,他那个大哥是真不行。 那可是国公府的规格,宋璟的爵位是齐国公。 “我也不知该如何弥补,只能请宋少卿,代我向令兄赔罪,”李琩道。 宋昇笑了笑,摆手道: “我确实没有想到隋王竟是如此一位谦谦君子,您的心意,我会带到,放心吧,我们并没有怨言,公平买卖,没有谁吃亏讨便宜一说。” 事实上,他也惦记着旧宅呢,只不过杨玉瑶搬出贵妃压人,他才怵了。 他可不怵李琩。 既然来了,肯定要多聊一会,不然坐一会就走,显得太世故,没有诚意。 聊着聊着,两人便聊到了宋昇的父亲,前宰相宋璟。 “开元四年秋,阿爷曾被圣人请入宫内,令他为将来的皇子公主,各取三十个名字和公主邑名,以作备用,” 宋昇慢悠悠的品着茶,徐徐说道: “这本无可厚非,阿爷才重,圣人有此托付,很正常,但是圣人当时又加了一句,让我阿爷单独想一个最好的皇子名和最好的公主邑,隋王觉得,这是什么意思?” 李琩完全不知道还有这回事,所以一下子也来了兴趣,笑道: “说明圣人有独宠的皇子和公主,所有才要最好的名字。” “没错!”宋昇笑道: “当时我阿爷拒绝了,理由是希望圣人能够一视同仁,不要有所偏爱,所以阿爷按照自己的想法准备了三十个名字,也确实被圣人采纳,这件事,圣人不许外传,所以鲜少有人知道,如今嘛,也没有保密的必要,因为这些名字,已经全都用在了亲王公主身上。” 李琩笑道:“这么说,我还要感谢齐公取名之德。” 宋昇忽然神秘一笑,小声道: “实际上,这三十个名字当中,隐藏了一个最好的亲王名和公主邑,我阿爷没有明说,但圣人心知肚明,隋王能猜到是哪两个吗?” 反正不是我李琩道: “皇子自然很好猜,应是我的兄长,夏王。” 李琩早夭的亲大哥,名叫李一,按照他们道家的说法,惟初太始,道立于一,造分天地,化成万物,这绝对是顶格名字。 但或许是因为名字太大了,李一扛不住,所以早早夭折。 那时候李隆基对外宣称,这个名字是他取的,如今看来,不是那么一回事。 因为刚才宋昇都说了,是开元四年,基哥找他爹起名字,而李一就是开元四年秋生的。 宋昇微笑点头: “我阿爷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几乎料定,得此名者为储君,可惜夏王早夭,那么公主邑,隋王自然也能猜到了。” “咸宜?”李琩问道。 宋昇点了点头: “我今天跟隋王谈起这些,其实是想告诉你,惠妃的子女,是最得圣人偏爱的,无论隋王是否感同身受,这都是事实。” 你特么跟我谈我们父子的感情问题?老兄,你嫩了点啊。 李琩笑了笑:“那是自然,本王感同身受。” 他能怎么说呢?我爹不爱我? “七万贯,明日给你送来,就拜托宋少卿,交给你的兄长,”李琩起身打算告辞了。 他已经不打算跟这个人闲扯,故作高深,自以为聪明。 你还别说的,这种人值得一用,因为他笨的可爱。 那么接下来就是扩充宅院的事情了,宋璟宅面积可不小,比李琩现在的隋王宅还要大那么一丢丢。 李琩现在的宅子,是高宗时期的门下省侍中韩瑗宅改建的。 外出几个月,没有与女人羞羞,李琩自然是有需求的。 杨绛和韦妮儿都可以,前者输送弹药很多次,但肚子也没什么动静,后者嘛,李琩现在是颜色。 郭淑性格强势,明里暗里暗示过李琩很多次,她的头胎没生下来之前,希望李琩不要在别人那里播种。 因为郭淑要保证自己儿子嫡长子的地位。 强势的老婆绝对不是累赘,而是强有力的臂助,说明人家有主意,有见解,很多时候是可以帮助丈夫出谋划策的。 即使后世,老婆强势的家庭,大多小日子过的都不错,就是男的憋屈了点,这是以大局为重。 韦妮儿披了件单衣,浑身香汗淋漓的从榻上走下来,在一旁清洗着面部,她不清楚丈夫为什么有这个嗜好,但是她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妥。 夫妻房中密事,本就是见不得人的,怎么羞耻怎么来嘛。 “我明天要去一趟青龙寺,与太子妃约好了在那里见面,如今因为义父的关系,长安没有人敢盯着我,夫君放心好了,”韦妮儿擦面道。 李琩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皱眉道: “还是要小心一些,不要太久了。” 韦妮儿点了点头,重新登床,被李琩抬起的双手一把握住了她的细腰 第一百八十章 英武果毅五十人 太极宫和兴庆宫的中书门下,如今可以称之为旧址,那么右相府就是新址了。 像盖嘉运这样的封疆大吏返京,理应参加每日常朝,但是很可惜,常朝都快废了。 右相府的每日议事,已经代替了朝会。 李林甫非常成功的将李适之赶了出去,如今的后者已经不会再来平康坊,御史台的事务,负责奏报决议的,是刚刚刚从外面返回的御史中丞张利贞,也就是亲手处决了盖嘉运三个亲信刺史的那位。 盖嘉运不死,他无疑是非常危险的,张利贞眼下在偃月堂,便是如坐针毡,对于堂内的议事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满脑子都在想着,盖嘉运会怎么收拾他。 这与刚开始的计划有出入啊? 我尼玛人都杀了,正主没事,这不是坑我吗? 盖嘉运待会就会来这里,所以张利贞眼下无比紧张。 兴庆宫,中书门下。 牛仙客这个左相,眼下跟个摆设差不多,实际上开元朝至今,只要是两个宰相搭班子,必然是一个强势一个弱势。 至于哪个强势哪个弱势,看官职就能明白,起初牛仙客回到中枢的时候,也是意气风发,希望凭借自己的才能,在中枢大干一场,早年亲自主持的和籴之法,也算是他为数不多的高光时刻。 但是李林甫太过强势了,偏偏他又是李林甫举荐的,如果不顺从,人家都能换了他。 他现在很少去右相府议事,因为兴庆宫的中书门下总是需要留个人坐镇,于是牛仙客被李林甫以这个借口,排除在了核心圈外。 眼下大小政令的出台,他甚至都不知道。 盖嘉运今天就在这里,本意是想邀请牛仙客一起去右相府,但是费了半天口舌,也没能说服对方。 “中书门下不能没有人盯着,何况我还得顾着点门下省和兵部,实在抽不开身去平康坊,瀚海候自己可以去嘛,” 牛仙客在故人面前,也是要面子的,不想直说自己现在跟个吉祥物差不多,只能推脱事务繁重,走不开。 人这辈子最在乎的脸面,基本都在亲朋好友身上,外人怎么看,其实大多数时候不会放在心上,但亲友觉得他混的不好,他会觉得很丢人。 盖嘉运其实也心知肚明,他对自己这个老朋友是了解的,对方从一个边疆胥史出身,一步一步混到现在,不是有大智慧大城府,是达不到的。 但是眼下很明显,他消沉了,不再是自己从前认识的那位指点江山,意气轩昂的牛仙客了。 “好吧,既然说不动你,我待会自己去一趟,”盖嘉运叹息道: “我这几天一直在整理进奏院的档案,发现了一些端倪,河西很多发往长安的奏疏公文,都没有备档,说明有人将其扣下了,我们河西与圣人之间,有人在从中作梗啊,凡下通于上,其制有六:奏抄、奏弹、露布、议、表、状,这些可都是你来审署申覆,交情一场,今后你帮我多盯着点进奏院,但有奏表,我也会让人先呈送门下省,交到你手里。” 盖嘉运这次回来,既然圣人已经宽赦,有心放他一马,那么接下来急需解决的问题,就是将河西与圣人之间的联系重新建立起来。 只靠一个杨国忠是不行的,吃过大亏,自然要多方准备。 牛仙客点了点头:“放心,我会多加留意。” 答应肯定是需要答应,这是脸面问题,至于能不能办到,牛仙客自己也说不准,因为他很清楚,是谁在针对盖嘉运。 虽然咱们相交一场,但有些事情,我也不方便插手啊。 他的出身,不能算差,鹑觚牛氏,算上他,历史上也是出过三个宰相的,但是牛仙客是小宗,祖上一直都是小官,所以他一直被人所瞧不起,即使已经是宰相了。 他现在也想明白了很多,加上年纪大了身体不好,能不掺和的事情,是肯定不想再掺和了。 心里抱着对老友的一丝愧疚,牛仙客亲自将盖嘉运送出门下省。 “见了右相客气一点,能不计较的,就不要再计较了,我的话,希望贤弟能听的入耳,”牛仙客见左右无人,小声道: “裴、严都低头了,你有什么不能低头的。” 盖嘉运叹息一声,望向远处高深的城墙,只觉这里围城重重,远不如河西天高海阔,自在无拘束。 “兄放心,你也多保重,”盖嘉运朝着牛仙客拱了拱手,就这么走下台阶。 牛仙客望着老友的离去的背影,曾经在西北的那些美好时光,仿若一幅画卷在他脑海中一闪即没。 老了我们都老了 西北出猛将,而盖嘉运先后担任三大防区一把手,门生故客何其之多。 但是朝廷历来都有惯例,不会让你在一个地方任职太久,所以西北官员将来的任职方向,多在内地。 只要盖嘉运还在,那么这些被迁官的西北官员,自然都会比较吃得开,混的最好的,就是被张利贞嘎了的那三位刺史。 刺史啊,地级市一把手了,再往上就是三省六部九寺五监。 盖嘉运心中的怒火,已经在来时的路上,被李琩给浇灭了。 原因很简单,你是想死三个,还是死一片。 很好选的。 所以进入偃月堂之后的盖嘉运,带着一副亲善的笑脸,在李林甫的一一引荐下,与堂内的诸多官员热情的打招呼。 这里很多人,他真的不认识,这里已经不是中书门下了,是李林甫的一言堂。 轮到张利贞的时候,盖嘉运紧紧握着对方的手,诚挚道: “是本帅没有将他们调教好,贪赃枉法,为祸一方,不只是给盖某人丢脸,更是愧对圣恩,张中丞做了本帅最想做的事情,本帅要谢谢你啊。” 别啊,你以后别再跟我说话,我反过来谢谢你还不行?张利贞赶忙笑道: “巡查地方,纠正得失,澄清吏治,是御史台的职责,我也只是做好了分内之事而已。” 一旁的李林甫微微一笑,拉着盖嘉运就走: “好了好了,老夫给你介绍这位,想来你是听说过的,苗元辅,眼下刚刚出任吏部侍郎。” “久仰久仰,”盖嘉运拱手道: “宦海迁徙虽不曾谋面,但盖某心向往之,今后自要多多亲近。” 苗元辅就是苗晋卿,从兵部员外郎迁任吏部侍郎,顶替的是达奚珣,达奚珣已经去了太原,接替了裴宽的太原尹,这是升官了。 因为曾在兵部任职,所以盖嘉运还是知道这个人的,但确实没有见过面。 等到苗晋卿客气一番后,李林甫笑道: “瀚海侯这次回长安,少不了要参加一场喜宴了,元辅的女儿,后日便会出嫁,届时你随老夫同往道贺。” “自然自然,”盖嘉运笑道: “沾沾喜气的事情,盖某自然不会错过,不知是哪家的儿郎有如此福气?” 李林甫笑道:“河东侯嫡长子,张延赏是也。” 盖嘉运一愣,心知自己说错话了,这不是人家男方有福气,这是上嫁。 河东侯,就是宋璟罢相之后,接替宰相位置的张嘉贞,历史上对其人的评价是:吏事强明,善于敷奏、强躁自用,颇为时论所讥。 张嘉贞的第一个搭档,是源乾曜,第二个,就是张说了。 那时候还是张嘉贞为主,张说为辅,两个性格强势的人撞在一起,没有矛盾是不可能的,他们俩也是开了宰相互殴的先例。 而且还是李隆基设的宴,两人当着皇帝的面,对喷加互殴,最后被源乾曜和前朔方节度使王晙给扯开了。 正因为两张有矛盾,张嘉贞又死的早,所以他的儿子,一直在被张说的两个儿子打压。 张延赏恰好就在李琩的左卫勋一府任职,所以李琩举荐给了李林甫,希望安排一下,李林甫与张说的两个儿子本来就是对头,也乐得帮忙,直接调任张延赏大理寺评事,就在大理卿张均的眼皮子底下工作。 这不是纯恶心人嘛。 李琩之所以要用这个人,是因为张延赏,加上他爹张嘉贞,还有儿子张弘靖,三个人在历史上都是宰相,被称为国朝已来,祖孙三代为相,惟此一家。 这个人在历史上,跟李晟是死对头。 盖嘉运就坐在裴耀卿的下手,两人交头接耳,不停的小声议论着。 单看表面,似乎两人关系很不错,实际上,彼此都有弄死对方的心思。 但是盖嘉运现在肯定是底虚了,自己这边担任行政要职的三个刺史都完蛋的,而裴耀卿这边,牛逼人一大堆。 正面刚,没有嬴的可能,只能慢慢等待时机。 裴耀卿的性格,只要是敌人,是必须要置于死地的,盖嘉运一介武夫,也是讲究有仇必报。 所以两人之间,不存在和解的可能,对线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历来藩镇当中的风气,其实都比较低俗。 满口脏话就不说了,尤其喜欢议论女人。 李琩从那样的地方回来,生理上的需求自然比较饥渴,这不怪他,换你你也饥渴。 虽然盖嘉运在凉州给李琩安排过侍寝的女人,但是李琩没敢碰,因为李晟提醒过他,在河西陇右,漂亮女人都被人睡过,没有处的。 可惜了,很多异域风情,李琩有心尝试,但最后还是把持住了。 所以回到家的这几天,他几乎一直在跟韦妮儿羞羞,然后再换云娘,他只会跟只被自己一个人睡过的女人睡觉。 安全第一。 “我不在的时候,这里没什么事情吧?”李琩回答金吾卫之后,第一时间召开会议询问近况。 郭子琇点头道: “没什么事情,一切还算正常,但是咱们与右领军卫发生过冲突,眼下两边的卫士见了面,难免会有些不愉快,右相那边也没有约束的意思,所以经常是咱们的人吃亏。” 太子妃是如何被安全送回太子身边,李琩已经全都知道了。 他肯定对李林甫的表现相当不满,要不是吴怀实最后出面,你特么都把我拖下水了。 “带头的是薛兼训和来瑱对吧?找个机会,我来敲打敲打他们,”李琩淡淡道。 一旁的裴迪摇了摇头道: “我觉得这种事情,殿下最好不要出面,下面的问题应该由下面解决,还是交给韦将军吧。” 以前的李琩,对韦昭训是不怎么信任的,毕竟是东宫属官出身,但是眼下嘛,老丈人了都是,你还能坑你闺女不成? 于是李琩将目光看向了韦昭训,后者点头道: “右相若是责怪起来,隋王来顶,其它的交给我。” 人家是长安地头蛇,家族势力庞大,各个部门都有自己人,想找右领军的麻烦,很容易。 而李琩虽然与李林甫是合作关系,但那是背地里的事情,明面上该怎样怎样。 李琩心知肚明,基哥肯定是知道内幕的,只不过觉得事情曝光出来是家丑,选择息事宁人罢了,由此可见,基哥没想动太子,因为太子这段时间太老实了。 你得不老实啊。 “我这次去河西,所见所闻触目惊心,”李琩环顾下方众人,道: “河西健儿果敢勇毅,彪悍强猛,远非长安戍卫所能比较,所以我厚颜向盖帅提了一个要求,从河西要来五十名骁勇无畏之健儿,打算安排到金吾卫,以后与人争执冲突,咱们也不至于吃亏。” 其实他这么干,是不合规矩的,金吾卫下面的卫士,都是有背景来历可以追寻,清一色关中人,而且编制是满的。 你一下子要插进来五十个人,不好安排。 果然,这话一出,大家也都是面露难色,三五个人还好说,五十个属实是太多了。 真要按照规矩来,都得上报中书门下了,吏部堪核,兵部审查,才能算数。 一个人的编制,那都是有档案的,祖孙几代人干什么的,都记录的清清楚楚,就怕你来历不明。 杨銛皱眉道: “五十人规模的军府任命,咱们不能私下决定啊,乱来的话一旦被人抓住把柄,不好交代啊。” 李琩沉声道: “所以才让你们想想办法,金吾卫当中,恃强凌弱之辈不在少数,对付商贩平民,一个个如狼似虎,真遇到事情,战力松弛、色厉内荏的本性全都暴露出来了,跟人打架都打不赢,能被右领军府的压一头,你们不嫌丢人,我这个大将军可是没脸见人了。” 他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安排一帮河西悍匪进来,将来会有大用。 长安的这些戍卫与边镇将士相比,战斗力相差太大了,身体素质远远比不上,那股子杀气狠劲更是没有。 别看只有五十人,有这五十人,是可以对整个右金吾有很大影响的。 韦昭训沉思片刻后,笑道: “其实很好解决,并不是什么难事。” 李琩笑道: “说说你的想法。” 韦昭训看了众人一眼后,道: “其实这种现象在长安很常见,那就是领着俸禄不做事,府兵制崩坏之后,内地府兵之来源,混进来不少地痞流氓、市井无赖,而金吾卫当中,有不少是关中本土豪强家中子弟,这类人需要军籍,更多的是为了避税,并不是真的想在军府任职,所以我们可以让他们占着军籍而不任职,由隋王带回来的河西健儿充任戍卫,直白一些,就是冒名顶替。” 他的意思很简单,关中张三挂名军府,占着军籍,由河西李四代替其工作。 杨銛一向胆子小,听到这个主意后,忍不住咽了口唾沫,道: “若是在外戍卫,可以蒙混过关,但这可是金吾卫啊,每一个在长安都是地头蛇,平民皆知,骤然更换,怕不是很容易就会传出去。” 裴迪笑道:“这个很好办,将五十人分在各队,不要聚在一起不就行了?军府人员变动也是常事,多几个新面孔很正常的。” 李琩点了点头,拍板道: “就这么办!” 人,他是肯定要安排的,亲眼见过强兵,他很看上长安这些戍卫的战斗素质。 就好比fifa当中,你能选到梅西,绝不愿意用迪巴拉。 这件事,是他在回长安之前,跟盖嘉运商量好的,而且他也挑明了,提醒盖嘉运不要在这五十人里面安插心腹,我只是跟你要人,不是让你在我身边埋眼线。 盖嘉运本来就不是那种人,为了避免李琩怀疑,干脆便让李琩自己去大营里面挑选。 李琩记得很清楚,盖嘉运当时的表情,仿佛被割肉一般,因为他挑的都是最好的。 当然了,骄兵悍将自然也难管理,而且这些人跟牛五郎一样,都有一个共同的毛病,太好色了。 如果仍在河西,还有军纪约束,来了长安等于乡巴佬进城,花花世界迷人眼,难免会被腐蚀。 所以李琩将这些人交给李晟来管,做为自己暗中准备的私人精锐部队。 如果让牛五郎来管,这五十人就废了。 既然已经回到长安,那么李琩自然需要将旌节和处置使的印玺文书上交。 李琩在中书省办理完交接手续之后,去了一趟吏部,因为他还需要在这里备档一下。 什么时候至什么时候,担任陇右道采访处置使,期间都干了些什么,吏部都要记录,而且李琩一路的花销,还要去一趟户部,签字画押,好方便户部将钱拨给驿站。 “最近有没有再去南曲?”李琩悠闲的望着忙碌的卢奂,语气调侃道。 卢奂批阅着各类公文,忙的焦头烂额,道: “我哪有那个闲工夫?你回来之前,科举刚刚结束,我现在还有很多事情,忙完这个月,才能稍微闲下来。” 李琩对今年的科举还是很有兴趣的,因为他的记忆中,后世对于今年的状元和进士的档案,无考。 今年是公元741年,状元是谁,不知道,742是王阅,742刘单,就是没有741的。 于是李琩问道:“今年的状元是谁?” 卢奂道:“陇西人士赵道先,为今年的状元,另有进士及第二十三人。” “姓赵?天水赵氏?”李琩颇为诧异道。 卢奂点了点头:“出身旁支小宗,家境贫寒,来长安的盘资都是借的,圣人亲自考核之后钦点,算是今年诗赋第一了,其诗曰” “别曰了,我不想听,”李琩赶忙抬手打断: “杜甫呢?李白没有参考?还有那个什么崔乾佑。” 卢奂沉声道:“李白没有参加,杜甫和崔乾佑全都落榜了。” 他是神童,过目不忘,所有参加科举的士子,名字来历他都有印象,自然知道这位被严挺之举荐上来的崔乾佑。 “但是,崔乾佑落榜是落榜了,却被举荐去了羽林军,”卢奂一脸狐疑看向李琩: “谁给他安排的?” 你问我啊?李琩愣道:“你都不知道的事情,我能知道?” 卢奂干脆放下毛笔,双手托在公案上,直视李琩道: “这个人一开始是向咸宜公主投的行卷,公主未收,随后被严公举荐参考,但羽林军的任命,严公是完全不知情的,他不是秘书省崔峋的侄儿吗?我以为你应该知道的。” 崔峋就是杨卉的丈夫,崔乾佑确实是他的亲侄。 李琩摇了摇头: “这么明摆着的事情,你还用得着问我吗?我跟崔峋没什么来往,人家的侄子怎么安排,我去哪能知道?” 卢奂点了点头: “我只是想确定一下,你也该清楚,我这边还发愁二十三名进士怎么安顿,一个落榜的举人倒是先一步上任了,其他人会怎么看?” “怎么看?背景不如人呗,这又不是什么新鲜事,最多私下抱怨不服,还能如何呢?”李琩淡淡道。 这种事情是无解的,很明显,够资格往羽林军塞人的,真没有几个,别的军府查你祖宗三代,这个地方查你八代。 杨玉环已经册封贵妃,人家一句话就能安排一个五六品的官,何况一个羽林卫士。 崔峋眼下在长安,没有什么好帮手,自然要扶持自己的侄儿,也就是杨卉进宫一句话的事情。 这时候,卢奂忽然起身,慢悠悠来到李琩身边坐下,小声道: “我今早刚知道,盖擎被调任右领军府,是禁中直接下的令,你别说出去。” 李琩顿时愣住了。 接着,卢奂又道: “盖嘉运早晚会有一劫,你最好跟他划清楚界限,免被牵连。” 李琩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看样子基哥还是不想放过盖嘉运啊,官做的太大,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情。 第一百八十一章 胡思乱想 张延赏原名张宝符,他爹张嘉贞死的时候,他才三岁。 也算是幼年丧父了。 延赏这个名字,是基哥去年给他取的,大概意思是:赏赐延续到后代。 因为张延赏是张嘉贞唯一的嫡子,与严挺之严武一样,属于老来子,所以去年刚刚十五岁的张延赏受到基哥召见,改了名字之后,便直接赐了官,左司御率府兵曹参军,隶属于东宫。 天下士子汇聚长安参加科举,只为混个一官半职,人家刚一成年,就分配工作了。 不要抱怨,你不过是十年寒窗苦读而已,能比的过人家爹为国家做的贡献? 像这样的安排,没有人会有意见,甚至会觉得官职低了。 今年十六岁的张延赏,已经迁官三次,如今的大理寺评事是从八品下,掌出使推按,一共有十二个人。 这个位置比较特殊,出使,意味着他经常出差地方,到各地审查案件,所以这个职位必须熟悉法典,品格还要刚健不拔,威武不屈。 最重要的是,这个职位升官,他不是在大理寺内升,而是直升御史台监察御史。 这是武则天以来的惯例,敕文曰:监察御史、左右拾遗、赤县薄、尉、大理评事,京畿县丞、主薄、尉,经三任十考以上,不改旧品者,选叙日,各听量隔品处分,余官必须依次授任,不得超越。 这些个位子,都属于大考四善二十七最当中的“判事”,是可以跳级升官的,其它官职不行。 李林甫人情世故通透,在给张延赏升迁的时候明说了,是隋王举荐的,所以张延赏大婚,给李琩也发了请帖。 张嘉贞死了十多年了,所以他儿子的婚礼,其实没有多少人当回事。 再加上他活着的时候,没有贪污腐败,也没有结党营私,所以眼下的张宅,比较贫寒。 很多亲朋好友曾经劝张嘉贞置办田宅,而史书记载张嘉贞的原话是:吾忝历官荣,曾任国相,未死之际,岂忧饥馁?若负谴责,虽富田庄,亦无用也。比见朝士广占良田,及身没后,皆为无赖子弟作酒色之资,甚无谓也。 他觉得最好不要给儿子留遗产,免得被败了,可怜的张延赏,身为宰相之子,穷的一批。 别人都能啃老,他没地方啃。 李琩抵达长兴坊之后,刚进巷子,便看见院墙外一层层掉落的墙皮,以及稀稀散散的客人,不禁唏嘘道: “好歹给子孙留点,谁能看出这里原本是宰相宅呢?” “河东候是没有谋私,但是他那弟弟还不是因贪腐被治罪,把河东候也给牵连了,”武庆在一旁笑道: “早知如此,还不如多置办一些产业,给子孙留条后路。” 巷子口,有张府的迎宾,见到李琩之后,赶忙过来招呼,人走正门,马走后门。 “客人不多啊,今天都有谁?”李琩问道。 迎宾恭敬答道: “回隋王,右相、左相,还有盖帅正在府中,其他宾客,隋王应该是不认识的。” 李琩点了点头。 李林甫肯定是要出面的,因为已故宰相家里的红白喜事,现任宰相都需要帮忙张罗,等于是现任干部照顾老干部家属。 这是惯例,并不代表李林甫待见张家。 事实上,仇很大,因为李林甫的舅舅姜皎,就是张嘉贞奏请李隆基,给打死的,后来又要打死裴伷先,被张说给拦住了,说什么谁也不能当一辈子宰相,我们开了贵臣受杖的先例,难保将来也有受辱之时。 大概就是说,刑不上贵臣,这个贵臣至少都是三品了。 但毕竟时间久了,又是上一辈的恩怨,李林甫早就不记仇了,我舅舅嘛,死了就死了。 李琩在后院的贵客厅内,见到了李林甫等人。 诺大的一座大厅,坐了没多少客人,不过李琩还是一眼看到了宋晟。 这很正常,因为张嘉贞活着的时候,有两个莫逆之交,宋璟和王晙。 宋晟第一个起身道: “新郎到苗府迎亲去了,隋王来的不早也不迟。” 盖嘉运则是一脸惊讶,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李琩,你跟张家还有什么关系? “赶紧坐吧,”李林甫招了招手,示意李琩坐到他那边去,随后笑道: “小辈儿们的喜事,咱们就不掺和了,就在这里闲聊片刻,便都散了吧。” 确实如此,这座客厅内,基本都是位高权重之人,这些人在,没了爹娘的张延赏会战战兢兢,浑身不自在。 毕竟在座的,大多也就是来走个过场,人死如灯灭,往日的交情早就烟消云散,不过是人情世故罢了。 李琩坐下后,看向盖嘉运,询问道: “盖帅什么时候离京?” “且早呢,”盖嘉运笑道: “我得等杨钊返京就任,带着他一起回河西。” 宋晟疑惑道: “从川蜀至京师,最快也要半个月,等这么久,河西的事情不怕荒废吗?眼下可是非常之时啊。” 盖嘉运微笑摆手: “不打紧,来之前,大小事宜,我已嘱咐犬子盖擎,他会安排妥当的。” “虎父无犬子,瀚海侯谦虚了,”牛仙客表情僵硬道: “大郎子承父业,将来践任封疆,应可预见。” 盖擎被调任长安的事情,李林甫和牛仙客都知道,但是他们肯定不能说,否则盖嘉运一定会设法阻拦。 没人愿意将自己的继承人,给人当人质。 “盖帅这几天返家否?我怎么听金吾卫的儿郎们说,你吃住都在进奏院?”李琩有了金吾卫,对于长安城内的风吹草动,了如指掌。 只要是他想知道的事情,很容易就能打听到。 盖嘉运笑道:“不着急,处理完公事,再返家不迟。” 他的正妻已经亡故,在长安还有十几个小妾,四个庶出儿子,至于两个女儿,都嫁人了,其中一个就是嫁给了被御史台张利贞嘎了的刺史儿子。 另外一个,就是莫离军傅光越的妻子。 所以很明显,长安的家眷,会不会出事,在盖嘉运看来,是可以承受的,嫡子盖擎、盖威,那才是心头肉。 接下来,有宾客陆续离开,厅内的人越来越少。 李琩是想等到张延赏回来见一面再走的,但是李林甫三人同时起身,他也只能是跟着一起离开。 因为盖嘉运给他使了一个眼色。 巷外与李林甫和牛仙客分别之后,盖嘉运策马于李琩一旁,小声道: “这几日我打听到一些消息,李适之与右相不和,颇为剑拔弩张,你站那边?” 李琩目瞪口呆:“你别害我啊,我哪来的胆子站队?如果说他们闹别扭,圣人只重视七分,那么我掺和进来,圣人便是十分重视,诫宗属制还悬在我脑袋上呢。” 盖嘉运疑惑道: “我怎么觉得,诫宗属制对你不管用啊,我回到长安之后第一时间,便将你出嗣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打听的清清楚楚,很明显,圣人对你是额外纵容的,你不会看不出来吧?” 在他看来,李琩能够担任陇右道采访处置使,这已经了破了大例了,圣人这么多儿子,如今就这一个待遇特殊。 这让他不免对李琩又高看了几眼。 纵容?没有太子,你看他会不会纵容我,李琩摇了摇头: “那都是你的臆想乱猜,对了,你问我这个问题干什么?你不会是想要掺和吧?” 盖嘉运点了点头,小声道: “韦坚私下来见过我,他认为牛仙客的身体已经不足以支撑左相重担,怕不是距离致仕不远了,他希望我能够支持李适之,我本来不愿意掺和,但我觉得,这会不会是太子的意思?” 宁王李宪和邠王李守礼,大限将至,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李隆基之所以对这个事情耿耿于怀,就是因为这两人病逝,会让很多人开始担心他的身体。 当大臣们都在记挂着皇帝的身体健康,那么必然就会重视太子,这是规律。 所以李隆基才以皇陵风水漏泄为由,让一大群道士前往斋醮祈福,这样一来会让别人以为,流失的龙气风水被补上了,那么皇帝的身体就不会有事。 李琩沉声道: “不要掺和,除非你想早点死,你身份特殊,是藩镇节度,与朝臣勾结,就这一条罪名,就能让你家破人亡,断子绝孙,你特么哪来这么大胆子?” 盖嘉运皱眉道: “我这正是为长远计啊,圣人已经对我有所成见,想要扭转绝非易事,太子要是也对我有了成见,我岂不是现在就得给自己找块墓地?” 李琩一脸无语,长期在藩镇,你的脑子真是秀逗了啊。 圣人与太子之间的羁绊,你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吗? 但是转念一想,李琩似乎也觉得不怪盖嘉运,历史上皇甫惟明不也没有看出来了? 藩镇节度勾结东宫,取死之道。 “你完了,你绝对完了,”李琩故意吓唬道: “裴耀卿还没有解决呢,你就想跟韦坚暗通款曲,别找墓地了,你的下场必定是死无全尸,没有必要浪费那个钱了。” “有那么严重吗?”盖嘉运瞠目结舌: “我这不是找你商量呢吗,你对长安的形势比我了解,你给我出出主意。” 李琩挑眉道:“你会听我的吗?” 盖嘉运一愣,犹豫半天后,点了点头: “只要有道理,我会听的。” 李琩呵呵冷笑,你的幕僚真是吃屎的啊,你脑子进水了,他们脑子也进水了? 李琩苦口婆心劝说半天,算是暂时打消了盖嘉运的念头,并且让盖嘉运好好的下功夫琢磨琢磨韦坚这个人,思量一下,此人是否是一个靠得住的合作伙伴。 韦坚的名声一直都不太好,一来是自身原因,总是爱利用别人达成自己的目的,太府寺那边没一个不骂他的。 再者,李林甫当政,自然不会说韦坚一句好话,人家控制着中书门下,控制着朝堂舆论,韦坚就算干净,李林甫也把他搞脏了。 李琩另外与盖嘉运探讨的话题,就是关于牛仙客了。 记忆中,牛仙客应该是明年去世,也就是天宝元年七月份,是死在任上的,但是盖嘉运分析,牛仙客多少是有点致仕之心了。 牛仙客今年六十七岁,实际上距离致仕还有三年,但是,一个人在这个年纪,仍能一门心思努力工作,是需要心气儿的,这个心气儿来自于多方面。 牛仙客的这股气,没有了,一个傀儡般的宰相,几乎没有改变现状的可能,再加上寄予厚望的嫡子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他那个心气已经垮了。 至于身体老迈多疾,这都无所谓,因为牛仙客每天在门下省非常清闲,没有什么因素能够加重他的身体负担,如果非要说有,也只能是仕途不顺带来的不甘心,嫡子早亡带来的悲伤情绪。 还别说,李适之的机会真的来了。 李琩与盖嘉运分别之后,去了南曲一趟。 达奚盈盈的小宅依然清幽静谧,总是能给人一种放松的感觉,就像南曲很多酒楼内的布置一样,特别能抓住男人的心理。 “至今未能与二颜一见,实为遗憾,这件墨宝,该就是出自颜真卿手笔吧?” 李琩在达奚盈盈的屋子里,望着客厅内正中位置挂着的一幅字,写的真好。 他不懂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这幅字给人的视觉观感,很想说牛比,但别人肯定听不懂。 颜令宾在一旁点起火炉,笑道: “二位兄长心知肚明,他们的任命是隋王促成的,只是没有当面答谢的机会。” 颜杲卿的节度判官,颜真卿的掌书记,李林甫已经定了,前者本来就在河北,后者是跟着裴宽一起赴任的。 李琩望着颜令宾手里的动作,诧异道: “天气渐凉,但还不至于白日生炉吧?” 大唐这个时期的气候确实暖和,眼下都快十一月了,其实除了早晚温差大,白天并不算冷。 基哥一心想着去华清宫,那是矫情,想泡温泉呢,也是想躲避烦扰的国事,好专心致志的戏水偷欢。 达奚盈盈回答道: “我整日不出宅子,身上没有气力,惧寒喜暖,下晌转凉,是该暖暖屋子了,不然晚上会冻的睡不着。” 李琩离开的这几个月,她每天除了张罗杨玉瑶的事情之外,偷闲时光便总是在思念着李琩。 因为她就李琩这么一个异性朋友,女人闲下来的时候想男人,男人闲下来的时候想女人,这才是正常的,要是反了,那绝对是有问题。 所以火炉生好之后,她便给颜令宾使了一个眼色,后者浅浅一笑,悄悄退出了房间。 “隋王今天来找我,是关于三娘的事情吗?”达奚盈盈在李琩对面坐下,为他斟茶道。 李琩其实已经喝不下去了,点了点头: “一半一半吧,另外一半,是瞧瞧你最近过的怎么样?” 达奚盈盈轻佻道:“隋王是在关心奴家?” 李琩呵了一声,转移话题道: “达奚珣怎么会忽然调任?” 对于李琩的岔开话题,达奚盈盈表情幽怨的轻哼一声,道: “我怎么能知道呢?人家并没有跟我打招呼,隋王不是想知道我最近过得怎么样吗?你倒是问啊。” 李琩双眉一挑:“你过的挺好,能看得出来。” “哈哈”达奚盈盈掩袖轻笑: “你这个人,总是让人无法生你的气,可又总是会让人心里忿忿不平。” “你别跟我调情啊,我跟你说正事呢,”李琩气笑道,他难道看不出来,对方在跟他搞暧昧吗? 这并不代表达奚盈盈想跟他发生关系,而是对方喜欢这种调调。 达奚盈盈顿时笑的前仰后合,半晌后,才抚着胸口喘息道: “好了好了,不说笑了,我那个伯父被调走,没有任何问题,裴宽走后空下了太原尹,够资格接手的人不多,他呢,近来又在巴结右相,自然便升迁了。” 李琩点了点头:“眼下似乎依附右相,已经成了升官的唯一出路。” “那倒也不至于,”达奚盈盈狡黠一笑,道: “现在不是又多出来一家吗?” 李琩知道她是在说贵妃家,摇头道: “他们还不到那个时候,安排些微末小官还可以,五品以上,做不到。” 杨家最风光的时候,还得是靠杨国忠,眼下杨国忠还是一个小趴菜呢。 接下来,李琩与对方切入正题,撩起了杨玉瑶的事情。 眼下接手琉璃铺子之后,生意兴隆,订单太多,加上杨玉瑶又和王元宝勾连,要开辟岭南驿路,所以没功夫掺和恶钱的事情。 杨玉瑶的长袖善舞,连达奚盈盈都觉得惊叹弗如,一个寡妇,每每与一众男人通宵达旦的宴饮,已经在长安传为美谈。 惦记杨玉瑶身体的男人,肯定不少,但有那个贼胆的,则是一个没有。 所以杨玉瑶豪放之名远播,却没人有觉得人家放荡风骚。 “你有机会了,提醒一下杨洄,”天色已暗,达奚盈盈起身掌灯,背对着李琩道: “我这里有一个消息,杨慎矜已经查到了,驸马的阿娘长宁公主,当年隐瞒了一些产业,打算以这个对付杨洄,家族内斗丢人现眼,所以真正出面的,会是大理寺。” 李琩其实一直都知道,达奚盈盈暗中有很大的门路探听消息,毕竟南曲的客人非富即贵,酒后万一漏出一点口风,就会被达奚盈盈查个大概。 至于杨洄的家产,李琩心里也清楚,因为咸宜并没有瞒他,长宁公主确实还私瞒了不少产业。 这种行为在李隆基那里,就是欺君,因为长宁公主当年上交家产保命的时候,说了这是全部,基哥当时惊讶于财产过于庞大,也信了。 如今要是被揪出来,杨洄肯定是要受影响的。 李琩只知道杨洄在拿平准署的事情,咬着杨慎矜不放,但并不知道杨慎矜还有这个后手。 两人都依附李林甫,但李林甫却放任他们窝里斗。 “旧隋余孽,妄想争夺大宗,这种事情还要看杨太真的意思,杨慎矜费尽心思,终会无功而返,”李琩沉声道。 杨洄在杨玉环的事情当中,一直都担任着重要角色,这也是李琩在背后一力促成的。 弘农杨的宗长之争,观王房占尽优势,杨慎矜也是老糊涂,前朝的后代,基哥能让你主持杨家吗? 但是私瞒家产这件事一旦曝光,确实影响不小。 所以李琩还真得想办法提醒杨洄,还要设法解决问题。 这时候,晚饭送进来了,达奚盈盈为李琩舀了一碗粥,递过来道: “尝尝吧,我新聘的一个厨娘,手艺很不错。” 李琩抬手去接,结果他还没有接住,达奚盈盈便放手了,眼睁睁看着一碗稀粥直接摔在桌子上,撒了李琩满身。 达奚盈盈一愣,赶忙拿来毛巾,正要帮李琩擦拭,却又突然愣住了。 因为那个位置,有些尴尬。 下人可以过来伺候,但是她来做,感觉有点不太合适。 李琩斜眼瞪着她,认为她是故意的: “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被粥菜污了袍服,你不会伺候人,还不会端盘子吗?” 达奚盈盈苦笑摇头,沉吟片刻,还是蹲下来去帮李琩擦拭,道: “是不是烫着了?我真不是故意的,碗太烫了,心急之下脱手的。” 烫着倒不至于,隔着好几层衣服呢,但是李琩肯定需要换身衣服。 他这个身份,必须要注重形象,即使是晚上视线不好,也不能穿着脏衣服出门。 “赶紧换下来吧,” 达奚盈盈将污衣擦干净之后,又将桌子收拾了一下,这才出去告诉颜令宾,让对方给李晟传话,回王宅带一身新衣过来。 “王妃知道你在我这,该生我的气了,三娘跟我提过,王妃不喜欢我,”达奚盈盈叹息一声,服侍李琩将外衣脱下。 结果内衣也湿了。 “你自己脱?”达奚盈盈颇有些慌乱道。 李琩摆了摆手重新坐下: “没事。” 达奚盈盈紧张的呼吸着,她喜欢与李琩调情,但真到了关键时刻,反倒是乱了阵脚。 因为她清楚,往日调情习惯了,到了某种时候很容易会把持不住,眼下无疑就是那种微妙的时刻,上前一步,今晚说不定就可以与李琩有床第之欢。 但是她在脑中挣扎半晌,还是放弃了。 听到对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李琩纳闷道: “你在想什么?” “胡思乱想,”达奚盈盈笑容古怪。 第一百八十二章 西市 杨洄眼下正不停的在族内奔走,希望大家能认可他,由他来主持宗族事宜。 而杨玉环那边,他也没少奉承巴结,因为他对观国公还是不死心,希望杨贵妃能够影响圣人,准许他袭爵。 只要袭了观国公,那便是名正言顺。 他在网罗族内,人家杨慎矜也在这么干,两人眼下的争夺,颇类似于争夺村支书。 观王房有七个大支,还有两大辅助。 七支便是隋朝观王杨雄的七个儿子,七房在唐朝出了三个宰相,四个尚书,杨洄是长房出身。 两大辅助就是杨雄的两个弟弟,武则天外公杨达一支,还有隋朝邗国公杨士贵一支。 杨达这一支,就是太子李绍生母这一房,杨士贵这一支也多在中枢任职。 李武韦杨四大家嘛,杨家是非常牛逼的。 杨洄要走的路子,就是袭封观国公,在家族的支持下,登上宰相之位。 杨慎矜也是这么想的,如果弘农杨氏能够全力支持他,那么他便有了与李林甫分庭抗礼的资格,不用再看人脸色。 李林甫知道这俩人打的什么主意,所以故意让他们内耗。 而李琩清楚,这两人都在做无用功。 李隆基不可能允许弘农杨氏团结。 李琩自然是要劝一劝自己这位妹夫的,毕竟杨洄太执着了。 “呵呵自以为聪明,我阿娘留下的产业,任谁来查,都别想查到丝毫端倪,何况还有咸宜顶着,” 杨洄在皇城内见到李琩,闲聊几句后冷哼道: “这条老狗,想算计我?他也不看看自己那把老骨头还有几斤重。” 李琩呵呵道: “总之,你多留心点,人家既然朝这个方向查,肯定是得到了什么线索,圣人对你阿娘可是从来没有放心过,你又不是不知道?” “放心吧,我会安排好的,”杨洄道: “你刚才说,我不应该拿平准署的事情对付杨老狗,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可你不知道的是,太府寺现在的亏空太大了,右相一点没有补亏空的意思,今年年底的禄米肯定是发不下去了,届时圣人问罪,正是弹劾老狗的最佳时机。” 长安的官员,俸禄基本来自于太府寺的左右藏,左右藏被韦坚侵蚀的够呛,不是说没钱,而是被韦坚那么一搅和,资金链出了问题,眼下是寅吃卯粮。 如果李林甫能够从户部国库调拨一些过来,就可以维持太府寺的正常运转,但问题是,河西、陇右、朔方,都在要钱。 朔方已经在总动员了,李隆基招谕回纥、葛逻禄、拔悉密等部落,配合朔方军,要对东突厥来一次大手术。 王忠嗣随时都有可能率军北上,直扑突厥王庭。 李林甫也没钱给太府寺调拨。 李琩皱眉道:“太府寺的亏空说到底,谁也没贪,你揪着不放,只会查到不该查的人身上,到时候别偷鸡不成蚀把米。” 真正侵蚀左右藏的,是李隆基的内库。 “禄米发不下去,官员们肯定会闹,总是要有一个担罪的,”杨洄笑道: “谁也不会往圣人身上牵扯,杨慎矜自己也不敢,所以最后他只能硬着头皮顶罪,我偷偷告诉你,李适之眼下也在查他,此人已成众矢之的了。” 李适之现在也是火急火燎,因为皇陵龙气漏泄,第一个提出是有新陵坏了风水的,就是杨慎矜。 而新陵只有李适之他们家。 如今的李适之也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最好是赶在宁、邠二王过世之前,否则到时候,会有更多的人认为是他爷爷和爹的陵墓,破坏了皇陵风水,以至于降祸到了二王头上。 圣人非常在意这个。 李琩也没想到,他也就离开三四个月,朝堂的形势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这几日与李琎、卢奂、杨洄等人沟通之后,他大概也有了一个清晰的判断。 李林甫在借杨慎矜的手,与李适之过招,眼下的两派势力之间,还处在初步试探阶段。 核心冲突就降落在杨慎矜头顶,这个老头会成为两派势力交锋的关键人物。 杨洄也是被卷进来了,有杨洄不停的给杨慎矜制造压力,对方才能死心塌地的依附李林甫。 不得不说,玩政治,当下朝堂,李林甫,无出其右 十月末,韩朝宗回来了。 他回来,就代表着裴耀卿的京兆尹很可能保不住了。 “延赏已经安顿好了,但不是我做的,”李适之亲自在城外迎接对方,两人同乘一车,道: “我问过延赏,是隋王向李林甫举荐的他。” 今年五十六岁的韩朝宗闻言皱眉道: “隋王为什么好端端举荐延赏?” 张嘉贞对韩朝宗有知遇之恩,当年也是韩朝宗上疏奏请圣人,厚待宰相之子,李隆基这才想起来张嘉贞还有一个儿子。 所以韩朝宗一直都记挂着张延赏,与李适之的书信当中,频频提及希望对方能够关照着点故友之后。 他外放担任襄州刺史兼山南东道采访处置使已满三年,从第二年开始,他就一直在为将来谋划,与李适之频频联系,本来盯上的是别的位置。 眼下李适之要对付李林甫,自然要斩除裴耀卿,至于严挺之,担任吏部尚书没多久,动不了。 李适之道:“我也不清楚,延赏自己也不清楚,他在左卫勋一府,与隋王并不算熟悉,所以我猜测,很可能是隋王腾笼换鸟。” 他的意思是,李琩举荐张延赏离开左卫,是给别人腾地方。 “有这个可能,”韩朝宗点了点头,问道: “怎么样,京兆尹的事情,圣人有没有透露一些圣意出来?” 李适之摇头笑道: “你还不了解圣人吗?他老人家的心思,岂是我等能够揣度,不过我很清楚的一点是,圣人不喜裴耀卿眼下对李林甫马首是瞻,当过宰相的人,现在去给人当狗,令人不齿。” 韩朝宗皱眉道:“难啊,哥奴权势太大了,于国于君,绝非善事,我们要跟他斗法,绝非一朝一夕。” 李适之点头道: “这一点我清楚,所以我们当下要做的,就是砍断他的羽翼,一个裴耀卿,一个杨慎矜,没了这两个人,再加上韦坚之助,我们机会很大。” 确实不小了,李适之、韩朝宗、崔翘、韦坚、卢奂,这支新势力,绝对够李林甫喝一壶的。 “盖嘉运到底怎么回事,圣人不打算动他了?”韩朝宗道。 李适之点了点头: “隋王这一招,将朝堂的计划全都打乱了,盖嘉运也变的老实本分许多,圣人有心动他,苦于没有借口,已经召其长子入京,可见短时间内,河西节度使,是不会有变动了。” 韩朝宗双目一眯:“盖嘉运与裴耀卿是死敌,我们是不是拉拢他一起?” “别,”李适之苦笑道: “你这个处置使,我平时与你联系都是小心谨慎,何况一个节度使,我是万万不敢结交的,别忘了,我上面有诫宗属制。” 韩朝宗叹息道: “想要挤走裴耀卿,要么升迁,要么降职,升迁肯定是不可能了,但找不到此人的把柄,让他降职,也难啊,至于平迁,一大把年纪了,眼下也没有适合他的位置。” 李适之满怀心事的沉默片刻,似乎非常纠结该不该说,半晌后,他还是道: “我倒是想过一个办法,就是太得罪人了。” “什么办法?”韩朝宗问道。 李适之叹息道: “裴耀卿与隋王交往过密,若以交构亲王来弹劾他,成功的机会很大,但我与隋王也有交情,这么干的话,过不了心里那道坎,汝阳王怕不是也会跟我翻脸。” 韩朝宗目瞪口呆,大哥,咱别玩这么大行吗? 我愿意配合你对付李林甫,但我可不想玩命啊,宁王还没死呢。 “你不知道,眼下长安都在疯传,说是我们家坏了皇陵的风水,宁王府与邠王府,恐怕也受了些影响,” 李适之叹息道:“正所谓唾沫也能淹死人,我若不能先发制人,到最后栽跟头的就是我,裴耀卿身上实在没有什么把柄,就这么一条。” 他是御史台主官,哪些官员有问题,他这里都能查清楚,但是裴耀卿太谨慎了,除了放任恶钱流通之外,没有可以弹劾的地方,所以李适之才想到李琩。 恶钱的事情,牵扯的太大了,他不敢掺和。 “这个想法你尽早摒弃,”韩朝宗劝说道: “朝堂争斗不要牵扯皇室,一旦牵扯就是惊天大案,到时候翻船的说不定是我们。” 李适之点了点头,他也因自己这个想法而有些愧疚,倒不是李琩跟他关系很铁,而是觉得对付政敌,牵连无辜的人,有点过火了。 只见他道: “我也只是想想,让我做,我也做不出来,可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能对付裴耀卿呢?这个人下面还有一个裴宽呢。” “那就先对付杨慎矜,”韩朝宗道: “京兆尹、太府寺卿,我无所谓的。” 他年轻时候做过户部的度支郎中,财政这一块,也是驾轻就熟。 李适之点了点头: “你这次回来,有机会了也见一见隋王吧,十王宅的独苗,眼下在长安有着极大的影响力,圣人对他非常纵容。” “早有耳闻,”韩朝宗淡淡道 河西的五十个人,今天如数进入右金吾卫。 杨銛负责找下面人谈话,哪个愿意赋闲在家白领俸禄的,将牌籍兵甲交出来。 结果呢?有一百多人愿意。 杨銛也算是切身体会到,军府已经崩坏到了什么地步。 军府有内外之别,内府就是戍卫长安,外府就是地方上的折冲府。 折冲府已经名存实亡了,所以当下的内地府兵,大多都在关中附近,洛阳都没多少,要不然,历史上也不会被安禄山那么容易拿下来。 金吾卫在所有戍卫长安的卫士当中,是职能最广泛的,大事小事都能管,权利大了自然油水也大。 所以一开始,都是关中豪强的家族子弟挤破头进来,但是这些人有一个毛病,就是办事不行,管人行。 所以中枢改革,削减金吾卫当中的豪强子弟名额,吸纳一些本地的流氓地痞进来,这样一来,地皮流氓负责办事,豪强子弟负责管人,各司其职,军府的职能划分也更为清晰了一些。 正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像金吾卫这种地方,都是横的一批的主,越是这样的性格,越能维护长安稳定,因为平民商贩怕他们,不敢惹事。 眼下进来五十个更横的,比流氓更流氓,比地痞更地痞。 门里出身自会三分,李晟出身将门,年纪虽小,但也略懂领兵之道,毕竟爷爷和亲爹都是干这个的,耳濡目染之下,知道该怎么跟下面的军士打交道。 五十人,列队整齐的站在金吾卫公廨的大院中,一个个站得笔直,杀气盈面。 他们有高有低,有胖有瘦,有老有少,所以整个队形看起来参差不齐,有点乌合之众的感觉。 金吾卫原本的一些卫士们,眼下也在打量着这些来自西北的饿死鬼,他们指指点点,谈笑风生,完全没有将这些人放在眼里。 连编制都没有,不过是顶替别人来上班,一张嘴满口黄牙,臭气熏天,说着蹩脚的乡音,这不是土包子吗? 盖嘉运强硬的治军手段,让这五十人对周遭的冷嘲热讽充耳不闻,他们才不在乎这些,他们只在乎钱。 听说俸禄不低,平时还能吃拿卡要,这可比河西卖命强多了。 他们已经开始憧憬未来在长安的生活,憧憬着睡长安的女人。 李晟今天,就是负责安排这些人的工作,这支队伍今后就交给他来带了,金吾卫的职责是什么,在长安应该注意什么,哪些人能惹,哪些人不能惹,都得交代清楚了。 因为这帮人都一个通病,胆子太大,下手太狠。 “在河西,你们是什么样,我不管,”李晟年纪轻轻,开始训话道: “但这里是长安,是金吾卫衙,你们做任何事情首先要考虑的,是隋王,隋王认为能做的,你们就能做,隋王认为不能做的,你们就不能做,胆敢犯者,不以律法处置,以军法论罪。” 律法没有军法严格,律法用刑还有个轻重之分,军法则不容情,动不动就砍头。 “我还是那句话,金吾卫掌巡徼京师,天子脚下,不当值的时候,也要自我约束,这不是你们可以乱来的地方,” 李晟冷眼打量着众人,大喝一声道: “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们的上官,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五十人异口同声,掺杂了各类乡音,颇为杂乱。 接下来,李晟将五十人分别安排至各队,有巡检游奕的,有看守水门的,有负责里坊的,还有负责收保护费的。 这些人前期是必须打散的,聚到一起容易出问题,其中有几个在河西就是将官,也被安排了重要职位。 韦昭训望着这些土匪模样的西北汉子,颇为担忧。 因为这些人里虽然大部分是汉人,但也有党项人、吐谷浑人、铁勒人、突厥人,太杂了。 “今后恐怕少不了会惹是生非啊,”韦昭训朝一旁的郭子琇道: “隋王交给李晟约束,是不是不太合适?” 郭子琇点了点头: “你我私下里多帮衬着点,既然是隋王的安排,我们尽量做好便是。” 他们俩认为李晟管理这些人的方式,有些太军方了,可这里不是藩镇,是长安,不能带着这么浓的匪气。 京师遍地的世家子弟,豪横的不在少数,这些西北汉子人生地不熟,前期恐怕少不了会得罪人。 韦昭训只觉一阵头大,他是贵族出身,所以对这些穷苦汉子有着天生的鄙夷和排斥。 单是那些人身上的体味儿,他便闻之欲呕。 娇气的金吾卫随着这五十人的到来,将会有什么样的变化,李琩是非常期待的。 他想将右金吾卫凌驾于裴旻的左金吾之上,包括其它军府 崔圆从前和李琩的关系,仅限于吃过几顿饭,以及李琩在皇城巡查的时候,两人经常聊天。 自从上次的教训过后,崔圆没长一点记性,反倒与李琩走的更近了。 一来,所有人现在都知道,自己与隋王关系不错,那便大大方方的交往,总好过鬼鬼祟祟,再者,他现在有高力士罩着,别人轻易不会再找他的麻烦了。 今天,两人又约在了一间宝藏小店,是一家胡姬酒肆,招牌是产自西域的葡萄酒。 西市,是长安最繁华的地方,因为这里商品齐全,不单单涵盖了南北各地,异域番邦也有不少人在这里安家立业,经商谋生。 市内货财二百二十行,四面立邸,四方珍奇,皆所积集。 这边是:鼓震天街闻盛世,胡姬远客满夷庚,诸番咸至开西市,万国来朝仰帝京。 西市也是金吾卫巡查的重点区域,因为这里的屋宅密集程度,是长安最高的,一旦失火,后果不堪设想。 东市处在长安豪宅区,里面多是高端场所和奢侈品,与西市的市场环境是完全不同的。 最早的时候,单纯的是因为这个地方在长安城西,而西域进来的货物,肯定是走西城门,所以便于在这里交易。 后来太府寺干脆因地制宜,在城西长安县很多里坊内,建立商栈,划出一些可以出售给番邦外族的宅基地,方便他们在长安做生意。 两京诸市署,就是太府寺辖下的部门,为了平准两京物价而设立,同时还有一个很大功能,吸纳金银。 “隋王平时很少来西市吧?这里不比东市,好多街道都是臭烘烘的,污水横流,乱七八糟,” 崔圆一个劲的吐槽着这里的环境,但他来的比谁都多,比谁都勤快。 苍蝇馆子味道好,一直都是这样,颜令宾的挹翠楼只不过是菜品齐全,环境优雅服务高档,真要说味道,其实也就那样。 崔圆边喝酒边继续道: “这里胡商最多,而他们不喜欢收咱们的开元通宝,多以金银交易,旧隋时期,西市的物价要比东市高,后来太宗皇帝令太府寺干预经营,强迫胡人用咱们的铜钱,但收效甚微,还是莱国公如晦想了个法子,两市交易必须使用开元通宝,胡人可以从两市署以金银兑换,以便交易,等他们离开的时候,可以再兑换回来。” “我大唐铸钱不多,并不愿意让开元通宝流入番邦,又想将番邦之金银留在长安,所以最后的兑换,多是以茶叶、瓷器、丝绸绢布代替,这样一来,等于变着法子将货物卖给了胡商,所以隋王会发现,在西市没有一家经营茶叶等物的商行,因为都在西市署,而长安所有的私人商行,不准将这些东西卖给胡商。” 李琩笑了笑,对方说的这些,他都知道。 其实就是一种贸易保护,大唐将便宜都占了,而胡商们也是乐乐呵呵心甘情愿,将自己的金银拱手送进了大唐。 货币没有流失,促进了贸易,吸收了金银,还卖了货,怎么都是赚的,当然了,胡人没有瓷器茶叶丝绸这些玩意,他们也觉得自己赚了。 所以大唐的对外贸易,一直都很繁荣,河西走廊上的商队络绎不绝,李琩都是亲眼所见的。 李琩笑道:“你对这些还有钻研啊?” 崔圆笑道: “我虽然是武举出身,但并不想从军,眼下的大唐,最需要的就是财赋官员,我家里不是有这个条件嘛,所以平日常下苦功钻研,寄希望于将来能进入皇城衙署,一展抱负。” 历史上这小子就做到了宰相,李琩倒是认同对方的才能,但其实崔圆还有一项技能非常突出。 特别会来事。 韦妮儿就告诉他,崔圆巴结高力士很有一套,给高力士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 别人花费巨资送礼,高力士有时候看都不看一眼,人家一个钱没花,还傍上这条大粗腿了。 而且不单单是高力士,如今崔圆成了监门校尉,已经有独掌一门的资格,借着职务之便,没少巴结中枢大员。 人家崔圆在李琩这里,倒也非常坦诚,自己是怎么巴结萧炅的,一五一十都说了。 把个李琩给乐的,从头笑到尾。 这才是干大事的人啊。 第一百八十三章 历史最大变数 历任河西节度使,任职时间最短的,就是那位伏猎侍郎萧炅。 他是三年前的腊月出任河西节度使,到了凉州之后,没两个月就吃了一场败仗,被李林甫又给调回来了。 先后担任河南尹,刑部侍郎,最后又回去了自己的老本行,户部侍郎。 王琚挂了之后,户部没有尚书,现在的两个侍郎是萧炅和王鉷,省内诸事,几乎是萧炅一人判之,王鉷知道自己在户部没有权利,所以一门心思搞工程。 崔圆这小子最近就是傍上这个人了,以前因为与李琩吃过几顿饭,就被认为交构亲王,在大理寺挨了一顿毒打。 后来证实是被冤枉的,以至于他胆子也大了,巴结这个,讨好那个,如今在皇城当中混了一个不错的人缘。 因为这小子口风紧,嘴巴严,所以给人的印象是靠得住,容易获得人的好感。 崔圆在酒肆内,望着风情万种的胡姬,感叹道: “卑职一开始考的就是武举,那时候年轻,浑身上下使不完的劲,想着若能从军报国,积累军功,等年纪大了再做行政官,是最好不过了,可惜虽然中举,但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从军的。” 李琩呵呵一笑,其实崔圆说的从军,和正常情况下的从军是不一样的。 人家和郭子仪走的路子差不多,已经有正经武职,如果去了藩镇,肯定是官员将领,但是问题在于,藩镇的任命大多把持在节度使手里,人家不点头,你去不了。 而节度使喜欢用亲朋好友。 郭子仪能去,是因为那时候有郭虔瓘和郭知运两位担任过藩镇节度的本家,但藩镇可没有姓崔的。 大唐眼下,其实有着颇为浓厚的从军风气,因为经常打胜仗,不管是真胜还是谎报,反正很容易获得军功,升迁会非常快。 像崔圆口中的从军报国,只是句漂亮话,人家的目的是从军立功。 “你今年多大了?”李琩问道。 崔圆颇为感慨道:“三十七了。” “噢”李琩点了点头,这就正常了,男人的身体条件,三十五岁是一个大坎,在这个年龄段之前,是可以负担体力活的,过了这个年龄段,渐渐就会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电视剧里面,经常将武将们的武力渲染的很夸张,级别越高的将领,武力值越高,这是扯淡。 武力值最强的,永远都是打前锋的,将领们能打,多来自于对技战术的熟练运用以及丰富的战斗经验,但是年纪大了,身体条件下滑,肯定干不过年轻力壮的,因为人家能耗你。 盖嘉运年轻时候绝对的猛人,但你要让他现在跟一个二三十的年轻人对打,不一定是对手,拳怕少壮啊。 所以在军中,超过三十五还不能混个一官半职,基本就废了。 崔圆也是因为年纪大了,所以断了这个念头,开始另辟蹊径,打算走财税这条路子。 “卑职给隋王透露一个消息,当然了,您知道也是早晚的事,但现在肯定还不知道,”崔圆笑呵呵的卖关子道。 他口风严,轻易不会乱说话,但是眼下想要告诉李琩的事情,实际上已经开始上演了,只不过消息不够灵通的话,还没有察觉出风向。 李琩笑道:“方才你提到过萧炅,那么这件事一定与萧炅有关了?” 崔圆一愣,低头苦笑道: “卑职还是道行浅,在隋王面前无所遁形。” 跟我比道行?也不看看我祖宗是谁,我这是先天灵根,修行事半功倍,李琩笑道: “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崔圆点了点头,给李琩斟酒道: “韩朝宗回来了,应该是盯上了京兆尹这个位置,圣人眼下对裴公不太满意,多半是要换他了,右相不愿意将这个位置被韩朝宗拿走,所以眼下正在为萧侍郎谋划。” 李琩手指在酒碗的边缘打转,默不作声。 裴耀卿最大的问题不是依附李林甫,也不是盖嘉运,而是范阳节度使裴宽。 裴宽既然出任藩镇,那么中枢与他关系最近的人,就不能掌大权,避免内外勾结。 在外,李隆基以安禄山来节制裴宽,在内,那就只能是罢免裴耀卿了。 裴耀卿是一个极为聪明的人,他很可能已经预见到了将来的结果,所以当下反应不大,否则李琩一定已经听说了。 李琩皱眉道:“这种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萧炅还跟你说这些?” 崔圆嘿嘿笑道:“我的正妻已经亡故,眼下请高将军做媒,即将续弦萧侍郎三女,还没来得及告诉隋王呢。” 王德发!李琩目瞪口呆,你小子打算吃软饭啊? 不过话说回来,崔圆的才华一定是得到认可的,否则萧炅也不会舍得嫁女。 再者说,崔圆眼下官职是不高,但是家里很牛逼啊,清河崔氏青州房,位列禁婚家。 历史上这小子就是杨国忠的马仔,能捧杨国忠臭脚的,可见是个脸皮厚的。 “那我便提前恭喜崔郎了,届时我一定往贺,”李琩笑道。 崔圆嬉笑拱手:“卑职的请柬,您是第一个,您不来,这婚我结不了。”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大笑。 李琩与崔圆打交道,极少掺和正事,多是以朋友的身份来相处,所以两人之间上下属的界线并不明显,崔圆一开始也放不开,现在与李琩交流则是非常随意。 崔圆这个年纪,本来是不会轻易相信别人,也不会轻易付出自己的友谊,但他一开始不是落魄嘛。 像他这种出身好的人,一旦落魄,非常渴求知音,李琩身份尊贵,屈尊与他结交,会让崔圆觉得,隋王乃伯乐,识得他这匹千里马。 所以他对李琩,是有真友谊的,何况高力士也跟他说过,隋王孺人韦氏背地里,没少在高将军夫人面前帮他说话。 这是什么?不是真兄弟,亲哥们,能帮你这个忙? 我身上可没有什么值得人家利用的地方。 李琩与崔圆一直喝到酉时,他回家,崔圆则是找了个地方继续快活去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娶妻之前,崔圆还能浪几天,等到娶回来,就得规规矩矩的了 高尚女儿高孝娘升籍的事情,已经办妥了,眼下人家是良籍,可以嫁人了。 但是父女俩之间的关系,依然非常僵。 高尚有心修复,但是高孝娘一点都不买账,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不是旁人可以劝的了的。 李无伤暗恋高孝娘,在王府已经是人尽皆知了,但是这小子脸皮薄,开不了口,而高孝娘没有一点想要嫁人的意思,即使郭淑亲自出面,也是毫无作用。 “她的性子太倔强了,源于受的苦难太多,” 郭淑一直都惦记着这件事,丈夫身边近卫的婚姻大事,她这个做主母的,肯定是要张罗周全的。 “我早早便跟高尚提过这件事,他是赞成的,但是他也说了,孝娘孤苦伶仃,独自求生,以致于防备心太重,轻易不信旁人,恐难说服,我起初还不信,如今费尽口舌,也是无用。” 李琩笑道: “这种事情,我们不要管,无伤真有那个心,让他自己去争取,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孝娘的经历,只会让她的性格更为柔和,表面看起来拒人于千里之外,只不过是一种自我保护,无伤机会很大的。” 郭淑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那么这段时间,就不要让无伤跟着你了,让他先将自己的大事解决了,你身边的护卫,交给牛五郎、郭敬如何?” 郭敬就是郭淑的车夫,在大唐一般不叫车夫,叫辇夫。 《新唐书·李德裕传》:常以盛夏至,地苦瘴毒,辇夫多死。 这是一个光鲜的职业,即使在后世,领导的司机,也是好岗位嘛。 李琩的车夫是武庆。 “可以,”李琩点了点头。 他对郭敬印象不错,听说他离京之后,曹日昇为了寻找太子妃而搜查郭淑车驾,带着五六个人生拉硬拽,挨了郭敬不少拳头,才将人家拉下马车。 朔方军出身,今年三十一岁,被郭子仪认了当义子。 军中认义子的风气非常流行,因为大唐重孝,你当了人家义子,就不能背叛义父,否则会被戳脊梁骨,今后无论投靠谁,人家也不会信任你。 “我已经怀胎七月有余,夫君是不是该给孩子取名字了?”郭淑笑道。 李琩一愣,低头望着妻子的大肚子,诧异道: “男女还不知道呢,怎么取?” “一定是个小郎子,”郭淑非常坚定道。 别这样啊,期望越大失望越大,万一是个闺女你怎么办?年纪轻轻又不是不能生了,何必在乎头胎是男是女呢? 李琩摇了摇头:“万一是个女儿呢?” 郭淑一愣,顿时脸现阴霾,她是传统女性,重男轻女。 只见她噘了噘嘴,跺脚道: “是女儿就再生,直到生出儿子为止。” 李琩无所谓的摆了摆手: “男女都一样。” 郭淑一脸正色道:“男女不一样。” 十一月初三,李琩终于还是被召入兴庆宫了。 李隆基召见他的理由名正言顺,询问王妃身孕的事情。 子孙后代一直都是皇家最为关心的事情,尤其老李家在武则天时期,一棵参天大树被打断了不少枝叶,所以当下,皇嗣的繁衍一直都是皇帝最为重视的事情。 宗室是基本盘,皇室是基本盘中的基本盘。 龙池之上,万千荷叶已然凋零。 李琩记得后世看过吴冠中大师的一幅《残荷新柳》,当时还觉得,这不是小儿画画?线条杂乱的简笔画吗?大师就这个水平啊? 不怪吴大师,是李琩见识浅,直到他真真切切的看到冬日里的残荷,才真心叹服,人家不是抽象画,是写实啊。 李隆基裹得挺严实,绕着龙池散步,李琩屁颠屁颠的跟在后面。 “怎么?胆子这么小,不敢下手?”李隆基负手踱步,一脸悠闲。 李琩回答道: “父皇的旨意,儿臣不敢违背,但是凉州之所见所闻,让儿子觉得,处死盖嘉运,于河西防卫大不利,也不利于今年与吐蕃的战事,非是胆怯。” “冠冕堂皇,”李隆基冷哼道: “你的意思是,河西只尊盖嘉运,眼里没有朕这个皇帝?没了他,河西就要吃败仗,防线便要土崩瓦解?” 李琩道:“没有那么严重,河西各镇的兵马使,还是心向朝廷的,盖嘉运本人对父皇也是一片赤胆忠心,绝无二志,要不然,他不会跟着儿臣回来。” “既然都是忠臣,你还担心什么呢?” 李隆基忽然转身,以至于没有反应过来的高力士向前多走了几步,又赶紧退了回来。 “你发什么呆?装痴聋翁呢?”李隆基瞪了高力士一眼。 高力士嘿嘿笑着,他其实是过于专注父子俩之间的对话,因为一旦发现哪句不对,他需要从中斡旋。 李琩答道: “处死盖嘉运,各镇节度使会怎么想呢?眼下非常之时,王忠嗣在朔方要面对突厥,皇甫惟明在陇右,要防卫吐蕃,就算是安西与北庭,夫蒙灵察和高仙芝,也在平定达奚等部落的叛乱,他们同为节度使,会不会有自危之感?” 李隆基顿时挑眉道: “朕没曾想到,你这心里还装着我大唐的万里边关啊?让你做金吾将军,是不是屈才了?要不,你去做河西节度使,盖嘉运肯定不敢跟你争吧?” “父皇说笑了,儿臣哪有那个能耐,”李琩低头道。 这时候,天上有雨滴降下,高力士赶忙搀扶着李隆基走入湖边的一座小亭内。 李琩不敢进去,就这么站在亭外,雨势渐大,任由雨水淋湿全身。 这是一个认错的态度,做为儿子还不至于连避雨的资格都没有,但基哥明显在生他的气,所以要卑微一些。 老一辈的经常会嘱咐小辈不要淋雨,是因为淋雨这种事情,体质好的,啥事没有,体质不好,淋雨有时候都会出大事。 著名作家史铁生,就是因为有先天脊柱裂,上山下乡淋了一场暴雨,高烧之后病情加重,以至于下肢彻底瘫痪。 远处已经有内侍送来雨伞,高力士接过之后便出了亭子为李琩遮雨。 “十八郎进去回话吧,”高力士道。 李隆基冷笑道: “让他待着!心里装着金戈铁马,淋个雨算什么?” 高力士摇头苦笑,返回亭内。 李琩继续回话道: “儿臣愿意担保,盖嘉运对父皇的忠心天地可鉴,就算他在河西的做事风格,有些不妥当的地方,都是可以规劝其改正的。” 李隆基沉声道:“诫宗属制,对你不起作用是吧?在长安交构官员,朕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算了,现在翅膀硬了,都会交构边镇节度了?” “没那么严重”高力士苦着脸劝道: “十八郎去河西,也是中枢的意思” “你闭嘴!”李隆基怒斥一声,道: “人是你举荐的,现在落下了一副烂摊子,让谁收拾?朕的旨意都敢违背,将人带回来将朕的军,要不是因为他是朕的儿子,已经治他的罪了。” 高力士赶忙道: “圣人舐犊情深,老奴都看在眼里。” 李隆基一脸不爽的沉默半天,望着亭外的大雨道: “盖嘉运私下里,有没有指斥过什么人?” 李琩老实回答道:“常称裴公为老狗,对右相的意见也不小。” 高力士忍不住笑出了声。 李隆基也难道的露出一副笑脸,问道: “牛仙客呢?他没有提过?” 听到这个问题,李琩瞬间反应过来了,看样子牛仙客眼下的处境颇为尴尬啊。 他从杨洄那里知道,李适之已经在排队了,等到牛仙客因病致仕,十有八九就是李适之来顶替。 基哥这么问,就是想要搞清楚牛仙客与盖嘉运的私交究竟如何。 这一点李琩是知道的,那天从张延赏家里出来,他和盖嘉运一路上聊的最多的就是牛仙客。 而盖嘉运对于牛仙客当下的境遇,是有些惋惜的,觉得牛仙客被架空成这个样子,令人唏嘘。 那么基哥在意的,自然就是牛仙客这个宰相与盖嘉运这个藩镇节度,私下有勾结。 所以李琩心知,他接下来的回答,很可能改变很多人的命运。 “盖嘉运对牛仙客颇为鄙夷,认为对方卑躬屈膝,逢迎右相,无宰相之风,”李琩正色道: “也曾指责过对方,没有为河西在朝堂争取利益,称其为河西之贼。” 这样的回答,是保盖嘉运,划清楚与牛仙客的关系,基哥就会放心一些,也是保牛仙客。 “是这样吗?”李隆基笑呵呵的看向高力士: “御史台是怎么说的?” 高力士答道: “各方都有呈报,盖嘉运返京之后,先是在门下省见了左相,私下里,也前往私邸会面,至于谈了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李隆基又看向李琩:“朕将右金吾交给了你,你不知道?” 李琩顿时露出一副惶恐之色,惊讶道: “儿臣真的不知道。” 他只是知道韦坚私下与盖嘉运见面,但这件事不能说出来,眼下韦坚是太子的左膀右臂,还不是坑害的时机。 高力士赶忙圆场道:“盖嘉运是偷偷去的,一路小心提防,非常警惕,若非他身形异于常人,也是不好分辨的。” 李隆基点了点头。 盖嘉运的身材确实很好认,不但骨架大,关键是脑袋还大,常年居于高位,自身气质本就不同凡人,确实非常好认。 李琩大概已经猜到,基哥要动牛仙客了。 因为盖嘉运已经不能动了,那么唯唯诺诺好些年,对李林甫马首是瞻的牛仙客,基本要走到仕途的尽头了。 同理,裴耀卿因为裴宽的缘故,京兆尹肯定是不能兼了,但人家毕竟还是尚书右仆射,名义上可以参议国事,又得李林甫倚重,所以丢了这个官职,损失不大。 由此可见,一方节度使的影响力有多么大,一个盖嘉运,搅得形势大变,把宰相都要拖下去了。 接下来,基哥又问了一些问题,直等到玉真公主进宫,父子俩的交谈才暂时作罢。 见到一脸泪痕,明显刚哭过一场的妹妹,李隆基心情顿时极坏。 因为他猜到,妹妹多半是刚从宁王府离开。 当着李琩的面,李隆基多少还是要关心的询问一番的: “阿兄的身体如何了?” 玉真面无表情的叹息一声,摇头道: “已经不能进食,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 李隆基顿时一愣,受当下清净的周边环境所影响,陷入了往昔的回忆当中。 他初登太子之位后,其实对几个亲兄弟是很不放心的,其中老四李范最跳,李隆基也敲打过好多次。 那时候就是他这个大哥,帮着他约束几个兄弟,让他至少能分出心来处理国事,这份情,李隆基一直都记着。 小时候在五王宅,他对大哥是又敬又怕,直到他成为太子,成为皇帝,对大哥的那份敬爱也越来越少,因为他觉得,宁王应该敬爱他才对。 直到被李琩的哭声惊醒,李隆基才从回忆中抽身而退,长长叹息一声: “总是躲不过去的。” 玉真突然道:“你不去探望兄长吗?” 李隆基表情一僵,随即感伤道: “朕不忍见之,十八郎去吧,近几日不要乱跑,代朕送你大伯最后一程。” 呸!李琩在心里吐了李隆基一口唾沫。 你们拢共弟兄五个,眼下就活着这一个了,人生的最后时刻,你特么都不肯去探望,有你这样的弟弟,宁王也是倒霉。 要是当年他还是太子,能顺利继承皇位,那么他一定比你做得好。 并不是宁王的能力比李隆基高,而是宁王的寿命少。 历史的走向,往往都是由一些大人物的寿命所决定的,活得越久,埋得雷越大。 大人物的寿命,是历史的最大变数。 雍正要是活的够久,也不见得能比乾隆强多少,但人家死的早,所以落了个明君的美名。 “儿臣谨遵圣意,” 李琩朝着玉真公主行礼之后,便这么淋着雨走了。 玉真公主望着李琩的背影,皱眉道: “他又怎么了?你要罚他?” 李隆基没有吭声,高力士主动道: “圣人并未惩罚,是十八郎自己不肯进来。” 我会信你?玉真公主无奈的摇了摇头。 第一百八十四章 伴君如伴虎 华夏古代的亲族之间,一直都流行着,一家有事各家帮忙。 邻里之间关系和睦,平日里都是互相帮衬着,一个村的那是相当团结,更不说同族了。 太医署一致认为,宁王的丧事可以提前准备了,两日不进水米,流食灌都灌不进去,仿佛喉咙已经锁死。 这是死亡之兆,只等咽气了。 十王宅的亲王们奉旨,每日可以出宅,往宁王府帮忙,公主们贵戚们,李氏宗亲全都来了。 外人想要帮忙,都没有那个资格,宁王府所在的胜业坊,也被金吾卫把守着,等闲之人一概不准入内。 女眷们在扯着白绸,剪着纸钱,为大家缝制着丧服。 “僴(xiàn)儿,别乱跑,快过来,”太子妃韦氏,带人将庭院内玩闹的儿子抓住,拎着后襟就往屋子里走,边走边斥责道: “再敢玩闹,阿娘可要罚你了。” 李僩是太子第六子,今年三岁了,正是猫狗也嫌的年纪,加上没人敢管他,所以在院子里来回乱闯,朝水缸里扔石头,在花园里挖坑,在台阶上拉屎,还朝着李琩吐口水。 大侄子,你是不是皮紧了?叔叔是不是该提前让你知晓世间之险恶呢? 李琩擦拭着衣服下摆的口水,朝着身边的太子道: “六郎类兄长,颊长而窄,英气逼人啊。” 太子嘴角一抽,转头望向远处的长子李俶[chu],小声道: “不要乱说。” 他是最在乎长子的,一来是亲自抚养,再者,他现在也算长子,所以在别人面前,要彰显长子为尊的调调。 他们老李家有一个基因特点,就是高面长脸,古人很少以大长脸这三个字来形容人的面部特征。 比如苏轼就很委婉的形容妹妹的大长脸:去年一点相思泪,至今未到耳腮边。 所以一般情况下,形容长脸叫做双颊细窄,脸颊细长那不就是长脸嘛。 太子是长脸,李琩是长脸,李僩也是长脸,但李俶不是。 李隆基有句话:此儿甚有异相,他日亦是吾家一有福天子也。 什么叫异相?就是跟别的孙子不一样呗,头大如斗,脸大如盘,双耳垂肩,随了他妈了。 李琩刚才之所故意那么说,就是说给一旁看似在帮忙,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韦坚同志。 这小子也来了,遇到这种事情,韦坚特别会来事,挖运河的事情都不管了,屁颠屁颠过来帮忙。 按理说这是个外人,本不够资格,但人家准备了不少珍贵的祭品,礼多人不怪嘛。 韦坚自然听到了李琩那句话,嘴角不经意的微微翘起,看样子李琩是支持自己妹妹的,这是好事。 他现在的主要任务,是保障太子顺利继位,但是太子继位之后,他还有一个更艰巨的任务,就是扶植自己的外甥李僩。 历史上这种事情多了去了,一点也不新鲜。 三岁的李僩被拽进了屋子,立即便有人上前拿着布尺为他丈量身材,因为要准备丧服。 丧服按照亲疏程度分为五种,也即是所谓的五服: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 五服常被称之为本宗九族,也就是说,不是整个陇西李穿丧服,而是只有李渊这一支。 历史上的寿王李琩是穿斩衰的,也就是最重的丧服,从头到脚全都得裹白,还要服丧三年。 但这一世,齐衰就可以了,亲大伯就是这个标准,不能按养父来算了。 尤其眼下这个敏感时刻,基哥特别注重自己的身体健康,李琩要敢穿斩衰,直接贬为庶人。 御史台大夫李适之,亲自从水井内打水,然后带着人洗刷着前堂的台阶,所有的皇亲贵胄,眼下从他们身上看不到丝毫养尊处优,都在亲力亲为的忙活着。 也就是十王宅这帮人比较闲,因为没有可以帮忙的地方了,没事找事干,也找不到。 “哟,晒黑了啊,” 永王李璘一见到李琩,就想过来斗几句嘴,否则浑身都痒痒,只见他上下打量了李琩一眼: “我怎么觉得你老了不少?” 李琩冷冷的瞪了对方一眼,道: “不会说话就不要说,没人将你当哑巴。” 李璘嘿嘿冷笑道: “听说裴耀卿与你关系不错?你们私下常有来往?” 李琩一愣,顿时猜到对方不是来斗嘴,完全就是来找茬的,于是他没有任何回应,默不作声。 这种问题,怎么回答都会被人揪着不放,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忽略。 眼瞅着李琩不吭声,李璘继续道: “上一次交构监门卫崔圆,没有拿住你的把柄,这一次可不一样了,你与裴耀卿常于皇城见面,又频繁在长安的一些犄角旮旯私会,别以为别人不知道。” 太子刚刚离开,李璘就过来了,李琩很难不认为,这是十王宅里商量好的。 李璘敢拿裴耀卿说事,多半是有内幕消息,知道裴耀卿肯定是要卸任京兆尹了,不然他也没胆子牵扯人家。 眼下有动机收拾裴耀卿的,只有李适之和盖嘉运,盖嘉运的可能性不大,而有想法收拾李琩的,只有十王宅。 那么是不是说明,李适之和十王宅联手了?各取所需? 这便是人在江湖,难以置身事外,李琩什么都没有做,就需要面对一些来自外部的主动挑战。 “你污蔑我?” 李琩肯定还是担心的,交构一个小小的崔圆,弄不倒他,但是裴耀卿可不一样,尤其是基哥当下对自己很不满,而且也苦于没有借口罢免裴耀卿的京兆尹。 我草!李琩瞬间反应过来,这一切的背后,还是基哥在操纵着啊。 “我有没有污蔑,你心里有数,别以为管着金吾卫,你在长安做什么事情,没人会知道,”李璘冷笑道: “长安不是只有一个右金吾。” “我谢谢你啊,”李琩突然撂下这么一句话,便甩袖离开了。 李璘一脸懵逼的站在原地,他这是什么意思?谢我干什么?嘲笑我? 眼瞅着周围都在忙活,李璘心知再揪着李琩不放也不合适,舔了舔嘴唇,去找其他人聊天去了。 李琩在后园找了一处僻静地方坐下,独自沉思着。 如今他也想明白了,太子刚才离开,不是给李璘空出机会,因为太子如果真的掺和了,不会笨到让李璘给说出来。 如今李琩既然知道自己也被卷进去了,自然会设法提前预防。 所以他是真心感谢李璘这个sb,告诉他这么重要的消息。 交构裴耀卿,既能罢免对方的京兆尹,又有借口惩治自己,基哥这是双赢局啊。 裴耀卿的问题出在裴宽,这是无解的,裴宽还是范阳节度使一天,裴耀卿就不能掌权。 他现在急需与裴耀卿见一面,可惜没有任何借口离开宁王府,派别人去是说不清楚的。 也是他运气好,韦坚竟然寻过来了。 虽然后园的人也不少,但是两人密语,别人是不会听到的。 而韦坚就是冲着李琩来的。 “王妃即将诞子,韦某这便提前恭贺了,”韦坚拱手道。 李琩瞥了一眼身边不远处的一个位置,韦坚不动声色的坐了过来,探身小声道: “隋王有事吩咐?” 要么说你机灵呢,李琩低声道: “我最敬重阿嫂,这一点你是知道的,少阳院也只有阿嫂的孩子,我视为亲侄,咱们可是自己人。” 噢套近乎呢,这是有求于我,韦坚笑道: “自然是自己人。” 说完这句,他就不吭气了,因为他要等李琩主动提出来,上杆子帮忙和受人之托,赚的人情是不一样的。 李琩深知与韦见打交道要多个心眼,每一句话出口,都要有作用,否则落不着任何好处。 “你觉得李适之,会亲近太子吗?”李琩道。 韦坚想了想,随后道: “不会。” 他与李琩谈话,也是言简意赅,不会藏着掖着说那些客套话,比如:太子储君之尊,自是人人都想亲近,这是屁话,明人面前不说暗话。 李琩点了点头:“李适之坐大,于你有没有好处?” “应该不多,”韦坚坦诚道。 人家李适之有自己的党派,而且都是硬实力,虽然眼下与韦坚有暂时的合作关系,但是韦坚也清楚,他们之间的联盟,脆弱的不要不要的。 李琩沉声道: “韩朝宗盯着京兆尹,还有一个萧炅也在争取,一个是李适之的亲友,一个是李林甫的人,跟你都不沾边,他们谁上去,于你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那么隋王的意思呢?”韦坚道。 李琩一脸正色道: “你上去。” 韦坚一愣,顿时乐了我倒是想上去,没人推我啊,我特么这些年全是自力更生,别说帮手了,没有拖后腿的,我都算是道祖庇佑了。 “隋王接着说,”韦坚笑道。 李琩观此人表情,就知道韦坚还算有自知之明,心知眼下还不够格争这个位置,于是他加重语气道: “你帮我给裴耀卿带个话,就说我说的,让他主动请辞京兆尹,然后推荐你接任。” 你来真的?韦坚顿时正色道: “理由是什么?” 李琩摇了摇头: “裴耀卿自己会想理由的,你只需告诉他:务慎视之,他明白该怎么做。” 李琩肯定不能跟韦坚说,有人要以交构的罪名对付我和裴耀卿,不然韦坚这个王八蛋,说不定会加一把柴火。 让他云里雾里,糊里糊涂,才能老老实实把话传到 裴耀卿依然像往常一样,清晨一大早就会去右相府,如同点卯一样,下午早早就会回家。 因为大多重要事情,在上午都会定一个大概基调,下午往往都是比较清闲的,即使后世也是如此。 这源自于人的脑袋在上午的时候,是最清醒的。 自打韩朝宗回来,关于京兆尹这个位置的议论声就没有断过,李林甫虽然在偃月堂口口声声说,绝不会让李适之得逞,但是裴耀卿清楚。 京兆尹,不是李林甫能够决定的,这个职位的任免,还是在圣人。 “停车!” 坊外,裴耀卿令车夫停下马车,然后一个人摆臂前行,他的随从则是紧紧跟在后面。 他每天都会抽出一些时间来走路,算是变相的锻炼身体吧,上午没时间,也就只能是下午了。 他在长安的宅子在永兴坊,在洛阳的宅子在积善坊,都是李旦当年赐给他的。 一般皇帝赐宅,除非子孙后代犯事,否则是不会收回的。 但有一种情况在大唐屡见不鲜。 那就是我盯上了你这个宅子,要么卖给我,要么我收拾你,然后夺走。 裴耀卿走入自己宅子所在的巷弄,望着高深的院墙,回忆起了幼时所居的蒲州祖宅。 祖宅的面积比他长安的宅邸,大了数倍,院墙更为高深,俨如堡垒一般。 幼时生活在那里,只觉高深的宅院给人无比的安全感,但如今这座宅子,却没有给他一丁点这样的感觉。 仿佛这里,不是他的家。 “阿爷,韦大郎来了,有事请见,儿子问他何事,他不肯说,” 长子裴遂每天都会在巷子口等待着亲爹返家,他虽然也有官职,但非常清闲,因为是太子司议郎,东宫属官。 裴耀卿调整着呼吸,悠闲的迈着步伐,淡淡道: “我还要在坊内转悠转悠,让他自己来找我吧。” “好,”裴遂返家叫人去了。 他口中的韦大郎,不是韦坚,而是国子监司业、集贤殿学士、加银青光禄大夫韦述,此人是裴耀卿的亲外甥。 亲姐姐的儿子。 韦述今年也五十多了,比他这个亲舅舅,小不了多少。 “舅舅从前还能在皇城溜达溜达,如今国事都搬至平康坊,想散步也没有地方了,”韦述跟过来,与裴耀卿并肩而行。 他们家出身京兆韦氏小宗郿城公房,在族内是小宗,但是单独拎出来,无疑也是一座豪门。 “说吧,你等闲不来找我,今日有什么事情,值得你这么神神秘秘?” 裴耀卿甩开手臂,大步的走着,类似于后世公园里锻炼的大爷。 韦述道:“我就是替人跑个腿,请我传话的是韦坚,他不好意思见你,所以找我出面。” “让他滚!”裴耀卿一脸鄙夷道: “此子满口谎言,嘴里蹦出来的话是一个字都不能信,你今后少与他来往,这是一个灾星,谁沾上谁倒霉。” 韦坚当初巴结过裴耀卿,那时候姿态很卑微,请教了人家不少关于漕运的事情,本来两人当时的默契,是裴耀卿争取水陆转运使,韦坚做为辅佐。 结果人家韦坚只管自己,竟然打算跳过裴耀卿,最后证明,人家还成功了,虽然到手的是阉割版的水陆转运使。 能让裴耀卿上当的,没几个,韦坚有能力骗一次,肯定没有第二次了。 所以他知道自己来传话,别说闭门羹了,很可能被对方劈头盖脸骂一顿,所以才请出本族的韦述帮忙。 “虽然是他请我传话,但他也是受人之托,” 韦述笑道:“隋王托他给你带话,希望舅舅主动请辞京兆尹,举荐韦坚接任,哦对了,还有四个字,务慎视之。” 当听到隋王这两个字的时候,裴耀卿已经停下脚步,听完之后,他整个人并没有表现的多么惊讶。 做过宰相的人,面沉如水,古井不波。 “没了?”裴耀卿道。 韦述笑道:“没了。” “那你走吧,”裴耀卿继续散步。 韦述在背后拱了拱手,就这么走了。 他比较不喜欢跟自己这个舅舅打交道,总是板着个脸,一副随时都会教训你的表情,你虽然是我舅,但我也就比你小七岁,不能总是拿长辈的架子压我啊。 等到韦述离开之后,缀在后面的长子裴遂,这才追了上来。 人家一开始就离得远远的,是因为他知道,韦述要说的事情,不愿意让他知道。 他在场,韦述不会说。 “他来干什么?”裴遂问道。 裴耀卿叹息一声:“眼下时间还早,将你的那些叔父们,还有你大哥,都叫来,有事商议。” 这是宗族议事了,裴遂知道事情不小,立即着手派人去往各府,联络诸位叔叔。 裴耀卿兄弟七个,除了长兄裴子余之外,其他都是一个妈生的,而裴子余事继母以孝闻,位列宋代林同《贤者之孝二百四十首其二一三·裴子余》。 所以他们六个做弟弟的,最敬重的就是兄长,因为他们的亲妈,是人家老大给养老送终的。 裴子余,也叫裴冬卿,已经死了十几年了,但是儿子裴泳,在裴耀卿的尽心辅导下,眼下官至门下省符宝郎,掌管印玺、旌节、兵符、铜兽、竹节的发放收存。 裴耀卿非常看重自己的大侄儿,比对外甥韦述好多了。 他也怀疑韦坚这句话的真假,主要就是那句举荐韦坚接任。 隋王不是也很讨厌韦坚吗?为什么要举荐他? 一个人的脑子,思维终究有所局限,裴耀卿想不明白,索性便不再想了,等到人都齐了,大家一起商议。 三个臭皮匠,顶上一个诸葛亮嘛 裴耀卿下班早,但是他的兄弟们可是按时下班。 五个弟弟,在京的只有三个,老三卫尉少卿裴巨卿,老五中书省起居郎裴侨卿,老六太子中允裴春卿,外加大侄子裴泳,他们四个是在傍晚时分才赶到了永兴坊。 这算是家庭聚会,所以大家边吃边聊。 “首先我们要搞清楚,韦坚是否受隋王之托传话,传语是否被他改过,确定这一点,我们才能商议接下来的事情,”老三裴巨卿说道。 裴耀卿点了点头:“多半不会错,因为务慎视之四字,是我曾经对隋王说过的,这四个字有些别扭,别人不会用。” 裴泳点头道: “我也倾向于传语不假,因为太简洁了,根本就让人无从下手,说明什么?说明隋王对韦坚不信任,所以这句话隐藏的含义,韦坚不明白,只有二叔能读懂。” 老六太子中允裴春卿道: “京兆尹怎么轮,也轮不到韦坚,右相无论如何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个位置被韦坚拿到,二兄若是举荐此人,第一个得罪的就是右相了。” “这个时候还说什么得罪不得罪?”老三裴巨卿冷哼道: “我都听说了,萧炅现在也在争这个位置,他有什么资格争?还不是李林甫在背后给他撑腰,二兄终究不被李林甫信任。” 裴耀卿淡淡一笑,很想告诉他们,其实要换我的是圣人,不是李林甫。 李林甫敢打我的主意? 正因为大家心知肚明,是圣人有这个意思,所以严挺之、卢奂等人才没有站出来说话。 传言已经传了好多天了,高力士那边也没有动静。 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一个京兆尹嘛,我年纪也大了,府内事务又重,趁此机会卸任,也没什么大不了,”裴耀卿看向众人,疑惑道; “我其实已经做好了准备,只是为什么,隋王会希望我尽快主动卸任?” 一般情况下,官员任免都是听上面的调令,很少自己主动辞职的,尤其是权利很大的部门。 原因非常复杂,你主动辞掉职位,别人会以为你是犯了什么错,所以推官顶罪,裴耀卿可不愿意让旁人这么想他,这会影响到别人对他的态度。 我又没什么罪,朝廷给裴家的蛋糕就那么大,我在位,裴宽就得缩着,裴宽上去了,我就得让位,很正常嘛。 裴泳道:“隋王的意思,是否在暗示主动辞任与被动免官,差别巨大?” “能有什么差别?不都是丢了京兆尹吗?”老六裴春卿疑惑道。 裴泳笑着解释道:“二兄有让位之心,咱们知道,旁人不知道啊,眼下盯着这个位置的韩、萧,万一找事呢?” 裴耀卿一愣,双手瞬间握拳,顿时汗流浃背。 他本是顶级聪明的人,但有时候身在局中反而看不清楚,这就是为什么高官的家里都养着一堆幕僚。 这就叫集思广益。 对啊,圣人万一觉得,我不肯让出这个位置呢? 那么圣人会用什么办法,已经不言而喻了。 平白无故的罢免,终究是站不住脚,圣人向来做事,都会找一个令人信服的借口,那么可想而知,李琩这一次又是在救他。 伴君如伴虎啊裴耀卿下意识的擦了擦汗。 第一百八十五章 再无兄弟 十一月初六,大唐司空,邠王李守礼,薨。 这是一个非常悲剧的人,一个李唐皇室斗争下的牺牲品,但是他又是幸运的,因为他活到了自然死。 李守礼的风评在长安非常差,不学无术,骄奢淫逸,不教子孙,满门庸鄙。 他的名声,比李隆基的那两个弟弟岐王李范和薛王李业还要差。 这三个人,在李琩看来,堪称韬光养晦、自污其名、明哲保身的榜样。 只有缩着脑袋做人,他们才能安安稳稳的死去。 武则天四个亲儿子,老大李弘暴卒,老二李贤死在自己亲妈手里。 李贤有三个儿子,老大老三死的早,老二就是李守礼。 李守礼原名李光仁,守礼这个名字,是后来武则天给改的,带着浓浓的警告性质。 而李守礼也读懂了这份警告,开始了他潇潇洒洒的后半生。 他有一个女儿叫李奴奴,便是嫁入吐蕃的那位金城公主,女儿死的比他还早。 李适之脸色灰败的乘坐马车,前往兴化坊,很多皇室宗亲眼下也都和他一样,正在从宁王府转入邠王府。 “给你弟弟传信,让他回来奔丧吧,”李适之抚着额头,叹息道。 长子李霅(zha)道:“已经派人出城了。” 李适之一共两个儿子,老二就是李琩当初离开长安,去终南山寻道祖神像时候,见过的那位鄠县尉李季卿。 其实李适之和李守礼的遭遇非常相似,区别在于一个是亲爷爷做过太子,一个是亲爹。 他们俩都曾距离接班人,无比之近。 “本以为邠王的病情稍微好点,能拖至明年,没曾想他先走一步,”李适之神情凝重道: “一年薨二王,圣人恐怕也会听信了那些谣言,认为是咱们家的陵寝坏了风水。” 李霅摇头道:“阿爷言重了,其实在儿子看来,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因为圣人龙体康健,如果他老人家也生病了,咱们家才是大祸临头。” 人家说的非常有道理,封建社会,指望人们不迷信,那是不可能的。 基哥也迷信,一下子两个兄弟挂了,他怎么可能不乱想,好在他啥事没有,他要是眼下也有点小病小灾,肯定会有人把李适之推出来挡灾。 因为出了问题,总是需要解决的,皇陵风水漏泄,殃及宗室,那么新起陵的李适之想要置身事外,几乎没有任何可能。 那么办了李适之,能起到安抚人心的作用,李隆基也会自我安慰,认为问题已经解决,自己的身体健康不会再受影响。 听起来,因为迷信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导致顶级官员家破人亡,似乎不可思议。 而事实上,历史上几乎三分之一的大官,都是栽在这个罪名上面,比如妄称图谶,巫蛊之术 “你想的太简单了,事情的大小从来不是因事而论,”李适之脸色阴沉道: “而是看有没有人会借事造势,宁王若薨,李林甫必然在朝堂发动攻讦,为父当下的情形颇为不利。” 李霅其实很想说,你如果不去争左相那个位置,李林甫不会牵扯皇室风水来对付你,如果你能再隐忍个几年,等牛仙客自己退了,其实更适合。 最在乎次相人选的,就是首相,因为唯一可以制衡首相的只有次相,李林甫绝对不允许李适之上来跟自己打对台,他属意的是伴食宰相。 李霅安慰道:“阿爷未雨绸缪,崔翘回来了,韩朝宗也回来了,有此二人之助,李林甫也没那么容易斗倒我们。” 李林甫、李适之,这都是宗室,窝里斗在老李家是刻在骨子里的。 “宁王为宗亲领袖,他若薨,你认为,为父有没有机会,拉拢宗族站在我这边,”李适之道。 李霅沉默半晌后,摇了摇头: “咱们现在是小宗,宗室说话有分量的,还是在圣人这一脉,宁王若薨,汝阳王最有可能。” 李林甫与李适之的斗争,真正能在中间和稀泥的,只有宗室,宗室的存在可以保证他们不要斗个你死我活,算是一层保障。 李适之清楚自己比起李林甫,处在绝对劣势,自然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万一斗不过,也不至于家破人亡。 汝阳王李琎的威望,肯定不算高,但是人家身份正,而且极得圣人信赖,三弟李琳眼下又是宗正卿,那么可以被李隆基授予领导宗室的,肯定出自宁王府。 “唉李琎这个人悠闲惯了,不问世事,我几次示好,人家都拒绝了,”李适之叹息一声: “他学宁王和光同尘,但若宁王薨了,他还能继续关起门来过日子吗?” 李琎基本确定,要走的就是邠王李守礼这条路,只不过他洁身自好,不会自污,最多就是跟女伎乐工成天厮混,研究乐舞,或者与王维那帮人胡吃海喝,谈天说地。 别的事情一概不掺和,指望李琩都劝不动,那就没人能劝得动了。 这也是一人间逍遥翁嘛。 也就是这个时候,车队速度放缓,车夫在外小声道: “是隋王的车驾。” 李适之一愣,本能反应是出去打个招呼,但是转念一想,还是放弃了。 因为他知道,朝堂这次暗潮涌动,李琩也难以置身事外。 李琩今天也是要去邠王府的,人家邠王也算是他的伯父嘛,他也要穿孝服。 别以为皇帝的亲儿子就不会给人戴孝,这是礼制,只不过是孝服等级区别罢了,不能因为你们家混得好,就不认亲戚了。 李琩的车队之所以停下,是因为半道上上来一个人。 车厢内,张二娘仔仔细细打量了李琩半晌后,笑道: “听说你黑了,果然,不过比从前更顺眼了。” 李琩压根就没有询问对方,为什么也会来兴化坊,这种问题没必要问,因为人家与邠王也是亲戚,李守礼的亲妈张氏,就是出身南阳张,张二娘的爹张去逸,得管人家叫姑奶奶。 “你怎么没穿道服?叛出师门了?”李琩打趣笑道。 张二娘笑道:“我穿道袍戴素服,像什么样子?” 素服在五服之外,尺布缠头,就算完事了,但是张去逸跟李守礼,也是表兄弟,所以得穿缌麻。 “燕公(张去逸)就在前面,太子也会去邠王府,你我同乘一车,不合适吧?”李琩道。 张二娘指了指外面: “今天来了这么多人,谁会在意隋王跟谁见面了呢?除非我不来,或者你不来,若不然怎么都会见到。” 李琩无奈道:“还是不合适,我如今正在与太子修复关系,见到你,太子会不高兴的。” “我见到他,也高兴不起来,”张二娘撇嘴道: “你还用得着在意他高兴不高兴?陇右道采访处置大使,比他强多了。” “再乱说话,你就下去,”李琩皱眉道。 张二娘哈哈一笑: “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说的就是你小子,我几次帮你,你竟然还这么对我?” 张盈盈曾经提醒过他,侯莫陈超找人给女儿画像对付严武,还提醒李琩十王宅会对付他,虽然这个暂时没有应验,但也算是一片好心了。 “你帮我,到底图什么?”李琩道: “开出条件,万一我满足不了,你今后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张盈盈笑了笑,摇头道: “我对你没什么指望,我也知道指望不上你,你这个人看似有情有义,实则翻脸无情,你可以认为,我帮你,完全出自交情,当然了,也许你并不觉得咱们之间有交情。” 我信你个鬼,这个女人也是一肚子心机,做什么事情肯定是有目的的,但是李琩现在还看不透。 “你今天来见我,不会又有什么事情吧?”李琩问道。 张盈盈摇了摇头: “我只是觉得你带着盖嘉运回来,不是什么好事,其中缘由我也说不清楚,河西还有战事,节度使却驻留京师,这很反常啊,总之你谨慎点吧。” 说着,张盈盈忽然蹙眉道: “你跟杨三娘,是不是不干净?” 李琩一脸错愕:“你还是下车吧。” “那就是没有了,”张盈盈盯着李琩的脸审视片刻,道: “这个女人在外面特别维护你,我有几次与她同席,但凡有人提到你的名字,她都会盛赞一番,这不像姨子,倒像是情人啊,你觉得这种事情传到圣人和贵妃那里,合适吗?” “合适不合适,三娘都能摆平,你信不信?”李琩笑道。 张盈盈点了点头: “我信,这个妇人那张嘴太会说了,眼下的长安,人人都希望能与杨三娘同席饮酒,但我却看她不顺眼,按理说,人家也没得罪我。” 李琩笑道:“你还是那么小心眼,不能容人,见到人家更受欢迎,不服气?” “不是?”张二娘摇了摇头,直视李琩双眼道: “我不喜欢她常常将你挂在嘴边。” “停车!”李琩朝驾车的牛五郎吩咐一声,随后看向张盈盈: “邠王府快到了,你还是去找燕公吧。” 张盈盈叹息一声,整理了一下鬓角的秀发,拎起裙摆躬起身子就往车外走。 临走,她还不忘来一句: “惦记妹夫,她也不嫌害臊!” 李琩一愣,一脚踹在张盈盈屁股上,直接将对方踹了出去。 当然了,没怎么用力 凡诏葬大臣,一品则卿护其丧事,二品则少卿,三品,丞一人往,皆命司仪,以示礼制也。 鸿胪寺卿杜希望不在京师,平时还能以少卿暂代,可这一次不行,因为宁王也快了。 宁王若是举办葬礼,你派个少卿过来?李隆基都不敢这么干。 所以杜希望的鸿胪卿就这么没了,顶替他的人,整个长安城,没有一个人猜到。 杨銛。 从右金吾长史,一下子跳到了高官。 他自己都是懵逼的。 “就没见过这么升迁的,绿衣换紫衣?”邠王府外密密麻麻的人群,眼睁睁的看着杨銛带着人匆匆赶到,入府安排丧葬事宜。 本来是少卿魏珏第一时间赶到,正在筹备,虽然魏珏知道自己资格不够,但不够可以加啊。 杜希望是铁定回不来的,那么鸿胪寺就属他资格老,接替也算是名正言顺。 但是魏珏想破脑袋也没想到,会来个天降。 一个从六品,直接跳级从三品? 玩呢? 魏珏脸色铁青的望着对方,不满全都写脸上了,你懂丧葬礼仪吗? 你特么去年还是地方一个小吏呢,你能干的了什么? 李林甫第一时间收到消息,赶紧过来安抚魏珏: “这是圣人的旨意,杨銛以国舅身份主持丧事,合情合理,他不懂寺内事务,你在旁好好辅佐。”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魏珏差点发作,咬牙道: “什么叫国舅?后之兄弟为国舅,她妹妹只是贵妃,怎么就成国舅了?” 他实在是忍不住,所以说话声音大了点,以至于很多人都围了过来瞧热闹。 李琩也听到了,直接推开人群,一把拉着魏珏就往外走,拽至无人处,小声道: “别发牢骚,今日人多嘴杂,你说什么话都会传到宫里,你对杨銛的任命不满意,就是对圣人不满意。” 魏珏竟然直接道: “太过牵强了,哪有这么任命官员的?他在你的金吾卫只是长史,没有主掌一司之经验,却来掌一寺要务,何德何能啊?他干不了的。” 李琩肯定是要劝住魏珏的,因为明摆着有太多人像魏珏一样瞧不起杨玉环,所以李隆基才会这么破例提拔,就是要摆出一个态度,虽是贵妃,朕视之为皇后。 这种事情,谁敢挑战,谁吃大亏。 “我可是跟你说清楚,邠王的丧事是不能出纰漏的,否则你信不信,最后获罪的只会是你,”李琩加重语气提醒道: “你既然没办法放下身段从旁辅佐,赶紧换张博济来,李林甫都称国舅了,你逞什么能?” 魏珏摇头苦叹:“这都叫什么事啊。” 说罢,魏珏小声道:“宁王那边如何了?” “鸿胪寺也可以准备了,这两件事你们要是办砸了,鸿胪寺除了杨銛,其他都有罪,”李琩道。 魏珏深知宁王威望,也知道人家的葬礼规格,是要远远超过邠王,鸿胪寺敢出任何纰漏,圣人绝对是龙颜大怒。 派一个不懂事的来,他做为最熟悉寺内事务的官员,可不就是担起这个担子吗? 对杨銛不满归不满,但他可不敢耽误宁王的事情。 思索片刻后,魏珏点头道: “我让张博济来这边,我去宁王府,至于杨銛,让他两边跑吧。” “称国舅,不要直呼其名,”李琩提醒道。 魏珏一愣,破口道: “我称他个屁!” 说罢,魏珏便赶忙下去安排了。 李琩对此没什么好说的,朝堂上总是需要一些有骨气的,若都是曲意逢迎之辈,这朝堂也就算完了。 宁王府那边毕竟眼下还没有消息,但这边是真挂了,所以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 那么两王都挂了之后,就要分亲疏了,跟宁王亲的去宁王府,跟邠王近的,来邠王府。 太子李绍更干脆,来这边转了一圈便离开了,十王宅的那帮人自然也都跟着他走了。 毕竟宁王才是他们的亲大伯。 等到太子离开,张盈盈又不声不响的凑了过来: “你的女眷呢?怎么没有见到一个?” 李琩道:“在宁王府那边帮忙呢,话说你不用帮忙的吗?” 张盈盈撇了撇嘴道: “我都在五服之外了,来这边也就是转转,十王宅的都走了,你怎么不走?” 李琩小声道:“本来正想走,结果他们先提出来,不愿与他们同行,自然就再等等了。” 张盈盈点头道: “我打算走了,出殡当天再来,不过我阿爷阿娘会留下了,咱们一起离开?” “你是觉得我刚才那一脚不疼是吧?”李琩挑眉道。 张盈盈尽量不让自己笑出来,小声道: “隋王怜香惜玉,又没使劲,我只当是被你揩油了。” 李琩张望四周,实在不想继续跟她聊下去了,他们俩去年的事情太出名了,再这么频繁接触,别人真要以为他俩有事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府门外的巷子里传来了杂乱的声音,似乎有很多人正在匆匆往这里赶。 接着,数十女眷进入王宅,手捧孝服。 当先一人正是韦妮儿,只见她泪流满面,正四下张望,来回寻找着丈夫的身影,口中高声道: “申时正,宁王,薨!” 整个王宅顿时鸦雀无声,紧接着,哭声大作。 李林甫一个踉跄向后栽倒,幸被儿子扶稳,只见他仰天痛哭: “宁王啊宁王苍天待我宗室,何薄” 少他么装相了,李琩赶忙疾跑过去,拿起韦妮儿手中的孝服便往外走。 巷子里,内史王卓、严衡已经备好马匹,就在上马之前,两人赶紧服侍李琩穿好孝服。 随后李琩便以最快的速度赶赴宁王宅。 宁王府哭声一片。 十王宅的皇子,李隆基的公主们,都在哭丧,亲王有此待遇,也就是宁王了。 宁王的尸体依然停放在他的寝室,室门大开,里里外外跪了一地。 这里面有几个是真情流露呢?十分之一都不到。 不过大家也挺厉害,都能哭的出来,也许是想起了自身的一些伤心往事吧。 “好了好了,告诉大家,都别哭了,” 灵榻旁,玉真公主、清阳公主,临川公主端坐一旁,吩咐众人收声。 因为接下来还有道士要进来做法事,今晚就会停灵。 也就是将宁王放进棺材,送入灵堂,守灵七日之后,下葬。 杨銛肯定也是第一时间就来了,他分得清孰轻孰重,丧事他见得多了,但是亲王一级的怎么办,他是真不知道,鸿胪寺那些官员,他一个都不认识,人家们不习惯受他指派。 眼下宅内那么多的皇亲国戚,他已经慌乱了,这里除了李琩,可没有跟他熟悉的人。 于是他也顾不得其它了,悄悄猫着身体来到李琩身边,附耳道: “你赶紧跟魏珏打个招呼,让他赶紧主持,我就是挂个名,什么都不懂,要出事啊。” 李琩一言不发,起身就带着杨銛往外走,找到正在布置灵堂的魏珏后,拉至一边劈头盖脸道: “你在这里做什么?国舅去哪里跟着去哪,你们俩不准分开,名义上他主你佐,实际上你得主持。” “是是是,全仰仗魏少卿了,”杨銛本来就是个没脾气又胆小的,此刻的态度非常谦卑。 魏珏看在眼中,多少消气一些,道: “眼下并无事,等到子时才会装殓,杨銛跟着我好了。” “好好好,咱俩千万不能分开,”杨銛一个劲的点头。 魏珏内心一阵鄙夷,就这德行也配掌鸿胪寺? 宁王过世的消息,第一时间上报兴庆宫。 李隆基这几天什么都没干,没有搞他的音乐,也没有与杨玉环日夜厮混。 他只是每天在高力士的陪伴下,在宫内各处散步。 他或许感应到了,自己的兄长会是这几天。 今年的冬天不算冷,虽然《唐会要·杂录》记载:开元二十九年冬十月,京城寒甚,凝霜封树。 但李琩觉得,这根本不叫冷,穿羽绒服都觉得冷,那才是真冷,再说了,早晚冷,白天又不冷。 不过今年确实有这种现象,那就是每日清晨,长安城内所有的树木都会挂霜。 这本来是一种正常的自然现象,其实就是空气中的水分比较多,蒸发凝成水雾之后,挂在了树枝上。 但是古代对这一现象,有一种迷信的说法,叫做“树稼,达官怕。” 也就是说,这种现象出现,预示着要有达官显贵过世。 这简直太扯淡了。 李隆基收到宁王过世的消息后,只是披了一件厚斗篷,便带着高力士离开了勤政楼。 高力士提着灯笼在前引路,鬓发斑白的李隆基,眼神呆滞的慢慢踱步。 一主一仆之间,没有任何交流。 半个时辰后,李隆基在返回的路上,抬头看了一眼湖边的柳树,淡淡道: “明日长安,不得树嫁。” 高力士点了点头。 那么今夜注定了会有很多很多的人,守在长安的每一颗树下,不准其明日挂霜。 回到勤政楼的李隆基,扑在榻上号啕痛哭。 这一次,是他为数不多的真情流露。 整个内侍省的宦官尽皆掩涕。 当今圣人,再无兄弟。 第一百八十六章 让皇帝 历史记载,邠王李守礼与宁王李宪相隔十八天去世。 但这一世,是同一天,十一月初六,死了两个亲王,再大的事情也需要搁置一边了。 当晚,整个长安城都动员了起来,戍卫的卫士,县衙的捕吏不良人,里坊的官员,各家各院,全都盯着身边的每一棵树。 明天清晨,会有羽林军挨家挨户检查,谁家的树上挂了霜,抓谁。 李宪的尸体被装殓过后,放入灵堂的棺材里,这里在七日之内,都会日夜不断的有人守灵,也会不断有亲友往来吊唁。 李琩这七天肯定就在这里,除了吃喝拉撒,以及睡觉之外的时间,都在这里。 他是养子,宁王妃元氏过世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守灵的。 寅时末,夜色漆黑,但宁王宅却是灯火通明,该轮班睡觉的睡觉,剩下的都在安排布置着。 吴怀实腰上缠着白绸,提前一步抵达宁王宅,来到灵堂内的李琎身边,小声道: “圣人哀痛过甚,晕厥数次,龙体欠安不能前来,诏书待会儿会由高将军亲自送来,大郎节哀。” “辛苦吴将军了,” 李琎起身引导对方来到灵堂正中,吴怀实朝着灵位三跪九叩首。 他是李隆基的奴婢,可不是李宪的,所以三跪九叩是合适的。 地位高的是一跪三叩首,地位低的三跪九叩首,再低连磕头都得在外面。 吴怀实起身之后,打量了一眼李琩身上的孝服,还好,没有逾制,于是他走过来跪坐下,道: “王妃没有来吧?” 李琩点了点头: “王妃有身孕,不能前来。” 怀孩子的孕妇,按照风俗是不能参加喜事丧事的,是的,喜事也不行,怕冲着孩子。 今夜守灵堂的女眷当中,来月事的也不能进来,有些属相、生辰八字犯冲的,也不行,总之规矩很多。 所以李隆基不来,也没有人会在意,因为历史上绝大多数皇帝,是不参加葬礼的。 李琎兄弟几个对李隆基的怨言,主要来自于宁王病重的时候,李隆基都没来看过一眼。 寒暄了几句之后,吴怀实便离开了灵堂,守在外面,等到高力士宣旨之后,他会跟高力士一起回去。 “姑母他们睡下了没有?”老六李瑀询问妻子元氏道。 元氏点了点头: “姑母们年纪大了,熬不住,已经都安顿好了,放心吧。” 灵堂内,除了宁王的儿女子孙,也就是李琩与韦妮儿杨绛,十王宅那帮人并没有回去,而是去睡觉了。 等到白天,他们也会进来。 守灵跟服丧可不一样,侄子辈守灵那是华夏几千年来的规矩。 陆陆续续的,随着天色渐亮,昨夜子时才返家的李林甫、李适之等一干宗室,也都赶来了。 一个个脸上写满了疲倦,当然了,还有浓浓的悲伤。 卯时至,高力士来了。 李琎赶忙带着所有家眷离开灵堂,跪在院子当中。 皇室宗亲们也都跪下了。 高力士扫视众人一眼后,擦了擦眼泪,哽咽着展开圣旨,宣读道: “大哥孝友,近古莫俦。尝号五王,同开邸第。远自童幼,洎乎长成。出则同游,学则同业,事均形影,无不相随大哥嫡长,合当储贰,以功见让,爰在薄躬十数年间,棣华凋落,谓之手足,唯有大哥。令复沦亡,眇然无对,以兹感慕,何恨如之。然以厥初生人,孰不殂谢?” 念到这里,高力士已经是泣不成声,院子里也是哭声一片。 基哥一般像这样的诏书,都出自中书省一位专门写材料的大佬,中书舍人孙逖。 历史称之为:制敕所出,为时流叹服,自开元以来,苏頲、齐瀚、苏晋、贾曾、韩休、许景先及逖为王言之最,逖尤善思,文理精练。 自古以来,非常会写材料的,到哪都是香饽饽。 所以说编制内很多有前途的年轻人,都是语文学的非常好。 高力士似乎非常激动,有些念不下去了,调整了半天情绪,才继续高声道: “所贵光昭德行,以示崇高,立德立名,斯为不朽。大哥事迹。身殁让存,故册曰让皇帝,神之昭格,当兹宠荣。” 这话念完,所有人都愣住了。 让皇帝? 李琩捏了一下仍然呆滞的李琎,后者顿时反应过来,赶紧磕头道: “不敢当帝号,请圣人恕罪,臣不敢接旨。” 李瑀等人赶紧磕头哭诉: “万不敢当此封号,请圣人收回成命。” 高力士收起圣旨,躬身来到宁王面前,双手捧着圣旨,柔声道: “圣人说了,别人当不起,但宁王当得起,圣人也绝不会收回旨意,接着吧。” 李琎还是再三推脱,又是李琩在一旁劝道: “先接了旨意,再上表请辞,不要让阿翁为难。” 李琎这才扭扭捏捏起身,接过圣旨之后交给老六李瑀,然后便领着高力士前往灵堂祭拜。 高力士与宁王的交情一直都很不错,因为宁王中年时期,与李隆基时常在一起,家事国事,兄弟俩什么都聊。 要不然李隆基也不会将李琩交给李宪抚养,这是绝对的信任,别人想养都没那个资格。 那时候的高力士一直在一旁伺候着,而李宪也从来没将高力士当成下人对待。 一把年纪的高力士,在灵堂内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整个人都是瘫软的,扶都扶不住。 李琩看在心里,清楚高力士肯定要表现的极度悲伤,因为人家代表着李隆基,他都悲伤成这样子了,可想而知,圣人肯定悲伤的不成样子了 兴庆宫,龙堂。 李隆基一身道袍,长发披肩,双手掌心向上,放在膝盖上,盘坐殿内中央,周围坐满了道士,口中念念有词。 这是在祈福消灾。 殿内黄幡矗立、烟雾缭绕、铃声不绝。 牛仙客、裴要卿、严挺之、崔翘等一众大臣都守在殿外,寒风吹过,几个老骨头瑟瑟发抖。 已经回来的高力士,在殿内的仪式结束之后,将几人都叫了进去。 “圣人节哀,”众人跪地。 李隆基神情哀伤,眼睛都哭肿了,将道士们都遣散之后,朝高力士道: “抬棺之人定了吗?” 高力士腰上也缠着白绸,点头道: “定了,八个人,庆王琮、棣王琰、荣王琬、盛王琦、汝阳王琎、嗣隋王琩、嗣申王璹,嗣岐王珍。” 八个人里,李隆基名下出四个,剩下四个,也就嗣薛王李璲患病,所以没有他,剩下都出人了。 长子李琎抬棺,按理说不合适,因为他应该是前面牵引棺椁的那个。 但是李琎不袭爵啊,宁王还没死的时候,就跟李隆基说过,他的爵位,给老三李琳。 也就是说,李琳今后将会是宁王府的话事人。 至于太子,人家肯定不能去抬棺,他亲爹死了,他都不用抬。 李隆基哽咽几声,随后看向裴耀卿,道: “裴卿想自荐主持宁王葬礼?” 裴耀卿叩首道:“臣请圣人恩准,臣另有奏请事项,诚望陛下悉心体察。” “裴卿请讲,”李隆基道。 裴耀卿道:“臣年老多病,不能侍事,京兆府公务繁重,请圣人准臣解印挂冠,另选贤能以为圣人分忧,臣愿暂居右仆射,以腐朽之年,燃蜡炬之光。” 李隆基顿时愣住了,跪在下面的其他人也是目瞪口呆。 四大府尹,京兆尹权力最大,级别最高,属于一级行政单位,你竟然舍得放手? 李隆基赶忙挽留道: “卿何故?竟要弃朕而去?朕万万不允。” 高力士也是上前安抚道: “裴公国之柱石,圣人视汝为砥柱能臣,有什么难处,你说出来,圣人会给你做主的。” 京兆尹的这个位置,大唐开国至今,就没有主动辞职的。 事实上,但凡大官,除非你真的病的不行,才会辞任,但凡还能走路,都不会放手。 所以很多大官都是干到死。 历史上的牛仙客就是在左相的位置上干到死,不死不撒手。 常年手握大权的人,是不愿意放权的,因为他一旦退休失去权利,与从前的待遇那是天壤之别,心理落差极大。 所以李隆基从来没有想过,裴耀卿愿意自己退,这是好事啊,省的朕麻烦了。 “到底怎么回事?”李隆基一脸怒意的看向高力士。 高力士叹息道: “眼下长安有些风言风语,说是裴公与隋王有所交构,这样的无稽之谈,没有人会相信的,高处不胜寒,裴公是被人恶意中伤了。” “诽谤朕的大臣?”李隆基怒道: “查!谁在传这种谣言,都给朕抓了。” 接下来,李隆基肯定还是连番挽留,但是人家裴耀卿铁了心要辞职。 当皇帝的,肯定也不会一个劲的跟你一个大臣说好话,就像公司里的老板,并不在意某些员工辞职。 “卿既然去意已决,那么何人接任,卿心目中可有人选?”李隆基颇为遗憾道。 这是惯例,如果有人辞职,那么皇帝肯定要问他,什么人接班合适。 因为皇帝并不是对所有大臣都了解,一个岗位是一个岗位的差事,谁能干得了,最清楚的莫过于上一任。 前宰相张嘉贞在出任宰相之前,李隆基连人家的名字都忘了,只知道姓张,名字是两个字,当时差点封了张齐丘为宰相。 裴耀卿抬起头,揖手道: “臣举荐河南道水路转运使韦坚,出任京兆尹。” 严挺之嘴角一抽,诧异的看向自己这位老友。 老弟啊,这么大的事情,你提前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 崔翘则是双眉一挑,心知他和李适之的计划,随着裴耀卿这么一搅,彻底被打乱了。 形势急转,难以预防啊 尚书左右仆射,本来是很高的官位,在三省六部制创办初期,担任着极为重要的角色。 最高的是尚书令,下来就是各分管三部的左右仆射。 因为李世民担任过尚书令,所以这个位置不再复设,而左右仆射也逐渐没落,几乎成了一种荣誉封号。 眼下连左仆射都没有,可想而知,有没有右仆射对于尚书省来说,根本无关紧要。 而京兆尹是正儿八经的职事官,任谁都没有想到,裴耀卿会主动放弃。 而裴耀卿本人,其实觉得无求所谓,因为他算是看出来的,眼下不看你是什么官,而是看你能不能进了偃月堂。 李适之御史台大夫,进不去右相府,那么国家大事就没他的份。 牛仙客贵为宰相,眼下连参议政事的机会都没有了。 当下的偃月堂中,杨慎矜、萧炅、宋遥、苗晋卿、姚弈、罗希奭,王鉷、张利贞,张博济等等这帮右相党,才是真正决定朝堂正常运转的核心人物。 他和严挺之、卢奂、李林甫用的是才,那些人,用的才是人。 用才,早晚会分道扬镳,只有用人才会天长地久。 既然举荐韦坚,总是需要理由的,而裴耀卿做为当下中枢第一号的水利漕运专家,自然会着重在这方面赞扬韦坚。 眼下缺的是财赋能臣,只要你有这个能力,就能上去。 李隆基并没有表态,而是打算私下里好好的考核一下,毕竟韦坚是太子的人,他需要权衡韦坚担任京兆尹后,给他带来的好处大,还是给太子带来的好处大,如果是后者,韦坚门都没有。 之所以他还会考虑,就是因为韦坚在担任平准令时候干的事,他是认可的。 给朕捞钱的臣子,就是聪明人。 所以啊,不要担心下面怎么说你,只要上面认可你,就一切ok。 皇帝用人,只用才 宁王宅, “裴公来了,您这么一来,我这担子算是卸下来了,”杨銛脸上的汗水就没有停下来过。 做为一个纯的不能再纯的门外汉,一点适应时间都没有,就让他来负责二王的葬礼,这简直是在开玩笑。 就算有魏珏在旁辅佐,他也是捉襟见肘。 裴耀卿还算客气,笑呵呵道: “辛劳国舅了,接下来都交给老夫吧。” 国舅这个称呼,最早出自于高力士之口,他是第一个这么叫的,但是很显然,即使是他为杨銛站台,也没有几个人跟着他这么称呼。 今天裴耀卿离开兴庆宫的时候,高力士特意跟了出来,谈到杨銛的时候,故意加重语气用了国舅二字,裴耀卿便心知肚明,高力士希望他在宁王府,给杨銛撑腰。 别说这是圣人的意思,高力士不过是个传话筒,就算只是高力士个人意愿,裴耀卿这次都得给这个面子。 今时不同往日,我已经卸任了。 杨銛一直跟着裴耀卿,算是学些经验吧,他惊讶于人家轻轻松松就将事情安排的有条不紊,大多数时候是在安慰宁王家眷,或者与宾客聊天,真正安排工作,只用了很少的时间。 这就叫心中有数,胸有沟壑,才能指挥若定,安排周全。 “结束了”裴耀卿终于找到机会,进入灵堂之后,在李琩身边坐下,递给李琩一壶水。 韦妮儿与杨绛知机的给人家让开地方。 李琩点了点头:“我还担心你不会相信韦坚是代我传话。” 裴耀卿笑了笑: “没有好处的事情,韦坚是不会做的,我刚开始也以为,举荐韦坚,不过是你请他传话的诱饵,后来才想明白,这是唯一的破局之策。” 李琩点头道: “我没办法离开,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派我的人给你传话,正好韦坚也在,他肯定也乐意跑一趟,他今天自打来了之后,便一直与太子呆在一起,可见是要全力争取这个位置了。” 裴耀卿摇头道: “他是在提醒太子,关于京兆尹一事,东宫不要掺和,太子如果掺和进来,必犯圣人忌讳,韦坚便没有机会了,这件事,太子只能什么都不做,让韦坚自己去争。” 说罢,裴耀卿像是重新认识李琩一样,上下的打量了李琩一遍,感叹道: “你这一招是绝啊,刚才见到李林甫之后,我将事情都说了,他非但没有动气,反而认为这是最好的办法,你是怎么想到韦坚的?” 李琩笑了笑: “很难猜吗?李林甫现在的矛头都在李适之身上,两派之间随时正面冲突,这个时候李林甫怎么可能允许韩朝宗出任京兆尹?你是保不住这个位置的,从曲江公罢相之后,其实你的仕途便已经结束了,问题只在于,你会以什么方式彻底离开,很显然,有人现在想要一石二鸟,同时收拾咱们俩,右相府、十王宅、李适之,究竟是谁在暗中针对我们,不得而知,但是韦坚这个搅屎棍一掺和,他们肯定阵脚大乱。” 裴耀卿脸色阴沉道: “情形太复杂,背后推手到底是谁,很难看明白,让韦坚上去,便于我们找出敌人,老夫一把年纪了,最后关头还要担这种风险,我一定要找出那个王八蛋。” 他心里清楚圣人要换他,但圣人不会自己去罗织交构亲王这样的罪名,而是有人揣摩出了圣人的心意,在背地里使坏。 韦坚进入候选名单,那么就会有人着急了,担心这个位置真的被韦坚拿下,那么势必会继续针对裴耀卿,只有以罪名罢免裴耀卿,那么裴耀卿举荐之人,自然就不在备选行列。 裴耀卿这是以身入局,打算在仕途的最后阶段,将这个隐藏的敌人一举干死,不留后顾之忧。 反正他已经卸任了,在圣人那里,这是一份人情,我的主动退让是为了不使圣人为难,那么圣人自然也不会让我难堪。 裴耀卿突然来宁王府负责葬礼,自然人人都在私下里议论猜测。 直到宫里的消息彻底传开。 李适之得知消息之后,心情极差,韩朝宗是他请奏圣人调回来的,为对方争取京兆尹,也是他在张罗。 如今裴耀卿竟然主动卸任,还举荐了韦坚,无疑将他的谋划彻底打乱。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做好人。 所以他得知裴耀卿在灵堂,于是也找了一个借口来了。 “裴公啊,咱们之间一定是有误会,”在真正的大佬面前,不要说那些客套话,而是要竭尽全力让对方相信,自己的每一句话都是带着诚意的。 李适之坐下后,苦叹道: “我们家那档子事,想必二位也有所耳闻,于我大为不利,这都是杨慎矜这个王八蛋在捣鬼,我让韩朝宗回来,是想多个帮手,绝没有针对裴公的意思。” 裴耀卿笑道:“举荐韩朝宗出任京兆尹,总是你的意思吧?” “没错!”李适之坦诚道: “为求自保,只能出此下策,这个位置裴公能坐多久,想必裴公心里比我更清楚,裴宽要不是去了范阳,我万万不敢动这个念头。” 人家也算是很坦白了,因为大佬们都清楚,节度使在中枢,绝对不能有盟友。 裴耀卿和裴宽,这都是盟友中的盟友了。 除了宗室之外,其它门阀势力在国家的权力大小,是需要保持在一个平衡的尺度,不能太高,不能太低,时高时低,这个尺度,掌握在李隆基手里。 裴耀卿点了点头: “老夫现在主动让出来了,不掺和你们的事情,你们最好也别再找我麻烦。” 李适之知道,人,他肯定是得罪了,但还不至于结仇,于是愧疚道: “待我解决掉眼前这桩麻烦,再向裴公请罪。” 一旁的李琩皱眉道:“真有那么严重?” 你可算问我了,李适之赶忙点头道: “派去皇陵的道士里,有几个王八蛋上奏,说我祖父恒山王的陪陵位置没选好,坏了昭陵的龙气,这不是将我架在火上烤吗?我现在自身难保啊。” 昭陵,就是李世民的陵寝,你坏那个皇陵的风水,都没有坏昭陵来的严重。 因为几乎多有人都认为,李世民的功绩是远高于李渊的,认为李唐的国祚是人家传下来的。 但人家李适之的爷爷李承乾,这特么是李世民嫡长子,当初陪陵选址,是太常寺和宗正寺测算的,那时候没问题,现在就有问题了? 李琩忽生念头,道: “当年负责此事的,是否宗正卿李志暕?” 裴耀卿和李适之同时一震,诧异的看向李琩,他们心里有一种猜测,但还是需要李琩说出来。 李琩笑了笑: “你又不懂风水,陵寝也不是你选的,你怕个屁啊?” 李适之顿时心花怒放,我特么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真是当局者迷啊,一味担惊受怕,竟然忘了爷爷的陵寝,压根就不是我修的。 谁选址,谁营造,谁去担罪吧。 第一百八十七章 我也是受人之托 李琎兄弟上表请辞宁王封号,言辞恳切,说什么也不敢接受。 实际上内心爽的一批,而且他们也清楚,李隆基既然已经册封了,肯定是不会收回的。 基哥真要收回了,李琎他们立即就会不高兴,人心复杂就是这样。 追封帝号,也不是没有先例,武则天长子李弘,比爹妈都死的早,李治便追封了孝敬皇帝。 李琎他们上表,就是走个流程,表书当中多次提到王妃元氏,就是在提醒基哥,你忘了追封我妈了。 于是李隆基又追赠宁王妃元氏为恭皇后。 让皇帝,恭皇后,李琎他们这下才算满意,史书记载他们家恳切推辞,不过都是表面功夫,我爹确实是把皇帝让给你了,你这么追封,不为过。 册封诏书传开之后,往来之宾客全都准备了厚重的祭礼,祭礼可不是钱,但是能换钱。 裴耀卿眼瞅着祭品的规格已经远超礼制,认为这样不妥,于是叫来李琎商量: “圣人厚爱兄长,这是骨肉情意,但是我们还是要注意一些,不可逾礼,眼下规格过高,恐惹人闲话,圣人崇尚节俭,送终之物,不要特殊。” 李琎也知道人家这是一番好意,别的不说,邠王府那边就会很不爽,因为两边的待遇差别太大了,可两王的级别是一样的,亲王礼制可没有规定亲王还分高低的。 “我明白了,这就吩咐下去,让他们别太张扬了,”李琎点了点头,下去安排了。 因为祭礼太多,灵堂已经堆不下了,那么就往外面院子里的廊下堆,廊下堆不下,过道再堆。 总之,吊唁之人一路所过,道路两旁全是祭品。 这玩意不怕人顺手牵羊,你敢偷,死罪是跑不了的。 于是李琎赶忙吩咐李琩等人,除了圣人赏赐及一些高官们的祭礼之外,剩下的都搬去后院,别太醒目了。 七天过后,出陵之日已到。 偏偏这天下起了瓢泼大雨,长安冬天下雨已经是屡见不鲜了。 “时辰不能改,只能冒雨走了,”太常寺员外卿,湖阳郡王李宗晖找到杨銛,道: “赶紧派人出城往道路上填些砂石,否则棺椁难行。” 这种事情需要十六卫帮忙,杨銛管不了,于是赶紧去找李林甫。 结果人家李林甫早就吩咐下去了。 “八王就位!” 负责祭祀礼仪的太常丞张季良,站在灵堂外唱诵一声。 接着,所有人纷纷开始让开道路。 嗣宁王李琳上前端起灵位抱在怀中,长子李佑则是抱起香炉,父子俩准备妥当之后,分立在棺椁两旁的八王,在一群家仆的帮助下,扛起了宁王棺椁。 “起灵!” 张季良唱诵过后,摇着白幡在前开路,浩浩荡荡的送灵队伍从胜业坊出发,目的地是奉先县的桥陵。 奉先县原本叫做蒲城县,位于桥山一带,自从李旦葬在这里之后,李隆基改名为奉先,寓意:为奉山陵。 李旦的桥陵营造,耗费了当年国库总收入的三分之一,空前奢华,与李治的乾陵并称唐代陵墓石刻艺术之最。 历史上桥陵的陪葬墓有十七座,除了李隆基之外,李旦其他几个儿子都跟他埋在一块。 “圣人特意交代,送灵队伍要从兴庆宫前经过,咱们不要太近了,以免圣人伤怀,” 裴耀卿吩咐太常寺之后,提前前往兴庆门外的广场。 当宁王的棺椁抵达这里的时候,能够听到城门上方有人嚎啕大哭。 这声音很熟悉,李琩一听就知道,基哥的。 而且只有基哥一个人在哭,因为人家哭的时候,别人不能哭,否则会将基哥的哭声掩盖。 李琩打量着与他一起抬棺的七王,从他们面部表情不难看出,这些人没一个觉得李隆基是真的伤心。 但是李琩相信,因为伤心是每一个人都拥有的情绪,李隆基又不是神仙,七情六欲肯定是有的。 等到队伍离开,李隆基依然趴在城墙上,痛哭流涕。 高力士赶忙招呼内侍,将李隆基给抬回去了。 雨太大了,虽然有奴婢们给圣人撑着华盖,但难免还是溅湿了衣衫,眼下这个节骨眼,你可不能生病啊 长安距离奉先县,二百三十里。 指望八王一路抬过去,那是不现实的,他们也就是抬出城而已,即使这样,八个人里面,四个已经累趴下了。 不过在半路上一些特定的区域,他们还是要继续抬棺,以及最后的下葬时刻。 五天后,李琩回来了,李琎他们兄弟几个要服丧,三年之内啥也别干了。 “斗起来了,斗起来了,斗的一塌糊涂,” 杨洄得知今天李琩要回来,已经在隋王宅等了整整一天,见到李琩后第一句话就是,李林甫与李适之,正面冲突了。 一名叫做王夙的道士,还有一个叫史敬忠的僧人等等共六个人,说是恒山王陵有问题,坏了昭陵的风水。 昭陵是唐十八陵当中,规模最大,陪葬陵最多的帝王陵,后面的皇陵规格是不准超过李世民的。 当然了,他们的功绩也不足以支撑修建比昭陵更大的陵墓。 昭陵的陪葬陵多达数百座,因为这里不不单单有李世民的嫔妃和子孙,还有他的功臣们,长孙无忌、李靖、李绩、尉迟敬德、魏征、房玄龄、程咬金、高士廉、秦叔宝等等等等。 还包括这些人的子孙。 因为李世民曾经下诏书:其父祖陪葬,子孙欲来从葬者,亦宜听允。 跟凑热闹似的。 意思就是说,只要你爷爷你爹在这埋着,那么你想进来也可以。 这下好了,昭陵的陪葬规模空前绝后,几乎埋葬了整个大唐最彪炳的功臣名将,而这些人的后代,那也都是大唐皇朝的核心成员啊。 这就是为什么李适之这么害怕,你坏的不仅仅是皇家的风水,还有那么多开国功勋啊。 得罪的人,海了去了。 “右相借机发难,奏请圣人将恒山王陵再搬出去,李适之气炸了,直接在兴庆宫给了右相一巴掌,” 杨洄绘声绘色的描述着当时的场景,笑道: “动人家祖坟,右相这一次也太过火了,可见是打算将李适之一举罢官。” 李琩这时候,正在韦妮的服侍下更换衣服,闻言皱眉道: “李适之也太冲动了,他不该动手的,掌掴首相,等于无视朝堂,有不敬之罪。” “问题就在这,”杨洄道: “李适之当时冲出来的时候,就高将军一个人下去拦了,剩下的没有一个拦着的,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啊,可见右相是故意激怒李适之,好让他做出不智之举,这下好了,圣人大动肝火,将李适之骂了一个狗血淋头。” 李琩虽然说人家冲动,但其实他也清楚,这事如果放在自己头上,也不见得能比李适之强多少。 “李适之是怎么应对的?” 杨洄哈哈笑道: “他给推到李志暕身上了,这次派去勘探皇陵的道士僧人,都是圣人挑选的,他不敢针对,所以只能将营造陵寝的李志暕推出来挡灾,这也是个好办法,圣人在朝会上,直接便将李志暕入狱了,由大理寺来审。” 李志暕跟李琩是有过节的,当初李琩在朱雀门外给了人家一鞭子,还让对方丢了宗正卿。 这老小子从那时候开始,就常常在背后说李琩的坏话,这些也都是杨洄告诉他的。 因为杨洄今年曾经暂时接管北都军器监,与军器少监李志暕,这都是一个系统的。 “李适之检举杨慎矜亏空国库,一大摞的证据全给摆在朝堂上了,圣人单是浏览这些账目,就看了一个多时辰,”杨洄说的口都干了,饮了一杯茶水继续道: “圣人已经令刑部调查太府寺左右藏的日常出入,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大理寺查李志暕,刑部查杨慎矜,韦坚更是石破天惊,直言是右相导致的国库亏空,明明是他干的,现在反咬一口,这小子说谎的时候义正词严,正气凛然,我要不是知道实情,都要忍不住为他助威了。” 李琩听的也觉得非常有趣,现在好了,他和裴耀卿算是暂时脱身了,韦坚为了争取京兆尹,肯定会和李适之站在一起。 两派势力之间的大战,已经拉开帷幕,就看李志暕和杨慎矜会怎么收场。 刑部现在是崔翘的尚书,人家肯定要往死的弄杨慎矜,至于李志暕,就要看大理寺的意思了,张均如果这次也选择帮李适之,李林甫这一次说不定还真会阴沟里翻船。 主要是平日里太独断了,排除异己,得罪的人太多,这帮人如果全都联合在一起,够李林甫喝一壶的。 也就是这个时候,李迎月来了,不用下人通报,心急火燎的推门而入,脸上再没有往日的暧昧,而是支开杨洄,在偏房内小声对李琩道: “阿爷要见你,越快越好。” 李琩见她一脸大急的样子,诧异道: “何事如此惊慌?” 李迎月差点都快哭出来了,道: “卢奂反水了,检举我阿爷操纵科举,扰乱圣听,为天下士子之贼,欲断送我大唐国祚,你快去帮着想想办法。” 李琩目瞪口呆 事情真的大了 如今的偃月堂,卢奂的座位还在那里,但是人已经不在了。 李岫怒火中烧,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卢奂的座位砸了个稀巴烂,以此泄愤。 “直娘贼,两面三刀,亏得阿爷将铨选交给了他,背恩负义,人神共愤,” 李岫在偃月堂不停的痛骂着,嗓子都喊哑了,也有一帮人跟着他一起骂。 但是李林甫、裴耀卿、严挺之三人,却是云淡风轻,非常的淡定。 经历的大场面多了,心态稳如泰山。 “今年的科举,右相可是全都交给他来办,如今却诬告右相操纵科举,真是笑话,”新任吏部侍郎苗晋卿冷笑道。 他初任吏部,省内事务暂时还插不上手,因为卢奂握的太紧了。 眼下卢奂和右相翻脸,对他来说是好事,也是机遇。 历史上,李林甫掌握大权之后,就是将铨选的权力都交给了苗晋卿和宋遥。 “我当初便劝过右相,此人表里不一,并非值得托付大事之人,”御史中丞张利贞沉声道: “如今已然应验。” 严挺之听到这句话,忍不住摇了摇头,人家李林甫还用的着你劝?他什么时候信任过卢奂了? 将铨选交给卢奂,你以为是在放权? 天下候选之官员多达万余众,谁愿意接这个烂摊子? 卢奂现在是不愿意背锅了,所以要把这口锅踢回去。 在场的人,都知道严挺之与卢奂关系极好,但是他们不敢将矛头指向严挺之,因为李林甫再三警告,偃月堂没有党派。 那么在这个地方,就不能内斗。 “这里不是你们喧哗的地方,晚食放了没?到外面的廊下吃饭去,”李林甫淡淡说了一句。 偃月堂外,仿造中书省修建了一圈回廊,口字型,中央是天井,平日里,只有少数几个人能在偃月堂跟李林甫一起用饭,其他人都得在这。 不过这里一点都不冷,因为四面有围墙遮挡,廊内又有火炉,中央还有一座戏台,偶尔还会有乐舞表演。 李林甫府上新聘了一些女伎,这些女伎平时专门伺候这些大臣们,上手摸一摸,调侃几句都是正常现象。 顶级官员的日常生活,是很雅致的。 “卢奂在吏部有四年了,该给他换个位置了,”李林甫示意裴耀卿等人坐近一些,几人一起吃饭道: “本相以德报怨,举荐他出任京兆尹。” 做为候选人之一的萧炅,不动声色的瞥了裴耀卿一眼。 他将来做什么官,人家心里清楚,自己是完全被动的,不是我想要哪个就能做哪个,而是右相给哪个就是哪个。 他很有当马仔的觉悟。 李岫不乐意了,道: “阿爷,这样的人德行有失,如何配的上高官厚禄?” “你要是有人家那个才华,为父也可以举荐你嘛,可是你没有,”李林甫笑呵呵道。 裴、严二人对视一眼,知道这对父子俩在这唱双簧的。 就包括刚才李岫在堂内破口大骂,是人家李岫不稳重吗?不是的,人家是代替自己的父亲表态呢,他表现出的愤怒,完全代表了李林甫。 人家李林甫是因为级别太高,要维持宰相风度,不能喜怒形于色而已。 至于举荐卢奂出任京兆尹,也是一记阴招,李适之那边会不会妥协,让给卢奂,不清楚,但韦坚肯定不让。 “太府寺眼下已经被封了档案,崔翘领着刑部在查杨慎矜,右相会不会帮他一把?”裴耀卿道。 李林甫笑了笑,看向王鉷,道: “杨洄眼下去了刑部,他会帮忙的。” 王鉷一愣,你快拉倒吧,这俩人的仇怨更大,杨洄不落井下石,都算不错了。 不过呢,王鉷肯定是希望杨慎矜完蛋的,因为他现在已经是户部侍郎了,再上一步就是尚书,而杨慎矜也盯着户部尚书。 那么自己这个表叔,眼下不但没有利用价值,还成竞争对手了。 “卑职相信右相一定会安排好的,”王鉷这句话,说了等于没说。 李岫内心冷笑,这个人果然如十八郎所言,是个以怨报德的,不管怎么说,你一路升官,杨慎矜帮了你不少,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你跟韦坚也没什么区别。 可见你对我阿爷,更多的也是利用。 “杨慎矜有财政专长,是位能臣,这一次栽跟头,也是因为韦坚,”严挺之沉声道: “可是韦坚的事情不能再提了,所以想要保住杨慎矜,只能寄希望于刑部查不出什么要命的东西。” 李适之在朝堂上,将太府寺的烂账都给堆在了李隆基面前。 那么这些烂账是全部吗? 十分之一都没有。 杨慎矜一个博导级顶级会计师,能让别人查明白他的账?那他这半辈子岂不是白跟账本打交道了? 太府寺的亏空,很多人都知道,大家也都知道左右藏没钱了,年底的禄米够呛能发下来。 但是你要是去查账,不好意思,根本查不出来。 亏空是有,但是亏空在哪呢?你找不出来啊。 找不出来就是没证据,没证据你指望扳倒一个太府寺卿?还是在给圣人背锅的太府寺卿,可能吗? 换了他,下一个是不是会继续给自己背锅,李隆基不知道,所以,李隆基本人,是不愿意换的。 “挺之的意思,老夫明白,”李林甫笑道: “我刚才也说了,这件事情杨洄会帮忙的,他去刑部本就是老夫的意思,他这个人比有些人懂大局,分得清轻重。” 王鉷一脸尴尬,猜到李林甫是在点他。 李岫在一旁附和道: “杨洄是靠得住的,儿子跟他十几年交情,对他的为人非常清楚。” 这时候,管家来报,隋王来了。 李岫起身道:“儿子去迎一下他。” 李琩是走的后门,因为后门距离偃月堂更近,不必绕过那么多庭院。 路上,李琩好奇道: “我怎么觉得事情并不严重,但是迎月可是吓坏了。” “妇人嘛,经不得大事,”李岫哈哈笑道: “阿爷跟张九龄斗法的时候,仍是一派从容,卢奂算得了什么?” 李琩冷笑道:“我今天刚回来,满身疲惫,早知道休息一晚明日再来了。” “你来的正好,”李岫小声道: “阿爷对裴、严二人眼下非常不信任,今天让你来,就是试一试他们俩。” 李琩顿时皱眉,试他们俩,还是试我啊? 或许都有吧。 不过李林甫不愧是宰相,两个并不信任的人,却还能放在身边,也是胆子够大的。 “隋王怎么来了?”李林甫见到李琩之后笑道。 不是你让我来的吗?李琩笑着朝众人拱了拱手: “葬礼一切顺利,我来右相这里,也是让您安心一些,毕竟宁王的事情,您一直在操劳。” 李林甫叹息一声,伤感道: “宁王刚去,这朝堂上便风起云涌,他老人家若在,怎容得这些个跳梁小丑,上蹿下跳。” 宁王是支持李林甫做宰相的,李林甫当年能够上台,背后没有宗室的支持,他坐不稳,更别提跟张九龄斗法了。 李琩点了点头,坐下之后,先是将下葬的事情详述一遍,随后李岫故意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又给说了一遍。 “焕之举荐韦坚,不失为缓解良策,可是别人不认啊,李适之恐怕还因为,你是冲着他们去的,”李林甫看向裴耀卿笑道: “老夫一直好奇,焕之当时是怎么想到韦坚的?” 裴耀卿笑了笑,以最快的速度在脑中思索如何应对这句话,因为他听得出,这句话恐怕大有文章。 李琩也是反应极快,隐隐猜到李林甫,很有可能已经知道,是他在背后给裴耀卿出的主意。 那么接下来,裴耀卿的回答,很可能会让李林甫对自己产生怀疑,因为裴耀卿肯定不会将他卖了。 也是电光火石之间,李琩直接道: “这是我的主意,还没有来得及跟右相说。” 李林甫故作一愣,看向裴耀卿,裴耀卿点了点头。 “怎么还有你啊?”李岫挑眉道: “裴公的京兆尹,自有我阿爷来保,你乱掺和什么啊?” “你懂什么?”李琩没好气的呵斥一句,道: “裴公的这个位置谁也保不住,右相比你清楚多了。” 李岫一愣,看向他爹。 李林甫点了点头,装傻道: “我也是这几日才想明白,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裴宽去范阳,以至于老夫在中枢丢了左膀右臂。” 李岫低头沉思片刻,也想明白了,于是看向李琩道: “那你为什么认为韦坚更合适?” “我也是受人之托,”李琩淡淡道。 李林甫、严挺之、萧炅等人同时一愣,目瞪口呆的看向李琩。 李岫又问:“受谁”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爹抬手打断。 李林甫脸色凝重道:“别问了” 他们心里同时猜到了一个人,但是不能说出来,党争归党争,牵扯太子,那就不是党争了。 裴耀卿心中叫绝,举荐韦坚,李林甫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是超级不爽的,如今李琩将这份不爽转移到了太子身上。 李林甫肯定不可能去找太子求证。 太子这一次被李琩给利用了。 不对啊裴耀卿忽的一震,他敢拉太子下水? 他想干什么? 李琩面带微笑,你们就乱猜吧,反正我没说是谁,也可以是韦妮儿嘛。 第一百八十八章 左领军将军 李琩记得上一次来偃月堂,伙食差的要命,全都是牙口不好的老头喜欢的东西。 李林甫以前还装一装,自从偃月堂只剩下他的人之后,伙食档次瞬间拔高,吃的跟中书门下一个级别了。 虽然裴、严确实是老头,但不代表他们喜欢清淡饮食,李琩就知道,裴耀卿喜欢水盆羊肉。 眼下的偃月堂,每日餐食一百盘,三口羊,果蔬时鲜都有。 李适之也是亏的慌,拢共没在这里待多久,吃的还不好。 别以为这个级别的官员不在乎吃喝,后世物资丰富,品类齐全,才不在乎,当下这个时代,没有人不在乎吃的。 他们又不知道羊肉吃多了尿酸高,只知道会上火。 李琩反正也没有吃饭,便加了一副碗筷,跟这些人边吃边聊。 他这可不算交构,因为人太多了,你可以检举李琩交构裴耀卿,但你不能检举他交构李林甫、裴耀卿、严挺之、萧炅等等等等。 再说了,偃月堂现在等于中书门下。 我是来汇报宁王葬礼情况的,名正言顺,因为亲王葬礼,国库是要出很多财物做祭品的,但凡涉及到财政,都归李林甫管。 何况让皇帝印玺、恭皇后谱牒,你都得另外刻录,宁王的墓碑原先可没有刻帝号,你得再刻墓碑。 大唐有惯例,墓志铭都是请牛逼人来写的,然后再刻在墓碑上。 宁王的墓志铭谁写,已经定下了,李琎已经送信河北,请颜真卿操刀,等人家写好了送回来,才会刻碑。 王陵级别,不单单是下葬就完事了,后续工作依然繁琐。 李林甫这个人做事,一向是雷厉风行,他饭量不大,随便吃了几口之后,便让儿子取来笔墨。 “你们吃你们的,不必管我,”李林甫将笔尖在嘴巴里一抿,抽掉一根杂毛,开始写奏疏了。 人家真的要举荐卢奂。 李岫在旁边一个劲的发牢骚,道: “升官是这么个升法吗?阿爷也真是让儿子大开眼界。” 严挺之喝着稀粥笑道: “升官一直都是这么个升法。” 这就是朝局,升官的最大标准,是看形势,不是看你有多大才华,候选的那一万多名候补官员,他们无才吗? 王维、李白、颜真卿做不了中书舍人吗?写不了诏书吗? 可以的,但是他们对朝局毫无价值。 这就是为什么,官员们必须拉帮结派,只有形成派系,你才有入局的资格。 一个人单枪匹马,做到县令都是顶了天了。 “卢奂绝非上选,圣人恐不会考虑,”李琩道。 大唐的京兆尹,职能非常大,关中及周边地区最高行政长官,长安城一把手,社会治安、民生问题、水利交通,同时兼任京城的防御工作。 这个位置,就当下来说,还真是韦坚最合适,因为韦坚现在就在关中挖运河,如果能兼了京兆尹,进度无疑会加快很多。 因为不用再跟京兆府扯皮了,人家一个人全都说了算。 李林甫笑道: “对老夫来说是上选,这就够了。” 李琩一愣,下意识就想给对方竖一个大拇指,但还是忍住了,道: “京师一直在疯传,裴公与我交构,右相就没有查一查,是谁在传吗?” “一直在查,”李岫代父回答道: “但是没查到,不过我有一个猜测,隋王想听听吗?” “不想听!”李琩抬手道:“我只想知道真相。” 不用你来诱导我,你那点道行跟你爹差远了,他都没有忽悠我,你忽悠啥? 你不就是想说少阳院吗? 裴耀卿忍不住笑道: “圣人自有明断,这些中伤之言乃诽谤宗室,要彻查。” “以什么理由查呢?谁去查?”严挺之配合道: “总不能就以你说的诽谤宗室来查吧?那有人就要说了,还没查,你怎么知道是诽谤你?” 裴耀卿瞥了一眼李琩,道: “就说有人妖言惑众,行巫蛊之术,意欲下咒隋王子嗣,这个借口就可以查了嘛。” 李琩嘴角一抽,你怎么不说是咒你家人? 裴耀卿仿佛能听懂李琩心语,解释道: “涉及皇室血脉,自然就没人敢敷衍了。” “隋王觉得呢?”李林甫笑道。 李琩也想知道敌人在哪,猜测和确定终究不一样,只有确定了才能集中火力,否则就是茫无目的乱打一通,于是他点头道: “裴公狡猾啊。” 李林甫忍不住笑道: “可以是可以,但老夫必须提前奏明圣人,圣人同意了,才可以用这个理由立案。” 裴耀卿点了点头。 大佬们做事情就是这样,对外宣扬的是一回事,实际干的又是另外一回事。 只为达到目的,过程如何无所谓的。 随便一个例子,盖嘉运那三个心腹刺史,哪个的罪名也不是因为盖嘉运啊,但他们确确实实因为盖嘉运才倒了霉 李琩刚刚离开右相府,李无伤从王府赶过来了,要从李琩手里拿一份入城文牒,出城去接一个人。 眼下已经宵禁,城门早就关了,没有牌籍,谁也进不来。 李琩本来想着,进不来到外面驿站等一夜不就好了,这么着急干什么? 但转念一想,这小子对自己有大用,还是需要好好拉拢的。 “卑职杨钊,见过殿下!” 被带进王府的杨钊直接行了一个半跪军礼。 人家直呼殿下,不称王,可见没将自己当外人。 当然了,也不是外人。 “一路风尘,辛苦了,先歇着去吧,”李琩道。 杨钊嬉皮笑脸道: “不辛苦不辛苦,深夜叨扰,实在冒犯,卑职惭愧啊。” “不要总是什么卑职不卑职,”李琩看了看杨绛和杨玉瑶,道: “这里又没有外人,不必拘束。” 杨玉瑶笑了笑,起身拿着小笤帚,将杨钊拉至屋外,重新清扫一遍他身上的尘土,嘟囔道: “让你来,又不是让你拼了命赶路,不过差别几日时光,犯得着吗?” 杨钊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道: “妹妹们没有忘了我,在圣人面前帮我说了话,才有此调任,为兄不知该如何感激,日夜兼程也只为早日见到亲人,眼下见到三娘,身上哪来的疲惫?只有高兴。” 屋内的杨绛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看向李琩道: “他这辈子的修行,全都在那张嘴上面了。” “十娘冤枉啊,”杨钊喊冤道: “我在亲人面前,可没有一个字的虚情假意。” 杨玉瑶一拍杨钊肩膀,笑道: “十娘又不是在说你坏话,说你嘴皮子好,这是通透,擅与人打交道,夸奖你呢。” “这样的夸奖还是算了吧,修行修的是心,没听说夸人修行修嘴皮子上的?”杨钊苦笑道。 等到两人进来之后,重新坐下,寒暄过后,李琩直入正题道: “我也没什么要嘱咐你的,明日进宫吧,圣人自有嘱托,记住了,去了河西,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你要清楚,那地方都是些骄兵悍将,要不是你机灵,三娘他们也不放心让你去。” 杨钊忙不迭的点头道: “我一定在河西好好做事,绝不给贵妃丢人,只恨不能常伴诸位兄弟姐妹身前,匆匆一见,即是离别,令人伤感。” 好小子,你是在问我,什么时候能从河西调回长安? 对于这个问题,李琩不能装没听懂,否则这小子将来会觉得他脑子不灵光,耍手段骗他。 于是李琩道: “最多一两年,我这边会想办法给你调回京师。” 反应真快,以前没听说你这么机智啊?杨钊顿时一脸感激道: “全都仰仗殿下了,我这次从川蜀带了荔枝,等下人们收拾好了,您尝尝。” 杨玉瑶一愣,顿时骂道: “怪不得来的这么快,原来是为了讨好贵妃,我就说你这人受不得苦,这次怎么舍得日夜兼程?呵呵” 杨钊倒也坦诚道: “玉娘现在是贵妃了,我今后可不是得巴结紧些嘛,三娘何必跟我置这种气?你要是贵妃,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给你摘去。” “哟,人家这是瞧不起咱们呢?”杨玉瑶看向杨绛,打趣笑道。 杨钊无奈道:“三娘的嘴巴还是那么厉害,看来你跟我是同道中人,都修了嘴皮子。” 荔枝,肯定是需要收拾好才能吃的,尤其是从川蜀带来,里面肯定有坏的,你都得拣干净了。 李琩与杨钊他们闲聊颇久,还是很难去看透杨钊这个人。 说他聪明吧,有时候说的话像个傻子,说他傻吧,句句话都像隐含着什么意思。 这不是大智若愚,就是单纯的性格如此,时而不着调,时而又显得睿智,总之,这是一个相当复杂的人。 至少李琩认为,这种人绝对不是宰相之姿,宰相说话说事,绝不会给人这种感觉。 杨家确实没人啊,历史上李隆基捧这个人起来,也真是矮子里面拔将军了。 于国无益,于君有益,这也算是特长嘛。 李琩至少认为,杨钊绝对不像史书记载的那么不堪,他只不过是背了安史之乱的锅。 如果没有安史之乱呢?历史上的杨钊又会以怎样的形象流传史书? 大概率还是奸臣,因为他还有李绍那一关要过,就算他扳倒李绍,另立新君,还会是奸臣,因为新君肯定还要清算他。 做官,真的别做那么大,权臣最好的出路,杨坚已经给你们演示过一遍了,当然了,难度五颗星 从藩镇调一个人回来,很简单,但如果从战场调一个人回来,就比较不容易了。 因为他牵扯进了一场战事当中,临阵换将一直都是大忌。 明知是大忌,李隆基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 因为盖擎万一有胆子不奉诏,那么这边基哥就有借口对盖嘉运下手了。 明知长安是刀山火海,但是盖擎还是来了,他前脚刚一走,接手赤水军的李光弼便吃了一场败仗,无奈之下只能采取龟缩防守,保存实力。 一场战事的胜败,对于整个朝局来说,不过是一颗石子落入湖水,虽有涟漪,但很快便会重归平静。 盖擎和杨钊都来了,那么李隆基选择先见谁呢? 自然是盖擎。 “好一副龙精虎猛相,燕颔虎头,威风八面,朕就喜欢这样的儿郎,”李隆基在花萼楼,接见了盖擎。 身边只有高力士和杨贵妃。 盖擎刚到城外的驿站,便被负责接引的吴怀实连夜给领进了宫,根本没有机会与任何人见面。 此人样貌非常霸气,李隆基在盖擎身上看到了年轻时候盖嘉运的影子,甚至青出于蓝。 如此猛将,朕也是亦喜亦忧啊。 “河西如何了?听说祁连城打了几仗?”高力士问道。 盖擎点了点头,掷地有声道: “回高将军,敌军分四路围攻祁连城,皆被我军击退,但伤亡并不严重,我防线固若金汤,敌军无隙可乘,故不能大举进击。” “好孩子,”高力士点了点头,不说话了。 李隆基笑道: “朕早就在长安听说过你,我大唐万里边关,军之大,无出赤水,你能管理好赤水军,可见虎父无犬子,深得盖卿治兵之道,朕这次召你回长安,想必你一定心中疑惑吧?” 盖擎一愣,赶忙道: “臣不敢揣度圣意,只知唯命是从,得诏之后便星夜赶来,以便圣人垂询。” 那么高力士就可以继续了,只听他道: “陇右河西将有大战,盖帅于国有大功,他的长子,朝廷是要厚待的,你在赤水军太过危险,这就是圣人为什么召你回来,而不是二郎盖威,听说你还没有儿子?” 他的意思是,前线打仗太危险,你们两个兄弟是嫡子,怕你们都死了,调一个回长安,是给你们老盖家加层保险,以免绝后。 盖擎比他那个爹可聪明多了,因为盖嘉运是生生打出来的战功,莽夫性格,而盖擎从军之后,他爹在他身边安排了一群幕僚,所以这小子打仗是靠脑子。 今年三十一岁,四个闺女,没儿子,他那弟弟倒是有儿子,但盖威的性格无法独当一面。 盖擎心中冷笑,面上恭敬道: “为国效死,为圣人尽忠,臣职本分,但尊圣命,尽职尽忠。” “好儿郎!”李隆基拍手道: “盖卿有子如此,为国又立一功,左领军卫将军,是你的了。” “臣谢恩,”盖卿跪地道。 只要进了长安,他就是小蚱蜢,盖擎心里很清楚,自己的命运是被别人攥在手里的,他能做的就是老老实实听从安排,然后再想办法。 因为他不知道,如果拒绝留京,会是怎样的结果。 接着,李隆基又询问了一些河西的事情,便让盖擎退下去了。 侯在殿外的杨钊见到人家袍服上的河西徽记,笑呵呵的拱了拱手。 盖擎也微笑还礼,随后离开。 等到杨钊进入花萼楼之后,李隆基和高力士已经不在了,只有杨玉环。 人家基哥可没有那个闲工夫跟杨钊扯淡,去了河西怎么做,自有杨玉环来吩咐,又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情,不就是盯着点盖嘉运嘛。 没能见到圣人,杨钊无疑是非常失望的,尤其是杨玉环也没有给她好脸色。 毕竟关系比较尴尬,近亲吧,不太近,远房吧,又不太远,杨玉环也没什么好说的,大致嘱咐一番后,便让杨钊走了。 送来的荔枝,杨玉环看都没看一眼,川蜀的荔枝长安又不是没有,我要的是岭南的。 要么说拍马屁是一门很深奥的学问呢,给杨贵妃送荔枝,竟然拍到了马腿上,杨钊也很无奈。 看样子将来调回长安,还得指望十娘在隋王那边帮着说话,你架子大,咱不敢求你 盖嘉运的宅子在升道坊,隶属于万年县,从东边的延兴门一进来就是。 在西北那么多年,挣没挣着钱,看宅子说话。 他的宅子,至少都有右相府八成奢华了。 古代就是这样,钱都花在衣食住行上面,有那个条件的,住的地方尤其投资巨大。 历史上盖嘉运出事之后,他的宅子被朝廷没收,后来成了元载在长安的两大宅邸之一,一个藏钱在安仁坊,一个藏女人就是盖嘉运宅了。 盖嘉运听说儿子回来了,当时便愣在了客厅,他正在跟幕僚们就近来河西的几场战事做复盘。 还是他的次席幕僚崔昇,出去迎接。 一见到儿子进来,盖嘉运长长的叹息一声,闭上双目。 厅内的气氛也随之凝重起来。 能在这个时候召回边关大将,中书门下是不行的,所以盖嘉运心情非常差,已经在心里大骂李隆基祖宗八代了。 “给了个什么职位?”盖嘉运脸色阴沉道。 盖擎坐下后,表情平静道: “左领军将军,归右相节制。” 首席幕僚陆邡沉声道: “圣人还是不信任府主,这是拿大郎做人质啊,您这个节度使,快到头了。” 盖嘉运点了点头,他已经猜到,圣人现在没拿下他,是河西不能没有他,等到这次的大战结束,他也就差不多了。 届时儿子在长安,由不得他不肯卸任。 自己还眼巴巴的想着与圣人之间建立了联系,今后在河西的奏报可直达天听,这下好了,玩我呢? “我们需设法应对,眼下看来,将来丢掉节度使,也不可能像牛仙客一样拜相了,”崔昇叹息道: “圣人明摆着是在暗示我们,府主该退了,您若能退的稳当,大郎将来的路就走的顺当。” 陆邡脸色凝重道: “不一定,如今奸臣当道,府主肯退,大郎将来也恐被压制,盖氏一门,府主过后,恐难再出兴家之子。” 盖嘉运双目一眯,沉吟半晌后抬手道: “眼下形势微妙,李适之已经与李林甫正式翻脸了,两派之间鹿死谁手,犹未可知,隋王劝我不要站队,但当下,我不得不做出选择了,支持李林甫,大郎将来出头无日,惟有李适之,方可为我儿留一线机会。” “长安到底什么情况?”盖卿问道。 他这么一开口,立即就有人将当下的形势详详细细陈述出来。 毕竟盖擎这个人是非常有主见的,平时很多事情,盖嘉运都是询问儿子的意思,有培养的心思在内,但盖擎无疑已经培养出来了。 “我们不能妄动,至少现在不能,”盖擎沉声道: “右相担任宰相已经六个年头,朝中上下依附者众,李宪台能不能伤其筋骨,还说不准,就以咱们的立场来看,你要军需,是希望朝右相要,还是李宪台呢?” 陆邡点了点头:“自然还是右相,李适之盯着的是左相,将来就算上去了,财政大权也落不到他手里,实因无此才能啊。” 不管如何,众人对李林甫的理财能力,还是非常认可的,只要是合理的要钱,李林甫都没有让藩镇失望过。 而站在藩镇的角度,谁能给我钱,我听谁的。 盖擎还是那副淡然的表情,笑道: “所以右相倒不了,右相倒了,藩镇军需找谁要去?眼下的朝堂谁能担得起这个重担?左相尚且不行,何逞李宪台?” 说着,盖擎看向其父道: “阿爷万不能得罪右相,还要客气些,您放心好了,我在长安绝无任何问题,权力该放手时则放手,无权总是好过无命。” “有道理啊,我们就是看不开,舍不下,才不能像大郎这样坦然,”陆邡看向崔昇,笑道: “咱们都老了,是该让后辈们上来了。” 盖嘉运摇头苦笑,看向儿子道: “你的这番说辞,与隋王如出一辙,要不是为父知道你二人素未谋面,差点要认为你们是知己好友了。” 谈到李琩,盖擎顿时正色道: “隋王如今便在旁观,阿爷却心急掺和,可见隋王的劝告你没有听进心里,不过无妨,接下来便由儿子在长安,与他打交道。” 在座之人都很清楚,盖擎回来,那么盖嘉运肯定就得走了。 但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圣旨来的那么快,几乎与盖擎前后脚抵达。 “圣人也是担心阿爷掺和当下的事情,所以着急让你返回河西,” 盖擎将诏书看完收好,云淡风轻道: “进奏院交给我,阿爷安心上路吧。” 年纪大的人,儿子就是他的主心骨,这是每一个男人都避免不了的人生走向。 即使性格再强势,早晚有一天也会向儿子服软。 因为你人生的最后那几年,是人家说了算。 盖嘉运一脸欣慰的捋须笑道: “吾儿在京,为父无忧矣。” 第一百八十九章 赐名 “人走了没有?” 朝会刚刚结束,李隆基便召来吴怀实询问。 实际上也不用问了,既然吴怀实都回来了,那就说明走了。 吴怀实点头道: “清早出的城,期间没有与任何人见面,盖擎正在搬家,他要住进河西进奏院。” 对此,李隆基倒是并不意外,因为盖嘉运还是希望河西与他之间传信通畅,那么进奏院肯定得信得过的人坐镇。 在盖嘉运心里,没有比儿子更值得信赖的。 你比朕有福啊,儿子只会帮你分忧,不会给你找麻烦。 他昨天派吴怀实传的旨,而且明说了,不必向朕辞行,尽早返回凉州,以免延误军事。 尽早两个字,只要是皇帝说出来,那就是当天或者第二天,绝不可能第三天。 盖嘉运领会了,所以连夜收拾行装,他与幕僚心腹先行离开,在路上与大队人马汇合。 李隆基这段时间一直在参加朝会,但是时间非常固定,不超过一个时辰,过后,官员们该去右相府的去右相府,剩下的各回本部。 毕竟李林甫和李适之已经斗起来了,他要控场。 “十八郎交构裴耀卿,到底是从哪传出来的?”李隆基看向高力士道。 高力士去哪能知道这些?我天天伺候你已经累死了,哪有功夫过问这些,于是他又看向了吴怀实。 吴怀实一愣,别看我啊,我也不知道啊。 身后再无人可推,吴怀实只能是硬着头皮道: “风闻奏事,是御史台的事情,奴婢以为,当下的形势,御史台不会认真去查。” 事情牵扯裴耀卿,李适之恨不得裴耀卿完蛋,自然会放任言论传播,连累李琩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现在都已经焦头烂额了,哪顾得了别人。 高力士皱眉道: “裴耀卿已经主动请辞,那么就可以查了,这种事情,圣人要心中有数,你去办吧。” “是,”吴怀实先是答应了一声,随后又问道: “敢问高将军,明着查,还是暗地里查?” 李隆基忍不住皱眉道: “明着查,你能查出来?这不是打草惊蛇?” “是,奴婢知道了,”吴怀实退了出去。 李隆基的做事风格就是这样,想做什么事情,先以隐晦的方式透露给下面,让下面人能够猜到他的心意。 这样一来,就会有人主动帮他解决这个麻烦。 有人揣摩出,他要罢免裴耀卿,于是裴、李二人交构,便在长安传开了。 当传到某种程度的时候,这件事就会被摆在台面上。 而裴耀卿先一步出招化解,算是了结了李隆基的心事,那么这件事便没有必要继续放大。 因为放大了就是一桩烦心事,李隆基现在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他又很想知道,是哪个机灵鬼这次猜到了他的心意。 “李林甫今日奏请彻查此事,还牵扯什么巫蛊之术,还牵扯郭四娘肚子里的孩子,” 李隆基双手放在暖炉上烤火,笑道: “你说,他是被谁怂恿的?” 高力士取来一些木炭,随时准备往炉里添柴,闻言笑道: “不是裴耀卿,就是十八郎,右相的心思都在国政上,轻易不管这些闲事,圣人明鉴,看样子是有人肚子里憋着火,想要找人算账啊。” 李隆基微笑道:“这就是朕为什么没有答应他,此事到此为止,朕知晓就可以了,旁人不必知道。” 高力士点了点头,转移话题道: “王妃快要临盆了,宫里按例要派宫人伺候,太医署也要时常探视,以确保王妃安稳的诞下我皇嗣血脉,奴婢听王卓二人说,王妃似乎认定了肚子里怀着的是皇孙,圣人是不是可以准备赐名了?” 李隆基听到这里,先是沉吟片刻,随后问道: “力士觉得,十八郎的孩子,要不要送去百孙院?朕的那帮儿子不安分啊,自打十八郎出嗣,他们便总是以各种借口外出,蠢蠢欲动。” 高力士一愣,赶忙道:“不合适吧?虽然这么一来,能让皇子们安分一些,但十八郎肯定不愿意。” “朕何须他愿意与否?”李隆基双袖一卷,托在膝盖上,道: “就这么定了,是儿子,百日之后直接送进百孙院,朕会派专人抚养,女儿的话就不必了,他自己养着吧。” 大唐重男轻女的风气,在整个历史上都算是轻的了,但是老六李瑀曾经对自己怀胎十月的妻子元氏说过一句话:生女儿自己养,生儿子一起养。 可见此风气还是根深蒂固啊。 高力士叹息一声,无话可说。 他知道,圣人还是担心隋王在外面太跳,不好控制,手里握着你儿子,你能跳到哪去? 交构裴耀卿,这件事是完全可以办了李琩的,因为李琩确实与裴耀卿关系匪浅。 只不过圣人不愿意掀起这么大风波而已,说白了还是看形势,十八郎再张扬,人家没有卷进党争,这叫无形无势,所以有人扯出裴耀卿,就是想将十八郎扯进形势当中,结果人家裴耀卿也退出了。 那就无所谓了嘛。 “使人僈然如乡疾风,不能息,俗作僾,若是儿子,便叫李僾吧,”李隆基淡淡道。 高力士的文化程度还没高到这个地步,他不懂这个字的意思,只是赶紧取来笔墨,请李隆基写下这个字之后,只觉得此字极好。 既然有个爱字,那肯定很好,而皇孙们这一辈,又都是单人旁。 “好字啊,奴婢这便派人送进王府,”高力士笑道。 李隆基古怪一笑,摆了摆手: “去吧。” 给皇孙赐字,也是有流程的,叫做赐名制。 唐朝不称诰,而称制,其实是一个意思,意为上告下,也有告诫、劝勉的意思,比如《诫宗属制》。 那么肯定要经过中书省,中书省这帮人的文化程度,那就相当高了。 韦陟、萧华,以及那位最会写材料的孙逖,见到这个字之后,脸色铁青。 单人旁的字那么多,为什么偏偏选了这个? “圣人是深思熟虑之后,选的字吗?”韦陟看向高力士,问道。 人家这个问句就很有学问,如果是深思熟虑,那么这个字就改不了,如果是临时起意,还有挽回的余地。 这不是一个好字,这个字非常复杂,寓意很多,但其中有一层意思:令人紧张、担忧、模糊、看不清楚。 爷爷给孙子起这个字,不合适的。 高力士从三人的表情中,也看出一丝不对劲了,皱眉道: “圣人言,使人僈然如乡疾风,不能息,俗作僾,这个字有什么问题吗?” 三人对视一眼,心知这个字改不了了。 因为圣人都将这层含义给你捅出来了,什么意思,仿佛置身于疾风之中,一刻不能休息,这不就是紧张吗? 也有模糊和不确定的意思。 那么圣人的心意很明了了,他对这个孙子的诞生,不满意。 萧华脸色肃然道:“要改,不能用这个字。” “圣意已定,你怎么改?”韦陟面无表情道。 孙逖则是看向高力士,道: “这个字不太好,还是请高将军拿主意吧。” 高力士面无表情的端坐着,一言不发。 三人都看不透人家到底在想什么,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等着。 以高力士对圣人的了解,这个字恐怕是改不了了,因为圣人多半是想了很久,今天才会这么利索的脱口而出。 也就是说,这个字,圣人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在警告十八郎。 可是名字是要伴随人一生的,还未出世的孩子,就给取个劣字,实在是太过冤屈了。 “你们等我消息,暂时不要拟制,”高力士起身道。 萧华点了点头: “高将军放心,没有您的消息,我们不会动笔。” 送走高力士之后,萧华眼神复杂的看了韦陟一眼,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中书省不是没有拟过劣名,相反,还很多,因为取名字本来就包含着圣人对某些人的态度,有些态度不能明说,那就通过其它渠道。 赐名,基本上等同于圣人对某人的态度,比如刚死的那位李守礼,他的名字,就是武后对其的态度。 但这次不同,这是你亲孙子啊。 花萼楼, 想要争取一下的高力士,还是胆怯了,他话还没说完,李隆基只是瞪了他一眼,他便退了。 高力士知道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李琩今天不在家,当他傍晚回到王府的时候,只见郭淑的眼睛已经哭肿了。 同时在堂内的,还有王府文学裴迪,王府东阁祭酒严迪,一个是文坛元帅张九龄幕僚出身,一个是进士及第,这俩人是王府内文化程度最高的。 裴迪叹息一声,将中书省送来的赐名制递给李琩,道: “下晌送来的,殿下看看吧。” 李琩对这个字也不了解,于是询问两人之后,大概知道意思了。 那么他就要考虑了,这件事,是忍,还是不忍。 如果选择隐忍,就能够代表自己读懂了基哥的警告,以后会老老实实? 卧薪尝胆,忍辱负重,屏气吞声,好多成语都在告诉人们,一个选择隐忍的人,其实并不能让人放心。 李琩坐下之后,脑子一直在飞快的运转着,他分析这件事,是站在李隆基的角度出发,这样才方便他找出破解之法。 说到底,基哥是不满他近来太张扬,对他不放心,那么怎么才能让他放心呢? 什么人最让人放心?笨人、直人,傻瓜,愣头青,贪财好色,但绝不是懂隐忍的人。 想通这一点之后,李琩笑了,父子博弈有时候确实让他觉得很有趣,因为会让他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别人是看不懂他和基哥之间的过手拆招。 于是李琩看向郭淑,笑道: “四娘无需担心,这个字咱们不用。” 郭淑一愣,梨花带雨的看向自己的丈夫,女子以夫为主心骨,她现在只能指望李琩了,儿子若是真的取了这个名字,那可真是抬不起头来了。 接着,李琩朝裴迪道: “我阐明意思,你来润色,今晚就让王卓递一封奏疏进宫,请父皇另赐新名,言辞激烈一些。” 裴迪一愣:“不妥吧?” 怎么不妥?李琩笑了。 我得让基哥知道,我很愤怒,因为这代表我是一个正常人,正常人遇到这事,愤怒是该有情绪。 那么基哥希望我是一个正常人,还是非同常人呢? 老李家的取名传统,没有明朝老朱家那么严谨。 因为老李家总是习惯给你改名。 今天叫这个,明天就叫那个,今天还是字辈,明天就跳出去了。 究其原因,家族太庞大了,又喜欢用单字,所以经常跟人家撞名,撞了名字之后咋办?要么别人改,要么我改。 什么情况下我改呢?那就是同名之人威望高,地位高,又或者已经死了不方便改,那么就是宗室来改。 李琩原名李清,宗正寺查过吏部备档,候选官员里叫这个名字的人,大概有几十个。 一般情况下,不能与皇帝和太子同名,同音都不行,其他皇子是无所谓的。 太子李绍在历史上频繁被改名,最后定了个亨字,就是因为改来改去,同名的还是太多。 历史记载,绍与宋太子名同,改为亨。 这个宋太子是谁呢?南朝宋刘裕的后代里,有一个刘绍,但不是太子,还有一个刘劭。 说的就是这个刘劭,此人在史书上被记载为南朝宋第四任皇帝,但是,史学家不认,因为他是自立,不是接班。 这小子是华夏历史上第一位通过“弑父”手段,夺取皇位的皇帝,关键他还是嫡长子,而且被立为皇太子。 这位太子就是因为巫蛊之祸,亲爹要废了他,结果这小子把爹给废了。 所以当下,人们习惯称他为宋太子,因为其帝位不被承认,也没有谥号。 李绍的绍,和刘劭的劭,不是一个字,但是两字同音,所以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提出这个问题,一旦提出来,基哥立即就会给李绍改名。 因为他可不希望李绍走刘劭的路子。 李琩的奏疏被送进兴庆宫,第一个看到的自然是高力士。 高力士当时就慌了,这小子这么勇吗?都敢反驳了?言辞还挺激烈。 一时间,他都犹豫这封奏疏呈给圣人的时候,他该怎么帮忙说情。 他肯定不敢淹了这道奏疏,那是欺君。 想来想去,高力士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只不过令他非常意外的是,圣人看完奏疏之后非但没有一丝恼怒,甚至还笑了。 “桌子上还有几个字,你拿给中书省,让他们选一个吧,”李隆基随手将奏疏放在一旁,便拿起一卷乐谱阅读起来。 似乎这件事情对他来说,无关痛痒。 嘶~~~高力士品味出一点东西了,你们爷俩在干嘛啊?斗法呢? 龙案上,有一张纸,上面还有三个字:伓、偡、伉。 这三个字是不是好字呢?高力士直接拿着去了中书省。 今晚值班的是孙逖,当他看到这三个字的时候,整个人都轻松了,这三个也不算好,但比那个强多了,只见他捋须笑道: “既然是圣人赐名,自然首选第一个伓字,待隋王再添子嗣,可依次用偡、伉。” 高力士笑了笑,你是真机智啊。 圣人让中书省选,而你这么一选,等于还是圣人选了,因为你是按照圣人三字的书写顺序来定的。 “那就这样吧,”一桩令人头痛的事情解决,高力士也是一脸轻松: “明日便送去隋王宅。” 赐名的闹剧虽然结束了,但是郭淑的心结无疑是落下了,接下来几天总是闷闷不乐。 因为这么一闹,圣人的态度,她已经清楚了,人家不待见自己的儿子。 这也是李隆基此举的目的,意思就是让李琩夫妇知道,别看你跑出来了,小日子挺滋润,朕不待见你们,哈哈哈哈 郭淑距离生产已经不远了,肚子大的都已经影响行动,最近的王宅内,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做任何事情尽量降低声响,以免惊扰了王妃。 就连一向咋咋呼呼的杨玉瑶,进出宅院也是小心翼翼,那鬼鬼祟祟的样子,让李琩啼笑皆非。 杨洄眼见杨玉瑶如同一个小偷一样从大门口进来,见到院子里的他和李琩,只是摆了摆手,便带着婢女轻手轻脚的返回庭院,顿时哭笑不得道: “三娘真是一个有趣的女人。” 他这几天,每天都会来李琩这里报到,一来,李琩要通过他,知晓近来朝会的情况,再者,他媳妇在这啊。 咸宜即将当姑姑了,能不兴奋吗?她生过孩子,是有经验的,所以直接住进了哥哥家,以便随时照顾郭淑。 姑嫂关系,至此上升一个台阶。 “丢了一个京兆尹,对裴耀卿损失不大,人家照常参加朝会,与以往没什么区别,”杨洄刚刚探望过王妃,与李琩出来在院子里溜达道: “崔翘在刑部,用的都是李适之的老人,每天都在太府寺查账,杨慎矜看似紧张,我觉得,他一点都不紧张,三天了,也没见查出些什么东西,这个老狗掌管太府寺这么多年,账目早都做的干干净净,不拿平准署的事情说事,动不了他啊。” 杨洄还是非常执着于将平准署的亏空摆到台面上,既能办了杨慎矜,又能对付韦坚,双赢。 他不是不知道韦坚是在给圣人捞钱,但是他觉得圣人反正不会认,韦坚又不敢卖,这个罪名是可以站得住脚的。 账本,是非常非常之复杂的东西,李琩以为自己后世的知识,可以理顺当下的账目,实际上不行,完全不行。 这玩意需要极高的数学天赋、强硬的计算能力,超高的记忆力,以及处理复杂事务的能力,上手难度很大的。 好的会计在哪都吃香。 眼下太府寺的账目就是这样,大家都觉得,它不该亏空,但是看过账本之后,又觉得似乎亏空了,可又没有亏空。 收入、支出、预算、结余、库存,哪一项都是相当复杂,本部自己查,都极为消耗时间,更别说是外人查了。 一个会计一个账本,别人很难查明白。 “你想对付杨慎矜,就不要牵扯别人,尤其还是韦坚,”李琩淡淡道: “李林甫都拿韦坚没办法,你能将人家如何,牵扯他进来,说不定都能将杨慎矜给洗干净。” 杨洄叹息一声,道: “你不知道,这个老狗一直在拉拢族内一些素有威望的长者,拉拢是要花钱的,我跟他耗不起啊,他管着油水衙门,捞够了,卫尉寺那是什么地方,能捞吗?眼下已经有人对我其疑心了,认为我阿娘是不是真的给我留下巨额资财,才能跟杨慎矜耗这么久,再撑下去,圣人都要怀疑我了。” 李琩忍不住哈哈大笑。 世事如此,你想让别人支持你,没有好处怎么可能?杨慎矜的爹就是大唐的会计,他也是,所以家财极为丰厚,在长安也是数得上的人物。 有人就要说了,这不是贪污吗? 什么叫贪污?你能查到,那是贪污,查不到就不是了。 人家李隆基难道不清楚,各司衙门管账的,多多少少都有这种现象吗?杜绝不了的,只是贪多贪少而已,何况杨慎矜确实没有贪多少,人家的钱靠的是自己的理财能力,然后借用职务之便,赚来的。 李林甫那双眼睛,白天黑夜都在盯着国库,谁敢明目张胆的贪? 杨慎矜要是大贪,早就被李林甫拿下了。 “你阿娘给你留的那些产业,想办法处理一些,早晚是个祸害,”李琩建议道。 杨洄叹息一声,小声道:“不好处理啊,长安这么多眼睛盯着呢。” 李琩忍不住笑道: “慢慢来,三娘眼下与王元宝正在合作,你可以让三娘帮你想想办法。” 杨洄顿时一愣: “她不会把我卖了吧?你信得过她,我可信不过。” “你给她点好处,我从中作保,这样总可以吧?”李琩笑道。 杨洄对李琩还是信任的,一般情况下,做妹夫的不可能对妻兄这么信赖,但杨洄家里管钱的不是咸宜嘛。 咸宜百分百信任李琩,就足够了。 其实李琩就是要帮杨洄将这些产业洗干净,怎么洗?参与大宗交易,有大额收入,再改换一些名目就可以。 眼下的长安,杨玉瑶的生意做的可不小,琉璃之王,最大的建材供货商。 不愁没工程,没人敢赖账,日进斗金啊。 第一百九十章 河西驻长安话事人 盖擎接到的是调令,也就是说,他在凉州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要去左领军卫了。 所以他先一步返京,妻女的车队则是在后面慢悠悠的赶路。 并且妻女返京后,也会住进进奏院,地方已经给腾出来。 原因嘛,最小的女儿两岁了,妻子可以再生了,他这个人有个执念,就是生儿子。 他今年三十一了,再没有儿子,自己就没办法亲手培养了。 盖擎也不是没有想过找个小妾传宗接代,但是他们家是河北人,比较注重嫡庶,他媳妇卢氏家里,更看重。 老丈人卢之翰,官至临黄县尉。 “开元二十七年三月、七月、八月,三个月里面,马厩里的高昌马,出一百三十匹,其中五十四匹去向不明,” 盖擎坐在进奏院的理事堂内,询问着下方一名中年小吏。继续道: “你是我的旧部,马厩的良马,我都交给你看管,你就是这么管的?” 这名中年官吏低着头,不敢吭声。 人嘛,都是有贪念的,长安的消费水平太高,进奏院给他发的工资,过日子的话绰绰有余,但想要潇潇洒洒,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与季广琛狼狈为奸,私自贩卖进奏院的骏马,得利颇丰。 账目本来做的挺好,没曾想盖擎特别较真,人家竟然将每一笔出入,都派人去核查了。 进奏院的骏马,主要用来送人,不是什么人都能送的,也是看形势,比如今年某一个人特别风光,那就给人家多送点,这个人明年又不行了,那就少送点。 都是用来维系关系的礼物。 上等的马匹,等于后世的豪车,绝对是拿的出手的重礼。 大唐普通马匹的价格,在二十贯左右,好点的四五十贯,再好点上百贯。 高昌马因为产量少,品质最佳,已经不是钱的问题了,是你有钱也买不到,只在贵族圈里面流通,是世家子弟成年之后最希望收到的礼物。 正是因为季广琛掌管进奏院的时候,送出去的少,贪的多,以至于河西节帅府在长安,并没有能够维持正常的人际关系,才导致长安连个替盖嘉运说话的都没有。 这是非常严重的问题,钱没有落在实处,影响是非常大的。 在盖擎的连番追问下,此人老老实实都交代了,两年间,季广琛主要是在巴结右相府,拿着进奏院的钱,给自己捞人情。 两年间,他们一共卖掉了四百五十七匹高昌马,最贵的一匹种马,卖到了一千七百五十贯的天价。 “你说吧,我该怎么处罚你?”盖擎淡淡道。 中年官吏麹葆低头道: “希望大郎能给我点时间,我凑钱还上。” 麹葆在河西的时候,与季广琛的关系就很不错,本就是高昌人,擅长给马配种,所以是季广琛主动申请,让麹葆跟他一起去长安。 但他毕竟是盖擎的人,你是我的人,却没有对我忠心,下场可想而知。 “给你一年时间,把钱都给我补上,”盖擎面无表情的挥了挥手,后者如蒙大赦,直接给盖擎磕了一个头,灰溜溜的退出去了。 人刚出去,便只觉脑子翁的一声,眼前满天金星,整个人摇摇晃晃的被人拖着往下走。 进奏院的菜地里,坑都已经挖好了,麹葆就这么被扔了进去,被几个彪悍的河西兵给活埋了。 藩镇处置叛徒,有这样的习惯,死了也得当肥料。 “一万多贯的亏空,季广琛倒是没有亏待自己,”盖擎起身之后,在堂内踱步,看向幕僚慕容宾,道: “他现在住在哪里?查清楚了没有?” 慕容宾点了点头: “盖帅托隋王查的,住在南城的通善坊,宅子还不小,落在了他小舅子的名下。” 另一名幕僚高季褚道: “盖帅有吩咐,这个人不能动,府主还是不要再管他了。” 盖擎冷笑道: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又不是要他的命?麹葆是我带出来的,他的亏空算我头上,但是季广琛不行,一个进士,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敢贪河西儿郎玩命的钱?我要是不让他吐出来,别人真要以为河西好说话了。” 麹姓,是高昌国皇族姓氏,但是已经被唐灭了一百年了,早就并入大唐,归安西都护府管辖。 眼下在西域活跃的麹姓家族成员非常多,河西军中就有不少,所以麹葆只能是消失,他的罪名必须死,但是盖擎不想让河西的麹姓将领知道,人被他杀了,所以那就蒸发吧,成为失踪人口。 “隋王妃即将诞子,就拿那块于阗玉做礼物吧,”盖擎挥了挥手: “明日你们随我一同,拜访隋王。” 王元宝是个商人,商人是卑微的,无论他的后台有多硬,人脉有多广,但他都是个商人,见到士子就得低头哈腰。 这就是所谓的阶级,商人是没有社会地位的,他甚至都不如布衣焦遂。 道德坊的琉璃铺子,如今可谓贵客盈门,生意比之当年全盛时期,还要更好。 唐代商铺一般称为店、铺。 按经营规模不同而划分的交易区域称为“肆”,存放商货的货栈称为“邸”,而产销同类货物品的店铺汇集在一处,则称为“行”。 行设行头,又称行老、行首,对外负责代表各行户与官府交涉,也配合官府向行户征税,对内则是调解各行户之间的利益冲突。 长安琉璃行的行首,就是王元宝,道德坊的这间铺子,是他发家的旗舰店,后院的面积非常大,但地皮可不是他的,朱雀大街的地皮,商人怎么可能拥有? 他是租的,租了二十年,房东名叫狄博通,狄阁老的孙子。 杨洄今天是悄咪咪的来的,因为他非常厌恶跟商人打交道,进来之后,便是一副高高在上瞧不起人的样子。 这不是他的问题,是封建王朝的社会问题。 贵族与商人打交道,是会被人耻笑的,杨玉瑶不在乎这些,但是杨洄在乎。 所以即使王元宝低三下四,杨洄仍是简单询问几句之后,便让人家退出了屋内。 “十八郎都嘱咐我了,放心吧,今年琉璃特别好卖,我让你掺一股,但没有分润,”杨玉瑶坐在杨洄对面,笑呵呵道。 杨洄点了点头,他本来就不要分红,而是以侄子杨悦的名义,参与进杨玉瑶的琉璃生意,这样一来,别人就知道他有来钱的路子,而不是一直在啃他妈的老本。 贵族下面的产业,基本都是交给族内那些出身差,不学无术的人来负责经营管理。 杨洄有个侄子,就是这号人,不懂管理没事,有人懂。 “那么我每年,该给三娘多少呢?”杨洄是需要反过来给人家钱的,因为人家帮他洗钱了。 靠着琉璃“赚到钱”之后,他就可以将她妈的那些产业左手倒右手,过户更名,便算是洗干净了。 杨玉瑶笑了笑: “十八郎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驸马不必跟我见外,你的事情我会帮你保密。” 杨洄可不是抠搜的人,闻言摇头道: “该多少就是多少,我不能拿十八郎的人情给自己捞好处,每年四千贯,就这么定了。” 杨玉瑶笑了笑,没有再拒绝,但内心也惊讶于杨洄的出手阔绰。 你是真有钱啊,老娘我辛辛苦苦,比不上你小子坐享其成,有个好妈,真好! 两人又闲聊几句之后,杨洄便离开了,而杨玉瑶则是返回了隋王宅。 她今天要搬家了。 搬家不是一两天就能完成的,毕竟她在隋王宅住的太久了,何况不单单是她搬,她的二叔三叔,也要搬。 杨玄珪和杨玄璬是男人,没有杨玉瑶那么厚脸皮,不好意思在李琩这里住太久,早就想搬了,他们都是搬去宣阳坊,李隆基给赐的宅院。 李琩与杨玄珪和杨玄璬等人共用晚饭,期间也说了一些挽留的话。 这还是他第一次与两人同时吃饭,平时都是跟他们的夫人儿女,因为这俩人有工作,每天要点卯,下班在下午。 而卯时,李琩是起不来的,晚上应酬又比较多,回来大多都很晚了。 而杨玄珪和杨玄璬兄弟,年纪大了,睡的比较早,所以同住一起,但见面机会少的可怜。 吃过饭后,杨绛自己的父亲和二伯离开,杨玉瑶则是留下来,叹息道: “是我让他们赶紧搬走的,四娘就快临盆了,家里住这么多外人总是不好,何况你刚才也看到了,二伯是坐下去,站不起来,站起来,坐不下去,吃饭得人喂,我已经请贵妃奏明圣人,让二伯致仕吧。” 其实杨玉瑶没有明说,但李琩可以听懂人家的意思。 隋王宅即将有喜事,杨玉瑶担心老二杨玄珪在李琩这里重病,那就太不吉利了,给人家惹晦气。 李琩笑了笑,递给杨玉瑶一个我懂的眼神,随后道: “搬走之后,无事可以常来,没了你,家里都不热闹了。” 韦妮儿也附和道: “你走了,我一下子还适应不了呢,你那新宅子我还没有去看过,届时去给你暖宅子。” 杨玉瑶微笑点头,随后看向李琩道: “给我在王府留间庭院吧,万一今后我醉在你这里,省的半夜还得回家。” 眼下的隋王宅,因为王妃即将临盆的缘故,兼并隔壁宋宅还没有施工,因为太吵了。 不过宅子已经买下了。 李琩点头笑道: “你去隔壁新宅瞧一瞧,看上哪个给你留哪个。” 首先要明白的一点就是,盖擎的级别其实非常高。 赤水军兵马副使兼河西衙内都知兵马使,这是正四品,如今的左领军将军,这是从三品。 之所以这种职位在开元天宝年间,存在感不高,是因为内地军府的存在感本来就低,远不如藩镇节度,再加上这是长安城,你级别高?比你级别高的人多了去了。 不说亲王,这里有多少国公、郡公、县公,就是一个侯爵,那也是跟你级别一样啊。 别人跟李琩打交道,都不敢正大光明,但人家盖擎则是大大方方的来了。 怀里抱着一个大酒坛子,身后跟着两名幕僚,就这么跨入隋王宅的大门。 李琩站在前院的前堂外,微笑望着越走越近的那道雄伟高大的身躯。 毫无疑问,这是李琩这辈子见过的人当中,论武将风度,唯一能与吴怀实媲美的人物。 吴怀实多少有点铠甲的加成,但人家盖擎今天没披甲,佩紫金鱼袋。 李光弼、哥舒翰都不行,一个略显城府,一个是瘦高个,都不如眼前这位霸道刚猛,龙骧虎视。 盖擎哈哈一笑,将手里的酒坛子交给身边的吐谷浑后裔慕容宾,冲着李琩拱手道: “在河西那么方便,没能见到隋王,失之交臂,令人遗憾,好在今日在长安还是见到了,可见该见的人,早晚都会相见。” “请!” 李琩也不废话,请对方进入前堂大厅。 按理说,一个三品官,不至于在李琩这里有这样的待遇,但大唐有个习俗,就是特别看重来自藩镇的将领。 这就是为什么好多人都想去藩镇混个履历,因为容易被人高看一眼,有社会地位。 赤水军实际掌控人,面子绝对不小了,人家在河西,管着三万三千人。 李琩一一为对方介绍自己的幕僚,盖擎也是颇为客气的一一都打了招呼。 接下来,就是按照宾主就坐。 “这坛子酒,是凉州产的葡萄酒,不比西域来的差,”盖擎抱着酒坛开封,交给一旁负责倒酒的王府家仆,笑道: “事实上,长安的葡萄酒,很多都是凉州产,却挂了个西域的招牌,为的便是招揽顾客,卖个高价,但我们进奏院不会这么做,凉州产就是凉州产,我们的酿造工艺,比西域只高不低。” 这是一句大实话,论工艺,大唐在很多方面都是引领全球的,但有些受地理条件影响,肯定是不如外面。 凉州产的葡萄酒之所以目前质量很高,是因为安西北庭可以提供货源,那边日照充足,昼夜温差大,盛产优质葡萄。 一坛子酒,每人一碗,也就差不多了。 李琩端起来尝了尝,感觉与在凉州盖嘉运接待他的时候喝的酒味道还不一样。 这个更好点。 “不会是盖将军私酿的吧?”李琩问道。 盖擎笑道: “隋王猜对了,我的酿酒师皆来自于河北,在凉州的酒坊,一年也就能酿造百十坛,都是留作自饮,轻易不送人,这次请隋王品鉴,是因为盖某听说贵妃喜欢葡萄酒,想要进献,却苦于没有门路。” 这话一出,郭子琇和武庆他们的脸色瞬间变了,在隋王面前提贵妃,你是真不会说话还是故意的? 但李琩却不这么想,因为盖嘉运临走之前,曾派人给他传信,请他帮忙照顾自己的儿子。 那么盖擎这边,肯定也收到盖嘉运的嘱咐。 人家这是以给贵妃送礼的借口,跟自己打交道啊,这样一来,就没人会说盖擎交构隋王,人家这是巴结贵妃嘛。 “三娘在不在?请她来,”李琩朝管家张井道。 老大一会,杨玉瑶才来了,因为她听说王府今天有客人,所以刻意打扮了一番。 她这个人已经习惯了在人前抛头露面,什么场合都参与过,所以并不介意与来自藩镇的粗鄙武夫同席。 一进门,杨玉瑶的一双眼睛就落在盖擎身上,而且毫不避讳的上下打量。 这很正常,女人喜欢看帅哥,男人喜欢看美女,这是再正常不过的生理现象。 “哪家的儿郎?如此英武?”其实她知道客人是谁,只不过是故意这么问李琩,为的就是捧一捧人家。 李琩笑着介绍道: “盖帅嫡长,河西第一虎将,盖擎是也。” 杨玉瑶顿时美眸放光,朝着盖擎点头道: “虎父无犬子,只见大郎,便可想盖帅当是何等盖世威风了。” 说罢,两名女婢托着她的襦裙,伺候着在李琩的下手坐下,杨玉瑶率先举杯: “敬河西儿郎!” 盖擎一愣,随即与身后两名幕僚同时起身,端酒道: “敬夫人!” 朝廷之所以对藩镇一向优待,就是要捧他们,给他们更高的社会地位,免得他们与朝廷离心离德。 其中又以来自西北的将领地位最高,因为他们每年都有战事,每年都在玩命。 没办法,吐蕃王朝在历史上昙花一现,偏偏就是与唐王朝一同崛起,又一同衰落,他们只给大唐找过麻烦。 几番寒暄客套之后,李琩指着葡萄酒,向杨玉瑶阐明盖擎来意。 杨玉瑶笑道: “没曾想贵妃贪嘴,竟已传至河西,贵父子一番心意,妾身会转达的。” 她其实是很高兴的,因为盖嘉运没有巴结贵妃,但是人家儿子想巴结,而盖擎基本可以代表盖嘉运,是河西驻长安的话事人,那么一镇节度,已经开始在明面上敬重贵妃,对于她来说,这绝对是好事。 她希望像盖擎这样的人,越多越好。 几杯酒下肚,杨玉瑶的豪放之风开始显露出来,请李琩召进乐班之后,她竟然亲自伴随着节拍,在厅内高歌献舞。 不管怎么说,这是杨玉环的亲姐姐,在乐舞方面虽然远不如杨玉环,但贵在身份不同。 看一个舞伎跳舞,和看一个贵妇人跳舞,那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观感。 前者会让你觉得风尘味太重,有些世俗,后者会让你觉得,真高级! 但盖擎这个人,毕竟是正统汉人,虽然在凉州很豪迈,私生活玩的也挺浪,但这不是在长安嘛,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我得让人觉得,我是个正人君子啊。 所以他和身后的两名幕僚,眼下挺尴尬,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哪还有刚才的猛将气度。 再阳刚的男人,也容易在女人面前窘迫。 像这样的场合,不适合谈论密事,本来李琩还打算酒过三巡之后,带着盖擎去后园逛逛,深谈一番。 但杨玉瑶这么一搅和,不行了。 盖擎现在只想着赶紧离开,因为杨玉瑶不停的在灌他酒。 他和李琩一样,喜欢喝,但是酒量不行,而且他不愿意让人知道他酒量不行,也是大男子主义作祟。 “末将还有些事情,今日便暂且道别,改日再登门拜访,”盖擎一张老脸红扑扑的,频频朝李琩使眼色,意思是今天没办法谈了。 实际上,李琩也喝了不少,随时都有可能撑不住。 但他还是将盖擎送到府门外,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地点。 回到前堂,同样醉酒的杨玉瑶双手托在长几上,浑身香汗,累的直喘气。 见到李琩一个人进来,她随即令身后的女婢出去,将门关上。 “我明天就要搬出去了,今天这几支舞,是舞给你看的,” 杨玉瑶抬起头来,红润的脸庞直视李琩,道: “比之玉环如何?” 李琩顿时皱眉,一屁股在杨玉瑶身旁坐下: “你醉了,开始乱说话了。” 杨玉瑶笑了笑,苦涩道: “我在你这宅子,也住了一年多了,都快当成自己家了,当然了,你一直都让我觉得,这里像是我自己的家,我命苦,丈夫死的早,在王府还有你可以依靠,出去了,万事只能靠我自己” 说着说着,她就哭了,脸上的妆容也都哭花了,一个劲的诉说着自己这么多年以来的委屈。 她们家四姐妹,就她一个寡妇,看着别人夫唱妇随,她心里肯定很不舒服。 如果丈夫还在,她又何必整天抛头露面,焦心劳思?在长安城名气是够大了,但又有几个人背地里说她的好? 杨玉瑶心里脆弱的一面,今天彻底在李琩面前展露出来。 李琩也心疼啊,就目前为止,人家算是对自己最好的人之一了,而且不掺杂目的,就是真心实意对他好。 “庭院给你留着,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李琩安慰道。 杨玉瑶擦了擦眼泪,侧脸看向李琩: “我留恋的不是这个家,而是这里的人,你明白吗?” 李琩顿时皱眉,正要开口,杨玉瑶整个人已经凑上来了,因为去势太快,来不及反应,李琩整个人被扑倒在地。 嘴唇被重重咬了一口之后,杨玉瑶凑在李琩耳边道: “天未入夜,咱们小声点,别让四娘知晓,”说罢,她将自己的发钗一支一支扯去,如瀑的浓密长发随着她俯低身子,轻拂在李琩的胸口。 李琩这一次没有拒绝。 一时间,满室生香,充斥着偷情的刺激情味。 第一百九十一章 你可真会捧 崔翘,出身于清河崔氏定著六房之一的南祖乌水房。 他的亲爹,是武后时期大名鼎鼎的“文章四友”之一崔融,与苏味道、李峤、杜审言齐名,也就是说,这四个人写文章是当时最牛逼的。 而且四个人关系非常好,所以崔融的女儿嫁给了杜审言的儿子杜闲,生下了杜甫。 而崔翘,是崔融的第七个儿子。 崔融有九个儿子,长子当年已经很牛逼了,中书舍人,可惜死的早,剩下活着的儿子,也大多成器,其中以崔翘成就最高,现任刑部尚书。 太府寺坐落在皇城以东,西边是太仆寺,南边是太常寺。 眼下崔翘正带着人,在这里查账,既然是查账,自然要用一些财务专才,他从各司衙门调来二十名财政专家,仔仔细细,挨个库房查验太府寺历年以来的账目详细。 他现在心情很沉重,因为已经查了快半个月了,仍然没有查出什么问题。 准确来说,所有猫腻都出在平准署,但是平准署他不敢查,要扳倒杨慎矜,牵扯圣人,那是扳不倒的。 可如果实在查不出问题,那么圣人一定就会怪他们无中生有,诽谤杨慎矜。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崔翘将事务都交给刑部侍郎,同样出身清河崔氏的崔珪,而他则一个人在皇城内散步,思索着应变之法。 李适之在朝堂上向杨慎矜开火的理由,是对方长期使用调整物价、操纵关中粮价的手段来赚取收益,才勉勉强保证了官员的俸禄。 但这样一来,导致长安的商业非常混乱,商品货物一天一个价,民间叫苦不迭。 年底太府寺至少都要凑出八万贯,才能将官员每岁一放的禄米发下去,而太府寺眼下的结余,只有一万贯,差额巨大。 但问题是,崔翘如果揪着这一点不放,年底一旦开不了工资,担心杨慎矜将矛盾转移至他身上,人家届时大可以说:我正在准备钱,结果刑部来查我,耽搁了时间,所以钱没筹到。 年底的粮食,是一年当中价格最高的,这个时候发不下去,影响非常大。 那时候可就是犯众怒了,尤其是那些小官小吏,因为只有他们才会在乎那点禄米,而这些官员是一个庞大的群体。 逛着逛着,崔翘的目光落在了前方长街尽头城门下,一名年轻人身上。 他以前只见过李琩三次,但一眼就认出了对方,顶级官员都有一个习惯,该记住的人,一定会记住。 这不是过目不忘,而是强行记在心里,以便加深印象。 崔翘主动迎了上去。 李琩就在安上门下,与崔圆聊天,皇城的城门,很多都像是个摆设,只有某种特定时间才会开启,平时几乎是常闭。 但依然需要有人看守,安上门就是这样的城门,只有太庙祭祀的时候才会打开。 崔融和崔圆都是清河崔,但彼此之间并不认识。 因为这个家族太庞大了,虽然他们两房的地盘都在山东地区,离得很近。 李琩见到崔翘过来,第一时间朝崔圆道: “给你介绍一位你的同族,刑部尚书崔公。” 崔圆恍然一愣,顿时一脸兴奋的上前打招呼: “青州房崔圆,见过族长。” 族长是族中长辈的意思,宗长才是家族老大,崔圆这段时间在几个冷门的城门之间轮换,听说过崔翘回来了,但是还没有机会见过人家。 崔翘也是一愣,好奇的打量着崔圆,他也没想到竟然在皇城的城门底下见到了同族。 “郎君的父亲是谁?”崔翘好奇道。 崔圆难得有这样的机会结交同族大佬,赶忙道: “家父崔景晊,曾为大理评事,晚辈祖上乃旧魏尚书左仆射崔公,讳亮。” “噢”崔翘恍然,亲切的上前拍了拍崔圆的肩膀: “这么说,你是老夫的族侄了,我与汝父同辈,当年有过几面之缘。” 清河崔本来就是在北魏时期混的最牛逼,单是崔圆祖上,就出过两个宰相。 只看对方身上的官服,崔翘不难猜到,这是个监门校尉,他们老崔家一般入仕,都是走正统渠道,也就是从县令县尉开始,一步步升官。 很少有从看大门的开始,而且看对方的年龄也老大不小了,可见前途一片昏暗。 你小子有点丢人啊,难道是庶出? 李琩朝崔翘说道: “我这位好友,即将成为户部萧侍郎的女婿,今日既然遇到崔公,说不得需给您送份请柬了。” 我的好友,萧侍郎女婿,这两个身份无疑是在捧崔圆,崔翘完全听懂了,闻言捋须道: “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同出一门,从前不知,今日相逢,往后自该多多亲近。” 他是打算拉拢崔圆的,并搞好关系的,因为萧炅曾经是太府寺少卿,杨慎矜的属下,对太府寺的事情非常清楚。 “崔圆如今正苦攻财税之道,等他学识大成,崔公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找他,”李琩算是彻底给两人牵线了,其实也是在给自己牵线。 通过崔圆,今后便可以知道崔翘的动向,这是很有用处的。 “自然自然,”接下来,崔翘又询问了一些崔圆家里的事情,便告辞离开。 李琩也借机道:“正好顺路,便陪崔公走两步。” 待到两人走的远了,崔翘突然小声道: “我这位族侄,是怎么与萧炅牵扯上的?” 我就知道你要问,李琩笑道: “凭个人本事,崔圆还极得高将军器重,别看他现在官职不高,今后若有崔公照应着,将来恐非池中之物。” 你可真会捧,崔翘笑道: “老夫怎比得上高将军,不过既是同根同源,自然会照拂一二,老夫听说,裴公辞任京兆尹,并且举荐韦坚接任,是隋王的主意?” 李琩一愣,皱眉看向对方: “还有这类谣言?” 崔翘忍不住哈哈一笑:“非是谣言,是从右相府传出来的。” 李琩撇了撇嘴,肯定是从李林甫那里传出来的,因为他只在李林甫面前承认了。 当时在场的人,没有人会将这种事情漏泄出去,除了李林甫。 这老小子故意这么干,是挑拨他和李适之派系的矛盾,让李适之认为,李琩在当搅屎棍,离间他们和韦坚的关系。 李林甫真是无时无刻不在切割李琩与旁人的关系,好让李琩能够一心一意做右相府的盟友。 那么李琩若是不承认,就没意思了,于是他点头道: “确实是我的意思,崔公有什么指点?” 崔翘摇了摇头,道: “岂敢?隋王此举无疑是想与裴公置身之外,而且怀疑是李宪台在背后操纵交构之谣言,才会举荐韦坚以此报复,老夫今日有必要解释清楚,这件事绝对不是出自宪台之手。” 李琩淡淡道:“若是每个人的言语都能相信,那这世间便没有真伪之别,崔公的话我会记住,但若令我尽信,则不容易。” 崔翘点了点头:“李宪台绝不希望与隋王交恶,这份诚意,今后自然会让隋王知晓。” 李琩笑了笑,转移话题道: “韩朝宗人呢?在家闲着?” 崔翘摇头道:“每日常朝都会参加,以便圣人询问山南东道诸州事宜,朝会结束后会去尚书省旁听政务。” 韩朝宗这个级别的官员,是不能让他闲着的,既然是搞行政的出身,自然是要去最高行政部门尚书省。 这与严挺之不一样,严挺之回来目标明确,不是户部尚书就是吏部尚书,但是韩朝宗就比较模糊了,不好安顿。 争取京兆尹那是李适之等人的一厢情愿,李隆基并没有这个想法。 当然了,最后花落谁家,看的是博弈。 “太府寺那边,查的如何了?”李琩又问。 他这是循序渐进的在探问情事,如果刚才询问韩朝宗的时候,人家支支吾吾不想说,那么李琩就不会接着再问。 崔翘本来也不想说杨慎矜的案子,但他又觉得,李琩眼下在长安,好像挺吃得开,与各方势力多多少少都有些牵扯,盖嘉运都是人家带回来的,可见这小子不是一般人,说说也无妨。 “亏空肯定不小,但太府寺的账做的太严谨了,暂时没有查出问题,”崔翘边走边说道: “所以我们现在首先要搞清楚,太府寺建立账目,是遵循怎样的一套规则,有什么隐晦和技巧,找出这些猫腻,才能一窥全貌。” 一个会计一本账,说的就是人家的记账手法,大唐所有的财务部门,都有一套统一的记账规则,为的是方便上面查账。 但实际上,各家都有一本暗账,而立账的手法都不一样。 见到人家这么坦诚,李琩笑道: “你们为什么不问问韦坚呢?” 崔翘笑道: “不瞒隋王,韦坚这个人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您的那些小伎俩也颇为奏效,他现在一门心思要争京兆尹,看不到希望,人家轻易不会给我交底,与人打交道就是这样,各取所需才能通力合作。” 他算是最大程度的对李琩坦诚了,甚至都明着承认了与李适之、韩朝宗是一个派系。 但与韦坚,是互相利用,若即若离。 况且太府寺的烂账本来就出自韦坚之手,韦坚怎么可能自揭其短? “崔圆如今常会向萧炅请教财赋上的学术知识,毕竟是未来的岳父,萧炅也不会藏私,”李琩暗示道: “今晚青龙寺有庙会,他刚才说,好像会去听戏。” 崔翘嘴角一翘,点头道: “怪不得国宝郎对隋王评价极高,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萧炅和杨慎矜,曾经是会计和出纳的关系,玩的都是一种账。 但萧炅肯定不会卖了杨慎矜,因为大家都是右相的马仔。 但是崔圆就不一定了,但凡被崔翘套出一些太府寺做账的技巧规律,杨慎矜就算是完蛋了 韦坚为了争取京兆尹,已经没耐心等到一步一步完成自己的计划,再献给圣人,以愉悦圣心。 而是提前一步将自己所有的工程计划列了一个总章,下面分列十二个详细条目,呈给了李隆基。 这个人有着绝对的才华,但就是太激进了,以至于他的手段,主要用在了逢迎皇帝上面。 当然了,韦坚摸的挺准,李隆基就是一个好大喜功的皇帝,所以他的这份工程计划,让李隆基整整研究了三天。 十二月初四,李隆基站在龙案前,依旧与高力士就案上的工程图卷及条目探讨议论着。 “这个韦子金,是个有用的人啊,”李隆基笑呵呵道: “如果按照他这个法子,这条水渠一旦修成,天下财货可沿着运河直抵禁苑之外,连接龙首渠,他竟然还不要户部拨款,这个人,想法很大啊。” 高力士已经陪着基哥研究三天了,不得不说,就目前看来,韦坚的整个计划是非常好的。 禁苑在大明宫以东,是一片相当大的区域,既是皇家狩猎场所,也是囤积重兵的地方,地盘涵盖了整个汉朝长安城,开有十座城门,羽林军和龙武军的大营,就在这里。 里面湖光三色,共有离宫亭观二十四所,是唐高宗李治最喜欢去的地方,李隆基则对那里不太感冒。 韦坚的计划,是在禁苑以东的浐水旁挖一座大水潭,修建一座码头,四方每岁贡品,往北经浐水渠进入大明宫,送入国库,往南经龙首渠进入长安。 等于是彻底打通洛阳至长安一线的漕运,除了三门峡那边有天堑,需要走十几里陆路转运之外,整条运输线全走水路。 单是运输这一项,每年将为朝廷节省一笔超级巨大的开支。 高力士感慨道:“这个人是真厉害,但是这么大的工程,他经营至今,没向户部伸手要过钱,他是怎么维持的?” 李隆基笑了笑:“别管用什么办法,能为朝廷结余,就是好事。” 其实他是没脸说,高力士也在装傻不知道。 装聋作哑,是皇帝的必备技能,方便今后韦坚出事,他可以置身事外。 两人心里都清楚,韦坚将该免的劳役,重新加在了运河沿岸的百姓身上,而且服役时间从两个月增加为四个月,为期三年,可谓压榨平民,抽筋剥皮。 他也不想这么干,遗骂名于天下的事情,谁愿意干? 但是没办法,他敢要钱,户部那边绝对不给批,李林甫必然会阻止他,所以一不做二不休,宁教我负天下人,也要讨好当今圣人。 “十八郎怎么还没有来?”李隆基突然皱眉道。 他已经派人召见李琩,原因是杨玉瑶带着一坛凉州产的葡萄酒,请贵妃试尝,贵妃很喜欢。 不喜欢,也得喜欢,因为这是盖擎的一份心意,是代表河西藩镇示好杨家。 一坛普普通通的葡萄酒,代表着河西对贵妃的支持,盖嘉运来长安的时候进献白鹿,不过是恭贺贵妃册封的正常举动,但并没有表现出对贵妃的支持。 盖擎就不一样了,明显有依附投靠倾向。 李隆基绝顶聪明,自然要将这件事情落实了,毕竟眼下的朝堂,很多官员对贵妃颇为不敬。 他们这是冲着贵妃吗?还不是冲着朕? 高力士出去催,结果又等了半个时辰,李琩才来了。 因为他在一处犄角旮旯的宝藏小店吃饭,宫里派去的内侍找了很久才找到他。 “你现在可真是自由啊,朕传召你,还得让朕久等啊?”李隆基笑呵呵道。 他今天对李琩的态度非常和善,因为他看得出,是李琩在中间牵线,河西才会有如此态度。 当然了,杨三娘更是功不可没,正是因为人家的积极奔走,才终获硕果。 李隆基是这么认为的。 这件事,李琩和杨玉瑶私下都商量好了,千万不能将李琩给推出来,圣人问起来,就说都是杨玉瑶自己在背地里张罗的,李琩不过是个中间人。 “儿臣贪嘴了,寻个了个难寻的小店,吃了份毕罗,以至于误了父皇的事情。” 毕罗是从波斯传入大唐的一种馅饼,可烤可煮,既然是馅饼,肯定有馅,里面什么都能装,被称为“包罗庶物,囊括宇内”,已经在大唐南北盛行,算是比较常见的一种美食。 李隆基顿时一愣,你特么话里有话啊? 毕罗是武惠妃最爱吃的一种食物,以至于她的子女也都偏好这口,眼下是十二月初三,十二月初七,是武惠妃的祭日。 “你阿娘的祭日就要到了,届时朕会令翰林院撰祭文,光禄寺备祭物,你与咸宜他们一起,往陵前祭拜吧,”李隆基淡淡道。 从前李琩他们祭奠母亲,都在是太极宫内,没办法去陵前服丧,因为基哥还没死。 所以他们的三年服丧改为每人家中设贞顺皇后灵堂,香火不灭,灯油火烛全部由禁中供应。 目前为止,基哥是想和武惠妃合葬在一起的,因为就在惠妃敬陵旁的一大片区域,如今已经禁止闲人进入,说明这里会是将来的皇陵。 但是历史上,基哥与元献皇后杨氏合葬在泰陵,元献皇后就是太子李绍的妈,皇后也是李绍封的,也是他强行将基哥与自己妈埋在了一起。 瞧见儿子有多重要了吧?盖嘉运有时候都怵盖擎,就是因为他死后在下面活的好不好,有没有钱花,得看人家盖擎。 如今是武惠妃过世的第四个年头,三年服丧期过去了,按照礼制,皇后祭日当天,皇帝都得素服免冠,文武百官也一样,还要举行盛大的祭礼。 但基哥肯定不乐意,他现在根本不想看见素服。 你不乐意,我也得说,只见李琩道: “是不是需要罢朝一日,举城祭奠?请父皇示下。” 朕就不该追封她皇后,这下好了,将朕的军?李隆基淡淡道: “还是一切从简吧,今年朕伤心太多次了,不想再伤怀了。” 李琩不吭气了,一脸的不满。 他这是故意的,涉及到人伦常情,是可以适当的跟基哥摆脸色的,这样一来,基哥会觉得他是个性情中人。 也会觉得委屈了李琩和咸宜他们。 那么自然就要适当的补偿一下,不然说不过去的,因为是你不尊重我们的妈,还带着全天下的人不尊重我们的妈。 高力士也觉得从简有些不合适,毕竟是皇后,但他也清楚,基哥肯定不想大办,于是帮着劝说李琩道: “十八郎要理解圣人的苦心,你就代圣人往咸阳祭奠吧。” 见好就收,只要基哥有个愧疚的态度,李琩的目的就算达到了,你不能再逼了,再逼人家,人家弄死你。 李琩点了点头: “儿臣自然体谅父皇,父皇万勿再伤怀了。” 李隆表情悲伤的点了点头,仿佛陷入某种伤心的回忆当中,很久后,才朝李琩问道: “你觉得韦坚这个人,怎么样?” 能怎么样?自然是非常好。 李琩一下子就听出来了,基哥这是要给自己送一份人情,说明基哥已经属意韦坚接任京兆尹。 只要李琩随便夸上韦坚几句,那么基哥就可以对外宣布,隋王举荐韦坚。 算是弥补武惠妃不能大祭给李琩带来的遗憾,也可以离间李琩和太子的关系。 虽然韦坚的人情,可以说一点用都没有,因为这个人,本来就是不记恩的,但是李琩肯定还得夸。 人前莫说人短,人后不论人非,这并不是一条道德标准,而是一条自保的行事准则。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的,你背地里说别人的坏话,难保不会被传出去,传出去之后,那个人会怎么报复,你肯定不知道。 遇到狠的,说不定弄死你。 所以说,不要谈论别人的坏话,其实是在保护自己。 李琩今天但凡说一点韦坚的不好,肯定传出去,基哥就是这么喜欢恶心人,而且李琩事后根本不知道已经传出去了。 “绝对的大才,宰相之姿,”李琩正色道。 李隆基顿时一愣,与高力士面面相觑,见过捧的,没见过这么捧的? 他才到哪个地步啊?你就说他能当宰相? “十八郎言重了,韦坚当不起这样的盛赞,”高力士笑道。 他这句话,无疑等于是贬低了韦坚,也就是说坏话,但人家不担心传出去,因为圣人和李琩,都不会外传。 李琩笑了笑:“只是我个人见解,或许是因为我才疏学浅吧。” 这是自贬,因为我不行,所以觉得韦坚行。 李隆基嘴角微翘,哼了一声道: “朕的那位堂姐,究竟给杨洄留了多少?你知否?” 李琩硬着头皮道: “据儿臣所知,杨洄真的没钱,因为他眼下竟然与商人沆瀣一气,令人不齿,儿臣已多番训斥,望其回头。” 李隆基似笑非笑的摆了摆手: “回去吧。” 李琩缓缓退走。 第一百九十二章 老黄狗 李晟毕竟还年轻,众所周知,年轻人没有特别贵重的身份,几乎是不能服众的。 这五十名河西兵当中,有一个叫做马敦的将领,西羌人,本姓夫蒙,羌人多以动物之名为号,夫蒙这一姓氏,迁居中原之后,多改为马姓。 这个人做为金吾卫的游奕使,在一次巡查时,处理纠纷,因为出手过重,将一名牙郎给打死了。 牙郎亦称互市郎,是东西市买卖双方交易的中间介绍人,也就是掮客。 这类人的身份是得到官方认可的,有些甚至是被朝廷聘用,归两京诸市署管辖,正因有官方背书,所以可以做为交易过程中间的担保人,一般牵扯的还都是大宗买卖。 安禄山在河北,原本就是干这个的。 长安县衙已经跟金吾卫交涉,要将马敦带走审讯,因为证据确凿,确实是马敦的错,杀的人又是归太府寺,所以李晟答应交人。 这下好了,剩下的那帮河西兵不服气了。 在河西,杀人放火这种事情,彼此之间都会互相包庇,做为上司,更会包庇。 因为藩镇将领心里只在乎一件事,那就是下面的兵听不听他的话,其它的,基本都不在乎,所以才会形成各种大大小小的军阀势力。 但这里是长安,军中那一套,在长安可行不通。 二十多名河西兵聚在金吾卫赖着不走,扬言必须将马敦要回来,否则他们也不干了。 事实上,事情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严重,金吾卫失手打死人,不是死罪,只要证明确实是无心的,一般是发配充军,有人包庇的话,这个罪都能免了。 李琩也听说这件事了,但是他故意不出面,因为这一次如果帮李晟解决了,那么李晟在这群人里的威望,也就算跌倒谷底了,今后别指望还能领导这些人。 “你们想干什么?闹事是不是?”李晟也是个狠人,干脆脱掉上衣,大冬天裸露着上半身,朝院子里的河西兵道: “天子脚下,不是法外之地,马敦的事情,我也在积极奔走,尽可能的将他的罪名降至最低,你们却来我这里闹事,好啊,咱们就按照河西的规矩,摔跤,谁赢了我,谁就是头,大可以带头去县衙要人,我不会拦着。” “哈哈哈” 他的这番姿态,顿时引来了这群河西悍卒的嘲笑。 在他们看来,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即使长得龙精虎猛,看起来颇有一把蛮力,但又怎么会是他们的对手? 螳臂当车,自不量力。 “别说我们欺负你,老黄狗,你上!”其中一人朝着一名年龄看起来似乎都有六十岁的老头道。 实际上,人家才四十来岁,西北苦寒,干的又是玩命的买卖,所以特别显老。 不单单是他,河西这帮人,都显老。 老黄狗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獠牙,脱掉自己身上的甲胄,来到场地中央。 是的,这个人嘴里真的就是一口獠牙,那牙齿长的参差不齐或长或短,尤其是那两颗大门牙,跟犬齿还挺像。 只看这副凶相,普通人见到都会心里发怵。 在河西的时候,不知道哪个文化人,见到此人之后,用了“犬牙交错”四个字来形容对方的那口牙齿,加上此人皮肤呈古铜色,老黄狗的外号便算是叫开了。 李晟其实见的多的,这类人多半是挨打挨的太多,一口牙齿给打坏了,任其乱长,才会长成这副鬼样。 当然了,挨打多的人,也是很能打的。 你吓唬别人能行,你吓唬老子?我爹身边有个近卫,半边脸都没了,老子还跟他一张床睡过。 接下来,两人开始绕圈游走,寻找出击的机会。 在大唐,非常盛行摔跤,而且这类活动在大唐就叫相扑,长安城内好多地方都能看到相扑比赛,专门从事这一行的叫做相扑人。 与后世的区别在于,大唐是可以用使用拳脚的,而且比试不论生死,断胳膊断腿都是常有的事情。 两人很快便扭打在了一起,你给我一拳,我给你一脚,砰砰砰的重击声,显示两人绝对没有留手。 李晟年龄小,别看长得壮,但骨密度肯定不如成年人,所以他吃亏是必然的。 但是这小子有一股别人没有的狠劲。 正所谓慈不带兵,但凡能做到将军的,都是个顶个的狠人,在藩镇,你级别越高,证明人越狠。 李晟完全继承了他爹和他爷爷的那股子不要命的狠劲,脸上多点开花,血肉模糊,倒下再起来,起来又倒下,挨了无数重击,仍然不停的冲向对方。 两人最后已经完全没有章法,全靠力气相搏了。 打成这副样子,却没有人劝架,因为军中风气就是如此,没有人认输,比试便不算停。 他们又是在巡衙的院子里,反锁着大门,隔壁就算听到,也过不来。 “啊~~小畜生,爷今天弄死你,” 老黄狗与李晟缠在一起,你抱着我的腿,我搂着你的脖子,缠的死死的,结果他一个不小心,被李晟挣脱了右臂,直接抓上他的面门,正在扣他的眼珠。 一句狠话刚说话,老黄狗赶忙道: “认输了认输了。” 没办法,再不认输眼睛就瞎了。 李晟这才放手,整个人无力的躺在地上喘息着,老黄狗也受伤不轻,以最后的一点力气爬到墙角坐下,检查着自己的伤势。 刚才说话的那个人,此刻来到李晟身边蹲下: “今次算你赢了,那么你还是我们的头儿,马敦要不回来,弟兄们面上服你,心里不服,你自己掂量吧。” 说罢,此人朝着其他人摆了摆手: “散了散了,咱们各回其职,等消息吧。” 第一个发现李晟情况的,是裴迪,他赶忙带人将李晟带进房间,请医师治疗,并派人将消息传回了隋王宅。 至于那些闹事的河西兵,他不好处置,因为眼下谁都知道,这帮人李琩都交给了李晟管理,名义上是金吾卫,实则相当于李琩的亲卫队,别人没办法插手。 隋王宅, 盖擎夫妇都来了,他的媳妇卢氏,已经去了兰方院探望郭淑,而且两人聊得很愉快,这都得益于卢氏出身名门,有着极高的涵养见识。 这叫妻子外交。 与人打交道,如果牵扯进了家眷,那么基本上代表这个人打算跟你长期打交道,否则的话,一般只是男人之间交流就可以了。 盖嘉运的级别,按理说不该给儿子找一个县尉的女儿,虽然是范阳卢,但级别太低显然不能给盖嘉运提供任何帮助。 但是没办法,盖擎是外貌协会的,他妻子的相貌,即使在长安,也是顶级的。 盖擎纯粹就是看上人家长得漂亮了,婚后卢氏也是将他拿捏的死死的,连个小妾都没有。 “五十坛葡萄酒,我已经送去了裴夫人府上,由她转呈贵妃,今后凉州一些额外的贡品,也会经裴夫人的手,呈给圣人,不得不说,裴夫人女中豪杰,就连我这个粗人,都觉得人家若是男儿身,或可引为至交,” 盖擎与李琩相对而坐,边喝边聊。 他这个人比他老爹活泛多了,凉州每年的贡品是定量的,而贡品一般有两个去向,左右藏和中藏,一个国库,一个圣人私库。 盖擎等于是打算额外准备一些贡品,送进李隆基的私库。 这是逢迎皇帝啊,刚来长安没几天,人家便已经入乡随俗了。 李琩笑了笑,道: “盖帅有你这份用心,也不至于还得跟着我回一趟长安。” 两人现在还处在潜聊阶段,因为算是初次密谈,还处在互相试探这一步。 因为每一个人的性格都是不一样的,你首先得摸清楚对方的性子,才知道该挑什么话来说。 这时候,武庆来了,脸色铁青的就要附耳李琩,低语奏事。 李琩直接抬手道: “盖将军不是外人,说吧。” 他已经猜到是金吾卫的事情,因为武庆今天去金吾卫上班去了。 武庆先是将整个过程叙述一遍,随即沉声道: “良器这次被揍的不轻,人已经起不来了,带头挑事的那个打听清楚了,叫王人杰,怎么处置?” 盖擎仍是面带微笑,不见任何表情变化,就这么旁听着。 李琩淡淡道: “处置什么?我将这群人交给他来管,他要是管不好,我换个人。” 武庆一愣,正要帮李晟说几句好话,被李琩直接打断,只好垂头丧气的离开。 “见笑了,”李琩朝盖擎道。 盖擎哈哈一笑: “我是赶回凉州的时候,才知道隋王从河西要走了五十名儿郎,皆为军中健儿,这里面有我部下,说实话,我是真舍不得,老黄狗,本姓李,没名字,斥候出身,年轻时候是左虞候的一名旅帅,至于这个王人杰,本命王四,在河西颇有名气,因其军帐积攒人头最多,堪称豪杰,由我父改名人杰,这个人是个刺头,要不要我帮忙?” 李琩摇了摇头:“你需要清楚一点,这些人如今,是我的部下,跟你已经没有关系了,你帮什么?” 盖擎微笑点头: “是我失言了,军中历来风气如此,输赢自有论定,确实不宜找后账,以免人心不服,他们初来长安还是有些水土不服啊,那个马敦,隋王认为该不该保?” 马敦,就是他的部下,他是军伍出身,第一个念头,自然是护短。 “怎么处置,李晟说了算,”李琩淡淡回答道。 盖擎内心一叹,杀个人嘛,其实不是多大点事,这次马敦只能是自求多福了,他不便干预。 因为人家隋王刚才都说了,这些人,如今是我的人 盖擎回到长安,有两件事要做。 第一,扭转河西在长安的不利局面,准确来说,是他们父子在圣人眼里的印象。 但圣人不是说见就能见到的,那么哪些人容易见到圣人,而且可以在圣人面前帮着他们说话,他就要交好哪些人。 所以他第一个选择了李琩,因为李琩这里有杨玉瑶,杨玉瑶背后有杨贵妃。 第二点嘛,就是生儿子。 在河西的时候,他常年在外领军,与妻子见面的次数不多,如今回到长安,自然是天时地利人和,他得赶紧生儿子啊。 妻子卢氏回来不过四五天,盖擎每天都同房,俨然就是一个规规矩矩交公粮的。 卢氏也想争口气,给丈夫赶紧生个继承家业的,否则将来还得找老二盖威过继一个。 回到进奏院,夫妻俩在房间内闲聊。 圆圆的鹅蛋脸,身材圆润,姿容绝佳的卢氏,正与两名女婢,在为丈夫修改着紫色官袍,因为腋下有些紧,所以要开的松一些。 盖擎肩膀处的三角肌和肱二头肌太发达了,少府监织染署的新官服仓促做成,有些地方并不合身。 不是人家宫廷织工手艺不行,是没想到盖擎的体格太硬了,以至于官服的松弛度不够。 “王妃也在盼儿子,我听太医署的医师说,应该就是这几天了,”卢氏低头缝制着衣服,柔声道: “今后这几天,妾身每日都会去隋王宅探视,王妃是个好结交的人,今又恰逢大事,我若能帮上一些小忙,也容易落个人情。” 盖擎脸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隋王口风紧,无论我怎么试探,他都是顾左右而言它,似乎在刻意回避我的问题,不该这样啊,阿爷告诉我,隋王是值得信赖的,但是我感觉他好像并不愿意信赖我。” 妻子卢氏柔声道:“慢慢来,不要着急,阿爷看人还是很准的,你要耐心一些。” 盖擎叹息一声,颇有些无奈。 他是上杆子想要与李琩搞好关系,方便探听中枢大事,以及今后的合作,但李琩今天的态度,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 问题出在哪呢? “右相府你只去过一次,隋王宅却已经去过两次了,夫君是不是再见见右相?”卢氏道。 盖擎叹息道: “不是我不想见,右相没有时间啊,偃月堂从早到晚,皆是大臣云集之地,而且我听相府的管家说,右相每日睡的很早,完全没有私谈的机会,而右相似乎也不想给我这个机会。” 他所在的左领军卫,是归李林甫节制,另外一位将军,是济北郡公李奂,眼下卫府的事情基本是人家说了算。 既然是顶头上司,盖擎自然是第一时间就要拜会的,但是当时李林甫只说了一句话: “府内诸事,请教李奂,辨其制度,供其职务,回去吧。” 盖擎至此意识到,他和他爹,是不一样的。 在河西,有些时候他甚至可以代替盖嘉运发号施令,但是在长安,在中枢,人们只认盖嘉运。 盖擎在这里,还没有面子。 “隋王与右相关系匪浅,将作寺李少监的夫人柳氏,今天也在隋王宅探视王妃,”卢氏帮着丈夫出主意道: “或可以通过李少监,与右相建立联系。” 盖擎点了点头: “慢慢来吧,这些事情都要是处理好的,否则父亲在凉州,也不得安心啊。” 李林甫为什么给他摆脸色,人家盖擎心知肚明,因为他爹弹劾过人家和裴耀卿。 但眼下局势变了,他们需要反过来巴结人家,可见仇怨,能不结就不结,否则不好解啊 李琩之所以在盖擎面前什么都不说,是希望对方先从别的渠道搞清楚,眼下的河西到底是怎样的一副境遇。 盖擎什么时候能够明白,盖嘉运下台是早晚的事,而且极大可能是硬着陆,那么李琩就会和对方交底了。 因为很明显,盖擎是想要接班的,而且人家在河西,有这个能力。 如今盖擎刚来长安,做为节度使嫡长,官至卫府将军,那么当下长安城展现在盖擎面前的,都是好的一面。 长安真正黑暗的一面,需要他自己去摸索。 如果李琩现在什么都说了,盖擎百分之百会认为,李琩在给他洗脑,pua,诱导他。 等他自己对当下形势深入的了解后,再与李琩深谈,心境就会完全不一样。 而李琩自然也要维系与对方的关系,所以特地嘱咐郭淑,好好跟卢氏打交道。 郭淑在这方面,要比韦妮儿强上很多。 “伤成这样,这小子也是真倔,跟下属争一口气,犯得着吗?”韦妮望着被抬回来的李晟,蹙眉道。 本来武庆他们不同意将李晟抬回来,因为身上带血,怕惊了郭淑腹中胎儿。 但是李琩坚持要将人弄回来,还将李晟的母亲王氏也请来,就在王府养伤。 王氏的表现,让李琩刮目相看,人家并没有像寻常妇人一样,见到儿子伤成这样哭哭啼啼,情绪非常稳定,一滴眼泪都没有。 都是狠人啊,儿子狠,妈也狠。 主要是人家王氏见怪不怪了,从前一直在陇右,这种伤势见的太多了,只见她非常老练的查看儿子伤势后,道: “都有留手,看似伤的很重,其实不要紧,也就是眉角开裂,破了相了。” 李琩点了点头,武庆当时也是这么说的。 毕竟李晟与对方没有什么死仇,也就是一帮人闹事,让李晟憋了一肚子气,所以才选择人前立威。 威风立没立,不知道,但经此一事,至少那帮河西兵不会再觉得李晟好惹。 “破相不要紧,不影响我给他说媒,男儿郎身上有些伤算什么?我们长安的女儿也没有那么娇气,”韦妮儿笑道。 她最近正在给李晟当媒人,这要比郭淑给李无伤当媒人,轻松的多。 因为人家李晟出身好。 韦妮给李晟挑选的这位,出身京兆杜氏,亲爹是万年县典狱杜绾,人家这姑娘是杜绾目前唯一的子女。 李琩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也不免感叹,事情就是这么奇妙,因为历史上李晟的妻子有好几个,但最后被认可的,就是杜氏。 但是历史并没有记载,这个杜氏是谁的女儿,不过眼下李琩知道了。 好家门啊,杜绾将来会有个儿子叫杜黄裳,成为唐宪宗时期的宰相。 而李晟的夫人杜氏,会给李晟生下两个儿子,长子李愿,官至河中节度使,八子李愬,同平章事、魏博节度使,太子少保,与老舅杜黄裳一同配享唐宪宗庭庙。 可以说在唐宪宗时期,李晟他们家的势力,是相当庞大的。 韦妮儿这个媒人当的,影响历史走向啊。 离开安顿李晟的屋子,韦妮儿俏皮的来到李琩身后,将冰凉的双手从李琩的后颈深了进去。 李琩下意识的脖子一缩,反手抓住韦妮儿的两瓣屁股,背在背上: “后天跟我一起去咸阳祭奠母亲,四娘就不必去了。” 韦妮儿双臂紧紧的缠绕在李琩脖子上,附耳低声道: “等到四娘诞子,就该轮到我了,每次见到义母,她总要询问我这些,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答她了。” 义母?李琩反应半天,才想到这是在说高力士的媳妇。 这个词儿,容易让人回忆起一些年少时快乐的时光啊。 “不用等了,就今晚吧,”李琩或许也是听郭淑唠叨的多了,他也觉得,郭淑生儿子的概率很大。 再者说,就算是女儿,你也不能以此为理由,不让人家韦妮儿生啊。 不然就要结仇了,韦昭训也不答应啊。 都说男人结婚会变胖,其实女人也一样。 韦妮儿在嫁人之前,是偏瘦的,但是如今丰腴了不少,或许是因为从前那些斗鸡走狗的爱好收敛了不少,有些养尊处优了。 两人回到韦妮儿的栖子院,只觉身上满上凉气,等到围着火炉暖和身子后,李琩又没有兴趣了。 他明天还得去一趟金吾卫,不是因为李晟,而是有一位官二代要调走了,李琩做为领导,得过去盖印放行,还得欢送一下人家。 不是升官,而是平调,人家不愿意继续在右金吾待下去了,这里都是李琩的人,搞得他一点权利都没有。 人家是想进步的,不想混吃等死。 殿中少监张九皋次子,张擢(zhuo),平调至左威卫,担任兵曹参军。 就在李琩还在思考的时候,一具温暖的身体已经紧紧贴在了他的后背,温热的气息从耳边传来: “背我入榻。” 瞧瞧,这兴趣不就一下子来了吗?李琩反手抓住韦妮儿光滑的大腿,背在背上,朝床榻走去。 第一百九十三章 西北三虎 张擢(zhuo)本来是要去左威卫的,结果没走成,吏部将他的调令给压着了。 所以李琩今天在金吾卫,没见着这个人,人家没调走,竟然也不来上班了。 “我打听过了,张擢的调令是卢奂批的,如今被右相给压住了,”韦昭训打听消息的门路是非常广的,在大将军房内,将探听到的消息告知李琩道: “张均站队了,恒山王陵(李承乾),郇国公陵(李象)的选址规划,都是李志暕当年主持的,大理寺这边已经将审出的卷宗,上交门下省审核,要给李志暕定个玉毁椟中,祸殃昭陵的大罪,门下省一旦审核通过,右相便拿李适之没办法了。” 李琩皱眉道:“牛仙客难道会让它通过?” “说不准了,眼下形势非常微妙,”韦昭训小声道: “这件案子对李适之来说至关重要,牛仙客想要驳回案卷,也需有站得住脚的理由,否则他也难办,毕竟这件事情,牵扯国祚龙脉,圣人也一直在盯着。” 李琩点了点头: “牛仙客也是左右为难,一边不能得罪右相,一边又不能轻易驳回,夹在中间,够他受的。” 韦昭训忽然小声道: “很多人认为,眼下是罢黜右相的关键时刻,所以张均兄弟和卢奂,都已经与李适之站在了一起,昨日圣人突然召见韦坚,很多人私下猜测,恐怕韦坚不会在圣人那里说右相什么好话,自曲江公之后,中枢还是第一次出现这么大规模的朋党,少阳院如果再借机报复右相,右相危矣。” 李琩一愣,一脸诧异的看向对方: “你到底算哪边的?你可是东宫属官出身,我怎么听着,你好像在为右相担忧?” 韦昭训摇了摇头: “大规模党争,定然会引起极大的动荡,像我这样但求朝堂风平浪静,天下平安无事的官员,是不愿看到的,因为历来的党争,韦家多多少少总是会被牵扯进去。” 没办法,长安最大的地头蛇,哪个衙门都有人,想不牵扯进去都难。 这一次的二李之争,是历史上没有发生过的,双方已经渐渐呈现出势均力敌的态势。 李适之更多是自保,李林甫则是未雨绸缪,打算提前搬掉李适之这颗绊脚石。 对峙的局面已经形成,谁也停不下来。 李琩甚至都能想象到,这帮人在朝会上,该是如何的唇枪舌剑、剑拔弩张。 可惜了,他没资格参加朝会,看不到那些场面,只能从旁人口中获得一些碎片化的信息。 “我明天要去一趟咸阳,长安有什么消息,你派人通知我,”李琩缓缓起身,打算离开金吾卫。 韦昭训赶忙道: “隋王要赶在朝廷的任命下来之前,举荐一个合适的人选,担任右金吾长史。” 杨銛已经是鸿胪卿了,位置空下来之后,吏部那边一直都没有动静,因为不论是李林甫还是严挺之卢奂,眼下都非常尊重李琩自己的意见,就等着李琩举荐一个人,然后他们照批。 李琩思索片刻后,道: “大郎不是推了平准令了吗?让他来吧。” 韦昭训长子韦光宰,原本被封为平准令,但是一看那副烂摊子,立即便回家称病不干了,半年没上班,等于自动辞职,眼下已经进入守选官员行列。 韦昭训愣道:“他的资历是不是太浅了些?” 李琩笑了笑,道:“资历是需要积累的,总是在家呆着,哪来的资历?” 没有工作经验就不能上班了? 韦昭训微笑点头,平准令从七品下,金吾长史从六品上,在家坐着啥也不干,还升官了,当爹的自然乐意。 “你以我的名义写一封荐表,让武庆盖了印,递交吏部,尽快让大郎上任吧,”李琩道。 他的印玺都是武庆保管,别人他不放心。 韦昭训乐呵呵的安排去了 每天朝会过后,李林甫照样不去中书门下,而是继续返回家中的偃月堂办公。 并且始终对裴、严二人推心置腹,什么事情,都要与二人商量之后,才会定夺。 因为李林甫很清楚,眼下这个时候,这两人再反水,他才真的危险。 而他在偃月堂的议事,对杨慎矜和李志暕两件案子都只字不提,这样一来更让裴、严二人觉得,人家成竹在胸,稳操胜券。 “太府寺、宗正寺、内侍省,关于贞顺皇后的祭礼,也都准备妥当,明日会与隋王一起离京,往敬陵祭拜,” 李林甫事无巨细,将大小事宜都安排的妥妥当当,又转口道: “韦坚开挖灞水、浐水,通渭水、连接龙首渠的工程,圣人已经批了,为时两年,那么其它各部,要全力配合。” 说着,李林甫抬起头来,看向工部、都水署等官员,道: “不要因为人家检举我,就为难人家,公事公办。” 牵扯进工程当中的一众官员拍马屁道: “右相豁达,宽以待人。” 事实上,李林甫是肯定要配合韦坚去做这件事情的,因为他知道,韦坚这么干,早晚会惹得天怒人怨,届时自己便可以怂恿沿途州县官员弹劾韦坚压榨平民,祸害百姓。 你自己找死,别怪我。 这时候,李岫回来了,朝着他爹笑呵呵道: “盖擎来了,阿爷要不要见一见?” 李林甫顿时皱眉: “他今日不当值吗?怎么有闲工夫来老夫这里?让他走。” 李岫笑道: “我觉得盖大郎人挺好的,比盖帅客气多了,人家既然来了,或许是有事呢?” 只凭这一句话,李林甫就猜到,盖擎今日请见,很可能就是儿子安排的。 李岫这哪叫传话?明摆着是在做中间人。 裴耀卿也听出了这层意思,微笑看向李林甫,道: “见一见吧,初来乍到,右相还是要多嘱咐一些,也好让他今后任职,知晓些轻重,不至于出纰漏。” 李林甫当下非常尊重裴耀卿的意思,于是便借机卖个人情道: “那就听焕之的,让他进来吧。” 盖擎这个人,能屈能伸,进来之后异常恭敬道: “卑职耽误右相议事,罪过罪过,只因有些事情,需要向右相请示。” 李林甫淡淡道: “说!” 盖擎道: “卑职奉盖帅之命,执掌进奏院,河西所有的军情奏报,都要经卑职的手,上呈中书门下,卑职疑问,今后是不是应该呈交到这里?” 进奏院谁来管,那是节度使说了算,吏部根本管不了,所以当下的河西进奏院,盖擎接手之后,与凉州之间肯定是重新建立起通畅的联络。 但是盖擎在长安,到底是向牛仙客汇报,还是李林甫,他得搞清楚。 他爹的意思是牛仙客,但是盖擎不这么认为,他还是觉得李林甫合适。 裴耀卿顿时皱眉,看向坐在对面的严挺之,而严挺之也同样表情惊讶。 两人对盖擎是很陌生的,只知道这小子是河西第一虎将,与夫蒙灵察、安思顺并称西北三虎。 但他们没有想到,除了领军之外,人家玩政治也挺有一套。 因为盖擎的这番话,内中的含义,其实是想参与进偃月堂的议事当中。 左领军卫将军,肯定没这个资格,但河西进奏院掌院使,就有了,因为西北有战事,做为河西在长安的情报中枢,确实有必要常来这里奏事。 李林甫自然也听出来了。 不让这小子来吧,有点不太合适,因为牛仙客在兴庆宫的中书门下不管事,所以呈报都会再转交至李林甫的家里。 让这小子来吧,又担心在自己身边埋了一颗雷,什么时候炸,不知道。 于是李林甫将目光看向了儿子,人是你带来的,值不值得信赖,你得心里有数。 李岫微微点头。 隋王妃郭氏做中间人,帮着牵线的,也就是说,盖擎是过了李琩那一关的,李岫对李琩的眼光,还是信得过的。 至少目前为止,裴、严二人还没有反水的迹象,而这两人当初,就是李琩在暗中谋划,依附他爹的,目前看来,两人作用巨大。 李林甫点了点头,眼神在堂内游弋片刻,指了指一个角落的位置,道: “今后每日巳时,老夫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在这里的奏事,其它时间,还是要多顾及卫府的公务。” 盖擎揖手道:“卑职明白。” 那么今天既然来了,又恰好就是巳时,自然也就不需要走了,于是李岫吩咐下人,增设一个坐席,安排盖擎坐下,他小声道: “巳时过了就是午时,晌午相府有堂食,你留下来。” 盖擎点头答应:“好,多谢四郎了。” 李岫微笑着拍了拍对方肩膀,便返回了自己的座位。 他的这句话,是在暗示盖擎,晌午的时候留下,右相会与你单独会面。 而这场会面,将是两人彼此试探对方虚实的一个过程。 盖擎已经准备好了,他想要化解李林甫对他爹的仇怨,这样一来朝廷对河西的苛待,也许会适当减轻,对儿郎们来说是好事,对他们父子来说,也是好事。 他是完全不看好牛仙客的,傀儡当久了,威望尽丧,李适之已经有取而代之之心,左相的位置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 而他也通过妻子卢氏得知,隋王与李岫,关系相当铁,那么基本可以证明,隋王是倾向右相的。 盖擎与李琩两次见面,唯一的印象是:高深莫测。 那么这样一个人,应该不会选错,先跟着他走一走,探探长安水深水浅 张擢的调动事宜,上报吏部之后,卢奂非常痛快的就给批了,肯定不是看张擢的面子,而是对方的爹张九皋在背地里安排的。 准确来说,还是人家张九龄遗留在朝堂的人情。 “儿子现在是进退两难啊,大理张卿希望我留在右金吾,衙内事务,都要暗中透露给他,”张擢一直等到亲爹散值回家,上前服侍更衣道: “阿爷的决定是对的,这种事情咱们不能牵扯,可是我的调令被右相给压下了,若故意不去当值,恐张卿看出咱们退避的意图。” 今年五十二岁的张九皋,更衣之后,先是喝了杯温水暖暖身子,随后手里握着一个暖炉盘腿坐下,陷入沉思。 他们家一直以来,跟张氏兄弟的关系都是非常不错的。 因为他大哥张九龄的引路人就是张说,两人也结拜为同宗兄弟,也就是说,自己儿子称张均为兄长,张均见了他,还要叫声叔叔。 如今张氏兄弟与隋王持续交恶,所以一直以来都从儿子张擢这里,探听右金吾的情事。 视衙署为家院,待金吾如家仆,行一家之言,任人唯亲,这就是张氏兄弟打算弹劾隋王的理由。 如果当下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碍于多年交情,张九皋也只能允许儿子在暗中帮忙。 可眼下的形式不对劲啊,李林甫和李适之已经干起来了,张氏兄弟也卷了进去,这样的党争终究是要有个结果的,如果李林甫败了还好说,如果是李适之输了呢? 儿子是不要跟着遭殃? 这可是要命的纷争,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党派争斗最后被砍头定罪的,从来都不是党魁,而是下面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拉出来背锅。 李志暕不冤吗?他有什么错?卷进局势当中,就不分对错了。 “你大伯当年与哥奴之争,最后被杀的,只有周子谅、王元琰,”张九皋沉声道: “这叫外重内轻,周王二人,不过是两派朋党之间争斗的垫脚石,事情从他们而起,从他们而终,上面的人,输了的不过是降职,将来还会起用,如裴、严二人,但下面的,则只有死路一条。” 这就好比双方对弈,中间一张棋盘,你既然成为棋子,随时都有被吃掉的可能。 张氏兄弟利用自己儿子探查隋王的日常动向,那么将来一旦行弹劾之事,儿子就成了关键证人。 斗不倒隋王,儿子立即就会出事,这不是张九皋想要看到的。 “拖吧,你写一封告病书,派人交至右金吾,就说染病休养,朝堂的形势没个结果,不要出来,”张九皋淡淡道。 张擢叹息道: “装病也没那么容易,怕是不少人都能看得出,儿子是在装病,万一张卿来探望,岂非窥破?” “那就真病,”张九皋道: “去院子里洗个冷水澡,多泡一会。” 张擢嘴角一抽,一脸无奈。 大冬天的泡冷水澡,感冒的几率有八成,但问题在于,古代的感冒有轻有重,轻的熬过七天的周期,也就差不多好了,重点的话,会引出各种疾病,甚至挂了。 一是怕发烧,二是怕发炎。 感冒这种病,是治不好的,只能靠时间来身体自愈,后世的感冒药治的不是感冒,而是缓解症状,药盒子上不是都写着呢吗:咳嗽、咽痛、发烧、头痛、流鼻涕,人家可没写治感冒。 关键问题是,你不知道人家张均什么时候来探望,万一七天之后呢?那我不是白病了?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续上,病了之后再接着病,这就有点冒险了。 “我会主动诱使他,尽早来探望你,总之要拖至形势明朗,再做决定,”张九皋老谋深算,宁愿儿子患病,也不能掺和进党争,患病死亡的概率千分之一,党争死亡的概率二分之一,这都不用算 祭奠武惠妃,可不是一场简简单单的祭礼,真要按照规制,祭礼会办的非常大。 因为人家是皇后。 如今长安没有祭奠礼仪,因为基哥不乐意在宫里看到这些,所以都在咸阳东四十里的敬陵举办,李隆基亲撰祭文,武姓外戚,也都要参加。 其中自然有武敬一,也就是杨琦的老丈人,中书省右散骑常侍。 咸阳城内的驿站,李琩等人在一座厅堂内烤火聊天,韦妮儿一直在逗弄着五岁的杨说,这小子非常活泼,诸事无忧,但历史上,他会和他爹杨洄一样的遭遇,成为一个拖油瓶。 历史上嗣岐王李珍谋反失败,牵连杨洄,杨洄被赐自尽,咸宜带着孩子改嫁了博陵崔,这与长宁公主带着杨洄改嫁苏兴一个路数。 李琩望着四岁的外甥,心里也多少有些不忍,他也担心自己宫变失败,牵连无数。 人嘛,总是有软肋的,而软肋大部分情况下,就是孩子。 “父皇本来有意,让十王宅那帮人同往敬陵祭奠阿娘,但是李琮带头上表,认为阿娘不是他们的嫡母,所以在长安着缌麻,遥祭即可,”咸宜咬牙切齿道: “皇后不是嫡母是什么?这帮狗东西,也不瞧瞧他们的生母都是些什么货色。” 太庙,肯定会供奉皇后的牌位,但是当下没有,因为在太庙,每个皇帝都有属于自己的庙庭,里面会供奉自己夫妇的牌位以及配享庙庭的功臣牌位。 但是李隆基这不是还没死嘛,他还没有自己的庙庭,那么武惠妃的神主牌位,自然进不了太庙,而是与一众过世嫔妃,暂时寄存在宗正寺。 十王宅这帮人要想在长安祭奠,只能在宗正寺,朝着西边咸阳方向,磕几个头就算完事了。 李琦皱眉道:“你就别说了,将来庙庭当中谁是皇后,还说不定呢。” “二十一郎说的没错,”武敬一道: “就目下来看,太子将来继位,断然不会尊贞顺皇后,肯定会扶正其母杨氏,这是无法更改的事情。” 李琩点了点头,李绍继位,为了彰显自己的名正言顺,肯定要追封母亲,这是每一个皇帝都会干的事情,基哥不也是这么干的吗?人家更早,当太子的时候就追封了。 我都是皇帝了,皇太后不是我妈,还能是你妈? 说到这里,咸宜一脸幽怨的瞥了自己哥哥一眼,在她看来,你当年争气一点,太子就是你的,那么阿娘的皇后之位,谁还能改的了呢? 杨洄察觉到妻子的神色,赶忙转移话题道: “李志暕这一次真的跑不了了?” 武敬一皱眉道: “说不准,就看门下省怎么定了,牛仙客借口身体不适难以费心劳累,将案子甩给了陈希烈,陈希烈也不愿意接,正借口审复案情,暂时拖着。” 中书省,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武敬一在这个地方上班,只有他不想告诉你的,绝对没有他不知道的。 因为门下省的所有事情,都会与中书省共同探讨议论。 “终究是宗室,八议免罪,罪不至死,就看李志暕这次愿不愿意帮李适之扛一回了,”做为家奴的牛贵儿,自然与李琩的妹妹李善安一起来了。 只见他往炉子里添了些柴火,笑道: “宁王若在,有他老人家坐镇,乱子不会大到哪去,但当下嘛,宗室没有主心骨,李志暕也担心自己过不去这道坎,没有宁王做保,他未必会帮李适之扛一扛。” 武敬一点了点头: “所以我才说,一切都还说不准,李志暕有两个选择,一是驳斥那些僧道,认定他们查验皇陵龙气的结果并不准确,毕竟勘察的人那么多,认为有问题的,只有六个,二嘛,就是往下面推,他在宗正寺只是决策,真正选址营造的是下面的官员,李志暕眼下还没有做出选择,他只是一味的喊冤,只承认自己有渎职之过,其他一概不认。” 牛贵儿笑道:“渎职之过,到了张均嘴里,就成了玉毁椟中、祸殃昭陵,可见李志暕这次的罪名大小,还是在右相,他其实是在等右相出手。” 杨洄皱眉道:“可是右相迟迟没有动静,偃月堂议事,从来没有提到过案子的事情。” “这就是右相的厉害之处了,”牛贵儿笑道: “以不变应万变,他应该是在等待时机,或者说,是在等崔翘调查太府寺的结果,看似两件案子,实际上只是一件” 李琩一直在默默的听着,并没有参与谈论,别人的看法可以做为参考,但不能全部认同,他自己要在这些信息当中抽丝剥茧,认真分析。 今天在场的这些人当中,除了他之外,都可以将如今的两党之争做为笑谈。 但是他不行,他已经置身其中了。 他虽然对张擢并不是很了解,但至少知道,这不是一个会轻易旷工的人,他看过人家的出勤表。 第一百九十四章 早晚死在女人身上 当下的朝堂,有一股不可忽视的势力,那就是宰相二代集团。 虽然开元时期的这些宰相们,普遍任职时间不长,权力也有大有小,但不管怎么说,起码将儿子都安顿好了。 牛仙客是个例外,他的嫡子死了。 死在了魏州刺史的任上。 所以如今的牛仙客意志消沉,打算就这么浑浑度日,老死在左相任上,又或者,过几年身体实在不行了,让出位置,被封个什么太子少保之类的荣誉官位,这辈子也就算交代了。 他这个人,有着极强的政治眼光和敏锐的嗅觉,从一个边疆小吏,一举成为门下省侍中,这样的晋升之路,在整个唐朝时期都属罕见。 说明什么?说明这个人足够屌。 虽然历史上有人评价他:凡相者,必委以政事,如玄宗时牛仙客、陈希烈,可以谓之相乎? 其实牛仙客吃亏就吃亏在,出身太差,没有建立起属于自己的朋党,等到他有这个想法的时候,儿子死了,那股子心气也就没有了。 “左相打算如何自处?眼下的情形,你总是要选一边的,” 中书门下,御史台侍御史姚闳(hong),来这里办理公务,期间趁着别人都不在,朝正在打瞌睡的牛仙客小声道: “这么大的事情,左相推给陈希烈,终究是不妥的,圣人将来只会找你问话,不会找陈希烈,届时你该如何应对呢?” 牛仙客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双目呆滞道: “近来身体抱恙,精神不振,难以处理省内事务,唉我这把老骨头,距离致仕也不远了,说吧,你有什么要求,趁我还有口气,帮你办了。” 姚闳是谁呢?姚崇的孙子,牛仙客担任朔方节度使的时候,召其为节度判官,回到长安后,也将此人调了回来。 姚闳以及他的三叔礼部侍郎姚弈,都是跟着牛仙客混。 大唐有一习惯,你的恩公快退休的时候,你得赶紧提条件,趁着人家还没下去,可以给你紧急安排一下。 这种行为,双方都是获利的,我提拔你上来,那么你今后就得照顾点我的子孙,我有什么事找你,你得给我办了。 比如张嘉贞提拔了韩朝宗,人家就没有忘了这份恩情,对待张延赏相当不错。 毕竟是自己带出来的人,牛仙客心里一直都记着,这次姚闳来的蹊跷,他自然猜到,对方有求于他。 姚闳笑道:“我没什么想法,只是觉得左相眼下的处境,有些不妙啊。” 牛仙客眼角一动,淡淡道: “不妙在哪?” 姚闳小声道:“我是您的人,左相莫怪卑职言重了,您担任黄门监以来,大权旁落,形如傀儡,我没有说错吧?” 牛仙客双目一眯,半躺着的身子缓缓坐起,冷冷道: “怎么?本相竟如此不堪?你都敢编排我了?” 他们俩的关系是非常近的,姚闳原先相当于牛仙客的幕僚了,彼此交谈也是无话不说,但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明摆着有些奚落自己的上司。 牛仙客这个人呢,眼下最要面子,人嘛,没有什么,往往最渴求的就是什么。 从张九龄那张臭嘴开始,瞧不起他的人比比皆是,就因为出身不好,但是担任宰相之后,碍于他的职位,没有人敢明着这么说。 今天好了,被自己原来的下属给挑明了。 姚闳叹息一声: “您沦落至此,最不忍痛心者,莫过于卑职了,您觉得卑职是出于公心也好,私心也罢,您今朝之境遇,皆拜右相所赐,堂堂左相,被排除在中枢议事之外,卑职心中的愤怒实在无言以表,也只能跟您发发牢骚。” 这个人废了,今后指望不上了,他在挑唆我?牛仙客淡淡一笑,道: “能者多劳,右相如此安排,也是顾及老夫的病体,老夫若是身体康健,自会主动为右相分担一些,如今嘛,也是有心无力。” 他说话滴水不露,尤其是当下不再信任对方,那么姚闳在他这里,几乎就是外人了。 姚闳顿时着急道: “左相之疾,并不影响您处理国事,您不能再这么沉沦下去了,如今的形势,您就算想要置身事外,恐怕也不能了,卑职回到长安以来,与卢奂、魏珏,宋昇,陆泛等人多有交集,只要左相愿意,他们皆以您马首是瞻。” 他口中的这些人,就是宰相二代集团,这帮人都是宰相之子,他们的父辈关系就不错,一直延续到了他们这一代,形成一股潜力庞大的政治集团。 但是这个小团体有个弊端,那就是没有领头羊,卢奂跟他们是平辈,虽然级别最高,但是想要领导这些人,做不到。 眼下他们盯上了牛仙客,想要将牛仙客推出来,将朝堂这汪水搅的更浑。 牛仙客会在乎这些吗?根本不在乎。 他本来就对这些出身高门的官二代看不顺眼,更别提合作了,他们骨子里,是看不起自己的,再说了,他能猜不到这帮人是想利用他? “你什么意思?卢奂请你做的说客?他不要这个京兆尹,对吧?”牛仙客一针见血,直接将姚闳给看穿了。 卢奂当下有铨选之职,这是非常大的权力,除了宰相之位,基本没有任何岗位能够诱惑的了他。 但是李林甫现在全力在推举卢奂出任京兆尹,甚至都放弃了萧炅,就是要将卢奂踢出吏部。 而卢奂在背地里,也与韦坚碰过面,暗示对方自己对这个职位没有想法,让韦坚尽力去争,所以韦坚才豁出去,将自己修运河的所有计划,一股脑全跟基哥说了。 从前不肯交底,是担心别人知道了他的计划,从中作梗,坏了他的事情,眼下形势混乱,正是趁乱而起之时。 姚闳也非常痛快,点头道: “我们希望左相能够举荐韦坚,出任京兆尹。” “我们?”牛仙客并没有动怒,只是微笑道: “你跟他们,已经成我们了?看来老夫是真的老了,好吧,时机合适,我会帮你们在圣人那里说话的。” 领导就是这样,不拒绝你,但会不会给你办,你是不会知道的。 “时机合适”这四个字,也许是一两天,也许猴年马月。 接下来,牛仙客一如往常的与姚闳又聊了半晌,后者心满意足的离开了,根本没有察觉出牛仙客有任何异常。 当你决定不再信任一个人的时候,千万不要让他知道,继续虚与委蛇,是最好的办法。 牛仙客揉了揉脖子,重新躺在摇椅上,唤进来一名官吏,吩咐道: “腿脚又不适了,请按摩张博士。” 在他的身后,是高高挂在堂上的那块匾额:坐而论道 窦锷还是当官了,做为顶级外戚,是不会长时间在家守选的,在陈希烈的帮忙下,去了刑部担任司门员外郎。 他对这个官职还是非常满意的,因为刑部司门司,掌管的是天下二十六关的国门开闭,也就是蓝田关,潼关,蒲津关等关卡,以及往来关卡籍赋的审查。 不过窦锷只是二把手,是个干事的,不是说了算的。 他其实对司门司的业务,没什么兴趣,反倒是经常去刑部司打听消息。 如今越来越多的人站在了李适之这边,窦家也一直在观望,等到形势再清楚一些,他们也会下场。 鹬蚌相争,他们想做得利的渔人。 整个长安都知道,李琩与裴、严、卢三人走的比较近,裴耀卿主动卸任京兆尹,算是暂时过关,但还有严、卢。 而卢奂,便是窦锷心里的头号大敌。 这天夜里, “你给我盯好了,只要李琩再与卢奂见面,你立即派人告诉我,”窦锷在一条犄角旮旯的巷弄里,对一名正在巡查的金吾卫说道。 他在右金吾干了好几年,没有自己人是不可能的。 卫士徐重道: “他们俩已经有日子没见过了,国宝郎现在每日散值之后,除了返家,没有去过其它地方。” 窦锷眯眼道: “这方面,我会想个办法,你只需及时通知我他们会面的地点即可,要多加小心,不要让人怀疑你。” 这不是废话吗?干这种事我敢不小心吗?徐重点头道: “属下会多加留意。” “好!”窦锷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 “事成之后,我会设法将你调离金吾卫,继续跟着我,我已经派人给你家里送去一笔钱财,足够你挥霍数年有余。” “钱是小事,给您办事,不谈钱,”徐重笑道。 窦锷点了点头,四下顾盼一番,确定没有人察觉,这才悄悄离开。 殊不知,就在他俩碰头的地方,一墙之隔的民宅当中,墙角下蹲着一个阴影。 他的姿势很古怪,像是在拉屎,其实不是,只是尽量将自己的身体目标减至最小,这是斥候出身的人,常用的路数。 要么趴着,要么蹲着。 很久之后,此人听到隔壁巷子里又有脚步声传来,声音忽走忽停,半晌后,才缓缓离开。 夜色中,蹲在墙角里的这个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然的獠牙。 又耐心的等待了片刻,他才如猿猴一般,攀墙离开,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发出丝毫动静 徐重是一支金吾卫的领队,他们这队人只有十个。 金吾巡街,是不扎堆的,一队人负责一片区域,然后每个人负责扫一片,来回巡视即可。 他们这一队,今晚在嘉会坊,因为这里的灵安寺晚上有庙会,人比较杂乱,所以金吾卫晚上有巡街。 有庙会的里坊,坊门会关闭,在庙会当日允许行人夜间在坊内行走,但不可以离开里坊,当然了,你也出不去。 除了右金吾卫之外,还有左领军卫的十个人,左卫的二十人,还有右武卫的二十人,今晚将这里包片儿了。 名义上,金吾卫要巡查,负责坊内安保。 但实际上,不出事,他们不会冒头,甚至看见出了事,也不会去管,而是由坊内的坊吏出面,或者不良人,这些人都解决不了,卫府的才会出来干预。 老黄狗之所以盯上徐重,就是因为平日里徐重总是在打听其它队伍的事情,你身为火长(十人为火,有火长),不操心自己的队伍,打听别人的事情干什么? 人家其他人都是上班摸鱼,就你什么都想知道。 斥候出身的警觉,让老黄狗一直都在盯着徐重,今晚庙会他看到有一个生面孔将徐重叫走,于是悄悄跟了上去,便听到了那一幕。 他只是听到了,没有见到,并不知道跟徐重接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翌日, 金吾卫所有的巡检游奕,只有在每月的初一十五,才会去右金吾卫衙报到一次,初一领取俸禄,十五是日常损耗之物,除此之外,他们每天上班点名的地方,都是辖区的一间小卫所。 卫所一般负责管理五十人,长官叫亭长,负责行政事务。 老黄狗找了个借口,跟亭长请了个假,便打算去一趟金吾卫衙,将昨晚的事情汇报给李晟。 他和李晟摔跤,正大光明,这是军中的风气,不管打成什么样,事后都不会找后账,更别提记仇了。 李晟现在是他的头,金吾卫的各级官员,对他们这帮人河西兵是比较放任的,因为大将军隋王放了话,这些人只能李晟来管,所以请假是很容易的事。 没有着甲,只穿着一身平常粗布衣服的老黄狗,还没有离开辖区的街道,就被身后赶来的徐重喊住了: “老黄,听说你请了假,是有什么事情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徐重是个分外小心的人,但凡当内鬼,不小心早死了,昨晚刚与驸马碰头,今天老黄狗便请假,蹊跷啊。 因为老黄狗除了与河西兵闹事那一回,每次都是早早去卫所点卯,准点下班,千篇一律从未变化。 所以这次突然请假,让他起了疑心。 老黄狗咧嘴道: “马敦的事儿至今没个说法,我得去问一问。” 一身金吾铠甲的徐重笑道: “不要着急嘛,咱们隋王是护短的,人肯定不会有事,你这不是操闲心吗?怎么?你还能将人捞出来啊?” 老黄狗咧了咧嘴,猜到自己冒失,引起了对方的怀疑,他是斥候,擅长打探军情,但不擅长说谎,所以当下这种情况,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于是道: “你就别管我了。” 说罢,他摆了摆手,人便这么走了。 徐重面带微笑,注视着对方离开,老黄狗的举动,更加深了他的怀疑。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昨晚的事情一旦露馅,驸马屁事没有,我可就完蛋了。 徐重在内心挣扎片刻,猛一咬牙,匆匆离开。 长安的地痞流氓,是非常多的,混得好的直接便进了卫府。 徐重就是其中之一,他爹本来就是南城某一个地方的流氓头子,手底下的马仔还不少,后来被金吾卫收编,负责收保护费及维护那一区域的日常稳定。 徐重算是子承父业,接了金吾卫的差事,也接收了他爹的那帮马仔。 老黄狗从永平坊出发,要去右金吾卫衙所在的布政坊,至少有四十分钟的路程,这还是腿脚快的。 其实最省事的办法,是在永安渠坐船,一路北上,但是坐船要花钱,像老黄狗这类人,在女人身上非常舍得,私下里抠搜的要命,十五个钱的船资都舍不得花。 他也非常谨慎,沿着永安渠旁的道路一路向北,期间一直留意周遭的情形。 刚经过长寿坊,他便发觉被人盯上了,至少有四五个人已经缀着他走了很远的一段路程。 看那些人的打扮,基本可以确定是京师的地痞混混,毕竟老黄狗进了金吾卫之后,经常跟这类人打交道。 他们的穿着与别人不同,似乎生怕人们不知道他们是地痞。 不想节外生枝,所以老黄狗加快脚步,在前面一处船点停下,等了一艘乌篷船,忍痛花了十个钱,登船走了。 结果他还是被人被追上了,不多时,前面突然出现三条船,横在渠中,拦住了老黄狗所在乌篷船。 “一群王八养的杂种,”船夫碎嘴低骂一身,弓着身子朝前面赔笑道: “小老儿这个月的俸钱已经交了啊” 话还没说完,船夫已经被人一把拉了过去,扔进了对面的船舱,接着便有七八人突然登船,将舱内为数不多的几名乘客吓的不敢吱声。 其中一人右手背在背后,握着一根短棒,在前面几人的遮挡下,骤然朝着老黄狗的脑袋砸了过来。 老黄狗嘴角狞笑,双臂探出。 船舱内顿时乱成一团 一辆牛车,出现在永济渠的岸边,缓缓而行,驾车的是个老头,人家是车行的。 雇车的是个满嘴獠牙的丑陋男子,眼下就坐在车上,右手食指挑着金吾卫牌籍,时不时朝着沿途的行人晃动,让大家都看的真切。 金吾拿贼,这样一来,就没人过来好奇询问了。 牛车后面,拴着五个人,鼻青脸肿的五个人,双手被缚,被牛车拽着走。 剩下那几个当时跳水跑路了,老黄狗不会游泳,奈何不了人家。 而这些人背后,还跟着一名披甲的金吾卫,王人杰,本来在河西,都已经做到副将了,结果这小子将他麾下儿郎们的军饷变卖,在凉州养了一个女人,被盖嘉运夺职,贬成了小卒。 要不是他军功太高,直接都砍头了,因此常被河西人嘲讽为:早晚死在女人手里。 王人杰不是白压阵的,有他在,等闲十来个人,别想在他眼皮子底下将人劫走,五十名河西兵当中,李琩最中意的就是此子。 金吾卫衙房, 李晟一身伤势,腰都直不起来,整个人伛偻着,像是一个老头。 自打能下地行走,他便来了卫衙,方便等待马敦的消息。 与老黄狗的比试,其实是他输了。 见到老黄狗之后,他仔细的询问了整个事情经过,便立即派人往咸阳,将此事禀告李琩。 “我来审这几个人,六叔带人去一趟永平坊,将徐重缉拿,”李晟找到武庆,请对方出面拿人。 武庆心知事大,不敢耽搁,点了十个兵便直奔永兴坊 “完了你们真是一群废物,” 徐重得知人没弄死,反倒自己人被抓了五个,心知自己这次肯定跑不了了。 他也没心情再叱骂这些手下了,赶紧回家收拾行李,带着老婆孩子和两个小妾,当日便离开了长安城。 不过他倒是不忘派人将事情通知窦锷,让对方有个心理准备,这不是讲义气,是给自己留条后路,免得被窦锷派人灭口。 “这件事说不清楚了,人都被抓了,”左卫将军窦铮刚刚散值,便在家里见到了堂弟窦锷。 他没有责怪对方办事不利,事情已经发生了,应该思索解决之法,而不是埋怨。 窦锷深吸一口气,道: “来的路上我都想明白了,这次必须先下手,弹劾李琩私养河西兵,我们先出手,他们再揭露这件事,别人会认为这是他的报复手段,徐重这小子嘴巴严,不能灭口,就算被抓到,也不会卖了我,再者说,徐重也只是猜测有可能被偷听到了,并不能确定,那天晚上我离开之后,特意还派人回去转了一圈,周遭绝对无人。” 窦铮皱眉道: “事情发生,要做最坏的打算,到底听没听到,已经无所谓了,我现在便去一趟十王宅,提前打个招呼,明日你便去大理寺检举隋王,别去刑部和御史台。” “明白,我现在就回家写尺牍,”窦蔡点了点头。 由下告上之词,则为奏疏,有同辈相告之词,则为书启尺牍。 窦锷和李琩就是同辈,他的媳妇,是李琩的姐姐昌乐公主,颍王李璬的同母妹。 他们窦家,眼下与十王宅的庆王琮、荣王琬、仪王璲、颍王璬是一个派系的,但是荣王琬因与李琩交好,所以他们针对李琩的事情,并没有让李琬知道。 十王宅并不安分,尤其是李琩出嗣之后,更是蠢蠢欲动。 老李家开国至今,就没有过顺利接班的时候,邠、宁二王相继过世,自然会让人觉得,圣人是不是也快了? 那么有那个心思的人,自然要早做谋划,因为基哥一挂,他们就可以离开十王宅。 出来之后是孤立无援,还是一呼百应,眼下正是绸缪之时。 第一百九十五章 同室操戈 十二月初九, 窦锷带着他的尺牍,上呈大理寺,将李琩给告了,理由是无视军制,私养悍卒,图谋不轨。 这一次,就没必要专门找个人去告李琩了,自己直接出面更为直接,免得到时候别人还得调查是谁在背后怂恿人告隋王。 别查了,就是我! 大理寺卿张均得知此事后,一脸的不耐烦,怎么又是他? 严武的时候就是他,交构崔圆还是他,如今又养了一群河西兵? 我还在因为李志暕的事情焦头烂额呢,把他牵扯进来,你们是嫌当下还不够乱吗? 张均不是不想收拾李琩,但是他现在正在与李适之合作,打算与李林甫过过招,这个时候牵扯进来李琩,不合适。 我一次只能对付一个人,多了忙不过来。 于是他将这件案子,交给了大理寺丞杨璹,让对方来负责调查此事。 张均有过跟李琩打交道的经验,心知这是个硬骨头,那么对付硬骨头的办法,就是愣头青。 杨璹就是这样的人,刚直不阿,执法如山,今年官员大考名列第一,出身弘农杨氏原武房。 接了这个差事,杨璹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直接便带着大理寺的人去了右金吾卫。 别人一看案子牵扯隋王,多多少少有点底虚,但杨璹没有,公事公办,我若因司法而得罪人,那也是为国家得罪的,你能将我怎么样? 对喽,这种人最难缠,因为你挑不出人家的毛病。 张均是因为顾虑太多,所以没办法像杨璹这样一根筋,无论对方将案子办成什么样,张均都知道,这次肯定能好好的恶心李琩一回。 “将所有来自的河西的军士都带来,本官就在这里见他们,”扛着司法大旗的杨璹,是不鸟韦昭训的。 刚一见面,便发号施令。 韦昭训听说过这个人,是个硬茬,于是道: “人肯定不会跑,但是你最好等隋王回来,再查案。” 人家已经将大理寺开具的调查公文给韦昭训看了,韦昭训也懒得狡辩,因为事实如此,只不过就是那个窦锷告的罪名有点离谱,图谋不轨? 这四个字你也敢用? 杨璹闻言,顿时皱眉道: “韦将军是在阻止本官查案?你若不肯配合,那我便上报中书门下,调领军卫过来拿人。” 韦昭训一愣,好嘛,故意恶心我?知道我们右金吾跟右领军卫不对付? “本将没有不配合,既然检举的是隋王,你难道不应该等隋王回来再说吗?” 杨璹笑了,冷笑道: “韦将军自己也清楚,你当下的阻拦是徒劳无功的吧?不用强撑脸面了,大理寺给你一个台阶,我们就在金吾卫衙审讯,不会将人带走。” 韦昭训挑了挑眉: “昨天,我们也拿到一桩案子,只可惜还没有查清楚,没想到就被恶人先告状,我觉得你在调查我们之前,不妨先听听这个案子。” 杨璹沉吟片刻后,点了点头: “进去说。” 大堂内,老黄狗一出现,大理寺一众官员顿时一脸鄙夷,这个人太丑了,好恶心啊。 老黄狗对此不以为然,瞧不起我的人多了,不差你们几个。 问话过后,杨璹接过官员递来的问话记录,仔细再看几遍之后,直接当堂签署了一份通缉令: “传各州县,缉捕徐重。” 接着,他又看向老黄狗,面无表情道: “这么说,你只是听到对方交谈,并没有见到人,只识得其中一个声音是徐重,另一个不知道?” 老黄狗点了点头:“听声音,另外一个人年纪不超过四十岁。” “你能确定?”杨璹道。 老黄狗嗤笑道:“确定!” 杨璹呵呵笑道:“你能确定也晚了。” 这话一出,一旁的韦昭训武庆等人顿时皱眉,因为人家这句话是在暗示他们:你们是不是打算说驸马就是另外一人呢?晚了因为人家提前将你们告了,你现在反告,不足以做为证言。 因为带着报复的倾向。 杨璹办案是很有一套的,刚才问话的时候,就已经将徐重的来历都问清楚了,此人原本就是驸马窦锷的手下,那么眼下这件案子,已经逐渐清明。 这是两个派系之间的争斗,那么这次驸马做为原告,被告隋王在形势上已经吃亏了。 因为我现在奉命要调查的,不是驸马在背后有没有针对隋王,而是隋王有没有私养河西兵。 很显然,眼前这个一口獠牙的汉子,带着浓浓的河西口音,也承认了来自河西,是被盖嘉运带回长安的。 节度使送给亲王五十名河西兵,这案子不小。 窦锷只是说了说嘴,还没有付诸行动,但河西兵却是真实存在的。 杨璹派人出去,看了一眼院中的日晷,随后朝韦昭训道: “午时之前,五十个河西兵,一个不少,我都要见到,还请韦将军协助。” 韦昭训顿时皱眉道: “那就有点不好办,因为眼下其中一个,被关在长安县狱。” “犯了什么事?”杨璹道。 韦昭训将事情解释了一遍,道:“那是另外一件案子,就不归大理寺管了。” 大理寺是国家三大司法机关之一,有权调取任何地方机构的卷宗和犯人,韦昭训也是担心大理寺插手进来,那么他们最近找长安令苏震帮忙放人的事,就要横生枝节了。 “这个好办!”杨璹写了一封调令,交给下面的一位大理寺官员,道: “大理寺取审人犯,你去长安县狱,将人带来。” 那位官员接过调令,直接便去要人了。 杨璹不再说话,继续审阅着刚才的卷宗。 其实这件案子的问题,可大可小,图谋不轨远远谈不上,五十个人能图谋不轨什么?抢劫一家商行都够呛。 但隋王确实是违法了,做为皇帝亲子,胆子大一点倒也正常,但牵扯盖嘉运,就不得不慎重了。 毕竟人家窦锷的尺牍上都说了,这次五十,下次一百,再下次两百,隋王真要是在长安养个几百的藩镇军士,那就是类如造反了。 所以真正要命的,就是窦锷臆测的这句话,这句话是触犯圣人底线的。 但杨璹办案是要讲证据的,臆测的话在他这里不管用,所以他打算审一审这些河西兵,最后判个各返原籍。 至于隋王的罪名,不是他说了算,案子最后要上交中书门下来判。 临近午时, 五十名河西兵全数到齐,列队站在院中,包括被长安县衙拿了的马敦,人家的大狱里倒也滋润,没人给他用刑,就是浑身散发着一股臭味。 杨璹开始一一点名,按照顺序挨个叫进来盘问。 渐渐的,杨璹越来越胆战心惊。 这五十个人不是寻常的五十人啊,全是骄兵悍将啊,那个王人杰以前还是从六品下的衙内副将,就比我低一阶。 盖嘉运怎么敢将这样的人送进长安?隋王又怎么敢接收呢? 他已经有点犯怵了,怪不得窦锷会亲自来大理寺告状,这事情确实不小啊。 一直审到傍晚,杨璹长出了一口气,留下一些官员留守金吾卫,负责看守这些河西兵,而他则带着几名官吏,抱着厚厚的卷宗,前往兴庆宫。 三法司与其它部门的区别就在于,只要是单独立案的主审官,是有资格直接面圣的。 这是为了体现司法公正,以免外部势力干扰审案进程 今天的李隆基,不在兴庆宫,而是去了十王宅。 今年只有十一岁的二十九子凉王李璿患病了,他带着武贤仪前往探视。 武贤仪人称小武妃,父亲武重规是武则天的堂侄,她当年在宫里,是惟武惠妃马首是瞻的。 但是眼下,没了武惠妃,又来了个杨贵妃,她在宫里的地位也是一天不如一天。 即使是亲儿子,李隆基探视的时候,仍然是隔着帘子不肯见面。 嘴巴上说朕身上寒气重,不宜亲近,怕传给李璿,实际上是怕李璿传给他。 十王宅这里,是需要安抚的,所以基哥来这里的次数其实不算少,哪家有事了,只要他有时间,都会过来看看。 他需要让儿子们知道,父亲是爱你们的。 年纪大的那几个儿子,已经不吃他这一套了,但是年龄小的这几个,还处在懵懵懂懂阶段。 太子李绍等人,眼下也在这里,与基哥父慈子孝,欢快的聊着天,屋内不时传来大家的欢笑声。 这时候,一名宫内的内侍前来禀报: “禀圣人,大理寺丞杨璹,有要情禀奏。” 庆王琮不经意的看了一眼身后的仪王等人,他们已经猜到,看来窦锷已经动手了。 李隆基顿时疑惑道: “大理寺有什么案子,值得向朕陈述?” 内侍道:“事关隋王,杨璹申请面奏事宜。” 李隆基顿时皱眉,看了一眼身旁的高力士。 高力士轻轻的摇了摇头,示意我也不知道。 十王宅那帮人一听到关于李琩,一个个的那个好奇心直接爆棚,大家都想听一听,十八郎这是又怎么了? 李隆基在众儿子身上扫视一眼,猜到这帮人憋着什么想法,于是点了点头,道: “凉王患病,朕应抚慰,让他来凉王宅吧。” 众皇子顿时喜上眉梢,妙哉,又有八卦可听了。 他们想当吃瓜群众,李隆基也想当吃瓜群众,他想看看,李琩的事情当着这些人面说出来,他的这些儿子们都会是什么反应。 毕竟是亲爹,李隆基很清楚李琩如今在其他儿子眼里,是非常敏感的话题,不患寡和患不均,拢共就这么一个出去的,他们不羡慕李琩,是不可能的。 李隆基曾在洛阳积善坊的五王宅内住了四年,什么滋味,他是有亲身体会的。 不到半个时辰,杨璹带着人匆匆赶至凉王宅。 李隆基已经带着儿子们移至大堂,聆听着厅内正中的六名大理寺官员,将一份一份的卷宗,当众念了出来。 亲王们也是聚精会神的听着,茫然不知道,基哥的目光其实一直都在他们的脸上打量着。 注视着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变化,李隆基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良久后,案情陈述完毕, 庆王李琮发出一个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叹息声,第一个开口道: “触目惊心,触目惊心” 坐在他上首位置的太子顿时皱眉,窦锷检举李琩,你们这是要跟十八郎开干啊? 好家伙,原来你们这么不安分? 李隆基闻言,淡淡一笑,朝长子道: “怎么个触目惊心?大郎说说你的看法。” 李琮正色道: “禀父皇,十八郎的胆子太大了,儿臣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竟然敢在长安私养藩镇悍卒,他养这些人想干什么?儿臣都不敢想。” 不敢想你触目惊心什么啊?荣王李琬此刻脸色铁青,他已经猜到,自己的这几个兄弟,终于在宁王薨逝之后,开始对李琩下手了。 庆王李琮的话还没说完呢,只听人家继续道: “十八郎出嗣之后,违制之事,不胜枚举,父皇屡屡宽容,以至于十八郎越发肆无忌惮,五十名边军不足挂齿,如果是五百名呢?” “什么叫不足挂齿?”同母弟仪王李璲配合着插嘴道: “刚才阿兄也都听到了,这是寻常的五十名边军吗?一个个战功彪炳,皆为河西精锐之卒伍,以一当十之辈,盖嘉运怎么敢的?他和十八郎到底是什么关系?这一点是需要搞清楚的。” 颍王李璬也附和道:“父皇颁《诫宗属制》,儿臣们奉行不悖,不敢有丝毫逾越,十八郎屡屡犯制,实在是太胡闹了。” 大理寺丞杨璹坐在厅内,多少有些如坐针毡,这一刻他才想明白,为什么牵扯亲王的案子,张均要交给他来办。 水太深啊 三个亲王,三种言论,已经给隋王扣了三项罪名:私养边军、交构盖嘉运、屡屡违反《诫宗属制》,一条比一条狠。 这可不是党争,这是皇室操戈,我怎么卷进这种事情里面了? 饶是他这个人光明磊落,清廉正直,如今也是汗流浃背。 李隆基点了点头,似乎对三人的回答比较认可,随即又看向太子,笑道: “太子怎么看?今日是家庭聚会,大可畅所欲言。” 太子颇为卑微的笑了笑,道: “儿臣也觉得十八郎有些太过火了。” “只是有些吗?”李隆基笑问道。 李绍内心一惊,有些慌乱,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如今在背地里,与李琩一直在修复关系,妻子与韦妮儿之间,也一直保持联系,事实上,外面的很多事情,都是通过韦妮儿,他才得以知晓。 而明面上,他则是继续维持与李琩矛盾重重的假象,这是韦坚和崔珪等人给他的建议。 今日场景,无疑是落井下石的好机会,在座的可以说没有哪个人,比他更想收拾李琩。 但是反过来一想,收拾掉李琩,真的对他有利吗? 李琩在,李琮这些人还有一个可以针对的目标,李琩不在了,这帮人会不会开始转头针对我呢? 庆王琮、荣王琬、仪王璲,这可是同母兄弟,如今又多了颍王璬这个跟屁虫,四个成年的亲王,无疑比李琩更具威胁。 李绍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装傻蒙混过关,于是一脸为难道: “额儿臣认为,不如让十八郎回来吧,寿王宅也一直空着。” 李隆基一愣,与高力士对视一眼,两人同时笑了。 “他如今是嗣隋王,住进寿王宅,算怎么一回事?”李隆基哭笑不得道。 他看似对太子的回答有些莞尔,实际上听的出,太子没有掺和这件事,也不想掺和,想要置身之外,坐山观虎斗。 永王李璘在下面嗤笑一声,道: “由此可见,前段时间盛传十八郎交构裴耀卿,绝非空穴来风,儿臣还听说,他与严挺之、卢奂关系匪浅,他一个金吾将军,跟尚书省打的什么交道?” 我擦,事情越发大了杨璹冷汗直冒,一旦将这么多人牵扯进来,我这个主审官,夹在中间,怕不是难以脱身了。 于是他灵机一动,赶忙道: “禀圣人,臣这里还有一桩案子,需要陈奏,事关国宝郎与隋王。” 李隆基眉头一挑,点头道: “说吧。” 于是杨璹将老黄狗的事情,在厅内陈述一遍,随后道: “臣已经发文大理寺,请求主办此案,也发了通缉令,缉捕金吾徐重。” 高力士皱眉道:“确定不是右金吾的人,在罗织案情?” “回高将军,臣可以确定,”杨璹道: “被抓的那几个人也已证实,确实是徐重在南城里坊布置的线人,平日里为金吾卫收取保费,以及放贷诸事,而徐重,确实是驸马曾经的下属,至于详细情节,还需要彻查。” 高力士眉角一动,瞥了一眼庆王李琮,后者目不斜视,毫不避讳高力士的眼光。 李隆基已经大概有数了,笑着看向杨璹道: “那个什么李黄狗,他真的以一敌众?亲手缉拿的人犯?” 杨璹点头道:“臣盘问过,此人年轻时官至旅帅,曾在安西服役,陇西人士,年级大了,盖帅念其军功,引为牧马,平时专事马匹,确实膂力惊人。” “你就没有问过,隋王为什么要收留这五十名边军?”高力士问道。 杨璹道:“问过了,但一家之言,不足为信,所以臣没有敢禀奏。” “现在让你禀奏,”高力士沉声道。 杨璹一愣,支支吾吾道: “韦将军的说法是,隋王觉得内府军纪废弛,将士不堪军事,类如瓷器,外表光鲜,内则粗糙,想要将河西的风气带进来,整顿金吾。” “好大的口气啊,”永王李璘顿时站起来道: “十八郎这是瞧不上我关中健儿?就河西是精兵悍将,我京兆是疲将弱兵?十六卫还轮不到他来整顿。” 我擦,又一个罪名,杨璹嘴角一抽,这就是为什么他刚才没有敢说,因为太给隋王树敌了,十六卫全得罪了。 李隆基则是忍俊不禁,笑呵呵的拍着大腿。 他在笑什么?笑眼前的这帮儿子,是铁了心要弄李琩啊。 有意思 高力士则是皱眉朝李璘道: “十六郎就不要挑事了,你这是危言耸听。” “冤枉啊阿翁,我绝对没有拱火,十八郎就是这个意思,天下谁人不知,我大唐精锐尽在关中,”李璘一脸无辜道。 还精锐呢?你快拉倒吧,太子李绍是从程元振那里知道一些事情的,自然晓得飞龙军在河西兵面前,确实不堪一击。 李隆基哈哈笑道: “十六郎说的也没错,朕的十六卫还轮不到他来整顿,若朕将这件案子交给你来主办,如何?” 李璘一愣,下意识看向太子。 李隆基顿时皱眉道: “你看他干什么?” 李绍也是瞬间火起,你个傻逼,我真特么想扣了你的眼珠子。 李璘支支吾吾道: “儿臣没有审案之经验啊。” 他又不是傻子,李璘很清楚这件事是李琮他们在针对李琩,而他不过是落井下石罢了,真要让他主审,等于是他直面李琩,没有太子支持,他哪能斗得过李琩啊? 庆王李琮赶紧道:“没有经验无妨,自有大理寺协助,吾弟万勿令父皇失望。” “是啊,父皇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婆婆妈妈的像什么?”仪王李璲火上浇油道。 他们自然是希望将李璘也卷进来,因为李璘下场,就意味着太子难以规避。 十王宅眼下就是这样的局面,老大庆王李琮几个兄弟是一党,太子李绍、永王璘、延王玢、济王环这是一党,剩下的小的小,势微的势微,不敢乱掺和。 严格来说,还有李琩兄弟这一党。 这些人,其实都是继承人,毕竟老李家的传统就是这样,别管现在谁是太子,咱们只看将来谁是皇帝。 “儿臣会尽力审查,绝不会冤枉十八郎,自然也不会偏袒他,”李璘硬着头皮道。 太子叹息一声,无可奈何,这真是一个棒槌。 李隆基微笑点头道: “就由杨璹来辅佐你,徐重的案子,河西兵的案子,一起办,朕给你一旬时间,如何?” 李璘赶忙道: “儿臣定然查的清清楚楚,一旬足以。”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内侍领着太医署的医师,急匆匆来报。 “禀圣人,隋王妃难产,危在旦夕。” 李隆基一震,猛然起身: “移仗隋王宅!” 其他众人也是面面相觑,纷纷跟着李隆基去往安兴坊。 第一百九十六章 破凶迎吉 难产的因素非常多,而且在大唐,其实一点不稀罕。 这种现象随处可见,带下医最怕的就是这个,致死率极高。 李隆基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其实心里因素是非常复杂的,一来,他不待见儿子,不代表不待见孙子,君子抱孙不抱子嘛。 孙子又不能对他造成威胁,那是他的儿子该担心的事情,不是他。 再者,今年宗室内部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死了两个亲王,隋王妃如果难产出事,那么宗室的风水有问题,基本上是可以坐实了。 这样的舆论影响太坏,会引起极大的风波,他要负责控场,自然不希望局面越发混乱,否则会增加他控场的难度。 当然,李适之更不想看到。 安兴坊,因为圣人亲临,被各府卫士里三层外三层的团团包围,坊内火把高举,亮如白昼。 兰方院, 李隆基与一众儿子就坐在这里,他的心比当下的天气还要寒冷,内心无比焦急的等待着。 生孩子,正常情况下是头先出来,那么难产,自然就是头出不来。 找不到脑袋位置,是不敢随意接生的,因为你先出腿,就务必要在最快的时间将孩子扯出来,否则脑袋憋在里面会出大事。 刚才太医已经出来禀报,里面准备接生了,他们没办法将孩子的头部调整过来,就只能冒险从先出腿。 李隆基缓缓闭上双目,忧心忡忡的等待着。 大概也就是几分钟,里面传来婴儿的啼鸣,声音异常洪亮。 李隆基大喜起身,激动的望着屋内方向,他才不在乎郭淑的死活,他只在乎孩子的安危。 高力士也抚着胸口,整个人长松了一口气,道: “吓死了吓死了,还好还好,圣人庇佑,孩子终究还是顺利降生了。” 这时候,里面一名太医出来了,跪地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面是一叠包布。 这是一种礼仪,新生儿降世,要向家里地位最高的长辈讨赏赐。 只听这名太医高声道: “恭喜圣人,王妃诞下皇孙,我李唐再添福郎,母子平安。” 李隆基大喜过望,摸了摸身上,实在找不到什么赏赐的,于是便将自己披着的那件保暖大裘脱下,放在托盘上。 “圣人赐衣,子孙昌盛、繁衍兴隆,福郎有衣穿,”说罢,太医便捧着托盘回去。 十王宅的亲王们,也纷纷恭贺李隆基,但他们心里其实非常不爽。 郭四娘真会生啊,还真就是个儿子? 看样子杨玉环是真的不能生,李绍大感放心。 “力士,今天是什么日子?”李隆基颇为兴奋道。 高力士笑道:“回圣人,十二月十一。” “十一十一”李隆基喃喃道: “这是个吉字啊。” 高力士点头笑道:“家中添丁,为一口,确实是个吉字。” 李隆基笑道: “孩子的名字要改一改了,朕收回原先的赐字,改为佶(ji),就叫李佶,小字福郎。” 佶,是个好字,寓意健壮、如意。 “是个福郎,确实是个福郎,”高力士是最了解李隆基的,心知孩子今日能否顺利降生,实在影响巨大。 李适之都可以来给孩子磕个头了,李佶要是今天出不来,李适之搅乱皇家风水的事情,几乎就是板上钉钉了。 韦妮儿等人赶忙磕头谢恩,一时间,隋王宅内皆是恭贺之音。 仿佛孩子降生,已经将今年王朝所有的不顺,一扫而净。 李隆基心情特别好,所以想亲眼看看孩子,但是他在院子里待的久了,身上寒气太重,所以需要先进入偏房,烤烤火,暖了身子之后,再令人将孩子抱过来看看。 院子里,亲王们仍旧在此等候,李璘的心情是最复杂的,我刚接了调查十八郎的案子,人家就给圣人添了一皇孙,这我怎么调查啊? 父皇当下心情大好,我若办的狠了,是不是不符合他的心意? 他瞥了一眼身边的庆王等人,心里一阵牢骚:狗日的,全是被你们怂恿的。 太子李绍心里也不爽,因为他的长子出生后,李隆基第一次抱孩子,还是在满月礼,十八郎的儿子这才刚出生,你就迫不及待了? 他的心里,瞬间升起对李琩浓浓的嫉妒。 李隆基不走,他们也不敢走,就这么在寒风夜里,又等了半个时辰。 皇帝前脚刚刚离开安兴坊,便有不少人进来打探消息了。 宵禁,禁的是平民,拥有夜里行走资格的官员,其实非常多。 圣人夜行长安,这是非常少见的事情,所以很多官员在第一时间收到消息后,便睡不着了,当他们得知圣人去的是安兴坊,更是第一时间猜到与隋王妃有关。 那么最心惊胆战的,莫过于李适之了。 他派长子李霅(za)出去打听消息,直到临近朝会点卯,李霅终于一脸兴奋的回来了。 见到儿子脸上的表情,李适之紧绷的心神瞬间放下,催问道: “如何?” “是个儿子,母子平安,真是凶险啊,”李霅激动的讲述了事情的整个过程,包括隋王妃先是难产,到后来的母子平安、圣人赐名。 “福大命大,福大命大”李适之抚着胸口叹息道: “你我父子,今日实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此子若不能顺利降世,为父危矣。” 他心里很清楚,隋王妃与腹中胎儿一旦出事,李林甫必然揪着此点不放,称今年为大凶之年,既然大凶,肯定需要办法破凶迎吉。 怎么破?拿下他李适之,迁走他爷爷和亲爹的陵墓。 现在好了,圣人赐名李佶,便是寓意破凶迎吉,可以说,此子出生,对他大有好处。 “趁着还有点时间,快写贺表,为父要第一个恭贺圣人,”李适之赶忙令儿子取来笔墨,他要给这个孩子造势。 将孩子的出生吹捧为吉兆,往上面捧一捧,这对他来说有好处。 吉子诞世,福郎降生,今年分明是吉年,我皇陵龙气未泄 躺在榻上的郭淑,身体疲惫至极,身体下面被汗水浸湿的被褥,已经更换了。 她脸上挂着恬淡的笑容,闭目休息,耳中不断传来韦妮儿等人的笑声。 她们都在说,孩子像隋王。 这是人情世故,孩子到底像谁,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答案,但几乎所有人嘴上的答案都是统一的。 像父亲,因为女子以此为荣。 杨玉瑶也在这里,一群女人小声的议论着,生怕惊扰到已经入睡的婴儿。 “白白净净的,真好看,不像我那孩儿,出生时黑不溜秋的,难看死了,”杨玉瑶是会说话的,贬低自己的孩子,等于吹捧了郭淑的孩子。 她是有心与郭淑修复关系的,虽然可能性不大。 因为她今后势必常来隋王宅,如果郭淑总是摆着一张臭脸给她,她也不得劲啊。 “夫君有嗣,这是天大的喜事,等他回来一定非常高兴,”杨绛也在一脸羡慕的打量着孩子。 她是真羡慕,论李琩的女人里,同房次数最多的就是她,偏偏她的肚子毫无动静。 所以她一直都非常的担心,自己和阿姐杨玉环,是不是真的不能生,问题到底出在哪? 几个姐妹当中,别人都没有问题,怎么就她们两个不行? “我听阿爷说,窦锷那个混蛋又不安分了,检举夫君私养边军,”韦妮儿冷哼道: “如今孩子降生,父皇正高兴着呢,我看他们怎么去触这个霉头。” 榻上的郭淑闻言一愣,转过脸来看向韦妮儿: “什么时候的事情?” 韦妮走过来,坐在榻边,小声道: “前天的事情,今天大理寺便派人来查案了,你正在最紧要的关头,没敢告诉你,不必担心,夫君自有办法化解。” 郭淑顿时皱眉,沉吟半晌后摇了摇头: “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当下是非常时期,形势复杂,这个关头窦锷找麻烦,恐怕所谋不小。” 李岫的媳妇柳氏也在场,闻言点头道: “我家阿郎也是这个看法,他明日会见一见盖擎,追问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也不要担心,静等消息吧。” 李岫刚才来过,不过已经走了。 他要参加朝会,还要赶在朝会之前,将郭淑顺利诞子的事情告诉他爹。 毫无疑问,李林甫并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下,听到这个消息。 但他也只能怪时运不济,又或者李适之命大。 生个女儿,几乎不会影响李林甫收拾李适之,但生的是个儿子,而且圣人的赐名,蕴含深意,不由得李林甫不慎重考虑。 他眼下,就坐在兴庆殿内,等候圣人临朝。 环顾殿内诸臣,他甚至已经听到有人在议论昨晚的事情,而坐在对面的李适之,眼下一片坦然,面前的长几上,还放着一份奏疏。 前段时间就是在这里,李林甫奏请圣人将恒山王陵迁出去,李适之暴怒而起,给了他一巴掌。 圣人当时只是大怒,劈头盖脸骂了李适之一顿,可见那时候圣人便有意大事化小。 事实上,御史台大夫要殴打首相,朝堂这么多人肯定会出手阻拦,不至于让李适之真的得手。 但是李林甫当时一个眼神,止住了所有人,结结实实挨了这一巴掌,本来想借着这一巴掌,豁出老脸弄倒李适之,结果没成功。 这巴掌可不能白挨,李林甫肯定是要还回去的。 等了很久,李隆基姗姗来迟,微笑着进入大殿,朝起身行礼的众臣挥手笑道: “诸卿勿怪,朕来迟了” 李适之第一个接住了这句话,双手捧着贺表道: “圣人骤逢喜事,应是一夜未眠,臣这里要先恭贺圣人,再添皇孙,圣人当属人间第一福翁。” “哈哈”李隆基捋须大笑,指着李适之道: “你呀你,消息倒是挺灵通的,坐吧坐吧,都坐吧。” 李适之看向高力士,将贺表呈上,高力士也是一脸笑容,接过之后交给了宗正少卿嗣岐王李珍,由其将贺表唱诵出来: “伏惟皇运,累圣相承皇孙载诞,天枝广茂一扫阴霾,瑞盈芳庭” 贺表上,将李佶的出身视为祥瑞,捧得天花乱坠,说什么有承前启后之象,来年也必定是一丰瑞吉祥之年,这把个李隆基给乐的,连夸李适之说的好。 群臣也是一阵恭贺,整个大殿内其乐融融。 闲聊过后,要开始议论国事了。 李隆基今年本来就想摆烂,冬天去华清宫泡澡,结果李琩将盖嘉运给带回来了,打乱了他的行程。 接着,又出现了二李之争,他想要躲清闲,也不能了。 李隆基开始一一询问起三省六部九寺五监的各项事务,并没有过问两件案子的事情。 朝堂不是只有争斗,争斗只是配菜,这里是中枢,决定了整个皇朝的正常运转,国事民政,才是真正的大事。 李林甫是首相,安排各部主官一一奏报台省事务。 过后,可以参加朝会的韩朝宗站出来道: “禀圣人,陈王府参军田同秀有奏,此人今晨入宫,曾见玄元皇帝于兴庆门上空,告云:我藏灵符,在尹喜故宅,此乃吉兆也。” 此言一出,殿内众臣表情各异。 尹喜,便是道教楼观台一派的祖师,在道教内地位崇高,常配祀于老子侧,庄子称他为“古之博大真人”。 终南山那一片的道士,都是人家的徒子徒孙。 尹喜得道成仙后,由道祖证位文始真人,因其在凡尘遇老子,迎为师,拜求至道,所以也是道祖的弟子之一。 这个人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先秦诸子百家当中的天下十豪之一,他的祖宅,就在函谷关。 李隆基一愣,颇为好奇道: “竟有如此奇事?可有他人看见?” 韩朝宗摇头道: “只有他一人看见。” 李岫坐在下面,很想站出来反驳姓韩的这个捧臭脚的,大家都是从兴庆门入宫,全都没有看见,怎么就能被陈王府一个参军看到,他算什么?今天有什么资格入宫? 但他还是忍住了,他爹曾经教导过他,任何拍圣人的马屁,都不要阻止。 裴耀卿疑惑道:“陈王府一个参军,他今晨入宫做什么?” 韩朝宗笑着解释道: “是与陈王一起来的,今日是陈王母妃王美人的生辰,故入宫以贺。” 牛仙客愣道: “陈王乃玄元皇帝孙,他就没有看到?” 韩朝宗笑道: “左相莫以为我在信口雌黄,将此人召来一问便知。” 高力士朝殿外的吴怀实招了招手,后者进来之后,高力士低头吩咐几句,吴怀实便去带人了。 换成十几年前的李隆基,对这样的吹捧之言,那是一万个不信,但现在人老了,越来越信这玩意了。 或者说,他自己在引导自己,去相信这些,因为他觉得自己是天命之子。 而且年纪大了,确实需要祖宗庇佑,像这样的显灵之兆,对自己,对朝局,都是有利的。 不一会,那个田同秀被带进来了。 此人眼下的表情仍是一脸震惊,神情古怪的在大殿内左顾右盼,不放过任何一个犄角旮旯,状态诡异。 牛仙客皱眉道: “你在看什么?这里是什么地方,岂容你四下顾盼?” 田同秀似乎被这一句话勾回了心神,眼神朦胧的又开始打量起帝座上的李隆基,片刻后,他猛地甩了甩脑袋,扑通跪地: “圣人在上,卑臣只觉耳畔隐隐有玄元皇帝之音,却不知来自于何处,只觉身子轻如浮云,仿若置身于仙境。” 草!严挺之嘴角一抽,老子活了这么大岁数,第一次见到这么拍马屁的,你这么干对个人演技要求很高啊,一个不好就会露馅。 李隆基也被搞迷糊了,这小子是癔症了?还是真的觉得朕这兴庆殿是仙境,真的能听到玄元皇帝的声音。 “朕问你,玄元皇帝当下跟你说了什么?”李隆基道。 田同秀恍恍惚惚的摇了摇头: “凫凫仙音,非人间声,卑臣听不真切。” 李隆基又追问道: “你真的在兴庆门见到了玄元皇帝法相?仙容如何?” “见到了,”田同秀不迭点头道: “玄元皇帝仙容与圣人寻来的道祖神像,并不一样,卑臣见到的玄元皇帝,满头乌发,正值盛年,与圣人有几分神似。” 这下子连李林甫都惊呆了,牛逼啊你,你要是敢说一模一样,你小子今天算是完了。 因为李林甫几乎可以肯定,今年圣人梦到玄元皇帝是假的,那么神像自然也是假的。 田同秀要是称他见到的玄元皇帝与神像容貌一样,圣人明着不会将他怎么着,否则是打自己脸,但背地里肯定收拾这个糊弄皇帝的王八蛋。 但是人家的回答,堪称满分,牛逼,你见到的是年轻的玄元皇帝,圣人找到的是年老的玄元皇帝。 你特么筹划很久了啊。 李隆基震惊了,脸上充满了兴奋,内心激动半晌后,环顾殿内: “哪位爱卿愿往,为朕请回道祖灵符?” “臣愿去!” “臣愿往!” 一个接一个的举手表态。 这差事肯定不会让田同秀自己去找,不然显得太假了。 “臣举荐东明观冯处澄冯真人往寻,”裴耀卿道。 李隆基大喜点头: “就依爱卿所言,请真人即刻便往。” 李林甫面无表情,不爽的一批,本来今天还打算对付李适之,结果又出来一个搅局的。 事不遂人愿啊。 永王李璘负责调查李琩的事情,并没有在朝会上提起,而是散朝之后,李隆基简单的跟李林甫打了一个招呼。 好事啊李林甫还是非常乐意李琩被针对的。 别人都在针对你,只有我在帮你,那么你该信任谁,一目了然了吧 李琩已经开始从咸阳返程了,这里距离长安并不远,早晨出发晚上就能回来。 而他在咸阳,也收到了韦昭训派人送来的消息,得知窦锷把他个告了。 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即使眼下窦锷斗不倒他,但毕竟这是自己的一个缺失,将来基哥想要对付他的时候,什么交构裴耀卿、养河西兵之类的事情,都会一桩桩一件件的给他翻出来。 不过当下,应该没什么好担心的,因为基哥暂时不会动他。 这就是为什么皇帝喜欢有缺点的官员,因为手里能抓住你的把柄,等于在你脑袋上悬了一柄剑。 什么时候落下,在皇帝手里。 有些官员总是喜欢洁身自好,生怕一点尘埃落在他的身上,这样的人,基本做不了大官,你都这么完美了,朕不敢用你啊。 人,要学会自污,你要知道,这世上除了你爹妈及至亲,没人见得你好。 咸宜知道这个消息后大为光火,返程的路上一个劲的大骂窦锷。 丈夫杨洄也不插嘴,因为人家知道窦锷只是一个排头兵,真正的始作俑者,在十王宅。 不过他肯定还是有一层担忧的,因为眼下形势复杂,窦锷这么一搅和,等于将李琩牵扯进去了。 李琩被牵扯,自己也难以置身事外啊。 他跟杨慎矜斗,性质还不一样,因为大家都知道,他们这是宗长之争,不会祸及他人。 “你当时怎么想的,好好的跟盖嘉运要这些人做什么?”杨洄策马问道。 李琩笑道:“这就好比你用过了利刃,便不再想用凡刀,你该见一见这些河西悍卒。” “我还是不见了,”杨洄苦笑摆手道: “为人处世要小心谨慎,你还是太张扬了,盖嘉运那是什么人,你跟他牵扯在一起,不是什么好事,我听说盖擎经常去你府上,今后这个人,不要再见了。” 李琩笑着拍了拍妹夫的肩膀: “怎么,你是怕被我牵连?” 杨洄没好气道:“我倒是不想被你牵连,我能躲得开吗?” 李琩哈哈一笑: “那你最好早早有个心理准备,我肯定是要牵连你的。” 杨洄嘴角一抽,咋地,还有啥事等着我呢? 就在这时, “喜报喜报,” 远处官道,几骑快马绝尘而来,领头的武庆直奔李琩等人面前,大笑道: “恭喜阿郎了,王妃诞子,圣人赐名,母子平安。” 李琩一愣,有些恍恍惚惚 喜当爹了? 我才二十二岁啊 “真争气,还真是个儿子啊,”咸宜大喜过望的看向李琩,道: “阿兄先行一步吧。” 李琩回过神来,点了点头,与众人道别之后,策马疾驰,朝长安奔去。 第一百九十七章 永王李璘 “平日离开十王宅,与此番感悟不同,若成常势,该有多好,” 永王李璘出发了,他刻意在王府捯饬了一番,带上自己的幕僚和亲卫队,离开了十王宅。 以前出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被动的,而且基本都跟在太子身边,是个陪衬,不是参加他爹举办的宫宴,就是某类典礼,属于他自己的社交,少之又少。 这次不一样了,他是奉旨办差,整个人要自由很多,而且有一旬时间,无疑给他一种憋闷一整年终于盼来假期的畅快感觉。 王府长史韦子春笑道: “永王还是要慎言,此番出宅与往昔不同,切记谨言慎行。” 韦子春原先是刑部主事,后来还干过秘书省的著作郎,参与修订律法,但因为当年牵扯了牛仙童一案,被罢了官,然后便托关系给李璘当了王府长史。 他们当下不是去大理寺,也不是去右金吾,而是去隋王宅。 不是查案,而是探望隋王妃,准确点说,是李璘的侄儿李佶。 李璘本人,绝对不是一个酒囊饭袋,虽然他给人的感觉好像是这样的,但那是在十王宅,如果能够出来,他就是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人。 因为一个人当下的行为举止,与他所处的环境关系极大,随着环境变化,人也是会变的。 平时见到李琩就开呛,这次人家倒是玩起了人情世故。 隋王宅,兰方院的客厅, 李璘低头品着茶,朝坐在对面的李琩笑道: “我母妃出身太原郭氏,与四娘是同族,十八郎又是我的亲弟弟,于情于理,我都应先来探视一番,案子是案子,亲情是亲情嘛。” 李琩看了一眼李璘背后的韦子春以及那两名内侍,忍不住笑道: “这个差事怎么就落你头上了?你就这么想对付我?” “欸~~~胡言!”李璘放下茶杯,皱眉道: “我来负责这件案子,是最为公允的,别人不会袒护你,但我不一样,这也是父皇让我主办此案的深意,我看呐,你不如早早写份请罪的奏疏,向父皇认个错,这事也就了结了。” “请罪?”李琩挑眉道: “这么说,你觉得我有罪喽?你要是带着这个想法查案,我怎么觉得我有点不妙啊?” 韦子春赶忙接话道: “永王不是这个意思,这件案子可大可小,永王也是担心有人借题发挥,将事情捅大。” 李琩冷笑道:“不是已经捅大了吗?都捅至圣人那里,还不叫大?你们想要多大?” “瞧瞧,胡搅蛮缠了不是?”李璘一本正经道: “是有人要针对你,但不是我,刚才我都跟你说清楚了,老大他们当下对你非常不满,打算给你点教训。” 他来之前,自然已经得到太子的嘱咐,查办这件案子的核心在于,挑拨李琩与庆王琮等人对立。 太子李绍对李璘还不放心,于是便让他身边的两个内侍跟着。 一个叫啖廷瑶,一个叫段乔福,就是眼下站在李璘屁股后面这两位。 “你平常不是也对我颇多怨恨吗?难保你这次不会落井下石,”李琩淡淡道。 李璘笑了笑: “咱们兄弟的矛盾,不过是小打小闹,斗斗嘴而已,不会动真格的,严武那桩公案,我不也没掺和吗?” 他的正妃,就是侯莫陈超的女儿,历史记载是第六女,实际上是第二女,严武杀了的那个是第三女。 他当时真的没有掺和吗?掺和了,碍于老丈人的面子,怎么可能不掺和。 人家既然是来看孩子的,李琩自然也非常客气,罕见的没有跟李璘针锋相对。 兄弟俩难得会像眼下这样,双方都这么心平气和。 坐了一个时辰,李璘便离开了。 这件案子虽然告的是李琩,但人家现在喜当爹,肯定不可能直接找人家问话,先将整个事件都查清楚了,再找李琩不迟。 李璘是有自己的打算的。 太子对他的嘱咐,话里话外都在暗示不要将事情搞的太大,他虽然认可,但具体怎么做,是要因地制宜的。 这是父皇给我的差事,我只向父皇一个人负责,所以要做到不偏不倚,绝对不冤枉李琩,也不会偏袒。 事情是怎样的就是怎样,因为我要让父皇知道我处事公允,不属于任何一派,是一个有能力的干练亲王。 李璘的脑子绝对是灵光的,人家基哥这次让他主办,其实就隐含了试探太子的心意。 他真要按照太子的嘱咐去办,反而会给太子惹麻烦 在大唐,想要抓到一个人犯,说难也难,说易也易。 就看你当没当回事,也就是说,是看这个人犯值不值得耗费大量人力资源来抓你。 打个比方,你牵扯的案子,就值一百贯钱,那我就不能使用超出一百贯的经费来抓你,那是浪费司法资源,但也不会不抓,而是慢慢来。 但如果你牵扯重大,那花费多大人力物力,都得逮到你。 徐重终究还是小看了大唐的司法系统,他以为当下那么多逃避兵役的人都没有被抓回来,只要他藏得足够隐秘,肯定不会被抓到。 但是他也不想想,逃役的那些人,值得官府大张旗鼓搜捕吗? 还没逃出关中,他就被人给逮着了,长安派出去的不良人将他押解回京,关进了大理寺狱。 此人是混混世家出身,从爷爷那辈开始,就是不良人,亲爹混的好点,进了金吾卫,他又顺利接班,如果不出意外,他儿子也能接班。 勉强就算他是江湖中人吧,这类人有个特点,嘴巴严。 而且徐重久在金吾卫,平时也拿过不少犯人,他很清楚,如果想活着离开大理狱,就千万不能卖了驸马。 一旦卖了,全家都完蛋。 大理狱,负责审问徐重的是大理寺丞杨璹,李璘收到消息后也赶来了,就在隔壁旁听。 “老黄狗是个惯偷,我丢了十贯钱,必是此人所窃,但是他不认,” 徐重头发凌乱,已经被换上了囚服,隔着栅栏,朝外面的杨璹道: “我本意是找人教训教训他,绝没有下死手的意思,后来听说人被打死了,这才害怕担罪,逃离京师,既然他人没事,那我应该也没事了。” 杨璹笑了笑,看向一旁的记录官,道: “都给他记清楚了。” 说罢,杨璹指着自己朝徐重道: “本官在大理寺任职四年有余,经办的案子不下数百,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傻子?” 徐重一脸错愕道: “卑职绝对没有轻视之心,句句实言,望上官明察。” 杨璹道:“我问你,十二月初七,嘉会坊灵安寺庙会期间,你都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 果然!徐重心中一动,老黄狗果然是偷听到了我和驸马的谈话,还是我够谨慎啊,早早通知驸马做准备。 那么当下,驸马一定有所安排。 他现在并不知道窦锷已经将李琩给告了,杨璹怎么可能跟他说这些? “我见的人很多,有谁谁谁还有谁谁谁那晚人多杂乱,卑职一时间也不能全都回忆起来。” 杨璹继续道: “东回曲巷第三排东五十步民宅旁的巷弄,你跟驸马都说了些什么?” “驸马?哪个驸马?”徐重一脸诧异道。 杨璹咧嘴笑道:“你在人家手底办差一年有余,现在反倒不认识了?” 徐重一愣:“上官是在说昌乐公主驸马,窦将军?我最近没见过他啊。” 他以前也审过人,自然知道诈术是审问的常用手段,老黄狗绝对不可能见到驸马,当时是夜里,又不是长了一双夜视眼,怎么可能认得出? 徐重是铁了心不会认的,不认,驸马在外面就会保他。 认了,两边都会弄死他。 “用刑吧,” 杨璹朝着身后的狱卒交代一句,便不再理会徐重声嘶力竭的喊冤声,来到隔壁侧室,朝李璘道: “我们还是先去金吾卫吧,案子有先后,河西军士的事情,首先要查清楚。” 李璘端坐在一张椅子上,摆了摆手: “搞清楚一件事情,再办下一件,待会本王来审。” 杨璹点了点头,他本意就是如此,所以刚才审讯徐重才会这么敷衍了事。 没问几句,就给人家上刑了,其实就是倒逼李璘来审。 若是将人打坏了,李璘还怎么审?所以李璘肯定会制止。 杨璹是不想掺和的太深,既然圣人交给你来主办,那么决定权在你,我就是个辅助,只做好辅佐的分内之事。 一声声的惨叫,响彻牢房,李璘非常耐心的等待着。 别看他常居十王宅,实际上用刑的场面见的多了,当年三庶人之乱,三座王府内的家仆奴婢,惨状如何,他可是历历在目。 李隆基故意派内侍在十王宅用刑,就是要震慑其他亲王。 那时候的李璘,确实吓坏了。 半晌后,李璘抬了抬手,隔壁的狱卒停下手来。 李璘没有过去,而是隔着一面木墙,问话道: “卢奂与李琩,一共见过几次?” 挨了一顿鞭子的徐重,只觉全身剧痛,正常情况,他会装作不省人事,逃避问话,这样一来身体可以缓一缓,但是隔壁这道声音一开口,便直接叫出了隋王真名,对卢奂也无丝毫敬意。 说明什么?来头不小啊。 于是他忍着剧痛,赶忙道: “就就卑职所知只有两次。” 李璘随即道:“你不过一巡检游奕,他们俩见面,你是怎么知道的?” 徐重嘴角一抽,心里瞬间凉了半截。 这个问话的,比刚才那个刁钻啊。 这倒不是杨璹不行,而是刚才故意在敷衍,因为牵扯的人物太大了,他的级别又太低了,按照程序,也不该是他来审这样的案子。 听到这样的问询,杨璹也是偷瞥了一眼站在永王背后的那个人。 这个人他认识,地地道道刑名出身,大唐律疏,人家倒背如流 窦锷与卢奂之间的矛盾,人尽皆知,因为就是人家卢奂罢了他的官。 李璘自然也清楚。 徐重虽然咬死了,自己只是嘴巴快,平时爱乱打听,但李璘还是猜的出,此人是帮别人打听的。 因为正常情况下,无论哪个部门的官吏,也不会天天去打听上司在做什么,又见过什么人。 绝大多数的金吾卫,每天的心神主要还是放在了怎么搞钱上面。 大唐大部分的官署衙门,都将赚钱放在了第一位,因为不是所有部门都有国库的转移支付,更多时候,他们是自力更生。 李璘非常耐心的审问着徐重,各种问题层出不穷,大到金吾卫的日常行政事务,小到家长里短,甚至还会聊些与案子毫无关联的话题。 比如徐重喜欢去哪吃饭,哪里的女人最漂亮,各个赌坊的押注大小,还有每晚宵禁的时候,都见到哪些人出门夜行。 杨璹在一旁静静的聆听着,时不时便会看一眼泰然自若的李璘。 这位永王给他的印象,已经击碎了他一直以来道听途说,对十王宅亲王们的固有观感。 先是一个隋王,出嗣一年已成风云人物,而这位永王,明显也不是简单之辈。 不愧是圣人的儿子,这帮人其实不简单啊,杨璹这样想到。 因为李璘这番看似毫无章法的询问,其实已经问出了几个关键线索。 他的问题,涵盖极广,几乎问到了长安大半里坊内的情况,而徐重一开始还很谨慎,不敢胡乱回话,但是随着问题越来越偏题,越来越偏日常,他的口风便没有那么严谨了。 最后李璘得出了一个答案,长安一百零八坊,抛除贵族聚集地,剩下的里坊和东西两市,徐重都有线人。 这不是一个金吾卫该有的消息网络,说明什么?说明是有人将这个网络交给他来负责的。 “都记下了吗?”李璘看向一旁的韦子春,压低声音问道。 韦子春点了点头: “二十一人,十三处地址,分别来自二十七个里坊。” 李璘小声道: “就按照这个名单,大理寺即刻调查,但凡与徐重有关系的,全部缉拿,现在是午时,我要在申时之前,见到所有人。” 韦子春看向同样协助办案的大理评事张延赏,将名录交给了对方。 张延赏点了点头,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隔壁的徐重根本没有听到李璘他们的交谈,所以压根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泄露了一些线索。 既然他骨头硬,不肯交代与窦锷的关系,那么名单上这些人呢? “卫所的问话记录,拿来,”李璘道。 杨璹摆了摆手,后方一名官吏赶紧在厚厚的卷宗当中找出徐重所在的卫所,这些天被大理寺问询的案卷记录。 李璘翻看之后,微笑着朝韦子春指了指上面几个人名地名,与刚才从徐重嘴里问出来的,完全吻合。 这份案卷,主要是询问卫所内其他的金吾卫,对徐重日常巡查的一些供述,经常去哪,在哪盘桓,都记载的很详细。 “这个石宁,没有抓到吗?”李璘抬头看向杨璹。 杨璹摇头道:“此人乃最关键的线索,没有抓到人,家里也派人调查了,那晚庙会过后,此人便没有再返家。” 他们口中说的这个石宁,就是那晚窦锷派去,将徐重从灵安寺叫出来的那个人。 当时的庙会,不单单只有金吾卫,其他卫所也有人,其中就有卫士认出了石宁,因为石宁是长安县的不良人。 李璘继续翻看大理寺的案卷,石宁的家人也都盘问过,他们并没有听说过窦锷这个名字,也就是说,他们不认识驸马。 李璘倒也不会怀疑这些人将大理寺蒙骗了,老翁老妪妇人,没有那个心里素质过的了大理寺的盘问。 “午时了,放饭吧,就在这吃,”李璘淡淡说了一句,随后又补充道: “还有徐重的那一份,他自己吃不了,就让人喂给他。” “家里住着多舒服,何必委屈住在这里?升道坊距离崇仁坊又没有多远,怎么?进奏院的还能比贵府更舒适?” 李岫今天晚上来了河西进奏院,悄悄来的,左右领军卫打的掩护,不疑被人发现。 他也需要谨慎啊,毕竟这里是河西的驻京办事处,节度使驻京联络点。 盖擎也没有想到李岫会来找他,赶忙将人请入客厅。 这几天,他是没有机会去偃月堂的,因为每日常朝正常举行,李林甫返回家里大多是下午,人家只准许他每天的上午巳时可以在偃月堂参议听事,可没说下午也能去。 “进奏院的事务一团乱麻,我需尽早整理清楚,”盖擎笑道: “话说,季广琛如今去哪了?” 李岫哈哈一笑,接过卢氏递来的香茶,道: “别装糊涂了,我不信你没有调查过,好了,不说他,我今天来主要是询问右金吾那些河西兵的事情,你应该听说了吧,有人揪着这点不放,要对付隋王。” 盖擎点了点头: “听说了,但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值得大做文章的事情,隋王也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获罪,李少监认为呢?” 李岫笑道: “我其实就是想看看你的态度,这件事情,你不要掺和进来,大理寺若来问话,你也要撇清楚关系,问什么,你都说不知道,人是盖帅给的,你不知道很正常。” 盖擎皱眉道:“难道我不应该帮隋王澄清一下吗?” “不该!”李岫冷冷道: “你可别害他,他现在不能和你们父子有任何关系,无论公事还是私交,你都要撇干净。” 盖擎没有接话,因为他并不认同对方的这个说法。 我不需要跟他保持距离啊?河西还有葡萄酒和贡品,我是需要经杨三娘献给圣人的,隋王是中间人,圣人是知道的,只是你们不知道而已。 因为不能让你们知道,圣人也不会让人知道,凉州有额外的孝敬。 五十名河西兵里面,我的部下就有四个,我想撇清楚,能撇清楚吗? “你怎么不说话?”李岫深沉道。 盖擎皱眉道:“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你,李少监与隋王的私交极深,我以为你会请我帮忙澄清。” “正因交情深,我才会劝你不要这么做,”李岫道: “养一些河西兵,屁点大的事,但是与盖嘉运之间有关联,事情可就没那么简单了,你们要让人觉得,你们父子和隋王,没有任何关系,这样是为他好。” 盖擎还是没有接话。 没必要洗脱关系啊?我爹都是人家带回长安的,也是人家在背后谋划给保下来的,圣人都知道我们有关系,其他人怎么看?重要吗? 在盖擎看来,他能出面澄清,反倒有助于李琩化解,何况人家杨三娘早就提前一步来这里见过他,嘱咐他帮忙。 我现在跟人家是合作关系,我不可能听你的。 “你是不是将我的话,当作耳边风了?”李岫见盖擎半天不吱声,皱眉道: “别忘了,是我将你带进偃月堂的。” 盖擎笑了笑,一脸为难道: “但李少监似乎也忘了,是隋王妃帮我牵的线,两边都是情意,我不会做任何对你不利的事情,对隋王也是如此。” 你还别说,事实确实如此李岫苦笑摇头: “你还真难缠,这样吧,你暂时不要出面,至于什么时候出面,我会给你消息,如何?” 他和他爹的盘算,是先将因案子而引发的两派势力矛盾,升至最大化,那么李琩就不能早早洗脱。 而且最后,要由李林甫来帮李琩脱罪,将李琩绑在右相府这架马车上。 眼下形势已经逐渐明朗,随着二王薨逝,十王宅里不安分了,除了少阳院,又一派势力要冒头了。 圣人春秋已高,有些人要开始为自己盘算了。 盖擎也是非常为难,他需要李琩,也需要李林甫,更需要杨三娘,三方都不能得罪,夹在中间不好权衡啊。 “好吧,我听你的,但是不要太晚,我不希望看到隋王出事,”盖擎叹息道。 李岫微笑起身,道: “杞人忧天,他要是出事,早就出事了,也不会等到现在,我常听十八郎说,你是个稳重的人,但我却并不这么认为,你呀,还是容易浮躁啊。” 盖擎笑了笑,道: “所以需李少监多多指教。” 李琩希望我是一个稳重的人,所以我稳重,你希望我是一个笨蛋,所以在你面前,我只能是笨蛋。 就是这样。 盖擎起身送客。 第一百九十八章 梦中怀孕 一整个晚上,李璘都在大理寺狱审问人犯。 昏暗潮湿的狱房内,点了十几盏灯,李璘的精神状态很好,一直到清晨,他整个人都没有表现出丝毫疲态。 就是脸上油汪汪的,眼睛泛酸,他干脆就在狱房内洗了把脸。 都说贵族子弟娇气,那也是分人的,有些家教严格的,根本娇气不起来。 我们需要明白的一点是,这个天下,是靠贵族子弟来维持运转的。 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不是一句空口白话。 贵族子弟在成年之后,都是需要做事的,下到州县上至朝堂,到处都是他们的身影,娇气?娇气的起来吗? 只有废物才娇气。 李隆基对待儿子,物资上给予了绝对的富足,但是在精神上,却是一片空白。 李璘一直都认为,他和圣人之间的父子关系,只是人家称我为儿子,我称人家为父皇,除此之外,他没有在李隆基那里感受到多少亲情。 生母郭顺仪,本来就不算得宠,况且去世的太早了,李璘四岁的时候,便由太子抚养。 事实上,也就是少阳院里的几名宫人在照料他,太子哪有闲工夫养育他? 这样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李璘是非常自卑的,也是非常想要体现自我价值的,所以他这一次接了这件差事,一点不敢马虎,凡事亲力亲为,殚思极虑,只想着能够证明自己。 “先将案卷封存,没有我的同意,不准任何人调阅,” 李璘出了大狱,呼吸着早晨清冷的空气,朝身边的杨璹道: “基本可以确定,是窦锷恶人先告状,任何人问起案情,不要泄露出去,就说还在调查。” 杨璹点头道: “卑职明白,永王还是去歇息一下吧,你已经忙了一天一夜了。” 李璘笑了笑,摆手道: “我在十王宅,平日里就没有起过这么早,寝息时间过久,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此番劳累却并不觉得辛苦,反倒清爽,去右金吾吧。” 杨璹没有再劝,而是道: “如果是张卿问起案情,该如何回复?” 他作为属下,自然认为瞒谁也不能瞒上司,人家张均真要过问,他不老实回禀,以后在大理寺怎么混? 李璘犹豫片刻,道: “照实跟他说吧。” 他是亲王,却并不是吃香的亲王,实际上在外人眼里,他更像是太子的附庸,即使亲舅舅郭虚己,如今也是跟着王忠嗣甘当绿叶。 所以即使是李璘,也不愿意招惹张均。 别看他平日总是跟李琩斗嘴,那是找存在感呢,因为李琩曾经是十王宅里,地位最尊贵的那个,关注度高,他跟李琩斗嘴,能提升自己的关注度。 宠冠诸子,圣人嫡长,这是李琩曾经的身份,但是现在,没人再将嫡子挂在嘴上了。 他来的特别早,右金吾大部分人还没有来点卯,李璘便已经进入暂时关押河西兵的院落,选了其中一间空置的牙房坐下,摆好案卷文书,开始一个一个的传唤。 第一个被叫进来的,自然就是老黄狗了。 “犬牙交错,果然,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李璘笑呵呵的看向老黄狗,道: “四十三岁,看上去却像是六十有余,我来问你,你见过隋王吗?” 老黄狗再土鳖,也知道紫色官服是级别最高的,对方又如此年轻,来头自然不小,他操着一口河西方言,所以还需要一旁的李晟帮着翻译。 只听他老实回禀道: “小人只见过一次隋王,还是在凉州。” “如何见面的,详细陈述,”李璘淡淡道。 于是老黄狗开始慢慢讲述起来,大概意思是,上面说了,隋王要挑选一些膂力矫健之壮士,带他们去长安,不过要亲自考量。 所以盖帅在较场内给了他们展现本领的机会,谁能被隋王选中,看各人本事。 老黄狗知道自己一把年纪了,年龄上不占优势,于是耍了个滑头,将自己累年之积蓄做为报酬,送给了大斗军副使乌怀愿,由对方推荐给了隋王。 换句话说,他不是李琩选上来的,是走后门上来的。 乌怀愿当时推荐给李琩的理由是:这是我们河西经验最丰富的斥候。 实际上,经验最丰富后面加个“之一”比较合适,但收了钱,自然就免了这两个字了。 当时盖嘉运也说了一句:此人从安西便跟着我,擅长牧马。 会养马的人,在大唐是非常吃香的,这叫有一技之长,长安的贵族家里,好多养马的家仆都有突厥血统,可见这类人才比较稀缺。 李璘也没有想到,老黄狗这么实诚,走后门的事情大大方方就说出来,闻言笑道: “我喜欢你的回答,只不过我有点好奇,你有多少积蓄,值得乌怀愿帮你说话。” 老黄狗咧嘴道: “只有二十五贯,小人年纪大了,没来过长安,也没有亲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盼着这辈子能活着见一见京师的繁华,也算没白活,于是苦求乌军使,才求来的。” 李晟赶忙在一旁帮腔道: “老黄在军中攒有贼头二十一颗,乌军使也是念其军功,才心软帮忙。” 李璘点了点头: “你这句话,我认同,我虽不通兵事,亦知斥候之重,老黄所杀贼人,大多为敌军斥候,分量是要更重一些的,做为上司,合理庇护,也是情理之中。” 藩镇军士的平均寿命,是非常低的,当然,大唐没有统计过。 但是军士们心里大概有个数,能在河西军中活到四十岁,很了不起了,尤其还是斥候出身。 但也正因为旧伤太多,以及过往对身体的过度透支,普遍活不了大岁数。 像老黄这样的身体,五十岁是大限。 李璘审讯徐重,与审讯老黄狗,态度是不一样的,因为西北将士本来在长安就颇受敬重,不论是不是发自内心的敬重,外表上你要表现出来。 审问过程很简短,没什么疑点,人家只是个兵,上面怎么安排怎么来,是没有过错的。 至于偷听到徐重和窦锷的谈话,这一点也没法深究。 李璘不会将窦锷叫来对峙,因为就算老黄狗认出窦锷的声音,也不足以做为供词。 身份悬殊太大了,平民不能告官。 接下来被传唤进来的,就是马敦了,在西市杀了一名牙郎的那位。 “盖擎带出来的,跋扈一些也属正常,”李璘问话道: “你在河西,也是这么莽撞吗?” 马敦的战斗力,就不是老黄狗能比的了,三十二岁正值盛年,河西藩镇赤水军十二名教练使之一,这都是负责练兵的了。 当然了,在军中,再强的个人能力,你也得有后台才能当官,人家是跟着盖擎混的。 马敦面无表情道: “犯了错,某认罚,杀了人,抵命便是。” “好一个壮士!”李璘与身边的韦子春对视一笑。 如果说河西兵的普遍寿命比较低,那么羌人更低,这与他们的生存环境以及习俗有关系。 习惯喝生水,日常食物也没有深加工,这些对寿命都是影响很大的。 所以羌人不是不怕死,而是他们觉得自己本来就活不了多久,活到三十二,没啥遗憾的了,能再多活几年自然更好,活不了也无求所谓。 只有那些汉化程度比较高的羌人,寿命才会长点,比如夫蒙灵察,但马敦显然不是这类人。 “夫蒙灵察,认识吗?”李璘之所以有此问,是因为马敦本姓夫蒙。 马敦摇了摇头:“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 韦子春问道:“只是寻常纠纷,口角之争,就算对方说了些侮辱之言,也不至于杀人吧?” 马敦杀人的原因很直接,人家骂他了,因为他的乡音更蹩脚,别人听不懂,也就是盖擎听的多了,能与其交流。 羌人的样貌又非常好认,就是那种又黑又瘦,颧骨高,眼窝深,眼神特别凶。 十个羌人,九个看起来不好惹,但是那个牙郎还是惹了,侮辱马敦是人马杂交生出来的。 “是失手,我本来只是想教训他一下,是他太不经打了,”马敦道。 李璘点了点头,关于这一点,与杨璹调查的结果基本一致,长安本地人瞧不起外来人,没曾想外来人是个杀神。 一拳捣在小腹,结果将人给打死了。 所以李璘目前看来,如果李琩只是单纯的想要用河西兵来整顿右金吾的风气,似乎也说的过去。 这才见了两个,个顶个的彪悍。 那么当他见到王人杰的时候,就知道什么叫做彪悍中的彪悍。 简直就是卢国公(程咬金)在世,楚国公(尉迟敬德)当面。 壮的像一头牛,这与李璘方才审问过的河西兵都不一样,吃的这么壮,说明伙食好,级别不高,伙食好不了。 副将,也叫赤头郎,衙内突将,是什将的副手。 李光弼眼下的官职,就是什将,可见王人杰在河西的军职不低。 这也就是为什么,五十个河西兵,只有人家在金吾卫有官职,中候,正七品下,要知道,人家在河西是从六品下。 “盖嘉运怎么舍得将你送给李琩?”李璘不可思议道: “来到长安降品一级,你竟然能接受?” 王人杰不卑不亢的回话道: “军令如山,调派不违。” 李璘咧嘴一笑,他都想跟盖嘉运要几个人了,实在是太对味了 郭淑近来的心情非常好,属于那种朝思暮想期盼之事,得以实现的满足感。 儿子,生的是儿子,只要能安安稳稳长到十五岁,八九不离十,就是丈夫的继承人了。 嗣王爵位也是可以承袭的,比如李琩是嗣隋王,他死了之后,他儿子也可以是嗣隋王。 虽然按照惯例要降级一等,也就是郡王,但因为李琩身份特殊,是圣人的亲儿子,所以李佶将来多半不会降级,因为是三代以内。 正所谓弥月为期,百日为度,郭淑要开始她长达一百天的坐月子。 在这一百天内,她不能离开寝室,所有的门缝窗户缝都需要以布条塞好,避免任何寒气进入屋内,不能洗头不能洗澡,总之规矩极多。 李琩每日来探视之后,便会离开,因为屋子里的空气确实不好,儿子李佶每日也会被抱去隔壁空气清新的偏房内安抚,但是晚上,必须由郭淑抱着哄睡。 掖庭宫那边,照例配了四个奶娘,但是暂时用不上,郭淑的奶水非常足,奶娘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因为奶水不会总是足够,它也是一阵好一阵不好。 “有人欢喜有人忧啊,你猜四娘诞子,最不开心的应该是谁?”杨玉瑶眼下就在王府隔壁的宋宅,安排施工队进场。 她现在都快成包工头了,将作寺下面最大的几个工匠家族,现在都给她干活。 圣人今年没去华清宫,所以又派王鉷修缮华清宫的冲明阁、更衣殿,供货商就是杨玉瑶。 王鉷也是个机灵鬼,深知给圣人营造,小工程也要干成大工程。 李琩笑了笑,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还能是谁?不能生的那位呗。 如今李佶顺利降生,王府扩建的事情自然要提上日程,但是大冬天的只能拆不能建,所以目前的工程,多是拆院捣墙。 因为两座宅子融为一体,要讲究风水格局,不是简简单单的在院墙上开个门就可以,所以有些不符合整体布局的房子就需要拆掉。 “当初我都说了,宅子我来买,你不让,这次我来改,你总不能再拒绝了,” 杨玉瑶是很能放下身段的,今天穿的是非常朴素的衣服,带着她那几个悍婢在工地上跑来跑去,指挥这个工匠,请教那个工匠,满身香汗,不亦乐乎,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在改敲自己的宅子。 “随你吧,”李琩淡淡道: “我的事情,你不要在圣人面前乱言,我自会应对。” 杨玉瑶一愣,擦汗道: “我倒是想帮你说话,没机会啊,玉环这几日不想见我,我去了几趟宫里,都没见着人。” 说着,杨玉瑶叹息一声: “照我看呐,不能生也好。” 李琩顿时愣道:“你什么时候有这个觉悟了?” 杨玉瑶笑道: “我平日里多酒宴,很多人都在旁敲侧击探问贵妃的情况,他们不就是想知道贵妃是否有身孕吗?他们为什么好奇?我看呐,不是好奇,是担心,担心贵妃给圣人生下孩子,十王宅恐生大变。” 李琩微笑点头: “是这么个道理,远了说,汉武帝立幼子而杀钩弋夫人,往近了说,韦庶人立幼帝而引出唐隆还政,可见幼帝继位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 唐隆政变,就是基哥与太平公主联盟,合力诛杀韦皇后,历史书上可以叫政变,但当下肯定不行,这叫还政,位置本该就是我的,你只是窃居了,现在还给了我。 杨玉瑶也是一脸忧色的点了点头: “我们家根基浅,兄弟姊妹没有能成大器的,国祚传续之事,万不敢掺和。” 怎么没有成大器的?杨国忠啊,人家历史上也是牛的一批,杨玉环真要有儿子,杨国忠肯定拼了命的扶持。 “话说杨钊抵达凉州否?”李琩问道。 杨玉瑶道:“应该是到了,但书信抵达长安怎么也需一旬,多半在路上。” 盖嘉运当时走的很突然,儿子盖擎前脚到,他后脚就出城了,杨钊也是反应不及,行礼都没准备好,只带了几个家仆便匆匆跟着上路。 杨钊走后,他的媳妇裴柔,才赶紧张罗准备日常所用,又派人往凉州给丈夫送去了。 历史记载,裴柔乃蜀地娼家出身,也就是说,她是个娼妓。 事实上,李琩跟杨绛打听过,人家出身河东裴小宗,父辈在川蜀做官,所以定居四川。 李琩还是比较认可这个说法的,一来,巴蜀就没有裴姓,巴蜀与中原共同的姓氏,只有谢、李、朴、罗、杨、杜、龚、秦、廖、何、郑,剩下的本土大姓涂、昝、鄂、度、夕、巴等,你在中原是见不到的。 再者,杨钊人家出身差吗?地道的贵族,会纳一个妓女为妾,但绝对不敢娶一个妓女为妻。 否则杨国忠进不了祖坟,他的儿子也进不了族谱,弘农杨能丢得起这个人? 这是历史故意糟蹋人家呢。 那么这样看来,历史记载裴柔梦中怀孕,也是纯扯淡了。 当然了,也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裴柔肚子里怀的孩子,杨国忠不敢不认,那么是谁的,可供怀疑的对象就不多了 傍晚时分,李璘来了。 一进门就吆喝着饿死了,让李琩赶紧给他准备饭菜,当他看到杨玉瑶也在这里的时候,多少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跟对方打招呼。 目前为止,十王宅对杨贵妃,是鄙夷的,从前还是弟妹(嫂子),现在成后妈了? 对于一个尊《周礼》的王朝来说,是难以接受的。 尤其是吃饭的时候,杨玉瑶也陪同在侧。 李璘在十王宅之外,是孤单的,唯一的舅舅还不在家,而他又跟舅母不熟悉,不乐意去。 那么也就剩下李琩了,不对付归不对付,但还不至于连顿饭都不管。 “你这小日子过的是越来越滋润了,宅子都扩建了,”李璘感叹道。 李琩哈哈一笑: “怎么?羡慕吧?” “羡”话道嘴边,李璘瞥了一眼杨玉瑶,赶忙改口: “羡慕个屁!” 他当然知道,这个豪放的妇人经常入宫,跟自己爹的关系比自己还近。 他要敢说羡慕,传到父皇那里,怕不是要给他松松皮。 李璘非常拘谨,杨玉瑶反倒是大大方方,微笑着举杯敬酒道: “平日罕见永王,妾身无以拜会,今遭查办大案,不知何时得空?妾身愿在家宅翘首以盼。” 嚯~~~说话倒是挺得体,李璘也笑着举杯道: “公务在身,难以抽闲,将来有机会了,夫人的新宅定要去的。” 双方都是客套话,杨玉瑶用不着李璘,请他吃饭干什么?李璘看不起对方,也不稀罕去。 今日韦妮儿去了高力士的家里,杨绛在照顾郭淑,所以李琩本来应该一个人吃饭,结果好了,三个人。 一个人吃饭,最多十来分钟,三个人吃饭,那就没有定数了。 期间,杨玉瑶一直在探听关于案子的事情,李璘嘴巴严,就是不说。 老子今天本来就是找十八郎谈案子的,但你在,老子一个字都不会吐露。 “夫人平日何时返家?”半晌后,李璘突然问道。 杨玉瑶呵呵一笑,你想赶我走啊?这里是你家? “妾身有行走牌籍,什么时候返家,都是畅行无阻的,”杨玉瑶皮笑肉不笑道。 李璘点了点头,心里则是一阵不爽,都特么比老子自由。 李琩自然猜到李璘有话有说,于是看向杨玉瑶道: “夜了,三娘先回去吧。” “我还没吃饱呢,”杨玉瑶故意又拿起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夹菜。 她这是跟李璘杠上了,你想让我走,我偏不走。 “三娘不是外人,案子查的如何了?”李琩无奈之下,只能这么问了。 这句话一出,李璘是不想说也得说了,因为他要是不说,就等于将杨玉瑶当成外人,这是他后妈的亲姐姐,他爹的姨子,严格来说,真不是外人。 李璘内心一叹,只好道: “我可没将裴夫人视做外人,你别挑拨啊。” 说着,他先是敬了杨玉瑶一杯酒,这才道: “你也真是胆子大,若是寻常五十个河西兵也就罢了,这五十个人一个比一个勇武,有副将、教练使、旅帅、云骑尉、武骑尉,有盖嘉运帐内亲卫出身,有盖擎的心腹,很难不让人联想,你跟盖嘉运牵扯太深啊。” “不过是去了趟凉州,能有多大牵扯?”杨玉瑶撇嘴道。 李璘讶异道: “话不能这么说,那我还纳闷,十八郎为什么要挑选如此勇武的五十人呢?他想干什么呢?整顿右金吾?站不住脚的,真要整顿卫府,一个教练使足矣,何需这么多人?尤其不符合法制,他们在金吾卫并没有身份,而是冒名顶替,单这一条,怎么都解释不明白。” 李琩笑了笑,不以为然道: “那么你是怎么看我的?” 李璘想了想,道: “父皇任命我查办此案,我不能掺杂个人想法,明日我会去见见盖擎,求证一下。” 虽说不掺杂个人感情,但就连杨玉瑶也听得出,李璘其实还是倾向于李琩是一时兴起,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你们兄弟俩不和,可谓人尽皆知,你能做到这个份上,也算是公私分明了。 她本来还担心李璘落井下石,如今看来,人家应该没那个心思。 杨玉瑶主动敬酒道: “圣人目光如炬,没选错人。” 第一百九十九章 愿与诸君共富贵 正所谓病来如山倒。 牛仙客的身体状况一下子就不行了,但是他一直在强撑着,每日参加朝会,都尽力保持正常,免得被人看出端倪。 强大的意志力在他身上算是体现的淋漓尽致。 但这种事情,肯定瞒不了李林甫,因为朝会结束之后,返回中书门下的牛仙客,便需要立即休息,除了他自己带进宫的医师之外,不准外人打扰。 左相的寝房内,李林甫坐在塌边,脸色凝重道: “我会奏请圣人,免了你的朝会,准你只在中书门下办公,最近就不要返家了,缺什么用什么,我会派人让你的家人送来。” 牛仙客嘴唇干裂,额头时不时便会冒冷汗,靠坐在榻上有气无力道: “某以积财之长,得以拜相,辅佐右相这些年,倒没有人说我是伴食宰相,而是什么拱手备员,听起来似乎还不如伴食宰相,从前还想不明白,只觉牛某并非只专于财赋,亦有治国之主张,是可以坐好左相这个位置的,但是如今嘛,也看透了,次相本就是辅佐之职,做好分内之事,独善其身,也算是可以交代了。” 初登庙堂的牛仙客,是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在门下省大展拳脚,他觉得自己与前面的那些黄门监不一样,但事实证明,那些人做不到的事情,他也一样做不到。 中书令始终是首相,黄门监、同平章事,永远都是辅助。 卢怀慎、苏颋、源乾曜、王晙,裴光庭改变不了的局面,他一样改变不了。 李林甫在一旁道: “国事民政,终究是要由一个人来拿主意,不论对错,也只能是一个人来决定,两家之言,有相左之弊,只会妄添矛盾、横生枝节,很多人误以为老夫不肯放权,肩上扛着这么重的担子,我敢放吗?” 他说的其实也没毛病,当今圣人大甩包袱,大小事宜全都交给了李林甫,某一个方面出问题,人家李隆基只会找李林甫,不会找其他人。 牛仙客当然明白,叹息一声,道: “无论牛某还有何样的愿景,在病体面前,也终是镜花水月,你放心吧,我会撑到你将问题都解决的那一刻。” 李林甫沉声道: “不是为了我,是为了朝局,权力交接必须稳妥,若生事端于国不利。” 牛仙客皱眉道:“难不成你真的要举荐陈希烈?” 当下左相这个位置,够资格排队的没几个,当然了,主要是基哥现在不拿主意了,从前的李隆基甚至可以从地方刺史当中挑选次相人选,不够格担任黄门监?没事,给你个同平章事慢慢过渡。 但是如今,李隆基也要确保朝堂秩序,不要在他养老期间再搞出什么大的幺蛾子,所以李林甫的心意,是极为重要的, 因为只有适合李林甫的搭档,才能保证中枢平稳交接,适不适合李林甫,只有李林甫自己知道。 左相这个位置,排队的候选人首推李适之,其次杜希望、其下还有韦陟、萧华,按理说怎么轮也轮不到陈希烈。 不是因为陈希烈的资历不够,而是他没这个本事。 这个人对于道学方面的研究,在当下的大唐几乎是首魁,但要说到治理国家,差的太远了。 牛仙客做为陈希烈的上司,自然知道对方有几把刷子。 但李林甫现在,还真就需要陈希烈这样没本事的,因为没本事才会听话,才插不上手。 李林甫当然不会透露自己的想法,只是道: “李适之肯定是不合适的,他上来只会给老夫找麻烦,此人贪小节而无大义,非宰相器。” 牛仙客笑了笑,心知肚明李林甫属意的人选必是陈希烈,因为其他人都是有真本事的,有真本事的,不服他。 “有人给我举荐我两个人,右相听听如何?”牛仙客道。 李林甫顿时皱眉道:“仙客请讲。” 牛仙客淡淡道:“一个是礼部侍郎姚弈,一个是吏部侍郎卢奂,右相以为如何?” 这两个人,自然是牛仙客那位老下属姚闳给出的主意,姚闳当初希望牛仙客举荐韦坚出任京兆尹,牛仙客以话语敷衍。 结果呢,人家三天两头往中书门下跑,催促牛仙客早早办事。 姚闳也看出来了,牛仙客距离致仕不远了,那么有权不用,过期作废,他自然希望牛仙客在致仕之前,多给他办点事情。 李林甫忍不住嗤笑道: “老夫还是首相,这帮年轻人便不甘现状了,他们的年纪距离拜相还远着呢,年纪大了有时候确实不堪重负,却也老成持重,国事非同儿戏,什么时候可以交给一帮年轻人了?” 他只听这俩名字,就知道是哪个派系想要冒头。 老夫压着,你们能冒的起来吗? 牛仙客笑了笑,不再说话了,姚闳希望他举荐,那么我举荐了,虽然对象从圣人换成了李林甫。 没办法,我这病体,不能见圣人 与其说是李林甫来劝说牛仙客暂停参加朝会,不如说这本来就是李隆基的意思。 是高力士给李林甫传的话,李林甫才来的,毕竟站在李林甫的角度,他是不希望牛仙客脱离朝会的,不然那些本就想入非非的人,更要紧锣密鼓的筹划了。 李隆基是怎么知道的呢? 牛仙客一直在请太医署的太医诊治,人家能不知道吗? 好在不是传染病,否则李隆基一脚就把牛仙客踹回家里去了。 君臣情意,其实是不存在的,君臣之间,其实是雇佣关系,你如果对自己的下属产生感情,那么你就不是一个合格的上司。 这和李世民与他的那帮弟兄们不一样,人家那是年轻时候一起玩命玩出来的,等到李世民继位之后,那份情谊也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淡。 但毫无疑问,李世民是历史上君臣相合的榜样,也几乎是唯一的榜样。 牛仙客的身体已经不足以维持他的位置,基哥打算解雇他了。 有句话叫做皇帝不急太监急,这句话用在当下的李隆基和高力士身上,特别合适。 关于未来的左相人选,李隆基压根就没有盘算过,而是暗示李林甫自己想办法,他一门心意修道、研究乐舞,或者与杨贵妃吃喝玩乐。 年纪大的人,思维会变的缓慢,李隆基现在想一件事情如果想不明白,就会很头疼,那朕干脆就不想了。 但是高力士操心啊,在旁伺候的时候,总是拐弯抹角的提起左相候选的事情,让李隆基不胜其烦。 可是李隆基呢,又不能明着批评高力士多管闲事,因为他给高力士的任务,本来就是多管闲事。 你批评一次,人家以后不操心了,这也不是他想看到的。 “这幅《无逸图》,从前挂在太极宫,朕常驻兴庆宫之后,也一并带来了,至今伴朕已有二十余年,” 李隆基放下鼓槌,示意杨贵妃帮他揉一揉肩膀,然后指着墙壁上的一幅画卷道: “时间太久了,画纸都泛黄了,换一幅吧。” 高力士听话听音,瞬间就琢磨出味儿来了,圣人这是提醒他,朕现在不想操心了。 这幅《无逸图》,是当年宋璟担任宰相的时候,抄录全篇的《尚书·无逸》篇并绘成画卷,献给李隆基的。 该篇出自《尚书》,记载周公劝成王勿沉溺于享乐的故事,也是宋璟借此劝谏李隆基要励精图治。 那个时候宋璟就看出来,李隆基的本性,就是个贪图享乐之辈。 那么眼下李隆基要换掉这幅画,其中深意很明显了,朕励精图治几十年,是该沉溺于享乐了。 高力士明白了,关于左相的接班问题,他可以闭嘴了。 这就是为什么,地位越高的人,说话总是像在打哑谜,还需揣测才能懂其中真意,因为真话不方便说出来,而说出去的话,是永远收不回的。 高力士还能说什么呢?只好笑道: “敢问圣人,换哪一幅呢?” 中藏库是收藏着不少名家大作,都是皇帝喜欢的,不喜欢的自然就不会收藏了。 “展子虔的《游春图》,”李隆基悠然道: “山水宜人,每每视之令人心旷神怡。” 高力士点了点头,开始吩咐内侍将那幅《无逸图》揭下来。 这幅画作今日蒙尘,也代表着李隆基向从前的自己,彻底说拜拜。 “太真近来总是兴致不高,有何忧事不能与朕说的?”李隆基轻柔的拍了拍杨玉环的手背,柔声说道。 杨玉瑶嘴角一撇,小脸委屈的就差哭出来了。 女人最大的悲哀,莫过于不能生孩子,尤其是古人,将其看的比命都重。 郭淑生下孩子,最不爽的就是她。 从前吧,还可以猜测是李琩不行,但是现在她入宫也有一年多了,肚子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可见真不行的,是她。 李隆基对此其实是不在意的,在他看来,杨玉环不能生是好事,他是真的不想再起风波了。 他在一天一天的变老,十八宅一个个的却正值盛年,年轻人的胆子有多大,他是很清楚的。 想要安稳养老,杨玉环就不能有儿子,所以他明知杨玉环闷闷不乐的原因,但就是不去点透。 而杨玉环自然更是难以启齿了。 她能怎么说呢? 圣人啊,臣妾担心自己不能生孩子? 这话是万万不能说的,母凭子贵,没子,你能贵到哪去? 这是人性,即使在后世,你怀疑某对夫妻做的是试管,绝大多数时候,人家是不会承认的 崔圆这个级别,娶户部侍郎的闺女,表面看起来好像不算门当户对。 但实际上,这依然是一场完全匹配的婚姻,清河崔与兰陵萧。 整个河北,二崔门庭最高,卢姓次之,五百年的家族传承,底蕴极厚。 这就是为什么,崔圆三十七岁,从一个武举想要转专业,攻财赋,还有机会,因为人家有那个条件。 正常人三十七岁还想改行?饿不死你。 崔圆与当初承诺的一样,第一份请帖便是送到了隋王府,还是他亲自来送的。 一般请帖这玩意,都不会自己亲自送,这不是李琩喜当爹嘛,人家还得来恭贺李琩呢。 “你不是一直都对李白很上心吧,他来了,”崔圆在李琩家里还是比较随意的,与李琩一起在隔壁的前宋宅转悠着。 两人平日里都是一起钻苍蝇馆子的,已经混的很熟了。 李琩皱眉道:“你的话就不能一口气说完吗?” 崔圆哈哈一笑: “我不正想着怎么跟你说嘛,因为情形比较复杂,玉真公主将李白的诗稿献给了圣人,贺知章在旁助力,听说圣人在看完那些诗稿之后,赞口不绝,对李白极为推崇,已经下诏,明年的上元节,要李白应制作诗,他要是能过了这一关,还参加什么科举啊。” “我听着并不觉得复杂啊?”李琩皱眉道。 崔圆狡黠一笑,低声道: “圣人同时令王维做好准备,上元节王维也要献诗一篇,你知道的,应制诗多为临场所作、即兴发挥,圣人提前通知他们俩,可见有心让二人一较高下。” 好恶心的手段啊李琩目瞪口呆,换任何人与李白斗诗,都很正常,但王维是谁? 这两人不对付啊,到时候玉真公主脸上挂得住? 不过话说回来,当今的朝堂论诗赋之才,王维是被公认的,如果李白能在上元节上,不说力压王维一头,如果能平分秋色,必定名气大涨。 历史上,李白肯定是稳压王维的,但眼下还没到天宝年间,这位华夏最牛逼的诗人还没有彻底的名噪天下,但他在民间的名气,已经足够大了。 “你一个监门尉,怎么能知道这么多事情?”李琩愣道。 崔圆嘿嘿道:“升官了,昨天刚下的任命,这不今天便着急来告诉你嘛,官服还没有做好,所以眼下还是青袍。” 李琩表情一僵,完犊子了,你特么调哪去了? 事实上,崔圆的冒头,李琩起了很大作用,要不然这小子现在也不会有机会巴结那么多人。 我可是留着你给我开门的,你特么把门给我关上了啊? “我升官,你不高兴?”崔圆愣道。 李琩摇了摇头:“只是觉得太意外了,你自从在大理寺挨了顿打,似乎改运了。” “哈哈这不全都拜你所赐嘛,”崔圆笑道: “我现在是左监门卫中郎将,六品升四品,萧侍郎在右相那边帮我求的,高将军也看重我,点头了。” 李琩一愣,顿时放心了,没挪衙门就好,你能当左监门卫大将军才更好呢。 像这样的跳级,那得是顶级关系户了,崔圆马上就是萧炅的女婿,萧炅为了面上有光,自然要在女儿嫁人前,给崔圆安排一下,免得结婚的时候亲戚问起,女婿在哪任职啊?在太极宫看大门。 丢人败兴! 中郎将可就不叫看大门了,叫巡查宫门,掌诸门禁卫门籍之法,左监门卫有四个中郎将,每个人名下都负责几个宫门的巡查事务,每月一换。 “很好!非常好!”李琩拍了拍崔圆的肩膀,道: “财赋一道,博大精深,未至大成,你最好还是抱紧高将军这条粗腿,将来想要转入中枢,高将军的话分量很重的。” 不愧是好朋友,你这是真心为我想啊,崔圆点头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右相这边已经求过一次人家,短期内不能再厚颜相求了,高将军这口热灶,我一定烧好。” 李琩大感欣慰,拉着崔圆去喝酒了 高尚总是住在太极宫的宾馆也不合适,人家吴怀实虽然没赶他,但是他继续厚着脸皮住下去,也说不过去了。 可又没钱在长安租房子,所以他希望能够住在王府的官署院里。 李琩当然乐意啊,又不是没地方,你们都住在一起,也方便联络感情嘛。 高尚眼下的职位,是左领军府胄曹参军兼隋王府问事,左领军卫,就是盖擎所在的那个部门。 “对这个新上司,观感如何?” 李琩派人为高尚收拾出两间屋子,送来新的被褥和日常用品之后,干脆便将其他住在这里的人都叫来,在高尚的屋子里喝酒。 高尚回答道: “按理说藩镇来的将领,初至军府,应该需要很长一段时间适应,但是盖将军接手很快,可见他有一班实力雄厚的幕僚班底。” 严迪笑道: “盖嘉运这是在培养接班人呢,自然要给儿子打造一套强横的班底,当然了,盖擎也是有真才实学的,短短几日便进了偃月堂。” 武庆在一旁边喝酒边笑道:“那是王妃做的中间人,否则以盖擎在长安的门路,想进右相府谈何容易,多少人挤破头都挤不进去。” 李琩哈哈一笑,道:“请王妃帮忙,也是人家的本事嘛,至少盖擎知道,做什么事该找什么人,这一点已经强过大多数人了。” 路线不对,走的再远也是白搭,人家盖擎不找别人,为什么就偏偏找李琩呢? 与其说是郭淑牵线,还不如说就是李琩牵的线,这就是眼光。 私下里的闲聊,自然什么都能说,没有诸多禁忌。 先是裴迪问起高尚在左领军卫干的如何,借着这个话题,李琩便问起了关于胄曹参军这一职能的具体事务。 其实他知道胄曹是干什么的,但是他不知道左领军卫的甲胄库房有多少存货,所以要一句一句的问,直到问到他想要知道的问题。 府兵制没有崩坏的时候,左领军府的兵额人数,一度达到两万四千之众,下辖十七个外番折冲府。 眼下肯定不行了,整个左领军府算是外番卫士,也才六千出头,但肯定比金吾卫人数多,那么人家的库房肯定也更大。 大唐律疏规定:诸军府兵械仗器、黄质甲铠、弓箭之属,受之于卫尉,用毕,本而归之,若有不应归者,留贮于卫库。 也就是说,轮值下番之后的卫士,要将装备都送回卫尉寺的武库,只有当前上番的卫士,军械存于本卫之库。 其实重点只在于甲、弩、矛、矟、具装,因为这几样是民间禁止的,剩下的弓、箭、刀、楯、短矛等等,民间都不禁止,各卫府的库房自然都有大量库存。 李琩在左卫府和右金吾都有任职,右金吾就不说了,那军械库跟空的差不多,武装一支五十人队都做不到。 因为人数太少,配额就少,只有轮值的时候,那些下班的金吾卫士才会将装备存放府库,大概也就两百多套。 每日轮值,卫府会派专人挨个的从卫所收回装备,少一件就会追究,类似于后世的运钞车。 但是据高尚所说,左领军的库房,存货可是不小,而是都是新的。 什么原因,在座的都能想明白。 因为是人家李林甫兼领的。 “背靠大树好乘凉,”高尚苦笑道: “今年年底的俸米,左右领军卫已经发下来了,但其它卫府还没有动静,眼下没动静,大概是发不下了来。” 今天都十二月二十一了,往年十二月初十之前,怎么都会发下来。 就今晚一起喝酒的这帮人,就高尚一个领到禄米了,其他全被欠俸。 好在他们还有王府的俸禄领着,不会影响到生活,但肯定是亏大发了,每岁一发的,肯定是大头,又碰上过年,大家都要用钱。 不用说,现在都冲着杨慎矜去了。 谈到俸禄,武庆一脸不好意思的看向李琩,道: “今年的禄米若是发不下来,少不得需向阿郎预支一些了。” 李琩忍不住笑道: “怎么?你也寅吃卯粮了?” 武庆不好意思笑道: “近来开支是大了点。” 他这一开口,其他人纷纷诉苦,长安米贵,活不起了。 其实他们都算高收入群体了,但是没办法,长安的消费水平太高了,一个靠江南支援粮食的地方,它的米价能不贵吗? 李琩开玩笑的挨个挖苦一番后,点了点头: “放心,年底我给大家都准备着一份年礼,用不着预支,绝对够你们的用度了。” 算是年终奖吧。 当好一个领导,其实很简单,就一句话:愿与诸君共富贵。 你富贵了,大家不富贵,那这个集体早晚得散。 如果李琩指望靠这帮人争夺皇位,那么就不是共富贵了,那叫:愿与诸君共享天下。 饼有多大,胆有多大。 第二百章 河西进奏院 从凉州到河西,三十里一驿,皆备快马。 驿卒的赶路速度,与所传之消息的重要程度是成正比的,最紧急的军情日夜兼程的话,六天可至。 十二月二十二,陇右首府鄯州的军情率先抵达,紧接着下晌时分,来自河西凉州的军情也进入长安。 陇右道全面开打。 勤政务本楼,灯火通明,五品以上官员全都来了。 牛仙客病重不能参议军情,所以兵部这边由兵部侍郎张垍全权负责。 “吐蕃兵分七路,卫如及苏毗十个东岱,预判兵力为十一万,统帅慕容阿波谒,攻安人军。” “上叶如兵力四万,桑钵如本统领,下叶如兵力三万,噶尔如本统领,主攻祁连城。” “通颊十一个东岱、象雄十东岱,以及多康六岗,统兵十万,攻石堡城,统帅为乞力。” “如拉统帅为尺带珠丹之子琅支都,预判兵力五万人,攻积石军。” “约如统帅莽布支,兵力一万,攻石门山。” 河西方面的奏报与陇右方面的奏报,肯定是不一样的,因为辖区就不一样,探听到的消息也不一样,兵部汇总之后,基本得出一个结果,吐蕃此番犯境,总兵力约在四十万之间。 “这还只是开始,接下来的军情,应会昼夜不休送达长安,”信安王李祎皱眉沉声道: “贼人兵力过众,西北有恶战啊。” 眼下的朝堂,能拿的出手的军方大佬,一只手掌都能数得过来,牛逼的全在藩镇。 牛仙客也是大佬,可惜病重不能参与议事。 曾经担任过河西节度使的萧炅,也是一脸凝重道: “好在右相运筹帷幄,后期补给绝无问题,就是兵力悬殊过众,我虽据边关险要之地,然敌军多路进击,一旦有关隘失守,便是虎狼入室之局,应设法化大战为小战。” 兵部侍郎卢绚看向李林甫道: “安西北庭方面,也无法协防,这次只能靠盖嘉运和皇甫了,此二人素有矛盾,右相应立即发文警告,国事当头,不容私怨。” 安西和北庭的根结就在于,地盘太大了,职责又太重,既要抚宁西域,还要防制突骑施、坚昆、大食国等等,它们的地盘本来就很乱,一旦调兵离开,内部会出大问题。 历史上安史之乱爆发,安西军被调回长安,直接导致西域被绿,再也扭转不过来。 李隆基就在帝座上静静的聆听着,大臣们早已习惯了他这个态度,反正圣人只会在关键的时候开口,众议的时候很少打断。 这次大战,朝廷是早有预感的,也早有准备,所以李林甫一点都不慌。 大唐跟吐蕃打打停停上百年,又不是只有今年开打。 人多算什么?入境的路就能几条,你就是百万大军,也是走这几条路,总不会长翅膀飞进来。 守好这些道路上的关隘,打成持久战,吐蕃后勤跟不上自然退兵。 这就是萧炅所言的大战化小战,大唐地大物博,都无法供应四十万大军的全面大战,吐蕃更供应不起。 所以李林甫预测,一月之内只要关隘不丢,吐蕃自己就会撤回大部分兵力,否则军中一旦缺粮,他们内部就会爆发大乱,届时根本控制不住。 所以大规模兵团作战,战术什么的都在其次,就是看谁耗得起。 赵括不想耗,要跟白起硬刚,结局可想而知。 那么李林甫就要分配任务了,卫尉寺要供应多少军械,户部要供应多少军粮,太府寺准备好赏赐之物,太仆寺准备战马全力保供河西陇右。 就连韦坚都被分配了八十万石军粮。 洛阳方向,洛口仓调存粮一百六十万石,绢帛七十万匹 杨洄担任京师至西北一线的转运处置使,负责军资调度,韦光乘担任陇西道观察使,带人往西北督战 每一步的安排,都非常合理,李隆基频频点头: “就按照右相的部署,安排诸事,今后常朝,照今日例,五品以上在京官,非有特殊者,不得缺席。” 说罢,李隆基便摆了摆手,离开了大殿。 “中书门下暂停议政,改在兴庆殿,”李林甫环顾众人道: “军国大事在前,其它事务都先缓一缓,等西北的问题解决了,再说” 李适之脸色阴沉的瞥了一眼杨慎矜,心知又被这老小子暂时躲过去了。 刚才李林甫有交代,太府寺是要准备赏赐之物的,这是惯例。 国家赏赐的那是国家赏的,太府寺赏的那是圣人赏的,性质不一样,前者赏兵,后者赏将,历来如此。 那么刑部对杨慎矜的审查,在西北大战面前,肯定就需要暂时搁置一下,总不能因为查账误了军国大事,谁也担不起这个罪。 那么今天朝会,虽然皇帝走了,但依然会继续,吴怀实被留下来旁听,他身后的内侍会将朝会内容记录,最后再呈给圣人过目。 接到任务的官员,也纷纷离开,最后只剩下了三十来个人。 韦坚赖着不走,说道: “我这个转运使,少不了要跟京兆府打交道,裴公卸任京尹,我该找谁呢?苏震?他还是个糊涂鬼呢。” 京兆少尹,一般由长安令兼任,韦坚以前就是,而少尹大多时候就是挂职,因为这个职位本来就是在跟京兆尹抢权力,哪个京兆尹也容忍不了,所以渐渐的就成虚设了。 韦坚这句话,其实是在试探,因为他知道姚闳请牛仙客举荐他了,但始终没个动静,所以想借此机会探探李林甫的口风。 李林甫淡淡一笑,看向卢奂道: “国宝郎考虑的怎么样了?” 考虑nmdb,卢奂淡淡道: “吏部职责过重,不敢推辞,京兆尹还需德高望重之人出任,我推荐韩朝宗。” 李适之借机道:“我也推荐韩朝宗。” 得嘞!稍微一出手,全特么试出来了,韦坚嘴角一勾,甩了甩袖子,直接拍拍屁股走人了。 他这一走,这个话题便没人再聊了,因为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个位置的角逐牵扯太大,短时间内多半不会有定论 原本官员们因为年底禄米的问题,一直在告状,西北打起来,他们也不告了。 再告下去就是没有眼力劲了,边关要用钱,是大事,他们的俸禄,是小事,不能因小失大。 也许很多人都认为,当官的都不缺钱,甚至并不指望那点俸禄过日子。 其实这是不对的,缺不缺钱,是看衙门的,随便一个比方,万年县就比长安县有钱,每年的租庸高出了三倍不止,那么在万年县上班,肯定要比在长安县上班,日子过的滋润。 再比如巡查京师,几月一轮的卫府,肯定不如全年坐班的金吾卫有钱。 虽然李琩的右金吾,亏空的令人发指,但下面的卫士们,一个个吃的膘肥体壮,大多都有小妾。 李璘这段时间就住在右金吾官廨,他很纳闷,为什么卫府明明有堂食,但是大部分官员都不在卫府吃饭,而是去外面。 搞了半天才知道,他们在外面吃饭,不花钱。 “十八郎平日也是如此?”李璘吃着右金吾的工作餐,朝韦昭训询问道。 韦昭训非常坦诚道: “隋王来衙署的次数并不多,自然很少在这里用饭,不过他在外面吃饭是花钱的,这一点我绝对不会骗你。” 李璘点了点头:“他但凡要点脸,就不会吃白食,有些事情别人能做,他不能做,丢的不是他一个人的脸面。” 韦昭训这段时间,是负责接待李璘并且配合人家查案。 今天是李璘一旬查案时间的最后两天,河西兵的事情,他都详详细细的写了一份奏报,后日就会带着案卷卷宗,向基哥汇报。 查到了什么就写什么,不偏不倚。 他自认为这样的结果,父皇一定会满意,因为他做到了公正。 李琩去河西的时候,带着飞龙禁军,而这支禁军本就出自羽林军,也就是说,飞龙军的战斗力,从侧面体现了羽林军的战斗力。 询问过当时与李琩一同前往河西的武庆、李晟、程元振等人后,李璘得出一个结果。 李琩嫌弃飞龙军丢人,在西北非但没有展现出禁军该有的威势,反倒让人家藩镇的军士看贬了。 这丢的是李琩的人吗?不是,丢的是圣人的人。 李璘已经见过盖擎,在他看来,这个人要比陈玄礼强多了,如果羽林军和龙武军的将领都是盖擎这样的人,也不至于出门在外,被人家瞧不起。 他这是异想天开,他的老丈人侯莫陈超不是安西出身吗?眼下不就在羽林军,有什么用?他没改变人家,反被人家改变了。 风气如此,不是简简单单一个将领就能改变的,而是要从上到下深入改革。 吃完早饭,李璘独自一人坐在堂内发呆。 日子过的好快,不知不觉出来已经八天了,自由的感觉真的很好,即使这八天他都是在无比忙碌中度过。 可是眼下,只有两天时间了。 还是十八郎看的通透啊,早早想办法离开十王宅,可惜我老婆没有被亲爹抢走,我想出去,也没有理由啊。 一想到杨玉环,李璘顿时笑了。 这是一种非常复杂的情绪,荒唐、荒诞、难以置信,有对李琩的怜悯,也有嘲笑。 以及对他爹的费解与疑惑 西北军情,走官驿的,自然是直达中枢,主要是汇报战事进展以及战略应对。 而更为详尽的内幕消息,则是发往进奏院。 盖擎最担心的事情,莫过于李光弼那个sb将他的赤水军给败了,所以一直安排有人,将赤水军的任何消息及时向他汇报。 老爹盖嘉运返回凉州之后,按照圣人的心意,已经提拔李光弼为赤水军副使,本来河西最强的一环,现在成了最让盖擎担心的地方。 赤水军是河西王牌,不能出事,所以盖嘉运将赤水军后撤五十里,驻扎进删丹卫,以健康军和宁寇军补上了祁连城防务,已经跟吐蕃上下叶如的七万大军干起来了。 祁连城借助祁连山脉险要的地理特征,呈防御之势,正抵御着敌军的一波又一波进攻。 盖擎一直以来都知道李琩对河西战事非常感兴趣,所以干脆派人去请李琩,来进奏院一起参议军情。 李琩知道的足够多,就可以将更为真实的河西消息,传入中枢,这对他来说是好事。 而眼下的隋王宅,李璘巧不巧的也在这里,得知盖擎邀请李琩后,表情古怪的看向李琩,看他会怎么答复。 都说你跟盖嘉运牵扯太深,我对此还不以为然,好家伙,你都能参议河西军事了? 啥时候进中枢啊?别忘了提前跟我说一声啊。 李琩笑呵呵的拉着李璘的手臂就往外走: “走吧,一起去瞧瞧,眼下似乎没有比这更大的事情了。” 李璘撇了撇嘴,算你小子识相,知道带上我,有我没我,区别可大了去了。 进奏院的军情大厅,一直存放着累年的档案卷宗,你在这里甚至能查到三十年前的军情奏报。 这就是为什么,长安特别怕失火,尤其是官方机构。 盖擎并没有因为李璘的到来而感到意外,而是热情的将两人引至军情大厅,一张宽大的长方形桌子上,制作有河西藩镇防御工事沙盘,上面放置着很多的特殊标记。 一根小木棍插在一个圆形的木盘上,棍子上面挂着各类颜色的旗帜,代表河西各军镇的番号,只有食指高低,非常袖珍。 眼下是河西防线密密麻麻摆满着标记,陇右方面则是零零散散。 李琩指着沙盘皱眉道: “崇仁坊和务本坊,可是邻居,为什么不派人去陇右进奏院询问防御布置?” 河西进奏院与陇右进奏院,不在一个坊,不过挨的非常近,两边如果能碰碰头,互相交换一下消息,眼前的沙盘上,也不至于陇右方面空空荡荡。 李璘也附和道:“是这么个道理,你们两家职责一样,应互通有无,共享军情才是。” 盖擎笑着解释道: “事情不是这么办的,我们的奏报与陇右的奏报,都会送至中枢,中枢会做汇总统筹,但是我们私下里,不能这么接触,事实上,各进奏院很多消息,是绝对不会外传的,即使是中枢,知道的人也少之又少。” 说着,盖嘉运从一旁的书架上取出一个小竹筒,从里面倒出一枚纸卷,递给李琩过目。 李璘下意识的凑近过来。 李琩挑了挑眉,干脆便在两人的中间位置将纸卷展开。 这枚纸卷是河西发来的,上面都是写着一些抱怨陇右防务的牢骚,谁写的,不知道。 这很正常,两家合作,互相之间肯定是有些勾心斗角的,大事上面不敢含糊,但小事上面,分的特别清楚。 接着,盖擎又拿来几个纸卷让两人观看。 其中一个是在抱怨陇右的军马跑到河西这边来吃粮食,赶都赶不走,还有一个更刺眼,直言皇甫惟明无能,管不了他下面的兵。 李琩抬头望着两侧木架上密密麻麻的信筒,可见进奏院做为藩镇在长安的情报中枢,其实是一个非常注意保密的部门。 这里的消息,确实不宜共享,只怕当初弹劾李林甫和裴耀卿的奏疏,也在其中。 “有意思,我在少阳院,都没有听说陇右还有这些事情,”李璘对这些东西特别感兴趣,摆出一副想要继续阅览的态度。 但人家盖擎不让他看了,而是将两人的注意力转至沙盘。 “河西现在有一个问题,朝廷将来一定会问询,那就是赤水军的调动,” 盖擎指着那边小红旗道: “赤水军原先布防于祁连城,如今后撤至东北方向的删丹卫,盖帅有此安排,皆因大军更换了主将,李光弼还是需要时间来考验的,目前为止,很难让人放心。” 对李光弼不放心,不能明摆着奏报圣人,因为这是圣人安排的,你对圣人的安排不满意,那不是没事找事吗? 关键是李光弼刚刚接手赤水军,就吃了个败仗,名声已经传出去了,现在各方军镇都对他不放心,赤水军内部也是满地怨言。 说着,盖嘉运抬头分别看了两人一眼,道: “将来若是中枢以此问责,还请二位帮我们说句话,非是爱护羽翼,实在是担心赤水军有失,动摇河西军心。” 李璘生怕别人知道他没有帮人说话的本事,率先点头道: “放心,盖帅的安排合情合理,赤水军本就是凉州防卫最重,确实不宜有失,否则影响深远。” 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做为当今大唐实力最为雄厚的军镇,赤水军就是西北的一面旗帜,是定海针。 盖擎坐镇,上下一心,他甚至可以跨过他爹,调动其它军镇协防,以此保证赤水军万无一失。 但是李光弼没这个本事,他连赤水军都镇不住,更别提别人了。 他也难啊,不是实力不够,实在是时间不够。 李琩对李光弼肯定有信心的,虽然这个人给他的印象有些阴。 “贼人分七路,总会有一路为主攻,盖将军倾向于何处?”李琩问道。 盖擎毫不犹豫的指向安人军: “就是这里,今年年初的那场试探,想必吐蕃应有所收获,与其另选其它战线推进,不如走驾轻就熟的这条,年初的时候他们已经突破安人军防线,只是我河西未动,他们不敢冒进,如今河西防线也有贼军牵扯,多半是打算故技重施了。” 李璘在一旁的听的频频炸舌,不对吧,年初那一战,不是藏希液大破贼军吗?照你这么说,不是藏希液厉害,而是吐蕃压根只是试探? 李璘是有脑子的,他自然倾向于盖擎的说法,因为人家是专业的,而他不过是在少阳院道听途说的。 “如果还是走安人军防线,按照眼下河西的布置,恐怕不能应援,也就说,全靠皇甫惟明?”李琩问道。 盖擎点了点头:“吐蕃对我们也是非常了解的,自然晓得陇右有弱点。” 这个弱点他没有明说,但是李琩知道是在说陇右派系复杂,皇甫惟明不能一个人全都说了算。 接着,盖擎看向李琩,目光中颇为敬重,道: “所以隋王在鄯州,降安思顺为临洮军兵马副使,实在是帮了皇甫惟明的大忙,这对整个西北布防,都是有好处的,我们那时候还担心你会因此得罪右相,如今看来,有些杞人忧天了。” 安思顺是番将,番将大多都是依附李林甫的。 李琩笑道: “你们对右相还是有成见的,慢慢你们就会了解,右相不只是会罢人,治人,也会用人,安思顺的事情,在我回到长安之后,右相对此只有三个字:做得好!” 盖擎颇感意外,闻言愕然。 李璘更是一脸不可思议,好嘛,你跟李林甫的关系都可以挂在嘴上了是吧? 你是脑子进水了吗?敢当着我的面说出来?我可是会告诉父皇的。 李琩其实对河西,并不是很担心,因为那里还有杜鸿渐,有杜鸿渐在旁劝说,杜希望和皇甫惟明,会对安人军防线特别留心。 盖擎能看出来,没理由皇甫和杜希望看不出来。 大规模兵团作战,大的战略方向是很难更改的,如果吐蕃铁了心要攻安人军,那么只能一条路走到黑,无论遇上多大的阻力,也要强攻猛打。 因为临时改变作战方针,会出大问题。 主攻方向不能变,只能增加其他辅翼的战术安排,来更好的协助主攻大军。 比如说,玩了命的攻石堡城,拖住石堡城一线的唐军,就是给安人军方向的主力大军提供帮助。 李璘兴致渐高,干脆令人搬来一把椅子,叫来他的幕僚韦子春,谈论着西北军事,不明白的地方,还会请教盖擎。 他现在身上,还遥领着一个一级行政大区,荆州大都督。 刚刚回朝的韩朝宗,身上还兼着一个职位,叫做荆州大都督府长史。 名义上两人是上下属,实际上毛关系没有。 李璘还在天真的幻想着,凭借他与太子的关系,将来太子继位之后,他可以外放就藩,去地方做他的土皇帝。 殊不知,当太子成为皇帝后,观念和想法,将会是霄壤之别。 第二百零一章 郡县二级制 对外战争,皇帝是比较关心的,是的,只是比较。 远没有人们想象中那样,分外关心。 因为国家机器是非常复杂的,战争只是其中的一项,而且还不是最重要的。 皇帝真正在意的,首推皇权,其次自己的健康问题,再次就是朝堂的这帮大臣们。 他一个人是管理不了国家的,那么帮助他管理的就是中枢,而中枢需要借助地方州县官员,从而形成一个金字塔形状的权力构造。 以大唐当下的国力,吐蕃是完全没有可能对关中地区造成影响的,包括突厥、契丹等外族。 但中枢可以,中枢一些看似微小的变动,都将是影响深远,而当下的李隆基,将中枢全都交给了李林甫。 那么为了保证中枢的稳定,李林甫是肯定不会让李适之上来的,因为在他眼里,李适之就是一个sb。 而陈希烈,是个二逼。 “你的脑子是怎么回事?灵符已经找到,圣人龙颜大悦,这个关头,你竟然什么都没有做?” 李林甫在门下省见到陈希烈之后,直接劈头盖脸道:“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本相推荐你,左相这个位置就一定是你的了?” 陈希烈尴尬的笑了笑,不敢反驳。 其实他是一个非常通透的人,做为当今朝堂道学魁首,圣人派人去函谷关尹喜故宅寻到道祖灵符的事情,由他添砖加瓦的捧一捧,无疑是最为合适的。 而他也做好了所有准备,但就是没有任何动作。 原因就在于,他担心自己冒头,抢了风头,惹李林甫不高兴。 所以今天面对李林甫的叱骂,他知道自己这一关算是过了,有些事情我知道该怎么做,但却不能去做,除非你让我去做。 这简直就是一个完美的下属,也正是李林甫最看重他的一点。 “是我糊涂,右相之言醍醐灌顶,将卑职骂醒了,”陈希烈赔笑道: “圣人有意改元,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那么我便趁此机会,促成改元之事。” 李林甫淡淡道: “本相再给你提个醒,圣人狭殷周之制度,尚秦汉之规模,改州为郡的事情,也可以提一提。” 陈希烈点了点头。 事实上,在武则天时期,便打算改州为郡,但是当时有人提议,州与周同音,不能改,武则天一想也是,随即作罢。 郡县二级制,与州县二级制,其实没有什么区别,就是换了个名字。 但因为郡县二级制是由秦始皇正式施行,为的是破除地方诸侯分封制,汉朝沿用了这一行政制度。 那么在唐朝之前,最强大的就是汉朝,最牛逼的皇帝是嬴政,所以仿秦汉制,寓意着大唐能像汉朝一样繁荣昌盛,李隆基会是嬴政那样牛比的皇帝。 不要说什么秦朝短命,再短命也是开创了华夏大一统的先河,奠定了中国两千余年政治制度格局,功绩无出其右。 再加上,郡名确实比州名更好听一些。 并州,太原郡,蒲州,河东郡,华州,华阴郡,郑州,荥阳郡,恒州,常山郡。 李林甫这边,是早知皇帝心意的,因为今年圣人迎道祖神像,明摆就是在压制二王之薨所带来的不利影响,虽然那时候二王还没死,但李隆基早就知道,他们一定会死,太医院一直在伺候着,就是因为基哥要判断两人具体什么时候死,好提前应对。 而李林甫挑唆杨慎矜指出李适之家里的坟有问题,也是为了转移这一不良影响。 总是要有个背锅的,有人背锅,问题就解决了。 如今灵符寻到,借机改元,一扫颓靡之气,是非常有必要的事情。 而李林甫认为,那个陈王府神神叨叨的田同秀,多半是李适之找来破局的。 这一招真的厉害 达奚盈盈派人来求救了,当然,不是她出事了。 而是颜令宾不见了。 这个女人以前不怎么重要,但是当下非常重要,因为达奚盈盈那里的账本,她全都看过。 平日里很少离开南曲,更别说平康坊了,前天出门一趟,是因为家里的火炉生锈,破了一个窟窿,颜令宾打算购置一个新的,再找铁匠补一补旧炉。 结果人就没有回来,随行的两个婢女,也一并失踪。 “这都两天了,你怎么才说?”李琩皱眉道。 李璘也像一个跟屁虫一样,跟着一起来凑热闹了,案子的事情大概查的查不多了,而他又特别好奇李琩离开十王宅之后都在干什么,所以粘的李琩特别紧。 达奚盈盈颇为着急道:“头一晚没有回来,我便已经发动人手去寻,金吾卫我也打了招呼让他们帮忙,两天没找到,这才赶紧找你。” “人是在什么地方丢的?”李琩问道。 达奚盈盈叹息道: “就在平康坊北回巷子,坊吏那边都已经问过了,没有出入记录,她一定是被人拐了。” “一个妓女,被人拐走,也不算稀罕吧?”李璘朝李琩道: “你还跟妓女打交道啊?” 妓女是贱籍,名妓也是,你就是长安第一花魁,也是贱籍,也就是说,县衙都不会立案,官府是为庶民以上的人解决问题的,不是下人。 而李璘说的也对,奴婢妓女失踪是常有的事情。 比如一位世家子弟在街上偶遇一个漂亮娘子,动心了。 那么他就要打听对方来历,韦家的?那我不敢招惹,什么?妓女?给我绑了! 听起来,似乎长安都不算法治社会,是的,它本来就不是,严武就干过这种事。 而一般被绑走的贱籍,基本上也就算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李琩懒得搭理李璘,而是看向达奚盈盈道: “南曲遍布你的耳目,平康坊甚至长安,你也有不少线人,金吾卫也出面找人了,既然都毫无头绪,找我来,我也帮不上忙啊。” 达奚盈盈道: “但你知道谁绑走颜令宾的可能性最大,不是吗?我已经派人找过窦锷,但是连大门都没进去。” 李璘顿时一愣,好家伙,窦锷也算是驸马了,直呼名讳啊?你这个女人也是大有来历嘛。 韩庄当初是被吴怀实秘密处理的,所以李璘没听说过达奚盈盈。 “噢~~~~”李璘忽的一脸恍然的看向李琩,张着嘴巴后知后觉道: “丢的这个颜令宾,该不会就是卢奂的那个相好吧?” 达奚盈盈眼下还不知道李璘是谁,但是对方的紫金鱼袋已经说明,人家不是宗室就是公爵之后,只见她点头道: “就是国宝郎的相好,这位郎君既然与隋王相熟,也可以帮我们寻一寻人。” 李璘笑了笑:“你还别说,我这几天去过窦锷家里三次。” 窦锷做为原告,李璘肯定是要问询对方一些事情的,事实上,也就是他这么一问,让窦锷察觉到,李璘的审案结果,恐怕不会对李琩造成什么影响,所以,人还真是他绑走的。 绑走颜令宾,自然就是要指正李琩交构卢奂了。 今时不同往日,窦锷现在不鸟卢奂了,因为卢奂背刺了右相。 听到李璘这么说,达奚盈盈已经猜到对方身份了,故作惊讶道: “敢问郎君名讳?” “家中排行十六,”李璘笑了笑,指着李琩道: “比他高两位。” 达奚盈盈嘴角一抽,一脸震惊的赶忙行礼道: “妾身拜见永王,永王果然贵气逼人。” “别奉迎我,”李璘摆了摆手,淡淡道: “你在十八郎面前没怎么客气,自然心里对我也敬重不到哪去,虚伪的让人讨厌。” 达奚盈盈一愣,下意识看向李琩,你这个哥哥这么直白吗?人情世故好像不太会的样子?马屁都不接? 李琩沉声道: “如果真的是窦锷,事情反倒好办了,就怕不是他。” “怎么个好办法?”李璘直接咧嘴道: “去窦锷家里找人?为了一个妓女?你有那么大的能耐,那是公主府,父皇不点头,你敢去查?” 李琩一脸鄙夷的看向李璘,嘴角挂着嘲讽的冷笑。 李璘这小子只要是跟自己斗嘴,脑子就不灵光了。 如果人真的是窦锷拐走的,那么肯定就是冲着他和卢奂,既然如此,颜令宾就是关键人证,窦锷肯定会保护的好好的。 根本不用去搜查,因为窦锷会自己将人推出来。 不过李琩纳闷的是,窦锷拿一个妓女,来检举他和卢奂?哪个衙门也不会立案啊。 一是贱籍,二是卑告尊,不合法。 于是李琩一脸疑惑的看向达奚盈盈,皱眉道: “你不会是给她抬籍了吧?” 达奚盈盈叹息一声,点了点头,看向并不知情的李璘,解释道: “颜令宾实为罪臣之女,本是出身琅琊颜氏,妾身已托人给她抬籍,颜家那边也愿意认她回去,那么就算来历正经的庶人,符合立案标准。” 抬籍,是非常简单的事情,其实就是将一个奴婢变成一个平民,没有多复杂,又不是将平民变成贵族,需要谱牒认证。 实际上人家颜令宾,就是贵族出身。 抬籍这种事情,你找县衙的户曹,就能办了,再高点的官都用不着。 李璘一愣,琅琊颜氏?他诧异的看向李琩,道: “就是那个颜真卿他们家?” 李琩点头道: “就是颜真卿的堂妹。” 李璘恍然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卢奂那么清高一个人,竟然能看上一个妓女,原来是出自文昌之家。” 他只觉跟着李琩,能听到很多有趣的事情,比他在十王宅做井底之蛙强多了,时时刻刻都有新鲜感。 琅琊有两个大家族,琅琊王和琅琊颜,后者多出儒学、文学、书法、绘画的顶尖大才,所以被称为文脉昌盛。 李琩淡淡道: “既然已经不是贱籍,那么如果是窦锷将人拐走,多半是打算检举我交构卢奂,河西兵的案子还没有了结,他就这么着急吗?” 了结了李璘嘴角一抽,我当时告诉他和昌乐公主,案子已经全部审完了。 李璘顿时陷入沉默,看样子是自己泄漏了口风,因为当时窦锷夫妇一个劲的追问,会给李琩定个什么罪,李璘当然不会说,只是来了一句:你们为什么觉得这样一件事,能对一个皇子造成多大影响呢? 想来就是这句话出的问题,因为李璘自认自己在其他方面绝对没有说错话。 交构交构,庆王他们是sb吗?想对付李琩就不能换个法子?这个法子能对付他,能不能对付你们呢? 十王宅里,哪个不忌讳这两个字?偏偏你们总是喜欢钻这个牛角尖。 “我明天就要进宫了,这件事我会找机会向父皇提及,”李璘颇为仗义道: “我可不是帮你说好话,只是不愿欺瞒父皇。” 李琩与达奚盈盈对视一眼,笑道:“怎么?你认为我没有交构卢奂?” “交构他有什么用吗?”李璘挑眉道: “帮人安排几个职位?除此之外还能干什么?” 李琩一愣,你的想法好天真啊,是瞧不起卢奂,还是觉得基哥好糊弄? 铨选大权在你这,就这么不值钱? 突然,李璘直视李琩道: “不算交构,但肯定算结交,那么你结交他,究竟是什么目的?” 李琩呵呵道:“我与卢奂并无交集,真要有的话,御史台风闻奏事,父皇早就知道了,还轮得着别人来检举我?见过几次面不算结交吧?” 李璘冷笑道: “怪不得其他人总是说你在外过于张扬,我这几天也算是耳闻不少,够潇洒啊,你就不怕把我们气死?活该别人总是想方设法对付你,也就是我无能,否则我也不饶你。” “永王这是人善心好,”达奚盈盈赶忙道。 李璘挑眉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好了好了,越扯越远了,”李琩赶忙打断。 李璘也意识到自己的言论有些过头了,看向达奚盈盈道: “敢乱言,剥你的皮。” 他刚才的言论,无疑表达了亲王们对于常年憋在十王宅的不满,嫉妒李琩的牢外生活。 他们不是不知道自己类同囚徒,但圣人美化加上他们常年自欺欺人,别人又不敢揭破,所以李璘下意识觉得达奚盈盈应该没听懂他那句话的意思。 但随即他也反应过来,其实他们这帮人的窘迫,世人皆知啊。 “这个女人到底是干什么的?”李璘大声问道。 李琩撇了撇嘴,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长安地下银行分行行长?南曲娱乐集团实际控制人?杨玉瑶建筑集团名誉合伙人? 妾身只是一个卖艺的,”达奚盈盈笑道。 卖艺的能知道这么多?还能给人抬籍?能特么跟李琩关系这么亲近?李璘冷哼一声: “那简单,跟我回永王府,让本王瞧瞧你的技艺。” 达奚盈盈表情一僵,眼神求助的看向李琩。 李琩摆手道:“他是吓唬你,好了,人,我们继续想办法找,如果真是窦锷拐走的,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那么我就让他再快一些,”窦锷起身道: “我今晚就入宫。” 如果你有十天的假期,你肯定舍不得失去一天。 那么李璘之所以打算提前一天将河西兵的案子呈报李隆基,是因为他又看到了一件案子。 “事情经过我大致了解了,你觉得,我禀奏父皇之后,父皇会不会交给我来承办?”李璘坐在马车上,朝同车的幕僚韦子春道。 韦子春刚才已经从李璘口中,知晓了大致经过,皱眉道: “我只是想不明白,驸马为什么总是揪着隋王不放?冤仇自然是有的,但恐怕还到不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如今总是拿交构说事,似乎太过火了。” 李璘笑了笑,没有明说,是你小瞧了兄弟翻脸之后,到底会有多狠。 尤其是像我们这样的兄弟。 小仇小怨,在我们这里就是大仇大怨,因为失势的人,会被得势的人轻而易举的一句话,搞得很惨很惨,旁人兄弟争的那是什么?我们争的又是什么? 人分三六九等,亲王们,也分。 我若不是自小被养在少阳院,李琩会将我放在眼里?我总是挑他的刺,不过是太子不方便这么做,我来做罢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李璘道。 韦子春点了点头: “牵扯皇子的案子,照例不该是您来主办,但河西兵这件案子,圣人还是交给永王,其中恐有深意,只是卑职难以揣测,如今这桩事情,永王既是亲历者,恐怕圣人还是会交给你。” 李璘嘿嘿一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实际上,李璘也察觉出一丝端倪,他认为,父皇很可能是想借此敲打一下李琩,也有挑拨他们兄弟感情的目的。 因为做为父亲,如果真的希望儿子们和睦,一句话就可以解决,是会将事情压下去的。 而父皇没有,他故作公正让自己调查此案,实存挑拨之心。 太子正是看明白了这一点,才嘱咐他轻拿轻放。 李璘突然觉得,离开十王宅,并非他想象中那样自由潇洒,其实也很危险 杨洄这一次做为军资转运处置使,在西北战事结束之前,拥有极大的权利。 他是不需要亲自去西北的,主要是在长安,负责统筹调度,按期将每一批的军资如数送往西北。 路上有重兵押运,没必要操心,难道还有人敢劫这个?你也劫不了啊。 那么他自然而然要打开武库了。 太原的北都军器监,主要是供应长安武库,确保库存数量,而武库则是主要供应关中地区以及特殊情况下供应西北。 李琩借着巡查皇城的机会,见到了正在武库外忙活的杨洄,于是凑过去小声道: “既然开了库,给我的勋一府拨一些甲胄弓箭。” 杨洄一愣:“没法给你拨啊,要拨也是拨给左卫,你们勋一府哪来的卫库?” 勋一府,只是左卫下面的五府之一,没有独立的军械库。 李琩道:“就是拨给左卫,但是我会记在勋一府的名下,免得别人取用。” 这种事情其实不算多难,比如李林甫兼领的左右领军卫,这两个地方的各种日常需求,都是优先供应的,而且杨洄经办过,驾轻就熟。 “要多少?不能太多啊,”杨洄小声道: “要不是这次兼了转运处置使,我也不敢给你开这个方便之门,数量不多的话,记在损耗上面即可。” 李琩小声道:“铁甲一百领,弓箭若干。” “是不是太多了?”杨洄一脸惊愕,一百枪矛,一百刀,那是洒洒水,一百领甲,你别害我啊? 李琩鄙夷道:“办不了就算了。” 杨洄一愣,好家伙,瞧不起谁呢? “好了好了,你回去吧,让你左卫的胄曹参军傍晚过来找我,”杨洄小声道。 李琩哈哈一笑,就这么转身去其它地方转悠了。 杨洄眼下特别吃这一套,因为这小子正在争取弘农杨宗长,所以习惯了对亲朋好友的要求尽量满足,以获取大家的支持,等他真做了宗长,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左卫府眼下管事的,是长史嗣鲁王李颖,但李颍肯定是管不了李琩的。 李琩跟对方打了一个招呼,于是便去找胄曹参军元崇礼。 李颖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李琩借机给自己的卫府捞点军械,很正常的事情,又不是捞回自己家里,所以他答应的很痛快。 至于那个元崇礼,是李瑀的大舅哥,半年前还在京兆府任职,如今被调至了左卫。 元崇礼带着李琩来到库房,打开库门道: “地方多的是,就存进这间库中吧,我会记在你们勋一府名下,保准不会让别人取用。” 李琩点了点头。 接着,元崇礼突然又道: “六郎服丧之后,多半会有新的任命,还需隋王帮着出出主意啊。” 李瑀现在是有职位的,虽然他几乎都不去上班,窦锷滚出右金吾之后的位置,就是李瑀接了,宁王这么一死,李隆基肯定是要好好安顿人家的儿子们。 所以李瑀的下一份工作,级别绝对不低,不是一把手,就是二把手。 不过那是三年后的事情了,李琩不认为自己能够再等三年。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在服丧期间,李瑀便能有新的任命,先占住位置再说。 “不必你说,我自有筹划,”李琩淡淡道。 第二百零二章 第一责任人 某人一天的行程: 四点起床,四点十五到五点健身,五点到五点半早饭,五点四十五到六点半前往机场,七点到 一整天的行程都是满的,非常非常忙碌,让人们以为,大人物的一天都是在这样的争分夺秒中度过,一刻也不停歇。 但是他的儿子说了句实话,事实压根就不是这样。 大人物也是人,李隆基也是人,尤其上了年纪之后,他每日除去睡觉的时间,其实都是比较宽松和休闲的。 再往上,人家已经没有追求了,自然不会跟自己过不去,古代太过劳累也会猝死的,也就是古文常用的“暴卒”。 很多人会认为,做为皇帝,你应该励精图治、日理万机,这只是人们美好的愿景,你们做不了李隆基的主。 享受,是人的本性,你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为了享受,而不是什么伟大崇高的理想。 如果你在历史上是一位明君的话,那只能说明一点,你还没到享受的时候,就已经挂了。 这就是为什么明君之后,大概率会出现一位非常懂得享受的皇帝,因为你给人家打下了享受的基础。 上到皇帝,下到平民,都是如此,你爹多奋斗,你就能多享受,你爹多享受,你就得多奋斗。 李隆基奋斗了这么多年,自然不愿意奋斗成果全都被儿子接收了过去,朕打下的天下,朕要亲自享受。 所以他当下特别在意自己的身体。 今天的他,在修仙。 人家既然是正统道门嫡传弟子,百日筑基小时候就已经练过了,如今处在长养圣胎的阶段。 圣人修行的时候,是绝对不能被打扰的,因为人坐禅时,心不可动,心动则气动,气动则气散,真气元气也就散了。 谁也不敢打搅圣人坐禅,得等到人家呼吸吐纳七十二周天之后,元神归来,才行。 李璘已经见怪不怪了,老老实实的与一众大理寺官员在偏殿内等候,一直等到了子时。 高力士来了,见到李璘后笑道: “时间不早了,圣人要入寝了,十六郎将卷宗都留下,赶紧回去休息吧,明日圣人若有疑问,自会传召。” “那就有劳阿翁了,”李璘一脸疲惫的起身,与高力士寒暄几句之后,便离开了。 殿内的李隆基,眼下正在宫女的服侍下换掉道袍,由太医署的按摩博士为他揉捏筋骨。 一把年纪的人,一口气坐了两个时辰,腿脚肯定不舒服,屁股也微微犯麻。 事实上,你这么坐你也麻,但李隆基却归咎于今日修行不顺,元神不定以至于气脉不畅。 转过身来,李隆基望着面前一堆的卷宗,皱眉道: “一件案子有这么复杂?竟有这么多的案档,朕哪有时间御览?” 李璘没日没夜辛辛苦苦,到了李隆基这里,嫌麻烦。 “老奴念给圣人听?”高力士道。 李隆基摆了摆手:“你为朕护法也疲累了,回去歇着吧,让黎敬仁来。” 高力士点了点头,悄悄的退了出去。 他近来总是帮李琩说话,李隆基能不知道?认了韦孺人做义女,你们还真就成父女了啊? 不一会,已经睡下的殿中监老大黎敬仁来了。 “将这些案卷,都念给朕听,”李隆基淡淡道。 黎敬仁点了点头,先是将其它内侍遣至殿外内廊,随即往灯盏内添了些灯油,开始整理起那堆案卷,心里大概理清楚次序之后,这才一卷一卷的读给李隆基听。 而基哥则是半躺在柔然舒服的帝座上,闭目享受着按摩博士为他舒筋活血,聆听着黎敬仁咬字清晰的叙述。 听到有疑问的地方,他会打断一下,渐渐的,他便没了声音,呼吸均匀的睡了过去。 黎敬仁没有停下来,而是直到念完,才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等他走后,李隆基又缓缓起身,唤来宫女服侍更衣,登榻就寝。 眼下的黎敬仁,正在一步步交接殿中监的事务,因为他有了新的职位,右监门卫大将军,加上他的其它职事勋爵:知内侍省、上柱国、上党县开国伯,已经稳坐大唐宦官老二的宝座。 当高力士做事情不能再保持公正,而有些许偏袒的时候,李隆基会推上另外一人,来弥补高力士留下的缺陷。 这不代表他不信任高力士,而是担心高力士频频在他耳边啰嗦,会改变他对一些人和事物的看法。 高力士一向比较偏袒少阳院和李琩,而黎敬仁目前不偏不倚,等到他也有所倾向的时候,李隆基就会一脚将他踢了。 翌日朝会过后,李隆基再次将黎敬仁召来,询问对方对此案的看法。 事实上,昨晚基哥根本没有睡着,他全都听的清清楚楚,这是皇帝一贯的套路,你以为朕不知道,其实朕都知道,就看你会不会夹带私货。 黎敬仁有两百多个义子,有三个真儿子,其中一个就在庆王府任职,李隆基想看看,黎敬仁会不会偏袒哪一方。 “朕懒得再看了,既然你昨晚都读过,说一说你的看法吧,”李隆基淡淡道。 今年已经六十二岁的黎敬仁,身体状态却是非常不错,这就是为什么李隆基要提他上来,因为他喜欢身体健康的老人。 “回禀圣人,”黎敬仁徐徐道: “永王呈上来的案卷非常详细,其中有一百七十八人之供述,隋王私养边军,是肯定的,冒名顶替金吾卫徼巡京师,事实俱在,五十名河西兵,眼下都暂时扣押在右金吾,等候发落。” 李隆基点头道:“他肯定是做了,否则朕那个女婿也不会去告他的状,朕想知道,他为什么养这些悍卒,目的何在?他与盖嘉运之间的关系,又到了怎样的地步?” 黎敬仁以他老年人的口吻,不疾不徐的说道: “我大唐开国至今,尚武之风盛行,就在长安,随处可见仗剑之游侠,《司马法》有述:故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从案卷这些人的供述中不难看出,隋王有轻视禁军,而重藩兵之意,盖擎问卷笔录言:飞龙禁军在凉州颇受轻慢,圣人之威没有被彰显,隋王借兵,欲一改金吾疲弊之风,壮其军气,奴婢深以为然。” 你不愧是我爸爸调教出来的,书读的很多嘛,李隆基笑道: “禁军在藩镇受轻视,是禁军的错?难道不是那些骄兵悍将缺乏管教,不知尊上?” 禁军在外,代表着皇帝的脸面,去了地方被人瞧不起,李隆基脸上也挂不住,他很想追究,但又没法追究。 一来,西北在打仗,再者,瞧不起飞龙军都是普通卒伍,不便问罪,毕竟将官们是不敢将轻视挂在脸上的,只有那些直来直去的普通军士,才会真情真性,不懂遮掩。 黎敬仁道: “关中府兵,军纪废弛,已非朝夕,圣人多年以来力求改善,成效极大,但优秀的将领,最后还是要去边关的,否则便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如前右监门卫将军安思顺、前左卫亲事府中郎将李光弼等,将才都去了边关,关中无战又忘战,府兵颓败几乎不可阻挡。” 话是难听了点,但李隆基不会生气,因为他知道事实如此。 大唐讲究文武不分家,文官能做将军,武官也能进中枢,人才大多都留在关中,早年间府兵制没有崩坏的时候,叫做“举四方之力不敌关中”。 那个时候,边关优秀的将领和军士,都会选拔至十六卫,以增强关中卫戍之实力,但随着边患越来越多,府兵制崩坏,渐渐形成了外重内轻的局面,精锐全在边关。 十六卫的编制都出问题了,折冲府常年供应不了兵额,这种情况下还谈什么军纪。 兵都没有,你谈纪律? 李隆基早年间也出台过很多政策,想要改善这一局面,但结果只会加重财政负担,所以渐渐的,他也就不管了,将心神集中在对各大藩镇的掌控上面。 这就是为什么他倾向于重用番将,因为番将比那些家大业大的汉人将领更为靠得住,历史上,这口锅是扣在了李林甫头上,说他是担心汉人节度使返回长安抢夺他的权利。 “接着说,”李隆基道。 黎敬仁点了点头:“这件案子里面,有一个河西老卒的供述,提到金吾卫徐重,被人暗授机宜,探查隋王与卢奂的交构事宜,徐重没有认,大理寺用过刑了,此人双腿已经断了,永王已经派人为其疗伤。” 说着,黎敬仁找出那份供述,呈给李隆基看。 这里面记载着徐重是窦锷的下属,而且往来频繁,是窦锷安排在金吾卫的一个重要情报来源,在长安涉及的各方情报人员多达四十人,来自各个衙门机构。 矛头直指窦锷。 接着,黎敬仁又将李璘在达奚盈盈那里听到的事情写成的那份奏疏,呈给了李隆基。 李隆基看过之后,故作动怒,只觉窦锷是越来越下三滥了,连妓女都牵扯进来了?你们不嫌丢人? 再放任他们斗下去,事情就不好收场了,只会更丢人。 他现在还要用卢奂,自然不能坐视卢奂声名受损,受损那是不用你的时候,现在还不行。 得给窦锷一个警告啊,免得他将那个妓女推出来丢人现眼。 偏偏这时候,高力士脸色阴沉的进来了,一脸阴霾道: “禀圣人,驸马又去了御史台,这次是检举十八郎交构卢奂。” 李隆基一愣,瞬间起火了: “让十六郎去办,给他打个招呼,不要牵扯卢奂,他们俩有没有交构,朕能不知道?” 高力士点了点头,出去安排了 正所谓名士风流,其实大官与名妓之间有一场风花雪月,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很多官员的小妾,就是娼妓出身。 废太子瑛的妈,不也是乐伎出身吗?虽然是不卖身的那种,但毕竟是贱籍,照样成了李隆基的妾。 士、农、工、商为四民,剩下的都是贱籍。 纳娼妓做妾,在长安是蔚然成风的,卢奂不能沾惹这些东西,主要是因为人设问题。 比如汝阳王李琎,堂堂贵胄,却经常与舞女乐伎混迹在一起,人家自打成年就是这个风格,你没办法挑理。 但是卢奂不一样,他的人设是孤傲清高,高人逸士,高风峻节,冷不丁传出他与妓女有染,这叫什么?这叫欺世盗名,沽名钓誉。 这对于一个中枢级大佬的名声,是影响很大的。 李林甫、牛仙客,年轻时候肯定也睡过妓女,但那都是陈年往事,无从求证。 但你卢奂是正当时,尤其是他当初因为这个女人罢了窦锷的官,就连李适之都认为,颜令宾肯定是卢奂的相好。 明明没啥关系,却解释不清楚了。 李璘接到了新的差事,非常高兴,又能去外面放几天风了。 你还别说,习惯了自由,实在是受不了十王宅的憋闷。 看样子自己关于河西兵的案子,办的不错,父皇对我很信任,以后若能多来点这种差事,我也有个盼头。 他很清楚自己当下该怎么做。 父皇要大事化小,消弭此事对卢奂的影响,那么很简单,把人带走。 最好的办法,是直接灭口,没了人证,这案子也就不用查了,但是李璘看得出,李琩和那个达奚盈盈似乎对此女颇为重视,自己要是下狠手,怕不是要得罪十八郎和卢奂。 我在十王宅,能跟十八郎斗,因为他不能拿我怎么样,但是出来就不行了,人家在外面混的挺好,万一阴我一下扛不住啊。 “怎么又是你?”窦锷也是奇了怪了,我去大理寺告状,怎么回回都是你来主办? 你是大理寺卿啊? 欸~~~你猜对了,人家李璘现在叫做行大理卿事,也就是说,人家暂时可以行使大理寺卿的一切职责。 窦锷脸色难看的将李璘引入宅院,然后派下人去请妻子昌乐公主。 李璘是不怎么将窦锷当回事的,但是对昌乐公主还是要客气一点,那是他姐,颍王璬的亲妹妹。 如果没有太子罩着,李璘是不敢得罪李璬的,因为李璬现在与庆王琮三兄弟组成了四王党。 四个都是他哥。 “大理寺是没人了吗?为什么总是让你一个不通刑名的人来查案?” 昌乐公主见到李璘之后,也是一脸的不待见,丈夫之所以频频去大理寺告状,就是因为大理寺有他们的人,六名大理寺丞之一的窦钦,窦希瑊的长子,庆王琮的小舅子。 窦希瑊就是李隆基的亲大舅,不过早死了。 窦钦自然已经设法从大理寺了解到,李璘审出来的那些玩意,根本动不了李琩。 他们这才赶紧加注砝码,没曾想,又是李璘来主办。 “人呢?交给我吧,”李璘脸上挂着和善的笑意。 四王党和窦家,这是一回事,他真的不想跟这帮人交恶,宁愿跟李琩翻脸,也不愿惹这些人,因为他们做事没下限。 昌乐公主冷哼道:“为什么要交给你?你要审,就在这里当着我的面审。” 窦锷既然要告卢奂,自然会牵扯出颜令宾,罪名是李琩为交构铨选之官,私送美人以取其欢心,妄言朝政,图谋不轨,隋王府属官严迪、严希庄都是卢奂安排的。 “阿姐不要让我为难,我是奉父皇旨意办事,你不配合,让我跟父皇怎么交代?”李璘一脸苦恼道。 昌乐公主皱眉道:“你现在不该是去找卢奂吗?亦或是十八郎?你将他们俩带去大理寺,我立即便带那个女人去大理寺跟他们对峙。” 她心里也明白,人肯定不能交给李璘,一旦交出去,可就脱出自己的掌控了,这么重要的人证,一旦出了问题,极为容易被人家反咬一口。 李璘也没有想到,她这个姐姐竟然连父皇的安排的都不肯配合,是我大意了,不该这么莽撞的就来要人。 人家不配合,李璘也没脸去他爹那边告状。 一来,朕给你差事,是让你办,不是让你给朕找麻烦,他如果真去告状,显得自己很无能。 二来,还是不愿得罪这帮人。 搜查公主府,李璘指定不敢,磨了半天,人家还是不松口,没办法,李璘只能是灰溜溜的离开,再想办法。 其实这样也好,你们今天要是痛痛快快将人交给我,我的差事也快办完了,就得回十王宅。 你们耗着,我也能多在外面自由一段日子 程元振做为飞龙禁军的统领,从跟随李琩回到长安之后,一路上发生的所有事情,他早已经详细汇报给了李隆基。 但就是没有说,西北军士看不上他们。 这种话,实在是不敢说啊,怕圣人脸上挂不住。 但是今天,高力士又来问了。 “从离开长安开始,十八郎便有意磨炼你们,改变行军策略,立奖惩制度,可见那个时候,他就觉得飞龙军军纪涣散松弛,实为败絮其中,” 高力士在飞龙军卫所,望着面前耷拉着脑袋的程远振,沉声问话道: “在鄯州、凉州,那些个藩镇将领,是如何轻视你们的?” 他没有问有没有轻视?而是直接说怎么轻视?这样的问话,会让程元振认为,高力士知道很多内情,那么也就不敢隐瞒了。 虽然他隐瞒的话,叫做善意的谎言,高力士不会怪他。 程远振叹息道: “正是因为一路急行军,将士疲惫不堪,以至于精神不振,被那些边关军士看在眼中,存轻视之心,他们似乎觉得,我们不配穿这么好的甲,用这么好的战马。” 正所谓行家一打眼,就知道你几斤几两,飞龙军这帮人养尊处优,脚步都是虚浮的,这与边关的军士完全不一样。 以前的府兵,是普通农户参军,兵农合一,农户的身体素质是过硬的,但是现在的兵区别很大。 尤其是禁军,内府卫士取二品至五品官的子孙充当,外府卫士取六品以下官的子孙及白丁无职役者,里面都是世袭的,爹传子的,哪来的战斗力? 接着,程远振有讲述了一些见闻,包括李光弼对飞龙军的不满,也说了。 “我将这些人交给你,你就给我带成这样?”高力士冷哼一声,拂袖走了。 程元振绷着的肩膀一垮,长长出了一口气,内心腹诽道:羽林军不全都是这样的吗? 既然飞龙军确确实实被人家瞧不起了,那么为了减少牵连,他们自然要背锅了。 他们不背锅,就会让边军觉得,长安的卫士是不是都是这个德行?全是弱比啊。 所以当高力士汇报给李隆基之后,基哥当即下旨:飞龙军放浪形骸、军容不整,着令太子严加管教,重拾操练,三月后,由兵部考核,不合格者,削其军籍。 他撇的干干净净,全推太子身上了。 也是,飞龙军确实是太子的东宫卫队,第一责任人,非太子莫属。 本来李绍还对这五百人没啥约束权,这下好了,实实在在成我的人了。 但是李绍可不认为这是好事,毕竟基哥的旨意一下,谁都知道飞龙军是一帮废物,我来调教?我也不会啊。 所以他请高力士帮忙,给他找一名猛将,帮着操练这支队伍,靠程元振指定是不行的,阳气都没有家伙,怕不是要给我带出来一帮阴兵。 高力士也很够意思,说服基哥同意之后,亲自去找李林甫,让对方安排一个猛将。 李林甫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耍心眼的,而他最熟悉的地方,是安西和北庭。 “此子京兆高陵人,身高七尺,力大超群,是来曜亲手调教出来的,可以调他回来,为飞龙率,”李林甫指着一份记录着安西将领的名单,挑选出了一个人。 来曜就是李林甫的人,来瑱的爹,挂职右领军将军,现任安西副使。 李林甫等于还是推荐了自己人,来曜是他的人,来曜的人,不也是他的人吗? 高力士点了点头: “二十五岁官至衙内突将,可见是有真本事的,李嗣业,这个名字我记住了,就他吧。” 第二百零三章 豪门与寒门 李嗣业会在一个月内抵达长安,再用两个月时间操练飞龙军。 届时,会按照武举中的一些考试项目,让飞龙军和金吾卫那五十名河西兵同场竞技。 谁输谁滚蛋。 在此期间,五十名河西兵恢复自由,允许其继续在金吾卫任职,但不准离开长安。 哪丢的面子,要从哪捡回来,这是基哥定下的基调。 那么问题来了,大多数人都倾向于让李琩让一让,别拂了圣人的颜面。 但李琩不这么认为,因为就算飞龙军输了,丢的也是太子的人。 他爹早就甩的干干净净,输没事,不要输的太难看,就可以了。 这天,李琩与吴怀实一起策马,去往右金吾卫。 吴怀实前段时间,身上是有一个任务的,奉旨暗中调查,是谁在传言隋王交构裴耀卿,他也查出来了,十王宅的四王党。 所以基哥当下很清楚,随着两王薨逝,十王宅里不安分了。 若是一个人,他直接找个理由就可以将人治罪,但四个人,不好处理,因为一日杀三子的事情可谓震铄古今,任何人都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再对自己的儿子下手了。 何况四王党身后,还有窦家和张家,牵扯太大了。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给四王找个对手,李琩无疑是最合适的。 “该怎么来就怎么来,这也是圣人的意思,不要管旁人怎么说,若是连这样的比试都弄虚作假,才是真丢了圣人的颜面,”吴怀实骑在马上笑道。 李琩一直都知道,吴怀实平日里,一直都在打熬体魄,勤练武艺,毕竟人家代表了圣人的脸面,如果不是真正的勇士,辟仗使不会让他来做。 要练此功,必先自宫,吴怀实做为一个宦官,却超级能打,确实是非常令人意外的。 或许是因为精气未泄,练成了童子功吧。 李琩点头道:“别人的诽谤诬陷,在圣人面前自然无所遁形,高将军和吴将军最是清楚,我做事情向来是直来直去,不存别的龌龊心思。” 吴怀实笑了笑,没有接这个茬,我跟你说东,你跟我谈西,咱俩聊的是一回事吗? 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虽谈不上什么正人君子,但也确实不是小人,如果是真小人,不会有这么多人愿意跟你交往,也就不会总是被人抓住把柄,告你的状。 他今天来这里,是来放人的,五十名河西兵,大理寺来放人不合适,因为圣人要让这些河西儿郎知道,朕,是非常在意你们的,也很关心你们,这次就替你们伸冤了。 总之,好事全是圣人的,坏事全是别人的。 右金吾官廨所在的布政坊外,盖擎也带人等在了这里。 李岫按照他爹的吩咐,私下劝说李琩,三个月后的比试做做样子,不要让飞龙军太难看,但是李琩不同意。 所以李岫又去找了盖擎,让盖擎来安排,盖卿面上答应了,但同样不打算这么做。 河西兵要是输给了飞龙军,在安西军和陇右军面前,就抬不起头来了,这是打击我军士气,这事我不能干。 李琩看看左边的盖擎,再看看右边的吴怀实,这两人是他见过的,最霸气的两位,往那那么一站,简直就是门神。 那位河西副将王人杰在这两人面前,都差了点意思。 关押河西兵的院落,是一座四方小院,入口的门非常小,仅容一人通过。 这里只有十二个房间,每个房间挤着四五个人。 河西兵是不讲究的,一进到院子里,吴怀实便闻到了一股子臭味。 李晟吆喝了一嗓子,只听所有房间内顿时响起一阵杂乱的声音,很快,五十名河西兵迅速离开屋子,在院中列队完毕。 五十双眼睛,几乎全部看向了盖擎。 “拜见将军!” 他们直接忽略了李琩和吴怀实,朝着盖擎行半跪军礼。 这一行为,瞬间让盖擎非常尴尬,反了反了,我特么级别最低,你们先跟我行礼? 身为官二代,也许你爸爸的下属不会认识你,但若是接班人,又一直领军,不认识盖擎的,在河西真不多。 李琩见此情形,微笑看向吴怀实,目光狡黠。 意思是看到了吧,人家又不认我,所以别人告我图谋不轨,纯粹就是扯淡了。 吴怀实也看出来,藩镇的兵,果然只认藩镇的将,其他人级别再高,人家也不愿意敬重你。 不过为了避免盖擎尴尬,李琩第一时间打断了李晟的呵斥,朝着众人道: “你们的事情,已经有结果了,圣人最是体恤我藩镇儿郎,任人如何诬告,圣人都不会相信,今天便是请中官吴将军,释尔等自由。” 五十个人的目光又转向吴怀实。 中官就是宦官,宦官没胡子,眼下院子里,就吴怀实一个没胡子的,简直不要太好认。 但是没人吭声。 突然,盖擎一个箭步迈出,朝着第一排列队的一人抬腿就是一脚。 那人直接便被踢趴下了,倒地的瞬间手臂用力,又以极快的速度重新站好,目不斜视,不敢吭声。 踹的自然就是马敦了。 王人杰见状,赶忙朝吴坏实跪下,高呼道: “天佑圣人,吾皇神武英明。” 其他人也赶紧跪下跟着喊,但是有些参差不齐。 他们常年在河西,没用过这个词,都是一帮大老粗,也想不起这个词,王人杰还算有点见识,不然他们真不知道该怎么谢恩。 吴怀实当然不会在意这些,随即抬手道: “圣躬安,有敕,三月二十五兴庆宫,尔等与太子飞龙率于龙池较场,一争长短,胜者留其军籍,赐精炼宝刀一柄,壮我军威。” 盖卿赶忙给王人杰使眼色,后者又带头高呼谢恩。 来了长安,有些规矩是需要教给这帮蠢货啊,连个基本的礼数都不会,河西没人计较这个,长安可是计较啊。 盖擎皱眉的瞥了一眼李晟,你怎么教的? 李晟也冤枉啊,这帮人压根就不服我。 李琩知道这些人当中,大部分未必听懂了吴怀实的意思,于是解释道: “膂力、武艺、军器、骑射都要比,与军中无二,你们要是赢了,继续留在金吾卫,输了的,从哪来回哪去。” 这些人当中,就算有人不想留在长安,想回河西,也不会用故意输的方式去达成目的。 他们都要脸,不要脸的当不了好兵。 盖擎补充道:“飞龙军平日并无操练,以至于战力松弛,尔等勿存轻视之心。” 人群中的老黄狗咧了咧嘴,轻蔑一笑,别看我一把年纪,干他们手拿把掐,轻松的一批。 他这个小表情,被李琩三人都给捕捉到了。 盖擎看了一眼李琩后,得到默许,直接朝老黄狗道: “你给我出来。” 老黄狗瞬间心虚了,老老实实站了出来,盖擎上前,一肘子捣在他脸上,后者扑通一声倒地,装晕不起来了。 因为他了解盖擎的性子,他要敢起来,还得揍他。 这帮人确实难管啊,瞧他们那股子嚣张劲,吴怀实虽然不满这些人的态度,但不得不承认,边军就需要这样的气势,这样的兵才能打胜仗。 “好了,那我便先回去复命了,”吴怀实朝李琩和盖擎拱了拱手,便离开了院子。 他一走,院子里的气氛随即轻松起来。 “将军来了长安,卑职求见,为什么不见我?”王人杰道。 他是这帮人的头,当他们知道盖擎任职左领军之后,推出王人杰过去求见,但是盖擎不见。 因为你们现在不是我的兵了,是隋王的兵。 盖擎冷哼道:“吃着谁的饭,就要护着谁的宅,从今往后,我但凡听到你们谁不尊隋王调令,我这把刀,一定砍了他的脑袋。” 说罢,盖擎抚了抚腰间的宝刀。 像他这样的藩镇大将,一口唾沫一颗钉,没人会不相信,人家真会砍人。 李琩笑着摆手道: “没那么严重,我留下他们,就是看重他们的真性情,不要在外面给我闯太大的祸,我也就谢天谢地了。” 接着,他看向马敦: “你的案子了结了,没事了,继续照常任职,三个月后,宫中较技,谁丢了我的人,谁就给我滚蛋,我要的是强兵,不是废物。” 王人杰咧嘴一笑,朝李琩叉手道: “大将军放心,我们一定倾力而为,绝不给您丢人。” 盖擎是个通透人,心知李琩将这些人交给李晟来管理,可是李晟根本压不住,所以他打算最后再帮一次忙,道: “良器与我是结义兄弟,他的话就是隋王的话,就是我的话,英雄出少年,他们今后便是你们的统领,轻视他,如同轻视隋王与本将,定斩不饶。” “卑职遵令!”众人异口同声道。 李琩朝着李晟点了点头,然后与盖擎一起离开。 “其实跟这些人打交道并不难,军纪要严明,无论是谁不能破例,除此之外,还要有私人感情,” 离开的路上,盖擎道: “战场上,军纪决定了他会不会救你,而私交,决定了他会不会冒死救你,统帅军队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良器将门出身,我还是看好他的。” 李琩笑道:“我也看好他,对了,你认识李嗣业吗?” 盖擎哈哈一笑: “自然知道,这小子当年入伍,还是我亲自验的籍,因为他身形奇异,所以有印象,听说如今在安西已经声名鹊起,早知道该带去河西的,便宜了来曜。” 夫蒙灵察本是盖嘉运带出来的,但是自从出任安西节度使之后,开始在军中去盖嘉运化,这对他管理安西是有好处的,也符合朝廷利益。 这就是为什么盖嘉运可以将那么多心腹从安西带到河西,因为人家夫蒙灵察也不愿意留。 而来曜,现在是夫蒙灵察的副手 “人家可没有给你请帖,你上赶着跟着来,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今天是崔圆的大婚日,本来李琩一大早就要过去的,但人家吴怀实带着旨意要去右金吾,肯定是先捡人家的事情办。 与盖擎分别之后,李琩便朝着南城的归义坊而去,崔圆的家在这里。 而李璘知道李琩今天的行程,所以早早在坊外等候。 结果一见面,李琩就来了那么一句。 李璘咧嘴笑道:“不请自来,是给他面子,都说你跟这小子关系不错,我倒要看看,关系好到什么地步,值得亲王屈尊恭贺。” “想跟着去可以,不要乱来,”李琩继续骑马向前,淡淡道。 李璘左顾右盼,打量着周遭民宅景象,点了点头: “只当是蹭吃蹭喝了。” 长安的布局,可以说做到了极致,隋朝宇文恺将城市工程提升到了封建王朝的一个新高度。 除了仿制它而建的洛阳之外,没有那个城市比的上长安。 每座里坊都是封闭的,环筑有坊墙,厚度一般为2.5米到3米,均为夯土板筑,坊墙对外一侧为斜坡,斜坡下面有宽度为0.5米的排水沟,方便雨水尽快冲走,以免浸泡墙基。 每座里坊内都有十字街,分别叫做东、西、南、北街,除此之外的,都叫曲或巷。 曲巷各有其名称,有按方位称呼的南曲、中曲等,有按长度称呼的短曲、深巷,有按街树称呼的柳巷、柿巷,有按当地大户族姓命名的薛曲、杨曲,有按不同民族聚居命名的高丽曲、龟兹曲,还有按坊人职业命名的毡曲、泥曲等。 崔圆的宅子,就在归义坊的柳巷,因为这里遍植柳树。 宅子不大,却很精致,墙外车水马龙,来贺者皆为贵族。 一般里坊内有这样的喜事,周遭的居民都是可以过来领喜物的,有的是一小袋的米,有的是一小串钱,条件好的,直接给布。 大门旁的一侧,眼下就有崔宅家仆,正在给排了上百人队伍的里坊邻居们发放喜物。 这个习俗也是要讲究排场的,给的差了,家主脸上无光。 崔圆不差钱,以前李琩就听他提过,老家河北还有三十顷田呢,就这,崔圆自认为自己是穷光蛋。 三十顷,三千亩地,这是穷光蛋? 这个问题,就涉及到了一个阶级问题,什么是豪门,什么是寒门。 崔圆,这都是顶级豪门,放在后世,这都属于家族内有好多副guo级、若干正bu级,数不清的正ting级的家庭了,就算五代出不来一个贵子,也不至于活的太惨。 而李琩的幕僚严希庄,这是一个寒门。 那么寒门是什么样的,严希庄家里有田一千四百亩,耕牛四十三头,羊四百头,水井十二口 给他们家种地的佃户有四十多户,家仆三十四个。 家里在州府任职的有三个,县衙任职的有七个,祖宅所在的乡,乡正是族内的小瘪三。 这样的人在长安,算是穷屌丝,根本不要指望能娶到关中贵族,做梦他都不敢这么做。 杜甫有诗: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人家这个的寒士,就是指的严希庄这号人。 人家是跟寒士共情,可不是跟平民共情。 他写这首诗的时候,是因为他们家的财产,都被叛军洗劫一空,他当时也成穷屌丝了,但是现在,嘿嘿,顶级豪门。 人家能跟副guo级(李适之)喝酒,别看没有官身,在长安相当吃得开。 无论谁结婚,贵客都是要特别招待的,还需要让其他客人知道,贵客的身份。 算是装点门面吧。 李琩刚一进门,门口的迎宾便大声吆喝道: “隋王、永王至,迎~~~~” 他连那个“嗣”字都省了。 前院所有人的目光,全部朝着李琩这边看来,崔圆更是一身喜庆的红衣疾跑过来: “荣幸之至,荣幸之至,二位殿下后院请。” 唐代平民男子大婚可穿无花纹的红色绛公服,女子是无花纹的青色大袖连裳,组成绛男青女。 《唐六典》:庶人婚,假以绛公服,六品以下妻及女嫁则服之。 实际上,女子穿红还是穿青,有时候也不一定,郭淑穿青是最常见的,韦妮儿穿红叫从夫服,意思是跟着丈夫穿,都是可以的。 贵客是需要另外接待的,因为崔圆这里,没有能跟人家身份匹配的客人,所以李琩和李璘,被单独带进了一个独立的小院,并没有别人陪席。 两个人,一大桌子的菜。 负责招待他们的,是崔圆的妹妹。 这个安排是非常合理的,也显示了崔圆没将李琩当外人,亲妹妹都抛头露面了。 “好一个美人儿”李璘上下打量着崔氏,表情非常惊诧,直接来了句: “竟是个没嫁过人的?” 李琩一愣,很想来一句,你怎么看出来的,但眼瞅人家崔氏脸都红到了脖子根,也就没问出口。 对方看模样,年龄跟李琩应该差不多,二十二三岁,这个年纪没嫁人,很好猜,多半是度牒了。 李琩鼻子猛嗅几口,更加肯定了自己这个猜测,一股子香烛味,跟张盈盈身上的味儿一样。 果然,崔氏红着脸解释道: “吾为女冠,在元真观修行。” 因俗女子本无冠,唯女道士有冠,故名女冠。 崔氏挽着发髻,未配冠,是因为要帮着哥哥招呼客人,所以李琩一开始还纳闷,崔圆怎么让一妇人抛头露面,感情不是妇人,是同门师妹啊。 “可惜了”李璘叹道。 李琩抬了抬手:“你出去吧。” 崔氏嗯了一声,将下人遣散,出去之后小心将门闭上。 “说吧,”李琩皱眉道: “有什么事情找我?” 李璘嘿嘿道:“帮我想个法子,从昌乐那里将那个颜氏要出来,我去了,人家不交人。” 李琩试探道:“父皇是怎么个意思?” 李璘狡黠笑道:“父皇怎么个意思,我能跟你说吗?” 你奶奶的嘴儿,李琩冷哼一声: “窦锷真的是皮痒痒了,以为背后有李琮他们当靠山,就敢跟我叫板了,李琮我尚且不放在眼里,何逞是他?这帮蠢货。” 你特么是不是在骂我?李璘嘴角一抽,李琮你都不放在眼里,那么自然也不会将我放在眼里了。 “父皇将案子交给我了,我现在连人证都见不到,”李璘举杯跟李琩碰了一下,道: “若是父皇知道了,怕不是要觉得我是个废物,要不,就按照他们说的,你跟我去大理寺?只要去了大理寺,我会想办法将人扣下。” 李琩顿时挑眉道: “你敢审问我?真拿我当犯人了?” “我也要交差嘛,”李璘双手一摊道: “人家告的就是你,你去一趟解释一下,也无妨嘛。” 李琩冷哼道:“想都不要想,我已经去过一次大理寺了,够丢人了,不如这样,你诱使他们出来,我来抓人,抓到之后交给你,如何?” “被告抓人证,你觉得合适吗?”李璘反问道: “虽是亲兄弟,一码归一码,这件事上我对你也不放心啊。” 李琩道:“我让三娘去抓。” “杨玉瑶?”李璘低头沉思片刻后,摇了摇头:“不合适” 这时候,崔圆进来了,举杯歉意道: “卑职待会要出门迎亲去了,若有慢待,二位殿下海涵啊,我来陪二位饮几杯。” 要不是李璘在,他都不会自称卑职,因为他和李琩太熟了。 李琩干脆拉他坐下,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刚才的事情上面。 崔圆一直都知道李琩最近的事情,他经常去李琩家里,平时见了武庆他们也会打招呼,何况他在皇城,消息更灵通。 “说好办也好办,说难办也难办,”崔圆捋须沉吟道。 李琩一愣,心知这小子有法子了,问道: “你给出个主意?” 崔圆笑道: “隋王是舍近求远,何须问我呢?金吾卫的职责是什么,您比我更清楚啊?” 李璘听的云里雾里,压根就没反应过来,但是李琩听明白了。 你小子够狠啊,这种阴招都敢说出来? 你敢说,我都不敢干。 “他这话什么意思?”李璘一脸懵逼的朝李琩问道。 李琩没好气道: “你就当他放了个屁。” 崔圆一愣,赶忙解释道: “隋王误会了,我可不是那个意思啊,没让你干,是让你骗。” 李琩一愣,随即猛地拍了崔圆肩膀一下,道: “有你小子的。” 崔圆的意思可不是放火,是营造失火的假象,将人骗出宅内,然后再抓人。 在长安,一旦哪个地方失火,人的第一想法就是跑,窦锷夫妻往外面跑,肯定会带上颜令宾,那么李璘就可以守株待兔,在金吾卫的配合下,趁乱抓人。 “绝了,” 李璘在听完李琩的解释后,拍掌大笑。 第二百零四章 清流领袖 扶风窦氏,一共出过十四个驸马,八个出在了唐朝。 这个家族从开国至今,就是外戚当中最庞大的一支,他们能有如今的家族繁荣,要感谢一个人,窦惠。 “(窦惠)此明睿人,必有奇子,不可以不图婚,”这句话,是长孙炽说给弟弟长孙晟的。 长孙晟也听进去了,虽然他死的早,但也由此促成了女儿长孙氏嫁给李世民,而窦惠,就是李世民的妈。 从长孙炽的评价中不难看出,他对窦惠的评价是相当高的。 也是窦惠,直接促成了襄阳公主嫁给窦诞,又将堂兄窦抗的女儿嫁给了李孝恭,从这个时候开始,窦家便与李家绑在了一起。 等到了李隆基时代,因为亲妈出自这个家族,所以老窦家又开始牛逼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反正这个家族出不了顶尖人才,但家族势力又非常庞大,李唐皇室为了将窦家紧紧绑在一起,所以频繁联姻。 昌乐公主嫁给窦锷,其实是嫁给了自己的表舅。 右金吾所在的布政坊,与窦宅是邻居,这是窦宅,不是昌乐公主府。 窦宅的主人,是窦锷的大哥窦铭,这位是个老实人,平日里不招谁也不惹谁,与李琎差不多,不愿意当官,身上有个开国县公的爵位。 这就是为什么,他的妈妈薛氏,希望亡夫的毕国公爵位,由老二窦锷来袭,因为老大有爵位,但是不上进。 前段时间,弟弟将一个女人送到了他的府上,只说事关重大,没说这个女人是干什么的。 不过他现在知道了,原来是卢奂的相好。 窦锷这样的安排挺绝的,就将人藏在右金吾的眼皮子底下,灯下黑,不怕他们能找到。 “唉我只想安静的过日子,老二却总是给我招风惹雨,”胖乎乎,带着两撇八字胡须的窦铭,正在跟他的老娘诉苦: “阿娘也该劝劝他,不过就是个驸马,看人眼色过日子的,竟如此的不安分。” 今日艳阳高照,没有风。 薛氏就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听到老大的这句话只是瞪了儿子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她是非常不待见自己这个长子的,以前挺聪明一孩子,三十岁过后,整个人一下子就变了,正事是一件都不想干,大门不怎么出去,整天就在家里写写画画。 钱全都用来购置笔墨纸砚了,但画出来的东西,连圣人见了都会忍不住笑出声,拍拍肩膀算是勉励了。 废了,这孩子废了,要不因为你是长子,我真不乐意跟你在一起生活。 见到母亲不出声,窦铭叹息道:“我看呐,将人放了吧,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你敢?”薛氏怒斥道: “你要是成器,何至于你弟弟在外被人欺负,户部干了四年,眼看着圣人就要提拔你,你却要致仕,你出门看看,哪家儿郎快四十了,成天不干正事,像你一样?” 他们能像我就好了?你还觉得我差啊? 窦铭撇了撇嘴,道:“至少我没有招惹是非,也没有跟谁有仇有怨恨,老二没主意,总是被人利用,将来会吃大亏的。” “吃亏?”薛氏坑笑道:“有你阿爷的余荫在,谁敢将我们怎么样?” 窦铭不以为然道: “咱们家在太子那里,可没有什么余荫。” “胡说!”薛氏道:“你姑母是太子的亲祖母,怎么不算余荫?” 太子会认你吗?人家压根就没有见过自己的祖母,窦铭已经懒得再说什么了。 他这个人已经看开到了什么地步呢? 就算老二窦锷死了,他都不在乎,或许是因为母亲常年偏爱老二,也偏爱老二的孩子,以至于他对窦锷的意见非常大。 窦锷做什么事也从来不会跟他说,兄弟俩比陌生人还陌生。 也就是这次,突然给他塞进来一个女人,平日里见了面都没有几句话。 你们就闹吧,反正圣人知道我是什么德行,你们不论干什么,都不会牵扯到我。 当然了,除了谋逆 卢奂这个人,与窦铭刚好相反,这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他想做名臣、贤臣,名载史书。 这样一个人,他的性格其实非常强势的,狠的时候也是六亲不认的主,颜令宾的死活,他会在乎吗? 怎么可能? 人家只在乎自己的名声,你不是告我吗?行,咱们比划比划。 卢奂直接实名检举,窦家在长安有着庞大的恶钱产业,南曲就是他们的老窝,每年涉及恶钱流通,高达两百多万贯。 但凡是钱上面的问题,也是看你的数额大小的,两百万这是天价,而卢奂这边有御史台支持,自然有许多证据在手,所以他的检举,是直接面奏皇帝的。 李隆基当时的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这就是为什么他不愿意牵扯卢奂,因为他了解这个人,驴脾气上来,什么事都干的出来,跟他爹卢怀慎完全是两个极端。 恶钱的事情,你知我知大家知,但没谁愿意去捅破这层窗户纸,真要查起来,这是伤筋动骨的事情。 眼下各方极需用钱,这个节骨眼上,恶钱的事情被捅出来,简直就是一个王炸。 因为基哥不能明着默认恶钱流通,虽然他背地里一直都是默认的。 没办法,钱不够用啊,他爷爷奶奶当年花了大力气想要改善,也没什么卵用,就是因为看明白了,恶钱是个死结,解不开的。 就连一心想要惩治恶钱的李林甫,听到这个消息后也是呆住了,别啊大哥,这事只能一步一步来,不能用猛药啊,你骤然掀起这么大案子,不怕别人弄死你啊? 于是李林甫赶忙面圣,建议圣人低调处理。 基哥也是这个意思。 卢奂这么一闹,别说窦家慌了,大家都慌了,因为恶钱这玩意参与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劝谏圣人,不能碰恶钱,碰了,长安的经济就全完蛋了。 而且所有人都尽量封锁消息,避免卢奂检举的事情传的太广。 卢奂的一名家仆鬼鬼祟祟的从后门进入隋王宅,见到了李琩,给李琩传递了一个信息。 挑起这么大的事端,得罪了半个长安的人,卢奂猜到自己会有人身危险,所以希望李琩调动金吾卫在暗中保护他,一旦遇刺,全部推到窦锷身上。 收到这个消息的李琩立即就能想到,卢奂这几天肯定会带甲出门。 他也怕死啊。 于是李琩赶紧吩咐李晟,将五十名河西兵全都安排在卢奂回家的路线上,不要声张,不要被人发现。 因为李琩看懂了卢奂的意思,卢奂自己也知道,恶钱的事情不会真的彻查,但肯定有人会跟他玩阴的,把这个人玩阴的人扯出来,就是另外一件案子。 圣人自然会忽略恶钱,而将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到这件案子上面。 以身入局,你特么够狠啊。 在大唐,其实一点都不流行刺杀,尤其是政治斗争,大家可以斗个你死我活,但不会搞刺杀。 但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你真要动了人家的根本,人家肯定是要灭你的口。 恶钱是家族产业,上上下下牵扯的人多了去了。 “你觉得会有人这么干吗?毕竟你们家也牵扯其中,”李琩召来韦昭训,询问道。 韦昭训现在也是慌得一批,族内已经闹翻天了,都在想办法怎么将这件事压下去。 他们家在恶钱的事情上面,是大股,比窦家还大,韦坚就是那个在明面上主持的,要不然也不至于连裴耀卿都不敢碰。 “卢奂是天作胆吗?这件事也敢摆在台面上?身为中枢大臣难道不知道这件事有多大影响?”韦昭训脸色难看道: “他这是在逼圣人,此子可恶至极。” 就凭韦昭训这几句话,李琩就猜到,所有人都在敌视卢奂,玩的确实有点大了,将自己的仕途都押进去了。 在别人看来,卢奂的做法属实有点没脑子,但李琩不这么认为,人家是在迫使恶钱集团,弃车保帅,他这是要一举搞死窦锷啊。 “你现在去一趟南曲,赶紧将达奚盈盈藏起来,她现在很危险,”李琩道。 做为南曲的实际控制者,现在两方肯定第一时间都会想到,将达奚盈盈控制起来,恶钱集团这边,甚至会灭口。 “越闹越大了,窦锷这个王八蛋,得尽早让他滚蛋了,”韦昭训领命之后,立即带人去了平康坊。 就凭这句话,人家卢奂的目的便已经达到了,韦昭训都在嫌弃窦锷招惹是非,其他人自然也一样如此。 那么弃车保帅,实现的可能性非常大。 不过韦昭训这次要扑空了,因为达奚盈盈已经被人带走了。 就在右相府,一个没有人敢来搜查的地方。 李林甫也想息事宁人啊,西北的军饷老子还在想办法,你们不要给我找事行不行? 虽然他基本可以确定,圣人不会对恶钱的案子大肆彻查,但面子上,还是要走一走流程的,所以他会将这个差事揽至中书门下,而圣人对他最是放心,也一定会交给他。 办几个人,将事情尽快了结吧。 但是办谁呢?李林甫也很犹豫啊 东贵西富、南虚北实,这是在形容长安的居住圈。 卢奂的级别,住在哪里合适呢?肯定是东边对吧? 错了,南边。 南城分为平民区和贫民区,卢奂住在平民区,而且宅子不大,仆人也不多,十八个。 就这破宅子,还是卢奂自己买的,他爹做为宰相,在长安没有宅子。 史书记载,卢怀慎身居相位,却清廉俭朴,他的俸禄和赏赐,全部分赠故人亲戚,因此无钱在长安购置房产,圣人赏赐宅院,拒不接受。 时人称之为:服器无金玉文绮之饰,虽贵而妻子犹寒饥。 当年,他以门下省黄门侍郎的身份赴东都主持官员考核选拔,被形容为:奉身之具,止一布囊。 生病的时候,宋璟和卢从愿去探望他时,才发现他的住房寒酸到:敞箦单藉,门不施箔。 待客的饭菜叫做:蒸豆两器,菜数桮而已。 这些历史记载,无一不在形容卢怀慎很穷,非常穷,简直令人发指。 但事实上,人家只是清廉而已,他被李隆基亲自考核为:贞良敦朴,孝悌仁厚,度量深于江海,坚清迈于冰雪。 是开元朝时期,清廉官员的典范。 他不穷,人家只是没有在当官的几十年里,贪污过一个钱,他这个人设打造的非常完美,主要源自于大唐律疏里面有一条:因贪赃而被停罢官职的人,罢官不到十年,不得赐思录用。 这一条,是他提出来的。 你打击贪官,你就必须清廉,否则就是贼喊捉贼。 他们家要是真穷,那严希庄就是乞丐了。 东南角的敦化坊,南临曲江池,按理说该是个好地方,实际上这里混乱不堪,乱搭乱建随处可见。 道路泥泞,杂乱不堪,但却非常热闹。 贵族坊一座里坊多的几十户,少的几户,而这里,近千户,整个白天都是非常热闹的。 但是这种热闹,卢奂参与不了,因为他的大门是朝坊外开的。 《唐会要》:非三品以上,及坊内三绝(门第,才德,文学),不合辄向街开门,各逐便宜,无所拘限。 也就说,符合这两个条件的住宅主人,可以在坊墙上开门,方便出入,坊吏管不了人家。 但前提是,你家挨着坊墙。 卢奂的级别是正四品上,不符合第一个条件,但是三绝,是占全了,只是一个国宝郎的称呼,便足矣。 从兴庆宫出来,沿着曲江南街,经过六个坊,就能抵达卢奂的家。 他回家的路线是一条直线,而且是宽大的长安主街道,在这样的街道设伏,其实不容易。 而卢奂之所以担心有人会对他下手,是因为这种事情,以前发生过。 他爹卢怀慎快不行的时候,李隆基询问:谁人可为宰相? 卢怀慎推荐了四个人,宋璟、李杰、李朝隐、卢从愿。 这四个都是牛逼人,而且全部是负责吏部铨选工作的,其中的卢从愿,这是同族,也是历史上有名的金瓯相,但是最后李隆基没用他。 是因为有人检举卢从愿:从愿广占田园,是不廉也,然后李隆基遂止不用。 而卢从愿,就被刺杀过,史书记载:从愿又因早朝,途中为人所射,中其从者,捕贼竟不获,时议从愿久在选司,为被抑者所仇。 他的这个被刺经历,几乎与卢奂一模一样,负责铨选,得罪人了。 隋王宅, “他从哪搞来的甲胄?” 金吾卫这边,武庆传来消息,申时一到,卢奂乘车返家,随从五人,马车一辆,卢奂披着甲。 面对李璘的询问,武庆笑道: “与军器少监陆泛申领的,每日一领。” 李璘咧了咧嘴看向李琩道: “这下好了,小案变大案,我都不敢管了。” 本来他还打算按照崔圆的办法,在昌乐公主府所在的里坊内升烟,营造起火的假象,逼迫他们离宅。 眼下看来,先不要管他们了,卢奂的事更大。 卢奂的事情发生仅仅三天,头两天卢奂住在兴庆宫官署,压根没敢出来,直到收到李琩送来的消息,得知一切都安排好了,今天才出的门。 而李琩在这两天也没闲着,派韦昭训调阅了长安各大城门的出入记录。 长安城门是每天早晨四点开门,晚上七点关门。 近段时间长安的每日出入人数,大概保持在一万两千至一万四千之间,平时没这么多,这不是快过年了嘛。 只看人数多少,是看不出问题来的,还要看进来的这些人都去了哪。 长安的城防是非常严格的,不是谁都可以进来,常住人口有准行证,外来人口有驻留证,没证的,需要里面的人在县衙开具证明,出城来领你进去,总之非常复杂。 要搞刺杀,用长安本地人,肯定不合适,十六卫早晚都能给你查明白,只能用外来的陌生面孔。 所以只要查一查,都有哪些进城的人,行踪可疑,基本就能锁定个大概。 李璘到现在,都不认为会有人刺杀卢奂,一脸疑惑道: “我觉得你们是杞人忧天,这太匪夷所思了,铨选四贵之一,清流领袖,谁敢杀他?” 李琩呵呵道:“如果有一个人,要将你们家库房的财物都搬走,甚至还要将你们家每一个人都捉拿问罪,你怎么办?” 李璘道:“如果是这样,我会想办法弄死他,但卢奂的所作所为,没有严重到这个地步吧?” 不严重?那是没查,你去查查看,吓死你。 恶钱的事情,李林甫、裴耀卿都不敢碰,这里面的水深的要命,一旦查办,那案子大了去了。 正因为太大,所以李隆基下决心查办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李琩不想当着李璘的面说太多,只是朝着武庆道: “都安排好。” 武庆点了点头,出去了。 他知道李琩的话是什么意思,如果真有人行刺卢奂,无论是谁,他们这边都要做成是窦锷下的手。 怎么栽赃窦锷呢?很简单,将徐重在长安的线人找出几个弄死,混在被杀掉的刺客当中,窦锷就洗不清了。 卢奂不在乎谁会杀他,他只想弄死窦锷。 第二百零五章 众生平等 “有人在踩点,” 曲江南街,老黄狗返回街内的一座望楼,朝驻守在这里的胡鹞子道: “我给你指一指这六个人,你盯紧一些。” 说罢,老黄狗站在望楼上,眺望不远处街道上的人群,指出三个看起来行为举止都挺正常的汉子。 别人根本看不出他们有问题,也就是老黄狗这样斥候出身的狗鼻子,嗅出了对方身上的腥味。 剩下三个已经脱离了这座望楼的视线,老黄狗又呆了一会见不到人影,这才离开。 胡鹞子,是个鹰钩鼻的西突厥人,一百多年前隋朝时期,他们家就已经汉化了,迁入凉州生活,但没有与汉人通婚,所以后代都保留了突厥人的外貌特征。 他的突厥名字非常绕口,大家记不住,又因眼神特别好,所以称他胡鹞子,人家可不姓胡,姓骨咄禄。 他的眼睛始终放在那三个人身上,盯得死死的,像是鹰隼发现了猎物,将目标彻底锁定。 望楼,在小说《长安十二时辰》当中出现的次数最多,但事实上,没有小说中的功能那么齐全,望楼的全称叫望火楼,二层塔楼,平时只驻守一个人,哪里着火了,他赶紧通知下面的卫所即可。 因为望楼一般都是建在卫所旁边的,这是一个非常清闲的差事,也很枯燥。 从兴庆宫到敦化坊这一条线路,五十名河西兵全都部署在这里,曾经在这一片巡查过的,露过脸的,进望楼,没来过的,在街道上巡查。 当然,穿便衣,不带甲。 因为这些河西兵的样貌非常平凡,穿着也很普通,混迹在人群当中根本不会有人怀疑他们的身份,这与那些卫府的卫士们,区别很大。 京师的卫士有一股跋扈的气质,河西兵身上没有。 “这条街是非常热闹的,临街摊贩太多,买卖不少,白天动手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 王人杰留守在一座塔楼上,见到登楼的老黄狗,朝后者说道: “国宝郎每日早朝,是最佳时机,那个时候人最少,你告诉弟马敦,守好国宝郎的宅子,听说他没几个扈从,万一贼人直接冲着他的宅子去了,也好应对。” 长安城的各大主街道,是不准临街开铺的,只有卢奂这种的,家门可以在坊墙上开门,剩下的都是封闭的。 但是可以摆摊,所以很多坊内的商铺为了招揽客户,会在坊外的主街道临时摆一个摊位,渐渐的,长安就形成了大宗商品交易在坊内,零散的买卖在坊外。 你吃一碗面,买一捆柴禾,买一头猪、牛、羊,喝二两小酒,都是可以在坊外实现的, 这些摊位并不简陋,有些甚至只是出摊,就需要准备一个时辰,遮阳的棚子、炉火、桌椅板凳一应俱全,甚至还给你准备拴马桩。 非常的繁华热闹。 老黄狗在一旁一屁股坐下,咧嘴道: “这么大的官,看家护院的才三五个人,也太寒酸了,咱们盖帅出行每次都是上百亲卫,那才叫一个威风,我说,咱们盖帅的官大,还是他的官大?” 王人杰也不转头,目光继续在街道上游弋着,道: “自然是盖帅的官大,但姓卢的官也不小,而且还年轻,将来说不定更厉害一些。” “我要是他这么大的官,我怎么也得买个大宅子,纳十几房小妾,买几十个奴仆,天天往北曲跑,睡婆娘,”老黄狗嘴角嚼着一块猪皮,道: “人能活几年?不趁早快活,岂不是都白活了。” 王人杰忍不住笑道:“你这辈子快活了几年?” 老黄狗哈哈一笑: “也就是来到长安之后这段日子,还算逍遥快活,你还别说,我来之前怎么也没想到,我能在长安吃白食,上个月的俸禄我都攒着呢,就等攒够了,去一趟北曲,好好的耍一回。” 王仁杰嘲笑道:“你那点俸禄,只怕连婆娘的大白腿都看不到,还得弟兄们给你筹钱。” 他们俩个在河西的时候,一点都不熟,平时几乎不打交道。 但是来到长安之后,因为同是出身河西,自然也就变得亲近了,放在凉州,王人杰都不带看老黄狗一眼的,级别差的太多。 这就好比同在一个学校,并不会有什么交情,但如果去了同一家公司,交情自然而然就来了。 老黄狗一直在脑子里计算着时间,等他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卢奂的车队也进入了这座塔楼的视线当中。 但是他和王人杰的眼睛,根本没有落在卢奂的马车上,而是落在周围的人群身上,都有谁在盯着马车看,这才是他们关注的。 “呵呵,还真让你这条老狗说对了,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两个人在盯着车队,”王人杰冷笑道: “可惜了,咱们接到的命令,是不要打草惊蛇,让这些人能够毫无顾忌的动手,否则现在就可以抓人了。” 但凡有执法权力的,都是宁可抓错不能放过。 “这趟有点玩命啊,咱弟兄可是都没带甲,万一他们有弩箭,我们怕不是要折损几个,”老黄狗颇为担忧道: “咱们来长安还没享够福呢,我可不愿意死的这么早。” 王人杰指了指脚下的一面小圆盾,道: “有这个就够了。” 老黄狗切了一声,道:“那是你,钢筋铁骨的,我一把老骨头了,皮都松了,一箭能把我射穿。” 王人杰笑道:“不用担心,他们动手的人一定不会多,这里是长安,地方虽大,但也容不下那么多刺客,你下去盯紧点,别总赖在我这里。” 老黄狗吐了一口浓痰,拍拍屁股走了。 王人杰瞥了一眼地上的那口痰,心里那叫一个恶心,都特么什么德行啊,怪不得别人瞧不起咱们呢,你倒是用脚底板搓一下啊? 达奚盈盈本以为,自己被带到右相府,李林甫多半会见她一面。 毕竟她牵扯那么大,但事实上,连李岫都没有时间来见她。 她一个人被关在一个非常精致的小院子里,一日三餐都会有奴婢给她送来。 你还别说,右相府的女婢,都是肤白貌美的少女,质量非常高。 傍晚时分,院门响了一声,屋内的达奚盈盈一惊,赶忙拉开一条门缝往外看,只见一非常贵气的少妇,正一脸不善的朝着她所在的卧房走来。 达奚盈盈赶忙闪开门口位置。 门被推开,少妇身后的两名女婢第一时间进屋掌灯。 而那名少妇则是一脸鄙夷的盯着达奚盈盈,道: “屋子里的任何东西都不准碰,等你走了,我也会将你睡过的这张榻烧了,真是晦气,让这样一个女人住进我的院里。” 李迎月说罢,嗅了嗅屋内的香味,呵呵道: “还是用的龙涎香,你们那边这么赚钱吗?” 达奚盈盈不知对方来路,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座宅子里,她一个都惹不起,于是笑道: “实在抱歉,污了夫人闺室,奴家将来会赔给你。” 李迎月指了指地上的席子,道:“你坐过吗?” “没有,”达奚盈盈摇了摇头。 李迎月这才一屁股坐下,厌恶嫌弃完完全全都挂在嘴上,因为听她哥说,这是一个来自南曲的妓女,至于名字,李岫没说。 李迎月当时就怒了:妓女你安排进我的院子?然后李岫告诉她:此女与十八郎关系极为亲密。 所以她才专门来看看。 别看她已经嫁人了,但是经常回娘家,因为夫家那边太穷了,啥都没有,所以右相府,一直都留着她曾经的闺房,以便来时居住。 达奚盈盈已经习惯了贵族们对她这副颐指气使的态度,并没有生气,而是端庄的站在一旁,一副静等垂询的姿态。 “你这副样貌倒也不错,是个都知?”李迎月问道。 达奚盈盈摇了摇头:“不是。” “歌伎,舞伎,乐伎?”李迎月又道。 达奚盈盈还是摇头,道;“都不是,不过您可以认为奴家是一个卖艺的。” “那还是娼妓,”李迎月挑眉道: “离十八郎远点,若让我再知道你伺候他,吊死你。” 达奚盈盈一愣,感情是个醋坛子?你挽起发髻说明已经嫁人了,难道又是一个寡妇? 没听说右相府有寡妇啊? “奴家并没有伺候过隋王,只是友人,”达奚盈盈道。 李迎月一脸不可思议道: “你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十八郎会和娼妓做朋友?叫什么名字?难道是犯官之后?” 达奚盈盈内心一叹,照实道: “奴家达奚氏。” 南曲?达奚氏?李迎月反应过来了,诧异的看向对方道: “你该不会是那个达奚盈盈吧?” “原来夫人也知道奴家,”达奚盈盈笑道。 好家伙,韩庄的女人?李迎月知道的还是很多的,毕竟你得看人家爹是谁,亲哥又是谁。 阿爷怎么把这个女人给弄家里了?此女眼下可是正处在风口浪尖啊。 南曲恶钱,听说就是她管着的。 这么看来,她不是娼妓,因为想睡这个女人,应该不容易。 难道十八郎睡了? “你跟隋王,关系很亲密吗?”李迎月问道。 达奚盈盈算是看出来了,眼前这位妇人跟李琩的关系恐怕不简单,于是道: “不算亲密,都是一些公事。” 这话一出,她明显能感觉到,对方对她的这个回答挺满意。 看样子猜对了,你跟李琩怕不是有私情。 她们这边在互相试探底细,而李林甫那边,则是召见了盖擎和薛兼训。 “右金吾有报,这是名单,一共一百二十人,都给本相盯紧了,不要走漏风声,拿贼拿脏,他们不动手,你们也不能动手,”李林甫淡淡道。 盖擎坐在下面,手里拿着那份名单,上面记录着最近几天进入长安的一些可疑人物。 怎么个可疑法?一种是探亲,按理说大过年的,住在京兆附近的进入长安探望亲人,很正常,但你全是男的就不正常了。 探亲大部分情况下,不带老婆,也会带上子女,因为探亲本就是一种加深亲情的习俗,晚辈之间促进感情是非常要必要的。 当然了,不排除人家就是男人来探亲,万一家里不方便,或者没有妻儿呢? 第二种是经商,也就是扮作商旅,只有扮成商队才有大批量进入长安的可能,而且商人不受重视,比较不会容易引起人的怀疑。 而名单上的七十多人,之所以会认为可疑,是因为他们要订货,眼下的长安,你去哪也订不了货,大过年的,长安是只进不出,好多铺子都售罄了,哪来的货物订给别人。 难不成你订明年的货?整个正月,长安都只会向外订货。 很明显,这是一些外行啊,不然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其他几类,入城理由五花八门,被怀疑的原因也各不相同,已经被金吾卫私下排查过一遍,这是最后精简的一百多人名单。 因为人手不足,金吾卫盯梢又太过明显,怕露出马脚,所以需要李林甫协助。 右领军将军薛兼训,是李林甫的忠实马仔,得到命令之后,便朝着盖擎拱了拱手离开了。 他完全不敢轻视盖擎,因为当下的十六卫当中,所有的将军里面,就属盖擎的军功最高,眼下的军府才有多少人?有多少马? 赤水军33000人,战马13000匹。 一座操场密密麻麻站满了,能站6000人,赤水军能站五个操场。 “天子脚下,这样的事情不至于发生吧?”盖擎诧异道。 李林甫笑了笑: “屡见不鲜,只不过长安戍卫森严,贼人得手的并不多,如有官员被刺,也不能对外公开,这是朝廷的脸面,所以你没有听说过。” 盖擎瞬间秒懂。 官员被刺杀,其实不仅仅涉及朝廷脸面问题,还有一点就是不能让人知道,原来官员也是可以被刺杀的。 因为官员的威严,是深深烙印在平民心里的,他们几乎是发自内心的惧官。 如果让他们意识到,众生平等,大家都只有一条命,那么冒险行刺的,怕不是会有很多。 这就是为什么,世家大族最惧怕天下大乱,因为那种时候,他们非常脆弱。 这也就是为什么,官员的刑罚当中,叛的最重的一条,就是残害治下百姓,因为你在给造反提供土壤啊。 李林甫就指着这一条,将来弄死韦坚呢。 接下来,李林甫难得的客气寒暄了很久,因为他从儿子那里得知,盖擎似乎比较看重李琩。 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现象,与李琩交好,必冒犯太子,盖擎不为将来考虑吗? 虽然想不明白,但无疑李林甫是乐见的,他需要有更多的人支持李琩,因为那样,等于是在支持他。 这也就是为什么,京师今年以来,动不动就传出李琩交构这个,交构那个,但是他完全没有制止,甚至放任这种谣言流传。 因为这样一来,少阳院会犯疑,那么李琩“交构”的这几个人,少阳院肯定会有所排斥。 这对李林甫来说是好事。 只听李林甫淡淡道:“这些日子以来,西北军报迭传,暂时没有坏消息,敌军至今多为试探,并未有决战之迹象,你认为,他们在等什么?难道本相判断错了,他们不会在一月内速决?” 盖擎摇头道:“不,右相判断的非常正确,也许已经决战,只是军情还未传至长安,以我对吐蕃的了解,他们并不在乎将士的性命,我军守城将非常艰难。” 李林甫叹息一声:“多事之秋啊。” 吐蕃不在乎士兵的命,主要有两个原因,一,奴隶制,二,粮草不足。 前者就不用说了,奴隶的命,大唐也不在乎,吐蕃之所以崛起,源自于气候,然后引发了人口暴增,本国资源不足以支撑庞大的人口,必须对外侵略。 所以对他们来说,军士的伤亡,远远不如大唐这边更为看重。 李林甫自然是希望这场战事早点有个结果,大唐也拖不起啊 王鉷现在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巴结杨三娘。 因为杨玉瑶一直在李隆基跟前帮他说好话,以至于上次被圣人召见询问华清宫工程事宜,贵妃都亲口称赞他了。 他不像别的清流一样,自视清高,弯不下腰,做为家中庶出,他的腰生下来就是弯的。 所以他现在要抱紧贵妃的大腿。 不得不说的,他的路线肯定是选对了,杨玉瑶已经承诺他,干好华清宫这项工程,会为他争取将作监。 反正眼下的将作监,是左监门卫将军范阳王李宇兼任,是个尸位素餐的货色,平时都不怎么去将作寺,压根都不了解这个行业。 他今天刚刚回到长安,因为要回来过年,华清宫那边的工程已经暂停了,因为工匠们也要过年。 难得可以轻松几日,他也没有闲着,将今年从各方张罗来的珍品整理了一下,写了一份清单,交给儿子王准,年关之间挨家挨户的送过去。 挣钱不能一个人挣,否则不会长久,大家都得了实惠,你才能细水长流。 而给窦铭准备的礼物,是王鉷亲自送过去的,对方是他的老上司,当年在户部没少照顾他,两人私下里都是以兄弟相称的,可见关系还挺铁。 王鉷和韦坚的本质区别,就是他还懂得点感恩。 “兄似乎心情不太好?”窦宅的客厅内,王鉷与窦铭喝酒闲聊。 窦铭自打卢奂检举他们家开始,就没有露出过笑脸,第一时间就猜到,卢奂此举是在报复他弟弟。 你们玩的太大了,不留后路啊。 窦铭叹息一声,将事情缓缓叙述给了王鉷。 王鉷也是一脸懵逼,这么大事,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就对了,因为各方都在压,严禁事情闹得太大不好收场。 他在户部任职,又是跟着杨慎矜混,所以对恶钱的事情是非常了解的,自然清楚事情太大了。 “卢奂这么不讲究吗?一出手就要杀人?”王鉷惊愕道: “就因为一个妓女?” 窦铭愣道:“那个妓女没那么重要吧?他们的仇怨还是因为我家老二检举卢奂交构隋王。” “不是的,”王鉷摆了摆手: “这个罪名,圣人不会信,对隋王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你怎么如此笃信?”窦铭愣道。 王鉷也不隐瞒,坦诚道: “弟近来与裴夫人走的很近,宫中的消息,圣人的心意,她是最清楚的,我也是从她口中知道,圣人其实从未怀疑隋王,当初不就是因为那个妓女,驸马被吏部给了个下下考,从而结怨吗?眼下的铨选四贵,右相国务繁重,无心管理,左相年老患病,也无力干预,就剩下一个陈希烈,他对吏部的事务并不熟悉,所以啊,卢奂是斗不倒的,他下去了,铨选的事情谁来干?严挺之已近致仕之年,也没有那个精力啊。” 这就是王鉷的牛逼之处,我不看案子是什么样,我只看当下局势是什么样。 卢奂他爹,就是主持铨选的,他爹的朋友也相继主持过铨选,他们家素以清廉著称,管理官员升迁任命的权力,最合适的,就是清官来干, 贪官干这份工作,怕不是要富可敌国,坏了国家的根基。 就连李隆基,也是这个意思,他非常认可卢奂主持这份工作,所以京兆尹这个位置,卢奂只可能兼,不可能迁。 窦铭听着多少有点心慌了,因为这个女人,眼下在他这。 王八蛋!老二这个王八蛋,给我招惹这么大的麻烦。 王鉷对窦铭还是非常够意思的,道: “弟劝你,还是去见见驸马,将人放了吧,我这边会请裴夫人帮忙居中说和,恶钱的事情,查不起来的,但事情已经捅出来了,终须找个顶罪的大事化小,驸马太冒失了。” 窦铭叹息一声,点头道:“多亏贤弟今日提醒,我会去劝他的,但可能会徒劳无功。” 王鉷是非常了解他们兄弟之间关系的,窦锷特别会哄他妈,所以一直都比较受宠,兄弟俩性格完全相反,在很多事情上面,是南辕北辙的,以至于尿不到一个壶里。 真是一家一个样啊,你们亲兄弟闹成这样,我和我大哥同父异母,反而亲的很。 “尽人事吧,”王鉷叹道。 第二百零六章 真妇人也 卢怀慎与卢从愿,之所以关系非常铁,是因为他们是连襟,媳妇都是来自于荥阳郑氏。 到了卢奂这里,妈是郑氏,也给他找了一个郑家的媳妇。 媳妇的名字很好记,郑甲第,姿色一般,贵在气质,给卢奂生了一个儿子,卢振,在国子监上班。 没错,是上班,不是读书。 卢奂是看起来很年轻,实际上年龄也不算小了,四十六岁,与史书记载的年龄有些出入。 返家之后,媳妇帮着他卸掉甲胄,一声不吭,偷偷地抹着泪。 范阳卢,荥阳郑,两家甲姓门第的结合,日子却过的异常清苦,妻子肯定是有些心酸的。 咱们又不是真的缺钱,何苦总是委屈自己? 卢奂这个人,也收过别人的礼物和好处,但是这些财物,他都用来补贴河北入京考试的学子,自己根本就没有留下一点。 君子用财,取之有道,用之也有道。 他在河北老家的财产,是一个庞大的数字,但是他没用动,全都存起来了,安禄山如果造反,抄卢奂的老家,绝对能吃饱。 卢奂心里很清楚,他想要继续掌管铨选,必须留清名于世,才能获得天下士子的认可,别的铨选官员,在学子当中,都没有卢奂这个威望。 因为他一直都记得圣人曾经对他的爹,说过的一句话:朕以天下事委姚崇,以卿坐镇雅俗耳。 什么意思呢?朕将天下之事委付姚崇,只是想让你对雅士俗人起镇抚作用。 这就是清流领袖,而卢奂走了跟他爹一样的路线,也就是李隆基评价他的那四个字:不坠家风。 妻子跟着他过了这么多年的苦日子,却不敢抱怨,因为卢奂是一个超级大男子主义。 家里家外都是他说了算,非常独断。 “哭什么?我已经嘱咐大郎,最近就住在国子监,他的安危不会有事的,”卢奂斥责妻子道。 郑氏一听到儿子,更加伤心难过,我这辈子清苦也就罢了,给你生个儿子,却也要跟你一样清苦。 那么身居高位,到底图什么? 无声的抱怨,也惹来了卢奂一阵不满。 他这个人,对待心里真正在意的人,是很严厉的,一点都不明白情感是需要温柔对待的,说他是直男吧,在外面反倒是翩翩君子,极为予人好感。 “圣人要改元了,给你阿爷写封信,让他做好准备吧,”卢奂来到书房,提笔道: “我帮你写。” 瞧瞧,写封信他都要做主。 郑甲第的父亲,是颍州刺史郑长裕,郑长裕还有一个闺女,嫁给了刑部司门员外郎崔涣。 也就是说,卢奂和崔涣,是连襟,但是卢奂跟人家不走动,只有妻子会常常去找自己的妹妹诉苦。 郑氏似乎已经习惯了,在一旁为丈夫磨墨,让丈夫以她的口吻,给她爹写信。 这叫什么事啊? 陈希烈夜观星象,觉察紫微星大盛,彰显着圣人感天地,正四时,出教化,崇有德,重有道,显有能,应即改元,加之道祖赐灵符,乃天物,宜改元天宝。 李隆基批准了,将会在正月初一,正式颁布改元诏书,大赦天下,并且改州为郡,重置印玺。 见到道祖的田同秀,被封为朝散大夫,找到灵符的函谷关桃林县,改为灵宝县。 卢奂让老丈人早做准备,是因为改州为郡,地方衙门要变动的东西很多,别的不说,各个衙署的文书格式就得改一改,印玺印章都要换,还要列入地方志。 “这么一改,李适之应该是没事了,”卢奂自言自语道。 他很喜欢跟妻子聊政事,当然,是那种可以泄密的,而妻子也是一个合格的聆听者,每次听到丈夫这样说,都会来一句:“噢?” 她噢一声,卢奂才能有下文,才不至于扫丈夫的兴。 果然,卢奂继续道: “我总琢磨着,京兆尹这个位置,还是要落在韦坚头上,但是这个人实在是不值得信赖,李适之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噢”郑氏点了点头。 卢奂又道:“但是杨慎矜必须罢官,此贼窃居太府寺,于国无益。” “是啊”郑氏道。 她其实一点都不关心国事,那是生活无忧的人才会关心的,她现在想要解个馋,都得去妹妹家里,哪会在乎谁当京兆尹? 就在夫妻俩聊天的同时,卢宅的后院翻墙进来一个人。 卢府的护院第一时间与对方碰头,将其领至卢奂的书房。 河西马弓手,高见。 要么说高这个姓氏,真的很好取名,高尚、高见、高明、高山、高远,都是好名字。 高见原来不叫高见,也是盖嘉运给改的名,因为这小子很有鬼点子。 “贼人今晚的住处,在新昌坊附近,多半下手会选择那里,小子是奉命来帮着卢郎准备的,”高见朝卢奂叉手道。 金吾卫怀疑的人非常多,那么肯定首推落脚在曲江南街附近的。 长安城门的开闭时间,与里坊门的时间不一样,里坊晚一点,在早晨五点,正是官员们出门参加朝会的时间,也是商贩们开始布置摊位的时间。 “如何准备?”卢奂问道。 他知道高见,因为这是李琩跟他约好的传信人。 高见小声嘀咕几句后,卢奂点了点头,让家仆将高见带下去准备。 刺杀分两种,要命的和不要命的,要命的担心被抓到,多半会使用弓弩等远程武器,不要命的那就是死士了,一般都会直接登车杀人。 卢奂披甲,防的是不要命的,而高见的安排,是防要命的那类人。 所以卢奂的马车,要在车内三个方向钉上木板,至于正面,就得靠卢奂手里的那副盾牌了。 他在军器监领的,下班领,上班还,下班再领 因为他是今天才从兴庆宫出来,所以只能是今晚帮他改装马车,毕竟金吾卫不能跑兴庆宫去给他改。 妻子郑氏已经吓得面无人色了,但又不敢说什么,一个人坐在那里哭哭啼啼。 卢奂看在眼里,也很心疼,但嘴上却来了一句: “真妇人也!” 王人杰今晚已经换到了新昌坊所在的塔楼,他的装备只有一面盾牌,一张弓,三十支箭。 他选的这个位置非常好,既可以俯瞰新昌坊的动静,曲江南街的情形也一览无遗。 军中牛逼的人,大部分射术都很厉害,而王人杰是什么都很厉害,六边形战士。 这次行动,也是他来主持,李晟经验终究还是欠缺点。 冬天,是日短夜长,大概早晨六点至七点,天才会微微亮,而卢奂出门的时间,是五点,抵达新昌坊最多二十分钟,天还未亮,但是那个时候里坊会开门。 晨钟开,暮鼓闭。 随着钟声响起,早已等候在坊门的坊吏,缓缓将大门打开,坊内的商贩也开始一涌而出抢占自己的摊位。 摊位是固定的,但界线不太分明,所以经常引发矛盾。 你多占了我三寸,我不乐意,就可以吵起来。 负责巡街的卫士、街使、不良人,也开始上班,一切都与往常没有什么区别。 王人杰没有来过曲江南街巡查,这几日驻守,让他看出来一些异样。 那就是这里戍卫很松垮,远不如北城,毕竟南城没住多少勋贵,那么负责巡查这里的卫士,也大多比较懒散,经常找不到人在哪里。 “他们出门了,都带着兵刃,不过还未离坊,”老黄狗蹑手蹑脚的摸上望楼,小声道: “天太黑了,看不清他们是否携带弩箭。” 长安城里携带兵器是非常常见的,朝廷是允许的,但携带弩箭,那是绝对不允许的。 因为即使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给他一把弩箭,也是危害极大,好比后世你带着枪。 老黄狗不怕弓,就怕弩,那玩意带甲都不好防。 “人都准备好了吗?”王人杰问道。 老黄狗点了点头:“三个,都是徐重的人,我亲自抓来的。” 他本来就在徐重手下做事,那么徐重在长安那些地皮流氓的马仔,他见过很多。 这三个人,现在还活着,但已经可以当他们是死人了。 就被藏在不远处金吾卫的一座卫所,一旦事变,就会被砍杀,然后带出来,伪装成刺客,栽给窦锷。 又有一名河西兵登上望楼,禀报道: “卢郎离府了,七个弟兄在暗中缀着,再有一刻,可以抵达这里。” 眼下的情况,不适合任何传信手段,天黑看不到手势旗号,更不能以哨音传信,否则会打草惊蛇。 只能口口相传。 王人杰点了点头:“你们下去准备吧。” 大街上热闹的声音充斥耳内,却看不到多少亮光,除了那些正在生火的摊贩,那点光是没有任何能见度的。 大家都在摸黑摆摊,因为照亮的烛火灯油,太贵了,用不起。 但是卢奂的马车,是有灯笼引路的,在这条没有几个去皇城上班的大街上,分外的显眼。 而这条街道上的商贩们,很多都知道这是国宝郎的马车。 卢奂这小子非常得人心,因为大家都知道,他是个清官。 随着车队抵达新昌坊,大街上的情形明显不对劲了。 以王人杰的角度,已经能看到不远处十几名壮汉的身影,已经从坊内的十字街转入了曲江南街。 而对面的里坊内,同样有十余名壮汉缓缓走出,他们沿着道路两旁,形似路人,慢悠悠的移动着。 这个时候哪特么来的路人? 王人杰已经从箭筒中抽出了一支鸣镝,鸣镝就是响箭,因其箭簇上设有小孔,射出后遇风发响,故称“鸣镝”。 此箭若发,便是动手的时机,王人杰聚精会神的等待着 三名黑衣人为一队,颇为悠闲的往前走着,但是末尾一人,时不时就会回头看一眼,确认与卢奂马车的距离,然后口中小声嘀咕几句。 大街上人生嘈杂,他的话不会被别人听到。 借助卢奂马车微弱的光线,眼神特别好的王人杰注意到,至少有三十人左右,或前或后,吊着车速在调整脚步速度。 这是要动手了,而他,必须等到对方动手的那一刻,才能捉拿。 渐渐的,当卢奂的马车抵达一处颇为拥挤的地段时,前方三人突然转身,朝着车厢正前方抬起手臂。 机扩声瞬间响起。 当当当 三箭发出,立即又是三箭,车夫被一箭射死,剩下的全都射进了车厢。 但是车内的动静,让他们非常疑惑,因为箭矢射在人体上,不该是当当当的声音。 没了车夫的马车,继续缓缓前行,车内的卢奂已经是紧张的要死,他从出门开始,就将那副盾牌挡在身前,刚才已经感受到了弩箭射击在盾牌上的震荡。 他知道,杀手来了。 当先三人,配合的相当默契,一人登车去扯缰绳,操控马车,另外两人直接冲入车厢。 同一时间,鸣镝响起。 当人们还在诧异的望向天空,好奇这是什么声音的时候,大街上,短兵厮杀已经展开。 一直缀着马车的马敦,比响箭信号更快一步,几步助跑猛然跃上马车,一刀干脆利落的解决掉抓着缰绳的贼人,然后隔着车厢帘子,直接往里刺了两刀。 卢奂的这辆马车,坐不了多少人,就是个单人乘辇,根据内中声音,以及车帘形状,就可以判断出贼人位置,所以里面正在跟卢奂扭打的两人,一人一刀,被马敦给捅死了。 卢奂第一时间低声喝道: “无妨,速离!” 马敦一声不吭,扯过缰绳,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驾驶车辆离开这里。 而在车辆四周,六名河西兵已经跟十几名壮汉厮杀起来,加上马敦七人,他们的任务就是确保卢奂安全,剩下的什么都不用管。 至今为止,此番动静并没有在街道上引发哗然,原因就在于,两帮人厮杀,都不吭气。 不知情的还以为这是谁跟谁有矛盾呢,打架呢。 长安城打架的事情屡见不鲜,一般这种情况大家都不会害怕,而是看热闹。 不知哪个好心人认出了卢奂的马车,高声喊了一句: “是国宝郎的马车。” 这下好了,大街上瞬间骚乱起来。 王人杰低骂一声,他就担心出现这样的情况,因为他的任务,首先是要保护卢奂的人身安全,其次就是将所有贼人全数斩杀。 这么一闹,场面损失乱哄哄的。 刷刷刷的弩箭射向马车,近二十人开始疯狂的冲击车队,他们必须确定目标被杀,才会撤退。 而在正前方大街尽头,有五骑正在飞快的朝着卢奂的马车逼近,他们每个人的手里都握着一杆长矛。 驻守在这里的李晟,毫不犹豫带人冲了出去,挥刀斩向马腿。 由始至终,老黄狗一直都在看热闹,完完全全像是一个路人一般混迹在人群当中,缀着卢奂的马车。 智兵不勇嘛,他能活到现在,就在于人家始终对危险有一个准确判断,自己绝对不会死的情况下,他才会出手。 不像那个马敦,刚才要不是有人登上马车,持盾保护在他左右,他已经凉了。 五名来势汹汹的骑士,只有一人坐骑被砍到马腿坠马,剩下四骑,已经进入了掷矛距离。 这种矛,是可以破甲的。 老黄狗看在眼中,从腰上取下两枚骨朵,身体扭出一个奇怪的姿势,然后用力甩了出去。 骨朵就是短柄铁锤,长35厘米,前方的铁锤与其说是锤,不如说就是一个拳头大的铁疙瘩。 被这玩意砸中了,那是内伤。 马的目标更大,所以两枚骨朵分别砸向了两匹马,老黄狗相当有准头,两匹马发生两声悲鸣,带着马上的骑士轰然倒地。 但这样一来,无疑挡住了马敦驾车的路线,两边都是摊贩,中间有摔倒了两匹马,过不去了。 “老黄狗!我入你娘!”马敦忍不住大骂一句。 他看的清楚分明,看到前方骑士是被骨朵砸中,而他们这些人里,就属老黄狗最喜欢用这玩意。 老黄狗咧了咧嘴,心知办错事了,赶紧从人群中闪出,解下腰间的套马索,振臂一甩,稳稳当当的又套中一名骑士,直接将对方从马上拉了下来。 而剩下的最后一名骑士,眼见形势不对,赶紧调转马头传入隔壁里坊,逃之夭夭。 事实上,没法逃了。 左右领军卫已经在听到响箭之后,将这里包围了,各方人马,正在逐渐的压缩包围圈。 而这最后一骑,偏偏撞上的就是带人赶来的盖擎。 距离大概还有六十步,一马当先的盖擎听声辨位,弯弓搭箭,朝着前方一箭射出。 坠马之声应声而起。 他身后的卫士纷纷乍舌,天这么黑,你怎么判断出贼人位置的? 随着拦路的马匹被拖离正道,卢奂的马车也彻底离开了混乱之地,朝着兴庆宫方向而去,再往前的路,都有赶来的卫士护送,不会再有任何问题。 胡鹞子趁乱,带着三具尸体仍在地上,等待着大队人马过来接手。 一支一支的火把照亮了长街,一具一具的尸体被并排扔在地上。 “都摆在这里做什么?立即将尸体都拖走,此事不宜声张,”薛兼训朝着赶来的武庆道: “人我带走了,接下来的事情,你们右金吾不用管了。” 我们本来就不想管,武庆点了点头。 “事情已了,盖将军可以回卫府了,剩下的,本将来处理,”薛兼训朝着赶来的盖擎道。 盖擎点头道:“那就有劳将军了。” 大官在长安遇刺,这种事情是不能传扬出去的,右相也是这个意思,接下来的查办工作都会低调进行。 今晨发生的所有事情,官府不会有任何声明。 “儿郎们如何?”盖擎朝着走过来的王人杰询问道。 王人杰道:“伤了六个,都不打紧,其他人都没事,贼人三十四个,全数击杀。” 盖擎点了点头,然后与众人打过招呼之后,便率队离开。 随着金吾卫也撤走,曲江南街重新恢复平静,只留下了人们的议论声 卢奂进入皇城之后,像个没事人一样,先是卸掉甲胄,换上官服,然后便赶去朝会了。 他什么都不需要说,有人会替他说。 兴庆殿,朝会举行。 一切与往常一样,李林甫率先主持各部官员汇报工作,然后便是讨论西北战事。 也就是这个时候,吴怀实从侧门而入,在高力士耳边小声嘀咕了一阵。 接着,高力士又在圣人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李隆基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没有任何表示,也没有打断朝会议事的进行。 甚至没有看卢奂一眼。 但是朝会结束之后的李隆基,将李林甫单独召至了勤政楼。 这时候的他,脸上的愤怒任谁都能看得出来。 “朕的眼皮子底下,有人敢行刺吏部侍郎?”李隆基表情狰狞道: “是不是因为恶钱的事情?朕已经有意在压了,他们难道看不出来?” 李林甫笑道: “这世上,总是有些笨人的,就连臣,有时候也会犯糊涂,天底下只有一个圣人,凡人终归有做错事的时候,不过臣早有预防,左右领军卫已经确保贼人尽数缉拿。” 他是在赶往勤政楼的路上,收到了右领军的消息。 全部被灭口,可见这是要往某个人身上硬栽啊,如果不是针对某人,完全可以留个活口嘛。 “要查清楚,这一次圣人绝不对姑息,你们小打小闹可以,但不能搞这么大,”高力士也是脸色难看道: “圣人重用的官员,有圣人庇护,岂能被宵小所伤?这事必须有个结果。” 李林甫微笑道:“高将军放心。” 李隆基脸上肯定是挂不住的,当年卢从愿被刺,他就怒的一批,至今都不知道是谁下的手。 因为这种事情,不能大张旗鼓的去调查,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朕刚刚决定改元,他们就给朕闹这一出,”李隆基脸色阴沉道: “查清楚是谁在背后主使,无论是谁,朕这一次必须严办,方能杜绝。” 李林甫揖手道:“是。” “召卢奂,”李隆基朝高力士道: “受这么大委屈,朕还是要安抚的,从朕的库中取一副铠甲,赏赐给他。” “最好还是搬家,他住的那个地方太偏了,”高力士笑呵呵道。 李隆基一愣,点了点头道: “还是力士心细。” 第二百零七章 公主很平静 案子,是分大小的,卢奂这个准确来说,都不算案子了。 它搅乱了当下的中枢。 整个长安,三法司包括两个县衙在内,其实一年的案件都不超过两百起,其中会被判死的更是寥寥无几。 乱世用重典,那么盛世肯定要宽松很多,案件为什么这么少,还有一个原因。 《礼记·曲礼上》记载:刑不上大夫,法不下庶人。 李隆基继位这么多年,杀的高官不少,但真正用刑的,也就是姜皎一个人,而那句法不下庶人,意思就是刑法对于普通老百姓,是非常宽松的,因为老百姓不懂法。 大唐的刑法很大程度上,其实是维护了平民,因为法律无法普及到每一个人,不懂法的占了大多数。 刺杀卢奂的贼人共有三十四个,薛兼训带走之后,第一时间召来长安、万年两县的不良人,让他们来辨认尸体身份。 不良人,就是负责管理平民的,他们有时候一句话,就代表了法律,寻常百姓之间的纠纷斗殴,他们都可以决断。 涉及到户籍、土地、赋役、婚姻等等,才会由县衙各曹处理, 三十四人,只有三人被辨认出来,哪三个就不用说了。 薛兼训都觉得有点扯,窦锷真要下手,会用自己人?他的脑子不至于笨到这个地步。 但是他也反应过来,明摆着卢奂这是要借机收拾蔡锷,至于有没有可能是卢奂自导自演。 绝对不可能,谁会拿自己的小命开这种玩笑。 卢奂的马车上遍布弩箭,这是实实在在的,穿着甲胄又怎么了?射到脖子脑袋,以及甲胄的连接处,照样完蛋。 剩下的贼人身份,薛兼训交给县衙继续调查,长安没人认得出,就在关中地区查。 而他自己则是赶紧入宫,向李林甫汇报这一消息。 卫府将军,是没资格参加朝会的,大将军也是分时候才能参会。 眼下的朝会,圣人不在了,但是李林甫从勤政楼回来之后,仍在继续主持。 薛兼训托内侍往里传了个话,李林甫这才从兴庆殿出来: “有眉目了?” 薛兼训小声道: “三个可以辨认身份,都是金吾徐重的手下,卑职无权找大理寺要人,右相是不是跟大理寺打个招呼,让卑职审讯一下徐重。” 李林甫笑了笑:“没有那个必要,人家徐重在大理寺也什么都没有招供,你又能审出什么?继续查吧,将与此三人有关的人等,全数缉拿。” “这一点,卑职已经派人去办了,这三个人的家眷,一个都跑不了,”薛兼训点了点头,便又匆匆的离宫了。 李林甫返回殿内,吩咐放饭,便又去了务本楼。 眼下的务本楼,李隆基正在与卢奂一起吃午饭。 影视剧中很少出现君臣共食一桌的情景,实际上非常常见,而且不是看你的品级,只看人家皇帝乐意不乐意。 “朕的宰相来了,快坐,力士,给右相加一副碗筷,”李隆基笑呵呵的看向进门的李林甫。 高力士先是搬来坐席,请李林甫坐下,随后便给李林甫倒了一杯酒: “圣人与国宝郎正在聊改元的事情,右相也参与进来吧。” 李林甫笑道:“圣人太过劳心费神了,有些事情,交给我们来做就好了,如果我们做不好,圣人再从旁纠正,那么万事便无纰漏,当今国泰民安,同享盛世,这都是圣人圣御天下之功啊。” “好你个哥奴,总是逢迎朕,”李隆基指着李林甫笑道: “朕虽圣人,亦有疏忽之时,有你们这帮臣子从旁佐助,才有今日之盛世,也不全是朕一个人的功劳。” 高力士赶忙道:“就是圣人的功劳,圣人识人察人,才会用姚、卢、张、宋等贤相,才有右相与国宝郎这样的砥柱能臣,这难道不是圣人的功劳吗?” “哈哈”李隆基捋须大笑,颇为自得。 年轻时候听不得这样的马屁,是因为他有自知之明,觉得自己还没有牛逼到那个地步,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觉得别人怎么赞美他都不为过,朕就是这么牛逼,你们说的都是实话。 卢奂也拍马屁道:“先是玄元皇帝托梦,神像降世,接着又有灵符镇我国祚,我大唐之气象,亘古未有,皆赖圣人之功。” 这句话,倒也实在,开元盛世确实是华夏封建王朝的顶峰。 有人要说了,宋朝更富裕,经济更繁荣,科技更先进。 那么它的地盘呢?大一统都做不到,就不要跟开元碰瓷了。 君臣之间其乐融融,边吃边聊,涉及方方面面,包括一些闲扯淡的话题。 最后还是高力士追问李林甫: “圣人嘱咐右相的事情,是不是有线索了?” 李林甫装傻的一拍额头:“你看看我,倒将正事给忘了,幸赖高将军提醒。” 其实他没忘,只不过圣人正在兴头上,得让他老人家高兴完了再说,你高力士不也是等到这个时候才问吗? 你怎么不在我刚进来的时候就问? 说话,是有技巧的,不能早,不能迟。 面对圣人询问的目光,李林甫将薛兼训的奏报叙述了出来,道: “还在追查当中,应该不出几日,就会有个结果。” 李隆基双目一眯,冷冷道: “别装糊涂了,这不算有结果吗?你是不愿得罪人?” 李林甫笑道:“臣从不怕得罪人。” 李隆基摇头叹息一声,看向卢奂,道: “是朕管教不严,委屈卿了。” 卢奂苦笑道:“也是臣处事不当,才得罪了驸马,臣愿向驸马请罪,化干戈为玉帛。” 他这是以退为进,李隆基和李林甫都看得出来。 “于国无益的蠢货,朕绝不包庇,这下三滥的手段,用到朕的大臣身上来了,”李隆基冷哼道: “哥奴你说,朕该如何处置?” 得,又特么让我背锅,感情你刚才那句话不是白说的啊?我也是嘴贱,刚来一句“臣从不怕得罪人”,你立马就让我得罪人。 李林甫瞥了卢奂一眼,随后道: “此事不能姑息,恐纵容效仿之辈,应罢免驸马,十年内不得授官。” 高力士呵呵笑了笑: “是不是太轻了点?谋杀中枢大员,免官就可以了?这是没得逞,若是让他得逞了呢?圣人的颜面何在,朝廷的颜面何在?” 擦,你要搞死他啊?李林甫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高力士的话,其实是暗示了圣人的态度。 怎么?杀驸马?有那么严重吗?八议免罪,也罪不至死啊? 他可不单单是你女婿,还是你表弟啊? 李林甫有些不敢说话了,杀窦锷,得罪的人海了去了,让我一个人背,我背不住啊。 卢奂假迷三道的求情道: “臣也有错,三番五次针对驸马,太过明显了一些,但是恶钱的事情,臣绝无诬陷。” “朕都知道,” 李隆基大手一挥,打断卢奂继续说下去,而他依然在盯着李林甫。 李林甫想明白了,搞死窦锷,才能平了恶钱的风波,卢奂毕竟挑起了这件事情,没个结果,圣人威信扫地。 准确来说,窦锷是顶了两个罪,一个恶钱,一个刺杀。 一人之死,抹平两件大事,似乎也挺划算。 “臣奏请,赐死驸马,以儆效尤,”李林甫道。 李隆基麻利道:“准了。” 接着,李隆基看向卢奂道: “卿的住宅距离皇城太远了,不便任职,朕赐你一座宅院,方便公务。” “臣,谢圣人,” 卢奂可不像他爹,拒而不受,他知道,这座宅子必须要,因为圣人的意思,是让他闭嘴,不要再提恶钱的事情了。 而他接受宅子,代表读懂了圣人的意思,我不闹事了,您放心。 高力士在旁微微一笑,皆大欢喜的局面,很好 动不动就赐死驸马,听起来很离谱,实际上在整个唐朝,例子非常多。 历史上单是李隆基的女婿里,就有好几个,薛锈、薛谭、杨洄,这都是。 因为驸马的地位真的不高,他被赐死,对公主的影响不大,也就是换一个驸马,继续进公主府。 以杨洄的出身,在家都不敢跟咸宜吵嘴,就是因为他清楚,人家姓李他姓杨。 不过李隆基还是干了一件非常恶心的事情,他让李琩奉诏,往昌乐公主府,赐死驸马窦锷。 罪名是李林甫定的,杀人的是李琩,基哥故意制造矛盾,是为了自己能省心,你们没有矛盾,就要冲着朕来了。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嘛。 李璘听说这个消息后,吓得不轻。 父皇真的是一点都没变了,已经杀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婿,如今又要杀一个。 “我今天在你这吃完这最后一顿饭,就要老老实实回去了,”李璘在隋王宅与李琩共进晚饭,道: “以后这类事情,我可不冒头了,窦锷的死,父皇难保没有警告咱们的意思。” 你才看出来啊?他要是没牵扯四王,还不一定死呢,李琩笑道: “等到子时,我就要去公主府,送窦锷上路了,我跟窦家的仇,算是解不开了,毕国夫人还不知道要怎么跟我闹呢。” 毕国夫人,就是窦锷的妈,非常难缠的一位贵妇人。 李璘哈哈一笑,饮酒道: “那是你的事情,不关我的事,有没有什么话,需要我带进十王宅的?” 李琩想了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我还是老实点吧。” 兄弟俩对视一眼,摇头苦笑,个中酸楚,也只有他们心里清楚。 李璘前脚刚走,李琩便起身去往隔壁的宋宅。 一直称宋宅也不合适,就叫东宅吧。 眼下两边的宅子是相通的,已经有丫鬟奴仆住过去了,算是打理日常吧,过了年才会真正动工,不过需要修缮的地方也不多,也就是新增几处亭台景观而已。 大的格局无需改变,毕竟东宅还是很阔气的。 王鉷这小子特别谨慎,不走王府正门,从东宅这边过来了。 见到李琩的一瞬间,王鉷先是起身,随即长长的叹息一声: “何苦由来,何苦由来,怎么就闹到如今这步田地?” 他是从窦宅来的,李隆基的诏书虽然在李琩手里,但是左领军卫盖擎已经带人将昌乐公主府给围了,任何人都不准进出。 是任何人。 宗正寺已经去人了,昌乐公主的合离书都写好了,窦锷再不是驸马,也没有官身,被贬为庶人,也就是说,他跟基哥的亲戚关系,也不存在了。 等到李琩一到,盖擎就会将人带出来,押送到窦宅才能死,你不能死人家公主府啊,公主已经跟你没关系了。 鸿胪寺杨銛都已经带着棺材去了窦宅,死了之后立马收尸,鸿胪寺管埋。 历来赐死,都是有复杂流程的,僧道都会去现场,死了立即就做法事,大概那意思,就是避免对方的鬼魂找基哥的麻烦。 棺材上有镇压符,要披头散发入棺,到了坟地上也有说法。 对外宣称是超度,实际上是彻底阻断窦锷的往生之路。 李琩也叹息一声,抬了抬手请对方坐下,道: “事情的发展,并不是我们可以控制的,他自己要玩这么大,怪不着别人。” 窦锷三番五次针对李琩,现在他马上就要没了,但是李琩还没事。 是真的没事吗?李隆基处死窦锷,就没有敲打李琩的意思? 你也就是朕的儿子,朕不想再杀儿子了,否则李琩也是非常玄的,你看把李璘都吓成什么样子了?连夜返回十王宅。 王鉷叹道:“我是受人之托,隋王该能猜到是谁?” “窦铭?”李琩皱眉道。 王鉷点了点头:“事情本与他毫无干系,我也是今日才知道,那个颜令宾被窦锷送去了他的家里,如今人已经被我带来了,隋王息事宁人,不要再追究了。” “这话说的,好像是我在找事一样?”李琩淡淡道: “窦铭那个人我还是了解的,与世无争,不愿卷进任何是非,当年曲江公被贬,他本来没事,但他似乎看出将来会多事,这才选择置身事外,一心陶冶情操,我相信他与此事毫无干系。” 窦铭当年,是跟着张九龄混的,张九龄倒台牵连一片,但是他没事,因为他是李隆基的表弟。 但是我们要知道,张九龄为什么倒台? 因为他支持当年的废太子李瑛,而窦铭也支持,与其说张九龄被贬,让他心灰意冷,不如说三庶人之案,把他胆子吓破了。 那个时候他就明白,外戚的身份一点都不保险,只要你犯了错,照样是个死。 窦铭要是没有致仕,窦锷也就有人约束,不会放肆到今天这样的地步。 “我知道,我在隋王这里没有情面,但还是希望这桩恩怨就这么揭过去,”王鉷苦笑道: “窦公是个仁厚人,他会出面规劝窦家的其他人,也请隋王就此作罢。” 李琩哈哈一笑:“王郎说笑了,你在我这面子大的很,三娘都跟我打过招呼了,你告诉窦铭,他们今后不再找我麻烦,我这边,自然不会再揪着不放。” 王鉷点了点头,起身告辞。 颜令宾已经被管家张井带下去了,李琩也没有选择见一见对方。 因为他还有正事要做。 韦妮儿帮他更衣的时候,也是一阵唏嘘感叹: “驸马之贵,仍是这般下场,我今夜都睡不着了。” 无论武则天时期的重用酷吏,还是李隆基的杀子杀婿,本意上就是一个字:镇。 镇压、恐吓、杀鸡儆猴、敲山震虎,这是维持皇权的至高无上,也是在镇压某些势力的冒头。 手段是狠了点,但方向是没有错的,大局面前,亲情微乎其微。 开元初期的贤相集团,几乎都是武则天培养出来的,就是为了对冲酷吏。 李琩带上诏书,出门前往昌乐公主府。 眼下是子时,街道上一个行人都没有。 杀女婿这种事情,是不能让平民知道的,李琩如果不是经常混迹于金吾卫,他都不知道,长安绝大多数百姓,其实并不知道废太子李瑛三人已经死了,他们以为,只是被流放了。 殊不知,就死在流放的第一站,城东驿。 那么窦锷的死,是李隆基给贵族们的一个交代,并不是给百姓的,所以才会是晚上。 百姓无需交代,因为绝大多数人,压根不知道窦锷是谁。 你连你媳妇的表舅舅是谁都不一定知道,怎么可能知道贵族们都有谁,人们大多是时间,只关心自己身边的事情。 “公主呢?”抵达公主府外,李琩下马,看向盖擎问道。 盖擎凑过来小声道:“公主很平静,只是窦锷一直在闹着喊冤,不过我已经将人控制起来了,把嘴巴也堵上了。” 那就不是喊冤了,估摸着是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盖擎才会这么做,因为吴怀实也在这里。 李琩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吴将军不进去了?”李琩又看向吴怀实。 吴怀实笑道:“隋王多此一问,我不过就是随便转转。” 子时出来转悠啊,监督就是监督,有什么不能说的? 李琩点了点头,手捧诏书进入公主府。 正堂内,昌乐公主就坐在那里,眼神冰冷的注视着李琩: “你如愿了。” 李琩笑了笑,一屁股坐下,道:“诏书我就不念了,大概意思,窦锷构陷贤良,阴谋不轨” “别说了,”昌乐公主猛的抬手: “李琩,你以为你将来会有好结果吗?不会的,你只会比他更惨。” 李琩瞬间起身,脸色阴沉的朝昌乐走去,昌乐内心一震,狠狠的注视着对方。 他们是姐弟没错,但从小并未在一起生活过,李琩与昌乐几乎没什么交情,前身寿王从宁王府返回皇宫没两年,昌乐就出嫁了,哪来的情谊? 前身寿王,也从未将自己这个姐姐放在眼里。 古代本来就重男轻女,你还是庶出,幸好是皇帝的女儿,若是寻常百姓家里的,还得做家务干粗活呢。 她的母亲只是个才人,死后才被追封婕妤。 李琩走上前,眼神直视对方,道: “告诉他们,别惹我。” 他们是谁,他们姐弟俩心知肚明。 昌乐一愣,只觉眼前的李琩过于冒犯她了,出于公主本能,下意识的抬手就要给李琩一巴掌。 手臂挥到半空,被李琩一把抓住,然后反手就是一掌甩在昌乐脸上。 昌乐目瞪口呆,脸上传来的火辣生疼感,是那么的陌生。 我竟然被自己的弟弟掌掴? “你放开我!”昌乐不敢妄动了,只是恶狠狠的瞪着李琩。 李琩甩手松开对方手腕,转身就往外走: “再找一个吧,寡妇的日子总是不好过的。” “李琩!” 昌乐大怒起身,望着李琩的背影,想要怒斥一句,但慑于刚才李琩的威势,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诏书依然被李琩拿着,最后要交到窦铭手上。 给盖擎使了一个眼神,后者立即派人将窦锷五花大绑从府内抬了出来,扔在了一辆马车上。 窦锷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到李琩那张脸,因为他的眼睛也是被蒙上的。 这是有说法的,将死之人,会将仇人的面容记在心里,方便化为厉鬼报仇。 鸿胪寺那边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操办丧事,人家是专业的。 吴怀实也跟在了李琩车队后面,与他一起来的,还有羽林军的几个人,其中就有严武。 这小子眼下在皇城混的风生水起,高、吴都罩着他,中枢还有一个吏部尚书的爹,除了侯莫陈超,羽林军没人给他摆脸色。 有些人,生下来就无需看人脸色,有些人一辈子都在低眉顺眼下挣扎求存。 “活该,多大的官啊,也敢掺和中枢的事情,”严武望着前方关押窦锷的马车,嗤笑道。 吴怀实顿时皱眉,道: “你小子闭嘴吧,宫外面的事情,少说多看,其中之复杂,并非三言两语所能言清,我怎么发现,一旦牵扯隋王,你小子总是同仇敌忾,你到底是谁的人啊?” 严武一愣,赶忙笑道: “自然是恩师的弟子。” 吴怀实待他是非常好的,主要是因为严武确实会来事,也会办事,能屈能伸,但本质上又是一个性格极为霸道强势的人,非常对吴怀实的胃口。 他们俩确实有师徒情谊,吴怀实一直在带他。 吴怀实闻言一笑: “我知道隋王对你有恩,你小子一直都记着,这点没错,人要是不知感恩,便是畜生,在宫内尤其如此,记住了,圣人才是你的恩主。” “小子受教了,”严武虚心点头道。 第二百零八章 六味地黄丸 窦锷的亲妈薛氏,被窦府的仆人拦在了房间,不准她出来。 在这样的时刻,窦铭还是站出来了,他要主持大局。 终究是跟着张九龄混过的人,人家低调,不代表人家不行。 将李琩迎入府内,跪地接过诏书之后,李琩问道: “窦锷就在外面,要不要见见?” 窦铭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 “没那个必要。” “那好,”李琩也不拖泥带水,下令就在车厢内勒死窦锷,然后打散其头发,扔进棺材里。 接下来就没有李琩什么事了,由鸿胪寺接管。 一口漆黑的大棺材被抬进院子里,窦铭看都没看一眼,而是转身望向后院,母亲声嘶力竭的哭喊声,隔着这么远,他都能清晰的听到。 母亲是在骂他,也把圣人给骂了。 宗正寺少卿,嗣岐王李珍走过来小声道: “夫人这边,你要安抚好,事情已经结束了,不要让她去烦扰圣人,圣人也不会见她。” 窦铭仍旧是面无表情,从今天开始,头疼的事情多了去了。 母亲需要他安抚,族内各方,也需要他出面主持大局。 扶风窦氏,本姓纥豆陵氏,正宗的鲜卑族,而窦铭,就是本族的大宗,他们家从隋朝开始,就一直是族内最牛逼的,与皇室联姻,也一直都出在他们这一房。 本来呢,他是窦家极为罕见的一位有能力的人,也被族内寄予厚望,奈何跟着张九龄掺和进了废太子瑛的事情上面,因此看明白了很多事情,立地顿悟,一下子就想开了。 窦铭招了招手,将心腹管家叫了过来,小声嘱咐道: “将主母所在院子,窗户全都用布帛包裹起来,门缝全都塞好了,从今往后,主母不准出那个院子,加派人手看管,谁出了纰漏,直接打死。” 管家点了点头,下去安排了。 人不狠,站不稳,高阶层人士,其实都是非常心狠手辣的,窦铭已经不打算再看见他妈了,有生之年。 回到王府的时候,天还未放亮,管家张井自然要熬着,等着家主回来。 “那个女人该怎么处理?”张井在前打着灯笼,问道。 李琩淡淡道:“带路,先见见再说。” 颜令宾肯定是挨了打的,好在窦锷留着她有大用,所以人没有打坏,不过身上青一块肿一块,是避免不了的。 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缩在墙角。 张井掌灯进来之后,颜令宾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浑身发抖的望着进门的李琩。 李琩挥了挥手,张井退了出去,只剩下李琩和颜令宾四目相对。 此刻的颜令宾,仿佛在看着一个极为陌生的人。 “明天我会将你送回南曲,好好养伤吧,”李琩道。 颜令宾沉默许久后,颤颤巍巍道: “隋王能否将我送出长安,我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李琩忍不住笑道: “你今天出长安,明天就会死,也许是达奚盈盈下手,也许是别人,总之,你只能在长安。” 因为对方看到过恶钱的账本,就凭这一点,她的后半生只能留在达奚盈盈的院子里,达奚盈盈死,她死,达奚盈盈活,她活。 颜令宾本是一个极为聪明的人,但遭逢大难,早已慌了神,闻言错愕道: “不会的,达奚娘子不会杀我。” 李琩道:“她不杀你,别人就会杀她,你觉得她会怎么选择?老老实实留下来吧,这是为你好。” 颜令宾面如死灰,蜷缩在角落里不停的哭泣着。 这一次她真的是吓坏了,被关在公主府的那天,丫鬟奴婢几乎是不停歇的殴打她,还有各种的语言恐吓。 后来又被转移到另外一个地方,虽没有人再打她吓她,却是终日不见天日,漆黑的房间内一点光都没有,一天只有一顿饭,一碗水。 以至于她今天见到李琩之后,对李琩也不信任了,这是人的自我保护本能,当受到伤害时,本能的不会相信任何人。 “我看过的,听过的,一定不会说出去,隋王就让我走吧,”颜令宾哭诉道。 李琩还是摇头,明摆着你不是一个硬骨头,真给你用刑的话,怕是什么都招了。 我看重的是达奚盈盈,不是你,我的出身,我的处境,注定我不会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 李琩上前扶起对方,柔声道: “窦锷已经死了,放心吧,你今后不会再有任何事情,也没人再会拿你做文章了。” 听到窦锷的死讯,颜令宾一脸不可思议的看向李琩: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他可是驸马啊” 李琩笑道: “这世上没有谁是不能死的,今后老老实实跟在达奚娘子身边,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起卢奂两个字,哦对了,还有国宝郎这三个字,这个男人,不是你能惦记的,他对你没有兴趣。” 颜令宾表情错愕,呆滞的望着李琩。 正所谓婊子无情,戏子无义,颜令宾这种名妓,轻易不动真情,一旦动了那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很奇怪,从事这个行业的女人,即使到了后世,也是这种情形,卖身赚钱养男人,钱却被男人花在别的女人身上。 对卢奂的爱慕,无疑是一场镜花水月,颜令宾阅人无数,还是被卢奂这种万中无一的优质男掳走了芳心。 爱情是一场没有结果的风花雪月,它必然是个无言的结局啊 李佶的满月礼早就过了,因为各种原因,基哥并没有来,但还是为孩子送上了礼物。 郭淑是知足了,长子现在就是她的命,她所有的心神都放在孩子的健康上面,稍微有些不适,郭淑便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 毕竟古代的夭折率太高了。 “家里的事情,都交给十娘吧,一切等我出了月子再说,”郭淑望着榻上熟睡的儿子,小声的对前来探望的李琩说道: “孩子这几日不舒服,总是哭闹,我跟着也睡不着,外面的事情都解决了吗?” 李琩点了点头:“窦锷死了。” 郭淑没有韦妮儿反应那么大,对于一个全身心都关注在一件事情上面的人,对其它的事情,大多数情况下是不在意的。 李琩起身离开榻边,找来笔墨,写下了一个方子:熟地八钱,山萸肉四钱,山药四钱,茯苓三钱,丹皮三钱,泽泻三钱。 这就是六味地黄丸。 后世很多人拿这玩意补肾,实际上这个方子,在古代被发明出来,是用来治疗小儿先天不足,发育迟缓等病症,是补小儿肾气的。 此物切忌自行服用,最好问问大夫。 食物匮乏,营养跟不上,所以古代很多人小时候都会发育不良,包括贵族,发明者钱乙,就是靠这个方子治愈了宋神宗第九子仪国公赵仪。 后世小儿,禁止服用,因为营养太足了,肾气不亏。 李琩指着写好的方子道: “三岁之前,不要用,三岁之后若是身体不足,慎用。” 郭淑一脸诧异的拿过方子瞥了一眼: “这不就是《伤寒杂病论》中所载的崔氏八味丸吗?减了附子和桂枝。” “你还懂药理医术?”李琩愣道。 郭淑摇了摇头:“只是读过罢了。” 正因为读过,所以她对李琩开的这个方子还是认可的,确实是补气之方,于是小心的收纳起来。 是药三分毒,儿子如果将来体健气足,李琩肯定不会用药,毕竟是亲爹,他也担心儿子夭折啊 元日前三天,也就是腊月二十七,放假了。 王府属官也需要回家过年,但其中也有回不了家的,严迪、严希庄、高尚,三个河北人,老家太远,实在是回不去。 裴迪家在蒲州,已经回去了,过年不回家,一年都白搭,他人在隋王府任职,老婆孩子可都在老家呢。 不像二严,已经将家眷都接到长安来了,至于高尚,唯一的女儿也不认他,对他来说,哪里都是家。 王府官署压根不需要扩建,就可以容纳下他们的家眷,而随着他们的加入,今年的岁首,隋王府也变的异常热闹。 高尚一直在找李无伤,因为他知道,这小子眼下正在追求他的女儿。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那么老丈人看女婿,则是越看越不顺眼。 以前的高尚,根本不在乎李无伤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眼下,他是带着挑剔的目光看待李无伤,只觉哪哪都是毛病。 “听说这小子是被生母虐待长大,浑身都是伤,又酗酒,不是个正经人啊,”高尚在官署的书房内,与严希庄闲聊道。 严希庄哈哈一笑:“王妃在撮合他们,你就别挑剔了,无伤可是隋王的家臣,你我都比不上,有王妃看着,他还敢欺负孝娘不成?” 高尚叹息道:“这个道理我懂,但就是觉得这小子配不上孝娘。” 他们父女关系,几乎没有修复的可能,高尚心知肚明女儿这辈子都不会认他。 不认归不认,他这个当爹的肯定免不了为女儿操心,默默的操心,他也是很享受这个过程的。 他现在媳妇没有,儿子没有,快四十的人了,就这么一个闺女,甚至可以说,这世上就这么一个亲人,能不关心吗? 随着王府扩大近一倍,高孝娘她们也都住进来了,就在东宅,一共二十四人。 如今的隋王宅,随着郭淑和韦妮儿的先后加入,奴仆婢女增加不少,已经逼近四百人大关。 这四百人的任务,就是伺候那几个个位数。 这是一个庞大的集体,每个人身上都有自己的工作,这里不养闲人,就连属官院这边,也常留着二十人,专门负责照顾属官们的日常起居。 就在刚才,一名家仆为高尚送来了一床新棉被,并且特意告诉他,这是孝娘做的。 当然了,不是给他一个人做的,如今孝娘就在王府尚衣房工作。 每逢佳节倍思亲,高尚与严希庄闲聊一阵后便离开了,人家的妻儿也在这里,没有多少时间陪他这个光棍汉。 抬头望了望清冷的夜空,高尚紧了紧衣服,返回自己的小院。 古代的房屋构造,都突出了一个小字,除了一些特定建筑之外,卧室一般都不大,当然,除了家主之外。 房间小,是为了保暖,收纳热气,毕竟古代可没有暖气,家里能配一个小火炉的,这条件已经很不错了。 高尚孤孤单单一个人坐在火炉边上烤火,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那是一张胸怀大志的脸庞。 他是不甘心只做一个胄曹的,品级不高,俸禄不高,也谈不上有什么地位。 最关键是升迁无路。 如果不是科举出身,那么想要快速升官,要么是顶尖门阀出身,要么就是有非常牛比的贵人提携你。 他不缺贵人,李齐物、吴怀实、李琩,这都算,但问题的根结在于,他这个胄曹参军,是圣人亲自任命的,别人不敢帮他迁官。 但有一个人例外。 他从内侍严衡嘴里得知,那个人明天会来隋王宅。 贵妃亲姐,杨三娘。 他打算明天见一见隋王,说一说自己的想法,如果隋王愿意,他才能求见杨三娘,他是不能跨过隋王去见人家的,这是规矩。 高尚脱鞋上床,盖上新棉被,在墙角蛐蛐的鸣叫声中,缓缓睡去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杨玉瑶在外名声放浪,实际上从不乱搞。 她的生理问题,只有一个人可以帮她解决,那就是李琩,但是李琩一直在拒绝她。 越拒绝,她越是不愿放手,似乎还非常享受这样的过程,整个人比之从前容光焕发,仿佛得到了爱情的滋润,她的装扮也越来越华丽,越来越美艳动人。 不过有一点没变,依旧素面朝天,没办法,天生丽质,人家不用化妆。 一大清早的,李琩刚刚离开韦妮儿的栖子院,就听到郭淑那边传来咯咯咯的笑声,没有几个贵族女子是这么笑的。 也就是杨玉瑶了,人家都是笑不露齿,她牙龈都露出来了,当然了,只限于亲近的人面前。 好在她的牙齿是真好看。 李琩本打算过去瞅瞅动静,一大早的你就过来吵醒我儿子,想干嘛? 结果内侍严衡等在外面,见到李琩后凑过来小声道: “阿郎,高不危想见您。” 李琩一愣,点了点头:“让他去前堂等着我。” 事实上,这几天他见过高尚许多次,每次也都会闲聊一些事情,不过那都是有别人在场的情况下。 如今高尚主动请见,怕不是要说些别人不能知道的事情。 李琩挺好奇的,于是便去了前院与对方相见。 “都说你节俭,大过年的也不置办件新衣吗?”李琩拍了拍高尚肩膀,示意他坐下。 然后令严衡送进来早饭,关上屋门,两人就这么围着火炉吃早饭。 高尚笑了笑:“我这件衣服还很新啊,穿出去并不难看。” 衣服,排在衣食住行的第一位,可见是相当重要,但无论贵族还是平民,其实都不会在衣服上面下很大的代价。 喜欢花钱置办衣服的,只是极少数,而且基本都是女人,比如杨玉瑶。 郭淑到现在,每季只做一套衣服,韦妮儿多点,两套,至于杨玉瑶,应该很多,反正李琩最近每次见到人家,都不重样。 而男人,换新衣的频率就非常低了,李琩贵为亲王,绝对不可能买不起,但实际上,他也只是每季一套新衣,然后与旧衣轮换着穿,大多数时候是穿官服。 而官服是每两年换新一次,宫内的尚衣局会给你定制,不用自己花钱。 因为人的体型是一直在变化的,今年胖明年瘦。 而李琩做新衣的时候,裁剪下来的边角料,就会用在被褥上面,别以为贵族就不会缝缝补补,缝缝补补是美德,朝廷提倡的。 “我让人去库房给你找几匹布,做套新衣吧,不过元日之前肯定是来不及穿了,”李琩笑道。 做成一件衣服,最快也得五天,而市面上是不卖成衣的。 没有什么大中小号,都是量体定制,因为固定号码的衣服会成为库存,很难卖出去。 布,是硬通货,成衣不是。 “真的不用,府主年底给的俸钱,根本花不完,我吃住又都在王府,如今攒下不小的一笔钱财,”高尚笑道。 李琩点了点头,试探道: “最近怎么样?有没有什么难处?” 高尚也不藏掖,直接道: “胄曹事务,形如出纳,非吾所愿,我还是想去一些能够做正事的地方。” 他这话跟别人说,别人只当他放了个屁,好的工作能轮到你吗? 但李琩是有意扶持对方的,因为这是他的人,历史证明了高尚是个人才,可以应对更为复杂的工作。 但问题就在于,李琩可以想办法给其他人换工作,唯独高尚,他没办法跟基哥开口。 人是基哥当初安排的,那么调动事宜,吏部根本不敢做主,至于基哥为什么要这么安排,李琩认为,多半是在试探他。 试探他会不会学三庶人。 “不瞒不危,”李琩叹息道: “当初我将其他人安排进右金吾的时候,也是考虑过你的,但是再三思量之下,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咱们是自己人,有什么说什么,你的任命,需要经过圣人。” 高尚点了点头,道:“我一直都在疑惑,我这样的无名小辈,圣人当初为何会钦点?” 你问我啊?我不知道,李琩摇了摇头: “圣意难测,谁又能知道呢。” 高尚直接语出惊人道:“圣人对隋王不放心?” 李琩一愣,故作震惊道: “不危慎言。” 高不危微笑点头:“是卑职危言耸听了。” 其实高尚心里,是隐隐有些猜测的,那时候隋王刚刚出嗣,整个长安的关注度,几乎都集中在隋王一人身上,大家都想看看,这位十王宅的漏网之鱼,会是什么下场。 但很显然,人家一步一步的熬过来了,从最初的万般凶险,等到杨氏册封贵妃,他便算是安然过度,今后如果不是什么大的过错,圣人多半不会处置。 圣人在杨氏册封之前没动,册封之后就不会轻易动了。 “慢慢来吧,事无绝对,也许将来会有机会帮你说上话,”李琩道。 高尚犹豫片刻后,小声道: “卑职能否请裴夫人,在贵妃面前帮忙美言?” 李琩顿时皱眉,你想搭上杨玉瑶这条线啊,就这么着急吗? 他不能开口拒绝,一旦开口,就等于放弃了高尚这个人,而高尚对他的忠诚度,至少降百分之二十。 志向太高的人,确实不容易控制啊,李琩如果不答应,人家说不定会认为自己故意压制他呢。 李琩点了点头,道: “可以,趁着元日,你带我的手书,可往府上拜见,去了该怎么说话,要谨慎,提前都想清楚了,三娘乃聪慧之人,切记言多必失,她现在就在王府,但不宜在此请见。” 虽然杨玉瑶眼下就在王府,但显然,这不是合适的见面地方。 高尚在这里见杨玉瑶,人家根本就懒得跟他说话,大好的一次机会,也就浪费了。 而带着李琩手书去府上拜见,杨玉瑶就会认真对待。 高尚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求人要郑重,态度要虔诚。 “多谢府主了,王府的差事,卑职不会卸任,任何时候都会听您的调遣,”高尚非常兴奋,仿佛已经抓到了一根升天的绳索。 他真的缺一个机会,只要稳稳抓住,他坚信自己是可以出人头地的。 “不危的才华得以施展,吾所愿也,”李琩哈哈一笑: “吃菜吃菜。” 这世上最难的事情,就是跟人打交道,尤其是关系近的人。 因为你要想法设法去维持这层关系,从而获取到自己所需要的东西。 这就是为什么,做朋友容易,做一辈子朋友很难。 李琩想起了韩滉,这是他最看重的一个下属,两人之间是非常交心的,可惜仍在服丧,还有两年才能返回长安。 不是特殊情况,特别重要的人物,也没办法夺情。 看来自己干大事的时候,韩滉是没办法参与了,不过事后能回来帮他,也是可以的。 别看人家年纪小,宰相的儿子,都早熟。 第二百零九章 打穿了 腊月二十八, 兴庆宫除了值守的官员外,大家都在家里准备过节。 官员们都放假了。 本来是休息的日子,但是偃月堂的气氛异常沉重,有些人的沉重是装的,有些则是真的心情差到极点。 事不关己,自然觉得无所谓,天塌了也不是我来扛,但是我必须表现的非常震怒,否则别人认为我对国家大事漠不关心。 李林甫已经将盖擎送来的奏报,一字一字的读了很多遍了,李岫也已经当着大家的面,也读了一遍。 所以当下偃月堂的人都知道,安人军防线被吐蕃打穿了。 也就是说,铁桶般的西北防线,眼下出现了一个缺口,这个缺口,有贼军十一万,如今已经长驱直入,攻破安人城,绥戎城,正在攻打临蕃城。 安人军兵马使臧希液大败,退守临蕃城,安思顺率领河源军紧急驰援。 “奏报是凉州送来的,河西却没有动静,”户部侍郎萧炅冷笑道: “皇甫惟明是不是想着尽快夺回安人城,好掩盖其丢城失地之责,故而不报?” 他猜的没错,在座的都是老狐狸,基本都能猜到,皇甫惟明不敢奏报败绩,就是怕朝廷立即问罪,暂时拖着等到拿回安人城,也算是将功补过了。 这在藩镇当中很常见,报喜不报忧。 但盖嘉运可不会帮他隐瞒,欸~~~你丢了安人城,我立即上报。 河西、陇右两个藩镇,是兄弟藩镇,历来如果遭遇大战,朝廷会以其中一镇的节帅为主,另一人为辅。 这就是为什么开元时期经常会有人身兼河西陇右两镇节度,因为两个防区的职责高度重合。 但眼下,却是各打各的,盖嘉运这一次并不算打小报告。 他这么做于大局不利,但他必须这么做,安人城确实丢了,我看到了,如果不报就是隐瞒,这是给朝廷留把柄。 皇甫惟明也知道凉州那边肯定告他的状,所以正在集结精锐,期望早点夺回安人城。 “皇甫不报也就算了,韦光乘在干什么?他去陇右督战,就是这么督战的?”中书侍郎萧华脸色铁青道。 像这样的大事,中书门下的大佬们今天全来了,牛仙客也拖着病体,安静的聆听着,但却没有多大反应。 胜败乃兵家常事,边关将领早已习以为常,但是牛仙客知道,中枢不会这么想,圣人不会这么想。 他们只会认为丢了城,就是罪,根本不会切身实际的站在藩镇的角度去考虑。 十一万人攻城,我实在扛不住,战略性后撤,是可以体谅的,保存实力,伺机反扑,这是正确的战术,但朝廷不这么认为,他们会觉得,你就算全军覆没也不能撤。 殊不知,一镇官军全军覆没,对整个战区的士气有着毁灭性的打击。 但这些话,牛仙客是永远不会说出来的,他做不了主,也不能去维护败军之将。 “正月初一,圣人就要改元了,同时大赦天下,改州为郡,”裴耀卿皱眉道: “我认为,应以参议军机尚未有结果为由,将这样的军情,拖至正月初一之后,让圣人先将年过了。” 李林甫赞同的点了点头: “焕之深知我心,这样的军情,眼下无论如何都不能报上去,改元是大事,任何事情都要让路。” 说罢,李林甫看向内谒者监冯神威,道: “中官以为如何?” 冯神威哪敢做这个主?只是道: “我会将右相的意思,带给高将军。” 高力士是肯定会同意的,毕竟也不差这一两天,改元对圣人来说,是当下最大的事情,整个皇宫都在做准备,正月初一诏书就会发往中书省,等过了节,昭告全国。 盖擎手里,可不单单有这样的军情,还有他老爹对他的一些嘱咐。 盖嘉运依照当下形势判断,认为陇右这次要吃大亏,但是河西方面,也被吐蕃大军牵扯,不敢妄动,所以嘱咐盖擎,务必不能让朝廷动了让河西去支援陇右的念头。 吐蕃就怕河西支援,所以河西的边境线上,敌军甚众,祁连城那边打的更是热火朝天。 这样的情况下,盖嘉运也不敢分兵支援,但是他担心朝廷会强行让他调兵,万一兵调走了,河西有失,担责的是他。 人都是要为自己考虑的,盖嘉运又不是圣人。 历史上无数的战役告诉我们,决定战事成败的,很多时候来自于将领的个人心思。 大局观在个人得失面前,有时候是微不足道的。 “祁连城战事胶着,将士们苦战十余天,伤亡惨重,好在城池不失,士气不堕,”盖擎主动开口道: “若能守得月余,敌军后勤不济,自会退兵。” 这话一出,牛仙客顿时皱眉,好家伙,你是在告诉我们,河西不会救是吧? 盖擎的话很有讲究,先是说我方伤亡惨重,以彰显战事的惨烈程度,又提醒众人,我们可没有丢城失地,玩命的在硬扛呢,比那个臧希液强。 但他话中的真正核心在于,我们在苦苦支撑,一个月之内,别指望我们能有余力帮助别人。 因为祁连城方向,距离陇右比较远,救援也来不及,河西最精锐的赤水军,眼下就在祁连城的大后方。 李林甫自然也听出了这层意思,但他并不认为皇甫惟明这次会抗不住,军饷补给我全都给你送过去了,要什么给什么,你要给我打的太烂,我要你的命。 打仗是打钱,陇右战败,预示着朝廷今年拨给陇右的钱全都打了水漂,这是巨大的损失,朝廷和李林甫都不能接受。 中书侍郎韦陟道: “应立即发文皇甫,催促其尽快夺回安人城,重新构筑防御,大过年的给人添堵,他可真会挑时候。” “一触即溃,臧希液也是徒有虚名,”兵部侍郎张垍道: “拿不回安人城,兵部自会追究。” 你追究个屁啊,真拿自己当根葱啊,藩镇兵马使是你能追究的?严挺之嗤笑道: “这个时候不要埋怨将士们,丢失城池也非他们所愿,应发文安抚。” 牛仙客终于说话了,点头道: “是这个道理,成败得失事后再论,眼下不是问责的时候,陇右如果撑不住,可以试着从朔方调兵。” 朔方的职责是防御东突厥,那么眼下东突厥的威胁大,还是吐蕃的威胁大呢? 两者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 东突厥自己内部已经是乱象重重,互相争权残杀,分裂严重,王忠嗣是个聪明人,一直做壁上观,等待时机一举定鼎。 所以说,朔方确实可以抽出兵力支援,而且距离陇右并不远。 牛仙客之所以这么悲观,是因为人家干过河西节度使,也干过朔方节度使,对那边的情形是非常了解的。 陇右的防线最稳固的就是安人军防线,先是安人城、绥戎城、接着临蕃城,后面是河源军驻地鄯城,最后就是首府鄯州城,全都在湟水一线。 为什么这条线布置这么多重兵呢?因为这条线的路好走,是被湟水冲击出来的一条平坦地带,利于行军。 加上首府也在这条线上,所以基本可以说,这条线出问题,整个陇右会异常被动。 “有备无患,跟王忠嗣打个招呼吧,看看朔方哪镇兵马,在关键时刻可以南下救援,”牛仙客看向李林甫道。 他的话是很有分量的,李林甫点了点头: “不用多,有一万人,便足以应对。” 听起来是挺扯淡,一万人能有这么重要?能起到如此关键的作用? 答案是肯定的,因为增援部队,是不在吐蕃的预期之内的,等于他们并不知道会突然冒出一支预想之外的大军,容易被打个措手不及。 吐蕃选在这个时候强攻陇右,自然是因为他们知道,东突厥与大唐之间,随时可能展开大战,朔方是被拖住的。 这就是王忠嗣的牛比之处了,善战而不战,人家一直在利用东突厥其它部落,来消耗对方,朔方这边一直充当着吃瓜群众的角色,时不时还当回和事佬。 那么西北的事情,就算是定下了,着令皇甫惟明尽快夺回安人城,加固防线,固守而不求战,拖足一月,再寻时机。 朔方方向,振武军兵马使郭子仪做好准备,战局若变,即刻挥军南下,支援陇右。 牛仙客的建议,是听听王忠嗣的意思,谁适合做增援部队,王忠嗣拿主意更合适。 但李林甫显然不打算跟王忠嗣商量,我只选我认为合适的。 郭子仪是李琩的老丈人,李林甫用起来也顺手一些,剩下的那帮朔方将领,不是郭就是王,不好驾驭。 他当初派韦光乘去朔方,就是希望朔方能够成为一个对他绝对服从的藩镇,但韦光乘不争气啊,灰溜溜的回来了。 现在王忠嗣上任,不用说,那个地方,基本上算是脱离自己掌控了。 接下来就是商量改元的事情,国家的大事不是一件两件,不可能将全部精力都放在西北上面,其它事情不做了? 那么改元的事情,就是中书门下两省负责决策,尚书省负责执行。 而盖擎可以离开了,因为巳时已过,他不能继续留在这里议事了 凉州的事情,李隆基是肯定会知道的。 因为盖嘉运身边有一个人,杨钊,他的职责就是时刻向皇帝汇报任何消息,不论私事还是公事,李隆基都要掌握清楚。 而杨钊的所有消息,都是汇报给杨玉瑶,再由杨玉瑶入宫呈交圣人,确保这条消息线中间没有外人参与。 盖嘉运肯定不能明着排斥杨钊,那是给自己找不自在,所以杨钊官职虽低,却能参与军帐议事。 杨玉瑶收到消息之前,刚刚见过高不危。 人是李琩介绍来的,她自然会见,但如何帮对方安排,那是要看时机的,不是你今天求我,我明天就能给你办了。 我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收到消息的杨玉瑶急匆匆的进宫了。 而圣人和贵妃,眼下正在试衣。 元日之后就要改元,那么今年的上元节,是除旧迎新的一次盛大节日,尚衣局已经为圣人和贵妃分别定制了三套礼服。 李隆基正在杨玉环的帮助下试穿新衣,哪些地方觉得不合适,还需要改。 “三娘来了?家里的事情都安顿好了?”李隆基见到杨玉瑶进来,笑了笑,继续在镜子面前欣赏着自己的新衣。 杨玉瑶赶紧过去蹲下,挥开那名侍女,帮着圣人整理着下摆,笑道: “知道的,圣人已御极三十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位新天子呢,这气象,端的是人间第一男儿郎,都说人靠衣装,圣人却是衣托人威,臣妾怎么觉得,您忽然间年轻时十几岁呢。” “哈哈”李隆基顿时大笑,他是特别喜欢听杨玉瑶说话的,听着让人高兴: “还是三娘有眼光,说的没错,朕过几日,就是一位新天子了,开元圣人到天宝圣人,古来之君,没有几个像朕一样,圣御天下三十年。” 实际上,到了明年才算三十年,三十和二十九虽然只差一个数,但是听起来好像差很多。 比如一件东西十块钱,你不买,九块九你就买了,因为你觉得占便宜了。 杨玉瑶见到圣人如此高兴,心里也是一阵犹豫,说还是不说呢? 说出来,圣人的大好心情一下子就没了,恐怕这年关,大家都要不好过。 可是不说吧,自己有什么资格隐瞒圣人呢? 杨玉瑶思量片刻后,还是道: “也不知道西北的战事如何了,大冬日的,我听十八郎说,西北的冬天烈风如刀,能将人身上刮下一层皮呢,也真是苦了戍边的儿郎了。” 李隆基笑了笑,手指抬了抬。 高力士见状,立即将殿内的一干宫女奴婢都遣退出去。 杨玉瑶也发觉不对劲了,等人都离开之后,蹙眉看向其姐: “杨钊有消息来?” 杨玉瑶叹息一声,将一封卷轴拿了出来,跪地捧上道: “没有比圣人改元更大的事情了,臣妾恳请圣人,万勿动气,伤了仙体。” 高力士面无表情,其实他已经提前从冯神威那里知道了,但是他没有说,扫兴的事情,还是别人说吧。 他知道杨钊那边一定会有奏报。 杨玉环脸色一变,立即走过去将卷轴接过,交给李隆基。 李隆基本来打算抬手去接,但手到半空,手掌一翻,将卷轴又给压回去了: “朕不看了,正如三娘所言,没有比朕改元更大的事情,不过是一些人不争气,大过年的想给朕添堵,朕偏不遂他们的愿,收起来吧,等过了节,朕再看看他们到底捅出了多大的窟窿。” 杨玉瑶顿时喜上眉梢,笑道: “事情并不大,确实是有几个人不争气,辜负了圣人,但是他们对圣人的忠心是绝无问题的,也许不用多久,他们便可以将功补过。” “不谈他们了,拿另外一件过来,朕再试穿一下,”杨玉环姐妹赶忙上前伺候。 高力士放心了,如果节日过后,西北能传来好消息,那么圣人便不会震怒,这个时候不看是对的,看了,以圣人的性子,怕不是要亲自督战,那样一来才是真的对战局不利 李琩这边,自然也知道了,因为有杜鸿渐。 这一次谁也不怪,皇甫没错,安思顺没错,甚至丢了安人城的臧希液也没错。 兵力太悬殊啊,而且吐蕃的督战队太狠了,伤亡极重的情况下,一波接一波的猛攻安人军,臧希液就是神仙,也扛不住人家轮番轰炸。 吐蕃这一次可没有后顾之忧,河西方向,盖嘉运被拖的死死的,陇右这边,石堡城那边也是狂攻猛打,在这样的情况下,边境线上遍地开花,以至于安人军方向根本不会得到太大的支援。 绥戎城是属于战略丢失,城内本有守兵八百人,外加河州平夷守捉,鄯州合川守捉驻扎在这里的三千人,还有河源军的三千铁骑,是可堪一战的。 但是皇甫惟明认为不能打,敌军攻破安人城,士气正盛,臧希液的败军又极需休整,重振旗鼓,绥戎城距离安人城距离太近,来不及整顿兵马。 所以他下令放弃绥戎城,全部撤往临蕃城,安思顺的主力河源军也已经抵达。 这里将会是决定整个陇西局面的决战之地,精锐都屯这了。 像这样的顶格军情,李琩是不会跟自己的属官商量的,以免漏泄出去,让人知道他在西北有消息来源。 杜鸿渐是他的人,大家都知道,但是杜鸿渐的职责,是不能对外泄露军情的,李琩不能拖累了他。 所以他只能是跟盖擎商量。 逢年过节,大部分衙门,都是会放假的,但肯定有留值人员,具体留多少,看你的职能。 像金吾卫这样的,至少留一半。 借着巡查之名,李琩“路过”河西进奏院,于是抬脚迈进了大门。 “大过节的都不回家,你们家是在洛阳吗?”李琩见到盖擎之后,调侃道。 盖擎笑道:“元日当天会回府一趟,夫人已经先回去了,家里今年的用度开销,需她核准一番,免得府上不知节俭,胡乱开销。” “最近有什么消息吗?”李琩在炉火便坐下,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只听这句话,盖擎立即便明白了,于是凑过来,小声道: “皇甫明年的日子要不好过了,右相肯定要定他的罪,安人城丢了,家父认为夺回来的可能性很大,但陇右的关键已经不在这里了,皇甫惟明这次怕是要栽个大跟头。” “有这么严重?”李琩语气平淡道。 皇甫点了点头: “吐蕃犯境的根本目的,是抢夺资源,湟水一线历来囤积重兵,为的就是看守两岸沃野之粮,从陇右主力的嘴里抠粮食,吐蕃做不到,那么若能打开积石城这个口子,便可绕过湟水一线,沿黄河东入兰州,过秦陇,皆是千里沃野,遍地仓廪,所以家父认为,安人军一线的贼军,会避开河源精锐,南下夹击积石城,打通黄河这条东进之路,届时贼兵便是鱼入大海,难以驱逐了。” 李琩叹息一声,没错,盖擎的分析基本符合历史走向。 这一点,他曾经三番五次交代杜鸿渐,而杜鸿渐也没有让他失望,眼下杜希望已经将镇西军调往石堡城了。 石堡城就在安人城和积石城的中间,这里要是丢了,积石军就是正儿八经的腹背受敌。 “皇甫应该能看出来的,也会做出相应部署,但愿不要出事,”李琩道。 盖擎要摇了摇头: “他一定知道怎么安排,但眼下的情形,不是战术问题,而是吐蕃兵力太盛了,他们吸取累年之教训,督战严格,一支军队全死在城下,也不准后退,一上来就是死战,就是计划在粮草断绝之前,拿下几处关键关隘,固守之,等来年粮饷补充上来,便会大举入侵,未来几年,恐怕西北的大战不会停。” 李琩非常认同,双方现在都在争那一个月。 大唐只要熬过开始的一个月,就能占据主动,吐蕃也必须在这一个月内拿下几处关口,否则就得退兵。 安人军一线,因为囤积着陇右主力,所以拿回来并不难,但是积石军方向,在湟水战线被敌军拖住的情况下,只能依赖廓州的宁塞军,以及河源军少量的骑兵支援。 加起来连一万人都不够,怎么面对十余万敌军的南北夹击呢? 所以最关键,就在石堡城了,杜希望的镇西军要是守不住,积石军就必须撤,否则就是全军覆没。 “河西无法提供支援?”李琩道。 盖擎点了点头: “毫无余力,隋王是知道的,我们的防线更长,不过今日在右相府,中枢已经有了打算,发文朔方,令你的岳丈做好准备,陇右真要是扛不住,就只能指望振武军了。” 于公于私,盖嘉运都是不会救皇甫惟明的,一点好处都没有,出了事,过错比天大。 任何人都会和他一样选择。 “河西就连一万人也抽调不出来吗?”李琩问道。 盖擎摇了摇头:“确实是有心无力。” “那就尽一尽力,”李琩淡淡道。 盖擎一愣,沉吟片刻后,苦笑道: “力有不逮。” 李琩不吭气了,盖擎也没有再说话,两人就这么陷入沉默。 很久之后,盖擎叹息一声,主动道: “我会劝一劝家父,正如隋王所言,能救的话,还是要救一救的。” 李琩笑了:“盖将军顾全大局,实为国之重器。” “当不起当不起,”盖擎摆手苦笑: “但尽人事吧。” 第二百一十章 两个都是 改元诏书的全称为《改元天宝之年大赦天下制》。 历来改元,肯定是要大赦天下的,以彰显皇帝的宽大和仁慈,也有不少政治意义。 在大唐,获罪的都是一些政治犯,也就是当官的,不是被贬就是被流放,而当官的大多家里都有关系,一直在疏通门路希望能将人给捞回来。 所以改元这种事情,朝廷是从下到上都乐意,因为很多罪臣,会因此而得以赦免。 这是皆大欢喜的事情,所以西北那么大的战事,李林甫等人一致认为,要拖到改元之后,否则一帮子罪臣的事情就没法解决,各大家族,家里基本都有犯事的。 窦锷也是命不好,再晚几天的话,他的死罪就能免了。 这份大赦文,是中书省几位大佬亲自操刀,可以说一字都不用改,先是感谢宗社降灵,朕才能干了三十年,而在朕的治理下,大唐繁荣昌盛,民风淳朴。 接着就是正月初一是个好日子,阳春布和,鸟兽孳育,适宜大赦,罪无轻重,已发觉未发觉,已结正未结正,系囚见徒常赦所不原者,咸赦除之,还要降低赋税,削减徭役。 第三部分,就是求才,其前资及白身人中,有儒学博通,及文词秀逸,或有军谋越众,或有武艺绝伦者,委所在长官具以名荐。 各州县还要祭祀苍天神灵、五岳四渎、名山大川。 那么第二部分和第三部分,就有获益者了,一个是赦免罪行,一个是可以绕过科举入仕。 玉真公主第一时间写信,送往蓝田县,因为李白住在那里的驿站。 他是不在长安的,他没有那么多钱天天住在长安,来一趟住了十天左右,就得赶紧回去,否则就得借钱回家。 这一次没有回家,是因为他要在上元节应制作诗,所以没走远,李适之打的招呼,在蓝天驿白吃白喝白住,走的户部的账。 这是完全合适的,因为人家确实是奉旨了,就是住进皇城的宾馆,也是可以的,但李白不喜欢那里的氛围,担心影响他的灵感,整日在蓝田县周边的山野间游玩。 很显然他是符合第三部分的求才,而一般大型制书颁行的制令,都会得到落实,因为落实不了是在打皇帝的脸。 换句话说,这次能够选上来的,不用守选,可以直接做官。 基哥只是跟李白和王维打了个招呼,届时会让他们应制作诗,但具体题目如何,还不知道。 主题肯定与上元节有关,但其核心内容要彰显怎样的思想与情感,王、李两人肯定是不知道的。 算是半开卷吧。 按理说,李白当下的境遇,与历史上已经不一样了,所以会有一些诗歌已经不可能出现了。 但是就在正月初一的下午,一首诗歌从蓝天驿传入,很快便传遍了长安: 白酒新熟山中归,黄鸡啄黍秋正肥。 呼童烹鸡酌白酒,儿女嬉笑牵人衣。 高歌取醉欲自慰,起舞落日争光辉。 游说万乘苦不早,著鞭跨马涉远道。 会稽愚妇轻买臣,余亦辞家西入秦。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诗的名字叫《遥别儿童入京》。 对于这首可以倒背如流的名诗,李琩是非常熟悉的,当他见到手中这篇抄来的诗文后,也是哭笑不得。 历史上这首诗的名字叫做《南陵别儿童入京》,也就是李白接到了皇帝的诏书,告别了身在南陵的妻儿,意气风发的进京了。 但是这一世,你离京师不远啊。 不过还是合适的,收到诏书之后,李白想起了自己在家乡的妻儿,寄付遥思,很应景。 “虽无格律,不失为一篇上乘佳作,”裴耀卿叹息道: “果真是大才,王维有对手了。” 他今天和李琩,纯纯就是偶遇,偶的不能再偶了。 两人在一间苍蝇馆子给撞见了。 裴耀卿看过李琩递来的诗文后,赞叹不绝,接连诵读了好几遍,完全沉浸其中,回味无穷。 “单此最后一句,可为传世名篇,天下士子之心,尽在此中,”裴耀卿感叹道: “卢奂一定很喜欢这首诗,吏部该刻录下来,挂在衙门的显眼位置。” 他说的没错,这首诗的最后一句,至今仍挂在很多大学生的嘴边。 社畜牛马们,也常常会在辞职的时候用上。 两人边吃边聊,一开始都是些无关政事的话题,但聊着聊着,就聊起来了。 “卢奂要搬进崇仁坊了,就在礼院的旁边,宅子不算大,但也是圣人的恩赐,”裴耀卿笑道: “窦锷一死,那件刺杀案子也算是了结了,再查也是敷衍应事,不会细究了,我们认识你挺倒霉啊,总是被各种流言中伤。” 李琩笑道:“裴公不能怨我啊,我也是受害者。” 裴耀卿笑道:“老夫特别喜欢卢奂这个人,因为我从他身上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他的做事风格,我非常认同,这次在你的帮助下,收拾掉窦锷,做的漂亮,这一点老夫不如他。” 不不不,不是你不如他,是他的敌人没你的牛比。 李琩是知道的,这两人都是顶尖的权谋人物,身居要职,如临深渊,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一旦与人结仇,一门心思要弄死对方,裴耀卿话里的意思是,他没弄死盖嘉运,而卢奂弄死了窦锷,所以他不如卢奂。 差远了,窦锷什么时候能跟盖嘉运相提并论了。 李琩笑道:“二位都是国之贤良,自然惺惺相惜。” 裴邀卿哈哈一笑,转移话题道: “西北的事情,你知道了吗?” “知道,”李琩点了点头,没必要在人家面前装糊涂。 裴耀卿道:“那么太子也一定知道了,当下的形势对皇甫极为不利,右相本来就不认可皇甫节度陇右,如今有了把柄,怕不是会将事情闹大。” 闹大又怎样?太子是个缩头乌龟啊。 李琩一直以来最为担心的事情就是,太子不肯开团,因为他太懦弱了,纯纯的欺软怕硬。 必须要有一个极大的事件,来逼迫太子做出选择,历史证明,皇甫惟明和韦坚先后出事,都没能迫使太子下狠心。 他是被关在十王宅,但他不是没有号召力的。 多少人愿意跟着太子做从龙之臣呢?海了去了,要不然基哥能这么顾忌他? 你没兵没将,无所谓,我们有啊。 所以基哥特别害怕别人认为他身体不好,因为会有人怂恿太子夺权。 “西北形势复杂,让人头大如牛,”李琩叹息道。 裴耀卿长眉一挑,好奇道: “隋王很关心西北战事?” “嗯?”李琩一愣,赶忙道:“毕竟是边关重事,自然是牵挂的。” 裴耀卿狡黠一笑: “西北的得失对很多人来说并无影响,十王宅的亲王们除了太子,其他人肯定不会在意边关情事,太子在西北有皇甫,隋王也有盖嘉运啊,牵挂也是正常的。” 李琩瞬间面无表情,大哥,你要跟我聊深的啊? 裴耀卿一直在李林甫身边,他难道看不出李林甫在押宝李琩吗? 以前吧,他还能认为李林甫是痴心妄想,但眼下兴庆宫没有常朝的时候,国家大事都在偃月堂,已经足以说明李林甫集大权于一身,是可以对储君之位造成影响的。 而李琩出嗣以来的种种迹象都表明,他在配合李林甫。 储君之位,还会有变故啊。 出嗣无所谓的,圣人从前也出嗣了,不照样回来了? 是谁的种就是谁的种,这一点是无法改变的。 “隋王怎么不说话了?”裴耀卿笑道。 李琩苦笑道:“裴公不要害我,盖嘉运从来都不是我的人。” “不是你的人,也算是自己人了,”裴耀卿笑道: “我与曲江公乃志同道合之挚友,政见相合,所以对待很多事情的态度是一样的,以至于世人都说老夫是曲江公的人,老夫也不否认。” 李琩心知对方在套的话,套什么呢?套他的想法,套他的野心。 裴耀卿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要夺回五年前与他失之交臂的储君之位。 不能让他知道,因为裴耀卿当下的立场很模糊,不像李林甫,大家嘴上不说,心知肚明该怎么干,这是利益一致的盟友。 但李琩和裴耀卿之间不存在共同利益,所以他们的关系其实是很脆弱的。 朋友,随时可以成为敌人。 “裴公会这么想,想必当下有很多人也在这么想吧?”李琩自嘲道: “那么下一场风波,会不会就是本王交构盖嘉运呢?” “那倒不会,”裴耀卿笑道: “窦锷的死,已经将这条路堵死了,没有人再会用这样的手段针对隋王,但这并不表示隋王可以高枕无忧。” 李琩笑道:“我的睡眠一直都很好,不瞒裴公,我很少点卯的,因为起不来啊。” 这小子高明啊,总会用些看似摸不着头脑的话,将你的话题一笔带过,裴耀卿不以为然,笑道: “窦铭,其实很像卢奂,隋王也许不知道,他曾经是老夫的下属。” 李琩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裴耀卿也不再多说了,起身结账离开。 因为他知道李琩读懂了他的警示,窦铭也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跟他和卢奂,都是一类人 一般的节假日,对于身上有安保工作的人来说,等于没假日。 不过大唐还好些,会让你们轮流过节。 比如金吾卫,元日七天假期,两天一轮,每天至少要保证七百人在岗,混得好的,七天压根就不来,当然了,需要李琩允许,比如他的那几个属官。 但是李琩做为第一责任人,平时不在岗无所谓,节假日必须在。 因为元日七天假,长安的热闹程度,在一年当中仅次于上元节,才刚到正月初一,很多商铺的酒水便已经售罄了,遍地的醉汉,各种的打架斗殴,管都管不过来。 李琩今天是白天在家,傍晚时候出的门,因为他今晚要值夜。 晚饭是跟裴耀卿一块吃的,过后就会在右金吾的辖区内转悠,只要他巡查,那么右金吾的所有值守人员,才会认真巡查,否则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悄悄的钻进酒楼、赌坊。 “赌坊这几日可谓日进斗金啊,一年当中也就是这几天,玩的最大了,”武庆跟在李琩身边,叹息道: “前日输了三十多贯,回到家里,差点被我那恶婆娘拿鞭子抽打。” 武庆属于近亲结婚,表哥娶的表妹,媳妇姓王,普通王,平民出身,性格非常泼辣。 李琩一开始非常担心武庆的子嗣会有问题,不过目前还算正常,两个儿子两个闺女,都挺活泼。 近亲结婚在古代非常常见,因为娶媳妇不容易,漂亮的女孩基本会给有钱人做妾,再漂亮的给世家子弟做妾,反正美女压根就不是平民可以获得的资源。 武庆的老婆就很漂亮,但不能让她开口,否在会大打折扣,但她有一方面比较宽容,允许武庆纳妾。 原因让人啼笑皆非,她觉得家里的奴仆太少,不够用,既然管不住丈夫,那就让他纳妾,进门之后当奴婢用。 “你们呢,都去玩了?”李琩笑呵呵的看向身后。 李晟等人也是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有武庆这个赌鬼带头,他们肯定是会受影响的,况且赌性是人的天性,可以暂时抑制,但不可能彻底压制下去。 “卑职没有去,”老黄狗今天是跟在李琩身边的,因为形象不好,所以跟在队伍的最后面。 李琩转过身去,笑道: “我听谁说来着,你想攒钱去北曲耍耍?” 老黄狗顿时脸红了,当然了,他的脸红也不容易看出来,被别人这么调侃,他无所谓,还会义正词严的反驳,但是被李琩一说,有点不好意思了。 “我早就劝过他,他那点钱去不了北曲,”李晟年龄虽小,却对长安的各类风月场所知之甚详,就因为他年龄小,正处在一柱擎天的年纪,对那类事务也是超级好奇: “他去西市还差不多,北曲那都是贵人去的地方,价格太高了。” 实际上,平康坊三曲,北曲那是最便宜的,南曲才是最高端的,即使如此,老黄狗也消费不起。 人家那边平日里会给金吾卫好处费,但不会让你白玩,一码归一码。 加上老黄狗的模样属实瘆得慌,那些风尘女子看到也是望而生畏啊,你出多少钱,老娘都不能让你糟蹋。 李琩笑道:“走吧,平康坊距离这里不远,今晚就当是老黄狗在长安的初夜了,算我账上。” 老黄狗一愣,更不好意思了,连连推却,平时嘴巴上叫的挺欢,要上正场了,软了。 李晟等人围过去纷纷调侃着老黄狗,后者更为窘迫。 李琩是打算见见达奚盈盈的,对方已经从右相府回来了,那么她在右相府的那几天都发生了什么,李琩还是很感兴趣的。 于是老黄狗被李晟等人架着去了北曲,找地方给他开荤,而李琩则带着武庆、无伤等人,去了达奚盈盈的小院。 “我得换个地方了,这里不安全,”达奚盈盈帮李琩斟酒道: “窦锷一死,我更加危险了,别以为窦铭是个清闲散人,他比窦锷狠多了。” 李琩自然知道窦铭不简单,杨玉瑶今早还去了隋王宅,说是听杨銛说,窦铭将自己老娘给软禁了。 亲弟弟临死前,都不肯看一眼,又软禁亲妈,这不是狠人是什么? “你能搬去哪里?他们允许你离开南曲?”李琩问道。 达奚盈盈在他对面坐下,脸色凝重道: “自然不会离开南曲,但我需要换一间大宅子,招募百来名护院,否则说不定哪天,就被人抛尸龙首渠了。” 李琩点了点头:“确实有这个必要。” “你得帮我个忙,”达奚盈盈道。 李琩嗯了一声:“你说。” 达奚盈盈小声道:“我要订一批甲胄军械,走清明渠的水门进城,你让右金吾帮我遮掩放行。” 你还有这个路子?李琩多少有点震惊了,甲胄都是军器监打造,你从哪来的渠道啊? “私囤甲胄,可是死罪,”李琩道。 达奚盈盈笑道:“什么叫罪?被人知道了才叫罪,不知道就是无罪,恶钱也是死罪,我不是活的好好的吗?” 嘶你说的还挺有道理,这就好比什么叫嫖娼,花钱了叫,不花钱不算。 “你从哪弄来的军械?”李琩好奇道。 达奚盈笑了笑,云淡风轻道: “隋王出嗣不久,很多暗地里的行当,您还没有接触过,藩镇地区有的是人干这种买卖,要不然他们的军械会每年都有缺额吗?名义上是报损,实际上有一部分都被暗中售卖了。” 这算是军火生意了? “有多少?”李琩问道。 达奚盈盈道: “自不敢多取,二十套铠甲,军器若干,有臂张弩二十架,只为看宅护院,图个安全,非紧要关头,绝不会用,因为一旦暴露,我的麻烦也不小。” 二十套啊,不少了,这价格绝对不低。 “你能搞到多少?”李琩又问。 达奚盈盈一愣,你啥意思?你也想要? “最多百余副,你用不着吧?” 李琩笑了笑: “万一用得着呢,你也知道,我最近的日子也不好过,想要对付我的人并不少,如今都敢刺杀卢奂,保不齐哪天就敢刺杀我,我府上的甲胄拢共才三十副,不够用啊。” “此事风险很大,你若需要,我可以帮忙,但要分批送入长安,每次不超过五套,”达奚盈盈道。 李琩问道:“哪的路子?” 达奚盈盈嘴角一撇:“既然要走运河,自然不在西北。” 那就是范阳了。 藩镇真是做的一手好买卖啊,明里一直跟朝廷要钱要军械,背地里却高价售卖,两头挣。 这不就跟现在的北yue一样吗,对本国国民声称:支援小鹅十亿美元军火,实际上送过去的恐怕三个亿都不到,销账呢这是。 他们根本不是要帮助小鹅,而是平国内的债务。 “该多少钱就多少钱,我会如数给你,”李琩道。 达奚盈盈笑道: “你倒是不想给,我也给你垫不起啊,咱们可是说好了,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人了,你千万护着我。” “你是真心还是假意?”李琩皱眉道。 达奚盈盈起身来到李琩身边,挽着他的胳膊道: “要多真,有多真,如今我是真的没有倚靠了,南曲背后这帮人,经过这一次事情,肯定对我不放心了,右相真是厉害,我从相府这么一进一出,没有人再会信任我了,即使右相根本就没有见我,但是没有人会信,那么我现在只能投靠你和右相,跟你还有活路,跟了右相,怕不是随时会成为弃子。” 她现在的处境确实非常尴尬,大家都知道李林甫一直在盯着恶钱,而南曲的恶钱,都是达奚盈盈负责。 如果死在右相府,或者半死不活的被扔出来,大家还能放心一些,说明你什么都没说。 但是你毫发无伤的出来,别人不多心是不可能的。 李林甫这一招确实高明,内部分化,挑拨离间,迫使达奚盈盈自己做选择。 “恶钱这条线,韦坚是不是外面的负责人?”李琩问道。 达奚盈盈点了点头: “昭然若揭了我的隋王,你以为圣人不知道吗?其实都清楚,是动不了,而且韦坚来负责是有好处的,至少会合理控制进入长安的恶钱数量,避免催高物价,恶钱的事情,不只是于国有害,于国也有大利啊。” 说着,达奚盈盈道: “其实很好猜,谁是水陆转运使,谁就是恶钱进入长安的负责人,从前是宇文融,现在是韦坚和李齐物。” 李琩一愣,脸色凝重的看向达奚盈盈: “裴耀卿呢?” 达奚盈盈笑了笑,将玉手伸进了李琩的衣襟,来回抚摸,柔声道: “裴公担任转运使的时候,他手下有两个得力助手,一个是窦铭,一个是裴幼卿,你猜是哪个?” 李琩一把抓住达奚盈盈的手腕: “是裴幼卿?” 达奚盈娇笑道: “两个都是,隋王猜错哩。” 说罢,她一口咬向李琩的鼻子。 第二百一十一章 这个小老头太坏了 正月初二回娘家,源于唐初,又称女儿节。 这一天,已婚妇女都会回娘家探亲或者小住,这就是为什么,家里有条件的,都会在宅中给已经嫁人的女儿留一处院落以供居住,比如李迎月。 郭淑肯定是走不了,但是韦妮儿和杨绛可以回去。 如果说正月初一是醉汉、赌客们的节日,那么正月初二,就是妇女节,这一天,家里都会盛情款待自己的女儿,跟平日来是不一样的。 或者可以说,正月初二,才是大家族正儿八经团圆的日子,因为他们会往一个地方集合:宗长的家里。 后世走亲戚,只走近亲,稍微远点的就不来往,但是在唐朝,家族观念根深蒂固。 有一个命题叫做:先有国还是先有家。 那么从人类历史的发展来看,家庭做为最原始的社会单位,其形成时间是早于国家的,早期的部落社会中,便是以血缘关系为基础构建出了氏族群体,这些群体逐步发展,成为国家形成的基础。 随着时间推移,氏族群体逐渐发展联合,构建出了国家的基本政治实体,从而形成更大的社会集体。 在南北朝和隋唐,家族观念尤甚,所有族人团结在一起,既是为了获得更大的利益,也是一种寻求保护的手段。 那么今天韦家,就是在韦陟家里团聚。 人山人海啊,不夸张的说,每个角落里都有人,单是做饭的炉灶,便临时搭建了七处之多,院子里遍地是玩闹的小孩儿。 这要是被人一锅端了,京兆韦也就算是完蛋了。 旁支末系的在外院,越往里走,越是家族核心。 从前的韦妮儿,是不够资格参加家族最顶级核心层议事的,但是因为她现在是隋王孺人,所以有资格坐在大厅的角落里。 也只是角落。 这座大厅内,妇人一共十四个,都是顶级人物的夫人。 太子妃韦氏,薛王妃韦氏,棣王妃韦氏,隋王孺人韦妮儿,裴宽夫人韦氏等等。 男性成员更是涉及到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十六卫的所有部门,势力超级庞大。 在今天的场合,太子妃也不能坐主位,主位上的分别是几房的元老级人物,他们虽已致仕,也至迟暮之年,但是在族内说话非常有分量。 正所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见惯了风雨的这些老一辈人物,是可以帮助韦陟掌舵,避免家族这条大船偏航。 前太子少师韦滔先是看向大理寺丞韦见素,询问道: “你二叔可有消息传来,西北到底是怎么回事?” 韦见恭恭敬敬的起身回禀道: “有消息,皇甫正在全力夺回安人城,据二叔预计,应该不会出意外。” 他的二叔,就是韦光乘,但不是亲的,是堂的,他父亲是同辈老大,韦光乘是老二。 至于这位韦滔,他的爹韦叔夏,和韦陟的爹韦安石,这是亲兄弟,他的小女儿嫁给了棣王琰。 韦陟点头道: “皇甫是不能出事的,等到安人城拿回来,咱们要帮他说话,以防右相落井下石。” 韦坚眼下也在这里,瞥了一眼自己的妹妹,随后道: “胜败乃兵家常事,一城之得失并不能影响整个战局,长安这边不能总是指手画脚,说些风凉话,哪个觉得自己行的,大可以去陇右嘛。” 太子妃今天是带着任务来的,大型的家庭聚会,不单单是加深亲情,更是对去年和来年的家族政治走向,做一个复盘和规划。 安人城一丢,太子是最着急的,因为皇甫是他的人,如今他能指望的,内有韦坚,外有皇甫。 至于王忠嗣,是会替他说话,但不会彻底站在他这边,人家的主子是李隆基。 监察御史韦镒道: “李宪台这边也会做保,但就怕陇右这边还会出事,昨日的军情,大家也都知道了,贼军大部主力已经南下直扑石堡城,就算拿回安人城,若丢了石堡城,还是过不了这关啊。” 韦家的消息网络,是非常恐怖的,很多消息,他们甚至比皇帝还要提前一步知道。 如今家族内基本达成一致,明面上不能过于明显的帮助太子,但是暗地里还是要帮忙的,毕竟太子妃是家族未来的希望。 她的儿子将来如果能够成为储君,韦家无疑又会迎来一个爬升阶段。 在家族总体规划的前提下,任何人都不准违背家族利益,比如依附李林甫的韦光乘,棣王琰的老丈人韦滔、女儿嫁给李琩的韦昭训。 他们就算不愿帮助太子,也绝对不能扯后腿,因为这是背叛家族,后果很严重。 “这一次贼军的主攻方向,是在陇右,河西那边只是牵扯,”吏部考功员外郎韦廉道: “我们都能看得出来,盖嘉运也能看出来,但是此人不肯调兵支援,宁愿在祁连城那边扯皮,坐看皇甫失利,也不愿解陇右之危,当初我们就该助右相和裴公一臂之力,将其拿下的,现在好了,皇甫孤立无援,只能靠自己。” 韦昭训面无表情的坐在下面,心知要往李琩身上扯了。 因为大家都知道,盖嘉运是被李琩给保下来的。 尚书右丞韦济瞥了一眼韦昭训,帮着解围道: “人家能平安化解,是人家自己的本事,长子都留在长安了,圣人自然也就放心了。” 他是要将李琩摘出去,意思是盖嘉运没事,完全是靠人家自己的谋划,最看重的长子都做人质了,你们还能拿人家怎么样? 韦济的爹,是被韦后牵连级别最高的韦家大佬韦嗣立,而韦昭训这一房,也被牵连了一个顶级大佬。 这位大佬论级别,当时是不如韦嗣立的,但以前比韦嗣立牛比的多了,但是因为人家那时候老了,八十岁,所以领了个尚书左仆射的闲职,便是当年的京兆韦宗长,舒国公韦巨源,而且韦巨源是直接被杀的。 以至于这两房是韦后事件当中,除了驸马房之外,损失最大的,平日里走动也颇为频繁。 韦陟心知韦济这是在帮着李琩说话,捋须笑道: “六郎错会了,韦廉并没有抱怨他人的意思,只是认为盖嘉运坐看危局而不施以援手,实在可恶。” 韦坚直接站起来道: “所以啊,陇右的事情,将来李林甫要是怪罪皇甫,我们就往盖嘉运身上扯,两个人顶罪,总好过一个人来顶。” 接下来,因为西北的事情,厅内议论的不可开交,各有各的想法。 宗族议事,是可以自由发言的,韦陟虽然是最后拍板的,但肯定也是要尊重大多数人的意见,否则底下人都抱怨他,他这个宗长做的也难啊。 有些人不同意现在跟太子的关系太过暧昧,韦后就是前车之鉴,说这种话的,都被韦坚站出来,挨个的指着鼻子大骂。 像这样的矛盾,是不会升级的,出了这个门,大家还是亲戚,就事论事罢了。 韦坚再小心眼,也不敢跟自己人闹的太僵,我靠谁,还不就是靠自己人? 午时开宴,他们才稍微消停了点,但是韦昭训的一句话,又让在座的很多人陷入沉思。 韦妮儿双身了。 听到这个消息,太子妃第一时间起身,去往角落里,恭喜自己的这位侄女。 但是韦家的男性成员,则是各怀心思。 因为李琩如今混的风生水起,聪明人都已经看得出,人家很可能会向储君之位,再次发起冲击。 有李林甫这样的盟友,现在谁也不敢小看李琩,何况人家现在跟几个实权大佬都有勾连。 “是好事,能为皇家添嗣,圣人添孙,是妮儿的福气,”韦陟扫视众人一眼后,举杯朝韦昭训恭贺道: “恭喜昭训了。” 其他人这才纷纷起身,朝着韦昭训说一些恭贺的话。 韦坚自然也是笑呵呵的祝贺,心里则是火大的一批。 他自认为在座的这些人里,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李琩,那个小王八蛋自从媳妇被抢,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满肚子阴谋诡计,面上却让人觉得亲善和气。 这才是最可怕的。 李林甫若是扶持曾经的寿王,他还不怎么担心,但眼下的隋王与当年判若两人,不由得他不担心。 好在韦妮儿只是个孺人,这要是正妻,家族恐怕要分裂成两派了。 因为人家韦昭训,是大宗勋国公房,与宗长韦陟穿一条裤子。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今后说不得要胳膊肘往外拐,暗地里帮着点隋王妃郭氏,人家主母的位置坐的稳,韦妮儿就一点机会都没有。 韦坚给弟弟使了个眼色,韦兰举杯起身,朝着众人笑道: “诸位,还有一件好事。” 他这么一开口,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从韦昭训身上扯了回来。 韦陟笑道:“既是好事,二郎快说。” 韦兰看向其兄长,笑道: “圣人已经允诺,由阿兄出任京兆尹,不日旨意就会下达中书省,大家今后在长安做事,也更为方便了。” 韦陟一愣,好家伙,中书省的诏命还没颁下来,你竟然提前说出来? 他其实是知道的,诏书已经在草拟了,但是中书省是整个皇城最不能漏泄的部门,所以他不能说。 “来年必是我族丰庆之年,几可预见,”韦陟举杯朝众人道: “诸君共贺之!” 众人纷纷起身。 韦坚春风得意,意气扬扬 像改元这种事情,是非常大的事情,却没有特别隆重的典礼。 因为其核心思想,主要是告下。 改年号、大赦天下、举贤士、改州为郡,这都是对下公布实施。 像宗庙祭祀、祭奠神灵,这是告上,会非常的隆重,但是告下,皇帝就没必要举办什么典礼了,咋地,我安排你们点事情,还得搞个典礼? 大唐的元日七天假,阖家团圆的日子就是在正月初二,皇家也是如此,因为公主们这天也要回娘家。 从这一点可以看出,女性在唐朝的地位是很高的。 李琩今天将右金吾的事情都交给了韦妮儿的哥哥韦光宰,如今顶上了杨銛留下的缺,已经是右金吾长史了。 兴庆宫,花萼相辉楼。 老李家一家团圆,只有李琩是孤身一人来的,因为他媳妇在坐月子,像这种场合,只有正妻可以参加。 所以会显得他非常尴尬,因为贵妃也在,而贵妃原本是他的媳妇。 大殿内的表演,是基哥去年创作的一篇乐舞,杂糅了伊州曲和凉州曲的风格,属于河西长期糅合的“清商化”法曲。 李琩大概能猜出,应该是霓裳羽衣舞的雏形了。 李隆基坐在主位上,手臂忽高忽低的轻拍着,极富节奏,虽然手里没有拿着他那支鼓槌,但毫无疑问,他是在指挥。 此曲长达半个小时,表演者全都是梨园子弟,可谓精英中的精英,自然使这篇舞曲给人以极为震撼的感觉。 一曲过罢,李隆基开始挑了几处其中的毛病,便让舞者们都下去,只留下乐工,弹奏着一些轻快喜庆的曲目。 这些乐工极为有眼力,只要圣人说话了,他们就会倏然停下,圣人一闭嘴,就会从刚才断了的节奏重新续上,简直神乎其技。 “朕虽年长一岁,儿孙们亦成长一年,祖宗基业还是要靠你们的,” 李隆基开始说话了,只见他一脸慈祥的望着满堂儿孙,道: “已经成年的皇孙,朕这里早有安排,力士,说予他们。” 高力士微笑点头,随后笑呵呵的看向众皇子,道: “祖宗庇佑,我皇室开枝散叶,去岁新添三丁,隋王琩长子李佶,延王玢三子李倞,济王环三子李佴,圣人的皇孙已经增至三十七人,百孙之愿,不远矣,今为天宝元年,圣人将册封几位成年皇孙,太子次子李儋,册封南阳郡王,庆王次子李俨,册封新平郡王” 一股脑册封了七个人。 李琩的儿子肯定还没份,因为太小了。 儿子被封王的那几个,纷纷站出来叩谢父皇,其他人则是开口道贺。 这是非常虚伪的一场家宴,各怀鬼胎。 李琩完全将自己变成了一个透明人,只想着赶紧熬过去,去长安城里巡查,可比在这待着舒服多了。 这场宴会不会持续很久,大概傍晚时分就会结束,基哥是不愿意将晚上的黄金时间浪费在儿女身上的,他的儿女也是这样想的。 因为在他们眼中,基哥已经跟后爹没什么两样了。 有后妈就有后爹,杨贵妃现在就是后妈。 李隆基也是兴致颇高,下来与孙子们在一起玩闹,场面看上去非常温馨,但很多人都明白了,这不过是父皇安抚他们的手段。 杨贵妃也与一众公主们低头聊着天,言语欢笑,似乎相处的还不错。 “十八郎怎么无精打采的?”荣王琬趁着殿内欢快的情形,举杯走了过来。 “嘘!”李琩赶忙提醒他别乱说,阖家欢乐的时刻,怎么能用无精打采这四个字呢? “乏累了,我昨晚巡查一夜,至今还未合眼呢,”李琩道。 李琬恍然道:“哦,这可是真是劳累了。” 说着,他面部表情不改,低声道: “你今后在外低调一点,太张扬了,会有人看你不顺眼的,我不好多说,你心里有个数。” “明白明白,”李琩点头笑道: “六哥的嘱咐,弟会记在心里的。” 李琩知道他在提醒什么,人家与他们才是亲兄弟,不会明着出卖,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很够意思了。 像今天这样的场合,虽然太子与李琮不对付,但还是会装模作样的过去聊天说笑,神态极为夸张,不过却超级自然,怎么看都是真情流露,实际上都是虚与委蛇。 整个大殿内,充斥着欢声笑语,粉饰着李唐皇室最虚伪的亲情。 李琦刚凑过来,结果正殿方向吴怀实进来了,大家并没与停止当下的动作,但心神却被吴怀实给带过去了。 因为吴怀实的级别,在今天的场合,奏报的一定是大事。 而吴怀实却没有第一时间去圣人身边,而是径直朝着高力士去了,低声耳语几句之后,明显能感觉到高力士有种释怀的轻松。 接着,高力士便去了圣人那里,眼下圣人正坐在下面的席位上,与贵妃、咸宜、永宁、信成公主等人聊着天。 听罢高力士的叙述之后,李隆基没有任何表示。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李隆基移座至太子那边,而高力士也过来低声跟李琩说了几句,李琩赶紧起身过去。 六个亲王,眼下呈环形围绕在李隆基身边,人人脸上挂着笑容,一副父慈子孝的和谐场面。 “安人城失而复得,朕都不知道是该处罚皇甫,还是不处罚了,”李隆基笑呵呵道,语气非常随意,像是在唠家常一样。 太子听到这句话,心里长长的松了口气,谢天谢地,你可算是拿回来了。 不过面子上,则是万分震惊,骇然道: “安人城丢了?” 你特么就装蒜吧,老子都知道,你不知道?庆王琮撇了撇嘴。 他这个人,以前也是和光同尘的,行事非常低调,不显山不露水,有一段时间,甚至特别恭迎太子,但是眼下,李林甫大权在握,势必要拉太子下马,这样的形势之下,他难免也动心了。 不过他并不打算自己上,而是从自己的两个亲弟弟里面挑一个,扶持他们上去。 他是不行了,脸上的疤痕太恐怖,又没有亲生儿子,五个儿子全都是废太子瑛的,没有继承权,所以不会有人支持他。 李隆基笑道:“是丢了没错,不过在八天前,已经拿回来了,他是你的人,朕因此而放心用之,不如太子来说,朕该不该处罚?” “该罚!” 这还用说,李绍总不能说不罚吧?毕竟老爹明摆着不高兴,你不主动承担责任是不行的。 永王李璘听到这里,赶忙道: “皇甫是父皇的臣子,太子对皇甫只有举荐之情,绝无知遇之恩,恩情都在父皇这里。” 李绍一愣,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方才心急之下说错话了,于是他赶忙弥补道: “十六郎说的对,皇甫是父皇的臣子,与儿臣并无交情。” 李隆基微笑摆手道:“现在是朕的臣子,将来自然就是你的臣子,都一样的,朕选贤良,说到底,还是替你选啊。” 李绍这次不会上当了,赶忙道: “父皇春秋正盛,正值改元,自该率领儿臣们再造一番新气象,儿臣也是您的臣子,与皇甫并无二致。” 李琩一直在安静的听着,眼帘下垂,盯着基哥的袍服,不与任何人对视。 说出去的话,是收不回来的,太子半辈子都在被他亲爹恐吓,胆子都吓小了,战战兢兢的,说错话也是难免的。 搁谁也是如此,李隆基压根不是在培养接班人,而是在频繁的打击接班人,心里素质差点的,早崩溃了,李绍这都算是能熬的了。 谈话期间,但凡视线与基哥对上的,都会被基哥问一句:“你觉得该不该罚呢?” 这下好了,都开始学李琩了,眼神只往下看,一个个低眉顺眼的。 “十八郎,”李隆基淡淡道。 得,躲不过去啊,李琩抬头道:“父皇” “你觉得呢?”李隆基道。 李琩故意偷瞥了太子一样,李绍一愣,你特么看我干什么?都是些什么东西?全都在害我。 “你看他干什么?怎么?担心太子给你穿小鞋?”李隆基皱眉道。 李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儿臣以为,不该罚,此时处罚于战事不利啊。” “废话!”李隆基皱眉道: “难道朕不知道,这个时候不能罚吗?嘶~~你是不是在装傻啊?” 李琩一脸无辜道:“儿臣没有啊,军机大事,儿臣实在是不懂啊,是非对错,也很糊涂,不懂的事情,儿子也不敢乱说啊。” “呵呵”李隆基冷笑一声,看向其他儿子,道: “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瞧见没?他比你们都聪明。” 我日你奶奶的的嘴,李琩心里大骂,又挑拨是吧? 果然,李琮冷哼一声,道: “儿臣以为,十八郎确实无高明远见,他自小不爱读书,学业在诸兄弟中,属于中下,不懂也是正常的。” “大哥说的是,”李琩赶紧配合道。 李隆基笑了笑,手托着膝盖就要起身,李绍和李琩动作最快,赶忙上前搀扶。 李隆基慈爱一笑,看向兄弟两人,道: “朕对汝二人寄予厚望,莫要辜负,望今后互勉之。” 李琩面带微笑,心里恨不得上去给他一个抱摔,再来一记旋风腿直踹面门。 这个小老头,太坏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再说就封了 安人城拿回来,开心的人很多,不开心的人也不少。 因为与安人城夺回一起送回长安的军情当中,有一件更令人不安的事情,李隆基并没有当着儿子们的面说出来。 突破安人军防线的那支吐蕃军,分出大部主力南下直奔石堡城。 那么眼下陇右的情形,如果从沙盘上来看,这支孤军深入的吐蕃军已经成了瓮中之鳖,只要陇右各镇兵马协作得当,有机会全歼这支军队。 但问题在于,眼下正在强攻石堡城的,是尺带珠丹的大将乞力,麾下通颊十一个东岱、象雄十东岱,以及多康六岗,总兵力在十万之间。 加上南下夹击石堡城的这支敌军,总人数超过了十五万之众。 而石堡城的驻军加上杜希望的镇西军,只有一万六千人。 盖擎脸色凝重的与自己的幕僚盯着进奏院大厅的沙盘,心情非常不好,因为西北传来消息,主攻安人军的这支敌军,损伤大概在四万之众。 如此大的伤亡,仍然能够整顿兵马继续南下,可见统帅的实力。 “看样子敌军是铁了心不顾伤亡,也要拿下一处关隘,府主猜测的没错,他们的目标多半就是石堡城南边的积石城了,”幕僚慕容宾沉声道: “皇甫若不能及时援助,石堡城必丢,若是派人支援,湟水一线就空了,难以抉择啊,盖帅不救,恐出大事。” 盖擎点了点头,他其实已经写信给他爹,既然李光弼在赤水军难以服众,偏偏这个人又是圣人亲自任命,干脆从赤水军调拨出八千人给他,让李光弼带着南下,去支援陇右。 眼下陇右形势可谓万分危急,石堡城一旦被打穿,吐蕃主力大军便可以堂而皇之的进入陇右,届时可集中主力攻鄯州,亦可分兵拿积石城,随后挥军西进,祸患无穷。 河西的职责,就是防御吐蕃,一旦让贼军进入陇山,甚至直逼关中,西北没有人可以逃脱朝廷的追究。 “怎么打成这样?”盖擎颇为恼火: “要夺安人城,必然要牵制敌军主力,勿使其分兵,如今任其南下,夺回一个安人城有什么用?” 攻打安人军的敌军,统帅为慕容阿波谒,十一万兵马折损严重,伤亡加上逃兵,损失高达近四万之众,但仍是分出两万人牵扯河源军,剩下的五万人直奔石堡城,与大将乞力南北夹击杜希望。 安思顺要是过不了这两万贼兵的防线,石堡城的杜希望就要完蛋了。 历史上,石堡城被盖嘉运搞丢之后,哥舒翰以六万三千兵马强攻这里,以伤亡三万多人的代价,拿回了只有四百人驻守的石堡城。 其实不是这样的。 四百人就是斯巴达勇士,也扛不住六万人,事实上,石堡城的战略意义,不是因为这座小城铜墙铁壁牢不可破,而是围绕它形成的一整个防御体系。 很简单,山顶上的一座小城,你完全可以将其包围,时日一久,困也能把他们困死,何必强攻呢? 因为你不攻不行啊,外围的敌军,不会让你对石堡城形成包围,城内四百人,城外方圆几十里,分布着数万人呢。 我们耳熟能详的雁门关、娘子关、虎牢关,并不只是一座关城,而是非常复杂一整套防御体系,只不过后世留存下来的只有关城而已,那些城墙都被毁了。 杜希望如今镇守这里,城内的驻军也就一千多人,大部主力都是分散在外围的各个关键位置,就连杜希望本人都不在城里。 幕僚高季褚道: “形势有点不对,攻打积石城的,是尺带珠丹之子琅支都,麾下一定是卫如的精锐大军,积石军七千人,若是死守,应无问题,但若是知道石堡城危险,怕不是会动摇军心,安思顺这一次必须不惜代价南下救援,但是此人与皇甫不和,会不会借机坑皇甫一把?” “你也太瞧不上安思顺了,”盖擎皱眉道: “他不是那种人,这种时候,正是建功立业之时,为了自己,他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我要去求见右相,朔方必须立即南下,陇右这一次比我们想象中要更为严重。” 夫蒙灵察、安思顺、盖擎,并称西北三大虎将,不单单因为其能征善战,而且都是非常顾全大局的人。 如今大唐与吐蕃的纷争,由于边境防御做的非常完善,所以处在绝对的主动。 但若是石堡城或者积石城任意一个丢了,那就是主动防御转为被动防御,日后的损耗会非常大,军费剧增,这不是朝廷想要看到的。 一城之得失,无所谓,但因为这座城,导致朝廷要花费更多的钱来补这个窟窿,这就不行了。 打仗嘛,就是打钱 正月初三晌午刚过,从长安的明德门进来一个人。 准确来说是七个。 他们风尘仆仆的住进了都亭驿。 长安和洛阳各有两座都亭驿,长安的一座在敦化坊,也就是卢奂原来那个家所在的里坊,一座在通义坊,就在皇城南边。 李嗣业,就是住进了通义坊。 带他进城的,就是金吾卫,将他安顿在都亭驿的,正是李琩。 这小子要训练太子的飞龙军,跟李琩麾下的河西兵打一场。 所以李琩今天特别带上了河西兵当中最能打的两个人,王人杰,徐少华。 王人杰的形象,是特别唬人的,威武霸气,武力值90,徐少华有一对酒窝,笑起来特别的好看,但整个人却是不怒自威,武力值88。 李嗣业一见到这两人,就知道不是长安本地的,好奇的打量了两人一遍后: “河西来的?” “总不会是地里蹦出来的,”王人杰淡淡道。 两拨人刚一见面,就已经是剑拔弩张了。 王人杰在军中的级别,跟李嗣业一样,都是衙内突将,但李嗣业的年龄要小很多,所以王人杰不服气。 李嗣业也不是好说话的主,闻言道: “我听说过你,此番若有机会,你我不妨下场对垒,决个高下。” “正中下怀,”王人杰道。 一旁的徐少华笑嘻嘻的看着两人,他似乎天生就是一张笑脸,但事实上在五十名河西兵当中,此人是唯一一个,王人杰不敢管的。 不单单是因为人家救过盖嘉运两次,而是太能打了。 李琩一直都在打量着李嗣业,果如传闻一样,壮勇绝伦,基本上和盖擎、王人杰、徐少华、马敦是一个路子,都是走刚猛路线。 但是这小子年轻啊,拳怕少壮,王人杰不一定能干过人家。 而李嗣业是非常尊敬李琩的,表现的规规矩矩。 “飞龙军在东宫,明天会有吏部和兵部的人来找你,办理一些入宫的流程,届时你们就可以入宫了,吃住也都在那里,”唯一坐着的李琩微笑道。 李嗣业恭敬道:“敢问隋王,我们入宫之后,是不是不可以出宫了?” 李琩点了点头:“那是自然,如果你们在长安有些什么事情要办,最好在入宫之前都办妥。” “喏!”李嗣业叉手道。 他带来的六个人,都不是外人,要么是同乡,要么就是亲族,是当年一起跟着他从军的。 这种现象在军中极为常见,因为普通士卒周围若是没有自己人,很容易受欺负。 而朝廷和藩镇,也是非常鼓励这种行为,因为这样的小团伙,非常有凝聚力。 刚刚离开都亭驿,老黄狗便凑过来道: “他们来长安能有什么事?我看呐,肯定是去找女人。”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徐少华嗤笑道。 老黄狗顿时不服气道:“嘿,你个娃子,是不是不信?要不咱们赌一赌?” “赌就赌,”徐少华冷笑道。 “算我一个,我也不认为他们会去找女人,”王人杰笑道。 李琩也觉得有趣,道: “重在参与,来来来,大家下注吧,我赌他们不找女人,押宝二十贯。” “我押两贯!” “我押五百钱!” 一时间,二十来个人开始对赌了,老黄狗这边只有四个,剩下的全都倾向于李嗣业不会去找女人。 “无伤和良器去盯梢,看看他们究竟在长安要做什么,”李琩吩咐道。 差不多傍晚时分,李无伤和李晟找到了正在巡查的李琩等人。 “看起来一表人才,堂堂正正的,结果还没入夜便鬼鬼祟祟的去了北曲,跟做贼似的,”李晟忍痛从褡裢中掏钱道: “一路上的驿站就没有下了火吗?非跑长安来泄火?” 老黄狗嬉笑着挨个收钱,道: “这你就不懂了,长安的小娘子,岂是其它地方能比的?钱要花在刀刃上,你信不信,他离开安西的时候,上面绝对给了他们不少盘资,一路上舍不得吃舍不得喝,就憋着到了长安耍呢,我从军几十年,一听他说话,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 他那次被李琩做东,在北曲潇洒了一回,对那里的消费水平大致有了一个判断,如果李嗣业不是带了足够多的钱,根本不敢往北曲钻。 老黄狗蹲在路边数着赢来的赌资,粗略一算,够他再去北曲耍一次了,甚至都够到中曲了。 他双眼冒着精光,仿佛找到了一条来钱的好路子。 王人杰见状大笑,看向李琩道: “老黄狗脸皮薄,上次在北曲,他怕自己的模样吓着人家小娘子,所以让人家蒙了面,他才上的。” “那多没意思,”徐少华皱眉道: “我就喜欢上的时候盯着女人的脸,她越痛苦我越有劲儿。” “闭嘴吧,你们还没完了,”李琩佯怒笑道。 众人相继大笑 好色,是非常正常的,绝对算不上不良嗜好。 李琩尊重每一个好色的人,因为你展现出了做为一个男人,最正常的生理需求。 当一个男人不近女色的话,这种人哟,你可千万小心了。 禁女色比戒烟还难。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珍惜你的嗜好,因为这可能是你热爱生活的最主要原因。 王人杰他们这帮河西兵,每日谈论最多的话题,就是女人,但因为古代阶级森严,他们不会去惦记世家的千金女子,那么想要玩到高端的,最好的地方就是平康坊三曲和东市。 相当于天上人间了。 试问,如果你有实力去天上人间玩一趟,你去不去? 李嗣业反正是去了,老黄狗猜的没错,他们临出发的时候,来曜给了李嗣业五根小金鱼儿,单是一根,就足够他们在平康坊挥霍了。 身边的几人又都是过命的弟兄,李嗣业不可能只让自己吃饱,别人饿肚子。 他们在来的路上都商量好了,到了长安的第一时间,就是让小弟弟吃点好的,至于其它方面,他们不挑,一日三顿干巴的胡饼,最劣质的酒水,他们完全无所谓。 还是老黄狗最懂藩镇军士,猜的透透的。 “在长安,是非常乐意收黄鱼的,但凡有顾客用黄金来结算资费,那都是最抢手的客人,” 达奚盈盈将手里的这根黄鱼递给李琩,道: “大食国经商,喜欢将金银熔了做成长条形状,类似鱼儿,易于远行收纳,长安的贵人们又喜欢金银饰物,所以我平日里常会以高价收金银,这不,人还在北曲,我这边就已经拿到东西了。” 说是黄鱼,其实就是金铤,西域那边的国家,都是以金银为货币,安西都护府不缺这玩意,个头小值钱又方面携带,所以来曜赏给李嗣业这种东西,比给钱合适的多。 唐朝民间有时候会称呼金为黄,是因为基哥三番五次在诏书中提到过:金者应五行之数,有肃杀之威,去金称黄,理或未当。 但效果一直都不理想,人们私下里还是习惯叫黄金。 达奚盈盈做惯了恶钱生意,最喜欢的是什么呢?就是黄金这种硬通货。 整块的黄金熔了之后做成首饰售卖,利润非常可观,李琩也是今天才知道,达奚盈盈在长安有一座金饰铺着,是完全属于她一个人的生意。 “这么晚来我这,就不要走了,我伺候你,”达奚盈盈已经吩咐下人准备洗澡水了。 颜令宾因为那件事颇受打击,所以达奚盈盈让她好好休养,什么都不要管,李琩来过几次,都没有见到人。 “明日就要搬家了,今后在南曲,你最好安排一个固定的人在此巡查,方便我随时与你联系,” 达奚盈盈换了一身轻纱长裙,卷起袖子来到浴桶旁,探手查看水温。 李琩点了点头:“那就徐少华吧,你记住这个名字。” “好,”说罢,达奚盈盈挥退女婢,上前来帮李琩脱衣服。 两人上一次,差一点就突破了最后的那条红线,该碰的地方,李琩也都碰过了,但最关键的时刻,达奚盈盈停手了。 说什么要郑重其事的将自己献给李琩,约好了让李琩今天来。 所以李琩来了。 这就是为什么,李琩并不会鄙夷那些好色的男人,因为他也好色。 好色不丢人,丢人的是好色而不得。 李琩浑身赤果的进入浴桶,本以为先好好的泡个澡再说,结果达奚盈盈抬起她那双大长腿,衣服也不脱就跟着进来了。 她直视李琩,眉梢轻挑,满眼风情,嘴角微扬透露着挑逗的别样情趣。 她的手臂探入水中,像是在寻找着什么,片刻后,达奚盈盈脖颈上扬,发出一声娇,吟,整个人沉了下去,水位线瞬间漫过了胸口。 血,是溶于水的,但是这一次,李琩在浴桶内见到的,是几条极为纤细的血丝,他一把抓起,审视片刻后,看向一脸傲娇的达奚盈盈: “你还真的是第一次啊?” 达奚盈盈狡黠笑道:“难道你感觉不出来吗?” 别说了,再说就封了,李琩双臂探出,抓向对方的腰肢 长安今年的冬天,依旧是温暖的,当然了,是从整体来看,早晚温差还是比较大的。 晚上不生火,照样直哆嗦。 李琩今晚是不回去了,软香入怀,就躺在达奚盈盈的香榻上。 因为动作过于激烈,脑子特别亢奋,所以压根就睡不着。 发生了肉体关系,两人之间的话题也更为深入了一些。 达奚盈盈的父亲叫达奚玮,达奚珣的亲弟弟,死的特别早,但是生前的官职不算低,朔方节度使判官,中山郡公王晙的人。 王晙当年的势力是非常大的,按理说做为他的绝对心腹,应该是可以保住的。 但是没办法,王晙当年牵扯进了造反的案子里,调查他的是张说和源乾曜两个顶格大佬,最后没查出什么证据,但是李隆基还是以王晙曾经违诏的罪名,贬官了,但是达奚玮直接被抄家。 “我小时候,曾跟随阿爷在灵武住过一年有余,尤记得那里山花烂漫,漫山遍野绿草成荫,我最喜欢踏着苔藓去采蘑菇,”达奚盈盈仿佛陷入了幼时的回忆,眼神闪烁流转。 李琩并没有去过朔方,甚至后世都没有去过宁夏,但是他从电视上看到过,宁夏不是这个样子。 但是他又知道,当下的朔方,确实是这个样子,千里沃野之地,塞北粮仓,牧马的天堂。 究其原因,就是因为雨水多。 他的历史知识还是还扎实的,据说河南以前还有大象,说明什么,说明古代一些时期,降水线是在北边。 这就是为什么黄河老是改道,因为上游的宁夏地区雨量充沛,致使黄河水量暴增,冲刷着下游地区。 降水线在北边,那么南边肯定非常干旱和炎热,这就是为什么北方的人口是南方的数倍之多。 “你刚才不是还说,你是三岁在灵武吗?这都能记得?”李琩好奇道。 达奚盈盈转过脸来,愣道:“你难道不记得自己三岁时候的事情?” “不记得,”李琩道。 他是真不记得,不论今世还是后世,他都不记得,由此可见,有些人就是天生的脑子好,记性强,怪不得恶钱那么复杂的事情,主管的竟然是个二十六岁的女人。 达奚盈盈搂着李琩的脖子,将大腿放在了他的小腹,小声道: “我可不是贱籍,是可以嫁人的,如果将来有一天,我能安安稳稳的将这副摊子交出去,你就带我走,好不好?” 从良?李琩道:“至少我现在不敢打你的主意,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吧。” 牵扯那么大,李琩要是敢收下,无疑将矛头全都转到他身上了,事实上,达奚盈盈的身份,将来最好的结果就是死。 死了最干净。 这应该也是所有人给达奚盈盈准备的最后结局,达奚盈盈为什么不敢现在放手?就是因为心里清楚,没有安排好退路之前,放手就是死。 “你的甲胄,是从范阳来的?”李琩问道。 达奚盈盈撇了撇嘴,掐了李琩一下,道: “人刚给了你,便什么都想知道了,隋王利用我的心思,是否也太明显了一些?” 李琩笑道:“那你肯不肯说呢?” 达奚盈盈幽幽一叹: “既然选择了,我也就认准了你,将来就算下场凄惨,也只能怪自己不识人了。” 说着,她继续道: “我说过的,各大藩镇都有这种买卖,我的路子主要是范阳和平卢,但跟裴宽没什么关系,这种事情都是下面人在偷偷的做,节度使是不知情的,知道了就会制止,除了军械,还有皮货、马匹、牛羊等等,都是没有过关缴税的私货,你需要什么都可以告诉我,我帮你张罗。” “韦坚是京兆尹了,你知道吗?”李琩突然转移话锋道。 达奚盈盈点头道: “隋王只知其表不知其里,韦坚之所以可以兼任京尹,是因为朝廷缺钱,而他能弄来钱,当然了,眼下这个时候,他也只能弄来恶钱,明年长安的物价一定会飞涨,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西北战事落下的亏空,总是需要分摊给下面的。” 债务转移嘛,我懂,李琩又道: “你在都水监是不是也有人?” “当然了,没人的话,能将禁品送入长安吗?”达奚盈盈道:“我的货可是坐官船进来的。” 李琩放心了。 韦坚的运河,要在太极宫西边的禁苑开个口子,届时贡品可直接送入皇宫,如果达奚盈盈能够给他提供足够多的军械,也省的他打武库的主意。 武库有六个部门拿着钥匙,打通六个关口,实在是难于登天。 李琩在想,勋一府中郎将,级别还是太低了,他得混个更高的职位才行。 第二百一十三章 忧君之忧 最好的兵在藩镇,但是最好的甲在长安。 首推龙武和羽林,就算是十六卫,他们的甲胄也要比边关的将士,质量好很多。 原因嘛,近水楼台先得月。 每一个藩镇节度使,都希望与卫尉寺搞好关系,就是希望卫尉寺给他们提供军械甲胄的时候,捡好的。 为此他们不惜花费重金讨好卫尉寺的官员。 打造一副铁甲,耗时颇久,数月至半年不等,这不是做衣服,上面的各个配件都是极为复杂的,最后还要将它们完整的串联在一起,想想也知道非常困难。 民间有铸造恶钱的,甚至有私铸刀兵的,但绝对没有铸造铠甲的,首先是死罪,再者,没有那个工艺啊。 杨洄现在负责关中往西北的军资调度,其中当然包括军械甲胄。 甲胄送往藩镇之后,也是将领先挑好的,次点的给自己的心腹下属,粗制滥造的留给下面。 王人杰他们这帮人在河西的时候,因为大家军功都算过硬,所以分到的甲胄还是非常不错的。 他们进京的时候,自然也带来了,什么都能抛弃,甲胄不行。 而他们的这些甲胄在进入右金吾之后,自然需要上交河西进奏院,也就是盖擎那里,因为他们有了更好的。 虽然右金吾的这些甲胄名义上不属于他们,他们只是冒名顶替。 但是圣人说了,只要在三月二十五兴庆宫打赢了飞龙军,他们就算有了正式编制。 到那个时候,铠甲就是他们了。 “听说明光铠整个大唐不足五千副,左右金吾便有两千副之多,我也是走了大运了,这辈子竟然能穿这样的铠,” 老黄狗以前的时候是微胖的,后来不做斥候,慢慢瘦下来了,所以他领到的这副明光铠,他撑不起来。 撑不起来怎么办?找人换一副? 不是的,而是要增重。 明光铠早先是非常重的,但是发展到现在,为了活动轻便,胸口的板甲和圆护面积缩小,有些地方能用皮代替的,都改了。 身甲大概三十斤,腿甲十斤左右,加上头盔,整副铠甲的重量在五十斤左右。 如果再带上全套军械装备,一个人的负重是相当可怕的。 听起来,这么重的装备压在身上,似乎走路都不方便,其实不是,你扛不住这个重量,那是你没练出来。 即使如今已经看起来很瘦的老黄狗,穿上甲胄的时候依然可以健步如飞,这类悍卒的身体素质是相当恐怖的。 后世玩健身的,搞拳击的,身体素质远远不如老黄狗他们,真要找个对比,你得去山西省找四十岁以上的煤矿井下工人,他们每天都在扛两百斤的液压柱。 一个人,扛两百斤。 是的,是四十岁以上,因为上了年纪的煤矿工人,是被不具备现代化工艺的老旧煤矿磨砺出来的,非常健壮,年轻人不太行,因为设备太先进,他们省力太多。 李琩专门拨出一笔钱,就是为了让王人杰他们吃好,增加身体的脂肪含量。 事实上,也就是几个人需要增重,像王人杰这类的,一直都保持着对身体的养护,主要是在军中养成习惯了。 如果让他们在长安待够一年,怕不是也会虚胖,环境改变人嘛。 高见小心的擦拭着自己的甲胄,每一个缝隙都要擦的干干净净,视若珍宝: “我是不会输的,我在凉州亲眼见过飞龙军那帮窝囊废,指望李嗣业,能把他们练出来?我都不惧李嗣业。” 马敦靠在卫所的墙壁上,闻言冷笑道: “瞧不起飞龙军,我赞同,但你怎么敢瞧不起安西军?老子特么的就是被盖帅从安西带到河西的。” 王人杰闻言一笑,一脚踢在高见的大腿上: “你小子是不会说话,我们弟兄几个都是跟随盖帅在安西建功的,李嗣业还是盖将军亲自征的兵,不过你说的也对,想要将那帮废物磨炼出来,十个李嗣业也不行。” 一口一个废物,这也就是在私底下,在外面他们可不敢这么说。 毕竟飞龙军也是禁军,是从羽林军分出来的,而羽林军是保卫圣人的。 他们这些人来长安也有两三个月了,知一斑而窥全貌,从右金吾以及其它十六府的卫士身上,不难判断出,长安的军士,也就是那个样。 所以他们五十个人,几乎人人都存了轻视之心。 轻视,是来自于骨子里的傲气,并不代表比试的时候会大意放松,沙场磨砺出来的人,任何时候都不敢大意 飞龙军,五百人,因为出自羽林体系,所以很多人的祖上,从李世民时期开始,就是禁军了。 为啥不是从李渊开始呢?因为李渊的禁军,被李世民全都给换了。 这是为了保证禁军的忠诚血统。 就跟皇帝用人是一样的,你行不行,在其次,关键是你忠不忠。 太子如今终于可以将这支禁军牢牢握在手里,虽然他知道这是一帮窝囊废,但是他看到了一丝希望,因为有人来训练他们了。 尤其这个人,模样非常威猛。 阿翁没有骗我,果是一员猛将。 李绍在少阳院接见了李嗣业,亲自上前将跪地的对方扶起,和善笑道: “有嗣业助孤,何惧他河西悍匪。” 李嗣业一听悍匪两字,心里有些不得劲,河西似乎比我们更为文明一些,他们是匪的话,我们安西是什么?匪都不如? “卑职出身寒微,当不起太子称赞,只愿不负太子期望。” “孤相信你,”李绍请对方坐下,随后令李静忠奉茶。 李嗣业赶忙起身,双手去接,也不顾茶水滚烫,咬着牙一口干了。 李静忠的眼神中,一抹鄙夷一闪即逝: “小心烫着。” 军伍之中,是不喝茶的,因为茶叶贵啊,他们喜欢从商旅的身上索要一些粗制茶叶,放进嘴里咀嚼,但绝对没功夫去泡茶。 军中的人,吃饭都很快,喝水也很快,基本就是狼吞虎咽,这是长期养成的战斗素养。 上司赏赐酒水,为表敬意,基本都是一口干。 太子李绍对此并不在意,而是笑道: “孤的禁军,就都拜托给嗣业了,若能给孤调教出来,孤会保举你。” 其实不会,李嗣业真要有那个本事,太子恨不得永远留在身边,怎么可能舍得让他升官别处呢? 你只有在飞龙军,才在我的控制之中。 李嗣业微笑点头。 他的笑很别扭,属于那种本不会笑的人,强行去笑,所以看上去有些呆傻。 “听说你们昨晚去了北曲,那种地方今后不要再去了,女色伤身,刮骨剔肉,小心误了殿下的差事,”李静忠在一旁笑呵呵道。 太子不便说的话,他来说。 长安真是可怕啊,我偷摸摸去的,你都能知道?李嗣业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叉手道: “是卑职的错。” “何错之有呢?”太子开始唱红脸了,瞪了一眼李静忠道: “自古英雄爱美人,人之常情,你懂什么?” 说着,他又看向李嗣业: “等到比试结束,孤赐你一良家,定不会让你失望。” 李嗣业赶忙谢恩。 他本来是有媳妇的,平民出身,原本一直在关中老家,后来李嗣业在军中吃的开了,派人来接媳妇跟他去安西享福,结果媳妇死在了半路上。 这几年来一直在安西回不来,睡的女人不少,但没有再娶妻,因为他还是希望娶个老家的姑娘,别地儿的他看不上。 他就是京兆高陵人,也就是后世的西安市高陵区,眼下属于万年县。 李绍简单客气几句之后,将自己收藏的一柄横刀送给了李嗣业。 “以宝刀赠君,以全孤主仆之谊。” 他想让李嗣业知道,你现在是我的人了。 李嗣业双手接过宝刀,谢恩之后,跟着李静忠往东宫去了。 东宫是个非常有意思的地方,位于太极宫东侧,南北长度与太极宫一致,东西长不足太极宫六分之一,但在皇城之中,算是地盘非常大的一个独立宫殿群了。 它只有南北有城门,与西边的太极宫之间只有高墙,高墙外还有夹城,这是从隋朝开始便已经完成的建筑构造。 防的就是太子造反,因为隋朝时期,太子的东宫左右卫率,高达一万多人,是完全具备造反实力的。 不过现在的东宫不行了,里面的禁军加上属官、宦官、宫女,也就是千人不到,以至于这里看上去非常荒凉,有些地砖的缝隙间,已经是杂草丛生了。 李嗣业在来的路上,无数次幻想过皇宫的景象,但他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 夜里住在这里,听到鸮子夜啼,岂不是很瘆得慌? 偌大的宫殿群,走了二十多分钟,愣是只看到七八个人,只听闻太子过的不如意,他还琢磨着,再不如意能差到哪去? 如今看来,简直就是凄凉。 飞龙军的卫所一共分四处,南北分别有两处,但是因为人太少了,所以现在基本都住在北面。 住哪里都无所谓,因为他们本来就无事可做,好不容易跟着李琩出去一回,结果还带回来一屁股烂名声。 如今又听说圣人让他们跟河西兵比武较技,一个个的更是垂头丧气,意志消沉。 这份工作要不是家传的,我属实是不想干了。 家传的工作,是可以再往下传的,不为自己,也得为儿孙啊 “圣人说过这话?”杨玉瑶蹙眉陷入沉思。 今天,李琩终于第一次来到宣阳坊,带着杨绛来的,算是探亲吧,自然也准备了不少礼物。 毕竟宣阳坊眼下住了六个杨,杨玉瑶三姐妹、杨銛、杨玄珪、杨玄璬。 杨绛来到宣阳坊,那可真是遍地是亲戚,半个坊都是她们杨家人。 一开始的时候,他们几家府上还非常冷清,但随着杨玉瑶不停在外造势,加上圣人给了她们几个官员名额,所以近来往她们几家求官的不在少数。 算是变相扶持吧。 杨玉瑶更是隔三岔五就往宫里跑,维持与贵妃的关系,再近的血缘关系,也是需要维持好的,因为血缘越近,翻脸的时候越无情。 杨贵妃对待自己的这些亲戚,也是有区别的,自己的亲姐妹自然更为亲近,剩下的二叔三叔,就不太一样了,虽然她是三叔养育大的,但那叫寄人篱下。 李琩给杨玉瑶准备的礼物,人家看都没看一眼,她虽然贪财,但不贪李琩的,带什么礼物啊,人来了就好。 眼下杨绛依然留在隔壁她爹那边,只有李琩在杨玉瑶这里。 刚才他透露给杨玉瑶,圣人在正月初二的家宴上说了一句话:朕对汝二人寄予厚望,莫要辜负,望今后互勉之。 这是你说的,对我寄予厚望,我可没有胡诌。 而杨玉瑶有点不太相信,因为这话其实很不合适,明显有挑拨的意思,李琩凭什么与太子互勉呢? 这两人本来就是对头,这不是让他们仇上加仇吗? 李琩笑道: “我一个亲王,担任一个中郎将,实在是太丢人,我宁愿不要金吾卫,也想争取一下左卫大将军,济王环排行二十二,我顶了他,他没话说。” 他这是想通过杨玉瑶,帮忙争取这个职位。 别人都不好使,因为别人帮忙都带着政治味道,基哥那狗鼻子一下子就能闻出味儿来,但是杨玉瑶帮忙,纯属交情。 “此事需要慢慢来,放心,我绝对当作第一重要的大事,”杨玉瑶道。 她是不会多心乱想的,李琩虽然出嗣,但是与圣人的父子关系没变,儿子的名字还是圣人亲自赐的,她甚至偶然在宫内听到,李琩的儿子也是要进百孙院的。 但是这话她肯定不敢说,毕竟还没有验证。 “你找我帮忙,我也有事找你帮忙,”杨玉瑶挥退女婢,亲昵的坐在李琩一旁,挽着李琩的胳膊娇声道: “我这个人,别的优点没有,好在还有点眼力,你父皇眼下不喜欢牛仙客常住中书门下,你最好暗示右相,找个理由让他走,但千万不要透露,是圣人不喜,你就说是你的意思,希望牛仙客返家养病。” 李琩嘴角一抽,好家伙,你这个忙有点太大了吧? 基哥肯定是在私底下发了几句牢骚,被杨玉瑶给察觉出一丝端倪,所以杨玉瑶打算忧君所忧,把这件事给办了。 今年正月初一,宫里被遣散出来一千四百多人,一多半是年纪大的老人,剩下的都是身体多多少少有些毛病的,比如搬东西砸断过手指的,洗衣服寒了身子,以至于常年犯湿病的,都不是什么大毛病。 可见李隆基眼下不希望宫内有丝毫的病气。 官员他不能这么干,所以一直住在兴庆宫不走,但是牛仙客就在兴庆宫的中书门下,所以基哥嫌弃人家了。 终究是宰相,实在不好意思撵人家走,也就是发发牢骚而已。 李琩很清楚,牛仙客现在是为了朝局,为了李林甫在硬撑,现在让人家走,李适之扭屁股就能爬上去了。 李林甫是绝对不允许的,所以李琩找李林甫帮这个忙,是完全行不通的。 “你是不是将事情看的太简单了,”李琩为难道: “圣人尚且没好意思说,你竟然好意思干?不是我说你啊三娘,别卷进中枢的事情当中,平日里卖个七八品的小官,没人管你,五品以上的事情,不是你一个妇人能参与的。” 杨玉瑶一口要在李琩耳朵上,颇为用力,被李琩本能的一把推开之后,又靠了过来,道: “我知道我办不了,这不是找你帮忙吗?我不敢掺和,但是你敢,去年你的那些事情,牵扯都是什么人?裴耀卿?卢奂?盖嘉运?他们不比牛仙客差多少嘛,做儿子的,忧君父之忧,这是你应该做的事,这件事你帮我办成了,我才好为你争取左卫大将军,否则我怎么去开这个口啊?” 李琩苦笑摇头: “真办不了,我何德何能,去劝一个宰相致仕?这里面的水深的很,我宁可不要大将军,也不敢掺和。” 牵扯到了门下省主官之争,谁也不敢轻易下场,尤其是完全没有利益可图,还会损伤自身。 “你做好了这件事,还可以在李适之那里落个天大的人情,我也会暗示圣人,是你暗地里办成的,圣人自然会很欣慰,”杨玉瑶耐心的劝道。 李琩眉头一皱,转过头直视对方的眼睛,就这么一直盯着。 杨玉瑶愣住了,怎么了?这么看我干什么? 李琩算是反应过来了,杨玉瑶绝对不仅仅是逢迎基哥的心意,背后一定还有李适之在推波助澜。 你们俩已经勾结在一起了? “你到底在看什么?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害怕,”杨玉瑶佯装恼怒道。 李琩也不点破,笑道: “我要李适之的人情,有什么用?我要大臣的人情,想干什么?三娘有没有想过,我去年的麻烦,全都来自于交构大臣,怎么?你还想给我找一个啊?” 杨玉瑶顿时一愣,不好意思的低头道: “是我说错话了,你生气了就直说嘛,刚才的眼神怪吓人的。” 说着,她便缠了上去,想要与李琩亲热一番。 但是李琩已经没有兴趣了,直接起身道: “时间不早了,我得去十娘那边坐一会,总是待在你这里也不合适。” 说罢,李琩便直接走了。 杨玉瑶呆愣的望着李琩的背影,觉得对方突然给了她一种很陌生的感觉。 到底是怎么回事?十八郎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对我的? 我刚才说的话,哪里不对劲了吗? 就在这时,忠仆来报,李适之走后门进来了。 “我亲自去迎,” 杨玉瑶收拾情绪,整理了一些下发,深吸一口气,瞬间转成一副笑脸,花枝招展的朝着后院去了。 “李宪台明日便要当值了,今日怎么有空来妾身这里?” 杨玉瑶热情的将对方引入她那奢侈豪华的贵客厅,亲自端来温水,放在李适之身前的长几上。 李适之笑呵呵道:“刚刚去了左相府上探望,顺道来的。” 说是探望,其实就是看看牛仙客明天去不去上班,李适之得到的答案,自然不太妙,如果牛仙客不去的话,他今天也就不会“顺道”来了。 杨玉瑶非常聪明,常年混迹于高端场合,早已练就了听话听音的本事,闻言笑道: “左相鞠躬尽瘁,令人钦佩啊。” 你钦佩哥啊毛啊,托你办的事还没办成吗?李适之呵呵笑道: “左相之高风亮节,实为我等之楷模。” 杨玉瑶贪财,李适之便投其所好,仨月之内,前前后后送给杨玉瑶的财物,高达十万贯。 他也曾经隐秘的暗示过,事成之后,还有重筹。 十几万换来的是左相的位置,一点不亏。 如今的杨玉瑶,富得流油,她的府上,可谓谈笑皆勋贵,往来无穷鬼。 与李适之的交易,两人纯靠默契,话语上是一点毛病都没有,但是其中深意,两人都明白。 所以李琩猜错了,不是李隆基在发牛仙客的牢骚,而是杨玉瑶收了钱,故意在李隆基面前提起牛仙客,才导致基哥越来越讨厌牛仙客。 但是呢,杨玉瑶收了钱,却办不成这件事,因为皇帝是不能用无情的方式对待一个大臣的,尤其还是宰相。 所以她才想起找李琩帮忙,李琩敢掺和这事吗?不敢,十王宅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呢,虽然李琩很清楚,基哥非常希望牛仙客主动滚蛋。 “我呀,最近眼巴巴的都在盼着上元节,今年是圣人改元之后的第一个上元节,一定会非常盛大,” 杨玉瑶笑道:“过去不好的事情,都会成为过去,今年是除旧迎新的一年。” 李适之笑了笑,这才端起面前的水杯,小口饮了几口,因为他听懂了杨玉瑶话里的意思,上元节那天,牛仙客不会再出现了。 好,我等你消息,李适之起身道:“希望在上元节,能亲自敬夫人一杯。” 事情办不成,老子泼你一脸。 杨玉瑶厚着脸皮微笑起身,将李适之送出府外,当她看到李适之离开的背影时,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十八郎不会是认为我和李适之有什么关系吧? 杨玉瑶愣在当场,片刻后: “走,去我那三叔家里。” 她心焦火燎的带着女婢往杨玄璬家里去了,期盼着李琩还没走,好让她解释清楚。 你还不了解我吗?我给人办事,从来只看钱,除你之外。 第二百一十四章 实力派新生代 正月初四的朝会,牛仙客参加了。 他尽量使自己看起来不像是一个身患重病的老人,但其苍白的面容,虚弱的神态,无一不在彰显着,他真的不适合再处理政务了。 信安王李祎也在下面坐着,人家的年纪更大,却给人一种老当益壮之感,精神烁烁。 大唐藩镇地区的统帅,没有几个是靠自己爬上来的,都是不忘前人志,薪火代代传。 首先,你得符合前人的志向,才能传给你。 裴宽是萧嵩带出来的,牛仙客就是信安王李祎带出来的,但是牛仙客回京之后,与信安王的关系并不好,因为李祎军功太高,李隆基非常顾忌,只能让他闲散。 李祎深谙其理,什么事都不掺和,安安心心的养老,以至于经常给前来拜会的牛仙客吃闭门羹。 久而久之,两人便不来往了。 但是今天李祎看到牛仙客那副强撑的样子,心里也是不胜唏嘘,尤记得对方给自己做节度判官的时候,才三十来岁,意气风发,如今苟延残喘,怕是时日无多了。 今天牛仙客之所以非要来,是因为只有他清楚,陇右眼下非常危急。 石堡城与积石城的得失,决定了陇右未来的走向,也决定了朝廷将来会在陇右投入多少资源。 那么朝廷在陇右投入的越多,势必对其它地方投入的减少,这对整个国家的财政系统非常不利。 “开战至今,已一月有余,如果本相咳咳本相没有猜错的话,陇右已成决战之势,”牛仙客勉力道: “朝廷接下来收到的军情,也许就是石堡城丢没丢的消息了,我们需未雨绸缪,早做打算。” 李祎立即附和道:“我赞成左相的看法,贼军之后补给应已近油尽灯枯,决战在所难免,观眼下情形,他们定会不惜代价拿下石堡城,再取积石,以做东进之壁垒,石堡城若丢,必须在一旬之内拿回,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牛仙客瞥了一眼李祎,微微颔首。 眼下大家对战场形势,基本上都有了一个大概判断,石堡城如果丢了,那么吐蕃多线作战的大军,势必全数撤退,为石堡城与积石城外围的两支大军节省下粮草。 但是省下来的军资,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给你送过去,需要一段时间过渡,那么过渡的这段时间,就是石堡城攻守的黄金时间。 牛仙客的分析是一旬,也就是十天,十天要是拿不回来,等人家补给供上来,后援顶上来,想要拿回来可就不容易了。 而这种时候,陇右迫切的需要支援,河西方向往这边调兵,急行军也需要十天,朔方差不多。 也就说,支援部队无法赶上十天的黄金期。 当然了,这一切的预想,都是以石堡城已经丢了的情况下,如果没丢,当然另算。 萧炅皱眉道: “形势没有如此不堪吧?京师遥远,我们并不知道西北已经发生的事情,盖嘉运身经百战,也许已经早早调兵支援,中书门下给郭子仪的调令,也是催促其尽早赶赴陇右,皇甫若能撑到那时,绝无问题。” 西北藩镇与吐蕃之间兵力悬殊,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西北兵精将广。 他们太能打了,而且装备非常好,不是吐蕃那样的奴隶军团可以比拟的。 但也正因是奴隶军团,所以他们的命不是命,一直在跟你以命换命的打消耗。 人皮唐卡、人皮鼓、人骨法器、头做酒杯、皮做灯伞、腿骨做喇叭,后世发掘出不少。 他们但凡与突厥差不多,大唐都非常乐意设立一座安西南都护府,但现在嘛,我可不想去你那边,你特么也别来我这边。 这就是为什么,大唐从来不愿意深入敌境,扩大领土面积,只守着那条防线,因为打下来也守不住,咱们不是同一种社会体系下的人,融合不到一块去。 吐蕃的奴隶之下,还有奴下奴,顶在最前面的就是这类人,他们的任务就是死,必须给我死在前面。 接下来上去的才是奴隶,最后是平民,也就是有户口的,这类人的装备是最精良的,甲胄军器齐全,战斗力惊人。 眼下正在强攻积石城的,就是一支精锐平民大军,围攻石堡城的十五万人,则是奴隶居多。 安人城的大战,吐蕃也是有不少逃兵的,但是这些逃兵大唐不会接手,见一个杀一个,因为让他们活着散落民间,是一个祸害。 李林甫当下也是脸色凝重,没办法啊,西北鞭长莫及,朝廷这边发文,是不适应那边形势的,过度干预适得其反。 朝廷能做的不是指手画脚,而是提供支援。 “发文皇甫,陇西牧场的马匹,适宜战马者,他可以取调三千,兵力不足,可以就地招募,军饷问题,朝廷这边会想办法,”李林甫沉声道。 中书省萧华赶忙记下,随后修改几字,立即交给吏员发往都亭驿,五百里加急送往鄯州。 李林甫接着又道: “发文盖嘉运,无论如何他都要抽出两万人支援陇右,若不从命,以丢城失地论罪。” 中书侍郎韦陟记下,盖印之后将文书交给吏员。 一封一封的决策,正不断的送往西北,驿路上的信使日夜不绝。 李林甫是最不想石堡城出问题的,因为他管着国家财政,本就入不敷出,你们再给我搞出点幺蛾子,我拿命给你们换钱啊? 户部侍郎萧炅叹息一声,道:“筹措军资,眼下还要是在关中,但是钱真的没有了,是不是可以暂时默认恶钱可以全额购买物资,以解燃眉之急。” 李林甫一愣,怒视对方道: “这个口子一开,就堵不上了,届时财政混乱,你担罪还是我担罪?” 萧炅哑巴了,不吭气了。 眼下恶钱的流通,对硬通货的影响还不算大,因为硬通货交易,是看恶钱比例的,你比例太大,我不跟你做买卖。 萧炅的建议,等于抹掉比例,就算全是恶钱,也可以参与大宗交易。 那么这样一来,等于朝廷默认了恶钱的地位,那么就会出现恶币驱逐良币的局面,到底哪个是恶哪个是良,分不清了。 但也不能说萧炅糊涂,他是户部侍郎,难道不知道户部已经严重亏空了吗? 没有来钱的路子,又得保供西北,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战事,肯定是优先保障,雍正不也为了年羹尧的军饷,抄了曹雪芹的家吗? 这种法子,一向都是朝廷急需用钱的时候,最快的筹钱的办法。 李林甫肯定也想过,但是眼下,抄谁的家也不合适,因为有钱的,现在大多都依附他。 李隆基一直都在帝座上,聆听着下方大臣们的讨论,从始至终没有开口说话。 因为他刚刚进来的时候就说过,朕只是旁听,右相可全权做主,他要给大臣们一个适应过程,那就是朕正在一步一步将国事交付给李林甫。 改元都改元了,养老生活也该提上正轨了。 整个开元时期,他主持的对外战争本就非常频繁,经历的多了,所以对这次的战事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他心里有数,大唐的国境线,是打不进来的。 每年国赋的一半都用在了藩镇,都是用钱夯出来的铁桶防线,固若金汤。 而且他想的,跟这些人想的不一样。 他的想法更为复杂,因为他在形势和人之间,看重的是人。 西北若是大捷,如何应对?若是大败,又该如何处理?这都是需要考虑的,关键就在盖嘉运和皇甫惟明身上,这两人他都不喜欢,但是眼下又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替代人选。 这个时候,牛仙客突然剧烈的咳嗽了几声,大家的目光纷纷看了过去。 牛仙客也尽力在忍,以袖遮面,不想让人看到他的窘迫。 李适之立即装出一副关心的样子,道: “左相殚精竭虑,以至身患重疾,您该好好歇歇啊。” 李林甫双目一眯,看向李适之: “正因为国事操劳,左相方才疲累难支,我看你红光满面,想必平日很轻松吧?” 李适之笑道:“玄元皇帝显灵,圣人改元,大赦天下,都是好事情,天宝已至,祥瑞日增,按照右相的意思,我不该高兴吗?圣人在上,御极天下,恩荫四海,我不该轻松吗?” “你误会右相的意思了,右相恐是有大事托付宪台啊,”崔翘笑呵呵的看向李适之。 李适之道:“若有,吾固不辞让,必为右相分忧。” 杨慎矜冷哼道:“你能干得了什么?前方战事,财政吃紧,听闻宪台日费万钱,是不是慷慨解囊,以助军需呢?” sb,你乱说什么?萧炅在心里骂了一句,让他出钱,你用不用出? 欸?这是个好法子,李隆基顿时将目光投向李适之,意思很明显了,你带个头吧。 李适之愣住了,我特么现在没钱啊,都给杨三娘送过去了。 “家资微薄,但也愿节衣缩食,以助军,”李适之道。 李隆基又看向其他人,一个个的不是低头,就是避开李隆基的目光。 看样子都不肯出钱,李隆基淡淡道: “罢了罢了,国家也不缺你那点节衣缩食之用,右相自有办法。” 说罢,李隆基神情柔和的看向李林甫: “前方军需用度,朕就全权托付爱卿了。” 李林甫内心一叹,起身道: “臣定不负圣人所望。” 李隆基又看向牛仙客: “左相务要保重身体,你可不能累坏了,朕离不开你。” 牛仙客连忙谢恩。 接下来,李隆基离开了,留下大臣们继续商讨国事。 牛仙客这才狠狠瞪了李适之一眼,而李适之面无表情,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他早就多方打探,问过太医署的人,牛仙客绝对撑不了多久,他只要稳住阵脚,不出意外这个位置就是他的了。 到时候登上左相之位,老子再跟你好好比划,李适之眼神冷淡的看了李林甫一眼。 那么在这种缺钱的时候,就凸显出韦坚的重要性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人家能当京兆尹,韩朝宗不能。 韦坚今天就在这里,不过朝会过后就会离开,他要去一趟陕州,哦对了,现在不叫陕州了,叫弘农郡。 没错,就是弘农杨氏的老家。 这个地方,是洛阳至长安水陆运输最关键的一个地方,这里有三门峡,修建有两座大库,东库和西库。 所有进入长安的货物,先经东库,再入西库,然后发往长安。 “去年的俸米,到现在都没个说法,杨慎矜,我的禄米什么时候给我啊?”卢奂冷笑道。 按理说他的级别,缺谁的也不能缺他的,但是李林甫故意给扣下了,你不是清廉吗?扣下别人的,不影响生活,扣下你的,我看你吃什么? “前方儿郎还不知道会否挨饿,国宝郎倒是先紧着自己的肚子,”杨慎矜冷笑道: “我的禄米也没发,但我可没有像你一样发牢骚,因为我知道时局艰难,愿舍小家为大家。” 李适之哈哈一笑,声音颇为洪亮: “真是个笑话,在座的官员,恐怕没有哪个人比你的妾室更多了,养这么多妾,你也不缺钱啊,我说杨慎矜,酅国公,你一把年纪,能不能行啊?” 萧炅立即反驳道:“朝堂之上,是议论国事的地方,私人小事不宜在此声张,你们要是有私怨,下去说。” “李宪台谈的就是国事,”刑部尚书崔翘道: “听说酅国公最新纳的第十七房小妾,花了整整六千贯,你却在这里冠冕堂皇的说什么没发俸米?你那点禄米,够不够给小妾买些金钗饰物啊?太府寺的亏空,都亏到这些小妾身上了吧?” 人家没有冤枉他,杨慎矜就是有这么多小妾,今年都六十八了,也算是老当益壮,雄风不减,年前刚新纳了一房小妾。 杨慎矜立即看向韦坚,亏空都是谁落下的,你们心知肚明。 韦坚眼下正在李林甫跟前,俯身聆听着李林甫的一些小声安排,所以并没有掺和他们几人的斗嘴。 李林甫给了他一些任务,让他务必想办法筹些军粮。 韦坚当然愿意,一来这是功,再者,这是为皇甫,他和皇甫的私交不错。 不过眼下听到有人议论太府寺的亏空,韦坚赶忙站起身,朝李林甫揖了揖手,随后转身朝着众官员拱手道: “诸君先忙,我还是些事情,告辞告辞。” 李适之冷哼一声,韦坚现在的地位,他们更不能随意针对了,前线战事为重,等你小子筹措完军需,咱们再算总账。 这个贱种!杨慎矜在心里骂了一句。 韦坚和王鉷,在天宝元年,彻底成为财赋大臣当中的实力派新生代,王鉷不但领了华清宫的差事,还担任了和市和籴使,负责调控长安即将迎来的物价飞涨。 没错,他领这个差事,也是杨玉瑶帮忙的。 第二百一十五章 内圣外王 “我特别特别讨厌这个人,见着都觉得恶心,” 太极宫长乐门下,李琩与正在值守的崔圆聊天,借着左卫的差事,他眼下对整个太极宫的地形布局,也算做到心中有数了。 就在他们俩聊天的时候,从长乐门过去一个人,本来该由崔圆过去查验牌籍,但崔圆一脸鄙夷的避开了,而是让手下的人过去办理对方的过门事宜。 他现在已经是左监门卫中郎将,如果李琩抛开亲王身份和右金吾卫大将军的话,跟人家是一个级别。 “他叫什么名字?从前没有见过,”李琩望着远远离开的那道背影,疑惑道。 此人刚才从他们身边经过的时候,非常客气,九十度鞠躬朝着李琩行礼。 如果李琩不认识他,那么这个人也一定不认识李琩,那么人家行礼其实还是冲着李琩的紫金鱼袋。 崔圆招了招手,立即有属下将那本牌籍册子拿了过来,只见崔圆指着册子上最后一个名字道: “吉温,神龙朝酷吏吉琚之子,宰相吉顼之侄。” 这小子啊?李琩忍不住又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即将消失在宫道尽头的那道身影。 他刚才端详过吉温,模样很周正,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丝毫看不出一丁点阴险诡谲的影子。 是因为正在事业的上升期?本性还未暴露?都不是,酷吏代表的是一种工作方式、职业特征,并不是这个人。 长相凶神恶煞的并不见得是坏人,温文尔雅的也不一定是好人。 “他现在什么官职?”李琩问道。 崔圆嗤笑道: “这小子八面玲珑,攀附贵宦,如奉父兄,先后巴结太子文学薛嶷,我那岳丈,如今更是傍上了高将军和右相,刚刚从新丰县丞调任万年县尉。” “他口臭吗?”李琩道。 崔圆顿时愣道:“不知道啊,我跟他有过几次照面,不觉其口臭。” 噢那应该就是不臭了,历史上真正口臭的,应该是宋之问,王维买下的蓝田辋川别业,就是宋之问留下的产业。 吉温到底臭不臭,确实不清楚。 不要觉得人家官小啊,万年县尉,你可以认为是朝阳区政法委一把手,是有资格入宫的。 天宝时期的人才,一个个的都冒出来了,韦坚、王鉷、吉温,至于罗希奭,早就靠着舅舅张搏济傍上了李林甫,担任殿中侍御史。 “忘了跟你说了,这小子近来常去裴夫人府上,”崔圆小声道: “如今裴夫人有势力啊,听说府上的家仆都有四百多人了,门庭若市,找她求官的,已经将她府门外新刷的门槛漆,都给踏碎了。” “还有这回事?”李琩道。 崔圆点了点头: “是王鉷介绍过去的,这小子的亲爹当年是个酷吏,私底下吞了不少黑钱,如今他用这些钱在长安买门路,可谓成效显著啊,要不然圣人已经明言不用此人,他竟然还能爬上来,我也真是看不明白了。” “圣人还有这话?”李琩装作不知道。 崔圆一脸鄙夷道: “太子文学薛嶷将其引荐圣人,圣人观之后,言:是一不良,朕不用,这话都说出来了,他竟然还升官了?你说这叫什么事啊?” 李琩呵呵笑着,基哥不用,是因为当下的朝堂不需要酷吏,他重用一个酷吏的儿子,难免会让人遐想。 再说了,基哥现在也用不着酷吏,武则天用得着,那是不服她的人太多,眼下可没有人敢不服基哥的。 但是,李林甫用得着,还真就将人放在了管司法的位置上,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此人就是为那些跟我不对付人,准备的。 这个位置安排的恰到好处。 以吉温眼下的资历,三法司他一个也进不去,进去了也没地位,因为主官级别太高。 而且三法司主官,都跟李林甫不对付。 但是万年县不一样,县令冯用之是个老圆滑,谁也不得罪,那么县尉的权利就非常大了,尤其这个县尉还是李林甫的人。 而长安的权贵,几乎都住在万年县,有什么风吹草动,吉温第一个就能知道。 “要这么说,他跟你应该算是自己人吧?”李琩笑着调侃道。 毕竟吉温一直在巴结萧炅。 崔圆一愣:“别这么说啊,我怎么会与这种人沆瀣一气?我是攀附权贵,但也没像他们攀的啊,这小子对王鉷,跟对待亲大哥一样,见了右相,比见了亲爹还亲,我就是再活一回,也活不到他这个份上。” 李琩捧腹大笑。 崔圆出身大家族,毕竟有节操的,他自己的脸面丢了不要紧,不能丢家族的脸,都说人活一张脸,这张脸不是活给别人看的,是活给自己人看的。 人家外人谁在乎你有脸没脸啊 眼下随着贵妃得势,杨家在长安的声望也是水涨船高,做为门面的杨玉瑶,当然就成为最吃香的那个。 另外两个姐妹,没有她这么长袖善舞,得了别人好处,也不懂得怎么去给人谋官,只能是直言直语托付给杨贵妃。 而杨贵妃偏偏最讨厌帮家里做这种事情。 李隆基的对于国家的事务,唯一关心的,只有节度使,剩下的事情他都交给了李林甫。 王忠嗣自从赴任朔方之后,李隆基与对方的书信往来就没有断过,信上的内容,国事只占两成,八成是闲扯淡。 这就说明一个问题,李隆基更多是想与王忠嗣之间建立起深厚的私人感情,至于王忠嗣在朔方干的怎么样,无求所谓。 这就是自己人跟外人的区别。 眼下的李隆基,正在读着从朔方送来的一封信件,他和王忠嗣联系,是不走驿站的,而是双方各派心腹,往来两地之间传信。 以确保他们俩聊天的内容,外人不会知道。 “忠嗣又在跟朕发牢骚了,”李隆基苦笑摇头,将手中那封信,递给一旁的高力士,高力士又递给了正在对镜梳妆的杨贵妃。 杨贵妃看过之后,道: “王忠嗣是三郎的义子,那么做为君父,在这种事情上面,三郎该帮他决断才是。” 李隆基笑了笑,看向高力士道: “你觉得呢?” 高力士摇了摇头:“此家事也,圣人不宜干预。” 李隆基点了点头: “忠嗣跟朕诉苦,就是希望朕去当这个恶人,别的事情都能依他,这件事不行,男婚女嫁,父母之命,他自己不愿做恶人,让朕来做,哪有这个道理?” 当皇帝的,虽然经常给人配婚,但轻易不会干那种棒打鸳鸯的事情。 这个是有迷信说法的,不单单是怕出了问题落埋怨。 王忠嗣十六岁的女儿王韫秀,看上了一个穷小子,都已经没脸没皮的将这个小子带到了他太原的家里居住。 名声都已经传出去了,王忠嗣气到快吐血。 因为她女儿摆了他一道,起初只说心上人姓元,王忠嗣一听,欸~~~大姓啊,洛阳元氏,旧魏拓跋皇姓。 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然后王忠嗣就派人调查这个姓元的到底是元家的哪一支哪一房,知道结果后,差点气晕过去。 这小子的爹,本来姓景,但却是给曹王妃元氏收田租的家臣,忠心敬业,被赐姓元,所以儿子也跟着姓了元。 这都不是旁支末系了,这是家奴啊。 老子的女儿,嫁给一个元家的家奴? 王忠嗣得知真相后,立即写信送往太原,结果呢,得到的消息是,人家已经住进他们家了,女儿很可能已经被睡了。 这不完犊子了吗?不是处女还怎么嫁人啊? 当爹的最了解女儿的性子,他担心强行拆散,女儿会跟他翻脸,于是拐弯抹角的希望李隆基帮这个忙。 人家基哥能帮吗? 只有别人替他当恶人,哪有他替别人当恶人的道理? 万一拆散了,你女儿自尽,你特么又要赖我了。 高力士在一旁笑道: “这个也简单,今年的科举,让那个元载赴考,圣人跟右相打个招呼,让他考中,也就不算太辱没忠嗣。” 李隆基顿时挑眉道: “人家都是瞎子,他几斤几两看不出来啊?让他考中,别的士子该作何感想?朕还能带头舞弊?” 高力士笑道: “圣人误会老奴的意思了,不是让他走进士明经,而是让他走道举,陈希烈来主考,有了道籍,便算是我宗室子弟,忠嗣脸上也不会挂不住了。” “好主意,还是高将军法子多,”杨玉环在一旁拍手叫好。 道学的考试,水很深,你考的怎么样,不是看你的真实水平,而是看你对道学的研究,跟基哥对不对路。 而基哥的路子,基本是人所共知,就是老庄。 早先的道家,是黄老之学,也就是黄帝和老子,战国末期有“黄老独盛压倒百家”一说,但是进入魏晋南北朝之后,老庄成为道家正统,一直延续至今,也就是老子和庄子。 核心就是四个字:内圣外王。 意思是:内备圣人之至德,施之于外,则为王者之政。 李隆基前面那几个皇帝,都是被称陛下,到他这成圣人了,已经很能说明问题的。 去年才是第一批道举,鱼目混珠的不在少数,今年算是第二批,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不过再以后,那肯定就是精挑细选了,没有对道学非常有见地的看法研究,绝对没戏。 因为走这条路的人会越来越多,人才自然会有一个井喷。 “不准包庇,朕也不能乱认宗室,打个招呼,让他赶紧探究我道学之奥义,以备参考,”李隆基淡淡道。 要不是因为王忠嗣,他才不会给开这个后门。 毕竟他这个义子太过重要了 杨玉瑶一直都在旁听,她现在有一个新差事,帮圣人抄乐谱。 她的字是非常漂亮的,女人里面写字写的好的本就是极少数,偏偏杨玉瑶精通此道。 可见每一个青史留名的人物,都有其专长,没有一个是废物。 她在宫内的时候,表现的非常聪明,少说多听。 看似在专心的抄录乐谱,实际上什么都听进心里去了,她清楚,知道的越多,她在外面才越有价值。 李琩推荐给她的那个人,她一直都没忘,高尚嘛。 她都打听清楚了,从前是李齐物的人,后来跟了高力士,再接着吴怀实,现在是李琩。 这样的人,基本不要谈什么忠心了,因为主子太多,不过此人唯一的女儿,在隋王宅一直都被善待,所以他对李琩,应该是有一份感念之情的。 所以杨玉瑶才乐于帮忙,否则她会去劝李琩,这个人不值得用。 最近往宫里抄录乐谱,她听到一些有用的消息,圣人似乎对河北裴宽并不放心,虽然有安禄山制衡,但很显然,安禄山也并不是一个值得托付信任的人。 于是杨玉瑶趁着高力士在场,说道: “高将军,高不危这个人,当初是您带进宫的吧?” 一句话,她便已经将自己和高不危的关系撇清楚了,推到高力士身上。 高力士微笑点头,她不太喜欢杨玉瑶,因为这个妇人鬼点子太多,不过他也没有多排斥,因为他看得出,杨玉瑶本性绝对不坏,除了贪财,也没有其它什么毛病。 “此人是李齐物当年推荐给我的,是有才学之人,兴许是运气不好,屡次参加科举都未能中举,”高力士道。 杨玉瑶道:“听说此人本就是河北人士?如今身上兼着隋王府的差事,还有左领军胄曹参军?” 高力士笑道:“三娘这都是从十八郎那里听说的吧?” “是的,”杨玉瑶微笑点头: “我在隋王宅与此人有过照面,如今他求到我跟前了,我琢磨着,既然是高将军的人,央我干什么呢?于是婉拒了他。” 高力士一愣,你在打什么主意啊?明摆着是你在帮他说话,却推到我身上? 高力士笑了笑,若有深意的看向李隆基。 基哥明镜似的,顿时笑道: “这个人,朕有印象,当初一直住在宾馆,是个落魄寒士,这样的人,都是不甘现状,有志向的,但大多志大才疏,自诩为高士,实则粗劣肤浅。” 高力士微微点头,真要有本事,路都给你铺好了,可你还是上不去啊? 宾馆那是谁都能住的吗?高力士能将他安排进那里,已经非常够意思了,是高尚自己不争气。 朝堂需要的是顶尖人才,高尚的才华,还不到那个份上,所以在高力士眼里,高尚充其量,就是一个好的谋士,适宜进入某人幕府,做个幕臣之类的,也不至于浪费了一身才华。 但想进入朝堂,那扇门,是不会朝高尚打开的。 “圣人目光如炬,刚才听到圣人说起安禄山,妾身在想,要不要将此人派去平卢呢?”杨玉瑶道。 李隆基顿时一愣,看向高力士。 高力士也不得不佩服杨三娘的鬼点子,微笑点头道: “还是适合的,此人对河北颇为熟悉,对老奴也算恭敬,是个靠得住的。” 李隆基哈哈一笑,指着杨玉瑶道: “三娘呀三娘,这就是为什么朕总是无法拒绝你,你那两个姐妹托太真帮忙给人谋官,太真烦扰,朕亦厌之,官是什么?德才配位,方可居之,不是花几个钱就能行的,朕是纵容你们,但你们也要有个度,像这个高尚,就甚合朕意。” 他满意的原因,还是在于杨玉瑶刚才的第一句话,将高尚推给了高力士。 那么李隆基也确实认为,这个人算是高力士的人,那么就值得信任,派去平卢,帮朝廷盯着点安禄山,是非常合适的。 裴宽身边,有颜氏兄弟,安禄山身边安排个高尚,他也能安心一些。 “就这么定了,早做安排吧,”李隆基朝高力士道。 高力士点了点头,问道:“那么高尚的隋王府兼职,需不需要免了?” “不用,”李隆基大袖一挥: “就说此人是隋王举荐其赴任河北,不过你要跟他交代清楚,好让他知道,朝廷让他去平卢,是干什么去了。” “老奴明白,”高力士点了点头。 这样一来,安禄山就会想,这是隋王给自己的属官谋前程,下地方增加履历,镀金来了,不会想到是皇帝安插到他身边的一个探子 杨玉瑶当晚,便去了隋王宅,将这一消息告诉了李琩。 上一次她跑去三叔家里找李琩,想要解释一下,但是李琩与杨绛已经离开,扑了个空。 这次正好借着这个理由,来与李琩见面。 “平卢?柳城郡丞?”李琩瞠目结舌。 高尚是希望在长安混的,他可不想去河北,我也不希望他去河北啊。 他哪都能去,就是不能去安禄山身边。 柳城郡,去年还叫营州,平卢节度使治所所在,后世的辽宁省朝阳市,属于大唐在东北方向的最前沿了。 李琩顿时后悔莫及,当初真不该同意让高尚去找杨玉瑶,这下好了,与历史重合了,高尚真的去给安禄山当下属去了。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当初若是拒绝高尚,说不定两人之间的关系当时就会出问题。 志向大,自视甚高的人,是特别容易记仇的,还很小心眼。 事已至此,李琩也没什么可说的了,笑道: “辛苦三娘了,没想到这么快,一郡之丞,职位不低了,下去履历一番,将来回到关中,机会也更多。” 人家说到底是帮忙了,虽然结果不理想,但是李琩不能表现出来,这是给人泼冷水。 杨玉瑶顿时撒娇道: “你交代给我的事,我总是放在第一位的,谁跟你一样没良心,那天好端端的撒手离开,今晚时辰不早了,我可是要住下的。” 她在东宅已经有了自己的庭院,人家自己选的,不是最大的,但确实格局最雅致的,她自己也花心思布置了一番。 李琩眼下算是她在长安唯一的心理和生理慰藉,她是绝对舍不得放手的。 “住就住吧,我又没撵你,”李琩笑道。 杨玉瑶贴近一些,小声道: “你可别乱想啊,那天我确实在为李适之说话,那是因为我收了人家的钱,差不多十万贯,如果不给人家办成,我没法交代。” 李琩顿时瞠目结舌: “你可真敢拿啊?那是钱吗?那是麻烦,我说你一个妇人,哪来这么大的胃口?你就一点不害怕啊。” 杨玉瑶叹息道: “我这不是穷怕了嘛,所以来者不拒,送进府上的一律照收,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送我的东西皆为珍物,价值不菲,托人给估了个价,才知道高达十万贯,也是我不识货,但当时收也收了,退不回去了。” “放屁!怎么就退不回去?”李琩佯怒道: “你也不看看他是谁,李承乾的孙子,家里的珍藏,很多都是太宗皇帝赏赐,这也是你能享用的?还不是你自己舍不得。” 就是就是,我就是舍不得还回去,怎么滴吧?杨玉瑶冷哼一声,转过身去撅起屁股: “你说我放屁,那你闻闻臭不臭?” 李琩一愣,一巴掌拍在上面,顿时气笑道: “你呀你,早晚要吃亏在这个贪字上面,李适之的事情,我肯定帮不上,你只能寄希望于牛仙客早点死,死的晚了,李林甫自有后招,只有早死,李齐物才能上的去。” 早点死?杨玉瑶摸着吃痛的屁股,蹙眉沉思。 李琩见状顿时愣道: “你可别动歪心思啊,敢打牛仙客主意,圣眷再隆,也没有好下场。” “我哪有那么大胆子?”杨玉瑶赶忙道: “你将我当作什么了?” 说罢,她气呼呼的转过身去,口中不停的哼哼着,这是跟李琩撒娇呢。 等着李琩来哄她。 “好了好了,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李琩缓缓起身,做势就往外走。 听到这句话,杨玉瑶赶忙起身,小跑过去伸开双臂挡在门口,生气道: “你现在要是离开,我今晚就跳你们家井里,要觉得我没胆子,咱们试试看。” 李琩无奈一笑,上前将她拦腰抱起,转身就往榻上走。 杨玉瑶紧紧搂住李琩脖子,将脑袋埋入李琩脖颈,语气幽怨道: “你真是我的冤家,念我对你日夜苦念,今晚让我好好伺候你,什么李适之牛仙客,都让他们滚蛋,我心上只有你,别的什么都不想了。” 李琩一把将其扔在床上,随着杨玉瑶一声娇呼,两人做起了没羞没耻的事情。 第二百一十六章 富贵同享 女人一旦被男人滋润,从她的外在是可以看出来的。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现象,就好像羞羞真的能促进女性体内的激素分泌,使其肌肤越发光泽。 杨玉瑶本来就不施粉黛,任何时候都是素面朝天,说明什么?说明人家的皮肤好到根本不用化妆。 按理说年纪大了,该走下坡路了,但实际上却是越发的光艳照人。 这样的女人,很容易让男人动心。 事实上,眼下很多巴结杨玉瑶的男人当中,都期盼能够成为她的入幕之宾,寡妇的滋味,很多人都想尝尝。 吉温跟王鉷的关系,其实不算好,只不过两人眼下都是跟着李林甫混。 而吉温这个人,他不肯将自己拴死在一棵树上,这就是为什么他既巴结李林甫,还巴结高力士。 杨玉瑶做为当下风头正盛的人物,吉温自然不肯放过,求王鉷帮着引荐一次后,他便经常会来杨玉瑶的府上。 这小子的爹,当年是武则天时期出名的酷吏,亲手办过很多大佬,抄家的时候自然私吞了不少财宝珍藏,贵重的不在少数。 吉温深知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道理,攀附权贵的时候非常大方,因为其深知,自己的身份地位,根本守不住这些财宝,不如送出去给自己铺路。 “这颗珠子大有来历,乃四十年前宰相乐思晦送给妻子的寿礼,小子也是运道好,此物辗转巧合之下,落到我的手里,今日献给夫人,只因惟有夫人可配得上如此宝珠,” 吉温是走东侧后门进来的。 杨玉瑶也算是贪出规矩来了,礼物贵重的走东侧后门,次等西侧,再次才是走正门。 因为寻常有人送礼,大可光明正大的收下,礼物太重,才需要鬼鬼祟祟。 她又不是傻子,她知道吉温的来历,所以自然也能猜到,这颗夜明珠的来历见不得光,什么辗转巧合?它本来就在你手里吧? “我不要,”杨玉瑶笑了笑,将宝珠重新放进匣子里: “无功不受禄,吉县尉来我府上多次,每次的礼物都让人惊艳,可我好像并没有为你做什么事情,怎么好意思呢?” 吉温赶忙道: “夫人这话说的,小子能进来您的府上,本就是荣幸,贵妃圣宠日隆,俨为六宫之主,您是贵妃的胞姐,我能聆听您的指教,便是三生有幸了,小子这里没有什么事情求您,只求将来若是冒失犯错,夫人能可怜可怜我。” “吉县尉言重了,我又不是贪赃枉法之人,你真要犯错,我也不会救你,”杨玉瑶笑道: “律法在上,不是我一个妇人可以违背的,但是呢如果错不在你,那我自然会搭把手。” 吉温忙不迭的点头道: “小子若真错了,自然是该死的,当愿伏法。” 他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自然明白自己现在这个职位,是被人当枪使,李林甫罩得住,他没事,罩不住了,他绝对会被人收拾掉,到了那个时候能救他的,也就是贵妃这一派了。 捧着匣子的那名悍婢听到这里,立即将匣子合上,然后抱走了。 “你无事求我,我倒是有些事情比较疑惑,不妨由吉县尉解释一二,”杨玉瑶笑道: “坐坐坐,不要拘谨,今后你来我这里,自管找个位置坐下,不要总是让我请你坐,太生疏了些。” “是”吉温一脸堆笑的在一旁坐下,道: “小子聆听夫人指教。” 他比杨玉瑶年龄还大,但却以晚辈自居,只因杨玉瑶的地位比他高,人家是圣人的姨子,当朝外戚。 杨玉瑶皱眉道: “我听说长安有一谚语,叫做:树稼,达官怕,宁王薨逝之前,长安清晨的树枝上遍挂白霜,这我是见过的,可见此谚语颇为神验,本来已经许久未见了,可是前几日又突然出现,你倒是说说,如今最怕此象的达官,该有谁呢?” 饶是吉温聪明,一时间也想不明白杨玉瑶此话中的含义,既然不懂,自然就老实道: “小子与夫人的言语,切莫传了出去,否则小子祸患无穷啊。” “我还能卖了你不成?”杨玉瑶道。 吉温点了点头: “此谚语由来已久,自然灵验,当下的长安,最忌讳树嫁的,小子以为有五个人。” “哪五个?”杨玉瑶道。 吉温道:“尚书右仆射裴公、信安王、吏部尚书严公、徐国公(萧嵩),还有还有左相。” 杨玉瑶蹙眉道:“我倒是听说了,左相近来确实身体不太好,其他几个倒是没听闻过。” 吉温点头道:“都是上了年纪的国之砥柱,其中确实以左相当下的情况最令人忧心,没办法,军伍出身,遭的罪也多,身体难免是要差了些。” “左相该回去养病啊,如此下去,怕不是要病倒在中书门下,”杨玉瑶叹息道: “圣人一定不忍见此。” 吉温一愣,瞬间明白了,你是让我帮忙,将牛仙客弄回家去? 大姐啊,您看看我身上的袍子是什么色儿的?这辈子能不能穿绯袍都不一定,你让我掺和宰相的事情? 万年县令是正五品上,但我这个县尉,可是从八品下啊。 再说了,我要是这么干了,右相非得打死我。 “御史台风闻奏事,树嫁的事情一定清楚,他们自然会禀奏圣人,”吉温赶忙道: “圣人体恤左相,该会准他回家养病。” 他将事情推到了李适之身上,因为他知道,李适之肯定乐意这么干。 事实上,御史台上报了,只不过高力士不当回事,并没有跟李隆基说,挂个霜嘛,再正常不过了,圣人当时在意的是宁王,其他人可不会在意你们怕不怕。 “你在万年县衙任职,为国着想,也不该在这个时候,让长安出现树嫁,天气正在转暖,在此之前,你辛苦一些,”杨玉瑶道。 这事啊?小事情,吉温笑道:“别的地方不敢说,万年县的街道上从明天开始,小子保准不会有一棵树挂霜,也算是为左相祈福了。” “就是这么个道理,”杨玉瑶笑道。 虽然兴师动众,但吉温是乐意这么干的,因为他清楚右相希望牛仙客能撑得更久一些,而自己这么做的话,右相其实是乐于见到了。 还会称赞他是个心细之人。 吉温是很想多留一段时间的,因为他喜欢和杨玉瑶聊天,赏心悦目,芳香扑鼻。 男人无论在什么年纪,都喜欢看美女,因为这会让他心情愉悦,如果你见到美女没感觉,那说明你过的非常忙碌,非常苦,没有时间去欣赏美女。 但是杨玉瑶肯定不愿意欣赏别的男人,她的身心都在李琩身上,所以没几句话,就将吉温给打发了。 “将那枚夜明珠,给隋王妃送去,”杨玉瑶大方的时候,那也是真大方。 悍婢不解道:“王妃不喜夫人,咱们又何苦低三下四的讨好人家呢?” 杨玉瑶笑道: “你懂什么?我今后还会去隋王宅常住,不将人家哄好了,怕不是会将我轰出来。” 悍婢笑了笑,点了点头。 杨玉瑶身边的婢女都很彪悍,不是身材彪悍,而是性格随了主子,泼辣的很,而且非常忠心,因为杨玉瑶待她们很好。 最贴身的几个女婢,如今都有不菲的家资,都是杨玉瑶赏赐的,她们将来嫁人了,是可以将丈夫带进府上生活的,生下的儿女继续伺候杨玉瑶,便是家生奴婢了 当一个人,遇到一件自认为自己无法解决的困难时,会非常的气馁。 因为他觉得自己无能为力去做出改变,李嗣业当下就是这样的心态。 飞龙军这帮人的底子是不错的,要身材有身材,要个头有个头,肯下苦功的话,是完全可以磨砺出来的。 但问题就在于,这些人都有来历,而李嗣业没来历,所以人家们不太能看得起他,对他的命令也不放在心上。 这个人的妈伺候过中宗皇帝,这个人又是某名巨宦的义子,这个人呢,祖上是给太宗皇帝牵马的 李嗣业也是无可奈何,他很想办几个,杀鸡儆猴,又觉得这样太得罪人了。 他们只有六个人在这里,这帮人一旦跟他们玩阴的报复,他也招架不住啊,强龙不压地头蛇嘛。 于是他无奈之下,只能去找太子。 太子当时脸都绿了,这帮狗东西也敢瞧不上安西将领? 李绍当时就给李嗣业做主,从名单上划拉出七个刺头,当场就给砍杀了,也算是帮助李嗣业立威。 太子是肯定不愿意输的,如今飞龙军是他的,那么就是他的颜面,飞龙军丢人,就等于他丢人。 何况对手还是李琩。 什么特么的互勉,他有资格跟孤互勉,孤是君,他是臣。 “嗣业记住了,孤予你生杀大权,但凡不听话的,直接军法治罪,绝不容情,” 李绍在少阳院吩咐道: “哪怕杀的只剩下十个人,孤也只要这十个精锐,而不是几百个废物,孤赐你宝刀,就是让你杀人的,不尊你,如不尊孤,放心大胆的去做。” 李嗣业连忙点头。 实际上他认为,太子最好能跟着他去一趟东宫,摆出给他站台的态度。 但是很可惜,太子好像轻易不能离开十王宅。 长安的规矩是多啊 达奚盈盈从前在南曲,是没有人敢招惹的,因为她背后的大佬太多。 但是现在,她的新宅附近,似乎经常有陌生人走动,好像在探查这里的地形,这更让她有了一种危机感。 她的这座新宅,其实是南曲映秀楼的后院改造成的,面积还算不小,屋宇加起来能有三十多间,如今住进了三十二名奴仆,六十六个护院,防卫力量非常高。 这些护院当中有六人,都是达奚盈盈的老人,跟着她也有十年了,剩下的都是这六人招募来的同乡或是亲族。 在大唐,无论你做任何事情,缺人手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是亲戚,其次老乡。 河西兵当中的徐少华,如今负责这一片,他每天都会坐在巷子口的一块石墩上,嗑着晒干的南瓜子,如今他对这里周围的一切,已经非常熟悉了。 生脸熟脸,脑子里都有印象。 这里毕竟处在闹市,属于高档娱乐场所,形形色色的路人即使是白天,也是络绎不绝。 “一直有人在监视达奚娘子的住宅,有六个人,他们除了盯着宅内进出的人之外,其它也没什么异常,毕竟我在这里,穿着金吾卫甲比较醒目,他们还算忌惮我,” 徐少话挪了挪屁股,给过来巡查的王人杰让开了一个位置。 王人杰点了点头,坐下后叹息道:“隋王刚去了进奏院,是盖将军派人来请的,我正好在场,听那意思,西北的战事很不顺利啊。” “怎么不顺利?”徐少华愣道,他对西北的事情还是非常关心的。 王人杰摇了摇头:“不清楚,得等到隋王回来才能知道。” “隋王很器重你啊,大事小事总是愿跟你谈及,”徐少华感叹道: “堂堂亲王,没想到这么亲和,没把弟兄们当外人。” 王人杰笑道:“隋王的名声历来都很好,只不过你我这种下人,从前没机会接触到罢了,盖帅让我们留在长安,确实是给我们送了一场富贵,隋王护短,你我今后只要听命行事,好处少不了。” “那是自然,”徐少华点了点头: “这个达奚娘子有那么重要吗?隋王来这里的次数很频繁啊。” 王人杰哈哈一笑,拍了拍徐少华肩膀: “不要问,也不要猜,做好分内之事。” 徐少华笑了笑,正要说话,突然间,眼神看向街道远方行驶来的一支车队, 王人杰的目光也同样看向那里。 渐渐的,马车就从两人的眼皮子底下,转入达奚盈盈宅子正门所在的巷子里,抵达门口之后,先是一名家仆模样的上前敲门,片刻后,只见达奚盈盈亲自迎了出来,迎接从马上下来的一名年轻人。 准确来说,不年轻了,看着应该有四十岁左右,但因保养的很好,白白胖胖的,所以给人很年轻的感觉。 而达奚盈盈的目光也朝着徐少华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随后便将那人请入宅内。 “这是谁?”徐少华好奇道。 王人杰也是一脸惊讶:“怎么会是他?我跟着隋王见过此人,他是毕国公长子,颍川郡公窦铭。” “那个死鬼的亲哥哥?”徐少华愣道。 王人杰点了点头:“你继续盯着,我去禀报隋王。” 说罢,他便急匆匆的去了。 眼下的李琩就在进奏院,是被盖擎请去的,河西发来的最近一封奏报,李光弼带了两万赤水军直奔鄯州。 朝廷前几日已经发文河西,嘱咐盖嘉运务必抽调两万人支援陇右。 而盖擎眼下收到的军情,按照日子看来,明显是盖嘉运自作主张,因为当下朝廷的发文,还没有送到凉州。 以盖擎对他爹的了解,陇右要不是出了大问题,他爹绝对舍不得将赤水军调过去,那可是整个西北最精锐的部队。 “这份奏报,我在一个时辰前,已经给右相送过去了,右相非常欣慰,认为家父提前预判,处理的非常合适,”盖擎叹息道: “但是我心里很清楚,陇右多半是吃了大亏,我阿爷才会如此着急的将赤水军调过去,而且骑兵全都去了,可见情形万分危急,容不得我父亲犹豫半分。” 李琩对西北的了解,肯定远远不如盖擎,闻言皱眉道: “那么你认为,会有多严重呢?” 盖擎脸色阴沉,抬头看向李琩,道: “石堡城多半是丢了,我父没有在奏报中提及,也许是还不确定,也许是不敢提,支援陇右,最合适者莫过于骑兵,赤水军的骑兵是河西的命根子,我父轻易不会调走,如今倾巢而出,可见形势危如累卵。” 李琩叹息一声,低头陷入沉默。 如果真的是石堡城丢了,盖嘉运反而不敢告状了,因为这个罪过太大,皇甫惟明瞒不住,若是别人率先奏报朝廷,难免有看笑话的嫌疑,盖嘉运不会这么干,因为这样不单单得罪皇甫惟明,而是整个陇右将领。 所以李琩倾向于,盖擎的分析是正确的。 石堡城若是丢了,只能陇右的人自己说出来。 “这么说,你没有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右相?”李琩问道。 盖擎点了点头: “我父亲既然没有点破,我自然不敢乱说,李光弼已经率领骑兵先一步出发,吾弟盖威携步兵紧随其后,若非局势危急,赤水军断然不会主力尽出,就是不知道他们是否来得及。” 石堡城一定是出问题了,因为李琩已经很久没有收到杜鸿渐的书信,而杜鸿渐,是跟着杜希望一起去守石堡城的。 “那么石堡城如果真的丢了,积石城也应快了,”李琩皱眉道: “陇右还是与上次一样,不敢奏报,想着夺回来之后,再禀奏朝廷,如果夺不回来,朝廷每年在陇右,至少要增加一百多万贯的军费,皇甫给朝廷落下这么大的亏空,节度使的位置是保不住了。” 盖擎望了一眼门口,心腹幕僚顿时会意,过去将门关上,盖擎这才小声道: “我看右相的架势,皇甫将来何止是丢官,恐怕要想着如何保命了,就怕陇右大败,也牵连我们河西,我父亲当下的处境,也很不妙啊。” 李琩皱眉道:“法不责众,要收拾皇甫,必然要安抚好盖帅,朝廷不会同时问罪两个节度使,那不是胡来吗?” 盖擎双目直视李琩,道;“隋王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 李琩顿时一愣:“你什么意思?” 盖擎面无表情道: “右相将来对付皇甫,必然逼迫我父站队,皇甫是太子的人,我父亲如何抉择?坐看皇甫完蛋,然后等着太子将来清算我们家?还是维护皇甫,和右相分庭抗礼?这样的处境,还不算艰难吗?” 在盖擎看来,他们家目前的形势非常不利,也就是早完蛋和晚完蛋的区别。 他这次要不是来长安,根本不会知道李林甫的权势已经大到这样的地步,牛仙客还不如伴食宰相呢,完全就是一个傀儡被李林甫摆在那里。 自己父亲对此人竟然还心存幻想?如今看来实在可笑。 他们根本不是李林甫的对手,当下跟人家对着干,那是死路一条,而且死的非常快,但若站在李林甫这边,将来太子继位,还是死路一条。 如何才能破局呢?盖擎私底下想了很久,才打算在今天试探一下李琩。 要不然他为什么要请李琩来,分享西北军情呢? “听你这么一说,盖帅的处境,似乎确实比较尴尬,”李琩点了点头: “陇右若遭大败,必然埋怨河西支援不利,以分担罪过,盖帅若是不肯,太子这边,肯定是得罪死了。” “没错,”盖擎盯着李琩,你继续说啊。 李琩笑了笑,摊手道:“军国大事,我也只能听一听,没那个能力左右局势。” “隋王谦虚了,”盖擎道: “右相十分看重隋王,别人的想法他可以不听,但你的不会。” 李琩愣道:“我面子有这么大?” “比我想象中还要大,”盖擎笑道,他是非常聪明的人,早就看出李林甫已经押宝李琩了。 不然不会让自己的儿子与李琩频繁来往,交情那么深厚,这不是绑在一起是什么? 何况当年李林甫本来就是支持李琩的,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人家这次不过是从头再来罢了。 那么李琩将来与太子之间,将来必然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只不过现在羽翼未丰,一直在装傻罢了。 李琩淡淡一笑,看向盖擎: “你到底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 “我想,隋王应该是清楚的,”盖擎正色道: “盖某父子,还是真心希望与隋王交好的,也期望关系能更进一步。” 这话已经很直白了,李琩自然是听懂了,点头道: “吾所愿也,愿与盖郎共进退,若有相负,天地不容。” 盖擎双目放光,举起右臂。 李琩抬臂与对方握在一起。 盖擎笑道:“我可是没有退路了,此番诚意,望隋王心如明镜。” 李琩肃然道:“富贵同享,天地为证。” 这就是因利益而结合的盟友关系了,至于是否牢固,李琩也说不清楚。 但是至少目前为止,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坏处。 第二百一十七章 何所惧? 盖擎的表态,无疑是选择站队李琩,这也是不得已。 人这辈子的路,是要一步一步走的,坎也是一步一步过,反正你不可能跳着走。 眼下的形势,盖嘉运父子已经置身其中,你跳不出来的。 如果他们选择帮皇甫分担,李林甫大可以抛开皇甫,先收拾盖嘉运,少阳院为了保皇甫,也乐意让盖嘉运背了罪名,那时候他们父子就是万劫不复。 究其原因,盖嘉运在圣人这里的印象不好,如今虽然正在努力挽回,但毕竟是需要时间的。 盖擎心里面认定,陇右那边如果真的出现大败的局面,尤其还是在圣人改元的头一年,朝廷必然会顶格追究,届时陇右河西之间一定会相互扯皮推诿,最后谁来背这个罪,要看自己人在私底下的运作。 反正朝廷是肯定要推一个人出来,把天宝元年的这份耻辱,全给背了。 那么投靠李琩,就是当下最好的选择,但风险也是非常大的,因为这代表他们父子今后,要面对太子的怒火。 盖擎也是没办法,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李琩其实得到盖擎的表态之后,没有怎么兴奋,甚至都谈不上开心,反而会更加谨慎的处理将来与对方之间的关系。 任何事情都是有两面的,盖擎父子当下,肯定对自己大有帮助,但今后如何,说不定的,一个操作不好,可能就会被反噬。 身家性命当前,什么联盟关系都是脆弱的。 离开进奏院之后,李琩去了南曲,因为王人杰来禀报,窦铭竟然去了达奚盈盈的新宅。 这个人,不好应付的,因为李琩从金吾卫得知,正月初二窦家的一场聚会,窦铭被重新推举出来了。 一来,窦家是真的没有什么能人,而窦铭在五年前,那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张九龄如果不倒台,这小子现在甚至都有可能混到卢奂那种储备宰相。 再者,一向不闻窗外事的一位散仙重新下场,鬼知道对方打的什么主意。 “他来干什么?”李琩坐下后问道。 达奚盈盈明摆着心情极差,催促女婢给卢奂添炭时的语气都非常的不耐烦。 “他要撤出去,”达奚盈盈在李琩对面坐下,道: “给了我半年时间,窦家在恶钱中的那股,他要全部撤走。” “能有多少钱?”李琩道。 达奚盈盈摇了摇头: “早就算不明白了,他们这几家的恶钱经营,从太宗皇帝时期就开始了,最早是在洛阳主持,长孙国舅获罪之后,便在长安设置了一个新址,就在长乐坊,但随着武后僭伪,洛阳的暗点被彻底抛弃,长安便成了唯一的运作枢纽,但因长乐坊有睿宗皇帝潜邸,所以移至南曲至今,时间太久了,这笔账是永远都算不明白的。” 李琩皱眉道:“你算不明白,窦铭自然也算不明白,那么他选择撤股,恐怕并不是想将钱都拿走,因为他不知道该拿多少。” “我也是这么想的,”达奚盈盈脸色阴郁道: “所以我猜测,他其实还是冲着我来的,其它几家肯定不乐意窦家离场走人,窦家就算想撤也不好脱身,摆出这样的态度,很可能是想迫使上面达成一致,将我给换掉,经历了上一次的风波,他们对我已经越来越不信任,窦铭的时机掌握的很好。” 从李琩办掉上一任右金吾卫大将军张暐,追缴达奚盈盈贷款开始,其实达奚盈盈就已经被迫由暗转明。 干这种买卖,你不能太高调了,贵族阶层核心都知道你这个人的存在,无所谓,但你的名声不能再往下走了。 因为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你,那么你的身份就会曝光,这不是他们想要见到的。 而达奚盈盈眼下正处在一个临界点,上一次窦锷检举卢奂,就是一个爆点,那时候若是达奚盈盈被牵扯出来,股东们是肯定会借机弄死她,然后顺利换人。 但是被李林甫给保住了。 没有人敢张嘴跟李林甫要人。 但是李林甫这么一保,也加剧了股东们对达奚盈盈的不信任,让达奚盈盈深感危机,被迫换房子,加护卫,以防不测。 那么眼下的矛盾就很清晰了,股东们想要换人,但顾忌李林甫会出手干预,所以只能变着法子来。 窦铭撤股,很可能不是撤股,而是撤账。 大家都抽出去,然后重新建立一个集团公司,框架性质都没变,只是换了一个经营者。 “他是光明正大来的,并没有避讳我的金吾卫,”李琩沉声道: “可见他并不担心我会知道,甚至是故意让我知道,他们不是在试探我,而是借我试探右相,至于什么半年之期,不过是个噱头,真要想撤,哪会用的着这么久。” 达奚盈盈忙不迭的点头,李琩从一开始,就给她一种极富智慧的感觉,而这种感觉随着两人关系越发亲近,也越发的浓厚。 不愧是当年争夺储君的热门人选,确实不是一般人。 其实很简单,达奚盈盈只是个经营者,她下面的盘子,用的都是股东们的人,一个女人,哪来的能力操纵这么大的生意,说白了,是她脑子好,会经营,被人家摆在台面上的。 没有股东们,张暐会将右金吾的钱贷给她?可能吗? 基本盘,其实都是来自各大家族子弟。 所以想要换掉达奚盈盈,简单点,就是一句话,但眼下嘛,肯定是非常复杂了,因为达奚盈盈投靠了李琩,而李琩身边又有一直在打恶钱主意的李林甫。 他们是不能跨过达奚盈盈,来指挥下面子弟的,一来会导致运营出问题,甚至被达奚盈盈一发狠,背地里将账目全都搅乱了,那大家可就真的干瞪眼了。 账乱了,怎么分钱?那时候内部会出大矛盾。 再者,他们一旦妄动,李林甫会率先出手,因为李林甫要的是一块完整的蛋糕,不是被你们搞得稀碎的面包。 李林甫当下,特别像一个正打算收购一家公司的金融巨鳄,那么收购的前提,就是这家公司正常经营,你们想摆烂都不行,我必须要保证你们的正常经营。 “你告诉我,韦家在恶钱里面,做主的是谁,我看看有没有机会探探他的口风,”李琩道。 他需要确定一下,到底是窦铭一个人的主意,还是他只不过是一个排头兵。 “我觉得你应该探不到什么,这个人很会装傻,韦巨源之孙,韦昭明,”达奚盈盈道。 李琩顿时一愣: “那个先天五迟的痴呆儿?他还管着这个事?” 达奚盈盈耸肩笑道:“此人极为聪明,虽身体有先天不足,但脑子非常好,痴呆儿不过是掩人耳目,人聪明着呢。” 五迟,其实就是小儿麻痹症的一种说法,这个病在古代非常常见,因为小时候得过这个病的人,大多腿脚不好,走路一瘸一拐,容易引来人们异样的目光,从而导致心理自卑。 自卑就会避免与别人的目光接触,眼神躲躲闪闪,所以会给人一种呆傻的感觉。 其实跟正常人没有任何区别,只是小时候没注意,风寒湿邪以及疫毒之气侵蚀身体,引发急性传染性脊髓灰质炎,落下了后遗症。 废太子李瑛三子李倩,就是小儿麻痹,这个病可不分什么贵族平民。 也可以说,都是命,运气不好,不过后来医学发达,出了苗苗,也就很少见了。 李琩不由得啼笑皆非,韦昭明这个人他自然是认识的,因为对方出身虽然高贵,但生活却与平民无异。 基本上就是个街溜子,每天就是溜达,李琩碰到过好多次。 此人也算是长安最出名的小儿麻痹症之一了。 “我会想办法试试他的,真的没想到,竟然是他?”李琩苦笑起身。 达奚盈盈赶忙为他取来外衣披上,柔声道: “我可是你的人了,我的麻烦就是你的麻烦,这次我就不留你了,但千万谨慎小心。” 李琩愣道: “吾家得天下一百年,顾不及韦窦耶?何所惧?” 万年县衙,捕吏加上不良人,差不多能有三百多。 这在别的县,是无法想象的,地方上一个县一般也就十来个,超过二十那都是富县。 万年县,无疑是整个大唐,最富的县了,也是最贵的。 南曲一家酒楼的税收,很可能超过了地方一个县,所以人家完全能够养得起这么多临时工。 没错,捕吏和不良人,都是临时工,像这类编外人员,俸禄非常少,而且人家也不是靠俸禄生活。 吉温是个通透人,办什么事情之前,都会先请示县令冯用之,能在天下最贵之地干了这么多年一把手,这绝对不是一般人了。 首先肯定是能屈,而且还不能伸,这就是一个憋屈的岗位,出门溜达一圈,全是比自己级别高的。 所以冯用之的工作,就是照章办事,不偏不倚,圆滑世故,作壁上观。 吉温认为,这都开春了,长安竟然还挂霜,不吉利,希望召集人手除霜。 这工程量可不小,圣人上一次能办的来,那是因为人家是圣人,你算老几啊? 不过冯用之肯定是同意的,因为他知道吉温这小子是个巨大的潜力股,将来是要出头的,所以非常痛快的同意了。 下面人负责街道上的树挂,而吉温则是带着人挨家挨户的敲门,恳求人家能够将宅内的树看护好。 虽然吃了不少挂落,挨了不少白眼,但事情还是办成了。 首先,树嫁这种事情,达官贵族们本来就不乐意见到,上次基哥干过一次之后,有些人家里已经吩咐奴仆,主动避免宅内林木挂霜。 毕竟达官这个词,比较广泛,究竟多大的官才算达呢? 人家是六品七品,也可以认为自己的达官嘛,毕竟大唐的六七品,加起来没有多少人,六七千顶死了。 这就叫我不如的万万千,不如我的千千万。 就这么干了两天,第三天的时候,杨玉瑶进宫了。 “这个吉温,还算是个勤恳的官,前日去我家里,请求我将宅内的林木花草都看护好,说是天凉夜寒,树多挂霜,不吉,” 杨玉瑶与自己妹妹在一旁窃窃私语,却故意说的声音大点,好让远处的圣人听到。 果然,正在浏览奏疏的李隆基闻言一愣,错愕道: “长安竟还有树挂?” “有的,”杨玉瑶转过脸来,微笑点头。 高力士也道:“自从宁王之后,宫内一直奉行圣人的旨意,不准出现树挂,有结霜的迹象,就会被早早打散,至于京师,肯定就不会有那么多人继续维持了,毕竟要守夜,是个苦差事。” 李隆基顿时皱眉道:“这都立春了,天气竟寒了?朕怎么没有觉得?” 废话,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殿里这么多炉子,你当然不知道了。 杨玉瑶解释道:“昨日便好了些,前天的夜里是冷啊,炉子都不敢停呢。” “呵呵三娘得了他什么好处了?故意在朕耳边絮叨?”李隆基笑道。 杨玉瑶顿时一脸冤枉道: “臣妾是贪,但也不是谁的钱都能送进我的门,只是觉得这个吉温有这个心思,还是好的,听说左相身体不好,人家哪是讨好我呀,分明是讨好左相嘛。” 李隆基顿时皱眉,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从杨玉瑶这里听到牛仙客了。 刚开始吧,还觉得她是不是被人指使的,故意这么说,如今久了,反而不会这么觉得了。 因为他觉得,杨玉瑶不会没眼色到总是提这个茬。 如今看来,牛仙客或许是真的快不行了,他不能死在我这啊? 我特么刚刚改元。 “仙客仍是住在中书门下?”李隆基朝高力士问道。 高力士点了点头:“而且他现在拒绝太医诊治,都是他自己府上的医师。” 李隆基顿时嘴角一抽,好家伙,你是铁了心打算死在任上是吧? 故意给朕添晦气?癞皮狗啊。 “想个法子,让他回家养病去,”李隆基不耐烦道: “难道中书门下比他家里还舒服?” 高力士一愣,我想法子?你开什么玩笑: “老奴也不好劝啊。” “那朕去?”李隆基挑眉道。 高力士耷拉下脑袋:“还是老奴去吧。” 第二百一十八章 好一个痴呆儿 韦巨源,乃韦孝宽玄孙,武后时期先后四次拜相,爵位舒国公。 等到唐中宗李显上台之后,韦巨源刚好是那个时期的京兆韦氏宗长,那么无论是李显还是韦皇后,自然对他极为倚重。 已经致仕了?没事,我会请你出任国家级首席战略顾问。 那段时间,无疑是韦家的高光时刻,以至于开元朝很多韦姓高官,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起势。 接着,李隆基联合太平公主,干掉了韦后,本来是不打算动韦巨源的,因为这个人声望太高,结果王毛仲的兵不长眼,将人家一个八十岁的老头给弄死了。 以至于李旦继位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追赠韦巨源特进、荆州大都督,谥号“昭”。 也算给韦家一个交代,并且准许韦巨源的独子韦明杨袭封舒国公。 他们家三代都是单传(嫡出),韦明杨的儿子就是韦昭明了,与韦昭训同辈,是堂兄弟。 因为小儿麻痹症,右腿肌肉萎缩,走路一瘸一拐的,这样的人肯定没办法当官了,但是,人家袭了舒国公,三个庶出的弟弟,全部做官,就他没有。 不过人家的儿子,二十郎当岁,已经外放做县令了。 大家族的子弟,一般情况下若是仕途无望,基本会朝着诗歌字画等方向发展,一来这是高级情趣,二来真要在这方面搞出点成就,也是给家族增光添彩,对自己的名声也是极好的。 李林甫的亲大伯李思训,就是一位顶级画家,,世称“李将军山水”,被誉为“国朝山水第一”,他的儿子李昭道,眼下就是长安极负盛名的顶级画家,与王维相交莫逆。 而韦昭明走的不是这个路子,他捞偏门,一直致力于改进各类棋牌游戏,樗蒲、双陆、叶子戏,这个老小子都非常精通。 当然,最拿手的当属最为高雅的棋牌之王,围棋了。 不过在大唐,不叫围棋,而叫吴图,取自三国时期吴国的《孙策诏吕范弈棋局面》,因而成为围棋的别称。 杜牧有诗:别后竹窗风雪夜,一灯明暗覆吴图。 皇宫内还设置有棋待诏,这一职位也被称为国手,而李隆基的那些棋待诏,能下过韦昭明的,不超过五人。 整个长安,都非常盛行围棋,民间也有玩的,与后世下围棋的老头一样,就在大马路边上。 韦昭训每天就是溜达,在长安的各个棋点驻留,发现值得与自己对弈的,就会下场玩两手,如果没有就会驻足围观,学习别人的下法。 三人行必有我师这句话,是贵族子弟两岁就会背的。 这天,韦昭训提着一个小火炉,带着两个家仆便开始了他在长安溜达的一天。 他的痴呆儿名声,主要来自于上面顶层贵族阶级,中下层没有人认为他痴呆,就算上层,其实也是以调侃居多。 痴是痴迷于棋牌游戏,呆是总爱发呆。 韦昭明在东市的十字大街停下,将火炉放在一旁,仆人就地开始烹茶,他则是坐在一家铺子的台阶上,望着下方两人对弈。 本来有一群人围观,当他们看到韦昭明的时候,主动让开人家的视线方向,等于原本的四面包围,眼下独留出一个空当。 没办法,长安下棋的这帮子老头当中,没有比人家出身更屌的了。 国公啊那是。 不过这帮下棋的,也都不是寻常人,要么是退休的官员,要么是家里走偏门的,要么是在清闲衙门上班的,反正是贵族居多。 有人要说了,贵族会在大街上下棋? 嗯哼,平民都在为温饱而奔波,他们有时间玩这个?他们也不会啊。 公园里锻炼身体的,大多都有退休工资,没有退休金的还在想办法挣钱呢。 商人则是没有资格跟士人下棋,他们只能旁观,或者商人之间自己下。 韦坚今日刚好从这里经过,见到韦昭明之后,主动过来打招呼: “阿兄,蹭你一壶茶如何?” 韦昭明的目光没有离开棋盘,只是指了指一旁的火炉: “自己去取水,我带的水不多。” 韦坚点了点头,令手下进铺子里要水。 他现在是京兆尹了,级别非常高,但这不代表你在外面混的好,就可以在族里耀武扬威。 正月初二的家宴,他的位置可不是按照级别排的,是辈分,所以非常靠后。 当然了,韦昭明也不靠前,因为他和韦坚是平辈。 蹭茶就是蹭茶,韦坚喝了一杯茶暖过身子之后,便告辞离开。 看似完全没有必要的行为,其实是与家中亲戚维系关系的一种方式,见了面就要寒暄,就要亲近一下,否则关系会逐渐生疏。 韦坚前脚刚走,李琩便在韦坚坐过的地方一屁股坐下。 人群当中有认识李琩的,纷纷行礼。 李琩只是摆了摆手,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因为他们认识自己,自己不认识他们啊。 韦昭明一脸惊讶的从头到脚打量着李琩,还装傻的揉了揉眼睛,讶异道: “我没看错吧?是隋王吗?” “怎么?老花眼了?前几个月咱们刚刚见过,”李琩笑道。 韦昭明一拍额头:“想起来了,遇到昭训巡查,寒暄了几句,恰巧隋王远远过来,我便告辞离开,还以为当时隋王没有看到我呢。” 他在勋国公房的昭字辈中,是排行最高的,今年五十出头,韦妮儿得管人家叫大伯。 但是韦妮儿并不知道,韦家在恶钱的生意当中,话事人就是这位瘸子大伯,这种事情,也不会让她一个女人知道。 “我昨日去了一趟南曲,恰巧撞见了窦铭,你说他去那种地方干什么?”李琩道。 韦昭明一愣,笑道:“那种地方是哪种地方?长安除了皇城,其它地方并不禁足,他去哪都不会令人意外。” 此人说话不卑不亢,主要是因为没有官身,换句话说,人家的上面没有上司,只有基哥一位。 不在编制,超然于事外,习惯了不被约束,自然对谁都一个样。 一个人如果没有升官的想法,那么他的眼里就没有上司。 在韦昭训眼里,除了圣人,没有人能管得了他,而圣人,是懒得管他。 “隋王不是也经常去吗?”韦昭明接着又来了一句挺刺儿的话。 李琩挑了挑眉,人家跟自己不装啊,听说平日里总喜欢装糊涂,今日倒是挺直接。 “出嗣以来,日子紧巴巴的,看人家赚钱,我眼红啊,达奚盈盈,这个人你听说过吗?”李琩道。 韦昭明一愣,忍不住摇头苦笑: “隋王无事不会找我,不必试探,有什么尽管问,别人觉得我是痴儿,难道你也这么觉得?” 这么坦白吗?那我还费什么劲啊,李琩点头笑道: “窦铭要撤股,这事你知道不知道?” 韦昭训笑道:“隋王可以问我,但我并不保证能够回答,窦铭的事情,我不知道。” 狗日的,套我呢?李琩嘴角一撇: “达奚盈盈跟我有些往来,你们别动她。” “我听到了,”韦昭训面无表情道:“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隋王。” 李琩笑了笑,拍了拍对方肩膀: “好一个痴呆儿。” 说罢,他便起身离开了。 而韦昭明继续将目光移向棋盘,但视线笔直,显然心思并不在棋盘上 恶钱的事情,李琩从达奚盈盈那里,也知道了一个大概。 参股的门阀共有十一家,其中是有弘农杨的,话事人是杨慎矜的弟弟杨慎名。 分红的时候,自然也有杨洄的份,因为这个集团最早成立的时候,原始股东大会,是观王房来参加的。 但是眼下,杨洄只能拿到一个小头。 家族内在集团成立之初参与过集资的,无论子孙后代混成什么样子,都有一份回报,但是这份回报,不是以分红的名义,而是家族的扶持金。 比如说杨玉瑶她们家,最早也参与了入股,但是一代不如一代,那么对他们的扶持可以分为两种:经济扶持和地位扶持。 二选一,你是要钱还是要官。 不过因为弘农杨当下很不团结,有宗长之争,所以族内的账目也是乱的一团糟。 杨慎矜的弟弟把持着收益,故意减少观王房的分红,来转移给其它几房,杨贵妃她们家就是最大受益者。 因为混起来了,所以杨慎矜需要拉拢过来支持自己。 杨玉瑶参与王元宝的琉璃生意,扬言给李琩买宅子,这些钱哪来的?家族内分给她的。 但是杨慎矜并不知道,杨玉瑶也盯上了恶钱,甚至有取而代之的心思。 如果杨洄能够在家族恶钱的事情当中做主,这是符合李琩利益的,而李琩偏偏又从历史上知道,杨慎矜是怎么完蛋的。 那么搞死杨慎矜,眼下就是李琩应该要做的事情了。 要搞,也不能白搞,得送出一个人情,才能确保利益最大化。 所以李琩今晚托王维帮忙,约见李适之。 以前不用王维,堂兄汝阳王最合适,但眼下李琎那边在服丧,没办法回来。 也是自从宁王薨逝之后,这帮名士小团体暂停了所有聚会,一来人凑不齐,二者,李适之忙着争夺宰相,再者,宁王没死多久,大家不宜潇洒快活。 府门外,李适之站在这里很久了,他在等李琩大驾光临。 眼下已经入夜,坊内已经没有了行人,他只是与长子李霅(zhà)两个人等在大门口,只提着一盏昏暗的灯笼。 随着远处暮鼓敲响,长安城宵禁开始。 李琩今晚扮做巡夜的金吾卫,跟着李晟进入坊内,例行巡视。 见到李琩之后,李适之没有惊讶于对方的装扮,一句话没说,只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琩登上台阶,迈进昏暗的大门。 府内的光景,则是与外界迥然有异,不能说灯火通明,但也是亮光普及,显示着李适之府上的人口不少。 一路上没有见到一个下人,显然是李适之故意安排的。 直到转入一处幽静庭院,李琩才终于在一座看似书房的雅致房间坐下。 偷摸摸的感觉确实不好,但是他俩又确实不能明目张胆的私会。 有别人在场的聚会,那就无所谓了。 李霅(zhà)亲自准备酒菜,笑着给李琩斟酒道: “隋王还是第一次来鄙府,等到汝阳王丧期过了,您还是要常来的。” 李琩笑道:“我在鄠县时,曾与二郎同游渼陂,不知那位岑参兄弟,如今作何?” 李适之笑道:“不争气,我去年保举他参加科举,落榜无名。” “岑兄是有才华的,是个雅致人,今年再试一试,也许就成了,”李琩笑道。 李适之哈哈一笑,摇头道: “哪能这么做?我每年若是保举同一个人,吏部会怎么想?他们该认为,我这是收了多少好处?事实上,岑参不过是我家二郎的挚友,我举荐他,也是出于人情,我若再次举荐,也得是几年之后的事情了。” “要不要我帮忙?”李琩笑道。 李霅一愣?不合适吧?岑参已经依附我们家,你半路抢走,这种行为不合适,好像显得我们家没本事。 “我举荐,也是受二郎之托,人情还是二郎的,”李琩笑道。 你要这么说,那可以李霅笑道: “我代二郎和岑参,敬隋王一杯。” “不必见外,咱们是自己人,”李琩笑道:“今晚别劝我酒,我有正事。” 李适之,是李琩见过的人当中,最会劝酒的,他的儿子自然也学到精髓了,李琩可不敢跟他们喝。 “隋王请讲,”李适之道。 李琩放下酒杯后,道: “杨慎矜必须下来,我来办,韩朝宗能不能接手,是你们的事情,但是你得帮我一个忙,我要左卫大将军,将来时机合适,宪台要帮我推一推。” 李适之双眉一挑,没有丝毫犹豫道: “隋王若能做到,我必力荐。” 在他看来,李琩接任左卫,难度一点都不大,因为人家眼下已经是右金吾大将军了。 但是拉下杨慎矜,难度却非常大,这是一个他占便宜的交易。 “敢问隋王,您与杨慎矜,有嫌隙?”李适之问道。 他总得清楚,李琩好好的搞杨慎矜干什么,你们好像没什么仇怨啊?况且他还是李林甫的人。 李琩笑道:“自然是给杨洄让位置。” 李适之身子一仰,恍然道: “我信隋王。” 这个理由,他是完全相信的,因为杨洄眼下,确实也在搞杨慎矜,不错啊,你竟然把你大舅哥给拉进来了。 那么这样一来,杨慎矜危矣。 因为当下的中枢,没有人敢小看李琩,人家出嗣至今,牵扯那么多人和事情,但却没有一次吃亏。 倒霉的全是别人。 窦锷招惹人家,如今坟头草已经快发芽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钱没白花 石堡城确实是丢了。 非常惨烈的一场大战,陇右精锐尽出,与敌军围绕石堡城周边展开了一场疯狂的厮杀。 如果只看伤亡,大唐赢了,从安人军防线进入陇右境内的敌军被完全杀溃,统帅慕容阿波谒差点挂了,要不是石堡城被攻破,使得他的残部与外围的乞力大军汇合,他的这支军队很可能全军覆没。 但是随着石堡城被拿下,战局陡然变化,陇右军彻底转为被动,眼睁睁看着吐蕃两军合兵,开始在石堡城外围布置防线。 所以说从战略角度出发,大唐败了。 石堡城丢,等于积石城也保不住,杜希望残部三千人,撤出石堡城的第一时间,便奔赴积石城。 他们只有十天至十五天的时间,这个时间段内夺不回石堡城,任由吐蕃加固防线,皇甫惟明将被迫偃旗息鼓,撤回鄯州休整。 这些消息,李隆基刚刚知道。 他的愤怒,并不是因为边疆儿郎死伤惨重,陇右局势由善转恶,而是因为他觉得丢人,在尺带珠丹面前丢人。 舅舅没有教训了外甥,反被外甥教训了。 奇耻大辱。 “这就是你给朕推荐的人!” 李隆基一把将手中的公文摔在了太子的脸上: “朝廷每年在陇右花了多少钱供养他们?你心里该有个底吧?就因为养他们导致财政沉疴,让朕不得不设法开源节流,把他们的钱给省下来,现在好了,钱全都白花了,你来告诉朕,这个罪谁来担?” 太子脸色铁青的跪在下面,双拳紧握,牙关紧咬。 老子特么的长安都没出去过,你想赖我头上吗?吐蕃多线犯境,只靠皇甫惟明一个人,他扛得住吗? 事实上,皇甫之所以被拜为节度使,是因为他倾向于与吐蕃修好,他也曾出使过吐蕃,与那边的鸽派大臣关系还不错。 一个人被摆在一个位置,都是有原因的。 国家财政艰难,根本应付不了藩镇的巨额开支,那么这个时候皇甫惟有明建议与吐蕃修好,其实是为国家减少军费开支。 人家的原话是:两国既斗,兴师动众,因利乘便,公行隐盗,伪作功状,以希勋爵,所损钜万,何益国家!今河西、陇右,百姓疲竭,事皆由此。 不得不说,这是老成谋国之臣。 不过可惜的是,随着金城公主薨逝,吐蕃鸽派大臣纷纷下台,吐蕃方面已经不想与大唐维持友好了。 “陇右孤军作战,不得应援,以至丢城失地,损失惨重,儿臣以为,皆盖嘉运之罪!”太子声音洪亮的挺身道。 他这一次还是非常爷们的,选择力保皇甫,将罪责推给盖嘉运。 他在里面跪着,而在回廊内,李林甫等一干大臣,在外面跪着。 因为皇帝要教训太子,不方便外人在场,太子是副君,挨骂的场面不能让臣子们看到,这是储君的颜面。 “呵呵”李隆基冷笑一声,猛地甩了下袖子返回帝座坐下: “让他们进来!” 高力士这才来到回廊上,朝一干大臣招了招手。 李林甫回头望了众人一眼,摇了摇头,率先起身迈入大殿。 “从去年六月开始至今,户部一共拨给陇右粮一百七十万,钱一百二十万贯,布二十万匹” 汇报完毕之后,萧炅将账目呈上道: “请圣人过目。” 李隆基怒斥道:“朕不看!朕就想知道,他是怎么拿着朕的钱,在边关丢人现眼。” 众臣哑口无言。 他们眼下无疑是各怀心思,有要保皇甫的,有要对付皇甫的,也有中立派,但在发表自己的看法之前,他们需要先摸清楚,圣人的愤怒,到了哪种程度。 因为他们需要看火候添柴。 所以一个个的跟哑巴似的,没有一个吭声的。 这不是怂,他们一个比一个聪明,眼下脑子里都在疯狂的转动着,以便在最佳时机出手。 “都哑巴了?朕在问你们话!”李隆基更加愤怒道。 这种时候,李林甫不说话不行了,因为他是百官之首,只见他抬头道: “朝廷拨给陇右的军资,只多不少,去年财政艰难,百官的禄米,很多到现在都没有发下去,但不论千难万难,陇右的钱,朝廷给的是足足的,后勤方面既无问题,那么问题就还是出在陇右本身。” 说完之后,殿内鸦雀无声,李隆基没有接茬,其他人也没有说话。 李林甫无奈之下,只能继续道: “臣认为,错在皇甫调度不利,安人城是最早被攻破的,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应该判断清楚贼军的动机,从而做出稳妥的安排,但事实上,直到石堡城丢掉,陇右的布置仍是一团乱麻,杜希望死守石堡城,不得救援,惨败之下被迫撤走,臣以为错不在他,安思顺勇猛无敌,大破慕容贼军,斩首三万,有功而无罪,于情于理,这个责任都在皇甫身上。” 李隆基皱眉道:“太子与你想法不同,他认为陇右之败,在于河西支援不及,你怎么说?” 李林甫正要开口,被信安王李祎抢先一步道: “禀圣人,河西陇右由来一体,朝廷虽将其划分为两个藩镇,但实际职责无二,就连朔方也有应援之责任,如今吐蕃主力全都囤积于陇右一线,皇甫压力倍增,这种时候,盖嘉运早该出兵支援,臣以为,是盖嘉运延误军机,以至大败。” 他的话,是超级有分量的,因为就在十二年前,是他将石堡城夺回来,并且设立振武军,将石堡城防线重新打造,变的固若金汤。 那时候李祎一人,统领朔方、河西、陇右三镇,麾下萧嵩、杜希望、裴宽、牛仙客一众大佬。 换句话说,石堡城得失对大唐的影响,没有人比李祎更清楚,而如何划分罪责,也只有他最明白。 果然,李隆基顿时陷入沉思。 太子见状,心里长松了一口气,好在还有信安王帮着说话。 “臣赞成信安王的说法,”历来保持中立的中书舍人崔琳,终于下场了: “如今贼军的兵力,我们已经彻底掌握,安人军一线十一万人,石堡城十万人,积石城五万人,总计二十六万人,皇甫可调入战场之兵,不足五万人,其余各军需镇守当地,无法离开辖区,五万对二十六万,何等之劣势?没有应援,丢城实属意料之中。” 贺知章也赶忙道:“皇甫必有发往河西的求援之公文,韦光乘可以去调查,若是时间能对上,说明盖嘉运故意不救,若是时间对不上,皇甫确有大意疏忽之弊,但盖嘉运仍不能脱罪。” 放在以往,像这种情况朔方都应该支援,但因为去年朔方也有大事,所以他们不动,没人会挑刺。 盖嘉运就不行了,他的首府凉州,南边就是陇右首府鄯州,两家是挨着的,眼睁睁看着对方大败而不救,很容易落下把柄。 这就是为什么盖擎先知先觉,意识到大事不妙,赶忙投靠李琩自保,就是担心朝堂上将罪名都扣到他爹脑袋上。 像这种时候,裴耀卿和严挺之是绝对不会参与的,他们选择不帮李林甫,也不得罪李林甫。 牵扯到了节度使问罪,没有绝对的利益驱使,谁会愿意冒这个头? 至于牛仙客,本来都已经拖着病体到了殿外,被高力士派人给劝走了。 圣人本来就觉得你晦气,再撞上这么晦气的事,你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李适之在下面犹豫半晌,还是说话了: “眼下形势未明,前线战事依然胶着,朝廷此时不宜发文问责,还是等到大局既定,再追究不迟,到底谁对谁错,韦光乘的奏疏中一字未提,我们未有身临之感,不宜妄加揣测。” 他知道李琩和盖氏父子有交情,这次帮忙,也算是一次示好,而且他的话很公道,不偏不倚,所以也不用担心得罪少阳院。 河西的战事,是韦光乘派人送来的,人家就在前线,无疑更知形势,但奏疏上面没有埋怨皇甫和盖嘉运任何一人,可见错不在他俩。 否则韦光乘做为李林甫的人,肯定会落井下石,没有这么干,说明大败另有缘故。 高力士连忙点头,看向圣人道: “宪台的话还是有道理的,这个时候,圣人要耐心一些,若皇甫能像夺回安人城那样夺回石堡城,也算是将功补过了,至于盖嘉运,赤水军应该已经到了,那么局势明朗,也就是半月之间,圣人仙体为重,莫要为此操心操劳了。” 人在听到一件令人愤怒的事情时,大脑会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从而外在表现出来。 但是随着大脑的感应逐渐减弱,那么愤怒的情绪也会渐渐平复下来。 李隆基眼下就是这样,他已经不再想石堡城的事情了,而是信安王和崔琳,帮着皇甫说话了。 这两个人,可都是他手把手的培养的起来的,如今已经向着太子了? 实际上,他完全就是多心,因为顾忌太子而导致疑心病太重。 李祎和崔琳,都是站在国家的角度去分析的,虽有袒护皇甫之嫌,但大体上还是出于公心。 不过到了李隆基这里,就成了私心了,就像当年他也曾有过一段时间,对王忠嗣特别疑心。 屁股决定脑袋,基哥当下的思维已经从西北的战事跳出来了。 这非常正常,比如你媳妇跟你闹离婚,正在争夺家产或者孩子抚养权,那么单位出了再大的事,你也不会在乎。 众臣还在针对此事议论纷纷,而李隆基已经在给下面这帮人分派系了。 这就是为什么李林甫做为首相,压根就没有说几句话,因为他对形势也没有一个清晰的判断。 一切的火候还都不到呢。 “牛仙客呢?怎么没有来?”李隆基皱眉看向高力士。 高力士一愣,完犊子了,我还没来得及劝走牛仙客,你这是要催我了? “左相身体不好,经不起长久议政,老奴私自做主,请他回去了,”高力士低头道。 李隆基冷哼一声: “身体不好就回去养着去,将太医署最好的太医派去他们家,务使仙客康复。” 李林甫一愣,赶忙道: “西北军情乃当下最重,左相不能走啊。” 高力士耷拉着脸道: “右相一定要让左相病倒在这里吗?小疾拖成大疾?于国何益?” 李林甫嘴角一动,心知完蛋了,高力士亲自赶人了,这说明是圣人本意啊。 李适之更是听的瞠目结舌,这惊喜来的也太突然了吧?刚刚不是还在讨论西北的事情吗?怎么又说到牛仙客了? 不过他反应也是极快,赶忙道: “臣昨日见过左相,他似乎连行走都需左右扶持,可见病疾不轻啊,臣见之,深感惭愧,左相实为我辈楷模。” 崔翘冷笑着看向李林甫: “是左相不愿回去养病,还是右相拖着不让左相走啊?我看,是后者居多吧?” 大势已去了李林甫笑了笑,坦然道: “是老夫的错,是老夫平日里过于倚仗左相了,实因左相无人可替,奈何奈何。” 人家这句话,等于是贬低了所有人,是你们不行,我才不让他走,他走了,你们照样不行,想要上来?没门! 说罢,李林甫朝李隆基揖手道: “臣举荐裴耀卿,暂理门下省事务,等到左相康复,再重掌职权。” 李适之嘴角一抽,第一时间看向裴耀卿,你敢点头,我就敢攻讦你。 裴耀卿也是一愣,拿我当临时傀儡?侮辱谁呢?老子要么不上,要上就是正式的。 “此事再议!”李隆基大手一挥,起身道: “西北的事情你们都安顿好了,朕不是只会追究边关,你们哪个做的不好,朕一样不饶。” “恭送圣人!”李适之第一时间开口,为左相位置保存悬念。 他其实已经猜到,多半是杨玉瑶发力了,这个妇人确实有一手啊,看样子钱没白花。 等到李隆基离开之后,李林甫笑呵呵看向李适之,道: “适之未免太着急了。” “是右相太心狠了,完全不顾及左相的身体啊,”李适之冷笑道。 看着他们斗嘴,太子心里乐的一批,总算出来一个能和李林甫叫板的,这是好事。 说不得这个左相之位,我也得帮你想想办法。 “咳咳”李绍干咳几声,打断殿内的谈话,环顾一眼众臣后,负手离开。 众人紧随其后,缓缓出了大殿。 太子的地位,也就是这种时候得以彰显,尊卑有序嘛。 第二百二十章 唐,实亡于李隆基 太子少保中书舍人崔琳,刑部侍郎补任太子少詹事崔珪,司农寺卿崔瑶,这便是三戟崔家。 中书舍人,正五品上,职权非常之大,可以说是整个大唐中的五品官之最,一部尚书见了也得客客气气。 但崔琳可不是五品,因为他还是太子少保,官阶论大的,所以人家是从二品。 太子太傅少傅,太师少师,太保少保,其实就是个荣誉头衔,与三公三师一样,发展到现在都是荣誉加衔,就是图个名气,将来墓碑上刻着这样的头衔,是非常荣耀的,所以经常出现在死后追赠。 但是你前面加上太子两字,那就是太子之师,有义务支持培养指导太子,如果哪个太子太师一直是针对太子,那这个人会背上一个骂名。 崔琳明知圣人不喜太子,但他也决不能有丝毫损害太子利益的行为,不然将来太子上位,极大可能剥夺他的所有头衔,墓碑上空空如也,一辈子也算是白混了。 中书令李林甫,下来两个侍郎萧华、韦陟,外加六个中书舍人,这便是中书省的的核心阶层了。 也是王朝最核心的部门。 本来崔琳真的没有帮太子的意思,完全是说句公道话,认为盖嘉运援救不及才导致的大败,但是落到李隆基耳里,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李隆基重新感受到了来自太子的威胁,尤其是在两王薨逝之后,他对太子更顾忌了。 养老生涯刚刚开始,我正打算有滋有味的过小日子,别让人家一脚把我踹下去。 他有这个想法,也不赖他,世民兄开的好头。 而且李隆基当年,其实也有倒逼他父皇李旦早早让位的嫌疑,因为那个时候的基哥承受着来自太平公主的巨大威胁,已经处在发起兵变的临界点。 李旦察觉到了,为了避免再次大规模流血,选择早早将位置给儿子,好让妹妹死心,自己做太上皇玩平衡。 事实证明,他这平衡玩的不行,儿子还是将妹妹给杀了。 李隆基一个人坐在殿门内侧,望着外面的这场春雨。 他是一个特别喜欢热闹的人,尤其是上了年纪之后,但他同时,又是一个内心特别孤僻的人。 情感,有,但那是以前,现在的他,就是孤家寡人,防天防地防空气。 他想起了废太子瑛。 初立太子的时候,李隆基肯定没有想过,自己将来会亲手杀掉这个儿子,但是当太子日渐成年,自己垂垂老矣的时候,他害怕了。 害怕儿子会像当年的自己。 人的想法,习惯于站在自己的角度去思考,李隆基在猜测儿子们的想法时,总是喜欢代入自己,所以他会成为有唐一代,最猜忌儿子的皇帝。 因为他并不爱自己的父亲,所以觉得,他自己的儿子也不爱他。 当然了,他的感觉很对。 “圣人,门口风急,您回殿里暖和吧,”高力士来到背后小声劝道。 李隆基长长叹息一声:“牛仙客呢?回去了没有?” “回去了,他确实病的不成样子,右相不让他走,也是为了朝局,眼下左相这个位置,确实不好选,”高力士道。 李隆基点了点头:“这就是为什么朕暂时搁置,李适之想上来,朕也想让他上来,但是他要是上来拖后腿,朕也不好办。” 当来自太子的威胁越来越大的时候,扶持宗室几乎是不二选择,因为宗室成员永远不会跨过皇帝去支持太子。 他们的忠心,皇帝>太子。 等皇帝死了,他们才会继续忠于下一任皇帝,这是他们的责任,所以新君上台,一般不会清算宗室成员,因为他明白,只要自己坐上那个位置,宗室就会支持他。 而且李适之这个人,与少阳院一丁点的瓜葛都没有,这就是李隆基看好对方的原因。 “是啊,他总是冲着右相,当然了,右相也不是善茬,是他先挑事的,”高力士苦笑道。 李隆基哈哈一笑: “很正常,都是博弈,李适之是太宗皇帝之后,打心眼里瞧不起李林甫这个小宗,一旦拜相,肯定不会学牛仙客,这就是李林甫排斥他的原因,但如今朕要将国事都交付李林甫,他这么对着干,也不合适。” “那倒也不一定,”高力士道: “右相独断,多一个人监督还是有必要的,否则右相一人独大,日子久了,难免会蒙蔽圣人。” 李隆基转过头看向高力士,笑道: “你知道朕为什么用李林甫吗?就是因为他不敢蒙蔽朕。” 高力士皱眉道:“圣人还是不能大意啊,岂忘了张九龄乎?” 李隆基笑了笑,不再跟他争论,他是了解李林甫的,李林甫永远也做不了张九龄,他没有张九龄胆子大。 “朕的那个十八郎,最近又在做什么?”每当觉得太子太跳的时候,李隆基就会想起李琩。 因为压制太子,自己出面不合适,最合适的是李林甫和李琩,而唯一能恶心到太子的,只有李琩。 高力士道: “像平常一样,日常巡查京师,别的没有做什么,不过那个达奚盈盈,多半成了十八郎的女人,有金吾卫专门守在那里。” 李隆基愣道:“他总是盯着恶钱的事情干什么?难道他以为他可以扭转局面?这是他该想的事情吗?” 高力士道:“老奴觉得,他应该不是惦记恶钱,而是想着赚钱。” “朕怎么生了这么一个儿子?”李隆基呵呵道: “他从前不是这样的。” 嗯,是啊,他从前还有寿王妃呢高力士道: “三娘总是帮着十八郎说话,话里话外都在袒护,两人的关系似乎有些微妙。” 照实禀奏,是高力士的职责,他不可能因为维护李琩,而欺瞒自己的主子,李琩和杨玉瑶确实走的太近了。 李隆基笑道:“少年之交,情谊深厚是正常的,三娘是嘴巴上放浪了一些,但人不会乱来,十八郎更不是那种人。” 高力士笑道:“圣人慧眼,老奴也是这么觉得,三娘拜托了老奴一件事,但是老奴没答应,今后若是三娘在圣人这里提起来,圣人装糊涂就好。” “什么事?”李隆基好奇道。 高力士道:“她希望十八郎接任左卫大将军,因为十八郎一直在帮衬着她们家,她这么做也算是投桃报李吧,三娘自觉言轻,所以希望老奴帮着说说。” 李隆基顿时挑眉道:“她的野心已经这么大了吗?朕默许她举荐一些小官,已经够开恩了,她都敢惦记大官了?还跟十八郎交构在一起?一个妇人,乱搅和什么?谁给她的胆子。” “自然是圣人给的胆子,”高力士笑道。 李隆基冷哼一声:“如今看来,牛仙客的事情,她一定是掺和了,那个吉温是不是她安排的?” “绝对是她,但是老奴疑惑,她冲着左相去做什么?胆子确实太大了,”高力士苦笑道。 李隆基道:“还能为什么?八成了收了别人的钱,还口口声声说什么有些钱不敢赚,我看她净赚的是掉脑袋的钱,起初我还没有怀疑她,今天听你这么一说,给她送钱的多半就是李适之,怪不得李适之最近见了太真异常的恭敬,敢情在这走后门呢。” “那么是不是该警告一下三娘,让她收敛一些?”高力士道。 李隆基摆了摆手:“没那个必要,朕能知道,能猜到的,就不是什么大事,不知道,看不明白的,才需要敲打,她一个妇人,再贪财,她能贪多少?何况她每次进宫,都给太真带着礼物,罢了,随她去吧。” “那么十八郎的事情呢?”高力士道。 李隆基若有深意的看向高力士:“你和三娘都帮他说话了,朕还能说什么呢?力士的面子,朕还是要给的。” “终是瞒不过圣人,”高力士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他嘴上说拒绝了杨玉瑶,但还是说给李隆基听了,说出来,就是帮忙,因为杨玉瑶没胆子在李隆基面前举荐李琩。 她算老几啊,举荐朕的儿子?从太极宫排到明德门,也轮不到你举荐。 而高力士也是精明透顶,今天上午在务本楼,崔琳袒护皇甫的时候,高力士就已经察觉到自己的主子不高兴了。 那么这种时候举荐李琩,无疑是正中圣人下怀。 唯一的弊端在于,他也罕见的掺和进了皇子的争斗当中,没办法,自己那个义女太孝顺了,非常讨他们夫妇欢心。 帮一次,就帮一次,今后绝不掺和了 十六卫的兵制源自于北周,隋朝发扬光大,入唐之后,府兵制逐渐呈现出衰退迹象,发展至今,已经是弱的一批。 隋朝鼎盛时期,做为十六卫之首的左卫,满额兵员为两万四千人,取天下最为骁勇果毅之人入府,战斗力恐怖的一批。 因为那个时候十六卫主力大多囤积于关中,整个关中的总兵力在三十万之间,所以才有举四方之力不敌关中的说法。 但是现在的左卫,兵力直接削减一半,为一万两千五百人,主要分为五府和外番军,而且经常出现兵额不足的现象。 也就是逃役。 因为如今的卫府,里面大量充斥着大量地痞流氓无田无业的不良人,指望这类人遵纪守法是非常不现实的。 当他们可以靠着军籍得利的时候,就会老实上班,无利的时候,人就消失了。 眼下的左卫府,满打满算,应该也就不足一万人,而且上番的时候,经常凑不够人数。 所以当下的皇帝,真正倚仗的只有北衙四军,可是李隆基意识到,他的禁军有点废物。 废物归废物,脸上挂不住是肯定的,但李隆基倒也不会有多少担忧,因为藩镇军士再能打,也不会有机会跟禁军冲突。 藩镇军士难道就不是朕的儿郎吗? 历史上,安禄山狠狠的给他上了一课,证明了禁军在藩镇军队面前,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一场安史之乱,也使得大唐最精锐的部队丧失殆尽,国势断崖暴跌,唐,实亡于李隆基。 李隆基是乐意让李琩接任左卫的,而且并不认为李琩能够带给他多少威胁,因为左卫在太极宫,而他在兴庆宫。 兴庆宫的地理位置,可以说就是为了防止宫闱之变而专门打造的,如果李隆基依然在太极宫正常主持每日常朝,李琩永远也不会有机会执掌左卫。 但是现在,情形不一样了,最大的威胁,来自于太子。 任命李琩,他不能主动提出来,需要有人举荐。 最合适的肯定是李林甫,但是这一次,李隆基将这个任务给了李适之。 其中含义不言而喻,让李适之站在太子的对立面。 你不是想当左相吗?连这一点都做不到的话,就不要指望这个位置能是你的。 而事实上,李适之这边完全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唯一犹豫的,是李琩还没有收拾掉杨慎矜,自己若是早早帮忙,人家会不会得利之后,反悔呢? 所以今天整个一上午,他都是一个人坐在御史台,独自沉思。 圣人是派牛贵儿给他打的招呼,而牛贵儿是武惠妃的人。 这样的招呼,李适之是不会跟任何人说的,包括自己的儿子,而且他来举荐李琩,也不是圣人今天打招呼,明天就能举荐。 这是要看时机的,好端端的举荐会让人乱想,容易引发一些不必要的猜测。 隋王还真是厉害,竟然真的争取到了左卫,他是怎么做到的?宫里是谁在帮他说话? 他的风头越来越盛,太子一定非常难熬吧? 唉多事之秋,看样子储君之争还是没有个结果。 李适之是绝对不会支持李琩和太子对着干的,那样对国祚无益,不符合宗室利益。 像李林甫这种旁支末系,在宗室当中是没有地位的,官做的再高,家族内照样是个边缘人。 思来想去,李适之决定信任李琩一回,自己先将对方的事情办了,以表诚意,然后再坐等李琩收拾杨慎矜。 只要杨慎矜下来,韩朝宗肯定会补上这个缺,因为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 那么韩朝宗一旦补上,国家两大财政机构户部和太府寺,他们这边,至少能占一个,今后的财政方面,也就容不得李林甫一家独大了。 一个单位,最有权力的是一把手和会计,因为会计管着钱,任何管钱的部门,都是人们眼中的顶级肥差。 掌握了一部分财赋的分配权,才有后劲跟李林甫掰扯,李适之的路线,选择的很正确。 太府寺眼下的亏空,没有户部帮忙,根本补不上。 但是眼下,还有一个人可以,那就是韦坚。 韦坚这个狗东西,绝对敢跨过户部,直接补贴太府寺。 第二百二十一章 给他多准备点纸钱 杨慎矜是杨广的血脉,他们这一房本该沉沦,但是占了个二王三恪,所以大唐一直在刻意扶持,善待前朝,为的就是彰显自己得位之正。 其实大唐完全没这个必要,李渊造杨广的反,这是表哥反表弟,说不过去,有点卑鄙无耻的感觉。 但大唐的开国君主,即使在民间,也多认为是李世民,这与李世民太过牛逼有直接关系。 那么间接关系是什么呢?就是李世民故意贬低了他爹。 事实上,就是李渊自己主动造反,但史书上却描述成李世民劝说李渊造反,原本的主动变成了被动,功绩被李世民抢走一半。 之所以如此,还是因为李世民要彰显自己得位之正。 杀兄杀弟,这都不是卑鄙无耻了,简直就是骇人听闻,那么李渊肯定是被迫禅位,这一点毫无争议。 那么为了掩饰,李世民必须贬低他爹,让人们觉得李渊无能,传位给自己那是应该的。 虽然有贬低李渊的嫌疑,但不可否认的是,李世民绝对是顶级牛逼的皇帝。 一龙二凤三野猪,四痞五秀六和尚,华夏六帝,无可争议。 杨慎矜这样的角色,本该是个吉祥物,但眼下却手握大权,有两个原因,一是杨慎矜的个人能力太过突出,二是朝廷故意在分化弘农杨氏。 观王房势力太大,有杨慎矜来压制,对于皇帝来说是很有必要的,没有哪个皇帝希望面对一个毫无破绽且团结一致的强大门阀。 因为他们的观念里,唯一可以造反成功的,就是这些高门大阀,毕竟老李家当年亲自实践过。 “他是不是托你办事了?”杨玉瑶浑身赤果的躺在李琩怀里,虽然两人已经羞羞过一阵,但她的一双手还是不老实,藏在被窝里不断的抚弄着。 今天约李琩来自己府上,是因为李适之托她转告李琩,也就是三五天的时间,事情便会有个眉目。 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杨玉瑶肯定是听不明白的,所以才有此询问。 李琩道:“算是交易吧,还是左卫大将军的事情。” “你也找他帮忙了?”杨玉瑶皱眉道:“这件事我已经跟高将军提过了,他会帮你说话的,何必再寻外人,节外生枝呢?” 李琩笑道:“圣人就算愿意让我来接手左卫,总是需要有一个人在朝堂上提出来的,你觉得高将军合适吗?他也不会这么做。” 私底下帮李琩说几句话,可以,但是明面上,高力士不会这么干,因为他的话分量太重,如果当众举荐李琩,会引起朝堂的形势变化,让人以为,他支持李琩。 人家并不支持,交情是交情,正事是正事,高力士的立场只有圣人。 “那你为什么不找右相,而是找他?”杨玉瑶蹙眉道: “这个人给我的感觉并不差,有君子之风,但我总觉得他不是右相那种砥柱能臣,右相若是知道你跟李适之有交易,恐怕会不高兴。” 李琩道:“各取所需,我不会因为他高兴与否,而耽误自己的事情,我可不是他的下属,更不会是傀儡。” “我就喜欢你现在的这份气势,”杨玉瑶娇嗔笑道: “从前的寿王温文尔雅,君子如玉,但你现在真的变了很多,冷静独断,气势凌人,若当年的你就是这个样子的话,太子之位绝不会旁落。” 说着,她重新爬到李琩身上,道:“那么,你跟李适之的交易是什么呢?不方便的话,就不要说了。” “瞒谁也不会瞒你啊,”李琩腰臀一挺,道: “我帮他收拾杨慎矜。” 杨玉瑶一愣,顿时停下动作,满脸不可思议道: “你别乱来啊,你现在不能在外面闹的太厉害,杨慎矜依附右相多年,你除掉他,势必得罪右相,你现在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右相。” 她肯定会帮着杨慎矜说话,因为家族当下的资源分配,随着杨玉环册封,杨慎矜故意增加了她们这一房的分红。 杨玉瑶已经得了人家很多好处。 关于这些,李琩是知道的,虽然杨玉瑶只是隐约的提起过,而且并没有说明得的好处有多大。 但李琩能够想到,肯定不少。 “杨洄是我的妹夫,我肯定是要为他着想的,”李琩继续发力道: “他做了宗长,对你们家更为有益,你要明白这一点。” 杨玉瑶身体摇晃道:“可是可是杨洄现在还不能独当一面,想要拉下杨慎矜谈何容易?” 也不难,因为李琩从历史上知道,就是杨玉瑶将杨慎矜给搞下去的。 这事需要细说,所以李琩不再控制,早早办完事,然后将浑身瘫软的杨玉瑶扔在一旁,聊起了如何来对付杨慎矜的具体步骤。 因为他需要杨玉瑶帮忙。 快七十的人了,杨慎矜却是老当益壮,整个长安都知道,他家里的美妾和美婢是最多的。 这个岁数的男人,依然对女性的身体充满了兴趣,当然了,年轻女性,但凡超过三十就不行了。 杨玉瑶眼下就快三十了,即使容貌再美,她对男人最大的诱惑,还是来自于她是个寡妇的标签。 她如果是一个三十岁的未嫁大龄女,那么恐怕长安惦记她的人,能缩减十分之九。 原因很简单,永远有比你漂亮的女人,也永远有比你年轻的女人,但像你这么漂亮诱人的寡妇,不多。 “我倒是听说过,他府上卖出的侍女,一直都是长安价格最高,也是最抢手的,”杨玉瑶道: “只可惜我没有这个门路,要不然真想买几个回来看看,到底有多勾人,才会有这么多人贪恋。” 侍妾是可以送人的,女婢是可以买卖的,在世家大族眼里,可以视为固定资产的一种。 比如你特别喜欢的一个美妾,突然有一天你不喜欢了,但她肯定会继续衰老下去,变得价值越来越低。 那么你就需要尽快发挥她的剩余价值,送人换人情,卖出去换钱财。 所以女人之间的买卖是非常常见的,男人对某个女人的兴趣,也是随时会改变的。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每一个被人心心念念的女神背后,都有一个cao她cao到想吐的男人。 杨慎矜是顶级会计师,擅长精打细算,所以他府上的女侍,流动性非常大,最有价值的时候进来,最有价值的时候出去,很多情况下,还赚钱。 不过你想要得到他的女侍,也不容易,人家可不是给钱就卖,而是分人的。 他弟弟荥阳太守杨慎名,是南曲恶钱集团弘农杨代表,控制着荥阳一带的漕运系统,可以不断往京师输送美女货源,杨慎矜大部分会进贡给圣人,充为宫人,自己看上的留下,玩腻了送人。 卖,又或是送给谁呢?都是一些亲朋好友,还有像李林甫这样的上司。 杨玉瑶与杨慎矜算是亲戚,本该属于这个小交易圈子,但杨玉瑶是个女人,杨慎矜肯定不会想起来送给她。 你要美女干什么?摆着看啊? “王鉷应该得过不少,你找他不就行了吗?”李琩道。 杨玉瑶一愣,笑道:“那可未必,他们俩虽然是叔侄,但王鉷是杨慎矜一路扶持上来的,所以他对王鉷只有索取的份,不会给予。” 王鉷看杨慎矜不爽的事情,只有少数几个人看的出来,即使杨玉瑶与王鉷眼下算是战略合作伙伴,却依然不知道。 看一个人不爽就要说出来,那是普通人干的事情,层次高点的人,你是看不懂他的喜怒哀乐的。 “那是王鉷身份不行,你找王焊,绝对有,”李琩道。 他猜的没错,虽然王鉷是哥,王焊是弟,但王焊是嫡出,这是要继承家业的,王鉷的财产都是自己打拼出来的,根本比不上他弟弟继承下来的祖宗产业。 杨慎矜认可继嗣的表侄儿,但并不将王鉷放在眼里。 “你说的倒也是个办法,”杨玉瑶忧心忡忡道: “虽然是你找我帮忙,但我还是要把握好尺度,不能参与的太深,侍女的事情交给我,我会想办法弄来几个,至于怎么安排,你来做。” 李琩点头道:“放心,一定会让你置身事外。” 他这句话是在糊弄人家杨玉瑶,因为李琩的本意,就是杨玉瑶完全参与进来。 “你这个法子未必可行,”杨玉瑶笑道: “我可不认为那些侍女身上会有杨慎矜什么把柄,老谋深算的一个人,会栽在女人身上?” 嘿!这你就不懂,反腐就是靠情妇,李琩微微一笑 回到家里的牛仙客,已经意识到,自己奋斗了一生的仕途,已经彻底画上了句号。 这样也好,没有落个骂名,也没有什么罪过,安安稳稳的下来,其实不算坏事。 今后的朝堂,让他们闹去吧,与我牛仙客再无关联。 管家来报,信安王李祎来了。 牛仙客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让他进来”,便继续靠坐在病床上。 从前的他,无论如何,都会起身迎一迎自己这个老上司,但现在嘛,场面活也省了。 毕竟两人都心知肚明,他们虽然没有矛盾,但绝对不待见彼此。 “你来了,”牛仙客指了指榻边的一个位置,面无表情道。 李祎笑了笑,在仆人的搀扶下缓缓坐下,淡淡回应道: “来见你最后一面,此番见过,你我此生的交情,也算有个了结。” 李祎做为开元时期,大唐军方第一人,为朝廷培养了很多名将,但自从回到长安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如今也只剩下西北藩镇还流传着他的威望,长安的百姓,似乎已经将他忘记了。 他太低调了,低调到六年以来,都没有与牛仙客有过一次私下会面。 从前再好的关系,也被这六年以来的刻意疏远,彻底打散了。 所以牛仙客一直在怪他,怪回到长安之后李祎没有帮他,在牛仙客看来,如果自己有李祎的全力支持,不至于被李林甫压的这么惨。 你怕什么?不就是怕功高震主?你那点功劳,能震慑当下的圣主吗?差的远了。 如今以一个傀儡宰相的名声致仕,实为耻辱。 “你我之间,已经了结了,不必多此一举,”牛仙客淡淡道: “只是我没有想到,我可能会死在你前面。” 李祎打量着屋内情形,道: “一前一后,又有什么区别呢?你还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尔何故轻视于我?”牛仙客脸色阴沉道。 李祎笑了笑: “你这个左相,本就是李林甫力排众议,硬生生举荐上来的,张九龄、高力士,那么多人都觉得你不行,但你还是上来了,是你真的行吗?不是的,是李林甫需要一个蠢货跟他搭台。” 牛仙客顿时大怒,但因身体缘故,他也只能是怒而不发,强行压制自己的情绪。 你特么今天是来埋汰我的?老东西,你怎么还不死啊? 李祎继续笑道:“可笑你愚昧不自知,最后还埋怨起我,认为我没有支持你。” 说罢,李祎双目一眯,加重语气道: “我当然不会支持一个蠢货。” 牛仙客浑身一震,急怒攻心,差点喷出一口老血,怒道: “你今天来,就是想来气死我对吧?” 李祎微笑摇头: “我是来恭喜你,恭喜边胥小史牛仙客,能够以黄门监致仕,这是你上辈子修来的造化,知足吧,你在史书上的名气,只会比我大,不会比我小,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你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我今天来见你,也算是善始善终了。” “送客,”牛仙客咬牙道。 李祎笑了笑,在左右家仆的搀扶下起身,临走之间,淡淡说道: “死到临头,还在埋怨我,你真的无药可救了,蠢货中的蠢货。” 李祎摇了摇头,离开了左相府。 相交一场,半辈子交情,李祎虽然什么都没做,但又似乎什么都做了。 牛仙客能安稳落地,很大程度上来自于得不到李祎的支持,势单力微之下,只能被迫屈服于李林甫。 但又何尝不是李祎在保他呢? 因为他真的不是李林甫的对手,当年就算与李祎一起对付李林甫,下场也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们俩完蛋,李林甫啥事没有。 李祎早就看明白了,牛仙客则是不甘心。 “等他死了,给他多准备点纸钱,”李祎回头望了一眼左相府,超身边的心腹家臣道: “执拗的人,真是怎么劝都没用啊。” 第二百二十二章 语言是一门艺术 郭淑最近在跟李琩置气,因为李琩与杨玉瑶见面的次数太过频繁。 别人不知道,她心知肚明,丈夫肯定将杨玉瑶给睡了。 但是她不会问出口,也永远不会说出来,所以心里的闷气只能撒在李琩身上,外人看上去,好像是她坐月子太过憋闷,情绪不好所以撒些无名火。 杨玉瑶经常会来探视孩子,所以郭淑熟悉对方身上的香味,而这个味道,她在丈夫身上同样闻到了。 兰方院,李琩坐在坐席上,打量着女婢瑞珠正抱着孩子在屋内慢悠悠的踱步,孩子在哭闹,所以瑞珠的肩膀左右摇晃着,试图安抚。 郭淑冷着脸坐在李琩对面,眼帘低垂,已经半晌没有吭声了。 李琩完全不知道,妻子为什么在跟他置气,他每天都会来探望妻儿,从不间断,刚开始郭淑还一切正常,但后来对他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再也没有给过他好脸色。 有时候甚至会故意装作听不到李琩说话。 四名贴身女侍和四个奶妈,几乎都看出夫妻俩在闹矛盾。 是的,李佶现在需要奶娘了,或许是因为郭淑情绪不好,导致了奶水不足,已经供应不起李佶了。 明清时期,有专门为皇室提供乳母的机构,叫做奶子府,大唐则是归殿中监负责征召。 奶娘不可能专门培养,而是殿中省通过京兆府,来了解当下长安有哪些妇人正在哺乳期,然后选拔其中奶水质量高且足的女人,来为皇室成员提供奶水。 但凡被选拔上的,无论你是什么身份,优先供应皇室。 哺乳期的女人,肯定也是刚生过孩子的,那么她的孩子怎么办呢?她需要自己想办法从家仆当中,或者是民间招募。 给皇室成员提供奶水的乳母,首先得出身好,吃得好喝的好,因为皇室成员不能吃下等人的奶水,怕吃傻了。 眼下屋内的四大奶娘,两个姓杜,一个姓杨,一个姓窦。 其中这个姓窦的,是扶风县令窦思谨的妻子,去年刚生了四胎,是个女儿,被殿中省征召之后,将女儿交给了府上的奶娘,便住进了李琩家里。 大唐哺乳,是不避讳人的,所以李琩有时候也不好意思,奶娘们开始给李佶喂奶的时候,根本不会在意李琩是否在场,撩起衣服就喂,这是神圣而温馨的情景,并非失礼。 而李琩则会立即移开目光,非礼勿视。 正因为外人在场,所以李琩一直都没有找到机会跟妻子好好的聊一聊。 但是今天,他真的需要与郭淑谈一谈了,因为西北那边传来了郭子仪的消息。 “来偏房,我有些事情要跟你说,”李琩看向妻子道。 郭淑抬了抬眼皮,看向哄孩子的瑞珠,完全没有接话的意思,仿佛李琩就是个空气。 “我在偏房等你,”李琩直接起身,出了房间之后,转过内廊,找了一间犄角旮旯的偏僻内室坐下。 他对郭淑还是很包容的,尤其是妻子正在坐月子,无论什么事情,他都不希望惹妻子生气,但是当着奶娘的面,他又不能对妻子低三下气,否则会传出去的。 惧内,在大唐是一件非常丢人的事情,极为容易被人看贬,比如颍王李璬。 “夫人,快去吧,莫要让阿郎久等,”侍女安青上来劝说道。 郭淑内心一叹,一句话不说,起身去寻李琩。 夫妻俩重新相对而坐,郭淑侧脸相迎。 “出不了家门,确实会让人心情烦闷,不过日子一天天在过去,再熬一个半月,你也就能出门了,到时候带你去曲江池散散心,又或是终南山,”李琩柔声道。 郭淑闻言,顿时一阵心软,她不是不懂丈夫的温柔,但你睡她,这是有悖伦理啊?既是你姨子,又是个寡妇,一旦传出去,你的名声就毁了。 但是郭淑不会提这一茬,她现在只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确实憋闷了些,又常易走神,冷落夫君了,”郭淑幽幽道: “我身边的四个侍女,都是贴己人,夫君随时可以享用,她们的姿色并不差。” 李琩一愣,不明白妻子为什么好端端的说这些,她是想让我交公粮,都交到兰方院? 没错,郭淑就是这个意思,按照大唐的习俗,她的女婢本来就有陪睡的义务,就算生下李琩的孩子,也得管她叫妈,名义上是她来抚养,而这些庶出,都会依附在嫡子李佶下面生活,从而在府内形成一股拥护李佶的力量,便于稳固长子的地位。 还有一点就是,她不希望李琩还有余力,去睡府外的女人,像韦妮儿杨绛这类的,郭淑非常支持,就算云娘也是,毕竟都留在了家里,而不是便宜了外面的贱女人。 她对杨氏姐妹的排斥,是永远都不会消退的,只是隐藏起来而已。 “跟你谈点正事,你的父亲已经抵达陇右,正在开赴积石城,”李琩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顿时让郭淑心弦紧绷。 她知道西北正在打仗,而父亲被调去支援陇右,本来这几天便一直在忧心这件事,如今骤闻父亲抵达战场,瞬间揪心起来,道: “阿爷擅领兵,定然攻无不克。” 这种时候,是不会说那种不吉利话的,比如:阿爷不会有事吧? 因为人们最怕说出口的坏事最终应验,从而认为是自己一语成谶,罪在己身。 李琩点了点头:“换作从前,郭子仪升官的可能性比较小,但是如今,即使是些微末的功劳,他也可以扶云直上,这次我们就等着为他请功吧。” 从杨玉瑶那里得知李适之会帮忙之后,李琩几乎可以肯定,一定是出现了什么事情,才会使得李适之认为当下帮李琩争取左卫,是合时宜的。 本来还想着让韦妮儿从高力士夫人吕氏那里探听一下,结果牛贵儿派人给他传话,圣人打了招呼,让李适之找机会推一推。 李琩从而判断出,自己的老爹打算扶持自己,压制太子。 那么在朔方地区,王忠嗣虽然对圣人绝对忠心,但也总是帮着太子说话,这一点基哥非常不喜欢,虽然他对王忠嗣非常的信任,但是皇帝,不可能完完全全信任一个人。 那么在朔方,就非常有必要扶持一个跟太子不对付的人,李琩的老丈人几乎是不二选择。 只要在陇右建立功勋,李隆基这边一定会将郭子仪提上来。 郭淑非常害怕,不敢询问丝毫关于战事的事情,而李琩也担心会影响到妻子的心情,所以专挑好的来说。 石堡城被攻破之后,积石城方向的贼军也发起了全面进攻。 这条线上虽然只有五万人,但那是吐蕃的绝对精锐,来自卫如的赞普亲卫军,重装步兵,由小贵族和平民组成,主帅更是尺带珠丹的儿子琅支都。 而积石军只有七千人。 眼下的陇右战事,基本可以分为两个部分。 石堡城东北方向,已经呈决战之势,陇右的精锐全部投入其中,随着李光弼赶到,西北两大王牌赤水军和临洮军,将作为决战之主力,围绕石堡城,与入境之贼军展开全面厮杀。 他们必须速战速决,然后抽出手来支援积石城,否则积石再丢,陇右将会陷入完全被动。 那么另一块战场,便是积石城了,郭子仪的任务就是协助积石军,拖至石堡城方向的援军抵达,这是一个非常艰巨的任务。 因为朝廷这边下的是死命令,也就是说,见不到援军,郭子仪不准撤。 这样的消息,李琩肯定不敢说给郭淑,否则以郭淑的性子,只怕再也睡不着了。 “韦光乘做为督军,已经在陇右道紧急招募健儿,听说已经募兵七千人,充入安人军,由臧希液统领,”李琩继续道: “关中这边,军械粮草也正在源源不断供应,吐蕃跟我们是耗不起的。” 郭淑已经完全听不进这些安慰的话,不过她这个人还是很坚强的,并没有哭哭啼啼乱了阵脚。 不过她肯定需要丈夫的怀抱,所以主动起身来到李琩身边,依偎进李琩怀里。 “今后入宫,夫君定要来我这里更衣,你答应我,”郭淑小声呢喃道。 李琩一愣,脑中飞速旋转之后,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了。 因为随着妻子入怀,李琩闻到了郭淑身上特有的味道,这个味道与自己这几日身上的味道不一样。 “好,我答应你,” 李琩点了点头,庆幸妻子拐弯抹角的提醒,这要是让基哥闻到,怕不是要出大问题 大唐官制,分为台省官和卿监官两类。 台省,就是三省和御史台,这属于政务职官。 卿监,便是内侍省、秘书省、殿中省和九寺五监,属于事务职官。 政务和事务的区别在于,政务是整个皇朝运行的总体框架,而事务是在这个框架中负责具体操作和执行。 那么政务,肯定是大于事务的。 所以我们要清晰的了解,御史台大夫,跟六部尚书,是一个级别,虽然尚书是正三品,大夫是从三品。 但他们在朝堂,实际上是平起平坐的。 这就是为什么,李适之看上的只有左相这个位置,而不是什么尚书,他的刑部尚书都让给了崔翘,可见人家的目标只有宰相。 眼下距离上元节还有四天,而上元节,是一年当中,戍卫工作最复杂的日子,因为节日三天,太热闹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外地人,都会入京。 以前吧,洛阳的上元节也极具规模,山东河北那边有条件的大家族,可以去洛阳过节,但是眼下,李林甫为了缩减开支,洛阳的节日庆典非常一般,远不如京师盛大。 上元节来不了长安观灯,说明你们家条件不行,所以有些家族打肿了脸也要充这个胖子。 安排戍卫工作,就是李林甫的事情了。 除了北衙四军,南衙十六卫都会分到任务。 李适之也正是借着这个机会,在兴庆殿说道: “左卫为十六卫之首,职权之重,仅次于北衙,济王不理事务,是不是应该换一位大将军全权总理?” 一听这话,李林甫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便断然拒绝: “亲王领卫府大将军,这是惯例,济王无闲,长史嗣鲁王李颖可以代为主持。” 济王环明明是无权,到了李林甫这里,成了无闲,可见语言是一门艺术啊。 崔翘也是一脸懵逼,奇怪的看向李适之,你想干嘛啊?虽然济王没什么牌面,但你明着剥夺人家的挂职,这不是得罪人吗?他招你惹你了? “你真能管闲事,卫府大将军的任命,在圣人,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萧炅一点不客气的说道。 杨慎矜更是嗤笑道:“我倒是很有兴趣知道,李宪台举荐何人?你这是又打算为哪个自己人谋前程啊?”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李适之冷笑道: “隋王出嗣,身兼三职,三职事务都处理的井井有条,他是圣人亲子,如今在左卫却屈居嗣鲁王之下,你觉得合适吗?” 虽然李琩眼下也是嗣王,但明摆着,人家跟亲王是一个级别的,甚至超过了大多数的亲王,那么李颍骑在李琩头上,肯定是不合适的。 杨慎矜听到对方竟然是举荐李琩,顿时一脸诧异,怎么回事啊?你想挑拨离间? 李林甫自然更要多想了,你特么挖我的墙角是吧? 萧炅反应极快,立即道:“李宪台怎么知道右相要举荐隋王出任左卫大将军?你不会是昨夜跑右相府家里偷听墙角了吧?” 一句话,将李适之这份举荐人情,至少拉走了一半。 “右相府守卫森严,我哪进得去?日间光明正大走正门,都不让我进,何逞半夜?”李适之道。 他是暗讽李林甫不让他参加偃月堂议事。 既然你排斥我们,那我们就另外成立一个小政府,跟你分庭抗礼。 他完全可以做到,因为卢奂那帮宰相二代集团,眼下跟他站在一起。 “今后若是旁人举荐官员,是不是到最后都成了右相举荐?”卢奂淡淡道: “右相是想在朝堂行一言之事?” 陈希烈呵呵道:“国宝郎行污蔑之言,总是说的头头是道,隋王乃圣人亲子,也算举荐吗?皇子成年之后为圣人分忧,本就为分内之事,而隋王已经证明他足以独当一面,右相这叫奏请,不叫举荐,你得分清楚。” 他是门下省黄门侍郎,牛仙客返家养病,主官之位空悬,他是最惦记的。 眼下左相的位置,排队顺序依次为李适之、杜希望、韦陟、萧华、崔琳等等,他的排位并不高,因为他这个政务官,对政务不够专业,他的专业是道学。 那么想要排除万难登上这个位置,只有李林甫可以帮他做到,所以陈希烈现在必须对李林甫唯命是从。 “举荐二字,出自太府杨卿之后,你们谁听到李宪台说了这两个字吗?”韩朝宗也下场助阵。 大理寺卿张均则是一脸懵逼,怎么回事?李琩这是又要往上走了?去年那么多人搞他,他竟然还能往上爬? 两派人争论的不可开交,随着李林甫一声干咳,抬手打断众人斗嘴,朝李隆基道: “臣以为隋王出任左卫,是合适的,既不是臣举荐,也不是李适之举荐,而是隋王份所应当,他应该为圣人分忧。” 李隆基面无表情的扫视一眼殿内群臣后,点了点头: “准。” 随着李隆基金口一开,李琩的左卫大将军,算是彻底落实了。 那么右金吾卫谁来接手,有人建议李琩兼任,有人另选他人,最后还是李林甫建议,直接让韦昭训给上来了。 按理说,韦昭训的出身,可以出任这个位置,但他的履历不够,不过李隆基还是同意了。 因为人家的嫡女,给他的儿子做了孺人,那么提拔韦昭训,也算是对韦家的一个弥补。 十六卫,是有轻重之分的,左右卫毫无疑问是最牛逼的,而左右金吾卫,就是巡查京师,因为人数过少,所以这两卫的大将军,其实也不需要过高的履历和威望。 韦昭训是完全合适的。 李适之完全不在意李林甫跟他抢这份人情,因为他早就提前告诉李琩了。 没想到吧,他跟我现在也有合作,而且是斩除你的左膀右臂 州相当于地级市,那么郡自然也是一样。 但是郡和郡之间,肯定是不一样的。 一个荥阳郡,辖下十一个县,但是柳城郡,户九百九十七,口三千七百八十九,领一县:柳城县。 换句话说,这跟一个县,其实也没啥区别,而且人口还不如河南地区一个县的一半。 因为它是边关嘛,之所以划归为郡,是因为地理形势需要,不能因为人家只有一个县,就划归到其它地方。 毕竟柳城郡是平卢节度使的大本营,统辖平卢军、卢龙军、榆关守捉、安东都护府等等,管兵三万七千五百人。 节度使为安禄山兼安东都护,副使为贾循兼任柳城太守,前宰相苏颋的人,柳城郡丞,就是高尚了。 高尚的任命文书,吏部已经发下来了,他准备准备就可以上路了。 李琩其实觉得很不好意思,自己的属官本来有个富贵的前程,结果杨玉瑶这么一搞,直接给人搞到边疆了。 名义上,一郡之丞,实际上,一县之副。 不过按照官员制度当中的循资格来看,这样的任命也是合适的,难道让高尚去河北或者河南的一个郡担任郡丞吗?不够格啊。 “府主千万不要这么想,外放边关磨砺,是我最好的仕途捷径,”高尚并不认为去柳城是什么苦差事,在属官院与李琩边饮酒边道: “高某出身寒微,能走行政官的路子,已经是天大的机缘,朝廷一直都厚待边疆官吏,届时我只要在任上干出一些成绩,通过吏部大考,自然会被提拔使用,我在那边,也绝不会给您丢人。” 朝廷看中藩镇地区的官吏,其实还是源自于他们受的罪比较多,这跟后世差不多,疆新和藏西的编制确实是得到优待的。 而行政官,一直都是仕途当中的香饽饽,因为它的上升途径也必然是行政官,大白话讲,就是县里升市里,市里升省里,省里升京官,然后进入中枢。 所以高尚眼下的安排,其实要超过颜真卿,因为颜真卿只是裴宽的幕府成员,是个掌书记,并不算是大唐的行政官员,不过人家跟着省级一把手,将来出任县郡一把手,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颜杲卿做为范阳节度判官,已经属于省一级的行政官,更加厉害。 李琩叹息道:“我是不忍不危赴任远方,相隔万里,再见不知何日,不过你放心,我这边会一直记着你的事情。” 正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李琩如今就任十六卫之首的左卫大将军,绝对算的上高尚在京师的大靠山。 有李琩在,他去了地方没人敢欺负他,将来升官也会比别人更快。 但是李琩不会跟安禄山打招呼,让对方照顾照顾高尚,因为安禄山很可能与基哥单独加了微信,两人之间可以私密联系。 他不用打招呼,是因为高力士已经打了招呼。 但是高力士否认高尚是朝廷派去的,而是说高尚是隋王举荐的,以免安禄山认为朝廷对他不放心,有意监视他。 “孝娘的事情,就拜托府主了,”高尚叹息道: “不瞒您所,我其实并不喜欢李无伤这个人,但是他对孝娘确实是一片真心,那么有这些就足够了,比我这个做阿爷的强。” 说罢,高尚从自己的床底下拖出一个破旧的小木箱,里面是他的身家,没有多少钱,其中大部分还是从李琩这里领的俸禄。 穷怕了人喜欢存钱,正如挨过饿的人节约粮食。 高尚平时节衣缩食,俸禄全都攒下了,重新关上箱子后,高尚道: “就算是高某人给孝娘准备的嫁妆吧,府主不要告诉她是我准备的,否则她不会要。” 李琩没有拒绝,点头道: “那你到柳城的盘资可足够?” “有的,”高尚点头道: “一路官驿,都是吏部挂账,国宝郎跟我打过招呼了,他是冲着您的面子。” 李琩笑了笑: “一路珍重,盼你我主仆早日重逢。” 高尚站起身,撩起下摆,郑重其事的向李琩行了一个大礼。 “高某此生惟府主一人,绝不相负。” 第二百二十三章 好战 “诶呦,这不是左卫大将军嘛,”崔圆今天值守玄武门,而李琩在皇城打听了一下,便朝这边溜达过来了。 “我说啊,您没必要亲力亲为,左卫府那么多官员,你交给他们来做就好,还没到上元节呢,大将军实无必要亲自巡查。” 他们俩现在处成哥们了,主要李琩与崔圆的交情,起于对方发迹之前,而且崔圆能够起来,一靠自身足够圆滑,再者就是李琩帮了大忙。 崔圆是个聪明人,分得清谁对自己好,以前当小兵的时候,身边全是恶人,没几个将他放在眼里,如今官坐大了,又成了萧炅的女婿,身边全是好人,以往给他脸色的,如今也都成了和颜悦色。 自始至终,只有李琩一个人,一直在屈尊跟他做朋友。 李琩驻足城门下方,望着这座承载了大唐无数历史记忆的恢弘城门,笑道: “新官上任三把火嘛,偷懒是以后的事情,现在总是需要做做样子,再说了,府内事务还是下面人在做,我不过是监管而已,并不忙碌。” 崔圆循着李琩的目光看向城门,狡黠一笑,小声道: “这座城门可不简单,你见着他,有何感想?” 李琩淡淡道:“刀光剑影,几如亲见,血雨腥风,仿若昨日。” 崔圆点了点头:“不过眼下的玄武门,肯定不会再发生任何变故了,出了玄武门有西内苑,左羽林三千将士囤积于此,就是要杜绝那类事情的发生。” 你可真实诚,我还没问,你就告诉我了,李琩知道西内苑肯定有禁军,但人数多少是不知道的。 崔圆竟然直接明说了。 当然,崔圆永远都不会想到,李琩想弄死他爹,否则这种事情他打死也不敢说。 西内苑,其实就是皇家园林,是皇帝游玩散心娱乐的地方,里面有离宫别馆,亭台楼阁,李世民呆的时间最多,李治也住过,李隆基压根没有。 这个地方本来就是李世民修建的,原先的玄武门外面就是一片旷野,攻入玄武门,就是太极殿,皇帝常朝的地方以及寝宫所在。 那么修建西内苑,并不是为了防范外兵攻打皇宫,因为就在北面,有两座卫府大营,屯兵一万四千人,外人想打玄武门,先得过这一关。 那么西内苑是防谁呢?防止东宫带兵从玄武门进来,因为从东宫进玄武门,无需经过卫府大营。 但眼下,李隆基没有这个顾忌,因为太子不在东宫,而东宫左右卫率是虚设,没有兵。 后来修建的大明宫,更是为太子造反加了一层保险,事实证明李世民的顾虑是对的,因为他的太子就造反了。 李隆基做的更绝,直接让太子迁出皇城,剥夺东宫所有戍卫,将一国之储君架的空空的,那么玄武门在当下,其实已经失去了它曾经的作用,只保留了它当年对大唐皇朝深远的影响。 “初三的时候,崔翘见过我,”崔圆小声道; “本以为他当初只是句客气话,没曾想真的邀我至府上长谈,虽然他话里话外没有提别的事情,但我总觉得,他是想从我身上得到点什么?” 李琩非常直白的压低声音道:“他要对付杨慎矜,想从你这里知道一些太府寺的走账方法。” “我哪知道太府怎么走账啊?”崔圆道:“他找谁也不该找我啊。” 李琩笑道:“但是你老丈人知道啊。” 崔圆苦笑道: “人家会告诉我这些吗?咱们自己人,不瞒你说,有几个能跟丈人相处融洽的?不多吧?我那岳丈,多多少少有点瞧不起我,以前我还能忍,现在我娶了你闺女,就不能忍了。” 李琩哈哈一笑,调侃道:“这个时候怎么反倒有风骨了?从前你不是挺会巴结人家吗?” “这不是都巴结上了吗?”崔圆哈哈笑道: “我现在不用巴结,他也得为我着想,女婿混的不好,他脸上也挂不住,再说我那妻子,是真心为我着想,隔山差五便回娘家缠着我那丈人,让帮我谋划一番,你是知道的,我现在在卫府,想走行政路子必须大臣推荐,但眼下朝堂斗的太狠,估摸着我得等个一年半载才有希望。” “你就知足吧,一年半载能起来,那都是造化,”李琩道。 这就为什么高尚对于自己的新职务,并没有丝毫不满,甚至还非常满意,因为人家是行政官。 但是崔圆在卫府,跨行比较艰难,没有真本事加上顶格官员帮助,你是跨不过去的,因为会被人诟病胡乱用人。 大唐虽然文武不分家,但也绝对不会让你随便跨行,牛仙客能做宰相,是因为人家在藩镇,是以擅长理财著称,并不是因为能打,本身就具备了行政官的能力。 “济王环今日入宫求见圣人去了,具体说了什么不知道,但肯定与被你顶替掉有关系,”崔圆小声提醒道。 李琩愣道:“你在太极宫,怎么能知道兴庆宫的事?” “卫府扎了根,驻守哪里就是哪里,但内侍可不是,许多都是两边跑的,”崔圆笑道: “我在左监门府,主官是高将军,内侍们多多少少都会给我点面子。” 李琩点了点头,嗤笑道: “我自打出生,就没有将李环放在眼里,不瞒你说,我兄弟虽多,谈得来的却没有几个,放在眼里的更是屈指可数。” 崔圆赶忙道:“人家可是太子的爱弟,你得罪他,跟得罪太子有什么区别呢?” 我还怕得罪太子啊?我只要活着,就等于得罪太子了,李琩笑道: “他要不是依附太子,我还顶不了他呢。” 十王宅拉帮结派,李隆基能不知道?安排了那么多宦官在儿子身边,可不是吃干饭的,李环因为生母位份太低,只是个美人,所以在众多亲王当中,地位并不高,所以必须背靠大树。 康熙的九子夺嫡,那也是分派系的,弱势皇子依附强权皇子,哪个朝代都常见 杨玉瑶做任何事情都是雷厉风行,幸亏她是个女的,要是个男的,怕不是人家才是杨国忠。 短短一天,她就已经找到了一名从杨慎矜府上出来的美妾。 名叫绛草,与杨绛的字相同,所以杨玉瑶直接就给改了名:绿草。 “我昨晚已经问过话了,杨慎矜在这方面还挺有意趣,喜欢的侍女都会给起个雅致的名字,”杨玉瑶一直想贴近李琩,但李琩一直躲得她远远的。 因为担心被她身上的味道染上。 杨玉瑶眼下正处在事业的快速上升期,因为平时不化妆,所以胭脂一类的东西是没有的,但是香囊那是避不开的。 而且她这个香,是专门找人配的,香味区别于她人,这也是每一个贵妇都会做的事情。 类似于防止撞衫,她们则是防止撞味道。 李琩频频躲避,杨玉瑶也不以为意,因为她的肚子已经有点不舒服了,这是来月事的前兆,那么想跟李琩亲热,也得暂时忍一忍了。 “杨慎矜还养了一个僧人?”李琩皱眉道。 实际上,他从历史上已经清楚的知道了,这个僧人叫史敬忠。 杨玉瑶点头道:“杨慎矜甚至都舍得将府上的美婢赠送给此人,我找人打听过,这个妖僧已经还俗了,从前是在洛阳的香山寺出家,现如今混迹于长安,专门给人占卜看相,名气还不小呢,哪天若是有机会了,我邀他给我看看。” 她得来的这个名叫绿草的女婢,就是杨慎矜送给王焊的,杨玉瑶花了两千贯,从王焊那里给买来了。 这都是友情价,李琩刚才已经见过那个女婢,姿色不俗,关键是给人一种弱不经风,楚楚可怜的感觉,男人嘛,最喜欢征服这样的女人。 要不是被很多人上过,李琩都想要过来试一试。 男人看女人,颜值无疑是非常重要的,但也看感觉,感觉一到,颜值反而在其次了。 有些女人,颜值并不是最出彩的,但却对男人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绿草就是这类女人。 杨玉瑶询问过后,收获惊人,杨慎矜这个老色鬼,竟然真的会当着侍妾面,与别人聊起朝堂的事情。 都说人老成精,但人老也糊涂啊。 但绿草所知有限,杨玉瑶套问之下,问出来几个更为重要的名字,也就是最常出现在杨慎矜私人会面场合,负责一旁伺候的侍女。 一个叫春草,一个叫明珠,一个叫知音。 但是这三个如今又在哪里,是否被杨慎矜送出去?绿草就不知道了,因为她在王焊府上已经一年多,杨府的事情如今并不清楚。 “找到这三个女人,无论如何都要弄到手,花多少钱你记着,我最后一并给你,”李琩道: “但是要快。” 杨玉瑶顿时翻了个白眼: “以后不要跟我谈钱,我们俩之间应该谈的是感情,帮你做事情,我从来不在乎花多少钱,只求你能多抽出些时间,怜悯疼爱我。” 李琩无奈一笑,道:“你先将你的香囊换了,四娘窥破了。” 杨玉瑶一愣,瞬间有些慌张了,她对郭淑是有些畏惧的,不是畏惧郭淑这个人,而是害怕郭淑阻断她与李琩来往。 人家是隋王妃,若是不让她再进那个门,她还真就进不去了。 “晓得了,我立即就换,”说罢,杨玉瑶直接将腰上那枚价值不菲的香囊取下,甩手扔掉 这世上的事情,很多都非常的离奇,往往发生的令人猝不及防,匪夷所思。 正如有句话说的那样,人生在世,最常见的往往是意外。 意料之外的事情,才是常情。 李琩上任左卫大将军当天,左卫长史嗣鲁王李颖,暴卒。 就连李琩自己都懵逼了,你什么时候死不行,非得这个时候? 咋滴,我克你啊? 年关刚过,上元节即至,又死一个王,李隆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你是故意恶心朕是吧? 好好的怎么就说没就没了呢? 眼下这种时候,注定了李颖的死讯只能压下来,宗正寺和鸿胪寺低调办丧,一切从简不可声张。 信安王李祎的亲弟弟,嗣吴王李祗(zhi)接替了左卫长史。 人家俩是亲兄弟,爵位按理说应该是老大李祎承袭,但他主动让给了弟弟,可见兄弟俩的关系非常好。 六十岁的李祗比他大哥年轻二十岁,但确确实实是一个妈生的。 人家刚来,李琩做为顶头上司,肯定是要见一见的。 “真是蹊跷了,他近来身体并无不适,怎么突然便暴薨了?”李祗现在都有点后怕,因为李颖比他岁数小,走的却比他早。 那么他什么时候走,真说不准啊。 也许明天,也许明年? 人们最不愿意听到的就是同辈人的死讯,因为会陷入一种奇特的伤感情绪当中,感叹世事无常。 是的,死的这个李颖,跟基哥也是一辈儿的,可想而知,基哥眼下的心情有多么糟糕。 几月之间,死了三个同辈兄弟,太子会不会已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 李琩对李颖的死,意外的是对方死的不是时候,并不是觉得对方的年纪就不能死。 唐代的暴卒,那肯定还是心脑血管疾病嘛,心梗啊,脑梗啊,脑出血啊之类的,但这些大病提前肯定是有预兆的,估摸着是李颖没当回事。 大唐的暴卒,通常都会被认为是累死的。 好在眼下自己的立场比较特殊,不会有人拿李颖的死来做他的文章,否则就是下一个李适之。 不难想象,李适之眼下也是懵逼的。 “从右卫调左卫,你老熟悉政务,还是要多担待一些,”李琩表现出来一个侄子辈该有的敬意。 李祗哈哈一笑:“你就不怕我暴卒啊?五府的事情让他们自己看着办,我帮你盯紧点便是了,我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别太指望我了。” “好好好,您说怎样就怎样,”李琩笑道。 李琩这支是李治的后代,李祗是吴王李恪的后代,李适之是李承乾的后代,都是李世民的子孙,关系自然更近一些。 “隋王私底下,与李适之有来往?”李祗问道。 其实这样的话,本不该问出口,忒不合适了,你这不是明着问,你俩有没有勾结? 但是李祗就是这个性格,说话直来直去,没有他哥哥那么多心眼子,历史上安史之乱爆发,人家也是抗击叛军的宗室大佬之一。 李琩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回答,将决定李祗这个爽快人对他的第一印象。 如果人家觉得自己是个滑头,今后恐怕就不会怎么信任他了。 于是李琩笑道: “我这辈子,醉酒的次数不算少,有一半来自于李宪台,不过我们平日的宴饮,只是私人交情,并不涉及任何公务,这次他推荐我,肯定还是存了一些私心,毕竟我们的私交还算不错。” 李祗点头笑道:“适之海量,京师闻名,不过与汝阳王应在伯仲之间,仙客疾重,致仕是早晚的事情了,隋王觉得,左相之位,适之合适否?” 一口一个仙客,一口一个适之,说明什么?说明人家与这俩人的关系不错。 牛仙客就不要说了,是他亲哥哥带出来的,直呼其名并无不妥,那么李适之做为宗室大宗如今在朝堂的代表,自然会获得宗室的一些支持。 李琩道:“左相如果致仕,此位非宪台莫属,我还是非常看好他的,也希望它能够接手,就当是一种私心吧。” “私心亦是公心,”李祗似乎对李琩的回答非常满意,笑道: “真正为大唐考虑的,还得是自己人,这就是为什么李林甫担任宰相时间最久,但是他的一些做法,常常惹人诟病,若有适之辅佐,可能会有所改善。” 得,我听明白了,你支持李适之啊?那么李祎什么意思?他不会也掺和进来吧? 李琩对李祎还是了解的,因为宁王经常会提到对方,做为整个开元朝风头最盛的宗室成员,不被惦记是不可能的。 李祎返回长安之后,其实一开始并不安分,那么大的权利,那么大的威望,谁又能忍心抛弃呢? 但是宁王李宪,一直在帮助李隆基压制对方,渐渐的时间久了,李祎回过神来了,知道自己再不收敛恐怕是死路一条,于是彻底放权,赋闲在家,修身养性。 那么李祎应该不会掺和,多半是李祗自己的想法。 “吴王与我想法一致,可见你我是同道中人,今后定要多多亲近,很多事情,我还需仰仗您啊,”李琩刻意放低姿态道。 因为他要拉拢这个人,至少要糊弄住这个人,反正不能让他跟自己对着干,否则左卫大将军,岂不是白争取了? 李祗笑道:“谈不是仰仗,互勉吧。” 东宫,有着非常完善的训练设施,虽然很多已经陈旧不堪,但因为日常养护得当,将就着也能用。 李嗣业已经彻底钻进去了,每天只睡两个时辰,剩下的时间,不是在训练飞龙军,就是在分析每一个军士的性格及身体特征。 他要做到对每一个人都心中有数,因为三月份的比武较技,右金吾只出五十人,那么他们这边肯定也是选拔出最优秀的五十人出来对垒。 这是一次扬名立万的机会,他绝对不愿放过。 好勇斗狠,争强好胜,几乎是藩镇将士的标签,李嗣业能从那么多猛人当中脱颖而出,可见是猛人当中的猛人。 不足十天的急训,飞龙军直接累死了四个人,剩下的叫苦不迭,背地里将李嗣业祖宗十八代都骂遍了,要不是李嗣业眼下没有媳妇,恐怕他们也会在心里将人家媳妇给草了。 “底子大多都还不错,就是孬种太多,”堂弟李嗣明骂骂咧咧道: “身上没有那股子气,也没有那股子劲,见到河西那帮牲口,怕不是当场心志被夺,有多大能耐也使不出来。” 正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没有战场的历练,那个勇字谈何而来? 都说智兵不勇,飞龙军与何西军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他们脑子比河西兵好使。 同族的小叔李进说道: “而且我发现一个现象,有些人在故意敷衍训练,为的就是逃避最后被选上,这都叫什么事啊,这帮人怎么能做禁军?真要出事了,他们怕不是跑的比谁都快。” 李嗣业一听这话,赶忙道: “不要乱说,诋毁禁军的事情,再也休提,你们是觉得自己的脖子硬吗?” 他现在也非常苦恼,飞龙军这帮子人的花花肠子太多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他要选五十个最优秀的,那好,我故意装笨藏拙,就不让你选上。 人家河西那帮悍匪,是卯着劲要干你们,你们倒好,一门心底躲呢? “这个倒也简单,”李嗣业道: “我们就说,最后与河西对垒的,是那五十个最差的,输了就滚蛋,最后关头,其实我们还是要挑最好的。” 堂弟李嗣明道:“你以为都像安西将士那么好糊弄啊?这帮人精着呢,人家不一定上咱们的当。” “那就死!”李嗣业发狠道: “人家河西兵可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不拿性命要挟,飞龙军这帮人不会玩命,太子已经全权委托于我,这个主,我做了。” 他是非常在意这次的临时差事,事关名声,丝毫不敢含糊,实际上也存了与河西较劲的心思。 这个世界上,到底什么地方的人,最为好勇斗狠,最为好战呢? 实际上,就是我们。 我们爱好和平,但内心其实是好战的。 以一当十,以一当百,万夫莫敌,一人当关,无数流传下来的词语都在告诉我们,我们有着一颗好斗的心。 藩镇军中,更是崇尚武力,李嗣业经常一个打十个,这不是夸张,这是事实。 即使放在后世,我说我要一个打十个,你们只会觉得我自不量力,胡吹大气,但绝不会认为我的想法不对。 这就是好战基因,我哪怕连一个都打不过,但我的想法,是打十个。 纵观全球历史,大规模战争一多半都发生在这片土地上,你说他们不好战? 他们自己都不信。 战争从未停止,只是隐而待发。 第二百二十四章 生不怕京兆尹 济王环的妻子出身博陵崔氏,百科记载生父为崔承宠,但并不是。 她的父亲叫崔实,官至太子右卫副率。 这个职位往前推个几十年,手底下至少有一两千个禁军,但是现在嘛,就右卫率和右卫副率两个人,光杆司令。 李环比李琩小一岁,从前在十王宅的时候,来往并不多,见面也常见于太子主持的宴会上。 他的性格算是比较懦弱的。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皇帝的儿子们,几乎都非常的有心眼,即使他本性是个老实人,但是生在这样的家庭,你没心眼,身边的人也会让你有心眼。 因为你要是完蛋了,他们也得跟着完蛋。 他懦弱,但是他的老丈人是个愣头青。 博陵崔氏很少有愣头青,但并不代表没有,崔实就是一个。 这个人十四岁就有了闺女,也就是济王妃,他今年才三十五岁,就已经是三个皇孙的外公了。 人家身上有纹身,左臂纹着:生不怕京兆尹,右臂则是:死不畏阎罗王。 我们要知道,京兆尹是级别非常高的官员,《三水小牍》记载:京兆尹之出,静通衢,闭里门,有笑其前道者,立杖杀之。 但人家崔实不鸟,当年迎着裴耀卿的车队就往前走,硬是不给人家让路,嚣张的一批。 裴耀卿那是什么人?老阴比一个,嘿,你不将我放在眼里,我就惯着你,结果呢,人家裴耀卿给他让路了。 这下好了,崔实瞬间扬名立万,将纹身给刺在身上,以此炫耀就算是京兆尹也得让他三分。 如果他是一个普通人,那么最多也就是让人觉得虎了吧唧的,但是出身博陵崔,那么就会被认为:这是一个sb。 李琩顶替掉济王环,出任左卫大将军,而且是实领,不是挂名,这让崔实非常的不爽。 于是他跑到左卫府,在大门口拉了一泡屎。 这特么是皇城啊,你是往李琩头上拉屎吗? 于是整个皇城的禁军都在追查这泡屎到底是谁拉的,最后查到了崔实头上。 李环去兴庆宫去了两次,第一次是表示自己让位绝无怨言,父皇安排的很好,李隆基还非常欣慰,还与李环同食午饭。 第二次去,自然就是为老丈人求情了,但是不管用,基哥还是照章办事,将崔实给杖杀了,将济王妃贬为庶人。 王妃太冤枉了,但是没办法,他爹的行为太丢人败兴,也太不可思议,基哥不允许自己的儿媳妇有这样子的爹,所以只能不认这个儿媳妇。 这下好了,挂职没了,老丈人死了,妻子成平民了。 李环可谓遭遇到了人生当中最大的一次打击,自然对李琩恨之入骨。 他不怪那泡屎,怪李琩了。 这是人的本性,人们很少会从自身寻找缺点,总是觉得错都在别人身上。 “你为什么不将他打发了?还跟他聊这么久?” 少阳院,韦妃等到丈夫从前堂回来之后,埋怨道:“任谁都能看的出,此事与十八郎毫无关系,他们自寻死路,怪的了谁?” 太子刚刚才安慰了李环一番,兄弟俩聊了很久,话里话外都是在骂李琩,韦妃本来也在场,实在听不下去了,这才借口离开。 李绍叹息道:“你还没看出来了吗?我这个太子如今更加势微了,李环一直都对孤唯命是从,孤不能再失去他了,不就是正妻没了吗?再寻一个就好了。” 韦妃顿时蹙眉,你这话说的,如果被贬的是我?你是不是也是这样? “我们明面上与十八郎不和,但私下里什么样,你是清楚的,”韦妃皱眉道: “父皇一手促成你们兄弟相争,你不是看不出来,越是希望我们与十八郎争斗,我们越不能这么做。” 自家人知自家事,李绍很清楚,他对李琩的仇怨,是解不开的,眼下避免冲突,不过是暂时的虚与委蛇,他将来要是上位,第一个杀的就是李琩,接下来才是李林甫,毫无悬念。 “孤知道了,孤心里都有数,”李绍敷衍道。 他最近心情非常差,四王针对李琩派出窦锷,结果窦锷挂了,济王的大将军被李琩抢走,崔实闹不满,也挂了。 怎么好像吃亏的全是别人,得利的只有李琩? 难道整个十王宅加起来,还斗不过一个李琩吗? 原本的十王宅,都是团结在他麾下的,李琩没有离开之前,对他也是毕恭毕敬,不敢触犯。 如今倒好,他出去之后,直接导致十王宅内部分崩离析,四王党另立锅灶,都要跟他对着干了。 我特么还是太子吗?怎么感觉还不如李琩。 “你最近见过韦妮儿吗?”太子问道。 韦妃点了点头:“阿兄的家宴上见过,妮儿丫头现在极得高将军宠爱,所以有些场合是会出席的。” 韦坚也是一个好出风头的,就任京兆尹之后,在家里举办宴会,邀请了不少亲戚。 这就是装逼嘛,富贵不在人前显,如锦衣夜行。 实际上,韦坚也是想借此机会,拉拢更多的同族支持他。 “韦妮儿与郭四娘的关系如何?”李绍问道。 韦妃道:“普普通通吧,郭淑霸道强势,都是妮儿在让着她。” 李绍冷笑道: “不管怎么说,韦昭训都是从孤这里出来的,他接任右金吾大将军,也不忘禀知孤一声,可见是个知恩的,妮儿既是孤属臣的女儿,又是你的侄女,屈居人下,实非孤所乐见,有机会了你可以告诉她,孤只认她是弟妹。” 韦妃一愣,蹙眉道: “这话我不说,你这不是掺和人家的家事吗?十八郎什么脾气你又不是不清楚,顺着来,什么都好说,若是挑拨离间,小心他发狠报复。” “孤可没有挑拨?”李绍皱眉道:“孤向着妮儿,难道还错了?你怎么分不清个里外人啊?” 韦妃很清楚丈夫打的什么主意,挑拨人家的媳妇内斗,让李琩后院起火。 这种手段可以对敌人用,但眼下是她辛辛苦苦在维持着少阳院与隋王宅的关系,她不愿意亲手破坏。 李琩对她是否发自内心的敬重,她看的出来,人家敬我,我就要敬人家,背地里玩阴的,不光彩。 “这种事情你别找我,我做不出来,”韦妃埋怨道。 李绍呵呵冷笑一声:“那你就给孤滚出去。” 韦妃内心一叹,已经习惯了丈夫对她的粗言秽语,闻言摇摇头离开了 “我现在担了一个天大的干系,将来要是出事,肯定就是因为这件事了,”杨洄今天下晌来了隋王宅,一直等到晚上酉时李琩回来。 一见面,他便焦急的将李琩拉至一间密室,愁眉苦脸道: “这事我不敢跟咸宜说,但又实在憋不住,所以只能来找你了,将来若是出事,总是需要有一个人,让圣人知晓真相的。” 李琩脸色凝重道:“有这么严重吗?” 他了解自己这个妹夫,心知杨洄一向都是稳重人,几乎没有见过他像眼下这么慌乱的时候。 杨洄垂头丧气道:“这个转运处置使不好干啊,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兵部上交中书门下的报备,与我实际调度的军资出入极大,我经手的物资,不足备案的一半。” 李琩目瞪口呆,好家伙,靠战争销账,不是欧美发明的啊,李林甫已经这么干了? “是为了堵太府寺的亏空?”李琩问道。 杨洄点了点头:“我是这样猜测的,但不知事实是否如此,如今李适之接任左相希望极大,那么右相稳妥起见,就不能让杨慎矜出事,户部又补不了亏空,那么只能靠军资了。” “这样的事情,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李琩问道。 杨洄苦着脸道: “韦光乘催促我加快调度,还给我开了一份清单,我现在就是将武库搬空,也拿不出清单上的数额,军情事大,所以我便去找右相商量,你猜怎么着?右相让我该干嘛干嘛,不要理会那份清单,那是备档用的,不是实际支取,我这才反应过来,他们一直在瞒着我,以军资抵账啊。” 这样的操作其实非常简单,名义上朝廷拿出了一万块,账目上也是一万块,但是西北收到的只有四千块,剩下的六千块哪去了? 给太府寺补亏空去了。 如果太府寺的亏空只有六千块,那么这一下李林甫等于直接就给抹平了。 杨慎矜就会彻底没事。 这件事要是捅出来,杨慎矜全家都得死,但是不能捅啊,牵扯李林甫、杨洄、韦光乘、兵部、户部、甚至陇右与河西都参与了做假账,李隆基就算知道,也只能装作不知道。 但是李隆基肯定会记在心里,参与的这些人,将来哪个不打算用了,便可以用这个罪名办了。 而作为所有物资的实际经手人,将来无论办谁,都会牵扯出杨洄,所以杨洄才会后怕。 也就是说,别人可能成为漏网之鱼,而他是直接拴在网上的,起网的时候就他一个人绝对跑不掉。 “你心里有没有什么解决之法?”李琩问道。 杨洄点了点头:“有倒是有,但做不到。” “你倒是说说看啊,都什么时候了?还一句话分成两句说?”李琩着急道。 杨洄小声道:“办了杨慎矜,断了这笔账,让刑部直接派人彻查,就让太府寺烂下去,他早早去死,总好过我将来出事,但眼下,有右相保着,谁也动不了他啊。” “交给我来办,你是我的亲妹夫,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出事,”李琩脸色阴沉道:“我会想办法早点收拾杨慎矜。” 杨洄顿时一脸感动的握住李琩的手: “大舅子啊,也就是你真心为我着想,李林甫完全是在坑我,狗日的哥奴,枉我为他办了那么多事,却要拖我下水。” 他现在对李琩充满了感激,要么说还是得自己人,别人看上去再怎么跟你推心置腹,关键时刻也是说卖就卖。 “不过你得帮我个忙,想办法将从杨慎矜府上流出来的侍女捞一些回来,她们身上或许有杨的把柄,”李琩吩咐道。 杨洄忙不迭的点头: “这个好说,别人不知道,我只要稍微一打听就能打听出来,交给我了。” 他们都是弘农杨,本来就牵扯很深,杨慎矜的亲戚,很多也是杨洄的亲戚,确实容易打听。 接着,杨洄又说了一些感激的话,便早早离开了。 他是不愿意担这个责任的,在朝廷做官,第一个要学会的就是甩责任,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这才是为官之道。 他沾惹的越多,出事的概率越大。 什么大局观,先考虑自己,再考虑大局观吧 “就是这个地方了,几位请,” 窦铭在巷子尽头,推开一扇小门,然后先令家仆进去掌灯,随后抬手请他身后的几位进入院中。 为首一人年纪不大,不超过三十岁,身姿挺拔,潇洒英俊,负手进入院中之后,在灯光的映照下,打量着院内的景象,捋须道: “她原来就住这个地方啊?” 韦昭明跟在此人身后,也是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这里,他也是第一次来: “地方倒是不错,我就喜欢住的幽静一些,就是黑灯瞎火的,瘆得慌。” 达奚盈盈的小院,如今已经荒废了,窦铭打了个招呼,便将院子的钥匙索走了,今日特意派人收拾了一番,晚上的时候,与在京的其他几个大佬,来这里转转。 刚才第一个说话的,就是嗣虢王李巨,字承明,恶钱集团宗室代表。 那么除了韦昭明和窦铭之外,还有河东裴氏代表裴幼卿,赵郡李氏代表李懿,太原王氏代表王存良,洛阳元氏代表元玮,荥阳郑氏代表郑少裕。 十一个家族,来了八个。 早年入股的其实还有长孙氏、兰陵萧氏等等,不过随着政局动荡,撤出去了。 而如今的十一个大家族下面,还依附着无数的小家族,平日里都是他们跟达奚盈盈打交道,真大佬几乎不出面。 李巨最年轻,但别看人家年纪小,精明着呢,他要是个笨蛋,也不会让他来管理恶钱的事情。 “附庸风雅,可恶至极,揭下来,本王收藏了,”李巨在达奚盈盈曾经的寝屋内,见到了那副颜真卿的墨宝。 他是非常喜欢书法的,自然与颜真卿有过交流,如今见到宅内空空,颜真卿的墨宝竟然落在这里吃灰,顿觉不爽,令家仆小心收藏起来,他自己要拿回家去珍藏。 事实上,达奚盈盈只是没有来得及带走,她也没想到窦铭会跟她要宅子,不过对这副墨宝不够重视,那是肯定的,她的书法一般般,根本不懂颜真卿的字到底有多牛逼。 也就是李巨能看的明白,正如后世很多人竟然看不起《祭侄文稿》,那是他们还不到那个层次。 “看来传言不虚,那个颜令宾确实是琅琊颜氏,不然以颜真卿的性格,断不会为达奚动笔,” 韦昭明自顾自找了个地方坐下,从怀里拿出牛皮纸包裹着烤羊肉,摊开放在长几上,朝众人摆手道: “我有下酒菜,谁带着酒?” 裴幼卿笑了笑,令下人取来美酒放在桌子上。 他是裴耀卿的亲弟弟,官至洛阳府少尹,河南县令。 河南县是六大赤县之一,这个地方的县令级别很高,与长安令、万年令平级。 “金吾卫都打发了吗?”王存良坐下后道。 韦昭明点了点头:“我跟昭训打了个招呼,今晚的平康坊没有金吾卫。” 韦昭训如今是右金吾卫大将军,而李琩一直在南曲留着人,负责保护达奚盈盈,今晚韦昭训答应撤走,也是韦昭明口头保证,不会拿达奚盈盈怎么样,人家才撤的。 否则韦昭训绝对不会下达违背李琩意愿的命令。 “都坐都坐,咱们边喝边聊,” 李巨朝仍然站着的几人摆了摆手,一干左右长安物价的大佬们,围着一张小长几坐下,吃着不多的羊肉,喝着仅有的三壶酒。 他们不是来吃肉喝酒的,但酒菜必须有,只当是不让嘴巴闲着。 “我先表个态,”李巨率先道: “大家也知道,我辈分虽高,但毕竟年纪尚浅,也就是族内一个传话的,做主的不是我,李宪台这一次必须上去,那么杨慎矜就必须完蛋。” 说罢,李巨看向韦昭明: “昭明兄要跟韦坚打个招呼,进长安的钱,正月里要缩减一半,催高物价,李林甫必然要拿出户部储备来平抑压制,也就管不了太府寺的亏空了,而且我这里有消息,西北的账目有问题,很可能是在平太府寺的账,看样子李林甫也知道拦不住李宪台,所以冒险用这种手段来保杨慎矜。” 韦昭明啃着羊肉,皱眉道: “这个消息,我也听说了,只不过突然断供,又是在正月里,怕是会引起动荡,上元节就要到了,得让圣人舒舒服服过了节,咱们才能这么干。” 李巨笑道:“这是自然,万不能让圣人不快,李齐物那边我也打了招呼,上元节一过,我看户部到底是救长安,还是救杨慎矜。” 窦铭没有喝酒,一直在聆听着大家的对话,他以前并不参与恶钱的事情,是弟弟死后,他才主动向家族请缨,来负责恶钱事宜。 窦家巴不得他能出力,因为窦铭也是财税专家。 “东西市的物价,直接决定了长安物价走向,”窦铭道: “先断了这两个地方,太府寺在这里有东西市署,必然会第一时间向户部求救,咱们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将太府寺的烂账都给捅出来。” 太府寺的烂账,是从韦坚而起,但后来杨慎矜一直在拆东墙补西墙,以至于账目越来越乱。 而将来收拾杨慎矜,韦坚在任时期的帐就不查了,后面的乱账,就是杨慎矜的罪名。 刑部崔翘查账,是不好查出猫腻的,只有像恶钱集团这样直接让你自己显露原形,才是最好的办法。 李琩其实也是最近才反应过来,韦坚当初担任平准令,胡搞一通,似乎不仅仅是为了逢迎圣意,而是早就盯上杨慎矜了,正好借机给他埋了一颗雷。 “达奚盈盈与隋王关系不一般,我们这边有动作,如今还是需要达奚盈盈来运作,这个女人如今胳膊肘往外拐,怕是什么都会跟隋王讲,我们是不是应该提防一下?”窦铭看向李巨道。 李巨微笑摆手:“大可不必,有人已经探过隋王的口风了,他是支持李宪台的,而杨慎矜又是杨洄的绊脚石,隋王就算知道,他也会装不知道,坐看杨慎矜完蛋。” 韦昭明道:“但是这样一来,他对恶钱的事情更为熟悉了,并不是什么好事,他上次见我,就说明人家已经知晓了我的身份,如果让李林甫掌握清楚,对我们大大不利。” 裴幼卿摇了摇头: “隋王与李林甫的关系,并不是我们想象中那样,阿兄曾经跟我提过,李林甫想要驾驭隋王,但完全做不到,可见他与李林甫的合作是有限的,两边并不像咱们这样互通有无,而是互相利用,隋王不会将恶钱的事情告诉哥奴,哥奴想知道,只能自己来查,而我们最提防的就是他,绝无纰漏。” “还是谨慎一些好,”窦铭淡淡道: “只要不动达奚,隋王便不会发作,眼下南曲还是要交给达奚来主持,我认为,她在哥奴府上,应该是什么都没有说,否则哥奴早已暗中动手了,毕竟眼下缺钱的地方太多了。” 窦家换了一个主事者,对达奚态度也大有改观,这让李巨非常欣慰,点头道: “达奚还是聪明的,她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宇文融一手调教出来的,不会那么蠢笨。” 朝廷要用钱,有些时候只能求助于恶钱集团,这就是为什么宇文融和裴耀卿能够成为水陆转运使,因为那道门,他们俩可以打开。 换成其他人,恶钱集团根本不会给他们脸。 “卿等皆言融之恶,朕既贬之矣,今国用不足,将若之何?卿等何以佐朕?”这是李隆基的原话。 宇文家,不是十一大股东,而是依附于宗室的小股东。 “就这么定了,李宪台若是上去了,我们这边会让出一些分润给大家,”李巨笑道。 众人连忙拒绝。 韦昭明道:“我等同舟共济,莫要如此见外,你好我好,大家才好。” “诸君共饮,”窦铭举杯道。 一干人的酒杯碰在一起,那撞击的声音便是杨慎矜的丧钟。 虽然杨家也是十一大股东之一,但是无妨,你们再换一个管事的就好。 杨慎矜挡了太多人的道,就不能不除掉他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洛阳来的贵妇人 正所谓新年新气象,改元之后的大唐,不允许任何官员迟到早退,吏部带头严抓风气。 这股热度虽然也就一阵,但是李琩肯定不能再睡懒觉了。 右金吾卫虽然名义上是韦昭训的了,但是很多人心里都清楚,还是李琩的,这里从上到下,只听的李琩的,包括韦昭训。 眼下抵达的京师的贵族富商已经将长安所有的客栈都住满了。 他们在家里养尊处优,一人一个房间,出门在外就没那么多讲究了,只要有住的就行,一大家子挤在一个房间内也是很常见的。 毕竟眼下的长安,没有那么多地方让你住。 李琩这边,来了一个稀罕亲戚。 往年基本没有交往,想交往也没有机会,因为那时候李琩在十王宅,别人进不去。 这个亲戚其实已经有点远了,但人家既然找上门来,李琩也不好将人打发走。 这个妇人的名字非常唬人,武明堂。 魏王武承嗣次子武延秀与韦皇后的女儿安乐公主所生的幺女,洛阳尹裴敦复的第二任妻子,人家是从洛阳来的。 武明堂这是正宗的武则天近亲,当然,再近也没有李琩近,李琩是亲曾孙。 神龙政变、唐龙政变,吃亏最大的首推武家,其次才是韦家。 但是官员当中有刑不上士大夫,贵族当中有祸不及子孙。 武明堂的亲爹妈虽然在唐隆政变中死于李隆基之手,但是那时候她才六岁,所以没有被殃及,基哥肯定也不敢赶尽杀绝。 李武韦杨四大家不是闹着玩的,所以李隆基的后宫当中,有三个姓武的,武惠妃,武贤妃、武贤仪。 因为洛阳眼下最大的地头蛇,不是长孙家,不是元家,不是独孤家,而是武家。 “唉你母妃在洛阳的时候,与我最是交好,可惜你寄养在宁王府上,以至于未曾谋面,”武明堂穿着厚厚的披风,在李琩的东宅花园闲逛着,而李琩就陪伴在她身边。 虽然没有见过面,但是李琩对这个女人还算是有些了解,不是从她妈那里听来的,她妈压根就没提过这个人。 说明两人的关系,根本不是武明堂说的那样深厚。 李琩笑道:“我都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您,应该是表姐吧?” 无论按照武惠妃这边,还是按照李隆基这边,他都得叫表姐,因为武明堂的生母,是李隆基的堂妹,她算是基哥的外甥女。 武明堂笑道:“自然是称表姐。” 她今年才三十八岁,看模样,年轻时候绝对是倾国倾城的绝色,但毕竟年纪大了,皮肤的光泽没有办法跟年轻人比,但是她身上有一股子贵气。 贵气逼人的贵气,与李琩母亲的气质极为相似。 李琩是听说过人家的,武明堂要不是基哥的外甥女,极大可能被基哥收入后宫,曾经的洛阳第一美人,觊觎的人不要太多。 但是对方直到五年前才嫁人,从前度牒做了女冠,后来估摸着想换一种生活,于是嫁给了裴敦复,但是两人并没有育有子女。 裴敦复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事业正式进入上升期,可见武明堂是个旺夫的。 “表姐既然是来过节,若不嫌弃,就住在我府上吧,”李琩主动道。 武明堂笑道:“怎么?杨三娘住得,我便住不得了?我本来就是借住来的。” 说着,她指向远处的一座雅致庭院,道: “我带的奴婢不多,就住那里吧。” 李琩一愣,那个庭院是杨玉瑶提前占下的,但是李琩肯定不好意思说,于是只能道: “那里没有收拾,我还是给表姐换一间吧。” “不必,就这个,”武明堂道。 她的说话语气极为霸道,属于那种平日习惯了颐指气使,所以性格非常独断。 李琩瞬间有些不高兴了,眉头皱起道: “不应该是客随主便吗?” 武明堂当然察觉到李琩语气当中的不满,但还是笑道: “我不是你的客人,我是你的亲人,你要嫌弃我,那我去隔壁借住。” 说罢,她探出双手抓着披风就往外走。 李琩顿时挑眉,一把年纪还有公主病啊? “表姐”李琩无奈追上: “随你好了。” “这才对嘛,”武明堂笑道: “不过我确实需要见见两位叔伯(武忠武信),我们家人丁薄,亲戚们之间更该多多走动,走,你陪我一块去。” 李琩点了点头,带着对方去往舅舅武忠家里 “她怎么来了?” 中书门下,李林甫皱眉看向儿子,道:“住进了十八郎家里?” 李岫点了点头:“您的儿媳(柳氏)刚好就在隋王宅探视王妃,亲眼看到的。” 李琩虽然没有见过武明堂,但是李岫夫妇见过,因为武明堂嫁给裴敦复,就是裴光庭的夫人武氏牵的线,而武氏,是李林甫的青梅竹马。 “她不好好在洛阳呆着,跑长安来就为了过上元节?”李林甫皱眉道: “我让她帮我盯着裴敦复,她倒好,自己一个人出来了。” 裴敦复眼下是依附李林甫的,但不是真心的,而是被妻子武明堂劝说的,也正是因为依附李林甫,裴敦复现在才能这么顺。 但是他不喜欢这样,他不愿意给人做走狗。 老裴家的三个大佬,裴耀卿、裴宽、裴敦复,基本都是这样,跟李林甫的关系并不牢靠。 “今晚让她来见我,”李林甫继续低头处理公务。 李岫在旁犹豫了片刻,还是道: “不妥吧,人家都住进十八郎家里了,还是不要让十八郎知道她和咱们的关系,如今长安的事情,瞒不过十八郎的耳目,右金吾咱们可管不了。” 李林甫皱眉道:“他有这么厉害?” 李秀点头道:“上元节三天,左卫五府除了上番皇城,也是要巡查京师的,几千号人都是他的耳目,瞒不住的。” “呵呵”李林甫笑了,片刻后,他笑着点头道: “当年他要有这份心劲,也不至于我现在还得费心费力的帮他,也好,那就不见了。” 他是不愿意让李琩知道,他在裴敦复身边埋了人,因为会让李琩觉得,你是不是也在我身边安插了内鬼? 是的,李林甫心虚啊。 李琩府上有三个乐工就是李林甫安排的,只可惜李琩平时不怎么欣赏歌舞,所以那三个人等闲也见不到李琩,天天憋在王府的乐房排练呢,不准在府内乱走,自然什么都不知道。 而他们父子俩聊天的关口,其实武明堂已经进宫了。 李隆基在武明堂年轻的时候,就已经见过对方,当时惊为天人,但是很可惜,这是外甥女。 其实外甥女,也不是不能成为他的女人,脏唐臭汉嘛,但是当时有武惠妃拦着,所以李隆基也就没有得逞。 如今听说对方进京了,自然迫不及待的想要见一面。 毕竟是杀父仇人,武明堂要见李隆基,必须要搜身,确保没有藏匿武器,因为老武家的女人,天生胆大狠辣。 这与她们的出身有关,商人起家成为顶级大家族,底蕴不行,所以保留着一些很坏的习惯,以及那股野蛮的性格。 武明堂在一间静室内,被宫女脱光光,逐寸逐寸的检查之后,才重新穿好衣服,发钗也都给她换成木制的,这才在吴怀实的引导下进入花萼楼。 但是她今天没有见到李隆基。 “圣人身体不适,今日不能见你了,回去吧,”杨玉环就带人挡在一楼,阻止武明堂登楼。 这让吴怀实非常尴尬,他是奉旨来带人上去的,但是明摆着贵妃吃醋了,不让圣人见到武氏,而他又不能说贵妃在胡说八道。 而武明堂眼下,正斜眼看向杨玉环。 没错,她的脸庞是朝向楼梯方向,但眼神却是斜蔑着看向杨玉环,给人一种极为冷酷阴狠的印象,鄙视之心一览无遗。 杨玉环最受不了的就是这样的目光,心里一发狠,带人上去就要揍武明堂,却被吴怀实横插进来拦下: “贵妃不要为难奴婢了。” “你闪开,我不为难你,敢蔑视于我,今天定要好好的教训她,”杨玉环少见的发怒道。 正是因为她平时不发火,所以发火的时候不会让人感到害怕,她是属于那种一眼就能被人看穿真实性格的人。 她的性格并不狠辣,甚至是善良。 下面的吵闹声音,身在二楼的李隆基自然是听到了,他并不会因为杨玉环的阻挠而感到一丝的不开心,只是有稍许遗憾罢了。 虽然他知道,武明堂年纪大了,不如从前那般美貌了,但还是想要看一眼。 “老奴说啊,圣人别见了,否则贵妃会闹脾气的,到时候上元节上给您摆脸色,又该如何呢?”高力士笑呵呵的劝说道。 李隆基苦笑摇头:“这个太真,朕又不是要将明堂如何,至于如此过激吗?管好你的人,不是他们在私底下乱嚼舌头,太真会知道明堂吗?” “是是是,老奴先去将人打发了,”说罢,高力士便下楼去了。 李隆基在洛阳的时候,几次动过心思,想要将武明堂收入后宫,但是当时武惠妃的颜值是稳压武明堂的,性格又非常强势,所以李隆基没有得手。 这些事情属于宫闱秘事,外人是不知道的,裴敦复要是知道了,他绝对不敢娶人家。 实际上,李隆基是非常大度的,并不在意这些,他惦记的只是武明堂的身体,又不是有感情。 有感情的,那是武惠妃 正月十三,上元节的花灯已经开始点上了。 这是一笔极为巨大的开支,每年的长安上元灯会,朝廷的花费大概在一百万贯之间。 没错,一百万贯。 而且这是一笔绝对不会省掉的开支,哪怕边疆将士吃不饱,哪怕关中百姓没余粮,哪怕西北吃败仗,这笔钱都绝对不能省,这个节也一定要热热闹闹过。 因为上元节,彰显了大唐的国运昌盛、繁荣富庶,彰显了圣人的英明神武、文治武功,四夷宾服,万邦来朝。 是的,即使西北打成了一锅粥,吐蕃照样有使者派来长安,恭贺大唐的圣人。 杨銛是懵逼的,他这个鸿胪卿没干多久,缺乏政治经验,业务也不熟练,当见到吐蕃使者送上的国书后,整个人都傻了。 没经验无所谓,只要谦虚好学就行。 “还能这么干啊?他们敢来,我们是不是不宜将他们驱逐?”杨銛向魏钰请教道。 你还算是个明白人,魏珏点了点头: “并不新鲜,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呢,陇右一线虽然热战正酣,实际上,我们与吐蕃之间的一些贸易并未中断,而河西走廊的商路,也不能因两国交战而受到影响,战争是为了争取更大的利益,而不是破坏已有的利益,这是双方都默认的,轻易不会去打破。” 鸿胪寺其实就是外交bu,负责对外交流以及管理进入大唐的外国人。 在这个部门干过之后,城府心机会上升一个档次,因为工作需要嘛,两国的交流,其实跟两个人的交流,有异曲同工之处,但又更为复杂。 另一名鸿胪少卿,李林甫的女婿张博济道: “战争,不是一直发生,它总有停下来的时候,今天吐蕃还是敌人,也许明天就成了臣子,它的身份是因形势而一直转换的,所以我们与吐蕃朝廷的联系不能中断,以便了解他们当下的想法,以及预判接下来两国关系的走向,来的既然是慕容经国,那便让慕容神威去接待吧。” 大唐有检校制度,也就是临时代理官职,不算正式拜授,有行使该职务的权力。 这一次来大唐的吐蕃使者,是吐谷浑皇室后裔慕容经国,他们这一支已经归附了吐蕃,而慕容神威,官至左威卫大将军,曾祖父是吐谷浑末代国王诺曷钵。 那么他来接待吐蕃使者就很合适,加个检校鸿胪卿,也算配得上慕容经国“纰论”的职位。 纰论就是吐蕃的外相,主管对外事务。 杨銛点了点头,姿态谦卑道: “还是得靠二位啊,我见识少,没有二位相助,这个位置是一天也坐不了啊。” 魏珏笑了笑,没说话,张博济也只是微笑点了点头,两人对杨銛的看不上,完全就写在脸上。 杨銛也难啊,名义上是主官,平日里确实低三下四的,尊敬自己的没几个。 这就是资历不够的问题,为什么大唐要专门推出循资格这套官员升迁制度呢?就是因为按照规矩来,别人就算心里不服你,嘴上也不会为难你。 但杨銛这是走后门,跳的又太高,所以人家心里嘴上都不服。 离开鸿胪寺,杨銛望着一些官吏们正在衙署的门口挂灯笼,主动上前道: “挂左边一点,有点歪了” 这些官吏当中,竟也没几个人接他的话茬,杨銛尴尬的笑了笑,叹了口气拂袖走了。 人际关系向来都是最难处理的,杨銛上位的路子不正,能力又非常有限,刚来的时候还能唬唬人,时间一久,寺内官员都知道他是个半吊子水平,自然也就没多少敬意。 能进皇城来上班的,哪个还没个背景,所以杨銛的日子非常难熬。 他甚至已经生出离开这里的心思。 这里不像在右金吾,他对右金吾的事务也不熟悉,但是有李琩罩着,所以大家一直都非常热情的帮助他熟悉事务,上手也更容易一些,而在鸿胪寺,更多的是在看他笑话。 无论任何单位企业都是这样,走后门上来的总是难以获得人们发自内心的尊敬 正月十三的晚上,其实已经有小型灯会了,虽然没有正节的时候热闹,但人们已经开始纷纷上街游玩。 毕竟正月十三有一个好处,不堵,而上元节你能走多远,完全取决于人群将你推多远。 洛阳第一美人,也出门游玩去了,以至于今晚的长安,各处都在打听武明堂的来历。 这样的美妇就算睡不了,多看几眼也是让人赏心悦目。 盖擎也不意外,他本来就是外貌协会的,虽然妻子就在身边,他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望向那道擦肩而过的婀娜背影。 雪白色的大翻领披袄,足蹬翘头履,双手笼于胸前,步履端庄,一身行头极为华贵,可见出身不凡。 容貌更是惊艳,虽看起来年纪不小了,但依然是身姿挺拔,蛾眉皓齿,不输少女。 “没生过孩子,”妻子卢氏一语道破。 盖擎一愣,回过头来问道:“你怎么知道?” 卢氏笑道:“没有大胯。” 女人如果有过怀孕经历,胎儿会造成骨盆松弛,从而胯大,女人的跨本来就大,生过孩子之后更明显,这就是为什么后世的女孩穿牛仔裤,几乎不系腰带,因为胯骨撑着。 其实还有一点也能看出,那就是胸部是否下垂。 但眼下武明堂披着厚重的披风,你看不到她胸部的形状。 盖擎笑了笑:“长安确实好啊,在凉州哪能见到如此美人儿。” 卢氏笑了笑,不以为然。 唐朝的妻子是不会因为丈夫看美女,而感到生气,虽然大唐女人的地位已经足够高了, 这种事情是没必要生气的,人家给你领回家你都没招,何况只是看几眼。 王人杰一眼看到了盖擎夫妇,主动过来打招呼: “将军好,夫人好。” 盖擎顿时皱眉:“刚有几个金吾卫过去,你又来了,你们该不会是缀着那个妇人吧?” 王人杰微笑点头:“隋王的令,让我们护卫安全,她是洛阳尹裴公的夫人。” “裴敦复?”盖擎顿时一脸羡慕道: “一把年纪了,竟有如此貌美的小娇妻?裴敦复进京了?此妇与隋王又有何干系?” 王人杰道:“是隋王的表姐,武家的人,听良器(李晟)说,好像是武承嗣的孙女,眼下已经住进王府了。” 盖擎嘴角一抽,对武明堂的幻想瞬间打消。 武家的女人,不敢惹。 武则天时期,武家混的最牛逼的,就是武三思和武承嗣,这两人不知道杀了多少李唐宗室,手上沾满了李家的血。 所以武家如今留在长安的,都不属于武则天的父亲武士彟这一脉,而是武士让、武士逸这一脉,武惠妃就是出自武士让,太平公主的丈夫武攸暨,也是这一脉,还是武惠妃的伯父。 武则天那一脉,都在洛阳呢,所以基哥其实非常讨厌去洛阳,但为了洛阳的安定,又不得不容忍武家。 皇帝容忍大家族,听起来似乎可笑,但这是事实。 开国至今的所有政变,都是那几个家族参与的,武家的戏份可不少,都给你改朝换代了,人家武承嗣差点接了武则天的班,而武则天死后,武家安分了不少,所以没有必要大动干戈,那样容易引起动荡。 而动荡一起,会有连锁反应,会引发怎样的乱局,谁也不知道,所以皇帝也轻易不愿去收拾他们。 “真是奇怪了,她竟然敢大摇大摆的走在长安城?就带了几个随从?这个妇人胆子好大啊,”盖擎自认,如果自己和对方身份互换,他绝对不敢在长安这么招摇。 开玩笑呢,老李家的全都在,被你们家流放岭南的全都回来的,你就不怕横死街头? 事实上,不会有事的,盘踞长安的这些大家族,也不敢让人家有事。 不管老李家再怎么仇视武家,当今圣人,可是有武家的血脉。 “隋王呢?他在哪?”盖擎问道。 王人杰顿时一脸为难,犹豫半晌后,还是道: “将军不要问了,卑职如今是隋王的下属,不能对外透露他的行踪。” 盖擎一愣,一脚踹向王人杰大腿,气笑道: “你才吃了人家几天饭,就不认我了?” 王人杰知道盖擎是在开玩笑,一脸赔笑的拱了拱手,赶紧缀着武明堂跟上去了。 盖擎抬头望向天空的圆月,幽幽一叹: “在长安呆的久了,人也变得安逸了,怪不得那么多人都喜欢来长安,流光溢彩,如诗如梦,这里真的太舒适了。” “可是夫君终究是属于疆场的,那里才是你的家,长安不过是临时停靠的驿站罢了,”卢氏在一旁道。 盖擎笑了笑:“其实我还是更喜欢长安。” 第二百二十六章 明月当空 李琩在正月十三这晚,要赴一场宴会。 就在虢王府,也就是李巨的家里。 李巨也是在历史上安史之乱当中出了大力的,时人称:刚锐果决,涉猎书史,爱好属文。 在今晚的宴会上,李琩见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窦铭就不说了,李琩知道对方和李巨在恶钱当中的身份,令人意外的是,张二娘和吉温也在场。 张盈盈和李琩一点都不见外,主动坐在一起,趁着厅内表演乐舞的空当,借着乐声遮掩,小声道: “是不是觉得很意外,我为什么在这里?” 李琩挑了挑眉,看向吉温方向,道: “我更好奇的是,他为什么在这里?似乎与李巨的关系还不错。” 张盈盈掩嘴笑道:“何止是不错,吉温是李巨的亲表弟,他的母亲是李巨的亲姨母。” “还有这回事?”李琩愣道。 李巨出自李渊十五子李凤这一支,而李琩是正统的二凤这一支,关系其实已经比较远了,平日里因为有诫宗属制,宗室那边几乎不会跟李琩打交道。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圣人在扶持隋王,而且并不介意隋王四下结交。 从张二娘口中得知,李巨的母亲,是百济王扶余义慈的孙子扶余德璋的女儿,而吉温的妈妈也是,两人是亲姐妹。 这都混血了啊,怪不得李巨是个单眼皮,百济就是眼下的棒子国。 “那么你呢?你又沾着什么亲?”李琩道。 张盈盈道:“李巨的王妃,是我五叔(张去盈)的女儿,我的堂妹。” 李琩下意识看向坐在李巨身旁的那名少妇,如果是张盈盈的妹妹,那么难道是二婚?李巨快三十的人了,妻子这么年轻? 张盈盈似乎看出了李琩的疑惑,主动解释道: “前王妃没有子嗣,和离了。” 李琩点了点头,一点都不在意厅内很多人眼下正在偷瞄他们,小声问道: “既然你跟李巨是这层关系,那你是否知道,他今晚邀请我赴宴,目的何在?” “搞好关系,仅此而已,”张盈盈道:“你不要乱想,他们现在都不愿意招惹你。” 李琩忍不住笑道:“我有那么厉害吗?” “那是自然,我那叔父(窦锷)都栽你手里了,”张盈盈道。 她对窦锷的死,是没什么感觉的,也不会因此仇视李琩,她是张家的,窦锷是窦家的,李琩是李家的,但是三家都是亲戚。 那么亲戚弄死亲戚,也没什么好怨恨的。 不用别人介绍,李琩也是认识吉温的,因为当初在皇城,崔圆已经指给他了。 但是吉温当时不知道站在崔圆旁边的是李琩,所以今晚在这里见到之后,主动捧着酒杯过来敬酒: “卑职有眼无珠,当时竟不知是隋王当面,罪过罪过。” 李琩微笑摆手:“吉县尉深谙为官之道,当时不知是本王,但礼数未缺,何罪之有?” 这就是为什么在皇城里,见谁都要尽量客客气气的,因为你不知道人家能不能搞死你。 吉温就是这样的人,平日里非常的谦卑,见谁都是礼敬有加,那日偶遇李琩,看到人家的紫金鱼袋之后,便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叉手礼,而且姿态卑微,这样的人,是不会得罪人的。 “有罪有罪,若当时知道是隋王,当聆听一番教诲,而不是擦身而过,不知卑职可否敬隋王一杯?”吉温低三下四道。 李琩笑了笑,举了举酒杯,然后看着对方一饮而尽,将杯口展示在他面前。 而李琩只是小抿了一口,便放下酒杯,毕竟两人身份悬殊,李琩能端起酒杯就已经是颇为客气了,如果他也喝光,反倒是失礼,吉温也不敢让他喝光。 “渭源县开国公府大郎到,”门外的迎宾喊了一声,众人纷纷起身,目光看向厅外,而李巨夫妇则是亲自出门去迎。 其实就是李霅(zhà)来了,而李霅似乎知道李琩在这里,一进宴厅,目光便在众宾客身上游视,发觉李琩之后,便与李巨一道走了过来: “竟不知隋王在此?虢王该早点告诉我的,如今来迟,岂不失礼?”李霅话是说给李巨听的,但脸是看向李琩。 李琩笑了笑,指了指一旁的座位: “大郎海量,罚你五杯,算是惩来迟之罪。” “要得要得,”李霅一屁股坐下后,朝李巨摆了摆手,示意你去招呼别的宾客,隋王这里我帮你招呼,然后便一口气倒了五杯酒,一杯一杯的喝光,滴酒不漏。 他跟他爹都是海量,能喝的一批。 别看李适之眼下只是个开国县公,但也不是一些嗣王敢轻视的,首先是大宗,再者,李承乾之后。 李承乾虽然造反了,但是我们要知道,当时给人家定罪的时候,李世民可是全力在保的,他绝对不想杀儿子,但是没办法,不给李承乾定罪的话,那么其他人会怎样想?造反都没事啊?那我也造。 正因为李世民有“泰立,承乾、晋王皆不存,晋王立,泰共承乾可无恙也”这样的想法,李治才接班了。 这小子也是运气真好。 华夏历史四大最遗憾的太子:扶苏有兵无胆,刘据有胆无兵,李承乾有胆有兵,就是爹太猛了,朱标有胆有兵,但是短命。 李承乾本该是一位优秀的继承人,可惜他爹对他的要求太高了。 “接着奏乐,接着舞,”李巨坐下之后,朝乐班抬了抬手。 今晚这场宴会本就是临时起意,连他都不知道李琩会不会给面子,而今晚本就是为李霅和李琩安排的一场见面。 所以李霅才会迟到,因为他认为李琩不一定来,那么就要做两手准备,请杨三娘出面再邀。 不过眼下自然是不需要了。 “二娘似乎已经醉了?”李霅看向十分多余又没有眼力劲的张盈盈道。 实际上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让你离开。 张盈盈可是非常聪明的,闻言点了点头: “是有些微醺,脑袋昏昏沉沉的,我出去透透气。” 李琩顿时眉角一动,因为张盈盈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偷偷在他的屁股上捏了一把,这是暗示李琩,待会在外面碰头。 等到张盈盈离开,李霅颇为兴奋的小声道: “我现在手里有一个女人,本是杨慎矜的侍女,被他卖给了冯用之,此女身上有杨慎矜的把柄,真是天助我也。” 李琩顿时皱眉,你怎么会想到去找杨慎矜的侍女? 李霅继续解释道:“是裴夫人请我们帮忙的,其实不叫帮忙,而是理所应当,不得不说,隋王目光如炬,谁能想到杨慎矜会栽在女人身上呢?” 李琩点了点头,这个事情他只跟杨玉瑶和杨洄提过,如今看来,杨玉瑶能力有限,肯定是请李适之协助了。 管着御史台,查清楚从杨慎矜府上出来的侍女下落,简直不要太简单,尤其事关自己,李适之肯定更加卖力。 “是三娘跟你们说的?”李琩道。 李霅颇为激动的点了点头: “不瞒隋王,其实一开始我对你并不信任,觉得你很可能是在敷衍我们父子,但是经裴夫人这么一说,我疑惑尽消,方知隋王一直在为此事奔走,如今大有收获,此女名叫春草,因打碎了杨慎矜的玉璧,被杨慎矜以二十头牛的价格卖给了冯用之,眼下已经在我们手里,据她说,杨慎矜常与妖僧史敬忠解说谶书,具体如何,只有一个叫做明珠的侍女知晓,而明珠被杨慎矜送给了史敬忠,未免打草惊蛇,使他们惊觉之下提前灭口,我们需要想个办法,将此女扣留。” 李琩点了点头:“这个简单,我会让左卫和右金吾盯着此人,若史敬忠携此女外出,找个由头扣下就可以了,但我不便下场,以免惹右相不快,最好还是三娘来要人。” “就这么办!上元节即至,不怕他不出门,”李霅兴奋道。 远处的李巨,一直在偷瞄着李琩他们这边的交流,可以看得出,两人聊的挺融洽,这让他颇为欣慰。 眼下的宗室是支持李适之上位的,虽然李林甫也是宗室,但是他没有为宗室谋福利,而李适之会。 李林甫当初甚至建议削减宗室食邑,这简直是自寻死路,宗室能支持他就有鬼了。 实际上,李林甫也是代人受过,想要削减食邑的是基哥,他让李林甫来做这个恶人,但是当时反对的声音太过激烈,所以没有成功。 乐舞的声音,遮盖了所有宾客之间的谈话,李琩他们俩的密语,不会有任何人听到。 “给隋王一个建议,上元之后,长安的粮价会飞涨,您早点屯一些,”李霅小声道。 李琩内心无奈,但面子上还是微笑点头。 这跟操纵股市一个道理,获利的永远都是有内幕消息的,可见李适之获得了恶钱集团的支持。 不过说句心里话,李琩认为,大唐需要的是李林甫,而不是李适之,两人对国家的贡献,天差地别。 但是在皇帝心里,首要关注的,是你对皇帝的贡献,其次才是国家,而李适之贡献给李隆基的不是钱,而是更加稳定的朝局,在政治上制衡李林甫,在政务上顺从李林甫。 但是很可惜,李适之应该不明白,他以为皇帝需要他全方位制衡李林甫。 他要是这么做了,那么离下台就不远了 李霅肯定不能长时间赖在李琩这里,不然显得他目的不纯,大致交流一番之后,他便起身与其他宾客寒暄去了。 这小子也是个场面人,事实上,酒量好的人在这样的场合是最吃得开的,因为他持久。 别人一个个都快不行了,就他还能眉飞色舞的叨逼叨个没完,宴会厅上,就听他一个人说话了。 而李琩自然要找个借口开溜一下,因为张二娘还没回来。 出了宴厅,便见到一名女婢悄悄凑了过来,李无伤第一时间挡在李琩和对方之间。 自从卢奂遇刺之后,好多人的安保都升级了,不单单是李琩。 所以那名女婢只能隔着李无伤,朝李琩道: “奴婢来为隋王带路,二娘距此不远。” 李琩点了点头,带着李无伤、牛五郎、郭敬三人,跟着那名女婢绕过屋宇回廊,在一处小巷子内正好撞见了张盈盈。 “这里是什么地方?”李琩摆了摆手,示意手下都退出去。 张盈盈道:“前面就是我那妹子的画室,她喜作画,而作画需要幽静的地方使身心宁静,所以这里偏僻了一些,不要担心,王府的下人都识得我。” 说着,张盈盈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将李琩拉着巷子一侧,靠墙道: “你跟李适之也有来往?” 李琩装傻道:“怎么好端端的这么问?” “切,你可别糊弄我啊?”张盈盈撇了撇嘴道: “你与李巨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他好好的邀你干什么?我经常来虢王宅,自然知晓李巨的圈子里都有谁,说吧,李霅今晚是不是专门来见你的?” 李琩在张盈盈面前,是不能撒谎的,很奇怪,这个女人似乎特别的了解自己,李琩在对方面前不好装,非常容易被识破。 可是他和李适之的交易又肯定不能告诉别人,所以李琩只能道: “太过私密的事情,不便说予你知,将来机会合适了,一定告诉你。” 张盈盈冷笑一声,一脸鄙夷,只见她抬头望了一眼天上明亮的圆月,嘴角一勾道: “李适之当下最当紧的,便是左相之位,你跟他的交往,大体不会脱出这个范围,还在我面前故作神秘?我都懒得去猜,你现在是越来越厉害了,我当时真是瞎了眼,不过还不算晚。” 说着,她语气调侃道:“想要储君之位吗?你只要答应我将来休了郭淑,我现在便全力支持你。” 李琩顿时笑了:“你修行都修到狗肚子里去了?清修半年以来,本性还是不改啊?我没有那样的想法,你不要乱说。” 张盈盈狡黠一下,抬手放在李琩心口位置: “你瞒的了别人,瞒不了我,谁不知道太子将来继位,你是死路一条,换做是我,也要趁早打算,给自己谋条生路,你不是那种等死的人,怎么?你瞧不上我的能力?” 李琩苦笑一声,无奈摇头道: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了,但似乎应该帮道祖清理门户,你真的不适合入我道门。” 张二娘笑了笑,身体逐渐贴近李琩,将李琩顶在了墙上,两人的脸庞之间,相距只有三四公分,李琩都能闻到她嘴里的酒气。 张盈盈眼神直视李琩,幽幽道: “我知道你心里的想法,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需要帮忙了,尽管开口,我必全力相助,只盼你将来能记着我的好。” 说罢,张盈盈一口咬在李琩的嘴唇上。 两人都喝了不少酒,也许正常状态下,不会有这样亲密的接触,但是夜半无人私语时,又借着酒劲,会发生什么,很难说的。 李琩手掌绕后,直接捏出对方脖颈,然后转身将张盈盈摁在墙上,贴近对方耳垂,小声道: “不要去猜测别人的想法,因为你猜不明白,自诩聪明的人,最容易吃大亏。” 张二娘没有说话,而是口中发出一声娇嗔,屁股用力往后顶,左右摇晃,moca着李琩的身体。 李琩又不是圣人,哪能忍的了这个,于是直接撩开对方的披袄,在这寒凉的夜里,将张二娘的衣衫全都解开了。 亲不如妾,妾不如偷,绝对真理,这种偷情的感觉非常刺激。 两人都尽力控制,不发出任何声音,只留下巷子里,被月光映照下的两道影子,疯狂的摇晃着 “银辉耀眼,明月当空,姑母是个有福之人啊,” 平康坊,裴府,武明堂见到了自己的姑母武氏。 武惠妃的真名叫武落衡,裴光庭的媳妇,叫武落庭。 她当时嫁人的时候,很多人建议她改个名字,因为落庭两字,对裴光庭似乎不太友好,但是裴光庭宠妻,认为没有那个必要,两人撞字,更能说明是天地注定的姻缘。 结果好了,裴光庭五十八岁就挂了。 他要是活着,李林甫绝对不敢进他们家的门,毕竟裴光庭可是宰相,挖宰相墙角,谁也不会容忍,但是眼下嘛,两个儿子都被李林甫找借口外放出去了,府上就剩下武氏一人。 而武落庭最牛逼的地方就在于,她没有让李林甫碰她一下。 这就是武家女人的牛比之处,专钓翘嘴。 要不是李林甫当下大权独揽,武落庭都不会正眼看他一眼,如今嘛,维持着良好的关系。 舔狗就是这样,白月光的心里永远都没有你。 “裴敦复怎么说?”武落庭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坐在外廊下,与武明堂一起赏月。 两人身边都放着火炉,身子烤的暖和着呢,一点都不冷。 武明堂淡淡道: “他希望李适之能上去,不然李林甫一家独大,大家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这个女人厉害就厉害在,李林甫觉得她是自己人,裴敦复也觉得她是自己人,属于碟中谍了。 老裴家是不甘心做李林甫附庸的,裴敦复早就想回京了,但是被李林甫一直压着,以各种借口敷衍。 循资格制,是裴光庭提出来的,裴敦复也完完全全是按照这个路子走,历任吏部考功员外郎、知贡举、吏部郎中、中书舍人,迁宣州刺史,再转现在的河南尹。 完完全全就是宰相的路子。 其实猜一个人能不能做宰相,有两个标准,是否在中书省任职,是否做过封疆大吏。 河南尹就是东都尹,也叫洛阳尹,一级行政单位,与藩镇节度使是一样的。 “他回不来,眼下的局势已经是一团乱麻,高阶官员的调动封档了,”武落庭慢悠悠道: “你让他多些耐心,不要着急,机会合适了,自然会让他回来。” 老武家在神龙政变,死了一拨,唐隆政变,又死了一拨,所以现在学聪明了,自己人不冒头了,而是与其他人结盟,帮助别人往上走。 裴敦复眼下就是他们投资的。 武明堂微笑点头: “我的时机判断的很正确,牛仙客患病之后,我便知道他距离致仕不远了,但当时看不清形势,不便轻易入京,如今李适之强势争取,形势已然明朗,但是,十八郎不能被任何人拖累,否则他就没用了。” 李琩,就是武家一直在暗中考察的下一个投资对象,尤其是李琦的王妃也出自武家,更坚定了他们的想法。 哪个家族愿意一直落魄下去呢?没有的。 他们追求的层面不是吃香喝辣,而是掌握更多的话语权,拥有更多选择的机会。 这就不得不说每一个家族的家规了。 正因为家规,才能将他们团结在一起,否则便是矛盾丛生一盘散沙。 比如窦铭,他绝对看不上自己的弟弟窦锷,窦锷的死,他也完全不在乎,但是他不能不有所回报,否在就是不孝不悌,弃祖弃家。 家规在各大家族眼里,被大唐律疏重要的多了,我可以违法,但不能违背家规。 “不必担心他,这孩子和从前不一样了,”武落庭脸上露出难得的欣慰,道: “我从前对他有多恨,现在就有多爱,只是可惜了三娘(武惠妃),对了,你打算在长安住多久?” 武明堂摇了摇头: “不知道,也许等到李适之拜相之后便立即离开,也许更久,反正洛阳那边也没什么事情。” “李林甫不会让你呆这么久?”武落庭提醒道。 武明堂冷笑道:“我自有办法应付他,我岂是那么容易被拿捏的,他还是多惦记着点李适之吧,我那个丈夫在洛阳老实的很。” 武落庭也不再劝了,因为她们武家的女人都特别有主见,决定了的事情,劝不动。 她的父亲,就是大名鼎鼎的梁王武三思,与武明堂的爷爷武承嗣,并称武家双壁。 “提醒你一句,既然在长安,就不要再说明月当空这四个字,你这是找死,”武落庭道。 武明堂笑了笑,对此不以为然。 第二百二十七章 谶书 正月十三,是没有宵禁的,人们也只有在每年当中的几次节日里,可以夜晚在街道上游耍。 这其实是非常有趣味的事情。 比如捉迷藏,今夜长安的每一个角落里,几乎都有孩童在捉迷藏,甚至还有大人。 因为人们的娱乐活动太枯燥了,所以大人们也会玩。 大街小巷挂满了灯笼,还没到子时,已经有不少被偷盗了,这种现象无法杜绝,只能怪你没看好。 武明堂眼下的手里就拎着一盏白帽方灯,非常的精致,应该是出自大户人家,被她给顺走了。 一人一灯,搭配的异常和谐。 老黄狗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后面,灯笼就是他给人家取下来的,他觉得能为这样的美人儿服务,是一种荣幸,似乎武明堂只要一句话,上刀山下火海,他也愿意。 “老黄,”武明堂又转过身来,微笑着朝老黄狗招了招手。 老黄狗屁颠屁颠的就过来了: “夫人有什么吩咐?” “我的人都没你的本事,你看那盏灯,”武明堂指向远处街道的一盏四角蝴蝶灯,道: “好看吗?” 老黄狗的目光随着青葱般的手指看了过去,像是吃了迷药一样,点头道: “好看。” “那就有劳你了,”武明堂甜甜一笑,她虽然年纪大了,但却有一颗少女心。 老黄狗二话不说,便穿入人群当中,众目睽睽之下,动若脱兔,几下利落的攀爬,便将灯笼取下,然后在几人的叱骂声中,一溜烟的跑了。 武明堂看在眼里,微微一笑,朝着安兴坊的隋王宅返回。 在大门口,她正好撞见了返回王府的李琩。 “还早呢,表姐应该多游玩一些时候,毕竟来一趟长安也不容易,”李琩走上前笑道。 武明堂却是美眸眯起,仔细的打量了一番李琩的面庞后,道: “在外面偷吃了?” 李琩一愣,你是神仙吗?这都能看出来? “表姐说笑了,咱们进府吧,”李琩直接岔开话题,率先登上台阶。 武明堂笑了笑,紧跟其后道: “我有话要跟你说,你呆会来紫烟阁一趟。” 紫烟阁,就是东宅的那座庭院,原本就叫这个名字,因为院中有一二层阁楼,好像是宋复哪个女儿出嫁前居住的地方。 所以女孩出嫁也叫出阁。 李琩其实对自己这位表姐的突然到访,也是充满疑惑,你要只是我表姐,自然不会多想,但你还是裴敦复的老婆。 尤其是刚才老黄狗偷偷凑过来,小声禀告李琩,武明堂今晚去了裴府。 裴府眼下只住着一位贵妇人,武家大宗的两个贵妇见面,会说些什么呢? 兰方院那边,郭淑已经睡下了,李琩本来还打算见见妻儿再说,如今倒也不必了。 当他进入紫烟阁的时候,武明堂正在卸妆。 她和杨玉瑶是两个极端,她脸上的化妆品多的一批,发髻上的配饰更是满满当当,要么说贵气呢,单是那些发饰,就值老鼻子钱了。 武明堂很有钱,因为她家没有被抄家,她的爹妈武延秀和安乐公主,死于唐隆政变,但是李旦下诏以二品的礼仪安葬,家产全都保留着呢,不比杨洄的妈差多少。 杨洄的妈,是武明堂的亲姨妈。 韦皇后四个女儿,老大永泰公主,丈夫武延基,这是武明堂的亲大伯,等于是大姨妈嫁给了大伯。 老二长宁公主,儿子杨洄,老三永寿公主,嫁给了京兆韦彭城公房,女儿韦秀就是李隆基的顺妃,就是她当年帮忙,将韦妃嫁给的太子李绍。 老四,就是武明堂的亲妈李裹儿,历史记载,就是韦皇后和李裹儿毒死了李显。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唐隆政变,眼下是韦武共享天下。 而唐隆政变,距今不过三十年。 卸妆之后的武明堂,就连李琩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怪不得觉得你皮肤不好,感情是被胭脂拖累了,卸妆比化妆好看多了,费那个劲干什么? 武明堂眼下的脸蛋,才算是真真切切的解释了什么叫剥了壳的煮鸡蛋,白嫩光泽,吹弹得破。 “走吧,去外面坐一坐,”武明堂重新披上披风,令侍女提着火炉来到屋外的廊下坐下。 李琩一脸无奈,大冷的天为什么不在家里? 武明堂挥了挥手,侍女们全部退下,她这才拿起一个暖手的小炉抱在怀里,仰头望着天上的圆月,道: “我在洛阳的时候,几乎一半时间,是白天睡觉,晚上静思修行,我身世凄凉,哥哥姐姐早亡,独留下我一个,身边从来都没有一个值得倾诉心事的人,以至于我不相信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 李琩点了点头:“兄弟姐妹,有时候也不一定信得过。” 武明堂讶异道:“嫡亲兄妹不一样的,你有咸宜李琦他们,比我强多了,我不喜欢跟人打交道,因为会让我觉得生无可恋,只有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仰望夜空,才会觉得自己还有好多事情要做,你明白这种感觉吗?” 我特么怎么可能明白?李琩摇了摇头: “我没太听懂表姐的话。” 武明堂笑了笑,指着月亮道:“那你就看看月亮,什么都不要做,只是静静的看着,你可以胡思乱想,但不要移开视线。” 你不会是在pua我吧?李琩挑了挑眉,抬头看向夜空。 武明堂没有再出声打搅,就这么静静的陪伴着,而李琩也确实开始了胡思乱想,他想到了很多事情,方方面面全都有。 越想便越沉迷,不知过了多久,才被武明堂的轻声呼唤拉回了思绪。 接着,武明堂道:“你现在再将目光移到院子里,四下里看一看。” 李琩依言而行。 片刻后,武明堂道:“有什么感觉?” 李琩眉头紧锁,长长吁出一口气,沉默半晌后,喃喃道: “望月时所想,仿佛皆为空幻,再看院中光景,好像被拉回了现实。” “哈哈”武明堂掩嘴笑道: “还不错,能有这样的感悟,说明你小子脑子还灵光,所以啊人如果一直被当下的事情羁绊,什么都不做成,因为现实的烦恼太多了,它会让你沉沦,从而随波逐流,所以你要去幻想,去思考,一切空幻的事情并非不能实现,古今成大事者,做的哪件事不是让人看起来匪夷所思呢?” 李琩瞠目结舌,表姐啊,你这是在点拨我吗? “我今后会按照你的法子试一试,”李琩道: “至于有没有表姐这样的心境,看造化吧。” 武明堂颇为欣慰的点了点头:“跟我讲讲西北的事情吧。” 李琩皱眉道:“我并不清楚,表姐是找错人了,再说了,你关心那边的战事做什么?似乎不该是你好奇的事情。” 武明堂笑道:“我好奇的事情多了去了,包括你今晚与谁私会。” “表姐说笑了,”李琩顿时老脸一红,你是有千里眼吗?难道男人在做完那种事情之后,会有什么面部特征? 武明堂嗤笑一声,指了指自己的腮下。 李琩一愣,顿时会意,赶忙摸向自己的腮帮子,好家伙,有一抹红,这是张盈盈嘴巴留下的? 幸好今晚没见着郭淑,否则定会问他个过来过去。 “偷吃都不知道将屁股擦干净,第一回吗?”武明堂挑眉道: “今后留心点吧,真是个笨蛋。” 李琩颇为窘迫的将脸转向夜空。 武明堂笑了笑,淡淡道: “西北的问题,在于皇甫与盖嘉运不和,指望他们两个通力协作是不可能的,就算有圣旨,都不可能,因为他们俩的不和,本就是朝廷一手促成的,现在又希望他们和睦了,拉的回来吗?” “合作是需要真心的,真心的去做一件事情才能做好,”武明堂看向李琩道: “所以朝廷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另派一人过去压阵,级别要高于节度使,方便调度指挥。” 李琩呵呵道:“你别看我呀,我哪有那个资格?” 武明堂蹙眉指向月亮,嘲讽道:“你连想都不敢想,自然没有那个资格了,所以啊,你只能沉沦于现实,任由太子继位之后,将这座宅子斩尽杀绝。” 李琩没有说话,因为他猜到,自己这个表姐确实是来忽悠他的,刚才还以现实与虚幻来pua他,我一个穿越者,直到现在,都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幻的,用得着你给我洗脑? 武明堂见李琩不吭声,继续道: “别以为你现在是什么左卫大将军,其实与你当初遥领朔方一样,都是虚名而已,只有威望和功绩,才是你的立身之本,这就是为什么盖嘉运不好动,李祎动不了,改元之年,圣人是容不得败绩的,无论如何,西北都不能有事,所以另派大臣坐镇的可能性非常大,而你,是有机会的。” “不,表姐说错了,”李琩淡淡道: “朝廷如果真的这么决定,那么这个人非我莫属,而不是什么只有机会而已。” 武明堂顿时一愣,仔细端详李琩的脸庞良久之后,起身道: “我就知道你刚才在装傻,这很好,你确实变了,记住,你现在需要的是威望,没有人会将左卫大将军放在眼里,但是边关统帅,任谁都会敬你三分。” 说罢,武明堂道:“如果不需要我侍寝,那么你可以回去了。” 李琩一愣,二话不说迅速起身,扭头就走。 实在是受不了你,怎么什么话都能从你嘴里说出来? 望着李琩离开的背影,武明堂笑了笑: “竟是个老实人?他还当真了?” 首先我们要知道,李隆基是怎么当上皇帝的。 唐隆政变联合太平公主,诛杀了当时大权独揽,以皇太后摄政,打算走武则天老路的韦皇后。 当时,宰相宗楚客、太常卿武延秀(武明堂爹)、司农卿赵履温、国子祭酒叶静能,外加京兆韦,劝说韦皇后登基称帝。 也就是因为这件事,触犯了太平公主的底线,这才下决定发起政变,扳倒韦皇后。 我们首先要明白的一件事情就是,太平公主是绝对不允许再次改朝换代的,拦不住武则天,那是她拿她妈没办法,但韦皇后不行。 那么太平公主第一个想到的盟友,自然是她的亲哥哥李旦。 李旦当时做为辅政亲王,权利不小,就是胆子不大,下不了决断,但是他有一个胆大的儿子。 李隆基没有太平公主的帮助,是根本不可能成事的,两人当时合作的时候,分工明确,最危险的事情李隆基去干,杀人之后的局势,太平公主来摆平。 所以最后便出现了分赃不均的局面,因为李隆基是动武的,太平公主是动文的,以至于李旦上位之后,朝堂的权臣一半都是太平公主安排的。 李隆基冒死办成的事情,最后被人家夺取了胜利果实,所以两人翻脸是迟早的事情。 那时候的李隆基硬实力不足,但却已经建立了极高的威望,因为是他扶大厦之将倾,将李唐从又一次改朝换代的边缘当中给拉了回来。 这就是他可以跟太平公主斗法的最大本钱。 威望,真的特别重要,它决定了会有多少人愿意跟着你混。 武明堂的提醒,其实非常重要,因为她在暗示李琩,你唯一可以拉太子下台的方式,就是建立威望。 否则就算太子被废,十王宅里那么多人,还会下场跟你争,但如果你有足够的威望,那么就会有更多的朝臣站在你这边,从而给皇帝造成压力,促使他不选你都不行。 李琩回到韦妮儿的栖子院之后,没有进屋,而是学着刚才的样子,坐在廊下望月。 如果西北的走向,真的如武明堂猜测的那样,朝廷必须派重臣前往压阵,那么眼下,似乎只有自己合适。 首先,派去的重臣不需要熟谙兵事,因为他的任务本来就是调度双方,促成精诚合作,其实就是个和事老。 再者,眼下的朝堂,除非李祎出山,否则找不到能够压制皇甫、盖嘉运的合适人选,王忠嗣现在都差得远呢,牛仙客就算没病,也不行,因为盖嘉运跟他本来就是平辈,他管不动。 那么做为曾经有过一次西行经历的李琩,无疑就成了最合适的人选。 皇帝亲子,级别高,足以压制藩镇节帅,而且与两个人都打过交道,再次合作也不算生疏。 眼下的陇右战区,赤水军李光弼,是跟着李琩去的河西,老丈人郭子仪的生力军也到了。 那么想要找出一个比李琩更合适的,几乎没有。 这个任务其实就是调节各方关系,但却能够混一个天大的荣誉。 当然,前提是打胜仗,败了那就是罪名了,就是污点。 李琩思考了很久,你还别说,这个可能不小,眼下的吐蕃,已经撤走了各路大军,独剩下石堡城和积石城方向。 换句话说,河西盖嘉运,应该可以抽出手来,提供更大的支援。 但是盖嘉运显然没有这么干,因为他需要考虑自己,万一我将河西军抽调走了,吐蕃杀了个回马枪,罪又在我。 确实,两边真的不可能通力合作,都在考虑自身。 也就是这时候,管家张井来了,说是杨玉瑶从东宅后门进来了,本来张井要将对方往这引,结果杨玉瑶听说鸠占鹊巢,直接奔着紫烟阁去了。 “会不会吵起来啊?”张井一脸担忧道。 李琩笑了笑:“你当她们是什么?两个泼妇吗?” 说罢,李琩起身,重新朝着东宅方向走去,一路上见到好多返家的家仆,大家也都去外面寻热闹去了,很多人今晚都不会回来。 一年到头攒的那点钱,说不定这几天就会全部花光。 而李琩正巧在东宅撞上了高尚的女儿高孝娘。 对方眼下已经脱了贱籍,在东宅的绣房工作,一群小姑娘见到李琩之后,赶忙退往一边低头行礼。 李琩只是打量了一眼高孝娘,并没有说话,就这么擦肩而过。 紫烟阁外,杨玉瑶已经出来了,见到打着灯笼迎面而来的李琩后,无奈的摇了摇头: “我竟然不知道你家里又住进来这么一位。” 她这几天没有进宫,自然不知道她的妹妹已经跟人家武明堂切磋过了。 “大晚上的,有事?”李琩的目光看向杨玉瑶背后的几张陌生面孔。 杨玉瑶点了点头:“找个地方说话。” 另外一座无人居住的庭院,张井先是派人送进火炉烘暖房子,随后又找了一些吃食和美酒,这才退了下去。 房间里,只有三个人。 李琩、杨玉瑶、春草。 是春草,不是绿草,这是两个人,前者是李霅从冯用之那里找来的,后者是杨玉瑶从王焊那里买来的,都曾是杨慎矜府上的侍女。 绿草,李琩已经见过了,我见犹怜,极易引发男人的保护欲望。 而眼下的春草,则是娇俏可人,圆圆的脸蛋上挂着一对梨涡,非常可爱。 杨慎矜确实有品位啊。 要么说穿越到古代,最好是大户人家,因为可以享受到后世没有机会享受的东西,要是穿越成穷苦人家,那就是吃后世没有吃过的苦。 “你将那些事情,再说一遍给他听听,”杨玉瑶朝绿草道。 绿草点了点了头,偷瞄了李琩一眼后,开始叙述起来。 古代人都迷信,这是众所周知的,要不然“封建迷信”四个字也不会常常被放在一起使用。 道士、僧人、各类术士,就是吃了这个福利,所以他们在古代活的非常滋润,实际上在后世,也有许多这样的人存在,他们非常赚钱,求上门来占卜问卦的,排队的人跟景区似的。 那么迷信这种东西,到底存不存在,谁也说不清楚。 都说科学的尽头是玄学,后世很多人也信这个。 那么当下的大唐,除了李琩之外,几乎人人都信。 杨慎矜自然不是例外,他家里有僧有道,负责卦算日常吉凶,听绿草说,杨慎矜是非常讲究的。 今日几时几刻出门,穿什么颜色的衣服,走哪条路,什么日子要避讳什么人,都有一套说法。 人家每晚散值回家之后,都会有一封卦图放在他的卧房,提醒他明日该注意什么。 简直就是看着老黄历过日子。 既然都这么迷信了,自然就躲不开谶语了。 谶语就是预言,预算将来会发生的事情,这很正常,即使后世,也会有人找人算卦,看看我能不能考上大学,看看我能不能生个儿子,看看我能不能发大财。 长安背地里玩这个的绝不在少数,但是高官们,是不准这么干的。 因为影响太大了。 为什么呢?因为这玩意不是顺口胡诌的,有一种东西叫谶书,专门记载了怎么解谶。 汉王充《论衡·实知》记载:孔子将死,遗谶书曰:不知何一男子,自谓秦始皇,上我之堂,踞我之牀,颠倒我衣裳,至沙邱而亡。 这句话传播的相当广,以至于人们对谶书深信不疑,都想借此来预见未来。 谶书不是孔子写的,但是那些僧道术士手里的谶书,可以写成是孔子写的,当然,老子、庄子、鬼谷子都可以。 反正得是名人。 要是李琩写的,那也没人信啊。 而被杨慎矜引为至宝的那本谶书,听春草讲,竟然是姜子牙写的。 不会是封神榜吧?李琩顿觉哭笑不得。 他在这笑,杨玉瑶则是一脸诧异的看向李琩,因为她不明白李琩为什么要笑?这么严肃的事情,你怎么能笑的出来。 “也就是说,杨慎矜经常与那些僧道研究谶书?”李琩问道。 春草点了点头:“奴婢只见过两次,听不明白,惟有侍女明珠,可解其中一二。” 不愧是杨慎矜的侍女,说话都文绉绉的,李琩点了点头,看向杨玉瑶。 杨玉瑶朝着春草挥了挥手,等后者退下后,道: “李霅都跟我说了,我出面拿人,得罪右相几乎是避不开了,不过也没什么,既然支持李适之,得罪他也是早晚的事。” 李琩笑道: “无妨的,李林甫没有你想的那么小心眼,人家看的是大局,你有用一天,他都不会跟你翻脸,如果真是小肚鸡肠,他能坐到如今的位置?” 杨玉瑶叹息一声,随即问道: “武氏来长安做什么?” 李琩摇头一叹:“鬼知道她来干什么,反正不是过节来的。” 第二百二十八章 亡秦者胡也 国有铮臣,不亡其国,家有铮子,不亡其家。 没错,说的就是薛崇简,太平公主与薛绍次子。 这个人是先天政变之后,唯一活下来的太平公主血脉,原因是唐隆政变的时候,就是他带兵辅佐李隆基杀入玄武门,诛杀韦皇后。 事成之后,他做了太子右庶子,成了李隆基的人。 他在李隆基和太平公主剑拔弩张的关系当中,起到了非常大的缓和作用,也因多次劝谏母亲不要过度干预朝政而遭到鞭打。 所以在母亲一派彻底被诛杀之后,独有他一人被赦免,并赐李姓,视为宗亲。 他的妻子,就是裴光庭媳妇武落庭的亲姐姐,武落嵩。 不过他们夫妻都已经死了,只有一个儿子,薛和霑,如今寄居洛阳,看似闲云野鹤,不问世事,实际上是恶钱集团武家的话事人。 对啊,他姓薛,怎么成了武家的代表?因为无论是薛家还是李家,都不认他,是母亲武落嵩的娘家这边将他抚养长大的。 原因嘛,他奶奶是太平公主,所以谁都不愿跟他有任何牵扯。 武明堂这一次来长安,就是他授意的,目的就是考察李琩是否是一件合适的投资品。 去年两王薨逝,今年年初又死一个,任谁都会觉得,当今圣人再能熬,也不会熬多久,那么关于接班人的问题,各大势力之间肯定是需要未雨绸缪,因为权力交接的同时,决定了利益的重新分配。 看似太平的天宝元年,其实已经是暗潮汹涌。 正月十四,盛大的节日庆典已经开始,比之往年更为热闹。 因为今年是改元之年,不用李隆基特意交代,李林甫也知道该怎么做,整个长安已经被装扮的仿若天上仙宫。 就算后世见惯了大场面的李琩,也不得不感叹,当下的长安如同一幅海晏河清的盛世图景。 大唐的上元节,是没有元宵的,元宵是宋朝才有的,不过大唐的“元宵”已经具备雏形了。 《天宝遗事》记载:每岁上元,都人造面茧,以官位高下,散帖茧中,谓之探官茧,或赌筵宴,以为戏笑。 面茧何物?《岁时广记·人日》记载:人日京都贵家造面茧,以肉或素馅,其实厚皮馒头馂馅也。 类似于包子,但个头和元宵差不多,区别在于一个是面皮,一个是糯米。 但是今天的隋王宅,一大清早,大家就吃上了元宵,糯米包裹着芝麻粉和糖浆,一大锅的元宵被分给了府上的每一个人。 这玩意夏天不容易做,因为需要冷藏成型,初春时节的地窖内,仍是四面寒霜,温度足够。 单是那几锅元宵,就花费了大约近三十贯,因为糯米和糖都很贵。 一般的贵族家里,自己舍得吃,但绝对不舍得让下人吃,三十贯听起来不多,但我们换算一下,那就是三万钱了。 管家张井一个月能从王府拿到的俸禄,也不过才两百钱,这都算长安管家的天花板薪资了,普通家族,管吃管穿管住就完了,一般没有工钱。 因为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李琩一样,有食邑,那可是吃不完的金山银山。 而隋王宅的家仆真正从李琩这里赚到的大头,是添丁,也就是为李琩提供家生奴婢,每生一个男丁,赏钱一贯,女孩五百钱。 所以当下的隋王宅,三岁以下的孩童,多达二十四个。 可以说热闹的不成样子了。 “世子三岁之后,就要在府上挑选伴伴了,府主要尽快选择聪慧机灵之童子早做培养,”王府文学裴迪回京了。 他回老家河东过完了年,趁着上元节之前,拖家带口的回来过节了。 他既然是王府文学,那肯定是负责学问这一块,教导李琩就没有那个必要了,人家不听他的。 那么下一代的学业,肯定要早做准备。 李琩点了点头:“王妃已经跟我提过这件事了,适宜做伴伴的,应该在七岁到十岁之间,王府当下适龄者有十一人,这件事就交给你把关了,选四个尽早培养吧。” 裴迪点了点:“府主放心,我一定尽心尽力。” 伴伴,就是大伴,会与主子一同成长,伴读,陪玩,伺候等等,反正职能很多,通常要比主子的年龄大个三五岁,方便照顾。 他们在成为伴伴之前,是要学习一些东西的,学的便是如何陪伴自己的主子,以及培养忠心。 李琩没有伴伴,因为他是宁王妃亲自抚养,三岁之后便跟着李瑀他们一块玩耍,六岁进宫身边就成了内侍,那是纯奴婢了。 伴伴虽然也是奴婢,但却是高等的,因为他们会跟随主子一起得势,而且肯定会升籍,将来混成啥样,全看主子有多牛逼。 王毛仲就是李隆基出阁之后的伴伴,都混成辅国大将军了。 李琩吃过元宵之后,便出门了,因为今天有正事要做。 右金吾在韦昭训的安排下,已经盯死了那个史敬忠,不怕他不出门,因为上元节,只要你两条腿还能下地,就肯定会出门。 做为一个和尚,这个人混的还是相当不错的,哦对了,人家还俗了,除了还是光头,与和尚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今天牵了一头黑驴,驴子背上驮了一名面遮白纱的女子,便出门游玩去了。 其实长安的风气是很开放的,女子出街不会遮面,甚至都有女追男,只要被人家女孩相中了,人家自己就会主动邀请你参加一些私密的小宴会,加深感情之后,就是谈婚论嫁了。 大家族不是所有的子女,婚姻都会考虑政治,庶出的子女你想考虑,人家别人也不考虑你啊,所以大多的女追男,都是庶女追,嫡女的婚姻没有自由。 榜下捉婿在大唐是司空见惯的。 那么史敬忠为什么要给明珠蒙上一层面纱呢?原因很简单,这不是你可以匹配的女人。 也就是说,你的身份地位,不该拥有这么美貌的女人,所以呢,就会被人惦记,即使他现在是杨慎矜的御用术士,但依然没有牌面。 别人不怕他,怕的只是杨慎矜。 但是这样的节日,大家都喝了酒,醉酒之后的胆子是平常的好几倍,会不会惧怕杨慎矜可就说不准了。 那么史敬忠就只能尽量低调一些,避免招惹麻烦,否则明珠的美貌被别人发现,有可能就不是他的了。 美女在大唐,永远不是下层人的资源。 “这样乱溜达,想要撞上也不容易啊,”河西兵高见一直在缀着史敬忠,朝一旁的马敦道: “裴夫人等在东市,东市在巳时会有百戏,妖僧会不会过去,说不准啊。” 马敦皱眉道:“看情况,他要是不去东市,就请裴夫人从东市出来,盯了一天一夜,他终于将这个女人带出来了,机会难得,不能失手。” 换做平时,在金吾卫的帮助下,在长安偶遇一个人,简直不要太容易。 但今天是正月十四,人山人海,密密麻麻,马敦他们要不是金吾卫,也是寸步难行啊。 而杨玉瑶出行,是要乘坐马车的,像今天人头攒动的情形下,坐马车只能在道路比较宽阔的地方。 而道路宽阔的地方,今天都有表演,也是人们争相赶赴的地点。 李霅今天也出门了,因为事关重大,只要能扣下那个明珠,杨慎矜百口莫辩,必然死路一条,这关系着他父亲在朝堂的局面。 李晟推开人群,进入一家热闹的酒铺,在角落里见到了李霅,随即上前小声道: “人没去东市,往长安县去了,兴许是觉得挤不进去,卑职已通知裴夫人立即离开东市,否则午时一到,朱雀大街有大戏游行,就过不去了。” 李霅微一皱眉,小声道:“隋王也去了吗?” 李晟愣道:“我们殿下怎么可能掺和?” 也是啊,这事他还真就需要置身事外,李霅起身点头道: “你们盯紧点,我这就去长安县。” 眼下的长安,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杨玉瑶亲自出马,索要明珠。 这事只能她来干。 要么说河西兵大多脑子不太聪明,高见和马敦,就没有想到用堵路这个办法。 人家王人杰终究是做过副将的,更加机灵一点,他接收着来自各方的消息,开始判断杨玉瑶的行进路线,从而令金吾卫堵路封街,将史敬忠往杨玉瑶的方向驱赶。 其实也不算堵路,就是高声吆喝,哄骗行人前面走不通了,你们赶紧绕道吧。 封街这种事情,没有韦昭训的手令,都不敢这么干,而没有特殊情况,韦昭训也不敢在上元节封街,游玩的人群又不是只有平民,贵族多了去了。 近千人跟着倒了霉,因为史敬忠而错过了好几场戏乐表演,在长安县绕来绕去,最终迎着杨玉瑶的车队拥挤了过去。 贵人出街,车驾是需要让行的,杨玉瑶眼下的身份太高了,圣人的姨子,所过之处,巡查京师的卫士都会帮着维持秩序,驱赶行人让行。 金吾卫已经给杨玉瑶的车夫打了手势,示意人已经进入范围。 而杨玉瑶的车厢内,眼下就坐着春草和绿草。 两人一人一边,掀开车厢帘子观望长街,寻找着史敬忠的身影。 “夫人,就在前方北侧的茶肆下面,那个光头很好认。” 杨玉瑶点了点头,朝车厢外道: “裴忠,人便是茶肆下面那个秃驴,等到近了,将人给我带过来。” 车夫点了点头,俯身朝着左右的仆从低声吩咐了一番 即使是上元节,拥挤成这个样子,骑行的人也是有的。 贵妇一般是步辇、马车,少女会骑驴子或马,还有骑牛的,年轻男子大多就不选择骑马了,因为找拴马桩不容易。 那么这些牲口,肯定会拉屎,而它们的屎在拉出来的一瞬间,就会被人收走。 不是官府负责街道环境的人来收拾,大多是一些孩童,因为牲口屎是肥料,拿到道观寺庙是可以换胶牙饧的。 所以眼下的街道上,可以见到很多孩童正在吃着胶牙饧,左手用来抓屎,右手用来吃糖。 杨玉瑶的随行婢女开始拿着箩筐走向街道两侧,为路人分发甜食。 这么做,是为了找借口留在原地,毕竟车队堵在路中间阻塞交通不像回事,但你要是发吃食,想堵多久堵多久。 捡便宜这种事情,谁都想干,武明堂还顺人家的灯笼呢,史敬忠又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见到是杨玉瑶府上在发吃食,自然也凑了过去。 一名杨家的奴仆借机摸了过去,拍了拍史敬忠后背,道: “可是洛阳僧史敬忠?我家夫人有请。” 史敬忠一愣,下意识的看向杨玉瑶的车厢,连忙点了点头道: “稍等,我有一家眷,这便携她上前,向夫人见礼。” 说罢,史敬忠赶忙返回茶肆下面,拉着骑驴的明珠就往杨玉瑶的车厢走过去。 对他来说,这是一场富贵,那么接下来的对答,决定了他能不能攀上杨玉瑶这颗大树。 素闻贵妃的姐姐豪爽大方,一掷千金,肯定比杨慎矜大方多了。 “上元安康,小人拜见夫人,夫人乐善好施,必添福荫。” 杨玉瑶在车厢内,拿着一根细竹竿子挑起一角帘子,看向车外道: “听闻你擅占卜卦算,妾身有一迷惑梦境,需请开解,可于我同行找一僻静之处,详解一二。” 史敬忠眉角一动,大喜道: “愿为夫人效劳。” 车厢内的杨玉瑶沉默一阵后,目光看向骑驴女子: “汝妻?” 史敬忠赶忙道:“回夫人,是小人的妾室。” “请她登车,你骑驴跟随,”说罢这句话,杨玉瑶便放下了车帘。 史敬忠当场就犯疑了,你不是找我解梦吗?找我的女妾干什么? 但是他抬头看了一眼周围彪悍的裴府奴婢之后,不敢拒绝,赶忙点头应了一声,扶着明珠下驴,然后送上马车。 一入车厢,明珠顿时一愣,因为她见到了旧识,春草和绿草。 与此同时,马车缓缓启动。 隐藏在周围的金吾卫相视一笑,他们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将史敬忠与杨玉瑶的车队做切割。 史敬忠就算在后面喊破喉咙,裴府的家仆也只是朝他挥挥手,示意他跟上,但是他肯定跟不上。 “吆喝什么呢?那个秃头!再敢胡胡咧咧,抽烂你的嘴!”金吾卫看似维持秩序,其实只是冲着史敬忠一个人来的。 这种场合就不要得罪金吾卫了,因为他真的会抽你。 带着一头驴本就麻烦,加上人潮汹涌,史敬忠渐渐的,连杨玉瑶车队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他现在已经有点觉得不对劲了。 杨玉瑶的车队已经在另外一条街调转方向,一路上都有卫士开道,以确保能够尽快的返回家中 老百姓找术士卜算,一般都是给家人算,算算孩子将来会不会少吃一点苦,父母身体是否康健,人生是否平安,再大点就不敢算了,他们一般不会算是否大富大贵,因为肯定不能,八辈子都不能。 贵族卜算主要是问吉凶,因为这俩字对他们太过重要了,生怕沾染丝毫邪祟亦或是撞了霉运,导致家庭走下坡路。 那么高官就玩的比较大了,尤其是顶级大官,他们直接就玩上谶书了。 不论你手里的谶书,到底是姜子牙写的,还是诸葛亮写的,其中大体框架差不多,破解之法也是大同小异。 画符之术更是跟道家完全一样。 每一种符箓,都有其特定的作用,一笔一画怎么写,不是乱来的。 史敬忠做为一个和尚,跨专业了,也擅长画符,而明珠早年,就是在一旁辅助调墨的,也就是朱墨,朱即朱砂,墨即烟墨。 据明珠交代,杨慎矜每天身上都带着一张符,是为了吸纳灵气,巩固根本。 就这一条,他就得完蛋。 历史上,杨慎矜最后倒霉,是因为跟李林甫翻脸了,加上王鉷举报杨慎矜有克复隋室的想法,基哥大怒之下,掀起了一场大案,被牵连的大官多达十余人,亲族更是无数。 而杨玉瑶带明珠见李隆基,是导火索,因为基哥就是从明珠那里得知,杨慎矜常与妖人术士来往,但是并不知道杨慎矜玩谶书。 因为明珠知道事情很大,根本没敢说。 包括这一次,明珠对于谶书的事情也是滴水不漏,不论杨玉瑶怎么盘问,都说不知道。 这就是为什么,杨慎矜对她这么放心,人家的嘴巴确实严。 但春草,是实实在在偷看到谶书的,她非常确定,杨慎矜确实有。 “你对我隐瞒,不要紧,但是圣人面前,无论你多大道行,都要现出原形,”杨玉瑶起身冷笑道: “你跟我入宫吧。” 明珠浑身剧颤,直接晕厥了过去 兴庆宫,李隆基在得知杨玉瑶来意之后,脸色瞬间一变,大好的过节心情也烟消云散。 先不说杨慎矜到底有没有谶书,你身上带着的符箓,是吸谁的灵气呢? 你是太府卿,太府寺在皇城,你敢吸朕? 李隆基不怒自威的坐在帝座上,脸色阴沉的朝着高力士抬了抬手指: “立即派人去杨慎矜府上,不要声张,见到人之后立即搜身,如若搜到妖符,即刻缉拿!” 高力士点了点头:“派谁去合适?” 李隆基双目一眯,道: “就让李适之去,吴怀实盯着。” 高力士点了点头,与一旁的内侍吩咐一声,后者下去传达旨意。 不得不说,李隆基的心智非常之牛比,他明知道杨玉瑶在明珠身上什么都没问出来,是因为对方有顾忌,那么朕现在,就消除你这层顾忌。 是的,只要杨慎矜好好的,明珠打死都不敢说,但既然圣人已经派人去捉拿了,那么她可以老实回话了。 只见她突然大哭出声,跪地哭诉道: “圣人明鉴,杨太府常与僧道修习法术、推演星象、解说谶书、设坛驱邪,圣人当面,贱女不敢妄语。” 杨玉瑶一愣,好家伙,果然还是得圣人啊,刚打照面就现形了? 李隆基浑身一震,双目圆睁,拳头紧握,急怒攻心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怪不得你当初诬告李适之坏了皇陵风水,原来你一直在钻研这类旁门左道? “行家啊”李隆基嘴角狰狞道:“他与何人解谶?” 明珠一口气回答了十几个名字,其中有几个道士,就连李隆基都认识。 这下好了,李隆基气的双臂都颤抖了。 因为能被他认识的道士,必然是得道高人,多少有些通玄法术,如今竟与杨慎矜钻研妖术? 高力士赶忙上前,拍着李隆基后背道: “王夙,史敬忠等妖人,当初都是被派去勘验皇陵风水的,如今看来,李宪台先前确实是被奸人污蔑,是杨慎矜在暗中使坏啊。” 李隆基但凡气到这个地步,高力士那是肯定不会帮别人说话的,否则他都得跟着倒霉。 虽然他有些惋惜,惋惜杨慎矜晚节不保。 “抓!凡与此事相关者,一个都不能让他们跑喽,”李隆基气的脸色都青了,一旁的杨玉环都吓坏了,搀扶着李隆基不停的轻声呼唤着。 杨玉瑶见此情景,也是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因为事情是她捅出来的,第一次对付顶级官员,害怕呀。 谶书这玩意,之所以被皇帝这么忌讳,就是它预言的东西都太大了,涉及王朝兴衰,各地灾害,奇人异事,神灵祭祀等等,是一本百科全书。 为什么要解?就是因为它涉及的面非常广,但字数又太少,让人看不懂,所以需要研究其含义。 里面的图谶到底什么意思,一人一个说法,反正极为容易拓展人的想象空间。 “亡秦者胡也”这句话是被一个不知名方士搞出来的图谶,直接引发秦始皇派蒙恬率领三十万精兵攻打匈奴。 而事实证明,另一句谶语“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蒙对了。 但是呢,还是被圆回来了,“亡秦者胡也”也可以是胡亥嘛。 所以这玩意,很玄的。 后世很多专家都迷糊,别说李隆基了。 陈玄礼再一次露面了,但凡他露面,那就绝对是大事中的大事,两千龙武军在兴庆宫整队完毕之后,分成十二队奔赴长安的十二处地方,缉拿所有相关人等。 杨慎矜真的完蛋了,比历史上提前了五年。 第二百二十九章 韩珠团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龙武军通常只出现在兴庆宫附近的里坊,因为这里住着最牛逼的几个亲王,名义上都是朕的兄弟,朕的禁军捎带可以保护下你们,但是自从宁王死后,龙武军已经很少在这里露面了。 那么出现在其它地方,自然更会引人关注,但问题来了,普通平民压根不知道这是龙武军。 因为无论南衙还是北衙,他们的甲胄式样区别不大,只是颜色、徽记、头羽有些出入。 有官身的人,才能认出龙武军,也猜到今夜注定不平凡,但是他们想要知道真相,那是不可能的。 没人会跟他们说。 陈玄礼那个目中无人的家伙,就算是李林甫上前询问怎么回事,人家都不会回答。 李适之已经带人将杨慎矜的府邸给围了,并且戒严周边不允许任何人出入。 按理说,他应该非常高兴,但是恰恰相反,他现在有些胆战心惊。 原因很简单,圣人为什么让他来? 杨慎矜的级别,无论中书门下还是刑部三法司,都可以来,甚至可以指定任何一个人,但为什么偏偏是我呢? 所以他害怕啊,害怕圣人窥破是他在暗中捣鬼。 没错,李隆基就是故意这么做的,就是要让李适之疑神疑鬼,要让对方认为,一切尽在朕的掌握之中。 而吴怀实,就是负责盯着李适之,对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会汇报给基哥,从而让基哥判断,是不是李适之给杨慎矜下的套。 下套不下套,无所谓,关键在于,杨慎矜是否真的藏了谶书,这才是李隆基关心的。 本来已经进去搜查了,结果宫内传来消息,陈玄礼亲自出马,还有一刻钟便可抵达。 李适之为了避嫌,决定先暂时将人都控制起来,避免他们销毁脏物,等到陈玄礼来了再说。 “我们没有必要专门等他,李宪台大可以亲自搜查,毕竟你也是领了旨意的,”吴怀实道。 他是没怎么将陈玄礼当回事的,因为他们俩是平级,陈玄礼是左龙武大将军,他是辟仗使领右羽林事,都是圣人最信任的心腹。 他的话不过是在试探李适之,看看对方是不是心急拿下杨慎矜,毕竟陈玄礼到底来干什么,现在还不知道,万一节外生枝呢? 李适之笑道:“既然人都已经被控制起来,杨慎矜也被严加看管,不怕他有机会销毁赃物,我虽然也是奉旨,但陈大将军既然是后至,想必有圣人新的旨意,我们还是等一等比较好。” “宪台是个稳当人啊,”吴怀实微笑点头。 李适之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事情到了最后的关头,他也非常紧张,就怕出现什么别的意外,功亏一篑,韩朝宗要接手太府寺,就必须干掉杨慎矜,将太府寺的烂账都捅出来。 这样一来,韩朝宗接手的虽然是一个烂摊子,但起码账目明确,大家都知道是个烂摊子,总好过稀里糊涂扎进去,烂账全算在他头上。 这就是为什么有些部门换领导,上一任必须出事,他不出事,新任官员就得背上旧账,谁又愿意背呢? 嗒嗒嗒的马蹄声从巷外传来,陈玄礼没有带甲,而是紫金鱼袋,骑着高头大马来到杨慎矜府外。 他也不下马,就这么看着李适之和吴怀实,道: “圣人有旨,龙武军接手,不过李宪台可以旁观。” 吴怀实眉头一皱,瞥了一眼李适之。 李适之微笑拱手道:“既然陈大将军都来了,我就不插手了,请吧。” “怀实怎么说?”陈玄礼又看向吴怀实。 吴怀实撇了撇嘴:“你做的你的事情,不必管我。” 这俩人倒也谈不上不和,只是不对路而已,陈玄礼总是自以为与高力士平辈,而吴怀实是高力士义子,那么明显矮了一辈。 但是吴怀实不这么认为,只是因为他是个宦官,加上年纪不大,所以陈玄礼总是想压他一头。 陈玄礼呵呵一笑,就这么骑着马登上台阶,进入府内。 只看这个动作,李适之就知道杨慎矜完蛋了,如果圣人不会治罪,陈玄礼绝对不敢这么欺辱一个寺卿的门庭。 “那我便告辞了,吴将军上元安康,”李适之笑道。 吴怀实拱手道:“宪台慢走。” 李适之带来的队伍,是御史台的人外加戴国公李道邃的左骁卫,他可以走,但是李道邃还走不了,他得负责与龙武军交接人犯。 到了这个节骨眼,任谁都能看得出,杨慎矜完蛋了。 龙武军像是一帮地皮流氓一样,直接进去抄家,偌大的杨府瞬间鸡飞狗跳,牲畜乱窜。 每一个角落,每一块地皮,都被严加搜查,挖地的挖地,砍树的砍树,甚至水井都被放人下去查看,是否有暗格。 那么这样严格的搜查,肯定不是一时半会能结束的。 吴怀实带着羽林军入场,专门负责盯着那些抄家的龙武军,防止他们私藏财货。 无论抄谁的家,都是一次赚钱的机会,吴怀实不想让陈玄礼赚钱。 所以陈玄礼的儿子陈宾,见到吴怀实之后,一脸的不爽,圣人是默认禁军抄家可以适当的私藏财物的,但是吴怀实在,就不方便了。 分赃?那是不可能的,我宁愿不赚,也不愿让你赚。 “吴将军没有过节去吗?”陈宾凑过来笑道。 吴怀实皱眉道:“你给我放假啊?” 真特么冲,陈宾赔笑道:“这里不是没您的事了吗?您可以回去跟圣人和高将军复命了,子时的灯会还能赶的上。” 他故意带上高力士,就是暗示吴怀实,我爹上面只有圣人,但你头顶,除了圣人还有高将军。 吴怀实看都没看陈宾一眼,淡淡道: “滚一边去。” 陈宾嘴角一抽,叉手行礼退了下去。 大唐历来查办要犯,通查会有两个以上的部门参与,如果没有,那么案子就需要上报给上级衙门审核。 比如大理寺需上报刑部,刑部需上报门下省,这个流程就是为了公允,避免冤假错案。 但是皇帝亲自派禁军拿人,那就没有必要了找谁审核了,不过呢,皇帝也担心禁军私底下玩小九九,所以通常会派遣隶属于不同上司的两队人马。 吴怀实现在要是回去,铁定挨骂,因为他是圣人的耳目,必须帮圣人在这里盯着。 反过来,陈玄礼也在盯着吴怀实。 这些都不需要李隆基明着说出来,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恩师,他们找到了,在书房的一间暗格中,找到了那本谶书,乃姜太公所传,”严过急匆匆走过来小声禀报道: “符箓也找到了,杨慎矜这次完蛋了,韩真人(韩凝礼)看过符箓了,确实是修行时用来哺养自身的墨箓丹书,宅内共有僧道术士十一人,已经从后门带离,陈大将军的意思,这类妖人不能往宫里送,中书门下要派人往玄都观,由李真君(李遐周)代道祖清理门户。” 吴怀实点了点头:“杨慎矜怎么处置?” “龙武军已经派人往宫内禀奏,等圣人旨意,”严武道。 吴怀实叹息一声:“瞧见了吧,生平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自作孽谁也救不了他。” 他很清楚,杨慎矜本来不会有事的,李适之根本斗不倒杨慎矜,但你要是玩谶书,祸国殃民,那不用人斗你,你也得完蛋。 严武老脸一红,以为吴怀实在点他,赶忙道: “弟子知错。” 他也是做了亏心事的嘛,历史上他的死因传的就挺玄乎,还就是鬼敲门了。 被关在房间内,由十余名龙武军看守的杨慎矜,眼下也是百口莫辩。 他没有出声为自己辩解,因为他知道没用。 也是该他倒霉,世人皆知他好玄学,钻研道术,所以不断有方士投其所好,几年前,有一个方士送了他一本谶书,书内之记载高深莫测,玄奥难解,以至于他被深深吸引。 所以经常与人探讨谶书内容,其实是他喜欢这方面的东西,算是一种爱好,并不是真的要乱搞。 就好像一个武林高手获得了九阳神功秘籍一样,练功是为了增强自身,而不是称霸天下。 “吾有一妾,引为知音,还望大将军保全,”杨慎矜垂头丧气的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陈玄礼都惊呆了,你可真是风流种啊,都这种时候了还想着女人呢? “你这句话,我会带给圣人,圣人恩待旧人,也许会放她一马,”陈玄礼道。 杨慎矜点了点头: “多谢了。” 杨府这边刚刚被围了的时候,杨洄就已经匆匆进宫了。 不单单是他,户部、兵部、太府寺、卫尉寺的官员,很多都去了太极宫。 因为他们要紧急更改账本。 杨慎矜出事,李林甫就没有必要再做假账保他了,而李适之那边,肯定会严查账目,谎报藩镇支出,这可是大把柄,一旦被人拿到,李林甫也得喝一壶。 而他们之所以会有这么快的反应,就是李琩派人通知的。 右相府,李林甫坐在回廊下望月,手里吃着一团甜点,听着监察御史萧隐之的汇报: “我这边才刚知道,没曾想右相已经先一步安排了。” 他是御史台的,但是李适之拿人之前没有通知他,所以被蒙在鼓里。 但他毕竟是御史台的,瞒的了他一时,瞒不了多久,得知消息后,他便赶紧来找李林甫,希望对方提前设法应对。 没曾想人家李林甫已经知道了。 “杨慎矜的烂账太多了,右相最好现在就入宫,奏请圣人赐死,免得被他牵连一片,”户部萧炅在一旁建议道。 他曾挪用户部的钱,给杨慎矜救过急,这一点李林甫也知道,虽然数额不大,但也是犯法的。 国库的钱若是这么容易被人挪用,李隆基不动火是不可能的。 李林甫淡淡道: “诸君勿慌,妄称图谶本就是死罪,圣人不会放过他,唉本相有心保他,恐亦无力,你们要引以为戒,做了错事不要紧,就怕做了坏事,你们也不要觉得是李适之诬陷他,龙武军眼皮子底下,谁也不能诬陷谁。” 这时候,李岫匆匆进来,附耳李林甫低语几句之后,李林甫的脸色瞬间一变。 不过很快就恢复正常。 其他人自然非常好奇,一个个的等着李林甫告诉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李林甫不想说,因为事情牵扯到了杨玉瑶。 有些事情说出来,这仇就结下了,不说装糊涂,大家还能继续做朋友。 杨慎矜既然救不回来,那么再跟杨玉瑶翻脸,显然不划算。 “你们平时,不要与那些来路不正的僧道来往,杨慎矜就是前车之鉴,”李林甫道。 众人赶忙点头:“是是是。” 这时候,宫里派内侍来了,传圣人的旨意,中书门下要派人往玄都观,审查罪犯,完事后还要去杨府定案,今夜就得结案。 李林甫直接让刑部尚书崔翘、太府寺卿杨銛、宗正少卿嗣岐王李珍去了玄都观,他则带人去杨慎矜府上。 杨慎矜这次获罪,其实牵连的人不算多,远远没有像历史上那样,兄弟亲朋都跟着倒霉。 李隆基没有打算大开杀戒,只是将首罪杨慎矜,以及那些妖僧妖道法办,杨慎矜的儿女家眷流放岭南,家宅资产全部没收。 这些事情,要低调处理,上元节这么热闹的日子,李隆基不希望事情闹的太大。 妄称图谶这种事情,一向都是低调处理,没有杀鸡儆猴,警示他人的必要。 因为如果让人们知道,皇帝特别忌讳这种东西,那么对皇帝不怀好意的人,恐怕就会冒险使用这种东西。 也就是李琩知道这玩意不灵,其他人可不会这么想,甚至都会觉得,只要步骤得当,都可以直接咒死皇帝。 所以皇帝都会摆出一个姿态,那些妖术谶语、巫蛊邪法,都对朕无效,朕是天命之子,他们那些邪术祸害的是朕的子民,朕杀他们,都是为了子民。 李琩今晚,一直都在河西进奏院附近,没有露头。 外面发生什么,都与我无关 太府寺卿是正三品,这个级别的大臣治罪,是必须要走流程的,为的是让人心服口服。 皇帝也需要让人知道,朕杀他,合情合理,绝对没有冤枉。 大概卯时,李林甫外加三法司的主官、京兆尹,出现在的杨慎矜的府上,他们就是来走这个流程的。 大堂内,灯火通明,一件件证物、口供被提了上来,三法司的记录官各自备档。 依据大唐律疏哪条给杨慎矜定罪,都写的清清楚楚,证人都有谁,证物都有什么,也都会一一备档,图的就是一个司法严谨。 “犯臣家属共二百三十一人,流放者一十八人,杖死者七十四人,充入官妓者十六人,充为奴婢者三四十人” “开元通宝,库脏六万贯、黄一百八十一斤,银四百二十斤,玉器一千四百二十七件,瓷器六百三十八件,田契三百二十八顷” 李适之耳中聆听着这些汇总,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怎么说呢?不太舒服。 他的性格其实是不愿意惹人的,尤其是他们家本来就遭遇过重大变故,所以能不跟人结仇,尽量不跟人结仇。 但是没办法啊,我不犯人,人却犯我,你不能拿我家的祖坟说事,你这是往死里搞我,那么咱们就只能是不死不休了。 “还有一个叫做韩珠团的侍女,杨慎矜希望圣人能对此女网开一面,右相怎么看?诸位怎么说?”陈玄礼看向堂内的众人的。 萧炅第一个道:“杨慎矜妄称图谶,行妖法妖术,其近侍女婢多染邪秽,应暴尸三日亦或烈火焚烧,除其阴邪,免得遗祸长安。” 陈玄礼点了点头,又看向李适之:“李宪台怎么说?” 李适之道:“还是需要奏禀圣人,怎么处置,由圣人决断。” “一个侍女,至于上报圣人吗?”吴怀实故意问道。 李适之道:“杨慎矜将死之言,还是应该让圣人知道的,圣人宽厚,若非杨慎矜十恶不赦,圣人断不会如此严惩。” 吴怀实笑了笑,没有再追问了,但是堂内认为应该就地处死韩团珠的声音非常多。 因为很简单,杨慎矜没有选择保别人,却选择了保一个侍女,本来就很蹊跷。 越是蹊跷的事情,就越不能让他得逞。 解谶书的事情,你都能让侍女参与,鬼知道这个韩团珠到底又知道多少秘辛? 陈希烈也道:“如此妖女,还是杀了干净,尚需打散其三魂六魄。” “没错!”韦坚附和道: “这里但凡目睹杨慎矜妖法的,都应该交给玄都观处理,镇压其魂魄,斩除妖邪。” 这时候,冯神威来了,直接过去在吴怀实耳边说了几句话。 陈玄礼顿时不满,因为明摆着这是高力士传话了,而且是代圣人传话,所以第一个告诉的会是吴怀实。 不过接着,冯神威便又过去,在陈玄礼耳边低语了几句。 陈玄礼点了点头,瞥了一眼吴怀实后,道: “好了,大家都别争了,此女已有着落,请隋王来此,将人领走吧。” 堂内所有人都愣住了。 特么的,你刚才还问我们怎么处理这个女人,其实你已经上报圣人了?狗东西,试探我们呢? 萧炅等人飞快对视一眼,心知刚才说错话了,他们的这些言语,怕不是也会传入圣人耳中。 “怎么会交给隋王?”韦坚诧异道。 吴怀实淡淡道:“不该问的,不要问。” 韦坚悻悻然一笑,不说话了。 圣人身边那几个奴才,对国事没有裨益,但是权力却大的要命,他现在是京兆尹,也不敢随便得罪吴怀实。 李隆基顶级聪明的人,自然猜到这个女人非常重要,是杨慎矜留给他的一封绝命书,身上必然藏着极大的秘密,但是呢,李隆基自己不愿意收留,毕竟是杨府出来的,身上有邪秽之气,那么扔给李琩,无疑就很合适。 人在隋王宅,不怕被别人灭口,也避免沾染邪气,还能让李琩来帮助他破解此女身上的秘密。 关键是,李琩破解之后,只会告诉他一个人,别人都不会知道。 所以陈玄礼和吴怀实刚才故意试探众人,就是看看都有谁希望这个女人死掉,那么这些人多半与杨慎矜有不干净的勾当,担心被曝光出来。 大家都是老狐狸,本不该说错话的,但他们确实担心被杨慎矜牵连。 户部是大国库,太府寺是小国库,历来管钱的部门出事,都会牵连一大片,但是杨慎矜的案子目前为止,只是停留在妄称图谶,还没有牵扯到其它方面。 李适之保这个女人,自然也是看出端倪了,他跟杨慎矜又没有任何牵扯吗,肯定不担心啊,而且他并不希望这件案子到此为止。 半个时辰后,李琩来了。 河西进奏院距离这里并不远,二十分钟的路程,不过他走了四十分钟,因为街道上人太多了。 他也不担心被人知道他去了进奏院,因为教坊的百戏和乐舞巡游,最佳的观赏地点,就是各地进奏院。 为什么呢?专门在你门口巡游,就是讨利市,也就是节日、喜庆所赏的喜钱。 哪个衙门有钱,就去哪个衙门门口巡游,没钱的衙门不去,赚的利市还不够误工钱。 河西肯定有钱啊,盖擎也大方,今晚至今,都赏出去两千多贯了。 节日赚的利市,也是充作左右教坊的日常所用,外加给艺人们发个绩效奖。 “让我带走?” 李琩一脸诧异的扫视了厅内众人一眼后,道: “为什么是我?” 吴怀实忍不住笑道: “圣人如此安排,自有缘由,隋王就将人带走吧,玄都观会派一女冠进驻王府,所以不要担心此女会对王府不利,她不懂邪术,就是个一旁伺候的。” 李琩一脸不满的找了个位置坐下,一点没有带人走的意思。 他本来是想置身事外的,结果好了,事情又给他送回来了。 眼下的堂内,除了那些正在审核案件流程的官员,其他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李琩身上。 他们都觉得,李琩是受了无妄之灾,接手这么一个烫手山芋,他们根本就没有想到,杨慎矜的棺材板,就是李琩给他盖上的。 吴怀实看得出,今后长安会有很多人在背地里讨好李琩,因为他们担心那个叫韩珠团的女人手里,有他们的把柄。 而圣人,其实就是想握住他们的把柄。 第二百三十章 妖女 正月十四的清晨,长安一切如常。 京师百万人口,知道杨慎矜完蛋的,连五百人都不到。 别看参与的龙武军有两千人,他们绝大多数,都不知道抄的是谁的家。 他们只是奉命行事,不能问东问西,不准有好奇心,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抄家分两种,正大光明判罪,公之于众,那么知道的人肯定多。 另外一种,低调行事,降低影响,杨慎矜就是这种,那么这类抄家进大门之前第一个要做的事情,就是将府门口挂着的牌匾摘下来,反面朝上覆于地下。 所以龙武军进去之后,一门心思找东西,只知道是级别非常高的大臣家宅,并不知道是谁的,就算能翻出一些文字记录,不好意思,他们也不认字啊。 陈宾做为陈玄礼的长子,认识的字都不超过三百个,这在武将里面都算不少的。 因为你没时间读书,也没必要读书,家里也没有那个氛围。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禁军大多都是世袭,没有必要费那个劲去读书,因为读书很费钱,书籍是非常非常昂贵的,很多书籍你有钱都买不到。 都知道明经科要考四书五经,你家里有四书五经,但是你能看懂吗?那玩意不是你能背下来就可以的。 谁还不会背啊? 世家大族,人家的藏书当中,会有很多大儒对四书五经的注解和研究,祖宗当中本就有不少文化人,也会流传一些自己对某类书籍的看法和感悟,这才是宝藏。 但是你搞不到的,这是比金钱田亩更为贵重的遗产。 那么你就只能请老师了。 牛比的老师你请不到,请来的都是半吊子,那么还有一条路,就是拜师。 历史上并没有记载贺知章是李白的老师,但是当下,两人确实有师徒情谊,因为我们要明白一点,高官一般会推荐哪种人? 首先,你给了我好处,所以我帮忙,但是李白没钱啊,贺知章也不是贪官,所以这一条不适用于他们俩。 第二,我跟你家里某些长辈是故交,我看在情面上推荐你,李白也没有这个条件,别看他的妻子是中宗李显时期的宰相宗楚客的孙女,但是宗楚客可是带头支持韦皇后称帝的,基哥最后亲自料理的他。 再说了,李白属于凤凰男,落魄女婿,世家大族是不会扶持落魄女婿的,因为这类人一旦起来,会影响女儿在家里的地位。 落魄女婿跟赘婿没啥区别,都是不会被帮衬的对象。 第三,你非常的有才华,那我生出为国举贤的心思,所以举荐你,李白也不行,他的诗无疑是最屌的,但是除了诗,他也只有喝酒还行,其它都不行,完全不具备国之贤良的条件。 那么还有一条,你是我的门生弟子。 师父帮徒弟,那就完全说得过去了。 李白在三天前进京,已经住进了贺知章的家里,这小子也确实厉害,走到哪都能混吃混喝,但是他有一点非常令人讨厌,就是嗜酒如命。 不过贺知章并不讨厌,因为李白喝醉酒之后,才能写出好诗。 这与武明堂现实与虚幻的观念不谋而合,要么说李白是华夏最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呢,因为他的诗里,将想象力发挥到了极致。 而王维是另一个极端。 “在青龙寺?” 李琩很久都没有见过王维了,本想着明天就是你们的决战之夜,看看你准备的如何了,结果王维的管家告诉他,王维住进青龙寺已经半个月了,正在吃斋念佛,枯坐修行。 当然了,李琩也是顺路过来的,王维在蓝田县有大别野,但是在长安的宅子却不大,估摸着是向往山水田园,长安的宅子不过是寄居之所。 王维的家就在大兴善寺隔壁的里坊,而与大兴善寺隔着一条朱雀大街的,就是玄都观。 李琩不迷信,但是家里人肯定迷信,如果就这么带着那个韩珠团回去,怕不是郭淑会立即炸毛。 所以他在这里等,等玄都观派来的那个女冠,听说这个女冠道法很高,可以镇宅驱邪,法力无边。 既然这么牛逼,肯定不是年轻人。 正如李琩预料,六十多岁的女老道,身形枯槁,白发苍苍,看着还挺吓人的,你还别说,这种模样才能镇的住邪秽啊。 “可是贞居子?”李琩看了一眼女道士背后的四个年轻女道士,颇为礼貌的做了道揖。 那个叫贞居子的女冠点了点头,看向李琩背后的马车: “人在车上?” “嗯,”李琩道。 贞居子道:“有贫道在,万事无虞,隋王不必担心,请在前引路。” 贫道贫道,贫意为本,含谦逊、谦卑之意,可不是我很穷的意思。 接下来,李琩带着五个女冠,朝着安兴坊返回。 其实那个韩珠团,啥也没有,就是一个正常人,哪来的什么邪气?骚气都没有。 但是从杨慎矜宅子里出来的,似乎眼下都成了邪魔外道了,就连驾车的郭敬,一旁的李无伤和牛五郎都是一阵心虚,就好像车厢里坐着的真是个妖魔鬼怪。 什么转世轮回,神仙妖魔,都是不存在的,如果真的有轮回转生一说,那么只有一个解释。 我们存在的世界,是被某一未知设计好的,所有的世界框架和生命体系,都是造物主的杰作,那么圆周率就可以算到最后一位。 但目前为止,圆周率还没有算尽。 韩珠团还不能走大门,也不能走后门,而是翻墙。 贞居子带着一名弟子进入车厢内,不一会,扔出了韩珠团身上所有的衣物,放在平常,是个男人就会忍不住看一眼。 但是眼下,除了李琩,李无伤他们一个个的都背过身去,就怕沾染上什么不好的东西。 即使贞居子好心提醒李琩避讳着点,但李琩完全不为所动。 我爹妖邪不能侵,那么我也一样,不然我怎么当真命天子。 这些衣物,会被放在一个火盆内烧成灰。 重新换了一件法袍的韩珠团,披头散发的出来了,法袍上绣着各种符箓铭文,额头上还被用朱砂画了一道符,估摸着是镇压用的。 忒夸张了,连吴怀实都知道,这女人没什么问题,交到道士手里,小问题也成了大问题。 小题大做,才能显出你们的能耐是吧? “此物不能过门,只能越墙,脚不能沾地,还需要倒着进去,隋王想想办法吧?”贞居子道。 李琩一愣,你给老子出难题? 王府的院墙怎么也有将近三米,她怎么倒着进去,孙猴子翻跟头也没有倒着翻啊? 李琩一脸懵逼的看着院墙,再看看表情无喜无悲的韩珠团。 扔过去? 就这么办吧。 于是他叫来管家张井,开始着手安排。 宅内会有下人们拉开一张被褥,负责接人,而外面李无伤六人,负责将人倒着扔进去。 “无妨的,妖气已经被镇压,你们不要看她的眼睛即可,”贞居子眼瞅着李无伤他们一个个的都不乐意,于是安慰道: “有贫道在,她只是一具没有魂魄的躯壳,伤不了人,也害不了人,不过你们要小心,力道要吃准,别扔偏了。” 里面负责接人的,眼下也一个个都蒙住了眼睛,真要扔偏了,韩珠团的尾椎骨怕不是得断。 换做从前,能碰到美女的大腿屁股,是多么引人遐思的一件事,但是眼下,李无伤他们一个个苦着个脸,内心深处除了后怕,压根都感觉不到自己抓着的是女人。 要不是李琩下的令,给多钱这事都不能干。 而李琩也只当是一次服从性测试了。 “一二,一二,一二,起”武庆反正是不干这活儿的,左手捂着眼睛指挥着李无伤他们。 随着一声起字,韩珠团被扔上天空,飞过院墙之后,稳稳的落在墙内张开的厚重被褥上面,紧接着里面的人便将她卷了起来扛在肩上,只留前后空隙免得闷死在里面。 “不要着急,我算算,”贞居子走后门进来之后,先是在宅内转了一圈,掐指一算,指着东北角方位道: “宜安置在那里。” 李琩直接拒绝道:“不行,换个地方。” 东北角,那是东宅的紫烟阁,武明堂在那住着呢,指定不行。 贞居子也不让步,道:“那边有人居住?那就让他们搬走。” “不行就是不行,换个地方,”李琩有心测测对方的水分,女老道要是肯让步,说明她指点方位完全就是胡诌。 贞居子见李琩这么执着,无奈只好重新掐指,又指了一处地方: “那就换那边去吧。” 瞧见没?不论算卦的看相的,都有好几手准备,反正话不会给你说死,贞居子估摸着是觉得紫烟阁的住宿条件好,她想住那。 因为这些女道士是需要跟韩珠团住在一起的,她们不在一起,大家都不放心啊。 “行,”李琩点了点头,随后问道: “那么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她。” 贞居子从袖子里掏出一枚叠成三角的黄色纸包,递给李琩道: “三天之内,携此物可随时见面,三日将尽之前,找我换个新的。” 李琩接过纸包收入怀中。 “也给我一个吧,”武庆凑过来赔笑道。 他不用见韩珠团,但还是觉得身上带着灵符保险一些。 “休提,” 贞居子拂尘一甩,板着个脸,开始指挥人将韩珠团送入那座小院 郭淑得知这个消息后,自然是心情极差,但是她也没法说什么,毕竟是圣人旨意。 她嫁人时候带来的奴仆当中,有一个五十来岁的婆子,比较懂这类神神叨叨的的讲究,于是郭淑让她在宅内布置一下,以免西宅这边被冲到。 还专门派人去鸿胪寺请司仪令,为的是帮着看看王宅内,是不是还需要布置些法阵和压胜之物。 她对玄都观来的女道士,还是放心的,但自己再做一些安排布置,可以更放心。 李琩回家没多久,吴怀实便来了。 “杨慎矜死了?”李琩问道。 吴怀实点了点头:“你前脚刚走,旨意便来了,赐死,给他找了条白绫子,上吊了。” 李琩一阵唏嘘:“一把年纪的人了,又不是不懂事,什么该碰什么不该碰,心里没数吗?” “我看呐,也不全是他的错,”吴怀实还是在李琩扩建新宅后,第一次进来王府,上一次接武明堂,没进门。 只见他四下打量道: “是他没守住本心,被那些邪魔外道趁虚而出,以至坠入邪道,史敬忠、王夙等妖人领杖一百,侍女明珠、春草等侍女,被裴夫人带走了,也是要驱邪的,圣人仁厚,没有追究无辜的人。” 刑不上士大夫,意思就是对高级别官员,不能用刑,死也要让他死的体面。 而史敬忠等人,名义上没有杀,实际上就是杀了,还是用刑杀的。 因为杖刑这玩意,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一旦数目超过二十,基本就是要打死了。 但是既然皇帝说一百杖,那么用刑的人就必须要保证,在第一百杖的时候才能将人打死,不能早不能迟。 想想都知道有多痛苦了,那都不是皮开肉绽了,只怕整个盆骨和血肉都被打成碎泥了。 李琩叹息一声,似乎对杨慎矜的死还比较惋惜。 不过吴怀实接下来的一句话,他又高兴了。 “隋王的食邑一直没有补全,奴婢离开杨宅的时候,右相已经安排户部,从杨慎矜的田产当初划拨出一些田亩出来,给你补全,”吴怀实笑道。 李琩点了点头:“那么吴将军来找我,恐怕还有其他事情吧?” “没错,”吴怀实小声道: “这个韩珠团身上肯定有秘密,隋王要搞清楚,当然了,不着急,可以慢慢来。” 李琩故意问道:“是吴将军的意思,还是圣人的意思。” 吴怀实呵呵一笑:“隋王明知故问。” 说罢,吴怀实又道: “至于裴夫人,过了上元节,隋王早点将她劝回洛阳,贵妃不喜欢她,一直在跟奴婢打听她的动向。” “贵妃为什么不喜欢她?”李琩又问。 吴怀实一愣,你是故意的是吧?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说话只说三分意,你自己猜吧。 “奴婢又去哪知道呢?告辞,”吴怀实拱了拱手,就这么走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报喜不报忧 一年, 只用了一年的时间,杨玉瑶就从一个芝麻小官家里的寡妇,一跃成为长安权势最大的女人。 短短半日功夫,很多人便已经从各种渠道打听到,是杨玉瑶带着一个女人去了兴庆宫之后,圣人下旨抄杨慎矜家的。 别的案子效率不高,牵扯到妄称图谶,一夜之间,事情就办完了。 一个正三品的大佬说没就没。 为什么?因为杨慎矜犯了一个原则性错误,正如夫妻之间再怎么争吵打闹,都是小事,你要是出轨那就不行了。 李隆基对待大臣,眼下是非常宽松的,因为要养老,所以轻易不想施以重罚,只想图个安安稳稳。 出现意外状况,也会以最快的速度搞定,减少牵连范围。 杨玉瑶非常贪财,她之所以保下明珠等人,是因为她觉得能卖个好价钱,仅此而已,绝不是因为对方长的漂亮,留在身边养眼。 她一个女人,怎么可能会觉得女人养眼呢? 那么今天,她就可以安安心心,舒舒服服的在长安好好的逛一逛,因为到了明天正月十五,她得入宫参加宫里的大宴。 她的车驾刚出宣阳坊,便有两拨人盯上了她。 一个是李霅,李适之长子,一个是萧璋,萧炅长子,官至长安县尉。 两个人的目的都不一样。 萧璋非常谨慎,远远就发现了李霅的身影,所以一直不敢露面,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登上了杨玉瑶的马车。 “尘埃已定,夫人智谋,实乃当世女孔明,”李霅规规矩矩的坐着,笑道: “等节日过了,小子还需往夫人府上拜望一趟。” 说是拜望,其实就是将尾款给人家结清。 杨玉瑶笑道:“举手之劳罢了,若无隋王相助,不能成事,转告李宪台,隋王心里,还是念着与他的交情的。”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李霅笑道: “隋王与家父相交多年,家父常引为至交,都不是外人,都不是外人。” 杨玉瑶点了点头:“好了,我还要游玩京师呢,就不留大郎了。” “是,夫人尽兴,”李霅拱了拱手,退出车厢。 眼下的杨玉瑶,挺能摆谱的,不过人家也确实有这个资格了,一个女人扳倒了一个太府卿,搁谁也会膨胀。 而杨玉瑶本来就胆子大,今后能被她放在眼里的,会越来越少。 今日的长安,依然是热闹至极点,人声鼎沸,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是完全不会被发现的,因为入目所见全是人头,没有特别留心的话,很难盯住一个人。 萧璋一身便衣,挤到杨玉瑶车驾旁,都用了很久,报上来历之后,杨玉瑶接见了他。 一般女人是不会将陌生男子请入车厢的,但杨玉瑶不是一般的女人,也没有丈夫管她,行为举止非常的开放。 “侍女明珠,萧某倾慕已久,不知夫人是否肯忍痛割爱?”萧璋开口第一句话,便是要人。 杨玉瑶笑了笑,心知买家来了。 李琩早就跟她打过招呼,不要将李林甫得罪死,那么那几个侍女,肯定还是要交给该交给的人。 一个美女能值几个钱,对于眼下财大气粗的杨玉瑶来说,都是毛毛雨,但是美貌不值钱,还有其它值钱的地方。 这就叫价值。 十八郎猜的没错,那边果然会要人。 “萧县尉确实唐突了,我为什么要将明珠割让给你呢?”杨玉瑶淡淡道。 萧璋笑道:“萧某绝非索求,愿奉上一个能让夫人满意的价格,哦对了,我那妹夫崔园,与隋王是至交好友。” 他这次来,是代表右相府来的,自然非常清楚杨玉瑶和李琩的关系,而李琩与崔圆的关系,眼下也是人尽皆知了。 杨玉瑶摇头道:“谁的话我听不顺耳,一样不给面子,你搬出隋王也没用,你是你,隋王是隋王。” 她这句话并不是拒绝,萧璋很明白,人家的意思是,没有友情价,该什么价就什么价。 如果是李林甫、萧炅来要人,杨玉瑶可以白给,就算是李岫都可以白给,但你萧璋可不行。 而李林甫他们是绝对不会出面要人的,因为他们要置身事外,这事跟我没关系哈,是萧璋好色,看上明珠了。 萧璋笑呵呵的伸出一根手指: “三个女人,萧某都想要,不过夫人还是要帮萧某保守秘密,毕竟是私密之事。” 杨玉瑶笑了笑:“我考虑考虑,等过了节,无论我舍得与否,都会派人知会你一声。” 萧璋肯定不愿意等那么久,夜长梦多,谁知道过节之后会什么什么样子,于是他忍痛又抬起手掌,这次是两根手指。 “她们就那么重要吗?竟值两千贯?”杨玉瑶故意装傻道。 萧璋笑道:“是的,就是两贯。” 这里的两贯可不是真的两贯,也不是两千贯,而是暗语,指的是两万贯。 像这类特殊交易,是不会将真正的价格说出口的,大家意会就可以,将来杨玉瑶收了两万贯,别人问起来,也只会说是两千贯卖的,这就是阴阳价了。 毕竟三个女人,怎么可能值这么多呢?颜令宾这样名声在外的都知,也就是两千贯的水平了,甚至还不到。 “今晚来带人走,”杨玉瑶淡淡回了一句,便将脸庞转向车外,这是送客的意思。 萧璋自然不会赖着不走,道:“数量过巨,折成金银玉器绸缎香料,不知可否?” 杨玉瑶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右相府,李岫一直在这里等萧璋的消息,临近午时,对方回来了。 “怎么样?谈妥了没有?”李岫在偃月堂的回廊内截住萧璋追问道。 萧璋叹息一声:“杨三娘胃口太大,两万四千贯。” 李岫嘴角一抽:“她可真敢要。” 直到杨慎矜完蛋之前,就连李林甫都不知道,杨慎矜竟然敢当着侍女的面谈公事,如今知晓真相,自然也是一阵后怕。 他还不要紧,毕竟他跟杨慎矜的合谋并不多,但是萧炅不行啊,他曾经是太府少卿,是跟杨慎矜一起做假账的。 那么当下,李林甫肯定是要得到明珠等人的,因为他要知道,杨慎矜那个sb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所以买人的钱,是李林甫出,萧璋也是真好色,平日花钱大手大脚,自然缺钱,那么吃点回扣就再正常不过了。 有人要觉得了,这个人怎么胆子这么大,这个钱都敢赚? 怎么不敢赚?越是见不得光的,越敢赚,难道李林甫会让人知道,他花了两万四买三个侍女?杨玉瑶会让人知道,她两万四卖了三个侍女? 谁都不会说的,两千贯就是两千贯,谁问都是两千贯。 “你没提十八郎吗?”李岫肯定是心疼的,虽然他超级富有,但是也继承了他爹抠门的性格。 萧璋苦着脸道:“提了,没用啊,人家都说了,我是我,隋王是隋王。” “这可真是士隔三日,需刮目相看,”李岫感叹道: “她半年前还得求我呢,现在反过来了,罢了罢了,给她。” 偃月堂内,杨洄此刻也在。 一夜之间,账目已经全部整改完毕,这很正常,做假账的时候都会留个后手,方便出了意外,能以最快的速度弥补。 “上元佳节,李适之他们肯定不会自找不痛快,所以太府寺的账目问题,等过了节,他们一定会提出来,”杨洄道: “我早就跟右相说过,杨慎矜老糊涂了,瞧瞧他这事办的,是个正常人能干出来的吗?” 李林甫慢悠悠的品着茶,表情如常,一点没有因为损失了杨慎矜这员大将,棋输李适之一招而有丝毫颓废。 胜不骄败不馁,这是做宰相最基本的。 陈希烈道:“这些人闹事也不分个时候,圣人刚刚改元,这次又是改元之后的第一个上元节,他们存心给圣人找不痛快,杨三娘与李适之背后有勾结,已是事实,这个女人只认钱,李适之又是个舍得的,多半是割肉了。” “杨三娘是怎么得到那个女人的?现在还查不清楚吗?”萧炅皱眉看向右领军将军薛兼训。 薛兼训道:“眼下的长安非常混乱,十六卫都有戍卫任务,无从下手啊,查也没法查。” 各卫府之间,是可以互通消息的,但前提是,上头有人让你们互通,也就是李林甫得打招呼。 不过眼下,李林甫认为没有那个必要了,将人买回来一问,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吗? “焕之,挺之,”李林甫看向裴耀和严挺之道: “要劳烦二位了,老夫领衔举荐陈希烈出任门下省侍中,两位要帮我推一推。” 陈希烈顿时一愣,目光期盼的看向二人。 裴耀卿瞥了一眼严挺之,皱眉道: “他合适吗?” 陈希烈嘴角一抽,心知自己的资历确实是一个短板,连裴耀卿都觉得他不太行。 严挺之一听这话,也保持沉默。 李林甫并不会在意裴耀卿的疑问,因为陈希烈确实不够格,推荐一个不够格的人,难免是牵强了些。 像裴耀卿这类人,是很讲规矩的,你要是让他推荐萧华、韦陟、杜希望,他毫不犹豫,因为人家这仨资格足够。 “可以慢慢来嘛,老夫初接中书省,也是没有头绪,一团乱麻,慢慢就会好的,”李林甫笑道。 裴耀卿点了点头:“既然右相这么说,某尽力而为。” “只等右相开口,老夫必然应援,”严挺之也点了点头。 李林甫放心了。 没有意外的话,他们三个的意见,圣人不可能不慎重考虑,甚至不需要考虑,就会直接任命陈希烈。 “若能成,皆赖三公之德,希烈绝不敢忘,”陈希烈起身,非常谦虚的朝着三人拱手一圈 盖擎今天携夫人来了左相府。 不是他想来的,而是牛仙客派人邀请他来的。 而盖擎是个谨慎人,特意带上了他的妻子,以表示这是私人之间的来往,晚辈探望长辈,以免落人口舌。 牛仙客与盖嘉运的关系,这是人尽皆知的。 虽然一个是出自李祎麾下,一个是出自王君毚麾下。 “左相似乎对陇右的形势并不乐观?”盖嘉运和妻子坐在房间内,规规矩矩的望着榻上的牛仙客。 老仆刚刚给牛仙客喂了药,牛仙客的额头瞬间便有冷汗渗出,好在头上裹了厚实的头巾,不易受凉。 牛仙客看了看卢氏,虚弱的笑道: “当年武威郡夫人,也像贤侄妻子这般,参议正事,可见家有贤妻,对丈夫来说是好事,你们这个样子很好,老夫颇为欣慰。” 武威郡夫人,就是王君毚的妻子夏氏,盖擎的姨妈,也是个巾帼英雄类的人物,曾与丈夫一同上阵杀敌,立下战功,被李隆基亲自封为武威郡夫人,要知道,王君毚可不是郡公,只是个县伯,可见基哥这是破例晋封了。 盖擎夫妇的感情是非常好的,完全就是模范夫妻,丈夫不乱来,妻子对丈夫的事业还有所帮衬,这样的家庭,不会出问题。 卢氏微微颔首,笑道:“伯父过奖了。” 人家就很嘴甜,盖擎还称呼左相呢,人家伯父都叫上了。 牛仙客叹息一声,表情颇为落寞道: “朝局说变就变,杨慎矜这么一死,变数太大了,李适之肯定要争我这个位置,李林甫多半会举荐陈希烈,至于太府寺卿,那是个烂摊子,也就韩朝宗看的上,眼下李林甫多半会让给他,等到韩朝宗将太府寺归置好了,就是他滚蛋的时候。” 说罢,牛仙客看向盖擎: “不要与李林甫走的太近,要若即若离,要看形势,这个形势,就在隋王身上,武家已经有人进京了,可见他们也在考察隋王,据我观察,当今太子未必是隋王的对手,他太懦弱了,声名有缺,我大唐开国以来,没有哪个皇帝是他这样的性格,若非是太子,谁又会支持他呢?” 人家这么坦诚,盖擎自然也不会藏掖,沉声道: “太子如今的局面,是圣人一手造成的,困于囫囵,难以施展,所以隋王才会冒险出嗣,虽然风险极大,但目前看来,他的选择没错,如今差的,似乎也只有威望了。” 只凭这一句话,牛仙客便猜到,盖擎已经投靠李琩了。 他本来不希望盖擎过早做出选择,所以才想规劝对方谨慎一些,如今看来,没有必要了。 各人有各人的考虑,牛仙客是出于好意,不希望盖擎卷进夺位之争,但盖擎认为,为了自保,他也已经无法置身事外了。 他们家和皇甫惟明不对付,就已经决定了与少阳院是站在对立面的。 太子继位那天,肯定会清算他们。 牛仙客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他只是希望老友能像他一样,安稳落地,毕竟历来卷进皇储之争,那都是要真刀真枪,将全家老小都绑在裤腰带上玩命的。 “陇右这一次,还是会输,”牛仙客沉声道: “从石堡城被攻破的那一天,就已经注定了,战场上没有常胜将军,也没有常胜之国,胜败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但今年改元了,圣人绝对不允许西北败局,所以今年无论多大代价,都会求一个胜局,隋王的机会只此一次,过后再也没有了。” 盖擎一愣,赶忙道:“此话怎讲?” 牛仙客淡淡道: “圣人扶持隋王,本意是制衡太子,而圣人并没有易储的念头,那么隋王想要迫使圣人下决断,只能巩固自身,营造出不换太子会出大事的局面,圣人才会动摇。” “皇权更替,最在乎的就是平稳二字,无论是朝臣还是百姓,都希望安安稳稳完成过渡,如果隋王势大远超太子,那么他就成了那个安稳,圣人将被迫易储。” 盖擎不解道:“但是圣人完全可以冷遇隋王,让他赋闲,以免对太子造成致命威胁,亦或是严重一些,直接贬为庶人,或是赐死。” 他们俩完全没有将李琩出嗣当回事,因为这玩意很容易操作,况且还有当今圣人这个先例摆在前面。 但是关于圣人的心狠手辣,盖擎还是颇为畏惧的。 一日杀三子,难道就不能再杀一个了吗? 牛仙客笑道:“没机会了,有前车之鉴,哪个皇子也不会给圣人这种机会了,他想杀,都找不到借口。” 十王宅里,之所以一帮龟孙儿,就是提防李隆基对他们下手。 济王环被夺走了左卫大将军,心里能高兴吗?但人家还是开开心心的跟他爹说,我很高兴。 杀儿子,如果不是造反,再加确凿证据,李隆基也不敢杀啊。 他如果现在让哪个儿子领军入宫,保准没有一个敢去的,这就是狼来了的故事。 牛仙客继续道: “陇右眼下的情况,换谁都是吃败仗,中书门下已经很清楚了,但圣人可不在乎这些,谁吃的败仗,找谁算账,败成什么样,今年也必须打回来,那么这种情况下,朝廷就必须派人去西北联络河西、陇右甚至朔方,方能扭转败局,眼下隋王最合适,因为你父亲听他的,只有河西全力协助,陇右的情形才能挽回,这是隋王最好的机会,圣人不想用他,也不得不用,错过这次,再也没有这样的良机了。” 盖擎浑身一震,脑中突然有一种猜测,那就是他父亲很可能早就看明白了,所以故意懈怠军机,在给李琩谋划机会。 确实,除了李琩,没有人更合适了。 还有谁的身份能压的住两镇节度使?也就是亲王了,但十王宅那些人肯定不行,他们出不来。 也就是这个时候,盖擎的幕僚慕容宾被牛府管家带至府内,正在外面急促的敲门。 牛仙客给一旁的老仆使了个眼色,后者过去将门打开。 慕容宾面无血色的走了进来,先是朝牛仙客揖了揖手,随即便要过去小声向盖擎禀报。 “左相当面,有什么不能说的,可是西北有事?”盖擎也颇为紧张道。 慕容宾一头冷汗,脸色煞白道: “积石城不只有卫如的五万大军,还有一支贼军翻山越岭,绕过了积石城,将积石军的后路给断了,郭子仪在距离积石城三十里列阵,已经与贼军交锋,安思顺三次攻打石堡城,折损严重,无功而返,再这么下去,陇右军将被迫撤回休整,那样一来,石堡城与积石城就全完了。” “赤水呢?”盖擎着急的追问道。 慕容宾道:“李光弼全歼慕容阿波谒残部三万人,斩慕容于当场,大战过后,已经后撤二十里扎营,暂时休整,未有最新消息。” 既然休整,说明战况非常惨烈,所以不能连番作战,要给将士们提供喘息的机会。 这样的胜仗,已经不叫胜仗的,因为眼下双方争夺的焦点是石堡城,只有石堡城的得失可以决定胜败,围绕这里的所有大小战役,都不算。 这就是战局胜利与战场胜利的区别,石堡城在谁手里,谁才是赢家。 “上报中书门下了吗?”盖擎问道。 慕容宾点头道:“高季褚已经去了,进奏院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我们便分头行事,这是露布。” 盖擎嘴角一抽,接过来第一时间给牛仙客送了过去,低骂一句: “皇甫真够不要脸的。” 牛仙客笑了笑:“换成你,也是这样。” 露布,最早时候是一种布帛做成的公文,后来多指不封口的公文,也就是谁都能看。 军情这种事情,怎么会让谁都能看到呢? 捷报的时候。 露布就是捷报。 所以盖擎才会说皇甫惟明不要脸,石堡城没有拿回来,你报的哪门子捷? 但是牛仙客觉得,这非常的正常,上元节当前,你敢报告朝廷,你吃了败仗? 换成是谁,这个时候也只能是报捷,谁敢在上元节给圣人找不痛快,圣人让他全家都不痛快。 所以露布上面只写了李光弼神勇,全歼三万人,阵斩吐蕃三论之一的大军统帅慕容阿波谒,关于安思顺在石堡城吃瘪是只字不提。 论,指吐蕃朝廷的中枢大员,吐蕃三大论,是大贡论、中贡论和小贡论,出使长安的慕容经国是纰论,级别并不算很高。 而死的这个慕容阿波谒,是小贡论,单拎出这场战役来看的话,确实是捷报。 但肯定是避重就轻,报喜不报忧了。 本来露布到不了河西进奏院,应该是陇右进奏院,但这不是给赤水军报功吗?所以才会出现在盖擎手里。 而盖擎做为河西驻京办事处老大,他必须亲自将露布呈给圣人。 皇甫就是这个意思,不要脸的事情,你去做吧。 第二百三十二章 七绝圣手 “玉漏银壶且莫催,铁关金锁彻明开。” “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 作者就是裴耀卿的已故好友崔液,这首诗描述的就是上元节。 封建古代最为盛大的夜间节日,在长安,参与者超过了一百万人。 正月十四和正月十五最大的区别就在于,表演的主力不一样,正月十五当天,来自各郡进献的乐舞戏团,会依次经过兴庆宫,随后在整个长安游行。 而正月十四,只有关中和洛阳主力戏团。 每个人对这个节日的期盼都是不一样的,孩童自然是兴奋于可以彻夜玩耍以及各大富贵人家过节的赏赐,年轻男女则是喜欢上元节偶遇调情的戏码,非常的浪漫,巴黎的浪漫远不如长安的浪漫。 中年人则是奔波于各种宴会,与亲友共聚狂欢,或是拖家带口跟着游行队伍畅游,年老一点的,就是图个热闹了。 月色灯光满帝都,香车宝辇隘通衢,上元节也是装逼的好机会。 但是武明堂不需要香车宝马,她这个人,就已经足够耀眼了。 梳着高高的堕马髻,雪白色的披袄,身边有金吾伴行,高挑的身形如鹤立鸡群,特别扎眼。 老黄狗就在队伍当中,入目所见仿若天宫仙境,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值了,能够亲眼看到长安的上元节。 这是怎样的繁华,他肯定是形容不出来的。 但是有人能。 今晚的酒肆当中,几乎全在拼诗,而人们议论最多的,就是王维与李白明日的对垒。 长安最耀眼的宗门弟子与大唐最出名的野路子散修的终极对决。 今日的南曲,有一座酒楼最为耀目,楼外无数人翘首望着酒楼临街的二楼窗户,期盼着下一首诗歌的手稿从窗户被扔出来。 以至于这条街已经彻底堵死了,而且依然有源源不断的人群往这里涌入。 不过不要担心这里的治安问题,因为滞留在街道上面的,都是有文化有素质的风雅人物。 什么人的聚会,能吸引来如此多的文人士子围观呢? 当然是更牛逼的文人士子。 贺知章领衔,外加秘书省著作郎綦毋潜、赵郡李氏诗道魁首李颀,范阳卢氏秘书省秘书郎卢象,鸿胪寺录事崔颢、刚从岭南被人捞回来的王昌龄、入京走后门谋官的王之涣、集贤院校理萧颖士、中书省起居舍人崔国辅,还有杜甫、岑参、李霅、王缙、张旭等人,裴迪也在。 这帮人将神韵楼二楼给包圆了,够资格入楼拜会的人,都得排队。 他们其中,即使官职不高,但眼下却是备受崇拜,因为崇拜他们的那波人,跟他们一样爱好文学诗歌。 你让王人杰崇拜他们,恐怕不太行。 这是粉丝和偶像的见面会,王人杰这种大字不识几个的,你给他一首诗,他都看不懂。 但是他喜欢凑这样的热闹,因为他看到了大唐的朝气和繁盛的诗歌风华。 不过接下来,他共情了。 “王季淩组诗二首,张季名亲笔抄录,诸君共赏之!” 二楼窗户,杜甫兴奋的挥舞着手中的一份诗稿,在下方众人高举双臂的鼓噪声中高高抛下。 便见无数人拥往一处,去争夺那张旭亲笔的王之涣大作。 组诗,就是同一题材下由若干诗组成的诗篇。 诗人们在写完一首诗之后,会抄录进自己的诗集,那么什么时候对外公开,也是看机会的。 也许是一次友人的小聚,也许是于某位官员家中的宴席,但最好的机会,无疑是上元节。 因为上元节的传播效应是最高的,一夜之间可传遍长安,数月之间传遍大唐。 所以很多诗人都会在上元节带着自己的诗集进京,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能否一举成名,就看今朝。 而王之涣今夜的组诗只有两首,即使王人杰这样的文盲,也完全听明白了。 什么是真正的大诗人?那就是他的诗大家都能看懂,雅俗共赏。 只见摘得诗稿的那位幸运儿,被身旁的友人扛在双肩上,朝着人群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安静。 随即,此人深吸一口气,目光间神采飞扬,高声吟唱出了那两首组诗: “今有晋阳王季淩凉州词二首,诸君共赏之。” “其一:”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其二:” “单于北望拂云堆,杀马登坛祭几回。” “汉家天子今神武,不肯和亲归去来。” 人群一片寂然,每一个人都在心里默诵着这两篇诗歌。 而王人杰在听到凉州二字的时候,便精神一震,当听完两首诗之后,泪目了。 狗日的诗人,真特么会写!这是王人杰此刻内心的想法。 他来自凉州,又出身军伍,王之涣的这两首诗,无疑像一道惊雷击打在他的胸口,往日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切身感受,今天被人家两首边塞诗,具象化了。 这就是诗歌,以最生动形象的方式,表达出最为丰富的内心情感。 “听说王季淩去岁游历凉州,当是亲历沙场观军,以咏性情,壮哉!” 有人开始拍着胸口,脚下踏步,口中吟唱起了王之涣的这两首凉州词。 一时间,咚咚咚咚的踏步声震耳欲聋,大家纷纷踏歌,从刚开始的节奏混乱,逐渐形成统一的节拍,仿佛是长安士子们以大地做鼓,为远在边疆的藩镇儿郎,擂鼓助威。 王人杰振奋的望着这一幕,只觉弟兄们在边疆卖命,是值得的,今夜的大唐歌舞升平,但仍有像神韵楼这样的角落,士子们慷慨激昂,好让长安不要忘记边塞的残酷艰辛、乡愁别离。 诗,言其志也,歌,咏其声也,舞,动其容也,三者本于心,然后乐器从之。 王之涣今晚的两首诗,无疑与当下的长安景象格格不入,但却仿佛硬生生的扯开了一道缝隙,然后扎入这歌舞升平的大唐盛世。 武明堂也闻声赶来,融入这激越昂扬的气氛当中。 她是个女人,但又不像是一个女人,只见她在金吾卫的开路之下,直接踩上道路一旁的柱墩,扬起手臂高喊道: “河西!威武!” “陇右!威武!” “安西!威武!” 她的嗓音非常清亮,在一众男声当中特别的突兀,引得众人目光纷纷向她看来。 不知谁应喝了一句,紧接着,大家纷纷压低喉咙,踏着节拍,口中低沉的震吼着: “威武!威武!威武” 王人杰见状,将骨朵敲打在胸口的甲片上,口中也随之低吼,双眼猩红,仿若怒目金刚。 这气氛不就上来了吗? 也就是这个时候,神韵楼二楼,传出了一个人的歌声: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楼中,贺知章将酒坛直接扣下,要来一支鼓槌,噔噔蹬蹬的敲打在上面,在为醉酒高歌的王昌龄打拍。 其他人要么拍桌,要么踏歌,要么拍掌,要么直接借来羯鼓 “秦时明月汉时关”随着楼内的歌声愈发响亮,楼外变的越发安静。 这首七言非常简短,记性好的听一遍就全记住了,一时间,整个南曲,都在唱诵着这首诗歌。 而这首诗,将在今夜传遍长安,传遍皇城,传入兴庆宫。 西北的战事,眼下是每一个人都关心的焦点。 这就是为什么,皇甫惟明就算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将陇右的战事,真实的奏报朝廷。 他真要这么干了,不说基哥会不会弄死他,这帮士子就会联名上奏,要求重惩皇甫。 因为士子们和皇帝一样,都是容不得败仗的。 你可以认为他们是愤青,但是这帮愤青真敢上战场。 魏晋南北朝至唐末,其实就是世家子弟撑起了战争,死于战场的世家子非常之多,纨绔子弟才是贬义词,世家子弟可不是。 王昌龄的这首诗,似乎压过王之涣一头,无数的士子纷纷抄录,散播于四方。 而楼内再没有诗歌传出,也许大家都认为,今夜不会有人能压得了王昌龄这篇了,神仙来了都不行。 李白今晚并没有来神韵楼,虽然贺知章来了。 之所以没来,是因为这个场合他来不合适,这是王维友人党,楼内的一大半人都是王维的好友,他们虽然并不排斥李白,但是李白自觉来了挺没意思,所以谢邀了。 他今夜游荡在朱雀大街,观看着乐舞游行,兴致极高。 不知人群中谁喊了一句: “神作降世,出自京兆王校郎,南曲所作出塞一首,神韵天成。” 李白听到这样的声音,自然会凑过去,他兴奋的拨开人群,硬生生的往里挤,随着逐渐靠近,他听到了那首边塞大作。 他整个人仿佛醉酒一般,翩翩起舞,如痴如醉。 周围的平民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此诗可入神品!吾不及也” 李白迎着天上明月,高举酒杯: “贺之!” 大唐是没有避孕套的,如果有,那么第二天的大街上,最多见的应该就是这玩意了。 不禁夜行,这四个字看起来简单,却是无数人翘首期盼的日子。 像今夜这样,城市流量远超负荷的情况下,偷情这种事情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盯不住。 元载是年前进的京,因为吏部给他发文,让他参加今年的道举,陈希烈甚至专门见了他。 说明什么?给你开后门了,只要你不是太垃圾,那么肯定能考上。 但是呢,元载提了一个要求,他要进士和道举一起考。 其实就是想证明自己不靠老丈人,也能考中,他的自尊心还是很强的,他也知道,王忠嗣瞧不起他。 那么与他一起来到长安的,自然也有王忠嗣的女儿王韫秀,你们可以在太原乱来,但是在长安,给元载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住进王忠嗣的家里。 他敢去,一棍子就能把他打出来。 那么想要与心心念念的心上人见面,上元节前后三天,可以说是唯一的机会了。 他没有那个本事联系王韫秀,所以是王韫秀悄悄派人布置好了一切,两人约好了在正月十四的晚上私会。 但是他们挑选的地方很有意思,靖安坊。 这个坊挨着朱雀大街,坊内西南有一乐府,归左教坊,眼下的乐府已经是人去楼空,大家都上街表演去了。 约在这里,自然不会被人看到,何况还有从太原带来的仆从奴婢,帮王韫秀放哨。 小别胜新婚,两人甫一见面, “元郎” “十二娘” 然后两张嘴巴就啵在一起了,像是纠缠在一起的两只蝴蝶,在回字形的廊院下晃来晃去,非常的激情四射。 要不是因为回廊内灯笼亮着,李琩也看不到。 乐府的隔壁,就是咸宜公主府,府内有一高达五丈的观景楼,可眺望朱雀大街。 自然也能看清楚乐府内发生的事情。 后世的正月十五舞龙舞狮游行,大街两侧的高楼是最佳的观景场所,在眼下的长安,也是如此。 只不过拥有像咸宜这样观景台的宅子,不多,但凡有的,绝对已经上人了。 因为站在这里看的清清楚楚,还不用跟在人群当中闻屁味儿。 王韫秀对长安不熟悉,压根不知道她和情郎的整个偷情过程,都被人看的清清楚楚。 她根本注意不到这边,因为观景台没有点灯,黑漆漆的一片。 点了灯,会影响观看朱雀大街的彩灯游行,只有乌漆嘛黑才能看的真切。 但是眼下,李琩他们肯定是没有心情看彩灯了,他,咸宜、韦妮儿、杨绛,全都在盯着王韫秀和元载的激情碰撞。 “这是哪家的丫头,这么骚?”咸宜小声的凑至李琩身边道: “你眼神好,能不能看到回廊外面巷子里那几个人打着的灯笼上,写的什么字?摇摇晃晃的,我看不清楚啊,” 韦妮闻言凑过来,低声道:“是个王字。” “王家哪房的丫头这么不要脸啊?”杨绛也是眉头微蹙,一脸的鄙夷,但并不影响她的眼神始终放在王、元二人身上。 从一开始那几个人进入乐府,就已经引起了李琩等人的注意,但是他们并没有放在心上。 还是韦妮儿眼尖,发觉异常之后,悄悄扯了扯三人衣袖,大家非常默契的屏息凝神,欣赏着下方那一幕。 “衣衫华丽,不是寻常人家,在这里偷情私会,要么还没嫁人,要么就是红杏出墙了,”咸宜饶有兴趣的躲在观景台的柱子后面,只露出半张脸,聚精会神的欣赏着。 下方两人的大白屁股,在月色下分外显眼。 李琩看着看着,有点不想看了,于是轻哼一声,示意韦妮儿和杨绛也不要看。 但是两人完全忽视他了。 因为李琩认出了那个少女是谁,其实咸宜也认识,但是咸宜没有他的眼神好。 李琩一开始也没有猜到,而是韦妮儿那个王字提醒了他,再定睛一看,不是王韫秀还能是谁?这丫头长大了啊,发育的挺好。 王忠嗣名义上,是他的义兄,那么王韫秀从前自然是常去宫中的,也常去少阳院,李琩自然认识。 他虽然没有听说过王韫秀有情郎,但大概能猜到,那个大白屁股的年轻人,多半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凤凰男元载了。 人家这个凤凰男还是不错的,历史上做到宰相之后,也没有抛弃妻子,只不过就是小妾多了点。 这小子的谥号是“纵”,忘德败礼曰纵,可见生活比较放荡。 望着三个女人依然在偷窥人家,李琩后退几步,躲进角落里,重重的哼了一声。 一瞬间,咸宜三人仿佛受惊一般,迅速蹲下,躲进观景台的围栏后面,三双看向李琩的眼神中,充满了埋怨。 随后,三女对视一眼,掩嘴偷笑,她们都觉得刺激,那么下面那两个肯定更刺激了。 也就是一两分钟,咸宜缓缓起身,露头再看向乐府方向,回廊下的男女不见了,外面的那些仆从也消失了。 “阿兄真没劲,窥的正有兴致,被你给搅了,” 咸宜哼了一声,在椅子上重新坐下,已经没有心情观看游行了,而是碎嘴的与韦、杨二人聊起了刚才的情景。 如果今天只有李琩在这里,那么他一定会从头欣赏到尾,但是妹妹和自己的女人在场,就不行了,避免她们也学坏了。 毕竟刚才李琩也都看到了,元载的技术是非常过硬的,怪不得能俘虏王忠嗣的掌上明珠。 他也不会告诉咸宜,下面的男女是谁,否则咸宜这张嘴,隔天半个长安的贵妇就都知道了。 到那个时候,王忠嗣的脸往哪搁? 也就是这个时候,公主府有下人匆匆登楼,递上来一份诗稿,三女读完之后,彻底迷醉了。 “我知道他,我知道他,是四娘母亲王夫人的同宗,曾在秘书省人任校书郎,眼下任职何处,就不知道了,”韦妮儿兴奋的握着诗稿,口中一遍一遍的低诵着。 是的,王昌龄和郭淑的母亲王氏,是同宗,出身京兆王氏,信陵君的后代。 李琩对于这几篇诗歌,早就烂熟于心了,所以听罢并不觉得意外,也没有咸宜她们那么兴奋。 你们兴奋啥?边塞诗你们也能共情吗? 如果你们也共情了,那么说明这首诗,确实太屌了。 王昌龄之“秦时明月”,王翰之“葡萄美酒”、王之涣之“黄河远上”三篇为有唐一代,七言压卷三绝,其中以秦时明月为最。 王昌龄更是被称为七绝圣手。 一个字:绝! 盖擎入宫了,厚着脸皮,捧着露布,进宫了。 他那张老脸都是红的,没办法,害臊啊。 不过他也不用担心将来陇右的真相被捅出来,圣人会将他怎么样,反正李林甫会兜着。 他进宫之前专门去见了李林甫,李林甫当时冷汗都下来了,嘱咐盖擎什么都别说,等过了节,他来说。 否则这个上元节就完了。 李隆基肯定是非常兴奋的,专门令梨园子弟换曲儿,演奏了一遍《秦王破阵乐》,而他则沉浸在乐声之中,不能自拔,深以为自己的功劳又追近太宗文皇帝一步。 “不愧是朕的赤水军,所向披靡,无坚不破,”李隆基听罢一起曲,神情振奋道: “那个什么慕容的人头呢?” 盖擎赶忙道:“应该在路上,未能于上元之前,进献圣人。” “可惜了”李隆基颇为惋惜的朝高力士道: “若是上元节至,朕便可与民同庆,将贼首游街示众,彰我军威。” 高力士陪笑道: “那个慕容经国眼下就在长安,首级送到,圣人可先让他看看,以震慑人心,迫使吐蕃赔款纳贡,继续臣服天朝。” 李隆基冷哼一声,道: “见到长安之景象,朕真不知道吐蕃人哪来的胆子挑衅我上朝天威,嘉奖李光弼,敕授轻车都尉,盖威为骁骑尉,各赐金盔一顶。” 说是金盔,其实不是真给你一顶金色头盔,是准许你的头盔上面镀金。 戴金盔者,天子敕授,国法在前,军法在后。 意思就是他们要是犯了错,藩镇统帅不能先斩后奏,得先上报朝廷,由朝廷来定罪。 换个说法,就是皇帝在军中的天子门生了。 “臣代舍弟,叩谢天恩,”盖卿谢恩道。 “石堡城与积石城,现今如何了,你那边有没有消息?”李隆基问道。 盖擎的心理素质是非常过硬的,只是在心里咯噔了一些,面上毫无波澜道: “河西进奏院尚未有确切消息,应处大战之中。” 李隆基点了点头:“给你阿爷写信,告诉他,朕等着给他和皇甫庆功。” 说罢,李隆基补充了一句: “莫要让朕失望。” 就是这短短几个字,盖擎只觉遍体生寒。 面前的这个人,一句话,就可以决定他全家老幼的生死,由不得他不惊惧。 很奇怪,盖擎并不是怕死的人,也很少会感到害怕。 但是几次面圣,他都觉汗流浃背,呼吸不畅,真龙天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畏威不畏德,敬恶不敬善,李隆基早就将下面的人拿捏死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便宜行事 这个节,李林甫肯定是没有心情过的。 他当时豪言壮语,说什么一个月之内,陇右之战必见分晓,大唐耗也能耗死吐蕃。 如今看来,拼消耗,大唐肯定是占据上风的,但是区别在于,大唐要跟你耗钱,吐蕃要跟你耗命。 藩镇将士各个都是宝贝,经不起过高的损耗,眼下的兵员本来就难以招募,如果此战损耗过巨,那么未来几年西北啥也不用干了,花钱募兵吧。 正月十四的子夜,偃月堂的紧急议事,甚至都有人提出与吐蕃谈判,以外交的方式,将对方逼出石堡城。 李林甫当场就给了他一个耳光。 先不说大唐容不得和谈二字,当下形势不在我,你就是苏秦张仪再生,谈判桌上也是被动一方。 “盖嘉运还是不敢冒这个险,他与皇甫的合作,问题很大啊,”裴要卿在偃月堂内,说道: “眼下的情形,想要力挽狂澜,只有将军权交付于一人手上,方可节制二镇,统一战线,朝廷夺权,夺谁的都会出乱子,只能另派一人镇抚。” 他这个想法,在场很多人都是赞同的。 大家都是明白人,自然清楚陇右的根本问题出在兵力太寡,又被吐蕃牵扯,分散无法集中,要不是有赤水军和振武军两支生力军,陇右的问题会更大。 李林甫自然清楚裴耀卿说的是谁,而他也倾向于举荐李琩再次出任西北,眼下担心的,只是上元节过后,他将真相呈奏圣人之时,圣人会爆发多大的怒火。 “战场损耗,目前我军占优,虽敌众我寡,然陇右之形势,并没有恶劣到无法挽回的地步,”陈希烈道: “郭子仪如果能拖的足够久,等到皇甫拿回石堡城,情形也便明朗了。” 严挺之嘴角一勾,鄙夷之色一闪即逝: “现在的问题就是皇甫迟迟拿不回石堡城,赤水军不得不休整,临洮军几次强攻无果,折了锐气,靠郭子仪能拖多久?” 眼下陇右的问题就在于,大唐是非常希望吐蕃深入境内,在平原地带展开决战,那样的话,唐军皆精锐,优势非常大。 但是吐蕃压根就没打算进来,他们拿下石堡城之后便是一味加固防线,一点没有北进的意思,这就迫使皇甫不得不尽快夺回石堡城。 否则等吐蕃缓过劲来,他没有关隘天险用来拦阻敌军的长驱直入,陇右几乎成了敞开的大门。 到那个时候再进来,大唐反而不敢决战了。 “跟隋王打个招呼,让他做好心理准备,上元之后,他立即西行,”李林甫朝儿子李岫道。 李岫一愣,诧异道: “圣人还没有任命,届时会选择谁,阿爷并不知晓,难道您就笃定一定是隋王吗?” 李林甫皱眉道:“那你给我推荐一个人。” 李岫还真就在脑子里认真思考起来,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一个合适的,汗颜道: “似乎还真就是隋王最合适。” 裴耀卿笑了笑,看向李林甫,继续道: “上元一过,京师戍卫会放松下来,让盖擎从左领军抽调三千人,一起去吧。” 严挺之摇头道: “盖卿去了陇右,你让李光弼如何自处?他不能去。” 裴耀卿笑道:“难道让隋王孤零零一个人去?西北正值大战,有时候不是拿着旌节制诰,人家就会听你的,将在外君命还有所不受,隋王身边必须有人帮他与藩镇联络,眼下的问题在河西身上,除了盖擎去,还有谁合适呢?” 严挺之恍然道:“有道理,是我的想的不够周全。” 现在就是要让河西主力下场,那么盖擎这个当儿子的去劝他爹,肯定更好使。 李林甫也比较赞成,点头道: “过了上元节,你们跟我一起入宫,圣人的雷霆之怒,我们还是要接着的,军国大事都是我们在张罗,这次的责任自然在我,届时我会主动请罪。” 他故意拉上其他人,其实就是让这些人到时候帮他说好话。 他主动领罪,等于是大包大揽了,让其他人可以轻松一些,那么你们就必须在圣人训斥我的时候,帮我说话,共同分担压力。 李隆基不可能不顾及那么多大臣的面子,也清楚过错不在李林甫身上,所以并不会真的治罪。 李林甫确实已经尽力了,军资全靠他在张罗。 “这一战不能拖了,如若失利,陇右将会成为一个填不了的大窟窿,会拖垮财政的,”萧炅叹息道: “也真是难为右相了。” 裴耀卿深有同感,李林甫确实难啊,换成自己,不会比人家干的更好了: “裴某愿与右相共同担罪。” 李林甫笑了笑,示意儿子拿出一封奏疏,然后交到裴耀卿手上。 这是一封举荐的奏文,举荐裴耀卿接替牛仙客留下来的兵部尚书。 “日久见人心,焕之与我,真兄弟也,”李林甫捋须笑道: “分担就不必了,你现在的职责,也替我分担不了,但是将来,说不得需要焕之与我共担当了。” 裴耀卿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杨钊送来的?”李隆基面无表情的看向杨玉瑶,道: “你看过没有?” 杨玉瑶愣道:“公文有印戳,原封未动,臣妾自然没有看过,也不敢看。” 李隆基点了点头:“好,太真在试装,你去陪她吧。” 杨玉瑶只觉圣人在看完杨钊的奏报后,神情有点不对劲,多少有点胆战心惊了,闻言缓缓告退。 等人走后,李隆基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有人希望朕过个好节,但有些人,脑子就是转不过弯儿来,力士也看看吧。” 高力士心知杨钊的奏报上面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圣人说的转不过弯儿来,说的就是杨钊,当然了,这绝不是埋怨。 只见他忧心忡忡的拿过公文,仔仔细细的品读了两遍后,叹息道: “是我们大意了,没想到吐蕃这一次倾全国之力进犯,折损如此之巨,仍是不肯退走,如今的局面并不算差,皇甫维持的其实还算不错。” 高力士是个公道人,陇右道眼下论伤亡情况,大唐这边的数据简直不要太好看,伤亡加起来,拢共折损不到两万,而吐蕃那边,攻安人军的慕容部十余万人已经全部完蛋。 至此,高力士都看明白了,慕容阿波谒就是一个炮灰,以本部的全军覆没换取了在石堡城和积石城占据先机。 全军覆没这个词,很多人对它有误解,不是全部挂了,十一万贼兵,阵亡超过三万,伤者必然翻倍,那么逃兵就会更多,全军覆没多是指这支部队彻底被打崩,番号都打没了,建制不存在了。 这就是为什么李光弼的赤水军会选择与慕容残部决战,因为这支部队已经丧失斗志,没有了战斗力,杵在战场太碍事。 吐蕃真正的主力,是安思顺打的石堡城。 安思顺打不下来,换李光弼上去,也照样打不下来。 李隆基没有生气,节日当前,心情好着呢,他的生气,不过是做给人看的,在高力士面前自然不必如此。 “问题很明显了,河西出工不出力,这个杨钊还是得力的,能将河西的形势看的这么透彻,是个值得一用的人,”李隆基沉声道: “赤水军去了两万人,骑兵到现在动都没动,杵在那里浪费粮食,盖嘉运惦记自己屁股下面的位置,不敢随意妄动,这形势能好的了?” 高力士点头道:“圣人慧眼,两人素有矛盾,各自有各自的盘算,朝廷怪罪盖嘉运,也不合适啊。” 李光弼带着的两万赤水军,其中骑兵一动没动,为啥,骑兵不能攻城啊,也走不了崎岖山道,只有适合拉开阵型的大平原才能发挥作用。 如果吐蕃往里攻,这支一万人的骑兵精锐,能将他们打出屎来,但人家不进来,你也是空有一身本事无处施展。 在这种情况下,按理说应该调走,因为陇右也有骑兵,用不着这么多骑兵扎堆在这里。 但是盖嘉运不调,原因就在怕朝廷埋怨他撤兵,给人落下攻讦他的口实。 所以当下大唐最最精锐的一支骑兵,杵在陇右当吉祥物。 “朝阳已升,上元节至,”李隆基望向殿外,淡淡道: “让十八郎过个节吧,明日即刻赶赴鄯州,给朕盯着那两个蠢货。” 高力士心知李琩是合适的人选,闻言点头道: “老奴这便让中书省拟旨。” “不用,”李隆基抬手道: “用不着那么麻烦,让他悄悄的去,他提什么要求都答应,事情要办好,朕准他便宜行事。” 高力士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老奴亲自去一趟。” 之所以不经中书省,只奉圣谕上任,是因为李隆基不想声张,否则李琩光明正大的奔赴陇右,但凡长脑袋的都能猜到,陇右出问题了。 李林甫他们做的是对的,改元新年,容不得任何不好的消息传入长安。 那么又需要尽快解决问题,李隆基不得已,只能选择李琩。 他对西北的问题看的比谁都清楚,他一手制造的盖嘉运和皇甫之间的矛盾,自然不希望两人修好,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派去一个能够压制二人的大元帅。 做为皇帝,这么大的事情上,仍是要放任盖嘉运与皇甫的不和,听起来真荒唐,实际上,他必须这么做。 河西与陇右真要穿一条裤子了,他能睡得着? 没有什么比皇权更重要,外部矛盾永远比不上内部矛盾,更让他看重 高力士是以代圣人探视皇孙的理由来的隋王宅,自然也要走个流程。 隔壁偏房,奶娘将李佶抱来,交给了高力士,后者非常熟练的抱着孩子在屋内逗弄着。 他哄孩子的方式非常专业,毕竟十王宅里的皇子,很多人在小时候,都被高力士抱过。 人家算是将奴婢这个职业做到封顶了,但凡是伺候人的本领,都异常的熟练,技艺非凡。 最牛逼的地方在于,李琩完全从人家脸上看不到一丝虚情假意,就好像高力士是真的非常疼爱李佶。 这与其他来探视的人有着很大的区别,那些人怎么看都像是走过场。 “十八郎有福啊,皇孙天庭开阔,唇如涂朱,将来定是个秀气的小郎君,” 高力士逗弄一阵后,将孩子交给了奶娘,随后接过李琩递来的茶水抿了一口,道: “今日尽快准备一下,明日离京,去一趟鄯州吧,持节充陇右道行军大总管,节制河西、陇右二镇,王忠嗣为副总管,就是挂个名,你去了之后,安抚好盖嘉运,让他不要有后顾之忧,全力解石堡城之危。” 李琩一脸震惊道:“陇右出事了?” 高力士叹息一声,将事情经过叙述一遍后,道: “老奴也知道,战事到了这个地步,谁也怨不着,但问题总是需要解决的,今年无论如何,西北不能有任何败绩,圣人准你便宜行事,该杀鸡儆猴的时候,不要手软。” 李琩皱眉道:“可是我不通军事,怎敢当此要职?责任太重,我恐怕担当不起啊。” 高力士笑道:“又不是让你去带兵,你的任务是协调双方,主帅是你,出了事,过错也在你,盖嘉运便没了后顾之忧,你其实就是去担当去了,但你要担好这副担子,打仗的事情多听听他们的意见,各方关系维持好,才是你要做的事情。” “唉”李琩叹息道:“为什么是我呢?” “为什么不能是你呢?”高力士笑道: “你是圣人亲子,这种时候你不去,还有谁能去?你跟他们俩都有打交道的经验,接触起来更为容易一些,你属意谁充幕府,不用跟任何人打招呼,直接带走便是,护卫军就从左卫挑选,老奴可不是跟你商量,这是圣人决定的事情。” 他口中这个幕府,可不是什么隋王幕府,而是行军大总管府,幕府成员是临时性的,因为行军大总管就是临时的。 等于是李琩可以随意招募,不用经过中书门下。 “时间是不是太仓促了些?我只有一天时间准备啊?”李琩为难道。 高力士正色道:“军情不等人,要不是因为今天是上元节,圣人会让你今天就走,还留你过个节,已经是额外迁就你了。” 说罢,高力士道:“旌节制诰老奴都带来了,你现在就准备吧。” 见到对方起身,李琩连忙跟着站起,道: “我送送阿翁。” “不用了,”高力士摆了摆手: “十八郎时间金贵,不要浪费在老奴身上,一路珍重。” 第二百三十四章 我干净着呢 这次去鄯州,李琩肯定是要准备一套班底的。 这是惯例,相当于组建最高作战指挥部,行军总管府,也可以叫做司令部。 这里面用人,要用有用的人,会打仗的就不要选了,你带着他们去陇右,盖嘉运和皇甫都会乱想的,咋滴?要夺军权? 裴耀卿曾经建议李林甫,让李琩带上盖擎走,他也是过于关心战事而忽略了一个大问题,盖擎本来就是人质,你怎么能将人质带走呢? 基哥怎么可能同意? 副总管有了,王忠嗣挂名是非常合适的,因为朔方振武军郭子仪在陇右,那么朔方老大挂名副总管,代表着朔方对西北的应援。 剩下两个重要职位,就是总管府长史和行军司马,这两个位置,历来都是招募高官临时充任,其作用相当于总参谋长和政委,是要辅佐大总管掌控整个战局的。 但是这一次李琩的任务,不是要全面接收军权,是要将两条河水引到一块去,那么他需要的就不是军事方面的专家,而是人际关系方面的能手。 招募人,也得跟人家说好话啊,不是我打个招呼,你跟我走这么简单。 人家不乐意去,出工不出力,你也没招。 只有一天时间,所以李琩直接带着人骑马离开王府,一路上扬鞭驱赶人群,节约时间。 他的第一站,是一个他从未拜访过的人。 “信安王宝刀未老,您的精神看起来很不错啊,” 李琩被管家迎入郡王府,而发须皆白的李祎,正蹲在前院的花圃中,将一层层包布从一颗桃树的躯干上解下来。 天气转暖,没必要再裹着了,冻不死了。 “稀客稀客,” 李祎将解下来的布条重新卷好,以备来年再用,然后便搓了搓手,指了指院内正架好的一口大汤锅,笑道: “如果隋王时间充裕,就搭把手吧。” 李琩本来是想拒绝的,我时间真的不宽裕,但是人家话都说出来,你不搭把手也不合适。 红土垒砌的临时灶台下面,已经点火,噼里啪啦的木柴燃烧着,渐渐的,已经将大铁锅内的清水煮沸。 宋朝以前做饭,老百姓主要还是用陶制的炊具,而王公贵族们在魏晋南北朝以前,主要是铜制炊具,唐朝时铁制炊具逐渐开始在贵族圈普及。 即使眼下,军中用的锅也不是铁的,是青铜,也就是我们熟知的釜,釜底抽薪,破釜沉舟,说的就是这玩意。 铁在大唐是稀缺品,能用的起铁锅的都是有钱人,有钱人特别喜欢用铁锅,因为受热快,受热均匀,硬度还高,当然了,价格也高。 拥有大铁锅的人,绝对是非富即贵了。 既然他都答应了,立即便有仆人过来,给李琩系了一条围裙,然后李琩便来到案板边上,帮着李祎清理一只刚宰杀的羊羔。 贵族子弟不会杀猪,不会杀牛,不会杀鸡,独独会杀羊,因为羊是他们最多食用的肉食,一般出去游猎,都会带上一两只羊,避免猎不到任何猎物,没有吃的。 李琩撸起袖子,帮着李祎翻过羊的身体,然后注视着李祎极为熟练的剔骨下刀。 一块一块猩红的羊肉被扔进锅里,然后盖上一层木板做成的锅盖。 一切完毕后,李祎手里拿着小刀,在一旁剔着双臂上黏上的羊脂,缓缓道: “隋王内心焦急,但却没有表现出丝毫,你是真的沉得住气啊。” 李琩笑道:“信安王怎么知道我很着急呢?” 李祎笑了笑,拿来一块抹布,边擦手边说道: “你进来的时候脚步很急,当我让你帮忙后,又显然有过犹豫,我一直在等你主动说,结果最后还得是我主动来问,说吧,陇右是不是出事了?” 李琩点了点头: “倒是瞒不过您老人家,局势不利,石堡城外频频受挫,随着时间推移,贼军加固石堡防线,夺回来会付出更大的代价,积石城除了卫如精锐之外,还有渔海、游弈、来谷、凤堡四支禁卫军,形势堪忧啊。” 听到这里,李祎眉头一皱,找了一条凳子坐下,皱眉盯着灶火,沉声道: “我算算,大概二十三,不对,二十五年前,吐蕃在我藩镇将士面前,只有挨揍的份,那个尺带珠丹屡战屡败之下,向我大唐求和,名义上是求和,其实是韬光养晦、卧薪尝胆,趁着两边修好的空档,将吐蕃各地的户籍、税收、兵籍收归中枢管理,设红册木牍备案,同时减免税赋,裁撤冗员,仿照旧魏府兵制,建立‘五如六十一东岱’的兵民合一军制,从那之后,老夫便明显的感觉到,后来的贼军跟以前不一样了。” “更为凶悍,更加难以应对,”李祎脸色凝重道: “这一次,算是吐蕃真正的一次厚积强发,那个慕容阿波谒,老夫认识,吐谷浑人,懂中原官话,是靠着金城公主上位的,老夫本来以为,他都做到小贡论了,说明尺带珠丹对他是非常信任的,不过如今看来,是被人家给借机除掉了,那么吐蕃内部的亲唐派算是彻底土崩瓦解,今后十余年甚至数十年,我们将不得不面对一个满是敌意的番邦。” 说罢,李祎抬头看向李琩: “改元之年,不是不能输,胜败乃兵家常事,但是这一次,我们确实输不起,输了,他们的胆子就会越来越大,朝廷对西北的援助也会越来越多,一旦拖垮财政,大事不妙,隋王来找我,是想让我给你出出主意?” 李琩摇了摇头:“本意是向您借一个人,不过眼下,确实希望能够聆听信安王教诲,您老是一代名将,如果陇右有你坐镇,不至如此。” 李祎苦笑着摆了摆手:“一代新人胜旧人,没听说过后来者会比前面的差,老夫不过是侥幸,遇到的是一个尚未成熟的尺带珠丹,这么说,圣人要让你去陇右,节制他们两个?” 李琩点了点头:“悄悄的走,自辟幕府。” 李祎笑道:“那我知道你找我要谁了,买一赠一,给你两个,三郎比之大郎更为睿智沉稳,他们与你一起去。” 李琩来借的人,正是李祎的嫡长子李峘。 为什么要从信安王府借人呢?因为臧希液七兄弟的爹,是上蔡县开国侯臧怀恪,就是臧怀恪将牛仙客推荐给了李祎,而臧怀恪也是李祎带出来的。 皇甫惟明,曾做过李祎的帐内,也就是侍卫,杜希望曾经是李祎的下属,石堡城就是李祎十三年前攻下来的,以前是吐蕃的,叫做铁刃城,随后李祎在城内也设立了一支振武军,主将是他的侍卫王孝德。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李祎八十了,他坐镇陇右的话,陇右是没有派系的。 皇甫惟明被各大派系掣肘,这些派系,其实就是信安王派,李祎不死,这样的局面就无法改变。 但是李隆基也不会在李祎还活着的时候,拿人家以前的下属开刀,何况李祎一直在尽量淡化与陇右各镇的关系,否则基哥不放心。 为什么需要人家的长子李峘(huan)呢?因为李峘从六岁开始,就跟在李祎身边,李祎所有的部下,人家都很熟悉,他如果跟着李琩去陇右,就代表了李琩获得了信安王的支持,便于李琩收归陇右各派。 而李峘眼下,是工部的屯田郎中,人称南宫郎,本该有更光明的前程,但是被他爹给拖累了。 当然了,人家现在的级别也不低,只不过是偏离了从前的专业,改行走农业路线了。 至于李祎捎带送上的三子李岘,那就更牛逼了,眼下只是太子通事舍人,东宫的官,见不到太子,就是挂个名。 但是历史上,这小子超级牛逼,简单一句话概括:进了凌烟阁。 “多谢您老了,你这里还有没有举荐的人选,我一定慎重考虑,”李琩诚恳道。 李祎想了想,但还是摇头道: “你自己辟易吧,不必带的太多,多也无用,冲锋陷阵的又不是他们,带的人太多了,盖嘉运和皇甫心里会不舒服,会觉得你们想要凌驾于他俩之上,藩镇有一个毛病,就是对功劳看的特别重,有些地方甚至不惜杀良冒功,你这次去,打赢了不能抢功,打输了还要担罪,所以记住了,不论打多久,打不赢,就不要回来,不管用什么借口拖延,都不要回来。” 李琩点了点头,朝着李祎郑重其事的揖手行礼。 人家能跟他说出这句话,那是相当够意思了,因为李祎是太子党。 李琩这次去西北,太子党都盯着他呢,一旦输了必然往死里搞他,基哥那时候也不一定维护,天下士子也会觉得李琩有罪,可以说从上到下,都容不得李琩失败。 李祎这是给李琩提个醒,无论打多久,赢了才能回来。 这差事给谁都难干,唯独给李琩,是最容易的。 因为盖嘉运。 历史上,石堡城是盖嘉运丢的,这一世,盖嘉运也同样决定了石堡城的命运 晌午的时候,宫内的宴场已经开始布置了,流水席。 去年的上元节,李琩是坐在龙池湖面的廊桥上面,这一次他的座位,严谨了很多,在嗣王堆里,隶属宗室外戚席位。 他已经在李祎那里,见过了李峘和李岘,兄弟俩已经开始做准备,他们倒也乐意去,权当是故地重游,毕竟他们俩憋在京师也很多年了。 这俩人因为是宗室成员,加上官职也不低,担任长史和司马是合适的。 至于其它总管府成员,李琩选择了元载、张巡、吕諲三个人,其他的,就是像郭子琇、裴迪、严希庄等自己人了。 选择元载,可不是故意恶心王忠嗣,单纯的就是为了结交一下,这小子冒头是无法避免的,基哥一定会给王忠嗣这个面子。 至于张巡,眼下是太子通事舍人,但其在历史上的地位非常之高,是忠臣的代名词,有“男儿生不为韦孝宽,死则为张巡、许远”的说法,安史之乱最大功臣之一,挡住了叛军下江淮的路线。 此人是去年中的进士,李琩从卢奂那里的名单上见到过,一直想找个机会认识一下,可惜人家被分到了东宫,那就不方便了。 不过这次李琩可以随便选人,那么自然不想错过这个可以结交的机会。 吕諲嘛,我们可以将所有姓吕的,都看做高力士的亲党,留此人在身边,是代表李琩光明正大,在西北做了任何事情,都不会瞒着基哥。 这种人是必备的,你不能等基哥给人安插一个,要主动请人家进来。 李琩抵达兴庆宫的时候还没有到傍晚,今夜是举城狂欢,通宵达旦,傍晚只是开始。 有资格参加夜宴的,基本都来的差不多了,眼下还没有开席,但是大家面前的长几上,都准备了甜点和果脯,已经边吃边聊了。 像今天这样的场合,是一些有野心的小官们最喜欢的,因为也只有今天,他们才能见到可以帮助自己升迁的贵人,平时你连人家大门口都进不去,今天却能亲自敬人家一杯酒。 所以李琩可以看见,四处溜达的,级别都不高,因为他们在寻求机会。 “来晚了来晚了,” 张盈盈在内侍的安排下,坐在了李琩隔壁,笑呵呵的朝韦妮儿打了个招呼: “听说三娘有身孕了,今夜可不要饮酒。” 韦妮儿笑道:“一两杯无妨,总是要敬贺圣人的。” 郭淑没出月子不能来,韦妮儿和杨绛都来了,但是杨绛被杨玉瑶给叫走了,眼下在花萼楼帮着贵妃整理礼服。 张盈盈自然是跟着她爹妈来的,但是张去逸夫妇的位置更高一点,就在玉真公主下手,他们完全是吃了窦淑的红利,而且还能吃很久,至少能吃到李隆基死的那一天,毕竟窦淑养育了李隆基,可没有养育李隆基的儿子。 张盈盈本可以跟着爹妈混个好座位,但她故意调到了李琩这里,因为她要让人知道,她跟李琩就是暧昧,就是不清不楚。 换做以前,她肯定是豁不出去的,但眼下名声早就臭了,反正也没人敢娶她了,也就不在乎了。 “怎么没穿道袍呢?”李琩挑眉道。 张盈盈笑了笑:“因为不好看,怎么样,我今夜这一身还算庄重?” 她今晚穿着一身湖水绿的襦裙,酥胸半遮,挂着披肩,并没有挽起发髻,所以看起来,仍像是一位少女,而韦妮儿嫁人之后,已经盘发了,明明年龄比张盈盈小,但看起来似乎她更老。 她也听出张二娘语中的挑逗意味,但并不怎么当回事。 一来,她和张盈盈很熟,知道此女的本性就是个浪骚货,再者,她虽然是孺人,但也是妾,妾不是不能吃醋,是不合适吃醋,因为妾没有资格管丈夫沾花惹草,能管的那是妻。 韦妮儿不能越俎代庖,毕竟郭淑是个小心眼。 如果郭淑今天在场,也许一个“滚”字,就已经说出口了。 “你又发浪了,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场合?”韦妮儿还是忍不住道: “你坐在这里本就不合适,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你最好收敛一些。” 张盈盈笑了笑,挪了挪屁股靠近韦妮儿,然后附耳小声道: “我与隋王早有肌肤之亲,你不知道吗?” 韦妮儿脸色一变,眼角余光瞥了李琩一眼后,没有作任何反应。 我是不会治你的,你就继续骚吧,等郭四娘出了月子,看她怎么收拾你。 韦妮儿也侧过身,附耳过去道: “除了我家郎君,你还被谁插过?” “就他一个,放心,我干净着呢,”张盈盈同样附耳道。 两人的窃窃私语,都在保证不能被李琩听到,虽然她们俩是塑料姐妹情,但表面上也算是闺蜜。 不能忽略的一点是,韦妮儿虽然是孺人,但她本不该是孺人的,人家是大家嫡女,本该是正妻之位,她比张盈盈在长安,更吃得开,在贵妇小圈子里,地位也更高,郭淑是比不上的。 “你真是个骚货,”韦妮儿低骂一句。 张盈盈反驳道:“站着说话不腰疼。” 去年兴庆宫改修过,实际上太极、兴庆、华清,工程就没有断过,只是分大小而已。 今年又是改元之年,所以这次宫宴,是历来参与人数最多的一次,场地越来越大,可以容纳更多的人,再者说,可以挤一挤嘛。 今年的座位,除了宗室外戚中枢高官之外,剩下的座位都是紧挨着,三五桌联排,旁边只留下可供两人交错的步道。 李白的座位很偏僻,坐在了一些乐工、棋手、杂匠等不入流的群席当中。 这样的安排没毛病,因为李白是四民之末的商,户籍叫做良人,人家焦遂,叫做坊郭户,城市户口。 他现在也就只能跟焦遂坐在一起了,与身旁的其他人实在是聊不到一块去啊。 “不要再喝了,莫要误了正事,”焦遂一把夺过李白手中的酒碗,道: “你今晚是要大显身手的,现在已经喝这么多,待会圣人当面出了丑,贺监脸面何存?” 李白微笑抚须,重新将酒碗拿了过来,道: “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我呀,越饮越清醒。” 诗,不能简单的从字面意思去理解,李白眼下也见不到山花开,也没有喝醉打算睡觉,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 李白这是借用自己的旧诗告诉焦遂:你不用管我。 他郁闷啊,天纵之才,自视又高,今晚是要奉制做诗的,却坐在这么一个犄角旮旯,圣人传唤他的时候,恐怕跑至圣人面前,都需要很久。 而他知道,王维的位置,一定很靠前。 他们两个神交已久,共同的朋友也很多,本该成为惺惺相惜的好友,直到他在驸马张垍的引荐下,寓居玉真公主别馆,也就是说,他过夜了,还不是一天两天。 他那个时候真不知道王维和玉真公主的关系,而张垍也是不怀好意,看李白长得帅,拿他交好玉真公主。 是真的帅,比王维帅多了,玉真公主那个时候正值旺盛期,见着帅哥也是春心荡漾,具体她跟李白有没有发生关系,不知道,但绝对非常暧昧。 不暧昧的话,这一次也不会再次举荐李白,还冒着让王维吃醋的风险。 女人的心啊,殊不知人家就是要让王维吃醋,堂堂诗仙李太白,总是做为工具人出现。 李白有首诗叫做《玉真公主别馆苦雨赠卫尉张卿二首》,后世很多人猜测,这个卫尉张卿,应该是玉真公主的丈夫,因为玉真公主有两个儿子,都姓张。 实际上,这个卫尉卿是指张垍,张垍那个时候就在卫尉寺。 焦遂也是无奈的摇了摇头,看着李白一碗又一碗的鲸饮入腹,他打算待会再劝,毕竟他知道李白的酒量,距离醉酒还远着呢。 周围的乐工杂匠,压根不知道这是李白,所以只是觉得这个人真能喝呀,模样也是俊俏的有点过分,还有点目中无人的感觉,所以也就没人过来跟李白搭茬。 是的,李白确实目中无人,因为他的志向远大,从很早时候直接入京给张说投行卷,就能看出人家是有抱负的。 他自视为治国经纶之才,但张说那是什么火眼金睛,一眼就看穿:你不是。 但又觉得李白却有诗才,于是甩给了儿子张垍,儿子呢不珍惜,当男宠送给了玉真公主。 所以李白的《玉真公主别馆苦雨赠卫尉张卿二首》,其实就是在暗讽张垍不识货。 与此同时,本来忙里忙外的王维,今天也推掉了所有差事,如老僧入定般,禅坐于席。 大家知道他今晚有正事,所以没有一个人过来打扰,但是暗地里给他加油鼓劲的人,相当相当的多。 毕竟王维是大家族出身,根正苗红,正统的宗门子弟,交游广阔,朋友也多。 他代表的,是当今国家队的最高段位,如果输给李白这个野路子,不单单他脸上挂不住,挂不住的人多了去了。 但是他一点信心都没有,因为李白的人,他是老死不相往来的,但是李白的诗,他视若珍馐仙品。 他深知,今晚若是发挥不好,五五开都没有。 第二百三十五章 刺激 李隆基眼下,是非常看重李林甫意见的,所以李林甫举荐裴耀卿出任兵部尚书的事情,基哥非常麻利的就给批了。 放在以前,裴宽在范阳,那么裴耀卿在中枢就不能掌大权,但基哥为什么批的这么痛快呢? 因为他看得出,裴耀卿现在正在走牛仙客的路子,差不多快成为李林甫的牵线木偶了。 那就没必要压制了,李林甫自己就会压制。 眼下的李林甫已经坐进了席位,他周围都是顶格大佬的位置,而且没有人过来敬酒。 为什么呢?级别太高了,你想过来,结果走到半道就被人给拦下了。 见中枢大员,是要预约的,怎么个预约法呢?由五品以上的大官帮你引荐,没人引荐的话,你都过不了这边。 眼下的李林甫手里,有两份圣旨,一份是制,一份是敕。 制叫做《授裴耀卿兵部尚书制》,敕叫做《命钱物兼用敕》,都是李林甫刚刚从基哥那里拿回来的。 裴耀卿这件事就不说了,为什么会出现钱物兼用的敕文呢? 因为李林甫已经收到消息,恶钱集团过了上元节,要搞事情。 以前嘛,可以利用户部及太府寺储备,跟他们打一场金融战,但是眼下,国库被西北的战事抽空了,难以应对恶钱集团的主动出击。 李林甫肯定不能在这个时候动武,边关在打仗,他要是在长安掀起金融打击的风暴,会影响更大。 思来想去,他想到了一个办法。 《命钱物兼用敕》全文如下: “货币兼通,将以利用,而布帛为本,钱刀是末。贱本贵末,为弊则深,法教之间,宜有变革,自今已后,所有庄宅口马交易,并先用绢布绫罗丝绵等。其余市买至一千以上,亦令钱物兼用,违者科罪。” 这就很明白了,一千钱以上,也就是一贯钱以上,优先使用布帛交易,等于直接给了恶钱集团一记闷棍。 你们想在长安给我来个釜底抽薪,断了恶钱流入,造成通货膨胀,好,我以布代钱,直接让钱币的作用降低一半,看你们能掀起多大浪来。 当然了,这样的办法只是权宜之计,毕竟布帛也是硬通货,存量也不多,能够支撑一时,支持不了太久。 这样的敕文,是在鼓励纺织业加大出货量,等到西北的战事消停一点后,会对钱币市场造成一些冲击,但作用还是有限的。 毕竟真正的市场交易行为,大多不看敕文,明里暗里给你搞个阴阳价,你也没办法。 李林甫只是暂时以此法应对,等到国库充盈了,再盘算长远之策。 裴耀卿入席之后,李林甫将那封任命的制文交给对方: “刚从圣人那里知道了一件事,要不要听一听。” 他现在是要笼络裴耀卿的,那么笼络人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人觉得你跟他交心,什么都不瞒他。 裴耀卿愣道:“不便说就不要说。” 李林甫笑道: “没什么不能说的,西北的事情,圣人应该是知道了,但是他没有训斥我,可见是不希望西北的事情被捅出来,过了上元节,我们也没必要再说了,大家都装傻,等到隋王西行无功,才是咱们挨骂的正经时候。” 裴耀卿皱眉道:“隋王要去陇右?是他主动奏请,还是圣人授意?” 李林甫小声道: “是圣人的意思,你我都能看的出,隋王乃不二人选,圣人目光如炬,难道看不出来吗?明天就会走,此事莫要传于他耳,所有西北的奏报,兵部全都压着,哪些能呈给圣人,哪些不能,你我亲自把关。” “明白了,”裴要卿点了点头。 圣人眼下的态度叫什么呢?这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装作不知道。 那么下面的人,也要帮着去掩饰这千疮百孔的太平盛世。 明面上,岁月静好,暗地里,所有的问题都要悄悄去解决,不能让人知道,原来太平盛世并不太平。 “我刚才在花萼楼,见到了李适之,圣人询问他太府寺由谁接手为宜,你猜他怎么说?”李林甫道。 裴耀卿想了想,沉声道:“他一定说,圣人属意谁,那就是谁。” 李林甫哈哈一笑,指着裴耀卿道: “果然还是焕之,挺之便猜错了。” 李适之为什么会这么回答呢?因为当下最适合接手太府寺的,就是韩朝宗,连李林甫都没办从麾下找出一个能顶替人家的,圣人自然心里更清楚了。 但是李适之没有举荐,因为太府寺的烂账还没捅出来,韩朝宗想要接手的是一个需要重新整顿的太府寺,而不是一个还没有暴雷的垃圾股。 这个雷不暴,韩朝宗也不愿意接啊,人家还希望干户部尚书呢。 “人买回来了吗?”裴耀卿问道。 李林甫点了点头:“上了杨三娘的套了,本以为她将人保下,定是觉得奇货可居,没曾想那三个女侍所知有限,钱花的冤枉,不过至少我们知道了,圣人了解的也不多。” “那么,关键就在那个韩珠团了,”裴耀卿道: “此女最好的下场,就是消失,可是进了隋王宅,就是圣人在暗示所有人,谁也不能碰她,此女活着一天,不知道多少人会因此难眠。” 李林甫听到声音,望向正朝这边走来的萧炅,低声道:“首推这个糊涂蛋。” 裴耀卿会心一笑,起身迎接萧炅: “怎么来迟了?” “不迟不迟,”萧炅哈哈笑道:“在宫门口盘桓了一阵。” 他这句话,是在暗示李林甫,我的屁股我自己擦,你别担心。 谁能在宫门口,让他停步呢?自然是女婿崔圆了。 崔圆昨天就从太极宫过来了,未来两个月,都会在兴庆宫巡查门禁,李隆基最信任高力士,高力士又信任崔圆,那么上元节的防务,自然都是用最可靠的人。 萧炅是不屑说出自己是在交代崔圆,因为他觉得这个女婿丢人,拿不出手。 官员是有鄙视链的,中枢的就是看不上卫府的,因为眼下的卫府不比从前了,从前的卫府大将军,相当牛逼的,现在嘛,取而代之的叫节度使。 崔圆做为李琩的好友,也是萧炅唯一可以探听隋王宅消息的线人,他需要知道,那个韩珠团到底会泄露出什么样的秘密。 萧炅和杨慎矜在太府寺共事那么多年,身上能干净到哪去呢? 连李林甫都不清楚 随着乐声响起,所有官员纷纷起身。 六面巨大的团扇,将李隆基与他的嫔妃们遮挡着,缓缓朝着主位上行去。 等到抵达高台,扇开,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落在了杨玉环身上。 因为她今天穿着的礼服,与她的身份不匹配,乃皇后礼仪。 朱红色的钿钗礼服,绣有十二行锦鸡花纹,内着蔽膝,长至膝盖,下盖之以裙裳,脚着朱红色履。 大唐皇后的标准服饰,分为深青色和朱红色两种。 深青为祭祀礼服,而朱红则是朝服或者宴会礼服,《大唐开元礼》记载:朱衣,排罗为之,制如青衣,宴见宾客则服之。 人家这个朱,与下面那帮贵妇人的朱色还不一样,杨玉环这个颜色深的发黑。 她的发髻很特别,可以说是今夜唯一。 将头发梳松,发端插上发环,环呈扇形,正中大,两边小,上饰金凤、珠翠等首饰,后佩孔雀翎,两鬓戴步摇。 后世也将这种发式称为玉环髻或杨贵妃髻。 发髻上还有首饰花十二树,并两博鬓,戴丽水镇库紫磨金步摇,这便是白居易长恨歌当中的“云鬓花颜金步摇”和“翠翘金雀玉搔头。” 开元天宝时期,大唐女子的眉式特点叫做“青黛点眉眉细长”,也就是细长的画眉方式。 后世的影视剧当中,很多唐朝贵妇的眉毛是倒八字,甚至有些将武则天的眉毛也弄成了倒八字,其实那是中唐以后才流行的眉式,叫做“双眉画作八字低”。 眼下的杨玉环,可谓艳压全场,体态丰满、娇憨可爱、贵重端庄,华贵至极,天宫仙女也不过如此了。 当然了,能看清楚的,都是坐在前面的,后面的人和眼神不好的,只能看到李隆基的赤黄和杨玉环的朱红身影。 李隆基特别的开心,他开心的是,天下第一美人落在了他的手里。 没错,今晚所有的贵妇人在杨玉环面前,都要黯然失色。 杨玉瑶够漂亮了吧?跟在贵妃后面像个丫鬟。 武明堂目瞪口呆的望着那一抹朱红,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她嫉妒啊,老娘就算年轻个十来岁,也拼不过眼下这个骚狐狸。 不,不对,她一点都不骚。 天真无邪,憨态可掬,古灵精怪,温婉柔顺,怪不得能让圣人做出那样的事情。 武明堂下意识的看向不远处的李琩,她也是外戚嘛,距离李琩并不远。 “啧啧啧啧”张盈盈不停的感叹摇头,口中故意发出啧啧啧的声音。 算是在埋汰李琩吧,毕竟上面那个女人,李琩也玩过。 “圣人、贵妃,诸宫之主,上元安康,” 礼官唱喝一声,所有人都跟着又重新喊了一遍。 接着便是一拜稽首,再拜稽首,三拜稽首,便算是迎接皇帝入座。 也就是微微躬身揖手行礼,不用跪下,也不用磕头。 “诸卿上元安康,请尽兴,”李隆基摆了摆手,示意大家都坐,然后便笑呵呵的握着杨玉环的手入座。 教坊递上曲单,他要点曲儿了。 李隆基点的是他自己曾经创作过的一首乐词,并且已经改编成了乐舞。 叫做《好时光·宝髻偏宜宫样》。 从前的上元节,开场一定是大乐,但今年不一样,竟是一首描述男欢女爱的小词,由此可见李隆基的心境发生了变化,他要开始沉迷于享乐了。 乐工舞伎纷纷登场,梨园子弟登台献艺。 一名容貌极为出众的女子,在场内翩翩起舞,舞姿舒展,细腻的步伐配合优雅的身姿,一下子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只见她展开歌喉,声线清脆如黄莺,激荡人心: “宝髻偏宜宫样,莲脸嫩,体红香。” “眉黛不须张敞画,天教入鬓长。” “莫倚倾国貌,嫁取个,有情郎。” “彼此当年少,莫负好时光。” 不得不说,基哥在这方面的造诣,真的非常过硬,今夜没有人在乐舞方面的研究,可以超过他了,梨园祖师,名不虚传。 宫宴开始,数不清的内侍宫女,手捧托盘,将一盘盘珍馐送至每一位宾客面前。 明月当空,美酒在前,兴庆宫的这场大宴正式开始。 李隆基今夜的兴致非常高,他竟然亲自带着杨贵妃离开座位,依次与人敬酒。 敬这个字,用在这里不适合,但人家真的是这么做了。 首先是老一辈的有功之臣,如信安王李祎、许国公萧嵩等。 “天下承平,开元盛世,皆赖卿等之佐助,朕携贵妃,以敬诸公,” 说着,李隆基举起酒杯,一干老臣已经是泪流满面了,纷纷恭贺李隆基的千秋伟业。 但是他们对杨玉环,似乎并不感冒,只是微微颔首。 这也没办法,大家都是尊周礼的,国家要尊,家族要尊,小家也要尊,这是君子成家立业之根本,这个根本不能破坏。 圣人破坏那是他的事,我们反正不能这么干,这是父子关系当中的彼此尊重。 李隆基似乎并不在意,挨个与他们碰酒,但是他肯定喝不了这么多,毕竟接下来还要与很多人饮酒,所以需要一个替酒的。 谁呢?李适之。 李隆基负责碰杯,李适之跟在屁股后面再敬一回,然后喝光。 接下来便是皇室,包括亲王公主驸马在内,乌压压的一大片。 李隆基难得的与每一个儿子都亲切的寒暄着,嘘寒问暖,场面看上去非常温馨,但李琩总觉得,像是在慰问贫困户。 “臣妾敬太子一杯,”杨玉环朝着太子李绍微微屈膝,随后掩袖一饮而尽。 人家的礼数是非常到位的,她本不用这么客气,但实实在在按照礼仪的话,太子是副君,贵妃还真就得客气点。 因为贵妃,实际上不如太子妃,太子妃是仅次于皇后的内命妇。 李绍连称不敢,将自己的杯中酒饮尽,道: “儿臣愿父皇圣体安康,大唐盛世,千里同贺。” 这句话本来非常官方,也没什么毛病,但是李隆基听了有点不爽,你祝我身体建康啊?你会有这个心吗? 朕还真就要保重身体,福寿延年。 李隆基哈哈一笑,拍了拍太子的肩膀道: “你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做为儿子,精神萎靡,有气无力的,竟还不如朕,可见平日不知养护,挺直了腰!” 说罢,李隆基笑呵呵的,狠狠的拍了一下儿子的腰部。 李绍赶紧一脸尴尬的直了直身体。 “父皇,我陪你一起吧?女儿也可以帮您饮几杯啊,”咸宜第一个跳出来跟她爹撒娇,打算并入基哥的队伍。 李隆基哈哈一笑:“不用你替朕,你看护好朕的太真,别让她醉了。” “遵命!” 咸宜笑嘻嘻的过去搀扶起杨玉环的手臂,两女相视一笑。 看这架势,主看台上的席位,基哥多半是都要过一遍了,李琩总觉得自己呆在这里不合适了。 刚才已经有很多人给他使眼色。 于是他朝韦妮儿道: “父皇过来问起,就说左卫有些事情需要安排,我得出宫一趟,实际上等敬酒完,我就会回来。” “好,夫君去吧,”韦妮儿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李琩前脚刚走,张盈盈便以出恭的理由也离开了,然后缀着李琩离开的方向,一路急行追了上去。 “你跟着我干什么?”李琩一脸嫌弃看了看周围忙里忙外的宫人内侍,道: “注意体统。” 张盈盈笑呵呵道:“你忘了咱们那时候在太极宫内追逐吗?你我的体统早没了,在意它干什么?” 说罢,张盈盈环顾左右道: “跟我来,我有要紧事情跟你说。” 李琩暂时离开,本来就是躲躲风头,避免他和基哥都尴尬,至于去哪无所谓的,只要不在座位上就行。 既然张二娘说有要紧的事情,他也便好奇的跟了上去。 这丫头对兴庆宫是很熟悉的,从前没少跟着他爹妈来这里,而今夜的兴庆宫,叫做外紧内松。 外面是层层把守,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里面除了基哥的安保,几乎都看不到卫士。 卫士们全在城墙上。 李琩还疑惑对方会带他去哪,结果是一处犄角旮旯的城墙角下。 这里倒也非常隐秘,周围有林木遮挡,又是夜晚,谁也不会注意到这里,除非有人来这里撒尿。 但这是皇宫,除非你不想要小弟弟了。 李琩踏着厚重的枯草,刚刚走了进来,就被张盈盈一把拉了过去,只觉嘴角一阵清凉,竟已被人家堵上了嘴。 真特么的刺激啊,皇城脚下干这种事? 李琩也不废话,直接将张盈盈抱起顶在墙上,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战斗。 有点太快了,因为太激动了,也太紧张了,他还得捂着张盈盈的嘴巴,避免对方叫出声,被城墙上的禁军听到。 “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非得来这说?”事后,李琩在一旁整理衣衫。 张盈盈也重新整理着发髻,春潮满面道: “没有任何事情,就是想跟你亲热,我太了解你了,你这个人用得着我的时候,才会乖乖跟我走。” 李琩呵呵道:“骗我一次,你就不担心没有下次了?” “没办法,人家想你嘛,你家有悍妻,我进不了那个门,只能是在外找机会了,好了,我先回去,你待会再回来。” 张盈盈心满意足的摸了李琩屁股一把,然后瞅着四下无人,悄悄的溜回去了。 李琩对她,也谈不上什么情意,纯纯就是好色,因为张二娘总是让他觉得很刺激。 而此时,李隆基也刚好来到了宗室外戚这边。 李适之依然坚挺。 这个人确实能喝啊,能将他放倒的,恐怕也只有全力以赴的汝阳王李琎了。 “好俊的娘子,都说韦家出美人,果然如此,”杨玉环笑着看向李隆基道。 李隆基哈哈一笑,朝韦妮儿笑道: “朕听说你已有孕,今夜不要多饮,伤了身子,朕可不饶你。” 韦妮儿赶忙低身道: “儿臣遵命。” 李隆基微笑点头,随后朝着武明堂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他早早的就看到对方了。 还是当年那个样子,还是那么的美艳动人。 随着逐渐接近,李隆基突然觉得袖子被人扯了一下,只见杨玉环拉着他的袖子就往一旁走,口中道: “三郎来这边,臣妾的二叔三叔要向您敬贺呢。” 咸宜今天罕见的非常机灵,提前一步过去,已经朝着杨家这边的外戚举起了酒杯: “圣人来了,诸位亲戚们请满杯。” 本来大家早早便站起来了,酒杯也是满的,听到咸宜这句话,又赶紧再添了几滴,不能太满。 后世流行七分满,大唐是九分,九分容易溢出来,所以唐人敬酒,左手是将杯子完全遮盖住的,一来避免溢出,再者,溢出来你也看不到。 本来都已经举起酒杯的武明堂,嘴角一勾,恨恨然的又坐下了。 这个妒妇,我都嫁人了,你防着我干什么?此番进京,至今都没机会跟圣人说话,你个狗贱人! 杨玉环不停的为李隆基介绍着她的家人,虽然见过,但是她怕李隆基记不住。 因为平日里,也就是杨玉瑶和杨銛比较常见。 “朕知道,朕知道,不用太真提醒,”李隆基开怀大笑,指着杨卉道: “这是朕的大姨。” 说着,他又指向身后的杨玉瑶:“这是朕的三姨。” “这是朕的八姨,”他又指向叫杨筱。 本来杨绛还是十姨呢,但是这个就不能认了,因为还是儿媳。 因为杨玉环的缘故,李隆基在这里驻留的时间最久,高力士甚至令人搬来坐席,请李隆基坐下,好让圣人与他的新外戚亲热的聊天。 咸宜早就给丈夫招了招手,杨洄见机一溜烟的跑了过来。 杨玉瑶心思通透,第一时间拉扯着杨洄,坐入了老杨家的坐席。 以前是杨洄帮她们,现在该她们帮杨洄了。 “平日里多亏公主驸马照应,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这个谢字,只说今天这一回,今后可就说不出口了,” 杨玉瑶主动向杨洄敬酒,故意说的大声,就是让李隆基听到。 杨洄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起身接过酒杯: “为三娘分忧,本属分内之事,今后只管招呼一声。” 杨玉环也罕见的起身道: “玉环也敬驸马一杯,今后宫外诸多家事,就辛劳你了。” “臣的荣幸,”杨洄先是向李隆基行礼,随后朝杨玉环深深一揖,然后一饮而尽。 李隆基看在眼中,瞥了自己的闺女一眼。 第二百三十六章 先生大才,一字不改 大唐的宴会风气,是非常开放的。 因为大唐特别尊重女性,而我们知道,任何的宴会上,女性都是最受欢迎的。 宗室外戚这边的席位,武明堂自然便是众星捧月了,你是裴敦复的媳妇,不要紧,我又没有歪心思,只是单纯的想和美女聊聊天说说话,或者多看你几眼。 而武明堂呢,算是将男人的心思都拿捏死了,一副冰清玉洁的模样,却又欲拒还迎,像那盛开的牡丹一样,招来群峰群蝶。 她头上的发髻很重,所以转头不易,因此养成了斜眼看人的习惯,越是这样越是会挑起男人征服的欲望,什么?你看不起我?啪~~能不能看得起?啪~~叫爸爸。 她的眼神如湖水般深邃,透露着一种神秘感,让人忍不住想要探究她内心的小九九。 “听说你这个表姐,在洛阳名气很大啊,” 韦妮儿挽着丈夫的胳膊,欣赏着远处高台上的乐舞,柔声道: “她为什么要嫁给裴敦复这样的老头子呢?好多人都在打量这边呢,她今晚也算是出尽风头了。” 杨玉环是大唐第一美人,而武明堂是洛阳第一美人,大家肯定不敢将目光都放在贵妃身上,而没有与丈夫同行的武明堂,自然是所有人一饱眼福的最佳人选。 李琩抚摸着妻子的手掌,小声道: “在家里的时候,你别招惹她,我这个表姐可不好惹,做什么事情都让人看不明白,你没有见过裴敦复吗?人家的模样可不差。” 裴敦复也是一个标准的大帅哥,虽然年纪大了,依然很帅,跟李适之一个水平线。 古代女子喜欢老男人,是再正常不过的,因为老男人身体是老了,但是权利可是越老越大,女人喜欢的是位高权重能给她带来安全感的男人,绝对不是小鲜肉。 裴敦复做为当下的裴家三大佬之一,不是一般人,能嫁给人家做夫人,绝对是非常光鲜的。 就看眼下频频向武明堂敬酒的那帮人,哪个不是表现的谦谦君子,但凡有人稍有逾矩,就等于得罪裴家。 而且还都是年轻人,因为年轻人不知轻重,年纪大的没有一个敢过去的,就怕裴敦复将来跟他们算账。 “这是盖擎来长安过的第一个上元节,你与其妻相熟,过去陪陪她吧,你看她那副拘谨的样子,”李琩朝韦妮儿道。 卢氏是非常完美的妻子,落落大方,温文尔雅,但毕竟常年跟着丈夫在边关,对长安的风俗人情不熟悉,认识的人也非常少。 也没有参加过上元节这类盛大的宫廷宴会,自然是有些不适应的。 像这种时候,其实是最容易获得卢氏情感依赖的,因为她在长安的友情处在空白期。 韦妮儿做为长安贵妇圈的核心人物,最适合帮助卢氏拓展人脉,开阔交际。 “好的,”韦妮儿爽利的起身,朝着盖擎那边过去了。 卢氏远远看到韦妮儿离开坐席,朝她们这个方向走来,其实心里也在期盼着,韦妮儿是来寻她。 她在宴会上没熟人,有个亲戚卢奂吧,又是远亲,所以她一直在注视着李琩这边的动静。 李琩的三个女人,她还真就是与韦妮最熟悉。 “三娘,” 直到与走近的韦妮儿眼神相接,卢氏终才确定人家是来找她,赶忙起身相迎。 韦妮儿一把抓起卢氏的手,朝盖擎笑道: “向将军借夫人一用,我要带她见见我长安的朋友,若是醉了,将军可不要怪我。” “哈哈”盖擎起身抬手: “请随意。” 盖擎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心知韦妮儿来邀请自己的妻子不过是个幌子,其实是李琩邀请他。 于是他拿起酒壶,朝李琩那边走了过去。 这种来往之间推杯换盏的景象遍地都是,没有人会注意李琩在跟谁聊天,因为大家也都在聊天。 “我明天要去鄯州,你给盖威写封信,我离开时带上,”李琩面带微笑,看似在与盖擎客套寒暄,实际上说的都是些军国大事。 盖擎没有表露出丝毫惊讶,微笑小声道: “放心,我会嘱咐他,一切听隋王调遣。” 之所以是盖威,是因为盖威就在陇右,李光弼带着的两万赤水军,骑兵都在盖威手里,盖威不点头,李光弼压根就调不动。 李琩抵达鄯州之后,如果直接指派盖威,盖威多半会先请示一下他爹盖嘉运,那样太浪费时间,有了盖擎的手书,就会很方便。 李琩是要坐镇鄯州的,不会去凉州,而盖嘉运也绝对不会离开凉州。 盖擎没有多问一句废话,但是内心肯定还是震惊的。 三十年了,终于有一个皇子践任封疆了,虽然是临时性的,但这项任命,无疑对十王宅有着空前的打击。 因为李琩打破了惯例,势必会引发十王宅的蠢蠢欲动。 盖擎兴奋了,因为他觉得自己跟对了人。 他比他爹的野心还大,他觉得他爹就是个粗人,混到节度使已经是顶天了,但是他不一样,他觉得自己可以进中枢。 盖嘉运吃了没文化的亏,所以早早便培养儿子读书,熟读典籍,硬生生培养出来一个文武全才。 盖擎兴奋了,要么不玩,要么咱就玩大的 杜甫这小子,按理说宫宴不该有他的位置。 但是这小子只要在长安,年年都能参加上元宴,实在是人脉太广了,都不用找他舅舅刑部尚书崔翘,好朋友当中,一大堆能帮将安排进来。 历史上杜甫自述:舅氏多人物、吾舅尽知名,属于是爹妈两边都牛逼的顶级贵族子弟。 他在李隆基那边,甚至都混了个脸熟,基哥还曾经问过李龟年:杜家小儿还未中举? 是的,没中,现在都不是小儿了,三十一了,可见基哥问这话的时候,杜甫还年轻着呢,也从侧面反应出,人家是年少成名。 杜甫是长安名士团体第一代领袖岐王李范的朋友,很早就已经混迹于各大社交圈。 他至今为止的人生经历,是很多人想都不敢想的。 很难想象,一个没有官身的人,眼下正与一群四五品的大官把酒谈笑,里面还有三品的。 李适之已经陪着圣人走了一圈,尿了几泡尿,便算是解酒了,人家如今的架势看起来,跟没喝差不多。 他已经开始在劝酒了,将个杜甫灌的晕头转向。 “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 杜甫朝贺知章敬酒之后,端着空杯子直接吟出一个首联。 首联就是一首诗的开篇,为这首诗定一个基调,而且需要非常吸引人。 杜甫的这句开篇,无疑是非常吸引人的,顿时引来周围人群的注意。 这小子直呼贺知章的名字,倒也不算喝醉无礼,因为在诗词中留名是好事。 “诸君安静,杜子美要作诗了,” 李适之哈哈一笑,朝周围人群压了压手掌,大家瞬间停下手里的动作,静静的等待着杜甫的下文。 “汝阳三斗始朝天,道逢麴车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杜甫拿过王维面前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朝着众人环敬一圈。 “哈哈,可惜汝阳王今不在,否则定要劝你一壶,”裴迪也在这里凑热闹道。 两句一过,很多熟悉格律的,基本已经猜到,杜甫接下的诗里,还会出现更多好酒的人物。 所以大家开始期盼了,说不定下一句就是自己。 别看杜甫没考上,人家在长安是非常出名的,有道是:七龄思即壮,开口咏凤凰,九龄书大字,有作成一囊,十四五六岁,出游翰墨场。 这小子在诗坛,已经是很有地位了,那句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就是杜甫在形容他自己。 李杜李杜,都是天才中的天才。 这边的热闹,引来大家的关注,于是越来越多的人朝这边围了过来,等着欣赏杜甫的新作。 “宪台日兴费万钱,饮如长鲸吸百川,衔杯乐圣称避贤,”吟完这句,杜甫直接抱起一个酒坛,给李适之捧了过去: “宪台请?” 李适之一辈子劝人酒,别人劝的时候,怎么都能耍滑头躲掉,但是这一次恐怕是不能躲了。 只见他哈哈一笑接过酒坛,就这样双手高举,众目睽睽之下,表演了一个什么叫鲸饮。 李琩和盖擎也参与过来了,毕竟大家都喜欢看热闹。 这也是李琩第一次见到,人竟然可以这样喝酒。 整整一坛子,酒线均匀的垂下,落入李适之仰起的口中,没有任何间断出现,像是往另一个坛子里倒。 他的咙竟然没有动?李琩都懵逼了,什么特么的叫鲸饮! 这完全就是灌啊。 “好!” “彩!”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喝彩,很多人算是开了眼了,只听说李适之能喝,不曾想这么能喝,你都跟着圣人过了一圈了啊?换成别人,恐怕已经是烂醉如泥了。 接下来,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苏晋长斋绣佛前,醉中往往爱逃禅。” “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 “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谈雄辩惊四筵。” 贺知章听罢,抚掌大笑: “原来是饮中八仙,老夫早该猜到的。” 他们这八个人,在十年前,就已经被称为最能喝酒的八个人,实际上就是八大酒鬼。 李白成名是非常早的,他要没有名气,当年就进不了张说家的大门。 张说那是谁?当时的首辅宰相。 再说了,人家李白先后两个老婆,都是宰相的孙女,八年前,他还给基哥献上过《明堂赋》,那马屁拍也叫一个响。 他唯一的不足,就是没有官身,其它方面的条件,已经非常成熟。 人脉、门路、名气、文学水平等等,全都具备了,就是没有品级。 那么之所以杜甫诗里,李白可以自称臣,是因为基哥有过制文:文武之高才者,亦可称臣。 李白那是绝对的高士了,不然他能挑战国家队首席王维? 至于天子呼来不上船,那是描述李白的性格,洒脱不羁、傲世独立、自信狂放。 这三个词放在官员身上,基哥会在意,放在名士身上,基哥会鼓励。 所以不要认为基哥会因为这句诗不高兴,人家大度着呢。 这边的热闹,李隆基自然也关注到了,专门让高力士过去打听打听,那帮风流名士都在干什么。 当他看到高力士递来的手抄稿之后,也是捋须微笑。 他是非常喜欢热闹气氛的,今天的宫宴越热闹,他心情越好,大家尽情把酒高歌,这是在捧他的场,如果冷清了,才是落他的脸呢。 只见李隆基哈哈一笑,朝妹妹玉真公主笑道: “杜子美这是在为李白造势啊,天子呼来不上船?力士,去唤他过来,朕看看他上不上船。” 要么说李白这个人上不了台面呢? 他竟然已经喝高了 明知道今晚有大事,焦遂在旁边拼命的劝,都没将他劝住,东北话管这叫酒蒙子。 怪不得历史上有种说法,李白是喝酒喝死的。 大唐的酒度数不高,不超过二十度,只要你不是一直喝,不至于这么快就不省人事,你看人家李适之。 高力士抵达现场的时候,也是懵逼的,玉真公主都给你铺好了台阶,打好了招呼,圣人有旨意让你今晚应制作诗,你特么竟然喝醉了? “不算彻底醉,能唤醒的,高将军稍待,” 焦遂一把年纪了,抓着李白不停的摇晃:“醒醒醒醒高将军来唤你了,李太白李太白我入你娘!” 焦遂左右开弓,咣咣就是几巴掌扇在李白脸上。 “嗯~~~怎么了?” 李白晕晕乎乎的睁开眼,迷迷糊糊的看着眼前的焦遂,远处还站在一个板着个脸的没胡子老头,正死死的盯着他。 他竟然就这么靠在焦遂的怀抱里,抬手指向了高力士。 焦遂一愣,一个巴掌将他的手臂拍下来:“李太白,这位是高将军,快起来见礼。” “高将军?”李白一脸迷糊的沉吟片刻,皱眉道: “高力士?” 焦遂的老脸唰的一下就绿了,你特么什么酒品啊,皇子都称人家阿翁,圣人都唤高将军,你特么敢直呼名讳? 高力士就这么站着,呵呵冷笑一声: “还是没醒透。” 说罢,高力士朝着身边的义子苏丙道:“扒了他身上的皮,给他两鞭子,让他醒醒酒。” 历史上有一种说法,李白曾经让高力士给他脱靴,这种说法不知道哪来的,李琩本来觉得纯属扯淡,他都不敢让高力士给他脱靴,李白算哪根葱啊。 不过嘛如果李琩眼下在场的话,估计就不会这么想了,喝高的李白,他真的敢这么说。 但是高力士,绝对不会这么办! 李隆基的靴子,他都好久没脱了。 眼瞅的两名内侍上前,就要扒李白的衣服,焦遂也不敢拦啊,他就是个平民,今天能进来混吃混喝,都是走的后门,他可不想给自己的后门惹麻烦。 “别脱别脱,我没事,一点没醉,不信你们看,”李白猛地一个起身,将那两名内侍都给吓了一跳。 “哈哈”李白眼见两名内侍的囧样,大笑一声,朝高力士揖手道: “可是圣人唤我?” 高力士呵呵了两声,算是代表嗯嗯了。 李白再作一揖,竟然就这么离开坐席,朝着李隆基所在的主看台扬长而去。 焦遂望着面无表情的高力士,赶忙帮着说好话道: “高将军,他平时不是这样的,改日我一定带他登门给您请罪。” 高力士无所谓的笑了笑,摆手道: “不必,我不会跟他计较。” 主要是身份太悬殊了,差距太大了,李白连让高力士生气的资格都没有。 高力士是不会计较的,但是他的义子苏丙计较,一个苏丙,就够李白喝一壶的。 一袭白衣朝着主看台渐行渐近,那份超脱凡尘的风采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洁白色的长袍,头戴幞头,腰系玉带,步伐稳健而潇洒,整个人的气势,特别像是一位得道高人。 他比那些真君更像真君。 但是他有一个缺点,他的五官特别灵动,即使是醉眼朦胧,仍是给人无比智慧的感觉。 是的,这是缺点,因为真正有智慧的人,你从他的外貌形态上是看不出来的,能看出来的,火候肯定不行。 卢奂的气质颇为与李白相仿,但仍是差了很远,因为卢奂给人一种古板刻薄之印象,一眼看上去,不是很智慧的感觉,但是人家的智商抠出一点来,都能秒了李白。 “好一个仙风道骨,难怪唤为谪仙人,”李林甫以前见过李白,是在洛阳,但那时候李白见了他很恭敬,因为没喝高。 所以今天这副狂放潇洒,极尽飘逸姿态的李白,他还是第一次看见。 “此人到底是不是宗亲?”裴要卿道: “吾观此人,确有宗室风范,举手投足高雅不凡,的确难得一见。” 中书侍郎萧华笑道: “空谈王霸道,喜言楚汉事,寄情于诗赋之间一踌躇之客,听说此人游历十年,未尝人前低颜色,今日观之,果不其然。” 韦陟也忍不住笑道:“其钟情于诗词之道,常有鬼神之变,然其能止于此,进士科确实是主考诗赋,但诗赋不能用来办事,他的路子走偏了。” 主看台上,李隆基也注意到了李白,但是他很纳闷,不是让高力士去叫人吗? 怎么人来了,高力士却没回来? 噢看到了,在后面。 高力士竟然走在后面?李隆基一脸狐疑。 李白抵达台下,朝着李隆基深深一揖: “臣蜀郡李白,贺圣人上元之庆,开元廓海宇而运斗极兮,总六圣之光熙,诞金德之淳精兮,漱玉露之华,今圣人遵道宝而建元,畅元风於不宰,皇王临下,惠化攸先,思宏善贷,用广慈育,臣再贺圣人” 极尽谄媚之能言,逢迎之精粹,后方而至的高力士闻声一愣,这小子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啊? 李隆基瞬间开怀大笑,没错,今天这个日子,朕就是要听这样的话。 这就是为什么朕让你与王维斗诗。 李白曾经给李隆基献上过《明堂赋》近两千字,《大猎赋》近两千字,字字都在拍马屁。 而李隆基今天就是需要有人拍他的马屁,拍的越响越好。 李白以为,圣人在给他机会,殊不知基哥只是打算人尽其才,在他眼中,李白的才华就是拍马屁。 没错,王维也是此种高手。 与其说今晚是两人斗诗,不如说是比试谁的拍马屁功夫更厉害。 “人好,诗好,字也好(字太白),器宇不凡,果非池中之物,向朕举荐你的人可不少啊,” 李隆基一开口,舞台那边,教坊使林招隐赶忙令乐工们停手,因为领导讲话了,你们别吵吵了。 “朕先给你出一题,”李隆基继续道: “你自己猜一猜,朕会给你出什么题,以此题为诗,作罢,朕再告诉你对还是不对。” 眼下的主看台这边非常安静,可谓落针可闻,皇帝说话的时候,你放屁,都得闷着放。 王维已经竖起耳朵在听着了,而他听到这里的时候,脑子里的第一想法,圣人多半是以上元为题,亦或是改元为题。 这个应该不难猜,王维是这么认为的。 李白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直到他的目光看向了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杨玉环。 那么他觉得,以贵妃为题,圣人不想承认都不行了。 你看,李白也是很聪明的,性格虽然狂放,情商还是有的,智商另说。 只见李白仰头望天,陷入长久的沉默。 高力士站在他后边,等了半天对方也没反应,于是摇了摇头,你还是不如王维的应变。 正当高力士即将与李白擦身而过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句小声低语: “云想衣裳花想容” 高力士一愣,赶忙朝着周围做了一个手势,瞬间站出六名官员手持书板逐渐走近。 这些官员的级别都不低,因为他们的词汇量最高,听过诗后可以第一时间不用询字,便可一气呵成,题于纸板。 没文化的人,干不了这个。 “大声点,”高力士小声提醒道。 “云想衣裳花想容” 这一次,李白的声音仿若破云而出,高力士站的近,只觉耳朵嗡的一声。 “春风拂槛露华浓。” 接着,只见李白痴痴的望向贵妃方向,仿佛正在用他的眼神,拂去遮挡在他和贵妃之间的云雾,好让他看的更为真切。 杨玉环见此情景,也已站起身来,身姿端庄的看向看向李白,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如花笑靥。 “哈哈” 李白狂浪一笑,朝着贵妃深深一揖,随后摇头吟诵出最后一句: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一旁负责录诗的中书舍人孙逖嘴角一抽,再看一遍纸板上已经写成的诗,目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惊艳神采。 “云、花、露、玉山、瑶台、月色,皆为素淡雅字,却被如此精妙的串连起来,句句都在赞贵妃,妙哉”孙逖摇头赞叹,随即上前请李白确认一下是否需要改字。 “先生大才,一字不改,”李白拱手笑道。 第二百三十七章 清平三章 李白的这首诗,还是一句纯度百分之百的马屁诗,只不过对象从李隆基换成了杨玉环,高兴的人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杨玉环接过孙逖呈上的诗板,一字一字的斟酌着,眼神中闪烁着激动和喜悦的光芒。 她出身大族,自然是有一定的文学素养,毫无疑问,这是一首称赞美人儿的诗,而杨玉环也清楚,诗中的美人儿就是她。 这是多么浪漫的一首诗啊,云朵想成为我的衣裳,花儿想成为我的容貌,诗中将自己比如瑶池仙女。 “三郎”杨玉环娇嗲嗲的发出一声轻呼,眼角垂泪道: “这是多好的诗啊,太真怎当得如此赞颂?” 李隆基哈哈一笑,道:“若朕的太真当不得,那天下便没有女子当得了,告诉李白,他猜对题了,赐银鱼袋。” 高力士笑呵呵的点了点头,从一旁的宝箱内拿出一枚银鱼袋走下高台。 银鱼袋,是五品到七品的官员标配,他们的官服是青色,所以叫青绶则银鱼袋。 但是圣人特别赏赐的,就不说品级了,纯粹就是一种荣誉身份,代表你获得了皇帝的嘉奖。 那么银鱼袋里面自然就没有鱼符了,而是一些金银珠宝之类的,上元宴,最容易得到这种赏赐,只要你任何一点获得了李隆基的满意,就会奖励你。 李白谢恩之后,收下鱼袋。 “佩上吧,圣人当面赏赐,是要立即佩戴的,”高力士提醒了一句。 李白点了点头,佩在腰上。 王维现在已经慌了,因为他这边也看到了一面诗板。 他不是不会拍马屁,但是没拍过女人的马屁,玉真公主和他的关系,是女追男,所以王维压根就没怎么逢迎过玉真公主。 赞美贵妃的诗,他不是写不出来,不夸张的说,他的脑子里瞬间就得想到好几首,但是呢,干不过李白这首。 杜甫眼下就在王维这边,见到这首诗之后也是频频摇头: “即使给我数月时间揣摩,也比不得李太白这首,旖旎动人,锦心绣口,这是清平调曲词啊。” 王维听到这里,更服气了,李白这马屁拍的,一箭双雕啊。 杜甫都能看出是清平调,戏曲祖师爷基哥自然也看出来了。 清平调,也叫清平调辞,是乐府大曲的曲名,为俗乐曲调,那么李白这首平仄不拘二十八字,自然非常适合演唱出来,而且字数肯定是不够的。 李隆基越看越不对劲,手指在膝盖上有节奏的敲打着,口中也低声的哼唱着。 片刻后,他突然大喜,朝高力士道: “召永新过来,让她来唱一唱。” 永新,是李隆基当下极为得意的梨园子弟之一,本名许合子,又名许和子。 原是吉州永新县乐家女,其家世代为乐工,开元末被选入宫廷当歌妓,入教坊宜春院为内人,后被李隆基看中,召入梨园,改艺名为“永新”。 此女极为善歌,能变化新声。 永新匆匆上台,接过圣人递给她的词曲,然后在基哥的指挥下,唱起了这首新词。 “真的好,就是曲词太少了,”永新只是清唱一遍,落入主看台宾客耳中,已是天籁,若是加以配乐,当属绝美新词。 李隆基点了点头,兴奋的朝高力士道: “持朕的金花笺,让李白现在就补新词,再作两章,以成全曲。” 金花笺,其实就是一种泥金纸,这种纸工艺特殊,使得其表面极其亮泽,闪烁着淡淡金光。 不是基哥特有,很多大佬家里都有,用途也很广泛,常见于画佛像,不过基哥的金花笺只用来书写曲词,上面盖着五个字的印:梨园别教院。 手持金花笺负责书写的,自然还是李隆基的顶级秘书中书舍人孙逖,人家一笔一划,断不会写错。 因为平时人家写的是诏命,国家最高政策文件。 孙逖此刻就站在一旁,等待着思考之后,将新章吟诵出来的李白。 本来他以为还需要等一会,结果也就三五分钟的样子,后两章便已经出来了: 其二: 一枝秾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其三: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李白作罢的同时,孙逖最后一句,也即将写完。 纸上墨水尚未干,孙逖便急匆匆的跑向了主看台。 然后,便是一群顶级艺人被一一传唤过去,开始研究着三章清平调新词。 历史上,李白清平调三首,也是此曲牌之定格,也就是说,后面的清平调,都要依照李白的格式固定不变,其后再能拿的出手的,也就是苏轼的清平调引三首,但远远比不上李白这三首。 可见眼下的李隆基,应是有一种如获至宝之感。 “即刻抄录,传于群臣,朕要听听他们对此新词的评价,” 李隆基头也不抬,与围绕在他身边的马仙期、李龟年、张野狐、贺怀智、永新等人,研究着如何配乐。 一份份新抄录的曲稿,被内侍传给了主看台上的一众高官。 李林甫看着这些纸张被这么浪费,也是一阵心疼,大可抄几份,大家传阅嘛,何必一人一份呢? 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啊。 基哥那么做,是因为人家要看众人的评价,集思广益来为这首新词改变乐调,因为他认为当下的乐调,配不上李白这三章词。 从前都是按调添词,现在是依词改调,可见李白这三首有多牛逼了。 相当于我要为了你改规则。 评价?怎么评价?我的艺术造诣,还没有到那个份上啊,李琩望着自己面前的词稿,犹豫片刻后,拿笔写下一句话: “三章合花与人言之,风流旖旎,绝世丰神,或谓首章咏贵妃,次章咏花,三章合咏,殊见执滞。” 一旁观看丈夫书写的韦妮儿表情不断变化,从最初的笑脸逐渐转换为惊诧和凝重。 她刚才脑子里也在琢磨着,如何评价李白这首词,但是当丈夫笔墨落成,她不再乱想了,因为这就是最好的评价。 张二娘肯定也正在伸着脖子凑过来看,圣人只是让臣子评价,又没让女人评价,所以说,她就算想发表看法,也没资格。 “嘶~~~不愧是圣人的儿子,你绝对是有天分的,此评极为契合曲意,”张二娘惊叹道: “你该进梨园的。” “你才该进梨园,你全家都该进梨园,”李琩冷冷道。 张二娘一愣,我的天啊,你这句话杀伤力好大,刚才还摸人家屁股,现在穿起裤子就不认人了? 王维眼下自然是压力陡增,事实上,他的亲朋好友也都为他捏了一把汗。 任谁都能看得出,圣人对这三章新词特别的满意,都暂停乐舞了。 按照圣人以往的尿性,怕不是这首新词,待会就会被唱出来。 是的,李隆基就是这么想的,乐舞一道,是他的终极爱好,热爱到骨子里那种,关键是人家极有天分。 大概也就半个小时,新曲作成,搭配新词,教坊梨园一众精锐艺术家纷纷登台,开始试场调音。 主唱自然就是永新了,只不过眼下还没有挑好领舞的。 此曲舞者共有六人,一人为领舞。 李隆基其实是属意杨玉环亲自下场的,但是他有些担心,担心贵妃下场,众臣为认为这是亡国之音。 因为南北朝时期,陈叔宝同志就是这么干的,他的春江花月夜,妃子们都下场了,最后也亡国了。 李隆基是个追求极致的人,做什么都想做到最好,所以他也就挣扎了一小会,就忽略了什么亡国之音了。 今晚的宴会当中,没有哪个女人能比得过他的太真,太真站在那里,便是最夺目的。 何况他对杨玉环的舞蹈造诣,是非常认可的,能够得到他的认可,水平绝对不差。 只见李隆基笑呵呵抚摸着杨玉环的手背,道: “新词为太真而作,没有比你更适合领舞的人了,要不太真下场?” 杨玉环本来是想答应的,但是她回忆起了姐姐杨玉瑶刚才在她耳边的牢骚。 她跟着圣人敬酒的时候,没太注意,但是身后的杨玉瑶看的清清楚楚,谁没有给贵妃面子,她都记着呢。 于是她刚才一个劲的在妹妹那里发牢骚,指责那些官员自诩清流,却目无贵妃,礼数不敬。 杨玉环回忆起这些,一脸不乐意道: “大臣多对臣妾侧目而视,不使礼,不恭敬,我不愿为他们献舞。” 李隆基一愣,顿时陷入沉吟。 他当然是清楚的,但也没办法,这些事情是需要时间来改变的,短期内想让满朝群臣都礼敬你,也不切实际,毕竟礼数不周的不在少数。 不过他心里肯定还是有气的,宫宴当中,你们给朕的太真摆脸色,也太过头了一些。 于是他叫来高力士,小声嘱咐了几句。 随后高力士隐于后方,又跟一群内侍交代了一番,内侍们分散而出。 渐渐的,下方很多官员接到了来自于内侍的小声嘱咐。 领衔的是李林甫,只见他从座位走出,朝着李隆基和杨玉环跪拜在地,大声道: “臣恳请圣人,由贵妃领舞,李白新词,赞颂的是贵妃无人可比的美貌,以及圣人对贵妃的万千宠爱,臣以为,领舞之选,惟贵妃可当之。” 接着,李适之、陈希烈、萧华、韦陟、萧炅、韦坚等一众大佬也纷纷站了出来,学着李林甫的模样跪拜在地,高呼道: “臣等恭请贵妃领舞!” 李隆基嘴角一翘,侧头小声道: “太真如何?” 杨玉环笑了笑,缓缓起身 跳舞肯定是要换衣服的,你不能穿着皇后礼制的华服去跳舞,那样不成体统。 所以眼下的兴庆宫,都在等待着贵妃更衣,杨玉瑶和杨绛,今晚就是负责跟在身边打下手的。 杨玉环的另外两个姐姐,因为性格问题,不太擅长交际。 李琩现在大概能猜到,杨玉环的体重应该是在一百三十斤左右,看似丰腴,实际上都是虚膘,不重的,而且他也知道,杨玉环特别会跳舞,只是轻易不在人前献艺罢了。 着新装出场的杨玉环,便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两排宫女执团扇,将她簇拥其中,然后缓缓朝着舞台方向走去。 上半身看不到,因为扇子挡着,但是人们可以看到,那袭石榴裙下,贵妃的步伐非常之轻快稳健,轻盈而优雅。 只看步伐,便知这是专业选手。 是的,杨玉环入宫至今,大多时候就是在排练乐舞,教坊梨园见的多了,但是官员一个也没见过。 舞台上,五名舞伎已经等在了那里,随着团扇队伍登台,五女朝着扇中杨玉环屈膝行礼,随后进入扇阵。 五女加贵妃,被团扇紧紧包围其中。 乐工阵容,马仙期击铜鈸,李龟年吹筚篥,张野狐弹箜篌,贺怀智拍板。 羯鼓第二高手花奴汝阳王李琎不在,所以今夜登场负责羯鼓的是一位大官,太仆少卿宋昇。 此人羯鼓技艺,传自他爹宰相宋璟,宋璟的羯鼓是非常牛逼的,曾经还指点过李隆基,叫做:头如青山峰,手如白雨点。 瑶琴,则是顶级高手王维同志亲自下场操刀,都知道人家是顶级大诗人,书画大家,但是别忘了,他的职位是太乐丞,精通各类乐器,其中尤以瑶琴为最,《旧唐书》记载,人家在辋川别业的生活,便是经常与三两好友“浮舟往来,弹琴赋诗”。 而负责跟王维搭档的琴师,是雷威,出身制琴世家,大唐的制琴世家,以雷、郭、张、沈四家最为有名,而其中又以雷、张两家最为突出。 雷威便是当代雷家的第一琴手,被世人称颂为:“雷威斫琴不必皆桐,每于大风雪中独往峨嵋,择松杉之优者伐而斫琴,妙过于桐。 吹笛,则是神笛手李谟,宫廷大曲的御用笛艺大师,他的水平其实比宁王李宪高出很多,但没办法,只能屈居大唐笛艺第二人。 五名舞者,自然也是教坊最顶级的:江采萍、谢阿蛮、媚珠、薛涛、公孙秀。 公孙秀,便是公孙大娘,别看历史上都叫人家大娘,人家年纪不大,二十六七岁,大娘这个称呼,在大唐表示家中排行老大的意思,并不是代表人家是个老女人。 这五个人,平时都是领舞,也只有在今天这样的场合,需要配舞,她们的技艺肯定要甩杨玉环好几条街,但是既然任务是配舞,她们非常清楚该怎么在舞蹈中衬托出杨玉环。 专业选手,大可放心。 随着击磬响起,宋昇鼓点落下,焕然一心的清平调新乐,在兴庆宫响起。 人人屏住呼吸,关注着舞台内的场景。 随着王维手下琴音的一个突然拔高,团扇打开,五女簇拥着一身石榴裙的杨玉环,从一个莲花形状的阵型,突然朝前踏出三步,然后飞快的散开。 随后,六女配合着乐声的节奏,在场内翩翩起舞,尤以杨贵妃最是耀眼夺目。 因为今晚的她,给了很多人一种无比震撼的感觉,贵妃的身份加上高超的舞技,无疑让所有人都忽略掉了舞台上的其他人,独独将眼神滞留在贵妃身上,一刻都舍不得挪开。 六女成阵,花团锦簇,而杨贵妃便是那最娇艳的花骨朵。 她身体的每一个动作,都搭配着乐声,时而轻快矫健疾如闪电,时而轻柔如风中荷叶轻轻摇曳,给人一种无与伦比的美感。 在兴庆宫内霓虹灯的照耀下,优雅与美丽结合,自然与柔和相谐,搭配天上月光,绘成了一副美丽的画卷。 李隆基看的痴了神情激动,眼睛一眨不眨。 许合子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夜晚下,展开歌喉,唱起了这首传颂千古的清平调: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李琩自然是没有心思看的,但也不得不佩服基哥,因为他做不到基哥这个气量。 要是我媳妇,我才不会让她在公众场合跳舞,别说郭淑了,杨绛、韦妮儿,只要是我的女人,就不行。 男人最了解男人,他们看的是舞吗? 抖音上那么多跳舞的美女,大家真的是在看她们跳舞吗? 反正我不是。 盖擎夫妇,眼下就坐在李琩的席位旁边,是李琩让内侍增设的座位,大家都是自己人,挤一挤就好。 “你老是看我干什么?”李琩皱眉道: “人家们都在欣赏贵妃献舞,你倒好,欣赏我呢?” 盖擎低头一笑:“贵妃尊贵,总觉得不应直视。” 其实是因为李琩在,他不好意思看,李琩要是不在,他那双眼也是直的,因为盖擎特别喜欢看美女,你可以说他好色,但人家在外面不乱搞。 盖擎与李琩一样,都是断然不会让自己的妻子在人前跳舞的,况且她媳妇也不会跳。 圣人是真的能豁得出去啊,这可是贵妃,眼下的六宫之主。 但是李琩肯定喜欢看卢氏跳,我媳妇不能跳,别人的媳妇都能跳。 “李白的这三章新词,也真是太绝了,将王摩诘的路给堵死了,”盖擎知道李琩与王维是好友,苦笑道:“金玉在前,王维是肯定不会以贵妃作曲了。” 李琩笑道:“当今天下,也就是李白能与王维较量了,其他的,火候还稍差一些,今晚换成谁,王维都是稳赢,唯独李白,输面极大,关键李白也是个不通透的,断然不会谦让。” “这么说,今夜你看好李白?”盖擎问道。 李琩呵呵道:“王维已经输了一筹,接下来扳不回来,今晚就是输局,是输是赢,圣人说了算,就凭这首清平调,贵妃也会认为是李白赢了,所以我看呐,王维今晚比较悬。” 盖擎顿时双目放光:“听说宫宴可以押宝?怎么今夜没有见到。” 李琩解释道:“押宝有明暗两庄,明庄还未开始,多半是因为圣人也觉得李白逢迎贵妃已经占了优势,王维的性格做不来这种事,这是圣人在袒护王维,至于暗庄,杨慎矜已经死了,从前是太府寺暗中主持,今夜多半是王鉷,待会会与明庄一起给你送过来的,不要着急。” 盖擎兴奋道:“我早有耳闻,所以今晚准备了不少,十个金铤,分你点?” “不用,我今晚不押,”李琩笑道。 盖擎疑惑道:“我怎么听说你极喜宫宴押宝呢?怎么?是难下判断吗?” 李琩点了点头,道: “今夜不希望王维输的,占绝大多数,所以李白想要赢王维,必须在场面上占据极大优势,但是除了这首清平调,他想要甩开王维是非常困难的,之所以难以判断,就在这首清平调上面,如果算上,王维稳输,不算,胜负犹未可知。” “那到底会不会算呢?”盖擎道。 李琩哈哈一笑:“我哪知道啊,就看圣人待会怎么说,我那姑母必然已经看出端倪,想必会游说圣人,抛开这首清平调再论输赢,对了,押宝不用将宝贝带在身上,押注多少,记在单子上即可,难道人家还怕你赖账不成?” “这不是没经验嘛,”盖擎笑呵呵道。 藩镇是非常流行赌博的,长安有的赌博方式,那边都有,长安没有的,那边也有。 将士们除了打仗之外,闲暇的时候能干嘛?也就是喝酒、嫖娼和赌博,其中赌博排第一。 军中禁赌,只是一句空口白话,禁不了的。 卢氏的眼神已经都落在舞台上面,这时候,却也转头小声道: “我以为,应是王维胜面较大,李白一介白身,在今晚这样的场合赢了王维,不合适的,右相曾言天下名士尽在长安,吏部绝无遗漏,那么李白这样的名士,很明显被遗漏了,他如果赢了,右相脸上挂不住,太常寺也挂不住,长安名士们,也挂不住。” 盖擎闻言点了点头,非常认真的沉思片刻后,道: “十条金铤,这可不是小数目,万一输了,有点太惨了,确实要多方面考虑。” 那边的张二娘顿时嗤笑道: “你的这点宝,还不够我在外面输的那些散碎钱财,人家隋王在三年前的上元宴,单是黄金,就输了六十斤,你这才多少啊,大胆点,往重了押,不知道押多少,待会看我怎么押。” 张盈盈是个顶级赌徒,玩的非常大,主要是有钱,家里也有赌坊。 李琩呵呵一笑,看向盖擎: “不要学她,她赖过账,没有信誉的。” 盖擎嘴角一抽,心里给张盈盈竖起了大拇指:你牛逼! 张盈盈的那笔账,其实没有赖掉,上面还给她记着呢,将来有钱了,还是要还的,毕竟她的债主,是李隆基。 第二百三十八章 绝世高手 一曲过罢,杨玉环朝着李隆基的方向行了一个谢场礼,便重新隐入扇中,在宫女的簇拥下离开了舞台。 跳了一曲,出了一身的汗,衣服上有些地方已经被浸湿了,毕竟跳舞不能穿的太厚,不然施展不开动作变形,她体重又高,自然容易出汗,不像其她五名舞者,基本都是九十一百斤,就她一个一百三。 她湿身的模样自然是不能被人看到的,会让人浮想联翩。 她得回去洗个澡。 李隆基仍然回味其中,闭目回想着方才的整首新曲,哪些地方还需要改进,他已经记住了。 群臣没有出声喝彩,因为贵妃跳舞,喝彩不合适,你可以称赞贵妃的其它方面,但是不能称赞她跳舞跳的好,那是圣人才能说的话。 “太真啊太真,今夜实在是让朕刮目相看,她比平日里舞的更好,”李隆基抚掌感叹,与一旁的妹妹玉真公主说道: “不能依你,这三章清平调得算上,否则太真不乐意。” 玉真公主顿时皱眉:“王维不擅此道,他的诗里很少会出现女子,你就不怕他乱作一番?” 是的没错,王维的诗里确实很少描写女性,但也不是没有。 比如那首当下在长安非常脍炙人口的《洛阳女儿行》。 这首诗描述的是一位家在洛阳的贵族少妇的日常生活,写尽了娇贵之态,本来没什么问题,结果王维偏偏在最后一句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反转:谁怜越女颜如玉,贫贱江头自浣纱。 这最后一句,完成了整首诗的终极反讽,一贵一贱的超级反差,被称为“虽语不涉讽,但讽意存焉。” 至于另外一首《西施咏》也是一首讽诗。 所以玉真公主知道,王维写女人,一个不好就会加点讽刺进去,这是王维的一贯尿性,今夜是上元宫宴,王维如果一下收不住,那真是要了命了。 李白就很少有讽诗,是因为出身不好,得罪了人要挨打,王维不怕啊,来来来,你打老子试试? “他又不是蠢货,敢在今天乱来?”李隆基沉声道。 玉真公主内心一叹,不再劝了,虽然李白是她举荐的,但是她希望王维赢,感情嘛,也是讲究个先来后到的。 “召王维,”李隆基淡淡吩咐一声。 随着一名内侍前往王维所在的方向,大家的心思已经从刚才的乐舞中脱出,心知今晚的重头戏来了。 王维的职位,是殿中侍御史兼太乐丞,这个级别对于李白来说,已经是高不可攀了,但是李白其实还看不上。 今年已经四十一岁的李白,就算中了进士,还能咋地?当个候补老老实实排队吧。 就算是榜首头名,职位多半也是什么县丞县尉,想要往上走也是不可能的。 崔圆的年纪还没他大,中了武举,还是博陵崔,都只是一个看大门的,要不是李琩,他现在还是一个看大门的。 何况崔圆的政治嗅觉,压根就不是李白能比的。 “看你的了,精神点,不要怵,你能行的,”裴迪为好友不停的打气道。 他是李琩的幕僚,也是王维的至交,王维好多诗里都描述了与裴迪之间的友情,所以人家裴迪肯定是向着王维的,也对王维有信心。 “臣王维,拜见圣人,”王维在主看台下,朝着李隆基躬身行礼。 李隆基微微一笑:“爱卿起身,李白的新词,你觉得如何?” 王维道: “答圣人,第一句云想衣裳花想容,当中两个‘想’字,正应填词‘若非’,为两个平调,‘会向’是一个滑调,更添整首美感,第一章咏贵妃,重在二“想”,次句自不能以人接出,因为没有哪个女子还能衬的起贵妃,于是李太白便映花说,堪称绝妙,其后咏花,脱胎烘染贵妃之如花芳艳,实乃造化之工,臣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什么叫专业?这就叫专业,李隆基微笑点头,朝周围道: “这便是朕的太乐丞,惟有七绝之豪,才能品味李白诗中真意。” 说罢,李隆基看向王维,半开玩笑道: “你为朕所钟爱,又领太乐署,今日能不能挫了李白锐气,就看你了。” 王维点了点头:“臣愿以旧乐作新词,以接太白三章。” “好,”李隆基拂了拂袖子,王维缓缓退下。 眼下很多人都为王维捏了一把汗,本来说好的斗诗,现在好了,斗词了。 毫无疑问,王维需要临场发挥,但是李白三章虽是新出,却已经深入人心,王维能不能干得过,其实当下大多数人并不看好。 连李琩也不看好,没办法,王维遇到的,是华夏史上诗赋一道的金字塔尖,值得庆幸的是,李白眼下还未攀顶。 真要是处在巅峰的李白,谁来了都是白送。 自古文章憎命达,诗人不幸诗家幸,李白现在还不惨,他是越惨越牛逼,跟杜甫一样,当然了,王维其实也是。 那么王维出场,阵仗就大了,单是负责抄录诗词的官员,就多达十二个。 因为王维一般应制作诗,句子都很长,而且极尽华丽之辞藻,文学水平不高的,都没办法记录,会卡字。 诗人作诗,你不能拘束他,而是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换成别人,兴许会四处溜达寻找灵感,但是王维不用,这小子坐禅功夫相当牛逼,就这么枯站当场,闭上双目,展开了他内心的宇宙世界。 半晌后,王维左手微抬,打出一个手势,手持诗板的官员们顿时聚精会神,因为他们知道,王维要开始了。 “此民间俗乐曲牌,臣作七首,以一‘静’字,接太白之‘动’,以六言对七言。” 说着,王维深吸一口气,缓缓吟诵道: “厌见千门万户,经过北里南邻。” “官府鸣珂有底,崆峒散发何人。” “再见封侯万户,立谈赐璧一双。” “讵胜耦耕南亩,何如高卧东窗。” “采菱渡头风急,策杖林西日斜。” “杏树坛边渔父,桃花源里人家。” “萋萋春草秋绿,落落长松夏寒。” “牛羊自归村巷,童稚不识衣冠。” “山下孤烟远村,天边独树高原。” “一瓢颜回陋巷,五柳先生对门。” “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 “花落家童未扫,莺啼山客犹眠。” “酌酒会临泉水,抱琴好倚长松。” “南园露葵朝折,东谷黄粱夜舂。” 从第一句开始,人们便已经被王维带入了一种悠然之田园风光的场景之内,仿佛置身于山野之中,正在躬耕细作。 田野、山涧、花树、孤烟、村庄、孩童、渡口、鸟鸣、牛羊、幼童、夕阳 尽是一片怡然自得的山水田园。 这便是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诗画双绝的王摩诘。 但是这首诗在今夜很难有人共情。 王维年轻时候,本来也是一个积极向上的青年,又极富才学,起点又高,这辈子的成就,本该是可以达到中枢级的,他的弟弟王缙,历史上就做到了宰相。 但是人一旦有所偏好,势必影响其它方面,做官的人信什么,都不能信佛,那会让你心慈手软,清新雅淡、不与人争。 王维信佛之后,性格逐渐出现变化,加上妻子过世,逐渐使他心境淡泊、闲远自在,一意追寻意趣之妙,再也不想仕途之事。 但是今天在座的,大多数可都是官,他们的心境和王维正好是两个极端。 他们喜欢的王维的诗,向往诗中的田园风光,但绝对不会生出归隐之心。 所以王维的诗,给了在座的人一种不切实际的幻境,那样的生活无疑很美好,但是我永远不会选择那么过。 包括李隆基。 他是非常了解王维的,也知道的王维的诗歌风格比之从前,有着极大的变化,正所谓诗为人之意,从这首诗当中不难看出,王维有隐居的念头啊。 怎么?在朕的治下做官,不顺意? 但这并不代表李隆基不高兴,正好相反,王维的这七章词,展现出的全都是美好的事物,确实是一篇完美的田园乐词,容易在民间普及成歌谣。 “很好,朕非常喜欢,不愧是朕的御用诗词大家,赐金鱼袋,”李隆基并不吝啬自己的称赞,而且确实是发自内心的喜欢这首诗。 李白只能是银鱼袋,但是人家王维肯定是金鱼袋,因为王维级别虽然还不到,但人家本来就有金鱼袋,还有金鱼符,这是早年间圣人额外赏赐的。 “百姓怡然自得,山水田园令人艳羡,这便是圣人治下的盛世景象,”李林甫借着李隆基的称赞,站出来道: “臣以为,此番王维胜出。” 贺知章听到这句话,顿时不满,他不是认为王维作的不好,而是相比李白那首,确实是差了些,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 无论是用词、音韵、想象、生动,都是王维输了一筹嘛。 “右相不擅诗词,你来评价优劣,不太合适吧?”贺知章明显是在维护李白。 人家有传世名诗啊: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李林甫呢,一首都没有。 专业的事情确实需要专业的人来评判。 李林甫呵呵一笑: “老夫不擅作诗,并不代表不擅品评,诗有六义: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李白为比,以彼物比此物也,王维为兴,举草木鸟兽以见意者,今属改元之年,老夫觉得,王维咏的是太平之年的民间景象,要比李白高出一筹,当然了,若只论词不论意,那是李白赢。” 裴耀卿也在一旁跟着点头道:“诗重在一个意字,王维之作更有意境。” 见到台下众臣开始争论,李隆基笑了笑: “既有争执,捎带再论,不以一时判输赢,朕还要给他们出题呢。” 说罢,李隆基朝身后小声吩咐一番。 押宝正式开始了。 这完全就是耍赖,李白王维都已经斗了一场了,而大多数人都觉得王维输了一筹,这个时候才开始押宝,押注王维的肯定不多。 到时候基哥如果判王维赢,会大赚特赚。 既是庄家,又是裁判,太不公平了。 “这可怎么押啊?”盖卿肯定是懵逼的,虽然他是第一次参与宫廷押宝,但人家本身也是一位赌道高手,心知当下非常难以判断。 因为心里有了偏倚,他也觉得李白胜了一筹,当一个人已经占据优势的情况下,那么你选择押注另外一个人的可能性,肯定就小了。 但是盖擎觉得,王维又是具备反败为胜,绝境反转能力的,所以才会犹豫不决。 这特么怎么押? 正如股市一片绿,你肯定不会进,股市一片红,你就要犹豫了,进还是不进呢?不进吧,错过机会,进吧,担心被套。 盖擎眼下的心境就像是一位股民。 他的十根金铤,这可是自己的,不是河西进奏院的,进奏院的钱他不会私用,都是用在了正途。 “蒙吧,我也不知道该押谁了,”李琩苦笑道,圣人玩阴的啊。 韦妮儿却在一旁疑惑道: “李白的词谱了新乐,王维却没有,是不是代表圣人属意李白?” 盖擎顿时恍然大悟:“是这个理,我怎么就没有想到?” “是个屁!”张盈盈直接粗口道: “这是宫宴,田园乐乃民间俗乐,难登大雅,圣人自然不会令教坊在兴庆宫演奏,不是看好李白,是王维的词,不应景。” 像她这样平时斗鸡走狗,喜好赌博的,偶尔激动之下蹦出来一句脏话,是很正常的,韦妮儿斗鸡的时候也难免。 习惯说脏话和说脏话,这是两个概念,没有哪个人一辈子都不说脏话的。 李琩点头笑道:“二娘说的对,此番二人所作,没有题目约束,都是即兴而为,接下来圣人要出题了,而王维最擅应制,李白在这方面还是要差一些。” “不管了,押王维,”盖卿挣扎半晌,终于做出了决定。 张二娘一脸鄙夷的瞥了盖擎一眼,十根金铤,至于这样吗? 只见她接过内侍递来的毛笔,在单子上写下了自己的押注:昆山润毛发玉拨一支,蓝宝石簪头一支,金银丝四蝶钗一支,水精鹦鹉钗头一支 看她的押注,不难想到,她现在真的很穷。 度牒之后就是一个出家人了,家里的钱也不能随便要了,平日的花销都是她从前的积蓄,可谓坐吃山空。 如今做了女冠,平日里身着道袍,发髻是以木制钗饰固定,所以她的那些珍贵宝钗,确实用不上了。 押宝是什么都可以押的,人家会以公平的兑换价格,给你折算成硬通货,别的地方公平不公平不知道,宫宴押宝的赔付机制,绝对公平。 李琩也随便押了一些,他现在不需要靠押宝挣钱,但是非常担心靠押宝赔钱,所以押的不多。 但韦妮儿押的狠啊,人家有嫁妆,那是一笔庞大的财产,李琩都不能动的。 这又跟股市一样了,当爹的图个谨慎,庆幸自己撤出来的及时,回家一看,儿子加杠杆入市。 看台下,李白王维各赐席位,两人就这么相对而坐。 除了起初的揖手见面礼之外,两人的目光再也没有接触过,看着跟仇人似的,但其实并没有什么仇。 李隆基在台上,与一众嫔妃贵戚私聊一阵后,看向李林甫道: “朕先不出题,让朕的臣子们来设题,你与李适之商量一下,选一个出题之人。” 我特么和李适之商量?李林甫表情不变的起身答应,他算是看出来了,圣人绝对有心扶持李适之,不然对方有什么资格跟我商量? “请吧,李宪台,你属意何人呢?”李林甫隔空问话道。 李适之今晚的酒兴极高,就在李林甫问话的时候,他还在举着杯喝酒呢,而且不在自己的座位上,与一帮酒友在一块。 宫宴风气开放,座位不是定死的,否则哪是参加宴会,分明就成了开会了。 “不敢,右相为中枢魁首,您拿主意即可,”李适之起身笑道,态度颇为恭敬。 完蛋了李林甫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小子绝对是要上去了,故意表现得尊敬自己,就是做给圣人看的。 因为圣人对左相的位置只有一个要求,不要跟我李林甫对着干。 “那好,老夫就不推辞了,” 只见李林甫离开座位,在场内环顾,目光在一个一个的大臣身上游视,实则是在思考,圣人为什么要让臣子出题? 但是他的目光落在武明堂身上的时候,便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没有了。 眼下贵妃更衣还没有回来,不正是圣人与武氏见面的好时光吗? 既然猜不透圣人心思,那便挑一个圣人肯定会满意的选择。 实际上,李隆基什么心思都没有,他是习惯了故作玄虚,让大臣们遐想,他们猜不到,就显的朕高深莫测,这是心术。 “裴夫人新来长安,不如就请下场,为李、王二人出题吧?”李林甫笑呵呵道。 武明堂微微一笑,爽利的起身,迈着六宫之主的步伐进入场中,朝着看台上的李隆基纳福道: “外甥武氏,愿为二贤出题,请圣人恩准。” “准了,” 李隆基笑了笑,目光落在武明堂身上,他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审视这位美人儿了。 得不到的总是令人骚动,以前有武惠妃挡着,现在有杨玉环拦着,朕何其不幸? 武明堂的气质,在今晚的宴会上,那也是数二数三的,贵妃不在,她便是最耀眼的,尤其喜欢素色襦裙,更是衬托的仿若仙子。 她并没有走向李、王二人,而是继续道: “今我大唐健儿正值陇右与贼人拼战,昨日有王昌龄、王之涣边塞二篇佳作,臣妾有幸在场,今日得见李王二贤,自是生出一份小心思,便将二王也算进来,四篇共论,庆吾皇之改元,慰藩镇之儿郎。” “说的好!”李隆基抚掌起身,环顾场内,正色道: “长安之乐,边塞之苦,皆是人间,汝等居于安处,当不忘朕之守疆儿郎,就以边塞为题,处安而思危,九州则安。” 所有人全都起身,做出双拳交击的手势,以敬边疆将士。 “我先来,还是太白先来?”王维抬手看向李白。 这两人都是边塞诗高手,王维去过陇右好多次,李白次数少一些,但是人家想象力牛逼啊。 王维觉得今晚这样的场面,由不得他有更多的时间思考,而且武明堂将王之涣和王昌龄给算进来了,而他和李白,都听过那两首了。 两人压力大呀。 那两篇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比下去的。 李白笑道:“贤者在前,兄先请。” 王维也不客套,点了点头,随即陷入沉吟,脑中回忆起自己当初几番奔赴陇右的所见所闻。 只是片刻,王维便起身吟诵出来,不过这一次,节奏有些慢,可见是边思考便作,难度非常大,类似于曹植的七步作诗。 他的脑海中只是起了一个大致的框架,便纯靠超强的临场应对及超绝的灵活思维,咏出一个大长篇: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 “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一身能擘两雕弧,虏骑千重只似无。” “偏坐金鞍调白羽,纷纷射杀五单于。” “汉家君臣欢宴终,高议云台论战功。” “天子临轩赐侯印,将军佩出明光宫。” “好啊”无数人开始击桌庆祝。 大唐不流行鼓掌,击打桌面就等于是鼓掌,一时间,整个兴庆宫啪啪啪啪的声音响彻不绝。 因为王维这一次,没有用什么华丽的辞藻,只要你听入耳中,便已知其意。 少年侠少,英雄本色,勇武杀敌,天子论功。 高手便是这样,我要保证我作的诗,大家都能听明白,别看王维是应制高手,人家不按应制的格律来,也是高手高高手。 “真神人也,”盖卿感叹道: “李太白定要焦虑了。” 李琩笑了笑,焦虑?李白? 李白会在别的事情上面焦虑,但在斗诗方面,绝无可能。 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冈,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李白是遇强则强,完全是考试类选手。 “你瞧瞧他那副样子,像是焦虑吗?”李琩指向远处一脸悠闲,仰头望月,手里还端着一杯葡萄酒,表情松弛的李太白。 王维刚作罢,李白当即起身,举杯朝西,高喝一声: “敬我边关儿郎!” 说罢,李白负手仰头,吟诵道: “凉州胡马客,绿眼虎皮冠。” “笑拂两只箭,万人不可干。” “弯弓若转月,白雁落云端。” “双双掉鞭行,游猎向楼兰。” “出门不顾后,报国死何难?” “天骄五单于,狼戾好凶残。” “牛马散北海,割鲜若虎餐。” “虽居燕支山,不道朔雪寒。” “妇女马上笑,颜如赪玉盘。” “翻飞射野兽,花月醉雕鞍。” “旄头四光芒,争战若蜂攒。” “白刃洒赤血,流沙为之丹。” “名将古是谁,疲兵良可叹。” “何时天狼灭?父子得安闲。” 一面面诗板被分发各处,传阅众人,大唐王朝两大绝世高手,决战兴庆之巅。 场内的王维听罢之后,神态悠闲,沉浸于李白诗中,片刻后,他微微点头,手掌敲打在面前的长几上 第二百三十九章 三五七言 两人的第一番曲词对决,是七言对六言,清平调对田园乐,第二番,变成了五言对七言,边塞对边塞。 如果说第一番,李白靠着超神的技法赢了一筹,那么第二番,无疑是难分伯仲了。 两人的边塞诗,都是非常的通俗易懂,雅俗共赏,而且无论技法、比喻、写实、引用等等都是登峰造极。 绝对的上乘之作了。 牛逼就牛逼在,两人都是临场发挥,可见脑子转的非常快,都是诗赋一道绝对的天才中的天才。 今夜的宫宴,王之涣和王昌龄也在场,往年肯定没他俩的座位,但是今年加设了数百坐席,自然可以混到一个。 “裴夫人方才的提议,是四人共论,臣以为,王昌龄之‘秦时明月’,王之涣之‘黄河远上’为榜首榜二,王维次之,李白再次,”韦陟朝看台上的李隆基道。 刚才李隆基在询问众卿看法,大家也都一一发表了意见。 其中榜一榜二没有悬念,就是王昌龄和王之涣,剩下的李白和王维,则是比较接近,有人看好李白,有人看好王维。 大家也没有偏倚任何人,都是发表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王昌龄的秦时明月确实太绝了,给人的是一种空前的震撼,而且是出自人家的诗集,可见是精雕细琢之作。 如果没有这首秦时明月,那么王之涣的黄河远上,无疑是目前边塞诗顶峰之作,可惜两大神品同期相遇,为当下的大唐诗坛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这就是为什么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被誉为“一词压两宋,孤篇盖全唐”,因为人家展现出了一种全新的技法,为后来者提供了巨大的参考价值。 今晚的宫宴上,最不缺的就是文学大家和诗赋大能,所以对于李、王这两首新诗的品评,极为消耗时间。 大家都在认真的分析和琢磨,其实也在学习,毕竟两人展现出了超高的诗赋造诣,让很多自诩为诗词行家的大佬,也是自惭形秽。 宫宴上,议论之声从未停下来过。 王昌龄和王之涣就坐在一起,两人也在交头接耳,议论着李王的诗。 其他人都将他们俩的作品定为第一第二,但是惟独他们俩不这么想。 只有行家,才能看出其中的玄妙。 “作诗,需神游天地,俯瞰宇宙,福至心灵之下,凭机缘抓取那一丝真髓,所以名篇大多为妙手偶得,方能浑然天成,”王昌龄感叹道: “我那篇秦时明月便是如此,置身于幻境之中,神游于天地之外,方有灵光一现,李王急促应制,能出这样的大作,吾所不及。” 王之涣非常认同,点头道: “确实如此,临时起意本就偏离诗道之奥义,惟有独得胸衿,究其妙旨、方成入神之作,我们需要的是忽然间的豁然开朗,恍然之下的大彻大悟,二人之应制没有堆砌溢词,通篇俗语,难度太大,我亦不能及。”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单从四首诗来评价,严挺之的排名没有问题,但是从人的角度来评价,李王其实更胜一筹。 因为应制,本就难度极大,所以才造成了多为堆砌华丽辞藻,大数人看不懂的无聊诗篇,没有一点值得传颂之处。 但是两人今天在灵感被动之下,即兴创作出两首通俗大篇,其水平实际上是要超过二王的。 关于两首田园诗,孰优孰劣,看台上争论不休,许多大儒也是纷纷下场讨论,可见确实是难分伯仲。 李隆基也不着急,因为现在肯定不是判输赢的时候,那样会给二人接下来的应制造成心理压力。 所以他抬了抬手,场内瞬间安静下来。 “朕很欣慰,在今夜的上元宴,能见到我大唐最负盛名的两位诗家大才即兴斗诗,为节庆之日,增添新趣,也彰显我大唐诗歌之盛,前无古人,” 李隆基起身朝着看台下方道:“等贵妃回来,便为你们设第三题,赐酒,朕为汝二人贺,也为大唐诗歌之兴,贺!” 两人赶忙举杯起身:“贺圣人,贺大唐。” 接着,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裴迪眼下已经悄咪咪的摸到李琩一旁,一脸兴奋道: “两篇田园,定是王维赢了,虽在伯仲之间,但王维这一次咏人了,诗内咸阳侠少、羽林郎更显英武之气,比李白的胡马客,更易被大家认可。” 盖擎对于这番话就不认同了,因为边关冲锋陷阵的,很多都是新融入大唐的胡人、羌人、西域各国人,是一支混合军团,但战斗力一点不受影响,因为这些外族人是真卖命。 而李白诗中的咸阳侠客、羽林郎,到了边镇那都是官,不是说他们不好,而是因为他们只是少数。 李白咏多数,王维咏少数,在盖擎看来其实都一样,但是裴迪的话让他有点不舒服,觉得对方看轻军士而重将官。 “不能以这样论吧?”盖擎皱眉道: “虽然我也觉得王维此番略胜一筹,但绝不是赢在咏人上面,而是英雄气,李白则是江湖气太浓,两相比较,难免让人觉得落了下乘。” 这就是各人有各人的看法,盖擎本身也会写诗,水平放在凉州,应该也还算凑活,但是在长安,就显不出他来了。 裴迪呢,门阀出身,家中子弟如果从戎,就是走的王维诗里这条路子,所以两人的看法有分歧,是非常正常的。 正好代表了平民与贵族之间的阶层观念。 李琩制止了二人争执,朝盖擎道: “各有长短,王维在第一局吃了亏,第二局算是找补回来一些,今天在座的,谁能与胡马客共情呢?又有几个人去过边关呢?但是见过京师侠少的可不在少数,所以王维这一局,肯定是赢了。” 盖擎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主看台那边,贵妃回来了,不过人家这次又换了一身装扮,从朱红色改成了杏黄色的礼服,这个颜色就符合贵妃制了。 在与李隆基私语一番后,杨玉环点了点头,接过姐姐递来的金花笺,在上面题了一行小字,由杨玉瑶交给李白和王维。 李隆基眼角的余光瞥到了那行字,微微一笑,假装不知道。 这便是第三题了。 金华笺上的那行字非常简单: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这是出自汉乐府诗《孔雀东南飞》的千古名句,描述的是爱情。 那么杨玉环的意思很明了,让他们两个作一首爱情诗,千古诗歌永远都绕不过去的一类题材。 爱情诗的发挥空间就比较大了,你可以描述别人的爱情,也可以描述自己人,你可以描述离别相思,也可以描述炽热情爱。 总之,爱情诗,非常考量一个诗人的功力,因为在他们之前,牛逼的神作太多了。 每一个诗人都绕不开爱情诗,所以名篇辈出。 李王二人对视一眼,虽然一句话没有说,却非常有默契,这一次由李白先来。 这小子又是脱口而出: “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草! 王维差点吐血,他怎么也没想到,李白能作出一首完全出乎他预料,完全不在他情感范围之内,两句写景,最后一句咏情的超级神作。 你特么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通篇没有一个字描述爱情,但是通篇读下来,又偏偏是绝美的爱情。 牛逼啊! 赋诗,是不受约束的,也不应拘泥于当下,别看眼下是春天,人家照样可以写秋天,诗是充满了想象力的文体。 不受局限的诗,才能最大限度的将诗人的才华完全发挥。 既然是写相思之情,那就不能是春天,春天和相思联系不到一块去,只有孤寂悲凉的秋天,最适合带入情境。 所以李白选秋天,没有一点毛病。 赞叹之声连绵不绝,李白算是彻彻底底露脸了,如果以前只是名声在外,那么现在就是谪仙当面,今年长安的诗词一道,注定要活在李白的阴影之下。 “这个李太白”杨玉环读完这篇极短的小诗之后,也是瞠目结舌。 她读过的诗不少了,但还是第一次身临其境的感受到了神作降世给她带来的震撼。 诗歌,因为是科举的主考项目,被天下士子尊为正道中的正道,那么贵族阶层自然也将诗赋看的无比重要。 诗词大家,在任何地方,都非常有尊敬,杨玉环眼下对李白的敬重,便犹如黄河之水,连绵不绝。 “他太厉害啊好一个此时此夜难为情,臣妾要哭了,”杨玉环已经是掩面而泣。 李隆基也是赞叹点头: “古无此体,朕还没见过这样的诗体,这应该算什么?” 贺知章听到此话,赶忙起身道: “三字为第一句,五字为第二句,七字为第三句,应做三五七言。” “好一个三五七言,此体自太白始,”李隆基赞叹道: “诗家之幸,此子确为诗赋一道之伟男子也。” 玉真公主此时已经为王维担心了,因为李白这一首带给人的震撼,仍在所有人的内心流转回味。 确实是绝美,太厉害了。 王维眼下多少有点气馁了,就像是望见了一座高山,而自己犹如暮年老翁,难以攀登。 他本来已经没有争胜之心了,常年禅修,心境淡然,今夜难得被李白挑起了争胜的欲望,如今也在一点一点消失。 无欲无求,无牵无挂,王维在不经意间,进入了佛家无我无形的大自在境。 一点禅机将至。 王维闭上双目,想起了自己的亡妻,缓缓开口: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李白瞬间一愣,一口老血卡在喉咙,差点喷将出来。 简简单单二十个字,将相思之情抒发的淋漓尽致,不愧是宫廷咏诗第一人。 宫宴上的所有人,又震憾了。 除了李琩,因为李琩从后世了解,这首相思,不是还有一个名字,叫《江南赠李龟年》吗? 现在就给出来了啊?王维脑子里此刻在思念谁呢?他老婆是博陵崔啊,也不是南方人啊? 也许是因为王维去过江南吧。 就在王维的原来的坐席那边,已经有一位男子泣不成声了,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模样应该是非常的伤心。 中书省右补阙崔兴宗,王维的小舅子,王维的亡妻,就是他的亲姐姐。 “江南人将红豆呼为相思子,传说有一女子因丈夫死在边地,哭于树下而死,化作红豆,”李隆基感叹一声,朝着身旁的杨玉环道: “这个王维,自此篇之后,再咏红豆者,当以此篇为压卷,朴素无华,和谐柔美,实为佳品中的佳品。” 在座的所有人,也都在议论着王维这首新篇,今晚对于大家来说,无疑是一场文学盛宴,每一个人都全身心的参与进来,以至于今晚的上元宴,酒水会省下不少。 但是玉真公主不高兴,她与王维相识极早,那个时候王维还没有娶妻,但是自从王维结婚后,玉真公主能非常清晰的感觉到,王维那颗心都在妻子身上。 我何负于他?为何如此待我? 这首相思,是个人都能猜到,是王维写给亡妻的,因为王维的爱情其实比较单一,除了老婆就是玉真,没有其她人了。 玉真公主还活着,两人眼下经常见面,别墅距离也不远,肯定不是思念玉真啊,那就只能是亡妻了。 今晚宫宴,与往年完全不同,成了李白和杜甫的二人转,所有人都在围绕着两人的诗篇探讨议论。 大家都希望能圣人能继续出题,考量二人,从他们身上压榨出更多的传世佳作。 但是呢,时间不够了,再有大半个时辰,灯会游行就要开始了,那是圣人与民同乐的庆典,不能忽视。 虽然很多人,希望忽略掉这一步,继续聆听李王二人的大作。 那么李隆基在高力士的提醒下,为了节省时间,令李王二人各做三首上元应制。 而两人关于这个题材,私下早有准备,所以很快,六篇新作便问世了。 李白其一: 初逢雨露欠蓑衣,幸避风波驻石矶。 正法岂能兴六耳,妄寻只得闻天威。 蓬莱有乐兴庆盛,玉阙来朝瑶池归。 敢问玄元君可在,只言心正见门扉。 其二: 上元夜望长安道,火树银花满地红。 玉辇金舆游仙阙,龙飞凤舞迎仙仗。 万国衣冠拜冕旒,四海笙歌颂圣年。 愿将此夜清光远,普照人间共月圆。 其三: 上元灯火映天红,月满人间夜色浓。 玉宇琼楼开盛宴,仙凡共乐此宵中。 金龙舞袖翻云起,彩凤鸣歌绕日融。 李白醉来诗兴发,挥毫泼墨赋苍穹。 星河灿烂如珠落,火树银花不夜城。 愿得长如此夜景,年年岁岁乐升平。 千门万户团圆意,笑语盈盈暖意生。 天子垂裳观万象,黎民共庆太平情。 醉眼朦胧望霄汉,遐想天外有仙踪。 愿携美酒乘云去,直上青天揽月宫。 王维其一: 斜汉迢迢金屑点,蟾宫皎皎映天河 千灯倒作开元曲,新酒犹吟婆娑歌 帝阙巍巍逢月御,炊烟袅袅有星娥 今宵暂住闻时鼓,元夜几声喜庆锣 其二: 长安灯火辉煌夜,万国衣冠拜冕旒。 玉辇金舆出凤阙,仙音飘渺入云楼。 银花火树连天际,锦绣未央舞不休。 圣主恩泽如春露,普降甘霖润九州。 其三: 上元灯火映长街,月色清寒照玉阶。 火树银花不夜天,人间仙境共相谐。 宫灯万盏照深宫,乐舞声声绕画梁。 天子垂帘观盛景,黎民欢庆乐未央。 远山淡影入云霄,近水楼台映碧霄。 王维诗中寻意境,清幽淡雅自逍遥。 禅心静谧观世态,诗意盎然赋今朝。 上元佳节祈丰岁,国泰民安福星高。 (六篇分别来自三位书友投稿,每人一千元版权费,付款截图在书的评论区置顶) 这六篇,就是纯纯的应制了,完全靠堆砌辞藻,诗绝对是好诗,只不过在场之人,没什么兴趣了。 李琩都开始打哈气了。 也是,人的脑子也需要歇一歇的,逼死李、王,他们俩今晚也未必能再作出名篇了,指望在一个固定的环境下,写出不同风格的名作,那也太难为人了。 两人今晚的表现已经足够精彩,那么明显有糊弄嫌疑的六篇应制快速完成,也给基哥留下了评判的时间。 三省六部、弘文馆、集贤殿书院、史馆、翰林院、国子监、秘书省一干大臣全都参与进来。 而其他人,则是在等待着最激动人心的时刻。 你没有押宝,是体会不到当下这种紧张的心情的。 正如你没有买彩票,看球也就不会激动到哪去。 盖擎以前也玩过这么大的,但没有像今天这么紧张过,因为他的身心参与进来了嘛,此刻脑子里还时不时的回忆起李王的那两篇相思。 他觉得,应该是王维赢了。 在长达半个小时的议论过后,集贤殿大学士蒋将明宣布了结果。 第一局,李白的咏花胜出,第二局,王维咸阳侠少胜出,第三局:王维的红豆胜出,后三局为平平平。 那么王维便以两胜三平一负,侥幸胜出。 李琩身边的所有人,今晚可谓收获极丰,因为大家押的都是王维。 没办法,王维的水平是深入人心的,李白现在名头确实大,但还是盖不过王维,他需要更惨一点,到那个时候,王维只能在他屁股后面吃灰了。 别以为屁股后头吃灰很丢人,巅峰李白,绝大多人都看不到人家的屁股,他的屁股后面只有两个,王维和杜甫。 “我得回去睡觉了,”李琩长长的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 张盈盈顿时一愣:“灯会还未开始,上元夜睡觉,亏你说的出来。” 李琩笑了笑,扭了扭脖子,就这么离开宴席,返家去了。 第二百四十章 中枢大官候补第一顺位 李峘、李岘,元载、张巡、吕諲,这是李琩挑选的五位总管府成员,其余的都是出自他的幕府。 他派武庆通知大家,明日巳时(早上九点),所有人在明德门外碰头,然后直奔陇右。 现在通知你,是要告诉你,睡不睡觉看你们自己,反正明天赶路的时候,你们别瞌睡。 李琩是自己一个人回去的,韦妮儿肯定是要熬夜过节的,杨绛更走不开。 赶路是要骑马的,李琩可不愿意在马背上打瞌睡,万一摔下来,非死即伤。 这一次离京,他从左卫挑选了三百人,由翊一府中郎将韦寡悔统领,右金吾五十名河西兵随行,李晟统领。 郭淑知道丈夫天明后会离京,所以一夜未眠,一直在清点丈夫出行需要准备的印玺、文书、衣物、干粮等物。 她并不担心丈夫的安危,因为李琩这个级别,一般在大后方,不会去前线。 而郭子仪当下的危险处境,她又不知道,所以也谈不上有多么担心,最多是担心丈夫气候不适,水土不服,患病而已。 长安依然处在狂欢之中,而李琩却早已睡下。 上元节三天,三天都非常的热闹,只有在每日早上八点九点的时候,会出现短暂的冷清局面,因为大家要歇一歇,十点一过,便又是百戏游行,熙熙攘攘人山人海。 所以李琩挑选这个时间离开长安,是比较顺畅的,城内不会拥挤。 张巡今年三十三岁,正值壮年,这个年纪本该是无限热情,追求上进的黄金年龄,但是他却在东宫任职。 人家是中了进士的,分配到太子通事舍人,已经足足六年,仿佛钉死在了那个岗位上,一步都挪不动。 这个官职其实不算差,品级也配得上进士,但是呢,眼下是个虚职,只有基本工资,没有绩效奖。 空荡荡的东宫,给人一种无比荒凉的感觉,再火热的心,住在那边久了,也会被浇凉的,何况他住了六年。 他对太子,是没什么情谊的,也谈不上臣属,毕竟东宫就是个摆设,除了有限几个人之外,其他人几乎都见不到太子本人。 再者他刚进东宫的时候,太子是李瑛,所以太子李绍也没有将张巡当成自己人,也不认为张巡有多大本事。 如今憋在一个地方五年之久,终于有机会外任,张巡肯定是无比激动的,他从早上六点开始,便带着四个随从等在了明德门外。 长安白天是温暖的,但是早晚温差很大,尤其是清晨。 张巡冻得直流鼻涕,但人却仿佛一尊雕塑一般,站的笔直,面朝明德门,几乎一动不动。 好不容易有一次外出的机会,他希望自己能给隋王留下一个不错的第一印象。 五个人连一匹马都没有,因为张巡比较拮据。 他的俸禄本就不多,又不是实职,没有一点额外收入,家里又养着七八个人,老家河东祖田也不多,收上来的田税,全都用来给儿子读书请老师了。 他是卷上岸了,但儿子还没有,加上儿子又不在跟前,他也没办法亲自教导,所以家里本来的两匹马也给卖了,倒是有头驴子,不好意思骑出来。 他身边的四个随从,都是他小时候在河东的家仆,也是玩伴,从小一起长大。 六年前进京参加科举的时候,四人护送他进京,便也随着在长安定居下来,宅子是租的,每年七百贯的老破小。 四个随从,每人配一柄横刀,背上还挂着一张长弓,箭囊三十支箭的标配,没有甲胄。 大概等到七点半,左卫府的三百卫士从明德门而出,为首的一人甲胄鲜明,一看就级别不低。 张巡凭借队伍甲胄上的左卫徽记判断出,对方应该跟他一样,都是要去陇右的。 但是他没有上前打招呼,因为为首的那名将领一脸的傲气,模样颇为不近人情,而他呢,又不是个能弯腰低头的,于是便移开目光,只当做没有看到。 进士,是科举中最牛逼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属于当年度水平最高的一拨人。 每年录取的进士名额不是固定的,定额的话容易出现滥竽充数,大多数情况下是二十来个人,历史记载最多的一次,是天宝十二载,有56个。 为什么是这一年呢?因为这一年李林甫死了,杨国忠掌控了铨选,有意从进士中培养自己的班底,清洗李林甫党羽,所以加设了很多名额。 但他运气不好,两年后安禄山便反了。 大唐一直以来的惯例,进士是优先提拔的,所以一般中了进士的人,本身便有一股子傲气。 虽然眼下过的不尽人意,但是张巡还是不愿看轻自己,或许是文人的傲骨吧。 左卫这位统领,便是翊一府中郎将韦寡悔,级别不低了,出身京兆韦氏勋国公房,他的爷爷跟韦家恶钱集团话事人韦昭明的爷爷,是亲兄弟。 这个人胖乎乎的,坐在马上的时候,会让人觉得当他的坐骑很可怜。 韦寡悔也看到了张巡,但是彼此并不认识,再加上张巡一行五人的装束看起来跟猎户似的,也就没有上前打招呼。 他麾下三百人,四百马,还有二十辆马车驮着辎重,此刻已经纷纷下马,原地等待李琩。 接下来出城的,是李峘、李岘兄弟,这哥俩在长安也是非常低调,主要是不敢高调,别人的爹如果牛逼,儿子也会跟着很牛逼,他们正好相反,必须等到爹死了,才能牛逼。 信安王活着一天,他们都不能太张扬,只要一死,这俩肯定会被越级提拔。 大哥李峘长相比较粗糙,一看就是受过苦的,在长安养尊处优多年,仍是消除不了年轻时候在陇右给他留下的痕迹,浓密的胡须粗犷的脸。 老三李岘就是白白净净了,人也比较深沉,少言寡语的。 兄弟俩就带了一百多名随从,老少皆有。 “南宫郎,三郎,二位这么早离城作何?”韦寡悔见到两人,笑呵呵的上前打招呼。 老大李峘微微点头,道:“跟你一样,去陇右。” 韦寡悔笑了笑,点了点头,他其实也猜到了,毕竟兄弟俩一看就是要出远门,谁又会在上元节出远门呢? 李峘兄弟俩是知道队伍名单的,其他人都不知道。 从前的时候,侍郎、郎中、员外郎,都可以被称为南宫郎,因为他们的办公场所,都在宫城南边,但是发展到现在,就成了某一位极有前途的郎君的雅称。 也就是说,皇城里只有一个南宫郎,这个人将来可能会直接进中枢,属于中枢大官候补第一顺位。 所以别看李峘现在只是工部屯田郎中,他爹一死,直接进中枢。 老三李岘与韦寡悔寒暄几句后,便径直过去与张巡打招呼,因为李岘也是东宫通事舍人,这两人是同事,还是在一个衙门上班。 整天闲的蛋疼,除了聊天就是聊天了。 韦寡悔这才知道,那个面容古板,模样看起来跟个悍匪似的,竟然在东宫任职,还是个进士? 长成这样,也能中进士? 没错,进士也是看长相的,张巡的模样确实很凶,属于一眼看上去,就像个杀人犯。 韦寡悔要是城内巡查的话,见到这样的人,一定会上去好好盘问盘问,凶神恶煞的,让人看着就不舒服。 也就是这时候,大家的目光看向城门方向,一辆华贵的马车从明德门而出,随车的侍卫都穿着甲胄,整个队伍非常彪悍,属于一眼惹不起。 “王忠嗣?”老三李岘皱眉道:“他好像没有回京吧?” 韦寡悔哈哈一笑: “三郎久在皇城还不知道,大将军的女儿从太原抵京之后,日常出行便一直乘坐大将军的车辇,虽然逾制,但没有人会说闲话,圣人也不会在意。” 王忠嗣的级别,马车是非常华丽的,随行人员可以配甲,这是圣人特批,按理说,也只有王忠嗣可以使用这样的乘舆级别,他女儿指定不行。 但是呢,人家不还是圣人义子嘛,王韫秀是可以称呼圣人祖父的。 所以也就没人管她了。 “她来干什么?”老三李岘皱眉道。 韦寡悔摇了摇头,笑道:“这我去哪知道啊?不过看样子,好像是在等人。” “不会是要去朔方吧,与我们同行一程?隋王没打招呼啊?”李岘话刚说完,便见城门方向跑出来一个年轻人。 只身一人,背上背着包裹,肩上还搭着塔链,腿上绑了束脚,一看就是个要出远门的。 那人出城之后,见到王忠嗣的马车,脸上表情一瞬间显得非常尴尬,愣在原地三秒之后,便朝着李峘等人的方向跑了过来: “诸君在上,小人元载,敢问可是隋王护军?” 老三李岘当即挑眉道:“你就是元载?既然白身,隋王为何要招募你入总管府,你小子跟哪位沾亲带故啊?” 说罢,李岘看向王忠嗣的马车。 他是个极为聪明的人,已经猜到元载多半是跟王家有关系。 “小人也不知道啊,不瞒诸君,小人并未见过隋王,不知为何会被隋王选上,”元载一脸卑微道。 这时候,从远处的马车上走下一位少女,径直朝着他们这边走来。 “小女王氏,见过诸位郎君,”王韫秀今天非常的客气,毕竟心上人要出远门了,她自然希望路途上有人能照拂着点。 李峘笑道:“可是大将军的女儿?” “正是,家中排行十二,”王韫秀微笑道:“此番路途辛苦,小女这位友人,便托付给诸君了。” “自然自然,” 李峘一脸懵逼的点了点头,他很想问问,元载是你家亲戚,还是王忠嗣的门生?但想了想,还是不要问一个女人了,待会可以问隋王嘛,他肯定知道,要不然为何会招募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白身呢。 但是,王韫秀接下来的一句话,他已经不用再问了。 只见王府的侍卫牵过一匹青海骢,王韫秀接过之后,直接将缰绳递给元载,道: “元郎定要珍重,我在长安等你。” 好家伙李峘等人顿时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敢情是王忠嗣未来的女婿啊。 都说女生外向,这也太外向了吧?私定终身?王忠嗣能看上一个白身? 这小子什么来历啊?竟然让王忠嗣的女儿还未出阁,便以元郎相称?有意思有意思,现在的小年轻,越来越开放了。 不得不说,这真的是一个好女人,千金之女,见元载拒不收下那匹名贵的骏马,王韫秀直接便将对方的包裹和褡裢强行取下,放在马背上,俨然是一位正在为丈夫送行的妻子。 元载尴尬到了极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来送他,但是王韫秀还是来了,而且还当着这么多的人面。 殊不知,这是人家王韫秀故意这么做的,就是要给他撑腰,以免其他人在路上欺负他。 冲着王忠嗣的面子,李峘等人肯定不会冷落元载。 而李琩,是与吕諲一起出城的,对方是被高力士亲自打了招呼的,所以早早等在隋王宅的大门口,后被李琩邀请进府一起吃了早饭,这才慢悠悠出城。 不早不晚,抵达明德门刚好巳时。 “见过隋王,”一众人朝着李琩行礼。 李琩下马后,眼神在众人身上环顾一圈,笑道: “大家都互相认识了吧?” “差不多吧”老三李岘笑了笑,非常有眼色的上前帮着李琩牵马,其他人也随后步行,朝着西面的官道行去。 这帮人也是第一次合作,肯定不可能一见面啥也不说直接赶路,大家需要知晓此行的具体目的以及详细方案,最应该的,就是先彼此认识一下。 王韫秀一直想找机会与李琩交代一下,但是很可惜,李琩好像完全将他忽略了。 所以她也跟着队伍赖着不走,必须亲自嘱咐李琩一番,她才能放心。 李琩向大家介绍自己的幕僚认识,随后听到背后一阵窃窃私语,转头一看,是王韫秀与一脸尴尬的元载在说悄悄话。 “这个姑娘好面熟啊?”李琩装傻道。 王韫秀一愣,心里的不满顿时减退,原来不是冷落我,而是没认出我来啊? “叔叔记性好差,两年未见便不识得侄女了吗?”王韫秀上前笑道。 李琩挑了挑眉,眼神虽然是在王韫秀的脸上打量,实际上脑子里已经回忆起了对方那晚的大白屁股。 “嘶~~~十二娘?”李琩恍然道: “你怎么在这里?你身边这位是?” “小人元载,见过隋王,”元载第一时间上前几步行礼。 王韫秀则是一脸诧异道:“人是你招募的,你不认识他?” 李琩装作一脸疑惑的在两人身上扫了扫,皱眉道: “你们俩什么关系?你阿爷知道吗?” “自然是知道的,隋王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不认识他,为什么招募他做你的幕僚?”王韫秀一脸疑惑道。 李琩沉声道:“别问那么多,这不是你该问的。” 王韫秀一愣,撇了撇嘴,还真就不敢问了。 圣人的一众皇子当中,她与太子关系最好,与李琩关系最差,虽然性格刁蛮跋扈,但也不敢跟李琩斗嘴。 “立即回去,今天的事我就当做不知道,还未出阁便与男子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李琩脸色阴沉道。 王韫秀不敢说话了,躬身纳福之后,依依不舍的看了心上人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王忠嗣是要脸的,今天的事,你们都不要外传,”说罢,李琩看向元载,皱眉道: “你是嫌自己命长吗?长安脚下也敢乱来?她不懂事,你也不懂?” 元载一脸惶恐道:“不怪十二娘,都是小人的错,多谢隋王搭救。” “自然是你的错,”老大李峘调侃道: “能拐了王忠嗣的女儿,你小子比起严武也不差多少了,话说,你是洛阳人?” 一听到这话,元载更尴尬了,姓元没有给他带来多少好处,反而带来更多的屈辱。 “小人”元载正要说话,被李琩抬手打断。 只见李琩道:“别小人小人的,你现在是我的幕僚,称卑职即可,你跟着王子杰,去前面探路。” 元载感激李琩为他解围,行礼之后,跟着王人杰走了。 老大李峘见人走远之后,好奇的询问李琩道: “他出身是不是有什么问题?犯官之后?” 李琩一脸无奈道:“我说大郎,你的好奇心一向都这么重吗?非要刨根问题?” “你现在不说,我将来也能查到,”李峘哈哈一笑。 大家都是宗室,肯定要比其他人关系更近一些,虽然李琩几乎没有跟信安王府打过交道。 但是呢,信安王跟宁王走的很近。 因为当年就是宁王负责敲打李祎,让对方一步一步的意识到,再高调下去会出大事,从那时候开始,李祎便与宁王一直保持着联系,方便他从宁王身上,试探圣人对自己的态度。 一行人就这么步行了二里地,大家彼此熟悉之后,这才纷纷上马。 上面有交代,李琩这一次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抵达鄯州,不可延误。 陇右如今打成什么样子了,眼下谁都不知道。 第二百四十一章 前因后果 历史上,今年与吐蕃的这场大战,石堡城确实是丢了,是盖嘉运丢的,而且很多年之后才拿了回来。 但因为李琩的缘故,有些局势发生了变化,这次轮到皇甫惟明丢了石堡城。 说明什么问题呢? 说明错不在藩镇将领,而是吐蕃这一次确实太凶猛。 开元十八年五月,吐蕃遣使致书求和,与大唐订立了赤岭之盟,后世称之为舅甥之盟,因为尺带珠丹的称臣表是这么写的: “甥世尚公主,义同一家,中间张玄表等先兴兵寇钞,遂使二境交恶,甥深识尊卑,安敢失礼!正惟边将交抅,致获罪于舅,屡遣使者入朝,皆为边将所遏,今蒙远降使臣来视公主,甥不胜喜荷,倘使复修旧好,死无所恨!” 尺带珠丹将吐蕃与大唐边境的不断交恶,归咎于边将交构,还说屡次写信都被边将扣下了,他说的这个边将,是他自己的边将,可见也是一身甩锅的好本事。 这老小子跟基哥一样,已经集权了,他的边将不可能不听话。 那么舅甥之盟过后,吐蕃韬光养晦,继续向大唐纳贡,国内锐意发展兵农合一的制度,如今已见成效。 正如信安王李祎对李琩说过的那样,现在的吐蕃跟以前不一样了。 也算是师唐长技以制唐,官制军制的相继改革,吐蕃收获了丰硕的果实,军事实力暴增之下,野心自然也随之暴涨。 盟约为吐蕃和大唐带来了长达七年的和平,这期间,只有小打小闹,没有出现大规模争斗。 直到五年前,吐蕃七年之积攒,终于到了一个发泄的时候,但是他们不敢直接跟大唐较劲,而是打算向西发展。 那么向西的话,是肯定绕不开大勃律国和小勃律国,这个地方就是后世印巴冲突核心战略所在的克什米尔地区。 但是这个地方是向大唐称臣纳贡的,所以吐蕃强攻之后,大勃律国第一时间请求大唐出面调解。 李隆基自然发文吐蕃,令其立即撤兵,吐蕃那一次没有搭理他,而是一鼓作气拿下大小勃律,小勃律王苏失利之被迫臣服吐蕃,迎娶吐蕃公主为妃,致使西域二十余国成为吐蕃臣属,直接侵犯了北面安西都护府的利益。 也就是说,吐蕃这一战过后,将会与安西在西域发生直接冲突,这已经是不可避免的。 李隆基当然非常震怒。 但是两国外交是大事,他也没有在第一时间挑起战事,而是派赵惠琮与诲偕前往河西,询问节度使崔希逸具体情况。 但是历史记载,他派去的那两个人直接矫诏令崔希逸袭击吐蕃,崔希逸不敢违令,南下吐蕃两千余里,大破贼军,斩首两千余。 至于到底是赵惠琮与诲偕矫诏,还是基哥让他们俩背锅,反正舅甥之盟就这么被打破了。 从那天开始,吐蕃认为大唐失信,拒不朝贡,开始在国内备战。 积累数年之后,终于于去年挥军四十余万,大举入侵唐境,并攻破石堡城,战事一直延续至今。 这便是吐蕃与大唐这次纷争的前因后果,是双方十二年以来的最大规模冲突。 换句话说,此战是大唐与吐蕃舅甥之盟后,一个全新关系的开始,两边会发展到什么地步,谁也说不清楚。 大唐方面,肯定是倾向于将吐蕃干趴下,让他们继续称臣,但吐蕃显然不打算这么干了。 鄯州方向,唐军全面后撤,被迫休整。 长达一个半月没有夺回石堡城,锐气已丧,再强攻下去,也是徒增损耗,乃不智之举。 而积石城方向,郭子仪一万步兵军团,生吃吐蕃两大主力,硬生生开辟出一条通道,进驻积石城,固守堡垒,修建工事,加上后勤源源不断,竟然守的稳如泰山。 这一消息,李琩是在半路上才知道的。 事实上,他其实并不怎么看好自己的老丈人,虽然郭子仪被誉为有再造大唐之功,但实际上,他吃的败仗也不少。 所以李琩一开始并不觉得,郭子仪这一次会有出彩的表现,但事实上,人家还真就很长脸。 李琩对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想明白了,郭子仪历史上吃的败仗,对手不一样啊,那可是大唐的河北精锐,这一次是吐蕃精锐。 那么到底是河北精锐牛逼还是吐蕃精锐牛逼,郭子仪一战给了人们答案。 “这次可真是丢人丢大发了,”陇西郡官驿,收到军情的李峘咋舌道: “陇右河西皆无建功,反倒让朔方来的郭子仪出了风头,皇甫惟明这张脸往哪放?” 随军的郭子琇自然是非常为弟弟高兴,但是听到李峘这句话之后,深知弟弟仗打的漂亮,也是会得罪人的,于是赶忙道: “若无皇甫节帅的全力支援,他也不可能建功,河源军使王难得侧翼牵制,才为郭子仪进驻积石城提供良机,说到底,还是皇甫节帅运筹帷幄。” 老三李岘笑道:“郭将军没必要维护皇甫,大家又不是傻子,军情已经呈递长安,大家届时一看,都知道是怎么回事,皇甫不是小心眼的人,脸上挂不住是有的,但绝对不会给郭子仪穿小鞋。” 说罢,李岘瞥了一眼李琩道:“他现在也没那个胆子。” 河西兵高见,已经领着十五骑飞速赶往鄯州,告知皇甫朝廷有最新任命,李琩要来主持大局了,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 负责去通知盖嘉运的,是河西兵马敦。 李琩虽然还在半道,但已经急需跟两方建立联系,军情不等人,陇右的状况眼下很糟糕。 “我军损失并不大,以少击多,我们不占优势,休整是不可避免的,后方军需足备,等到府主坐镇鄯州,局面定会有所改善,”严希庄坐在下面,表情淡定道: “关键在河西,要催促盖帅出兵,出多少,什么时候出,我们要有周全计划。” 眼下的陇右,真正能搬上战场的,不足五万人,这还是算上的李光弼那一万人,盖威就不要说了,眼下怕不是个累赘,郭子仪能守住积石城,就谢天谢天了,如果河西再不全力支援,那么陇右还是打不开局面。 但是怎么个支援法,是要慎重考虑的,这方面,你不得不考虑盖嘉运的想法,强迫对方去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恐怕适得其反。 “我们休整多久了?”李琩问道。 武庆答道:“三个时辰了,距离鄯州还有八百里,马不停蹄,尚需五日。” 李琩点了点头,看向众人道: “我们现在就商量一下,赤水军的骑军主力,到底该不该撤走。” 韦寡悔第一时间道:“应该走,人吃马嚼的,恐怕早已被皇甫厌烦了,盖帅从前不敢撤,但有大总管的命令,他也就能安心的撤走了。” 老三李岘也赞同道:“骑兵在当下的陇右难以发挥作用,继续滞留弊大于利,他们善于长驱直入,深入腹地远击吐蕃,但是盖嘉运眼下肯定不敢这么干,需要大总管点头,以攻代守,是解石堡之围的最佳方法。” “正是如此,李三郎与我家府主的想法不谋而合,”裴迪笑道:“来之前,我们府主确实是这么打算的,但如何进击,需要考虑周全。” 河西与陇右的边境线非常的长,河西派兵来陇右支援,那是远水去解近渴,单是行军沉疴,便是不小的烦恼。 可以说,大家都能看得出,由盖嘉运率军主动出击,深入吐蕃袭扰其各部大军,围魏救赵,可以减轻陇右压力。 但是如何去运作,不是那么想当然的。 都觉得国足应该打四后卫、五后卫,但没人能打的好,所以想和做是两码事。 再者说,盖嘉运一旦从河西南下出击,如果对石堡城并没有带来实质好处的话,是会被人诟病的。 这就是为什么,朝廷一致认为,必须派个人坐镇西北,其实就是帮盖嘉运担责任来的,好让对方放心大胆一些。 “盖威想走,皇甫不愿留,如今大总管也希望他走,便是水到渠成了,”吕諲道: “要走就尽快走,多呆一天,多消耗一天的口粮。” 盖威眼下在陇右,是吃的皇甫惟明,陇右当下,韦光乘还在征兵,所以盖威的存在无疑是加重了陇右的负担。 但是就让他这么走了,也是一种极大的消耗。 那是骑兵啊,骑兵的口粮本来就有限,用在回河西的路上,还不如用到其它地方。 李琩沉吟半晌后,抬手道: “不如这样,安人城已经拿回来了,让盖威从安人方向出,游曳西海,寻找敌军各主力所在,为盖嘉运将来出击,做前期准备,供给仍由陇右出,从朝廷给河西的军资当中扣下一部分用以维持。” 这就是大总管坐镇的必要性,如果不是李琩,皇甫敢扣押朝廷给河西的军资吗? 虽然他非常想扣下,毕竟送往河西的军资,要经过他的地盘。 “是个办法,反正不能让他们闲着,闲着也是吃,出去也是个吃,”老大李峘道: “要物尽其用,不过要嘱咐盖威,切勿莽撞行事,赤水军损失过重,对河西士气大为不利。” 李琩点了点头,看向武庆道: “立即发文,让盖威现在就走,怎么游击,他熟门熟路,让他自己斟酌即可,但要时刻与鄯州保持联系。” “喏!”武庆点了点头,立即着手去办 鄯州城,节帅府。 “守城艰难,军粮没有如数送至,布帛等赏赐更是一拖再拖,王将军非常生气,”河源军副使靳元曜在堂内沉声道: “振武军这次是帮了大忙,该给我们的,拖一拖无妨,都是自己人,大家也不会埋怨,但是该给人家郭将军的,咱们也拖?是不是说不过去了。” 王难得眼下正率军驻扎在积石城西面三十里的横岭,为积石城西面侧翼,而宁塞军加两个守捉1500人,为积石城东面策应。 这一次能守住积石城,完全就是郭子仪的功劳,积石军使已经阵亡,暂代军务的就是副使了,而副使就是李晟的爷爷李思恭。 李思恭知道郭子仪是李琩的老丈人,所以眼下的积石城防务,郭子仪一个人说了算。 石堡城连连受挫,这边却打了一个大胜仗,那么犒赏将士肯定要及时,这也是提振士气的一种办法。 但是呢,鄯州送来的军饷,与预期的差距太大,郭子仪没意见,但是王难得不爽了。 人家是帮咱们来的,死了不少弟兄,咱们还不能多给点钱啊? 所以趁着眼下积石城正在构建防务的空当,派自己的心腹靳元曜来鄯州要说法。 别以为他是冲着皇甫惟明来的,人家其实是冲着韦光乘来的。 王难得和皇甫惟明,这是穿一条裤子的,王难得的父亲王思敬,眼下可是太子宾客,人家出身鼎鼎大名的琅琊王,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琅琊王。 韦光乘眼下就在堂内,他是陇西道观察使,道一级的,所以在节帅府是上宾,人家这个职位,还有一个通俗的名称:督军。 李琩的陇右道行军大总管,才是韦光乘的顶头上司。 韦光乘没有说话,因为靳元曜的级别,不够资格让他说话,而是他身后的幕僚崔昇起身道: “一个半月的激战,我方损耗颇巨,眼下急需补充兵员,朝廷发来的军资是有数的,给郭子仪报功的奏请已经发往长安,朝廷关于赏赐还没有回复,你让我们怎么给?只能是用现有的军资,暂时调拨一些出来慰劳将士们,待到长安发面补上,我们再交代人家,如果眼下将钱都花出去,拿什么募兵?补不上兵员,是你担罪,还是我担罪?” “呵呵”吃了败仗的臧希液在下方冷笑道: “我们陇右的账,什么时候归你们来算了?韦使君的手是不是也伸的太长了?” 他说的没错,观察使本来并无权力调度军资,这个权利应该在节度使皇甫手里。 但是呢,眼下陇右的军资大部分来自于长安,长安呢,又是李林甫在张罗,所以他要保障自己的送往藩镇的钱不能被挪用乱花,所以负责长安往陇右军资调度的是杨洄,负责陇右河西两镇军资调度的,是韦光乘。 这都是李林甫的人,方便他了解账目,以确保他辛辛苦苦弄来的钱,没有被人胡乱的花掉。 按理说,轮到谁跟韦光乘发牢骚,也不该是臧希液,因为臧希液吃了大败仗,安人军折损过巨,是韦光乘募兵七千,给他补上的。 但是呢,韦光乘还给他补了一些副将,这就触犯了臧希液的利益了。 韦光乘身后的另外一位幕僚刘威起身道: “募兵,就要练兵,不是胡乱给你塞进去就能拉上战场,使君在安人军安排的将领都是经验丰富的战将,为的就是方便尽快练兵,使安人新军能够早日带上战场,臧将军不要以为我们是在夺权,眼下这个关头,大家都是一条心,我们绝无其它心思。” “放屁!”臧希液大怒起身:“我说了话不管用,这还不是夺权?” 刘威反驳道:“这就不是我们的问题了,如何驾驭下属,那是你的事情,臧将军若非大败,自然也不会有当下的忧虑。” 臧希液就是因为败的太惨,所以手下心腹阵亡过半,补充进来的新军,他想安排自己人进去,结果被韦光乘横插一手,换谁谁也生气。 “我入你娘!”臧希液大怒起身,直接拔刀就要冲过去给刘威一个痛快。 但是被皇甫惟明的亲兵给拦了下来。 “先请臧将军出去,”皇甫惟明淡淡道。 他是顶级聪明的人,在陇右这几年,与各派实力之间明争暗斗,早已经将这里的形势都摸透了。 安人新军,毕竟是新军,短期内是上不了战场的,所以基本可以认为,这是后备部队了,也就是实在没办法了,才让他们上。 你现在让他们上,就是炮灰,连最基本的行军制度作战制度都不懂。 那么这样一支部队,按照目下形势,很有可能是上不了战场的,所以韦光乘才会打主意,架空臧希液,为以后操控安人军打基础。 这里真的太复杂了,盖嘉运那边就没有这么多烦恼。 皇甫惟明有时候,是真的羡慕盖嘉运。 只见皇甫看向靳元曜,道: “眼下形势,犒赏军饷不切实际,本帅会再发一道嘉奖令,以慰问振武军,该给人家多少,陇右绝对不会食言,你告诉王难得,不要在这个时候发牢骚。” 其实就是暗示对方,不要找韦光乘的麻烦。 眼下韦光乘的出现,对皇甫惟明来说是有利的,对方得罪的人,几乎都是与皇甫惟明有嫌隙的,便于皇甫借刀杀人。 不管韦光乘在陇右怎么干,有一点变不了,那就是韦光乘一定希望陇右赢。 臧希液大败一场,班底打掉了一半,新军也不愿意跟着败军之将混啊,首先士气就要比别人低落几分。 正常来说,军队在前线的胜败,是严谨泄密的,但是这一次没办法保密,因为大军都退回了湟水一线,就连老百姓也能猜到,军队在前面吃亏了。 何况军士的家眷也都在这边,瞒的了一时,瞒不了多久。 “十天,十天内我要二十架绞车、五架抛车,利于山中行走,务必交付,”皇甫惟明看向一名推官说道: “延误军事者,斩!” 绞车就是重弩,抛车就是投石车。 大唐的攻城武器,种类挺多,但是能用在石堡城的,只有绞车和抛车,还需要根据地形特制,标准是不一样的,其它的器械运输太困难。 这玩意类似于一次性工具,战事中损耗极大,因为敌军也知道应该先打它。 你玩帝国时代守城的时候,肯定是先打投石车对吧?这一点毋庸置疑。 安思顺在敌军刚刚拿下石堡城的时候,有过几次强攻,器械基本都损耗殆尽。 吐蕃外围援军抵达之后,攻城就已经不是重心了,撤退时候难以运输,只能是自行捣毁。 只是攻打石堡城的话,不难,难就难在外围囤积着大量敌军,覆盖方圆百里,已经构筑成了完整防线。 眼下拿回石堡城,难度非常大。 皇甫惟明也愁啊。 “大家尽快休整,以十天为期,”行军司马张介然嘱咐众人道: “我们不能拖的太久,等朝廷问罪的诏书一到,在座的谁也无法置身事外。” 说罢,张介然看向韦光乘,道: “盖威的赤水军,消耗太重,河西那边,就麻烦韦使君交涉一下,让他们走吧。” 韦光乘这才终于开口,叹息一声,道: “能撤的话,盖嘉运早就撤了,一万大军空手打个来回,人吃马嚼的,合适吗?他们现在上路,定然跟我要粮草,我没办法拨了,拨不出去,人家就不走,我也没办法。” 战马行军的时候,与平时的消耗,是完全不一样的。 干活的时候吃得多,换成人也是这样。 眼下盖威的骑军驻扎在临蕃城,没有任务在身,那么吃的也就少,韦光乘还能勉强负担得起,一旦人家上路北返,韦光乘就需要调拨一大笔粮草。 你们十天之后要打,这个节骨眼下,我也不敢有大的开支啊。 也就是这个时候,外面有人通报,说是总管府来人了。 堂内众人顿时面面相觑,哪特么又来的总管府? “让人进来,”皇甫惟明沉声道。 不一会,一名壮实的年轻人被带了进来,手持一封盖着总管府大印的文书双手呈上: “圣授陇右道行军大总管隋王,奉旨节制陇右、河西,大总管不期将至,这是总管府公文,请节帅过目。” 堂内众人目瞪口呆,彼此之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临阵换帅,兵家大忌,圣人怎么能这么做? 皇甫惟明却没有表现得很震惊,摆手示意亲兵将公文拿过来,阅完之后,彻底放心了。 李琩在信里说的很清楚,不干预他用兵,而且会尽最大努力,为他解决烦恼。 皇甫惟明知道自己的烦恼是什么,微笑的将信件收好,看向韦光乘道: “那便等隋王来了,再做打算。” 韦光乘一脸疑惑的点了点头。 第二百四十二章 局面复杂,各怀心思 赤水军自从盖擎被调至长安之后,分成了三个部分。 大斗军哥舒翰调任赤水军,领一万三千人,仍留在河西,盖威和李光弼各一万人,在陇右。 可见一支军队一旦失去领袖,分崩离析的速度会非常的快。 大唐建制最高的精锐,就这么处在分家的边缘,只是因为皇帝防着盖嘉运,拿人家儿子当人质。 李光弼这小子,是个天生的将才,他深知自己只是个名义上的赤水军副使,下面一帮将领是不服他的,那么怎么才能让人服气呢? 就是打胜仗。 吐蕃小贡论慕容阿波谒的西路军,最后就是葬送在了李光弼手里,这一仗,对于李光弼加快控制麾下赤水军,无疑是帮助极大。 因为打胜仗,必然会有战功,他可以在论功的时候有所偏倚,将一些人破格提拔成为自己的心腹,以便他更好的掌控大军。 现在的他,能管好这一万人,就谢天谢天了,再多给他,他也管不了。 绥戎城, “鄯州那边,后日便会送来三百新军,划入我们河西建制,将来战事结束,这些人可以跟着我们回凉州,”麾下将领白孝德说道: “眼下能战者,卑职统计了一下,共七千六百八十一人,伤者就地养伤,亡者名单已经发回凉州,抚恤家属。” 眼下的大堂内,坐了十余名各类官员,有将领也有文吏,其中这个白孝德,是李光弼刚刚提拔的心腹,既是副将也是衙推,出可征战,留则掌推衙事。 就是这个人斩首慕容阿波谒,先登、陷阵、斩将、夺旗四大军功,这小子占了斩将,所以从一名普普通通的旅帅,如今越级提拔,被李光弼所倚重。 不是什么人都能托付大事的,偏偏这个白孝德,是龟兹王族后裔,所以是个能办事的,原本归属安西都护府龟兹镇蕃军,后来被盖擎带去了河西。 “外面早有传,下一次强攻石堡城,皇甫节帅会让咱们做先锋,咱们是来帮忙的,不是来当替死鬼的,”什将火拔归仁沉声道: “盖帅若是知道赤水军被这么用,恐怕要心疼死。” 这个人是突骑施族,当年盖嘉运攻突骑施,他和他爹火拔部首领石阿失毕归附了大唐,亲爹原本被基哥授予左武卫大将军、火拔州都督、燕山郡王,没干一年,左武卫大将军的实职就被顶替了。 原因很简单,大唐一贯对归附的外族首领都会授予卫府大将军的职位,算是做给别人看的,以示我大唐对你们的看重,任期会很短,意思意思就可以了。 李光弼的爹李楷洛就是这样,刚归顺大唐的时候,是左羽林大将军,也是干了一年,赋闲长安之后又被扔回藩镇,结果在盖嘉运手底出事了。 安思顺的爹安波注也是这样,归顺的时候是右羽林大将军,现在还不是在河西大斗军兵马使的位置上,被人家盖嘉运给架空了。 大唐安置这些外族首领,一直都是这个套路,先给个光鲜的实职,考察过后觉得你这个人还值得用,那么就会让你去边关带兵,因为外族人熟知外族事宜,对于藩镇军事是有利的,而且更为卖命,对皇帝也更忠诚。 会不会打前锋,李光弼一点都不排斥,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他想要功劳,不打恶战怎么行呢? 再说了,有一些小心思他永远都不会说出来,只有打仗,才能方便他清洗盖擎旧部,比如这个火拔归仁。 如果坐在这里什么也不干,哪怕你智比诸葛,也没办法排除异己。 他不能明着这么干,否则麾下会起兵变,只能是安抚旧部,扶持新人,慢慢达到他彻底掌控赤水军的目的。 这是所有新任将领都会做的事情,也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如果手下人不是你的心腹,什么事情都不好办。 “你是从哪看出来,我们会打前锋呢?”李光弼询问道。 火拔归仁皱眉道: “鄯州补充给我们的军械是最多的,单是铁甲就有四百余副,各类大排三百余副,我派人打听过,其它镇军可没有这样的待遇,明摆着要让我们攻坚,李将军,我们是河西军,早晚都要回河西的,赤水军是盖帅的嫡系,损失惨重,你回去也没办法交代啊。” 他猜的没错,皇甫确实是这么打算的,一来赤水军战斗力过硬,又携全歼慕容部之余威,士气正壮,适宜攻坚,再者,皇甫也不希望自己的主力临洮军损失过重。 人都是有小心思的,不要将他们看的那么伟光正,手里没兵的统帅还叫统帅吗?谁也不愿意将自己的兵先打没了。 皇甫与盖嘉运本就不和,消耗别人保存自己,也是意料之中。 火拔归仁这么一开口,其它将领也是纷纷发牢骚。 不患寡而患不均,赤水军来了两万人,另外一半吃吃喝喝啥也没干,而他们却跟着李光弼冲锋陷阵,损失了两千多号人,所以大家心里多少会埋怨李光弼,怎么就属你会逞能呢? 你看人家盖将军,出工不出力,麾下的弟兄们都好好的。 说到底,河西兵不认为来陇右是他们的分内之事。 都虞候孙立明起身道: “贼军犯边,你我皆有守土之责,我们不打前锋,一样会有人打,咱们赤水军没有孬种,畏畏缩缩才是丢人现眼,咱们来之前盖帅已有军令,凡事听皇甫节帅调度,以后怎么打,我们要听皇甫节帅和李军使的,你就不要发牢骚了。” 火拔归仁皱眉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还是在这跟我装傻?” 没错,孙立明就是在装傻,他说的不过是些大义凛然的漂亮话而已,实际上他现在是李光弼的心腹,就算打前锋,也是跟在李光弼身边,到前面冲锋陷阵的,是火拔归仁这类军中旧将。 火拔归仁之所以说对方在装傻,是因为盖嘉运那句话,也是一句漂亮话,盖嘉运总不能嘱咐他们,去了之后该怎么干怎么干,保存实力为主,不要事事都听皇甫的? 这是话柄,盖嘉运肯定不会这么安排,但你们要学会揣测人家的真实心意。 火拔归仁是明白人,但是呢,他也不敢把话挑明了,否则李光弼直接就能以这个罪名办了他。 火拔归仁冷笑一声,道:“随便你们吧,我从来不怵冲阵杀敌,但希望李军使明白,赤水军是河西的旗帜,这面旗不能倒,否则影响之大,不是你能预料的。” 李光弼点了点头:“将军放心,本将作为军中副使,首重为国家效死,其次便是带儿郎们平安回家,这是我的职责。” 赤水军三分之二来了陇右,如果损失惨重,对河西的打击是空前巨大的。 主力都没了,必然军心动摇。 就好像梅西如果受伤下场,阿根廷的士气也就完蛋了。 李光弼治军是非常严格的,眼下无论是圣人还是盖嘉运,名义上都将这支军队交给了他,那么他就可以放手的行使职权。 这次离开河西对他来说,是一次绝佳的机会,能不能起来也就是这一次机会了,等到回了河西,只要盖嘉运不完蛋,他照样是被架空的结局。 因为他爹死的蹊跷,他认定是盖嘉运干的,这都有杀父之仇了。 会议结束之后,李光弼要前往各个大营巡查,监督每一军的战备情况,他几乎可以确定,皇甫惟明一定会让他攻坚。 也许会死很多人,但只要建功,对他来说总归是好事 临蕃城外围的三座大营,外加城内守备营,分散驻守着盖威的一万铁骑。 他们在这里并不受欢迎,因为是外人,而且将临蕃城的府库也给吃光了,遍地的马粪味,以至于城内百姓眼下,都唤临蕃城为马粪城。 盖威眼下关心的只有一件事,粮草。 “战马口粮还能维持多久?”盖威在城内的东大营巡视,朝身后的虞侯询问道。 马荣回答道:“精细口粮,可确保两战之用,粮草不多了,省着点还是维持六天。” 这个人就是马敦的亲弟弟,本姓夫蒙,羌族人,因为以前在安西管过一段时间账目,认识字,所以眼下在赤水军,负责物资调配存储记录。 “催!饿死了战马,让陇右给老子赔,”盖威冷哼道。 人家刚来这里的时候,初衷可不是当看客,而是实打实来帮忙的,慕容阿波谒的东路军,就是被他和安思顺一点一点切割,然后被陇右军逐步蚕食,直到最后被李光弼全歼。 他确实没有怎么动手,但没有他,局面可不会是眼下这样。 鄯州方面现在的对他颇有怨言,认为他的骑兵只是驱赶切割,没有实质意义上的投入战斗,一共伤了十七匹马,二十三个人,几乎等于毫发无伤。 接下来的战斗,可以说完全没有骑兵参与的份,盖威也就安心的驻扎下来,这下好了,都在抱怨他出工不出力。 呵呵石堡城可不是我丢的,老子要是不出力,李光弼能管的了赤水军那一万人? “都特么在埋怨咱们,就连城里的百姓,看咱们的眼光也是一脸的嫌弃,这窝囊地方,我是不愿意再待下去了,”副将张国维道。 这个人呢,是盖威的妻弟,也就是小舅子,出身南阳张氏。 河西军中将任人唯亲这四个字,用到淋漓尽致,上上下下全是自己人。 还是那句话,不要觉得自己人就不堪大用了,大汉的开国功臣,还不都是刘邦沛县老家的?朱元璋的班底也大多来自凤阳嘛。 一个县的人才,都够开国了。 盖威摇了摇头: “咱们不能走,我得盯着点李光弼,这小子上回明摆着要拿咱们赤水军弟兄的命,给他自己积攒功勋,外人终究是靠不住的,眼下又传闻下番再战,皇甫会让他打前锋,我到时候偏要拦一拦。” 幕僚高节谦道:“不可,这是给盖帅找麻烦,我们现在应该好好劝劝李光弼,让他找个理由拒绝。” 高国维怒道:“招呼没有打吗?都跟他提过几次了,每次都是敷衍,嘴上答应的漂亮,但是火拔归仁派人送来的信上,可不是这么说的,这小子经上次一战,在军中扶持了不少自己人,他还真将自己当作赤水军副使使了啊?” 赤水军的正使,是盖嘉运兼任,一般不过问军中事务,因为副使本来是他儿子盖擎。 也就说,盖擎才是赤水军的老大,虽然眼下被分作三个部分,但是大部分人还是认盖擎,对于李光弼这个空降的外来人,是非常排斥的,何况李楷洛死在凉州,李光弼跟老盖家有死仇。 幕僚高节谦耐心道: “不是打招呼,咱们跟人家现在不是平起平坐,名义上他是上司,我的意思是,府主亲自去一趟绥戎城,与李光弼面谈,要痛陈利害,劝阻对方万勿答应皇甫,事关赤水军建制之存亡,让他务必三思。” 盖威冷哼一声,没有说话,他是不愿意低着个头的,固有观念里,依然认为赤水军是他家的嫡系王牌,他犯不着跟一个外来人说好话。 但是正如高节谦所言,如果不低这个头,李光弼将那一万赤水军给打废了,韦光乘这边再补充新军,那么建制虽在,人却不是自己人了,那么赤水军分裂,几乎是不可避免。 各家都在打着各家的主意,都在尽力去维护自己的利益,这便是当下的军中形势。 你说他们谁错了吗?不,谁都没有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臧希液就是最好的例子,人家够勇武了,也够卖力了,早期独自面对慕容的东路大军,以至于损失过半。 现在好了,在安人军都快被架空了。 现在的陇右,就类似于小军阀割据,名义上皇甫负责陇右战场,但是他能管的了的,却少的可怜。 那么李琩的到来,无疑便是化解这一复杂关系的唯一可能。 盖威巡视完马厩,人刚刚离开没多久,便听到属下汇报,有人在衙门等他。 武庆派来的,是李琩身边的近卫,手里有两封信件,一封是家书,来自盖擎,另一封是公文,上面盖着总管府的大印。 “你叫什么名字?”盖威在衙门大堂内,手里握着信件,皱眉看向堂下之人。 那人道:“本人郭敬,来自隋王府,职位为执乘亲事,我这里有牌籍,将军的人已经勘验过了。” 盖威皱了皱眉,道: “你的意思,隋王被任命为陇右道行军大总管?人已在半路?” 郭敬点了点头:“将军看过信之后便知。” 盖威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先看他哥的,兄弟俩之间的传信有暗记,笔迹盖威也非常熟悉,确认无误,确实是兄长亲笔,嘱咐他务必遵从隋王调遣,不得有误。 接下来打开总管府公文,看过之后盖威却是脸色凝重。 让我特么的去打游击? 还是深入敌境?这是直接给了我一个玩命的差事啊? “郭郎请下去歇息,本将有些公务要商讨一下,”盖威非常客气道。 郭敬点了点头,跟着盖威的亲兵下去了。 等人走后,盖威将两封信件交给堂下众人,道: “你们也都看一看,帮我拿个主意。” “确认是大兄亲笔?”张国维看完之后问道。 盖威点头道:“难道我连阿兄的字都认不出吗?长安到底发生了什么?隋王来这里,到底又是干什么的?怎么他人还未到,先将咱们给调离了?” 幕僚高节谦道:“隋王这一次职责重大,既然节制河西陇右二镇,恐怕是来主持接下来的大战,这不妥当啊,阵前换帅,是要出大事的,皇甫第一个就不会听话。” 另外一名幕僚陆淳于摇头道: “他不敢不听的,咱们盖帅恐怕也不敢不尊,朝廷之所以派隋王来,就是因为隋王足可以压镇陇右,我们担心人家乱来,人家怕不是还担心咱们乱来,否则朝廷不会有这样的任命,信中用词严厉,若不遵从,恐怕隋王一到,就会治我们的罪,在我看来,我们先拔营,然后留下一些人探听鄯州消息,看看隋王到底会如何安排。” 张国维道:“我也倾向于离开,盖帅对隋王还是非常尊敬的,我们与隋王之间,眼下的关系非常密切,如今又有大兄的亲笔信,说明大兄在长安,与隋王有过私下的商量,咱们信不过隋王,还信不过大兄吗?” 盖威点了点头: “是这么个理,通知下去,让弟兄们做好开拔准备,再送信韦使君,就说我要粮草,临走之前,我亲自见见李光弼。” 很多兄弟们之间,都会有矛盾,这个不服那个,那个不服这个,尤其是娶了媳妇之后,兄弟关系更容易出现裂痕。 但是盖擎盖威兄弟不是这样的,因为有嫡长子继承制。 盖擎从小被当作接班人培养,而盖威,一直是被当作他哥哥的辅助培养的,所以兄弟俩从很小时候就分工明确,一为主一为辅。 再加上盖擎确实有当大哥的样子,所以盖威对自己的哥哥是心悦诚服。 正如李琩猜测的那样,如果没有盖擎这封家书,盖威肯定找借口不走,先询问他爹的意思,再做打算。 但是眼下,大可不必了,长兄如父,盖威从来没有违背过他哥 胜不骄败不馁,说的就是眼下的安思顺。 连番攻打石堡城未果,人家并没有泄气,因为他心里清楚,没打下来压根不是自己的错。 李琩上一次来鄯州,办了一件事,将安思顺的临洮军使降为临洮军副使,由皇甫惟明兼了军使一职。 从那时候开始,皇甫惟明便一直在临洮军当中培养嫡系,安思顺与对方也在军中展开了一场暗地里的权利争夺。 如果给皇甫惟明一点时间,安思顺被架空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但是吐蕃打进来了,所以皇甫被迫又放权给了安思顺,这也是出于为大局考虑。 那么眼下,安思顺仍是陇右地区的实权大佬之一,控制着临洮军、莫门军,兼任临洮郡太守。 莫门军在临洮郡,距离鄯州有点远,不能调防,眼下由安思顺的弟弟安元贞统领。 安思顺自己,则是亲领临洮军压镇鄯州,准确来说,鄯州眼下应该叫西平郡了,但是改州为郡总是需要时间的,陇右当下的局面,还顾不得去改。 他参加完节帅府议事回来之后,便一直在与自己的属下商议军务。 皇甫惟明私下里找他商量,等到大军休整过后,会再一次强攻石堡城,那么谁打前锋,有两个选择。 一,安思顺去打,李光弼做督战队。 二,李光弼去打,安思顺做督战队。 这样的安排,很明显是要不惜一切代价夺回石堡城了。 藩镇军中一直以来都流行督军,没有命令后撤者,一概射杀,哪怕你们死伤大半,队伍已经溃了,但只要后方没有命令让你们撤回来,就不准撤,否则视为临阵脱逃。 督战队这样的军事单位,在后世也一直都存在,而且往往与前锋军隶属于不同派系,否则下不了手,最可笑的就是乌克兰的督战队是北约雇佣兵,杀起来那是一点不手软啊。 各大藩镇的督战队,也就是监军,一般出自节度使帐下,多由行军司马担任。 陇右的行军司马就是张介然,他监军的时候手腕也是非常狠辣的,但是呢,再狠辣也有个度,毕竟陇右不比河西,这里派系林立,真要将人得罪狠了,暗杀他也不是没可能。 所以皇甫惟明打算以陇右督战河西,或者河西督战陇右的方式,来一场不惜代价的夺城之战。 统帅是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心软的干不了这个职位。 安思顺既然已经知道,下一次打前锋的很可能会全军覆没,甚至番号都打没了,那么他肯定乐意当督战队。 而皇甫惟明也倾向于让他当督战队。 “皇甫这次也是够狠啊,拿盖嘉运的嫡系精锐冒险,李光弼又是个急于建功之人,呵呵” 安思顺在大堂内,朝着自己属下说道: “两边的仇只会越结越大,今后你们提防着点河西兵,他们肯定会往咱们身上发泄怨气。”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点了点头。 第二百四十三章 意见不合 正月二十八,李琩抵达鄯州。 从长安出发至今,用时十二天,算是很快的脚程了,左卫的后续辎重还且在后面呢。 军情不等人,由不得他不着急啊。 节帅府外,节度使的六纛之前,树起了行军大总管的大旗,李琩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全面接管陇右。 皇甫惟明已经提前召集各部将领,赶赴鄯州参加军情会议,但是在此之前,李琩需要先与皇甫惟明见见面。 “你见老了,” 李峘与皇甫是故交,两人见面之后也是一阵感慨,双手握在一起,亲切的寒暄着。 皇甫惟明摇头苦笑道: “践任封疆,一刻不敢偷闲,比不得兄长闲云野鹤,真羡慕你啊,我能像你这么清闲就好了。” 别看他是节度使,但也绝对不敢得罪李峘,不单单是因为人家是自己老上司的长子,也是因为南宫郎将来是铁定进中枢的,跟中枢大员搞好关系,是每一个节度使都会做的事情。 “陇右的事情辛苦你了,我们来,不是掣你的肘,而是来给你解决麻烦的,心里有什么苦,大可与隋王倾诉,他会给你做主的,” 李峘拉着皇甫惟明的手坐下,看向正凝视沙盘,聆听张介然讲解眼下形势的李琩。 “四天之后,大军便可开拔,此战旷日持久,我军已陷入被动,”张介然指着沙盘上石堡城位置,道: “贼军后续增员颇众,据我斥候回报,石堡城之贼,应在十二万至十五万之间,设防于各山谷要道,覆盖方圆百里,再给他们一些时间,石堡城想要拿回来,将异常艰难。” 严希庄与裴迪接过一幅石堡城原先的防卫地形图,展开在李琩面前。 张介然指着上面一些关键位置,道: “眼下攻守转换,那么我们要想夺取石堡城,关键在五个地方,其一是日月山,此处居高临下,为赤岭之最高处,可俯瞰整个战场,其二为倒淌河在赤岭之间的这个回弯,曾经是我们的驻军取用饮水之处,这个地方有一条小道可直通石堡城,其三为石堡城以西的牛盲岭,其四烽火堡、其五高台岭,这三个地方眼下都建有要塞堡垒,以土石混杂建有矮小的围墙,三点连城一线,拒我军于东门之外,安思顺几次强攻,都是在这三个地方无功而返。” 李琩微微点头,他来之前是做过功课的,赤岭就是陇右与吐蕃的边境线。 赤岭西南,是吐蕃的牧区,东北是陇右农区,地势也是从西往东从高原逐渐过渡为平原,这里有西海屏风、草原门户之称,西海就是青海湖。 而日月山是主峰,相传当年文成公主入藏,途经此处,她怀揣宝镜,登峰东望,怀念长安故乡,伤心之下宝镜坠落山崖,一分为二,一半化为金日,一半化为银月,这便是日月山名字的来历,吐蕃那边,还是称呼赤岭,这里也是大唐与吐蕃之间联络的中转站,舅甥之盟也叫赤岭之盟,就是在这里订立的。 从前大唐占据石堡城的时候,防御工事都是建在石堡城西北,那么眼下攻守转换,吐蕃自然要在石堡城东北建立防线。 所以安思顺的几次强攻,就是栽在了吐蕃耗费巨大人力物力修建起来的三座堡垒上面,而且防线仍在加固。 过不了这三个地方,就没办法攻打石堡城。 李琩对此,暂时没有发表自己的看法,毕竟他比起皇甫惟明,在军事上肯定是个生瓜蛋子,说多了容易露怯,从而给陇右将领一种这个大总管是个笨蛋的印象。 如果将领对你不够信任,那么他们在作战的时候疑心就会很重,会怀疑命令是否是正确的,我是不是在做错误的事情。 李琩是不能随便说话的。 “盖威走了?听说他走之前,还惹了一些麻烦?”李琩皱眉看向皇甫。 皇甫点了点头:“盖威在绥戎城,与李光弼有一些言语冲突,不过不要紧,两人都是顾全大局的,不会坏了大事。” “言语冲突?”李琩挑了挑眉,在主位上坐下后,道: “说说看,怎么个言语冲突?” 皇甫惟明瞥了一眼张介然,道:“你跟大总管解释一下吧。” 张介然点了点头,道: “盖威对李光弼的一些用人,有不同的看法,而李光弼要确保麾下将士如臂使指,肯定是要有一些自己的想法的,大家意见不合很正常,说开了就好了。” “那么,他们说开了吗?”老三李岘顿时皱眉,语气难听道: “你这是糊弄我们啊,隋王要听的是实话,不是你这些搪塞之言,什么叫言语冲突?两人都扭打在一起了,这也叫言语冲突?” 说罢,李岘看向皇甫惟明,道:“有什么说什么,都什么时候了,还玩这一套官场之风,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岘对皇甫,说话还是非常随意的,主要原因是,皇甫从前去他们家的时候太谦卑了,以至于李岘没将皇甫当外人,也没有将对方太放在眼里。 下属见老上司的时候,都是这样,对老上司的家人也是非常尊重的,但是老上司如果一死,那就是另外一种局面了。 何况李祎现在,是支持太子的,与皇甫的利益完全一致,属于同一阵线。 皇甫笑了笑,道:“这么说,三郎什么都知道了?” 李岘点了点头:“隋王身兼重任,我们敢不知道吗?” “惟明说说看吧,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李峘说话,就相对非常柔和了,因为他和皇甫的关系非常近,两人曾经也是好哥们。 兄弟俩都没对皇甫用敬语,一来是出身宗室,再者眼下是道一级的总管府长史和司马,名义上是上级衙门。 这也是李琩在路上刻意安排的,总管府的威望如果不能压节帅府一头,谈何节制呢? 皇甫抬了抬手,令无关人等退下,这才看向李琩道: “要拿回石堡城,为今之计,只有不惜代价,那么谁做这个代价,是要慎重权衡的,盖嘉运明摆着是做做样子,来了两万人,一半是看客,另一半若非主将是李光弼,恐怕也是走过场来的,那么我就需要利用好李光弼这支兵马,恰好对方立功心切,所以我有意以他为前军,安思顺的临洮军为策前军,杜希望的镇西军为左虞侯、白水军右虞侯、振武军王孝德与我的亲卫军为中军,莫门军安贞为左后军,其余守捉为右后军,安人军为策后军,共计五万七千人,强攻石堡城。” 说着,皇甫继续道:“我事前放出风声,就是要试探盖威的反应,他如果敢闹事,我会以此为借口将他调走,但我没有想到,隋王帮我解决了这个麻烦。” 盖威临走之前,去了一趟绥戎城,本来已经打算跟李光弼好好说话,劝对方不要拿河西儿郎的命冒风险,而李光弼则是用一些冠冕堂皇的话回答了他,大概意思就是,军人要服从命令,上面让我怎么干,我就怎么干。 盖威当时就怒了,要不是因为李琩的调令在身,他都打算将李光弼绑了,直接将那支赤水军的兵权夺回来。 如果事情真的发展到那一步,就是兵变了,在战场上并不新鲜。 李琩之所以早早收到消息,是因为他派去的郭敬,星夜兼程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汇报清楚的。 郭敬就是郭子仪的义子,郭淑带进隋王宅的。 郭子仪他们这对义父子,也是挺有趣,郭子仪的爹叫做郭敬之,收了个义子叫郭敬,这都分不清楚谁是爹谁是子了,很多人建议郭子仪给郭敬改名,郭子仪没同意,意思是人家的名字也是爹妈起的,我虽为义父,也不方便改。 事实上是因为郭敬出身太原郭氏旁支,是大宗,你郭子仪华阴郭是小宗,小宗改大宗,不合规矩。 郭敬回来之后,带回了盖威的恳求,对方希望李琩拦下李光弼,别让这个契丹狗将赤水军给葬送了。 “李光弼今天来了吗?”李琩问道。 皇甫惟明点了点头:“除了积石军,莫门军、河源军、宁塞军,其他兵马使都来了。” “你这么安排,要将盖嘉运得罪死啊,”老大李峘也意识到问题所在,皱眉道: “人家本来就不愿出力,你倒好,强行将赤水军推上去,风声放出去这么久,凉州那边多半也知道了,恐怕盖嘉运的拦阻手令已经在途中了。” 皇甫笑了笑,道:“眼下不是我的事情了,而是由隋王定夺,得罪人,也是隋王去得罪。” 李峘一愣,苦笑道:“你倒是实话实说。” 李琩笑了笑:“我本来就是来得罪人的,这种事情尽管往我身上揽,我只要石堡城,不问过程,将他们都叫进来,议事吧。” 皇甫点了点头,给张介然递了一个眼色,后者出去将守在外面的一众将领召了进来。 主将是轻易不能离开军伍的,除非大型军事会议。 也就是说,李琩这一次议事,要尽量将事情都安排妥当,毕竟大家来回跑一趟也不容易。 上一次来,李琩是座上宾,这一次,坐在了大堂的主位上面,是西北方面的最高军事统帅。 但是自家人知自家事,他自己有几斤几两,李琩心里很清楚,怎么打,还是要皇甫去安排,他只是负责确保对方的计划能够正常实施运行。 但有个前提,现在不能打。 李光弼去做炮灰,只要能拿回石堡城,这个炮灰按理说是可以当的。 但是呢,李琩现在与盖擎是盟友,将人家的赤水军折的太狠,盖擎会觉得自己这个盟友不够意思。 再加上河西方面还没有参与进来,单靠陇右并不保险。 “方才皇甫节帅,已经大致跟本帅描述了当下的陇右形势,”李琩率先发言道: “本帅既然来了,自然不是来看风景的,四天之期,再往后推一推,眼下不是强攻的时候,我会与河西方面交涉,请盖帅出兵协助,等到局势再明朗一些,把握再大一些,再谈夺城。” 下方的安思顺闻言一愣,诧异道: “盖帅会不会听调,仍属未知,眼下贼兵正在疯狂构建工事,若再延期限,我们的难度将会更大,请大总管三思。” 杜希望也是皱眉道:“盖嘉运要是愿意来,早就来了,也不会等到隋王发令才来,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是担心石堡城握于贼人之手过久,将士们的心气垮了,朝廷那边,也不好交代啊。” 其实大家心里都很清楚,眼下夺城,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否则朝廷一忍再忍,总有忍不了的时候,届时问罪的诏书一到,大家都得担罪。 别看安思顺和杜希望嘴上请战,那是嘴巴上说的,为的是表明自己的主战的决心,实际上两人心里都在庆幸,终于来了一个担责任的。 这可不是我们不想打啊,是你不让我们打。 臧希液老实啊,闻言道:“当下确实不是强攻的时机,贼军防范过重,难有机会,正所谓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时强攻乃下策,只是朝廷那边,大总管如何应对?” 李琩淡淡道:“这不是你操心的事情,没有万全把握强行攻城,一旦再败,才是彻底无法与圣人交代,河西陇右本为一体,我来之前,盖帅有所顾忌,不敢尽力,我来之后,顾忌全无,河西自会全力协助。” 说罢,李琩看向韦光乘道: “军资没有缺漏吧?” 韦光乘点了点头:“暂时无虞,但若时日过久,还是撑不住的,大总管是否已经去信凉州?” “嗯,”李琩淡淡嗯了一声,道: “四日之内,便有回复,大家稍安勿躁,暂时等一等。” 如果河西能够全力协助,对于堂下众人来说,无疑是非常振奋人心的,因为陇右这边已经打疲了,而河西全都是生力军。 事实上,大家心里也非常清楚,眼下的河西兵比陇右更能打,不是军士的问题,而是因为河西没有派系,盖嘉运一家独大。 李琩今天,就是想要稳住大家的心态,让他们不要因为来自朝廷的后顾之忧,而迫切的出兵强攻,那样的话损失太重了。 皇甫惟明就是考虑的太多,所以要让李光弼当炮灰,不惜代价。 而站在李琩的角度,他不希望任何人做炮灰,单是安人军的损失,就耗费了朝廷巨资补充,按照韦光乘的话来说,三个郡的赋税,让臧希液打没了。 军士的损耗,牵涉藩镇的防卫布局,也牵涉财政,又牵涉国本,总之,兹事体大。 皇甫不在乎,是因为急切的需要戴罪立功,财政国本的事情当下还轮不到他来考虑,他只会考虑自己一旦出问题,太子也会受损。 总管府长史李峘看向众人,道: “盖威已经从安人城西进,如一枚铁锥插入贼境,必能引发贼军腹地动乱,如果能找到其补给路线,进而切断,那么石堡城的贼军将成孤军,我当不战而胜,盖嘉运不会坐视,定然会提供支援,我们要等的,就是贼人内部大乱,诸位勿要心急,以最小的代价拿回石堡城,才符合圣人的心意,才符合中书门下的宗旨。” 他以前在陇右的职位,是他爹帐下的掌书记,权力不小,与眼下堂内的很多人也都认识,没有人会轻视李峘,因为人家的爹在这里威望太高。 杜希望点了点头:“自然是要听从圣人与中书门下的安排,那么我们现在,就要改一改既定方案,积石城方向的压力还是很大的,郭子仪那边也需要支援,该调谁去合适?” 眼下的陇右,就这么些兵,大部主力集中在湟水一线,这是用来夺回石堡城的,那么眼下既然战事推延,是可以分出一些兵力支援郭子仪。 不要觉得湟水分兵,会给吐蕃机会,事实上,吐蕃不敢进来,因为没骑兵。 从石堡城到湟水一线,都是大平原,利于骑兵作战,吐蕃这一次的战略方针不是打进来,而是拿下石堡城和积石城这两个要冲,占领门户,方便以后打进来。 他们的骑兵在大勃律和小勃律,也就是克什米尔地区,没多少,几千骑,也不敢抽调,一旦调走,安西和北庭肯定会下手,那么就等于吐蕃在西北方向空门大开,尺带珠丹是不会这么干的。 李琩闻言点了点头,看向皇甫,道: “节帅觉得,谁去合适?” 皇甫惟明眼下的内心非常复杂啊,李琩这么一拖延,是有意要接管他一部分指挥权,虽然人家口口声声说不会干预他用兵,其实还是干预了。 身居高位的人,说话是不能信的,皇甫有心理准备。 如果按照他之前的既定策略,四天之后全面出兵,那么定然是以他为帅,因为战略部署是他安排的,李琩插不了手,那么夺回石堡城,也算是将功赎罪了。 但是眼下战事拖延,将来的部署李琩已经开始着手计划了,自己成辅助了,那么夺回石堡城,跟他关系不大,届时朝廷该论罪还是要论罪。 而且隋王在军中建立威望,也不符合太子的利益,这是太子在信里交代过他的。 所以皇甫没有吭声,以沉默的方式,反对李琩的部署。 其他人也都察觉到了气氛有些诡异,隋王似乎在第一天的军情会议上,便要行夺权之事。 那么皇甫惟明眼下的处境,无疑非常尴尬。 “惟明,隋王在问你话,”李峘小声提醒道。 皇甫惟明一愣,故作回过神来,道: “我还是认为,不宜拖延,眼下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善,临时变卦于军心不利,隋王不通军事,还是要多听听大家的意见。” 李琩笑了笑,也没有说话,人家已经挑明了,你是一个外行,这是当众打击李琩的威信。 但是李琩不会记仇,毕竟咱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也就尿不到一个壶里。 他不是不知道这里的形势非常复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利益要考虑。 可是此番决战,河西如果不能参与进来,对未来的边境防务影响很大,两个藩镇长期各执其事,失去了协同的本质,以后再要拉回来可就不容易了。 他的本意绝对不是夺权,战事推延在他看来,是必须的,那么既然湟水一线放松下来,就必然要分兵支援郭子仪,难道等积石城也被攻破吗? 但是皇甫出于自己利益考虑,不愿意让李琩部署安排,他认为这是喧宾夺主。 大总管只是临时性质的,而我这个节度使可是坐地虎,我不能让你凌驾于我之上,名义上可以,权力上不行。 李琩在陇右的第一次安排,便遇到了极大的阻碍。 像这种时候,李峘兄弟的作用就凸显出来了,他们不能让李琩和皇甫闹僵。 老三李岘说道:“隋王也是为了陇右考虑,节帅强行夺城,若是伤亡太大,就算夺回石堡城,意义何在呢?吐蕃此番兴重兵犯境,非一时之计,赤岭之盟约已是荡然无存,今后西北的战事将更为频繁,孰轻孰重,你应该考虑清楚。” 他的意思是,今时不同往日,盟约已经不在了,两边将来铁定会战事不断,你现在不惜代价夺城,是顾头不顾腚,你就算夺回石堡城,但是损耗过重,今年是没事了,明年呢?人家又来了怎么办?你的精兵都让你不惜代价消耗掉了,拿什么戍卫?新补充的生瓜蛋子? 先不说新军战斗力不行,需要长期培养,再者说,朝廷能眼睁睁看着陇右成为无底洞,吸血财政吗? 李峘李岘兄弟俩,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皇甫惟明也算是看出来,隋王可真会找人啊,找了这哥俩来对付我? 当下陇右最出彩的两场硬仗,一个是李光弼打的,一个是郭子仪打的,皇甫惟明脸上肯定是挂不住的。 他担心朝廷问罪,所以心情急切了些,其实不单单是为自己考虑,他是统帅,难道不知道李琩的想法是对的吗? 但是我牵扯着少阳院,牵扯着中枢斗争,凡事不能自己认为正确,就去那么做,而是要考虑,自己做的事情,长安会不会认为是对的,是否符合少阳院的利益。 那么他与李琩对着干,也是出于无奈,而且无法扭转。 皇甫惟明淡淡道:“我还是不同意,尽快拿回石堡城,加固防线以御吐蕃,是最省钱的办法,耗成持久战才会增加朝廷负担,这是为长远考虑。” 眼瞅着皇甫不肯让步,老大李峘赶忙出面打圆场道: “这个事情,大家再议,咱们好好商量商量,拿出一个大家都满意的法子出来,大总管不要着急,惟明也不要太固执嘛。” 李琩笑了笑,不打算给对方脸了,直接看向李光弼道: “光弼两天之内开拔,支援积石城,不要一味固守,要以攻代守,伺机而战。” 皇甫惟明对李光弼没有绝对的行使权,人家愿意打前锋,自然可以去,但人家不愿意,你也没办法强迫。 但是呢,李光弼不敢违背李琩。 因为李琩一句话,就能罢免了他,辛辛苦苦在军中的经营,也就覆水东流了,何况他和李琩的关系还不错。 李光弼瞥了一眼脸色铁青的皇甫惟明,点头道: “卑职领命!” 在他看来,只要有仗打,别让我闲着,就是好事。 第二百四十四章 某也一样 门里出身,自会三分。 别看王思敬眼下是太子宾客,人家年轻时候,是在西北领兵打仗的,是郭知运的下属。 他就一个嫡子,便是王难得了。 当父亲的,如果有一项专长,那么会在儿子学业无成的时候,选择倾囊相授,也算是薪火相传吧。 出身琅琊王氏,王难得最差也肯定是个文化人,但是参加科举肯定是没戏的,源自于这小子跟严武差不多一个类型,当爹的不在身边,当妈的管不了,以至于学业荒废。 没有办法,王思敬只能带他从军,你还别说,路子选对了。 整个河西,王难得算是年轻一代当中,非常出类拔萃的战将了,而且还有一手相当不错的书法。 琅琊王学业可以不行,书法不能不行,因为祖上有个王羲之。 积石城西面三十里的横岭,王难得的河源军就驻扎在这里,打了这么久,他的损失也不小,但不算伤筋动骨,仍旧有三千多人,五百马。 他的作用,便是防止吐蕃军队从横岭南边的河谷地渗入,断了积石城的补给路线,算是郭子仪的东面侧翼。 三千人,分散在四个谷口,掐死了所有要道,正在修建防御工事。 王难得是懂兵法的,他所有的防御布置,都非常的合理,至今为止,贼军数次强攻,都没有能突破他的防线,而他几乎没有损失,也就是军械耗费颇重,不过这方面,韦光乘还是得力的,没有让他有后顾之忧。 王难得一身铠甲,登高远眺,观察着周围的山势地形。 他已经在山中勘察数日,以确保没有遗漏任何可供贼人行军的小道。 “东南方向那个位置,往南延伸十五里,造两座烽火台,”王难得指着远处的山峦,吩咐属下道: “还有我现在这个位置,留几个人修建地堡,以观烽火。” 麾下将领豆卢铤点了点头,开始着手安排。 这时候,山脚下有人登顶: “报,靳副使回来了,刚入大营。” 王难得点了点头:“下山,看看元曜带回来什么消息。” 在四座河谷关口的大后方,便是河源军驻地,营地不大,依山而建,当下只留有一千二百人驻守。 上山容易下山难,王难得从山上回来,用了整整一个时辰。 “烧盆水,给大家解解渴,” 王难得进了营帐之后,在靳元曜的帮助下卸掉身上的上身甲,笑道: “穿着这一身登山,可把我给累死了,但是不穿吧,又担心遇到敌军斥候。” 他是个非常胆大的人,眼下的边境线上,遍地都是两方的斥候,刚才王难得在山顶的时候,已经远远见到过几个贼影。 斥候外出,身上是会捯饬一番的,不复杂,就是在土里滚上几圈,方便与山体的颜色融为一体。 边境线很早便坚壁清野了,光秃秃的山上没几颗树,大多是荆棘灌木。 即使这样,也是很容易被敌军斥候摸近的,人家不动的时候,确实不好发觉,而人的视线是有盲点的,汉人的正常视野是个椭圆形,上方60°、颞侧100°、下方75°、鼻侧60°,超出这个范围就是盲点。 营帐中,几名将领吹着碗内冒着白气的开水,将靳元曜带回来的一封信传阅完毕。 王难得捧着热碗,皱眉道: “朝廷这样的安排,无可厚非,但是并不符合我们的利益,隋王势头太盛,已经对太子造成极大的威胁,这次要是在西北建功,更添威望,太子今后恐难节制,节帅便是出于此点考虑,所以不想让隋王太出风头,他也难啊” 靳元曜带回来的这封信,就是皇甫惟明写给王难得的。 豆卢铤闻言道:“可是军令如山,隋王眼下是陇右道行军大总管,节帅就算反对,恐怕也没什么用,听说隋王与盖嘉运父子关系密切,断不会允许节帅葬送赤水军,都是博弈啊,没曾想陇右的形势越来越复杂了,如今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冲锋陷阵那么简单。” 军中将领,大多都是粗人,对朝局,甚至是陇右大局,都是看不明白的,大多情况下,能够拼死效命,便已经是非常优秀了。 但是王难得这拨人不一样,问题就出在王难得身上,这小子与太子是可以单独联系的。 他是少阳院要在西北扶植的最重要的一位年轻将领,皇甫惟明也赋予了他大权,除了河源军,还可以节制白水军,甚至一度打算让王难得夺权安思顺的临洮军。 要不是大战开启,眼下的王难得已经在临洮军中了。 他的手下,也都是少阳院举荐的,这个豆卢铤,人家还参加过科举,中的是明算科,凡明数造术、辨明术理者为通,全通者及第。 也就是说,这是个数学家,众所周知,数学好的脑子都特别牛逼,这一科目也被称为天生行,怎么都行,天生不行,怎么都不行,看基因的。 靳元曜道:“我离开之前,李光弼已经返回绥戎城,准备开拔了,大约三天可至,隋王的意思,我们这条防线不要一味固守,毕竟积石城没丢,守城过于被动,时机合适,可主动出击,而且积石军,隋王交给将军节制,传令官已经进入积石城。” 积石军兵马使贺炳耀战死之后,副使李思恭请求郭子仪兼领,这是权宜之计,并没有正式任命。 而李琩也知道,郭子仪一个朔方军,领导陇右军,不合适的,也不好管,那么交给王难得,也算是暗示皇甫惟明,我真的不是来争权的。 “李光弼还有多少人?你问过没有?”王难得问道。 靳元曜点了点头:“我私下找他谈过,还有近八千人,都是步军精锐,军械齐全,李光弼这个人眼下急于建功,他只要一到,说不定会很快出击。” “想要建功是好事,”豆卢铤看向王难得道: “积石城两路贼军,大约八万之众,虽属吐蕃精锐亲卫军,但是与我健儿相比,还是有差距的,何况西南地形本不利于大兵团作战,拉不开阵型,人多并不占多大优势,我们可与李光弼商量,兵分数路,主动南下出击,只要击溃郎支都部,解了积石城之围,不用河西帮忙,我们集中大军便可拿回石堡城。” 王难得双目一眯,喝了一口温水,点头道: “总之,我们要让人觉得,隋王来与不来,没多大区别,他现在在长安已经颇具势力,如果在藩镇建立党羽,便是除圣人之外无人可制了,李光弼想建功,我们也不能让他顺心,恶战还是得咱们来,我陇右儿郎比他们只强不弱,这次定要打出个名堂来。” 说罢,王难得起身道: “我现在就去积石城接管积石军,顺带见见郭子仪,这个人守城是真厉害,有他在后方坚守壁垒,我为前锋,李光弼佐助,大事可成。” 郭子仪抵达陇右的第一场恶战,并不是围攻石堡城的尺带珠丹儿子郎支都,而是走河谷绕进来的吐谷浑小王,名字叫做坌达延赞松,在吐蕃被称为莫贺吐浑可汗。 被李光弼干死的那个,是小贡论慕容阿波谒,虽然也是吐谷浑人,但跟莫贺吐浑可汗不是一路人。 莫贺吐浑是中贡论,而强攻石堡城的乞力,也叫乞力徐,是大贡论,同时也是吐蕃最高级别军事将领。 像这类翻山越岭的行军,本来就非常分散,难以集中,也属于非常冒险的军事行动,一旦被窥破行踪,很容易被偷袭。 但是那个时候,积石军兵马使贺炳耀战死,积石军群龙无首,防线收缩,并没有发觉到莫贺吐浑混了进来,如果不是郭子仪及时赶到,积石城现在已经丢了。 而郭子仪的振武军,遇到这支走小路进来的零散部队,自然是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莫贺吐浑手下三万人,进来的也就一万多点,遇上郭子仪只有挨打的份,于是只能是丢盔卸甲,急匆匆撤回,这么一进一出,一半人马被消耗掉了,如今已经与郎支都会合,不再选择偏门打法,而是老老实实,打算逐步蚕食积石城防线。 但是郭子仪可不是吃素的,守的固若金汤,双方每隔两三天,便有一场攻守之战,吐蕃没有在郭子仪身上占到一点便宜。 所以当下皇甫惟明对这边,还是非常放心的。 积石军的完整编制,是兵员7000人,战马300匹,贺炳耀与郎支都的激战中,阵亡高达3500人,逃亡者多达一千人,如今还活着的,大多都有伤。 为了补充,郭子仪第一时间下达封城的命令,不准任何平民出入,制了从军尺,只要比尺子高的,立即发放兵器,参与守城,其实就是一米四。 他这么一整顿,立即便将积石军补充至6500人,而且每日都在城内分批操练。 在中国古代,男子的平均身高一直是有起伏的,主要是生活水平所决定的,吃得好,营养跟的上,个子就高,这一点毋庸置疑。 唐初、中期、唐末也都不一样,眼下大唐男子的平均身高还不错,大概在1.67,与现代顶峰的1.74,差了7公分,而美国男性平均身高,也就是1.75。 清朝时期因为汉族被压迫,国民体质长期退化,男性平均身高只有162公分。 后世从90后开始,男女身高都有着大幅度提升,为全球增幅第一,可见不是我们中国人没有高个子基因,主要是有些时期,人们过的太苦了 郭子仪今年已经四十五岁了,他这个年纪在藩镇军中,都属于大龄兵马使了。 如果没有历史上的安史之乱,也许他会成为一个寂寂无名的人,隐没于历史的尘埃当中。 所以一个人成名,机遇是最关键的。 但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你真的非常优秀,机遇,是留给最优秀的人。 吏部去年的大考,给郭子仪的评价是:河岳闲气,临下宽厚,器量深识,宽而有谋,十六个字,用了两个“宽”,算是不错的考评,但也不算太优秀,中上评吧。 郭子仪这个兵马使,与陇右这些还不一样,他的地位更高。 因为朔方往大了说,叫做太原党,往小了说,叫做王郭党,而他眼下,是朔方郭党的话事人,同族的安北都护府郭英奇,是认他这个老大哥的。 换句话说,郭子仪可以影响一半的朔方军,这就是为什么历史上安史之乱爆发后,尚且在家服丧的郭子仪被立即夺情,担任朔方节度使,因为他在这里说话好使。 后台不用,过期作废。 郭子仪有四个后台,宁王、表哥耿国公葛福顺,还有同族两位大佬,太原双虎郭虔瓘、郭知运。 参加武举,是宁王举荐,进入朔方,是本族大佬郭虔瓘举荐,一路升迁,是宁王和葛福顺在长安运作的。 但是现在,他的这些后台都没了。 也就是说,他再往上爬的台阶,已经没了,四十五岁是为官者生涯的一个关键时期,能上去也就上去了,上不去,也就上不去了。 也是宦海生涯的一个年龄分界线,大多数人都是栽在这个年龄段,不管你在四十五岁之前多么风光,往后升不上去,也就算拉倒了。 郭子仪长着一张非常沉稳的脸,给人一种非常值得信赖的感觉,历史上,他和李光弼并称再造大唐的两大名将,而李光弼更是被誉为“中兴第一”,两个人都有着鲜明的统帅风格。 最大区别就是,李光弼治军极严,即使在休整时期,因为军纪问题死在他手下的自己人都是几十个。 但是郭子仪呢,是御下极松,这个下,指的是他的直管将领,但是他对这些将领的要求是:我可以对你们松,但你们御下要严。 这就会出现一个现象,他的拥趸特别多,麾下将领的忠诚度非常高。 这样的统帅,也特别的清闲,因为他驾驭下属的水平太高,事情都让下面做了,他自然也就闲了。 下属的权利得到保障,自然会一个劲的在军中鼓吹捧高郭子仪,所以李琩这个老丈人,在振武军说一不二。 “王将军请坐,” 郭子仪一脸轻松的将王难得请入大堂,亲自倒了一碗水,递给对方道: “我已经收到军令,也已派人去寻李副使,他应该就快到了。” 王难得一脸懵逼的接过水碗,望着空空如也的大堂。 活了这么久,就没见过守城守的像你这么轻松的,外紧内松啊,你这府衙,连卫兵都看不到几个,我也真是服了。 敢情人全在外面啊? 他对积石城的城防,是很有信心的,因为入城的时候都看在眼中,至于郭子仪在城外的布置,他也是心悦诚服,与一个知兵的人合作,总是让人更为放心。 就是你本人有点太奇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养花种草的。 王难得将碗中的水喝的一滴不剩,笑道:“隋王已经掌管陇右,郭军使这一次若能打几个漂亮仗,恐怕就要去长安了。” 在长安,一般待客是奉茶奉酒,但是在军中,就是清水。 我们不要小看水,水在古代的地位,是略高过粮食的,所以中国古代民间械斗,大多因为水。 郭子仪淡淡一笑,坐下道: “我对长安没有念想,也不适合长安,粗人一个,还是留在藩镇最合适。” “郭军使过谦了,”王难得笑道。 他和郭子仪是一样的出身,门阀世家,像他们这类人的终极目标,是单开族谱,封侯拜相。 单开族谱在前,封侯拜相在后。 所以王难得压根不信郭子仪的话,你女婿可是非常风光,你就算以前没想过,现在也肯定想了。 而事实上,郭子仪眼下真的没有这个想法,他了解自己,不是政斗的料,回了长安坐不稳的,更不想牵连进夺储之争,就算回长安,也是等到皇权顺利交接之后的事情。 他不愿意卷进皇室内斗,所以当下对自己的女婿,没有什么好感。 既然对方一脸的怀疑,他也懒得解释,只是笑呵呵的与王难得聊天。 不大一会,李思恭来了。 他当下负责积石军的招募新军,新兵操练,被服收支,军器管理,以及斥候情报,城防戍卫以及外围防线,已经被郭子仪麾下将领全面接管。 他今年只有四十九岁,却已经有一个十五岁的孙子了。 “四朗来了,王将军你应该认识的,你今后归他调遣,”郭子仪专门起身,拉着李思恭的胳膊为他介绍新上司。 四朗,是李思恭的字,不是四郎,这是一个狠人啊,陇右的地头蛇,长子李钦,也就是李晟的亲爹,是杜希望镇西军副使,次子李铮,三子李锢,都是守捉使,四子李镰是节帅府兵曹参军,他们一家在陇右地区级别不算高,但谁也不想惹。 李思恭朝郭子仪笑道:“我与王将军是旧识,从前在节帅府见过几次。” 见过是见过,但次数并不多,交情也不好,因为李思恭跟王难得的爹,从前在陇右共事过,两人不对付。 王难得在湟水防线,李思恭在西南防线,有防务在身,两人碰面的机会不多。 “我也是奉隋王命暂时接管积石军,等到大局将定,我一定举荐李将军接任积石,” 王难得清楚李思恭是个刺头,也不愿跟此人合作,但是呢,大局为重,不得不跟对方搞好关系,毕竟积石军能不能指挥的动,还得看人家。 李思恭点了点头,在一旁坐下: “但听调遣,绝不敢违。” 嘴上说的漂亮,但是表情和肢体语言,完全是将王难得当成一个晚辈,我跟你爹打交道的时候,你还尿裤子呢。 既然职责有变化,那么李思恭自然是要交接工作的。 郭子仪三子四女,眼下三个儿子都在军中,老大郭曜是他年轻时犯下的错,带回家的,老二郭旰(gan),老三郭晞,这都是正妻王氏所出,郭淑的亲哥哥。 负责接手李思恭这一摊子的,是老二郭旰,被召进来之后,与李思恭大致聊了一番,便联袂出门安排交接事宜。 王难得看得出,李思恭不太将自己放在眼里,但对郭子仪却是非常敬重。 他才来几天啊?你跟我才是同一隶属,人家虽然说救了积石城,但你也不至于在他面前这么恭维吧? 这就是郭子仪的个人魅力了。 他刚进积石城的时候,按规矩,他级别高,积石军兵马使战死,他来接管名正言顺,但实际上,人家完全将积石军交给了李思恭,无论李思恭提什么建议,他这边全部照准。 这就会让李思恭有一种巨大的认同感,觉得郭子仪有眼光啊。 两人之间本来配合的非常默契,李思恭主内,郭子仪主外,结果眼下又要听一个晚辈调遣,李思恭心里肯定是不爽的。 但本土军阀出身让他很清楚,干什么都可以,不要违背军令。 “等李光弼一到,我会从积石军抽调三千人,然后部署出击计划,”王难得道: “还是要给郭军使留一些人马,后方就全靠你了。” 郭子仪笑道:“你都带走,我有振武军,守城无虞,你们在前方若能建功,我的压力其实并不大。” 王难得有点不太适应了,一脸诧异的看向郭子仪。 这个人的办事方式,有些太痛快了吧?你就不问问我打算怎么打?也不问问我,为什么这么着急打? 想法、过程、步骤,都不跟我聊聊?直接就谈结果? 你对我也放心了吧?就不怕我败了,给你捅个大篓子? 王难得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跟对方好好说说自己的想法,只见他耐心道: “如果能解积石城之围,我大军便没了后顾之忧,李光弼麾下是河西精锐,加上我陇右健儿,以少对多,并非劣势” 他絮絮叨叨说了半天,郭子仪除了称赞就是赞成,没有一句疑问。 关键人家的态度还非常真诚,给王难得一种他非常认可我想法的感觉。 两人越聊越火热,王难得的心情也越来越好。 郭子仪是个知兵的,朝廷让他来陇右是选对人了啊,王难得心情大好,对郭子仪这个人,已经非常认可了。 “痛快!我与郭军使可谓志同道合,心心相印啊,”王难得哈哈笑道。 他也开始跟李思恭一样,恭维起郭子仪了。 郭子仪笑道:“某也一样。” 第二百四十五章 杀牲歃血誓神 李琩如今,干脆便住进了节帅府,有一个独自的院落做为他的主要办公场所。 他带来的人,大多被安排在这里。 韦寡悔的三百左卫,分做了七队,四队守在节帅府东西南北四条主街,两队守在节帅府前后门,一队就在这座庭院当中,归李晟统领。 这算是李琩的安保护卫了。 鄯州的建筑风格,虽然一味在模仿中原,但与中原还是不一样的,这里因为是边关地区,所以城内的营造多采用一些军事布局,塔楼遍地,以便居高临下观测全城。 最大的特点便是密集。 除了城内主要街道,其他道路都非常窄,节帅府也是一样,院子小,屋子小,巷子小,什么都小,看上去密密麻麻,像是挤在一起的。 李琩住的房间呈长方形,不大,中间有一道屏风隔开,李琩睡在里面,武庆、李无伤、牛五郎、郭敬四个睡在外面。 甲胄军械就放在屋内,以防不测。 里外各有一个火炉,烟囱从墙上打出的孔伸出,即使这样,屋内还是一股子烟熏火燎味,李琩都担心自己呛死在这里。 半夜的时候,郭敬起床给炉子里添柴,以确保房间整晚维持在一个适宜的温度。 恰好这时,门外有人敲门。 郭敬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打开一丝缝隙。 老黄狗站在外面,小声道: “有消息,李光弼两个时辰前,刚从鄯州经过,往南边去了。” “进来说,”郭敬将门打开,放老黄狗进来,随即打量了一眼戍卫在小院的八个侍卫,这才将门关上。 武庆睡的也不实在,听到老黄狗进来之后,指了指炉火: “先烤烤火,这里的晚上冻死人了。” 说罢,武庆走入内间,先是将李琩那件厚裘展开,在炉火边烤了烤,这才过去拍了拍李琩: “阿郎,有李光弼的消息。” 李琩道:“听到了。” 接着,他恋恋不舍的从温暖的被窝起身,由武庆将厚裘衣披在他身上,随后在炉火边坐下。 藩镇不同于长安,既然来了这里,就要做好随时起夜的准备。 军情不等人,任何时间任何情况下,只要有消息,李琩都要确保自己第一时间能够知道。 “什么情况?”李琩摆了摆手,示意老黄狗坐下。 老黄狗小声道: “这才三天,李光弼已经过了鄯州,算算时间,一定是星夜行军,卑职已经派了五个弟兄跟上他们,李光弼的行踪,日后都会有回报。” 武庆皱眉道:“怪不得都说他立功心切,这个人还真是着急啊,动作这么快。” 李琩是需要监视各方人马的,虽说眼下的陇右,都是他的属下,向他汇报工作是分数应当,但是李琩还是要更为谨慎一些,他们汇报的是否真实,自己至少应该有一个可以确认的途径。 就比如当下,他第一时间知道李光弼已经经过鄯州,但是李光弼的人,还没有向他汇报。 军中一直有传信使,负责将大军行程规划奏报给上一级,长安当下对藩镇的要求,是五天一报,一旬大总,而藩镇对各军的要求,是一日一报,三日大总。 李琩当下,任何时间都有可能收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军情奏报,而严希庄与裴迪,是负责筛选汇总的,有些可以立即奏报李琩,有些就没有必要。 比如军械支出、新军招募、库存更新等等内务事宜,严希庄他们会一一记录,做一个简单总结,再交给李琩。 但是军情,李琩需要第一时间知道。 “让裴迪明天去找韦光乘,调拨二十匹战马,老黄狗你亲自选人,要机灵的,口风紧的,派去积石城一带,我要看看他们到底怎么打。” 老黄狗点了点头,离开房间。 李琩指了指内间还有的一块空地,道: “明天将这里收拾一下,加一张床,让李岘住进来。” 武庆愣道:“为什么不是李峘?” 李琩道:“大郎太圆滑,有城府,不如三郎坦诚,皇甫惟明昨夜见过李峘,李峘虽然也都跟我说了,但我觉得他还是藏了一些。” 武庆笑道:“这不是很正常嘛,两人是故交,有些私密话,肯定不会告诉咱们的。” “就怕他们的私密话里牵扯大事,”李琩皱眉道: “我虽然相信李峘,但也认可皇甫的游说能力,你派人盯紧他,毕竟我对他并不了解,知人知面不知心。” 信安王府是倾向于少阳院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李峘之所以被称为南宫郎,也有一层这个因素在里面,毕竟进中枢的首要条件就是:皇帝会用你。 而当下这个时期,如果按照历史来看,基哥还能潇洒很久,但现实当中,这么想的人不多,大家普遍觉得,皇权传承在五六年之内,基本会见分晓,最多七八年。 毕竟谁也不会想到,基哥会是高龄。 那么做为下一任接班人的太子,他会使用的人,才算得上真正意义上的南宫郎,太子少师的嫡长子,无疑是首选。 而太子太师萧嵩的嫡长子萧华,人家已经在中枢了。 晚上被惊醒,又因为一些事情引起大脑的快速思维,就很难再睡着了,李琩干脆扯来一条被子披在身上,就这么蹲在炉火边,道: “让良器尽快和他的祖父、阿爷取得联系,大小军情可直接向我奏报,不要跟杜鸿渐联系,他一直都在杜希望身边,如果被人发现他一直暗中向我奏事,杜希望会不高兴。” 武庆点了点头:“我这就去吩咐良器(李晟)。” 李琩朝牛五郎等人小声示意,让他们继续休息,不用管他,而他则是正对着炉火,安静的发呆。 做为陇右最高统帅,他需要了解和分析的事情太多了 吐蕃这一次倾举国之力侵犯大唐边境,三大论全都出动了。 大贡论乞力徐,中贡论莫贺吐浑,小贡论慕容阿波谒。 对于这三个人,陇右这边都有详细的了解,最应该忌惮的自然是乞力徐,但皇甫惟明在开战初期,并没有认为乞力徐的这支大军可以攻破石堡城,因为对方麾下的大军组成,边境斥候已经打探的很清楚了,来自吐蕃通颊十一个东岱、象雄十东岱,以及多康六岗的杂牌军队。 事实上,如果不是慕容阿波谒不惜代价攻破安人军防线,然后南下合击石堡城的同时,拖延住了湟水一线的陇右增援主力,乞力徐肯定也拿不下石堡城。 但无论怎样的假设,眼下的事实就是,石堡城在乞力徐手里,而这个人,最擅长防守。 牛仙客卸任河西节度使之后,接任的便是崔希逸,当时的陇右老大,是盖嘉运,两人搭档西北。 而他们俩当时面对的,就是吐蕃西北边境的最高军事统帅乞力徐。 河西的与吐蕃之间的边境线是最长的,而且牵涉到了河西走廊这条最重要的大唐商路,虽然双方当时处于赤岭之盟的约束当中,没有大的冲突,但是小规模的摩擦从来就没有间断过。 河西走廊的贸易自然会受到影响。 崔希逸为了保障商路流通以及收获时节双方之间频繁的粮食争夺,派人与乞力徐取得联系,商讨边境防务。 他当时的原话是:两国和好,何须守捉,妨人耕种,请皆罢之,以成一家岂不善也? 当时的边境线上,满布守捉城,守捉都是边军,除了俸禄之外,肯定都想捞点额外收入,那么隔壁吐蕃牧区的牲畜,无疑是块肥肉。 所以大唐这边频繁跨境抢夺牲畜,吐蕃那边也频繁进来抢夺秋收之粮,大家保持在一个不挑起大争端的范围前提下,频繁挑起小规模冲突,发展到后面,就是抢劫商路。 崔希逸之所以希望大家将边军都往后撤一撤,各自约束,是因为抢劫商队的不单单是吐蕃,大唐的边军也会扮成吐蕃人抢劫商队。 这一现象很难去改变,惟有撤销守捉城。 西域来的货物在进入长安之后,都能卖出一个非常好的价格,利润丰厚,大唐收的税自然也高,也是朝廷非常重视的一笔收入。 而作为敛财大佬宇文融带出来的崔希逸,对财税方面是非常擅长和了解的,心知边境环境长此以往,国家财政损失太大,所以才有了这次接触。 而当时乞力徐也是这么想的,因为吐蕃也跟西域做生意,他们也靠河西走廊赚钱。 但是乞力徐一开始是不愿意的,因为他不信任大唐,人家拒绝的话非常有水平,原文是:常侍忠厚,必是诚言,但恐朝廷未必皆相信任,万一有人交抅,掩吾不备,后悔无益也。 当时崔希逸还兼着中书省右散骑常侍,所以乞力徐称他为常侍,然后说明拒绝的理由是:我相信你这个人,但是我不相信大唐朝廷,万一我按你说的做了,你手下背着你偷袭我,我后悔都找不到地方。 而崔希逸呢,不断派使者往吐蕃劝说乞力徐,久而久之,乞力徐似乎也看到了崔希逸的诚意,双方各派使节,杀白狗为盟,撤销守备,还边境一个太平。 杀白狗,是因为白狗的血,可以辟除不祥,以白狗之血涂抹在嘴巴附近,表示信守誓言。 真正起到约束的,是神仙,也就是“杀牲歃血誓神”,古代最常见的歃血为盟就是这样,电视剧《三国演义》当中,袁绍领十八路诸侯攻董卓,就有这个仪式。 但是呢,大唐这边因为吐蕃攻打大小勃律,而强令崔希逸失信攻吐蕃,至此,吐蕃对大唐再无信任可言。 而神奇的是,历史上关于崔希逸的死,都提到了白狗。 《新唐书》记载:(崔希逸)既而与惠琮俱见犬祟,疑而死,诲亦及它诛。 《旧唐书》记载:行至京师,(崔希逸)与赵惠琮俱见白狗为祟,相次而死。 总之,古人将守信看的非常重要,因为崔希逸,当年朝廷下令在陇右与河西,清杀白狗,一条不剩。 乞力徐拿下石堡城之后,正在不断的修建工事,完全将石堡城当作吐蕃将来入境大唐的前沿阵地。 正是因为白狗之盟崔希逸失信,吐蕃赞普尺带珠丹已经改变了国家战略,从一开始的交好大唐,向西扩张,转变为西域徐徐图之,与大唐正面火拼。 因为他算是看出来了,不收拾大唐,他没办法安心向西扩张。 两国之间因为切身利益,已经是处在不得不大打的形势之下,乞力徐也不知道从哪找来的上百条白狗,从石堡城放出,驱赶至陇右腹地。 这是一种心理攻击,意思是你们失信在先,白狗来报复了。 振武军使王孝德,便接了一个任务,负责杀狗。 他这个振武军和郭子仪那个振武军名字一样,但是他这个是新军,信安王当年拿下石堡城之后创建的,原本有1500人,守石堡城的时候打废了,眼下只有600人,而且韦光乘一点没有给他补兵的念头,而是任由这个番号自生自灭。 吐蕃在陇右有奸细,而陇右在吐蕃也有奸细,主要是吐谷浑人、羌人、铁勒人及昭武九姓。 上百年的民族融合,西域很多国家已经分别融入了大唐和吐蕃,而这类人也被两边所重用,因为他们的熟悉当地环境,语言流通,一般传播谣言的都是这类人。 王孝德做为信安王的侍卫出身,混到振武军使已经是极限了,近十年没有升迁过,因为李祎不敢扶持藩镇将领,而皇甫惟明对他也并不信任。 往往这种人,最容易被人利用,他眼下急需傍上大树,否则振武军再打下去,他这个兵马使就混成旅帅了。 “将军,抓到四十五只白狗,但据说沿线村民描述,似乎还远远不够,”属下一名校尉汇报道。 王孝德眼下就身处一座村庄内,村子里住户不多,十来户,谷场内,眼下已经堆放了几十条白狗的尸体,就等着一把火烧掉。 “知道了,我要几只活的,一天之内给我送过来,”王孝德吩咐道。 “喏!”属下依言退下。 这时候,他身后的参军毛俊小声道: “朱漆已经都准备好了,最多四五条,不能再多,否则上面会责怪我们办事不利,刮掉肚皮上的毛,在皮肤上写,不易磨损,撑得时间能久一些。” 王孝德点了点头。 他不知道自己面对是多少条白狗,但是差事肯定得办的漂亮,他已经发动沿线村庄的村民,凡是抓到一条白狗,赏钱五十,他手下的六百人也否分散下去抓狗,不过困难不小。 人有人道,狗有狗道,狗往哪走,你是不知道的,人家四条腿想去哪去哪,不易捕捉。 就在刚才,鄯州城来了一个人,对他有过一番嘱咐,让他在几条白狗身上写几个字:白狗为祟,隋王将死。 这是不得已的办法,狗,你肯定是抓不完的,百分之百有漏网之狗。 别的地方见到白狗,不会当回事,但是在陇右与河西,是非常罕见的,因为当年大唐背信之后,上面下令,杀光陇右河西所有的白狗。 那么在这里出现白狗,是非常不好的预兆,影响军心民心,甚至对将领来说,也是非常苦恼忧虑的事情。 而白狗短期内肯定是抓不完的,所以就需要转移矛盾。 白狗出现意味着山河之神动怒了,神祇化为白狗,报复大唐当年的背信之举,这是冲着所有人来的,那么写上李琩,等于转移矛盾到了李琩身上,意思是与其他人无关,神仙是冲着隋王来的。 这样容易被人接受,因为失信的,往小了说是崔希逸,往大了说就是当今圣人,而李琩是当下陇右地区,圣人的唯一血脉。 合情又合理。 所以说啊,很多时候敌人不是来自于外部,而是内部。 当天夜晚,五条被朱漆写了字的白狗,被人悄悄带回了靠近湟水一线的位置放掉,具体能有几只被其他镇军发现,不知道,但凡有一只,李琩这一次都要在神仙身上栽个跟头了 翌日,安思顺驻扎在外围的军士,第一时间抓到了一只,收到消息的安思顺心知事关重大,不敢声张,亲自出城,在城南三十五里的一座游击营内,见到了那只白狗。 “谁写的?”安思顺摸了摸白狗身上的字,仔细端详一番后,起身喝问道。 抓到白狗的一名队副站出来道:“卑职今晨例行巡查,在南边的田野里抓到的,抓到是时候身上的字已经有些模糊,卑职专门找人辨认了一下,是白狗” “闭嘴!”安思顺怒斥一声: “你找谁辨认的?将他带来。” 军士大多是不识字的,八个字里,除了死字,能认识白字都了不得了,所以需要找识字的翻译一下。 不一会,那名翻译被带来了,是一名普通军士,安思顺仔细询问其来历,方知此人来自扶风,之所以认字,是因为年幼时候跟着本村一位石匠给人刻过墓碑。 这小子记性也好,当时便认了不少字,刚巧白狗身上这八个字,他都认识。 “你都跟谁说了?”安思顺问道。 那人回禀道:“禀将军,秦队副找我辨认,我只说给了秦队副一个人。” 实际上,他辨认之后,已经回去大嘴巴,告诉了好几个人,但是他肯定不敢承认啊,看安将军这架势,他害怕。 安思顺本来是想杀人的,这就是为什么他要问清楚对方的出身来历,免得杀了一个有来历的,对方虽是普通卒伍,但毕竟认识字,谨慎一些自然更为稳妥。 但是当下,他不打算杀了,因为他猜到,这小子多半已经传出去了。 于是他沉吟片刻后,将那人叫至一旁,道: “你会写字对吧?” “回将军,会的,我给很多贵人刻过神碑,刻过几千个字,”那人道,这小子甚至都刻过颜真卿的字,因为颜真卿经常被人请去写碑文。 安思顺点了点头:“你将白狗身上的字改成白神追福,隋王威武,然后告诉其他人,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那人先是一愣,随后毫不迟疑的点头道: “卑职一定写好。” “办完这件事,你来我帐内做亲兵,”安思顺拍了拍对方肩膀。 那人瞬间振奋,忙不迭的点了点头。 安排完这一切之后,身边的堂弟安贞皱眉道: “你说这是真的,还是人为的,若是真的,兄长这么做可是亵渎神灵啊。” 安贞是堂弟,莫门军副使安元贞,这是亲弟。 安思顺冷笑一声,抬起手掌道: “若真的是神灵,这些字怎么可能搓的下来?分明是朱漆,那便是人为了,胆子不小啊,敢行此旁门左道,陷害隋王?” 安贞挑了挑眉,小声道:“皇甫?” “不会是他,”安思顺摇了摇头: “虽道不同不相为谋,但是皇甫不是这么下作的人,立即发散人手,追剿白狗,以免事态扩散,否则对我陇右当下形势极为不利。” “明白了,”安贞点了点头。 大唐拜的神仙,眼下首推道教,其次本土山川神灵,接下来佛教,但是在西北,因为这里是多民族聚集地,而少民信奉的首推山川神灵,接着便是动物图腾崇拜。 突厥人是狼,吐蕃人是狗。 唐史记载:犬作为吐蕃之兽,与羊并列。 这就是为什么当初崔希逸是杀白狗为盟,这是尊重人家的习俗,在吐蕃看来,只有白狗才能与神灵沟通。 而大唐之所以毁约那么干脆,就是因为大唐的图腾不是狗,而是龙。 安思顺这个人还是顾全大局的,他知道白狗作祟这种说法,对汉人影响不大,但是陇右地区,少民太多了,民间多,军中也多,而且都是动物图腾崇拜。 如果这件事传播开来,不但对李琩影响极大,对整个陇右都不是好事情。 皇甫身兼重任,断不会拿这种事情做文章。 “你留下来,我回城一趟见见隋王,让他早做准备,此物绝不会只有一只,恐怕已有妖言流传开来,” 安思又嘱咐堂弟一番后,翻身上马,紧急返回鄯州。 第二百四十六章 风调雨顺 安思顺肯定是不敢声张的,进了节帅府之后,便直接去见了李琩。 他是跟着李林甫混的,右相提前打过招呼,隋王在陇右做任何事情,他都要配合。 李琩就在自己那个小屋子里与对方见面,武庆几人也在。 这是边关,李琩对任何人都不会放心,虽然安思顺进来之前已经被搜身,没有带兵器,但是武庆几个还是随时注意着他,如果有任何侵犯李琩的举动,武庆他们会毫不犹豫直接动刀将安思顺剁成肉泥。 “也就是说,你的人见到过没写字的白狗,也抓到一只写了字的白狗?”李琩脸色阴沉的问道,用这种玄乎的神灵化身造谣,杀伤力是很大的,他很清楚这一点。 安思顺点了点头:“多半是有人抓到白狗,刮毛写字,故意陷害隋王,恐怕这种事情已经在一些地方传开了,隋王还是要早做准备。” “那条狗在哪?”李琩问道。 安思顺道:“还在我的游击营,我已经试图扭转,但有没有效果,不知道,等到其它写了字的白狗出现,我再放出来,混淆视听,也许稍微能有点作用。” “你做的很好,你是一个稳当的人,”李琩点了点头: “背后捣鬼之贼,多半是我内部奸细,此事若是传扬开来,不只是针对我一个人,对我军心影响极大,你有没有什么解决办法?” 安思顺摇了摇头:“我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想,但是暂时还没有想到,崔节帅的死,西北流传的说法很多,都与白狗有关,当年的白狗之盟深入人心,知道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今又被有心者拿出来造谣生事,危害极大,应早做打算。” 李琩点了点头,将最熟悉当地民俗的李晟叫了进来,仔细询问有关白狗的一些神话传说。 吐蕃的图腾是狗,不单单指白色,但白色的动物肯定更为稀罕少见,因其毛发洁白,常被认为是纯洁的象征,神圣而崇高,也是神灵的化身。 比如白蛇、白鹿、白狼、白象、白牦牛等等。 从李晟和安思顺的口中了解到,吐蕃有六大动物崇拜,猕猴、牦牛、羊、犬、狮子、鹏。 图腾还可分食用型图腾、非食用型图腾两种,其中《新唐书·吐蕃传》云:赞普与其臣岁一小盟,用羊、犬、猴为牲。 可见这三样是可以杀的,当然,牦牛也可以,即使在后世,杀掉的牛头经常被供于房顶、寺院、经堆之上,也供有刻上经文的牦牛头,供人虔诚礼拜,有些地方,每隔13年要在藏历的正月历举行为期三天的“祭牛王会”。 这些动物崇拜当中,主要在一个白字,因为吐蕃是信奉佛教的,而传说佛祖入胎时,就有一只白象进入他母亲的梦中,然后生下佛祖。 所以白色在吐蕃有着崇高的意义,藏族同胞在顶礼佛像、拜见尊长、迎来送往、致敬致贺献礼用的“哈达”就是白色的。 在唐人眼中,黑狗辟邪,白狗不祥,但吐蕃可不是,白狗是吐蕃上古时候十种(或十二种)非人统治时期的天神化身之一,是与生民沟通的纽带。 既然你们这么看重白狗,为什么玩这种阴的呢?李琩顿时觉得,神仙之流,在吐蕃其实也是统治者的一种工具,跟大唐没什么两样。 “我打听过,大多数被发现的白狗,身上都没有字,而抓白狗的事情,是振武军王孝德在做,要不要找他来问一问,”安思顺道。 李琩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安思顺小声提议道:“事情既然已经发生,终需有个结果,谁主办的,将罪名推给谁,也算是给大家一个交代。” 李琩笑了笑。 他是不打算明着追查这件事的,信仰的事情,需要以信仰解决,查清楚了也没什么用,会让人觉得你是为了躲避这种说法,故意栽给别人。 但暗地里,他需要搞清楚,是谁在跟他玩阴的。 “你现在立即将那条白狗给我送过来,”李琩看向李晟道:“你马上带人去找那个王孝德,将他抓到的所有白狗都带进城。” 安思顺闻言一震:“不可,这样一来,事态岂非更为严重?” 李琩冷笑一声:“三年前,盖嘉运奉命在陇右清剿白狗,我再来一次又有何妨?” 说着,李琩拍了拍安思顺肩膀: “你现在是唐人了,有些习俗也跟得上,白狗神庇佑不了你,还得是我大唐的真龙,这是陇右,所有人只能有一个信仰。” 安思顺一愣:“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容易引起一些少民的不满和抵触。” 李琩沉声道:“在大唐的土地,只有龙神可以庇佑百姓,其它的都是邪神,别傻愣着了,赶紧去做事吧。” 华夏几千年历史,都是外族融入汉族,学习汉文化,没听说过汉人要跟外族妥协的,你拿白狗神恶心我?它能管得了我吗? 很快,皇甫惟明也知道这件事了。 他没有去找李琩,而是第一时间命令张介然,找到所有写了字的白狗,然后趁着事情还处在萌芽阶段,知道的人还不多,全部杀死然后烧毁。 但是张介然被李岘给拦下来了。 一个是节度使司马,一个是总管府司马,自然是李岘的话更管用。 李岘直接带着张介然,于各军之中寻找被抓到的白狗,不论死活,然后全部带回鄯州城。 盖嘉运当年主政陇右时期,就干过这类事情,大概是在三年前,那时候崔希逸死了没多久,他奉长安的命令在陇右地区清剿白狗,多少有点天怒人怨了,背地里诅咒他的少民可不少。 但是盖嘉运肯定不在乎啊,人家是地地道道的汉人。 李琩不会选择盖嘉运的做法,他虽然不怕诅咒,但也要让人口服心也服,不服也得服。 鄯州城东西南北四条街道,在中央汇聚,汇聚之处本是一座大集市,也是整个鄯州城最热闹的地方。 眼下这里已经架起了一口大锅,被带回来的白狗,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当众剥皮,然后扔进锅里煮熟, 熟肉剁碎成馅,包进面皮之中再蒸熟。 无数的城内百姓,正在目瞪口呆的望着这血腥的一幕,很多少民只觉触目惊心,不少都已经跪在地上哭诉祈求。 李琩当下就在这里,他不准节帅府任何人参与,只是令人捧着一个盖着红布的大托盘,摆在正中央的一张供桌上,然后令韦光乘召集了一些工匠,已经开始在大集中选址。 他要在鄯州城的最中间盖一座庙,啥庙?龙王爷庙。 龙,之所以成为华夏民族的图腾,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华夏是最早进入农耕社会的,而农耕最看重的便是风调雨顺。 所以龙神,便是降雨之神,专管雷泽雨露,巡游四方。 而陇右地区,偏偏就是沃野平原,粮食产区,无论是汉人还是少民,都是靠天吃饭,风调雨顺便是丰收,大家的日子也就更为好过了。 李琩派人大肆宣扬,龙神降临鄯州,今后便要福泽地方,要以白狗肉为贡品,破土开庙。 几个道士很快便选好的神庙地址,是在集市的牲场,平时的牲口交易都在这里进行。 为什么选这里呢?因为省事,别的地方房屋太过密集,拆起来太费功夫,而牲场都是平地,被一些围栏相隔开来,圈养着各类牲畜。 只见为首的那名道士脚踏天罡步在前引路,身后数名道士抬起那张供桌,进入牲场,摆放在了选好的地址中央。 那么龙王爷庙便会以这张供桌为中心,破土营造。 两条身上写了字的白狗,被带到了供桌之前,王人杰亲自操刀,生生的剁下狗头,将仍是血淋淋的两颗狗头摆放在供桌前一张矮小的贡品桌子上。 至于上面写什么字,李琩压根就不在乎,你随便写,哪怕诅咒我全家呢,话语权在我这里,我说它是妖神,它就是妖神,专门祸害百姓牲畜,为祸人间的妖怪。 李琩坐在高台上,侧身朝韦光乘道: “这件事交给你来办,今后城内每家每户,每年的今日,都要以狗肉包子供奉龙神,民间也要多建此庙,士族供奉,家族兴旺,商人供奉,仓廪丰盈,百姓供奉,粮食丰收,男人供奉,身强体壮,女人供奉能生儿子” 你这不是扯呢吗?韦光乘听的一愣一愣的,没听说龙王爷还管生儿子的,不过他自然不会反驳,你让我怎么干,我就怎么干,谁让你是我上司呢。 李琩继续道:“凡有不供奉龙神之少民,视为妖邪,留之祸害乡里,这才是重点。” 韦光乘嘴角一抽,你可真绝。 这一招,就是挑起少民内部矛盾,我供奉了,但你没供奉,你就是在祸害我,我要举报你。 这样一来,会迫使民间加快融入大唐习俗的速度,在陇右地区统一信仰。 当然了,过程肯定不会很顺利,难免引发少民的抵触情绪。 谁抵触,没收名下田亩及各类财产,驱逐出境,慢慢的就会好的。 信仰不统一,就没有凝聚力,阵痛过程也是不可避免 陇右的振武军,地盘已经没了,因为他们的大本营,是石堡城。 王孝德之所以还剩下600人,那是因为这600人当时在城里,剩下的900人,在城外的各个关口要道布防,所以他们战死了。 900人负责防守石堡城外围,听起来不可思议,但现实就是如此,正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有些关口不是靠人多,只要堡垒稳固,短时间内一百人能扛得住几千人。 一点都不夸张,因为石堡城这一线的道路都不好走,关隘大多又是建立在山势险峻之地,非常狭窄,短时间内人少对人多,没有一点问题。 但是时间一久,就不行了,因为人的体力是有限的。 高强度作战,八个小时是极限,超过这个时间,必须休息缓口气,否则你的肌肉将彻底丧失功能。 这就是为什么有八小时工作制。 这个缓口气,不用多久,半个小时就可以,但必须有这么一个过程让身体能够松缓一下。 但是吐蕃那边是完全不停歇的,昼夜不断轮番强攻,加上当时的慕容阿波谒抵达石堡城背后,南北夹击,即使杜希望亲自坐镇石堡城,也扛不住两边这么玩命的干他。 镇西军、振武军加上四个守捉共计一万六千人,损失惨重,当然了,吐蕃那边更惨,但是人家不在乎啊。 当时各条防线的唐军全线溃败,湟水主力迟迟不能抵达,杜希望深知再这么下去,必然是全军覆没的结局,于是下令撤退,率领镇西军残部三千人退往湟中地区,在那里收拾残兵、溃兵,整顿兵马。 整顿之后,余部六千人第一时间调转方向,往东去救积石城,直到郭子仪赶到,他才撤回鄯州,得以缓口气。 而王孝德便是一直跟在杜希望身边,他的残兵已经没有地方收留了。 当时很多人建议皇甫,取消振武军番号,并入镇西军,毕竟六百人也就是两个旅队的人数,还没有个守捉兵力多,不宜单独成军。 但是皇甫没同意,毕竟振武军是信安王创建的,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 于是王孝德保留了番号,但也无处可去,只能自己找了块地方,修建临时营地,然后不停地去找韦光乘,请求后者拨点新军给他。 韦光乘答应的非常痛快,但就是一直没有兵,毕竟这种事情要讲人情世故。 人情在前,世故在后,王孝德在韦光乘这里,有毛的人情啊。 就是信安王亲自要,韦光乘照样敢拖。 “就是前面了,”这天夜晚,王人杰在安贞的引路下,找到了驻扎在一片山林脚下的振武军驻地。 今晚月黑风高,营地的几团火光不仔细看,很难发觉。 安贞本来是要亲自带王人杰去的,但是人家拒绝了,只是让他讲清楚道路方向,便带着一百号人朝着营地方向摸去。 李琩只是用了两天时间,就查到问题出在哪里。 朱漆里面有朱砂成分,你在市面上可以买到墨,也能买到朱砂,但绝对买不到朱漆,朱漆是官府垄断,多用来公文批复,宫廷营造,是违禁用品。 有些私人宅邸的大门也可以用到朱漆,但需要皇帝特批才行。 很多影视剧当中,一些普通官员家里的大门是红的,院墙也是红的,其实这是不对的。 朱漆大门,被纳入“九锡“之列,也叫做朱户,九锡就是天子对王公大臣的最高礼遇,一锡车马,再锡衣服,三锡虎贲,四锡乐器,五锡纳陛,六锡朱户,七锡弓矢,八锡铁钺,九锡禾巨。 没有皇帝点头,你敢将大门刷成红色,直接便是违制,是僭越,罪名非常大。 朱漆消耗最大的地方,就是在宫廷营造上面,便是所谓的:官署不漆朱红,以区别于天子。 其次便是公文,节帅府、刺史府都有,县一级就不能朱漆了,也叫朱墨。 李琩在皇甫的配合下,翻查了最近的朱漆领取情况,然后在各个衙门核查,最终找到了那个嫌疑人。 但是对方只说了朱漆给了王孝德,但无论怎么用刑,都没有说是谁指使的,只是一口咬定,是王孝德让他帮忙搞点,他觉得要的也不多,于是便领取了一些。 其实这种事情也是比较常见的,因为大唐民间流行一种习俗叫做点朱砂,寓意着祈求平安、驱邪避凶。 但是朱砂是一味非常名贵的药材,一般人舍不得去买,那么有门路的从公家那里搞点,自然是非常正常的,朱砂是朱漆的必备材料,官府有库存。 包括办公用纸,官吏们有时候也会虚报一些,悄悄拿回家里。 往大了说叫侵吞国有资产,往小了说叫假公济私,通俗点叫挖墙脚。 既然从那个人嘴里挖不出来,那么王孝德肯定是要抓的。 “取走围栏,我们是总管府的人,出来验牌籍吧,”王人杰在营房外喊话道。 里面立时便有一名军士朝营房方向跑去,不多时,带出来一位军中的推官。 查验牌籍,守门的肯定查不了,他不懂这个,需要专业人员验收。 推官隔着栅栏接过王人杰的牌籍,在灯火的映照下端详片刻,然后又打量了一番王人杰身后的军士,皱眉道: “听口音,不是陇右的?” “废话!”王人杰斥道: “你耳朵听不见吗?大总管府,隋王部曲,挪开栅栏。” 那名推官沉吟片刻,还是朝两边挥了挥手,令人挪开的栅栏,抬手道: “请吧,我为几位带路。” 王人杰今天也是运气好,查验牌籍的这个推官,并不知道王人杰做了什么事,要是换成毛俊,今天王人杰肯定进不去。 王人杰带人直奔大帐,掀开帘子的瞬间,他身后的左卫一拥而上,瞬间将帐内的七人全部控制住。 “谁是王孝德?”王人在几人身上审视一遍后问道。 “你们是谁,胆敢冲撞军营?”其中一人厉声喝道。 王人杰冷笑一声:“大总管府裨将,奉隋王命捉拿王孝德,无干者双手覆地。” 七人听到这话,瞬间表情各一,但其中六人下意识的瞥了另外一人一眼后,相继将双手放在地上。 而王人杰的目光也随即落在此人身上: “这么说,就是你了?” 王孝德叹息一声,自知事情败露,如果被带回去,肯定要给他上刑,我一把年纪了,死不怕,就怕刑。 只见他突然暴起,一肘子砸向身边那名侍卫,一个极为漂亮的反手夺刀,立即便使那名侍卫右臂脱臼。 横刀在手,王孝德毫不迟疑,一刀劈向离他最近的一名军士。 帐内顿时乱做一团,其他人也顾不得看守剩下六人,纷纷朝着王孝德扑去,因为李琩有令,要活的。 但看眼下情形,想要活捉只怕有些不容易。 王人杰卓立当场,仿若一尊杀神,目光警告的看了六人一眼,随即几步踏出,就这么赤手空拳的朝着王孝德撞了上去。 骨裂声响起,一声闷哼,王孝德痛苦倒地,随即被军士绑上手脚。 接着,王人杰看向剩余六人:“谁是副使?” 话音落下,其中一个年轻人抬头道: “卑职暂代副使,并没有正式任命。” 王人杰从怀里取出一封公文扔给对方,道: “里面有两份一样的任命文书,写上你的名字,一份要上交节帅府备档,一份你自己留着,从今以后,你就是副使了。” 节帅府那边自然知道眼下的振武军副使没有正式任命,那个正式的,在石堡城一役中战死了。 暂时代理副使的那人一脸诧异的取过公文看了一眼后,道: “那么,王军哦不对,罪臣王孝德缉拿,谁来接手振武军?” 王仁杰淡淡道:“自然就是我了。” 六人面面相觑。 等到有人取来笔墨,那人签字之后,王人杰拿过其中一份交给身后的徐少华,道:“你现在就带人走,回鄯州交给隋王,我留下收拾残局。” 徐少华点了点头,就这么带着十来个人押着王孝德离开。 李琩趁着这个机会,直接拿走了振武军,王人杰也被任命为振武军使,李琩是完全有这个权利的。 因为振武军的编制少,像临洮、镇西、河源这种主力,李琩肯定没办法夺权,这三军的兵马使级别太高了,不犯错的情况下,李琩动不了,当然了,也不会动,人家又没有害他。 王人杰接下来,就要与军中的一些将领深入交流,方便他能尽快接手振武军。 他以前是盖嘉运节帅府从六品的衙内副将,对于军务熟门熟路,五十个河西兵里面,也就他有能力独掌一军。 虽然他的第一道命令,便是禁止任何人外出,但是毛俊还是找机会偷偷溜走了,人家毕竟是参军,找借口出去,底下人也是不好拦的。 等到王人杰顺利接管振武军之后,韦光乘那边会给他补充两千人,那两千本来是答应给镇西军与安人军的,眼下肯定是先紧着李琩。 这就叫人情世故。 第二百四十七章 狗头军师 李琩以雷霆手段压制舆论,还是非常有效的。 收拾神仙,就得用另外的神仙,李琩做为凡人肯定是干不过的,那就交给龙王爷吧。 王孝德被抓回来之后,李琩交给李峘秘密去审,这是攻心,因为王孝德是李祎旧部,与李峘也是认识的,而李峘这个人呢,总是给人一种心慈手软、值得信赖、维护下属的感觉,比较容易套取真相。 既然王孝德敢在军营动手反抗,多半不怕死,来硬的不一定行,那就让李峘来软的。 相较于这件事,另外一件更重要。 盖嘉运的回信来了,他主动请缨,从河西出击深入敌境,以攻代守,在西海一带搅乱吐蕃内部。 河西终于要动了,而且是大动,几大军镇会同时出击,多线作战,给吐蕃形成巨大压力,其中赤水军、大斗军和宁寇军将会向石堡城后方游弋,以对乞力徐形成压迫姿态。 这是绝对的好消息,李琩立即回信盖嘉运,你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今后不必请示我,可自作主张。 他必须让人家自作主张,因为李琩实际上也管不了河西,那里铁板一块,只认盖嘉运,这便是唯知其将之恩威,而不知有天子。 正所谓外任之重莫比焉,所以凉州又有“天下第一节度”之称,盖嘉运是权力最大的节度使。 李琩在节帅府大堂召开会议,将这一消息宣布出来,大家无疑是非常振奋的,还是隋王好使啊,你一到,盖嘉运便全力配合。 “半月至一月之内,西海之战必见分晓,”李琩朝众人道: “等到形势明朗,便是决战之期,届时我陇右与河西内外夹击,石堡城必然失而复得。” 说罢,他看向韦光乘道: “抓紧募兵,新军就算不能作战,摆出来震慑贼军也是有必要的,从陇右牧场再要两千马,我来签字,将来用完会还给他们。” 韦光乘点了点头:“大总管放心,后勤保障必然无虞。” 皇甫惟明眼下表情平静,但内心肯定是不高兴的,他这边曾经几次写信给盖嘉运,希望对方全力支援,但是盖嘉运以河西防务为重等各种借口推脱。 如今对方将这个面子给了隋王,明摆着是要捧隋王的场,只看今天堂内众将之神情,可见效果显著,大家对李琩似乎越来越有信心了。 这小子真不是白来的,威望这么快就建立起来了。 河西有盖嘉运配合,陇右有韦光乘配合,有如此臂助,李琩威望大涨几乎已成定势,太子给自己的嘱托,看样子是难以实现了。 就看王难得与李光弼了,这两人要是在积石城打好了,自己还有机会将大战提前。 那么主攻石堡城,肯定是他来主持,只能寄希望一切顺利,占据头功,免得让隋王将风头全都抢了。 他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少阳院,为了朝局,为了将来的大唐。 在他看来,李琩过于强势,羽翼日丰,对整个大唐都是不利的。 “立即将消息传给王难得和李光弼,让他们安心准备,伺机出战,”皇甫惟明吩咐传令官道。 嘴巴上说伺机出战,其实就是催促二人尽快出击,你们再磨蹭下去,河西就来抢功劳了。 两人配合,自古都有主副之别,乒乓球羽毛球双人比赛,也一定有个是主攻手。 这一次的大战形势,陇右无疑是主攻,河西是辅助,皇甫惟明自然不愿意河西这个辅助抢走他们的风头,到时候朝廷会觉得他们陇右真没用。 那么在积石城,王难得就是主攻,李光弼辅助,但是李光弼立功心切,怕不是冲着夺头功去的。 皇甫惟明已经私下暗授王难得,千万不能让功劳被李光弼抢走。 李琩其实也是支持积石城那边早点打起来,虽然在那里的是吐蕃精锐,表面看起来似乎最难啃。 但是我们要明白一个道理,越是精锐,你越是珍惜。 就像河西的赤水军、陇右的临洮军,我可以上去打,但风向稍有不对,我就得赶紧撤回来,要保存实力。 因为过早主力损失严重,对其它军队的士气打击很大。 积石城的郎支都手里是他爹的近卫兵团,他也不敢给他爹打没了,所以几乎可以判断,只要李光弼他们打出优势,郎支都在多重顾虑之下,很可能选择保存实力。 当然,这只是李琩的猜测,人家说不定会选择跟你玩命。 毕竟李琩总是习惯于从政治角度思考,而边境大战,有时候打着打着就忘了政治这回事了。 所以李琩当众支持皇甫惟明,道:“节帅说的没错,只要机会适宜,我军还是要主动求战,积石城防线,我们还是占据主动的。” 积石城没丢,肯定是主动,石堡城丢了,那肯定就是被动。 皇甫惟明觉得自己越来越摸不透李琩这个人了,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他到底有几分私心几分公心? 太子有这样一个对手,也实在是造化弄人,人家恰好曾经就与太子有过储君之争,相比于十王宅其他人,更容易获得支持。 中枢又有一个李林甫在背后协助,少阳院即将面对的压力越来越大。 会议结束之后,各镇主将立即返回本镇,做战斗准备,只等河西传来好消息,便可全面出击。 韦光乘则是屁颠屁颠的跟着去了李琩居住的小院。 他原来是朔方副使,本就是李琩曾经名义上的下属,现在好了,成了实质上的下属,虽然是临时性的。 “我已经安排好了,两天之内,已经招募的两千新军,将优先供应给振武军,” 韦光乘跟在李琩身边道:“隋王若是有意将振武军变成自己的,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建议。” 这个人能力是绝对有的,就是人太过圆滑了一些,直白点就是太会做官了。 他现在主管陇右道的军资分配和招募兵员,算是内务权利最大的一个了,但凡上门找他的,都是请求拨钱拨粮拨兵拨军械,说白了,人家现在是陇右道的大管家。 他这个管家上面有一个老爷,就是李林甫,而李林甫又是李隆基的管家。 韦光乘手里早就征调上来两千新军,就是不给人放下去,因为找他的人实在太多了,给谁也不合适,那就暂时拖着,观察形势,给谁作用最大,再选择调拨。 县官不如现管,手里有资源,别人才将你当回事,要不是抓着那个命脉,他这个观察使,也不会被那些骄兵悍将放在眼里。 这就是为什么人家官做的大,当官的做事不是直来直去,而是绕来绕去,虽然会显得效率低下,但自身受益良多。 就比如这次,痛痛快快将两千人都给了李琩,李琩是不是就欠了人家一个人情? 人情是要还的,不还就成了老赖,以后就得不到人情了。 李琩笑道:“你倒是说说看。” 韦光乘道:“将振武军的番号改了,既然隋王有意将这支军队做为自己的直管亲军,可是眼下又不能大换血,改番号是最合适的,方便振武军与信安王彻底划清界限,那么隋王便是创建人,以后军中自然会以您为尊,当然了,信安王也许会不高兴,李峘他们也许会有意见,就看隋王如何权衡了。” 李琩闻言笑了笑,将对方带进自己的小屋子坐下,令人煮茶道: “我来陇右,不是来培植自己的党羽,只是为圣人分忧,为朝廷解难,长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我,我不能乱来的,知道你是一番好意,但此言切勿再提。” 韦光乘还是不肯放弃,道: “隋王有心谦让,不与人争,但别人可不会这么想,您自从来了鄯州,皇甫每日都会与他的心腹参议密事,他在防着你啊,白狗的事情,多半就是他干的,也许隋王会认为皇甫不是那样的人,但是您要知道,做事和做人从来都是两回事,好人可以做坏事,坏人也会做好事,从来都不是一成不变的,一方节度,干系何其之大,他做什么事情,其实也由不得他自己。” 李琩笑了笑,道:“看样子,你似乎对他非常了解,说说看,在你心里,皇甫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韦光乘接过武庆递来的茶水,一个大官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就这么朝李琩道: “这个人心里有大义,常存报国之心,也敢于担当,是一贤良之臣,但问题就出在,他跟太子牵扯太深了,又是个知恩图报之人,所以很多时候,他自己也是被长安牵着鼻子走。” 说着,韦光乘叹息一声,道: “他本人不屑于阴暗手段、卑鄙勾当,但是为了上面,有时候也会这么做,陇右各镇心里对他都是服气的,但却不愿与他太过亲近,就是因为他背后是少阳院,所以说,陇右派系林立的形势,其实问题就出在皇甫的立场上面,圣人春秋正盛,太过支持太子岂不是自寻苦恼?杜希望早就看明白了,希望卸任回长安,不愿趟这趟浑水,但是长安不让他回去,就是让他留下制衡皇甫。” 韦光乘也是越说越起劲,拍手道: “杜希望是谁?前任节帅,放这么一个人在皇甫身边,这不是恶心人嘛?放眼我大唐藩镇,哪个地方是这么干的?” 李琩也是听的哭笑不得,主要是韦光乘这个人说话的时候绘声绘色,面部表情非常丰富,怎么看都像是一个传闲话的。 但是人家的每一句话,却也是实实在在的肺腑之言,李琩听得出来,韦光乘对皇甫的评价非常客观。 李琩点头道:“杜希望还是稳重的,不得罪长安,也不得罪皇甫,目下来说,此人还是称职的。” “年纪大了,想图个清净,”韦光乘沉声道: “等到陇右尘埃落定,他必然称病返回长安,长安要是不同意,他多半选择致仕,朝廷这一次在盖嘉运和皇甫身上吃了亏,将来必然会更换其中一个,届时究竟会换谁,说不准,要看博弈了。” 是的,人家说的没错,不是谁的错误大,谁就下去,而是要看背后人在朝堂上的角逐。 盖嘉运现在是指望李琩的,而皇甫惟明是太子党,换句话说,是李琩和太子的斗争。 韦光乘的话里,是在暗示李琩早做准备,以防被人家打个措手不及。 聊着聊着,李峘和李岘兄弟俩回来了,李琩也便暂时停下这个话题。 四个人围着一个火炉,吃着烤的干硬的胡饼。 韦光乘牙口不好,需要泡着羊奶吃,屋子虽小,气氛却非常温馨。 李峘兄弟对韦光乘还是非常客气的,在长安混,宗室也不愿得罪京兆韦,何况将来太子继位,韦家就是外戚了。 “做将军的,骨头硬,再用刑怕将他打死,我好说歹说,此子油盐不进啊,”李峘叹息一声道: “反倒是我落了一身埋怨,王孝德兴许知道自己死罪难逃,将我们父子给骂了一顿,那股子怨气真大啊,好像我们家亏欠了他似的。” 李琩点了点头:“听说他当年是信安王的近卫,若非硬汉,信安王也不会用他,快五十的人了,这么多年没有升迁,仕途基本上是断了,累年积压之怨气,恰好你来了,不找你发泄还能找谁呢?” 王孝德其实是一名干将,没点能耐会让他守石堡城? 干的最苦逼的活,升迁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唯一的大后台信安王又不管他了,以至于内心滋生怨恨。 这是人的正常心理,升米恩斗米仇嘛,所以说驾驭下属,一直都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工作。 别说他了,牛仙客都跟李祎翻脸了。 这种事情,就连韦光乘心里都很清楚,李祎是不得不这么做,四方征战,军功过著,嫡系党羽遍布天下,你不做分割,圣人就只能割你了。 人家能活八十岁是有原因的,是个拿得起放得下啊。 “那么这个王孝德,究竟该怎么处理呢?”韦光乘看向李琩,瞳孔闪烁道。 李琩笑了笑,心知韦光乘要玩套路了。 这个人是非常有水平的,人家能从藩镇顺利过渡中枢,担任卫尉寺一把手,心智手腕绝非凡人,装傻充愣的功夫更是炉火纯青。 以前李琩在十王宅出不来,人家压根都不将李琩放在眼里,一出来,立即便又是另外一副面孔,姿态卑微,刻意讨好。 这是一个官场老油条啊。 李琩想了想,随后道: “这件事闹得这么大,长安是肯定会知道的,修建庙宇给户部增了一笔开支,我总是要跟中书门下解释清楚,既然在鄯州审不出来,递送长安,交给右相吧。” 李琩在鄯州城修建的这个庙宇,规模可不小,这是陇右的第一座龙王庙,自然要突出一个大字。 专管宗教事宜的鸿胪寺肯定要过问,庙宇的梁柱神像也是要用大料,单是铜制香炉,就需要鸿胪寺特批,一个香炉用铜,能做多少开元通宝?铜是国家战略资源,你不报备能行吗? 这是必备流程。 韦光乘听罢嘴角微动,余光看向李氏兄弟。 李峘没什么表情,李岘却是非常吃惊,眼神闪烁,明显是在思考将王孝德送进长安之后会有什么后果。 兄弟俩这一比较,明显李峘更是宰相的料子,喜怒不形于色,波澜不惊,但历史上反倒是老三李岘当了宰相。 或许有时候人太精明了,不容易被人信任吧。 李岘皱眉道: “隋王已经以龙神吞白狗,化解这一危局,没有必要闹到长安吧?王孝德在陇右,就是一个罪犯,一旦被送往长安,可就不一样了,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揪着做文章,眼下这个时候,在陇右处理掉是最合适的,大理寺的问询手段层出不穷,万一逼供,由他乱说一通,事情就非我们所能掌控了。” 李琩故作认同的点了点头,看向韦光乘道: “你怎么看?” 韦光乘笑道: “我认为三郎的顾虑是对的,眼下陇右之事,皆在隋王一人,大小事宜,您可自行决断,我们可以慢慢查,但最好不要闹到长安,正如三郎所言,事情到了长安,还不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 听到韦光乘这么说,李峘终于开口了: “我认同韦寺卿的看法,支持大事化小。” 李琩笑了笑,令武庆将徐少华带进来。 等人进来之后,李琩吩咐道: “给你二十人,即刻押送王孝德往长安,交给兵部裴公。” 李岘顿时一愣,你怎么不听劝啊?其中利害关系你看不出来吗? 老大李峘则是没有任何表态。 不多久,大家各自散去。 但不大一会,韦光乘便去而复返,仍是坐在了刚才的位置,目光看向李峘方才坐着的板凳,道: “隋王看出问题来了吗?” 李琩笑道:“没看出来。” 韦光乘哈哈一笑:“若是没看出来,就不会拿王孝德试探了,如果我猜的没错,王孝德不会走,走的是另外一个假王孝德。” 李琩没有承认,而是道:“那你说说,问题在哪。” 韦光乘低声道: “白狗的事情肯定是皇甫做的,李峘在保皇甫,他去审讯王孝德,绝对能问出一些东西,就连你我都能看得出,王孝德眼下唯一能保全妻儿的机会,就是信安王府作保,李峘多半是给了对方一些承诺,让他闭嘴,隋王当面说出押送长安,他们必然会设法灭口。” 李琩故意道:“如果灭口,很容易让我猜到他与皇甫有谋,这不是露出马脚了吗?李峘是个稳当人,不一定出此下策。” “若能保住皇甫,还在乎隋王是否猜疑吗?”韦光乘皱眉道: “人证都没了,猜疑已是虚无缥缈,王孝德若是落在右相手里,他手下的罗希奭、吉温,还不知道会给王孝德罗织出什么样的罪名出来,说不定能让王孝德开口说出皇甫会造反,这都是有可能的。” 李琩忍不住笑道:“那么你觉得,这个人到底应该不应该送往长安?” 韦光乘赶忙点头:“必须交给右相,这是皇甫的把柄,这个人眼下不能离开鄯州,一旦离开必死无疑,只能是隋王将来带在身边,一起回长安,总不会有人敢袭击你的护军,那直接便是造反了。” 李琩装出一副恍然道:“听君一席话,豁然开朗,就按照韦寺卿说的办。” 韦光乘一脸满足的点了点头。 他和李林甫绑的太深了,太子将来继位,他和李林甫属于是一口锅里面的,会被人家一锅端了。 所以他当下没得选择,只能是支持李琩的,但是支持,首先要让对方看到你的用处,没用的人,人家隋王也不会看重你。 他觉得自己今天的表现很不错,很明显获得了隋王的认可。 其实李琩今天这一套,跟郭子仪对王难得那一套是一样的,给对方一种被认同的感觉。 其实他早就想好了,王孝德不能死,将来留着有大用。 所以被派去护送假王孝德的,不是徐少华,而是左卫的二十个人,徐少华会在背地里悄悄盯着,看看是否会有人真的杀人灭口。 如果真的发生,他很想知道,李峘会怎么跟他交代。 今天的事情,只限他们四个人知道,那么一旦半路出现截杀,内鬼就在三人当中。 “隋王眼下,还需要拉拢李光弼,”韦光乘还打算证明自己的价值,于是又给李琩来个一个建议。 李琩愣道:“怎么讲?” 韦光乘一脸深沉道: “圣人在扶持此子,而李光弼与河西是貌合神离,皇甫目下也正在拉拢此子,这个人治军极严,是个成气候的,隋王如今大权在握,一句话便可以为他增功,人情要早早放出去,方便今后。” “你的意思是,积石城之战,让李光弼主攻?”李琩问道。 韦光乘点了点头:“李、王二人必然抢功,这是事实,年轻人嘛,胆子大,有魄力,急于上进,隋王打个招呼又不费劲,还能赚得好感,何乐而不为呢?” 李琩哈哈一笑,指着韦光乘道: “真机谋之士也,有韦寺卿佐助,本王何愁贼军不平,我这便写信给李光弼,嘱咐他争抢头功。” 韦光乘像是一个狗头军师一样,捋须微笑。 第二百四十八章 绥和守捉城 李光弼驻扎进了积石城西北方向的绥和守捉城。 守捉做为陇右地区最小的驻军机构之一,人员的构成也比较复杂,其中很多一部分是犯人,被流放至陇右之后,分配成了屯垦之兵。 所以守捉的战斗力是不行的,负责监视边境,探听、传递军情,常常还在边疆扮演着强盗马匪的角色,他们还有一个称呼叫做烽侯。 这是一座四四方方被夯土城墙所包围的小城镇,进出的城门只有两米高,而且也很窄,李光弼这七千人从城门进去,就消耗了很多时间。 但不进城也不合适,因为这边一片坦途,处在平原地带,无险可守,而且周边林木被砍伐殆尽,生火用的柴禾需要跑到很远的地方才能搞到。 眼下的城内自打积石城大战开打,已经没多少居民,绥和守捉大部队目前都在郭子仪东翼,留在城里的不足一百人。 这里的房子都很小,也很密集,因为绥和守捉有军屯,足足15000亩,所以这里还有几座储存粮食的粮仓,而且粮仓里面有粮食。 这里已经被韦光乘定为积石城后勤补给基地,未来两天之内,王人杰的新振武军会进驻这里,粮草补给也会往这里转移。 但是眼下,粮仓的粮食,李光弼不能动,因为这里的粮食不单单是给他们吃的。 他的赤水军,暂时只能吃自己随身携带的粮食。 “将士们都安顿好了吗?”这天晚上,李光弼举着火把在城内巡视,询问身边的白孝德道。 这个是白孝德,振武军的是王孝德,名字一样,姓不一样。 白孝德点了点头:“四个城门各留了五十人,巡夜的有两百人,剩下的弟兄们已经早早休息,按照将军说的,未来三天,大家要休养好体力。” 李光弼点了点头,道: “这是一座孤城,周边连扎营的木头都找不到,怪不得谁也不愿意住进这种地方,此城营造之初,就是做为积石城的粮仓,大战开打之后,反而废弃了,就是因为这里太容易被围困,你认为,当初怎么会造了这么一座废城呢?” 白孝德想了想,道:“也许纯粹就是为了屯田吧。” “为了一万五千亩屯田,去造一座城,亏你想得出来,”李光弼笑道: “多半还是因为地理位置,这个地方处在石堡城与积石城的中间,身后还有达化城,这是一个居中可策应四方的关键位置,你觉得我为何一定要进驻这里?” 白孝德道:“将军请指点。” 李光弼摆了摆手,道:“指点谈不上,我也是刚刚想到一种可能,如果积石城与石堡城在我们手里,那么这座守捉城作用不大,但是积石城或者石堡城其中任意一个,一旦被攻破,那么绥和城的地理位置将起到非常关键的作用,今夜我全军驻守这里,你猜石堡城方向的贼军,敢不敢来呢?” 白孝德恍然道:“怪不得火拔归仁劝将军不要进驻这里,您却一意孤行,原来是故意让贼军发觉动向,诱使他们来攻?” 李光弼笑道:“但是他们不一定敢来,只要来了,我担保他们回不去。” 一座土城,城墙上都上不去人,守城全靠四座城门,只要里面物资足够,绝对是一个难以攻下的地方。 但这个地方偏偏处于湟中腹地,若是被吐蕃占据,无疑会成为经略陇右的桥头堡,但是他们确实不一定敢来。 因为这里是湟中平原,一旦进来,陇右的骑兵便算是派上用场了,吐蕃短期内若是拿不下守捉城,必然被四方赶来的大唐援军切断后路,陷入被围之局。 所以李光弼此举看似冒险,实际上是非常刁钻的,他料定了你不敢来,他也期盼你真的能来。 所以他进驻这里的第一时间,便已经通知王难得和安思顺,请他们负责周边游弋,如果发生异变,大家可以通力合作。 这么大的一个诱饵,乞力徐还是希望试一试的,当天夜里,随处可见吐蕃的游骑兵活跃在周边旷野,他们在探查周边形势,观测是否具备拿下绥和守捉城的条件。 因为乞力徐已经收到消息,赤水军大部骑兵已经进入西海腹地,这一支精锐,肯定是冲着他的大后方来的,虽然他的后方有莽支布的两万大军为策后军。 但是多年与河西打交道的他,深知赤水军的厉害,所以他认为,如果他能够吃掉李光弼,便可以将大军的辐射范围,覆盖陇右南部平原,进而对积石城的郭子仪形成包夹。 这就是绥和守捉城的意义所在,这里没人的时候,乞力徐还不稀罕呢,但如果赤水军在这里,那就非常有必要试一试了。 因为大唐的精锐杀一个少一个,吐蕃又占据绝对的兵力优势,自然愿意跟你一换一,甚至二换一三换一。 用兵之道,在于出其不意,你以为我不敢来,我偏偏就来了。 两天后的夜晚,月黑风高。 积石城方向,郎支都为了配合乞力徐的行动,派出一万两千人强攻积石防线,郭子仪压力骤增,不断往城外各关隘派驻援军。 而三千吐蕃大军,正摸黑朝着绥和守捉城逼近。 探听到这一消息的王难得立即整顿兵马,但却没有离营。 “到底来了多少人?”王难得询问进帐斥候道。 斥候回禀道:“实在看不清楚,他们未举照明摸黑前进,周边有大量游骑活动,我们无法靠近。” 副使靳元曜闻言皱眉道: “我们不能冒失离营,就怕对方是声东击西,我军防线若被攻破,积石城东面便是空门大露,贼兵有备而来,必有多方布置,最好是等到天明,查探清楚再做决定。” 王难得认同道:“不错,绥和守捉城易守难攻,短时间内任谁来了也攻不下,贼兵必有后招等着我们,确实不宜妄动,传令将士,坚守壁垒,任何人不准离营。” 已经归入王难得麾下的李思恭道: “我们需加派斥候,以便更为清晰的掌握当下形势,积石城方向,全赖郭将军坚守了,我们暂时不能提供支援。” 王难得赞同的点了点头。 吐蕃既然敢进来,势必计划周全,那么他是绝对不敢妄动的,因为他的防区职责太重,主要任务是协防积石城,那么敌军必然有针对他的部署。 他可以派出几百一千给李光弼帮忙,多了真没有,因为他得顾着点积石城,那才是他的防务重心。 但是不要小看这几百一千人。 河源军里有一支王难得专门培养的攻坚队,被他命名为奋死军,只有五百人。 河源军的650匹战马,120归游骑,剩下的就是这些人。 这都是他花了大代价养的兵,军饷比其他人都要多,犯了错,全都是王难得兜着,他说往前,没有一个人会后退一步。 这帮人也曾经跟着他屡立战功,在陇右名头非常响亮。 夜间没有视野,谁也不敢妄动,直到清晨天微微亮,王难得便令靳元曜留守大营,观察积石城方向,而他自己则是率领这五百精锐铁骑,朝着守捉城方向摸去。 绥和守捉城的城墙上,本来是可以站人的,但是现在不能了,因为上面凹凸不平,常年雨水冲刷之下更是坑坑洼洼,这边缺一块,那边短一截,不具备城防属性。 但是四面的城墙上有几条人为挖掘的台阶,可以登高观测城外景象,城墙靠内的一侧斜度较大,上去还是比较容易的。 眼下趴在城墙土阶上的,就是李光弼本人,他需要亲自观测,他不相信别人的眼睛,容易造成误判。 阵型齐整的吐蕃军队,已经在城外西面布阵,大致瞄一眼,李光弼就可以判断出,敌军在三四千左右。 人数不多,而且他们似乎并没有攻城的意思。 李光弼可以看到,敌军阵中有几根硕大的圆木,这是攻打城门用的,头部削尖裹有厚重铁皮。 大概有十几人,眼下已经出现在城墙脚下,人人手里握着一面盾牌,预防唐军的箭矢,而他们的人,则是非常轻松的正在沿着城墙脚下游走,观测着整面城墙。 城墙向外一侧也有坡度,但相对较小,这是夯土城墙最大的弊端,因为没有坡度,城墙特别容易塌。 像积石城的城墙,里外包砖,城墙上又有排水设施,那才叫坚城。 这时候,李光弼只见一名吐蕃士兵将盾牌交给别人,他则后退二十多米,朝着城墙方向猛冲过来。 此人非常矫健,手脚并用,借着助跑之势奋力朝着城墙上攀爬,大概攀了十多米,手掌再无抓握之处,这才将身体贴在城墙上,缓缓滑落下去。 绥和守捉城的城墙,只有三十多米,那个人刚才已经看到李光弼了。 等到这十余人离开之后,不多时,吐蕃阵中分出数百人,朝着城墙而来。 李光弼居高俯瞰,当即下令火拔归仁带五百人从南城出,务必不能让贼军靠近城墙。 因为这一次来的这拨贼兵,手里拿着铁镐等工程用具,这是要在城墙上开坑,方便攀爬。 这些工程兵的后方,还有一支五百人队作为压阵。 李光弼肯定不能给他们这个机会,守捉城的防卫重点,就在城墙,城门那么小,除非不得已,一般不会去打城门。 如果让敌军从城墙上攻上来,就彻底完犊子了。 于是他见招拆招,立即令城内守军,开始在城墙上开挖登城步道,然后在城墙上方铲出可以作为女墙的防御工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所有的预先准备,都不如临场发挥来的更有针对性。 城墙外,火拔归仁已经与贼兵接战,双方都没有什么阵型可言,就是一阵乱杀。 这种乱战大概持续了半个小时,吐蕃军缓缓后撤,退回阵中,留下来几十具尸体。 火拔归仁这边也死了十来个。 其实在战场上,伤亡来的没有那么快,士兵也是人,他在进入战场的时候,脑子里想着的绝对不是我要拼命,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 事实上,每个人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我不能死,也不能伤。 所以影视剧当中那种一往无前的场面在现实中几乎没有,比如一个长戟兵,他又不是乱捅,觉得非常有把握的情况下,才会捅一下,而基本上捅个十来下能杀一个人,这都算是效率很高了。 而在他捅的过程中,整个人也是一直在闪躲的,就是为了避开对方捅过来的枪头。 而指挥官的作用,就是观察整个军阵,哪里防线不稳,他会大声吆喝着,指名道姓的让谁谁谁补上去,这种补空位的时候,往往才是最容易出现伤亡的,因为厮杀会更激烈一些。 而城外的这场乱战,火拔归仁的战略目标,是阻杀那些工程兵,而且要捡走对方的铁锹铁镐,以缴获论军功。 没有工具,你肯定是挖不动城墙的,别看它是夯土,硬度非常高,只不过就是不防水。 因为风水日常的缘故,绥和守捉城南北城墙是非常坚固的,硬度跟石头没什么区别,东西城墙经受太阳暴晒时间更久,所以相对较为松软。 吐蕃这支军队选择的就是西城墙。 大概也就是半个小时的休整,吐蕃阵营当中左右两翼各分出三百人,分别朝着守捉城南北方向推进。 而中军位置,工程兵在殿后军的掩护下,又一次卷土重来。 李光弼立即发号施令,第一时间打开正面城门,还是火拔归仁,一手持矛一手持盾,带着五百将士蜂拥而出,迅速在西城墙下列阵。 五百人分作四个方块,前两排是排矟手,也就是枪盾兵,三四排是长戟兵,长戟为一丈八尺,也就是五米,后面就是弓弩手。 另外还有近百人在各阵外围游弋,这叫策军,负责策应左右,哪边扛不住去哪边。 火拔归仁做为统领,眼下确实是在最前面,但是一旦开打,他会第一时间后撤,因为他的作用是指挥,不是拼杀,他是靠眼力和脑子,不是武器。 无论军队大小,指挥都是不能出问题的,这就是为什么每一军都会有候补指挥,老大死了老二顶上,老二死了老三顶上,按官阶排。 魔兽十人团没了指挥,即使大家都是毕业装,也照样会灭团,更别说二十五人团本了。 火拔归仁缓缓抬起手臂,待到贼军进入射程之后,大喝一声: “放箭!” 嗖嗖嗖的羽箭朝前方激射而出,他本人则快速后退,躲回阵型后方。 因为敌军进入射程的同时,代表着他自身也进入了敌军的射程。 吐蕃的冶炼技术是非常发达的,他们的武器也非常先进,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们的精良装备配装率,远不如大唐。 乞力徐手下的杂牌军,更是惨的一批,郭子仪面对的,才是装备精锐的王牌近卫军。 放箭这一道工序是必不可少的,但你非要说它有多大作用,其实作用不大。 两边随着逐渐靠近,互射羽箭,几轮过后,吐蕃那边杀了二三十个,一个没死,大唐这边伤了三个。 毕竟两边人数都不多,阵型也不密集,弓箭是需要超级火力覆盖才能发挥最大作用,一百个人射箭跟一千个人射箭,肯定是天差地别。 小规模战斗,真正的杀器,是弩箭,五米之外,十五米之内的最强杀器。 而大唐是全员配备弩箭的,而且是依照兵种特制,单是种类,就有七种:一曰擘张弩,二曰角弓弩,三曰木单弩,四曰大木单弩,五曰竹竿弩,六曰大竹竿弩,七曰伏远弩。 擘张弩是最为轻便的,以一个挂钩挂在腰上,主要装备近战兵种,因为使用起来非常方便。 列阵之前,军官会有号令,近战的擘张弩全员上弦,等到敌军进入十五米射程,右手迅速下垂从腰上的箭筒从取出弩箭,摁进擘张弩轨道,抬手就能给对面来一箭。 射击辐射范围也是有规定的,你正前方左右各五米,都是你的远击范围,以免目标过于重叠。 近战只能射一轮,就需要双手回归主战兵器,这是接战之前的硬性规定,接战之后就比较灵活了,怎么能杀人,你就怎么来。 随着敌军进入射程,火拔归仁的号令也已经喊了出去,这个人的嗓门特别大,即使眼下战场骚乱,但大家依然能听清楚。 听不清楚的,还有校尉、旅帅、队正、火长发号命令,实际上,按照平时训练的步骤,就不会出错。 机扩的声音密密麻麻响起,排矟手开始顶着大排向前推进,给身后的长戟兵留出刺击空间。 你拿一柄小刀刺一件东西,怎么才能保证杀伤力最大呢?一是快速伸缩,再者,就是刺击长度。 距离目标越近,杀伤力越差,你要是枪头就顶在人家胸口,那还谈什么杀伤呢? 所以排矟手像是橄榄球队员一样,拼命的顶着前面,阻止敌军往前,他们身后的长戟兵忽进忽退,利用脚步拉开刺击长度,刺向排矟手盾牌后的贼军。 那么像这样的完整阵型推进,是非常消耗时间的。 城墙上,李光弼已经将目光转向贼军左右翼掩来的两个军阵,这两个部分其实是贼军为了阻止城内唐军从南北城门杀出而布置的阻军。 李光弼早就看出来了,所以暂时没有动作。 这两个侧翼,是无法加入攻打火拔归仁阵营的,因为战场就那么大,放不下那么多人。 而他们既然已经布置了,又不能撤,你一撤,人家立即开城来追,撤的打不过追的,这是战场共识。 兵法布阵发展至唐朝,其实已经非常成熟了,有进击阵型,也有后撤阵型,但是后撤的阵型作用并不大,因为人的眼睛长在前面,你反正不能倒着撤。 李光弼当下并不紧张,因为敌军并没有出现超出他预料的手段,一切还都在控制之中,城墙下方的厮杀,火拔归仁优势明显,今天白天应该也就是这样了,现在应该担心的是晚上了。 王难得其实已经出现在距离守捉城不远的地方,但是他没有再往前了。 因为他的游骑来报,在那支攻打守捉城的贼军后方,仍有源源不断的吐蕃大军赶至,而敌军的斥候也已经发现他了,有一部分贼军正在向他靠近。 靠近并不是要打,而是驱赶,维护战场空间,步兵军团打骑兵,选择权在骑兵,我不想打,你怎么也没办法跟我打。 “看样子乞力徐是要试一试了,他们为什么敢进来?” 王难得一脸诧异的询问自己的拜把子大哥常季业道: “他们不是不敢进来吗?前段时期怎么打都不敢离开石堡城,现在怎么敢深入湟中?” 常季业本是河南人,但是从他爷爷那辈就被流放到了陇右开垦军屯,祖上毕竟是个光鲜的家族,肯定比平民的认知要高出很多,一步步混到了河源军的裨将。 王难得初掌河源军,与此人最是投缘,后来干脆就拜了把子,王难得排老六,上面五个哥。 “此举极为冒险,肯定是有什么事情,迫使乞力徐这么做,”常季业皱眉道: “我们猜是猜不到的,惟有思索应对之法,如今贼军仍在增援,我们应袭其行军路线,进而判断规模,传信鄯州以做准备。” 王难得点了点头:“贼人必有所图,立即派人给节帅传信,让安思顺帮忙。” 事实上,乞力徐自从察觉到盖威骑兵的动向,就担心自己会被内外夹击,甚至猜测,河西很可能也出兵,这便是预判,那么提前消耗陇右方面,在他看来是非常好的选择。 尤其是捕捉到了全歼慕容部的李光弼动向,如果真的能重创这支赤水军,那么陇右战场惟足惧者,只有安思顺了。 李光弼大胆进驻绥和守捉城,乞力徐大胆冒险,以至于形成了当下的局面。 说它凑巧,其实不是凑巧,而是双方对弈的先后手。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大多情况下预先战略计划,几乎都不会奏效。 因为人的脑袋是一直在思考的,它不是死板的,它一直在变。 那么当下的陇右,一种新的战场局面,正在逐渐演化。 第二百四十九章 亮如白昼 整个湟中平原,事实上每天都有战斗发生,大多出现在双方斥候之间。 斥候的敌人只有一个,就是对面的斥候,也就是侦察兵。 是所有兵种当中,单兵素质最高的兵种,也都是个顶个的狠人,征收条件是不能超过30岁。 超过这个年龄,你的耐力、体力会有非常大的下滑,无法完成高强度的野外侦查。 老黄狗算是非常牛逼的了,但是三十二岁的时候也不得不退居二线,这个兵种也是藩镇地区损耗最大的兵种,平均寿命最低。 王人杰的振武军,本来是带着运送粮草的任务赶赴绥和守捉,结果放出去的游骑带回消息,守捉城那边出现吐蕃大军。 这是非常罕见的现象,湟中平原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成建制的吐蕃兵团了。 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王人杰肯定不敢让辎重队往前走了,万一被袭击,后果非常严重。 而他当下的护卫能力,又不敢保证能将粮草顺利送进守捉城。 “绥和守捉易守难攻,必然是消耗战,我们无论如何,都需要将粮草送过去,”副使康义方建议道: “趁着当下还没有暴露,我们应增加游骑,散布周边,保证南下道路通畅。” 斥候的作用非常多,其中有一点,就是确保军队处在敌军的监测盲区,也就是主动驱赶和清理周边敌军斥候,留出一个隐秘空间,方便大军在敌军的监测范围之外移动。 这个空间越大,军队越安全。 王人杰眼下接手的振武军,人数已经达到2600余人,而且韦光乘也新调配给他200匹战马。 200名的游骑完全可以扩展出一个极大的盲点空间,但是需要时间。 王人杰点了点头:“将分配到战马的健儿全都放出去,东南西三个方向,不准有任何贼军渗透进来,辎重车全部拉后,我们徐徐推进,稍有异变立即南撤。” 康义方点了点头,交给一名副将下去安排。 藩镇地区,会骑马的军士并不少,游骑斥候多挑选最擅骑者,但是眼下振武军这种情况,有经验的斥候早在石堡城就折损的差不多了,当下也只能是硬着头皮上,会骑马就行。 实际上,军中乐意做斥候的人非常多,因为待遇好,军功积攒的快,外出回来休息的时间也足够久,还有一点就是,威风。 斥候传报,别人是需要让路的,相当于你是一路绿灯。 王人杰很清楚,自己麾下的振武军新兵太多,战斗力不行,担任护送任务还可以,作战差远了。 正当他们再往南推进七里之后,游骑来报,临洮军出动了,三千铁骑在安思顺亲自率领下,已经从振武军东翼快速南下。 多年丰富的作战经验告诉王人杰,这一次的绥和守捉方向,战事没有那么简单,恐怕会形成一场大规模的混战。 陇右方面是巴不得贼军进来的,眼下你都进来了,皇甫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那么极大可能,自己的屁股后面,还有大军,只不过骑兵机动快,他们知道的早。 可惜啊若是给我一支千人精锐,我也可以掺和掺和,偏偏我的手底下是一支新军,身上还有押送物资的任务。 他是非常好战的,一身军功全都是沙场上积攒下的,见到眼下形势,也是心头火热,双手痒痒,恨不得带兵杀入战场。 因为李隆基喜好边功,经常赏赐有功的边将勋爵,以至于大唐的各大藩镇将领,几乎人人好战。 因为这是他们跨越阶级的最好机会,勋爵不同于官位,虽然荣誉成分居多,但是这个荣誉太过诱人了,关键时刻能保你的命,相当于多了一道护身符。 若个书生万户侯,这句话的杀伤力是非常大的,意思是你见过哪个书生被封为万户侯的,普通出身想要封侯的途径,只有在军中才能实现。 李琩当下自然也收到了消息,他应付这种战场突发状况的经验,可以说,一点都没有。 后世影视剧当中的战争片,他倒是看的非常多,史书上的战事记载,他也看过不少,但是不管用啊,电影是电影,史书是史书,现实是现实。 你能想到安思顺麾下两万人,人家做为主将,竟然只带着3000骑兵就出发了? 而且一点不虚,还很兴奋。 当下传到鄯州的军情,明明内容很少,吐蕃在打绥和城,而且后方正在持续增援,仅仅如此。 但是皇甫惟明却认定,这将是一场大战,于是他没有一点犹豫,开始整顿大军,打算亲自前往坐镇。 他麾下的军队,由四个部分组成:亲卫队500人,加上驻扎在鄯州南180里的合川守捉,管兵1000人,还有从河州调来的平夷守捉,管兵3000人。 皇甫惟明将在其中挑选精锐善战者2000人,进驻拔延山,剩下的继续留在鄯州附近。 那么李琩将全面接管湟水防线,负责调度指挥。 他亲自将皇甫送出鄯州城,然后立即返回节帅府召开会议,研讨当下局势。 并没有跟随皇甫惟明离开的张介然在大堂内,道: “如今还留在湟水一线的,有臧希液的安人军,整编一万人,战马三百匹,临洮军一万两千人,战马三千匹,镇西军四千人,白水军四千人,总计大约三万兵马,可随时观察形势转变,以做增援。” 李琩坐镇大堂,看向韦光乘道:“战事一起,军械耗费最重,存量是否足够?” 韦光乘叹息一声,道: “这要看打成什么样子,补充新军之后,军械发放巨大,眼下的储备并不充裕,铁甲只有四百副了,其它各类甲胄总计两千余副,长矛大概四五千支,羽箭最多,七万有余,弩箭快耗光了,一万多支吧,虽然长安那边一直在补充,但实际上并不多,可以经得起一次大战损耗,但经不起第二次了。” 真正的战争储备,一般是不会明说的,你问,就肯定有,有多少,不告诉你,啥时候问,都是有,没有也说有。 但是今天面对李琩的问话,韦光乘老老实实说了,这让在场的众将无疑心头蒙上了一层阴霾。 战场上的军械损耗是非常巨大的,一支长枪能用多久,完全取决于他的主人,也许是枪杆折断,也许是枪头破刃,也许能杀两个人,也许一个人都杀不了。 藩镇的军械管理是有一套章法的,每一次战事过后,各军内的兵曹负责统计损耗,然后上报节帅府,节帅府这边会根据你的损耗做出适量补充,但是你要按照新军械发放数量的三分之一,上缴旧军械。 你的刀开刃了,断了,不能再用,那么将磨损的刀上缴,上缴三柄劣刀,换取一柄新刀。 这一政策也是尽最大可能节省资源,促使军士珍爱自己的装备。 之所以定下三分之一的比例,是因为将士阵亡,很可能他的军械无法从战场取回,这个就只能算在消耗里。 “湟水一线有多少铸铁场?”李琩问道。 韦光乘道:“整个陇右有四座,两座在鄯州,即使将缴获的贼军兵器以及上缴来的损耗熔了,再次打造,也是需要时间的,就眼下来看,每日供应不了多少。” 杜希望闻言建议道:“非常之时,慕容部被全歼在我陇右境内,其中缴获之完好军械,也是可以用的,虽然不顺手,但总比没有的强。” 韦光乘苦笑道:“缴获并不多,而且大多恶劣,慕容部本就不是精锐,多以奴隶和平民组成,装备粗糙,就眼下形势,我如果发放缴获,将士们第一时间就能猜想到军械不足,这会影响军心的,最好的办法还是熔了,按我大唐制式重新打造。” 杜希望摇了摇头:“那样是来不及的,就怕这次的绥和之战,会演变为大规模多线作战,就委屈一下新军,将他们的兵器换成缴获之贼兵,暂时用来供给精锐。” 臧希液一听这话,顿时来劲儿: “想都不要想,吃进去的还能吐出来啊?武器盔甲是将士们的第二条命,新军怎么了?就不是我陇右儿郎?贼人那些我们用不惯。” 眼下的陇右,就属他手下的新军最多,本来安人军是打废了,但是韦光乘给他补全了,代价就是,里面安插了很多韦光乘的人。 所以现在的安人军,臧希液和韦光乘各能指挥一半。 韦光乘在李琩挂职朔方节度使的时候,可是朔方实际上的老大,虽然他管不了郭和王,但是他的手底下,不缺能征善战的猛将。 也就是说,眼下的安人军,战斗力虽嫌不足,但是服从性还是很高的。 “怎么就用不惯了?是不能杀敌,还是不能护身?”杜希望冷冷的看向对方。 臧希液平时是不敢跟杜希望顶嘴的,但是眼下不一样,他都快被架空了,一个将军如果被架空,那朝廷百分之百会选择换人。 是的没错,谁能管的了这支军队,谁去管,尤其是在战争时期,李琩甚至都能以不能驾驭将士的借口,名正言顺的罢免臧希液。 历史上安史之乱,高仙芝和封常清带着安西军守潼关,结果呢,两人被基哥杀了,那么还有谁能接手呢? 在家痛风,一把年纪,行走都不方便的哥舒翰,为啥是他?因为他能管得了安西军,你换别人不好使。 臧希液破口大骂道: “都特么在打我的主意,早知如此,老子在安人城就不那么玩命了,与其如今被人轻视奚落,不如当时保存实力。” 你还别说,如果安人军没有被打残,你还真就动不了人家,手里有兵,就有话语权。 安人军是陇右第二大军镇,仅次于安思顺的临洮军,加上臧希液还是游击将军加都知兵马使,本部兵马如果保存完整,你现在都得看人家脸色。 “都别争了!”李琩斥喝一声,道: “这是在商量,不是让你们吵架,不要因为谁的一些看法就动火,不是就属你火气大。” 臧希液撇了撇嘴,低头不吭气了。 李琩皱眉看向韦光乘,道: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从民间招募工匠,再造一座铸铁场,雇佣平民壮妇,让他们去铸铁场做工,出量要翻一倍,我不是跟你商量,这是命令,铸造场之铁匠,敢有藏私技艺者,杀!” 韦光乘脸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铸造冶炼,是家传技术,有儿子传儿子,没儿子认个儿子,徒弟基本上只是打下手的,真正的技艺不传徒弟。 所以古代的徒弟们要想出师,就需要偷师。 在很多的行业当中,师父是防着徒弟的,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嘛。 武侠小说里,徒弟都不如师父,就算他师父一把年纪快入土了,还是打不过师父,那些高深武学全在师父手里,人家藏私了。 倚天屠龙记当中,张三丰被般若金刚掌偷袭之后,为了不使武当绝学失传,才决定把太极拳临时传给俞岱岩。 俞岱岩心里苦啊,一把年纪了才学会太极拳。 既然要雇佣平民参与冶炼,那么你不传授技术,是没办法进行的,而工匠们肯定是会藏私的,这样会极大的影响产量,但保证了他们自己的利益。 李琩现在就是要告诉他们,要钱还是要命,你自己选。 议事持续了两个时辰,等到散会之后,只有韦光乘这个自认为算是李琩自己人的留下,剩下的陇右将领,除了安贞会率领临洮军大部往南推进八十里压阵,剩下的都各回本部,为将来可能出现的出征做准备。 李琩的幕僚也都留了下来。 “臧希液这个人,是值得好好利用的,”韦光乘道: “他有败绩,所以眼下急于建功,绥和守捉若需支援,第一个就让他上。” 李琩语气嘲讽道:“你还好意思说,人家私下里都找我告过你的状,补充安人军,你就好好补充,安插那么多自己人算怎么回事?” 韦光乘笑道:“为的就是让臧希液听话,投鼠忌器,也是做给别人看的,我在陇右是个外人,刚来的时候没人将我放在眼里,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这个观察使,随时随地能拿捏你们。” 老三李岘忍不住笑道:“不愧是朔方的封疆大吏,驾驭下属果然有一手,不过你这套也就在陇右用一用,其它地方就没用了。” 眼下的大唐各大藩镇,就属陇右内部最复杂,放在其它地方,确实没有人会将韦光乘当回事,你再怎么玩手段,我也不鸟你,因为上面有人罩着。 而臧希液的后台是牛仙客,牛仙客眼下不管用了。 “形势多变,你我都需谨慎,”李琩淡淡道: “我既然来了,你就不要再胡搞了,我刚才已经催促臧希液加快练兵,他现在急于将功折罪,确实值得一用,但怎么用,还是要深思熟虑的。” 说罢,李琩皱眉道:“若是绥和方向,真的能将乞力徐部牵扯进来一部分,你说我们有没有机会强攻石堡城?” 幕僚严希庄摇头道:“恐怕是不行,石堡城北部防线已成体系,若无千载良机,实难攻下,代价太大了,不值得冒险一试。” 韦光乘也附和道:“一旦打不下来,军资的损耗将难以补充,届时就连积石城也无法兼顾了,不宜涉险。” 李琩摸着自己的胡须道:“若是河西进展顺利,能够使乞力徐腹背受敌,便可分担我们的压力,到那个时候,其实是可以试一试的。” “隋王慎重,”韦光乘赶忙劝说道:“没把握的事情,还是让别人来做。” 在他看来,机会是有的,但成功的可能性不大,一旦败北,李琩要承担责任不说,也会在陇右被人诟病瞎指挥。 这对李琩的名声影响极怀,毕竟刚刚才发生白狗事件,李琩若是吃败仗,会让人胡思乱想的。 “那就再议吧,”李琩看向武庆,道: “你去一趟临洮军,告诉安贞,所有军情一日五报,让他多加派一些斥候出去,我们要做到对当下形势了若指掌,才能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喏!”武庆点了点头,出去办事去了 一夜风平浪静,绥和守捉城一整晚都没有受到攻击。 但是李光弼派出去的斥候回报,有不知数量的贼军已经囤积在城西方向,王难得也派人传信,贼军的后续增援源源不绝,多条小道路拥塞严重。 “果然,我进驻此城,已成诱饵,贼军舍不得放过这个机会,想要在这里困死我,” 李光弼在城内一座矮小的房子内,召开军情会议,道: “此地位于湟中腹地,鄯州必有动作,贼在西方,我军于东线构筑防线,他们来的越多,败的越快。” 火拔归仁点了点头道:“只可惜盖将军的骑兵走了,否则贼军必是全军覆没之局。” 李光弼笑道:“正是因为盖威走了,他们才敢进来,也只敢攻城,不敢游战。” 攻城,必然是多方列阵,各路大军会互相策应,将骑兵对军阵的冲击降至最低。 行军是非常深奥的一门学问,一般主攻部队人数并不多,周边的策应军团才是数量庞大,也就是多兵团掩护中军来完成既定战略目标。 类似于游戏当中的保护我方输出。 乞力徐这一次派出的是麾下猛将索达赤,从石堡城方向带出来三万五千兵马,分作十一个部分,浩浩荡荡兵分六路,正在快速向绥和城行军。 之所以昨晚没打,是因为昨晚天太黑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今天是二月十八,如果没有乌云,月亮的能见度是可以保证夜间攻城的,其实西北打仗很少用照明工具,火把大多数时候是用来行军或是放火的,不是用来攻城照明的,你举着火把攻城,是嫌自己目标不够明显? 不管城内还是城外,都不用火把,就是黑灯瞎火的干,除非被人登上城墙,才需点燃火盆,分辨敌我。 很多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那就是明明是夜晚,却亮如白昼,而且大多数发生在70后,80后的小时候。 原因就在于大气条件。 大气通透度高,夜空质量优异,远离光污染,光线传播的阻碍减少,月亮的亮度更高,视觉效果也就更好。 当下的大唐,空气质量肯定是没的说,只要天上没有云,那么就是满天繁星,月亮高挂,尤其是在高原地区。 而陇右这个地方,偏偏就是高原过渡为平原的中间地带。 鄯州,就是青海省西宁市,海拔2000米,赤岭一线海拔更高,3500米。 这个地方,晴天居多,所以夜战的频率非常高。 李光弼已经加派人手,轮流在城墙上开坑,在上方打造掩体工事,以确保这座十几年没动过的城墙,具备城防能力。 “归仁,你傍晚时候,带三千人出城,往城东驻扎,多带些军衣布帛,熬至天亮便可回城,”李光弼吩咐道。 火拔归仁点了点头,心里则是一万个不情愿。 绥和城方圆几十里,但凡你能看到的树,都在村庄里,村民不让砍伐,当做当地神灵的寄居之处,军士也不敢轻易砍伐。 那么夜里出去,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西北的夜晚冻死个人啊。 但是他也知道这么做是非常有必要的,因为敌军很可能夜晚攻城,而他守在城外,可以保障随时应援。 这时候,就体现出军服布帛的重要性。 李光弼也大方,辎重当中但凡能御寒的你随便拿,稀罕盾牌的话你也拿走。 毕竟他希望火拔归仁是一支随时可以行动支援的部队,而不是冻的瑟瑟发抖,走不动道的。 积石城防线,眼下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强攻,贼军一拨接着一拨,昼夜不停,一向待在衙署的郭子仪,也不得不登上城墙上的指挥所,亲自坐镇。 郎支都这一次,就叫做策应,拼命攻打积石城,其实是为乞力徐吃掉李光弼提供保障。 他将李光弼南边的唐军全部牵扯住了,能救李光弼的,只有湟水一线的主力。 而安思顺已经进入战斗。 第二百五十章 长安处处失意人 大唐从建国至今,一直保留着使用重甲骑兵的习惯,主要源自于李世民的玄甲军。 但是这类军种代价太大,所以目前为止,全国范围之内,大概也只有不到两万人的具装甲骑,其中一半在长安,也就是羽林和龙武。 安思顺临洮军的骑兵,有整整八千人,但其中具装甲骑只有八百,他这一次带出来的三千骑兵,全是轻骑。 因为他要发挥骑兵在湟中平原的机动性,在鄯州腹地,骑兵是横着走的。 别看只有三千人,能吓坏三万人。 带着三天的干粮,安思顺已经在贼军的行军路线上四进四出,绝不恋战,摸进、偷袭,甩几个技能立马就走。 吐蕃这边也是很聪明的,行军非常分散,绵延十几公里,从高空俯瞰,仿佛十余条血管正在朝着绥和城这个心脏位置汇聚而去。 但是不管他们有多少条行军路线,中军肯定是在中间。 而安思顺就是来找中军的。 一座隆起的小山坡上,安思顺带着麾下五百骑兵,望着下方徐徐行军的吐蕃大军。 下面的人自然也看到了他们,所以会有一支长枪队列阵于道路之外,负责阻击大唐骑兵,剩下的兵团则非常悠闲的继续进军,军士们时不时便捡起一块石头,朝着安思顺的方向扔过来,各种叫嚣谩骂充斥周边。 吐蕃的长枪比大唐的还要长,有六米,主要就是针对大唐骑兵用的。 而安思顺眼下的骑兵,已经分散成六股,游弋四方,这就是骑兵最嘚瑟的一点,你追不上我,所以我爱去哪去哪。 安思顺手执马鞭,坐在马背上望着远处长蛇一般绵延至天际的贼军,打开手里的一幅地图,上面用墨块标记了十余处,这都是他已经去过的地方。 目前为止还没有确定中军的位置。 麾下赤头郎穆誉朗道: “如今看来,他们的中军似乎应在靠南位置,北边我们已经扫过一遍了,没有发现,往南穿插,非常冒险,就算抓到,我们六军分散在外,难以集中,冲阵作用有限。” 大唐的骑兵经常以五百人为常用战斗编制,因为人数少的话更加机动灵活,打的时候快,撤的时候也快。 所以史书上经常记载,谁谁谁以五百骑军打破敌军,获得战斗胜利。 历史上窦建德十余万大军,就是被李世民三千骑兵给摆平的。 “擒贼先擒王,若能抓到中军,一举击溃,此番入境之贼军,便是全军覆没之局,”安思顺指着地图,沉声道: “几次攻打石堡未果,我已经憋了一口气了,这一次必须要出了这口气,传令各军,往南游弋,保持在这条线上,东西各为策应,相距不要超过十里。” 穆誉朗点了点头,在自己的地图上做上标记,然后叫来传信兵指给他看。 接下来,安思顺调转马头,沿着坡脊向东缓缓移动。 他动,下面的吐蕃长枪兵团也跟着他动,如果安思顺加速离开,会有吐蕃游骑负责盯上,然后传信给另外一部分的枪兵,做好防袭准备。 骑兵,他不是一直在跑,人能受的了,马也受不了啊,又不是汽车,加满油想怎么跑怎么跑。 只有在冲锋和撤退的时候,骑兵才会进入百分百的速度阶段,平时就是百分之三十四,摆脱追踪也顶多六十,还需要时不时的下马,让战马喘口气。 而安思顺的八百精锐具装甲骑,眼下就跟着大后方,主将是安思顺的绝对心腹何宥,也是粟特人。 何宥眼下就在北面的一座村庄内休整,只等安思顺确认中军位置,他便会率领具装甲骑一口气冲破贼军外围所有防线,直扑中军所在。 在他的大后方,则是安贞率领的临洮主力,整整一万两千人。 双方的游骑已经遍布整个境内,一场场单兵厮杀,正在悄无声息的上演着。 这天晚上,李光弼开始了他进驻绥和城之后,最为艰难的一个夜晚。 厮杀声从太阳落山的那一刻就没有停止过,外侧城墙上已经是千疮百孔,被贼军以各类工具挖出了数不清的小坑,尸体在城墙下已经堆砌了两米之高。 但是李光弼很清楚,这些只不过是炮灰,因为他们的装备非常简陋,真正的攻城,恐怕要等到乞力徐的中军抵达。 不管再怎么杂牌的杂牌军,它当中肯定是要有一支精锐的,辅助军团付出的巨大伤亡,都是为了主力能够建功。 是的,功劳从来都是主力的,辅助的永远都是代价。 李光弼眼下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其他人能不能与他产生默契,明摆着他已经是诱饵了,人家的目标就是他,那么皇甫惟明是否已经做出安排,这才是他真正在乎的。 他麾下的赤水军,无论任何情况都有一战之力,但最差的情况,就是像眼下这样,因为李光弼故意将自己搞成了瓮中之鳖,导致赤水军成了敌军眼中的肥肉。 大概半夜时分,南城墙和北城墙,敌军也已经发动了攻势,但对李光弼造成的压力并不大,因为有火拔归仁的三千城外驻军,分摊了这一压力,频频骚扰敌军攻城部队,打乱了他们的节奏。 等到天明的那一刻,李光弼爬上北侧城墙,除了看到昨夜战事留下的狼藉之外,并没有再看到吐蕃军阵的身影。 “敌军刚刚撤退,是结阵往北走的,北边应该是来人了,”负责望风的一名烽后朝李光弼汇报道。 李光弼点了点头,当即下令孙立明率五十骑出城往北,查看情况。 北边确实来人了,而且即将进入李光弼的视野。 王人杰的振武军直到抵达距离绥和城不足五里的地方,才被吐蕃发现,眼下虽然已经被吐蕃拦阻不能往前,而且厮杀已经开始。 但是这个距离,是安全距离,因为他处在赤水军的有效支援范围之内。 李光弼收到消息之后,立即派出白孝德率两千人马往北接应,火拔归仁不准休整,往东翼掩护。 那么这支阻击王人杰的吐蕃军,便陷入腹背受敌的局面,短时间内没有能烧掉王人杰的马车辎重,那就只能暂时撤走。 振武军在午时之前,顺利进入绥和城。 王人杰本来就出自赤水军,这里面的人都是他的老伙计,大家见面之后也是相互拥抱,感情深厚。 “没想到是你来了,今晚你替我吧,我已经累得抗不住了,” 城中的临时指挥所内,火拔归仁将王人杰给他带来的一包烤羊肉分给大家,故意说了这么一句话。 李光弼面带微笑,表情不变,但对火拔归仁的这句话是比较反感的。 他是振武军,为什么能接替你的任务?你想干什么?拉拢河西旧将。 火拔归仁眼下对李光弼是有意见的,因为自从李光弼来了赤水军,他就一直是前锋敢死队,就算他愿意顾全大局,忍气吞声,但手下的人也不愿这么累死累活。 每次出城应战都是我们这帮弟兄,你就不能换一拨人吗? 当初盖擎执掌赤水军的时候,火拔归仁有什么想法,都敢说,说出来,盖擎也会仔细考虑,但是眼下对李光弼,他已经懒得说了,因为说了对方也不同意。 那么就只能像现在这样,说一些阴阳怪气的话,言语中对李光弼的排斥是显而易见的。 王人杰自然也听到火拔的话不对劲,看向李光弼道: “临行之前,隋王有吩咐,振武军只要抵达绥和城,一切听李将军调度,如果今晚需要我出城驻守,将军只管下令。” 名义上,王人杰和李光弼都是兵马使,但是品阶相差巨大,赤水军也不是随便哪个军镇都敢碰瓷的,人家是整个大唐建制最大的一座军镇,所以赤水军使在战场兼领其它军镇,是非常常见的事情。 在河西就是这样,赤水军被派去某个地方,那么那里盖擎说了算。 人家刚来,就愿意担此重任,可见诚意满满,隋王还是明事理啊,李光弼笑道: “人杰是新军,城外驻防职责最重,还是需要归仁的精锐才能应对,你既然来了,我肯定不会让你闲着,你可以帮助协防。” 王人杰点了点头:“唯命是从。” “王将军带来的布帛有多少?”白孝德问道。 他虽然是李光弼一路提携上来的,但是王人杰呢,也是他曾经的上司,尤其人家还是盖帅的爱将,于公于私,他都不会排斥王人杰。 王人杰道:“有六百匹,是用作犒赏积石城振武军将士的。” 火拔归仁一听这话,双目放光的看向李光弼。 李光弼见状笑道:“我可以借来一用,但你要珍惜着点,脏了可以洗,破损了我得赔。” 火拔归仁满意笑道:“总算是有些遮风挡雨之物了。” 布帛不是让他们裹在身上御寒的,是以兵器挑起来,搭建临时帐篷,主要就是避风,破损几乎是不可避免。 本来就够冷了,冷风再嗖嗖的刮着,还让不让人活了。 虽然昨晚打了一个晚上,激战之下也不觉寒冷,但是如果今晚不打呢? 李光弼拍了大腿一下,道:“这样,明天开始,白天的时候,人杰驻防城东,归仁晚上换防,好了,你赶紧下去休息吧,晚上有你累的。” 火拔归仁点了点头,起身拍了拍王人杰的肩膀,离开屋子 长安。 盖擎几乎每天都会去隋王宅,就像点卯一样,大家也都知道他每天会去,而且是明目张胆的去。 但是没有人告他的状,因为人家是去向隋王妃汇报当下的陇右战事,这是高力士特批的。 为什么是高力士特批呢,因为他的干闺女韦妮儿怀孕了,天天忧心着丈夫的安危也不是个事,所以高力士吩咐盖擎,报喜不报忧。 郭淑出月子的第三天,圣人便下旨,让她将孩子带进宫,圣人要看孙子。 兴许是李琩现在身兼重任,所以李隆基当下对隋王宅是非常照顾的,隔三差五还将宫里的美食给送来。 这就叫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本来他是打算早早将李佶送去百孙院的,但是眼下这个当口肯定不合适,甚至今年都不行了,因为他不能让李琩难堪啊。 名义上,孙子进入百孙院,是方便照顾,集中培养,但任谁都明白,那是人质啊。 “陈黄门昨天找过我,希望我能找个理由将元载从陇右调回来,”盖擎夫妇在兰芳院,与郭淑等人喝茶聊天,道: “人,是隋王挑走的,我怎么去开这个口啊?” 韦妮儿怀孕已经两个半月,肚子不显怀,但是一直在不停的吃,所以稍微胖了一些,已经与盖擎的妻子卢氏一样丰腴了,她闻言好奇道: “军国大事在前,陈黄门怎么能这么糊涂?眼下整个长安都在心焦西北战事,他倒好,从前线要人?” 盖擎笑道:“他不便明说,但我猜测,应该是与今年的科举有关,元载来长安,本就是参加科举的,结果阴差阳错被隋王挑走,五月份就要开考,陈黄门应该是担心来不及,元载应该是有一个非常体面的门路,才能让陈黄门亲自过问他的事情。” 郭淑笑了笑,点头道:“既然是陈黄门打招呼,事情还是需要慎重考虑的,他管着道举,难道元载要走道举吗?” “听说是进士科,具体情形我也不甚清楚,但是我知道,元载的行卷是投给陈黄门的,陈黄门是他的举荐人,”盖擎道。 他现在每日巡查长安,自然也收到一些小道消息,听说元载和王忠嗣的闺女有一腿,但是呢,他不能确定,也不方便乱问,毕竟涉及到了王忠嗣的脸面。 郭淑和韦妮儿她们,则是非常非常确定,因为韦妮儿和杨绛在咸宜府上,亲眼见到了两人的大白屁股。 不过这种事情呢,涉及到了个人隐私,她们也没有好意思告诉盖擎。 大家都知道,王忠嗣特别要脸。 而盖擎呢,又一直在试探郭淑她们,因为他认为,李琩不可能无缘无故带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去陇右,但是他没有来得及询问李琩。 韦妮儿吃着糕点,看向郭淑道:“不合适的,历来只有边关跟长安要人,没听说长安从战场上要人的,陈希烈这个面子,我们还真就给不了,再说了,考中进士怎样呢?没有人提携的话,也是在守选嘛,跟在郎君身边立了功,再考进士也不晚。” 盖擎微笑点头。 他今天来,其实就是走过场,陈希烈托付给了他,而他呢,自然不可能跟李琩开这个口,那么请求王妃她们开口,也算是尽人事了,可以给陈希烈一个交代。 郭淑沉吟片刻后,也是赞成了韦妮儿的看法,她是正妻,考虑的比较全面,陈希烈地位太高,人家既然开了口,正常情况下,肯定是要变通的。 但是眼下这个关头,西北方面从上到下,都在全身心的经略战场,你却写信要将一个无足轻重的人调回来,怎么看都不合适,虽然这个人将来会是王忠嗣的女婿。 鸡毛蒜皮的小事,现在不能去麻烦丈夫。 于是郭淑转移话题道: “听说李太白被封了翰林待诏,他应该满意了吧?他在上元夜的诗词,是真的好,我至今仍在回味,终南山匆匆一瞥,至今仍没有机会再见,盖将军将来若是偶遇,请帮忙传达我的诚意。” 韦妮儿听到这话,又是蹙眉,她和郭淑的性子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人平时言语上也会有些较劲,但只限于分歧,绝非什么矛盾。 “四娘的意思,请李白来王府?”韦妮儿道。 郭淑一愣,点了点头,道: “怎么了?不妥吗?” “不妥的,”韦妮儿道。 杨绛也赶忙道:“郎君与王维是至交,我们并不合适与李白接触,最好还是不要让他来。” 郭淑诧异道:“我只是听说他们不睦,矛盾有那么大吗?两大诗家,本该是惺惺相惜才对,不是吗?” 韦妮点头道:“他们俩虽然相逢无语,但应该没什么矛盾,但是哎呀,我也说不上来,总之,郎君与王维是至交好友,就不能再与李白有交情。” 卢氏在一旁微笑道: “两人当下在长安,都拥有大量的拥趸,上元夜虽然已经过去了,但是士子们因为他们俩在兴庆宫的斗诗,仍旧争论不休,寒门支持李白,高门支持王维,已经形成了两个派系的矛盾,隋王府确实不宜与李白接触,妾身看来,隋王也应该没有这种念头。” “可惜了”郭淑叹息一声,她是李白的粉丝,自然希望能和偶像见一面。 当初她和李琩在玉真公主的延生观下,见到过李白,那时便惊为天人,而且她很清楚,丈夫对李白是特别敬重的,当初也找李彦允、李琳张罗李白入宗籍的事情。 所以她才会认为,邀请李白来王府做客很正常,但是被韦妮儿这么一说,又打消了主意。 而韦妮儿,是王维的拥趸,主要是因为出身缘故,所以对王维有着天生的亲近,指望她看得起一个商人,那是不可能的,我欣赏你的诗,欣赏你的人,但我还是看不起你。 盖擎笑道: “李白一直以来的愿望,便是能够入仕,如今也算是达成心愿了,翰林待诏与集贤殿书院学士分掌制诏书敕,属中枢贵职,没几个进士能进翰林院,他今后也不用再四处奔波求人了。” 弘文馆、集贤殿书院、史馆、翰林院,集中了当下大唐最顶级的一拨知识分子,他们的社会地位非常之高,而且属于天子近侍,是属于中枢行列的。 其中的翰林院,掌起草诏制,这也是很牛逼的,等于是国家大事,你是第一个知道的。 但是呢,翰林院有这个权力的,只有六个人,叫做翰林学士,其中有一个更为特殊,叫做承旨,等于是李隆基只会将旨意告诉他,然后他和另外五个人负责起草。 眼下的承旨,叫蔡有邻,当下大唐八分书第一人。 八分书是隶书的一种,常用在皇帝颁布的制诏书敕当中,那么翰林学士这一职责,明摆着与中书舍人重叠了。 那么区别在哪呢?就是正式诏和急诏,两边都具备最高法律效应。 李隆基为了避免诏书交给一个部门,从而导致难以保守机密和应付急需,所以将急诏的权利给了翰林学士。 盖擎来长安不久,又是在军府,所以对皇城的官制并不了解,虽然眼下正在逐渐熟悉的过程当中,但他还是说错了。 韦妮儿笑着纠正道: “李白只是待诏,不是学士,他没有权利起草急诏,翰林院分为两种人,一种叫翰林学士,一种翰林待诏,翰林学士只有六个,可参议政事,起草急诏,翰林待诏多为文艺专长之人,分为四类,文学待诏、书画待诏、琴棋待诏、阴阳待诏,盖将军觉得,李白应该是哪种待诏呢?” 盖擎一愣,没想到翰林院原来也挺复杂,他从前没有在长安做过官,加上皇城的部门编制,其实也一直在频繁改动,所以他也是糊里糊涂,一知半解,只是听说翰林院权利不小,敢情说的是翰林学士啊。 “那么他应该是文学待诏?”盖擎好奇道。 韦妮儿点了点头,笑道: “什么叫待诏呢?你每天需要去翰林院,但是并没有职事,也可以不去,但不准离开长安,以备圣人随时召见,李白有文学之长,诗词有鬼神之变,圣人就是看上了他这点,眼下宫宴繁多,圣人常携贵妃外出游玩,肯定会找他应制作诗,李白的机会还是有的,但想要真正进入中枢,几乎没有可能。” 郭淑皱眉道:“你就这么看不上李太白啊?郎君对太白先生可是极为推崇的。” 韦妮儿摇了摇头,笑道: “王维够厉害了吧?出身太原王氏,宗内入仕者遍布皇城要职,天下郡县,他都难以升迁,何逞李白?四娘要知道,王维可不是只会作诗,其人精通诗、书、画、乐舞,人称诗画双绝,更是普寂禅师的弟子,他如果都不能升官,李白永远都不可能。” 郭淑等人面面相觑,她们对政治一途的了解,是远不如韦妮儿的,没办法,韦家在长安吃这口饭,吃了几百年了。 盖擎叹息一声:“如果是这样,李白应该会很失意吧?” “失意的人多了去了,”韦妮儿表情恬静道: “长安处处失意人。” 第二百五十一章 后顾之忧 舅甥之盟至今,大唐与吐蕃之间最大规模的一场会战彻底开始了。 绥和城方向已经开打,安贞率领的临洮军主力也已经投入战场,皇甫惟明坐镇拔延山,指挥这场绥和之战。 河西方向,哥舒翰部扫清了西海北面的所有敌军,将牧民往南驱赶,已经开始在西海以北建立军镇,目标直指西海正中间位置的龙驹岛。 龙驹岛原名海心山,面积只有1平方公里,这里曾经是吐谷浑皇室的牧马之地,春来牧之,马皆有孕,所生之驹,号为龙种,所以又叫龙驹岛。 占据这个地方,可以作为大唐在整个西海地区的补给中心,但是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必须拿下吐谷浑当年的首都,伏俟(qi)城。 而眼下,大斗军乌怀愿,宁寇军李朱师,玉门军张仁贤,三部共计一万八千人,正在强攻这里。 吐蕃如今的的精力全都放在了石堡城和积石城上面,已经无力向西海派兵,也就是说,伏俟城已经得不到任何支援。 但是这座城,非常难打,毕竟做过首都的地方,当年无论是大唐还是吐蕃,本来都是想摧毁这座城池的,因为这座城地理位置太过重要,无论落在谁手里,另一边的肯定吃亏。 但是吐谷浑人不愿意,这是他们亡国之后,唯一的旧国情感寄托所在,而吐谷浑在吐蕃朝廷话语权不小,所以保留了下来。 而大唐没有摧毁这里,是因为金城公主的几次恳求,毕竟吐谷浑的慕容部,当年是支持金城公主的。 金城公主如果人在大唐,是没有牌面的,也就是司空邠王李守礼的女儿,但成了尺带珠丹的妻子,基哥也是要照顾人家面子的。 而盖威的赤水军骑兵主力,以整个健康军为补给,以哥舒翰为策后军,已经长驱直下,开始频频骚扰乞力徐的殿后军莽布支。 只等到乌怀愿他们拿下伏俟城之后,便可几路大军汇合,扎乞力徐的屁眼,截断乞力徐与吐蕃王庭之间的联系。 也就是说,在伏俟城被唐军攻破之前,乞力徐需要尽快拿下绥和城,然后南北包夹郭子仪,等到拿下积石城,那么这场大会战基本就会宣告结束。 大战,是有一个必须停战的节点,这个节点很复杂,而且双方都会非常默契的认同这个节点。 大多情况下,是在一方战略极为被动,短时间内几乎不可扭转局面的情况下,那么就不得不选择停战。 如果积石城再落入吐蕃手里,那么皇甫惟明只能暂时撤兵,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再打下去都是徒劳无功,徒增损耗。 李琩今天,在自己狭小的卧房内,见到了臧希液。 平日里,是臧希液主动来见他,但是这一次,是李琩主动将对方叫来的。 “左相的信,给你的,”李琩指了指炉火边放着一封密封信笺道。 臧希液点了点头,拿过信封拆开就看。 牛仙客来信,他是意料之中的,因为他的安人军被韦光乘搅和之后,他便去信长安,希望牛仙客能够干预。 他知道韦光乘是李林甫的人,可是牛仙客与李林甫的关系也不差啊。 但是在看完信后,臧希液却哭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一个边关重将,顶级硬汉,当着别人的面抹泪,可见是内心柔软的那一部分被触动了。 “怎么了?”李琩好奇道。 臧希液擦了擦眼睛,稍许有些哽咽道: “是左相的亲笔,我认得,但是信中所书之字体,已经是歪歪斜斜了,可见左相当下,连握笔都已艰难,我承左相恩惠多年,实不忍见如此。” 牛仙客的信是写给臧希液的,但却派人送到了李琩手里。 很好理解,这是在暗示李琩,帮我照顾照顾我的这位老下属,牛仙客现在是不好意思直接请求李琩帮忙,因为他已经无权了,觉得自己在李琩这里,已经没什么分量了。 所以才用了这种婉转的方式。 李琩接过信来大致看了一眼,内容很简单,鼓励臧希液不要因上一次的大败而丧失斗志,一切听从隋王安排,希望臧希液能够沙场建功。 这话其实是写给李琩的,既然信是由李琩交给臧希液,那么臧希液一定会让李琩看。 李琩安慰对方一番后,道: “我听说过你们兄弟的事情,左相当年受过你们父亲的恩惠,呵护你们,这是知恩图报,人嘛,都是有感情的,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当下形势紧迫,切莫因情事伤怀,延误大事。” 臧希液点了点头,不再吭声。 事实上,他的父亲包括他们兄弟几个,以及牛仙客,都是信安王旧部,但是呢,李祎返回长安之后,对他们撒手不管了,只有牛仙客一直在帮衬着他们兄弟。 皇甫也是信安王旧部,但是派系当中也是很复杂的,领头羊在,聚是一团火,领头羊没了,散是满天星,自然各自另立炉灶了。 所以臧氏七兄弟,眼下都是跟着牛仙客,可惜这个大后台,已经失势了。 而李琩也从牛仙客的信中,看到了另外一层意思,对方有意将他的心腹,托付给李琩照顾。 虽然李琩不理解牛仙客为什么选择他,但他自然是非常乐意的。 于是李琩道: “我一直认为,当下形势,是反攻石堡城的良机,绥和城牵扯住了索达赤部,盖威当下,也一定抵达乞力徐的后方,不然对方不会这么急切的想要拿下绥和城,但是其他人都觉得此举过于冒险,你认为呢?” 臧希液仔细琢磨着李琩这番话,闻言道: “之所以大家认为艰难,是因为石堡城在贼军加筑防线之后,确实固若金汤,我军此时出击,若是索达赤回头,又会陷入包夹之境,陇右当下,已经无应援之兵,确实非常冒险。” 如今可以暂时抽调的,只有安人军、镇西军,白水军,加起来一万八千人,在当下的形势下,具备攻城实力,但形势一直在变,如果皇甫请求从湟水一线抽调三军进入绥和战场,那么就不要再提什么反攻石堡城了,已经没兵了。 但李琩一直都觉得,当下是一个千载良机,如果他现在攻石堡,会引发一系列的连锁反应,正如李光弼进驻绥和之后造成了当下的乱战形势。 首要关键,其实就是在盖威身上,如果对方能察觉到陇右正在强攻石堡,选择不惜代价冲击乞力徐的殿后军,那么乞力徐在首尾都需要兼顾的情况下,将被迫做出一些选择。 被迫的情况下做出的选择,一定是对大唐有利的。 “若我以你为先锋,你敢不敢打?”李琩直视对方,沉声道。 臧希液一愣,惊讶的看着李琩的双眼,沉吟片刻后,咬牙道: “敢!” 李琩笑了,看向一旁的武庆道:“让韦光乘来一趟。” 既然选择让人家臧希液打前锋,自然需要解决人家的后顾之忧,而臧希液所顾忌的,都在韦慌乘这个挖他墙角的人身上。 李琩要做这个和事老,韦光乘是不会不给面子的,他只是担心安人军眼下多为新军,战斗力堪忧,是否具备攻坚能力。 而臧希液则是直接拍胸腹,你只要让你的人都听我的,这一仗就能打。 开门见山之后,双方达成一致。 于是李琩立即派人传信镇西军,白水军,来鄯州召开军事会议。 白水军使是王难得兼领,他当下在积石城,而副使,是王难得的拜把子二哥杨景晖。 当天夜里,杜希望与杨景晖二人进入城中。 当他们听到李琩的计划之后,也是目瞪口呆。 “是不是再等等?等到西海方面形势明朗,我们再出击,似乎更为合适,”杜希望是个沉稳的人,特别适合在无战事的情况下帮朝廷管理藩镇,与牛仙客的属性差不多,属于发展自身,固守壁垒的守成节帅。 但是当下这种情况,需要的是盖嘉运这种对外强硬的作战派节帅。 韦光乘摆了摆手,看向杜希望道: “刚开始,我们认为吐蕃的后勤会撑不住,但现在不一样了,他们已经死了十来万,十几万张嘴巴不用再吃饭了,防线收缩到只剩下石堡城和积石城,但是我们呢,我那天已经跟大家交底了,眼下的储备只能再坚持一场大战,中书门下一直在催战,你们也是知道的,为什么?因为陇右正在拖垮财政,我做为观察使,是为朝廷监督藩镇,凡事要站在朝廷的角度考虑,你们不想战,等到彻底拖垮国库,想战也没有机会了,届时补给不足,朝廷将被迫下令陇右休整,那时候就是跟你们算账的时候,希望大家能看清形势。” 这话一出,杜希望不说话了,他很明白这个道理,朝廷将来算陇右的账,首当其冲的就是他这个丢了石堡城的罪魁祸首,接下来才轮到建制差点打没的臧希液,以及反攻未果的安思顺。 反观李光弼和郭子仪两拨外人,反倒是建了功的。 盖嘉运是真狠啊,生生将陇右拖到这步田地,这个狗日的,杜希望在心里骂道。 “我没意见了,”杜希望道。 臧希液嘴角微动,看向杨景晖道: “你呢?” 杨景晖笑了笑,看向李琩道:“卑职一切遵从隋王指令。” 李琩点了点头,起身道: “那就这么定了,韦寺卿坐镇鄯州,我跟你们一起南下,三天之后,三军开拔,不得延误,否则军法从事。” 众将纷纷起身,叉手道: “喏!” 一场战争,史书上的记载往往是非常简洁的,某某以一万人战胜谁谁的两万人。 但真实的战场,非常之复杂。 盖威从陇右带出来的军粮已经耗尽,但是他爹那边给他补上了,就是健康军。 骑兵外出,一般都是携带干粮的,战马充裕的情况下,行军和冲锋还需要换乘。 但眼下的赤水军肯定不宽裕,因为三万人分成三个部分,全都参战了,一万三千匹的战马,如今都处在高负荷状态。 屁股后面有健康军的补给和哥舒翰的策应,盖威一万铁骑分作四大部分,他自领一千人为居中指挥,剩下三部,由三名突将统领,一个是王君毚的三子王晖,这是盖威的表弟,一个崔昇的儿子崔浔,这是表哥,一个是妻弟张国维。 瞧见了没,打仗就得这么干,必须靠自己人,因为只有自己人才会在出了状况之下救你,而且大家是利益共同体。 藩镇军士,绝大多数都是文盲,也就是说,他们心里的道理准则,只是从小长大所见所闻的认知,没有从课本上学习到正确的价值观和人生观,军中又没有文化课,能约束他们的只有军法,以及长官对他们的爱护。 但是这两项约束,在生命遭受威胁的情况下,是可以抛弃的,那么血缘关系、裙带关系、过硬的私人关系,就成了上司与下属之间维系的纽带。 所以领兵之道,往深了说,也是那句话:用自己人。 三个亲戚各率三千人,他们的麾下,同样也是只有自己人能掌权。 三千骑兵为一级作战编制,也就是说,骑兵在一定范围之内,三千人是极限,不能再多了,盖威纸面上的一万人,不是一万人扎堆在一起,实际上,非常的分散。 眼下王晖的三千铁骑,已经分成了十几个部分,覆盖区域高达方圆十五里,每人都携带五天的干粮,见到牧民可以烧杀抢掠,以作补给。 历史至今的所有战争,参战各方都有一个共同的观点,那就是不杀平民。 但是我们要知道,这只是嘴巴上说说而已,历史上没有一场战争,是不杀平民的,根本就没有心慈手软这一说,自己人都照杀不误。 三百人为团,团有校尉,一百人为旅,有旅帅,五十人为队,有队正、副,十人为火,有火长。 千人为军,主官为马步军都虞侯,下设虞侯和将虞侯,三千人,那就是突将了。 三大部分骑兵,如今已经出现在乞力徐的大后方,因为太过分散,所以莽布支的殿后军,几乎随时随地都能见到大唐骑兵的身影。 尤其是挑着赤水军的旗帜,这对他们造成的心理压力是非常巨大的。 王晖的任务,是探查乞力徐的后勤补给线,以及对石堡城战场的身后形势,做一个清晰的掌握。 “我就说嘛,吐蕃哪来的这么多军资,原来他们也快扛不住了,乞力徐只有三条补给,还是两日一送?”王晖眼下正在一处山坳下的帐篷内,接收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军情汇报。 只见他朝麾下众人道: “这些人吃不饱啊,饿着肚皮在石堡城吹冷风呢,如果我们切断他们的补给,乞力徐是不是会饿死在石堡城?” “不行!”麾下一名将领道: “吐蕃王庭不可能坐视乞力徐失去补给,我们现在插进去,肯定会招来王庭大军,所以切断补给的时机要掌握好,一次建功,总好过不断消耗。” 王晖笑指着对方笑道:“你小子,不愧是我阿爷调教出来的,没错,我们现在不能动,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 王晖拥有作战自主权,也就是说,他只要觉得时机合适,是不用请示盖威的。 战机一闪即逝,哪有那么多功夫请示,等你请示完了,机会也没了。 盖威眼下坐镇后方,于一处溪涧旁扎营。 骑兵有一个弱点,那就是必须靠近水源,所以想要找到骑兵大部,找有水的地方肯定错不了。 他现在也在等待时机,机会从哪来呢?从分布在南边,监察范围广达百里的军情里面寻找。 他帐下的幕僚正在将每一件奏报做记录整理,军情奏报全部都是口述,没有书信传递这一说,所以要记录下来,多看几遍,从中寻找机会。 “莽布支已经布阵防御,冲阵的代价太大了,” 盖威眉头深锁的阅览着一封封的军情记录,揉着额头道:“我们现在的位置,想要打好这一仗,必须与陇右有呼应,派去赤岭的斥候有没有新的汇报?” 一名幕僚握笔抬头: “石堡城方向,一如既然,索达赤的大军深入湟中,不知去向,他们的动向,应该还有几天才能传回来,这一次贼军很反常啊,他们竟然敢进鄯州?” 盖威皱眉道: “可见我们的动向一直都处在贼人的监察当中,我军离开鄯州,他们便进去了,这是没将安思顺放在眼里啊,安胡子与阿兄齐名,岂是易于之辈,来自赤岭以北的军情,要第一时间送到我这里。” 幕僚们点了点头。 盖威现在,主要就是在掌握和分析各种战场信息,对另外三部主力,没有任何部署安排,全凭他们自己决断。 因为他爹曾经说过,亲眼见到有时候都会看错,何况你都没有见到。 没有亲临前线,他是不能冒失指挥的,否则可能会做出错误的判断。 他来这里,本就是李琩安排的,要在乞力徐背后来一场大动作,那么他认为,李琩应该也会在陇右有所动作,所以等他收到关于李琩的动作之后,才是做出选择的时机 哥舒翰想要证明自己,或者说,证明盖嘉运选择他掌管这支赤水军,没有选错人。 所以他在西海北面打造新城的同时,也从各方征集了六十艘小艇,亲自带了八百人,就往西海中心的龙驹岛去了。 青海湖上一共只有五个岛,最大的不是龙驹岛,而是沙岛,这个岛就在哥舒翰即将打造的新城方向,距离河岸只有五里地,因为距离河岸太近,那么它就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 而且岛上多为沙砾覆盖,植被非常少,但是呢,这里是青海湖鱼鸥的主要繁殖地,所以哥舒翰的军队,一直有人来这边偷鸟蛋。 龙驹岛做为唯一一个地处湖心的岛屿,又适宜放牧,无疑是一块绝佳的战略要地。 岛上有驻防的吐蕃军士,人数不多,但修建有堡垒,也是易守难攻。 哥舒翰是摸黑来的,也是摸黑进攻堡垒。 所以这一战,从夜里一直延续到了第二天早上九点,才算彻底结束。 这里一旦拿下,可作为大唐在西海地区的主要补给地,往西登岸,便是伏俟城。 哥舒翰留下两百人驻守岛上,便又打算带人南下与盖威汇合。 因为他很清楚,这一次河西远击,最大的功劳在盖威所在的地方,但是他做为盖威的策后军,肯定不能将人都带走,所以他将赤水军交给了凉州副守备安重璋(李抱玉),自己只带了一千马军,两千步军,便在第二天南下了。 与此同时,湟水一线的大军,也准备开拔了。 李琩这一次要亲临战场,不是为了抢功,而是鼓舞士气。 下属总是喜欢在领导面前有出彩的表现,古今相同,士兵们知道主帅亲自坐镇,自然更为卖力,若是被主帅一眼相中,那便是飞黄腾达了。 盖嘉运身边不少将领,都是这样发家的。 “安人军为中军,镇西军左翼,白水军右翼,能拿出来的工程器械全都拿出来了,” 韦光乘在节帅府见到李琩后,道: “此战若是功成,隋王在朝堂便站得稳了,每日常朝,应该会有一席之地。” “你想多了,”李琩正在试戴他的盔甲,闻言笑道: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我是不敢犯错的,稍有差池,不知会有多少人落井下石。” 韦光乘在一旁时不时上手帮李琩整理盔甲,道: “有右相在,那些人翻不起什么浪来,当然了,还是要谨慎,若是情势不利,便早早撤回来,我那些关于军资补给的话,都是吓唬他们的,您在陇右,右相无论如何,都不会拖你的后腿。” 李琩一愣,转身道:“你现在才跟我交底啊?” 韦光乘哈哈一笑: “右相负责总务,杨洄负责调度,我负责出纳,我们还真能让您断了补给?就是砸锅卖铁,也会给您交上来。” 李琩顿时哭笑不得道:“为什么现在才说?” 韦光乘正色道: “因为大军就要开拔了,以前不说,是怕您无后顾之忧,不敢自作决断,现在说,是让您无后顾之忧。” 李琩笑了笑:“你呀你” 第二百五十二章 撤军 整个鄯州,其实并没有多大,它毕竟是个州。 但是这个地方又太过重要了,它是西北唯一的一个小盆地,也是最大的粮仓。 湟中平原也被吐蕃人称呼为“吐蕃麦庄”,每当麦子熟了,不但吐蕃的军队进来抢,平民也来抢。 准确来说,平民叫偷。 眼下的湟中平原,遍地都是麦苗,但是没有成熟,冬播的小麦在六月份成熟,春播的在八月份。 六七八三个月,是吐蕃抢劫和入境偷盗的黄金时期,事实上,可以再加上九月十月,因为后两个月,抢劫起来更方便,都储存在粮仓里,当然难度也更大一点。 四月份就是陇右地区小麦的春播时节,仅限这一个月,过了这个月播种,产量会大打折扣,因为你不管什么时候播种,它都是同期成熟。 所以不论是李琩还是皇甫,还是长安还是基哥,都希望在四月份春播之前解决战斗。 否则鄯州的春播出了问题,朝廷又得拨款,实在是拨不起了。 而播种,靠的是军士,鄯州的田亩一半以上是军屯,都靠军士来种的,四月份之前仗打不完,陇右今年还得跟朝廷要饭吃。 军士们自然也都知道这个道理,地是他们种的,没有人比他们更在乎这些地。 屯田,就是军粮给养之田,直供军队,军士们一家老小也是靠这个活的,陇右屯田共有172屯,产出来的粮食除了朝廷的赋税之外,就是藩镇军士的口粮,这个口粮就是雇佣费。 地虽然不是你的,但是你只要在藩镇一天,地里产出来的粮食就是你的。 如果有军功,还有额外赐田。 李琩的这支大军,只有一万八千人,分为四路南下,大军行军只走道路,绝不践踏田亩,因为那都是军士们的心血和命根子。 虽然当下很多田亩因为前段时间的几场大战,青苗都遭到了破坏,看上去一片狼藉。 因此而导致行军缓慢,但是各军之间遥相呼应,互为掩翼,是完全不需要担心被偷袭的。 臧希液确实是个行家,虽然吃了一场大败仗,但决不能否认,人家是整个陇右地区,仅次于安思顺的大将。 一支新军,被他整顿的纪律严明,从表象上看,彷如一支精锐。 因为他们军械完备,还拥有一支六百人的重甲军。 这六百人全部都是臧希液的心腹,绝对的子弟兵,号为先登军,这一次主攻石堡城的,就是这六百人。 为了让他们养好体力,重甲装备都在后面的牛车上拉着,每日中午还有五口羊,给他们补充能量。 玩命的吃的好点,无可厚非。 “牛盲岭,烽火堡、高台岭,三点为一线,是我军首当其冲需要攻破的一条防线,”张介然没有跟着皇甫走,却跟着李琩出来了,因为他担心李琩乱指挥。 毕竟李琩目前为止的作战经验,为零,张介然虽然面上冷静,内心则是忧虑的一批。 所以一路上,他都在详细的为李琩介绍当下形势,言语之中多方诱导,暗示李琩不要管臧希液他们怎么打,人家比你知道该怎么打。 李琩当然不会胡乱干预,虽然很多小说里,主角或是带头冲锋,或是全权指挥,或是神机妙算,或是力挽狂澜,但是李琩心里清楚,他不是爽文主角。 他是统帅,他只负责用人,不负责作战。 “你继续说,”李琩骑在马上,将一个水囊递给了张介然,这个人从离开鄯州开始,就逼逼叨叨、逼逼叨叨,嘴巴就没有停过,就好像他一停下,李琩就会给臧希液、杜希望、杨景晖三人发号施令。 张介然接过水囊,没有打开喝,而是继续道: “臧希液的既定战略是完全正确的,以杜希望、杨景晖牵制三点之贼军,安人军集中一线,走倒淌河,从回弯小路夜袭石堡,上一次安思顺之所以没有建功,是因为他的目的是拿下牛盲岭,烽火堡、高台岭,再图石堡,以至于过度消耗,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士气已坠,没法再改变战略,臧希液正因有前车之鉴,所以这一次应该会顺利一些。”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安思顺当初虽然没有打下来,但是打出经验来了。 牛盲岭,烽火堡、高台岭这条防线,囤积着三万贼军,做为攻方,又是以低打高,劣势太大,安思顺攻了几次都是徒劳。 所以这一次,臧希液选择了由两翼牵制,也就是说,我不打你,就看着你,你要是敢离开,我立即上去。 也就是所谓的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再动。 “臧希液还有多久进入休整?”李琩询问一旁负责军情整理的严希庄道。 严希庄说道:“算算时间,应在今夜傍晚抵达赤岭外围六里的平原休整,镇西军和白水军会在午时进入既定方位,派军挑衅。” “湟中方向有什么动静?”李琩又问。 严希庄道:“没有最新消息,安思顺没有找到索达赤的中军,贼兵主力应该已经攻城了。” 李琩笑了笑:“很好。” 索达赤如果正在猛攻绥和,必然难以抽兵袭扰李琩,那么对于他们这支攻打石堡城的奇兵来说,是非常有利的。 但毫无疑问,李光弼眼下则会非常艰难。 围绕绥和城的这场大混战,已经进入白热化,城西的夯土城墙快被打烂了。 而郭子仪方向也是坚守的非常辛苦,好几个阵地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双方就这么激烈的争夺着,两边的损耗都非常大。 王难得灰头土脸的返回大营,脱掉头盔骂道: “打成特娘的狗屎了,安贞就是个废物,没有安思顺,他连仗都不会打了,被贼军阻击在北边进不来。” 他带着自己的五百精骑,每天清晨出发,下晌回来,沿途专找小股贼兵厮杀,战绩彪炳。 但终究是五百人,于整个战局没有多大影响,期间见到了不少临洮军游骑,他才知道,直到如今,安思顺仍在琢磨着,怎么突破外围防线,突袭索达赤的中军。 安思顺是一门心思擒贼擒王,以至于没有返回临洮主力所在,指挥作战。 “元曜呢?他现在怎样了?”王难得在营房在询问留守的属下。 属下道:“副使走了两天了,积石城打的太惨烈了,他与李军使带了七千人全都顶上去了,眼下的营内守军不足五百。” “真特娘的乱,”王难道猛地一锤大腿:“积石城是不能出问题的,否则全完了。” 说罢,他看向拜把子大哥常季业道:“通知弟兄们,营内只留五十人,剩下的两个时辰后跟我走,去支援积石。” 常季业皱眉道:“绥和城不管了?” 王难得点了点头:“李光弼还是厉害的,将索达赤拖的死死的,贼军现在除了一条路走到黑,拿下绥和,没有别的路了,他就算想来我的驻地,李光弼也不会让他过来,不愧是赤水军,确实能打。” 火拔归仁和王人杰轮番出城驻守,对吐蕃攻城部队牵制的非常漂亮,麾下的将士又非常服从,真正做到了如臂使指。 王难得甚至认为,要是这支赤水军不是在城里,而是在城外摆开了打,只凭他们,就能收拾掉索达赤。 敌军估摸着也看出来,所以不断压缩空间,就是担心赤水军全都出来,一旦完成列阵,那可真就啃不下了。 这时候,一名斥候突然闯了进来,气喘如牛道: “报报报” “报尼玛个头,”王难得猛地起身: “快说!” 斥候道:“大总管带着安人军、镇西军、白水军,直奔石堡城去了。” 王难得目瞪口呆。 一旁的常季业赶忙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昨日清晨,白水军的弟兄们越过防线,将消息传过来了,绥和城没有援军了。” 王难得嘴角一抽,老子的白水军,你特么给我带石堡城去了? “二兄糊涂啊,”王难得气的直跳脚: “隋王不通兵事,难道鄯州就没一个能劝住他的吗?” 常季业皱眉道:“怎么劝?谁能劝的住?不说节帅眼下正在拔延山,就算在鄯州,他都未必劝得住,此举虽然冒险,但并非莽撞,只要隋王不过多干预,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他们并不是认为这次的战略出击不合适,而是认为李琩坐镇不合适。 这不是赵括代廉颇,纸上谈兵吗? “臧希液急于戴罪立功,隋王又想在陇右揽权,这两个可真是凑到一起了,”王难得咬牙切齿道: “他要是敢葬送我的白水军,老子要上奏疏,不!老子要亲自去长安,去圣人那里告他的状。” 常季业也是叹息一声: “这可真是遍地开花,打成一锅粥了,臧希液是良将,就算是他挑唆隋王,但他心里多少是有些把握,才会这么做,当下确实是个良机,他们那边如果真能有进展,整个陇右的形势,便算是彻底打开了。” “闹吧闹吧,就让他们闹吧,”王难得气呼呼的一屁股坐下: “我就知道他来没什么好事,没上过战场的人,却要去啃最硬的骨头,安思顺都打不下来,他算什么啊?我就看他若是败了,怎么跟朝廷交代?届时大家都将罪名推他身上,看他今后还有何面目在长安狂妄。” 常季业叹息一声,看向传信官道: “将这个消息设法传递给绥和城,让李光弼心里有个数,别指望援军了,援军都被隋王带走了。” 安贞可不是废物,他要是废物,安思顺不会将麾下主力都交给他。 临洮军是陇右王牌,原本的驻地在临洮县,后来移镇至鄯州,什么时候移的呢,就在舅甥之盟的前一年。 这一年,信安王攻下石堡城,设立振武军,将吐蕃彻底打怕了,所以尺带珠丹才于第二年上书求和。 那个时候的临洮军兵马使,是眼下河西的甘州刺史,不对,应该叫张掖郡太守,盖庭伦。 没错,盖嘉运的堂弟。 这个人就连盖嘉运都不好驾驭,因为兄弟俩是一起从军,一起升官,但是盖嘉运人品贵重,受到朝廷赏识,所以权柄渐大,而盖庭伦屡犯大错,顶撞上司,以至于被削夺兵权,要不是因为他战功过高,刺史都不给他。 这个人在历史上安史之乱的第三年,出任河西兵马使,勾结当地的安姓胡商杀死了节度使周泌,扯旗造反,结果仅仅十七天就被镇压了。 不是他不行,而是时势不利,当时的河西与陇右,基本上已经落入吐蕃手里了,他不想再遵朝廷调派,所以打算割据一方,但很显然,那个地方不好割据。 也就是在那一年,盛极一时的临洮军番号彻底消失,埋藏于历史当中。 当两千人同时放箭的时候,你最好分散一点。 临洮军的羽箭可不是吃素的,何况他还有弩炮,也就是绞车,也叫车弩。 这玩意是攻城用的,本不该出现在这里,但是呢,上一次攻打石堡城,不就是临洮军为主攻吗?所以他们有二十架弩炮。 这玩意破阵威力巨大,是从当年王世充守洛阳时候使用的“急龙车”巨型连发弩改进而成,被称为“连珠大箭,无远不及。” 但是呢,上一次攻城效果不大,因为是以低打高,又处在山峦之中,没有合适的发射点,所以被废弃了。 有了这次经验,皇甫才下令依照石堡城那边的地理特点,特制一些轻便弩炮,一共做出来六架,被李琩带走了。 二十架弩炮外加两千弓箭手刚一列阵,就差点将索达赤的左翼打废,好在吐蕃及时调整,将大军分散开来,那么这样一来,安贞也就没有必要浪费箭矢了。 贼军分散,三十箭射不死一个,实无必要了。 于是他现在只能是派出步军兵团徐徐向前推进,不过却遭遇了极大的阻击。 因为绥和城打的热火朝天,贼军左翼无论如何在这个关头,都不会允许临洮军撕开防线,因为防线一旦被破,等于这场大战立即便以失败告终。 “将军,斥候来报,索达赤的殿后军好像在后撤,”一名将领向安贞汇报道。 安贞嘶了一声,顿时皱眉道: “这个关头要撤吗?索达赤废物到这种地步?胜负未见真章,他已经怯了?是往石堡城撤吗?” 将领道:“是的,走的来时的路。” 安贞更纳闷了。 他现在还不知道李琩出门了,因为给王难得汇报消息的白水军斥候,接到的命令只是向王难得汇报,没有半途先通知安贞的指令。 不是军情传递不够灵活,而是传信的这个人,是杨景晖偷偷派出去的。 李琩出发的时候,压根没有跟皇甫他们打招呼,一来是担心他们先乱了阵脚,因为李琩担心皇甫会亲自回鄯州来阻止他,再者,当下的鄯州地区敌军斥候非常活跃,李琩既然打算出其不意,就不能走漏消息,以免贼军截获军情。 李琩走后,韦光乘也特意盯紧各路驿使,严守消息,等到第二天,他才发文给皇甫惟明,告知了这一情况。 那么皇甫就算想半路截住李琩,也不可能了。 他要是真的出面拦截,是可以拦住的,毕竟李琩带走的,都是他的兵。 也就是这个时候,皇甫惟明那边有信使来了,是口述。 安贞听罢之后,也是目瞪口呆,这这是要干什么? 全军出击,一个不剩? 一旁的副将赶忙提醒道:“事不宜迟,节帅命令我军务必拖住索达赤,不能让他回援,否则大总管两面受敌,势将危如累卵。” 安贞嘴角一抽,反应过来了,瞠目结舌道: “我明白了,人家早就将咱们也给算进去了,料定了我们必须阻击,才连个口信都没有,李光弼挑起了绥和之战,隋王又挑起了石堡城之战,节帅和我,被这两人牵着鼻子走。” “别管这些了,赶紧下令吧,”副将着急道:“敌军若撤,趁夜最宜,眼下已经黄昏,不能再等了。” 安贞嘴角又一抽:“难道连时间都特娘给我算好了吗?” 说罢,他回过神来,道: “传我将令,全军推进,不惜代价拖住莽达赤。” 莽达赤来的时候,是被夹在中间,先头部队送了几拨人头之后,他的中军主力才上阵。 那么撤退的时候,自然是殿后军先撤,他再撤,左右两翼将他后方的缺口补上,转换为殿后军,将他掩护在中间。 乞力徐给他传来的命令,不是返回石堡城,而是两军合兵,先将攻打石堡城的这支唐军灭了。 原因很简单,斥候传来消息,大唐隋王,陇右道最高指挥官,亲自来了。 还有比这个更大的诱饵吗?如果能弄死李琩,陇右这场仗便会立即结束,也就是说,李琩之死,就是停战节点。 皇帝死了儿子,西北死了大元帅,你们还能打下去吗? 不可能的,士气瞬间就没了。 白狗作祟,隋王将死,这八个字,乞力徐可是听说了,真要在这里弄死你,西北直接就乱了,军心民心全都得乱。 一直都游弋在贼军腹地的安思顺,自然也察觉到了敌军的这一行动迹象。 但是他肯定不知道李琩已经去了石堡。 “他们是在撤军?”安思顺在月色的掩护下,望着下方零零散散的光点,而那些光点眼下正在往西方移动。 安思顺一脸的不可思议,他想过很多可能,唯独没有想到,索达赤会在这个节骨眼下撤军。 李光弼坚守的不是挺艰难吗?都已经三面围城了,这个时候撤? 麾下穆誉朗脸色凝重道:“必然是石堡城方向出事了,否则敌军不会选择这个时候撤军,这不是给我们机会吗?” 安思顺咧嘴一笑:“没错,千载良机。” 他一直在抓索达赤的中军,但最后探查到人家的方位时,对方已经布阵绥和城下了。 安思顺麾下是轻骑,当时已经没办法冲阵了,或者说,代价过于巨大。 因为轻骑最适合的机会,就是行军途中的半路掩杀,如今贼军撤退,而他又知道索达赤在哪,不是千载良机是什么? “传令各部,盯死索达赤,等我举火为号,待到厮杀声起,全力袭贼兵中军,我要让来索达赤有来无回。” 战场上的举火为号,可不是点个火把。 大晚上的,几百个火把,也不容易被人发现,至少是不能被快速发现,那么什么是举火呢? 就是放火呗。 眼下是春季,遍地的干草荆棘,一把火下去,瞬间就能烧起来一片,你就是距离十几二十里,都能看到。 这是最为清晰的信号。 安思顺舔了舔嘴唇,将身上的铠甲都扎紧了,带着麾下骑兵开始趁夜往索达赤的中军摸进。 乞力徐认为,弄死李琩,陇右的战事就算结束了,而安思顺认为,弄死索达赤,这支深入湟中的吐蕃军也就算完蛋了。 大约亥时,火光冲天,呈燎原之势。 安思顺三千精骑,从四个方向朝着索达赤的中军掩杀过去。 而见到火光的安贞部,自然才猜到那边打起来了,他和哥是非常有默契的,而他的手底下,还有三千精骑,八百具装甲骑。 “就去那边,朝火光的地方突进,骑兵全都派出去,”安贞激动的望着黑夜中的那团火光。 在他的眼里,火光不大,拳头大小,但对于久在军伍的他来说,基本能够判断出,火光距离他所处的这个位置,大约十里至十五里。 那不用说了,肯定是索达赤的中军了。 西北三大猛将,是夫蒙灵察、盖擎、安思顺,将领牛逼,意味着他们麾下的军队也非常牛逼。 而安西军、赤水军、临洮军,就是大唐在西北的三大王牌。 十几里的路程对于骑兵来说,那都不叫事,不到二十分钟就能追上你,当然了,算上阻击的话,得四十分钟。 但是当下的阻击非常脆弱,因为中军着火,以至于左翼大军也都乱了,又是大晚上的,根本不知道身边有一支骑军主力正在拼命地赶路,就算看到了,也追不住了。 今晚没有安思顺,索达赤肯定就撤回去了。 但是安思顺太能沉得住气了,硬是在贼军腹地游弋了六天之久,也正是因为他沉得住气,索达赤这支大军将彻底完蛋。 因为李光弼的赤水军也出动了。 没有谁,可以在当前的形势下,面对赤水与临洮两大王牌全身而退。 第二百五十三章 三月初三 报数!1,2,3,4,535000,需要很久。 那么杀死三万五千人,需要的时间更久。 索达赤这支大军,成为双方开战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全军覆没。 慕容阿波谒那一次,至少有很多逃兵,而这一次,几乎都被杀光了。 主要是唐军这边怨气太大,投降的俘虏也是一个不留,全都被驱赶到一起,由长枪兵一枪一枪的捅死了,光是捅俘虏,就捅了整整一天。 至于往南边赤岭方向逃窜的零散贼兵,没有人会去追,因为那边逃不出去。 荒山野岭,野兽出没,夜里冻死人,这些人注定会死在山里,那是高原,山顶上的风都能将人吹走。 安贞和李光弼正在组织军士打扫战场,缴获极丰。 这些缴获他们需要整理之后,上报给韦光乘,名义上不能私吞,但任谁也会这么干。 正是因为担心军士私藏缴获,所以军中才会以缴获论功,你要是不想要功劳,那你自己留着吧。 而安思顺的骑兵损失不小,阵亡了一千多人,他现在正在临时休整,然后便会带着临洮军主力往西与李琩会合。 “节帅已经进驻绥和城,这一仗打的太痛快了,不过我们眼下两边都需要兼顾,兄长还是等一等节帅的命令吧,” 安贞找到他大哥之后,劝安思顺暂时不要乱动。 因为当下积石城那边,打的非常惨烈,到底该去支援哪边,谁去支援,还是听皇甫惟明的吧,毕竟安思顺眼下名义上,是临洮军副使,还是李琩上一次来的时候,把他撸下来的。 安思顺已经卸掉铠甲,坐在一块裸露的青石上休息,两条手臂因为肌肉使用过度,而微微颤抖着。 只听他道: “去石堡城的肯定是我们,节帅不会让李光弼去,只会让他去支援郭子仪,守住积石城,功劳不大,夺回石堡城才是大功,节帅不可能让这份功劳落在河西军手里。” 他其实心里也清楚,石堡城方向肯定已经打起来了,自己就算过去,也应该没机会深度参与,毕竟人困马乏的,过去也是干看着。 但是呢,又必须过去,这就好比迪巴拉,我没怎么上场,但冠军金牌也有我一块。 安思顺心知,他只要过去,李琩论功必然算他一份,上一次他没有拿回石堡城,已经很丢人了,如果这次不能参与进去,让人家拿下来,更丢人。 而他可以肯定,这次石堡城必然能够夺回。 索达赤的全军覆没,这对乞力徐来说是重大打击,而绕进吐蕃大后方的河西军,也一定会配合李琩内外夹击。 我要是去的迟了,人家说不定就打下来了。 “你留下清理战场,将尸体都堆在一起,让韦光乘派手下过来吧,儿郎们也拿的差不多了。” 如果能照相,安思顺肯定给那些京观拍个照,五百里加急给基哥送去。 但是现在嘛,只能让人家韦光乘这个督军当见证人,由人家上报朝廷。 还不能让韦光乘来的太早,太早了弟兄们不能私藏缴获。 要知道,战场的缴获不只是有甲胄军械战马粮草牲畜,还有财物,这些财物的来历非常广泛,有截杀平民的,有军中赏赐的,有个人缴获私藏的,还有自己的私房钱。 别以为打仗的时候身上就不会带着钱了,尤其是那些将领,带着的可不少呢,因为财物这种东西,在战场上如果不是带在自己身边,那就不是你的了。 何况吐蕃将领喜欢在手指上戴宝石戒指,脖子上有金项圈,宝刀上也会镶嵌一些宝石,这些都是可以偷摸摸藏起来,以后找机会变卖换钱的,鄯州城和凉州城,都有这种专门帮助销赃的地方。 还有天珠。 吐蕃人辫发,戴不瑟瑟珠,云珠之好者,一珠易一良马。 大唐这边不喜欢这玩意的,瞧着不上档次,但是呢,这玩意能在西域换货物,平时也可以与吐蕃方面的走私客换马匹。 安思顺的家里,都存了一大箱子了,都是下面的儿郎私吞之后,孝敬他的,而他会折算成能在长安使用的硬通货,用来打点京官。 “我只带五千人走,剩下的都留下,等到将这里都清理干净了,你再与我会合,” 说罢,安思顺便站起身,开始穿戴甲胄。 己方阵亡之将士,需要统计,还需要将尸体带回去,这涉及到一个抚恤问题。 做为将领,不可能因为自己的士兵阵亡,就不管不顾了,如果这样,他这个将军也就不要当了。 他还需要料理后事,很多将领都曾经因为阵亡将士的抚恤问题,跟上司发生矛盾。 倒也不是上面不想多给,而是这一过程比较严格,有些尸体是真的找不见了,那么找不见的到底是逃兵还是阵亡,这个不好判断。 安贞既然劝不住他这个堂兄,也就不再劝了,那边临洮军和赤水军因为缴获的问题,都打起来了,他还需要过去处理。 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这种时候是不管什么自己人的,但凡牵扯到分赃,必有矛盾。 而双方主将,有些时候甚至是放任和纵容的,谁不想自己人多捞点好处呢? 皇甫惟明眼下就站在绥和城的城墙脚下,审视着这面大战过后遍布坑点的城墙。 他刚才已经亲切的慰问了赤水军的将士,并且保证,一定会从重抚恤。 那番声情并茂,带着哽咽的慰军演讲,还是比较有作用的,军士们都是粗人,直人,老实人,比较吃这套。 李光弼眼下就跟着皇甫在城墙下方踱步,只有他们俩个,剩下的节帅府将领和赤水军将领,都离的比较远。 “光弼是善战之人啊,将来定会在西疆成就一番功业,某几可预见,”皇甫惟明边走边说道: “我已经写信给太子,对你大加褒奖,此番绥和之战,首功是你的,我也会上奏圣人,为你请功。” 李光弼可不是老实人,一听对方这话,明摆着有拉拢的意思,还搬出太子,不会是让我站队吧? “不敢不敢,只是协助之劳,绝不敢居首,”李光弼一脸谦虚道: “还是仰仗大总管与节帅之威,临洮军之勇,方成此功。” 他是非常在乎功劳的,因为他想往上爬,不想当节度使的将军,不是好将军,李光弼这次是捡了个大便宜,冲击索达赤中军的是安思顺,但是俘虏索达赤的,是他的赤水军。 做为契丹人,他与安思顺的处境差不多,深知只有在藩镇才能大展拳脚,一旦去了长安就是个小趴菜,只有任人拿捏的份。 他眼下第一件想做的事情,就是凭借在陇右的战功,以及树立起来的威望,等到回去凉州,全面接管赤水军。 如果成为实质意义上的赤水军使,那么距离节帅就不远了。 皇甫惟明早就将李光弼看透了,笑了笑道: “盖嘉运与隋王牵扯太深了,我曾经几番催促其支援,未见动静,隋王一到,他便立即出兵,真是越老越糊涂,没听说藩镇哪个节度使,是给亲王做马前卒的,他想干什么?” 你别问我啊?这话是我能随便回答的吗?李光弼呵呵笑了笑: “盖帅有盖帅的难处。” “他是给自己挖坟,”皇甫冷哼一声道: “我将光弼当作自己人,有些话不便说明,你是个聪明人,能够领会的,绥和之战结束,积石城已无后顾之忧,我已传令王难得主动出击,你休整一日,也去吧。” 李光弼点了点头,他听得出,人家就是要让他站队了。 但是我没办法选择啊,我现在不管怎么说,都是在河西领军,盖嘉运愿不愿意放权给我,隋王的话分量很大。 但是太子是没有这个能耐的。 如果我现在得罪了隋王,盖嘉运给我穿小鞋,我永远没办法掌控赤水军。 “那么临洮军,是去石堡城吗?”李光弼试探道。 皇甫惟明点了点头:“他肯定会去与隋王会合,这点我不干预,我与盖嘉运的区别就在于,我虽然兼着临洮军使,但军内事务还是都交给了安思顺自己决断,反观盖嘉运,对赤水军视若私军部曲,不肯放权,光弼的难处,我都看在眼里。” 李光弼笑了笑,微微点头。 放在平常,皇甫惟明不会说这些话,但是眼下,他感受到了极大的危机。 未来的大唐,在皇权交接的事情上面,很可能会重走老路,这种事情仿佛是老李家避不开的诅咒。 隋王的威望越高,少阳院的威望就越低,太子的处境就越发艰难。 所以皇甫惟明希望拉拢李光弼,不单单是因为此人有希望获得更大的官职,而是因为这个人,是圣人放在河西的。 那么李光弼应该可以跨过中书门下,直接向圣人奏事,如果此人倒向少阳院,对太子来说大有好处。 也正因如此,一向谨慎的皇甫惟明,今日难免有些交浅言深了。 聊着聊着,他不说话了,沉浸在自己的思考当中,以及对大唐将来会发生的动乱流血而深深忧虑。 他是一个合格的臣子,也是一个尽职的主帅,也是一个好人。 但是好人,不一定会有好下场 石堡城外围的牛盲岭,烽火堡、高台岭防线,绵延二十五里。 像这样的城墙堡垒一体化防御工事,你打哪都不合适。 进攻方肯定主攻一点,但是你主攻的地方,贼军势必会提前一步增加防御,你在山脚下,人家在山上,将你看的一清二楚,你刚开始登山,人家就已经准备在你攀登的方向以逸待劳。 安思顺就是吃了这个亏。 但是眼下,镇西军与白水军,没有一点攻山的意思,而是派遣士兵,在安全距离之内,开挖步道。 登山,没有谁是直线攀登的,因为膝盖受不了,即使一路给你铺设台阶,等你上去腿也软了。 避免大腿做出过多的高抬动作,是最为节省体能的方式。 所以唐军这边开挖的步道,呈z字形,虽然大幅度的增加了登山的时间,但也大幅度的节约了军士的体力,是非常划算的。 那么吐蕃方向,肯定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挖出几条登山捷径,所以频繁派兵骚扰。 贼军一下来,唐军就下去,贼军返回去,唐军又上去,这样的反复牵扯,就是给臧希液方向提供援护。 臧希液是从昨夜开始行军的,这个人这一次,是真玩命了,身先士卒,带着自己的先登军,以及安人军一万大军,沿着倒淌河往石堡城腹地穿插。 这是非常冒险的一条路线,因为河边道路狭窄,两岸悬崖高耸,是伏击的绝佳场所。 吐蕃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早已埋伏数千军队,将提前准备好的石块从悬崖上抛下。 这样的高度,鸡蛋大小的石头落下来,就能砸死人。 轰隆隆的巨响在山谷之间反复回响,如遍地惊雷。 长达六里的河谷之中,除了贼军铺设的拦路虎之外,没有遭遇任何吐蕃军,因为他们不能在这里,否则也得挨石头。 惨叫声不绝于耳,但是没有人敢后退,因为这一次,李琩亲自做督战队。 尸体遍布整个峡谷,鲜血已经将倒淌河染成了猩红。 不过在天亮的时候,臧希液还是顺利抵达回弯地区,这是倒淌河在石堡城方向范围内,唯一的一处大空地,吐蕃守在这里的五百军士,被臧希液在二十分之内杀溃。 然后他便一刻不停,带着将士们沿着取水小径,往石堡城摸去。 下晌的时候,他们在半山腰做休整,远处的石堡城已经在望,城内的贼军也看到了他们。 “进来多少?”臧希液浑身是血,询问麾下的参军道。 参军也是灰头土脸,遍体鳞伤,望了一眼山下路径两旁躺满的正在休息的军士,道: “还不知道,但一定非常惨重,我这就下去清点人数。” 臧希液点了点头,他还不知道安人军的具体伤亡,但是他的六百先登军,折损了两百人,按照这个比例来看,一万大军入境,至少阵亡三千。 不过眼下的战果已经很好了,至少他们可以看到石堡城了。 会跟着他打石堡城的除了先登军,只有一千五百人,剩下的有布置在回弯的,还有继续沿着河谷行军,往前布防的,以免贼军杀过来,断了他的后路。 这时候,往前探路的斥候回来禀报: “再往前走,有十三处藏兵,人数不多,每队五十左右。” 是的,听起来是真不多,但足够让臧希液喝一壶了。 这里只是石堡城守军取水的小路,不是大路,又是在群山之间,完完全全就是狭路相逢勇者胜的局面。 臧希液笑了,一点没当回事。 他是真不怕,因为他有重甲军,就喜欢跟你贴身干。 不要小看这剩下的四百重甲兵,昨晚的行军,一个人的甲胄,需要分摊给四个人背着,可想而知他们的甲胄有多重了。 臧希液用来攻城的一千五百人,有一千多人,就是为了将重甲给背上来的,剩下的就被背着弩车的各种零件,等到达布置地点后,主要就组装那六架弩车。 弩车虽然做了改造,体积变得非常小,但是箭矢还是原来的长度,中间一根三米三,左右各三根,长三米。 石堡城还有一个名字,叫铁刃城,源于它周边隆起的山峰彷如刀刃一般,将其簇拥其中。 也就是说,它的地势不是最高的。 如果居高临下往城内发射弩炮,可想而知威力有多大。 臧希液缓了一口气之后,便下令先锋军配甲,将身上的干粮和水囊扔掉,就这么慢吞吞的朝着石堡城方向移动。 一路所遇拦阻,都挡不住他们这拨狠人,叮叮当当的声音刺耳难当,但落在先登军耳中,却是非常悦耳动听,因为那代表着甲胄在发挥作用。 臧希液负责开路,身后的军士负责快速寻找合适的地点布置弩机。 这玩意的射程,官方说法是300步。 “连珠快箭,无远不及”,只是夸张的形容手法,实际上300步肯定没有,200步的话还差不多,这还是将抛射距离也算进去了。 大唐的一步,是李世民左右脚各走一步的长度,大约为五尺,也就是1.514米,那么200步,就是300米,这是正常射程。 抵达一处山坳,臧希液皱眉望向遥远的南方,他能够隐隐约约的看到,远处的一块平原上,无数人如同蚂蚁搬大小,正在互相穿插。 而乞力徐的大营,也落在他的眼中。 “留人在这里,要眼力好的,盯着点那个方向,”臧希液吩咐一声后,便继续赶路。 而他看到的,自然是盖威了。 还有哥舒翰 乞力徐的中军大营,肯定是不敢放在石堡城的,这个地方太危险。 臧希液看到的贼军大营,距离蚂蚁穿插的地方,还有很远的距离,盖威眼下正在强攻莽布支的殿后军。 纵观整个西北,就没有比这支骑军兵力更强的了。 盖威是昨夜收到的消息,隋王亲自带兵攻打石堡城,这就是他要等的消息,也就是所谓的呼应。 于是他当夜发布总攻号令,三路骑兵分三线突进,将莽布支的殿后军三面包围,不断穿插,又是放火又是冲阵,直将个莽布支军打的支离破碎。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乞力徐已经是心生退意了。 因为他最为担心的事情,就是伏俟城一旦被拿下,攻打伏俟城的河西军势必南下,将会直接切断他的退路,到了那个时候,想走都走不了了。 但是他又不敢走,因为他一走,等于将积石城那边的郎支都给卖了。 人家是赞普的儿子,要是被我给坑了,我回去不好交差啊。 陇右战场有个李光弼想立功,河西这边有个哥舒翰。 这个人带着三千赤水军已经越过莽布支的殿后军,掩杀到了乞力徐的大后方。 这个时候,选择进赤岭,那是将自己彻底置于孤立无援之境,乞力徐撑了三天之后,无奈之下,选择撤军,将石堡城方向的三万人全都抛弃了。 事实证明,人家撤的非常及时,既保存了中军,莽布支的殿后军损失也不大。 因为他们前脚刚走,从伏俟城下来的大斗军,宁寇军,玉门军三部,便已经抵达战场。 哥舒翰没有休整,直接便带着赤水军进了赤岭,往石堡城方向去了。 那么战局发展成这样,已经算是尘埃落定了。 但是在眼下的积石城,上演了一出更为惊心动魄的大战。 郎支都麾下的,是吐蕃王庭精锐,又有莫贺吐浑麾下的三万人,一开始占据着绝对优势,欺负郭子仪兵少将寡,完全是在压着打。 积石城外围的防线已经全部被他拿下,但就是攻不破积石,郎支都无数次都觉得,马上就要拿下积石城了,但又硬生生被击退回来。 于是他开始频频派人在城下辱骂叫嚣,说大唐的都是孬种,没有一个人敢跟他正面对决,全都是缩头乌龟。 他是盼着郭子仪能出来跟他干,但是出来的不是郭子仪,是一个狠人。 王难得不是那种受不了辱骂的人,实际上他在城墙上听着那些辱骂,乐呵呵半天呢。 要是自己人骂他,他受不了,吐蕃骂他,他无所谓,因为他觉得何必与犬吠计较呢? 让李光弼骂他一句,你看看他上火不上火? 之所以他率兵出城应战,那是因为皇甫的命令下来了,绥和大胜,积石转守为攻。 郭子仪都快累死了,这差事肯定不能让人家干啊。 于是王难得自领一千五百人的骑兵出城,直接冲击郎支都的前军阵地,李光弼和李思恭分别带着赤水军和积石军出城列阵,做为掩护。 郎支都身为主将,经验就浅了,人家乞力徐是躲在后面,他倒好,在前面,还竖着他那杆统帅大旗。 这种情况下,王难得能放过他吗? 厮杀之中,被王难得刺于马下。 这下好了,三军无帅,中贡论莫贺吐浑临时接手指挥权,抢走郎支都的尸体后,便下令撤军了。 陇西之战,至此结束。 今日是三月初三,李琩抵达鄯州也就月余而已。 第二百五十四章 出人头地 主帅撤走,加上石堡城被攻破的消息传来,留守在赤岭的吐蕃军队彻底崩溃了,争先恐后的往南撤退。 他们被唐军一路追杀,又遭遇安人军与哥舒翰的阻击,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外围还有河西主力。 死了多少,数都数不过来了。 臧希液成功夺回石堡城,在那一刻,他站在城墙上,望着遍地的尸体怔怔发呆,因为他的先登军所剩无几,死了一百多个,伤了两百多个。 受伤对于一个士兵来说,基本算是告别军伍生涯了,运气好的能在后勤混个差事,吃一份官粮,运气不好的只能拖着残疾的身体领了抚恤,回家种地去。 臧希液也不知道到底该如何形容自己当下的心情,来之前,他急切的想要拿下石堡城,心里没有任何杂念,但真等到拿回来的时候,却感觉空落落的。 山脚下已经传来消息,乞力徐撤了,贼军在赤岭的防线土崩瓦解,陇右无战事了。 隋王一定很高兴吧,长安收到消息后,也一定会狂欢吧? 臧希液叹息一声,丢掉手里的长矛,缓缓走下城墙。 大唐与吐蕃这次的大规模冲突,从一开始,安人军的损失是最大的,直到这次收尾阶段,还是安人军。 臧希液带着的一万人,阵亡高达两千七百,伤者四千,基本上是打废了。 倒淌河山谷狭窄,进不来牛车,所以死在峡谷中的安人军士兵,尸体正在被一具一具的背出去。 因为大多是被砸死的,所以很多都已经血肉模糊。 李琩下令,韦寡悔带着三百左卫军士,全都进去背尸体,搀扶伤员,他要让这些在长安养尊处优的卫士们看一看,真正的战场是什么样的。 从去年年前开始,今年三月份结束,吐蕃方面,慕容阿波谒部全军覆没,本人战死,索达赤部全军覆没,本人被俘虏,郎支都部溃逃,本人战死,伏俟城被大唐攻占,乞力徐部遭受重创,退出赤岭防线。 天宝元年的这场大战,结束了。 王难得和李光弼请命,希望从积石城南下,继续攻打吐蕃的大莫门城、树墩城、宛秀城、百谷城,但是被李琩和皇甫惟明拒绝了。 因为陇右的损耗也非常巨大,将士们身心疲惫,也不愿意再打了。 战场上就是这样,一将功成万骨枯,将领们希望建功立业,但是普通的军士,是不想打仗的。 一辆辆牛车,从峡谷口离开,车上的军士尸体,甲胄军械已经被拿掉,只剩下能够证明自己身份的牌籍。 韦光乘已经派人来了,驻扎进了一座村庄,负责战争的收尾工作。 李琩策马在牛车队伍中游走,虽然内心不忍,但还是时不时的会将目光放在那些尸体身上。 安思顺跟在一旁,一直在打量着李琩的面部表情,这位年纪轻轻的亲王,好像有点悲天悯人的伤感呢? 慈不带兵,你不能这样的。 “隋王一战定陇右,圣人一定会非常高兴的,”安思顺在一旁笑道: “一切都结束了,隋王还是先回鄯州歇一歇吧。” 李琩挑眉挑眉,道:“我歇一歇?我很累吗?” 安思顺道:“隋王亲自在此督战,已有四天之久,疲惫是在所难免的,您的身体重要,大家还等着您主持大局呢。” 李琩摆了摆手:“我会与将士们一起返回,不必再劝了。” 安思顺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李琩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尸体,也许对于藩镇的将士来说,死人是常事,司空见惯了,但是对于李琩来说,则是非常震撼。 太多的死人了,秃鹫乌鸦盘旋天空,空气中尽是腐臭血腥的味道,很多左卫的将士没有见过这种场面,早已干呕多次。 跟在李琩身后的武庆等人,当下也是如此,根本不敢去看那些尸体,怕受不了。 大家不是没有见过死人,是没有见过这么多死法千奇百怪,尸体残缺不全的死人。 这时候,李琩抬了抬马鞭,指着一旁的一辆牛车道: “停一下。” 牵牛的军士立即停了下来。 李琩翻身下马,来到堆满尸体的车旁就要抬伸手。 武庆赶忙阻止:“阿郎,逝者已矣,莫要沾了疫病。” 李琩瞪了对方一眼后,上前将一具无头尸体的袖子撸起来,然后抓了一把土,将尸体胳膊上的凝血擦拭干净,露出了四个字。 死者的胳膊上有刺青,歪歪斜斜的写着:出人头地。 你头都没了啊兄弟,李琩翻过系在尸体手腕上的牌籍,上面写着此人的出身:渭州渭源县双柳庄二十三户,庞旺。 “赠陪戎副尉,赏田一百亩,铸铁头下葬,家属重恤,”李琩叹息一声,将尸体的袖子放了下来。 出人头地多少人从戎,都是为了出人头地啊,但是又有多少人,真正的实现了呢? 也许更多的,是像庞旺这种的吧。 李琩忍不住叹息道: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王翰的凉州词,悲慨已极,乃沉痛语也,传令鄯州道士,设斋醮为将士超度亡魂。” 他身后众人,人人表情沉重,惟有见惯了这种场面的安思顺,无动于衷 四天后的鄯州节帅府大堂,众将其乐融融。 李琩自然也是如此,他不能泼冷水,不能扫大家的兴,虽然他心里谈不上有多高兴。 他知道身为主帅,是不能共情的,但是知道归知道,不一定能做到。 好在他的主战场在长安,在长安杀人,他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臧希液回来了,他的安人军留守石堡城,大战结束,是对将领们来言,活下来的军士,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们是停不下来的。 死了苦,活着也苦。 “防务重职,不可懈怠,河西的弟兄们休整过后,便回去吧,”李琩笑呵呵的举杯走下来,挨个的给人敬酒。 盖威第一个起身,笑呵呵道:“隋王一到,陇右之局便解,圣人英明神武,派隋王坐镇陇右,实是众望所归。” 他是故意这么说的,就是要奚落皇甫惟明。 但是今天这样的场合,皇甫惟明肯定不会表现出丝毫不自在,他也是频频捋须微笑,与众将把酒言欢。 但是心里,则是充满了浓浓的愁绪。 “你小子说话给我注意点,”李琩笑呵呵的指着盖威道: “此番大捷,皆赖将士之功,我可没有怎么出力。” 臧希液听到这话,瞬间站起来道: “隋王这话,末将第一个就不认可了,若非您坚持攻打石堡城,怎会有如此大胜?不瞒您说,当时我还认为您是纸上谈兵,如今看来,是我浅薄,没有您的高瞻远瞩。” 其他人,也开始一个劲的拍李琩马屁。 因为名义上来说,首功就是李琩的,你别看安思顺、李光弼、臧希液、王难得都打了漂亮仗,这功劳是往上面算的。 李琩回到长安之后,别人也只会恭贺圣人武功盖世,威压四海,绝不会让李琩的风头太过了。 眼瞅着李琩在陇右与河西将领之中,已然竖立起了极高的威望,皇甫惟明的心情更沉重了。 韦光乘看在眼里,内心爽的一批,虽然李琩刚回来的时候,就给他增加了一笔巨大的开支,但是这个钱,他乐意出,右相也乐意花,方便李琩收买人心。 什么钱呢?自然就是抚恤和犒赏,李琩将标准提高了不少。 王难得被李琩敬酒之后,笑呵呵的坐下,脸上的假笑,像是被焊上去的,几乎都没有变化。 他和皇甫是穿一条裤子的,自然不乐意李琩将风头全都抢走,但是呢,他对此也毫无办法。 停战的节点,就是安人军攻打石堡城,河西军袭击乞力徐,而这两项安排,都是出自李琩之手,所以你将功劳算在人家头上,无可厚非。 “我已经上疏圣人,希望返回长安,老了身体吃不消了,”杜希望拉着李琩在一边说话。 他知道自己在陇右,其实是为了制衡皇甫,但是他真的不想再掺和了,眼下的陇右,已经出现了太子党和隋王党,继续留在这里,他担心被牵扯进去。 还有就是,他的身体真扛不住了。 之所以跟李琩谈起这件事,是希望李琩能在李林甫那边帮忙说话,李林甫不点头,他还真就回不去。 “杜鸿渐可代我接替镇西军,至于和州刺史,请中书门下另选贤明吧。” 李琩瞥了一眼杜希望身后的杜鸿渐,随后点头道: “杜公年长,确实该享福了,西北苦寒对您的身体也不好,等我回了长安,自然会想办法帮您走动走动。” 杜希望微笑点头,握着李琩的手不停寒暄。 实际上,人家在长安的门路非常广,而且可以直接与圣人单独联系。 但是呢,这次想要离开,还真就需要李琩帮忙,因为圣人不希望他走,而他的鸿胪卿,又被杨銛给占了,如今在长安并没有职事。 能够拍板让他回京的,也就是李林甫了,但他与李林甫交情不深。 人这辈子有起有落,有降必有升,杜希望都体会过了,如今年老,只想图个安安稳稳,不想再有起伏了。 奋斗了一辈子,也该躺平了 像这样的大捷,必然是五百里加急,驿卒们也乐意玩命的将捷报送回长安。 虽然大家真的希望能够在一起多聚聚,共同庆祝这样欢庆的时刻,但是防务在身,由不得他们滞留。 大斗军、宁寇军、玉门军第一时间开拔,返回陇右,毕竟当下的陇右防线是空的。 虽然所有人都明白,吐蕃绝对没有卷土重来的能力,但还是要以防万一。 赤水军三部人马,眼下都驻防在鄯州附近,这是李琩最为头疼的。 三个将领嘴上不说,其实心里面都有诉求,他们留下,就是希望李琩能帮他们解决麻烦。 盖威经此一役,对李光弼怨气极大,两人之间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而李光弼,希望能够真正意义上的执掌赤水军。 “隋王回到长安,想个办法将这个人调走吧,他不是立功了吗?给他升官,让他走,” 盖威带着自己的几名心腹将领,眼下就在李琩的小屋内喝酒。 屋子本来就不大,眼下更是拥挤不堪,但是呢,这样拥挤的环境,反而能促进大家的感情,因为李琩抬手就能摸到盖威的大腿,一些微妙的肢体语言,可以拉近双方的距离。 李琩皱眉道:“不要再有这样的牢骚了,李光弼是圣人放在河西的,谁也不能将他调走,你跟他对着干,对你没有好处。” 盖威一脸怨愤道: “他没将我赤水儿郎的命当做命啊,绥和城为什么会出现那样的局面,说到底,就是他不在乎儿郎们,拿大家做诱饵,战果虽然是好的,但是不能一概而论,他不是活捉索达赤了吗?圣人必会令他入京献俘,隋王想些办法将他留在长安,不要让他回来了。” 李琩敢答应吗?不敢的。 事实上,李光弼在河西,对盖嘉运父子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至少基哥心里有谱,河西还有朕的人,你要将李光弼弄走,那么距离圣人弄走你爹,也就不远了。 河西方面,习惯了上上下下都是自己人,那么对李光弼这个外人,自然是非常排斥的,何况李光弼与盖嘉运有杀父之仇,留这样一个人在身边,盖威肯定不乐意。 他甚至都想过,找个机会将李光弼灭口。 别以为人家不敢,藩镇将领的胆子,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做不到。 李琩在鄯州,都担心自己被刺杀呢。 “这只是你自己的想法,盖帅也不会认同的,等你回去了,好好跟盖帅谈一谈,听一听他的看法,” 李琩拍着盖威的大腿道:“这世上很多事,都不是可以由着自己的心意来的,大多时候都是不如意。” 李琩也没有断然拒绝盖威,因为要考虑对方眼下的心境,李光弼的那支赤水军折损最重,盖威不爽是可以理解的,正在怒头上,李琩也不方便过于强硬,只是劝说对方返回凉州之后,多跟他爹聊聊这件事。 盖嘉运是个明白人,自然会管好自己的儿子。 盖威叹息一声,举杯向李琩敬酒。 他来李琩这里之前,哥舒翰找他谈过,大概是希望能够主持伏俟城的防务,而哥舒翰的表态,意思再明显不过,我不想留在赤水军了,想去伏俟城,主持西海防务。 做为此番大战,大唐新开拓的一大块领土,哥舒翰想要坐镇,必然牵扯到一件事,那就是设立新军。 盖威也将这层意思传达给了李琩。 不得不说,哥舒翰这一招非常高明,人家也想上进,又清楚赤水军是盖嘉运的自留地,继续留下,权力有限,那么设置新军归他节制,自然就是他的全新班底,而且又处在河西防务最前沿,职责非常之重,是一个积攒功勋的绝佳之地。 而这件事,李琩是可以说了算的。 “你希望他去吗?”李琩私下一块羊腿肉,递给盖威道。 盖威点了点头:“哥舒翰这个人还是靠得住的,不然我阿爷也不会用他,伏俟城地理位置非常关键,可覆盖贼境千里之地,是需要早做打算的。” 伏俟城做为吐谷浑当年的首都,自然是青海一带最为关键的一处据点。 这一次要不是因为吐蕃大军都集中在陇右一线,也不会这么轻易就将伏俟城给丢了,可以说,伏俟城归入大唐,是此番大战最大的战果。 城内本来就贸易发达,而且人口众多,是周边两千里范围之内最大的货物集散中心,而且这个地方由大唐来管,城内居民完全不会不适应。 因为吐谷浑本属鲜卑族慕容部,汉化程度非常高。 眼下的当务之急,确实是需要考虑伏俟城的驻防问题,哥舒翰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要抢在别人之前,第一个开口。 李琩沉思半晌后,道: “这个事情,明日拿到会议上好好的议一议,前期伏俟城的驻军,肯定是要从其它方面抽调一些的,不足的,再由新募补上,设立新军,非同小可,需要慎重。” 盖威见李琩答应,点头笑道: “正是因为这个地方太过重要,我们才不希望派一个外人去,哥舒翰在河西也有四年了,信得过。” 设立新军,会为朝廷增加一笔巨大的开支。 所以这支新军建制应该如何,是需要好好商量的。 首先要考虑的自然就是防务属性,我放多少人,可以守好这个地方,这是最重要的,另外一点就是,放多少人,朝廷不吃亏。 伏俟城不同于河西其它地方,这里的田亩少的可怜,周边水源众多,河流覆盖,草场繁茂,是西北地区一块非常适宜游牧的地方。 那么从这个地方赚钱,主要两个方面,一个是城内的贸易,一个是在游牧部落身上打主意。 朝廷可以允许伏俟城自给八成,朝廷补贴两成,多了就不要想了,所以伏俟城的驻军,需要维持在一个我依靠本地赋税差不多可以供应得起的地步。 游牧,很多人第一时间想到可以赚钱的是马,但实际上,是羊牛等牲畜。 依靠马来放牧不假,但放牧放的是牛羊。 西北通往长安的官道上,牛羊等牲畜一直都属于大宗贸易,西海羊的肉质更为鲜美,在长安属于贵族们宴会上的珍馐。 同样是羊,它比关中本地羊贵了一倍。 哥舒翰很精明啊,太会挑地方了,坐镇伏俟城,绝对是一个肥差。 李光弼眼下,就等着院子外面,他也是来求见李琩的。 但是呢,隋王屋子里有客人,他自然需要在外面耐心等着。 如果这里是隋王宅,他至少都有一个歇客室可以坐下喝杯茶,慢慢等,但在节帅府,没那么大地方,而李琩的小院内,遍布守卫,对每一个外来人都会严加盘查,自然不会随随便便让你进去。 守在门口的侍卫,是马敦和胡四,此刻也是冷眼打量着李光弼,与盖威刚才来时候的态度,截然相反。 直到傍晚,院内脚步声传来,盖威带着众将出来了,走到门口的时候,拍了拍两个门卫的肩膀: “老马、老胡,把招子都放亮点,别让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进去。” 马敦和胡四咧嘴一笑。 说罢,盖威看都没看李光弼一眼,大摇大摆的走了,但是他身后的马荣,留下来跟亲大哥马敦聊了起来。 既然客人都走了,李光弼也该进去了,但是马敦一点没有放行的意思。 宰相门前三品官,人家一点都不带鸟李光弼的。 而李光弼知道对方在有心拖延,也没有开口出声,就这么站的笔直,干等着。 大概半个时辰,裴迪从外面办事回来,见到李光弼之后,又瞥了一眼马敦三人,二话不说,上前拉着李光弼进门了。 李琩第一次西行,他们俩都是随行人员,自然是有些交情的。 “怎么样,在河西不好做吧?”裴迪带着李光弼直接往李琩的寝院走去。 李光弼笑道:“哪里都不好做,但事情总是要做的。” “你有这个心态是好的,”裴迪点了点头:“我们府主也想见你,你来的正好。” 寝室外的院子里,眼下正在煮羊肉,大锅架在火上,热气腾腾,咕嘟咕嘟。 李琩已经不在屋里了,守在锅边端着一个大碗,就等着下手捞肉呢。 无论在什么地方,大家一起吃东西,必然是最有身份的那个人先动筷,李琩不下手,这口羊煮老了也没人敢吃。 “光弼来的正好,”李琩将刚刚从锅里夹出来的一块大腿肉,连碗一起递给李光弼。 “不敢不敢,隋王先用,”李光弼赶忙推辞。 李琩哈哈一笑,硬塞给对方道: “尊者赐,不可辞,光弼此番之功业,到了长安,宰相都得亲迎,这都是你应得的。” 说罢,李琩从武庆那里接过一只新碗,又捞了一块羊肉后,来到台阶上坐下,指了指身旁的位置,朝李光弼道: “来,坐下吃,咱们边吃边聊。” 李光弼点了点头,就这么坐在李琩身边。 第二百五十五章 胆子小 李琩对李光弼这个人有多大好感,谈不上。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喜好,李琩不会因为对方在历史上非常牛逼,就刻意去拉拢结交。 交朋友是需要一个过程的,也需要缘分,李琩觉得,自己跟李光弼,似乎没有那个缘分。 一大帮子的人围在院子里吃羊肉,气氛非常好,或坐或蹲或站,都比较随意。 看上去,似乎五六个人就能吃掉这头羊,实际上,一只羊足够二十个人吃了,这玩意是看着能吃下,实则吃不了多少,因为太实在,太顶饱。 撒一把盐就足够了,不需要其它佐料。 “军中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卑职还是不要跟着隋王回长安了,”李光弼啃着羊肉小声说道。 李琩笑了笑,抹了一把嘴,道: “怎么?担心去了,就回不来了?” 李光弼呵呵一笑,低头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他知道很多人都希望自己离开赤水军,甚至都包括皇甫惟明,因为皇甫惟明看重的是他这个人,不是赤水军副使的身份。 如今他身上有了俘虏敌军大将的功劳,放在藩镇是板上钉钉的一镇主将,就算不在赤水军,去了其它地方级别也不会低。 但是李光弼肯定不想走,因为赤水军兵马使距离一镇节度使,已经非常近了,最多熬个七八年,将老一辈都熬下去,差不多就轮到他了。 但是皇甫惟明认为李光弼回了河西会被打压,所以劝李光弼向朝廷递交申请,留在陇右任职。 皇甫非常看好李光弼,打算为少阳院扶持这颗新的将星。 “你和王难得,都要跟我回长安,”李琩将碗放在一旁,道:“这对你们俩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想不想听听为什么?” 李光弼点头道:“卑职洗耳恭听。” 李琩继续道: “我能理解你希望留在藩镇的念头,而且我也支持你留在藩镇,但是你今后想要往上走,还是要让长安记住你的名字,慕容阿波谒是被你杀的,索达赤是被你俘虏的,郎支都被王难得阵前斩杀,这样的功劳,朝廷必然是希望你们入京献俘的,而你们这一趟去了,会在长安勋贵以及百姓心里,留下极深的印象,对你将来的升迁变动,有很大裨益,名利名利,名在利前头,你现在非常需要让天下人知道,河西有你李光弼这么一号人物。” 李光弼听罢陷入沉思,他当然希望自己名头响亮,人尽皆知,但是眼下的情况是,他认为盖嘉运以及皇甫惟明,都不希望他继续留在赤水军。 那么这俩人背地里会如何运作,谁也不知道,也许突然一天,调动的诏令就送到他手上了。 他今天来找李琩,就是希望对方帮忙跟盖嘉运打个招呼,高抬贵手。 至于皇甫惟明的小动作,他倒是不怎么放在心里,盖嘉运不点头,皇甫也没能耐将他从河西要走。 虽然他是圣人安排的,但是军中有惯例,当你无法领导一支军队的时候,圣人只会换了你,就像滕哈赫被曼联解雇一样。 而盖嘉运一句话,就可以让赤水军反他。 眼见对方沉默,李琩笑着拍了拍李光弼的肩膀: “放心,我将你带走,自然会将你送回来,我知道你也许信不过我,但我一定能帮你做到。” “不会不会,卑职怎么会信不过隋王呢?”李光弼赶忙道。 实际上他心里也是吃不准的,嘴上答应的事情,有时候是可以不作数的,即使隋王是真心实意,但其它外界因素是否会影响结果,谁也不知道。 只听李光弼道:“盖帅与我之间,应该是有些误会,卑职希望隋王能做个中间人,至于盖威对我的成见,我会找机会亲自登门请罪。” “你呀你,”李琩指着李光弼笑道: “你也太小瞧盖嘉运了,他如果真的是小肚鸡肠,没有容人之量,河西那么多将领,会对他死心塌地吗?” 李光弼对盖嘉运的个人魅力,是非常敬仰的,但是两人之间呢,有条无法修复的裂痕,那就是李楷洛的死。 “盖帅之品德,卑职惟有仰慕,”李光弼道。 李琩点了点头:“给盖嘉运的信,我前天就派人送出去了,信里面主要谈的就是你的问题,尽管安心,赤水军需要你这样的大将坐镇,无论是圣人还是我,还是盖嘉运,都属意你,不要多想了,休息几天,跟我回长安。”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光弼肯定是满意了,于是转移话题,开始与李琩聊起了这段时间的战事。 他们的话题当中,自然避不开一个人,郭子仪。 郭子仪以驻防积石城为由,没有来鄯州,而且人家与李思恭完成城防交接之后,就会离开陇右,返回朔方。 也就是说,他和李琩这对翁婿,不会见面。 不过李琩带来的郭子琇,眼下就在积石城,是李琩派去慰军的 “你这个人,隋王就在鄯州,离这里又不远,应该去见见的,”身为大哥,郭子琇自然认为弟弟找理由不去鄯州而感到不满。 人家是大总管,你该见吧?还是你女婿?该见吧? 你倒好,找理由也不找个靠谱点的,大战结束了,你留在积石城算怎么一回事? 眼下的屋子里,郭子仪的三个儿子也在,老大郭曜,老二郭旰,老三郭晞。 上阵父子兵这句话,算是被郭子仪用到极致了,他眼下拢共就三子四女,三个儿子全在身边了,他也不担心万一出点差池,绝后了咋办? 郭子仪只是呵呵笑着,面对兄长的埋怨也不吱声。 老三郭晞也顺着他大伯的话,劝说其父道: “总是要见一见的,都说丑媳妇终须见家翁,阿爷倒好,岳父羞得见女婿,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啊。” 他是三兄弟当中唯一见过李琩的,因为前年的时候,他还在朔方进奏院上班,是与李琩的属官郭英乂一起离京去的朔方,他留在了自己亲爹的振武军,郭英乂留在他哥的安北都护府。 老郭家在中枢没人了,所以眼下都寄希望于靠边功光耀门庭。 郭子仪是少有的不在儿子面前摆威严的父亲,要不然历史上他的四儿子,也不会被他惯的醉打金枝。 听到儿子的牢骚,郭子仪也只是道: “朔方还有很多事情,我不能在此滞留,尽早交接尽早离开,将来总是会见面的,也不急在一时。” 说罢,他看向大哥郭子琇道: “四娘应该出月子了吧?” 郭子琇一脸没好气道: “当然,你可算问起你女儿的事情了,四娘的儿子,是被圣人亲自赐名的,叫李佶,隋王眼下需要支持,你这个做岳丈的,休想能够袖手旁观。” 当大哥的,自然了解自己的弟弟,他清楚郭子仪刻意与李琩保持距离,是不想掺和进皇子们的争斗当中。 你想置身事外?可能吗?你闺女是人家的王妃,将来隋王遭祸,你能躲的了清算? 长子郭曜此刻也皱眉道: “树欲静而风不止,隋王眼下太过耀眼,就算没有别的心思,别人也不会信了,想要保全自身,还是要争一争的。” 郭子仪挑眉看向长子,道:“年轻人就是胆子大啊,你知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郭曜毫不犹豫道:“知道啊,隋王眼下的处境,与少阳院已经是水火不容了,太子将来一旦继位,咱家没有好结果的,阿爷可以不喜欢隋王,但别忘了,四娘是王妃,还诞下了嫡长子,我要是太子,第一个拿咱们家开刀。” 郭子琇也小声道:“瞧见没?大郎都比你看的通透,如今隋王内有右相佐助,外有盖嘉运支持,完全是有希望的,王府的属官早就看明白了,隋王跟太子将来,必有一战,我们都做好心理准备了,你身为岳丈却想躲清闲?躲的了吗?” 郭子仪笑了笑,没有反驳。 他是在禁军干过的,又受过宁王的指点,比他大哥看的更清楚。 圣人是不会更换储君的,隋王风头越盛,死的越快。 眼下的风光,不过是圣人在拿隋王压制少阳院,等到真正交接的那一刻,圣人只会选择处死隋王,好让太子顺利接班。 所以郭子仪很清醒,自己这个女婿要面对的敌人不是太子,而是圣人。 圣人在逗你玩呢,你还真信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自己确实被李琩绑架了,这么近的关系,太子继位之后,肯定会收拾他,即使他什么都没有做。 “你们都不要乱来,这些话也切莫传了出去,”郭子仪看向其兄长道: “阿兄回到长安之后,去一趟华阴,让你弟妹收拾一下,来灵武居住吧。” 他希望妻子王氏能来朔方,万一长安发生变故,能躲一个算一个。 李琩这次携大功返京,必然要与少阳院发生冲突,谁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呢? 郭子琇冷笑一声,道:“你真是怂瓜。” 是郭子仪怂吗?不是的,他胆子小,是因为他比其他人看的更清楚,他也确实怂,因为他不敢跟圣人做对。 如果将来有一天,他察觉到圣人确实有易储心思的话,他比谁的胆子都大。 刚硬易折,柔者长存,胆子小的才能有大作为。 中枢有几个胆大的?一个都没有,胆子大的要么被罢官,要么被赐死,小心才驶得万年船啊 与人相处,首先你要了解这个人。 李琩一直都觉得,李光弼是个小心眼,记仇的,如果你不帮他,他会一直记在心里,将来李琩对他多少的好,都抵不上这次对他的不好。 记仇不记恩,是很多人的本性。 李琩也就干脆好人做到底,将盖威和李光弼都叫来,当着他们俩的面,表达了对李光弼支持的态度。 他不担心得罪盖威,盖威这个人好哄,你给他一巴掌,他生气了,转头给个甜枣,气儿就消了。 那么李光弼麾下的赤水军,李琩下令由白孝德暂代军务,先一步率军返回河西,一直等到李光弼从长安回来。 李光弼肯定是要送一送的,也需要嘱咐心腹白孝德一些事情。 趁着这个空档,李琩去了盖威的骑军大营。 “是不是不服气?”李琩朝盖威摆了摆手,示意对方坐下。 盖威一脸不服气道: “卑职只是不清楚,隋王为何要照拂他?这个人是没有立场的。” 他话里的意思是,我们家选择站在你这边了,你应该向着我们才对。 李琩也懒得再拐弯抹角了,毕竟盖威似乎完全看不懂形势,于是他坦白道: “李光弼是圣人派在河西,制衡盖帅的,正如杜希望在陇右,你小子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盖威一愣,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门外,赶紧走近一些坐下,惊诧道: “这只是隋王一人的看法吧?” 李琩呵呵道:“你爹,你哥,都清楚。” 盖威嘴角一抽:“那他们为什么不告诉我?” “不让你知道,就是因为盖帅故意让你在赤水军给李光弼找麻烦,让他不自在,”李琩冷笑道: “若是让你知道了,你还有胆子打压李光弼吗?” 盖威想了想,还别说,真没这个胆子,他要是知道李光弼的后台是圣人,哪敢像现在一样频频跟对方对着干啊。 “这么说,我对李光弼都做了些什么,圣人都知道?”盖威已经有些后怕了。 李琩摆手道: “那倒不至于,李光弼不过是一个狗腿,狗腿能总是跟主人发牢骚吗?但是你今后,还是要维持现状,我今早训斥你,是做给李光弼看的,不是让你真的改,无论是你阿爷还是你兄长,都不希望李光弼真的执掌赤水军,但又不能让这个人离开赤水军,如何把握这个尺度,还是要靠你了,但不要做的太过。” 盖威深吸一口气,茫然的点了点头。 他是相信李琩的,因为他崇拜他哥,盖擎给他的信中说的很清楚,要事事听从隋王,而他也从父亲那里知道,他们家现在是跟人家绑在一起的。 李琩在大营没待多久便离开了,当领导就是这样,需要照顾这个的情绪,还需要照顾那个的想法,还要给所有人一种,我信得过你,我非常看好你,我很想重用你的感觉。 因为领导是不做事的,你得哄好下属为你做事。 刚一回到节帅府,被臧希液从石堡城替换回来的王人杰便凑过来小声道: “人没了。” 李琩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愣道:“什么人没了?” 王人杰继续道:“徐少华回来了,押送假王孝德去京师的左卫军士,没了。” 李琩顿时双目一眯,沉声道: “将人带来。” 王人杰点头离开 床上坐着人,小板凳上坐着人,两条长凳上,也各坐了三个人。 拥挤的屋子里,李琩信得过的心腹手下,都来了。 而李琩自己,还是坐在小火炉前,听着徐少华将事情的过程详述完毕。 从鄯州至长安,这条线上的驿站是非常多的,是大唐消息传递最为频繁的驿线之一。 李琩派出去,名义上押送王孝德进京的二十名卫士,在伏羌县休整过后,便再没有出现过。 徐少华为了确定情况,带人继续东进,在沿路的各个驿站搜索寻找,找不到任何出入记录,驿站也没有人见过左卫这些人。 而这些左卫军士沿途要在哪些驿站补充住宿,是事先都约好的。 那么这种情况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人被灭口了,还被毁尸灭迹。 “看来韦寺卿猜的没错,白狗那件事,还真是皇甫做的,”严希庄皱眉看向李琩,道: “王孝德眼下还在我们手里,只要带回长安,早晚能问出实话。” 裴迪则是摇了摇头,说道: “看透不说透,如果这事真的是皇甫做的,就没法追究了,否则便是与太子撕破脸,府主眼下的形势,还不宜如此,但这王孝德这个人,我们还是要牢牢控制在手里的。” 小屋内,王人杰、徐少华两个河西兵都在,因为这两人老练稳重,是能藏得住事的,当下非常得李琩信赖,经常能够参与进来李琩的私密会议当中。 有些人,既然选择用,就要放心的用。 王人杰道:“但是他们会不会已经发现,杀的并不是真的王孝德呢?” “应该不会的,”武庆道: “若是换成我,我肯定不会派一些认识王孝德的人动手,因为你如果知道王孝德是谁,就未必敢下这个手了。” 没错,是这个道理,只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如果河北军士都知道安禄山是在造反,他们还会跟着造反吗?他们真的以为是清君侧,对付杨国忠呢。 李琩继续询问徐少华道:“有没有查探到一些可疑人的踪迹?” 徐少华看向裴迪手里的一份小册子,道: “各个驿站的进出记录,全在那上面,大多都是商旅,以及长安方向来的辎重队伍,我问过驿站的人,他们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反常的地方,伏羌县周边我也探查过来,没有查到任何线索。” 李琩点了点头:“人家既然敢做,肯定不会让你查到。” “但他们并不知道,我们可以猜到,”严希庄沉声道: “此事关联极大,说明皇甫已经有心对府主下手了,如果是太子授意,事情将非常严重。” 武庆皱眉道:“言重了,不要胡乱攀扯。” 事实上,武庆比严希庄想的还严重,只不过不希望严希庄明着说出来,太子与隋王的矛盾,大家都知道,但你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挂嘴上。 严希庄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可以议论皇甫,但不能牵扯太子,那不是他能牵扯的,于是赶忙噤声,对于武庆的提醒投去感激的目光。 牵扯到太子,保不准会有人反水的,确实需要设防。 而像严希庄这样中过进士的人,自然希望有更大的舞台来展现自己的能力,李琩,是唯一能给他这个舞台的。 李琩沉默片刻后,道: “正如裴迪所言,此事不要声张,有些事情我们心里有数就好,没必要非得求个水落石出,我们这次商议,故意避开了李峘李岘,他们恐怕已经多想了,他们那边,我来应付,将王孝德看好了,不准任何人见到,等回到长安,再做打算。” 众人点了点头,各自散去。 老三李岘,晚上是住在李琩屋子里的,但是白天,他会和元载一起,负责犒赏三军的筹备安排。 虽然实际事务,是韦光乘在做,但是总管府这边,肯定也是需要协同的,李琩不签字,军饷和抚恤就发不下去。 而李岘就是负责整理之后,找李琩签字的。 至于老大李峘,则是负责与一众将领复盘整个战事过程,以备回到长安之后圣人问询。 当天夜里,大家脱衣服睡觉。 古代的晚上,没啥可以消磨时光的东西,夫妻呢,就是传宗接代,如果一群男人,那就是谈天说地了。 武庆先起的头,聊起了今年的上元宴,聊着聊着就聊到了白狗的事情上面。 忽然,李琩侧身转向对面的李岘,道: “王孝德还在节帅府,被带回京师的那个是假的。” 李岘一愣,猛的坐起身,惊讶道:“这这” 李琩笑了笑:“不要跟别人说,包括你兄长。” 李岘惊讶过后,赶忙道: “隋王做这样的安排,是担心王孝德被灭口?” 李琩道:“上路的那个假的,已经被灭口了。” 李岘嘴角一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清楚,最怕王孝德进长安的,肯定是皇甫,倒不是因为白狗作祟的事情真的是被皇甫指使的,而是因为长安一定会将这件事定性为,就是皇甫指使的。 长安的司法部门,看似都不在李林甫手里,但最后的决定权,还是人家。 而李林甫,是肯定希望借机办了皇甫的。 李岘苦口婆心的劝说道:“一定不是皇甫做的,隋王要彻查清楚,不能冤枉他,牵扯太大了,这件事,真的没必要这么办的。” 李琩淡淡道:“我也希望不是他做的,所以回京之后,我暂时不会将王孝德交上去,我会自己私底下调查,我不会冤枉他,但也不会排除他。” 李琩今晚故意这么说,就是要借李岘之口,让李峘知道。 虽然他嘴上提醒李岘,不要告诉你哥,但人家是亲兄弟,怎么可能不说。 那么李峘知道之后,有很大可能,是会告诉皇甫的,因为他们都是太子党。 这样一来,王孝德在李琩手里一天,就等于李琩捏着皇甫的一个把柄,后者会投鼠忌器,至于怎么利用,李琩还没有想好。 但是从今往后,皇甫惟明只怕是吃不好,也睡不好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离开 今天的会议,参与的人不多,除了总管府之外,也就是一些有分量的大人物,如皇甫惟明、韦光乘等人。 他们主要是提供一些参考,并没有决定权。 决定权在李琩,因为今天要商议的,是伏俟城驻军问题。 “伏俟城距离最近的边城,是安人城,这个地方设镇,应归属陇右,”皇甫惟明笑道: “我不是在抢地盘,以地理形态划分,以防卫应援考虑,都应该是陇右,隋王如果觉得河西节制合适的话,就当我没说。” 李琩笑道:“正是因为需要考虑周全,所以今天才请诸位一起来商量,至于归谁,其实都无所谓,总归都是大唐的疆域。” 伏俟城比较尴尬的一点就是,它距离陇右更近,那么做为大唐在西北最前方的战略重地,补给线自然是越短越好。 皇甫惟明的建议是中肯的,事实确实如此。 但问题是,地盘是河西打下来的,想要让盖嘉运吐出来,恐怕没那么容易。 韦光乘点头道:“我也赞成节帅的看法,伏俟城这个地方怎么看,都应该归陇右。” 他是出于运输补给考虑,因为安人城、石堡城、积石城,是鄯州这块盆地唯独的三个缺口,虽然道路曲折,但终归是正经路。 如果从河西补给伏俟城,有两条线, 一个就是哥舒翰从河西南下的路线,需要翻过祁连山、大通山。 第二,就是河西要经过鄯州防区,走安人城这条线,补给伏俟城,这个选择完全就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盖威最担心的问题就在这里,于是他道: “从安人城到伏俟城,快则两天,长则三天,从我们河西的祁连城至伏俟城,快则三天,长则四天,不差多少,何况龙驹岛已经拿下,哥舒翰在西海北畔,也正在营造一座军镇,有这两个地方做为仓储之地,并不麻烦,我们驻守这里,也为鄯州增加了一道屏障,对陇右来说是好事。” 从地图上看,安人城距离伏俟城,要比祁连城距离伏俟城,距离少很多,但是实际走过之后,需要的时间却差别不大。 对此,古代很多人都不明白,明明地图上更近,为什么路程却没有相差多少呢? 原因很简单,地图是平的,但地球是圆的。 即使在后世,很多人都认为坐飞机去美国,需要横跨太平洋,但你只要看过竖版的世界地图之后就知道,我们去美国,是穿越俄罗斯北部,经过白令海峡、加拿大,最终抵达。 李琩当然也认为将伏俟城归属陇右,从地理上是最合适的,但是从利益上考虑,他必须要照顾盖嘉运。 河西藩镇,掌控着河西走廊,祁连城是其中一座贸易大镇,远远比安人城规模更大,仓储能力也更强。 而祁连城到伏俟城之间,是有条商路的,是当年吐谷浑对外贸易的一条重要路线,路肯定是不好走,但便于经商。 总的来说,各有各的优点,安人城近,路好走,补给线短,祁连城便于经商,方便西海的货物进入河西走廊贩卖,也拥有补给伏俟城的能力。 本来这种事情,肯定是朝廷考虑的,李琩擅自划分边境,有点越权了。 而他之所以敢这么做,是因为这件事就算拿到中书门下去议,也是要暂时划拨给河西的,但是以后,肯定还是归陇右。 为什么呢?就因为是河西打下来的,你不交给人家,河西上上下下都不会服气的,除非你能拿等量的补贴做为交换筹码,但是朝廷现在肯定不想在西北再花钱了。 杜希望开口道: “我们还是要从实际角度来考虑,打个比方,伏俟城归河西,陇右会是什么反应?” 盖威赶忙接话道:“有则锦上添花,无则安之若素。” “呵呵”王难得冷笑道:“我们会怎么想,你能知道?你能代表我们的想法吗?” 杜希望抬了抬手,示意王难得安静,后者肯定要给面子,瞪了盖威一眼,在一旁撇嘴冷笑。 只见杜希望看向盖威,继续道: “那么伏俟城归了陇右,你们河西又会怎么想呢?” 盖威冷哼道:“坐享其成、不劳而获,人神共愤。” “言重了,陇右河西是一家,”杜希望笑了笑,看向李琩道: “老夫认为,还是应归河西暂时节制,否则军心躁动,儿郎们怨言太大,于统战不利。” 李琩点了点头:“杜公老成之言。” 说罢,李琩看向皇甫道: “地方是河西打下来的,交给陇右,目前来说不合适,河西军此番出了大力,损耗极大,这种时候,我不能做有违将士心意的决定,朝廷也不会这么做。” 你怎么知道朝廷不会这么做?你能代表朝廷?皇甫惟明呵呵笑道: “这件事,恐怕隋王做不了主,虽然大总管有署理内政之权,但疆域划分,是国之内政,要需要经过中书门下,由圣人授意方可,我看呐,哥舒翰当下该怎么做怎么做,但是西海到底归谁,还是要圣人做主。” “过河拆桥,不外如是,”盖惟冷笑道: “我们河西儿郎这么多条人命,在皇甫节帅这边,似乎只是一个数字。” 皇甫惟明双目一眯,看向盖威道: “卑官轻慢上司,只凭这一条,我现在就能斩了你,你要感谢你爹,若不是给他面子,我今天必杀你。” “你杀了一个看看!”盖威猛地起身拔刀,怒目相向。 李琩顿时怒了,指着盖威骂道: “好个狗东西!堂前动刀,来人!拖出去给我打。” 马敦和胡四立即进来,将仍是骂骂咧咧的盖威给拖出去了,他们俩负责行刑的话,那就是挠痒痒。 大家都知道,李琩不过是做做样子,给皇甫和盖威一个台阶下,否则任由这小子继续跟皇甫顶嘴,人家真能办了他。 “节帅不要跟他一般见识,这就是一个愣头青,”李琩笑呵呵的看向皇甫。 皇甫笑了笑:“无妨的,跟他老子一个性子,听不得忠言啊。” “分明就是一个混蛋,”王难得冷笑道: “敢在节度使面前拔刀,也就是节帅大度,换做别人,他今天惟死而已。” “你闭嘴吧,”杜希望狠狠瞪了王难得一眼,你是非得让隋王开口训斥你才舒服吗? 堂下的哥舒翰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坐着,从他个人角度来看,肯定还是倾向于继续跟着盖嘉运混。 因为在河西,盖嘉运一个人可以说了算,但是在陇右,皇甫惟明受到的制约太大了。 安思顺听到这里,赶忙岔开话题,看向哥舒翰道: “西海北畔的军镇建成之后,驻军多少合适?” 他这么一开口,将大家的注意力便转移开了。 哥舒翰答道:“一千即可,甚至可以更少,这座军镇主要做为龙驹岛的补给中转,防卫任务并不大,毕竟距离安人城并不远。” “那么伏俟城呢?”安思顺又问。 哥舒翰想了想,看向韦光乘道:“四千应该差不多了,但是需要有两千匹战马。” 韦光乘点了点头:“这一点我会上报朝廷,等中书门下批了你们的建制,再做筹备,当下嘛,暂时由你麾下的赤水军驻扎,伏俟城将来肯定是要设郡的,太守,应该还是你来兼着,但是内政官员,还是要长安派人来的。” 哥舒翰点了点头:“一切听从朝廷安排。” 安思顺笑了笑,看向李琩道: “伏俟城、龙驹岛,还有这座军镇,都要有新的名字,取名一事,隋王当仁不让。” 杜希望也赶忙道:“是啊,如今归属我大唐,肯定不能再用旧名了。”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希望李琩取名。 这是符合惯例的,不需要上报朝廷,西北藩镇的军镇名称,圣人取名的只有几个,剩下的大部分都是节度使自己取的。 李琩道:“新建之军镇,就叫神威城吧,以彰显我大唐军威,龙驹岛改名应龙城,应龙者,为雷雨之神,专杀白狗,取震慑妖神之意,至于伏俟城,还是回到长安之后,由圣人亲自赐名。” “是这个道理,”李峘微笑点头: “此城战略意义重大,今后好好经营,可拓展疆域千里,将吐谷浑当年旧地归入我大唐版图,亦可震慑吐蕃,还是圣人赐名更为合适。” 至于西海地盘到底归谁,也没有个结论,人家皇甫惟明不同意,李琩也没办法强来。 会议结束之后,韦光乘跟着李琩后面,小声道: “国政大事,隋王还是不要自己拿主意,这件事暂且作罢,等到回来长安,听听右相的意思。” 李琩长出一口气,道: “陇右与河西本为兄弟藩镇,本该是血脉一体,荣辱与共,如今却成了争家当的兄弟,一个个的仿若仇敌,从前可不是这样。” 韦光乘笑道: “从前节度使可以入京当宰相,但是现在可不行了,所以他们将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看的特别紧,谁也不想吃亏,主要原因还是在于节度使位高权重,返京之后,除了宰相,别的职位他们也看不上。” 李琩笑道:“那么为什么?他们如今不能入朝拜相呢?” 韦光乘一愣,支支吾吾的不说话了。 还能为什么?李林甫不允许呗 三月初十,李琩要返回长安了。 陇右与河西接下来怎么布置,那是皇甫和盖嘉运的事情,李琩不便多插手,毕竟他也不是这方面的专家。 外行指挥内行,终究是不妥的。 比他提前一步离开的,是老丈人郭子仪,振武军在陇右这一战,损耗非常大,来的时候兵强马壮,回去的时候残兵疲将。 不过不要紧,无论多大的折损,只要建制在,就能依照建制补充,这方面朝廷是会拨钱的。 就好比一个单位,编制是五十个,那么只会多不会少,多出来的当然就是编外人员了。 朝廷对军镇的政策就是,编内的工资,我这边统筹,编外的,你要是能养得起,你自己张罗,但不能超标。 而实际上,都会超标。 振武军的编制,是领兵9000人,战马1600匹,但这次郭子仪来的时候,可是带了一万人,而且还不是他振武军的全部家底。 这就是为什么历来地方武装造反,明明你的编制没多少人,却能拉起来一大票人,因为很多都游离在编外,振臂一呼,全都来了。 李光弼和王难得,做为此番功劳最大的两名战将,将会随李琩一起返京。 如果单从战场角度考虑,安思顺比王难得贡献更大,但是四大军功是有排名的,最容易的是陷阵,其次先登,再次夺旗,最难的是斩将。 臧希液占了先登,但他是将功折罪,因为他丢了安人城。 安思顺是占了陷阵,本来索达赤应该被他俘虏,但是胜利果实让李光弼给摘走了。 而李光弼的俘虏敌军将领,跟斩将是一个级别的。 李琩来的时候,牛车马车上面拉的全是辎重,回去的时候,多了十几辆牛车,上面拉的都是财物。 谁给的?下面人送的呗。 皇甫惟明有一份,杜希望有一份,安思顺有两份,因为人家还有一份是希望李琩转送给李林甫。 这个不叫贪腐,这在大唐,是正常的人情往来。 战争,不论胜败,都是发财的机会,况且大唐这一次还胜了。 安思顺的缴获是非常恐怖的,索达赤部全军覆没,他的临洮军和李光弼的赤水军抢夺战利品,赤水军没有抢过他们。 因为李光弼这个人爱惜名声,又重军纪,对麾下约束非常严厉,还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他俘虏了索达赤,也就不好意思再跟人家出了大力的抢缴获了。 皇甫惟明带着一众陇右官员将领,一直将李琩送出鄯州城十里之外,双方才道别,各走各的路。 也就是在皇甫惟明返回节帅府的时候,有一个人在等着他。 “徐忠?你没有走?”皇甫惟明骤然见到此人,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对,立即拉着对方来到自己的公房,皱眉问道: “你留下来干什么?” 徐忠道:“阿郎让我留下,负责在鄯州购置一批葡萄酒,送回长安,眼下商栈的货物还没有备全,需要等上几天。” 皇甫惟明那么精明一个人,自然听得出话里的意思: “这只是借口,以防旁人生疑,说吧,大郎有什么事情要你转托于我?” 徐忠道:“大郎说,死的那个不是王孝德,真的王孝德,在隋王返京的其中一辆马车上。” 皇甫惟明下意识的拳头一紧,但是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点了点头: “好的,我知道了,你去办差吧。” 徐忠施手行礼,转身离开。 房间内,皇甫惟明闭上眼睛,长长的叹息一声。 这可真是阴沟里翻船,我怎么能被他这么粗浅的小伎俩给愚弄了? 皇甫惟明摇头苦笑。 他是个非常谨慎的人,做事情一向不会给人留下把柄,结果这一次针对的李琩的小动作,先是被王孝德这个sb用朱漆,给坑了一回,接着,又因为过于信任李峘,大意之下,上了李琩的当。 你找不到血吗?杀鸡杀羊杀牛,那不都是血?为什么比偏偏要用最不该用的朱漆? 最简单的办法,你拿刀子在白狗肚皮上划拉字也可以啊,你特么怎么敢用朱漆? 至于截杀王孝德,是李峘给他报的信,他当时完全没有想过李琩是故意透露给李峘的,如今看来,人家是拿李峘给他下套,来钓他。 这下好了,试出来了,没错,就是我皇甫惟明干的。 这么大一个把柄落在人家手里,这可怎么了得? 皇甫惟明下意识的取来笔墨,就打算给太子写信,但是提起笔之后犹豫半天,还是放下了。 这件事不能麻烦太子,最好的办法,就是在李琩捅出来之后,他矢口否认,一个犯官的供词想要搞垮一个节度使,没那么简单。 只有让太子也觉得他是无辜的,才会全力反驳。 以太子的性子,要是知道就是他干的,恐怕太子自己就先露怯了。 皇甫惟明再叹一声,李峘啊李峘,你也太不小心了,一把年纪的人了,让一个年轻人给耍了? 索达赤,是一个非常健壮的彪形大汉,这在吐蕃人当中并不多见。 因为他们那边的人,大多数是吃不饱的,但凡能吃饱,也不会总是来陇右抢粮食。 你看现在的东突厥,就很少侵犯大唐边境,因为能吃饱。 眼下的索达赤,就跟王孝德一样,手脚被绑,嘴里塞着布团,扔在车厢里。 两人大眼瞪小眼,将会在返回长安的路上,做短暂的狱友。 像索达赤这么重要的囚犯,是不会装在囚车里的,因为担心他冻着,吹着,晒着。 总之,要好吃好喝的照顾好,让他身体健康的进入长安,至于去了长安之后是下油锅还是干什么,李琩就无所谓了。 反正回长安的路上,你不能生病。 所以这辆马车,就跟在李琩屁股后头,由河西兵亲自押运,任何人不得靠近。 李琩骑马而行,将从车队一旁策马而过的元载给叫了过来。 这就是为什么,想要升迁,要时常在领导面前露脸,李琩本来都快忘记这个人了,偏偏今天这小子前前后后跑来跑去,所以好奇之下,招手让其过来。 “你这是在做什么?”李琩皱眉问道。 元载本来准备下马,毕竟坐在马上回话不合礼仪,但是李琩将其拦住了。 于是他道:“我刚刚将左卫二十名卫士的名单给李司马(李岘)送过去了,他要核对之后,以阵亡报给兵部。” 李琩点了点头:“这一次跟我出来,有何感想?” 元载答道:“军务之重,重如泰山,卑职学会了在处理公务的时候,要谨慎小心,核对周全,有时候一字之差,差之千里,容不得半点差池。” 李琩笑了笑,他每次看到对方,就想起了他的大白屁股,那晚从咸宜府上回家之后,实在是忍不住,便将自己的对这对狗男女身份的猜测,告诉了韦妮儿。 韦妮儿的八卦心是很重的,只要与高力士的妻子吕氏谈起,必然能够知晓王韫秀与元载的关系。 “眼下回京,并不耽误你参考,怎么样,准备参加哪一科?”李琩问道。 元载道:“卑职是想考进士的,但是,也会参加道举。” “一人报两科?谁给你开的后门?”李琩笑道。 科举,没见过同时报两科的,因为你能考中一科,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不会有人分心去学习其它科目。 而考进士的,也绝对不会考虑道举,因为道举是给学业不精的人准备的,进士科都是学业太精的人,看不上这个科目,毕竟道举刚刚开设,这一科出来的人能不能进中枢,还没有例子呢。 而进士的升官途径,基本上已经成体系了。 元载不好意思道:“陈黄门担心我考不中进士,所以给我在道举留了一个考生位置。” 他跟王韫秀的关系,此番西行的人都已经知道了,等回到长安,恐怕会有更多的人知道。 所以元载此番回去,也做好了迎接舆论的准备,长安肯定有人会背后议论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个臭穷酸,拐了大将军的女儿,这类风言风语绝对不会少。 唯一能够堵住悠悠之口的,就是考中进士。 所以在他陇右的时候,只要一有空,就会向严希庄,严迪等人请教学问,因为这两人都是进士,还要向裴迪请教诗赋,因为裴迪是此道高手。 李琩也是刨根问底道:“你跟陈希烈是怎么认识的?” “不瞒隋王,”元载脸红道: “卑职至今为止,都没有见过陈黄门,是他派人找到我,问我要的行卷。” 李琩噢了一声,这么看来,多半是基哥的安排,因为道举这个科目是给宗室准备的,道士也是宗室嘛,那么谁能考,肯定是基哥说了算。 李白跑断腿都都争取不到的名额,人家元载睡了王韫秀,就办成了。 “这么说,你度牒了?”李琩问道。 元载点了点头:“回隋王,度牒于布政坊的福祥观。” 李琩哈哈一笑,拍了拍对方肩膀: “回去了好好准备吧,希望你一举高中。” 第二百五十七章 你怎么这么贱? 比李琩他们更早到达长安的,肯定是捷报了。 李隆基这个人,对于军功是很看重的,非常非常的看重,花钱无所谓,花钱有回报,就值得。 从他收到消息的第二天开始,每日常朝就没有断过,因为他要享受大臣们赞颂他的丰功伟绩。 没错,功劳是人家的,李琩最多就是辛苦跑了个腿。 李林甫也是松了口气,西北的战事总算是消停了,再拖下去,将大唐的财政问题全都暴露出来,会出大事的。 他现在就仿佛是一座危楼的总工程师,支撑着大唐这座大楼不要倒塌,这是非常艰难的工作,远比拆倒重建更为艰难。 朝会结束之后,李林甫返回家中,在进入偃月堂的那一刻,脸上从早晨挂到现在的笑容倏然消失,整个人颓废的盘腿坐下,双手捂面。 他太累了,实在是想好好的歇一歇。 宗正寺少卿嗣齐王李珍,已经在偃月堂外等了很久,相府的管家不让他进,理由是右相乏累,正在小憩。 一直等到晌午,李珍才被人叫了进去。 他轻手轻脚的将一份公文放在李林甫面前,笑道: “宗正寺今年的预算,还是要请右相批复一下的。” 李林甫当下正端着碗稀粥,闻言抬起筷子将那份公文夹了过来,然后再一页一页的夹起,直到阅完。 “这个事情不要找我,去找陈希烈吧,”李林甫淡淡道。 宗正寺的这份公文,还是去年的事情,圣人颁发诏书,在全国各郡县修建玄元皇帝庙,去年只是开了个头,今年才是大开支。 修庙这种事情,从前其实用不着朝廷调拨,地方上自己可以想办法,一座庙嘛,地方衙门都有公廨田,有自己的收入,实在不行,可以找当地的商人募集一些,再不行抢去,总是能够解决的。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叫做统一标准。 玄元皇帝庙修成什么规格,神像做成什么样,全国都是要统一的,而李隆基也豪气,他主动承担了这笔开支,当做是奖励天下百姓,今后可以在家门口祭拜玄元皇帝。 也算是统一信仰的一种国家级政策。 李林甫眼下实在是拿不出钱来了,等到李琩回京,才是真正的犒赏三军,以圣人一向大方的尿性,还不知道要赏出去多少,他现在是一点都不敢动国库了,否则届时圣人赏赐,你拿不出来,折了圣人的面子,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所以他要推给陈希烈,而陈希烈管不了户部,自然也会往其它地方推,但绝对不会给李林甫再踢回来。 李珍一脸为难道:“户部出纳,都是要中枢门下披红的,右相不签字,没人敢签啊。” “等他们签了,老夫再签,”说罢,李林甫摆了摆筷子,李珍无可奈何的告退出去。 国库没钱的事情,是不能让人知道的,越少人知道越好。 李林甫当下拿不出钱给宗正寺,那就只能是拖了,拖到有钱的时候再说。 官大一级压死人,李珍是过继给了当今圣人的亲兄弟李隆范,即使如此,在李林甫面前仍旧是低三下四。 人家甩了甩筷子,他就得赶紧滚蛋,得罪了人家,宗正寺未来两年,什么款项都批不下来。 为什么是两年呢?因为宗正寺的主官嗣宁王李琳,还是有点牌面的,只不过眼下在服丧。 像这样的财政开支,李林甫每天不知道要面对多少,国库的钥匙在他手里管着,亏空了,圣人也只会找他算账。 难啊 这时候,李岫进来了,见他爹只是吃了一碗粥,便搁下碗筷,主动上去又给他爹盛了一碗,小声道: “千难万难,这次总算是挺过来了,韦光乘已经派快马送信过来,阿爷要不要看一看。” “你先看,看完念给我听,”李林甫将碗筷推开,示意女婢们将餐几收拾一下,他要开始办公了。 李岫点了点头,拆开信封,将信上的内容念了出来。 李林甫听罢之后,点头道: “增加犒赏抚恤,这都是小钱,隋王给我省了大钱,小钱上咱们就不能在乎了,伏俟城设郡,也是势在必行的,届时让吏部从守选官员当中挑选一些出来,让他们去辅佐哥舒翰处理内政,我只给他免一年赋税,明年的时候,该交多少就得给我交多少,哥舒翰要是没这个本事,明年就换了他。” 李岫在一旁坐下后,皱眉道: “十八郎偏袒盖嘉运的心思太过明显,会不会有什么问题?与节度使走的太近,圣人恐怕会不高兴啊。” “他是例外,”李林甫淡淡道: “皇甫只要在陇右一天,他就永远不可能成为盖嘉运那样的独断人物,因为圣人不允许,而隋王拉拢盖嘉运,已经形成与少阳院的对立态势,圣人是乐见的,这样一来,盖嘉运与圣人中间,便又多了一个上司,圣人可以通过隋王来控制盖嘉运,今后三法司但凡有弹劾隋王与盖嘉运的奏疏,中书门下全都压着。” 李岫又问道:“那么阿爷的意思,西海这块地盘,就按照十八郎的意思,交给河西节制?” 李林甫呵呵道:“谁不让我花钱,就给谁,同理,将来若是让我花钱了,那就换给别人。” 西海这块地方,如果给了陇右,河西势必会跟朝廷要钱,我花费巨大人力物力打了下来,你不给我,那就给赔偿我的损失,你要是给我,损失我也不要了,我就靠这块地自己赚钱回本。 韦光乘并没有返京,他还有很多收尾工作要做,但是在李琩离开之前,他就已经派人将所有事情做了一个汇总,呈报给了李林甫。 其中提到了臧希液。 李琩故意将牛仙客的那封信透露给了韦光乘,而韦光乘是聪明人,猜到牛仙客这是要托付后事了。 这对李林甫来说,是好事,虽然他也不清楚,牛仙客为什么要选择李琩。 即使李琩当下再膨胀,但终究名义上不是皇储,这是巨大的劣势,我呢,是因为跟太子已成不死不休,没办法,你图什么啊? 说起来,挺可笑,牛仙客是信了一个道士的话。 玄都观道士王皎,此人在长安非常出名,以相术著称,曾经在不认识杨玉环的情况下,看出此女将来贵不可言,也不知道他是蒙的还是咋地,总之因为这件事,他的名气更大了。 人在快死的时候,是非常迷信的,牛仙客也不例外,他希望自己死后在地下也能成为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又或者说,直接成仙。 王皎的专业是相面,不是修仙,但是名气太大了,所以有时候也会被人请去揽一些专业之外的活儿。 牛仙客毕竟是宰相,虽然推算国运这种事情,是朝廷坚决不允许的,属于谶言一类的违禁行为,但是他还是请王皎推算了一下,毕竟牛仙客特别关心国事,他还想知道,李林甫和李祎什么时候死。 而王皎告诉他,大唐的龙气在安兴坊,不在十王宅。 安兴坊还能有谁呢?李琩呗。 牛仙客当时就动容了,私底下仔细分析之后,越来越认为李琩会干掉太子上位,正巧臧希液此时来信求助,他便干脆将臧希液托付给李琩了。 其实牛仙客是因为有了王皎先入为主的推算,所以在思考的时候会逐渐朝李琩偏移,以至于得出了最后的答案。 一个是宰相,一个是道士,这两人每天在一起探讨玄学,而王皎确实有真本事,所以在牛仙客这里赚了不少。 胆子大才能挣到钱,他并不担心推算国运的事情会传出去,牛仙客无论如何都不会泄露,人家可不是杨慎矜,干这种事的时候,竟然还有婢女在场。 听起来牛仙客这种行为,似乎太过不可思议,实则在古代屡见不鲜。 教员的打倒一切牛鬼蛇神,实际上是给了所有中国人一次开智的机会。 但即使如此,迷信这种事情在后世,依然是非常火热的一个行业。 有一位富商得了重病,各地求医没有结果,然后被几个寺庙里的人盯上了,于是上门找到富商,说能给他续命五年。 富商即使不是个迷信的人,但是在所有医学手段对自己病情完全无效的情况下,还是想试一试的。 结果呢,钱也花了,法事也做了,半年就挂了。 他的儿女找上寺庙要说法,在双方争论的过程中,寺庙里的人得知富商之前出门旅游了一趟,是去的西边,于是便说富商五行属木,西方是金,金克木,是他自己破了自己的命理。 这件事最后也只能是不了了之。 后世都有大把人信这东西,别说牛仙客了。 而牛仙客自然也希望续命,他的方式是金丹,而且也清楚王皎不是炼丹出身,于是便找了一位来自王屋山的道士帮他炼丹。 所以他挂了,就挂在李琩即将返京的前一天 “你确定消息是真?” 李适之大半夜的被儿子叫醒,猛的掀开被子起身,神情激动的看向长子李霅(zhà)。 李霅也是颇为兴奋道: “还没有确定,但是左相府的人白天在购置丧葬之物,这一点是错不了的,很多人都看到了,如果牛仙客是今天死的,那么他的家眷一定要向中书门下报丧,鸿胪寺肯定也知道了,找来杨銛问一问便知。” 他也是刚从宴会上回来,是在宴席上从别人嘴巴里听说的。 西北大胜的消息传来之后,举城狂欢,不单单圣人和官员们高兴,士子平民也是非常兴奋,所以这两天很多酒楼都是通宵营业,对此,戍卫京师的卫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鸿胪寺负责朝会仪节、宾客接待、吉凶仪礼,高级别官员的白事,是他们负责的。 如果牛仙客死了,需要第一时间报给鸿胪寺,因为牛仙客的葬礼,会是鸿胪寺上报,中书门下批准,国家出钱来给你办。 别以为葬礼花不了多少钱,在古代,葬礼的耗费,甚至要超过结婚生子等家庭大事,甚至可以说,它是人的一生,除了生前购置宅院之外,花费最大的一次。 因为陵寝相当于你死后的宅院。 开元二十九年,李隆基敕令:庶人明器限十五事,皆以素瓦为之,墓田方七步,坟高限四尺。 可见平民的丧事,都是特别当回事的,严重到了需要国家出台政策来限制你。 皇帝层面,有一句话来专门形容唐朝皇帝的墓葬规格,叫做“三分天下贡赋,以一分入山陵”。 而以牛仙客的品级,丧葬规模也是不小的,按制,人家的坟墓,砖瓦鸱兽要八万五千六百九十八口,营墓夫一百人,工资为绢七十五匹,加兵千人功役。 请人写碑文,正常价格是:马一匹并鞍衔及白玉腰带一条,韩愈就是靠这个赚钱的。 以至于刘禹锡形容韩愈为:手持文柄,高视寰海,权衡低昂,瞻我所在,三十余年,声名塞天,公鼎侯碑,志隧表阡,一字之价,辇金如山。 总之,牛仙客的丧葬花费,应该会接近七八千贯。 李适之双眸闪动,道:“眼下什么时辰?” 李霅道:“子夜,父亲明日早点动身,在兴庆门外等到杨銛一问,便能知晓。” 李适之想了想,道:“不,你现在就去宣阳坊一趟,请杨銛过来,为父哪还能睡得着啊。” 说罢,他兴奋的光着脚下床,在屋内来回踱步。 李霅也兴高采烈的去了。 他接任左相的事情,如今已经算是板上钉钉了,圣人已经几次找他谈话,暗地里透漏给了他这层意思。 虽然李林甫一直以牛仙客养病为由拖着,但是眼下,人都死了,你拖不下去了吧? 李适之现在与杨玉瑶的关系更进一步,平日里自然也会刻意与杨銛亲近,所以大半夜的麻烦人家,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跟你关系好才麻烦你。 我就要当左相了,你不应该巴结我吗? “深夜打扰,大郎勿怪,快随我进来,” 李适之就在大门口等着杨銛,见到人之后,先是看了儿子一眼,从儿子的眼神中得到肯定答案之后,激动之下,亲自走下台阶,拉着杨銛的手就往家里走。 杨銛也不等李适之开口,直接道: “左相于昨日清晨驾鹤西去,我也是下晌才收到的消息,还没有来的及去左相府上,今日早朝,正要上报中书门下。” “唉”李适之闻言,脸上装出一份悲伤的模样,叹道: “事关重大,我听说之后,便第一时间请大郎来府一叙,以作求证,左相勤恳为政,如今弃世而去,怎不叫人哀痛。” 他是不能幸灾乐祸的,虽然所有人都知道,牛仙客死了,他最高兴。 杨銛被带到静室之后,言语颇为巴结道: “左相过世,相位空悬,宪台务必要抢在人前,也只有您可以挑起这副担子,让圣人放心。” 他早就从杨玉瑶口中得知,李适之是必然要上去的,故意这么说,也是表达自己支持李适之的态度。 “欸~~~我对这个位置并无期盼,”李适之故作深沉道: “宰相任命,皆在圣心,你我就不要谈论这些了,大晚上的将你喊来,喝杯热茶吧,等到寅时三刻,你我一同去兴庆宫。” 杨銛微笑点头,开始与李适之喝茶谈心 李琩抵京的最后一站,是武功县。 驿站内,已经有来自长安的官员在这里迎接胜利之师的凯旋,当天夜里,驿站内摆设宴席,犒赏将士。 李琩一路劳顿,实在是太累了,主持开宴之后,与大家随意喝了几杯,便返回居所准备休息。 一路骑马,屁股都快骑烂了,每天在马背上一上一下的颠簸,导致他近来的胃口也不好,整个人瘦了一圈,人也晒黑不少。 如果白白净净的去,白白净净的回,别人还以为你在陇右享福呢,如今这番模样,一看就是受了苦,出了力,人们就会觉得,隋王确实是辛苦了。 李琩刚刚才睡下不久,武庆轻轻的将他拍醒,小声道: “杨三娘来了,在门外。” 李琩本来还迷糊着,闻言顿时清醒道:“她来干什么?让她走。” 当下驿站内,酒宴正酣,一个个喝的正尽兴呢,都没有睡觉,杨玉瑶在这时候来找自己,李琩也担心会被别人撞见。 “我刚才也劝了,劝不走,杨三娘说是正事,”武庆苦恼道: “让她进来吧,小心被人看见。” 他说的被人看见,是指李峘李岘兄弟俩,因为他们俩也住在这个院,眼下还没有回来。 李琩无奈起身:“让她进来吧。” 不一会,浑身罩着一件宽大斗篷的杨玉瑶,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也不掌灯,就这么摸黑的来到李琩榻边,小声道: “十八郎?” “嗯,”李琩嗯了一声。 杨玉瑶正色道:“你别嗯,说句话。” 她是要确认一下坐下榻上的是不是李琩,虽然她已经闻到了李琩身上的味道。 李琩心知不对劲,对方今晚绝对不是来跟他私会的,必然是有正事: “到底怎么回事?” 杨玉瑶伸出手,在李琩身上来回摸了摸,确认是熟悉的手感后,小声道: “你明天不要进京,最好称病在驿站住几天,高将军托我给你带话,你这次回来,要低调,先让李光弼和王难得入京,等你养好病了再回去。” 李琩瞬间反应过来了,基哥是不想让他出风头,让所有人都忽略掉西北的仗是在李琩的主持下打赢的。 “高将军是代圣人传话?”李琩问道。 杨玉瑶干脆摘掉斗篷,脱掉靴子上榻,靠近李琩小声道: “你想什么呢?圣人怎么会有这种交代?是少阳院那边对你意见太大,打算在你和盖嘉运的关系上做文章,高将军想做这个和事老,三娘又有身孕不能来见你,只能托我来了。” 李琩眉头一皱,陷入沉思,难道真的是高力士自作主张? 不会的,高力士绝对不会背着圣人安排这种事情,多半还是李隆基自己的意思,杨玉瑶是被高力士哄骗了。 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我辛苦一趟,回来什么落不着? “我要是不依呢?你说高力士会不会记仇?”李琩道。 杨玉瑶一听这话,顿时焦急道: “高将军嘱咐我的时候,语气非常严肃,很少见他那个样子,我当时都吓的不敢多问了,你最好别得罪他,这次咱们就暂且依了他,今后若是有事求到他头上,他也不好推脱不是?” 李琩笑了笑,基本可以确定,肯定是李隆基的意思了。 高力士如果要做和事老,也一定是好言相劝,能劝动就劝,劝不动拉倒,绝不会给杨玉瑶一种事关重大,不得有误的感觉。 看样子基哥是不想给自己论功劳,打算稀里糊涂的含混过去。 少阳院那边,太子肯定是怨气不小,说不定也已经有所动作,基哥这么做,多多少少肯定有安抚太子党的意思。 毕竟李琩这次积攒的威望,已经可以对少阳院造成压力了,太子党绝对不能允许他踩到太子头顶。 “嗯,那我就不回去了,”李琩点了点头。 没办法,他倒是想回去,但就怕违逆基哥意思,回去之后基哥收拾他。 杨玉瑶这才放心,抚着胸口道: “你这次太出风头了,自从你到了鄯州之后,整个长安都在议论你,尤其是你拿回石堡城,长安已经有传言说你比太子更贤明,更宜为储君,这种风口浪尖上,你躲一躲只有好处,否则你大摇大摆的回去,少阳院立即就会对付你。” 李琩点了点头:“暂时避避也可以,但我和太子翻脸是迟早的事。” “那也等我拿下李适之再说,”杨玉瑶着急道: “牛仙客死了,今晨刚死的,李适之要接班了,这个时候妄动,如果将李适之推向太子那边,对你极为不利。” 李琩顿时一震:“牛仙客死了?” “真死了!”杨玉瑶重重的点了点头:“杨銛第一时间就告诉我了。” 李琩忽然皱眉道:“嘶拿下李适之?什么意思?你们好上了?” 杨玉瑶本来想要解释一下,但是小心思作祟,故意道: “嗯,你不在长安,我总需找个人慰藉,正好他出现了。” 啪的一个巴掌扇在杨玉瑶脸上,李琩沉声道: “你怎么这么贱?” 杨玉瑶捂着脸,不怒反笑,咯咯咯咯的不停的笑。 李琩瞬间意识到,打错了 第二百五十八章 十望州 翌日清晨, “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病倒了?”李峘等人一夜无眠,但精神头很不错。 毕竟只是熬了一夜而已,比起即将抵达长安的兴奋,那点疲惫压根不算什么。 大家眼下都集中在李琩的卧房内,面露忧色。 榻上的李琩双眸无力,嘴唇干裂,缩在被窝里眼皮都抬不起来,眼下正在被一位驿站内的驻站医师诊脉。 一会看看舌苔,一会拨弄下眼皮,时而摸摸额头。 他也诊断不出李琩到底是什么病,但人家肯定是病了,那么我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出来,别人会认为我是庸医。 于是那名医师道: “许是一路舟车劳顿,邪气内侵伤了本元,修养几日应该就可以了。” 负责迎接凯旋队伍的兵部侍郎卢绚闻言愕然,皱眉道: “怪不得昨夜隋王早早便回返休息,原来是身体不适,这可如何是好?圣人百官都在长安等待隋王返京,您若回不去,这” 长安那边,李林甫将会在城外亲自迎接李琩的返京队伍,然后在兴庆宫会有盛大的欢迎典礼,还有告祭仪式,在卢绚看来,李琩若是今日不能起行,影响太大了。 “隋王能撑回长安吗?”李峘上前关切的问道。 李琩点了点头:“没问题的,我可以撑的住。” 武庆当即道:“不行,阿郎患病理应休息,若是强行赶路以至病情加重,又当如何?” 老三李岘皱眉道:“全长安都在等着我们,隋王无论如何都要撑一撑的,典礼仪式都已经准备好了,总不能让朝廷迁就我们,添几件衣服乘坐车辇,应该不要紧,隋王务必坚持一下。” “是这个理,扶我起来,”李琩仿佛使出浑身力道,就要从床上坐起,武庆却猛地跪下,央求道: “阿郎,圣人若是知道您患病,定然会体谅的,您若有个好歹,卑职如何向王妃交代?在陇右的时候卑职就曾劝您,不要接触阵亡将士的尸首,您不听,如今病体怎能面圣?” 卢绚及身后官员一听这话,好家伙,你还跟尸体接触过? 只见卢绚当即起身将李峘拉至一旁,小声确认之后,赶忙道:“这样吧,我带他们先返京,等隋王养好了身体,再上路不迟。” 李光弼和王难得一脸懵逼,完全不明白这位兵部侍郎为什么转变的这么快?不就是碰过尸体吗?我们也碰过啊? 殊不知,圣人现在特别忌讳这个。 尸体腐烂的速度是非常快的,两天之内便会有各种蚊虫动物找上门,而昆虫和动物身上是否携带某种病毒,你是不知道的,万一有,那么尸体上自然也会沾染,触碰过这样的尸体,就会很容易中招。 卢绚可不敢将这样的李琩迎回长安,真要出个好歹,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李琩勉力坐下,身上又加盖了一层被子,有气无力的扫视了屋内众人一眼后,道: “其实就是水土不服,本已习惯了陇右的气候,骤然返回关中,一下子适应不了,我这副样子,确实不宜面圣,就请诸位及早上路,以免耽搁,右相那边你们帮我说一声。” 卢绚点了点头,上前道: “请隋王安心养病,我会请太医署的医师来此方便照看,事出从权,您要多担待。” 李琩点了点头。 李峘李岘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他们也清楚圣人不愿意与患病之人接触,而李琩在前线确实接触过不少尸体,他们刚才忘了这一茬了,好在武庆提醒,真悬啊。 “好了好了,既然如此,我们也尽早动身吧,不要打扰隋王休息了,”李峘摆了摆手,示意大家都出去。 李光弼上前来与李琩道别,小声道: “末将在长安等您,希望您尽早康复。” 李琩拍着对方手背,道:“不要居功,凡事多谦虚一些,没有坏处。” “末将明白,”李光弼知道李琩这句话完全是为他好,反正圣人称赞他的时候,他一个劲的将功劳往圣人身上推就好了。 等人都离开之后,李琩仍是那副虚弱的状态,缓缓躺进被子里。 一个时辰后,武庆回来禀报,总管府队伍已经离开驿站开赴京师,包括郭子琇、严希庄、裴迪他们。 也就是河西兵仍旧留守驿站。 李琩不回长安,是不能要功劳,但是自己的属官还是要混些赏赐的,基哥看在自己这么配合的面子上,说不定赏的还不少。 等人都走光之后,一直躲在驿站内的杨玉瑶才重新返回李琩屋内。 她坐在榻边,望着脸色苍白的李琩笑道: “你装的倒还真是有模有样的,若非我知晓内情,还真会被你眼下这副样子蒙骗过去,好啦,起来说会话。” 说完之后,李琩没有应答。 杨玉瑶一愣,下意识推了推李琩,见对方仍是没有动静,这才将手背放在李琩额头。 “好烫”杨玉瑶惊疑之下,赶忙又摸向李琩脖颈,入手的感觉也是异常滚烫。 “你真的染了温病?”杨玉瑶赶忙将武庆李无伤等人叫进来,准备温水,增添火炉。 武庆也懵逼啊,不是说好装的吗?还真病了啊? 这就是巧合了,陇右苦寒,李琩已经适应了,又加急赶路一下子返回温暖的关中地区,冷热交替之下最容易感冒。 昨晚他就已经有一点不舒服了,今早医师诊断的时候稍微好点,后来就感觉浑身发冷。 其实就是发烧了,大唐叫温病。 杨玉瑶本来是打算今天离开的,但眼下李琩这副样子,她肯定不忍心走了,便留下来悉心照顾。 午饭都是她一勺一勺的喂进李琩嘴里。 发烧本来就是一阵一阵的,等过了那个劲,李琩的精神头也稍微恢复了一些,睁眼望着一脸关切的杨玉瑶笑道: “这可真是一语成谶,我现在想回去也回不去了。” 杨玉瑶顿时哭笑不得,俏皮的瞪了一眼李琩后,将手掌探进被窝,道: “发了不少汗,褥子都湿透了,但眼下不能换,你的身体还是不错的,应该没几天就能恢复。” 说罢,她又取来两个暖炉,塞进李琩被窝当中被汗水浸湿的地方。 暖炉,是铜制的,外面以厚布包裹,以免烫伤皮肤,里面是烧红的鹅卵石,是贵族们冬天睡觉的必备取暖之物。 杨玉瑶干脆脱掉靴子,跪坐在榻上与李琩聊天,算是解闷吧。 “那个李嗣业不是在操练飞龙军嘛,听说太子这次下了狠心,在飞龙军处死了二十多人,”杨玉瑶笑道: “他这是不想输啊,尤其是你携大功返京,若是他的禁军再输你一筹,他那张脸真没有地方搁了。” 李琩淡淡道:“我与太子已经势如水火,三娘不该掺和进来的。” 杨玉瑶笑了笑,道:“没事,我又不怕死,将来若是出事了,大不了自己了结自己,所以啊,我要趁着还活着,好好的享受每一天,那么就算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人家在历史上,还真就是自刎的。 “你没有想过你的儿子吗?”李琩问道。 杨玉瑶顿时一愣,神情暗淡道: “又有什么办法呢?我跟你已经死死的绑在一起了,连圣人都曾几次试探我与你的关系,我只是一口咬定,十八郎于我有恩,我不是个忘恩的人。” 说罢,她又笑道:“再说了,事情总是会有两个结果,万一你赢了呢?那我岂不是荣极一时,咱们可说好了,你得保我一世富贵,不对,是永世富贵。” 李琩哈哈一笑,点头道:“若我赢了,由得你任意胡来。” 他现在已经没必要隐瞒自己的野心了,再装模作样下去,会让那些有心依附他的人举棋不定。 现在明摆着,他肯定是要跟太子掰手腕了,两人呢也各有优劣。 太子是占了东宫正位的优势,但是人嘛,被基哥打压的实在不成样子,以至于很多人对太子的能力抱有很大的怀疑,认为对方将来继位,未必是一个合格的皇帝。 李琩的优势在于有李林甫的支持,外加此番西行,多少斩获了一些威望,权力也短暂的凌驾于节度使之上,风头正劲。 劣势就是出嗣了,媳妇被爹抢了,前者还无所谓,事在人为嘛,就是后面这一条不好办,如果不能同时杀掉基哥和杨玉环,再找个借口掩盖过去,他照样上不去。 “李适之眼下是什么态度?”李琩问道。 杨玉瑶仔细想了想,道: “他表面上排斥太子,这是碍于圣人,但我觉得,他内心应该还是支持太子的,所以我才要为你争取这个人嘛,但是呢,有一个大麻烦,他与右相水火不容,他现在身边那些人,要么是太子党,要么是与右相做对,他很容易会被拉过去,我正因有此担心,所以才会帮你抓着这条线,眼下他还用得着我。” 说罢,杨玉瑶摸了摸昨晚被李琩扇过一巴掌的脸颊,笑道: “以我现在的地位,不需要对任何人牺牲色相,只有他们讨好我,没有我讨好他们的份,你放心好了,我始终都是你的女人,心甘情愿做你的马前卒。” 李琩笑道:“你可以有别的选择的。” 杨玉瑶叹息一声,耸了耸肩: “也许是孽缘吧,上天注定了我们家欠你的,要我来还,上天安排的最大嘛,我当然要听天意啊。” 李琩点了点头,闭上眼睛 跟随李琩西行的五位总管府成员,李峘李岘兄弟做事最多,元载资格浅,所以一直在前前后后的跑腿帮忙,吕諲嘛,人家就是负责盯着李琩的,别的事情人家也不插手。 至于张巡,李琩在抵达鄯州的第二天,便将对方派到了盖嘉运的身边,担任河西节帅府录事参军。 他想培养这个人,但实在不知道怎么培养,所以托付给了盖嘉运。 张巡原先的职位是东宫属官,闲得蛋疼,本来若是东宫一切正常,他那个职位在太子即位之后,至少都是一部郎中或者员外郎起步,叫做从龙之臣。 但是当下的东宫,那不是片荒地嘛,里面的官员就像野草一样,并不隶属于太子,太子也不管。 李琩西行的路上,就找张巡谈过心,询问地方对自己的将来有何期许。 张巡的想法是从县官起步,按照进士的升迁流程一步一步往上爬,人家毕竟是个进士。 他的哥哥张晓,出自宰相陆象先的门下,被陆象先安排进了京兆府担任发曹,在陆象先退休之前,安排进了御史台担任检察御史至今。 像他哥哥这样,眼下虽然风光,但基本上已经做到头了,因为没有进士身份,陆象先又死了,又是在三法司之一工作,今后的调动基本上脱不开司法行业。 但是张巡不一样,他目前为止的履历,是很光鲜的,第一步东宫通事舍人,第二步节帅府录事参军,那么接下来就可以担任地方一把手,当然了,县一级的。 李岫今天奉旨来探望李琩,李琩也借着这个机会,跟对方提到了张巡这个人。 历史上张巡是在真源县担任县令,在睢(sui)阳县名垂青史,所以李琩打算一步到位,就让他去睢阳县。 “这个人跟太子没有关系吧?”李岫在李琩的屋子里吃着驿站提供的吃食,擦了擦嘴: “你最好将这个人的底细都查清楚了,毕竟曾在东宫任职,万一受过太子恩惠,我们无异于养虎为患。” 李琩道:“他跟太子没关系,你要是不放心,再私下调查一番。” “我肯定得查啊,”李岫挑眉道; “用人,要用可靠的人,你现在刚起势,还没有吃过这个亏,我阿爷在这上面可是栽过不少跟头了,人心似海,看不透的,我可事先说好,我只是代你给我阿爷传话,可不是答应你了,睢阳县眼下是睢阳郡的首府,一个进士外任地方,直接做首府的县令,并不好安排,再说了,他是南阳人啊。” 睢阳郡,去年还叫宋州,是大唐十望州之一。 大唐一千余县分为九等,州,自然也是有等级的,长安附近的四州(同州、华州、岐州、蒲州)为四辅,接下来还有六雄,十望,十紧,然后才是上州、中州、下州。 十望,是指宋(河南商丘)、亳(安徽亳州)、滑(河南安阳市滑县)、许(河南许昌)、汝(河南平顶山)、晋(山西临汾)、洺(河北邯郸)、虢(河南三门峡)、卫(河南新乡)、相(河南安阳)。 十个里面,七个来自河南,而张巡是南阳张,也就是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的那个河南南阳市。 大唐也有本地人不能出任本地一把手的惯例,主要是指州郡一级,因为本地人多在地方担任二三把手,如果一把手也是本地的,那不成铁板一块了? 县一级的还是可以通融的,不过也不好办。 “我就这么一个请求,右相会帮忙的,”李琩刚刚才出了一身大汗,李岫是看在眼中的。 此刻见到李琩要下床,赶忙道: “你还是呆在被窝吧,早点恢复早点返京,你是不知道王难得在兴庆宫有多出风头,圣人让他在群臣面前表演如何将郎支都刺于马下,好家伙,确实是名猛将,若非亲眼所见,我竟不知道琅琊王氏还出这号人啊。” 李琩笑了笑,道:“你刚才说,圣人封他为右金吾将军?” “没错,当场册封的,”李岫点头道: “不过我阿爷说了,是你那个姐夫(张垍)主动让出来的,多半是少阳院授意,故意恶心你。” 张垍占着右金吾将军的茅坑不拉屎,已经很多年了,李琩也拿他没办法。 李琩笑道:“我现在不在右金吾了,眼下是韦昭训的,怎么能说是恶心我呢?” “那不还是你的嘛,韦昭训不是给你做事吗?”李岫皱眉道: “这可不是个好苗头,说明张均张垍兄弟,眼下很可能打算帮着太子收拾你,十王宅那帮人本来已经互生嫌隙,私底下勾心斗角,这下好了,同仇敌忾了,你这次病的很及时,若是回去了,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不少人在弹劾盖嘉运,就是想往你身上引,好在我阿爷都压下来了。” “但是”李岫的重点来了: “李适之那个王八蛋,被拜为门下省侍中了,你是没见他那个虚伪的样子,在圣人面前连连推辞不敢承授,实则肚子里都笑开花了。” 李琩哈哈大笑,道:“很意外吗?这不是意料之中吗?” “亏你笑的出来,”李岫没好气道: “韩朝宗已经出任太府寺卿,完全没有追查旧账的意思,多半是与韦坚私底下达成了某种交易,我可是告诉你,李适之这一派若是倒向少阳院,我阿爷也保不住你。” 李琩听完更是大笑:“好了好了,我知道该提防着点李适之,但你也不用担心,他不敢明着帮少阳院,他要是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左相这个位置,也轮不到他。” 李岫像是想起来什么事情,走近床榻,凑到李琩跟前小声道: “杨三娘和李适之最近走的很近啊,他们俩不会是好上了吧?你回去之后查一查,我们必须搞清楚这一点,杨三娘太重要了,她能在圣人跟前说上话。” “嗯,我会查清楚的,”李琩敷衍道。 第二百五十九章 偃月堂议事 本来隋王宅这边,也已经提前布置了一番,准备迎接李琩返京,结果呢,李琩没回来。 所有人都空等了一场。 得知丈夫生病之后,郭淑肯定是非常心急的,第一时间便打算动身往武功驿探视丈夫。 但是呢,圣人将她召入兴庆宫了。 正如李琩猜测的那样,他只要不回去,他的人都能多得点好处。 郭淑的品级已经到顶了,王妃再往上就是太子妃,没法赏赐,那么赏赐儿子肯定最能宽慰郭淑的心。 长子李佶册封西平郡王,西平郡,就是眼下的鄯州。 郭子仪因守城之功,加封颍川侯,总管府属官们也各有厚赏。 李隆基在奖励军功这方面,是非常大方的,李光弼也被封侯了,柳城侯,王难得拜宣威将军,陇右河西一众有功将领,除了盖嘉运和皇甫惟明之外,都有赏赐。 庆功宴上,李琩的名字从头到尾就没有出现过,而享受这份荣光的,只有李光弼和王难得。 准确来说,是李隆基本人。 持续了三天的大宴,也使得李隆基非常疲惫,每日常朝又停了,李林甫的偃月堂重新成为处理国家大小事宜的地方。 但是这一次呢,因为李适之上位,所以很多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面孔也得以在偃月堂有了一席之地。 李林甫暂时还不能排斥这些人,否则会有私设小朝廷的嫌疑,但是他将来肯定会想办法将李适之这帮人踢出去。 其实很多人都想设法迫使李林甫回到中书门下理政,那样一来,所有人都方便,但问题是,圣人不喜欢。 李隆基当下已经完全将兴庆宫当作了自己的私人乐园,勤政务本楼也就是个虚名,功能与花萼相辉楼没啥区别,都是搞艺术的地方。 李林甫在偃月堂的会议上,但凡涉及到要钱的事情,就会和所有人商议,但凡是花钱的事情,他就不提。 也就是只谈收入,不谈支出,搞钱,要大家想办法一起搞,怎么花,我来搞。 “伏俟城在旧隋时期,曾设西海郡,贞观沿用,圣人认为不宜更改,仍叫西海郡,” 李林甫坐在堂内,朝众人道: “内政官员缺额,为三十一人,本相这里已经拟好一份名单,这不是关键的,关键是,西平郡未来一年不向朝廷缴税,还需要拨款建立西海军、应龙军、神威军,大家都琢磨琢磨,这笔钱从哪里起土。” 卢奂第一个开口道: “我是吏部侍郎,又掌铨选,右相理应让我看看那份名单,内政官员代表朝廷治理地方,催征租赋,保境安民,何其之重,怎么就不关键了呢?咱们在谈建立新军之前,最好先议一议那份名单。” 另外一位吏部侍郎苗晋卿道: “那份名单,咱们吏部就不要过问了,毕竟是陇右的官,盖嘉运觉得合适就行。” “这话说的,陇右的官就不是朝廷的官了?”大理寺卿张均冷笑道: “是朝廷大还是盖嘉运大,凭什么需要他觉得合适就用?” 裴耀卿插嘴道: “行政事务是非常复杂的,尤其是在藩镇,边关不同于内地,军事防务占据的比重过大,节度使的意见朝廷确实需要优先考虑,若非如此,朝廷又何必给予节度使自行辟易官员的权利呢?” “等一下,我听着怎么觉得不对劲,”韩朝宗皱眉道: “西海郡已经划给陇右了?不是还没有议吗?” 李林甫淡淡道:“本相已经请示过圣人,西海郡宜属陇右,这一点就不必议了。” 李适之笑了笑,看向韩朝宗道: “既然是圣人的意思,此事就不必再提了。” 眼下的偃月堂,关系确实比较复杂,以前在这里,李林甫一个人说了算,现在多了一群挑刺的。 张均兄弟党派已经与卢奂这帮宰相二代党,准备支持李适之将国政议事,挪到太极宫的中书门下去议。 这是符合他们利益的,否则总是在李林甫家里办事,他们太吃亏,很多消息都是对他们隐瞒的,会让他们对国家事务形成片面的理解。 就比如刚才,圣人已经同意西海郡属陇右,但是他们竟然全都不知道。 “太乱了,”卢奂脸色难看道: “皇城那么多档案,难不成今后都需要搬到右相府上?这会导致中枢处理国政效率降低,中枢政务沉疴,还能指望地方吗?右相如果实在是身体不济,那么太极宫的中书门下今后让左相主持好了,皇城若有些事务需要右相签署,左相再派人送过来。” 严挺之眉头一皱,这不是搞分裂吗?今后你办你的事,我办我的事? 他正要说话,崔翘、韩朝宗等人已经纷纷附和卢奂,赞同他的提议。 实际上,看似中书省和门下省要分家,其实只不过是提前放出风声,李适之当下肯定是不会跟李林甫闹的太僵,但是将来,他肯定要收拾李林甫。 卢奂是在暗示李林甫,你不跟我们交底,那么我们今后也不跟你交底,到时候政务乱成一团糟,看你怎么跟圣人交代。 所以他的话,是威胁居多,并不是真的要返回皇城,他们如果真的回去了,李林甫不是更容易夺掉他们的权力吗? 果然,李适之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耐心道: “右相身体不好,圣人特许在相府办公,大家都要相互理解,如果觉得取用卷档麻烦的话,就在平康坊找一块地方,设立国文馆,这样一来不就方便了吗?” 中枢侍郎韦陟皱眉道: “不行!中书省的卷档何其之巨,皆为国文秘卷,怎么能随意存放在皇城以外的地方?漏泄出去,谁能负的起这个责任?中书省不同意。” 陈希烈也是冷笑道:“左相怎么能想出这样的主意?” 他本来是想上去的,结果没斗过李适之,虽然他也清楚,自己跟李适之差的太远,但也肯定会不服气嘛。 你喜欢高圆圆,虽然明知得不到,但也肯定看赵又廷不爽。 李适之笑了笑,重新坐下道: “既然如此,那么大家该辛苦就辛苦一些,三省六部十一寺的事务,我们今后就在偃月堂逐条论之,但凡没有论过的,门下省这边,不签字。” 门下省掌管政令审核,以前牛仙客是个傀儡,只要看到有李林甫签字的公文,他拿起来扫一眼也就签了。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人家李适之要问你个过来过去,我没有看过的,没有参与讨论过的,我不签字,那么政令就无法施行。 中书与门下,本来的职权就是互相制约的,李适之自然要用好自己手中的权力,他可不想当傀儡。 李林甫笑了笑,让度支郎中宋遥将那份官员名单交给了卢奂。 卢奂欣然接过,扫视一眼后,竟然没有任何问题,其中大多数确实是当下排位比较靠前的守选官员。 “这个张巡,怎么从东宫调任河西去了?”卢奂皱眉望着唯一一个让他感觉疑惑的任命,道: “是不是应该跟太子请示一下。” 也就是这个时候,李岫从外面进来,然后吩咐仆人在李适之的对面加设了一个座位。 众人纷纷感到疑惑。 李适之眼下是左相,他的座位与其他人是有区别的,就在李林甫身侧不远,李林甫是主位,他是次席。 那么眼下新增的那个座位,代表着对方的身份,最起码是跟李适之持平的。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几乎同时想到了一个人。 “诸君安康,迟来迟来,恕罪恕罪,”李琩笑呵呵的进入偃月堂,朝着众人拱手打招呼。 大家也都纷纷起身,热情的与李琩招呼。 这个打招呼时间可就久了,毕竟今天在座的都是大人物,李琩不可能一句话就带过去,而李琩大老远回来,大家也不会只是打个招呼那么敷衍。 “恭喜左相了,您今后身上的担子可就更重了,我若再想与您通宵彻饮,恐怕是没有机会了,怎不让人遗憾,”李琩笑呵呵的与李适之寒暄着。 李适之也上前抓着李琩的手臂,哈哈笑道: “隋王瘦了,黑了,但也健壮了,风采更胜从前啊,我今后但有闲暇,必寻隋王一醉方休,决不食言。” 堂内刚才还非常紧张的气氛,随着李琩的到来,融洽了不少。 卢奂这个刺头见到李琩,也是亲切的过来询问病情,实际上,人家都亲自派人去过武功驿探视李琩,毕竟他俩的交情也不浅。 “这趟辛苦了,若非你坐镇陇右,朝廷今年还不知道头疼至何时,”卢奂笑道: “身体彻底康复了吗?那么我这几日可要去你家里叨扰一番了。” 李琩哈哈一笑:“若非康复,今日怎能前来?” 大概半个小时,都是李琩与众人寒暄了,李林甫也没有打断,因为他在观察,有哪些人是有可能被李琩拉拢的。 至少张均不会。 “好了好了,你们再聊下去,就到了午时放饭了,”李林甫笑着招了招手,示意李琩坐下,道: “你刚从陇右回来,那边的事情,还是要多问问你的看法,方才国宝郎正好问起张巡的任命,人是你举荐的,你来解释一下吧。” 李琩坐下之后,闻言点了点头,微笑看向卢奂: “张巡虽是进士出身,却极为晓通战阵兵法,是我举荐他去河西的,战事虽过,但是战后还是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的,张巡有心留下,我也便顺水推舟了。” 卢奂笑了笑,看向李林甫道: “既然如此,我对这份名单没有异议,我签字。” 说罢,他抬笔签署下自己的名字。 张巡的安排,既然是李琩担任陇右道行军大总管时候做出的人事任命,那么中枢这边是不会有任何意见的,也没必要跟太子打招呼了。 因为李琩在陇右的时候,李琩最大,是奉旨掌管陇右道一切军政大权,没必要请示中枢,人家只对圣人负责。 不得不说,李琩的到来仿佛润滑剂,使得刚才还阴阳怪气的偃月堂,多了许多笑声。 人家坐镇西北打了大胜仗,回到长安之后,明面上又没出风头,那么背地里还是要捧一捧人家的,毕竟谁也不能忽视,今年这场西北大战,对大唐好处非常大。 多了西海郡这个前沿阵地,大唐今后对吐蕃的钳制将更为方便。 “我们今天要议的,就是陇右的事情,所以才请隋王先来参与议事,再回家抚慰家眷,”裴耀卿坐在李琩旁边,以一个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调道: “要新增设的三个军镇,是隋王拿回来的,待会议起来,你要多多说话,你的看法,在今天最重要。” 李琩连忙谦虚道:“裴公过誉了,我今日只是旁听,又或者大家对陇右防卫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我可以效劳解释一番,至于让我给出建议,实不敢当。” 李适之哈哈一笑:“千万别这么说,你虽然刚刚才交了印,卸任行军总管,但陇右的事情,没有比你这个亲历者更熟悉的,刚刚我们在议,这三座军镇的开衙钱,从何处筹备,我是认为,这个钱该盖嘉运出,隋王认为呢?” 李适之本来与李琩就颇为熟悉,而且他本身在皇储的事情上面就没什么立场,这一点圣人心里清楚,太子隋王,我都不站,我只站圣人这边。 所以他有些亲近李琩的举动,并不反常,因为他对太子也是这个样子。 而且他看得出,自己与李琩关系融洽,李林甫会很不爽,那么李琩这一点,是非常值得好好利用的。 李琩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看向裴耀卿道: “左相是这么看的,那么裴公呢?您老执掌兵部,三镇的建制兵部是要点头的,您心里应该早有想法吧?” 裴耀卿点了点头: “户部目前还没有完成战后结算,但是就眼下来看,此番西北之战,已经耗费国库四百七十万贯,这个时候,朝廷是能不花钱,就不花钱,重要的地方花钱,不重要的地方不花钱,西海郡人口少,地域却广,经营好这个地方需以长远计算,藩镇赋税,有上贡和留州,明年开始,增加西海郡留州份额,为期五年,也算是补贴盖嘉运了,所以我同意左相的看法,设立三镇的钱,还是盖嘉运出。” 事实上,这个钱,盖嘉运是出定了,他自己心里也知道自己要出,但就算明知如此,他还是要跟朝廷哭穷的,出钱也要捞点好处,才能出的痛快。 裴耀卿这个为期五年的留州赋税,就是一项补贴,也是为了堵盖嘉运的口。 否则盖嘉运今后每年都会以这个借口跟朝廷哭穷,毕竟人家的河西军,损耗可不小。 李琩随即看向李林甫,道: “我赞成左相和裴公的看法。” 李林甫笑了笑,看向中书侍郎萧华,道: “留州加一成,多了不给,记录在给盖嘉运的发文当中,这是朝廷体恤他,但他不能再讨价还价了,再加一条,这是左相、裴公的意见,隋王附议。” 萧华呵呵一笑,眼神奇怪的瞥了李琩一眼,吩咐后面的记录官员做记录。 他看得出,后面加的这一条,才算是真正能让盖嘉运闭嘴的办法,因为现在大家都知道,盖嘉运和隋王是一伙的。 人家一到鄯州,盖嘉运就出兵了,早该打赢的仗,非得隋王过去才打赢,盖嘉运这是故意在捧李琩啊。 临了,李林甫又加了一句颇为侮辱人的话: “哦对了,备注清楚了,左相是李适之,不是牛仙客。” 听到这话,李适之表现的泰然自若,一点没有生气,他知道李林甫这是故意轻视他。 看似很正常的一句话,中书省的备注也会写的非常正常,但唯独从李林甫嘴里说出来,阴阳怪气,就好像左相这个位置随时可以变动一样。 “陇右的事情,还有很多需要解决,”李林甫抬手召来李岫,吩咐他安排放饭之后,继续道: “要麻烦隋王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每日来偃月堂参议国事,直到陇右善后完成。” 李琩微笑点头:“一定来。” 这基本上等同于李琩可以参与到国家大事的商议决策,虽然是短暂的。 既然要吃午饭了,大家肯定便随意了一些,卢奂本来是要过来的,但是严挺之抢先一步,坐进了李琩和裴耀卿之间。 “养病五日,还没进宫吧?”严挺之笑呵呵道。 李琩道:“今天刚回京,进宫交了印玺文书,但没有觐见圣人。” “那就再等等,等到将家里都安顿好了,再面圣不迟,反正圣人什么时候都会见你,”严挺之道。 人家这是在提醒李琩,你晚点再去,你在边关接触尸体的事情,朝堂上都知道了,必须等到太医署确定你没有沾惹疫病,才能面圣。 你刚刚才恢复,若是觐见圣人,会让圣人为难的,见你好,还是不见你好呢? 裴耀卿也道:“太子那边,你也要见一见,别管会不会让圣人不高兴,这是礼仪,你外出征战回返京师,圣人、太子都是要请见的,这个过程必须要走,就当是暂时压一压有些人的怨气。” 太子是副君,理应汇报工作,放在从前,节度使一级的封疆大吏进京,见过皇帝之后,必须见太子,但是这一惯例,从废太子瑛被杀之后,就没有了。 过去,每逢重要节日,也都是要分别觐见皇帝与太子,这叫做朝见礼与朝贺礼。 所以当下的李绍,确实过的非常苦逼,跟以前的李瑛没法比。 “我去一趟,有用吗?”李琩道。 严挺是点头小声道: “你前脚刚走,王忠嗣的奏疏就进京了,其中内容不得而知,但圣人看过之后很生气,从那时候开始,很多官员便开始明里暗里拆你的台,就等着你在陇右出错,好在你这次足够沉稳,没留下什么把柄。” 裴耀卿也道:“最近低调一点,我虽不知你是真病还是装病,但这场病非常合时宜,庆功宴上太子也在,对李光弼等人大加赞赏,完全将你跳过去了,你若当时在场,局面会很难堪。” 李琩思忖片刻,点了点头: “好,我会在觐见圣人之后,去一趟少阳院。” 他现在一想起少阳院,第一时间就会想到韦妃,韦妃一直都是他和太子之间维系关系的纽带,也是最希望太子与他和睦共处的。 但是眼下,兄弟和睦已经不可能了,韦妃想必也看出来了,她一定会很伤心吧? 偃月堂是没有午睡这一说的,吃完午饭就会接着办公。 看起来似乎节奏很紧张,如果你想一想他们下午四点就会下班,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李琩今天被李林甫叫来,并不是真的给朝廷接下来针对陇右的政策出主意,而是李林甫要在朝堂,将李琩本该享受的尊荣和恭贺,给补回来。 也就是捧李琩。 他要让所有官员都认为,隋王就是比太子能干,西北一战,已经足以证明隋王可以独当一面,但是太子至今为止,没有任何事情能够证明,他是一个合格的储君。 傍晚的隋王宅门口,早早收到通知的郭淑,率领家中数百人口,等在府门之外,迎接李琩返家。 实际上,李琩也没有走多久,两个多月而已。 但是郭淑再一次见到丈夫,却仿佛已经分别很久,携众家眷家仆跪满了巷子,将李琩迎回王府。 今晚的隋王宅,肯定是有一场家宴的,只有亲属。 大家也不喝酒,知道李琩辛苦了,就是聊聊家常,热闹热闹。 “太医署的太医明天就会来,”期间,郭淑凑近李琩,小声道: “我进宫受赏之后,贵儿派人告诉我,在太医探视之前,你千万不要请求觐见父皇,彻底养好身体再说。” 贵儿,自然就是牛贵儿了,李琩在宫里最可靠的人。 接触过阵亡将士的尸体,这种事情也就基哥比较忌讳,其他人是不在意的,而且李琩认为,这件事传的越广,对他的名声越有利。 虽然他一开始并不是图了名声,但是怜悯将士,爱惜边关健儿,无疑是非常受士子们敬重的,也比较容易获得军方人物的好感。 至于什么时候见基哥,李琩根本就无所谓,你不愿见我,我还不愿见你呢。 瞅你那张老脸就来气。 “嗯,不着急,彻底养好了身体再说,” 说罢,李琩从奶娘手里接过儿子,望着儿子瞬间变的惊慌失措的小眼神,点了点儿子的鼻子,笑呵呵的逗弄起来,惹的李佶嚎啕大哭。 第二百六十章 田舍郎 李琩不在京师的时候,左卫是由一个人说了算,嗣吴王李祗(zhi),信安王的亲弟弟。 随着李适之的上台,朝局已经出现了巨大的变化,比牛仙客在任的时候,复杂多了。 原因就是,宗室派系借助李适之的登台,已经开始将手伸进中枢。 恶钱集团也是支持李适之的,加上张氏兄弟派系与宰相二代集团对李适之的援助,李林甫当下的形势确实不容乐观。 也就是说,李适之其实在无意当中,成为了很多派系推至前台的傀儡。 他是不愿意当傀儡的,所以李适之心里很清楚,当自己没有掌握绝对权力的时候,就不能让李林甫下台,否则对方下去了,自己的作用也就没了,会被当做弃子抛弃。 所以人家另辟蹊径,开始与杨玉瑶加深关系,通过对方,来维系与圣人之间的信任关系,只要圣人一直信赖他,他就可以逐渐挣脱各方势力束缚在他身上的枷锁。 翌日,李琩并没有第一时间去偃月堂,而是先去了他的地盘,左卫府。 因为他现在与李峘兄弟关系微妙,势必与信安王之间,也会滋生矛盾,那么李祗对左卫府的掌控,就必须给他断掉。 好在这个人上任的时间并不长,架空是非常容易的。 李琩进入卫府大堂,开始过问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内,衙内的各项事务安排以及账目情况。 揪着其中几个小瑕疵,便开始了劈头盖脸的谩骂,长史李祗,将军窦铮、将军郭千里首当其冲,三人在长安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被李琩当成孙子一样狠狠的训斥一番。 尤其是窦铮,李琩就差将一口唾沫吐人家脸上了。 这三个人的职位,李琩是动不了的,但是想要将他们架起来,却也不难。 “每番戍卫,人员都有缺额,不是这个不在,就是那个不在,”李琩冷冷的注视着堂下众人,道: “怎么?就属他们家里事情最多吗?戍卫京师如戍卫边关,容不得丝毫马虎,难道战场上也是可以请假的吗?理由还一个比一个荒唐,就比如这个。” 李琩指着请假名单道:“媳妇回娘家,他还要去送一送?谁给他批的假?” 这时,仓曹参军事陶文畏畏缩缩起身道: “是卑职批的假。” 仓曹有两个,一个掌勋考、假使、禄俸、公廨,一个掌田园、食料、医药、过所。 李琩皱眉道:“这个请假的姓陶,你也姓陶,什么关系?” “回大将军,是卑职的堂弟,卑职知错了,”陶文唯唯诺诺道。 李祗笑了笑,淡淡道: “人受世俗牵绊,烦恼何其之多,谁还没有点私事呢,大将军实无必要上纲上线,你不也经常不在卫府吗?自己都不能以身作则,如何约束他人?” 他心里清楚,李琩刚才不留余地的训斥,其实就是一种摊牌,意味着李琩要整顿左卫了。 既然要整顿左卫,郭千里还好点,但是他和窦铮,肯定是要交权的。 “说得好!”李琩拍桌道: “那么从前的事情,我既往不咎,从今天开始,五府、外府、各曹日常事务,直接向我汇报,大小事宜,我一个一个的批,任何人包括我,若有公差外出,要写条子,没有条子的一律视为缺勤。” 他这样的安排,等于直接跳过李祗他们三个,对左卫实行亲自管控。 这是要开始培养自己人了。 “隋王的意思,是认为我不称职?”窦铮冷笑道: “那我这个将军,今后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呢,还请隋王示下。” 李琩皱眉道:“你竟然连你该干什么都不知道吗?还需我来教你?” 窦铮顿时语塞。 郭千里见状,赶忙道:“卑职明白,卑职明白,今后府内事务,必然要先请示大将军,由大将军决断。” 李琩指向郭千里,目光却是看向窦铮: “你听见了吗?” 窦铮冷哼一声,撇嘴道: “我又不是聋子,自然是听见了,隋王从西北回来,好大的威风啊,您不用给我来下马威,边关是边关,长安是长安,你嫌我碍眼,我这个将军,你还真就换不了。” 李琩哈哈一笑,道: “那好,今后五府的事情,你也不用再管了,该当值当值,若是不服气,大可去圣人面前诉说你的委屈。” 卫府,是分工明确的,长史主管内务,将军就是负责戍卫。 李琩等于是剥夺了窦铮对五府的领导权,只让对方参与戍卫工作。 窦铮肯定忍不了啊,拍桌而起道: “你公报私仇,我必然要觐见圣人,向圣人陈述隋王的蛮横霸道。” 李琩唰的一下拔出横刀拍在桌子上,着实将窦铮吓了一个激灵,这傻逼不会跟我动刀吧? “还有谁跟他一样不服气的,你们一起去觐见圣人,我今天跟你们说清楚了,我是奉旨执掌左卫,一切都只为让圣人满意,你们谁的话我听不顺耳,一样不给面子,谁办的差事有纰漏,我照章处置。” 说罢,李琩神情激动的补充道: “无论他是谁,有什么背景,在我这都等于没有,听清楚的,就继续议事,没听清楚,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窦铮嘴角一抽,瞥了一眼李祗后,忍气吞声的重新坐下。 人家携大胜之威刚刚返京,在底层将领中已经建立了很高的威望,这个时候他就算有心跟李琩对着干,也做不到啊。 李祗已经有一种深深的危机感,因为李琩当年就是这么将右金吾彻底变成人家地盘的,那么眼下,轮到左卫了。 这小子身上哪来的这股狠劲儿?你要是早这样,太子已经是你了,现在跟我们玩狠的,晚了 盖擎每日巳时,是可以在偃月堂参与议事的,如今的座位也越来越靠后了,完全就是犄角旮旯。 李琩昨天抵达偃月堂的时候,盖擎前脚刚刚离开,所以两人没有见着面。 但是今天,李琩离开左卫府之后,在平康坊遇到了刚刚出来的盖擎。 李琩是打了公差条子出来的,他要以身作则嘛。 “刚从右相府出来,已经听说隋王的事情了,你怎么这个时候才来?”盖擎登上李琩车厢,上下打量一眼李琩后笑道: “隋王比之从前,更为英武了,可见我们西北的水土,还是锻炼人啊。” “西北的风,也是直往人脑门里钻啊,哈哈”李琩笑道:“一大早去了左卫点卯,耽搁了一些,偃月堂今天都在议什么?” 盖擎道:“是关于三军犒赏的事情,李光弼和王难得也在场,李光弼的座位就在我旁边,应该是右相故意安排的。” “他是希望你们俩促进感情嘛,”李琩哈哈笑道:“怎么样?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盖擎冷哼一声: “李光弼嘴上说什么,回到凉州之后,会找机会拜访二郎,以期冰释前嫌,实则还是觊觎我的赤水军,这个人其实对赤水军并没有什么归属感,只是想借着赤水军往上爬,因为他心里很清楚,他永远也别想掌控赤水军。” 李琩笑着点了点头: “哥舒翰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比李光弼抢先一步,占了伏俟城,今后经营好了,人家就会是河西除赤水军之外,最大的军镇主将,朝廷这边应该会全力扶持他,他和李光弼在河西站得稳,你阿爷也就能坐得稳。” 盖擎点了点头,叹息道: “此战若是我在河西,会顺利很多,我不在,全乱套了,刚才在偃月堂,中书省建议拆分赤水军,李光弼一部,二郎一部,我和李光弼都不同意。” 李琩愣道:“中书省哪个王八蛋说的?” 盖擎道:“很多,萧侍郎、韦侍郎,甚至裴公,都是这么看的,他们多半是认为赤水军建制太过庞大,恃势而骄,容易出现调度不灵的情况,一分为二的话,更容易控制,这件事上,你要帮着河西说说话。” “放心,”李琩点了点头: “树大招风,朝廷打赤水军的主意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至今仍没有改变,就是因为动不了,我回来之前,已经跟盖威打过招呼了,从前怎样,今后还怎样,李光弼想要舒舒服服接管赤水军,那是不可能的。” 盖擎听罢,叹息一声:“也不知道我此生还有没有机会返回凉州,返回赤水军。” 李琩闻言,拍了拍对方肩膀,道: “会有那么一天的,但前提是,赤水军不能落在旁人手里,你管着河西进奏院,千万盯紧了。” 这点不用李琩提醒,盖擎都会盯得死死的,自己苦心培养的精锐大军,便宜了别人?他是完全不可接受的。 就是交给盖威他都舍不得,别说是交给李光弼了。 两人分别之后,已经是午时,偃月堂已经放饭了。 李琩自然是有份的,但是他没有去偃月堂,而是与李岫在另外一座庭院吃饭。 “杨三娘的事情,你打听过了没有?”李岫当下是非常关心这件事的。 因为李适之出入杨玉瑶府上的次数,实在是太频繁了,而这个女人是个寡妇,李适之又特别的英俊,很难不让人乱猜。 毕竟李适之在长安,超级有女人缘,一来是英俊潇洒,举止文雅,再者,就是血缘了。 人家是太宗文皇帝的直系血脉,拥有高贵的血统,很多贵妇都希望能与李适之建立感情,也许她们觉得,跟李适之睡觉,等于间接与李世民睡觉吧。 这里是长安,偷情出轨这种事情,太多太多了,何况很多贵族女子以度牒为名,行淫乱之实,更是独属于大唐的一道靓丽风景。 脏唐这顶帽子,可不是给它乱扣的。 风气确实特别开放。 “我昨天才刚回来,去哪打听去?”李琩没好气道:“你这心操的也太大了点吧?” 李岫闻言顿时放下筷子,咧嘴道: “杨慎矜一死,弘农杨现在最出风头的不是杨洄,而是杨三娘,她的立场是非常重要的,你那个妹夫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我阿爷本来是要推他接任太府寺,结果让韩朝宗给抢了,杨家内部没有全力支持他啊,都押宝在杨三娘身上了。” 小瞧我妹夫?我妹夫不比你厉害? 李琩昨晚在家里是见到杨洄的,两人也聊了一会,杨洄是因为忙着主持西北军资调动的事务,没来及与族内沟通,而且并不想接手太府寺,那么大个窟窿要补,他不愿意费那个劲。 人家是想躲清闲,你要给个太仆寺卿,你看他干不干。 任何家族,都不会将希望寄托在一个女人身上,还是个寡妇,主持族内大局的,还得是男人。 杨洄现在基本上已经是不二选择了,就等人家闲下来四处走动一下,宗长之位便是囊中之物。 与李岫聊天之下,李琩得知,王忠嗣在朔方也干的很漂亮,兵不血刃的挑起了突厥内斗,而他则是虎视眈眈的盯着草原,随时插手控制局势,以免突厥动乱脱离他的掌控。 这个人确实是牛逼的,坐镇朔方稳如泰山。 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李隆基势必会在对待太子上面温柔一些,因为王忠嗣这个人虽然是忠于圣人的,但人家也是支持有序传承,不允许储君之位出现动荡,是比较维护太子的。 而李琩就是那个动荡根源。 “整个长安都没有想到,王忠嗣的女儿,会被元家的一个田舍郎俘获芳心,”李岫边吃边说道: “眼下都在谈论这件事,已经有不少人去找元载的麻烦了,不过我阿爷已经排左右骁卫看护着点这小子,免得出事,不过话说回来,你带着他去了一趟陇右,算是给他加了一道保命符,很多人忌惮你,所以明里也不敢乱来。” 元载压根就不姓元,他们家曾经是给曹王妃元氏收租的,本姓景。 眼下的元载,就住在万年县的一家宾馆里,吃住全免,正在准备考试。 王忠嗣的闺女,是很多大家族都盯上了的,虽然人家是十二娘,但不可是王忠嗣的第十二个女儿,人家是唯一一个女儿。 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吧?独女被一个穷小子拐走,这就相当于大佬家里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被一个小黄毛给拿下了。 “说不定啊,王忠嗣都想让他死,”李琩笑道: “换成是我,元载死定了。” 李岫哈哈一笑: “现在可不行了,人尽皆知了,不服气的找元载出出邪火还可以,要人家的命?王韫秀要是闹到圣人那里,谁也担不起,今年的头名进士,我看呐,就是元载了,我阿爷看过这小子的行卷,是个怀抱珠玉的,今年的主考是严挺之,他会给王忠嗣这个面子的。” 李琩吃饱喝足,抹了抹嘴,起身道: “走吧,去偃月堂,今后不比从前了,我想躲清闲也不行了。” 牛仙客去世,追赠尚书左丞相,谥号贞简。 文武百官都要前往吊唁。 灵堂内,李祎在家仆的搀扶下吊唁之后,径直走向牛仙客的遗孀王氏。 王氏本来有一个儿子,但已经死了,眼下是牛仙客三个庶子的嫡母,这三个儿子都没有官职,因为王氏太霸道,不准丈夫给他的庶子谋划官职,而牛仙客当年又是着重培养嫡子,以至于荒废了这三个儿子。 “圣人有旨,二郎、三郎、四郎,皆有封赏,吏部会优先铨选,弟妹节哀吧,”李祎缓缓说道。 王氏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冷哼道: “不劳你挂心,妾身这三个孩子的着落,隋王已有安排。” 李祎闻言一愣,双目眯起道:“你这是自寻死路,什么事都敢掺和吗?” 王氏冷笑一声,抬头道:“自然不像信安王,什么事都不敢掺和,您一世英名,这十年来也算是尽付东流了。” 李祎无奈的摇了摇头,实在不想跟一个妇人继续争论下去。 王氏对他的怨气,主要来自于牛仙客长子当年的升迁,本是要做司农寺少卿的,圣人也认可了,但是询问李祎意见的时候,李祎支支吾吾的没有表态支持。 结果没选上,王氏便将这事赖在了李祎头上。 实际上,当初基哥就是在故意试探李祎,看看李祎与牛仙客之间还有没有瓜葛。 这两人如果在朝堂上形成派系,危害是非常大的,李隆基只会留一个,李祎的斩断关系,主动退居二线,造就了牛仙客直接从工部尚书同平章事,进爵豳国公,门下省侍中。 也就是说,李祎其实是给牛仙客铺路了。 但事到最后,他自己落了一身埋怨,这就是皇帝的心术了。 有些心结,一旦结了,永远都解不开了。 李祎叹息一声,转身离开,个人自有个人福,你们偏偏要上隋王这条贼船,我也拦不住啊。 牛仙客三个庶子,其实都有职位,但他们是吏,不是官,不在编制内。 而这次牛仙客一死,以他的级别,可门荫一子入仕,但是李林甫帮忙争取了一下,从圣人那里换得二子入仕,最后剩下那个李琩要了,直接进了左卫,在李林甫的帮助下,腾笼换鸟,担任左卫府骑曹参军事。 编制这种事情,对有些人来说,难如登天,那么必然就会对另外一些人来说,易如反掌。 任何事情都有其两面性,说它难,不难也难,说它易,不易也易。 第二百六十一章 撕破脸 每日常朝的时间,眼下成了基哥打坐修行的时间。 他也像历史上很多皇帝那样,进入了寻求长生不老的阶段。 每个皇帝都会有这方面的幻想,即使他原先没有,但是围绕他身边的道士会pua他,告诉他长生不老是真实存在的,之所以从前皇帝没有修成,那是道行不够,又或是路子走偏了。 所以基哥身边的四大真君,就是一直在摸索和探寻着这条长生之路,辅助李隆基修炼长生真气。 这就是他们存在的意义。 眼下的基哥已经进入会持续十天之久的辟谷阶段,期间不食五谷,只以药食果腹,所以他比从前瘦了一圈,整个人看起来也精神了很多。 三月二十五, 这一天,本来应该是飞龙军与河西兵比武较技的日子,但是因为圣人在修行,所以推后了。 李琩也是在这一天入宫。 进宫之后,直接被高力士派来的人带去了交泰殿的侧殿,在那里将全身的衣服都换掉,换了一身海清道袍,头戴香叶冠,被一个道士以拂尘从头到脚拂拭一遍之后,才跟着一名女冠前往交泰正殿。 这里就是基哥修行的地方,李琩不能穿戴着俗世之物进入这里。 殿门被轻轻推开,女冠示意李琩脚步放轻,随后绕过回廊,来到了精舍。 高力士眼下也穿着一件道袍,也戴着香叶冠,见到李琩之后,示意李琩坐到他身边。 两人就这么一句话也不敢说,大气都不敢出,望着正中央被四大真君环绕其中的基哥呼吸吐纳,汲取天地元气。 大概一个时辰过后,先是其中一名道士手里捏出一个法诀,暴喝一声,仿佛一道惊雷,吓了李琩一跳。 你还别说,这一嗓子中气十足,显然内功深厚。 接着其他人也陆续喝出声来,直到最后的基哥双唇微启,小腹用力,蹦出一个“吼”字。 “此番循环二十四周天,比往日更为顺畅,圣人的根底让我等望尘莫及啊,”一位真君拍马屁道。 接着,李隆基与四人聊了聊方才打坐的心得体会之后,四人才揖手退下。 高力士赶忙上前,拿着一块锦帕,为李隆基擦拭腿脚。 这是有说法的,好像是什么修行之后,浊物从四肢被排除体外,需要擦拭干净。 李隆基搓了搓冰凉的双手,这才看向李琩道: “身体好了?” 李琩赶忙做了一个道揖,点头道: “回禀掌教真君,都好了。” 在精舍,不能叫圣人,也不能叫父皇,只能叫掌教。 眼下道教的发展,可谓进入鼎盛期,全国的信徒数量非常庞大,那么总是要有个头头的,做为道祖嫡系血脉的基哥,自然是当仁不让了,掌教非他莫属。 李隆基点了点头: “你这一次还是有功的,不管怎么说,石堡城拿回来了,伏俟城也归入我大唐版图,你没有让本君失望,但是,不要居功自傲,藏锋纳锐,才是真君子。” “弟子绝不敢居功,皆因掌教威服四海,妖贼望而退却,惧我真龙,弟子毫无寸功,只是代传掌教法令而已,”李琩卑微道。 李隆基笑了笑:“很多人都说本君过于厚待你,厚待也是有原因的,童儿,赐金丹一枚。” 童儿,就是高力士了,他在这里的角色,就是是护法小道童。 只见高力士从一尊药炉之中,以玉筷取出一枚红色的弹丸,放在一个小碟子上,递给了李琩。 李琩心虚啊,这玩意我敢吃吗? 但是基哥眼下正眼巴巴的盯着他呢,不吃不行,李琩想着,吃一颗总不会有事吧? “谢掌教赐丹,”李琩捏起丹药,咬牙吞进肚子里去了。 基哥这一招妙啊,不管怎么说,李琩这次都是有大功的,但他不想赏赐,但又不能不赏赐,那么将可以延年益寿的金丹当做赏赐之物,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损失,又显的赏赐隆重,也将李琩继续压制在一个可以操控的范围。 这就好比我本来可以给你升职或者加薪的,但我只给你一个优秀员工的荣誉。 “好了,回去吧,本君正在辟谷,这里也没有给你留饭,”李隆基没有询问任何关于西北的战事,就这么将李琩打发了。 “弟子告退,”李琩缓缓退下。 高力士出来送他。 两人直到离开交泰殿,高力士才小声道:“今日尚早,你去一趟少阳院,圣人若是知道了,老奴会帮你说话的。” 他也是一心想要化解李琩与太子的矛盾,毕竟兄弟俩再这么下去,早晚会死一个。 “阿翁放心,我本就有此想法,”李琩道。 高力士叹息一声,似乎想说什么,但又什么都没说,就这么与李琩道别。 李琩其实能看懂的,高力士知道圣人不会易储,那么李琩现在就等于在一条求死的路上越走越远。 这种话,高力士又怎么可能说出来呢? 本来少阳院是给李琩吃了闭门羹的,李静忠以太子身体不适为由,将李琩拒之门外。 既然来了十王宅,又进不去少阳院,李琩自然想着去盛王宅见见自己已有身孕的弟妹。 但是他刚刚迈上盛王宅的台阶,韦妃亲自跑来将他叫住了。 “不要跟一个宦官一般见识,你兄长好好的,得知你被拦在府外之后,已经将那个奴婢训斥了一顿,让我来寻你回去,”韦妃着气喘嘘嘘的拦着李琩,随后朝门外的李琦道: “二十一郎再等等,待会阿嫂便将十八郎给你还回来。” 李琦呵呵一笑,给李琩使了一个眼色后,返回了宅院。 他当下在十王宅是非常受排挤的,因为李琩的缘故,眼下除了荣王琬之外,已经没有其他兄弟会跟他交往了,所以已经没必要继续装作亲兄热弟的模样,见着韦妃,丝毫敬重都没有。 李琩点了点头,跟着韦妃去了。 虽然他知道,一开始就是太子拒绝了他,是韦妃强行扭转过来的,李静忠没有太子授意,他敢拦李琩? 少阳院,李绍虽然谈不上蓬头垢面,但绝对没有洗脸,眼屎都在眼角挂着呢,整个人看起来非常颓废。 给人一种毫无斗志,随波逐流,浑噩度日的感觉。 见到李琩,李绍连装都懒得装,眼皮抬了一下,便继续坐在地上,逗弄着笼里的鹦鹉。 “十八郎来了,”韦妃挥了挥手,将屋内的侍女全都屏退,然后取来坐席放在李绍对面,拉着李琩的袖子坐下: “你兄长近来没有出门,心思难免憋闷了一些,你不要见怪。” 李琩撇了撇嘴,没有说话,就这么径直坐下。 眼见兄弟俩谁也没有先开口的意思,韦妃内心一叹,推了推太子肩膀,道: “十八郎刚刚见过父皇,便来见你了,他也是刚刚病了一场,还在恢复当中。” 李绍斜着眼,上下打量了一遍李琩后,道: “既然见过了,那便走吧,我这里庙小,容不下人家这尊大佛。” 韦妃脸色一变,蹙眉道:“好好说话,十八郎来一趟少阳院也不容易,你们兄弟俩平时难逢一面,今日自该好好亲近亲近。” “兄弟,他还认我这个兄长吗?你没见人家进来之后,连声敬语都没有吗?”李绍冷哼道。 他确实在十王宅憋得太久了,就这么大一块地方,长年累月睁开眼看到的人和事物都是一样的,这对人的心理健康危害确实非常大。 这种环境,换成任何人,都会心理扭曲的。 以前吧,他还顾些仪态,每天也会装点一下自己,但眼下也懒得装了,给谁看呀?没人看呀。 听到太子这么说,韦妃赶忙给李琩使了个眼色,示意李琩给个台阶。 李琩叹息一声,说道: “早上刚去了兴庆宫,觐见父皇之后,便来求见兄长,你那个奴婢拦着不让我进,虽然阿嫂说此人是自作主张,但臣弟又不是傻子,心知是兄长不肯见我,许是因为对我有些愧疚吧。” 这话一出,太子夫妇同时愣住了。 李绍呵呵怪笑,看向妻子道:“我就知道他今天来没安好心,你还屈尊将他叫来,听见了吧?人家还觉得是孤对不住他,没脸见他呢。” 韦妃眼神颇为责怪的看向李琩,道: “十八郎此话从何而来,你兄长何时对不住你了?莫要妄语。” 李琩冷哼道:“皇甫惟明干的那件丑事,难道不是兄长在背后指使的?” 李绍这下算是彻底愣住了,怒道: “你今天要是不说清楚,我便代父皇好好教训教训你,以惩戒你出言不逊之罪。” “教训我可以,但此事若是让父皇知晓,还不知道是谁有罪,”李琩冷笑道。 韦妃这时候,也意识到事情严重了,毕竟牵扯到了皇甫惟明,于是赶忙圆场道: “好了好了,你们俩别吵了,让十八郎把话说完。” “兄长要听吗?”李琩道。 李绍冷哼道:“你今天不说明白,就别想走。” “那好” 李琩笑了笑,将白狗作祟,以及假的王孝德在押送进京的路上连同左卫卫士一起失踪的事情,都讲述了出来。 “王孝德眼下就在我的手里,他究竟是被谁指使的呢?兄长认为,我该不该怀疑皇甫,该不该怀疑你呢?” 李绍夫妇瞬间面无血色。 因为他们都明白,这里是长安,王孝德还活着,这个人只要一露面,李林甫就能坐实了是皇甫惟明指使的。 到时候,李绍固然不会有多大的事,最多挨顿训,但是皇甫惟明谋害亲王,绝对死路一条。 而李绍当下,决不能失去皇甫惟明。 “此事绝非皇甫所为,是有人要陷害他,”李绍脸色阴沉道: “你也别以为可以拿这个威胁我,父皇英明,也不会上你的当,一个小小的兵马使,就想污蔑封疆大吏,三法司的人不是瞎子,呵呵我就知道你是故意出嗣的,就是想出去之后,交构官员,反过来跟我作对,李琩啊李琩,你的那些盘算别以为孤不清楚。” 韦妃听到这里,叹息一声,神情落寞的垂下头,她知道,他们兄弟俩的关系再无修复的可能,因为李琩已经铁了心认为是太子在害他,而太子也咬定,李琩要抢走他的东宫之位。 最可怕的是,他们俩的猜测很可能都是对的,太子确实要害李琩,李琩确实要夺位。 李琩冷笑道:“事情,我总是会查清楚的,究竟是不是李峘泄露给皇甫,我也会查明白,若事实如此,这两个人都不要活了,当然,兄长可以以不知情为由脱去干系,我本意也不愿意牵扯到你身上,但是你若继续跟我过不去,那就两说了。” “十八郎,你怎么跟你兄长说话?”韦妃怒道: “你兄长从未为难过你,甚至还去信嘱咐皇甫全力配合你,你怎么能这样揣测你的哥哥?” 李琩也跟着起火道:“他没有为难我?我刚回京就听说,检举我交构盖嘉运的奏疏,已经堆成山了,都有哪些人上疏,我一清二楚,没有他的嘱咐,这些人敢吗?” 韦妃一愣,诧异的看向自己的丈夫,见李绍脸色铁青,似乎在强忍着怒火。 见此情形,韦妃心知兄弟俩再这么说下去,必然当场撕破脸,于是看向李琩道: “你先回去吧,我们之间一定有误会,大家都冷静冷静,答应我,那个人不要交出去,我们这边也会调查,会给你个交代的。” “给他交代?他算什么东西,需要孤给他交代?”李绍忽然暴走了,怒然起身指着李琩道: “想坐孤这个位置是吧?我等着你,现在,给孤滚出去!” 李琩笑呵呵的起身,朝韦妃道: “瞧瞧,他已经失去理智了。” “滚!”李绍暴喝道。 李琩搓了搓手,就这么慢悠悠的起身,前脚刚跨出门槛,就听到一记响亮的耳光声,太子的声音也随之传来: “今后你再替这个狗东西说话,就给孤滚出少阳院,我大唐皇后都能废得,太子妃算个屁。” 李琩对此无动于衷,心知今天跨出少阳院这个大门之后,他与太子便算是彻底决裂了。 这个人太懦弱了,李琩今天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竟然只敢拿媳妇撒气,你的耳光怎么就不敢扇在我脸上呢? 你若打我,我还认你是个汉子。 李琩的心情其实也非常沉重,因为他确实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他和太子必死一个。 基哥不易储,死的就是他,而基哥确实不打算易储。 但是,太子并不知道基哥不会易储,就算别人告诉他,他也不敢笃定,自身的权力总是需要自己去努力维护的,那么太子必然要出手跟李琩掰扯掰扯了。 离开少阳院,李琩径直去了盛王宅,也将刚才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自己的弟弟。 如果李隆基只有两个儿子,李琩和李琦,那么他们兄弟俩闹掰的可能性是百分之百,但好在基哥有二十多个儿子,那么李琩和李琦这对同胞兄弟,就是生死与共,富贵同享了。 “这件事除了皇甫,别人不会做,”李琦也认为是皇甫背地里搞的鬼,皱眉道: “但是你眼下跟李绍翻脸,是不是太早了些?李适之刚刚拜相,形势还不明朗,此人是极大的变数啊。” 李隆基继位以来,如果是同时委任两名宰相,那么肯定是一主一副,但是呢,首相和次相之间对着干的局面,远远超过了伴食宰相出现的次数。 如果严格来说,伴食宰相只有一个,那就是卢奂的爹卢怀慎,剩下的即使牛仙客,也或多或少有些自主权。 李林甫敢骂牛仙客吗?不敢,那是哄着人家做事的。 李适之上台之前,就跟李林甫不和,上台之后能和睦吗?怎么可能?李适之做为大宗,是打心眼里瞧不起李林甫的,怎么可能对此人俯首依从呢?那不是丢了祖宗的脸? 所以李琦担心,当下的首相和次相之间,首先就会爆发一场大冲突,而李林甫明摆着更为势大,而且是支持李琩的,那么李适之想要分庭抗礼,就需要扩展势力,最容易拉拢的,便是太子党。 宰相之争没有结果之前,背后的太子和隋王之争,就不易过早显露。 李琦劝道:“你该忍一忍的,小不忍则乱大谋。” 李琩双手一摊,笑道: “我今天去少阳院之前,根本没想过跟他摊牌,但事情的发展,往往都是出人意料的,他似乎已经铁了心要收拾我了,我这次去西北,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眼下再不遏制我,他担心会有更多人支持我。” 李琦沉默片刻后,看向其兄,脸色肃然道: “你真的决定要争了?” 李琩双目一眯,点头道: “而且我们胜算极大,父皇想借我压制太子,我便顺其自然,直接将太子压垮了,到了那个时候,他不选我,还能选谁?” 李琦兴奋的点了点头,随即低声道: “那么杨玉环的问题,将来又该如何解决?” 李琩愣道:“玉娘是玉娘,贵妃是贵妃,这是两个人,父皇不是已经都解决了吗?” “哈哈”李琦点头大笑,拍掌道; “我并非希望阿兄冒这样的风险,但实在见不得李绍这个蠢货在当上太子之后那股嚣张劲,他从前敢跟我摆架子吗?” 武惠妃活着的时候,压根就没有人敢招惹李琩兄弟俩,包括那时候的太子李瑛。 “不说这些了,找个由头,让我见一见武敬一,”李琩小声道。 李琦点了点头:“今后凡事都要提前告知我,我这边有人脉,或许能帮上你的忙。” “这不就用上了吗?”李琩笑道。 武敬一,是中书省右散骑常侍,也是李琦的老丈人,管着甲胄库的钥匙,而杨洄,管着枪矛斧锤等长短兵的武库,有这两样,其实就已经能发动政变了。 李琩绝不是想要让武敬一给他开库,对方也没那个胆子,每逢军械出纳,需六司共同勘核。 内侍省、中书省、门下省、卫尉寺、少府监、军器监六个衙门共同在场的情况下,你才能开库,武敬一是绝对不会乱来的。 而李琩其实是想要武库的钥匙,接近武敬一,才能将钥匙搞到手。 当然了,难度也不小,要是让武敬一发觉李琩在打武库的主意,人家铁定不会再跟李琩有任何关联,不检举他,那都是看在李琦面子上了。 李琩借口帮弟妹给娘家送东西,就这么光明正大的拜访武敬一。 他首先要做的,是申请一次开库的机会。 各个卫府的军械,不是用到坏才会更换的,实际上是你用的越好,越给你换,说明你懂得养护兵器。 而所有军械甲胄,如果一直放在府库吃灰,是肯定会生锈的,时间越久,说不定就成废铁了。 一串钥匙,如果你经常用,你就会发现它非常圆润,如果隔一段时间不用,你摸上去之后,就会有生涩粗糙的感觉,这就是金属物品的氧化过程。 武库的兵器,也是时不时会被拿出来轮换的,给哪些人轮换呢?就是那类兵器磨的锋锐,铠甲擦的锃亮的优秀士兵。 既然人家都优秀了,肯定是要褒奖的,每次换兵械,给你一百个钱,远比放在武库的养护成本要低廉很多。 卫士们呢,也愿意赚这个钱,毕竟又不需要他们付出什么。 李琩如今执掌左卫,完全有理由申请更换兵械,他会将这个过程尽量拖的久一点,只有频繁开库,他才有机可乘。 人家如果只给你开一次,你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 杨洄那边,李琩是不担心的,就凭这小子历史上是以谋反罪被赐自尽,那么李琩宁愿相信杨洄是真的谋反了。 自己这个妹夫还是有胆子的,这次负责西北军资调度,大的回扣没敢吃,但是小的好处,还是捞了一点的。 他捞的这些东西,有些让人哭笑不得,其中最多的竟然是马掌。 虽然马掌绝对是畅销货,任何时候都不愁卖,但你这偏门捞的也太偏了些,足足给李琩送过去六百副马掌。 我要这么多玩意当饭吃啊? 第二百六十二章 祸乱根源 杜希望申请回长安的事情,中书门下批准了。 接替他成为镇西军兵马使的并不是杜鸿渐,而是臧希液的六哥臧希晏,是从河东调过去的。 等到双方交接之后,杜希望和杜鸿渐便都可以回京了。 以杜希望的级别,朝廷没有位置可以安顿他,所以给了太子少傅,这完全就是一个虚衔,没有任何实权,但绝对算是维护了杜希望的面子。 而臧氏兄弟将代替杜希望,成为在陇右节制皇甫惟明的一大派系,再加上安思顺,皇甫在陇右的日子依然不好过。 至于杜鸿渐,将返回关中出任新丰县令。 长安往西,有三条主要通道,一是新丰、渭南、华阴这条线,直通洛阳,这是两京通道。 一是从冯翊郡过黄河进入河东郡,河东郡是山西运城市,河东地区泛指山西省。 另外一条是经蓝田县、商洛,一直往南进入两湖地区,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武关道。 三条路线都非常的重要,所以长安以西的最大两座驿站,就是新丰驿和蓝田驿,李隆基曾经在继位之初,于新丰驿阅兵,将当时的同州刺史姚崇直接拜为宰相。 这座驿站,历史上是在天宝二年被废除的,整体搬迁至渭南县,原因是这里距离华清宫太近了。 按理说,一座大驿站距离别宫这么近,不是方便消息传递和贡品运输吗?确实方便,但也同时带来一个问题,人太杂乱了。 驿站,不是简简单单的传递消息,它是一个大型的交通商业综合体,要知道新丰县是先有驿站才有县,可见这座驿站的规模何其之大。 单是停留在这里等待进入长安售卖的牲畜,就有数千之多,还设置有大型粮仓。 这里也是京师子弟常来光顾的大型商业区,王维不是有首诗嘛: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 李隆基去华清宫是躲清闲去了,不是凑热闹,那么大一座驿站就在眼皮子底下,吵吵叭火的,实在让人心情不好,所以天宝二年之后的新丰驿,成了右龙武军的驻地。 但是当下,新丰驿还在,杜鸿渐担任这里的县令,属于顶格肥缺。 而达奚盈盈贩卖军械进入长安,必经此地。 “三十副铠甲,走官道啊?” 李琩今日晌午,在达奚盈盈的宅子里吃午饭,人家自从与杨玉瑶成为战略合作伙伴之后,在恶钱集团中的话语权不降反升。 总之,现在没有人愿意得罪杨玉瑶,因为女人都很小心眼,得罪一次,就回不了头了。 “那不然呢?怎么,你不会以为这些军械都是走山间小路偷摸摸送进长安的吧?”达奚盈盈笑着为李琩夹菜,道: “各路关卡我都已经打通了,而且是与其它货物混在一起进京,不虞被人查到,但是进京之后,就需要你帮忙了。” 李琩皱眉道:“长安这边没有问题,我已经都交代给武庆了,各水门关卡,金吾卫都会放行,但是长安之外,是不是有点冒风险,这种事情一旦被查到可不是闹着玩的。” 一开始,达奚盈盈跟李琩说好的,是一次只送进来五套铠甲,这样一来目标比较小,不容易被发现,但事实上,她一口气带进来了三十副,而且她刚才告诉李琩,范阳那边已经有人进京跟她接头了,手里有笔大货,准备打包出售。 李琩本来需求不大的,现在好了,真成了军火商了。 “做生意,只走官道,这是所有行商之人的第一准则,”达奚盈盈解释道: “我本来也没打算一次运进来这么多,但是因为西北战事的缘故,从洛阳来的军资商货源源不断,各路关卡因为要保障军资通行,所以勘验货物的时候也放宽松了一些,不然堵塞道路延误军事,谁也担不起这个罪,你放心好了,东西已经在新丰驿了,由我的人看守,不会被人发现。” 古代的官道,其实并不多,主要出现在一些交通便利之地,连接一些主要的城市群。 商人必走官道,是因为其它道路他不敢走。 影视剧当中,动不动就在哪个村庄借宿的,那纯粹是胡扯,平民不是我们想象中的那么老实巴交和和气气。 实际上,民风彪悍。 你敢进村子借宿,人家就敢杀人劫货。 即使放在后世,货车司机经过某些村子的时候,都得给人家交过路费,何况是大唐了。 村子里的年轻人多的是,胆子大得很,人家除了种地的时候都是清闲的,无事可干的时候就会找事干,找不上事干,就干大事。 你带着刀,人家就不敢动你了?人家还想要你那口刀呢。 这就是为什么,大唐最低的行政单位乡、里、村的乡正、里正、村正,都是由当地最吃得开的人担任。 律法约束好这些人,这些人就能帮着国家约束下面的平民。 这就是排在世家大族后面的地方乡绅集团。 “我交给无伤去办,夜长梦多,要尽快将这些东西带进来,”李琩沉声道: “现在盯着我犯错的人可不少,太子已经跟我翻脸了。” 达奚盈盈点了点头:“放心,我能将恶钱送进长安,这点东西算什么。” 就在两人聊天的当口,一名仆人进来,低声在达奚盈盈耳边说了些什么。 达奚盈盈点了点头,看向李琩,道: “正好,那个人来了,将你这身衣服换了。” 说罢,达奚盈盈便起身帮着李琩脱掉外衣,然后从箱子里拿出一套普通的黑褐色男子长衫给李琩换上。 “你这里怎么还有男人的衣服?”李琩皱眉道。 达奚盈盈笑道:“我平时出行的时候穿的,因要掩盖身材,所以宽大了些,你穿着正好。” 她平时在家里的装扮,是不合礼仪的,太超标了,出门的时候又不想太过惹眼,所以会穿男装。 事实上,当下的长安,很多少女外出游街,都会作男装打扮,这一风俗是从上官婉儿来的。 所以流行二字,一直都是从上往下流行。 李琩那身紫衣太显眼,上面还绣着鹘衔瑞草,懂行的一眼就能认出是亲王,自然不方便与人私下约见。 等到李琩穿戴完毕,达奚盈盈这才唤来家仆,将人带进来。 李琩本来以为来的会是一个武人,结果却是是个文人。 武人和文人非常好区分,一个走路步子大,一个走路步子小,主要源自于他们日常穿戴养成的习惯,文人多穿长襦衫,所以步子迈不大。 虽然今天来的这个人,是一身脚夫的装扮。 “坐吧,我只是个中间人,这位才是你的顾主,”达奚盈盈介绍道。 那人点了点头,笑着坐下道: “在下田干真。” 李琩一愣,看向达奚盈盈,后者笑道:“是真名。” “干这事,还敢以真名示人?”李琩忍不住笑道。 田干真笑道:“达奚娘子没有瞒我们,我们自然也不会隐瞒,做生意嘛,要开诚布公,但是您的姓名就不必告知了,规矩我懂。” 李琩点了点头:“兄弟是在范阳宏图?” 田干真道:“也不算,范阳没有我的锅灶,我只是一个讨饭的,饥一顿饱一顿,不长久,所以做些要命的买卖,好让手下的弟兄们有个就食的门路。” 李琩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后,道:“你手里有多少?” 田干真道:“一个守捉城有多少,我就有多少,甚至更多。” “兄弟的买卖不小啊,”李琩笑道: “我都怕我吃不下。” 田干真微笑看向达奚盈盈,道: “但是达奚娘子肯定吃得下,我这次来,是因为我手里有一批货着急出手,如果暂时没有买家,就要劳烦达奚娘子先留着,您也知道,我们这个买卖,回钱要快,拖不得的。” 达奚盈盈取来算筹,在桌子上摆弄计算,半响后,摆出了一个数字,道: “我也不管你有多少,这批货就这个价,你要觉得可以,我便派人拿货。” “可以的,”田干真笑道:“生意上搭伙,不图赔赚,咱们只图个长久,货还在老地方,您可以派人去取。” “那就这么定了,”达奚盈盈抬了抬手: “我就不留你了,今后寻我,还是这个地方,哪天我要是不在这里了,你就可以换个人做生意了。” 田干真起身朝李琩二人拱手道: “达奚娘子定然是长命百岁,郎君安康,在下告辞。” 等人走后,李琩诧异的看向达奚盈盈,道: “他说的那个老地方在哪?” 达奚盈盈道:“魏州,眼下叫武阳郡,就在荥阳以北,南下便可直入运河。” 说罢,达奚盈盈抬手指了指桌子上以算筹摆出的数字,道: “准备钱吧。” 大唐没有算盘,算盘是在唐末才开始通行,眼下是算筹,就是以小木棍综合交错摆放来计算。 李琩瞥了一眼那个数字,笑道:“三千贯钱,我还需要准备?” 达奚盈盈顿时诧异道: “你为什么会认为是钱呢?这是三十条金铤,我一个做恶钱生意的,哪个敢收我的钱,不怕亏死吗?知道为什么我一直在兑换金铤了吧?” 李琩笑了笑:“那也是小钱。” 安思顺给他的礼物当中,有两百条金铤呢 “从前在西北,你一直跟着我,大事小事怎么处理,你都看在眼中,” 信安王府,李祎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的看着跪坐在自己面前的两个儿子,朝长子李峘道: “从那个时候,我便有意培养你独自处事的能力,也颇见成效,怎么?在长安待久了,不会做事了?一把年纪的人,办事与稚童何异?漏泄漏泄,你身在中枢不懂这个道理?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没个分寸?” 李峘兄弟俩回京之后,连受赏都是战战兢兢,因为李琩手里握着一个天大的把柄,已经不仅仅事关皇甫的任免问题了,还关系着李峘漏泄军务。 他是总管府行军长史,却将与李琩的秘议透漏给皇甫惟明,这种事情就触犯了皇帝最为在意的中枢四大禁律,也是大罪。 说白了,这就是个特务嘛,谁能容得下特务呢。 李峘叹息一声: “隋王锋芒毕露,已经直指太子,皇甫此举也是出于大局考虑,被逼无奈之下兵行险着,是儿子大意了,上了李琩的当,谁能想到这小子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你还是没听懂我的话,”李祎并没有生气,说话很柔和,语气当中并没有训斥的意思,但是落在两个儿子耳中,无疑很扎心。 因为他们的爹,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批评过他们了。 李祎教育儿子,是从小抓起,等儿子过了二十五岁,基本就放手了,因为他知道,二十五之前教不会,也就教不会了。 都说男人三十而立,在古代,要更早一些。 老三李岘侧头看向兄长,道:“阿爷的意思,是在说你的做法是错误的,不是说你袒护皇甫的行为不应该。” 李峘皱眉道: “那我当时还能怎么做?眼睁睁看着李琩将这个人带回京?那皇甫岂不是性命难保?我错在低估了李琩,谁能想到十王宅里能养成这样的心机,一路上相谈甚欢,跟我挺交心啊,原来都是在哄骗我。” 老三李岘一愣,回忆起路上与李琩的交往,你还别说,这个人确实给他一种非常和善好相处的感觉,如果不是他大哥,换成他,也会上了李琩的当。 说到底,还是长安对于圣人的儿子们太陌生了,他们缺乏与皇子打交道的经验。 李祎淡淡道:“结果呢?人家还是将人给带回来了,粗浅的小伎俩,就将你这个久经世故的南宫郎给哄骗了,是你低估了他呢?还是高估了自己?” 李峘叹息一声: “如今看来,是儿子高估自己了,他故意告诉三郎王孝德还在他手里,就是想借三郎之口,泄露给我,好让我告诉皇甫,让皇甫寝食难安,而我呢,明知如此,也必须告诉皇甫,否则皇甫稀里糊涂什么都不知道,更容易坏事。” 李祎点了点头:“你明白的也不算晚,今后你不必再与隋王打交道了,你的话人家已经不会相信了。” 说罢,李祎看向老三李岘,道: “我刚才询问了你们兄弟两个一路与李琩打交道的所有细节,他对你应该还是有一份真心的,你明天去一趟隋王宅,怎么说,我不教你,你觉得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李岘一愣,皱眉道:“阿爷的意思,是让我亲近隋王?这是否会让太子对我们起疑心?” “我们这么做,是在保皇甫,如果太子连这点都看不出来,他疑心与否,老夫也就不在乎了,”李祎淡淡道: “储君之争当下已经不可避免,虽然太子赢面最大,但事情就怕一个万一,我大唐开国至今,继任之君,每每总是最出人意料的那一个,难保李琩不会,他当下展现出的能力,已经让很多人都动摇了,你要维系好这层关系。” 老大李峘愣道:“阿爷看低太子?怎么可能?您不是说圣人不会易储吗?” “圣人之心,深入大海,我也无法揣测啊”李祎叹息一声,抬了抬手,示意儿子们退下。 历史上,李峘兄弟俩还真就是烧的两口灶。 论能力,老大李峘要比李岘强很多,但为什么李岘做到宰相了呢?因为跟对人了。 安史之乱发生后,李峘是跟着李隆基去了四川的,而李岘跟着太子去了朔方。 而老大李峘即使在肃宗年间依然吃得开,就是沾了弟弟的光。 李祎今天,其实就是让兄弟俩分道扬镳,各选阵营,李峘是太子党,李岘是隋亡党,等到储君之争尘埃落定,成功的那个要捞一捞失败的那个。 李岘这次回京之后,升官了,从太子通事舍人,改为鸿胪丞,大哥李峘身为工部屯田司老大,正式进入中书门下,兼任工部朝集使。 “事情有那么严重吗?李琩这次回来,并没有在兴庆宫百官面前受赏,听说只是被圣人私下里赏赐了一颗金丹,”李峘离开父亲庭院之后,皱眉道: “这明摆着是圣人在维护太子,李琩那场病本就来的蹊跷,如今看来,恐怕是奉旨生病,李适之如今也上去了,李林甫再也不能像从前那般春风得意,阿爷怎么反倒看好李琩了?” 李岘闻言陷入沉思,捋须思忖半晌,道: “阿爷也是出于稳妥考虑,我确实觉得,隋王似乎要比太子更沉稳,也比太子更会骗人,皇甫一直在拉拢李光弼,但是李光弼到头来,反倒是屡次接近隋王,人心所向啊,隋王这次去西北,看似没有得到实质上的赏赐,其实收获极大,连圣人都不得不将他扣在武功驿,以免太子难堪。” “唉”李峘叹息一声: “此子乃祸乱之根源啊,你与他交往要处处提防,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别像我一样上了他的当,你的事情太子若过问起来,我会帮你说话。” 李岘点头道:“兄长的苦衷,我也会让隋王知晓,你也是出于公心,但愿隋王不会记仇。” 兄弟俩对视一笑,各回各院。 他们兄弟七个,眼下都住在信安王府,还没有分家,因为人家这个家,不太好分。 要等李祎死了才行,因为涉及到一个爵位和门荫的问题。 正常情况下,郡王的继承人,应该是降一级,为国公,但也有破例直接嗣郡王的时候,就看皇帝给不给李祎这个面子。 论功劳,李祎是足够了。 那么就会是老大李峘继承郡王,老二李峄承袭国公,老三李岘和剩下的那几个,就是多分点钱,自谋生路去吧。 家业家业,家族产业是不分的,都是老大的,但是会给兄弟们一些钱财,以便他们分家之后不至于迅速衰败落魄。 旁支就是这么来的,容易落魄的原因就是没有固定产业,全靠自力更生和主支扶持,基本上是一代不如一代,就看能不能出个兴家之子了。 出一个,就能保三代富贵荣华。 第二百六十三章 宁亲公主 李琩的左卫,新进来三个人,一个牛薏苡,牛仙客家里的老四,担任骑曹参军事,一个叫臧希愔(yin),臧希液的四哥,担任翊二府中郎将,一个叫盖明书,张掖郡太守盖庭伦次子,出任亲事府长史。 李琩已经开始以陇右道藩将为班底,开始改造左卫。 做为十六卫之首,一万两千五百人的编制在藩镇似乎不算什么,但是在京兆地区,这已经非常强悍的一股力量。 而这股力量分为六个部分,五府与外番。 外番,也就是镇守在关中以外地区的军士,左卫的外藩只有两个折冲府,一个在山西蒲县,一个在河南梁县,正常来说,外番军也是需要进入长安上番的,但是眼下,因为上番的开支比较大,所以这两个折冲府基本已经不会来长安了。 剩下驻扎在京兆的五府,亲事府中郎将,以前是李光弼,眼下是王仲昇,勋一府中郎将以前是李琩,现在是裴玪(jian),勋二府中郎将王承业,翊一府中郎将韦寡悔,翊二府中郎将臧希愔。 掌控好这五个人,基本上就代表完全掌控左卫。 其中这个裴玪,是基哥直接任命的,举荐人是杨玉瑶,因为裴玪是杨玉瑶死鬼丈夫的堂兄。 王仲昇和王承业都是太原王,与王忠嗣是同族,但关系并不算近,主要是王忠嗣级别太高,这两人够不着人家。 从陇右回来之后,李琩每日都会按时点卯,至少会抽出两个时辰呆在左卫府,剩下的时间就是打个公差条子,该干嘛干嘛。 一卫大将军,事情是非常多的,不可能总是在卫府,卫府也没有那么多事情需要他处理。 而他更多时候,是跟三省六部打交道。 他想更换兵杖,首先要找兵部批条子,还得卫尉寺签字,你才具备申请开库的条件,开库的时候还需六司勘核,步骤是非常繁琐的。 眼下的兵部尚书,是裴耀卿。 但是裴耀卿不在兵部坐堂,而是偃月堂,李琩已经在偃月堂找裴耀卿签了字,今天是来兵部转成正式公文。 兵部侍郎,是两个老熟人,李琩原先的下属,驸马张垍,还有被人誉为素雅高洁之君子的卢绚。 你还别说,老卢家给人的形象都是君子,这个卢绚也是个大帅逼,他的帅气经常被李隆基拿来说事。 李琩肯定不会找张垍啊,毕竟两人有嫌隙,张垍见到李琩进来,也完全没有打招呼的意思,抬头瞥了一眼便继续低头阅读文案。 实际上,官职越高,工作量越小,侍郎的级别这都是副bu级了,正常来说,每天的事情并不多。 但最近这不是不正常嘛,他俩平时也在偃月堂,今天上午没去,下午也会去的,因为要将西北战事的整个损耗统计出来,还有关于西海地区三军建制的方案,以及募兵情事。 最多也就忙一个月,平时都是下边的人忙碌。 卢绚见到李琩,起身相迎,笑道: “无事不登三宝殿,隋王今日前来一定有事,坐下说。” 李琩也笑呵呵的坐下,先是开口闲聊几句,便扯到正题: “我自从接手左卫以来,很少过问府内事宜,如今去西北历练一趟,也算是对兵事有了全新的认识,在鄯州的时候,从长安送来的兵械虽然都是全新的,却并没有被将士们玩弄打磨过,太新了也不易上手,所以我要申请左卫更换兵杖,若能让武库之军械圆润光泽,对将士们来说,终究是有好处的。” 没有使用过的武器,弊端是很多的,最常见的就是棱角,毕竟新打造出来的武器虽然有打磨这个过程,但很多地方并不完善,容易被划破手,毕竟是制式武器,成批量打造的,又不是专人定制,没有那么完美。 李琩在鄯州,是实实在在听过这样的抱怨,就是来自臧希液的牢骚,因为他的安人军后来不都是新军嘛。 那铠甲穿在身上,不是摩脖子就是卡肩膀,武器不是这有刺就是那有棱,别说上阵杀敌了,都影响正常行动,原因就是打磨不够完善。 而经年使用过的铠甲,虽然看起来很旧,但是穿戴在身上的时候确实非常舒服,因为不舒服的地方都被人改善过了。 卢绚听罢之后深以为然,他不是不知道这回事,兵部也希望卫府能够常常更换兵械,以确保武库内的军械只要拿出来就能用,但是呢,乐意的人并不多。 卫士们乐意,因为有钱拿,但是大将军不乐意,因为换起来很麻烦,需要找很多部门审批。 难得李琩不嫌麻烦,卢奂欣然道: “既然有裴尚书的签字,我这边没有问题。” 说罢,卢奂直接取来公文信纸,开始书写兵部批文,还要和李琩商量各类军械具体能给他更换多少,只要是被写上去的数字,那是一件都不能出差池,不多不少,必须按照这上面的数字更换。 写完之后,卢绚吹了吹墨渍,双手递给李琩,笑道: “武库的存余已经不多了,此番西北战事,差不多快耗光了,这次也只能给左卫更换这么点,等到北都军器监补上了,隋王若有需求,还可以继续更换。” 李琩本来就希望将这个过程拖的久一点,换它个三五八次,既然人家都主动说了,他自然同意道: “兵部其实可以跟中书门下申请,鼓励其它军府也参与进来,同样是兵器,新的却不如旧的,这也是一个纰漏嘛,兵器不趁手,对将士们来说,不是小事。” “中肯,”卢绚点头道:“我会记住的。” 这时候,张垍终于说话了,阴阳怪气道: “隋王操心的事情也太多了吧?兵部的公务都想提意见?新不如旧,我是不同意的,新兵锋锐,杀敌更易建功,武库我去看过,没有你说的这么不堪,否则军器监也不会将这样的兵杖送上来,你的意思是,军器监玩忽职守,送上来的都是残次品?” 杨洄眼下还兼着北都军器监呢,武库很多兵杖,都是他经手从太原送来的,也是他经手送往西北的。 所以张垍揪着这点,意思是如果军械都是残次品,那也是你妹夫搞的。 “库部郎中,掌军州之戎器,厩牧甲仗之数,是你分管吧?”李琩冷冷道: “军器监要造多少,都是兵部出预算,最后审核勘验也是你的事,军器监固然职责有失,你也脱不了监管失察。” 兵部四司,卢绚管着兵部司和职方司,张垍管着驾部司和库部司,北都军器监名义上是一个独立单位,属于九寺五监当中的一个,但是呢,兵部有监察权。 因为中书门下是决策部门,尚书省是行政部门,九寺五监是具体实施单位,那么他们有一些政策的实施过程肯定受监管的,就像工部一直盯着都水监和将作监,户部盯着太府寺和太仆寺,刑部盯着大理寺。 张垍一听这话,顿时起火道: “隋王别忘了,你是左卫大将军,不是兵部尚书,也不在中书门下,那么我们的事务,是轮不到你插手的,你想插手可以,请圣人下一道旨,那么我们兵部一定配合你。” 见到两人斗嘴,卢绚第一时间就想当和事老,但是李琩直接抬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压着他坐了下去,随后走至张垍面前,皱眉道: “你是不是皮痒痒了?” 张垍顿时大怒,拍案而起: “难不成隋王还想教训我?呵呵我可不是李志暕,挨你一鞭子连个屁都不敢放,你敢在这跟我动手,我就敢还手。” “这可是你说的,”李琩说罢,直接一脚踢翻张垍面前的桌子,扑过去就是一拳。 张垍人家也不怵他,挨了一拳之后,立即就是一拳锤在李琩脑门上。 打人与互殴,终究是有区别的。 如果张垍不还手,李琩今天是真的理亏了,毕竟无论如何,你也不能打你姐夫啊。 但是人家张垍压根不鸟他,驸马的身份也容不得他不还手,于是两人便扭打在了一起。 起初,李琩肯定是要收力的,要造成两人就是互殴的局面,大家的打架本事不相上下,谁也占不了便宜。 但是最后邦邦几拳,将个张垍干趴下了,再也起不来了。 不要以为皇城这样神圣的地方就不会干架,世界本就是一个草台班子,在哪都一样。 李林甫在朝堂还挨过李适之一记耳光呢,张嘉贞和张说两个宰相还当着李隆基的面互殴过呢。 打架嘛,不分年龄的。 谁说成熟稳重的人就不会打架,雷军我军哥不也跟某人约过架吗? 李琩整理了一下衣服,望着目瞪口呆的卢绚笑道: “君子动口不动手,我可不是什么君子,有些时候啊,那股火气憋不住的,不动手的话我能气死,像这种自找的,就得揍他。” 李琩甩了甩手腕,拿起批文就这么离开兵部。 像这样的事情,都不会闹到李隆基那,大家都会选择低调处理。 张垍也没脸去找基哥告状,咋说啊?我跟你儿子打了一架,没打过? 基哥还要说呢,你特么敢打我儿子? 张垍的老婆,是宁亲公主,李隆基第八女。 但是她还有一个身份,太子李绍的胞妹。 不过这个女人胆子比较小,或许是因为从小就不算得父亲宠爱,所以在一众公主当中,属于非常低调的那种,虽然她的哥哥当了太子。 李绍兄妹的感情肯定还是非常不错的,但是张垍从前跟太子却不算怎么亲近,一直在刻意保持关系,因为他和他哥张均都很清楚,亲近太子,圣人会不高兴。 但是眼下,他们哥俩正在撺掇李适之,想要将李适之拉入太子党的行列当中,共抗李林甫。 所以李琩今天打张垍,绝不是一时冲动,他就是要告诉张氏兄弟,从今以后,咱们正式过招。 张垍最后挨的那几拳不轻,在兵部的时候都吐出来了,回家之后仍是直不起腰来,快四十的人了,肯定经不轻李琩那么狠的几拳,只觉肚子一阵痉挛,难受的很。 妻子得知丈夫挨打,也是心中憋火,她不是那种习惯出头的人,但是这一次比较严重,不出头的话,显得自己也太软弱了。 要知道,驸马是依附公主而活的,她不替自己的丈夫出头,还有谁呢? 于是她安排车驾,早早去了安兴坊,在隋王宅大门口的巷子内等候。 完全不知道情况的郭淑收到消息后,几次邀请宁亲入府,都被人家冷脸拒绝,只说是等李琩,至于为什么,一字不提。 宁亲也不愿意声张,她不是会去基哥又或是太子面前告状的那种人,基哥那边是因为不习惯,怕挨骂,太子这边是不想给她哥添堵,她知道她哥是什么人,心知就算他哥知道了也没用,因为李琩现在正猖着呢。 郭淑呢,也不好意思就这么冷落人家,她干脆就陪在一旁。 终究是隋王妃,宁亲总是不好意思拒绝人家登车的。 车厢内, “是不是我家阿郎什么地方做的不好,得罪了阿姐?您告诉我,我也好心里有数,”郭淑一直在旁敲侧击的试探宁亲。 但是宁亲就是不说:“没什么的,都是小事情,四娘不必多问,等他回来,我跟他掰扯清楚就好。” 郭淑蹙眉沉思,丈夫这几天起早贪黑忙于公务,上哪去得罪宁亲公主?难不成是因为太子? 太子和丈夫的矛盾,宁亲向来都是不插手的啊,因为咸宜也没有插手。 宁亲敢掺和,咸宜就敢下场,而宁亲斗不过咸宜。 “嗯嗯,有误会,一定要当下就解释清楚,咱们是一家人,不能有隔夜怨,”郭淑柔声笑道: “我府上刚煮了一锅桂圆粥,阿姐进去暖暖身子吧?” 宁亲摆了摆手:“我不冷,也不饿。” 郭淑掀开车帘,朝守在外面的婢女安青道: “盛一盅粥,送来这里。” 宁亲闻言一愕,本来打算来一句:我都说了不吃了,你怎么还来? 但是她没有说出口,因为说了也白说。 她的本性其实是软弱的,跟她的哥哥一样,源自于父爱缺失,亲妈又走的早,兄妹俩在宫里大多数时候是无依无靠的。 从前哪想过哥哥能做太子,不过李绍当了太子之后,宁亲还是和从前一样,低调不张扬,嫁人之后更是鲜少与其他兄弟姐妹交往。 正常来说,这样的公主,地位应该很高,人家丈夫那可是张说的儿子,但性格决定一切,所以宁亲在长安,名声不显。 车厢内,面对郭淑双手端过来的一碗粥,宁亲是不会不接的,只见她叹息一声,接了过来,舀起一勺送进口中。 一碗桂圆粥,不是珍馐,但美食这种东西,有时候并不在于它的味道。 也看场景,也看心情,也看肚子饿不饿。 眼下都入夜了,宁亲在隋王宅门口等了快两个时辰,嘴上说不饿,其实肚子早就咕咕叫了。 那么在这样的时刻,一碗普通的粥,也是美味。 “米很香,也很软儒,是蒸过再煮的吗?”宁亲道。 郭淑点了点头,笑道:“我月子里全靠这个了,别的都吃不进去。” 说罢,郭淑夹起一筷子酱菜放在宁亲碗中,道: “这是我阿娘送来的,按照河东的法子腌制的,清脆可口,不咸不淡,阿姐尝尝。” 宁亲吃了一口,连赞好吃,这倒不是恭维,一种美食,你第一次吃的时候,肯定会觉得好吃,吃多了就会发现,也就那样。 酱菜就是咸菜嘛,一个地方一种吃法,在物资匮乏的时代,这是任何人都避不开的一种食物。 都说皇帝每天吃的是山珍海味,实际上,咸菜没少吃,古人吃菜是看时令的,冬日和初春,咸菜是必备食物。 两个女人就这么聊着家常,越聊越融洽,宁亲似乎都快忘了她是来干什么的。 百炼刚化作绕指柔,何况宁亲还不是百炼钢,就这么被郭淑的温柔感化,欣然跟着对方进了隋王宅。 而眼下的李琩,正在卢奂的新宅喝酒呢。 卢奂的新宅就在崇仁坊,东边是礼院,西边是李琩妹妹李善安的公主第,这里原本都是杨洄他妈的家。 宅子不大,但绝对的黄金地段。 “你这里是真寒酸,要什么没什么,跟谁装穷呢?” 李琩坐在卢奂家里空空荡荡的会客室,四下张望,只觉寒酸至极,是自己认识的人当中,家里最简朴的。 卢奂笑道:“那你送我一些,好让我归置归置这座新宅。” “我能送?”李琩以为他在开玩笑,顺着说道: “你就不怕圣人生气,不怕别人说你又交构我?” 卢奂笑道:“我前番遇刺,说到底就是被你牵连的,你补偿我不是合情合理吗?再说了,这份礼,你不送还真就不行了。” 李琩一脸诧异的看向一旁的卢妻郑氏: “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郑氏笑道:“我也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卢奂喝着温酒,淡淡道:“我现在所处的位置比较敏感,我是支持左相没错,但我不想跟别人有什么关系,你不要乱想,我不是在说你。” 李琩点了点头:“你是说张均他们?” “不止张均,”卢奂沉声道: “随着左相上位,一种新的朝局正在酝酿当中,很多人都认为,这是一个” 说罢,卢奂看向一旁的妻子,郑氏知机的起身离开。 卢奂继续小声道: “很多人认为,这是一个拖李林甫下台的好机会,所以当下,背地里正在与左相建立联系的人有很多,但是我清楚,李林甫暂时下不去,左相如果上了这些人的当,恐怕不会有好下场,我不愿意牵扯其中,但又无法脱身,那么你跟我走的越近,他们自然而然就会不信任我,很多事情也就会将我排除在外了。” “好家伙,原来如此,”李琩笑道: “你这个主意倒是真绝,一来保证自己立场不变,再者,借我的手,也好使你不要陷入太深,说说看,这些人到底有谁,我倒想知道,能让国宝郎顾忌的,都有哪些大人物。” 卢奂一点不带犹豫的,说了一大串的名字。 李琩听的也是目瞪口呆,李林甫得罪的人,是真的太多了,卢奂的这份名单当中,固然有一部分是因为与李林甫有利益之争,但更多的,是吃过李林甫的亏。 “就当是我借你的,等到局势稳定之后,我再还给你,”卢奂笑道。 李琩哈哈一笑:“你这句话,连你自己都不信吧?” 两人对视一眼,相视大笑。 卢奂不在乎钱,李琩也不是个在乎钱的,不就是给卢奂装饰一下新家嘛,这点钱,多少人盼着能给卢奂送进来,都没有这个机会呢。 别忘了,人家是铨选四贵之一,管着整个国家的人事任命。 这不是张垍和卢绚这种侍郎能比的。 卢奂也想住的舒服点,他的妻子更想,那么李琩来送,就最合适了,我没有贪污,这是人家送的,我不要,可是拦不住啊。 当初窦锷搞卢奂的时候,其中有一条就是交构隋王,基哥心里再清楚不过,这俩人没有交构。 卢奂的立场,一直都是皇帝,不然能让他主持铨选?李隆基又不是瞎子。 而李琩从卢奂这里得到的消息,也都是处在一个合理的范围之内,超出这个范围,卢奂是不会告诉他的。 “新宅添置家居,要不要添新人呢?”李琩笑道。 卢奂眉毛一挑,心知李琩在说颜令宾,摇了摇头道: “我并不好女色,也不会因女人影响我一世清名。” “那你可把人家给坑惨了,”李琩叹道: “两次被窦锷绑走,受的惊吓太大,至今都未恢复,这里面有我的原因,也有你的原因,你就不想弥补弥补?多情和薄情,你喜欢哪种人?” 卢奂一愣,觉得李琩这句话好像在暗指什么。 他的清廉,这是人设,并不是他真的穷,也不是一点都不贪,只不过人家收的钱,全用在补贴河北进京赶考的士子身上了,所以这小子在河北名声极好,很多士子都受过他的恩惠。 那么李琩口中的多情与薄情,这就又涉及到人设问题了,这两种人,你喜欢跟哪种打交道呢? 自然是多情了。 那么圣人喜欢多情的臣子,还是薄情的臣子呢?答案也一样。 又有谁能不喜欢有情有义的人呢? 第二百六十四章 对错在人 卢奂是个有感情的人吗?够呛。 李琩甚至都觉得,卢奂对自己的妻子郑甲第,都谈不上有什么感情。 人这辈子,终究是要有点追求的,但是卢奂追求的是什么,李琩不知道,也看不出来。 但是对方还是答应了,会安顿好颜令宾。 可见卢奂还是非常爱惜自己名声的,中枢顶级官员纳一个妓女,会被耻笑,但是这个妓女如果经历了一些故事,那么再带回家,可就不会有人耻笑了。 颜令宾的事情,民间不知道,但是朝堂知道的人可不少,很多人都认为,卢奂应该收了人家,成全这桩风流才子与美人儿的佳话。 妓女的身份无疑是下贱的,但是颜令宾曾经可是都知,人号颜楼主,长安名妓之一。 正所谓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 有一个不可忽略的事实就是,名妓的背后往往有非常多的爱慕者,也就是所谓的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 很多人心里爱慕的不是自己的妻子,而是那些通晓文史,工于诗画,庄妍靓雅,风度超群,不输大家闺秀,而且最懂男人的名妓。 不夸张的说,长安但凡有这个条件的,家里都有出身风尘的小妾,或者干脆在外包养着名妓。 眼下挹翠楼的都知,叫做沈眉痕,就是老六李瑀包养的。 别人睡过的女人就不能睡了吗?自己睡过的女人别人就不能睡了吗?不是的,贵族男人不讲究这个,只要李琩愿意,李瑀现在就能派人将沈眉痕给李琩送家里。 当然了,除了正妻,你拐走别人小妾,没事,你敢勾搭人家的正妻,那是要玩命的。 武落庭是李林甫的白月光,丈夫裴光庭死后,她一人独居,日子过的倒也清闲。 李林甫时不时便会偷摸摸的到裴府找她说话,两人之间,也仅限于说话。 在外面,李林甫是高高在上的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是在这里,他就是个老朋友。 “你不能总是玩赖,都毁三棋了,”李林甫哭笑不得的放下棋子,道: “不下了,照你这么个玩法,我永远下不过你。” 武落庭笑了笑,慵懒的挪动了下身子,淡淡道: “裴敦复的事情,你不能再拖了,再这么下去,小心人家转投李适之。” 武明堂直到现在,依然住在隋王宅,她没有离开长安,是因为名义上,她还需要帮助丈夫争取一下户部尚书。 洛阳在武周时期,是大唐的政治中心,全国各地的门阀世家,都是奔着洛阳去的,但是眼下,基哥不去洛阳了,那么洛阳除了长安最大的粮食中转站这一属性之外,其它方面已经被长安远远甩在身后。 裴敦复做为洛阳最高长官,是不知足的,他想回长安,而眼下的尚书省,正好有户部尚书这个空缺,机会难得,必然是要争取一下。 一个萝卜一个坑,否则等到有人补上之后,以他的级别回长安,没有位置了。 李林甫笑道:“户部尚书,他干不了,我不是不愿意让他回来,总是需要有合适的位置,让他再耐心一些。” 眼下的六部,礼部尚书李林甫,吏部尚书严挺之,工部尚书韩择木,兵部尚书裴耀卿,刑部尚书崔翘,就空着一个户部。 但是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户部没有空,这个地方一直都是李林甫直接掌管,不允许任何人染指。 人家只不过是因为已经兼了礼部尚书,再兼户部尚书,名义上权力有点太大了,就好像大唐没有他不行一样。 “我会转告明堂的,但是你这边一天没有消息,恐怕她会赖着不走,”武落庭道。 李林甫点了点头:“不走就对了,武家该出点力了,我现在的日子可不好过,偃月堂乌烟瘴气,一帮跟我对着干的,隋王的日子也不好过,你们那边有没有什么值得一用的人?” 武落庭苦笑摇头:“你掌管中书门下,不比我清楚吗?朝廷一直在打压武家,眼下能拿出手的,真没有了。” 武则天那一支,被清算的太厉害,基本也就活下来两三个,眼下都龟缩在洛阳,剩下的几房,本来武惠妃这一支是要起势的,结果中道崩殂。 李林甫也是无奈一笑,眼下武家在长安,确实没什么地位了,在洛阳虽然势大,但是没用。 国家大事,在长安,朝局大事,也在长安。 “你们是真心支持十八郎吗?”李林甫问道。 武落庭慵懒的回答道:“我不知道。” 李琩回到家里的时候,宁亲已经走了。 被郭淑忽悠的将事情全盘脱出,最后又被郭淑连哄带骗的劝走了。 其实宁亲胆子很小,以前就怕李琩,今天来,也是好不容易壮着胆子来的,与郭淑友好亲切的交流一番后,那股子硬气已经没有了,所以郭淑其实都没怎么劝,人家就主动回去了。 因为宁亲已经害怕见到李琩了。 “我这个阿姐,我自小对她便没有任何成见,其实李绍本性也不坏,奈何造化弄人,” 李琩趴在厅内的软塌上,由着婢女安青为他按摩背部,说道: “驸马当中,张垍是为数不多在家里比较硬气的,就是因为宁亲太软弱,你该留一留她的,我跟张垍的仇怨,跟宁亲可没关系。” 郭淑在一旁笑道:“她确实非常胆小,今日聊过之后,我也算看出来了,这在一众公主当中确实不多见,当时我已经看出她自己想走,所以才顺水推舟,给她个台阶下。” 郭淑在知晓事情的整个过程后,便一直在暗示宁亲,他们俩这是打架,不是驸马一个人挨打,意思就是,两个人都吃亏了,谁也没占便宜。 既然驸马回去腹痛难忍,那么十八郎肯定也是受了伤的,这么晚没回来,说不定就是在皇城治疗伤势。 先动手的肯定是李琩,这点错不了,但是李琩肯定也留手了啊,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揍一个快四十的中年人,没将张垍揍的鼻青脸肿,这都是手下留情了。 宁亲就这么被郭淑一个劲的忽悠着,转念一想也是啊,两人打架肯定还是有分寸的,毕竟是一家人,不会下狠手,自己只是听了丈夫的一面之言,还不知道李琩是否也受了伤。 如果是这样,那么等到李琩回来,说不定还会反咬我一口。 宁亲想通这一点,就赶紧溜了。 “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呢,为什么跟驸马起冲突?”郭淑问道。 接着,李琩就跟她讲了讲事情的来龙去脉。 “活该,这兄弟俩总是跟咱们做对,是该给些警告了,不然他还要以为咱们是面团捏的,”郭淑完全赞成丈夫的举动。 夫妻俩聊了一阵后,李琩岔开话题道: “你阿爷有给你写信吗?” 郭淑摇了摇头:“没有,但是大兄有信送来,就是解释了一下军情重大,阿爷没有时间去鄯州见你,需尽快赶回灵武。” 说罢,郭淑蹙眉道:“他做的不对,他在忌讳什么?就因为你是他的女婿?” “还是要避讳一些的,”李琩道: “其实我也没有做好见他的准备,你阿娘已经上路了?” 郭淑嗯了一声,随即幽幽一叹。 虽然她的母亲王氏不在京师,住在华阴,但是毕竟距离长安不远,探视也方便一些,如今可倒好,亲爹亲妈三个哥哥,都去了灵武,三个姐姐早已嫁人,也是相隔一方。 她现在的身边没亲人了,也就剩下叔伯了。 反观韦妮儿与杨绛,人家的亲人全在长安,平日里根本不愁没有说话的人,而她呢,刚出月子,正想出去好好游玩,却发现没个作伴的。 李琩自然了解妻子的苦处,闻言道: “大娘的丈夫,现在还是成都县令对吧?” 郭淑点了点头:“去年刚调任的,大姐来信说,是沾了我的光,唉,我已经有五年没有见过她了。” 确实是沾了李琩的光。 因为李琩那个时候与卢奂交往非常密切,见过守选官员名单,自然看到了郭淑大姐夫的名字。 李琩当时就暗示卢奂,人家是个进士,守选两年了,赶紧安排一下吧,卢奂当然非常乐意了,因为郭淑的大姐夫,叫卢让金。 卢奂其实一直在帮助守选进士早早履任新职,但是李林甫一直压着,后来有李琩帮忙,所以卢让金顺利通过,担任成都县令。 成都县做为川蜀首府,属于次赤县,绝对的好地方,做过这里的县令,将来升迁,踏板就比较高了。 别看是在川蜀,实际上在大唐,川蜀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因为四川也是关中非常重要补给基地。 也许大家不愿相信,四川补给关中,不是走陆路,陆路都是轻货或者行人,真正的大宗商品,是从四川顺江而下,抵达扬州,再经黄河、运河溯河而上,经洛阳过渭水抵达长安。 等于是绕了大半个中国,才将货物送进了京师,看似费时费力,实则不然,以当下的条件,借助水利,才是最省钱省力的。 安史之乱时期,四川和江南的物资在第五琦的调度下,会沿着长江全部送往武汉,将长江中游的枢纽中心武汉做为中转站,沿着汉江经襄阳进入汉中地区,随后北上补给身在灵武的朔方军,这便是上津道。 当时坐镇汉中肩负这一重大任务的,就是汉中王李老六。 “让你大姐回来吧,我明天会去偃月堂,届时找右相谈一谈,”李琩道。 郭淑一愣,忙不迭的点头,有亲人在身边,总是好的,否则她会觉得自己孤独凄凉 子夜时分,李无伤回来了,带着那三十副甲胄回来了。 这种事情晚上干是最好的,不容易出纰漏,别看右金吾的大将军眼下是韦昭训,其实这个地方,一直都是李琩的,从上到下都是李琩的。 “坐的是都水监的船,拉的是将作监的货,我在水门卸掉铠甲之后,剩下的货物已经送进了都亭驿,”李无伤掀开围布,露出了里面扎放整齐的铠甲部件,道: “船上都是铁货,吃水太深,白天过关太显眼了。” 这些铠甲眼下都被存在在一座庭院的正屋,不会存进库房,以免太多人知道。 掌灯之后,李无伤和牛五郎开始拆开其中一些部件,就要在李琩面前组装。 像这类制式铠甲,它不是成套的,而是臂甲扎一堆,胸甲扎一堆,连接用的皮索另外扎在一起。 如果是老手,组装起来不费劲,牛五郎就是老手。 军器监打造铠甲,也是因地制宜的,关中驻军叫做诸卫甲,其它藩镇叫做方镇甲,两种甲制式相同, 它们的形制是一样的,就是在一些微妙的细节之处有区分,还有就是使用不同地区铁矿造就的颜色差异,方镇甲没有关中的看起来漂亮。 打个比方,就是警fu和城guan服的区别。 大唐的主要铁矿产区,有三百二十八府、一千五百七十三县,南北方各占一半。 北方则是山西、河北、山东,这就是为什么军器监设置在太原,因为这里是北方最为易守难攻的超级军事重地。 牛五郎组装好一套铠甲之后,穿戴在身上,李琩一眼就看出,这玩意不能出现在长安。 准确来说,不能出现在白天的长安。 因为太好认了,颜色发暗,一看就是河东和范阳的方镇甲,陇右河西偏明亮,与长安区别还不大,但眼下这些,太好认了。 这样的甲胄出现在京师,真够扯犊子了。 造反要是用这些甲,得嘞,目标全是我,压根都不用区分。 牛五郎仔细辨认甲胄上的一些印记,道: “确实是军中制式,也确实是出自北都军器监,是范阳甲。” 李琩心里直翻白眼,这买卖做的,太滑稽了点,我一个长安人,买了一堆范阳甲,自己给自己加难度啊? 关键是,还有一笔大货呢。 李琩摆了摆手,嘱咐李无伤看好这堆甲胄,没有他的命令,无论是谁都不能进这座庭院。 这件事还是需要再跟达奚盈盈商量下,看看能不能退货。 达奚盈盈肯定不知道李琩是要造反,以为李琩只是自卫,准备一些以备不时之需,所以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李琩也是大意了,只觉得陇右甲与诸卫甲区别不大,范阳那边应该也差不到哪去,谁知道颜色区别这么大。 军器监是不是在糊弄范阳啊,是不是偷工减料了?淬火不纯啊。 铁矿石区别再大,也不至于一边出来是偏亮的,一边是偏黑啊。 这个问题,见到杨洄了得好好问问 翌日,偃月堂。 李琩的心思完全就不在堂内讨论的议事当中,一直在盯着杨洄的方向。 他已经想到了一个解决办法,就看杨洄这小子肯不肯配合,那就是将那笔大货运到太原,一比一的比例,换城诸卫甲。 这么干的话,肯定是要伪造一些手续的,不然你说不清这些甲胄的来历,会出事的。 期间,李琩听到了卢奂提及铨选的事情,五月份科举就要开考,考过之后,必然会有一大堆新的人事安排,那么必然就需要对当下旧的人事变动一下,给人家进士们腾地方。 所以说,每年的大考,与其说是在检验官员们任职是否合格,还不如说就是故意找那些不合格的办掉,给新生代腾位置。 趁着这个话题,李琩也大大方方道: “我这里有件事情,还需要国宝郎帮忙解决一下。” 卢奂愣道:“隋王请说。” 李琩道:“将成都县令卢让金调回长安吧,王妃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日子苦闷了些。” 一听这话,堂内众人纷纷交头接耳,询问这个卢让金与隋王妃到底什么关系,知晓答案后,大家也是纷纷笑出声。 没错,当着整个中枢大官的面,李琩都能将徇私这种事情正大光明的说出来,有时候直言不讳,反倒是更有效果。 李适之知晓之后,捋须笑道: “人之常情,王妃为我宗室添嗣,大功一件,有什么要求,都是可以提的,颍川侯父子守疆,赤忠之家,兵部应该考虑人家的家眷安顿事宜,今日本不该隋王主动提出来的。” 说罢,李适之看向卢奂:“你说是吧?” “我说不管用啊,”卢奂笑了笑,看向李林甫道: “眼下京师无缺啊。” 长安的人事任命,全都在李林甫手里,卢奂权力有限。 牛仙客过世之后,铨选四贵三缺一那个位置,自然被李适之补上了,所以李适之才直接跟卢奂讲,实则两人是一唱一和,说给在座的所有人听,李林甫把持铨选,不给他们三个分权。 李林甫看想李琩道:“无缺就找个缺,总不能让王妃身边连个说话的亲人都没有。” “那好,位置我来选,”卢奂直接道,他这是要借机插手长安的人事任命。 眼瞅着对方见缝插针,李林甫也不在意,继续讨论关于今年的大考事宜。 午饭的时候,李琩托李岫帮忙,在相府内找了一处幽静之地,与杨洄单独见面。 他在右相府已经很自由了,就像李岫在隋王宅也一样自由。 大致将事情详述一遍后,李琩望着脸色铁青的妹夫,道: “怎么样?能不能办。” 杨洄叹息一声:“你要这么要军械干什么啊?造反啊?” “你还看不出来吗?我和太子将来早晚有一场硬仗,不提前准备的话,我全家都得死,”李琩故意夸张道。 杨洄撇了撇嘴:“真要到了那个时候,再多的军械也没有什么用,你得控制军府啊。” 说着,杨洄自己接自己的话道: “噢这一点你好像已经在做了。” “你就说能不能办吧,”李琩道。 杨洄点了点头:“麻烦是麻烦了点,风险太大,所以我需要谨慎处理,要做到万无一失是需要时间的,范阳这帮狗东西,竟然在私底下售卖军械,我要是捅出来,够裴宽喝一壶的。” 李琩顿时嗤鼻道:“裴宽会这么干吗?你也不用脑子想想?人家可不像你,马掌都吞,你要是能扣下点军械甲胄,我至于花这个冤枉钱?” 杨洄顿时喊冤道: “我哪来的胆子?西北的军资调度,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本来想着他们用马掌的地方不多,所以留了一些,现在好了,河西跟朝廷开口要马掌,我还得想办法抹了这笔账。” “不用管盖嘉运,”李琩道:“他无论要什么,都只是形式,他要的只是是西海郡,朝廷这边除了西海郡,什么都不会给他。” “还有一个难点,”杨洄道。 李琩道:“你说。” 来自范阳的这笔军械甲胄,这都是有编号的,军器监出库是打了印记的,想要送到太原只有一个借口,那就是送错了,本该是给长安送的,结果给范阳送过去了。 这样一来,就能给李琩一比一换成诸卫甲,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混在军器监的官车当中,给李琩送进长安。 杨洄之所以能做到,就是因为他既是供货方,又是采购方,军器监送进长安是给卫尉寺送呢,韦光乘不在,就是他说了算。 但是呢,北都军器监的出纳记录还是要做完善的,那么难点来了,范阳负责这一块的是掌书记,而掌书记是颜真卿,他的笔迹模仿不来。 至于节帅府印玺,杨洄可以私刻,但字迹是真难模仿啊。 而颜真卿需要写退货公文,这些文件都是不会让外人知道的,只是为了应对万一,万一出了问题,那也是颜真卿的锅。 一般是不会出问题的,如果有预兆,也可以在档案库放把火嘛,方法多的是。 “我还就不信没人能仿的他的字,这件事交给我,”李琩道。 杨洄点了点头,小声嘱咐道:“小心一点,让人知道了,咱俩就等着掉脑袋吧。” “不要说的那么严重,”李琩笑呵呵道: “现在执掌中枢的是右相,没有人可以诬陷咱们。” 杨洄点了点头:“那倒也是。” 不怕你干坏事,就怕干了坏事,上面没人能给你摆平,就算这件事被太子党发现,拿来对付李琩,李林甫反倒会高兴,因为他可以借机反过来咬死是太子在污蔑李琩,故意构陷隋王。 所以啊,世事无对错,对错在人。 第二百六十五章 金饰铺子 中书门下议事,除了首相次相,三省六部九寺五监的主官副官都可以参与进来。 但是主副官员很多时候还要照顾台省内的事务,属于是有事才来,无事不来。 那么做为最高行政部门的尚书省,就要各自出一个人常驻中枢门下,做为台省与中书门下的主要公务联络人。 这便是五房朝集使。 吏房朝集使卢奂,户房朝集使王鉷,兵房朝集使李岩,工房朝集使李峘,刑礼房朝集使韦济。 这五个人的权利非常大,因为他们可以参与到中书门下的决策当中。 李琩从兵部拿了批文,那么就需要交给兵房朝集使李岩,由李岩在中书门下的议事中上呈审批。 李岩不是宗室,而是出自另一大李姓门阀赵郡李氏,他的父亲李从远在武则天时期曾经担任过中书令,也就是首相,所以李岩是一个宰相二代。 只是更换军械,李岩觉得没必要太过认真,所以看到有裴耀卿和卢绚的签字之后,压根没在议事上提出来,直接就给李琩批了。 是的,偃月堂的议事,往往议的都是大事,李琩这种事情在人家眼里,太过鸡毛蒜皮,实在不值得浪费时间商议。 有了批文,李琩就可以找六司负责武库的官员,一一换取开库文书,然后六人共同勘验之后,打开武库。 武库六大拿,也就是六大开锁匠,分别是内侍省的冯神威,卫尉寺的杨洄,门下省左散骑常侍驸马张去盈,中书省右散骑常侍武敬一,军器少监嗣彭王李志暕,少府少监裴冕。 如果是支取,比如说供应西北,那六人是必须亲自来一趟的,但如果只是更换,他们只是会互相勘核批文之后,交给下属官员盯着点就可以了。 拿东西跟换东西,毕竟是不同的概念。 李琩一大早就带着翊二府中郎将臧希愔来到武库,一车一车的军械也都运过来了。 其实他要更换的并不多,大概也就五百人的量。 六司来的人当中,李琩只认识两个,中书省杨齐宣,也就是李迎月的丈夫,另外一个就是张氏兄弟当中最为不显山露水的门下省给事中张老三张埱(chu)。 张埱也是今天的六个开锁匠当中,级别最高的,而且他一直都在盯着李琩。 来自六司的官吏正在查验李琩带来的军械,挑挑拣拣,人家只会挑选那些保养好的军械入库,然后将库里腐蚀较为严重的换给你,让你去保养,再给你写了条子,拿条子去户部领取保养费。 这其中,最需要更换的,就是来自张埱管着的武库,因为门下省掌管六弓、四弩,当然也包括箭矢。 箭矢是最最需要更换的,因为它比较细,又不是经常会用到,箭杆长期热胀冷缩,变形弯曲的简直不要太多。 这就是为什么武库中的箭矢,全都是百支为一捆绑的结结实实,就是怕它变形,本来我要瞄准的是他,结果射中了他,箭杆子不直,问题可不小。 “只能给隋王换一千八百弓箭,六百弩箭,多了我这边不好出库,”张埱也是设身处地的说道: “你拿来的这些箭矢,已经不能再用了,已经成了损耗,我需要走另外的程序。” 确实,那些兵器铠甲,是一换一,进来一个出去一个,但是箭矢,进来的只有箭头,箭杆都不能用了。 这就需要报损走账,张埱也算是比较通融,答应先给李琩换三分之一,剩下的需要跟兵部户部报批才行。 “好说,就按你说的这么办,”李琩点了点头:“但是你最好一次性多报点,因为今天只是给翊二府换,剩下四府也是要更换的。” 张埱点了点头:“可以。” 左右卫除了上元节这类特殊节日外,只上番太极宫,弓箭和弩箭的标配都是每人只限三十支,各卫府的府库都会有少量存货,以便应对消耗。 李琩在几座武库溜达一圈后,询问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张埱道: “除了我,最近还没有人来更换兵械吗?” 张埱想了想,道:“很少,按例三月一换,但是大多都是半年才来,他们应该是嫌麻烦吧,隋王这次倒是带了个好头,你看着这库房当中哪处不是充斥着腐朽之味,都是新兵刃新铠甲,久存不用,确实是太糟蹋了。” 李琩笑了笑,通过今天这件事,他大致可以猜到,左右龙武和左右羽林的箭矢,应该也处在半数报废状态,因为这些禁军,只上番兴庆宫。 而太极宫和兴庆宫,根本用不着箭矢,但凡能用着的,那都是事关国祚的惊天大事,比如废太子李瑛当年带兵入宫,肯定是消耗了一批箭矢。 这对李琩来说是好事,但愿他们永远都不要换。 中午时分,兵械更换完毕,李琩安顿好臧希愔之后,便拉着杨齐宣的胳膊去中书省蹭饭吃。 眼下的中书省,伙食档次降的太离谱了,因为留守在这里的官员,级别大多不高。 好在今天萧华报了饭,人却没有来,所以李琩干脆便将萧华的那份给吃了。 他之所以跟着杨齐宣来中书省,就是想看看这小子会将钥匙放在什么地方。 以前的话,李琩也不能随意进来这个地方,得通报,等里面同意了才能进,但是眼下嘛,需要通报的地方已经改成偃月堂了。 主管皇城各部衙门伙食的是礼部的膳部司,可不是李琩的珍馐署,珍馐署只管宴会安排。 朝会搬到了偃月堂,但是官员们的伙食费,礼部照样得提供,反正李林甫是不会花自己的钱,让别人吃饭的,那么偃月堂的每日伙食耗费多少,李林甫管着礼部,也就是人家说了算了。 杨齐宣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李琩在打武库钥匙的主意,所以他也没有回避李琩,径直去了交接钥匙的一座公屋,那里有官吏专门负责保管钥匙,谁拿的,谁负责送回来,都会记录在案,每隔三日,正位开锁匠就会查验一回。 但是武库钥匙,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过问题了,所以无论是谁,在这方面肯定是比较松懈的。 李琩大概记住存放钥匙的公房后,与杨齐宣闲聊一阵后,便离开了 李晟今年,是正儿八经要参加武举的,李琩虽然对他非常有信心,但是各个关节还是要帮着打通的。 虽然李晟其实已经不需要再考武举了,他的仕途,李琩完全可以以超过武举的标准来给他安排。 但是中举,肯定是一项莫大的荣誉,会写进你的履历当中,会写进你族谱的那一页,会写在你的墓碑上。 这小子报考的科目是军谋宏达材任边将科,主考官是裴耀卿。 朝廷对于科举是非常看重的,因为这是天下士子最为在意的可以改变人生,甚至改变家族的一条最重要途径。 今年的进士科主考官是严挺之,明经科主考官是国子监武忠,道举是陈希烈,武举是裴耀卿,都是行家。 李晟这边,李琩已经跟裴耀卿打过招呼了,不出意外,这小子必中。 中了之后,吏部会第一时间将李晟安排至左卫,李琩需要一个绝对的自己人在左卫任职。 当然,如果不出意外,元载也会考上,而且考上就能做官,没有谁会不给王忠嗣这个面子。 李琩今天恰好路过元载所住的客栈,客栈外有卫士把守,一来是防止有人骚扰士子们备考,再者,保护元载。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李琩看向那名朝他跑过来的将领问道。 那人拱手道:“末将来瑱,见过大将军。” 李琩噢了一声,回忆道:“你是来曜的儿子对吧?” “正是,”来瑱点头道。 接着,李琩将目光看向客栈门外的一众右领军卫士,发现这些人都不敢抬头看他。 因为啥呢?因为右金吾跟右领军有过冲突,就是将太子妃安全送回十王宅的那次。 但是那次冲突,只不过是下面人各自奉命,不得不交恶的一场插曲罢了,左右领军卫是李林甫兼管,跟李琩不可能有仇的。 “元载在里面?”李琩问道。 来瑱点了点头:“是的,他从陇右回来之后,便没有离开过客栈,正在安心备考。” “嗯嗯,”李琩道: “那我就不进去了,你照拂着点,别让一些不懂事的兔崽子来这里生事。” “请大将军放心,”来瑱点头道。 也就是这个时候,街道尽头有一辆华贵的马车驶了进来,径直朝着客栈方向而来。 李琩顿时诧异的看向来瑱,道: “她平时也来吗?” 来瑱一脸无奈道:“来过三次,礼部有令,考试前一月不准外人接触参考举人,但是卑职拦不住啊。” 王韫秀当下肯定算是外人啊,名义上你和元载确实没有任何关系,朝廷禁止外人在最后一月接触士子,其实也是一种保护,比如说某人今年最有希望夺得头名,那么背地里一些竞争者会不会起害人之心,说不准的。 正因为这种事以前发生过,所以才会有这条法令,至于为什么是最后一个月,原因是大多考生都是在四月份之前抵达京师。 王忠嗣那么要脸的一个人,闺女却在背后一直给他拆台。 得亏这是独女,王忠嗣但凡超过三个闺女,怕不是王韫秀会很惨。 李琩直接带人上前拦住马车,朝着车夫道: “原路返回。” 车夫一看是李琩,二话不说直赶紧下车调转马头就要离开。 他在明德门外是见过李琩的,自然知道李琩的身份。 这时候,车厢帘子掀开,露出王韫秀那张面带寒霜的俏脸,不过也只是一刹那,冷脸转为笑脸,只见她抬手令车夫停一停,直接下了马车朝李琩走来,施礼道: “侄女见过叔叔。” 李琩皱眉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王韫秀笑道:“自然是来探望元载,客栈的膳食一般,我给他带点吃食。” “四月之内,不准探视外来入京举子,你不知道这条法令?”李琩问道。 主要就是针对外地人,本地人在长安有住的地方,自己会保护自己。 “有吗?没听说过,”王韫秀笑道。 李琩顿时皱眉,眼神看向一旁的来瑱。 来瑱心里暗骂一声,只能是硬着头皮道: “是卑职失职,没能提醒王家娘子。” 李琩冷哼一声,看向王韫秀道: “那你现在知道了吧?回去!” 说完这句话,李琩便直接带人走了。 他完全不会担心自己走后,王韫秀还能进去,一来,她不敢将自己说的话不当回事,再者,来瑱也不会让她进了。 望着李琩的身影消失在街道接头,王韫秀冷哼一声,看向一旁的来瑱道: “算你小子机灵。” 说罢,她令婢女从车厢内的小匣子里取出三四粒金豆子,抬手递了过去: “拿着吧,赏兄弟们的。” 来瑱双手做捧起状,接过金豆子,笑道: “谢贵人赏赐。” 王韫秀既然进不去了,她带来的食盒,肯定是要送进去的,来瑱拿人的手软,自然会帮这个忙,但是为保谨慎,他进去之后先是让手下尝过无毒,这才安心的给元载送去。 而在客栈外吃了瘪的王韫秀一肚子火气,乘车拐进了东市,她要去消费。 心情不好的时候,只要消费能让她忘掉那些烦心的事情。 她的性格本身就非常的刁蛮跋扈,历史上称之为凶狠暴戾,可见这不是个一般女人。 王忠嗣常年不在家,没人约束闺女,以至于王韫秀的性格野蛮生长,到现在已经是想约束都约束不了了。 如果说西市是平民市场,那么东市就是高端市场,在这里逛街的,绝大部分都是有钱人。 东市有一家金饰铺子,名叫洛阳金凤楼,在长安一共有四家分店,东西市各一家,朱雀大街一家,安业坊一家。 前面是铺子,后面是打造和加工饰品的场所,占地面积不小,制作与销售为一体,在长安非常出名。 韦妮今天就在这里,因为她要给即将出生的孩子准备金锁,也叫长命锁或者富贵锁。 这玩意是为贵族新生儿量身打造的,谁的就是谁的,不能用别人的来代替,隋王宅库房有这玩意,但你不能用在韦妮儿还没有出生的孩子身上。 她今天要打造形状各异的六把锁,龙凤、如意、寿、麒麟等等,还会刻上麒麟送子、鱼儿闹莲、万福同心、长命百岁等字样。 金饰铺子一进门,就能看到一面巨大的山水壁画,柜台很高,但是没有货架。 进来之后,会有人接待你,在询问过你的需求之后,才会将你领入内间,内间有许多,分档次。 铁、铜是一间,银的是一间,金的是一间,珠宝玉石有三间,金镶玉又是一间。 金玉搭配,是古代饰品的最高境界,也是最顶级的奢侈品。 韦妮儿眼下就在这里。 一面巨大的货架上,摆放着无数个大小不一的小匣子,这里面存放着的就是样品。 有些是实物样品,但大多还是图案样品。 黄金在大唐是稀缺货,做为制造商,也不可能每种都做一件样品,万一卖不出去,赔的血淋淋,所以很多都是绘制成图案,供客人选择,你选中了,交了定金,才会开始打造。 一般打造器物的,不懂绘图那是绝对不行的,这就是为什么设计师这个职业一直都很吃香。 韦妮儿本来是打算去达奚盈盈的金饰铺子打造金锁,毕竟对方肯定会给她一个成本价。 但是碍于郭淑的面子,所以没去,而李佶当时的长命锁,就是在眼下这间铺子做的,工艺不错,但是价格却也不低。 韦家在长安自然不缺金饰铺子,但是里面的式样韦妮儿都见过,想换点新奇的。 她在嫁人之前,那也是个大方人,挥金如土,因为花的不是她的。 现在不一样了,王府每月供应给她的月例不算少,自己孩子打造长命锁,库里也是要另支的,但是郭淑当初只给李佶打了两把锁,自己要做六把,肯定不能跟库里要六把锁的钱。 那么,四把锁就需要她自己出了。 “好了,就这几样吧,我还想打几支钗子,我瞧瞧你们有什么新样,”韦妮儿坐在坐席上,一件一件的挑选着。 这个时候,铺子里的金博士又领进来一位少女,模样倒是很周正,就是脸上的戾气很重。 韦妮儿见过王韫秀的大白屁股,但却没有见过王韫秀的脸,自然是认不出的。 王韫秀肯定也不认识韦妮儿了。 但是女人嘛,一照面,首先就会打量对方的穿着衣品,韦妮儿以前也是华丽的不要不要的,但是眼下怀了孩子,求个稳重,所以朴素了不少。 而王韫秀,自然是华服旖旎,光鲜亮丽。 那么两人这一对视,各自心中自然有了一个第一印象。 韦妮儿第一感觉,这是个外地人,因为长安这个年龄段的贵妇她不敢说都认识,但七八成是有的。 而王韫秀的第一感觉,这是一个贵族女子,应是出身豪门,端庄典雅,但在家里的地位,应该普普通通。 那么两人就会有一个相同点,那就是看不起对方。 尤其是王韫秀的太原口音一出口,韦妮儿更没将对方当回事了。 “我要打几件钗子,将式样都拿出来瞧瞧,”王韫秀趾高气扬道。 领她进来的金博士看了一眼韦妮儿面前长几上摆放着的金钗样品,赶忙道: “我先给贵人瞧一瞧往年的旧样,您放心,放在如今的长安,依然是非常盛行。” 王韫秀顿时蹙眉道: “为什么让我看旧样?我要新的。” 那名金博士双手抬向韦妮儿方向,笑呵呵道: “今年的新样,这位贵人正在鉴赏,您还需要稍等一下。” 他这个掌心向上的手势,就叫抬举,做为一个商人,一个下等公民,他不能去指客人,那是无礼。 王韫秀冷哼一声,就在韦妮儿面前坐下: “这位娘子冒昧了,我也一同瞧瞧如何?” 嘴上倒是挺客气,但是她这个行为是不对的,韦妮儿可不会让她,冷冷道: “一边等着去。” 王韫秀顿时愣住了,好家伙,真是好家伙,我自打来了长安,还没受过这种冷眼呢。 不愧是长安啊,一个小娘子脾气都这么大。 但是呢,她也不想惹人,直接来了句: “既然人家不让我挑,那我便都要了,就她桌子上这些钗子,每样做一件,一月之后,我来取。” 韦妮儿顿时皱眉:“哪来的蠢妇,上这显摆来了?” 王韫秀笑呵呵起身,向一旁的金博士道: “定金多少,到延寿坊大将军府来取。” 延寿坊只有一个大将军,那名金博士自然瞬间猜到了王韫秀的来历,赶忙给韦妮儿使眼色,意思是劝韦妮儿不要招惹对方,让一让。 因为金博士也看得出,人家王家大小姐说的不过是斗气话,人家并不是真的每样都看上了。 而这间铺子里,没人认识韦妮儿。 “原来是你?” 韦妮儿猜到对方来历之后,下意识便朝王韫秀的腰胯以下看了过去。 那晚的大白屁股是真显眼啊,没嫁人就敢这么乱来,这样的女人绝对是蠢货中的蠢货,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王韫秀也察觉到对方眼神不对劲,愠怒道: “你乱瞧什么?” 韦妮儿嗤笑道: “我在瞧,王大将军一世英名,生的女儿怎么像个痴呆儿。” “好个贱妇!”王韫秀顿时暴怒,直接走过来就想掌掴面前这个冒犯自己的贱女人。 但是韦妮儿惊吓一声,下意识捂着肚子后退的动作,让王韫秀停了下来。 “呵呵原来身怀贱种啊,那我这次便暂且饶了你,”王韫秀冷哼一声,骂道: “哪家的?将来找你算账,也好识得路途。” 韦妮儿是真吓着了,放在平时,她饶不了对方,就算是王忠嗣的闺女,她照样收拾。 但如今怀着孩子,就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了。 只见她一声不吭的赶忙起身,将外面的侍女喊了进来,搀扶着自己就往外走。 “哼!今后做人老实点,此番便饶你一次,” 王韫秀见到对方退却,也没打算不依不饶,就这么在韦妮儿原先的座位坐下,开始鉴赏起金钗样品。 不久,原先陪同韦妮儿的那名金博士掀开后门的门帘,引进来一位美的惊心动魄的顶级大美人儿。 那名身穿雪白襦裙的妇人,盛气凌人的俯视着王韫秀道: “是你刚才说,三娘肚子里怀着的是贱种?” 王韫秀呆若木鸡,她已经意识到自己惹事了,因为她见过面前的这个女人。 第二百六十六章 天生跋扈 武家本是河东一商人家族,是靠贩卖木材发的家,从什么时候开始呢?隋朝营造洛阳城的时候。 眼下的东都洛阳,是杨广营造的一座全新的洛阳城,规模布局完全参照长安,因其地位仅次于长安,固有东京之称。 而当年营造洛阳时候的木材供应,就是武家负责的,后来隋朝朝廷结不了账,给了一代目武华一个东都丞的职位,算是将这笔账给平了。 那么武家由此正式进入士族行列,借助与当时隋室宗亲观王杨雄的联姻,家族逐渐开始发达。 到了武则天时期,家族的威望势力达到顶峰,在洛阳几乎是一家独大。 但是随着武则天还位李唐,族内大佬基本被清算了一遍,势力大不如前,但是其基本盘仍在。 毕竟是商家出身,而且又盘踞在大唐的贸易中心洛阳,所以家族产业几乎覆盖了所有行业,再不是从前的只卖木材。 有人要说了,卖木材确实不赚钱,大错特错,你以为的木材:杨柳松柏,实际上的木材:楠、樟、梓、椆。 将作寺的供货商里面,武家一直都是占据大头,什么长安首富王元宝,这都是被捧出来的,真正的首富不会让你知道。 洛阳金凤楼,听名字也知道是洛阳人开的,而在大唐,能开金饰铺子的,背后都有非常硬的后台。 因为没有后台,你哪来的货源呢? 金矿都是国有,冶炼技术也是国家垄断,你的金子从哪来? 拿钱换啊?那还赚钱吗? 武明堂眼下,是长安地位仅次于武落庭的武氏家族成员,也是当下武氏家族当中,举足轻重的核心成员。 那么李琩的那两个舅舅不牛逼吗?有一个还是国子监祭酒呢。 确实比不上武明堂, 因为人家是魏王武承嗣次子武延秀与韦皇后的女儿安乐公主李裹儿的女儿,身上同时有李家和武家的血缘。 武明堂是与韦妮儿前后脚离开的隋王宅,又认识韦妮儿的马车,自然晓得韦妮儿刚才就在铺子里。 她找到负责招待韦妮儿的那名金博士,就是要个打招呼,以成本价给韦妮儿做金饰,结果呢,金博士告诉他,刚才那姑娘差点挨打。 武明堂是知道韦妮儿有身孕的,当时便着急忙慌的赶来的。 一进门,撂下一句话之后,直接上前揪起王韫秀的头发,几个巴掌就扇了下去。 她才不管是不是王忠嗣的女儿,她根本就不将王忠嗣放在眼里,原因很简单,在长安,只有基哥敢动她。 王韫秀做为晚辈,就冲人家是裴敦复的媳妇,这几个耳光也只能老老实实受着。 脸蛋上红彤彤的,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打的。 “没有分寸的蠢货,尽给王忠嗣招惹麻烦,今天的事情传出去,王忠嗣都得立即返京请罪,” 武明堂是不会将事情闹大的,没有那个必要,王忠嗣在朔方身兼重任,难不成她还能揪着不放? 只见她厉声斥责道: “不会说话,今后就将嘴巴闭紧点,今天这件事不算完,若是再让我晓得你在长安兴风作浪,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罢,武明堂便从前门离开,她要去看看韦妮儿的情况。 王韫秀眼下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一个人坐在那里咬牙切齿。 她是真怕武明堂,因为她知道武明堂的来历,但是她直到现在,都不知道刚才那个少妇到底是什么身份。 唯一的线索,就是武明堂口中称呼的那个三娘。 今日确实不宜出门,先是在李琩那里吃瘪,又在一家金铺里挨了耳光,长安确实不比太原,不能由着自己性子乱来。 不到上海不知道钱少,不到北京不知道官小。 为了避免今后再无意之下得罪人,她决定了,混进长安的名流圈子。 这样一来,至少那些不能得罪的人,她都认识了,那么不认识的,就可以得罪了。 有些人的性格,就是天生跋扈,亲爹又是圣人义子,大权在握的朔方老大,说句良心话,搁你,你也跋扈。 武明堂装作偶遇的样子追上韦妮儿的马车,登车之后,见到一脸愠怒的韦妮儿,诧异道: “三娘这是怎么了?谁招惹你了?” 韦妮儿在长安的顶级少妇圈内,也是相当有地位的,人家那个圈子,有些公主都没有她地位高,因为咸宜也在那个圈子,自然会捧着自己嫂子,虽然是小嫂子。 京兆韦大宗勋国公房嫡女,隋王孺人、高力士义女,这三个标签随便一个都不能惹。 那么韦妮儿自然不是好惹的,只见她咬牙切齿的讲述了方才的经过后,恨恨道: “我现在是不方便,但若等到诞子之后再出这口气,又实在是忍不到那时,这个河东泼妇,我饶不了她。” 武明堂并不打算让韦妮儿知道,她已经晓得此事,只是劝慰道: “十八郎子嗣为重,伤了胎气,岂不是后悔莫及,孰轻孰重你要有分寸。” 韦妮儿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抚摸着自己尚未显怀的肚子道: “阿姐说的对,伤了孩儿,就算要她的命,也抵不了,她敢说我怀着的是贱种,我在长安就没有见过这么口无遮拦的蠢货,此事在阿姐看来,是否应让郎君知晓?” 武明堂摇了摇头:“不合适的,但是呢,还是需要有人知道的,以便咱们将来提起来的时候,能有个人证。” 说着,武明堂摸向韦妮儿的肚子笑道: “我正想拜望一下高将军的夫人,三娘做个引荐如何?咱们就在高将军府上,将这件事说道说道。” 一个人生气之后,如果不能报仇,那么他下意识就想找人倾诉,背后骂一顿出出气,对身心也是好的。 武明堂肯定想借着韦妮儿跟高力士搞好关系,而高力士这个人,肯定不会因为王韫秀一句妄言就捅到圣人那里去,再说了,就算李隆基知道的,也会包庇。 不知者无罪嘛,你背地里骂我,我只当不知道,你敢当面骂我,就地将你钉进棺材里。 韦妮儿也认为,当下不宜使丈夫跟王忠嗣翻脸,毕竟王忠嗣的地位有些超然。 “好,咱们这就去,”韦妮儿点了点头,吩咐车夫改道翊善坊 长安的顶级少妇圈,成员非常之多,但是当她们年纪大了之后,就会分成无数个小圈子,因为从一开始的少妇圈,便是拉帮结派,到了中年妇女之后,圈子已经形成,派系分明,自然也就走不到一块了。 韦妮儿自从嫁人之后,斗鸡走狗的事情少了很多,又因为是李琩的女人,那么自然已经是派系鲜明,与李琩不对付的那些人的子女,也就玩不到一块去了。 因为大唐比较开放,女性地位又高,所以她们在长安的活动也非常频繁,彼此之间结交来往,也主要是以构建私人关系的方式来维护政治关系。 也就是说,她们之间的友情从一开始,就目的不纯。 公主系、宗室系、外戚系、门阀系、高官女儿,就是这个圈子的大致框架。 里面最出彩的那些少妇,往往也是一直在变换的,取决于你们家里当下在中枢的势力有多大。 那么不用说,李林甫的女儿、外戚张家的女儿、贵妃家的女儿,当下肯定是吃香的。 而韦妮儿做为皇帝的儿媳当中,唯一活跃在少妇圈子里的,自然地位不低。 要知道,亲王们的媳妇都在十王宅,就李琩一个漏网之鱼。 也就是说,郭淑如果进来这个圈子,是没人敢惹的,因为人家是正统圣人儿媳,是郡王的妈。 王韫秀第一个盯上的,就是张盈盈,因为她认识张盈盈。 最关键的是,她想从张盈盈这里搞清楚,她在金饰铺子里得罪的到底是谁。 宁王葬礼过后,玉真公主奉旨去了洛阳王屋山修金箓斋,那么在长安,唯一一个能约束张盈盈的人,已经没有了。 穿着道袍出席各类酒宴,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金城坊的一座民宅,王韫秀好不容易才打听到这个地方,因为张盈盈眼下不在娘家住了,也不在道观住,而是住在家里的一座外宅当中。 她还刻意将这里捯饬的跟道观差不多。 “二娘独居在此,远离尘世,倒也清闲,妹妹好生羡慕,”王韫秀见到张盈盈之后,亲昵的上前挽着对方手臂,笑道: “自打来了长安,还未拜访过姐姐,可是让我好找。” 张盈盈是个顶级心机婊,立即便猜到对方来找她肯定是有事,不然以她们俩的交情,也就是见着面打个招呼而已,完全没必要专程来见。 “你收敛点吧,”张盈盈笑道: “才来长安多久,就闹的鸡飞狗跳的,那个小元郎究竟什么模样,能将你迷的神魂颠倒?不肯让我见见吗?” 一听对方提起自己的元郎,王韫秀顿时生起警惕之心,毕竟眼前的张二娘,在男女关系方面是无拘无束的,不能嫁人了,还度牒了,今后乱搞男女关系也没有人会管她。 她要是觊觎自己的元郎,可就麻烦了。 实际上,她是少女痴心,瞎jb乱想,张二娘不吃粗粮,就凭元载的出身,就是帅出天际,她都不会看上对方。 “他在备考,外人不得相见,等他中了头名,我定会给姐姐引荐,”王韫秀笑道。 张盈盈忍不住笑道:“这么笃定啊?打好招呼了?” “没有没有,我那元郎文江学海,一等一的才华,今年的头名非他莫属,”王韫秀自信的笑道。 人嘛,不管你有多少毛病,总是有可取之处的,人家王韫秀抛弃门第之见,对元载一片痴心,这绝对是一大优点,毕竟她做的事情在当下的大唐,属于离经叛道。 张盈盈将对方请进内堂,两人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昨天在金饰铺子里的事情。 “三娘?你问这个干什么?”张盈盈试探道。 王韫秀笑道:“我只是觉得她好生贵气,有心亲近,但奈何匆匆一瞥,不识得来历,想着从姐姐这里打听打听,今后方便结识不是?” 张盈盈笑了笑:“年纪不大,还怀有身孕,被人称作三娘,对吧?” “是的,” 王韫秀又不是傻子,她肯定不敢和张盈盈说实话,单是武明堂那句这件事要是捅出来,她爹都得入京请罪,就可见对方来历太大,而她也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说错话了。 就是那句贱种,而且她也猜到,多半是辱骂皇室宗亲了,所以才来找张盈盈这个外戚打听。 “不知道,我印象里没有这个人,” 张盈盈故意装傻道,她已经猜到是韦妮儿,但也猜到王韫秀没跟她说实话,那我就装不知道,私底下问问韦妮儿到底怎么回事。 王韫秀表现的非常失望,沉吟片刻后,道; “姐姐在长安人脉广,那就劳烦姐姐帮我打听打听,应该好找的,那位姐姐特别显贵,或许是出自宗亲也说不定?” 张盈盈笑道:“宗亲多了去了,你刚才都说了人家没显怀,我怎么打听?” 说着,张盈盈假装皱眉道: “不对呀,既然没显怀,你怎么知道她有身孕?不是匆匆一瞥吗?” 被抓到纰漏的王韫秀内心一慌,下意识道:“我见她一直在抚着肚子,走路非常小心,那肯定就是有身孕啊。” 张盈盈笑了笑:“那我更打听不到了,万一人家只是肚子疼呢?” 王韫秀嘴角一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见状,张盈盈嘴角露出一丝不经意的狡黠,道: “好了好了,我会尽量帮你打听的,你等我消息吧。” “那就劳烦姐姐了,妹妹在家里等你的消息,”王韫秀起身笑道,她这句话是在暗示对方尽量快一点。 等到送走王韫秀之后,张盈盈也是一肚子好奇,她本来就有颗八卦心,又见王韫秀支支吾吾鬼鬼祟祟,八成是什么有趣的事情。 好奇心趋势下,她也出门了,打算去李琩府上,以探视好友的名义见见韦妮儿。 她不喜欢去隋王宅,因为郭淑讨厌她,但是她又特别想见到李琩,因为李琩是第一个进去的,还是后面进去的。 (在办正事,实在没抽出时间,这章短点,抱歉啊。) 第二百六十七章 领地意识 隋王宅有三个女人,不太好进,杨玉瑶为了避免看郭淑脸色,每次来都是走东宅门,压根就不去兰方院,铁了心不打算跟郭淑打交道。 达奚盈盈则是完全就不敢来,以郭淑的性子,拿鞭子抽她的可能性都有。 而张盈盈每次来,只敢走后门,这边李琩是打过招呼的,她随时都可以进来,但是她要小心,别被郭淑撞见。 一家主母,在家中有着绝对的权力,饶是杨玉瑶她们三个在某些方面对李琩都有很大帮助,但是郭淑不待见,她们在王府就得小心翼翼。 反倒是李迎月,每次都可以大大方方的来,因为人家从一开始,就抱着讨好郭淑的态度,郭淑虽然察觉到,李迎月目的不纯,但明面上还是客客气气的。 从后门进来的张盈盈,在下人的带领下,蹑手蹑脚的去了韦妮儿的栖子院。 眼下的屋内,除了服侍的婢女之外,韦妮儿和武明堂都在。 她们两个昨天去了高力士的家里,吕氏在知道那件事之后,暗地里专门派高力士的义子苏丙去了一趟洛阳金凤楼确认一下。 这种小孩子口无遮拦下说出来的大逆不道之言,吕氏是肯定会选择息事宁人的,毕竟王韫秀并不知道韦妮儿是谁,知道的话,打死她也不敢说出那两个字。 你骂李琩,也许李琩都不会放在心上,你骂韦妮儿,最多是结个仇,你用那两个字骂人家肚子里的孩子,那是忤逆。 吕氏当时也是劝慰了一番韦妮儿,劝她消消气,没必要跟一个蠢丫头较这个劲,以王韫秀的性子,多半还会在长安吃大亏,大家等着看笑话就好了。 没错,王韫秀的性子是真的改不了了,最多收敛一些,一旦被谁激的上头,照样会做出出格的事情。 “见过夫人,竟不知您也在这里,”张盈盈进来之后,第一时间向武明堂问好。 都是精明人,张盈盈非常清楚武明堂比她高几个段位。 武明堂点头微笑。 韦妮儿则是上前拉过张盈盈,笑着为武明堂介绍道: “我与二娘自小相识,是闺中密友,平日最常来往,她这个人除了心思多了点,其它也没什么毛病。” 就因为是发小,所以韦妮儿很清楚是张盈盈是什么人,而且直言不讳的指出了对方的毛病:心机婊。 张盈盈也浑然不在意韦妮儿这么介绍自己,毕竟也不是第一次了,所以也只是嗔怪的在韦妮儿胳膊上捏了一把。 “人嘛,都有缺点,朋友,就是可以容忍对方的缺点,” 武明堂点了点头,看向张盈盈道: “但是人,往往都是栽在自己的缺点上面,一手好牌被你打的稀烂,时也命也,问题还真就出在三娘刚才那句话,心思太多了,刚才进来的时候,你眼神不定,见到我目光游离,不敢正视,恰恰说明你内心的想法太复杂,让你度牒修道,本是一次机会,不过看样子,你没有道缘啊。” 张盈盈听的汗流浃背,她也没想到这个女人一上来就她的性格赤果果的讲了出来,当局者迷,迷就迷在她明明知道对方说的是对的,但就是不愿意承认,而且会在心里展开一个否认的过程。 等到这个过程结束,她就会认为:你知道个屁,你根本不懂我。 只见她笑了笑,在坐席上坐下,道: “夫人说的是,我就是想法太多了,修行,便是让自己的想法简单一些,心平气和,怡然自得,但我入门尚晚,还未有所成,所以被夫人一眼看穿。” 她这是嘴上服输,心里不服输,否则跟人家斗起嘴来,今天还怎么愉快的聊天呢。 武明堂笑了笑,似乎已经看穿了对方,她是不待见张盈盈的,本该是太子良娣,非要暴露自己的野心,掺和这个掺和那个,这下好了,出家了,长安也没人敢要你了。 如花似玉的花季少女,不能嫁人,那么此女今后的私生活必然秽乱,说不定跟李琩都有一腿。 “好了,我就不打搅你们两个了,”说罢,武明堂缓缓起身,雍容大雅的身形顿时给张盈盈造成一种压力。 韦、张二人赶忙出言挽留,但武明堂只是摆了摆手,由两人将她送至门外。 “她究竟什么年纪了?”张盈盈返回屋内之后,小声询问道。 韦妮儿皱眉道:“不要问这个,我都没敢问,我也不知道。” 张盈盈撇了撇嘴,道:“真是天生丽质啊,上元夜,也就是贵妃能压她一头的了,这还是因为贵妃年纪尚轻,否则,真说不准谁压谁。” “好了,背后不要议论这些,说吧,找我做什么?”韦妮儿道。 张盈盈笑了笑,小声道:“你最近有没有见过外人,就是外乡人。” 一听这话,韦妮儿顿时蹙眉: “你是听说什么了?” “看来是见过了,”张盈盈这下完全确定了,笑道: “你快跟我讲讲,等你讲完了,我再告诉你我知道的。” 这种事情,韦妮儿本来就想找人倾诉,张盈盈又是闺蜜,本来只要不再想起,她的气性也没那么大了,如今既然提及,便咬牙切齿的将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而且指名道姓,明说了骂她的人就是王韫秀。 “真是个蠢货啊,”张盈盈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道: “你可得将这个把柄捏住了,这对十八郎有好处,听说北方草原眼下打的正凶呢,王忠嗣职权正重,这个时候不要传出去,将来十八郎与王忠嗣交恶,可以拿出来做大文章。” 韦妮儿一脸狐疑的盯着对方的眼睛,淡淡道: “我一直都不明白,你本不该向着我家阿郎的,但你为什么又总是为我们着想呢?有何图谋?” 张盈盈一愣,赶忙解释道: “我一个女冠,能有什么图谋?还不是因为跟你们关系好吗?” 韦妮儿笑了笑,低头抚弄着杯沿,道: “你这话,你自己信吗?你觉得我会信吗?咱们认识又不是三年五年,你这辈子在我这边说了多少次谎言,我都快数不清了,我只是警告你,不该女人插手的事情,不要插手,刚才我那位阿姐的警告,你没听进去啊?” 张盈盈冷哼一声,埋怨道:“你就将我往歪处想吧,好心没好报。” “你私底下,是不是经常与我家阿郎私会?”韦妮儿抬起头,直视对方道: “上元夜那晚,你回来的时候,身上有我家郎君的味道,你们去干什么了?” 那天晚上,李琩确实和张盈盈在兴庆宫的城墙脚下,做了羞羞的事情,而韦妮儿当时的座位,刚好就是夹在李琩和韦妮儿中间,不但闻到张盈盈身上有丈夫的味道,也闻到了李琩身上有张盈盈的味道。 她只是没说破而已,毕竟事关自己的丈夫。 说着,韦妮儿冷笑道: “你再骗我一次试试,看看我今后还会不会信你。” 既然说到这个份上,也没有什么不好承认的,张盈盈低头抚弄着手腕上的玉镯,淡淡道: “没什么好骗你的,我跟他本来就不清不楚的,有时候情难自已,也是拦不住的。” “呵呵”韦妮儿故意恐吓道: “好一个情难自已,四娘若是知晓,剥了你的皮,你也不看看你眼下什么身份,女冠勾引亲王,王妃要弄死你,你阿爷也拦不住。” 张盈盈完全不吃这一套,冷笑道: “一个城郊来的,有那个本事吗?这里是长安,我们家还没死绝呢,她能杀我?不就是一个兵马使嘛,颍川侯,我大唐的侯爵多了去了,他算老几?” 她本来就看郭淑非常不爽,因为她一直都觉得郭淑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命好才做了王妃,跟自己这样的外戚没法比。 关键是,郭淑一直在跟她摆谱,每次见着她,总是一副轻蔑的表情,我要不是真睡了你丈夫,心虚理亏,我会看你脸色? “我都替你害臊,让一个乡郊野妇骑在你头顶,长安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地里看你笑话,” 张盈盈一想起郭淑那张脸,心里就火大,道: “你还好意思指责我,咱俩谁也别笑话谁,男人一个个馋嘴猫儿似的,从小儿世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十八郎吃我,总好过吃那些不干不净的,我就他这么一个,所以你也不要以为我是什么淫娃荡妇,大不了今后少见罢了。” “你舍得少见?我还不知道你,”韦妮儿没好气道,她对这种事情也是没办法的,毕竟男女偷情是双方的问题,就算真的是张盈盈勾引自己丈夫,那丈夫不也上套了嘛。 她是大族出身,见的多了,自然晓得男人活到老,也照样会去外面找女人,这是普遍现象。 你管不了,也拦不住,最多就是限制在一定范围内,但限制这种事情,她一个孺人也做不到啊,那是正妻的事情。 这就是为什么,隋王宅只有郭淑在防范着所有的外来女人,这是一种占有欲,也是一种领地意识,只有正妻才有。 如果韦妮儿是正妻,张盈盈是绝对不敢说自己和李琩有私情的。 因为大唐的律法赋予了正妻非常高的地位,有权力收拾那些勾引丈夫的野花野草,来历不大的,甚至可以直接处死。 张盈盈喜欢打听事情,所以她这里得到的信息非常全面,这本不该是一个女人应该做的事情,因为她的兴趣都在政治上面。 她对权力有渴望,对情感很淡薄,性格完全符合一个政客的标准,她游走在各方势力之间,就是希望能抓到最符合自己利益的那根绳索。 那么当下,少阳院与隋王宅必然会到来的冲突,如何从中获益,就是她要考虑的事情。 卖王忠嗣一个人情吧,让他知道,你女儿在隋王这里有把柄,你做好心理准备。 提醒王忠嗣,肯定不能她来做,而是她的父亲张去逸。 两头吃,吃两头,将来无论谁赢,我都得保证自己没有输,这就是张盈盈。 以前的她还没有考虑过这么多,但是李琩在西北大胜之后,威望骤增,事关大唐接班人的那场擂台,似乎已经摆好了。 也许会分出输赢,也许是同归于尽,她要保证自己的筹码,押在了正确的地方。 从韦妮儿这里,她打听到李琩今天会去河西进奏院,于是从下晌开始,她就一直在这里等着。 与她一起等在河西进奏院的,还有另外一个人,那个人比她等的时间更久。 李琩眼下确实在这里,因为盖擎派人通知他,今晚要请他喝酒,是好事情,请李琩务必前来。 什么好事情呢?卢氏怀孕了。 盖擎有四个女儿,最大的十一岁,最小的三岁,像他这样的人,是必须要儿子的,因为他要承继家业,那么就必须有儿子来承继他的家业。 如今卢氏第五次怀孕,是男是女还不知道,但是盖擎觉得,自己不可能总是这么点背,四个闺女都是在凉州出生的,如今换了水土,肯定会不一样。 “一定会是儿子,”李琩顺着盖擎的心意说道。 盖擎哈哈一笑,点头道: “那是肯定的,这一次我妻子梦到青蟒入腹,这还能错的了吗?” 迷信来讲,孕妇梦见龙、蟒蛇、大蛇、鸡、虎,生儿子的可能性大,如果是小蛇、猫、麻雀、蝴蝶,则是女孩的可能性大。 李琩认为,多半是卢氏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脑子里一门心思想着生儿子,才会梦到蟒蛇。 当然了,生男生女本来就是几率各半,应验的可能性非常大。 “不论男女,夫人眼下肚子里的孩子,将来与我结个亲家如何?”李琩笑道。 屋子里,盖擎的两个心腹幕僚也在这里,听到李琩这句话之后,纷纷看向盖擎。 盖擎抚掌大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说着,两人举杯撞在一起。 没有联姻的联盟关系,那是扯淡呢,军方尤其认这个,因为他们常年在边关,需要有血缘纽带的人在长安帮他们维系某种政治关系。 李琩也不仅仅是表态,当即让人取来笔墨,写下了婚约。 盖擎接过之后,换来家仆道; “交给夫人,小心保管。” 说罢,盖擎朝身边的幕僚高季褚道: “让他进来吧。” 等在进奏院外面的,正是李光弼,他和王难得会等到偃月堂将西北的事情复盘结束之后,离开京师,还有些时日呢。 那么在此之前,李光弼非常迫切的希望能与盖擎私下见一面,因为在偃月堂的时候,无论他如何讨好,盖擎都没有搭理他。 所以李光弼希望李琩能做个中间人,李琩也就趁着今天这个机会,当着盖擎的面,让武庆去宾馆,将李光弼请来。 瞧瞧,李光弼在长安本该是住进河西进奏院的,但是盖擎不点头,他就进不来。 “隋王,盖将军,” 李光弼进来之后,朝两人拱了拱手,也朝着盖擎身后的幕僚点头示意,虽然人家们对他敌意非常浓。 他的级别不低了,但今天还是放低姿态,诚恳求见。 大丈夫能屈能伸,李光弼就是这样的人。 盖擎抬了抬手,示意李光弼坐下,随后的第一句话,便让屋内众人目瞪口呆: “你阿爷,不是我们下的手,我们之所以懒得解释,是因为你还不够格让我们解释,今日隋王抬举你,我方有此言,信不信,在你。” 李光弼浑身一震,低头默不作声。 李琩也没有想到盖擎突然来这么一句,这件事稀里糊涂的,大家默契一些不要提最好,你揭人家伤疤干什么啊。 再说了,李楷洛的死,你敢认吗? 既然答案永远只有一个,又何必再解释呢,李光弼会信吗? 实际上,李楷洛的死,就是大斗军乌怀愿一手操办的。 幕僚慕容宾道:“事实如此,我们确实排挤令父,但绝无害人之心” 话说一半,慕容宾被盖擎一个侧目的眼神阻住了,那意思就是再说:废什么话,他爱信不信。 这件事情,是永远都查不到真相的,李楷洛是契丹人,在河西一点根基都没有,担任观察使想要分盖嘉运的权,可能吗?分分钟弄死他。 之所以没有弄死李光弼,那也是因为刚弄死了李楷洛,再死一个的话,那些原本还相信他们的人,也就彻底不相信了。 “你想见我,出于何种目的,我心里都清楚,”盖擎看向李光弼,道: “今日当着隋王的面,我也跟你说清楚了,我不会掣你的肘,能不能管好赤水军,全看你自己的本事。” 这完全是一句空话,李光弼想要掌控赤水军,必然要动盖擎的人,而盖擎是绝对不会允许的,这是人家的根本利益。 他不同于其它返京藩将,人家还是要回去的,回去之后,我的人全都赋闲了,那不是我被架空了吗? 李光弼眼神看向李琩,李琩随即朝盖擎笑道: “你现在在长安,河西的事情就不要管了。” 他这是配合盖擎演戏呢,他俩才是盟友。 盖擎点头道:“我不会再管了,如今圣命在身,我也没有余力去管,隋王尽可放心。” 他们俩这出戏,就是盖擎配合李琩,让李光弼认为他冲着李琩的面子,会适当放宽一些,等对方安心回到凉州之后就会发现,什么都没有改变。 盖威不离开赤水军,李光弼永远都不行,而盖威绝对不可能离开。 李光弼信不信,也得信,但是他呢,也是有所准备的,于是借机拿出一份名单递了过去,说道: “这是我于军中拟任的一份名单,将军同意之后,我会交由右相审阅。” 盖擎是有这个心理准备的,对方既然能说动李琩做中间人,能没有后招吗? 名单上的名字,很多盖擎都认识,有些就是他的人,但保不准现在是不是了,县官还不如现管,有些旧下属眼下还跟他是不是一条心,不好说的,毕竟李光弼是名义上的赤水军副使。 另外一些不认识的,那自然就是李光弼借着西北战事火线提拔上来的心腹,如今要给这些人正名,也就是正式身份。 李光弼其实也很阴,他知晓自己写进名单上的人,会被盖擎怀疑,所以写了不少盖擎的旧下属,就是要挑拨离间。 其实很多跟他没有任何关系,甚至在军中也不敬他。 盖擎拿过笔来,在名单上勾了几笔,随后交给李光弼: “修改一些,更为妥当。” 李光弼看了一眼被勾掉的那些人名,其中果然有几个,正是被自己故意写上去的刺头。 这就妙了,不是我要踢他们出去,是你自己踢出去的。 “我认同,那么明日交给右相审阅,以做定夺,”李光弼点了点头,将名单收入怀中。 盖擎看都不看他一眼,道: “我与隋王还有事情要谈,你可以走了。” 李光弼也不愿意继续待下去,朝李琩拱手之后,便告辞离开。 等人走后, “这个人不可靠,”盖擎朝李琩道。 李琩点了点头:“不可靠的人,也有不可靠的用处,他带兵确实是有一套的,圣人喜欢他,你明面上还是要迁就一下的,正如我迁就王难得一样。” 王难得是住在陇右进奏院的,按理说,李琩毕竟曾是他的顶头上司,理应拜访的,但是人家自打来了长安,见着李琩的面,也不过是敷衍的行个礼,脸上毫无敬意可言。 他和李光弼,会等到飞龙军与河西兵较技之后,才会离开长安,所以王难得眼下已经去了东宫,在帮着李嗣业调教飞龙军。 “给他三五年,赤水军我就真的管不了了,”盖擎看过那份名单之后,已经有了深深的危机感,叹息道: “他的动作很快,运气也好,若无西北这场战事,他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才能安插心腹,可我阿爷坐镇河西,恐怕不会太久了。” 西北这一仗打完,吐蕃元气大伤,短时间内不可能再对大唐边境造成影响。 那么这种时候,盖嘉运这种纯军事属性的节度使,已经不符合朝廷利益了,应该换一个偏内政的节度使镇抚地方,休养生息。 但是换人,要等到盖嘉运的任期结束,还有不到两年的时间。 第二百六十八章 春天里的一把火 张盈盈在进奏院门外等李琩,其实没有别的原因,与韦妮儿那件事没有任何关系。 纯粹就是寂寞了,就和她自己说的那样,她只有李琩一个。 品尝过禁果的女人,那种需求是非常旺盛的,但李琩毕竟不是种马,所以离开进奏院之后,只是见了张盈盈一面,完全不顾对方的多方暗示以及留恋不舍的目光,就这么策马扬长而去。 李琩现在每天都会去左卫点卯,那么晚上就需要早点休息,不然实在是睡不醒啊。 每天在左卫的事情,主要就是维系与一些人的关系,比如牛薏苡、臧希愔(yin)、盖明书等人,他要让这些人知道,在左卫,你们只有一个上司,那就是我,其他人都管不了你们。 王难得因斩将之功,被封为右金吾卫将军,韦昭训接任李琩的大将军之后,他的位置被谏议大夫宋浑接班。 宋浑是前宰相宋璟的第四个儿子,而宋浑本身,跟李林甫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而右金吾长史,是韦妮儿的亲哥哥韦光宰。 在大唐,其实一开始也有回避政策,也就是直系血缘亲属不能在一个地方上班,但是渐渐的皇帝发现,根本无法避免,因为朝堂上沾亲带故的大多了。 那么当下的右金吾,仍在李琩的掌握之中,但是王难得肯定是可以行使一些权利的。 他今天专门来右金吾,就是想见见那些河西兵,看看目前为止的飞龙军与河西兵差距还有多大。 毕竟圣人辟谷就要结束了,到了那个时候,太子与隋王的暗中较量,将会由那场擂台开始。 “你也算?” 王难道要见河西兵,首先要见的是两个人,名义上掌管河西兵的李晟,和实际上掌管河西兵的王人杰。 当他看到王人杰的时候,就意识到非常不妙了。 “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吧?”堂内,王难得皱眉看向王人杰,道: “你是久经沙场的老将,飞龙军都没有上过战场,这场比斗从一开始,就不公平啊。” 王人杰呵呵道: “有什么不公平的?他们领的俸禄比我只多不少,他的的职责比我只重不轻,若是连我都不如,他们有何资格保卫东宫。” 绥和守捉之战,王难得与王人杰是打过交道的,当时的王人杰暂时接管了振武军,在绥和与火拔归仁合作,负责城外应援。 李琩回来的时候,自然要将他带走。 在长安待得久了,王人杰对十六卫和禁军的怨气越来越大,因为他当下和其他河西兵一样,享受到了在河西永远也享受不到的生活,但是工作却非常轻松。 所以他不爽啊,我们在前面卖命,你们在长安潇洒,都是兵,我们却在保卫你们。 王难得当下的脸色非常难看,他最近这几天一直在东宫,协助李嗣业训练飞龙军,而李嗣业也确实是个人物,眼下的飞龙军当中,已经涌现出不少精英,毕竟他们伙食好,大多身材健壮,再加上专业人士的倾囊相授,进步是非常明显的。 但是当他看到王人杰的时候,就知道剩下那四十九个,怕也不是吃素的。 于是他让王人杰挨个将剩下的那些人都传唤进来,一一见过之后,反倒是放心了一些。 除了少数几个像徐少华、马敦这样在河西已经名声不菲的悍将之外,其他人在河西官职都不高。 “你不能参加,这是玩赖,”王难得朝王人杰道: “你若下场,李嗣业就要下场,否则不公平。” 他自认就算是自己,与王人杰单对单,胜负也是五五开,飞龙军那帮人里虽然有几个出彩的,但与王人杰这种杀人如麻的猛将完全不能比较。 杀过人和没杀过人,不一样,杀过很多人与杀过不多人,也不一样。 首先那股子杀气,就没有。 王人杰淡淡道:“那就让李嗣业下场吧,圣人旨意,五十对五十,我不下场,人便凑不足了。” 王难得沉声道: “虽是比武较技,但你我心里都明白了,沙场上出来的,手上都是杀人的招数,是不可能留手的,你跟他们不一样,你是将领,国之储才,若有闪失,我也是不愿意看到的。” 如果两人都在西北,那么陇右与河西肯定不对付,但是两人都在长安,那么同样出自西北藩镇,自然会惺惺相惜,毕竟在绥和还有过合作,算是战友了。 就包括李晟,王难得对他也是非常有好感的,因为李晟的爷爷李思恭,在积石城一战中,非常配合他。 王人杰摇了摇头: “我只是运气好,所以活到了现在,很多年前我便将生死看淡了,飞龙为禁军,若是由这么一帮废物戍卫皇城,才是我大唐之不幸,我想让长安这些当兵的知道,什么才叫兵。” 王难得无奈的叹息一声,陇右与河西卷进了少阳院与隋王之争,已经是不可避免了,而他做为太子党,自然是不能眼睁睁看着飞龙军输给河西兵。 别看只是一场小小的比武较技,背后却牵扯极大。 尤其是隋王有了军功,河西兵若是大胜,对太子的威望有着极大的打击。 因为河西兵正好代表了在边关出生入死的守疆儿郎,而飞龙军代表着在长安戍卫关中的府军,若是输的太惨,就从侧面彰显了隋王的能征善战与太子的养尊处优。 大唐的储位之争,将再掀波澜。 “拳脚无眼,刀剑无情,你自己保重吧,”王难得叹息一声,起身离开。 堂内,安静很久之后,李晟忽然开口道: “我替你去吧,李嗣业有万夫不当之勇,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他如果代替王人杰下场,那么李嗣业就不会下场了,将对将,兵对兵嘛。 王人杰在河西暂时担任过一镇兵马使,如果不是李琩将他带回来,人家振武军的位置是坐稳了,那么级别上,跟李嗣业一样。 少阳院那边,肯定不会任由王人杰下场斩瓜切菜,必然会派出实力相当的李嗣业应战。 “你还要准备武举,别将时间都浪费在这种事情上面,”王人杰拍了拍李晟的肩膀,道: “军谋科,就不要掺和这类生死之事了,不过呢,你要有个准备,咱们边关不比长安,若不能将生死置之度外,是难有成就的。” 将门出身,李晟自然懂这个道理,表情沉重的点了点头。 他现在和王人杰的关系处的非常好,准确来说,是与五十个河西兵的关系都很要好。 这些人,不但领着右金吾的俸禄,还领着李琩给的一份额外俸禄,数额还不小。 这是买命钱,也叫卖命钱 被派去西海郡的内政官员,卢奂完全说不上话,他很想插手,但李林甫不给他这个机会。 以至于被派去西海郡辅佐哥舒翰的官员,全部出自李林甫门下。 由此可见,李林甫是打算着重培养哥舒翰了,那么第一步,自然是要将哥舒翰变成他的人,而哥舒翰的领路人是王倕。 西北藩镇,安西节度使夫蒙灵察与盖嘉运决裂之后,基本投靠李林甫,北庭节度使王倕比较敬重李林甫,而安思顺早早就是李林甫的人了,如今又要发展哥舒翰。 河东节度使田仁琬,也是李林甫的人。 人家对藩镇的掌控,是实实在在的,五大军区,都有人。 李琩在河西有盖嘉运,在朔方有郭子仪,所以这两人的联盟,对少阳院来说,完全是致命的。 换句话说,太子万万不能丢掉王忠嗣与皇甫惟明。 张去逸因为女儿的关系,如今与少阳院分割的非常厉害,李绍是完全不待见他的,就算一些公开场合见到,连招呼都不会打。 所以张去逸就算有心通知太子,也做不到,因为少阳院对他们家的大门是关闭的。 所以张去逸只能是找到韦坚,将女儿告诉他的那件事,和盘托出。 他是不愿意得罪太子的,否则他们家的富贵,将会随着太子上台而中断,而他做为圣人的表弟,自然清楚圣人不会易储,李琩是没机会的。 易储之事,国本动荡,怎么看,圣人都不会让这种局面出现, “燕国公对太子的这份赤心,韦某必将转告,” 韦坚亲自将张去逸送出府外,扶对方登上马车,态度非常好。 对于张去逸告诉他的这件事情,他还需要私下求证一番,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事在人为啊。 就像那句话说的一样,有些事不上称没有四两重,可要上了称,一千斤也打不住,完全是看操作的。 李林甫完全有能力将四两变成一千斤。 韦坚现在是京兆尹兼水陆转运使,权力非常之大。 他连夜悄悄的去了一趟王忠嗣府上,连哄带骗,外加恐吓威逼之下,从王韫秀嘴里问出了实话。 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部署两天之后,在四月初六这天晚上,派人去了一趟金凤楼。 七十二个人,连着整个金凤楼,在四月初六这天晚上,化作一片火海。 左右金吾数百人在发现火情之后,紧急出动水车救火,但完全没有作用。 失火和故意放火,救起来的难度是不一样的。 这场大火连李隆基都惊动了,毕竟发生在东市,而他站在花萼相辉楼上,看得一清二楚。 “都不肯消停啊,朕刚刚出关,就给朕送了一把火,够热闹的,”李隆基笑呵呵的看向一旁的高力士,道: “明里暗里都查一查,朕要看看,这次又是哪些人在斗。” 高力士嘴角一抽,点了点头。 其实刚才龙武军上来禀报,失火地点是东市的洛阳金凤楼之后,他就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他在犹豫,这件事到底要不要告诉圣人。 虽然他了解圣人,知道圣人会轻拿轻放,不会真的跟王韫秀这样一个傻丫头计较,但是呢,他又担心说出来,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当下,不能有任何事情影响到王忠嗣的心境,但是他做为奴婢,又不能欺瞒主子。 于是高力士挣扎片刻后,道: “这件事,老奴这边多少是知道一些的,但是请圣人恩准,暂时不要追究,等老奴将事情查的明明白白,再一起详细报给圣人。” 李隆基闻言皱眉道:“怎么?事情还不小?” “不大,一点都不大,”高力士赶忙道: “但就怕背后有心之人,故意闹大,眼下李适之刚刚担任左相,朝廷需要一个稳定的过渡期,有些事情不宜重视。” 李隆基是不希望有意外的,一个希望安心养老的人,最讨厌的就是别人给他添堵,既然高力士能处理,他也懒得追究,点头道: “你拿捏好分寸,给朕盯紧一些,走水的事情需要一个交代,一两天内先将这件事办了。” “老奴明白,”高力士点头道。 李隆基的意思是,这把火背后到底有什么内幕,你好好的查清楚,但是这把火太大了,要给所有人一个交代,那么就必要找一些顶罪的,先把走水的事情了结了,你再慢慢查。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你从入仕的那一天开始,就要有一个心理准备,那就是很可能在某一天,你就会点儿背担个罪名。 失火的地方在万年县,那么县衙的官员,包括负责望火的左右金吾卫,就会有些人要担责了。 这样的处理也是符合律法的,毕竟这确实在你们的职权范围之内,火烧起来的那一刻,你们就有失职之罪。 东市,京兆府,左右金吾卫、万年县衙,都来人了。 宫里自然也派人来了。 吴怀实望着远处的大火,看向从火场方向回来的严武道: “你说这场火,是人为,还是意外?” 严武舔了舔嘴唇,因为刚才距离过近,脸上都被烤的火烫,皱眉道: “金饰铺子的后院,是打造金器的地方,有不少锻造用火,但是他们的炉子晚上是不点火的,就算是不小心忘了熄炉,也不至于烧成这个样子,一个活下来的都没有,这是灭口啊,铺子里何人如此重要,值得放这么大一把火?” “谁的铺子,问清楚了吗?”吴怀实问道。 严武凑过去,在吴怀实耳边低语几句,后者顿时皱眉。 “这件事不要外传,现在只谈救火,”吴怀实低声道: “将东市封锁,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他本来只是赶来查看情况的,那么眼下,他的右羽林军需要接管现场了。 (还是在忙媳妇调动工作的事情,程序很繁琐,需要跑的地方太多,最关键的问题是我媳妇不会开车,所以我得跟着,大家见谅啊。) 第二百六十九章 做皇帝难度更大 纵火之所以是重罪,是因为它对公共安全和社会稳定,造成极坏影响,而且危及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 在大唐,还涉及到迷信。 所以长安但凡失火,都会狠办一批。 东市不是一般地方,这里的各类产业背后都有后台,是长安贸易中心之一,一旦走水,损失是空前的。 因为几乎这里的所有商户,都囤积有巨量的货物,而东市偏偏又是高端货物聚集地。 市内货财二百二十行,四面立邸,四方珍奇,皆所积集,形容的就是东市。 洛阳金凤楼着火,殃及周边,一座盐肆连带它那十余间仓库,被烧了一个干干净净,火势继续向东蔓延,直逼东市署,而东市署里面,有六座常平仓,一旦烧毁,长安短期之内粮价必然暴涨。 所以吴怀实接手之后,强令左右金吾进入火场,以最笨的水桶灭火、湿沙扬灭的方式,靠近火场,不惜代价阻拦火势逼近东市署。 有些火,你只能看着它烧,但有些火你必须救。 西北战事过后,长安的粮价已经是非常高了,随着李适之上台,在恶钱集团的配合下,以及李林甫的全力压制下,依然处在一个高位运行。 如果东市署这几座粮仓完蛋,粮价瞬间就得飞天。 李琩自然也来了,这样的大事,其它卫府都是要配合的,虽然他们没有水车,但是有人力,会从长安城四面八方调取灭火之物,主要是土沙一类的,起隔断作用。 新任太府寺卿韩朝宗也是狠人,亲自带队就挡在东市署外,以身作则,指挥着各类官员卫士参与到阻断火势的行动当中,一副誓与东市署共存亡的姿态。 两京诸市署,这都是归太府寺管辖,韩朝宗接手的本来就是一个亏空的衙门,东市署的粮仓要是完蛋了,影响是非常大的。 “京官去年的禄米,还有很多没有发下去的,太府寺在皇城的仓库已经没有余粮了,也就剩下东西市署的这几座仓。” 裴耀卿赶来之后,驻足外围观察着火势朝东市署不断蔓延,皱眉看向身旁的李琩道: “他接手的本来就是一本烂账,想要稳住局面,最好的办法就是将旧账一把火烧了,如果换成是我,我会期盼这把火将东市署给烧成瓦砾。” 李琩笑了笑:“没有那么严重吧?都知道太府寺的亏空跟他没关系,犯不着兵行险着。” “那跟谁有关系呢?”裴要卿转头笑道: “有关系的那个已经死了,现在还真就是韩朝宗自己的事,以前的亏空,现在没人提了,但是补亏空,还要靠韩朝宗,一口铁锅破了一个洞,是修补方便呢,还是再买一口新的方便呢?” “再买可是要花钱的,”李琩道。 裴耀卿道:“花的又不是自己的钱。” 李琩眉头一皱,瞬间反应过来,低声道; “东市署的仓,是空的?” 裴耀卿微微点了点头: “早就空了,但是太府寺对外宣称,是满的,这种事情不能让人知道,否则投机之人立即便会囤积居奇,将粮食捂着不卖,届时长安甚至会出现无粮可买的乱象,东西市署的这几座官仓,就是长安粮价的压舱石,这块石头一旦搬开,右相也控制不住了。” 李琩恍然大悟,这就好比一家地方银hang,绝对不能让储户知道他的帐上已经没钱了,否则一旦挤兑,瞬间完蛋。 “如果真的换成裴公,你确定会盼着粮仓烧毁吗?”李琩皱眉道。 裴耀卿笑了笑:“想听实话?” 李琩点了点头。 裴耀卿:“那么你刚才已经听到了。” 李琩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裴耀卿在他这里,算是够坦诚了。 也是啊,真要设身处地,到底是为私还是为公,或许很多人都会做出利己的选择,人的第一想法,往往都是先考虑自己。 那么愿意为国家考虑的,自然是值得敬重的。 所以李琩对韩朝宗的印象改观了不少,刚才已经听路过的人说,韩朝宗的胡子都烧焦了,可见是亲自上阵。 这时候,裴耀卿忽然闭上眼睛,鼻子深深嗅了几口,随即双手抬起,手掌在四周的缓缓摆动。 李琩表情诧异的看着这一幕,对方的手势,颇像是打麻将的洗牌姿势。 片刻后,裴耀卿睁开眼: “要下雨了。” 李琩一愣,第一时间看向天空,黑漆漆的满是浓烟,根本看不清今晚到底是晴空还是阴天。 “这是什么技巧啊,裴公教教我,”李琩道。 裴耀卿笑道: “去了西北一趟,没学会吗?军中大多人都懂的,骤然起风,风中又带着湿气,便是雨水前兆。” “受教了,”李琩点了点头。 大概半个小时后,天宝元年的第三场雨水,绵绵而下。 脸上像是抹了一层锅底灰的吴怀实终于松了一口气,在一家铺子前湿漉漉的台阶上一屁股坐下。 这场雨来的急,初时雨大,渐渐便小了,但是对于控制火势,无疑是一场及时雨。 天色渐明,除了必须留守火场的人之外,其他人都要去右相府点卯了。 这么大一场火,内侍省并没有通知常朝,可见圣人并不在意。 也是,长安城自打隋文帝杨坚建成之后,几乎每年都会走水,不是什么新鲜事,正是因为频率太高,所以长安才会遍地望楼。 李琩的左卫仍在现场,他自然不会离开,溜溜达达便看到了街角的吴怀实,于是便朝这边走了过来。 而严武正巧也来了,远远的见到李琩后,一脚踢开一家铺子的门面,进去拿出一团坐垫,在李琩屁股坐下的同时,他手中的坐垫分秒不差的放在了李琩的屁股底下。 吴怀实惊讶的望着这一幕,然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湿了的屁股,挑眉道: “我的呢?” 严武一愣,转身就往铺子里跑。 “回来回来,说出口就没意思了,”吴怀实不耐烦的将严武召回来,问道: “那边什么情况?” 严武先是看了看李琩,随后道: “幸哉幸哉,东市署没事,但是韩朝宗被呛着了,人已经昏过去了,左右金吾,死了七个,一个是被烧死的,剩下的窒息而亡。” 吴怀实很少生气,眼下却也是咬牙切齿道: “王八蛋,敢在东市放火,这胆子可真大,那么牵扯的事情必然也不小。” 说罢,吴怀实看向李琩道: “金铺是裴夫人的产业,她没有来吗?” 李琩笑道:“应该快来了,夜里有宵禁,里坊又不开门,她出不来。” “你没给她弄个行走牌籍?”吴怀实问道。 李琩道:“她夜里行走干什么?不合适吧?” 丈夫还活着,她在长安夜里出没,传出去终究不好听,毕竟老裴家在长安上班的人太多了,保不准遇见个认识的。 主要是武明堂给人的印象太过独立,又很强势,所以大家都认为裴敦复降服不了自己这个小娇妻,那么自然会关注武明堂的作风问题。 “铺子里一个活口都没留,地上有火油的痕迹,她这是得罪谁了?”吴怀实问道: “她一直在你家里住着,又是你表姐,你多少应该知道点吧?” 李琩皱眉道:“虽然一个屋檐下,但我与她还真就见不着面,我也是刚回来,你别问我啊。” “确实确实,隋王毕竟刚刚从西北回来,每日早出晚归,公务繁忙,肯定不知道的,”严武在一旁搭腔道。 吴怀实挑眉道:“你怎么那么清楚?” “刚才救火的时候听右金吾的弟兄们说的啊,”严武道。 他毕竟是在右金吾上过班的,还是跟着武庆混。 吴怀实呵呵冷笑,突然转头看向长街尽头一辆缓缓驶来的马车。 他认识武明堂的车驾,因为他曾经带着武明堂入宫面圣,只不过被贵妃给阻住了,没能见着。 白衣如雪,美若仙子的武明堂撑伞下了马车,正被拦在路口的羽林军盘问着。 “还不快去,”李琩皱眉看向严武。 严武一愣,赶忙小跑过去,挥退拦路的羽林军,将武明堂带入长街。 “夫人好,”吴怀实起身揖手。 他敬的不是对方裴敦复夫人的身份,而是对方一直被圣人心心念念。 李琩依旧坐着,盯着武明堂裙摆下黑漆漆的湿泥。 “我那铺子里的金器玉石,失落了多少?”武明堂开口问道。 吴怀实一愣,你不问人,先问财啊? 于是他看向严武:“没有哪个兔崽子私下伸手吧?” “不好说啊,”严武脑子里想着正揣在自己怀里的一把金饰,面上平静道: “这种事情,真不好说,我刚才只顾着救火了,没注意。” 吴怀实点了点头,看向武明堂: “确实不好说。” 这就跟战场上私吞缴获是一个道理,火场上捡取一些值钱的东西,不好阻拦的。 如果只是正常的隔断火势,任由中心火场烧完再进去,那么里面的东西就不能乱动,但是大家玩命救火了,你就不能再在意这种事情了。 上司吃肉,你总得让弟兄们喝汤,汤都不让喝,就要砸你的碗了。 武明堂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淡淡道: “人是不是都死光了?” 吴怀实点头道:“这是在东市,火势起的又猛,这里遍地仓存易燃之物,确实不容易跑出来。” 说罢,见武明堂没有回应,吴怀实又问道: “夫人的损失,是不是非常大?” 武明堂看向一片瓦砾的金凤楼,淡淡道: “不要紧,只当是慰劳弟兄们了,谁捡到了就算谁的,但是吴将军一定要给我一个交代。” 吴怀实笑了笑:“一定会查清楚的。” 武明堂之所以不在乎,是因为东市的这座铺子,大多都是原材料,也就是金矿石和玉矿石。 金矿石就不要说了,你烧不了,玉矿石呢是烧不化,但是会损毁玉质,导致价值大打折扣。 眼下自己既然已经来了,那么负责清理火场的卫士肯定要收敛一些,而火势刚落,金矿石和玉矿石都被烧的滚烫,温度短时间内下不来,又重,你也拿不走啊。 嘴上说谁捡到就算谁的,不过是一句漂亮话,吴怀实还真好意思让人都拿走啊? “夫人在长安有什么仇人吗?或者最近跟谁有过争执,亦或是,铺子里存放着什么重要物件” 吴怀实开始仔细盘问起来了。 天亮的时候宫里已经来人了,高力士嘱咐他办好这件案子,先将京兆府、左右金吾、万年县衙几个官员下狱,把走水的事情了结了,再深查。 武明堂直接道:“我一个深居简出的妇人,哪来什么仇家?真要说一个的话,那就是贵妃喽。” 吴怀实脸色一僵,嘴角一抽,那你要这么说,这把火是禁军放的喽? 你别扯贵妃啊,贵妃能找谁放火?还不是我们? “夫人说笑了,裴京尹往日与谁有过嫌隙?”吴怀实问道。 武明堂还是那副平静的语调,道: “没有,裴京尹人品贵重,朝野景仰,没有仇敌。” 你快拉到把,身居朝堂,谁还没个敌人,吴怀实也懒得再问了,毕竟人家是受害者,态度也不配合,自己犯不着跟她在这扯皮。 于是他便带着严武去对面的街道探视昏迷中的韩朝宗。 武明堂慢慢来到李琩身边,淡淡道: “你还能坐得住啊?” 李琩愣道:“不然呢?” “这把火是冲着你来的,”武明堂压低声音道: “你最好也派人查一查。” 李琩双目一眯,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韦妮儿没有将这件事告诉李琩,就是武明堂授意的,她也不想小事做大,因为这件事眼下拿出来,对王忠嗣造不成伤害,那么这个把柄也就废了。 她担心李琩冒失,虽然她这次来到长安之后,已经察觉李琩比之从前有了质的变化,但还是担心李琩会沉不住气。 如今这把火既然都烧到她头上了,那么她自然要给李琩当一回军师,摆平这件事。 只见她弯下腰,附耳李琩低声道: “你想个办法,将张二娘绑来王府,不要让任何人察觉,我来审她。” “跟她还有关系?”李琩愣道: “这可不容易办到啊,在长安绑个大活人,难度太大了点吧?” 武明堂顿时嗤笑道: “做皇帝难度更大,那你想不想当呢?” 李琩吓了一跳,赶忙起身,本能捂住自己这个表姐的嘴巴: “你是不是想让我死?” (还在忙) 第二百七十章 一报还一报 “江南的粮食还有多久才能运抵京师?” 偃月堂,李适之眉头深锁的看向韦坚道: “还有河北的。” 韦坚也是刚刚从火场那边过来,他虽然是京兆府老大,但是担责是落不到他头上的,东市署保住之后,他便将善后工作交给了长安令苏震,赶来偃月堂参加议事。 韦坚淡淡道: “第一批粮食大概还需半个月,剩下的在两月之内可陆续抵达,但是江南的粮食进了京,是要入库的,今年的预算基本已经将粮食分完了,不能用来补亏空,否则今年都不好过,至于河北,李齐物不配合,催缴上来的赋税连江南的四成都没有。” 严挺之听了顿时皱眉:“什么叫不配合?范阳占了九州之地,河北还能剩下几个地方可以供给京师?四成已经不少了,不能逼的太狠了。” 范阳节度使辖区,有九个州,幽州(涿郡)、蓟州(渔阳郡)、妫州(妫川郡)、檀州(密云郡)、易州(上谷郡)、定州(博陵郡)、恒州(常山郡)、莫州(河间郡)、沧州(景城郡)。 基本就是河北北部,围绕北京一带的地区。 那么河北南部,范阳是管不了的。 江南两淮地区,荆州两湖地区,河南地区、河北南部地区,是朝廷的四大赋税重地。 其中河南为首,因为大唐的河南道,包括了河南与山东地区,河北最末,因为河北一半划入了范阳和平卢,而节度区的纳税跟正常地区是不一样的。 半个河北供应了江南赋税的一半,其实已经是非常恐怖了,因为江南地区囊括了淮南道和江南东道,几乎是小半个南方了。 但是在大唐,很多人理所应当的认为,河北应该贡献更大才对,原因就在于过了长江地广人稀,而河北的人口是非常密集的。 “往年要占据六成甚至七成,去年才四成,”韦坚呵呵道: “李齐物说什么清理河道挪用了一部分,我也清淤了,怎么依然能正常保供呢?他这是借口吗?他这是不称职。” 眼下能苦一苦的地方,确实只剩下河北了,江南去岁的租粮已经全部调运,实在没有余粮了,河南地区也是这样,至于巴蜀的粮食运到京师,那是年中的事情的,无法解当下的燃眉之急。 李林甫也是一阵头疼,想要平抑长安粮价,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从国库拨粮流入市场,强行压低价格,但是国库也没有粮食了,剩下的粮食那是储备应急之粮,轻易不能动的。 很多官员一直在建议打开东西市署的官仓,暂时顶一顶压力,李林甫一直拖着没有批,已经让很多人在私底下怀疑,库里根本没粮。 好在这次韩朝宗玩命的保粮仓,让很多人的疑心稍微减轻了一些。 “发文李齐物,”李林甫沉声开口: “告诉他,户部要将储备粮食拿出来平抑物价,让他务必在两月之内供应长安一百二十万石粮食,否则,以国法治罪。” 严挺之闻言,很想帮着李齐物说几句话,但是转念一想,当下的艰难,也确实只有河北能解了。 保大还是保小,肯定还是保长安。 李林甫这条命令,几乎就是死命令了,因为他要动国库储备用来应急,那么李齐物要是补不上这个缺口,还不知道会给他个什么罪名。 反正不会是催缴赋税不利,这太轻了,与补不上储备粮造成的严重后果不匹配。 很多官员也赞成李林甫的这个法子,虽然长安眼下还只是处在粮价飞涨的阶段,但是距离粮荒,很可能就是一天的事情。 一旦暴雷,朝夕之间长安就得大乱。 李林甫还是牛逼的,决策非常果断,因为就在今天的这场大火之后,很多粮行已经在限售粮食了。 原因就是东市烧了一座盐仓,虽然这座盐仓并不大,但影响却不小。 在后世,影响蔬菜价格上涨的是鸡蛋,影响肉类价格涨跌的是猪肉,说到底是油价与rmb。 在大唐,就是盐,因为盐是第一等的战略物资,它一涨,所有吃的都得涨。 李林甫的动作非常快,午时都不到,左右领军卫便开始在长安拿人了,但凡限售粮食的,第一次警告,如果不改,即刻拿人。 同时,他奏报李隆基,打开了皇城的官仓,十万石储备粮食第一时间以低于当下粮价的价格,被送入东西市署,韩朝宗负责将粮食流入市场,平抑当下粮价。 中午吃饭的时候,李林甫特意将裴、严二人叫至身边,希望两人能给李齐物写封信,阐明利害关系,务必让他按期交付,否则后果非常严重。 张九龄、裴耀卿、高力士、吴怀实、严挺之、吕令皓、李齐物,这是一个利益小团体。 虽然张九龄完蛋之后,这个团体出现分崩离析,但旧时的关系仍在,李齐物便是严挺之的门生,老师的话,他还是会听的。 “河北的赋税一向都很重,这对当地的维稳不利啊,”严挺之叹息道: “我们应该想个办法,降低关中对河北赋税的依赖,否则长此以往,河北只怕会出乱子。” 裴耀卿笑了笑,道: “办法不是没有,是行不通,丰年留关中,荒年去洛阳,就可以解决问题,但是圣人不会去洛阳。” 如果政治中心迁到洛阳,那么自然会有大批的跟随者,主要就是门阀世家。 我们首先要明白一点,老百姓是消耗不了多少粮食的,粮食的最大消耗来自于贵族以及军队。 大唐将军事重心从关中移至边关,也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缓解粮食压力,否则全国的粮食都得往关中送,这就是为什么大运河是在隋朝开挖的,因为隋朝的贵族集团和军队都集中在关中。 而洛阳这个地方,叫做四战之地,除了北面有太行山为屏障,几乎无险可守,那么它做为政治中心其实是不合适的,非常容易导致改朝换代。 宋朝就是选错了地方,以至于无法抵挡金军南下,被迫撤往长江以南。 那么在当下外重内轻的局面下,李隆基除特殊情况之外,无论如何都不会去洛阳,因为藩镇一旦反水,洛阳是守不住的。 什么叫特殊情况呢?长安没粮了,而李林甫绝对不敢让这样的情况出现,否则他就不是罢相那么简单,很可能会下狱。 “眼下除了改善漕运之外,没有别的办法了,”李林甫苦笑摇头: “隋王以前给我出过一个主意,还算可行,那就是将巴蜀的粮食从襄阳转运北上,这样一来节省了不少路途,但这项工程,当下做不到,咱们先得将这几年熬过去,才能着手计划。” 从襄阳转运,其实不太划算,因为有一段陆路,会增加粮食消耗,但是呢,这条路可以做为应急补给,如果长安出现状况,走这条路可以更快的将粮食送进来稳定局面。 现在做不到,为什么历史上安史之乱反倒做到了呢?因为当下考虑的很多,重在一个稳字,历史上上津道的开发,那已经是破罐破摔、不顾民生了,只求能保供朔方,其它都不管了。 长安依旧是歌舞升平,一派盛世景象,只有中枢的这些人心里清楚,当下的时局非常艰难。 一个错误的政策,很可能就会导致盛世坍塌,他们除了尽全力匡扶社稷之外,也找不到可以一劳永逸解决的办法 今天的长安,是非常脏的,因为雨水将空中的黑灰带到了地面,街道上、房顶上,都是黑漆漆的一片。 如果能再有一场雨水,就会冲刷的差不多,但今日艳阳高照晴空万里,不会再下雨了。 长安并不是家家户户都有水井,实际上整个长安的水井一点都不多,平民百姓的饮水主要就是靠日常存储的雨水度日,或者出城去渭水、灞水挑水去,城内水渠的水,一般是不会拿来饮用的,除非你不怕闹肚子。 张盈盈眼下住着的这个外宅,是没有水井的,有一个蓄水池,但是因为没有盖板,所以池子上面已经漂浮一层厚厚的黑色灰烬,下人们也正在清理水池。 她不愿意再吃这样的水了,那么还有两个办法,一个是买水,一个是找金吾卫要几车。 做为京师消防总队,金吾卫是不缺水的。 买水是需要等的,因为卖水的,人家也得出城去拉,但是金吾卫有现成的。 于是张盈盈便派人找到武庆,让武庆给她拉几车水过来。 武庆是在晚上将水给她送来的,同时告诉她,隋王想见她,要隐秘一些,不能让人知道。 张盈盈非常果断的拒绝了。 “想见我,让他来找我,我不去隋王宅,看不得一些人的脸色,”张盈盈找借口敷衍道。 她知道金饰铺子发生的事情,也是她暗中设法通知的少阳院,那么她现在在李琩面前,就是个两面派。 因为心虚,所以不敢见。 她的这座外宅,靠着太清观,观主是圣人身边的四大真君之一,李琩是不敢在这里乱来的。 张盈盈确实害怕了,而且很愤怒,我前脚刚告诉你们,你们就敢放火灭口,玩的也太大了吧? 她是一个极为聪明的人,认为李琩很可能已经怀疑她了,才会主动邀请她去隋王宅,这在以前是非常罕见的。 张盈盈察觉到不妙,很想离开外宅找个地方避避风头,但是家里又不好意思回,道观呢又不安全。 于是只能心惊胆战的留下来了,除了严令护院加强警戒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无功而返的武庆带回消息后,李琩朝着一旁的武明堂摊手道: “你看,你这不是打草惊蛇吗?我都说了这丫头脑子特别好使,反应很快的。” 眼下的李琩,已经知道金饰铺子里发生的事,但是他这个人,是要顾全大局的,只看王韫秀被王忠嗣惯成那个鸟样,自己也不能随意对王韫秀下手,以免引起王忠嗣的过激反应。 武明堂冷笑道:“我这么做,就是专门试她的,由此可见,就是她了。” 她从韦妮儿那边已经知道,张二娘和李琩有一腿,那么正常情况下李琩邀请对方,对方不会拒绝,拒绝,那就是不正常。 “留人盯着她了吗?”武明堂询问武庆道。 大家都是姓武的,李琩的人里面,武明堂最喜欢用的就是姓武的,除了武庆之外,还有十几个武家成员。 武庆点了点头: “四面都留人了,都是最机灵的,她的任何行踪,我们都能知道。” 武明堂点了点头,她本来是打算来硬的,直接绑了张二娘审问,但是李琩不同意。 李琩本来的性格,是有仇当场就得报了,但是眼下,不能由着自己性子来,因为他要干大事,而干大事的人,有一个字一直悬在头顶,那就是“忍”。 小不忍则乱大谋,身居高位的人,哪个的忍耐功夫都是非常牛比的。 李琩本以为武明堂应该也会和他一样冷静,谁知道人家胆子这么大。 “表姐,理智一些,事情不是这么办的,”李琩苦笑劝道。 武明堂忽的双目迸射寒光,死死盯着李琩道: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我知道你想留着对方,利用张盈盈来给少阳院下套,但是我告诉你,能简单做成的事情,不要让它变的太复杂,因为你很可能会失去对局面的掌控。” 说罢,武明堂看向武庆道:“准备火油干柴,将她那座外宅烧了,若有人逃出来不要管,要是死在里面,只怪她运气不好。” 武庆低下脑袋不吭气了,阿郎不点头,这事我不能干啊。 接着,武明堂又看向李琩: “这叫一报还一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忍个屁!” 李琩确实拿不定主意,毕竟事关自己,他虽然恨不得早早收拾掉基哥和太子,但他认为,事情只能一步一步来,要稳妥谨慎,按照武明堂这个法子,这不是就等于直接开干了吗? 纵火不是小事啊,你当玩游戏呢? 见李琩没有反应,武明堂直接走过去双手捧起李琩的脸,狠狠道: “举棋不定,不胜其耦,你还犹豫什么?” 李琩拧眉叹息一声,看向武庆,轻轻点了点头。 武庆转身就走。 他之所以答应,是因为人心,他需要武明堂的支持,而他也反应过来,自己只有做出强硬的回应,才能将更多中立派拉拢到自己麾下。 没人愿意支持一个优柔寡断的人,虽然李琩只是过于谨慎了些。 (还在忙) 第二百七十一章 应该扯平了吧 安排一件事情,需要时间,武庆不可能当晚就去放一把火,那是傻子。 如果武庆是这样的性格,李琩也不敢将事情交给他来做。 要等,要等到右金吾负责金城坊的夜巡。 也就是两天后。 李晟和王人杰那帮河西兵已经准备就绪,放火用得着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妥当,就存放在金城坊望楼下的卫所。 虽然因为东市走水的事情,整个长安的防火工作上升了好几个档次,戍卫京师的卫士甚至挨家挨户检查他们的用火情况,有隐患的,责令限期整改。 但是防不住家贼啊,防火的去放火,怎么防范? 张盈盈外宅的警卫布置,老黄狗他们已经摸清了,十来个人而已,剪除这些暗哨对于河西兵来说轻而易举。 长安的宵禁变得更加严格,一入夜,京师瞬间便安静了下来,除了一些特殊地方和夜市,几乎看不到灯火,如果到了子夜,那更是黑漆漆一片。 “替罪羊找好了没有?”李晟站在望楼上,询问刚登楼的王人杰道。 王人杰点了点头:“坊内有个波斯寺,里面住着二十几个白虏,这边放火之后,徐少华就会进寺杀人。” 替罪羊只能在本坊找,因为宵禁的时候每个里坊的大门都会关闭,外人进不来。 波斯寺也叫大秦寺,或是景教,其实就是基督教的一个分支,也是大唐外来的三大教之一。 皇帝准许外来教派进入中土传播教义,一来是提取你教义当中一些有用的成分,再者也展现了大唐对外的包容,但你千万不要认为朝廷是支持你传教的。 那是嘴上支持,背地里给你设置了无数道枷锁,只有长安和洛阳可以传播,其它地方都不行。 因为两京的贵族居多,贵族们都是读的圣贤书,只信儒、释、道,你那套教义对他们没用。 但也不是没有上套的贵族子弟,毕竟景教是一种成熟的宗教,而贵族当中愣头青也不少。 而外来教,都是归鸿胪寺管理,大唐有律法,祆教、景教、摩尼教立寺所在,不得外人骚扰,一切事宜与鸿胪寺协商办理。 所以这类寺庙当中的人,都很横,只要不是鸿胪寺去了,其他人进去他们就敢拿兵器跟你对着干。 那么王人杰就有借口了,不是我不想留活口,是他们不听劝,武力反抗。 李晟点了点头,对王人杰选的替罪羊还是满意的,不能滥杀无辜嘛,那么外来人就不无辜了。 景教在安西地区传播极广,给安西和北庭在地方的管理造成了很大压力,那么出身安西的王人杰自然就非常抵触,选替罪羊的时候,几乎都不用考虑。 “还有两刻,右骁卫会从坊外经过,等他们走后,咱们就动手,”李晟道。 王人杰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望楼上的漏刻,下去准备了。 时辰一到,老黄狗带队翻墙入院,以臂张弩将宅内的护卫射杀干净,随后将墙外扔进来的干柴浇上火油,点着之后迅速撤离。 在长安,只有一等一的勋贵,才能住的上敞亮的大宅院,剩下的房子都是紧挨紧,一旦起火,都不好跑。 就比如后世的小区楼着火,你连家门都出不去,否则两三秒之内就会被浓烟呛晕。 火灾丧生的人当中,百分之九十是被呛死的。 同一时间,徐少华带队冲入波斯寺,见人就杀,而那些波斯人自然也会反抗,他们反抗的武器就是臂张弩和刀。 刀不是横刀,是一种刀身略微弯曲,与吐蕃形制非常相似的外来刀。 因为三夷教刚刚进入长安的时候,经常会被本地人欺负,毕竟他们是白种人,老百姓称之为白妖,极为排斥。 白人男人是白妖,女人是菩萨蛮,黑人是昆仑奴,棒子那边叫新罗婢,回纥叫回纥奴,突厥叫炼铁奴,统称蛮夷,总之,大唐对外族的称呼总是充满了蔑视。 看不起你,又排斥你,自然会不停的找你麻烦。 如果遇到那种胆大包天的地痞无赖,甚至都能要了你的命,所以三大外来教向朝廷申请,获得了臂张弩的使用权。 弩是杀伤力最大的武器之一,有了这玩意,他们的人身安危也得到了保障,至少对付平民是没有问题了。 但你遇上兵,那肯定完犊子,因为兵有盾牌甲胄。 二十三个人的尸体被整齐的摆放在地上,徐少华第一时间派人通知王人杰:凶手反抗,已被尽戮。 而金城坊的这把火,也瞬间吸引来了在周边巡查的其它卫府。 “你完了你完了,顶风作案啊,” 右骁卫中郎将武聡第一时间带队赶来,指着李晟道: “你们望楼上没人吗?怎么能让烧成这样?东市的风头还没有过去,竟然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种事,你的职位保不住了,十八郎也保不了你。” 李晟当下正在组织人救火,本来呢,他都不打算救人,但是既然有外府来了,还是要尽心尽力一些的。 他现在也是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灰头土脸的恨声道: “我也没想到,那些白虏胆子这么大,都是让鸿胪寺给惯的,无法无天了都,我这是运气不好,如果这把火烧在昨天,那就是武将军担责了。” 昨天戍卫金城坊的就是武聡,所以他听到这话,也是暗觉庆幸,幸好是今晚,不然就轮到我倒霉了。 东市那场火,有关衙门不少人已经被下狱了,李琩的右金吾自然也要报上来几个,都是原先的老人,不是李琩的心腹,交出去也没毛病。 但是李晟这一次,是肯定跑不了了,因为今晚是他坐镇这里,是第一责任人。 张盈盈也是命大,她这几日本来就忧心忡忡,晚上睡的也轻,所以发现的早,躲进了宅子的蓄水池里算是逃过了一劫。 当她被救出来之后,看到是李晟负责这里,就猜到多半是李琩下的手,心里顿时五味杂陈,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快将贵人送回燕国公府,”李晟上前查看之后,赶忙吩咐左右道。 张盈盈断然拒绝道:“送我去隋王宅,我只信任隋王。” 李晟眉头一皱,瞬间体会到,怪不得隋王常说这个女人的脑子特别好使,确实厉害啊。 人家主动申请去隋王宅寻求庇护,这等于将李琩给摘了出去,也就是说,她绝不会认为这把火会是李琩放的,反而觉得李琩能够帮助她,这是一种示好。 “高见,你将贵人送回王府,”李晟吩咐道。 望着张二娘离开的背影,武聡皱眉沉思: “这个女人是个祸水啊,十八郎怎么又跟她沾惹上了,我说良器,我在跟你说话呢?” “嗯?”李晟一愣,他以为对方是在自言自语呢,于是愣道: “说什么?” “算了不说了,”武聡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 “幸好水车就在附近,救的及时,否则烧了太清观,你小子可以去刑部大狱呆着了,这些波斯教徒,为什么要对付张二娘呢?他们有仇?” 李晟支支吾吾说不上来:“我只管救火,查案不是我的事情吧?” 一旁的王人杰道: “张贵人是道门弟子,自然排斥外教,两家又是邻居,说不准平时有什么口角之争,这帮白虏都是些法外狂徒,不通中原礼数,男女关系也比较混乱,没有一个好东西,但凡能在老家活得下去,谁愿意千里迢迢来我大唐传教,说不得他们在本国,就是一帮杀人越货的盗匪之众。” 他的话是完全有道理的,所有的外国人,对大唐的律法和人文习俗是不太清楚的,打个比方,大唐女人的地位非常高,可以参加大多数的社交活动,但是他们那边不行,所以他们对女人有一种天生的主人感,认为女人是男人的附庸,地位低下。 所以白妖在长安犯事最多的就是调戏女人,他们没有华夏正统的礼教约束,对男女之间关系没有边界感。 武聡点了点头道:“有道理,这帮白毛鬼确实不是东西。” 这时候,陆陆续续有其它衙门的人赶来了,张盈盈的宅子里五十七个人,活下来二十一个,算是不错了,主要是张盈盈没事就行,至于那些家仆护院奴婢,无所谓的。 这把火跟东市那把火,完全没法比,也就是张盈盈的一座外宅烧没了,附近建筑都没有被殃及,宅内又没有什么货物,所以火势很快便得到控制。 金城坊隶属于长安县,所以第一个赶来的,就是县令苏震。 放在平时,他来不了,但是最近因为东市那场火,很多官员都守在衙门里,盘算着熬过这阵风头,再恢复往日的正常作息。 但是没想到,这才两天,又来了一场火。 苏震皱眉看向武聡:“今夜是你值守?” “差不多吧,”武聡点头道: “我就在附近,来的也算及时,那些白虏胆子太大了,敢对卫士动手,是右金吾先发现端倪的,凶手也已伏诛。” “一个活口都没留?”苏震皱眉道。 武聡指向王人杰道:“怎么留?右金吾都伤了四五个弟兄,留活口的话,是要死人的。” 他是李琩的表弟,自然是要配合金吾卫向上面交代的。 苏震的目光随即看向王人杰,正要问话,结果王人杰先说话了: “别问我,我不归长安县管。” 苏震一愣,好家伙,没来长安多久,卫府的那股臭德行倒是都学会了。 只见他点了点头:“那就等韦大将军来了再说。” 这时候,街道尽头传来马蹄声,武庆带人策马赶来,一下马,便疾步上前一个耳光抽在李晟脸上: “你个糊涂蛋,怎么值守的?阿郎找你问话,还不快去!” 李晟一脸犯错的模样,低着头就往街外走。 苏震望着这一幕目瞪口呆,好家伙,这是直接将第一责任人叫走了?待会上级衙门来人找谁问话?这保的也太明目张胆了些吧? 不过呢,他跟杨洄沾着复杂的关系,自然对隋王府的作为,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保就保吧,情理之中嘛 东市大火那件案子,已经了结了。 也就是说,那个已经不是案子了,明面上三法司已经结案,每个衙门找来几个担责的就算完事了。 但是私下里,吴怀实一直在查。 他已经查到,走水的那天晚上,东市四面的坊门虽然没有打开过,但是西门方向的小侧门,进来过人。 为什么有侧门呢?因为这道门是为了方便戍卫京师的卫士们出入。 里坊的大门都是非常厚重的,门后还有顶门柱,绊马索,每次开启都非常麻烦,但是巡夜的卫士不可能总是待在坊外,有时候他们也会进坊内找些乐子。 所以侧门这玩意,只出现在拥有夜生活的里坊,正常的居民坊是没有的。 “你的意思是,侧门的钥匙,卫府都有?”吴怀实在东市的坊吏公廨内,询问坊正道。 坊正耷拉着脑袋回话道: “不单单卫府,京兆府、县衙也有,右相、左相也都有。” 吴怀实目瞪口呆:“你们这是将京师的戍卫当儿戏呢?他们既然可以自由出入,那么宵禁又有何意义?” 坊正卑微道:“回将军的话,小人接手的时候就是这样,这道侧门是在永徽三年便有的,小人已经换过三次锁了,不然的话,能进来的人更多。” 东市,是长安第一大贸易中心,因为是贵族的娱乐区,所以关系户特别多,他们有时候玩的太晚,又想回家了,便会走这道门,如果家里正当权,比如李林甫之类的,坊正为了讨好人家,会主动送上钥匙,意思是你随便什么时候进出都可以。 一旁的严武也点头道: “拥有小门的里坊,在长安有七处,这是大家都默认的,就连平康坊都有,尤其是当下国事都在偃月堂议,很多官员半夜才能回家,为了方便,才有的小门。” 吴怀实常年在宫内任职,对于长安某些隐秘的规矩还是不太清楚的,严武要不是因为在金吾卫干过,他也不知道。 “也就是说,那晚到底有谁进来,你们都不知道,对吧?”吴怀实问话道。 坊正结结巴巴道:“确实不知道,他们有钥匙,进出很方便的,都是上差,我们也管不了啊。” 这可难查了吴怀实意识到,金铺那场火多半是官府自己干的,但是究竟来自哪个衙门,被谁指使的,就不好查了,因为钥匙是可以配的,保不住那些衙门的人为了方便,私下里配了多少。 好在这类侧门只出现在拥有夜市的里坊,出不了多大问题,李林甫都默认平康坊有侧门,他还能说什么呢? “今日换把锁,想要钥匙的,让他们来找我,”吴怀实起身道。 他接下来,还要去一趟右武卫,因为那晚在金铺附近值夜的,是右武卫的兵曹参军韩混。 “金城坊那把火,会不会与这件事情有关联呢?”离开公廨之后,严武跟在屁股后面问道。 吴怀实咧嘴一笑: “关联大了,一个是裴夫人的产业,一个是燕国公的外宅,哪有这么巧,走水的都是贵人宅邸?查一查,裴夫人、燕国公、张二娘最近都去过哪里,他们之间是否有什么交集。” 说罢,吴怀实补充道:“不要去问右金吾,隋王牵扯其中,那边是不会跟你说实话的。” “嘶~~隋王牵扯了吗?我怎么看不出来?”严武装傻道。 吴怀实瞪了自己的弟子一眼,冷哼道: “一个是表姐,一个是关系暧昧的老冤家,都跟他有关系,你说他牵扯进来没有?” “我觉得没有吧隋王从西北回来才不久啊,”严武嘿嘿道。 吴怀实一脚踢在他大腿上,笑骂道: “是啊,他回来之前什么事都没有,刚回来长安便两次走水,我也不希望他牵扯其中,但这两件事,绝对跟他有关系。” 张二娘被送进隋王宅之后,李琩第一时间赶来探视。 “怎么回事?怎么会好端端的走水?人没事就好,你先换件衣服吧,”李琩一脸担忧的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后,招来下人为张二娘沐浴更衣。 张盈盈几乎已经肯定,就是李琩干的,因为李琩刚才这句话,从头到尾都透露着虚伪,而以李琩的城府,想要哄骗人是很容易的,而对方刚才的敷衍态度,明摆着就是不想掩饰。 也就是说,李琩只是演戏而已,而且是故意让她知道在演戏。 这就叫看透不说透,继续做朋友。 郭淑韦妮儿等人都被惊动了,而韦妮儿更是亲自照顾张盈盈沐浴换衣,这里只有她的衣服,张盈盈穿的了。 因为郭淑和杨绛的个子高。 温暖的堂屋内,一群人围绕着哭哭啼啼的张盈盈问长问短,大家虽然也是在客套,但是比李琩刚才的表现真挚多了。 就连武明堂也是不胜唏嘘道:“真是多事之年,明日拜拜火神吧。” 李琩刚才一直在盯着武明堂,因为他见识到了一种超强的演技,用柳宗元《贺进士王参元失火书》的句子来形容,最贴切不过:始而骇、中而疑、终乃大喜。 武明堂起初在听说之后,一脸骇然,对于三天之内长安两次走水而感到不可思议,接着就是疑惑,到底是什么样的贼人,敢对外戚下手,最后就是恭喜张盈盈了,没事,房子没了都是小事,你人没事就行,这叫大难之后必有后福。 “那些白妖太猖獗了,”郭淑也是怒道: “我在长安见过几次,他们见到我竟不知俯首低头,真是没有规矩,做出这样的恶事,也是预料之中。” 大唐是非常照顾外国人风俗的,一直都保持着开放和包容的态度。 波斯是向大唐朝贡的,但因为路途遥远,所以次数不多,正常的朝贡只有四次,分别发生在公元638年、639年、647年、648年,也就是李世民和李治在位时期,而且大唐还在波斯先后设立过六座都督府。 不正常的次数就多了,因为开元时期,被大唐认可的波斯王卑路斯一脉已经在当地不行了,卑路斯更是病逝在长安,他的儿子泥涅师从长安出发,被裴行俭护送至碎叶城,返回故国想要光复,也失败了,二十年后灰溜溜的又返回长安,被李显封为左威卫将军,也是死在了大唐,但是他的儿子普尚依然留在故国。 当下给大唐朝贡的,就是普尚这一系。 金城坊的波斯寺教首,是新来的波斯人,跟卑路斯这一脉没有任何关系。 张盈盈心里很清楚,李琩一次没有弄死她,就不会再有第二次了,但她还是担心,所以才主动示好,希望李琩高抬贵手。 一切都在不言中,她知道李琩会懂的。 “燕国公府来人了,希望将张二娘接回去,”管家张井进来通报道。 张盈盈闻言赶忙道:“让他进来,让我交代他。” 说罢,她看向李琩道:“让我在你这里躲几天,我不想回去。” 自从她被太子休了之后,与家里的关系就一直不好,因为她牵连自己的父母得罪了少阳院,所以才想着能够做些什么事情,挽回父母对她的关心。 王韫秀的那件事,就是一次讨好少阳院的机会,张去逸欣然做了,但是眼下事情闹这么大,张去逸肯定非常恼怒,所以张盈盈短时间内,也不敢回去。 郭淑第一个耷拉下脸来,我们家又不是收容所,发生这么大事情,你住王府算怎么一回事?你又不是没有家。 但她还是尊重李琩意愿的,闻言看向李琩道: “郎君怎么看?” 李琩点了点头:“收拾出一间庭院,让她暂且住进去吧。” “我隔壁不是有一座空置的院落吗?”武明堂看向李琩笑道。 李琩点头道:“对,就住在阿姐隔壁吧。” 张盈盈心头一紧,胆战心惊的看向武明堂,她心里清楚,能不能获得李琩的谅解,武明堂将会是最难过的一关,人家的铺子都烧没了,损失惨重,能不记恨她吗? 我是有错在先,但你们也差点烧死我,大家应该扯平了吧? 第二百七十二章 点到即止 金城坊的纵火案,也移交给了吴怀实,明摆着两件案子之间有关联,涉及到了高层次的斗争。 所以张二娘这桩案子,还是以波斯寺与张盈盈素有矛盾,报复杀人而结案。 事情究竟是怎么样的,知道的人永远都是极少数,你知道的只是让你知道的,你不知道的才是真相。 这么做,无非就是两个字,秩序,秩序大于一切,所有事情都要给秩序让路。 律法的本质也是为了维护秩序,而不是正义。 吴怀实挨个的盘问了当晚在金城坊守夜的金吾卫,一点东西都没有问出来,藩镇军士有一点比十六卫强很多,那就是他们不怕死,那么不怕死的人,往往都非常可靠。 尤其是这帮河西兵本身就是一个小团体,你敢说出事实,害的是大家所有人,过命的交情,宁愿自己吃亏,也不会出卖袍泽。 本来高力士并没有告诉吴怀实真相,但是随着金城坊着火,高力士心知再瞒着对方的话,吴怀实会稀里糊涂完全摸不着北,于是他亲自将吴怀实召进宫一趟,告知了详情。 “你今后不要再跟隋王往来,这是为你好,”离开兴庆宫的吴怀实带人前往燕国公府张去逸家里,半路上朝严武道: “我知道他在你这里有一份恩情,但这份恩情太要命了,今后我不准你做的事情,你千万不要做,兹事体大。” 吴怀实知道真相之后,也是心如乱麻,少阳院与隋王宅正式决裂,代表着皇储之争会再起风波,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会有很多人掉脑袋。 李琩无疑非常冒险,但太子也好过不到哪去。 严武皱眉道:“师父不能跟我说清楚吗?我听的云里雾里的。” 吴怀实叹息一声:“都出嗣了,还不肯消停,惦记着不该他惦记的东西。” 严武浑身一震,瞬间明白了,牛比啊,隋王这是想将太子给拉下来?这么大的胆魄和勇气吗? “可能性大吗?”严武双目放光道。 吴怀一愣,一巴掌拍在严武头顶的幞头上,斥道: “怎么?你也想掺和吗?也不看看你几斤几两,记住了,隋王有死无生,他既然做出了选择,那么谁也救不了他。” 严武顿时忧心忡忡,吴怀实看在眼中,叹道: “世事无常,纷乱之下能保住自己就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别以为李林甫眼下权势滔天,他就真能帮隋王成事,张九龄能下台,他照样也能下去,都只在圣人心意罢了,自保之道,便在于置身事外,有机会了你也劝劝你阿爷,不要让他掺和,一把年纪了,别给子孙后代招麻烦。” 严武心情沉重,默不作声,沉吟半晌后点了点头: “我听师父的。” 吴怀实展颜一笑,点头道:“这就对了,你小子将来是要接我班的,按照我教给你的路子走,无论谁继承大统,你都不会有事。” 他现在走哪都会带上严武,两人的关系已经超出师徒范围,多少有点父子之情了。 吴怀实也是有子女的,他这样的顶级巨宦,子女还不少,而且他的子女与严武相处的非常不错,私下里称兄道弟的,正因如此,吴怀实有心将严武当做义子培养,好给自己的子女们留条后路。 名义上,在大唐世袭的只有爵位,官位是不行的,但实际上,朝堂上几乎全都是官二代、三代、n代,因为这样的门庭出身,本身就比其他人更具备优势,也更具备治国理国的能力。 因为他们从小的认知,价值观、世界观,完完全全就是当官的路子。 你爸爸是个木匠,那么就算你不学,也对这一行非常熟悉,你爸爸是吏部尚书的话,那么你只要不出大问题,保底都能混个七品官。 严武这小子心思通透,人又机灵,性格狠辣,为人处世也逐渐在模仿他爹,实实在在就是块当官的料,吴怀实是非常看好严武的,而他也有能力扶持严武,等到他不行了,子女可以从严武那边获得反哺。 所以啊,一个人对你好,永远都不是无缘无故的。 “燕公虽然很小心,但还是被咱们查到他见过韦坚,”严武主动转移话题道: “但是线索到了韦坚这里就不好查了,没有圣人特许,这个级别的,咱们没法审问啊。” 吴怀实笑道:“这就是办案的难处所在,勋贵高官,是需要得到尊重的,他们也拥有更高的免责权,八议免罪就是他们的护身符,所以三法司的案子,牵扯到大人物的,基本都是十恶大罪,因为小罪的话,八议就给免了,打个比方,如果东市那把火是韦坚放的,你觉得我们可以找他问罪吗?” 严武毫不犹豫的笑道:“不可以,没有大人物伤亡,这样的罪名对他不疼不痒,人家不认,又不能动刑,审不出结果的。” 吴怀实点头道:“所以啊,我们的任务是查清楚真相,然后呈报圣人,好让圣人心知肚明,并不是要找谁问罪,也不会追究任何人的罪,因为案子已经结了。” “明白了,我们是要搞清楚,他们到底在怎么斗法,都有哪些人牵扯进来,”严武道。 吴怀实哈哈一笑:“孺子可教。” 燕国公府,吴怀实令羽林军留守府外,自己只带着严武入府。 “恕罪恕罪,来的唐突,叨扰燕公和夫人了,”吴怀实非常礼敬的朝着张去逸夫妇揖手道。 张氏夫妇也是非常客气,面带微笑的将吴怀实请入客厅。 打狗还要看主人,如果你的主人是李隆基,那么在长安,就没有谁敢不给你面子。 皇子都得管高力士叫阿翁呢。 “我来这里的事情,希望燕公夫妇不要外传,若有人问起,就说我是代圣人探视二位,”吴怀实端正的坐着,虽然面带微笑,却是不怒自威。 他是辟仗使,圣人脸面,在外不能表现的太卑微。 一听这话,张去逸顿时意识到不妙了,实际上,从吴怀实进来的那一刻,他便已经心惊胆颤,女儿居住的外宅被烧,这不明摆着是人家的报复手段吗,事情已经严重到了这个地步,由不得他不害怕。 那么吴怀实今天来这里,必然是奉旨问话了。 但是呢,他绝对不敢说实话,说出来,就是正儿八经的交构太子了。 交构这个词,涵盖的范围太广了,但真正意义上会被定罪的,就是你在帮他做事,你们是利益共同体。 李琩身上有不少交构罪名,什么崔圆、裴耀卿、卢奂、盖嘉运,之所以没有成立,就是因为这四个人并不是在为李琩做事,而李隆基也绝对不会承认,裴、卢、盖这是什么级别?这是给朕做事的。 你能说盖嘉运出兵攻打吐蕃,是给李琩做事吗?那么李琩又是在给谁做事?最后那条线还不是握在圣人手里。 而李琩与盖擎的联盟,并没有多少人知道,毕竟盖擎还接着杨玉瑶这条线给圣人送贡品呢。 “吴将军有什么话,尽管问,我这里知无不言,”张去逸道。 吴怀实点了点头:“据我所知,燕公与韦京尹素无往来,那么五天前,你为何要去拜访?还是在夜里。” “拜访韦坚?从未有过的事,”张去逸咬死不承认道: “既然是夜里,那么一定是吴将军的人看错了。” “有这个可能,”吴怀实点了点头: “那么张二娘为什么不回家,而是住在隋王宅?” 张去逸愣道:“这个我真的不知道,我曾派人接她回来,但是她不肯。” “她为什么不肯?出了这样的事,不应该是待在家里最安全吗,隋王与她的关系本就复杂,这么做太不合适了,”吴怀实皱眉道。 张去逸叹息道:“不瞒吴将军,自从那件事之后,二娘便极少回家,即使回来,我们父女之间的关系也比较僵,很少言语,兴许是她觉得家里不自在吧。” 吴怀实笑了笑:“但我的人查到,五天前,张二娘还是回了一趟家里的,燕公不会告诉我,又是我的人认错了吧?” “这个她确实回来过,但是我刚才也说了,她即使回来,我们之间也没有话说,”张去逸道。 吴怀实点了点头:“可以理解,毕竟那件事的影响确实太坏,也就是说,张二娘回来过,但是燕公与她并无交流?” “是这样的,”张去逸点头道。 吴怀实也点了点头,起身揖手道: “既然如此,我便不久留了,燕公宽心,我只是询问一些事情罢了,没什么要紧的。” 这句话是在告诉张去逸,无论你是不是说的实话,你都不会有事,但是圣人会怎么看你,我就不知道了。 张去逸自然是听明白了,但他也没有办法啊,这件事打死都不能认的,要是认了,圣人的表弟都做不成了,因为你在交构人家的接班人,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你对圣人不够忠心呢? 吴怀实就这么走了,他也不会再问下去了,张去逸拜访韦坚,他是多方求证过的,虽然对方出行非常小心,夜里通关都有人帮着隐瞒,但是这些人绝对不敢隐瞒吴怀实。 而吴怀实也不会将这些人卖了,他只需要知道,张去逸确确实实见过韦坚,这就足够了。 至于你跟韦坚到底说了什么,吴怀实压根就不会好奇,你愿意说,他都不愿意听。 高力士交代过,不审查,不追究,不问责,所以吴怀实不需要搞清楚事实,而是搞清楚事情的脉络就可以了 李晟肯定是被免职了,案子总是要有一个交代的,毕竟东市刚走水,你的辖区就又来了一次,风口浪尖,不处理你不行。 反正李晟也要专心备考今年的武举,没有了职位约束更加自由,可以安心去河西进奏院向盖擎请教用兵之道。 武举有六个必考项目,长垛、马射、马枪、步射穿扎、翘关负重、身材言语。 这方面,李晟已经练到家了,尤其是步射和马射,但凡见过的,都对他的技艺赞不绝口。 考过了这六项,才是分科,他是军谋宏达材任边将科,如果过关,直接就是八品的武职。 而这一科的考试内容,涵盖了古往今来的许多战役,主考官会随机抽取,询问考生的看法,还会增设考题,由考生入局,布局军事,内容涵盖行军、阵法、驭兵、后勤、地理、天文、气候等等等等,非常复杂。 而李晟做为将门出身,很多都是熟悉的,但肯定距离高手还差得远,那么做为西北三大猛将之一的盖擎亲自指导,必然是受用无穷。 但你也别指望盖擎什么都会教,人家只会对一种人倾囊相授,那就是儿子。 “良器,我可就托付给你了,就让他住进你的进奏院,只等开考,”李唱将盖擎送至门外,随后询问李晟行李准备的如何,嘱咐一番后,目送二人离开。 而与此同时,进入巷子的吴怀实也正好跟盖擎打了个照面。 “吴将军,”盖擎拱手道。 “盖将军,”吴怀实拱了拱手,看向李晟道:“盖将军是要将此人带走?” 盖擎点了点头: “良器要参加今年的武举,隋王将他托付给我了,虽微末之才,但还算有点经验。” “将军谦虚了,” 吴怀实本来是打算询问一番李晟当晚的情况,但是既然李琩保的这么明目张胆,也就没那个必要了,反正当晚在场的又不是只有李晟一个,河西兵那边,他都问过了,那帮人口径一致,那么李晟多半也是如此,问不出什么新鲜的东西。 “盖将军请,”吴怀实道。 盖擎点了点头:“吴将军先请。” 吴怀实笑了笑,拍了拍李晟的肩膀,就这么擦肩而过,朝着正向这边走来的李琩迎了过去。 “听说张二娘住在贵府?”吴怀实开门见山道: “我是来找她的。” 李琩点了点头,转身抬手道:“吴将军请,我这便派人请二娘过来。” “不必麻烦,她住哪,我自去寻,” 吴怀实微笑抬了抬手,拒绝了李琩的好意,大大方方入府,先是去见过王妃和郡王之后,这才去往张盈盈住着的那座幽静别院。 他本不希望李琩跟着,但是李琩完全没有走的意思,吴怀实也只好暂时由着李琩,等到待会不方便了,再请李琩回避一下。 “贵人与波斯教那帮白虏,平日有过纠纷?”吴怀实见到张盈盈之后,询问道。 张盈盈点了点头:“无礼蛮夷,低俗无教,愚昧无知,犯我礼仪,恶其久矣,我曾入寺训斥其教首,可见贼人因此怀恨在心。” 吴怀实笑了笑,看向一旁的李琩道: “没人教她吧?” 李琩故作一愣,皱眉道:“吴将军的意思,我教她这么说喽?” 吴怀实摇了摇头,指了指身后的方向。 他来过隋王的次数可不少,自然知道武明堂住在哪里,所以他看似指向背后,实际上是指东边武明堂所住的庭院。 而他看似是指武明堂,实际上还是指李琩,毕竟他现在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了,确定自己判断的没错,这压根不是什么小争斗,而是关乎国祚的大争。 严武站在吴怀实背后,也不敢吭声,他是不了解实情的,但是吴怀实警告过他,要与李琩保持距离,那么当下就算有心帮李琩说话,也不敢开口了。 “我那表姐这几天都在东市处理善后事宜,每日回来的都很晚,我都见不着她的面,”李琩道。 吴怀实点了点头,李琩已经给了他答案了,没有否认,就是承认,但是李琩嘴上绝对不能认。 于是他继续看向张二娘,道: “案子已经了结了,贵人该回去了,长久住在亲王府,不合适的。” 吴怀实甚至都已经猜到,张盈盈看似在这里避祸,实则是被扣押,所以他今天,要将张盈盈带走。 果然,张盈盈本能的看向李琩,但她瞬间反应过来此举不妥,迅速低头道: “我会尽快回去的,就不劳吴将军担心了。” “我不担心你,”吴怀实笑道: “担心你的是圣人,既然如此,那便多留几日吧。” 说罢,吴怀实起身看向李琩: “隋王送送我吧。” 同一时间,他给身后的严武打了一个手势,示意严武不要跟的太紧。 离开庭院之后,吴怀实打量着这座东宅的光景,朝李琩笑道: “王府扩建之后,确实是宽敞了许多,也符合亲王规制,但不能再大了,再大可就逾制了。” 李琩笑了笑:“这东宅啊,还是机缘之下才扩充入府,我当初并无此意,拗不过杨三娘的一片好心,宅子嘛,不论大小,我住的地方终究都是一样的,也就是下人们拥挤了些。” 这两人的对话,都非常有深意,吴怀实在暗示李琩,你不要谋划的太大了,这是破坏规则,而李琩反过来告诉他,我的所作所为都是顺势而为,本没有争的心思,但造化弄人,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不懂事的人,就不要跟她计较,心直口快而已,没有什么坏心思,”吴怀实边走边说道: “我知道这件事你没有错,但还是有纰漏的,不应该让外人知道,这下好了,越闹越大。” 李琩完全听懂了对方的意思,吴怀实口中的外人,就是张盈盈。 王韫秀去过张盈盈的外宅,而张盈盈立即便来了隋王府,随后又去了燕公府,用屁股想,吴怀实也能猜到问题出在张盈盈身上,而对方也心知肚明,所以才会住进隋王宅。 这简直就是最好的破解之法,这个张二娘的心智,远远超出常人,因为人家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住进隋王宅不但能平息事情,还能确保安全。 因为李琩绝对不敢在隋王宅下手。 李琩点头道:“我绝没有这个心思,也从未计较过,奈何有人不愿意让我过安生日子,那我若是没有回报,今后岂不是任人欺凌?” 吴怀实一脸无奈的笑道: “宫里的意思,隋王应该是能猜到的,要轻拿轻放,你们此番争斗,不宜声张出去,你的委屈,我都会如实奏报圣人,但今后若遇到难处,不要冲动,先请示圣人,又不费力气,你说对吧?” “吴将军说的对,”李琩点了点头:“那么,查清楚了吗?” 吴怀实摇了摇头:“不查了,点到即止,隋王权当是给我个面子,这一次不要计较,他们若是还有后招,高将军和我,不会让他们好过。” “行,既然有吴将军这句话,我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李琩笑道。 他看得出,高力士和吴怀实的立场,是不希望出现乱象的,这自然也是基哥的立场,所以他们会息事宁人,已经烧了两把火了,如果不能压一压,还不知道接下来会闹成什么样。 而吴怀实嘴上说不查,但东市那场火究竟是谁放的,我不追究,但我总是需要知道是谁。 “告辞!”吴怀实该说的都说了,已经打算返回兴庆宫。 李琩道:“我送送吴将军。” “不必了,”吴怀实摆了摆手,示意严武跟上,两人就这么离开隋王宅。 出了安兴坊,憋了一路的严武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咱们这是要回宫吗?可是差事还没有办完啊。” 吴怀实骑在马上淡淡道:“差不多就可以了,剩下的只能慢慢查。” “有结果了?”严武诧异道: “师父并没有从张二娘那里问出什么有用的线索啊。” 吴怀实笑道: “你小子还嫩着呢,记住了,今后与任何人打交道,不要看他们嘴上怎么说,而是要揣测他们心里在怎样想,教给你一个诀窍,他们嘴上说什么,你反过来去琢磨,大抵就不会差了,当然了,遇到那些城府深沉的,这一招也不管用。” “你倒是跟我说说结果啊,”严武着急道。 吴怀实哈哈一笑: “金饰铺子,多半是韦坚干的,别人没那个胆,也就姓韦的敢在长安这么干,并且不怕被人查到,而金城坊那把火,是隋王的报复之举,两边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这把火,其实才刚刚烧起来。” 说罢,吴怀实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了严武,严武的脑子又好使,很快便消化完毕,皱眉道: “换成是我,我也想烧死这个女人,惹事精,留着是个祸害。” “但她留着,对圣人有好处,”吴怀实小声道: “你心里有数即可,不要外传。” 严武一愣,脑子里开始迅速分析,张盈盈到底对圣人有何好处呢? 第二百七十三章 贵妃出宫 贵族女子身边都有贴身婢女,有年纪大的有年纪小的,有漂亮的也有丑的,完全取决于你与主人的感情有多深。 感情深的才会贴身服侍主子的日常寝居,而且你的外事,主子也都会帮你解决好。 在婢女这里,伺候主子是内事,自己家的事情才叫外事。 伺候好主子,有时候是可以跨越阶层的,但即使你跳跃了一个阶层,仍然与主子捆绑在一起。 洛阳金饰铺子在长安的分店,清一色出身于武延秀的家生奴婢,因为武家被清算的太惨,很多旁支子弟都逃往洛阳,所以留在长安的产业,都交给了奴婢打点,当然了,自然是要抬籍的。 奴婢变成商人,这也是阶级跨越。 不管怎么说,武则天终究是李隆基的祖母,而且武家的势力太大了,你不能赶尽杀绝,所以说,虽然武家已经逐渐脱离出李武韦杨四大联姻集团,但过往的余威仍在。 南阳张可没有出过皇帝,没有嫁给过皇帝,也没有生下过皇帝,同是外戚,在武家面前,会自觉低人一等。 张盈盈此刻站在武明堂面前,完全就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小孩子,头也不敢抬。 屋子里,七八个年龄不一的彪悍奴婢就站在这里,张盈盈但凡敢还手,她们就会一拥而上。 “别躲啊,那只手,”武明堂手里拿着一把戒尺,笑呵呵的看着张盈盈。 她刚才都已经将人家的左手给打肿了,张盈盈已经是满脸通红,眼泪簌簌的垂个不停。 “夫人,我知错了,”张盈盈哭诉道。 武明堂冷冷道:“不要跟我解释,我不想听你的解释,因为我一个字都不会信,抬起手来。” 张盈盈神情凄苦,颤悠悠的又抬起了右手,武明堂唰的一下拍了下去。 “啊~~~~”张盈盈惊叫一声,疼的赶忙将手缩在小腹,一个劲的求饶道: “我真的知错了,夫人饶了我吧” 武明堂冷哼一声,抬手捏住对方下颚,道: “按理说,我该撕烂你的嘴才对,毕竟是你这张嘴巴招的祸,但毕竟是如花似玉的一个小美人,嘴巴烂了,今后还怎么见人呢?” 说罢,武明堂狠狠一戒尺抽在了张盈盈的嘴巴上,张盈盈的嘴角瞬间破裂,双唇颤抖着吐出一大口血水,梨花带雨,蹲在地上呜呜咽咽的痛哭起来。 这就叫一物降一物,她平日里在长安,也是不好惹的主,遇到武明堂就成小巫见大巫了,只有被拿捏的份。 武明堂是不会将张去逸放在眼里的,没有实权的外戚,在她眼里跟废物没什么区别。 你是圣人表弟,那我不也是圣人表妹嘛。 “小小年纪,胆大包天,敢招惹我?张去逸这个窝囊废真是养出一个小贱人,我见过蠢货,却没见过这么自以为是的蠢货,” 武明堂在一旁坐下,冷笑道: “勾搭太子,又勾搭隋王,嫌自己命长啊?瞧你那股子骚媚劲儿,全长安就你长了两坨肉?” 李琩眼下,就站在屋子外,他在等,等武明堂打完了他再进去当好人。 眼瞅着自己这个表姐说话越来越露骨,李琩不等了,推门进去。 转过回廊之后,见到跪坐在地上大哭的张盈盈,李琩装模作样道: “何必呢?阿姐下手怎就没个轻重?” “哼!”武明堂冷哼一声: “我不打疼她,她不长记性的,将来会害死你。” “不会不会我没有这个心思,”张盈盈一脸惊恐的赶忙摆手,嘴里含含糊糊,眼神求助的看向李琩。 李琩叹息一声: “算了。” 武明堂起身就走,毫不拖沓,转瞬间,屋子里就只剩下李琩和张盈盈了,后者哭哭啼啼的爬了过来,抓着李琩的双腿哭诉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绝无害你之心,你要相信我,我是你的女人啊” “我相信你,”李琩微笑着抬手去扶对方。 张盈盈一愣,迅速躲开李琩的双手,呆愣的直视李琩道: “你别这样,我害怕。” 李琩笑了笑:“你还知道害怕啊?我以为你不知道呢。” 说着,李琩叹息一声: “有些人啊,怎么劝都没有用,本性难移,我平日如何对你,你清楚,你怎么回报我,你自己心里也清楚,但念在情分一场,我不跟你计较,你回去吧。” 张盈盈表情呆滞道:“我这个样子怎么回去?你今后不打算再见到我了,对吧?” 李琩掏出一块巾帕,擦拭着张盈盈嘴角的污血,淡淡道: “没有那么严重,往日什么样,今后还是什么样。” “你差点烧死我,”张盈盈一把抓住李琩的手腕,直视李琩道: “但我不记你的仇,因为我知道是我做错在先,但我的本意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太子和你,我是选择帮你的。” “那你得做给我看才行,”李琩面无表情道: “日久见人心,我现在还不会否定你,但你起码要让我知道,你是倾向我的。” 张盈盈松开李琩的手腕,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红肿的双手,表情凄然的缓缓起身,喃喃道: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对你是真心的。” 说罢,她返回内室擦拭自己身上的鲜血,李琩召来侍女为她更衣之后,派郭敬将对方送回燕国公府。 武明堂方才并没有离开,而是躲在外面偷听,等人走后,她才又与李琩碰头。 “都这个时候了,她的嘴里还是没有一句实话,这种女人是没有真心的,你不会被她骗了吧?”武明堂朝李琩道。 李琩笑了笑:“偶尔也会相信她,因为她说话一直都是半真半假,就看如何分辨了,” 历史上张皇后的形象,李琩是非常熟悉的,所以从一开始,李琩与张盈盈打交道就非常谨慎。 “我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都没有她这么复杂的心思,”武明堂皱眉道: “她的性格很奇怪,野心还很大,这类人早点死了,对大家都好。” 说着,武明堂忽的一笑: “但是现在还不能死,我猜,圣人会私下见她一面,这个女人将来,会带给你无穷无尽的烦恼。” 李琩赞同的点了点头,吴怀实应该已经大致了解事情经过了,那么张盈盈眼下的处境就变得非常微妙,因为她的所作为,符合基哥的利益。 而基哥很大可能会将张盈盈培养成自己和太子之间的搅屎棍。 李琩问道:“你的损失很大吗?我见你下手那么狠。” 武明堂笑了笑: “财货损失,永远都不叫损失,那是商人才会看重的,你觉得我会在意这些?” “你这是财大气粗,”李琩笑道。 武明堂淡淡一笑: “刚才内侍省来人了,圣人着我今晚入宫,明面上,算是安抚我遭受了损失,但实际上,是因为杨玉环今晨出宫了。” 李琩浑身一震,目瞪口呆道: “我说表姐,咱们能别这样吗?” 武明堂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杨玉环不在宫里,李隆基要趁着这个机会,与武明堂重叙旧情。 裴敦复要戴绿帽了? 武明堂淡淡道: “我一个妇人,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没有谁能像则天皇后那样,凡事都能由着自己的性子,其实在嫁给裴敦复之前,我也有过其他男人,要不然我一个没爹没娘的遗孤,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吗?” 李琩呆若木鸡,这可真是应了那句话,每一个成功的女人背后,都有无数个男人。 即使武明堂的身份已经足够尊贵了,但她毕竟是女人,没有男人帮助,她又能做成什么事情呢? 就像武落庭,没有李林甫,她的儿子仕途不会那么顺畅。 “阿姐这么做,到底图什么?”李琩是完全看不懂武明堂的,因为他觉得,武明堂应该没有那种复兴武家的心思,只是在按部就班的为家族做事而已。 武明堂笑了笑,道:“我也不知道。” 李琩点头了点头,没有再追问了。 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杨玉环终究还是遇上情敌了,而且她这个情敌可不好对付,李琩完全能猜到,基哥想睡武明堂,没有那么容易。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武明堂绝对会吊着基哥,因为她若是那么容易就被睡了,基哥不会珍惜。 男人嘛都是这样,一个个的都以为是女人在矜持,殊不知自己都快被钓成翘嘴了。 傍晚时分,武明堂悄悄进宫了,又是吴怀实亲自来接的。 而李琩紧接着便去了平康坊,他不是要找李林甫,而是去裴府见武落庭。 武落庭与武明堂,算是近亲,跟武惠妃稍微有点远,但这并不妨碍武落庭与武惠妃的关系非常好,毕竟大家都在长安,而武惠妃当年是非常照拂武落庭的。 李琩想从武落庭身上,彻底了解一下自己表姐的过往经历,只有从武明堂的人生经历当中,才能分析出她到底会是什么样的性格。 李琩也担心被武明堂牵连啊,毕竟这个表姐胆子也不小,她留在长安究竟在打什么主意,李琩直到如今都不知道。 要提防和警惕所有人,这是李琩时时刻刻都记在心里的做事法则 杨玉环为啥离宫呢,她的二叔杨玄珪快不行了。 如今她们一家子沾她的光,算是在长安站稳了脚跟,一大家子风风光光,富贵尊荣。 杨玄珪毕竟是杨銛的亲爹,杨玉环无论如何也是要来探视的,别人指望她,她也指望别人不是? “人已经糊涂了,谁也不认识了,可以准备后事了,” 杨玉瑶在堂屋的家族会议中说道: “咱家现在不比从前,各房仓廪充实,上有圣人眷顾,贵妃庇佑,下受世人敬仰,二叔就不要葬在蒲州了,去邙山吧。” 北枕邙山,南蹬洛水,靠山面水,藏风聚气。 洛阳的北邙山,一直是被公认的最佳殡葬之地,安魂之所,那边皇帝都埋了不少,贵族更是数不胜数。 但是北邙山最适宜做陵寝的那片区域,是需要皇帝批准的,也是一种恩赐。 杨銛自然希望亲爹能埋在那边,因为祖先的坟墓选的好,是会福荫子孙的,而且他们这支蒲州杨,看眼下的光景,多半是要将长安做为大本营了,今后回老家的次数会越来越少。 听到杨玉瑶这么说,杨銛杨锜兄弟第一时间看向坐在主位的杨玉环。 葬于北邙,还得看人家贵妃啊,他们肯定不好意思跟圣人开这个口,因为杨玄珪不是什么有功之人,对国家也没有大贡献,说白了,不配葬在北邙。 杨玉环点了点头,看向坐在下面的杨洄道: “八郎向圣人呈奏,我在后边帮着推一推。” “是,”杨洄微笑点头。 他今天是听说贵妃回娘家,特意赶来的,因为他现在想见贵妃一面可不容易,有了机会,自然就要套套近乎。 “还有一件事,”杨玉瑶瞥了一眼杨銛,看向贵妃道: “兄长不能服丧,丧礼要有二郎主持,服丧要三年,丢了官事小,坏了前途事大。” 杨玉环看向杨銛:“阿兄怎么说?” “这个”杨銛一脸犹豫的低下头,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 他是孝顺儿子,他想给自己的亲爹服丧,但是心里也清楚,自己已经出嗣了,名义上已经成了亲爹的侄儿,不能守孝,况且三年守孝期,确实太影响他的仕途了,所以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 “这还用商量吗?”老大杨卉顿时蹙眉道: “杨銛是顶了我们家门户的,你不能给二叔服丧,这是坏了规矩,杨锜一个人足够了。” 老八杨筱也附和道: “是这么个理,这是礼法,也是为你好,三年呢,谁知道三年之中会发生什么?如今你在朝堂还没有站稳,这个时候守孝,能不能回来都不一定。” 杨锜看向大哥,点头道: “阿爷的事情,我会打理妥当,当下时刻,阿兄要担起担子才是。” 杨銛叹息一声,点头道:“但我绝对不想出使吐蕃,这件事你们得帮我推了。” 吐蕃大败之后,留在长安的大使慕容经国已经向李隆基请罪,请求李隆基派使者前往吐蕃,修两国之好,续舅甥之情。 主要是败的太惨了,慕容经国做为吐蕃的纰论,深知此番举国之力攻唐,内部的损耗无法计算,只要是败了,第一时间就得求和。 李隆基呢,没有搭理他,因为他知道慕容经国做不了主,他要等到尺带珠丹给慕容送来指示,再做下一步安排。 而慕容经国前天上书了,吐蕃愿意继续朝贡大唐,还送上了尺带珠丹的请罪书,请求派使者往吐蕃,接受赞普的请罪。 这就是一个流程,请罪不是嘴巴上说说就行的,我得能够看到。 怎么看到呢,就是选一个使者代天子出使,接受降表,其实跟当年的舅甥之盟一个套路。 李隆基将这件事情交给了李林甫处理,李林甫认为接受朝贡符合大唐当下的利益,但是呢,决不能让吐蕃好过,于是他开了一份天价账单,打算拖死吐蕃。 慕容经国这几天就一直在跟李林甫讨价还价呢,不然这份账单若是被送回逻些城(拉萨),他都可以不用回去了,否则尸体都会被做成肉干。 而出使这件事,需要鸿胪寺出人,杨銛做为业务最不熟练的那个,被李林甫给选中了。 “这个好说,”杨洄笑道: “出使番邦这种事情,卿官可去可不去,使者级别越低,越是彰显我天朝之威,彰显我圣朝并未将吐蕃放下眼里,这件事,我来找右相通融,绝无问题。” 鸿胪两个少卿,一个是魏珏,不买李林甫的账,一个是张博济,李林甫女婿,这俩肯定不会去。 而李林甫其实也知道杨銛更加不合适,之所以这么安排,就是让杨家来求他,然后他顺手卖个人情,人家已经内定了由信安王家里的老三鸿胪丞李岘出使,脑子好,转的快,嘴巴伶俐,又有皇族之威,适合这个差事。 “这样最好,”杨玉环笑道: “家业大,很多事情都是需要大家一起来商量的,你们和和睦睦,同舟共济,我心里看着也高兴。” “都是托贵妃的福,”众人赶忙道。 这时候,杨玉环身后的侍女忽然走下台阶去往回廊,片刻后返回在杨玉环耳边低语几句,本来还带着一副笑脸的杨玉环瞬间变色,猛地起身道: “回宫!” “这是怎么了?”杨玉瑶察觉到不对劲,赶忙上去拉扯住自己妹妹,惊疑道: “怎么回事,宫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那个贱人刚刚进宫了,”杨玉环猛的甩开姐姐的手臂,咬牙切齿的就要带人离开杨府赶回兴庆宫。 大家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所有人都赶忙起身拦在杨玉环面前。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杨洄自然知道贵妃口中的贱人是谁,也知道东市那把火烧的是谁的产业,脑子一转,赶忙道: “东市走水,牵扯极大,圣人定是问询此案,贵妃娘娘万勿打搅圣人,本来无事,勿要生事啊。” “八郎说的对,你不要妄自揣测,”杨玉瑶更是一脸着急的死死拉住自己妹妹道: “那是裴敦复的妻子,你这么一闹,圣人颜面何存?你是不是想我们都死?” 杨玉环虽然是个醋坛子,但也不是没脑子,经杨玉瑶这么一提醒,瞬间反应过来。 确实,那个贱人是大臣的正妻,自己若是就这么莽撞进宫,不等于是在说圣人私会大臣妻子,这个罪名可不是闹着玩的。 老大杨卉更是直接道: “你今天别想出这个门,恃宠而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这是在家里,大家嘴上称你贵妃,但你终究还是我们的妹妹,有些事情,我们不会由着你胡来的。” 所有人都意识到,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贵妃带气回宫,否则会闹成什么样子,后果难以预料。 圣人的脸面是最大的,即使你是贵妃,也不能给圣人摆弄这样的脸色,那是找死。 大家一通苦口婆心的劝说,好不容易将杨玉环重新摁回了座位。 杨洄站在屋子中央,直言道: “我跟贵妃娘娘明说了吧,东市那把火,牵扯的是皇子之争,事情大到天上去了,圣人过问那是再正常不过了,您千万不要乱想。” 老大杨卉瞬间一愣,皱眉道:“李琩要跟太子翻脸了?” “已经翻脸了,我的大姐,”杨洄苦着脸道: “三天之内两把火,两边已经斗起来了,这种事情谁也不敢乱说,你们千万别传出去。” “我也明说了,”杨玉瑶起身道: “这是早晚的事情,十八郎如今已经是骑虎难下,他就算没有这个心思,太子也不会放过他,与其说是翻脸,不如说是自保,咱们家明里不能有立场,但暗地里,适当帮衬一把,还是应该的。” “不行!”大姐夫崔峋赶忙道: “历来掺和这种事情,那都是抄家灭族的下场,我们必须置身事外,丑话说在前头,谁要是有立场,我即刻面圣检举她,这是为大家好。” “你敢检举我?”杨玉瑶顿时怒道: “别忘了这个家是谁撑着的,你闺女嫁入少阳院,你以为你就能是外戚了吗?别忘了,太子妃人家也有儿子,继承家业也轮不到你那个女婿。” 崔峋怒道:“你这是在害大家,我没想过沾谁光,但也绝不想被人牵连,你站队那是你的事情,别牵扯上大家。” “你们别吵了!”大姐杨卉站起身,冷着脸看向杨玉瑶,训斥道: “你还将我这个大姐放在眼里吗?一个妇人也想做家主吗?你做的了吗?现在尾巴翘到天上了,别忘了是谁将你带大的。” 杨玉瑶一愣,气呼呼的一屁股坐下,嘀咕道: “我是跟你们商议,又没说一定要这么做,上来就要检举我,恩将仇报。” 崔峋是个君子,闻言也是叹息一声,朝杨玉瑶服软揖手道: “是我失言了,给三娘赔个不是,事情牵扯太大了,我知道你与隋王交情莫逆,但咱们不能感情用事,是要考虑亲族的,家族兴衰更替可谓瞬息万变,咱们这次兴起的太快,没有根基,一个不好,就是跌落悬崖,还希望三娘慎重。” 杨玉瑶也不是真生她姐夫的气,毕竟她知道自己的姐夫是个好人,闻言也表达了歉意,这件事就算这么揭过去了。 杨玉环等他们都消停了,才淡淡说道: “都老实点吧,你们的翅膀还没有硬到那个份上,不准选边站,谁若是犯了,我可不饶她,我在宫里,若真有了预兆,自会告知尔等,眼下都消停点。” “贵妃说的是” “还是听贵妃的” “贵妃放心,没有您的指示,我们不会乱来”众人纷纷道。 第二百七十四章 金仙观主 你还别说,张去逸父女,眼下也在宫里。 李隆基是个极度聪明的人,心知宫里的一些宫女宦官,已经被杨玉环给收买了,那么武明堂进宫的消息,肯定瞒不住。 所以他特意将张去逸父女也叫来,这样一来,就好像他是真的在过问这件事情。 高力士的人已经传来消息,给贵妃报信的宦官叫什么名字,基哥已经一清二楚了,这样的人,按理说不能留,但是基哥不会将他怎么样,如果处置掉,自己的太真会生气。 毕竟当初是他亲自挑选的奴婢负责侍奉太真,也特意吩咐那些下人,要对太真忠心耿耿,那么忠仆,有时候是可以法外开恩的,反正有高力士盯着,出不了什么岔子。 那个人之所以能够平安将消息送出去,本就是高力士故意放纵,否则他哪有那个本事。 眼下的基哥,正在跟武明堂下棋,玩的就是双陆。 他很喜欢眼下的这种氛围,也沉浸其中,心情大好。 正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李隆基半辈子薄情寡义,几乎不会对女人倾注真心,直到遇上武落衡。 也许老李家天生就被武家的女人所克,总之,他与武落衡的感情,还是深的。 那么第二次倾注真心,就是杨玉环了,但是他们俩的这对老少恋,爱情的成分不多,更多的是年轻的肉体,美丽的容颜带给李隆基的那种仿佛回到年轻时般的感觉。 而武明堂,是那种望而不得,让他心痒难耐的另一种诱惑。 如果说杨贵妃纯真无邪,那么武明堂就是一个顶级绿茶,她的每一个肢体语言,表情动作,都是刻意而为,目的就是诱惑李隆基。 等到李隆基被挑逗起来之后,她又会立即给对方泼一盆冷水,摆出一副保持距离、矜持端庄的姿态。 欲拒还应,欲迎还拒,她算是将李隆基给摆弄明白了。 这个年龄段的李隆基,能让他吃亏的只有女人。 “洛阳那边,还算安稳吧,”李隆基边下棋边说道。 武明堂浅浅一笑,娇媚道: “不知圣人口中的安稳,是指什么呢?” 李隆基哈哈一笑: “朕大概有五年没去过洛阳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都在干什么?” 实际上李隆基是在问,你们武家的人有没有不安分。 五年前,李隆基最后一次去洛阳,那是因为武惠妃也在,只要武惠妃在,那么一切就会非常安定,但是现在,武惠妃死的莫名其妙,还被安上了假传圣旨,诱使废太子瑛入宫救驾的骂名,所以他现在确实不愿意再去洛阳了。 因为他很清楚,武家的人,胆子非常大。 武明堂笑道:“圣人在上,没有人会乱来的,大家还是以前那副样子,懒懒散散的过日子。” “他们没有埋怨朕薄待他们?”李隆基淡淡道。 武明堂笑道: “是他们自己不成器,怨得着谁呢?族内子弟每年都有举人进京,但却没有一个中举的,可见家族衰落,已经不能阻挡。” 武明堂是非常清醒的,武家之所以出不了举人,不是因为真的没有人才,而是因为朝廷不让他们中。 眼下武家做官的,基本都是靠着门荫,而门荫这玩意是一代不如一代,所以当下的洛阳,高层官员姓武的没有几个,但是低级别的,武家能占三成甚至更多。 这是朝廷针对武家的政策,目的是将武家在洛阳大本营的那拨元老级都耗死了,逐步削弱之后,再提携那些年轻有为、亲近朝廷的武氏成员。 武则天之所以将洛阳做为大本营,就是因为要躲避长安的关陇集团,所以她不遗余力的在洛阳培植武家,扶持寒门士子,因此,武家与武则天时期的那些寒门出身的官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因为他们曾经合力对付关陇集团,而那拨寒门集团,在开元时期成长为整个国家的中流砥柱,也被叫做宰相集团。 所以李隆基对武家是非常忌讳的,武则天几十年打造的班底,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摧毁,所以基哥的后宫当中,三个姓武的,级别都还不低,就是要告诉武家,朕没有抛弃你们。 但实际上,武家正在被排斥出核心圈外。 李隆基笑了笑,道: “朕对他们,其实是没有仇怨的,也就极个别蠢货,妄图乱我国祚,终究是外戚,只要他们不乱来,朕只会厚待优遇,武敬一就是一个勤恳做事,忠于朝廷的老实人,所以他的女儿做了朕的儿媳,有机会了,你代朕转告他们,只要忠心于朕,朕不会亏待。” 他是一个顶级聪明的人,心知武明堂故意住进隋王宅,恐怕有所图谋,所以他要安抚好武家,给他们画大饼。 他希望李琩制衡太子,但绝对不希望武家支持李琩。 洛阳那是什么地方?长安生命补给线上最重要的中转站,那个地方要是乱了,收拾起来会比吐蕃麻烦数倍。 “臣妾一定带到,他们对圣人的忠心,永不会变,”武明堂笑道。 门阀势力,在有唐一代,都是皇帝们最头疼的问题,要不是黄巢清洗了一遍,宋朝的皇帝们也得头疼。 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门阀的影响力是非常恐怖的。 “让他们进来吧,”李隆基朝高力士淡淡道。 高力士点了点头,亲自去往外殿,将张去逸父女请了进来。 张盈盈眼下的模样是非常惨的,那张脸跟好看,已经不沾边了,嘴唇外老大一圈都是通红的,就像东成西就中的梁朝伟一样。 至于她那双被打肿的双手,藏在袖子里,李隆基看不到。 见到对方这副模样,李隆基也是愣住了,打人不打脸,怎么下这样的毒手? “二娘过来,让朕看看,” 李隆基一副关心的模样招了招手,将张盈盈唤来身边,仔细端详后,脸色瞬间一变,冷冷的看向张去逸: “不会是你下的手吧?” 张去逸一脸愧疚的低下头,道: “是臣力道重了些。” 他们父女来之前的路上已经商量好了,不能说是武明堂打的,否则事情就暴露了,只能让张去逸顶这个锅,毕竟脸是捂不住的,圣人见到之后肯定会询问。 “胡闹!”李隆基顿时怒道: “一个女娃娃,能这么教训吗?即使她犯了错需要惩戒,也不能打脸吧?” “是臣的错,当时正值气头,下手失了分寸,”张去逸卑微道。 李隆基冷哼一声,道:“因何事惩戒?” 张去逸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欺君这种事情他是不熟练的,为了避免被圣人看出破绽,只能将头垂的更低,道: “臣是责怪她与那些白虏置气较劲,凭的落了身份不说,还招来一场祸事,若非她平时张扬跋扈,怎会有今日之灾,臣是希望她能够谨言慎行,小心做事。” “倒也怪不着二娘,”高力士在一旁帮腔笑道: “实在是那帮蛮夷太过无礼,仗着圣人对番邦的厚待,平日确实过于蛮横了些,这是鸿胪寺的错,应该纠正。” 李隆基点了点头,冷声道: “告诉杨銛,再管不好这帮蛮夷,朕就让他去扫朱雀街。” “是,”高力士微笑点头。 那么接下来,李隆基假模假样的让张盈盈去了太医署,看看太医是否有什么好办法早日给她消肿,避免落下什么病根,将脸盘给坏了,那可真就成丑八怪了。 熬过这一关,张去逸重新恢复了表弟身份,笑嘻嘻的坐了下来,朝武明堂道: “明堂什么时候返回洛阳啊?” 武明堂呵呵一笑,斜眼看向对方:“你可真不会说话,怎么?想赶我走?” “我真没那个意思,”张去逸苦笑道: “你还是像从前那么伶牙俐齿,我说不过你。” 李隆基笑了笑,抬手示意两人不要再斗嘴了,开始聊起了家常。 有一个问题,很多人都想搞明白,皇帝只有一个人,为什么所有人都怕他呢? 首先,在古代社会等级森严的情况下,皇帝拥有绝对的权力和威严,再者,就是对国家和臣民的掌控。 而掌控,他一个人肯定做不到,需要有人来帮他,这类人,就是保皇派。 皇帝是要有自己的基本盘的,那就是宗室、心腹、忠臣、外戚,门生(科举),这五类人群与皇帝是利益共同体,会帮助皇帝来维护统治,以便从皇帝那里获取收益。 可以说,皇帝是大老板,而这些人就是各部门领着高薪的负责人,在皇帝的主导下,负责维持帝国的正常运转。 那么这五类人,既是皇帝最顾忌的人群,也是皇帝必须去要维持关系的人群。 顾忌,是因为他们有能力对皇帝造成威胁,维持,是因为皇帝需要他们管理更下面的人。 张去逸与武明堂,都属于外戚,那么在李隆基眼中,他们必须是保皇派。 可是呢,这两人眼下已经掺和进了太子与隋王之争,触犯了李隆基的利益,那么怎么解决呢? 不是处理掉,而是拉回来。 也就是说,朕要给你们更多的甜头,让你们知道谁才能带给你们更大的利益。 所以三人接下来这场聚会,可谓其乐融融,充满了亲情的温馨,欢声笑语,温情密意。 张去逸重新感受到,原来他表哥还是非常疼爱他的。 而武明堂不吃这一套,因为她心如铁石 李琩与他这个姨妈的关系还是不错的,武落庭跟他的生母武落衡这是一辈人,但是年龄却相差不少。 武惠妃是必然会在宫外扶持属于自己的势力,因为大唐开国至今,后宫之主其实一直都在干政。 裴光庭的出身是非常牛逼的,因为他的亲爹是位列武庙的裴行俭。 但是他倒霉就倒霉在,他的老丈人是武三思,所以他在睿宗李旦时期,被贬了,本来呢,他这样的身份基本上是起不来了,武三思那是谁,那是打算继承武周王朝,彻底断了老李家根的那位。 他的女婿,在老李家掌权之后,基本上是废了。 但是呢,裴光庭运气也是真不错,随着武惠妃得势,熬出头了,被李隆基召回长安之后,屡任要职,最终做了宰相。 但是他死的早,他若是死的晚一点,配合李林甫,有非常大的把握将李琩给送上去。 可惜了,历史的走向往往就是由一些大人物的寿命所决定的,武惠妃的暴薨,武家的下坡路跟坐上过山车似的,唰的一下就下去了。 而亲身经历过这一切的武落庭,也愈发的感觉到,武家的末路越来越近了。 “你连她是被谁养大的都不知道?”武落庭在家中接待了李琩,姨甥俩就这么干坐着聊天。 李琩笑道:“知道啊,武攸绪啊。” “你这孩子,那是你母妃的叔父,你就这么直呼姓名啊?”武落庭眼神责怪道。 李琩赶忙歉意道:“侄儿的错。” 武攸绪也是武士让这一支的,武则天那是武士彟一支的,老武家的字辈比较乱,当下的字辈有两个,一个是崇、一个是延,朝廷就是在压制这一辈的老人,等他们都死光了,接下来的武氏子弟就会回归正常,与其他家族享受朝廷给予的同样待遇。 当下还在长安的武忠、武信、武敬一、武就、武胜,这都改了名的,原先都是崇或延。 不改不行的,因为这两个字辈在长安的,都死绝了。 武落庭道:“她与薛和霑一样,都是被七叔(武攸绪)养大成人,七叔过世之后,如今的洛阳,就是他那三个儿子在主理家族事宜。” “这个我知道,武崇谦,武崇晖,武崇延,我见过他们,”李琩道。 这三个人年纪都在五十左右,算是当下洛阳的三头坐地虎,也是武家崇字辈当中年纪最小的,因为他们的爹排行就低。 之所以他们没改名,那是因为不打算来长安当官,要守着老武家最后的那点基业。 武落庭点了点头: “薛和霑是我的亲外甥,他的父亲是薛崇简,母亲叫武落嵩,我的亲姐姐,他也是太平公主的嫡孙,你今后要与他多多来往。” 太平公主一共有两个丈夫,第一个就是薛绍,薛和霑的爷爷,第二个就是武惠妃的亲大伯武攸暨。 “我听说,圣人一直都希望薛和霑入仕,是他自己拒绝的,为什么?”李琩问道。 武落庭道:“因为时机不合适,他肯定是要来的,但什么时候来,要看时机。” 这个薛和霑之所以会被优待,是因为他的爹薛崇简是站在基哥这边的,也是太平公主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儿子,还被基哥赐姓李。 但是到了薛和霑就比较尴尬了,老薛家要跟他划清关系,父母又早逝,基哥呢也没有想起来管他,最后被武攸绪给养大了,那么人家自然已经将自己当作武家人了。 朝堂容不下武家人,老人那是没办法,多多少少跟基哥沾亲带故,新人那是绝对不行的。 “额七叔公过世之后,表姐就度牒做了女冠?那么她在洛阳都干了些什么呢?”李琩道。 武落庭笑了笑,慵懒的改换了一个坐姿,道: “自然是争权夺利了,我那个七叔之所以能活下来,就是因为太懂得和光同尘,其它几房一个个对官场趋之若鹜,恨不得靠着则天皇后能多分几杯羹,但七叔是个异类,他从小学习周易,醉心玄学,一意修玄,虽然因为拗不过族内,先后做过太子宾客,扬州总管司马,鸿胪少卿,但后来还是决定隐退嵩山,闭门谢客,日读易经,夜读庄子,暮鼓晨钟,悠然自得,所以他的那三个儿子想要在族内获得尊重,不容易,三兄弟加上明堂、和霑十余年来千难万难,终于做到了这一步,明堂在此期间,也是出了大力的。” 李琩明白了,看样子表姐曾经的男人,多半都是她以美色所诱的踏脚石,直到武氏三兄弟掌权,她才不用再出卖色相。 那么不用说,裴敦复应该也是属于这类属性。 “你母妃原先并不看好他们,但后来还是帮衬了不少,所以他们是欠你一个人情的,”武落庭观察着李琩的表情,说道: “你完全可以信任他们,武家需要你,你也有用得着他们的时候。” 李琩点了点头:“血脉亲缘,自是值得信赖,对了,表姐今晚进宫了,姨母知道吗?” “没听说,但也不意外,因为日间的时候,听过贵妃去宣阳坊,”武落庭道。 宣阳坊紧挨着平康坊,贵妃出宫又是大张旗鼓,她自然是听说了。 李琩现在已经开始担心,自己这个表姐会不会今晚就被基哥给睡了。 实际上,不可能的。 李隆基就算急色,也不会急到这个地步,他现在跟贵妃的感情正处在浓情蜜意期间,精神和生理上的需求都可以得到满足,对武明堂的那份情感,很多是心痒痒。 睡大臣的媳妇,他现在还干不出来,虽然他干出过更不要脸的事情。 张去逸与武明堂已经在亥时之前,离开了兴庆宫。 李隆基聊了一整晚,也累了,意兴阑珊的召入吴怀实,道: “问过了没有,少阳院最近没有什么动静吧?” 吴怀实点头道:“太子除了去东宫检校飞龙军之外,再没有去过其它地方,也没有见过其他人。” “也就是说,这件事跟他无关喽?”李隆基道。 吴怀实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至少目前看来,太子不知情,奴婢以为,多半是韦坚,别人没那个胆子。” 高力士顿时冷哼道:“给了他个京兆尹,胆子是越来越大了,明明是件小事,被他闹至今天这样的地步,着实可恨啊。” “你觉得是小事?人家可不会这么觉得,”李隆基笑道: “事关王忠嗣,小事也能变成大事,就让他们闹吧,朕倒要看看,他们能翻起多大浪来。” 高力士苦笑道: “张二娘恐怕是被裴夫人教训的,十八郎不会下这个手。” 李隆基笑道:“但说到底,还是帮十八郎打的嘛,金仙观眼下无人主持,就让张二娘做观主,今后玄门中事,可直接入宫呈报。” 金仙观,是李隆基早已过世的妹妹金仙公主的修道之所,这座道观的观主,地位是很高的,李隆基等于是授予了张二娘随时面圣的机会,说白了,要培养这颗棋子,甚至会直接指示张二娘去做一些事情。 李隆基继续道:“不宜再拖了,等到后天贵妃回宫,便在兴庆宫设较场,瞧瞧朕的这位太子,厉兵秣马的如何了。” 高力士一愣,赶忙道:“是不是设在东宫为宜?” 在他看来,太子的赢面不大,而李琩现在是绝对不可能让了,那么丢人,肯定是人越少越好。 如果在兴庆宫,圣人怕不是会让大臣们也来观摩,当众丢脸,太子脸上无光啊。 李隆基完全明白高力士的顾虑,顿时脸色阴沉道: “你以为朕不嫌丢人吗?飞龙军是从禁军当中拨出来的,他们丢人,龙武羽林就不丢人了?” 说着,李隆基看向吴怀实道: “别以为朕只是让你兼领右羽林,你就是右羽林大将军,他们如果像飞龙军一样废物,朕只会找你,不会去找别人。” “奴婢知罪,”吴怀实赶忙跪地: “今后定严加管教,勤加操练。” 李隆基缓缓起身,淡淡道: “有些事情,朕也要面子,但有些事情,朕就不能要这个面子,禁军是朕的亲军,朕不能因为在乎面子,就任由他们堕落颓靡,长长记性总是好事,边关儿郎在前面卖命,你们若是连武艺体魄都维持不了,朕养你们做什么呢?” 李隆基也是看到禁军的战斗力比起藩镇实在是差的太远,所以有了一种危机感。 关中军队本就不多,再加上不能打,今后难以面对危机状况,所以这个脸面,他宁可丢了,也要促使禁军来一场大整顿。 因为只有他丢脸,禁军才会知耻而后勇,严加训练,将脸面给他争回来,将战斗力提上来。 基哥无论如何都不希望,保护自己的是一帮废物。 高力士和吴怀实对视一眼,纷纷请罪,因为高力士眼下还兼着左羽林。 第二百七十五章 莫以当代论古人 今天的偃月堂议事,卢奂没有去,因为他出城送行了。 给谁送行呢?就是那些即将去西海郡上任的内政官员,卢奂做为铨选大佬之一,是需要走这个流程的。 一个两个,没有必要,但三十一个,那就不得不送了,这些人当中有两个进士。 三省六部的设立,将权力都集中在了中央朝廷,县一级官员的任命,也是朝廷说了算,但即使如此,仍有大批的候补官员在等待守选。 这不是好事情,因为候补官员当中,河北占了一半有余。 大唐的人口分布,非常分明,一共也就六个大区,关中地区,山西大同至运城一线地区,河南沿黄河地区,河北地区,巴蜀以成都为中心地区,江浙地区。 这六个地方,人口高度集中,除此之外的地区,就比较零散了。 京畿道人口共有54万户,河南道人口159万户,河北道人口148万户。 河南的人口高过河北,但为什么总是河北吃亏呢? 因为当下的大唐,是由两京走廊贵族集团操控的,这些集团子弟门荫的额度过高,占据了太多的职位,留下的空缺已经不多了。 而河北做为华夏文化发祥地之一,底蕴深厚,有真才实学的士子可谓层出不穷,是大唐人才输出大区。 但问题来了,科举规定,举人的数量是有限制的,上州每年贡献3人,中州每年贡献2人,下州每年贡献1人。 户满三万以上为上州,二万以上为中州,不满二万户为下州。 而河北道24个州,其中九州为上州,八州为中州,六州为下州,也就是说,河北每年供应给朝廷的举人数量,是最庞大的。 举人数量最多,中举的也不少,但却安排不了,这问题可就大了去了。 卢奂做为河北出身的官员,虽然已经尽力在挽回这个局面,但几乎没有效果,河北士子依然遭受冷遇。 返回长安城之后,卢奂去了平康坊,本想着继续参加偃月堂议事,却在李林甫的大门口被李琩给拉走了。 李琩呢,也是临时起意,因为他打算去一趟达奚盈盈那里,正好撞见卢奂回来,干脆便拉着一起。 “今天议的都是财赋,你去了也插不上嘴,跟我走吧,”李琩笑呵呵的将不情不愿的卢奂推上自己的马车。 他们俩上次见面之后,卢奂已经派人找到过颜令宾,透露了纳妾的念头。 但是当下的颜令宾,有了身后的家族庇佑,就算给人做妾,也是要走流程的,那么当下在长安做主的,便是右领军府录事参军颜允南了。 李琩以请教书法的名义见过颜允南,并且毫不避讳的说了,看不上颜允南的字,他要学颜真卿的,于是从颜允南那里借出了一些颜真卿平日里的练习草稿,直接交给了杨洄,让杨洄自己请高手临摹。 杨洄要帮着他从军器监更换兵械,需要颜真卿亲笔手书的公文,虽然不好临摹,有个七八分神似也就差不多了。 见到卢奂的那一刻,达奚盈盈都惊呆了,她也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对方,以为卢奂只会偷偷摸摸的将颜令宾纳入府中,没曾想大大方方的来了。 于是她赶忙令人去喊颜令宾过来。 “自从得到消息后,颜娘像跟变了人个似的,不吃逗弄了,经常都会脸红呢,我从前可没见过她这副模样,” 达奚盈盈热情的将卢奂请入内室,唤人煮茶。 卢奂闻言,完全没有搭茬的意思,就这么坐下,也不说话。 李琩笑呵呵的朝达奚盈盈眨了眨眼,道: “才子风流,颜楼主此番入住卢府,必然会成为京师的一桩美谈” 面对李琩的调侃,卢奂毫无感觉,也不会觉得窘迫尴尬,人家的那份定力可不是开玩笑的。 “你今天带我来这里,没有正事?”卢奂皱眉道。 李琩笑道:“什么才算正事呢?” 卢奂不接这句话了,因为他知道自己不管怎么接,李琩都能给他顶回来。 不一会,颜令宾来了,仍是一身朴素的襦裙,不施粉黛,就这么素面朝天的出现在卢奂面前。 她进门之后一句话不说,第一时间跪坐在卢奂身边,为卢奂斟茶之后,便垂首不语了。 李琩故意逗弄道: “为什么不给我这个媒人倒茶呢?” 颜令宾一愣,看了一眼李琩面前已经斟有茶水的杯子,重新站起来稳稳当当的又给点了几下。 李琩趁机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然后另一只手抚弄着颜令宾的五指: “颜楼主这双纤纤玉手,与少女无异,国宝郎好福气啊。” 颜令宾一瞬间俏脸通红,由白转红速度之快,惹得李琩和达奚盈盈一阵大笑,但是颜令宾却没有抽回手掌。 卢奂看在眼中,没好气的摇了摇头。 李琩故作依依不舍的放开她,朝卢奂笑道: “颜楼主通晓文史,工于诗画,今后不失为国宝郎知音,还望善待。” 听到这句话,达奚盈盈也赶忙看向卢奂: “能被国宝郎收留,是她的福气。” 卢奂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一动作便算是认可了颜令宾。 颜令宾看在眼里,头垂的更低了,她的苦日子算是熬到头了,这辈子基本上安稳了。 进了卢奂府,除非卢奂被抄家,否则没人再敢打她的主意了。 虽然她听达奚盈盈说,自己上门之后,很可能被主母当作婢女使唤,但这算的了什么呢?我本就是个伺候人的。 卢奂发现李琩今天还真就一点话题都没有,于是干咳一声,道: “今年的河北士子不出预料,还是最多的,我找右相商量过,希望今年的授官,能偏向河北一些,右相同意了,但我信不过他。” 能当着颜令宾探讨这个问题,说明卢奂已经将对方当作自己人了,而且也信任她,知道她不会乱说。 被绑了两次都没出卖卢奂,颜令宾的品德已经得到了验证。 “难啊,”李琩叹息道: “年年有门荫,这类人又是优先录用,占了太多的名额,而朝廷也必须优待,剩下的缺额那么多人去争,就是各凭本事了,右相有时候也难做啊。” 这里面的各凭本事,拼的是家族人脉关系,而河北往两京迁徙的那些家族,都已经收获了果实,没有迁徙过来的,只能待在河北玩命的卷,但他们又卷不过两京集团。 李林甫这个宰相,也是要拉拢人心的,别人求他办事,他不办,也得罪人,河北那边大多够不着他,也就求不到他头上,所以一直以来,河北士子在官场非常吃亏,因为朝中无人。 “所以啊,今年的大考必须再严厉一些,希望能多空出一些缺额,”卢奂淡淡道。 眼下的大考,都快成反腐了,逮住那些不干净的又没后台的,直接就会撸官,硬生生的开坑,让守选官员往里面补,以解决当下严重的就业压力。 开坑,还不能乱开,处在关中至江南一线,洛阳至幽州一线的官员,就不能动,因为这些人的职位太重要,动了影响太大。 今年的考生又创了新高,单是参加道举的,就特么有一千三百多人。 前几天的偃月堂甚至都有人提出,将明经一科改为三年,每年考一项,全考过了才算及第,目的是延长明经科考生的就业时间。 为什么针对明经呢?因为明经的考生数量太庞大,而且大多还年轻,拖一拖无所谓。 进士就不能拖了,因为考进士的很多年纪大的,你拖的话容易将人家拖死。 “说到底还是财政问题,财政不足以供养官员,才会有眼下的窘迫,”李唱淡淡道: “还是要来一次清查户籍,将那些偷税漏税的给揪出来。” 当下全国人口共有八百九十一万户,而这其中,不需要缴纳赋税的竟然高达三百五十六万户,如果能从这三百五十六万户当中揪出五十万户让他们缴税,那么士子无法就业的问题就会得到解决。 因为朝廷是根据赋税来控制编制的,赋税越高,就可以新增编制。 卢奂笑道:“这可就不好办了,每年都查,但也没见查出什么结果出来,圣人也不会同意加强清查力度。” 因为李隆基认为,当下是承平盛世,那么在平稳的时候,人们往往最难做出改变,等问题全都暴露出来再改,就为时已晚了。 当然了,李琩也认为这一点确实不好改,不缴税的大多都是贵族集团,自己查自己,可能吗? 干这种事情,需要一帮不怕死的寒门子弟才能完成,就像武则天以寒门斗豪门一样,那是皇帝才能做的事情,而且是皇帝轻易不会去做的事情。 后世的人们阅读历史的时候,经常会认为古人做的一些事情太过幼稚,但事实上,站在当时的社会角度考虑,那已经是最优选了。 李琩一个穿越过来的人,也照样解决不了大唐当下的社会问题,莫以当代论古人。 “听说李泌今年参加道举了?”李琩问道。 卢奂点了点头:“严公举荐的,他终于还是耐不住寂寞了。” “将这个人留给我,”李琩正色道。 卢奂笑了笑:“我尽力。” 李琩对李泌有兴趣嘛?没有的。 但是李琩从历史上知道,这小子入仕,起家是太子属官,李琩不需要这个人,但也不绝对不能便宜了太子。 这个人太重要了,是历史上唐肃宗李亨收服两京的第一谋士。 因为名气太大,所以眼下长安很多人都知道李泌来参加考试了。 李琩认为,自己若是拿不到这个人,就得杀掉。 他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班底,没功夫去培养一个还未起步的年轻人,因为感情需要时间,李琩没时间跟对方培养感情。 李琩已经收到消息,明日的兴庆宫,比武较技就要开始了。 所以他今晚在右金吾安排了一场宴会,算是给自己的这帮河西兵打气。 “一人半斤,多了不要喝,莫要误了正事,”盖擎今晚自然也受邀参加。 没有外人的大堂内,这帮河西兵没有了拘束,互相之间也是纷纷调侃,声音洪亮,听起来跟吵架似的。 李琩、盖擎坐在一起,王人杰与李晟此刻就在他们对面,中间桌子上放着的,便是明日要考核的科目。 马射、马枪、步射、步击、翘关、负重、穿扎、摔角,共八项。 没有军谋,因为这些人都是兵,不考脑子。 李琩指着考试内容,道:“与武举基本无异,就是增加了步击和摔角,这两项你们平日也有操练,不受影响。” 之所以武举没有这两项,是因为武举出来的要做将领,步击和摔角不常用到,因为即使你只是一个旅帅,也不应该轻易冲锋陷阵,否则你死的太快,队伍就乱了。 盖擎继续道: “有一点与武举一样,每一个人都要考量这八项,最后以胜筹论输赢,有些项目,弟兄们是吃亏的,比如马枪马射。” 一个人考八项,胜一场得一筹,筹就是一根小木棍,最后与对手比较胜筹数量,多的赢,大唐没有记分牌,就是靠这个计算。 五十名河西兵因为出身兵种不同,所以长项自然也不一样,大多的短板就是马枪马射,因为五十人当中,一半以上是步兵出身。 但是飞龙军就不一样了,李隆基一共才给了太子五百禁军,马匹肯定是要给人家配备的,但也不是人手一匹,总数只有三百,但是飞龙军人人都会骑射,这一点是肯定的。 但是在河西,擅骑射的主要出身于赤水军,其它军镇都以步军为主,很多人一辈子都没坐上过马背。 “好在隋王早有预感,让弟兄们习练骑射,否则这一次真就吃大亏了,”王人杰脸色凝重道。 河西不是这个样子,骑军和步军的界线非常明显,平日的操练内容完全就不一样,没有这种混搭的。 而这次比武,直到今天早上,兵部才送来了考试内容,竟然是参照武举考试来作为标准。 裴耀卿也派人通知了李琩,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中枢大部分人不希望河西赢,所以故意设置这样的标准,否则飞龙军输了,面上无光的人多了去了。 就连李林甫,也倾向于李琩不要赢的太过火,最好是营造一种侥幸胜出一筹的局面。 不然高力士、吴怀实、陈玄礼、章令信四个,首先脸上就要挂不住了。 禁军丢人,十六卫脸上也无光,所以这场比试,其实就是藩镇与内府的较量。 盖擎沉声道:“这么短的时间,就算儿郎们日夜习练,这两项也肯定是短板,只能尽量不要输的太难看。” 不会骑马的人,你指望他一两个月精通骑术那是不可能的,更别提马上射箭和马上作战。 所以李琩和盖擎刚才已经商量了,不擅长这两项的,要尽量保护好自己,该认输认输,不丢人,受了伤,可就没办法考接下来的那几项了。 没错,八项的顺序,马射第一,马枪第二,这简直就是为不擅骑马的河西兵量身定制的必败局面。 中枢那帮人这一次错会了李隆基的意思,他们不敢让圣人丢人,所以只能在这些方面卡一卡河西兵。 “咱们的人里,擅骑的有多少?”李琩问道。 王人杰道;“算上卑职,二十三个。” “这么少?”李琩沉吟片刻后,冷冷道: “这前两项,飞龙军必然不会留手,咱们也是一样,像老黄狗这样精通骑射的,一上去就给我杀人,虽然兵部没有说是生死局,但飞龙军必然是要下死手的,否则他们赢不了,若无这样的想法,咱们上去了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王人杰一脸凶狠的点了点头: “隋王放心,咱们的人玩的就是条命,打的就是生死局。” 到底分不分生死,中枢和兵部这一次给了一个模糊的概念,因为他们做不了主,做主的是李隆基。 如果基哥有交代,不分生死,点到为止,那么就按照人家的意思来办,如果人家什么都没说,那你绝对要做好分出生死的打算。 盖擎猛的拍了一下桌子,堂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听他道: “谈正事,别哄闹了,明天能不能活着回来还不一定,你们心里都有点数。” 坐在下方的老黄狗咧嘴一笑,露出那口獠牙,道: “禀隋王,可否容卑职今晚去趟南曲?若是能去成,死了也没什么后悔的。” 盖擎一愣,朝着老黄狗勾了勾手指道: “你给我过来。” “我不过去,”老黄狗赶忙低头,嘿嘿傻笑着。 两人这番对话,顿时引来满堂哄笑,大家纷纷开始挖苦老黄狗。 严肃场合,老黄狗不敢这么说,但今天的气氛,是非常温馨的,有一种情意在里面,所以大家都很轻松随意。 李琩就是要惯着这帮人,宠着这帮人,捧着这帮人,将他们打造成绝对忠心于自己的亲军。 还是那句话,忠心的前提,是你可以从对方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河西兵的需求,李琩一直都会尽量满足。 盖擎心中哭笑不得,面上却是冷哼一声,环顾众人道: “隋王待你们太厚了,规矩都不懂了,想死的现在就去死,别等到明天” “欸~~~”李琩笑呵呵打断盖擎,道: “明天不会死人,我希望大家都能平安归来,老黄狗不是想要女人嘛,活着回来,南曲的名妓,本王任你挑选。” 这话一出,众人又是一阵调侃,老黄狗直接跪地给李琩磕了三个头。 王人杰也感觉到,隋王对待他们这些人真的非常好,没有主子的架子,愿意跟大家打闹玩笑,这样的主子去哪寻呢? “儿郎们切勿轻敌,”接着,李琩面色一改,凝重道: “飞龙军从前如何,你们都知道,但当下如何,连我也不知道,一个李嗣业,一个王难得,这都是有万夫不当之勇的猛将,他们已经操练飞龙军三个多月了,人家可是憋着一股劲要干咱们,输了,我的面子事小,你们的性命事大,活着回来的便是富贵荣华,死了的一口棺材,怎么选,不用我教你们。” 盖擎赶忙补充道:“遇到自己的短项,以保命为主,隋王不希望大家有任何损伤,输赢论的是最后的总筹,你们要认清自己,切勿莽撞。” 众人纷纷应喏。 王人杰开始下去一个个的吩咐,比如老黄狗,八项之中有四个短板,步击、翘关、负重、摔角。 他完全是因为年纪大了,身上的伤又太多,所以步战是吃亏的,翘关是举重,他能比过人家年轻人? 所有他若是想赢,四项当中要在三项留力,主争一项,才能总筹占优,而王人杰给的建议,是步击。 因为步击是八项当中的第四个考试项目,前三项如果对手都能挺过来,那么在这一关如果能憋着劲弄死或弄伤对方,直接便是赢了。 而斥候的步战杀人术,是最强的,老黄狗只是吃亏在体力上面。 那么像徐少华、马敦这样的全能选手,就没必要嘱咐什么,基本是稳赢局。 而那些赤水军出身的,自然就是要在前两项当中,全力给对手造成最大的伤害,步军出身的,在前两项就需要保命了。 骑射这一项在武举当中,是骑马射靶,但是在日常比试当中,是骑马射人,在双方人和马都没有受伤的情况下,是以射中对手人身部位的次数以及盾牌格挡次数论输赢。 盾牌格挡的多,说明你有效的抵御了箭矢,射中人身部位因有甲胄而无伤,也算扣分项。 李琩今晚是不打算回去了,他明天就要从这里出发,直接去兴庆宫。 他离开座位,挨个的敬酒嘱咐,给大家加油鼓劲,他是不打算输的,而且还要赢的漂漂亮亮。 在公开场合与太子撕破脸,大概就是明天了。 基哥不是要利用他制衡太子吗?那他就要做出一副高压姿态,不断的羞辱对方,将李绍往绝路上逼。 必须让李绍觉得,基哥会将他换掉,才能逼迫这个懦弱的太子主动开团。 但是李琩知道,难度不小,因为李绍太软弱了,胆子太小了,逼一个胆小的人去做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并不容易。 第二百七十六章 李亨 李林甫早早就入宫了,花萼楼内伺候在一旁,帮着李隆基整理礼服。 他来的这么早,是想探探基哥的口风,如果基哥分外在意今天的比试,他也得劝李琩输给太子。 毕竟李林甫做官的唯一信条,就是必须让圣人满意。 “拳脚无眼,刀剑无情,边关儿郎誓死守卫疆土,都是杀人技,今天这场合,怕是不能留手,”李林甫蹲在地上,整理着基哥的下摆。 李隆基闻言笑道:“身在军伍,就是要杀人的,不会杀人就不要从戎,当绣花枕头吗?” 得嘞,有定论了,生死局。 “圣人说的是,”说着,李林甫笑呵呵的看了一眼一旁脸色不佳的贵妃,道: “就是贵妃娘娘没有见过这种血腥场面,臣担心贵妃会受到惊吓。” “右相多虑了,”杨玉环语气平淡道: “本宫没有右相认为的那么孱弱,儿郎们若无向死之心,又怎能守得我大唐万里疆域?” “说的好!”李隆基哈哈一笑,上前拉起贵妃的手,道: “太真随朕去吧。” 杨玉环面无表情,任由李隆基拉起手臂,却没有正眼看李隆基一眼,任谁都能看得出,人家不高兴。 至于为什么不高兴,在场的人心里都清楚,但绝对不会说出来。 杨玉环自打回宫之后,就一直是这样的冷漠态度,虽然她已经打听到,圣人同时见了武明堂和张去逸,那么杨洄的猜测是正确的,圣人确实在过问那件事情。 但她还是不爽,因为圣人选择的时间太暧昧,我刚走,她就来?我在的时候,你怎么不召她来呢? 李隆基呢,也没有因为杨玉环的态度而生气,他是非常宠溺对方的,耍点小性子,真情真性,只会让朕更喜欢。 兴庆宫是有演武场的,其实就是龙武军和羽林军的训练场。 这个地方的看台也不少,能容纳两千多人,因为基哥年轻时候喜欢阅兵,而且不单单在长安阅兵,有时候还会去外面。 毕竟是靠兵变上位的,所以特别在意自己亲军的战斗力,这就是为什么他宁愿失了面子,也不能让禁军坏了里子。 两千多个座位坐满了人,基本都是大人物,宗室外戚也有份参加,尤其是北衙四军和南衙十六卫,他们的高阶将领,除了有戍卫之职的,今天也都来了。 基哥就是让他们看的,让他们瞧瞧,藩镇到底将你们甩了有多远。 身为皇帝,即使已经进入养老阶段,但是他对藩镇的动向,是一刻不敢疏忽的,所以他很清楚,藩镇的军士到底有多能打。 张盈盈因为脸上挂彩,只能借口面部有恙,以一条白纱遮盖住了鼻子以下的部位,跟着父母也出席了。 李琩的座位比较靠下,而且就在基哥正面的台阶最下方,方便安排比武,也方便随时向基哥汇报情况。 演武场不是一片空地,它的各类训练设施都非常齐全,而眼下的场内,也按照八项考试内容划分出了八个区域。 在紧临看台一侧的下方场地内,一百名龙军在陈玄礼儿子陈宾的统领下,分散开来,算是做为演武场与看台贵宾之间的一道屏障。 但是李隆基不喜欢这样,因为会显得他在防范自己的士兵,虽然他非常谨慎,但也不愿意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么做,毕竟他对外的形象是爱兵如子。 他认为,四面八方都有卫士,安保绝无问题,实无必要多此一举。 “让他们撤走!”李隆基抬手指了指,站在他身后的陈玄礼顿时会意,小跑着下了台阶,让儿子带队撤往一边,但也要随时注意场内动向。 陈玄礼才不在乎谁输谁赢,他只在乎圣人的安全。 场内,五十名河西兵已经列队完毕,而站在他们对面的,则是看起来无比骁勇彪悍的五十名飞龙军。 只看外在,河西兵这边有老有少,有高有低,有胖有瘦,参差不齐,飞龙军这边个头一致,身材魁梧壮硕如牛,似乎更加凶狠善战。 但看台上的大部分人都知道,现实不是那么一回事。 信安王李祎就坐在太子的下方,而他的身旁是裴耀卿,只见他朝裴耀卿道: “焕之请看,河西那边第二排第三个,此人两腿外翻,站姿诡异,以焕之之经验,当知为何。” 裴耀卿笑了笑,猜到对方嘴上是说给他听,其实是让背后的太子听到,于是笑道: “长年累月骑马,便是他这个样子,可见是骑兵出身。” 他这句话一出口,身后的议论顿时消失。 因为就在李祎开口之前,他背后的那帮亲王们,有人在调侃河西兵阵营中的那个罗圈腿。 其实那不是罗圈腿,而是因为常年骑马,大腿内侧长久经受挤压导致了身体骨骼肌肉出现变形,这样的腿看起来非常难看,似乎都不像个正常人,但人家一旦上了马背,便如同钳子一样夹在战马身上,稳得一批。 所以河西兵这边,人人身上都有些非常惹人注意的身体特征,正说明人家是实打实的实力,不中看,但中用。 李绍听到这句话,也是点了点头,朝一旁的永王李璘道: “听说那个王人杰更是厉害,盖嘉运给他起了这样一个名字,可见其骁勇。” 李璘点了点头:“沙场磨砺过的,终究不一样,不过兄长的飞龙军已经今非昔比,今日定能给十八郎一个惊喜。” 站在太子身后的王难得听到这句话,赶忙俯身过来低声道: “王人杰是必赢,飞龙军这边无论谁下场都讨不了好,对上他可直接认输,不丢人。” 李绍一听这话不乐意了,打不过我也不能认输啊,怎么能叫不丢人呢? “狭路下风勇者胜,怯战者,懦夫也,”李绍冷哼道。 王难得愣了一下,不说话了,他是军伍出身,非常在意自己亲兵的伤亡,所以才好心提醒,毕竟他做飞龙军教练使这段时间,非常清楚李嗣业花了多大力气才培养出这五十个人出来,伤一个死一个,不划算的,也不值得。 李嗣业当下,与李琩的座位一路之隔,因为他要针对李琩派出的人选,从飞龙军选出合适的应战者。 他是藩将出身,所以从河西兵的身体特征上,基本就能判断出对方的长项短项,那么应对起来也会从容一些。 但是李琩绝对看不出飞龙军这边的长项短处、李嗣业认为,要不是这帮人是自己练出来的,单看外表,他也看不出来。 兵部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六名官员各司其职,有记录的,有负责发胜筹的,有计时的,还有查验兵械的。 一切准备就绪,李隆基摆了摆手,示意可以开始了。 场内的两拨人马纷纷退后,撤往角落里。 李琩这边,与韦昭训盖擎等人商讨一番后,朝下方的李晟吩咐一声,后者小跑至河西兵所在的场边,将第一位挑战者带出队列。 正是那个罗圈腿。 接着,李琩起身朝着主位上的李隆基揖手道: “禀父皇,右金吾第一个派出的卫士,名叫许绍,河东人氏,出身赤水军,请父皇恩准。” 他这边算是挑战方,所以是他先出人。 李隆基闻言笑道:“原来是朕的赤水猛士,准了。” 这一切看起来似乎都很正常,但实际上,看台上很多人的脸色都变了。 庆王李琮直接起身指着李琩道: “十八郎,难道你就没有看出什么地方不妥当吗?” 他是故意挑拨李琩和太子的矛盾,并不是真心向着太子说话。 李绍闻言也是脸色一变,这尼玛的本来没事,你特么故意挑事是吧? 李琩顿时一愣:“哪里不妥,还请兄长指教?” 李琮抬手指向场内那名出列的罗圈腿道: “他叫什么名字?你是故意的对吧?” 李琩呵呵一笑,道:“自古礼法,只有避圣人名讳,没听说还要避其他人名讳的,兄长多想了。” 李绍瞬间脸色铁青,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而李琮目的得到,装模作样的冷哼一声,重新坐下。 没错,李琩说的是对的,而他也是故意第一个派出许绍来恶心太子。 杨玉环蹙眉片刻,捂嘴靠向李隆基,小声道: “臣妾觉得,确实不妥当,是不是” 李隆基小声笑道:“十八郎并无说错。” 皇帝的名讳,神仙也要避,观世音还得避一避李世民呢,但是没有避太子一说。 “这个字,确实不妥,”本来已经安静了,李林甫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李隆基皱眉道:“你在说什么?” 李林甫起身来到主路,朝李隆基拜倒,道: “绍与宋太子名同,此字不吉啊。” 此言一出,看台上人人色变,干起来了干起来了,两边彻底撕破脸了。 杨玉环不知所以,只觉身边的圣人脸色异常难看,带着一股让人透不过气来的恐怖,吓得她赶忙抬手,轻抚着李隆基的胸口。 高力士也是火冒三丈,狠狠瞪了李林甫一眼,你特么玩的是不是太大了? 宋太子刘绍,是南朝宋第四任皇帝,也是华夏历史上第一位通过“弑父”手段,夺取皇位的皇帝,关键他还是嫡长子,而且是被立为皇太子的,与当下太子的身份完全符合。 李绍已经是气的青筋暴起,恨不得下去一刀砍了李林甫,而李祎赶忙转身,抬手压在太子的手背上,示意太子冷静。 气氛瞬间凝固,看台上鸦雀无声。 这种时候,是需要有人站出来破局的,否则圣人下不来台,太子也下不去,事态会变得更加复杂。 有人站出来了。 太子少保中书舍人崔琳起身道: “臣以为右相说的对,此字不吉,太子孝心赤诚,世人皆知,但姓名乃父母所赐,不敢更改,臣请圣人为太子更名。” 一句话,将太子名字的问题推到了李隆基身上,名字是你起的,太子无错,今日既然知道是恶名,那么太子愿意改。 他这么一开口,瞬间便有更多的人站了出来,请圣人为太子更名。 李祎赶忙给太子使了一个眼色,李绍也赶忙站了出来,跪地请求父皇更名。 李隆基冷冷的注视着下方的儿子,沉吟半晌后,缓缓道: “元亨利贞,便取一亨字,幸得右相提醒,否则朕险些误了吾儿。” “圣人英明,”众人纷纷跪地。 这件事表面上,似乎就这么揭过去了,但实际上在李隆基的心里已经有了芥蒂。 他常年打压太子,可谓世人皆知,那么太子对他的怨恨有多深,他心里是没数的,李林甫今天这一出到底是故意的,还是提醒朕,太子对朕的不满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 他现在老了,体会到了自己的父皇当年惧怕自己的那个眼神,唯一的不同在于,自己当初手握兵权,而眼下的太子被困十王宅,难以施展。 不,他虽然没有兵,但还有依附他的臣子。 李隆基眼角余光瞥了一眼信安王。 皇帝最怕的就是这种神神叨叨的事情,所以他才会毫不犹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明知场合不合适,还是立即便给太子改了名字。 而太子眼下,心中的怒意已经是压不住了,对他来说,改个名字无所谓,我都改了好几个了,十王宅的这帮人包括李琩,也都改过,不是什么新鲜事。 但是李林甫说出的这个改名理由,已经不仅仅是羞辱了,完全就是赤果果的宣战。 孤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你们终于按耐不住了。 李适之面无表情的坐着,但心里已经是涌起了惊涛骇浪,该来的还是来了,比他预想的更快了一些。 他是不希望太子和李琩过早翻脸的,这对他不利,因为他刚刚出任左相,还没有坐稳当,需要一个平稳的过渡期来巩固自己的权力。 但眼下这么一闹,李林甫势必会将权力握的更紧,他的权限会不断被挤压。 场边,李嗣业起身朝着主看台道: “飞龙军校尉李朗,出身陇西李氏,愿意一战,请圣人恩准。” 他派出的这个,同样是擅长骑射,李嗣业眼光毒,一眼看出罗圈腿是马上兵,所以派出骑射高手接战。 “虽为宗室,然刀剑无眼,当尽力而为,准了,” 李隆基面无表情道,他的心情明显已经不如刚才了。 老李家是不是出身陇西李,难说,极大可能是冒认,但是陇西李在唐朝被归入宗亲,这是事实。 圣人恩准,场内的两人也开始准备。 他们会在其他人的帮忙下换上适宜马上作战的轻甲,战马一侧会挂一面盾牌,一人一张弓,十支箭。 李晟亲自检查马掌之后,给马带上了眼挡。 眼挡固定在马眼两侧的颊革上,因为马的眼睛可以覆盖周围360度,哪都能看到,眼挡就是为了防止它乱看,只将视线集中在前方,这么做,能够让战马更为听从骑手的指令。 一切准备就绪,李晟和程元振分别向主看台示意,随着兵部官员的一声铜锣敲响,第一场开始。 马射,主要的技术要点就两个,骑术和运动中的射术,而骑术更为重要。 骑术牛逼的人,在马背上是非常灵活呢,就像我们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些蒙古汉子一样,能在马背上做出各种的高难度动作。 许绍在锣音敲响的第一时间,整个人倾倒于马背右侧,只以右脚踩在马镫上,身体完全隐藏于战马背后,驾驭着战马飞速的绕场奔行。 对面的飞龙军也赶忙策马朝着相反的方向绕行,他能够察觉到,对手的脑袋其实一直在马颈下方注视着他的所有动作,他如果贪功射马,那么对手就会趁着他换箭的空隙给他来一箭。 不划算的,这样的形势,先出箭必然吃亏。 他们俩就这么绕场奔走着,都没有选择出手,但时间是有限的,只有一刻钟。 外行看起来,会觉得这场面好无聊啊,比如张盈盈父女这样的贵戚,两人骑在马背上,不停的更换姿势,动作虽然潇洒,但总觉得更像是马技表演。 只有行伍出身的人才知道,两人的各种变换都具有针对性,是在不停的寻找机会,所以他们看的聚精会神,仿佛自己已经参与其中。 这就好比足球比赛,球盲只看能不能进球,而球迷能看懂每一个细节变化和节奏转换。 咸宜眼下就是这样,只在乎河西这边能不能射中飞龙军,她都已经准备好鼓掌了,而坐在他身边的就是张垍夫妇。 场内局势终于发生变化,许绍转变战马方向,开始朝着场内圆心奔去,人在马背上互左互右,闪转腾挪,灵活的像只猴子。 李朗见状,策马奔驰的同时弯弓搭箭,犹豫几秒之后,实在无法瞄准,只能退而求其次,一箭射向战马。 许绍把握住这一刹那的机会,抛弃战马,直接一个翻滚倒地,矫健的身体在翻滚两圈后猛的刹住,随后起身就是一箭。 这样连贯的动作,已经不是技术了,完全就是常年交战练就的本能反应。 他都没有瞄准,敌人动向完全就在他的脑子里。 这么近的距离,身上又是软甲,被一箭射中,挂彩的几率非常大。 飞龙军李朗在一箭射中对手战马后,第一时间从马背上取下盾牌格挡,但还是被射中了大腿,他咬牙调转马头,打算趁着许绍换箭之时,直接踏死对方。 也就是当他正面迎向许绍的一瞬间,一支羽箭迎头而至,他本能的挥动盾牌,但那一箭还是正中他的腰侧。 大腿受伤还能强撑一阵,腰部中箭瞬间就丧失战斗力。 一声惨叫,李朗仰天坠马。 程元振赶忙带人过来将李朗抬走,交由场边太医署的人疗伤,是死是活,就看天意了。 看台上,咸宜第一个站起来拍手喝彩,兴奋雀跃,杨洄不好意思的也跟着起身,击打着手中的两片竹节。 鼓掌,是从元朝开始才盛行的,大唐是以击节代替鼓掌,可以击打桌子,也可以两片竹节互击。 看台上,就他俩在那喝彩呢。 不过也只是短暂瞬间,稀稀落落的击节声响起,随后变得越发密集。 “好快的箭,朕都没有看清他第二箭是怎么射出去的,”李隆基连声感叹,心中对于边关有着这样的儿郎戍卫大唐而感动高兴。 陈玄礼脸色难看,站着一动不动,被高力士踢了一脚后,反应过来,赶忙道: “勤于习练,便可神乎其技,战场上出箭慢一步是要死人的,飞龙军输在生死场面见的太少,应对乏力。” 另一边的吴怀实也道: “飞龙军视战马为袍泽兄弟,没想到对方会弃马,还是经验不够啊。” 骑兵肯定是非常注重自己战马的,但是在性命攸关之时,那么战马也只能是武器。 李朗选择射马,而许绍以失去战马寻求机会,这就是区别,不够狠啊。 真要在战场上,我丢了马不要紧,只要射死你,你的马不就我的马了吗? 第一局的第一场,就输的这么惨,李绍的信心瞬间就崩溃了,本来在此之前,他还是觉得非常有希望的,结果第一场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人都伤成那样,能不能活下来都不知道,那么剩下七项压根就不用比了。 许绍收了兵器,来到主看台下半跪在地,接过兵部官员递来的八支胜筹,被圣人赞赏一句后,赐精炼宝刀一柄,以及右金吾卫的正式军籍。 有了这个军籍,不出意外,他将来还能传给他儿子,这辈子不用再去藩镇卖命了。 “问问嗣业,他是怎么安排的?”李绍咬牙朝背后说了一句,王难得点了点头,从看台的另一侧下去了。 太子还觉得是李嗣业安排的有问题,他也不想想,本身差距就那么大,三个月能拉回来吗? 而李嗣业此刻没有任何感觉,飞龙军输在什么地方他看的一清二楚,当时就耐心的嘱咐剩下的那些选手,一定要狠,不要在乎战马,摆明了生死局,要不择手段。 而另一边, “呵你都能赢啊?那我上去岂不是更稳当?”老黄狗嗤笑的瞥了一眼许绍手中的胜筹,朝李晟道: “下一场让我上。” 许绍面无表情,下盘却是突然一个偷袭,一脚踏向老黄狗脚背,结果被人家背后长眼似的躲开了。 “你个蠢货,”老黄狗一脸鄙夷道。 李昇皱眉看向老黄狗,摇头道: “隋王有令,第二场马敦。” 老黄狗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一屁股坐回去了。 人群中,马敦咧嘴一笑,抬手转了转手腕。 第二百七十七章 豹斗犬 “飞龙军这帮人是看着凶,没见过大场面,咱们就是要在前面的场次中,击溃他们的信心,” 盖擎在一旁做为顾问,朝李琩道: “第三个就让徐少华上,如果能连赢十场,他们那边首先就胆怯了,不战自溃。” 李琩微笑点头,模样狠与心狠那是两码事,再加上飞龙军这帮人大多都有家业,在长安的话也算是体制内人员,而且还不算底层体制,有家有业的,小日子过的非常滋润。 所以指望他们能豁出去,也不实际,毕竟都有后顾之忧。 而反观河西兵,老黄狗的后顾之忧,是怕今后睡不了女人,马敦的遗憾是他在金吾卫赚的钱还没怎么花,若是死了,让别人花了,不甘心啊。 两边一比较,首先斗志就差别巨大。 李嗣业对五十名河西兵,私下都做过研究,他是安西军出身,但却是盖擎当年亲自招募的,在西北一带的军中有熟人,所以打听过这帮河西兵的底细,虽然认不全,但其中十几个人的底细,他这边是了解清楚的。 一见到马敦出场,李嗣业心知马射这一关又不好过了。 因为马敦出身赤水军十二名教练使之一,本来就是个练兵的,等于是飞龙军第二场的对手,是一个跟自己差不多水平的中阶将领。 李嗣业叫来一名飞龙军,低声道: “一切以保命为上,输了不打紧,不要受伤。” 一听这话,这名飞龙卫士就知道,自己遇到硬茬了,首先心里就产生了一种畏惧感。 李嗣业看在眼中,深觉自己不是一名合格的教练使,因为不会说话,已经让自己人这边先丧失了斗志。 但他也没办法,总不能不提醒吧? 双方各自报上出身来历之后,第二场开始。 马敦就这么坐在马背上,铜锣敲响的一瞬间挽弓搭箭,瞄准绕场奔驰的对手,一箭两箭三箭四箭连珠弹发,射术之快直看的人瞠目结舌。 叮叮叮的声音响起,箭矢全部射在了盾牌上。 不懂的人又要说了,嘿,他一箭都没有射中,懂的人才能看出,人家这么快出箭,每一箭都射在了高速移动的人体范围之内。 这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射术了。 因为弓的羽箭与弩的短箭,弹道是不一样的,很多人会觉得,羽箭射出之后,是笔直向前,实际上大错特错。 羽箭因为箭杆长,射出之后,中端会产生弯曲变形,类似于鱼儿摆动的模样,这就是为什么箭尾要有羽毛,箭羽就是为了增加箭尾摆动阻力,中和中端变形,尽量保持箭矢的直线飞行方向。 换句话说,羽箭射出去,因各种影响而导致方向偏倚的可能性非常大,对准头的拿捏要求极高。 能做到马敦这样的,已经是顶级马弓手了,等于人家连发六箭,全部命中了移动靶。 当然了,马敦之所以肆无忌惮杵在原地,也是发现对手完全没有拿弓的念头,似乎是铁了心防御,想要熬过这一刻钟。 李嗣业做为场边的旁观者,此刻也是无可奈何,太不灵活了,我让你尽量保命,你就真的只顾保命了啊?机会出来了没看见吗? 当然了,他同样认为对方没有抓住机会的能力,因为马敦很大可能在诱使对方放下盾牌。 而此刻的马敦已经是再次搭弓,又是连发,三箭全部射中战马。 随着一声嘶鸣,飞龙骑士座下的战马轰然倒地,四条腿疯狂的蹬踏着,渐渐变的僵硬。 就在战马一旁,提前从马背上跳下来的飞龙骑士前胸中箭,已经坐在了地上,面无血色的看着自己的胸口。 就在他跳马时那眨眼即逝的一丝间隙,马敦最后一支箭赶到,正中对手。 好在胸前有护甲,箭头穿甲之后,入肉不深,不然他死定了。 保住了一条小命,但也丧失了战斗力,第二场连半刻都不到,就分出了胜负。 看台上,贵人们没有吝啬自己的喝彩,甚至有人将自己的随身携带的财物扔了下去,当作给马敦的赏赐。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朕心甚慰,赐宝刀一柄,珍珠一斛,” 李隆基抚掌大笑,情绪高涨,似乎已经忘了刚才的事了。 人家就是这么大方,只要对了他的胃口,赏赐是非常丰厚的,李隆基眼力高明,看出了第二场的马敦要比第一场的许绍高明不少。 他有心收入自己的禁军,但又觉得,对方已经扫了禁军的脸面,怕是禁军已经容不下马敦了,去了也只有被排挤的份,那就是一点用都没有。 不过不要紧,还有一个王人杰,他已经从吴怀实这里了解到双方选手的底子,其中最为喜欢的就是王人杰。 只见他勾了勾手指,吴怀实赶忙探过头来: “朕第三场要看王人杰。” 吴怀实赶忙应了一声,小跑下去吩咐李琩改换名单。 王人杰,本名王四,也喜欢女人,但是他和老黄狗的区别在于,老黄狗喜欢睡女人,他喜欢谈感情。 从衙内副将被盖嘉运贬成了一个小卒,就是因为他拿本部军饷去凉州养女人去了,又给买宅子,又给买首饰衣服,自己身上没花多少,全花女人身上了。 不过他在凉州的那名相好已经过世了,留下来的钱都被盖嘉运给抄没了。 盖嘉运已经非常够意思了,人活着的时候我没抄,死了才拿回来,算是仁至义尽,毕竟这些钱本来就是军饷。 什么叫天生猛将?王人杰策马而立,就已经威风八面,其气势不亚于不在李隆基身边的吴怀实。 是的,只有不在李隆基身边的时候,吴怀实才是超级威猛的,否则就是个奴婢。 “不公平的,” 眼见王人杰下场,信安王李祎终于还是说话了,他起身朝圣人揖手道: “此子乃河西猛将,盖嘉运帐下十八突将之一,威震边陲,不适宜今日场合。” 太子这边已经连输两场,聪明人都知道,在这个时候必须打断一下节奏,否则让人家一鼓作气,还不知道要输多少。 这就类似于篮球场上教练喊暂停,得给球员一些恢复心态和调整战术的时间。 韦坚也跟着起身道: “将对兵,如豹斗犬,难有公平可言,请圣人明鉴。” “请圣人明鉴!”太常寺张均也起身道。 李隆基顿时皱眉,朝陈玄礼道: “你觉得呢?” 陈玄礼一愣,脑中飞快运转,少阳院这边明显是不乐意让这么一个猛人下场,但是圣人是希望王人杰下场的,那么我该怎么回话呢? 既不能偏袒少阳院,还要让圣人看到王人杰与人对垒,我想想啊 “朕在问你话呢?”李隆基直接转过身来,挑眉看向陈玄礼,你这反应也太慢了吧? 有了!陈玄礼赶忙笑道: “事实上这样的安排,并无不妥,因为王人杰已经被盖嘉运贬为卒伍,所以算不得将领,但是呢,毕竟是衙内副将出身,又确实有以大欺小之嫌,臣以为,可以李嗣业对阵王人杰。” “好主意”李隆基顿时双目放亮,以大欺小有什么好看的,朕要看的就是强强对话。 这样的方案,李祎等人也都听到了,他们还是认可的,况且圣人非常乐意,那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只有王难得瞥了一眼盖擎方向。 既然对垒人选都能这么改,我也想下场试一试。 他眼下与盖擎的级别是一样的,他是右金吾将军,盖擎是左领军将军。 尤其是他比盖擎年轻,但是盖擎在西北的威望却比他高出很多,如果今天能赢了对方,自己在西北的名头将更加响亮,击败盖擎甚至比斩杀郎支都获利更大。 于是他俯低身子,在太子身边耳语几句。 李绍眉毛一动,点了点头,他眼下已经跟李琩彻底撕破脸了,若是王难得能败盖嘉运,李嗣业能败王人杰,对己方士气有着很大的鼓舞。 于是他拍了拍前面李祎的肩膀,小声交代给对方,指派李祎待会主动提出来。 李祎不免内心叹息一声,你也太怯弱了,多大点事自己不敢说吗?还得让我说? 那么多的太子党全指望你呢?你这个样子,我们怎么指望的上啊? 裴耀卿耳朵尖,听到了太子的吩咐,心里也是瞬间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难怪隋王能起势,太子孱弱啊,你虽然出不了十王宅,但拥护你的臣子还是非常多的,要不是性格缺陷,不至于被李琩这么快便冒头。 如今除了李琩,十王宅的四王党也是蠢蠢欲动,他们在你眼皮子底下,你都压不住,这样的太子,确实不类圣人。 裴耀卿转向一旁,瞥了一眼卢奂,他发现,卢奂此刻的目光也正朝他看来。 两人这么一对视,裴耀卿便猜到卢奂也听到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暴露了太子性格上的短板,会使他的形象在别人心里瞬间大打折扣。 裴耀卿认为,以他对李琩的了解,李琩这种事情是不会找人帮忙的,这点胆子都没有,还争什么啊?那是你爹,就算你说错话,你爹能拿你怎么样呢? 裴耀卿内心一叹,将视线投向场中。 李嗣业从军的时候,盖嘉运还是安西都护府的大都督,所以他是被盖擎选拔上来的。 但是没过两年,盖嘉运便调任陇右,而李嗣业归入了来曜帐下,并没有跟随盖嘉运父子离开河西,原因是这小子那时候还没有闯出名头。 也许你是天才,也许你是瑰玉,但这样的条件,只是获得盖氏父子认可的门槛而已。 还是那句话,名垂千古之人,固有其过硬的自身条件,但运气也占了很大一部分。 如果香积寺之战不是李嗣业来打,换成盖擎或者盖威,也许并不比李嗣业差,当然了,这只是也许。 李嗣业现在已经有了新的老大,叫夫蒙灵察,老二叫来曜,如果再往上面追溯的话,他还是李林甫举荐给太子的。 不过干一行爱一行,他现在帮太子训练飞龙军,那么就要尽最大的努力完成任务。 连输两场之后由他来扳回一场,再合适不过了。 佩戴好皮甲之后,李嗣业翻身上马进入场中,遥遥冲着王人杰拱了拱手,王人杰也拱手还礼。 “这俩人你都熟悉,到底谁更胜一筹?”李琩小声询问一旁的盖擎。 盖擎脸色凝重道:“各有所长,人杰步战吃亏,李嗣业骑战吃亏,所以如果能在马枪一项重创对手,人杰便算赢了。” “马射呢?”李琩问道。 盖擎笑了笑,目光看向场边河西兵方向,道: “都不如李良器,这小子假以时日,定是最好的马弓手。” 李琩笑了笑,指向场中: “开始了。” 第一项马射,这两个人所展现出的骑术和技巧,堪称顶尖,射术一项也是完全不输马敦,自己筒内的十支箭,眼下全都挂在了对方的盾牌上。 看上去不分伯仲,实际上两人都在敷衍,因为他们俩谁都没射马。 “果然是棋逢对手,这一场只是试探,都在为马枪留力啊,”李隆基看的非常认真,加上他年轻时候对武艺骑射也有一定的造诣,所以看的出场内二人并没有非常看重马射。 侯莫陈超凑过来小声道: “禀圣人,此二人同是安西出身,一个地方练出来的,根脚几何,彼此都非常清楚,座下不是熟悉的战马,遇到强劲对手,谨慎一些是对的。” 陈玄礼也跟着点头道:“战马是极大的变数,一旦坐骑不服驱使,会出大问题,前两场差距太大,才会那般干脆利落,如今棋逢对手,自然是不敢大意。” 李隆基深表赞同:“看样子,与其说两人在试探虚实,不如说是适应战马。” “圣人英明!”侯莫陈超道,他就是安西出身,深知驯服一匹战马,是每一名骑士首先要做到的。 但是当下的比试,都是太仆寺出的马,虽然都是已经被驯服过的,可以随时拉入实战,但对于王、李这样的两个高手来说,他们更注重细节。 他们希望自己每一个微小的身体动作,都能够让战马做出正确回应,这么高的要求,肯定不适合放在一匹陌生的战马身上。 所以他们来回奔走游弋,就是在熟悉座下战马的运动规律和动作习惯。 也就是与战马之间形成一种默契,大白话就是人马合一。 以至于马射这一项,两人打了一个平手。 结束后,两人几乎都是第一时间下马,轻轻拍打着马头,口里发出啾啾啾的奇怪声音,像是在与战马交谈。 “人杰要吃亏了,他的这匹马性子不太好,刚才几次扭转马缰,战马都没有回应,”盖擎脸色凝重的朝李琩道: “说不得需要戴上眼罩。” 李琩的心情也跟着紧张起来,皱眉抚摸着自己下巴上的短须。 第二百七十八章 入右龙武军 眼挡是眼挡,眼罩是眼罩,两者还不一样,眼挡只是遮盖住马眼两侧的视线,集中前方,而眼罩则是直接将眼睛捂住,马的一切动作,都由骑士来主导。 王人杰谈不上训马专家,从军多年也就换过三匹马,不过他对战马的要求肯定是没变过的,如果不能做到熟练驾驭,那就只能是捂着眼睛了。 遮眼的目的,其实就是让战马看不到能让它分心的事情,从而心无旁骛,只能依赖骑士。 戴上眼罩之后,王人杰拉着战马在场内游走,方便战马适应这一过程。 而对面的李嗣业,则是已经去了武器架,挑选马槊。 趁手趁手,军士对武器的第一要求就是趁手,所以形制一模一样的军械发放到了军士手中之后,都会经过一番改造,改造就是为了让兵器更趁手。 一个最简单的比方,每个人握拳的张力是不一样的,取决于指屈肌和手指长度,但刀柄的粗细是一样的,那么就要根据自身手掌条件在刀柄上缠布,或者打磨,这就是小手握细柄,大手握粗柄。 李嗣业挑选好一支四米马槊,上手试了试之后,然后取来缠布,开始在自己握手的地方一圈一圈的缠绕起来。 槊杆是木头,而且都经过了打磨,比较光滑,那么它的摩擦力肯定不行,缠布就是增加摩擦力,使手掌能够更好的握紧槊杆,而每个人的个头以及手臂长度也不一样,所以缠布的位置必然是因人而异的。 马枪这一项,与电视当中欧美中世纪骑士对决,基本相同,一枪一盾,但是在实战中,盾牌只有在马槊损毁或者失手的情况下才会使用,大多数时候,盾牌是背在背上的。 原因就在于,马槊太长了,一只手真的抓不稳,这与你的力气大小无关,因为枪杆过长,所以槊头平举之时前方必然有一个下坠,一只手抓握,难以控制这个下坠力道,这就是为什么电视上的骑士枪尾都夹在腋下。 李嗣业已经上马了,将马槊扛在肩上,耐心的等待着王人杰。 他不会催促对方,因为他知道自己占了坐骑的便宜,他座下这匹战马极为驯服听话,他甚至已经隐隐猜测到,东宫很有可能在战马的安排上动过手脚。 因为前两场的许绍和马敦,战马同样都有问题,只不过是被巨大的实力差距所掩盖了,不是行家看不出来。 太仆寺的主官,就是张去逸,但是因为他本身没有什么能力,所以寺内事务,都是两个少卿在做,萧华的弟弟驸马都尉萧衡,宋璟的次子宋昇。 这三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做手脚的,因为他们不敢,圣人亲自观摩,他们没胆子乱来。 那么是谁呢?太子宾客,太仆令王丘。 是他自己自作主张,没有人吩咐他这么做,做为太子属官,他深知这一次比试的重要性,所以在一些不会惹人注意的地方,适当动下手脚的胆子,他还是有的。 战马的问题,看台上有人能看出来,但是没人敢说出来。 只要圣人看不出来,那就是一切都没有问题。 不要觉得李隆基真的是高手,有唐一代,称得上武艺超绝的,只有李世民,整个华夏史上,单兵作战能力,世民兄也是排在前几位的。 因为这一场是圣人钦点,所以大家拖延了一下时间,也没有人会怪罪,兵部的官员一直等到王人杰准备好之后,才敲响的了铜锣。 较场上,随着锣音落下,两匹战马紧绷的四蹄瞬间发力,脚下尘土飞卷,像两头凶兽一样,气势汹汹的朝着场中央奔腾而去。 李隆基已经坐不住了,直接站起,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场内动静。 他不坐,其他人也不敢坐,纷纷起身。 王人杰和李嗣业,都没有持盾,也没有握缰,两人的姿势几乎完全一样,整个人站在马镫上,双臂紧握长槊,在进入攻击距离之后,手中的马槊狠狠的刺击出去。 这才是玩命啊,马槊号称破甲之王,别说是皮甲,就是铁甲,也能给你刺出一个窟窿。 两人一上来就是索命招,看台上的观众们也是屏住呼吸,兴奋的望着场内。 两人的第一击,全部落空,王人杰的槊头被李嗣业闪过之后,右臂一个回转贴近,直接将槊头卷在腋下夹住,然后手臂迅速缠绕上去,紧紧握住槊杆。 而王人杰也是一样。 所以两人当下的情况,是你夹着我的枪,我夹着你的枪,硬是靠着身体的力量在互相拉扯着。 他们屁股下的战马也随着两人的动作,原地绕起圈子来。 “啊~~~~呀~~~~” 李嗣业龇牙咧嘴,因为过于用力,整张脸已经是猩红,那几根青筋分外明显。 王人杰也好不到哪去,脖子上的动脉都已经凸显出来了,可见两人在膂力一项,应该是不分伯仲。 “啊~~~~”王人杰口中的吼声像是不需要换气一样,脸色恐怖,已经呈现出紫色,状若怒目金刚。 绝对的力量面前,什么技巧都是空话。 随着两人几乎同时暴喝一声,“咔嚓咔嚓”,两支长槊应声折断。 而且接下来两人的动作也是出齐一致,都是抢过对方的断槊之后,狠狠扎了出去。 但因为距离过近,槊杆也没有完全折断,中间还连着一些,所以难以发力,所以两人同时失手。 李嗣业第一时间甩开马镫离开中心区域,想要去换枪,王人杰见状,一夹马腹紧紧跟上,两马一前一后快速奔驰,王仁杰半路上取下盾牌直接朝着李嗣业的后脑勺下方唯一裸露的脖颈甩了过去。 这要是被切中,脖子不断也得有内伤,不过李嗣业像是背后长眼一样,头颅下垂,堪堪躲过飞盾的同时,已经抵达武器架,只见他俯身探臂一抓,抓起一支两米枪,身体直接一个后仰便朝着背后刺了出去。 这个动作,也算是回马枪了,反应不及时的话,这一枪是要命的。 不过王人杰毕竟跟在李嗣业屁股后面,所以对方的动作看的一清二楚,在李嗣业抓枪的第一时间,迅速贴近,手臂一探正好抓在刺来的枪头上面。 趁着李嗣业身体后仰,难以吃劲的机会,王人接狠狠一蹬马腹,抓着枪头调转马缰就往回走。 李嗣业直接被拖下马来,落地之后,双手死命抓着枪杆,身体仰面朝天,双脚借着拖拽之势猛蹬地面,趁着战马还未进入加速,迅速调整身体姿势,回转之后,整个身体后仰呈拔河状后仰,双脚后掌狠狠摩擦地面。 “给我下来!”李嗣业暴吼一声,双臂猛地用力,反过来又将王人杰给拖下来了。 这就是经验了,不懂的人要觉得,王人杰此时应该放手,然后骑马去武器架那边拿到武器之后,反过来对付李嗣业会占据极大优势。 但是只有王人杰清楚,场地太小,战马的速度未必能甩得开李嗣业在后追击的速度,一旦让人家在背后甩一枪,性命攸关啊。 那可是两米枪,非常适宜投掷,加上李嗣业力气又大,真要被击中,受伤都是轻的。 两人从马战,顷刻间转换为步战,那么在这种时候,这杆枪谁也不敢让对手拿到,谁拿到,对面那个指定玩完。 所以两人又呈现出了一种拉扯局面,都是死死握着枪杆,双脚根本不敢去蹬踏对方,因为力由地起,你若是选择抬脚去踢对方,那么你上半身的力道瞬间就吃亏了,一脚踢不死人,但是被夺枪是要死人的,孰轻孰重,两人都拎得清。 “多半又是平局,”李祎侧过头,朝身旁的裴耀卿道。 裴耀卿瞬间皱眉,你想说给太子听,别总是借着我说啊? “差不多吧,”裴耀卿点了点头。 听到这话的太子,脸色铁青,他最近常常去东宫检阅练兵事宜,对李嗣业的实力是非常有信心的,如今可倒好,李琩手底下一个小卒,都能跟李嗣业打成这样。 本来还指望第三局翻盘,扭转颓势呢,这可倒好,让对面打出士气来了。 一直在注意太子表情的庆王琮,瞥了一眼太子之后,朝一旁的仪王璲笑道: “十八郎手底下真是藏龙卧虎啊,竟有这等猛将,倒显得咱们的侍卫都是酒囊饭袋了。” 这句话就是故意说给太子听的,李绍闻言嘴角一抽,因为他听的出,李琮这是在阴阳他的人是饭桶。 仪王璲笑呵呵道: “这个简单,跟兵部打个招呼,咱们也从藩镇要几个人,就要王人杰这样的。” 永王李璘忍不住侧头,看向仪王,阴阳怪气道: “裴公在这呢,机会正当时,要打招呼,机会难得。” 李璲一愣,冷哼一声,他那句话本来是挖苦太子,并不是真的要跟兵部要人,眼下被李璘给架上去了,也只能是朝着已经转过头来的裴耀卿道: “裴公,这件事就拜托给你了。” 裴耀卿笑了笑:“王人杰这样的猛将,老夫也无能为力,这得跟节度使开口才行。” 李璲脸上瞬间有点挂不住了,笑道: “说的是啊,千军易得良将难求,猛将尚需用武之地,他们留在边关才是最合适的。” “呵呵,没本事就是本事,别说漂亮话,”李璘冷笑道: “人家十八郎就能要来,你就要不来。” 李璲不怒反笑,道:“人家还能做行军大总管呢,我自然比不了。” “都闭嘴!”李绍怒斥一声,脸色阴沉的直视前方。 他听的出,李璲这是在挖苦他,李琮兄弟几个如今也不甘蛰伏了,趁着李琩跟他斗,想着从中获利。 这帮狗日的。 第二场时间到了,两人再次打成了平手,王人杰和李嗣业都进入休整。 河西兵这边,李晟和老黄狗赶紧为王人杰揉捏着双臂,大家都清楚,方才那一战,手臂上的肌肉是消耗最大的,双方技巧不多,全是实打实的硬战。 王人杰的手掌上遍布老茧,硬的的跟一层石皮似的,此刻也因为刚才接连两次的争夺兵刃,而摩擦的红彤彤的,像是两只血掌。 “感觉怎么样?”徐少华蹲在一旁笑道。 王人杰咧嘴一笑,摇了摇酸硬的脖子,道: “年龄大了,后程吃力啊,老子再年轻十岁,今天必然弄死这小子。” 徐少华皱眉嗤笑道: “不要说如果,你要是年轻十岁,人家还没有从军呢,怎么比?第三场就是步射,你要稳住,我听说李嗣业这小子在安西是步军都尉出身,马战是弱项,等到了步击,你的体力更扛不住的。” 老黄狗闻言,拍着王人杰肩膀调侃道: “这段日子吃了那么多羊,体力不该这么差啊?” 王人杰脸色凝重道: “这小子手头太硬,力气真大,我刚才都差点撑不住,幸好只有一刻,否则就是我输了。” 老黄狗咧了咧嘴,心知能被王人杰这样评价,那么这个李嗣业的实力绝对毋庸置疑了。 在他们对面,李嗣业喝了一口水,漱了漱口,吐出了一口血水,刚才被王人杰拖下马背的时候摔在地上咬着舌头了,现在还在吃痛。 堂弟李嗣明也在帮着李嗣业松弛肌肉,后怕道: “本以为来长安能享几天福,结果是来玩命了,还是跟自己人,好在第三场的步射是射靶,安全无忧,那么就是第四场了,兄长定要在第四场将他拿下,我看那个王人杰快撑不住了。” “老狗也有几颗牙,”小叔李进道: “王人杰虽然年纪大了,但经验太过丰富,万不可轻视。” 李嗣业长出了一口气,目光死死的看向对面河西兵方向,道: “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输,否则太子脸上无光,我们的前程也就废了,别以为输给王人杰不冤,那要看在谁的面前输了,圣人在上,今天还就得玩命,我要是活不了,你们给我料理后事。” 李嗣明和李进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而站在他们身后的飞龙军听到这里,多多少少也涌起一股拼死之心。 人家李嗣业都不怕死了,我们怕什么呢? 要知道,这五十个人能从五百人当中被挑选出来,首先一点,他们的斗志绝对是要超过其他人的,战斗意志一直都是精兵的首要考核内容。 什么是精锐?不是高大威猛,身体强健,首先就是不要命,能豁出去。 十六岁少年撂倒两百斤壮汉,就赢在一个狠字。 第三项的步射,还是非常安全的,考核的是弓箭和弩箭的射击精准,分不动靶和移动靶。 这一项的难点就在于,考量的是你射的到底有多准。 第一项马射,王人杰和李嗣业全部命中对手盾牌,看起来神乎其技了吧?不好意思,在步射这一项,有靶圈。 箭靶又叫候架,架子上有候图,由虎皮、豹皮、熊皮做成。 与我们在电视上看到的圆靶不一样,大唐是长方形的,上面覆盖的候图也不是一个圆圈套一个,而是方圈,中间有靶心。 靶心大概就是拳头大小。 候架的射击距离分为三十步,六十步和九十步,最后以射靶分数计分。 至于活靶,难度更大,因为是射鹿,鹿的运动速度有多快,大家都知道。 “李嗣业那边,似乎恢复的更快,”李琩见到李嗣业已经生龙活虎的起身,开始做第三场的准备,于是皱眉朝一旁的盖擎道: “我不希望人杰有失,所以危急关头时,我会叫停。” 盖擎一愣,低声道:“他们俩是圣人钦点,你不能叫停,会惹圣人不满的。” 李琩笑道:“圣人不满和一条人命哪个重要?” “自然是圣人重要,”盖擎毫不犹豫道。 李琩哈哈一笑:“那是你觉得,在我看来,人杰更重要。” 盖擎吓的不轻,赶忙低声道: “你小点声吧,这是大不敬。” 李琩无所谓的摆了摆手:“咱们身边又没有旁人。” 他和盖擎都看出来了,王人杰年纪大了,拳怕少壮,当遇到实力相当的对手,那拼的就是体力了。 正常情况下,三十来岁的人,力量耐力其实不一定比年轻人差,但藩镇不一样,因为年纪越大,说明你从军时间越久,身上的伤越多,身体各项机能被过度消耗。 伤势在古代,都是顽疾,痊愈的可能性不大,都会在身体上留下一些隐忧。 这就是为什么足球运动员三十来岁是退役高峰期,就是因为旧伤太多,身体透支。 王人杰的左臂都有贯穿伤,第二场能撑到最后,已经非常了不起了,毕竟他的对手是万人敌。 韦昭训听到这里,在李琩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李琩不迭点头,随后起身朝着主看台上的李隆基道: “禀父皇,儿臣此番西行,所见之将士,无一不是骁勇果毅之健儿,他们对父皇的忠心,对大唐的功绩,应该让人知道,王人杰军帐中攒有贼头六十七颗,二十年来戍卫边关,因旧伤过多,才被儿臣召入长安安养,儿臣想请父皇,一阅其伤。” 李隆基双目一眯,顿时猜到李琩打的什么主意,不就是暗示所有人,王人杰吃了年纪大身上有伤的亏吗? 不过李琩这番话,是非常符合他心意的,因为李隆基一直以来,都非常重视对藩镇军士的拉拢,也一直致力于提升藩镇将士的地位。 因为他知道,即使藩镇的将领不听他,只要儿郎们尊朕,就不会出什么岔子。 “吾儿此言,正中朕下怀,召王人杰近前,”李隆基道。 不一会,王人杰被带了上来,吴怀实往下十步,拦在他与圣人中间。 李隆基见状顿时皱眉: “闪开!朕对边关儿郎从不设防。” 吴怀实赶忙闪至一边,右手始终握在刀柄上。 李琩跟着上来,朝王人杰道; “卸甲,让圣人看看你的伤。” 王人杰瞬间一愣,本能的看了一眼贵妃方向,便低下头道: “臣不敢,恐污了贵人之眼。” 李隆基哈哈一笑,柔声道: “男儿郎顶天立地,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卸甲吧,”吴怀实嘴唇微动,小声在旁边吐出几个字。 王人杰没办法了,只好候着脸皮将身上的甲胄和内衬一件一件脱下来。 “呼~~~”人群中发出一些低声的惊呼。 杨玉环瞬间抬袖遮面,不忍直视,实因对方的伤疤太骇人了。 只看上半身,王人杰除了后背的腰间无伤之外,其它部位几乎都有伤疤,背上的一看就是鞭伤,多半是犯了错挨的打,看台上眼光毒能看出来的,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是贼人留下的。 大多数人的后背,伤势都很少,这符合藩镇军士的特征,因为你如果将后背留给敌人的时候,大多数情况下是活不下来的。 李隆基一脸不忍的离开座位,近前几步打量着王人杰身上的疤痕,叹息道: “真是苦了你们了,这就是为什么,朕最是偏爱边关戍卒,你们没有让朕失望。” 说罢,李隆基直接道: “授昭武校尉,今日过后,入右龙武军,戍卫禁中。” 我,草,尼玛李琩目瞪口呆,这尼玛把人给要走了? 他不爽,太子也不爽,因为基哥这句话明摆着是保人了,也就是说,李嗣业下死手的时候,会有人出来叫停。 谁呢?所有人都有可能。 韦昭训给李琩出的这个主意,本意是让圣人知晓王人杰对战李嗣业是吃亏的,那么李琩如果关时刻叫停的话,圣人也不好说什么。 现在好了,都用不着李琩了,人家归了右龙武军,那么叫停就是迎合圣人了。 “还不快谢恩!”吴怀实赶忙道。 王人杰也懵逼啊,不过他也来不及细想了,该忙跪地谢恩。 事情的发展,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李琩要是知道来这么一出,会将王人杰给弄丢,他绝对不会这么做。 殊不知,有没有这一出,李隆基肯定都会要人的,因为他已经看出来,飞龙军即使被集训了三个月,有了很大的提升,依然不如边军。 那么他的左右龙武、左右羽林,也势必需要这样的良将来帮助训练。 太子李绍一言不发,坐在那里牙齿都快咬碎了。 直至此刻,就没有一件顺心的事情,他的心情差到了极点。 第二百七十九章 白羽大箭 大唐的箭矢,长度为70厘米,尾部为三羽。 也有例外,那就是李世民,世民自幼喜好射箭,“自谓能尽其妙”,因其膂力惊人,箭术超群,所以他的箭矢,比正常的长一扶,一扶为十三厘米,尾部有四羽,号白尾大箭,传言能射穿五寸厚的木板。 大唐一寸为1.5厘米,五寸就是7.5厘米,感觉不太现实。 也是从李世民开始,大唐的皇室成员几乎全员习射,其中高手不少。 没错,说的就是李适之,而且人家用的就是白尾大箭,箭羽是大白雁的羽毛做成。 当下的大唐,藩镇的箭矢,大多无羽,原因就在于,没那么羽毛。 箭羽大多由雕、鹰、雁、鹅的羽毛做成,而这些禽类,供应不起军方的羽毛需求,有人要说了,不能用鸡毛吗?是的不能,鸡毛才多大点? 而此番比武用的箭矢,全都是雕翎箭。 王人杰与李嗣业步射的第一关,也就是射击侯架,完成的很勉强,在李隆基眼里,完全就是普普通通。 主要源自于宫廷射箭与军中射箭的行为习惯有区别,宫廷射箭多以侯架为箭靶,以射中圆心为准,在军中,多以草人为靶,射中草人上半身就行了,因为草人没有下半身,下半身是一个木桩。 王、李二人射中圆心的次数都不多,别说跟宗室成员比了,就是武举的考生也比不过,因为他们在军中很少这么练习。 战场上射击,只要能射中就已经足够了,所以没必要追求太高,但是在长安,只看圆心。 李隆基有心从长安内派出一位选手,压一压这两个藩镇将领的威风,于是朝众臣道: “太宗文皇帝曾训诫禁军:戎狄侵盗,自古有之,患在边境少安,则人主逸游忘战,是以寇来莫之能御,今朕不使汝曹穿池筑苑,专习弓矢,居闲无事,则为汝师,突厥入寇,则为汝将,庶几中国之民可以少安乎!” 说着,李隆基继续道: “这句话,南衙北衙衙门口的影壁上,都刻着,大唐之制,三月三、九月九,赐百僚射,然自太宗文皇帝之后,大射礼几欲荒废,从今日始,恢复旧制,军中亦设侯架,朕又没有缺过他们的箭,何至于此?” 方才的射靶环节,看台上发出的嗤鼻之声可不少,李隆基听着心里也不得劲。 王、李二人这都是难得的良将的,结果箭术这一关却差强人意,虽然他也知道这是实战与表演的区别,但还是希望藩镇军士在射击一道,能够更加精熟。 李林甫听得出,这是皇帝对王、李二人射术的不满意,准确来说,是希望精益求精,同时也有敲打禁军和十六卫的意思,于是赶忙道: “臣领旨,今年的九月九,一定操办大射礼,禀奏圣人,臣请侍射者,演习箭术。” “可!”李隆基点了点头。 《开元礼》记载:其射人多少,临时听进止,若九品以上俱蒙赐射,则六品以下后日引射,所司监之。 也就是说,侍射者都是由官员组成,不分文武,兼职陪皇帝射箭,而且六品以下官员在皇帝面前还不能随便射,需要有六品以上官员引荐。 如今的看台上,侍射者就不少,太子都是其中之一,但最牛逼的,是李适之。 人家喝酒厉害,射箭也很厉害,要知道,人家是上一任兵部尚书,武举主考官。 既然李隆基点头了,李林甫自然就是选人上场,好表演给那些出身藩镇的将士看一看,什么叫箭术。 第一个被他选中的,是兵部郎中李暐,宗室成员。 李琩对这个人还是了解的,历史上安史之乱爆发后,此人与颜氏兄弟一起在河北抵抗叛军,后来城破被杀。 李暐以前还跟李琩在一块射过箭,不过那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人家后来升了官,公务繁重,除了圣人召唤,几乎不会再跟别人一起练箭。 李暐眼下穿着一身官服,肯定不合适,于是匆匆下去换了一身短打劲装,带上护臂。 干这种体力活,必然是需要热身的,手臂各个关节都需要打开,否则在圣人面出丑,他以后也就不要再见人了。 “军中的箭射还是粗糙了些,圣人虽然没有明说,但应该是不满意你们俩刚才的表现,”今年要参加武举的李晟在王人杰一旁小声道: “长安最看重箭术,高手如云,你瞧着吧,能学到不少东西。” 王人杰点了点头道: “弓一张,矢三十,谁都希望箭矢损耗在贼人身上,而不是损耗在射击场上,所以藩镇是草人,因为不会坏箭,长安贵人多,我听说有人一日练箭千矢,我也没那个条件啊。” 这就是所谓的上面奢侈,下面节约。 长安尚武之风盛行,其中尤以射箭为首,贵族家里几乎人人习射,而且不缺买箭的钱。 但是在军中,一个人只有三十支箭,你平日损耗过多,上司会骂你的,因为损耗多了,你的上司需要去上一级衙门报损耗,支取新箭,而上一级衙门又会卡你:你们怎么就损耗这么多呢? 上一级衙门上面还有兵部,兵部又得跟军器监说好话,军器监的又得讨好户部,户部呢得看中书门下脸色,李林甫呢,又得考虑财政权重,一环扣一环。 所以一级一级下来,越是最底层的军士,射术越是一塌糊涂,因为没条件练习。 这就是业余球员与国足的区别,不是没那个天赋,是没那个条件。 “我教你啊,” 李晟坐在王人杰边上,道: “刚才你们的中靶情况,都是临时参照藩镇来算的,算是给你们俩留颜面了,实际上在长安,不是这么个算法,长安中靶不说中靶,主要是看能否射中圆心,射中了叫做此箭获,射的偏上面了,叫做此箭扬,偏下面点,叫做此箭留。” “那么左右呢?”王人杰愣道。 李晟耸了耸肩:“左右叫做此箭偏,严格来说,不算中靶。” 王人杰脸颊一抽,回忆着刚才自己和李嗣业的中靶情况,咧嘴道: “要是这么说,我刚才压根没中几下。” “可不是嘛,”李晟笑道:“要么说圣人不满意呢。” 之所以不看左右,那是因为侯架本身就是被当作人体参照物的,圆心拳头那么大,你射在左右的距离稍微远点,就等于射出了人体范围,所以不算。 “那我可要好好见识见识了,”王人杰点了点头,看向场内,目不转睛的盯着李暐。 这时候的李暐也已经热身完毕,他亲自挑选了三十支箭,拉弓试了试力道,随后从较场上抓起一把细土,缓缓的搓下去,查看风向风力。 心里大概有谱之后,先是站上三十步的射击点,弯弓搭箭。 这一关没啥难度,大唐一步为1.55米,三十步嘛,46.5米,王、李二人在这一关全部命中圆心。 但是六十步就不行了,93米难度可就大了,他们俩中靶的不少,脱靶的也不少,但射中圆心的没几个,至于最后的90步,140米,他们俩的成绩很难看。 李嗣业90步只有一箭中靶,他还很高兴,殊不知他中的那个靶,在长安压根就不算。 李暐的60步,依然全部命中圆心,场内尽是喝彩、击节和欢呼声。 李隆基也是龙颜大悦,不停的在杨玉华面前称赞李暐。 “厉害厉害,确实是厉害,此人官居何职?” 王人杰是打心眼里佩服,像他这样刚刚经历过的,自然晓得李暐的成绩是多么优秀。 李晟笑道:“是你一辈子也够不着的职位,兵部四司之首的兵部司堂官,马射、步射这两科的监考官。” “怪不得,这么说,李台郎应该是长安射术最精湛的了?”王人杰问道。 李晟一脸诧异道: “你竟然不知左相是此道魁首?” 王人杰一愣,下意识的看向主看台,他是真没听说过,因为李适之成名太早,已经很久没有在外面射箭玩了,要么是在家里,要么是陪圣人,外人见不着的,王人杰来长安的时间还不长,很多事情都还没听说过。 “左相竟厉害至此?”王人杰惊讶道。 李晟点了点头,小声嬉笑道: “别忘了人家祖上是谁。” 李承乾做为李世民长子,当年那可是倾尽心血培养的,李世民会的,都想教会儿子,箭术这一关,自然是重中之重了。 所以李适之当下是长安唯一能驾驭白羽大箭的高手高高手。 场中央,李暐的90步竟然有七箭中靶,命中靶心的有三箭,剩下的两箭扬,两箭留,这已经是非常牛逼的成绩了。 只不过时间耗费的久了些,每一箭都是确保万全之下才射击出去,有时候觉得不妥,李暐甚至会放下弓箭冷静冷静。 “神乎其技啊,”盖擎看在眼中,也是感叹道: “射击一项,藩镇确实远不如长安,你的箭术如何?” 李琩见的多了,也不觉得有多稀奇,闻言笑道: “马马虎虎,但肯定比你强。” “你家里不是有靶场吗?改天教教我,”盖擎笑道。 李琩转身看向主看台方向,发现有很多人正在朝李适之说话,于是道: “有个更厉害的正在被人怂恿呢,他若下场,你就知道什么叫神乎其技了。” 盖擎跟随李琩的目光转过头去,发现确实有很多人正在跟李适之说话,即使距离很远,也会隔空交谈。 他当然知道李适之很牛逼,但并没有见过到底有多牛逼。 渐渐的,李隆基也开始派人下去交涉了。 “左相,圣人问您,近来可有习射?” 这句话其实就是邀请了,在大射礼当中,皇帝请三品以上官员射箭,叫做请射,还要乐工奏乐,行酒两遍,差不多等于是压轴大明星出场。 李适之赶忙起身: “愿为圣人献技。” 坐在他周围的人也是纷纷起哄,将这位大明星众星捧月般的送离了座位。 李隆基望着抵达下方的李适之笑道: “奏乐行酒就不必了,有司谨具,请射!” “臣遵旨,”李适之揖手行礼之后,转身下台更衣。 这下子,算是将所有人的胃口都给吊起来了。 今天这场比武,河西兵这边无疑大出风头,以至于长安权贵的脸上有点挂不住。 李隆基也是考虑到这一点,踩高捧低,藩镇的长项,我拿来敲打你们,藩镇的短项,我用你们来敲打他们。 李暐的箭术,其实已经让王人杰和李嗣业心服口服了,但是李隆基觉得还不够,要让你们高山仰止。 否则藩镇过于轻视关中,不是什么好事,得让他们知道,长安的高手是你们永远也无法望其项背的。 换好衣服之后的李适之,挑选的射击点也特别有意思,就在李隆基正面下方的看台上,没有进入场内。 而他的箭靶,要设置在正对面的较场边缘,而这座较场,是一百二十步,186米。 90步,就必须使用抛射了,考虑的外界因素已经非常复杂,那么一百二十步,简直就是撞运气了。 这个距离,使用白尾大箭无疑是非常合适的,因为它更重,抛物线够远。 李适之眼下非常需要这样一个露脸的机会,只要能让圣人开心,对他来说是好处很大的。 这其实类似于家长与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你爸爸今天高兴,那么你想买一个玩具,梦想就有可能实现,你爸爸今天不高兴,你最好别触霉头。 而李适之眼下,需要圣人高兴,需要圣人对他感到满意,那么他就能趁着这股子劲,跟圣人提要求。 平时不敢提,但是圣人开心的时候,就敢了。 李暐屁颠屁颠的拿着侯架,摆放到了场地最西侧的边缘地带,这个射击距离,就不要谈什么射中靶心了,那是为难人,神仙来了,那也是为难神仙。 所以李适之只要射中侯架,不出意外,史书上都得给他记一笔。 “这是什么意思?他不是要射一百二十步吧?” 场边的盖擎瞠目结舌,因为在军中,默认90步是极限抛射距离,也就是说,敌军在即将进入90步范围的时候才会覆盖射击。 一百二十步,不借助大风力,完全做不到。 李琩也没见过这场面啊,诧异道: “他是不是太托大了,这么远的距离,侯架已经非常小了,怎么找准心?” 盖擎脸色肃然道:“左相要出丑了。” 第二百八十章 我要喝健力宝 校场周围立有番旗,十六卫北衙的凤旗、飞黄旗、吉利旗、兕旗、太平旗都有。 李适之就是以旗帜来判断风向和风力,而且需要观察很久。 因为风,一直是在变换的,你如果不能恰到好处的把握准了,偏斜是百分之百的事情,尤其是白尾大箭,因为箭羽多,所以受风力影响也更大。 李适之观察一阵后,弯弓搭箭,箭头斜指天空,整个人如同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只有衣摆在风的影响下轻轻吹拂。 随后,松弦。 箭矢发出一声奇妙的声音,啾的一声被射向天空,眼睛好使的也随着箭矢划出那道抛物线一起转动着脖子。 叮的一声轻响,箭矢正中侯架。 盖擎脸颊一抽,下意识侧头道: “长安射击之术已经玩到这种地步了?” 李琩叹息一声,摇头道: “只是李适之而已,其他人没见过。” 较场和看台上,都是鸦雀无声,有些人是被震惊到了,觉得不可思议,无法相信,有些人则是看不清楚。 李琩和盖擎都是年轻人,眼神好,但是看台上很大一部分年纪大了,老花眼比比皆是。 所以李暐第一时间跑过去取侯架,好让圣人一观。 他这个级别已经非常高了,正常来说这种差事不应该他来干,但你要看他是为谁服务,为他曾经的顶头上司,如今的左相。 李暐抱着侯架登上看台,展示在李隆基面前,高声道: “禀圣人,此箭获!” 侯架上,白羽大箭已经将圆心击穿,箭头穿过木板三寸有余,由此可见,传言李世民可以射穿门板,也不是太夸张。 “你呀,你呀,”李隆基指着李适之哈哈笑道: “国事之重,竟未荒废技艺,可见太宗之训,你没有忘记,很好很好。” 李适之连忙谦虚。 其他人也是纷纷向李适之道贺,一时间,似乎大家都忘记了,今天的主角本不该是他。 李适之大出风头,最不爽的肯定是李林甫,只见他笑呵呵道: “左相的时间还是宽裕的,可见闲暇时分,并未有一刻疏弃箭艺,不像臣,现在练字作画的时间都没有了。” 他是在暗讽,这个国家都在我肩膀上扛着,李适之国事重个屁,他闲散的很。 李适之听到这句话,赶忙道: “藩镇仍需精习弓矢,臣以为,今年的武举,最好都安排至边关,若我戍边健儿皆精习此术,边患无忧矣。” 李隆基闻言抚须大笑,李林甫则是一脸鄙夷。 为什么呢?因为李适之这句话就是在提要求,提要求,很多时候是不需要明着说的。 饭桌上,孩子说:爸爸我口渴了。 他其实不是要喝水,而是想喝健力宝,明白的家长都知道这个时候孩子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李隆基自然清楚,于是微笑点头道: “武举的铨选与授任,朕就交给你,今年中举者如何安排,你要把好关。” “臣定不会辜负圣人,”李适之赶忙道。 李隆基点了点头,朝吴怀实道: “传阅侯架,让他们都见识见识左相的箭术。” 铨选四贵,曾经是李林甫、牛仙客、卢奂、陈希烈,如今李适之既然顶替了牛仙客的职位,那么按理说,也应该接手铨选之责,他平时也一直在争取,可是李林甫抓的很紧,不放。 铨选的权力,跟本职官还不一样,没有俸禄、没有办公地点,是特殊职位,它需要圣人亲自开口赐予,李适之今天就是借着这个机会,跟圣人要好处。 安排官员,分为好几大类,武举只是其中一小项,看起来似乎微不足道,但如果中举者全部安排至边关,那可就不一样了。 崔圆是武举,在长安官职也不低,但根本显不出他来,郭子仪也是武举,在边关却手握重兵。 如果今后的武举全部由李适之安排,那么未来四五年内,他将在军方培植出一股庞大的势力,这可不是开玩笑。 所以李林甫当下的心情,已经和太子差不多了,但是他没有反对,因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反对圣人的心意,是不智之举。 可以私下里反应嘛。 李琩本来是听不到上面都说了些什么,不过吴怀实下来的时候,李琩问了问。 “这可是不小的权力,”盖擎小声道: “等于是架空了兵部,又夺走了吏部的一份职权,今后藩镇节帅,都需要巴结讨好,左相今天收获极丰啊。” 盖擎刚才已经见到了侯架,仔仔细细的观察了一番,深觉此箭力道之恐怖,左相箭术之超群,实为当世第一。 人家既出了风头,震慑了军方,又拿到了将领任命之权,今天得好处最大的是左相啊。 李琩也是感叹李适之反应太快了,趁着圣人高兴,趁着自己大出风头,为长安贵族和十六卫挣回了脸面,直接便跟基哥提要求。 因为人家担心夜长梦多,打铁要趁热。 “不是什么好事情啊,”李琩叹息道: “右相喜欢番将,但是武举大多为世家子弟,左相和右相在军方用人上面,会有不小的冲突,两人一个不好,容易分裂藩镇。” 盖擎也是脸色沉重的点了点头: “番将于财政有益,汉将于国家有益,是要视形势做取舍的。” 没错,李林甫之所以重用番将,最大的原因是因为番将省钱,并不是历史上描述的,担心汉人将领从节度使转为宰相,分他的权。 那么为什么番将省钱呢?因为观念不一样,出身不一样,习俗不一样。 李光弼是契丹人,他爹李楷洛死后,葬礼依照契丹习俗归葬,并没有耗费多少,但是换成汉人的话,那是倾家荡产也要安排葬礼的。 在长安,借钱办丧事的情况层出不穷,即使是大家族也是如此,因为谁家都有穷亲戚。 陵墓是阴宅,而华夏自古以来最看重的就是宅子,阳宅和阴宅,在这上面花钱,是下血本的。 有些老百姓家里连个碗都没有,贵族的陵墓当中几千只瓷碗,瓷器不单单是日常用品,也是陪葬品。 那么问题来了,我没钱啊。 怎么赚钱呢?自然是依靠自己的职位。 盖嘉运是汉人,钱多的可怕,因为家大业大奴婢多,需要支援的穷亲戚也多,赚了钱就买田亩,买了田还不缴税。 而安西节度使夫蒙灵察呢,在长安连座宅子都没有,花钱的地方不多,自然对财物的欲望也就不大了。 当下财政的三分之一,都用来供应藩镇,钱多的地方必然贪腐严重,这是事实。 那么李林甫想要节流,自然就会选择对钱不太看重的番将,甚至会大力提拔番将成为节度使。 因为节度使在地方是军政一把抓,他们跟朝廷少要点钱,国家就可以在其它地方多用点钱。 盖擎的那句视形势取舍,就是关键所在,当下财政亏空,重用番将几乎不可避免,虽然这类人对大唐的忠心和归属感不够,但眼下这种情况,更看重的谁能省钱。 等到朝廷不缺钱了,那么就要考虑边防安全,必然削减番将数量,所以啊,政策是随着形势在不断改变的。 盖擎自己最清楚,他跟他爹到底搞了多少钱,王人杰担任衙内副将的时候,都敢挪用本部军饷,那么不受监管的盖嘉运挪了多少呢? 李琩的第一反应,是想到了安禄山,李适之肯定是不会重用此人的,但李林甫绝对会捧,那么安胖子还会不会像历史上那样起势呢? 校场内,传来阵阵的惊呼声,飞龙军和河西兵,也被李适之超神的箭术所折服,一群人围绕着侯架观摩,赞叹不绝。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很快结束,李隆基心情大好,已经在看台上与众臣饮酒了。 杨玉环的酒量也是相当可以,经常帮着基哥替酒,看台上已经不如原先时候严肃,轻松自由了不少。 杨玉瑶趁着这个功夫,来寻李琩,小声埋怨道: “你个没良心的,到现在都没有去探望二叔,今晚务必去一趟。” 李琩闻言点头道:“我的错,三娘(韦妮儿)有孕,我不宜沾染病气,这才只让十娘代我(杨绛)探视,如今想想终究还是不妥的。” “当然不妥了,”杨玉瑶也没有将一旁的盖擎当外人,直言道: “又不让你见人,只要进了大门就可以,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的,你还不如人家盖将军,人家夫人也有孕在身,都过去探望了。” 盖擎呵呵一笑。 他现在巴结杨玉瑶巴结的可紧,送出去不少钱,一部分是给杨玉瑶本人的,一部分是经杨玉瑶的手献给圣人。 历史上杨氏三姐妹都可以安排官员了,被称之为:四方赂遗,日夕不绝,官吏有所请求,但得五杨援引,无不如志。 事实上,并不是她们有这个本事,而是因为官员们是在借她们的手给皇帝送礼,最后其实是皇帝安排的。 皇帝就不收礼了吗?怎么可能?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基哥做为有唐一代,日常开支最大的皇帝,他能不收钱,不收钱能花这么多? 盖擎眼下就是在走这条路,送出那么多钱,自然也是有收获的,今天刚开场的时候,圣人便召他过去垂询了一番,还嘉奖了一番。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圣人嘉奖等于什么呢? 等于你就快要升官了 王人杰与李嗣业的步击,可谓今日全场焦点。 硬碰硬,完全不顾性命的拼杀,那番血腥场面,以至于看台上不少贵妇人掩面回避,不忍直视。 两人接连换过三次兵刃,全都被他们恐怖的力道硬生生磕断,到了最后,就是肉搏。 王人杰终究上了年纪,吃不住李嗣业的虎劲儿,被一拳打在耳侧昏了过去。 这样的结果,李琩是满意的,只要人没事就行,王人杰钢筋铁骨的,恢复一段时间就好了。 “输就输了,没什么大不了的,”盖擎在得知王人杰伤势无碍之后,朝李琩道: “李嗣业安西出身,并没有为少阳院争得多少光彩,太子就算想强行将其留在飞龙军,右相也不会答应。” 李琩点了点头,转过身看向太子方向,而同时,太子也正朝着他看了过来。 兄弟俩眼神接触,如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仇视之心被很多人看在眼里。 接下来比试继续,河西这边依然是压倒性的优势,那么这样一来,看台上很大一部分人,脸上越来越挂不住了。 就连基哥也已经是脸色铁青,因为飞龙军越是不堪,代表着他的四大禁卫军,也是这种水平。 午时,珍馐署负责摆宴,这个时候,五十场比试已经过去了近一半,河西胜十八场,输三场,有一场严格意义上还是输给了安西军。 北衙四军,南衙十六卫的主官,挨个的被李隆基叫上去训话,一个个的灰头土脸,跟孙子似的。; 李琩虽然听不到基哥都骂了些什么,但从那些人的表情上不难看出,肯定非常严厉。 妻子郭淑从看台上下来,来到李琩身边,夫妻俩低头说着只有他们俩才能听到的悄悄话。 郭淑的位置距离基哥比较近,所以都听到清清楚楚。 “王人杰为右龙武教练使,李嗣业入左龙武为教练使,杨玉贵妃提议,让盖将军入羽林,吴将军赞成,但是圣人似乎有些犹豫”郭淑小声的传话道。 李琩则是越听越兴奋,如果盖擎能进羽林军,那对自己来说,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但是他转念一想,基哥多半不会这么安排,禁军那是什么,那是自己人,盖擎在基哥那里,还没有被信任到这个份上。 李琩将这番话转述给盖擎之后,后者也认为绝对不可能。 盖擎心里清楚,他成为禁军统领,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李琩是皇帝,除此之外,别无可能。 “李祎提议,让你跟王难得来一场,圣人同意了,不过你俩的级别太高,所以是点到为止,”李琩道: “估计又是太子出的馊主意,让李祎出来当恶人。” 盖擎一听这话顿时皱眉,脸色也有些难看起来。 长安有侍射者,专门陪同皇帝射箭以及在某种场合奉旨表演,这无伤大雅,甚至颇有意趣。 但是两人对垒,又是这么高的级别,实在是不好看,因为说白了,这不就是打架嘛。 盖擎是完全不怵王难得的,他不高兴的原因,是觉得自己像小丑,被长安的这些贵人们随意摆弄。 老子在河西什么样的威风,来了长安当我是艺伎吗? 他是自尊心过不去,觉得被人轻视了。 而王难得就没有这个心理包袱,因为王难得还年轻,在藩镇的级别远不如盖擎,这次是借着斩将之功扶摇直上,还没有适应自己当下的级别,况且他已经在众人面前表演过如何刺击郎支都,这都是有表演经验的。 “我知道你不愿意,但是圣人已经同意了,那就是改不了的,”李琩安慰道。 盖擎点了点头,冷冷道: “此番受辱,必有回报,信安王安敢欺我?” 他们家不是李祎带出来的,而是王君毚,所以对李祎也谈不上多客气,一把年纪了干这种事,亏你还干过好几任节度使, 当然了,他嘴上骂李祎,实际上还是骂太子,只是埋怨太子的话,他是不敢说出口的,那是大逆不道。 李琩也没有想到,基哥能同意这样的较量,看样子飞龙军被河西兵揍的这么惨,基哥脸上也觉得不好看,如果王难得这颗超新星能压一压盖擎,就等于是压了河西的威风,这么看的话,倒也说的过去。 主看台上,高力士的脸色是最难看的,因为基哥骂他骂的最多。 原因在于,飞龙军是高力士从羽林军剥离出来,一手创建的,别看名义上是程元振统领,实际上还是高力士。 程元振是宦官,高力士是宦官老大,有着明确的直属关系。 “丢人显眼,就属你们的俸钱最厚,却辜负了朕的期望,”李隆基低声骂道: “太宗文皇帝的诫训还在影壁上刻着呢,他们每天都能看见,但凡要点脸,也不至于废物到这个地步,从今开始,每年从藩镇择选五十名矫健英武之士充入禁军,好好比一比,看看究竟比人家差在哪了。” “老奴领旨,” 高力士的被劈头盖脸的训斥了一番,其实内心毫无波澜。 因为他是在这配合圣人演戏呢。 圣人要让别人知道,他有多么的愤怒,但又不能对别人骂的太狠了,所以只能挑选高力士这个忠仆,杀鸡给猴看。 皇帝对军队,是非常顾忌的,所以他对待军方将领是恩威并济,要把握好力道,不能羞辱的太过了,也不能亲近的太过火,要有距离感。 李世民时期,皇城之内都有过禁军造反的险情,李隆基怎么可能苛待禁军呢? 但是他肯定是想改变的,但又知道他们改不了多少,所以才会在今天,任由河西兵羞辱飞龙军,同时也羞辱了四大禁军,期望他们知耻而后勇,有所改观。 左卫为十二卫之首,但是李琩却是最后一个被叫上去训话的。 他从登阶开始,就能感受到无数异样的目光投放在了他的身上,其中很多都带着怨气。 打人不打脸,这一次李琩算是打了很多人的脸,但同时也给了别人一种印象,那就是他的兵都很彪悍。 实际上,彪悍的就那五十个,而且眼下已经不隶属于他了。 “朕最近听到很多关于你的牢骚,”李隆基耷拉着脸盯着李琩道: “你在左卫,每天都在干什么?” 李琩回话道:“回父皇,儿臣都是正常理事,并无异常之举,不知哪来的牢骚?” “你告诉他,”李隆基朝着高力士摆了摆手。 高力士赶忙朝李琩笑道: “内侍省有人说了,说十八郎在左卫,总是让嗣吴王李祗难堪,可有此事?” 李琩故作一愣,道: “不知阿翁说的难堪,究竟何意?” 高力士直了直腰,淡淡道: “就是被你架在了空处,得闲了。” 李琩点了点头:“如果是这个意思的话,确实是事实。” 说着,李琩朝李隆基揖手道: “儿臣与李祗合不来,又敬他是长辈,不愿起了争执,这才让他赋闲,图个眼不见为净,不然他掣我的肘,我在左卫不好做事。” 李隆基闻言错愕,他也没想到李琩竟然都认了,他还以为自己这个儿子不会承认呢。 自打李琩被召上来之后,杨玉瑶便赶忙坐回了她的座位,就在贵妃后面不远。 李琩说完这句之后,圣人长久没有回应,于是她赶忙救场,扯了贵妃袖子一下,小声道: “隋王与嗣吴王是怎么样一个辈分?” 她说话看似小声,实际上李隆基都听的明明白白的,而杨玉环肯定也不知道啊,于是好奇的看向李隆基。 别人的话,基哥不解释,但是贵妃眼下还在气头上,他是非常乐意哄回来的,于是笑道: “吴王嘛,自然是李恪之后,李祗与朕同辈,是堂兄弟。” 杨玉环哦了一声,便不说话了,而杨玉瑶见机赶忙道: “那么这样算起来,也不算隋王长辈了,毕竟是小宗了嘛,哪有大宗敬小宗的?反倒是这个嗣吴王不敬隋王,有轻慢之嫌。” 杨玉环听了顿时蹙眉,佯装不满的责怪道: “皇室宗亲,轮的着你插嘴?真是越来越不知轻重了。” “欸~~”李隆基哈哈一笑,道: “三娘说的也是在理的,皇室、宗亲,终究还是有区别的。” 说罢,他看向李琩道: “朕在盯着你,今后别乱来。” “儿臣不敢,”李琩揖手道: “儿臣做事向来光明正大,从不瞒人,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诽谤之言,父皇心如日月,自然能将儿臣看的真真切切。” 他是在借机暗指原先时候,扣在他脑袋上的那些交构罪名,意思是,我要是真交构,就不会让人知道,人尽皆知了,那还叫交构吗? “知道就好,”李隆基挥了挥袖子,道: “下去吧,你选的这些河西儿郎还是好的,朕很满意,虽然他们让朕难堪了,但这样的难堪,朕接受。” “儿臣告退,”李琩正要退下。 “等等,”杨玉环忽然开口了,道: “武氏要在你府上住多久?” 李隆基顿时表情一僵。 李琩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于是瞥了高力士一眼,高力士给他回复了一个信号:赶紧走。 “回贵妃,臣不知道,比武就要开始了,臣还需下去安排,”李琩道。 杨玉环也不好意思追问下去,毕竟她与李琩的关系还是比较尴尬的,只能是点了点头: “辛苦十八郎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儿媳之争 任何节目,都有好看的和不好看的,正如一场晚会,包饺子和卖拐肯定不一样。 此番较量,一开始上去的便都是重头戏,王人杰、马敦、徐少华都打完了,剩下的比起他们差了不少,看台上不少人也已经兴致缺缺。 反正十六卫丢脸是板上钉钉了,李嗣业辛苦三个月,全白干了。 飞龙军这边唯一出彩的,是杨思危,这还是河西出身,也就是李琩西行时候带着的那个人,因为自己把自己阉了,以至于做了东宫内侍。 可惜的是,杨思危还是输了,他输在心理上。 对手是老黄狗,老黄狗不但手头硬,嘴巴也臭,但凡两人靠近,老黄狗就会拿人家的小弟弟说事,类似于篮球场上的垃圾话。 要知道,杨思危是不想做宦官的,他是喝多之后,不知道怎么脑袋迷糊了,把自己小弟弟给送走了,王忠嗣惜他是个人才,送进了东宫。 此人在河西三次进入敢死队,都活了下来,积功至都尉,绝对猛人。 但是呢,我们要知道,公狗公猪公马没了小弟弟,性情及身体机能都会大变,何况是人了。 所以没了小弟弟的加持,他输给了老黄狗。 都是河西袍泽,老黄狗也没下死手,所以杨思危输了之后,也没有告诉别人,老黄狗刚才侮辱他的身体。 要知道,今天在场的,可有不少身体存在缺陷的人,其中几个一句话,就能让老黄狗死翘翘。 杨思危也算是讲道义,没有卖了老黄狗。 五十场比试,河西兵赢了四十三场,压倒性的优势,虽然是搏命战,但是两边都没有死人,河西伤了三个,飞龙军伤了三十个。 王人杰被召入右龙武,徐少华出任右金吾骑曹参军事,马敦被授予金吾执戟,老黄狗成为右金吾游奕使,他们不但成功获得了编制,也升了官,也就是说,他们可以落户长安了。 左右金吾是十六卫当中比较特殊的两个,他们的编制最少,没有上番一说,职责只有一个,那就是徼巡京师,可以理解为长安治安管理综合执法大队。 而编制差不多是终身制,而且还能传给子孙,所以肯定会拥有长安户籍,至于能不能在长安买得起房子,那就看他们的收入了。 李隆基赏赐从来都是大方的,因为他是天下地上最大的,赏赐太小拿不出手,不符合他的身份,所以大多能在他面前露脸的,将来都混的不赖。 同样都是编制,你是吏部铨选,人家是圣人御赐,你是省级公务yuan,人家中yang选调生,这就是区别。 看台上,太子已经很久都没有说话了,他知道自己今天这份屈辱,已经没有挽回的可能,即使王难得能够打赢盖擎,自己的脸上依然是火辣辣的疼,这是被李琩扇的。 身边所有人都在议论着今日的比试,而他已经无心再听,整个人的思绪已经延伸到将来与李琩更为激烈的冲突当中。 他的脑子里,不停的幻想着各种场面,比如李琩跪在他面前求饶,而他一刀砍在李琩的脖子上,又或是自己顺利继位,将李琩满门老小杀个精光。 人嘛,当切齿痛恨一个人,却又拿对方没有办法的时候,唯一能出气的,就是在脑子里幻想着将仇人大卸八块。 此刻已经是黄昏时分,太阳西下。 李隆基可不想晚饭在这里吃,天黑了,风起了,冷飕飕的,再好的饭菜送过来也凉了。 所以盖擎与王难得的压轴戏,要开始了。 “召盖卿近前,”李隆基吩咐道。 盖擎身份比较特殊,说句比较现实的,这都是藩镇节度使的储备人才,李隆基于公于私都要给面子。 皇帝是高高在上的,但是维持这份高高在上,需要的不仅仅是威严,要有感情,装出来的感情也是感情嘛。 “方才信安王提议卿与王难得御前比武,王难得也有意挑战,朕其实并不乐意,但又知你心高气傲,多半会选择应战,看你了,”李隆基让盖擎离他更近一些,拍着对方的肩膀小声道。 盖擎嘴角一勾,同样小声道: “禀圣人,此邀战正中臣的下怀,愿意一战。” “好,”李隆基的手依然放在盖擎的肩膀上,点头道: “点到为止,切勿受伤。” 盖擎揖手道:“喏!” 虽然讲好了点到为止,但盖擎心里清楚,点到为止那是表演,那是艺伎,是套路招式,他不会那种玩意,王难得自然也不会。 那么两人百分之百会打的热火朝天,至于会打到什么样的地步,不好说了。 王难得眼下是非常兴奋的,放在西北,他永远都没有资格跟盖擎比武,连挑战都不敢说出口,但是在长安就不一样了,这里有人罩着他。 没错,就是那个可怜的太子。 王难得的爹王敬之是太子宾客,他们家是太子的人,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而盖擎与李琩的关系,也是长安尽知,所以他们俩此番拼斗,背后依然代表着少阳院与隋王宅的矛盾升级。 他和李嗣业在历史上的成名之路,几乎都差不多,一个被封为琅琊郡公,一个被封为武威郡王,区别在于,王难得享受了胜利果实,得以善终,孙女嫁入宗室,成为了庄宪皇后,李嗣业则是死在了军中,子孙不再风光。 要说他们俩谁更能打,其实是李嗣业,但是当下,是王难得,因为李嗣业年纪还小,还未进入巅峰时期。 李琩亲自下场,帮着盖擎做准备,而实际上,也没什么好准备的,因为盖擎不戴甲。 这倒不是小觑王难得,而是戴甲会影响身体动作,不利发挥,那边的王难得,也同样选择不戴甲。 “圣人面前,明目张胆,听闻十八郎与河西盖氏父子沆瀣一气,果然如此,”看台上,仪王李璲冷笑道: “敢情诫宗属制只有咱们遵守,人家并未当回事。” 这话一出,他的周围瞬间安静下来,除了几声冷笑附和之外,其他人都不敢接这个茬。 盛王李琦不爽了,直接扬声道: “你可真会用词,正大光明被你说成明目张胆,那我是不是可以说,你这番话也是暗怀鬼胎,不怀好意呢?” 老大庆王琮冷笑道:“以前还都只是传闻,今日可是事实俱在,他一个亲王,与节度使往来密切,想干什么呀?” “你的意思呢?他想干什么?”李琦一点不虚道: “说出来嘛,你敢在这里污蔑,还不敢说出来嘛?” 李璘瞥了一眼身边的太子,发现太子似乎神游天外,完全没有在意几人斗嘴,他本不想掺和,但是这几个人声音越来越大,要是传到圣人那边,又是一桩麻烦,于是他转头道: “那么多交构罪名,也没查出哪个是真的,父皇都已经听的烦了,你们少说几句吧。” 他曾经短暂的离开过十王宅,在外面与李琩也接触不少,自然知道李琩干什么事情从来没有偷偷摸摸,既然如此,那便不会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只不过是双方博弈,被拿来说事的理由罢了。 如今亲王之间的矛盾已经是愈演愈烈,但是李璘认为,你们斗你们的,别总是在公开场合暴露出来,否则以父皇的性格,要收拾也是大家一块被收拾。 皇帝权力大小,有一点可以很好的验证,那就是他的子嗣有多少,子嗣越多的皇帝集权越重,这是经过历史验证的。 但也因为子嗣太多,所以不可避免的会拉帮结派,那么李隆基教训儿子的时候,经常会一拨一拨的敲打。 庆王李琮听到李璘这句多少有点维护李琩的言论,顿时在心中思忖,不对呀,李璘这小子转性了,怎么向着李琩说话了? 太子的这个狗腿,不够忠心啊? “你们要是再说下去,我现在就去见父皇,”一直没有吭声的郭淑,面无表情的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她这一开口,顿时引来的其她王妃的一阵嗤笑。 是的,郭淑虽然也是儿媳,但是在这里却没有什么存在感,因为她是在李琩出嗣之后嫁入隋王宅,与那些王妃们并不熟悉,甚至有些都不认识。 兄弟之间关系不睦,导致平日几乎没有往来,彼此的家眷不熟悉,也是正常情况。 “你去说啊,华阴来的小门户,在这里招摇,显摆什么?”庆王妃窦氏嗤笑道: “别忘了,你是嗣王妃,不是王妃。” 郭淑的脾气本来就大,兄弟姐妹在家里又被郭子仪给惯的不成样子,闻言直接脱口道: “但我有儿子,你没儿子。” “你说什么?”窦氏被掀了逆鳞,顿时暴怒而起,指着郭淑道: “好个泼辣妇人,你敢辱我?真是没有规矩了。” 说罢,她从袖子里取出自己的葡萄花鸟纹银香球,直接朝着郭淑的脑袋砸了过去。 其实不是她不能生,是李琮不能生,但是锅得她来背,如今窦氏膝下养育的儿子,都是人家废太子李瑛的,他们夫妻一个子嗣都没有。 李琮自然也是被羞辱到了,所以明知失了仪态,但还是放任妻子朝郭淑扔东西。 这么近的距离,郭淑肯定是躲不开的,也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不顾礼仪,敢在这里动手。 下意识的低下头,被银球砸中头顶发髻的郭淑,立即便蹲下去捡那枚银球,想要还回去。 荣王李琬眼疾手快,一把探出去提前一步将银球抢走,随后劝说道: “你们都消停点吧,父皇已经注意到咱们这边了。” 郭淑可不管这些,既然拿不到,那就拿自己的,只见她飞快取下自己戴着的鎏金银香球,甩手就砸了过去,正中窦氏的眉骨。 要知道,贵人们的香囊,很多都是金银做成的,有一定的重量,还很坚硬。 窦氏这一下吃了大亏,眉角瞬间破相,捂着眼睛就朝郭淑冲了过去。 这边的动静,其实李隆基早就看到了,众目睽睽之下,自己家里的儿媳闹别扭,实在丢人现眼。 所以他让高力士过来制止。 窦氏刚扑过来,高力士便已经过来,一把拦住对方道: “不得放肆!” “阿翁,是她先辱我的,别人可都看的真切,非是我要为难她,”窦氏连忙喊冤,她是不敢跟高力士乱来的。 高力士既然来了,其他本不想当和事老,原本打算看热闹的,也只能是纷纷起身劝架,将两人拉开距离。 也就是高力士来的快,比咸宜快了一步,否则咸宜先到的话,场面就失控了。 “丑妇真不要脸,我都看见了,是你先对我阿嫂动手,”咸宜年轻,脾气又火爆,指着窦氏骂道: “你有本事倒是生一个啊,怎么?不能生还不兴人说啊?” “你”窦氏气的直跺脚,但却不敢再骂出声来了,因为荣王琬在旁边小声告诉他,父皇正盯着这边呢。 “要闹下面闹去,别在这招摇,有失体统,”高力士脸色阴沉的扫视众人一眼后,道: “圣御之前,大家要顾及自己的体面,你们这么闹,不单单是丢自己的脸。” 李琮憋着一肚子气拉着媳妇坐下,他毕竟是个男人,有一定的城府,火气也不容易上头,能控制住自己的行为举止。 场面瞬间安静下来,恢复如常。 高力士来到郭淑身边,小声道:“等与十八郎会合再走,不要落单。” 郭淑一听这话,心知事情没完,还有一场凶险等着她。 没错,李隆基本来就放任儿子之间互相争斗,只不过面子上做为家长,会拦一拦,私底下是不会管的。 李琮这边人多势众,四王党如今在十王宅也是另立山头,他都要跟太子李琩掰手腕了,怎么可能容忍郭淑这么侮辱自己。 侮辱别的还行,辱我无后,这事没完。 咸宜干脆坐在郭淑身边,给自己嫂子压阵,她是了解自己这帮兄弟姐妹的,心知接下来绝对会有一场争斗,所以已经提前吩咐下人准备家伙。 李琦自然不会干看着。 兄弟两个都会闹矛盾,兄弟三十个,没有矛盾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妈都不一样。 在十王宅的时候,就出现过亲王互殴的局面,李琩和李琦以前打过济王环,李琮李琬也打过济王环,太子打过颖王颖王璬,废太子李瑛,打过现太子李亨。 总之,这帮兄弟自打生下来,就没有和睦过,因为他们的妈,本来就不和睦。 第二百八十二章 互殴 盖擎也是世家出身,只不过老盖家在大唐算不得门阀,族内想要混进那座皇城,不容易。 不像人家京兆韦,旁支都能进去。 走不了行政路子,那么想要往上爬,就只有走军方这条路,盖嘉运已经非常牛逼了,担任藩镇节度使足足有十年,但即使如此,他也只能在西北三镇来回调任,回不了长安。 那么他对长子的寄望,还是走军方路子,因为朝中没有血缘亲属,即使进去了,也站不稳,甚至一个不好,都得家破人亡,哪比得上节度使独霸一方,逍遥法外。 但是王难得就不一样了,琅琊王的巅峰时期在魏晋南北朝,有“王与马,共天下”一说,眼下虽然落魄的不成样子,但仍属门阀之列。 何况王难得还有一个非常大的优势,他是储君的人,那么储君继位之后,他就是天子元从,有皇帝罩着,必然在中枢有一席之地。 所以王难得父子是铁了心跟着太子混,将李琩视为绝对的敌人。 盖擎今年三十二岁,王难得二十九岁,相差不大,都处在巅峰时期。 按照军中惯例,像他们这类比武,一般就三种,枪、刀、摔角。 两人非常有默契的都选择了短枪。 盖擎是不会跟对方摔角的,如果在军中倒也无妨,但是在长安,他豁不出去这张老脸,因为太粗俗了,不雅观。 两人轻装上阵,都是双手握枪。 “有失礼数,盖将军海涵,” 王难得也知道按照自己在军中的资历威望,实在不够格挑战对方,今日之事传出去,基本可以确定,河西那边会看他很不爽。 “无妨,待会丢人的又不是我,” 说罢,盖擎猛地踏出几步,双手握枪横劈出去,王难得赶忙格挡。 “当当当当”的声音密集响起,校场中的两人,脚下尘土飞扬,他们出手极快,目标都是对方的脑袋,也就是上三路。 上三路指鼻、眼、耳,属于要命致命招,下三路是腹、裆、腿,属于废人招数。 可见两人一开始,就是打算弄死对方,比河西兵与飞龙军的较量,狠多了。 枪,主要是刺击,但是刺击有一个短板,那就是一旦落空,无法短时间内改变动作,容易露出空门,这是非常致命的。 所以两人都没有刺击动作。 枪的招式有拦、拿、扎、刺、搭、缠、圈、扑、点、拨,上手极难,所以有十年练刀百年练枪一说。 这样的近距离拼杀,考验的全身每一个部位的协调性和连贯性,两人都是身经百战的猛将,拼杀经验丰富,这一口气,便足足打了一刻钟。 直到盖擎主动后退几步,左右脚缓缓移动,做出防御姿势,以此来缓一口气。 王难得也快没力气了,所以见到对方主动后退,他也赶忙借机调整自己的气息。 这就好比拳击擂台上,拳手们打完了一回合,需要恢复体力。 盖擎自从来了长安之后,疏于训练,一门心思想着生儿子,精气耗费颇巨,体力上差了些,而王难得最近一直在东宫帮着李嗣业训练飞龙军,可谓状态正佳。 不过他也是如临大敌,方才一番激战,他已经深深的感受到盖擎手臂上的力道有多么的恐怖,好几次击打在一起,震的他虎口都发麻了。 盛名之下无虚士,对方的实力果然不是盖的。 看台上鸦雀无声,即使两人眼下什么都没做,所有人也是屏气凝神注视着场内。 接着,盖擎再一次主动出击,狠狠一枪劈砍出去,带着一股劲风朝着王难得耳侧击去。 这一下力道刚猛,如果选择格挡,王难得必吃大亏,只能是迎击来化解力道。 “当”的一声,王难得只觉双臂一震,身体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握枪的双拳稍微松了一下,以化解从手掌传来的酸麻感,而此时的盖擎已经又是一枪劈头而至 “王难得不是对手,刚才若非将军体力不支,王难得已经输了,” 脑袋现在还是嗡嗡响的王人杰已经回到河西兵这边,关注在场内的动向,等到两人第二回合结束,他才吁出一口气道: “将军在长安的时间久了些,平时骑马都少,久坐公衙处理事务,这是虚了啊” 老黄狗在一旁笑道: “可不是嘛,你看他那头汗,从前可没见过才打这两下子就没体力了,那个王难得也是徒有其表,杀个郎支都,被人捧上天,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我看呐,他都不是你的对手。” 王人杰摇了摇头:“跟我年轻时候差不多,但眼下,我肯定是不成了。” 能被盖嘉运起了“人杰”这个名字,就可见王人杰年轻时候有多牛逼了,他这个人虽然专情,但是跟自己情人在一起的时候,也是纵欲无度,一晚上能有七八回,次数非常频繁。 所以在军中,都调侃说,他的情人之所以都早死,就是被王人杰给耗死的。 不过眼下他不行了,年轻时候不懂事,把精元都耗光了,少来不知那什么贵,老来对着那什么空流泪。 场内,两人直到第三回合,王难得才终于在盖擎大开大合的威猛招式下觑得一丝机会,一枪狠狠拍在盖擎的左臂肩骨上面。 这一下非常狠,盖擎吃痛之下,肩膀也是不由自主的抖了抖。 两人的拼斗,与梅威瑟对战帕奎奥如出一辙,一个是频频主动出击,招招狠辣,一个是游走抵挡之间,寻求机会。 场面上,毫无疑问是盖擎占优,但是大家都清楚,那一枪挨的,盖擎绝对是吃了大亏的。 枪杆以蒺藜条为上,柘条次之,枫条又次之,都是密度极大的木料,有其劲如铁,其力重矣一说。 与老百姓家里常见的柳松木棒区别非常大,可以说完全就是两种东西,同样的长短粗细,上品枪木能比寻常木头重一倍。 脑袋上挨那么一下,感觉与铁棍没什么两样。 要不是因为盖擎身体肌肉虬实,卸去了不少劲力,这一棍足以打断他的骨头。 那么从这一刻开始,一直被动的王难得转为主动,开始疯狂出枪,压制盖擎。 而盖擎因为肩头传来的剧痛,左臂已经连三成的力道都使不出来了,被逼迫的连连后退。 李琩一颗心也悬了起来,随时准备叫停比赛。 他是绝对不能允许盖擎出事的,无论如何都不行,于是他吩咐马敦和徐少华,只待他打出信号,马、徐便立即入场扯开两人。 李隆基有一点没有说错,那就是盖擎心高气傲,所以他是不会认输的,他也不能允许自己输给对方。 只见盖擎紧咬牙关,像是瞬间打了肾上腺素一样,口中暴喝一声,立住脚步,短枪挥击迅猛,大有一往无前之势。 “真虎将矣!”看台上的李隆基也被盖擎折服,拍着大腿赞叹道: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朕要的就是这样的猛士。” 说着,他侧向一旁,吩咐吴怀实道: “你下去,随时准备叫停。” 吴怀实点了点头,迅速向下面跑去。 也就是这个时候,王难得扛了几个回合,终于扛不住盖擎过于刚猛的力道,被人家一枪拨开枪杆之后,以枪尾戳在了他的鼻梁骨上。 鼻子这个部位是很要命的,因为一旦被击中,那股酸痛到全身的感觉,会让人暂时失去战斗力。 王难得挨了这么一下,又遇上盖擎这样的对手,基本等于玩完了。 他自己心里也清楚。 也就是刹那之间,盖擎一枪横扫,狠狠拍在他的耳侧。 “嗡”的一声,王难得两眼一翻,身体斜着栽倒在地。 虽然在前一刻,看台上已经发出不少声音,“放肆!”“停手!”“留人”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都是在叫停这场拼杀。 盖擎早就上头了,压根就听不见,一枪击晕王难得之后,他枪头倒握,瞄着对方胸口就要刺下去。 真要刺下去,王难得这条命也就交代了。 李琩已经带人冲入场中,他必须阻止,这可不是开玩笑,王难得是带着斩将之功回的长安,死在兴庆宫,传到吐蕃会成为笑柄的。 眼下谁都不能动王难得。 但是李琩与盖擎之间的距离还是太远了,虽然口中也在大声呼喊阻止,但是他也清楚,盖擎眼下是什么都听不进去的,不是他不听劝,而是精神过于集中,压根就听不到。 所以李琩只能寄希望于距离盖擎最近的吴怀实。 吴怀实速度极快,脚尖点地像是短跑运动员一样,拼尽全力在最后关头抵达,猛地一个飞扑,抱着盖擎滚倒在地。 有这一下阻拦,其他人也都纷纷赶到。 李嗣业那边赶紧救人,与赶来的河西兵之间瞬间剑拔弩张,两边直接在场内形成对峙,局势非常紧张。 “滚开!” 李琩朝着飞龙军一声暴喝,李嗣业下意识的后退几步,赶忙摆手示意己方后退。 吴怀实将盖擎交给马敦之后,起身立在两派人马中间,目光冷冽的看看这边,再看看那边,双手做出令双方后退的动作,算是将局势彻底控制住了。 他代表圣人,冒犯他,就等于冒犯圣人。 李琩这才返回看台,登上台阶之后,主动请罪道: “并非盖擎之错,刀剑无情,收不住的,两人拼杀沉浸其中,难免癫狂一些,听不到耳外之声,也是正常的。” 但凡上头过,暴怒过的人,都有这样的经历,一上头,跟人打了一架,事后回想起来,发现自己是怎么打的,他都记不得了。 用科学的说法来解释,是因为你的身体处于高度紧张和兴奋状态,导致记忆中枢暂时无法准确地处理和存储信息。 很多人也都站出来为盖擎说情。 李隆基微笑摆手道:“情有可原,方才形势,双方都是骑虎难下,朕能理解,此战就此作罢,着二人各自养伤。” 李林甫赶忙道: “盖擎之威猛善战,正代表我大唐边关将士之勇猛不退,臣以为,非但无错,还需嘉奖,试问,战场上与敌人厮杀,怎么可能做到手下留情呢?” 这倒是句实话,藩镇军士在战争期间,遇到敌人全部都是下死手的,能弄死你,绝不会只让你伤着,关于这一点,身体都已经形成肌肉记忆了,本能的就是要弄死你。 盖擎出身藩镇,与敌人拼斗,杀人完全就是本能。 这句话就等于是举荐了,而李隆基也在等一个提拔盖擎的机会,既然宰相推荐,那么机会正好。 “拜盖擎为左领军大将军,以示嘉奖。” 李祎本来还想反驳一下李林甫,因为他也听出李林甫是在举荐,但是话还没说出口,圣人便已经当场册封。 那就没办法了,难道还能让圣人收回成命?我没那个本事。 他无奈的看了太子一眼,发现太子已经是精神恍惚了。 场内,内侍亲自过来宣读了旨意,盖擎咬牙忍着肩膀上的剧痛赶过来拜倒谢恩。 李隆基安慰了一番后,便令太子看护王难得,直到对方伤势恢复。 盖嘉运一直以来都是李隆基心头的一根刺,所以才让盖擎进京做人质,如今扶持了盖擎,其实还是给盖嘉运的烟雾弹,镇定剂,好安对方的心。 你看,我对你儿子不错吧,今后我罩着他,你老老实实在河西给我办事。 这场比武终于结束了,随着圣人离场,大家也都在相继离开。 咸宜第一时间找到他哥,提及了方才发生在郭淑身上的事情,道: “待会出宫之后,怕不是会有些冲突,我的人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就等阿兄一声令下,咱们就跟他们比划比划。” 李琩笑了笑,对此不以为然,这种冲突,你找再多手下也是白搭,他们敢打亲王王妃公主? 只能是他们兄弟姐妹之间互殴,外人谁也插不了手。 所以李琩朝李琦道:“准备好了,咱们兄弟待会杀将出去。” “我等着呢,”李琦咧嘴冷笑。 盖擎伤的不轻,眼下已经是疼的脸色煞白,好在一旁的太医说了,骨头没断,但有可能裂了,需要长时间的修养。 “幸亏吴将军将你拦住了,否则事态就严重了,”李琩余光发现吴怀实朝这边走来,故意对盖擎说道。 盖擎点了点头,看向走近的吴怀实,点头道: “多谢吴将军了,险些铸成大错。” “正常正常,谁都有这种时候,”吴怀实摆手笑道: “既然挑战,胜负都得认,王难得醒来并未计较,还希望盖将军也不要在意。” 他是探视过王难得之后,才过来这边的,至于王难得究竟计较不计较,肯定计较,我特么都差点死你手上了,我能不计较吗?但是嘴巴上可不能说实话。 与盖擎寒暄几句后,吴怀实朝李琩道: “待会不要闹得太大,圣人知道了,对谁都不好。” “吴将军只是跟我这么说吗?”李琩笑道。 吴怀实点了点头:“因为我知道庆王他们没你狠,担心你下手没轻重。” “我也担心自己上头啊,”李琩笑了笑,并没有正面回应对方。 吴怀实无奈的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走了。 皇子们之间的冲突,他管不了,因为圣人没有授意他去管,他和高力士终究还是差距很大的,高力士很多事情不需要请示,但是吴怀实不行。 在兴庆宫,肯定是打不起来的,不然挨打的是他们。 李琩他们出宫之后,就在胜业坊和安兴坊中间的大街上,见到庆王他们。 眼下的这条主街,已经被净街了,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除了值守的卫士之外,便只有亲王公主以及他们的随从护卫。 太子李亨心情差到了极点,已经提前一步返回十王宅,不想掺和。 但是李璘留下来了,他要看热闹,顺带将发生的事情回去描述给太子听。 老好人荣王李琬,挡在两拨人马中间,苦着脸朝李琩道: “都消消气,不是什么大事,血肉至亲,冤家宜解不宜结,十八郎,给我个面子,绕道吧。” 他劝不动自己的兄弟,只能来劝李琩。 李琩对老六李琬是很敬重的,他这个哥哥除了嘴碎,没有什么缺点,但是今天这件事,无关给不给面子,他不能允许自己的妻子受辱。 这是正妻,身份是非常崇高的,妻子受辱,丈夫如果不出头,会被人耻笑。 “六哥你走吧,今天不关你的事,窦氏站出来给四娘道歉,我今日便算作罢,如果不道歉,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找谁的麻烦,” 李琩抬步就往前走,身边跟着妻子、弟弟、妹妹,盖擎在后面拦着王府侍卫与河西兵,毕竟他们如果动手,性质不一样。 别说王人杰了,武庆这种家臣都不敢对亲王动手。 郭淑也是个狠人,毕竟是军方家庭出身,抬手便将自己头顶的一支金发钗握在手中,表情狠辣。 李琬见状,赶忙过来一把抓起郭淑袖子,去夺那支金钗,道: “弟妹给我,不要闹大啊,明明就是小事嘛,何必呢?” 李琩也没有去拦李琬,毕竟那支金钗真能刺死人,他也担心郭淑玩过头了。 咱们这个才叫点到为止,可真的不能玩出人命来啊。 “也不知你从哪找来的这个乡妇,泼皮一个,”庆王琮冷笑着盯着越走越近的李琩,道: “一家子从上到下都不知礼数,辱骂兄嫂,还敢动手?你管不住她,我今天替你管管她。” 李琩还以冷笑:“什么时候轮的着你管了?” “我可是你的长兄?”李琮顿时怒道: “你敢不听我的?” 李琩停下脚步,冷冷道: “你是长兄吗?我的妻子见过你几次,你去过隋王宅几次?她都不认识你,在你看来,四娘是殴打兄嫂,在我看来,实则是教训泼妇。” 说着,李琩看向站在李琮背后的窦氏,故作惊讶道: “哟,破相了啊?” “李琩!你目无长兄,乱了国法家法,”窦氏咬牙道: “今天你长兄教训你,父皇也不会偏袒。” “看谁教训谁!”说罢,李琩直接便冲了过去,一脚踹向李琮。 场面顿时混乱。 李琮、李璲、李璬三个人,加上自己的媳妇妹妹加入战团,李琩这边,郭淑、咸宜、杨洄、李琦、武氏也毫不示弱,冲过来与人厮打在一起。 李琬、李璘、李瑝是三个拉架的。 李琩这边人数虽少,胜在年轻和狠劲,他这边一个比一个狠,咸宜下手狠,郭淑更狠,两个人死命拽着窦氏的头发,啪啪的往对方脸上扇巴掌,男人不便过来拉扯,惟有王妃和公主们加入进来,有的在拉,有的在踢打咸宜二人。 剩下的侍卫奴仆,全都站在外围,一个不敢上前,甚至需要转过身去回避。 这里位于安兴坊与胜业坊之间,李琩的家在安兴坊,所以韦妮儿和杨绛收到消息后,也赶紧过来帮忙。 两拨人人数虽有优劣,却也打了一个旗鼓相当。 也就是宁王家里的人都去服丧了,否则李琎、李瑀、李琳他们也会加入进来,这哥仨和李琩是实质上的亲兄弟。 周边里坊住着的不是王,就是公,听到动静之后,也是纷纷过来拉架。 嗣岐王、嗣申王、嗣薛王、嗣虢王、嗣蒋王、乐安王、荣阳王、博陵王全都过来拉架了。 就连杨玉瑶都来了。 持续了将近二十分钟的斗殴,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过来拉扯而宣告结束。 郭淑彻底爽了,虽然身上挨了不少下,但大多无碍,因为她挨的打,都是女人打的,还是养尊处优的女人,最狠的招数也就是拽头发了。 男人跟男人打,女人跟女人打,女人可以打男人,但男人不能打女人。 出了胸中一口恶心,郭淑只觉自己浑身舒畅,高高兴兴的与丈夫返回了一墙之隔的安兴坊。 她以前完全不知道,皇室成员还能这么互殴,今天也算是有了经验,那么将来再遇到这些人,也就不用跟他们客气了。 隋王宅,几名贵妇的发髻全都乱了,坐成了一排,每个人背后都有两名侍女在帮助她们整理发髻,这个过程是非常漫长的,女人头发越长,整理起来越麻烦。 杨玉瑶无奈的坐在一旁,不停的苦笑。 武明堂则是一脸无所谓。 第二百八十三章 融合剂 韦陟、韦坚、韦昭训,刚才就在街道尽头,全程目睹了这场皇室互殴。 实际上不只是他们,李林甫、李适之也都没走,也正是这些看热闹的人第一时间通知其它宗室过来劝架,这场争斗才会在二十分钟内结束,否则还不知道要闹多久。 事后,三韦共乘一辆马车。 做为老大哥的韦陟叹息一声,道: “今后的事情,你们俩个都不要掺和,我是代表族内给你们的警告,等到搞清楚圣人心意之后,咱们再好好商量。” 韦陟做为中书省大佬,等于皇帝秘书,眼下就连他都看不明白,圣人到底在想什么。 担心太子掌握权柄,影响你养老?无可厚非,但是人都已经被圈禁在十王宅,够惨了,如今又推出一个隋王羞辱太子,有那个必要吗? 国事艰难,国祚再出问题,岂不又是一场腥风血雨,长安好不容易平安了三十年,就不能继续维持下去吗? 长安长安,名字虽好,何时又长安过呢? 他的这句话,韦坚和韦昭训并没有接茬,两人以前的关系很不错,但是眼下有些尴尬了。 因为韦昭训的闺女嫁给了李琩,而最关键的一点是,韦昭训从女儿那里得知,李琩与盖擎指腹为婚,盖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和韦妮儿肚子里的孩子,如果是一男一女,这是要配对的。 如果配上了,盖擎便成了完完全全的隋王党,外有盖嘉运,内有李林甫,李琩军功在身,如今已经向太子之位发起了挑战。 所以韦昭训认为,韦陟这个时候想要大家收敛一些,已经是不可能了。 “我说的话,你们俩没有听到是吧?”韦陟脸色阴沉的分别看向俩人: “我现在还是家主,你们要是觉得自己傍上大树,将来能顶替我,那也是将来的事情,现在,你们必须听我的。” 一个是隋王党,一个是太子党,主子将来要是成事了,他们的地位绝对很高,而韦陟做为先皇旧臣,势必不受新皇待见。 但是,即使如此,韦坚和韦昭训也顶替不了人家的宗长,韦陟不过是在说气话,宗长看的不是在朝廷的权威,而是在家族的辈分资格。 “兄长良言,弟弟谨记,”韦昭训点了点头。 韦陟又看向韦坚。 韦坚撇了撇嘴,沉声道: “覆水难收,李琩今天已经如此羞辱太子,可谓盛气凌人,正因太子过往心善仁厚,屡次谦让,才致使李琩做大,实为养虎为患,这样的错,太子今后不会再犯了,如今势成骑虎,兄长莫怪我说话难听,我韦坚今后与李琩势不两立,太子今日之辱,必有回报。” 韦昭训眼角一挑,闻言耷拉下眼皮,也不吭气。 韦陟也是脸色难看道: “眼下形势还不明朗,不可心急。” “够明朗了!他要争储君之位,我倒要看看,他如今有没有这个能耐,”韦坚冷哼一声,直接叫停车夫,掀帘离开。 韦陟长长一叹,拿韦坚毫无办法,说到底,人家是彭城公房,虽依附大宗,但也不是事事都听你的,不像韦昭训这样的同宗兄弟。 “李适之是个变数,”韦陟皱眉看向韦昭训道: “他今日借着大出风头的机会,已经拿到了武举铨选大权,此人与右相之间必有一番争斗,极有可能依附少阳院,你是我的兄弟,我自然不愿看你出事,隋王的事情,你能少掺和就掺和,实在避不开的,也要有分寸,这样将来我才能够保你。” 他其实还是不太看好李琩,因为韦陟还是认为,圣人易储的可能性不大。 好好的承平盛世,一旦易储,那就是走回头路,整个国势都将随之跌宕。 韦昭训叹息道: “太子外表仁厚,实则睚眦必报,我曾在东宫任职,自然非常了解他,弟如今已经骑虎难下了,我们韦家这一次已经被卷进去了,最难堪的是,我们很有可能是给别人做嫁衣。” 韦陟瞬间明白韦昭训的意思,他之所以希望族内低调一些,不要明目张胆的站队,也是出于这一点考虑。 为什么是给他人做嫁衣呢?因为无论太子妃还是韦妮儿,眼下都非常尴尬。 太子妃位置虽正,但是太子宠爱长子李俶[chu],有意李俶立嗣,而韦妮儿就不用说了,是个小的。 韦家的内部,眼下已经出现了两派拥趸,就怕到最后出了大力,胜利果实给别人摘了去。 说白了,就是担心白忙活一场,让李俶和郭淑占了便宜。 “韦坚不听劝,你是明事理的,怎么做不用我教你,”韦陟耐心劝说道: “事情说到底,是要看圣意,好在我在中书省,平日里会多加留意,有什么事情,我会派人寻你。” 韦昭训点了点头:“听兄长的。” 他其实也只是嘴巴上顺从,心里清楚的很,自己已经被李琩绑上贼船了 五十名河西兵,当下全都有了编制,这是大喜的事情。 本来今晚李琩是要和大家在一起痛痛快快喝一场的,但这不是打架了嘛,所以这件事情只能由盖擎代劳了。 盖擎这个人唯一的缺点就是傲气,除此之外,各方面其实都超过了他爹。 他深知李琩如此厚待河西兵,势必将来会派上大用场,那么他做为李琩的同党,又是这帮人的老上司,自然会帮着解决一些问题。 “有家室的,我这边会派人往凉州,请盖帅着人护送至京,没有家室的,如今身份已定,也是可以考虑了,” 盖擎坐在金吾卫的一所衙房内,朝着众人道: “缺钱的找我,我会补贴你们一些,但是别指望隋王与我会给你们安置宅子,长安的宅子,我们也买不起。” “哈哈哈哈”堂内顿时哄笑。 老黄狗笑道:“弟兄们能有今天,全赖隋王所赐,我们已经够风光了,我是不要宅子的,也不会娶妻生子,老命一条,今后能顾好自己就不错了。” 他也买不起宅子,娶不起妻儿,因为他不攒钱,长的又太丑了,长安的女人是看不上他的,妓女都看不上他。 他们这些人当中,马敦是最抠门的,赚的钱一分不少都攒着,平时全部是蹭吃蹭喝,因为他爱上了长安,希望能留在这里安身立命。 只见他朝老黄狗笑道:“这样吧,你赚的钱都给我,我给你养老送终。” 老黄狗嗤笑一声:“那你先叫声阿爷听听。” 大家就这么互相调侃着,推杯换盏,大吃大喝。 王人杰被盖擎叫到跟前询问伤势,两人先是喝了三碗酒,盖擎这才道: “良器终究还是年轻了点,今年要参加武举,中举之后,多半会被派至边关任职,这些老弟兄,还是要托付给你。” 王人杰笑道:“良器有其父之风,大家还是喜欢他的,不过咱们这些人里确实有几个脾气臭不好管的犟驴,我来盯着,不会出问题。” 盖擎点了点头: “龙武军不比其它地方,皆为勋贵外戚子弟,你去了就是外人,此番咱们又折了他们的威风,你在那里的日子不会好过,好在右龙武的章令信,与盖帅还有些交情,我会借机拜访,给你留份人情。” 章令信出身武都章氏,后世的甘肃陇南地区,被封武都候,他的妻子,是李治的庶长子李忠的孙女,也就是说,他是个外戚。 但他真正掌权,是因为人家是基哥的潜邸旧臣。 这个人还是好说话的,比陈玄礼强多了,王人杰要是去了左龙武,那才是真的难混。 “混日子罢了,”王人杰笑道: “禁军平日无事,除了戍卫便是戍卫,一眼看到头的日子,我有自知之明,这辈子不会再指望什么,所以去了那边,不会招谁惹谁,他们招惹我,我也由着他们。” 盖擎点了点头:“你能这么想是最好的,但是要记住,禁中的事情还是要多打听,多与人交好,这些打点的钱我来出。” “放心,隋王早有交代,我知道该怎么做,”王人杰点了点头。 他又不傻,事情都到了这个份上,虽然李琩和盖擎都没有跟他明说,但他也看得出,隋王是想做皇帝的。 而他在长安,已经认定了李琩这个主子,自然明白该为主子做些什么。 士为知己者死嘛,自己活了半辈子,李琩是唯一一个这么礼敬他的贵人。 就冲这份情意,他都愿意为李琩赴汤蹈火。 义气这种东西,后世已经不多见了,但是在华夏古代,它存在于每一个时间段,源自于华夏各类典籍、儒家思想、教派学说等等都在强调重情重义,将无情无义之辈视为最下等。 因为义气也叫忠孝之气,刚正之气,是被世人所推崇和敬仰的,关二爷就是典型的例子。 盖擎了解王仁杰的为人,也信得过对方,有这样一个人在禁军帮着打探消息,无疑是大大有益的。 “你也该寻个妻子了,一把年纪了,不能再像从前那般胡来,”盖擎道: “在长安,盛行娶贵族女子,我和隋王会给寻摸一个合适的。” 王人杰一愣,顿时一脸向往。 他喜欢谈感情,但是没跟贵族女子谈过,不过私底下幻想过很多次,如今得知有希望,内心肯定是有些激动的。 当然了,他这个出身,想娶贵族,只能是旁支中的旁支,庶出中的庶出,甚至还是丑陋的,换句话说,就是那种实在嫁不出去的,才能轮到他。 不过他不挑的,只要知书达理他就很满意了 杨玉瑶本来是在李琩府上的,但是宣阳坊来人了,紧急喊她回去。 得到消息的她一刻不敢耽误,拉着李琩和杨绛也去了。 杨玄珪挂了。 马车上,无论杨玉瑶还是杨绛,表情都非常平静,神情有些伤感,但还不至于哭出来。 主要是因为杨玄珪躺倒在病床上已经三个月,这一天的到来,大家心里都有准备。 “杨钊三番五次写信,希望我能将他弄回长安,我也一直在想办法,”杨玉瑶蹙眉道: “家里还是要靠男人的,如今二叔过世,盖擎进封,正是时机。” 她心里很清楚,杨钊是派在河西的棋子,负责监视盖嘉运,但是如今盖擎升官,便是安了盖嘉运的心,那么杨钊的作用便已经不大了。 盖擎现在依附着她,河西方面的事情她都是第一时间知晓,也会第一时间禀知圣人,那么盖擎便等于是真正意义上的河西进奏使,与圣人之间的隔阂正在逐渐消弭。 “你倒是说话呀,我是跟你说呢,”杨玉瑶见李琩不吭声,抬手放在了李琩的手背上。 杨绛见状,内心无奈的叹息一声,好嘛,不瞒人了是吧,当着我的面都有这种亲热举动了? “嗯,他想回来就回来吧,如果你能将他召回来,”李琩颇为敷衍道,他其实已经在想,杨钊一回来,无疑又是一个大搅屎棍,这个人的能力毋庸置疑,当然,指的是往上爬的能力,不是治国能力。 杨玉瑶白了他一眼,道: “我早已跟贵妃提过多次,我们家男丁薄,全指望杨洄不现实,还是要靠自己,杨銛是个老好人,扛不了事情,还是得杨钊来,贵妃如今正在与圣人置气,这个时候提要求,十拿九稳。” 呵呵李琩无奈一笑,基哥啊基哥,你一世英名,到老了被一个女人拿捏,真可谓一物降一物,杨玉环别的本事没有,治你还是有手段的。 说话的功夫,马车便已进入宣阳坊。 杨府门外的灯笼也已经挂了白,门楣上扯了一匹白幔,杨玉瑶掀帘一看,回头在杨绛的大腿上一捏: “傻愣着干什么,哭啊” 杨绛一愣,赶忙低头就哭,杨玉瑶也是分秒之间,眼泪便垂下来了。 这倒不是她们演技好,而是抵达杨府之后,确认杨玄珪确实不在了,回忆起过往,伤心的情绪一下子涌上来,泪水直接便夺眶而出。 这可是亲叔叔,血缘至亲了。 府门外有人迎接,杨玉瑶和杨绛口中哭喊着二叔,被人拿着白布遮盖住头顶,就往府内牵引,李琩则无必要,只是被塞入腰间一枚黄纸叠成的三角符箓,便进宅了。 杨銛虽然出嗣,但依然戴着重孝,只是不会再服丧了,否则老杨家在朝中真就无人了。 李琩再一次见到杨家的所有人,还是有些尴尬的,以前见的时候,那是正牌女婿,眼下嘛,半个女婿。 按照蒲州的习俗,今晚就要停灵,灵堂已经在布置了。 杨銛做为卫尉寺卿,自然是很快便安排好了一切,府里府外忙忙碌碌。 李琩是不会进灵堂的,就在前院的正堂坐着,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跟崔峋、柳澄这类女婿还不一样,他轻易不能给人戴孝,虽然按理说,他身上至少应该也挂点白。 厅内黑乎乎的,只是李琩身边点了一支蜡烛,毕竟今夜府里的火烛,都用在后面了。 这时候,李琩听到门外有声音响起, 杨銛的弟弟,今日的大孝子杨锜故意发出声音让李琩听到: “左相请在前堂稍坐片刻,等小子安顿好了后面,再过来陪侍。” “别别别,今夜是正事,你可不要管我,只管带大郎(李霅zhà)去,让他帮忙搭把手,”李适之连声推却之后,接过烛台,独自一人进入厅内。 他今夜是带着儿子来的,李霅都过来帮忙了。 “隋王好,”李适之主动朝着唯一那点亮光打招呼道。 他知道李琩在这里,杨锜已经告诉他了。 李琩赶忙起身,上前迎李适之坐下: “左相辛苦了,您本不必如此的,派人慰藉一番即可。” 李适之笑了笑,放下烛台道: “理应来的。” 说完这句,两人非常客套的寒暄一番后,便陷入沉默。 从前的时候,李琩与对方是酒场好友,除了国事无话不谈,关系其实挺不错,但如今形势变了,李适之要跟李林甫开干,而李琩和李林甫穿一条裤子。 有时候,人情关系就是转变的这么快,今天是朋友,也许明天就是敌人。 没有汝阳王李琎这个融合剂,李琩和李适之的关系会越来越疏远。 但是有人代替了汝阳王,那就是杨玉瑶。 今晚就是她故意安排两人坐在一起,这是一个开诚布公的好机会。 杨玉瑶摆了一桌席,就看李琩和李适之怎么下筷子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五大巨宦 “兄弟之间,还是要以和为贵,凡今之人,莫如兄弟,人之恩亲,无如兄弟之最厚,” 李适之等不到李琩先开口,于是他选择打破沉默,道: “隋王要走的这条路千难万险,眼下回头还不算晚。” 李琩和李适之都是非常聪明的人,自然知晓两人今晚能坐在一起,绝非巧合,杨家如今声势如日中天,巴结的人不要太多,今晚绝不止他们两个来此,但是这么久了,只有他们俩在这里,可见杨玉瑶还是有心了。 两人其实都在等对方先开口,因为谁先开口,另外一个人就能大体判断出对方眼下的心态。 正如此刻,李琩听的出,李适之不看好他,念在往日情谊,劝他悬崖勒马。 李琩笑了笑,回答道: “左相岂不闻魏王呼?” 他说的这个魏王,就是李适之他们家的仇人,魏王李泰,要不是李泰当年太跳,李承乾不会出事的。 李适之闻言苦笑道: “正因前车之鉴,隋王才需多加审度,朝臣们没有谁希望看到储位动荡,圣人也是如此,隋王若是从今日起改变,将来未必不能善终。” 李琩摇了摇头: “回不了头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了解左相的苦衷,高处不胜寒,你跟右相的矛盾,是你们的事情,我跟太子的纷争,是我们的事情,咱们各做各的,你不掺和,我也不掺和,如何?” 李适之正色道:“不知隋王信否,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掺和皇室纷争,也没有那个胆子,一片赤忠于圣人,便是老夫此生寄望,隋王无需顾虑。” 正因为他的立场是李隆基,所以才能做到左相,李林甫其实也一样,但是李林甫比较倒霉,很多年前就掺和进来了,而且还负责为圣人打压太子,在这样的局势下,李林甫不为将来打算是不可能的。 但凡与太子没矛盾,李林甫都不会支持李琩。 “左相能置身事外,我便是欠了你一个天大的人情,”李琩点头道: “无论将来成败与否,左相都不会是我的敌人,我非魏王,实为恒山王(李承乾),太子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我现在就是要将它拿回来。” 两人这次谈话,算是开诚布公了,这个级别的袒露心扉,要实话实说,事情都摆在台面说开了,比含含糊糊强很多,大家心里都有个底,那么今后自然知道该如何处事。 李适之叹息一声,点了点头: “隋王珍重吧,对了,福郎康健否?” 福郎就是李佶,封西平郡王,这个小名是李隆基起的,而对于李适之来说,李佶也是他的福星。 正因李佶的顺利出生,打破了皇陵风水漏泄一说,算是变向的救了李适之一回。 古人都迷信,李佶降生的那段时间,刚好处在两王薨逝之后,朝野上太多人开始预判起圣人的寿命,这对李隆基来说极为不利,所以李佶出生,多少有些一扫颓靡之气的意味,而李适之认为,李佶跟他是有缘法牵绊的。 如果当时李佶不能顺利降生,等于是又给李唐风水来了一记重击,李适之铁定完蛋。 所以李佶满月的时候,人家李适之也是送了一份大厚礼的。 “一切都好,”李琩微笑点头。 李适之欣慰道:“那就好,那就好。” 天色将明,越来越多的人进入杨府,前堂也开始热闹起来。 杨銛其实没多大面子,不要看他级别不低,但是他没有面子,但是有人有,所以皇亲国戚,王公贵族,清晨时分已经来了不少。 杨贵妃也离宫了。 李隆基虽然不愿意让杨玉环掺和丧事,本意是想以贵妃之尊免除俗礼,但是杨玉环非常坚持,李隆基拗不过她。 杨家现在的男丁当中,主要是依靠杨銛,所以杨玉环知道,自己不来不行。 短短半年时间,杨家便已经有这样的繁荣之状,李琩也是没有想到的,虽然他知道历史上五杨的实力非常大,但没有想到起势这么快。 杨洄负责抛头露面,在府外迎接贵宾,杨锜在灵堂外答谢亲友,杨銛则是负责招待。 跪在灵堂内的杨玉瑶小声朝大姐杨卉道: “我刚刚已经安排人,趁着天明城开,速速往凉州报信,趁这个机会先让杨钊回来奔丧,只要来了长安,贵妃自有办法安置。” 杨卉点了点头:“还是你想的周全,如今三叔身子也不好,咱们这一辈儿需要顶起门户了,杨銛杨锜没有手段,还是得杨钊来,但是贵妃主动跟圣人提出来,不太合适,要找个举荐之人才好。” 杨玉瑶笑道:“早就想好了,不是十八郎,就是右相,反正指望不上别人。” “别找李琩,”杨卉顿时蹙眉道: “昨天的事情你看不到吗?都闹成什么样子了?你不要掺和。” 杨玉瑶撇了撇嘴: “你们不掺和是你们的事,我受十八郎恩惠,不得不报,不牵连你们便是。” 一旁的大姐夫崔峋听到这句话,无奈叹息道: “三娘的胆子太大了。” 杨玉瑶哼了一声道:“你们又不是今天才知道。” 这时候,门外有内侍的声音传来,贵妃到。 灵堂一众人赶忙改变跪坐方向,朝着门外跪倒。 杨玉环一身素服,一进门便开始哭哭啼啼,那梨花带雨的模样,确实惹人垂怜,她就是哭,也比别人哭的好看。 杨家一众妇人赶忙上前搀扶安慰,随后将杨玉环扶至一旁坐下。 杨洄杨銛等人都陪同在旁,听候贵妃垂询。 “我都跟圣人说了,要为二叔守灵七日,今日没有贵妃,只有亲人,你们勿要视我为外人,”杨玉环哭诉道。 其他人纷纷一惊,赶忙道: “岂敢岂敢,贵妃永远都是臣等至亲。” 他们今天之所以在杨玉环面前这么战战兢兢,而且很有距离感,其实就是在等杨玉环的那句话,你到底是怎么来的? 因为在大唐,正常情况下正一品内命妇除了亲爹亲妈之外,是不服丧的,因为她已经是李家的人了,娘家那边的亲属,如果非要服丧,那也必须是“奉旨奔丧”,皇帝同意了,你才能去。 所以大家在听到贵妃这句话之后,都在心里松了口气,好好好,只要不是你擅自离宫就行。 由此可见,圣人对贵妃是如何的娇宠。 灵堂布置好,人已经进了棺材,那么李琩就可以进来吊唁一番,随后就可以离开了。 熬了半夜,他眼皮都快抬不动了。 在杨銛的带领下,李琩和李适之先后进入灵堂,朝着灵位揖手之后,便又朝着贵妃行礼,随后才轮到家属。 杨绛一直在旁边挽着李琩的胳膊,小声询问丈夫是否太劳累了。 毕竟李琩已经一日一夜没有合眼。 “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得空了便好好休息,不然扛不住的,”李琩柔声交代妻子道。 杨绛微微点头。 他们这一幕,都被杨玉环看在眼中,曾几何时,站在旁边挽着李琩胳膊的,是她啊。 世事难料,时过境迁,当年哪能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今地步? 杨玉瑶就坐在杨玉环旁边,自然有所察觉,悄悄的在下方轻捏了对方一下,小声道: “别乱想了,都过去了。” 杨玉环一愣,回转过头道: “杨钊的事情,你都安排好了吗?” “已经派人去叫他回来,我也和十八郎打了招呼,他有分寸,就算自己不出面,也会请右相出面举荐,”杨玉瑶道。 杨玉环点了点头:“我常在深宫,外面的事情全都指望阿姐,但是你一介妇人,有些事情是不方便的,杨钊胆大心细,等他回来可以为你分担一些。” 杨玉瑶点了点头。 杨銛杨锜不敢惹人,也不会巴结人,以至于她们家现在空有威势却难以转化为实质进展,换句话说,有名无实,手里头没有实实在在的权力。 而杨钊最大的优点,就是能豁出脸去死命的巴结人,而且很会巴结人,当下的朝堂不缺有能力的官员,但这类官员往往不易升职,反倒是逢迎谄媚之徒,一个个混的风生水起。 有些史书记载,杨国忠起势,杨玉环并没有出力,这完全就是胡说八道。 七年时间,从地方小官做到了宰相,你能说他是靠自己?杨钊自己都不信。 马嵬驿之变,为什么要先杀国忠再杀贵妃呢?当时李隆基想要保住杨贵妃,才说贵妃与国忠没有关系,很明显,当时的龙武军都不信 李琩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左卫府,补上点卯之后,便在自己的公房内睡觉。 他实在是太困了,一口气睡到了下午申时,也就是上班睡到了下班,但是他还不能走,因为今晚要轮值。 皇城戍卫,大将军也是要值夜班的,一般是两个人,今夜是李琩和右监门卫大将军黎敬仁,两人今夜都在太极宫。 殿中监、知内侍省事、上柱国、上党县开国伯黎敬仁,是大唐的第二号宦官,仅次于高力士。 皇城五大巨宦,按顺序排名,高力士,黎敬仁,吴怀实、林招隐(教坊使节制右骁卫)、、尹凤祥(内寺伯)。 李琩睡了一天,已经缓过来了,眼下精神正足,于是便叫来今夜值守的翊二府中郎将臧希愔,一起陪他巡查禁中。 臧希愔是臧希液的四哥,他弟弟已经来信告诉他,他们家今后是要跟着李琩混的,这是牛仙客的意思。 牛仙客当了几年宰相,就算再是个傀儡,那也是宰相,肯定有自己人。 但是自己人当中,也分靠得住的和靠不住的,靠得住如臧氏兄弟,靠不住如姚闳。 所以牛仙客在临死之前,将靠得住的心腹,移交给李琩,而李琩想要继承这笔政治遗产,其实并不容易,因为他现在要跟太子斗法,胆小的人是不敢依附他的,担心被殃及池鱼。 但是臧氏兄弟表态了,愿意为他效力。 没有了牛仙客,他们兄弟几个就成了无根浮萍,若是朝中没有靠山,走下坡路是板上钉钉了。 在华夏古代,无论你是奸臣忠臣,大官小官,百分之九十九,都有后台,没有后台,你也得想办法赶紧找一个,否则每年的吏部大考,容易拿你开刀。 臧希愔在李琩的吩咐下,已经先后三次于武库更换军械,每一次只换一点点,拿着钥匙的官员们心里早就发牢骚了,只是碍于李琩的面子没有表现出来。 “下一次更换军械,等我在宫里时候再进行,我与你一道去,”李琩边走边说道: “咱们这么个换法,人家肯定已经心生不满了,再换一次,两个月之内,就不会再麻烦他们了。” 臧希愔点头道:“一切听大将军吩咐。” 夜里的皇城,并不像电视剧里那样灯火通明,其实是乌漆墨黑,每间隔一段距离,会有一个灯台,只有灯台是终夜不灭,如果有特殊情况,可以来灯台这里取火,旁边都放置有干火把和一桶火油。 这样的安排,似乎显得安保并不严格,其实错了,别人看不到你,你不也看不到卫士在哪里吗? 而皇城遍布卫士,只不过都隐身在昏暗当中。 像李琩这样巡查皇城,是必须打着灯笼的,得让人看到你,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灯笼在这里,照明的属性,远不如自证来的重要。 远处,一盏灯笼摇曳的朝李琩这边走来,随着越发近了,李琩隐约看到是两道人影。 等到走近,李琩笑呵呵的上前打招呼: “黎监还未休息吗?” 是的,值夜班并不是让你一晚上都巡逻,而是你人在皇城即可,哪怕你是在皇城睡觉,也没人管你。 李琩是因为睡了一白天,所以才打算出来走走透透气。 黎敬仁见到是李琩,从一旁的侍卫手里接过灯笼,笑道: “二十年了,还未在夜里的皇城遇到过隋王呢。” 李琩笑道:“我也一样,也是第一次见到黎监。” 生下来就被抱去宁王府,六岁返回皇宫,没多久就去了十王宅,能在宫里见到李琩本就不容易,何况还是晚上。 “咱们既然在这里碰头,说明东城那边,黎监已经巡查过了,那我就不去了,”李琩主动让开道路,以示尊敬,请对方先过。 黎敬仁却是挥了挥手,示意身边的侍卫退下。 李琩见状,给臧希愔使了个颜色,后者微微点头,提着灯笼继续往东去了。 等到只剩下李琩两人的时候,黎敬仁才小声开口: “有些东西一旦错过,便是永远都错过了,想要拼力挽回,到了最后,会发现是徒劳一场,老奴受过惠妃恩惠,提醒隋王一句,别争了。” 李琩笑了笑,低眉看向黎敬仁手里的灯笼,黎敬仁见状,抬手打开灯笼,将那枚铜盖合上,火焰顿时熄灭。 无论是李适之,还是眼下的黎敬仁,都在劝李琩放弃,这是一种不看好的表现。 但是李琩绝对不会因此而生气,因为人家明摆着告诉你我并不看好你,其实是在劝你,不是谁都能做到这一点的。 你的死活跟人家有什么关系呢?但人家还是开口劝了,这便是人情。 李琩也小声道: “从我大唐开国至今,承继帝位之人,哪一个不是出人预料?往往最被看好的那一个,到最后都折戟了,我能不能行,老天爷恐怕都不知道。” 从李渊开始,李世民继承皇位,看似情理之中,实则还是意料之外,别看他掌握了军权,但人家李建成有政权,有合法继承权,所以李世民继位,其实在当时还是让人非常意外的,尤其是他的继承方式。 那么接下来,本该板上钉钉的李承乾,因为李泰加入争夺,导致二人双双被废,让李治捡了一个大便宜。 李治的儿子们就更不用说了,三天两头换太子,都让媳妇给改朝换代了。 接下里的无论是中宗李显还是睿宗李旦,曾经都不被看好过。 而李隆基也是如此,谁能想到李宪竟然让出了储君呢?按照李家的血统,不管你功劳再大,我怎么也该下场争个头破血流才对,怎么能让出去呢? 所以啊,至今为止的皇位继承人,一直都是扑朔迷离,难有定论。 黎敬仁听罢,微微一笑:“隋王这么有信心?” “不是有信心,而是非做不可,人随奈何走,我也是被逼无奈,”李琩淡淡道。 黎敬仁点了点头: “老奴虽然在劝你,但是想一想,隋王也有自己的难处,自己选择的路,只能你自己走下去,旁人不知内情,难有切身体会,只是老奴很好奇,为什么你今天见到我,就敢将什么实话都说给我听呢?” 李琩哈哈一笑;“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嘛,我的事情,您掌管殿内省,自然比谁都清楚,我犯不着对您隐瞒,否则倒显得我这个人虚伪。” “既然隋王坦诚,老奴亦可保证,你我今夜之言,不会有别人知道,”黎敬仁道。 他这个别人,其实主要指的就是李隆基,人家这句话很有艺术水平,等于卖了李琩一个人情,意思是,你这番话有些大逆不道,但是无妨,我不会出卖你。 这样的表态,让李琩也是满腹思绪,对方看似在劝他,实则是有心接触,直白点讲,黎敬仁其实抛给了李琩一个交好他的机会。 每逢皇位更迭,天下臣子但凡有资格押注的,都会多多少少放点筹码上来。 也许很少的付出,将来会得到天大的回报。 黎敬仁其实并不是要支持李琩,而是稍微押注了那么一丁点,万一李琩上去了呢?这么这一丁点筹码能换的东西,可就说不清了。 换句话说,他也会押注太子一点。 李琩笑道:“我正因信得过黎监的品德,才会有今晚这番肺腑之言,您的威信,我是知道的,一直以来,我心里对黎监的敬重,并不亚于高将军。” 黎敬仁笑了笑,权当是句马屁,又寒暄几句之后,去了对面的灯台取火,重新点燃灯笼之后,与李琩告别。 李琩之所以会这么捧对方,是因为黎敬仁和高力士,尿不到一个壶里,这个人是当下的宫内,可以制衡高力士的最高级别宦官,也是基哥的心腹。 高力士犯错的时候,就是黎敬仁被器重的时候,每当李隆基原谅高力士,黎敬仁就又下去了。 所以这个人的位置,其实也挺尴尬。 既然大致对黎敬仁的心意有了一番揣测,李琩便直接改道,前往自己妹妹善安居住的殿宇。 因为这里还住着一个曾经的巨官,牛贵儿。 如果武惠妃还活着,牛贵儿是当仁不让的第二大宦官,但是眼下,成了一个保姆,后台没了,权势也随之消失。 牛贵儿与黎敬仁,这都是宫中老人,少年时期便相识,几十年的交情了。 李琩在宫里有些事不便做,交给牛贵儿是最合适的。 他想让牛贵儿去讨好黎敬仁,让黎敬仁押在他身上的筹码再多一些。 善安一个人住在宫里,是孤苦伶仃的,身边连个亲人都见不到,自然将牛贵儿视为最亲的人,而牛贵儿亲自抚养过咸宜、李琦,善安,对李琩他们兄弟几个的忠心,是绝对赤诚的。 大晚上的,本来已经要休息的她,骤然见到自己的哥哥,苦巴巴的笑脸瞬间转换为久违的笑容,拉着李琩进入内室。 “还有三年,善安就可以出阁了,”牛贵儿为李琩倒水笑道: “老奴这辈子也就无所挂念了。” 李琩听到这句话,本能的眼眶一湿,道: “别说这种伤感的话,我听不得这些。” 当年牛逼轰轰,能去劝说张九龄支持李琩的牛贵儿,如今因为看护善安,腰弯了背驼了,脸上的皱纹也多了,还有个大眼袋。 这都是人家全身心为李琩他们家付出的明证,这样的忠仆,李琩是完全视为一家人的。 你养我妹妹小,我养你老,牛贵儿将来的养老问题,李琩兄妹四个那是当仁不让的。 “善安出阁,正是该贵儿叔享福的时候,届时咱们想个办法,你也离宫吧,”李琩道。 牛贵儿在一旁的小板凳上坐下,微笑摇头: “还不行,老奴还有事要做,昨天的事情,老奴都听说了,是时候夺回本该属于十八郎的东西,我这把老骨头,留在宫里还有大用。” 李琩闻言叹息一声,低头不说话了,有些人啊,永远都靠得住。 第二百八十五章 敲钟 五十名河西兵,除了王人杰去了右龙武,剩下的都留在右金吾,有了正式编制。 那么问题来,他们原先顶替的那五十个人怎么办? 没办法,编制有限的,河西兵顶替了,那么他们就没编了,俸禄也被停了。 所以五十个人全都跑来右金吾衙门要说法。 这些人可不是普通老百姓,老百姓不敢来这里闹事,但是他们敢,因为这些人里面的大部分,爸爸就曾经在右金吾任职,他们是接的班,早就将右金吾当成自己的家了。 面对这些人,韦昭训也头疼,如何安置是个大问题,而这些人的要求也很高,必须恢复像从前一样的待遇。 如果韦昭训做不到,人家丢了饭碗,没了活命的根本,会干出什么事情来谁也不清楚。 所以韦昭训找到李林甫,希望能在右金吾增加编制,好安顿这些人,李林甫可能答应吗? 编制是你张张嘴就能要来的吗? 争取无果之后,韦昭训找上了李琩。 而李琩刚刚在左卫点卯结束,准备前往偃月堂,就在平康坊外,被韦昭训给截住了。 “隋王给想个办法吧,都是长安本地人,安置不好免不了会出乱子,”韦昭训也是不想惹人,三个五个无所谓,五十个确实有些人多势众了。 事情看起来不大,但是处理起来难度却不小,来硬的吧,其它卫府的铁饭碗也会不满意,心想着我吃饭的家伙能这么随便被剥夺吗?他们也会站出来支持这些人。 所以说,很多人都在盯着韦昭训,看他到底会怎么解决。 李琩呵呵道: “一开始选中他们,就是因为他们自愿空出位置,挂着名领着俸不当值,如今没了名额,回来闹事了,这样吧,你惯着些他们,让他们再闹得大一点,届时方便收拾。” 韦昭训一听这话,瞬间领悟了,笑了笑道: “还是隋王厉害,这个主意不错。” 李琩是什么意思呢,就是告诉韦昭训,答应这些人的要求,然后拖着不办,告诉他们我正在想办法,你们不要着急。 那么等到这些人沉不住气的时候,就会越来越闹,一旦哪天做出些出格的事情,便可以这个罪名,正大光明的将他们踢掉。 不是我不给你办,你不能闹事啊,闹事我就要法办你们,因为你是恶心聚众闹事,是违法的。 说白了,就是韦昭训要引诱他们将事情闹大,闹得犯了错,那么就依律办事。 届时其它卫府也不会说什么,人家在给你们办,是你们做的太过火了,怨不着旁人。 偃月堂,盖擎也在,他现在不像从前那样只有巳时可以参加议事,李林甫给了他极大的权限,你什么时候来都可以。 盖擎接手的,本来就是李林甫兼领的左领军卫,所以盖擎也清楚,不听右相的话,他就管不了左领军。 人家李林甫早就将左右领军卫当作自己的队伍了,所以大将军印玺,仍在李林甫这里,人家是交权不交印。 此刻的偃月堂非常繁忙,其一,是韦坚开挖运河的工程,进入最繁琐的阶段,各个环节都要慎重应对,虽然朝廷不出钱,但是所有的程序还是要走的,还要监督韦坚将工程做好。 其二,是朔方那边打起来了。 “王难得醒了,右耳失聪,不知道是暂时的,还是永远都听不到了,”李琩非常随意的在盖擎身边坐下后,盖擎小声说道: “方才兵部在议,王大将军已经派军进入草原,与拔悉密、回纥、葛逻禄三部达成联盟,共击突厥可汗乌苏米施,西北方向,皇甫惟明率军从积石城出,攻宛秀、百谷、大莫门城,这是要为鸿胪丞李岘出使吐蕃壮威” 盖擎将刚才的议事内容,都跟李琩详述了一遍,然后指着眼下正坐在李适之身边,与李适之小声交谈的那个黑瘦中年,道: “那个就是慕容经国,刚刚才进来。” 李琩点了点头,看向对方,而慕容经国恰好也朝李琩看了过来,他脸上的表情非常复杂,笑的也很勉强,可见大唐开出的条件,让他非常为难。 这种级别的国使,待遇是很高的,大唐这边不会为难他,也不会奚落嘲讽,打仗是打仗,政治是政治嘛。 如今仗打完了,怎么弥补损失,李林甫是要在慕容经国身上打主意的,让对方对大唐越发畏惧,才能迫使尺带珠丹做出更大的让步。 “李岘临走之前,曾向我辞行,这小子多半是得了他爹的嘱咐,两头下注,”李琩小声笑道: “长安是非常复杂的,能信得过的人屈指可数,你要当心,提防着所有人。” 盖擎微笑道: “我本来还想提醒隋王当心李岘,如今看来有些多余了,隋王目光如炬,早已了然于胸,放心,我有分寸。” 这时候,慕容经国起身向李适之道别,然后在另外一人的陪同下,躲过堂内忙碌的人群,来到李琩面前揖手,用蹩脚的汉话道: “番邦小臣,见过隋王。” 李琩客气起身,抬手示意对方坐下。 慕容经国与身旁那人就这么席地而坐,坐在了李琩对面。 “听说大将军近来一直陪在慕容国使身边?他对我大唐当下的盛世之景,应该有所了解了吧?”李琩朝那人笑道。 这个人,李琩认识,左威卫大将军,吐谷浑末代国王诺曷钵的曾孙慕容神威。 慕容神威点头道:“锦绣河山、盛世太平,物阜民丰,四海来朝,他都看在眼里,对我大唐的倾慕之心,无以复加。” “是的,是这样的,”慕容经国赶忙道。 像这类国使,朝廷是肯定会派遣专员陪同的,好吃好喝,还带你四处逛逛,只会让你看到你该看到的,不该看到的你肯定看不到。 比如长安南城也有贫民窟,这个指定不会带你去。 你想去洛阳看看,那么也只能去洛阳,沿途郡县只住驿站不能进城,否则会影响对方对大唐的整体印象。 这就好比埃及金子塔旁边都是一堆烂房子,但不会出现在视频里,埃菲尔铁塔下面全是小偷扒手,不会让你知道,英国号称全民免费医疗,但能享受到的其实没几个,欧洲人基本不会留客人在家里吃饭,因为他们没钱买食物,嫁到外国的女人不会告诉你们,其实她们在外面要负责养活老公一家。 慕容神威几个月以来,带着慕容经国去了不少地方,以至于后者对大唐的仰慕已至极点,恨不得自己永远都能够住在长安,成为唐人。 大唐的海纳百川就是这么来的,让你心神向往。 “谈的怎么样了?”李琩开门见山的问道。 慕容经国苦笑道: “都是拜隋王所赐,我们这次要为大唐准备一份丰厚的贡品,但目前还没有最后的定论,小臣不敢答应这样的条件。” 这就是为什么,慕容经国在外面等了很久,等到很多事情议完之后才让他进来,而他刚一进来,就是兵部议事。 一个是王忠嗣在草原摧枯拉朽,一个是皇甫惟明的主动出击,就是要惊吓对方,告诉他,我大唐刚跟你们大打一场,现在还有能力出兵。 毕竟尺带珠丹在长安唯一的消息来源就是慕容经国,所以慕容经国看到的听到的,都会对尺带珠丹将来的判断做出影响,具体会有多大让步,还得看李岘。 正所谓强国忌相临,眼下的吐蕃就好比隋朝时候的高句丽,是大唐的心腹大患,武力上击败你还不算,还要想办法抽空你的国力。 尺带珠丹眼下肯定也是非常犹豫的,我不答应条件吧,大唐好像还有能力来干我,我答应吧,十几年缓不过劲来,怎么选都不合适。 “不要说什么拜我所赐,事情是你们挑起来的,以至于我河西陇右遭受损失,”李琩淡淡道: “这笔损失,你们必须赔,如果不给,那我们自己去拿。” 慕容经国一听这话,苦叹道: “我番邦小域,实在没有那么多财物,不比大唐物华天宝,您是去过那边的,我们的土地种不出粮食,我们的牛羊没有牧草,我们的孩子没有衣穿” 李琩抬手打断对方诉苦:“你们的人还不识抬举。” 盖擎忍不住笑出声来。 大家都清楚,慕容经国眼下能做的,就是尽量与大唐讨价还价,李林甫那边说不通,就得寻求其他人帮助,比如李适之,比如李琩。 私底下给大臣们一些好处,帮着他们说话,若能成事,便是给赞普省了大头,所以他主动恳求,希望能去隋王宅拜访李琩,言外之意,就是我有一份孝敬,看您愿意不愿意收。 他知道李琩可以对李林甫造成影响,所以李适之那边谈不通,只能找李琩试试了。 像这种贿赂,杨钊就敢收,但是李琩不敢。 赚钱不是这么个赚法。 “我公务繁忙,没时间见你,再说了,你也不够资格见我,”李琩淡淡道。 说罢,李琩朝慕容神威递了一个眼色,后者与慕容经国小声低语几句后,拉着这位垂头丧气的吐蕃国使离开了。 “他其实心里也清楚,无可挽回了,只是尽心尽力罢了,败成那个样,有什么资格跟我们谈条件?”盖擎嗤笑道。 李琩正色道:“所以啊,做什么事情,都不能输。” 盖擎听懂了李琩的言外之意,点了点头 王韫秀最近老实的一批,因为她知道洛阳金凤楼被烧,跟她有关系,而她现在也知道了那座金铺子,是武明堂的产业。 不要惹武家的人,除非你不想去洛阳。 大唐的豪门氏族都有其地盘,他们的地盘就是所谓的郡望,去了太原不要惹郭王,在长安不要惹韦杜,去了河北不要惹二崔一卢,洛阳自然不能惹姓武的。 张二娘都差点被烧死,王韫秀算是彻底见识了长安的险恶,心知这个地方,不是她一个小虾米可以兴风作浪的。 但是她倒也不担心会被人秋后算账,朔方已经打起来了,在这种时候,没有人敢动她。 她至今还不知道,她在金铺子惹下的人,到底是谁,张二娘没有告诉她,韦坚也没有告诉她,她只是猜测对方来历极大,不然不会引发长安两次走水。 这天是四月十五,王韫秀带着家仆侍卫,按照往常那样去大兴善寺敬香。 大唐崇道者多,但并未疏远佛教,正相反,佛教在当下也进入了鼎盛期,长安的几座寺庙香火极盛。 大兴善寺是隋朝杨坚修建,是长安最大的寺庙,占据一坊之地,这座寺庙在长安最大的信徒,就是京兆韦。 韦家是信佛的,虽然皇帝信道。 韦皇后时期,甚至将自己的父亲韦玄贞追赠酆王,一度将大兴善寺改为酆国寺,不过在李旦继位之后,重新恢复旧称。 从这一点就能看得出,老韦家与佛教渊源极深。 每月初一十五,是佛寺敬香的日子,有庙会百戏各类活动,而这天的大兴善寺,韦家来的人是最多的。 因为十五这天,有敲钟祈福的活动。 说是祈福,实际上是赚香火钱,敲钟不是让你白敲的,敲一下最少给二十钱,上不封顶,看你诚意如何。 寺内这口大钟,也是整个长安最大的一口钟,上面遍刻铭文,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 钟楼下,数不清的贵人们正在排队,等候敲钟,大部分都是女人,因为她们的男人都在上班。 王韫秀此刻也等候在这里,她从前后左右贵妇们聊天的话语当中不难听出,其中很多姓韦的,即使是嫁了人的韦氏妇人,依然保持着对我佛的虔诚。 她现在老实了,主动与周围的贵妇人攀谈起来,而且会在有意无意之间透露出自己的家世。 王忠嗣的女儿,无疑会被人高看一眼,所以王韫秀很快便与大家熟悉起来,家长里短,嘘寒问暖,聊得还挺热络。 “竟是裴夫人?小女失礼了,”王韫秀朝着一名端庄的妇人施礼,后者微笑上前扶她起身。 裴夫人,自然就是裴宽的妻子韦氏了,只见她上前笑道: “好一个伶俐的小娘子,生的端的美貌,太原出贵女,果然不虚。” 周围人群在得知王韫秀的身份后,也是都笑呵呵的跟她打招呼,但其实很多人都在心里看笑话。 因为王韫秀和元载的事情,眼下闹的是长安尽知,后世消息最灵通的是村口情报局,在大唐是贵妇情报局。 贵妇嘛,诸事无忧,就喜欢打听事情,聊八卦,裴夫人韦氏,也是知道王韫秀那些事情的。 此时见到只觉可惜,多好的一个小姑娘,怎么就是个缺心眼呢?王忠嗣就把闺女教成这个样子啊? 王韫秀又不傻,心知很多人其实都在背地里鄙夷自己的行为,但是她并不在乎,在乎的话就不会跟元载处对象,处了,那句说明我压根不在意这些。 渐渐的,轮到王韫秀敲钟了,他在僧尼的引导下登上钟楼,一手扶着钟杵并不使力,而是由对面的年轻僧人负责出力,因为钟杵又粗又大,王韫秀甩不动。 “咚~~~” 声音沉闷,并不刺耳,反倒会给人一种别样的宁静。 敲钟给钱没有上限,但是数量有,最多只能敲二十下,这是因为其他人还要敲呢。 王韫秀是个大方人,一共给了八百钱。 但是就在她下楼的时候,见到了一张做梦都会梦到的脸庞。 而那张脸,此刻也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王韫秀内心一惊,下意识的便避开对方眼神,想要回避,结果裴宽的妻子主动过来拉着她手,朝着韦妮儿走了过去: “来吧,我为十二娘引荐一下,这位是我们韦家的小娘子,家中排行第三,小字妮儿,父亲右武卫大将军韦昭训,如今嫁入隋王府,她是咱们韦家的大宗勋公房直系,你来长安不久,汝二人年龄相仿,平日里可以多亲近亲近。” 说罢,裴夫人又为韦妮儿介绍了王韫秀。 王韫秀的冷汗都快冒出来了,天杀的,竟然是李琩的那个王孺人,撞谁手里不好,撞在太子的死对头手里了。 我那天骂的,是圣人的龙孙?怪不得韦坚会那样紧张。 王韫秀心里咯噔咯噔,强挤出一副笑脸,朝着韦妮儿微笑道: “三娘当面,今后说不得要多多打搅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心里疯狂的期盼着对方千万不要在这里给她甩脸色,否则今后整个京兆韦,都会不给她好脸。 韦妮儿笑了笑,主动上前拉起王韫秀的手,道: “你比我大,我便权当称呼你一声姐姐了,今日庙内偶遇,也是缘分,待会自当在寺内找间静室,与姐姐亲近一番。” 王韫秀手臂一抖,无奈的答应一声。 裴夫人笑道:“你有孕在身,不要排着了,先上去祈福吧。” 韦妮儿点了点头,手指甲狠狠扣了王韫秀的手心一下,笑道: “十二娘等着我,我很快便下来。” 这里排队的,一半姓韦,自然乐意让自己人插队,别人的话那就不行了。 韦妮儿很快敲完钟,便在一名接引僧的引路下,带着战战兢兢的王韫秀去往一所幽静的庭院。 长安所有的寺庙,都给大客户留着居住之所,名义上是打坐修行的禅室,实际是为了给人家行方便,因为有时候庙会很晚结束,这类大施主困了倦了懒得回家,可以留下来过夜。 这就是业务。 “坐吧,愣着干什么?这里只有咱们俩个人,你要是想打我,我可躲不开,”韦妮儿找了个蒲团自顾自坐下,冷笑着看向对方。 王韫秀当下,已经不是那么紧张了,因为屋子里只有她们俩,说什么话也不疑被旁人听去。 “是我的错,我那日要知道是你,怎会那般形状?那天碰巧正在气头上,所以才委屈了三娘,” 王韫秀主动走近坐下,道: “隋王是我叔父,咱们可不是外人,三娘原谅我吧。” 韦妮儿是个小心眼,属于睚眦必报那类人,眼下没有收拾王韫秀,那是因为武明堂给她出了主意,这个把柄她是要紧紧握着,吃死王氏父女的。 韦妮儿冷笑道: “我就问你,你是不是见过张二娘,老实跟我说,我若是听了假话,今晚就入宫求见父皇,将咱俩的恩怨,一笔一笔说给父皇听。” “别别别,我那是无心之言,不作数的,”王韫秀赶忙摆手道: “不知者无罪嘛,三娘就不要计较了,我愿意做出弥补,你尽管开口。” 韦妮儿冷哼一声:“先回答我的问题。” “没见过!”王韫秀斩钉截铁道。 韦妮儿挑眉道:“真没见过?” “真没见过,来了长安还未来得及拜访,她如今又出了那件事,自是更不方便了,”王韫秀正色道。 韦妮儿笑道: “可是张二娘亲口告诉我,你找过她,你知道不知道,就是因为你找了她,那座铺子才被人给烧了,而张二娘也同样被还以颜色。” 王韫秀顿时诧异,愣在当场,好啊,我没有出卖你,你反倒先将我给卖了? 她今天自打知道自己那天得罪是韦妮儿之后,脑子里立即便反应过来,当时自己去找张二娘描述了一番韦妮儿相貌,打听这个人的时候,实际上张二娘已经知道是谁了,但是对方竟然没有告诉我。 王韫秀虽然来长安的时间不久,但也知道韦妮儿与张盈盈是从小到大的朋友,都属于长安贵妇圈,这么近的关系,你当时竟然故意瞒着我? 我拿你当朋友,你却拿我当傻子? 犹豫片刻后,王韫秀点了点头: “确实见过,但是当时她没有告诉我,那是你,如果她早点告诉我,我会上门赔罪的,也不至于后来发生那么多事情。” 两场大火,烧在长安,兴庆宫都能看到,事情闹得这么大,她也心虚啊,但是她同时也知道,人证肯定是没有了。 而韦妮儿今天就是要告诉对方,有人证噢,而且那个人证,你灭不了口。 “那么大的委屈,我当时便去了翊善坊,找阿娘她老人家倾诉,”韦妮儿笑呵呵道: “阿娘还劝我,不要跟你计较,我嘛,等到消了气之后,似乎也没有那么恨你了。” 王韫秀脸色瞬间煞白。 翊善坊的阿娘,那肯定不是你生母,而是义母。 她畏惧韦妮儿,不仅仅因为人家是李琩的妻子,也是贵妇圈有头有脸的人物,还因为一点,对方是高力士的义女。 这么说,高将军早已知道这件事了? 那么圣人呢? “三娘,你饶了我吧”王韫秀哭丧着脸哀求道。 第二百八十六章 库房钥匙 王韫秀离开大兴善寺之后,便怒气冲冲的去了燕国公宅,见到张盈盈之后,一句话不说,一个大嘴巴子扇在对方脸上,然后转身便走了。 除了张盈盈之外,她其实也在恼怒韦坚没有告诉她实情,但是呢,她不敢找韦坚的麻烦。 她认为这是一件小事情,我骂是骂了,但我不知道对方是谁,圣人多半不会追究。 其实她的想法也没有错,只不过是站在了自己角度去思考罢了,而韦坚这类人,凡事都会往政治上联想,自然会觉得事情非常大。 所以事情大小,是论人,不是论事,同样都是贪污腐败,有的人就得死,有的人就没事。 王忠嗣在京师比较特殊,因为很小时候父亲战死,是被基哥收养的,所以王忠嗣的朋友圈,基本就是王公贵族,但是呢,他的这个朋友圈,没有被儿女继承下来。 因为儿女都在太原,再加上妻子早死,他又不在身边,所以一对子女在太原王宅没有人管得了,无法无天了都。 儿子王震啥也不干,被基哥授予正五品的勋位上骑都尉,才十七岁,等到年龄再大点,人家会被直接赐予职事官,品级不会低于七品。 王震比王韫秀聪明的一点在于,人家就是不来长安,因为他在太原的时候,吃过一个人的亏,自此知道长安水深火热,他去了无法像在太原那样潇洒自在。 那个人是谁呢?就是当时只有八岁的严武,那时候严挺之是太原少尹,严武跟着在太原,与王震有过矛盾,当时差点将王震给淹死。 大唐的八岁与后世的八岁是不一样的,大唐十五岁成年,后世十八岁。 当然了,八岁这个年龄段,即使在大唐,也狠不到哪去,偏偏王震遇上的,就是最狠的那个。 虽然韦妮儿并没有将王韫秀怎么样,但是王韫秀还是觉得,自己在长安太过于势单力薄了,今后贵妇圈是不好进了,不只是因为有韦妮儿,还因为里面有咸宜。 咸宜的脾气那是长安尽知的,她宁愿惹李琩,也不愿惹咸宜。 所以她写信给自己的哥哥,谎称她得了重病,希望哥哥来照顾她。 等到兄长来了,她至少还有一个撑腰的,否则在京师真的不好混啊。 七天一过,杨锜扶着杨玄珪的灵柩往洛阳去了,圣人批准,可以葬在北邙山,而杨钊应该也已经在返京的路上。 而此时的李琩,也顺利的拿到了一把武库的钥匙模具。 拿到的是中书省的,全靠杨齐宣那小子。 最后一次更换军械之后,李琩按照往常那样跟着杨齐宣去中书省蹭饭吃,他又不是蹭过一次两次了,所以杨齐宣根本就没有任何怀疑,谁让中书省的伙食好呢。 等到了中书省,李琩主动说让他去交钥匙,然后嘱咐杨齐宣去给他报饭,当时两人距离存放钥匙的公房不足二十米距离,杨齐宣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将钥匙给了李琩。 而李琩就是在进门后的屏风外,以最快的速度,将钥匙正反面印在他随身携带的两块面团上面,然后转过回廊,将钥匙交给了负责看守的官吏。 虽然不符合惯例,但是那两名官员也没有说什么,毕竟这是中书省,中书省的老大是李林甫。 不合规矩的事情,大家只会当作没发生,将来别人问起,他们也不会说隋王送过钥匙,否则要担责。 那么这两块面团,便是简单的模具了,按照留在上面的式样,就可以做出一把钥匙。 长安可以配钥匙的地方很多,但是李琩不敢找他们,因为武库的钥匙跟别的钥匙不一样,它特别大,有手掌那么长,配钥匙的一看就知道这是库锁,是不敢给你配的,给多钱都不给你配。 那么李琩就只能求助杨玉瑶了。 因为杨玉瑶如今手底下的施工队不少,铁器、瓷器、木材、石料、纺织方面的工匠都有。 这些工匠家族都是依附将作寺,而现在将作寺的工程几乎全被杨玉瑶包揽了,以至于杨玉瑶什么都不干,在家坐着数钱。 “哪个库要配钥匙啊?”杨玉瑶望着摆在桌子上的两块面团,一脸诧异道: “没有备用钥匙吗?就算都丢了,户部应该也有备用模具的,用不着找我啊?” 她现在接触的工程多了,自然一眼能辨出这是一把官库的钥匙。 而大唐所有的官方仓库,锁和钥匙都是户部发放,不准私铸,就算你钥匙丢了,人家户部也有模具存档,能给你配,但是,一般是不配的,而是换锁,因为谁也不知道你的钥匙到底丢哪了,也许就没丢呢? 而丢了仓库钥匙,在大唐也是大罪,库越大,罪越大,皇城国库的钥匙丢了,直接就是杀头,武库也一样。 “是左卫的库,钥匙也没有丢,但是呢我想多铸一把自己留着,省的今后开库还得找旁人,”李琩道。 左卫的库有不少,最大的自然也是军械库,而保管钥匙的是各曹参军事,李琩手里是没有的,他自然也不可能将钥匙拿出来去配。 杨玉瑶猜到李琩是在撒谎,嗤鼻一笑: “你骗人的时候总是一本正经,越正经越是在骗人,不过我也就不追问了,一把钥匙而已,我会找人给你配好。” 李琩笑了笑,嘱咐道:“越少人知道越好,私铸钥匙毕竟违律。” “放心吧,违律的事情,别人干的不比你少,”杨玉瑶笑道: “不被查到,就不算违律,就算查到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权当用这把钥匙做一把锁,用来锁我的库房,虽然麻烦了些。” 李琩一愣:“你的库用得着这么大的锁?” “哼!”杨玉瑶轻蔑一笑道: “你没见过我的库,怎知用不着呢?” 民间不准用大锁,这是为了方便执法搜查,因为大锁不好开,大唐法律对各级阶层用锁都是有要求的,是按照重量来定的。 十斤以上的大锁,禁止民间使用。 “带我去看看,”李琩道。 杨玉瑶笑了笑,起身带着李琩往后院去了。 如今的宣阳坊,原本最大的宅子不是杨玉瑶的,而是杨銛宅,不过杨玉瑶眼下正在扩建,已经将西边的两座宅子给买下了,一个姓韦,一个姓韩,等到打通扩建之后,这一块地方,等于只有她的宅院和净域寺了。 一座里坊都会被一个十字划分成四大块,然后然划分为大大小小各个区域,杨玉瑶买了这两座宅子之后,几乎占据了宣阳坊田字形的左下角。 “这才多久啊,你赚了多少?”李琩也是今天才知道,杨玉瑶的宅子竟然已经这么大了。 杨玉瑶笑道:“赚的不少,花的也不少,眼下是欠债修宅子,里里外外已经欠了十一万贯了。” 李琩瞠目结舌,女人花钱就是狠啊,你这也算是背上房贷了吧? “太张扬了,会被人说闲话的,”李琩无奈摇头,因为杨玉瑶的宅邸规格,其实已经符合亲王制了,但是她只是个寡妇。 一个寡妇住这么大宅子? 杨玉瑶边走边笑道: “现在不张扬,怕以后没机会,韦坚在太府寺欠下的亏空,我已经给补了三分之一,今年年底之前,就能补上,韩朝宗叫我一声阿娘都不算亏,我这是给圣人补亏空,圣人嘴上没有夸我,其实高兴着呢。” “你的钱哪来的?铸钱也没有这么快吧?”李琩实在是想不到,对方就算吃皇家工程的回扣,也吃不了这么多啊。 杨玉瑶撇嘴一笑,亲昵的拉着李琩的手臂小声道: “卖了几个官,可别告诉旁人啊。”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我就说嘛,干什么能这么来钱?李琩诧异道: “是地方官吧?没听说长安有多大变动啊?” 杨玉瑶点头笑道: “三个太守,还收了安禄山一笔孝敬钱,这个胡子野心不小啊,他一直在跟我说裴宽的坏话,这是指望我在圣人那里言说裴宽的不是啊。” “这钱你也敢收?”李琩惊呆了: “你没有在圣人面前说人家裴宽的坏话吧?” 杨玉瑶笑了笑;“拿人钱财,多少还是要办些事情的,偶尔提了那么几句,不过无伤大雅,不过是说他没有约束属下,放纵下属胡作非为罢了。” “你是真行啊,什么都敢掺和?”李琩一脸无奈道: “钱是赚不完的,今后别这么干了,安禄山今后再给你钱,照单全收,但不要再说裴宽的坏话,亏你还是裴家的媳妇。” 杨玉瑶带着李琩来到库房前,冷哼道: “裴家?他们什么时候帮过我们孤儿寡母,我现在的富贵,还是靠的娘家,婆家是指望不上喽。” 说罢,她抬起手臂从北指到南: “你看,这些是西库,东边还有呢。” 李琩目瞪口呆的望着那一排排的库房,触目惊心。 你是真的支棱起来了啊,一路所遇,满是奴婢家仆,库房还分东西院,作恶钱生意都没有你赚钱啊。 此时,杨玉瑶挥了挥手,所有的奴仆退下。 她拿过钥匙随意打开了其中一间,然后便拉着李琩的手进去。 这间库房是粮库,满满登登的粟米。 杨玉瑶一把抱住李琩,将他拉倒在金灿灿的粮食上面 日子一天天过去,杨洄将李琩从河北购买的那批军械,在太原的军器监调换了一下手续,被给他换成的十六卫军械,已经从太原起运了。 目的地不是长安,而是新丰驿。 新任县令杜鸿渐将负责接收,然后大大方方存进驿站的库房当中,他自己亲自掌管钥匙。 李琩暂时不打算运进长安,因为王鉷在修华清宫,基哥今年十月份,百分之百会住进去,来年二三月份才会回来。 而眼下已经是五月了。 他必须做两手准备,因为形势难以预料,将来发难的时候到底是在太极宫、兴庆宫还是华清宫,说不准的。 五月初三,杨钊回来了,但他回来之后,并没有像预想中那样有新的任命。 这个招呼,李琩是跟李林甫打过的,但是李林甫那边并没有立即办,而是推辞科举结束之后,再做安排。 “这都过去十天了,事情还没个着落,科举眼看着就要结束,届时朝廷必然要安顿那些举人,哪还有什么空缺?” 杨玉瑶的不满都写在脸上,冷哼道:“他连你的面子都不给了,真当自己是一人之下了。” 她可以帮助别人升官,但自己人却不方便,不然太过明显了,所以需要一个有分量的举荐人。 但是这个举荐人呢,最好是在吏部能说的上话,那么掌管官员任命的李林甫无疑是首选,只是杨玉瑶没有想到,她的面子竟然摔在地上了。 隋王宅,武明堂的庭院,几人坐在院子里的凉棚下面聊天。 院子里原本的花木圃子,被武明堂全给砍了,上个月全部种上了葫芦。 她喜欢吃葫芦。 葫芦一称,唐代始流行,古则称之壶、曰瓠、曰匏。 《记事珠》载:唐世风俗重葫芦酱、桃花醋,苏轼在《菜羹赋引》中说:煮蔓菁、芦菔、苦荠而食之,其法不用醯酱,而有自然之味。 因《管子》载:六畜育于家,瓜瓠、荤菜、百果备具,国之富也,所以葫芦也叫做“富国菜”,是大唐比较的一道食物。 武明堂眼下就在田圃中打量着葫芦的发苗情况,听到杨玉瑶这句牢骚,笑道: “你不该央十八郎去给你办的,你应该自己去。” 凉棚下,吃着奶酪的韦妮儿点头道: “我也这么觉得,是你求人办事,托付给郎君不合适的,以你当今的势力,又不是见不到右相?” 杨钊站在李琩背后,不发一言,他这几天每天清晨来隋王宅,傍晚才回去,来干嘛呢?看孩子。 也就是西平郡王李佶。 但是今天,郭淑带着孩子出门去了曲江池,事后还要去一趟玄都观,因为李佶度牒的事情,已经被提上日程了。 虽然李佶生下来就是道门中人,但是仪式还是要走一走的。 “我正因不想见他,所以才央十八郎的,”杨玉瑶咬着手里的蜜饯果子,道: “以前在人家面前低三下四,眼下见着不习惯了。” 李琩笑了笑:“我觉得,他就是在等你去找他,因为我请他办事,他从我这落不着人情,但是你不一样,他需要你欠他的,方便他将来找你还。” “我就是不想欠他,谁知道欠了他,我得拿什么去还啊?”杨玉瑶牢骚道: “行不通的话,我就去找李适之,将杨钊安排进卫府算了。” 杨钊在他们那边排行老大,但是杨玉瑶这边不会称呼他大郎,因为她们口中的大郎是杨銛,所以也就直呼其名了,毕竟他们是爷爷那辈儿的亲戚,排行早就各论各的了。 “三娘,我不想去卫府啊,”杨钊苦着脸道。 这就是人家聪明的地方,什么时候该表明心意,千万别藏着掖着,要说出来,毕竟事关仕途,这可是我的终身大事,你们能马虎,我不能马虎啊。 李琩淡淡道: “卫府李适之也说了不算,有裴耀卿拦着呢,李适之现在只是可以安排武举进入军中,不是可以随便在军中安排人,十六卫大将军,会给他面子的,没有几个。” 杨玉瑶没有搭李琩这句话,而是看向杨钊道: “你还挺挑剔啊,我能给你弄个官就不错了,你还挑上了?如今看到了吧?事情不能那么容易办的,我得低三下四为了你去求人家。” 说罢,杨玉瑶看向李琩:“右相府人多眼杂,我不想去,能不能约他出来?” 她是不愿意让人见到她在李林甫面前卑躬屈膝,因为时过境迁,她现在混的太好了,虽然当初她见到李岫的时候都很卑微。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寡妇弱。 一个人得意之后,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曾经见过自己弱小可怜那一面的所有人。 其实就是自尊心作祟。 “那就挹翠楼吧,离得近,”李琩随意道。 韦妮儿顿时笑出声:“不是吧?你约当朝宰相去那里?” “怎么就不能去了?”武明堂从田圃中走出来,搓了搓手上的泥土,在一旁洗手道: “年轻时候指不定去了多少回呢,即使现在,他去没去,也不会让你知道,比邻而居,是先有右相府呢,还是先有三曲呢?” 没错,先有的三曲。 三曲是从贞观时期便逐步在平康坊形成规模的,而李林甫他们家是从八年前才搬过来的,他之所以选择平康坊,倒也不是因为这里是“风流薮泽”之地,而是因为这里距离兴庆宫近。 但你毕竟是邻居,肯定没少去,李琩自认为,如果安兴坊也有这种地方,他肯定经常光顾。 男人嘛,多大岁数的男人也喜欢漂亮女人。 李琩办事是很麻利的,当即便派严衡去一趟右相府,时间请让李林甫自己定,至于挹翠楼那边,他让武庆去跟达奚盈盈打个招呼,安排一个僻静的地方。 杨玉瑶已经有些忐忑了,她从内心还是畏惧李林甫的。 “你随我一起去,给我壮壮胆,”杨玉瑶道。 李琩哈哈一笑:“我自然会与你一起,等着吧。” 第二百八十七章 有时候也是可以破例的 达奚盈盈是个非常通透的人,她知道李林甫要来,立即在挹翠楼整理出一间豪华包厢,将里面艳丽堂皇的装饰全都更换掉,变的朴素简单,还把熏香给换了。 右领军二十名卫士在来瑱的带领下,提前一步将包厢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这才安排人手把守周围。 李林甫办事的效率非常高,当晚就同意了李琩的邀请。 挹翠楼后门,一身常服的李琩与罩着斗篷的杨玉瑶就等在这里,望着那乘步辇悄无声息的进入巷中。 右相府的人都认识李琩,自然任由李琩上前掀开车厢帘子: “右相请。” 李林甫笑了笑,下了步辇抬头望了一眼高处的阁楼: “隋王真会挑地方,以至于老夫不得不悄悄的来,很多年没有这么鬼鬼祟祟的出行了。” 杨玉瑶也赶紧凑了过来: “叨扰右相了,妾身在前为右相引路。” 李林甫点了点头。 这座包厢是完全独立的,就在一座阁楼上面,在南曲也算是的高层建筑了,这里原本是为了方便音乐大家在这里献艺而设,因为高,所以声音传的远。 东西南北四面全都是窗户,不过眼下窗户紧闭,也被扎起了帷幔。 “右相公务繁忙,入夜本是休憩之时,我却将你请了出来,海涵海涵,”李琩笑呵呵的请李林甫坐下。 李林甫摆了摆手: “你我不必那么客气,也正因是隋王邀约,所以老夫今夜便来了。” “我也是受人之托,”李琩看向杨玉瑶,笑道: “是三娘想要拜谒右相,只是如今相府百官出入,不甚方便,所以才找了我这个中间人。” 这时候,达奚盈盈也上来了,朝着李林甫深深一揖,道; “见过右相,酒菜已经备好,可否送入?” “吃过了,”李林甫微笑摆手: “夜里不喜多食,辛劳达奚娘子了。” 李琩笑了笑:“我还没有吃,那二位慢聊,我先去吃点东西。” “隋王慢走,”李林甫起身相送。 这个人的礼数是非常得体的,虽然身居高位,但其实身上并没有多少跋扈姿态,因为他一路走来,深深厌恶那些居高临下傲慢不逊的那类人,他不希望自己在别人眼中也成为那样的人。 但是他毕竟坐在了那个位置上,虽然尽力让自己表现的温煦和善,但手段却也免不了阴狠毒辣,所以还是被人称之为口蜜腹剑。 杨玉瑶等到李琩离开之后,主动过去为李林甫斟茶,却被李林甫抬手遮住杯口,道: “老夫夜里不饮茶。” “是妾身唐突了,”杨玉瑶颇为尴尬,悻悻然退回。 她确实害怕李林甫,毕竟人家掌权多少年,她才冒头多久?而她之所以不愿意与李林甫打交道,就是因为对方给她一种极大的压迫感。 会让她觉得,即使她如今这么风光,李林甫依然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而李林甫就是故意这么做的,他必须压杨玉瑶一头,让对方心里清楚,你跟我做对,还不够格。 “其实是一件小事,妾身本可以自己办了的,”杨玉瑶慢悠悠的品着香茶,以掩饰自己的不安的情绪,笑道: “但是右相主掌铨选,于情于理,妾身还是需要让您知道的,所以才请十八郎帮忙,知道右相忙,但是我那堂兄已经回京一旬,没有新职,就没有理由继续留在长安,妾身心急了,让右相见笑了。” 李林甫淡淡道: “房陵太守、鲁郡太守,武阳太守,这三个人的任命,夫人并没有跟老夫打过招呼。” 当下朝堂,能够左右官员任命的,无过于铨选四贵,但是在他们头上,还有当今圣人。 而杨玉瑶等于是跨过四贵,直接请李隆基来安排官员,这是李林甫所不能容忍的,因为这等于游离于吏部之外的又一种升官渠道。 这个口子已经开了,但是他必须堵上,否则杨家的人这一招用顺了手,他的铨选之权将会被架空一半。 这就是为什么,他故意拖着杨钊的事情不办,就是要迫使杨玉瑶主动见他。 如果李琩是帮另外的人安排职位,他当时直接就会批了,但是杨钊不行。 杨玉瑶矢口否认道: “那不是妾身安排的,是圣人,圣人没有必要跟右相打招呼吧?” 李林甫冷笑一声,摇了摇头道:“夫人在长安,与十八郎走的最近,老夫没有说错吧?” “自然没错,十八郎是妾身的妹夫,也是好友,”杨玉瑶道。 李林甫呵呵道: “但是他做事的风格,你是一丁点都没有学到,十八郎在老夫这里,向来直言直语,即使有些话老夫不爱听,但是他也从不瞒我,所以老夫信他,但是夫人嘛,却是满口谎言,实在令老夫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说罢,李林甫直接就要起身。 他今天只要走了,杨钊是别指望留京了,而杨家与右相府的关系也会闹僵,原因很简单,杨玉瑶与李适之走的太近了。 如果李林甫不能分割他们俩,就只能与杨家划清界限。 “右相且慢,”杨玉瑶赶忙起身阻拦,但是拦住了,又不知该怎么说,于是道: “我将十八郎叫来吧,他在这里比较合适。” “不合适,”李林甫摇头道: “今天是夫人有求于老夫,不是隋王,你的事情只能你跟我谈。” 杨玉瑶实在拿对方没有办法,只能是叹息一声,抬手道: “右相请坐,那三位的升迁,确实是我在背后出了力,请右相相信,接下来,妾身再没有一句搪塞之言。” “这就对了,”李林甫重新坐下后,道: “若非隋王的面子,夫人今日见不到老夫,但你既然与隋王交情深厚,那么老夫也不愿将你视为外人,不过这要看你怎么做了。” 杨玉瑶点了点头,坐下后道: “我这个人啊,就是贪好财物,秉性如此,改不了的,那三位按照循资格,其实也可以做太守了,我不过是顺水推舟,顺带得了一些好处,让右相见笑了。” 李林甫摆手道:“老夫绝不会因此嘲笑夫人,人往高处走,自然要不择手段,而这些手段当中,送礼已经是最为光明正大的一种方式了,敢问,夫人拿了多少呢?” 你怎么什么都想知道啊?杨玉瑶无奈笑道: “加起来有七万贯,绝无隐瞒。” “应该就是这个价了,”李林甫笑道: “他们三个是被老夫压着的,若非夫人从旁协助,他们无论如何也上不来,所以七万贯,对他们来说,值得。” 我压着的人,你给弄上来了,那么我将来要对付的人,你是不是也会保呢? 李林甫必须与杨玉瑶面谈,原因就在于此,因为这个娘们竟然胆子大到卖官了,我要是不拦着你,你将来是不是还要卖爵啊? 杨玉瑶本来就是非常聪明的人,两人一开始交谈,李林甫始终揪着这件事不放,她也算后知后觉,想明白问题出在哪了。 “事先没有跟右相打声招呼,妾身的过错,”说着,杨玉瑶举杯道: “请容妾身以茶代酒,算是向右相请罪了。” 李林甫没有任何动作,眼睁睁看着杨玉瑶将茶水喝光后,才说道: “今后这类事情,夫人最好还是提前跟老夫说一声,也许不必要麻烦圣人。” 他这是要斩断杨玉瑶与李隆基之间这条卖官线,将权利收回来。 人在屋檐下,杨玉瑶只能是点头道: “今后一定照做,绝不瞒着右相。” 李林甫道: “夫人该挣多少,只管去挣,说不得老夫还会帮你漫天要价,但是一定要让老夫先知道,朝臣任命非同儿戏,事关江山社稷,黎民生计,不可胡来。” “右相教训的是,”杨玉瑶硬着头皮应付道,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卑微过了,即使在圣人面前都没有这样。 “夫人与左相交好?”李林甫又问道。 好家伙,又一个重头戏来了?杨玉瑶真后悔今天来见李林甫,就为了给杨钊谋个官职,自己今晚要被对方将底细全给问出来了。 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也不好回答,说真话吧,李林甫说不定要跟她翻脸,说假话吧,刚才自己已经保证,不说假话了。 一直在审视对方表情的李林甫,见状沉声道: “长安没有什么事情,是能瞒的了老夫的,老夫只是想知道,夫人与左相更亲近,还是与隋王更亲近一些呢?” 这个问题就好回答了,杨玉瑶毫不犹豫道: “不能相提并论,我与十八郎是亲情,是少年之交,腹心相照,与左相不过是逢场作戏,有些利益牵扯。” “那就好,那么老夫上一个问题,夫人便不用回答了,”李林甫点头道; “老夫与隋王是什么关系,想必夫人清楚,李适之与老夫什么关系,想必夫人也清楚,怎么选,其实夫人应该明白的。” 杨玉瑶深呼吸一口,点头道: “我一介妇人,不愿牵扯进你们的纷争当中,我只能告诉右相,十八郎的利益,等同于妾身的利益,我会拼力维护他。” “其实夫人已经做出选择了,”李林甫微笑点头: “虽不符惯例,但还是让杨钊去大理寺吧,夫人以为如何?” 杨玉瑶一愣,赶忙点头: “多谢右相成全。” 李林甫笑了笑,抬手拿起了面前的空杯,杨玉瑶见状,赶忙拎起茶壶给人家倒上。 慢悠悠喝完茶水后,李林甫笑道: “有时候也是可以破例的嘛。” “他们应该不是在谈杨钊的事情,”达奚盈盈在隔壁庭院的包厢内,与李琩等待着。 名义上,李琩是出来吃饭的,吃饭总是有吃完的时候,但是这个时间段是要把握好的,不能早不能迟。 李林甫也知道李琩过一会就会回来,所以他要先将要紧的事情跟杨玉瑶谈拢,剩下的那部分,等李琩来了可以接着谈。 李琩坐在坐席上慢悠悠的夹菜,点头道: “杨钊什么级别?值得李林甫专门为他的事情而来?说到底,还是三娘的事情。” 达奚盈盈在一旁坐下,品着杯中之酒,缓缓道: “三娘现在得势了,日常拜谒者,充溢宅门,眼下的长安,她是最风光的了,如此张扬自然会被人盯上,若非是圣人做靠山,三娘这么个得意法,早就出事了。” 她跟杨玉瑶有着极深的业务往来,自然晓得杨玉瑶赚钱的法子很多都超出了规矩,正常来说可以赚两三成的,三娘敢去赚四五成甚至更多,实际上已经侵犯了很多人的利益。 也就是后台硬,没人敢将她怎么样。 “丈夫死的早,一个人撑着一个家,这么多年来她也不好过,”李琩喃喃道: “三娘其实是很豁达的一个人,别看她贪财,她也大方,前段时间去过她的宅子,为他营造新宅的工匠,赏钱非常丰厚,有酒有肉,她的钱啊,来的快去的也快。” 达奚盈盈笑了笑:“本是捞金手,却无聚宝盆,她这么个花法,会让长安很多人以为,她赚的太多太多了,别人会眼红的。” “不说这些了,”李琩摆了摆手道: “有一个叫李瑜的人,你听说过没有?” “哪个字?”达奚盈盈问道。 李琩沾了些茶水,在桌子上写下了那个字。 “是不是在皇城任职的那个?好像是军器监吧,八品还是九品来着?”达奚盈盈开始在脑中回忆这个名字。 在南曲,都有什么客人常来,她这里是有一本小账的,包括这个人在南曲花费了多少,都有记录。 因为要量体裁衣嘛,你是vip,那么每次来的待遇肯定不一样,你要是svip,那自然待遇更高。 李琩点了点头:“对,就是那个军器监的李瑜,我是在皇城巡视的时候,听说这个人常来南曲,看样子有这回事?” “有这个人,他在南曲有相好的,”达奚盈盈点头道: “只是他这个相好,看不上他。” 军器监和北都军器监,这是不一样的,名义上,军器监管着北都军器监,但实际上一点都管不了,原因在于这两个部门都是从少府监分出来的。 分出来之后,长安军器监负责统筹发放,而北都是负责造的,而造出来的军械,不单单要送往西北,还要送去河东、范阳,那么也就不需经过长安了。 就连去朔方,也是不经过长安的。 既然不会路过,那么身在长安的军器监对自己这个下属单位的管辖权便越来越微弱,以至于到了如今,长安的军器监主要负责账目往来,整理记录和武库钥匙,以及关中地区的军械更换发放。 这就好比一个集团的子公司凌驾于总部之上。 而这个李瑜,是长安军器监,官名叫做监事,就是他,负责掌管军器监在武库的钥匙。 而军器监掌管着的武库,偏偏是存放盾牌的,而主官嗣彭王李志暕跟李琩有过节,也就是当年挨过李琩一鞭子那位,所以李琩不方便打军器监的主意,因为李志暕会盯他很紧。 “他的相好是谁?”李琩问道。 达奚盈盈笑道:“王苏苏。” 这个女人,跟颜令宾的级别是一样的,都属于都知,长安的顶级花魁,而且年纪还差不多,也就是说,快到了退休的年龄。 李琩虽然对王苏苏并不了解,但也绝对清楚,七八品的官入不了人家的眼。 “眼光倒是不低,这个王苏苏以前是谁的人?”李琩问道。 达奚盈盈笑道:“与左相有过一段亲密时光。” “李适之?”李琩愣道: “那么李瑜胆子不小啊,敢找这样烫手的女人?” 达奚盈盈解释道: “那都是陈年往事了,左相与她早已没了干系,你懂的,她们这些女人,不过是贵人们眼中的玩物,自以为郎君有情,殊不知,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不对吧”李琩抬手道: “不应该是妓子无情吗?怎么到了你这里,反过来了?” 妓女都是风月场上的老手,见惯了各式各样的男人,也与各种各样的男人拉扯纠缠,大多数早已是心如铁石,指望她们动感情,是非常困难的。 当然了,肯定是有例外的,颜令宾不就是例子嘛。 达奚盈盈道:“一物降一物,曾几何时,不少长安贵人都有意收她为妾,但都被她拒绝了,遇到左相,也是她命里该有的劫数。” 李琩无奈的摇了摇头:“既然跟李适之有牵扯,这个人我还真就用不上了。” “那倒未必,说说看,你到底想干什么?”达奚盈盈道。 李琩也没有隐瞒,直说了想搞到武库的钥匙,以防太子,达奚盈盈现在跟他同乘一条船,属于利益共同体,自然不会有多么惊讶。 “你想利用王苏苏,蛊惑李瑜偷出钥匙?”达奚盈盈问道。 李琩点了点头: “我打听过李瑜这个人,不是很精明的样子,应该比较容易受骗。” 是的,不要以为皇城内所有人都是人精,只要想想里面清一色关系户,也能明白人精绝不是大多数。 中枢那帮人确实牛逼,越是往下,素质越差。 达奚盈盈听得忍不住掩嘴偷笑,片刻后,喘息道; “我与王苏苏有上下之别,但也不能指使她去做这种事情,她可比李瑜聪明多了,自然知晓做这类事情,以后是要被灭口的,没有真心,换不来人家赴汤蹈火。” “那就算了,这件事到此为止,”李琩道。 “别呀,”达奚盈盈笑道: “你可以去试试嘛,她现在不接客,只负责宴席主持,或是与一些达官贵人唱和诗词,猜谜行令,时间空闲着呢。” 她的意思是,王苏苏眼下是空窗期,李琩可以施展美男计,蛊惑对方帮忙。 但是自家人知自家事,李琩自认为自己不是一个很会追求女人的男人,更何况追一个妓女,他更是完全没有兴趣。 “你出的什么馊主意?我不与妓女有染,”李琩一本正经道。 达奚盈盈笑道: “没让你睡她,做到都知的女人,对男欢女爱已经没有感觉了,她们需要情感慰藉,我觉得这方面你挺擅长的,三娘都被你迷的晕头转向,王苏苏再聪明,也不会有三娘聪明。” 说着,达奚盈盈笑道:“自然也不及我喽,我能折在你手里,王苏苏还不是手到擒来?” “不要再提了,”李琩想想都觉得反感,我特么去骗一个妓女的感情? 欺骗女人感情这种事情,自己身边有哪个人比较合适呢? 欸~~~杨钊这不是现成的嘛。 李琩是不会担心杨钊反水的,因为那会激怒杨玉瑶,杨钊眼下惹谁都不敢惹杨玉瑶。 你可以认为杨钊是个小人,但小人并非不能做事,实际上,这类人往往事情会做的非常漂亮。 当然了,李琩暂时只会让杨钊设法与王苏苏接近,至于什么时候安排,还要看他们的感情进展。 而在此期间,李瑜的职位也不能变动,不然就麻烦了。 好在李瑜这样的小角色,一般也变动不了,他可不是宗室。 “你在想什么?”达奚盈盈眼瞅着李琩半天不吭气,似乎在思考什么,于是问道: “你又什么鬼点子了?” 李琩笑了笑:“让你猜对了,改日我带一个人过来找你,你负责安排他与王苏苏见面,平日里,也要多多予以他们相处的机会。” “不会是王维吧?”达奚盈盈问道。 李琩瞬间愣住了: “你想什么呢?王维是那种人吗?我那姑母虽不在长安,我也不敢干这种事啊。” 达奚盈盈撇了撇嘴:“我琢磨着,对方应该是有才华的人,否则王苏苏可看不上眼。” 没事,才华没有多少,但嘴皮子功夫绝对够硬,李琩对杨钊还是很有信心的,人家这段时间在家里陪李佶玩耍的时候,妥妥的一副奴才样。 这样的人能屈能伸,脸皮又厚,做什么事情都难不倒他。 这时候,李琩擦了擦嘴,道: “好了,我该过去了,三娘应是早已如坐针毡,等的我心焦了。” “那就让她再等等,”达奚盈盈一把握着李琩的手,迎面亲了上去。 第二百八十八章 心系长安 十六卫大将军,从隋朝开始直至唐初,都是实打实的实权大将。 变化是从武则天开始,因为过于频繁的对外斗争,关中兵力被大量削减,再加上均田制的崩坏导致府兵制难以延续,十六卫逐渐落寞,已经今非昔比。 但即使如此,这些卫府仍然是独立于兵部之外的军阀体系,它们有着自己的财政系统,并不服从兵部调派,兵部只是他们的后勤部门。 而十六卫总共分为三个大派系,天子亲随外戚派、宗室派、外族番将派。 这三个派系对皇帝的忠诚都是没有任何问题,有问题的你也掌管不了卫府,就算掌管了,又能如何呢? 因为除了大将军之外,各卫府的长史、将军,很多也都是出自三大派,起着互相制衡的作用。 李琩在左卫干的事情,就是消弭属下对他的制衡,先后架空宗室派嗣吴王李祗,外戚派窦铮,墙头草郭千里,为他用的那些人扫清道路。 而他用的那些人,需要时间,才能彻底掌控自己麾下的军队,那么在这个期间内,李琩是不能动手的,因为没有把握。 皇城政变靠右金吾是行不通的,人手不够,而十六卫之首的左卫,有戍卫皇城之权,才是真正被李琩所倚仗的,所以他现在对左卫盯得很紧。 臧希愔、牛薏苡、盖明书,眼下是他培养的重点,三人麾下如果有什么刺头不服调派,李琩会亲自下场拿捏对方。 这已经是政治斗争了,不能心软,李琩也绝不会只是口头警告又或是教训一番那么简单,而是直接判罪。 排除异己听上去是个贬义词,但李琩不这么认为。 刚开始嗣吴王李祗等人不习惯,对李琩的不满也是完全都表现了出来,但是时间久了之后,他们发现没有什么用,也越来越老实了。 你换不了人家,偏又在人家手底下做事,对着干吃亏的只能是你。 所以最近李祗老实了很多,与李琩谈论公务的时候,也是和颜悦色。 “没有这个先例的,哪个卫府也不会拿钱去补贴春耕,五府算上外番,加起来一万两千人,这么个补贴法,账上的钱怕是不太够。” 李祗在卫府今日的议事中,针对李琩补贴卫士春耕的计划,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隋王体恤将士,情理之中,但是这个口子一开,今年给了,明年给不给,明年给了,后年呢?人嘛,都是记仇不记恩的,一开始就不给,谁也不会说什么,给了却半途中断,只怕他们怨言不小。” 既然要倚仗左卫,那么不给好处难以笼络人心,李琩就是要让左卫的所有卫士知道,我当家,你们有肉吃,那么大家自然就愿意跟着他吃肉。 十六卫除去左右监门和左右千牛之外,其它又叫做长从宿卫,是募兵,每年上番两个月,没有出征和镇守负担,剩下的时间就是回家种地。 而李琩呢,也不是一万两千五百人都给补贴,而是在今年春耕时期上番的翊一府和翊二府给补贴,因为人家来上番了,家里春耕缺了劳力势必会受到影响。 两府加起来四千多号人,每人给五百钱,其实也才两千贯,但为什么李祗会说账上的钱不够用的,难道左卫连两千贯都拿不出来吗? 不是的,账不是这么算的。 就好比一个家庭的年度开支,水电暖、老人赡养、养育小孩、汽车、买菜,人情往来等等,种类是非常多的,而延伸到了左卫这样的大家庭,每一笔开支都是要计算清楚并且压缩在一个合理的范围之内。 本来没有春耕补贴这项开支,如今要多出来,那么肯定会影响其它项目的开支。 这就好比你今年突然想要换一台新电脑,那么这笔钱就需要从其它开支当中缩减出来。 “账上还有多少钱?”李琩明知故问道。 李祗是负责管账的,闻言道: “抛开今年全部预算开支,应有结余七千贯左右。” “将所有账目都送到我的公房,我好好的看一看,”李琩说道。 李祗疑惑道:“隋王完全可以去账房查看。” “那你将钥匙给我,”李琩道。 李祗这下蒙住了,你不是要查账,你是想要管账啊。 长史掌判诸曹、亲、勋、翊五府及外番诸事,说白了是除大将军之外的最高行政官。 而将军掌戍卫、武备、总诸曹之职务,司阶,中候,司戈,执戟,奉车都尉皆总制焉,这是军事长官。 两者皆受李琩节制。 李琩不会因为对方这段时间改换态度,就会停止架空,你不是我的人,我永远都不会用你。 哪个领导都不会允许会计不是自己的人。 “隋王这是什么意思?”窦铮皱眉道: “账目都是长史管着,你这么做不合适吧?” 李琩笑道:“那你倒是说说,哪不合适了?我不该要一把钥匙?怎么?我不能进账房?” 窦铮面无表情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哪个衙门都是各司其职,账目这种事情非常复杂,隋王不懂,乱插手恐会适得其反。” “谁跟你说我要插手账目,我只是要一把钥匙而已,”李琩笑道。 窦铮嘴角一抽:“隋王这是欲盖弥彰,你的意思,大家都听的出来,补贴春耕只是借口,接管账目才是你你的真实想法吧?” 好不容易忍了很久的窦铮,今天又坐不住了,开始跟李琩打对台。 因为他知道,眼下的左卫,只有两个人算得上是李琩的眼中钉,一个他,一个就是李祗。 李祗总判诸曹的权力随着李琩一些新的人事任命,已经被剥夺了,账本再一丢,纯纯就被架空了。 而李祗完蛋,下一个肯定就轮到他了。 李祗当下也是脸色非常难看,自己一味忍让,对方却仍不肯罢手,告状吧,没用,圣人只会觉得他是个废物,何况眼下告状,他与圣人中间还隔着个李林甫,他不能越级告状,否则李林甫就会收拾他。 圣人现在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只有中枢那帮人可以直达圣听。 “郭主簿,钥匙你今后掌管,”李琩看向堂下坐着的那名左卫新人。 这是刚刚被李琩任命的左卫主簿,官不大,但将来手里的权力,会和李祗差不多。 那就是老八郭幼明了。 李琩在冯翊郡的食邑问题,如今已经全数解决,郭幼明在那边呆了大半年,将诸事都安排妥当,交接给一个堂弟之后,便被李琩召回了长安。 是的,眼下李琩的食邑也是郭家的人在管着,因为郭淑对这种事情最上心,管理王府账目,她一直都觉得这是她的本职工作。 当然了,事实上也应该是正妻来管。 李祗肯定不允许李琩就这么架空他的权力,闻言道: “他管不了的,我不会将钥匙交给他。” 李琩朝身边的武庆道: “你现在带人去账房,将锁都给砸了,换成新锁,将钥匙交给郭主簿。” 李祗猛地起身道:“隋王何故如此?你这么明目张胆的任人唯亲是违律的,我的职位是圣人任命,你无权夺走。” 窦铮也起身冷笑道:“我们就这么碍眼?以至于隋王想要将我等逼上绝路?” 李琩没有搭理窦铮,而是看向李祗,摇了摇头: “你是长史,平时该干什么干什么,我只是让郭主簿掌管钥匙而已,不要多想。” 排除异己,可以明着干,但是嘴上千万不能认。 今后对付李祗的,就会是郭幼明,李琩会帮他换一拨新人,帮助他将李祗排挤出去,准确点说,就是不想让你看的账,就不让你看,不想让你管的开支,就不让你管。 并不是完全将李祗踢出去,毕竟人家的职位在那里呢。 那么也就是说,大家今后还会在一个办公室,只不过是你的职权被大大剥夺,其实就是职场冷暴力。 李祗冷哼一声,拂袖而去,窦铮也跟着走了。 他们俩必须想个法子应对,不然今后在李琩手底下会越来越难熬,人家都已经跟太子对着干了,哪会在意他们俩这样的小趴菜。 “就没有见过这么明目张胆的,”两人联袂出宫,窦铮在路上牢骚道: “这个人如今太嚣张了,那天兴庆宫校场的事情你我都听说了,他已经冲着太子去了,这个狗东西早晚死无葬身之地,咱们最好先见见信安王,看他老人家怎么说。” 李祗就是信安王的亲弟弟,闻言点头道: “当年此子出嗣,震惊长安,我就该猜到没那么简单的,这下好了,出来一年,班底都有了,今时不同往日,切勿再小觑他了,隋王和寿王,这分明就是两个人。” 窦铮咬牙切齿道: “我们家跟他有血海深仇,早晚是要跟他算一算的,咱们先去见信安王,再随我去见窦铭,眼下必须将大家都联络起来,方能与此贼抗衡。” 李祗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窦铭眼下不单单是窦家在恶钱集团的话事人,如今也开始谋划重新入仕了。 这小子当年已经是张九龄麾下的军师之一,财税专家,属于绝对的人才,但是他现在想要回去,李林甫这一关够他过的。 所以窦铭眼下只能选择绕开李林甫,求到了杨玉瑶的头上。 这就是为什么李林甫必须和杨玉瑶有一场开诚布公的谈判,因为杨玉瑶这里是一个大漏勺,李林甫这边卡着的,全从杨玉瑶那边给漏过去了 那晚李琩回到阁楼之后,其实与李林甫也没有聊什么,毕竟他们俩每天都能见面,有什么需要商量的,随时可以面谈。 但是杨玉瑶在那晚过后,需要准备的东西就多了。 因为她收了很多人的钱,但如今不能给人家办事了。 牵扯到这类事情,杨玉瑶平时可以商量的人并不多,李琩是首选,其次是杨洄,但是这两人是不能被她随时呼来喝去的,好在眼下又多了一个人,那就是杨钊。 杨家之所以打算培养杨钊,原因就在于大家都是亲戚,知根知底,知道杨钊这小子是个活泛人,脑子好使,性格上具备向上爬的能力,在他们这一房算是比较出彩的同辈。 既然要大力培养,那么平日里的接触自然会很多。 杨钊在长安没有住宅,所以杨玉瑶干脆就让他住进了自己的府上,方便自己随时问询,让杨钊做自己的狗头军师。 野史上有一种说法,说是他们兄妹之间有奸情,其实不太可能,因为亲戚间的奸情大多发生在表亲之间,堂亲乱伦是要出大事的,家规那关过不去。 而杨钊肯定也对一个生过孩子的堂妹没有想法,咱们有亲情的纽带联系着,干嘛还需要奸情呢? “你倒是帮我出出主意,这事该怎么办?” 杨玉瑶将一卷小账本扔给杨钊,她自己则是垂头丧气的躺在软榻,由侍女为她按摩身体。 杨钊看了一遍账本上的内容,皱眉道: “还是要尊右相的,三娘这样的做法,本就不合规矩,就算右相不找你麻烦,其它人也会找你麻烦,我看呐,还是将钱都给退回去吧。” 杨玉瑶没好气道: “现在问题就在这呢,我没钱给他们退,早都花完了,现在还欠着一屁股饥荒呢。” 杨钊脑子一转,道: “那就暂时先拖着,安排职位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拖他个三年五载,哪个催的紧了,先还了哪个,催的不紧的继续拖着。” “上面就有一个催的紧的,”杨玉瑶神情败坏道: “十天前刚又收了人家十斤黄金,事情都赶着来了,早知如此,先给他解决了,再与李林甫见面也不迟。” 杨钊皱眉道:“事情不是这么论的,与右相见面,宜早不宜迟,干系重大,三娘想赚钱,咱们也得是细水长流,右相那关过不去,一碗凉水你也喝不着。” 说罢,杨钊重新打开卷轴,道: “哪个一直在催?” “就是那个窦铭,”杨玉瑶不耐烦的挥开侍女,坐直身子道: “这个人本无需走我的门路,但我当下不是可以随意进宫嘛,有贵妃在一旁帮衬着,总是要比别人快一步,他就是心急才找上的我,不急的话,人家自己完全可以慢慢来。” 像窦铭这类经非正常渠道谋官的,其实并不容易,因为他以前有官,是他自己辞职不干了,虽然与圣人是近亲,但是他毕竟牵扯着张九龄,还牵扯着废太子李瑛,想要重新入仕,是需要等机会的。 而这个机会,是要等的,也就是说具体多少时间,不是你能掌控的,运气好了几个月也许就能成,运气不好,三年五年也不是没可能。 关键就在于,得在圣人面前说上话,而眼下的李隆基,一般人见不到。 就连李琩,不是正经事的话,他都见不到他爹,这就是没有妈的坏处,如果武惠妃在,李琩每日可以借口入宫请安,随时面圣,但当下不行了。 杨钊是个有准备的人,自打杨玉环封为贵妃之后,他就知道自己将来的舞台铁定是在长安。 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一直在打听任何关于长安的人事关系,人在凉州,也是心系长安呐。 也正是因为他给杨玉瑶的传信过于频繁,嘘寒问暖,所以杨家才会第一个想起来扶持他。 一个人的成功不是偶然了,必然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所以他对窦铭这个人的来历,是非常清楚的。 只听他道: “这个人催的再紧,也不能给他办,他是张九龄的人,与隋王又有仇怨,不是我说你啊,这个人的钱,你怎么敢收呢?” “你说我为什么要收?”杨玉瑶没好气道:“还不是给的太多了。” 没错,窦铭是不缺钱的,人家是颍川郡公,又管着家族的恶钱,眼下是窦家打算全力推上来的领袖人物,送出手的东西自然不会寒酸。 杨玉瑶自打开了口子在长安收受贿赂,最大的一笔来自李适之,接下来就是窦铭了。 李适之就更不差钱了,鬼知道李承乾究竟给子孙留下多少遗产呢,人家眼下顺利当上左相,背后有杨玉瑶的一份力。 坊间关于他俩的关系,本就有不少风言风语,如今李适之又频繁来杨玉瑶府上,更是让很多人对杨玉瑶的能力有了信心,也就招来越来越多求官的人。 就眼下,杨府的后门还停着两辆马车呢,人都进不来,因为杨玉瑶不敢收了。 杨钊思忖片刻后,道:“这件事最好让右相知道,我们请右相帮忙出出主意,也是与右相拉近关系的一种态度,也表明了我们会遵从约定,既然麻烦是右相给你找的,你现在甩给他,看他怎么说。” “好主意,你去说,”杨玉瑶还是不愿意与李林甫打交道,她实在是怕了那个人了。 杨钊一愣,咧嘴道: “我就一个大理评事,偃月堂的门朝哪开我都不知道,我见不着人家啊。” “可是我不好意思再麻烦十八郎了,”杨玉瑶苦恼道。 杨钊笑道:“不是还有盖将军吗?他能进得去偃月堂。” 杨玉瑶一愣,看向屋内的漏刻: “几时了?” “别管几时,宵禁对人家不管用,”杨钊道: “你要是同意了,我现在就跑一趟进奏院,将人给你叫来,做事要当机立断,不能犹豫。” 杨玉瑶沉吟片刻后,点头道: “速去!” 盖擎如今虽然在养伤,但是那点伤势肯定不影响他办公,毕竟是上半身的,如果是下半身,那就不行了。 他如今的心态也算是安定下来了,妻子有孕在身,在孩子生下来之前,他是不打算冒任何风险的。 关于这一点,他已经暗示过李琩,意思就是先等我孩子落地,咱们再干大事,期间可以做好一切部署安排。 只要卢氏生下来的是儿子,盖擎立即就会将妻儿全部送回凉州,他自己留在长安辅佐李琩。 没有后顾之忧才能干大事。 盖擎也一直在盯着韦妮儿的肚子,因为他跟李琩有婚约,卢氏的腹中子与韦妮儿腹中子,这是要配对的。 韦妮儿预产期大概在九月,而卢氏的预产期要晚一点,在十一月。 其实他更倾向于与郭淑的子女配对,但郭淑是个儿子,配对的话他这边得是个女儿,而他不希望再生女儿了。 “你说,将来将四娘嫁给西平王,合适吗?”盖擎在卧室内,询问妻子道。 四娘就是他的四女儿,今年四岁了。 卢氏蹙眉道:“大的太多了,等不及的,何况西平王是嗣子,多半是圣人赐婚,哪能轮到你想怎样就怎样。” “还有十年呢,未来如何,怎可妄断?”盖擎笑道。 他的意思是,圣人能不能活到那会都说不定,将来指不定是谁说了算。 但是年龄确实是个问题,大唐女子嫁人,大多在十四岁到十七岁之间,不能再晚了,再晚了不太好嫁。 而男子就宽松很多,十五岁到二十二三岁之间都可以,之所以男子的年龄延长,是因为男人需要有事业,人家女方既看你的家世,也看你的事业。 家世好的,十五六也就办事了,不好的,那得等到事业有成才行,而你有没有前途,二十二三岁,基本上就能看出来了。 如果属于大器晚成,男人照样不愁没有好媳妇,比如崔圆,三十五的高龄照样娶了萧炅的闺女。 所以说大唐的婚姻,一般是男人年龄大些。 这时候,府外有人来报,杨家来人求见。 盖擎现在对杨家特别的客气,闻讯立即请人进府。 他认识杨钊,因为他在隋王宅见过对方教导李佶学步,那么冲着李佶的面子,盖擎也是亲热的微笑上前: “大郎来此定有要事,急否?” 杨钊一脸不好意思: “冒昧冒昧,确有急事,三娘有些事情想不透彻,需要信赖之人帮着解惑,卑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盖将军,这才唐突求见。” 一句话捧了盖擎,还让自己在盖擎这里留了一个好印象。 本来杨玉瑶是让他来找盖擎帮忙明天在偃月堂与李林甫谈及此事,到了杨钊这里,就成了杨玉瑶是找盖擎商量大事。 两种说话方式,结果一样,但是得到的反馈是不一样的,会让盖擎觉得,杨玉瑶非常看重他。 “捧”字,是话术当中一门极为深奥的学问,不会的,终其一生也学不会。 盖擎欣然道:“请大郎在前引路。” 第二百八十九章 大鱼吃小鱼 李光弼和王难得要离京了,西北还需要他们。 王难得右耳朵现在还是聋的,但这并不影响,因为他左耳朵能听到。 李琩和兵部侍郎卢绚负责送行。 实际上一路上,也就卢绚不停的在与两人攀谈,李琩几乎就没有说几句话,因为没什么好说的。 王难得看向自己的眼神当中,赤果果的带着仇恨,这样的人,李琩都巴不得给他一刀,自然不愿意浪费口舌了。 “此去西北,路途遥远,二位珍重,”李琩揖了揖手,便算是道别了。 城外,李光弼两人也是揖手还礼,随后便各自返回队伍,踏上了回师之路。 卢绚望着两人远离的背影,策马一旁道: “隋王此番定鼎西北,未来十年,陇右无忧矣,等到与吐蕃谈判结束,中书门下应该就会削减陇右与河西明年的军费开支,右相的意思,是让我们兵部提前知会两位节帅一声,盖帅这里,还要辛劳隋王了。” “没有问题,盖嘉运那边我会说,”李琩点头道。 正所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卢绚在兵部任职,从来没有为难过李琩,而且是非常配合的,人家给我面子,我自然要回敬。 送行送行,大唐的送行,是要等到人没了影儿才能离开,以寄托依依不舍的情怀,实际上古代基本都是这样,因为交通不便,见一面非常困难。 等到队伍消失在两人的视野当中,李琩这才调转马头,道: “那么皇甫那边,兵部谁去说?” 卢绚笑道: “明面上都是兵部发文通知,阻力肯定是不小的,为了让他们配合,私下里就需一些人情帮忙,皇甫那边至于请谁出面,我就不便说了。” 李琩笑了笑,表示理解。 李林甫这一次狮子大开口,跟吐蕃要赔款,就是要补贴财政,而这些赔款当中,将会有很大一部分,下拨陇右与河西,以弥补这两个军区的战争损失。 那么从明年开始,两大军区的军费是必然要缩减的,因为不可能再有大的战役。 但是这项举措,将会无比艰难,因为这等于是在扣工资。 我一个月工资是四千,结果明年开始,你要给我扣一千,赚三千干着四千的活,我接受不了,阻力可想而知。 你跟他们谈财政艰难,那是对牛弹琴,盖嘉运还要说了,财政艰难又不是我的错,也不是我让财政艰难的。 “削减军费是大事,过程肯定会很艰难,但又必须这么去做,”李琩淡淡道: “其实还可以有别的法子,不一定非得靠削减军费。” 卢绚愣道;“隋王有什么好主意吗?” “这个嘛,我得跟右相去谈,”李琩笑道。 卢绚点头道:“刚好,咱们都要回偃月堂复命,我倒是非常好奇,隋王会有什么好办法。” 偃月堂,此刻议的就是藩镇军费的问题。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朝堂中枢做事情,向来会将未来几年甚至十年的规划预算都提前做好安排和准备。 国事大于天,没有长远规划是不行的。 “安禄山还是称职的,去年平卢的赋税,四月初送抵洛阳,如今已经从洛阳起运,大概月末会进入京师,” 尚书右丞韦济韦济道:“而且较之往年,赋税有了极大增长,多了近一半,看起来,在平卢设置节度区,还是圣人高瞻远瞩啊。” 平卢去年的时候,还归范阳,今年彻底独立出来了,而独立出来之后,安禄山将去年的赋税以平卢地区上贡的名义,发往京师,数额比之从前,多了一半。 节度区也是有赋税的,而且每年的账目都非常详细,辖区各州县的缴税记录,都会一笔一笔记载清楚。 户部侍郎萧炅笑道: “这个胡子也是个能人啊,本来咱们还以为,平卢去年的赋税,还是由裴宽来缴,没曾想安胡子自己留下来了,也不怕得罪了裴宽?” 去年平卢还没有独立出来,正常来说,去年的事情确实还在裴宽的管理范围之内,但是安禄山还是跳过了裴宽,明摆着要跟范阳划清界限。 这是非常聪明的做法,因为他能做平卢节度使,就是李隆基安排盯着裴宽的。 “问题来了,”中书侍郎萧华道:“范阳去年的赋税,抛开平卢不算,比之往年少了三成,无兵无灾的,这三成去哪了?” 说罢,萧华看向李林甫道:“应发文裴宽,问责此事。” 李林甫点了点头: “你来负责发文,措辞要严厉,不可骄纵这些人。” 藩镇地区的赋税,一直以来都是范阳缴纳的最高,接下来河西、朔方、陇右、剑南。 但是,论军费开销,范阳却并不突出,因为范阳的主要职责是压制奚、契丹,而东北方向的游牧政权,在武则天时期就被瓦解过一回,很多都迁入了大唐,比如李光弼这一支。 而压制奚和契丹,平卢才是最前线,也就是说,真正困难的应该是安禄山,而不是裴宽。 范阳少了的那三成赋税,折算下来就是三十五万贯,李林甫怎么可能不在意。 李适之也开口道: “东胡(奚)眼下还是安稳的,李延宠虽反复小人,但惧我大唐之威,如今还算老实,至于契丹,迪辇组里依附突厥,那是自寻死路,等到王忠嗣打完了,他们也该老实了。” 东北方面,就是这两个刺头,李延宠是奚族首领,他爹李诗锁高掌权的时候归唐,后来这小子继位之后,跟时任范阳节度使的张守珪打了一场,大败,无奈之下又归附了大唐,被李隆基拜为饶乐都督、怀信王,赐姓李。 而另一边的契丹,眼下的可汗叫做迪辇组里,如今率领契丹举族依附突厥,不过在历史上,突厥被灭之后,他也归顺了大唐,被李隆基赐名李怀秀,拜松漠都督,封崇顺王,以外孙女独孤氏为静乐公主下嫁,也就是独孤明与信成公主的女儿。 李琩早就说过,独孤明这个驸马不值钱。 裴宽也是没有办法,去年一整年,李齐物都在他的地盘挖运河,动用了巨大的人力物力,虽然李齐物没有跟他要钱,但是却影响了藩镇的赋税收入。 原因是什么呢?清淤运河,必然需要劳工,而河北的劳工不在和雇行列,也就是白干还要自备口粮,以至于造成人口流失。 当下的大唐什么最多,就是逃役的最多,因为不公平。 和雇是李林甫提出来的一项超级惠民政策,在一些重要地区免除徭役,朝廷花钱雇佣民间百姓,参与清淤、官粮运输、营造工事等国家工程。 但是呢,问题就出在,只在一些地区施行。 而河北这条做为河北输血长安生命线的永济渠,竟然不算。 而同一时间,韦坚负责清淤的洛阳至长安一线,也在雇佣河工,人家那边在“和雇”的范围之内,所以就导致熟悉清淤工事的匠人举家南逃。 匠人一逃,手底下跟着他们吃饭的百姓也会跟着逃,以至于一跑就是一个村。 别以为清淤这种事,是个人就能干,让你去,你敢去吗?不是这一行的,真干不了。 李林甫其实心里明镜似的,但是他还是要问责裴宽,因为辖区百姓出逃,就是你节度使的事,甭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你让他们跑了,就是你的错。 有人要说了,百姓跑了,他们的田地不要了吗?是的,不要了,因为已经被压榨的没多少了,种出来的粮食都不够交租,这样的田地是负责产。 “今年以来,陇右、河西花了大钱,朔方也在花钱,范阳的赋税又减少,影响深远啊” 严挺之皱眉道:“今年及第的举人,还是要多往河北安排,换一拨新血,以促成河北之长治久安。” “没有那么多职位,”卢奂摇头道: “说到底还是政策偏斜,河北沿永济渠一线,是否应该划入和雇行列呢?值得我们认真商榷。” 他是河北人,自然想为河北考虑,眼下大唐的外患不少,但内忧,首推河北。 “行不通,”中枢侍郎韦陟道; “永济渠划入和雇,更不利于河北租赋,将极大的增加漕运经费,这是给朝廷增加负担,这件事将来可以考虑,但如今不行。” 卢奂叹息一声,无奈摇头,他也清楚眼下的朝堂可谓隐患重重,不单单是财政问题,还有数量庞大的守选官员没有实职,以及填不完的藩镇窟窿。 花钱的地方遍地都是,赚钱的路子却是越来越少。 今天这场议事,气氛非常沉重。 在座的很多人都富得流油,而且不缴税,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忧国忧民,因为如果不为国家着想,他们的好日子也延续不了多久。 李琩关于这样的话题,是完全插不上嘴的,人家们都是专家,他是一个门外汉。 中午吃饭的时候,李琩才找机会凑到李林甫跟前,小声道: “恶钱一道,有利有弊,削减军费,藩镇势必抵触极大,施行不利,是不是可以利用恶钱,来暂时的缓一缓财政压力。” 李林甫一听这话,夹菜的手掌悬在空中,皱眉陷入沉思。 他是财赋一道的顶级专家,自然听明白了李琩的意思。 那就是军费不削减,但是我会让钱变的不值钱。 工资还是四千,但只有从前三千的购买力。 这样一来,起码名义上,我没有削减你们的军费,那么阻力也就没有了,加入恶钱之后,财政压力也会适当减轻。 只不过李林甫一向抵触恶钱,当下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犹豫的,因为他担心口子一开,控制不住。 “今晚仍去挹翠楼,安排达奚盈盈见我,”李林甫小声道。 李琩点了点头 盖擎身上有杨玉瑶拜托的事情,但是今天在偃月堂,他实在没机会找李林甫开口。 整天都是在商议赋税的事情,他一个军府的,只有听的份,没有插嘴的份。 于是他找上了李琩,因为李琩在李林甫这里更随便。 “不着急,晚上我与右相要碰头,可以在那个时候说,事关河西,你也一起来,”李琩小声道。 盖擎点了点头。 也就是这个时候,韦昭训从外面进来,但是他不是来找中枢汇报事情的,而是找李琩。 他将李琩拉至一个角落里,小声道: “闹起来了,门栓都被砸烂了,我故意放纵他们,他们的胆子也是越来越大,如今砸了公衙的门,可以收拾了,但是我不方便出面。” 他说的是河西兵的事情,那帮人一直在闹,就没有停过,你想拖延,人家也担心拖得久了事情更没有着落,于是每天都聚集在一起,去右金吾要说法。 韦昭训按照李琩的意思,故意惯着这帮人,以至于这帮人的胆子越来越大,今天又故意让老黄狗去挑事,这帮人受不了了,眼瞅着自己原本的职位成了那帮西北土匪的,气一下就上来了,因此引发了冲突。 “你派人去一趟,下手狠点,别死人,”李琩朝盖擎道。 盖擎笑了笑:“我明白。” 随即他便派人去了左领军卫,交代给了妻弟卢绪。 任何一个部门,想要平稳运转,一是要拥有健康的财政系统,二就是绝对服从的手下。 盖擎军方出身,深谙其中的道理,让他来管理一座军府,比管理赤水军容易多了。 眼下的左领军卫,已经安插进了不少他的人,都属于级别不高,但是权力却不小。 这种现象在任何时期都很常见,你的办公室主任不如你的副主任在公司说话有分量,那你就要思考,副主任是否是公司领导的嫡系。 盖擎的老丈人家里,其实是不太行的,虽然在卢家也算是比较光鲜的一房,但是没有能打入长安,一方面因为关中排斥河北,另外一方面,当下的大唐最难的就是升官了。 卢之翰,官至临黄县尉,妻子出身京兆韦郿城公房,父亲韦渐任京兆府金城县令,她与卢之翰育有两子一女。 女儿就是盖擎的妻子卢氏,长子卢绪,明经及第,先是在金城县担任法曹,后来被盖擎调入左领军担任骑曹参军事。 小儿子今年才四岁,名叫卢纶,历史上的大历十才子之一,眼下不在长安。 收到命令后的卢绪,第一时间在左领军卫点了一百人,只拿个短棒,便朝着右金吾卫衙去了。 唐律规定:差兵十人以上,并须铜鱼,敕书勘同,始合差发。 盖擎这边没有将印,但是有铜鱼和敕书,可以调兵。 敕书,有临时的,也就是皇帝的即时旨意,但也有时效性的,卫府的敕书就是时效性的,期限是一季,也就是三个月。 三个月一到,旧敕书就要交还中书省,更换新的敕书,没有敕书是发不了兵的。 电视剧里,经常会出现偷走虎符就可以调兵的情节,实际上在古代任何时候都是不适用的,除了信陵君魏无忌,人家本来就有极高的威望,而且还是杀了主将夺的兵权。 在大唐,大规模调兵,要四样东西,敕书、印玺、旌节、铜鱼,四样缺一不可,全部掌握在皇帝手里,最后那个铜鱼,也是皇帝和主将一人一半,合在一起才起作用。 卢绪带人抵达布政坊之后,一个手势,手下分作两拨,将右金吾衙门口的巷子两头堵死,然后便冲了过去,见人就打。 邦邦邦的锤击声沉闷而有力,惨叫声响彻周边。 这帮人想要躲进右金吾避难,结果大门被从里面关上了,他们只有挨打的份了。 人不狠站不稳,解决事情下手一定要狠。 李琩和韦昭训的想法,都是一劳永逸的将这件事解决掉,所以下手很重,底线是不死人,但不包括被打残。 你身体有残疾,就不符合卫府的条件了。 打完之后,卢绪便收队离开,留下一地哀嚎,而这帮人也不会有人管他们,自己得想办法自己回家养伤。 挨了这顿毒打,他们是肯定不敢再闹的,欺软怕硬,人之本性,你跟他玩狠的,他就老实了。 一直等到傍晚时分,卢绪在布政坊的一处地方见到了徐少华,于是问道: “都走了?” 徐少华笑呵呵的让人拎过来一口箱子,拍了拍道: “都走了,辛劳弟兄们了,一点差务费,算是犒劳大家。” 这样的钱卢绪不会不收,笑纳之后,将钱全都给参与的卫士们分了,随后道: “上面有令,着我继续盯着这些人,哪个要还是不老实,我会暗地里摆平,今后的事,右金吾就不必插手了。” “有劳有劳,”徐少华笑道。 卢绪笑道:“自己人,应该的。” 等到人都撤走之后,右金吾才打开正门,开始收拾巷内的一片狼藉,清洗满地的血渍。 这件事说到底,其实是这五十名金吾卫吃了大亏,丢了编制还挨了打,医药费在大唐,是非常昂贵的,他们今后的日子将会更加艰难。 他们的人生因李琩而改变。 但这个世道就是如此,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这条食物链永远存在。 第二百九十章 王莽谦恭未篡时 李林甫对恶钱的厌恶,主要来自于一个原因,那就是他控制不了。 如果能够控制,他就不厌恶了。 任何事物的诞生,都有其必然规律,没有需求就没有生产,如果大唐的官方铸币能满足全国的需求,就不会有假币出现。 还是那座阁楼,李林甫负手立在窗口,打开窗户,聆听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琴音。 他刚才与李琩他们聊了一会,十分头疼,所以想着打开窗户透透气,缓解一下。 他的工作劳心费神,所以常有头疾。 达奚盈盈已经派人送进来一尊小暖炉,然后将一领毛巾在炉上烤热之后,上前求得李林甫同意,然后围在了对方的额头上。 维持头部保暖,是可以缓解疼痛的。 “十八郎的想法是好的,难点就在于,恶钱极为复杂,参与人数过众,各有各的念头,”李林甫淡淡说道: “老夫就怕一个不好,被他们所裹挟,以至于造成货币动乱,影响贸易商业。” 李琩点了点头: “关于这一点,我们可以想办法应对,削减西北军费,那也是明年的事情,我们尚有一年时间准备,杨洄正在拿回族内的恶钱管理权力,再加上达奚盈盈,出了问题,我们还是有能力反制的。” “还有裴夫人,”达奚盈盈补充道: “恶钱经洛阳入长安,武家的态度至关重要。” 恶钱集团,最高层是是十一个大家族掌握了话语权,分别是: 李唐宗室、京兆韦氏、扶风窦氏、河东裴氏、赵郡李氏、太原王氏、太原武氏、洛阳元氏、荥阳郑氏,弘农杨氏、洛阳独孤氏。 这些家族全部属于两京走廊贵族集团。 在他们下面,还依附着大量的小家族,而负责恶钱生产的江南氏族,则是颇为独立,他们负责生产,北方集团负责销售,构成了完整的利益链条。 恶钱的产生也有其历史原因,南方囤积着大量旧朝货币,如果按照唐律销毁的话,民间财富将遭受空前重创,所以恶钱应运而生,就是为了对冲开元通宝对南方货币体系造成的冲击。 “尚书省有过清查,如今良钱最集中的地方,反而是江南,”李林甫继续道: “他们将恶钱送入两京,自己却又囤积良钱,以至于铸币场倾尽全力,也缓解不了民间对良币的需求,如果恶钱能够在江南大量流通,其实对两京来说是好事。” 说罢,李林甫看向达奚盈盈道:“达奚娘子应该是最清楚的。” 达奚盈盈点了点头:“恶钱需以良钱购买,这么多年,确实有天量的良钱流入了江南,除扬州之外,恶钱在江南并不盛行。” 大唐中枢,不单单排斥河北,也排斥江南。 朝堂上来自河北的官员终究还有一些,江南就比较少了,朱、张、顾、陆四大吴姓,王、谢、袁、萧四大过江侨姓,在两京做官的其实并不多。 还是那句话,李治和武则天好不容易狠狠打击了关陇贵族集团,在李隆基时代,又走回头路了。 朝堂中枢由两京贵族把持,势必造成地方政治分裂,这就是为什么历史上会有安禄山之乱和永王李璘江南之乱。 李琩淡淡道: “江南常年输血京师,大量租赋流出,那么他们为了巩固当地,吸收良钱是在所难免的,没有谁对谁错,是朝廷在大方向决策上,有疏漏之处。” 李林甫其实是认同李琩的,很多人也知道国家政策其实存在一些重大弊端,但是没办法,所有的一切都是围绕皇权,政策也是为了皇权制定,为国为民才在其次。 两京贵族集团,是李隆基的拥趸,是他的权力基本盘,不能丢的。 一直坐着没吭声的盖擎听的非常认真,而他也明白了自己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朝廷要削减河西军费,其中利弊,想让他知道,如果恶钱行不通,削减便是在所难免,他能够理解的更透彻一些,对于朝廷将来施行削减之事,是有帮助的。 李琩已经跟他提过,维持好与李林甫的关系,盖擎将来的节度使之位,基本不会出问题。 “卑职是河西出身,比右相和隋王更为了解藩镇将士,”盖擎缓缓道: “军中皆为粗鄙武人,朝廷跟他们讲道理是行不通的,我大唐边关,当下皆为募兵,长征健儿本来就是冲着钱,才心甘情愿留在边关服役,削减军费,恐难以施行,小则聚众抵制,大则恐引发兵乱。” 别的兵马使,都不会有盖擎这样的深刻认识,因为盖擎可以参与节帅府所有军事和行政事务,名义上是一军主将,实际上相当于河西节度副使,都是少帅了。 盖擎继续道:“在军中,什么钱都能动,唯独军饷那是万万动不得,上面有节帅府,下面有各路兵马使,各镇当中也是自成派系,大家一门心里都是想着找钱,多多益善,如果动他们的钱,恐怕不好收场。” 还是那句话,不管你在军中官阶大小,你必须要做的,以及必须要长期维持的,就是你与手下那帮人的关系,而巩固他们对你的忠心,钱财是首选,钱给到位了,咱们才能谈感情。 这就是为什么,李光弼想要掌握赤水军,是永远都不可能的,因为盖嘉运会卡他的军饷,让他无法像盖擎那样顺顺当当收买人心。 李林甫皱眉道:“这么说,你也倾向于在恶钱上面想办法?” 盖擎点头道:“军中不比其它地方,闹事屡禁不止,都是性情中人,脑子一热根本不计后果,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也不足为奇。” 李林甫叹息一声: “那就先从恶钱方面着手,老夫不便参与,这事交给隋王,你将他们摆平了,剩下的事情老夫来做,不要拖得太久,三月之内我要见分晓。” 李琩点了点头。 李林甫这句话,等于是授予了李琩插手恶钱的权力,而且会以中枢在背后支持李琩所有针对恶钱集团的动作。 而李琩要做的,就是让恶钱集团配合朝廷,在合理的范围之内,稀释藩镇财富,将恶钱流入藩镇,以减轻国家财政负担。 其实也是一种拆东墙补西墙的手段,等到财政健康一些之后,就会再来一次打击恶钱的专项行动,将放出去的水再收回来,确保经济平稳运转。 这世上没有哪个政策是固定不变的,它需要一直变化,来应对当时的各项危机。 接下来,盖擎终于提到了杨玉瑶的事情: “裴夫人想请右相帮着拿个主意,她会依从右相的建议。” 李林甫关上窗户,坐下后朝李琩笑道: “她这么做,有两个可能,一是在本相面前表现的诚意一些,迫使我安排窦铭,二是她拿了窦铭太多的好处,还不回去了。” “就是第二点,”李琩笑道: “三娘这个人我还是了解的,她敬重右相,断不会认为右相会给她这个面子来安排窦铭,她现在是入不敷出,寅吃卯粮,看着风光,实则债务遍地,家里的库房修了那么多,却是今日进明日出,她这么个花法,金山银山也经不住。” 事实上,李琩和李林甫都清楚,杨玉瑶一个寡妇,再能花钱,也不可能花的了那么多,原因在于,人家的赚的钱,大头都送给了圣人,补贴了太府寺,饥荒自己扛着。 这样的空中楼阁,看似不稳固,其实稳得一批,因为只要圣人一天在,杨玉瑶这座聚宝盆便一直生效。 “谁给她出的馊主意,让老夫来决定?”李林甫笑道: “她既然还不回去,那么窦铭的事情,我还真就得帮她办了,其实就是裹挟老夫,罢了,窦铭自视极高,其实不过如是,当下就算让他进中枢,也都在老夫掌心之内,翻不起什么浪来,隋王如今又要干预恶钱,这个人情不管窦铭认不认,我交给你来做,你得空了见见他,看他想要什么位置。” 窦铭是窦家恶钱集团的话事人,作用相当巨大。 李琩点头笑道:“他好像与四王有牵扯,利用好了,也许能给太子造成一些麻烦。” “呵呵”李林甫笑道: “他们现在想着坐山观虎斗,盘算着到了最后捡便宜,老夫偏要将他们拉下水,人的欲望是会随着权力的增加而增长,现在将他们捧上去,咱们什么都不用做,他们自己就会主动去争去抢,老夫可以让出一些利益给他们,但太子可让不出来,窦铭的事情你尽管去做,你答应的就等于老夫答应的。” “好,”李琩点了点头。 李林甫重新整理下幞头,起身要离开了。 李琩三人赶忙站起来相送,李林甫却摆了摆手: “不必了,你们接着聊吧,老夫年纪大了,比不得你们的精力,今后同乘一船,望诸位同心协力。” 盖擎和达奚盈盈赶忙应声: “绝不辜负右相抬爱。” 他们同乘的,就是李琩的船。 “是杨钊去找的你?”李琩等到李林甫走后,问道。 盖擎点了点头:“看样子,这个主意多半是杨钊给三娘出的,如今看来,高明啊,右相终究还是让三娘安安心心的将钱揣好了。” “小计谋,大智慧,怪不得杨家会捧他,”达奚盈盈也道: “将来不失为一个好助力。” 李琩笑了笑,没有吭声,杨钊可是个双刃剑,用不好了会反噬的 杨钊劝说杨玉瑶,将窦铭的事情甩给李林甫做决定,这一招真正牛逼的地方在于,杨钊是知情人。 他知道杨玉瑶的钱,流向何处,而他也料定,李林甫必然会满足杨玉瑶的要求。 因为人家杨玉瑶在给国家补亏空,在给圣人补亏空,已经拿不出来退给窦铭了,怎么拿?难道从太府寺拿? 你如果占了这一点,你的路是非常好走的,任何人,都要给你铺路搭桥。 补亏空的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仅限于那么少数几个,而知道的人也绝对不敢外传,因为传出去的话,最面上无光的,是圣人。 私人在补国库,传出去谁的脸上最挂不住呢? 第一李隆基,第二就是李林甫,最高兴的也是他们俩。 所以窦铭即使是站在了李琩的对立面,也不符合李林甫的政治利益,但李林甫还是帮对方达成心愿。 而窦铭明知杨玉瑶与李琩穿一条裤子,还敢求到对方头上,就是知道自己的钱将来会流向何处。 我给财政捐钱,我必然会有回报。 李琩等人分别之后,达奚盈盈独自返回自己的宅院,刚刚脱掉衣服就寝,下人来报,王苏苏来了。 这么夜了她来干什么?与杨钊有关? “让她进来吧,” 达奚盈盈简单披了件睡衣,便坐在屋内等候。 王苏苏一进门,就开始哭哭啼啼,坐下之后也是一个劲的掩袖低泣。 达奚盈盈多少是有点懵的,询问之下,她更懵逼了。 王苏苏向她展示了自己身上的几处伤痕,上半身下半身都有,谁干的呢?杨钊。 达奚盈盈也没有想到,自己做为中间人介绍两人认识,并且嘱咐王苏苏今后多加关照对方,结果呢,杨钊竟然不知怜香惜玉,他用强迫的手段,奸污了王苏苏。 对一个妓女,准确点说,用不着奸污这两个字,但是王苏苏呢不是一般的妓女,这是花魁级别的,在三曲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多少人期盼着获得人家的青睐,好成为入幕之宾,一亲芳泽。 杨钊可倒好,完完全全像是对待妓女一样,粗暴而野蛮。 “今夜是你们第几次见面?”达奚盈盈蹙眉问道。 王苏苏已经停止了抽泣,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道: “第二次,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一些不轨的举动了,当时奴家并未在意,谁知今夜如此残暴,我的身子从未遭受过这般蹂躏。” 她是都知级妓女,也就是说,不单单容貌身材出众,心思也不同常人,换句话说,人家很聪明。 刚才一进门就诉说委屈,这是做给达奚盈盈看的,意思是你交代给我的人,我可是伺候好了,是他做的太过分。 “你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他了?印象中,杨钊不是这样的人啊,”达奚盈盈非常疑惑,她对杨钊的印象,基本来源于李琩。 而李琩这么器重对方,让她误认为杨钊应该是个特别出彩的人物,否则不会被李琩和杨玉瑶看重。 但是李琩可没有告诉她,杨钊是历史上有名的奸相。 所以达奚盈盈甚至认为,是王苏苏轻视人家官阶低,有什么不当的言辞和举动,惹怒了对方。 王苏苏顿时喊冤道: “您是知道我的,我陪侍客人向来周到,言语态度绝无瑕疵,甚至被人羞辱,也从来不会表现出一丝不满,杨大郎与别人不一样,他不懂得怜惜奴家。” “然后呢,他如此粗暴对待,你有没有跟他争吵?”达奚盈盈问道。 王苏苏摇头道: “天大的委屈,也只敢藏在心里,找娘子倾诉罢了,在杨大郎面前,奴家是非常顺从的,只因这是娘子的交代,不过他出手却是大方,我拒绝收下,他还是扔下走了。” 达奚盈盈皱眉道:“有多大方?” “五条金铤,”王苏苏道。 达奚盈盈一愣:“那可真是大方啊,据我所知,他没有那么多钱。” 没有钱,却敢这么花,兄妹俩还真是一个家门出来的,风格都一样,达奚盈盈顿时觉得,杨钊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因为没钱却舍得花钱的人,要么是傻子,要么就是志向远大。 而且他强暴的,还是长安有名的顶级花魁,与很多达官贵人交好的花魁。 这样看来,杨钊的胆子也不是一般的大,不符合对方当下的级别,反倒挺像是李琩这个级别的作风。 “总是有原因的,听你一家之言,我也不好判断,今后再有相处,你小心谨慎一些便是了,”达奚盈盈说道。 她清楚杨钊是带着任务去接近王苏苏的,是为李琩办差,所以自然会维护杨钊,也是为了让对方能够完成任务。 她只是南曲的大管家,并不代表那些花魁都是她的人。 王苏苏顿时呆愣住了,从达奚盈盈这番话,她能够听得出,自己今后还得伺候那个粗俗的男人。 本来都金盆洗手了,结果来了这么一个硬客。 但是她没办法拒绝,不单单是因为达奚盈盈管着她,而是杨钊后面的人,当下如日中天,得罪不起 不得不说,杨钊的行事作风,确实非同常人。 他在李琩府上的时候,与下人无异,眼力劲比下人还高明,地上脏了第一时间便会去收拾,李佶拉一泡屎,他还要上去端详一翻,以此来判断李佶的身体是否有恙,可谓面面俱到。 在杨玉瑶府上的时候,也是规规矩矩,回家之后只在自己住着的小院活动,除非杨玉瑶找他,否则绝不在宅中乱跑,主客之间的距离,维持的明明白白。 而去了王苏苏那里的时候,则又是另外一副模样,霸气侧漏,豪气逼人,给王苏苏一种此子绝非池中之物的感觉。 别人都是在跪舔王苏苏,而杨钊反其道行之,将大男子主义展现的淋漓尽致。 两人的第三次见面,王苏苏担心的暴风雨并没有出现。 杨钊只是让她陪着饮酒,谈论诗赋乐舞,高兴了还会亲自下场跳舞,一副意气风发的风流才气。 这一次,杨钊并没有让王苏苏陪夜,只是喝了一顿酒便走了,还是扔下了五条金鱼。 此番过后,王苏苏反倒觉得,杨钊似乎顺眼了一些。 殊不知,这是杨钊最后的五条金铤了,还是在凉州的时候,盖嘉运送给他的。 眼下的他,一贫如洗。 “要跟三娘借些钱财,你放心,我一定会还你的,”这天,杨钊请府上下人通报之后,来到了杨玉瑶的寝院。 杨玉瑶苦笑道:“今后别这么拘束,你是我的堂哥,你若见我,何须下人通禀?知道你懂规矩,但不能如此见外。” 她们家眼下要扶持杨钊,自然要维系好亲情。 “懂了,今后自会随便一些,”杨钊笑道。 这就是人家聪明的地方,在杨府的自由,需要你主动给我,而我今后还是会守规矩,直到你三番五次的提出来,我才会放开这层拘束。 他如果一开始便在这里表现的无拘无束,不拿自己当外人,反倒是会惹杨玉瑶反感。 两人聊过之后,杨玉瑶瞠目结舌: “你这么大方啊?虽说是个花魁,也不能才见过三次,就给了十金铤啊,我都没有你这么个花法。” 杨钊正色道: “给隋王和三娘做事,钱财不计,只求能让隋王满意,我也是打听过王苏苏这个人,担心少了喂不饱,才强装豪气,如今囊中羞涩,装不下去了,才求助三娘。” “十八郎让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杨玉瑶疑惑道。 杨钊道:“不知,隋王必有缘由,我只管做事,不问其它。” “我没有看错你,”杨玉瑶点头微笑: “记住了,在长安,要少说多听,时刻谨记管好自己的嘴巴,咱家现在风光了,太多人嫉妒,更要谨慎,给隋王做事,不要告诉大姐他们,他们不懂时局,完全是妇人之见。” 杨钊脸色严肃道:“放心,这里的事情,我一定守口如瓶,保管不会告诉大姐他们,如果帮大姐做事,我也一样不会告诉三娘。” “你敢?”杨玉瑶佯怒笑骂一句,道: “好了,我给你五十金,十八郎交代的事情一定要办好,他呀比我大方,你给他做事做的漂亮,他回报给你的,可不是钱财能买来的东西,你明白吗?” 杨钊点头道:“明白,当下的官员任命,全在右相手里,也只有隋王的意见,右相会慎重考虑,我绝不敢辜负隋王。” 杨玉瑶欣慰笑道: “也不是全靠他们,等到将来你的官职上去了,贵妃和我自会找机会将你引荐至圣人面前,那个时候,咱们也不用再看李林甫的眼色,但是你要争气。” 杨钊信誓旦旦的表态,一定不辜负族内对他的厚望。 “好了,我要就寝了,你出去吧,”杨玉瑶摆了摆手。 杨钊规规矩矩的退下,杨玉瑶看在眼里,有些哭笑不得,这个堂兄也懂礼了。 第二百九十一章 秘书 李琩与窦铭的见面,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 两人甚至都没有碰杯酒,喝口茶,从见面到结束,桌子上是啥样还是啥样。 李林甫将这件事交代给李琩,说是让李琩卖窦铭一个人情,其实李林甫所指的这个人情,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人情,而是一种交易。 关于恶钱上面的交易,中书门下可以给你一个官,但前提是窦家要在恶钱的事情上做出让步,以及适当的配合。 而窦铭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他做为既得利益阶层,不会见不得国家好,在对国家有利的政策上面,是不会跟政敌发生冲突的。 政治斗争,往往是来自于思想斗争、利益斗争、权力斗争、私人斗争,在对国家有利的政策方面,一般不会斗,斗了就是不爱国,你都不爱国了还有什么资格斗? 而李琩也不会担心窦铭耍赖,这叫政治信誉,你耍赖一次,信誉崩塌,今后谁还会信你呢? 窦铭的要求,是在户部任职,因为他本身就是财税专家,而他想去户部,也是想搞清楚这些年来户部的账在李林甫的管理下,究竟成了什么样子。 换句话说,他想要查账,而他冲着户部去,除了李林甫不乐意之外,几乎所有人都愿意,他们都会觉得窦铭是勇者,要做扳倒李林甫的排头兵。 明知如此,李琩并没有经过李林甫的同意就答应下来了,因为他知道,户部的帐没有问题,李林甫的每一笔开支预算都是来路清楚,人家贪的钱,没有一分来自国库。 小官在挖国库财政的墙角,大官在补墙角。 而户部这样的机构,是很难出缺的。 那么就必须将别人顶替下去,户部几乎都是李林甫的人,换个人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位置就是户部司员外郎,以前是王鉷,现在是李林甫的女婿郑平,更早以前就是窦铭。 “十八郎也真敢答应,户部的位置能随便许人?”李岫在家里得到消息之后,担心老爹生李琩的气,故意说: “阿爷也是,你至少得给十八郎一个范畴,怎么能让他随便点头呢?这下好了,你这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李林甫皱眉看向儿子,道: “你以为别的职位,窦铭能看的上?老夫就猜到他必然还是盯着户部,他希望来,别人也希望他来,老夫便遂了他们的愿,请君入瓮,将来随便给他们露个破绽,他们都会像狗见了屎一样,一拥而上。” “这么说,阿爷觉得十八郎答应窦铭的条件,没有什么问题?”李岫问道。 李林甫点了点头:“大的事情上面,窦铭是不敢乱来的,户部的账经得起推敲,让他了解一些也是好事,好让他看看,他的那位恩师,到底给大唐留下了多大的窟窿。” 贤相和奸相,有时候并不是真的看你贤良与否,贤不贤也不是你自己个说了算,有时候看运气。 历史上崔群有这么一句评价:玄宗初得姚崇、宋璟、卢怀慎、苏颋、韩休、张九龄则治,用宇文融、李林甫、杨国忠则乱,故用人得失,所系非轻。 这句话等于是将玄宗一代的宰相,区分出了贤相和奸相,而崔群这句话最精妙之处,就是在最后一句,暗示了问题不在宰相身上,而在李隆基身上。 前期的李隆基励精图治,所以宰相倾力辅佐,以成盛世,后期的基哥沉迷享乐,享用无度,所以宰相们一直在补窟窿。 换句话说,是李隆基造就了天宝无贤相。 李林甫的才华,足以成为贤相,但是李隆基这个时候,需要的不是贤相,是一个能够满足他庞大欲望的同时,还能管理好财政的宰相。 但李林甫不是神仙,所以他比前面任何一个宰相都辛苦。 他当年提出和雇之策的时候,可没说要区别对待,眼下好了,河北人都在埋怨他,以为是李林甫将河北排除出了和雇之外。 “谁能想到,这个杨三娘如今胃口这么大,好在阿爷及时阻止,否则指不定惹出多大事来,”李岫在一旁吐槽道: “自打阿爷出任中书令,求到儿子头上的人不知凡几,我答应了几个?一双手都能数得过来,有些还全靠人情,一个钱没收,她倒好,一个寡妇跨过中枢举官,圣人也真是真是太纵容她了。” 李林甫长长叹息一声,没有接儿子这句话。 要不是因为他现在就算卸任,将来也是不得好死,他宁可不做这个宰相了。 太难了兢兢业业一心为了朝政,一心为了圣人,却背了一屁股的骂名,搞得是政敌遍地,完全将自己和亲眷置身于险境之中,如果将来不能扶持李琩上位,后果如何,他都不敢想象。 “告诉郑平,让他去太常寺待一段日子,给人家窦铭挪个位置,”李林甫吩咐道。 李岫点了点头:“我会交待他的。” 大唐贵族的女婿,一般不会埋怨老丈人,因为老丈人大多都是真心待他们的,毕竟大唐的贵族女婿出身也都不简单。 郑平,听姓也知道是荥阳郑氏,所以李林甫安排郑平去太常寺,那也是平调,不会贬官。 老丈人帮女婿,在古代是天经地义,后世老丈人不帮女婿,是因为很多女婿出身不太好,而是依靠自己的才华爬到了一定位置,也就是凤凰男了。 但是呢,前面那帮凤凰男干的事情,将后面的这帮凤凰男的路给堵死了。 后面的老丈人学聪明了,必须将女婿的各种地位降在女儿之下,才放心。 于是便造就了,家境不好依靠自己打拼拥有了一定财富地位的优质男青年,很难再娶到家世优越的女孩 元载有一个好老丈人,虽然现在还不是,但马上就是了。 因为元载中了,天宝元年壬午科状元及第,进士科第一名。 历史上,这一年的状元,应该叫王阅,出身太原王氏,但今年有元载,他肯定是不行了,行也不行。 朔方那边打的并不小,朝廷倚仗王忠嗣解决北方边患,在这样的形势下,元载不想中都难。 尤其是咸宜在一次入宫陪她老爹下棋的时候,透露了上元节时候,在自己府上见到的这幕绮丽风光。 生米都被煮成了熟饭,李隆基本来只是给元载一个道举的保底,一听到还有这种事,直接给主考官严挺之打了招呼,元载必须中,否则万一哪天王韫秀挺着个大肚子出现,王忠嗣都可以去撞死了。 虽然最后定状元的是李隆基本人,但他还是希望下面人能够推荐元载。 在各方面条件都成熟之下,元载高中也就顺理成章了,虽然有不服的,但不服你也没办法,大唐的考卷内容不会对外公布,就算元载答的不好,你也不知道啊。 但是呢,元载自己认为,他是凭实力考中的,凤凰男的本质一下子就暴露出来了。 没有你老丈人,你能行吗? 张榜之日,是在四月末,而五月初一,是及第者们的游彩。 其实就是从朱雀大街最南的明德门,走到最北的皇城朱雀门,意味着你从一个士子,正式成为了大唐的官员。 在编制如此紧张的一个时代,这样的游行无疑是非常装逼耀眼的,尤其是走在前面的进士。 今年中举进士共二十三人,这是朝廷优先要安排的,至于多久安排,那就还得靠自己的本事了。 元载在这方面倒是很清醒,心知自己会做什么官,什么时候做官,得靠王韫秀的爹。 所有科目及第者,今年共有三百三十一人,浩浩荡荡的从明德门进城,接受着百姓们的祝贺。 所谓游彩,这个彩字才是关键,彩就是彩头,奖励的意思。 长安有各大藩镇的进奏院,进奏院是会从考中的士子们当中挑选需要的人才进入藩镇任职的,而皇城有些衙门有空缺的话,也会在游彩的时候,当众将那名士子召入衙门,甚至会出现好几个衙门当众争抢一个人的局面。 一开始这样的习俗,表演成分居多,就是做给那些没中的士子看,让他们认为,只要考中,好处是实打实的。 这是给人信心,也是画饼,寒门士子大部分由于消息闭塞,压根就不知道大唐没有职事的守选官员,是一个恐怖的数字,他们还以为,只要考中,很快就能得到安排。 豪门贵族的子弟,很多又不用参加科举,参加的也不会告诉你名额非常紧张,因为他担心你去抢。 闷头驴偷吃料嘛。 今天的游彩,元载很不开心,因为在经过安义、保宁两坊时,街道两边派来的捉郎官,很多都将橄榄枝抛给了同一个人。 李泌。 他中的是道举,老子中的是进士,他凭什么跟我比? 有时候看一个人不爽,就是这么来的。 “宗正寺崇玄署,府一人,虚位以待,请赵郡李长源停步一观。” 经过开明坊的时候,又一道声音响起。 元载下意识的便回头看,他觉得,李泌去这个部门,那是绝对的对口了,可以说也是道举起步的最好岗位。 崇玄署啊,管理天下道家事宜,太适合你了。 但是李泌呢,只是微微一笑,朝着崇玄署官员方向躬身揖手,道: “长源受宠若惊,海涵海涵。” 这便等于是拒绝了,是的,他们完全可以拒绝,因为游彩是让他们挑选岗位。 除了各大衙门来选人,也有不少贵族少女来选婿,榜下捉婿嘛。 而她们就要含蓄一些了,会在一张花笺纸上面写下自己的出身来历联系方式,封在一个信封里,塞入看中眼的士子手里,等着以后联系。 这类少女,大多属于家族旁系,或是庶女,普遍地位不高。 地位高的早就被人选走了,哪会便宜这帮考生。 而李泌收到的花笺信也是最多的,这让元载气的快吐血了,老子才是今年最风光的,怎么风头全被你给抢走了? 陆陆续续的,相继有二十三名士子被各个衙门选走,其中单是明算一科,就被要走六个。 这一科也是最好就业的,因为是技术工种,属于数学、天文学、历法学专业人才,比较稀缺,但没有升迁途径。 再有就是明法科,基本就是司法人才,这一科每年的就业环境,主要是看吏部对大考和小考的重视程度,如果要严查官员纪律,那么就多招人,不严查,就少招人。 次要看户部对天下户口田亩清查的力度,以及租赋催缴。 学的是法律,却是为吏部和户部效力。 而这一门学科当下的就业环境还是不错的,因为卢奂要狠办一批官员,李林甫要清缴往年的逃税情况。 做为今年的头名进士,元载暂时还没有被任何一个衙门喊出名字。 不过他还抱有希望,因为越牛逼的部门,越是在后面。 李泌不去崇玄署,那是因为后面有更牛逼的岗位。 卢奂今年想尽办法,从三省六部要了七个岗位,两个八品,一个九品,比去年多了一倍。 别看人家给出的岗位官阶非常低,但是我们要知道,三省六部才是皇朝核心,你在别的部门干一辈子见到的贵人,都不如在这些衙门干一天见得多。 见的贵人多了,就会有机会,比如崔圆。 李琩曾经拜托卢奂,将李泌安排给他,卢奂当时就很为难,他不是不想帮忙,而是帮不了。 因为李泌太出名了,必然会在游彩的时候,被各方争抢,而人家会中意哪个,谁也不知道啊。 考中的士子,也就是今天最风光,这是一场秀,过了今天就得夹着尾巴做人。 “太子内坊,书令史,空位以待,请长源小友细加斟酌,”东宫这边,今天出面的,是太子右庶子高仲舒。 其实大家都知道,东宫的缺最多,但大部分人都不愿意去,因为太心酸了,除了领俸禄,无事可做,压根就见不到太子。 但是这个书令史不一样,虽然都没有品级,但却要在少阳院上班,也就是说,可以接近太子,掌管太子符宝,佐理文书案牍,相当于是个秘书。 我们要知道,给领导当秘书,是相当有前途的。 元载目瞪口呆,因为他知道,这是一个可以一步登天的职位。 第二百九十二章 我同意 如果不知道历史走向,选择跟着太子混,完全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尤其是一个成年的太子,上面还有一个老年的皇帝。 什么样的储君,位置是最稳固的?没犯过错,有子嗣,还有出身良好的正牌太子妃,朝中有大官维护,亲爹年纪超过五十五岁。 正所谓五十五,阎王来倒数,皇帝活到这个岁数,轻易不会动储君。 朝野皆知,李林甫想要将太子拉下来,但对李林甫有这个信心的人,却少的可怜,就连李琩也知道,李林甫没有这个能力,但是配合上他,就不一定了。 李泌明显心动了,朝着高仲舒的方向走了过去,两人开始了聊天。 这小子成名非常早,就连基哥也会时不时的提起他的名字,年少时先后得到张九龄、严挺之、萧诚、韦虚心、张廷珪等人的器重赏识,要不是醉心玄学,这小子完全不用参加什么科举,就会被保举入仕。 他今年来参加道举,并不是想要做官,而是被人请来,增加道举的含金量,不是他需要道举,是道举需要他,人家的对道学的研究,已经可以当老师了,完全可以进集贤院、翰林院、弘文馆这一类的学术机构。 那么盯上他的部门,自然也不少,还在皇城那边守着的门下省捉郎官听说李泌被东宫截下之后,立即便跑过来抢人了。 他们给出的职位,是门下省主事,从八品下的官。 后世最好的部门,是两办一部一委,在大唐,是三省六部,是可以接触到核心权力的,按照当下来看,比去东宫有前途,而东宫是属于,要么没前途,要么前途封顶。 很多人都认为,李泌肯定非常难以取舍,多少进士都进不去门下省,多少人几十年宦海,都没跨进过门下省的大门,正常人,应该会选门下省,因为眼下选东宫,需要蛰伏很长一段时间,不如门下省的实惠就在眼前。 但是李泌还是毫不犹豫选择了东宫,将自己的一只脚迈进了鬼门关。 因为李琩有过打算,李泌如果像历史上那样成了太子的人,他是肯定要杀掉的。 此子是正儿八经的关陇集团,祖上便是北周太师李弼,跟隋末的反贼头子李密是同宗。 礼部那边也过来抢人,但是尘埃落定,李泌顺利接下了东宫的任命书,接下来,他会与其他士子继续前行,进入皇城拜祭太庙。 元载在前方太常寺礼部官员的引导下,继续往前走,但是他的心思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 毫无疑问,他将成为近年来最悲哀的状元,无人问津,甚至连个给他递花笺的女子都没有。 没办法啊,没有后门,没有人脉,就是这样凄凉,元载不是傻子,相反,他很聪明,他如今已经反应过来,与其说这是一场游彩,不如说这是双方早就在背地里商量好的你情我愿。 根本不是官衙在挑人,而是背地里人家已经挑好了官衙,今天不过是一场表演。 说到底,还是箩卜坑。 游彩的路是非常漫长的,两旁的街道上频繁有人向士子敬酒,有人请你留步题诗题匾,并不是步履不停,而是停停走走。 偃月堂,中枢大官们仍在议事,但外面一直都有礼部官员汇报来最新的游彩情况。 在得知李泌被选走之后,卢奂也是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眼李琩,意思是你别怨我,谁让你看中的人,被那么多人也看中了呢。 陈希烈在得知李泌拒绝了门下省之后,冷哼一声: “既是精修玄学,去东宫做什么?简直背道而驰。” 大唐一直都提倡研究道学,这方面的人才,也都被招募进了他该去的地方,意在将道学发扬光大,巩固国本,因此精通道学的人都非常吃香,李泌吃香就是源自于此。 李适之听到陈希烈这么说,顿时皱眉道: “用词不当,辅佐太子,以备咨询,这是大道,怎么就是背道而驰了呢?” 他并不是帮着太子或者李泌说话,完全就是冲着陈希烈去的,因为门下省的老大,是李适之,而陈希烈却越过李适之来表态,有不敬之嫌。 李适之要不是动不了陈希烈,他第一个就要将此人踢出门下省。 陈希烈不吭声,但也没有看李适之一眼,不屑的表情一览无遗。 李林甫皱眉询问礼官,道: “你是说,元载至今,都没有衙门请留?” “没有,”礼官道。 李林甫脸色难看的扫视了一遍堂内诸人,你们也太不当回事了,明摆着对方中状元是圣人的意思,你们竟然没有表示表示? 其实也不怪他们,是因为最近这些年来,状元的第一份工作,大多都不怎么样,少数得到优差的,那也是自己有门路。 比如以前的王维。 而在座的都是核心部门,轻易不想给缺,卢奂争取来的七个缺,可不是他说了算的,缺编在哪个部门,哪个部门的老一意见最重要,而李林甫是最后那个拍板的。 状元不如进士混得好,一点不新鲜,就好比nba选秀,也有水货状元嘛。 李琩已经猜到,李林甫马上就要给元载安排了,于是他抢在李林甫开口之前,朝陈希烈道: “门下的缺叫什么来着?主事是吧?” “是,”陈希烈点了点头。 随后李琩又看向李适之,笑道: “给元载吧,他总不至于像那个李泌一样,看不上门下省的职位。” 一句话,让李泌在门下省这边,留了一个不好的印象,很多人都听得出,李琩有挑拨的嫌疑。 李适之点了点: “既然有缺,确实该给头名,隋王的建议正中本相下怀。” 说罢,李适之安排门下省官员,立即去朱雀大街,请元载留步。 李林甫这下安心了,他是不在乎元载的,他在乎的是圣人给王忠嗣的这个面子。 李琩曾经告诉他,元载百分之百会成为王忠嗣的女婿,而李林甫私下派人详细调查一番后,也基本确认了这个事实,没办法,王忠嗣的闺女比较另类。 陈希烈的本意,门下省这个职位就是给元载留的,他还不知道元载是被特殊照顾的吗? 但是他做不了主,因为他现在于省内干什么事,李适之都在挑刺,他说左,李适之必右,完全就是冲着他来的。 李泌也是李适之选的,陈希烈假模假样的劝了几次之后,就不劝了,等着看李适之的笑话,到时候圣人责问起来,我都推给你。 只是没想到,李琩又给提出来了,而李适之竟然同意了。 “你不是不太喜欢元载吗?”裴耀卿在一旁小声问道。 李琩笑了笑,同样小声回复道: “但我更不喜欢李泌。” “这是得不到就成仇人了?”裴耀卿笑道,他从卢奂那里知道,李琩对李泌是很看中的,而且也给人家留了一个职位,左卫府录事参军事。 没办法,李琩能给的职位只有两卫,其它地方他可没本事给人家留缺。 负责去捉郎的,是盖明书,早早的就开口了,李泌拒绝了,而李琩这边也收到了消息。 想想也正常,人家的理想抱负,李琩当下是没办法提供舞台的,选太子也是情理之中。 “状元没有衙门请留,是一件比较难堪的事情,不单单元载难堪,主考官们也难堪,”李琩笑道: “你说是吧,裴公?” 裴耀卿捋须一笑,小声道: “严挺之手里有一个吏部缺,给元载兜底呢,你倒好,送给李适之了。” 李琩一愣,下意识看向严挺之,后者微微一笑。 “右相好像并不知道,刚才似乎还有些不满没人选元载,”李琩道。 裴耀卿道:“自然不知道,因为这是咳咳,懂了吧?” 懂了,基哥的意思,那么自然就不需要通过李林甫了,李琩点头表示我懂。 也就是这个时候,礼部一名官员急匆匆的跑进来,气喘吁吁道: “元载被王家娘子拦住了,要捉婿,还要在朱雀大街当场写下婚书,不成体统,不成体统,可是没人敢拦啊” 偃月堂瞬间鸦雀无声,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捉女婿,一般都是递出花笺纸即可,后续也都是族内男子或者媒人出面,没见过正主当场抢人的。 还要写婚书? “啪”的一声,李林甫怒火上头,一掌拍在长几上。 他恼怒,是因为王韫秀的行为不恰当,你爹是圣人义子,你的婚事到底怎样,不是你说了算,你敢跨过长辈自己做主? 看起来,名门贵女相中状元郎,似乎是一样非常值得称道的事情,实则婚姻一事,是非常复杂的。 “事已至此,恐怕是拦不住了,”严挺之道。 李琩悠然笑道: “十二娘真女中豪杰,不愧为大将军之女,右相应立即派人入宫请旨,促成此事。” 他这话一出,大家都一脸讶异的朝着他看了过来,怎么?你是要看王忠嗣笑话? 李林甫也觉得李琩这么明显的表态不合适,抬手道: “不行,婚姻一事,本相不能乱掺和。” “那就我去一趟朱雀大街,”李琩起身道: “千金之女,如何就嫁不得寒门之子呢?此事必然在我大唐传为一桩美谈,王忠嗣若是怪罪起来,让他找我。” 说罢,李琩在一帮人的拦阻之下,还是去了。 科举,给了天下寒门士子一个希望,娶千金闺女,同样也是一种希望,希望在,梦就在。 李琩不能摧毁寒门士子心中的梦,今天这事已经这样了,要是弄不成,更会让寒门出身的人感到自卑,会让他们觉得,跨越阶层遥不可及 朱雀大街安仁坊段,已经被人群围的水泄不通。 越来越多听说这里热闹的人,都在往这里赶,以至于树上、隔壁屋宇的楼上甚至房顶上,眼下都挤满了人,大家的眼睛全都看向了事发地中心。 王韫秀今天特意用心捯饬过一番,盛装出席,可以肯定的是,她今天盖过了所有打算捉婿的贵族女子,无论容貌还是家世,当然了,她的所作所为,也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除了一个人。 她哥王震。 要么说亲兄妹即使性格不一样,但大体的行事作风还是非常相仿的。 王震竟然没有阻拦她的妹妹,而且是跟着一块来了。 这就是成长经历所造就的,他们兄妹俩在太原相依为命,彼此做什么事情都不会隐瞒,你清我楚的,王震自然知道,妹妹除了嫁给元载,其实也不好嫁了,因为不是处了。 人家这个不好嫁,可不是没人愿意娶王韫秀,而是想要嫁给门当户对的家庭,不太容易。 此刻的情景,妹妹的举动仿佛成了一桩笑话,王震双臂抱肩站在马车一旁,望着周围高处嬉皮笑脸,指指点点的好事者们,对耳边不停劝说的话语,仿若未闻。 留京的王氏亲族,看似好心的达官贵人们,甚至是宫里,都来人在劝他,劝他将王韫秀带走。 王震不为所动,这小子没有任何理想报复,一心想过闲云野鹤的生活,他喜欢诗书琴画,走马斗犬、吃喝玩乐,唯独不喜做官。 因此,族内很多人明面上、背地里都在指责他不求上进,但人家无动于衷,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 他自以为自己活明白了,而事实上,人家真就是活明白了。 元载此时已经是老脸通红,他希望自己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但没想过是以这种方式。 这下好了,十个李泌也抢不走他的风头。 但是元载知道,王韫秀此举极为不妥,会招来怎样的严重后果,无法想象。 所以他也在小声的劝说,希望王韫秀先走。 但是王韫秀的性格特别执拗,我决定的事情,十匹马也拉不回去。 “婚书我已经请人写好了,我的名字就在上面,你写上你的名字,今后我便是元家的妇人,阿爷就算从朔方回来,也不会拿你怎样了,” 王韫秀反过来在劝元载,在她看来,自己能不能嫁给元载,可能性并不大,所以只有将事情闹得天下皆知,才能迫使不同意这门亲事的人,硬着头皮同意。 婚书,不单单要有新娘和新郎的名讳,这里面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名字,那就是媒人。 正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按照大唐律法,婚书没有媒人名字,是无效的。 元载望着婚书上媒人处的空白,心知自己就算写下名讳和生辰八字,也不具备法律效力。 “走吧,别让太多的人难堪,你这是自污,何必呢?”元载是非常感动的,感动到,今天我就算不要这个状元,也不愿意王韫秀被人嘲笑侮辱。 他知道,周围所有人,其实都在看他的笑话,笑话我不要紧,我就是个下人出身,见惯了冷眼与嘲笑,但是他不希望别人去嘲笑王韫秀。 “我不走,你把字签了,我今天跟你走,”王韫秀态度坚决,其实已经挽回了很多人对她的印象。 看热闹的士子及贵族子弟,眼下大多都在想,这么好的女人,怎么就看上元载了?看上我该多好啊。 他们是在看热闹,但对王韫秀的轻视嘲笑已经渐渐淡去,逐渐转变为敬佩。 试问,大唐开国至今,何曾见过今天这样的景象。 这时候,王忠嗣的族人已经闻讯赶来,他们打算强行将人带走,还是那句话,你在外面多牛逼,你在家里也得按照辈分排。 太原王丢不起这个人,今天必须将王韫秀带走。 而王震竟然指挥着家仆,将自己的族人拦阻在外,为妹妹争取时间。 “你们倒是快点,元载,你是要状元,还是要我妹妹?”王震大声呼喊着。 元载听到此言,内心无比挣扎,他已经后悔了,后悔不该招惹王韫秀,不该虏获人家的放心,以至于将人家害到如今的地步。 我只是个状元,你嫁给我,只会越过越苦,比不上你如今的地位,今后还要受人嘲笑。 但是他又不忍心拒绝,因为他了解王韫秀的性格,一根筋,做事不回头。 “元载,签了吧,”已经有进士开始支持他了。 “签了签了,元郎签了,” “将门虎女,真英杰也。” “不愧是大将军的女儿,嫁给状元郎绝不辱没,” 寒门士子鼓动的声音越来越大,以至于周围看热闹的人,也纷纷在口中呼喊着。 周遭的氛围已经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一开始的围观吃瓜,已经转变为对这桩婚事的强烈支持。 吃瓜群众倒是先同意这桩婚事了。 那边厢,老对头严武本来是奉命过来查看情况,见到王家的人已经快突破王震的防线,竟然带着羽林军站在了王震背后,并且小声递给王震一句话: “你拦不住,还有我呢。” 场面几乎已经是一边倒的开始支持王韫秀了,尤其是平民和年轻人,觉得王韫秀有失体统,有伤风俗的,都是上了年纪的。 李琩也在这时候赶到,他骑着马,带着兵,特别好认。 乱哄哄的形势也随着他的到来,迅速安定下来。 王家一个老头过来要跟李琩说话,被武庆给拦在一遍,压根不能近身。 所有人的目光此刻也都落在了李琩的身上,因为李琩是眼下级别最高,身份最尊的人,他的态度,将决定今天这场闹剧,是否是闹剧。 见到李琩到来,王韫秀瞬间脸色煞白,她知道李琩会拦他,因为以前就拦过。 而李琩要是将她拖走,谁也拦不住。 “不关隋王的事情,”王韫秀主动迎上去,小声道: “你与我的恩怨,咱们私下说,今天你不要管,算我求你了。” 李琩手握马鞭,笑了笑:“事已至此,闹得这么大,我已经不能不管了。” 王韫秀顿时面如死灰。 只见李琩来到俩人中间,微笑冲着朝他行礼的元载点了点头,随后看向一旁桌子上的那纸婚书。 “还挺正式啊,聘礼和吉日都有啊,”李琩忍俊不禁,看样子王韫秀今天的举动是早有准备啊,这丫头的行径看似荒唐可笑,但也确确实实令人钦佩。 元载真是祖坟冒青烟了,摊上了大唐万里挑一,仅有的那个愣头青。 李琩看了一眼桌子对面的执笔郎,伸出手掌: “笔拿来。” 这个执笔郎,是王家的家臣,王忠嗣他爹王海宾拜把子兄弟的儿子,王海滨和结义兄弟死在战场上后,人家便在王家安顿下来,王忠嗣是当成义兄看待的,也是大将军府太原宅的大管家。 要不是他这个大管家纵容,王韫秀和元载也不会发展到今天这样。 “不给,”管家直接拒绝了李琩。 李琩笑了笑,猛地探出手臂,一把夺了过来: “拿来吧你。” “隋王慎重,事关小女终身大事,你莫误我,”王韫秀已经带着哭腔在求饶了,但是她不敢去夺李琩的笔。 元载已经回避目光,做好了心理准备,等待着全天下对他的宣判。 李琩笑了笑,提笔就写,写在媒人下面的那处空白上面。 木子李,玉昌琩,写的非常好看。 王韫秀从最初的惊骇和死心,逐渐转变为激动和兴奋,她捂着半张脸庞,见证了李琩一笔一划写下了自己名字,见证了自己的婚书从此具备法律效力。 接着,李琩将笔递给了一旁的元载,道: “本王做媒,写下你的名字,我现在就带你们入宫面圣。” 元载颤颤巍巍走过来,不能置信的看着婚书上李琩的名字,完全不敢相信眼下发生的事实。 在李琩和王韫秀的催促下,他颤抖着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接着,李琩拿起婚书,双手举高,转着旋转着朝四面八方展示,大声道: “天宝元年壬午科进士头名元氏子弟,与朔方节度使王忠嗣嫡女,今订婚约,才子佳人,有目共睹,诸位今日便是见证。” “我同意!”人群中有人喊道。 “彩!” “妙哉!” “当如是!” 在一片声浪迭起的欢呼声中,李琩带着元载和王韫秀入宫了。 但是在此之前,他让严武立即飞报吴怀实,要让圣人心里有个底,别被他们仨打个措手不及。 第二百九十三章 五武 李隆基今天,本来是在宫里与一众嫔妃打马球,准确来说,是教导杨玉环打马球。 外面朱雀大街的游彩,他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也完全不想知道。 皇帝对科举的重视,只是因为科举是稳定国家的一种手段,并不是重视那些考中的士子,他很清楚,这些人里面出一个会办事的,能办事的,到底有多难。 武则天时期的进士们,出彩的大多为李隆基所用,而李隆基也知道,他执政时期的人才,将来都会是太子的,跟他毛关系没有。 而他也没有心力去培养一个年轻的新人,新人用不习惯,新人没有能力解决他的困扰,新人不是他的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 吴怀实匆匆进入马场,恰逢李隆基与贵妃正在讨论马球当中的驭马之术。 打马球,最关键的就是驾驭马匹,用杆子击球,有手就会。 吴怀实先是告诉了一旁的高力士,高力士瞬间皱眉,来到李隆基面前小声嘀咕了一阵。 李隆基本来大好的心情,听罢之后,脸上也是一阵不满,朝着一旁的贵妃道: “这都叫什么事?王忠嗣家里的这个丫头,是真不让朕省心啊。” 贵妃笑道: “臣妾反倒觉得,王氏清丽脱俗,有种别开生面之感,直来直去的丫头,也惹人好感。” “是愚蠢,”李隆基沉声道: “只顾自己,不顾大局,这样的人做事最没有分寸,难怪她敢辱骂韦三娘,做事没轻没重,王忠嗣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女儿。” 高力士赶忙在一旁帮腔道: “忠嗣常年在外,一对儿女都留在太原养育,平时疏于管教,育下有失,也是正常的。” 李隆基冷哼道: “早知如此,朕就应该将人接入长安,帮着他管管,小树不修不直溜,眼下养成这样的性格,修剪都来不及了。” 高力士微笑不语。 话是由人说的,嘴上说出来的话,并不能代表你的真实想法。 王忠嗣故意疏远儿女,就是明白自己的所处的地位,李隆基故意不管王韫秀兄妹,也是要维持王忠嗣的地位。 当皇帝打算大用特用一个人的时候,他绝对不会希望这个人的子女有出息。 他要的是虎父犬子,不是虎父无犬子。 王忠嗣是被当做孤臣培养的,义子是什么?跟亲儿子既不是亲兄弟,又超脱于臣子之上,夹在这个中间,他就是皇帝的一张王牌,当手里捏着这张牌的时候,皇帝绝不希望这张牌凑出一对,或是一条链子,又或是炸弹。 他只能是一张走单的牌,朕的对子、链子、炸弹另有其人。 那么王忠嗣的儿女,是必然会被皇帝冷落的,而且子女越少越好。 有人要说了,王忠嗣加王震,也就是一张大王打出去,后面跟了一张单牌,但如果靠联姻凑成对呢?又或者凑成炸弹呢?这都是不可预料的。 打个比方,如果王震娶了裴耀卿的女儿呢,会凑出什么样的一副牌,说不清的。 如果王韫秀嫁给韦坚的儿子呢? 幸好王忠嗣只有俩,子女要是多了,李隆基绝对发愁。 “十八郎已经带着人进宫了,圣人什么时候召见?”高力士问道。 李隆基摇头一笑: “他倒是挺有手段,如此一来,也算是为王忠嗣挽回了颜面,反正这俩小的是肯定要凑在一起的,木已成舟,坏事办成了好事,十八郎这次做的没错,让他们来吧,都不让朕省心。” 高力士笑了笑,令人将李琩他们带来马球场。 而此刻的李隆基,眼下已经在盘算着,该给王震解决一下问题了,因为妹妹都要出嫁了,当哥哥的自然也应早点成亲。 而李隆基其实一直以来都有打算,王忠嗣做孤臣,那么王忠嗣的儿子,只能娶一种人。 那就是公主。 而李隆基当下的女儿当中,有七个未嫁,二十娘到二十六娘,都还未册封公主。 其中已近婚龄的,有两个,二十娘,母董芳仪,今年十五岁,二十一娘善安,母贞顺皇后,今年十四岁。 这两个论尊贵,无疑是善安,而李隆基对善安也是极为疼爱的,希望能给她找一个好夫君,但是呢,不能是王忠嗣的儿子。 他希望李琩制衡太子,但绝不是希望李琩真的能扳倒太子。 那么二十娘母亲早逝,惟有他这个父皇是唯一倚仗,这便是最合适的。 也就是他沉默思忖的关头,李琩他们被带上来了。 李琩站着,元载和王韫秀扑通跪下,请安之后,两人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元载是见过圣人的,只有一面,那就是殿试的时候,而他当时也只是看了圣人一眼,便不敢再看了,所以李隆基的模样在他这里,其实是非常模糊的。 圣人龙颜,不敢直视嘛。 王韫秀则是畏惧,因为她知道自己今天做的这件事,接下来会遭受到无数人的指责和批评,而这些人当中,她最害怕的就是圣人。 “荒唐” 李隆基先是抛出这么一句开场白,两个小的便吓的浑身一哆嗦。 元载托在地上的手臂,已经开始颤抖了,出身不好,没见过世面,心理素质还不太行,如果换成李泌,那是一点都不带慌的。 “《韩非子·饰邪》有言,悬衡而知平,设规而知圆,家规礼法,家家都有,为子孙者尤当善守家规,翼翼以诚身,兢兢以保业,进修不已” 说着,李隆基并不见有多么动怒,淡淡道: “你们俩可倒好,是嫌长安不够热闹,还是嫌自己不够丢人?” “圣人恕罪!”两人赶忙磕头。 李隆基哼了一声: “凡事总有一个先后顺序,朕还没见过自己私定终身的,双方亲友知否?族内长辈愿否?堂上双亲议定否?” 接着,李隆基继续道: “什么都没有,谁都不知道,你们俩就敢在朱雀大街写下婚书,置礼法于不顾。” 李隆基如此教训二人,李琩对此无动于衷,他能猜到,这是老的吓唬小的呢,毕竟身为皇帝,要维护国法礼法,要将大义先给这俩小的讲明白了。 等骂完了,就是擦屁股的时候。 杨玉环终于开口,为二人求情,那么李隆基的教育也就到此为止了,只听他道: “隋王为了汝等免受流言妄语,已经做了你们的媒人,算是给你们俩兜着了,朕这里也要照顾忠嗣的颜面,今日便破例赐婚,尔等切记,今后自当夫正妇顺、礼义廉耻、和善心正” “叩谢圣人大恩,”两人瞬间哭出了声,一个劲的给李隆基磕头。 李隆基瞥了李琩一眼,皱眉道: “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儿臣告退,”李琩行礼之后,转身就走。 而元载两人,则是留下来,御赐他们,可以观看圣人打马球。 李隆基要让王忠嗣感谢他,而不是感谢李琩的救场之德 那么此时的偃月堂,大家也都知道了朱雀大街发生的事情。 有人赞赏李琩的处理非常果断合适,有人则是仍在奚落王韫秀不成体统。 这里老年人居多,对礼法是守旧古板的,自然无法接受王韫秀这样的行为。 而年轻人就不一样了,他们觉得新鲜有趣,他们会认为,王韫秀既然开了这个口子,那么将来类似的事情,恐怕还会发生。 “好了好了,不过是一桩插曲,今天全在议他们了,接下来,咱们继续议事,” 李林甫苦笑着摆了摆手,想要拉回大家的思绪,重新放在工作上面。 但是儿子李岫提醒他,到了放午饭的时候了,李林甫这才作罢,合上卷宗之后,揉了揉太阳穴,打算吃完小睡一会。 但是他的眼神瞥见了下方的窦铭。 对方已经上任了,非常快的速度。 按理说官员上任有一套流程要走的,但是眼下因为常朝没有了,都集中在偃月堂,那么窦铭要办手续,肯定也得来偃月堂办。 以至于需要跑好几个衙门,见好多大人物才能办完的事情,只在偃月堂,就可以一口气办完。 窦铭自打今天进来之后,便一直在翻阅户部的账目,人家是行家,一眼就能看出问题。 偃月堂扩建之后,两边都建有存储各个台省档案的库房,而且都是机要事务,这里一份,皇城备档一份。 窦铭时不时便进出档案库,手里的卷宗也一直在更换。 其实不仅仅是李林甫,很多人都在悄悄注视着这位二进宫的外戚。 人家不停的调阅档案,本没什么好说的,重新熟悉业务而已,但是有心人就会觉得,他就是在从历年的账本中找瑕疵。 其实真的不是这样,窦铭只是希望自己心里有个底,方便及早上手,免得被人询问的时候,自己答不上来。 “将老夫的那包新茶拿来,给窦副郎提提神,”李林甫笑了笑,吩咐儿子一声。 窦铭也听到了这句话,不好意思的合上卷宗,揉了揉发酸的眼睛: “真是辛苦右相了,这几年的财政,竟繁重至此,是我没有预料到的。” 他以前在户部的时候,张九龄制衡着李隆基,不让对方胡来,如今嘛,户部的账单上,都是李隆基胡来的证据。 一笔一笔的坏账,都是李林甫最后想方设法给抹平了。 所以他的那句辛苦右相,是发自肺腑的,他知道,这样的账目,张九龄摆不平,所以张九龄才想着摆平圣人,结果被圣人给摆平了。 与君共舞,步步险途 做恶钱生意的根本目的,还是为了赚钱,而赚钱的目的是有钱花。 所以本质上,他们一开始的出发点,不是坏的。 正所谓有需求才有生产,恶钱的大范围出现,正是因为市场上大范围的缺钱。 而恶钱集团,其实一直将投放的恶钱控制在一个他们自认为合理,而朝廷认为不合理的范围。 他们认为合理,是因为他们觉得投放出去的恶钱收到了回报,而朝廷觉得不合理,是因为得到回报的不是朝廷。 说白了,是利益之争。 正如北面、加拿大鹅,最痛恨的是河南桑坡村,但是老百姓实实在在从桑坡村得到了实惠。 李隆基纵容恶钱的存在,就是因为朝廷可以从恶钱集团身上变相的得到一些回报,我灭不了你,那我就跟你合作。 要知道,恶钱集团当中,一直都有宗室参与的份。 窦铭这天,主动来到隋王宅拜谒,这也是他第一次来到李琩的家里。 李琩也知道,对方重回户部之后,应该是对眼下的国家财政,有了全新的认识,也知晓了李林甫的不容易。 两人坐下之后,先是客套了几句,窦铭便一直在唉声叹气。 看过户部的账本之后,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太子不上位,没有人可以扳倒李林甫,因为大唐需要他,圣人需要他。 别看他和李琩有杀弟之仇,一样可以坐下来谈合作。 政治生物,不能以常人的情感视之,他们真的不是一般人,别说你杀了我弟弟,你就是杀了我儿子,我照样可以跟你谈合作,比如曹操和张绣。 “关于我的任命,是隋王来找的我,那么你究竟希望我配合你什么,还请早日告知,以防我不能及时提供佐助,误了你的事情,”窦铭说道。 李琩给对方倒了一碗宗正寺自酿的酒,笑道: “现在还不便告诉你,总之,你别跟我对着干就行。” 窦铭笑了笑,将碗中的酒一口气喝光。 酒在古代,很大程度上,是有代替水的作用,因为水也有坏了不能喝的时候,但是酒的保存期限非常长,不易腐坏。 因此待客、出行,酒水是常备之物,你一壶水放在那里,也许三四天就不能喝了,但若是一桶酒,随时取用。 李琩今日待客的酒,是宗正寺专门为皇家生产的特供,是带着酒缸的,下面是发酵物,上面可以一瓢一瓢的沥出酒水。 窦铭还挺喜欢喝,一碗接着一碗。 “长安眼下流通的恶钱,还是太多了点,”窦铭喃喃道: “人都是有私心的,有时候我们商量好的事情,未必所有人都会照做,背地里瞒着你,偷摸摸放出去一笔钱,你也不好查,所以才会有达奚盈盈这样的门脸,图的就是一个公开透明,但也仅仅只是限制了一些。” 他的意思是,参与恶钱生意的各大家族,都有自己的帐,明面上的账目从达奚盈盈这里走,算是一种公开,让大家都能看得到,但是背地里还有一本账,这本账才是恶钱混乱的罪魁祸首。 说白了,达奚盈盈的作用,其实是各家都在防着各家,因而推出来的一个可以解除大家疑心和戒心的人物。 窦铭继续道: “长安有四个恶钱的投放地,东西两市、城南大安坊,还有南曲,南曲是投放最多的,因为南城平民居多,而平民手里大多没钱,也不容易获得良钱,但他们又需要钱去购买日常所用,如果他们没钱,后果如何,隋王应该是可以想到的。” 李琩点了点头:“偷盗抢掠。” “没错,”窦铭继续道: “良钱都在贵族手里,而他们钱的去向,其实还是回到了贵族手里,换句话说,良钱在民间,其实只流通了不到十分之一,如果没有恶钱撑着,这世道早就乱了。” 贵族的大宗开销,都是奢侈品,而售卖奢侈品的,又是其它贵族,左手倒右手,良钱在他们之间来回腾挪,很难下放到平民手中。 而恶钱成为了替代品,虽然是劣币,但至少它还是有购买力的。 李琩疑惑道:“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恶钱的事情不是你们的不传之辛秘吗?” “没什么不能传的,”窦铭忍不住笑道: “它的本质是为国家缓解财政压力,只是有些地方用的不好罢了,若是拨乱扶正,它仍是我大唐不可或缺的一剂药材,我看过户部的账本,右相这几年着实艰难了些,我虽与他政见不合,但也绝对不想拖他的后腿,当下的中枢,右相无可替代,圣人早就看出来了,只是我们这群傻瓜不知道而已。” 李琩笑道:“后知后觉,也是知嘛,你今晚找我,本意如何?” 窦铭坦诚道:“当下的财政,需要恶钱配合,但是掌握恶钱的这些人,看似团结,其实各有各的打算,谁也管不了谁,我认为,恶钱需要有一个做主的,即使是暂时做主,也好帮着朝廷渡过难关。” “你不会认为,我可以成为那个做主的人吧?”李琩讶然道。 窦铭哈哈一笑: “自然不是,隋王对恶钱的了解只是流于表面,上不了手的,我看中的那个人,眼下就在隋王宅。” 李琩微一皱眉,立时便猜到对方指的是谁了,于是他召来武庆,让他去请武明堂过来。 武家在恶钱的生意中,地位极高,源自于他们不单单经营恶钱,而是什么行业都插足,完完全全就是一个经济独立体,如果说其它家是门阀,那么武家就是财阀。 占据洛阳这个商业中心,对全国经济都有着极大的影响力,甚至在有些行业,拥有定价权,相当于民间太府寺。 一件商品,定价多少,那是太府寺管着,但实际成交价,是武家操控着。 仕途走的不顺,全都钻生意当中了。 皇帝们就食洛阳,说白了,就是跟洛阳当地的豪门贵族要钱要粮去了,因为皇帝会认为,关中缺粮是因为洛阳中饱私囊,吃的太肥,没有好好保供长安造成的。 武明堂对窦铭并不陌生,她们以前就见过。 裴耀卿当年担任水陆转运使的时候,手下有两个得力助手,堪称左膀右臂,一个是窦铭,一个是弟弟裴幼卿。 他们经常往来于两京之间,自然认识武家如今在洛阳的话事人,五武。 五武便是武崇谦,武崇晖,武崇延三兄弟,加上被他们父亲养大的义弟薛和霑,义妹武明堂。 这五个人在洛阳,声威极著,裴敦复要不是娶了武明堂,他在洛阳也是举步维艰啊。 武明堂进来之后,蹙眉上下打量着窦铭,片刻后,咧嘴笑道: “胖成这个样子了?差点都认不出来了。” 窦铭起身迎接,笑了笑: “闲散的日子太久了,不做事情,自然养了一身无用之肉,见过夫人。” 武明堂笑了笑,在李琩一旁坐下: “你们之间有合作?” 没有合作的话,窦铭不会出现在杀了他弟弟的仇人家里,还聊的挺融洽。 李琩笑了笑,看向窦铭道: “算是吧。” “含含糊糊,什么叫算是?”武明堂哼了一声,看向窦铭: “你能去户部,给出了什么条件,李林甫才让你去的,别骗我,我这个人不好骗。” 窦铭也招架不住对方这么直接,低头苦笑道: “右相抬举,没有什么条件,夫人言辞犀利,放我一马吧。” 他看中武明堂的原因,在于对方有一股天生的霸气,说白了就是领袖气质,适合当头头。 武家的女人嘛,不比男人差。 窦铭认为,如果武明堂能够出面,主持恶钱事宜,对朝政是有帮助的。 他以前跟着的可是张九龄,张九龄这个人,虽然有私心,但大部分心思还是为国家考虑的,如果窦铭不是这样的人,张九龄不会重用他。 看过户部的账本之后,如今又是户部司的副官,他也有心帮着财政渡过难关。 李琩将窦铭刚才的意思,说给了武明堂,后者沉默半晌后,皱眉看向窦铭道: “这种得罪人的事情,让我出面,亏你想得出来。” 说着,武明堂朝李琩道: “他是明着捧我,实则害我,我一个妇道人家,不能服众的,朝廷的事情,也不要指望我,我也不想得罪人。” 李琩沉默不语。 窦铭赶忙道: “夫人误会,绝对不是让你去得罪他人,其中利弊,我会亲自出面跟他们一一说清楚,大家都是为朝廷效力,财政艰难,出一份力,也是分内之事,他们不是不懂道理的人,不会埋怨夫人的。” 武明堂冷哼一声: “你不是担心财政,是担心李林甫无米下炊,找你们开刀,以前不是没有过,届时各家出各家的钱,岂不是简单直接,何必还要一个主持的人呢?” 是的,没钱的时候朝廷找你们要,都会摊份子,各家出多少,都是有数额的。 但是李隆基轻易不会去开这个口,因为李林甫往往都能解决问题,担子全给李林甫扔肩膀上了。 而李林甫是没有本事让各家摊钱的。 对方完全不信任他,窦铭也是无可奈何,求助的看向李琩。 李琩沉吟片刻后,朝武明堂道: “那就先见见再说,看看他们的想法。” 武明堂没有吭声,眼帘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二百九十四章 最大节日 窦家一直都是大唐开国至今的第一外戚,从李世民开始,老李家身上便一直有老窦家的血脉,虽然越来越稀薄,但是到了李隆基,又给续上了。 这家门阀,是绝对的天子拥趸,窦铭接手家族的恶钱话事人之后,为家族赚钱肯定是无比重要,但还有一点更重要,不能侵犯到圣人的利益。 所以窦铭在仔细整理过户部的账目之后,深知大唐财政入不敷出的根本原因,其实是在圣人身上,李林甫就是一个裱糊匠,东补补西补补。 所以他很清楚李林甫为什么会同意让他进入户部,因为李林甫知道,窦家不敢拆圣人的台。 单是每年赏赐给藩镇有功将士的开支,就高达二十一万贯,这还不算藩镇的总体开支,只是圣人赏赐的。 赏赐教坊和梨园子弟的,每年大约一万贯。 对臣子的赐宅、赐衣、赐食、赐邑等等,开销不计其数,贵妃家里的赏赐,今年至今,已经下拨出去六万贯。 王元宝开辟岭南驿路,耗费十三万贯,王鉷营造琼林、大盈,修缮华清宫,耗费二十七万贯,照例赏赐佛寺、道观的香火钱,每年累计四万贯,今年在全国各州县营造道祖神像,耗费四万贯 再算上西北战事,朔方战事的耗费,这些数字加起来,窦铭看的头都炸了。 就按照这么一个花法,李林甫就算抱着一座金山,也填不上的。 而他也知道,杨玉瑶在补太府寺的亏空,由此可见,李林甫、杨玉瑶这类为国家、圣人补亏空的人,才能获得圣人的恩宠。 所以窦铭意志坚定,一定要在户部任上有所作为,为国库增赋。 五月十三,这一天,是窦铭提前预约好的,他要约李琩走一走南城。 所以李琩在左卫点卯之后,安排了一些事情,便离宫与窦铭汇合。 与窦铭一起来的,还有韦家的恶钱话事人,韦昭明。 南城,是长安贵族很少涉及的一个地方,他们出城也只是走长安的主街道,不会选择进入南城的里坊,有些贵族子弟,甚至一辈子都没有踏足过南城的一些地方。 正如你住在一座县城,县城虽然不大,但肯定有你没有去过的角落,甚至你终其一生,都没有去过。 再繁华的地方,也有其阴暗的一面,纽约做为世界第一大城市,还有号称第三世界的“皇后区”呢。 而李琩他们今天要去的,就是南城的经济中心,大安坊。 大安坊就在长安西南,南边紧挨城墙,东面便是安化门大街,出了里坊就是安化门,永安渠、清明渠都是从这里进入,而这两条水渠,与长安城内所有的内城渠都连通在了一起,这便是大安坊的优势所在。 有水渠,便于大宗商品入城,省去了人力牲力,一直都是最划算的运输方式,那么这么一个重要的地方,自然是龙蛇混杂,因为利益会让人眼红的。 区别于长安其它地方,这里的商人,只有中原人,外族一概插手不进来,甚至不准外族入内。 金吾卫当中,明显带着外族特征的马敦,都不能被派来这里巡查,便可见这里有多排外,有多乱了。 为什么叫大安呢?从长安城建成的那一刻,这个地方就是南城最乱的,时至今日,依然如此。 李琩三人没有穿官服,而是简单的便服,但身边围绕着的打手,至少都是三十多个,人人身穿便装,腰携横刀,避免出现意外。 街道两边的商铺之外,也是摆满了摊位,本来可供四乘同行的主街道,眼下只能供五人并肩通过。 售卖的货物什么都有,而且很多都是大宗交易,别看人家只摆出几筐木炭,你要是想买,人家能卖给你几百筐,但同样,你只买半筐,人家也卖。 “这里流通的,良钱只占十一,剩下的都是以恶钱交易,之所以排斥胡子,并不是不愿与胡子做生意,谁也不会跟钱过不去嘛,而是胡子不喜欢用恶钱,本坊商户会觉得胡子轻视他们的交易方式,逐渐的便不准胡子进入了,” 窦铭边走边为李琩解释道:“这个地方的钱要是不够用了,对京师的影响非常之大,长安不比洛阳,洛阳大多为富户,穷人没有长安多。” 洛阳由杨广建成之后,迁天下富户十余万迁入洛阳城,所以那边的富人居多,不像长安,什么都有。 李琩也是一次踏足这里,不过这里的脏乱差,他倒是早有耳闻。 第一次来,便有人给他上了一课。 三人驻足在一间布庄外的摊子前,李琩正拿起那一匹一匹材质粗劣的布帛上手观看时,一名壮汉突然撞了过来,狠狠撞在李琩背后,然后一把将他腰间的玉佩扯掉,转身就走。 没错,人家是走,不是跑,就好像压根不怕李琩去追他一样。 连李琩都愣住了,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李琩身边的随从没有去追,而是赶忙将李琩围了起来,不准任何人靠近。 一直在街道上巡查的金吾卫,第一时间便上去将那个人给架进了一条巷子。 然后就这么在行人不断的窄巷内,一棒子一棒子的敲在那人的头顶,直打的头破血流。 而巷子外的同伙,此时也及时赶到,直接将巷子两头堵死,跟四名金吾卫对峙起来。 “在下大安坊李十二郎,本人的份子钱从未少给过右金吾的兄弟,今遭怎的不认自家人了?” 模样像是领头的一个人,将巷内的行人驱散之后,朝着金吾卫拱手道: “下手未免太狠了,我们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几位大可以直说嘛,我瞧着几位面生,可认识金吾王大郎?咱们和王大郎是一口锅里就食的。” 河西兵高见,今天是因为李琩来了这里,所以特别带着人来的,他本来不负责这一块,也没有来过大安坊,于是道: “让你的人今天都老实点,手痒痒了自己挠一挠,忍一忍。” 地痞头子闻言皱眉道:“凉州口音,你是河西那伙的?” “怎么?你还想知道我是谁?”高见冷冷道。 地痞头子冷笑一声: “因为你们,我手里吃饭的碗可是砸了不少,但我敬你是金吾,把那块玉留下,咱们今天便各走各的,今后河西来的金吾,不准进大安坊。” 李琩收拾的那五十名本地金吾卫当中,就有大安坊的几个坐地虎,他们是罩着这一片的地痞流氓的,本来分赃均匀,结果那些人失业了,换了一拨新人之后,新来的金吾又开始扶持其他黑恶势力,导致眼前这帮人,收入大为下降,可不就是心里窝火吗? 高见也不跟他多废话,直接抽出横刀,四人扭头就往外走,谁要敢拦,那就是看谁的刀口硬了。 嘿,人家还真就拦了。 要知道,横刀在大唐,不是违禁品,平民也可以持有,那么地皮流氓肯定更有了。 堵在巷子那头的地痞们也是纷纷拔刀,两拨人直接就干起来了。 金吾的优势在于身上有甲,劣势在于,人太少了。 即使如此,高见是非常能打的,一个人冲在前头,直接几刀下去便砍翻了三个。 河西出身的,不留手的,出手就是杀人。 地痞头子一见这情形,立马摇人,他自然听说过河西来的那帮人一个比一个狠,但也没想到这才几句话就杀人了。 杀人见血就容易上头,他当老大的,今天找不回场子,威严势必扫地,今后还怎么领导手下,也就顾不得对方是金吾卫了。 喊杀声吆喝声四起,不少人都堵在巷子口看热闹,这就导致高见更难出来了。 武庆见状,朝不远处的望楼打出旗语,立时便有金吾登楼,持弩瞄准巷子,可惜各种视野遮挡,根本就看不到巷子里的情形。 窦铭朝李琩笑道:“财不外露,知道厉害了吧?” 李琩瞥了一眼窦铭和韦昭明的腰间,别说是玉佩了,他发现两人连腰带都是简单的牛皮带,一点装饰都没有。 看样子以前吃过亏。 李琩苦笑着摇了摇头:“听说南城乱,但没想到这么乱。” “而且还不好管,”韦昭明笑道: “管的太严了,要出事,太松了,还是出事。” 说罢,韦昭明朝身后的一个老仆道: “你过去,让他们罢手。” 老仆点了点头,过去巷子那边朝着里面高喊道: “本人严末,即刻停手,本人严末,即刻停手” 别说巷子里了,就连街道上,似乎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也都迅速安静下来。 堵在巷子口看热闹的人群也迅速散去,给老仆留出一条通道,严末轻轻松松的进去了。 李琩一脸诧异的看向韦昭明: “有说法?” 韦昭明哈哈一笑,道: “就是一个看门护院的,只不过是家中伺候久了的老人儿,所以在外面还有些面子。” 窦铭在一旁打趣道: “十五年前,严末在大安坊管着东西大街,其实就是韦家放在大安坊的一个奴婢,做些杂事。” 明白了,李琩点了点头,韦家在大安坊的双花红棍呗。 韦昭明道: “不知者无罪,那帮人不知道得罪的是隋王,所以隋王无需问罪,这样的人在大安坊随处可见,杀了一拨,另一拨便冒头了,杀不尽的,只能用,用他们来管理这里,比卫府来人强太多了,也是节省卫府开支的一种办法。” 李琩微笑点头: “有道理。” 他这个级别的人,是不会跟一个地痞计较的,小人物根本就没办法让他动气。 他要是生气,反倒是他输了 四个金吾卫被打,听起来好像是大事,但是在大安坊,不算。 这里除了严禁出现走水,其它的乱象都有,不能说每天都会发生,但隔三差五死个人,一点都不新鲜。 也算是长安的一处法外之地了。 要知道,这里是南城最大的一块蛋糕,而切蛋糕的人,可不在这里,他们有可能在朝堂,也有可能在皇宫。 韦昭明劝李琩不要动气,是因为大家都是分蛋糕的人,大安坊的稳定,符合大家的利益。 那帮子地痞就是收保护费的,而金吾卫收的保护费就是从他们手里面拿,说白了,咱们是一个系统的。 这里的贸易吞吐量过大,只让商户吃的膘肥体胖,不符合市场规律,大家都吃能吃饱,这桌子饭就能一直吃,有人吃不饱,掀桌子大家都别吃。 但肯定也有区别,有人是上桌吃,有人是站着吃,还有等人家吃完了,上去收拾残羹剩饭。 总之,这样一个脏乱差,极难管理的法外之地,对长安的经济贡献却是非常重要的。 还是那间布桩,窦铭干脆带着李琩进去。 东市布桩上摆放着的奢侈绸缎,这里有,西市的普通布帛,这里也有,最差的葛、麻,这里还有,而且还都是随意摆放着,非常的乱,但却摆的满满当当,连个落脚的地方都不好找。 还是严末出面跟布庄的老板打了个招呼,后者才赶忙将店里拥挤的客人都请了出去,门口遮了一半的挡板,意思是暂时不营业。 “岁首,是一年当中最重要的节日,接下来便是上元节,剩下的节日都无法替代,原因如何,隋王知否?”窦铭等到布庄安静下来之后,朝李琩笑道。 李琩摇了摇头:“说来听听。” 窦铭抓起一匹葛布,道:“原因就在这些布帛上面。” 接着,他耐心的为李琩讲解道: “我大唐过冬,皇亲贵胄,世家豪族,家里有暖墙,暖床,有些日夜不熄火,屋内如春,所以冬天对他们来说,并不艰难,差点的,便是买些木炭来用,每天入夜之前,将屋子烘暖便熄火,但也只能维持一个时辰,差点的就不用说了,过夜如过关,每日能醒来见到初阳,便是挺过了一关,这只是取暖。” “至于御寒,我大唐布帛总分为四大类,葛、麻、丝、皮,前二主要为平民所用,后二主要为贵族所用,葛之物,布质粗厚,极为散热,因此贵族夏季常服也多以葛制成,而平民却以此御寒,算上麻在内,其夹层塞入柳絮、芦花、干草以做防寒之物,而贵族的衣物,里面塞得是更为保暖的丝棉,丝棉就是未经纺织的蚕丝,蓬松而保暖,隋王家里的过冬衣物,被褥,大多以此制成。” 接着,窦铭来到一侧,从柜子上取过来一件裘衣,朝李琩道: “皮毛,谓作裘衣,我手里这件,隋王能看出什么端倪?” 李琩瞥了一眼那件颜色斑斓的裘衣道: “应该取自多种兽皮拼凑而成。” 韦昭明在一旁点头道:“这叫百兽裘,多取自兽身上最差的皮毛,别人看不上的,四拼五凑缝制起来,用来过冬御寒,不过这件百兽裘,价格也是不菲的。” 他刚说完,严末便看向布庄的老板,老板第一时间道: “这件得一千七百钱,还是因为眼下要入夏了,如是秋末,当在三千钱下一点。” 窦铭接着道: “就以扶风郡下面的县城来论,寻常百姓家里,除去赋税能落进口袋的,不足一千五百钱,而这一千五百钱,是一家人一年的用度,所以能买得起百兽裘的,家里还是宽裕的,但也是白日青壮穿,夜里老幼穿。” 韦昭明接着也道: “贵族则是虎裘为贵、狐裘次之,貂裘再次,富户以狗裘为贵,羊裘次之,牛裘再次,至于平民,过冬如过关,这就是为什么岁首为一岁之最大节,因为熬过了岁首,便等于熬过了冬天,又能多活一年了。” 说罢,韦昭明挥了挥手,布庄老板退下去了。 “大安坊是关中最大的葛麻交易地,周边郡县全是来这里拿货,而他们的交易,都是以恶钱来算的,整个大安坊,所有货物的价格,都是以恶钱算,” 窦铭请李琩坐下,然后道: “良钱很难落在平民手里,而大安坊皆为平民日常所需之物,关中地区的商户,基本都是来这里贸易,然后返回本地售卖,如果恶钱再供应不上,大安坊瞬间就乱了,这里乱了,南城就得乱,长安、关中,都要出问题,如今长安的恶钱放出去的太多了,我们需要收回一些,否则物价居高不下,会引发动乱。” 李琩点了点头,看向韦昭明道:“你也是这个意思?” 韦昭明点了点头: “我们是最见不得长安出乱子的,因为我们的根在这里,但是钱好放,却不好收,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要让人自己割肉,也是下不去手的,窦铭找我谈过,我赞成选一个人出来,暂时主持大局,但是我并不看好武氏,她过于专断了一些,说话又难听,我担心别人受不了她这个气。” “那你这里,有合适的人选吗?”李琩问道。 韦昭明犹豫了一下,道: “宗室牵头,大家没话说,我认为应是嗣虢王李巨。” 李琩摇头笑道:“他不会答应的,你以为谁都愿意当这个主事吗?明摆着会得罪人,我虽然不了解李巨,但我知道他没这个胆子。” 窦铭点头道:“李巨是宗室小宗,虽是嗣王,却没有职事,我们需要的人,是可以在中书门下说的上话,他连偃月堂都进不去。” 李巨,是李渊十五子李凤这一支,传到如今,绝对的小宗了,正牌亲王都没地位,你个小宗嗣王,谁会给你面子呢? 正是因为地位不高,所以李巨绝对不敢代替宗室去做这个决断,干好了啥也不说,干不好,责任背不起啊。 何况李巨的恩师,也就是可以帮他兜底的岐王李隆范早死了,他现在犯了错,可没人能替他兜着。 宗室真正在恶钱上说了算的,是李隆基的堂兄,李璆。 这个人本来是嗣泽王,干了件不太好的事情,被基哥削爵了,成了郢国公,自那以后,庇护于宁王之下,特别照顾宗室子弟,史称:宗子有一优点,无不推荐为官,故宗室在省闼者多璆所启。 于是在宗室的支持下,又升爵为褒信郡王,如今暂时接替李琳,管理宗正寺。 这个人才是真大佬。 韦昭明看向窦铭,反驳道: “武氏凭借是裴敦复的夫人,便能进得了偃月堂了?” 窦铭不说话了,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偃月堂谁说了算?人家进不去偃月堂,但能跟说了算的那个人说上话,这就足够了。 其实韦昭明也清楚这一层关系,但是他就是不乐意武明堂主事,薛和霑才是武家管恶钱的,你插什么手? “你们倒是说说,打算怎么将钱收回来?”李琩问道。 窦铭叹息一声: “难点就在这里,大家放出去的钱,数额是不一样的,有多有少,看上去,似乎是谁放的多,谁就多收回来一些,但是呢,明面上放了多少,和暗地里放了多少,数额肯定不一样,谁也不会认,至于收回倒是很简单,降低恶钱兑换良钱的比例,比如从前是二十兑一,现在十五兑一,那么恶钱就会被大量出手,方便我们集中收回,这是赔钱的买卖,割肉太狠,反对的肯定不少。” 李琩皱眉道:“收回来的钱,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暂时囤积起来,以备后用,”窦铭道。 李琩摇了摇头:“不行,你们要交给达奚盈盈,我来给钱找一个出路,放心,这也是中书门下的意思。” 韦昭明一愣: “恶钱一项,事关重大,轻易不可动用,隋王不通此道,还是不要插手,中书门下如果销毁,我们的损失谁来承担?” “谁跟你说要销毁了?”李琩道。 韦昭明道:“右相深恶恶钱,不是销毁,还能做什么?” “你们现在不用问,时候到了,我自然会告诉你们,”李琩看向窦铭道: “裴夫人那边,我来说,那些人你去说,最好尽快让他们碰个头。” 窦铭赶忙点头:“事关重大,今晚最好,每年的春耕至秋收,长安粮价都会有一波上涨,朝廷要用钱粮平抑物价,如果我们能提前做好,朝廷便无忧了。” 他的话里,其实已经暗示的非常明白了,朝廷没有钱粮可以拿出来平抑物价,所以我们必须出手,否则就是李林甫对我们出手。 李琩点了点头:“那就今晚。” 第二百九十五章 明账和暗账 高见挨了揍,伤的倒也不重,毕竟是金吾卫,地痞们在下手的时候,也不敢真的砍,很多都是意思意思砍在了盔甲最坚硬的地方。 这种事情大家心里都清楚,真要是被你砍伤或者砍死,被报复的肯定还是你,民不与官争,这是生下来就懂的道理,也是这辈子时时刻刻在规避的风险。 徐少华带着二十名金吾卫进入大安坊,查找元凶。 韦昭明只是劝李琩不要在意,可没有说人家金吾卫不会找后账,自家衙门的人被自家的马仔给揍了,面子跌大了。 那个地痞头子口中的王大郎,便是大安坊某一片的负责人,他也跟着来了,而且第一时间找到了那个地痞头子,带人去见了高见。 一间窑子里,徐少华大马金刀的坐着,望着垂头丧气的地痞头子李十二郎道: “我们这身皮,你不认识?” “认识,”李十二郎道。 徐少华呵呵道:“那就有意思了,明知是上官,还敢动手?怎么?右金吾管不了这里了?” “这”李十二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求助的看向王大郎。 王大郎赶忙帮腔道: “一时误会,意气用事,都是自己人,说和说和算了,李十二管着这一片有四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高郎是轻伤,他们折了四个人,就此揭过去吧,日子还要照常过。” 不管怎么说,河西这帮人毕竟来长安的时间不长,在右金吾根基也不稳,眼下头子王人杰又去了龙武军,徐少华平日少言寡语的,与别人相处的也很一般。 而王大郎是地道的长安人,李十二郎是他罩着的,自然是要护短。 徐少华冷笑一声:“我兄弟的事情,不能这么轻易就算了,看高见怎么说,他要是咽不下这口气,这个人呢就不能留着。” 说着,徐少华起身朝王大郎道: “他要是找不见了,我找你。” 随后,徐少华便带着人走了。 他这个人是很猛,下手也狠,但并不是不通人情世故,在军中,不懂人情世故的,是升不了官的。 他知道李十二郎地位虽低,却关乎着右金吾在大安坊的控制。 这座被很多人盯上的里坊,不只有金吾卫的人,但凡有巡查京师职责的卫府,在这里都扶持有地头蛇,包括那些世家大族以及各个衙门。 如果拔了李十二郎,右金吾在大安坊,可就没有可以指派的马仔队伍了。 抢走隋王玉佩的那个人死了,便已经算是有所交代。 等人走后,王大郎一巴掌扇在李十二郎脸上,恶狠狠道: “豁出我的老脸,才保全了你一条命,跟着你一起拾人低下,我都脸红,准备些财物,等我跟人家高郎约个地方,你给人家赔礼道歉去,也不看看他是谁的人?河西来的现在都不好惹,隋王可不在十王宅了。” 李十二垂头丧气道: “日子越发是过不下去了,我手底下养着几百号人,全靠我一个人张罗吃食,自打刘郎被夺了军籍,半条街现在都不听我们的了,长安县衙见我势微,已经将手伸进我的地盘,王大郎,你得跟衙门交涉一下啊,早年就划好的地盘,咱们不能让出去啊。” “弱肉强食,大安坊是什么地方?多少人盯得眼睛都红了,你以为我能进的了县衙的大门?”王大郎嗤笑道: “我在金吾卫也不过就是个校尉,你这番说给我听,不如说给刚才那位,人家比我官职高,后台也硬。” 李十二郎无奈叹息一声:“可我已经得罪人家了” 实际上,别说李琩没有当回事,高见自己都没有当回事。 因为心大了,已经不会将地痞流氓放在眼里了,跟着隋王混的河西兵,已经有好几个在长安做官了,剩下的也已经开始排队,见识了长安的繁华,高见难道就不想混个官当当? 没有后台的话,这点念想也就不会有,但眼下的后台可硬着呢。 所以当高见在布政坊见到李十二郎的时候,他第一时间都没有认出对方,没办法,在长安见的人太多了,不是每张面孔都能被他看一次就记住。 “噢~~你是那谁?”高见肩上有伤,左臂不能动,靠一条牛皮带挂在脖子上托着,刚刚散值,正要找个地方吃饭,被王大郎给叫到了一条巷子,见到了一脸愧疚的李十二郎。 李十二不好意思道: “实在是误会,都是小人的错,高郎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我一回吧。” 高见笑了笑,看着对方肩膀上背着的沉甸甸塔链,道: “按理说,你也是一方豪杰了,怎么就这么没有眼力劲?携玉者多为贵人,谁都敢抢啊?” 王大郎在一旁解释道:“不单单是他,换做其他人也是这样,大安坊就是这个规矩,你只要带着贵重之物进来,看好了,那就是你的,看不好,那就不是你的,这一点,长安是人尽皆知的,高郎应该也听说过,所以进坊者多衣着朴素,财不外露,那个人既然带着玉进来,多半是个生人,李十二这才下手,但如今看来,应该来历不小。” 李琩被抢走玉佩之后,他身边的随从第一反应是保护李琩,而不是去追人。 因为丢了一块玉对于李琩来说,毛毛雨,他的人身安危才是第一位,而身边随从的首要职责,是李琩不受伤害,而不是去追击小偷强盗,孰轻孰重,大家都理的清。 所以高见第一时间去追人,让李十二误认为这个新来的河西金吾不懂规矩,从自己人手里抢吃食,这才起了纷争。 李十二也赶忙将身上的褡裢拿下来,苦笑道: “二十贯,不成敬意,还望高郎不要跟我一个粗人计较。” 高见呵呵道:“你自己留着吧,我刚才在衙门也听人说了,你们现在也不好干。” 李十二还是上前,想将褡裢放在高见没有受伤的右肩,却被高见一闪避开,只见他神情不满道: “我说不要就是不要,不是跟你客气,咱们也算不是不打不相识。” 王大郎笑道:“收下吧,你不收,这事无法了结啊。” 高见笑着从怀里拿出一块玉佩,在李十二面前晃了晃: “这块玉已经赏我了,我不吃亏。” 李十二这次才算是亲眼见到了这块玉,双方争斗的时候,他压根不知道手下抢来的玉是什么材质,如今一看,半个巴掌大的红皮白肉羊脂,这尼玛不是一般人可以佩戴的。 能随便拿玩意赏人的,更不是一般人。 王大郎也反应过来了,惊诧道: “失主究竟是何方神圣?” “亏你还在右金吾任职,”高见呵呵一笑,拍了拍王大郎肩膀,就这么走了。 李十二不傻,基本猜到被抢的人是谁了。 “你呀你,”王大郎一脸气急败坏的指着李十二脑门道: “你们家祖坟是不是出问题了?命衰到这个地步,赶紧派人回去看看吧,你这颗脑袋现在已经挂在空中了,保不准哪天就不是你的了。” 李十二汗流满面,本能的咽了口唾沫之后,二话不说追着高见去了。 高见呢,自然不会计较,但是他不清楚隋王到底会不会计较,于是看在对方还算诚心的份上,给李十二支了个招,去安兴坊隋王宅门口跪着去。 他这个简直就是馊主意,河西来的不懂长安的规矩,王宅门口是让你随便跪的吗? 李十二也傻,还真就听了,结果还没走到门口呢,就被看守在门外的王府卫士几棍子打趴下了,最后爬着出了巷子,又被里坊的坊吏围殴了一顿,扔出了安兴坊。 安兴坊平时进出的贵宅下人还是不少的,所以一开始坊吏以为李十二是哪座贵人宅的护院奴婢,没有上前盘问,结果隋王宅卫士敲了一顿之后,知道不对劲了,这才赶来又揍了一顿,李十二差点死在这里。 别看他在大安坊算个人物,在北城,就是个小蚂蚱。 而与此同时,东市的一座酒楼内,长安恶钱集团话事人,碰头了。 一座很大的奢华包厢,这里平时不接待客人,只为了大家碰头的时候开会用。 “我说窦铭,有意思吗?大家等了半个时辰了,她还没到?”洛阳元玮呵呵道: “洛阳的架子,摆长安来了。” 老元家在洛阳,干不过老武家,吃了不少亏,所以两家虽然都是以洛阳为地盘,但平日闹得挺不愉快。 裴幼卿则是低头抚弄着手背上的一道伤疤,道: “耐心点吧,妇人出街是要麻烦点,你也不是第一次跟她打交道了,我在洛阳的时候反正是习惯了,她架子大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武明堂是特别在意自己形象的,虽然她天生丽质,不打扮也很好看,但是呢,公众场合,她必然是要捯饬一番的。 女人化妆确实费劲,不像男人,擦把脸就能出门。 窦铭劝道:“诸位都耐心点,半个时辰便着急了?这样的性子可要不得。” 也就是这时候,门外有人通报,裴夫人来了。 武明堂喜穿白衣,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但今天不是,而是一身暗红色的宽大襦裙,而且少见的酥胸半遮,高挽的发髻上面珠光宝气的,在灯烛的映照下,反光又刺眼。 朱红是皇后衣,暗红是三品夫人衣,颜色有区别的,朱红更为耀眼。 嗣虢王李巨看的眼睛都直了,一眨不眨,结果被身旁的王存良拽了一下:“收敛点吧。” 李巨反而笑道: “我并非贪色,只因花开正艳,若不及时欣赏,倒显的不解风情了。” 这句话,武明堂自然听到了,笑了笑,在窦铭的引导下缓缓坐下,环顾众人,道: “可以开始了。” 众人面面相觑,什么意思?真当你是老大了? 元玮第一个开口道: “你的事情,窦铭跟我们打了招呼,按理说,这事是薛大郎管着,我们跟你说不着,但是他毕竟不在长安,你代为理事,勉强也还说的过去,但不知关于恶钱的事情,夫人懂得多少?” 他这番话其实挺不客气的,毕竟两家在洛阳的矛盾,完全是摆在明面上的。 武则天时期,武家在洛阳是一家独大,横上天了,一个武三思一个武承嗣,堪称武家双壁,将李唐宗室都杀的支离破碎。 后来武则天还政李唐之后,元家本以为好日子来了,结果武家跟李显关系也非常好,还是倒不了,他们依然干不过武家。 一直等到基哥登台,武氏的牛逼人物被杀了个遍,元气大伤,元家趁着这个功夫,赶忙争夺洛阳利益,没曾想又冒出来一个武惠妃,导致家族暂时陷入蛰伏。 武惠妃一死,元家直接在洛阳就跟武家干起来了,谁又能想到,又碰上了武家三兄弟带着薛和霑、武明堂起势了,双方杀的也是挺狠,互相都有损失,但毕竟还是让武家三兄弟在洛阳站稳了脚跟。 六七十年了,元在家武家身上是吃的亏多,占的便宜少。 而元玮是清楚武明堂底细的,知道这个女人看似冰清玉洁,实则年轻时候利用美色,蛊惑了很多人,其中就有当年的权相张说。 “都是自己人,说话不要这么不中听,”嗣虢王李巨淡淡笑道: “夫人既然在长安,那么恶钱的事情自然就是夫人主理,今天在座的,不少从前都与夫人打过交道,本王可以证明,夫人深谙恶钱之道。” 说罢,李巨看向武明堂:“咱们俩应该是怎么论?” 武明堂面无表情道: “你跟我论不着。” 李巨呵呵一笑,完全不觉的吃瘪。 他们俩其实是有关系的,李巨早死的大哥李邕,正妻是韦皇后的亲妹妹,而武明堂是韦皇后的亲孙女。 但是呢,李邕也是个狠人,韦皇后败亡之后,他将妻子给杀了,将首级呈给了李旦算是表忠心,也想着保住自己的儿子,结果被贬了,虽然后来又被重用,但是儿子完蛋了,被贬为了庶人。 所以李邕四十岁死了之后,虢王这个爵位被弟弟李巨给承袭了,因为他的儿子已经没资格袭爵。 正妻都杀,这样的行为是遭人鄙夷的,武明堂自然不愿意跟杀了自己姨奶奶的人论关系。 “好了好了,大家议正事吧,”窦铭缓和气氛道: “户部的帐,我不能跟你们说,只能告诉你们,当下形势严峻,如今长安送往朔方的军资,你们每天都可以看到,这已经是右相想尽办法才筹集来的,眼下朝廷已经没有开源的办法了,那么我们就成了办法,是等着中书门下拿刀架在我们脖子上,还是主动帮人家缓解压力,你们知道该怎么选吧?” 王存粮道:“我不太懂你的意思,朝廷到底是缺钱还是缺粮,还是缺军资?” “当下之急,肯定是粮草为重,毕竟朝廷可以铸钱,但若是按照当下的物价,朝廷也缺钱,缺钱就要降物价,那样才能买得起,”韦昭明帮着解释道: “西北用兵,江南、洛阳,已经算是掏空了,向来边关用兵,民间必有囤积居奇者,洛阳和江南还是有粮的,但怎么从他们手里掏出来,办法就是将所有货物的价格全都降下来,降到他们不出手就可能烂在仓里的价格,到时候他们不想割肉也得割。” 武明堂听到这里,终于开口道: “人家也不傻,既然敢囤,不到最后关头,就不会出手,你这个办法,人家耗得起,朝廷耗不起,粟可以存九年,米可以存五年,洛阳四大仓,可以存十年,朝廷今年就要用钱,你怎么耗?” 韦昭明道:“粮食确实可以存放很久,但新米和沉米的价格可不一样,两年米和三年米,价格也不一样,难道他们眼睁睁看着新米变沉米,两年米变三年米?” 武明堂顿时嗤笑道: “真要是闹了饥荒,还管你是几年米?能吃上米就不错了,怎么?王忠嗣要军粮的时候,还要求必须是几年米?我看你是长安待久了,没有去过乡野田间转转去,人家要是将所有新米和沉米混在一起,你买不买?不买就饿肚子,到时候看你怎么选?就是混了沙子,你也得乖乖去买。” 韦昭明皱眉道:“事情没有严重到这个地步吧?” 窦铭赶忙道: “天无常日,水无常形,江南万一发大水,北方万一闹旱灾,还真就有这么严重,咱们总是要将这些也考虑进去吧。” 韦昭明点了点头:“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 当下的大唐,处在温暖期,南方降雨多,北方降雨也多,大面积旱灾的可能性不大,小面积还是避免不了的,但是水灾,那是绝对避免不了,一个长江一个黄河,这两个老祖宗要是给你闹情绪,你得拿举国之力去兜。 为什么大运河在唐朝能用,到了宋朝就不行了,就是因为唐朝雨量充沛,这就是为什么韦坚和李齐物要去清淤,你让河道流通不畅,影响漕运事小,冲击沿岸事大。 而众所周知,华北平原就是黄河、淮河、海河、滦河等主要河流塑造成的冲击平原。 窦铭有心捧武明堂为总舵主,于是借着话道: “夫人还是考虑的非常周全的,做事情要一丝不苟,一点错都不能有,我们没有改错的机会,所以任何可能发生的事情,都要预算在内,降低物价惟有一途,就是大量收回恶钱,今天要跟大家商议的,就是怎么收,收多少的问题。” 良钱你肯定是收不回来的,你敢收,李林甫直接抄家杀人。 李巨听了半天,一直没有开口,此刻见大家都陷入沉默,第一个主动认领道: “我先表个态,该收回多少,我这边都认。” 窦铭直接道:“那么三年间,你放出去多少呢?有没有个实在数字?” “你是觉得我不实在?”李巨皱眉道: “达奚盈盈那边不是都有账吗?” 窦铭摇了摇头:“大家都心知肚明,那本账不是全部,我们没有经过达奚盈盈放出去的恶钱,今天也要算在一起。” “那我没有,”李巨呵呵道: “我可是没耍心眼,也不敢耍心眼,我上面是谁,你们心里都清楚,你们有那个胆子,我可是没有,也没有那个心。” 他的上面是褒信郡王李璆,那么李璆的上面又是谁呢? “我也没有,” “我也没有,” “我们也没有” 众人纷纷自证清白。 窦铭无奈的摇了摇头,看向韦昭明,这件事最难的地方就在这,谁也不说实话,谁也不想吃亏,毕竟他们只是家族恶钱的代表,上面有宗长管着呢。 这个时候,武明堂开口了: “今晚来这里之前,窦铭跟我交了个底,我呢,在洛阳的时候也管着恶钱的一些事情,今天我就先跟大家交个底,三年间,武家放出去的恶钱,走南曲账进入关中的,二十五万贯,不走账进来的,二十一万贯。” 元玮目瞪口呆,倒吸一口凉气道: “你们玩这么狠啊,我怎么说长安的物价居高不下,这是被你们给推起来的啊?” 武明堂笑了笑,看向窦铭道: “瞧见没?这就是个杂种。” “放肆!”元玮拍案而起,怒道: “背地里干了这种勾当,你也好意思骂我?呵呵今天在座的可是都听到了,你们武家不地道啊。” 说着,他看向众人道: “大家都来说说。” 结果呢,没人搭理他。 窦铭冷哼道: “这点钱就能推高长安的物价?你当户部都是吃干饭的?太府寺一个平准署,都能将这点钱给平了,你知道长安有多少钱吗?我告诉你,单是对外贸易一项,每年进出的钱高达两百万贯,东西两市一月的用钱量,都在七十万贯之间,整个长安的贸易,去年的总额是七百八十万贯,你来告诉我,二十万怎么去推高物价?” 去年,朝廷的总税收为2700万贯,而总开支为3400万贯,已经是入不敷出了。 至于流通全国的良钱和恶钱总额,朝廷根本统计不出来,但绝对是一个非常大的数字,而长安和洛阳,几乎占据了大唐贸易总额的五分之一。 韦昭明摆了摆手,脸色阴沉道: “将达奚盈盈叫来,咱们趁着今日,好好的对对账。” 第二百九十六章 为民除害 “你对大安坊熟悉吗?” 隋王宅,高见带着王大郎来了,因为李十二差点被打死,把个王大郎给吓坏了,硬缠着高见,务必要在今晚获得隋王的原谅。 金吾卫本来就是守夜的职责,换句话说,他们是负责宵禁的,那么夜晚行走肯定是最方便的。 李琩倒是也没有睡,因为刚才武明堂派人过来,请郭淑去一趟东市,至于什么原因,人家没说。 自己这个表姐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李琩也搞不清楚。 面对李琩的询问,王大郎卑微道: “都是卑职的错,没有管好大安坊,这才让那些不长眼的东西冒犯了隋王,请隋王恕罪。” 李琩顿时皱眉道: “你回答的,跟我的问题,有关系吗?” 王大郎一愣,赶忙又道: “回隋王的话,卑职对大安坊非常熟悉,我阿爷在金吾任职的时候,就是管着大安,卑职接着职,也接了这个差事。” 一般的金吾卫,是没资格领人来李琩府上的,而河西兵是个例外,因为李琩和盖擎都暗示过他们,他们要将自己当作是李琩的亲卫队。 这是培养他们对李琩的忠心,让他们知道谁是你们的主子。 而这些人对李琩的忠诚,目前也处在一个向上爬升的阶段,在这个阶段,李琩要维护好这层主仆关系。 所以高见在隋王宅,比其他人方便很多。 高见此时也说话了:“是卑职脑子不灵光,乱给人出主意,才有今次的麻烦。” 武庆斥责道: “一个不良人,你让他来了隋王宅,你的脑子可不就是不灵光吗?北城的里坊是他们能随便进来的?何况还是安兴坊,没死都算他命大。” 高见一脸犯错的耷拉着脑袋不敢吭声,任由武庆训斥。 李琩摆了摆手,示意武庆适可而止,随后朝王大郎道: “我以前知道安兴坊重要,但并不知道这么重要,说到底,还是因为不了解啊,此番游行,也算是有了一个粗浅的认识,你先回去吧,今后安兴坊的事情,你听高见的。” “是,”王大郎不敢多问,拱手退下,一路低着头出了十王宅。 以他的身份,正常情况加上不正常情况,他都不应该能进了隋王宅,因为尊卑差距太过巨大。 但是他也运气好,高见肯帮忙。 想要见到顶级领导的面,两种方式,一是有另外的大领导引荐,二就是这位顶级领导身边的红人引荐,除此之外别无办法。 而王大郎肯定够不着大官,但是他能够着高见这个红人。 高见是马弓手出身,因为箭术精湛,被盖嘉运选入帐内,专门陪着盖嘉运外出打猎,又因为人很机灵,鬼主意不少,所以常被盖嘉运调侃为高郎高见,叫的多了,干脆便叫成高见了。 结果这次给人出主意,就差点害死人家。 “坐着回话,”李琩摆了摆手。 高见点头道:“喏!” 李琩沉吟片刻后,缓缓道: “大安坊这个地方,未来一段时间会很重要,让刚才那个盯着,我不放心,你跟老黄狗去,多带点人。” “喏!”高见点头道,他因为一条胳膊抬不起来,所以行不了礼。 李琩感觉的到,窦铭之所以带着他去大安坊,其实就是因为将来恶钱收回,主要就是从这个地方着手,因为坊内全是恶钱,贸易量巨大,而且多为平民所需物资,最有利于降低物价。 但是将放出去的水收回,是要把握好分寸的,收的少了没效果,收的多了,钱币升值,买不起东西的还是买不起。 所以放水收水是一直交替存在的,这便是宏观调控。 接着,李琩吩咐武庆道:“让韦昭训下道手令,以巡查防火为由,派右金吾进入大安坊巡查商铺民宅用火,为期一个月,高见为领队,老黄狗辅佐。” “明白,我明天一大早,就去知会他一声,”武庆点头道。 大安坊有南城最大的恶钱基地,虽然窦铭没有带李琩去基地瞧瞧,但是李琩还是要搞清楚的,恶钱这玩意掌握着大唐经济的命脉,连李林甫都对他们非常忌惮,李琩就算插不进手,但至少要做到心里有数。 那么高见,就是他派去大安坊,明着争夺地盘,分食蛋糕,实则暗查恶钱的流通事宜。 李十二郎总是抱怨他们的地盘一直在被蚕食,这下好了,助力来了,一大帮金牌打手即将进入战场 郭淑之所以被武明堂请去,是因为武明堂从郭淑身上看到了女人天生具备的一种能力:精打细算。 而郭淑的这个能力,颇为卓越,武明堂希望郭淑辅佐她,毕竟她的手下都在洛阳,没跟着来长安,既然要做事情,没有帮手怎么能行? 而另外一个更深层次的原因,就是让郭淑来盯着这帮人,为谁盯着呢?不是李琩,而是李林甫。 他们这次收回部分恶钱,是为朝廷财政分忧,说直白点,为李林甫分忧,那么这份诚意,必须让李林甫知道,免得人家在不知状况下调动朝廷的力量出手干预,那他们可真是有理说不清了。 郭淑的出现,聪明人立即便意会到了武明堂的心意,所以对郭淑并不排斥。 做好事,必须得留名,帮李林甫做好事,就必须让李林甫知道,不然岂不是白做好事了? 眼下的这座巨大的包厢内,除了各家族的话事人之外,他们的心腹手下几乎全来了,整座大厅灯火通明,坐了几百人,他们在干嘛呢? 在对账。 其实对账,每年都会有一回,一般是在年底之前开始,年初结束。 而去年南曲对账,其实已经结束了,大小家族加起来,去年一年投入关中的恶钱,明面上是一百一十三万贯。 只是一年噢。 武明堂方才交底的,那是三年内的数量。 也许听起来,一百万贯对长安的贸易还是没有多大影响,但是我们要知道,他们的恶钱不只是放在了长安,而是全国,只不过是长安洛阳吸收了其中最大的那一部分。 达奚盈盈足足带了四十多人,将去年的账目重新过了一遍之后,已经是第二天的晌午了。 但是在场的人都不困,一个个倍精神,因为事关钱。 如果让你通宵加班,你熬不住,如果你通宵在赌桌上,你都舍不得走。 郭淑也一直在查阅着各种账目,她的眼睛,今天是代表李林甫来看的,所以没有人阻止她。 “觉得如何?”武明堂在一旁柔声道。 郭淑揉了揉发酸的眼睛,道: “看起来,恶钱也并不全是坏事,正如隋王所言,存在即合理,很大程度上,恶钱流通确实缓解了财政压力。” 李巨一直在盯着这边的动静,闻言干脆走过来在对面坐下,笑道: “王妃有这般见识,非常人也,铜矿开采不易,储量有限,所以开元通宝每年铸造的数量,根本不足以满足盛世需求,如果以物易物,朝廷无法收税,所以替代品便应运而生,鹅眼、铁锡、古文、线环、官炉、偏炉、稜线、时钱,旧朝钱币,残缺钱币,说到底它们还是钱,是钱就要缴税,对国家来说,其实不是坏事。” 武明堂冷哼一声: “今天在座的这些人,看似团结,实则都是各顾各的,窦铭有心请大家开诚布公,商议解决之策,我看他也是白费心机,你那边到底私放了多少,别人不知道,我可清楚,因为你的钱要从洛阳来。” 李巨赶忙打出一个嘘的手势,让武明堂小声点,随后道: “我可是诚意满满,只是不想当出头的,他们要是肯交底,我保证开诚布公。” 宗室的恶钱,是为皇家服务的,赚恶钱最容易的方式,便是兑换,而宗室掌握着大量的良钱,自然是希望良钱更值钱,那么他们就能买到更多的货物。 而他们绝对不希望,良钱升值的同时,物价也上涨,那样一来就是白升值了。 而如何去控制这个平衡,就在于放水和收水,在两者切换的过程中,便是牟取暴利的最佳时机,等到切换完成,货币市场稳定了,也就没有什么暴利可言了。 当然了,这种暴利,只有朝廷与恶钱集团能赚到,其它参与方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不交底,这件事就弄不成,”武明堂冷笑道: “别以为四娘在这里,李林甫就会相信你们,该下刀的时候人家照样不手软,一个个的还没有看到危机在哪里,安逸这么多年,一个个都成蠢猪了。” 从前皇帝就食洛阳,其实就是恶钱集团在供应着,当朝廷掏不出钱来的时候,他们就必须要掏钱了。 但是这一次,武明堂也是突然才想明白,李林甫很可能不打算要钱了。 他想要权,想要彻底接管恶钱。 因为朝廷的亏空不是只有今年,明年后年也会有,那么李林甫是选择权宜之计还是长远规划呢? 恶钱在别人手里,他还需要一次次的夺食,如果到了自己手里,还不是随意控制? 尤其是李林甫当下要帮李琩争夺储君,必然会尽最大努力,掌握更大的操控权。 武明堂突然明白,为什么窦铭选择她了,只有只有选她,李林甫才会暂缓动手。 可惜,这帮人看不明白 八月十五,是李隆基的生日,这是全国性的节日,叫做千秋万岁节。 今年呢,还有一个人的生日很重要,那就是杨贵妃,而她的生日就快到了,六月初一。 圣人已经下令,宗室外戚百官,都要庆贺贵妃的生辰,其实就是捧高杨玉环的地位,六宫无主在任何时候都不是什么好事,偌大的内宫,总是要有一个做主的。 既然不能立皇后,那么六宫之主的实际地位,还是要给的。 就好比从前的武惠妃,人家的生日就是按照六宫之主的标准来办的。 杨玉瑶一直在追问李琩,打算准备什么样的礼物,但是李琩没有考虑过,届时该怎么着怎么着,不送贺礼指定是不行的,但送的多了,也不行。 面对李琩多次敷衍,再加上杨玉瑶又不想去跟郭淑说好话,于是她希望有人能帮她劝劝李琩。 杨洄和咸宜,也不愿意揽这种事情,于是她想到了盛王李琦。 监院中官还是曹日昇,人家在十王宅的门口,将杨玉瑶给拦住了。 “夫人见谅,不合规矩的,这里是皇子所居之地,非至亲不能探视,”曹日昇是不怕杨玉瑶的,他干爹是高力士。 韦坚能进来,张去逸也能进来,是因为他们符合至亲这一条,前者是太子妃至亲,后者是圣人至亲,圣人至亲哪都能去。 杨玉瑶以前也能进来,但现在不行了。 杨玉瑶既然敢来,自然是有过提前准备,拿出高力士给她的一封手令交给了对方,道: “不为难你,我要去盛王宅,你不放心,可以派人跟着。” 曹日昇一看有干爹的亲笔手令,二话不说立即放行,不过他还是亲自跟随杨玉瑶去了盛王宅。 “贵妃的手令,在你这里管不管用?”杨玉瑶进坊后问道。 曹日昇一愣,笑道: “夫人这话说的,我是圣人的奴婢,自然也是贵妃的奴婢,贵妃的吩咐在我这里,仅次于圣人旨意。” “那就好,”杨玉瑶点了点头: “省得我今后再来,还需麻烦高将军。” 人家的意思是,麻烦贵妃在我这不叫麻烦,但是你希望我每次都请贵妃跟你打招呼吗? 曹日昇自然听出了这层意思,笑道: “夫人今后再来,监院有人陪同即可,无需请示贵妃。” 杨玉瑶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盛王宅, 李琦真的快憋死了,他非常希望自己能出去透透气,哪怕只有短暂的几天,因为他的妻子怀孕了,而怀孕的女人非常需要丈夫的慰藉,也就是很黏人。 不是喊这里不舒服,就是那里不舒服,搞得李琦啥也干不了,只能陪着她。 所以李琦有些不耐烦了,正常的夫妻关系就是这样,要不你黏我,要不我黏你,反反复复,反正不可能互相黏,总有一个人在某段时间内是被偏爱的。 “什么?我去劝阿兄?”李琦颇为烦躁的见到杨玉瑶后,得知对方来意,果断拒绝: “意思意思就可以了,大家都能过得去,照你的说法,我阿兄还需别出心裁啊?不行,我这关都过不去。” 杨玉瑶耐心劝道: “这是为十八郎好,你们眼下已经跟太子交恶,贵妃在宫里如果能帮着你们说话,不失为一大臂助,换做旁的时候,我不会劝你们,但你也不看看眼下是什么局面,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贵妃当下就是你们要求的道。” 李琦不是不懂这个道理,但是在情理上是不可接受的,只见他摇头道: “人活一张脸,阿兄若是真拿出讨她欢心的礼物,你觉得我阿兄是该高兴呢,还是不高兴呢?旁人又会怎么想?我都不好意思去想,想想都觉得害臊。” 杨玉瑶皱眉道:“大丈夫能屈能伸,你何必在意这些?” 说着,她看了一眼待在远处的曹日昇,随后压低声音道: “储君之位重要,还是面子重要?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是十八郎的亲弟弟,他也就你这么一个弟弟,你不帮他,还有谁能帮他?” 李琦皱眉思忖片刻后道: “我可以不要面子,但是阿兄不行,你要是觉得我合适,你告诉我,准备什么样的礼物,她会高兴,我来准备好了。” “啊?”杨玉瑶愣足半晌后,无奈的叹息一声: “你们怎么就这么不听劝呢。” 李琦冷笑道:“都是拜你们家所赐,你还好意思说我们?” 一个一个的,都劝不动,而杨玉瑶又有心让杨玉环帮衬着点李琩,既然帮衬,李琩总是需要摆出一个态度,因为她们家眼下,选择不帮李琩的,是绝大部分。 因为帮助李琩的风险太大了,人家将来会不会将旧账翻出来跟你算,还说不定呢。 而杨玉瑶的想法就简单很多,李琩,她是铁了心要支持的,而避免家族将来被李琩清算,那就最好是让杨玉环暗中帮助李琩。 她现在就是一个中间的融合剂,此番不单单是帮李琩,也是在帮贵妃,反正圣人肯定是要死在你前面的,等到了那个时候,你可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了。 目前来看,李琩将来如果继位,她们这一支,估摸着就她是稳的,不会被李琩清算,其他都够呛。 因为皇帝很在意自己从前过往中的一些污点,所以必须抹掉,大姐姐夫、八妹、杨銛杨钊这些人,跟李琩没有仇怨,但是他们是李琩的污点。 李琦见杨玉瑶不吭声了,主动道: “你大可以告诉贵妃,我阿兄不便出面,所以由我来代替,也算是我们兄弟对贵妃的一份心意,话是由人说的,你连这些都颠倒不过来,当什么说客啊?” 他肯定是希望自己哥哥得到更多的帮助,他在十王宅已经被孤立了,完全无法对外面的李琩提供应援,做为亲弟弟,什么都不干,实在不像话,正好杨玉瑶找上门来,所以他肯定也是想尽尽力的。 如果他在外面拥有自由,这件事就没得谈了,因为如果在十王宅外,他可以有更多的方式帮助哥哥,而不是这种丢人的办法。 “还能怎样呢?似乎也只能这样了,”杨玉瑶无奈的摇了摇头,接受了李琦的建议。 至于贵妃喜欢什么?喜欢的多了去了,而贵妃喜欢的东西,圣人全部都能满足。 也就是说,你想拿出一件能让贵妃开心的礼物,非常之困难,因为你能拿出来的,圣人已经拿出来了。 “重在心意,非财物所能比拟,”半晌后,杨玉瑶道: “我们最重要的,是要让贵妃看到我们的心意,所以礼物还真就需要别出心裁。” 说罢,杨玉瑶询问李琦,平时都有什么喜好。 正所谓人的喜好,与他的收藏,是完全符合的,你喜欢篮球,你家里肯定有关于篮球的东西,你好色,那么你的电脑上必有网址。 结果李琦的喜好,让杨玉瑶无从下手,人家喜欢斗鸡走狗,驯养野兽,还有就是打猎。 盛王宅的豹子倒是稀罕物,驯养的也很不错,但是贵妃喜欢豹子吗? “你可真是难倒我了,”杨玉瑶苦笑不得道: “罢了罢了,葛麻制粗衣,丝棉做锦缎,我也只能看人下菜了,容我想个办法。” 又闲聊了几句之后,杨玉瑶便告辞离开。 她知道,自己来这里的事情,姓曹的肯定会上报,实际上,高力士说不定都已经跟圣人说了,那么她还需要想个法子,应对圣人的问询。 她已经跟李琦商量好了,别人问起来,就说她是来借猎犬的。 回到家中之后,杨玉瑶也是颇为苦恼,以李琦的特长,很难拿的出让贵妃欢心的礼物,于是她绞尽脑汁的想啊想,结合最近的日常听闻,还真就想出来一个好法子。 前段时间,她听府里的下人提起过,说是在咸阳附近的村庄呢,最近冒出来一头大独公,已经祸害了不少庄稼,官服几次派人围剿,伤的伤死的死,都拿人家没办法,据说有五百多斤。 正所谓春曰蒐,夏曰苗,秋曰狝,冬曰狩,这是四季狩猎的说法。 春蒐(sou),指春天打猎,蒐就是搜寻的意思,专门猎杀不产卵、未怀孕的禽兽。 夏苗,是指捕猎夏天伤害庄稼的禽兽。 秋狝(xiǎn),狝为杀,顺应秋天肃杀之气,所以这个时候的捕猎活动最为频繁。 冬狩就不讲究了,各种禽兽都已长成,可以不加选择地随意围猎。 眼下是夏天,捕猎的都是毁坏庄稼的禽兽,如果能让李琦去办这件事,应该会很顺利,专业对口嘛。 而在此之前呢,杨玉瑶需要将这个大独公的故事,加倍渲染的讲述给圣人和贵妃听。 皇帝最在乎的就是粮食,明面上必须要关心的,就是百姓的收成,所以对这类毁坏庄稼的元凶,是深痛恶绝的。 等到了圣人和贵妃义愤填膺的时候,她再举荐李琦出来,让李琦去为民除害,成功之后,不单单是贵妃高兴,圣人更会高兴。 简直就是双赢。 杨玉瑶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实在是太妙了。 “家里眼下,就属我最是春风得意,可见是有原因的,”杨玉瑶颇为自恋的喃喃道。 第二百九十七章 国家队 大独公,就是民间对于一百五十斤以上的雄性野猪的称呼,因为这类野猪,基本上就是独来独往来了,体重越高,天敌越少,当达到某种体重的时候,两脚兽也无能为力。 而咸阳的这头大独公,实际上是在去年就已经出名了。 因为野猪一般情况下是在秋天下山,进入村庄寻找食物,因为秋季山里的食物减少,而野猪需要为过冬养膘,必须保证食物的供应。 人家去年就是五百多斤,而今年之所以夏天就开始活跃于村庄之间,是因为两脚兽拿他没办法,而它又喜欢吃庄稼的根茎部分,也吃人。 这个级别的大彘(zhi)毛发非常坚硬,民间俗称为挂甲,这样的形容一点都不夸张,因为以大唐的弓弩,已经很难击穿人家这层天然防护。 那么就只能靠人了,靠人手里的枪矛。 咸阳那边,去年开始便一直组织有搜山队,成员有七十多号,外加一百三十条猎犬,结果死的死,残的残,拿人家没办法。 这种事情,当地官员也不会上报,你敢报上来,只能换来上级衙门的一顿谩骂,然后你该搜捕还得继续搜捕,既然如此,还不如不报呢。 但是呢,杨玉瑶将这件事直接捅到最高级别的基哥那里去了。 “也就是说,一年之间,那头大彘还在为祸人间?” 李隆基对百姓的关爱,从他出生那天开始,就是挂在嘴上的,等到他继位之后,自然也就挂在了心上。 大多数的皇帝,还是要考虑百姓的,因为百姓的日子过得好,他的日子就好,百姓活不下去了,他都睡不着觉,为什么呢?担心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呗。 杨玉瑶用了两天时间,详细打听了关于咸阳这头大独公的事情,了解的也更加全面,闻言道: “受侵害之农户,听说已经有上百之多,咸阳那边也是尽力了,奈何没有好的猎犬。” 李隆基皱眉看向高力士: “从朕的狗坊调拨,派狗坊小儿孙斌去一趟咸阳,朕要亲眼见到这头畜生的尸体。” 高力士一愣,道: “孙斌不合适啊,他擅驯养,但不擅打猎,还是应该让鹰坊出人。” 其实人家孙斌也很擅长游猎,但是呢,在高力士心中不是最好的人选,皇宫之内,最牛逼的狩猎选手,是鹰坊的那三个,但是此三人只负责陪同圣人狩猎。 “不管是谁,”李隆基不耐烦摆手道: “十天之内,朕要除了这个祸害。” 杨玉环也是在一旁担心道: “臣妾在家乡的时候,也常常听闻大独公祸害庄乡里的事情,眼下庄稼正值发苗,这个时候被毁,百姓今年的收成,可就没有着落了,三郎仁慈,免了这些受灾农户今年的赋税吧?” 李隆基闻言,微笑点头: “难得太真体恤朕的百姓,恰逢太真生辰,便当是太真的恩赐。” 说罢,李隆基看向高力士: “受灾百姓免除当年赋税,各赏粟米五百斛,帛十匹,钱三贯,让内侍省的人去,告诉下面,这是贵妃的恩赐。” 高力士微笑点头:“老奴明白。” 之所以让内侍省的人去,是因为李隆基担心交给下面官员,未必能如数落进百姓口袋。 别以为皇帝的旨意,下面就不敢阳奉阴违,前头刚赏赐下去,后头就会有人上门,会以各种光明正大的理由将你手里的钱拿走。 这就是为什么大唐的百姓家里基本上没有积蓄,都是过一天算一天,因为财富是从下往上流动的。 下面负责创造财富,上面负责管理财富,下面实在活不下去了,上面再转移一些财富下去,循环往复。 这样的现象直到新中国成立,才算是彻底消失。 杨玉环这次的生日,全国各地的官员都是要送礼的,要么说越是混得好的,越是将生日当回事呢。 你过生日,除了你爸妈,谁会想到给你买礼物呢?人家过生日,办的比你的婚礼都隆重。 马无夜草不肥,人不横财不富,过生日就是一笔横财,只有这种大笔收入进账,才最能增加储蓄,你能攒下钱? 杨玉瑶一直在找机会推荐李琦,但是她并不着急。 而是故意将话题扯到了猎犬上面。 李隆基的狗坊,无疑拥有大量的优秀猎犬,但并不能说明,狗坊的狗,就比人家咸阳的狗更有战斗力,这就是禁军和藩镇军的区别嘛,一个养尊处优,一个频繁实战,区别其实不小。 李隆基最近几年,狩猎的次数越发的少了,人上了年纪,长时间骑马受不了的。 聊着聊着,杨玉瑶道: “听说盛王府上,还有大食国进贡来的六头猎豹,不知此兽比之猎犬如何?” 李隆基笑道:“自然是猎豹更优,速度快,块头也更大一些,只是难以调教。” 杨玉瑶道:“人称盛王为豹王,可见盛王调教的不错,若是让他去咸阳,是不是更轻松一些呢?” 李隆基顿时皱眉,你什么意思?让我的儿子去猎杀一头彘? “他去做什么?怎么,他跟你说什么了?”李隆基问道。 杨玉瑶笑道: “不敢欺瞒圣人,臣妾本有意猎杀此害,当作贵妃寿辰献礼,所以才想到去找盛王借一些猎犬,但是后来打听之下,据闻此害今年似乎更为凶戾,臣妾一时间又不敢去了,不如就让盛王去,权当是盛王为贵妃准备的贺礼。” 早已得到杨玉瑶暗示的杨玉环,此刻也点头看向李隆基: “就让他去吧。” 李隆基陷入沉吟,李琩兄妹几个,咸宜目前为止,算是做的最得体的,与太真之间关系也越来越融洽,时常进宫陪太真解闷,但是李琩和李琦,还是不太将太真放在眼里。 李琩就不说了,自己也不能过分为难他,毕竟是有心结的,但是李琦对太真的态度,是该给他些提示了。 如果皇室都不能敬重太真,其他人更指望不上了。 再者说,咸阳周边有高祖、太宗、高宗的陵寝,皇家派人过去除害,也说的过去。 “好,便让他去,务必准备周全,不要受伤,”李隆基吩咐给了高力士。 这个时候,长安令苏震来了。 他是被圣人召来的,因为圣人要询问他关于这头大独公的事情。 咸阳县是京兆府十二县之一,而长安县令是兼着京兆少尹的,也是李隆基询问此事的最佳人选,咸阳县令是够不着基哥的,也进不来兴庆宫。 人家苏震还是驸马呢。 苏震是提前收到旨意,然后询问京兆府专门掌管咸阳县事宜的官员,然后又询问了一些咸阳本地人,才将事情的大概脉络搞清楚。 他本人,原先并不知道这件事,也对这样的事情不关心。 一头猪,我哪有闲心管它。 但是现在,他非常了解这头猪。 “死了七个人?”李隆基听完汇报之后,都有些目瞪口呆了,这头猪牛逼啊,这么猛的吗? 苏震点头道: “回禀圣人,臣下打听过,似乎这头大独公去岁过冬之后,如今已逼近七百斤,已经成灾了,寻常枪矛刺不穿其坚皮,咸阳那边也没有办法了,伤了三十多个猎户,废了六十多头猎犬,如今没有了头狗,更是难以围剿。” 猎犬在围杀猎物的时候,也是分工明确的,就算将野猪团团包围,但是头狗不到场,其它猎犬就不会下口,说白了,头狗是坦克,是开团必备的mt。 所以头狗极难培育,而且还是消耗品。 咸阳那边经过一年的围捕,好的头狗死的死伤的伤,现在已经轻易不敢围猎了。 李隆基年轻时候是狩猎高手,深知猎犬猎杀猎物,不是靠堆数量,一支猎犬队伍,数量在十只到三十只不等,而最后参与猎杀的最多十条出头,多了你也挤不进去。 剩下的那些猎犬,有的是负责追踪,有的是负责围困。 换句话说,猎杀猎物,需要完整的猎犬编队,如果编队中的头狗没了,临时换其它头狗,他们配合不到一块去。 “七百斤?”杨玉环瞠目结舌道: “臣妾定要见一见,七百斤究竟是怎样的祸害。” 李隆基甚至都兴奋了,要不是自己上了年纪,他定要去亲自会一会这等难得一见的猎物,但如今吗,只能是见见尸体了,只见他抬手道: “五坊都出人,王准带队,让二十一郎将他的猎豹都带上,给他配禁军,就让那个李嗣业去,朕在长安等他们的消息。” 高力士点头道:“是。” 当一个人掌握了绝对的权力,那么他的生活必将是丰富多彩的,皇城各级官员,都不会将这头野猪当回事,但是基哥来兴趣了。 人的兴趣,绝对不在工作上面,工作是为了糊口,而基哥不用糊口。 那么除了工作以外的事务,便是他兴趣的源泉。 如果一个人财富自由了,你肯定不会想着继续工作,而是去寻找让你心情愉悦的事情去做,比如旅游啊,游戏啊,钓鱼啊,运动啊,如果都厌烦了,那么就会继续寻找其它项目。 基哥最近便有些烦闷,因为他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寻找兴趣,如今好了,一头大独公的出现,竟让他有了一些期盼,甚至要派内侍进驻咸阳,一日三报,他要第一时间掌握猎杀进展。 不得不说,财富自由真好 郭淑最近,每天都是清晨出门,子时回家,睡眠时间仅仅两个时辰。 关于恶钱的事情,他很想跟丈夫交流一下,但确实没有时间,李琩晚上睡觉的时候她不在,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走了,夫妻俩都没见着面。 韦妮儿已经显怀了,最近不方便出入家宅,所以一直养在家中,娘家那边又派过来六个最懂伺候月子的婆子,帮着照顾韦妮儿。 而王韫秀如今,可谓是隋王宅的常客了,她现在真的将自己当成李琩的侄女了。 “叔叔也太忙了,其实不必如此的,”栖子院,王韫秀今天不是空手来的,而是提了几篮子乌葚,也就是桑葚。 五月是桑葚的成熟季节,而桑树在关中是非常常见的,而且就种植在百姓的田亩当中。 在大唐,桑树是不准随意砍伐的,砍了就是罪,不单单要赔钱,还要坐牢,因为要养蚕嘛。 当然,也包括枣树、桃树等经济作物。 王韫秀他们家在关中有不少田亩,有圣人赏赐的,也有王忠嗣买的,都不用缴税。 昨天,下面的庄仆将采摘来的新鲜桑葚送进了京,王韫秀专挑了些好的,今天这便给送来了,李琩的三个女人都有份,但是她比较喜欢来韦妮儿这里。 两人也算是不打不成交。 韦妮儿蹙眉道: “以前倒是不必点卯,但背后不知被人家诋毁成了何样,你应该也是听说过的,交构那个交构这个,麻烦不断,如今好了,规规矩矩按部就班,也少了说闲话的,耳边清净了,也是好事,对了,元载还习惯吗?” 王韫秀点头道:“陈黄门非常关照他,但是” “怎么?”韦妮儿问道。 王韫秀叹息一声: “任职之前,我给他提过醒,要伺候好左相,但是左相常在偃月堂,根本不回省内,偶尔回去的陈黄门,又特别照顾他,我恐左相心里,大约应该已经排斥元郎了。” 韦妮儿笑了笑,别看王韫秀脾气坏,但毕竟家里有一个顶格大官,所以对朝堂的派系,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了解的。 陈希烈是李林甫的人,李适之是李林甫的对头,这两个人是合不来的。 而陈希烈故意摆出照顾元载的姿态,就是要让李适之认为,元载已经被陈希烈收编了,那么这样的人,不管如何巴结李适之,都不会获得李适之的信任,只能跟着陈希烈混。 官场上,人情世故无比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运气,你会跟着谁混,决定权不在你,而在人家。 只要李适之还在门下省一天,元载的位置几乎是挪动不了的,因为门下省主官不点头,吏部调不动。 “伺候陈黄门,也未必不是一条出路,何苦忧愁呢?”韦妮儿道。 王韫秀又是叹息一声: “陈希烈哪能跟左相比,他这个人除了精修玄学,其实并无大才,我阿爷便不看好他,常说此人是窃居黄门之位,本不该坐到那个位置上的。” 韦妮儿忍不住笑道:“你倒也什么都敢说,背地里编排朝廷要员,也就是在我这里,旁人那里,可不兴这么说话的。” “这个我懂,吃了张盈盈一次亏,我现在可不会轻易信人了,” 王韫秀每当想起张盈盈,心里便咬牙切齿,我当初要是不跟你谈及这回事,哪会有那两把火,都说是你惹事精,果不其然。 她们俩聊天的空当,栖子院又来了一个常客。 人家这个常客比王韫秀来的还勤,那就是盖擎的夫人卢氏了。 从前卢氏来的时候,大多时间是在郭淑的兰方院,后来便逐渐找借口,常来韦妮儿这里。 究其原因,大家心知肚明。 而且人家来,是请长安的道士看过的,她的生辰不会冲着韦妮儿,她才来的。 孕妇见孕妇,是要看八字的。 “东市买来的桃子,今晨刚摘的,尝尝鲜吧,”卢氏将桃子一个一个擦干净之后,递给韦妮儿和王韫秀。 韦妮儿如今的胃口非常好,吃了桑葚又吃桃子,一点不觉得吃不下去,反倒是非常有胃口。 她只当是替肚子里的孩子吃的。 “你们听说了吗?盛王要去咸阳,好像是猎杀一头大独公,我听盖擎说,足足有七百多斤呢,”卢氏说道。 女人在一起,就是聊这些新鲜趣闻。 韦妮儿愣道: “怎的没听说呢?盛王若是离京,理该来一趟王府的,没见他来啊。” “人都已经出城了,”卢氏道: “兴许是在外面见过隋王了,便不必专门来一趟府上,毕竟是奉了旨的,圣人限定十日之内,盛王需要早早去做准备。” “有这好事,我也想去,”王韫秀顿时兴奋道: “我能跟着去吗?自打来了长安,还没有外出狩猎过呢?” 她在太原是没人管的,经常跟她哥以及太原的豪门子弟外出狩猎。 狩猎是集体活动。 而她来到长安之后,没有朋友,一个人出去狩猎有什么意思?要的就是大家一起参与的那个氛围,狩猎玩的就是一个氛围,不是图那点猎物。 韦妮儿皱眉道:“不要去,你是不是不知道七百斤是什么样子?” “不知道,”王韫秀道:“能有多大?” 实际上,她就没有猎过野猪,她只猎兔子、鹿、獐、狐等小型动物,贵族游猎,也基本不会猎杀野猪,因为难度太大,风险太高。 大家是为了高兴,可不是为了玩命。 但韦妮儿不一样,这是一个斗鸡走狗的行家,她自己养着的猎犬足足有三十多条,是一支完整的编队,头狗在长安还挺出名呢。 “我具体说不上来,只能跟你说,我从前跟着阿兄猎杀过一头两百斤的大独公,”韦妮儿沉声道: “伤了一个人,死了两头猎犬,伤了四犬,七百斤到底有多大,我都不敢想象。” 野猪的攻击力是非常恐怖的,尤其是那对獠牙,只要捅在狗身上,立即便是拳头大的一个窟窿。 要么说山中是一猪二熊三老虎呢,野猪对人的危害是最大的。 “那我就更想去了,”王韫秀颇为兴奋道: “我又不参与,只是远观嘛,就图个热闹,咸阳令王牧是我的同族,我这就派人跟他打声招呼。” “还是不要去了,”卢氏也是好心劝道: “那是男人们的事情,很血腥的,盖擎都说了,七百斤的大独公只能是设陷阱,等着它钻,主动围猎伤亡会非常大。” “无妨,我会离的它远远的,”王韫秀也是属于没有生活压力的那号人,所以这类新鲜事物特别容易勾起她的兴趣。 将手里的桃子吃完之后,她便洗了把手告辞离开。 韦妮儿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刚才卢氏也说了,禁军都出动了,五坊也出人了,国家队亲自下场,应该是十拿九稳的。 既然王韫秀执意要去看热闹,便由她去吧,毕竟韦妮儿自己都想去,要不是怀着孩子,她就和王韫秀一块去了。 回到家里的王韫秀,赶忙叫上他哥,开始收拾行装。 王震是个躺平的,除了工作,其它都爱干,根本用不着妹妹撺掇,他便已经将家里的猎犬都牵出来了。 因为圣人喜欢猎犬,所以贵族们家家都在培育优秀的猎犬,这玩意当作礼物送给圣人,比送财物的效果更明显。 卢氏猜的不错,李琦本来是要来隋王宅打招呼的,结果半道上碰上了他哥,说明情况之后,便带着人走了。 李琩对自己弟弟的狩猎水平还是有信心的,而且他们这样的身份,也不会立于危墙之下,危险的事情别人干,功劳算我的。 一支四百人的队伍,就这么浩浩荡荡离开了长安,长安令苏震抛下手里的事务,也跟着去了。 没办法,圣人的事情最大嘛。 咸阳县地处长安西北,七十里地,半日可至。 李琦这支队伍的装备是非常齐全的,专业人士也都配足了,如果说七百斤的大独公没有天敌,那么这支队伍就是它的天敌。 三百条猎犬,分为十队,这是要不惜代价打算车轮战的。 李琦一身戎装,带着先头部队在下晌的时候,便已经抵达了咸阳驿,早已收到消息的县令王牧,已经在此等候了,他会派出当地的向导和猎户,负责为李琦引路。 夜里是不能狩猎的,到时候谁是猎物还说不准呢。 所以李琦当晚会住在这里,从那些搜山队的口中了解详情。 当他大概了解一番后,心里已经盘算着,自己的猎豹能不上就不上,九寸(30厘米)长的獠牙,我的猎豹也扛不住啊。 猎犬常有而猎豹不常有,这要是折在咸阳,想买都买不到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 脑瓜子嗡嗡的 这头大独公似乎已经习惯了村庄的生活,在地里拱土吃饱了,便跑去农户院子里的牲畜棚子睡觉。 它的出现,导致周边村庄的百姓门都不敢出。 大唐不同于后世,可以疏散群众,这里的官府可不管疏散,而且百姓也不肯离开,因为要守着自己的田。 大独公是非常具有攻击性的野兽,村民不是不怕死,而是不愿离开自己的田。 被这头野猪杀死了的七个人当中,有四个就是保卫自己的田地跟大独公硬杠,导致陨落,剩下仨才是搜山队的。 因为搜山队的人谨慎小心,不敢上,他们会先放猎犬,猎犬干不过,他们甩屁股就跑,这三个是跑的不及时,被野猪追上给拱死的。 不过这三个人的牺牲,换来了一个非常有价值的信息,那就是短矛刺不动这头野猪。 野猪毛含有丰富的蛋白质,使得其极具韧性,而野猪又喜欢在各种树干上摩擦身体,挂上松脂之类的树脂之后,更显坚硬,还有厚重的皮下脂肪,所以这玩意确实是皮糙肉厚,防御属性点的特别高。 这头大独公因为吃了人,吃了肉,皮毛又黑又油又亮,看上去都跟铠甲差不多了。 翌日清晨,天刚放亮,李琦便带着大队人马出动了。 长安来的四百人,三百狗,加上咸阳本地的三百人,五十狗,浩浩荡荡的奔赴县城北面二十二里的一处村庄。 这座村庄内住的人,都是守陵人,大唐的守陵人是有永业田的,你们世世代代帮我们家看着陵墓,那么我们家保你们世世代代有田种。 这片地方叫做梁山,这里的陵墓叫做乾陵,是李治和武则天的合葬墓,守陵村共有户七十五,口三百七十二。 当然,这头大独公不会对乾陵造成破坏,因为乾陵有城墙,而且是内外两重,外城墙每一面都接近了三里地。 李琦收到的消息,是大独公在村子里,但是抵达之后,发现村民们已经有零零散散的出门活动,上前询问才知道,人家走了,往西北走了。 “你为什么不派人盯着?我们这么多人过来,眼下连位置都搞不清楚,”李琦扑了个空,开始埋怨起县令王牧。 王牧这个级别在李琦面前跟孙子差不多,闻言赶忙解释道: “卑职派出去的搜山队,只敢白日寻找行踪,晚上没有照明,太过涉险了,吃的亏太多,搜山队不敢夜间活动。” 李琦又骂了几句之后,便叫来狗坊的孙斌,将搜寻的任务交给了对方。 那头大独公是在村子里活动过的,而且是昨天刚走,那么气味还没有彻底消散。 孙斌从狗坊带来的猎犬当中,选出十余条骚犬,在大独公曾经趴过窝的牲畜栏中嗅了嗅气味之后,骚犬明显变的狂躁起来,开始低着头不停在院子里嗅着。 骚犬,就是对野兽身上那股子骚味特别敏感的猎犬,主要用来追踪,哨犬是警戒,头狗在后世叫做重托,跟着头狗围剿猎物的叫拖狗。 随着骚犬变得躁动起来,李琦将队伍彻底打散,每一队跟着两只骚犬向外搜寻,鹰坊的猎鹰放出去三只,既是为了搜寻目标,也是确定其他队伍动向的向导。 一时间,漫山遍野的马蹄声和犬吠声,以及人的吆喝声,响彻山野。 这么大的动静,李琦是不担心将大独公惊走的,他猎杀过不少次野猪,非常有经验,心知人家大独公压根就不知道害怕是什么,你现在就是站在人家面前,人家保管都不带看你一眼的。 三百条猎犬当中,有三队主力,全都在孙斌手里,孙斌和他那十几个把兄弟,负责带队主攻,所以当发现目标之后,谁也不能动,必须要等到孙斌带队抵达。 轰轰烈烈的搜山工作,就这么展开了。 李琦准备了不少火油,打算一口气弄死对方,压根没想过晚上停止搜寻围捕,这么大的阵仗,弄不死一头大独公,那才叫丢人。 搜山没有那么容易,短则三五天,长则十天半月都有可能。 毕竟山那么大,目标那么小。 而当天傍晚,王韫秀跟她哥哥王震,也抵达了守陵村,县尉赵楚明负责陪同。 “眼下的村子里,驻扎了不少县衙的人,搜山队也有人留守,安全应该没有问题,” 一座民宅内,赵楚明点上灯烛,道: “盛王他们往西北去了,已经深入山中,据回来的捕吏说,盛王所在的位置,距离村子已经有十多里了,至今没有发现那头凶兽。” 王震点了点头:“我们明天继续赶路,追上盛王他们,今夜便在此休息,不过不能大意,大独公喜欢去它曾经去过的地方,村子里还是要多加警戒的。” “明白,我已经加派人手了,”赵楚明道。 他是个县尉,既是名门大族天水赵出身,又是走的科举正途,但是在没有职事官的王震面前,却显得非常卑微。 一来,王震有勋位,正五品的上骑都尉,再者,亲爹是一级行政大区的一把手,你要是有这样的爹,去了哪个县,都得供着你。 王震其实还是放心的,因为就在傍晚进村的时候,他看到村子周边的所有进出要道,都被石头给堵上了,只有一个缺口,是村民用木栏挡起来的,可以供人马出入,他们就是从这里进来的。 也就是说,那头大独公进不了村庄。 “但愿他们还没有找到那头凶兽的踪迹,等咱们到了,再寻到不迟,”王韫秀今晚会跟她哥住一个屋子,除了他们兄妹俩还有四个奴婢守夜。 村庄就这种条件,兄妹俩也不是矫情人,不会嫌弃环境。 “阵仗太大了,恐怕已经猎杀了,圣人的狗坊都出动了,定然是出师必捷,”王震躺在床上,盖上自己带来的毯子,仰面吃了一口从房梁上落下来的梁灰,呸了几口之后,道: “这屋子也住人啊,怎么这么多灰尘呢?” 接着,他又察觉到一捧灰尘落在了脸上。 王震猛地一惊,坐直身体道: “不对劲!” 王韫秀刚脱掉外衣,此刻便已经赶忙在穿衣了,因为她听到了院子里猎犬的狂吠声。 “出去看看,”王韫秀吩咐奴婢道。 哗啦啦门一打开,外面的聒噪声顿时传了进来。 家仆们已经都守在院子里了,聆听着外面的喧闹声,手中牵着的猎犬,凶戾的狂吠着。 “大独公闯进来了,各院都快快进屋,不要开门!”当当当的锣音敲响,村子里越发喧闹起来。 已经有人举着火把跳上屋顶,拿石头去砸黑夜中狭窄巷子里的那道黑影,呼哧呼哧的巨大喘息声,吓得王韫秀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她们兄妹只带了三十多人,不过人人都有家伙。 眼下院子里七名家仆,四人手持长矛短矛护卫警戒,剩下三人攀上屋顶手持劲弩,观察着四周围。 “咱们的人太分散了,”王震起身朝院子外喊道: “让他们各自警戒,不要过来。” 他是出于好心,这次带来的都是他的心腹,眼下慌乱已生,如果住在其他民宅的属下往这里赶,恐怕会很危险,也没有作用,只要守好大门,应该不会有意外。 村子里那么多人,大独公的行踪必然在掌握之中,只要冲着自己这边来了,会有人拦阻的。 王韫秀这次出门,穿着一身武士戎装,此刻也已经紧张的横刀在手,来到院子里,望着那些不停狂吠的猎犬,总觉得有些不妙。 声音太大了。 “丁一户小心了,往丁一户去了,王郎快回屋子里去,只要待在屋子里就没事,” 王韫听出了是县尉的声音,也知道自己今晚住的宅子,是丁一。 也就是这个时候, 呼噜噜的巨大声音从一旁的巷子传来,所有猎犬的头全都冲着那个方向狂叫着,然后狗头随着呼哧声转向了大门方向。 咚的一声巨响,院门哐当一震,门栓甚至发出了开裂的声音。 “全都撤进来,不要管猎犬,”王震第一时间下令。 家仆们纷纷松开狗绳,撤回了屋内,将顶门棍支起来,然后一个个的紧紧贴在木门上,防止大独公冲进来。 王震只能放弃自己的猎犬,没办法,他猜到最近这只大独公,与搜山队的猎犬有过不少次厮杀,所以对猎犬特别仇视,他们这边犬吠声太大,人家自然找上门来了。 只听外面咔嚓一声,院门已经被顶烂了,听脚步声,王震也能猜到是个超级大家伙,周围响起来的驱赶锣音震耳欲聋,可见都过来帮忙驱逐了。 院子里,在那头大独公进来的第一时间,王震的头狗便已经上去了,其它猎犬也是飞扑过去,完全没有畏惧,张开了大口凶猛的撕咬上去。 “咬死它,咬死它,”王韫秀在心里给自己的猎犬加油鼓劲。 但很可惜,不过是刹那之间,院子里便响起来头狗的哀嚎声,熟悉爱犬的王震知道,他的头狗不行了,这是将死才会发出的嚎叫。 头狗一旦完蛋,剩下的猎犬是扛不住的,主要是没有领头的,战斗力直接能降一半。 但是它们没有后退,而是继续在院中与猎物厮杀。 嗖嗖嗖的弩箭声已经射向院内,王震明白,他的猎犬肯定完蛋了,不然外面不敢在这个时候放箭。 敢放箭,那就说明猎犬死伤惨重,必须干预了。 咚的一声,巨大的力道让顶门的家仆不约而同的身体向后一退,而他们也在第一时间继续抵住门板。 “大郎,十二娘,若是畜生破门进来,我们拦着,你们伺机跑出去,”一名家仆喊话道。 王韫秀已经浑身颤抖了,反观王震却是比较镇定,咬牙点了点头。 他们所处的屋顶,此刻也有脚步声传来,从声音上王震都能判断出,屋顶上的人正在用长矛扎下面的凶兽。 弩箭依然不停,而院子里也有人进来,在引诱那头大独公离开这里。 王忠嗣唯一的儿子死在这里,县尉可担当不起。 赵楚明此刻就在隔壁屋顶,指挥着村内的人驱赶凶兽。 就这样僵持了不足十分钟,那头大独公朝着院门方向冲撞过去,被几名猎户成功的吸引走了。 留下院子里满地哀嚎的猎犬。 村子里已经有人快马朝西北方向赶去,给李琦的大队人马报信 其实已经不用报信了,子夜时分,李琦已经带着人,缩小包围圈,逐步以守陵村为中心,将村子团团包围。 骚狗又不是废物,自然发现了大独公的踪迹,李琦其实在这天入夜的时候,就已经锁定这头凶兽了,可惜入夜之后,大家的视线受到影响,被对方伺机逃出了围捕圈,一路跑进了村庄。 它是被李琦给赶到这里的,并不是自己回来的。 大独公喜欢走熟悉的路,它既然来过这里,便会再往这里来。 “孙斌呢?怎么还没到?”已经抵达村外的李琦,询问其他人道。 县令王牧赶忙接话:“孙坊使的队伍距离这里比较远,来的要慢一点,我们只要防止这头畜生逃脱,等到孙坊使抵达,可竟全功。” 他也看出来,李琦的那六只豹不堪大用,看着挺狠,是绣花枕头,远不如猎狗数量多,战斗力强。 这时候,村子里的县尉赵楚明也找机会跑出来了,找准李琦所在的方向,着急忙慌的过来汇报道: “禀盛王,是两个时辰前发现的,射了无数箭,皆是无获,它的皮毛又滑又硬,弩箭无效啊,眼下正在村子里横冲直撞,大家都躲到屋顶上了,大将军的一队儿女在里面,需先搭救出来。” 李琦顿时皱眉道:“哪个大将军?” “朔方王节帅啊,”说着,赵楚明要过一枚火把,指了一下方向。 李琦恍惚能看到那处的屋顶上站了不少人,怒骂道: “真是添乱,他们来干什么?” 嘴上虽然骂街,但李琦很清楚,不能让这对兄妹出事,否则就算猎杀了大独公,他这次的行动也有了瑕疵。 “喊话给他们,待在屋顶上别动,”李琦吩咐一声之后,不打算再等孙斌了,决定先让已经到场的猎犬试试水。 定好了是孙斌为主攻,不单单是因为孙斌手里的狗最凶狠,还因为孙斌手里的狗,是圣人的狗,由圣人的猎犬猎杀猎物,圣人会比较高兴。 但眼下李琦有点着急了,因为他担心这头凶兽再度逃脱,晚上视野不好,举着火把也远不如白日看的长远。 他手里也有两支猎犬队伍,七十多只狗。 “老七,带人进去,房顶上都上人,拿上马槊,我就不信它是钢筋铁骨,马槊都刺不穿?”李琦开始吩咐自己的家仆做准备。 一时间,二十人组成的排矟手开始在前开路,身后是老七等十余人牵引着的猎犬。 从村庄各个方向,不断有禁军手持火把爬上就近的屋顶,手里有劲弩和马槊,防止大独公突围。 幸好这里的守陵村,房屋的质量以当下的普遍水平来说,还算过硬,因为是宗正寺修的,上面是铺了瓦的,修陵剩下的瓦,这要是寻常村庄,屋顶上根本承载不了这么多人,早就塌了。 房顶之间无法跨越,但是马槊可以传递过去,四五米长的凶器不停在各个屋顶上传递着,确保每个方位都有马槊可以刺击。 咚咚咚的沉重脚步在村庄里来回奔走着,速度极快。 老七听到这样的声音,心知大独公已经暴走了,其实这个时候并不是最佳的出击机会,而且村庄里也不利于猎犬围剿,但是没办法,不能放出去啊,放出去又要耽误时间搜寻了。 “来了来了,防卫!” 前方的排矟手果断让开空间,只听后面的老七等人嘴里发出一声特殊的哨音,第一队三十四只猎狗闪电般冲出,朝着远处的黑影扑了上去。 老七等人胆子大,手里拿着短矛火把便跟了上去,只见头狗已经下嘴,九只拖狗也在疯狂的撕咬,其余该护卫护卫,该拦截拦截。 经验驱使下,老七忘记了短矛是不管用的,带着三个人手持短矛冲了上去,他自己一脚踏上野猪的背部,手中的短矛狠狠扎了下去。 滑开 再扎! 还是滑开 因为已经是近距离接触,老七终于看清楚了,猎犬咬住的根本就只是毛发,连皮子都没有咬到。 也就说,这头大独公的毛发太厚了,猎犬的犬牙竟然无法咬定皮肉。 “火把!” 老七喊了一声,立即便有人将火把扔了过来,他拿在手中之后,低头看向野猪的背部。 这哪是挂甲,简直就是八重甲了。 只见这头大独公的毛发,根根似铁,一层又一层,火光下散发着油亮的光,他第一时间拿匕首去攮,想着放血,结果匕首压根都攮不进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半分钟不到的时间内,随着大独公巨大的头颅一个上挑,老七直接被挑飞了出去,而与此同时,头狗的肠子已经哗啦啦流出来了。 “撤出去!” 老七从地上爬起来之后,二话不说就往外跑,没走几步只觉两眼一黑,栽倒在了地上。 当老七的尸体被人抬回来之后,李琦瞠目结舌,因为老七身上是戴了软甲的,而他胸前的软甲已经被刺穿了一个窟窿,整个人的胸口,被划出一道三寸长的巨大口子。 这时候,李嗣业也带人赶到了,见到这场面也是愣在原地。 “盛王,头狗和拖狗全完了,”家仆跑了回来,带回来全军覆没的消息。 李嗣业嘴角一抽,道: “不行了,不能靠狗了,结阵吧,让戴了全甲的上。” “全甲也架不住这样的冲击啊,”县令王牧赶忙道: “畜生的力道极大,可轻易撞塌一面土墙,人扛不住的,若被冲撞,五脏六腑惧碎。” 李琦犹豫片刻,下令道: “挖壕沟,立即开挖,围着村子零零散散挖一些,内置火油,到时候想办法将它驱赶进去,烧死它。” 欸~~~还是你有经验啊,李嗣业立即便下去安排。 事实上,这个级别的大独公,只有人让猪的份,没有猪让人的份,除了陷阱,正面强攻损伤太大了。 咸阳那边吃了无数亏,最后才选择半躺平,打算等对方落入布置好的陷阱再说。 但是李琦他们刚来,势头正猛,没有太当回事,以至于第一回合便吃了大亏。 好在李琦狩猎经验丰富,也不愿意禁军涉险,所以打算挖一些深沟,驱赶对方掉进去沾染上火油,放火烧死。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村庄外围遍地人马,那头大独公似乎也意识到了外面的危险,不敢出来了,只是在村庄内来回的奔走,身上不知被马槊刺了多少下,鲜血淋漓却一点不影响它的活动,可见都是轻伤。 也许了累了,它趴在一处角落里休息,而这个位置,刚好就是王震所处的屋顶下面。 王震接过一支马槊,小心翼翼的带着两个属下来到屋顶的边缘,双手握着槊杆,寻找着大独公的软肋。 这种级别的野猪,软肋在腹部,也就是肚皮下面,除此之外就是眼睛。 王震肯定是看不到人家肚皮的,但是他能根据那硕大的头颅,大致判断出眼睛的位置。 深吸一口气,抱着蒙一蒙的想法,王震将手中的马槊狠狠扎了下去。 一声巨大的嘶吼响起,凄厉而残暴。 王震竟然真的扎中了,心中庆幸之时,只见那头凶兽在完全没有助跑空间的情况下,开始拼命的撞击墙壁,下面的震荡传至王震脚下,王震一颗心瞬间提起来了。 咚咚咚 屋顶的瓦片在强烈的撞击力道下,纷纷滑落,人在屋顶都已将站不稳了,只能趴下寻找可以抓握的地方。 咚咚咚 下方的撞击完全没有停止的迹象,王震醒悟到,自己多此一举了,完全将自己置身于陷阱当中,太过冒失。 咚随着一声巨大的撞击,屋顶上传来了一声尖叫。 王韫秀和四个婢女所处的位置,屋顶坍塌,五人全都掉了下去。 王震彻底懵了,脑瓜子嗡嗡的 民宅的屋顶,可不是后世的藤条和预制板,而是顶梁为骨架,上面铺设以竹条为框架的茅草干草芦苇等物,一层层捆绑起来铺设而成。 杜甫有诗: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 风大了都能将屋顶卷走,其建造初衷,就没有想过能上人,而王韫秀四个又是集中在一起没有分散,重量过于集中,所以给摔下去了。 这也不怪王韫秀,她真的不懂,毕竟她也是第一次上房顶。 第二百九十九章 死人不会说话 屋顶到地面,其实不高,唐朝的房子高度也就那样,虽说摔下来死人不太容易,但半天缓不过来气是肯定的。 王韫秀运气好,摔下去之后,身子下面有一个奴婢垫着,那个奴婢运气就不好了,落下来后,恰好被王韫秀的大屁股砸在了腹部,当场毙命。 屋内的一面土墙,已经被拱出了一个缺口,王韫秀能清楚的看到那只巨大的猪头,白森森的两支獠牙上,满是鲜血。 而王韫秀看到了这只眼睛,那只眼睛也看到了她。 根本来不及害怕,出于本能,王韫秀第一时间从地上爬起来就往院门方向跑去,而这个时候,那头凶兽也彻底撞烂土墙,冲进来之后没有第一时间去追王韫秀,而是扑向那三名女婢。 其中一个跑得快,紧跟着王韫秀跑出了屋门,剩下两个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一个脑袋上被獠牙刺穿,一个是下身处,被猪头给拱烂了。 五脏六腑稀里哗啦散了一地。 屋顶上的王震看到这里,整个人浑身颤抖,在屋顶上大声喊叫着,让四面八方的人帮助自己的妹妹突围出去。 “下去,你们都下去!”王震自己不敢下,命令自己的家仆跳下去,与那凶兽殊死搏斗。 他也心疼自己这些心腹,但是这些人加起来,也没有妹妹重要。 家仆们不敢违背主人的命令,虽说一个个已经被吓破了胆,但还是跳了下去。 几条人命换来了短暂的宝贵时间,王韫秀已经冲入村庄的窄巷,屋顶上的人不停喊叫着,为她指明出村的方向,王韫秀跌跌撞撞,异常狼狈的正在往村庄外逃跑。 村庄里的情形,也传到了李琦这里,得知王韫秀的情况之后,他立即组织人手进去接应。 长枪队加上排矟手,六十人的队伍快速抵达村口,在一名校尉的率领下,进入村庄。 王韫秀身份特殊,如果能将她救下来,等于王忠嗣会欠你一份人情,而王忠嗣的人情特别值钱。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丰厚的回报,会让很多人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去求这一场富贵。 屋顶上,不断有人跳下来,拦在了大独公与逃跑的王韫秀之间,为她争取一线生机。 王韫秀的身后,越来越多的人因她而丧命,听着背后传来的凄厉惨叫,她脑子里是空白的,求生的本能驱使她用尽所有的力气,拼了命的往外跑。 六十人组成的禁军已经进入村庄,正在快速的朝着王韫秀所在的方向逼近。 当他们看到王韫秀狼狈的身影时,手中的弩箭毫不犹豫的迅速发射,就这么擦着王韫秀的耳边射向她身后的那道巨大黑影。 “贵人速去!” 闪开通道,让王韫秀离开之后,在校尉的指挥下,最前方四名排矟手举着大盾顶了上去,身后六名长枪手也纷纷向前刺击。 另外有十人殿后,负责将王韫秀护送出去。 哗啦啦 人在这样的时候,真的是太渺小了,刹那间,六个人被撞倒在地,弩箭、长枪、短矛不停的刺击在大独公身上,鲜血淋漓,却没有对这头凶兽造成实质性的杀伤,反而使得对方更为凶残暴戾。 狭窄的巷子,一个又一个的禁军倒下,到了最后,六十人的队伍只有一半从村子里撤了出来。 王韫秀在禁军的护送下,正在朝着李琦所在的方向奔来。 而这个时候,李琦也终于看清楚了那头超级大野猪。 背上插满了羽箭、短矛,所过之处,鲜血洒落,猩红的独眼,森寒的獠牙,巨大的雄壮身躯,个头比一头牛还大。 “畜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李琦神情振奋,猛地一勒马缰绳,从属下手中接过马槊: “随我上前接应,放狗!” 咸阳令王牧还还没有来得及开口拦阻,李琦便已经带着三十骑奔向前方,所有的猎犬也被同时放出,所有人也开始朝着那个方向聚拢过去。 “吃我一槊!” 待到近处,李琦狠狠一击,刺在大独公的后臀上,他的马术是非常牛逼的,他手下的那帮骑士也是一样,利用战马的机动,游走在大独公周围,觑准机会便刺出长槊。 场地内烟尘四起,猎犬们全都扑了过来,张开大口咬向猎物,不断的有猎犬被挑上了半空,场面异常血腥惨烈。 是的,李琦的判断没错,这头野猪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就差最后的致命一击,它的体力也即将抵达极限。 这种时候,野猪的求生本能,会更加激发它的凶性,促使它造成更大的杀伤。 而它又是非常记仇的,那只独眼死死的盯着李琦所在的方向,虽然它一直在横冲直撞,但目标其实只有李琦。 但是李琦不知道。 也就是这个时候,大独公甩飞几只猎犬,往前冲了几步之后,突然转头朝着李琦所在的方向冲了过来。 李琦本能的调转马头就要逃跑,但是战马加速是需要时间的,就是这一刹那的机会,大独公狠狠咬在了战马的后腿上,巨大的咬合力直接将战马拖倒在地。 而李琦穿着马靴,在战马失去平衡的一瞬间,丢靴保命,从马背上翻滚了下来。 所有骑士蜂拥而上,阻挡那头凶兽伤害到盛王。 与此同时,孙斌到了。 狗坊的主力猎犬瞬间出动,在李琦最危险的时刻抵达,三只头狗狠狠的咬在猪鼻,下颚、左腿,二十余只拖狗狠狠撕扯着大独公身体的各个部位。 这时候的李琦,距离这头凶兽不过三米距离,他看到了对方的腹部。 这是致命所在。 他第一时间捡起地上的马槊,抬起槊杆,脚步不停游走,觑准机会用尽所有力气,狠狠刺了出去。 一声凄厉的哀嚎,那头大独公的动作明显缓慢了下来,大约五分钟左右,它横躺在地上,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李琦狂笑一声,走上前去查看情况,突然间,大独公猛地暴起冲了过来,李琦反应也快,一个侧身抓住对方的鬃毛,骑在猪背上,但同一时间,他也觉得脸上一凉。 大独公没跑几步,终于因为失血过多,还是趴下了,濒死一击没有奏效,它瞪着那只独眼翻倒在地,鲜血瞬间染红了身下的土地。 “盛王!”一名侍卫翻下马背,惊骇的看向李琦。 李琦嘴角抽动,感受着面庞上逐渐明显的剧痛,下意识的抬手捂向自己的脸庞,只觉鲜血涔涔。 这下子,所有人的心情都异常沉重。 王韫秀若是死了,固然事大,但是盛王破相,事情更大。 李琦方才翻上野猪后背的同时,被其背上插满的弩箭划到了面部,从额头开始到眉间分叉,左右脸颊各被划出了一道裂口,在他的脸上形成了一个人字。 “叔叔!”赶来的王韫秀惊叫一声,跪倒在地,失声痛哭。 皇子破相,不单单是颜面受损,也预示着李琦丧失了继承权,李琮就是吃了这个亏。 李琦倒不在意什么继承权,但谁又能忍受自己的脸上有这样的伤疤呢。 这时候再埋怨王韫秀他们,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李琦在侍卫的护送下进入村庄处理伤口,王韫秀兄妹俩紧紧跟随着。 猎犬已经被孙斌拉开,他又亲自拿匕首过去,在大独公的腹部划出一道口子用来放血。 随后便吩咐狗坊的人,找来一辆推车,将这头凶兽扔上去,准备连夜送入长安。 “盛王竟如此英武,我竟从未听说,” 李嗣业见证了整个过程,他有心过来帮忙,但是插不进手来,因为李琦的骑兵围的太紧,他进不去,只能是在外围协助。 如今见到这位名气不显的盛王,在这样凶险的关头竟然如此英武果断,军方出身的他,不免涌起敬佩之心。 “我们要跟着倒霉了,”王牧悲凉道: “还不知圣人会有多大的怒火,我们这些人能不能接得住?这事怎么就成了这样了?若是等到壕沟挖好,哪会有这般伤亡?” 谁也不愿意猎杀一头野猪,死这么多人,李琦也不乐意。 但是当时已经没办法了,保命,要先保重要人物的命,王韫秀的命太贵重,只能临时决策。 如果当时被追的是李琦,也会有人不断的拼死去保他。 “内侍省已经有中官连夜返回长安禀报了,”与孙斌一同回来的长安令苏震,走过来叹息道: “好事变坏事,你们应该拦着点盛王的,怎么也得等我到了再说啊。” 李嗣业小声道: “不是盛王的问题,你来的晚不清楚,是王大将军那对子女惹出来的麻烦,本来不会变成这样的。” 孙斌就是一个九品的训狗师,但人家给圣人训狗,所以出门在外的时候,也算是个人物了,闻言皱眉道: “死伤太多了,报上去圣人面上无光,你们最好有个心理准备,懂我的意思吧?” 李嗣业不懂,但是他身旁的王牧忙不迭的点头道: “我懂我懂,县衙这边,我可以压着,但是禁军那边” 说罢,几人同时看向李嗣业。 李嗣业这下算是明白了,死了这么多人,不能如实上报? “我带着的可是龙武军,瞒不了圣人的,”李嗣业疑惑道。 苏震解释道:“没有让你瞒圣人,是瞒着除了圣人之外的所有人。” “噢~~~”李嗣业点了点头: “那我明白了。” 也就是说,究竟死了多少,圣人知道,但其它人不能知道,实际伤亡和对外公开的伤亡,不一样 李隆基得到消息,是在翌日清晨。 他本来正在吃早饭,结果发现吴怀实脸色难看的进入大殿,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正在伺候圣人进食的高力士见状,内心叹息一声,心知绝对有大事发生,不然吴怀实一向稳重,不会是今天这样的表现。 “究竟怎么了?说!”高力士催促一声。 吴怀实额头点在地上,道: “畜生伏诛,死伤惨重,盛王殿下伤在了面部。” “啊?”贵妃猛的一惊,手里的筷子几乎拿不稳,赶忙起身朝李隆基跪下,道: “都是臣妾的错,臣妾不该同意请盛王出马的,请圣人治罪。” 不管怎么说,她是个女人,皇帝再宠她,也跟她没有血缘关系,男人嘛,一向是将儿子放在第一位的,虽然李隆基不是这样的,但表面上,必须装成这样。 只见他面无表情的坐着,沉吟片刻后,继续询问吴怀实具体过程。 狩猎的时候受伤,其实是在所难免的,但伤的部位,非常有说法,伤在面部,在大唐等于是残疾,因为面部上有人体最重要的五官,而且面部神经比较丰富,会影响人的正常活动。 不管李隆基愿不愿意承认李琩和李琦是嫡子,但是在他心里,这两个儿子的血缘确实是要高过其他儿子。 本来是一桩好事,猎杀大独公为贵妃寿辰献礼,这下好了,李琦这么一受伤,全搅黄了。 自己还能不能继续操办太子的生辰,是要顾忌很多人的心情的。 办吧,别人说你只想着女人,不管儿子,不办吧,都准备好了。 “不愧是朕的儿子,没有退缩,英武果毅,”李隆基淡淡道: “都说朕对自己的儿子过于爱护,养尊处优之下难免失了锐气,如今看来,事实并非如此嘛。” 高力士赶忙点头道: “七百斤的凶兽,比之大虫不逞多让,盛王之武力,完全继承了圣人,只是手下那帮下臣卑官没有看护好,以至于伤了盛王,老奴以为,必须严惩。” 皇家成员受到伤害,属于是下面保护不利,哪怕你是冤枉的,都绝对跑不了,因为皇帝要让所有人知道,皇家的人,是你们应该拼了命去保护的。 正如天下人,应该拼了命去保护朕。 这是规矩,也是制度,贵族阶层的金科玉律,这就是为什么王震的属下不敢违背王震的命令,因为这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服从基因。 一干参与人等,包括刚刚进入右龙武的李嗣业,全数贬官。 但是罪魁祸首王震兄妹,却啥事没有,苏震做为女婿,肯定更没事了。 所以,公平是不存在的,人生唯一的公平,就是大家只有一条命,没有复活机会。 “让十八郎代朕前去探望,告诉他,等二十一郎养好了伤,再回京不迟,”李隆基吩咐道。 但是高力士很清楚,李琦受伤,绝对不能影响到贵妃生辰。 如今距离日子还有八天,也就是说,李琦无论如何要在生辰之前抵达长安,为贵妃贺礼。 这种事情,圣人不会明说,但高力士知道,他必须为圣人办妥。 如果连这个都看不出来,他也坐不稳中官一把手的那把椅子。 所以这一次,他亲自去找李琩。 偃月堂。 国事在帝事面前,是要让路的,眼下圣人就有一件大事,为贵妃办寿辰。 所以李林甫今天在议的,就是如何操办这次的贺礼。 他有例子可以借鉴,那就是武惠妃从前的生日,但问题来了,贵妃的寿辰应该超过惠妃的规格,还是在惠妃之下呢? 这是今天大家都比较为难的一个话题。 因为李琩在,大家不便明说,但很多人心里清楚,只能办的更大,不能办的小了,因为死人比不上活人重要。 “高将军来了,”下人通禀道。 李林甫一愣,环顾众人一眼后,带头起身,其他人也纷纷站起来看向门外。 这里聚集了皇朝级别最高的官员,但是高力士的到来,大家还是表现的非常隆重,仿佛是在迎接太子。 “诸君都在了,来的唐突,叨扰叨扰,”高力士微笑着朝着众官员拱手道。 李适之笑道:“高将军来此定有要事,可是圣人有什么吩咐?” 高力士是顶级的权谋家,什么话都能给你接着,而且还能达到他的目的。 闻言,高力士笑呵呵道: “如今圣人最关心的,便是咸阳的那件事了,诸君听闻否?” “听说了听说了,”众人笑道。 裴耀卿热情的上去,请高力士坐下,笑道: “七百斤的大独公,闻所未闻,如此祸害,不可留之。” “好一个闻所未闻,裴公此四字可谓点睛,”高力士笑道: “此物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凶兽了,是灾兽,是不详之妖物,从此妖作恶于皇陵附近,便可知其胆大包天,去年的时候不是传言说皇陵的风水出了问题吗?如今看来,问题在这啊。” 李适之一听这话,好家伙,我终于沉冤昭雪了,于是他道: “他们早该想到的,听说此妖去年便已祸乱民间,当时还不成气候,咸阳那些人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此妖修成气候呢?” “圣人已经下旨,罢免了咸阳令,”高力士看向李林甫笑道: “咸阳不比它处,为我李唐国祚根本,右相还是有寻一个靠得住的人啊。” 李林甫听到这里,心知高力士今天来绝对没有那么简单,一头野猪罢免一个县令,说不过去啊,那么王牧必然是办了错事,又或者代人受过。 “圣人处理的好啊,”李林甫点头道: “请圣人放心,接任咸阳之官员,我必然亲自审度。” 高力士微笑点头,随后道:“我也是刚收到的消息,那头大独公已经伏诛,想必各位还不知道吧?” “何时的事情?我等确实不知,”严挺之道。 其他人也纷纷摇头,表示还不知道。 这里议的是国事,一头野猪再重要,最多也就三言两语带过去,不像基哥专门派内侍一日三报,所以知道的早。 “还是盛王得力啊,如此妖物,若非盛王,他人恐无法降服,”李适之看向李琩笑道,颇有些恭贺之意。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一头野猪,到了高力士口中成了妖物,那么大家必然会顺着高力士的称呼来。 野猪、妖物,差距在哪里呢?差距在危害大小,野猪只能伤人,妖物能坏了皇陵风水。 高力士已经暗示的清清楚楚了。 将这头野猪的地位捧高,就等于捧高了盛王,之所以夸大其词,就是要降低盛王受伤所带来的影响。 猎杀野猪受伤?你真是个笨蛋,什么?是妖物,盛王牛逼啊。 其实很多人心里,已经琢磨出不对劲了。 高力士轻易不来这里,来了必有大事。 所以李琩一直没有吭声,静静的等待着下文。 这个时候,高力士也朝着李琩看了过来,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柔声道: “盛王骁勇无敌,亲手斩此妖物,真乃天将,但妖之一物,终也是天地造化所生,杀之必遭天道反噬,盛王受了点伤,也算是破了此劫数,乃皆大欢喜之局。” 堂内众人算是听明白了,感情你兜了这么大圈子,在这埋着雷呢? 这下好了,庆王李琮就是打猎受的伤,如今又来一个,只是不知道盛王伤的如何? “可还要紧?”李林甫顿时一脸惊慌道。 高力士道:“不要紧,就是伤的地方不太好,伤在了面部。” 这下好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李琩。 李琩已经坐不住了,起身道: “我要立即去一趟咸阳,诸位见谅。” 高力士赶忙起身道:“这也是圣人的意思,让吴怀实陪隋王一起去吧。” 李琩点了点头,就这么离开了偃月堂。 其他人此刻也都在心里乱加猜测,有人认为事实可能不是高力士描述的这么轻描淡写,有人则在猜想,盛王身为贵胄,怎么能在一场围猎中伤到自己呢?其他人在干什么? 至于李林甫,则是心中叫绝。 李琦其实是比较特殊的,因为他跟李琩一样,在很多人眼中都是圣人嫡子的身份,而且盛王妃出自武家。 虽然武家现在是支持李琩的,但不能够保证,李琩如果不能满足武家的利益,他们是否会转头支持李琦,挑拨兄弟矛盾。 如今这件事一出,李林甫彻底放心了,武家从今往后只能一门心思支持李琩,因为李琦已经没有了继承权。 这是好事啊,这是老天都在庇护李琩,为他铺平道路。 “咳咳贵妃寿辰的事情准备的如何了?”高力士咳嗽几声,将大家的思绪都拉了回来,同时暗示所有人,李琦的事情要大事化小,贵妃的事情要大操大办。 宗正寺卿李璆赶忙接话道: “我们今天正在商议呢,高将军来的及时,敢问贵妃的生辰,是否是按照六宫之主的礼仪操办?” 他这是替所有人都问了,刚才李琩在,不便太过明显。 高力士笑了笑:“不然呢?” 这下子,大家心里有数了,贵妃的规格要超过惠妃,因为活着的人,比死了人的更重要。 死人不会说话,不会提要求,不会报复你,但是活人会。 第三百章 这是贵人啊 李琦本就是个脾气不好的主,李琩兄妹四个,就老大跟老幺好说话,因为武惠妃对他们的影响比较小。 李琦和咸宜的性子,则是随了他们的妈,或者说,是被他们的妈给惯的。 换成从前,王震兄弟挨骂都是小事,说不定都要挨打,但是这一次李琦没有。 也许是成家之后,心智变得更加成熟稳重,对于挽回不了的事情,他也不愿意再追究了。 不是说他变的讲道理了,而是他更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也更会去思考琢磨。 他的这一变化,其实李琩也都看在心里,不得不说,武家的女人确实有一套,他那个弟妹确实给李琦带来了很大的变化。 守陵村,李琦暂时住在这里,至少要等到面部的伤痕稍微愈合一些才能赶路,否则受了风,不容易愈合,不利于伤势恢复。 “隋王与王妃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内侍胡阿庆收到了长安的消息,在屋内伺候着道: “宫里传话了,请阿郎务必养好了伤,再返京面圣,听说吴将军也会来。” 李琦点了点头,手里把玩着从大独公脑袋上卸下来的一颗獠牙,用匕首将上面一层一层的污渍小心翼翼的刮掉。 这是他的战利品,一颗自己留着,另一颗没有卸下来,与那头大独公一起被送去了长安。 大独公需要早早送过去,不然会腐烂,苏震和孙斌去了,王牧虽然被就地免职,但他还是留在守陵村负责照顾李琦。 免职嘛,小事情,谁这辈子还没个起落,接近李琦这种皇室勋贵的机会可不多,真要将人家伺候好了,官复原职倒不至于,但平迁它处,还是并不难的。 王牧像是一个下人一样在外面帮厨,烟熏火燎的,谁能看得出,人家竟是京兆县令呢? “大郎来了,怕不是阿郎要挨骂啊,”管家武嵩是老仆,所以保留了私底下对李琩的称呼,一脸担心道: “大郎的脾气比从前厉害了许多,阿郎这次太过冒失,必遭训斥。” 李琦笑道:“骂就骂吧,我这是运气不好,错不在我。” 一直伺候在这里的王韫秀听了,赶忙道: “等隋王到了,我会解释清楚的,是我阿兄冒失,并非叔叔的缺漏,过错都在我们,若非叔叔搭救,我这条命” 说着说着,她便又哽咽起来。 她也是受了伤的,脖子上,胳膊腿上都有伤,全身上下少说有二十多条划痕,但都是轻微伤,属于是逃跑的时候磕碰到的,将来好了也不会留疤。 她之所以留在这里,就是因为愧疚,她哥哥不在这里,也是因为愧疚,觉得没脸见李琦。 “万般皆是命,”李琦叹息道: “事已至此,你也不必自责,我常听说你这个丫头平日行事风风火火,此番也算是见识了,只是没想到,还有个更傻的哥哥,那种时候,他怎么敢去招惹那头凶兽?” 正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千金之子不坐垂堂,贵族子弟从小就被教育要千万保护好自己。 对付那头凶兽,别人可以去干,你身份金贵,是不能涉险的。 当然了,李琦也好意思说人家傻,他不也是冲的挺猛吗? 王韫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一个劲儿的哭,李琦越是这么说,她心里越难受,如果打她骂她,反倒会好过一点,若是打骂的太狠了,说不定她还会记仇呢。 人性就是这样嘛,所以与人打交道,任何时候都要讲究一个尺度。 大概晌午的时候,李琩带着盛王妃武氏赶来了。 武氏在路过咸阳驿的时候,已经从留守的禁军那里听说了事情的整个经过,所以她刚一进门,看到地上的王韫秀之后,直接上前一个巴掌就扇了过去。 她不认识王韫秀,但她能猜到是王韫秀,看衣服饰物就能猜个大概,就算猜错了也无所谓,反正打都打了。 “王大郎在哪?让他给我滚过来!” 武氏今天特别凶悍,如今她有孕在身,孩子还没有出生,结果亲爹就破了相,那么孩子便再也见不到亲生父亲的真容了。 哪个做妻子的,也不会容忍丈夫受到这样的损伤,伤胳膊伤腿无所谓,有衣服遮盖着,脸怎么遮啊? 今后出席公众场合,丈夫必然非常难堪。 因为庆王李琮就是伤了面部之后性情大变,本来人品还不错,结果现在阴险的一批,说话都是阴阳怪气。 李琩对此无动于衷,阴沉着脸盯着李琦,李琦心虚之下低下头,不敢看他哥的那双眼睛。 是的,李琩本来是要开骂的,但是王韫秀在场,就不行了。 为什么呢?他要骂李琦,是骂李琦太冒失,太莽撞,身为皇子冲在最前头,你不是傻子吗? 但是这样的话,不能让王韫秀听到,因为会让王韫秀认为,噢~~原来主要原因还是在盛王身上,我哥哥犯的错只是其次。 这样的话,王韫秀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觉得亏欠李琦了。 不行,你得亏欠。 所以李琩任由弟妹劈头盖脸的训斥王韫秀。 事实上,你真要说王氏兄妹错了,也有些牵强,人家其实也没什么错,但是呢,必须将错都推给他们俩。 别人都免官罢职了,你还不能挨点骂啊? 盛王妃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人家一进来就将矛头指向王氏兄妹,心思与李琩是完全一样的,事情无法挽回,已经发生,那么就要确保事后利益最大化。 贵族的想法跟普通人,真的不一样,他们因为脱离了劳动,所以脑力得到了进化。 吴怀实进来之后,先是上前询问了李琦的伤势,随后便一动不动的站着,也不搭话。 他的任务,是确保李琦在贵妃的寿辰之前,安安稳稳回到长安给人家贺寿,其它一概不管。 来的路上,他已经跟李琩都说清楚了,盛王受伤的事情将来提一嘴就行了,不要大肆渲染,去获取圣人的怜爱之心什么的。 没那个必要,你的事情太高调,贵妃的寿辰还办不办了? 武氏心知要给丈夫和李琩他们留出说话的空间,于是上去一把拉起王韫秀,让她带路去找王震,就这样,她将哭哭啼啼的王韫秀给拽走了。 “马上要做阿爷的人了,就是这么做事的?”李琩淡淡道。 李琦尴尬一笑,低头道:“冲动了,判断错了局面,当时那种感觉,啧啧怎么说呢?就是脑子一热,什么都没想,就冲上去了,事后回忆,当时确实冒失了。” “上头了,” 吴怀实笑了笑,在一旁坐下道: “世人皆理智,世上无英雄,谁都有这种时候,这便是年少时的锐气,没有了这份锐气,便如奴婢这般,空有其表,贵妃非常感激盛王的贺礼,令我向盛王传达谢意,希望盛王早日恢复,回京参加贵妃的生辰。” 吴怀实很少这样自嘲,这次是因为在来时的路上,亲眼见到了那头大独公,而且多方证实,确实是盛王亲自斩杀,不是鼓吹,有内侍在现场,这种谎言没人敢说。 而他自认为,他绝对不敢面对这头凶兽,以前或许敢,但现在绝对不敢了。 男人没了小弟弟,那股子阳刚锐气确实就不行了,雄性野猪被割了,它的鬃毛都会停止生长。 还有一点就是,他发现李琦完全没有颜面受损而后悔伤悲,人家似乎比所有人想象中都要想得开。 豁达啊,以前真是小觑他了。 李琦瞥了他哥一眼,随后点头道: “应该的,吴将军放心,再休息几日便可返京。” 他脸上的伤,不算重也不算轻,之所以留疤的可能性比较大,是因为在面部,换做其它地方,也许就不会,但是面部神经比较脆弱,想要恢复从前,不太容易。 “好了,奴婢便不打扰了,该说的,隋王来说好了,”吴怀实起身道。 他打算在村子里转转,看看那晚激烈场面留下来的痕迹,随后找个地方住下,等待李琦伤势恢复。 当屋子里只有李琩兄弟俩之后,李琦低声道: “父皇应该没有多伤心吧?” 李琩道:“你自己能猜到,又何必问我呢?怎么?想从我这里听到父皇很伤心吗?” 李琦叹息一声,自嘲笑道: “自打母妃过世,我就知道,咱们几个在父皇那里,已经没有多少宠爱了,咸宜拎不清,认为父皇绝对没有变,但是我却能感觉到,父皇与我们越来越疏远,我也就是乱想罢了,其实早就看明白了。” 李琩沉默无声,他能感受到,李琦是一个曾经获得过父爱的儿子,在失去父爱之后,一时间无法接受,幻想着父亲能够回心转意,重新给予亲情。 可这是皇家,皇家的父子实际上是对手关系,越成年越是如此。 父子关系本就是亲情关系当中最为复杂的一种,正常人家都稀里糊涂,别说是皇家了。 “你成家了,有些事情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思考,”李琩缓缓道: “咸宜闹腾,没人会在意,但你我不一样,我们做任何事情,都要瞻前顾后,你现在去劝劝四娘(武氏),适可而止,别骂的太狠了。” 李琦点了点头:“我现在就去。” 走到门口,李琦又转过头来,道: “阿兄没有怪我?” 李琩摇了摇头: “杨三娘都跟我说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 李琦笑了笑,转身出门。 他并不是要让自己的哥哥记他的好,而是希望李琩明白,我是可以帮上忙的 人这辈子有多大成就,是要看时运的,时运来了,挡都挡不住,一旦走了背字,躲都躲不开。 李嗣业眼下无疑是非常尴尬的,右龙武上任没几天,官就丢了 是他想的太简单了,以为挨顿骂就可以,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被苏震等人的镇定迷惑了。 当时他们碰头谈论这件事的时候,苏震和王牧都认为,贬官的可能性存在,挨骂的可能性最高,李嗣业对长安的官场不了解,以为他们分析的应该差不离。 结果好了,不是贬官,是免官。 他稀里糊涂的,都不知道该去找谁求助。 询问过王牧,王牧也是含含糊糊。 这种事情谁会跟他说实话呢?苏震觉得事情不大,那是站在自己角度考虑的,他是驸马,名义上还是李琦姐夫呢,圣人会罢免他吗?确实可能性不大。 但是李嗣业不一样,你是奉命跟随盛王来此猎杀凶兽,也就是说,你身上有保护盛王的职责,而盛王受伤,你保护不利,看起来过错不大,但是这样的过错在皇家,是不能被容忍的。 免官都是轻的了,按照李隆基年轻时候的脾气,直接是要杀头的。 因为办你,就是要告诫所有人,你们的主子是需要你们拼死维护的,身为禁军连这个觉悟都没有,李隆基已经放弃李嗣业了。 朕是需要猛将,但朕更需要效死的人。 李嗣业无处可去,见到王牧也没走,于是便有样学样,干脆留在守陵村,等待机会。 今天机会就来了,因为禁军四大佬之一的吴怀实,在村子里溜达。 于是李嗣业找机会凑了上去。半跪行礼道: “卑职李嗣业,拜见吴将军。” 吴怀实瞥了一眼对方,朝身后的羽林军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躲开点,然后继续负手往前散步。 李嗣业不敢动啊,因为人家没有让他起来,幸好一名羽林军提醒道: “还傻愣着干什么?跟着伺候。” “是是是,”李嗣业赶忙起身,屁颠颠过去跟在吴怀实身后,走路都是轻手轻脚,生怕惊扰到这位巨宦的思绪。 半晌后,吴怀实才慢悠悠道: “不要担心,你这种情况多了去了,夺职不夺人,将来会有机会的。” 没错,基哥是放弃你了,但是朝廷还没有,干不了禁军,还可以干其它嘛。 基哥需要有觉悟的人负责他的安保,也许他清楚李嗣业是个忠心的人,但你的忠心没有明显的表现出来,那就是不够忠心,朕不用这样的人。 许多人认为在领导面前低三下四,俯首帖耳,唯唯诺诺,是让人鄙夷的行为,甚至有些傻子天真的认为,领导也会厌恶这样奴颜婢膝的人。 殊不知,这样的行为可以获得领导的信任。 而信任,比什么都重要。 李嗣业在长安的政治场上,就是个生瓜蛋子,他被免职之后像个街溜子一样无处可去,你看人家王牧,已经紧紧的贴上李琦了,这就是政治智商,也是经验。 “是卑职护卫不利,都是卑职的错,免官也是应该的,”李嗣业只能是这么说了。 吴怀实忍不住笑了笑,回头道: “你不会真以为机会,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 “啊?”李嗣业一愣,老脸通红道: “卑职愚笨,听不太明白吴将军的话。” 吴怀实在一旁的青石凳上坐下,道: “我知道你是来曜的人,但我告诉你,这种事情来曜也不敢捞你,右相更不会管你,非是他们不愿,而是不敢,至于太子,你就更别指望了。” 李嗣业听得心惊胆战,完全没想到,眼前高高在上的天子近侍,竟然对他的底细这么了解,看样子我也算个人物了? 非也正因为是天子近侍,所以才需要知道的更多,以免圣人垂询的时候你回答不上来。 打听你的底细,不是对你好奇,而是他们的工作就是如此。 “请吴将军指点迷津,”李嗣业又跪下行礼道。 吴怀实淡淡道: “解铃还须系铃人,你看人家王县令在干什么,你照着去做就对了。” 李嗣业这种情况,能帮他的,只有李琦,别人都不好使。 李琦原谅你,扶持你,你才能爬起来,别人是不敢管的,因为你犯的错,是犯在了李琦身上。 李嗣业再傻,这句话也听明白了,瞬间醒悟到王牧近日的所作所为是有原因的。 都特么是老狐狸,就我一个傻子。 “吴将军大恩,卑职难以为报,” 对方的身份地位跟他天差地别,而且也没有任何交情,都这么够意思的指点你,李嗣业是知恩的,跪下就给吴怀实磕了个响头。 吴坏实顿时哭笑不得: “你啊,人不错,也是个干才,就是脑子转的慢,倒也不怪你,人嘛,都是在一次次的教训中才会长记性,以后记住了,危险的时候,你要在主子前面,享乐的时候,你要在主子后面,像你这样在长安没有根基的人,尤需谨记。” 李嗣业已经是感激的五体投地了,一个劲的说着奉承的话。 他今天来,只是想着能在人家吴将军面前混个脸熟,试试能不能有一番交流,结下一点香火情。 好嘛,人家将路都给你指的明明白白的。 这是什么?这是贵人啊。 “今后吴将军有用得着卑职的地方,尽管开口,李嗣业赴汤蹈火,”李嗣业真心道。 吴怀实笑了笑,只是摆了摆手道: “用不着跟我说这些,报恩不是靠嘴巴说的。” 李嗣业沉吟片刻后,点头道: “卑职明白了。” 吴怀实摆了摆手,李嗣业躬身退出巷子。 第三百零一章 你们得求我 还是东市,还是那座巨大的包厢。 眼下包厢内的正中央,放了几样东西,是李巨派人准备的。 “粟、稻、麦,各一斗,葛、麻、丝各一匹,价格,我都在下面标好了,大家也都能看到,” 李巨起身,在厅内中央朝着众人道: “恰逢贵妃生辰,我们是要做些事情的,六月初一之前,我们要将价格打下去,没有几天了,做成这件事,得贵妃青睐,右相留给我们的时间也会宽裕一些,诸位以为如何?” 送礼是一门非常大的学问,粗浅点的是直接送钱,但是对于不缺钱的人来说,不容易得到重视。 杨玉环缺钱吗?真不缺了,基哥拿内库养着人家呢。 所以给这类人送礼,一定要别出心裁,一定要烘托出人家生辰的特殊性和与众不同。 贵妃过生日,长安的物价下去了,这还不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贺礼吗? 武明堂和郭淑,是今天在场的人当中唯二看杨贵妃不爽的,但是呢,事关大事,她们也不会去反对。 塞北传来了消息,王忠嗣率领大军击败乌苏米施可汗,将其麾下的右杀部镇服,如今正在与突厥剩余的几部势力商量如何瓜分右杀。 都赶上了。 一个个的都是人精,李琦猎杀大独公为贵妃献礼,王忠嗣来了一场大捷,韦坚准备了三十船宝货,杨玉瑶和王元宝的荔枝道开辟完成,今年七月份之前,会将岭南成熟的第一批荔枝送往京师。 一个个的都在衬托当今贵妃的无比荣耀,这是圣人想要见到的,那么他们就必须办到。 在这样的形势下,圣人和李林甫都在盯着他们的动作,如果他们不能表示表示,那么我可就要抢了啊? “薛大郎已经送信给我,长安的事情,裴夫人代表武家,可全权做主,”窦铭朝众人道: “压低物价,还是需要一个主事的人,既然大家各有想法,我们表决一下吧。” 说罢,窦铭继续道:“我支持裴夫人主理长安诸事,时限为年底之前。” 李巨瞥了一眼表情各异的众人,也抬手道: “本王附议,我这边也支持裴夫人。” 这几日累的满脸憔悴的达奚盈盈道: “我的看法不变,也是裴夫人。” 她不是股东,但是她有话语权,因为事情要经她的手去办,账目也是她管,相当于恶钱集团ceo加cfo。 裴幼卿已经收到他哥哥裴耀卿的指令,此时也举手表决: “裴夫人要辛劳了。” 十二个拥有投票权的人,已经有四个支持武明堂,算上武明堂自己,这都五个了,再来两个,她就会成为天宝元年关中恶钱集团的董事长。 此时,郭淑的眼神看向了对面的韦昭明,这个人是韦妮儿的伯父,也是恶钱集团当中,体量非常巨大的一家,韦家的态度至关重要。 韦昭明原先,是支持武明堂的,但是眼下有些犹豫了,因为族内韦坚不同意。 韦坚的态度,基本决定了恶钱在两京之间流通的效率和数量,因为人家掌管这条线。 我不同意,你一个大子也别想送进长安。 至于另外一个绝对不会出问题的弘农杨氏话事人,杨洄的堂哥杨朔,此刻也在看向韦昭明。 因为他们本来私下约好了,七个数额占了,便可将武明堂推上去,但是韦家的摇摆不定,让杨朔一时间没有表态。 “世上没有男人了吗?让一个女人做主?”荥阳郑氏郑少裕皱眉道: “我可提醒诸位,裴夫人的姓氏,如今可是有不少避讳。” 武家的女人很厉害,这是众所周知的,哪怕她们本来不厉害,但是出过一个武则天,就没人会小觑武家的女人。 也正因如此,武家的女人在家族当中,一直都拥有很高的地位,也许是因为曾经凭女而贵。 这一点,大家心里都清楚,但恶钱毕竟是在暗中操作的,换句话说,武明堂的身份也不会被曝光出来,那么也就不会被拿来做文章。 但是,既然有文章可做,有些人自然会揪着不放。 洛阳元玮道:“贵妃厌恶裴夫人,大家看不出来吗?” 窦铭顿时大怒: “无的放矢!你算老几,敢揣测贵妃心意?” 其实这一点,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圣人与武明堂之间时断时续的暧昧,在场的知情人可不少,没错,贵妃是讨厌她,但是架不住圣人喜欢啊。 这下好了,李巨也有些犹豫了,若是让贵妃知道,武明堂主管恶钱献礼,是不是会适得其反呢?好事办成坏事? 毕竟他们的初衷,是迎合圣人去捧贵妃,让贵妃高兴,你看,贵妃过生日,长安的物价都下来了,老百姓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实惠,那么就会彰显贵妃的位置非常正,虽无皇后之名,却有皇后之实。 之所以圣人不立皇后,是因为大唐的皇后名义上不干政,实际上都干政。 李渊的媳妇那是死的早,干预不了,长孙皇后你真以为她不干政啊?长孙无忌那么大权力,都是因为李世民器重吗? 至于武则天就更不用说了,将皇后的权力用到了巅峰。 而李隆基的第一任王皇后,也是干政的,基哥唐隆政变的班底,可有不少来自人家王皇后那边,要不是没儿子,还真就不好废。 那么就轮到武惠妃了,人家不是皇后都干政了,而且当年李隆基其实已经反应过来,随着他祖母留下来的那批进士被他用光之后,两京走廊贵族集团继续把持朝政,其中仍是以关中集团为主。 而他当时想要效仿祖父李治,扶持武惠妃来打击贵族集团,但是在最后册封皇后的事情上面,因百官反对而作罢。 皇帝,是不能允许权贵集团过于壮大的,所以在张九龄被罢相之后,选择了李林甫这个宗室成员,而历史上,李林甫之后又选择了贵妃娘家的杨国忠,这便是为了制衡。 所以说,真正压制武家的,从来都不是李隆基,而是贵族集团,他们实在是被武家杀怕了。 “贵妃的想法,是最重要的,我们此番本就是为了迎合贵妃,所以还是需要慎重考虑,” 李巨不好意思的笑道:“我暂时收回刚才的话,等咱们商议妥当了,再表决。” 武明堂冷哼一声:“优柔寡断!” 李巨笑了笑,权当做没有听到。 “事情嘛,大家伙一起商议就好,没有必要非要选出一个主事的,”元玮道: “这么多年,大家也都是这么过来的,不也一切正常吗?” 达奚盈盈听到这里,摇头道: “一点都不正常,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如今恶钱这本账,已经是满目疮痍,只不过是在勉强维持罢了,右相尚且在辛苦维持财政,我们怎么可能是正常的?” 财政不健康,你这种地下财政能健康吗?你的出现本就是国家财政不健康而冒出来的衍生品。 大唐虽然照搬了隋朝的体制,但是有一点却不如隋朝,那就是财政体系。 问题是多方面的,首当其中在李渊,经过隋末大乱斗之后,他为了尽快收服天下,吸取了前隋的教训,对赋税采取了宽简政策,以至于大唐的财政系统,始终达不到隋朝的水平。 杨坚统一南北之后,制定了一系列政策,派各种官员大貌索阅,清查天下户籍,以强大的行政机器治理民间,使得国家财政长久维持在一个健康的阶段。 杨广加剧了这一手段,税收过重导致压垮了王朝。 也就是说,隋朝是重税,大唐是轻税,两边都不合理,重了百姓受不了,轻了朝廷扛不住。 而恶钱致使良钱贬值,其实就是一种变相的加税方式,在朝廷没有找到更合适的办法之前,恶钱的地位不可撼动。 “嗣虢王真有趣,这种大事也能游移不定吗?”郭淑淡淡道: “这么看来,你还是信了元玮的话嘛?” 面对郭淑的嘲讽,李巨没话说,虽然你丈夫也是嗣王,但我跟人家毕竟不一样,人家出嗣是以退为进,奔着储君去的,我这个嗣,是传下来的。 人家能叫父皇,我只能称圣人。 “时间不等人啊诸位,还在犹豫吗?”窦铭已经着急了,起身道: “这样吧,我请另外一位裴夫人来一趟这里,那么贵妃喜恶,大家便一清二楚了,省得你们犹豫不决。” 他口中的这个人,大家都知道是谁,也许杨玉瑶别的话语权没有,但事关贵妃的事情,还真就是以人家说的为准。 李巨闻言,笑呵呵道: “我怎么就没有想起来呢,快快去请。” 窦铭当即起身:“诸位稍等,我需亲自去一趟,杨郎与我一起吧。” 杨朔点头起身,他的官职是京兆府户曹,以前在河北当县令,杨洄在族内获得话语权之后,将他调了回来辅佐自己,顺带接管家族恶钱事宜。 而杨玉瑶对恶钱本来就很关心,所以与杨朔是经常见面的,都是自己人,说话也方便。 随着贵妃得势,杨玉瑶已经是长安权贵绕不过去的一位贵妇人了。 中枢都得给她面子。 真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郭幼明如今是左卫主薄,他的任务是将左卫的账目看好,帮李琩看好。 那么他就要用到自己人,有品阶的官员他是换不了的,但是临时工“吏”,只要李琩不摇头,谁也拦不住郭幼明往左卫府拉人。 他一口气带进来七个,将左卫的账房全部换锁,正在逐渐把持左卫的财务,虽然过程很不顺利,但目前来说,进展还不错。 但是不管怎么说,他这种行为是非常得罪人的,而且得罪的都是大人物。 趁着李琩不在长安,郭幼明在这天返回隋王宅的路上,与身边的四个家仆,半道上被人给打了,伤的不轻,左腿应该是骨折了。 行凶者的目的,就是要郭幼明不能去处理左卫的事情,然后他以大将军不在京师为由,再次接管财务。 没错,打人的是李屹,左卫长史嗣吴王李祗家里的老六。 打人的理由很好找,偶遇,言语冲突,失手,就这么简单。 干这种事情,不能雇佣一些打手,否则真成案子了,要递交各级司法衙门,事情会闹大,那么儿子亲自出马,那是民事纠纷,又是宗室,司法部门不会管的。 到了这个时候,李祗也算是彻底豁出去,要跟李琩撕破脸对着干了。 而他背后也是有人支持的,那就是少阳院。 李晟今年的武举,是中了的,但不是头名,如今已经顺利进入守选期,等到李琩在左卫给他收拾出来一个量身定制的空缺,他就会去左卫上班。 眼下嘛,还在金吾卫。 是他收到消息之后,将郭幼明送回隋王宅的,因为郭幼明就住在这里。 “阿郎和主母不在,便是我做主,你们听还是不听?”韦妮儿挺着大肚子,将李晟等人拦了下来。 因为李晟他们打算去找李屹报复。 为什么他们敢找呢? 首先,郭幼明是李琩的人,李屹动李琩的人,等于是直接挑衅李琩,虽然李屹是宗室,但是隋王宅的人是不鸟他的。 再者,李屹是个庶出,在吴王宅排行老六,兄弟几个除了老大和老三还住在吴王宅,其他的已经搬出来了。 为什么搬出来?就是因为是庶出,早早置办了家业便算是打发了,父亲那边不会再费大力气帮扶了。 干这种事情,嫡出不便出面。 李晟当然不敢违背韦妮儿的意思,闻言道: “自然是遵从韦孺人的命令。” 韦妮儿点了点头:“刚才你们说,打人的是六郎李屹对吧?” “是的,左威卫的人询问过路人,错不了的,他们一开始没敢明着说,是我托人打听后才确定的,”李晟回答道。 这种事情,在卫府当差的人也不愿意透露,因为惹人啊,在京师巡查,一个个的早就猴精似的。 知道了装不知道,看见了当没看见。 李晟还是托人才打听清楚,而且答应了,不能卖了人家。 韦妮儿沉吟片刻后,道: “那你们一听是听错了,打人的是李巘(yan),李三郎。” 李晟一愣,傻乎乎道: “没搞错啊,就是李老六,不是李老三。” 韦妮儿无奈的摇了摇头: “你还是请裴迪、严希庄他们过来,我来安排。” 她出身大族,自然晓得庶出儿子做了坏事,压根就连累不到亲爹身上,别看圣人在淡化嫡庶之别,那是因为没有正宫皇后,没办法的事情,长安的贵族,哪个也不会将嫡出和庶出一视同仁。 找李老六的麻烦,毫无用处,要找就得找李老大和李老三,但是老大在外面担任太守,不在京师,老三李巘担任宗正寺丞,就在长安,最主要一点是,他跟他爹住在一起。 不得不说,韦妮儿出身政治世家,脑子里的政治智商,真就是天生的。 她直接忽略掉李老六,命裴迪等人,抬着受伤的郭幼明,去吴王宅要说法去了,指名道姓让李巘出面给个交代。 是的,隋王宅跟你要说法,你怎么也得给个说法。 你说打人的不是你?郭幼明说是你,难道郭幼明眼睛瞎了? 而事实上,老六李屹在打完人之后,便直接离开了长安,投奔他大哥避祸去了,这也是他爹的安排。 到时候隋王宅要找行凶的人,可是行凶的不在京,你能拿我怎么样? 没曾想,李祗这个老狐狸,在韦妮儿身上栽了个跟头。 门口聚集了一帮闹哄哄的王府属官卫士,口中呼喊着吴王家里的老三打人了。 而李巘此刻,正一脸懵逼的看着他爹: “随便交两个奴仆出去,将人打发了吧,我早就说了,事情不是这么办的,阿爷不听,这下好了,冲着我来了。” 李祗也是满腔怒火的在厅内来回踱步: “怎么打发?你交人出去,他们会认?如今他们咬死了是你动的手,只会找你,轰出去!一帮下人也敢来我的门前闹事?” 说罢,李祗便令王府侍卫集结,打算将外面的人全部轰走 这个时候的郭淑,还不知道她六叔受伤的事情,还在东市参议事情呢。 杨玉瑶和郭淑关系很僵,但是与武明堂还算不错,虽然她知道武明堂比较特殊,但是她不认为圣人真的敢与大臣的女眷私会。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除非是裴敦复在背地里主动献上,否则皇帝不敢这么羞辱大臣。 所以她来了之后,也是在捧武明堂,也算是打消了不少人的疑惑。 李巨笑呵呵道: “既有裴夫人的此番解惑,本王便不再犹豫,我初衷不变。” “你呢?说句话呀?”窦铭看向韦昭明道。 他们俩是最开始合计这件事的,本来目标一致,结果事到临头,韦昭明举棋不定了。 窦铭也能理解,毕竟武明堂是隋王的表姐,与韦坚站在绝对的对立面。 但是我们眼下首先要过的,是右相那一关,只要右相没有动作,韦坚那边怎么也好说。 韦昭明还是没有表态,因为韦坚对他的那番劝告,不得不让他深思。 太子和隋王,明面上已经交恶,接下来就是两派之间的排头兵开始起冲突,然后逐步闹大,形成储君之争的局面。 那么武明堂会不会就是那个排头兵呢? 不管怎么说,韦家对于太子妃的利益,是要全力保障的,虽然韦昭训和韦妮儿血缘更近,但你是孺人,你丈夫不在东宫,正统性上劣势明显。 吃过韦皇后的亏,韦家本来是不想站队的,但是韦坚正在一步步的说服族内的各个大佬,如今已经是有所倾斜了。 “你们选,不管选上谁,我这边都会遵从行事,我就不选了,”韦昭明笑呵呵道。 窦铭无奈叹息一声。 这下好了,又僵住了,如今明确表态不支持武明堂的,有赵郡李氏、太原王氏、洛阳元氏、荥阳郑氏,洛阳独孤氏五家,算是弃权的韦家,这是六了个。 六对六,打了个平手。 人家韦昭明虽然弃权,但你不能不算上人家,十二家就是十二家,不能因为弃权了就按十一家算。 元玮笑呵呵道: “那就是没通过了,既然如此,另外选人吧,我就厚颜毛遂自荐了,大家怎么说?” 他并不是要推荐自己,而是先将话题转移出去,将武明堂的事情来个定性,等于就此揭过,咱们再选一个,选谁都行,就是不能姓武。 武明堂直接冷笑道: “配合你们玩了半天,我也是疲了,这么说吧,恶钱若不是我说了算,武家便退出恶钱的事情,今后咱们各走各的。” 这话一出,厅内顿时鸦雀无声。 开特么什么玩笑?这玩意是你说不干就不干的? 元玮哈哈一笑: “诸位看见了吧?女人就是容易意气用事,没选上就闹脾气,诸位还能放心将事情都交给她吗?” “你少说几句吧,”裴幼卿都看不下去了,你什么身份啊在这挖苦人家?要不是今遭是就事论事,你一个管恶钱的,敢跟人家这么说话? 赵郡李懿笑道:“夫人言重了,大家百年来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分家,分不了的,再说了,这种事情,您也说了不算啊。” “我说了算不算,你们会知道的,”武明堂看了郭淑一眼,直接起身指向元玮,道: “别回洛阳,我说的,你要是不信邪,回去试试。” 元玮瞬间面无人色,嘴角一抽道: “你你你威胁我?咱们是就事论事,你怎么能这样?” 他现在知道怕了,先不说武家在洛阳如今是一家独大,人家丈夫还是洛阳一把手呢。 李巨、窦铭、裴幼卿,包括杨玉瑶和杨朔,都赶忙起身去阻止武明堂离开。 事情,就怕闹僵,因为闹僵之后,你不知道人家会做出什么事情。 女人做事情,有时候确实是不计后果的。 “都给我闪开!” 武明堂怒斥一声,面带寒霜道: “听清楚了,你们求我,这件事我便勉为其难,出面主持,给你们一天时间,过时不候,届时武家将彻底撤出恶钱之事,你们要是觉得我一个妇人说话不管用,大可一试!” 说罢,武明堂拉着郭淑的手,就这么离开了。 第三百零二章 我爹是个老实人 吴王宅那边直接就打起来,不过没有打多久就被叫停了。 出面的是李适之,因为李适之跟吴王是邻居,听说之后便过来干预,他现在是左相,面子还是很大的。 李适之的意思是,这件事他来居中调停,但是对象只能是李琩和李祗。 李琩不在,那就只能等李琩回来再说了。 隋王宅这边也只能是暂时作罢,又将郭幼明给抬回去了。 “这件事我来说和,但前提是,你必须跟我说实话,人,到底是谁打的?”李适之在吴王宅内,询问李祗道。 这种时候,李祗是不会说谎的,老实道: “听府上人说,是我家里六郎动的手,我受隋王欺压,六郎心中有气,偶遇散值的郭幼明之后,多半是没有忍住,这才闯出祸来。” “六郎人呢?”李适之皱眉道。 别看他不是王,也不是嗣王,但是李祗在他面前是要矮一头的,不单单因为人家是左相,主要是因为人家是大宗。 李祗道:“人已经出城了,去了齐郡探望我那大郎。” 这话一出,李适之的第一反应就是对方在说谎,人家那边一口咬死了是你家老三动的手,你这边倒好,推给一个庶子? 就这么糊弄我啊? “隋王宅可不是这么想的,”李适之神情不满道: “等到隋王回来,人家只会找你们家三郎,你还是想想三郎如何应对吧,不要扯到六郎身上,人家不会信。” 李祗眼下的心情非常不好,因为他也知道,自己此番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虽说可以找到目击证人,证实是老六动的手,但是受害人不会认。 这种事情,受害人的证言要比目击者更让人信服。 而且他能看得出,李适之也不相信是老六动的手,以为他是为了保老三,往老六身上推。 这下好了,我成大冤种了。 “只是一个幕僚而已,在左卫也不过是个主事,”李祗道: “就算他们冤枉我家三郎,我等皇亲贵胄,难不成还要低头给他认错?” 李适之顿时皱眉: “你跟我装傻是吧?你打的谁的人,你心里没数吗?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是你在背后指使的,眼下的朝局什么样子,你不清楚,信安王总是清楚的,他难道没有告诉你,不要乱掺和吗?眼下的光景,要谨慎再谨慎,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罪人了,我可是提醒你,宗亲不要选边站,你是不是跟少阳院有来往?” “没有的事,我哪能不懂这个道理?”李祗赶忙解释道。 宗室不站队,是因为宗室的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圣人。 李林甫的立场也是如此,但是人家选择站队,一来是圣人暗许,再者,也是为子孙后代考虑。 李老三李巘今天也在,不过他没有插嘴,一直都是旁听,长辈们说话,小一辈的确实不能乱打岔。 稀里糊涂顶了这么一口锅,他也心烦啊,最近一年长安最闹腾的,莫过于隋王了,短短一年时间,人家已经是羽翼丰满,他甚至都在想,也许太子真的有可能被隋王给拉下来。 “这个郭幼明,是隋王妃的亲叔叔,朔方郭子仪的亲弟弟,”李适之道: “朔方的奏报当中,北击突厥,郭子仪是左先锋军主将,如今兵部是要给人家论功的,这个时候你找他的麻烦,不就是给自己添麻烦吗?如今被人家堵在家门口,一门心思要将事情闹大,你瞧着吧,明日的偃月堂议事,说不定会有人提起这件事来,届时右相干预进来,你觉得是你会吃亏,还是隋王会吃亏?” 李祗闻言一愣,赶忙道: “这件事就托付给左相了,别闹到偃月堂,小辈们的言语冲突,没必要搞得朝野尽知,还要劳烦您今晚去一趟隋王宅,帮着说和说和。” “唉”李适之叹息一声: “累了一天,还得给你擦屁股,那我就去一趟吧。” 他乐意做这种事情,因为能得到人情,还有金钱上的回报。 别看李祗现在没有表示,待会就会派人将一份厚礼送到李适之的府上。 李适之也需要钱的,他的开销本来就大,在杨玉瑶身上又投资了不少,也是需要回回本的。 别以为宰相就没有花钱的地方,有些人,宰相也是需要送礼交好的,只要你用得着人家,你就得花钱。 再者,宰相最关键的地方,是要给圣人送礼,而且是最丰厚的礼物。 这就是为什么,但凡节庆日,都是官越大的人,给皇帝送的礼最重,因为要能拿的出手,再者,官小的在节日庆典给皇帝送贺礼的时候,也不敢超过官大的,那是不懂规矩,找死的节奏 郭淑回到王府之后,听说了这件事,而且认为韦妮儿处置的方式简直绝妙。 跟一个庶子掰扯有什么意思,咱们就是要冲着正主去。 她先是探望了自己的六叔之后,便令人立即入宫通知盖明书,没有隋王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账房。 “钱财一物,最是复杂,也最是重要,” 武明堂在兰方院道: “这就是为什么几乎所有的衙门,主官必定要将财政牢牢的握在手中,而皇城各机构,也属户部的门槛最为破旧,时常需要修缮,因为上门求财的太多了。” 郭淑点头道: “李祗这个人,我从阿郎那里了解过不少,此人应该没胆子挑衅我们,多半背后有人撑腰,会不会是太子?” 武明堂笑道: “不要猜测,而是要定论,眼下所有对十八郎不利的事情,我们都可以推到少阳院的身上,就算不是他干的,我们也要认为是他干的,敌人就是敌人,不要替敌人开解,人这辈子一旦结仇,没有冰释前嫌这种说法,那是哄骗人的,所以,你如果有仇人,要么远远的避开,要么彻底除掉,除此别无它法。” “夫人见识高明,确实如此,”韦妮儿在一旁道: “我在族内见过不少,小时候丁点大的矛盾,即使到了成年也化解不开,有些甚至是一辈子的仇怨,所以我阿爷的性子孱弱了一些,在族内基本不与人争,就是因为不愿跟人起了纠纷,看一个人不顺眼了,怎么看都不顺眼,无法改变的。” “那这件事,等到阿郎回来再说?我们暂时不要妄动?”郭淑看向武明堂道。 武明堂摇了摇头:“李适之肯定是要插手的,这个人也真是喜欢多管闲事,难不成他是想在宗室拥有更高的地位?以此来制衡李林甫?” “也许纯粹就是喜欢多管闲事吧?”杨绛道,她是这几个女人当中,与李适之打交道次数最多的。 因为李琩在二婚之前,李适之经常来隋王宅喝酒,李琩也经常带着杨绛出席名士小团体的宴会,所以在她看来,李适之似乎还真就是这样的人。 二婚之后,李适之为了避嫌,很少来了。 武明堂摇头笑道:“也许他以前是这样的性子,但是掌管门下省之后,肯定不是了,他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不会由着自己性子来。” “让他来好了,我看看他这个说客,会偏袒谁,”杨玉瑶刚在隋王在吃过晚饭,正掩袖遮面,剔着牙齿。 话才说完,管家张井来报,左相请见王妃。 众女对视一眼,纷纷笑出了声。 “我们刚才还在猜测,左相这个爱管闲事的,什么时候会来呢?” 众人将李适之迎进来之后,杨玉瑶上前挽着对方胳膊笑道: “没曾想您来的这么快,晚饭还没有吃吧?” 几个女人在见到李适之之后,全都换了一副面孔,郭淑是敬重,武明堂是得体,韦妮儿是谦卑,杨绛是热情,杨玉瑶是放浪。 好在李适之什么场面都见过,也没有觉得不自在,反倒是笑道: “三娘定是在背地里说我坏话了,我来的一路上,耳根子发烫,见到三娘,恍然大悟。” “左相快请入座,三娘怎会编排您呢?”郭淑上前请李适之坐下: “她只会说您的好。” 没错,杨玉瑶和李适之,其实是政治合伙人,与李琩,那叫人生合伙人。 两人的关系确实非常亲近,要不然李适之也不会任由对方挽着自己胳膊,成何体统啊? “左相还是为了那件事而来吧?”武明堂笑道: “隋王不在京,吴王便欺负我们这一家子妇人,您可要给我们评评理。” 李适之哈哈一笑,道: “都是误会,我刚才已经训斥过他了,大家同根同种,有什么矛盾是解不开的呢?” 武明堂笑了笑,看向其她人,意思是你们听见了吧?我刚才已经跟你们说了,只要结仇,就是解不开的,所以不要听李适之在这放屁。 韦妮顿时蹙眉道: “我们可没有招惹他,郭主事这么一个老实人,却无端遭人殴打以至重伤,我们若无回报,恐怕别人会以为隋王宅就是这么好欺负,那么今后是不是还会有更多人欺负我们呢?我们是不是连安兴坊都不敢出去了呢?” “啧话不是这么说的,”李适之笑呵呵道: “牵扯的事情比较复杂,不能意气用事,你打我,我再还回去,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哟,您这话说的,”杨玉瑶撇嘴道: “别人欺负我,我就站那让人家欺负啊?那我还活什么人啊,干脆一头撞死算了。” 李适之确实不习惯跟女人谈正事,因为她们会胡搅蛮缠,就比如眼下的杨玉瑶。 我来的目的,是平息这件事,你倒好,叨叨叨说了一大堆,全都是火上浇油的,被打的又不是你的人,你那么激动干什么? “李祗的事情,我也都听说了,”李适之装作表情严肃,寄希望于这个几个女人也严肃一点,只见他正色道: “兴庆宫比武之后,隋王与十王宅的关系已经闹得很僵了,大家合不来,可以不打交道嘛,实无必要非要争个短长,亲王们不和,影响太大了,我现在是左相,我今天来可不是为了自己,也不是偏袒李祗,我这是为了朝局,希望王妃诸位,好好思量一番。” 武明堂当即笑道:“左相的朝局是左相的朝局,右相的朝局是右相的朝局,坐在什么位置上,就要考虑这个位置上的事。” 说着,武明堂看向郭淑道:“十八郎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屁股决定脑袋!”郭淑和韦妮儿异口同声道。 李适之顿时莞尔,这个形容倒是新鲜有趣。 武明点头道: “对!言简意赅,就是这个意思,隋王宅眼下四面楚歌,想要我们难堪的,想要我们不舒坦的,大有人在,这种时候,我们面对的局面,与左相眼中的局面不一样,想法自然也就南辕北辙了。” 李适之知道武明堂难缠,却不知道这么难缠,闻言诧异道: “夫人一口一个我们,让我有些听不明白了,你也要掺和进来吗?是你的意思,还是裴敦复的意思?” 裴敦复的立场至关重要,因为我们要知道,京兆尹和洛阳尹,与一部尚书,也就是半步之差了。 如果裴敦复选择站队李琩,形势更为波谲云诡。 武明堂摇了摇头:“我只代表我自己,我是十八郎的表姐,为他着想,难道左相很意外吗?” 李适之叹息一声: “眼下的朝廷,沉疴宿疾并不少,我初任宰相,有扫除积弊之心,既是为了圣人,也是为了天下苍生,如今若是再起储君之争,势必拖累朝政,届时积重难返,隋王乐见否?” “张口仁义道德,闭口道德仁义,”武明堂语锋尖锐道: “左相别用这些大义来哄骗我们,隋王在考虑天下苍生之前,还是应该先考虑自身安危,救人先救己,谁也不会例外,兴庆宫比武之中,王妃已遭欺辱,他们合起伙来欺负人,没有这样的,隋王也是被逼无奈,左相知否?” 此话一出,就连杨玉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很明显,李适之和武明堂谈论的话题,已经超出范畴了,而且两人多少有点针锋相对的意思。 武明堂吧,就是这个性子,但是杨玉瑶很少见李适之像今天这样面色不善的。 因为武明堂说的话太冲了,堂堂宰相,怎么能忍受的了? 但是呢,能当在宰相的人,终究跟别人是不一样的,不是有句话是那么说的吗?官越大的人,越是平易近人。 因为人家有肚量。 李适之笑了笑,摇头道:“夫人能言巧辩,厉害厉害,这样吧,等隋王来了,我跟他谈。” “不必!这件事没得谈,”武明堂道。 这话说出来,别说李适之惊讶了,郭淑都惊呆了,你怎么能代隋王做主呢? 于是她赶忙插嘴道:“左相说的对,等我们阿郎回来再说吧。” 她总得给李适之一个台阶下,毕竟武明堂已经将人家架上去了。 其她人也是纷纷给武明堂使眼色,让她服个软,别让人家左相这么难堪,但是武明堂只当没有看见。 李适之倒是洒然一笑: “看样子我今天是白跑一趟,既然如此,那就再说吧。” 说罢,他也不顾郭淑和杨玉瑶的尽力挽留,笑呵呵的就这么走了。 刚出隋王宅大门,李适之脸上的笑容倏然隐去,咬牙切齿,在心里骂了一顿武明堂,也就算是出气了。 指望他真的跟一个女人计较,那也不可能。 女人,是不会被他放在心上的,正如杨钊眼下与王苏苏关系亲密,他听说之后,一点感觉都没有。 兰方院, 此事的气氛颇为尴尬,大家嘴上没说,但脸上的表情几乎都在埋怨武明堂太过火了。 人家是宰相,哪见过跟宰相这么斗嘴的? 武明堂叹息一声,喃喃道: “我知道你们心里怪我,但是我希望你们明白,十八郎到了如今这个份上,自己人就是自己人,敌人就是敌人,要分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像李适之这类的,不是自己的人,就要当作敌人看待,不要怕得罪他,不得罪他,怎么换来李林甫的全力支持?如果怕得罪他,还争什么东宫之位?干脆求个外放,找一处地方,静静的等人家李亨继位之后的赐死诏书吧。” 说罢,武明堂也起身走了。 留下四个女人面面相觑 “我怎么觉得,我好想比以前更威武了些?” 李琦脑袋上的绷带已经全部去掉,伤疤正在愈合,他拿着铜镜照了照自己眼下的模样,觉得脸上这个“人”字疤,似乎还挺酷了。 你还别说,确实挺酷,本来一个清秀的人儿,如今看上去,像个杀人不眨眼的狠人,让人望而生畏。 也许伤疤与纹身一样,都能给人这种感觉吧。 “亏你说的出来,”妻子武氏叹息道: “伤在哪不好,伤在了面上,你今后可要想开一些,别成了庆王那样的性子。” 人这辈子在遭遇重大打击之后,很容易性情大变,甚至是扭曲,李琮就是如此,他是长子,废太子李瑛是老二,李亨是老三。 如今老二当过太子,被废了,老三接班顶上了,他这个老大,只能眼巴巴的看着。 为啥?就是因为伤了容貌,不然以他生母的名位,那时候怎么也不该轮到老二李瑛做太子。 “不会的,我怎么可能变成他那副样子,”李琦嬉皮笑脸道: “他又没有儿子,你争气点,给我生个儿子。” 武氏一愣,埋怨道:“阿兄还在这里呢,口不择言。” “哈哈”李琦看向李琩道: “听说王忠嗣打了胜仗?” 李琩点了点头:“长安传消息来了,王忠嗣大概会在七月份返京,至于会在长安滞留多久,说不准,我们要想办法让他早点走。” 李琦点了点头:“确实,这个人长期驻留京师,对我们不利,太子有了王忠嗣在,胆子也会更大。” “若他返京,朔方之事,应交付何人为宜?”武氏突然问道。 李琩想了想,道: “朔方未设行军长史,那么就应该是行军司马郭虚己,暂时主理帅府事宜,但是郭虚己在朔方本来就是使职,他的本职是驾部郎中,朔方无战事,他应该也是要回京的,如果这样,那就是郭子仪、郭英奇、浑释之、王思礼四部协作。” 武氏闻言笑道:“那么王忠嗣在京师不会乱来的,也不会有针对阿兄的动作,因为留在朔方的是两郭一王,他敢乱来,朔方不稳。” “不会的,”李琩笑道: “我跟郭子仪的关系比较微妙,事实上,是疏远,这个人相当谨慎,想要获得他的支持,恐怕不容易。” 武氏摇头道: “阿兄是当局者迷,而我是旁观者清,郭子仪将夫人接至灵武,看似是担心被阿兄牵累,实则不然,他是在给阿兄留一条后路,也是在布局做阿兄最后的倚仗,这个人非常聪明,让所有人都看错了,连我们都这么看他,那他便更是可以置身之外,从容布局,而实际上,人家早已以身入局。” 李琦诧异道:“没有你说的这么复杂吧?你懂什么啊?是不是太闲了?脑子里胡思乱想。” 李琩也觉得不太可能,郭子仪能有这样的心思?自己这个弟妹跟人家也不熟悉,过于崇拜了吧? 你又不是穿越过来的,难道慧眼识英雄,看出郭子仪非池中之物? “你难道比我更了解他?”李琩诧异道。 武氏摇了摇头:“正是因为不了解,所以才会这般猜想,阿兄也是因为自认为了解郭子仪,所以会有那样的想法,但郭子仪究竟是怎么想的,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我只是觉得,他不会抛弃自己的女婿。” “正如你阿爷不会抛弃我?”李琦打趣道。 武氏笑了笑,没有回答。 其实没有回答,就等于回答了。 郭子仪究竟是怎样的人,其实李琩也不知道,毕竟他们至今为止没有见过面,虽然郭淑总是说,她爹是个老实人,总是吃亏上当被人骗。 李琩权当是听故事了。 老实人能在历史上闯下那么大的名头?哪个老实人有这样的本事? 父亲在女儿心里,也许会是这样的形象,但是在别人眼里,可就不一样了。 第三百零三章 单于大都护 秦国李斯做过看守粮仓的小吏,他发现粮仓内的仓鼠“食积粟,居大庑之下,不见人犬之忧”。 而他上厕所的时候,发现厕鼠在吃屎,“食不絜,近人犬,数惊恐之”。 于是李斯做了一个实验,将仓鼠和厕鼠调换了一下位置,然后发现他们的行为也随之发生了改变。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人这辈子有多大成就,往往取决于他身处什么样的平台。 元从,意指自始相随之人,也就是说,我一开始就跟着你,而且会永远跟着你。 这样的人随着主子得势,是可以一步登天的,主子的平台越大,你登高的位置越重。 那么当下来说,什么样的平台,可以称的上最大呢? 答案是东宫。 李泌认为,在太子如此被动的情况下,他追随太子,辅佐献策,那么将来太子给他的回报绝对不会低。 他是一个非常矛盾的人,生性淡薄,却又特别想要证明自己,他的追求不是高官厚爵,而是名扬天下。 又或者说,他想得到世人的景仰。 “嗣吴王连这样的事情都办不好,也难怪在左卫府被隋王压的喘不过气来,” 少阳院,一身素雅长衫的李泌,头戴星冠,就站在太子身后。 这句话不是他说的,而是太子詹事崔珪。 只听崔珪继续道:“今晨我去了一趟偃月堂,这件事李林甫已经知道了,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这才是最危险的。” “没错,”贺知章叹息道: “以老夫对哥奴的了解,他越是打算拿来做文章的事情,越是缄默,往往会在众人都意想不到的时候,突然发难,嗣吴王远不如其兄手段,等到隋王回京,他只会越来越被动。” “现在的情况比较复杂,”韦坚手里抱着一个匣子,就坐在自己妹妹面前,给太子妃描述着匣子内的宝贝是如何如何的珍贵,此刻也开口道: “恶钱那帮人也要有所动作,他们害怕哥奴,当下想要缓解与右相府的矛盾,或许我们可以在这件事情上面做做文章。” 他自从进来,焦点便一直放在自己的妹妹身上,就是做给太子看的。 指望我效命,我妹妹的地位必须稳如泰山。 这就是为什么,前几次少阳院的会议,太子妃韦氏没有参加,韦坚从头到尾愣是不开口。 他知道,太子在埋怨自己妹妹曾经努力化解少阳院与隋王宅的矛盾,等到两家彻底闹掰之后,妹妹最近没少被太子埋怨。 我妹妹那也是一番好心,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 韦坚现在势力大了,必须摆出强硬姿态来确保妹妹在少阳院的地位,毕竟新来的那个杜良娣端庄淑雅,极得太子宠爱,太子也过于冷遇太子妃了。 “我今天来之前,信安王派人找到我,请我转告太子,嗣吴王的事情,他会设法解决,”右庶子高仲舒道: “今后,他也会约束嗣吴王,避免对方再出大错,往后的事情,太子可托付李峘来做。” 李峘就是信安王李祎的大儿子,是中书门下五房朝集使当中的工房朝集使,处在权力中心,也就是那位南宫郎了。 李亨闻言,欣慰感叹道: “幸有信安王匡助,否则孤定被宵小所辱。” 他眼下的形势倏为不利,外有李琩这个首席大对头,内有十王宅四王党。 天宝元年过去还不到一半,蛰伏多年的皇子们,一个个都开始蠢蠢欲动了,因为所有人都认为,圣人的寿元顶多还有七八年,他们是从大唐历代皇帝的岁数来判断的。 那么在此期间,他们必须谋划了,以前没有那个胆子,但是现在有了。 因为圣人老了,如今呈现出来的也是一副养老的姿态,父子关系从来都是这样,只有在父亲逐渐老去之后,儿子才会逐渐掌握家里的话语权。 父亲也只有在意识到自己衰老的那一刻,才会改变以往对儿子的严厉态度,转为逐渐妥协。 也就是说,在基哥放权李林甫,少阳院与隋王宅明着撕破脸之后,所有人的胆子都大了。 “我以为,今后我们可以从两个方面着手布置,”一直没有开口的李泌,终于说话了。 别看他只是太子内坊书令史,这小子的地位可不低,因为他少年时期结交的,就已经是顶级权贵了。 他跟张九龄是忘年交,在座的哪个比得上张九龄? “长源快说,”李亨颇为兴奋道。 嗣吴王李祗争夺左卫财政大权,是被高仲舒怂恿的,当时李泌就反对,认为吴王畏惧隋王在前,做事必然不能放开手脚,必然会予人把柄,如今算是应验了。 李泌缓缓道: “其一,隋王为左卫大将军,收权财政无可厚非,我们以此着手毫无意义,他在左卫做的事情,惟有一点存在猫腻,那就是频繁更换军械。” “这个挑不出毛病吧?”崔琳皱眉道: “规矩就是这么定的,隋王是更换,又不是藏匿,如何做文章呢?” 李泌微笑道:“圣人放手国事,但是皇城戍卫乃重中之重,高将军必然盯的很紧,不容任何纰漏,我们放出风声,就说隋王对武库图谋不轨,他虽无此心,但高将军必然防范,那么隋王今后在左卫的任何动作,都会被内侍省严密监视。” “不合适吧?这不是污蔑吗?”贺知章皱眉道: “我们要对付隋王,必须抓到真凭实据才能下手,凭空诬陷,只会是窦锷的结局,长源的想法还是过于轻浮了。” “其二呢?”李亨问道。 李泌继续道: “如今不只是隋王在觊觎太子之位,十王宅不安分的还有好几个呢,这几个想要坐观虎斗,我们不能遂了他们的心愿,要早早将其拉下水,就要炮制一些事情,四王的背后是窦家和独孤家,韦昭明不是说了吗,这两家与裴敦复夫人有矛盾,我们可以借机挑拨。” 他的这两条计策,都只是一个大致框架,如何细分,那是要一步一步看形势来决定的。 第二条还好说,利用恶钱集团想要讨好李林甫的机会,挑破双方关系,将四王拉进来,是符合少阳院利益的。 但是第一条,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对。 污蔑这种事情,一个不好就是引火烧身,谁也不敢冒这个风险。 但是有胆大的。 韦坚就非常认同: “想要李琩完蛋,罪名只有忤逆和造反,觊觎武库图谋不轨,便是很好的由头,我们又不是无的放矢,他最近往来武库确实太过频繁了一些,事出反常必有妖,适当放些风声出去,让御史台的那帮人传到圣人那里,圣人就算不信,心里也会提防着他,长源此计绝妙,乃攻心之术,诸位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这就是抓住了皇帝的心理特点,对于造反这类事情,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而李隆基最防范的偏偏就是他的儿子们,所以李泌这一招,确实杀伤力极大。 看似污蔑,实际上叫做捕风捉影,让圣人有杯弓蛇影之感,便会对李琩产生疑心。 还是韦坚那句话,想要干倒李琩,只有那两个罪名,这可是历史上无数先辈用鲜血换来的经验。 李亨眼见堂下众人忧心忡忡,沉声道: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孤如今也是没有退路了,李琩做事越来越大胆,孤若还是像从前那般忍让,必吃大亏。” 李泌点头道: “正所谓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敌者,无常也,太子最近要多去庆王宅,姿态要放低一些,他们想利用我们对付隋王,我们何尝不能如法炮制呢?三方角逐,在形势也,仇之敌,吾之友也。” 李亨顿时大笑:“得长源,孤无忧亦。” 韦坚也一个劲的称赞李泌谋略过人,有庙胜之策,他知道,少阳院也是有派系的,而李泌当下无疑是红人,必须争取过来,与他一起支持太子妃 四王党,其实是不团结的,因为里面有一个真正的老好人,荣王李琬。 他不愿看到兄弟阋墙,却又劝阻不了,所以便干脆置身之外,谁也不帮,也彻底断绝了与李琩的来往,免得自己那两个亲兄弟跟他翻脸。 他现在脑子里,经常会想起一个人,宁王李宪。 为什么宁王就能谦让大位,而其他人却要争个头破血流呢?如果兄弟当中人人皆是宁王,那该有多好? 届时太子登基,兄友弟恭,一团和谐共享荣华,这才是盛世局面啊。 但是他也知道,他这是痴人说梦,皇权和平交接,在历史上其实并不多见。 也正因为他这样的性格,其实颇得李隆基欣赏。 李隆基是真的认为,荣王琬的品德,是他的儿子当中最好的。 所以今天,内侍省来人了,五大巨宦之一的黎敬仁亲自来宣读旨意,圣人册封荣王琬为单于大都护。 虽然是虚名,是遥领,但还是足见李隆基对李琬的信任。 当年剥夺了人家的河西节度使,李琬就没有任何意见,似乎觉得挺无所谓的,没了就没了。 这一次,也算是圣人的一种弥补吧。 “突厥完了?”李琬接旨之后,询问黎敬仁道。 黎敬仁点了点头: “降部已经安顿在顺、祐、化、长四州,及定襄、云中两个都督府,由单于都护府节制,治所不变,还在云中郡,副都护为张齐丘。” 说白了,管事的就是这个张齐丘。 此人就是当年差点被基哥任命为宰相的那位,基哥当时实际上属意的是张嘉贞,但没有记住人家名字,差点搞错。 而张齐丘,是此番王忠嗣攻略突厥的最大功臣,就是他联络突厥各部,分化离间,最终促成拔悉密、回纥与葛逻禄三部攻打乌苏米施可汗,才有此大功,彻底瓦解了大唐在塞外的威胁。 这个人的本职,是右千牛卫大将军。 听起来真唬人啊,实际上左右千牛卫在十六当中,属于最没有地位的,本来应该是皇帝的贴身禁卫军,但是职责都被北衙四军给干了,弄得他们挺尴尬,如今只有戍卫皇城之责,人数还没有左右金吾多。 “这个人我知道,好像是郭虚己当年举荐的吧?”李琬问道。 黎敬仁笑道:“荣王对这些事情,还是很熟悉嘛,不错,确实如此。” 别看郭虚己的官职听起来没有张齐丘大,事实上,郭虚己可不是一般人,驾部司的郎官,权力可不小,要不然也不会被王忠嗣这么倚重。 而且人家跟裴宽、牛仙客是一辈的,曾经是萧嵩的幕僚,也是永王李璘的亲舅舅。 历史上,被他举荐的人,做过节度使的有张齐丘、鲜于仲通,高官的,有司马垂、刘璀、陆众、韩洽。 而且与郭子仪有同样的曾祖。 送走黎敬仁之后,李琬总觉得父皇这样的安排,恐怕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我都一把年纪了,还遥领那样的虚名干什么?早晚又得被夺了,有意思吗? 恐怕人家张齐丘本该是单于大都护,父皇觉得不妥,才硬是拿我来压人家一头吧? 张齐丘是郭虚己的人,郭虚己是李璘的亲舅舅,李璘又是太子的人。 说到底,还是防着太子嘛。 李琬是心善,可不是老实,他其实猜对了。 大唐北疆防卫之重,都在朔方身上,王忠嗣是支持太子的,再来个单于大都护,太子等于可以遥控北疆了。 单于都护府的地盘,就是内蒙古大部,治所就在呼和浩特附近。 在李琬看来,王忠嗣对父皇再忠心,终究手握重权,这样的人,父皇也是不得不防啊。 “怎么感觉你不高兴呢?”王妃薛氏走过来说道。 李琬摇头叹息道: “王忠嗣这次回京,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风波,我是想躲清闲的,就怕躲不开啊。” 他知道,自己身在局中,想要彻底置身事外,可能性为零,早晚会有人逼他站队的。 可是他又躲不开,因为大家都在十王宅,抬头不见低头见。 “大兄是你的同胞兄弟,你长此以往,会让兄弟心寒的,”妻子薛氏劝说道: “隋王、盛王,人家才是亲兄弟。” 李琬一愣,眼神茫然。 第三百零四章 三大理财官员 武明堂主持恶钱的事情,并没有通过决议。 这也是她意料之中的,这帮人能围绕在一起经营一件事情,就已经是很不容易了,让他们推选出一个话事人出来,可能性并不大,因为这个话事人的权力,太大了。 几乎相当于大唐财政背地里的户部尚书。 而窦铭也在这一刻反应过来,为什么武明堂当时会说,如果她不能主持,武家就会立即退出。 窦铭当时还在想,退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涉及到了极大的利益分配和清算,但是当第二天没有武明堂的会议结束后,他意识到,武明堂看的比他长远,人家武家这是要明哲保身了。 因为回收恶钱的事情,大家谈崩了,那么李林甫就肯定要下手了。 有些事情,你明明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但你就是无法按照这个方向去做,因为阻力太大,人心复杂。 这件事是他发起的,最后却是草草收场,而隔天,武明堂便派人通知达奚盈盈,武家要撤股了。 今后无论是长安、洛阳、太原、扬州,全国的恶钱生意,武家将会在三年之内,有序撤出。 “她到底是怎么说的?” 南曲,亥时,达奚盈盈的宅子内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在计算和归拢武家在恶钱当中的份额,等到清算完毕,武家将首先中断洛阳至长安一线的恶钱经营。 面对窦铭的询问,达奚盈盈摇了摇头: “别的什么都没有说,裴夫人的性子你是了解的,她不想说的事情,你问不出来,她想说的事情,你也没办法让她憋回去。” 窦铭望着屋内挤得满满当当的算筹郎,神情疲惫道: “有人不希望我们聚拢在一起,这下他们如愿了,武家这么一撤,李林甫就该下手了。” 达奚盈盈叹息一声,淡淡道: “我也不打算做了,你们从前不是都想换了我吗?如今我主动让贤,等到将武家的账目都归置完了,我也不插手了,近日我会去一趟右相府,表明心意,免得被你们殃及。” 窦铭一愣,错愕道: “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吗?李林甫或许可以让我们伤筋动骨,但还伤不到根基,百年大业,参天大树,他想连根拔起,死的只能是他。” 窦铭说的没错,指望李治和武则天做不到的事情,李林甫肯定也做不到。 但是李林甫从李治夫妇那里,学到经验了,那就是我不会灭了你们,而是要掌控你们。 武明堂本来就是李林甫这盘大棋的第一步,但是这第一颗落子就没有落下去,但是棋局总是要继续下的,而李林甫的下一颗落子,其实就是窦铭。 恶钱集团当中,窦铭是实实在在想要为朝廷分忧解难的,因为他知道朝廷的账。 那么这就符合李林甫的利益,这便是孙子兵法当中的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 “我跟你们不一样,我什么身份啊?这么多年被你们顶在前面,右相要开刀,第一个杀的就是我,” 达奚盈盈淡淡道: “好在还有隋王护着我,我若表明心意,也许还能得个善终,各中辛秘,我不会说,你们放心好了,我只是想活着,年底之前,你们最好找个能接替我的人。” 窦铭错愕道:“你还真打算走啊?这么天真?” 达奚盈盈面无表情道:“我会住进杨三娘的宅子,你们谁想杀我,最好先考虑清楚。”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杨三娘庇护不了你那么久的,”窦铭道。 他没有杀掉奚盈盈的心思,但是他知道,对方真要撤出,必须死。 这是恶钱集团所有人公认的,既然主持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那么不得好死是唯一的下场。 干,是这个下场,不干,也是这个下场。 “也许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只是我们一时间还没有想到破解之法,”窦铭叹息道。 达奚盈盈沉吟片刻后,道: “右相不会再给我们时间了。” 此时的平康坊。 裴宅,李林甫来看他的白月光了,与其说是见武落庭,不如说是见武明堂。 武明堂不方便去右相府,因为那边的官员太多了。 国事都放在了右相府议,官员们进出偃月堂,必经相府前院,搞得李林甫的府上太过热闹,纷纷扰扰,女眷子弟不胜其烦。 所以李林甫改造了偃月堂,专门在府邸的东墙开了一个口子,直通偃月堂,并且将隔壁的南华堂清理出来,做为存放卷宗的地方,修明堂用来官员临时休息,还有留守值夜的官员在鹤归堂。 俨然就是一个小中枢了。 “谈不拢,各家自扫门前雪,没几个将我这个妇人放在眼里的,”武明堂一见到李林甫,便开门见山道。 李林甫莞尔一笑,接过武落庭递过来的一碟炒豆,放进嘴里嘎嘣嘎嘣的嚼着,道: “意料之中,韦坚见过韦昭明,济王妃见过独孤恕,李静忠见过元玮,这还是老夫查到的,没查到的,还不知私下里有多少交易,老夫故意做出姿态恐吓他们,有些人便坐不住了,想要挑起他们与老夫的纷争,他们从中得利。” 武明堂蹙眉道:“什么意思,右相只是故作姿态?” 李林甫微笑摇头道:“做做样子,是将背后那些人引出来,而对恶钱动手,则是刻不容缓,我既然已经恐吓了,若无动作,他们还真以为老夫是耍嘴皮子呢。” 武明堂撇嘴一笑,点头道: “这里面也是派系林立,窦铭算是唯一可用之人,虽然窦家与四王关系密切,但是窦铭做事情,似乎权限极大,并不顾及四王的想法。” “那是因为他是被请出来的,”李林甫笑道: “窦家在窦锷的事情上面吃的亏,明里是来自隋王,实际上,是来自圣人,圣人要保的人,别人杀不了,圣人要杀的人,别人保不了,说到底,窦锷是圣人杀的,以此给窦家一个警告,而窦铭当年极得圣人器重,可惜站错了队,他被牵连,其实是有些冤枉的,圣人也心知肚明,所以默认窦铭激流勇退,放弃大好前程,那么如今一个选择不站队的窦铭,老夫也是动不了的。” “吃一堑长一智,难怪这么多人,就只有他一个人看得明白,也是真心在为财政着想,”武明堂笑道: “原来是不敢站队了,窦家就是逼死他,他也不敢了。” 李林甫摆手道: “也不尽然,老夫虽与张九龄政见不和,但说到底,我们都是为了圣人,为了大唐,所以张九龄的幕僚重新入仕,我一个都没有拦着,因为我知道这些人是干实事的,窦铭留着有大用,不过在此之前,老夫需要杀鸡儆猴,好让他们知道,我李林甫说一不二。” 说罢,李林甫看向跟他一起来的吉温道: “子时抓人,罪名你自己定,关进万年县狱,没有本相手令,三法司不得提人。” 吉温点了点头,随后朝着两名武氏贵妇揖手之后,便默然告退。 这小子现在极得李林甫器重,原因并不是像历史上那样可以帮李林甫对付政敌,他当下还不够格,而是因为他的表哥是李巨,还是亲表哥,他从李巨那边套出不少有用的消息。 “十八郎曾经三次跟我提过这个人,吉温对吧?万年县尉?”武明堂望着吉温离开的背影道。 李林甫讶异道:“隋王怎么会对他有印象?” 武明堂正色道:“此人不一般啊,我今夜也是初见,但他已经引起我的注意了,他刚才在帮右相拂去身后的飞蚊,动作轻柔,眼神纯净,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刑名,难怪十八郎会记着他。” 这就是反差感,吉温是县尉,突出一个狠辣无情,但是刚才的表现,却像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君子。 武明堂知道,李林甫眼下手里有两个得力的刑名,一个罗希奭管着大理寺狱,一个吉温管着万年县狱,罗希奭看面相就是个狠人,但是吉温看不出来。 李林甫要对付谁,将来肯定是从这两个人的部门定刑量罪。 “你刚才说要拿的人,是谁?”武落庭好奇道。 李林甫笑道:“就是那个元玮,明堂不是说不让他回洛阳吗?洛阳是人家的家,怎么可能不回,所以老夫便代劳了。” “什么理由呢?”武明堂笑道。 李林甫道:“老夫真的想不到,所以交给吉温了。” 武明堂低头一笑:“有劳右相了。” “自己人,客气,”李林甫道 李琦已经要返京了。 咸阳距离长安,半天的路程,但是他用了一天,因为他不敢骑马,怕受风,脸上遮盖面巾,坐在马车里回来的。 那头大独公比他早五天送入长安,但是并没有腐坏,因为李隆基派人将其放干血之后,送进了地窖冷库,等着李琦在六月初一,献上贺礼。 他没有回十王宅,而是与妻子住进了隋王宅。 他的假期名义上还没结束,可以暂时先不回去,因为回去了,不好出来,手续太复杂了。 郭淑、咸宜等人将李琦夫妇迎入府中之后,便一直在关心李琦的伤势,咸宜也是哭的收都收不住。 中书门下,李林甫、李适之、裴耀卿等等大官,也全都过来探望,一天之内,隋王宅的门槛就没有干净过,这边刚清扫了,立即便有人来了。 这样的探望,是符合圣人心意的,所以大家没有什么忌讳,就连平日里与李琩没有来往的那些公主们,也都来了。 毕竟是至亲,李琦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们不来探视,实在说不过去。 面子上和和气气,李琩和郭淑笑脸相迎,笑脸相送。 场面上事情,要按照场面的规矩的来办。 “盛王英武无敌,斩此妖物,名震天下,圣人这几日总是挂在嘴边,尝问禁军可有匹敌盛王之勇士也,众将答曰:无”王准绘声绘色的描绘着他在宫里的所见所闻。 重点突出了一个妖物,因为眼下长安都是这么传的,但是他还没有亲眼见过那头凶兽,刚才已经询问了李琦半晌了。 他是李琦的狐朋狗友,今日与李林甫的六郎李崿、神鸡童贾昌、道士王皎等人一道来的。 李琦的朋友圈就是这类人,但是不要小看他们,道士王皎都能忽悠牛仙客。 不得不说,妖物这个词用得好啊,正如高力士预计的那样,李琦如果猎杀的是一头野猪,那么受伤的事情便是不吉,如果是妖物,那便是大吉大利。 如今长安关于这件事情的疯传,全都是在赞颂李琦的武力,已经忽略了他脸上挂彩的事情。 庆王李琮丢人,是因为被豽所伤,豽是什么,一种猴子。 而李琦是妖物,听着都玄乎。 李琩没有参与这些人的聊天,而是去了属官院探望郭幼明。 “伤在骨头,一季之内,去不了皇城了,”郭幼明道。 实际上,骨折这种事情,过一个月,是可以拄着拐杖行走的,再不济也可以坐轿子嘛。 但是,皇城不允许,拄拐有损皇城的威严肃穆,坐轿子,你又不够格,所以郭幼明还真就进不去。 “别管那些了,你安心养伤,我就不信他有胆子换锁,”李琩说道: “但是我既然回来,左卫的账目还是要有人处理的,你手下哪个人适合?” 郭幼明道: “我不在,诸事可托付第五华,他是我兄长旧人,曾在进奏院任职,如今被我带去了左卫,是个文吏,不过有个弟弟攻于财赋,钻研富国强兵术,是个大才。” 李琩顿时愣住了:“他那个弟弟叫什么?” 郭幼明道:“明经入仕,现任北海郡录事参军,叫第五琦。” 好家伙,竟然是他?李琩多少有些意外之喜了。 第五姓,可不是外族姓氏,这是地地道道汉人,源自于战国时期的齐国王室,本姓田。 刘邦建立汉朝之后,担心齐地田氏不安稳,于是将他们打散为八支迁徙各地,从第一到第八,便成了他们的姓氏。 第五姓,这是正儿八经的山东人,老家临淄。 而第五琦,是唐肃宗时期三大理财官员之首,第一是他,第二刘晏,第三大白屁股。 第三百零六章 买房子 李琩自己也没有想到,他和太子的冲突,李林甫和太子党的争斗,将从恶钱开始。 原因在于,去年和今年,国库开支过于巨大,倚仗输血的南北运河,因为在清淤,所以也谈不上多么顺畅。 清淤又是必须的,每隔几年就要进行一次,否则真要是河道堵塞,输血关中的生命线直接会暂时中断,基哥将不得不跑洛阳就食。 如果基哥去洛阳,就代表着李林甫的宰相干到头了。 那么李林甫绝对不会允许这类情况发生,而他当下已经是无计可施,只能对恶钱下手。 恶钱这种事情,你要么不碰,要碰就得往死里干,就好像盖房子一样,你要么不盖,要么一口气就要盖成。 元玮成为第一个被开刀的,直接原因便是此人私下接触过太子的内侍李静忠。 而窦铭急于解决财政压力而提议召开的恶钱集团首脑会议,不但没有遂愿,而且直接导致了恶钱集团出现崩裂局面。 韦坚促成韦家部分派系倒向少阳院,元家死了个元玮,直接与李林甫结仇,投靠太子也只是时间问题,独孤家投靠四王党,武家划清界限,全力支持李琩,其它几家有的铁了心保持中立,有的则在权衡利弊。 乱象已生,三方角逐的关键就在于,少阳院和四王党,要将恶钱集团搅和的越乱越好,阻止恶钱集团被动或主动的为李林甫输血,达到其缓解财政压力的目的,只要财政持续出问题,圣人就会考虑换掉李林甫。 而李林甫,自然是要将恶钱集团掌握在自己手中。 “这样的局面,只有圣人出面才能平息,这么一搅和,全乱套了,明日便是贵妃寿辰,形势至此,恐圣人发怒啊,” 李巨今天来到了褒信王府见到了李璆,一番诉苦之后,他也已经全无主意,希望李璆能出面维持。 嘴上说请圣人平息,那是胡扯呢,是在给李璆造成心理压力,迫使李璆出面。 圣人怎么可能去管恶钱的事情?这玩意圣人不能碰,否则便坐实了圣人默认恶钱流通的事实。 皇帝的对恶钱的态度,永远都是抵制,他怎么可能去摆平自己抵制的东西呢?那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李璆对眼下的形势,还是很了解的,他原本的立场,是希望恶钱为李林甫输血,缓解财政压力,但是有人希望借机将李林甫给搞下去,而他呢,也不反对。 因为一个人做宰相的时间久了,势必专断独裁,那么必然侵犯他人利益,李林甫就是这样,他其实没有去主动得罪人,但是他的权力过大,导致了各方利益受损,那么也就变相的得罪人了。 只听李璆慢悠悠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十一家呢,一半没有乱掺和,就乱不成什么样,我会找机会见见裴公他们,安定局面。” 恶钱集团当中,有几家是确确实实的中立派,比如裴家、王家、赵郡李家,郑家,再加上宗室、窦铭主导的窦家,不敢站队的弘农杨,其实基本盘还是非常稳固的。 但也只是看似稳固,若不早早谋划,很有可能也会出现选边站队的情况。 比如杨洄,他现在不敢明面上支持李琩,是因为老杨家现在有一支正混的风生水起,而这一支,明确表态不支持李琩。 再比如窦铭,窦家现在就是四王党,家族大部分是支持四王的,但是窦铭做为族内恶钱话事人以及最有前途的二代子弟,正在努力的压制在族内不要选边。 危机出现,就必须要及时化解,否则危机会越来越大。 李璆打算等到贵妃寿辰结束之后,与裴耀卿见一面,谈一谈恶钱的事情,但是眼下的裴耀卿,正在跟李林甫谈。 裴耀卿不是河东裴氏的宗长,但却是族内官做的最大的,这样的人,对族内的未来走向,具备相当的影响力。 而且他对恶钱的事情,了解的太深了,虽然李琩曾经询问过他一些关于恶钱的问题,但裴耀卿其实一直都在装傻。 他曾经是水陆转运使,恶钱就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进京的。 “焕之的意见,一直以来都是老夫最为看重的,”李林甫在相府内主动为裴耀卿斟茶,笑呵呵道: “老夫做的每一件事情,哪一件是为了自己?有没有?焕之都是看在眼里的。” 裴耀卿笑了笑:“右相公忠体国,我亲眼所见。” 李林甫现在忌惮的,并不是恶钱集团的任何一人,也不是什么少阳院四王党,而是裴耀卿和严挺之。 因为这两个人的政治经验非常丰富,政斗经验也是非常丰富,如果他们俩认为,眼下是扳倒自己的最佳时机,那么李林甫必栽跟头。 熟悉恶钱,级别又高,斗争经验丰富,威望又盛,这两人一旦反水,李林甫等于是腹背受敌。 “元玮,老夫的本意只是抓起来,给那些人一个警告,如果他们愿意妥协,我也不想在这种时候跟他们翻脸,”李林甫笑道: “但是不管怎么说,人死了,仇也结下了,老夫想要和和气气跟他们谈,人家也不乐意了,但是局面还是要维持的,老夫离不开焕之佐助,你我要同心协力才好。” 裴耀卿点了点头:“责无旁贷。” 一个人做事情,也是讲究一鼓作气的,当年没有搞垮李林甫,裴耀卿的那口气已经泄了。 再加上如今辅佐对方,深知李林甫的难处,也知道大唐眼下离不开对方,虽然积弊过重,但很显然,圣人并不追寻改革一事,那么对付李林甫,改善国策,只能寄希望于后继之君。 换句话说,我老了,事情得年轻人来做。 其实严挺之当下,也差不多,他更老,而且儿子还小,那么这种时候,凡事都要求一个稳字,选择中立几乎是板上钉钉的,谁也不愿意在自己的人生末年,去搞事情,没有那个精力,也没有那个胆魄了。 “老夫这里收到一些消息,几番深思之后,大体有一些猜测,”李林甫正色道: “刘晏与北海第五琦,应该会进入恶钱,担任某些重要职责,老夫已经派人往洛阳,邀薛和霑进京,以此制衡,希望焕之支持我。” 他其实就是告诉裴耀卿,希望裴家支持薛和霑,因为这个人,是李林甫心目中主持恶钱的最佳人选。 裴耀卿道: “第五琦是贺兰进明的心腹,而贺兰,是老夫的门生,这个人,需要不需要为右相争取呢?” 李林甫愣道:“早知如此?岂能被韦坚所乘,如今已经晚了,此人受韦坚之邀入京,恐怕焕之的人情已经过时了。” 其实李林甫早就知道这回事,但是他是不会用第五琦的,因为不是自己人。 刘晏成名极早,被张说称之为国瑞,九岁的时候,便直接被李隆基册封为太子正字,有神童之名,轰动一时。 今年的大考,考辞为“贤良方正”,因此被调任回京,升任秘书省秘书郎。 而第五琦,虽是明经出身,富有才名,但今年也不过三十岁,而且多在地方任职,所以李林甫目前,还并不怎么将这两个人放在眼里。 在他看来,武家恶钱集团的话事人薛和霑,才是真正的财赋专家。 “武家不是退出了吗?薛和霑现在的地位有些尴尬啊,右相用他,恐怕难度不小,”裴耀卿道。 李林甫笑道: “他确实是帮着武家管理恶钱,但是他姓薛,他是薛崇简和武落嵩的儿子,是圣人的表侄,他死了,只能入薛家的坟,入不了武家的坟,而他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在恶钱之中,也素有威望。” 威望这种东西,靠的是实力,薛和霑牛逼就牛逼在,他在洛阳,而恶钱是经过洛阳才能进入长安的。 而洛阳当下最牛逼的,是武家五虎。 李隆基对薛和霑是有一份亏欠的,因为人家的爹,是他的元从,而他却对薛和霑不管不顾,只是因为对方的祖母是太平公主。 裴耀卿叹息一声,心知不久的将来,长安将会出现继张九龄之后,最大的一场政治风波。 而他如何在这场风波中全身而退,是眼下迫切需要考虑的 当下看李泌最不爽的,是谁呢? 是元载,就因为李泌抢过他的风头,要不是王韫秀最后那么一闹,隋王救场,五月初一那天,他将会是最没有存在感的一届状元。 那么这样的人,就是李琩要拉拢的对象,他要靠元载去对付李泌。 圣人已经赐婚,那么元载现在就是板上钉钉的大将军女婿,只是还差一个流程。 王忠嗣七月返京,就会补上这个流程,因为元载和王韫秀的婚期,就在七月初七。 而元载当下,暂时住在皇城的宾馆当中,也就是高尚曾经住过的地方,隶属于鸿胪寺。 那么令人尴尬的事情出现了。 要娶媳妇,但是没宅子。 他可以不缺宅子,王忠嗣有这个实力在长安给女儿准备一座宅院,但那是给女儿的,不是给元载的,将来元载住进去之后,会有一种驸马住进公主府的感觉,天然矮人一头。 所以元载最近正在筹备的事情,就是买宅子。 他爹妈都活着呢。 他们家世代为曹王妃元氏收租,被赐姓元,划重点,是给曹王妃收租,不是曹王。 也就是说,他们与曹王这一脉,没什么关系,曹王妃死后,他们家便已经摆脱了家臣的身份,成为了一家富农,也就是小地主,不然也供不起元载读书。 他的父亲元昇变卖岐山县的产业,凑足了七百五十贯,进京了,给儿子送来了买房的第一笔资金。 元载这个人呢,虚荣心比较强,明知长安寸土寸金,人家差的宅子还看不上,要买一座七千贯的宅院。 其实也不能怪他,男人嘛都是好面儿,他也不愿意别人介绍他的时候,总是称王大将军女婿,我有名有姓,不愿寄人篱下。 七百五十贯距离七千贯,还有一个很大的距离,大唐可没有房贷一说,只能是全款。 为此元载也是头疼,而他呢,又拒绝了王韫秀给他提供的资助,一门心思想要靠自己将宅子买下来。 可是他在长安没有什么人脉,认识为数不多的人,还是今年跟他一起去凉州的隋王宅幕僚。 人在这种关头,肯定是要拉下脸来求人的,于是他找到了当时交情不错的隋王幕僚和侍卫,想着借点钱。 武庆借给他三十贯,李晟借给他二十贯,最大方的,是老黄狗,借给他五十贯,但是有利息。 积少成多,东借借,西借借,元载的存款也顺利突破一千贯,但依然遥遥无期。 他不敢跟李琩开口,因为张不开那个嘴。 于是他今天在李晟帮忙引荐的情况下,厚颜来到了进奏院,想和盖擎借点钱。 首先我们要知道,进奏院是放高利贷的。 元载就是想借高利贷,因为无利息的钱,他实在是借不到了。 “状元郎,稀客稀客,大将军还没有回来,还请稍等片刻,我派人去催一催,”卢氏见到元载之后,非常有礼,令下人奉茶,颇为周到。 毕竟元载有进士头名的光环,还有一个王忠嗣女婿的身份。 “不急不急,夫人万勿催促大将军,我候着便是,”元载有求于人,一脸不好意思。 而卢氏也不愿怠慢对方,于是便干脆将方才与她一起聊天的韦妮儿也请来了这边。 其实都是有预谋的。 韦妮儿一见到元载,就想起了对方的大白屁股,忍不住掩袖偷笑。 元载见礼之后,不知道对方在笑什么,更觉得尴尬,站在那里跟着傻笑。 “我都听说了,元郎最近在筹钱吗?”韦妮儿笑道。 元载借钱的事情,隋王宅都知道了,因为他主要就是跟李琩的人借。 而李琩知道之后,有心帮忙,郭淑不同意,毕竟七千贯不是个小数,而且郭淑并不认可元载打肿脸充胖子的行为。 所以李琩将这件事,偷偷的交给韦妮儿。 这就是为什么,韦妮儿今晚在这里,因为李晟告诉她,元载今晚会来。 而韦妮儿,不缺钱,她的嫁妆,是郭淑的数倍还多。 面对韦妮儿询问,元载只能是厚着脸皮,红着脸道: “让贵人见笑了。” 韦妮儿笑了笑: “谁都会遇到难处,我又怎会因此而看低元郎呢?如不嫌弃,大可与我说道说道,隋王是元郎的媒人,你有了难处,理该先想到我们的,难道我们还能袖手旁观不成?” 元载一愣,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第三百零七章 官职小,衙门大 七千贯,不是小数字,普通地主阶层,一辈子也赚不了这么多钱。 韦妮儿非常大方,一劳永逸的解决了元载的问题,不是高利贷,是普通借款,而且没有还款期限。 元载当时都想给韦妮儿磕个头,而他也确实感动的哭了。 正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 本来河西进奏院的高利贷,已经是元载最后的盼头,并且,他也知道,以他的收入情况,盖卿最多能借给他两千贯,这还是看在了门下省的地位上。 这个部门贪污,是谈不上的,因为它地位特殊,但是在这个部门上班,也绝对不会缺钱,因为底下人会孝敬你,别看元载在门下省的职位并不高,但是他能给你办大事。 能办大事,就能赚大钱,这叫官职小,衙门大。 元载原本的计划,是争取从进奏院借三千贯,然后利用自己的职位,在王忠嗣回来之前,凑足七千贯。 门下省主事,有四个,从八品下。 这个职位的主要权力有两个,对上,叫做奏缺,对下叫做传制。 门下省是皇朝最大的政令审核机构,虽然大的政令,现在基本都被李林甫握在手里,也就是中书门下,但一些小的政令,还是要通过这里的。 奏缺,就是审核政令,觉得有不妥的地方,要汇报给门下省黄门侍郎,你要是觉得政令没有问题,也可以请奏通过。 这个权力相当牛逼,打个比方,某个县今年有营造工程,要报备朝廷申请拨款,一层一层审批过后,最后一关就在门下省,门下省同意了,盖了印,户部才会拨款。 而元载呢,就是管这个的,他要是不想给你过,你的申请批文,陈希烈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看到。 他这么给你一拖,或者认为你申报的款项数额有问题给你驳回,你就拿不到钱。 而传制,就是对下直接传达圣人制诰,依照圣人旨意,给你们订立一些框架,然后命令你们在框架里面做某一件事。 比如说,圣人制,要求在某一郡开设矿场,矿场规模有多大,预计产量多大,多少年建成,这是门下省负责制定详细流程的,而主事,要负责监督这一政策落到实处,你说下面人,会不会给他意思意思呢? 这种钱,不拿白不拿。 其实元载的这种想法,也有撞运气的成分,因为人家地方官会不会给他一个新人送钱,不好说,新人不熟悉业务,没有根基,能不能办成事?存疑。 不过他能有这个想法,也符合历史上他大贪官的形象,实在是穷怕了。 韦妮儿是个要将人情最大化榨取的精明女,她甚至答应了,买房子的时候跟元载一起去,看看凭借她的面子,能不能让户主给元载便宜点。 在长安,韦家的面子一直都管用。 六月初一,贵妃的生辰宴办的特别大,完完全全超出了贵妃该有的规格,也超出了李隆基元配王皇后规格。 至此,谁都看明白了,不要拿人家当贵妃看,要视为皇后。 而在今天这场宫宴上,最出风头的不是冒着生命危险猎杀大独公的李琦,也不是其他官员绞尽脑汁为贵妃准备的礼物,而是圣人对杨家的赏赐。 他的赏赐,比历史上提前了很多年。 崔峋被封为韩国公,妻子杨卉被封为韩国夫人。 裴璆被追封为虢国公,杨玉瑶封虢国夫人。 柳澄被册封为秦国公,杨筱被封为秦国夫人。 杨家升天了这是宴会上所有人的共同看法。 大家心里那叫一个别扭,谁也想不到今天会有这样的册封,三个于国毫无功绩的人被封为国公,三个女人沾了贵妃的光,权势熏天。 这世道真是变了 官员之间彼此传递眼神,来表达自己内心的震惊,但是面上,他们除了恭贺就是恭贺,绝对没有一丝诧异和疑惑。 而杨玉瑶不想李琦的功劳被磨灭,趁着新晋册封的隆宠,撺掇其她姐妹为李琦讨赏。 李琦没法赏的,能赏他什么? 爵位是最高了,还有扬州大都督这个遥领的一级行政大区长官,还能赏什么? 赏个虚的吧,于是李隆基新创了一个虚头巴脑的头衔:神威大将军。 没有职事,没有实权,只是名头很唬人,远不如人家高力士的冠军大将军。 这场宴会,李琩从头到尾都没有存在感,枯坐如僧,盼着早点结束。 他这么做是对的,因为很多人会在心里想着,你看,嫁给你顶多就是个寿王妃,嫁给圣人,皇后之尊。 好不容易盼着宴会结束,李琩带着妻子汇入人流,早早离开了兴庆宫。 “今天杨玉环有些不对劲,你看出来了没有?”郭淑在马车上小声道。 李琩全程没有望向主看台,更是一眼没看杨玉环,怎么可能知道呢? “有什么不对劲?”李琩疑惑道。 郭淑压低声音道:“她好像在呕,我发现她总是在轻抚这里。” 说罢,郭淑摸了摸自己喉咙的位置。 李琩一愣:“什么意思?” “她不会怀上圣人的龙种了吧?”郭淑道。 李琩顿时皱眉,不至于吧,历史上杨玉环没有子嗣啊,或许是今天吃多了、喝多了,胃不舒服吧? “不至于,圣人在这个年纪,是不能再要子嗣了,就算要,也不敢让她要,”李琩道。 郭淑点了点头:“成年的皇子那么多,杨玉环若是诞子,影响太坏了,圣人必有顾虑,但就怕是一不小心有的,那么以杨玉环当下的隆宠,圣人定然不忍堕掉。” 其实杨玉环到底为什么不能生,李琩心里也是没数的,是身体寒凉不易受孕,还是基哥不给种,说不清楚。 李琩唯一知道的,就是杨玉环的经期不准,别人都是一月一次,她是两三月一次,甚至更久。 所以杨玉环每一次来月事,都非常的痛苦。 但是这样的体质,并不罕见,很多女人也是这样,人家照样可以生。 “既然你看到了,那么其他人自然也看到了,”李琩忍不住笑道: “眼下最应该担惊受怕的,恐怕是太子了。” 是的,李亨最害怕的事情,就是杨玉环给基哥生个儿子,历史上废长立幼屡见不鲜,他现在又极不得宠,如果杨玉环怀孕,李亨的第一仇敌,必然会从李琩身上转移出去,一门心思想着怎么除掉杨玉环肚子里的孽种。 “你平日里多与其她人谈及此事,传的越广,太子越是寝食难安,”李琩道。 郭淑撇了撇嘴:“我在长安认识的人不多,这件事还是交给三娘吧。” 其实是她不太会传闲话,没有韦妮儿那么八卦碎嘴 与此同时,离开兴庆宫的杨氏集团,也在杨銛的家里召开了一场紧急会议。 一来是庆祝,庆祝大家富贵临门,得享尊荣。 另外,就是关于贵妃的事情了。 “有没有个准啊,到底是不是怀上了?”大姐杨卉一脸焦急的看向最后才从宫里回来的杨玉瑶问道。 杨玉瑶蹙眉道:“我刚才都问过了,贵妃自己都不清楚,就是觉得今天身体特别不舒服,本有心与盛王多亲近亲近,也因身体不适无法履行。” 老八杨杨筱焦急道:“你就没有问问,她上一次伺候圣人是在何时?对一对日子不就能猜个大概吗?” “这话我怎么问?”杨玉瑶顿时翻白眼的。 她确实没法问,虽然是亲妹妹,但也不是什么都会告诉你,难道我还能让你知道,我和圣人多久羞羞一次? 姐妹之间也不是无话不谈的,有些隐私再亲的人也不会说。 人家不主动说,杨玉瑶就没法问。 “让你留下,就是探听消息的,弄了半天,什么都没有搞清楚,”大姐杨卉不满道。 杨玉瑶顿时叉腰起身: “你们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怎么不自己去问,每次都是撺掇我呢?现在好了,圣人总是数落我,说咱们杨家的女人就属我最是没脸没皮,你们落个好名声,坏事全让我去做。” 姐夫崔峋赶忙打圆场道: “好了好了,三娘有三娘的苦衷,有些事情咱们不能全指望她,贵妃不适,很多人都看在眼中,若是有人私下里妄加揣测,对我们倏为不利啊。” “怎么就不利了?”柳澄愣道: “贵妃得宠,我等尚且升天,若是为圣人诞下子嗣,在座的诸位便是正经的皇亲国戚了。” 杨玉瑶蹙眉道: “不要得陇望蜀了,高处不胜寒,我等今日之风光,来的太突然了,背后不知道要遭多少非议,扪心自问,我们何德何能窃据国公之荣呢?高将军服侍圣人几十年,才是个郡公,你们最好忘了这件事,今后行事,不要以国公自居,这是祸患之源。” 崔峋顿时对杨玉瑶刮目相看,点头道: “三娘明睿,正该如此,我们德不配位,切勿妄自尊大。” 是的,国公是公爵的最高级别,中书门下有几个国公?三省六部有几个? 你们家倒好,一口气来了三个,你们为国家出力了吗?没有,你们是砥柱能臣吗?不是,你们真的是皇亲国戚吗?也很勉强。 那么凭什么你们是国公呢? 柳澄也不是笨蛋,他也知道自己配不上这个爵位,闻言点头道: “确实应该低调一些,别人是见不得咱们好的,指不定已经有人在背后盘算咱们了。” 他们是靠老婆那边的关系获得了这样的爵位,这样的获取方式,其实有些丢人。 这就是为什么历史上杨氏三夫人那么出名,她们的老公却是名声不显,因为不能显,你越显摆,丢人的是你自己。 每一位驸马,最不愿意挂在嘴边的,就是自己是驸马,看似荣耀,实则憋屈。 这时候,杨銛叹息道: “我赞同大姐夫所言,如果我是说如果啊,贵妃真的双身的话,第一个要对付我们的,会不会就是少阳院?” “昭然若揭了,我的阿兄,”杨玉瑶道: “还能有谁呢?圣人对贵妃的隆宠,从今日过后,可谓世人皆知了,贵妃若是诞下公主还好说,若是皇子,咱们家可就全都卷进去了,届时必然是你死我活的局面,可是咱家有谁能撑起门庭呢?你们别指望我啊?我一个孀妇,我还得指望男人呢。” 崔峋和柳澄对视一眼,同时看向一直没有开口的杨钊。 他们俩是杨家的女婿,杨家是不会在他们身上玩命投资的,只会投资姓杨的,而杨銛呢,性格有缺陷,一看就不是干大事的人。 杨玉瑶也瞥了一眼杨钊,随后朝众人道: “今后咱们行事要低调,不要惹人,现在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若是贵妃真的怀孕,我看呐,惟有联合隋王,我们方能有一线生机。” 杨卉等人对视一眼,全都沉默了。 他们是不支持李琩的,但如果贵妃怀孕,那么太子瞬间便会成为他们的头号大敌,那么李琩做为敌人的敌人,自然就是盟友了。 杨玉瑶扫视了一眼众人表情后,心中颇为满意,她希望家族能跟着她一起支持李琩,而她也并不认为贵妃的儿子能继承皇位。 因为没有根基。 圣人老了,那么多成年皇子虽然都被圈禁在十王宅,但是人家在外面都是有基本盘的,而她们家在中枢没人,如今全指望她一个寡妇,她能斗过谁? 太子手下那些个大佬随便拎一个出来,她们都不是对手,如今全都是仰仗贵妃得宠,但如果哪天失宠了呢? “你找个机会,见见杨洄,看看他是什么态度,”杨卉朝杨玉瑶道。 杨玉瑶冷哼一声: “请称呼人家宗长,不要得宠了就忘了本,危机时刻,如果大宗都不管咱们了,谁还会管你?族内的规矩还是要讲的,别看人家对咱们这么客气,你就忘了自己是谁了,若是他庇护我们,我们在长安,也就无需畏惧他人了。” 弘农杨,是庞然大物,杨洄做为宗长,按照规矩,杨玉环也得跟人家客客气气。 杨洄吃亏就吃亏在,他年轻,又是李隆基的女婿,所以杨卉他们会觉得杨洄比贵妃矮了一辈。 若是换成杨慎矜,她们绝对不敢这么想。 旁支不能跟大宗论辈分,因为大宗出小辈,小宗出大辈,真要按辈分论,就乱套了。 第三百零九章 没的选 要查一个亲王,需要走的程序非常复杂,首先就是需要圣人点头。 内侍省派在偃月堂的冯神威,就是圣人布置在这里的眼线,他也会负责将这件事汇报给宫里。 高力士收到消息后,心知好戏开场了,他也没那个精力去管这些闲事了,也不愿掺和,不敢掺和,于是一五一十上报圣人。 基哥那是谁,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这是两边要斗起来了。 两个儿子斗,有利于他安安稳稳养老,于是他大笔一挥,同意调查嗣吴王李祗。 基哥害怕的是风平浪静的朝堂,因为越是安静,他越是担心自己看不明白,那么反之,两虎相争,形势分明,便于自己掌控全局。 随着旨意下达,李祗第一时间被禁足了,类似于后世的取保候审,你可以在长安活动,但是绝对不能离开长安,而且日常出行,都有人在严密监视。 宗正寺和御史台调拨了一些人马,开始按照罗希奭提供的证据,分赴各地核查。 他们这个过程会比较简单,因为不是清查,清查是要从头挖掘信息,而核查,是照着清单排查。 李林甫给了他们两个月的时间。 “阿郎的意思是,嗣吴王必须死,而且越快越好,”内侍刘金光在东市的一座售卖香料的商铺内,见到了窦铮。 刘金光名义上是庆王府一名普普通通的采办,也就是负责庆王府日常物资采购,实际上是庆王李琮的绝对心腹。 而窦铮,是李琮的大舅哥。 随着李祗被调查之后,窦铮担心下一个轮到自己,于是干脆借口家里有事,请了半个月的假,不去左卫点卯了,而李琩自然也非常痛快的给他批了假。 他不是担心李琩搞他,李琩肯定是要搞他的,他只是担心自己没有防范。 我只要开了无敌,自然不怕你的任何伤害技能。 他请假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家里不合法的田亩,赶紧转移到别人名下,他没有李祗兼并的多,但也够呛,因为他是圣人表弟,实际上比李祗吃得开,也混得好。 “没有那个必要吧?李祗并不是我们的敌人,”窦铮小声道。 他平常就是在这里与李琮派来的人接头,有时候是刘金光,有时候是别人。 “您去见见房郎,便知该怎么做了,”刘金光没有多说什么,就这么匆匆的走了。 窦铮叹息一声,在铺子里坐了下来。 对方口中的房郎,是眼下的刑部司员外郎房琯,这个人被庆王当作国士对待,也是四王党的一位非常重要的智囊。 其实窦铮能明白,庆王希望李祗死,是想让少阳院和隋王宅的矛盾加剧,这两边斗的越凶,他们越有利。 能看明白,不代表能接受的了。 窦铮也害怕啊,要么说历来的党争,最怕牵扯皇子,牵扯了皇子,是会要命的。 如果李祗这样身份的人,都能死的这么早,那么我呢?是不是也随时可能折进去? 越想越是后怕,越想越是汗流浃背。 窦铮本能的抹了一把脸,随后便离开了东市。 他肯定是要见见房琯的,不单单房琯,还有其他人。 不是只有李琩和裴耀卿喜欢那种宝藏小店,实际上,只要你味道好,达官贵人们也是非常乐意光顾的,为了吃口好的,暂时在脏乱差的环境中忍一忍,有时候也是可以接受的。 厨房后面,十余位身着常服,但一看气派就知来历不简单的一帮人碰头了。 韩择木,康植,窦铮、房琯、元德秀,李岑,许远,张镐,蒋岑举,裴冕,源洧,薛愿 他们的车驾,都不在附近,而是在外面长安各处徘徊着,为他们的碰头打掩护。 其中康植,是左武卫大将军,天山县男,今天他们碰头的这座里坊街道,是左武卫负责巡查,所以不疑被人发现。 这群人当中最有权威的,自然是工部尚书韩择木,他以前是庆王友。 长子,其实一直以来都是比较沾光的,因为很容易获得来自父亲的资源倾斜,李琮在脸上没有受伤之前,来自基哥的扶植并不少,甚至包括了跟着基哥参与过唐隆政变的姜皎和刘幽求。 但是随着他打猎受伤,脸上的疤痕直接影响了五官的位置,看上去狰狞可怖,李琮几乎是一朝失势,从前交往的一些顶级大臣,也纷纷与他划清关系。 也就是韩择木与康植讲义气,与他还有联系。 如今,四王党李琮依然是领袖,但是他并不是在为自己争取,因为他知道,自己这杆旗帜,招揽不来英雄。 那么四王党主推的是谁呢?恰恰便是最想置身事外的荣王李琬,而李琬的人品有目共睹。 李唱便曾经说过,李琬是众多皇子之中,真正的仁义之人,这样的人,连李琩都爱戴,别说其他人了。 而元德秀,裴冕、张镐、源洧,便是荣王属官出身。 “是我给庆王出的主意,当下情形,促成信安王与隋王直接交恶,于我有利,”房琯开口道: “圣人已经准了,宗正寺与大理寺协查此案,那么便意味着,圣人对此事不会纵容,哥奴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隋王亦如是,我们只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这个人在历史上大大有名,是李亨的天子元从之一,也是广平王李俶的老师。 但是这一世,他暂时还是庆王的人,至于将来会投靠谁,说不准的,毕竟人家在历史上就是在李隆基逃至川蜀之后,投奔李亨,成为匡扶大臣。 “你的意思,我们该怎么做?”窦铮道。 房琯笑道: “罪名嘛,应该错不了,罗希奭不敢在这种事情上乱扯,那么到了这种时候,少阳院必然会出手救人,而我们,就是要在暗中阻止他们救人,很简单,任何一丝的风吹草动,我们都可以拿来大作文章,诸位都是智谋高绝之人,其实不用我说,大家也知道该怎么做。” 他的这句话看似很笼统,其实说的很清楚了。 事情,是要走一步看一步的,怎么去做,要顺势而为。 比如说,有人帮着李祗说话,他们就可以说这个人也有问题,他是怕被李祗牵连。 如果信安王出面,就说他是徇私包庇,枉顾律法。 总之,高手过招,是见招拆招,他们是要将李祗一步步推下悬崖。 至于房琯对罗希奭的认识,还是不足的,历史上“罗钳吉网”的名声可不是盖的,诬告构陷是人家的拿手绝活。 李祗兼并的田亩到底有多少,恐怕他自己都没有罗希奭清楚。 “要轻描淡写,要谨小慎微,”韩择木是稳重的,沉声道: “诸位不要以为我们在暗处,实际上两边也都在盯着我们,现在的情形,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们暂时不能陷入太深,也不要被人给抓住把柄,李祗就是例子,只是殴打了人家隋王属官,便成了自身难保的局面,事情比我们想象的更为严重,任何小事都随时可能变成大事,推波助澜也要有个尺度,觉得事不可为,便不为,务求稳妥。” 张镐点头赞同道:“我们一开始的本意,就是坐山观虎斗,如今形势已然明朗,李祗将成为两派正面冲突的引子,我们只能恰到好处的推一推,决不能干预,否则若被针对,我们的力量终究有限。” 这个人在历史上做到了河南节度使,同平章事。 如今受门下省左拾遗萧昕举荐,张镐也做了左拾遗,他们两个是同僚,而萧昕举荐张镐的时候说过一句话:如镐者,用之则为王者师,不用则幽谷一叟尔。 事实证明,萧昕看人非常准,人家张镐在历史上真做过唐代宗李豫(李俶)的太子宾客。 这些人今天碰头,其实就是要做好心理准备,他们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坐着看戏了。 要将眼睛睁大点,盯的紧一点,只要出现一丝机会,他们就会横插一手。 四王党的态度是一致的,他们倾向于帮助李琩解决掉太子,这就叫两害相较取其轻。 太子位居正位,是最难扳倒的,眼下出来个狠人李琩,带着一股庞大的势力要跟太子正面硬干,那么李琩如果能将太子顺利拉下来,在他们看来,对付李琩便轻松多了。 这样的格局,颇类似于李承乾与李泰之争,让李泰将李承乾拉下来,李治坐收渔利。 渐渐的,他们又商议了一些事情后,陆续有人开始悄悄离开。 他们只会一个一个走,不会扎堆走,否则目标太明显。 因为这帮人既没有太子党那样的顶级大佬,也没有隋王党这样的相府势力,夹在中间一个不小心就会翻船,所以小心行事是第一准则。 也许会有人认为,这帮人真是瞎了眼,为什么选择四王党? 因为他们没得选。 人生有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不是你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的。 就比如韩择木,三方人马,他最不看好的就是四王党,但是他能背信弃义,去投奔另外两方吗? 不能,我宁愿失败身死,也不做小人遗臭万年,还要连累子孙后代受辱。 他受过庆王的恩惠,与庆王也有很好的私人交情,在这样的时刻,他只会选择帮助李琮。 正如你有一个好朋友,需要你的帮助,你明知道你或许帮不了他,但还是会选择义无反顾。 气节这玩意,在华夏古代一些贵族身上,屡见不鲜,他们有阴暗的一面,也有光明的一面 韦妮儿要帮着元载买房子,还说要帮着对方去谈价。 其实谈价,只是一个借口,韦妮儿才不在乎多花点钱,这么做,不过就是加深一下元载对她的感激之情。 七千贯还是七千贯,一个大子儿,人家也没有给她便宜。 “阿郎为何如此看重元载?那可是六千贯啊,”郭淑得知韦妮儿花出去这么多钱,一点都没有觉得心疼。 因为花的是韦妮儿自己的钱,韦妮儿嫁妆李琩都管不了,郭淑那就更管不了,只是觉得好奇,自己的丈夫为什么要投资一个类似于上门女婿的寒士,就因为是个状元? 李琩正抱着儿子李佶端详着,闻言道: “用人嘛,有用错人的时候,那就是赔本了,但也有用对的时候,那便会大赚特赚,我觉得元载让我亏本的可能性,远低于让我大赚的可能性,便让妮儿舍出去一些本钱。” 说着,李琩朝韦妮儿道: “但是这件事,今后你不能在任何人面前提起,只当是没有发生过。” 韦妮儿耸了耸肩,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刚才李琩训了她几句,原因就在于,她显得太殷勤了,你都借钱了,还跟着一起去买宅子干什么? 你以为元载是傻子吗?人家看不出来你在索求人家的感恩? 人的情感是非常复杂的,施恩这种事情一定要痛快,送出去了就不要再提了,这样别人才会记在心上,你一次次提醒对方,会遭来反感,提的多了,甚至直接就会变成仇人。 记仇不记恩,这是很多人的本性。 郭淑也在一旁道: “元载的性子,我并不喜欢,他连寒门都算不上,却敢去攀扯王忠嗣的女儿,此人心志高远啊,这样的人,我们是要提防的。” 郭淑属于非常传统的大唐女性,眼睛里只有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那就是隋王宅,她要给自己的丈夫管好这个家,守好这个财,给丈夫多生子女,做一个贤内助。 所以她其实也是一个守财奴,但韦妮儿恰恰相反,她在长安见惯了用钱办事的场面,深知钱不是省出来的,是花出来的。 花钱,是为了赚更多的钱,甚至权力。 “薛和霑是不是快到了?”李琩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武明堂今天离京了。 她如果真的是离开长安,肯定要跟李琩打招呼,没打招呼,那就是接人去了,能让武明堂迎接的,还能是谁呢? “多半是了,阿姐应该就是因为此事出城的,”郭淑道。 她跟武明堂走的近,而韦妮儿,是跟杨玉瑶走的近,交朋友嘛,性子得合得来,你的朋友不一定能够成为我的朋友,而我的朋友跟你也做不了朋友。 “你最近不要出门了,好好养胎,”李琩看向韦妮儿道。 韦妮儿郑重其事的答应了一声。 她的预产期是九月,但在大唐,一半情况下,都会提前,也就是说,还有两三个月,韦妮儿就要生了。 盖擎盼着韦妮儿生个女儿。 第三百一十章 亲戚关系 李岘是代表大唐,去和吐蕃谈判的,究竟谈的怎么样,长安这边谁也不知道,风声特别紧。 但是李岘呢,已经在返京的路上了,也就是说,事情谈完了。 好结果还是坏结果,谁也不清楚,李林甫也是绝口不提,搞得大家纷纷在背地里议论。 尤其是今天,吐蕃那个使者慕容经国离开了长安,由鸿胪寺卿杨銛亲自送走。 杨銛刚刚返回偃月堂,就有不少人在询问他情况,但杨銛说了,就连慕容经国,也不知道那边到底谈了一个什么结果,反正尺带珠丹下令,让他返回吐蕃。 “都在关心谈判的结果,说到底,还是等着急用钱,”盖擎在李琩身边小声道: “右相早晚都得说出来,否则大家会一直追问下去,因为他们担心右相挪用至其它地方,影响了他们的预算。” 说白了,他们担心李林甫讨好圣人,将钱都补了内库。 像这一次的贵妃寿辰,皇帝也不能花国家的钱来办,只能是自己的内库出,这叫国帑和内帑的区别,但是他收的钱,可是全都进了自己的腰包。 这也是一种投资,花小钱,赚大钱。 李林甫做为聚敛集团集大成者,肯定是非常懂事的,圣人你放心的花,我转头就给补上。 如果李林甫将钱补了内库,势必影响别的衙门的开销,这就是人们最担心的事情。 李琩淡淡道: “这种事情是很复杂的,吐蕃虽答应重新称臣纳贡,但其向来言而无信,两国之间无小事,站在我们的角度来看,还是希望西北无战事的,那么此番谈判,占了好处的那个,明面上会让人觉得没占好处,吃了亏的那个,也不会让人知道他吃了亏,这就叫赢了面子的输了里子,输了面子的赢了里子,大家面子上含含糊糊都过得去就可以了,背地里如何,右相现在不肯说,那就不会再说了。” 盖擎一愣,大概明白了李琩的意思,因为他爹也是这样猜测的。 谈判,是在河西的边境上谈的,但是盖嘉运却没有参与的份,李岘又是个城府深沉的人,在凉州的时候无论盖嘉运怎么套,都没有套出一点消息。 但是盖嘉运猜了一个大概,尺带珠丹很可能是大出血了,但他要维护自己赞普的威严,所以大出血要变成小出血,而圣人呢,只要得了足够的好处,自然会给尺带珠丹这个面子。 而且圣人耗用无度,也可以借此偷偷摸摸的将吐蕃的赔款装进自己的口袋。 还是儿子了解爹啊,我阿爷只是猜测,你似乎已经认定是这个结果了。 也就是说,李林甫之所以不说,是因为李岘要回来可以入账的赔款,与他原先开出的账单差距巨大,说出来的话,他的脸没地儿放。 都说混得好的人,往往都不要脸,是的,但是他们的不要脸是对上,可不是对下。 县令见了上司卑躬屈膝,极尽流舔之能事,但是见了老百姓可不会如此。 李琩能猜到,在座的很多人自然也能猜到,本来大家还在等着这笔赔款应急呢,这下好了,白等一场。 李林甫看向太仆卿韩朝宗道:“先从东西两市开始,将恶钱的比例调至二十五兑一,保持在二五至二八之间,年底之前,要维持住。” 韩朝宗点了点头,太仆寺下面有平准署和两京诸市署,就是负责控制物价以及货币价值。 这话一出,大家也都能猜到,李林甫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能拿恶钱开刀,而且是以暴力的方式,增加兑换比例来强行从恶钱集团要钱。 当下的比例,一直维持在十八至二十一之间,其实还算是一个健康的比例,而李林甫一下子拔高了四五个点,跟抢劫已经没有区别了。 这样一来,各官府衙门便会以手中的良钱,去兑换大量恶钱。 恶钱集团要保住自己的恶钱不贬值,最直接的办法也是用良钱去换恶钱,然后将换回的恶钱大量囤积起来,不使其流入市场,减少市场货币的供应总量来提升币值。 当然了,这是一种对抗手段,容易遭到朝廷的武力干预和镇压,那么躺平配合的办法,就是朝廷换多少,你给多少,朝廷换多久,你就要配合多久。 你是婊子,朝廷是客人,你得让他爽。 一整天的会议,都是在谈论与钱有关的事情,而李琩呢,最近也一直在厚着脸皮参加偃月堂的议事,李林甫对此也是默认的。 大家都知道,圣人一定不希望隋王参议国事,但是呢,圣人没有明着说出来,而李林甫跟李琩是一伙的,如今的国家大事又都是李林甫在主持,所以自然希望李琩参与进来。 圣人只要不开口,李林甫也就一直这么装傻,除非哪天圣人问起:欸~~他怎么还在这?李林甫才会请李琩离开。 “隋王今日挺难得啊,从头到尾没离开过,不像平日,时不时的便见不着你的人影了,”出了右相府,裴耀卿凑近李琩,小声道: “找个地方说话。” “老地方,水盆羊肉,”李琩点了点头。 从前的时候,李琩询问过裴耀卿关于恶钱的事情,那时候对方装傻,表现的像是白莲花一样,李琩也信了,随着对恶钱更加深入的了解,李琩总算是搞清楚了。 敢情裴耀卿能做水陆转运使,完全是因为人家在恶钱集团当中,说话分量很高。 也就是说,不是因为你有能力,才让你做水路转运使,而是因为你有这个背景。 这个位置,不是谁都能干的,首要条件就是恶钱集团支持你。 裴耀卿当年的两个左膀右臂,如今都已经是独挡一面了,窦铭和裴幼卿,也就是说,裴耀卿的态度至关重要,他要是决定跟右相府对着干,恶钱集团立即就会尊他为领袖,服从他的调度指挥。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复杂的事情,最后还是要简单去处理,”裴耀卿咀嚼着嫩滑的鲜羊肉,缓缓道: “做事情有过程和结果之分,要想利利索索的办成一件事,那就只问结果不问过程,右相这一次要大开杀戒了,杀人、拿人,是最快解决事情的办法,老夫会跟裴幼卿打个招呼,让他配合朝廷,其他人,老夫也管不了了。” 李琩笑道:“裴公不是管不了,而是不想管,蛛网密布,若是深陷网中,脱身只怕不易,换作我是裴公,也不愿意牵扯太深。” 他听得出,裴耀卿有退休的打算了。 是的,眼下的朝堂已经不再平静,大唐永远都躲不过去的魔咒,将再一次上演。 裴耀卿熟知国史,自然知晓接下来是怎样的惊涛骇浪,他这个年纪,万事都求个稳字,没有心力置身其中了。 所以他想退了,退下去,是躲开这场争端的唯一办法,届时闭门不出,拒见任何亲友,才是避祸的唯一方式。 “老夫今年六十三了,还不到致仕之年,”裴耀卿云淡风轻的笑道: “隋王出嗣,硬生生让老夫提前了七年,年底之前,该交接的,老夫便会交接出去,恋栈不去,是引火烧身,这件事我只说与隋王一人知晓,切莫外传。” 李琩点了点头。 这种级别的官员退休,绝对不能在事前放出一丁点的风声,否则他就退不了。 李林甫不想裴耀卿退,还有更多的人也不希望,但是裴耀卿自己权衡利弊之后,还是做出了决定。 人都是为自己着想的,裴耀卿的选择,等于是两不相帮,你们打去吧,不关我的事,无论你们将来谁上去了,也不用找我秋后算账。 “我还以为裴公会看好我呢,”李琩笑道。 裴耀卿哈哈一笑:“看好有用吗?最被看好的,未必能胜到最后,世事难以预料,老夫一把年纪,也不想预测将来了,隋王珍重。” “裴公也请珍重,”李琩点了点头。 接下来,两人的话题便不再与政事有关,而是颇为日常。 裴耀卿喜欢竹编,李琩听不懂,但还是耐心的听对方叨叨了半天,一顿饭吃了半个时辰,李琩提前一步离开。 事实上,李琩知道裴耀卿其实是在帮他,因为裴耀卿打算退休的想法,只告诉了他一个人。 这是极为重大的核心重磅消息,提前知晓,才能提前应对。 是的,裴耀卿确实是看好李琩,并不是因为李琩背后有李林甫的支持,而是看好李琩这个人。 他认为李琩更有手段,城府,心智在众多皇子当中,也算得上是老谋深算,太子孱弱,威望已失,输给李琩的概率不小,就看四王党会有怎样的动作的。 裴耀卿没有离开这间馆子,不过时间还早,他也不嫌弃,就这么在一张客榻上闭目小憩。 他还约了一个人,那个人差不多应该要进城了。 事实上,他刚刚睡着之后,那个人便来了,只是没有吵醒他,而是默默的坐在一旁,等候裴耀卿自然醒。 薛和霑今年三十四岁,父母在世的时候,他属于没有人敢招惹的存在,祖父薛绍,祖母太平公主。 但也正因如此,他们家遭遇了重大变故,就他一个人活了下来,然后,只有武家将他带走,抚养成人,无论是薛家还是李家,都对他不闻不问。 他的人生遭遇,几乎与武明堂一模一样,所以这对没有直系血缘关系的姐弟,实际上却有着血浓于水的深厚感情。 这次进京,是李林甫召他来的,但是薛和霑可不是为李林甫做事来的,他是来支持李琩。 李琩自从出嗣之后,洛阳那边关于李琩的任何动向,都会在第一时间探查的清清楚楚,因为李琩的母亲,是正统的武家女人,也是五年前,武家得以风光的最大庇护者。 而李琩似乎一切都想明白了,以出嗣的方式逃离十王宅,招兵买马,培植势力,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那么在这样的时候,武家是要下血本扶持李琩的,因为李琩是所有的皇子当中,唯一一个上位之后,会让武家受益的人选。 盛王已经不行了,先不说性子不够沉稳,压根就不是那块料,如今又伤了面部,已经不在武家考察的范围之内了。 至于为什么裴耀卿会见自己,薛和霑并不知道,但他非常好奇。 老人睡觉,本来就是一阵一阵的,不大一会,裴耀卿便醒过来了,睁开眼睛之后,看到了当年那张稚嫩的脸庞,如今已经皱纹密布,胡须差不多跟他一样长了。 “看样子,你这些年过的很辛苦啊,”裴耀卿缓缓起身道。 他们俩是认识的,十多年前就认识了,因为薛和霑是在十八岁便插手家族恶钱事宜,距今十六年了,也是当下的恶钱集团当中,在位最久的话事人。 薛和霑的第一反应,是上前去扶裴耀卿起身,他是晚辈,在裴耀卿这个级别的长者面前,还是要规规矩矩的。 “不堪重务,身子又不好,医师说我是气血两亏,”薛和霑笑道: “也不知道补不补的回来。” 裴耀卿哈哈一笑: “小小年纪,便体虚了,可见武家拿你当牛马使唤啊,悠着点吧,再这么下去,你能撑多久呢?” “能撑多久,便算多久吧,”薛和霑笑道。 他的亲妈,叫武落嵩,他的亲姨妈,就是裴光庭的媳妇武落庭,而裴耀卿,与裴光庭的关系非常铁,见了武落庭,那是要叫大嫂的。 大唐官员之间的亲戚关系,就是这么的错综复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而裴耀卿今天之所以要见薛和霑,其实就是因为这个所谓的亲戚关系。 当下的朝堂,裴家有三个大佬,第一裴耀卿,第二范阳节度使裴宽,第三就是洛阳尹裴敦复。 而裴敦复,是武明堂的丈夫。 裴耀卿有退休的想法,按照家族惯例,你要在退休之前,帮助族内子弟获得升迁,这是祖宗家法,也是门阀氏族得以长盛不衰的根本所在。 而裴耀卿这个级别,自然是要尽最大限度的扶植高级别裴家子弟,而裴敦复几乎是不二人选。 “转告敦复,让他做好准备,”裴耀卿淡淡道: “让他找个由头进京,与我面谈。” 薛和霑一愣,瞬间猜了一个大概,赶忙点头道: “我今日便传信洛阳,定不会让裴公久等。” 第三百一十一章 各路豪杰,齐聚京师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在替你负重前行。 无论李林甫在历史的名声有多差,不可否认的是,他就是当下为大唐负重前行的那个人。 历史上,也是在他死后,才爆发安史之乱,有很多说法,认为是王忠嗣死了,安禄山才敢造反,但实际情况是,王忠嗣死不死,并不是河北人士所关心的。 河北造反真正的关键节点,在于李林甫死后,他们期盼着朝廷新上任的宰相,能够做出一些有益于河北的改变,但是很可惜,上来的那个,连李林甫十分之一的能力都没有,国事处理的一团糟,让河北彻底看不到希望,才选择共推安禄山这个傀儡,对抗朝廷。 所以李琩一直都认为,避免安史之乱,有一个非常简单的办法,那就是卢奂做宰相,因为这小子特别照顾河北,在河北威望极高,他在,河北人就会觉得有希望,就不会兵行险着。 一枚良钱,兑换二十五枚恶钱,李林甫为了解决当下的财政问题,决定正面与恶钱集团开战。 一场轰轰烈烈的良恶兑换,在长安上演了。 平准署和两京诸市署,在长安各地贴出告示,告知所有的商户和平民,你们可以拿良钱去市署兑换恶钱,也可以拿恶钱去市署兑换良钱。 那么实际情况,哪一种兑换的比较多呢?自然是恶钱换良钱,因为所有人都清楚,良钱才是真正被国家承认的法定货币。 风气一开,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一消息,那么就没必要专门跑去市署去换钱了,民间已经出现可以兑换钱币的组织,他们不像朝廷一样,只收带铜的劣币,他们什么劣币都收,这样一来,直接导致了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去他们那里兑换。 这是跟朝廷对着干。 而作为长安劣币主要集散地的大安坊,此刻也正上演着难得一遇的超级大场面。 “大概有十三派人马,弩箭甲胄竟然都有,这次是真玩命了,”盖擎在坊门外,朝李琩道: “已经提前通知坊内住户关闭门窗,不要外出,坊外六个卫府一千四百人,已经将这里围的水泄不通,只等里面打完了,我们再进去收尾。” 李琩点了点头:“高见和老黄狗在里面?” “都在,”盖擎道: “他们是跟京兆帮打起来了,除了不能纵火,其它手段都用上了。” 大安坊的这次冲突,可不是李琩一个人挑起来的,准确点说,是大家默认这个时间点,是发生冲突的最佳时机。 做为整个长安城南贸易最发达的里坊,在这次恶钱兑换的大风向当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因为这里的货物交易,大多使用恶钱,那么恶钱兑换贬值,势必造成购买力的下降,所以有人拔高了物价。 良恶兑换与保物价,是必须同步进行的,李林甫将这个任务交给了李琩。 而于此同时,各方势力也围绕大安坊,展开了一场地盘争夺,谁的地盘最大,谁才有最后的定价权。 坊内的厮杀声,李琩听的清清楚楚,可见里面已经乱成一团糟了。 “这样的混战,也许会持续很久,”幕僚裴迪道: “高见他们不一定能顶得住,但如果右金吾插手,其它守在这里的,恐怕也会干预,大家默认坊内的事情坊内解决,我们如果坏了规矩,高见他们会更危险。” 李琩将大安坊,交给了高见和老黄狗,他们底下那帮地痞,就是以差点在安兴坊被打死的李十二郎为首的黑恶势力团伙,他们在大安坊的派系中,实力并不占优,唯一占据优势的,就是李琩偷摸摸从右金吾给他们准备了二十套甲胄以及弩箭等各类军械。 但真实情况是,其它派系也特么有,只是没有李琩那么明目张胆,准备的齐全。 这是一场由物价引发的利益争夺,背地里各方的保护伞,不方便干预,因为他们都是代表朝廷,自己人不能跟自己人动手,所以需要雇佣兵帮他们打这场仗。 如果李琩插手,那么坊内的各大黑恶势力,会将矛头全部转向高见他们,谁坏了规矩,谁先死。 坊外大将军一级的,眼下就有六个,李琩、韦昭训,左领军卫大将军盖擎,左金吾卫大将军裴旻,左武卫大将军康植,右武卫大将军,李适之的大哥李玭。 京兆府、万年县衙、长安县衙、户部、太府寺、内侍省等等,都有人在盯着。 大家都代表着各自的利益,其中支持李林甫的还是不少的,在这种事情上面,就算是李林甫的政敌,也希望他能改善财政,但是呢他们也希望趁着这个机会,进一步增加对大安坊的控制权。 得大安坊,可得四分之一长安货物定价权,这是极大的诱惑。 这场冲突一直持续到傍晚,老黄狗颇为狼狈的从里面跑了出来,气喘吁吁的朝李琩汇报道: “还没完,怕不是要打个四五天,晚上不能用火,暂时休战,咱们这边已经死了六个,京兆帮逮着咱们不放,他们人数又多,我们现在处在劣势。” 盖擎挑眉看向李琩:“驸马应该是管不了的,多半还是韦坚。” 李琩点了点头。 老黄狗口中这个京兆帮,就是长安县衙手底下的那帮打手,大安坊不管怎么说,隶属于长安县,所以县衙在这里发展的地下势力是非常庞大的。 长安令苏震跟李琩毫无过节,甚至还有不俗的交情,他如果能做得了主,绝不会跟李琩死磕,那么原因就只有一个了,京兆尹韦坚下的令。 “你们手底下还有多少人能用?”李琩问道。 老黄狗道:“伤了几十个,如今还能打的,也就百十来个了,主要是缺兵械,若是人人都有弩箭,咱们不会这么被动。” 韦昭训皱眉道:“哪有那么多弩箭给你们?是让你们抢地盘,又不是上战场。” “里面现在跟战场已经没什么区别了,”老黄狗喊冤道: “这帮人比禁军都狠,白天这一仗,都已经杀红眼了,里面现在还有零零散散的厮杀,那个白马帮,也在偷袭咱们。” 白马帮,是内侍省扶持起来的,准确来说,就是高力士,之所以有这个名字,是因为白马帮的头子,以前在陇右牧场养马,回到长安后,高力士送给他一匹白马,将他安置在大安坊,负责内侍省在这里的生意。 是的,大唐所有的衙门,都有生意,这是公开的事实。 大安坊眼下的情况,就是一帮大佬在下面发起的代理人战争,下面杀的再狠,大佬们之间,依然是和和气气。 “给!”李琩果断道: “避开其他人的视线,子夜时分将军械悄悄送进去,要甲给甲,要弩给弩。” 韦昭训嘴角一抽:“这样一来,我们便是坏了规矩,恐怕其他人也会效仿。” “我们只要快人一步,占优的就是我们,”李琩道: “该插手的时候就要插手,规矩是人定的,今日大安坊的冲突,不就是都想在这里定规矩吗?跟薛兼训打个招呼,让他找右相请一道调兵手令,右领军卫选五百人严阵以待,只要咱们形势不利,立即干预。” 韦昭训点了点头。 左右领军卫,在大安坊也扶持有黑恶势力,只不过地盘与李十二郎那边相隔较远,无法应援。 如果他们可以汇合,在大安坊会形成一股不俗的势力。 李琩交代了一些之后,便返家了。 子夜时分,在坊正的安排下,三车军械被神不知鬼不觉的送进了大安坊,坊正是李林甫的人,他是绝对会配合李琩的。 高见认为,自己如今手里有了兵器优势,就不能再等到天亮了,因为优势会逐渐消失,等到别人都看到他们手里有制式军械的时候,就意味着别人也快有了。 要打时间差,趁着自己占优的时候,一举击垮对手。 所以高见下令连夜行动,朝安化帮和四郎帮方向拼杀,只要完成三方汇合,他们在大安坊就会实力大增。 康植本来都已经返回家里睡下了,结果麾下将领来报,大安坊夜里也没有安生,依然打的热火朝天,而且有制式军械出现。 看了一眼天已经微微亮的窗外,康植沉吟片刻后,吩咐属下道: “将京兆帮的人拖住,给右相和隋王的人提供合兵机会,但是要隐秘一些,不要做的太明目张胆了。” 属下将领点了点头,立即离开去做准备。 康植属于四王党,四王党眼下的战略方针,是挑拨少阳院和隋王宅的进一步冲突,两边没有元气大伤的时候,他们是不会下场的。 虽然太子最近频频来往四王府,摆出一副亲兄热弟的态度,但是康植这些人,是不会被糊弄的。 利益当前,没有亲情可言,太子越是这么做,说明太子越是在提防他们。 可惜太子的做法不对,你想要安抚住我们,最好的办法不是谈感情,而是谈利益。 只谈感情不谈利益,那是耍流氓,也许庆王他们会一时被你蛊惑,但是我们可不会 李琩和薛和霑,算不上多熟悉,但见面的次数非常多。 那时候是在洛阳,洛阳虽然也有十王宅,但是李琩却是非常自由的,原因嘛,有妈罩着。 积善坊,以前是武则天圈禁基哥五兄弟的五王宅,里面还有太平公主府,太平公主死后,她的宅邸被李隆基赏赐给了李琩,成为寿王府,眼下也已经换了牌匾,叫做隋王宅。 李琩当年在洛阳的时候,他的王府可谓门庭若市,其中一半时候,是武家的人进进出出。 院子里哪里缺个石景了,池里的鱼儿少了,绿植需要修剪了,应季的果蔬了等等繁琐之事,都是武家人在张罗,因为那时候的李琩成年了。 成年,就意味着可以对储君之位发起冲击,而武惠妃在武家的支持下,也确实一直在针对当时的太子李瑛。 虽然李瑛最后的死,是李隆基在背后决断的,但是推到武惠妃身上之后,没有人会不相信,就是因为以武惠妃为主的党派,当时已经在频繁的对付李瑛。 只是大家都没有想到,上去的竟然是老三李亨。 所以民间传言,武惠妃是因为儿子没上去,被气死的。 那么在武家人的眼里,李亨就是窃贼,窃走了原本属于李琩的太子之位。 “你怎么老成这样?” 时隔多年再次见到薛和霑,李琩也有些惊讶。 对方年纪不大,却已经是两鬓斑白,三十来岁的人,看着跟五十岁的差不多,已经尽显老态。 武明堂所在的紫烟阁,李琩见到了曾经在洛阳,经常去他府上操持家务的薛和霑。 是的,此人是一位管家型的谋士,很多年前,武家的许多生意,就已经交到了他手上,不单单是恶钱。 薛和霑笑了笑: “操心太多,伤了心神,怕是阳寿有损,所以才想着多做一些事情,多培养一些年轻人,免得我哪天不行了,没人可以接手。” 武明堂叹息一声,朝李琩解释道: “他这次来,带了一百二十人,其中有七个,来自家族各旁支,算是他的弟子吧,这七个人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但是比起子修(薛和霑字),还差的很远,三位兄长念及子修过劳,希望有人能分担分担,所以子修身边之人,皆为理财专长之辈。” 李琩点了点头,看向薛和霑道: “人要想开一点,事事亲力亲为,过于劳累,必然伤了根本,今后有些事情,还是要交给下面人去做,你这个年纪,继续这么下去,可是很危险的。” 薛和霑笑了笑,点了点头。 他三十四了,而男人在三十五之后,身体各项机能会出现一个大滑坡,只要过了三十五,你就能清晰的感觉到,身体的各个部位大不如从前,这是走向人体衰老的一个分界线。 这就是为什么,很多岗位,只招这个岁数以下的。 而猝死,大部分发生在这个岁数以上。 薛和霑要是还不改改他这个习惯,将来猝死的可能性非常大。 “好了,先不谈这些,”武明堂看向薛和霑,道: “你跟十八郎说一说吧。” 薛和霑点了点头,道:“恶钱进长安,有两个渠道,也就是依附于水陆运输,走水路进来的,经渭水入广通渠,从大安坊进,走陆路的,是从陕州起运,经新丰驿,从各个城门进关,也就是说,恶钱进京之前的两个大仓,就是新丰仓和陕州的东西仓,这两条线当下,都是一个人说了算,对我们非常不利。” 谁说了算呢?自然就是韦坚了,换句话说,韦坚可以决定进入长安的恶钱数量。 武明堂接着道: “但是眼下,我们也有一个优势,那就是新丰令是你的人,杜鸿渐身上最好有个使职,那么他就可以无视韦坚的一些命令,否则只要韦坚不点头,李林甫是控制不住进京恶钱总量的,他再怎么兑换,韦坚这边不停的给他送进来,他照样没有办法。” 薛和霑道: “我进京的路上,特意去过东西仓和新丰仓,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是通过我留在那里的人打听到,应该是有大量恶钱从江南转运过来,存入仓中,都是韦坚一手操作的,此人早有预谋,打算以恶钱摧垮贸易,逼迫右相下台。” 李琩皱眉道:“这样的事情,应该瞒不过李林甫的。” “未必!”薛和霑道: “韦坚背后应该是获得了很多人的支持,又是一意对付右相,想来藏的很深,我在这几处地方都有库房,但是自从韦坚出任水陆转运使之后,我连自己的仓库,都不能查看了。” 事实上,不是他的仓库,而是他租用的。 三门峡那段的东西仓,是当年裴耀卿主持修建的,因为修的太大,所以留下了很多空库,然后便对外租赁。 武家是两京之间生意做的最大的,自然便租了几处,但库房依然属于官库,那么薛和霑实际上,并没有查验的资格。 以前能查看,那是别人给他面子,现在韦坚不给他这个面子了。 当然了,薛和霑也不用担心自己的货物损失,韦坚还不至于这么干。 “韦坚,是我们必须要除掉的,但是除掉他,首要要考虑到太子妃和韦家的态度,”武明堂皱眉道: “若是有个法子能废了太子妃,韦坚在家族内的支持,必然大跌。” “你可真敢想,”薛和霑道: “眼下还不到那一步呢,动韦坚,已经是最后一步了,动了他,接下来就是太子,现在的局势一团乱麻,还没有捋清楚呢,哪能一上来就玩命?” 他和武明堂的区别就在于,武明堂是敢想敢干,胆子大,而他是谨小慎微,胆子小。 胆子小,可不是贬义词。 就连后世,也会依照一个人的胆子大小,来判断他的智商,胆子越小,智商越高。 水陆转运使,听起来好像是一个主管交通运输的,权力确实大,但不应该大过三省六部。 但实际情况是,自打宇文融之后,这个位置上的人,权力基本上等同于宰相了,而从前,也确实是宰相兼任,因为他掌握了大唐的命脉。 大唐的命脉,也就是皇帝的命脉,所以水陆转运使,是直接对皇帝负责的,加上韦坚还有个京兆尹,此人当下的级别,基本类似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了。 换句话说,当下的朝堂,李林甫最大,李适之次之,下来就是韦坚。 “废太子妃,其实也不难,”李琩淡淡道。 他这话一出,武明堂和薛和霑同时愕然,直勾勾的盯着李琩,等待着他的下文。 李琩笑了笑,继续道: “正是因为这个位置过于重要,所以圣人最忌讳的,就是这个位置上的人,结党过重。” 武明堂蹙眉道:“但是韦坚现在,是尊奉太子,好像算不上结党。” 她说的也没错,李琩虽然时常将太子党挂在嘴边,但实际上,这个词是不存在的,因为太子是君,君无党派。 而韦坚这个人,也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一直都是特立独行,最多巴结高力士,与别的顶级大臣,是不来往的。 因为只有这样,他这个位置才能坐得稳,至于与太子关系亲密,人家那是太子的大舅哥,人之常情嘛。 “我明白十八郎的意思了,”要么说薛和霑聪明呢,李琩话没有说全,人家便已经领会了,只听他道: “但是王忠嗣与韦坚,好像素无来往,没有什么私交啊。” 武明堂听到这话,也瞬间反应过来了,要对付韦坚,必须从结党上面做文章,这个党还一定要大,王忠嗣无疑够大了。 “萧嵩、李祎之后,太子拥趸,首推王忠嗣,”武明堂道: “但是拿王忠嗣做文章,圣人不会相信,因为王忠嗣只是支持太子,并非对圣人不忠,圣人很清楚这一点。” 李琩道:“那么皇甫惟明呢?” 武明堂与薛和霑同时一愕,下意识的对视一眼。 没错,皇甫惟明是一个最合适的人选,因为这个人是忠王友,是地地道道太子的人,而不是圣人的人,圣人不可能像信任王忠嗣一样,信任皇甫惟明。 薛和霑立即道: “我们需要找个理由,促成皇甫返京,然后炮制二人交构,但这个过程,我们要准备妥当,骤然出手,圣人恐怕也会生疑,所以我们要提前做准备,眼下韦坚还在主持运河入皇城的事情,还不是时机,得让他做完,此人老谋深算,若无万全准备,很难入套。” “一年半载我们等得了,两年三年,我们也等得,”武明堂点头道: “但要一击致命,不能留下祸患,对了,裴耀卿打算致仕了。” 李琩一愣,错愕的看向对方。 这个老家伙,当时不是跟我说,这件事只有我知道吗?这才过了两天,怎么别人也知道了? “你不信?”武明堂道。 李琩嘶了一声,装傻道:“不太可能吧” “他亲口跟我说的,”薛和霑正色道。 李琩嘴角一抽,得,裴耀卿的做事风格,他是真摸不透了。 事实上,裴耀卿没办法不跟薛和霑说,因为裴敦复在洛阳,是跟武家绑定在一起的,只有他和武家同时用力,才能将裴敦复推上来。 他的想法,是让裴敦复来接他的班,难度非常大,他一个人干不了。 “裴尹会以入京奏报漕运事宜为由,来长安与裴公见面,快则半月,就会抵京,”薛和霑小声道。 李琩耸了耸肩,没什么好说的了。 各路豪杰,齐聚京师,长安不想出事,都得出事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 大家都是要吃饭的 像大安坊这样的贸易中心,被封闭几天,是非常伤害经济的。 里面已经乱了两天了,对外宣称,是有不法者聚众闹事,卫府正在拿人。 城防关卡那边,天天在催,催促卫府赶紧摆平坊内的乱象,因为河道货船积压,城外更是商队遍布道路两旁,等待着城门的放行。 大安坊仍在戒严,货物进不来也出不去,但是没有哪个衙门将城防的催促当回事。 你们催你们的,我们办我们的。 高见他们已经顺利与安化帮和四郎帮汇合,算是暂时稳住了局面。 李琩心里是有些着急的,但是着急也没用,里面牵扯的势力太多,也太复杂,他不能选择一锅端,否则得罪的人海了去了。 别的不说,高力士,他总得顾忌着点。 而高力士,也是李琩唯一顾忌的。 所以他今天去了皇城,特意托内侍省的人给高力士带个话,希望能够见一面。 见高力士,是非常困难的,跟见皇帝已经区别不大了,人家天天伺候在基哥身边,等闲不去别处,这段日子又没有回家,所以韦妮儿也没办法牵这个线。 等了两个时辰,没等来高力士,等来了吴怀实。 “高将军走不开,让我来一趟,隋王有什么事情可以跟奴婢说,由奴婢转告高将军,”吴怀实领着李琩来到皇城一处宦官休息的地方,关上屋门后,请李琩坐下道: “其实奴婢也大概猜到是什么事情,只是不知隋王是何心意?” 李琩缓缓道: “右相颁布恶钱兑换比例之后,几乎是一夜之间,大安坊的物价就涨起来了,这有损朝廷利益,所以右相认为必须保证物价平稳,他将这个差事交给了我,但是坊内形势错综复杂,我也不敢乱来啊。” 吴怀实点了点头: “圣人将国事托付给右相,右相怎么做,内侍省一定配合,但是内侍省在大安坊的利益,也不容有失,隋王是知道的,内侍省的开销非常大,我们这些人不能全仗圣人养育,还是有自谋出路的,隋王如果能保证这一点,我们在大安坊的人,一定会配合你。” 这就是李琩为难的地方。 大唐的财政系统混乱到什么程度呢?每一个衙门相当于一个企业,放高利贷是最基本的,除此之外,有条件的还会插手其它行业。 内侍省牛比就牛比在,它下设掖庭局、宫闱局、奚官局、内仆局、内府局、太子内坊局,全都是在为皇帝和太子服务,这些部门的物资全部需要国库拨款,然后向外采购。 也就说,他们是一个相当花钱的部门,而且还是花大钱。 随便打个比方,内侍省觉得宫女数量不足,又或是质量不行,他们会上报中书门下,让中书门下给他们钱,去买宫女。 但是中书门下呢,有时候会认为你这个钱没必要花,或者说你要的太多了,会拖延或者压根不通过。 姚崇、张说、张九龄三人担任首相期间,内侍省经常在要钱的时候碰壁。 那么这样的情况久了,内侍省也就懒得再找中书门下要钱了,而是自己去开辟事业。 首先要区分清楚,皇帝的开支和内侍省的开支,是不一样的,皇帝要钱,中书门下可不敢驳回,但是内侍省不一样,那是一帮宦官。 高力士不可能因为李林甫要保财政,就让他们这帮内侍没饭吃,要知道,内侍省宫女宦官加起来,有五万人,高力士做为头头,让下面人吃不饱了,他也不好做事。 事实上,其它衙门也一样。 这是人家的饭碗,不管你干什么,都不能砸我的饭碗。 大安坊复杂就复杂在这里。 “我有一个主意,不知高将军是否愿意?”李琩道。 吴怀实笑了笑:“只要对大家都没有坏处,高将军绝不会为难隋王的,但说无妨。” 李琩道:“右相也是为了圣人,为了国库,大安坊的情况比较特殊,直接影响了南城物价,右相需要对这个地方有一定的掌控权,眼下各方谁都不愿意妥协,不如成立一个商会,推选一名商魁出来,暂时听令于中书门下,以便右相完成财政的平稳过渡,别的不敢说,我会保证内侍省在大安坊的利益不受影响。” 吴怀实笑了笑:“大家都是要吃饭的,能吃上饭,便不会有意见,个中分寸,隋王要把握好,你且在这里稍等,我回去禀报一下高将军,便会立即来给你答复。” “吴将军请,”李琩点了点头。 这个主意,是昨晚与薛和霑商量的时候定下来的,而薛和霑今早已经见过了李林甫,李林甫完全赞成,而且有意让薛和霑出任商魁,以严密监视从大安坊流入长安的恶钱数量。 半个时辰后,吴怀实回来了,并且带来了一个人。 这个人李琩认识,高力士的义子苏丙。 “高将军同意了,坊内诸事,隋王可以交代给苏丙,他会让下面人配合你,”吴怀实微笑道: “高将军还让奴婢给隋王带句话。” 李琩点头道:“请讲。” “别再去偃月堂了,”吴怀实笑道。 李琩一愣,笑着点了点头,得,看样子基哥应该是知道他最近还赖在偃月堂不走,私下里发过牢骚,所以高力士才会提醒他,早点退出去,免得让圣人亲自开口。 关于这一点,李琩早有心里准备,他一个亲王每天参议国事,会让其他亲王受不了,这些人平日若是见到基哥,肯定会打李琩的小报告。 为了安抚这些亲王,李琩早晚都得离开偃月堂。 离开皇城后,这位苏丙表现的非常卑微,前前后后完全就是一副奴婢样,下台阶的时候、上马的时候,都会搀扶着李琩,整个人就是个弯的,在李琩面前,腰杆就没有直起来过。 人家这叫有眼力,会办事。 还有一点就是,拿过李琩的好处,准确来说,是韦妮儿给的好处。 苏丙是高力士麾下,相对自由度比较高的一个宦官,没有实际职事,高力士让他干什么,他就去干什么,这种人叫做心腹。 现在宫里谁都看得出,高力士重点扶持的有四个,冯神威、曹日昇、程元振、苏丙。 韦妮儿平日里最常去的,就是高力士家里,府上里里外外的宦官奴婢,都被韦妮儿打点过,苏丙自然也不例外。 “隋王但有吩咐,只管交给奴婢去做,高将军都交待了,让奴婢一切都听您的,” 抵达大安坊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苏丙将李琩扶下马之后说道: “要不要奴婢现在就进去打个招呼?” 李琩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有劳苏中官了,转告他们,紧闭门户,凡事不要参与即可,我在这里等你的信儿。” 苏丙答应一声,转身便从大安坊的小门进去了。 一进坊,整个人的腰杆瞬间就直了,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带着四个宦官,去往坊内西南方向。 这片区域,以药材、布帛、瓷器、杂畜为主,都是非常畅销的商货,高品质的货物优先供应内侍省,而且是低价供应,有些商铺,则直接就是内侍省的产业。 宫里的内侍,活的是非常滋润的,用钱的地方也多,级别越高的宦官,花钱如流水。 别看高力士和吴怀实的宅子小,但是人家里面的东西,许多都是价值不菲的,你有的,我有,你没有的,我还有。 眼下的大安坊内,依然是打成一片,随处可见刀光剑影,但是苏丙只带了四个人,便能大摇大摆,毫发无伤的通过各个街道。 没有人敢对他们动手,因为他们身上穿着宦官的衣服,而苏丙,是紫衣。 这就非常扯了,一个年纪轻轻的宦官,穿着三品大员才能穿的紫衣,试问,这样一个人,谁敢惹? 两京所有宦官加起来,有一万两千人,带品阶食俸禄的宦官有三千人,其中三品以上的紫衣宦官,就高达一千人。 苏丙就是这一千人其中的一个,他们的这个品级,属于圣人特赐,不算在大唐的正式品阶当中,而且他们的紫衣,与三品大官的紫衣也有区别,就在袖口。 正经紫衣袖口什么都没有,他们有花边,以花边颜色来区分宦官等级。 高力士和吴怀实的大青边,属于最高级,苏丙大白边,属于最低级。 等到他安顿好一切,李琩就会立即下令,右金吾、左领军和右领军的卫士冲入坊内,武力镇压所有人。 也包括自己的人。 因为明面上是不能让平民商户知道,李十二郎他们是右金吾的劳务派遣人员。 就算大家都清楚,但是明面上也不能表现出来。 而李琩则是留在坊外坐镇,有他在,可以阻止其他衙门进入坊内,因为这些衙门主官的命令,对李琩不管用。 “康大将军不进去吗?”李琩巡查着里坊的东西北三面,见到康植后笑道。 康植微微一笑:“隋王让我进去吗?” “里面太乱了,还是不要进去为好,”李琩道。 康植撇了撇嘴:“我听隋王的,但是京兆府那边,好像在往里面冲。” “不要紧的,”李琩朝身边的韦昭训道: “冲卡者,乱棍轰出!不悔改,就地正法!” 韦昭训点了点头,朝远处打出一个手势,两边人马瞬间干起来了。 康植将头转向一边,无动于衷 败也萧何,成也萧何。 李嗣业因为保护盛王不利,被就地免职,得到吴怀实点醒之后,主动靠向盛王,学着人家咸阳令王牧的样子,在守灵村的时候,天天在盛王眼巴前晃悠,晃着晃着,给自己谋来了一条出路。 他被安排进了盖擎的左领军府,当年于河西参军,就是盖擎点的兵,如今又给盖擎做事,也算是从哪来回哪去。 本来呢,他就是安西副都护来曜的心腹,当初就是被李林甫推荐给圣人,为太子训练飞龙军,咸阳出事之后,太子没有帮他说过一句话,事后,也没有派人来找过他,算是将他扫地出门了。 也是,李亨肯定不知道,历史上的李嗣业有多猛,他只当对方是个能打的粗鄙武将。 而且是圣人将李嗣业免职的,他也不便为李嗣业求情。 这个天大的好处,被李琩给捡回来了。 李嗣业本身不是一个懂得巴结和逢迎的人,但是他得为自己的随从弟兄们谋条生路,被免职之后,他等于什么职位都没有了,弟兄们跟他一起来长安打拼,落到这样的地步,想回安西都不容易,因为罪名不除,没人敢要他们。 结果呢,盛王李琦在贵妃的生辰宴上,为他做保,贵妃高兴之余,在圣人那里免了他的罪过,让李林甫来安置。 李林甫安置军将,只会往左右领军府塞。 今天镇压大安坊的左领军卫统领,就是李嗣业,他心急立功,带队刚一进去,就在里面杀了一个人仰马翻,瞬间将坊内的各派势力给震住了。 也就是十七条人命,其实不算多,但是死的太快了,斩瓜切菜一样就被李嗣业带人给剁了。 既然卫府来人镇压,下手又这么狠,坊内黑恶势力纷纷束手就擒,听候卫府进来的人安排。 但是李嗣业没有停手,因为他进来之前,盖擎有吩咐,内中事宜,问一个叫高见的人,高见建议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而高见眼下,像是一个带路的狗腿子一样,直接带着李嗣业东突西闯,除了西南角那片地方没去之外,剩下的各处势力盘踞所在,都有人死在了李嗣业手里。 “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突郎,安西出来的确实不好惹啊,”老黄狗也一直跟着大队人马,亲眼见证了李嗣业杀心有多重。 安西那边,因为情况特殊,镇守在那里的大唐军士,杀人是非常果断的,因为你一旦手软,死的会是你。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安西彪悍的原因,就在这里。 笑话安西土,可没人笑话安西不能打。 高见多少也是有些咋舌,因为李嗣业从安西带来的那十几个袍泽,出手都一样,一句废话没有,直接朝着脖子上招呼,杀完人之后谈笑风生,似乎杀的是牲畜一样。 “有什么稀罕的,”高见道: “王将军他们,不也是这个样子吗?” 高见和老黄狗,都是河西本土军士,但是王人杰徐少华,是盖嘉运从安西带回来的,所以作战风格,与李嗣业没有什么区别。 事实上,安西这股子彪悍风气,就是盖嘉运培养出来的。 “还有哪里要去?”李嗣业似乎没有杀尽兴,左盾右矛,朝高见询问道。 高见摇了摇头:“没了,不能再杀了,实际上,你杀的有点多了。” 他刚才有心拦阻着点,但实在是来不及,因为李嗣业下手太快了。 这时候,外围有卫士进来禀报,北坊门处,右金吾跟京兆府干起来了,因为人手太少,差点没顶住,还是薛兼训的右领军卫赶到,才控制住了局面。 李琩是不会将自己陷入危险之地的,北门干起来的时候,场面混乱,很多人都上头了,他要是过去镇压,保不准会有哪个sb给他一下,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在卫府,聪明人不多,尤其是兵,因为他们接触的环境,导致他们聪明不起来。 所以愣头青比比皆是,历史上多少大人物死在无名小辈手里,李琩可不敢乱来。 直等到薛兼训带队赶到,李琩才策马过去,直接令武庆将京兆府带头的几个不良人就地砍头,才算是彻底控制住。 韦坚不来,京兆府这边没人敢违背李琩,韦坚就算来了,他在李琩这里也没有面子。 本来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也因为京兆府被快速镇压,而偃旗息鼓。 “右相令!”这时候,薛兼训高举一枚卷轴,朝着四方喊话道: “右领军接管大安坊,无干人等立即散去,否则依法从事。” 那么此时此刻,再闹事,就等于直接跟朝廷对着干了,大义上站不住脚,就没法动手,一时间,其它卫府纷纷散去。 薛兼训带队进坊,开始善后工作,他要确保在明日晌午之前,大安坊恢复秩序。 而一直陪在李琩身边的薛和霑,则是跟着李琩来到了坊内一处幽深的巷弄。 李嗣业当下就守在这里。 本来呢,李琩并不知道大安坊恶钱的大本营在哪里,但是薛和霑知道,高见在这几日的混乱当中,也从有些敌人口中探查到了。 与达奚盈盈原先深居的那条巷弄一样,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小巷尽头,是一座被四面高楼围绕其中的小院。 李琩也是在与达奚盈盈熟悉之后才知道,其实周围的高阁,就是这里的安保系统。 住在这里面的人,如今已经被李嗣业的手下控制住了。 不同于达奚盈盈那里,这里的宅内没有女人,清一色的男子,二十三人,有老有少,核查身份之后,里面竟然有科举及第的士子。 最让李琩感到惊讶的,竟然有刚刚抵达长安的,第五琦。 第五琦也是倒了血霉,他早早便离开北海奔赴京师,四天前刚刚进京,还没有来得及见见韦坚,就被堵在了大安坊。 他是走水路来的,所以是从大安坊进。 里坊被封锁之后,韦坚派来跟他接头的人,将第五琦带到了这里,因为这里是整个大安坊最安全的地方。 出乎第五琦预料的是,这里一点也不安全。 因为不久前,他亲眼见到了卫府那个带队的将领,将一个人的脑袋给割了下来,他不是没见过这种场面,是没有见过杀人之后,还能如此谈笑风生的狠人。 李琩是非常意外的,因为他是从第五华那里知道,他的弟弟会返京,由此可见,第五华收到消息的时候,第五琦已经快到了。 “我认识你的兄长,”李琩指着跪坐在前堂的第五琦来了这么一句,随便便开始查问起其他人的身份。 没错,这些人眼下都是坐着的。 大唐自从李世民成立弘文馆以来,一直都非常优待文化人,律法有明文规定,对于知识分子,尽量不动粗。 所以眼下这帮人,都在跪坐在堂内。 跪坐是坐在席子上,不是跪在席子上,我们有一点不能被影视剧里面带偏,以为古代人跪坐是靠两条腿和膝盖撑着,实际上,还是屁股。 如果是跪坐,肯定腿麻,顶级大官都是上了年纪的,哪个能顶得住? 他的屁股下面,有一个叫做支踵的东西,是个小凳子,只有中间一条支撑腿,跪坐之后,人的两条腿向后夹住,然后坐上去,很舒服的。 但因为这玩意特别小,古人袍服宽大往往将其遮盖住,所以打眼一看,以为是跪着。 事实上,李琩已经从薛和霑口中得知这里的管事是谁。 达奚盈盈没有跟他说过,因为在她看来,李琩与她对接就足够了,没必要知道大安坊是谁管事,不管是谁管,那也归她管。 这是一个老士子,明经及第,先后在河北、山东、江南做过地方官,曾经是姚崇的幕僚。 之所以后来不行了,是因为张说跟姚崇不对付,打压此人,暗地里呢又派人将他的一条腿给打跛了,众所周知,瘸子不能做官。 这个人有个非常唬人的名字,张良。 “改个名字吧,你这辈子总是走背运,大概与此名有关,”李琩笑呵呵的看向那名老叟,道: “现在带上你的人,去东市,今后该听谁的,有人会告诉你,若有违背,家小不留。” 说罢,李琩给李无伤打了个手势,示意对方将张良带去达奚盈盈那里。 这个人名义上隶属于达奚盈盈管辖,但毕竟盘踞在大安坊这么重要的地方,所以听调不听宣的时候并不少。 薛和霑告诉过李琩,这个张良受过韦家恩惠,所以在恶钱的事情上面,是向着韦家的,没有达奚盈盈那样处事公允,因此恶钱集团早就想换掉他了,奈何有几家没通过。 这些人当中的几名士子,都是属于那种彻彻底底的寒门,科举及第了,但是没有门路,因此迟迟不能被安排做官。 但这些人是有真本事的,所以被恶钱集团一些人物收为自己人,参与进了违法的生意当中。 人这辈子到底会有怎样的境遇,大多数时候,由不得自己做主。 李琩多少也有些惋惜,但还是将这些人打包送到了右相府。 除了第五琦。 第三百一十三章 十事要说 要用一个人,就必须给他找一个敌人,或者很多敌人,只有这样的人,你才能放心用。 至于能用到什么时候,用人的那位,其实也无法预测,大概是能用多久算多久吧。 李隆基要用李林甫,那么前提就是给李林甫培养很多敌人。 而他恰好也需要有人来制衡太子,于是李林甫和太子这对冤家的仇怨,在李隆基的故意操纵下,越结越深。 那么李林甫下台,需要满足两个条件,一,他无法制衡太子,致使太子势力坐大,二,他无法维持国家秩序平稳运行。 很多人都看明白了这一点,所以打算趁此机会将本就混乱的大唐财政,搞的越来越乱。 在他们看来,这叫长痛不如短痛,拖垮财政,就等于拖垮李林甫。 只要李林甫下去,换一位正直清明的治国能臣,就可以在短时间内稳定局面。 但是他们忘记了一点,李隆基当下不需要正直清明的治国能臣,因为这类人一上台,首先就要约束李隆基,正如当年姚崇提出的“十事要说”,很大程度上约束了皇权,开启了开元盛世。 哪十条呢? 一,为政先仁义,二,不求边功,三,中官不预公事,四,国亲不任台省官,五,行法治,六,租庸赋税之外杜塞贡献,七,寺庙宫殿止绝建造,八,礼接大臣,九,群臣皆得批逆鳞,十,鉴戒女主。 这十条,是开元盛世的开端,李隆基当时答应的非常痛快,史书记载为“朕能行之”。 但是如今,他犯了多少条呢? 二、三、四、六、七、九、十,整整七条,剩下三条也在冒犯边缘。 换句话说,大唐开始走下坡路,就是从李隆基违反十事要说开始的,而几乎所有大臣,都非常清晰的明白这一点。 明白归明白,但是没人敢提,一心为国的,也就是盼着李隆基早点死,等到太子上位之后,再扫除积弊。 殊不知,扫除积弊谈何容易,历史上无数次经验告诉我们,每一个耗费无度的皇帝后面必然跟着一个节俭的皇帝,而节俭的皇帝后面,也必然是一个耗费无度的。 你来赚钱我来花,循环往复。 而当下能满足李隆基欲望的,只有李林甫,所以李隆基对待李林甫会非常宽容。 李琩就很清楚,财政出问题,基哥心里是一清二楚的,这个时候如果谁敢跟李林甫对着干,就等于是在跟他对着干。 大安坊负责管理恶钱的这帮人被李林甫审讯了四天之后,长安开始抓人了。 陆陆续续在七天之内,有四百多人被扔进了各个大狱,由李林甫麾下的得力干将罗、吉亲自审办,几天之内,就处死了七十多人。 这也是自从张九龄下台之后,长安发生的最大规模刑狱事件,而在这期间,兴庆宫谁也进不去了。 多少状告李林甫滥用司法的官员,都被禁军拦在了兴庆宫外,滞留不去的,直接以冒犯圣颜问罪,一时间,没有人再去告状了。 这是基哥在给李林甫打掩护,也是在暗示别人,李林甫的所作所为,获得了朕的支持。 “别找我啊,你们闹的这么大,连我都进不去兴庆宫了,” 虢国夫人宅, 刑部尚书崔翘与中书舍人崔琳,亲自来见杨玉瑶,希望对方能将长安发生的事情上报圣人。 从这一点,就已经彰显了当下朝堂的混乱,顶级大臣见不到皇帝,还得拜托皇帝的姨子。 “要拿人问罪,也不能这么办啊,刑部大狱都快关不下了,”崔翘叹息道: “有罪的没罪的,这一次右相一股脑都抓了,还说什么宁可杀错,不能放过,大家都在抱怨,没人敢去兴庆宫,全跑我那刑部去了。” 杨玉瑶慵懒的坐在软塌上,漫不经心的听着他们发牢骚。 从前的时候,这样的大官是瞧不起她的,根本不会屈尊来她的府上求她办事,如今他们家风光了,贵妃成了六宫之主,她也混了一个国夫人的尊荣,这些人遇到难处,便开始想起她来了。 这样的忙,她是不会帮的。 “非我不愿,实在是无能为力,”杨玉瑶淡淡道: “兴庆宫外的禁军,又不是只拦着你们,我去了也不管用啊,圣人专精乐舞,不容旁人惊扰,你们这些做大臣的,不能总是给圣人找麻烦,如果解决不了麻烦,圣人要你们何用呢?” 这句话,已经是非常不客气了,放在从前,她都不敢这么说,毕竟眼前这两个人,级别太高了。 一个跟李适之沆瀣一气,求到她头上还算合理,另一个是太子的人,你是怎么想到来找我的? 崔翘已经好话说尽,今天本就是厚着脸皮来的,如今被人如此奚落,脸上也挂不住了,但是人家不生气,而是客客气气的揖手告辞。 “好财者不可与谋,今日结果,也是预料之中,”出了大门,崔琳叹息一声道: “哥奴借此机会排除异己,等到事情过后,其势力不知膨胀至何等地步,左相要想想办法啊。” 崔翘什么都没有说,施礼之后就这么走了。 他和李适之眼下,是不想掺和的,因为他们知道李林甫是为了国家财政,所以他们其实是支持的。 但是呢,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李林甫借着恶钱的事情,在很多部门搞了一场大清洗。 清洗的都是些什么人呢?非右相府的人。 这样一来牵扯就大了,所以各方如今都在想办法保人。 他们也算是被李林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没想到哥奴这王八蛋这么阴,说好了是搞恶钱,稳财政,我们信了,由着你放手去做。 好家伙,结果我的人你也给我办了。 杨玉瑶这边,两崔走后,杨钊从屏风后面闪了出来,在崔翘原先坐着的地方坐下,道: “三娘切勿过问此事,圣人肯定是默认右相这么做的,要做事,先用人,右相此番是既要做事,也要用人,我们配合的话,将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这一点就不用你提醒了,”杨玉瑶懒散道: “这两个老家伙,自打进来就没有将我放在眼里,言语之间客气,但其神态之间,对我是不屑一顾的,虽然他们伪装的很好,但我能看出来,李林甫瞧不起我,那是挂在脸上的,没有这些人虚伪。” 与其说看出来,不如说猜出来,两崔这样的级别,日常处事你是找不出毛病的,城府深沉,就算看你不爽,但外在上绝不会一丝流露。 但毕竟他们与杨玉瑶从前没有交情,也没有给人家送过钱,所以突兀前来,杨玉瑶不乱想是不可能的。 “王大将军就快进京了,他是当下唯一够资格见到圣人的,”杨钊道: “三法司现在都在想方设法拖延相府审讯,就是在等王大将军,由他帮着说话,圣人恐怕会出面干预。” 杨玉瑶摆了摆手:“不要管这些,这一次咱们不插手,十八郎已经提前知会我了。” “三娘也不能事事都听隋王的,”杨钊劝说道。 杨玉瑶顿时皱眉,指着杨钊道: “你真是个白眼狼,你能回京任职,是谁帮你办的?若没有他,李林甫会用你?我说杨钊,做人要讲良心。” 她同时也是在提醒杨钊,要感激她们姐妹的扶持。 她是绝对不希望杨钊是一个不懂感恩的人,因为她们家现在重点扶持对方,如果让她发觉一丝端倪,她立即就会停止对杨钊的栽培。 说到底,是远房,不是近亲,取舍没有心理负担。 杨钊一句话,基本试探出了杨玉瑶对李琩的态度,于是赶忙道: “三娘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在说,隋王让咱们袖手旁观,难道咱们就袖手旁观吗?如果机会合适,难道咱们不应该在暗中帮助隋王吗?你怎么能曲解成那番意思?” 杨玉瑶一愣,脸色瞬间缓和不少,点头道: “我就说嘛,你要是这样的忘恩之人,便是我瞎了眼了,你也别操那份心,神仙打架,还轮不到你掺和。” “是,三娘说的也是,”杨钊一脸忧色道: “我只是担心隋王罢了,右相这一次惹的人太多了。” 他们这帮人,只有杨玉瑶在支持李琩,剩下的杨卉和杨筱,以及杨銛他们,目前都保持中立。 而杨钊也认为,他们家不能参与的太深,这不是党争,谁都能看得出,这牵扯了储君之争,他们家再受隆宠,牵扯进这种事情当中,也是没有好下场的。 所以他想要试探一下,杨玉瑶是否在其她人的影响下,改变对李琩的态度。 如今看来,这个人没救了,一门心思支持李琩,一棵树上吊死,将来他们家要是出事,祸根必然在杨玉瑶身上。 “你的位置,是右相安排的,在别人眼中,你现在是右相的人,” 杨玉瑶正色道: “将来想要上去,总是要做些事情的,不然我和右相,没办法在圣人那里帮你说话,你这次应该主动揽些差事才对,你一向机灵,此番为何没有想到呢?” 升官,必然要经过考核,考核看的是政绩,你啥也不干,升官不容易的。 杨钊内心叹息一声,心知杨玉瑶是铁了心要和李琩李林甫绑在一起了,可是家族眼下,还真就是全指望人家杨玉瑶,他如果反对,当下很有可能被抛弃掉。 于是他道:“三娘教训的是,我这便去请见右相,看看能不能寻一差事,为右相分忧。” “好好做事,莫要让我失望,”杨玉瑶摆了摆手,看着杨钊转身离开 右相府, 听了高力士的劝告,李琩每天也不会来参加偃月堂的议事了,这下好了,完美的避开了这场风波。 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李琩都是通过盖擎才知道的。 李岫在偃月堂都动手打人了,打的是兵部员外郎韦芝,打给韦陟和韦坚看的,而且数次对李适之的话出言不逊,言辞颇为不屑。 一个李岫,在李林甫的纵容下,已经有压阵偃月堂的气势了。 这是人家家里,天然占优势。 正所谓行非常事需非常手段,李林甫这一次搞得这么大,波及这么广,他这边就必须维持强硬姿态,偃月堂每天都乱糟糟的,动手事件屡见不鲜,以至于越来越多的人不满李林甫的行为,退出了偃月堂。 这正合了李林甫的心意。 “一个个的,张口闭口都骂老夫是奸臣,”李林甫笑呵呵的让儿子给李琩斟茶,道: “是奸是贤,也不是他们来评定的,如今又有人在挑唆,说什么张九龄罢官,是老夫在圣人面前进献谗言,这是想撺掇裴耀卿和严挺之,不过这两个人心知肚明,张九龄贬谪,跟老夫关系不大。” 这就是旧事重提了,说明很多人,已经是铁了心要跟李林甫斗争了,那么李林甫过往干过的事情,就会被一件一件的都翻出来,也算是给他累积罪名。 李岫左脸颊都是肿的,这是跟礼部侍郎姚弈互殴的时候受的伤,不过姚弈也好不到哪去,被李林甫的几个儿子打的抱头鼠窜,逃出了右相府。 不要以为上层阶级就不会打架,人一旦上了头,行为语言几乎是一样的,除了骂就是打了。 “动静是大了点,不过机不可失,右相的选择没有错,借事件而兴大狱,任人唯亲,今后会方便很多,”李琩道。 他是完全赞成李林甫这次的手段,任人唯亲也不是什么贬义词,这个词之所以频繁出现,就是因为大家都在任人唯亲。 不用自己人,难道用外人啊?谁的脑子也不会这么干。 李岫在一旁道: “该收拾谁,我们这边早就拟好了名单,正好借着打击恶钱的事情,一锅全端了,这里面跟恶钱沾边的可不少,很多其实都不算冤枉他们,偃月堂乌烟瘴气,他们走了也好,今后也便清静了。” 他认为,跟他们家对着干的那帮人出现在偃月堂,导致了偃月堂乌烟瘴气,而对手们则是认为,你们家才是偃月堂乌烟瘴气的根源。 所以任何事情,都是有相对性的。 “换了多少人?”李琩问道。 李岫答道:“目前为止换了七个,杜位、杨齐宣、曹元捴,这都是自己人,还有杨钊、魏林、鲜于贲,以及那个季广琛。” 季广琛,就是当初掌管河西进奏院的那位,贪了进奏院不少钱,预判盖嘉运会出事,于是投靠了李林甫。 后来盖嘉运没事,此人也销声匿迹,李琩也没想到,原来此人一直在李林甫的庇护之下,如今又被重新启用了。 “这个人老夫留着有用,本来想着跟盖擎打声招呼,但又觉得,老夫为什么要跟他打招呼呢?”李林甫笑呵呵道。 他这话看似说给李琩,实则是让李琩转告给盖擎,意思是我用这个人的时候,也顾虑到你了,但是我确实有用,所以也就没必要跟你说了。 实际上还是担心盖擎的不满情绪过重,让李琩来安抚对方。 “只要有用,就值得用,盖擎不会有什么怨言,”李琩这句话,等于是告诉李林甫,你放心,盖擎那边我来交代。 做为李林甫的女婿,杨齐宣从中书省直接升任刑部司门员外郎,也叫司门郎,跳了好几级,主管天下诸门及关出入往来之籍赋,而审其政,眼下已经不在长安了,去了潼关。 天下关口二十有六,分上、中、下,京师四面有驿站者为上关,上关有六个,蓝田关、潼关、蒲津关、檄关、大震关、陇山关,这六个关,每日关税都是一笔极大的数字,李林甫肯定是要掌握在手里的。 而杨齐宣的能力肯定还不到位,所以走的时候,身边跟随着李林甫的十余名幕僚,专程辅佐。 “杨钊跳的是不是太快了?”李琩得知杨钊的任命后,多少也有些懵逼,李林甫倒也真是不惧流言,全都是破格提拔。 杨钊兼任了左骁卫录事参军事,还接手了太府寺最烫手的那个职位,平准令。 不过眼下,不烫手了,因为杨玉瑶在补亏空,但是杨钊升的也太高了,这个位置可是韦坚干过的。 “老夫就是故意做给别人看的,”李林甫冷笑道: “他们肯定会胡思乱想,认为贵妃也是支持老夫的,那么这样一来,会省掉很多麻烦。” 接着,李林甫又对杨钊称赞了一番,认为此人心细如发,谨小慎微,是个能做事的。 果然,历史留名的都不是一般人,杨钊已经将李林甫都蒙骗了,怪不得是你的克星呢。 李琩今天被邀请来,是因为第五琦的事情,李林甫认为李琩不该留,要尽快杀掉,但是李琩不乐意。 虽然第五琦勉强算是韦坚的人,但是呢,李琩这边也是跟对方能牵扯一点香火情的,因为第五琦少年丧父,是被他哥哥一手带大的,本来是兄弟三个,结果老二又早夭,就剩下他们俩相依为命。 第五华呢,将全部心血都倾注在弟弟身上,以至于他的仕途颇为曲折,走不了科考正途,只能是从军了,在朔方与郭子仪建立了极深的友谊,几乎到了拜把子的地步。 有第五华在,李琩完全有信心将第五琦揽入他的麾下,毕竟韦坚与其结交的时日尚短,而第五华,那是亲大哥。 李林甫拗不过李琩,只好作罢。 而李琩打算离开相府的时候,又被一个丫鬟带到了那座熟悉的庭院。 李迎月已经很久都没有去找过李琩了,是因为她从前总是去,但总是见不着人,所以也就懒得去了。 后来妹妹李腾空去了终南山修道,她跟着在那边住了半年之久,半个月前刚回来。 回来之后,她就听说李琩已经是个大忙人了,早出晚归,轻易寻不到人,本来还郁闷呢,结果从府上下人口中得知,李琩眼下就在相府。 所以她一直等到父亲与李琩议事完毕之后,便赶紧派人将李琩给请来。 小别胜新婚,这句话用在这里不合适,但李迎月此刻的心情,差不多就是这样。 一见面,先是呆呆的注视了李琩半晌,然后整个人便扑了上去,在李琩的脖子、脸颊、耳朵,疯狂的亲吻着。 李琩一直在保持克制,虽然他跟杨齐宣谈不上多少交情,但睡人家老婆的事情,李琩还是有点干不出来。 耳鬓厮磨亲热一阵还可以,再深入研究,那就不行了。 “你这个人!” 李迎月已经生气了,狠狠的推开李琩后,本来已经高涨的炽热情绪,也在快速冷淡下来: “每次都是这样,你能在外面找女人,就不能怜惜一下我吗?” 越说越气,越气越激动,然后她便直接上前,双拳挥出,不停的捶打在李琩胸口,口中一个劲的发泄着。 大唐贵族女子偷情,其实是非常常见的事情,有些甚至是丈夫都知道。 而李迎月这样的家世和性格,她完全不担心丈夫杨齐宣知道她和李琩有私情,但是她气啊,因为李琩不配合。 她知道李琩对她是有感情的,她希望这份感情化为实质性的东西,但是最后的一成窗户纸,李琩始终死守,搞得好像她是个荡妇,李琩是个贞洁之人。 李琩安抚一阵后,没有任何作用,干脆便摔门而去,留下李迎月独自在屋内伤心痛哭。 而守在暗处监视着这里的家仆,也第一时间将这里的事情禀知了李林甫。 “从小一起长大,十八郎对十一娘,多半是没有那种心思,”李岫道: “但是十一娘一根筋啊,此番回来,怕不是还要继续纠缠,别看她今天好像很生气,明天就忘了。” 李林甫忍不住笑道: “这条线,还是要牵在一起的,隋王的心思越来越难猜了,为父也越来越看不懂,迎月或许是破解之法,她的事情你不要管。” 李岫点了点头: “我也觉得十八郎厉害了很多,他以前总是瞻前顾后,有些优柔寡断,如今做事极为果断,有些大事笃行的味道了,我今天还担心他会认为阿爷做的太过火,没曾想,他竟然完全赞同。” 李林甫嘴角一翘:“多狐疑者,不可与之共谋,这就是为什么我从前还拿不定主意,犹豫是否支持他,但当下,疑惑尽消。” 第三百一十四章 反间计 六月十八,隋王宅死人了,死在了东市,达奚盈盈的宅邸门口。 一开始的时候,太子妃韦氏期望李亨李琩兄弟两个缓和关系,所以私下里一直派人在青龙寺与隋王宅的人碰头。 眼下自然不需要了,因为两边彻底闹掰了。 那么隋王宅负责与韦妃接头的,就是一个姓韦的,韦坚培养出来的那个女人,云娘。 云娘的尸体是在南曲被发现的,但她肯定不是死在南曲,而是被人杀害之后,扔在了达奚盈盈的门口,看似警告达奚盈盈,实则是警告李琩。 “检查过了,是被勒死的,你觉得会是谁下的手?”达奚盈盈宅,云娘的尸体被停放在院中。 李琩已经到了,也看过了云娘的尸体,闻言道: “这是示威,也是警告,所以他希望你猜到他是谁,韦坚胆子越来越大了。” 达奚盈盈叹息一声: “云娘本就出自南曲,最近探望旧友过于频繁了些,被人抓住了机会,但这是平康坊,遍地卫士,想要在这里杀人,并不容易,我已经问过了,没有人发现端倪。” 李琩现在,基本已经做到荣辱不惊,置毁誉于不顾,这是宁王当初教导他的,不要在意别人对你的看法,也不要因为任何事情而发怒。 因为人在发怒的时候,最容易做错事,被人有机可乘。 李琩一开始,理解不了这句话,但是当他理解的时候,他已经是这样的人了。 见到李琩不吭声,达奚盈盈道: “我们需要有所回报,也许他在等着我们的下一步动作,但我们必须回报,大安坊被右相拿了下来,所有人都非常不满,窦铭也是如此,他认为朝廷不该用这种手段强行干预,会造成难以预料的后果,再者,右相抓的人,也太多了点,应该是惹怒他们了。” 李琩笑了笑,负手在院中踱步。 云娘的事情,还不能声张,更不能通报县衙,因为云娘是他与太子妃之间的中间人。 韦坚就是算准这一点,才敢杀人,也必须杀人,因为他需要彻底斩断李琩和韦妃之间的联系。 韦妃是个心软的人,也是个怕事的人,在她看来,一切风平浪静是最好的,她不希望丈夫的登基之路遭遇重大风波。 妇人毕竟是短视的,韦坚了解自己的妹妹,担心她仍然不死心,所以云娘必须死。 但是韦坚肯定想不到,李琩想要弄死的人,比云娘重要多了。 事实上,太子党那边也不会想到,李琩一开始,就将李泌和刘晏列入了必杀名单。 将李林甫搞下台,能够勉强代替他维持财政局面的,有两个人选,一个是韦坚,一个是王鉷。 韦坚隶属于太子党,那么他便会提前准备好,将来如何接手财政,李泌、刘晏、第五琦,便是他未来的班底。 要是没了这三个人,韦坚也是独木难支。 “他应该是猜到,我不会将人还给他,所以借机发泄不满,”李琩淡然一笑,令武庆将第五琦带到这里来。 云娘的尸体被带走了,送去了青龙寺。 青龙寺的后山,有专门存放孤魂棺材的殡房,但那是暂时的,花钱请僧人超度之后,如果还有那个条件,可以再花钱在寺庙里买块长生牌位,那么僧人会帮你处理尸体,他们在城外有专门的墓地。 李琩与云娘,毕竟是有段情意的,所以这块长生位,他会买下来,今后隋王宅会有专人祭奠。 这些安排,李琩是当着第五琦的面,安排给郭敬的。 而达奚盈盈心知李琩要干什么,所以将云娘的身世问题,与李琩一问一答之间,让坐在门口方向的第五琦都听得明明白白。 薛和霑也搭话道: “不管怎么说,都是同族,韦坚连自己人都下得去手,也确实非常人也。” 是的,云娘本姓韦,出身京兆韦氏驸马房,是被韦皇后牵连的。 也正因如此,在武明堂住进隋王宅之后,云娘从乐房出来,进入了紫烟阁,成为武明堂的侍女,因为韦皇后,是武明堂的外祖母。 李琩看向门口方向的第五琦,淡淡道: “你是聪明人,也许此刻心里在想,隋王将这些说给我听,是想告诉我韦坚是个薄情寡义之辈,对吧?” 第五琦点头道:“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李琩笑道:“并不是,我只是想让你亲身体会一下,毕竟眼见为实嘛,我现在便放你走,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如果察觉危险,可立即逃往左卫、右金吾与左右领军卫在长安的任何卫所,寻求他们的帮助。” 第五琦一愣,已经猜到李琩在暗指什么了,于是他皱眉道: “也许隋王是在给我设圈套呢?也许我出去之后的危险,就是隋王安排的呢?” 薛和霑与达奚盈盈同时笑了。 薛和霑笑道:“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身为棋子而不自知,总以为自己是对弈之人,以为自己被人所看重,在长安,还显不出你来,隋王也没有那个功夫打你的主意。” 第五琦听在耳中,犹豫片刻后,起身朝着三人揖手,便大步转身离开。 他也想试一试,韦坚是否会杀他。 之所以被韦坚所笼络,是因为两人在三年之间,书信往来从未断绝,彼此之间探讨的也都是关于财政赋税的问题,被韦坚这样的人所看重,他有种千里马遇伯乐的感觉,所以韦坚最后一封信,邀他回来辅佐水陆转运事宜,他毫不犹豫便辞官回京。 是的,他需要辞掉原本的职位,才能被韦坚征辟,水陆转运使与节度使一样,都有着在自己管辖范围之内,征辟官员的权力。 李琩之所以放对方走,其实就是料定了以韦坚的狠辣,已经对第五琦产生了怀疑。 为什么李琩没有杀他?为什么还被放回来了?而李琩手底下,有第五琦的哥哥,是被策反了吗? 韦坚肯定会这么想,而他也肯定不会让第五琦被李琩所用,因为他知道第五琦是有真本事的。 “赌的成分太大了点,”薛和霑皱眉道: “韦坚毕竟也算个人物,当下也正是用人之际,未必会对第五琦下手。” 李琩还没有说话,达奚盈盈代为回答道: “韦坚确实厉害,也是继右相之后,最富财赋专长的大臣,但是此人有一个极大的性格缺陷,就是以己度人,他总是以自己的想法去揣度他人,而他的心思又是极为复杂的,所以也容易将别人想的太复杂了,这番话,不是我说的,是杨慎矜当年在南曲的一次聚会上,说给别人听的,我的人听到之后,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我就说嘛,你怎么可能了解韦坚,”薛和霑笑了笑,深觉李琩身边有这样一个女人,作用极大,因为对方霸着南曲,可以探听到很多内幕消息。 达奚盈盈接着看向李琩道: “韦坚动手,会不会往右相府或者你的身上栽?” 李琩笑道:“没有那个必要,第五琦并不值得韦坚这么做,栽给我们也没有任何影响,右相甚至都会痛快的认了,大可以说第五琦参与恶钱嘛,如今他手下罗、吉二人,编造罪名的本事在长安也算是独一份了,这些天好多官员都被他们俩定了罪,我看过案卷,可谓天衣无缝。” “我担心下一个会轮到我,”达奚盈盈道: “我需要庇护。” 她现在,基本已经算是投靠李琩和李林甫了,这在恶钱集团当中是共识,但也正因为是共识,所以没人敢动她。 但也并不排除有人会冒险,而韦坚就是一个喜欢冒险的人。 “卫府会在南曲加派人手,护卫宅院,你的安全绝无问题,”说罢,李琩起身便要走了。 因为他要带着薛和霑,去一趟新丰县。 杜鸿渐初任县令,在那边还没有坐稳,李琩要去给他站台,帮杜鸿渐摆平一些事情。 在古代,无论是一州主官还是一县主官,任职地方的时候,首先要顾忌的,就是本土势力。 因为你在这里没有根基,而人家是地头蛇。 这就是为什么,县尉这个位置,一般都是交给本地人担任,为的就是辅佐县令处置好辖区内的事务,以及维护当地安定。 而一旦县尉跟县令对着干,往往吃亏的都是县令。 铁打的县尉,流水的县令嘛。 不过杜鸿渐还好一点,京兆杜氏本身就是关中地区的坐地虎,与韦坚的联姻最为频繁,两家一起携手,成为关中地区势力最为庞大的门阀世家。 本来呢,杜鸿渐担任关中地区的县令,应该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是当下局势复杂,各派系之间已经交火,那么在这种时候,面子就不管用了,而是派系利益。 新丰县有四个大佬,县令、县尉、兵曹参军事,新丰仓使。 因为这里有长安以西最大的两座驿站之一的新丰驿,而驿站是归兵曹参军事管理,兵曹参军归兵部驾部司管,新丰驿这么重要的地方,自然是兵部直接挑的人。 大唐的各类仓库,负责管理的部门很多,户部是正仓和义仓,太府寺是常平仓,司农寺是太仓,兵部是军仓,太常寺是神仓,而新丰仓,是一座转运仓,那么直属领导,自然就是转运使了。 也就是说,新丰县,相当于有两家大型央企,这么重要的地方,县令说话的分量其实已经不太够了。 要知道,是先有的新丰驿,才有的新丰县 韦坚最近一直在长安,就在禁苑那边挖水潭。 这个水潭相当重要,因为它是韦坚这项超级工程最大的硕果,历史上,叫做广运潭,是一座超级大码头,洛阳来的贡品货物可以在这里直接卸货,然后送进皇宫。 他的这项工程,分为好几个工程段,已经同步施工大半年之久,历史上,韦坚用时两年完成,但是看眼下这个进度,怕不是会更快一些。 因为历史上的韦坚不是京兆尹,而当下是。 任何工程,其实真正拖延时间的并不是劳工,也不是复杂的工程主体,而是各部门之间的协同,你做一件事,要找上司衙门审批,审批过了才能动工,这些流程都是非常消耗时间的,而如今的韦坚没有了这些繁琐的步骤。 自从第五琦在大安坊被带走之后,韦坚基本上已经当对方是一个死人了,心里感到惋惜之余,也接受了这一现实。 但是他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活着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而且还告诉他,隋王放他回来,就是故意来试探自己的。 “这就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韦坚在家中正与水利专家工部侍郎吕向,以及工房朝集使,南宫郎李峘在商议工程的事情,听完第五琦的讲述之后,韦坚笑呵呵的看向李峘: “李琩自以为有容人之量,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可笑,今禹珪(第五琦字)归来,我便可腾出手来专事修潭事宜,转运之事,就要辛劳禹珪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韦坚已经上前拉着第五琦的胳膊,在屋内的中央位置坐下,朝吕向和李峘介绍一番后,便令人将桌子上的卷宗都收了起来,再也不谈工程的事情。 “也就是说,禹珪并没有见到李林甫,而是一直被李琩囚禁宅邸?”吕向问道。 第五琦点头道:“如奉宾客,厚待之至,然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隋王的伎俩,终究还是肤浅了些。” 在大唐,改换门庭是大忌,一般情况下非生死关头,都不会这么做。 第五琦虽然受贺兰进明提拔,但是两人更多的是友人关系,但是他与韦坚三年间的联系,已经发展成为师徒关系,因为韦坚察觉到对方有天赋的时候,经常会派人给第五琦送去一些专业书籍。 要知道,书籍在古代,是价值最高的东西,别说送人了,正常情况下都不会让你看一眼。 他这是开始培养第五琦了,而第五琦受此恩惠,心里也将韦坚视为有知遇之恩的引路人。 被抓之后,他知道李琩想要笼络他,但是他完全不为所动,这叫君子气节。 所以李琩虽然明说了,韦坚有可能会杀了他,但是他根本就不信。 “轻视我正直忠良之辈,李琩早晚自食恶果,”韦坚冷笑道: “禹珪就安心在我府上住下,出入自有随从,李琩就算想害你,也绝无机会,我这里还有客人,禹珪且先下去休息,待我闲暇了,自会去探望。” 说罢,韦坚叫来弟弟韦兰,负责安顿第五琦,将第五琦带了下去。 他们兄弟四个,是分家不分居,韦坚是老大,所以弟弟们以韦坚马首是瞻。 “隋王这是打的什么主意?”吕向皱眉道: “哥奴抓了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将第五琦给放了回来?他这么做,哥奴不知道吗?” 李峘叹息一声: “隋王阴险狡诈,切勿轻视,我与其有过一段时间共事,深知其厉害。” 他和弟弟李岘,是跟着李琩去了西北的,白狗事件当中,他就被李琩摆了一道,至今为止,那个王孝德依然在李琩手里,这是皇甫惟明的把柄,也是他的把柄,每每想起,他都寝食难安。 也因为这件事情,迫使他的父亲信安王,做出了艰难的选择,那就是他跟着太子混,老三李岘跟着李琩混。 只要李岘获得了李琩的认可,那么王孝德这张牌,将来就不至于让他们家完蛋。 如今李岘已经从王府搬了出去,算是与家里划清界限,而李峘也清楚,弟弟这么做,都是为了保他。 “勿要畏惧,一个小小的兵马使,还动不了皇甫,”韦坚沉声道: “李琩若是刚回京的时候,就拿此事做文章,或许还能让我们手忙脚乱,如今拖得越久,王孝德的作用便越小,当下拿出来,圣人和百官,只会认为这是他想要对付皇甫所罗织的罪名,没人会信了。” 他说的其实也没错,王孝德在皇甫的指示下,一手打造了白狗作祟事件,这件事在李琩回京之后就应该捅出来,那时候效果最大。 但是李琩并没有,因为他也觉得,靠一个王孝德,动不了皇甫,因为皇帝用人,不看你做过什么坏事,而是看你对他是否还有用。 如果提前拿出来,等于加速与太子翻脸,李琩那个时候还没有准备好,因为当时他还指望太子开团,如今看来,这个团,到底谁开还不一定呢。 皇甫惟明当下,并不是弃牌,所以李琩在想了很久之后,将王孝德通过杨玉瑶,直接交给了李隆基。 预料之中,基哥没有任何反应。 但是李琩能猜到,基哥对皇甫的猜疑之心,越来越重了,当皇帝猜疑你的时候,你最好步步为营,小心谨慎,踏错一步就可能是万丈深渊。 少阳院那边,至今还认为王孝德在李琩手里,所以皇甫在陇右,故意传播王孝德已经被杀的事情,而且将与王孝德有关的一干人等,该处理处理,该流放流放,就是要坐实王孝德已经死了,李琩手里是个假的。 殊不知,基哥早就一清二楚了。 “我还是认为,这个人,你用起来要小心一些,我总觉得,这是隋王的奸计,”李峘道。 韦坚捋须一笑,没有回答他。 昨晚刚杀掉云娘,今天李琩便有所回报,而且出招如此让人意外,他怎么可能不提防呢? 用第五琦事小,中了李琩的圈套事大。 吕向也附和道: “子金切勿自负,当下乃非常之时,李琩羽翼已成,又得奸相佐助,我们并不占优,千万要事事谨慎,我看呐,李琩不是认为我们会杀掉他吗?那干脆处理掉算了。” “若是杀了,隋王会不会有后手在等着我们?”李峘惊疑道。 吕向道:“能有什么后手?如今人在府上,难道李琩还能将人带走不成?一个小人物,死了不会有人在意的。” 在他们眼中,第五琦确实是小人物,如今在李林甫挑起这么大的风波下,死个第五琦,完全掀不起任何波澜。 “二位言重了,”韦坚笑道: “我知道你们是担心我中了李琩的圈套,且慢担心,他想借着第五琦跟我比划比划,那我便接招,看看他到底在盘算什么。” 这就是韦坚的自傲了,他其实从来没有将李琩放在眼里,因为在他看来,十王宅都是一帮废物,包括太子。 那么李琩也不会厉害到哪去,不过是运气好,又有李林甫一直在帮着出主意罢了。 如今李琩主动跟他交手,他求之不得,因为他要让太子知道,你离开我不行,那么我妹妹的儿子,必须是嗣子。 历史上无数次皇帝登基之后卸磨杀驴,韦坚不是不知道,他肯定不愿意自己费心费力将对方扶持上去,而李亨还是要选广平王,那么自己妹妹势必有被废的风险,这是他坚决不能允许的。 也就是说,在李亨继位之前,必须答应妹妹的儿子才是继承人,否则韦坚出工不出力。 因为只有外甥获得继承权,他在李亨继位之后,才能逃掉被清算的命运。 李亨这个人,他还是了解的,只要妹妹和外甥地位稳固,他有信心拿捏对方,你不是当今圣人,你没有他那个本事。 与二人商议结束之后,韦坚第一时间去了安顿第五琦的客房。 他们俩其实只见过两次面,平日里多是书信往来,但这并不影响两人之间非常融洽和谐的氛围。 不管怎么说,韦坚都是当下的顶尖人物,城府也是一等一的,还比较稚嫩的第五琦,依然认为韦坚对他绝对的信任。 而事实上,已经完全不同了。 韦坚当初的本意,是第五琦做他的幕僚,负责天下入京贡品的运输事项,但是眼下,他不愿意了,或者说,他不再信任对方了。 “自开挖新渠以来,多坏民冢墓,落了不少怨言,这些人都是要有交代的,”韦坚态度亲热道: “你也知道,关中多葬贵人,尤其灞水、浐水一带,但是我没有钱去安置他们,所以要拜托禹珪,帮我挡一挡,只要拖至工程结束,我自有办法交待。” 第五琦像是一个愣头青一样,完全没有因为韦坚让他去解决这类纠纷事件,而感到被轻慢了,非常痛快的就答应了。 这不是他傻,而是他太过于看重朋友,认为自己初至长安,不宜上手大事,先拿一下小事适应适应,也是合适的。 不过他心中也在疑惑,为什么隋王好像料定,韦坚一定会杀他? 如今看来,完全没可能啊。 第三百一十五章 劳民伤财 历史上记载,新丰驿是在天宝二年被废除的,一部分原因,是距离骊山华清宫太近,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唐玄宗在华清宫以北,分新丰、万年县地设立会昌县,新丰仓搬到了会昌,新丰驿搬到了渭南。 等于是将新丰县拆分打散了,毕竟这个地方又有仓又有驿,距离京师四十里,威胁太大。 在我大中华,每一个地方能不能发展起来,往往取决于地理和资源,其中以地理更重。 如果你是交通要道,山水形胜之地,那么五千年历史当中,你一直都在扮演着重要角色,这样的地方在华夏数不胜数。 如果你不占这一条,就得有资源,如果连资源都没有,那么这个地方,基本上是发展不起来的。 不管振兴的口号喊的多么响亮,你都发展不起来。 而新丰县,是一个在历史上无论如何都绕不开的地方。 这个地方,便是后世的西安市,临潼区。 有仰韶文化时期的姜寨遗址,烽火戏诸侯,鸿门宴,秦始皇陵,华清池,西安事变。 李琩在县衙内见到了杜鸿渐,后者满脸疲惫,一看就知道,他在这里过的不太顺心。 “好在我还能管的了北仓,否则那些军械就会被发现,”杜鸿渐小声朝李琩汇报道: “大隐隐于市,任韦坚想破头,也不会想到他的眼皮子底下,会有这样一批要命的东西,隋王放心,即使被查到,我也有办法推到韦坚身上。” 新丰仓,是一座超级大仓,属于是货仓,而在它东面华阴县的永丰仓,那是纯粹的粮仓,归户部管。 货仓是不可能集中在一起的,新丰仓只是它的统称,其实是由大大小小二十余座仓场组成,每一座仓场储存的货物类别不一样,因为他们的存储条件就不一样。 布帛跟牲畜,你总不能放在一块吧?猪屎味的锦缎,它也卖不上好价钱啊。 而新丰北仓,是被县衙征用,用来存放县城官仓多余的物资,其实也归韦坚管,因为韦坚是京兆尹。 但是韦坚没有那个闲心去管,也懒得管,毕竟北仓听起来好像是大仓,实际上几乎是新丰仓最小的仓场了。 “我知道你担着天大的风险,所以让杨洄给你出了一份公文,免得让人怀疑,”李琩道。 军械进仓,自然会被很多人看到,虽然杜鸿渐是夜里偷摸摸干的,但总是需要一个借口,所以军器监的公文上,写清楚了这是军器监暂时存放在这里的。 那么仓场的人就不会乱想,而杜鸿渐会安排一些自己人进去,再施以厚恩,确保仓场中的人对此事守口如瓶。 几番聊天下,李琩也大概了解了新丰县当下的近况,以及束缚杜鸿渐的一些人和事务。 “来之前,我见过右相,”李琩道: “如果你只是一个县令,在新丰这个地方是施展不开的,所以给你要了一个使职,叫做新丰仓使。” 唐朝,是一个将使职用到极致的朝代,各类使职称号层出不穷,很多都是临时造词。 使,伶也,伶者,令也,也就是说,你是接到命令,临时去做一件事情。 那么新丰仓使,就很好理解了,这个地方暂时是我说了算。 这正是李林甫和李琩针对韦坚,而下的一步大棋,虽然说新丰仓在整个两京走廊水陆线当中,并不是最重要的,但是韦坚也决不允许自己失去对这个地方的控制。 丢了容易,夺回来会很困难,因为杜鸿渐一旦接手,第一件事就是换人,将韦坚的人全部更换,韦坚将来就算夺回来,第一件事也是赶紧将自己人再弄回去。 这多麻烦? 所以啊,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让杜鸿渐接手。 中书门下任命使职官员,是要授节的,所有的使职官员都有节,这是信符,没有这玩意就是名不正言不顺。 与军事有关的旌节,是龙头,与农耕仓廪有关的,则是麦穗。 李琩这次来,已经将旌节给带来了,但是韦坚还不知道,他在今天的偃月堂议事中,听到李林甫这个提案后,全力反对无果,于是干脆派人守在明德门,只要看到出城授节的官员,就拦下来,通报他之后,他亲自去阻人。 他是绝对不会让杜鸿渐染指新丰仓的,而他阻拦的理由也是名正言顺,新丰仓是转运仓,老子是转运使。 李琩与杜鸿渐聊了一阵后,便直接带上对方,赶往分布在县城内外的各个仓场。 新丰县,县城没多大,但是仓场与驿站的规模,那是相当大,这里也是长安贵族子弟常常光顾的地方,这里因为仓和驿的存在,配套设施以及各类娱乐场所,相当齐全。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这里也出产美酒。 正所谓远嫖近赌,不敢在长安找妹子的,全跑这里来了,热闹程度可想而知。 只看李琩所配备的侍卫队级别,街道上的很多贵族便能大致猜到李琩的身份,嗣王级。 他们不会联想李琩是亲王,是因为亲王都在十王宅。 随着李琩招摇过市,韦坚派在这里的负责人,也第一时间派人打探李琩的来历。 这个人叫崔成甫,与韦宝兰,是当下韦坚留在新丰县的两大心腹,崔主管新丰仓,韦宝兰是新丰县尉。 “就是李琩,他往众仓去了,杜鸿渐跟在屁股后头,手里有节,”韦宝兰着急忙慌的在利人仓见到了崔成甫,道: “赶紧派人通知京尹,我去拦一拦。” 崔成甫一听到李琩的名字,心知今天事情不小,担心道: “你能拦得住吗?嗣彭王都挨过他的鞭子。” 韦宝兰着急道:“能阻他多久算多久,他总不能打死我,请京尹务必要尽快赶来,只有他能拦得住。” 说罢,韦宝兰便匆匆离去。 新丰仓下面的仓场,名字非常多,从仓名大概就能猜到里面存储的都是些什么货物。 比如李琩去的众仓,属于最下等的货物,在大唐,也叫贱货,但并不是代表它们没有价值,正所谓卖物以贱为贵,买物以贵为贱,贱货,是指当下的价格低廉,并不代表将来不会涨价。 而利人仓,就是贩卖奴婢的。 崔成甫今天之所以在这里,就是因为他在给王鉷挑选一些奴婢,这是韦坚的吩咐,挑最好的,给人家送过去。 他以为韦宝兰应该已经去阻拦李琩了,但是没曾想,李琩接下来冲着利人仓来了。 你到底是去拦了,还是故意躲开他? 崔成甫来不及多想,赶忙带着人去往仓场大门。 他赶到的时候,门已经被打开了,杜鸿渐手持旌节策马而入,见到崔成甫之后,下马笑道: “崔县尉,我奉诏接手新丰所有仓场,你的人可以先撤出去了。” 没错,他也是个县尉,陕县县尉,隶属于弘农郡,也就是韦坚兼任的陕州刺史,现在叫弘农郡太守。 崔成甫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看向大门两侧鱼贯而入的两队侍卫,以及杜鸿渐身后不远处,那名高坐马上,正在四处张望的紫衣青年。 片刻后,崔成甫道:“我看看诏书。” 杜鸿渐微笑递给对方。 没错,是中书门下的印,眼下圣人不问国事,尽托付于李林甫,中书门下出的任命公文,就算是诏命了。 接着,崔成甫又验了牌籍和印玺,还仔细看了看那枚旌节,确认无误后,这才镇定道: “既然是右相的令,我自不会阻拦,我这便禀报韦京尹,让他派人来与杜县令交接,你且稍待半日。” 杜鸿渐笑道: “我持有符节,不需交接,崔县尉尽管将人撤走便可,等到韦京尹来了,我自有详细通禀。” 一座仓场,分工明确,大多都是本地老人,但是你想控制这个地方,就必须将自己的人弄进来,而杜鸿渐所说的让崔成甫的人撤离,指的就是这个意思,原先就在这里负责仓场存储维护以及档案记录的吏员,是不能走了,他们走了,这里没人了。 崔成甫赔笑道: “杜县令就不要为难我了,你也知道,我的本职可不在这里,只是暂时受命于京尹,担着一些事情,大事上我是做不了主的,你就等一等吧,不用多久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其实杜鸿渐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因为他这个县令,也是归京兆尹管,是怎么也绕不开韦坚的。 但是呢,今天有人能帮他绕开。 这时候,就该李琩出头了,因为杜鸿渐不好明着冒犯韦坚,那是上官。 “你不认识旌节,还是不认识诏书上面的字?”李琩淡淡朝着崔成甫喊话道。 崔成甫笑呵呵道:“几位上官,就不要为难卑职了,等到韦京尹来了再交接,也是符合流程的。” 这个时候,他绝对不能开口询问李琩是谁,只能装不知道,因为一旦让人家亮明身份,他就真的拖不住了。 “目无诏命,拖延公事,杖二十!”李琩道。 郭敬和李无伤第一时间上前,直接就将崔成甫按倒在地,而崔成甫身后有人上前阻拦,三棍子下去,便没有人再敢拦了。 用刑过后, 李琩坐在马上,淡淡道: “挨了棍子,你也算能给韦坚交代了,将你的人撤出去,不然,打死你。” 言简意赅,通俗易懂,崔成甫再也没有一句废话,喊上他的人,将他抬了出去。 一个县尉,无论如何在亲王面前都是没有牌面的,尤其是圣人的亲儿子,虽然李隆基的儿子够多,但是大唐的县,更多。 正如李琩所言,挨了棍子,崔成甫也就不用担心韦坚责备了,我拦了,也挨打了,拦不住啊。 杜鸿渐即使没有入仕的时候,自己身边就有很多心腹随从,这是贵族子弟必备,其中有几个,那还是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伴读,后来去了河西,便也开始招收幕僚,当了县令之后,更是从族内旁支要来了十余名子弟,帮着他分担公务。 这就是门阀的力量,做事情,一个人是做不了的,只有门阀子弟,才可以轻易动用庞大的人力资源。 有李琩跟着,杜鸿渐非常顺利的在各个仓场内,临时安插了两名心腹,不能影响日常工作,但是必须掌握仓内动向。 那个韦宝兰一直没有露面,他就在这里,但是没有像崔成甫一样去直面李琩,原因很简单,他不是彭城公房,而是勋国公房,韦妮儿的同族。 京兆韦势力最大的,就是勋公房,韦坚要用人,根本绕不开大宗,而韦宝兰避开李琩锋芒,也不用像崔成甫那样担心被韦坚责备,自己人嘛,能理解的。 直到傍晚时分,韦坚终于姗姗来迟。 能看得出,他是以最快的速度赶来的,额头上已经浸出汗水,但是见到李琩的那一刻,他整个人变得极为轻松,紧张与松弛之间的转换,妙到巅毫。 韦坚是在一座酒肆当中寻到了李琩,而李琩也是在这里等着他。 “隋王巡视仓廪,还恕韦坚来迟之罪,”一进门,看到大厅内的李琩,韦坚直接便朝着李琩所在的方向揖手说话。 满满当当的厅内,一时间鸦雀无声,酒客们眼下都在想着,怎么离开这个地方。 这座酒肆售卖的,便是大名鼎鼎的新丰酒,长安最畅销的美酒之一,虽然在县城其它地方也有售卖,但就属这一家酿造的味道最好,是做为贡品,要送进宫的。 李琩要喝酒,不愿意太惹眼,已经换了一身常服,侍卫们也是如此,守在门外像是哪家的护院,没人能想到,这是王府部曲。 酒肆中,很多都是年轻人,不少来自长安,他们出来潇洒,本来就担心家里人知道,所以跑新丰来了,没想到今夜,堂堂隋王与京兆尹出现在这里,一个个的已经开始起身结账了。 李琩抬了抬手,示意自己对面的空位。 韦坚笑了笑,朝身后一名幕僚使了个眼色,那人已经开始以一种极为隐秘的方式,驱赶厅内的酒客了。 因为韦坚接下来要谈的事情,不能让人听到,但是李琩偏偏选了个最热闹的地方。 “我那个属下,隋王教训的好,诏命在前,理应遵循,拖拖沓沓的,能办成什么事?”韦坚笑道: “杜县令呢?” 李琩主动为韦坚斟酒,道: “他公务繁忙,不像我这么清闲,倒是子金,你怎么夜里来了?不会是来找我的吧?” 韦坚捋须一笑,双手提起酒杯,主动敬了李琩一杯后,道: “隋王大驾来此,我理应接待,有什么事情,大可以吩咐我来做嘛,杜县令担任新丰仓使,我这边会派人协助他,以期他能早日接手。” 当他知道李琩已经出现在新丰县的时候,就知道一切都晚了。 亲王站台,得了诏命的县令接收,流程都已经走完了,那便具备了法律效力,他想挽回,也不容易,尤其对手是李琩。 因为李琩的身份,注定了人家可以不按套路出牌,规矩对他无用。 所以只能临时应对,让他的人继续赶往仓场,与杜鸿渐对峙,而他则与李琩谈判权力划分。 李琩笑道:“好了,人都走光了,别装模作样了。” 韦坚笑了笑,环顾四周,除了他的人和李琩的人,店里跑堂的也都消失的一干二净,这才苦笑摇头,叹息道: “隋王出手好快,你为什么要盯上我的新丰仓呢?转运的事情圣人都交给了我,李林甫也不能干预,隋王应该是清楚的,眼下河渠尚在营造之中,你这个时候捣乱,是拖累国事。” 李琩淡淡道:“不要说的那么严重,杜县令是为你分担,不是拖累你。” “我的人,那才是为我分担,隋王的人,可不是,”韦坚道。 李琩哈哈一笑:“没有谁的人,都是圣人的臣子,都是天子的人。” 韦坚双目一眯,沉吟片刻后,道: “我不点头,杜鸿渐就算担着使职,也没有使权,隋王觉得,一个县令,敢违背我?” 李琩顿时皱眉道:“他是奉诏命做事,子金的意思是,他应该违背诏命?” “隋王真是善辩,是非黑白都能颠倒,”韦坚冷笑道: “你知道我来这里的路上,在想什么吗?” 李琩呵呵道:“大概是在心里骂我吧。” “这只是其一,”韦坚没有否认道: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我韦坚也不是那种看不清现实的人,自然要考虑如何应对,你还别说,真就被我想到一个办法,隋王想听听吗?” “我说不想听,你难道就会不说吗?”李琩道。 韦坚笑了笑,缓缓说道: “我此番开挖新渠,筑坝分渭水,截灞水、浐水东流,经永丰仓与渭水汇合,将进入关中的财货畅通无阻的送入京师运渠,此渠一成,洛阳至京师水路连成一线,每年可为国库增加两百万贯的结余,眼下呢,工程进行到了一半,如果哪些地方需要改改,还是来得及的。” 李琩顿时皱眉,他第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但是很快,他大致猜到了一些,脸色也随之一变。 韦坚得意洋洋的看着李琩的表情变化,随时准备说出自己的计划,他能想到,自己的计划一出,李琩会有一种巨大的挫败感。 他都佩服自己的脑子,竟然能在来这里的路上,想到这么完美的应对策略。 我真是个天才! 李琩沉默一阵后,缓缓开口道: “劳民伤财,你是真不在乎天下人怎么看你啊?” 韦坚一愣,心中颇为诧异,李琩为什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他难道猜到我要干什么? 不可能的,他要是有那个脑子,当年武惠妃活着的时候,就不会输给忠王。 “垦荒水利,国之根本,旁人对我韦坚的误解,不过是一时,功在千秋,自有后人为我辩经,”韦坚道。 他这次开挖新渠,是没有国库拨款的,因为拨款的权力在李林甫,李林甫不会给他拨。 韦坚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现在,是以各种欺骗手段,在维持当下的工程。 首先,他将今年洛阳至长安的免除劳役,给废除了,这样一来,河工能给他白干两个月,因为劳役只有两个月。 然后呢,他将清淤的拨款给挪用了,用在了西北军需上面,为的是讨好李隆基,显得他能耐。 去年他和李齐物领了清淤运河的差事,这件事情户部是有拨款的,与他后来的挖新渠,这是两个工程。 大唐也讲究专项专用,李林甫也不是什么钱都不给拨。 今年年初,韦坚借助恶钱之间的兑换,挪出来一笔钱,算是暂时给河工们结了结去年的欠账,今年的债怎么还,他还没有想好。 他的本意,是等到新渠修成之后,靠着增加关税、水陆运费赚一些,与那些靠着船运吃饭的富商索要一些,控制良恶比例搞一些,贪腐一些,最后再赖上几笔账,这项工程也就算结束了。 是的,赖账是非常常见的事情,就连河工们心里也清楚,他们不可能如数拿到钱,但是河工也不傻,他们会多报一点,算是用来抵消赖账。 但是眼下,李林甫算准了韦坚要干什么,先是免掉了专管关税的刑部司门郎,让他女婿杨齐宣接手,接着又钉死了良恶兑换比例,这两招,韦坚倒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嘛,他还有充足的应对时间。 但是李琩今天来新丰仓,确实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只听李琩缓缓道:“你想绕开新丰县,门都没有,你敢这么干,我立即面圣,奏明圣人你韦坚为了一己之私,擅改河道,祸国殃民。” 韦坚顿时目瞪口呆。 李琩猜对了,新丰县之所以在历史上被拆分出去,距离华清宫太近也许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原因,真正的原因,是运河不从这里过了,那么新丰县的地理优势便荡然无存。 你爷爷一个失误,我爷爷就得要饭,大人物的某一项决策落在寻常人头上,就是倾覆之祸。 韦坚如果这么干,那绝对称的上祸国殃民,一个县将因为他,彻底失去价值。 此时的韦坚双拳紧握,眼神死死的盯着李琩,他并不担心李琩告他的状,因为他既然想到这么做,自然有站得住的脚的理由。 他所不能容忍的,是李琩竟然猜到他要怎么做。 他是怎么猜到的? 这样的对手,让他有一种遍体生寒的感觉,也有一种自取其辱的挫败感。 要不是杀了你,我得偿命,今天我绝不会让你活着离开新丰县。 第三百一十六章 好奇宝宝 韦坚到底有什么理由,可以正大光明的改河道呢? 很简单,秦始皇陵。 古代的人,是知道秦始皇陵在哪的,当然,仅限于高层人士,盗墓的和平民都不知道。 《史记·秦始皇本纪》中,明确记载了秦始皇陵位于骊山脚下,叫做:葬始皇郦山。 北魏郦道元言:秦始皇大兴厚葬,营建冢圹于骊戎之山,一名蓝田,其阴多金,其阳多美玉,始皇贪其美名,因而葬焉。 朝堂的大佬们,甚至都知道秦始皇陵就在骊山北麓,新丰县往北五公里的地方。 但是这座陵,没人敢动。 虽然历史上记载,项羽、赤眉军、黄巢、石虎、温韬、民国刘镇华都有尝试盗秦陵,但是后世的学者们在开发秦始皇陵之后,发现并没有任何被盗痕迹,可见嬴政的这座阴宅,在整个历史上,实际上是被各个皇帝所守护的。 原因嘛,人家是祖龙,是始皇帝,没有哪个皇帝,会去挖他的坟,那是断了华夏龙脉的根,动他的陵,那么就代表你得位不正,你的政权不受传承。 所以从刘邦开始,秦始皇陵就一直留有守墓人,历朝历代皆是如此。 人家的传国玉玺是华夏皇权正统的体现,那么他本人,自然更是了。 秦始皇陵和新丰县在一块,都是位于渭水以南,骊山以北,从这里挖运河,完全符合地理形势,隋朝的广通渠就是这么挖的,韦坚也是在广通渠的基础上开挖。 但如果你要绕过新丰县,那工程量可就大了,骊山你绕不过去吧?哪个工匠也不会脑袋被驴踢了,从骊山里面开挖河道,那么只能往北绕。 而韦坚的打算,是干脆接入渭水,再从渭水出来,等于是将秦始皇陵和新丰县,都挡在河道以南,对外可以宣称,担心开挖新渠破坏秦陵风水,那么这样一来,新丰县就废了。 准确点说,水、陆两条运输线,水路运输被废掉了,而眼下洛阳进关中的货物,大多是走水路,基本上等于废了八成。 虽然被李琩窥破,但是并不影响韦坚会选择改道。 夺不回新丰仓,这道我就必须改。 大人物的想法,往往就是这么直接与石破天惊。 李琩返回县衙后,与杜鸿渐聊起这些的时候,杜鸿渐只是感叹韦坚老谋深算,却并没有觉得韦坚此举太过离谱。 是的,在政治斗争面前,其它的事情都要让路,即使关乎百姓生计。 “他要是这么一改,新丰仓就必须搬迁,仓房必须紧邻河道,否则便没有了作用,”幕僚严希庄道: “就连驿站都得搬,中原入京已经习惯了走水路,舒适省力,唉韦坚确实是一个难缠的对手,这样的计策都能想的出来。” 李琩听着几人之间的议论,深觉自己的思想与现世的人们还是有区别的,他的第一想法,是耗费人力物力,消耗国帑,破坏民生经济,但别人只是觉得,韦坚出招高明。 是啊,又有多少人会考虑民生呢?当下连皇帝都不怎么在乎了。 但是李林甫在乎,这么大的仓和驿站废掉,搬迁别处,现成的广通渠不用,往北改道,在李林甫看来,这就是脱了裤子放屁。 韦坚认为他能改道,还得看李林甫答应不答应。 李琩已经第一时间写信告知李林甫,请他务必拦住韦坚,这样的事情,韦坚不可能不跟中书门下商讨,因为新丰县太过重要了,这是咽喉要道。 而他继续留下来,准备再呆个三五天,将杜鸿渐安顿好了之后,再回京 韦坚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李林甫不会同意,所以他是直接面圣,请圣人下的旨意。 如果是开元时期的李隆基,这样的工程他不会同意,难道他看不出来这是多此一举,画蛇添足吗? 但是,现在的他,只在乎自己的权力地位会不会受到威胁,威胁来自两个方面,一个是人,一个是他所崇奉的玄学,人嘛就是太子,玄学,就是秦始皇陵的风水不能被破坏。 杨坚的广通渠从这里过,二世而亡,或许真的是坏了祖脉龙根,那么他自然不希望大唐国祚也受到影响。 所以他很痛快的就批准了。 “你还别说,这么看,广通渠确实如同一条妖蟒,从始皇陵穿插而过,蟒借龙气,这是要飞升啊,” 李隆基在兴庆宫,望着地上铺展开来的关中地图,仔仔细细观摩几遍之后,越发觉得广通渠不对劲了。 五大巨宦之一的黎敬仁,也是个神神叨叨的货,闻言指着地图上渭水的位置,道: “渭水为龙,运渠为蟒,一南一北,一龙一蟒,这是隔着始皇陵在交锋啊,韦坚的法子,等于是破了妖蟒的化龙之路,刚好断在它的七寸,引入渭水便是龙吞蟒,这是极为高明的决策,渭水是关中水脉所在,不容漏泄,老奴以为,韦坚改道运河,乃国祚大事。” 一听到这话,高力士就知道,黎敬仁一定是被韦坚收买了。 因为这个人,平时从来不会帮谁说话,只会顺着圣人,而今天的这番话,虽然也是在逢迎圣人的心意,却将韦坚夸的太过火了。 高力士无声无息的递给了吴怀实一个眼神,后者顿时会意,这是要让他下去查查,黎敬仁最近与什么人有来往。 五大巨宦实力排名:高力士,黎敬仁,吴怀实、林招隐、尹凤祥,这里面,高吴是一党,剩下的各为一党,虽然都尊高力士为老大,但是大家心里都清楚,他们三个的存在,就是为了避免高力士一人独大。 朝堂需要平衡,宦官也需要,因为权宦和权臣的危害,是一样大的。 “李林甫怎么说?”冯神威刚刚从偃月堂回来,进入大殿之后,高力士第一时间问道。 李隆基此刻也抬起头来,看向对方,在他看来,李林甫应该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会支持韦坚将运河改道。 但是冯神威可不是这么说的。 “右相认为,广通渠不能改,会影响我大唐国运,”冯神威禀报道: “北有渭水,南有骊山,这是依山傍水的形胜之地,又有祖龙陵宫坐镇,不可能有妖物,若有妖,我大唐之盛世从何而来?广通渠北引渭水,东入黄河,主脉相通,水运绝不会乱,右相认为,若是按照韦坚的法子,等于是加了两条引水之路,这是抽血渭水,坏我关中水运的恶举,绝不可放任为之。” “嘶~~~”他好像说的也有道理,李隆基有些犹豫了。 到底是改好,还是不改好呢? 那么这个时候,高力士的巨大作用便凸显出来了。 以前韦坚只巴结他一个人,现在竟然敢找上黎敬仁,你这是左右逢源,两头下注啊。 韦坚也是没办法,他难道不知道高力士在宫里的地位的吗?但是高力士是韦妮儿的义父,在太子与李琩之间的立场非常模糊,是个不稳定因素,而韦坚又需要宫里有人能帮他说话,所以才找上了黎敬仁。 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做的已经足够隐秘了,但还是被高力士轻易窥破。 只听高力士笑道: “衰而改之,则为变通,那么我大唐当下,衰弱否?既然强盛至此,为什么要改呢?难当我大唐如今的国运不够昌盛?既然龙气正兴,何等妖物能兴风作浪呢?” 吴怀实也跟着点头道:“无事乱改,万一改出事来呢?” 李隆基越来越犹豫了,他现在的日常生活,要么乐舞,要么修行,要么玩耍,正事是一件不干,当手中的权力处在一种交付出去游离状态的时候,他就特别在乎来自其它方面的因素影响到皇权稳固。 古人是迷信的,或者说,是他们对于超自然存在的崇拜和信仰。 即使在后世,人们往往在谈论起这类事物的时候,也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或是信则有,不信则无。 “让太常、宗正、鸿胪都参与进来,好好的议一议,到底是改还是不改,朕等李林甫的回话,”李隆基朝着冯神威道: “听听陈希烈怎么说,对了,还有那个李泌,让他也去。” 冯神威喏了一声,悄悄退了出去。 陈希烈目前为止,应该是大唐玄学魁首,而李泌虽然资格浅,但是他那套独特的理论,当年也是颇受李隆基欣赏。 百家争鸣嘛,要深挖细究,探索道学的所有奥义,凡是能在玄学一道有独特见解的,在李隆基这里,都属于人才。 那么这件事,便又回到了李林甫的手中。 偃月堂一半是他的人,这是要输了,他可以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对了,朕刚才忘记问了,十八郎去新丰干什么去了?”李隆基突然拍额道。 高力士哈哈一笑,在旁道: “圣人早已心知肚明,老奴也是刚刚才想到,韦坚突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奏请改道,恐怕与隋王去新丰,干系极大,多半是两人之间的见招拆招,水路改道,恐是韦坚临时起意,那么借口自然也是现编的。” 李隆基冷笑一声,看向吴怀实: “你去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古代的仓库,有一个相当彪悍的规定,那就是某些日子不开仓。 实际上,各行各业都有某些特别的规定,即使到了后世,结婚也得算日子,生孩子还得看五行,入土都得算时辰。 在大唐,一年当中几乎有五分之一的时间,仓库不能打开。 掌管仓储神仙的生辰,你不能开,最离谱的是,月圆之夜不能开。 其实李琩知道这个规矩后,是完全能够想明白原因的,因为大唐在初一和十五两天,是有祭拜活动的,比如点烛、燃香、烧纸等等,这样的活动容易失火。 而初一呢,是新月,也叫朔日,受太阳折射影响,这天的月亮看不到。 十五这天,主要是祭奠活动,多发生在晚上,所以就成了绝对不会开仓的日子,十六月亮也圆,但是就不讲究了,可见古人也很聪明,其实他们知道问题出在哪。 古代的仓库跟后世的可不一样,因为各类仓储条件不达标,有露天仓,还有四面通风的仓,一旦遇到火星子,灭火条件又差,非常容易造成极大的损失,所以仓房的规矩非常多。 眼下的月亮倒也不圆,因为月底了,但是呢,是二十四。 “二十四,不开仓,开了仓,闹饥荒,”这是连大唐老百姓也会背的俗语。 至于为什么,鬼才知道为什么,反正没有个合理的解释。 所以,只能等到二十五,李琩才能在晚上偷摸摸去瞧一瞧他的那批军械。 他这次出来,带着薛和霑还有他的几个幕僚,都是他最信任的那几个人。 这些人都知道有这回事,因为李琩不能瞒,瞒了就是不信任,将来起事,他要想派人来这里取家伙,别人都不知道去哪取,这不扯了蛋嘛。 如今大家都知道,他要争太子,一个个都兴奋着呢,毕竟规规矩矩往上走,肯定比不过李琩当皇帝之后的提拔速度。 谁不愿意做从龙之臣呢?葛福顺、王毛仲这类大老粗都能想到通,没理由他们这些饱学之士想不通。 古人的思想和后人不同,他们读的书,跟后世的大学生可不一样,他们学的那些东西,内中蕴藏着极大的人生理想和抱负,会引诱和发掘出他们极大的人生动力。 他们希望在自己的人生当中,能够办成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叫做理想。 也许是发达之后,得以匹配某家的千金之女,也许是立志治理一方,在当地千古留名,又或者指点江山,成万世之功。 总之,理想有大有小,但总归是有的。 那么你想要做成一件事,起点很重要,平台很重要,这是百家讲坛某位老师说的。 嗣亲王这个平台,和太子这个平台,一样吗? 县令和宰相,哪个对你诱惑大? 杨洄的理想是继承观国公,那么是李亨能给他,还是李琩能给他。 谁能达成你的理想,往往你就会跟着谁走。 北仓,杜鸿渐已经将原本的老人都打发到一边,只留下心腹在前引路,带着李琩等人赶往存放那批军械的仓库。 这批军械,就是杨洄给换过来的,将李琩原先买到的河北款,在太原换成了关中款。 “做成这笔买卖的时候,那个叫田干真的河北兵只是告诉我,这批军械能装配一个守捉城,”李琩在仓内借着烛光,与众人开玩笑道: “我当时想着,应该就是七八百人的样子,谁曾想,能装配千人,当时花了三十条金铤,本以为我赚了,结果是我赔了。” 众人顿时大笑。 之所以赔了,是因为当下良恶兑换混乱,那么做为避险之王的黄金,就成了香饽饽,价值变得更高,这就是为什么专管恶钱的达奚盈盈,最喜欢的就是黄金,因为这玩意能保本。 实际上,也没有赔,这是一场公平的买卖,大家都得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 “一样的货物,卖给不同的人,价格是不一样的,”严希庄在一旁道: “千人军械,营造费用也不止这个数了,但既然是出赃,肯定是贱价,再加上这么大宗的禁物,能吃得下的屈指可数,三十条金铤,是府主赚大发了。” “哈哈哈哈”众人相继大笑。 当初那个田干真,也知道自己手里这批货是个雷,着急打包出售,分开单卖确实价值更高,但也风险更大,耗费时间更久,打包出售可以最大的降低风险,那么价格自然会很低。 三十条金铤,在大官们之间,是平时相赠之物,是宫宴上押宝的筹码,但是在普通卫士眼中,那是家人享用不绝的财富。 田干真也不会想到,杨钊泡个妞都是拿这玩意付账的。 上层的生活,你想象不到。 “将这些东西盯紧了,但凡有人发现,你就将军器监的公文拿出来,杨洄那边会给你兜着,”李琩嘱咐杜鸿渐道: “当然了,最好不被人发现。” 杜鸿渐点了点头:“府主放心,绝无纰漏。” 装备一千人,到底是什么样的规模呢?类似于我们在电影和电视剧当中,看到的日本战争片。 他们那边,千人就算是大战了,五千人是大混战,上万叫做会战,类似于大兵团作战,虽然常被我们调侃为村战,但是你只要玩过骑马与砍杀这款游戏,就知道千人的规模,其实已经不小了。 那么华夏古代动不动十几万,几十万,以及杨广同志的百万大军,又该是如何规模,恐怕只凭想象,是想象不到的。 那么千人军械,自然也是非常的多,仓库里满满当当,非常震撼。 “吴将军去了县衙,是来找隋王的,”这时候,杜鸿渐的一名心腹官吏赶至北仓,将消息传达: “卑职请吴将军稍待,说隋王去了驿站。” 这话一出,李琩等人同时皱眉。 李琩更是责备的瞪了杜鸿渐一眼,杜鸿渐一脸怒气的朝那名属下道: “就你长了一张嘴?天天交代你们,少说多听,都没放在心上是吧?今后再自作聪明,你就滚回去种田吧。” 都说言多有失,在吴怀实这样的人面前,话一定要少,越少越好,你说的越多,越容易被人家抓到猫腻。 正确的回话方式,应该是:隋王在北仓,卑职这便给您寻去。 吴怀实这种人不能骗的,李琩去了北仓,你骗人家说去了驿站,你觉得你聪明,实则是笨蛋。 果然,大门口方向,此刻已经出现了羽林军的身影,人家是吊着他来的。 “赶紧关仓!” 杜鸿渐赶忙吩咐仓吏将仓库都关上,转瞬间,他已经是一头的冷汗了。 李琩几人镇定自若,心知在吴怀实这样的人面前,绝对不能露出马脚。 于是李琩当先离开北仓,在大门口见到了那几名羽林军。 上马之后,李琩道: “带我去见吴将军。” 说罢,李琩指了指那个报信的官吏,道: “你也一起来。” 随后,李琩当先策马,其他人跟在后面赶往县衙,而路上,杜鸿渐则嘱咐那名属下,小心回话,不要露怯,就说是隋王不准他泄露行踪,他才会瞒骗吴将军的,认个错,有隋王在,吴将军不会将你怎么样。 吴怀实所担任的角色,注定了他对什么事情都是充满好奇的,完全就是一个好奇宝宝。 宁可不知道,不能知不全,这就是吴怀实。 “吴将军怎么来了?圣人有旨意?”李琩进入大堂之后,先是朝着吴怀实揖了揖手,随后将那名报信的官吏带上前来,道: “他不懂规矩,还望吴将军不要见怪。” 不懂什么规矩呢?吴怀实是辟仗使,他在外,代表圣人,他问话,你说谎,这就是欺瞒圣人。 吴怀实满不在乎的笑了笑: “些许小事,不足挂齿,隋王大晚上的,跑北仓去做什么?” 你要是真以为他不在乎,那可就大错特错了,他见到的新奇事情,必须知道结果,因为圣人会问,他答不出个结果,就是不称职。 李琩笑了笑,在吴怀实对面坐下,道: “巡视仓廪罢了。” “隋王好像没有这个职权,”吴怀实朝着左右摆了摆手,示意羽林军都退出去,因为他知道李琩是不愿当着别人的面说。 李琩道:“右相在长安整治恶钱,韦坚不配合,新丰仓是恶钱进京的转运之所,我来,是奉右相命,辅佐县令杜鸿渐,接手仓事。” “这个我听说了,新丰仓使嘛,”吴怀实看了一眼杜鸿渐,随后道: “为什么大晚上的接手,白天不方便吗?” 李琩点头道: “韦坚的人不配合,我担心会有人在晚上闹事,所以带人藏在北仓,若遇状况,便于处理,这才吩咐下面,不得泄露行踪,所以那名衙吏才会诓骗吴将军。” 理由倒也合情合理,但是指望吴怀实全信,那也不可能,但是呢,吴怀实今天来,心思不在这上面,所以也就没有细究,也不在乎李琩去北仓到底是干嘛去了。 所以说,今晚李琩也是运气好,换做平时,吴怀实怕不是要找借口去一趟北仓,李琩可以拦住,但是他得考虑拦住之后,怎么跟他爹解释。 这就叫画蛇添足,如果那名官吏直接告诉吴怀实,李琩在北仓,那么吴怀实一点疑心都不会有。 吴怀实沉声道:“我出城之前,查到韦坚私底下,与黎监接触过,高将军很不高兴,让我嘱咐你,改河道的事情,他老人家会帮忙拦着,你该怎么做,尽管放手去做。” “韦坚这个人不可信,阿翁早该看得出,”李琩道: “我不愿意在背后说人是非,但是韦坚这个人,呵呵当初平准署的事情,阿翁也是知道的,这个人做事只看利益,不讲情面的。” 吴怀实点了点头: “我也劝过义父,不可与其深交,但义父常言,韦坚是大才,不论他人品如何,于国事有益就值得栽培,没曾想,韦坚还是个蛇鼠两端的货色。” 韦坚交好黎敬仁,这是触犯了高力士和吴怀实逆鳞的,因为黎是高之外,权力最大的宦官。 “来都来了,找处地方饮几杯,”吴怀实起身过去搀扶起李琩。 杜鸿渐心知今晚过关了,赶忙插了一嘴道: “眼下这个时辰,酒肆应已关张。” “那就让他开门!”吴怀实说罢,与李琩窃窃私语着出了房门。 他现在的心思,在怎么对付黎敬仁身上。 因为黎敬仁对高力士的威胁还不大,但是对他,很大,他是五大巨宦中的老三,高力士钦定的接班人,黎不完蛋,他上不去。 宦官上进的心思,不比朝官差多少。 第三百一十七章 枉为宗室 广通渠,是隋朝大匠宇文恺开凿修建的,修成之后,因其漕运通利,关中赖之,故又称富民渠。 那么宇文恺的水平高,还是韦坚的水平高呢? 答案显而易见,专业的人水平高。 宇文恺就是顶级水利专家,后世称之为城市规划和建筑工程专家,长安和洛阳都是人家修的,而韦坚在后世的标签,是漕运专家和聚敛之臣。 水利和漕运,听起来是一回事,其实是两码事,一个是营造,一个是运输。 营造肯定更为复杂,那么宇文恺在营造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条渠会破坏国运,影响风水呢? 肯定想过,所以既然人家修成了,那就说明不影响。 李林甫这边的人,基本是就是稳住这个观点,在和韦坚辩论,加上陈希烈的星象学加持,稳居上风。 韦坚这边呢,只能是拿人家杨广说事,意思是,隋二世而亡有两个原因,一,修运河,二,远征高句丽。 而修运河在前,所以他们坚持一个观点,蒸蒸日上的隋朝,就是在修运河之后,走下坡路的。 “全都是无稽之谈,广通渠、永济渠、通济渠,自开凿之后,沿用至今,”卢奂语气非常难听道: “而我大唐最依赖的就是水运,你的意思,运河都有问题?我们今后不用了?” 礼部侍郎姚弈反驳道: “隋为火德尚赤,火生土,高祖受禅得天下,顺应土德,到你这里怎么成水运了?” 历史上很多朝代,都遵循了战国时期阴阳家邹衍提出的《五德始终说》,以五行更替解释了王朝兴衰和历史变迁的规律。 五行之德代表天意,赋予了封建王朝合法性。 一般来说,后继王朝的五行之德,会克上一个朝代,比如清朝水德克明朝火德,明朝火德克元朝金德。 但是,隋唐不一样,是个人都知道,唐承接了隋运,也继承了隋朝的政治体系和社会制度,这是相生,再加上,李渊是被杨侑禅位给他的,这是顺利接收,就不算克了。 所以大唐的五行之德,是土,隋朝火德尚赤色,唐朝土德尚黄色。 卢奂听到这句话,双目一眯,狠狠的看向姚弈这个两面派。 他们本来都属于宰相二代集团,而且共推卢奂为主,但是卢奂呢,往上爬的心思没有他为国忧虑的心思重,说白了,让人觉得没有上进心,所以姚弈呢,转头亲近了少阳院。 实际上,姚弈曾经也是帮卢奂出过力的,就是在牛仙客临死之前,他们家希望牛仙客举荐卢奂接任左相,但是牛仙客没有答应。 如今左相之位已经被李适之抢走,姚弈恨卢奂不争气,让他看不到希望,恰逢韦坚抛来橄榄枝,两人一拍即合。 “呵呵”这时候,陈希烈冷笑一声。 他一开口,偃月堂瞬间就安静下来,因为他在这方面,最有话语权。 “我大唐是土德,正所谓水来土掩,应借水运而压其势,水运太过为流衍,江河泛滥因此而来,我大唐当今之水运充沛,无过于大江大河(长江黄河),大河泛滥每岁有之,渭水为大河之最大枝津,而广通渠北引渭水,东入大河,这便是分其势,避免大河流衍,而使其静顺,如此水运平气之渠,到你们这里,就影响国运了?” 接着,他还没完,继续道: “相反,水运不及谓之涸流,致使冬令不寒,闭藏之气不足,影响了土运,那便是长夏多雨湿,化气不足,农耕欠收,广通渠汉代便有旧渠,历经数百年,怎么到了你韦京尹口中,就成累赘祸患?古之先贤,不及汝一人乎?” 你是真特么能扯啊韦坚咬的后槽牙都碎了,他本来是准备了一套辩解理论的,但是很显然,在座的这些人,只会信陈希烈,不会信他。 尤其是那个当年被尊为神童的玄学奇才李泌,也没有吭声,他就知道,今天斗不过了。 没事没事,你不是说水运平气吗?我现在正好在挖渠,我给你来个流衍,看你怎么说。 今天的这场辩论,参与的人非常多,都是大佬级的,而且都有玄学特长,在大唐,这个特长你必须有。 韦坚也有,但他只是本科生,而陈希烈是博导,具备权威性。 但是呢,韦坚又不能认栽,认栽就等于有了定论,于是他借口请阴阳专家实地考察广通渠,再做定论。 李林甫肯定反对啊,但是反对也没用,因为韦坚不接受反对。 历史上,李林甫先后干倒了杨慎矜、李适之、韦坚、王鉷,就是因为这四个人对他有威胁,必须干,而韦坚的威胁,如今已经全面彰显出来。 所以他在李林甫的必杀名单上,上升到了第一位 “你那套东西站不住脚,我也帮不了你,”李适之家里,韦坚今晚前来拜谒,他希望能够获得李适之的帮助。 因为李适之跟他有同样的敌人。 但是李适之这个人做事,也分能做和不能做,好好的广通渠,你改个毛啊改?旧隋那么多大匠,都不如你一个是吧? 韦坚道:“奸相当道,危及东宫,难道这不算影响国运吗?” “那跟广通渠也没有关系啊?”李适之诧异道。 韦坚道:“怎么没有?李琩插手新丰转运,就是冲着太子去的,奸相与佞王凑一对了,他们已经影响了运河的水运,我这是拨乱反正。” “争斗就是争斗,扯运河干什么?”李适之不满道: “你的应对之法,消耗国力,连我都不赞成,你就不能换个法子?” 韦坚冷哼一声: “要有别的法子,我能这么说?交构都拿他没办法,我又能将他如何呢?诫宗属制,如今就他一个人不当回事,关键圣人还默认了,你让我怎么办?水陆运输都是我管着,如今横插进来一个人,这运河还修不修了?” 李适之沉吟一阵后,道: “哥奴要的是恶钱,也是为了财政,你在这个方面让一让,他不会揪着你不放的。” “怎么让啊我的左相?”韦坚装出一副大急的模样,拍手道: “都什么时候了,还让,太子够让着他了吧?换来的是什么?现在根本就不是恶钱的事情了,你装什么糊涂啊。” 李适之呵呵一笑: “这个糊涂,我还真就得装,国事不顺,你可以找我,我会帮你解决,但是其它事情,你找错人了。” “你支持李琩?”韦坚脸色阴沉道。 李适之还以颜色道: “我只尊奉圣人,圣人的家事,什么时候轮到我管了?自然也轮不到你。” “枉为宗室!”韦坚冷哼一声,拂袖离开。 等他走后,长子李霅从后面闪出,皱眉道: “咱们不宜得罪韦坚吧?” “这也叫得罪吗?那你也太看轻他了,”李适之叹息一声道: “昨日议事,有裴敦复的请奏,说什么要入京呈奏转运事宜,我总觉得不太妙,按照寻常惯例,述职就是要换职了,可是裴耀卿在中枢,裴敦复来凑什么热闹?还有地方安顿他?当下形势复杂,咱们的屁股要坐正,圣人虽不过问国事,但是兴庆宫距离平康坊,也就是几里地,偃月堂还有个冯神威,圣人心里还是什么都知道的,当下我们不要跟任何人有牵扯,看他们能斗成什么样子。” 李霅道:“虢国夫人那边,是希望阿爷帮衬隋王的,我们袖手旁观,这层关系可就没有了。” “有没有,不单单看你怎么做,也看你怎么说,”李适之油然道: “那个妇人好糊弄,为父这三寸不烂之舌,足以应付。” 李霅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如今在平康坊南曲,有一件事情,被传的挺广,那就是杨钊与王苏苏的关系,据传这两人眼下打的火热,杨钊一日不去南曲,王苏苏都是凭栏而眺,望眼欲穿。 这是有人在故意恶心李适之。 那是个妓女,李适之当年与其有过一段风花雪月,纯粹是贪恋那具美好的肉体,本来没什么的,他又不止这一个。 但是眼下,都在风传杨钊与王苏苏干柴烈火,仗着贵妃撑腰,竟然睡了左相的女人。 李适之很清楚,这是背后有人在挑拨,挑拨他跟贵妃家的关系。 不然的话,杨钊哪来的胆子,明目张胆的大秀恩爱。 “什么时辰了?”李适之问道。 李霅答道:“酉时刚过,戌时一刻。” “你去一趟杨三娘府上,就说南曲风传的事情,为父近来很生气,看她怎么说,”李适之道。 李霅皱眉道:“阿爷真的动气了?一个娼妓而已。” “糊涂!”李适之沉声道: “我是要让她觉得歉疚,那个杨钊不就在她府上住着吗?她脱不开纵容之嫌,这个妇人本性不错,只有让她觉得对不起我,才不会再拿李琩的事情来烦我。” “原来如此,”李霅微笑点头: “儿子这就去办。” 美女,在古代永远都是底层的稀缺资源,她独属于上流社会,就算她是个妓女,也不是普通人能玩得起的。 老黄狗的梦想,是攒钱在南曲尽情的消费一回,但是如果没有李琩,人家那边都不接他这个客。 你挑人家,人家还挑你呢。 王苏苏拉闸那么多年,如今遇到杨钊也算是遇到克星了,开闸放水一泄如注,之所以如此之快被杨钊俘虏芳心。 是因为杨钊说了,将来要纳她做妾,即使她人老花黄,也会养他一辈子。 这种嫖客话术,妓女一般是不信的,但是王苏苏信了,因为杨钊真的会这么做 杨钊妻子裴柔,历史记载,是个娼妓。 可见人这辈子,可以干坏事,但是不能太出名,干坏事又太出名,完犊子了,史书都要抹黑你。 人家裴柔,地地道道河东裴,只是因为她们那一房一直在川蜀做官,有基本盘,所以记载人家来自四川,实际上与杨钊他们这一房弘农杨差不多,都在往四川发展,因为关中与河南,都被大宗给发展得差不多了,他们插不进手去。 本来,杨和裴就是联姻家,再加上杨钊和裴柔这两支又都活跃在四川,所以联系更为紧密。 他们的老家都在蒲州,蒲州就是河东郡,也就是山西运城,河东出大姓,裴、薛、柳、卫。 裴柔的身份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大家闺秀,但是有一点确实问题不小。 杨钊总是让人家抛头露面,看似贤内助,实则都算是交际花了。 因为裴柔这个人,也是相当会来事,小嘴叭叭甜。 但是杨钊没有让裴柔经常去隋王宅伺候,维持与李琩的关系,一来,与李琩维持关系,那是杨玉瑶的事情,他不能越俎代庖,再者,隋王妃太厉害,除了有限几人的夫人,对外女非常排斥。 所以他的老婆,经常去右相府,跟李林甫的女儿儿媳打成了一片,准确来说,她是个负责帮助丈夫讨好相府的哈巴狗。 这种情况,如果杨钊地位高,或者他本人有骨子,有君子之风,那么别人不会碰他的老婆,但是杨钊巴结李林甫太过火了些,姿态越是卑微,相府的亲眷越是不将他放在眼里。 这一天,裴柔依然出现在相府,刚刚帮着李岫的妻子柳氏修剪完花房内的绿植,随后便去了老六李崿的庭院,那边今天要给鱼缸换水。 是的,巴结人,其实就是干粗活,这是唯一不用花钱的巴结方式,而且很多时候,比花了钱更有效果。 李崿中午喝了不少,正坐在庭院的树下消散酒气,身边是漂亮的美婢在一旁服侍着,为他扇着扇子。 而他的妻子,眼下正在院中的那口水缸旁边,注视着裴柔带领着下人,将缸内缠绕在一起的睡莲都取了出来,然后一瓢一瓢的将缸内的水都舀了出来。 人在劳动的时候,会有各种各样的肢体动作,或弯腰,或下蹲,或俯身 而李崿所在的角度,刚好将裴柔的每一个动作都尽收眼底。 男人对女人迸发出那方面的冲动,往往一个小小的画面就足够了,裴柔是来打下手的,那么自然不会穿着行动不便的宽襦大裙,而是利于劳作的简单衣饰。 众所周知,女人在夏天,一般不会弯腰,弯腰就得抬手捂着那个地方,而大唐的女子夏衣更为开放,因为本来就是半遮的。 这下好了,李崿看的都快流鼻血了。 男人的色胆,往往取决于他的政治背景和经济能力,这两项越强的,基本就是色胆包天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越穷越没胆。 而李崿,眼下脑子里已经在幻想着,如何制造与裴柔的独处机会,多看几眼,上手体验一下即可,没必要真的睡了,毕竟杨钊当下在自己父亲那里,还挺受器重。 于是在水缸清理完毕,换上新水之后,李崿开口道: “裴娘子平日抄录玄经吗?” 信道的家里都有这个习惯,男女都会抄录道家典籍,因为无论是宫宴还是下面的宴会,大家口中经常会蹦出一些道家的语录,这是因为大唐尊道教为国教,所以大家在私下里基本都会钻研一些,为了就是在公众场合,至少能知道人家说的话,来自哪本道家典籍,又在阐述什么样的意思。 众所周知,背书最好的方式,就是一遍一遍的写下来,写过的,比没写过的,记得更牢固。 裴柔此刻已经是额头渗出香汗,闻言起身一笑,轻抚鬓角道: “回郎君,次数不多,只因家中藏书较薄。” 李崿笑了笑:“帮我抄几卷,我可以准你留些誊本。” 书籍,是价值最高的,一般不会借给人,想要获得某种藏书,困难程度甚至比你升官还难。 别看有些人出身寒门,只要人家祖上阔过,人家有的书,你未必能有。 所以从前大臣招收幕僚,第一个要问的,就是你看过什么书,你看过的书里有他没有看过的,他就会跟你要誊本,也就是誊抄一遍。 所以书籍这类顶级资源,也是逐渐从下往上汇聚的,其中以草稿价值最高。 碑不如帖,帖不如信,信不如稿嘛。 《孔庙三碑》、《崔敬邕墓志》,这是碑文,《山中与裴秀才迪书》这是信,《兰亭集序》这是帖,《祭侄文稿》是草稿。 裴柔自然是痛快的答应了,不怕活太多,只怕没活干,他和丈夫好不容从四川来到长安,自然希望能在这里站稳脚跟。 这可是长安啊。 于是忙活完院子里的事情之后,她便在一名婢女的带领下,去了李崿的书房。 其实李崿的藏书也不多,跟杨钊属于乌鸦一般黑。 这倒不是他没有那个能力,而是因为他们家没有分家,只有在分家的时候,他才能将他爹的藏书誊抄一些,而且还不是全部。 只有继承人,才能全部继承李林甫的遗产,那就是李岫。 李岫排行老四,三个哥哥一个夭折,一个眼睛有问题,也就是斜视眼,还有一个,到现在都不知道是谁生的,野种的可能性非常大,那么自然就没有继承权了。 屋子里还是凉快的,裴柔静静的坐了一会,落了落汗,便在女婢的指引下,取出几卷玄经,先是观摩一遍,心里大抵有个数了,然后再抄录。 她的字还是挺不错的,贵族女子习字,主要是为了能看懂信、能写信,后来逐渐发展,甚至出现了不少饱学之女子,比如上官婉儿。 也许是太过专注了,所以当李崿出现在她背后的时候,她竟然才发觉,抬头一看,屋子里眼下只有她们两个了。 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这是有违礼数的,裴柔也心知不妙,赶忙朝门外呼唤自己的婢女,道: “窈娘,你进来帮我压纸。” 结果屋外没有回应,不过裴柔反应也快,朝李崿笑了笑: “我这婢女太过蠢笨,我去喊她进来。” 李崿微笑点头,目光放在裴柔离去时窈窕背影上那团隆起之处。 他不着急,他喜欢这种心痒痒的感觉。 叫来婢女又能如何呢? 就这么磨磨蹭蹭半个时辰,李崿也算是大饱眼福了,望着裴柔誊抄下来的玄经,点头道: “竟不知娘子还有这手好字,今后说不得要有劳了。” 裴柔内心一震,猜到眼前这个王八蛋盯上她了,于是笑道: “自是愿意为郎君效劳。” “好了,不早了,送娘子回府,”李崿安排下人道。 裴柔婉拒之后,离开相府,返回了家中,一直等到半夜,才将丈夫等回来,于是她将自己今天的遭遇描述了一番。 “李崿是个废物,若是换成李岫,娘子委屈一下,还算值得,”杨钊半开玩笑道。 裴柔顿时翻白眼道:“人家李四郎哪能看上我?” “兄弟乃至亲,喜好都是一样的,李崿能看上,李岫也能,若是换成李岫,娘子定要帮为夫将他给钓住了,”杨钊笑呵呵道。 他在人前是一副模样,在妻子面前是另一副,因为这是元配,对他知根知底,也知道他的本性如何,所以没必要伪装。 他们的夫妻关系,本来就很奇葩,妻子帮着丈夫维持一些社交,合情合理,但是过于抛头露面,那就不合适了。 裴柔眼下就属于,她帮杨钊维持的社交,杨钊自己都不维持。 夫妻俩,一个是负责巴结李林甫,一个是负责讨好李林甫的家眷,分工倒也明确。 “大郎呢,睡下否?”杨钊仰天栽倒在床上,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 裴柔没好气道:“不知道,今天还没见他。” “啧~~~跟你说了几次了,要视如己出,你现在就去看看吾儿,”杨钊嬉皮笑脸道。 裴柔冷哼一声,起身道: “还不够视如己出吗?我一手拉扯大的,外人谁都以为是我生的,还不够?” 说罢,裴柔一脚踢在丈夫腿上,摔门而去。 杨钊现在有一个儿子,叫杨暄,今年七岁,不是裴柔生的,但却是裴柔养大的,确实是当亲儿子看待,除了他们夫妻俩,没人知道这件事,都以为就是裴柔亲生的。 至于到底是杨钊和谁生的,裴柔到现在都不知道,可见杨钊的嘴巴有多严。 但裴柔知道,绝对是亲儿子,因为杨钊把他这个儿子当爹供着。 第三百一十八章 斩断亲情 李岘李三郎回来了。 他回来之后,不是先去的偃月堂汇报工作,而是由李林甫领着,直接去了兴庆宫。 早上去,晚上回,整整三天之后,他才出现在了隋王宅。 李琩也已经从新丰回来了,加派了一些人手给杜鸿渐,又准许杜继续招募一些幕僚,钱他来出。 而杜鸿渐新丰仓使的身份,已经在新丰县传开了,人人皆知,那么这样一来,明着跟他对着干,就等于跟朝廷对着干,再加上有隋王帮着撑腰,他也在逐渐接手新丰仓。 长安距离新丰并不远,若是发生什么意外,李琩也可以第一时间赶到。 幕僚只是一个泛称,其实真正的幕僚,只有大佬才有,而且他们的幕僚,很多都有官职在身。 僚一字,最早的含义略近奴仆,所谓“僚者,劳也”,后来发展为僚属,类似于官员身边自行聘用的秘书、参谋、书记、顾问之类的佐官性质。 像杜鸿渐这个级别,严格来说不能叫幕僚,类似于门客,但是大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称呼。 养幕僚,是要花钱的,越有本事的幕僚,赚的越多,不但需要高工资养着,甚至还经常被其他大佬抛来橄榄枝挖人。 有些财力雄厚的,甚至不惜重金寻求天下名士,网罗麾下,所以一个人牛逼与否,往往看他的幕府成员的数量和质量。 李岘李老三,眼下就在往李琩幕僚这个角色上靠。 他回京之后,自然听说了自己二叔嗣吴王李祗的事情,但是他爹告诉他,李祗的事情他不要管,也不要在隋王面前表现出丝毫为李祗求情的姿态,他们这一辈的恩怨,他们自己解决,吩咐李岘管好自己的事情就行。 “偃月堂去了吗?”李琩在左卫府官衙,见到了刚从鸿胪寺出来的李岘。 李岘道:“还没有,刚回了寺内述职,右相交代,偃月堂就不必去了。” 他是鸿胪丞,偃月堂确实没有他的位置,但是他这一次是以国使身份与吐蕃谈判,于情于理都应该去汇报一次工作,至少要让其他台省大佬们知道,他到底谈了些什么,谈的怎么样,结果如何。 但是李林甫呢,已经将这件事归档了,只字不提,只是带着李岘,在兴庆宫向圣人整整陈述了三天。 那么这样一来,就更显的李岘此番出使有猫腻,大家自然更为好奇。 “噢”李琩噢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他知道,李林甫既然不愿意让别人知道,那么也未必愿意让他知道,那么他也就不多嘴了,全看李岘自己,愿不愿意说。 李岘环顾左右一番,暗示李琩,你得将人遣出去,我才能说啊。 李琩抬了抬手,盖明书和牛薏苡两人退了出去。 李岘这才上前,在李琩的示意下坐的更近了一些,小声道: “明面上的,就是一些金银玉器,两千口羊、五百头牛、八百斤茶、一千四百斤酥油、各类宝石十箱,还有孔雀鹦鹉旄牛” 李岘说了一大堆,倒背如流,可见他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跟李琩汇报,所以才会记得这么清楚。 李琩在一旁听罢之后,点了点头,这些贡品,要比从前吐蕃每年的进贡多出很多很多,看上去确实挺有诚意。 但这是发生在大战之后,做为战败方给这点,肯定远远比不上河西陇右的消耗,所以这明面上的账,不会有人满意。 但还有暗地里的。 李岘道:“右相派左威卫大将军慕容神威在陇右郡接的我们,慕容大将军分出一千五百人,将另一批贡品,在七天前已经悄悄送回了京,长安负责接头的,是薛大将军和吴将军,这批贡品,是尺带珠丹请罪的诚意,以及为贵妃的献礼,其价值,远胜我报给中书门下的清单目录。” 接着,他将那批贡品的名录背诵出来,单是黄金七百斤,金山银山各一座,金叵罗八十件、金瓮一百四十件、各类金制造像十二尊,李琩就知道,硬货全让基哥给吃了。 但是话说回来,即使如此,那也远远抵不上陇右与河西的消耗,不过呢,两国邦交就是如此,看的是长远利益,不是一时得失。 西北打赢了仗,吐蕃短时间内不再具备侵犯大唐的能力,而大唐抽血吐蕃,更会延长这一和平时间,这对国家是有利的。 尺带珠丹吃了败仗,必须稳固国内形势,这种时候赔款越多,他的威望越低,所以只能走明暗两笔账,暗中的大头用来哄好基哥,明面的小头是对自己的臣民有个交代。 而基哥肯定吃这一套啊,虽然番邦进贡,名义上都是归皇帝,但是基哥以前开过一个头,那就是拿贡品当中那些他看不上的玩意充国库,其实就是做给人看的,意思是朕为了国家,宁可自己没钱花。 但是这一次,尺带珠丹暗地里送给他的,都是真金白银,那么他肯定舍不得给国库,所以要悄悄来的进京,李林甫暗中负责,悄悄的给他送进宫。 其实按照李岘说的,尺带珠丹还有一份礼物给李琩呢,但是李林甫私下做主,直接并进了给圣人的贡品当中。 这么做是完全正确的,因为尺带珠丹不可能不知道他们父子的关系,别看拉萨离长安这么远,人家有的是消息来源。 这份礼物给李琩,是在害李琩,是一种报复手段,怨恨李琩做为陇右行军大总管,将他打趴下了。 李岘虽然只回来了三天,但是他不在长安的这些日子,京师都发生了什么,他爹跟他哥,都跟他说了。 而他此时也清楚,隋王已经跟太子干起来了。 那么他的地位就非常尴尬了,想要获得李琩的信任,需要长年累月的积攒,绝不是私下透露贡品,就能获得李琩的认可。 “卑职这里,除了进贡给圣人的奴婢,还有二十名胡姬,右相的意思,让我自己处置,” 李岘小声道:“我给李四郎(李岫)留了四个,隋王这边留了八个,剩下的,也用来各方打点,您看如何?” “可以,”李琩点了点头。 胡姬,是大唐对来自波斯、西域、以及中亚地区的女子统称,其实就是白人女子,西域的多称呼为胡姬,波斯多称为菩萨蛮。 像这类外族女子,在长安就是一种礼品,而且非常流行,因为她们老的太快,需要不断有年轻的少女做为补充。 李琩对这类女人完全没有兴趣,一丁点都没有,他只对大唐女子感兴趣。 之所以收下,其实还是为了送人,胡姬不是稀缺品,但是年轻的胡姬是,尤其是十六岁到二十二岁之间的,过了二十二,就会越来越不值钱,过了三十,当奴婢都不要。 白人女子的皮肤,其实远不如黄种人光滑细嫩,体毛还旺盛,也就是年轻一点的还能凑活看。 她们最大的优势,是能歌善舞,但是呢,在大唐又难登大雅之堂,所以在长安的东西两市比较流行。 李岘当天晚上,便将六名胡姬给李琩送进了府上。 而李琩当晚,便全部都送了出去。 杨钊肯定是有一个的,因为李琩眼下用得着对方。 老黄狗也有一个。 “大家伙儿给我凑点钱吧,我得出去租个宅子啊,”老黄狗在卫所内,见到几个河西兵,张口就要借钱。 大唐南城,对外租赁的房子很多,但不能叫宅子,其实就是类似于客栈一类的改造房,统称为茅屋,老黄狗赚的钱,只够住这种房子。 “别啊,你那张床又不是睡不下两个人,”高见在一旁调侃道: “弟兄们就你一个得了赏,你个老东西是不是背着我们跟隋王讨要了,要不然怎么会轮到你?” 老黄狗嗤笑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就说借不借吧。” “不借不借,”众人纷纷摆手,脸上都挂着暧昧的笑容。 老黄狗在卫府是有住处的,就在南城一座望楼边上的卫所,但里面不是只住了他一个。 如果是带个妓女回来,他不介意黑灯瞎火的让弟兄们听听声,但是隋王赏的这个,以后只归他一个人,那么欢好的时候自然不希望旁边有其他人。 他这个年纪,他这个长相,讨个老婆几乎已经是不可能了,因为这是在长安,关中的女子太吃香,就算他是正式工,也娶不到。 如今有了一个独属于他的女人,他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生个儿子。 胡姬就胡姬吧,我的种生下来,还是咱们唐人。 “求求韦长史,给你找个单间不就得了,至于花那个冤枉钱?”高见说道。 老黄狗闻言,咧嘴道: “我算哪个葱,去找人家,隋王将咱们当回事,但别人可不这么想,我只是一个兵,不像你,混成都尉了。” 不管怎么说,卫府都有着等级森严的制度,大领导给小领导开会,小领导给兵开会,所以高见能常常见到韦光宰,但是老黄狗不行。 尤其是他们这帮人经常受李琩指派,其实已经有些脱离了右金吾,衙门那边平时都不会给他们派任务,因为担心跟李琩派的任务有冲突。 这时候,外面有人来报,大安坊又打起来了。 高见无奈的叹息一声,起身招呼大家收拾家伙: “这个地方是真特么乱,果然,只要跟钱沾了边,就消停不下来,走吧,隋王让咱们管好这个地方,咱们可不能出了纰漏。” 大安坊当下,仍是风波不平,明里的冲突很少了,但是一到了晚上,还是有些零散的摩擦。 薛和霑要进驻这里,但是这里不太平,所以高见他们领了任务,必须尽快弹压各方势力的余乱,维护当地稳定,确保薛和霑平稳接手。 南曲有达奚盈盈,大安坊将来有薛和霑,李琩与恶钱集团的交锋,刚刚开始 十王宅,颍王宅。 今晚有一场家宴,因为白天的时候,颍王李璬的长子李伸,刚在礼院办了成童礼,也叫舞象礼。 《礼记·内则》记载:十有三年,学乐,诵诗,舞勺,成童,舞象,学射御。 成童指的是十五岁,也叫舞象之年,从这个时期开始,男孩基本上就要学习成人所具备的一切技能。 舞象,谓舞武也,意思是:谓用干戈之小舞,也就是说,这个年纪,可以上战场了。 那么今晚,就是一个其乐融融的温馨聚会,因为几位亲王的儿子们,可以离开百孙院,参加今晚的聚会,而且可以在父母的府上住一晚,隔天再回去。 爹妈跟儿子不能住在一起,这简直就是有悖人伦的事情,只凭这一点,十王宅里希望基哥不得好死的,几乎是百分之百。 十王宅,不是李隆基首创,但百孙院是。 没办法,他依然老当益壮,但是孙子已经渐渐有成年的了,他害怕年轻人。 一开始的宴会,自然就是人伦团聚的幸福场面,渐渐的,女眷子女依然留在厅内欢声笑语,而四位亲王,则是移至后厅。 之所以要离开,是因为庆王李琮刚才借着酒劲,提到了朝堂的纷争,大家不愿意当着子女的面聊这些,又怕庆王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于是才换了个地方。 今天的宴会,只有他们四家参加,也就是四王党。 “六哥,人是会变的,李琩从前什么样子,大家都知道,现在什么德行,咱们也都是看在眼中的,” 颍王李璬主动道:“你不愿意跟太子起纷争,但是人家可不这么想,你觉得李琩敬重你,我们认为是装的,你呀,就是太好糊弄了。” “什么好糊弄,纯粹就一个傻子,”仪王李璲嘲讽道。 李璬赶忙拍了拍李璲的大腿: “十二哥言重了。” 四个人里面,他辈分最小,排行十三,也是唯一一个非同胞兄弟,人家那仨是一个妈,刘华妃,而他妈只是婕妤。 他跟李琩,有解不开的仇,因为他的亲妹妹昌乐公主,就是窦锷的媳妇,现在是个寡妇了。 李璬原来的性格,其实也是非常随和的,跟荣王李琬差不多,而且是出了名的惧内,他的媳妇也是被公认的,十王宅最会持家的王妃,也就是独孤氏。 独孤氏的爹,是独孤礼,弟弟独孤士明,全都栽李琩手里了。 从前,独孤礼请动老友萧华,给儿子说媒,要迎娶韦妮儿,结果儿媳妇没抢来,儿子被贬了。 独孤氏已经恨死了李琩,那么做为爱惜妻子的李璬,自然也是对李琩恨之入骨,觉得李琩欺人太甚。 仪王李璲虽然也是弟弟,但是对他的亲哥哥李琬,一点都不客气,闻言道: “从来吃亏的,都是善人,老实人,没听说恶人能吃多大亏,眼下李琩已经与老三斗起来了,两败俱伤在所难免,正是我等机会,我嘛,父皇看不上我,兄弟们现在都指望你了,你不能站出来,大家将来都没有好日子过。” 老十二仪王,其实跟李琩没有什么直接冲突,从前武惠妃在的时候,李琩兄弟被保护的太好,没人敢招惹,自然也就没有结仇的机会,但是呢,李琩后来出去了,他跟李琦有矛盾了。 他们俩的矛盾,纯纯就是意气之争,都是最会玩的那类潇洒亲王,他觉得他会玩,李琦觉的他更会,久而久之就有些针锋相对,然后上升到互相看不顺眼。 李隆基看不上他的原因,就在于他是个懂得吃喝玩乐享受的主,以前跟李琦算是一路货色,但是如今不一样了,李琦出名了,神威大将军,这让他看李琦更不顺眼了。 庆王就不用说了,媳妇窦氏跟郭淑都打了一架,也有仇。 四个人里面,也就李琬与李琩,依然保持着良好的兄弟关系。 所以李琮他们很清楚,首先要斩断李琬的兄弟情,才能撺掇他一起干大事。 “同室操戈,兄弟反目之事,在我大唐屡见不鲜,为什么?有些是因为权力的诱惑,有些则是为了自保,”庆王李琮耐心的劝解自己的弟弟道: “咱们当下,就是为了自保,李亨就是一个小人,那副仁厚全是装出来的,也正是靠着伪善,太子才落到了他的头上,他将来继位,咱们四个都别想好过,李琩更是个狗东西,对我等的仇怨,已经都是明摆着的了,不为自己着想,总是要为一大家子着想的,你看看从前那些人,出了事,哪个妻子儿女能有好结果的?” 他们哥仨,包括他们的幕僚,以及李琬自己的幕僚,一直在pua李琬,时间久了,也找出诀窍来了。 李琬呢,不太在乎自己,但是特别在乎儿子,他现在三个儿子了,而且都是正妻薛氏所出。 这就是为什么这么多人支持他的原因,本身德行高,有贤名,儿子多,还全是嫡出,这不是标准的继承人模版吗? 李琬耷拉着脑袋只顾饮酒,对于兄弟们的劝说无动于衷。 看似无动于衷,实际上还是有所触动的。 他跟李琩终究不是亲兄弟,人家李琦才是,而他的亲兄弟,基本跟太子李琩都结仇了,那么他想置身事外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 除非不念亲情,铁了心冷眼旁观。 但是他做得到吗?做不到的,他这个人,最看重的就是亲情。 “韦坚跟哥奴已经干起来,听说他们现在在抢新丰仓,咱们藏在暗中,就是看谁弱势,踩谁一脚,”仪王李璲出主意道: “眼下看来,韦坚双拳难敌四手,但是王忠嗣就要回来了,在王忠嗣回来之前,我们要让韦坚栽个大跟头,那么以韦坚的脾气,等到王忠嗣回来,一定会第一时间报复。” 李琬听到这里,脸色凝重的看向自己的亲弟弟。 他最近没有参与兄弟们的事情,完全不知道事情已经严重到了这个地步,都已经上升到这个级别的斗争了吗? 不是只有恶钱之争吗? “你别乱来,父皇虽然不问政事,但没有事情能瞒过他,”李琬沉声道: “若是露出马脚,被韦坚知道,我们这边是斗不过人家的。” 他这个人很稳重,虽然闲散了半辈子,但智商还是在线的,性格也是相当谨慎,心知肚明他们这边的实力,根本不够格跟人家那两派正面交锋。 拿什么斗啊?十王宅都出不去。 老大庆王琮笑道:“十二郎既然有这个想法,必然有万全之策,不妨先听他怎么说。” 接着,三人的目光同时看向李璬。 李璬笑了笑,道: “不管怎么说,韦坚终究是臣子,新丰仓李琩亲自去给杜鸿渐撑腰,他就拿人家没办法了,编造出一套什么风水之说,贻笑大方,可见他技止此耳,他与李林甫的纷争,起于恶钱,李琩盯上新丰仓,也是要阻止恶钱进京,我们背地里帮忙,让韦坚栽个大跟头,他要是能挺过去,跟李琩必然是死磕之局。” “怎么个帮忙法呢?你倒是说啊,”庆王催促道。 仪王笑道: “韦坚有个大把柄,如果捅出来,他必然措手不及,根本没有心思再顾及新丰仓的事情,只会想着如何自保,我们呢,插手也要有个度,将这件事派人在暗地里捅出来,分寸刚刚好。” 其他三人面面相觑。 李琬第一个怒斥道: “真是胡闹,那件事谁捅出来谁倒霉,那么多人都知道,可是这么多年,你见谁敢说出来?” “非常之时了我的阿兄,”仪王苦劝道: “现在的形势,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哥奴以前干的那些事,如今不都在风传嘛?他与裴光庭妻子的关系,眼下长安很多人都在议论,既然韦坚敢这么搞,咱们如何就不能呢?” 庆王还以为弟弟有什么好主意,搞了半天还是那桩陈年旧事,只见他皱眉道: “哥奴被如此诋毁,尚且不敢说出那件事,咱们也不能这么做,事关父皇颜面,后果如何,难以预料。” 他们说的这件事,其实就是韦坚的姐姐薛王妃。 她跟魏珏的事情,其实知道的人不少,但是没有人敢提,就是因为薛王李隆业,那是圣人的弟弟。 你作为弟妹,跟别人通奸,这事捅出来,李隆基会杀多少人呢? 李林甫的丑事都被韦坚捅出来,他都不敢用这招报复,就是因为后果太严重。 死者为大,李隆业死了,人家的身后名,谁敢泼脏水。 “亏你想的出来,不能这么干,”李琬非常果断的否定了。 仪王耸了耸肩:“可是我已经派人去做了。” 李琮等人皆是一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都懵了。 第三百一十九章 以夫为天 “到底有没有这回事?你们几个究竟知道否?” 勤政务本楼。 李林甫、李适之以及中书省的几个大佬跪在走廊外,而高力士、黎敬仁、吴怀实等,跪在里面。 李隆基这句话,是在朝着自己的奴婢发问呢。 因为薛王妃的事情,已经传到他耳朵里呢,甭管他是怎么知道,反正他不会让你们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 皇帝在下面的眼线,怎么可能暴露呢,一旦暴露,你们不就会防着点吗? “不知道!” “知道!” “不知道!” “知道!” “不知道!” 五大巨宦异口同声道。 完了跪在外面的李林甫等人听到这五个声音,心知有人要倒霉了。 五大巨宦,给出了两个答案,说不知道的,是高力士、黎敬仁、林招隐,说知道的,是吴怀实和尹凤祥。 吴怀实心里咯噔一下,完犊子了,跟干爹的口风不一样,那么接下来,圣人肯定要收拾他了。 没办法,圣人问话,他们作为奴婢的,必须第一时间回答,不能卡顿,谁语速慢了,就是有猫腻。 所以他没有办法等高力士说完他再说。 “给朕打!”李隆基指着吴、尹二人道。 接着,几名宦官手里拎着大棒过来,直接朝着吴、尹二人的后背,抡起来就打。 片刻功夫,两人便已经被打的趴在地上说不出话来了。 高力士赶忙求情道: “两个奴婢都该死,但是他们也只是风闻,不敢确定,牵扯我宗师贵胄,又无法纠察” “闭嘴!”李隆基怒斥一声,高力士吓的退后几步,不敢吭声了。 只见李隆基大袖一卷,气呼呼的坐下,胸口不断的起伏着,很显然,他对薛王妃给自己弟弟戴绿帽的事情,不能容忍,已经气的上头了,脸上表情狰狞,正在盘算着该抓哪个,该杀哪个。 杨贵妃悄无声息的来到一旁,轻抚着李隆基的胸口,一句话没有说。 这种时候,谁说话谁倒霉。 “好啊朕养的奴婢,有二心了”李隆基嘴角抽动,狠狠道: “都敢欺瞒朕了” “奴婢不敢,”剩下三个没挨揍的赶忙伏地跪下。 李隆基拖着长音,沉声道: “右相、左相,进来吧” 外面的李林甫和李适之对视一眼,赶忙起身拎着下摆,蹑手蹑脚的走入殿内跪下。 “朕问你们,这件事情,知道的人有多少,”李隆基咬牙道: “是不是你们都知道,只有朕被蒙在鼓里?” 李林甫赶忙道:“臣真的不知道,完全没听说过啊。” “臣也没有听闻过,简直骇人听闻,”李适之也道。 这都是聪明人,这个时候,谁敢说他知道,谁吃不了兜着走,因为事情太大,还是丑闻,你们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早告诉朕呢? 也就是吴怀实和尹凤祥忠心耿耿,傻了吧唧的把实话说了。 正如你老婆出轨,亲朋好友知道了,很多时候也不敢告诉你啊,除非是关系特别近的,所以后世男人被戴绿帽子,往往都是自己查出来的。 吴怀实眼下也反应过来了,装傻的没事,老实人吃亏了,你们可真奸啊。 “事情也不用查了,朕这边已然清清楚楚,你们说,此事如何善后?”李隆基语气阴冷道。 李林甫赶忙道: “抓!与此事有关者,一律抓捕,臣愿主领此事,必然不能牵扯薛王。” 他此刻已经是心花怒放了,如果圣人答应他来主办,他第一个抓的不是奸夫淫妇,而是韦坚,并且会直接将韦坚弄死。 李适之一听这话,瞬间明白李林甫的用意,于是赶忙道: “此事有损我宗室颜面,不能大张旗鼓,要拿人就要定罪,罪名还要站得住脚,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办成的,臣愿主领,必将此事悄无声息的办妥,不使我宗室受辱。” 他是想保韦坚的,因为韦坚要是完蛋,李林甫就能腾出手来全力对付他。 他现在还不是李林甫的对手,所以韦坚不能倒。 高力士也开口道: “左相说的对,薛王的名声绝不能玷污,这件事到底有多少人知道,也是要查清楚的,不能牵连无辜,也不能放过一人。” “太子知道否?”李隆基突然道。 所有人一听这话,都哑巴了,他知道不知道,我们也不敢乱说啊。 一时间,殿内鸦雀无声,一个个的都不敢接话。 “朕在问你们话,”李隆基厉声道。 高力士硬着头皮道:“太子应该不知道。” “什么叫应该?”李隆基挑眉道: “应该又是什么意思?你给朕说说。” 高力士低下头,不好接话了。 李林甫赶忙帮着解围道: “太子一定不知道,我李唐宗室,但凡有人知道这件事,绝不会欺瞒圣人。” 他这句话,可不是替太子说话,而是既讨好了高力士,又撇清了自己,还告诉所有人,我跟太子没仇啊,你看,我还帮他说话呢,都是你们在造我的谣,背后中伤污蔑。 “太子妃,是薛王妃胞妹,她知道否?”李隆基眯着眼睛发问道。 一对夫妻分开问,这就有讲究了。 大臣们肯定不敢牵扯太子,那么敢不敢牵扯太子妃呢? 要对付韦坚,不牵扯太子妃怎么能行? 李适之心知李林甫定然会发难,抢在前头道: “太子妃绝对不知道,她是圣人儿媳,我大唐储君正室,皇孙之母,只会替我宗室考虑,绝不会因薛王妃为其姊,便包庇隐瞒。” “左相说的有道理,”李林甫阴阳怪气道。 李适之一愣,扭头看向对方,你特么是嫌事情不够大是吧? 李隆基皱眉道:“怎么个有道理法?她知道不知道,你们怎么能知道?” “臣不知道,但是左相好像知道,”李林甫道。 李适之愣住了,是啊,我特么好像不应该知道 “妇道在顺从,而以夫为天,太子妃是我李家的媳妇,断然不会拎不清的,”李适之道。 李隆基呵呵道: “你说的倒也没错,女子出嫁曰归,移天事夫,其义远矣,天之经也,地之义也,人之行也” 说着,李隆基又道: “然,汝等岂不闻韦庶人乎?” 韦庶人,就是韦皇后了,她在李隆基眼里,是为了娘家,损害夫家的典型,事实上,武则天更甚,他们老李家在媳妇上面吃的亏太大了。 “贤妇令夫贵,恶妇令夫败,太子妃究竟知道不知道,臣以为,还是要查清楚的,”李林甫道。 黎敬仁皱眉转过头来: “怎么查?右相是不是想借着这件事,再次大兴诏狱,排除异己呢?你近来已经抓了不少人了,以至于朝局动荡,多少人在背后骂你,你不会不知道吧?” 哟呵,你都敢跟我叫板了?李林甫下意识瞥了高力士一眼。 在宫里,李林甫交好的宦官不少,但真正能让他敬畏三分的,只有高力士,其它都不够格。 黎敬仁级别不低,往常与李林甫之间也是井水不犯河水,面子上都还过得去。 好家伙,你现在要跟我叫板了?我没搞你的人啊。 “黎监歪曲事实,夸大其词,这是在责怪本相啊?”李林甫刻意自称本相,就是要让对方搞清楚,你只是殿中监,老子是首相,你敢跟我作对? “不敢不敢,只是提醒右相,不要为了一己之私,搞得朝堂乌烟瘴气,”黎敬仁淡淡道: “东宫,更不是右相说查就能查的,你与太子有怨,你去查,太子妃无罪也有罪了。” 李林甫苦笑摇头,朝李隆基揖手道: “臣为宰辅,受圣人之托主理国事,得罪的人确实太多了些,以至遭遇百般诋毁与误解,臣请辞去中书令。” 李隆基还没说话,高力士第一个道: “右相不要闹意气,你跟我们这类宫里的人置什么气啊?别人不管怎么污蔑诋毁,我们不会信,圣人也不会信,你且安心主理国事,其它事情,圣人自有安排。” 这就是高力士牛逼的地方了,这种话他敢替李隆基说出来,也只有他敢说,黎敬仁给他个胆子,也不敢这么说话。 “人家说你几句,你就要卸担子,怎么,你还是七八岁的稚童吗?”李隆基沉声道: “你是宰相,要有容人之量,朕还受气呢,你怎么就不能受气了?” 此话一出,黎敬仁将额头磕在地上,不敢再吭声了。 “圣人说的是,既然有人认为,臣不应插手此事,那么臣便避嫌,免得落人口舌,”李林甫道: “臣举荐贵妃堂兄,大理寺杨钊主理此事,贵妃总不会偏袒谁,污蔑谁,也不会排除异己吧?” 高力士嘴角一动,心知李林甫跟自己想到一块去了。 他们俩最了解李隆基,心知这种事情,圣人交给谁都不放心,唯独贵妃的娘家人。 因为贵妃的隆宠来自于圣人,她们家的富贵也都拜圣人所赐,所以他们做事情,绝不会欺瞒圣人。 “就按右相说的办,让杨钊去,魏珏必须死,除此之外,谁该杀,朕自有主张,” 李隆基扫视众人一眼后,挥了挥袖子 李隆基很清楚,自己两个儿子的纷争,已经卷进来不少人。 黎敬仁在宫里常年屈居老二,对高力士俯首依从,如今觉得机会到了,已经悄悄转向太子一方。 当然了,这些奴婢还不敢对他不忠心,只不过是利益之争。 人用老了,确实贴心,他说一句话,别人立即就能领会,但是人用老了,也不放心,因为他们太了解自己了,越老越奸滑。 那么眼下这个时候,李隆基必须用一个新人,一个不了解自己,又能忠心耿耿做事的新人。 往往这样的新人,升官的速度会跟做了火箭一样。 “跪下!” 花萼相辉楼,本来杨钊是站着的,但是贵妃一声呵斥,杨钊扑通一下跪在李隆基面前。 他不傻,贵妃这么做,要么是因为他做错了事,要么就是圣人有重用。 但是他又能做错什么事呢?我做的事情,还到不了圣人跟前。 用人,首先要考验其是否忠诚,不单单皇帝是这么用,你就是大安坊的黑恶势力团伙,也是这么用人。 李隆基今天召见杨钊,就是一次忠诚的考验。 “太真常在朕面前说,你是一个实心用事的,最近都在做什么?与朕讲讲,”李隆基与贵妃坐在一起,两人在配合着给一副琵琶做保养,也就是抹蜡。 为的是免受温度影响而导致琵琶开裂。 杨玉瑶也在,不过却没有上前帮忙,因为这是圣人和妹妹的温馨时刻,她过去就成灯泡了。 眼下的阁楼内,除了宫女,一个宦官都没有,如此安排,自然是刻意的。 杨钊聪明啊,能说的不能说的,他一股脑全说了,一个字的假话都没有,里面有很多人的把柄,甚至直接可以导致对方身败名裂,但他还是说了。 不是因为老实,而是他想证明自己的忠诚。 “你是说,李林甫最近的抓的人,很多都是冤枉的?”李隆基皱眉道。 杨钊回话道:“臣不敢保证他们是冤枉的,但确实没有确凿的罪证,而有些人被法办之后,接替其职事的,也确实是右相的人。” “呵呵”李隆基笑呵呵的看向杨玉瑶: “你认为他说的是真的吗?” 杨玉瑶正色道: “杨钊在圣人面前,绝不会有一字虚言,他方才所言,令人咋舌,足见为真。” 其实杨钊有些事情还是不会说的,比如杨玉瑶让他去勾搭王苏苏,这种事情事关自己人,他绝对不会说。 李隆基点了点头,岔开话题道: “隋王去新丰仓的事情,你知道不知道?” “回圣人,臣知道,”杨钊点头道: “这件事是隋王与右相商议好的,他们认为韦京尹在捣乱,而新丰仓太过重要,恰好隋王的幕僚杜鸿渐在当地任职县令,所以两人一合计,给了杜鸿渐一个使职,接管新丰仓,避免韦京尹在这个时候,搅和右相的事情。” 李林甫当下,对杨钊非常有好感,是因为杨钊有能力,也很卖力,李林甫让他往东,他不会往西,听话好用,还有一层贵妃堂兄的身份,比罗、吉二人更好办事。 所以杨钊级别虽低,却能参与进右相府一些核心机密当中,李林甫的几个儿子也对此人极为推崇。 李隆基又问:“那你觉得,韦坚是在捣乱吗?” “这个”杨钊故意支支吾吾。 杨玉瑶皱眉道: “有什么说什么,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圣人只是询问你看法,又不是会认同你的看法。” “是,”杨钊点了点头,继续道: “臣在巴蜀,也曾负责过租庸调制,对财赋一项,还算一知半解,右相调控钱币,是稳定物价,保贸易,助国赋,韦京尹掌控水陆转运,恶钱入京,他拥有极大的操控权,其实韦京尹并无任何动作,右相和隋王,是未雨绸缪。” “哈哈”李隆基哈哈一笑,看向贵妃道: “太真这个堂兄,好像确实机灵。” 杨玉环笑道:“但愿他的机灵能用在正途,能为三郎分忧。” 李隆基这番赞扬,其实是因为杨钊那句话,谁也没得罪,但又是客观事实,而且还主动说出自己曾经在四川管过租庸赋税。 你如果有什么特长,一定要让领导知道,当然,选择躺平的人除外。 因为领导用人,也会看你有哪方面的工作经验,而杨钊这小心思,李隆基能看不出来吗? 大理寺有油水,但不大,大唐油水最大的工作,就在赋税上面。 杨钊没钱啊,又不愿意老是受杨玉瑶接济,不然就被杨玉瑶操控了,他需要自己赚钱,自己的钱花起来也硬气。 杨玉瑶赶忙帮腔道: “杨銛实诚,办事瞻前顾后,不敢得罪人,但是杨钊不一样,他是真正能做事的,圣人今后有什么吩咐,尽管交给他,他要是办砸了,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杨钊见状,也赶忙磕头道: “圣人恩典,万世难报,惟有生生世世为圣人当牛做马,方能报得万一。” 李隆基忍不住笑道: “朕用你,就是看中了你的忠心,朕知道你不会让朕失望,否则你有何颜面再见贵妃?” 杨钊瞬间泪流满面: “吾家富贵,皆赖贵妃,圣人垂青,家族之幸,臣愿以微末之才,侍奉明君,万死不辞。” 说罢,他朝着李隆基咚咚咚的磕响头。 必须磕啊,因为他听出基哥的意思了,这个时候还不表忠心,等什么呢? 李隆基朝杨玉瑶道: “自家人,扶他起来,磕坏了脑袋,谁给朕做事?” 杨玉瑶瞬间大喜,朝着李隆基行礼之后,过去拽了半天,才将杨钊给拽起来。 “李林甫举荐你,去为朕办一件事情,”李隆基突然正色道: “记住了,无论李林甫还是李适之,对了以及朕那个儿子,跟你说了什么话,做过什么事,你都要向朕禀报,凡事有朕给你撑腰,无需畏惧任何人。” 杨钊又跪下了,还是泪流满面,跟见了白马将军似的,一脸感动道: “臣必不负圣人期望,将事情办的妥妥当当。” 李隆基欣慰的点了点头,至于办什么事情,他接下来会交代给对方,但是在此之前,他要先画饼。 “既有财赋专长,今后还是要走正途,贵妃也不希望她的堂兄,只能做个跑腿的,”李隆基笑道: “朕对你寄予厚望,望自勉之。” 杨钊哭的鼻涕都流出来了 “杨钊今后,你不能再用了,小心他卖了你,” 杨玉瑶虽然很高兴杨钊被圣人赐见,还委以重任,但是她也清楚,这对李琩不是什么好事。 而她对李琩的警告,也仅限于此,多了就不能再说了。 这天,杨玉瑶派出去几拨人,才终于在傍晚时候找到了李琩,于是她将李琩约到达奚盈盈的住处,将这一警告,及时奉上。 李琩肯定不会多问,因为他了解杨玉瑶。 人家能告诉你,不用你问,不能告诉你的,你问了也白问。 但是杨玉瑶这句警告,已经足够了,李琩完全明白是什么意思。 李琩也没有想到,当下朝堂的纷争,会稀里糊涂的导致杨钊被提前重用,自己还没用够呢,王苏苏还没利用呢。 这也太快了,回京才几个月啊。 “你今晚想见我了,就约在这里,杨钊住在我府上,你不要去,”杨玉瑶道: “我得想个办法让他出去,我有些事情,也不能让他知道。” 什么事情?收钱呗。 杨钊眼下,等于是圣人的眼线了,这小子为了往上爬,会不会拎不清将自己人的事情也往外说,杨玉瑶不敢保证啊。 毕竟现在是她一个人赚钱,如果拉着杨钊一起赚,对方肯定不敢说,但是她还没有赚够,不愿与人分享。 想要别人愿意拉你一起赚钱,首先要展现出自己的价值,杨钊当下在杨玉瑶这里,价值不大。 她私下与很多官员有来往,这种事就万万不能让圣人知道。 “好,”李琩点了点头。 杨玉瑶也不废话了,直接上前帮李琩宽衣,只要不在月子期见到李琩,她是肯定会索要的。 而李琩也一定会给,因为她们俩不是单纯的肉体关系,李琩多少对她是有感情的。 郭淑也正因为看出来了,才特别排斥杨玉瑶。 哼哼哈哈的声音,刚到门外的达奚盈盈都听到了。 她倚在门廊上,就这么静静的听着,你还别说,这个杨三娘确实挺会的,不过比起三曲的名妓还差的很远。 守在门外的武庆,并没有阻拦达奚盈盈偷听,因为他知道里面已经不谈正事了。 但是他也不能偷听,拉着李无伤走远了。 “我比之王妃如何?” 屋内传来杨玉瑶的声音,达奚盈盈顿时聚精会神,想听听李琩会怎么回答。 “*********,”李琩道。 “哼!那比起达奚呢?”杨玉瑶喘息道。 “我跟达奚没有这层关系,”李琩撒谎道。 杨玉瑶浪笑一声:“你骗我,我了解女人,她若非被你宠幸过,又怎会如此卖力?” 李琩没有再说话了。 等到里面事情办完了,达奚盈盈才敲响了屋门: “我能进来了吗?” 半晌后,整理好衣衫的杨玉瑶哗的一声打开屋门,颇为尽兴的在达奚盈盈屁股上捏了一把: “敢偷听。” 说罢,她便心满意足的去了。 达奚盈盈进屋之后,望着仍旧躺在床上的李琩,呵呵道: “我的人有消息,杨钊带人去了魏少卿府上。” 李琩一愣,猛地坐起: “什么时候?” “半个时辰前,”达奚盈盈道: “领着左骁卫去的。” 李琩表情凝重,陷入沉思。 第三百二十章 憋了九年的怨气 魏珏是宰相之子,兄弟五人排行老四,也是家里官做的最大的,官至鸿胪少卿。 缉拿这个级别,必须皇帝授权,而且必须有合理且正当的借口。 但是呢,魏珏这个人不贪不争,在鸿胪少卿这个位置上,也是干的非常优秀,属于很有能力也很有潜力,还找不出毛病的官员。 那么怎么对付呢?无从下手啊。 就连李林甫都认为,给魏珏罗织一个罪名,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而且阻力很大,连他这个首相,一时间也想不到办法。 但是杨钊想到了,负责帮助杨钊搞定诏书的,是中书省右补阙崔兴宗,王维的小舅子。 需要什么诏书呢? 任命魏珏为河北道采访使,巡查漕运租庸,即刻上路。 等到魏珏离京之后,他就会被杨钊安排在外的左骁卫处决掉,这样一来,魏珏的亲朋好友都会认为,他是在上任路上遇盗寇袭击而亡。 死的壮烈,死的体面,死的没有什么毛病,魏家也不会因此埋怨朝廷薄情寡恩,薛王妃的事情,也不会被曝光出来。 但是魏珏本身,觉得有点不对劲。 因为他这个级别,按照惯例,传诏的不应该是一个右补阙,怎么都得是中书舍人一级的,也不应该让他连夜出京,河北又没什么大事,用得着这么着急吗? 可是诏书上,确实是这么写的。 “魏少卿赶紧收拾行装吧,卑职会带左骁卫护送您出潼关,”杨钊谦卑行礼道。 魏珏坐在屋内,皱眉片刻后,道: “我需要见一见右相、左相,至少要清楚,我去了河北,具体应该做些什么。” 杨钊心知想要骗过这种老狐狸,不容易,于是笑道: “诏书上面虽然写了,是巡查租庸,但不瞒魏少卿,圣人对李使君在河北做的事情,不满意,你这次去,其实是帮圣人盯着李使君,督促其催缴赋税。” 杨钊虽然见识少,但脑子确实机灵,他这番话本来是找借口为了蒙骗魏珏,结果瞎猫撞上死耗子了,因为李隆基下诏,确实经常有明里和暗里两层意思。 明里的任务高大上,暗里的任务见不得光。 魏珏听到这里,多少信了,因为偃月堂议事,李林甫确实经常将李齐物骂的狗血喷头,责怪对方催缴赋税不利。 实际上,大家都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但是朝堂不管这些,只认钱,你交不上钱来,就是你不称职,至于为什么交不上,那是你李齐物应该去解决的问题。 河北最无奈的地方在于,它分成了两大块,北部藩镇区域以及南部黄河区,李齐物实际上能管了的,只有黄河区。 但是这个地方,土地兼并极为严重,人口又太多,高压催缴赋税,直接就会导致人口流失,我只有十亩田,却要按照一百亩缴税,我特么不跑等什么呢? 河道清淤的工程,其实已经完成了,李齐物现在要做的,就是将漕运贸易量,恢复到清淤之前,但眼下的情况是,漕运恢复不了。 首先,黄河区距离河南很近,去年因为清淤,一些漕运停掉之后,转为走陆路,南下没多远就能进入黄河,也就是河南最大的运河码头,荥阳板渚码头,大唐运河的枢纽所在。 河北商贩找到几条可以规避关税的路线,算算成本,比起走漕运更为节省,因此,大家现在不走永济渠了。 河北就是这个地理条件,华北平原地势平坦,开辟几条走私通道非常容易,不像山西,山中就夹了一条道,你不走都不行。 所以就导致了河北黄河区的赋税,去年缴上来的只有江南的四成,往年是七成。 魏珏倒是也听说了,李齐物当下的主要工作,就是严查陆路走私,但具体效果如何,朝廷这边还不知道,派自己去监督,听起来似乎也合情合理。 只是有些太鬼鬼祟祟了。 圣旨做不得假,他也不敢耽搁,安抚好妻儿之后,又交代了一名老仆一些事情,便带了四十三名随从,跟着杨钊连夜出京。 大唐高级别官员赴任地方,都是需要护送的,往东走的话,一般还就是护送到潼关,然后坐船,由都水署以及沿途郡县衙兵继续护送,直到抵达目的地。 上面来人巡查,地方自然是要接待和保护的,这是惯例。 而魏珏此番相信杨钊,还有一点,那就是他在河北当过官,就是黄河区的清河郡与武阳郡,当时还叫州,分别担任过贝州别驾和魏州刺史。 也就说,那个地方他熟悉,也熟悉他。 古代做官有一个惯例,那就是你去一个地方做官,那个地方原本的官员当中,必须有人是认识你的,不然没有照片,没有微信和电话,只靠文牒,有时候难以证明你的身份。 因为文牒可以被偷抢嘛。 所以,到了唐朝,便发展出一套地方官的任命体系,那就是你得在长安当过官,这样一来,你就能认识很多京圈大佬,等到你去了地方的时候,大佬下去巡查,你至少能够证明,这是真大佬。 李琩当下,就在崇仁坊的卢奂新宅,等待着最新消息。 他已经派人去查看了,盯着魏宅的动静,所以第一时间收到消息,杨钊护送魏珏走朱雀大街,连夜出京了。 “崔兴宗竟然也去了?”卢奂脸色凝重道: “中书省的人去干什么?魏珏离京又是去做什么?” 李琩道:“等等吧,等到明日,事情大概就能查问清楚。” 不多一会,武庆进来道: “魏宅有人鬼鬼祟祟的离开,半路被左骁卫的人拿住了,我们正在要人,还需阿郎的手令。” 右金吾名义上已经不归李琩管辖,但是李琩做为十六卫之首的左卫大将军,有夜禁豁免权。 不过李琩在这个时候,也不敢轻易豁免,因为他猜到,杨钊很可能是奉旨办事。 要不然,以杨钊的级别,绝不可能轻易进入魏宅,那是魏征的子孙,凌烟阁的后代,威望在那摆着呢。 卢奂见到李琩犹豫,也大致猜到事情有些不妙,沉声道: “魏宅被抓住的人,一定是魏珏派出来往外传信的,多半是找我,我去要人更为方便。” 李琩点了点头:“我派人护送你去。” “不必!”卢奂急匆匆起身: “我倒要瞧瞧,左骁卫够不够胆子拦我。” 左骁卫大将军,是戴国公李道邃,也是大理少卿,就连李道邃见了卢奂,也要礼让三分,没办法,铨选四贵,大权在握。 卢奂与魏珏不单单同属于宰相二代集团,两人本身便有着深厚的友谊,绝对称得上至交好友,从他们爹那一代到他们这一代,两家的关系就非常亲密。 魏珏的兄弟们都是地方官,在京的只有魏珏一人,这种事情,魏珏有事只会找他卢奂,绝没有第二个人选。 而卢奂这种中枢大佬,宵禁基本等同于虚设了。 在天亮之前,他也顺利的将人从左骁卫手里要了出来,从而得知,这支左骁卫,竟然完全隶属于杨钊管辖,李道邃都不能管了。 “一个录事参军事,竟然能调兵?”卢奂返回家中之后,恰逢点卯,于是和李琩一道乘车出门: “恐怕是圣人特授,我都问清楚了,魏珏被拜为河北道采访使,负责帮着朝廷监督李齐物,纯属胡说八道,监督李齐物,魏珏去有什么用?他那个性格做不了恶人,待会偃月堂议事,我当面问问李林甫。” “你问他有什么用?”李琩小声道: “崔兴宗是传诏的,而崔兴宗以前就没有干过这种事,中书省恐怕都不知道,明摆着是圣人的安排,恐怕现在,只有你我知道。” “印玺文牒牌籍使节俱全,东西是他们颁发的,中书省怎么可能不知道?”卢奂皱眉道。 李琩道: “这些东西,还不是圣人一句话?圣人要跨过中书省,那不是举手之间吗?你不要在偃月堂提这件事,更不要派人去追魏珏,杨钊现在不能沾上。” 卢奂脸色阴沉,一脸担忧道:“不对劲啊,事情太反常了,难道是河北出什么问题了?” “你怎么不想想,问题是不是就在魏珏身上?”李琩道。 卢奂顿时摆手道:“他能有什么问题?按部就班,兢兢业业,为政清廉” 说着说着,卢奂愣住了 是的没错,魏珏身上有个要命的把柄,而这件事,他是知道的。 李琩不知道啊,没有人跟他说过,毕竟这段禁忌之恋,事关他的五叔母,那是长辈们从前的风花雪月,知道的绝口不提,小辈们自己无从知道。 “你在想什么?”李琩发觉卢奂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忍不住问道。 卢奂双拳紧握,手臂颤抖道: “有人要害死魏珏。” 李琩顿时愣道:“没那么严重吧?大理少卿,谁敢动他?” “现在还不能跟你说”卢奂还不能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所以不会轻易将这桩事情吐露给李琩。 那么如何确定呢?盯着薛王宅。 如果真的是圣人要找魏珏算账,薛王妃也是跑不了的,韦坚也难逃干系 魏珏好动,薛王妃可不好动。 她不单单是韦坚的亲姐姐,还是四个宗室成员的妈,四个儿子都健在,分别是乐安王李瑗,荣阳王李玚,嗣薛王李琄,嗣岐王李珍。 一般过继,都是庶子过继出去,但是薛王宅,将嫡子李珍过继给了岐王李隆范,之所以舍得,是因为爵位合适,要是过继出去只是个国公,那就没有那个必要了。 李珍与宁王宅交好,小时候与李琩的关系也很好,所以他不愿意掺和舅舅韦坚跟李琩的冲突,选择中立。 但是当他得知魏珏被外放之后,心里总觉得不对劲,整日忧思,实在是忍不住了,便返回了薛王宅,跟几个哥哥见面,商谈此事。 “不合常理啊,偃月堂内,右相只是轻描淡写的提了那么一句,此事就算揭过去了,”李珍在书房内,与三位兄长道: “当时不单单我觉得不对劲,我观其他人神情,大概都在心里犯嘀咕,事后我专程询问过萧华与韦陟,他们对此事闭口不谈,我猜测,魏珏此番出巡,很有可能没有经过中书门下,卫府那边我都打听过,杨钊去的很突然。” 他们兄弟几个,都知道老妈的事情,也是从他们知道之后,才设法断了亲妈跟魏珏的联系,为此薛王妃还跟他们生了好几回气。 大概是六年前,李珍没有参与,是他的大哥二哥发现的,直到他出嗣岐王,两个哥哥才将这件事告诉了他。 他们对魏珏这两个字特别敏感。 “阿娘知道了吗?”老大李瑗看向老三嗣薛王李琄问道。 之所以他不能继承嗣王,是因为他这个人语速很慢,说话慢慢吞吞,而且没有面部表情,给人一种脑子不太好的感觉,事实上,他的反应确实比别人慢一拍,俗称:愚笨迟钝。 老二李玚没有继承爵位,是因为不讨亲爹喜欢,没来由,薛王李隆业就是不喜欢这个儿子。 所以李隆业挂了之后,李隆基将他的嫡子们召入宫中,挨个的询问之后,钦定了老三李琄嗣薛王。 这三兄弟,在宗族内名声都很不错。 “阿娘已经知道了,她的消息比咱们还灵通,我不说,早晚会有人说,”老三李琄叹息道: “事情太蹊跷,魏珏的性格,不适宜巡查地方,这是谁都清楚的,尤其是宣旨之人,太出人意料了,崔兴宗级别不够,杨钊更是不入流,没见过这样的先例啊。” 老大李瑗皱眉道:“也许与那桩陈年旧事无关,是我们关心则乱,胡思乱想了,毕竟都过去六七年了。” 老四李珍着急道:“能不关心吗?要命的事情啊,眼下大舅与李林甫斗的正酣,这种时候,别说六七年了,十来年的事情都能给你捅出来,主要是事情发生的时间不对,前段时间你们没有听说吗?李林甫跟裴光庭夫人的事情,当下可是不少人在传,兴许是人家的报复呢?”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不管是不是,我们都要小心应对,”老二李玚说道: “总之这件事不能被捅出来,不然我们四个都要遭殃,如果圣人真的知道了,魏珏此番巡查,只怕是凶多吉少。” “死了最好,死了一干二净,”老大李瑗道。 这时候,屋门被嘭的一声推开,四兄弟被吓了一跳,冲进来的是王妃院的侍女,一脸惊慌失措的喘息道: “夫人她自缢了” 四兄弟面无血色,争相夺门而出,扑向他们母亲所在的庭院。 是的,薛王妃韦氏,选择了一个最体面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四兄弟悲痛欲绝,在痛苦的煎熬中熬过一个上午之后,与下午时分,派人往兴庆宫报丧。 名义上,薛王妃是暴薨,不知其疾,至于自缢的真相,四兄弟没有敢如实呈报。 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母亲非常了解圣人,兴许就是猜到了结果,才选择自我了断,不拖累子女,不拖累她的弟弟妹妹。 韦坚兄弟收到噩耗之后,也是第一时间赶来。 大家眼中的坏人,也许是一名至情至性之人,韦坚不管在外面有多阴险,对待自己的兄弟姐妹,那是没的说的。 尤其还是他们的大姐。 父母过世,兄弟姐妹就是最后的血脉至亲,是心灵依靠,薛王妃做为第二个离开的,自然对众多弟弟妹妹来说,是一场空前的打击,尤其也是非正常死亡。 “不报此仇!枉为人子!”韦坚大骂一声之后,晕倒在了屋内 魏珏外放,也许大家私下里会胡乱猜测,认为不符合常理。 薛王妃暴薨,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年年都死人,你为什么就不能死呢? 但是两件事连在一起,就成了绝杀。 如今是个人都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李隆基得知弟妹突然死亡,第一时间便猜到薛王妃很可能是自尽,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弟妹了,因为他们俩从前就有过猜忌。 这下子,等于杨钊这件事,办砸了,但是李隆基没有责怪杨钊,因为杨钊并不了解自己这个弟妹。 薛王妃用自己的死,最后给李隆基脸上吐了一口唾沫,虽然明面上,没有人再敢议论了,但是私下里,大家都心知肚明,薛王妃是被圣人逼死的。 六月二十九, “昨夜我一夜未眠,时常心慌气短,”卢奂在南曲与李琩碰面,脸上无悲无喜,淡淡道: “魏珏应该是完了。” 李琩皱眉道:“我最近也觉得很奇怪,去过一趟偃月堂,发现很多人表情都有些不自在,这么大的事情,大家绝口不提,到底有何隐情?” “事到如今,可以跟你讲一讲了”接着,卢奂将魏珏与薛王妃有私情的事情讲述了出来。 魏珏和薛王妃,就是非常正常的通奸关系,而且两人年轻时候就有感情羁绊,估摸着是初恋情人。 武家的女人最霸气,韦家的女人最诱人,一点不假。 四十二岁高龄的薛王妃,竟然将魏珏给俘虏了,魏珏的条件,年轻女子大把抓,结果贪恋一少妇,不是初恋都说不过去。 李琩自然是认识薛王妃的,模样与太子妃非常相似,而李琩曾经就认为,娶妻当娶太子妃,因为太子妃真的是他的菜,是他喜欢的类型。 那么可想而知,魏珏年少时邂逅薛王妃,恐怕也是如此。 这下子,他算是理通了,当年魏珏找到隋王宅,暗示李琩收拾嫁入少阳院的张良娣,那时候他就猜到,魏珏肯定是有什么把柄在韦坚手里,如今看来,这个把柄这么大,韦坚也真敢用。 “大概是开元二十年,好像是那年吧,我记不太清楚了,圣人曾经患病月余,隋王有印象吗?”卢奂道。 李琩道:“那是开元二十一年,我自然知道。” 卢奂接着道:“嗯,那年圣人患病修养,有三十四天没有主持朝会,但是当时满朝大臣,并不知道圣人是患病了,内侍省的说法,是圣人因思念太后,而哀痛伤怀,故而息朝,至于患病,我是后来才知道的,但是当时有两个人,知道的很早。” “一个叫韦宾,一个叫皇甫恂,这两人是最先知道的,大家后来知道,也是他们传开的,”卢奂继续道: “而他们之所以知道,是因为韦宾是薛王妃的胞弟,他从薛王妃口中得知,故而宣扬开来,事后,韦宾坐死,皇甫恂贬锦州刺史,从那个事后开始,再也没有人敢在私下里妄议圣人。” 李琩摇了摇头:“那时候我年纪还小,又在十王宅,这两人的事情没听说过,父皇患病,我也是从母妃那里得知,并且嘱咐我不得外传,这么说,我这位叔母,很早之前就得罪过圣人了?” 卢奂点头道: “当时薛王都吓的不轻,亲自夺了王妃的正室之位,带着王妃披发,入宫请罪,圣人情重姜肱,自然没有责怪,当时言道:吾所猜于兄弟者,天地共咎之!并下谕王妃韦氏复位。”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薛王妃跟李隆基结仇了,因为韦宾是她的亲弟弟,被杀之后,还被踢出了族谱,不受香火祭拜,成了孤魂野鬼,只是因为说了实话。 你不就是生病吗?为什么就不能让人知道?薛王妃当时想不明白啊。 而且当时是两个人在传,另外一个只是被贬官外放,而她的弟弟,则是被坐罪赐死。 那口怨气,在心里一憋就是九年,临到最后,化为一口浓痰,吐在李隆基的脸上。 基哥会在乎吗?压根不在乎的,只是会在心里感叹,自己这个弟妹,原来这么记仇啊? 正是因为了解李隆基的性格,知道李隆基有多狠,所以她在得知魏珏外放之后,第一个反应过来。 她知道自己不会有好下场,当年不过是告诉别人你生病了,就死了一个弟弟。 如今给你弟弟戴绿帽了,我恐怕会死得很惨。 她知道,自己终将会体面的死去,与其等人家下诏,不如自我了断,最起码,还能与丈夫合葬在一起,享受王妃规格的祭奠。 第三百二十一章 不请自来 韦坚的心里,是超级愧疚的,兄弟姐妹当中,他的心眼最多,城府最深,脑子转的最快。 从得知魏珏被外放出去的第一时间,他就隐隐察觉到了危机。 魏珏是典型的京官,出身根正苗红,深受信赖,这样的人不是不能巡查地方,只是魏珏不能。 巡查,也就是执法之大官,需要的至阳至刚,手段强硬之辈,到了地方为了维护朝廷利益,敢跟本土集团对着干的那种。 魏珏不行啊,别看他跟卢奂一样玉树临风,比起卢奂的手段差得远了,是个仁义柔顺之人,让他安抚一方那是绰绰有余,让他巡查一方,他不会来硬的。 众所周知,三句好话抵不上一个大鼻窦,魏珏就是那种不会扇鼻窦的人。 等到姐姐自缢,韦坚彻底明白了,这是背地里有人要搞他,所以拿姐姐和魏珏的事情做文章,而随着姐姐体面而去,他的风险也随之消散。 但是这笔账,他是会死死记在心里的。 “斗吧,斗吧,都死了才好,一干二净” 太子妃韦氏,与太子已经赶到了薛王宅,见过姐姐遗容之后,再也忍不住了,哭天喊地的哭了半晌之后,此刻才算是好一点。 她们家兄弟姊妹八个,就两个女的,先是老二韦宾坐罪赐死,接着是大姐。 韦坚刚才在殓房,已经嘱咐过韦妃,平日小心一点,已经有人要跟他们家鱼死网破了,韦妃当时就破口大骂,说什么你现在才知道,这种斗法会鱼死网破吗? 眼下的厅内,人非常的多,不单单是太子幕僚,宗室成员,韦家大佬,宫里的内侍省也来人了。 韦妃这番话,明显不该说出来,所以太子狠狠的在她的胳膊上拧了一把。 “别碰我!”韦妃终于硬气了一回,不顾太子狠辣的眼神暗示,起身离开大厅。 李亨脸色铁青。 黎敬仁环顾厅内众人神情,缓缓道: “王妃乃贵胄,为圣人至亲,其灵体,不得任何人查验,应尽早办理丧事,以登仙台。” 他来了之后,好奇心驱使下,第一时间询问韦坚薛王妃是怎么死的,韦坚实话实说。 黎敬仁心思通透,知晓圣人虽然对他没有任何交代,但他也明白,王妃必须是暴薨,不然自缢一说若是传了出去,事情会变的非常复杂。 所以他才说,不准任何人去查验尸体,也是在暗示所有知情人,你们嘴巴闭紧点,别自找麻烦。 接下来,所有人开始忙碌起来,布置灵堂,置办丧礼。 黎敬仁给韦坚使了个眼色,将后者叫至一边,小声道: “高力士应该是察觉到你我的关系,你要是还用得着他,最好找机会见见面。” 这话其实是在试探,是黎敬仁逼迫韦坚与高力士划清关系。 韦坚什么人,自然听得出来,闻言不以为然道: “我与黎监之交,正大光明,用不着顾忌他人。” 黎敬仁笑了笑,拍了拍韦坚的肩膀: “你自己拿主意吧,我要回宫了。” 放在从前,黎敬仁不敢跟高力士对着干,但是眼下,高力士在太子与隋王之间,立场模糊,让他看到了机会。 他与其他巨宦一样,都很清楚,圣人不会易储,既然太子的东宫之位稳如泰山,那么自己为什么不能锦上添花呢。 从前高力士是完全支持太子的,他没有机会,如今机会来了,自然不愿错过。 你说他跟高力士有仇吗?其实也没有,一起共事几十年,大家知根知底的,熟的不能再熟了,但是既然大家都是一起伺候圣人的,为什么所有人都在巴结你,讨好你,我就要低你一头呢? 太子亦呼之为兄,诸王公呼之为翁,驸马辈直谓之爷,我可没有这个待遇。 黎敬仁,是相当牛逼的,也是最早伺候李隆基的宦官之一,那么权力自然也不小,殿中监、右监门卫大将军、知内侍省事、上柱国、上党县开国伯。 如果高力士始终保持中立,那么谁拉拢到这个人,谁就会非常有优势。 李琩早就下手了,他是请牛贵儿在宫内多与黎接触,增进感情,但如今看来,牛贵儿失败了。 “那个杨钊回来了没有?”太子在静室内,询问韦坚道。 韦坚摇了摇头:“我已经派人沿途盯着,此去潼关三日路程,应该快回来了,那个崔兴宗在中书省,我不方便询问,还需太子想想办法。” 李亨点了点头,看向一旁的李泌道: “长源来安排,你去找崔舍人(崔琳),请他帮忙探探消息。” 李泌点了点头。 “这件事,会不会是隋王做的?”太子右庶子高仲舒疑惑道。 太子宾客王丘摇了摇头: “可能性不大,事关宗室,事关薛王颜面,宗室下手的可能性最小,李林甫和李琩都不会拎不清,给薛王脸上泼脏水的事情,他们不会干,也不敢干,那是圣人亲弟,可不是表弟。” 南宫郎李峘道: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魏珏多半会在杨钊返京后的半月之内,传来死讯,结局几成定论,那么这样一来,以卢奂为首的那帮人,恐怕也要下场了,局面会越来越乱。” 李泌直到此时,才瞥了一眼韦坚,开口道: “我曾经劝过太子,此番纷争,尽量不要死人,至少在前期,不能死人,有人死,事情就会失控。” 韦坚顿时皱眉道: “长源此言,有责怪韦某之意,但是那个云娘,是个娼伎,这样的人死了,不算死人。” 自从双方斗争开始,最早出事的是嗣吴王李祗,眼下宗正寺与大理寺还在调查他。 这个人死不死,李琩目前还没有决定,但是有人打算借着机会让李祗死,那就是四王党。 李祗出事,源自于李琩,如果定了死罪,那么就会将少阳院和隋王宅的冲突上升一个层次,对他们是有利的。 但是至少目前为止,人没死,仍在取保候审当中。 李泌淡淡道:“京尹不将其视为人,隋王会不会,我们不知道,莫怪长源语重,京尹不该下手的。” 韦坚不会计较李泌这些难听话,他很欣赏这个人,闻言道: “不论应该不应该,人,我已经杀了,做事是要往前看的,如今后悔也是无用。” 李泌点了点头,道: “王妃暴薨,对我们来说,是一个极大的警示,它在告诉我们,除了李林甫与隋王,背地里,还有一些人,在暗中将水搅浑,薛王宅众多宗室成员,多与宁王宅交好,隋王自小养在宁王府上,自然也是一样的,他不会动这个主意,甚至,他都未必知道这件事,而李林甫,他如果有胆子玷污薛王声名,他就不会是首相了。” 贺知章叹息一声,点头道:“长源此言,深谙我心,此事恐怕,与那几位有关系。” 大家都知道,他说的是四王党。 四王想躲在暗处捡便宜,而实际上,无论是少阳院和隋王宅,都将他们看作在明处。 只不过是四王还没有明着插手进来,等时机到了,人家自然会来。 这时候,有人进来禀报,隋王携王妃孺人,前来吊唁,不过李琩还没有进门。 他在薛王宅外,正在与一个穿着丧服的人交谈。 这个人身上的丧服可不是给薛王妃穿的,人家是给他爹。 宁王宅的陇西郡公,老六李瑀。 他虽然在丁忧期间,但是按照礼制,他是要来吊唁的,可是穿着丧衣是不能进门的,于是薛王宅已经有人出去,在巷子内布置祭桌,方便像李瑀这样的人在府外吊唁。 “长安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你们斗的太早了,”吊唁过后,李瑀将李琩拉至一边,小声道: “兄长也认为眼下不是时机,我们都在服丧,难以回京助你,你一个人在长安,孤掌难鸣啊。” 有些事情,是无法改变的,那就是人生经历。 李琩自小养在宁王宅,跟李琎他们一个比一个亲,回到十王宅,与自己的亲兄弟,反倒是一个比一个疏。 因为小时候结交的情谊,才是最铁的。 李琩道: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我也是没有办法,好在你们离长安不远,我若出事,还来得及返京救我。” 接着,李琩将从卢奂那里听来的,关于薛王妃与魏珏的事情,悄悄的告诉了老六。 李瑀越听越心惊:“还特么有这回事?我们两家挨着,我都没有听说过,这么说,她死的蹊跷啊,魏珏八成是回不来了,这老小子,胆这么肥?” 这时候,李瑀注意到宅门方向,李珍四兄弟正朝着他这边走来,赶紧停止了这个话题,迎了上去。 宁王宅和薛王宅,一墙之隔,都在胜业坊,两边的堂兄弟们也是自小长大,关系非常亲。 听说李瑀来了,薛王宅四兄弟自然要出来见面。 “诸位兄弟节哀,我们家也是不方便,只能我一个人代他们来一趟,”李瑀迎面道。 老大李瑗他们纷纷表示理解,因为他们家也即将要不方便了。 父亲死了要丁忧,母亲也一样。 他们也将开始为期二十七个月的丁忧期 李瑀既然来了长安,也不可能来一趟就走,虽然不能进宅,也是要在外面多坐一会的。 大唐律,子为父母亲守丧期间,不能当官,不能参加科举,不得娶妻生子,不得喝酒吃肉,不洗澡、不剃头、不更衣。 所以巷子里招待李瑀的,是一些素食,老四李珍陪在这里。 至于李琩他们,则是被请入了王宅。 这是亲叔母,戴孝的级别跟亲叔父是一样的,李琩夫妻,也得戴五服第二等的齐衰,七天之内不能脱了,除了自己家和薛王宅,不能进别人家。 韦坚也是齐衰,这叫在室姊妹,血缘关系太近了。 渐渐的,十王宅的那帮皇子们也都到了,一时间,三方势力在薛王宅汇聚,但是他们没有碰头,好像在故意躲避着对方。 直到晚上放饭,一群人这才都出现在大厅内。 办丧事是大事,家里的人会比往日多很多,如果是富贵人家,那么会更多。 大堂内,很多很多的人,都挤在这里吃饭,饭菜也很朴素,简简单单的粥菜和胡饼,皇子们一人分了一块粘糕,算是特别优待了。 堂内除了一些人的小声说话之外,就只剩下了碗筷勺子碰撞发出的轻微响声。 郭淑用木勺,挖出一小块粘糕,给同样穿了孝服的儿子送进了嘴里,李佶已经能吃辅食了,他七个月大了,平时基本不出门,但是今天也得来。 大唐白事的规矩,或者说整个华夏,都讲究四个字:不请自来。 结婚有请柬,但是白事没有,即使主家没跟你打招呼,你只要听说了,而且与主家有一定关系,那么就需要抽时间前来。 而皇室成员家里有丧事,往往是来人最多的,因为有一层关系叫做上下属关系,也就是说,当官的来的最多,即使平日里完全没有与薛王宅打过交道的,你也要来。 但是能留在这里的,那就是关系近的了,关系远的祭拜之后也就离开了,因为这里的人实在是太多,挤不下。 “福郎这么大了,孤抱抱看,”太子主动带着韦妃来到李琩这边,朝着郭淑伸出双手,意思是把孩子给我。 李琩几乎是本能的看向了李亨原先座位后面的那道俊秀的身影。 有了李泌是不一样啊,比以前会来事了,也会伪装了。 这一幕,使得堂内瞬间安静下来,最紧张的无过于薛王宅三兄弟,他们担心太子和李琩在今天这样的场合争吵起来,那可真是添大乱了。 郭淑起身将孩子递给李亨,李亨抱在怀里悠了悠,看向一旁的太子妃道: “确实像十八郎,眉眼一模一样。” 韦妃不擅做伪,表情僵硬的点了点头,但她的眼神还是不经意的与李琩触碰在一起,不过也只是刹那,便飞快避开。 接着,太子又哄了哄孩子,说了一些长辈该有的关怀之言,便返回了座位。 薛王三兄弟见状,长松了一口气,事实上,其他人也一样。 李琩和韦坚最近的冲突,别人不知道,眼下大堂内,可是有不少人知道,所以薛王宅这边,故意将李琩的座位与韦家那边的座位布置的远远的,避免矛盾冲突。 韦妮儿有身孕,不能来,两边一旦冲突起来,连个能缓和的人都没有。 “不是说了,让大舅他们去后面吗?你怎么安排的?”老大李瑗小声的埋怨老三李琄道。 李琄无奈道:“右相在后面呢,眼下中堂成了灵堂,至亲宗室只能安排在前堂后堂,你觉得大舅跟右相在一块安全,还是在这里安全?” 李瑗噢了一声,没话说了。 确实,他那个舅舅也许敢跟李林甫干起来,但绝对不敢在太子和一众亲王面前干起来。 就好比你敢跟科长叫板,但绝对不敢当着局长的面叫板。 薛王宅的面积很大,但是周围的偏房眼下都安置着女眷幼童,以及与他们家来往颇深的亲友,外加入京的亲戚等等,剩下的房间正在收拾,为的是给今晚守灵的宗室成员留个能睡觉的地方。 像李琩这样的,可以留在薛王宅,等过了丑时找个房间对付一晚,也可以回自己家,然后明天早早来,毕竟他家离这很近。 但是十王宅的肯定是走不了了。 非常尴尬的一顿饭,就连李琬都没有过来与李琩打招呼了,一帮兄弟形同陌路。 “今晚咱们待在这里,还是回去?福郎还小,他熬不住的,”吃完晚饭后,郭淑小声的询问丈夫道。 李琩道:“让下人带去休息吧,今晚咱们不走,他们都在,我们走了,落人把柄。” 待到酉时一刻,礼官开始引领家眷,来到灵堂,行跪拜之礼,血缘近的,还要绕着棺材走好几圈,反正程序挺复杂,大家照做即可。 完事后,晚辈女子还要进去哭灵。 那么灵堂前方,就只剩下了这帮皇子们,李琩后退的时候不小心踩了仪王李璲一脚。 完全是本能驱使下,李璲一把推了下踩到自己的那个人。 当他看到是李琩的时候,赶忙移开目光。 大家眼下都穿着齐衰,脑袋上还顶着丧冠,分不清谁是谁。 李琩本来也觉得无所谓,只是颇为威严的瞪了仪王一眼,但是落到别人眼里,可就不行了。 庆王李琮第一个道: “你瞪什么?你踩了人家,还是你占理了?” 明显带着火药味的一句话,顿时引来其他人的关注,李亨也是好奇的注视着双方,你们不是刚打过一架吗?父皇没有过问,但是今天要是在这里打一架,不过问都不行了。 李琩笑了笑,直接转过身去,选择无视对方。 他不是一个轻易会动怒的人,控制不住情绪,是办不了大事的。 但是李琦忍不住啊,呵呵道: “我刚才不知被踩了多少脚,也没见推搡过谁,李璲是一点亏不肯吃啊,连这个都计较?” “有意思,直呼其名了都,”颍王李璬冷笑道: “在你眼里,还有没有兄长?诸多兄弟当中,你排行老大吗?” “人家不是神威大将军嘛,最近威风着呢,”做为太子一方的济王李环,此刻也出言冷嘲热讽。 他跟李琩是不对付的,因为左卫大将军原本是他,再加上,如今少阳院一派,是有心将四王党拉下水的,自然会选择火上浇油。 你想当猎人,咱们就看看到底谁是猎物。 “排行老大又如何?见了自己的弟弟,也照样得行礼,跟我也没区别嘛,”李琦这句话,等于是一箭双雕。 因为李琮是老大,但是见了老三李亨,也是要行礼的,储君跟他已经不能论排行了,李亨从前是称呼大哥的,但是自从入主东宫,一次都没叫过。 薛王宅四兄弟算是看出来了,两边都想将四王党拉进来,估摸着都觉得,咱们明面干仗多简单,何必躲在暗处呢? “放肆!”李亨怒斥一声: “没有规矩,有你这么跟兄长说话的吗?你算老几?后边呆着去。” 他反倒帮着李琦开脱了,似乎是在缓和气氛,让李琦避一避。 没错,三方势力,你不能同时干两个,要对付一个的时候,就必须稳住另一个,谁也不想被两边围攻。 他们这群兄弟眼下就是这么的混乱,我挑拨你和他,你挑拨他和我,他挑拨你和我,反正我不能同时跟两头对线。 薛王四兄弟一阵好劝,奈何不管用啊,人家这拨人没将他们的劝和放在眼里。 “别耍嘴皮子了,有什么招数都使出来,我等着你们,”李琩目视前方,没有与任何人对视,只是冷冰冰的撂下这么一句话。 “你口中的你们,指的是谁?”李琮冷笑道: “是我,还是太子?” 面对这句挑拨,李琩没有再说话了,斗嘴挺没意思的,斗嘴占上风又能怎样? “按礼制,你已经出嗣,似乎应该站在后面,”颍王李璬指了指后面道。 这句话就确实非常侮辱人了。 灵堂前祭拜,也是讲究一个先后顺序的,但是亲兄弟们之间,其实无所谓,太子李亨和老大李琮分别站在最前方的左右两边,他们背后,其他人就是分开站了,不按排行。 但是在他们后面,才轮到那些同辈中的嗣王、郡王、国公,那些人,明显跟李琩不是一个档次。 李琦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直接就上头了,冲着李璬就要扑过去,却被薛王宅四王死死的拉住。 灵前打架,你们不嫌丢人吗?还是我妈的灵前? “诸位兄弟,今天可不是争吵的场合,”嗣岐王李珍耷拉下脸来道: “我母妃灵位在前,你们有什么矛盾,是不是应该收敛一些?”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目光看向太子,希望太子能出面控制局势,但是李亨没有任何动作,这让李珍非常失望。 反倒李琩转过身来抬手将李琦给摁了回去,随后看向颍王李璬,淡淡道: “隋王在伯叔辈中排行第六,是父皇与薛王的亲兄弟,我嗣隋王,依然是薛王亲侄,与你有何分别?” 李璬正要反驳,被李琮给拦住了。 李琮也不想拿这种事嘲讽李琩,毕竟有一点改不了,李琩跟他是同根同种,一个爹生的,于是他过去将颍王李璬拉了回去,算是息事宁人了。 薛王宅四兄弟互相传递了一个眼神,心知最近几天不好过了,这帮人绝对不会闲着,这才第一天,接下来,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第三百二十三章 和平使者 首先我们要明白,大唐没有后世那种鉴定精神病的手段,也就是说,在大唐,装疯被识破的可能性,并不大。 而且在古代,大家认为疯了的人,都是中了邪,失了魂的,属于极度不祥之人,会主动规避接触,那么暴露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薛王宅这边在办丧事,王忠嗣的大将军府,则是准备在办喜事,而且已经张罗很久了。 随着薛王妃出殡,李琩也终于脱下了他那身孝服,换上了王韫秀特别给他准备的一套礼服。 李亨、王忠嗣、太子党,肯定都不希望李琩掺和这场婚事,但是没办法,人家是媒人,不想掺和都不行。 李琩今天,受邀去元载的新宅,是元载亲自来请的,路途不近,所以李琩乘坐马车,并将元载召了进来。 车厢内,元载主动道: “嗣吴王的事情发生后,我听说负责查案的宗正寺和大理寺已经提交案卷了,并且已经送入门下省审核,案卷我还没有亲眼看到,据说,应该是什么都没有查出来,他们交的也太早了,装都不装了。” 李琩笑了笑:“皇城的工作从来都是如此,做事是一门深奥的学问,你要学的地方还很多。” 罗希奭当初检举李祗,所提供的证据当中,李祗涉及兼并的田亩,遍布各地,派出去的人连李祗疯了的事情都不知道,长安这边就已经结案了。 所以办事是否效率,完全取决于这件事重要不重要。 圣人已经下旨,案子不查了,那么宗正寺与大理寺,肯定要有个定论,所以他们无需任何人提醒,都会非常默契的答案一致,那就是李祗很干净,没有兼并田亩,完全是个误会。 这就是门下省的好处,朝堂中枢,可以第一时间知道国家大事。 元载如今非常喜欢自己的工作,也在兢兢业业的努力奋斗着,每日主动加班到深夜,经常值守省内,熬夜处理事务。 嫩啊他还没有意识到,升官的出路不在这上面,不过李琩却非常认可,要做大官,你的基础要打好,不然让你坐,你也坐不稳。 “王忠嗣明日进京,你不去迎一迎吗?”李琩问道。 如今王忠嗣已经抵达咸阳驿,负责出城迎接的,是李适之、吴怀实、杨銛,李琩听说,王忠嗣这次回来,带回来一些非常特殊的人物。 西杀葛腊哆妻子,默啜之孙勃德支特勒、毗伽可汗之女大洛公主、伊然可汗小妻余塞匐、登利可汗女余烛公主、突厥西叶护阿布思颉利发等,他们带着麾下的部族投降大唐,入京觐见大唐皇帝,俯首称臣。 因为带来的人特别多,所以十二卫当中,左右威卫已经出城,布置在咸阳周边,以免发生动乱。 元载苦笑低头:“十二娘特意派人知会我,千万别去,我知道,王大将军不会认可我的。” “他现在不认也得认,”李琩耐心道: “记住了,不要辜负你的妻子,这样的贤妻,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王忠嗣是个讲情意的人,也讲道理,只要你不亏待人家王韫秀,你这个老丈人,也绝不会亏待你,至于委屈受气,低三下四什么的,不要在意,我有时候都得给人家低头,你为什么就不行呢?” 元载赶忙道: “我从来不在意这些的,出身寒微,怎不知低头做人,只是觉得内心愧疚,牵累了十二娘。” 说到底,还是自卑,王忠嗣的女儿嫁给他,背后不知道多少人在议论嘲笑,元载现在还没有那么多坏心眼,脸皮也没那么厚,自觉愧对人家。 李琩笑道:“岂不闻知耻而后勇,知弱而图强?慢慢来,我这边能帮衬的,一定会帮你。” “万万不可,小人得隋王恩惠过重,恐此生难报,”元载一脸感激道。 李琩笑着摆了摆手:“情意无价,谁让本王与元朗投缘呢。” 元载的宅子,是韦妮儿出的钱,而且韦妮儿现在与王韫秀关系极好,经常在王韫秀面前称赞元载必非池中之物。 韦妮儿真的觉得元载是个潜力股吗?并不是,只是一种话术,那就是千万不要在别人面前说他人的坏话,而且还要捧。 因为坏话传出去,那就结仇了,好话传出去,结缘了。 元载现在对韦妮儿就特别的敬重,心里一直想着将来怎么报答人家,当然了,对李琩也是如此。 他的家,位于昭行坊,就在大安坊的东边。 大安坊热闹的不像话,但是昭行坊却安静了很多,因为这个地方,都是靠着漕运赚了钱的商人宅,赚钱在大安,享受在昭行,这座里坊,也是长安南城为数不多的治安合格的里坊之一。 元载的那座宅子,原先的主人,是一名靠贩卖牲畜起家的山西人,姓郭,跟太远老郭家没有任何关系,人家发财是在云中郡,也就是山西大同。 贩卖牲畜,是非常赚钱的生意,越是赚钱的生意,背后必定有人,这个郭姓商人的靠山,就是陈希烈的弟弟陈希敬。 “宅子不小啊,”李琩被引入宅中之后,四处欣赏着,嘴上说不小,实际一点都不大,但是对于元载这个级别,算不小了。 没有前院,没有花园,倒是有一处规模不小的马厩。 奴婢也买了一些,有八个,在长安南城,也算是一户中等偏下的人家了,只是让王韫秀住进这里,肯定是委屈人家了,大将军府的后园,都比这座宅子大。 没办法,长安北城贵族区的里坊,有的一个坊才住几户人家,多了的也就二十三户,但是在南城,一座里坊最多的能住三千余户。 李琩参观了王韫秀将来会入住的堂屋之后,笑道: “慢慢来,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嘛,这座宅子将来,必因元郎而焕彩。” 元载傻乎乎的一个劲点头,脑子里则是憧憬着,将来一定要将宅子扩建改敲,好配的上自己妻子的千金之体 李祎确实摔着骨头了,屁股都肿了,但是骨头没有断。 没有断那就是不算严重嘛,但是呢,可以形容的很严重。 太医是可以摸出骨头是否受损,但是他摸不出筋脉啊,正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这还是年轻人,八十岁的老头子伤筋动骨,那得带进棺材里。 反正李祎是下不来床了。 李亨今天亲自来探视了,这是他的太子太师(上章写错,改了)。 三公,是太师、太傅、太保,但是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太子太保,可不是三公,而是等于太子的老师,负责指点督促和教导太子。 上一任太子太师萧嵩,如今彻底致仕,不过他们家,还是支持太子的,虽然只是口头上支持,但也是非常重要的。 太子太保,是高力士,眼下也变得立场模糊,太子少保崔琳,绝对的太子党,太子少傅杜希望,杜希望回京之后,太子都没见过这个人。 信安王再这么一倒,李亨觉得天都快塌了。 探望慰问一番后,李亨脸色难看的离开了那一股子腐朽臭味的寝室,在院子里深呼吸一口,然后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 里面真的太难闻了,一股行将就木的味道,呆了半个时辰都会呛死他了。 “长源认为,他还能活多久?”李亨小声道。 一旁的李泌压低声音道: “气色尚存,脉搏稳健,信王安并无大碍,只是他这个年纪的人,寿元很难说的,如今虽然伤了,但只要还能说话,于太子来说,并无损害,就怕” “就怕什么?”李亨皱眉道。 李泌道:“就怕他装糊涂,不再为太子说话。” 李亨沉吟片刻后,摇头道: “不至于,信安王不会弃孤而去,他不是那样的人。” 他是怎样的人,恐怕连他弟弟都不知道,你怎么就能笃定呢?李泌真心觉得,太子有时候的想法过于幼稚可笑。 这个级别的人,哪个不是一肚子心眼?是捉摸不透的,你如果这么相信一个人,会吃大亏的。 “我们最好再去一趟吴王宅,随后见一下杜希望,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太子少傅,入京之后竟未去少阳院拜谒,此人的立场,我们也是要搞清楚的。” 在李泌看来,杜希望的作用其实已经不大了,这个人主动致仕,卸掉了一身官职,摆明了要养老。 但是呢,他担心杜希望会与李琩有所瓜葛,因为他打听到,杜希望曾经去过新丰县,与他曾经的幕僚及同族杜鸿渐碰过面。 这可是个不稳定因素啊,你不愿支持太子,但也不能支持李琩,所以李泌希望太子能施加压力,迫使杜希望老老实实的什么都不要掺和。 赞成、反对、弃权,联合国都是这么投票的。 在李泌看来,杜希望手里这张票,如果不是赞成票,那就必须是弃权票。 至于太子在十王宅外与杜希望见面,不算违法诫宗属制,因为杜希望确确实实在东宫挂职,这是上司去见自己不合格的下属。 然后质问他,既然返京,为何不拜? 新丰驿的老大,是从右武卫调任的兵曹参军事韩混,前宰相韩休的弟弟殿中丞韩倩家里的老二,李琩幕僚韩滉的堂兄。 既然是驿站,自然要占据水陆要道,新丰驿在县城以东四里的运河边上,这里也有仓库。 在隋唐,是先有的新丰驿,才有的新丰县,因为运河是隋朝挖的,靠着运河之利,这个地方在历经数百年之后,重新热闹起来。 新丰这两字从何而来呢?源自于汉朝。 高祖刘邦建立大汉之后,将自己的老爹从沛县老家接入关中,但是他爹呢,在这里因为语言不通而无法融入,于是刘邦从沛县老家将乡民迁徙至此,在这里建了一座城,取名为新丰城。 为什么是新丰呢?因为刘邦的老家是在沛县的丰邑,而丰邑呢后来成为丰县,新的丰县,就是新丰了。 韩混最近频繁在与杜鸿渐接触,之所以频繁,那肯定就是商量不妥嘛。 如果做一件事,一次就能成功,那就没必要一直去做。 从洛阳流入长安的恶钱,新丰驿存储了一半,另外一半才在新丰仓。 “我虽为兵部直管,但事实上,兵部的命令在我这里,分量并不重,” 这天晚上,杜鸿渐带着薛和霑,再次约见韩混。 而韩混早就不耐烦了,只是碍于情面,才没办法推脱,试问,你已经否定了一件事,对方却不停的来纠缠你,搁你,你也烦啊。 “我也知道你的难处,” 薛和霑今日亲自来劝,主动给韩混斟酒道:“但是当下,你必须要做出选择了,只要你配合我们,你的这个位置,谁也动不了。” 韩混摇了摇头:“但我谁也不想得罪,你们别再为难我了。” 新丰驿的管事,就是典型的庙小神灵大,别看这里的主官职位不高,权力可不小,这可是顶级央企,也正因职责过重,所以这个位置也超级难干。 而且,无论朝堂哪一派,都默认这个地方的主官必须是中立派,因为他们谁也无法安排自己人过来,来回拉扯之下,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那就是选个干净的人。 老韩家一直都是官宦世家,近三代,便有好几个在中枢的,他们家自从仕唐以来,就一直是中立派,从不参与党争,是出了名的和平使者。 本来新丰驿这样的央企,皇帝安排心腹是最合适的,那样一来谁也没话说,事实上,李隆基在继位之初就是这么干的,但是姚崇给他换了。 从姚崇开始,新丰县的录事参军事,先后有三个姓韩的干过,老韩家快霸住这个地方了。 上上一任,就是李琩幕僚韩滉的亲二哥,韩洽。 “你不知道韦坚最近在做什么吗?他还是不死心,想要将运河改道,到那个时候,新丰驿可就没有了,”杜鸿渐耐心劝道。 谁知道人家韩混根本就不在乎,说道: “没有就没有了,你们觉得管着这里是份美差,但我从未这么觉得。” 这就是不干不知道,越干越烦恼,无数人盯着这里,一点差错都不能有,一个不好,就是里挑外撅,两头得罪。 属于典型的杀头岗,要么安全退下来,要么是死。 而老韩家当惯了和平使者,干这种事情非常有经验,大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小事含含糊糊得过且过,逢人就说好话,赔笑脸,图个谁也不得罪。 但是呢,老韩家这一代,还是冒出来一个刺头,那就是韩滉了,别看这小子在给他爹服丧,长安发生的事情那都是清清楚楚。 而他呢,是支持李琩的,属于是违背祖训了,私下里,也跟韩混联系过,意在提醒他,当下朝堂局面复杂,能装傻一定要装傻。 但是韩混呢,没有听明白韩滉的意思,而且韩滉是弟,他当哥的,也是习惯不将弟弟说的话当回事。 什么叫局势复杂?太子的储君之位不稳,就叫局势复杂,如果稳固的话,那就不复杂了。 “嗣吴王疯了,信安王病了,你听说了吧?”薛和霑道。 韩混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薛和霑道: “我所说的请韩郎配合,并不是让你听我们的指派,而是有些事情不该做,就不能做,当下右相整顿恶钱,这个时候,你务必要把好这道关,缩减入京恶钱数量,配合朝廷财政过渡,韦坚的话,你现在不要全听他的,信安王这么一退,太子势微,隋王势壮,你配合我们,不会吃亏的,而我们也能保住你。” 韩混一脸苦恼的沉吟半晌后,叹息道: “实话跟你们说,我在这里,奉行不管、不问、不究、不说,韦京尹办事,是不经过我的,我也不想插手,你们想拦着他,可以想其他办法,找我就是将我扯进去,我不能这么做,请转告隋王与右相,我唯独能做的,就是不偏不倚,不管不顾。” 这个人这么难缠,是薛和霑没有想到的,怪不得杜鸿渐几次接触,都是徒劳无功,人家是铁了心置身事外。 新丰驿这个地方,你想要插手管理,绕不开韩混,别看对方嘴上说什么四不管,哪件事都是从人家眼皮子底下过去的,心里明镜似的,一清二楚。 关键是,这个人你还换不了,李林甫想换,也只能换个中立的,若不然,其他人绝对不答应。 薛和霑只觉此番见面,真是大触霉头,谁知道对方竟是这么一个耿直boy。 但是转念一想,人家这家子的立身之本,不就是这个吗?要不是多年以来奉行中立,估计早落魄了。 “这件事,你跟韩滉打过招呼了,但是很显然,他没有说动他这个堂哥,” 返回县城的路上,在马车内,薛和霑皱眉道:“韩滉这个人,究竟靠得住吗?” 杜鸿渐点了点头:“深得隋王器重,甚至可以说,他是我们这些人里,隋王最看重的,府主最早提出出嗣的时候,韩滉是唯一一个赞同的。” 薛和霑一愣,道:“如此有先见之人,倒是让人心生仰慕,期望早日得见,我在洛阳的时候,听说过这个人,年纪虽小,才名却是不弱,可惜家中排行太末,说话没有分量。” 没错,你在外面名气再大,在家里,排第几就是排第几,韩休能生啊,九个儿子呢,韩滉才排老六。 他要是家里的老大,这一次说不定就说动韩混了。 你弟弟就算是大领导,回了农村,照样被种地的大哥数落,还不敢还嘴,可见老大在某一方面,天生就有优势。 “大安坊,如今已经落入咱们的手里,但是新丰驿的恶钱,还是会通过各种渠道送入长安,”薛和霑叹息道: “韦坚未雨绸缪,早早的拿下京兆尹,对我们太不利了,这个人早死一天,我们早轻松一天。” 杜鸿渐小声道: “刚才没来及跟你说,太子和韦坚,今天早上去了杜公府上,结果如何,你肯定猜不到。” 薛和霑笑道:“怎么猜不到?多半是将杜希望骂了一个狗血喷头。” 杜鸿渐一愣:“你怎么猜到的?不应该啊。” 薛和霑道: “很难猜吗?名义上的太子少傅,却过着半隐退的日子,太子会高兴吗?他和隋王中间还有个你,太子此番意在警告杜希望,你不是躲清闲吗?继续躲,哪天要是让我知道你耐不住寂寞了,小心我收拾你。” 杜鸿渐苦笑摇头:“怪不得隋王将这里的事情,尽数托付给你,薛郎洞若观火,某自愧不如。” 在长安本地,有两个姓氏,你必须搞清楚他们的立场,一个韦,一个杜。 这两家在朝堂做官的,实在是太特么多了。 韦家的立场,有韦坚在维持着,那么杜家什么立场,李亨李琩都不清楚,而杜希望在老杜家,已经是能排在前五的说话有分量的大佬了,必须震慑一下,让他们规规矩矩的。 这就是为什么,历史上太子妃被和离之后,上位的会是杜良娣,得罪了韦,就不能再得罪杜了。 而此时的韩滉,也没有闲着,就在他爹的坟边上,不停在劝说他的哥哥们。 昌黎韩氏,名门望族,老家是辽宁义县,不过他们家早就南下进入中原,分成了好几支,韩滉他们家很早就定居长安,至于大诗人韩愈那一支,是去了河南,河南的是大宗,这就是为什么,韩愈被称为韩昌黎。 他们韩家本来就是河南人,是东晋末年为躲避战乱,迁居到昌黎的,昌黎是他们的郡望,后来南北朝时期又陆续回来,分布各处。 韩滉很清楚,自己说话没分量,靠自己去办成一件事情非常困难,惟有说服他的兄弟们一条心,才能帮助到李琩。 而韩滉是个非常牛比的说客,自从了解到隋王起势之后,他就预料到早晚会有那么一天。 所以他很早之前,就已经开始在给他的兄弟们洗脑了,并且在逐步见效。 第三百二十四章 无耻又可恶 王忠嗣回京了,场面很大,提前收到消息的百姓们都等在朱雀大街,打算好好瞧一瞧突厥的可汗公主都长什么模样。 朱雀大街,是非常宽敞且豪华的一条街道,当下地球第一街,其恢弘程度,自唐以后,历朝历代再没有出现过。 这条街,也是所有外宾进入长安之后,必走的一条街,就好比太原迎接客人必选迎泽大街一样,因为长脸啊。 这帮突厥人是来投降的,要做大唐的臣子,其中有一些,以后都不打算回草原了,打算留在大唐生活。 突厥人的衣饰特征,与唐人已经非常相似了。 北宋沈括《梦溪笔谈》记载:中国衣冠,自北齐以来,乃全用胡服,窄袖、短衣、长靴、有蹀躞带,皆胡服也。窄袖利于驰射,短衣、长靿皆便于涉草。 区别在于唐人的衣服是布帛,突厥人是以皮毛为主,以黑貂皮、灰鼠皮和狐皮为贵,羊皮为贱。 袍子有圆领和翻领,在家圆领,外出翻领,避风嘛。 而女性的服饰则精致了很多,外面是皮背心,皮坎肩,里面则是绢帛,绣着各种各样的花纹图案,领口袖口还有彩条装饰,最特别的地方在于,女性的腰带上,都别着小铃铛,走路的时候一摇一摇,铃铛会发出清脆的声音。 李琩等在兴庆宫外,负责将王忠嗣引入宫城。 他也很意外,基哥为什么会给他这个任务,也许是因为他是对方闺女的媒人吧,反正不会因为李琩跟王忠嗣一样,今年都打了胜仗。 人家王忠嗣进京什么排场?他呢?装病悄摸摸回来的。 距离兴庆门还有很远,李适之招呼王忠嗣以及那帮突厥贵族下马,先是欣赏了一段来自教坊的欢庆舞蹈之后,才朝着宫门徐徐走来。 “宫门下的那位年轻人,便是我大唐皇帝十八子,嗣隋王,待会别忘了如何行礼,” 杨銛做为鸿胪寺主官,负责接待外宾,朝这些人介绍道: “隋王左边那位,是右羽林军吴大将军,右边那位,是门下省陈黄门” 杨銛介绍了很多,但真正被这些突厥人记在心里的,自然还是李琩。 首先,人家站在中间,一看就是地位最高的,再者,李琩的名字他们听说过,让尺带珠丹栽了个大跟头的那位。 突厥眼下的国力今非昔比,已经远远不如吐蕃了,他们很清楚,吐蕃兵强马壮,比他们厉害,那么打败吐蕃的人,无疑更厉害。 待到离的近些,李琩往前走了几步,笑呵呵的朝王忠嗣拱手道: “恭贺义兄,此番大胜归来,双喜临门啊。” 王忠嗣也笑道:“全赖圣人之威,将士用命。” 他现在对李琩,其实并不反感,一来,他闺女闹成那副样子,没有李琩当时救场,他会更难堪,再者,咸阳猎杀大独公,人家盛王对自己的儿女可是有救命之恩啊。 但是一码归一码,我欠你的一定还,但你别指望我会支持你。 接着,杨銛领着那帮突厥贵族朝李琩行礼,李琩也笑呵呵的微笑点头,便送上由鸿胪寺提前准备的一些礼物,其实就是一些衣服。 入乡随俗,你们既然来了,今后就要穿我唐人的衣服。 “你叫什么名字?” 当李琩将一份盛放女子衣冠的托盘递给其中一名外族少女时候,后者瞪着眼睛朝他问道: “我只知道你是大唐皇帝的儿子,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小胡女的汉语很流利,因为突厥人贵族基本都有汉人老师,他们贵族圈比较流行学汉语。 事实上,突厥在学大唐,大唐也在学突厥,博采众长嘛,李承乾就特别喜欢突厥文化,曾经让人披以羊裘,辫发,所以李适之家里,有好多来自突厥的东西。 李琩笑了笑,没有回答。 杨銛听到这里,赶忙朝少女道:“在我们大唐,卑者不可询问尊者名讳。” 少女皱眉道:“我并不卑微,我父亲是突厥左叶护。” 叶护,是突厥的官名,地位仅次于可汗,多由可汗子弟或宗族强者担任。 而这位少女的父亲,便是当下的突厥顶级强者,回鹘部落首领骨力裴罗。 跟在李琩后面的陈希烈忍不住笑道: “还是不一样的,我们这位隋王,可是圣人亲子,你在我们大唐,最多算个县主。” 少女不太懂,但还是点了点头,朝李琩道: “我没有名字,你可以叫我药罗葛的女儿。” 李琩一脸懵逼的看向杨銛,后者笑着解释道: “药罗葛是回鹘王室的姓氏,突厥女人没有名字,多以族、父、夫冠名,隋王便叫她药罗葛吧,怎么叫都行。” 李琩笑了笑,等到将所有衣冠都送出去之后,便引领着这些人进入兴庆宫。 结果呢,刚进门,黎敬仁又来传旨了: “上令先谒太庙,再于殿庭引见,御花萼楼以宴之。” 得,刚进门又得出去,还得先去一趟皇城太庙,祭拜一下他们老李家的祖宗。 那名胡人少女,眼神一直放在李琩身上,完全不顾大唐的礼仪规矩,总是往李琩背后摸过来,周边的禁卫拦回去好几次,但是人家始终锲而不舍。 “让她过来吧,”李琩都嫌烦了,摆了摆手示意不用拦了,反正对方腰间的小匕首早就被人拿走了,一个小姑娘,威胁不大。 药罗葛笑呵呵的走在李琩身边,道: “我刚才找余烛打听过,你叫李琩对吧?” 余烛公主,就是登利可汗之女,也就是突厥内乱之后,被自己的叔父左杀判阙特勒杀掉的那位,也由此引发突厥进入解体边缘。 突厥那边不兴叫公主,而这个余烛公主是被基哥赐的公主名号,本名没有。 “那边就是这样,女子自称往往都是谁谁女儿,谁谁妻子,或者是名号,”杨銛又解释道: “这个小姑娘的阿爷,如今在突厥大权在握,是回纥首领,与葛逻禄、拔悉蜜部为当下突厥最强大的三个部族。” 李琩皱眉问道:“回鹘的首领?叫什么?” “逸标芯,”少女抢答道:“我就是逸标芯的女儿。” “呵呵没听说过,”李琩撇嘴一笑。 杨銛在一旁道:“现在叫骨力裴罗。” 李琩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这不是回鹘汗国的创始人吗? 历史上,后突厥灭亡之后,取而代之的就是回鹘,史称:尽得古匈奴之地,也是大唐自吐蕃之后,又一个强大的外部威胁,不过好在两边交往密切,一直没有发生冲突,直到回鹘末期。 安史之乱,大唐就是借助了回鹘的力量收服两京,当然,也付出了极大的酬劳。 “噢”李琩噢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任凭对方在他耳边不断的叽叽喳喳。 太庙祭奠之后,李琩将人送进兴庆宫,正好是下午,看样子基哥是掐着时间办宫宴啊。 因为大唐喜欢在晚上举办宴会,灯火通明的时候,会更显盛世恢弘,至少突厥人没有这么多照明设备。 宴会上,李琩终于与药罗葛分开了,那小姑娘确实太啰嗦了,李琩的印象中,大唐女子才是这么嘴碎,没曾想突厥女人也是这样。 宴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杨銛急匆匆的跑过来了,在李琩耳边小声道: “那个药罗葛看上你了,奏请圣人要给你做妻子,不过已经被圣人拒绝了。” 李琩嘴角一抽,身边的郭淑更是脸色难看道: “戎夷蛮族,痴心妄想。” 其实李琩能够理解,只是没有想到这才见过一面,对方就着急找个下家了。 古代时期,地球上除了大中华以外的很多地区都奉行早早就将闺女弄出去,原因就在于资源匮乏,养活不了。 说白点,就是让女儿早早出去找个饭碗,别留在家里浪费粮食。 别看这个药罗葛是回鹘王室,但也改变不了草原就是资源匮乏地区,尤其缺少粮食。 所以突厥女人比大唐的女子离家更早,大唐女子嫁人的年龄也小,但完全符合当前的社会条件,而且嫁出去之后,与娘家的来往也是非常频繁,甚至会被娘家补贴。 而药罗葛如果嫁给李琩,与她爹那边的关系基本就会越来越疏远,不具备联姻属性,即使她是回鹘王室。 所以历史上经常是中原王朝嫁闺女去外族,很少外族王朝嫁闺女入中原,因为没啥用。 他们才是真正做到了,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 而且历史上回鹘汗国,也是个奴隶制。 主看台上,杨玉瑶就坐在贵妃身边,刚才她的反对最激烈,直斥对方为番邦臣属,竟敢妄想攀上,毫无羞耻之心。 李隆基呢,也任由其他人呵斥这帮突厥贵族。 畏威不畏德嘛,李隆基奉行的本来就是以强大的武力震慑四夷,指望他会说好话,怎么可能? 至于王忠嗣,在被圣人褒奖一番后,已经跑去了盛王李琦那边,而且是带着儿子和闺女一起去的。 他得感谢人家啊,他就这么一儿一女,闺女已经废了,儿子再废,重新起号也不容易,毕竟他的正妻已经死了,眼下还没有续弦。 “二十一郎,多余的我就不说了,恩情都在心里,”王忠嗣已经喝了不少,提着酒壶来找李琦敬酒。 他先敬完,一对儿女也也朝着李琦举杯道: “多谢二十一叔救命之恩。” 王忠嗣亲爹挂了之后,就被养在皇宫里,与众皇子所受的教育是一样的,所以名义上,叫做圣人亲自抚养。 成年后,皇子都被圈禁去了十王宅,而他则得到了大力培养,名气一天比一天大,权力也逐渐接近顶峰。 他跟十王宅这帮人都熟悉。 “理所应当,不必言谢,” 李琦的态度则是非常冷淡,因为他很清楚,王忠嗣是敌人,这一点无法改变,别指望这点恩情,人家就能抛弃太子转而支持他哥,不可能的。 王忠嗣热脸贴在冷屁股上,说了一番好话之后,也觉得呆着不得劲,便起身走了。 他这一走,儿女反倒是与李琦聊一块了,因为他们仨经过咸阳一事后,如今也混熟了,而且十王宅监院那边,是默认王震兄妹可以进盛王宅的。 “我听郭郎中(郭虚己)说,父亲在灵武的时候,得知陇右战事,经常大骂皇甫无能,拖累将士,”王震边与李琦饮酒,边说道: “皇甫这个王八蛋,以前没少告过我阿爷的状,此番若非隋王,陇右不会有这样的胜果,你说是吧,二十一叔。” 没错,王忠嗣跟皇甫惟明,是有仇的,八年前就结仇了,那时候皇甫的级别已经很高了,但是王忠嗣还只是左威卫将军,被皇甫诬告轻敌冒进,致使大军折损,还告成功了,结果就是王忠嗣被贬为果毅郎将。 李琦咧嘴道:“那你阿爷此番回来,会不会告皇甫一状,以报当年之仇呢?” “那是不可能了,”王震嘿嘿道:“叔叔懂的。” 李琦哈哈一笑。 是啊,冲着太子,王忠嗣也不好对付皇甫,因为李琩正在针对少阳院,如果太子一切安稳,王忠嗣不排除会给皇甫惟明来一下。 “我阿爷回来至今,都没有跟十二娘说过一句话,正眼都没瞧过一眼,唉”王震瞥了妹妹一眼,道: “今晚回家之后,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状况,我真担心他会对十二娘动手。” “动手好啊,”王韫秀却一点也不担心,道: “动手了,气也就是消了,事情也算是揭过去了,就怕他老是不跟我说话,元郎是进士头名,如今又在门下任职,是要脸面的,我是担心婚礼当天,他当众摆脸子,他要敢这样,我也给他摆脸子。” 终究是闺女,爹跟闺女亲,王韫秀根本就不怵她爹,这次也是觉得嫁给元载,他爹脸上挂不住,才稍微有些心虚。 “还有五天就要出阁了,你们都准备好了?”李琦问道。 兄妹俩同时点头:“一切准备妥当。” “我偷摸摸去瞧过元郎的宅子了,挺好的,”王韫秀一脸向往道: “元郎说了,将来他会扩建修缮,让我住上大宅子,墙壁全都掺上胡椒。” 王震顿时鄙夷道: “真是女生外向,你信他啊?怎么扩建?几品官就是几品官的宅子,他想住咱们家那样的大宅,下辈子都不肯能,还椒墙?宅子都是人家隋王出的钱。” 胡椒,在大唐是顶级香料,价格高的离谱。 而椒墙,是花椒树的花朵研成粉末,用来涂抹墙壁,有防虫、防寒、驱邪避疫的效果,在大唐,是高端贵族寝室常见的一种墙壁材料。 花椒和胡椒不一样,但价格都很贵。 眼下,无论是李琦还是王震,都认为元载是在给王韫秀画大饼,大宅子,你住不起,椒墙,你也用不起,你就会吹牛逼。 接着,王韫秀郑重其事的取出请柬,跪地双手呈在李琦面前: “侄女佳期,望叔叔莅临。” 李琦笑呵呵的接了过来: “一定去。” “韦坚去找王忠嗣了,”韦妮儿眼神特别好使,悄悄凑近丈夫小声提醒道。 李琩一点都不近视,但眯着眼看了半天,才看清楚了些。 于是他直接起身,去往盖擎的坐席方向。 主看台上的杨玉瑶见到李琩移动的身影,也借口离开,朝着盖擎的方向不动声色的走了过去。 “你们在聊什么呢?大好的乐舞也不能勾住你的眼睛吗?”杨玉瑶与周围人打过招呼后,干脆便在一旁坐下。 大唐的宴会就是这样,很随意,而且风气开放,女人地位的提高,也是社会文明向前发展的一重要体现。 “我们在谈论,韦坚已经在王忠嗣那边嘀咕半天了,”李琩小声道: “听说他前几日刚刚伴太子去过杜希望府上,将人家臭骂了一顿。” 杨玉瑶基本上等于圣人耳目,所以李琩在杨玉瑶这里,关于太子党的动向,什么都说,他巴不得杨玉瑶全都告诉基哥。 “杜希望,你不提,我都快忘了这个人了,”杨玉瑶端着酒杯道: “太子训斥杜希望做什么?” 人家现在牛逼了,国夫人,提起朝廷大官,口气也硬了,尊称也没有了,多少是有点飘了。 盖擎笑道:“大概是因为杜希望没有为太子做事吧。” 说罢,盖擎脸色一变,低声道: “他们正朝咱们看过来了,回避一下。” 躲避眼神,就是不让对方知道,我们在看你。 但是杨玉瑶不听,大大方方的看向王忠嗣与韦坚,还颇为挑衅的冲着王忠嗣举了举酒杯。 王忠嗣微笑举杯回应。 “瞧见了吧?人家一直在盯着咱们俩,”韦坚嘀咕道: “盖嘉运父子,眼下已经是李琩的人了,若无大将军臂助,太子难上加难,必受奸邪逼迫。” 王忠嗣淡淡道:“没有那么严重,我新返京师,当下形势还不得尽知,等我见过圣人之后再说。” 韦坚刚才已经在他耳边唠叨了一阵,将最近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的叙述了一遍,将太子形容的委屈又可怜,将李琩形容的无耻又可恶。 王忠嗣肯定不会全都相信,他要自己去了解,去判断。 “杨三娘与李琩关系极近,大将军也看见了,他们聊的多么欢畅,”韦坚继续道: “李琩在此妇的帮助下,已经对宗室内部不支持他的人下手了,信安王、嗣吴王、薛王妃,这都是明证,他知大将军重情,故意贴上贵女” “别说了!”王忠嗣出声打断,沉声道: “不要在宫宴上谈论这种事情,私下里你来找我,细谈。” 韦坚大喜点头:“好。” 李琩这边,卢奂也加入了进来,而他过来之后的第一句话就石破天惊: “收到消息,魏珏遭遇盗寇,遇袭而亡,中书门下会暂时压着消息,至于何时公布,也许都不会公布了。” 杨玉瑶听到这句话,下意识的审视卢奂,因为她也是刚刚才得到消息,不比卢奂早多少。 人,是杨钊杀的,整个事情的过程,她都一清二楚,而且,她甚至从贵妃那里打听到了,圣人究竟是从何处知晓薛王妃与魏珏的奸情。 卢奂也是个二百五,要么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他以为杨三娘跟李琩是一伙的,于是这样的秘辛也敢讲出来。 李琩叹息一声: “自作孽,没有这个把柄,谁也不能将他怎么样,终究还是他自己犯错了。” 这一句话,瞬间提醒到卢奂,卢奂余光各自瞥了一眼杨玉瑶和盖擎,赶忙改口道: “确实是他活该,我也是刚刚听说的,他竟然能做出那种大逆不道之事。” “你听谁说的?什么事情啊?跟我讲讲啊,”杨玉瑶笑道。 卢奂听到这话,顿时吓得不轻,大意了,我特么以为你是自己人呢。 李琩听到这话,顿时皱眉: “你要是再这么说话,今后别来找我。” 杨玉瑶掩嘴一笑,挪了挪屁股,重新坐好后,悄声道: “这件事,大家都要装作不知道,也不要私下胡乱猜测议论,过去了就让它过去。” 说罢,杨玉瑶看向卢奂: “国宝郎勿惊,我可不是多舌妇,还是值得国宝郎信赖的,你今后自会明白。” 卢奂尴尬一笑,点了点头。 百密一疏啊,人是杨钊护送出去的,此妇参与的可能性非常大,但人家肯定不是元凶,真正的元凶,是将这件事捅到圣人那里的那个人。 卢奂会查到的,他一定会揪出这个人,给自己的好友报仇。 “你们说,韦坚会不会私下去见王忠嗣?”盖擎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因为他发现韦坚似乎心满意足的离开了王忠嗣的席位。 既然要联络王忠嗣,宫宴上肯定是不合适的。 卢奂顿时帮腔道:“他没有那个胆子,韦坚立场微妙,绝不敢在这个时候与王忠嗣私下见面。” 他这话,是说给杨玉瑶听的,实际上,卢奂一直都认为韦坚胆大包天。 而王忠嗣,明摆着是圣人的绝对心腹,无论太子还是隋王,在当下这种紧张局势,谁都不能与其私下接触,你想干什么?拉拢手握兵权的圣人心腹?造反啊? 杨玉瑶一眯,一脸狐疑的望向远处韦坚的背影,随后转身给李琩使了一个待会见的眼神,便离开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荔枝外交 信任的尽头是怀疑,越信任越怀疑。 做官做到王忠嗣这个份上,李隆基盯他,比任何人都紧。 李林甫大权在握?可他四面树敌,基哥哪天看他不爽了,一个隐喻的暗示,下面会有一帮人帮他收拾掉李林甫。 但是王忠嗣不好搞,这个人没啥敌人,名声又好,声望又高,要动王忠嗣,必须有把柄,基哥眼下还要用人,暂时没有给王忠嗣准备把柄。 韦坚与王忠嗣在下面聊天,基哥是第一个看到的,因为他关心啊。 当你给予一个人足够的权力和信任之后,最害怕的就是这个人背叛你,虽然李隆基心里清楚,王忠嗣不是那样的人,但是,王忠嗣容易被人撺掇,他还是知道的。 本来心里就不满意,结果杨玉瑶回来之后,也在贵妃耳边嘀咕这件事: “韦坚真是没眼色,他凑过去干什么?王忠嗣是封疆大吏,他是水陆转运,风牛马不相及,凑什么热闹?” “多管闲事!”杨玉环小声斥责道。 她斥责姐姐,是因为姐姐无论说什么话,圣人都能听到,她不希望姐姐在圣人那里留下个挑拨是非的坏印象,因为杨玉瑶这句话明显是在挑拨。 但是呢,人家挑拨在了基哥的心坎上。 李隆基转过头来,微笑道: “三娘怎么就觉得不合适了呢?” 这话一出,高力士也是心中暗骂,韦坚真是越来越傻逼了,以前还觉得你是个聪明谨慎的人,最近做的这几件事,真是越发离谱了。 这就叫看一个人不爽了,哪哪都不爽。 换作从前,高力士还会依靠他的话术来为韦坚解围,但现在嘛,让黎敬仁帮你吧。 可是呢,像这种宫宴,宦官当中只有高力士伺候在旁,黎敬仁接触核心机密的机会,远不如高力士。 只听杨玉瑶搭道:“回圣人,眼下长安都在传,韦坚与右相斗法,闹的挺厉害的,王大将军是圣人义子,视为臂膀,坐镇朔方,职责何其之重,韦坚若是想拉大将军以抗右相,在臣妾看来,完全就是添乱。” “你再胡说!”杨玉环脸色难看道: “谁给你的胆子,臆测这等大事?” 李隆基笑道:“朕给的胆子。” 杨玉环转头瞪了李隆基一眼,埋怨道: “三郎就惯着她们吧,早晚给您惹出祸事出来?” “什么样的祸事,是朕摆不平的?”李隆基淡淡笑道: “太真觉得三娘说的话不得体,朕倒是觉得,只有对朕忠心的人,才能说出这样的话,三娘勿怕,你接着说。” 杨玉瑶点了点头,继续道: “韦坚是太子妃胞兄,这不假吧?太子与右相有仇,也不假吧?他跟右相斗法,你们斗去好了,只要不影响给圣人办差就行,毕竟谁还没有个仇家,臣妾得蒙圣恩,自打进京之后,也是结仇不少的,但臣妾从未放在心上,人生在世,与人纷争是不可避免的,但是牵扯不该牵扯的人,就绝对不行,正如臣妾平日若是受了谁的委屈,从不会向圣人吐露,因为不应该这么做。” 杨玉环蹙眉道:“只是宫宴接触,你不能去臆测大将军和韦京尹,他们只是把酒言欢罢了。” “万一不是呢?”杨玉瑶道。 得,这句话又戳在李隆基的心口上了,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于是他接着跟杨玉瑶闲聊,背地里却给高力士递了一个眼色。 而高力士明白圣人要让他干什么。 十王宅每个亲王府上都有内侍,这些内侍便是圣人的耳目,至于王忠嗣身边,肯定不能安插内侍,而是幕僚。 李隆基在培养王忠嗣的同时,也培养了一批安插在王忠嗣身边的幕僚。 他轻易不会与这些人联系,因为他担心被王忠嗣发觉,造成他们父子间的嫌隙,嫌隙一生就无法挽回了。 但是眼下,他有必要搞清楚王忠嗣此番回京之后,会与哪些人见面,又会谈些什么内容。 只要王忠嗣离京,李隆基便会立刻停止监视,毕竟他对王忠嗣还是信任的,不信任的是那些在打王忠嗣主意的人。 半晌后,李隆基将王忠嗣一家都召至身前,笑道: “朕没有什么赏赐你的,除了照例的财宝之外,朕要额外赏赐大郎。” 说着,李隆基看向王震道: “你想做什么官,自己选,无论皇城、藩镇,还是地方,朕今天都会由你。” 这还是基哥第一次这么大方,听起来好像大方的过了头,万一人家来一句,我要做中书侍郎呢? 无妨,这个万一不存在,王震还没有傻逼到那个份上。 王忠嗣笑道:“臣这个儿子有德却无才,若是委以重任,恐贻误政务,臣不在长安,还是要请圣人教诲督导之。” “朕自然当仁不让,”李隆基笑道: “有德无才,德不足以促其成,有才无德,才必助其奸,有德的人才靠得住,朕就喜欢大郎这样的,说吧,说出来,朕即刻允你。” 王震多少有些懵逼,因为他这个人啊,真不喜欢做官,原因在于不做官,他也能过得比很多人都强,也会拥有很高的社会地位,因为有个好爹。 但是他也知道,他爹早晚会死,自己早晚得做官。 于是他便照着进士科的升迁路径,道: “回禀圣人,正如臣阿爷所言,臣才疏学浅,应博览典籍,以作深造,臣希望去秘书省。” 李隆基微笑点头,抬起手指的同时,中书侍郎萧华就已经过来了。 “授王震,正议大夫,任秘书省校书郎。” 王震赶忙谢恩。 这小子靠着亲爹,身上本来就有个正五品的上骑都尉,如今又给提了一级,正四品的正议大夫。 变化在哪里了?由武转文了,因为他不是武将那块料,说白了,他是典型的虎父犬子。 不要以为犬子就不好,犬子过得比虎子好多了。 事实上,虎父犬子对于家族来说,是最好的过渡方式,虎父虎子,皇帝会特别顾忌,如果再加了虎孙,完犊子了,三代都强,第四代你们家得断子绝孙了。 那么接着,就是王韫秀的事情了,这次主动开口询问的,是贵妃。 杨玉环非常关心的询问了王韫秀婚礼的准备情况,还将自己收藏的一对玉镯让人拿来,送给了王韫秀。 整个期间,没有人提到过元载这两个字,就好像王韫秀是嫁给空气一样。 下嫁,在唐朝是非常丢人的,下的这么厉害,那就更丢人,所以大家心照不宣,绝口不提元载。 而此时的元载在干什么呢? 在兴庆宫的一个角落里,与操办宴会的一些工作人员,也就是珍馐署那帮人,在一块吃饭呢。 吃的倒是很好,宴会上有什么,他在这就能吃到什么,都是备菜,也就是宴会上不够了,这里会赶紧补充。 厨子嘛,永远也亏不了肚子。 元载一点不觉得落寞,吃的津津有味,与珍馐署那帮人聊着也很欢乐,没有提醒他回避宫宴,是他自己要回避的,而大家也都默认他应该回避。 看上去确实挺辛酸的,但辛酸这种东西,只要你自己不觉得,那就不辛酸了。 吃饱喝足,他如厕去了。 前脚刚走,珍馐署这帮人就开始议论开了。 “真是见了鬼了,这小子出身还不如我呢,竟然能傍上大将军的独女?他有什么本事啊?”一名姓李的宗室成员道。 珍馐署,掌供祭祀、朝会、宾客之庶羞,榛栗、脯脩、鱼盐、菱芡之名数,这里可不是只有厨子,好多官员呢,主官是珍馐令,正在宴会上忙碌呢,副官珍馐丞,就是从未来过这里的李琩。 “人家自然有人家的长处,你要是比人家强,那不就是你入赘大将军府吗?”另一人道。 这些人刚才还与元载谈笑甚欢,眼下就开始在背地里埋汰人家了。 有人道:“别乱说,人家这不叫入赘,大将军又不是没儿子。” “他还不如入赘呢?”一名老人道: “瞧他那个穷酸样,像个饿死鬼,从前肯定没吃过这么好的,吃了就拉,真是个饭桶子。” 众人相继大笑。 这帮人里,论前途,连元载的影子都看不到,论级别,也不如人家,更别说衙门了,但是呢,看人看出身,已经是大家根深蒂固的思想了。 元载拉屎过后,又返回了珍馐署,接着与这些人聊天。 刚才的刺耳难听话消失不见,重新转为对元载的祝贺。 元载也是笑呵呵的与他们谈天说地。 这时候,自从担任珍馐丞之后,就没有来过这里的李琩,突然出现在这里。 屋子里聊天的一帮人纷纷起身,朝着李琩行礼。 “我就说宴会上怎么不见你人,打听了半天,怎么在这里躲着?”李琩无视其他人,直接朝元载道: “跟我走。” 元载笑呵呵上前道:“我就不去了,在这里挺好的。” “名不正则言不顺,丑媳妇终需见家翁,虢国夫人在外面等着呢,贵妃有礼物赏赐,”李琩道。 一听到贵妃,元载不敢耽搁了,决定跟李琩出去。 但是李琩没有走,而是笑呵呵的从怀里取出一袋子碎金,递给了珍馐署其中一名官员: “我平时也不来这里,好不容易来一趟,就当是给大家的见面礼,当是请大家喝酒了。” 带头那位官员赶忙双手接过,与众人一起说了些感谢的话。 接着,李琩走过去一一与人点头致意之后,才带着元载离开。 元载不明白,李琩为什么要对这些卑官和颜悦色,他认为其中必有深意,所以记在心上,等有空了好好琢磨琢磨。 其实没什么好琢磨的。 吃饭,不要得罪厨子,就这么简单 有句话叫做:贫者富之,贱者贵之,这句话,是历朝历代皇帝用人的不二法则。 如果哪个皇帝没有做到,那么你就会发现,他在历史上籍籍无名,没什么存在感,因为皇权被架空了。 这句话也很好理解,贫穷的人,我让他富有,低贱的人,我让他尊贵。 纵观整个开元时期,你会发现,李隆基用人一直遵照着这条准则,所以他会是集权皇帝。 其实除了皇帝之外,这条准则,也是其他人都会奉行的。 李琩至今为止扶持的人,也是照着这个路线走的,已经富有的人靠不住,已经富贵的人指望不上,心腹,要从底层挖掘。 杨钊今天很露脸,因为他今天竟然在端盘子。 不要小看端盘子,那得看给谁端。 圣人与贵妃吃剩下的果壳残渣,按理说是内侍的事情,但是今天,由杨钊负责处理。 明眼人一看就明白,这个人要飞天了,因为圣人在给他出头的机会,而杨钊也符合“贫者富之,贱者贵之”这一用人法则。 而今晚的宫宴上,出现了一种非常特别的食物,岭南荔枝。 王元宝玩了命,终于确保来自岭南的荔枝在腐坏之前送进长安,除了合理且科学的存储方式之外,还有就是一路上的驿站官道大开绿灯。 即使如此,十分之八在进入长安之前,便已经腐坏变质,也就是说,耗费巨大人力物力的岭南荔枝,产品合格率低的惊人。 但是无妨,圣人和贵妃都很满意,而杨玉环吃剩下的果壳,已经被端走三个盘子了。 她是吃荔枝的行家,一口下去,就知道岭南的荔枝比巴蜀的强,小嘴叭叭的,自打荔枝上来,嘴巴就没有停下来过。 而整个宴会上,能被圣人赏赐吃到荔枝的,少的可怜,即使有资格吃到,数量也少的可怜。 李琩望着自己盘中四颗大小不一的荔枝,耳中听到妻子对这种美味赞口不绝的称赞,于是将盘子递给了郭淑。 郭淑接过去了,不过却是拨了壳子之后,又给喂进了李琩的嘴里: “尝尝吧,味道真的很好,等闲吃不到的。” 至于盖擎,尝过一颗之后,便将另外一颗收藏起来,打算带给自己的妻子。 物以稀为贵,只是一个水果,但是因为它的极度稀缺,以及圣人贵妃与高力士的极度钟爱,宴会上,已经很多人在无耻的吹捧荔枝了。 也许是李琩的味蕾不发达,他不觉得岭南荔枝比四川荔枝强多少,也就是汁液浓郁一些,更为甘甜一些,拢共才吃四个,我都没机会好好品尝。 元载被叫回来,不是李琩的主意,而是王韫秀被留在贵妃身边说悄悄话的时候,故意提及元载,迫使听出话音的杨贵妃,只能召唤对方过来了。 说是赏赐,其实就是两颗荔枝,但是别小看这份赏赐,今晚的宫宴上,吃到荔枝的门下省官员,算上元载,一共才七个。 而负责分发荔枝的,就是杨钊。 也正因如此,李林甫得以吃到六个,李适之只能是四个,跟李岫吃的一样多。 对此,李适之也是哭笑不得,妈了个巴子的,这个小比崽子。 这就是杨钊聪明的地方,不可能让你雨露均沾,你只能选一头,选李适之的话,他怕自己还没起来,就下去了。 他的这番表现,无疑得罪了李适之,但也更加获得了李林甫的认可。 李岫为此,都大改以往的态度,对杨钊越发亲切起来,将其视之为值得信赖之人。 宫宴结束之后,李琩带着妻子返家。 刚刚离开宫门,就被一个小内侍追了上来,送上来一个小匣子,说是杨郎给隋王留着的,希望西平王(李佶)也能够尝尝。 一打开,满满一匣子荔枝。 “这个杨钊,还算有心,不枉夫君一番苦心培养,”郭淑笑呵呵道。 李琩笑了笑,这就叫朝中有人好做官,厨房有人好吃饭。 以杨钊的心智,多半会利用好这次荔枝外交,来迅速的结交一大批朝廷勋贵。 端了一晚上盘子,就特么起飞了 “曹监院,有人在跟踪我,”李泌跑回十王宅之后,第一时间去了监院署。 他是住在少阳院的,吃喝拉撒都在太子府上,但是他肯定是需要出门的,因为太子要靠他去联络很多人。 但是呢,他带的人又不能太多,一个牵驴的,一个背包裹的,仅此而已。 曹日昇一听这话,顿时来劲了,哪个特么的不长眼了,敢跟踪到这里? 只见他猛的起身问道:“人在哪?” “已经走了,是金吾卫和领军卫的人,”李泌泰然道: “今后晚辈出入入苑坊,还请曹监院多加留意,坊外有人图谋不轨,恐怕不是冲着我来的。” 曹日昇皱了皱眉,沉吟片刻后,点头道: “令史放心,我会多多留意的。” 等送走李泌之后,曹日昇来到坊外西门,询问坊吏情况。 十王宅,叫做入苑坊,这里的坊吏清一色归内侍省管辖,坊正直接就是宦官,名叫高寮,是最早跟着高力士的一名老宦官。 因为年纪大了,身体不太好,所以被安排在这里,类似于保安和看大门的。 其实年纪大了之后做这类安保工作,是非常有意思的,常与人打交道,工作又清闲,收入也还可以。 “最近这个李长源出入频繁,遇到卫府再正常不过了,他怎么能说是卫府跟踪他呢?”坊正高寮皱眉道: “戍卫周边的也不只是金吾和领军卫,他偏偏提这两个,这个年轻个人意有所指啊。” 要么说人是越老越精呢,尤其跟着高力士混了半辈子。 高寮的分析,曹日昇是赞同的,只见他点头道: “人家是故意的,卫府没胆子盯着咱们这里,更没胆子跟人跟到这儿,但是既然说出口,咱们就得办事啊,要不然义父他老人家会怪罪我。” 没错,这就叫阳谋,你知道我想干什么,但是你还必须按照我的思路去做。 李泌的日常活动,是绝不愿意被李林甫他们知道的,但是想要设防,并不容易,因为在京师,李林甫和李琩的眼线太多了。 那么退而求其次,至少他的出入行踪,不能被人掌握,只要出入时间不被人知道,那么在韦坚的掩护下,他还是有信心躲过那些探子。 戍卫长安的有十六卫呢,不是只有金吾和领军。 他这次向曹日昇透露被人跟踪,那么曹日昇无论如何,都得杜绝这类事情,即使没有任何证据,因为人家是太子的人。 跟踪他,就等于在探听少阳院情事,曹日昇不能不办。 “跟金吾卫和领军卫打个招呼,入苑周边,他们别再来了,别等到太子找我,我可就不好交代了,”曹日昇吩咐道。 高寮点了点头:“高将军知道李泌的事情吗?” “自然知道,”曹日昇道: “但是义父没有任何交代,也就是说,李泌今后出行,我们不要拦阻,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吧。” “自打隋王出嗣,我们的差事越来越不好干了,”高寮笑呵呵道。 曹日昇一愣,笑道: “做事,是要向上面交代的,无论干的好与不好,上面认为不要紧,那就是没事,那便是干好了。” 自从李琩出去之后,算是开了一个先例,以至于往常安静的十王宅,越发热闹了。 皇子们确实不能轻易出去,但是亲友们,却是频繁的进来了。 对此,圣人和高力士都是默认的,所以曹日昇也就大开方便之门。 宫宴已经结束,曹日昇转去了南门,因为参加宫宴的皇子们会从这里返家。 他得挨个点数,直到一个都不少的返回王宅。 迎接了一个又一个,太子的车驾回来了,曹日昇确认太子和太子妃以及一众皇孙都在之后,皱眉看向了从永王马车上下来的那个人。 郭虚己。 “郭郎中好,”曹日昇朝着走近的郭虚己打招呼。 郭虚己下车之后,本来就没打算走,而是主动朝着曹日昇走了过来,揖手笑道: “刚刚返京,永王在询问我朔方事宜,拖得久了一些,曹监院辛苦了。” “欸~~~这是说的什么话,”曹日昇笑道: “您在朔方为国用事,辛劳了,此番回京,还会走吗?” “不知道啊,”郭虚己凑近一些,握着曹日昇的手寒暄道: “这要看圣人和中书门下的意思,某与曹监院一样,都是为朝廷做事,不辞辛劳。” 曹日昇笑呵呵道:“若不嫌弃,去我那饮几杯?” “吾所愿矣,曹监院请,”郭虚己道。 曹日昇抬手:“郭郎中请!” 第三百二十六章 护短 郭虚己是兵部驾部司郎中,可以认为他是大唐军方总后勤部,部zhang。 级别很高啦,正儿八经有实权的。 以往他跟曹日昇基本不打交道,这一次主动亲近,是因为他从外甥永王那里,得知了长安最近的形势发展,也了解到,如今的十王宅比从前宽松了很多。 既然如此,他今后肯定也是要常来的,那么与曹日昇搞好关系就非常有必要了。 曹日昇,就是一个宦官,级别也不高,但是位置太重要,以至于很多皇亲贵胄都得跟他说好话。 高力士也默认他收取礼物,所以这小子,相当富有。 但是这个人,非常的聪明,要不然高力士也不会将他放在这里,而曹日昇呢,留下郭虚己,就是试探对方,是不是也要插手进来。 最近出入十王宅的都有谁,他这边都有一本账,谁是谁的人,都划分的清清楚楚,跟郭虚己在监院喝了一顿酒之后,他将郭虚己的大名,写在了永王府下面,而永王府上面,是少阳院。 翌日一大早,下面人来报,王忠嗣进来了。 曹日昇赶忙出门去迎接,他知道王忠嗣肯定是去少阳院,所以朝着对方的必经之路一路飞奔。 别人进坊,是先派人来监院打个招呼,获得准许的情况下才能进,而王忠嗣不需要。 十王宅在王忠嗣这里,全是绿灯,因为人家是圣人义子,那么名义上,与亲王们都是至亲。 “见过大将军!”曹日昇距离很远便揖手行礼。 王忠嗣只是点了点头,一点没有郭虚己那样的客气态度,便带人策马转入少阳院所在的巷弄。 曹日昇就这么弯着腰,目视对方在太子宅大门口下马,然后大步跨入宅院。 一旁的小宦官皱眉道: “大将军也太目中无人了,监院终究是奉圣人旨意留驻在此,他也太倨傲了。” 曹日昇不以为然的站直身子,道: “这种人,才让人放心呢,热情过度必有求,那个郭虚己昨晚便热情的过头了,多半是想在我这里行个方便,大将军行事从来正大光明,这是予我方便,我谢谢人家还来不及呢。” 话刚说完,坊门方向来报,韦坚也来了。 “我亲自去拦!”曹日昇二话不说就往南坊门奔去。 韦坚平时来,他是从未拦过的,但是这次不一样,王忠嗣前脚刚进去,你后脚就来? 到底是你们俩来看太子,还是你们俩密谋什么事情呢? 高力士那边可是提前跟他打了招呼的,要盯着点韦坚与王忠嗣,而且尽量不要让韦坚与王忠嗣见面。 人家高力士之所以这么吩咐,是在保护王忠嗣。 “韦京尹,不方便啊,眼下时间还早,您过了晌午再来吧?”曹日昇客客气气的朝着韦坚的车驾笑道。 韦坚笑呵呵的下了马车,上前道: “我是奉圣人口谕来的,向太子奏报运河事宜。” 曹日昇一听这话,赶忙退往一旁: “打扰了,韦京尹请!” “多谢,”韦坚也不乘车了,就这么步行前往少阳院。 等到车队走远,那名小宦官皱眉道: “不对劲啊” “憋着,别乱说,”曹日昇沉声提醒道。 他的义父让他阻止韦坚与高力士见面,而韦坚竟然有圣人口谕,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一次,高将军和圣人的想法不一样了。 曹日昇在这个地方干了这么多年,职责就是对上,主要就是向圣人和高将军奏报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 所以他这个人,对别的都是门外汉,唯独非常了解圣人和高力士的心意。 看样子义父希望大将军置身事外,而圣人则是有心试探啊。 这个韦坚真是个害人精,人家刚回京,你就将人家牵扯进来了。 “想办法送消息进少阳院,让里面的人多留心,我去一趟宫里,见见高将军,”说罢,曹日昇便返回监院,取了一匹快马,直奔兴庆宫。 少阳院是他的工作重心,也是他在十王宅最难开展工作的一个地方。 因为里面原本安排的近侍,都被太子笼络了,不会跟他说实话,但是呢,少阳院也不是只有李静忠和程元振,剩下那些宦官里面,还有曹日昇的人。 既然拦不住这两人见面,那么这两人碰头会谈些什么,非常有必要搞清楚。 但曹日昇对此,并不抱希望 杨钊府上,裴柔手牵手,领着七岁的杨暄,大眼瞪小眼,望着一大早,被丈夫从后门领进来的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比她漂亮的太多了,她俩站一块,倒显得她是个妾了。 “你真不要脸,这是三娘的宅子,你怎么敢领进来的?”裴柔劈头盖脸的问道。 杨钊嘻嘻哈哈道: “跟三娘打过招呼了,今后就是自己人了,她归你管了,但你也不要让她干粗活,小心磨了手皮子。” “呵呵呵呵”裴柔目瞪口呆的咧嘴道: “这么说,我还得反过来伺候她?” 杨钊一脸无所谓的领着王苏苏就往寝院走,边走边说道: “又不是没下人,等着吧,今天有人给我送女人,明天就有人给我送宅子。” 没错,王苏苏是被人送给杨钊的。 顶级花魁,也是需要赎身的,因为她的身契在别人手里,买到身契之后,还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提籍,从贱籍转良籍,县衙都有这个业务,专门给人办这个,但是价钱很离谱,也是因人而异的。 不过王苏苏没有花钱,她的身契在嗣虢王李巨手里,籍贯是万年县。 李巨在昨晚的宫宴上,已经派人从家里取来身契,就在兴庆宫,亲手送给了杨钊。 而杨钊一大早,又拿着身契去了万年县衙,县令冯用之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半个小时内,就给升籍了。 瞧瞧人家这盘子端的。 裴柔拉着儿子的手,跟在后面,望着眼前那个女人走路时的摇曳身姿,以及那浑圆的大腚,口中发出阵阵冷哼。 得亏是个妓女,这要是哪家的良人,她这个主母,怕不是要被弄下去。 这么标致的大美人,怎么能落到你手上? 纳妾,是要坐轿子的,而且必须走后门,王苏苏就是这么进来的,身边还有四个服侍奴婢,都是她在南曲的老人,卖身契也都在她手里。 杨钊安排好住处之后,便借口身上有要紧公务,嘱咐裴柔要跟对方好好相处,便匆匆离家。 “见过娘子” 王苏苏是非常得体的,而且端庄淑雅,文学底蕴又深,确实哪哪都看着比裴柔强。 裴柔冷哼一声: “他平日与你苟且,我并未放在心上,竟没想到他还能领你进门,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说罢,裴柔目光看向从外面抬进来的几口大箱子。 王苏苏看在眼中,赶忙上前温柔的拉着裴柔的手臂,来到一口箱子前,打开之后,道: “这些宝货,是奴家给娘子准备的,还请娘子不要嫌弃。” 这是她的嫁妆,她比杨钊有钱多了。 大唐的妾,也是有嫁妆的。 妾的来源有六种: 媵,这是最高等级妾,是陪嫁女,嫁妆包含在主母的嫁妆里面,杨绛就属于这种。 纳,这就是最普遍的一种,大多来自于一般家庭或者富贵家庭庶女,地位较高。 奔,也就是私奔,不通过明媒正娶,出身再好,也只能当妾。 占,霸占别人的小妾,只要取得官府正式的纳妾文书即可。 买,市场上买的小妾,基本等同于高等奴婢。 收,将家里的奴婢、侍女抬籍为妾,为最下等。 这六种来源当中,能提供嫁妆的,只有媵和纳,而纳当中,提供嫁妆最高的,就是寡妇和女伎。 所以古代很多人喜欢纳妓女为妾,有时候就是冲着人家的钱去的。 杨钊虽然前期在王苏苏身上投资巨大,但是收效显著,人家如今带着自己所有的家产进来了,包括杨钊当初送给她的那些金鱼。 这无疑是一次以小博大的经典案例。 裴柔跟着杨钊,穷怕了,如今骤然见到这么多财货,也是目瞪口呆,不过,她还是强装镇定,保持着那份矜持道: “这都是你的辛苦钱,我不要。” 说罢,她便领着杨暄出去了。 王苏苏嘴角一勾,基本上已经判断出裴柔大概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她是顶级花魁,阅人无数,心知这个主母很好对付,看似凶狠,实则都是装的,就连装,都装的不咋地。 而她进宅的消息,杨玉瑶也在第一时间知道。 她并不知道当初李琩为什么要让杨钊接近王苏苏,不过眼下,不用考虑这些了,因为李琩接下来不会再有任何动作。 她警告过李琩,有些事情能让杨钊去做,有些事情不能。 连她现在,都会防着点杨钊,毕竟人家在给圣人办事。 “让王敬仙打听打听,长安眼下都有哪些空宅,说不得,我得赶紧将人打发走了,否则人家领进来的越来越多,我都没地方安置了。” 杨玉瑶吩咐自己的心腹女婢,让其去找王元宝的二儿子。 她打算出钱,给杨钊买宅子,这叫花小钱,图方便。 还真让杨钊说对了,今天有人给他送女人,明天就有人给他送宅子 “我一直觉得不对劲,那个曹日昇今天拦我了,” 韦坚在少阳院,确确实实奏报了关于运河工程的详细事宜,而他也确实是奉旨来的。 不过不是奉的昨晚的旨意,而是原先有一次跟圣人汇报工作的时候,圣人来了一句:诸事可使太子知。 这一句,基本上为韦坚出入少阳院大开方便之门,平时用不到,但这次用到了。 李亨听罢,也非常的不高兴,沉声道: “一个奴婢,屡屡犯禁,孤忍他很久了,李静忠,你去问问他,他为什么拦阻京尹?” 李静忠点了点头,正要离开,却被李泌给拉住了袖子。 只见李泌皱眉道:“事情没那么简单,韦京尹的疑虑不无道理,往日不拦,偏偏这次拦,说明高将军不愿意让京尹在这里与大将军见面。” 王忠嗣抚着胡须点头道: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只怕背后用意深远,没有高将军暗许,他绝不敢拦京尹,可是” 说罢,王忠嗣皱眉看向韦坚: “你不会是得罪他了吧?” 韦坚一愣,好家伙,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李泌分析的跟你分析的,好像南辕北辙吧? 李泌的意思是,高力士在避免一些政治纠缠,王和韦在少阳院见面,在当下来说,过于敏感,三个人当中,将韦坚踢出去,那就一点都不敏感了,也只能是踢韦坚。 但是王忠嗣则是认为,韦坚是不是得罪高力士了,人家才会阻拦你进入少阳院,给你使绊子。 韦坚尴尬一笑,看了太子一眼后,道: “黎敬仁提醒过我,高将军应该是对我有些误会。” 这话一出,太子、王忠嗣瞬间变脸。 因为话虽然说的轻描淡写,但事情却是极大,王忠嗣能够听的出来,皱眉追问道: “为什么是黎敬仁提醒你?你与高将军有什么误会?” 韦坚耸了耸肩,将自己的猜测讲述出来,然后道: “没办法,他现在对太子不管不顾,甚至有偏袒李琩之嫌,我也只能是另寻出路,只是不知哪里出了纰漏,被他给猜出我与黎有来往,以至于高将军近来见到我,颇为冷漠。” “你真是个笨蛋!”王忠嗣怒斥道。 他骂韦坚,韦坚只有受着的份,因为王忠嗣,你不能简简单单将他当做朔方节度使看待,严格点说,你可以将他看做圣人在军方最信任的心腹。 也就是说,他随时可以因圣人需求,担任任何军方要职,甚至总揽军务。 这就是为什么,那么多大将军,只有王忠嗣被人这么称呼。 李亨也是责怪道: “你招惹他干什么啊?你脑子坏了?你让你孤怎么说你。” 他本来想要骂几句难听的,但是又收回去了,因为他现在太需要韦坚了,尤其是信安王摔倒之后。 李泌则是赶紧圆场道: “京尹乃无心之失,并非过错,高将军眼下立场模糊,对我们来说,确实是个大难题,隋王狡猾,以韦孺人频繁出入高宅,交好夫人,与我等大大不利啊,黎监若有心帮忙,其实是件好事。” “好个屁!”王忠嗣怒道: “他能与高将军相提并论?禁中大事,哪个不是人家高将军说了算,圣人又有几件大事,是托付黎敬仁去办的?完全就是因小失大,得不偿失。” 骂得好,李亨在内心道,他没有骂出来,王忠嗣给骂出来了,也算是警告韦坚,你今后脑子拎清楚点,别再犯这种低级错误。 孤见了黎敬仁,直接喊名字,我敢称人家高将军为高力士吗? 韦坚低着脑袋,任凭王忠嗣斥责,他知道,王忠嗣就是这个脾气,他觉得你做的不对,骂几句也就罢了,不会因此而记恨和贬低你,人家对事不对人。 “事已至此,还是要设法弥补的,”李亨淡淡道。 听到这里,李泌已经是一脸无语了,好嘛,你们已经完全跑偏了,脱离事情本质了啊,拦住韦坚入坊,是因为得罪高将军吗? 人家的气量就这么小啊? 王忠嗣摇头道:“没有那个必要,这是韦坚与高将军之间的嫌隙,并非太子与高将军有嫌隙,我了解他,他绝不会在这件事情上面偏袒隋王,绝无可能。” “万一偏袒呢?”李泌道。 王忠嗣皱眉看向这位陌生的年轻人,道: “没有万一。” 得,又一个独断的,你们遇事怎么就这么笃定呢?李泌颇为无语,这世上有哪件事情是一成不变的? “道祖言: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李泌道: “《道德经》有载: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无一不是在说,世间万物变化无常,大将军是否武断了些?” 被一个年轻后生挑刺,王忠嗣顿时皱眉道: “你在教我做事?” 李泌丝毫不让道:“大将军要先事虑事,不可以个人情感而” “闭嘴!”王忠嗣斥道: “以升量石、以己度人,自命不凡,你一个小小的书令使,也敢妄议大事?” 李泌不说话了,我真特么呵呵了本以为你回来,事情会变得简单,没曾想你还给增加难度了? 王忠嗣这个人,是个正直的人,但因为是军方出身,难免会拥有一个军方必须有的坏习惯。 那就是对自己人没的说,一味包庇,特别的护短。 他虽然才回来一天,但是昨晚回家之后,与自己的大管家,也就他的义兄周成,聊了一个晚上。 周成,就是当时进士游彩时候,跟着王韫秀拿着婚书,当街拦婿的那位。 周成护短啊,特别护着王震和王韫秀,于是将那天李泌抢走元载风头的事情,都描述给了王忠嗣。 元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女婿了,不论王忠嗣多么不乐意,他也得认了。 女婿是进士头名,结果被李泌给完全盖过去了,他能爽吗? 肯定不爽啊。 所以他对李泌,有一种主观的偏见,而且无法改变。 本来今天应该是一场严肃的议事,结果草草结束。 太子不可能因为李泌而拂王忠嗣的面子,教训几句之后,早早便让李泌退下了,而李泌的离开,也直接导致这场议事完全脱离主题。 他们也就无法联想到,基哥在背后操盘,而高力士其实是在帮他们。 返家的路上,王忠嗣与周成并驾而行,说道: “兄言果然不假,那个李泌恃才傲物,令人反感,今天才头一回见,我便对此人印象极差。” 周成地位高啊,王忠嗣的家里,自从正妻过世之后,都是人家在操持着,拜把子弟兄,两人父亲那一辈就是过命的交情,周成的儿子与王震,也是亲兄热弟,和和睦睦。 基本就是一家人了。 周成冷笑道: “小小年纪,心气却高,游彩当天,那么多衙门请留,人家都看不上,最后选择了东宫,狼子野心啊。” 王忠嗣点了点头:“不过此子才名远扬,能被圣人记挂在心,应是有本事的,但是其语气态度,实在令人心生恶感,我与韦坚,也是他能指点的?哼!竖子也。” “大营来人了,郭氏兄弟已经报备进京,他们两个,应该不会再去朔方了吧?”周成突然问道。 王忠嗣带回来的朔方亲军,眼下驻扎在咸阳,其中就有郭子仪的两个儿子,如今两人已经在军中完成交接,晌午时分进入长安。 王忠嗣点了点头: “郭子仪打过招呼,二子已得历练,是该在长安磨砺磨砺了,藩镇将士,总是呆在藩镇,有很多事情都是不好办的,有京师任职经历的话,会方便很多。” 其实就是社交,你蹲在地方死干,是干不出头的,必须京师有人脉,就算不谈人脉,至少混个脸熟啊。 不然朝廷若有人事安排,都想不起你这个人来,你天天搁他眼皮子底下晃悠,他能记不住你? “郭子仪不会掺和吧?”周成问道。 王忠嗣笑着摇了摇头: “他胆小,又明事理,不会的,他好像并不认可自己这个女婿。” 人家真的不认可吗?派两个儿子回来,真的是为了混人脉? 这次回来的,是老大郭曜和老二郭旰,至于老三郭晞,还在朔方。 一共仨儿子,回来两个,而且在朔方都有军职在身,只要回来,按照平调惯例,也是不低的卫府实职。 “对了,十二娘最近没去找那个笨蛋吧?”王忠嗣转移话题道。 笨蛋?人家这个笨蛋可是将你女儿拐走了,周成笑道: “放心吧,最近我看的紧,事情已定,十二娘也不会再心急了,只是为兄要说你一句了。” 王忠嗣愣笑道:“我又怎么了?” 周成道:“既然进了十王宅,为何不去拜会盛王呢?于情于理,都该去的。” 王忠嗣一愣,瞬间勒马,看样子已经在犹豫要不要折返回去。 “算了算了,”周成摆手道: “再回去就显得没有诚意了,改日吧。” 王忠嗣苦笑道:“你倒是早点提醒我啊。” “太子亲自将你送出了巷子,我不敢提醒啊,担心太子看到咱们改道盛王宅,会乱想,”周成道。 王忠嗣摇头道:“太子不是那样的人,你小看他了。” 周成撇了撇嘴,没有再说什么。 第三百二十七章 不走寻常路 老大郭曜,老二郭旰,其中老大是郭子仪在外面的风流债,与郭淑其实不是亲兄妹。 但是呢,这件事只有郭子仪和妻子王氏知道,其他人根本就不知道。 这非常正常,如果你从外面抱养一个孩子回来,那么你终其一生,很可能都不会对子女说出真相,因为你希望孩子们亲密无间。 更何况郭曜本来就是郭子仪的种。 这兄弟俩,跟着郭子仪在朔方四五年了,不能说身经百战,但也绝对算得上是军中老油条了。 但是兄弟俩的行事风格,与郭子仪完全不一样,他爹是个话痨,闲着没事就跟属下聊天,以促进感情,但是郭曜是个闷葫芦,少言寡语,但是性格狠辣,极有心机。 这是王氏培养出来的。 当年王氏接过襁褓中的郭曜,认为亲子,为了向丈夫证明,她对郭曜视如己出,所以从小就悉心培养,结果将老大磨砺出来了,差点将老二给废了。 老二郭旰,是个莽夫,在朔方也是名气不小的一位衙内突将,每战必先,他似乎觉得自己死了还能复活一样,特别的玩命。 兄弟俩进京之后,拿着朔方的调动手续,第一时间去了兵部,但是眼下没有空缺,所以兵部只能暂时留下公文,想办法给他俩挤个缺。 按照朝廷惯例,藩镇返京任职的将领,是要优先安排的,就好比后世的入藏兵和入疆兵,人家为国家吃了苦玩了命,优待是必须的。 兄弟俩离开兵部之后,先是去了朔方进奏院收拾行李,今后他们会住在这里,接着,便在傍晚时分,去了隋王宅。 宅门口,郭淑正一脸焦急的等在这里,听到巷外马蹄声传来,便赶忙下了台阶,微笑着看向那两道熟悉的身影。 兄弟俩提前下马,朝着郭淑半跪行礼: “朔方果毅都尉郭曜,见过王妃。” “朔方衙内突将郭旰,见过王妃。” 久别重逢,郭淑抹了把眼泪,上前搀扶道: “大兄,二兄,快快请起。” 说罢,她一手挽着一个哥哥,三人对视一眼,场面温情的手挽手进了王宅。 李琩今晚不在府上,在左卫府值夜呢,韦妮儿养胎,不便见客,杨绛去了杨玉瑶的府上,还没回来。 “快坐快坐,抱福郎出来,见见他的两位舅父,”郭淑一边吩咐婢女,一边轻拂着大哥郭曜肩头的灰尘: “五年未见,大兄清瘦了。” 说罢,她便抹起泪来。 郭曜是家里的老大,而且王氏牛逼就牛逼在,她铁了心要将秘密死守下去,所以郭曜会以嫡长子身份继承家业。 也因此,兄弟姐妹们之间,都以他马首是瞻。 郭曜再是个闷葫芦,见到自己的亲妹妹,也是一阵心酸,他走的时候,妹妹还小,如今再见,都有儿子了。 兄妹之间,已经有了男女之防,也有了尊卑之分。 “好了好了,阿爷这次让我们回来,就是要留在长安,阿爷阿娘都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让我们回来帮衬着点,”郭曜双眼通红道: “等到明日再去拜见大伯,八叔呢?八叔不是住在这里吗?” 郭淑抹了抹眼角,笑道:“见着你们,内心欢喜,竟忘了说了,八叔被人暗害,腿脚不便,至今不能行走。” 老二郭旰顿时挑眉道: “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动隋王的幕臣?” 郭淑没有解释,而是在两人见过外甥李佶之后,直接带着他们前往属官院探视郭幼明。 “八叔”郭曜上前坐在塌边,上手摸了摸郭幼明的左腿,心里便大概知道,至少还得养两三个月,才能下床行走。 郭幼明因为长期躺在床上,所以受伤的左腿都有点肌肉猥琐了,两条腿看起来一条粗一条细,挺恐怖的。 好在李琩在探视过后,提醒他要适当的在床上活动左腿,还教给他一套动作,不然再躺几个月,这条腿能不能恢复如初,都说不定。 叔侄俩聊了很久之后,郭氏兄弟也大概知道了前因后果。 老大郭曜听罢,什么都没有说,而郭旰则是骂骂咧咧了半天。 “闭嘴吧你,这里是长安,人家是宗室,在隋王宅骂几句不打紧,别骂顺嘴了,在外面惹出祸来,”郭幼明虽然比他们兄弟俩年纪还小,但那也是亲叔,教训起侄子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骂了几句老二之后,郭幼明提醒道: “不要等兵部安排,你们要早早说与隋王,让他帮你们安排,等兵部的话,还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 郭曜皱眉道:“我们的调派文书已经交给兵部了,若是跨过兵部,是不是不妥当啊?” 郭幼明靠在墙上,以一副长辈的语气说道: “你刚来长安,什么都不懂,今后每日都来我这里,我会将长安的一些规矩以及当下的形势,详细说给你们听,像你们这种藩镇返京述职的将领,确实归兵部安排,但事实上,还是四个人说了算,其中以右相为尊,只要隋王将你们的事情报给右相,右相一日之间,就能给你们找到去处,早些任职,总比蹲在进奏院死等着强。” 郭淑也在一旁道: “隋王今晚值守皇城,等到明日回来,我便会将此事告知,三五天内定有着落,二位兄长要提前准备好,长安不比朔方,遍地勋贵,切记不要将藩镇那一套用在这里。” 老二郭旰点头道:“这一点,阿爷阿娘都有过交代,让我们进京之后,一切听大伯教导。” 郭曜顿时皱眉,你是真不会说话啊,八叔在这呢,你提大伯干什么? 郭幼明更是一脸尴尬,行,你们夫妇瞧不起我是吧?难道我就教导不了吗? 确实够呛啊郭幼明今年二十六,老大郭曜已经二十八了,老二二十七,他俩比你多吃两年盐啊。 别看郭曜兄弟一口一个八叔,实则在他们心里,八叔你还嫩着呢。 一家人聊到深夜,郭淑取来王府的牌籍交给两个哥哥,方便他们夜中行走,但还是不放心,让郭敬引路,将两个哥哥先送回进奏院,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俩务必今后每天都要来。 王宅留人过夜,并非不合适,但是韦妮儿有身孕,按照迷信说法,确实不能留外人。 如今两个哥哥回来,郭淑心中大定,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心情一下子放松很多。 接下来,就等大姐进京了。 在李琩的帮忙下,李林甫和李适之点头,卢奂亲自操刀,调任成都县令卢让金,出任咸阳县令,也就是顶替王牧留下的空缺。 成都县属于次赤县,咸阳县则是低一等,为徽县,看起来,这连平调都算不上,但其实区别很大。 咸阳隶属京兆府,就在京师边上,近水楼台先得月,在这里担任主官,比在成都其实强的太多了。 况且咸阳令只是踏板而已,将来京师一旦出缺,郭淑会第一时间帮助姐夫争取。 朔方进奏院,上一任进奏使姓丁,朔方军出身,但是昨天空降了一位姓王,将他给顶了。 这位姓王的是谁呢?前任咸阳令王牧。 不怕挨处分,就怕上面没人,他的县令虽然被撸下去了,但是其获得了李琦的原谅,再加上是王忠嗣同族,有王震兄妹帮着说话,王忠嗣返京的第一时间,任命其为朔方进奏使。 姓丁的那位,仍在这里上班,算是辅佐王牧吧。 这座进奏院是整个长安最为特殊的一座,里面的各类官吏加起来七十多人,一半姓王、郭,另一半跟王郭有亲戚关系。 说白了,里里外外都是自己人。 返回进奏院之后,郭曜叫住弟弟,来到他的房间,点上灯烛之后,小声道: “阿爷与阿娘在咱们临行之前,有嘱咐,我这便将其中一些说与你听。” 郭旰愣道:“为什么嘱咐你,不嘱咐我?为什么你只说给我一些听,不能一次讲完吗?” “不能!因为你嘴巴不把门,”郭曜一脸严肃道: “大怒不怒,大喜不喜,可以养心;靡俗不交,恶党不入,可以立身;小利不争,小忿不发,可以和众,你冲动易怒,不可托付大事。” “你行,你能干大事,”郭旰嗤之以鼻。 没错,人家郭曜历史上寿终正寝,袭代国公,封太子太保,而你呢,历史记载:贼安守忠壁永丰仓,子仪遣子旰与战,多杀至万级,旰死于阵。 老二郭旰只是比郭曜小一岁,加上又是王氏实实在在的亲生儿子,所以王氏总是教育他:你学学你兄长。 久而久之,郭旰自尊心受损,所以想着沙场立功证明自己,结果武力点的过多,智力稍显不足。 也不是说他傻,而是不如郭曜稳重。 听到这里,郭曜冷笑一声,直接上床睡觉:“不说了,你回去吧。” “你这个人,故意吊人胃口是吧?”郭旰不爽了,刚才还要说,现在又不说了,玩我呢? 他也不走,在边上唠唠叨叨埋头了郭曜半天,最后还是服软了。 “求你了,告诉我吧,你不告诉,万一我捅出篓子怎么办?”郭旰在一旁喋喋不休吧。 郭曜冷斥一声:“不说就是不说,出去。” “哼!” 郭旰起身在心里骂了他哥几句,一脚踢在床腿上,气呼呼的走了 李林甫终究是老奸巨猾的,他算准了太子和李琩之间的夺位之争,必然牵连极大,至于会发生什么样的流血事件,他也说不准。 那么他就要尽量提前预防,保证发生动荡之时,自己和李琩有能力维持局面。 他是熟读史书的,自然知晓历史上很多继位之君,都是通过一系列血腥事件才登上的皇位。 如果李琩和李亨之争,将来也会走到那一步,那么他就要保证,李琩在那个时候,占据绝对优势。 这天的偃月堂议事,六房朝集使照例会将公务呈上去,由李林甫身后的幕僚一一过目,然后他们会挑选出其中急需办理的一些卷宗,一层层审核之后,放在李林甫面前的桌案上。 只要被放上去的,李林甫都会在当天处理完毕。 所以这些公务卷宗的数量会有限,要保证李林甫在下午申时之前能够办完,不影响他的正常休息。 那么一般情况下,低级别官员调任并不会早早出现在李林甫面前,因为这叫人事,在国事和财赋面前,微不足道。 但是今天,来自兵部的郭氏兄弟调动卷档,被放上去了,原因很简单,这是隋王的大舅哥。 牵扯到隋王,不重要也就变得重要了。 李林甫看过之后,第一时间调来十六卫的卷档,从中寻找适合安置郭曜两人的位置。 十六卫当下是没有缺的,但对于李林甫来说,哪都有缺。 老大郭曜去了右卫,担任亲事府右郎将,老二郭旰直接去了左监门卫,担任监门校尉。 李林甫批阅之后,不声不响的递交给兵房朝集使李岩,后者看了一眼后,便收了起来。 “裴敦复离宫了没有?”李林甫放下笔,皱眉问道。 儿子李岫道:“应该还没有,若是离宫,我会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李林甫点了点头,看向裴耀卿道: “焕之身体如何了?” 裴耀卿最近看上去气色不太好,说话有气无力,每日议事,几乎也不再发表任何意见,他这是主动边缘化,很多人都已经看出来了。 其实朝堂的很多重要人事变动,提前就会被人察觉到风向,裴耀卿最近的反常表现,很多人都看在眼中。 而今天议事一开始,李林甫便告知大家,裴敦复昨晚进京了,那么很多人也猜测到,裴敦复这是来接班了。 裴耀卿似乎没有听到李林甫的问话,直到李岫过来提醒道: “裴公,右相在询问您老的身体。” 裴耀卿这才恍然一愣,笑道: “还行还行” 嘴上说还行,但是大家都能看得出,他的身体已经非常迟钝了,耳朵都不好使了。 其实都是装的,但是裴耀卿这个级别想要装模作样,你还真不容易察觉,大家只是认为裴耀卿年老体衰,不堪重务,所以李林甫提早谋划裴敦复回来接班。 但很少有人能联想到,这一切是裴耀卿自己在背后运作的,人家的隐退方式,比信安王高一筹,毕竟大权在握,大家不会认为他会选择急流勇退。 事实上,涉及储君之争,你但凡能够置身之外,大多数人都会选择这么做,不能置身事外的无非两种,一,牵扯太深,二,急求上进,想要改变命运。 韦坚先发制人,趁着李林甫还未说话,直接道: “裴公年事已高,已经不堪国事,是该修养了,正好王大将军也回来了,兵部的事情,大将军为不二之选。” 李岫一听这话,顿时冷笑道: “你这张嘴是越来越敢说了,怎么?你今天要在这里,将兵部尚书就地免职?” 韦坚笑道: “大家心知肚明,在座诸公也知道你们想干什么?裴敦复好端端进京做什么?奏报运河事宜?我在京师,轮的着他来奏报?究竟是我希望裴公隐退,还是你们早早就安排好了?” “韦坚,这里是议事,不是让你信口开河,”萧炅怒斥道。 大理寺张均呵呵道:“他是不是信口开河,我不知道,但是裴敦复,绝非兵部尚书的合适人选,你们要选他,我第一个不赞成。” “咳咳”裴耀卿这时候不装聋子了,轻咳几声后,道: “听二位的意思,老夫该让贤了?” 韦坚赶忙道:“并非如此,若是裴公身体无恙,无人可代,但若是有人想要趁裴公身体欠佳,谋划接位人选,独断朝政,我韦坚不答应,在座正臣,也不答应。” 王忠嗣这么一回来,他腰杆瞬间就硬了,这还是王忠嗣不在,若是在场,他都敢跟李林甫直接对喷。 这就是为什么,李林甫迫切的想要搞死他。 “老夫还没有不堪到那个地步,”裴耀卿淡淡道: “你们太心急了。” 韦坚呵呵一笑,不吭声了,这个位置你坐到死,我什么都不说,但你想要在这个时候让出去,没门! 在座很多人都知道,裴耀卿虽然与李琩有交情,但是绝对不敢牵扯进皇子的争斗当中,因为吃过亏。 张九龄名义上是顶撞圣人被罢免的,实则是反对废太子,遭到了圣人的猜忌,裴耀卿跟着张九龄栽了跟头,绝不会在同样一块石头上绊倒两次。 事实上,裴耀卿也犹豫过,既然李瑛能被废,李亨自然也能,但是他不想冒这个风险,因为就算李亨被废,上来的会不会是李琩,变数太大了。 当年李瑛完蛋之后,都以为有武惠妃在,上位的肯定是李琩,但最终的结果让很多人大为意外。 人活一世,最害怕的就是意外。 随着裴耀卿最后一句定鼎之语,没有人再谈论这个话题了。 还是那句话,顶级大官,圣人不吭声,人家就算下不了床,你也替换不了。 牛仙客直到死,李适之才接手左相。 这时候,外面有人来报,王忠嗣与裴敦复来了。 两人不是一起来的,而是在平康坊碰到的,于是便联袂来了。 裴敦复今年四十八岁,正好比妻子大十岁,但是模样看起来非常年轻,说他三十八,没人会不信。 大唐的朝堂上,颜值是加分项,事实上就算是后世,你长的看起来特别顺眼,也是加分项,试问,哪个皇帝愿意看到自己的大臣,是老黄狗那样的? 长得丑在大唐,是当不了大官的。 裴敦复也是一个大帅哥,个子没有卢奂那么高,但整体非常协调,给人一种温文尔雅的极佳印象。 他跟王忠嗣站在一起,非常鲜明的一文一武,相得益彰,那副画面看起来非常和谐。 王忠嗣一进来,就四下打量着这里,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偃月堂,而他非常反感这个地方。 圣人就算不问国事,你也不能将国事放你们家来啊? “太过窘狭,不宜问政,还是太极、宣政合适,”说罢,王忠嗣一屁股坐在了李适之旁边。 一听这话,李适之内心大喜,他最希望的就是朝会搬回皇城,那样一来,参与的人更多了,他才能跟李林甫叫板。 但是他能力有限,做不到啊,如今王忠嗣一进来就抛出看法,与自己不谋而合,看样子王忠嗣这条线,自己要维护好。 “挤一挤吧,热闹,”李适之故意道。 王忠嗣顿时嗤鼻:“盛夏时节,这么多人不嫌热啊?一进来就闻到一股子怪味。” 其实哪有什么怪味,窗户都开着,堂内有熏香,在座的也都是讲究人,就算脚臭也穿着靴子。 他是故意挑刺呢。 李林甫也不搭理他,他了解王忠嗣,你越搭理他,他越是蹬鼻子上脸,你晾着他,反而能安静一些。 裴敦复对于在座的诸位来说,是熟面孔了,人家曾经担任过吏部考功员外郎、知贡举、吏部司郎中、中书舍人,这样的履历,基本上就要够到一部尚书了,甚至可以直接同平章事。 他与众人一一打过招呼之后,在韦坚身边坐下。 他们俩,就是当下长安与洛阳的最高长官,属于同级。 “韦京尹风采依旧,得闲了,愿在京师与君共饮一杯,”裴敦复笑呵呵道。 韦坚撇了撇嘴,低声道:“你比我还能装,收起你这副虚伪吧。” 裴敦复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韦坚的肩膀,而韦坚也是第一时间甩开他的手臂。 人的身上,有几个地方你不能随便摸,首当其冲就是头,次之为脸,这都是长辈对晚辈才有的动作。 那么拍肩膀,也是不合适的,尤其是关系没到那个份上,好友之间拍拍肩膀,很正常,但是裴敦复去拍韦坚,就有点将对方视为晚辈的意思。 而裴敦复就是故意的。 因为按照大唐以往的循资格,韦坚不该跳的这么快,没有进过中书省,却当了京兆尹,不符合常制。 文士之极任,朝廷之盛选,中书省是跃居台省主官副官,以至入相最重要的跳板,裴敦复走的就是这条路,稳扎稳打,而韦坚是不走寻常路,属于走捷径了。 所以裴敦复,是瞧不起韦坚的。 第三百二十八章 能帮就帮 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裴耀卿既然占了兵部尚书,他们老裴家必然希望能够接班的,还是自己人,因为只有自己人,才会给你谋福利。 如果说大唐是一块蛋糕,那么门阀,就是分蛋糕的人,我能多吃一块,绝不肯少吃一块。 裴敦复的年龄,正是冲击台省主官的黄金时期,这个年龄若是上去,身体也有保障的话,距离宰相便是一步之遥。 没错,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没有好的身体,谈什么都是白搭。 而裴敦复的身体非常好。 “圣人都询问过了?”李林甫朝着裴敦复问道。 裴敦复微笑道:“一应事宜,尽皆奏报,圣人很满意,刚离宫,便过来了,右相清瘦不少,国事都压在您老身上,不容易啊。” 李岫借着话茬冷笑道:“有些人却认为很容易,巴不得取而代之,真要给他了,怕不是会弄的一团糟。” 早些时候,偃月堂议事,还颇为严肃一些,大家说话议论还留有余地,但是如今,派系已然分明,冲突加剧,这里已经动不动便会上演剑拔弩张的唇枪舌战了。 “没有谁想要取而代之,大家各有各的差事,都是为圣人做事,”李适之淡淡道: “右相辛劳,我们能分担的,自然会尽力分担一些。” 王忠嗣正要开口,却被李林甫抢先一步: “好了,这里不是吵架的地方,我们继续议事,想吵架的,去外面吵去。” 当大家以为要开始议论政务的时候,谁知道李林甫竟然令人取来一堆检举的文书,质问韦坚道: “这里有一百七十四户的关中良籍,检举韦京尹兴修运河,损坏大量冢墓,阴宅事大,乃亡者安息之地,你没有很好的善后,让人家闹到了本相这里,今天,你得想一个稳妥的法子出来,解决掉这个问题。” 开挖运河,必然会侵占土地,自然无法避免侵占别人的阴宅福位,古人遵循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也就是说,对待死去的亲人要像对待活着的亲人那样。 李林甫口中的这一百七十户良籍,都属于有背景的,没背景的,墓地被国家级工程侵占,也只能认栽,不敢告状。 但是有背景的不一样,说明人家实力雄厚,那么一般这样的人,是非常看重祖宗阴宅的。 我们不能一味的将阴宅视为墓地,它应该是财产。 首先,要看风水吧?本来是一福荫之地,造福子孙后代,你挖运河坏了我的风水,我们家族从此走背运,而且墓中有大量的陪葬品也遭到损坏,这个损失,你不赔不行。 中国古代甚至有倾家荡产修墓地的,很多人家本来是富庶之家,办一次丧事就回到解放前了。 即使在后世,任何工程侵占墓地,也是要做出合理补偿的,但是韦坚没有。 因为他没有钱补偿。 要知道关中这一段运河周边,那可是埋葬着不少牛逼人物,因为这里从秦始皇开始,便长期担任中华政治中心的角色,埋在这周围的,能不显贵吗? 秦始皇陵都在这条线上。 说句不好听的,需要赔偿的数额,搁给户部都得头疼,别说韦坚了。 韦坚心知李林甫在找茬,微笑道: “这些事宜,我正在处理,不劳右相挂心。” 度支郎中宋遥立即笑道:“说的好,韦京尹若能处理妥当,那是最好不过。” 说罢,宋遥看向李林甫: “这些案卷可移交大理寺,等到韦京尹处理好了,由大理寺撤销。” 他这番话,看似是帮韦坚开脱,实则用心险恶。 度支司,是整个户部权力第二大的司,掌支度国用、租赋少多之数,物产丰约之宜,水陆道路之利,每岁计其所出而支其所用。 也就是说,这个部门是大唐的财政部加中央银行。 而权力最大的户部司,则是民政bu、国家税务总局、商务bu,公安bu(户籍)。 韦坚的运河工程,没跟户部要钱,如今出了事,户部也不希望他开口要钱,所以宋遥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你自己拉的屎自己擦。 李林甫笑了笑,示意大理寺的官员将案卷搬走,并令御史台负责监督。 他知道韦坚补不上这个窟窿,而且会越拖越大,今天之所以提出来,是告诉所有人,我发现了问题,想要处理问题,但是韦坚说,你别管,我自己处理。 那么出了事,全都是韦坚的责任,等于提前将一条罪名给韦坚准备好了。 王忠嗣听到了这里,也是皱眉看向韦坚,心想这小子真特么能抗事啊,这么大的压力,你扛得住吗? 这时候,裴敦复突然道: “东都的水陆转运事宜,我已奏请圣人,由李齐物接手,圣人让我找右相商量一下。” 这话一出,在座的很多人脸色变了,面面相觑。 因为裴敦复这是在变向的告诉别人,东都尹这个职位,准确点叫做河南尹,他打算交由李齐物接手。 李齐物求之不得啊,因为他现在在河北的工作非常艰难,如果能接手河南尹,是可以分摊压力的,因为河南运河一线,在和雇范围之内,也就是说,雇佣河工,朝廷会给他拨款。 而他有分配权,可以将河南的一些款项拨给河北,以解燃眉之急。 安顿好河北,他才能稳定民心,催缴赋税,否则人心思危,是不会心甘情愿纳税的。 那么这样的安排,无疑是动了韦坚的蛋糕,裴敦复虽然没有明说,但是韦坚完全听明白了,闻言大怒,指着裴敦复骂道: “奸贼!竟然敢拿东都去补李齐物的烂账?我是水陆转运使,你不经过我,以妖言蛊惑圣人,等着,我这便去面圣。” 说罢,韦坚一脚踢翻面前的长几,怒气冲冲的去了。 裴敦复面无表情。 这一招太狠了,等于是掐在了韦坚的七寸。 当下的水陆转运,韦坚管着从扬州经洛阳到长安这条线,也就是最大的生命线,包括黄河、通济渠、广通渠。 而李齐物是幽州至洛阳的永济渠。 他们俩基本等同于交通部、水利部正副bu长。 河南尹兼任的水陆转运,其实就一小块地方,主要是三部分,洛阳仓、洛河码头、荥阳板渚码头。 洛阳仓是整个大唐,最大的粮食储备基地,拥有四座超级大粮仓,含嘉仓、回洛仓、兴洛仓、黎阳仓。 而洛河码头,是黄河上面最大的货物集中地,板渚码头是大唐最大的转运码头。 这是中心枢纽所在,如果李齐物接手,必然拿洛阳补河北,等于是断了韦坚的后路,如果再玩的狠一些,能掐断韦坚负责的漕运线路,迫使朝廷换掉韦坚。 “这么搞不合适的,”卢奂沉声道。 他意识到,双方的冲突已经上升了一个层面,拿国家大事,百姓生计在斗法。 李齐物该不该接手,卢奂认为不该,即使他知道李齐物必然会拆东墙补西墙,而河北又是他的老家,情理上他是认可的。 圣人虽然没有答应,而是让李林甫决断,事实上已经与答应没有区别了,因为李林甫肯定愿意这么干。 但是这么一搞,一旦导致漕运混乱,那可是关乎国家安危的大事。 李适之也是怒视裴敦复,道: “你到底想干什么?” 裴敦复反问道: “怎么?难道我还错了?你们是想将李齐物逼死在河北?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崔翘脸色难看道: “是他自己无能,没有谁在逼他,河北的赋税自从他一上任,跌了近一半,朝廷屡屡问责,此人却屡次敷衍,若是将东都漕运交付给他,闯出祸了,你脱不了干系。” 在他们看来,李齐物这一行为,类似于一个欠了银行很多钱的欠债人,如今资金链快要断了,于是又借了一笔更大的,用来维持局面。 那么这么做,其实也不是完全错误的,如果他能合理的使用新的贷款,盘活整个局势,其实是有利的,河北漕运是欣欣向荣的优质企业,值得这笔贷款。 但因为贷款数额过大,所以在座的大臣们,非常反对。 当官的都是自扫门前雪,保证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不出错,裴敦复若没有交权,他是绝对不会帮助李齐物的,因为他也怕李齐物还不上,牵连他。 但是交了权,那就不是我的事了,你还不了,也跟我没关系。 面对十余人的轮番指责,裴敦复拍案而起: “哼!逼反了河北,担责的恐怕不是我,而是在座的各位,河北重税之地,朝廷要怀柔以待,去岁清淤,动用大量劳工人力,没有和雇托底,导致避役成风,逃役者举村外迁,李齐物已经是难上加难了,逼死了他,换一个人,就能维持局面了?” 李适之顿时大怒:“反了天了,敢在这里咆哮,给我滚出去!” “呵呵左相似乎没有这个资格,”裴敦复冷笑道: “我是从三品,你是正三品,相差无几,都为圣人敕授,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出去?” 李适之愣住了,这特么来了一个刺头,若说背后无人指使,他绝对不信。 河南尹,敢跟我叫板了? 李林甫嘴角微动,对于裴敦复的表现非常满意。 他答应过对方,只要你肯出力,我一定全力帮你谋划,很显然,裴敦复非常卖力 吃过晌午饭之后,裴敦复便离开右相府。 因为他的那番发言,今天的偃月堂什么事情也议不成了,都在讨论这件事,几方派系争论的不可开交,李适之也上头了,劈头盖脸的骂他。 裴耀卿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先躲躲,不然李适之说不定真会动手。 他昨晚进京,照例住进了皇城的宾馆,等候圣人召见,今日面圣之后,又去了右相府,所以还没有来记得见到自己的媳妇。 而他不着急先去隋王宅,而是就近去了平康坊的裴府,拜见族叔裴光庭的媳妇,武落庭。 巧不巧的,媳妇和李琩竟然也在。 “早就在这等你了,猜到你肯定会第一时间来拜谒夫人,本以为会在黄昏,没曾想来的这么早,” 武明堂见到丈夫,脸上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与往常一样。 他们俩的夫妻关系,非常特殊,属于是政治联合体,而且两人并没有共同儿女。 裴宽先是与李琩和武落庭见礼之后,才于武明堂身旁坐下,随后道: “李适之已经失去理智了,我再不走,他恐会动粗,偃月堂眼下还在争吵之中,这件事情确实动了韦坚根本,他已经入宫了。” 武落庭笑道:“我猜圣人恐会被韦坚说动,断了李齐物接手河南尹的可能。” 裴敦复哈哈一笑:“那就不是我的事情了,右相吩咐的,我已经照办,李齐物有没有本事接手,得看他后面的人。” 李琩坐在对面皱眉道:“他后面的人,与你后面的人,难道不是一样的?” 他和裴敦复很早之前就认识,裴敦复算是他的表姐夫,所以彼此之间说话很随意。 裴敦复愣道:“十八郎的意思,右相也有意让李齐物借洛阳补河北?不至于吧?” 李琩笑道:“右相当然不会有这个想法,但是他要扶你上去,需要借助别人帮忙,又或者说,至少不能让人家反对,所以需要适当妥协,李齐物就是筹码之一,他是严挺之的人,与高将军、裴公也是关系匪浅,李齐物眼下在河北捉襟见肘,必然求助长安,希望长安这边有人能帮他解决当下的难题,右相也是借机卖个人情。” 张九龄、裴耀卿、高力士、吴怀实、严挺之、吕令皓、李齐物,这是一个利益团体,虽然当下临近解散,但以往的人情还是在的,他们共同参与过很多事情,你中有我,我中有人,分不开的。 李齐物倒了血霉,上任之前压根不知道河北会这么难搞,要是知道的话,他打死也不去,如今骑虎难下,长安这边隔三岔五便发文问责,他头都大了,怎么可能不设法应对。 毕竟在河北任上若是被贬谪,再起来可就不容易了。 所以李琩会说,李齐物和裴敦复后面都是同样的人,裴耀卿嘛。 “那么十八郎觉得,韦坚是否会说服圣人?”武明堂问道。 李琩点头道:“肯定会的,右相心里也清楚,水陆转运事宜,圣人不会允许有人拖韦坚的后腿,但是裴尹这么一搅和,韦坚等于跟裴公、严公,甚至高将军,有了利益冲突,树敌更多,未来的长安,韦坚将会是日子过的最难的一个,等到运河修成,很多人会跟他算总账,但是在此之前,没人会动他,也不好动。” 裴敦复皱眉道:“我今天在偃月堂,最多也就一个时辰,但是有些人的表现,让我觉得很意外,比如韩择木,王鉷、源洧,还有裴冕,他们也在驳斥我,今天挨得骂,比我这辈子挨的都多,我脸上现在还有一层口水。” 武落庭笑了笑,看向李琩道: “哥奴跟我提及过,王鉷此人忘恩负义,如今已经不好约束了,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要现出原形,恐怕他在背后与韦坚有什么交易。” 李琩道:“这个人野心极大,并不满足于户部侍郎,如今身上有华清宫使、长春宫使、户口色役使多个使职,权柄已经非常大了,而且近来行事低调,多半是在观望形势。” “除了王鉷,剩下的都跟庆王他们有些关系,”武明堂朝丈夫道: “长安眼下的水深得很,各路牛鬼蛇神,已经逐渐浮出水面了,圣人已经知晓和霑入京,昨日已经派人召入宫中,至今还没有回来,他会在圣人那里帮你说话。” 薛和霑的身份是非常特殊的,太平公主的孙子,李隆基的侄子,外加人家的父亲薛崇简,是基哥的天子元从之一,当年是出过力的。 但是基哥呢,没有安顿好人家的儿子,这是有一份愧疚在的。 古代历代皇朝,都是家天下,是人治而不是法治,家天下就涉及到利益分配的问题,如果基哥不能善待薛和霑,就等于利益分配不公,做为大家长的他,不能干这事。 而薛和霑当下说话的分量可不小,之所以有在基哥面前帮人说话的资格,是因为他代表着的是洛阳老武家。 也就是说,武家支持裴敦复接班裴耀卿。 这又是一次利益分配,而且牵扯到了裴、武两家。 裴敦复闻言点了点头:“我也不能拖得太久,半月之内事情定不了,我就还得回洛阳,等到入夜,我再去一趟右相府,探探他的口风。” “王忠嗣这边,我准备了一份厚礼,你明日以贺礼的名义送过去,吃人的嘴短,拿人手软,”武明堂道: “如果王忠嗣少说几句话,对我们都是有好处的。” 眼下李林甫他们都希望王忠嗣闭嘴,这个人在圣人那里影响太大了,那么让他闭嘴的方式其实不是送礼,而是给他找事干。 李林甫已经吩咐很多大臣,轮流去王忠嗣府上道贺,去了别着急走,赖在那跟他喝酒,灌醉了最好,要保证王忠嗣每晚都有应酬,这样一来,晚上喝,白天蒙,他就没有余力干别的事情了。 今晚受邀去大将军府的,就是盛王李琦。 所以王忠嗣也早早离开偃月堂,返家等候,别的人他可以不等,这个得等。 而李琦呢,知道自己灌不醉王忠嗣,所以将他的狐朋狗友都叫上了,王忠嗣虽然反感那些人,但是李琦带来的,他也只能是热情接待了。 结果可想而知,早早就不行了。 兴庆宫,韦坚心满意足的告退离开,他刚走,屏风后面的薛和霑便出来了。 皇帝是最会笼络人的,他让薛和霑躲在屏风后偷听,会给人一种朕非常信任你的感觉,这叫施恩。 而他对很多人都这么做过,目的就是让这些人对他死心塌地。 “你争我抢,你抢我夺,没一个让朕省心的,”李隆基多少有些不耐烦了,朝薛和霑道: “子修(薛和霑字)觉得,他们是在争什么?” 薛和霑揖手道: “在臣看来,明里的博弈,都有其背后的目的,裴尹不愿担责,但是呢,又不忍进河北出乱子,所以才会奏请圣人,将东都转运交给李齐物,让他缓口气,河北的漕运若是乱了,洛阳必然受损,这是出于大局考虑,裴公近来身体不佳,已渐呈老态,恐怕裴尹入京,是有心接手兵部尚书。” 你倒还算老实,高力士眉角一动,瞥了一眼薛和霑道: “裴敦复入京所图,你不知道?” 薛和霑道:“回高将军,不知道,这样的大事,即使是至亲,裴尹也不会轻易告知于我,我只不过是私下揣测罢了。” “以你对他的了解,你觉得你的揣测,有几成可能?”李隆基问道。 薛和霑道:“至少七成,裴尹在洛阳,一直谋划入京事宜,其实无可厚非,既然已经是河南尹,想要那么更进一步,也是人之常情。” “是个实诚的孩子,”高力士点了点头,朝基哥道: “据老奴推测,应该就是如此了。” 李隆基皱眉道:“裴耀卿这么快就不行了?萧嵩还嚷嚷着让朕继续用他呢,裴耀卿今年寿庚几何?” “六十一了,”高力士道。 李隆基冷哼一声: “朕又没让他干什么重活,竟还不如萧嵩,派太医署的人去,给他治病。” 这句话,基本等同于否定了裴敦复接班的可能性,薛和霑这个时候,就不能再帮着说话了,否则用意太明显。 他的态度,刚才已经表达了,就是那句“想要更进一步,也是人之常情”。 裴耀卿的水平,明显是远超裴敦复的,在李隆基看来,人用老了更顺手,何况兵部尚书是不干事的,不叫管理层,而是决断者。 大事小事又不让你操心,只是让你做决定而已,能有多累? 李林甫累,是因为举国大事都得由他决断,如果只是中书省的事情,他也累不到哪去。 基哥心里清楚的很,这帮人在拿运河的事情斗法,所以他干脆就从韦坚这里掐断,所有人维持原样,一个不动。 所以韦坚乐呵呵的走了。 但是高力士心里非常不爽,因为李齐物求到他头上,而他也跟李林甫打过招呼了。 他的招呼很简单,就四个字:能帮就帮。 这四个字不能从表面理解,而是应理解为:你觉得我的面子有多大,就帮到什么程度。 第三百二十九章 抢亲 少府少监裴冕,是武库六大拿之一,以前是荣王李琬的属官。 这个人眼下是四王党的主要成员,是在庆王等人决定扶持荣王上位之后,才开始卖力的出谋划策。 而他所做的事情,对于四王党来说非常具有意义,因为他与王鉷关系莫逆,也是他,正在一步步将王鉷拉向四王党。 这个人在历史上最大的功绩,就是劝进李亨在灵武继位,而且劝了五次之多。 被劝的次数越多,说明这个皇帝越虚伪,因为这涉及古代皇帝一个非常特殊的继位礼仪,叫做“三推让”。 也就是大臣们劝三次,我推三次,第四次我就不推了。 三推让是起源于“尧舜禹”独特的禅让礼仪。 以至于后世想要称帝,都要经过这个礼仪,来彰显帝王谦虚的美德,三推三让也包含“事不过三”的说法。 禅让的的程序,先是要由百官集体上表,请求登基治天下,而这位准皇帝必然要推辞,表示不敢当,然后百官再上表,再推辞,反复三遍。 而李亨,反复了五遍,也许多出来的那两遍,是在告诉他那个逃往四川的老爹:你看,我实在是不想当这个皇帝,但民心所向,我也没办法。 儿子趁着战乱提前继位,当时的基哥心里一定很苦吧。 “你会不会跟着去华清宫?”这天,裴冕在王鉷的家里与其秘议。 大官们私下见面,只有在家里最方便,因为大部分官员平时都是两点一线,单位—家里,在单位的时候不方便谈,只能是在家里。 王鉷点头道:“我在骊山脚下,也给自己修了一座宅子,听虢国夫人的意思,圣人今年去华清宫,会多带走一些人,我主任户部司,应该也在其中,方便圣人垂询嘛。” 哪个皇帝,都不会放开对财政的监控,而王鉷做为户部司主官,李隆基自然要带在身边,方便知晓国家账目。 他虽然放手养老了,但也不会放松监管,万一出了大问题,他随时都会出手干预。 裴冕点了点头:“那就最好,兄若常侍圣人身边,对我们是有利的。” “欸~~~”王鉷抬手道:“你先别说这话,我并未说要支持荣王。” 裴冕微笑点头:“明白,兄是重情之人,是念在你我情意的份上,那日才会帮忙斥责裴敦复。” 王鉷点了点头。 他跟裴冕的关系非常铁,是实实在在的友交于微末之时,也就是说,两人都混的不咋地的时候,就是很好的朋友了。 正所谓微末之时,困顿之境,此时之交,方显真情嘛。 不过他指责裴敦复,其实还有另外一层心思,那就是逢迎圣意,他知道,圣人是不会让韦坚为难的,因为韦坚现在干的事情,就是在给圣人敛财。 他和韦坚是同行,哪能不懂这个道理。 “荣王品德,吾所敬重,但这样的大事,我是万万不敢参与的,为兄的难处,贤弟需知,”王鉷道: “不过呢,你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为兄这里还是会尽力的,但前提是,与纷争无关。” 裴冕点头道:“兄放心,弟万不会牵扯兄。” 拉拢一个人,需要循序渐进,尤其对方是个极为聪明的人,那就更不能着急了,越着急,显得你们越需要他。 而王鉷当下,仍旧处于观望状态,谁也不得罪,谁也不支持,但背地里,会对各方势力都保持友好态度,所以会让很多人误解为,他们可以将王鉷拉拢过来。 而实际上,王鉷心里有自己的那本账。 “圣人今年大概会在几月移驾华清宫?”裴冕问道。 王鉷道:“往年是十月,今年会提前,因为华清宫多处修缮,增加了不少殿宇,圣人希望早点过去瞧瞧。” “明白了,”裴冕点了点头。 知道圣人何时离开长安,就基本可以确定,大的冲突会在什么时候发生。 圣人在与不在,完全就是两回事。 两人又商议一会后,便一起离开了王鉷府上,裴冕要去一趟王忠嗣家里道贺,而王鉷,要去一趟杨玉瑶府上。 因为杨钊宅子的事情 历史上,宣阳坊也叫五杨坊,基本成了贵妃娘家的地盘,而杨钊的宅子也是规模仅次于杨玉瑶的大宅子。 但是当下,杨钊肯定还不够格住在这里,但是杨玉瑶又急需对方早点出去,所以在南城的昭国坊,给杨钊买了一座宅子。 准确来说,是要了一座,没花钱。 昭国坊和杨玉瑶所在的宣阳坊,南北在一条线上,中间隔着三个坊,出门往南一直走,就能到,很方便。 杨钊今天已经在搬家了。 “三娘厚恩,我都记在心里,你放心,至亲也要明算账,我会将买宅子的钱还给你的,” 杨钊之所以这么说,并不是他真的想要还钱,而是因为杨玉瑶眼下就站在庭院门口,打量着那一箱一箱的行李被搬运上马车。 只看箱子形制,就知道里面装的都是贵重东西,明摆着杨钊当下就有还钱的实力,但是他不想还,而杨玉瑶又都看在眼里,他脸上挂不住,才来了这么一句。 他猜到,杨玉瑶是不会让他还钱的,因为他这个堂妹在投资他,而投资是会索要回报的,杨玉瑶需要的回报明显不是钱。 听到杨钊这么说,杨玉瑶顿时翻了个白眼: “以前吧,我还觉得是你真客气,现在我算是看出来,别装了,自己人,装什么装?” 杨钊嘿嘿一笑: “那我可就厚颜笑纳了,我那宅子离此也不远,今后大事小事,还是要常来三娘府上听候问询。” 杨玉瑶笑了笑:“是听候我问询,还是从我这里打探宫里的事情呢?” 杨钊这次不装了,笑道:“都有。” 将杨钊一家子送走之后,杨玉瑶顿时轻松下来,今后在府上,便可想做什么做什么了,不会再有外人看到。 比如说李琩,她不乐意总是在外面找机会与李琩私会,因为太煎熬了,在自己这里的话,会随意很多,相处的时间也能更久一些。 这时候,王鉷来了。 杨玉瑶将对方领到府上的客厅,她的府上,什么都大,客厅都快赶上人家的前堂了。 “取笔墨来,”杨玉瑶吩咐一声婢女后,朝王鉷道: “今年谁会跟着去华清宫,圣人和贵妃都交待给我了,让我来拟一份名单,待会写下来,你帮我琢磨琢磨。” 王鉷赶忙揖手笑道:“一定一定。” 而他心里,则是非常心惊,这么大的事情,圣人竟然交给一个女人,也就是说,谁会跟着圣人去骊山,杨玉瑶一言可定。 这份权力,实在太大了,试问,谁不愿意在圣人面前晃悠呢? 不多时,杨玉瑶写下了一份名单,上面有直接写名字的,还有写官职的,毕竟杨玉瑶对朝堂的人认不全,而有些岗位又特别重要,所以只能写职事代替。 王鉷看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是看有没有自己的名字,当他看到自己名字赫然在前列的时候,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 没有白巴结你啊。 因为杨玉瑶让他帮着分析,就代表也分给他一些决策权,可见对方还是非常信任他的。 于是王鉷提出了自己的一些建议,而且都比较客观,没有将自己的喜恶加入其中。 杨玉瑶也是在认真的听着,那份妩媚沉思的姿态,让王鉷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眼下的长安,很多人都希望跟杨玉瑶搞好关系,而大家也都很清楚,想要获得杨玉瑶的真心帮忙,情感关系是最上选,而情感关系当中,最为优先级的,就是爱情。 很多人都有这个念头,可惜他们不敢表露出来,因为他们年纪大了,而杨玉瑶眼下的权势,完全可以玩年轻小白脸。 但是这种暧昧的暗示,还是要给的,万一对方真的好他这口呢? 毕竟上层人士的口味,有时候是很奇葩的。 王鉷眼下,就在试探当中,以一些微妙的身体语言,以及那仰慕的眼神来暗示杨玉瑶,我非常倾慕你。 这样的眼神对于一个寡妇来说,不算无礼,反倒会让对方觉得自己风韵犹存,娇媚诱人。 女人嘛,最希望男人赞扬她的美貌,而赞扬最好的方式,不是用嘴,而是神情姿态。 王鉷的这些小动作,杨玉瑶自然看在眼里,事实上不单单王鉷,很多人都给了她这种感觉,而她也欣然受之。 渐渐的,也就养成了在人前故作媚态,以收获他人倾慕的眼神来满足自己内心的欲望。 “好了,你回去吧,我再琢磨琢磨,”杨玉瑶收起那份名单,下了逐客令。 而王鉷的眼神也在顷刻之间变的清澈,彬彬有礼的退了出去。 接着,杨玉瑶朝自己的贴身女婢道: “去寻十八郎,就说我有事情找他,他那个人,若是知道你没有正事,都不肯来呢。” 女婢笑道:“来往于夫人府上的宾客,也只有隋王有时候是真的烦你,毕竟夫人也只缠着隋王一人。” “贫嘴!”杨玉瑶笑骂道: “如今府上的奴婢多了,你们都是我的贴心人,要管好下面的人,哪个的嘴巴敢乱说话,直接给我打死,我这府上,可不养二心之人。” “夫人放心,我们几个一定帮你看好这个家,”女婢道。 杨玉瑶府上管事的,都是她的老人,有的是她的陪嫁侍女,还有的是嫁过去之后新添的裴府侍女,都是绝对靠得住的心腹。 其中有四个,模样不咋地,却是非常彪悍,如今帮她管着偌大的国夫人府,也算是井井有条。 她这个人,对自己人是极好的,所以她的那些心腹,忠心无二,沾她的光,眼下在长安都很吃得开 元载的大婚日子到了,他的穷亲戚们自然也到了。 他这个人,你不能说他不重情意,但是自尊心也确实强。 迎亲,总是需要亲朋好友吧?他的亲朋好友有点拿不出手啊,那一个个的,这辈子哪进过王忠嗣这样的勋贵宅邸? 虽然特意打扮了一番,但还是很寒酸,而且见了大官就不敢抬头,直白点,难登大雅之堂啊。 元载认为,自己的穷亲戚跟着他去迎亲,不但自己没面子,也落了人家大将军的脸,于是他几番暗示之下,说服李琩这个大媒人,做为他的迎亲使。 要知道,李琩这辈子做过的几次迎亲使,都是给皇室成员迎亲的。 这就好比只能雇的起大众车队的,硬是雇了一批顶级超跑,元载这次要风光了。 李琩肯定不乐意自己一个人去啊,这种场合,需要的是那种社交场上的多面手,高朋满座也能八面玲珑的风流人士。 于是李琩直接喊上了名士小团体,来帮元载撑场面。 崔宗之,王缙,王维,焦遂,张旭、杜甫、裴迪,以及新加入的綦毋潜、李颀,卢象,崔颢、王昌龄、王之涣等等。 绝对的超跑牌面。 李琩之所以最近与这些人往来少了,是因为不想牵连他们,毕竟这些人只谈风月诗词,不掺和政治,政治智商也够呛。 王维无数次找过李琩饮酒,但是李琩太忙了,每次都见不到人影,后来一晚大醉后,王维直接借着酒劲在隋王宅的大门口写了一首催酒诗,字里行间都在埋怨李琩忘了弟兄们。 他是李琩的老朋友,所以隋王宅的侍卫没有人会拦,人家是写诗,又不是在你大门口尿,没什么好拦的。 “太原那边的习俗,我最清楚,今日迎亲可谓困难重重啊,” 佳时已到,迎亲的队伍开拔了,一群人将元载簇拥其中,王维颇为恐吓的朝着元载道: “你今天有的罪受了。” 元载一听这话,也顿时惶恐起来,毕竟他现在是抱着丑媳妇终需见家翁的心态去迎亲,在他看来,越早离开王府越好,但是王维这么一说,他心知快不了,恐怕少不了被刁难。 其实也不算刁难,就是抢亲嘛。 你得从人家女方亲戚的手里,将媳妇从闺阁抢出来,直到出了新娘的院子,才不会再有人拦你。 而这期间,会有无数人手里拿着竹制的笤帚打你,以及你的伴郎团。 最早时候,是用来驱散霉运霉气,迎接好运喜气的一种习俗,久而久之就发展成打新郎。 这些都是小事情,闹婚嘛,一个地方一个习俗,王韫秀也不会将这些细枝末节专门告诉元载,没有那个必要。 众人听完王维的一番解释之后,焦遂第一时间带着王昌龄骑驴离队,找地方买笤帚,人家手里有家伙,咱们也得有啊。 这些风流名士,见惯了大江南北的各类习俗,应对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崔宗之已经开始怎么研究抢亲过程了,但是有一个前提,李琩不能参与。 因为没人敢打李琩,那么抢亲场面一下就冷场了,不热闹了,也就没意思了。 “盛王在王宅,我可以帮元郎拦着他,”李琩哈哈笑道。 他们兄弟俩,今天是一人一边,李琦现在成娘家人了,而且还带着他那帮狐朋狗友,所以李琩知道,这次抢亲,还真不好抢。 “这可是麻烦了,”王缙笑道: “怕不是要破财,你们将身上的贵重之物都交给我,免得待会在乱军之中被人给抢走了。” 王维当即将腰上的玉佩香囊都取了下来: “是这么个道理,老王家的子弟不少从太原过来,玩的一定狠。” 正所谓秦晋之好,虽然陕西和山西一直以来都联系非常深,关系紧密,但是并不妨碍陕西认为山西人彪悍,山西认为陕西彪悍。 这就好比每一个地方的人对外介绍起自己家乡的时候,总是说我们这里民风淳朴。 但是他们关起门来聊天的时候,就会一致认定,家乡的某一个村子,或者某一个乡镇简直就是土匪窝。 好像每个地方,都有一个“土匪窝”,但并不影响大家对外的时候,是团结一致的。 迎亲的队伍刚刚进入延寿坊,就看到一群原本守在坊门外,衣着光鲜的年轻人飞速跑离。 王维见状,心叫不好: “完了,大门都进不去了。” “不至于吧?”元载道:“我在太原没听说过娶亲还关大门的啊?” 他的老家在陕西,是在太原求学的时候,认识的王韫秀,在太原待过四年,也参加过几次友人的婚礼,但是他那些友人,普遍寒微,闹婚的场面不大。 人家王家是门阀,闹起来的时候,能闹多大闹多大。 婚礼嘛,图个热闹,越热闹越喜庆。 王维笑了笑,道:“准备梯子吧。” 元载顿时目瞪口呆,不是吧?我哪有这个胆子,攀大将军府的墙? 他的这支迎亲队伍里,有四个太原王,不用王维招呼,王之涣已经带人去找梯子去了。 要么说李琩找这帮人来,绝对是找对了,这都是见惯了场面的,哪个人的见识,都比李琩只高不低。 大将军府的巷子外,眼下已经极为拥挤,王宅的大门已经关上了,不单单将李琩他们拦在门外,将一些没有进府的宾客,也给挡在外面了。 “不用梯子,不用梯子,踩我的马车上去,”长安县尉萧璋,已经吩咐奴仆从周围的马车借来些凳子,又借来几匹马,令人牵着立在墙角下。 大唐的院墙又不是很高,踩着马车马背,是可以爬上去的。 “别别别,那个方向不对,”陈玄礼儿子陈宾一脸焦急的喊话道: “来我这边,从这边进去是花圃,跳下去不会崴脚。” 巷子外的一帮人开始帮忙,王维等人也按照大家的提示,开始在花圃后墙架设各类攀墙工具。 “容我先登!” 王缙年轻啊,颇为豪气的大手一挥,绑起衣摆,在众人的吆喝起哄声中,第一个攀上院墙,然后跳了进去。 接着,王维王昌龄也跟着进去,然后便是一群人簇拥着元载,托着他的屁股往上顶,把他给“扔”了进去。 随着进去的越来越多,里面的吆喝声也越来越大,很显然,迎亲队伍和拦亲队伍,已经狭路相逢了。 “我也去,”陈宾凑热闹的爬上马车,一个蹬腿跳了进去,渐渐的,无数留在巷内的宾客,也自愿加入迎亲队伍,开始攀墙。 一时间,整个王宅传出的哄闹声,只怕兴庆宫都能听得见。 “哪个王八蛋踢我的裆?” 严武一手一个笤帚,疯狂的挥舞着,上面竹条都快打没了,而他被四五个人死死的拉扯着,腰带都被扯掉了。 他肯定属于娘家人啊,他跟王震是英雄惜英雄,不打不相识,如今是王震在长安最好的哥们。 而他在长安的名气又太大,面孔也熟,所以进来的人一见到严武,都冲着他来了。 这小子到了最后,已经是衣衫凌乱,裤衩子都快被扯掉了。 “王维在那,逮住他!”王鉷的好大儿王准,一眼看到王维,带着几个人就冲了上去,将王维给抬起来扔进了鱼缸。 总之,大将军府自打建成,就没有像今天这么哄闹过。 整整两个时辰啊,都快赶上攻城了。 王宅的一地狼藉,也被下人奴仆飞快的收拾完毕,被搞得浑身上下乱七八糟的元载,在与王韫秀胜利会师之后,重新穿戴完毕,王府的大门才再次打开。 李琩在外面等了两个时辰。 王韫秀要拜别她的母亲灵位,在灵堂哭的一塌糊涂,王忠嗣没有敢进去。 整个出嫁过程,由王家族老负责,而王忠嗣从头到尾没有露面,他绝不是瞧不起元载,而是怕自己流泪的样子被人看到。 他是大将军,李祎之后,大唐军方威望最高的人,不能让人看到他软弱的一面。 王宅后门,随着迎亲队伍一起离开的,是轰动整个长安的嫁妆,四十七辆马车的嫁妆,将在无数人的钦慕眼神下,送入南城的昭行坊。 而昭行坊将会因为王韫秀的入住,安保级别上升一个档次。 至于元载,从今天开始,将不会有人敢欺负他,三品大佬都要给面子。 只因王忠嗣就一个女婿。 第三百三十章 罪魁祸首 嗣吴王李祗疯了,保全了自己,也保全了一家老小。 那么他那个儿子,也就是打了郭幼明的老六李屹,肯定要回来。 事情看似已经揭过去,圣人也不追究了,李林甫和李琩也不追究了,但是有人要追究。 那就是郭氏兄弟。 军中讲究有仇必报,而且行事风格与政客们不一样,政客们是玩阴的,军方是直来直去,玩硬的。 郭曜和郭旰兄弟俩,已经上班了,工作呢也比较轻松,尤其是老大郭曜,因为他在右卫,而右卫是轮番的,不像老二的监门府,是轮值。 他们俩这次返京,身边的随从加起来,也只有七个人,都是他们在军中的心腹手下。 大唐就是这样,跟了大哥,那就是一辈子的大哥,大哥去哪我去哪,大哥吃干我喝稀。 金吾卫那边,将关于李屹返京的消息带给了王妃郭淑,而郭曜兄弟俩从郭淑口中得知了这件事。 无论是郭淑还是郭幼明,都认为这件事情过去了,政治斗争嘛,看的是结果,中间的过程已经不重要了,最后得益的是我们,就足够了。 但是郭曜兄弟不这么认为,他们要出这口气,已经准备好了家伙,只待人现身,就会干一票。 但是呢,吴王府也非常谨慎,自打李屹回来之后就没有出过门,郭曜兄弟俩背地里跟金吾卫的人打好了关系,请金吾卫帮忙盯着,但是一连六天,人家李屹就没有出过家门。 李琩呢,也从金吾卫马敦口中得知兄弟俩在蹲李屹,不过他没有阻拦,蹲就蹲吧,他俩这是报私怨,合情合理,谁也不能说什么。 “你就放任他们乱来吧,” 虢国夫人府,请了好几次,才终于将李琩请来的杨玉瑶,接过婢女递来的凉巾,擦着额头和脖子上的汗水道: “你可真难请,我让人寻你数次,总算将您老人家给请来了。” 她刚才,正在后园骑马。 她这里有一座小型马球场,圣人贵妃喜欢马球,她自然也要多加练习,今后才能上的了场,为此,她也请来了长安比较出名的几位马球专家来教导她。 眼下的马球技术也是突飞猛进。 挥退所有的下人后,杨玉瑶将凉巾递给李琩,随后转过身去: “帮我擦擦背。” 李琩站起来,直接从对方宽大的脖颈处伸进手去,擦拭着后背的汗水道: “醉了好几天了,这几日连点卯都没有去,现在脑袋还疼。” 杨玉瑶享受着李琩的擦拭,笑道: “元载娶妻,你至于这么劳累吗?那王忠嗣也不会因此承你的情。” 李琩道:“不单单是元载,很久没有与王维他们聚一聚了,这几天都是跟他们在一起,每日通宵达旦,白天喝晚上醉。” 杨玉瑶拍了拍李琩手背,随后要回凉巾,在一旁的水盆内揉了一遍后,拧干水分,便开始擦拭自己的腋下。 她在李琩面前特别的随意,反正自己身上所有的地方,李琩都见过了,杨钊也滚蛋了,今后可以大大方方了。 “桌子上那份名录,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改动的,圣人和贵妃今年要早去华清宫,会从长安带走一些官员,我给琢磨了一番名单,右相、王鉷、李适之都看过了,就差你了,”杨玉瑶笑道。 李琩随手拿起名单,大致扫了一眼之后,道: “加上元载吧,还有我那两位内兄,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陪侍圣人身边,对他们有好处。” “你这首诗从哪来的?”杨玉瑶蹙眉问道,她在口中喃喃念诵一遍,方明白诗内真意。 李琩淡淡道:“王维还是王昌龄来着,当时我醉了,忘记了。” 杨玉瑶点了点头,直接撩开裙摆,坐在了李琩腿上,双手捧着李琩的脸颊道: “我也要跟着去骊山,恐怕会很久不能与你见面,你得闲了,偷偷来骊山寻我,如何?” 李琩愣道:“胡说什么?圣人在骊山,我哪有胆子去?” “我会派人给你打掩护的,”杨玉瑶坚持道: “你必须去,否则,我便去寻别的男人,你应该知道的,眼下长安惦记我的郎君可是不少,你若不在我身边,说不定我哪一天就会看上别人。” 李琩一脸正经道:“你赶紧找一个吧,总是孀居也不是长久之计,眼下愿意娶你的,应该很多。” 杨玉瑶脸色一寒,狠狠一口咬在李琩肩头: “你个薄情负义的,我这么为你,你却要将我推给别人,我这一番深情算是错付了。” 李琩笑了笑,双手捧着她的大屁gu道: “咱们是亲戚,难道你愿意永远偷摸摸的吗?” “你不负我,我就愿意,”杨玉瑶正色道: “除了钱和你,我什么都不贪恋,没钱可以,没你不行,你要是负了我,我宁愿你去死。” 李琩一愣,皱眉沉思,完蛋了,感情升温了,索要的更多了。 见到李琩一脸忧色,杨玉瑶笑了笑,抚摸着李琩的胡须笑道: “看把你吓的,逗你的。” 李琩嘴角一抽,尴尬的笑了笑,他知道,人家是认真的。 这时候,心腹婢女进来,对李琩与杨玉瑶当下的姿势一点都不惊讶,走到近前后小声道: “他们来了,奴婢已经放他们从后门进来了,安顿在客院,让他们耐心等候。” 杨玉瑶点了点头,看向李琩道: “河北来人了,想听听吗?” 李琩知道,人家这是暗示他要好处,于是那什么那什么。 杨玉瑶心满意足的重新换上新衣,然后拉着李琩的手,将她带到一处幽静堂房,随后令婢女将那些人带来。 而李琩则是躲在屏风后面,屏风是不透光的,只要不发出动静,不疑会被人发现。 不一会,数人的脚步声进入堂内,其中有人说着蹩脚的汉话,对杨玉瑶皆是毕恭毕敬的。 大概不足半个时辰,杨玉瑶便将他们都打发走了。 随后起身,一阵风般转入屏风后面, 李琩沉声道:“不是跟你说了,安禄山的钱可以收,但是他的事,不能办,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事不是我办的,”杨玉瑶道: “人心隔肚皮,你以为李林甫信任你,但是人家做过的事情,也不会什么都跟你说,裴宽跟李适之私下里有联系,妻子和韦坚更是堂兄妹,这一次可不是我告状,而是李林甫指使的。” 李琩皱眉起身:“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安禄山告诉我的,”杨玉瑶从地上抓起衣服披在身上,随后坐起来道: “也许你会觉得,我不该听信一家之言,对吧?但是我告诉你,安禄山不敢骗我,而我也从贵妃那里求证过,确实是李林甫指使张利贞告的状,高将军查的一清二楚。” 御史中丞张利贞,是李林甫的人,这一点李琩知道,而且对方还巡查过河北,由他来告裴宽,合情合理。 看样子裴宽和李林甫之间,还是有矛盾啊,要不然碍于裴耀卿的面子,李林甫也不会如此针对。 而刚才被带进来的那帮人,就是安禄山派来的,来干什么呢?提交裴宽纵容下属的证据,而且是李隆基下旨让他们来的。 李琩顿时觉得,宫里没人是真吃亏啊,好多事情都不知道,好在还有个杨玉瑶,否则他真的是活在自己的世界当中,完全不知道朝局的背后又有多少惊涛骇浪。 见到李琩沉思的模样,杨玉瑶一脸傲娇的笑道: “怎么样,还去不去骊山找我?你找我,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你不找我,休想我透露给你半分。” 李琩叹息一声:“越来越乱了,安禄山这个人野心很大的。” “一个胡子而已,野心大有什么用?”杨玉瑶颇为不屑道: “别看他是平卢节度使,中枢随便一个都能吓死他,这个人胆子很小的,他也是实在受不了裴宽的霸道欺压,才选择检举对方,他倒也舍得,应该是花了不少钱,眼下长安很多人都在帮他说话。” 他胆子小?李琩呵呵道:“大怯若勇,我大唐藩镇,哪个节度使胆子小?胆子小能当节度使?” 历史上,裴宽和裴敦复是有矛盾的,而且裴宽也确实因为亲戚关系被韦坚连累。 但是李琩认为,这一世已经被我打乱了啊,裴家三大佬应该是一条心吧? 人际关系,确实是世界上最难处理的关系,真是一团乱麻啊,你也不是人家肚子里的蛔虫,人家究竟怎么想的,你不能依靠自己的想法去定论。 “好了,你先回去,我现在要入宫面见圣人,”杨玉瑶开始缓缓的穿衣,慢悠悠道: “安禄山跟我的联系,圣人是一清二楚的,发生什么事,我都需要第一时间奏禀。” 李琩顿时皱眉,眼神冰冷的看向杨玉瑶,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就好像他真的成了满足对方私欲的小白脸一样。 杨玉瑶也察觉到气氛不对劲,呆呆注视着李琩那副冷峻的表情,她没有见过李琩这样的眼神,看着害怕,小心脏扑通扑通的,他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看我? 愣了半天,她才反应过来,眼神嗔怨道: “你想什么呢?不是要赶你走,而是我入宫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怕你久等,有了消息,我会第一时间派人告诉你。” 李琩沉声道:“见了圣人,你只管转述,千万不要乱说话。” “嗯,”杨玉瑶赶忙点了点头,依偎进李琩怀抱: “你刚才吓着我了。” 李琩没有再说什么,起身穿衣,杨玉瑶像是做错事一样,乖巧的服侍李琩穿衣,然后一直送出门外。 她对李琩是一片真心,关系又太过亲近,所以在李琩这里,说话很随意,不过这次也算长了个记性。 “真是个冤家啊,整天惊吓我,”杨玉瑶抚着胸脯后怕道 吴怀实的上班时间改了,改成了上一天歇一天。 像他这种级别的人物,每一个微小的改动,其背后都是有深远意义的,禁军四大统领,王忠嗣回来之后继续领左羽林大将军,但是不用戍卫,戍卫工作由将军薛畅总领。 剩下仨,就吴怀实一个,能这么上班。 上面给出的理由很简单,吴怀实犯了错,挨了揍,身上的伤势还没有恢复,需要休养。 至于犯了什么错,不会告诉你,知道的人也非常有限,其实就是关于薛王妃与魏珏的事情,他傻了吧唧的说了实话。 虽然挨了打,那不过是基哥当时正在气头上,忍不住惩戒了一番,但事后,还是和颜悦色的安抚了吴怀实。 也是因为人家说了实话。 打是亲,骂是爱,圣人打你,这是将你当成自己人。 吴怀实也是宦官当中,挨打次数最多的,一来年轻扛得住,再者李隆基有心培养,容不得他犯低级错误。 而他之所以上一休一,是要流出足够的空闲时间,来盯着王忠嗣。 这天,他带着自己的夫人吕氏一起在东市闲逛。 既然是闲逛,自然是便服出行,但是说老实话,他这种人穿便服,也很好认,因为没胡子。 大唐的男子都蓄须,除了太监。 关于大唐的影视剧中男子不蓄须,那是影响辨识度,本来请了个大明星,结果观众没认出来,那我不是白请了。 “昨日我去了隋王宅,探望妮儿那丫头,她应该在九月临盆,” 吴怀实的妻子吕氏,本名吕勋祝,其父吕令皓,官至蒲州刺史,也就是现在的河东郡太守,河东郡是上上郡,非常牛逼的地方。 吕令皓也是,裴、严、高政治小团体的一员,举荐过李齐物。 吴怀实点头笑道:“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今后去隋王宅,不要只顾着问家常,有些事情还是要套一套的,韦妮儿那丫头,不也一直在套你的话吗?” 吕氏微笑道: “很正常啊,我知道的,该告诉她的自然会告诉她,不该告诉她的,也自然不会说,你呀,不用担心我,反倒是高夫人极为宠溺三娘,只怕啊,什么都被这丫头给套走了。” “不一样的,高夫人是认了干女儿的,”吴怀实道。 古人重孝,干妈也是妈,所以韦妮儿已经与高力士夫妇绑定了,是绝对不可能做对不起人家的事情,否则就是不孝。 不孝在大唐,是顶格的罪名,不管你是谁,沾了不孝都得玩完。 吕氏道:“妮儿跟我说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被指腹为婚,你猜猜对方是谁?” 吴怀实眉头一皱,停下脚步:“不会是盖擎吧?他的夫人卢氏,听说月份也不小了。” “就是盖擎,”吕氏淡淡道: “圣人应该是知道的,因为我知道,说明高夫人也知道,那么高将军自会禀报圣人。” 说罢,李氏埋怨的瞥了丈夫一眼,呵呵道: “所以啊,你不用担心我该怎么套妮儿话,我不用套,她也会跟我说,包括她给元载买宅子的事情,她都是第一时间告诉我的。” 吴怀实点了点头:“这说明韦三娘是个聪明人,难怪高夫人会这么宠她,这么说,韦坚的事情,你跟她说了?” “昨天说的,”吕氏咬牙切齿道: “两面三刀的小人,得势就忘了本了,没有义父帮他说话,这个水陆转运不见得能轮到他,如今竟然找上黎敬仁,吃里扒外。” 高力士和黎敬仁没有竞争关系,但是吴怀实有啊,所以韦坚这样的举动,在吕氏眼中,无异于白眼狼。 吴怀实沉声道: “韦坚现在非常危险,他干的事情,是在找死,不单单是得罪义父和我,他连圣人都得罪了,这些事情你不要外传,心里有数就好。” 吕氏点了点头。 高力士和吴怀实的妻子,这是堂兄妹,而且都属于贤内助,在丈夫的事情上面,都是出过力的。 到了傍晚,吴怀实与妻子进入一家酒楼,妻子会留在这里吃饭,而吴怀实则是从酒楼的后门溜出去,另有去处。 别以为只有他盯别人的份,别人就不能盯他。 像他这么重要的任人物,背地里监视的简直不要太多。 所以做有些事情的时候,连他这位辟仗使,也需要鬼鬼祟祟。 一条僻静的巷子里,侧面有一个矮小的木门,进去之后是一间寺庙的杂房,转过杂房,是一个破败了很久的佛堂。 “许兄?”吴怀实提着灯笼,朝佛堂下伫立的那道人影小声道。 那道人影转过身来,看向吴怀实,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 “本以为此生不会与吴将军在此见面,没想到还是相逢了。” 这间佛堂之外,便是干净整洁的僧院,整个寺庙,只有这里是破败的,而且佛堂外也上了锁,从寺院进不来,只能走巷子里的侧门。 之所以破败没有修缮,那是因为这里曾经关押过李治的元配王皇后。 没错,这里就是武则天曾经出家的感业寺。 吴怀实笑道:“圣人并非对大将军不信任,而是担心小人魅惑,小人是谁,只怕许兄应该知道了吧,不然今天不会约我在这里。” 这位许兄,名叫许昌之,张九龄的门生,曾经担任过地方刺史,后来被张九龄牵连罢官,王忠嗣惜才,辟入幕府。 实际上,是高力士安排的。 “韦坚已经私底下去过三次大将军府,两人有过密议,其中内容我不得而知,”许昌之道: “但是大将军绝无二心,只是担心太子罢了,不忍见奸相欺辱我大唐储君。” 不管他是谁的人,他对王忠嗣都是绝对认可的,因为王忠嗣确实是好人,对圣人也是忠心耿耿,本以为这样的人,绝不会被圣人猜忌,没想到今天还是与吴怀实见面了。 只见吴怀实道:“大将军是圣人义子,不容他人污染,韦坚太愚蠢了。” 许昌之皱眉道:“但是大将军向着太子,那是无可厚非的,太子是我大唐储君,国之根本,大将军绝不希望圣人的继承人出问题。” 吴怀实皱眉道:“这其中非常复杂,我也说不清楚,长安近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们管不了,只能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许兄不可感情用事,你的想法我不会上禀,我也不听。” 许昌之一愣,无奈道: “你盯着大将军,还不如多盯着点韦坚,这个人我也不喜欢,但他终究是太子妃胞兄,是向着太子的,难道当年的储位之争,你忍见再次上演吗?” 他既然是张九龄党派成员,自然就是废太子李瑛的拥趸,或者说,人家这叫保太子党。 吴怀实顿时皱眉,冷冷道: “许兄还是忘了当初的教训,若非你也掺和,现在不至于给人做幕僚,明哲独善其身,你要多为自己想想。” 许昌之负手望着破败的佛像,淡然道: “利于国者爱之,害于国者恶之,储君之位,不容再有更替,请吴将军将我这句话,转述高将军。” 吴怀实愣住了,你真是个犟驴啊,你是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啊,储君之位,轮的到你来说?怎么就这么不长记性呢? 他算是看出来了,许昌之跟王忠嗣已经是一条心了,这个眼线安排的,真是走了眼了。 “别忘了,你是在给圣人做事,”吴怀实沉声道。 许昌之拱手向上,肃然道: “上无愧于君,下无愧于民,我对圣人的忠心,日月可鉴。” 那就好,说明你还没有彻底废了,吴怀实点了点头,拱手道: “但有情事,还是这里见面,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话,珍重。” 许昌之也是拱手还礼,目送吴怀实离开。 与其说他是被王忠嗣影响,还不如说他一直在影响王忠嗣,毕竟他是王忠嗣最为信任的首席幕僚。 他心里很清楚,如今的储君之争,跟上一次不一样了。 那时候的寿王还小,没有根基,但是这一次的隋王,羽翼丰满,威望盛隆,已经是太子的心腹大患了。 所以在他来,李琩就是影响国祚的那个罪魁祸首。 第三百三十一章 兹事体大 当了王忠嗣的女婿,元载走路腰杆子都硬了,以前见了面不会跟他打招呼的人,如今也都会热情的走过来,面带微笑的跟他寒暄一阵,恭贺这位新郎官。 这样的待遇,只要王忠嗣不倒,他就能一直享受。 “老黄,老黄,你等等我,” 这天,元载下班回来路过大安坊,见到了正要进坊的老黄狗,连忙上前将他喊住: “走走走,去我家里饮一杯去,高见呢?喊上他一起。” 老黄狗多少有点受宠若惊,毕竟元载眼下的身份不一样了,他只是一个兵,而人家在门下省。 “不敢当啊元郎,我这模样会惊吓到夫人的,别了别了,”老黄狗连忙推脱,他是真不好意思,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个粗人,三句话里两句都是粗鄙之言,上不得厅堂的。 元载直接上前拉着老黄狗的胳膊,道: “见外了不是?隋王是我的恩人,咱们是自己人,前几日实在是太忙,家里宾客又多,怠慢了右金吾的弟兄们,今日既然撞上,说什么你也得跟我走。” 他对李琩的人,是非常看重的,眼下长安都知道,那五十个河西兵是隋王的心腹,而元载平日里,也都认识,他在长安又没有什么朋友,自然而然会将来到长安认识的人,当做朋友。 老黄狗实在推脱不了,无奈只能让人去坊内将高见叫出来,两人一块去,毕竟高见的模样还算凑活,嘴巴也会说话,不至于吓到人家府上的侍女。 元载能屈尊与老黄他们结交,但王韫秀肯定不可能,身份差距太大,不过她还是非常客气的冲着进府的高见二人点了点头,然后吩咐后厨准备酒菜。 “你们俩是不是在大安坊有什么正事?我好像总是能遇见你们,”一个小屋子内,三人坐在地上,围着一个桌子饮酒。 元载亲自为二人倒酒道:“大安坊的事情,我有所耳闻,是关于恶钱的事情吧?” 高见和老黄狗,都是老狐狸,别看他们一个看起来实在,一个看起来丑陋,其实心里都精明着呢,如果是别人这么问,他们会认为这是在套他们的话,但是元载这么问,他们倒也不怎么介意。 因为古代重媒,你只要当了某一对新人的媒人,那么他们逢年过节,都会去你家里走动,关系会越来越亲密。 况且,人家在门下省,恐怕知道的比你只多不少。 高见点了点头,坦诚道: “我们也是奉命驻守在这里,每天忙的跟孙子似的,户部和平准署也已入驻,凡是不按照朝廷规定的价格贩卖出售,我们来负责抓人,长安县的大狱快都放不下了。” 元载点了点头,笑道:“平准令现在是杨钊吧?” 高见道:“是他,不过大安坊管事的可不是他,而是薛大郎。” 他说的这些,元载都知道,门下省嘛,中枢第二大机构,知道的事情简直不要太多。 几人聊着聊着,就聊到了韦坚头上。 因为韦坚控制着漕运,而大安坊被李林甫接收之后,从这里进来的货物数量明显下降了很多,改为从其它城门进,进来之后,也不会再被送入大安坊,而是去了各大城门口的几座里坊,由这里贩运至京师各地。 长安城,除了北城之外,东、西、南三面城墙的所有城门,一进来两侧的里坊,必然是一些城防衙门机构以及货物囤积地,这些里坊也被长安百姓称之为货坊。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韦坚在意识到大安坊已经脱离他的控制之后,便更换了货物的入城路线。 但这一举动,将直接导致李林甫打压物价变的更加困难,因为走城门的货,就是走陆路,陆路要比水路成本更高。 之所以他们提到韦坚,就是因为老黄狗刚才在发牢骚。 最近从大安坊抓的人,都是因为听说外面进来的货卖的价格更高,而朝廷却在压他们的价,导致他们赚的没别人多,一个个的背地里也在偷偷涨价,甚至将生意向货坊转移,以至于老黄狗他们有抓不完的人。 “元郎可知道,韦京尹去过大将军府,”高见小声道。 眼下盯着韦坚的,不只是宫里,李林甫、李琩、甚至李适之,都在盯着韦坚,右金吾有戍卫京师之责,自然更容易发现韦坚的行踪,即使长安的不良人一直在给韦坚打掩护,但还是没有瞒过金吾卫。 元载听罢顿时皱眉:“韦京尹拜谒大将军,应该很正常吧?毕竟府上有喜,近来去过大将军府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高见道:“但是他不正常,他去的次数太多了,而且都是夜间去了,试问,谁道贺是晚上去?” 元载顿时脸色一变,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是个顶级聪明的人,一下子就看出问题在哪了。 王韫秀不止一次跟他说过,她爹是最受圣人器重的,圣人也最是信任她爹,也就是说,他这个老丈人,不能有圣人之外的立场,否则将极为不利。 而韦坚鬼鬼祟祟的入府秘议,就算谈论的是正大光明的事情,但是别人可不会这么想。 所有人都会认为,韦坚在寻求王忠嗣对太子的帮助。 这个狗东西,我老丈人才回来几天? “你们是怎么发觉的?”元载沉声问道。 高见道:“我也是听其他弟兄说的,据说眼下在暗处,好多人在盯着韦坚,不单单是我们,元郎是自己人,我才跟你说这些。” 元载这下子慌了神了,好多人在盯着,那么会不会有宫里的呢? 他现在已经没有聊天的心情了,高见和老黄狗跟他说话,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的回应着,心思早就飘远了。 这样的态度,很容易会让客人认为,人家在逐客了。 所以高见给老黄狗使了个眼色,两人起身告辞。 元载一脸愧疚道: “是我招待不周,好在两位兄弟平日就在大安坊,咱们有的是机会畅饮,我送送你们。” 元载确实不好意思,是他叫人家喝酒,却没有让人家喝尽兴,地主之谊不到位啊。 离开元宅之后,老黄狗笑呵呵的顶了高见的肩膀一下,道: “我刚才还纳闷,你跟他说这些干什么,只看他后来的神情,可见事情很复杂啊,还是你机灵,怪不得咱们阿郎近来这么器重你,你小子说实话,你到底知道多少?” 高见笑了笑:“武老大天天在我耳朵边嚷嚷,听的多了,猜都能猜出来了,咱俩现在身上担着重担,阿郎自然会告诉我一些事情,免得我办错了事,你也不想想,为什么那么多人眼下都在盯着大将军府?肯定是在防着韦坚这类人,反正不会是防着大将军,告诉元郎,也是一份人情嘛,人家现在金贵了都能请咱们喝酒,可见是个有情有义的。” 其实高见自己,对于韦坚的事情也是懵懵懂懂,而他之所以告诉元载,完全是凭直觉。 直觉告诉他,可以透露。 他要是没有这股子聪明劲,李琩也不会放心将他放在大安坊,尤其是接触薛和霑之后,高见变的更机灵,有意无意之间,都在模仿薛和霑。 其实,有些事情,是不能跟下属说的,避免漏泄,但是呢,你要交代的不清楚,下属做事容易出现方向错误。 这无疑是非常矛盾的一件事,而李琩,只能选择适当的指点和暗示,而且只会对那些信得过的人。 什么人信得过?心眼少的和不会耍心眼的人,当兵的无疑最为符合。 只是你能领会几分暗示,全看个人智商,同一个老师下面,也有差学生和好学生嘛。 元载当下无疑是非常着急的,第一时间去找他的妻子。 “韦坚恐对泰山不利,”元载关上门之后,着急忙慌道。 称呼岳丈为泰山,就是从开元时期开始的,源自于张说的女婿郑镒,沾了老丈人的光,得以跟着基哥封禅泰山,封禅大典结束之后连升四级。 李隆基后来在宴会中见到这小子一下跳这么高,于是询问左右。 有一名叫做黄幡绰的伶人回答说:“此泰山之力也”,意思是靠着他老丈人,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称呼岳父为泰山,渐渐流传开来。 不过到目前为止,仅限于顶级大官,级别不高的,还是称丈人。 已经清点了好几天,如今还在清点自己嫁妆的王韫秀闻言笑道: “他有那个本事吗?元郎是杞人忧天哩。” 元载顿时错愕,完犊子,妻子恐怕是看不明白这其中的道道。 他了解王韫秀,也了解他们的父女关系,心知说动王韫秀去说服老丈人,够呛能成功,老丈人那性子,在大事上面绝对不会被女儿所左右。 这可如何是好? “你在想什么啊?韦坚怎么了?”王韫秀见丈夫痴痴发呆,好奇询问道。 元载回过神来,欲语还休,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没什么,我总觉得韦京尹这个人,问题很大。” 王韫秀忍不住笑道:“别乱想了,你现在的品级,还够不着人家呢,这里是长安,除了圣人,没有人可以对我阿爷不利,韦坚差得远了。” 元载心里嘀咕,没想到吧,再这么下去,还真就会惹出圣人,我可不能让老丈人出事啊,他出事了,我与十二娘也好过不了。 于是他沉吟片刻后,离开家门,直奔隋王宅。 他不是要见李琩,而是要见他的大恩人韦妮儿,寄希望老韦家能让韦坚收敛一点 李琩的身份,注定了不是你想见就能见,就算关系近,也不是说见就能见。 人嘛,总会有自己的私人空间,有时候就是好哥们来了,但是心情不好,也是不会见的。 元载就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轻易不敢去麻烦李琩。 他在隋王宅的客院等了两个时辰才等到韦妮儿,也一点没觉得对方怠慢他,谁还没有点事啊,毕竟自己来的也太唐突了。 本来侍女已经拉起了帘子,将元载阻隔在外,让他隔帘与韦妮儿谈话,但是韦妮儿还是让人将帘子撤下了。 “元郎不是外人,没有这个必要,”韦妮儿道。 她现在月份大了,肚子已经挺起来了,所以按照习俗,见外人是不能见面的,不过她还是给予了元载优待。 简简单单一句话,极为收拢人心。 “近来困倦,睡觉已经不分时辰了,困了就睡,”韦妮靠坐在一张软塌上,朝元载笑道: “奴婢们不懂事,现在才将我喊醒,殊不知元郎夜里来此,定有要紧的事情。” 元载顿时受宠若惊道: “是我唐突了,明知时辰不合适,还是冒昧前来,但是这件事,看似无足轻重,但我却认为,影响巨大,所以心急之下,叨扰孺人休息,罪过罪过。” “无妨的,”韦妮儿抬手笑道:“说说看,究竟是什么事情,值得元郎如此紧张。” 接着,元载便将事情叙述了一遍。 韦妮儿听的越发皱眉。 她最近在养胎,所以外面的事情一概不闻不问,毕竟没有比自己肚子里孩子更为重要的事情了。 古代早产特别常见,而早产出事的又特别多,她现在怀胎八月,是处在早产的危险期,自然是要精心养护,轻易是不见人的。 元载今天是走了狗屎运,前来求见的时候,本来大门口的侍卫一听说他是求见韦孺人,压根就不让他进,正好撞见武庆出来,才给他通融了一下。 李琩将元载当回事,武庆自然不会怠慢。 “是高见跟你说的?”韦妮儿蹙眉道。 元载点了点头: “高见兄弟绝对不会诓我,事情是否属实,我请家妻派人回府上打探一番便知,若是真的,大将军可是犯了大忌了,韦京尹做事,出格了。” 韦妮儿点了点头:“公辅(元载字)的意思,是希望我去劝韦坚?” “不敢不敢,”元载连忙摆手道: “孺人正在关键时期,千万勿要操劳,可通知族内,适当规劝,这样对大家都好,您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韦妮儿笑了笑:“看样子,十二娘没有听明白?” 元载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她似乎觉得很寻常,但我从中嗅出危险的味道,兹事体大啊。” 韦妮儿沉吟片刻后,道: “你且先回去,我这里会设法应对,你等我消息,但是不要外传,也不要去见大将军。” “是,公辅这便告退,”元载起身道。 第三百三十二章 伴君如伴虎 李琩一大早醒来,打算去点卯,才发现韦妮儿在等着他,询问之下才知道,元载昨晚来过。 “这个元载,他倒是一点都不见外,明知道你不方便见外人,还是舔着脸来了,”郭淑在为李琩更衣,闻言不满道: “你自己也应避讳着点才好,万一别人的八字冲着了孩子怎么办?” 韦妮儿点头道:“是我思虑不周,我也是琢磨着,夜间来访,必有要事,才选择见他,如今看来,元载还是很聪明的,知道韦坚的做法不妥。” 李琩笑道:“何止是不妥,再聪明的人,着急了,也会做出糊涂事,就凭他得罪高将军,将来便是举步维艰。” 韦妮儿虽然不出门,但是人家的义母吕氏,以及吴怀实家里的小吕氏,还是经常来探望她的,她也是从小吕氏口中得知,韦坚竟然巴结黎敬仁。 找死也没有这么个找法,李林甫都不敢得罪的人,韦坚却得罪了。 韦妮儿道:“元载这是担心大将军被牵连,希望我说服族内规劝韦坚,他还是太天真了,韦坚如果能听人规劝,就走不到这一步,阿郎认为,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李琩穿好衣服,戴上头冠,沉吟片刻后道: “你想个办法,让三娘见一见元载,通过三娘,让圣人知道这件事。” 郭淑皱眉道:“我们都知道,圣人恐怕早就知道了吧?” 李琩笑道:“圣人知道是一回事,让他知道别人也知道,那是另外一回事。” “我明白了,”韦妮儿点了点头: “我尽早安排。” 李琩又嘱咐一番后,便出门了。 他今天在皇城,要见一个人,而且是这个人主动约他见面。 还能是谁?王忠嗣呗。 李琩甚至都猜到,王忠嗣要跟他说什么。 左卫大将军公房,李琩等来了这位义兄,而王忠嗣也是正大光明来的,这个人有个优点,就是做什么事情不避讳人。 也正因他行事正大光明,所以圣人信赖他,百官敬重他,名声非常好。 “义兄坐,”李琩客气的将对方迎入公房,令人煮了一壶开水。 白开水也是最解渴的,不是所有场合都是以茶待客,实际上以水待客的次数更多。 王忠嗣坐下后,直接开门见山道: “十八郎收手吧,现在还来得及。” 李琩一愣,忍不住笑出声,大哥你想什么呢?干这种事情还能收手?这是生死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见到李琩这样的表情,王忠嗣顿时皱眉道: “太子仁义,你现在收手,太子会网开一面,而我也会为你做保,你我兄弟,我才跟你交底,李林甫将来不会有好下场的,你跟他绑在一起,是自寻死路。” 王忠嗣的地位,跟李林甫还真不一样。 李林甫顶多算是基哥雇佣的大唐ceo,而王忠嗣名义上跟基哥是有父子关系的,所以他知道的事情,只比高力士少那么一点。 王忠嗣很清楚,李林甫的职责就是维持国家稳定局面,如果维持不好,随时让他滚蛋。 也就是说,李林甫在圣人这里的容错率,其实很低,看似交付大权,实则容不得半天差错,简直就是在鸡蛋上跳舞,步步为营。 而他也知道,圣人并无易储之心,李琩完全就是在一条死路上越走越远。 李琩笑了笑,淡淡道: “义兄太天真了,太子是否仁义,似乎我比你更了解他,平心而论,太子无论哪个方面,都不如我远甚,那我为什么要服从一个远远不如我的人呢?” 王忠嗣顿时怒道:“他是你的兄长,长兄如父,你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李琩冷笑道: “长兄如父,指的是小家,而我宗室,乃皇权根本,本固邦宁,我无法容忍这样一个无能之辈,继承祖先的基业,他但凡有父皇一成的英武睿智,我都不会跟他争。” “你竟然敢如此侮辱你的兄长?李琩,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王忠嗣颇为震惊道。 他回京之后,得知太子跟李琩闹翻,而且斗的很凶,但是也没有想到,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光明正大要争储? 圣人怎么能容忍他这么做? 但是呢,这样的事情,他也绝对不敢去圣人面前陈情,这就是为什么两人斗的这么厉害,却没有人敢在李隆基那边谈论这件事,因为这么做的话,有一个顶格的罪名,叫做挑拨宗室。 王忠嗣如果去说,必然是贬李琩而捧太子,这就是挑拨嘛。 李琩淡淡道: “如果义兄今天来见我,就是谈论这些,那么你大可以回去了,你就当我是自寻死路,无药可救吧。” “你~~~”王忠嗣气的脸色铁青,指着李琩道: “冥顽不灵,李林甫到底是怎么怂恿你的,才让你的胆子这么大?这么说,你出嗣也是故意的?” “你可别乱说,”李琩也抬起手掌,同样指着王忠嗣道: “唾沫也能淹死人,不要信口开河。” 王忠嗣一把抓起水杯摔在地上,忿忿起身,本想着再骂几句,又觉得骂了也是白骂,就这么气呼呼的走了。 他这次约见李琩,完全出于一番好意,他是熟悉李琩性格的,知道李琩是个仁厚善良的人,争抢之心没有那么重,要不然当年太子之位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落在忠王头上。 不过他也算看出来了,自打圣人抢走儿媳之后,李琩就完全变了一个人。 说到底,根源还在圣人身上。 事已至此,恐怕是无法挽回了,正如韦坚所言,李林甫和李琩,是铁了心要把太子拉下来了。 那么在这样的形势下,他绝对不能轻易离京,但是他不回去,朔方又必须有人主持大局,最适合的偏偏是李琩的老丈人,这可真是让人为难啊。 皇城内,疾步离开的王忠嗣突然一震,站住脚步。 不至于吧难不成娶郭子仪之女,也是李琩早早便埋下的伏笔?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郭子仪绝非表面上那样排斥女婿。 王忠嗣突然体会到,韦坚没有说错,李琩已经今非昔比了,城府之深,谋划之深远,让他也感觉到了一丝恐惧。 “郭大郎如今在何处任职?”王忠嗣询问身边的许昌之道。 许昌之小声道:“在右卫,二郎在左监门卫。” “好一盘大棋啊”王忠嗣目瞪口呆,竟然都在皇城? 许昌之在一旁道: “属下都已经查清楚了,嗣吴王与隋王的矛盾,便是起于隋王在左卫大肆安插心腹,有哥奴之助,他更是如鱼得水,隋王所谋之大,远远超乎我们的预料,太子处在绝对劣势。” 王忠嗣嘴角一抽,这才意识到自己今天来劝李琩,是多么傻逼的行为,这还用劝吗?劝毛啊劝。 他主要吃亏在一直在朔方,对于长安的形势所知有限,回来之后的道听途说,肯定比不上亲身经历,不过他脑子是转的非常快的,心知李琩的棋局已经摆下了,而太子连落子的机会都没有。 “隋王的所作所为,圣人一定不知道,大将军似乎应该觐见,奏禀圣人,”许昌之沉声道。 他是一个一点都不复杂的人,对圣人忠心,对国家也忠心,我会帮圣人盯着大将军,但也会顺从自己的理想,帮助太子逃脱困境。 王忠嗣沉默半晌后,摇了摇头: “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这件事绝对不能从我口中说出来,我也不能这么去做,两边都是义弟,我说谁的不是,都不好。” 这就是李隆基信任他的根源所在,王忠嗣即使支持太子,也绝对不会背离自己的立场,他的立场是基哥,如果基哥铁了心废太子,王忠嗣也不会太过反对。 眼下支持太子,那是因为他知道圣人不会废太子,他跟许昌之目标一样,但是本质上又不一样。 他是个正直的人,但不是正直的缺心眼。 “走吧,跟我去见一见徐公和杜公,”王忠嗣叹息一声,带人离开了皇城。 他在皇城超级自由,哪个衙门也是想去就去,给谁摆脸色,他都敢,只因地位特殊。 他要去的见的,是萧嵩和杜希望,这两人都是他曾经的老上司。 王忠嗣曾经在河西跟着萧嵩混了三年,跟着杜希望混了两年,那时候年纪轻轻,便已经闯下了偌大的军功,人家身上的军功是实打实的,绝不是因为他是圣人义子,报功的时候就给他些优待。 离宫的路上,巧不巧的,王忠嗣撞上了自己的女婿元载。 元载此时的手里,正抱着一大摞公文,见到老丈人,也跟其他官员一样,弯腰低头,恭敬的喊了一句: “见过大将军。” 他背地里喊泰山大人,但是明面上,根本叫不出口,因为不敢啊,人家明摆着跟他保持距离呢。 而王忠嗣呢,也像对待其他向他行礼的官员一样,只是略微的点了点头,脚下步伐不停,就这么与元载擦肩而过。 但是没走出多远,他又停下来了。 终究是自己女婿,外人面前不给他撑腰,万一被人欺负怎么办?周围来来往往那么多官吏,别被人看了笑话。 于是王忠嗣又转过身来,以一副老丈人该有的语气道: “实心用事,不得懈怠,莫要辜负圣人提携之恩,否则定不饶你。” 元载内心狂喜,赶忙道: “是,卑职谨遵大将军教诲。” 许昌之见状,看了看王忠嗣,又看了看元载,笑了笑: “元郎宜称岳丈才是。” 元载身子一动,还是没有叫出口。 王忠嗣挑了挑眉,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元载能感觉到,周围人群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钦羡 杨玉瑶已经很久没有来过隋王宅了,以前住在这里的时候,就经常看郭淑脸色,那是没办法,人在屋檐下,这个头不能不低。 但是眼下不一样了,她圣眷正隆,地位非凡,指望她再看郭淑脸色,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但偏偏,郭淑照样给她脸色。 “真是晦气,我也是犯贱,见她做什么?”杨玉瑶气鼓鼓的离开兰方院,前往韦妮儿所在的栖子院。 今天是韦妮儿约她来的,但是既然来了,理应拜见一下主母,不然就是失礼。 结果郭淑还是那副爱搭不理的臭样子,以至于杨玉瑶憋了一肚子气。 好在她跟韦妮儿关系不错,见了面吐槽了几句,也就舒服多了。 “我今日请夫人来,也是受人之托,咱们先聊着,等那个人散值之后,就会被带来这里,” 韦妮儿客客气气的招待着对方,而杨玉瑶自然也是亲昵的与她聊天畅谈,而且话里话外都在暗示,韦妮儿肚子里肯定是个男孩。 因为这样就能气死那个姓郭的。 这是女人的本性,再好的关系,牵扯到了子女,也会随时翻脸变成仇人。 虽然郭淑认为,自己儿子嫡长的地位不可撼动,但肯定不希望韦妮儿的肚子里是男孩,你可以晚几年生个男孩,但不能是这一次,因为会与李佶年龄相仿。 年纪差不多,自然容易形成竞争关系,主要是韦妮儿背后的靠山太硬了。 太原郭和京兆韦相比,终究不是一个档次,人家老韦家是世代显贵,人才喷涌,他们老郭家是一会有一会没有。 都说富不过三代,在大唐可不是这样,再说了,这句话的原文也不是这个意思。 原文出自孟子:道德传家,十代以上,耕读传家次之,诗书传家又次之,富贵传家,不过三代。 瞧见没,人家这个富贵,指的是做买卖的。 门阀,叫做道德传家,人家的富贵是全方位的,你的富贵只包括钱,中华五千年历史,平均以五十岁为一代来算,也不过一百代人,人家能富贵十代以上,超级牛逼了。 元载散值之后,在宫门口遇到了韦妮儿派来的人,得知情况之后,立即甩着鞭子,骑着他的小毛驴,一口气不停的赶至隋王宅。 “让你来,又没让你这么急,瞧你累的那样,”韦妮儿吩咐下人给元载准备擦脸巾和饮水,随后朝杨玉瑶道: “夫人可识得这位郎君?” 杨玉瑶摇了摇头: “是个英武的郎君,只是眼浅,似乎未曾谋面。” 王忠嗣嫁闺女,她没去,而是杨銛代表她们家去了,因为她跟王忠嗣确实没有一丁点的来往,人家也不攀她这条路,可以说毫无交情可言。 韦妮儿笑道:“但是她的妻子,夫人是认识的,近来与我极为相熟,可谓无话不谈的闺友。” 杨玉瑶反应过来了,笑呵呵的看向元载: “原来竟是状元郎,失敬了。” 她这句话很有水平,没有说你是王忠嗣女婿,而说状元,这是非常照顾元载面子的。 而当元载得知,眼前这位美貌的妇人,竟然是贵妃亲姐,大名鼎鼎的虢国夫人时,赶忙起身给人家行礼,姿态卑微,毕恭毕敬。 杨玉瑶已经习惯了,随后询问韦妮儿道: “你让我见元郎,出于和故?” 接着,韦妮儿便将韦坚的事情讲了出来,随后道: “论辈分,韦京尹是我的叔父,哪是我能劝得动的?可他近来的做法也确实不妥,我也不愿意他越陷越深,回不了头,所以想请三娘帮忙劝劝。” 杨玉瑶瞬间领会了,韦妮儿不是让她去劝韦坚,而是让她去告韦坚的状,只是嘴上不能这么说。 她跟韦坚可没什么交情,跟她有交情的,那是王鉷。 韦坚有太子妃,并不怎么将她当回事。 而她也清楚,别看韦妮儿跟韦坚是同族,这小妮儿现在为了丈夫,啥事都能做的出来,模样人畜无害,其实狠着呢,将来必是郭淑的心腹大患。 事实上,都不用韦妮儿暗示,她只要是知道了,肯定是第一时间奏明圣人的,除了收钱以及跟李琩的奸情,她在圣人那里没有秘密。 “这件事既然我知道了,自然得按照我的法子来,你呀就不要管了,”杨玉瑶非常聪明的将韦妮儿给撇了出去。 接着,又仔细询问了一遍元载后,便直接来了句:跟我走。 元载下意识的看向韦妮儿,韦妮儿点了点头。 还是骑着他的小毛驴,不过这一次,元载两条腿已经软了,因为他看到了兴庆门。 他很想上前多问一句:咱们到底是去哪啊? 但是人太怂了,没敢去问,毕竟他现在跟人家杨玉瑶的身份,差距太大了。 而他也意识到,事情有点大发了,心里多少有些后悔,不该跟韦妮儿说这件事,但是眼下后悔已是无用,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圣人,你猜猜臣妾带谁来了?” 花萼楼,李隆基和贵妃正在敲打方响,方响在大唐属于百搭乐器,其实就是十六块大小不一的铁片,因为其涵盖音域较广,在隋唐时期是宫廷雅乐必不可少的搭配乐器,有“长短参差十六片,敲击宫商无不遍”的说法。 别以为敲这玩意容易,似乎有手就行,事实上,任何乐器都不在“我看我也行”的范畴之内。 李隆基今天心情极好,兴致也高,闻言在元载身上打量一遍后,调侃道: “朕的状元郎怎么来了?站好了,有点头名的气势。” 他这个人有一个好处,在意的东西基本上是过目不忘的,其实他就见过元载一次,还是赐婚的那天,一般人兴许都忘记了,但人家一眼就认出来的。 元载顿时惶恐,赶忙挺了挺胸。 “有些人巴不得给圣人添堵,但也有些人,是在背地里化纷争于无形,”杨玉瑶道: “臣妾今天要向圣人禀报的,您听了,可不要生气。” 李隆基顿时皱眉,将手里的小铁锤递给高力士,随后道: “你先说说看。” 杨玉瑶揖手道: “圣人先答应臣妾不会生气,否则臣妾就不说,不管什么事情,都没有圣人的心情重要,扫兴的事情,臣妾也是不愿说的。” “呵呵”李隆基看向贵妃,笑道: “肯顾及朕心情的人,眼下是越来越少了,难得,朕便依了三娘。” 贵妃扶着李隆基坐下后,朝其姐道: “说吧,整天来找事。” “欸~~”李隆基立即抬手道: “朕喜欢她给朕找事。” 是的,李隆基现在特别喜欢听小报告,因为没有朝会了,他跟大臣们之间直接对话的纽带消失了,那么这帮人平时都在干些什么,唯二获取消息的渠道,一是别人的小报告,二是他背地里派人监视。 他跟他的奶奶武则天一样,都是这个尿性,恨不得将大臣们晚上在床上说什么话,也打听的一清二楚。 杨玉瑶这才瞥了一眼元载,将事情和盘托出,道: “元郎不忍见大将军被韦京尹所染,故而求助韦孺人,我当时恰逢在场,得知此事之后,心知必须奏明圣人,为大将军澄清。” 她是真聪明,将韦妮儿摘的一干二净,元载在下面听的一愣一愣的,不是吧,你这不是欺君吗? 还能这么睁着眼睛说假话吗?我也真是学到了。 “是这样吗?”李隆基脸上面无表情,朝元载道。 元载还能怎么说?难道将杨玉瑶卖了? “回禀圣人,确实如此。” 李隆基笑了笑,问道: “你觉得哪里不妥?都是朕的心腹大臣,见面,再正常不过了吧?就算在夜里,也不算稀奇嘛。” 元载心头一震,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圣人认为正常?难道是我多想了?完犊子了,自己这不是多此一举,画蛇添足,没事找事吗? “圣人在问你话呢?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怎么想的就怎么说,”杨玉瑶也没想到,元载这么拉胯,看把你吓得,上不得台面啊。 事实上,她第一次见李隆基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如今习惯了,才忽略了元载当下的处境。 一个刚上班的打工仔,骤然被顶级大boss问话,不慌是假的。 但是杨玉瑶这番话,还是提醒了元载,有什么说什么。 “回禀圣人,大将军乃圣人义子,奉旨节制朔方,乃我大唐北境屏障,身份超然,在臣看来,大将军公心,是对国之公心,私心,也只有对圣人的感恩之心,不宜与大臣私相授受,韦京尹过界了。” “胡说八道!”李隆基怒斥一声,将杨玉瑶也吓了一跳,难道我不应该带他来? 元载更是浑身一抖,跪地道: “臣有罪。” “卑官诽谤上司,你当然有罪,”李隆基先是怒斥一句,随后沉默片刻,沉声道: “但是朕念你乳臭未干,便不追究了,回去!朕就当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你也没有来过这里,明白了吗?” “臣臣明白” 元载心脏都快跳到嗓子眼了,汗流浃背,算是头一次切身感受到,什么叫伴君如伴虎,在高力士提醒下,赶紧退了出去。 第三百三十三章 三策 “请转告右相,进入禁苑的运河什么时候修成,圣人便什么时候移驾华清宫,” 高力士的干儿子冯神威,将这句话带给了李岫,李岫乍听之下,还没理解其中深意,以为是圣人想亲眼见到禁苑港口建成之后再走。 但是当他转告给他爹的时候,李林甫第一时间明白了。 圣人是在催工。 既然定了九月份要去华清宫,哪有让圣人更改时间的道理,圣驾出巡,日子时辰那都是严格制定的,不是说改就能改。 那么自然就是暗示李林甫,九月份之前,韦坚的这项工程必须完工。 圣人为什么要催呢?李林甫竟然猜到,圣人要对韦坚下手了。 “什么时辰了?”李林甫问道。 李岫道:“酉时三刻(傍晚6点半左右)。” 李林甫双目一眯: “立即召集户部、工部、太府寺、都水署、将作监一应主官副官,还有韦坚,来偃月堂议事。” 李岫皱眉道:“这个时辰,差不多到了晚饭时间,是不是晚一点再召他们来。” 李林甫愣道; “你还管他们吃不吃饭?难道我就吃了?” 李岫傻乎乎一笑,扭头去了。 李林甫心里已经非常兴奋了,他也一直在派人私下里盯着韦坚,心知这个傻逼太过心急,早早拖王忠嗣下水,犯了圣人大忌,但是圣人不会立即动他,而是等到工程完毕。 一项工程,一开始由谁主持,半路上基本不会换人,因为工程的主持者往往也是最大的欠债方,另外换人的话,新来的不会认旧账,工程就无法继续。 “最大限度在关中地区召集工匠,老夫只给你们五天时间,筹集十万人加入运河营造,一应耗费,由户部拨款,一应工匠,由韦坚总督,九月十日之前,运河必须营造完成,若有延误,严惩不贷!” 李林甫朝着一众赶来的官员道。 工部尚书韩择木一听这话,惊讶道: “五天召集十万人?右相,这样的事情战时都做不到,更遑论当下了,就算眼下广派人手赶赴周边招募,五天也是来不及的。” 李林甫皱眉道:“我不是在跟你讨价还价,这是命令,你做不到,本相换人去做。” nmlgb,韩择木心里骂了一句,不说话了。 一部尚书在李林甫这里,也是说挨训就挨训,没办法,六部排名,吏、户、礼、兵、刑、工,工部在最后一位。 韦坚觉得有点不对劲了,李林甫为什么好好的要帮自己呢?九月十日?圣人会在九月十六移驾华清宫,这是在为圣人而赶工期? 可是这么赶的话,工程方面很多地方都会出问题的,毕竟有些营造,日期是固定的,不是说赶就能赶的。 “这样的大规模征调,眼下户部账上的结余,无法支持,除非用恶钱,”户部侍郎王鉷道: “近来恶钱换进来不少,大约三百六十万贯,是不是要动这些钱?” 韦坚双目一眯,看向李林甫。 只要动恶钱,长安的物价瞬间就乱了,到时候圣人只会找李林甫的麻烦,可是这么大规模的临时性征调劳工,只用良钱的话,国库扛不住。 他也想知道,李林甫究竟会怎么做。 “恶钱不动,继续以良钱兑换,所有兑来的恶钱集中存入国库,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动,”李林甫沉声道。 他在长安换恶钱,是要摆平藩镇,以通货膨胀的目的来削减藩镇开支,说白了拿恶钱顶军饷,这一招也不是长远之计,完全属于拆东墙补西墙,但眼下也只有以这个办法来度过难关,再想办法调整藩镇的财政。 关关难过关关过,先过一关算一关。 “良钱的话,国库难以支撑,”王鉷直接道。 另外一位户部侍郎萧炅笑道: “可以撑一撑的,毕竟距离九月十日,也就不足四十天了,四十天,还是能撑过去的。” 王鉷笑了笑,余光看向韦坚,韦傻子,看出来没有,他们在给你下套呢。 韦坚看出来了,李林甫嘴上说户部拨款,实际上根本不会拨,就是一句空口白话,然后拖欠劳工工资,名义上,欠债的还是他韦坚。 到时候要钱的,只会找我要,而那个时候,国库的那把锁,是不会给他韦坚打开的。 “见不着钱,工期不变,你逼死我,我也做不到,”韦坚干脆双手抱肩,摆烂道。 李林甫道:“子金需要多少钱呢?” 韦坚冷哼一声:“单以良钱的话,至少都得先给我三十万贯,少一贯,这个工就开不了。” “也是啊,水利工程,复杂多变,赶一赶工期,谈何容易,”李林甫皱眉道: “那便请圣人缓一缓再去华清宫吧。” 韦坚冷笑道:“右相谄媚圣人,别拿我的工程做文章,圣人英明,自然明白水利一项,宜缓不宜急。” 王鉷一听这话,瞬间意识到,恐怕不是李林甫在逢迎圣人,而是圣人对李林甫有所暗示。 因为李林甫这个人虽然奸诈狡猾,但在国家大事上面还是拎得清的,如今财政紧张,正在靠着兑换恶钱,来缓解藩镇狮子大开口,这个时候,李林甫不会因为迎合圣人,便大改工程,因为不合理啊。 那么唯一合理的就是,人家是奉命。 “先开工,户部这边一定会给子金筹到钱的,”王鉷这一次选择站在李林甫这边,一起坑韦坚: “这么大一笔钱,也不是说拿出来就能拿出来,户部还是需要预算清楚,还要考虑各方用钱额度,一笔一笔的往外调拨。” 韦坚直接骂道:“你放什么屁呢?你能做的了主?” 王鉷看向李林甫,李林甫下巴轻点,于是王鉷笑道: “子金放心,这个钱,我给你想办法。” 韦坚撇了撇嘴,既然李林甫已经搬出圣人来压他,他也不敢过于反对,否则到时候圣人去不了华清宫,都会赖在他身上。 虽然他觉得,圣人英明,不会责怪他,但是他也想将工程搞好了,博得圣人欢心。 “五天,五天之内,我要见到八万贯,否则的话,你们从哪征募的工匠,就让他们回哪去,我一个不用,”韦坚道。 王鉷点了点头:“八万良钱,五天之期,一定如期交付子金手上。” 说话和办事,从来都是两回事。 自古以来的工程,在结款期限上面,欺骗的属性都非常高,有时候合同都不管用。 最常用的就是一些模糊数值,比如一两天、三五天、一两个月,三五个月,这些数值不能从字面上理解了。 一两天不是一到两天,三五天也不是三到五天,甚至可能是无限期。 而王鉷不是在言语上下套,而是五天时间,劳工已经征调上来了,这个时候不给你钱,你也没办法了,只能硬着头皮上。 而王鉷也不会完全不给,会一点一点的往外吐,催我五回,我给你一回钱,拖到工程完毕之后,一个大子也不会再给了。 他从裴冕那里得知,韦坚最近在作死呢,频繁来往于大将军府,王忠嗣是你能交往的吗? 接下来,李林甫又主持商议了一些具体细节之后,直接下令,立即派人星夜出城赶赴周边郡县,通知各地方官,配合朝廷招募工匠。 十万人,确实不好征调,但是怎么说的,只要工资到位,二十万也好征,主要是看钱说话。 而李林甫呢也画下大饼了,户部拨款四个字,字字千金,国家信誉永远不能丢,到时候他会说,户部如数拨钱,但是都被韦坚贪了,你们不信?那我去抄家让你们看看。 会议结束之后,李林甫返回自己的寝室,儿子李岫也从外面回来了。 他被派出去,是打探消息去了,因为李林甫知道,圣人突然有这样的安排,绝非无缘无故,定然是有原因的。 “打听清楚了,杨三娘带着元载进过宫,就在昨夜,”李岫小声道。 李林甫顿时狂喜,看样子问题就出在元载身上。 他在宫里有人啊,别人都是巴结高力士等巨宦来谋求上进,但是李林甫不需要上进了,所以他收买拉拢的,都是一些看似无足轻重的小宦官。 而这样地位卑微的小宦官,能够提供给他的信息也非常有限,无外乎都有谁出入禁中,宫里发生了哪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但是这样的消息对于李林甫来说,是非常有用的。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在内侍省那些小宦官身上,是花了大价钱的。 李林甫沉声道:“通知薛兼训和盖擎,让他们查一查,这个元载最近都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一定要查清楚,对了,让右金吾的人也派人调查,如果为父没有猜错,韦坚的死期快到了。” 李岫双目放亮,激动道: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是否需要让十八郎也知道?他也许能帮上忙。” 李林甫摆了摆手: “不要让他掺和,他的身份比较敏感,这一次我们一定要一举搞死韦坚,不能让他再翻身了,断了这条臂膀,李亨还能拿什么跟我斗?” “不是还有王忠嗣吗?”李岫愣道。 李林甫笑道:“他敢吗?这一次韦坚逃不脱,他也得跟着掉层皮,圣人对韦坚开刀,就是要警告王忠嗣,他如果连这一点都看不明白了,又有何惧?” 李岫听明白了,感叹道: “这个韦坚,他到底是想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不能这么干,他偏偏就干了,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李林甫摇了摇头: “不是糊涂,是没办法了,隋王来势汹汹,声望渐隆,太子威望大跌,这个时候不设法扭转,就扭转不过来了,他也是被隋王逼急了。” “狗急跳墙?”李岫道。 李林甫哈哈一笑:“就是这个意思。” “你再这么说,就给孤滚出少阳院!” 少阳院,李亨再一次怒斥李泌。 因为最近李泌频繁在他耳边说韦坚的坏话,实际上也不是什么坏话,就是希望太子劝阻韦坚悬崖勒马,不要再与王忠嗣接触。 李亨怎么可能答应呢?他这个人比较自私,不愿自己冒险频繁与王忠嗣见面,免得他爹猜忌他,所以指使韦坚去暗中接触,如果连韦坚都没有的话,他跟王忠嗣之间的联系,就会出现信息差。 王忠嗣的性格,勇猛刚毅,寡言少语。 这个人不是话痨,他说话是很少的,李亨与王忠嗣在一起的,也是他说的多,王忠嗣说的少,本来就很难见面,见面话又少,这还怎么沟通嘛? 只能是靠着外面的人,帮他不停的传达信息。 他最近已经是心绪不宁,坐立不安,只觉四面楚歌,威胁不仅仅来自于李琩,还有十王宅内。 八月初五,是圣人的圣诞,千秋万岁节,以往这个节日,十王宅所有的亲王,都会将自己给圣人准备的礼单请他过目。 为什么呢?因为别人不能送的比他多,比他送的好,这就好比领导家里办事,你随礼不能超过你的办公室主任。 但是呢,今年到现在了,十王宅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派人问过,一个个的都说还没准备好,这是扯淡呢,日子都快到跟前了,没准备? 不是没准备,是要跨过他,也就是说,这些人已经不将他放在眼里了,他们不会再顾忌他,也要在父皇面前争宠了。 这会让他有一种被孤立、被轻视的危机感。 李泌闭目站在一旁,内心无奈至极。 他唾沫都快流干了,劝不住啊,一开始他就提过建议,先设法将王忠嗣留在京师,只要王忠嗣在,无需交流,李林甫和李琩就不敢做的太过分,但是太子不听啊。 太子认为,将王忠嗣留在京师的难度太大了。 没错,难度是大,但是你为什么偏偏要选个风险最大的呢? 人家高将军从一开始拦阻韦坚进十王宅,就已经暗示了,你们不听啊。 而李泌也是耿直,直接来了句: “若是太子继续放任韦坚如此,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李亨顿时暴怒: “乳臭未干,你还真以为你可以指点江山,运筹帷幄?张九龄不过是在吹捧你,你真以为你是神童啊?” 李泌可不会因为太子骂他,就不忠心了,古人一般不会因为挨打挨骂而改变立场,背叛,一般是来自利益。 只见他义正词严的驳斥太子道: “长源初见太子时,便跟太子说过,您是立于不败之地的,事到如今,我依然这么认为,但是太子若是继续这么执迷不悟,那么乾坤扭转,也并非没有可能,您可以犯错,所以您才一直在犯错,隋王不敢犯错,因为他一步错便是步步错,因此他直到现在都没有出错,长此以往,攻守易型了我的太子。” 李亨听完更是大怒。 别人驳斥他,他看在对方的官位和声望上,还能容忍一二,李泌竟然也敢轻慢他了? 孤的威望已经跌到这个程度?一个幕僚都敢这么跟他说话? “忠言逆耳,太子不信我,请召见崔侍郎,贺监等人来此,李泌自会证明,韦坚真的错了,”李泌大急道。 李亨会听吗?不会的。 但是他也真是命好,偏偏这个时候,李静忠进来了,说是崔氏兄弟求见。 也就是中书舍人崔琳和太子詹事府詹事崔珪。 “行,你不是要证明自己吗?”李亨狠狠瞪了李泌一眼: “孤看你怎么说。” 崔琳一进门,直接便来了一句狠的: “韦坚要出事了。” 李亨脸上的表情瞬间僵硬,整个人愣在当场,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李泌闻言,赶忙上前扶着一脸匆忙的崔琳二人坐下,道: “发生什么事情了?” 崔琳擦了额头的冷汗道: “李林甫突然要招募十万工匠帮着韦坚加赶工期,这是完全不合理的,水利工程,是不能着急的,急了必然出事,先不说最后出了事,肯定是韦坚来背,就怕此项决策,背后是在针对韦坚。” 李泌一听这话,浑身一震,道: “圣人要杀韦坚。” 崔氏兄弟同时一愣,互相看了一眼后,崔珪道: “我们也有这方面的猜测,但是总觉得,似乎可能性不大。” 李亨瞧不起李泌,不代表别人瞧不起,事实上,太子党很多人对李泌都是非常推崇的,别看人家年纪小。 张九龄、严挺之、韦虚心、张廷珪都很看重李泌,一个人称赞你,也许你还不算优秀,一群人称赞,那是绝对优秀了。 如今李泌破口而出的猜测,是崔氏兄弟谈论许久才猜到的一种可能,可见人家反应有多快了。 太子已经是呆若木鸡了,他的思维已经跟不上了。 接着,崔琳又详细的将事情解释一遍后,道: “情况非常危急,必须立即设法应对,韦坚出事了,对大家都不好。” 太子一愣,平复了一下情绪,缓缓坐回自己的位置,然后一脸歉意的看向李泌: “长源请坐,刚才是孤失态了。” 崔氏兄弟俩一脸懵逼,听不懂太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是能猜到,李泌肯定是挨骂了。 李泌并不着急,思忖片刻后,揖手道:“事情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长源认为,三策可解。” 李亨现在对李泌,已经非常有信心了,闻言赶忙道: “长源快说。” 李泌缓缓道: “其一,立即派人送信大将军,让他即刻寻到韦京尹,然后狠狠的鞭打京尹一顿,下手要狠,要让人觉得,两人有深仇,而且是无法化解,圣人问起来,就说是韦京尹频繁求见,希望请大将军针对右相,大将军认为他是在拉帮结派,所以鞭打之。” 听到这句,崔琳揪着的一颗心算是放下了,看样子李泌完全切中要害,知道病根在什么地方。 圣人不怕你拉帮结派,但是你不能拉错人。 只要王忠嗣能与韦坚划清界限,那么韦坚的危险就消失了,因为圣人不会因为韦坚想对付李林甫而治他。 与王忠嗣闹掰的韦坚,圣人是不会将他怎么着的,因为没有威胁了。 接着,李泌继续道: “其二,韦京尹要第一时间入宫,奏明圣人赶制工期的利弊,痛陈其害,请求圣人下旨,停止赶工,然后主动负荆请罪,承认自己拉拢大将军未果,太子妃在,圣人不会将他怎么样,最多训斥一顿,免去一些职事。” “其三,太子也要入宫,但不是为京尹说话,而是请圣人以祸乱朝廷、结党营私之罪赐死京尹,这三步,顺序不能错,趁着工部刚刚开始征募工匠,眼下还有挽回的机会。” 李亨一愣,目瞪口呆的看向崔琳,他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主意了。 崔琳赶忙点头道: “此乃上上之策,只要办妥,危机自解。” 李亨还是有些犹豫,因为他了解他的爹,他爹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因为他爹也了解他,知道韦坚是受他指使。 “太子不能犹豫了,当下就需尽快去办,”崔珪催促道。 李亨嘴角一抽,下定主意,找来李静忠,让其火速去寻王忠嗣,让王忠嗣先走第一步。 而李泌也会出门,他会等到韦坚挨揍之后,劝说韦坚入宫。 至于李亨,则是在少阳院等待即可,等着入宫请罪。 王忠嗣不是那么好找的,这个人是个街溜子,在家里闲不住,在长安唯一的职事左羽林大将军,又不用点卯,所以他的行踪是不固定的。 他找过萧嵩和杜希望,希望两人趁着千秋万岁节面圣的机会,能帮太子说几句话。 但是这两人都没有答应,一个装傻充愣,说自己老了,糊涂了,不记事了,担心会在圣人面前说错话,别没帮到太子,反而给太子惹麻烦,一个竟然直接反过来劝王忠嗣不要趟这趟浑水。 因此,王忠嗣切身的感受到,李琩威望过盛,已经让很多人在回避这场纷争了。 这就叫软实力,人家统领大军大败吐蕃,但是太子连少阳院都出不来,一个的能力有目共睹,一个还看不出有多大本事,这样的情况下,谁敢轻易站队。 而今天,王忠嗣来探望信安王,这一次,他不会去请求对方帮助太子,而是希望李祎能帮他解惑。 实际上,他没必要请李祎指点,因为李祎的生平,就是最好的参照物。 第三百三十四章 捧土加泰山 李泌的三条计策,确实是应对这次紧急危机的绝好办法。 只要王忠嗣跟韦坚翻脸,那么韦坚这一关就算过去了,但是问题在于,一定要做成真翻脸,但凡有点假,李隆基你是糊弄不了的。 而李泌的本意,就是王忠嗣跟韦坚彻底划清楚界限,今后不再来往,真翻脸都未必能在李隆基那里蒙混过去,何况是假的。 所以李静忠离开之前,李泌特别嘱咐过,一定要王忠嗣明白这个道理,下手要重,就是要彻底斩断跟韦坚的关系,甚至结仇。 再好的谋划,都是需要人来做的,也就是说,大家共同做一件事,要一起配合好才能成功,一个步骤出问题,满盘皆输。 李泌只考虑事,没考虑到人,他绝对想不到,王忠嗣拒绝配合。 因为王忠嗣认为这是在欺瞒圣人,他这个人做事光明正大,我与韦坚交往就是交往了,这是事实,圣人若是询问起来,我一五一十的说,但绝对不会用这种办法去欺骗圣人。 他是义子,儿子骗老子那是不孝,他是臣子,臣子骗皇帝,那是不忠。 不忠加不孝,王忠嗣能干的出来? “又是他?”王忠嗣指着李静忠的脑袋道: “回禀太子,不要对一个初出茅庐又自视甚高的幕僚言听计从,他见过什么?他又懂得什么?竟然敢指使我做这种事情,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 李静忠苦着脸道:“太子特意吩咐,请大将军一定如此,否则韦京尹这关过不去了。” “我意已决,回去吧,”王忠嗣袖子一拂,重新返回信安王府。 李静忠懵逼了,他了解王忠嗣的脾气,知道劝不动了,于是赶忙返回少阳院通报这一消息。 三步棋,第一步就出问题了,而此刻的李泌还不知道呢。 “忠嗣刚才见了谁?”李祎侧躺在床上,朝着返回的王忠嗣问道。 王忠嗣与李祎关系不错,年轻时候得过人家很多指点和帮助,闻言也不隐瞒,将事情讲述了出来,冷哼道: “鬼点子用不在正经地方,都是些小聪明,朝堂之上,能容得你这些阴谋诡计?” 本来他跟李祎,一开始并未谈论任何关于太子的事情,但眼下既然提起来了,李祎叹息一声,道: “别管韦坚了,否则只会对你不利,他已经是无药可救了,两军对垒,就看谁先露出破绽,韦坚甩出这么大一个破绽给人家,人家必然会抓的紧紧的,眼下所有后招,恐怕人家都有后手在等着你,不动如山,方为破解之法。” 王忠嗣闻言皱眉道: “我是不会让韦坚出事的,圣人若是怪罪,我必然力保,他跟我谈的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隋王与哥奴沆瀣一气,欺压储君,这总是事实吧。” 李祎笑了笑,道: “你啊,有时候想的太简单了,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最不希望的,就是被别人看透你的心思,最希望的,就是圣人能看透你的心思,圣人固然知你,但挑拨之宵小如过江之鲫,不可不防啊。” 王忠嗣冷笑道:“挑拨我与圣人的感情?那是痴心妄想。” “不要太自以为是,”李祎沉声道: “你是统帅,难道不明白不可轻视敌人,也不可刚愎自用吗?在河西、朔方,你都做的很好,怎么回来长安,就变得愚笨了?” 王忠嗣笑道: “信安王不知我与圣人情感,我视圣人为父,圣人待我如子,岂是外人所能挑拨?” 李祎道:“那你为什么不将与韦坚会面的事情,向圣人解释清楚呢?” 王忠嗣闻言叹息一声:“牵扯骨肉之争,圣人不问,我不敢主动去说啊,否则有挑拨之嫌。” “谁让你挑拨了?”李祎道: “不偏不倚,有什么说什么,不要向着太子,也不会贬责隋王,圣人又怎么会认为你在挑拨呢?” “可是隋王确实错了,我总不能不说实话啊,”王忠嗣道。 李祎无奈道:“你这个人啊,糊涂至极,韦坚这次出事,也是被你害的。” “怎么又成我害的了?”王忠嗣有点听不明白了: “请信安王解惑。” 李祎摇了摇头:“我不想牵扯进去,也不想过问这些事情,一把年纪了,没几天可活,不愿招惹是非,但是我要劝你,不要感情用事,感情这种东西,有时候非常脆弱,你自己琢磨吧。” 王忠嗣眉头紧锁,陷入沉思。 萧嵩、杜希望、李祎,全部选择置身事外,他们是看出什么苗头了吗? 你们都是做臣子的,为什么就不能为我大唐的长治久安出一份力,难道眼睁睁看着隋王欺人太甚? 其实无论李泌的计策,还是李祎的建议,都可以帮助韦坚逃出生天。 就算王忠嗣不肯采纳李泌的计策,只要他老老实实进宫,将韦坚跟他谈论的事情,一五一十的汇报给基哥,即使是在挑拨,但基哥都会对韦坚网开一面。 因为李隆基希望王忠嗣,是一个忠诚且坦诚的人,老老实实有什么说什么,就算是贬低李琩维护太子,李隆基也是不介意的。 只要你的屁股没坐歪,其它都不是事。 但是这两个建议,王忠嗣都没有采纳,但你也不能认为他就是错了,因为世间本无对错之分,你认为对的东西,在别人那里就是错的 收到消息后的李泌,亲自来劝,想要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王忠嗣配合。 但是他连人家的面都没见到,因为王忠嗣不见他。 王忠嗣对李泌有些反感,因为他认为这个年轻人太自以为是了,你才多大年纪,真当自己是张子房?可以运筹帷幄? 李泌深深的意识到,这一步已经行不通了,于是他直接去见韦坚。 因为后天就是基哥的大寿,加上关中又在征募工匠,所以韦坚这几天都在京兆府,来往于户部之间,等着要钱呢。 “京尹大祸临头,为何还如有如此兴致?”李泌刚一见到韦坚,就抛出一句让韦坚惊呆了的话。 他这叫开门见山,一针见血,免得浪费时间。 “长源为何危言耸听?”韦坚在公房内接待李泌道。 他与王忠嗣不同,他对李泌还是比较友善的,因为他希望李泌能跟他站在一起,成为太子妃党,而不是认为李泌比他强。 韦坚自视很高,他看得起的人没几个的。 李泌叹息一声:“赶紧入宫请罪,再迟就来不及了。” 韦坚顿时皱眉:“我罪从何来呢?” “交构大将军,挑拨兄弟相争,”李泌淡淡道,他从韦坚的态度上,基本已经判断出,眼前这个人,未必会听他的,所以李泌一瞬间,有些心灰意冷,语气也直接了些。 韦坚笑了笑: “怎么成了我挑拨的?隋王欺辱太子,也是我挑拨的?我与大将军同为朝臣,谈何交构?最多不过算是结党,这朝堂上结党的还少吗?” 正所谓良言难劝该死鬼,李泌算是看出来,不管他如何再浪费口舌,在韦坚这也是没用的。 说到底,还是自己资历太浅,人家不会将你的话当回事。 李泌彻底绝望了,愣在原地很久之后,从怀里取出一小串钱,点了点,取出一枚,将剩下的放在了韦坚的桌案前,随后揖手道: “这是给京尹提前准备的帛钱,长源告辞了。” 韦坚瞳孔放大,不能置信的看着李泌就此扬长而去。 帛钱,原意是丝帛,因为丝帛以前也是货币的一种。 后来有了一个新的含义:白钱,也就是白事上送出的礼钱,不能是整数,所以李泌会取出一枚。 也就是说,这是李泌提前给韦坚的白事随礼了。 这一招,差点让韦坚气吐血。 等他反应过来之后,才对着空气破口大骂,你特么敢咒我死? 离开京兆府衙门的李泌,抬头望了望天,只觉眼前满是阴霾。 王忠嗣劝不了,韦坚也劝不了,不用说,太子也劝不动了,人微言轻,不过如此。 不过,他还是不愿就此放弃,因为他清楚,韦坚不能倒,韦坚若是倒了,太子更斗不过隋王。 于是他直接来到兴庆宫外,跪在了兴庆门的大门口,额头贴地,就这么长跪不起。 他要争取一次面圣的机会,向圣人陈情。 大官,不是随便谁都能见的,皇帝更是。 自从常朝没有了之后,有些高阶官员,如今都不能轻易见到圣人天颜,连他们都需要预约,而且大部分时候,预约无效。 但是李泌在李隆基这里,是有印象的,得益于李泌七岁那年,被赐入宫观看圣人与张说下棋。 历史记载,李泌是“机缘巧合”才进去的,实际上,是因为李泌的爹,没有承袭他爷爷的真乡郡公爵位,基哥又不想给,所以给了李泌一次面圣的优待,算是弥补。 李隆基需要走这样的过场,因为李泌家的爵位,从隋朝开始,传到了他爷爷那一辈,结果到了他爹,直接没了。 虽然跟他爹没本事有很大关系,但你也不能将郡公直接撸没啊。 所以李隆基要展示自己优待功勋之臣的态度,召李泌入宫观棋,当是体恤大臣子孙吧。 李泌也是真牛逼,这唯一的一次露脸机会,让他给把握住了。 当时张说在李隆基的授意下,以“方圆动静”为题做赋。 张说以棋盘作了上句:方若棋盘,圆若棋子,动若棋生,静若棋死。 李泌直接对了下句:方如行义,圆如用智,动如逞才,静如遂意。 他也就此一鸣惊人,给基哥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记住一个人,首先要记住他的一件事,如果那件事给你的印象深刻,那么这个人你就忘不了,如果只是要记住一个人本身,没有亲缘关系那是记不住的。 李泌,在李隆基这里,有着非常深的印象 大门口的禁军,可不是认识李泌,看对方这么年轻,身上也没有官服,直接上前就要轰走。 兴庆门这个地方,不能随便跪,谁跪在这里也不行,因为会招来议论。 人嘛,最怕的就是议论,你如果是犯了错跪在这里,那么路过的人看到了,就会传扬开来,背地里揣测你是不是干了什么坏事。 如果你没犯错跪在这里,有可能是上访告状,监门卫又不是大理寺,不接这个业务。 至于求见圣人,那你更是扯淡了,你算老几,跪一跪就想见圣人? 李泌就这么被两名禁军架着拖出了兴庆门的广场,但是不大一会,他又过来跪下了,然后就挨揍了。 就这么循环往复,最后一次,李泌鼻青脸肿,嘴角流血爬着过来的。 监门卫也不会随便在宫门口打死人,也不会轻易将人打死,毕竟人家说了,是太子书令史。 于是他们打算将李泌先控制在隔壁里坊,然后派人去十王宅请曹日昇将人给太子送回去。 也就是这个时候,正好到了兴庆宫为数不多官员的散值时间。 李泌就是算着时间来的。 他的故事,禁军听说过的不多,但是大臣,知道的可不少,尤其当下兴庆宫留守的官员,以圣人心腹居多,那么认识他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萧华就是其中之一。 “等等,” 萧华本来是不想多事的,他一出门就看到了李泌,但是装作没看到便要离开,但是李泌开口喊了一句:萧侍郎容禀! 萧华没办法了,只好停下,因为对方的太子的人,都已经喊他了,再装糊涂说不过去。 “这不是李长源吗?你这是做什么?”萧华走近后问道。 李泌强撑着挨了揍的身体,道: “长源请见圣人,请萧侍郎通禀。” 萧华顿时皱眉,你的要求可真高,只见他无奈道: “你有什么事情,要跟太子说,如果是太子的事情,自有太子面圣,凡事都有规矩,你不能逾矩,我帮你通禀,不合礼法,无论是公事还是私事,你都不该来这里,回去吧。” 李泌直接道:“下臣有要事呈奏圣人,关乎大将军,也关乎韦京尹,请侍郎通融。” 萧华还是摇头,你说破大天,我都不会帮你,何况还是关乎两个大佬,那我岂不是没事找事? 眼瞅着萧华就要离开,李泌直接道: “风闻奏事,虽是御史台之责,但侍郎身为中书省副官,遇事不裁,见而不问,知而不禀,乃失察之举,李泌将来若能得见圣颜,今日之事,必然上禀。” 你特么威胁我?萧华愣住了。 官越大的人,越是好脾气,尤其是伺候皇帝的,因为他们早就被皇帝磨的没脾气了。 萧华心知,人家李泌的威胁还挺管用,谁让他今天倒霉撞到了呢?而且对方直接说出王忠嗣和韦坚,就是要将事情搞到他不能装作不知道的地步。 还是溜得慢了一步,被这小子给拖住了。 但是指望这一招就将萧华拖下水,那也不可能的,官做到他这个份上,哪个不是不粘锅? 想要我粘上,没门。 “今日监门府是谁当值?”萧华询问卫士道。 卫士说道:“是崔郎将。” “请崔将军上报吧,”萧华指了指李泌,随后便拂袖离去。 李泌朝着离开的萧华深深一揖: “今日长源多有得罪,请侍郎海涵。” 萧华哈哈一笑,背着身摆了摆手,他要是这么容易动气,就不会在中书省了。 崔郎将,自然就是崔圆了,他在收到消息后,也得往上报,报给上一级,就没他事了,上一级再报给高力士,也就差不多了。 但是这一级一级上报,可是非常消耗时间的。 当高力士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多了,事情只要让高力士知道,基本就等于圣人知道了。 于是高力士先派人将李泌带进来,这才去向基哥汇报。 “呵呵你就是这么给朕看门的?”李隆基佯装责怪的看向高力士: “如果任谁跪在兴庆门外,都能得到朕的召见,今后岂不是人人效仿?” 高力士则是将锅甩给了萧华: “萧侍郎跟监门卫打了招呼,想来事情确实要紧,要不,老奴先去见一见?” “自然是你去见,”李隆基道。 这种事情,李隆基是不会亲自出面的,因为鬼知道李泌那张嘴里会说什么样的惊世骇俗之语,那朕到底该听不该听呢? 自然不该听。 而高力士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一听到这件事,第一时间就将李泌带进来,因为他知道,他肯定得见。 “老奴告退,”高力士缓缓退下。 待漏院,李泌就等在这里,主要兴庆宫实在没有什么能留外人的屋子,这里大部分都是圣人的私人地盘以及三省的办公场所,那都是禁地。 待漏院,名义上是朝会之前,大臣们等待入朝的地方,但是兴庆宫很少有朝会,所以这里平时也没有人。 高力士将李泌带到这里,而不是带去卫所,足以说明,人家是以士子相待。 老狐狸嘛,有潜力的年轻人,他不会选择苛待。 “高将军到!”门外有人喊了一声。 李密赶忙起身,还没看见人,便冲着门口弯腰揖手。 高力士是一个人进来的,见状笑呵呵的上前扶起李泌: “十余年未见,听闻小友去了少阳院,高某是真心为你高兴。” 小友这个称呼,始于张九龄,渐渐的,认识李泌的老一辈官员,便也习惯这么称呼。 李泌这就叫人小名气大,人脉还大,别看官职低,认识的大佬可不少。 “长源冒昧,惊动圣人,唯有死罪,”李泌低头道。 高力士笑了笑,直接岔开道: “长源身上的伤势何来?” “回高将军,骑马摔的,”李泌道。 高力士哈哈一笑,指了指席子道: “坐,坐下说。” 李泌点了点头,上前搀扶着高力士先坐,随后,他则是跪坐在一侧。 是的,他不能坐在人家对面,因为不够资格。 “大将军和韦坚怎么了?”高力士道。 李泌道:“韦坚作死,密会大将军,欲联合大将军,共抗右相,太子屡次规劝,大将军也是不胜其烦,奈何此人执迷不悟,故长源请见圣人,惩治韦坚。” 他这叫以退为进,名义上矛头全都对准了韦坚,实际上是开脱,“太子屡次规”,意思是韦坚交往王忠嗣,太子是反对的,“共抗右相”,意思是韦坚的出发点很单纯,是为了对付李林甫,“大将军不胜其烦”,意思是韦坚失败了,没有达到目的。 这个呢,就叫做谋而未达,也叫作犯罪未果,罪名是要轻一些。 关键是他将太子和王忠嗣都撇出去了,只要撇出去,韦坚就是安全的。 结党嘛,朝廷上的党派多了去了,只要不结错了人,就没事。 高力士呢,已经不想听了,明摆着满嘴胡言嘛,没错,你这番话不是不可以帮韦坚开脱,事实上完全可以,但是来为韦坚开脱的人,不对。 如果是高力士自己,将这番话奏明基哥,开脱的可能性非常大,但是李泌不行,你算老几啊,给京兆尹开脱? 韦坚要是真的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到了绝路,他肯定会来求自己,但是没有,所以高力士不会因为李泌的这番话,就去帮这么大的忙。 黎敬仁救不了你,只有我高力士可以。 “事情我都知道了,小友回去吧,”高力士笑道。 李泌一愣,呆呆的注视着对方,顿时觉得心如死灰。 高力士还是那张笑脸: “人啊,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不出差错,已经是极为难得,知小谋大,无异于捧土加泰山,你还年轻,不要去做螳臂当车的事情,那是自断前程,高某言尽于此,小友珍重。” 这话一出,李泌如果再坚持,那换来的可就不是笑脸了。 高力士,是一个抬抬手,就可以将他捏死的人,冒犯人家,实属不智。 韦坚啊韦坚,你结交黎敬仁做什么?最后一个能保你的人,撒手不管了。 一山望着一山高,你这是自寻死路。 李泌起身,朝着高力士深深一揖: “长源告退,高将军福寿延年。” 高力士微笑抬手,门被打开,李泌缓缓退了出去。 随后,他将苏丙叫了进来,淡淡道: “转告太子,请善待长源。” 他知道,李泌这一次的大不韪之举,无论有功无功,太子必然惩戒,而他保护李泌,原因很简单,虽然李泌做法不对,但至少知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年纪轻轻能看明白这点,极为难得。 他只是单纯的欣赏对方,就当是惜才吧。 朝堂上需要的才华,并不是你读书多少,学问有多高,而是你的观察力判断力行动力,李泌虽然还有点嫩,但这方面的才能已经崭露头角了。 第三百三十五章 我一定会赢的 王忠嗣认为李密夏虫语冰,韦坚认为李泌不识抬举,再加上李泌在兴庆宫请见圣人的事情,由监院传给太子之后。 李亨当时快气炸了,他并没有指使李泌去这么做,一个幕僚,竟然仗着自己对他的信任,自作主张,闹到了兴庆宫,即使有高力士那句话做保,李亨还是将李泌冷落了。 不准他再参加任何少阳院议事,老老实实去抄书。 韦坚大祸临头而不自知,但是有人知道,黎敬仁。 他很想给韦坚提个醒,但是不敢派人传递消息,因为吴怀实上一休一,经常不在宫里,让他投鼠忌器。 毕竟他能猜到,吴怀实这样反常的举动,肯定是在宫外面有秘密任务,他担心自己给韦坚传递消息,一旦被吴怀实撞到,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还有一个机会,那就是千秋万岁节。 今年的千秋节,与往年最大的区别在于,多了一百多个突厥人,至于其它番邦使臣,则是照例。 基哥的生日宴上,歌舞升平,百兽率舞,一派盛世气象。 李琩坐在属于皇子的席位,只觉周围的气氛非常诡异。 以前嘛,大家还装一装,如今可倒好,小团体特别鲜明,就是那几小撮人在交头接耳,根本不与其他人搭话,连眼神都没有交流。 李琦肯定会坐在他哥边上,因为他跟其他人无话可说,以前还有个荣王琬,现在与荣王琬也生疏了。 “前天的事情,你听说了吧?”李琦小声道: “李泌这小子胆子也是真大,竟然敢跪在兴庆宫外,请求觐见父皇,也不知道他最后是见到,还是没见到,反正我听说,他已经被雪藏了。” 李琩愣道:“你怎么知道少阳院的事情?” 李琦笑了笑:“府上的奴婢,在监院打听到的。” 十王宅所有的王府,日常物资供应,都是来自监院,衣食住行各个方面的物资,都是内侍省调拨,监院负责发放,包括各种果蔬食物。 也就是说,王府的下人们,经常会在监院遇到,机灵点的话,是可以套出一些消息的。 因为所有王府的奴婢,他们彼此之间很可能是老相熟,宦官都是出自内侍省,女婢全都来自掖庭宫,等于两所学校培养出来的学生,被分配进了各个王府打工。 他们接受的培训内容,有一项就是嘴巴要严,但是呢,十王宅的例外,因为他们有义务向监院汇报情况。 所以十王宅的亲王,都非常善待下人,因为担心他们在曹日昇那里乱说话,嘴巴不严的逐渐被淘汰,剩下的大多都还算靠得住,但总归还是有漏网之鱼。 李琩果断出嗣,就是因为他只要出去,那么他府上的奴婢,便没有义务再向监院汇报宅内情况,算是彻底脱离了曹日昇的监视。 “这小子到底在搞什么?”李琩皱眉道: “我的人查到,李泌去过京兆府,应该是寻韦坚,听说眼下工部在大肆征调劳工,应该是与这件事情有关” 李琩还没说完,转头看向身后,发现有几个人看似在饮酒聊天,实际上正竖着耳朵在偷听他说话,于是他直接提高音量道: “李泌这样的蠢货,我是不会用的,不知道哪天就会给你捅出一个天大的篓子出来。” 这话一出,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原本心不在焉的李亨,听到这句话,狠狠的瞪了李琩一眼。 庆王李琮见状,道: “管好你自己的人,别操心别人的事情,李泌是不是蠢货,你也管不着。” “谁要管他了?”李琦呵呵道: “这样的人,给我都不要。” 颍王李璬挑眉道:“你的幕府都是些歪瓜裂枣,连个进士都没有,还好意思点评李泌,人家是神童,曲江公的忘年交,比你府上的那些货色强多了。” 李琦府上的幕僚,不是没有过进士,只是当下没有而已,人家进士不是不愿意给亲王做幕僚,毕竟也是个跳板,但也要分哪个亲王。 盛王吃喝玩乐,斗鸡走狗,给这样的亲王当幕僚,没有前途啊。 李琩反驳道:“好像你府上的就是什么才华横溢之辈,怪不得捧李泌,因为你的人还不如李泌。” 两拨人就这么开始斗嘴了,你一句我一句的,跟搭台唱戏似的,一个在讽刺李泌,一个看似保护李泌其实还是在讽刺李泌。 以至于太子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只觉遭受了莫大的羞辱,要不是因为他眼下还牵挂着韦坚的事情,必然要开口骂他们一顿,但是他如今实在没有斗嘴的心情。 就在这时, “十八郎!” 太子妃韦氏猛的一拍面前长几,表情愠怒,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长几,沉声道: “别说了!” 李琩就此闭嘴,任凭别人再怎么唠叨,他也不说话了。 “还是阿嫂能镇得住你,别人的话,你是从来都不听啊,”颍王李璬这句话,可谓砍在了太子的七寸。 那意思不就是说,李琩不敬他,敬他媳妇?关键是,这是事实,李琩确实因为韦妃的一句呵斥,彻底闭上了嘴巴。 你们俩感情不错嘛,怪不得你以前那么维护李琩。 李亨本欲发怒,但还是强忍了下来,他这个人有一个牛逼的地方,就是特别能忍。 这一次关了李泌禁闭,除了抄书之外,不准对方参与少阳院的任何事务,而李泌当时给了他最后一次劝告:夹着尾巴做人,储君之位就丢不了。 这句话他倒是听进去了,因为他最在意的就是屁股下面的位置,以前李泌给他出谋划策,都是关于其他人的,这次事关自己,他这个人又自私,自然记得住了。 他能忍,韦妃可忍不了,直接端起酒杯,转身来到颍王李璬面前,一杯子泼了下去,正当李璬抬手擦拭的时候,韦妃狠狠道: “你敢擦!” 李璬低着头,停下手上的动作,不吭声了。 他这就是斗嘴斗的上头了,分不清哪些话该说,哪些不该说。 当一个平时温柔敦厚的人突然发火,是最能震慑人的,韦妃就是这样。 只见她的目光在庆王等人身上扫视一圈后,冷冷道: “你们再敢胡说,别怪我不讲情面,本宫无需请奏父皇,也可惩戒你们。” 是的,按照严格的等级制度来看,太子妃是仅次于皇后的内命妇,贵妃比她还低一等。 唐制,太子妃是正一品,但因为是正一品当中地位最高的,所以也可以认为是正超品。 李璬这就是自讨没趣,闹的灰头土脸,脸上的酒水也不敢擦,任由它自动风干。 李琩知道,这也就是韦妃第一次这么发怒,将庆王他们给震住了,等有了第二次第三次,未必还会有效果,毕竟这帮人已经不将李亨放在眼里了,自然也不会太将韦妃当回事。 他们这边斗嘴的功夫,黎敬仁也顺利的将消息传递给了韦坚。 伴君如伴虎,伺候皇帝的人,一个个的都谨慎的要命,而黎敬仁的传递方式,是指使一名干儿子,在给韦坚换酒的时候,在韦坚面前的长几上,不动声色的沾着酒水写了一个“危”字。 具体怎么个危,他知道韦坚能够领会。 而韦坚也在第一时间以袖擦掉酒渍,脑子飞速转动起来。 那么他首先想到的,自然是李泌了,因为李泌都已经提前给他上礼了,可见李泌非常清楚,他危险在什么地方。 他现在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李泌了,李泌原先的警告,他没有当回事,但是黎敬仁不一样,这个人说他危险,那么他一定是非常危险了。 非常不巧的是,吴怀实今天可是在宫里的,这么大的日子,他不可能休假。 而他呢,又一直在盯着黎敬仁。 所以当他得到汇报,黎敬仁的一个干儿子接近韦坚的时候,吴怀实第一时间令人悄无声息的将那名宦官带到了一个犄角旮旯的杂房。 “你现在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活路只有一条,就是老老实实,”吴怀实审问非常干脆: “我若是觉得你有一个字在诓我,立即割下你的脑袋,黎敬仁保不了你,但你如果说实话,我也绝不会出卖你。” 那名宦官见到吴怀实的那一刻,腿都吓软了,因为吴怀实确实是杀人不眨眼,他在内侍省,可是常年担任行刑官一职。 而且内侍省一直在传,内常侍韩庄就是吴怀实弄死的,那么弄死他,肯定也是动动手指的事情。 “吴将军,我说,但是您一定别杀我,”那名宦官道,他之所以第一时间就选择出卖他的干爹,是因为吴怀实是个非常有诚信的人,说不杀他,就肯定不会杀,也不会卖了他。 没错,吴怀实确实不会,因为这样的人,出卖过主子一次,就有第二次,留着有大用。 吴怀实点了点头:“说吧。” 于是,那名宦官一五一十的讲出了整个过程,他只是办事的,所以并不知道那个危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吴怀实听罢,二话不说直接将人放走了。 宫宴是在晚上,本来就光线昏暗,吴怀实带走一个人,是不会被人发觉的。 接着,吴怀实趁着高力士上厕所的功夫,将事情汇报给了对方。 “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高力士很少动气的,但是这次非常生气,源自于韦坚的两面三刀。 这就好比他是弗格森,而麾下的贝克汉姆主动离开曼联,去了阿森纳投奔温格。 是可忍,孰不可忍。 “韦坚这个人不能留了,此人有二心,留着对我们是个祸害,”吴怀实道。 准确点说,对他是个祸害,对高力士没有任何影响。 但是高力士呢,有心培养吴怀实做接班人,自然是要消除接班人的一切隐患,别以为只有皇帝会选继承人,太监也会选。 因为下一任是他的人,那么他的家眷心腹,安全富贵便有保障,谁不是在培植心腹呢。 “莫着急,我自有分寸,”高力士拍了拍吴怀实肩膀,便飞快返回圣人身边。 这样的大型宴会,他得在身边伺候着,除了上厕所,轻易不会离开 这一次,杨玉环没有明目张胆的排斥武明堂了,因为人家的老公也在。 裴敦复夫妇,被李隆基叫至身边,就坐在基哥下方临时摆放的客席上,与圣人欢快的聊着天。 皇帝,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职业,所以他也是所有人当中,防守属性点的最高的,因为他几乎在提防每一个人。 亲近大臣,是必须要做的,尤其是封疆大吏。 李隆基明面上,会与每一位封疆大吏,建立除了君臣关系之外的另一种关系,叫做私人感情。 开元初期,但凡是关键位置上,基哥用的都是自己人,但是当他的心腹一个一个老去,又或一个一个被他除掉,他的心腹也越来越少。 他深知,以自己当下的年纪,想要继续维持与关键人物的私人感情,难度非常大,所以他才特别忌讳,自己的儿子与这些关键人物产生私人感情。 比如太子和王忠嗣,比如李琩和李林甫。 前者是已经有私人感情了,所以他非常顾忌,后者则是纯粹的利益结合体,因为李琩和李林甫年纪相差太大,不可能有私人感情,至于李琩与李岫交好,无所谓,因为李岫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裴敦复,中书舍人出身,就是基哥的人,属于老大和马仔的关系,但他不是头号马仔,头号马仔是李林甫。 对待裴敦复,李隆基非常宽容,问的都是些家长里短的事情,以及裴敦复近年来所见的一些新鲜趣闻,完全不涉及正事。 因为裴敦复就算不干正事,只要忠心依旧,也能提拔。 官员返京述职,一般都会留京一个月左右,因为来一趟不容易,尤其是很久没有回来过的。 所以裴敦复赖着不走,也没人说他。 “李齐物最近如何了,你在洛阳见过他没有?”高力士突然开口问道。 李隆基一听这话,就知道高力士在打什么主意,近来不少人都在告李齐物的状,偃月堂议事,冯神威可是坐堂呢,自然都知道,自然也都跟他汇报了。 而高力士是在保李齐物,因为裴敦复不会当着高力士的面,说李齐物的坏话。 而李隆基呢,也会保,高力士是他的人,高力士保的人,自然也在他要保的人行列,再说了,李齐物是宗室,他不保谁保? 裴敦复笑道:“回高将军,自然是见过的,永济渠必经荥阳,他负责漕运事宜,经常会来洛阳,敦复与他也是时常见面,探讨河渠之事。” “听说他干的不怎么样,朝廷如今对他诟病颇多,你来讲讲,究竟是怎么回事?”高力士道。 裴敦复心知高力士这个问题,是让他向圣人回答,于是看向李隆基,说道: “河北情况复杂,非人之罪,臣在偃月堂曾经提出,由李齐物接手洛阳漕运,就是为了缓解他当下的燃眉之急,运河清淤,漕运受阻,以至于河北商货多走陆路南下,再经洛阳中转,而陆路,避税者不可胜数,臣与李齐物尽力节制,但还是失职了,请圣人治罪。” 李隆基皱眉道:“你们当初就没有预想到,应在陆路多设关卡?以防避税?” “想到了,”裴敦复道: “沿途共设关卡三十余处,但还是没有防住,河北乡里密布,暗径小道数不胜数,臣没有防范好。” 他一直将错误归咎于自己,其实就是保李齐物,因为河北设关卡,不是他的事,他只是在洛阳与河北的交界处设关卡。 大唐商路通关,每一关都是要验牌籍的,你每过一关,给你签发一枚牌籍,下一关才认你的货物是走正常渠道,就这么一关一关过去,你的货物才能在荥阳上码头坐船。 但是呢,这一次河北避税的太多的,基本上都在这么干,所以天量的走私货物抵达荥阳码头,你让他上船,还是不上? 官商一体,有些商人,人家已经都打点好了,走私的也能上船,那么没有打点好的,交点罚款,也都是睁一眼闭一眼让你赶紧走。 因为很多货物,都有保质期,你不能眼睁睁看它成了废品,毕竟古代是物资匮乏的,掌管漕运的官吏,也不愿意往死了卡那些商人,因为你要是坚持不让人家上船,害得人家血本无归,人家是会杀人的。 通融嘛,你好我好,大家好。 李齐物那边赔了钱,裴敦复这边赚了,但是大部分都是私人赚了,国家照样赔钱,所以裴敦复确实是希望李齐物来接手,这样一来,前面无论你逃过多少关卡,都得在荥阳给我补回来,而补回来的税,再转移支付给河北,账就算平了。 经过李齐物一番详尽的介绍,李隆基和高力士也都听明白了,问题就出在地域上面。 过了黄河,李齐物管不了,而裴敦复也照样不好管,你如果硬卡着让人家补税,人家要说了,我逃的是河北的税,凭什么给你河南补?如果就地在洛阳偷偷出售,黑白一转,损失更大,这笔税就彻底消失了。 换句话说,李齐物不仅仅要接手洛阳漕运,还要接手河南尹,否则这个事情他摆不平。 而李隆基和高力士都希望他能摆平,因为钱。 摆平了才有钱,摆不平就没钱。 这个时候,李隆基也意识到,裴耀卿为什么好好的就老态龙钟了,人家这是在给裴敦复和李齐物让路,希望河北的问题得以解决。 “什么叫肱骨之臣”李隆基喃喃道,还得是你啊。 裴敦复还以为是在他夸他呢,赶忙道: “臣惶恐,万万当不得。” 李隆基一楞,回过神来后,道: “当得的,你的建议,朕准了,就让李齐物坐镇洛阳,告诉他,年底之前,若还是整改不好,他也不用回来了,自己跳黄河吧,去年的亏空,还有谁在避税,都给朕查清楚,能收缴上来多少算多少,朕算他将功补过。” “臣领旨,”裴敦复大喜过望。 别看是李齐物升了官,和他自己升官已经没有区别了,因为他不用离京了,而按照他的资历,保底都是一部尚书,在长安耐心等着就是了,至于九寺五监嘛,他看不上。 等到他们夫妻俩离开主看台后,武明堂第一时间去找李琩,两人在亲王席说话不方便,于是移到了盖擎那边。 “李齐物保住了,洛阳也顺利交了出去,你尽快与右相见一见,提一提兵部尚书的事情,”武明堂小声道。 她们这些人里面,能随时见到李林甫的,只有李琩,裴敦复是不方便去找李林甫的,因为这会让裴耀卿认为他很着急。 毕竟是要顶替自己的老大哥,还是要矜持一点的,人家肯让,已经够意思了,你就不能再追了。 但是李琩可以追,裴敦复也是担心夜长梦多嘛。 “好,我现在就派人知会李岫一声,让他转告右相,宫宴之后,平康坊外见面,”李琩点头道。 话刚刚说完,李琩便看到,裴耀卿竟然朝着他这边过来了,看样子人家已经收到消息了。 是的,裴敦复下来之后,第一时间将圣人的旨意告诉了李林甫,而李林甫自然告诉了裴耀卿。 大家都心知肚明,李齐物被任命为河南尹,就代表着裴耀卿快退了。 李林甫也不想催,反而是嘱咐裴耀卿,你不要着急走,等我稳住局面再说,但是裴耀卿没有答应,直接来找李琩了。 等到人走近了,武明堂赶忙起身,施礼道: “见过裴公。” 说罢,她便让开座位,告退离开,因为她知道自己不方便出现在这里,否则裴耀卿就不能畅所欲言了。 盖擎也赶忙坐的远了一些,盯着四周,防范有人在偷听。 “隋王应该都知道了吧?”裴耀卿坐下后,小声道。 李琩点了点头:“裴公对我,就这么没有信心啊?” 别人不知道,但是李琩心知肚明,裴耀卿退,是不想牵扯进他和太子的纷争,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不是朋友就是敌人。 他如今是依附李林甫的,而李林甫又是支持李琩,他想置身事外,毫无可能。 唯一的办法,就是舍去那一身紫衣。 裴耀卿笑了笑:“那么多人支持你,没有我也够了。” 李琩低头一笑,撇了撇嘴: “我一定会赢的。” 第三百三十六章 进去容易出来难 历来皇权更迭,都是非常复杂的事情,新人新气象嘛。 后来人接班之后,是必然会有一场大换血的,这场大换血将持续数年之久,从朝堂到地方,该换的都要换一遍。 而换血,并不是简单的将非自己人调个其它地方就行了,很多时候,是直接给你个罪名,弄死你。 裴耀卿之所以选择退出,是因为无论太子和李琩哪个赢了,他都属于被换血的行列当中,跑不掉的。 原因很简单,被上一任皇帝所重用的人,大部分不会继续被新帝倚仗,因为这类人的威望和资历已经养成,非常容易冒犯到下一任皇帝。 他们会觉得新帝很嫩,会认为新帝的很多决策不够成熟,从而挑刺,遇上个听劝的新帝还好说,遇上个不容人的,那就完蛋了。 而他们会忍不住挑刺,这也是无法避免的。 正如一位学校的资深老教授,认为年轻校长的一些事情做的不妥,他会直言相劝,而做为老大,总是被人提意见,一次两次还能接受,次数多了,老子一脚踹了你。 皇帝,可以做错事,但是不能认错,否则对他的威望影响太大了。 裴耀卿的退出,代表着他这一房将会彻底回避太子与李琩之争,等到尘埃落定的时候,就该家中的晚辈冒头了。 到了那个时候,无论谁赢,裴耀卿的儿子都有机会获得重用。 一朝天子一朝臣,大家族的谋划,不可谓不深远。 裴耀卿和李琩的聊天,是一场告别,其实他希望下一任皇帝是李琩,因为在他看来,李琩比懦弱的太子强太多了,见识和手段,也强的不是一点半点,这样的新帝,利于国家稳定发展。 但是他同时也知道,李琩做的事情,九死一生,圣人会在两边闹的最不可开交的时候,选择处死李琩。 “保重了,”裴耀卿拍了拍李琩手背,起身离开。 李琩没有任何道别的话,只是目送对方远去。 以他对裴耀卿的了解,对方会在最短的时间内,选择急流勇退,因为韦坚很可能要出事了,在韦坚出事之前离开,走的最干净。 因为韦坚担任水陆转运使,裴耀卿是帮着举荐过的,没曾想,举荐了一个白眼狼。 宫宴也到了结束的时候,随着主看台上圣人与贵妃离开,大臣们也有序的等待离宫。 韦坚第一时间跟随着太子的队伍离开,他急切的想要见到李泌。 而监院方向,曹日昇就等在坊门外,除了皇子们,大晚上的谁也别想进来。 但是韦坚还是进去了,因为他坐进了太子的车厢,而曹日昇绝对不敢查验太子车驾。 进入容易出去难,至于该怎么出来,韦坚暂时还没有想好。 “韦坚进了少阳院,是从太子车辇上下来的,”庆王府的一名宦官,悄悄的将消息带给了刚刚返回监院的曹日昇。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韦坚自认为进了十王宅就很安全,殊不知还有四王党在盯着他,少阳院与庆王府是邻居,在一条巷子里,被人家给偷窥到了。 曹日昇直接懵逼了,失职,严重失职啊,这要是让吴将军知道,肯定给我几鞭子。 现在最想搞死韦坚的,一个是李林甫,一个是吴怀实,李琩还在后面。 “速去请吴将军,”曹日昇吩咐属下立即出坊,随即又派出心腹去确认一下是否属实。 他是不敢自己去少阳院求证的,但是吴怀实敢。 吴怀实离开兴庆宫之后,直接就回家了,他的家就在十王宅一坊之隔的翊善坊,跟高力士还是邻居。 收到消息后,吴怀实立即赶到监院。 “是否属实?”吴怀实沉声问道。 他一来,监院老大曹日昇就像是一个小兵一样,站在一侧,道: “确认过,韦贼确实进去了,狗东西害我,不经监院擅自进入入苑坊,义父若是知晓了,我这罪名可就大了。” 是的,监院负责监视十王宅的所有动静,尤其是出入这里的人,任何人出入都要报备,你特么不报备,就进去了,出了事,老子第一个担罪。 “怎么进去的?”吴怀实问道。 曹日昇苦着脸道: “除了太子车辇,没有其它地方了,但是太子的车驾,我也不敢验查啊,兄长救我。” “你不会有事的,”吴怀实冷冷道: “这个狗东西,屡屡跟我们做对,加派人手盯紧点,要隐秘,不要让太子的人察觉。” 吴怀实今晚不走了,他倒要看看,你能从曹日昇眼皮子底下出来,能不能从我的眼皮子底下出去。 这时候,下面有人来报,李静忠来了,要申请出去一趟。 曹日昇下意识的看向吴怀实,等人家拿主意,吴怀实点了点头: “让他去,我倒要看看,今晚到底有几场好戏。” 曹日昇点了点头,出去给李静忠签发出入牌籍。 大约半个时辰后,下面又来报,王忠嗣进来了,坊吏没敢拦,直接朝着少阳院去了。 吴怀实猛的惊起,二话不说直接离开监院,一人一马朝着少阳院飞奔过去。 “大将军留步!”吴怀实直接超过车队,拦在最前方。 王忠嗣今晚喝了不少酒,所以没骑马,是乘坐马车来的,听到吴怀实的声音,掀帘而出,皱眉道: “怀实?你怎么在这?” 吴怀实皱眉道: “我还想问问,大将军为什么深夜出现在这里?” 别人是不敢拦王忠嗣的,但是吴怀实不一样,没有他不敢拦的。 “我为什么来,有必要跟你说?”王忠嗣也是觉得吴怀实今天的语气有点不客气,所以他多少也有些不快。 吴怀实叹息一声:“听我一句劝,回去吧。” “你也听我一句劝,别挡路,”王忠嗣淡淡道。 他俩的关系,其实还不错呢,正因为不错,所以斗个嘴什么的,大家都不会在意。 他们都属于保皇派,吴怀实正是因为不愿意看到王忠嗣掺和进来,所以才露面拦阻,要不然,他能愿意打草惊蛇,让少阳院的人知道他在这里? “你可要想清楚了,你今天要是进去了,后果难料,听兄弟一句劝,回去吧,你掺和这些干什么啊?”吴怀实苦口婆心道。 放在平时,吴怀实这么劝,王忠嗣一定听,但是眼下不一样了,他越发觉得事情非常严重,否则吴怀实不会出现在这里。 既然如此,他更是非进不可。 “不跟你废话了,”王忠嗣直接下了马车,步行前往少阳院大门方向。 吴怀实依然骑在马上,面无表情的任由王忠嗣通过,他不能再拦了,再拦伤交情。 但是轮到李静忠的时候,吴怀实的马鞭挡住了去路。 “狗奴才!” 吴怀实一鞭子甩了下去,直打的李静忠在地上哭喊求饶。 王忠嗣听到声音,转头怒斥道: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太子的奴婢也是你能教训的?” 吴怀实心情不爽,冷冷道:“只要是出自内侍省,我都有资格教训,若非看在太子面子,今日定然打死这个狗奴才。” 说着,吴怀实朝着地上的李静忠怒斥道: “滚!” 少阳院方向,早就有人听到了这里的动静,也有人出来查看情况,但是当他们看到那人那马的时候,压根就不敢靠前。 等到王忠嗣进去之后,曹日昇也赶来了: “我们怎么办?” 吴怀实冷冷道: “禀报高将军,再调羽林军过来,将入苑坊给我团团围住,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少阳院,眼下已经是乱成一团了。 李亨双拳紧握,着急的在厅内来回踱步,喃喃道: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吴怀实怎么会在这里?” 韦坚当下也是慌了神,完全没了主意,因为他私自进来,确实是犯禁的,不被人查到没事,查到就是大事。 以前他也这么干过,谁知道今晚来了一个较真的,还是一个更狠的。 “有内贼!”就住在少阳院的太子右庶子高仲舒沉声道: “韦京尹是乘太子车辇回来的,一路谨慎,并未被人发觉,吴怀实又是怎么知道的?” 太子仰天一叹: “孤这座宅子里的内贼,还少吗?” 眼下已经没人谈及韦坚的那个“危”到底该作何解,因为当务之急,是先得应付了吴怀实。 人家明摆着会守在这里,就等着韦坚冒头了,冒头就能捉拿。 太子妃也是一脸担忧,她本就没有主意,眼下也只能心急焦躁,刚才王忠嗣没来之前,她已经知道哥哥今晚宴会上收到的警告,所以她在为韦坚担心,虽然她认为,自己的哥哥不会出多大事。 一直没有说话的李泌,突然起身道: “立即面圣,太子携大将军、韦京尹立即面圣,向圣人解释清楚,有什么说什么,一句假话都不能有,这种时候,真话都不一定能过关了,若是让圣人认为我们有一字虚言,韦京尹必死无疑。” 听到必死无疑四个字,太子妃两眼一黑,直接向后跌倒,后脑勺磕在地上之后,又重新清醒过来,赶忙在侍女的搀扶下来到韦坚身边,握着哥哥的道: “不会这么严重的,对吧?你们到底都瞒着我做了些什么啊?为什么长源会这么说。” “你别聒噪了!”李亨突然怒斥一声: “我们在商量正事,你掺和什么?” 韦坚听到这句,后牙一咬,嘴角动了动。 还是妹子关心自己啊,太子明显只是盘算着别被他韦坚给牵连了,狗东西,你真是个王八蛋 高力士本来都睡下了,结果又被人给喊了起来,一把年纪了,最恨打扰他睡觉的人,听罢之后,他也是憋着一股气,披了件衣服,就打算将留值的禁军统领喊来。 但他终究是个稳重的人,思忖片刻后,理智战胜了愤怒。 “圣人劳累一天,不能惊扰,告诉吴怀实,既然事情都知道了,其它的就不要再管了,” 高力士在屋内踱步一番,继续吩咐道: “不要派禁军过去,让他回家,这件事情到此为止。” “是,”传信的宦官伺候高力士重新躺下,又聆听了一些嘱咐后,飞速离开,回十王宅传递消息。 吴怀实收到消息后,多少有点懵,这件事就这么着了?韦坚眼下就在十王宅里,就这么放过他? “兄长,既然义父让您回去,你就回去吧,”曹日昇劝说道,他知道,既然人家义父这么安排,那么事情等于义父全都揽过去了,他和吴怀实什么都不用做了。 吴怀实皱眉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义父他老人家自有主意,你继续派人盯好,任何事情第一时间派人通知我。” “放心,我保准盯死了,”曹日昇肃然道。 吴怀实这才离开,而此时,天已经快亮了。 他是了解高力士的,心知高力士有这样的安排,必然有更多的顾忌,越思考,他也渐渐回过味儿来了。 关键还在王忠嗣,无论是高力士还是他,都不希望王忠嗣被牵连进去,因为他们知道,圣人也是这么想的。 给韦坚定罪,就不能牵连王忠嗣,牵连王忠嗣,就给韦坚定不了罪。 回到家里的吴怀实也睡不着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天,又重新起来,干脆便去皇城门口等着,看看能不能等到李琩,等不到了,再去他家里找。 因为他们有共同的敌人嘛。 结果没等一会,李琩就来了。 “看隋王的样子,似乎一夜未眠?”吴怀实迎上去笑道。 李琩下马笑道:“看吴将军的样子,似乎彼此彼此。” 两人相视大笑,联袂进入皇城。 李琩是从李林甫家里出来的,本来打算在平康坊外见一面就算了,但是李林甫在宫宴上喝的有点多,不愿意在外面谈,因为不得劲。 所以去了他的府上,两人整整聊了半夜。 李林甫对裴敦复,其实谈不上喜欢,因为他觉得这个人在品德方面有瑕疵,跟裴耀卿合作与跟裴敦复合作,是两个概念。 一个是金口玉言,答应了就会履行到底,一个是狡猾多智,难以让人尽信。 而且两人的实力也相差甚远,软实力,是一个人威望品德,裴敦复远远不及,硬实力,是才干见识、经验观念,以及庞大的人脉关系,他还是远远不如。 李林甫昨晚唏嘘了很久,认为失去裴耀卿对他和李琩来说,都是巨大的损失,一个裴敦复,根本填补不了。 要不是武家支持裴敦复,说实话,李林甫是不愿意扶持对方的,同为圣人马仔,这小子说不定哪天就会想要踩着他再往上走。 左卫大将军公房,点卯之后。 吴怀实一点不见外的留在这里吃早饭,他的饭量非常惊人,而且不挑食。 “右相到底打算怎么对付韦坚?”吴怀实开门见山道。 李琩笑道:“韦坚还用对付吗?没有人对付他,他也是死路一条了。” “噢?”吴怀实提起精神道: “愿闻其详。” 李琩边吃边说道: “他跟李齐物同样都是修运河,但是工程量不一样,他干的大,李齐物干的小,但是不知吴将军听说过没有,李齐物那边已经落了一屁股亏空了。” “这个我自然知道,昨晚还听别人提起呢,”吴怀实点了点头。 李琩道:“干的小的,都有一屁股亏空,那么干的大的,你猜他有没有呢?” 吴怀实莞尔一笑,知道的事情是非常多的,不夸张的说,比李琩多的多,只见他沉吟片刻后,道: “不一样吧,河北没有和雇,但是两京走廊有和雇,李齐物也是吃了这个亏,虽然听说韦坚抱着一堆账本,没有给人家结账,但是起码还有个账,有账,就一定是要还的。” 李琩哈哈一笑:“谁来还呢?” “自然是”吴怀实说道这里,突然愣住了: “难道户部不打算给韦坚兜底吗?这么大的亏空可不是小事,会闹出民变的。” 李琩道:“户部希望用韦坚的家产来补亏空,以平息民怨,据我估计,韦坚的家产应该是最够了,长房嘛,有钱。” 吴怀实呆住了,还是你们玩的狠啊,杀人还要抄家,既要驴拉磨,还要吃驴肉? “右相的意思?”吴怀实问道。 李琩挑了挑眉:“应该说,是国库的意思,国库没钱给他补,那么只能他自己补了。” “你这话,听起来倒也有趣,”吴怀实明白了,明白为什么高力士眼下不动手,因为有人会动手,而且还不会牵连到王忠嗣。 接下来,吴怀实不问了,因为他心里已经有底了。 但是李琩要问了: “我说了这么多,吴将军应该有所回报吧?你一大早来套我的话,我可都实话实说了。” 吴怀实哈哈一笑,放下筷子想了想,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不能在外面乱说话的,我只能告诉你,我也希望韦坚死。” 李琩顿时一愣,他是真不知道吴怀实跟韦坚竟然还有这么大仇?因为他不知道韦坚跟黎敬仁私下有来往,那是犯了吴怀实的大忌。 “不太够吧,你不说,难道我还听不出来吗?一上来就提韦坚,傻子也能听出来,你跟他有过节,”李琩笑道。 吴怀实笑了笑,将碗中的最后一点粥吃干净,随后放下碗,沉吟片刻后,道: “隋王有没有想过,你会输呢?” 李琩双目一眯,压低声音道: “王维有句诗,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我若真到了谁穷处,吴将军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不可能!”吴怀实哈哈大笑: “绝对不可能,我怎么可能掺和这种事情。” 李琩郑重其事的揖手道: “那就请吴将军记住我这句话,真的等到那一天,希望你能真正领会到,云起之处究竟在何方。” 吴怀实皱眉片刻后,点头笑道: “你这句话,我会记住的。” 这个时候,门外有人求见,吴怀实抹了抹嘴起身道: “那就不打扰隋王做事了,告辞。” “吴将军请!”李琩起身相送。 送走对方之后,武庆凑过来在李琩耳边小声道:“没人求见,我是谎报的,盛王送消息出来,十王宅昨晚热闹的过头了。” “怎么回事?”李琩愣道。 武庆小声道:“吴怀实昨晚在十王宅,盛王还打探到,王忠嗣也进去了,并且遭到吴怀实亲自阻拦,但是没有拦住。” “吴怀实拦王忠嗣做什么?人家去十王宅,好像监院一向不管啊,”李琩说到这里,突然愣住了。 不对!不是拦王忠嗣见太子,而是拦着王忠嗣见韦坚。 怪不得一大早吴怀实就来找他打听韦坚的事情,看样子他是想开脱王忠嗣,但有没办法开脱,才会询问还有什么办法能让韦坚死。 你想开脱王忠嗣,我不想啊。 “让裴迪去,现在就去右相府,告诉右相韦坚很可能昨晚去了少阳院与王忠嗣密会,让他想办法将韦坚揪出来,” 说罢,李琩直接起身道: “我亲自带人围了十王宅,韦坚如果真的在里面,他这条命算是交代了。” 这一次,他必须亲自出马,换别人是不行的。 因为监院那边打过招呼,不准金吾卫和领军卫戍卫周边,那么只有李琩去,才能赖在那里不走,别人的话,不敢跟曹日昇硬刚。 这是当初李泌使的招数,他跟曹日昇说金吾和领军卫在监视他,曹日昇只能跟卫府打招呼,让他们远离这里。 十王宅有三个邻居,长乐坊,大宁坊,兴宁坊。 李琩提前派徐少华去兴宁坊,隔着院墙,将坊内清禅寺后院无人居住的殿宇点了一把火。 只要火起,金吾卫出现在这里的借口就正当了。 一辆辆水车源源不断的朝着兴宁坊而去,而李琩则是“闻讯”过来查看情况,并且下令将十王宅西、南两面围住,避免火势蔓延过去,至于东、西两面,那是城墙。 在这一片,十王宅里的人最尊贵,我得先保护你们啊。 吴怀实比李琩来的还早,因为他知道不对劲,而当他看到李琩的时候,已经猜到是李琩的手笔,也意识到,自己今天与人家见面,实际上被套出来更多的,是他。 “今年的长安,是犯火神了?”吴怀实策马来到李琩身边,斜眼看向李琩道,怎么哪场火都有你? 我是救火的,可不是有我嘛李琩笑了笑: “很显然,确实是冒犯火神了,得大祭啊。” 吴怀实冷哼道:“你就坑死他吧。” 李琩知道对方是在说王忠嗣,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只见他撇了撇嘴道: “是他自己往火坑里跳。” 第三百三十八章 一袭红衣 韦坚一倒,要账的全来了。 他拖欠的钱可是海了去了,不但有私人的,还有公家的。 虽然大家都听说,朝廷正在抄韦坚的家,给他们还账,但这并不影响这些债主依然很着急,因为他们怕钱分到自己头上的时候,没有了。 所以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这些人纷纷托关系走门路,希望自己的钱能早点到位,适当的赔本也是可以接受的。 欸~~~朝廷就是希望你们有这样的心态。 首先,李林甫急调韦抱贞回京,总揽运河事宜,稳住局面,然后,零零散散的欠款被下拨出去,以安抚人心,保障工程不能停工。 至于为了对付韦坚而揽下来的天量债务,李林甫给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以及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张宥发文,朝廷暂时跟他们借点钱,这不是在商量,是命令。 朝廷借钱是非常简单的,将户部账上该给你的钱,挪用走,这就是借了,又或者,朝廷以这两个大区的名义,向民间借贷,然后他们俩去还。 大唐施行的是国家财政垄断,没有户部批文,各地的大仓是不能随便打开的,归中枢直管。 李林甫要应急,短时间内只能用这个办法了,而他也知道,章仇和张宥在收到公文后,一定会在背地里骂娘。 韦坚的风波依然没有过去,偃月堂内气氛凝重。 虽然很多与李林甫为敌的人都看出,韦坚是下了一步臭棋,所以被李林甫抓住把柄一举干掉,但是他们多少也是有些心悸的。 太子妃的亲哥哥,京兆尹,就这么被贬了,李林甫确实太厉害了。 所以与李林甫对着干的,最近消停了不少,王鉷更是殷勤的不得了,但凡李林甫说的话,他都要开口吹捧一番。 “圣人旨意,左相兼任京兆尹,御史台交给王鉷兼任,”李林甫笑呵呵的朝两人道: “恭贺二位了。” 李适之嘴角一抽,心知韦坚完蛋,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了,御史大夫换京兆尹,怎么看都不合适,王鉷是捡了便宜了,而他则是吃了大亏。 但既然是圣人旨意,他也无话可说。 “我一定会为圣人,右相,管好御史台,绝不出任何纰漏,”王鉷笑呵呵道。 李林甫摆手道: “虽然是老夫举荐了你,但御史台,你是为圣人执掌,不要说错了话。” “是是是,”王鉷揖手笑道,他那句话不过是在暗示李林甫,我虽然是御史大夫了,但是今后台内的事情,还是要请你做主的,这是讨好的态度,也是献忠的诚意。 至于李林甫举荐他,那也是没有办法,因为圣人当时直接来了句:王鉷合适否? 难道李林甫还能说不合适吗?自然满口应承,还称赞了王鉷几句。 由此可见,王鉷通过杨玉瑶的门路,在圣人那边已经收获了很大的信任。 这个杨三娘,老是掣我的肘。 “裴公致仕,已获圣人准允,兵部今后,就要辛劳敦复了,”李林甫看向裴敦复道。 裴敦复微微点头:“圣人恩重,不敢辞劳。” 三项新的人事任命,只有李适之这边,李林甫是满意的,剩下两个都不是他想看到的。 王鉷靠不住,蛇鼠两端,但其人确有才华,属于是被迫使用。 至于裴敦复,这个人更特么得提防着点,要不是因为他老婆支持李琩,李林甫是真的不想用他。 干掉韦坚之后的兴奋,也因这两个人的冒头而大打折扣,裴耀卿如果不走,他会更加从容。 可惜了李林甫内心一叹,看向严挺之道: “李齐物接手河南尹,朝廷这边需要派一个人辅佐,挺之认为,谁比较合适?” 严挺之不假思索道:“我举荐隋王属官严迪,此人为开元十四年丙寅科状元及第,值得一用。” “呵呵”刑部崔翘忍不住笑出了声,顿时吸引来很多人的目光。 李林甫皱眉道:“你笑什么?觉得可笑?” “没什么,”崔翘道:“举贤不避亲嘛。” “就这么办!”李林甫冷哼一声,看向中书侍郎韦陟道: “任命其为都水使者,让他去洛阳吧。” 都水使者,是一个使职名,正五品上,临时性质的,隶属于都水监,一般都是朝廷派遣至各地,专管漕运水利事宜的负责人,归中枢直接管辖。 其实就是派个人监视李齐物,毕竟这小子眼下权力大了,权力使人膨胀,鬼知道他又会从中贪多少。 贪污在大唐的官员中,非常常见,因为获取的方式太简单了,尤其是做为主官,大手一挥,就能将一笔账划掉,然后装进自己腰包,再给下面人分点,便是铁板一块,经得起任何调查。 所以贪污,在很多大唐官员心中,属于是正常收入 少阳院,韦妃几次要往外闯,打算学着李泌跪在兴庆宫外,给她哥求情,但是都被太子给拦住了。 李亨本来就心情极差,此时也没有什么耐心,直接令人将妻子锁在房间里,不准她出来。 自打韦坚出事之后,他的少阳院就变得非常冷清,这样的敏感时期,谁也不敢来了,王忠嗣也一样。 而李亨,也没胆子将他们叫来。 “太子妃的仪态还是要顾及的,太子应耐心劝导,而不是圈禁门庭,”李泌好心劝说道。 正妻是有威仪的,任何人家里,都没见过丈夫关押妻子的,因为妻子在家里是二把手,你这样对她,会使得她在下人面前威严尽丧,不利于管理内务。 “都是她那个哥哥惹的祸,孤要他联络王忠嗣,但没让他那么大张旗鼓,”李亨埋怨道: “如今搞得天下皆知,牵连王忠嗣不说,孤这里也被他害苦了。” 如今的他,在李泌的多番开解下,也算是彻底明白了问题的根源所在,那就是不能交构王忠嗣。 所以他将问题归咎于韦坚不够谨慎,被人家抓到他与王忠嗣勾结的证据。 他也不想想,单是在少阳院,韦、王就见过三次,而且都是他主导的。 李泌如今也习惯了这位太子日常推卸责任,好像过错都在别人身上,他一点错都没有。 “太子妃喊叫的声音,周围都能听到,影响极坏,而且长此以往,恐太子妃自伤,还请太子将锁打开,耐心规劝,”李泌道。 李亨叹息一声:“没用的,劝不了的,她与韦坚兄妹情深,发生这样的事,父皇明摆着不会见任何人,她去闹,只会让孤更加难堪。” “让太子妃去见见韦京尹,长源笃信,韦京尹定然会安抚好的,”李泌道。 是的,李泌非常清楚人家的兄妹感情,事情发展到如今,韦坚自知绝无扭转可能的情况下,一定不会希望自己的妹妹再出事,必然会尽心规劝,而太子妃呢,又特别敬重自己的哥哥,所以韦坚来劝,是不二人选。 “让李静忠放人吧,你们盯紧点,别让她乱来,但有异样,立即带回来,”李亨烦躁的撂下这句话之后,继续在院子里长吁短叹。 李泌劝过很多次,希望太子不要总是叹气,因为按照道家的说法,叹气会赶走自己的气运,会引来一些不顺和倒霉的事情,局势又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你怎么就这么消沉呢? 韦妃被放出来的一瞬间,李静忠和李泌一人挨了一巴掌,接着,韦妃便疯了一般的拎着裙摆,蓬头垢面的朝着府门方向跑去。 她可以不顾一切,什么都不顾,也要拼力保全自己的兄弟。 她在意的并不是韦坚倒台,家族失势,她只在意自己的兄弟。 她在前面跑,李泌在后面跟着跑: “韦京尹就要被勒令离京了,难道太子妃不想再见自己的兄长一面吗?” 韦妃顿时停步,头也不回,语气冰冷道: “出了事情,过错全都让我阿兄一个人背负,你们真的是好盘算啊,王忠嗣为什么就可以毫发无损,长源,你告诉本宫。” “一切的答案,都在韦京尹那里,请太子妃回府更衣,长源会与您一起去见韦京尹,”李泌躬身道。 韦妃笑了,那是对所有事物都感到绝望的无奈,眼神没有丝毫光彩,脸色惨白,毫无生息,还有一丝狰狞。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你们没有一个人打算救本宫的兄长,却还想要妄想以兄长来安抚本宫,李泌,世上不是只有你一个聪明人。” 李泌目瞪口呆。 接着,只见韦妃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发髻,随后从门口的侍卫腰间拔出一柄横刀,眼神坚定道: “谁敢拦阻本宫,定斩不饶!” 说罢,韦妃一袭红衣,手提利刃,朝着兴庆宫南坊门方向而去,她要去兴庆宫。 她很清楚,只有那个人,才能赦免兄长。 “太子妃,您不能”坊门口的一名坊吏见到韦妃大失仪态,赶忙上前拦阻,话没说完,便被一刀砍在了脖子上。 这一刻的太子妃,无人可挡,即使是吴怀实,也没胆子拦了。 一时间,收到消息的曹日昇,以及周边卫府,赶忙肃清沿路街道,以布帛遮挡住太子妃的身影,一路小跑跟随,避免任何人看到这一场景。 但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去拦阻,因为太子妃是储妃,大唐未来的皇后。 兴庆宫方向,早已大门紧闭。 韦妃抵达之后,举刀指向城门上方的门楼,口中大喊道: “本宫以大唐太子妃的名义,勒令尔等,立即打开宫门。” 城门上方,吴怀实一头黑线,儿媳来找公公麻烦,这可真麻烦啊 他是肯定不会开门的,他在等太子来,将他媳妇领走,所以吴怀实也只能是装哑巴了 太子窝囊到什么地步呢?妻子在兴庆宫外面闹,他龟缩在少阳院不敢出头。 事情的发展,很多时候都会超出人们的预料,李泌也没想到太子妃如此刚烈,同是一个屋檐下生活的两口子,行事作风咋就区别那么大呢? 事到如今,李泌认为太子必须去兴庆门外,与太子妃一同觐见,给自己的妻子撑腰,夫妻同心。 美好的品德,在大唐是被人们所敬仰的品质,爱妻护妻本身就是一种美德,李泌认为,太子必须让所有人都看到他的优良品德。 可惜,李亨不这么想。 他有种摆烂躺平的心态,无所谓了,事情发展成什么样算什么样子吧,我不管了。 没有抗争,没有辩驳,李亨就这么自己关了自己禁闭。 吴怀实派人过来,请求他去一趟兴庆门,将太子妃带回去,他也置之一旁,有能耐,你给我送回来,指望我去丢人现眼,没门。 而韦妃一点没有离开的意思,提刀在兴庆门外怒斥各方,面对紧闭的大门,她不停的挥刀砍了上去。 时间拖得越久,李隆基终于不耐烦了,一封给儿子的圣谕,被送往了少阳院,上面全是措辞严厉的斥责之言,直把个太子骂的狗血淋头,大概意思就是骂他是个窝囊废,连自己老婆都管不了,当然了,字面上比较含蓄一点,但意思就是这个意思。 李亨看完之后,脸色铁青,心里抱着对他爹浓浓的恨意,负气之下,直接大笔一挥写下了一封和离文书,让李静忠送去兴庆门。 李泌强烈反对,李静忠也在劝。 “太子!这种时候,低个头认个错,也就过去了,万不可逞一时意气,以至铸成大错,”李泌跪地请求,他看得出,太子就是在置气,跟谁呢?跟圣人。 但是你们不是寻常的父子,别人家儿子跟爹置气,那叫置气,你这叫顶撞至尊啊。 李静忠则是觉得匪夷所思,你都一把年纪了,这种小孩才能干出来的事情,你怎么能干出来呢? 这可不是闹着玩呢? 所以他也一直在劝,包括李亨的那几个属官。 但是李亨不打算收回,他就是要让他爹知道,我不是一点脾气都没有,我也是人,你欺负我欺负的太过了。 他以为,这样的文书送到兴庆宫,韦妃惊惧之下,就会乖乖回来。 但是事情,往往并非人们想象中的那样。 和离,不是休妻,是夫妻双方自愿之下,抱着以和为贵的态度协议离婚,自然更算不上废黜了。 虽然理论上,太子在某种特定条件下,可以废黜太子妃,但是纵观历史,都没有这样的例子,废太子妃,太子说了不算的,是他爹妈说了算。 亲王妃也是一样。 也就是说,韦妃需要签字,文书才具备法律效力,而李亨认为韦妃不会签。 和离的文书在多人劝阻之下,还是被送到了兴庆门外,李静忠端着笔砚,将文书呈给了韦妃。 哀莫大于心死,韦妃这一刻,就是这样的状态,泪水决堤而下,眼神茫然的望着城门上方的那几个大字,她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儿子。 我若是签了和离,孩子怎么办?没有了亲娘庇佑,今后在少阳院势必会卑怜的活着。 而我若是不签,母子依然会卑微求存。 我已经是家破人亡,大姐去世,兄弟们相继遭到贬谪,这种时候,没有一个人选择帮我,而是迫不及待的跟我划清界限。 而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韦妃惨然一笑,提笔在李静忠一声“太子妃慎重”的祈求声音下,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韦静照。 随后,她将手中毛笔甩掉,仿若行尸走肉一般转过身去,朝着兴庆门相反的方向离开。 她要去她的家,她要去寻她的亲人。 等到人走远了,吴怀实才满腹狐疑的走下城门,他很好奇,太子到底送来一封什么样的信,说服太子妃乖乖离开。 但是当他看到和离那两个大字的时候,脸上表情瞬间凝固,禁不住吓得浑身一颤。 “狗东西!” 吴怀实直接拔刀,一刀砍了下去,而李静忠完全是本能的一缩头,躲过了这致命一刀,只是被砍掉的头冠和发髻。 不过他也吓傻了,从地上摸爬着起身,文书也不要了,狼狈的逃窜离开。 吴怀实彻底懵了,这这可怎么交差啊? 他颤颤巍巍的将和离文书收好,朝着四方撒气道: “还呆着干什么?都给我滚!” 一时间,卫府的卫士撤了一个干干净净,连曹日昇都不敢过来了,扭屁股就走,非常干脆。 花萼相辉楼,一片死寂。 吴怀实跪在那里,双手捧着空空的托盘,而那份文书,眼下正静静的躺在地面的一个角落里。 李隆基也懵了,他没有想到儿子会以这样的方式还招,行啊好啊你不愧是朕的儿子,有种! 高力士小声道: “眼下并没有多少人知晓,圣人您点个头,老奴这便去将太子妃送回去。” “送回去?为什么送回去?”李隆基怒目圆睁: “人家两个在跟朕叫板,你看不出来?朕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威胁?” 这就是屁股决定脑袋,在李隆基看来,儿子儿媳这是跟他对着干呢,在将他的军,已经有点忤逆的意思了。 他真要将韦妃再送回去,就等于是在服软,是在承认自己棋输一着,被自己儿子给要挟了,甚至是变向承认自己错了,以他的脾气,可能吗? “朕可没有让他和离,你们可是知道的,是人家自己要和离,”李隆基语气越发震怒: “呵呵呵觉得自己委屈了,觉的朕给他们委屈了?好啊,这个逆子,敢顶撞朕了。” 吴怀实一愣,赶忙道: “太子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望圣人” “掌嘴!”李隆基暴喝一声,吓得一旁的贵妃更不敢说话了。 吴怀实立即左右开弓,一巴掌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 高力士也上前安抚道:“圣人息怒,事情应该没有这么复杂的,太子一向仁厚” “闭嘴!”李隆基怒斥道: “朕给他找的妻子,他不满意,是不是应该先问问朕?谁家的儿媳,也不是说和离就能和离的,不经长辈,擅自做主,你还给他开脱?人家韦家现在会怎么想?人家会认为,是朕看不上他们,怨气都冲着朕来了,好啊,既然如此,朕就不管了,传旨,太子自行和离,与朕无关。” “圣人”高力士和吴怀实赶忙磕头劝阻。 “黎敬仁呢?让黎敬仁去,令中书省即刻拟旨,昭告天下,”说罢,李隆基怒气冲冲的上前,一个给了一脚: “你们俩给朕滚出去。” 两人不滚,继续抱着李隆基的两条腿哭诉求情,但还是被拖出去了。 和离,放在平常人家,很正常,大家彼此尊重,以和为贵,过不下去了,一拍两散。 但是这两个字眼出现在皇家,那是贻笑大方的。 太子与太子妃和离,纵观历史,只此一人啊。 高、吴二人拼命阻拦,也是因为不愿皇家颜面受损,大家斗归斗,但是都非常默契的控制在一定范围内,李林甫再针对韦坚,也没有哪次针对过太子妃啊,隋王对太子妃更是敬重有加。 怎么到了太子这里,竟然能这么随意的抛弃? 两人灰溜溜的离开花萼楼,吴怀实一脸愤然道: “真是开了眼了,我都没想到这辈子还能遇上这种事情,太子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事都能干的出来?” 高力士也是脸色阴沉,嘴皮子气的直抽抽,怒道: “覆水难收,别管他了,你现在出宫一趟,该交代的都交代好,告诉李林甫,韦宅不许再动了,总是要给太子妃留个安居之处。” “明白了,”吴怀实还想再说点什么,临到嘴边,只剩下一声长叹。 而与此同时,少阳院,一身道袍的李泌背上行囊,表情异常轻松的迈出了少阳院的大门。 他已经向太子辞行了,而太子也没有丝毫挽留,因为他认为这段时间以来,李泌出的尽是馊主意。 此时的李泌,恢复了曾经的洒脱,眼神中有一种对世事的洞明与豁达,在雨中仿佛一名游人一般,步履轻松的离开了十王宅。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静中见真章” 八月十八,李泌离开长安,不知所踪。 第三百三十九章 畜......畜生...... 女人笑的时候,一般都会捂着嘴,避免露出牙齿,因为古代大部分人的牙齿,不好看。 男人笑的时候,只有一种情况会捂着嘴,那就是幸灾乐祸。 整个长安,当下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地里捂嘴偷笑,笑话谁,太子呗。 从魏晋南北朝开始,随着鲜卑族的融入,使得女性地位被大大提升,发展至武则天,接近顶峰,所以“和离”这种事情,就是从唐朝开始的。 《唐律·户婚》记载:若夫妻不相安谐而和离者不坐(问罪),由男方签字出放妻书,也叫和离书,女方签字之后,便具备法律效力,也被称为两愿离婚。 在大唐,娶老婆同样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因为彩礼嘛,所以和离大多发生在不缺彩礼的人身上,也就是说,人家和离之后,还能娶得起第二个。 这样的人娶妻,妻子那边也必然是财力雄厚的,所以你不敢休,但日子又过不下去了,因此产生了“和离”这种比较超前的婚姻形态。 但是不管怎么说,夫妻恩爱,伉俪情深,依然是被人们所推崇的,和离本来就会被人笑话,尤其是太子和离,你可真是顺应时代啊。 这件事情,对李唐宗室来说,都是极大的污点,但凡姓李的,眼下多少会埋怨太子做的太过火了,你带个什么头不好,带了个这个头? 接下来,首当其冲的就是韦家了,可谓颜面丢尽,奇耻大辱。 所以韦家宗老联名上奏,希望太子给个说法,我们家的闺女到底犯了什么错?你要跟她和离? 她是品行不端?还是不孝不仁?还是大逆不道?还是没有给你生个儿子? 你得给我们一个说法啊? 这种对峙,与政治无关,完全是世俗人伦,李隆基拿他们没有任何办法,甚至还得安抚。 李林甫、李适之、高力士三个人,每天都在帮着圣人应付韦家的人,没办法,和离看似双方自愿,实则还是带着点休妻的成分。 老韦家也不是不讲道理,事情已成定局,我们也不会勉强,你看不上我们,我们还看不上你呢,但是你得给我们个说法,不然以后别人效仿,如何是好? 为什么他们这么在意呢?因为太子是储君,太子带头不要韦家的女人,你将来当了皇帝,其他人是不是也不要我们韦家的闺女了? 韦家的一帮老头,眼下就坐在十王宅的南坊门,他们想进去,曹日昇不让进。 而偃月堂,韦家在职的几十名高官,眼下都在,堂内闹哄哄的,一个个的义愤填膺,逼迫李林甫去觐见圣人,修改诏书。 “圣人绝对不是这个意思,你们中书省不能这么干,”尚书右丞,刑礼房朝集使韦济说道: “这份诏书措辞不当,任谁看上去,都是太子妃的过错,太子的过错你们倒是推得一干二净,我说右相,凡事都要讲个道理,这封诏书,我们不接受。” 中书侍郎韦陟也是沉声道: “韦坚犯的错,那是他自己的事情,我们遵照圣人的意思,国法之后还有家规处置,但是你们这么对待太子妃,难堵悠悠之口,太子妃做错什么了?我大唐谁不知道太子妃贤淑有德,温良至孝,如今毫无缘由便被扫地出门,实为我宗族奇耻大辱,要么改诏书,要么让太子把话说清楚。” 看着这样的场面,李林甫心里得意的笑啊 千算万算,他也没算到太子竟然一记大招砍在自己身上,我也真是省事了。 诏书的事情,中书省已经拟好了,还没有昭告天下,其中内容,肯定是避重就轻了,毕竟李林甫不可能将太子说的一无是处,那是在打圣人的脸。 虽然圣人交代,是太子擅自做主,但是皇室颜面不容玷污,所以错肯定不能是太子,必须也只能是太子妃。 “改不了,”暂时兼任宗正卿的褒信王李璆皱眉道: “你们别在这里嚷嚷,有能耐,去兴庆宫嚷嚷去,诏书还能改?老夫活了这么久,还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老李家要维护自己的颜面,老韦家不同意,所以这次和离,已经上升到了两个家族的争执。 少卿嗣岐王李珍温和的劝解道: “谁对谁错,那是太子和太子妃的事情,是人家的家事,我们不能掺和,各中真相,你们不知道,我们也不知道,你们非要要个说法,我也只能说,我们没有说法给你们。” “欺人太甚,”大理寺丞韦坚素拍案而起: “大唐开国至今,还没有见过这么荒唐的事情,纵观史书亦无此例,圣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太子擅自做主,这是违背父命。” 嗣郑王,右卫大将军李希言起身骂道: “太子是签了放妻书,但也没有逼迫太子妃去签,她既然签了,那就是自愿,两情相愿的事情,你们揪着不放,想干什么?还修改诏书,你算老几,你改诏书?” 九寺五监之首,太常卿韦縚起身道: “韦坚犯事,太子急于切割,竟做出这等荒谬之事,如今将过错尽皆加诸于储妃之身,呵呵你们要脸,我们就不要脸了?” 堂内吵得不可开交,这是就事论事,大家因为这件事吵得脸红脖子粗,并不影响探讨公事的时候和颜悦色。 一码归一码嘛。 李适之几次给李林甫使眼色,希望其控制一下局面,但是李林甫肯定不干,他巴不得韦家抛弃太子,转投李琩。 毕竟李琩家里,还有一个大宗出身的韦家女人呢。 至于李适之,他也不想插嘴,因为大家都上头了,他开口,只能维护太子,势必会被韦家针对,如果人家骂的太难听了,他这个左相威严受损,更要比李林甫矮一头了。 面子,面子比什么都大 韦妮儿的产期,是在九月份,但是眼下距离九月已经没几天了。 她的肚子已经有了动静,眼下还不知道太子妃已经成了一个庶人,外面的消息,王府默认是对她屏蔽的,以免影响生产。 盖擎的妻子卢氏生过三个女儿,有生产经验,加上宫里派来的,韦家派来的,一帮子人在伺候着韦妮儿,就等她羊水破了。 “你希望我这次是个儿子,还是女儿呢?”李琩与盖擎在客厅谈话道。 盖擎笑了笑:“自然希望隋王喜得贵女,而我呢,来个儿子。” “实诚,”李琩哈哈一笑,道: “这次事情闹的太大,我得收敛着点,这几日已经不去点卯了,就怕被人撞见,很多人都觉得,是我将太子逼到了这个份上,但是和离,跟我可没有一点关系。” “匪夷所思,简直匪夷所思,”盖擎唏嘘道: “眼下整个长安都在议论这件事,偃月堂那边都已经吵翻天了,韦坚是自作孽,但是太子妃是无辜的,颍川郡王没了嫡母,少阳院传承无序啊。” 在所有人看来,太子的继承人只能是颍川郡王李僴,因为这是嫡长,而被太子看好的庶长子李俶,母亲只是一个宫女,这样的出身,不被大家族所认可,宗室都不能接受。 历史上,如果没有韦坚出事以及韦妃和离这回事,再加上安史之乱,那么李俶同志,也就是唐代宗李豫,很大可能是无法继位的。 当然了,历史没有如果。 “韦坚后天离京?”李琩问道。 盖擎点了点头:“他还好点,至于他那几个兄弟,判流放岭南,一旦走了,肯定是回不来了。” 北方人被扔去了最南方,首先就是水土不服,加上当下的岭南没怎么被开发,各种条件都非常恶劣,不是土生土长的,在那边很难生存。 武则天时期,大量李唐宗室被流放岭南,李显继位之后,下令召回,但是回来的并不多,大部分都死在那边了。 所以只要被判流放岭南,基本和死刑没啥区别。 “韦坚只怕会更惨,”李琩喃喃道: “右相是不会让他安安稳稳去做缙云太守的,说不定人在半路,另一道任命就下来了,也许是河西陇右,也许是剑南,总之,会来回折腾他,直到折腾死。” 对付外贬官员,这一招在大唐一点都不新鲜。 古代嘛,什么地方最安全,你熟悉的地方,什么地方不安全,肯定是不熟悉的地方。 天南海北来回折腾你,单是随时变换的气候,就能折腾死你。 李林甫是不会让韦坚舒服活着的,但也不会下死手,那么这样的方式便是最合适的,你自己在路上患病死的,跟我没关系哈。 “隋王认为,这件事最终会怎么收场?”盖擎问道。 李琩耸了耸肩: “只能是不了了之,这是个死结,谁也不会让步,宗室肯定不允许韦家冒犯太子,闹一阵子也就过去了,我最近也不能见任何韦家的人,免得别人说三道四,那个李泌,确定是往终南山去了?” 盖擎点了点头:“照你的吩咐,我一直都派人盯着,确实去了终南山。” 李琩沉吟片刻后,道: “不准此人再跨进长安一步,除了长安,他去哪都行,否则想个法子处理掉。” 盖擎虽然不了解,李琩为什么这么看重李泌,但还是答应道: “隋王放心,他敢迈进长安一步,就是他的死期。” 尊严,古代贵族集团将尊严看的比天都大,这就是为什么,这一次韦家的抵触情绪会这么大。 即使在后世,你闺女跟人离婚,返回娘家居住,街坊邻居也会议论纷纷,在私下里胡乱猜测:咦?她为什么离婚了?是不是外面有人了?被人家给赶出来了? 总之,这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 道德总是与法治联系在一起,而道德在前面。 高门大阀,未必将法律太当回事,但是道德却看得很重,我违法不要紧,不能违反家规,我丢人不要紧,不能丢了品德。 韦妃和离,一顶失德的帽子,必然扣在了韦家的头上。 韦坚的愤怒,像是熊熊之火已经将他彻底吞噬,对于一个将兄弟姐妹看得比自己命更重要的人,他无法接受妹妹以这样的方式离开少阳院。 他恨不得将李亨撕成碎片。 在他被贬谪的第一时间,宗长韦陟其实私下里已经跟他有一次悄悄的会面,那就是保大保小。 历史上韦坚全族被诛,是因为与皇甫惟明密谋造反,所以兄弟几个包括儿子全部被赐死,但是这一次,可没有那么严重。 圣人的旨意上,可没有说牵连家族的,兄弟几个被流放,完全是李林甫的株连手段,韦家这边不会眼睁睁看着韦坚这一房完蛋。 首先,韦坚的长子韦谅并没有获罪,再者,朝廷上反对株连的声音非常大,韦陟身在中书省,心知事情还有转圜余地。 换句话说,韦陟的意思是,韦坚低个头认个错,顶了全部的罪过,韦陟这边会设法周旋,保住他的那些兄弟们。 韦坚完全赞成,他很清楚,李林甫顾忌的只是他一个人而已,对他弟弟们的杀心没有那么重,况且,事实上罪过确实只在他一人身上。 弟弟们没事,才能继续守护妹妹。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赶尽杀绝的不是李林甫,而是李亨。 不单单是他,整个长安都没有想到,他能将太子妃也牵连下来。 他觉得自己愧对自己的妹妹,愧对自己的兄弟们,瞎了眼,才会一心一意去辅佐一个白眼狼。 因此,他用了两天的时间,写下了一封请罪奏疏,将所有的过错揽在自己身上,并且给太子送上了一记杀招。 “韦京尹,不韦郎,这样的奏疏,我是万万不敢呈上去的,我另外找个人,你看如何?” 杨钊已经彻底懵逼了,做为负责看守韦宅的第一责任人,当他看到韦坚这份多达三十余副卷轴的奏疏后,差点吓傻了。 里面大多数的内容,其实都符合认罪流程,但其中有一条,一旦捅出去,那可就是要变天了。 韦坚陈奏,太子与王忠嗣密谋,于圣人移驾华清宫之机,设伏谋逆,事后将罪名推给隋王。 杨钊是个顶级狡猾的人,虽然他被派来这里,是因为圣人的信任,所见所闻都会如实奏报,但是这样的奏疏,他不敢亲自经手。 否则事情若是捅出来,太子党一旦归咎于他,哪怕沾上一点,他也扛不住啊。 所以他要以一个旁观者,来度过这场骇人听闻的风波。 韦坚无所谓的呵呵一笑:“随你的便,但你最好让中书省的人来,别人,圣人信不过。” “明白,”杨钊点了点头: “我这就去,奏疏你先收好。” 说罢,杨钊握着刀柄三步并作两步,飞一般的去了。 韦坚返回内院,悄悄的来到妹妹的居所,进入安静的庭院之后,他站在门口,没有敢进去。 他想不通啊,这么仁厚善良的妹妹,怎么有人会忍心抛弃? 如今的他,已经不再关心自己的弟弟了,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认罪奏疏只要被送上去,弟弟们会被全部赦免,原因很简单,太子妃都没了,圣人不会赶尽杀绝的。 他闭着眼睛,聆听着屋里的动静,希望从一丝一毫的响声中,判断妹妹当下的心情。 “无颜面对”这四个字,究竟包含了多少悲伤,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够体会。 随着时间渐渐过去,他没有听到里面有任何声音,突然间,他猛地睁开眼睛,推开房门。 只见屋子中央,妹妹安好的端坐在那里,温柔恬静,像极了荷塘上无暇的莲花。 没事就好韦坚吓坏了,他以为妹妹此番受尽耻辱,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 韦静照转过脸来,眯着眼望着门外刺目的光线,以及那道熟悉的身影,随即低下头去,喃喃道: “都是我的错,是我没能救得阿兄。” 韦坚嘴唇一颤,强忍着哭的冲动,狠狠的吸了一口气,倚在门框上,淡淡笑道: “事已至此,我韦坚没什么好说的,技不如人,输了就是输了,但是李亨这么对你,我不会饶了他。” “算了,一切都过去了,”韦静照幽幽一叹: “我已下定决心,跟着阿兄一起去缙云,你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韦坚双目一红,迅速转过身去,仰头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昨日还是荣华富贵,今日便已经是阶下之囚,转换之快,让人难以预料。 都是我自找的啊 他将今日的局面,大部分归咎于自己的身上,而另外一部分,则是李亨,因为没有李亨的央求,他不会这么急的往上爬。 只要按部就班,他将来的成就不会低的。 父亲韦元珪,是睿宗皇帝的宠臣,老丈人楚国公姜皎虽然因为一时嘴快被圣人给办了,但死后的名声,圣人还是给予了厚待。 姐姐薛王妃,妹妹太子妃,只要他不胡来,何至于此 李亨这个王八蛋,鸟尽弓藏,过河拆桥,老子这一次,死也要恶心你一回。 韦坚什么都没有再说,缓缓将屋门关上,返回了自己的宅院,分别给自己的兄弟姐妹留下一封信之后,悬梁自尽。 你在哪里,家就在哪里,那么我死在这里,你就不用跟着我去缙云受罪了。 近年以来,朝堂上风头最劲的一位后起之秀,最终选择自己了结自己。 政治斗争,很多时候都是你死我亡的结局。 韦坚选择用自己的死,将所有的罪名扛过去,以此保全家族。 当杨钊领着萧华抵达韦宅的时候,这里已经是哭声一片了。 萧华瞬间失色,疾步赶往后院。 “子金啊子金,何故于此啊?” 当萧华看到韦坚的尸体被摆放在后堂中央的时候,也是悲愤的喊出声来。 级别这么高的一个官员,几日光景就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同朝为官如同乘一船,萧华的内心也是说不出悲凉。 你还年轻啊,圣人也只是贬谪而已,你这是何必呢? “奏疏呢?奏疏呢?”杨钊现在关心的只有奏疏。 当韦府的下人将奏疏全数交给杨钊之后,萧华无奈的叹息一声,带人立即进宫。 “圣人,圣人,万勿动气,千万不要伤了圣体啊,” 李隆基看到一半,脚下一个不稳,差点栽倒在地上,高力士赶忙上前托着,抚着李隆基胸口道: “您这是怎么了?” 急怒攻心,两行鼻血从李隆基的鼻腔里面流出,黎敬仁疯了一般的跑出去找太医。 “畜畜生畜生” 李隆基气的说话都已经在咬舌头了,只觉腹腔内憋着一股气,却怎么都呼不出来,上身颤抖着,被高力士扶回了座位。 眼下除了杨钊,没有人知道奏疏的内容,萧华也不知道,因为他没看,杨钊也没跟他说。 所以眼下,萧华下意识的看向杨钊,低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高力士、吴怀实、陈玄礼、章令信,同时看向杨钊。 杨钊浑身颤抖,不敢说话,他实在是吓坏了。 “回话!上面到底写了什么?”高力士厉声问道。 杨钊身子一颤,赶忙道: “韦韦坚陈奏,太子与大将军密谋造反,于骊山设伏,以图谋逆。” “你放屁!”高力士赶忙走过来,拿起奏疏就看,看到一半,一把扔在地上,回到李隆基身边道: “绝对不可能,圣人千万不要中了韦坚的奸计,他这是要害太子啊。” “你给朕滚!”李隆基表情狰狞的一把甩开高力士,指着对方道: “胳膊肘往外拐,好你个奴婢,滚!现在就滚!朕不想再看到你。” 吴怀实等人瞬间懵逼了,扑通扑通纷纷跪下,连求情都不敢了。 “大家啊这完全就是韦坚构陷,”高力士不停的磕头哭诉: “太子万万不会有这样的心思,王忠嗣也绝对不会有啊,大家啊” “拖出去你们听不到朕的话吗?”李隆基朝着四面怒吼道。 几名宦官一颤,赶忙过来拖起高力士就往外走。 见到这样的景象,杨钊只觉裤裆一热,好像都有些失禁了,我特么的,我就知道这事不能让我传,这尼玛连高将军都完蛋了,我也是走背运,怎么揽了这么一个烂差事? “杨钊!”李隆基怒吼道。 “臣在!”杨钊几乎是本能的回应道。 李隆基喘着粗气,手臂颤抖的指着他道: “王忠嗣立即将王忠嗣给朕带来,但有反抗,就地处决!” “喏!”杨钊猛的磕了一个响头,一步跳出门槛,兔子一样飞奔而去。 他是一刻也不想呆下去了。 第三百四十章 终极钓鱼佬 韦坚这一招,狠就狠在,他猜到李隆基绝对不会去调查真相。 为什么?家丑不可外扬啊。 儿子要对付老子,做为老子,只会设法保密,然后私下处理,绝对不敢让别人知道。 尤其是基哥,他二十多个儿子呢,成年的有十多个,若是让其他人知道,太子有不轨之心,就算将太子办了,其他人会不会吸取经验再给他来一下,不好说的。 在他心里,这世上最危险的就是他的儿子。 韦坚这一下,算是戳中他的气管子了。 王忠嗣也很懵逼,杨钊是和和气气将他请来的,但是刚抵达花萼楼外,几名禁卫便将他摁倒在地。 陈玄礼居高临下,皱眉道: “忠嗣忍着点吧,这是圣人的意思。” 说罢,陈玄礼朝禁卫挥了挥手: “打!” 王忠嗣也是硬骨头,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就这么趴在地上,牙关紧咬,任由大棒敲在他的屁股上。 他眼下这个位置,如果开口求饶,里面的基哥是可以听到的,但是他没有,虽然李隆基就在里面,等着他的解释。 二十棍子,一点没放水,打完之后,王忠嗣的下半身已经失去知觉,单是脸上流淌下来的冷汗,便已经将地面给浇湿了,嘴唇也都咬出了血,双手颤抖的趴在地上。 “拖进来!” 殿内响起圣人的怒斥,王忠嗣就这么被禁卫拽着胳膊,拖过高大的门槛,扔在了殿内。 接着,殿门被关上。 “你跟太子和韦坚,到底在密谋什么?”大殿内,李隆基怒发冲冠的坐在那里,五大巨宦除了高力士之外都在,就连牛贵儿,也来了。 因为牛贵儿是用刑高手,内侍省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他慈爱的一面,只给了李琩兄妹,另一面,狠辣无情。 王忠嗣眼下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只见他脸贴着地面,嘴唇蠕动,似乎在说话,但声若蚊呐,任谁也听不清楚。 牛贵儿看向圣人,李隆基点了点,随后,牛贵儿走上前来,趴在王忠嗣的耳朵边上: “圣人在问你,你究竟跟太子韦坚,在密谋什么?” 说罢,牛贵儿将耳朵贴在王忠嗣的嘴巴边缘,片刻后,牛贵儿抬头道: “回圣人,大将军说,他只是与韦坚商议,如何防范右相对少阳院的频繁打压,以及隋王对太子的欺辱。” 此刻的李林甫也在这里,闻言挑了挑眉,没有吭声。 圣人正在气头上,没让他说话,他不敢说话,别看他是首相,首相是什么,在皇帝眼中,首相只是群臣当中利用价值最大的那一个而已。 “继续问!”李隆基咬牙道。 牛贵儿点了点头,继续俯低道: “大将军是否派人勘探过京师往骊山一线的地理形势,你从朔方带回来的儿郎,究竟有多少人?” 王忠嗣顿时瞳孔剧缩,这特么什么意思啊?圣人怀疑我要谋逆? 片刻后,牛贵儿道: “回圣人,驻守在咸阳的朔方军两千人,大将军说,除此之外,朔方再无一兵一卒离开藩镇,他若有谋逆之心,请圣人即刻赐死。” 李隆基双目一眯,看向李林甫。 李林甫赶忙揖手道: “回圣人,咸阳朔方军驻地,有左右威卫驻防,他们不会乱来,至于有没有其他卫士进入关中,臣并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查!即刻发文朔方各部,点验兵马,让张垍去,立即就去,不要告诉他为什么,”李隆基沉声道。 做为皇帝,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真的有朔方军在朝廷不知情的情况下潜入关中,这可是极大的祸患。 不要小看几百上千人,只要利用得当,这点人也是可以成事的。 李林甫点了点头,立即转身吩咐萧华,由萧华出去传旨。 中书省的官员,眼下都在,因为他们是天子近侍,是中枢核心,也是圣人最信任的人。 接着,李林甫突然又来了一句: “禀圣人,陇右河西要不要查?” 李隆基一愣,立即道: “查!” 萧华还没有出去呢,一听这话,无奈的又转身回来。 “让韦光乘去陇右,杨洄去河西,都查清楚了,”李林甫吩咐道。 萧华内心一叹,点了点头。 为什么有陇右河西呢?不单单是因为陇右有皇甫惟明,还因为王忠嗣在陇右河西都干过。 虽然大家都知道,如今的河西,王忠嗣是完全插不进手去的,但是圣人可不会只论猜测,他要看事实。 接着,牛贵儿继续问话,而王忠嗣的答案,明显没有让李隆基满意。 他想知道的是,你到底有没有谋逆的想法,而王忠嗣回答的,都与李林甫和李琩有关,基哥不想听这个。 但是王忠嗣受伤太重,已经撑不住了,所以只能暂缓问话,被拖下去疗伤。 “你们还在闹事?”李隆基看向中书侍郎韦陟。 韦陟不由自主的身子一颤,赶忙道: “臣这便将他们驱赶回去。” 事情闹大了,再揪着不放,真将圣人惹毛了,没他们好果子吃,韦陟心知,这种时候,他们家不能再添乱了,免得被殃及池鱼。 圣人心情好的时候,你闹一闹无妨,眼下这个状态,纯属找死。 李隆基冷哼一声: “除了韦坚,其他人朕一概不追究了,该放人放人。” 韦陟赶忙感激涕零道: “叩谢圣人恩典。” 皇帝在针对一个人的时候,绝不会节外生枝,也就是说,他也不愿意同时对付两拨人,眼下他的目标是太子和王忠嗣,所以不愿在其它事情上面再劳心费神。 李林甫闻言,小心试探道:“禀圣人,是否官复原职?” “怎么?你不知道该怎么办?”李隆基挑眉道。 李林甫忙不迭的点头:“臣知道。” 说罢,他朝韦陟道: “圣人仁厚,一干人等如数释放,官复原职。” 去你mlgb的,不都是你干的好事?韦陟再次谢恩,缓缓退了出去。 寂静,让人压抑的寂静 李隆基不再说话,似乎在沉思着什么,其他人也是老老实实站着,大气都不敢出。 高力士不在,是没有人敢在圣人沉默的时候开口的,只有高力士一个人,有这个资格,可惜这老头眼下去了掖庭宫,跟宫女一起刷碗呢。 李隆基也在思考,这件事到底该怎么收场,他肯定不能让别人知道,太子有谋逆之心,子不教父之过,儿子不孝,会显得他这个老子也不咋地。 但是指望他咽下这口气,也不可能。 其实以他的才智,也想到韦坚这么做,很可能是在太子妃和离之后,选择报复太子的手段。 但是人都死了,真相是否如此,无从查证了,三个参与人,另外两个是打死都不会认的,认了就是抄家灭族。 所以王忠嗣的反应,他并不意外,谋逆大罪,哪个敢认,这是个死结啊。 “这件事,谁敢说出去,夷三族,”李隆基终于打破沉闷。 其他人纷纷跪下,保证绝不漏泄。 大家也从这句话分析出,圣人选择低调处理,是啊,这样的事情,不论真假,都是万万不能传出去的。 “将韦坚那些奏疏,给太子送过去,”李隆基指着吴怀实道: “他有什么陈奏,让他写下来,朕不会见他。” “是,”吴怀实赶忙招呼殿内宦官,将奏疏收拾起来,一人抱着一摞,离开兴庆宫给太子送去了。 “李琩最近在干什么?”李隆基眼神阴冷的看向李林甫。 李林甫赶忙道:“臣不知道啊。” 韦坚的事情发生后,李林甫和李琩都非常默契的不再联系,虽然私底下派人查过李琩在干什么,但他肯定不会说出来,因为他们俩见面,所有人都会认为是在幸灾乐祸,在开香槟庆祝。 “你们最近没见过?”李隆基皱眉道。 李林甫颇为惶恐道:“回圣人,确实没有见过,臣一直在审理韦坚的案子,并无空闲,至于隋王在做什么,臣也确实不知道。” “不要诓朕,”李隆基眯眼道。 李林甫直接跪下:“臣绝无一字虚言,群臣可以作证,臣一直在偃月堂。” 在他身后的中书省官员,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他作证,没法作证啊,你白天确实是在偃月堂,但是你晚上去哪,我们可不知道。 这个证人,不敢做。 “你们都下去吧,”李隆基缓缓挥了挥袖子。 等到官员全部离开之后,李隆基侧身道: “盯着点十八郎,看看他是否在私下里与韦家接触,朕怎么觉得,好处全让他给占了。” 黎敬仁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的牛贵儿,道: “韦孺人即将临产,这个时候,隋王似乎无法避免与韦家接触,臣不好盯啊。” 韦坚一完蛋,他转头就与牛贵儿走在了一起,毕竟两人以前关系就很不错,如今出了这档子事,他担心高力士跟他秋后算账,所以需要有人跟他达成联盟。 别看高力士现在去洗碗了,黎敬仁很清楚,指不定过两天就回来了。 这叫小惩大诫,圣人并非真的要拿下高力士。 “他的内侍里面,不是有你的干儿子吗?让他盯着点,”李隆基淡淡道。 他故意当着牛贵儿面说出来,就是将牛贵儿也算进去了,他会在私下里派人也盯着牛贵儿,看看对方会不会与李琩联系。 若是被他发现对方吃里扒外,牛贵儿可不是去洗碗那么简单了 李琩现在连大门都不敢出去了。 历史上,太子与韦妃确实是和离了,但是出事的状况跟眼下是完全不一样的,所以李琩也没有想到,竟然是同样的结局? 太子这一招,固然砍了自己三刀,但至少有一刀砍在了李琩身上。 没办法,就属他跟太子斗的最狠,太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折损如此之巨,任谁都会将目光投向李琩,觉得你小子便宜赚大了。 这叫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李琩不敢在这个时候冒头啊,冒头必挨刀。 他老老实实的在家里看护韦妮儿,闭门不出,谢绝任何人的求见。 但是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四王党发力了。 有人检举,太子之所以选择与太子妃和离,是因为隋王与太子妃有染,太子无法容忍,又因顾及皇室颜面,所以才选择合离。 这就叫一石激起千层浪,韦坚的倒台,使得局面进一步恶化,纷争加剧。 检举的那个人,固然是炮灰,被龙武军在宫门外活生生打死,家眷全部被杀,但是他的牺牲是有作用的,给太子戴了一顶绿帽,给李琩扣了一个通奸嫂子的罪名,朝李隆基脸上吐了一口浓痰。 “这样的人,他是怎么当上官的?” 万年县的一座宅子内,二十多具尸体被齐整整的摆放着,吉温一脸诧异的看向杨钊道: “龙武军已经离京,去了此人的老家,听说祖坟都会被挖出来,挫骨扬灰,简直是匪夷所思,他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这种事情都敢揭露出来?” 杨钊则是表情凝重,圣人给了他一个御史中丞,勒令他查清楚,是谁在背后指使这个人检举李琩的,但是目前为止毫无眉目。 这个人叫陆瑜,扬州人,在京师没有亲友,实打实的进士出身,混了十几年,好不容易进了御史台担任令使,这下好了,给全家挖了一个坟。 杨钊调查走访了数天,发现这个人完全没有朋友圈,就是一个非常孤僻,且独来独往的独狼,在御史台也是毫无存在感,这么一个小人物,却捅出来这么大一件事。 如今都特么知道了,太子被绿,隋王污嫂,宗正寺,三法司,两个县衙,全都在搜查,但凡与此人有任何关联的,这次一旦沾上,就得完蛋。 “小人无耻,厚利轻死,没有亲友,就看有没有谁给过他一笔厚财,”杨钊沉声道: “城防也要查,严查最近所有出入的大宗财货,他总不能真是个傻子。” 在他看来,只有傻子才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找死的办法很多,你这样的,听都没听过。 吉温嘿嘿一笑:“我这里倒是有个思路,谁获利,就是谁干的。” 说罢,吉温朝着十王宅所在的东北方向点了点下巴。 杨钊挑了挑眉道:“凡事总要讲证据,你们刑狱那一套别用在这个上面,我是给圣人办事,难道还能捕风捉影?我要的是实在的东西。” 这小子如今官大了,逼格也大了,因为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如今很多重要的事情,圣人都在用他。 “若是永远查不出真相呢?难道杨中丞将这样的结果,呈给圣人?”吉温笑道: “我又没让你诬陷,这只是一个思路,你可以重点查一查那边嘛,让别人失望,总好过让圣人失望,你说对吧?” 杨钊一愣,在内心回味着这句话,半晌后,指着吉温笑道: “吉县尉啊吉县尉,你真是个奸人。” “得,是我多管闲事了,”吉温一脸无辜的双手一摊,但是他知道,杨钊绝对听进去了。 因为像杨钊这样的狗,绝对不会空着嘴返回主子身边,找不到猎物,也得叼点肉回去 李隆基已经气的病倒了。 当皇帝,一般都是海纳百川,天大的事情在他这里,亦不过浮云而已,但如果是一桩接着一桩,他也扛不住啊。 李琩出嗣之后所做的很多事情,都出乎他的预料,让他对自己这个原本极为熟悉的儿子,生出了一股陌生之感。 放在从前,李琩惦记嫂子,李隆基那是打死都不会信的,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因为他觉得自己看不明白李琩了。 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信号,对李琩来说,脑门上已经顶着一柄铡刀了,他会不会成为第四个被处死的皇子,也许只需要一个契机。 那么在这种时候,往日留下来的人情和威望,便发挥作用了,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李琩干不出这种事情。 “你这个人,从来做事都很公道,这一次朕罚你,就是因为你偏斜了,” 李隆基躺在病榻上,任由贵妃服侍着进药,而高力士呢,则是在一旁监督其他宦官熬药。 皇帝对于进嘴的任何东西,都是持谨慎态度的,所以才会有试吃的,而李隆基当下有种草木皆兵的心境,更是防天防地防空气,他只信任高力士一个人为他监督熬药。 是药三分毒,古代用药有时候特别狠,因为不狠没效果,众所周知,中药的效果比较慢,而很多药材,毒性不行,用量不准是要出大问题的。 而且是因人而异,有人可以扛得住大剂量的药,但是有人就扛不住,李隆基用药尺度,高力士最清楚,这一关,李隆基只放心高力士帮他把关。 高力士低头道:“臣知错了,不应以臆测而蛊惑圣人。” 李隆基缓缓喝完碗里的药,擦拭了嘴巴和胡须后,淡淡道: “谈不上蛊惑,你也蛊惑不了朕,说话要分场合,只有你一人在场的时候,朕什么时候阻拦你说话了?但是在众人之前,你说的话,别人会放在心上,他们会跟你一条心,会揣测你的想法,从而来揣测朕,你当时那么一说,别人还敢跟你唱反调吗?” 高力士深吸一口气,自责道: “老奴的错,圣人教训的是。” 他的地位实在是太高了,高到皇室宰相都得让其三分,事情一出,他第一时间指责韦坚污蔑,那么其他人自然不敢偏离这个方向,因为他们觉得,高力士比他们更懂圣人。 而事实上,高力士也就比他们多懂一些而已。 雷霆雨露,莫非君恩,李隆基拿捏高力士的手段,与拿捏其他人也没什么两样,区别只是私人感情更为深厚罢了。 “这个人敢将这件事情捅出来,是抱着必死的心啊,杨钊恐怕查不出什么结果,”李隆基沉声道: “韦妃一向受人敬重,朕是知道的,朕也爱护她,那个陆瑜以为,朕会信了他的鬼话?朕的儿子儿媳,朕还是清楚的。” “圣人英明,”高力士俯首道。 李隆基一愣,忍不住笑道:“怎么?不敢说话了?朕说过,只有你一个人的时候,朕从来不会阻拦你说话,说吧。” 高力士点了点头,叹息一声: “背后的始作俑者,也知道圣人不会信,他们要的并不是圣人相信,而是败坏太子和隋王的名声,圣人因此而极怒,并非因太子和隋王,而是那些奸邪,竟然敢在这种事情上面无中生有,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说到底,不过是列王纷争罢了。” 李隆基点了点头,表情阴冷道: “朕想杀人啊,实在是忍不住了,去岁大考,从下下等里面挑几个,杀了,那个姓陆的,朕已经嘱咐陈玄礼,夷三族,他给朕脸上泼脏水,朕要他断子绝孙。” 皇帝杀人,不需要任何理由,全看心情好坏,他现在的心情可谓坏至极点,不杀一些人,震慑背后的始作俑者,恐怕事情还会一桩接着一桩的冒出来。 也算是敲山震虎吧。 他要让所有人知道,他现在正在气头上,是一种随时择人而噬的暴君状态。 人嘛,惧威不惧德,李隆基必须给所有人敲一个警钟,阻止事态进一步恶化,然后他再抽丝剥茧,捋清楚事情的所有脉络。 杨玉环终于开口了: “高将军的话,臣妾非常认同,说到底还是列王纷争,十八郎与十王宅那些亲王们,大多不合,今年都有过数次冲突,三郎是该管管他们了,本是同根生啊。” 家里但凡超过三个儿子,当爹的都会头疼死,当然了,指的是古代,现代一个都够呛了。 李隆基的儿子太多了,而且比之前代,更为复杂。 李渊二十二个儿子,但是拥有继承权的,只有正妻窦氏生的那仨,李世民十四个儿子,只有长孙皇后生的被人认可,李治情况相同,不是武则天生的,不受待见。 到了李旦这里,出岔子了,嫡子给庶子让位了。 而李隆基这里,更是一笔糊涂账,嫡庶都不分了,这就是传承无序,是皇帝这辈子最头疼的事情。 所以他面对的情况,是祖先没有经历过的,而他将这一切都归咎于王皇后,因为王皇后没有给他生个嫡子,导致他儿子虽多,却没有一个能够实实在在压服人心的正统。 后来他想效仿爷爷李治废元配王皇后立武氏,来延续嫡出血脉,可惜反对的声音太大,没有成功,因为他想立的那个,也姓武,如果是其她姓氏,说不定就成了。 他现在真的是心乱如麻,怎么去控制他的这帮儿子,将是他未来一段时间内,必须做好的谋划。 “告诉曹日昇,今后但凡想进入苑坊的,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给监院加派人手,”李隆基脸色阴沉道: “朕倒要看看,在朕的眼皮底子,他们还想玩什么花样?” 这就叫放水养鱼,而李隆基,就是那个终极钓鱼佬。 “喏!”高力士点了点头。 第三百四十一章 天塌了 京师里发生的事情,按理说新丰县这边是不清楚的,因为涉及的官员级别太高,所以都是冷处理。 就连长安城内,知道韦坚出事的,也就是那些大家族以及朝堂高官,级别低点的,目前为止还以为韦坚在外面修运河呢。 这很正常,你不知道,是因为你接触不到那个圈子,而那个圈子发生的事情,也与你风牛马不相及。 做为普通百姓,你最多也就能认识个不良人,能认识金吾卫,都算家里有点门路了。 杜鸿渐一开始也是完全不知道的,就连新丰四巨头当中的崔成甫和韦宝兰被带走,他都不知道。 直到上面来了文件,左相李适之兼任京兆尹,他才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了。 所以他去了崔成甫和韦宝兰的家里,正好撞见被放回来的两人。 崔成甫比较惨,一看就是在大狱挨了揍,回来之后就没有出过门,一直在家里养伤,韦宝兰就啥事没有。 所以说,姓什么,有时候真的很重要。 崔成甫以养病为由闭门谢客,杜鸿渐见不着,所以他去找了韦宝兰,也就是新丰县尉。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可不要瞒我,我早晚都是会知道的,”杜鸿渐一见面,便开门见山道。 韦宝兰是勋公房,所以韦坚出事,注定牵连不到他,被抓走,也是审问关于韦坚贪腐的事情,而他呢,确实不知情,三法司也没有严刑逼供,毕竟人家的堂兄是中书侍郎韦陟,只要上面有人,三法司也不会拿你怎么着。 “你还不知道呢?”韦宝兰诧异道: “我还以为你比我先知道,韦坚死了。” 杜鸿渐脸上一僵,刚进嘴的茶水差点喷出来,目瞪口呆: “什么时候的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韦宝兰摇了摇头: “我也不太清楚,我还是被大理寺放出来之后,才听族内说的,灵堂都已经布置好了,太子与太子妃和离,韦坚畏罪自尽,眼下的长安,乱成一团糟了,你呀,最近别回去,反正我是不敢回去了。” 杜鸿渐眼下的震惊,已经无以复加了,韦宝兰带来的消息,实在太让人惊骇了。 京兆尹,水陆转运使,就这么没了?多大的罪啊?贪腐也犯得上畏罪自尽吗?八议免罪,单是太子妃胞兄这一条,也足够赦免了。 嘶~~~不对,太子妃和离了? “和离?太子和太子妃,和离?”杜鸿渐还是无法相信,满怀疑惑的确认道。 韦宝兰点了点头: “假不了的,我阿爷一把年纪了都被族内喊去十王宅闹去了,还是我从大理寺出来之后,去将他领回来的,宗族跟少阳院的仇算是结下了,听说偃月堂天天在吵架呢,还有一个事,我要是说出来,能吓死你。” “你这两件都足够吓人了,还有什么更吓人的?”杜鸿渐觉得自己都已经消化不了这些信息了。 韦宝兰呵呵道: “有个江南的傻子,冒天下之大不韪,检举隋王与太子妃有私,所以太子因而和离,京师都已经闹翻天了,到处都在抓人。” 杜鸿渐彻底傻眼了,这可真是不出事风平浪静,一出事就是惊涛骇浪,还是一浪接一浪。 这特么什么情况啊?隋王宅那边怎么一点消息没给我,这不合理啊。 “韦兄,你再跟我仔细讲讲,任何道听途说的事情,都跟我说一说,”杜鸿渐想搞清楚事情的脉络,所以缠着韦宝兰探听消息。 而韦宝兰呢,也不瞒他了,有什么说什么。 这两人以前还不对付呢,因为一个是隋王的人,一个是韦坚的人,但是眼下嘛,大家好像马上就要同乘一船了。 太子妃以这样屈辱的方式离开少阳院,也注定了韦家会与东宫完全切割,打人还不打脸呢,你这是夸夸扇我大嘴巴子啊,然后一泼尿尿我脸上。 如今韦孺人即将临产,族内不少人已经过去探望了,韦家这条大船,似乎有掉头的迹象,而韦宝兰本来就是韦妮儿同族,如今这种形势下,不会再跟杜鸿渐闹了。 而当杜鸿渐得知,张垍、杨洄、韦光乘相继离京奔赴藩镇,瞬间就意识到,背地里似乎还有一件更大的事情在酝酿。 而他手里,可是有个大雷啊。 韦坚倒台,接手的韦抱贞必然会来新丰县查账,真要是被查出来,自己完蛋不说,必然牵连隋王。 尤其是长安发生那么多事情,王府竟然完全没有与他联系,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不是不跟他联系,是不敢联系啊。 那批军械,就在县衙的仓库呢,查出来,他是绝对跑不了的。 为今之计,就是想办法移到新丰大仓,将事情扣在崔成甫的脑袋上,因为名义上,崔成甫是管着新丰仓的,虽然自打李琩来过一趟之后,姓崔的已经管不了了。 杜鸿渐满怀心思的离开之后,便开始着手陷害崔成甫的计划,查不出来,一切如常,查出来,那就是姓崔的锅 天塌了,天塌了,家人们谁懂啊。 盖擎那张强颜欢笑的脸,嘴角的弧度仿佛是被人硬生生扯起来的,他几乎是失魂落魄的进入隋王宅。 八月二十五,韦妮儿顺利诞下男婴,圣人赐名李仲,兄弟排行常用伯、仲、叔、季做次序,仲是老二,可见这是一个非常敷衍的名字,他甚至完全没有动脑筋去起名。 但是并不影响,这孩子贵不可言,因为他一生下来,就有五龙髻。 天塌了,郭淑的天塌了,十王宅那帮人的天,也塌了。 李仲完全继承了李隆基的基因特点,生下来脑袋上就顶了五个旋,目前整个皇室,只有他一个人,全面继承了这一血脉。 李隆基听说之后,直接赏赐下来一个极为特殊的礼物,他自己小时候的长命锁。 在李林甫的牵头下,高力士的帮腔下,很多人建议将孩子抱进兴庆宫让圣人探望,但是李隆基没答应,借口是孩子还小。 实际上,他是怕孩子冲着他,因为这个孙子不一般啊,跟他一模一样,都是五龙髻,二龙不相见嘛。 实际上,都是扯淡,五个旋,怎么看都不好看,搁给后世的托尼,他都发愁怎么给你做造型,也就是当下那帮拍马屁的道士,硬生生给五个旋起了一个这么玄乎的名字。 那么眼下,在背地里诅咒这个孩子夭折的人,恐怕多如牛毛。 韦妮儿非常清楚这一点,她知道自己的孩子会被无数人眼红,所以非至亲,根本不准其他人见到孩子。 王宅的正门后门,各个房门窗门,全贴了辟邪符箓,就连马厩里的马,犬舍中的狗,也贴了。 “这是圣人赏赐的宫女奴婢,以添皇孙之用,”吴怀实带来了十二名宫女,四个宦官,给李琩送进了宅子。 李琩心知肚明,这是他爹趁着这个机会,又给他的宅子里安插眼线呢,但是呢,你还无法拒绝。 “吴将军进去喝一杯吧,”李琩挽留道。 吴怀实笑了笑:“你这句话真没有诚意,妮儿诞子,我自然是要留下喝喜酒的。” 李琩哈哈一笑:“贵人事忙,我这不是不敢强留嘛,吴将军请!” “请!”吴怀实在李琩的引导下,去了武明堂的紫烟阁。 裴敦复回京之后,其实武明堂已经搬出去了,但是她和杨玉瑶一样,都让李琩将她住过的庭院给她留着,以便她将来随时可以入住。 眼下的阁内,都是一帮大佬在喝酒。 按理说,侧室生子,本不该有这么大排场,可是眼下王府的热闹程度,远超李佶诞生的时候。 为啥,老韦家比老郭家有排面呗,你不看他们家在中枢的有多少,尤其韦妮儿还是大宗出来的。 李琩也觉得不合适,他也想控制一下排场,但是没办法,客人太多了,人家来了,你总不能不留人吧? 虽然郭淑完全展现出了大房的礼仪,笑脸迎客,待人接物上面挑不出一点毛病,但是李琩清楚,妻子心里已经有芥蒂了。 “哟~~吴将军,快请坐!” 裴敦复笑呵呵的起身,上前拉着吴怀实的胳膊,将其请入坐席。 吴怀实笑呵呵的环顾周围,客客气气的与众人打过招呼之后,举起酒杯,圈敬了一番,这才坐下。 他心里免不了有些震惊,这屋子里,就没有四品以下的,十八郎现在确实混的相当不错啊。 “高将军也想来,只可惜难以抽闲,便让夫人(高力士夫人)和我先来了,” 吴怀实朝李林甫笑道:“右相可不要贪杯,已备圣人随时召见。” 这话一出,其他人也不敢多喝了,多事之秋,最近风波不断,圣人确实会冷不丁的召见某人入宫。 韦陟笑道: “大家都是小酌几杯,以慰欣悦,绝不会贪杯的,不知杨钊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在座的都是中枢核心,本来就是参与最高机密的,所以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完全可以探讨任何事情。 吴怀实摇了摇头: “杨钊禀事,如今不经过我,直对圣人,亦或高将军,我是真不知道。” “杨门出贵子啊,”陈希烈多少有些嘲讽道。 杨钊确实起来的太快了,御史中丞,圣人说给就给,很多人眼下,其实都看杨钊很不爽,要不是因为圣人罩着,早就有人给他使绊子了。 像这样依靠裙带关系的宠臣,一旦失势,那就是墙倒众人推。 而李琩呢,听了一阵后便离开了,也没有在这里多待,因为他还有别的客人要应付。 他的兄弟姐妹 十王宅也来人了,但是少的可怜,也就是那些个边角料。 什么义王李玼,陈王李珪,丰王李珙之类的,就是排行比较低的那几个,大的一辈中,四王党一个没来,太子党就来一个永王李璘。 他们兄弟间的仇隙,如今已经是人尽皆知了。 公主与驸马,也是零零散散没几个,偌大的前堂,一桌桌丰盛的菜肴,坐着一些彼此之间竟然没有多少交谈的血缘至亲。 非常冷清,只能听到夹筷的声音。 李琩也是走过场一样的打了一圈招呼,最后在李璘一旁的空位置上坐下,举杯道: “没想到你能来?” 李璘没好气的举杯,撞了一下后,道: “我特么也不想来,这不是惦记你那座宅子吗?” 李琩酒杯刚到嘴边,闻言一愣: “你是说寿王宅?既然空着,你想住进去就进去啊,我又没拦着你。” 李璘没好气道:“这不是有人拦着吗?李琦和咸宜不答应,阿翁的意思是,让我先将他们俩摆平了,阿翁自然会在父皇那里帮我说话。” 李琩忍不住笑道:“听起来,你好像挺可怜的,连要座属于自己的宅子,都得跟人说好话?” “拜你所赐!”李璘发觉周围的兄弟姐妹似乎在偷听他们谈话,所以压低声音道: “少阳院我是待不下去了,太子现在见谁冲谁发火,搞得我都不敢出门了,这日子没法过了,所以才盘算着赶紧搬出去,但是眼下父皇正在气头上,我不敢去提,只能求助阿翁。” 李琩沉吟片刻后,点头道: “放心,呆会我会跟李琦咸宜打个招呼,你该搬就搬。” “行,那就不谢了,”李璘道。 李琩哈哈一笑:“咱们是兄弟,自然不用谢。” 他跟李璘的关系,是比较复杂的,两人从小斗嘴,几乎就没有和睦过,属于明面上的对头,但还没有上升到深仇大恨,最多也就是互相不爽。 别看李璘是太子党,但是对付李琩的事情,没他掺和的份,本来还有个舅舅郭虚己,被太子所看重,结果他这个舅舅在参加过一次少阳院的议事后,就没有再去了。 因为郭虚己认为,少阳院的派系有点混乱,太子遇事总是拿不定主意,以至于下面各有各的看法,他当不了家啊。 所以郭虚己不想掺和了,除非少阳院秩序稳定了,他才会决定出力不出力。 憋了很久后,李璘还是忍不住了,以最低的声音问道: “你跟阿嫂” 话说一半,他就被李琩那道足以杀人的凌厉目光给震慑住了,另一半也问不下去了。 李琩非常抵触这个话题,事实上,宗室现在都在回避,圣人都下令了,谁敢在背后议论,直接杀头,因为他要阻住这股流言,以免传播的更广。 但是李璘呢,非常了解李琩,龟缩片刻后,还是道: “太子反正是信了,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我觉得你想知道。” 李琩嘴唇一抽,恶狠狠的看向李璘,你特么是真八卦呀,一个大男人,怎么跟个女人似的,这么嘴碎呢? 好吧,我也很八卦,想听听你的答案。 李璘确定李琩的眼神后,低声道: “阿嫂是一个人离开的,奴婢侍女都没有带走,事发之后,少阳院当晚就将阿嫂的全部仆人审讯了一遍,内侍省来人审的,我这才知道,你小子背地里,真的跟阿嫂接触过啊。” 李琩眉头一皱,还是没有说话。 他跟韦妃私下接触,太子应该是知道的,况且不是他直接接触,而是郭淑或者韦妮儿,以及死掉的那个云娘。 当时韦妃希望他们兄弟和睦,所以私底下一直在从中周旋,这是一番好心,如今那件事情一出,太子不怀疑,也要怀疑了。 说不定会认为,韦妃是借机跟自己偷情私会呢,毕竟以李琩对李亨的了解,这个人本来就特别喜欢胡思乱想。 正所谓没有不透风的墙,李亨说不定真的认为,他媳妇被我睡了呢。 天地可鉴,我有那个心,但没有那个胆啊。 “内侍省谁来审的?”李琩终于还是开口了。 李璘得意一笑: “你小子绝对有鬼,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外传的,否则父皇会要了我的命,当然了,也不用我说了,那晚是吴怀实亲自审问的,父皇应该已经知道了。” 这真是扯了蛋了李琩有点懵逼了,这可怎么解释啊? “赶紧想办法弥补吧,等到你儿子的诞礼一过,父皇必定找你麻烦,”李璘颇为幸灾乐祸道。 李琩叹息一声:“这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你怎么不跳渭水?渭水比黄河清,洗起来容易一些,”李璘拍着李琩的肩膀笑道,他已经笃定,李琩必然跟韦妃有一腿,否则太子脑子抽筋了?好端端和什么离啊 事实上,李琩完全是白着急了。 李隆基那边早就一清二楚了,因为韦妃的所作所为,是被高力士所赞成和默认的,高力士非常认可韦妃这么做,当嫂子的,阻止兄弟相争,这是好嫂子啊。 而韦妮儿与韦妃私下见面的事情,压根就没有瞒着高夫人,高力士呢,也不会瞒着圣人,甚至基哥都知道,他们是在青龙寺碰头的,而且李琩根本没有出面,是两边的女眷在维持着。 女眷和女眷,怎么偷情? 至于太子妃那一次在宁王府的保护下,逃回十王宅,吴怀实和杨玉瑶全程参与,李隆基更是清楚李琩和太子妃没有任何暧昧,是有人想要制造暧昧。 “圣人是三个酉,皇孙是三个壬,同为五龙髻,确实不宜见面啊,”花萼楼,东明观道士冯处澄,在给李仲测算生辰八字。 这个人,是基哥还是临淄王的时候,就已经结下深厚友谊的好友,在道家的地位不高,但是人家在基哥心里的地位高,所以他才知道李隆基的生辰八字。 冯处澄测算的结果,高力士有点不满意,因为壬这个字,本身有点大,壬,由天干第九位引申为序数九,而九为单数最大,故“壬”又引申为盛大。 高力士很清楚,圣人最顾忌子孙,李仲被冯处澄这个傻帽一顿夸,其实是犯圣人忌讳的。 你可以夸,但是不能夸的没边啊。 于是高力士将自己参照古籍所引申出来的一层意思讲了出来: “《尚书·皋陶谟》记载:能哲而惠,何忧乎欢兜?何迁乎有苗?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这里面的壬,有奸佞之意,壬通仁,圣人应该改个名字,以消奸意。” 李隆基眼下,也在翻书本,因为他也不希望李仲的八字比自己还硬,我当爷爷的,还能输给你? 所以他也在翻找,希望找出一些贬义的解释,高力士这番话,正中他的下怀。 “将《尚书》取来,”李隆基道。 高力士连忙令人将《尚书》五十八篇全都取了过来,《尚书》意为人们所尊崇的书,也叫书经,地位极高,这上面记载的东西多为上古尧舜禹时期君上与臣下的奏对,所以是每一个皇帝必看的。 李隆基查找到那段话之后,又仔细的琢磨一番后,点头道: “确实有奸佞之意。” 你自己的亲孙子,不往好处想,只往坏处想,可见这个人有多自私。 两层意思,一个九,一个奸,一个是极好,一个是极差,李隆基不能容忍极好,但也不愿意极差,所以认为高力士的说法很有道理,那就是改名字。 李佶还没有出生之前,他给人家取名“僾”,这是一个劣名,要不是因为李佶出生,将皇室连番死人的阴霾给一扫而空,佶这个字,还落不到他头上呢。 而轮到老二了,李隆基干脆都懒得起了,直接来了个仲。 这下好了,还得改名。 “就取仁字,赐名李仁,”李隆基终于满意了,朝高力士道: “将《尚书》那一段摘抄上去,告诉十八郎,朕这是在为他的孩子驱灾避祸。” 高力士赶忙道: “圣人英明,名字这么一改,皇孙立时便逢凶化吉,是不是一起赐爵封王呢?” 韦妮儿是他的干闺女,李仁将来必然对他极为敬重,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那么他这个背地里的干姥爷,自然也得给孩子谋福利啊。 李隆基皱眉看向高力士: “你觉得合适吗?百孙院那么多没封的,朕怎么给他封?” 高力士讪讪一笑,不说话了,得,这次不行,将来有机会了再说吧。 而冯处澄,则是一脸懵逼的听着两人对话,你们俩是真能编啊,什么是奸佞? 《尚书》这句话,明明有假借之意,“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意思是何必害怕那些巧言令色的小人。 巧言令色为佞,但是这里面的壬,意指“人”,怎么到你们嘴里,就成奸佞了?你们是合起来理解啊? 呵呵我也是服了。 第三百四十二章 报什么喜报喜? 杨钊这段时间是最辛苦的,没日没夜的加班,要不是因为还年轻,只怕就要猝死了。 正如吉温说的那样,他不敢将没有结果的事情,上报给圣人,因为眼下正是他事业的上升期,圣人交代的事情一定要办的漂漂亮亮,一件办不好,嘎~~~他的事业线就断了。 当一个人在做一件事情而无法追溯结果的时候,他的内心自然而然就会想到给这件事找个结果。 正如考试一样,你不知选a还是选c,但你肯定得选一个,反正不能交白卷。 杨钊在追查陆瑜的这件事情上,已经进入瓶颈,也就是说,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很可能会给圣人交个白卷。 那么在这种时刻,考验的就是一个人的忠诚和胆量。 忠诚的人,没查到就是没查到,哪怕挨顿训挨顿打,我也是老老实实回话,比如吴怀实这样的。 杨钊也希望自己是一个忠诚的人,但他希望自己是一个说了实话挨顿骂挨顿打就可以熬过去的狗腿,而不是说了实话之后,圣人不再用他。 他很苦恼,想要找人商量,首先想到的就是杨玉瑶,但是临到大门前,他又退却了。 这是他人生当中目前为止,面临的最大的一次抉择。 他要将所有的后果都考虑周全,因为涉及到自己的前途。 最后,他做出了决定,打算硬着头皮,诬陷四王党。 一来,他很清楚当下很多人,都在怀疑是四王党指使陆瑜,再者,很多人希望他将矛头指向四王党,比如李林甫。 不管怎么说,裙带关系也不能一直用,还是需要在朝堂有一座硬靠山,韦坚完蛋,已经证明了,惹谁也不要去惹李林甫。 于是他将目光落在一位比他级别要高出很多的官员身上,司农寺少卿,蒋岑举。 这个人的妻子出身独孤氏,是颍王妃的亲姑姑,而蒋岑举的家,偏偏跟陆瑜的家都在同一个里坊。 正所谓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你以为匪夷所思,完全没有逻辑的事情,往往在现实中非常常见,因为没有比现实更离谱的了。 杨钊在毫无依据的情况下,带着左骁卫闯进了蒋岑举的家,一个副bu级官员的家。 然后就是抓人,全家老小尽数控制起来,随后便开始刑讯逼供,他倒也没胆子给蒋岑举用刑,而是对方府上的奴婢下人。 屈打成招嘛,你认了我就不打你了,你不认,我直接打死你。 试问,能有多少人抗的住重刑?没试过的别嘴硬,真要到了那种时候,恐怕三棍子下去,你就全招了,三棍打散兄弟情,页页都是兄弟名。 于是,蒋宅先后有七八个人,在杨钊的诱导下,供认蒋岑举在私下里,与陆瑜关系亲密。 至于蒋岑举本身认不认,已经无关紧要了,因为杨钊会以刑不上士大夫为由,上报圣人。 花萼楼,吴怀实眉头紧皱的从外面进来,直接来到李隆基耳边,遮着嘴巴小声汇报道: “都招认了,但是用刑颇重,有逼供之嫌。” 他肯定会老老实实汇报的,做为辟仗使,他审讯过的人不知凡几,深知刑讯逼供往往最多冤假错案。 但是李隆基不在乎啊,因为他和高力士本来就认为,是四王党干的。 皇帝嘛,对自己的猜测总是最为自信,就算最后被事实打脸,他也不认。 李隆基脸色阴沉的望着下方的杨钊,点头道: “你是怎么查到这些的?” 杨钊脸不红心不跳道: “回禀圣人,臣走访京师各处,从市井之中得知,蒋少卿平日里最喜与同乡来往,这才查到这条线上,勘察之后,发现陆瑜宅与蒋宅,仅有一巷之隔,既为同乡,又住在同一个里坊,不可能没有交集,于是搜查之下,才有这样的结果,蒋少卿矢口否认,臣便查不下去了。” 蒋岑举的老家,是晋陵郡宜兴县,也就是江苏宜兴市,而陆瑜的老家,是吴郡吴县,也就是江苏苏州,正儿八经的江南老乡。 而当下的大唐朝廷,其实还是被北方贵族集团所垄断,江南那边势微,所以身在长安的南方人抱团取暖,是再正常不过了,即使后世,也有老乡会嘛。 官以私进,政以贿行,这是古代行政体制的最突出特点,当官全靠关系,办事必须行贿。 “朕让你主办这件案子,有朕给你做主,有什么不能查的?” 李隆基仍在气头上,毕竟这件事情对他来说太严重了,你告我的儿子与兄嫂通奸,仅次于骂朕是昏君暴君了,我还能饶了你? 杨钊一愣,抬头道:“臣惶恐,位卑不敢僭越,请圣人另选大理寺刑部彻查。” 他这句话倒是真心的,查到这个地步,他已经构陷了一个顶级高官,再查下去,得罪的人海了去了,所以能交出去的话,他肯定是愿意交出去的。 我肩膀上肉少,暂时扛不了这么重的担子啊。 李隆基呵呵一笑,看向身旁的贵妃: “你这个堂兄,办事还是得力的,就是胆子太小了些,朕给他做主,他都想撂挑子。” 贵妃柔声笑道:“我们家根基浅,经不起大风大浪,三郎便饶了他吧。” “怎么?给朕做事,就这么难吗?”李隆基摇头笑道: “畏首畏尾,传出去让人笑话,朕不用这种胆小的人。” 别啊大佬,我那都是装的,我胆子大得很杨钊顿时慌神了,赶忙求助的看向贵妃。 贵妃脸色一寒,看向杨钊假意斥责道: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当无所畏惧,你瞻前顾后想那么多干什么?不要担心连累我,真要有那么一天,我也不会怪你。” 这话完完全全就是给杨钊站台了,历史上都说杨国忠发家,跟杨贵妃没有关系,这不纯扯呢吗? 没有杨贵妃,他算哪根葱啊。 “臣愧疚难当,”杨钊赶忙磕头道: “愿誓死报效圣人。” 李隆基冷哼一声,道: “那就接着查,查到谁算谁,打死谁,都算朕的,你放手去做。” “是,臣一定彻查清楚,”杨钊一脸感激涕零。 高力士见状内心一叹,得权力又大了 还是那句话,没有人脉,在古代是没办法做事的,即使你是给皇帝做事。 杨钊眼下迫切需要的,就是人脉,而能够给他提供这一帮助的,就是李林甫。 所以他离宫之后,第一时间去向李林甫汇报,他很清楚,他已经帮了李林甫大忙,对方会全力支持他继续查下去。 “原来是这个狗东西,” 李岫当下也是非常感叹杨钊的能力,虽然他爹经常指点他,杨钊这个人只能用,不能信,但是他对杨钊,还是有一份信任的。 因为裴柔经常来他们家打下手,与他的妻子以及几个弟媳的关系都非常不错,他觉得,裴柔这样的好女人,丈夫应该不会差到哪去。 这就叫马上不知马下苦,饱汉不知饿汉饥,他十四岁的时候,靠着舅爷楚国公姜皎的门路,顺利入仕,没有外放过,一直在皇城工作,随着他爹起势,他也跟着水涨船高,一辈子都很顺,压根就没有巴结过人。 所以遇到裴柔这样玩命巴结的,他会觉得人家是一片真心。 贵族子弟,因为被保护的太好,所以很多时候难免天真,虽然李林甫天天教,但也教不会,因为性格已经定型了。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查?人家可没有认,也不敢认,”李林甫看向杨钊道。 杨钊赶忙道:“正要请右相示下,您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李林甫嘴角一翘,捋须道: “这种罪过,那是死都不会认的,因为认了,死的人可就多了,这种事情,若说没有人指使,那是不可能的,蒋岑举平时都与哪些人来往,你都查清楚了,本相这边,会派人辅佐你。” 说是派人辅佐,其实就是诱导杨钊的查案方向,杨钊是个鬼机灵,自然听明白了。 《明朝那些事》中有一句话:小人物敢弹劾大领导,排除个人精神失常的因素,唯一的结论,就是有人指使。 这句话,绝对的至理名言,检举李琩与兄嫂通奸,这种事情,精神失常的人都干不出来,背后指使的必然是顶级大人物。 杨钊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自己接着查下去,必然要会牵连一大帮大佬出来,而他需要李林甫给他兜着,否则就算圣人在兴庆宫,他也怕自己在外面会死的不明不白。 尤其他本来就是诬陷,那么从诬陷延伸出来的必然还是诬陷,一个谎言开启,必然需要无数个谎言来维持,完犊子了,一条路走到黑了。 李林甫派人叫来了大理寺少卿徐峤,殿中侍御史卢鉉,吏部员外郎庾光先,京兆府户曹元捴,万年县尉吉温,辅佐杨钊办案,左右领军卫,也会全力配合。 什么叫人脉?这就叫人脉,杨钊希望通过这次查案,结交更多的官员,不只是这帮右相党,其它衙门的也是重点结交对象。 朋友多,路子广嘛。 “兹事体大,万勿漏泄,你们要在暗中进行,凡有消息,即刻奏报,”李林甫吩咐道。 众人纷纷应声:“喏!” 盖擎的心情不太好,因为他觉得跟李琩之间的娃娃亲,恐怕要再拖个几年了。 他直到现在都不认为,媳妇肚子里会是个女儿。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必须是个儿子。 不过呢,他爹盖嘉运,已经提前给他想了一条后路,因为老二盖威的妻子张氏,在凉州又给盖威生了一个儿子。 盖嘉运的意思是,等到孩子一岁的时候,你过继了得了。 盖擎对于他爹的建议,多少是有点不服气,我还就不信了,我这辈子就没有要儿子的命?等我媳妇生出来,看我怎么跟你们炫。 九月初的一个晚上,妻子卢氏突然在夜里疼痛难忍,负责照料的婆子直言,孩子恐怕是要早产了,请盖擎立即请最好的产医,因为早产这种事情,技术不行的医生,别说保大保小了,一个都保不住。 盖擎当时都懵了,花重金请来了长安最好的稳婆,然后又给中书门下打报告,请求太医署能够派人帮忙。 没错,在唐朝,享受最好的医疗条件,是要看你官阶的,官阶到位了,还得看人脉。 太医署的人,并不是像我们在影视剧里看到的那样,只给宫里看病,实际上,这个地方相当于全国最好的医技培训中心,单是学生就有六七百,太医署的学生叫生员,医生这俩字就是这么来的。 早产在唐朝,非常之常见,如果一个女人这辈子生四个孩子,其中必有一个是早产,几乎占到了四分之一的概率。 两天两夜之后,孩子顺利降生。 盖擎坐在屋外的门槛上,双手抱头,黯然伤神,他当下的心情,外人是理解不了的。 值得庆幸的是,他跟李琩之间的娃娃亲,不用等了,令人难过的是,这是他第四个闺女。 “恭贺府主,我这就写信给节帅报喜,”幕僚高季褚道。 盖擎瞬间抬头: “报什么喜报喜?报哪门子喜?告诉节帅,不要等一年了,半年之后,将老二的孩子给我送进京师,以继我嗣。” 没办法了,他这个年纪,再没有儿子,他自己都快没心气了,过继自己的亲弟弟儿子,在古代属于解决无嗣的最佳选择,其次是堂兄弟的儿子,接下来才是族内侄子辈。 他是老大,板上钉钉是要继承盖嘉运事业的,但是他没有儿子可不行。 “给隋王报喜吧,”盖擎长叹一声,起身道: “隋王比我高兴。” 堂弟盖明书哈哈一笑: “先前武六郎(武庆)已经来过了,隋王当下应该已经知道了。” 话音刚落,外面来报,隋王已经到了。 “恭喜了亲家公,给我生了个儿媳,”李琩颇为打趣的上前拍了拍盖擎肩膀,笑道: “都是命啊,命中注定咱们俩家今年就得定婚约,那就不会拖到明年。” 说罢,李琩将一个红绸包裹着的东西交给盖擎: “保存好了,你女婿的八字。” 盖擎此刻的表情,不知道是哭还是笑,小心的收好之后,颇为认命的叹息一声: “恭喜隋王了。” “同喜同喜,”李琩哈哈大笑,其他人也跟着捧腹大笑。 李仁的婚姻,他爷爷基哥的做主权,是要大于李琩的,但是呢,如果李琩有般配的良家,基哥一般不会干预,不像李佶,嫡长的婚姻,那绝对得是李隆基一手包办。 李仁属于庶出了,属于可管可不管。 卢氏这次早产,风险还是非常大的,正常情况下,早产儿基本不会定娃娃亲,因为夭折的概率太高,定了也是白定。 但是李琩和盖擎约定在先,不能因为人家是早产,就不认这桩亲,那也太市侩了。 “就这么大点,”盖擎伸出自己的手掌,在李琩面前比划了比划女儿的大小: “好在右相极力帮忙,请来了最好的太医,只要养护用心,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他这是在给李琩安心,意思是你放心,我这个闺女,我一定竭尽全力保全,好好抚养至适嫁之龄。 李琩点头道: “我会找个机会奏请圣人,等到两个孩子的满月礼过了,咱们就可以订立婚约。” 盖擎沉吟片刻后,将李琩拉至一旁,小声道: “杨钊最近在盯着颍王,恐怕是查到这条线上了,咱们见一面不容易,我好好跟你说道说道这件事。” “好,你说,”李琩静神聆听 韦抱贞回来了,回来的第一时间,就去找韦陟诉苦。 这个人在水利工程上面,属于绝对的行家,但也仅仅是水利行家,也就是说,做总工程师,他合格,但是做总调度师,他不行,韦坚的作用,他替代不了。 这就是为什么,许多行业里面,专业人士,往往不是领头人,因为他只懂技术,而做事,靠的不仅仅是技术。 “一屁股的债落我头上,你当初怎么就没有帮我推掉呢?”韦抱贞一脸苦闷道。 他出身郧公房,跟韦陟是近亲,都是韦孝宽六子韦津这一支的,而且他年长一岁,跟韦陟说话也不用那么客气。 韦陟安抚道: “这不是我能说了算的,韦坚落下的亏空,只能咱们家来找补,这叫将功赎罪,右相举荐你,也是一番好意,再说了,右相已经答应,户部会全力支持你,钱的问题,你不用过于担心。” “空口白话,我是不会信的,”韦抱贞一脸无奈道: “事情怎么就办成这样了?不管怎么说,族内是支持韦坚的,你们怎么能坐看事态发展成这样?他们不管怎么斗,总要有个分寸,如今这般出格,最后吃亏的,还是咱们。” 他是替韦坚抱不平的,不管韦坚如何拆东墙补西墙,至少运河工程一直都在顺利进行,这下好了,韦坚完蛋,工程停摆,想要重新启动谈何容易。 韦陟叹息道: “我也没办法,上面斗法,咱们不能掺和的太深,就一个韦坚掺和进去,如今也栽了,累及家族名声不说,还将太子妃都给拖下来了,圣人已经开恩,赦免了韦兰他们,我还能说什么呢?” “无情无义,贻笑天下,见过和离的,没见过储君和离的,”韦抱贞的性格是直来直去的,搞技术的都是这个尿性,他直接将矛头指向李亨道: “窝囊到这个份上的太子,我也是头一次见,他想跟咱们划清界限,咱们也不乐意跟他有什么交情,只是可惜了太子妃,骤失至亲,又失储妃,你们可要安置好了。” 韦陟点头道: “这个不用你担心,你这次既然回来了,正好趁机去一样隋王宅,妮儿诞下皇孙,圣人赐名李仁,这个字好啊,说明圣人对皇孙寄予厚望,你见见隋王,有他帮你周旋,右相那边拨钱会更顺利一些。” “我听说了,五龙髻嘛,”韦抱贞点头道: “你觉得,这一次的纷争,隋王会不会笑到最后?” 他的意思是,咱们会不会支持隋王。 韦陟笑了笑: “鹿死谁手,尤未可知啊,当下不仅仅是少阳院与隋王的冲突,十王宅不少人都掺和进来了,韦坚吃了一次大亏,我们更需谨慎,与其现在支持隋王,不如先想想,有没有办法对付郭子仪。” 在他看来,韦妮儿最大的问题在于身份不正,不过这方面是可以改变的,那就是收拾掉郭淑,但是当下想要办成这件事,难度太大,郭子仪只是一方面,主要是因为人家隋王与王妃感情深厚,又有嫡长,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既然对付不了郭淑,那么支持李琩,很有可能是为她人做嫁衣,最后免不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最好的办法,就是培植韦妮儿的支持者。 当下,郭淑的靠山主要来自于太原郭,宁王府,半个朔方外加特别钟爱李佶的李适之。 韦妮儿背后,是高力士,京兆韦,外加指腹为婚的盖氏军阀。 取而代之的资格,还是具备的,但也只是勉勉强强,并没有压倒性优势,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不易冒然行动。 “有个人,我已经向中书门下举荐,给你打下手,他的本职官不变,给你帮忙的话,会让你方便很多,”韦陟说道。 韦抱贞皱眉道:“谁?” “王忠嗣的女婿,元载,”韦陟道。 元载的宅子,是韦妮儿给买的,这份人情,家族会帮韦妮儿维系好了,虽然韦陟知道,王忠嗣挨了顿毒打,现在还在宫里养伤,但是圣人不会轻易废了王忠嗣的。 毕竟王忠嗣会造反这种事情,大家都不信,就李亨那个尿性,他能说服王忠嗣干这种事?他没有那个口才,王忠嗣也没那么好忽悠。 但是左羽林大将军,肯定是没了,圣人对王忠嗣已经没有从前那样信任了。 直到现在,王震和王韫秀还以为他爹在宫里当值,所以最近才没有回家,知道王忠嗣挨揍的人,不超过二十个。 如此保密,自然是因为圣人没有打算给王忠嗣定性,废了王忠嗣,等于瞬间失去对朔方的直接掌控。 出于大局考虑,李隆基也不敢这么干。 第三百四十三章 庭杖 当一个人不高兴的时候,看待任何事物都是不爽的。 尤其当你正在气头上,那么在消气之前的这个阶段,你会做出正常情绪下做不出的事情。 等到稍微消气了,理智重新占领高地,就会有分寸很多。 在大唐,二十杖是个临界点,也算是一种默认的潜规则,如果罚你超过二十杖,基本代表着,不是打死你,就是打残废。 王忠嗣挨的棍子,恰好是二十,也就是说,不想你死,也不愿你残废。 但是当时基哥毕竟在盛怒之下,陈玄礼又不像高力士那样下手有分寸会偷偷放水,所以王忠嗣这一次,真的老惨了。 到现在都下不了床,拉屎全靠抠。 等到奴婢们给王忠嗣上完了药,吴怀实挥了挥手,示意人都退下,这才坐在一旁,朝着趴在榻上的王忠嗣道: “提醒过你几次,你不听啊,我在宫里当值,了解的比你清楚,我劝你的时候,你最好还是当回事,这下好了,圣人现在还在生你的气。” 王忠嗣在几天前,就已经知道韦坚挂了,而且也知道,人家临死之前,揭发他跟太子密谋造反。 好一个王八蛋,你特么这么玩啊? “圣人惩戒的好,打死我都不冤,”王忠嗣叹息道: “我也没想到,韦坚竟是如此奸佞可恶之人,是他找的我,求我帮忙对付隋王和李林甫,结果到了最后,成我造反了?” 吴怀实没好气道: “能怪谁?你早点跟圣人解释清楚,也不至于沦落到今天,私下来往频繁,多少人都在盯着你们,你就是憋着不说,能不让人误会吗?” “唉各中苦衷,实不足为外人道哉”王忠嗣苦叹道。 吴怀实笑了笑:“那你活该,我在十王宅拦过你两次,你当时还冲我嚷嚷呢,你呀,有时候的想法太天真,像个稚童,身边那么多幕僚,你但凡听一个,也不至于这样。” “圣人还不肯召见我吗?”王忠嗣问道。 吴怀实摇了摇头: “圣人至今还没有提及过你,不过高将军会找机会帮你说话的,你呀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连累高将军在掖庭局洗了三天碗,他老人家都什么岁数了,跟着你遭这个罪,只因帮你说了一句话,你这次欠的人情可大了去了。” “高将军的恩情,我必有回报,对了,太子如何了?”王忠嗣问道。 吴怀实呵呵冷笑一声,无奈道: “没法说,张不开嘴。” “你倒是说呀,我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今后肯定不敢胡来了,”王忠嗣非常自信,他知道圣人绝不会因为韦坚的诬告,就会认为他真的谋反,谋反这种事总是需要谋划的,我压根就没有谋划,哪来的证据? 圣人罚我,不过是当时震怒之下的惩戒罢了。 吴怀实冷笑道: “太子不是与太子妃和离了吗?我奉旨调查少阳院,几个奴婢供述,隋王与太子妃私下确实有联系,而太子借机一口咬定,隋王与太子妃有染,他这么做,是想弥补和离的过错,殊不知,圣人一直都知道太子妃私下在尽力缓和他们兄弟的关系,一番好心,最后却要遭受无端诽谤,韦家这一次,算是彻底跟少阳院翻脸了。” 王忠嗣听的表情呆滞,一脸茫然。 做为当事人,事到如今,他其实比吴怀实看的更清楚,韦坚为什么会突然背刺太子,还不是因为妹妹吃了亏吗?诬告谋反,其实就是报复之举。 从绝对心腹,变成血海深仇,太子这步棋走的简直不能再臭了,李泌呢?这小子不是挺能出主意吗,这时候怎么不拦着?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算是反应过来,李泌每一次建议,其实都是忠言逆耳,本来是可以化解这次危机的,偏偏没人听。 吴怀实此番来跟王忠嗣聊天,其实就是奉旨来套话的,因为王忠嗣是个实诚人,这个时候不会再说假话了,而李隆基不想亲自问询,所以让吴怀实过来打听清楚。 所以从最开始回京,直到韦坚偷偷潜入少阳院,这中间的过程,王忠嗣全说了。 吴怀实自然是相信的,他跟王忠嗣是老交情,心知对方不擅说谎。 “李泌?呵呵辞别太子修道去了,”吴怀实道: “就在太子妃被和离之后,我觉得,他也许是认为太子太荒唐了吧,也是啊,圣人当时都震惊了,储君和离,竟然没有奏请圣人?” 王忠嗣傻眼了太子这是被众人给抛弃了吗?韦坚反水,李泌出走,韦家割裂,这储君当的,犯了众怒了啊? 到了如今这种地步,连他这种圣人心腹,都不敢再笃定圣人是否会易储了,你这样干,是将储君之位拱手让人啊? 还是那句话,传承无序是最大的病根,韦坚完蛋并不要紧,基本盘还是稳的,但你休了正妻,嫡子没了,几个儿子里面到底谁是嗣子,说不清楚了。 王忠嗣的观念是非常传统的,他一直都不看好庶长子李俶,因为李俶的生母地位太低了,是当年圣人赏赐给太子的一个宫女,宫女生的儿子你当成宝,储妃你去和离了? “傻眼了吧?听我一句劝,圣人的家事不要掺和,义子跟亲子,还是有区别的,”吴怀实笑道: “你呀,就是仗着圣人宠爱,太将自己当回事了,认不清自己是谁了。” 王忠嗣点了点头:“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我肯定不敢再掺和了。” “你明白就好,”吴怀实起身道: “高将军让我给你提个醒,主动辞去左羽林军大将军和朔方节度使,留京吧,等你想好了,让人告诉我,我帮你奏请圣人。” 这叫什么?这叫劝退。 如果让李隆基主动提出来,有些不近人情,难免会让人觉得,他苛待王忠嗣,而且会让不知情的人想入非非,在底下猜测王忠嗣是不是犯了什么大罪,圣人才会惩治。 但是由王忠嗣主动提出交付兵权,情况会好很多,毕竟韦坚的奏疏,知道的人并不多,基哥不敢让人知道,因为知道的人多了,假造反也成真造反了。 王忠嗣愣了愣神,心知圣人对他已经不如往日的信任了,茫然片刻后,点了点头: “不用想了,高将军是为我好,我答应。” 吴怀实欣慰的笑了笑,上前拍了拍王忠嗣肩膀: “能屈能伸,方为丈夫,眼下暂且避避风头,等事情过去了,一切都会好的,圣人对你的感情,还是深的,只是有时候会责怪你处事不当。” 王忠嗣叹息一声,没有再说话了。 他确实不敢再掺和了,这次的二十棍子,就是一个严重警告,今后再敢乱来,就是三十棍子,三十,等于就是要他命了。 陈玄礼你个王八蛋,同僚这么多年,你特么真下的了手啊? 高力士的建议,是非常中肯的。 圣人对王忠嗣,眼下已经是半信半疑,半信半疑,有可能发展为全信或者全疑,全信就不说了,这是好事,全疑可就彻底完犊子了。 所以高力士要避免这个可能性,一来算是帮助了王忠嗣,再者,这也是顺应圣意。 王忠嗣必须交权。 那么朔方节度使,由李林甫遥领最佳,方便圣人掌控,地方军务,郭子仪为知留后最佳,可保藩镇不乱。 朔方嘛,只有郭和王,能镇抚地方。 尚书左右仆射,从李治夫妇开始,失去了大部分职权,在他们之前,是最大的官。 三省的排名,是中书、门下、尚书。 但是三省主官的排名,以前是尚书令、中书令、门下侍中。 尚书令因为李世民干过,所以后来不再设此职位,尚书左右仆射就成了实际宰相,但是因为这两个位置常年在关陇集团当中轮换,所以武则天改革,以中书令为首相,门下侍中为次相,架空了左右仆射。 古代历来是以左为尊,但是在大唐中期,中书令这个右相,是要高于门下省的左相,因为中书省负责制定政策,门下省是审核的,制定的肯定比审核的权力大。 裴耀卿退出中枢,但是右仆射的职位还在,因为他这个级别,到死之前,都会保留一个荣誉职位,算是对功勋之臣的一种特殊待遇。 那么最适合王忠嗣的,就是尚书左仆射了。 左仆射管礼部、吏部、兵部,右仆射管户部、工部、刑部,虽然眼下荣誉多于实权,但至少名义上,他可以去尚书省溜达,查知政事,符合他卸任的节度使身份。 高力士这边是真帮忙,王忠嗣前脚刚答应,他后脚就给李隆基提了。 “是他自己的主意?”李隆基皱眉看向吴怀实。 吴怀实这次学聪明了,学会撒谎了: “确实是大将军自己的想法,他深觉辜负圣恩,不敢再践任一方,至于尚书左仆射,是高将军的意思。” 高力士跟着点头道: “卸任藩镇,留京任职,总是需要给他一个合适的职位,否则就太伤他了。” “呵呵”李隆基冷笑道: “他干那些蠢事的时候,就没有想到会伤害朕?你们两个这么保他,他那样的缺心眼,也未必能反应的过来,蠢到这个地步,亏得朕时时教导。” 一听到这话,高力士就知道事情妥了,因为圣人的口气,已经不是前段时间那样犀利了。 看样子冷静下来之后,也琢磨出味来了,知道王忠嗣别的都敢干,但绝对不敢造反。 但是呢,兵权必须交,短期内,王忠嗣是别想任职军方了 九月十一,太子沥血上奏,自陈能力不及,威望缺失,屡屡犯错,请求交付储君之位,移出青宫。 青宫就是东宫,东方属青龙,太子又叫浅龙。 而且他指名道姓,认为荣王琬更适合储君之位。 然后,李隆基派遣吴怀实去了少阳院,给了太子三鞭子,这是一个巴掌,紧接着还有一个甜枣,那就是高力士。 高力士亲自去少阳院安抚太子,意思是你不要乱想,圣人之所以生那么大气,是因为在乎你,你非圣贤孰能无过,有错就改,善莫大焉。 这就叫高手过招。 李亨这一次确实是吓坏了,他担心他爹真的动了废储的心思,毕竟他爹以前干过这种事,所以整日忧思,白头发都多了不少。 后来呢,他也想通了,与其惶惶不可终日,不如主动试探,以退为进,只要他爹否定他交出储君的念头,那么短期内,他爹就不会动他。 李隆基自然看清楚了儿子的这层意思,所以才有那顿鞭子,你竟然敢试探朕? 至于高力士的安抚,则是因为李隆基确实不想更换储君,又或者说,他不敢轻易动,所以要稳住太子。 毕竟他当年干过这种事,非常担心他的儿子会在患得患失之下,兵行险着。 基哥虽然不认为李亨有造反的能力,但是他害怕李亨振臂一呼,会招来一些胆肥的,他当年诛杀韦后,不就是这样吗? 区别在于,诛杀韦后,那是诛杀祸国殃民的妖后,李亨如果敢对付他,那是弑君,弑君者人人得而诛之,也同时丧失了合法继承权。 “拿给他看,”花萼相辉楼,李隆基令高力士将太子的奏疏,交给李琩。 李琩耷拉着脑袋坐在下面,双手接过,阅过之后,赶忙跪下,额头点地道: “都是儿臣的错。” 高力士与吴怀实对视了一眼,同时看向李隆基。 只见李隆基冷笑一声: “闹吧,继续闹吧,逼死了他,你看朕会不会饶了你。” 李琩一脸惶恐道: “都是儿臣的错,确实闹的太凶了,请父皇治罪。” 李隆基皱眉道: “你就是这么回话的?一上来就是错了错了,错在哪?怎么错?都不打算说是吧?你跟李林甫沆瀣一气,咄咄逼人,张牙舞爪,京师放不下了你了?已经出嗣了,还不肯老实?” 李琩咽了一口唾沫,紧张道: “儿臣不该与兄长有义气之争,更不该与右相交往,频频与兄长做对,千错万错,都是儿臣的错,请父皇万勿准许兄长,移出东宫,儿臣愿负荆请罪,今后老老实实居家不出,自囚于宅。” 黎敬仁听到这里,看向李隆基,笑呵呵的帮腔道: “隋王认错的态度还是端正的。” 高力士与吴怀实同时皱眉。 李隆基呵呵一笑:“犯了错,如果认了就可以一了百了,那我大唐律法岂不是成了摆设?” 说着,李隆基看向李琩道: “说说看,你觉得朕应该如何惩治你?” “儿臣愿卸任左卫大将军,不问政事,置办田园,寄情于山水之间,”李琩道。 他知道,他爹是在试探他,这种时候,千万不能激进,必须让步,进宫之前,吴怀实已经透露给他,太子挨鞭子了。 这是非常义气的举动,也是绝对的核心机密,人家告诉他这个,就是在点醒他。 李琩已经猜到,李亨的位置还是稳固的,那么既然基哥不打算动了,那么势必要敲打他。 如果他敢落井下石,继续针对太子,那可就不是敲打了,而是敲死,安全第一,保命为上,他不得不选择让步。 “就这么简单?不痛不痒,卸了担子,就能过去了?”李隆基皱眉道: “再想想。” 李琩表情惶恐的沉吟片刻后,道: “儿臣愿自领庭杖。” 李隆基呵呵一笑,看向陈玄礼道: “就照隋王的意思办,事后将他送去少阳院,看太子怎么说。” 李琩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完犊子了,一顿毒打啊 接着,两名宦官搬进来一张胡凳,李琩颤颤巍巍的趴了上去。 吴怀实从禁卫手中接过庭杖,交到了陈玄礼手中,交出的一瞬间,他在陈玄礼的手掌上摁了几下,意思是高抬贵手。 王忠嗣被打成什么样,吴怀实是很清楚的,他担心陈玄礼这个sb照着那个力道来,李琩怕是受不住,毕竟李琩的身体素质,比王忠嗣差远了。 陈玄礼面无表情的走了过来,狠狠一棍子敲了下去。 “啊~~~”李琩惨叫一声,感觉菊花都要裂了,只觉一股巨大的疼痛感,从屁股蔓延开来,瞬间传遍全身。 他的脸庞顷刻间充血,涨的通红。 以前不是没有挨过杖刑,但那都是走过场,放的水比黄河还多,这一次,这个狗东西实打实的干我啊。 当李琩还没有从第一下的剧痛中反应过来的时候,第二棒已经来了。 “噗~~”一大口口水从李琩的口腔中喷出,他不知道自己这些口水从哪来的,反正喷出来不少。 三棒、四棒,到了第五棒的时候,他甚至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整个下半身已经没了知觉。 正当陈玄礼准备挥出第六棒的时候,高力士冲过来一把抢过庭杖,怒斥道: “打死他,你能活?你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陈玄礼转头看向李隆基,李隆基轻轻摆了摆手,看了一眼已经被打昏的儿子,道: “给太子送过去,告诉他,朕帮他出气了。” 高力士狠狠的瞪了陈玄礼一眼,赶忙将一件毯子盖在李琩身上,叫来太医,让吴怀实亲自护送李琩往十王宅。 “圣人何必如此?这是您的亲儿子啊,”高力士苦着脸唉声叹气道。 李隆基冷哼一声: “子不教父之过,自打出嗣之后,你瞧瞧他那股子嚣张劲儿,正因朕平日里太过纵容,他才蹬鼻子上脸,越发放肆,兄弟俩闹到如今这个地步,朕再不管教,他们是不是要拆了朕的花萼楼?” “那也不能打成这样啊,”高力士苦叹一声,抬头正好看到陈玄礼,直接过去给了对方一脚: “圣人的儿子,你敢下死手?我是奴婢,别忘了你也是家臣。” 陈玄礼珊珊一笑,不敢吭声。 李隆基对此不以为意,因为他了解高力士,知道对方全身心都在为他着想,也在为他的家着想,李琩今天真要是被打死在这里,后果不堪设想,打残废都不行。 这个陈玄礼也确实是个sb,你当他是王忠嗣啊?下手那么重? “好了好了,”李隆基摆了摆手: “都是他自找的,怪不到别人头上,此番就当是让他长个记性,朕还在呢,他们就敢闹到这个地步,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父皇?” 高力士连番叹息其实他清楚,惩戒李琩就是做给太子看的,说到底还是平衡二字,太子如今损失巨大,那么李琩就肯定别想好过。 出了兴庆宫之后,其实李琩很快就醒了,巨大的疼痛,让他忍不住龇牙咧嘴,痛苦哀嚎,惨叫的声音,沿路的行人都能听到。 好在他在车厢里,所以外面的人不知道是谁在里面嚎叫。 这种疼痛感非常要命,李琩完全承受不了,双手不停的在车厢内敲打着,身体上的汗像是洗过澡一样,浸湿一地。 太医就在车厢内,不停的给李琩屁股上抹药,这种药可以消肿止痛,本来会有清凉之感,但是李琩眼下完全感受不到。 吴怀实也没办法,暗示也暗示了,但是陈玄礼没当回事。 他奉旨给了太子三鞭子,纯属放水,就三条红印,只怕睡一晚就没了,而李琩遭受的惩罚,明显高出太子数倍。 “用点猛药吧?隋王扛不住,”吴怀实苦恼的看向太医。 而太医同样苦恼道: “已经够猛了,吴将军又不是不知道,庭杖的伤,只能硬扛,扛过去就没事了。” 吴怀实当然知道,因为他经常给人用刑,但是这种伤势,硬抗怎么也得三五天,看着李琩那副凄惨样,他也是于心不忍。 毕竟他是奴婢,是李家的奴婢,别人哪怕被敲出脑浆,他也不当回事,但是主子家里的人,他还是在意的。 而且他以前也没见过皇子被打成这样的,陈玄礼啊陈玄礼,你真是个棒槌。 进入十王宅,曹日昇第一时间赶到,在前引路,随后登上少阳院的台阶,令侍卫开门。 “不进去了,让太子出来吧,”吴怀实面无表情道。 曹日昇点了点头,飞奔进少阳院。 第三百四十四章 翘tun 曹日昇进去喊太子,但是太子迟迟没有出来。 而巷子两侧,已经有其他王宅的家奴露头看热闹了,对此,吴怀实并没有驱赶,因为明摆着,圣人就是要杀鸡给猴看,隋王这只鸡,得让他们看到啊。 而太子故意不出来,就是这个原因,他从曹日昇口中得知,李琩被揍的挺惨,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他高兴啊,李琩挨揍是其次,最主要的是他爹给他传递了一个态度,朕还是罩着你的。 这就让他很舒服了,只要我还是太子,老爹踩我骂我都没关系,我能忍。 随着时间渐渐过去,十王宅很多亲王们也来了。 他们出不去十王宅,但是在十王宅还是非常自由的,吴怀实也管不了。 “吴将军,车厢内是谁在嘶喊,怎么声音听着有些耳熟?”仪王李璲故意上前询问道。 李琩的哀嚎声就没有断过,喊得撕心裂肺,动静很大,在安静的十王宅显得非常突兀,这样的热闹,自然会将人都吸引过来。 看热闹嘛,人的本性。 吴怀实也老老实实道: “圣人惩戒隋王,庭杖二十,以儆效尤,奴婢奉旨,带隋王来向太子请罪。” “嚯~~~十八郎?” 庆王李琮顿时一脸担忧的登上马车,掀开帘子看了一眼李琩那红肿的跟猴屁股似的翘臀,关心道: “十八郎,要紧吗?你犯了什么大错,父皇如此惩戒你?” 其他兄弟也是面面相觑,虽然他们都明白,李琩挨揍,父皇多少也有警告他们的意思,但眼下哀嚎的李琩就在眼前,他们的心里还是非常爽的。 这里面,唯独一个李琦,是真的担心他哥,但是他本欲上前,被吴怀实一个眼神暗示给拦住了。 因为这里发生的一切,吴怀实都会如实奏报圣人,包括这些皇子们的幸灾乐祸,他担心李琦说错话,而他又不能不禀报,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你别说话。 接着,一个个亲王看似关心的陆续登上马车,轮流检阅李琩的猴屁股,而李琩当下,也不在乎这些了,他只在乎什么时候能熬过这种剧痛。 实在是太疼了 “劝了他多少次,不听啊,这下好了,触怒了父皇,挨了一顿狠的,”颍王李璬在下方撇嘴道: “做人啊,还是要老实点,别那么跳,这次就当长个记性了。” 他长记性了,你们长了没有?吴怀实冷眼旁观。 他很清楚,圣人儿子虽多,但真正有地位的亲王,其实也就那么几个,剩下的并不被圣人所喜爱,说到底还是儿子太多了,生母的出身也太杂了。 圣人虽然多情,但不是对每个嫔妃都有真感情,实际上,宫内很多嫔妃,都是出于政治目的被册封的,圣人真正在意过的女人,第一王皇后,第二武惠妃,第三刘华妃,第四赵丽妃,四个都死了,现在就只有杨贵妃了,但是贵妃无子。 那么哪些亲王有地位,就非常容易看出来了,武惠妃、刘华妃、赵丽妃生的,就是贵子。 刘华妃的就是四王党,赵丽妃是废太子瑛,而当今太子的母亲杨贵嫔,与圣人感情不深,因为她是武后赐给基哥的,能当上太子,是沾了王皇后的光,李亨被王皇后抚养过。 当年的郑国公杨知庆,是武则天的表侄,他的三个女儿,以武后母族之贵,分别赐婚给广平郡公李炅,节闵太子李重俊,临淄郡王李隆基,其中就李隆基这个是妾,人家那俩是正妻,因为基哥这个是庶出。 李亨之所以这么自卑,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妈是庶出。 所以在十王宅,能被吴怀实放在眼里的亲王,满打满算,不超过十个,剩下的,怎么看,都不会有出息。 很久之后,太子终于出来了。 他一出来,其他人纷纷退往一边,让开道路,目视着李亨一脸焦急和担忧的与吴怀实小声交谈一番后,匆匆拎着下摆登上马车。 片刻后,车厢内传出太子悲愤的哭喊声: “十八郎啊,十八郎,你怎么被打成这样了是为兄不好,不该与你计较的” 车厢外面的人,都傻眼了。 “他是哭丧呢?”颍王李璬朝着庆王琮低声道。 庆王咧了咧嘴,不屑道:“猫哭耗子假慈悲,这个人怎么变成这样了?都会演戏了?” 吴怀实也是有些懵逼的,他印象中,太子不是这个性格啊,装的这么虚伪干什么呢?当我们都是傻子啊? 哭了半晌后,李亨抹着眼泪离开车厢,朝吴怀实道: “孤要入宫觐见父皇,代弟请罪,孤是兄长,没有处理好与弟弟们的感情,过错在孤,请吴将军奏禀父皇。” 吴怀实都有些手足无措了,妈的,你搁我这演上了? 只听他道:“太子眼下不宜觐见,圣人当下不见任何人。” 没错,我猜他也不会见我,于是李亨朝着四周的兄弟们揖手道: “今天,孤给大家赔个不是,往日有照拂不到的地方,都是孤的不是,十八郎前车之鉴,今后吾等兄弟,当同胞共命,扶持互助,不可再犯。” 庆王他们还能说什么呢,咬牙切齿的朝着李亨揖手行礼: “愿尊太子,同心协力。” 一场闹剧,就这么结束了,吴怀实稀里糊涂的将李琩带走了 隋王宅,没有哭声。 因为郭淑是一个坚强的女人,而杨绛没心情哭,正在手把手的与侍女悉心照料着李琩。 至于韦妮儿,因为要照顾新生儿,所以还不知道她丈夫被打的这么惨。 “这个陈玄礼,就是活脱脱的一个蠢货,”李岫消息灵通,第一时间赶来探望,见到李琩的惨状后,怒骂道: “我听阿爷说,王忠嗣已经在宫里躺了半个月了,至今都下不了床,也是陈玄礼动的手,这个人一味愚忠,不知通融,将来不会有好下场。” 一旁的卢奂听到这里,直接来了句: “你闭嘴吧,愚忠就不是忠了?你敢讽刺愚忠?” 他本来就跟李林甫爷俩不对劲,本身级别又高,训斥李岫几句,李岫眼下也不好发作,毕竟这是在隋王宅,他们有一个共同的身份,隋王友人。 若是在偃月堂,你敢这么呛我,说不得我要撸起袖子跟你比划比划了。 “王忠嗣的事情不要外传,你几个脑袋啊?”卢奂继续道。 他虽然说话难听,但是李岫听的出,人家这是为他好,王忠嗣挨打的事情,他爹确实嘱咐过他,千万不要说出去。 也就是跟李琩讲一讲,其他人他是不敢说的。 哀嚎了一整天,傍晚时分的李琩,算是熬过了最惨的那一段时期,眼下虽然也非常疼,但至少咬牙能忍住。 杨绛就在榻上,不停的为他更换着冷巾,太医说了,不用上药了,冷敷三天,热敷三天,硬扛吧。 李琩留着冷汗,看向下方的盖擎,道: “好在咱们结亲家的事情,圣人准了,这顿打便没算白挨。” 盖擎苦笑道: “你还有心情说这些事情,你被抬去十王宅请罪的事,这还不到一天,就已经传开了,对你极为不利啊。” 很简单,圣人的这一举动就是在告诉所有人,谁敢再找太子的麻烦,隋王就是例子,也是在告诉所有人,太子就是太子。 那么短期内,表面上会维持风平浪静。 卢奂说道:“王忠嗣奏请辞去左羽林和朔方节度使,圣人已经准了,你那个岳丈,已经被拜为朔方知留后,王忠嗣跳出来,太子就不会有事,你呀,老实点吧。” 他不算站队李琩,也不是站队太子,就是个正儿八经的中间人,立场鲜明。 但如果李琩真有一天可以上去,他也会毫不犹豫选择帮忙,你可以认为这叫墙头草,但我们要知道,墙头草才能生长的更茂盛。 中立派,也叫摇摆派,他们究竟会摇向哪边,看实力说话。 眼下对李琩就颇为不利,意味着很多摇摆派会继续摇摆下去。 送走了这些人之后,郭淑才不情不愿的将达奚盈盈带了进来,后者是悄悄来的,一路上都有人保驾护航,确保不会被任何发觉。 “你们都出去,让她来,”李琩道。 郭淑顿时蹙眉,沉吟片刻后,给杨绛使了一个眼色。 于是杨绛将冷巾交给达奚盈盈之后,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关上房门。 达奚盈盈脱鞋上榻,给李琩敷着屁股,小声道: “千难万难,我总算是见到杜鸿渐了,新丰的眼线太多了,我不得不小心谨慎,毕竟这件事谁都不能知道。” “说结果,”李琩呻吟了一声,达奚盈盈赶忙轻轻敷上他的屁股。 只听她继续道: “你的这个人还是得力的,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当下我们不能再留着那些东西了,韦抱贞随时会去新丰仓,我已经嘱咐杜鸿渐,让他届时设法将东西暴露出来,推到韦坚身上,那批货是从河北来的,怎么也牵连不到你身上,我的人也都安排好了一切,你放心好了。” 李琩点了点头,脸上表情古怪,半晌后,不好意思道: “我想如厕。” 达奚盈盈笑了笑,起身道:“我伺候你。” 韦抱贞有两个儿子,长子韦鲠外任当官,次子韦政则是跟着他搞水利。 他有两个官职,将作监下设的库谷监,任监一职,以及弘农郡太守,儿子韦政是东西仓副使,正使原来是韦坚。 父子俩的职位都是相当相当重要,因为东西仓是两京走廊运输线最为关键的命脉所在,所有进京物资,都会在弘农郡,也就是三门峡下船,送入东西仓,然后走陆路越过三门峡,再走漕运入京。 东西仓,就是裴耀卿的杰作。 也正是因为他们是韦坚的本族,所以被安排在如此重要的地方,肩负着极重的任务。 如今,韦抱贞奉旨接手水陆转运,那么新丰仓是必来的,而新丰仓名义上的主管,也是他的下属,弘农县县尉崔成甫。 不过韦抱贞不是一个人来的,李适之也来了。 接手京兆尹,那么这项工程李适之避无可避,他必须要帮韦抱贞疏通京兆府所有衙门关系,好让对方能顺顺利利的接手工作,并有序开展。 所以今天的新丰县,等于是顶级钦差大臣,下来视察了。 杜鸿渐等一干地方官员数百人,早早的就在城外迎接,并将这支豪华的巡查队伍迎入县城。 由李适之主持的洽谈会结束之后,他们此行的第一站,就是新丰仓。 “这位便是崔县尉,负责主管新丰仓,”杜鸿渐在新丰仓外,低头哈腰的为李适之等人介绍道。 没有资格参加洽谈会的崔成甫,赶忙施礼道: “卑职崔成甫,见过左相,南宫郎、苏少尹” 李适之对这个人不熟啊,闻言皱眉道: “弘农县尉,怎么会在这里?” 弘农县,不属于京兆府,京兆尹是管不了的,而且官吏擅自离开辖区在别处任职,也不符合律法。 当然了,崔成甫这样的安排,也不犯法,因为韦坚是转运老大,两京走廊他可以随意安排。 京兆少尹,长安县令苏震赶忙解释道: “这是韦坚当初的安排,此人擅仓廪养护,所以安置在这里,并无过错。” “噢~~”李适之点了点头,看向韦抱贞: “查仓吧。” “是,”韦抱贞点了点头,吩咐幕僚属下,开始对新丰仓几十个大仓清点查验。 至于李适之,则是带人在一处衙房内等候,负责最后的审核。 任何一项工程如果换了负责人,那么下一任必然是会查账的,因为他得将以前的烂账都搞清楚了,撇清楚了,才能开展自己的工作。 新官不问旧官事,但是新官也不接旧官的账。 韦坚欠下的亏空,等于一笔揭过,他欠的钱,李林甫接过去了,今后工程的账务,李林甫也会亲自监督。 工房朝集使,南宫郎李峘,将作为此项工程的监理方,全程监督,所以今天他也来了。 清点仓廪,是一件非常非常复杂和耗时的工作,数百人参与进来,也需要三四天左右的时间,完事后,李适之回到京师,还需要四五天的核对,才会备档。 他的任务,就是审核加作证,也就是说新丰仓到底有多少存货,查验审核之后,他盖了印,就等于具备法律效力,以前的账跟韦抱贞再也没有关系。 这项工作也很枯燥,李适之的人在外面监督查验,但是他没事干啊,只能是聊天了,聊的累的,再打个盹。 傍晚时分,韦抱贞带着儿子匆匆进入衙房,拍醒了李适之,小声汇报道: “左相,有些东西,需要您亲自过目。” 李适之迷迷糊糊的眉头一皱,立时起身道: “带路!” 一座仓,以栅栏分隔,栅栏内为一仓,而这一仓当中,则会根据货物的品种,建造符合存放条件的大大小小十余间或数十件仓房。 李适之骑马都走了十五分钟,才抵达那座仓库,进入围栏之后,苏震已经在这里等着了,赶忙提着灯笼在前引路,来到一座石头所砌的仓库。 仓库的门是打开的,已经被李适之带来的右武卫层层包围,中郎将李倏已经将其它衙门的官吏尽数驱赶在一边,见到李适之赶来,这才让开道路。 而且只允许李适之、李峘、苏震和韦抱贞父子进去,其他人等,全数拦在外面。 李倏带着几名卫士打着灯笼,在前引路,来到仓房的最后方,随后上前,将上面遮盖住的篷布一把掀开。 随着灯笼靠近,李适之瞳孔剧缩,沉声道: “有无备案?” 其实他自己知道,真要有备案的话,韦抱贞就不会带他过来了,而且这么多军械,有备案也不该出现在这里。 侄子李倏回答道: “没有,什么都没有,这座仓记载着的是铁器农具,但是大半个仓,存放着的却都是甲胄军械,数量之多,令人咋舌,卑职还没有来得及清点,但目测,可装配千人所用,问过那个崔成甫,他说不知道。” 李适之眉头紧锁,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千人军械,不是一般人可以搞来的,势必牵扯军器监和兵部,他卸任兵部尚书还不到一年,并不知道还有这样一批军械保存在新丰仓。 军械出现在转运仓,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战时运输,李琩坐镇河西,王忠嗣出击塞外的时候,北都军器监运送兵械,确实要经过这里,但是一路上都有中书省、兵部以及十六卫监督,全程严谨,不可能落下这么一大批军械不为人知。 这是要命的疏漏,会牵连很多很多的人。 最匪夷所思的一点在于,李适之认得出,这些铠甲,不是打造给藩镇的,而是十六卫,也就说,这批货根本就不是送往陇右与朔方的,而是直送京师。 “立即让裴敦复来,”李适之阴沉着脸道。 他拿来灯笼,仔仔细细上前验查,发现这批军械应该是短期内存放在这里,因为兵械虽然邋遢,但是最外面一层没有落灰,很多地方都有人为搬运过的新鲜痕迹。 “你觉得,这批军械,大概出现在这里有多久了?”李适之询问李倏道。 李倏说道:“不会太久,应在月旬之间。” 李适之点了点头:“有关人等,都扣下了吗?” 李倏点了点头:“没我的命令,所有人都不准离开,包括县令、县尉,卑职已经派人去往新丰驿,将兵曹参军韩混也带来,这里的官,一个也别想跑。” 这个人是李适之的亲侄子,是他大哥左武卫大将军李玭的次子,爹在左武卫,儿子在右武卫。 韦抱贞已经吓傻了,我特么到底接手的是什么玩意啊,这才刚查仓,就给我查出来这么一个玩意? 这时候,外面一名将领进来禀报: “有十七名仓吏没有找到,还在找。” 李倏一愣,看向他叔。 李适之沉声道:“给我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达奚盈盈来新丰,不是白来的,她就是来给杜鸿渐擦屁股的,但凡经手过这批军械的人,包括杜鸿渐的那个心腹幕僚,都被达奚盈盈暗地里解决了。 杜鸿渐一开始舍不得,觉得他这个幕僚忠心可鉴,不会出问题,但是达奚盈盈非常果断,直接就动手了。 事后杜鸿渐倒也没有怨言,人不狠站不稳,做大事的,杀伐果断是必备技能。 “你不要担心,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李适之看向一旁战战兢兢的韦抱贞,说道: “但跟韦坚脱不了干系,东西仓有没有这类东西?” 行得正站的直,我没干过我就不怕,韦政站出来代父答道: “绝对没有,请左相立即派人去查。” 李适之看向李倏: “立即调拨一队兵马去弘农,所有仓库全部查验一遍。” “是,”李倏转身出去吩咐。 半晌后,李适之离开仓库,目光看向了不远处的那群地方官,所有人此刻的脸上都是一片惊惧,那个崔成甫更是瘫软在地,双目空洞。 也是啊,这件事往小了说,兵部和军器监失察,往大了说,可就要了命了。 接着,李适之让人搬来公案,就地下了一份调兵令,派人送往长安调拨兵马,另外又写了一份奏疏,立即上报兴庆宫,请圣人示下。 裴敦复眼下还没有睡觉,正在书房内独自一人练字。 几乎所有的大官,都有一手好字,因为他们的奏疏是给圣人看的,如果字写的太差,圣人对他的印象都会不太好。 字如其人,人如其字嘛。 如今接手了兵部,更得练字了,因为兵部侍郎卢绚的字写的太牛逼,让他很没面子。 足足两个时辰后,子时到了,裴敦复揉了揉眼睛,准备就寝。 也就是这个时候,管家带着一名右武卫进入书房: “阿郎,新丰有要紧情事。” 裴敦复挑眉看向那名右武卫: “什么事?” 那名将领道: “遗漏军械,数量巨大,无档可查,左相请尚书立即前往新丰仓。” 裴敦复嘴角一抽,手臂猛地抬起: “备马!” 第三百四十五章 家贼难防 天明时分,长安来了三拨人马,陈玄礼的左龙武军,盖擎的左领军卫,以及李玭的左武卫。 这个李玭现在改名了,叫李适原,为什么改名呢?因为他们这辈儿不能用玉字旁了,玉字旁给了小一辈的,主要是基哥的那帮儿子。 基哥第二十四子义王,原名李漼,现名李玭,李琩原名李清,也是三点水,而且李琩这个名字,以前就有一个人用过,那个人是谁呢? 没错,就是李适之,他们兄弟俩因为要给李隆基的儿子让路而被迫改名。 三个卫府的大将军亲自到场,可知事情的严重性,一个是李适之调来的,一个是圣人派来的,一个是知晓情况后,李林甫派来的。 “涉事人等,全都控制起来了吗?”陈玄礼朝李适之询问道。 这个狗东西,跟我这么说话?李适之目光一转,没有搭理对方。 提前一步赶到的裴敦复道: “有些遗漏,有十七人不见了,其中一个是县令杜鸿渐的幕僚。” “将此人给我带上来,”陈玄礼沉声道。 这下子裴敦复也不爽了,你特么算老几,在这狐假虎威?就算你是圣人派来的,这里主事的依然是李适之,哪有你下命令的资格,圣人让你来,是监督过程,不是让你来做主的。 “人,我们已经在审,陈大将军可以派人旁听,”裴敦复的语气明显加重。 陈玄礼看了一眼裴敦复,在苏震的引导下,去了隔壁的一座牙房。 李适原和盖擎也赶忙吩咐手下,跟着去旁听,但是他们俩没有走。 李适之不以为然的笑了笑,看向裴敦复道: “事情有些复杂,失踪的人只怕是找不到了,其中有杜鸿渐的人,有崔成甫的人,还有司农寺的人,这是在掩人耳目啊,敦复觉得,谁的嫌疑最大?” 裴敦复沉吟片刻后,道: “贼人在故布疑阵,那批军械怎么看,都是陈年旧物,却在近日搬动过,兵部这边已经在查历年档案,恐怕不是短期之物,杜鸿渐初来乍到,他的嫌疑最小,他的幕僚之死,恐怕是贼人故意在往他身上引。” 抵达不久的少府少监裴冕皱眉道: “这批军械专为府兵打造,可是府兵的军械全都在皇城的武库当中,如何遗漏了这么一大批?要查的地方很多啊。” 原本这批军械是范阳造,不过在杨洄的帮助下,换成了关中造,毕竟穿着范阳造在长安造反,大家一眼就能认出来谁是敌人。 大哥李适原问道:“那个崔成甫是怎么说的?” “自然是不清楚,不知道,不了解,”裴敦复道: “新丰仓,归韦坚直管,没有他的命令,想在这个地方存放这么一大批军械,几无可能,崔成甫为韦坚心腹,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总之,这个人嫌疑最大。” 李适之点了点头: “杜鸿渐应该与此事没有关系,从陇右回来没多久,屁股还没坐热,此人前段时间在隋王的支持下,似乎与崔成甫有过争执,目的是抢夺新丰仓的话语权,后来韦坚建议改道运河,也与此事有关,既然杜鸿渐正在逐渐接手新丰仓,那么必然会查仓,他那个时候没查到,现在却有了,栽赃之意,也太明显了一些。” 他之所以有这个判断,是因为他知道韦坚那份举报的奏疏,心里其实已经有一个大概的答案,那就是这批军械就是韦坚奏疏当中提到的,伏击骊山所用之物。 新丰仓就在骊山脚下。 但是那封奏疏的内容,李适之不会告诉别人,而且他知道,陈玄礼是知情的,对方应该也猜到了。 那么这件案子,其实已经很好查了。 “带那个韦宝兰进来,”裴敦复道,既然韦坚系嫌疑最大,那么做为韦坚心腹之一的韦宝兰,自然跑不脱。 不一会,韦宝兰进来了,神情平静一点不虚,因为他知道事情跟他没关系。 “坐吧,”李适之道。 接着,便有卫士取来坐席,让韦宝兰坐在正中间。 裴敦复问道: “崔成甫管新丰仓,韩混负责新丰驿,你负责码头和漕运水利,你们三个,都比杜鸿渐来的早,韩混就不说了,盘问他只是例行公事,剩下你们俩个,眼下是干系最大的,你想说什么,都说清楚。” 所有人从头到尾都没有怀疑韩混,这是因为老韩家的基因,他们家历来都是中立派,韩混在新丰驿,纯属混日子,名义上兵部直管驿站,但是新丰驿因为囤积有大量恶钱,所以事实上,这里是恶钱集团的地盘。 恶钱集团只搞钱,不碰军火,因为内部势力过于复杂,也没有人敢碰。 韦宝兰想了想,徐徐道: “我奉中书门下之令,辅佐韦坚兴修水利,开挖运河,主掌码头贸易,除了这些,什么都没有干过,新丰仓,我鲜少踏足,仓官库吏,没有一个是我的人,也就是说,我并无能力在新丰仓藏匿军械。” 李适之问道:“你跟崔成甫,是老相识吧?你不是也曾在弘农郡任职吗?” 韦宝兰笑道:“弘农郡,上上郡,朝廷在这里任职过的官员,不胜枚举,我与崔成甫相交,并非在弘农,而是在新丰,因我二人同属水陆转运,因此来往密切,但只是公务来往,并无私人交情。” 李适原笑了笑:“你撇的倒是干净,新丰仓原先都是崔成甫的人,后来换了一些杜鸿渐的人,你在这里任职,敢说不认识他们?” 韦抱兰双手一摊:“认识,但并无辖属,卑职也管不了他们啊?大将军怀疑我是怀疑错人了,我亲眷老小都在长安,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 “不在长安就敢了?”裴敦复忍不住笑道。 韦抱兰顿时一愣,苦着脸道: “尚书就不要逗弄卑职了,我胆子小,经不起您这么吓啊?” 李适之等人也跟着纷纷发笑,他们的气氛这么轻松,其实就是因为没有怀疑韦宝兰。 为什么?因为郧公房。 韦家大宗,是绝对不会干这种事的,他们如果造反,恐怕家里面的凑一凑都够了,压根不用藏在外面。 再者说,大家心知肚明,韦坚开挖运河,得到大宗的支持,那是因为要捧他和太子妃,捧,靠的是实力,不是火力。 很多人都认为韦家的大宗非常狡猾,总是捧小宗上位,赢了跟着沾光,输了小宗背锅。以至于大宗一直都很稳定,小宗时不时就会吃个大亏。 韦皇后就是例子,韦坚这次也是个例子,反正是牵扯不到大宗身上的,人家玩的是政治,不是械斗。 “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你的嫌疑是洗不脱的,先下去吧,”李适之笑道。 韦宝兰起身朝着众人揖手: “希望早日查清楚,卑职告退。” 李适之主持的调查,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各方都有人来监督,这都是明面上的。 但是暗地里,也有一个人来了。 这个人横行无阻,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需要跟任何人请示。 而他的任务,是将这批军械带回兴庆宫。 仓库光线昏暗,吴怀实眉头紧锁,打着灯笼指挥着羽林军,将所有军械装车之后,以篷布遮盖,不得漏出蛛丝马迹,悄悄送回长安。 严武跟在一旁,皱眉道: “恩师一路上都没有说话,难道您不想去左相那里询问一下案子进展吗?” 吴怀实看了一眼严武,摇了摇头,没什么可听的,因为圣人已经认定了,这是太子和王忠嗣的手笔,李适之无论查出什么结果,都已经无法改变圣人的想法。 但是他心里,是犯嘀咕的。 当初他亲自来过一趟新丰县,看看李琩在这里搞什么鬼,而李琩那晚确实是在查仓,不过查的是新丰县衙掌管的北仓,不是大仓这边。 但是杜鸿渐的新丰仓使,是朝廷任命的,当时有李琩撑腰,难道就没有查过大仓吗? 这件事,他当时是如实上报的,也就是说,圣人清楚隋王针对过新丰仓,韦坚甚至因此要改河道绕过新丰县。 嘶~~~这事情非常复杂啊。 吴怀实一时间也有些迷糊了,若是韦坚藏的,被隋王如此针对,理该早早运走才对,难道留下来被人家抓住把柄? 但如果是隋王,就更说不通了,他能在韦坚眼皮子底下藏军械?何况我当日亲自来过,如果跟他有关,他绝对不会继续留存在这里,因为我知道,就代表圣人知道。 吴怀实越想越迷糊,只觉心乱如麻,仿佛思绪陷入瓶颈,于是他干脆离开大仓,在外面与严武散步道: “我问你个问题,你要烂在肚子里。” 严武赶忙道:“恩师放心,我的嘴巴严。” 吴怀实一愣,哈哈一笑: “这倒也是。” 他对严武的这个优点还是非常认可的。 吴怀实问道:“这批军械,如果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太子,一个是隋王,你认为谁的可能性大?” 严武嘴角一抽,大佬啊,你这个如果也太大了点吧?不过他思忖一番后,还是道: “只能是太子。” 吴怀道:“为什么?” 严武颇为隐晦道:“因为太子更大。” 吴怀实浑身一震,如醍醐灌顶,瞬间想明白了,怪不得圣人认定了是太子。 因为太子造反,成功之后就是皇位,隋王造反,成功之后,还有太子,以及很多麻烦,别的不说,你出嗣了。 也就是说,隋王距离皇位,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是太子只有一步。 那么骊山设伏,只能是太子,不可能是隋王。 想明白这一点,吴怀实认为自己可以完全忽略掉所有中间环节,怎么看,这件事都不会是隋王干的。 正所谓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故谋不可众,他当时来新丰的时候,隋王身边可是带着不少人。 带着那么多人藏军械?那不是傻子吗? 事实上,吴怀实偏偏就是遗漏了这一点,他当时的目标是李琩,完全忽略了李琩身边的人,上报圣人的时候,也没有提这茬,而他却以为,自己跟圣人提过。 如果将那晚李琩带着人的人挨个审问,未必不能审出点东西。 事实上,很难审的出来,毕竟参与了这种事情,认了是抄家灭族,不认,才有活路。 直到吴怀实押送军械离开大仓的时候,李适之才在门口与其见了一面。 两人司职不同,没必要硬凑一块,各干各的就好。 “吴将军请这边说话,”李适之将吴怀实拉至一边,小声道: “那件事情,陈玄礼是知情的吧?” 吴怀实知道对方指的是韦坚的奏疏,闻言点头道: “他自然知道,怎么了?” 李适之皱眉道: “那他为什么对杜鸿渐严刑逼供?怎么看,这件事与隋王也没有关系啊?” 吴怀实一愣,心里瞬间反应过来,看样子圣人心里,对隋王还是有一丝疑惑的,所以陈玄礼才会用刑威逼。 “他爱怎样怎样吧,我又管不了他,”说罢,吴怀实朝着李适之揖手行礼: “公务在身,先告辞了。” 李适之点了点头: “吴将军请。” 返程的路上,吴怀实将这件事说给了严武听,严武皱眉道: “杜鸿渐这个人,学生还算了解,进士出身,才华横溢,是个能交付大事的,但是如果这批军械真的与隋王有关,也绝对不会经杜鸿渐的手,因为这个人的志向是想进中枢的,可不是做逆臣。” 吴怀实点了点头:“以前有句老话,叫做惟韦杜不与谋逆,你猜为什么?” “因为他们的祖籍在京兆?”严武道。 吴怀实笑道:“正因为是地头蛇,所以他们想要权力,用不着兵行险着,一步一步按部就班,想要的就都有了,这样的家族,是万万不会参与进谋逆之事的,陈玄礼审杜鸿渐,形式而已,审不出什么的,反正他已经得罪隋王了,也不在乎再得罪一次。” 严武无奈道:“我也是好奇,为什么他就敢下这么重的手?一个是王大将军,一个是隋王,就算是圣人旨意,换做谁,也不敢这么打啊。” 吴怀实哈哈一笑:“此人毫无实才,惟一忠字,颍川陈氏,在关中没有根基,惟有忠勇,方才是立身之本。” 严武若有所悟,陷入沉吟。 忠心的人,往往谁都不会跟他计较,这也是一门深奥的处世学问。 陈玄礼来自江南,乃南方大姓,但是在长安底子薄,想要兴风作浪,大展拳脚,北方贵族不答应。 所以他只能是死忠,怎么忠心怎么来。 别看他对李琩下手这么狠,人家心里很清楚,就算李琩能上去,也不会因此跟他计较。 因为他是忠臣,还是一个没有结党,只忠于皇帝的忠臣,哪个新君上台都会清算一拨大臣,唯独不会清算先帝忠臣,可以贬谪,但不会要命。 人生起伏不定,家族兴衰更替,只要老本儿还在,希望就在。 陈玄礼干的事情,就是保本 兴庆宫,高力士已经知道,王忠嗣完蛋了。 无论你怎么解释辩白,甚至没有一丝证据证明是你做的,你都完了,因为圣人的字典里,不允许有“万一”这两个字。 万一是你呢?你现在就是第二个李祎啊,就算没有了兵权,靠着威望振臂一呼,也是危害巨大。 如今圣人心里,已经在盘算着将你埋在哪里了。 花萼楼,李林甫今天一天都在这里,接收着来自新丰仓的各种奏报,负责念给圣人听。 几乎是每隔半个时辰,就有最新进展送至宫里,因为圣人太在意这件事情了。 刚开始的时候,还是圣人亲自过目,眼下交给李林甫来诵读,那是因为基哥已经懒得再看了,他的脑子里像是齿轮一样,正在超速运转着。 甚至李林甫念出来的东西,他都未必听见。 “别念了,” 李隆基叹息一声,神态仿佛苍老了很多年,脸上无悲无喜,打断了李林甫。 他心里已经有一个基本答案,太子弑君,绝对不可能光明正大,也就是说,他明面上的目标不会是自己,所以李琩就会是那个替死鬼。 谋逆之后,只有栽给李琩,他才能名正言顺的继承朕的位置。 所以这批军械,才会出现在新丰仓,而且是杜鸿渐上任,李琩帮着对方争夺新丰仓管理权之后,才被藏在那里的。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韦坚啊韦坚,朕要感谢你给朕提了一个醒。 “运河的事情,不要着急,慢慢来,”李隆基突然道: “就按照韦坚原先的那个方案,改道,绕过新丰县。” 李林甫一愣,一脸诧异,圣人啊,您这个方案,让我快我也快不了啊,这不是给我增加难度吗? 绕过新丰县,不单单是工程难度加大,工期延长,新丰县,新丰仓,新丰驿,可就全都废了,这个代价太大了。 所以他不敢答应,不敢答应那就别吭气。 “你没有听到朕的话?”李隆基加重语气道。 李林甫无奈道: “臣有罪,臣是觉得,没有那个必要吧,仓廪与驿站整体搬迁,耗费之巨难以估量,京师之外,还是需要大仓和大驿的,长安仓储能力有限,需要在城外分担,臣以为,这样做不妥啊。” 新丰仓是东西仓之后,中原物资进入长安的最大转运仓,转运二字的精髓就在于,控制吞吐量。 长安城寸土寸金,虽然很多里坊之内都有大量的货栈可以存放货物,但是终究比不上新丰仓,而新丰仓的作用,就是根据长安的吸纳能力,来调控供给能力。 长安城你是不能扩建的,能存放货物的地方就那么点,但是新丰仓可以根据贸易体量随时扩建。 李隆基一下子就要废掉新丰仓,李林甫是不能接受的,因为这是一笔极大的开支,以前的亏空我还没解决,你又给我添新账? “你做不到?”李隆基问道。 李林甫表情一僵,下巴上的胡子都不敢动一下了。 这个问题太狠了,我要是做不到,你是不是就要换人了? “臣自当尽力,”李林甫恭敬揖手道。 在选择保财政和保官位上面,他选择了后者。 李隆基也知道难度很大,所以耐心道: “朕不会逼你,给你两年时间,总是可以做到吧?” 两年?这项工程比韦坚挖运河还要巨大,这还不算逼我? 李林甫迎着头皮道:“臣定然做成。” 李隆基欣慰一笑:“还是右相做事,让朕放心。” 闭环了 历史上,新丰驿在天宝二年被废除,原址改为守卫华清宫的禁军大营,这一世,它也依然会顺应历史,因为皇帝的一己之私,它将失去它本来的巨大价值。 李隆基不会允许骊山脚下,存在一个可以藏匿军械以及藏匿军队的地方,这对他的威胁太大了。 运河改道工程,虽然耗费极巨,但是比起华清宫,还是九牛一毛,不改道,朕不敢去华清宫,孰轻孰重呢? 李隆基继位之初,曾在新丰驿阅兵讲武,他深知这个地方的地理形势得天独厚,眼下是找到了军械,如果没找到,恐怕他要面对的就是军队了。 正如皇城以北的西内苑和大明宫,是为了规避玄武门,而他移仗兴庆宫,又是加了一道保险。 皇帝为了自身安全,大兴土木那都是洒洒水。 这时候,吴怀实回来了。 “禀圣人,军械已经清点入库,这是账目,”说罢,吴怀实将清单呈上。 李隆基朝高力士道:“念给朕听。” 高力士点了点头,接过清单,一字一字的念了出来。 一千人是什么概念呢?听起来不多,但是看起来可不少。 长安往兴庆宫,走的是官道,不管你有再多的军队,一旦遇袭,都是难以招架的,因为你无法列阵,首尾太长,尤其是直接冲着目标去。 所以一千人在李隆基心里,已经是具备杀死他的能力了。 当年的唐隆政变,除了葛福顺和李仙凫的两支禁军主力之外,他的身边,可是只有不到三百人,先天政变诛杀太平公主,他也只是用了五百羽林。 玄武门之变,太宗文皇帝,身边也只有八百勇士。 宫变不同于战争,人少也能成事。 所以他很清楚,一千人能干出多大的事情来。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传王忠嗣,”李隆基面无表情道。 第三百四十六章 天下无不是的君父 “朕罚你,你还有怨气吗?”李隆基朝着颤颤巍巍进来的王忠嗣说道。 本来高力士已经上前搀扶,免得王忠嗣再下跪了,结果被李隆基呵斥住: “站也站不住,坐也坐不了,跪着正好。” 王忠嗣一愣,赶忙甩开高力士的手臂,来了一个宋江跪,这个姿势会稍微舒服一点,反正屁股不能受力。 “臣有罪,万般过错,辜负圣恩,实在该死,”王忠嗣脸贴着地面道。 他心里其实是高兴的,因为圣人终于愿意见他了,说明两人之间的关系有所缓和,这是向好的预兆。 李隆基望着跪在地上的王忠嗣,久久无语。 你说他对这个义子有感情吗?有点,但不多,亲儿子尚且不待见,怎么可能与干儿子有感情? 不过他确实是花了大力气培养王忠嗣,给对方的资源,也超过了除太子之外的任何一个儿子,如今的王忠嗣,让他有种付出和回报不成正比的感觉,如此大力培养,其实还是为了自己。 因为这是他的一张王牌,一张独立于各派系,独尊他的一张王牌,但是如今,这张牌废了。 废弃的牌,就只能是扔进垃圾桶。 于是半晌后,李隆基朝着李林甫使了一个眼神,后者起身道: “李齐物当下兼了河南尹,主掌永济渠,责任重大,需要有人分担,臣举荐大将军出任荥阳太守,帮着操持漕运事务。” 李隆基配合着唱双簧,瞬间皱眉道: “你在跟朕说笑?你对他有意见,不要在朕面前说。” 李林甫也赶忙跪地道: “臣对大将军绝无私怨,租赋乃国本,本固邦宁,李齐物当下的摊子太大了,他一个人也是有心无力,臣一直都在寻找合适的辅佐人选,今日见到大将军,茅塞顿开,大将军实乃不二之选。” 王忠嗣贴在地上的那张脸,脸色难看至极。 荥阳郡,上上郡,去那个地方做老大,职权非常重,直白点说,就算是让一部侍郎去荥阳,也是非常合理的。 但是他去,不合适,尤其是眼下,因为外放,代表着他被排挤出了中枢,离开了政治中心,什么时候能回来,已经由不得他了。 圣人看的很明白,李林甫这是在公报私仇。 当王忠嗣正打算辩驳的时候,高力士把握住最精准的时机,点头附和道: “奴婢也以为,右相所请非常合适,从去年开始,因为清淤,搞得运河上乌烟瘴气一团糟,忠嗣乃圣人最信任的大臣,前往坐镇为圣人监理一方,迫在眉睫。” 王忠嗣说不出话来了,因为他知道,高力士如果都同意,他反驳也没用了,而且他琢磨着,高力士这是为他好,也许最近又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所以高力士也希望他出去避避风头。 两人劝谏,李隆基陷入犹豫,似乎拿不定主意。 这时候,高力士看向王忠嗣道: “忠嗣,你觉得呢?” 王忠嗣仿佛受到点拨一样,赶忙道: “臣愿往,为圣人分忧。” 长久的沉默之后,李隆基终于缓缓吐出一个字: “可!” 太子与王忠嗣密谋,于骊山设伏,这种事情,他是要尽可能的将消息完全闭塞,越少人知道越好。 然后,他会用别的方式来处理他们俩,以化解这场未遂的危机。 既然没有造反这回事了,那么收拾太子和王忠嗣,就需要循序渐进,慢慢的来,不能一下子判的太重,不然那些不知情的人,会极力反对。 收拾王忠嗣,就只能是一步一步的慢慢贬谪,不能用猛药,毕竟王忠嗣在军方有班底,这些班底,也是需要时间来慢慢处理的。 就这样,王忠嗣终于离开了兴庆宫,回家收拾行李,就可以去河南了。 接着,陈玄礼也回来了,并且给出了他的汇报。 新丰县涉事的一干官员,他都给人家用刑了,即使是在李适之面前仍被赐座的韦宝兰,事后也挨了陈玄礼一顿打。 就属杜鸿渐挨的最狠,因为陈玄礼奉旨,要彻底搞清楚,这件事到底与李琩有没有关系。 “应与隋王无关,”陈玄礼道: “杜鸿渐来新丰县,不足半年,新丰县又过于复杂,所以他的职权非常有限,即使被朝廷封为新丰仓使,但是他在那个地方,说话还是不太管用,隋王帮着撑腰,也是源自于此,但是效果,似乎不太明显。” 杜鸿渐这顿打,不算白挨,还是有效果的。 眼下的殿内,李林甫已经不在了,因为李隆基是不会让李林甫旁听陈玄礼奏报的,毕竟事关李琩,你跟李琩现在用一个尿壶。 吴怀实在一旁帮腔道: “因为新丰仓,隋王与韦坚当时闹的挺凶,而杜鸿渐的新丰仓使,是右相任命的,这件事应该与他无关,上任半年,只怕辖区官吏都还认不全,干这种事情,他干不了。” 高力士朝陈玄礼问道:“那个崔成甫呢?” 陈玄礼道:“此人一问三不知,说什么新丰仓的一些重要仓廪,都是韦坚掌管,他就是一个看门的,所知有限,以臣多年的审讯经验,他应该也没有说谎。” 是的,崔成甫虽然没有供出什么,但其实跟供出韦坚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最好推锅的,往往就是死人,崔成甫的意思是,这里是韦坚说了算,他具体干过什么,我不知道。 这下子,李隆基更加认定,韦坚是做为提供军械的那一方,而王忠嗣负责出兵,太子负责继位。 你们真是好盘算啊。 “呵呵隋王恰好去查仓,他的幕僚又恰好任职新丰县,”李隆基冷笑道: “若真被他们得逞,朕的这个儿子,恐怕就要背负弑君之名了,于情于理,都说的通了。” 高力士等人瞬间一脸尴尬。 因为他们知道圣人口中的“于情于理”是什么意思,因为若论造反,李琩确实是可能性最大的那个,因为媳妇被爹给抢了,将来将造反的帽子扣在李琩头上,是完全说的通的,相信的人会非常多。 “太子这边,该怎么处理?”高力士小声问道。 李隆基冷哼一声:“天下只有不孝的儿子,却没有不是的君父,朕宽恕他,但是也不能委屈了隋王,左卫照常统领,今后可参议国事。” 高力士瞬间明白了,圣人铁了心要拿隋王压制太子,直到压制到圣人认为合适的废储时机,既然没有了造反的罪名,眼下废储是不可能的,但是圣人也绝对咽不下这口气。 李亨的太子之位,其实从今天开始,就已经不是他的了,什么时候被废,就看将来李林甫和李琩会给太子找什么茬了。 造反和造反未遂,这是两个概念,如果太子已经实质上参与造反,证据确凿,那么他现在就得死。 但关键是,证据不足啊,韦坚一个死人的供述,可信度极高,但是不符合律法,王忠嗣也是绝对不会出卖太子的人,两个最关键人物不能举证,硬是给李亨扣一个造反的帽子,行不通。 那是太子,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皇帝也不好动。 当年的废太子瑛,那是确确实实带兵进宫了。 “李适之那边呢?”高力士又问道。 李隆基道:“让他继续查吧,实在查不出结果,让他自己给朕一个交代。” 高力士心神领会,圣人的意思是,你继续走流程,该怎么查怎么查,查不出结果,找几个替死鬼,编造一个结果出来,事情就算是平了。 而李适之那边,其实已经查到,这批军械是从太原运送过来的,他已经派人往太原去调查了。 但是呢,跟杨洄肯定是扯不上关系的,别看他是北都军器监,但是杨洄一直在京师,又是隋王妹夫,不可能牵扯进太子与王忠嗣的事情当中。 李适之心里已经有结果了,他认定了就是王忠嗣和韦坚的搞的鬼,自然而然心里就会为其他人开脱。 那是太原,老王家的地盘,杨洄拢共都没有去过几次。 这更加让李适之坚信,他们就是想往隋王头上栽赃,甚至说不定,去太原都能查到杨洄头上,栽赃嘛,目标肯定要明确啊。 届时恐怕都会冒出几个指正杨洄的。 其实也不一定,干这种事情,杨洄又不傻,不是绝对心腹,能让他办吗?心腹也不傻,小罪的话,我还能供述一下,抄家灭族的大罪,我死都行 郭淑这几天的心情非常差,因为不单单达奚盈盈被留在了王府,杨玉瑶也名正言顺的每天来探视自己的丈夫。 女人最懂女人,她每次看到杨玉瑶那张脸,就知道这个寡妇必然跟自己丈夫有一腿,那花枝招展的骚媚样,我真想拔光她的牙。 但是呢,她也没办法拦着,所以心里憋了一肚子气。 尤其是今天,元载夫妇着急忙慌的来了王府,见不到李琩之后,竟然直接去了栖子院,而正在坐月子的韦妮儿,竟然也接待了这两个外人。 这让她有种深深的危机感,觉得自己的大房位置,好像一点都不稳固。 太多勋贵与韦妮儿关系亲近了,加上与盖家的亲事,郭淑已经意识到,韦妮儿对她造成的威胁越来越大。 因此,她非常的苦闷,她不希望宅内不宁,不想与韦妮儿交恶,但也绝对不希望自己这个主母地位受损。 所以她最近总是愁容满面,经常将儿子带到李琩面前,加深父子感情。 而李琩自然也看得出妻子的隐忧。 “今后往朔方的家书,交给吴怀实送来的那几个宦官去办,眼下你父亲虽然是知留后,但与节度使其实已经没什么区别了,”李琩仍旧趴在床上,探出手臂抚摸着妻子伸过来的手掌,温柔道: “刚刚有人给我送来消息,王忠嗣被贬出京,这种形势下,我们做事一定要谨慎,宅内那几个宦官,就全都交给你了,怎么防,怎么用,我只对你放心。” 郭淑再靠近一些,将脸庞贴在李琩的手掌心,柔声道: “我晓得轻重,夫君放心好了。” 郭淑操持王府,可谓是井井有条,她天生就是个贤妻良母,似乎骨子里就带着勤俭持家的天赋,年纪不大,却将王府日常管理的有条不紊,天生主母的料。 眼下的隋王宅,原先王卓和严衡,被郭淑赋予了极重的王宅内务,还给他们找了媳妇,这俩人已经彻底融入这里,这都是郭淑的功劳。 就连黎敬仁暗地里知会干儿子严衡的事情,严衡背地里,都偷摸摸的告诉了郭淑,从这一点就能看得出,严衡的心,已经转向李琩了,他清晰的认清了自己的立场。 但是呢,吴怀实又特么送来四个宦官,十二个宫女,这些人该怎么安置,李琩不如郭淑仔细,男人嘛,心在外,对怎么管理内务还是不熟悉的。 李琩轻轻的抚摸着妻子的脸庞,深深体会到,清官难断家务事,杨绛因为贵妃的事情,在府上特别低调,凡事都选择忍让,不与人争,因为她是陪嫁女,而她陪嫁的那个,现在在兴庆宫,以至于她的地位非常尴尬。 而韦妮儿大家族出身,本来就不是做小的料,恰逢其会之下,给李琩当了小的,但骨子里还是主母的气魄,加之不需操持内务,有更多的社交时间,直接导致近来有强压郭淑的势态。 李琩还瞧不起基哥管不好自己的家呢,他自己又何尝管明白了? “近来风波不断,咸宜一直没有掺和,这都是你的功劳,”李琩抚摸着妻子的下巴,脖颈,柔声道: “除了父皇之外,你是唯一一个能镇住她的,今后约束咸宜,还要靠你了。” 咸宜,可以说是最近低调的最过分的一个,李琩的所有事情,她全程没有掺和,就连被打,也只是来探视了一番,甚至都没有骂陈玄礼。 李琩最担心的,就是他这个妹妹,脾气大,胆子大,无法无天,这种性格最容易好心办坏事,但是郭淑以嫂子的身份,时常与咸宜谈心,将对方约束的非常好,否则若是让咸宜掺和进来,事情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 而咸宜呢,之所以能被郭淑收拾的服服帖帖,自然源自于郭淑的优良品德,她知道自己这个嫂子秀外慧中,是绝对的贤内助,心思除了放在家里,几乎不与外界交流,不像自己那个闺蜜韦妮儿,在外面挺嗨的。 实际上,咸宜喜欢韦妮儿的性格,因为跟她性格相近,但是自打哥哥吃了杨玉环的亏之后,她就觉得,媳妇还得是郭淑这样的,不出风头,很少社交,一心操持家宅。 郭淑笑了笑,转移话题道: “十五就要到了,我要去一趟华阴祭拜大伯,顺道收拾一下娘家,福郎我就不带着了,交给杨绛和乳娘吧。” 李琩叹息一声:“家里全靠你,辛苦了。” 郭淑嘴角一动,颇为委屈的将脑袋钻进了李琩的脖子下面。 主母有一点,别人是替代不了的,那就是她的对外事务,是代表着整个王府。 李琩没有时间去华阴的惠陵祭拜宁王李宪,这些事情,都是郭淑在打理,郭子仪的爹,本来就是宁王府家臣,宁王府那帮兄弟,是将郭淑当成自己人的,所以当下郭淑甚至肩负着维持与宁王府的亲近关系。 李琎他们,可不会认韦妮儿。 而正常的人情往来,例如红白喜事,谁家孩子的满月礼成人礼之类的,只要李琩去不了,肯定就是郭淑去,宫宴上能够与李琩相携而坐的,也只能是郭淑,顶着火力与十王宅那帮王妃对着干的,还是郭淑。 这个妻子,是挑不出毛病来的,正妻的子女,其实才是最佳联姻对象,可惜李琩做不了主,李佶那是嫡长,娶谁是基哥说了算 元载夫妇,天塌了。 王忠嗣这个级别,这个身份,无论如何也不在外放太守的行列当中,朔方节度使,一级行政大区一把手,成了一个太守,但凡长脑子的都知道,这是犯错了。 犯了什么错?元载和王韫秀肯定不知道,因为连王忠嗣自己都不知道。 而元载夫妇来见李琩,其实就是想请李琩帮忙打听一下,到底问题在什么地方?因为王忠嗣是在离京之后,他们夫妇俩才从王震口中知道的。 而王震也是迷糊的,他爹什么都没有跟他说,收拾好行礼便直接赴任河南了。 这是非常聪明的做法,当年李世民卧病在床,生命垂危之际,担心李勣位高权重,影响到儿子李治,于是外贬叠州,如果李勣不肯走,那么李世民就会在临死前带他一起走,如果李勣走的利索,那么将来李治继位再捞回来,便是施恩与人,他就可以接着用李勣。 而李勣是聪明人,走的那叫一个利索。 “隋王有伤,不宜见你们,我会设法请人打探消息,不过你们也别抱有希望,大将军那个级别的事情,也不是我能轻易打探到的,”韦妮儿宽解二人道。 元载夫妇之所以见不到李琩,不是关系不到位,是因为李琩受伤的部位比较敏感,他可以见一些关系比较亲密的同辈,但是元载夫妇比他低一辈,就不合适了。 人嘛,都要脸,屁股还肿着呢,怎么好意思见晚辈。 韦妮儿本来都不知道李琩挨揍,还是令人去兰方院请丈夫过来一下,才知道李琩屁股也挨揍了,后来叫来武庆,才得知了事情详情,刚才已经在这里骂了陈玄礼好一阵了。 而元载和王韫秀也能理解,毕竟他们从王震口中知道,王忠嗣的屁股也不对劲,离京是坐着马车走的,而起姿势诡异。 “宫内定有大事,我阿爷挨了杖刑,叔叔也挨了杖刑,恐怕牵扯极大,”王韫秀一脸担忧道: “我听说,叔叔被送去过少阳院?” 韦妮儿冷哼一声:“事情传的倒快,那帮多舌鬼,幸灾乐祸。” 元载心情沉重道:“我问过陈黄门,连他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确信,他是真不知道,而不是故意瞒我,因为陈黄门眼下也在打听。” 本来呢,他已经被派给韦抱贞了,今后会给对方打下手,主理运河事宜,但是跟着对方没几天,听说新丰仓那边出了点事,他连参与的资格都没有,只好留京等待消息,结果老丈人被贬了,他当时都懵了。 “没有请教过左相吗?”韦妮儿问道。 元载摇了摇头: “我不敢,左相似乎对我有偏见,平日在省内,都是不拿正眼看我的,我连请教的资格都没有。” 韦妮儿蹙眉道:“如此看来,这件事根本就不是我能打探出来的,看样子也只能靠阿郎了,你们也不要怪我,有些事情,我可以去翊善坊,但有些事情,是万万不敢的。” “理解理解,”元载夫妇忙不迭的点头道。 翊善坊,自然就是指的高力士宅,这次的事情,明显牵扯到了核心机密,韦妮儿胆子再大,与高力士关系再近,也不敢去打听这种事情,这叫规矩。 如果做事总是不按照规矩来,会让人厌恶的,高力士那是什么人?能跟你说这种事? 人家不说的事情,你不能去问。 元载叹息道: “我最担心的事情,是泰山此番外贬,恐怕归日无期,朔方和左羽林全都交出去了,说句不当的话,您不要见怪,韦坚这次真是害死人了。” 韦妮儿摆手道: “我与韦坚虽属同族,但立场不同,这一次大将军,肯定是被韦坚牵连了,但是事情并非没有转机,只是外贬嘛,两京襟带,三秦咽喉,荥阳可不是什么流外之地,圣人对大将军感情深厚,等到风头过去了,不是没有回来的可能,你们俩也不要托关系再打听了,我会与阿郎说的,如果连他都不知道,你们找别人也打听不出来。” 元载夫妇对视一眼,赶忙点头。 眼下太多人都在私底下猜测,王忠嗣究竟出了什么问题,最普遍的说法,就是牵扯进了太子与隋王之争。 而元载夫妇也比较认可这种说法,但是让他们疑惑的是,为什么挨揍是他爹和隋王? 不过元载还是机灵的,他这件事除了上司陈希烈谁也没找,也不打算找别人,只是找了韦妮儿,因为他清楚,牵扯的太大,不是他能瞎打听的。 如果不是什么要紧的事,王震不可能不知道,老丈人连儿子都不说,那就说明,兹事体大。 有些事情,有时候不知道比知道了好。 第三百四十七章 三赢 当一个人心情差到极点的时候,他会做什么呢? 而李亨的选择,是女人,因为会让她有一种畅快感。(原文被删掉了很多) 李亨这个人有一点非常有意思,他会在某一段时间内,特别专情于一个女人,所以这段时间成为他发泄品的,就是他新近的宠妾杜良娣。 喝酒、睡觉、打杜良娣,李亨最近除了这些,什么都没有干。 噢对了,他干了一件事,奏请韦静照出家,而李隆基也准了。 李亨这么做,一来是怨恨韦坚临死之前的倒戈一击,将王忠嗣害惨了,也将他害惨了,另外一点就是,韦妃对他嫉恨极深,他担心韦妃在外面报复他找男人。 大唐的和离,是非常超前的婚姻模式,和离之后,双方都可以再找,但是呢,李亨地位特殊,基哥也不能允许韦妃再找别的男人了,否则,那可真是没脸了。 当然了,即使没有这道出家的旨意,其实也没有哪个男的敢觊觎韦妃,但这不是就怕万一嘛,主要是怕年轻人,年轻人的色胆是最大的。 这次出家,还不是去道观,因为大唐的道观风气不好,女冠在外面找男人的事情太常见了,而韦妃仍处在需求旺盛的年龄段,极为容易被影响。 那就只能去佛寺,其实佛寺在武则天时期,里面也是乱的不要不要的,但是进入开元朝之后,僧尼被约束的很厉害,毕竟道家是正统,他们不是。 那么韦妃的下家,就很好找了,济度尼寺,也就是被约束最狠的感业寺,位于安业坊,就在朱雀大街西边。 而安业坊,有咸宜公主宅。 韦兰、韦冰、韦芝弟兄仨,将韦静照送进了感业寺,花大钱打点好了一切,也重金贿赂了杨銛,希望对方能优待他们唯一的妹妹。 杨銛是鸿胪寺卿,寺庙归他管。 进道观和进寺庙,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头发,头发是女人颜值高低的关键组成部分,进道观头发不动,但是寺庙不行。 不过韦静照比较特殊,所以只是削发,而不是剃发。 正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韦静照削发,断的是与太子的情意,属于父母所赐的那部分,谁也不能剥夺,所以她的长发没了,梳不了发髻,成了短发,被塞入僧帽当中。 有了自己独立的僧舍,她将开始自己晨钟暮鼓、远离尘世、面壁修佛的后半生。 这天,咸宜来了,她是听说消息之后,来看望她曾经的嫂子,绝对不是幸灾乐祸,因为咸宜兄妹几个跟李亨非常不对付,但对韦静照,向来都是尊敬的。 另外一点,就是帮韦静照撑腰来了。 感业寺比较特殊,这座寺庙的规矩是最复杂的,也是被盯的最狠的,戒律严苛,既然严苛,那么稍微有些做的不好,就免不了受训诫,别看韦静照从前高高在上,进了这里面,你就是个尼姑。 给主持施压之后,咸宜来到了韦静照的僧舍,小声朝内道: “阿嫂,我是咸宜,可以进来吗?” 原本枯坐的韦静照闻言,赶忙起身打开舍门,温柔的拉着咸宜的手,将对方请了进来: “难为你还能来看我,小心圣人怪罪。” 咸宜见到韦静照如今的朴素模样,也是一阵心酸,扶着韦静照坐下后,道: “父皇才没有那个心思管我,阿嫂并无过错,只是被殃及池鱼了,阿兄一直都记挂着你,但碍于外面的风言风语,不便来此探望,我们兄妹几个,对阿嫂从未有过丝毫怨气,你也不要怪他,他也不想这样的。” 听到李琩,韦静照笑了笑: “我性子愚笨,又无主意,做事情总是做不好,辛苦白忙一场,结果还是那个样子,十八郎我是了解的,我的嘱托在他那里,从未落在空处,只是造化弄人,转告十八郎,云娘的事情是我阿兄做的,我代阿兄向他赔罪了。” “万万使不得,”咸宜摆手道: “一个艺伎罢了,怎值得阿嫂请罪,韦京尹的事情都过去了,阿兄不会再计较了,只是没曾想连累阿嫂至此,好在我就住在安业坊,今后会时常来陪阿嫂解闷,你不要将我拒之门外就好。” 韦静照笑道:“自是不会。” 她愿意当尼姑吗?不愿意,愿意修佛嘛?修的够多了,她们老韦家是长安最大的佛教信徒,她从小就修佛。 都说一个人经历过极大的打击之后,特别容易看开一切,脱离尘世,超然于物外,那只是一部分,大部分人是看不开的。 韦静照就看不开,她也不愿意一辈子终老在这样一个全是尼姑的地方,尼姑也是女人,女人窝是最无聊,最让人无语和郁闷的地方,因为遍地的勾心斗角。 尤其是她背地里听到,感业寺竟然也在传她和李琩的事情,更让她感到无比的屈辱。 于是说着说着,她就哭了,咸宜赶忙上前安抚。 王忠嗣造反的事情,被捂的非常严实,但是她和李琩偷情的事情,是被御史台陆瑜光明正大捅出来的,知道的人太多了,眼下连尼姑院都知道了,因为这里的尼姑,都不是一般尼姑。 很多来自于皇室遗孀,消息灵通着呢,这也就是为什么感业寺的戒律是最严格的,因为这里的女人最特殊。 韦静照自然不会断了自己与外界的联系,因为她心有所系,那就是她唯一的儿子李僴(xiàn),她想要知道儿子的近况,甚至希望母子能够偶尔见面。 见面是不可能的了,随着和离一出,李僴等于是没有妈了。 别看她们都在长安,这辈子可能再也无法见面,没办法,不幸生在帝王家 唐朝的使职官,非常之多,很多不见于史书,因为它们大部分都是皇帝一时兴起,编造出来的临时官职。 眼下的长安,就有一个独立于三法司之外的特殊刑官,叫做特奏使,意思就是这小子查案办事,独立于朝廷之外,直接奏报皇帝。 那就是杨钊了。 李隆基口谕,杨钊可便宜行事,务必查清楚这个陆瑜到底是谁指使的。 杨钊苦恼啊,堂堂的司农寺少卿蒋岑举,已经被他抓起来了,就关在大理寺狱,审了七八天,毛都没有审出来一根。 不敢威逼,不敢用刑,想要嫁祸都难啊。 “陆瑜要是不死,这案子还好查,人死的那么干净,让人无从下手啊,”杨钊在狱房内,朝吉温叹息道: “抓了一个蒋少卿,我现在得罪的人多了去了,今后立足更是难上加难,御史台那边,都在告我的状,吓得我夜里都睡不着啊。” 吉温笑道: “杨兄有什么好怕的,你的背后是圣人,是贵妃,那些个只会逞口舌的,能奈你何?” 不管怎么说,蒋岑举级别还是太高了点,而且缉拿人家本来就证据不足,不能因为人家跟老乡经常来往,就给这么大一个官定罪。 审讯的这段时间,饶是杨钊胆肥,也不敢给蒋岑举上刑,年纪大了,万一弄死了,后果很严重,所以蒋岑举在大理寺,有单独的包间,吃的是大理寺的堂食,狱房定期打扫,马桶有专人负责清理,住宿条件在监狱当中,算是最高档了。 杨钊一个刚冒头的,审讯一个副bu级,御史台那边告状的奏疏就没有断过,认为杨钊的做法不太妥当,不应该将人关在大理寺,而是应该在家里取保候审。 “王宪台也是,为什么不压着那帮御史,任由他们针对我?一个两个告我,我还不担心,七个八个,我也害怕呀,”杨钊是极为聪明的人,他并不认为自己后台硬就可以为所欲为,如果抱着这样的想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后台再硬,那是后台硬,打铁还需自身硬。 吉温道:“王宪台这个人啊,看不透,高深莫测,明面上依附右相,但是背地里干的事,很多都与相府的想法背道而驰,这个人与虢国夫人关系匪浅,按理说不该针对你啊。” 御史台主官,是御史大夫,副官有两个,御史中丞,眼下就是韦陟和张利贞,杨钊那个叫做检校御史中丞,也就是说,他是临时特派专员,台内的事跟他无关,他是专职去做某一件事。 正因为他对御史台不熟悉,所以审讯蒋岑举的流程不符合司法制度,原本想要将人关在台狱,御史台没通过,这才关到了大理寺。 事实上,他关进大理寺,也不合理,没有真凭实据,不能关押副卿这个级别,但是杨钊不敢让人家蒋岑举在家里取保候审,因为他担心对方会想方设法证实他是在诬告。 一旦对方成功,他就有欺君之罪,毕竟蒋岑举与陆瑜,来往极少,因为级别差距太大了。 杨钊苦恼道:“人家跟我那堂妹关系好,又不代表跟我有交情” 说到这里,狱房外有人进来,在杨钊耳边低语几句,杨钊起身朝吉温道: “有些事情,我先处理一下。” “杨兄请便,”吉温笑道。 出了大理寺狱,离开皇城,杨钊在朱雀门外见到了自己的管家,询问道: “有什么要紧事,夫人不知道我最近很忙吗?” 管家上前附耳低语一番,杨钊顿时皱眉。 庆王府的采办刘金光,给他的家里送去了五百金,意思是请杨钊高抬贵手,不要苛待蒋少卿,而且说明了,庆王并非与此事有关联,而是因为蒋岑举曾经是庆王的王府祭酒,是出于情面,庆王才请杨钊通融的。 我不是不想通融,我诬告的人,我怎么通融啊?给他通融,不就是给我自己挖坟吗? 你也真是胆肥啊,那么多人在怀疑就是你们四王党幕后指使的,这可倒好,你竟然来贿赂主审官,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庆王李琮这样的举动,看似很sb,其实只是因为他不了解杨钊,杨钊为了往上爬,什么人他都敢卖。 送金的事情,李琮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认为杨钊不敢出卖他,而且自己的幕僚被关押,他不出面保人,今后谁还会依附他? 太子失势,正是他们兄弟树立威望的关键时期,虽然此举有些冒险,但是李琮还是做了。 因为他知道不是蒋岑举干的,杨钊从蒋岑举身上查不到任何线索。 但是杨钊这个人,特别会利用和把握机会,他连忙跑回家里,将五百金收好,然后带去了右相府。 “接下来该如何,请右相示下,”杨钊将事情讲述出来后,老老实实的恭立一旁。 李林甫望着摆在面前金灿灿的黄金,笑道: “你能将这些东西送到老夫面前,老夫便相信,你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放心大胆的去做,出了事有我。” 杨钊沉默半晌,像是下了某种极大的决心一样,点了点头: “卑职这就去办。” 他不想再牵连进来高官了,因为审讯的难度太大,阻碍也很大,诬告的可行性也越来越小,那么蒋岑举到此为止,是最好的结果。 于是他返回大理寺狱,直接将蒋岑举打死了,然后带着五百金进宫,觐见圣人。 他已经准备好了说辞,庆王给他送金,他以此旁敲侧击,连哄带骗,捎带用了点刑,撬开了蒋岑举的嘴巴,从对方口中证实了幕后指使就是庆王,但因对方年迈,经不起用刑,不幸身亡,所以杨钊特来请罪。 反正蒋岑举是不能活了,活着对他是巨大威胁。 圣人要的是结果,又不是过程,庆王给我送金是事实,蒋岑举供认庆王,因为人死了,所以也无法再证实。 如果庆王追究起来,他就说,当时自己身边来自右相党的陪审官员过多,而蒋岑举“诬告”庆王,所以他不得已之下,选择打死对方,保住庆王的名声。 人证死了,圣人没办法真的去追究庆王,自己也不算将人家得罪死,还给圣人交了差,完成了右相让他诬陷四王党的任务。 怎么看,这都是三赢。 非常之人做非常之事,无毒不丈夫,杨钊的胆子确实太大了。 第三百四十八章 乌龟 司农寺少卿,死在了大理寺狱。 他犯了什么错?绝大多少人都不知道,他们只知道杨钊将人带进了大理寺,然后人就死了。 于是无数官员告状,请圣人惩治杨钊,李隆基剥夺了杨钊的检校御史中丞,罚他去秘书省抄录《唐六典》以及《唐律疏议》。 说白了,这是进修去了。 但依然有人逮着杨钊不放,那就是侍御史王缙,王维的弟弟,而王缙的背后,也有一帮清流在帮着推波助澜。 李林甫没有压,李适之也没有压,所有大佬都选择沉默。 为啥?因为蒋岑举也是大佬,大佬不能死的这么不明不白,大佬不该是这样的待遇,被一个小趴菜给弄死了。 就连李林甫都是懵逼的,他也没想到杨钊胆子这么壮,他当时拍胸脯保证给杨钊撑腰,但也没说让你将人打死啊,我特么都不敢,你干出来了。 所以李林甫当下也是非常震惊,他觉得杨钊就是一匹难以控制的烈马,随时脱缰而出。 “蒋岑举应该是冤枉的,我阿爷是这么认为的,”李岫来隋王宅探望李琩,其实是来看看李琩什么时候可以正常行动,去偃月堂议事。 如今圣人的旨意已经下了,李琩拥有了参议国事之权,这个权力可不是简简单单指参加偃月堂议事,实际上,基本有宰相之权了,可以理解为同平章事。 李琩可以勉强的下地行走,但是因为要照顾屁股上的伤势,所以走路姿势有些诡异,这种情况下,根本去不了偃月堂,除非他去那躺着,但是躺着太失仪态,不能这么干。 “死人才不会说话,杨钊这小子心够黑的,”李琩道: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好在他做的这些于我们有利,但也一定要提防这个人。” 李岫笑道: “我阿爷也这么想,他老人家认为,此人做事屡屡出人预料,胆大心狠,不得不防,起初我阿爷还真以为他查出了什么真凭实据,随着蒋岑举这么一死,我阿爷就猜到杨钊这是在冤枉人家,否则的话,完全可以让对方活着指正庆王嘛,人都死了,还怎么指正?” 李琩缓缓踱步笑道: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在杨钊心里,右相就是刀俎,他是鱼肉,这个人很会为自己打算,他不敢开罪右相,又不愿得罪李琮,权衡之下,死了蒋岑举,最符合他的利益,做任何事情,首先要考虑的就是人心,杨钊这个人心思复杂,更应谨慎视之,此番圣人去华清宫,点名四王陪同,到了那边,李琮的日子会非常难过。” 四王终于可以离开十王宅了,但也只是从一个囚笼去了另一个更困顿的囚笼。 本来呢,李隆基今年都不打算去骊山了,因为那批军械让他感到害怕,但是在权衡之后,他还是选择了去,意在告诉所有人,没有人能够吓到朕,朕不惧任何威胁。 而事实上,章令信的右龙武八千大军,已经提前出发了,于沿途各个风险之地设防,更有三千人驻扎进了新丰县,确保万无一失。 京师至骊山一线,除了北衙四军之外,不准任何超出五百人规模的军队出现在沿途附近,就连李适之查案用的左武卫,都被缩减成了两百人。 你不是胆子大吗?有种你别怕呀? “贵妃的姐妹都会跟着去,还有一批官员也会随驾前往华清宫,”李岫道: “圣人这么一走,杨钊在京师恐怕会出事,我对这个人还是有好感的,就是这一次做的事情有些出格了,虽然你和我父亲的看法一致,但我觉得,你们有些过于谨慎了,他的根基浅,不会脱离出我们的掌控。” 李琩听到这句话,顿时讶异道: “他都做了些什么,能让你这么为他说话?” 李岫讪讪一笑:“你们总是将人往坏处想,我不一样,我会发掘他的优点。” 李琩忍不住哈哈大笑,摇头道: “你呀你,大树底下好乘凉,有右相为你遮风挡雨,你确实太天真了一些,今后吃个亏,你才会长记性。” 李岫一愣,道:“你怎么跟我阿爷的说辞一样?他也说懒得再教导我,还说什么无欺不智明,你们对杨钊的偏见,似乎太大了点。” 李琩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他了解李岫,所以不打算去劝,人家爹都劝不动,他就能劝得动了? 别人说一万句都是多余的,你自己亲身经历一回自然就明白了。 李岫突然小声道: “韦坚死了,王忠嗣外放,太子沦为笑柄,四王也被拘束,眼下正是咱们的机会,安禄山那边有消息传来,李适之派人背地里接触过裴宽,看样子他与裴宽已经有所勾结,我阿爷认为,杨钊很可能就是那个引子,我们一定要保住这个人,李适之恐怕会拿杨钊做文章。” 李琩微笑点头: “没错,秘书省抄书,就是圣人在保杨钊,对重臣用私刑,这个罪过,够他受了,我找人打听过,杨钊现在都不敢回家,可见此人心思通透,知道自己当下非常危险。” 贵妃,大家不愿惹,但并不代表不敢对付你的狗。 况且还是一条小小狗,能拿捏死杨钊的人,数不胜数,而他们眼下,就打算以杨钊刑杀重臣的理由,牵出李林甫。 卢奂上午来的时候,就已经跟李琩说过,朝堂上很多官员,不能容忍杨钊的行为,即使冒着触怒圣人的风险,也打算办了对方。 原因很简单,大佬们不希望自己也落得蒋岑举这样的下场,万一我将来犯了错,难道也被活生生打死吗? 而李适之正好是把握到杨钊犯了众怒的这一契机,借此联络不满官员,对李林甫发起挑战。 别的不说,卢奂这一派的人,也参与进来了,因为魏珏的事情,他已经怀疑是杨钊动的手,准确来说,卢奂几乎认定,是杨钊在圣人的授意下,动的手。 别以为官员就不敢拿捏皇帝,皇帝与大臣之间的明争暗斗,才是所有王朝政治斗争的核心所在。 办杨钊,不就是在给皇帝提醒,你不能再纵容杨钊这样的行为吗?动不动就给我们用刑?为了自身利益,适当的从侧面纠正皇帝的行为,这是君臣之间的一种默契较劲。 “不用担心,只要他在皇城,就不会有事的,”李琩道。 李岫想了想:“那倒也是。” 这话一出,李琩忽的皱眉,不对劲啊,你口口声声要保护对方,就是这么保护的?连家都不让回了? 左右领军卫,你完全可以派人护送他来返皇城嘛。 李岫的回答,让李琩非常意外,难道李林甫也认为,杨钊龟缩在皇城最合适吗?那可不是龟缩十天半月啊,基哥回京之前,他都得当乌龟。 事实上,杨钊眼下确实是乌龟了,还是绿毛龟。 李岫离开隋王宅之后,没有返回家中,而是去了他在长安城内的一座隐秘私宅。 这里有一个女人在等着他,一个所有下人都不知道对方身份的女人。 “他呆在皇城是最安全的,柔娘放心,我不会容许他出事的,” 李岫钻进了温柔乡,沉迷于裴柔充满韧性的身体,带给他的强烈感官刺激。 他的弟弟李崿对裴柔想入非非,却没有吃到嘴,反倒是他先动筷了。 这对狗男女,眼下正处在感情火热的热恋期,裴柔沉醉于李岫的君子气概以及比丈夫更为俊朗的脸庞,深深迷醉于李岫带给她的温柔和细腻。 在右相府的时候,没有吃过细糠的裴柔,被李岫的气质所吸引,时不时的便表达出了愿君采撷的意愿,李岫面对这样的勾引,一开始还只是微微一笑,没有上头。 但自从一次酒后,品尝到了裴柔的滋味后,便欲罢不能了。 裴柔不是娼妓,但她却拥有娼妓的技术,这才是最要命的,良好的出身,干净的身体,顶级的魅惑手段,使得李岫一脑袋栽进去了。 一场暴风雨过后,李岫抱着裴柔躺在床上,赞叹道: “柔娘的身体,真不像是生过孩子的。” 她本来就没有生过,杨暄不是她的种,只是别人都不知道罢了。 “你这几天没事了,就去隋王宅转转,圣人与贵妃离京,能保杨钊的,只有隋王,”李岫说道: “我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了,他与我情义深厚,自不会旁观,但人家毕竟是为你们家办事,你还是要伺候周到才行。” 裴柔娇嗔道:“我进不去啊,王妃容忍不了我的。” “有杨孺人在你怕什么?”李岫道: “王妃这个人,最多给你点冷脸,但不会把你怎么着,我阿爷因为一些原因,也不便出面,隋王是最合适的人选,你去找虢国夫人帮忙,让她给你打通关节,只要今后进出方便了,我相信你有那个本事哄得隋王欢心,让他乐意帮你的忙。” 裴柔笑道:“你不会是想将我拱手让给隋王吧?” 李岫哈哈一笑,大力一拍对方翘tun: “你不符合他的口味,我也舍不得啊” 说罢,李岫一个翻身,两人又做起了没羞没躁的事情 宦官这种生物,他的权利大小,往往来自于皇帝的赋予,因此时高时低,时强时弱,这要看皇帝的需求。 因为他们本身,就是提线木偶,需要的时候登上前台,风光耀眼,不需要的时候就会被藏匿在角落里吃灰。 当然了,指的是集权皇帝,有些皇帝利用宦官压制朝臣,尺度把握不好是会遭到反噬的。 李隆基马上就要离京了,但是他肯定会安排一名留京的宦官,五大巨宦,除了高力士,其他四个其实都合适,这是基哥认为的,但是高力士可不会这么认为。 他希望是吴怀实,可惜另外三个不乐意。 吴怀实本身就是顶级巨宦,如果留在一个没有皇帝的京师,那么权势之大可想而知。 而李隆基是个非常通熟宦官使用手册的皇帝,所以他安排在京师的那个,不是五大巨宦之一,而是很早便参与朝会的冯神威。 一个由五大巨宦压着,想起势又起不来,而且属于高力士心腹,对基哥绝对忠诚的狗腿子。 冯神威本不姓冯,鬼知道他姓什么,是在认了高力士当干爹之后,高力士给他的姓,因为高力士本名冯元一。 因此偃月堂议事,原本属于听政的冯神威,已经可以坐在李林甫左侧的角落里,身后还有四名负责记录的宦官,时不时便会插几句嘴,颇有些问政天下的意味。 他的这点改变,其他人有些接受不了,因为以前的冯神威,只是默默的听,不搭话不打岔,详细记录之后,上报高力士即可。 但是眼下,高力士不在,冯神威就需要自己询问清楚之后再上报,这微妙的职能变化,也使得偃月堂的议政气氛有所改变。 不过今天,李林甫主要是在给那些会随圣驾离京的官员们,安排具体事务。 三省六部九寺五监,都要出人,而那份名单,是杨玉瑶写的,然后李林甫验收之后制定的。 也就是说,这里面的右相党、虢国夫人党成分较高。 但就是没有杨钊。 按理说,圣人如果将他带走,那么会平息很多事情,但是李隆基就是没带,因为带走的话,庇护的态度太过明显,会遭致大臣们的普遍不满。 会让人认为,杨钊不会是在你的指使下,才将人打死的吧? “隋王还是来不了吗?”李林甫询问李岫道。 他现在迫切的希望李琩参与进来,因为李琩眼下大自由了,可以说圣人绑在他身上二十年的那道枷锁,被彻底解开了。 而李琩超高的心智和手段,绝对会给他带来极大的助力,双剑合璧,李适之只有龟缩的份。 李岫道:“还在休养,应该还需一旬左右。” 太久了李林甫心里骂了一句陈玄礼,随后点了点头,朝冯神威道: “内侍省的记录,需要让本相看过之后,才能发往华清宫,事关国事,本相需要谨慎一些。” 冯神威毕竟官职低,虽然靠着高力士混了一身紫衣,但是我们要知道,没胡子的紫衣,有牌面的就那几个。 “是,自当请右相过目之后,再发行宫,”冯神威恭敬道。 接着,李林甫安排了一场宴会,算是为那些即将前往华清宫的官员送行,他表现的非常和善,频频与人敬酒。 因为他担心其中有些人会在那边说他的坏话,山高皇帝远,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有些事情办起来更方便,坏处是皇帝对他的印象和想法有哪些改变,他控制不了。 “这份公函,还要劳烦殷卿(韦陟字)亲自送往隋王宅,”李林甫来到韦陟身边,笑道: “隋王就是圣人放在京师的皇室宰辅,虽然还不能前来理政,但是有些要紧的事情,我们应让隋王知晓的。” 韦陟笑着点了点头,收下那份公函。 他知道,这是李林甫给了他一次光明正大进入隋王宅的机会,因为他也要去华清宫,是代表中书省去的,可以说是职能最重要的大佬之一,李林甫有心他与李琩交好,所以予以机会。 而韦陟,也确实希望与李琩建立某种微妙的关系,一种可以互惠互利的关系 隋王宅,杨玉瑶今天依然在这里,帮裴柔打通关节,她不需要嘱咐李琩保护好杨钊,因为她知道李琩冲着她,也不会让杨钊出事,最关键的是,圣人也不会让杨钊出事。 自打李琩受伤之后,可以说,她是来的最勤快的那个。 本来最开始的时候,她心里还有些犯怵,担心郭淑忍无可忍,跟她翻脸,那么她今后,是一步都别想跨入隋王宅了。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郭淑还挺能忍,起初给过她几次脸色,后来竟然表现的非常正常,甚至还会主动给她端茶,态度和善了很多。 这也导致她胆子更大了,来的也更勤了。 在李琩看来,郭淑这是选择隐忍,毕竟她的两个哥哥也会随驾往骊山,如果得罪杨玉瑶,两位兄长多半会在那边被穿小鞋,人家这叫忍辱负重。 但是杨玉瑶却以为,郭淑开始顾忌她了,顾忌她的权势,顾忌她蒙受圣眷,因而忍气吞声。 但是不管怎么说,杨玉瑶喜欢郭淑当下的态度,所以主动请郭淑将她那两个哥哥叫来,认认脸,方便去了兴庆宫之后,罩着他们。 郭淑心里咬牙切齿,但面上不温不火,派郭敬去将她的那两个哥哥给叫来了。 “这位是虢国夫人,你们新入禁军,很多规矩还不懂,难免出些纰漏,若遇事,可寻求夫人帮助,” 李琩笑着朝郭曜二人道,两人赶忙向杨玉瑶行礼。 郭曜原本隶属于右卫,但是这一次杨玉瑶在制定名单的时候,李琩推荐了他们兄弟俩,所以郭曜眼下,属于是档案还在右卫,但被临时借调至了左羽林。 李琩在外人面前的时候,与郭氏兄弟表现的非常生疏,尊卑之分非常明显,私下里不是这样。 “到了那边,凡事有我,若遇到什么磕磕绊绊,随便找个内侍,便可知会于我,我自当帮忙,”杨玉瑶则是一副牛逼哄哄的样子,将自己抬的挺高,故意做给郭淑看的。 因为她想让郭淑敬畏她,还欠她一个人情,那么她今后与李琩相处,将更为方便,毕竟她从来忌讳的,只有郭淑一个人。 郭旰没有大哥那么有城府,面无表情,强忍着不爽,而郭曜则是低头哈腰,还捧了杨玉瑶几句。 他们兄弟俩是郭淑的亲哥,自然晓得妹妹的忧虑,郭淑在长安可以交付心事的,也就是他们俩了,自然无话不说,不过好在大姐就要进京了。 这时候,管家张井来报,中书侍郎韦陟求见。 郭淑趁机将两个哥哥打发了出去,因为她知道,两个哥哥在这也不得劲,而她自己,则亲自去迎韦陟。 “隋王不便,不能远迎,韦侍郎见谅,请!”郭淑非常得体道。 韦陟一愣,本来已经揖手准备好的见面话,也一时咽了回去,只能是抬手道: “王妃客气了,请!” 郭淑在前,他在后,而韦陟心里一直在给郭淑打分。 他跟郭淑,也就是在宫宴上见过几次,彼此认识对方的那张脸,没有过任何接触的经历。 此番骤然见到,他自然会在心里分析郭淑的性格,雷厉风行,雍容大气,矜持稳重,比起自家那个风风火火的妮儿,确实在第一印象上面,稳胜了。 不简单啊,据说王妃今年应该才只有十八岁,小小年纪如此沉稳庄重,妮儿怎么就遇了这么一个对手? 兰方院,李琩就站在屋子门口,微笑着望着韦陟。 拱手作礼之后,他便重新双手叉腰,转身返回屋内,也就是在他转身的一瞬间,韦陟的一双手已经搭上来了: “隋王慢些,小心伤势。” 中书省的人,在外面是被人伺候的,在宫内,是伺候圣人的,这些人察言观色的水平极高,也是朝堂上最会来事的那帮人。 要么说谁都希望去中书省镀金呢,不单单因为这里掌握皇朝核心机密,还因为可以伺候圣人,提高眼力劲。 李琩笑道:“现在还坐不了,只能是站着,韦侍郎不必客气,你坐吧。” 韦陟双手搀扶着李琩,笑道: “哪有尊者立而卑者坐的道理,我陪着隋王就好。” 换作从前,以韦陟的级别,在李琩面前不至于这么放低姿态,但是眼下,他这么客气,自然是有原因的。 那句话怎么说来者?热情过度必有求。 就连一旁的杨玉瑶,也看出猫腻了,除了圣人面前,她都没有见过韦陟这么谦逊的时候。 “见过夫人,”韦陟朝杨玉瑶揖手道,而杨玉瑶也客气还礼。 接着,韦陟令人将一封公函送了进来,小心翼翼放在屋内正前方的堂案上,道: “右相派我送来的,这是今日偃月堂的议状,右相请隋王过目。” 本来他还不打算这么早拿出来,但是杨玉瑶在这,迫使他不得不提前拿出来,因为他得让杨玉瑶知道,我为什么会来,以免这个妇人在圣人面前多舌。 虽然他知道杨玉瑶不会这么做,但是万一呢? 做官做到他这个级别,待人接物,已经是滴水不漏了。 而杨玉瑶也是个极为聪明的人,见状慵懒的打了一个哈欠,道: “困倦了,我该回去了,今后有闲再来探望。” “送送夫人,”李琩朝妻子道。 郭淑与杨玉瑶互相揖礼之后,两人相携离开房间。 第三百四十九章 秘书省 “你要是再不肯坐下,咱们就没法聊了,”李琩双手压在韦陟肩膀上,强行摁着对方坐下。 而他自己,依然是叉腰站立,像是那个无能的国足主教练。 他叉腰,主要是为了提臀,降低上半身对臀部的压迫,眼下屁股上的红肿是没了,但是里面应该还有一些神经受损,所以行动不便,好在每天都有改观。 主要是年轻啊,身体底子好,所以恢复起来快些,若是蒋岑举那个年纪,怕不是要被陈玄礼当场打死。 韦陟望着李琩这副怪异的模样,也是感叹道: “多事之秋啊,隋王与大将军先后受刑,如今杨钊又滥用私刑,打死重臣,朝堂已经哗然,这么下去会出乱子的。” 李琩笑了笑,叉腰在屋内踱步道: “乱世用重典,多事之秋自然要用重刑了,以儆效尤嘛。” 官员受刑,其实在有唐一代,都是比较少见的,而且大部分发生在皇帝身上,因为只有皇帝才敢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对官员用刑,三法司的刑讯逼供,多发生在证据确凿,或者故意构陷的情况下,又或者皇帝指使,比如武则天时期的来俊臣。 正常情况下,五品以上的官员,是不用刑的。 很多年前,夷州刺史杨浚因贪赃被判为死罪,但是基哥假模假样的给他减了罪,改为杖六十,这是减罪吗?不是,这就是杀鸡给猴看,本来是斩首,痛痛快快去死,结果改成了活生生打死。 当时裴耀卿上疏劝谏:臣以为刺史、县令,与诸吏稍别,刺史,人之父母,风化所瞻,解体受笞,事颇为辱,又今暑热不耐,因杖或死,又恐非圣明宽宥之意,伏望凡刺史、县令于本部决杖及夏暑生长之时,所定杖刑,并乞停减。 原文其实有一大段,而且其言理正词壮,迫使基哥将杖六十改成了杖二十,当众改成私下,打死改成了打伤。 裴耀卿的那段话,至今被做为朝堂上的金科玉律,因为他这番话保护了所有的官员,不仅仅是刺史和县令。 那么今年这三场用刑,前两场还好敷衍,一个义子一个儿子,老子打儿子,你不好说什么,但是一个杨钊,打死了司农寺少卿,那么其他大官会怎么看? 我费劲白咧混到了这个位置,被一个小趴菜给打死?那我岂不是白混了? 陈玄礼在新丰县给杜鸿渐等人用刑,那是情况特殊,牵扯到了十恶大罪中的谋逆,大家都能理解。 但是蒋岑举毛证据都没有,就因为跟老乡来往就判罪?太过莫须有了。 韦陟听出李琩话中有维护杨钊的意思,于是暗示道: “虽然圣人已经怪罪了,但是杨钊这件事过于惊世骇俗,隋王留京,还是要多多留心一些,无事总比有事好。” 李琩明白,人家这是提醒他保护杨钊的,对方身在中书省,自然晓得杨钊不能碰,但是眼下要办杨钊的人太多了,人数一旦过多,皇帝有时候也不得不让步。 而韦陟就是提醒他,不要让事情到了那个份上,你如果控制不住局面,届时圣人只会怪你和李林甫。 “侍郎是要随驾去华清宫吗?”李琩问道。 韦陟点了点头:“也不是久驻,两边跑吧,在中书省任职,就是辛苦命,不过,韦某甘之若饴。” 李琩哈哈一笑:“还是侍郎会说话。” 韦陟也跟着哈哈一笑:“隋王谬赞了。” 与韦陟私下会面,是一次难得的机会,李琩自然是想送份礼物,以期与对方建立交情,于是他让郭淑准备了两百金,装在了一个小匣子里面。 “没有什么理由,就是往日敬重韦侍郎,今日得见机会难得,略微薄礼,还望笑纳,”李琩笑道。 韦陟连匣子里面是什么,都不知道,他也不在乎钱,平时收礼,也是看人,有些人的礼能收,有些不能收。 而眼前这个小匣子,哪怕里面装的只是一枚开元通宝,他都会收下,因为这是李琩抛出来的橄榄枝,而他也乐意与李琩建立关系。 “尊者赐,不敢辞,隋王破费了,”说罢,他令随从将小匣子抱走。 这一送一收,代表着双方建立了某种默契,今后遇事互相麻烦对方,就是情理之中了。 交个朋友嘛,礼物只是桥梁而已。 又闲聊了几句之后,韦陟起身道: “借此机会,希望能够探望一下韦孺人,不知方便与否?” 郭淑代夫答道: “侍郎为宗长,怎会不合适呢?我来带路,请!” “既是亲族探望,我就不去了,”李琩笑呵呵道,他知道,人家韦陟并不希望有别人在场。 而郭淑也明白这一点,在将韦陟送去栖子院之后便离开了。 韦妮儿产子之后,韦陟还没有来过,因为他身份特殊,是京兆韦的话事人,太子妃刚出事,这种时候他要照顾各房的情绪,不便亲自来探望,否则彭城公房那边会不满。 “韦昭训女,见过宗长,”即使是以韦妮儿的身份,见到家族老大,还是要行礼的,而且礼数复杂,要拜三拜。 因为宗长为家族祭祀初献,初献、亚献、终献,是族内地位最高的三人。 韦陟赶忙上前,将韦妮儿搀扶起来,笑道: “今后万勿如此,你如今是圣人儿媳,我这个宗长可管不了你,也受不得你的大礼。” 韦妮儿起身道: “我只是妾,非正统儿媳,礼数还是不能丢了的。” 韦陟笑了笑,坐下后道: “此妾非彼妾,别人家里的妾可没有品级,你可是正五品外命妇,属皇室成员,不一样的。” 韦妮儿抱来孩子,韦陟又赶忙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的立在一旁,打量了孩子一眼后,韦妮儿才使人抱走。 “你在这里,没有受委屈吧?” 跟自己人说话,韦陟自然不会拐弯抹角,他知道他们家的闺女都早熟,不够聪明的在很小时候就已经被筛选出来了,能嫁入门阀与皇室的,都是千挑万选的。 大门阀就是这样,因材施教,早早的就会根据族内子女的品性,来为他(她)量身打造培养方案。 韦元珪是睿宗皇帝李旦的绝对心腹,那么子女必然发达,所以家族内早早就开始培养韦元珪的两个女儿,一个嫁给了薛王李隆业,一个嫁给了李亨。 结果两个都出问题了,这属于投资失败。 而韦陟在韦妮儿身上投资的话,要比这两个更为谨慎再谨慎,不到十拿九稳的时候,不会下注。 原因很简单,韦妮儿是大宗,老韦家一般不会选择大宗去扛事,因为大宗一旦出事,整个家族都得走下坡路,而且大宗也不愿被其它几房趁机顶替他们的位置。 所以他不但要考察郭淑,更关键的是考察韦妮儿,看看韦妮儿是不是那块料。 “哪来的委屈呢?虽为孺人,然隋王以妻相待,侄女何幸?”韦妮儿笑道。 韦陟点了点头,不错,名义上有上下之分,但隋王并没有区别对待,可见我们老韦家的面子,他还是顾忌的。 “终究是侧室,隋王宠幸,切不可待宠生娇,王妃那边,你还是要敬重礼让,事事小心一些总是没错的,”韦陟嘱咐道: “你的性子,我大概知道一些,今日特来嘱咐你,往后不要频繁与人来往,我跟族内已经打了招呼,勒令他们不要与你来往过密,这是遭人忌讳的,不来往,你也是我韦家的闺女,家族任何时候都不会向着外人,除了高将军,其它关系能断则断,能减则减,这是为你好。” 韦妮儿赶忙点头道:“侄女谨记教导。” 别看她性子似乎和咸宜挺像,风风火火胆大包天,但是她比咸宜拎得清,长辈的训话还是很当回事的。 听劝,是好事,但能不能做到,才是关键,韦陟今后会特别留意韦妮儿动向,对方如果行事莽撞,他是不会扶持的。 “对了,侄女想打听一些事情,”韦妮儿不好意思道。 韦陟一愣,道:“说吧。” 韦妮儿道:“大将军因何被贬?” 韦陟顿时皱眉,好家伙,你坐月子都不安稳啊,敢跟我打听这种事情? 隋王肯定是知情的,李林甫绝对不会瞒着他,既然隋王没告诉你,我能告诉你吗? “刚说了你,就忘记了?”韦陟沉声道: “不要去掺和不该掺和的事情,这种事是你能打听的?不要给隋王招惹麻烦,好好养育皇孙,才是你当下该做的事情,对了你对这件事好奇做什么?” 韦妮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不是侄女好奇,而是大将军的女儿女婿,托我打听的,我问过隋王,他说该告诉我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而义父那边,我又张不开嘴去打听。” 韦陟顿时无奈笑道: “不好意思找高将军探听,就好意思问我了?你也不看看我在什么地方?中书省最忌漏泄,别说是你问,换成任何人,我都不会说。” 说罢,韦陟犹豫一番后,又道: “不过你与大将军子女的关系,可以继续维持。” 在韦陟看来,只办王忠嗣,没有办王忠嗣的人,那么王忠嗣就还有救,除非麾下势力被连根拔起,否则王忠嗣不至于丢命,但是想回到从前,也几乎是不可能了。 既然王忠嗣的子女都在打听情况,说明王忠嗣还是聪明的,这种事情告诉子女,是在害他们。 不知道,才能保命 九月二十九,圣人移仗华清宫,李隆基前脚刚走,李琩就出山了。 他爹不走,他不敢出门。 先是去了左卫转了转了一圈,听取了近段时间的公务汇报,接着见了第五华一面。 郭幼明的伤势更重,至少还得一个月休养,但是郭幼明希望李琩能帮着保一保第五琦。 “韦坚所牵连的一干人等,如今已然尽数被赦免,你那个弟弟没事了,”李琩站着道。 第五华低着头,口中连连称是。 他私下里求郭幼明帮忙,如今隋王亲自来见,他就知道郭幼明起作用了,但是隋王的第一句话,像是一盆冷水泼在他头上,因为听人家语气,似乎不愿意帮。 第五琦虽然被赦免,但是没有官身了,因为他原本的职位是主动辞去之后,才来投奔的韦坚,如今韦坚没了,仕途也断了。 做为哥哥,第五华不甘心啊,因为是他将弟弟拉扯大,倾尽心血培养,弟弟才得以明经入仕,如今被韦坚这么一拖累,弟弟成了白身,多少年的心血尽付东流。 如今第五琦就和他住在一起,日渐消沉,酗酒成瘾,整个人已经是萎靡不振了。 李琩就这么默默的看着对方,也不说话,因为他打算帮忙,但是帮忙这种事情,我主动说出来,那就不值钱了,得你求我啊。 片刻后,第五华低头揖手道: “舍弟昏聩,遇人不淑,以至遭此劫难,然其人襟怀坦荡,为人光明磊落,又极功才赋,还算有可用之处,卑职得知,隋王正值用人之处,请隋王给他一次机会。” 李琩淡淡一笑:“你听谁说,我手头缺人呢?” 第五华一愣,不敢搭话了,他自然是听郭幼明说的,甚至郭幼明都告诉他,缺的就是第五琦这号人。 但是他敢回答啊,那不是将郭幼明给卖了吗? 李琩不以为意,笑道:“听说你曾在朔方进奏院任职,对吧?” “是,”第五华道:“任职四年之久,此前曾在灵武任职六年。” 他比弟弟大了整整十二岁,今年四十二了,履历颇为丰富,也算是个老练干吏,但是他不是臣,是个吏,也就是说,他的上限很明显。 李琩继续道: “我听郭幼明说,你与我那个岳丈关系匪浅,但是郭子仪从未提及过你。” 第五华一愣,讪讪一笑: “他就是那样的人,情谊不是挂在嘴上的,而是在心里,他帮一个人的忙,什么都不会说,只会去做,这也是我们那帮朔方老人,最敬仰他的一面,前些日子,卑职刚收到他送来的一封信,他希望舍弟往朔方任职,我没有答应,因为第五琦毕竟中了明经,若是去了藩镇,再想回来就难了。” 李琩忍不住道:“进士明经,有多少都在藩镇,为什么你就看不上呢?长安的缺,可不是谁都能占了的,第五琦年纪轻,外出磨砺一番,也是好事嘛。” 第五华顿时正色道:“不瞒隋王,舍弟之才,不以文称,专重国赋,藩镇不是他可以一展拳脚的地方,况且我们家根基浅,没有门路,若是外放,很难回得来,这次若非韦坚,他在北海恐怕会干到死。” 李琩皱眉道: “不对吧,贺兰进明不算是门路嘛?我听说第五琦的北海郡录事参军,就是贺兰进明帮忙才得以上任的。” 第五华点头道:“确实如此,然贺兰太守,也是请裴公出面,才得以安置舍弟,如今裴公致仕,舍弟因弃官一事,引贺兰太守颇为不快,这份人情,也淡薄了。” 李琩呵呵一笑: “人心不足蛇吞象,贺兰不满也是情理之中,毕竟他这辈子,能求人家裴公几次呢?机会是有数的,但第五琦让人家浪费了一次人情。” “确实是这样,唉”第五华深深叹息一声,其实弟弟当时要辞职的时候,他也是极力反对的。 但是第五琦不甘心只是在地方做一个小官,他志向远大,希望能找到属于自己的舞台,偏偏正好被韦坚所看重,日子一久,引为知音,这才做出了违背哥哥的决定,弃官归附。 还有一点也是因为他本就是京兆人,哥哥也在长安,回来之后,兄弟俩可以在一起生活,互相帮衬。 本以为会跟着韦坚而大放异彩,为世人所知,结果韦坚死了。 这就是一个人的运道,多少人一辈子被埋没,归根结底,都是命。 李琩还是无动于衷,因为对方央求的还不够。 “你先回去吧,我再想想,”李琩道。 第五华不敢再多言,施礼退了下去。 其实在李琩心里,第五琦已经能用了,因为这个人的上一任恩主已经挂了,自己完全可以成为下一任。 加上有第五华这个与郭家交往极深的哥哥看管着,第五琦只要用了,忠诚方面,多半是不会有问题了。 因为这个人,极为听从哥哥的话,唯一一次没听,还栽了个跟头 秘书省坐落在皇城,有内外之分,秘书外省为正省,也称兰台,坐落在皇城含光门街,秘书内省,坐落在宫城以东,紧挨着武库。 杨钊就是在秘书内省,这里的人更少,更清净,更安全,也是秘书省主要藏书之地。 这里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的,因为这里所存放的东西,是整个国家最重要的宝藏,是华夏的知识宝库,文明传承,历朝历代若遇战乱,这里是第一个要保护的地方。 杨钊躲在这里,被暗杀的几率为零。 面对无穷无尽的典藏书籍,杨钊这样的人非常清楚机会难得,所以他不回家,一半是因为害怕,一半是因为舍不得回。 白天的时候,他会借助阳光来遍览书籍,到了晚上,他会借走一些书籍,躲去门下省的外廊,秉烛夜读,毕竟秘书省不能见明火,而他是圣人特批来抄书的,所以可以从秘书省借出来。 这可真是进修来了。 李琩离开左卫之后,便溜溜达达的朝这边走来,沿途所遇将领官员,比之从前,似乎对他多了一层敬畏之心。 也是,太子孙子到这个地步,对其的威望损害极大,别的不说,贵族家里的妻子,首先就会鄙夷李亨,因为大家都清楚,那压根不是和离,和离只是维持体面罢了,实际上就是休妻。 所以李亨的举动,那些贵妇们担心丈夫效仿,虽然她们不会在和离书上签字,但丈夫真要做出来,她们也觉得耻辱和恶心。 大唐与后世不一样,大唐离婚基本都是男人提出来,后世是女人。 此时已经过了散值时间,秘书上的大门已经关上了,所以杨钊此刻,已经挪了地方,去了门下省外面的走廊。 这处走廊距离省内还有一段距离,多少有些点缀景观的意思,不然显得省外的广场太过空旷,所以杨钊来这里,门下省也不会驱赶他。 不过当李琩抵达这里的时候,杨钊正在跟一个人打架。 跟谁呢?军器监主薄李瑜,也就是王苏苏当年那个相好,主薄,掌印匙及勾检稽失,这个李瑜手里,有武库六匙之一的排车库钥匙,也就是盾牌与攻城器械。 他是负责看管的,并不是负责开门的,正九品下的一个官职,搁这跟贵妃的堂兄打架,看起来有些不自量力,但实际上,这小子是宗室。 瑜,玉字旁,跟李琩是同辈,淮安郡王李神通的后裔。 围观看热闹的人不少,但是没有一个上去拉架的,因为最近这段时间,看杨钊不爽的人太多了,大家都恨不得李瑜下手再重一些。 况且人家李瑜找茬的借口光明正大,相好的名妓被杨钊纳入府上当小妾了。 是个男人都忍不了。 不过当有人见到李琩到来之后,周围哄闹的声音很快消失,也有人上前给李瑜提了个醒,本来打的正凶的两个人,仿佛是擂台上听到第一回合结束的钟声一般,果断停手,各自退后十几步。 人群中让开道路,李琩环顾左右: “热闹吧?好看吧?高兴吧?” 人群寂然 “散值了不回家,一个个的脑子有问题?”李琩又说了一句。 话音一落,众人纷纷揖手,耷拉着脑袋就往外走。 等到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李琩这才看向两名当事人,冷冷道: “打啊,怎么不打了?” “卑职有错,不该在宫内斗殴,”李瑜低头道。 杨钊也赶忙道:“只因些许口角之争,是我的错,请隋王惩戒。” 李琩呵呵一笑: “这是皇城,是宫城,是门下省,你们在这里厮打,做官的体面哪去了?臣子的礼仪哪去了?无视朝廷威仪,本王不罚你们,也会有人罚你们。” 杨钊赶忙道:“请隋王立即惩罚,卑职甘愿领受。” 他知道,李琩惩戒他,是走过场,换成别人惩戒,那就危险了,而他这次在门下省的门口跟人互殴,李适之第一个不会放过他。 李琩微微侧头,朝着身后的盖明书道: “各杖五。” 第三百五十章 钥匙 “隋王容禀,” 李瑜一听到要给他来五杖,赶忙道: “卑职乃淮安郡王四世孙,父禛,承袭梁郡公,曾任职门下省,符和议贵,请隋王明察。” 杨钊一听这话,心中冷笑,你也太小看隋王了,你的这层关系在他这算个屁,他能因此就饶了你? 他的父亲李禛,跟李齐物是堂兄弟,都是李神通一脉,隶属于岭南流亡回归的宗室,以前在门下省地位还可以,给事中,正五品。 但是呢,已经死了。 众所周知,你爸爸再牛逼,如果死了,你也牛逼不起来了。 “噢?”李琩抬手拦住盖明书,沉吟片刻后: “既属宗属,减杖三。” “谢隋王!” 李瑜顿时心花怒放,减少三下,承受的痛苦固然少了很多,更重要的是压了杨钊一头,我挨两下就可以,你得挨五下,我赢了。 杨钊嘴角一抽,没什么好说的了,他反正是不好意思说我是贵妃堂兄,尤其是在李琩面前。 再说了,说了也未必有用,他属外戚,人家属宗室,外戚比不了宗室。 就这样,盖明书取来大棒,给了杨钊五下,给了李瑜两下,都是放水,压根没怎么用力。 但是杨钊装作很惨的样子,哀嚎了好一阵,李瑜看在眼中,心里那叫一个痛快,他还以为隋王是故意轻罚他而重惩杨钊。 “你还呆在这干什么?”李琩斜眼看向李瑜。 李瑜赶忙揖手:“卑职告退。” 等到走廊上再没有其他人,李琩这才在一旁坐下,望着一脸痛苦的杨钊道: “别装了,人都走了。” 杨钊四处张望一番,这才揖手感谢道: “隋王高抬贵手,卑职铭记于心。” 李琩呵呵一笑: “你现在什么处境,心里没数?这种时候能忍则忍,不要轻易与人纷争,你倒好,圣人上晌刚走,你下晌就跟人打起来了,也就是遇到了我,若是换成他人,你今天不好过了。” 杨钊叹息一声,道:“卑职经验尚浅,不通刑律,以至于失手铸成大错,如今惶惶不可终日,这种滋味,实难道哉。” 李琩抬了抬手,示意盖明书等人走远一些,随后道: “蒋岑举的案子,结果如何?” 杨钊嘴唇一动,故意装作犹豫的样子。 他奉旨承办这件案子,最后的结果,圣人却没有对外声张,属于保密事件,如今李琩问起来,他不能不说,因为圣人不在京师的日子,他得靠人家罩着他。 再者说,李林甫说不定已经告诉人家了,但是他还是要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给李琩一种这种事我本不该说的,但既然是你问,那我就勉为其难偷偷告诉你。 “请隋王为卑职保密,一旦漏泄,卑职担不起这个罪过,”杨钊道。 李琩装出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道: “放心,我会保密的,说吧。” “蒋少卿供述,他是受庆王指使的,”杨钊小心翼翼道。 李琩顿时表现出一副震惊的样子。 跟杨钊这种人打交道,比较难,既要对方觉得自己不是那么好骗的,还要让对方觉得,你能骗的了我,这个尺度得把握好。 因为李琩如果表现的非常聪明,杨钊就会提防他,言语之中不近其实,免得被李琩窥破他的想法和行为,但是呢,也不能表现的太傻,否则这小子会一直诓他。 说到底,杨钊压根不是中枢级的料,小心眼、小心思、小聪明,这套技能在中枢撑不了多久的。 怪不得历史上他一上台,安禄山就反了,能力有限,镇不住局面啊。 “竟是这样?”李琩惊讶道: “怪不得这件案子无疾而终,也难怪圣人会将四王带走,原来如此” 杨钊又道: “正因圣人知晓隋王是被污蔑的,所以才留您坐镇京师,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你做的很好,这是你的功劳,”李琩点头道: “若非你堪破此案,本王还不知要受多少冤枉。” 杨钊赶忙道:“份属本职,不敢居功,能为隋王洗刷清白,是卑职的荣幸。” 实际上,他就是邀功呢,杨玉瑶走之前,给他提过醒,让他多与隋王接触,有隋王做保,别人就会有所顾忌,所以他也接受了妻子的提议,让妻子频繁的出入隋王宅,讨好巴结。 他的意思是,我眼下四面楚歌,都是因为帮你洗刷冤屈啊,你可不能不管我。 李琩听出了这层意思,但却故意岔开话题,问起来刚才打架的事情,两人又聊了一阵后,李琩便离开了。 因为他从杨钊口中得知,李瑜今晚值夜班 大唐特别注重官员礼仪,尤其是在皇城上班的。 武则天时期有个官员叫做张衡,本是令史小吏出身,后来混到了三品,有一次下班回家,路过一个烧饼摊,买了一个烧饼边走边吃,结果被御史台看到,直接告了一状:张衡身居显位,不遵礼仪,当街食饼。 然后,张衡就被贬官了。 这个例子多少有些冤枉,吃个烧饼嘛,多大点事,估摸着是牵扯进了政治斗争。 还有一个更作死的例子,大名鼎鼎的许敬宗,他本来是嘲笑欧阳询长的丑,因而放声大笑,看起来似乎也没什么,但是他是在长孙皇后的葬礼上笑出来的,这不纯纯作死吗?依然是御史台告的状,直接贬官。 后来还有一个叫刘轲的,是因为有气管炎,动不动就呵的一声,吐痰,然后因行止不检被贬官。 所以说,杨钊和李瑜在门下省的门口打架,李琩处罚的都算轻的。 礼仪缺失的官员大有人在,但被当做典型拎出来的,其实并不多,毕竟御史台的咬人,也是分时候,分场合,分对象。 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可大可小,落到李适之手里,这事就大,落在李琩手里,这事就小。 既然李琩已经处罚了,那么别人就不便再处罚了。 李琩先是回了一趟左卫,捏了几团面疙瘩,然后看似漫无目的的溜溜达达,便来到了军器监。 今晚这里值夜班的官吏,有二十七人,李琩进来之后,便以查勤的名义,调出值班名单,然后一一对照着查验这些人是否在老老实实值夜。 嘿,你还别说,一个都不少。 其实李琩没有这个权力,查验点卯出勤,是御史台的事情,但是呢,他当下的权利非常模糊,似乎什么都能管。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李琩自然又见到了李瑜,于是顺带询问了对方的伤势。 李瑜没有杨钊那么狡猾,而是感激李琩没有动真格的,轻拿轻放,屁股上一点事都没有。 “去你的公房看看,”李琩看似随口道。 李瑜似乎颇为荣幸,赶忙道:“隋王请,卑职在前带路。” 走过几条巷子,李琩来到了一个小院,院子很小,门也很矮小,墙却很高,东西北三面各坐落着几间公房,不少都上了锁。 “这间是做什么用的?”李琩随手一指道。 李瑜提着灯笼,解释道:“回隋王,西侧三间,皆为材革出纳之账,工徒众寡之役本,大概就是打造军械之原材出纳档案,以及用工之禄赋。” 李琩点了点头,这不是我关心的东西,于是他又指向北面: “那边呢?” 李瑜答道:“存纳印玺符宝,以及各库锁匙。” 得,就这个了,而且还开着门呢。 李琩笑道:“你就是在这里值夜?” “回隋王,是的,”李瑜道。 李琩直接跨步向前:“瞧瞧去。” “小心脚下,”李瑜提着灯笼,引领着李琩进入北屋。 李琩进来之后,就像是回到自己家一样,四处乱看乱翻,眼神没有错过屋内的任何一处细节。 这间北屋,左右各有两个隔间,中间是办公的地方,右边是值夜的地方,左边是存放符宝印玺的地方。 李琩都一一转了一遍,他发现,有一串钥匙挂在墙上,而左侧的存储室,架上的匣子全部都是上锁的,锁的大小,刚好符合墙上那串钥匙的大小。 于是他已经开始在脑子里盘算着,怎么支开李瑜,好方便他做一个临时的模具。 正巧这时候,他的肚子咕噜响了一声,而李瑜也听到了。 李琩趁机道:“夜食吃的太早,你这里有没有什么充饥之物?” “卑职这里没有,不过我可以去问问厨房,”李瑜道。 每个衙门,都有独立的厨房。 李琩点了点头:“最好是胡饼,充饥。” “隋王稍待,卑职这就去,”李瑜不疑有他,匆匆去了,也是啊,谁能想到一个亲王,在惦记他们军器监府库的钥匙呢? 李琩立即令武庆守在外面,然后他便从墙上取来钥匙进入左侧藏室。 架子上陈列着数十个匣子,里面存放着的东西都不一样,但是李琩是见过世面的,知道哪种匣子是存放印玺的,哪种是存放钥匙的,尤其是武库的钥匙特别大,那么存放用的匣子肯定小不了。 于是他盯上其中几个长条形的匣子,过去一一尝试开锁。 打开其中一个之后,李琩一眼就认出这是武库的钥匙,因为他亲眼见过大小,于是赶忙从怀里取出面团,将钥匙压在上面。 大唐的钥匙,没有后世那么复杂,但在当下,应算是全球最顶尖工艺了,体现了锻造、焊接、冶炼水平。 不过在大唐拥有锁的家庭也特别少,贫民家里防盗都是门栓,压根没有锁,防盗主要靠人,不是靠锁,武库也如此,主要是靠守卫。 如果让后世的开锁匠穿越过来,一根铁丝他能撬开大唐所有的锁,但李琩没有那个本事。 他不敢耽搁太久,做了三个模具之后,便赶紧锁好匣子,将钥匙放回原处,然后坐在正房,耐心的等待着。 等了还没有五分钟,李瑜便回来了,手里捧着五个胡饼。 而李琩也非常悠闲的与其攀谈起来,因为面团做模具,彻底干了之后更为清晰,他不用着急,反正已经得手了 圣人一走,长安明显放松下来,这就好比你的老板出差,日常在办公室也自由了很多。 李适之在新丰县迎驾之后,便回转长安,因为新丰县已经没什么好查的了,他的心思也不在这上面。 王忠嗣被贬经过新丰驿,李适之都没有去看过他,因为他怕沾染上,明摆着对方是因为这批军械才出的问题,可见圣人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在新丰县迎驾的时候,他找机会见过高力士,高力士也暗示他了,这件案子拖一拖时间,就可以定案了,至于怎么个定案法,让李适之自己琢磨。 李适之瞬间秒懂,找几个有关衙门的官员,定个失察之罪,结案就完事了,已经不能深究了,因为圣人那里已经有答案了,你要是揪着不放,查出来的结果与圣人那里有出入?以谁的为准呢? 所以啊,稀里糊涂交差就完事了。 不论太原军器监那边传来什么结果,都改变不了李适之已经拟定好的罪臣名单,有时候当官风险就是这么大,你很可能死的不明不白,但是归根结底,都可以将他归咎为一个因素:政治斗争。 回到长安后的李适之,第一时间开始联络各个官员,他要跟李林甫唱对台。 韦坚完蛋,接下来肯定轮到他,所以他不得不以攻为守,提前反击。 因为蒋岑举的事情,当下对李林甫不满的人有很多,虽然不少人清楚,杨钊胆肥,是因为贵妃撑腰,但是杨钊同时也是李林甫的狗腿,大家也是知道的。 不敢针对贵妃,那自然就要针对李林甫。 于是李适之回来之后的短短五天,偃月堂议事的官员少了一半,李适之自己坐镇中书门下,主持另一个朝会。 不要小看这个朝会,论纸面上的实力,是完全压过偃月堂的。 中书省萧华、崔琳压阵,门下省两名给事中:源洧、张埱。 尚书省,刑部尚书崔翘、工部尚书韩择木,尚书左丞吏部侍郎卢奂,尚书右丞刑礼房朝集使韦济等等等等。 别看他们纸面实力压过偃月堂,但并不能代表他们能比得上那边,别的不说,盖印签押的权力在李林甫手里呢,他们这边吵吵叭火议论出来的东西,人家不给你批,你也没招。 任何决策,到最后都要经过偃月堂,李林甫看都不会看一眼,直接全盘否认,只按照自己议定的政策去掌舵大唐。 你们也想架空我?没有我的签字,你们能干成什么? 李琩是昨天开始参加偃月堂议事的,这里已经空旷了很多,坐席少了,也不拥挤了,而且大多是李林甫的拥趸,所以气氛也很轻松。 “裴宽奏请减免范阳一年赋税,用以资助李齐物稳定河北,门下省已经批了,右相怎么看?”严挺之将一份公文递给李岫,由李岫转呈李林甫。 陈希烈皱眉道:“他没这个胆子吧?挪用国赋?谁给他的权利?” 严挺之道:“是暂时挪用,裴宽的意思是,等到李齐物来年还给他,他再给朝廷补回来。” “放特么的屁!”陈希烈骂道,瞧见没,他也失礼仪了,暴粗口了,御史大夫王鉷就在这呢,但肯定是不敢管的。 大佬骂人也说脏话,不说脏话怎么骂人? 对于那份公文,李林甫看都没看一眼,冷笑道: “挑拨离间,他们也只能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了。” 眼下这种时候,李林甫不可能减免任何地方的赋税,因为财政没钱,而裴宽此番奏请,明着是帮李齐物缓解局面,实际上,是想挑起李齐物与李林甫之间的矛盾。 因为他们知道李林甫不会答应,而李齐物得不到帮助,有可能心生不满。 事实上,朝廷给予李齐物的优待已经太多了,河南尹都给你了,你还想要什么?但是呢,人心嘛,总是不会满足的,说到底,李齐物不是李林甫的人,而是裴耀卿、高力士、严挺之党羽。 李齐物当下,只会关心自己,因为圣人放话了,年底之前整改不回来,让他跳黄河。 裴敦复笑道:“既然裴宽乐于助人,干脆右相便准许,让他将今年范阳留州的一部分租赋拨给李齐物。” 留州的钱,就等于是裴宽自己可以全权支配的财赋,主要用于范阳当地,他是不会割肉的。 “好主意,”萧炅附和笑道。 李琩却是听的皱眉,不对呀,裴敦复跟裴宽哪来的矛盾?你们是一家人,可是今天怎么感觉你对他意见不小呢? 原因很简单,当下李齐物因为河南尹的事情欠了裴敦复一个大大的人情,而裴宽此举,也是在交好李齐物,这牵扯到一种复杂的人情关系。 大概就是,这个人跟我交好,你凭什么插手进来?我不愿意看到你俩关系好。 自打裴耀卿退下去之后,这俩姓裴的算是没人能约束了。 李林甫摇头笑道:“浪费纸,你就算这样发文,裴宽也不会遵照,反倒会各种诉苦,范阳不跟朝廷要钱,老夫便已经谢天谢地了。” 王鉷点头道: “李齐物那边,还是要安抚的,时间确实紧迫了些,年底之间要将弊端尽数扭转,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届时朝廷要钱,他交不上来,圣人肯定会怪罪,裴宽此番挑拨,其实还是很高明的。” 李齐物当下坐镇洛阳,掌管永济渠以及半个河北,权利非常大,几乎就是第二个韦坚了,但是他这个位置跟韦坚一样,都很特殊。 特殊就特殊在,办成了,位置还是你的,办不成,随时滚犊子,而基哥是给他设定了期限的。 所以李齐物当下也是想方设法搞钱,走私偷税的该抓抓,该杀杀,漕运衙门贪腐的,他也在尽力搜查拿赃,但凡关税不全的,必须在洛阳都给我补齐了,否则扣货抓人。 因为要赶期限,所以他的举措有些激进,直接导致河北南部以及洛阳周边怨声载道。 告状的人,比以前不减反增。 所以裴宽允诺的支援,实在是正中他的下怀,因为他现在在洛阳,也不敢下药太猛,免得引发骚乱,裴宽调拨给他的钱是借,等他稳住局面,再还给人家,然后裴宽再还给朝廷。 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互帮互助,但是朝廷可不愿意,你们俩搁那边给我算小账呢?国赋是你们说挪用就能挪用的? 吏部侍郎苗晋卿:“范阳还是用错人了,裴宽不合适啊。”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神色一动,看向李林甫。 没错,很多人都看出,裴宽随着裴耀卿退出,已经开始脱离右相府的掌控,这对李林甫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更何况李林甫这边,确实掌握了裴宽私下与李适之有勾结的情况,长此以往,范阳将彻底脱离他的控制。 李琩听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意识到,安禄山要起势了,而且无法阻挡。 他现在必须拥护李林甫,两人已经绑在一起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虽然他不愿意看到安禄山冒头,但是仔细想想,安史之乱归根结底,是河北的问题,就算不是安禄山,换成其他人,恐怕依然避免不了那场毁灭大唐的战乱。 而李林甫确实已经打算对裴宽动手了。 裴宽在范阳,李齐物在河北,任由这两人勾连起来,再加上长安有李适之,我特么说不定还真会被架空。 政治斗争,是党争,是派系之争,是地盘之争,李林甫绝对不允许失去范阳这个地盘。 “批!本相就给他批了又如何?” 李林甫拿起那份公文,打开,签署上了自己的名字,并且盖上了中书门下之印。 要对付裴宽,就不能惹了李齐物,所以这笔钱,李林甫打算忍痛割让,并且派人送往兴庆宫请圣人御览,明着告诉圣人,裴宽在交好李齐物。 这样一来,圣人就会觉得,朕将洛阳都交给李齐物了,你出手帮忙算怎么一回事? 朕给的优待不够?还是朕给的期限太少了?你这么做,是觉得朕在逼迫李齐物?朕做恶人,你做好人? 拿国库的钱,交你的人情是吧? 李琩不免在心中叫绝,因为这样一来,首先就会让裴宽在基哥心里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算是为接下来对付裴宽抛砖引玉了。 不得不说,玩政治,还得是你哥奴啊。 第三百五十一章 颜值拉胯 日子一天天过去,进入十月中旬,张垍韦光乘杨洄三人也回来了,没有查到藩镇有任何调兵迹象。 不过已经不要紧了,反正王忠嗣已经走了。 杨钊继续在秘书省勤学苦读,他的妻子裴柔依然在被李岫贪婪的享用着。 大唐的藏书,基本上继承了隋朝,每一个朝代建立,对书卷典籍的收藏都是极为看重的,包括清朝。 区别在于,所有朝代都在将老祖宗留下来的智慧发扬光大,用在实处,以至于各类学科一直走在世界的最前沿,除了清朝,他们将华夏几千年沉淀下来的知识彻底毁灭和摒弃,开启了长达268年的文化灭绝和文化阉割,脑子里除了防汉人,没有别的想法。 贻误中华三百年,到了末期,更是导致大量学术典籍被八国联军抢走。 奥利匹克数学竞赛,清一色中国人与华人,学术这方面,我们本该是引领全球的,可惜落后三百年,想要复兴谈何容易。 这就是为什么李琩对太常寺这个地方,特别礼敬,这个部门里头清一色学术大拿,这些人不是为国家做贡献,是为华夏做贡献啊。 “隋王不应该是在偃月堂吗?怎么来太常寺了?”太常寺卿韦縚将李琩引入太常寺。 太常寺这个地方,非常大,为九寺五监之首,主官韦縚,是中书侍郎韦陟的堂兄,同时也是一位学术大拿。 李琩笑了笑,道:“随便走走,偃月堂当下有些冷清,中书门下反倒是热闹了许多,刚从那边出来。” 韦陟道:“隋王绝对不是随便走走,既登此门,不妨直说。” 被人看破心思,李琩厚颜一笑道:“还是瞒不过韦太常,我是想问问,这个服丧,除了夺情,还有什么办法能缩短期限。” 韦縚摇了摇头:“《礼记》载,服丧期应为二十五个月,但是从我《大唐开元礼》后,增为二十七个月,这一点改不了的,也没有办法变通,夺情应谨慎,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夺情的。” 李琩又道: “虽然开元礼记载为二十七个月,但是我发现,大多数人似乎会服丧三十个月左右,这是为何?” 韦縚似有深意的笑了笑,道: “隋王睿智,应该能猜到的,您此番问询,有明知故问之嫌啊。” 李琩笑道:“只是猜测,还是需要韦太常帮着确认一下。” 韦縚捋须道:“二十七个月,符合开元礼,期至可褪丧服,那么选择继续服丧的,自然是因为回来没有位置,不如继续在陵前守孝,等待机会。” 李琩道:“也就是说,只要二十七个月够了,褪去丧服也不会遭人诟病?” “自然不会,”韦縚微笑点头。 古人服丧,一般是三年,一年为十二个月,两年二十四个月,三年怎么也该是三十六个月。 但事实上,二十五个月就可以算三年了,最后那一个月,顶一年。 后来《大唐开元礼》做了修改,增加服丧期为二十七个月,那么多出来的这两个月奥妙何在呢? 明面上,似乎是更为重孝,觉得二十五个月不够,增加了服丧时间,那么实际上呢? 拖延服丧官员回朝的时间,因为没缺啊,其实就是缓解就业压力,类似于 李琩之所以来向韦縚请教,就是因为有一个人服丧期到了,但是呢,他还在服丧,因为朝廷无缺,回来也是白回来。 还能是谁,韩滉呗。 韩休死于开元二十八年八月(公元740年),如今是天宝元年十月(公元742年),再有半个月,服丧期就够数了。 但是李琩想要将韩滉捞回来,难度非常之大。 原因就在于,他们兄弟九个在服丧,只捞韩滉的话,剩下那八个就也得回来,否则显得就韩滉一个人不孝似的,但是同时安排九个人,还是宰相的儿子,何其容易啊? 就算李林甫全力帮忙,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办到的。 这就是为什么,李琩昨天和今天,在中书门下,因为他也得寻求李适之卢奂的帮忙。 “太常寺有没有缺?”李琩直接问道。 韦縚哈哈一笑:“郊社署丞,即将致仕,算是一个缺吧,禀牺署还缺一个典事,不知隋王看得上否?” 李琩皱眉道:“典事为吏,乃流外,没品级啊。” 韦縚道:“流外在经过吏部考铨之后,也是可以递升流内,这叫做入流,隋王需知。” 李琩当然知道,一品到九品,叫做流内,不入品叫流外,也就是胥吏,流外在明清时期,不能递升流内,所以被称为不入流。 不入流这仨字,就是从这来的。 “反正你都给我留着吧,吏部要是给你塞人,你就说名额我要了,”李琩起身道。 韦縚起身相送:“一定给隋王留着。” 韦陟在离京之前,见过韦妮儿,他当时嘱咐韦妮儿,有什么事,不要私下与他联系,而是找韦縚。 事实上,韦陟这是经韦妮儿的嘴,告诉李琩的,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李琩呢?因为他要凸显,我是因为韦妮儿才帮你忙的 离开皇城后,李琩要去趟妹妹的府上,因为他的大外甥杨说,要办开蒙礼了。 开蒙礼也叫启蒙礼,也就是说,这小子可以拜师了,咸宜会寻求一名大儒成为杨说的老师,教导儿子读书,苦逼的学海生涯将就此开启。 咸宜找来的这位大儒,在当下非常有名,弟子门生也不少,以教徒严厉而著称,一般这样的人,官都不大,但是上班的衙门很牛逼。 翰林院供奉,张怀瓘。 集贤殿、弘文馆、翰林院这些衙门,本身无秩品,因为他们大多都有本职官,是兼任的,比如陈希烈,而这个张怀瓘的本职,是东宫右率府兵曹参军。 右率府没兵啊,他这个参军管谁去? 所以,大闲人一个。 不过李琩对于咸宜此番的眼光,还是非常认可的,因为这个张怀瓘确实牛逼,有《书断》、《书估》、《画断》、《评书药石论》等书留存后世。 没错,这还是书法家,而且是极为自负的书法家,自称“正楷、行书可比虞世南、褚遂良,草书欲独步于数百年间”。 看把他吊的,张旭没跟你碰一碰? 李琩抵达公主府的时候,杨说正在举行开笔礼,读书嘛,肯定要用笔,第一次用笔还有礼仪呢。 步骤还挺多,要正衣冠,读书嘛,要有个读书人的样子,不能再像六岁之前那样吊儿郎当了,点朱砂,寓意眼明心明,击鼓明智,寓意耳聪目慧 李琩与咸宜等人就在一旁旁观,这种仪式当中,老师最大,他们都不能随意打断的。 “你平时连握笔都没有教吗?”杨洄眼瞅着儿子那笨拙的握笔姿势,忍不住埋怨妻子道。 咸宜顿时挑眉:“这是我该教的吗?你去哪了?” “我这不是没有空闲吗?”杨洄道。 咸宜道:“我就有了?” 我的天呐杨洄无奈的看了李琩一眼,苦笑摇头,你天天不是溜达就是溜达,感情还没空是吧? 我可就这一个儿子,你要是给我养废了,你得再赔我一个。 杨说正在他的老师张怀瓘帮助下,学习握笔姿势,等到熟练之后,就会写下一行字,这一行字就是他的破蒙文,将被他牢牢的记一辈子。 至于是什么字,张怀瓘说了算。 等了半天,六岁的杨说顶着一头汗,在张怀瓘协助捉笔下,写下了: “心不能妙深于物,墨不能曲尽于心,虑以图之,势以生之,气以和之,神以肃之,合而裁成,随变所适,法本无体” 得,李琩看在眼中,心知大外甥要被培养成一个书法家了。 这时候,下人来报,盛王携王妃前来,于是李琩与弟弟妹妹们,干脆去了前厅,不然他们在这里,张怀瓘不方便呵斥杨说。 李琩刚才就看出来了,姓张的好几次都沉不住气,打算训斥他外甥,实在是碍于李琩等人的身份,没有张开嘴。 训吧,师傅训徒弟,天经地义。 几人一直聊到傍晚,外面的开蒙礼都结束了,他们还搁这谈天说地呢,毕竟是亲兄妹,什么话都能说,聊起来就收不住了。 而李琩也从杨洄这里,要了一个卫尉寺的缺。 补缺,那是吏部的事情,但是报缺,是各个衙门的事情,我不报上去,你能知道我有缺吗? 这就是为什么大唐的缺这么不好弄,他们总是在设法内部解决或者内外勾结。 也就是这个时候,下人进来在咸宜耳边低语几句,咸宜顿时错愕,抬头看向李琩。 李琩见状诧异道:“你这是什么眼神?” 咸宜环顾众人一眼,小声道: “感业寺那位阿嫂来了,给杨说准备了礼物。” 这下好了,大家的眼神全都冲着李琩来了。 “你们看我干什么?那是谣言,是污蔑,”李琩心知大家希望他回避,于是起身道: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没有什么好回避的。” 说罢,他便离开了前厅。 咸宜等人还以为李琩会躲去别处,结果李琩打算从后门直接开溜,他其实挺想见一见韦妃的,但是确实不方便啊。 没曾想,韦妃就是从后门进来的,昏暗的后宅,狭窄的行道上,两人撞了个正着。 双方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话来 这样的场景下见面,让李琩的脑子里冒出两个字:邂逅。 但是他知道,若是被别人知晓了,就是另外两个字了:偷情。 于是他短暂的呆滞之后,招呼也没敢打,直接带着人低着头,踩着行道一侧的花圃,打算绕过韦妃就此离开。 “站住!”韦静照淡淡吐出两个字。 李琩唰的一下就站住了,也就是天色昏暗看不到他脸上的窘迫,否则被别人看到,丢人丢大发了。 “其他人出去!”韦妃又道。 武庆看了一眼身边的李无伤等人,又看了一眼李琩的背影,低下头没有任何动作,装傻充愣,我权当是没听到。 不过李琩还是叹息一声,道: “你们去外面等我。” 武庆等人一声不吭,互相扯了扯衣袖,麻溜的走了。 “心里没鬼怕什么?”韦静照一身僧衣,转过身来直视李琩,蹙眉道: “你越是回避,别人越是猜疑,你我之间清清白白,不是几句诬言妄语就能玷辱的,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李琩这才郑重其事的揖手道: “见过阿嫂,我确实是怕了,别的中伤流言,我都不在乎,唯独这一次,确实是让人汗流浃背。” 韦静照幽幽一叹: “什么下三滥的手段,他们都能使的出来,如今物是人非,今后不必再称我阿嫂了,你我叔嫂之谊已尽,如今我不过是感业寺一女尼。” “阿嫂始终都是我的阿嫂,这一点不会变的,李亨不认,我认”李琩本来还有下文呢,那就是李琦也认,咸宜也认。 结果还没说完,韦静照已经激动的插嘴道: “我也在意你。” 李琩顿时大窘。 韦静照见到李琩这副样子,瞬间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脸庞一红,赶忙弥补道: “我的意思是,我依然将你视为亲人,十王宅诸多亲王,这么多年来你是最为礼敬我的那一个,我一直记着,你你别多想。” “臣弟没有多想,”李琩赶忙摆手道。 两人才聊了几句,气氛就已经不对劲了,韦静照心里也知道,这种情况下赶紧离开最好,但是她又觉得,此番一别,再见恐怕不知到了什么时候,甚至可能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 所以她的双脚像是打桩一样,脑子在拼命催促双腿抬步离开,可就是一步都迈不出来。 这不巧了嘛,李琩也是如此。 要么不见,他还能控制自己,一旦见了,他也舍不得就这么走了。 “额感业寺还习惯吧?”李琩憋了半天,终于又憋出一句。 韦静照叹息道:“怎么可能习惯呢?” 说罢,她抬起自己的右手,道:“喏~~昨天煮水的时候刚烫伤的。” 看不到啊天太黑了李琩一颗心脏嘭嘭直跳,强忍着自己不要去抓韦妃的那只手,点头道: “确实清苦,阿嫂今后凡事都需亲力亲为,可是你又不懂这些,杂务琐事都要慢慢的学,额小心一点吧。” 韦静照收回手掌,轻轻摩挲着伤势道: “我打小就笨手笨脚的,那时候什么事情都不做,依然东磕西碰,阿兄在的时候总是调侃我脑子缺根筋,才会不注意周遭事物,现在想想,我确实是笨啊。” 李琩笑道:“娇生惯养,都是如此,咸宜也是一样的。” “可是咸宜不怕疼,能忍着,我怕啊,”韦妃像是在撒娇一般说道。 事实上,她不是撒娇,她说话就是这种语气,软软蠕蠕的,很讨人喜欢。 今天还是因为天已入夜,看不到人家那双眼睛,否则的话,李琩连抬头都不敢抬了,韦静照的眼睛柔情似水,天生的媚眼,勾魂摄魄。 “韦兰他们都没事了吧?”李琩实在是找不到话题了。 韦静照听的出,李琩是在没话找话,不过这样一来,自己就能跟他多聊会,自从成为庶人之后,除了咸宜之外,她已经再没有接触过其他皇亲了,今日见着李琩,自然很有谈兴。 “家也抄了,人也死了,他们要是还揪着不放,大不了鱼死网破,”韦静照叹息道: “好在还有大宗照拂着,活下来几个,不然这一次我也算是家破人亡了,我知道,这都是阿兄一人顶了罪过,他在最后的那段日子里,没有说过你一句不好,你们是对手,但是他对你的人品还是认可的,对某些人则是嗤之以鼻。” 这某些人,肯定就是李亨了,韦坚在最后关头,对李琩甚至李林甫,已经完全恨不起来了,政治斗争嘛,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参与进来之前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 但是千算万算,韦坚也没有想到李亨跟他玩了这么一出? 以至于彭城公房,眼下对李亨充满了鄙夷,视之为仇人。 李琩点头道:“我今天在皇城还遇到韦芝了,他对我客气了不少,从前阿嫂的这几个兄弟,见了我可都是没有好脸色的,尤其是韦坚,脸上笑嘻嘻,实则心里恨不得往我脸上吐口水。” “呵”韦静照被逗笑了,掩袖道: “那是因为他们知道你不是坏人,以往的恩怨,都揭过去了,今后他们不会跟你过不去的。” 李琩笑道:“阿嫂这句话,我信,那么我今后也不会跟他们为难。” 这时候,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低语声,以及密集的脚步声。 咸宜她们在得知李琩与韦妃撞见之后,赶忙朝这边赶来,咸宜直接拿过灯笼,快步走来挽着韦妃手臂,笑道: “阿嫂,移步厅内说话吧。” 李琦和杨洄也是脸色古怪的盯着李琩,他们知道李琩和韦妃没有瓜葛,但是眼下两人的神情不对劲啊,尤其是李琩,像是一个被抓个正着的小偷,眼神鬼鬼祟祟的。 “好,”韦静照点了点头,看向李琩: “走吧?” “不不不”咸宜赶忙摆手。 “不不不”李琦和杨洄也摆手。 咸宜道:“阿兄还有事情,他得回去了。” “是是是,”李琦也赶忙道:“他家里还有事。” 韦静照摇头苦笑: “身正不怕影子斜,你们还是太在意了,好吧,那就让十八郎回去吧。” 她是真正正正做到无愧于心,正大光明,所以不惧流言,甚至想打破流言,但是李琩不行啊,一向沉稳的他,见到韦静照就稳不住了。 这种感觉很奇怪,也许真的是荷尔蒙在起作用,反正李琩见着韦妃和见到别的女人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尤其是当下两人传有绯闻,他比之从前更是不堪了。 “我先走了,”李琩在灯光的映照下,看到了韦妃的那双眼睛,似乎瞬间就被电了一下,转身的一刹那,整张脸火热通红,仓皇离开。 李琦诧异的与杨洄对视一眼,两人都很懵逼。 回家的路上,李琩侧躺在车厢内,心脏仍是扑通扑通的跳,以前没有这种感觉,现在有了,难道是因为韦妃离婚了? 以前潜意识里会认为韦妃是嫂子,所以行为举止都会严格控制,眼下人家是个离异妇女了 历史上韦妃的下场挺凄惨的,安史之乱叛军攻入长安,而韦妃也落到了叛军手里,两年后便过世了,年仅三十六岁。 是的,别看韦妃是嫂子,他比李琩还小一岁。 经过朱雀大街,李琩的马车被叫停了,裴敦复亲自过来的: “相请不如偶遇,请隋王赏光,一起饮一杯?” 李琩微笑着下了马车,道: “我那位阿姐也在?” 裴敦复哈哈一笑:“隋王怎么猜到的?” “你身上一股子她那个味,”李琩爽朗一笑,拉起裴敦复的手臂: “她身上那个味,隔着一座坊我都能闻到。” 裴敦复闻言捧腹。 杨玉瑶不化妆,因为底子好,武明堂是精致妆,因为年纪大了,所以身上的香味儿特别浓。 朱雀大街的酒肆,是非常正经的地方,因为这里是长安的颜面,没有任何一座情感交易会所,所以是男人带妻子出门的首选之地。 进入包厢内,武明堂已然微醺,见到李琩后,第一时间上前拉着李琩的手,为其介绍在场的宾客。 左金吾卫大将军裴旻,少府少监裴冕、左骁卫兵曹参军柳勣,秘书省著作郎王曾等等,至于薛和霑、薛嗣虢王李巨、堂兄武聡这就不用介绍了。 最令人意外的是,刘晏也在这里。 两大神童李泌刘晏,李泌给人的感觉很舒服,模样看起来就很聪明,但是刘晏正好相反,长的有点呆愣呆愣的,那双眼睛也是看起来有些痴钝。 准确点说,他很像一个没戴眼镜的顶级理工男。 那副模样放在外面,没有人会将他放在眼里,实在是太普通了,普通到以颜值考核为重要选项的大唐朝廷,他本不该可以做到宰相的。 在座的,他的颜值最拉胯。 李琩自然不会因为对方在历史上的名声,今天就会高看他一眼,被表姐介绍到的时候,也只是微微点头。 不过他很奇怪,刘晏为什么会出现在今天这样的场合里? 第三百五十二章 入京述职 “我几乎每天都去偃月堂,只是你没有见到我罢了,我就在右相后面的屋子里,与一干幕僚胥吏在一起,” 喝完这顿酒,回程的路上,薛和霑与李琩同乘一车,道: “偃月堂的后堂,才是整个大唐的财政中心,一切财赋政策皆出自那里,我以前对这些不了解,此番来长安,才知道我大唐财政之弊端,已经回不了头了。” 说罢,薛和霑长长的叹息一声。 李琩皱眉道:“继续说,我听着呢。” 薛和霑道: “问题的根源,我个人认为,就是藩镇制度,藩镇的建立,固然为我大唐守卫疆域,开疆拓土,四夷臣服,但藩镇的开支已经是我大唐最大的累赘了,若非右相四处找补,早就出问题了,但是这么个找补法,将来一旦出问题,根本已经无从解决了,朔方、陇右、范阳、剑南,沃野之地,但是为了供养军士,留州比例越来越高,上缴朝廷的赋税越来越少,总是靠河南与江南维持局面,早晚会维持不下去的,但是眼下想要改革,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现在差不多算是李林甫的财政幕僚了,已经全面参与进了相府的财税审查和制定当中,参与的越深,越是胆战心惊,也彻彻底底明白,眼下没有人可以替代李林甫。 如果现在换掉李林甫,大唐立时就出问题了。 而李琩也明白薛和霑所谓的改革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改革不是靠大臣,得皇帝点头,弱一点的皇帝还可以在大臣的劝谏下推行改革,强权皇帝,大臣是劝不动的。 李隆基眼下就是一个劝不动的货色,因为一旦改革,势必牵动全国,是非常复杂且困扰,而且每一步都不能出问题,耗时极长的国家级政策变动。 以李隆基当下的心态,是绝对不可能的,选择了养老,就不会再想工作了,除非实在活不下去。 都说居安思危,但人们往往在居安的时候,不会思危。 李琩点了点头:“财政问题,改革可以改变的,但是藩镇军队的问题,改革立即就会动乱,当下,要改财政必改军制,所以没人敢改,也没人愿改,因为只要改就肯定会出事,出了事,谁提出的改,谁先掉脑袋,你说在这样的情况下,怎么可能改革呢?” 薛和霑顿时目瞪口呆,他一直都觉得李琩是一个政斗高手,完全没有想到,他还是一个深谙国家利弊,通晓根本问题的洞察之人。 “没错,所以我才说,改不了,可是长此以往,问题积压在一起集中爆发,到了那个时候,不知道我大唐能不能承受的住,”薛和霑叹息道。 大唐建国至今,一百二十余年,这期间出了很多问题,而朝廷也一直在解决问题,当下的藩镇制度,不就是因为府兵制崩溃应运而生嘛。 但实际上,解决府兵制遇到的问题而继续维持府兵制,要比藩镇雇佣制更好更稳妥,但是解决不了啊,贵族兼并土地导致均田制崩坏,从而影响府兵制,你想解决,就得先解决贵族。 让他们自己解决自己?可能吗? 李琩问道:“你觉得按照当下的情况,这些问题大概多久,会积累到一个不得不爆发的极限?” 薛和霑沉吟半晌后,皱眉道: “这要看右相还能干多久,我查过历年账目,很多问题在我看来已经无解的情况下,右相或解决或延迟,手段极为高明,如果他一直掌控朝政,应还能维持十年左右。” 李琩点了点头,差不多吧,如果按照历史走向,是十三年,这个薛和霑确实是眼光高远。 “如果我能助右相一臂之力,还能更久点,”薛和霑继续道: “但前提是,我要组建自己的幕僚团队,一个第五琦一个刘晏,我志在必得。” 这就是为什么今晚刘晏会出现在酒席上,这个人是李巨在裴敦复的拜托下,帮忙请来的,而且与薛和霑聊了一晚,两人颇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也是,同道中人,惺惺相惜嘛。 “你怎么知道第五琦很厉害?”李琩道。 薛和霑道:“韦坚抄家,抄出了他与第五琦的历年书信往来,以及第五琦关于财赋上面的一些手稿,我全都读过了,此人绝对是大才,难怪会被韦坚请来长安,别的不说,韦坚的眼光还是错不了的。” 李琩笑道:“但是这个人,可不会甘心给你做幕僚,毕竟你和韦坚可不是一个级别的,人家想当官。” “那就给他个官,真才实学才会志向远大嘛,不满足他的一些欲望,又怎能为我所用呢?”薛和霑道。 李琩笑了笑:“行,这个问题我来解决,他只能是我的门生,不能是你的。” 薛和霑哈哈一笑:“我本就是为隋王在用人,自然是你来征辟。” 李琩点了点头,两人又聊了一些后,分道扬镳 九个缺,不是那么容易搞定的,李琩也是费尽心思,想尽办法预留了九个缺,然后呢,他还得说服人家李适之跟卢奂。 事实上,李林甫一个人点头,这事就能成,但是稳妥起见,最好是另外三位铨选贵人也点头,这件事才能安安稳稳落地。 否则免不了一番争吵。 好在李适之和卢奂都挺给面儿,安排的又恰好是铁打的中立派老韩家,两人也照批了。 缺,不是一下子就都能来的,要慢慢来,空出来一个补一个。 最先被安排的是老大韩浩,去了司农寺,接着老三韩洪,外放地方,老四韩澣去了太常寺,老五韩汯去了卫尉寺,老六韩滉才是量身打造,从九品下的中书令史,直接进入中书省了。 偃月堂议事,他直接就在李林甫屁股后面坐着,属于核心机要人员。 十月末,隋王宅举行了一场宴会,李琩留京的幕僚全部参加,还特别邀请了第五华和第五琦兄弟。 这场宴会,其实就是韩滉的接风宴,虽然他已经在偃月堂上了五天班了。 不过还有一位特殊的客人,是很久之前,李琩在郭淑的建议下,答应过郭淑的一桩姻缘。 郭淑亲舅舅,奉天县尉王清的女儿,郭淑的表妹。 是的,韩滉今年二十岁还没有老婆,没办法,本该结婚的年纪,去服丧了,而服丧不能娶老婆。 而关于这件事,李琩提前在私底下已经跟韩滉提过了,也跟韩滉的大哥提过,他们家同意这门亲事,今天是第一次见面。 郭淑是很聪明的,打理王府这两年,自然知晓自己丈夫最看重的幕僚是哪个,所以早就盘算好了怎么拉拢韩滉。 她这是早有预谋,而他那个舅舅呢,是家业继承人,别看官不大,有钱,京兆王氏乃王家定著三房之一,信陵君魏无忌的后代,在关中也算是有点牌面。 韩滉并没有因为今天是他的相亲会,就表现的不自然,他还和从前一样,喝点酒就想跳舞,非常放得开,虽然舞蹈拙劣,但人家天生的社交牛逼症,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眼光。 王氏那位丫头,则是掩袖低笑,遮着半个脸庞,一双眼睛弯成半月,欣赏着未来丈夫的滑稽表演。 期间,李琩将第五华兄弟叫了过来,朝哥哥道: “王妃三番五次为你们说话,我若再无动静,只怕王妃不饶我,吏部那边我打过招呼了,已经将第五琦递送守选,耐心等着吧。” 第五华听罢,第一时间感谢的是郭淑,因为他知道隋王就是这个意思。 郭淑也赶忙起身,抬手托着第五华双臂,道: “我父有信,言与叔父有昆仲之交,如今大家都在长安,自应相互协助,今后万不可见外。” 第五华一脸感激,赶忙道: “不敢僭越,小人字明华,王妃唤字即可。” 说罢,第五华朝着面无表情并且毫无动作的第五琦道: “傻愣着干什么?你哑巴了?” 第五琦一愣,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眼李琩,这才向郭淑行礼道: “明经士第五琦,谢王妃提携之恩。” “不要见外,”郭淑柔声道: “咱们两家是故交,今后是要常来往的,如今我还算有些微薄之力,自当尽力照拂。” 第五琦感激的不要不要的,那表情好像都快哭出来了。 真是见了鬼了,李琩一脸无奈,这小子精明的很,不上我的套,却被郭淑三言两语就给收服了? 可见家里有交情,确实是不一样啊,而且第五琦肯定觉得郭淑纯真,是发自肺腑,才会被动情,人家一开始就认定了自己是心机深沉之辈,自然不信我的鬼话。 第五琦确实感激郭淑,因为他真的以为自己这辈子完蛋了,没想到还有云开日出的一天。 而他之所以对郭淑这么信任,自然是因为哥哥第五华对郭子仪非常信任,他这是跟着他哥的想法走了。 这个人的弱点,就在他哥身上。 而李琩此时此刻,则是喜忧参半,喜的是韩滉回来了,第五琦也可以为他所用了,忧的是,短短两个月,郭淑便收获了两员大将。 可见郭淑已经针对韦妮儿,开始有所动作了 王忠嗣这么一贬,朔方除了郭子仪,没人能镇的住了。 但是想从知留后直接成为节度使,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甚至李隆基活着的时候,他这条路都走不完。 因为他是李琩的老丈人,但是呢,他也有一个很大的方便,那就是遥领朔方的是李林甫,而李林甫不会太过于约束他。 当下,安西、河东,是李林甫的人,河西、朔方,是李琩的人,陇右是太子的人,范阳是一个即将站在李林甫对立面的人。 所以李林甫当下的目光,都放在了范阳上面。 首先,他批准的那份裴宽奏报援助李齐物的奏疏,在李隆基那边被全盘否认,而且基哥令李林甫斥问裴宽:谁给你的权利挪用国赋? 李隆基不想自己去骂人,而是交给了李林甫,这就是皇帝阴险的地方,因为这样一来,裴宽会记李林甫的仇,而不是皇帝。 接着,李林甫奏请平卢节度使安禄山,进京述职,基哥准了。 我们首先要知道,进京述职,要么是升官,要么是贬官,没有第三个选项。 而范阳这边,也有人要入京,范阳行军司马杨光,节度判官颜杲卿、密云太守张献诚、北平军使乌承恩等人,也要入朝奏事。 这一项变化,李适之察觉到不妙,于是特地邀请李琩今日在中书门下议事,而且是小型会议,参与的官员都是顶格大佬。 为什么要找李琩呢?因为李适之知道李林甫这是在针对裴宽,而他必须保裴宽,那么李琩做为当年在背后支持裴宽赴任河北的重要人物,自然是第一个要争取的对象。 “御史台有人检举裴宽放纵下属,贪受贿赂,谋取私利,以至民甚怨愤,这都是借口,”刑部尚书崔翘道: “说到底,右相还是冲着裴宽去的,范阳不能没有裴宽,隋王以为如何?” 李琩搓了搓手掌,环顾众人一眼后,道: “继续说。” 崔翘身子一仰,目光在其他人身上扫了一眼,表情还颇为欣慰。 为什么呢?如果李琩直接说:你说的对,范阳就是不能没有裴宽,那么说明李琩是在敷衍他们,如果李琩说:范阳怎么就不能没有裴宽呢?说明李琩也看裴宽不爽,那么就没法谈了。 而李琩最后给出的答案,正好是中立的,也就是说,还有的谈。 其实他们几个在此之前,已经提前讨论过,当时卢奂的意思是,隋王是个顾全大局的,虽然与李林甫有勾结,但本质上跟李林甫不是一类人,因为他们的地位不一样,李林甫是想着排除异己,独霸朝堂,而隋王另有所图。 至于这个另有所图是什么,大家心照不宣,就没有必要说出来了。 太府寺卿韩朝宗笑道: “右相召范阳部将入朝,就是询问此事,御史台的状疏内,告的就是这几个人,按照惯例,应该是派巡察使去范阳调查,又或是圣人派内侍省前往问询,本不该是直接召入京师,隋王也是知道的,右相身边,眼下可是有几个能言善辩,滥用酷刑的酷吏,若是这些人入京之后,落到酷吏手上,只怕会搅起一场动乱。” 李琩点了点头:“确实不符合惯例,但也不是不能这么做,你们也不能因此就认为右相此举不妥。” 工部尚书韩择木道: “今年至今,右相兴起的大狱,获罪者多达上百人,多出自罗、吉之手,世人皆言:罗吉之下皆冤魂,隋王应该听说过吧?调查藩镇官员,若是交给刑部最为妥当,若是交给右相,只怕又多几条冤魂。” 门下省给事中张埱道: “右相滥用司法,已经激起公愤,一个杨钊都敢打死副卿,再这么下去,我大唐之律法,岂不是成了右相之私刑?这个时候,隋王需出面主持公道。” 李琩眼睛一斜,看向卢奂,道:“你是怎么看的?” 卢奂道:“我只一个看法,裴宽不能受牵连。” 李琩噢了一声,低头沉默。 他今天说错一句话,势必将这些人全部得罪,因为杨钊的事情,李适之当下已经联合起了很多朝廷重臣,反李的旗帜已经举起来了。 但是裴宽继续留在范阳,已经不符合李林甫的利益了,也就不符合他的利益。 他现在,绝对不能丢了李林甫,因为将来若是得手之后,他要靠李林甫来清除所有的反对派,也只有李林甫会帮他这么干。 好人坏人怎么区分,对我好的人是好人,对我不利的就是坏人。 也许裴宽是很多人心中的好人,但是在他这里,不是了。 “那你们的意思呢,想让我怎么做?”李琩道。 李适之终于开口了:“我们绝不为难隋王,我们也知道隋王的苦衷,只要你支持范阳官员由刑部审查,我们便算欠你一个人情。” 李琩心里顿时长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们要逼我干什么呢?这么简单啊? 没错,就这么简单,李适之他们又不是傻子,难道会妄想挑拨李琩跟李林甫翻脸吗?他们知道,挑拨不了的,因为李林甫对李琩的作用,他们替代不了。 而李琩要干的事,他们也没胆子掺和,他们只是希望李琩不要对付裴宽,否则裴宽就真完蛋了。 现在没有一个人敢轻视李琩,因为人家都快将太子拉下来了,从太子妃和离开始,那些曾经认为圣人不会废太子的人,眼下也已经不再那么坚信了。 因为他们也觉得,我要是皇帝,这个太子我肯定会换,太窝囊了。 “好,这件事情上面,我认可你们的看法,裴宽还是不能被牵连的,”李琩道。 李适之等人对视一眼,皆是大感欣慰。 他们没有一个人会认为,李琩是在搪塞他们,或者欺骗他们,因为这种事情上面你言而无信,那你就是个纯纯的小人了,今后没有人再会相信你。 而李琩,自然也提出了一个微小的条件: “别打杨钊主意了,你们再搞下去,华清宫就会来人了。” 李适之看了崔翘等人一眼后,道: “年底之前,我可以保证没人再找他麻烦。” 李琩笑了笑,也不再讨价还价了,毕竟李适之不敢应承下来,因为他一旦答应不追究杨钊,那么眼下很多站在他这边的大臣,会鄙视他。 靠着杨钊这件事,好不容易集结起来的势力团伙,也将面临分崩瓦解。 “那就这样,国宝郎送送我吧,”李琩起身道。 卢奂哈哈一笑:“吾所愿也。” 这段时间以来,杨钊在皇城内挨了三顿揍,揍他的那三个人,一个被贬,一个被罚,一个外放,但是杨钊依然躺在秘书省。 李适之从李瑜和杨钊斗殴这件事上面获得了灵感,但是这件事李琩罚了,他就不能再罚了,于是他指使别人去找茬。 只要跟杨钊干起来,李适之就会下场亲自惩处,到时候可不会像李琩一样放水,保准将杨钊打残废,或者打死。 结果呢?杨钊没上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生生挨了三顿毒打,以至于李适之最后只能是处罚他自己派出去的人。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不过李琩知道,李适之还憋着后手呢,杨钊每一天都处在危险当中。 “杨钊,是有人离京之前托付给我的,你就算帮我的忙,阻一阻他们,至少年底之前,别出事了,”李琩与卢奂边走边说道。 卢奂呵呵道:“这种杂种,狗仗人势,现在要弄死他的人,多了去了,左相虽然担保不会动他,但是未必能管得住下面,前几天那件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可以答应你,但出了意外,你可别怪我。” 李琩无奈的点了点头:“本以为他在皇城挺安全的,没想到也是如此胆战心惊。” 就在五天前,一名左卫卫士,正好戍卫门下省,在同僚的撺掇下,直接提刀去了秘书省,扬言要剁下杨钊的脑袋。 左卫是李琩的,戍卫门下省,也是他安排的,他也没想到自己的人,都要剁了杨钊。 可见这小子是犯了众怒了。 而李琩呢,也不好处理,因为这是公愤,他如果严惩那名卫士,左卫的弟兄们会认为他不够护短,会影响到他在左卫的威望。 因为那个提刀的小子,被押回左卫后,帮他求情声援的可不少,这小子都快成了英雄了,李琩也只是给了他几棍子,算是略施惩戒。 别的卫所不行吗?偏偏是自己的卫府闹出这么一件事出来,李琩对此也是颇为无奈。 这就是漏泄的坏处,卫士们如果不知情,怎么可能针对杨钊?当然了,这也是李适之那帮人搞的鬼,故意大肆宣扬,搞得人尽皆知。 “你们对安禄山这件事怎么看?”李琩问道。 卢奂冷笑道: “还能怎么看?哥奴还是玩的老一套,扶持番将,不过我们不会让他得逞的,大家又不是傻子,看不出他想以安禄山替代裴宽吗?真若被哥奴得逞,我保证,安禄山不可能活着离开长安。” 李琩哈哈一笑,是的,顶级政斗,就是打明牌,胜负全在微操,李林甫那点心思,人家们早就看出来了。 安禄山如果死了,其实也不算坏事,河北由汉臣坐镇,总是好过番臣的。 “如果真的到了那个地步,我支持你们,”李琩道。 卢奂一愣,咧嘴一笑: “我就知道没看错人,你终究还是以大局为重的。” 李琩呵呵一笑,你这不是废话吗?如果我注定要接手一个烂摊子,那么我只能想办法,让它不要太烂 第三百五十三章 大愚若智 十一月,河西盖嘉运、陇右皇甫惟明,发文中书门下,质问为什么拿恶钱糊弄他们? 藩镇这帮人精明着呢,他们非常清楚朝廷在跟他们玩阴的,公文中没有敢骂李林甫,但是将户部的官员骂的狗血淋头。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李林甫这一年也没白干,兑换上来数量极大的恶钱,然后良恶混搭,调拨给了陇右与河西,变向的削减军费。 打个比方,我本来应该给一百万良钱,结果给了四十万良钱,六十万恶钱,数额不变,但是购买力变了,朝廷赚了,你亏了。 今年,朝廷会补贴河西与陇右,因为他们年初那场仗耗费太大,但是从明年开始,这两个藩镇将会恢复正常,以前该缴纳多少,照旧。 那么今年拿恶钱补贴,其实就是放任恶钱进入藩镇流通,那么藩镇钱币总量就会维持在一个合理的位置,但是购买力大大下降。 在这样的情况下,藩镇就不得不节约日常开支,还得反腐,以此来保障底层军士的需求,也就不敢主动发起战事,因为打不起。 而他们每年上贡朝廷的赋税,一个子都不能少,而且不能用恶钱顶税,朝廷可不认恶钱。 河西进奏院老大盖擎,陇右进奏使崔琎,今天都在偃月堂,本来是他们表达不满,结果被李林甫骂了一个狗血喷头。 因为盖嘉运的发文中提出,他要拿朝廷给他的恶钱,换布匹,皇甫惟明更有种,说是恶钱会原封不动的给朝廷送回来。 “行啊,一个个的只知道张嘴要钱,也不看看老夫有没有钱给他们,”李林甫指着盖擎道: “让你父亲回来吧,带上河西兵去挖运河,眼下运河要改道,正缺人手。” 盖擎耷拉着脑袋不吭气了,他也知道财政艰难,但你这么祸祸我爹,他在河西也难啊。 因为藩镇是雇佣兵,当兵的是先认钱,再认人,给不了钱就不认人了,这么大的难题抛给我爹,他又不会生钱,怎么跟下面交代? 你当老板,不给员工发工资,或者克扣工资,那么员工自然会想要换个老板。 接着,李林甫又指着崔琎骂道: “皇甫不是不要吗?让他都送回来,老夫还省了一笔呢,各个衙门都在要钱,我拨给急需的好了。” 崔琎也哑巴了,小事还行,大事我做不了主啊,我就是个传话的。 李琩则是无动于衷的坐在那里,他清楚,盖嘉运和皇甫惟明发发牢骚,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他们想逼朝廷妥协,可能吗? 你只要送回来,那就别再想要回去了,一个大子也不会补给你。 藩镇的开支一直以来都是让朝廷非常头疼的问题,就因为那个留州与上贡的政策,藩镇是尽可能的想增加留州比例,而朝廷是尽最大努力增加上贡数额,两边一直都在扯锯拉锯。 藩镇有多黑呢?盖擎跟他讲过一件事。 很多年前,关中有一支军队,隶属于左威卫,人数大概四千人左右,被调至河西支援,然后又在河西拆分成两支队伍,一支去了安西,一支留在河西。 关中军队出征,朝廷有丰厚的补贴,而这些兵呢,会将一些留在家里,另外一些带在身上,当做是外出的花销。 大唐的军队,主要认两种东西,一是钱,二是布,布就是货币,有时候比钱还好使。 那么这些中央军去了藩镇之后,他们带着的钱,就会被藩镇盯上,战争之前,藩镇会提供一个存放点,让他们将财物都统一存在这里,然后打完仗再给你。 事实上,这些中央军会被藩镇故意当做炮灰,让他们死在边疆,吞掉他们的财物。 因为这件事,当时郭知运和王君毚都受处分了,捣鬼的那几个将领,也有几个被砍头,但是从那以后,关中十六卫,说破大天,也不去边疆了。 这就是为什么郭子仪支援陇右的时候,压根都不想跟陇右军接触,除非让我说了算,别看是兄弟藩镇,彼此都防着呢。 手不够黑,在藩镇站不住脚。 那么要应付盖嘉运和皇甫惟明,朝廷只有更黑才行,而李林甫足够黑。 “明年无战事,河西陇右需要休养生息,既然是休养,自然用不着那么多钱,”户部侍郎萧炅道: “留州比例再减半成,藩镇要与朝廷共渡难关,这不是商量,这是中书门下之令。” 崔琎嘴角一抽,得,要不着钱,还搭出去了: “卑职会转告皇甫节帅。” “不用你转告,”中书舍人孙逖拿起一份刚写好的公文,吹干墨水道: “政令我都写好了,交给皇甫即可。” 崔琎一头黑线的起身过去接住。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萧炅看向盖擎。 盖擎摇了摇头:“勒一勒裤腰带,日子总是还要过的。” “这就对了,谁能一辈子都享福呢?我反正是没见过,”度支郎中宋遥笑道: “都说三穷三富才是人生,享福的时候就该提前想到,总有吃苦受罪的日子。” 李琩从孙逖手里拿过给盖嘉运准备的那份政令,看了一眼之后,上前交给盖擎,道: “转告盖帅,共克时艰。” 盖擎苦笑点头 “一到要钱的时候,皇城那边就哑巴了,” 傍晚时候,李琩与盖擎等人离开右相府,打算找个地方吃水盆羊肉。 韩滉在前带路,因为他这几天找到一个味道不错的小店,已经在那边吃了五天羊肉了。 服丧不能喝酒吃肉,还不能泡妞,他都快憋死了,虽然未来老婆是王妃表妹,但一点都不影响他敢当着李琩的面找女人。 男人好色是天性,韩滉又是个极为洒脱的人,一点都不会在李琩面前隐藏自己的欲望。 “他们也就会拿住右相的一些缺点揪着不放,但凡涉及到钱,一个个的比玄都观的道士还安静,”韩滉在店内坐下后,牢骚道。 他也不是向着李林甫,而是认为在当下这样的形势下,不能给李林甫添乱。 财政真要是崩了,你们有能力挽回吗? 这小子说话也是相当霸气的,爹是宰相,顶级官二代就是这个性子,而历史上,这小子也是一个顶格的权臣。 盖擎笑道:“看样子太冲(韩滉字)近来在偃月堂,知晓了不少国政。” 韩滉点了点头: “每天晚上在这里吃一顿羊肉,我就会返回皇城中书省,调阅各类卷宗,务求短期内熟悉省内事务,宁在人前全不会,莫在人前会不全,右相一旦问询起来,我总是得答的出来才是,否则中书省我呆不久的。” 中书省不养闲人,这个部门,就没有吃干饭的,也是整个大唐,加班最严重的部门,没办法,国家大事都在这里。 李琩看向盖擎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要好好劝劝你阿爷,大势所趋,他一味抗争也改变不了丝毫。” 盖擎点了点头: “难是肯定难了点,但也不至于熬不过去,新政总是难以被人接受,但日子一久,也就习惯了,我也看得出,陇右与河西,不过是朝廷拿来探路的排头兵,接下来其它藩镇,恐怕也会这样,不患寡而患不均,等到大家都这样了,也就心平气和了。” 李琩微笑点头:“如今针对裴宽,也是这个道理,新官总是比旧官容易接纳新政,河北的问题更为复杂,远非河西能比,苦日子还在后头呢。” 盖擎皱眉道:“右相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将裴宽拉下来吧?中书省出来的,天子近臣,圣人对裴宽,应该还是放心的。” 王忠嗣都不放心了,裴宽算什么?当下的基哥,正处在人生当中猜忌心最重的时期,对谁都不会完全信任。 “可惜你不能去范阳,否则的话,你才是我心目中的最佳人选,”李琩笑道。 盖擎、韩滉听到这句话,同时笑了。 是的,盖擎去不了,父子同时出任节度使,可能吗?而且还都是跟李琩交好的。 而站在李琩的立场,自然是希望盖擎出任,但是范阳节度使,看的是基哥的立场。 李琩希望范阳是汉臣坐镇,而李林甫希望是安禄山,至于李适之,如果实在没争过,也不会允许安禄山顺利上任。 这时候,武庆突然从外面进来,小声道: “之巽(杜鸿渐字)派人传信,安禄山已经进入新丰驿。” 李琩闻言一愣,与盖擎面面相觑。 “怎么来的这么快?”盖擎诧异道: “给他的发文是在十月初,算算时间,应该在年底才对,还差二十多天呢。” 韩滉直接就在心里开始默算了,片刻后,他睁眼道: “如果走陆路,星夜兼程的话,倒也勉强来得及,而且他应该是提前收到消息,就已经动身了,也就是说,让他入京的旨意还没到平卢,他就已经出发了。” 李琩笑了笑:“这叫抢占先机,恶人先告状,这么看的话,他明日就会去华清宫面圣,进长安,怎么都该在两日之后了,至于他会在圣人面前说什么,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看样子裴宽真有把柄在他手里,”盖擎沉声道: “他担心裴宽在范阳拦他,所以提前动身,这个胡子不简单啊,我在偃月堂总是听人说,这个胡子看似精明,实则愚傻,这也不傻啊。” 韩滉呵呵道:“装的呗,大愚若智,别人以为他是假精明,实则是真精明,这才是高人啊。” “精辟!”李琩哈哈大笑 大唐发展至今,重用番将已经是一股不可避免的潮流。 一开始,是因为武力扩张,压服四夷,导致很多外族首领举族投靠大唐,那么被接纳进来的这些外族,需要人来管理,他们原先的首领自然是最适合的,所以一开始的番将,就是番族首领充当。 历史记载,唐朝共有856个羁縻州,采取以夷制夷,因其俗以为治的政策,并且鼓励他们与汉人来往。 渐渐的,随着双方交流渐深,一些胡人逐渐汉化,以唐人自居,并且进入各个领域,其中以从军者最多。 番兵的大量出现,那么自然而然就不可避免番将的出现,而他们之所以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成为藩镇军区不可忽略的一股军事力量,原因来自于汉人不想当兵。 府兵制,这是临时性的,战时为兵,闲时为农,但是发展至募兵制之后,成了永久性,虽然国家给你田亩,还免你租税,但是没有人愿意一辈子当兵,因为等你到了一定年纪,确实当不动了。 想要退居二线,却没有新的兵员补充上来,以至于一辈子都在戍边,更可怕的是,他们战死之后,很多家属是得不到抚恤的,因为他们的抚恤金,被藩镇用来雇佣新军补充。 内地避役成风,藩镇不得不耗费更多的钱雇佣军队,以此形成了恶性循环。 那么在这种时候,本来就身处羁縻州,地处藩镇周边的那些外族,便成为更为廉价的兵员来源,开始大量涌出大唐藩镇,番将也就此崛起。 杜甫那首《兵车行》其中有一句: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 可见在当下的大唐,百姓是非常排斥当兵的。 他们排斥,外族不排斥,因为这是他们最好的上升渠道,甚至可以说,是唯一。 安禄山这次入京,身边带了三十多个部下,其中一多半是胡子,而且极为彪悍健壮,这样的队伍驻守边境,会给人一种安全感。 他的身材确实很胖,而且身材高大,但绝对不是臃肿的肥胖,是一身的腱子肉,矫健灵活,精壮无匹。 因为长期戍边,皮肤不太好,脸上有晒斑,也较为粗糙,但是那张脸是一张老实人的脸,不会予人丝毫恶感,只会让人觉得,这个人应该很实诚。 “圣人的平卢守将,安禄山来了,臣叩拜我大唐天子,千古帝王,万代承平” 安禄山跪在了瑶光楼内,壮硕的身体缩成一团,像是一头伏地的公牛,他的肩膀、双臂、后背极具力量感,一看就不是养尊处优那号人,这是实实在在吃了苦,受了罪的。 “起来吧,今后不可再跪,”李隆基微笑抬手,令人赐座。 安禄山低头起身,畏畏缩缩的朝着给他送来坐席的宦官拱了拱手,道了声谢,这才坐下,坐下之后,眼神一直落在地面上,呈双耳聆听状。 “都说胡人不知中原礼仪,朕看这个胡儿,还是不一样的,”李隆基朝高力士笑道。 高力士呵呵一笑,点了点头。 他对安禄山,没有一丁点的好印象,因为他跟张九龄关系极佳,在五年前,张九龄是建议杀掉安禄山的,原因是安胖子贪功冒进,谎报军情以至大败。 那时候,安禄山已经靠着干爹范阳节度使张守珪起家了,担任平卢兵马使,不过在一次讨伐契丹的战役中,因恃勇轻进导致大败,朝廷问罪,张守珪不好包庇,于是便派人将安禄山押解进京。 本来这个举动,其实就是暗示朝廷,这是我的人,给个面子,不要杀,如果张守珪真有杀心,直接在范阳就处决了,何必千里迢迢送来长安呢? 安禄山也清楚,他这个干爹其实是保他,但是他自己没有意识到,有一个人对他的印象极差。 那就是张九龄。 安禄山曾经担任过范阳偏校,频繁往朝廷奏事,还短暂的在范阳进奏院待过一段时间,那时候有关范阳的军政要事,是他递交给中书省的。 而张九龄对这个人,有着极差的第一印象,因为那时候的安禄山刚刚接触朝廷,还没有经验,表现出来的那种状态,被张九龄称之为“骄蹇”,意思是傲慢不顺从。 为什么骄蹇呢?因为中书省在给范阳的一些指示和训诫的时候,安禄山表现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态度,其实就是宣泄不满。 他这是太嫩了,长期在范阳混,以为朝廷也是那个样子,吃了没有经验的亏。 张九龄当时就对裴光庭说过一句话:乱幽州者,必此胡也。 这是看得起安禄山吗?不是,而是因为当时的范阳风气极差,张守珪带头谎报战功,夸大军情,博取军功,那么他麾下那帮人,自然也是这个尿性。 所以张九龄这个“胡”字,意指张守珪麾下那帮子番将,后来是因为安禄山出名了,这句话也跟着出名了。 其实这时候的安禄山,还不足以让张九龄给他这么高的反面评价。 “你的奏疏,朕都看过了,”李隆基缓缓道: “这里面有没有私怨?” 安禄山赶忙点头: “回圣人,有,裴节帅上任之后,克扣边军军饷,其中以番军为甚,尤其是圣人册封臣为平卢节度使之后,从范阳而来的军资补给,不足往年常数一半,外有贼寇环恃,内有后勤之忧,臣对裴节帅,怨气很大。” “哈哈”李隆基哈哈一笑,朝兵部侍郎张垍道: “有没有这回事,兵部知道不知道?” 张垍点头道:“范阳进奏院上报的情形,解释说,偃兵之时,不宜闲养,当以军饷之一二,补营田之力役,听上去,似乎合情合理。” 裴宽的这个政策,是将军饷当中的一部分,做为鼓励军士开垦田亩的奖励,也就是说,工资还是一样的,但是你得多付出一些才能得到,大白话讲:加班赚的不是加班费,是原本属于自己的工资。 严格意义上,其实不算是克扣军饷,裴宽也是为了解决藩镇底层军士田亩不足的情况,因为良田都被官阶高的给占去了,藩镇军中也盛行倚仗势力强占田亩,或者吞并阵亡军士田产的情况。 这样一来,也就导致田亩永远不够,而裴宽当下,又不敢在范阳地区狠办一些贪腐将领,否则他的位置都坐不稳。 高力士帮腔道:“裴宽做的,似乎也没什么不妥的。” “你听到了吗?”李隆基朝安禄山道: “营田为戍边根本,无战时,营田还是不能懈怠的。” 安禄山战战兢兢道: “回圣人,但是平卢的仓粮,他无权扣留啊,平卢已经设镇,不归范阳节制,但是他还是以上官自居,枉顾圣人敕令。” 平卢有一个大短板,那就是那边没有大型粮仓,粮食必须也只能储存在范阳仓,毕竟它的地盘非常小。 既然粮食要过裴宽的手才能送到平卢,那么必然会刮一层油水,但绝对没有安禄山说的那么夸张。 历史上在安史之乱后,平卢军也从辽宁朝阳,南下搬迁至山东临淄潍坊一代,改为平卢淄青节度使,为后唐藩镇时代重要割据势力,就是因为原本的治所营州,不适合做为大本营,短板太明显了。 安禄山这话一出,在场的官员们都笑了,李隆基也笑了。 因为安禄山的这种行为,类似于被别人欺负了,他又斗不过人家,所以来找大哥大告状。 但是大唐,不兴告这样的状,你的粮,你拿不到,那是你的事,不是圣人的事,这个问题应该是你自己去解决,而不是圣人帮你解决。 你是帮圣人解决问题的,不是提出问题的。 韦陟抚须笑道:“这件事你去找兵部,找裴尚书,他会帮你从中斡旋的。” 安禄山一愣,诧异道: “裴尚书似乎管不了裴节帅吧?他也不一定愿意管啊。” 韦陟顿时皱眉: “能不能管的了?愿意不愿意,是你能懂的吗?自己的东西看不好,竟给别人找麻烦,今后做事多动动脑子,不要凡事都想着倚仗朝廷。” 安禄山悻悻然一笑,那副畏畏缩缩的姿态,更是引得殿内众人偷笑。 李隆基也是哭笑不得: “朕这次就给你做回主,去找裴敦复,告诉他这是朕的安排,让他去给你要回来。” 安禄山顿时大喜过望,跪在坐席上双手向上捧举道: “有了圣人口谕,天下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臣仿佛已经见到自己的粮食被送回平卢了,圣人为臣做主,臣惟死可报,平卢的将士可以吃饱了,这都是圣人的恩典,他们只会为圣人效死。” 李隆基哈哈一笑,摆手道: “去吧去吧。” 安禄山赶忙起身,以一种颇为滑稽的姿态,兴高采烈的离开了楼内,他的背后,传来一阵君臣的大笑声。 第三百五十四章 射程之内 安禄山如今学聪明了,比以前低调了,逢人便说好话,露笑脸,从前挺嚣张,那是因为他有一个当节度使的干爹。 如今干爹没了,他正处于一个后台空窗期,所以张守珪去世之后,安禄山送往长安贿赂各路官员的财物,年年剧增。 在贿赂了那么多大臣之后,他也渐渐琢磨出,哪些人可以被他收买,哪些不会,但是他依然是雨露均沾,照样一个不落的全都送礼。 他的钱从来哪来的呢?完全继承了张守珪那一套,谎报军功。 杀一百等于杀一千,杀一千等于杀三千,军功赏赐,朝廷是会如数照拨的,这个钱不敢赖,否则影响太坏。 那么为什么,这个钱安禄山就能挣,别人就挣不了呢?因为这小子和契丹、奚的那些酋长沆瀣一气,私下里都商量好了,安禄山负责谎报军功,契丹负责配合,然后领分红,两边配合演戏,赚的都是大唐的钱。 这就是为什么安禄山坐镇平卢之后,这里稳得一批,朝廷也对他越来越信任。 此番入京,他却不低调了,因为他知道自己眼下有了一个非常硬的后台,虽然目前还比较朦胧模糊,但是他清楚,会越来越清晰的,那就是当今圣人。 平卢升为节度区,就是分割了范阳的权利,明摆着圣人在以他制衡裴宽,既然圣人用他,那么他自然而然就要按照圣人的思路走。 所以安禄山并不希望裴宽真的出事,他只是希望平卢能够得到朝廷重视,得到各方认可,将他们这个最小的藩镇当回事。 三十多名心腹外加五十名亲军,从明德门入京,不到一百人的队伍,展现出来的气势却胜过数百人。 每个人的脸色都是阴沉凝重,眼神如利刃出鞘,狠戾凶恶,给人以极强的压迫感。 队伍非常整齐,军纪严明,安禄山一马当先,缓缓朝着平康坊而去,沿途所过,队伍阵型严整,丝毫未乱。 藩镇节度,封疆大吏,这个级别的官员入京,按理说应该有大臣迎接,但是安禄山没有。 对于这一点,他心里有些不满意,但也并未放在心上,而是令麾下射生官张忠志将节度使那杆大纛高高举起,好让长安的百姓们知道,平卢现在是节度区,不再隶属于范阳。 该高调的时候就得高调,否则容易被轻视,安禄山很清楚,如果人人都轻视他,他不好办事的,只有受重视的人,别人才会予你方便。 平康坊的坊门外,李岫微笑的站在这里。 安禄山早早下马,朝着李岫揖手: “多年不见,六郎风采更盛,可是右相让你在此处等我?” 李岫点了点头:“正是。” 安禄山赶忙做出一副着急的表情,道: “那便快请带路,勿让右相等的急了。” “请!”李岫抬了抬手,引导这帮人进入平康坊。 一个里坊的重要性,完全取决于这里住着谁,安禄山这种级别,此番进坊,也是不敢怠慢,与属下尽皆步行。 平康坊不是不让骑马,但是安禄山这一表现,很明显是在表达对李林甫的敬畏。 番将兴起,李林甫确实是幕后主导人之一,因为他管着财政,番将用起来便宜,能给朝廷省钱,为了省钱才导致眼下的藩镇番将遍地的局面,也就是说,番将基本都认他。 进入偃月堂,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安禄山看了过来,他们也在打量着这个满脸褐色络腮胡的粟特人。 没有人起身迎接,因为大家并不将安禄山放在眼里,节度使也是有区别的,王忠嗣和裴宽进来,可不是这个待遇。 “见过右相,见过诸君,安胡儿给诸位行礼了,”说罢,他朝着在场的官员挨个拱手,面带质朴的笑容,眼神澄澈,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他不认识这些官员,但是他知道,能坐在偃月堂的,他一个都不能得罪,况且,他分的清衣服。 见到紫衣,自然会更加客气一点,尤其是年纪很小的紫衣。 “郎君贵气盈面,气态不凡,可是高不危府主,隋王当面?”安禄山站在李琩面前,卑微道。 李琩微笑起身,直接上前拉着安禄山的手臂,令人在自己的坐席旁边加设了一个位置,道: “就坐本王身边吧。” “胡儿之幸,”安禄山赶忙一个反手,先扶李琩坐下,他自己才小心翼翼落座,面对十余道看向他的目光,一一点头致笑。 安禄山非常害怕李琩,因为他现在很器重高尚,此番也带着进京了。 器重,那么对方自然而然会参与进他的密事当中,高尚会不会告诉隋王,隋王会不会责怪他,这都是说不准的。 明知高尚有主子,但他还是重用,原因无它,高尚这个人智谋高绝,所言之策,无一失灵,他现在非常倚重对方。 而他对李琩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声明高不危是你的人,我绝对没有横刀夺爱的意思。 “既然胡儿来了,刚才所议之事暂时搁置,咱们谈一谈河北的事情吧,”李林甫将卷宗合上,揉了揉发酸的双眼,慢悠悠道: “怎么来的这么早?” 安禄山一愣,赶忙答道: “圣人旨意,胡儿不敢耽搁,星夜兼程,路上都没有睡过几觉,本来眼睛困倦,都已经睁不开了,但是见到圣人和右相之后,便重又精神起来。” 目前为止,他还是一个小趴菜,待人接物自然谨慎卑微,等到他身兼三镇节度使之后,就不是这样了。 “倒也辛苦了,难得你这份忠心,”李林甫并未将安禄山的马屁当回事,因为他听的太多了,而对方的马屁明显并不高明。 只见李林甫继续道: “冯内侍已经收到骊山的传信,裴尚书今天就在这里,你跟他讲一讲你的委屈吧。” 裴敦复笑了笑,看向安禄山道: “平卢升镇,后勤事宜你应该提前规划好的,军饷掌握在别人手里,你可不就要吃亏吗?我们刚才已经议过了,追责范阳,那是不可能的,裴宽来个矢口否认,朝廷就算派人去查,也是徒劳无功,犯不着大张旗鼓,我会以兵部的名义,发文范阳,让他们给你的军资放行,等到回程的时候,你去一趟蓟县,见见裴宽,给人家赔个不是。” 安禄山点头道:“胡儿明白了。” 为什么要赔礼道歉呢?因为你在长安告人家的状了,赔礼道歉都不一定能解决的了,不赔礼道歉,其它小鞋还等着给你穿呢。 但安禄山真的会去吗?不会了,他不傻,大家已经翻脸了。 “舟车劳顿,一路辛苦,给他拿点吃食美酒,解解饥渴,”李琩见到安禄山嘴唇干裂,朝李岫说道。 安禄山赶忙拱手道:“多谢隋王体贴卑职。” “节度使不要称卑,不卑了,”李琩笑道。 众人闻言,也是尽皆大笑。 如果当下的范阳节度使是安禄山,他们照样不会将安禄山放在眼里,因为不是汉人,不是高门大阀,在朝廷没有根基,所以他们会认为,胡人节帅,也只会任由他们拿捏。 这里面,唯独李琩一个人不敢轻视对方,只见他拍着安禄山肩膀道: “圣人询问过范阳部将的事情吗?” 安禄山摇头道:“圣人没问,胡儿也没敢说。” “你不说是对的,”李林甫道: “御史台已经接了状疏,你该说的不该说的,眼下都不要说,免得别人诬告你在谋陷裴宽。” 李琩陷入沉默,如果基哥没有问,那么就代表这件事他默许李林甫全权处置,看样子基哥对裴宽继续留任范阳,已经有所排斥了。 安禄山也是一个极为聪明的人,他从李林甫这句话中,似乎捕捉到了一丝内涵,但是暂时还没有捋清楚。 毕竟他自己也想不到,李林甫想让他兼任范阳节度。 平卢从范阳剥离,是因为裴宽,如今李林甫有意安禄山接手,还是因为裴宽,没办法,那个地方太重要,距离京师又太远了,非常容易让人不放心。 因为历来华夏南北分裂,都是以长江为线,而东西分裂,多以山西、河北为线。 “左相不希望御史台来查办此事,”王鉷皱眉道: “我接手御史台时日不久,台内来自左相的人还是不少的,他们大多也认为三法司当中,御史台常为协办,不应主办。” 为什么御史台经常是协办呢?因为它同时也是告状的,以前并没有司法权,是从贞观时期开始,设立台狱之后,才开始逐渐受理诉讼,不过大多数时候,还是扮演监审的角色。 大理寺负责审,刑部负责复审,御史台监审。 但是当下,其实已经比较混乱了,三省的事务都集中到了中书门下,那么宰相说在哪审,就能在哪审。 “他想让刑部审,其实就是想给裴宽开脱,”李林甫瞥了一眼李琩后,道: “那么这一次,以示公允,刑部御史台都不要审,让大理寺来审吧。” 李琩私下里,跟李林甫提过与李适之等人见面的事情,他建议御史台不要掺和,因为明摆着御史台会给裴宽定罪,用意太明显了。 而李林甫当下,因为杨钊那件事,得罪的人确实太多了,骂他滥用司法的声音,一直都充斥朝野,所以他认可了李琩的看法,认为适当回避一下确实合适。 案子交到大理寺,裴宽一样跑不了,因为安禄山很多年前,与张均兄弟便有往来了,送出去的钱,如今该有回报了。 那么裴宽这一次会不会被牵连,决定权已经交到了张均手上 李琩离开右相府的时候,安禄山还在那里,看得出,李林甫留下对方,应是还有密事要谈。 巷子内,李无伤走了过来,小声道: “高咳咳高尚刚才已经带着几个人去了王府拜谒王妃,他应该是有事。” 他和高孝娘,已经在郭淑的撮合下凑对了,这对新婚小夫妻在王府有单独的一间屋子,屋子不大,却也温馨。 也就是说,高尚现在是他的老丈人,虽然高孝娘至今不认这个爹,但是高尚可是认这个闺女的。 李琩点了点头,登车回府。 王府内,高尚正带着几个人坐在前堂,与郭淑聊着天,聊天内容大概就是去了平卢之后的一些所见所闻。 他在平卢的官职并不低,平卢的地盘其实就是营州,现在叫柳城郡,而他是柳城郡丞,二把手。 这个级别自然少不了与安禄山接触,加上高尚本就是河北人,所以双方也算是很快就熟悉起来,加上高尚这个人蛰伏多年,一朝为官,免不了爱展现自己,帮着安禄山出谋划策,屡屡应验,因此很短时间内便得到安禄山的器重。 “阿郎回来了,”管家张井进来通报了一声,郭淑缓缓起身。 高尚与他身边那几人赶忙站起,开始整理衣冠。 李琩迈入门槛的一瞬间,几人同时向他行礼,只见李琩摆了摆手: “不要客气,坐坐坐” 其他人都坐下了,但是高尚还站着,只见他朝着李琩递出一个隐秘的眼神后,随后向李琩介绍起他身旁那位略显拘谨的年轻人: “这位便是安节帅长子安仁行。” 安仁行再次起身,朝李琩揖手:“见过隋王。” 高尚又指着第二位道: “这位便是隋王幕臣严希庄的兄长,严庄。” 身形枯瘦,面容清癯的严庄施礼道: “见过隋王。” 高尚又指着一人道:“这位是平卢射生官,张忠志。” “见过隋王,”张忠志恭敬道。 高尚又道:“这位是安节帅幕臣,刘骆谷。” “见过隋王,”刘骆谷道。 高尚指着最后一个道:“康孝忠。” “见过隋王,”康效忠道。 李琩点了点头:“坐吧坐吧,不要拘谨,刚在右相那边见过你们的节帅,不危是我的属官出身,既然带你们来,必有用意。” 说罢,郭淑起身朝李琩点了点头,退出前堂,而李琩在妻子原先的位置坐下,看向高尚道: “怎么回事?” 高尚带着几个陌生人突然拜访王府,必然是有原因的,尤其是他们本该在平康坊等待安胖子才对,不该出现在这里。 高尚瞥了严庄一眼后,道: “平卢升镇,但是在京师却没有进奏院,安节帅此番入京,有意请奏朝廷,在长安开辟进奏院,这件事,最好还是请中枢显贵提出来为好,我们奏请的话,不太方便。” 李琩点了点头,不方便的原因,是因为平卢奏事,目前还是走的范阳进奏院,而安禄山想在长安独立门户,要打通的关节太多。 但高尚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给李琩使了一个眼色,而李琩意会到,对方恐怕是别有内涵,关键并不在设置进奏院上面。 尤其是他发现,那个严庄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他,似乎非常期待下文。 “暂时不必,”李琩试探性的说道: “中枢没有议过这件事,骤然提出,可行性不大,范阳部将即将入京,还是等等看吧。” 他话说完,高尚顿时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那个严庄也似乎瞬间放松下来。 李琩明白了,他们不是希望平卢设置进奏院,而是在试探朝廷是否有拿走裴宽的意思。 如果拿走裴宽,安禄山自然会争取范阳,到那个时候,范阳平卢又是一家,设什么进奏院啊。 不过李琩从高尚的一些微小提示上看得出,眼前这帮人,应该是处在一种猜测状态,而高尚带他们来王府,就是寻找答案来了。 “你们在长安,住在哪里?”李琩问道。 高尚道:“按照规矩,应是范阳进奏院,但是我们住客栈,不去那边。” 李琩噢了一声,点了点头。 这时候,严庄非常隐秘的以肘子顶了一下高尚,于是高尚继续道: “有一件事情,卑职斗胆相询。” 李琩笑了:“早该如此了,跟你们打了半天哑谜,我这脑子都有点晕了,有什么便说什么。” 这次反倒不是高尚说了,而是严庄主动起身道: “卑职请教隋王,朝廷是否会在范阳有所变动。” “你直说换不换裴宽不就得了吗?哪那么多弯弯绕绕?”李琩笑道。 严庄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敢接话,但是却在等待李琩的下文。 其他人也是跟着傻乎乎的笑。 看的出,这帮人应该是安禄山手下的谋臣,他们嗅觉敏锐,从朝廷的一些动作中,察觉到一丝端倪,但是不敢确定,于是让高尚出面,来李琩这里打探消息来了。 这帮人确实胆子大,一个个的官阶低的可怜,却敢打听这种事情。 而李琩捅破之后,他们竟然也没有否认,确实是一票干大事的啊,难怪能将大唐捅破天。 “事在人为,”李琩给出了答案。 严庄等人瞬间激动,朝李琩行礼道: “请隋王相助,平卢必有厚报。” 李琩没有应声,只是淡淡道:“我可什么都没说,今天到此为止,不危留下,你们先回去吧。” 严庄也没有想到李琩就这么下了逐客令,只好悻悻然的带着其他人离开。 等到人的走后,不等李琩询问,高尚便主动开始解释道: “裴宽有意拿回平卢,所以与左相有所交往,安禄山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提前收集范阳部将的罪证,请人捅到了御史台,他的想法只是希望朝廷换个范阳节度使,但是我和严庄猜测,右相应有托付之意,那么借着此番进京,若能谋划妥当,安禄山还是有可能执掌范阳的,毕竟在范阳,也有很多张节帅旧将,这些人与安禄山关系很好,他若执掌范阳,也许比裴宽更为合适。” “一口一个裴宽,裴宽是你叫的?”李琩沉声道: “这里是京师,切记说顺了嘴。” 高尚赶忙道:“府主教训的是,在平卢跟着这帮人,确实叫习惯了。” 李琩皱眉道:“照你这个说法,裴宽镇不住范阳?” 高尚道:“没有人捣乱,自然是镇得住,但是有人捣乱,他便是捉襟见肘了,这就是为什么裴节帅一直在以各种借口扣押平卢的军资,两边的矛盾,现在已经摆在明面上了,说句不当的话,卑职认为,平卢这个地方,就不该从范阳割离出去,一旦出去,仿若流落在外,方方面面都要看范阳脸色。” “那你觉得,为什么平卢被割离出去?”李琩问道。 高尚也不隐瞒,在李琩这里有什么说什么,坦诚道: “在卑职看来,这是圣人对裴节帅不信任,故而分离。” 李琩笑了笑,他知道高尚能看清这一点,因为高尚是跟着他混的,平时从自己的一些言语当中,就能猜到这个答案。 裴宽之所以能够赴任范阳,其实是李林甫对裴耀卿的一次妥协,因为他需要裴耀卿的支持,而当时李琩与裴耀卿的关系非常不错。 但是当下,裴耀卿退出了,二裴全都起来了,所以李林甫的第一想法就是先分离二裴,让他们不和,然后再针对裴宽。 宽兄弟八人,皆擢明经,任台、省、州刺史,只凭这一句话,李林甫不顾及裴宽是不可能的。 但是想要因为范阳部将就将裴宽拉下水,也不可能,所以李林甫的目标只有一个,让裴宽从河北回来,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当官,这样他才能放心,这叫射程之内。 “刚才那几个,算是安禄山比较倚重的吧?”李琩道。 高尚道:“若是安节帅此番能够功成,除了严庄之外,其它几个就是要留京的,负责清肃进奏院。” 李琩点了点头。 那个安仁行,就是安庆宗,安禄山元配妻子康氏的长子,次子安庆绪,现在应该还叫安仁执,因为兄弟俩后来的名字是李隆基赐的,现在还没赐。 张忠志,奚人,本名就叫这个,但是在历史上,他有个更响亮的名字,李宝臣。 至于那个康孝忠,给史朝义当过户部尚书,原本是安禄山的人,后来跟了安庆绪,再跟史思明,最后跟史朝义,后来在河北纷乱中被杀。 安史之乱,河北冒出不少枭雄人物,安禄山在用人这方面还是有眼光的,麾下皆精锐。 当然,也都是胆大包天之辈,说到底,是河北那边的官场氛围造就的。 第三百五十五章 宰了他 范阳平卢没有分家的时候,大家在一口锅里吃饭,分家之后,平卢吃不饱了。 不过安禄山也是真厉害,他竟然维持的很不错,既保障了麾下将领的基本薪资,还能维持送往长安的贿赂,不过他也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资金链随时随地都可能出问题。 裴宽在压制他,拖延和扣押粮饷,就是防止平卢地区主动挑起战事,让他们只有被动防守的份,等到平卢扛不住了,范阳再出面摆平,那么他就有机会在长安某些官员的帮助下,拿回平卢的控制权。 范阳和平卢这两个地方,怎么看都没办法分家。 平卢镇的任务,是镇抚室韦、靺鞨,统辖平卢军、卢龙军、榆关守捉、安东都护府,管兵三万七千五百人,大唐东北边境,几乎被平卢全给挡住了。 而范阳的任务,也是防御奚和契丹,职责完全重合,却被平卢给挡在里面。 藩镇的正常收入是赋税,额外收入是战争,类似于工资和奖金,工资几乎没有上升空间,但是奖金有啊。 所以不单单是范阳,其它藩镇也非常喜欢挑起战争,靠此发财,当然,指的是小规模,像李琩在河西与吐蕃打的那场,大家还是不希望出现这种局面的。 分家之后,战争这种事情,几乎与范阳无缘了,断了人家的额外收入,那么裴宽对平卢的觊觎,几乎是每时每刻都存在的。 因为他现在只能眼睁睁看着安禄山赚军功,不停的得到朝廷的赏识。 安禄山在右相府一直待到半夜,这才返回了他们提前订好的客栈。 “不危去了隋王府?隋王怎么说?”屋子内,三十多个人拥挤在一起,或坐或站,姿势各异,将安禄山围绕在其中。 一个大胖子,眼下坐在一个小板凳上面,却一点也不被违和。 高尚道:“隋王没有明说,但是他话中的意思,与我们猜测的一样,朝廷应该是要借此机会,动一动裴节帅了。” 严庄双手抱肩,靠在墙上,朝安禄山道: “右相怎么说?” 安禄山沉吟片刻:“他希望我设法争取,他会从旁协助,我心里有点胆怯啊,范阳不比平卢,我义父如此人物,方能镇抚范阳,我一介胡儿,何德何能啊?” 这就是安禄山的牛逼之处,吃水不忘挖井人,他对张守珪必须是非常尊敬的,因为在河北,张守珪的心腹特别多,这个人在范阳干了六年,是范阳在任时间最久的节度使。 他的下一任王斛斯,以及现任裴宽,在范阳的影响力都远远比不上他,安禄山在这里吃得开,也是因为他是张守珪的干儿子。 前锋兵马使田承嗣道: “范阳平卢本一家,兄弟分家,也没有克扣弟弟的,如今裴宽屡屡钳制我们,这日子没法过了,如今右相既然有意,我等当尽力争取。” 他是安东都护府副都护田守义的儿子,安东都护府也在平卢的辖区之内,自然是跟着安禄山一块受罪了。 他们老田家在历史上,就是河北藩镇割据时代,河朔三镇之一的魏博地区的带头大哥,好几代人世袭魏博节度使。 义子李归仁也道: “如今国之大事,尽在右相一人之手,忠嗣、韦坚或贬或死,右相之力也,今有右相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族侄安守忠道:“此番若是失败,回到平卢,我们会越来越艰难,裴宽不会放过我们。” 如今安禄山的手下,都是一帮初出茅庐的年轻小崽子,年轻人嘛,胆子最大,尤其还是军方出身,汉胡混杂,干大事的buff几乎叠满了。 面对众人的劝说,安禄山沉吟片刻,看向严庄道: “你去一趟吏部尚书严老家里,负责游说。” 随后,他又看向高尚:“你去国宝郎那里,痛陈利害,他对河北感情最深,务必让国宝郎知晓,我坐镇范阳,比裴宽只强不弱。” 说罢,他看向心腹谋士张通儒:“虢国夫人那里,就交给你了,右相与隋王,我自己来。” 众人纷纷激动应诺。 接着,安禄山脸色阴沉的看向他的儿子,沉声道: “你最近多外出走动,结交权贵,该送多少钱,找骆谷支取,记住,我平卢的家底,今次要全都送出去,一点不剩。” 安仁行强颜一笑,点了点头。 实际上,他非常不擅长社交,但是他不明白他爹为什么总是交给他这种差事。 其实很简单,因为他是个老实人,权贵最喜欢的就是老实人,你笨,你傻,你呆,不要紧,就怕你精明。 而安仁行负责社交,会给人一种假象:安禄山是不是也是个实诚人呢?毕竟子类父嘛 李琩很久之前就知道,卢奂一直在收受来自安禄山的礼物,虽然他自己没花,都支援给了河北的士子。 但是吃人的嘴短,用人的手软,如果安禄山有事托付,卢奂多少也会意思意思。 但是这个意思,有个尺度,如果安禄山是请卢奂支持他出任范阳节度使,卢奂只会呸他一脸。 高尚很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不会在卢奂面前提及任何关于节度使的事情。 但是他想要见到卢奂这个级别的人,没有人引荐也是不可能的,于是他求到了郭淑头上。 他不敢求李琩帮忙,因为他这么卖力给安禄山做事,在李琩面前是张不开嘴的,李琩是他的恩主,他不会忘,但是他也想往上爬啊,当下能给他提供台阶的,不是李琩,而是安禄山。 郭淑也没有多想,写了一封帖子,派人送往卢宅,收到回应之后,高尚便拜别郭淑,独自前往卢奂家里。 其实卢奂对高尚这个人,是看不起的,非常的不喜欢,原因非常多,因为这个人从一介布衣走到今天,攀附的贵人太多了。 令狐潮、李齐物、吕令皓、吴怀实、高力士、隋王。 这样的人,志向远大,城府深沉,诡计多端,能屈能伸,绝非寻常之辈。 是的,卢奂这样的顶级大臣,不喜欢跟精明人打交道。 等了足足两个时辰,高尚才终于见到对方,而卢奂刚刚洗漱更衣,一身便装在客厅内坐下后,道: “你去河北多久了?” 高尚道:“卑职的任命,还是国宝郎当时亲自批的,有大半年了。” 卢奂点了点头:“你想见我,所为何事?” 高尚恭敬道:“自然是向国宝郎陈述河北事宜,您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家乡了,河北当下,比之从前还是变化很大的。” “那就说说看,怎么个变化,”卢奂确实被勾起兴趣了,如果对方只是跟他聊河北的事情,他还是很有耐心听一听的。 古代很奇怪,即使你爹在长安,你出生在长安,但是你爹还是会将你送去老家抚养,直至成年,就好像只有家乡的土地才养人,家乡的宅子才是家。 卢奂就是这样,生在长安,却是长在范阳祖宅,十四岁之后才返回长安。 他们这一支姓卢的,其实从他爷爷那一代因为做官问题已经迁徙至河南滑县,卢怀慎死后,就是埋在了河南,他们家已经是小宗了。 但是卢奂小时候,却不是在河南长大,而是河北,因为这里有他们家的产业,做为嫡长子,他得清楚,哪片山哪片地,是他们家的。 尤其是他爷爷的哥哥那一房已经绝后了,所以河北现在等于还有一大片产业被卢奂给继承了。 家产都在河北,他能不关心吗? 而高尚将自己在河北的所见所闻,一点都不添假的述说了出来,卢奂听的越发皱眉。 高尚不敢说假话,在卢奂面前撒谎,那是自找没趣,人家随便一打听就能证实。 但是呢,河北当下虽然非常混乱,但肯定影响不到卢奂在河北的产业,所以他对那边的情况并不清楚,怎么说呢,富贵人不知人间疾苦。 “你的意思,河北当下避役成风,逃户愈增,范阳今年的租赋,较之去年,应有极大减少才对?”卢奂皱眉道。 高尚点头道: “李使君清淤运河,本是再正常不过的国之工程,但是引发的问题却非常之大,范阳受到的影响一点不比河北以南差多少,平卢节帅府做过预估,至少要减三成。” 卢奂顿时皱眉,不对呀,这么大的问题,裴宽没有说啊,他不是还奏请调拨一成赋税支援李齐物吗?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卢奂皱眉道。 高尚道:“范阳之地方官很多出自张节帅麾下,与我们安帅交好,平卢与范阳本为一家,亲密无间,我们自然是知晓的。” 卢奂双目一眯,陷入沉默。 他不是在想河北赋税的问题,而是在琢磨,这个高尚吊了他半天,终于有点引入正题了。 看样子,要做最坏的打算了,如果范阳赋税真的减少,李林甫更有理由拿下裴宽,那么诛杀安禄山,就要开始提前做准备了。 范阳本来就是汉胡混杂,若是让一个胡子当了节度使,那还了得? 卢奂沉默半晌,看向高尚道: “你继续说。” 高尚还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被人家看的透透的,反倒将一些如何改善和治理河北当下情况的方法讲述出来,以期获得卢奂认可,让卢奂认为,安禄山上去,会一改当下的颓势,让河北变的越来越好。 殊不知,在卢奂这里,胡子不能主政范阳,这是原则问题,你就是再能赚钱,也不能将范阳交给一个胡子。 范阳可不是安西和北庭 年底了,范阳来的那帮人,也已经住进新丰驿了。 李琩多次派人探视过杜鸿渐,对方跟他那时候的情况差不多,都是屁股上的伤,说明陈玄礼这个s,b还是有点分寸的,屁股受伤影响日常活动,但没有后遗症。 而李琩在得知高尚见过卢奂之后,一直想找机会见见卢奂,这不巧了嘛,卢奂也一直在想办法找他。 “可算是见到你了,怎么跑这边来了?”皇城中书省外,李琩围着一个火炉正在吃饭。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左卫的伙食不咋地,是因为经费不够,但是他将经费涨起来之后,还是不咋地,那时候他才明白,问题出在厨子身上。 一打听,中书省的厨子原来是从殿中省尚食局出来的,尚食局是管皇帝及六宫嫔妃用餐,李琩管不了,他只能从光禄寺珍馐署调来俩厨子改善左卫伙食,目前正在试用期,还看不出火候。 这是晚饭,按人头报数的,卢奂没有,但是他看到李琩正在吃,也馋了,让中书省的官吏也给他弄一份。 两人就这么大冬天的围着火炉,边吃边聊。 “今冬又是无雪无雨,唉”卢奂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道: “司农寺得各道奏闻,今年雨雪之阙还是不容乐观,以北方为甚,这样的年景若是持续,财政不堪负担啊。” 李琩点头道:“尤以河北为重?” 卢奂哈哈一笑: “那是自然,北方耕田河北最广,受影响最大的自然是河北,你的幕僚找过我,他跟我说范阳今年的租赋不容乐观,但是户部这边,没有收到来自范阳的呈报。” 李琩笑道:“你觉得,他是在骗你吗?” “骗我?”卢奂忍不住笑道: “我借他个胆。” 铨选四贵之一,你糊弄他,纯属找死,因为他可以让你终生禁止入仕。 李琩吸溜着粥道:“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咱们先不谈这个,”卢奂沉声道: “万一,我是说万一安禄山被任命为范阳节度使,我这边出人,你帮着打掩护,宰了他!” 李琩顿时笑道:“你可真够直白的,对裴宽没信心了?” 卢奂叹息道:“没办法,当今的形势,认钱不认人啊,万一裴宽真交不上钱来,我们也够呛能保得住,不过我们还是会尽力去保,与你之间叫做君子之争,胜负各凭本事,但是安禄山,绝对不能执掌范阳,你不了解粟特人,他们利字当头,没有大义的。” 李琩擦了擦嘴:“我考虑一下。” 第三百五十七章 还差三个月 李琩今晚回来的很晚,因为他一直在皇城找机会,找机会想试一试他新打造的那几把钥匙,但是很可惜,没得逞。 他一共只做了三把钥匙,但是军器监的武库有十二间,那么他这三把钥匙到底能打开其中的哪三间,不知道啊。 武库这边守卫森严,左右千牛卫负责值守这里,昼夜巡逻,所以李琩不能来的太频繁了,不然容易让人起疑。 刚回到家没多久,管家张井便来报,安禄山带着他那儿子来了,走的后门。 事实上,安禄山已经投了几次拜帖,但是李琩总是不在家,所以见不着,不过他的拜帖隋王宅这边也收下了,只等李琩觉得时间合适,就会准其拜会。 今晚,就是李琩派人通知安禄山的人,让他走后门来。 “不是不想见你,实在是太忙了,年关将至,事情总是很多的,”李琩换上常服之后,在客厅请安禄山父子坐下,笑道: “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是右相最犯愁的时候,实际上,哪个衙门都愁啊,禄米都在这个时间发放,少一斗都不行。” 安禄山一脸醇厚的笑道: “当家的便是如此,人人都想当这个家,但是真的当上了,其中滋味,外人实难体会,卑职得蒙圣人恩典,执掌平卢,便已是殚精竭虑,隋王肩担要务,如山之重,实在是比卑职难上百倍千倍。” “哈哈”李琩哈哈一笑,令人奉上酒水,道: “没有你说的这么夸张,其实都是钱的事,有钱就没事,没钱万事难啊。” “精辟入里,是这么个理,”安禄山点头微笑道。 他至今为止,都没有给李琩送过礼,而他也不会因为李琩这番话,就认为对方在暗示他,跟他索要钱财。 送礼这种事情,要分人,有些人啊,你是真不敢送,李琩就属于这类人。 那些与安禄山不熟悉,或是只见过面没有打过交道的人,有些会觉得他憨厚淳朴,有些会觉得他凶狠跋扈,还有人认为他强装城府。 但是打过交道之后,有一点是大家普遍认同的,那就是安禄山给人的感觉很有亲和力,也就是说,很顺眼。 长相丑陋与否,跟顺眼是两回事,长得丑的人不一定就看着不顺眼,这是五官的一种神奇搭配。 而安禄山就是一个模样不咋地,看起来还挺凶,但是人家一开口,一说话,会给人一种非常意外的和善观感。 即使在李琩心里,已经对安禄山有了一种绝对无法改变的印象,但是今天这次见面,对方确实给他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安禄山和安仁行父子俩,给他同样的感觉,至此李琩才明白,安仁行的性格,实际上就是随了安禄山的这一面。 而历史上弑父的老二安庆绪,则是继承了安禄山另外的一面。 哪一面是真,哪一面是假,真假混杂,难以辨别。 李琩跟安禄山,足足闲扯淡了一个时辰,没错,纯属扯淡,一句正事没有聊过,眼瞅着对方似乎已经打算起身告辞,李琩终于还是忍不住道: “平卢营田匮乏,防务又重,但是你去年的赋税依然如数缴纳,怎么范阳就差了那么多?” 安禄山故作一愣,重新坐好之后,道: “卑职没有听说啊,范阳去岁的租赋有什么问题?” 李琩知道对方在装傻,点头道: “租赋减了三成,你真的不知道?” 安禄山顿时露出一副古怪的表情,欲言又止,磨磨蹭蹭半天,一脸为难道: “范阳的事情,卑职不敢多问,也不敢乱说啊。” “这么说,你其实是知道的?”李琩道。 安禄山苦笑道: “风闻一些,但并不确切,如今隋王开口,也算是印证了卑职心中的一些猜测。” 李琩笑呵呵道: “范阳平卢本就是一家,你知道才应该是合理的,不知道反而有问题,裴宽的奏报已经送至中书门下,里面状告你谎报军功,勾结契丹、奚酋长,私下谋利,还勾结了范阳一些部将,指使他们故意拖缴赋税,给裴宽使绊子,有没有这回事?” 安禄山一愣,表情愣足十秒,叹息道: “卑职本一牙郎,承蒙辅国大将军(张守珪)如山恩情,收为义子倾力栽培,在范阳军中,确实手足众多,裴节帅与我有怨,大可冲着我一个人来,如此牵连无辜,令人遗憾。” 李琩撇了撇嘴,他也认为裴宽这步棋下的非常臭,你是范阳老大,在这种时候怎么能在自己的下属里面挑刺呢? 就算你说的都是事实,但不能这么干啊,因为领导一旦无法服众,换的肯定是领导,而不是一大批中层。 而以裴宽的智谋,能走出这一步,可见范阳当下的内部形势多么混乱了。 张守珪余威尚在,他的党羽如今在范阳依然铁板一块,而做为核心成员之一的安禄山,这一次是被推上来的。 李琩已经意识到,安禄山其实早就在谋划范阳节度使的位置了,不单单是冲着裴宽,谁坐这个位置,他就冲着谁。 范阳内部已经被安禄山插进去很多锥子,如今外部还有李林甫这个大对头,裴宽这一次多半是跑不了了。 “行,咱们今天暂且就聊到这里,你先回去吧,”李琩缓缓起身。 安禄山父子也跟着起身。 其实他们今天并没有聊什么关键内容,不过双方这一次初步见面,心里也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判断。 安禄山离开隋王宅之后,儿子安仁行憋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道: “送出去那么多钱,阿爷为什么没有选择交好隋王这颗大树呢?” 安禄山冷冷的瞥了一眼儿子,道: “别多问,以后你就懂了。” 安仁行冷笑一声,将头转至一边,心里低骂一句。 从小到大,他几乎所有的问题,在他爹这都得不到答案,以至于对周遭的一切都猜解不透,日子久了,习惯了,干脆便不再费心去想,反倒自在很多,吃饱了睡,睡饱了吃。 憨厚是真的憨厚,但是安仁行也算看出来了,他爹没有哪怕一丁点打算培养他的意思,总是将他带在身边,是因为他是嫡长,而大唐最认嫡长。 是的,安禄山并不喜欢自己的长子,但是他知道,将自己这个儿子带在身边,是一个加分项。 因为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安仁行忠厚良善,品德俱佳,那么能教出这样一个儿子出来,老子应该也差不多。 这就是为什么,安仁行一直在负责安氏集团的对外社交。 回到客栈后,一直没有睡下的严庄第一时间赶来询问,只见他在房间内小声道: “如何?” 安禄山边脱靴子边道: “沾染不得,一旦沾上,就永远甩不掉了,圣人的儿子,咱们一个都不能接触,我在隋王的身上,看到了圣人的影子,令人胆战心惊,望而生畏。” 严庄沉吟片刻后,点头道: “也就是右相的能力,方才能腾挪其间,咱们羽翼未丰,确实不应接触,案子、罪名,从来都只是斗争的手段,却不是致胜关键,关键还在人,裴宽能不能回京,眼下最关键的便是裴耀卿,此人至今蛰伏,若是关键时刻站出来说一句话,无论咱们多少努力,都将尽付东流,而隋王是唯一可以挡住他的人,既然府主畏惧,不敢与谋,那么我们只能另想它法了。” 安禄山叹息一声,点了点头。 他想见李琩,其实本意就是希望李琩镇住裴耀卿,免得对方在关键时刻站出来,别看裴老头已经退休了,威望太高,影响力太大,李林甫也顾忌三分。 但是他今天在见到李琩之后,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他总觉得,自己利用对方的时候,很可能会扎进深渊,被人家拴在绳子上牵着走。 他想做圣人的狗,可不是隋王的狗。 “我总觉得住在这里不安全,”安禄山上榻之后,聆听着周遭安静的环境,皱眉道: “我明天跟右相提一提,最好还是住进宾馆。” 严庄点头道:“是该小心一些。” 翌日,岁首的前一天。 偃月堂其实已经没什么公务了,大家已经都回家准备过年的事情。 今年的岁首和上元节,基哥都在兴庆宫,不回来,按例,太子将主持祭奠太庙的事情,而上元节的游行队伍,会先在长安游行一圈,再去兴庆宫为圣人表演。 基哥有旨,不必大张旗鼓,群臣届时无需往兴庆宫朝见。 “今年总算是熬过去了,遍地的窟窿,明年运气好的话,我这个宰相还能坐一坐,运气不好,就得换人喽,” 李林甫终于不用再处理公务,而是在偃月堂欣赏着歌伎的表演,整个人也变得极为放松,就是有种非常疲惫的感觉。 儿子李岫在一旁道:“换不了的,纵观朝堂,谁还有阿爷这样的能力?给李适之,他一天都干不下去。” “这是大实话,”户部侍郎萧炅附和道: “过了上元节,咱们要面对的依然是满地的烂账,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右相若是还可怜我上了年纪,让我去其它地方吧,户部,我是真的不愿意呆了。” 李林甫笑道:“我还没有撂担子呢,你倒是先想退路了,朝廷中枢,有哪件事是易办的?你我同朝为官,既然穿了这身紫衣,直到脱下去的那一天,都是千难万难,就怕不是自己脱下去,而是人家给你扒下去。” “可不是嘛,”度之郎中宋遥叹息道: “裴宽真要来了户部,恐怕我的日子不好过了。” 他是故意在暗示李林甫保护他,因为他管着度支,掌支度国用,可谓整个大唐的出纳,这个职权堪称核心中的核心,裴宽若是迁任户部尚书,第一个开刀的必然是这个位置。 李林甫笑了笑:“户部的印在我这,每岁计其所出,支其所用,要盖中书门下之印,裴宽不过是来挂个名,大事小事都没有他的份,你们只管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裴宽我来对付。” 一直没有吭声的李琩,长长叹息一声,吸引到所有人的注意之后,这才抬头道: “节度使镇抚一方,确实不应超过三年,张守珪任职六年之久,范阳上上下下,一半都是他的人,如今一个安禄山,都能跳出来跟裴宽做对,那个地方,是不是该换换血了?” 李林甫闻言笑了笑,淡淡道: “换,是早晚要换的,但是当下动不了,等我将财政问题都解决了,空出手来,自然会处理范阳的事情,也正是因为河北积弊,所以必须要用听话的人,裴宽不听话,而安禄山,是不敢不听话。” 李琩皱眉道:“若是财政之弊总是无法解决呢?今年期盼明年好,结果却是一年比一年难,似乎永不得闲。” 李林甫点了点头,低头沉思片刻后,道: “今后几年的科举士子,尽量都安排至河北,等到他们积累一些经验和履历之后,替代张守珪旧部,也就顺理成章了,这个需要时间,当下只能是安禄山,他来管的话,朝廷在范阳会节省一大笔开支,而不是像裴宽一样,递上来的是亏空,谁让朝廷不好过,朝廷就让他不好过。” 李琩无话可说了,其实他一下子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决范阳的问题,那么容易解决的话,朝廷的智囊团早就有办法了,也不会拖到今天。 错就错在当年不该让张守珪在河北呆了六年之久,这一呆,呆出了一个动不了的藩镇。 与其说是李林甫要扶持安禄山,不如说,是范阳旧部将安禄山给推上来了,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可以保障他们利益的人,而不是裴宽这样的外人。 河北的危机,已经展露雏形了。 “皇甫惟明在陇右,多久了?”李琩突然疑惑道。 李林甫一愣,看向吏部侍郎苗晋卿,后者赶忙道: “还差三个月,便满三年了,但是眼下,无人可以替代啊。” 李林甫顿时皱眉,抚须沉思。 “怎么不能替代?宰相或者亲王遥领不就行了?”李岫道: “那个什么哥舒翰,虽然经验尚浅,但勉强还是可以接手的,实在不行,让韦光乘去。” 众人对他的这番话不置可否,藩镇用人哪有那么简单,这玩意需要考虑的因素特别复杂,别的不说,有一条是必须着重考虑的,那就是得跟盖嘉运不对付,不然陇右河西勾结起来,危害比河北更大。 李林甫沉默半晌,道: “这个就需要深思熟虑了,你们也都好好想想,只要拟定人选,立即召皇甫回京。” 第三百五十八章 献诚 裴宽那份奏疏递交朝廷之后,等于是裴宽系与张守珪系的一次公开决裂。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裴宽也清楚,再想以怀柔的方式肃清范阳已经不切实际,必须大刀阔斧将镇内那些刺头将领收拾一遍。 他递给朝廷的那份名单中,包含了足足十二名范阳的地方官员与将领,南皮县令李庭望、文安县令李庭坚兄弟俩,景城郡太守独孤问俗,静塞军兵马使史窣干,会昌县令能元皓,妫川长史杨朝宗,遂城县尉高鞫仁,突将辛万宝辛万年兄弟 当李琩看过这份名单之后,脑子里首先冒出来的想法就是,如果帮助裴宽肃清这帮人,那么是不是就将安史之乱的火苗掐灭了? 毕竟这十二人名单,完完全全就是安史的叛军名单,史思明赫然其中,不过当下还是叫他的本名史窣干,思明是李隆基赐字,如今还没有赐。 针对这一点,李琩思考了整整一晚,脑子里一直在分析,促成这件事的可能性有多大。 琢磨了一个晚上,他也算是想明白了,行不通的,因为裴宽任职范阳,已经不符合朝廷的利益了。 朝廷要的是什么利益?是赋税,谁能缴上赋税来,谁才有真本事。 何况李林甫也不会允许裴宽在范阳大刀阔斧的排除异己,一旦让人家完成这一过程,张守珪系是不存在了,裴宽的范阳系又崛起了,届时一大帮范阳系涌入长安任职,李林甫会头疼死。 那么想要杜绝这一切,只能是将裴宽调回来。 “调回裴宽哪有那么简单,” 腊月三十,盖擎来到隋王宅拜年,见到李琩后,两人聊起了关于裴宽的事情,只听盖擎道: “人家既然给朝廷出了这个难题,无论如何,中书门下都需要派人去一趟河北,调查事情是否如裴宽所言,眼下又要过年了,至于派谁去,恐怕得等到过了正月才能拟定人选。” 李琩挥了挥手,让屋内的侍女都退了出去,这才凑近火炉,朝盖擎小声道: “李适之那帮人,恐怕是保不住裴宽的节度使了,但是他们还有后招,那就是杀掉安禄山,卢奂找我谈过,我当时是赞成的,现在依然没有改变,不过他们原先想请我帮忙,如今却希望我置身之外。” 盖擎骤然听到这种秘辛,先是一愣,等到回味过来之后,心知李琩在他这里还是非常坦诚的,连这种尚在预谋阶段的大事都会跟他商量,于是他皱眉道: “听起来简直是匪夷所思,但仔细一想,终究是一个胡子嘛,杀了也就杀了,圣人追究起来,理由也站得住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只是我听说,安禄山那帮人已经搬进皇城,左相的谋划恐怕是要落空了。” 李琩身子一仰笑道: “看来安胖子心里也有预料,知道自己在长安不安全,只要他顺利被任命为范阳节度使,杀他,李适之他们就要好好掂量掂量了,不过我听卢奂的意思,他们应该是铁了心要动手,那么安禄山离开皇城的那一刻,便是步步为营了,随时都要担心自己的脑袋搬家。” 盖擎摇了摇头; “在我看来,恐怕左相他们没有下手的机会,藩镇的人常年戍边,本就养成了风声鹤唳的习惯,他们本能会预防一切危险,右相也不会坐视安禄山出事,恐怕会派人护送,那么再想下手,就不叫刺杀了,而是明着厮杀,十六卫都在关中,骊山还有北衙四军,真打起来,干预的因素太多,左相不会犯这样的错。” 李琩笑道:“你的作用便在这里。” 盖擎表情一呆,诧异道:“难不成你也希望安禄山死?” 他猜到李琩这句话的意思,因为李林甫在十六卫,最信任的就是左右领军,如果保护安禄山,无非就是这两座卫府,如果任务落在了盖擎头上,他一旦里应外合,安禄山必然死的稀里糊涂。 李琩双手抱肩,沉声道: “安禄山身边,一共也就百十来人,卢奂原先的想法甚至有些可笑,他觉得三百卫士骤然伏杀,是完全可以解决掉安禄山的,我当时就告诉他,想都别想,别拿十六卫跟藩镇的健儿比较,差的太远了。” 盖擎也忍不住笑道: “他们在见识了王人杰这帮人之后,依然还是这么幼稚,我就在领军卫,很清楚下面都是一帮什么货色,要不是上任以来换了一些人,整肃了一下军纪,这样的兵我实在不想带。” 说罢,盖擎皱眉道:“你为什么也想安禄山死?他死了对咱们有什么好处?你的这个想法右相不知道吧?” “他当然不知道,”李琩笑道: “他如果知道了,必然会拦我,你对范阳的情况,了解多少?” 盖擎摇了摇头:“完全不了解,虽然祖籍冀州,但是我们家已经很多年没有回过河北了,只知道范阳汉胡混杂的情况,比河西陇右还要复杂。” 冀州,就是眼下的信都郡,后世的衡水市,这个地方在古代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河北的绝对中心,地位极高,出过很多名门望族。 眼下的大唐边境,军队当中外族占据了很大一部分份额,原因就在于大唐的老百姓不愿意当兵了,内地的折冲府收不上人,只能由藩镇自己征募。 而藩镇地区又是羁縻州的主要分布区,那么在这样的地方募兵,自然而然会选择从外族里面挑选,因为性价比高嘛。 按理说,西北的情况应该比河北更为复杂,但实际上,河北的军队当中,外族几乎占据了一半,这源自于李世民、李治夫妇两代人数次征伐高句丽,在高句丽灭亡之后,东北地区出现了很多小的政权势力,慑于大唐之威选择归附。 而大唐也在这里设置了室韦都督府、瓦剌都督府、安东都护府、松漠都督府、饶乐都督府、渤海都督府等等一级羁縻地区。 这些地方的少民在与大唐不断接触之后,很多人选择了进入藩镇吃军饷,因为他们在原本的故土没有土地,但是选择给大唐戍边之后,会给你分田,还不用缴税。 范阳就是因此吸纳了数量巨多的外族军士,为什么这里的比陇右与河西的外族军士多呢?因为这里的田亩多嘛。 都是好田,水源众多,所以也吸引了很多来自西域的外族,比如安禄山史思明这类的昭武九姓。 李琩继续道: “范阳的派系其实一点都不复杂,比其它藩镇分明太多,张守珪在任六年,汉胡两边融合的还是不错的,本地的居民当中,汉人与胡人的冲突也是日渐减少,但是弊端在于,汉人在这里的话语权越来越少,张守珪提拔的那帮人在一天,汉胡的冲突会被压制,一旦撬动他们,范阳立即便会大乱,裴宽的那封奏疏,意在割肉剜疮,如果天下承平,还能试一试,但是当下,右相可不敢试。” 盖擎疑惑道:“既然那帮人动不了,那为什么你还倾向于杀安禄山呢?安禄山应该就是这帮人推出来的吧?” 李琩点头道: “已经是铁板一块了,如果任由安禄山上去,范阳今后恐怕会与朝廷渐行渐远,所以我倾向于,还是汉人节帅坐镇,虽然会很艰难,但是让他难,总好过让朝廷难。” 盖擎忍不住笑道:“听你这么一说,确实够难的,换做是我,我是不会去的。” “那么诛杀安禄山,我们也算一份?”李琩笑道。 盖擎点了点头:“我会早做准备,以期部署得当。” “嗯,”李琩点了点头: “尽早安排吧,如果一切顺利,过了正月,他势必起行。” 过年了,官员们会将所有的公务都抛至一边,尽情的享受一年当中最长的假期。 但是有些人不会,因为他们身上还担着差事,这些差事可不能因为过年就不干了,所以当下的皇城,从大理寺出来的官吏脸上,都是死气沉沉,一脸不爽,别人都过年,老子在加班,我去tm的。 四个主要犯官,密云太守张献诚没有辜负他的名字,早早的就供述了,将裴宽卖了一个彻彻底底,供状多达几十页。 这小子二十岁能当上密云郡太守,不是靠他爹张守珪,而是靠裴宽。 裴宽初任范阳,自然要见一见张守珪的儿子,而张献诚在那个时候,就投靠了裴宽,并且信誓旦旦的保证,会做为裴宽在范阳的向导,将这里的一切情况,详述告知,方便裴宽早日接手。 裴宽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实在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二十岁的小子给忽悠了。 渐渐的,张献诚也用实际行动向裴宽证明了自己的忠心,逐渐获得对方的信任,裴宽更是一年之内连番提拔,将首府范阳郡背后的密云交给了对方,而这里有密云仓。 克扣平卢军饷,就是裴宽指使张献诚干的。 眼下顺利成为重要人证的张献诚,在大理寺已经开始享受vip待遇,吃得好喝的好,过年了还给他送来了年糕。 “欸兄弟,别走别走,一起吃吧,”张献诚在牢房内一把抓住给他送饭的狱卒胳膊,笑道: “正月佳节,连累兄弟不能返家过节,好酒好菜我一个人也吃不了,咱们一起吧。” 那名狱卒回头望了一眼方几上丰盛的菜肴,再回想一下大理寺那拉破舌头的堂食,犹豫片刻后,架不住张献诚的盛情邀请,于是便坐了下来。 眼下这座狱房,本来是关押高官的,住宿条件与正常的民居卧房差不多,不是栅栏,而是单独的一个小门,没上锁,可以自由出入,方便晒太阳透透气。 张献诚平时吃的没有这么丰盛,今天五个菜一壶酒,还有年糕和麦芽糖,而且今天这个送饭的,以前没见过,属实让他心中狐疑,担心菜里面有问题,所以才会找个试吃的。 狱卒嘛,没有编制,连吏都不算,纯纯的就是一个出力跑腿的,平时在寺内的伙食,也是最低档的,见着这桌菜,光是闻着那香味,他就直咽口水。 这不是馋,实在是没吃过好的。 “来来来,先饮一杯,正月里皇城应该不忌饮酒吧?”张献诚先给狱卒倒了一杯酒,双手递过去。 狱卒接过之后点头道:“除了有戍卫之职的,其他人这段日子都可以饮酒,但不能喝多了。” “料也如是,敬兄弟一杯,”说着,张献诚端起酒杯,敬酒之后,眼睁睁看着对方喝进肚子里,便赶忙装模作样的放下酒杯,给对方夹菜道: “我在范阳官职也不低,我父张公,生前更是位居范阳节度,过世之后,被圣人追赠凉州都督,所以啊,我犯得这点事,在八议之中符合议功,不会有罪的。” 狱卒一听这话,赶忙一阵吹捧,他并不知道张献诚的身份,因为他只是一个小趴菜,上面不会让他知道那么多,但是他听说过张守珪,知道这个人很牛逼。 而张献诚也从对方的反应中,看出眼前这个人对自己并不了解,那么对方肯定不会是被人指使来此的,而是正常当值。 但他还是不放心,找各种话题跟对方闲扯聊天,目的就是让对方忽略掉,酒菜他一口都没动。 能当上狱卒,首先证明这个人智商也就那样,聪明不到哪去,恐怕他还期盼着张献诚别下筷,让他能多吃点。 半晌后,估摸着他也觉得不好意思了,这才朝张献诚道: “被我吃了这么多,郎君快吃啊。” 张献诚哈哈一笑,拿起筷子:“与兄弟太过投缘,一时竟忘了腹中饥饿。” 说着,他就要去夹菜,也就是在这时,他听到狱卒干咳一声,于是抬头去看。 只见这名狱卒此刻脸上的表情非常古怪,嘴唇不停的抿动着,手掌也在腹部轻轻的摩挲,眉头紧皱,似乎哪里不舒服。 张献诚瞳孔剧缩,mlgb的,我就知道不对劲。 军中的时候,他就听说过,有些菜能下毒,有些不能,因为很容易会从菜的光泽上看出来,平时吃的都差不多,就今天差异最大,很难不让他怀疑。 “我有些不适,先走一步,郎君慢慢吃吧,”狱卒捂着肚子下了榻。 张献给赶忙起身:“兄弟慢走,晚上我等你,酒还有半壶呢,咱俩晚上将它喝掉。” “好,”狱卒拱了拱手,匆匆离开。 张献诚叹息一声,朝着门外拱了拱手。 第三百五十九章 体面 毒死一个人,有时候没有那么快,不会像电视剧里那样,前脚刚吃进去,后脚就吐血而亡,人的身体没有那么脆弱。 吃了一顿牢饭,腹痛难忍的那名狱卒撑到傍晚,同僚见他患病,也就早早劝他回去休息了。 回到家之后第一时间想着的不是去找医生瞧病,而是猛喝水,他以为自己应是平时吃的太糙,烂胃享受不了细糠,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结果当天晚上就挂了。 药,是非常昂贵的,一般人舍不得去买,而且古代的人们缺乏对医疗卫生的认知,大部分时候身体有些不适,都会选择硬抗,事实也证明了,硬抗其实是最好的办法。 但你要是吃了毒药,硬抗肯定是无效的。 当天晚上没有见到那名狱卒的张献诚,暂时还算沉得住气,但是当他第二天晌午从别的狱卒口中得知,那个人已经死了之后,便第一时间请求狱丞将他昨天藏起来的那些残羹剩饭收存起来,验毒。 “是你多心了,午食没有任何问题,喂给了牲畜,未见任何异常,”狱丞挑眉望着桌子上一口没动的饭菜,道: “这里是大理寺狱,你脑子怎么想的,才会认为有人敢在这里下毒?癔症了吧?” 张献诚菊花一紧,心叫完蛋,他明白了,不是外面人想毒死他,是大理寺有人想毒死他。 这个狱丞,多半也有问题。 长安的水太深了我这条小命玄了张献诚眼睁睁的注视着狱丞离开,铁了心的不打算再吃任何东西,哪怕我饿死在这里,也不能被毒死。 他知道,自己现在是死是活,对任何人都不重要了,因为他已经卖了裴宽,供状都签押了,这种情况下,裴宽的人杀他,是毫无必要的,反倒会坐实了裴宽做贼心虚。 那么除了裴宽,长安还有人想让我死? 无人能救,惟有自救,于是他开始不停的在院子里喊叫有人要毒死他,狱丞嫌他聒噪,干脆将他的牢房给反锁了,不让他出来,但是张献诚依然在牢房内不停的喊叫着。 大理寺南边,就是太府寺下设的骅骝马坊,这个地方的面积特别大,有大理寺的十倍之多,是宫中用马的地方,这里养的马,你只能看看,而无法拥有,因为都是圣人的。 但是呢,也有例外,比如例行赏赐。 李隆基但凡拥有一个皇孙,就会在马坊给孙子预留一匹小马,你可以将小马养在这里,也可以自己带走。 而李琩今天刚好就是来取马的,给韦妮儿的儿子李仁取马。 按理说李仁眼下连走路都不会,要马有什么用呢?有用的,因为韦妮儿不方便带着儿子出行,但是可以带上儿子的马,只要带着马,别人就得给钱。 压岁钱就是从开元时期兴起的,最早流行于宫中,原本是立春日互相散钱用来恭贺彼此的一种方式,后来逐渐演变成了给小孩儿的钱。 因为大家散钱给的都很少,大人是看不上的,那么就通过给小孩这种方式,加深彼此间的感情。 韦妮儿早就出了月子,但是还没有回过娘家,眼下正月初六,她想回去一趟,带上儿子的马,好赚个盆满钵满。 她在挑马,而李琩在眺望。 “你过来,”李琩皱眉朝着城墙脚下的一名卫士招了招,等到后者跑近之后,好奇道: “这是哪里有人吆喝?” 卫士赶忙道:“禀隋王,是在大理寺狱。” “皇城之内,这等嚎音,大理寺的人怎么也不管一管?”李琩道。 那名卫士答道:“听说是重要人犯,上头有令不能动粗,已经吆喝了一天一夜了。” 李琩挑了挑眉,回头看了一眼仍在挑马的韦妮儿,随后便带着李无伤等人往大理寺去了。 “今日寺内有几人值守?”李琩望着空空荡荡的大堂,皱眉望着一名连品级都没有的吏员道。 那人道:“回禀隋王,寺丞韦彭城公今日值守。” “人呢?”李琩道。 那人咽了口唾沫:“兴许是去别处巡查去了,卑职不知道啊。” 李琩笑了笑,对方这句话的意思就是,韦见素今天没来上班,但是他不敢卖了上司。 这很正常,大过年的谁愿意来值班啊。 “你们这边是谁在嚎叫?”李琩问道。 吏员道:“回隋王,范阳的一名犯官,张凉州(张守珪)的儿子。” 李琩皱了皱眉,随后仔细询问了一番情况,听罢之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确实有人想要张献诚的命。 但是眼前这名狱卒,是绝对不敢承认大理寺的牢饭有问题,否则张均这个sb要担罪。 全国最高司法机关之一,牢饭有问题,这简直就是开玩笑。 于是李琩直接进入大狱,将那个狱丞给叫了过来,询问之下,对方口口声声说饭菜没有问题,给鸡吃了,鸡都没事,人怎么可能有事呢?至于死了的那名狱卒,多半是有什么隐疾,纯属意外。 李琩呵呵一笑,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询问当下的大理寺狱,关了多少人。 真不多,拢共三十来个,就有十几个来自范阳,其中就有颜杲卿。 而大理寺狱是相对自由的,口字型的格局,中间是院子,四周是牢房,只要你愿意出来,完全可以出来透透气,反正你插上翅膀,也飞不出这里。 于是在李琩的要求之下,狱丞将李琩带去了关押颜杲卿的牢房。 寒冬腊月,倒是有火炉,但是颜杲卿却是趴在榻上,有气无力的望着从门外进来的几人,眼皮抬一下似乎都非常费劲。 狱丞主动向李琩解释道:“事关大案,用了点刑。” “招供了吗?”李琩问道。 按理说狱丞不该将这种事情告诉别人,但是李琩身份太特殊,手指一捏就能将他捏死,所以只能老实禀报: “张献诚和乌承恩认了,其他都没认。” 李琩点了点头,淡淡道: “记住了,这个人如果再受刑,谁施的刑,我找谁算账,打了几下,怎么打的,双倍还之。” 狱丞一愣,赶忙卑微道: “卑职做不了主啊,用刑都是上面的安排,卑职怎敢私自用刑?” 李琩笑了笑,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你自己看着办。” 狱丞下意识咽了口唾沫,不敢说话了。 他就是一个正九品下的小官,但是呢,栲刑之事是他的职责所在,也就是说,他就是那个负责施刑的。 上面让他打,隋王不让他打,为难我干什么啊?我tm打我自己还不行吗? 至于张献诚,李琩就这么站在院子里,与对方隔窗户对望,张献诚见到那身紫衣,已经喊哑的嗓子更加用力了: “贵人容禀,有人要害我,初二所放牢食不同以往,狱卒食之而殁,是有人要投毒杀我,请贵人明察啊” 李琩笑了笑,说道:“既然是你的牢食,为什么死的是狱卒,不是你呢?” “因为小人察觉不对,不敢食之,故诱狱卒先食,果不出预料,食中有毒,”张献诚苦苦哀求道: “斗魁四星,贵人之牢,大理寺出现这种事情,贵人定要严查啊。” 狱丞闻言大怒,指着张献诚道: “污蔑大理,虚构妄想,犬吠之徒” 李琩挑眉看向狱丞:“既然他都这样了,你怎么不给他用刑?” 狱卒一脸为难道:“用刑不是卑职做主的,词有反覆,不能首实者,则依法栲之,此人已经招供了,按律就不能再用刑了。” 李琩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像张献诚这样的人,他认为死不足惜,但是他不能干预,于是接下来,他又去见了见那个乌承恩。 这个人是个典型的兵痞,也是范阳本土军阀之一,与盖嘉运麾下的大豆军使乌怀愿是同族。 乌承恩都不叫受伤了,简直就是剩下半条命,李琩隔着门观望一阵后,便离开了。 四个主要犯官,杨光毫发无损就是有些憔悴狼狈,颜杲卿皮肉之苦,乌承恩半条命,也就是张献诚两天没吃饭,还能吆喝的出来。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后人诚不欺我。 乌承恩一看就是被刑讯逼供出来的,而张献诚,别人不知道,李琩大概能猜到,对方来长安,应该就是来卖裴宽的。 加上范阳本土军阀故意在年底的时候拖延缴税,杀了裴宽一个措手不及,双重压力下,裴宽卸任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至于谁想弄死张献诚,李琩觉得无所谓,这种人属于是谁都想弄死的两面派,如果对方能够活着离开,天下之大,除了安禄山执掌的范阳,恐怕是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了。 临走之前,李琩突然询问狱丞: “你叫什么名字,我得记住啊,毕竟咱们之间有约定。” 狱丞道:“卑职杨光翙。” 李琩愣了愣,抬起食指,在对方的额头前指了指,随后道: “本王记住了。” 离开皇城之后,李琩去了裴耀卿府上,韦妮儿回了娘家。 按理说正月不串门,但是裴耀卿肯定还是非常欢迎李琩的,至于今天裴府的那些宾客欢迎不欢迎,那就不知道了。 裴氏家族在长安势力极大,属于绝对的高门大阀,今天裴府的宾客,自然是一水姓裴的。 裴宽在京的几个弟弟也在这里,裴敦复自然也在。 过年嘛,正是宗亲团聚的时刻。 裴耀卿挽着李琩的手臂,在门外窃窃私语一阵后,两人这才走进大堂。 李琩没有受邀坐在上座,而是坐在了自己的表姐武明堂身边。 “你可真敢来,刚才这里已经有人骂了你半天了,”武明堂笑呵呵的小声说道。 李琩笑了笑:“那么从现在开始,阿姐便听不到他们对我的不满之音了。” 背后才会说坏话嘛,当面说的那都是在翻脸的情况下。 眼下在座的这些人,没人敢跟李琩正面交锋。 “接着刚才的,咱们继续聊吧,”武明堂做为裴家的媳妇,笑意古怪的扫视众人一眼后,道: “隋王自然不是无故来此,大家尽可畅所欲言。” 裴耀卿望了一眼颇为尴尬的几人,随后道:“女眷都下去。” 说罢,他又补充道:“明堂不必。” 等到女眷陆陆续续走完,李琩直接开门见山道: “与其让朝廷派人往河北查证,不如以另外的方式让裴宽早日回京,眼下案子还没有结束,裴宽若肯回来,也就不会有人再揪着不放了。” 众人没有想到李琩这么直接,将话题都挑明了,既然如此,大家也就不必扭捏了。 只听裴幼卿道:“敢问隋王,怎么个回来法子?” 从这句话就能看出,眼下老裴家对裴宽继续留任范阳,也已经不抱希望了,这一点裴耀卿是最能看明白的,原因就是赋税。 交不上钱来,朝廷要你干什么? 我把房子租给你,你交不了租金,我还会继续租给你吗?自然是谁能交钱租给谁。 李琩看向裴耀卿,道:“请裴公奏请圣人,由裴宽出任户部尚书兼水陆转运使,韦抱贞资历不够,接不了韦坚的差事,运河的工程还需大臣坐镇。” 裴宽的弟弟裴勉顿时道: “隋王莫不是信口开河?户部何其之重?空闲已有两年之久,有些人把持不放,怎么可能同意?” 李林甫愿意让出户部尚书,这件事只有有限几人知道,裴耀卿能隐隐猜到,但是不敢确定,如今听李琩这么一说,心知李林甫宁愿割肉,也不能允许裴宽继续留任了。 于是他朝李琩道:“隋王继续说。” 李琩淡淡道: “裴公只要奏请,右相必然应和,此事也就水到渠成了,若是任由大理寺查下去,谁也不知道会查出什么来,我刚去过大理寺,张献诚和乌承恩,已经将裴宽给卖的干干净净,趁着还未结案,早日回京,无损英名。” 裴冕沉声道:“隋王一家之言,我们不能尽信,除非由右相奏请,裴公自会应和。” “你信不信,那是你的事,”李琩淡淡道。 裴冕一愣,舔了舔嘴唇,没有敢继续反驳。 而大堂内,一众裴家人已经开始低声商量起来,很显然,户部尚书这个位置,诱惑太大了,很现实的说,是超过范阳节度使的。 而有些明白人,心知李琩既然敢说出来,基本代表了李林甫的意思,否则对方不会说。 这其实也是一种体面,给了裴宽一个体面的台阶。 议论半晌后,裴耀卿朝着李琩点了点头: “老夫会谨慎斟酌,今日不谈公事,隋王请饮一杯。” 李琩点头举杯,以他对裴耀卿的了解,心知对方已经同意了。 李林甫也不愿跟裴家翻脸,所以裴宽必须体面,想要往死了整裴宽,当下需要具备两个条件,一,裴耀卿死了,二,裴敦复袖手旁观,两个条件缺一不可。 而李琩,是不愿意开罪裴家的,他需要更多的人支持他,单单是李林甫还远远不够。 如果朝局稳定,皇权稳固,李林甫可以镇着朝堂,但如果是动乱局面,谁认识你是谁啊?大家真刀真枪比划比划。方见真章。 第三百六十章 皇甫惟明如果回京,应该担任什么样的位置呢? 最少最少,都应该是常务副侍郎,就像卢奂在吏部的级别,萧炅在户部的级别。 裴宽好说,是因为人家资历太足,又在中书省干过,外任封疆大吏之后,回朝一般都是三省主官,但是皇甫惟明不太行,他最好的任职方向,其实就是九寺五监。 李林甫最近也在发愁,召回皇甫到底该怎么安置,如果没有空缺,你是无法召回的,毕竟皇甫这样的级别,你不能让人家守选,没听说过节度使还能失业的。 “谁给你出的主意?”李林甫在家里接待了李琩,就他们老少两个,坐在一起下棋。 李琩的棋艺,可以这么说,毫无棋艺可言,所以李林甫跟他下了两盘之后,也就没兴趣了。 “我最近也在琢磨,范阳这个地方,谁去了都不好干,既然如此,何不就让皇甫去呢?”李琩慢悠悠道: “等到他干不好,出了问题,也好借机将他贬谪下去,总好过让他和裴宽一起回京。” 李林甫笑道:“你的这个想法,我很早之前就想过,但是很快就被我自己否定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请右相指点,”李琩道。 李林甫沉声道:“咱们现在不能再动太子了。” 李琩闻言双目一眯,沉吟片刻后,表情恍然的点了点头。 李林甫知道李琩听明白了,但还是说出来道: “太子眼下不过是暂居东宫,圣人已经有心将他拿下了,只不过是在等一个时机,这个时机对于咱们来说也是机会,但是宜迟不宜早,因为圣人拿下太子之后,紧接着就会动你。” 是的,太子如果下台,李琩的价值也就没有了,四王党如今也选择蛰伏,就是因为有人看出来,太子下台之后,继任储君的,很可能是荣王琬,而不是李琩。 李琬不像太子那样根基雄厚,他是没有底子的,对于这样的新太子,留一个李林甫足以制衡,犯不着再拿李琩压制了。 所以那时候李琩的下场,很可能是剥夺一切实权,赋闲在家,直至终老。 李林甫原先与李琩合作的目的,就是搞掉太子,但是如今,他自然是希望能够扶持李琩上位的,毕竟李琩与自己儿子关系莫逆,可保他家子孙富贵。 “耐心一点,再熬个三五年,应该也差不多会有个结果了,”李林甫耐心劝说道。 在他看来,三五年后,圣人再定夺储君,就不可能再更换了,李琩的机会就在那时,自己大可以在这几年内为李琩夯实基础,迫使圣人届时不得不选择李琩。 也就是没得选,只能选李琩。 父亲嘛,只有在生命的最后阶段,才会选择对儿子妥协,因为他要顾忌自己的身后事,现在的基哥,不会跟任何人妥协。 李琩却还是坚持道: “夜长梦多,谁也不知道将来如何,如果能早点收拾掉皇甫,总是让人放心的,只要让皇甫去范阳,不用我们动手,范阳那帮人自然会想办法解决掉他,至于皇甫完蛋之后,我又该何去何从,我自有打算。” 李林甫顿时皱眉:“操之过急,小心适得其反,财政艰难,当下的范阳,我只能用安禄山,非是重用番将而排斥汉臣,实因入不敷出,你要体谅朝政。” 李琩没有再接着说了,因为再说下去,他跟李林甫很可能产生分歧,他现在不能失去李林甫的帮助,而李林甫是一个投机客,如果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件合格的投资品,他就会撤股的。 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离开右相府之后,李琩一直在脑子里整理思绪,眼下他能够动用的武力,也就是左卫和右金吾,外加盖擎的左领军,如果使用得当,完全能让长安变天,但是难度确实也非常大。 其实李琩一直在思考,从前自己计划的每一件事,虽然很多到了最后,结果还算理想,但实际上整个过程,并不是按照自己的原先的计划那样发展,也就是说,计划一直都赶不上变化。 他知道,历史上所有的超级大事件,实际上都是逼不得已而为之,是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冒着天大的风险,抱着赌命的心态去做,才有机会实现,至于胜负,只有天知道。 李林甫今天说的很对,太子完蛋的那一天,就是李琩失势之日,所以在李琩看来,太子要完蛋,也只能跟李隆基一起完蛋,否则其它任何情况,对李琩都是不利的 都说三代之内,必出兴家之子,这句话的意思可不是说,你们家三代内,会出个非常有能力的人,而是在说,你们家走了两代背运,到了第三代,怎么都该时来运转了。 是的,说的就是“运”,这个字看似虚无缥缈,其实就是虚无缥缈,要看形势的。 《吕氏春秋》载:君子谋时而动,顺势而为。 朱熹有一首诗:昨夜江边春水生,艨艟巨舰一毛轻,向来枉费推移力,此日中流自在行。 可见人一旦借了势,是要比无势轻松很多很多。 那么当下的韦家,其实已经在考虑,隋王的势,值得不值得他们借助。 韦妮儿回的娘家,可不是她爹韦昭训的家,而是宗长韦陟的家,因为在过年的时候,各房管事的基本都会出现在宗长家里,对过往一年做一个复盘,再给今后的一年定一个计划。 而韦陟呢,不单单是郧公房的老大,还是整个京兆韦的老大,他已经从兴庆宫回到长安,只有四天探亲假,完事后就得赶回兴庆宫,帮着主持上元节。 这四天,整个韦家的人,都会来韦陟的府上。 那匹小红马被装饰的极为华贵,就这么拴在前院,见到小马,就知道该给韦妮儿散钱了。 所以厅内的座位上,唯独韦妮儿身边多了一个收钱的,每隔十五分钟,一口箱子基本就能被装满,这钱赚的比银行还快。 韦滔、韦光乘、韦昭训、韦见素、韦济、韦镒、韦廉等人围绕着韦陟,正在小声的聊着天,他们的声音已经被大厅内的喧闹彻底盖了过去。 “裴耀卿奏请裴宽返京就任户部,接手水陆转运,右相会同意吗?”太常寺卿韦滔疑惑道。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不是看向韦陟,而是韦光乘,因为韦光乘是李林甫的心腹。 韦陟也将目光投向对方,因为他此番回来的早,并不知道李林甫是否已经有奏疏送往兴庆宫,等到他回返之后,估摸着才能知道结果。 卫尉卿韦光乘小声道:“据我观察,右相多半会同意,至于裴宽回来之后,究竟是束手束脚,还是能有所作为,就不得而知了。” 尚书右丞韦济呵呵道:“他不会舍得放权的,裴宽一旦回来,两人之间必然有一场印玺之争,这么说,安禄山真的要上去了?” “圣人是怎么看的?”大理寺丞韦见素看向韦陟问道,毕竟宗长一直都在兴庆宫侍驾,知道的比他们多。 韦陟叹息一声:“圣意难测,不过圣人对安禄山,似乎还挺喜欢的,认为此人忠厚老实,值得托付一些事情。” “高将军怎么看?”韦济问道。 韦陟道:“高将军并不喜欢此胡,但也没有在圣人面前说安禄山一句不是。” 少府监韦拯皱眉道: “胡子主政范阳,这不是贻笑天下吗?我中原无人了?张守珪真是养了一帮好胡狗,此人死的还是太晚了点。” 其实张守珪死的挺早了,享年五十七岁,他就是因为外贬浙江,路上水土不服患病,到了那边之后就没缓过来。 所以啊,北人一般不愿意去南方做官,尤其是上了年纪。 韦昭训沉声道:“论资历,论循资格,安禄山都不符合条件,但是他符合右相的心意,因为此人主政范阳,赋税便不会再有问题,如果连裴宽都镇不住那帮人,换别人去了也是白费。” 他们这些人里面,其实有人知道李适之要对安禄山下手,那就是尚书右丞韦济,而韦济在私下里,也将这件事告诉了韦陟,希望能够获得家族在暗中的帮忙。 这就叫法不责众,李适之他们这次针对安禄山,牵扯进来很多人,就是担心万一事败,圣人会逮住一个干死,那么参与的人多了,借口又是名正言顺,李隆基也拿他们没办法。 魏征有句话:夷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强必寇盗,弱而卑伏,不顾恩义,其天性也。 这句话也被李世民定为大唐对外事务的基本准则,当然了,是暗中的,明面上与外族打交道,还是要装作很诚恳的。 韦陟自然有心帮忙,因为胡子执掌范阳,不符合任何汉人的利益,就算将来出了事,高力士都会帮忙兜着。 “教坊使林招隐,最近惹怒了高将军,他兼领的右骁卫已经被夺了,”韦陟小声道: “我已经派人急调昭信回京接任,此事不可与外人知,若泄,以宗法论。” 众人对视一眼,纷纷应诺,他们这些人,犯法是家常便饭,但是犯家法,那可就不敢喽。 韦昭信,现任延安太守,是韦昭训的堂兄,韦陟如今在圣人跟前伺候,自然有机会为自己谋福利,林招隐被夺之后,他第一时间找上了杨玉瑶,请对方帮忙。 而杨玉瑶本身就与韦妮儿关系极好,自然愿意出手。 一卫大将军,就这么被一个寡妇给敲定了 韦妮儿即将满载而归,虽然这种“压岁钱”给的人不少,但是一般给的都不多,也就是李仁是皇孙,韦妮儿又是大宗,所以两天之内,收了六百贯,这已经是一个非常离谱的数字了。 如果不是李琩眼下权柄在握,她也收不了这么多。 韦昭训亲自将闺女送回隋王宅,路上也将自己堂兄韦昭信的新任命告诉了韦妮儿。 “不论将来如何,有些准备还是要做的,今后斗鸡走狗的事情,你再不准胡闹,要做样子给族内看,他们一个比一个精明,但凡有人觉得你靠不住,便不会有人支持你,”韦昭训在车厢内,苦口婆心道: “本来阿爷并未指望过你什么,只想着你嫁的好一点,衣食无忧,但如今既然进了隋王宅,便由不得自己了,也由不得我们,就算我不想掺和,不想被牵连,也不是我能说了算了。” 韦妮儿看了父亲一眼,眉头微蹙: “我明白阿爷的意思,别人不说,但是我心里很清楚,没人希望我生个儿子,但我就是这么争气,为了儿子,该争的我一样都不会放过,不过不能着急,要慢慢来。” 韦昭训顿时一脸欣慰,笑道: “千万不能操之过急,其实你什么都不必做,只管伺候好隋王即可,凡事都有族内给你盘算着,但是你要提防着点郭四娘,此女看似独身守静,实则交游广阔,不声不响,该做的事一样没落下,我今天刚刚听说,卢奂要跟郭四娘他们家结阴亲,你瞧瞧人家这手段。” 韦妮儿顿时一震,诧异道: “我竟毫不知情?” “假不了的,”韦昭训道: “你们小一辈的不知道,卢奂其实是有个早夭的大哥,因与生母八字相克,所以卢母常自疚于心,百年之后,必然要带一个儿媳入土,也不知道郭四娘是用了什么办法知道这回事,如今已经与卢家谈好了。” 韦妮儿目瞪口呆,她如今与郭淑的关系,其实还远远没有到那一步,日常相处一切都很正常,平时她有些事情,都不会故意隐瞒,但是她没想到,郭淑瞒着她,竟然办了这么一件大事? 隋王知道否?为什么不跟我说? 阴魂,也属于联姻,既然这件事已经谈好,那么郭家与卢奂,便算是结下亲家了,因为在一个坟里。 半晌后,韦妮儿长舒一口气,淡淡道: “女儿晓得了,阿爷放心,我自有分寸。” 回到王宅之后,韦妮儿第一时间派侍女去找管家打听,阿郎眼下身在何处。 李琩昨晚在咸宜府上喝高了,现在还没有醒,正躺在郭淑的兰方院,得知韦妮儿要见丈夫,郭淑便上前喊醒李琩。 “估摸着收了不少钱,找我炫耀去呢,”李琩长长伸了一个懒腰,在女婢的服侍下更衣。 郭淑在一旁照顾着儿子,说道:“你先去妮儿那里,等回来了,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现在不能说?”李琩道。 郭淑想了想,还是道:“待会说吧。” 李琩点了点头,去了韦妮儿的栖子院。 韦妮儿热情的上前搀起丈夫,在屋内的软塌上坐下,笑呵呵道: “告诉你一件好事情,你先猜猜。” 李琩在屋内四下张望一番后,皱眉道: “收的钱很多?” “收钱也算是好事情吗?”韦妮儿哑然失笑道: “夫君轻视我了,我从未将财货放在眼内。” 李琩笑了笑:“别卖关子了,说吧。” 韦妮儿整理了些鬓角的头发,道: “大伯韦昭训,调任右骁卫大将军,这是宗长亲口告诉阿爷的,眼下连中书门下都还不知道呢。” 李琩目瞪口呆:“就是那个从兵部侍郎被贬下去的韦昭信?” 韦妮儿斜眼道:“我就这么一个大伯,还能有谁呢?” 这个韦昭信,比韦妮儿的爹,可牛逼多了,六年前就是尚书右丞兼兵部侍郎,也是韦陟之下,大宗最出彩的一个人物,或者可以说,也是韦陟这个宗长最有力的竞争者。 因为韦妮儿她们家这一房,名义上是韦孝宽三子韦总这一支,实际上就是长房,因为韦孝宽大儿子早夭,二儿子过继,就是老三韦总承袭了郧国公。 而韦陟他们家,是六房韦津这一支的。 韦昭信之所以被贬,是被张九龄牵连的,不过人家也牛逼,一开始被外贬到了江南,硬是在六年之间三次迁官,一步一步迁徙到了关中的延安郡,已经离家不远了。 这下好了,回长安了。 这个消息对于李琩来说,是实打实的好消息,因为韦昭信这个人胆子大,能做事,有担当,韦妮儿的爹跟人家根本不在一个档次。 “右骁卫是教坊使林招隐兼任,谁能罢免他?”李琩疑惑道。 林招隐,教坊使节制右骁卫赐紫金鱼袋,内廷五大巨宦之一,这不是一般人能动的了的。 韦妮儿笑道:“得罪我那义父了,据说是圣人编舞的时候,关于舞曲的编排有些疑惑,询问义父,义父没有答上来。” 李琩忍不住摇头苦笑,是的,有些矛盾就是起于微末,高力士跟林招隐本来就不是一路人,各管各的,但是在乐舞一项,高力士向来是全程陪伴基哥,所以私下的功课做的也足,其本身也是一位顶级的艺术家。 而林招隐管着教坊,日常编舞都是他在安排,如果高力士没答上来,那就说明林招隐故意在使绊子,让高力士难堪。 像高力士这种人,一般不会跟有鸟的计较,但是对上没鸟的,那是毫不犹豫的,刚吃瘪,就找了个由头给了林招隐一个教训。 当下的宫里,还是人家老高最有牌面。 “那也轮不到韦昭信啊,谁帮忙的?”李琩道。 毕竟在基哥眼里,韦昭信属于刺头,一般不会想起来重新起用,除非有人在帮忙说好话。 韦妮儿笑道:“义父和三娘都出力了,窦铭都能回来,我大伯有什么不能回来的?” “你的面子真大啊,”李琩哈哈笑道: “等到人回来,帮我做个中间人,我要私下见见他。” 韦妮儿赶忙起身,屈身纳福道: “遵命。” 两人又闲聊一阵后,李琩发觉韦妮儿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于是问道: “有什么就说什么,难道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跟我说的?” 韦妮儿嘟了嘟嘴,犹豫道: “我不敢问,但又忍不住想问,与其让我问,不如你主动说,不想告诉我的话,那就别说了。” 李琩顿时愣道:“什么意思?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夫君没有事情瞒着我吗?”韦妮儿看似小心翼翼,实则大胆追问。 李琩皱眉道:“我瞒着你的事情多了去了,不告诉你的,自然不能告诉你。” “外事我从来不问,我指的是家事,”韦妮儿道。 李琩沉吟片刻: “家事?家事只有你瞒我的份,哪有我瞒你的时候?家里面的事情,我知道的不比你多。” 韦妮儿深吸一口气,道:“四娘与卢家结阴亲,你知道吗?” 说罢,韦妮儿在自己的手掌上写下一个“阴”字,避免丈夫误认为是姻亲。 李琩浑身一震,破口道:“跟谁?” “卢家,卢奂,”韦妮儿道。 李琩双目一眯,眼神直勾勾的看向韦妮儿: “阴亲?卢奂?卢奂家里谁死了?” 韦妮儿从李琩的表情看出,丈夫并不知道这件事,于是小声的将事情描述了一遍,然后道: “既然四娘没跟你说,你千万别卖了我,她早晚会告诉你的,你暂时就当不知道。” 李琩点了点头。 没错,他不能去问,只能等郭淑主动来说,否则以女人的小心眼,他如果回去追问,郭、韦二人立即便生嫌隙,这是毫无疑问的,女人的矛盾基本上都是从鸡毛蒜皮的事情开始。 但是李琩心里,有些生气了。 因为这种事情,郭淑不能瞒着他去做,那不是结交一般人,铨选四贵,卢氏双雄啊。 虽然是你们娘家的事情,但是事前怎么都该跟我商量的。 这下好了,隋王妃交构卢奂,又给人一个把柄,虽说李琩现在不太怵这个,但是李林甫顾忌啊。 怎么?你要脚踏两条船? 其实李琩心里也明白,这就是一桩简简单单的亡人合婚,算是给殇者一个交代,望其瞑目。 但是牵扯的人不对,事情就有些复杂。 事实上,郭淑之所以还没有告诉李琩,是因为卢奂他妈还没死呢,人家没死,你就只能是口头协议,不能作准的,还有就是因为,大正月的不宜谈论这种阴婚之事。 “你千万别露馅啊,权当什么都不知道,”韦妮儿不放心,一个劲的嘱咐道。 李琩点了点头:“不说。” 第三百六十一章 醉酒 其实当李琩从韦妮儿那里回来之后,郭淑便将这件事告诉了李琩。 这一前一后,也就相差一个时辰,但是早说和晚说区别还是很大的,李琩只是嗯了一声,便没有了下文,郭淑见到丈夫这种表现,也不敢多开口了。 从这件事情上面,至少让李琩知道,韦家一直在关注着郭淑的动静,而郭淑也一直在背地里谋划着一些事情,以巩固自己的位置。 两个老婆之间的暗斗,是让李琩最头疼的事情,为什么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因为家里的事情很难去区分对错,再加上有情感纠葛,你又很难去判断。 最好的做法,自然是打压韦妮儿,以正郭淑之位,消除对方的顾忌,但是李琩眼下这不是用得上韦家嘛,这么庞大的一股势力,他不能丢啊。 从延安郡到长安,怎么说也得两天半的时间,但是韦昭信思家心切,一天半就回来了,他是骑着快马回来的,行李还在屁股后头呢。 刚一回来,韦妮儿便安排对方与丈夫私下见面。 是在长安城内最大的驿站,都亭驿见的面,因为官员抵京之后,要先在驿站报备一下,好让兵部知道最近都有哪些官员出京入京。 韦昭信刚下马,便被堂弟韦昭训领去了驿站内一座专为官员准备的歇脚庭院。 “多年未见,隋王依旧英武非凡,”韦昭信手持马鞭,朝着李琩行礼道。 做为曾经的副bu级官员,他自然是认识李琩的,虽然李琩当下的模样,与六年前区别很大,但对于韦昭信这样过目不忘的人,记住一个人并不难。 李琩起身道:“恭贺昭信了,如今调任京师,便不用再东奔西跑了。” “哈哈”韦昭信笑了笑,在堂弟的示意下,在李琩面对面坐下。 这个人,是李琩见过仅次于李隆基的最有福气相的人,身材并不是很胖,但给人的感觉却是胖胖的,也许是因为有一张大圆脸吧,以前皮肤白皙,如今在外奔波六年,也晒黑了,却依然给人一种平时很享福,没遭过罪,活的很滋润的感觉。 左右骁卫是仅次于左右卫的第三、四大卫府,当下的兵力为八千四百五十人,巅峰时期是一万八。 以前的府兵制,平民是轮流上番的,一年也就两三个月,如果发生战争,只要打完就能回家,但是现在,一旦你被派去边疆就回不来了,所以没人愿意当兵,折冲府也基本废止。 关中十六卫,说它是绣花枕头,一点不为过,因为一旦关中地区发生战争,十六卫会跑掉多少人,说不准的。 韦昭信其实根本看不上右骁卫,他知道卫府大将军其实没有什么实权,就是个做安保的,但是做为跳板非常合适,因为是正三品,也就是说,他今后迁官,只能平迁,当然了,没犯错的情况下。 而李琩今天之所以要见韦昭信,就是希望对方今后在右骁卫,重用两个人。 新官上任嘛,肯定会在衙门内寻找可以用顺手的下属,而李琩想给他提供两个韦昭信不能拒绝的人选。 “我的表兄武聡,现任右骁卫兵曹参军,是个能干事的,我已经提前跟他打了招呼,等到大将军上任之后,用着顺手了就用,不顺手了就让他滚,”李琩笑呵呵道。 韦昭信一点就透: “隋王深懂我心,初任卫府,自需了解衙内情事,有武郎协助,方便很多。” 李琩点了点头,笑道:“薛和霑这个人,大将军听说过吗?” “自然是听说过,”韦昭信低头一笑: “我与其父是故交。” 李琩道:“薛郎如今在为右相做事,主管相府良恶之钱,但是做有些事情,还是需要卫士协助,你不妨主动跟右相提一提这回事。” “明白,必给薛郎在府内寻摸一个合适的位置,”韦昭信笑道,内心则是低骂了一句,老子刚回来,还没有接手呢,你就给我塞人,你以为我跟韦昭训一样,能给你做傀儡吗? 韦昭训也觉得李琩的做法过于直接了一些,赶忙在一旁道: “都是自己人,都是自己人,用人嘛,就是要用自己人。” “对对对,就是这么个道理,”韦昭信呵呵笑道,胳膊拧不过大腿,他确实没办法拒绝李琩。 六年没回来,他还需要时间整合从前的人脉关系,想要一下子坐稳并不容易,亲戚之间六年不来往,也生疏啊。 “遇到难处,尽可跟我说,我虽力微,但是能帮的绝不推辞,因为大家是自己人嘛,”李琩肯定还是要给人家点安慰的。 韦昭信兄弟俩对视一眼,道: “自会麻烦隋王。” 崔圆如今极得高力士信任,所以被带去了华清宫。 华清宫不比长安的皇宫,没多大,需要的监门卫其实也没多少,去的太多了也没地方住。 所以左右监门卫能被带去骊山的,那都属于绝对靠得住的人。 但是崔圆在正月十三这天,还是从骊山回来了,告假回来的,因为他也要祭祖嘛,准确来说,是送祖。 按照他们老家的习惯,正月初一在正堂摆上祖先的牌位,正月十八要送走。 这小子是父母双亡的,做为家里的顶梁柱,这事只能是他来干,哦对了,还有他妹妹。 回到长安之后,在家里整理了一番,崔圆便约李琩一起下馆子,还带着他的那个度牒了的妹妹。 “不对吧,度牒了怎么还祭祖?不应是斩断红尘了吗?”李琩在饭馆内与崔氏兄妹边吃边聊道。 崔圆笑道: “元真观与别处不一样,有出世修和入世修,在观里叫出世,出来了就叫入世,比较开明吧。” 李琩呵呵一笑,这可真够随意的,这完全就是混道籍嘛,看样子是为了名下的田亩不缴税? 几人吃过饭后,崔圆要回一趟皇城,他现在跟李琩的关系铁的很,所以请李琩将自己的妹妹送回府上,李琩自然乐意效劳。 因为崔氏是美女,观赏美女是一件让人心情愉悦的事情,尤其还穿着职业装。 “元真观在哪个地方?”车厢内,李琩随口问道。 崔氏微微垂首道:“回隋王,在南城永阳坊。” “噢”李琩点了点头,那就是长安的西南角了,也是一个治安特别差的地方。 这么一个大美人,住在那么一个混乱的地方,看似不安全,其实还凑合,因为是女冠嘛,道籍可不好弄,一旦弄到手,那是视为宗亲的,一般的地痞流氓不敢惹。 反正崔氏一直低着头,李琩也便大胆的在对方身上审视着。 面容娇美,身材特别好,前那什么后那什么的,宽大的道衣也遮掩不住。 李琩最近,基本没有跟女人同房过,郭淑和韦妮儿生了孩子,都还在恢复期,杨绛呢,比较没有情趣,最有味道的杨玉瑶又去了骊山。 最刺激的张二娘,李琩则是认为,能不沾染就不沾染,虽然他很回味那种刺激。 渐渐的,李琩突然出手手臂,以中指轻轻挑起了对方的下巴。 崔氏的脸庞顿时红润,只是抬眼看了一眼李琩,便赶紧视线下移,不过她粗重的呼吸已经将那股温热吹拂在了李琩的手掌上。 “为什么不嫁人呢?”李琩问道。 崔氏双耳通红,紧张的喉咙一动,小声道: “因为度牒了啊。” “你这个度牒是糊弄人的,”李琩笑道: “叫什么名字?” 崔氏感受着李琩指尖传来的触感,紧张道: “没有名字,小字是一个姮,隋王称我阿姮好了。” 当一个女人没有抗拒你的时候,不论是什么原因,都会让你更大胆,于是李琩那双手,不老实了。 他在做这件事的时候,没有想起崔圆,否则多少有点不好意思,眼下的他,满脑子都是崔氏娇羞的模样。 崔姮完全没有反抗 要么说男人就应该有权有钱,因为当你拥有这两样东西的时候,女人就是唾手可得。 权、钱、女人,一直都是男人一生的三大梦想。 等到崔圆回到家的时候,听管家说隋王在府上伫留了一阵,而且是与妹妹单独相处的,崔圆当时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大家都是男人,能够理解。 “你们在一起,做什么了?”崔圆没有哥哥弟弟,也没有姐姐,就这么一个妹妹,自然是无话不谈,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崔姮幽幽一叹:“别问了。” 得贞洁没了,崔圆长长叹息一声,目光呆呆的盯着桌面。 女人嘛,总是要有这么一回的,便宜自己人,总好过便宜了别人,就自己妹妹这容貌,惦记的人多了去了,如今被隋王宠幸,那么今后也就不会再招蜂引蝶了。 “肥水不流外人田,罢了罢了,”说罢,崔圆起身便离开了妹妹的房间。 而崔姮初尝禁果,已经在期待与李琩的下一次见面了,因为李琩临走之前说了,他有空了就会来。 那么她这段日子,就不回观里了。 依附男人,是女人的天性,尤其是强大的男人,而李琩足够强大,崔姮闭上眼,在脑子里无数遍的回忆起与李琩缠绵的过程,一个细节都没有放过 你如果是一家企业的员工,那么你日常出入,是要刷卡的,但如果是你这家企业的保安,那么就不必了。 左右监门卫最大的特权,就是皇城的大门他们随便走,不验牌籍,除此之外,也没啥权力了。 今年正月十五的游行队伍,有三分之一只在白天的上午表演,因为他们晚上要去骊山。 热闹程度比之以往肯定是不行了,但也还算不错,毕竟去骊山的队伍也没多少,因为骊山放不下。 华清宫是依山而建,平坦的地方不多,也没有足够容纳大型游行队伍的广场,也就是李隆基不甘寂寞,需要游行队伍来烘托节日的热闹,实际上在那边,欣赏条件不咋地。 崔圆在上元夜当天,带着妻子和妹妹登上了兴庆门的城墙,没错,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往年他可没有这个资格,但是今年的兴庆宫主人,这不是不在嘛。 “见到王妃,隋王哪里去了?”崔圆在城墙上见到了来自隋王宅的家眷,赶忙过去打招呼。 郭淑笑答道:“今晚兴庆宫的戍卫,是左右卫负责,隋王当值去了。” 听到这句话,崔圆身边的崔姮顿时一阵失落,她本来还眼巴巴的盼着今晚能再见到李琩呢。 结果郭淑突然指着她,朝崔圆问道: “这位就是有裕(崔圆)的胞妹吗?” “是的,”崔圆赶忙为郭淑介绍。 他和李琩的关系,比较类似于纯友谊,平时往来隋王宅的次数也多,李琩身边的心腹,也几乎都认识他,所以郭淑对崔圆还是很客气的。 郭淑笑了笑:“我记住了。” 她之所以在意崔氏,是因为丈夫已经跟她提过了,李琩对有些女人浅尝即止,但是有些,那就必须要得到手,这就是占有欲吧。 崔圆打过招呼之后,给妻子妹妹安排了个位子,便也下去当值了,本来想偷个懒的,但是隋王都在执勤,他不好意思。 眼下的兴庆宫,禁军只留下不到一千五百人,监门卫却有将近两千人,除了城墙之外,其它地方依然是禁地,每一道门都要严格把关,不允许任何人出入。 是的,任何人,包括太子。 本来城墙上的大家,都在等待着游行队伍抵达下方广场,结果在城楼那边突然传出一阵骚动。 能坐在那个方向的,都是顶级大人物,大家除了好奇观望之外,也没有敢过去打听。 不大一会,只见几道人影非常朝着这边走来,偶尔还能听到有人在喊,隋王妃在哪里。 郭淑预感到不妙,赶忙令乳母抱着孩子起身,随后朝一旁的韦妮儿和杨绛道: “起身,我们准备离开这里。” 突然间,带头那人看到了郭淑,赶忙跑了过来,一把拽起郭淑的手臂道: “带家眷先走,回避一下。” 郭淑二话不说,扭头就带着人往台阶方向走去,因为劝他离开的,是永王李璘。 太子李亨在城楼下方喝多了,一酒壶砸在了李林甫的脑袋上,虽然只是磕破点皮,无伤大雅,但这种行为,是大忌,首相不能被羞辱,尤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紧接着,李亨开始破口大骂,先是骂了李林甫,接着骂了李琩,随后就要找郭淑算账,十王宅的人在拦着,而李璘则是赶紧过来劝郭淑走。 毕竟他知道李琩不在这,李琩要是在这,他才不来传这个话,因为李琩会和太子正面硬干。 其实像发酒疯这种情况,几乎每场宴会都有,一旦有人到了这个程度,会有人将他们带离,但如果发酒疯的是太子,那就不好办了。 本来李适之韩择木等一干大臣一直在拦着,但是架不住李亨拔刀了,而且还甩来甩去的。 连他自己的心腹李静忠上去拦,都被砍掉了发髻,李静忠当时差点吓尿了。 眼下这种情况,大家不免想到了太子妃韦氏,也就是她在的话,可以控制场面,其他人是真不行了。 眼瞅着李亨要去找自己嫂子麻烦,盛王李琦也拔刀了,但是他拔刀是无用的,因为大家知道他还清醒着,所以不怕他,被一群人死死抱着给抬走了。 咸宜则是有杨洄拦着,总之场面非常混乱。 郭淑下了城墙的时候,崔圆已经闻讯赶来: “走南门,王妃随我来。” 西门广场,眼下游行队伍已经到了,场面拥挤根本出不去,所以崔圆一路带人,护送着郭淑连过三道宫门,从南门溜了出去。 李亨半天找不到人,终于在李适之等人的安抚下,重新坐了回去。 虽然太子喝多了,但是不能让他走啊,因为圣人不在,你得主持局面,虽然你搞得一团糟。 不过很多人心里,其实还是很高兴的,因为李林甫被当众羞辱了,脑门上挨了一下,此时也已经偷偷离开。 此事过后,别人再谈论起来,也只会说,太子醉酒,摔杯误砸右相,至于提刀找郭淑的事情,大家不会再提了。 谁提谁是缺心眼。 见不到心烦的人,李亨的情绪也逐渐稳定下来,城门上方恢复平静。 收到消息的李琩,没有去找李亨的麻烦,而是带人进入兴庆宫,在专门停靠车驾的地方,找到了太子的马车,一刀砍在了马脖子上。 你不是动刀吗?我也动刀。 这种事情是不能服软的,李琩没有登楼,那是不想在上元节将事情闹大,平民百姓都在观看游行,整个长安都在欢庆节日,这种情况下,只能是给李亨一个警告。 李琩没有追上李林甫的马车,所以一直寻到了右相府。 刚进门,就听到李岫在破口大骂,李林甫的其他儿女自然也都跟着回来了。 “都出去,四郎留下,”李林甫脑门有些红肿,笑呵呵的请李琩坐下后,道: “看似丢人的是老夫,其实还是他自己,身为储君毫无风度,贻笑大方。” 李琩皱眉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以前不醉酒的。” 李岫冷哼一声: “圣人不在,他觉得没人能管的了他了,三番五次奚落当朝首相,李适之那几个王八蛋在一旁看热闹。” 李琩皱眉看向李林甫:“右相说什么了?” 李林甫笑道:“几次嘲讽,老夫都没有回应他,是他自己控制不住自己。” 李琩无奈一笑,看样子李亨最近是够憋屈的,祭祖那天看向他的眼神,就好像恨不得剐了他,但那是祭祖,又没有喝酒,所以李亨不会乱来。 酒壮怂人胆,你也就是喝醉了敢胡闹,清醒的时候跟个孙子似的。 “不过你还是要小心点,”李林甫突然沉声道。 李琩道:“小心什么?” 李林甫道:“小心他狗急跳墙,毕竟他眼下手里还有一支飞龙军,今后你在皇城巡视的时候,提防着点,以往万一。” 李岫听到这里,颇为不屑道:“阿爷也太多虑了,他要是有那个胆子,也不会沦落到今天,那是皇城,他敢乱来?” 李林甫冷哼一声,训斥道: “古往今来哪件大事不是出人意料?远了不说,就说咱们大唐,这类事情每隔十几二十年,就会出现一次,李亨这个人优点是能忍,缺点是太能忍了,但总有忍不了的时候,他现在视隋王为生死大敌,很难保证他不会趁着圣人不在京师,冒险动手。” 李岫道:“就算杀了隋王,那他的太子之位也没有了。” “其实已经没有了,”李林甫看向李琩道: “他如果能想通这点,恐怕会立即动手,这正是我所担心的,我们当下要尽量避免触怒他,他出事了,接下来就是隋王。” 李琩一直在默默的聆听着,他从李林甫这番话中,找到了一丝灵感。 要想让李亨甘冒天险出手对付他,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李亨认为,他的太子其实已经做到头了。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李亨会尽一切能力铲除掉竞争对手,李琩是第一个,紧接着四王党。 李琩突然像是掌握到了一丝精髓,思绪飞快运转。 如果李亨能抱着必死之心,杀一个是杀,杀几个也是杀,捎带上基哥也是个杀,那么最佳的动手时机,就是李隆基从兴庆宫回转长安的半道上。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以小股兵力避开禁军主力,直捣黄龙。 但是靠五百飞龙军想要干成这件事,难度有些太大了,李琩必须帮忙啊。 他得去给李亨创造这个机会。 “圣人今年,会在何时返京?”李琩突然问道。 李林甫不疑有它,道:“大概在三月份。” “召回皇甫吧,”李琩沉声道: “让他返京。” 李林甫顿时皱眉:“你想干什么?你可别乱来。” “我没有乱来,你本来不就打算让皇甫回来吗?”李琩摊手道。 李林甫双目一眯,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李琩,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节度使返京,亲卫队加上他本来的侍卫幕僚,人数怎么都该有一千五百左右,算上飞龙军,若是要搞伏击,足够了。 而李琩要在接下来的三个月内,想办法让李亨觉得,他可以搞定所有人,只有这样,李亨才会动手。 第三百六十二章 传言是真的 李亨的马被宰了,虽然是服马(拉车的),不是坐骑,但那也是奇耻大辱。 基哥不在京,他变的自由了很多,反正只靠一个曹日昇是肯定拦不住的。 正月十六这天,李亨带着少阳院百十来号亲卫,就要去找李琩的麻烦,啪的一个巴掌拍在曹日昇脸上,后者老老实实退后,不敢再拦了。 好在过了曹日昇这关,十王宅外还有一众大臣在拦着。 昨晚在兴庆宫,最大的事情并不是李亨砸了李林甫一下,也不是李亨酒后舞刀要找隋王妃的麻烦,而是隋王一刀砍了太子的服马。 这都不算挑衅了,这就是赤果果的宣战。 李适之他们昨晚好不容易将太子送回了十王宅,但是没人敢离开,因为他们知道,他们一走,太子立即就会去找隋王。 所以一众高官轮流守在十王宅外,就是要阻止太子在上元佳节,闹一出兄弟阋墙的笑话。 “有什么矛盾,咱们私下解决,眼下举城狂欢,万民欢庆,不是时候啊,”李适之上前死死的拉住李亨的手臂,劝说道: “听臣一句,过了这几天,节日一过,臣会想办法让隋王来给太子道歉。” 李亨敢扇曹日昇,但绝对不敢扇李适之,闻言怒道: “道歉?你有那个本事?杀了孤的马,道歉就完了?给孤撒手。” 李适之赶忙朝周围使了一个眼色,崔翘、陈希烈、卢奂、裴敦复等人赶忙过来,一个劲的苦苦规劝,只要李亨再有动作,他们不排除将对方给抬回去。 因为这种事情,事关皇室颜面,圣人若在,也会认可他们的做法,反正今天,他们不会让太子离开十王宅的。 而李琦则是跟在后面看笑话,他越来越觉得李亨是个棒槌,越是丢人现眼,对自己阿兄越有利。 他巴不得李亨闹出更多的笑话。 结果就在这时,几十骑快马从街道上驰来,李琩一马当先,临近坊门时以一个漂亮的姿势落马,随后以手中的马鞭客气的驱散开拥挤的人群。 李适之一见到李琩,心知今天完蛋了,王对王,冲突不可避免。 果然,太子一肘子顶在李适之的下巴上,一脚踹开卢奂,一巴掌挥开裴敦复,从身后的侍卫手中拔出横刀就要朝着李琩冲过去。 李适之当下也顾不得礼仪了,一把上前抱住太子的腰,口中呼喊着让李琩赶紧走。 李琩冷眼瞥了一眼李亨,道: “我在监院等你,咱们的恩怨,去监院谈。” 曹日昇一听这话,心知事情有转机,赶忙道: “奴婢带路,请隋王这边来。” 李适之给陈希烈使了一个眼色,后者突然上前去夺太子手里的刀,但是没得逞,裴敦复眼疾手快直接伸手握住太子的手臂狠狠一拧,李亨吃痛之下,横刀脱手,陈希烈眼疾手快,接刀转身就走。 “走走走,咱们去监院谈,外面人多眼杂,闹出笑话圣人会怪罪的,”李适之和卢奂一左一右,拉扯着李亨就往十王宅走。 其实都不用拉扯了,李亨自然会去找李琩,他不找别人,今天就找李琩。 监院大堂,整整小半个时辰,李亨才被哄着坐下,而李适之等一干大臣则是呈一个半圆站在周围,以防突发状况。 李琩坐在对面,身后只有他的那几个贴身侍卫。 李亨抬起手臂,指着李琩咬牙切齿道: “逆贼胆子越来越大了,杀孤的马,如同造反,孤现在就是杀了你,也没人会觉得孤做的不对。” 李琩淡淡道:“我今天来不是跟你斗嘴的,你敢不敢跟我上二楼说话,只你一个人。” 李亨一愣,正要说话,结果被李适之抢先道: “不可,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也可帮着开解一二。” 李琩呵呵一笑,直接起身,朝曹日昇道: “搜身吧。” 曹日昇是宫里出来的,自然了解李琩此举的用意,赶忙上前从头到脚寻摸一遍,这才朝太子道: “禀太子,隋王并未携带利器。” “放肆!”李亨大怒道:“你的意思,他还敢伤孤不成?” 你瞧瞧,失去了理智了不是?我也是办正事嘛,曹日昇耷拉着脑袋不吭气了。 接着,李琩甩了甩手腕,就这么直接朝着楼梯口走去,卢奂移动脚步,挡在李琩身前:“算了别闹大了。” “放心,不会的,”李琩一把推开卢奂,径直登上台阶。 “哼!”李亨猛地起身: “你们都留在这里,孤倒要看看,他想干什么?” 说罢,他也朝着楼梯口走去,李适之等人象征性的拦了拦,也就罢休了。 反正他们就在楼下,兄弟俩身上也没有什么兵器,指望翻脸了,拳打脚踢也伤不成什么样子,总好过去外面胡闹。 二楼,此刻只有李琩和李亨两个人。 事实上,李亨还是比较怵李琩的,这源自于李琩得宠的时间太久了,武惠妃活着一天,李琩都是众多皇子当中,地位最高的,就连当年的废太子瑛,也比不上。 他登楼之后,眼神一直在扫视周围,确保李琩远离每一个能对他造成伤害的钝器,比如砚台、支踵、方几。 而李琩所站在位置,处于一个相对空旷的地方,很明显是在暗示李亨,我不打你。 “狗东西,孤看你还能得意到几时,”李亨一屁股在方几前坐下,坐在一个随时可以抄起砚台当家伙的位置。 李琩呵呵一笑:“你的太子之位,已经没几天了,你该不会看不出来吧?” 李亨一愣,目眦欲裂的看向李琩: “好个逆贼,孤就知道你要造反。” 李琩哈哈一笑,摆了摆手: “别乱说,造反的可不是我,韦坚怎么死的?王忠嗣为什么被流外,你心里不清楚吗?你如果希望下面的人什么都听到,你就再大声点。” 李亨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的抽动,他现在手里如果有把刀,很可能会上去砍了李琩。 士可忍孰不可忍,再能忍的人,也有冲冠一怒的时候。 李琩呵呵一笑,继续道: “以前要动盖嘉运,还得先将他的心腹收拾了,眼下要冲着裴宽,也得这么做,那你觉得,动韦坚和王忠嗣,难道是因为他们两个自身吗?源头还不是你?” 李亨此时已经怒不可遏,眼睛因为暴怒也已经充满血丝,咬牙道: “你果然是要谋逆,我就知道你死性不改,哼!你以为靠着一个李林甫就能撼动孤东宫之位?” 说着,李亨手指着脚下道: “你问问下面那帮人,他们哪个敢不拥戴孤?李林甫,不过一奸佞,让他管管钱还行,动我?” 李琩顿时露出一副鄙夷的表情,冷笑道: “你到现在还是拎不清啊?指望一个李林甫,他能动的了韦坚和王忠嗣?你非得让我说出来那个人是谁吗?” “你说啊,”李亨双目一眯: “说出来,孤现在便赐你死罪。” 李琩肯定不敢说,说出来跟谋逆也没什么两样了,只听他道: “李祗装疯,李祎装病,萧嵩装傻,裴耀卿杜希望激流勇退,明哲保身,唯独两个愣头青,也被你牵连了,你还能倚仗谁?还有谁能帮你说话?皇甫?我可以告诉你,中书门下已经发文,将他召回京师了。” 李亨浑身一震,面色铁青,他的眼神已经看向方几上的砚台,也许某一个时刻,他就会抄起来,去砸李琩的脑袋。 李琩也不说话了,兄弟俩就这么各自沉默。 半晌后,李亨抬头道: “你一步步逼迫,图什么?难不成你还痴心妄想能占据孤的位置?” 李琩洒然一笑: “我肯定是不行了,人家老六眼下就在父皇身边,恐怕父皇已经在考量人家了,他上去了,我至少不会死,你上去了,我肯定落个家破人亡,孰轻孰重,我得考虑周全啊。” 说罢,李琩死死盯着李亨道: “但是老六要是上去,你肯定是个死。” 李亨瞳孔剧缩 没错,如果李琬上去,他不会有好下场的,原因就在于他曾经是太子,也就是说,他曾经是第一顺位继承人。 李琬怎么可能允许他活着? 虽然李亨心里清楚,李琬并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但是人一旦拥有了无上的权利,那么就已经不能以常人判断了。 这与李宪和李隆基还不一样,与其说李宪是让皇帝,不如说是让太子,因为他让出去的就是太子之位,他压根就没当过太子,等于主动放弃继承权。 那么对于这样的人,李隆基肯定就不会动,但凡李宪当过一天的太子,他都死定了。 “怪不得你敢屡屡欺辱于孤,原来你以为父皇会易储?”李亨冷冷道。 李琩淡淡道: “不是我以为,是所有人都这么认为,你跟阿嫂合离,直接导致少阳院传承无序,寒了多少人的心,再看人家老六,夫妻恩爱,父慈子孝,你拿什么跟人家比?” 李亨当下,已经从愤怒中清醒过来,他在思考,思考李琩跟他说这些,到底用意何在? 讽刺挖苦?刺激挑唆?他图什么? 你媳妇都被爹抢走了,还出嗣了,你想坐我的位置,肯定不可能,但你又不是那种会为别人做嫁衣的性格,那你到底在谋算什么? 李亨沉默许久后,打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你不是刺激我吗?我也刺激刺激你。 只见他呵呵一笑,说道: “老二当年入宫,都传是你阿娘矫诏,事后被老二他们的鬼魂索命,以至暴薨,你觉得,是这样吗?” 李琩都猜到他会说什么了,笑道:“那应该是怎样呢?” 李亨冷笑道:“我暗中查探多年,终于寻到了真相,你想不想听一听呢?” 当然想了,你不就是在挑拨我怨恨基哥吗?请开始你的操作,李琩面无表情道: “什么真相?” 李亨这次压低声音了: “惠妃哪来的本事矫诏?中书省哪个会配合她?老二他们也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被矫诏蒙骗,便傻乎乎的带甲入宫,他们不知道那是死罪吗?而真相是,诏书是真的,跟惠妃没有关系,当然了,既然都在传是她陷害老二,那么她也只能死了。” 李琩从对方第一句话说完之后,就已经开始酝酿情绪,人家不就是挑起他的杀母之仇吗?他得装的像点啊。 此刻的他,跟刚开始时候李亨的表情差不多了,目眦欲裂,青筋暴起,总之就是非常愤怒。 “所以啊当年你我之争,其实从一开始就已经有答案了,”李亨见到李琩此番表情,颇为得意道: “既然杀了你的阿娘,自然就不会立你为储,要不然他怎么会抢你的正妻呢?哈哈哈哈可笑可笑,孤竟然如此的后知后觉,如果当年就知道内幕,又何必这么多年来忌惮一个废人,劳心劳神,结果都是无用功。” 李琩沉声道:“你就不怕我将你的臆测,告诉父皇吗?” 李亨闻言一愣,更为夸张的笑道: “你去说啊,你去说了,看咱们谁先死。” 是的,李琩只要敢说,必死无疑,因为李隆基会因儿子窥破真相,再也不会手软,必然快刀斩乱麻,他不会允许一个知晓与他有杀母之仇的儿子存在这世上。 甚至都会牵连李琦和咸宜他们。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鬼话?”李琩一字一字道。 李亨眼下心里爽得很,似乎李琩杀掉他服马的那口气,也已经出了,闻言双手抱肩道: “孤不求你相信,只是说给你听而已,你完全可以当孤什么都没有说,噢对了,孤确实什么都没有说。” 李琩面无表情的起身道: “一个将死之人,胡言妄语,我是不会听进去的,皇甫归来之日,就是你废黜之时,等着吧,终究还是我笑到最后。” 说罢,李琩便朝着楼梯口走去。 李亨猛地起身道: “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别那么自信。”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李琩转过身来,决定加重砝码,小声道: “对了,那个传言是真的,谢谢你放她走。” 说罢,李琩食指伸向嘴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便走下楼梯。 李亨僵立原地,双拳紧握,眼珠子都快蹦出来。 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李琩终于突破了他的底线,如今的李亨,再也不会选择隐忍了,他忍够了 楼下的李适之等人见到李琩平安下来,赶忙上前询问,李琩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摆了摆手,就这么扬长而去。 李适之赶忙奔向二楼,却只见太子呆呆的站在原地,双目中迸射出前所未有的恨意 那么从今天开始,李琩真的需要担心他的小命了。 今后出行,除了自己的护卫之外,所过之处,都需金吾卫在一旁保驾护航,隋王宅的安保也需要提升到一级戒备状态,就他那宅子,来个三百人,就能把他灭了。 接下来,就需要严密监视少阳院的一举一动,李亨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李琩知道,自己今天说的话,对方都听进去了。 皇甫,就是李亨最后的救命稻草,皇甫一完,他也就彻底完蛋了。 李亨现在手里头,没有兵,但他是太子,不要小看太子的能力,尤其是皇帝不在京师的时候。 皇帝不在,遇到突发状况,在没有圣旨的情况下,什么最大呢?教,也称太子教或东宫教,意为上所施下所效也,相当于太子颁发的旨意。 也就是当下这个时候,李亨颁发教令还有点用,皇帝在的时候毛用没有,所以这是他最好的机会。 如果人家突然发教令命令卫府有所动作,你尊还是不尊?有些肯定不尊,如左右领军卫,但有些就不一定了。 李琩离开十王宅之后,直接去了河西进奏院,盖擎不在,但是进奏院已经有人出去找了。 等了一个小时,盖擎匆匆返回。 “李亨恐怕会在近日有所动作,你在领军卫,有多少靠得住的人?”李琩问道。 盖擎大惊,思索一阵后,小声道:“能动用的,不超过七百,左领军卫不少都是右相的人,如果是按照右相心意行事,可动用至少一千五。” 卫府的弊端就在这,它有上番和下番,人是不齐的,你一下子想要整顿所有兵马,首先时间来不及,至少都得五六天,甚至七八天,再者说,大将军也没那个权力,需要中书门下与兵部共同勘合。 李林甫肯定是不同意自己有大动作的,所以李琩当下还需要解决李林甫的干预。 其实就是骗一道调兵令。 调兵令一般都是临时的,它有期限,过了期限就是废品,调的兵越少,期限越短,所以李琩要搞定调兵令,还需卡好时间,保证调兵令在效用期内。 “到底怎么回事?”盖擎沉声问道。 李琩道:“李亨可能会兵行险着,骤然发难,但我预估,他不会只收拾我,因为那样没有任何作用,他恐会针对圣人。” 盖擎瞠目结舌,好家伙,真是好家伙,你们老李家又要来这一出? 还是你们狠啊,别家斗的再狠,在你们面前也是小巫见大巫了。 “你确信?”盖擎道。 李琩沉声道: “这种事情,你只能以可能发生去做准备,我要是不确信呢?难道什么都不做,任由他弄死我?” 盖擎嘶了一声,道:“有金吾卫和领军卫,你的安全应该没问题啊。” “就怕他发教令,圣人可不在京师,”李琩道。 盖擎再一次目瞪口呆,没错,如果太子教令发在他手上,那可比调兵令有用,无论他服从与否,至少都需做做样子。 十六卫,但凡调动一卫以上,都够李琩喝一壶的。 “再说了,中书门下已经发文召回皇甫了,单是皇甫的亲兵,长安谁能拦住?”李琩道。 盖擎赶忙点头:“陇右儿郎以一当十,一千可抵一万。” 有点夸张,但一千抵三千是差不多的。 “他怎么敢针对圣人?”盖擎不解道。 李琩小声道:“因为他快被废了,无论圣人会不会废他,至少我今天已经让他认为,会是这个结果。” “你这不是挑事吗?”盖擎一脸无语道。 李琩正色道:“成王败寇,李亨一日不死,我一日寝食难安,我们也要早做准备,趁此机会,诛杀此僚,届时咱们都是有功之人。” 盖擎皱眉道:“他若真有这个想法,务需同时动手,你在给他设陷阱?” 李琩点了点头: “我会给他提供这个机会,杀我和谋逆,他只能同时进行,圣人回驾,群臣皆会出城相迎,他会想办法带我迎的更远一些,那时候就是他动手的时机。” 盖擎道:“那你岂不是也很危险?风险太大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我会设法保全自己,”李琩沉声道。 他现在,就是在诱导李亨同时杀掉他和李隆基,只要基哥一死,是非黑白就都是太子说了算,李亨冒这样的险是值得的。 而李琩的算盘是,只要同时杀掉李隆基和李亨,就是他和诸王说了算,摆平诸王,就相对简单了,就看谁的拥趸多,兵力足。 干这种事情,不冒险怎么可能?皇帝要是那么容易就能当上,那就不皇帝了。 基哥也是脑袋绑在裤腰带上,才将皇帝之位拿到手的。 风浪越大,鱼越贵。 李琩嘱咐好盖擎做好准备之后,便离开了进奏院,说实话,他当下的心情非常紧张。 因为这次谋划,确实胜负难料,他唯一的优势,就是李亨不知道,他也想杀了对方和李隆基。 这是唯一可以让李亨阵脚大乱的地方。 而他最担心的,就是皇甫的陇右兵,禁军其实比十六卫还要废物,因为他们身份太尊贵,所以平时就横的一批,日常操练更是走过场,战斗力一塌糊涂,当然了,装备好。 李琩并不会担心李亨怎么去说服皇甫,那是李亨的事情,反正李亨肯定不会告诉皇甫,他要杀皇帝。 说不定李亨也是同样的玩法,欺骗皇甫说李琩要谋逆,皇甫是诛杀逆贼。 那么接下来,李琩就要找个机会见见曹日昇了,他要从对方那里,探听所有关于少阳院的动向。 也不知道这两年在对方身上花的钱,会不会起作用。 第三百六十三章 能骗你的都是自己人 杜鸿渐上任新丰县令没多久的时候,李琩就给了他一个任务,搞一份详细的不能再详细的地图。 骊山附近,新丰至长安,方圆百里的地图。 杜鸿渐是李琩最早的幕僚之一,是最清楚李琩出嗣所谋者大,所以他一直都将自己视为扶持李琩继位的从龙之臣。 虽然李琩从来都没有说透,但是他的幕僚当中,很多人都清楚,李琩的目标是什么,是皇位,当然了,他们并不知道李琩打算用什么样的方法来继承皇位。 三个地方,大明宫、兴庆宫、华清宫官道,这是李琩认为惟三可以动手的地方。 难度最大的是兴庆宫,因为全部都是禁军,十六卫进不去,进去就等于造反,目标太明确。 其次就是大明宫,这个地方从李世民开始,便不断加造宫殿,早已摆脱了从前的格局,要走玄武门,必须有禁军内应,基哥当年就是占了这个优势,但是很显然,李琩没有。 指望郭氏兄弟、严武和王人杰,显然不太可能。 那么最优选,其实就是华清宫到长安这条线,再多的禁军也无法列阵,中央官道是御道,基哥回驾的时候,这条御道不准任何人行走,另外在南北方向两条道路上,还有两翼护送的大军。 也就是说,要想直捣黄龙,你首先得突破外围的禁军防线,难度也是非常大的。 那么要想得手,就得里应外合,荆轲刺亲王,也需近王十步,最容易杀死基哥的,只有可以与他近距离接触的儿子们。 四大禁军,兵力最多的是左右羽林,加起来两万人,左右龙武加起来一万两千人,李隆基的行军习惯,就是左右羽林为侧翼,中央军为左右龙武。 李琩一直在想,如果能想办法调离一部分禁军,难度自然会下降不少。 他与曹日昇这次见面,选择了十王宅隔壁的长乐坊,就是盛产黄桂稠的徐家酒肆。 “我算是将太子得罪死了,”李琩主动为对方斟酒,曹日昇连称不敢,起身接酒,只见李琩指着外面道: “如今出行,身边没有三五十个人,都不敢出门了,就怕哪天死于非命。” 他这是pua对方,让曹日昇潜意识里面认为,李琩是受害者,如果李琩将来出事,那就是太子干的。 曹日昇不敢接这种话啊,你们兄弟的矛盾,别人可以议论,我这个奴婢没法说啊,他只是一味的微笑。 “今日约见曹中官,实是有一事厚颜相求,你如果觉得为难,就当我什么都没说,”李琩笑道。 曹日昇笑道:“隋王客气了,您是主,我是奴,但说无妨。” 李琩点了点头,道: “我从未视中官为外人,只是碍于一些原因,平日不得亲近,今有性命之危,只能厚颜相求,太子近日必有所动作,与我无关的,我也不在意,但若与我有牵扯,还望中官提醒,我也好有所防范。” 曹日昇嘴角一抽,得让我当内鬼?虽然我干的这个差事,就是当内鬼,但是我只对圣人和高将军负责,我不能告诉你啊。 对方表现出的为难,完全在李琩意料之中,只见他继续道: “我若出事,并非圣人与高将军所乐见,中官权当是在庇护我这个出嗣的可怜人吧,若是圣人在兴庆宫,安兴坊有禁军巡视,我绝对不会担心,但是眼下,我没有倚靠啊。” 曹日昇赶忙道:“言重了言重了,奴婢尚需隋王庇护,又怎当得庇护隋王这句话,您容我想想。” 他肯定是犹豫的,一来,李琩还是寿王的时候,就对他非常客气,出嗣之后,逢年过节的人情往来,从未缺失,人家此番求他,也是担心太子玩阴的,情有可原,也属于特殊情况,适当通融也不为过。 再者,还有个韦妮儿。 他是高力士义子,人家韦妮儿还是高力士义女呢,这不都是自己人嘛。 如果只是提供一些消息,似乎倒也无所谓,何况太子与隋王冲突,他是亲眼目睹的,那天隋王离开之后,太子过了很久才从监院的楼上下来,当时那副表情,他印象深刻,那是杀气。 没错,太子对隋王一定是动了杀心的。 沉默半晌后,曹日昇微微点头道:“奴婢会见机行事,若有事,会派人知会严衡,由他转告隋王。” “多谢了,”李琩郑重其事的起身,朝着曹日昇揖手。 曹日昇顿时受宠若惊,起身苦笑道:“当不得的,隋王莫要折了奴婢阳寿。” 接下来,两人又寒暄一阵后,李琩悄咪咪道: “我这里有一件要事,有心告知中官,但是我有前提,你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曹日昇见李琩如此卖关子,顿时来了兴趣,也压低声音道: “隋王放心,我的口风有多严,您是知道的。” 我知道个屁,刚才你不是还答应给我送消息吗?可见有些时候你的嘴巴也不严,不过李琩还是道: “裴宽的事情,中官知道多少?” “略有耳闻,”曹日昇道,他的级别不高,但是地位很高,在内史省也是很有牌面的,何况还有冯神威经常跟他见面。 这两人是目下高力士留在长安最信任的两个干儿子,自然接触频繁,大事小事都会在一起商议。 李琩继续道:“裴宽的位置多半是保不住,但是朝廷大部分人,并不希望安禄山上任,你是知道的,胡子嘛,安西那是情况特殊,河北用胡子镇抚,反对的人多了去了。” 曹日昇点了点头:“这一点我知道,但是这种事情,最后做主的还是圣人和右相,别人再反对,也是没用的。” 李琩压低声音道:“有人打算杀掉安禄山。” 曹日昇浑身一震,目瞪口呆道: “现在还是将来?” 李琩反问道:“人家现在在皇城,怎么杀?自然是他受命离京之日,从长安至洛阳,任何地方都可能成为刺杀安禄山的伏击点,右相早有准备,着领军卫盖擎派兵护送,但也只会送出潼关。” 曹日昇双目一眯,陷入沉思。 首先,出于他的立场,谁去做范阳节度使,他是无所谓的,但情感上肯定也是接受不了胡子的,而且盖擎会护送这件事,冯神威跟他提过。 当时他没有多想,因为大官离京,例行护送是惯例。 如今经李琩这么一提醒,确实不对劲啊,要护送,也不是盖擎这个级别护送的啊? “是谁打算下手?”曹日昇问道,虽然他猜到,李琩不会告诉他。 李琩笑道:“这种事情我就不能说了,总之,要安禄山命的人,很多,实力也足够,我之所以告诉中官,是因为不希望盖擎涉险,我与盖擎的关系,中官应该是知道的。” 曹日昇当然知道,韦妮儿相当于他的小师妹,生的儿子要跟盖擎结亲家,吕夫人跟他说过。 “那隋王的意思是?”曹日昇问道。 李琩道:“能够安全护送安禄山返回河北的,只有禁军,而禁军当中,吴将军是最佳人选,他在,别人肯定顾忌,也许就不敢动手了。” 曹日昇明白了,看样子要杀安禄山,必然是十六卫出兵,否则过不了盖擎那一关。 也就是吴怀实的身份,会让十六卫投鼠忌器,可保安禄山平安。 但是话说回来,这也是冒险啊,你舍不得盖擎涉险,就乐意吴将军去冒这个险了? 当官和当兵的,这是两回事,当官的怕吴怀实,当兵的可就未必了,一旦有哪个愣头青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冲击吴怀实,危险系数也是不小的。 除非多带点兵马 乱套了,全乱套了,今年这才刚开头,怎么就这么多事? “隋王的消息保真吗?”曹日昇犹豫道,他总觉得不能因李琩一家之言,就上报华清宫,得有事实依据啊。 难道就因为李琩一句话,吴怀实就得带兵出关中? 李琩正色道:“绝无虚言,我今后还有倚仗中官,你觉得我会骗你吗?” 曹日昇内心挣扎很久,还是不敢全信,与李琩敷衍几句后,他便离开了长乐坊,进皇城去寻冯神威。 这种事情,他得跟冯神威商量一下,将来若是消息有误,两人一起挨骂,总好过他一个人挨骂。 “可能性非常大,”冯神威斩钉截铁道: “而且多半就是左相那帮人,他们是容不得胡人执掌藩镇的,因为胡人都是听右相的,对了,你听谁说的?” 曹日昇听到这句话,放心不少,道: “下面的奴婢有所风闻,我不敢确信,这才来找你商量,兹事体大,你觉得,咱们应该如何呈报高将军?” 冯神威思索一阵后,道: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连高将军都没有提过安禄山一句不是,可见圣人是要用人的,咱们做奴婢的自然要为主子着想,但是不能将臆测上报,太得罪人了,就说可能是卫府,至于受谁指使,咱们不知道。” “咱们也确实不知道啊”曹日昇叹息道: “高将军和吴将军不在京,你我连个拿主意的都没有,这差事干的真是心惊胆战,右相和左相斗法,却拿范阳开刀,太子和隋王也斗起来了,我呀,就盼着圣人早日回京,圣人回来,这些事情也就没有了。” 冯神威却笑道:“高将军不在,正是你我挑担子的时候,万事都要谨慎,不得纰漏,上报吧。” “好!”曹日昇点了点头 养老,可不只是玩贵妃,编乐舞,泡温泉,李隆基来华清宫这个地方,主要是为了锻炼身体。 一个是道家的修行,还有一个就是五禽戏。 当你快六十的时候,心里肯定有自知之明,不能纵欲过度,就算你有那个想法,也没有那个能力了,何况下面的宦官,也不允许皇帝纵欲过度,会劝的。 这座行宫是依山而建,从山脚到山顶,都有各种建筑,又处在浓雾高发区,所以有些时候,从半山腰开始便是烟雾缭绕,确实仿佛置身仙境。 此刻的基哥,就在半山腰的一座四方亭内,带着高力士几人在练五禽戏。 他年轻时候是很有自制力的,做一件事情就一定要做好,但是年纪大了之后不行了,打了虎戏和鹿戏之后,就不想打了,所以他会带上高力士,因为高力士会监督他打完。 五禽戏的精髓在于“任力为之,以汗出为度”,意思是多多少少稍微那么出点汗就可以了,出汗之后还需要涂粉,以免心气外泄,因汗为心之液,所以出汗要适度,不能多。 吴怀实上来之后,没有出声打扰,而是站在后面跟着打,直等到圣人打完收工,他才赶忙取来巾帕,递给高力士。 高力士上前为圣人擦汗,道: “怀实说长安有信儿传来,圣人先喝碗姜汤,润润身子。” 李隆基舒服的伸展了一下手臂,在亭内坐下,看了一眼吴怀实之后,接过姜汤喝了一口,但是没有咽,他要在心里默数七七四十九下,才会咽。 养生的精髓就在于一个“慢”字,道家吃东西,都要在嘴里咀嚼八八六十四下,都咀嚼成液态了,你别说,这个吃法是得到科学验证的,当然了,也有弊端,对牙齿不好。 咕嘟一声,李隆基咽下那口姜汤后,这才不疾不徐道: “说吧。” 吴怀实上前一步:“禀圣人,监院收到消息,有人不希望安禄山就任范阳,如果事实既定无法改变,他们很可能会在安禄山回返途中伏击,杀之。” 李隆基眉头微皱,看向一旁跟着他打五禽戏的唯一一个大臣韦陟道: “李林甫已经拟定了?” 韦陟擦了擦额头的汗,笑道: “还没有,他怎么可能没有奏请圣人便擅自做主呢?不过人选应该是不变了,范阳的赋税出了问题,李齐物在河北南部也出了问题,也就是整个河北的赋税,都缩水了,眼下李齐物那边,正在积极整改,但是范阳,除了换人,似乎没法改了。” 裴宽所有的过错加起来,在李隆基眼里,都抵不上催缴赋税不利,因为所有的地方官,他们的工作重心其实就两点:保境安民,上交赋税,除此之外的功绩那是锦上添花,而除此之外的过错,也是不痛不痒。 清官和贪官,都要用,但皇帝用的是好官,什么是好官,能干好这两点的就是好官。 裴宽没有干好,导致大唐赋税重地之一的河北北部,税收不利,如果不办他,恐他人效仿啊,因为那样就会让人觉得,原来缴不上税,也没事啊。 那可不行,缴不上税,必须有事。 李隆基沉吟一阵后,看向高力士道: “你觉得安禄山行不行?实话实说,朕知你对他有成见,不会怪罪的。” 高力士点了点头,在心里琢磨片刻后,道: “范阳的问题还是不小的,奴婢以为,眼下有两个法子,一个就是右相的意思,换掉裴宽,由安禄山接任,但这是治标不治本,另一个法子,就是给裴宽一些时间,等到他肃清前党,范阳的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听到这里,双手插在袖里的黎敬仁皱眉道: “肃清前党,便是己党,换汤不换药啊,张守珪当初三年任期满了之后,朝廷几次想要将其召回,都被他故意挑起边境战事给拖延了,就因为范阳上上下下都是他的人,若是给裴宽这个机会,会不会成为第二个张守珪呢?再者说,当下的财政,都在右相肩上担着,给裴宽时间,就是给右相拖后腿,于国不利。” 他最近跟高力士闹的挺不愉快的,因为他跟林招隐走的有点近,高力士刚发现端倪,就办了林招隐一下,这让黎敬仁记恨在心,一直在找机会跟高力士对着干。 圣人已至黄昏,皇子们已经安耐不住开打了,那么他和高力士,自然也到了决斗时刻。 皇权更迭,是一场里里外外的大换血,这场战争其实已经拉开帷幕了。 只听黎敬仁继续道: “河北之沉疴,要改,但不是当下,裴宽能改,难道安禄山就不能改了?范阳多为张守珪旧部,那么是裴宽去改合适,还是安禄山去改合适呢?奴婢以为,是安禄山,一个是急功近利,一个是循序渐进,范阳各部的反应也不一样,如果是裴宽,只怕动乱不小。” 李隆基听的不迭点头,他现在这个年纪,不想给范阳做手术,因为步骤太复杂了,太操心,不利于他养生。 他很清楚河北的问题在哪里,所以不可能给裴宽动刀的机会,一旦裴宽成了第二个张守珪,还是一堆子问题。 如果安禄山能够领会他的意思,自己人去对付自己人,其实是要好过裴宽这个外人的,因为人不容易被外人欺骗,往往能骗了你的,都是自己人。 高力士其实早就知道圣人心有所属,刚才那番话,也不过是在做最后的争取,如今既知徒劳无功,所以也就不反驳了,只是看向吴怀实道: “曹、冯没有查清楚,是谁想杀安禄山吗?” 吴怀实表情怪异道:“他们不知道,但其实不难猜吧?” “都不用猜了,昭然若揭了,”李隆基笑呵呵道: “他们这些人只知道斗法,因此而荒废国事也在所不惜,朕不能任由他们胡闹,告诉李林甫,让他尽快将裴宽召回京师,由安禄山补任,再将安禄山召来这里,朕倒要看看,朕庇护的人,谁能伤的了?” “是,”吴怀实插手道。 高力士沉吟片刻,道: “还是需要小心一些,若有人针对安禄山,那么他回返一途,将会是千难万险,中枢排斥外族之心坚定,是不是届时派人护送一程?” “不是一程,是送回去,”李隆基叹息道: “朕不愿与大臣争执,但也要给他们点提醒,到时候怀实去吧,你觉得该带多少人,就带多少人。” 吴怀实叉手道:“奴婢明白。” 皇帝是必须要避免与大臣之间起冲突的,尤其是数量很多的大臣,李隆基内心也排斥外族,但是呢,外族反倒是比汉臣更让他省心,因为番将不能结党。 就像这一次,安禄山还没有当上节度使,一帮人已经在盘算着弄死对方了,如果不是安禄山,而是门阀子弟呢?他们就不会这么做了,因为门阀之间也是沆瀣一气。 基哥可不会允许大臣连成一片,那样他就被架空了,所以重用番将在当下这个时代,已经是不可避免。 而吴怀实是辟仗使,出行代表了皇帝,绝对的最佳人选,可以避免这场冲突由暗转明。 那些想杀安禄山的,看到是吴怀实护送,也就不会下手了,因为下手,就是公开挑战皇帝。 “圣人英明,”黎敬仁见到自己的建议被采纳,趁热打铁道: “胡子并非完全靠不住,眼下我大唐各镇,番将的功绩甚至已经高过了汉臣,如夫蒙灵察、哥舒翰、李光弼、安思顺等人,反倒找麻烦的,都是盖嘉运皇甫这类的,右相召回皇甫是正确的,那么接任陇右的,奴婢认为,还是番将合适。” “噢?”李隆基忍不住笑道: “你觉得哪个合适?” 黎敬仁道:“按照藩镇惯例,接任者往往是其下最大之军头,陇右当为临洮军安思顺,此人在去岁一战已然证明了自己。” 吴怀实闻言一愣,皱眉道: “你是不是收了这两个胡子的钱了?还有哪几个姓安的,你干脆一并都举荐了。” 黎敬仁呵呵一笑:“怀实也学会血口喷人了,我与胡子哪里来的交情,难道举荐谁就是收了谁的钱?” 吴怀实冷哼道: “据闻安禄山大肆撒钱,在长安结交权贵,黎监是否其中,不好说。” “闭嘴!”高力士怒斥吴怀实一句,看向李隆基道: “黎监也是在答圣人的话,绝无私心。” 李隆基捋须一笑: “私心公心,都是忠心,举贤嘛,只要合适就能用,让李林甫定夺吧。” 说罢,李隆基缓缓起身,他打算下山了,太真还在下面等着他呢。 第三百六十四章 什么是筹码 华清宫以北是新丰县,因为运河改道的事情,这座历史悠久又极具战略属性的古县,已经开始有所变动了。 这里将会保留一部分居民区外加手工业作坊,剩下的房子将会被官府征收改造为禁军主衙及百官府邸,新丰仓将会改造为禁军驻地,等到建成之后,这里基本上就会被划入华清宫范围,成为行宫的北面屏障。 新丰驿则是会搬迁至渭南县,当然了,眼下搬不走,至少都需要一年时间,甚至两年。 华清宫距离长安城,有四十公里,也就是八十里地,这段距离当中,原本有很多乡间小道,但是全部被废除,只保留了三条道路。 首先就是入京官道,这条道路是京师周边人流量最大的一条道路,没有之一。 官道以南五里左右,有一驰道,平时人流量不大,但是每年的年初,则是车水马龙,因为每年的这个时候,贡品会走官道,所以普通客商将会被迫让路,转走这条驰道。 官道以北有一御道,这条路专为皇帝通往骊山而开辟,从先秦保留至今,不过在入唐之后,皇帝一般不会走这条道,逐渐成为禁军的主要行军路线之一,因为这条路在骊山的终点,就是羽林军的大营。 三条道路有三分之一,地势相对平坦,越往东进入骊山地界,则是山峦起伏,所以从长安至华清宫,其实是一路上坡。 除此之外,就是运河了,皇帝肯定不走运河,因为陆地上远比河面更为安全,船上出事是跑不了的,况且基哥不会游泳。 我们有一个误区,认为会游泳的人不怕水,实际上,中国但凡有名字的河流,擅泳者进去也得挂,那不是池塘,也不是游泳池。 李琩最近一直在研究着杜鸿渐提供给他的地图,他分析出,看似严密的行军路线,实则漏洞百出。 三条主要干道,周边都坐落着无数的村庄,这些村庄就是天然的藏兵地,而且新丰县往北过了渭水,就是右武卫的大营,当然了,几近荒废的大营。 李琩曾经去过左卫的大营,心知折冲府营地虽然荒废,但是原本的各项功能齐全,储存粮食的地窖,可供饮水的水井,大面积的营房,还有拴马的马厩,它们只是荒废了,并不是没了。 如果被有心人利用起来,其实是很方便的。 关于研究地图的事情,李琩不是一个人在干,每天晚上,韩滉都会来隋王宅,与李琩一起分析,而且不回家,就住在隋王府。 “府主的顾忌是非常有必要的,太子如今除了兵行险着,确实没有其它办法了,” 灯烛映照在韩滉清秀的脸庞上,却照映不出此人年少老成的城府心机,只听他道: “就连左相都不敢支持太子,可见整个朝堂,看好少阳院的其实已经没多少了,我听说,贺知章都打算告老还乡了,老狐狸终究是老狐狸。” 贺知章充其量只是一个东宫的吉祥物,他能给李亨带来的能量十分有限,毕竟这是个学者型官员,在各种各样的官员当中,存在感不高。 因为多你一个不多,缺你一个不少。 但是就连他都生出隐退之心,可见也是担心自己被太子牵连,毕竟名义上,他是太子的老师。 李琩笑道:“从李泌离开之后,贺知章其实就已经心灰意冷了,加上韦坚王忠嗣相继出事,这个时候不想退路,那是脑子有问题。” 韩滉点头道:“从太子的立场来看,左右都是个死,不如冒险一搏,若能搏出一线生机,便是云开日出,皇甫已经是他最后的手段了,过了这个关口,他将再无机会,只是,皇甫有胆子这么干吗?” 李琩笑道:“这两个人是紧紧捆绑在一起的,皇甫与韦坚王忠嗣都不一样,韦、王其实一直都有退路,只是他们没有做出选择,而皇甫是没有退路的,太子倒了,他能活?” 韩滉笑了笑,低头沉默,他一直都有一些话想要说出来,但是又害怕说出来,因为他不知道李琩能不能接受,或者说,李琩有没有这个胆子。 见到韩滉那副犹豫的表情,李琩笑道:“太冲在想什么?” 韩滉一愣,深吸一口气,叹息道:“府主有没有想过,就算太子会发难,而我们也借机成功铲除太子,但是之后呢?我们似乎还要面对更多的敌人。” 一个人倒下去,千万个人站起来。 李亨完蛋,储位空悬,基哥的儿子们必然会争相抢夺,韩滉担心的,就是李琩摆平了太子,却被别人摆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李琩笑了笑,起身来到屋子的一个角落,撬开一块砖,拂去几层土,取出一个小匣子摆在方几上。 “这是什么?”韩滉诧异道。 李琩笑道:“太冲打开看看。” 韩滉点了点头,取过匣子缓缓打开,里面是一副卷轴,打开之后,字迹也很新,并非陈旧之物,但是上面的内容,却让韩滉虎躯一震,目瞪口呆。 不过渐渐的,他的表情从震惊转为兴奋,双目放光的看向李琩: “府主早有准备?” 李琩淡淡的点了点头:“无毒不丈夫,皇图霸业,容不得我心软,我这条命,就交给太冲了,仅你一人知道,万勿漏泄。” 韩滉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揖手道:“愿与府主共生死。” 说罢,他打开卷轴再看一遍,便将其扔进了一旁的炉火,以他过目不忘的本事,卷轴上的内容,他已经全都记下来了。 当面烧掉,也是向李琩表忠心的一种方式,这叫毁灭证据,意思是我会守口如瓶。 这是一份诏书,也是敕文,敕隋王还嗣诏。 当然,不是皇帝写的,是李琩自己编造的,而韩滉眼下在中书省,诏书都是从这里出来的。 “关键时刻,交给韦陟或萧华处理,这两个都是聪明人,能看清形势,我相信他们不会选错,”李琩嘱咐道。 韩滉点了点头:“只有笨蛋才会选错。” 这封诏书的出现,韩滉完全看懂了,事实上,与他原先的大胆想法如出一辙,那就是坐看圣人被太子刺杀,然后杀掉太子,再以此诏顺利还嗣。 只要还嗣,十王宅里能斗的过隋王的,可以说一个没有。 无论是宫内宫外,隋王的优势都太大了。 所以韩滉才会认为,只要在关键时刻,韦陟或者萧华任意一人,拿出那份诏书,那么便直接等于扶龙之功,傻子才会拒绝。 而负责去说服韦、萧的,就是他韩滉,一个祖祖辈辈都是中立派的老韩家人。 “如果能一举除掉荣王,当为上策,”韩滉建议道。 李琩摇了摇头。 韩滉愣道:“府主不忍?” 李琩还是摇头:“非是不忍,而是做不到,我们的目标只有太子,而太子的目标是圣人和我,冒这么大的险,我只能尽力保全自己,已无余力再收拾其他人了。” “让河西兵跟着你,务必处处防备,太子若想成事,必然是先刺驾,再杀你,顺序变不了,府主的逃生机会还是很大的,”韩滉沉声道。 李琩沉声道:“我不能与太子相隔太远,否则他没有把握的情况下,无法出手,我需要给他制造机会。” 韩滉脸色凝重,干这种大事,惜身是肯定不行的,但同时又冒着很大的风险,万一李琩遭遇危险,事情将会是另外一个结果。 不成功,便成仁,古来干大事者,皆如此。 “府主若遇不测,韩滉杀身成仁,以报答府主知遇之恩,”韩滉站起身,朝着李琩深深一揖。 李琩起身握住对方的双手:“我若功成,太冲必为宰辅,绝不违誓。” 这时候,管家来报,高尚来了。 李琩与韩滉对视一眼,道:“太冲躲里面去,听听他来此何为。” “好,”韩滉点了点头,躲入隔壁侧室静坐,调整呼吸后,闭目入定。 人只有在闭上眼睛的时候,听力才会发挥到最大化,因为这种时候,你获取外界信息的只有耳朵,大脑中枢将会专注于双耳之上,增强其功能。 不大一会,高尚进来了,只听外面简单的寒暄几句后,高尚道: “圣人召安帅往骊山见驾,安帅的意思,希望请隋王派兵护送。” 李琩皱眉道:“有结果了?” 高尚道:“应该是差不多了,传旨的是曹监院,他嘱咐我们尽快离开长安,可见范阳一事尘埃落定,说不定到了华清宫,圣人便会下旨。” 李琩诧异道:“为什么不找右相,请他派人护送?” 高尚道:“安帅确实是这个意思,但是被我劝止住了,因为当下对我们不利的,就是右相的对头们,右相出面容易打草惊蛇,隋王出面,各方都会有所顾忌。” 他的意思是,李林甫派人的话,李适之第一时间也会派人,一个是保护,一个是刺杀,但如果是李琩护送,李适之不一定敢动手。 当初与卢奂的商议,李琩也是想插一手的,原本打算帮助卢奂他们搞定安禄山,但是当下不一样了,在李琩的计划中,安禄山的职责更重,是要负责牵扯禁军的。 那么安禄山就不能有事,至少在带走禁军之前,不能有事。 可是李琩如果亲自护送,自然会引来李适之等人的不满,因为这是使绊子,不够意思,将来需要人家的时候,人家未必帮忙。 “我无诏不得离京,这种事情只能托付给其他人,”李琩道: “这样吧,我跟盖擎打个招呼,让他派兵送你们去。” 高尚听到这里,很明显是失望的,因为李琩和盖擎的区别还是太大了,但是他又没办法强求,虽然他知道李琩这句话是借口。 如果你真想离京,找个正当的借口完全可以出去,根本就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开开心心来,悻悻然的去,高尚满怀失望的离开了。 韩滉从侧室走出,脸色阴沉道: “这个人信不过啊,他的说话语调和方式,并非可靠之人,府主万不能与谋。” 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有些人的身体语言及说话习惯,是不招人喜欢的,高尚其实不算这样的的人,但是他遇到了更有鉴别能力的李琩和韩滉。 正如很多人觉得安禄山实诚,但是高端的猎手一眼就看出,安禄山也是一名猎人。 李琩笑道:“我从第一天用他开始,就知道信不过,他起家之前太苦了,四处巴结权贵,以至于做事比较激进,有时候不择手段,但是我并不会因此而鄙夷,毕竟若是我换作他,也未必能比他做的更好。” 韩滉感叹道:“府主之容量,令人敬佩,寒门士子的弊端就在这里,没有远见卓识,一味攀登,看样子范阳之事已定,那么问题也出现了,安禄山走的太早,于我们不利啊。” 李琩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基哥回京,大约是在三月份,安禄山走的太早的话,万一禁军送到洛阳就折返,那么三月之前就能够回来。 今天下晌的时候,曹日昇已经派人通知了严衡,由严衡转告李琩,他已经将有人会伏击安禄山的事情呈奏华清宫,但是高将军和吴怀实没有给他任何答复。 没有答复,就是答复了,如果高力士对这件事存疑,那么他会命令曹日昇继续查探,摸清楚动手的人都是来自哪里,那么没有任何命令,再加上安禄山又被急召去骊山,就说明高力士那边已经有主张了。 既然安禄山需要人手护送出京,说明华清宫并没有打算从十六卫挑人保护对方,而是在骊山,由禁军护送。 而安禄山到了那边之后,也会像今晚请求李琩帮助一样,请求基哥派人护送。 “不对劲”李琩突然皱眉道:“高尚是不是在试探我?” 韩滉哈哈一笑: “我也是这么怀疑的,从长安到华清宫,谁敢动手?何况安禄山是领了旨意面圣的,左相他们不可能不知道,宾馆就在皇城,宣旨的时候肯定很多人都看到了,眼下还没有任命他为范阳节度,哪来的危险?那么安禄山从长安到华清宫这一程,绝不会出事,他或许就是在试探,试探府主是否也想要他的命。” “这个人确实厉害,他现在在做排除,来筛选敌人名单,”李琩哑然失笑。 韩滉沉思片刻后,道:“因为府主可以调动左卫和右金吾,还可以指使左领军,手中握着实实在在的兵权,安禄山不得不防,因为你若想让他死,他活命的可能性会非常小。” 李琩顿时哭笑不得: “好一个高不危,他竟然敢耍我?你没有看见刚才他那副失意的模样,跟个怨妇似的,安禄山怀疑我,多半也是高尚起了作用,他跟了我一段日子,还是了解我的。” “三姓家奴,就是这样,高将军和吴怀实先后抛弃他,肯定是有原因的,”韩滉道: “这种人最懂得左右逢源,眼下能给他切身利益的只有安禄山,而府主牵扯进了储位之争,像高尚这种人,只怕对您唯恐避之不及,我们最好展现点诚意出来,安他们的心。” 李琩果断摆手道:“没有必要,李适之和卢奂当下对我来说更为重要,我不可能因为安禄山得罪他们。” 说罢,李琩招来武庆,让他去一趟河西进奏院,通知盖擎明日点卯的时候从相府要一张调兵令,护送安禄山往华清宫。 那么如何拖延安禄山离京,只有一个人可以帮他,那就是杨玉瑶。 李琩并不知道基哥有意将人护送至范阳,因为没有先例,从来没有过禁军将大官护送到任上的先例,能送到洛阳,这已经非常器重了。 那么怎么才能见到杨玉瑶,这就比较困难了,因为这件事最好是面谈,派人传话不合适。 想来想去,李琩还是抛弃了这个念头,与其让杨玉瑶拖住安禄山,不如让李林甫拖住任命的时间 隋王宅的亲卫队,从李琩出嗣到现在,就没有换过人,之所以没换,并不是因为他们可靠,恰恰相反,因为不可靠,才不敢换。 除了十几人是绝对心腹之外,其他人背地里与宫里有没有联系,李琩一直嘱咐妻子郭淑在暗中监视,目前为止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也许他们身上并没有监视自己的任务,但是李琩要当做有去对待。 而他在隋王宅真正信得过的,是李无伤带出来的那帮奴婢,其中有些是老人,有些是扩府之后买来的。 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够贱够穷。 那么这样的人,最容易被利用来做大事。 后来吴怀实借着韦妮儿生子的机会,又送进来一些奴婢,那个时候李琩才逐渐确信,他从前那帮人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当然了,不排除吴怀实在耍诈。 内侍严衡和王卓,在郭淑的感化下,如今视王府为家,已经成为靠的住的奴仆,那么那些侍卫,多半也是归心的,但是指望这些人干票大的,不切实际。 好在管家张井和李无伤在李琩的吩咐下,早已对宅内一些值得信赖的奴仆,私下里做了一些基础的训练,指望他们正面硬刚,肯定是不行的,但是偷袭,应该不成问题。 谁会去防范一个没有武装的护院家丁呢? 达奚盈盈给李琩搞来过四十架擘张弩,这玩意非常小巧,乃近身刺杀之最大杀器,几乎没有什么技术含量,足够近就可以了。 李琩都交给李无伤,由李无伤来训练这帮人。 翌日,李琩打算前往平康坊南曲,正好见到了取得调兵令的盖擎,嘱咐对方一番后,他便去见了达奚盈盈。 如今的达奚,因为恶钱的事情,被李林甫当头驴在使唤,与薛和霑、第五琦、刘晏等人,组成了强大的右相府财政班底,从她头里过的钱,是个天文数字,他们这帮人加上李林甫的幕僚,几乎相当于大唐财政的背后操盘手,极为重要。 达奚盈盈的宅内,薛和霑带着几个人也在这里,因为他们在商量今年年初各地的赋税总量,大概会是多少,又该如何分配。 李琩要做事情,是不会瞒着薛和霑的,这个人属于是他的半个娘家人,也许在有些事情上不会支持李琩,如果是夺位,那是会拼尽全力的。 “今年的赋税贡品,因运河改道,不得不转陆路走驰道,这条线,是你们在管着?”李琩坐下后,开门见山道。 薛和霑和达奚盈盈对视一眼,将手下都驱离出去,随后道: “隋王要做什么?” 李琩双目一眯,在二人脸上审视一遍后,道: “圣人回京之前,会肃清驰道,有没有什么办法,堵一堵。” 薛和霑与达奚同时剧震,不能置信的看向李琩。 你开什么玩笑,谁特么敢堵禁军?你想干什么? 李琩面对两人震惊的眼神,解释道: “太子与皇甫必有预谋,皇甫可能会袭驾,但是从何处突袭,摸不准,我想给他创造一个机会,让他从南面的驰道进来,等到事实既定,可借机除掉太子。” 如果皇甫动手,三条道路,选择南边驰道的可能性最大,因为以北的御道已经不适合商队通行了,路况不太好,也是羽林军的主要行军路线,中央官道就不必说了,主力方向,那么南边的驰道,自然是最合适的。 但是八十里驰道,找一个突破口也不容易,而李琩的意思,就是在禁军回京的时刻,与不知情的商队撞上,造成交通堵塞,给皇甫创造机会。 “你先等等,让我缓一缓,”薛和霑是完全懵逼的,刚才还聊着财政的事情,转眼就谈论诛杀太子,这特么转折也太大了。 李琩的这个计策,他和达奚是可以做到的,但是事后被追究起来,他俩扛不住这个罪名啊,必然是杀头,没有第二个结果。 圣人移仗和返京,三条道都是不准任何人通行的,这是死规矩,如果他故意操作商队将禁军给堵在路上,这尼玛不出事是他一个人死,出了事,跟他有关系的都得死。 风险太大了,收益却非常模糊。 达奚盈盈看了一眼挣扎的薛和霑,面无表情朝李琩道: “你有多大把握?” “没有把握,”李琩坦诚道。 薛和霑又是一愣,你特么在打没把握的仗啊?有你这么办事的吗? 李琩双手一摊,笑道:“我要是说有把握,那是在骗你们,干这种事,谁知道半中间会发生什么呢?只能是随机应变。” 达奚盈盈眉头紧锁,沉默一阵后直接道: “那你最好是一不做二不休,既然你已经决定豁出去了,我这次陪你,死便死了,总好过天天处理这堆烂账。” 薛和霑目瞪口呆,因为他听出了达奚盈盈的意思,什么叫一不做二不休呢?那就是圣人和太子全都死。 他也算是反应过来了,李琩是要将皇甫放进去杀圣人,然后他再诛杀太子,皇甫如果杀不成,李琩依然可以功成身退,若是杀了,他甚至可以直接登基。 这样看来,收益就不模糊了。 挣扎半晌后,薛和霑猛一咬牙,道: “我要确信皇甫会动手,才会帮忙,如果皇甫没有这个念头,我绝对不会帮。” “你这不是废话嘛,皇甫若是没动静,我也不敢动啊,”李琩笑道。 薛和霑顿时骂道:“亏你还能笑得出来,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李琩耸了耸肩: “搏一搏嘛,当年你阿爷选对了,就看你这次会不会选错。” 薛和霑嘴角抽搐:“别告诉李林甫,也不要跟明堂说,仅限咱们三个知道,将来若是事败,少死几个就不算亏。” “你这个账算的好,”李琩点了点头,抬起双臂握拳道: “如果赢了,筹码翻倍。” 达奚盈盈诧异道:“什么是筹码?” “赌注!”李琩沉声道。 第三百六十五章 白月光 古代的官道和后世的国道,其实有很多相似的地方,那就是沿途补给。 正所谓要想富先修路,如果一个地方紧挨着道路,那么靠着这条路,它就可以富裕起来。 官道一词的出现,是因为最早时候修建的道路,就是为了方便官员来往于各地办事,亦或官府手工业产品的运输,还有军队行军等,都是公家行为。 后来随着社会发展,贸易开始兴盛,行走在官道上的大部分是商队,尤其是两京走廊这条线,异常繁华热闹。 那么身处这条线上的县城和村庄,就吃到红利了,一口水井就能让你发家致富,而把持水源的,都是本地的地痞流氓。 首先我们要知道,驿站是官方机构,里面可供住宿的房间,只有非常少一部分是可以提供给商旅的,而且价格高昂。 民间商队为了节约成本,也不愿意住在驿站,那么住在哪里呢?就是沿途的一些村庄。 而这些村庄从商旅身上赚的钱,有一部分是需要上交的,上交给谁呢?上交给刑部专管关税审查的司门司。 司门司在这些村庄都留着三五个人,专门负责收钱,这类钱属于刑部自收自支的一部分,不会上缴国库,所以收费标准一直在改变。 商队流量大的时候,少收点,流量少了多收点,要保证其收缴上来的总量不变。 他们的收钱对象不是商队,而是村庄,因为他们没有收税的资格,只有监督和审查权,所以他们收的这个钱,不是税,更像是治安费。 眼下新丰县至长安的驰道上,商队和贡品队伍已经是络绎不绝了,如果圣人回京,那么中枢会第一时间传达下去,嘱咐兵部肃清官道,供圣驾回京。 那么那些半道上的商人,就会全部进入沿途村庄,由兵部派人戒严,直等到禁军通过之后,才会给他们放行。 但如果他们没有收到消息,那么大概率会与禁军撞上,直接造成交通拥堵。 官道没有多宽的,基本等同于后世国道的一半,供两辆马车交错通行,就是官道的标准。 正月刚过,新丰驿的老大韩混,就已经亲自带人来往于各个村庄要点,张贴布告,大概意思就是,未来不确定的某一天,道路上的所有商队都必须进驻村庄让行。 至于为什么,村庄内的一些老人很清楚,但是他们不敢说,因为说了,就是暴露圣人仪仗。 韩混是新丰县兵曹参军,这个职位在别的县,职责一般,但是在新丰县,管着新丰驿这座大型央企,所以权力巨大,新丰至长安,就是他管着的。 “运河改道,全都走陆路了,”一名属下在韩混身边发牢骚道: “三条道,因为驰道收的钱最多,所以刑部那帮人将人全赶到这条路上了,只想着捞钱,也不管我们好干不好干。” 韩混淡淡道:“各家管好各家的事,别发牢骚了。” 三条路,就属南边的驰道最是拥挤不堪,一来这里本就是主要商道,有收税的关卡,可为商旅提供方便的村庄较多,收入较为丰厚。 北面的御道,荒山野岭的,补给的地方太少,而且路况不好,货物太沉的话在有些路段不好过。 至于中央官道,眼下大多为修建运河的劳工通行,以及入京的主要粮道。 三条路,特色分明。 韩混现在已经处于半躺平状态,就等着新丰驿彻底搬至渭南之后,想办法改迁别处,他是不想再管驿站了,水太深,压力太大。 “杨齐宣眼下是在潼关对吧?给他传信,控制一下进入关中的商队数量,”韩混深沉道: “照眼下这么个情形,肃清官道的难度也太大了。” 杨齐宣就是李林甫那位女婿,如今是司门司老大,管着关卡籍赋的审查,是审查,不是收税,他们就是个监督的。 如今杨齐宣也为难啊,商队不是他能卡的住的,只要洛阳那边一直在放,他在潼关就堵不住,堵的太狠只会出现一种情况,骚乱。 潼关这地方地理位置特殊,你还绕不过去,官府又堵着,你是没吃没喝挨着冻,没有任何补给的情况下,骚乱随时可能发生。 而洛阳往潼关的商队总量,以前是韦坚说了算,眼下韦坚没了,韦抱贞仍在勉强接手当中,各个环节都非常混乱,那么这个时候可以控制商队总量的,就是洛阳。 李齐物眼下还说了不算,说了算的,是武家三虎。 薛和霑已经写信给洛阳,嘱咐武崇谦、武崇晖、武崇延三兄弟,背着李齐物,在四月份之前,都要放宽商队通行,加大流量。 这样一来,驰道这条线上,不堵也得堵了 曹日昇在十王宅权力巨大,在宫内也有一定影响力,但是在长安,可就不太行了,毕竟他轻易不会离开自己管着的那一亩三分地。 少阳院近来进进出出的人,与往常比并没有什么两样,但是眼下曹日昇在加派人手监视之后,还是发觉到一些不对劲。 因为他的人告诉他,少阳院离开十王宅的人当中,有些人的行踪跟丢了。 在长安,跟踪一个人并不容易,何况还是没长胡子的跟踪你,更容易让你生出警惕之心,所以跟丢也是情理之中。 但是眼下这个时刻,曹日昇不能允许跟丢的情况太多。 于是他从右威卫借了一些人手,加强监视,从而得知,与少阳院接触的人当中,有人在碰面之后,便直接离京了。 一旦离京,他可就管不了了,不在他的权力范围之内,所以他将消息第一时间传递给李琩。 而李琩自然不会管,我巴不得他送出消息,怎么可能拦着他呢? 当然了,过场还是要走的。 二月初七,两人在长乐坊碰头,曹日昇询问道: “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消息?” 李琩摇了摇头: “没有,要在长安以外寻一个人,如大海捞针,我派出去一百多人,至今没有任何消息,别的王宅,平日没有那么多人出入吧?为什么就少阳院例外,一应所需,你们监院不是都可以提供吗?” 曹日昇皱眉道: “也不是所有东西,监院都可供应的,金银首饰,玉器香料,我们可拿不出来,如今那个杜良娣极为得宠,她的奴婢经常出入里坊,外出购置家用,就是与她的女婢私下碰面的一个人,匆匆离京去了,不会有什么图谋吧?” 李琩装傻道:“应该不会吧,一个奴婢能有什么图谋?太子还能交代一个奴婢去办事?其它方面呢?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情况发生?” 曹日昇笑道:“其它的不都告诉你了吗?太子常去东宫,宫内的内侍告诉我,太子是去见的飞龙军,不过你不用担心,太子不会用飞龙军对付你,这支卫队,轻易不能离开东宫,除非你自己找上门去。” “我自然是不敢的,”李琩笑道。 轻易不能离京,不代表永远不能离京,飞龙军如今是太子的亲卫队,如果李亨出城迎驾,是可以带上的,名正言顺。 而且这支队伍在李嗣业的调教下,战斗力要比其他卫府强不少,李亨若要干大事,必然用的着飞龙军。 曹日昇道:“能说的不能说的,我可是都告诉你了,你自己不当回事,到时候别怨恨我。” “我只会怨我没本事,”李琩又问道:“华清宫那边怎么样了?安禄山住在哪?” 曹日昇呵呵道:“瞧瞧,得寸进尺了不是?告诉你十王宅的事情,我已经是破例了,骊山那边你也敢打听啊?” “我打听的是安禄山,我又没打听别的,再说了,安禄山的事情不还是我告诉你的吗?”李琩道。 曹日昇一想也是,犹豫片刻后点头道: “据说他还走不了,长安这边很多事情还没有处理完,得等到中书门下议出一个结果,上奏圣人之后,再等批复。” 李琩点了点头,看样子李林甫还是配合他了。 他当时请李林甫帮忙的时候,对方有些不情愿,因为李林甫是非常迫切想要将裴宽给弄回来,他也是担心夜长梦多。 基哥做事的特点就是这样,一切都是中书门下拟定之后,他再批,很少会自行决定一些事情,因为如果错了,中书门下担责,没他的事。 裴宽出自中书省,伺候过他一段时间,如果他自己主张调回裴宽,有损与裴宽之间的主仆之情,如果是中书门下的奏请,裴宽只会恨李林甫。 皇帝就是这样,得罪人的事情,总是交给别人去干,他躲在背后搞平衡。 “安禄山离京之前,请我派兵护送,”李琩为曹日昇斟酒道: “我不想出面,所以请盖擎帮忙,安胡子很谨慎啊,说不定会请求圣人,派兵护送他一程。” “什么一程啊,送到家,”曹日昇随口答道,但是他瞬间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赶忙转移话题: “忘了跟你说了,少阳院所有的韦妃旧物,前几日被太子一把火给烧了,住过的庭院也被封禁起来,唉颍川王(李僴)的日子不好过了,太子似乎打算送至百孙院。” 李琩也跟着叹息一声:“虎毒还不食子呢,他也太凉薄了。” 嘴上这么说,李琩心里却在感叹基哥对安胖子挺够意思啊,看样子他看重的还是河北的赋税,至于河北的问题,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做事情,必须思虑周全,李琩担心安禄山走得早,从而设法拖延时间,这种做法是对的,万一人家真走的早,万一吴怀实只是送一截呢? 虽然事实并非如此。 华清宫这边,就算没有李林甫,高力士等人也不会让安禄山早走。 因为圣人虽然要用安禄山,但是安禄山下去该怎么做,是需要灌输给他的,而李隆基这里,除了李林甫的制约外,还需要另外一条线拴住安禄山,这条线,就是驸马张垍。 这叫双管齐下,他不可能让安禄山只遵从李林甫的吩咐做事,还需要另外一个人,与安禄山建立沟通渠道。 自己的女婿自然是最合适的。 安禄山这帮人,全部被安顿在新丰县城,除了安禄山父子之外,其它人连进入华清宫的资格都没有,而安禄山和安仁行则是每日清晨进入华清宫,傍晚才回去。 宫内半山腰西面,有两个建筑群,一个叫做观风楼,圣人斗鸡走狗的地方,一个叫做重明阁,居高可北瞰新丰县境。 安禄山刚刚陪圣人在观风楼斗鸡,过后,圣人和贵妃要休息,于是韦陟等人将安禄山父子带到了重明阁。 几人相继落座之后,韦陟率先开口道: “圣人对你印象极好,私下也是称赞有加,虢国夫人也总是帮着你说话,说裴宽在河北总是欺负你,裴宽的事情咱们先不提,我问你,范阳重地,若是托付于你,你会怎么做?” 安禄山故作一惊,赶忙起身道: “卑职不过一胡人,能得圣人信赖,何其之幸,然能力不足,德行欠缺,属实不敢窥窃范阳,韦侍郎这个问题,卑职无法回答。” 张垍在一旁笑道:“禄儿言重了,别总是卑职卑职的,你现在是平卢节度使,不是平卢兵马使,论级别,比我们还高。” 平卢节度使是从三品,但地位确实不高,因为刚被剥离出来,朝廷对这个藩镇的认可度很一般,而且永远都会一般,因为地盘太小了。 别说是平卢,就是裴宽,也不会在韦陟面前嘚瑟,中书侍郎正四品,但是你完全可以当他是正三品看待。 安禄山赶忙道:“在几位上官面前,禄儿永远都是卑职,只恨此身非汉,但卑职这颗心,永远忠于圣人,忠于大唐。” 本来呢,朝廷的官员总是胡儿胡儿的叫他,这是一个带着贬义的称呼,因为是个胡子嘛,李隆基呢,当下要用安禄山,于是改胡儿为禄儿,算是将这层贬义给抹去了。 刑部侍郎崔珪笑呵呵的看向他哥中书舍人崔琳,道: “这份谦逊,倒是颇类我华夏之风,禄儿的祖上倒也会挑地方,偏偏就选择了我儒学最盛之地。” 这兄弟俩就是出身清河崔氏,河北顶级门阀。 在大唐,甚至南北朝时期,河北都自称是儒家正统所在,为什么呢?因为那时候的北齐是姓高的汉人做主,北周是鲜卑宇文政权,而北齐的地盘也包含了山东,在当时是打着汉人正统旗号的。 结果没想到,被另外一个汉人将这个正统的名头给抢走了,而且发扬光大,那就是隋文帝杨坚。 韦陟听到这句话,颇为不屑的撇了撇嘴,因为他们老韦家,当年就是依附宇文家的,被河北那帮自诩为汉室正统的门阀,视为汉贼。 “圣人已经赐名庆宗,有意在长安帮你寻摸一门亲事,此番回河北,庆宗就不必走了,”张垍朝着安仁行笑道。 给胡人赐名,一直都是李唐皇帝的习惯,赐的名字一般也很有含义。 安禄山的名字,是从突厥轧荦山(yaluoshan)一词谐音过来的,不是个正经名字,胡子的气息很浓厚。 而庆宗,一看就是个汉名,庆指福泽,宗就是祖宗,你的祖宗福泽你,所以你小子运气好,为朕所用。 李隆基这次赐名,不单单给安仁行改了,也给他弟弟改了,因为他们兄弟俩是安禄山的正妻康氏所出,在汉人这边被认为是嫡出正统,所以老二安仁执被赐名庆绪,意思是你祖宗给的福泽,你给继承了,绪,是缵绪的意思。 安禄山连忙带着儿子朝着观风楼方向行礼谢恩。 他心里很清楚,儿子是留下来当人质的,这样朝廷才会对他这个胡子放心。 “今后我家大郎,就全靠张郎中提携了,卑职就全交给您了,”安禄山一脸赔笑道。 张垍微微颔首:“放心,我会帮你管教好他。” 见到话题越扯越远,韦陟赶忙拉了回来,道: “范阳之积弊,朝廷这边是非常清楚的,裴宽有心改革,但是呢,朝廷对他有更好的安排,所以有意将范阳交给你,当然了,在此之前,朝廷还是需要知道,你究竟合适与否,我问你,你认为范阳的问题,在什么地方?” 安禄山这时候,就不会再推脱了,再推就没意思了,遭人烦,而他知道,接下来的回答如果不能让眼前这帮人满意,范阳照样轮不到他。 于是他道:“范阳的问题,出在汉胡混杂,因而导致军阀林立,有派系之争,张公在世时,务求双方均衡,减少冲突,以维持长久局面,裴节帅上任之后,重汉而轻胡,以至于摩擦纷争层出不穷,卑职以为,归附之胡人,亦应视为汉人,不应有汉胡之分,只需多加教化,自当融合。” 韦陟与崔琳对视一眼,纷纷点头。 眼下的大唐,已经不具备排外的能力了,因为归附的外族太多了,而华夏自古以来,都是海纳百川,所以依附进来的外族到最后,都会融入中原,比如鲜卑族。 华夏的五千年历史,就是汉族不断在融合少数民族的一段文明进程史,因此而促成基因多样化,人种进化的更为先进。 种族进化最完美的人类,就是东亚这只兔子。 韦陟他们就是负责考核,安禄山到任后,是否是有效执行朝廷的政策,这段考核,需要时间,因为他们还要灌输和指导安禄山治理地方的理念和能力,所以安禄山想早点走,也走不了。 可以理解为,地方官员来那什么学校进修来了 自打崔圆返回华清宫之后,李琩便总是来他家里,跟他妹妹私会。 男人嘛,会在某一段时期特别钟情和痴迷于某一个女人,这叫新鲜感,至于这份保鲜期会有多久,因人而异。 而男人,也会在一生当中,痴情于某一个女人,而且这个女人,多半是得不到的。 但随着崔姮来了月事,李琩也只能被迫暂停偷腥。 他眼下的心理压力非常大,整夜整夜的失眠,每天晚上,几乎都是每隔一个小时就会醒来一次,直接导致了他白天也没有精神。 再这么下去,他都担心自己会猝死。 这可是造反啊,杀爹杀哥,干成了什么都好说,干不成呢?郭淑、韦妮儿,两个儿子,一家老小全都得完蛋。 上一次见李林甫,对方就看出他的精神有些不对劲,导致李琩再也没敢去平康坊,就怕李林甫怀疑。 因为在别人眼中,他是一个非常稳重的人,遇事从不慌乱,镇定自若,如果一下去这么反常,别人很容易会琢磨:他是不是有很重的心事? 不过他前几天,找到一个平复情绪的好办法。 那就是去咸宜家里,府内西侧的方亭静坐,咸宜也不知道他哥为什么喜欢来这里,也没有多问,因为她现在忙着在教导儿子。 公主宅西边,隔着几座建筑,便是感业寺了。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李琩每当坐在这里的时候,脑子里就会想起韦妃,一个无论出于世俗伦理还是自身情理,都不该去得到的一个女人。 他也很奇怪,为什么每次想到韦妃的时候,总是会让自己内心平静,到底是出于何种的心理因素,他不知道。 总之,对治疗他的失眠,很有效果,也会让他整个人轻松很多。 韦妃,真的是他的白月光,他终于理解了李林甫,武落庭就是李林甫的一剂心药。 呆了足足一个时辰,李琩起身离开。 当他的车队即将离开公主府所在巷弄的一瞬间,巷子的另一头,韦妃提着一个小匣子,缓缓踱步而来。 李琩当然没有看到韦静照,而韦静照却认出了李琩的马车。 她很想喊一声,叫停李琩打个招呼,毕竟两人也有很久没过见面了,但是她的内心告诉她,不能这么做。 于是她幽幽叹息一声,来到公主府外的大门,在家仆的引领下进入宅内。 她找咸宜,纯粹是找个说话解闷的人,毕竟感业寺里的气氛,真的很让她窒息,她本非修行之人,却误入修行之门,自然显得格格不入。 而从这天开始,韦妃每隔一天,就会来找咸宜。 她究竟是找咸宜解闷,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 龙要过江 入京述职,虽然很大可能就是迁官,但是在任命下达之前,皇甫惟明依然可以保有节度使的仪仗。 他已经知道,自己此番回京凶险无比,比他更牛逼的王忠嗣流外了,韦坚自杀,太子党接下来最有实力的,就剩下他了。 所以他很清楚,自己离完蛋不远了。 中书门下的公文抵达凉州之后,皇甫惟明的第一反应是挑起战争,然后增加自己的价值,以此来延缓返京时间,然后寄希望于太子能够扭转颓势,那样一来,他才敢踏足长安。 但是在二月十七这天,他收到了太子派人传来的消息,请他入京。 消息不会有错,传递消息的人知道他与太子之间联络的暗语,而且那封信,虽然看似在慰问,实际上里面也藏着东西。 皇甫拿着那封信琢磨了一个时辰,才从字里行间找到了一些线索:十八造反,勤王护驾。 随后,他将信交给了陇右行军司马张介然,后者看过之后,点了点头: “应该不会错,太子要传递的就是这个意思。” 皇甫惟明双手负后,闭目站在大堂中央,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大家可以确定的是,他现在的心情一定很沉重。 勤王护驾这四个不是开玩笑,因为一个不好就会变成造反,这一次太子给他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一名幕僚道: “自从隋王回京之后,王孝德的事情便如石沉大海,节帅此番回京,此必定罪之源头,李林甫召节帅回去,只怕是凶多吉少,无论隋王是否真的要造反,我们也只能是兵行险着,冒险一试,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皇甫要是完蛋,他的幕僚全都得跟着完蛋,这是大唐历来的惯例,要对付一个人,他的羽翼都会被剪除的干干净净。 在陇右这块地方,太子党的势力,因为李琩来过一次之后,其实已经没多少了,也就剩下皇甫、张介然和王难得。 而王难得此刻,也正在秘密赶来凉州,与皇甫会面。 “少阳院与隋王宅之争,已经是如火如荼,太子先后折损了大将军与韦京尹,如今惟可倚仗者,只有节帅了,”张介然沉声道: “隋王就算扳倒太子,那个位置他也坐不上去,所以我以为,太子的警示应该不会错,隋王真正的绊脚石,其实是圣人,或许他真有那个胆子,行弑君之事。” 幕僚王正道:“隋王与诸王关系紧张,除盛王之外,实在想不到哪个亲王值得他这么卖力气,可是盛王伤了面部,已经废了,四王与隋王势同水火,就算扳倒太子,四王肯定会第一时间发难,所以我也认为,隋王只要是为自己考虑,圣人才是他真正的目标。” 所有人都很清楚,李琩跟太子斗,其实步骤完全错了,你出嗣了,正妻现在是贵妃,怎么看,圣人都不会立你,贵妃的事情还好说,毕竟杨玉改成杨玉环,也算是掩人耳目了,但是出嗣呢?十王宅那么多皇子,继位也轮不到一个嗣王啊。 所以你最大的障碍,在圣人那里,除非你做掉圣人,再做掉太子,然后靠着李林甫的支持,再与其他亲王斗法。 但是有一个前提,弑君的事情,你得嫁祸到别人头上,最适合的人选,就是太子。 皇甫惟明其实已经通过各种脉络,思考的很明白了,太子多半是想借他的手,一举干掉圣人和隋王,而隋王,恐怕也有着长远的谋划。 这已经是最后的较量了,事关大唐的皇权更迭。 只听他叹息一声:“有些事情,能看清,不代表能做好,此非儿戏,不可不慎重,我若贸然率兵入京,必遭阻拦,没有圣旨,我便成了逆贼,诸君将随我共遭大难,难为也。” 幕僚王正道: “太子此信,乃求救也,若太子败,我等死无葬身之地,惟有一搏,方有胜算可图,奸相把持朝政,贼王祸乱国本,此刻正是我等扶大厦将倾之时,朝中仍有左相等一干清流正臣,只要保得太子储君之位,他们自会与我们站在一起,节帅不可犹豫了,您拖延入京,恐长安疑心更重。” 张介然也是叹息一声,好在自己的妻儿都在凉州,若是此番事败,还有逃亡的机会。 他跟皇甫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就算不跟着干,下场也是一样的。 因为大唐律法里面有一个词,叫做“牵连”。 这时候,王难得来了。 刚刚天黑,他便乔装打扮,在皇甫惟明心腹的掩护下,进入凉州城,当他知晓事情始末之后,只是犹豫了一阵,便朝皇甫道: “我反正是跑不了的,我父子皆为太子心腹,若贼王得逞,吾家必遭大难,就看节帅如何安排了,我们该以什么样的理由入京,又该带多少人马。” 张介然道: “自然是多多益善,要想功成,兵马不能少,然若大张旗鼓,长安那边不好交代,不过此刻恰逢贡品入京之时,你的河源军负责押送贡品,白水军押送俘虏,我们便以入京献俘的名义,尽量多带点人。” 李琩那场大仗打完之后,陇右这边在去年,也有过一些小型战役,为的是给李岘增加与吐蕃谈判的筹码,皇甫惟明亲自领兵,拿回了宛秀城、大莫门城、树墩城、百谷城,等于是将积石城防线往外推进了将近二百里。 陇右至今还关押着近四千俘虏,这些俘虏能卖钱,但是皇甫惟明没有第一时间卖掉,而是用做苦力,修复大战之后的防御工程。 眼下用得着了。 这帮人,与少阳院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的选择,如今太子的左膀右臂已经被剪除,长安立即便打算对皇甫开刀,那么他们这帮人的末日也差不多就快到了。 是搏一搏,单车变摩托,还是一起等死,也许并不难选。 皇甫惟明也不再犹豫,开始与众人商议起来。 正所谓兵贵精而不贵多,干这种事情,必须是绝对心腹,王难得这边,会带上自己的所有班底,皇甫惟明还有亲卫军,以及能从临洮军抽调一队骑兵,组成一支近五千人的豪华队伍。 不能超过五千,四千七八最合适,因为一旦过五千,他调动不了,长安那边会第一时间派兵阻拦,因为这涉及到了大唐的调兵制度。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好比一辆拉煤车,你得符合法定载重,超载是不行滴。 节度使要离开,安思顺肯定是知道的,因为在没有长史的情况下,节度使离开藩镇,负责总务的就是最大军的军头。 安思顺虽然被李琩卸掉了兵马使,但他还是副使,正使皇甫兼着,皇甫离开,就是他说了算了。 而他没有任何怀疑,献俘、押送贡品,这都是正经事,何况皇甫是被召回去的,又不是他自己要带着这么多人去,安思顺能怀疑什么呢? 召回的公文上面写什么,他都不知道,鬼知道中枢跟皇甫有什么交代。 不过他肯定是会写信给李林甫的,告诉李林甫这里发生的一切,顺带暗示一下,自己有没有希望接手陇右。 明摆着皇甫此番是一去不回,那么陇右这副摊子,他肯定希望争一争,他跟安禄山虽然都是胡子,还是堂兄弟,但是有一点不一样,他爹安波注,做过右羽林大将军,比安禄山根正苗红。 “太子应该是完蛋了,”堂弟安贞在府上与安思顺密议道: “皇甫就是最后一个,隋王果然是厉害,这才多久,就快将太子给扳倒了,王难得恐怕也是一去不回,太子在陇右的班底算是被连根拔起,从此陇右的天,亮了。” 安思顺皱眉道: “亮个屁,还不知道朝廷会怎么整顿陇右,就算我真的能上去,这里还有臧希液和李思恭,都是隋王的人,我能管了哪个?只是换了主子而已。” 安贞道:“隋王在西北,已经是一家独大了,河西有盖嘉运,朔方有老丈人,陇右还安插着两个心腹,我要是圣人,顾忌他应比顾忌太子更甚,按理说,完蛋的应该是他才对,看样子全靠右相为他撑着。” 安思顺沉声道: “皇甫明知返京凶多吉少,还是去了,说明什么?不敢违令是一方面,是否也说明,太子与隋王之争,还未见分晓呢?你刚才说的对,隋王的威胁其实更大,也许皇甫还有后招,可以在长安保住太子也说不定,别忘了,朝廷还有个左相呢。” 安贞耸了耸肩:“长安的事情,咱们是想不明白的,咱们没有人家那么多神机妙算,论脑子都不够给人家提鞋,能安安稳稳的守住这里,就已经知足了,长安那地方,让我去我都不去。” “谁还不是呢,我也不想去啊,”安思顺哈哈一笑,因为去了长安他就是孙子,腰都直不起来,逢人就得露笑脸,谁也不敢得罪,哪比得上在陇右逍遥快活。 他现在还不知道安禄山的事情,虽然他跟安禄山的联系颇为频繁,两人从小玩到大,感情还是可以的。 而且安禄山非常敬重他 李琩其实非常想再一次实地考察一下新丰至长安这条线,但是很显然,不切实际。 好在他去过一次,有过一点经验,但这是不够的。 这一次他是以身犯险,所以必须要搞清楚,哪里可以逃命,都有哪些小路,哪里又是必死之地。 所以他在跟达奚盈盈商量之后,后者给他派来一个向导。 这个人姓尉迟,鲜卑族,山西人。 他是达奚盈盈的得力手下,经常来往于两京之间,今年五十多岁,有三十年的时间是在路上,对于这条线路,可谓熟的不能再熟了。 而总是赶路的人,他自己本身就会准备有地图,以防意外发生之后,能及时的改道避免延误期限。 他给李琩的这份地图,如果不是他亲自讲解,别人是根本看不懂的,满满的都是经验,比杜鸿渐给李琩准备的地图,全面太多了。 而李琩也从这份生涩难懂的地图上,大致给自己选了一块地方,成了,就是他的化龙之地,败了,也不失一丧命的风水宝地。 灞桥以西,往长安方向四五里的一块地方,水道较少,地势平缓,适宜逃命。 也适宜迎驾。 基哥每次从华清宫返回长安,迎接的队伍都是不过灞桥的,这个是有说法的,具体的李琩也不清楚,大概就是圣人是龙,龙要过江,期间不能受阻。 灞桥是一座桥,一座大桥,在灞水之上。 皇帝的回京队伍,首尾相隔二十里,基哥在中央,或者再靠前一些。 回驾那天,中央官道上,必然有禁军的先遣队伍提前开路,这些禁军会将任何有威胁的事物排除干净,直白点,就是不准有任何武装。 但是也有例外,那就迎驾队伍。 迎驾,并不是我们以为的简简单单迎接皇帝返京,这是一个仪式,就好比一家之主外出了一段日子,回来的时候,家里的人需要举办迎接典礼,庆祝家主回归。 皇帝回京的迎驾,更为复杂,百官需要唱诵祝辞,而太子更是需要步行在龙辇前,牵引一段路程,总体的意思,其实就是欢庆主人回家,百姓还需要在长安城外夹道欢迎呢。 那么在迎驾这个过程中,太子的飞龙军,有机会接近龙辇,但也不会太近,至少在二里地开外。 二里地就是一千米,其实也没多远,但是想要靠着五百人,在一条可供双乘交错而行的官道上,推进二里地,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那么就需要另外的因素配合:骚乱。 其实就是声东击西,将禁军的注意力转移,引发骚乱,那么太子就可以打着护驾的名义,快速逼近銮驾,而这个时候,李琩自会派人袭杀太子,包括补刀基哥,而他本人,必须尽快逃离这个危险圈,这种动乱发生之后,谁能活下来,谁就是赢家。 当然了,这只是李琩自己的猜测,究竟太子会以什么办法打通这次副本,他也不知道。 但是他会促使李林甫,将迎驾的地点,定在那个位置,方便他随时跑路。 “这些人,可靠吗?” 李琩在府上见过那些奴仆之后,与李无伤一起离开,路上询问道: “都是无父无母,无妻无子?” 李无伤点了点头:“阿郎放心,都是无根之人,他们的奴籍都是假的,出了事,也查不到我们头上,他们现在都听我的,我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 李琩点了点头:“届时金吾卫会例行搜身,走一走过场,不要多,十五个人足以,藏好擘张弩,事若成,你暗中将他们处理掉,万不能沾染半点。” “是,”李无伤沉声点头。 他训练的这帮人,甚至都听不懂关中话,皇帝长什么模样,不知道,大臣长什么模样,不知道,他们知道的很少很少,每天脑子里想的最多的,是下一顿饭吃什么。 这是一批死士,无论任务成功与否,他们的生命都将到此为止。 李琩这次将会只身犯险,身边除了亲卫,几乎没有安保力量,但只要基哥和太子一挂,那么他的安保将会遍地。 那个时候,禁军会保护他,大臣会保护他,而他可以大胆的调动卫府 金吾卫的一座卫所,昏暗无光,里面坐着七八个人,大家彼此之间在小声的闲聊着,但是并没有点灯。 随着院门一响,徐少华和马敦等人,引领着李琩进入卫所。 老黄狗第一时间去点灯。 武庆提前跟他们打过招呼,让他们今晚聚集在这里,上面有事情交代,但是他们没想到,来的竟然是隋王。 随着李琩等人的到来,卫所内一下子便坐满了,不算李琩一共有三十二个人。 每一个人,都是精挑细选,绝对靠得住的自己人。 李琩坐下之后,抬手朝着众人揖手一圈,沉声道: “本王这条命,就交给诸位了,只要我能活着,必不相忘。” 徐少华与马敦已经提前知道了,所以并没有表露出多么震惊,而其他人,也只是在短暂的震惊过后,便起身朝着李琩行军礼: “誓死保卫隋王。” 老黄狗咧嘴嘿嘿道: “没有隋王,我做梦也不敢想自己还能在长安享福,我这条命就是隋王的,刀山火海,请隋王下令吧。” 李琩点了点头,看向李晟。 李晟朝众人解释道:“圣人回銮当日,恐有惊变,尔等将作为府主亲随,护卫周边,若有事,必要拼死护府主周全,能活下的来,府主保尔等永世富贵。” 老黄狗等人一句废话都没有多问,只是齐声拱手: “喏!” 李琩笑了笑,为众人宽心道: “实际上,也不见得会有多危险,毕竟圣人銮驾,护卫重重,想害我者不过寥寥,可保我者却是繁多,届时我会引领尔等方向,随我一同避险,躲过凶险,便是万事大吉。” 众人纷纷点头,徐少华与马敦却是默不作声,他们两个另有任务,那就是杀死太子。 隋王宅的死士若不能建功,他们俩带着另外的河西兵,就是递补,而且李琩清楚的告诉他们,只要杀死太子,一切危险自然解除。 而且李琩拿性命担保,只要杀死太子,李琩必然能保住他们俩的命。 徐少华和马敦对此深信不疑,因为他们从来不觉得,李琩会骗他们。 在卫所密议一阵之后,李琩带着李晟和徐、马二人离开。 车厢内,徐少华与马敦分坐两侧,李琩朝二人道: “宫廷之变,血流成河,我也不瞒你们,太子已经被我逼至悬崖,很可能会选择铤而走险,弑君之后,便是杀我,而你们就是要在他杀我之前,将他杀掉,后事自有我来主持,届时你们不但无罪,反而有功。” 徐少华是非常沉稳的,闻言道: “卑职知道该怎么做了,但是我们如何能接近太子呢?” 李琩道:“这个我自会安排,记住了,一旦起变,场面一定非常混乱,你们一定要盯死太子方位,绝不能让他逃了,我和他,谁能够活下来,谁就是做主的,他活,你们死,我活,你们生,切记。” 徐、马二人对视一眼,赶忙点头。 李琩等于是给二人施压,告诉他们只有杀掉太子,大家才有活路,否则大家都得死。 至于弑君这件事,徐、马二人都没有问,因为这两人在河西兵当中,是仅次于王人杰的聪明人,也大概知晓当下的形势,心知太子不想让圣人活,隋王其实也是一样的。 那么自然还有另外的一拨人,负责递补刺杀圣人。 李琩如果能够继位,这两人必然会在他的禁军当中担任要职,相当于李隆基当年的葛福顺和王毛仲。 商议过后,李琩没有回府,而是去了崔圆府上。 崔姮小心的服侍李琩沐浴,而李琩从头至尾没有说过一句话,整个人沉浸在思绪当中,久久无法抽离出来。 男人是需要女人慰藉的,尤其是当他心烦意乱的时候。 后世很多家庭不和谐,原因就在于妻子无法理解丈夫的压力,没有慰藉,更多的是不理解。 而崔姮,服侍的非常周到,她没有多问,只是用自己的身体,来安抚着李琩的心灵。 而李琩也在这样的温柔乡中,沉沉睡去。 他做了一个梦,梦到太子手持利刃,插进了他的胸膛,他梦到李隆基蓬头垢面,满脸是血的质问他,为什么要弑君? 半夜惊醒之后,李琩又睡不着了。 崔姮赶忙给他披了一件外衣,轻柔的抚摸着他的胸口。 李琩叹息一声:“我最近不会再来了,等到圣人回京之后再说吧。” 崔姮柔声道:“那便是三月十九,半个多月而已,妾会等着隋王。” 李琩一愣,诧异的看向对方: “你怎么知道是十九?” “阿兄有信来,他十九会返京,那么圣人自然也是这天了,”崔姮道。 李琩双目一眯,鹿死谁手,要进入倒计时了。 第三百六十七章 托付后事 吴怀实的胆子是非常大的,这是多年以来高高在上养成的一种霸气和傲气。 曹日昇那边虽然毛都没有查出来,但是高力士和吴怀实很清楚,如果有人要杀安禄山,那么对象是谁,很好猜,朝堂哪些人反对重用番将,那么他们动手的可能性就非常大。 安禄山如今正在华清宫接受培训,这是顶格封疆大吏的专业性指导的培训项目,那么长安那边肯定也收到消息,安禄山要接手范阳了。 番将变番帅,那么反对的人自然更多。 “他们明面上不能反对,因为那等于是冲着圣人来的,”吴怀实已经开始在右羽林军点兵了,至于会带走多少,他现在心里还没数。 小舅子吕行在大营内,陪伴在吴怀实身边道: “那么他们若是行刺杀之事,不等于还是冲着圣人来吗?” 一旁的严武笑道: “不一样的,这就是明暗之别,如果咱俩明着有矛盾,那便是老死不相往来,但是暗地里有矛盾,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的,圣人也是顾及这些臣子的体面,而这些臣子也必然要尊奉不违,所以现在反对安禄山的声音很小了,就是因为他们明里要尊奉圣人的意思,但是派人刺杀安禄山,也是提意见的另外一种方式。” 吴怀实听到这里,笑了笑道: “事情远比你们想象的更为复杂,就拿范阳那边来说,自高宗皇帝以来,契丹、奚首领但有归附,朝廷都有封赏,但反水者不胜枚举,可知内外有别,前人之事,后人之师,我们正因为吃了太多的亏,所以一直以来对外族打心底都是不信任的,李林甫虽重用番将,但并无多少信任可言,只是需要维持局面的无奈之举罢了,财赋是国本,为保财赋,其它事情上面都需适当让路,固然有所损失,但终究利大于弊,所以这件事没有谁对谁错,处理好即可。” 吕行道:“这就是为什么圣人和高将军,都认为姐夫去最合适,因为有你坐镇,他们便不敢动手了。” “那可不一定,”吴怀实笑道: “不要太看得起我,古往今来,宦官从未被人瞧得起过,无论他如何的风光得势,但终究只是个奴婢,我得圣宠,一时风光,但此恩无从延续,不过无根浮萍罢了,他们真要铁了心杀掉安禄山,我护送也未必能够保全,圣人让我去,只是因为我可以处理好,并不是人家会怕我。” 严武脸色凝重道:“如此说来,恩师此番北上,恐怕要多带点兵马,从长安至洛阳,从洛阳至河北,排斥安禄山的人可不在少数。” 吴怀实沉吟片刻后,道:“一千精锐足矣。” 一千人,其实已经非常多了,尤其还是精锐,吴怀实之所以这么胆大,还是因为调兵制,十六卫就算出兵刺杀安禄山,不经过中书省的情况下,最多三百,而且马匹最多只供应三分之一。 也就是说,两百步军,一百骑兵,这是一座卫府大将军当下能够调动的极限,平时可以再多点,五百至一千都可以,但现在不行。 因为圣人在华清宫,皇帝身处行宫的时候,所有人的调兵能力都会下降一个档次,至于防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而且就算半路遇袭,对方的目标也只会是安禄山,绝不会选择与禁军死磕。 “我带三百人,为恩师开路吧,我去过洛阳,”严武道。 吴怀实微笑摆手道: “大可不必,你要留下来,侯莫陈超和李遵言会走驰道,你带一千二百人,跟着陈玄礼,随驾走官道,这件事,我已经与高将军打过招呼,凡事听高将军安排,我不在,除了圣人和高将军,谁的话也别听。” 严武颇为惋惜的点了点头:“弟子知道了。” 这次圣人返京,左羽林会走北边的御道,吴怀实的右羽林,走南边的驰道,他不在,带队的就是两个将军,侯莫陈超和李遵言。 侯莫陈超跟严武之间有大仇,所以吴怀实担心自己不在的时候,对方给严武穿小鞋,再加上高力士身边也需要一队能够使唤的人,所以严武最合适,别看高力士地位超级高,但是大事上,也是使唤不动左右龙武的,那是万骑,皇帝的直属部队。 至于李遵言,就是李光弼的哥,他被提拔成将军,也是为了稳住李光弼。 左羽林当下也有问题,王忠嗣卸任之后,暂时没有老大,而是薛畅和孙老奴,也就是说,李隆基这次返京,左右羽林的扛把子都不在,分属四个将军统领。 这其实是比较混乱的,不出乱子还好,出了乱子,没有做主的。 吴怀实要等到三月中旬,才会率队离开,长安那边已经发文让裴宽返京了,而且明说了,让对方走太原这条线,去晋阳见一见田仁琬,理由是交流一下北境防务。 事实上,河东的防务与朔方是重合的,与范阳没什么关系,但是呢,他们毕竟接壤嘛。 朝廷之所以这样安排,也是怕裴宽和安禄山撞上,以裴宽的性子,以及他的亲卫队实力,一旦翻脸,安禄山挂的可能性非常大。 他要是弄死安禄山,基哥都无话可说 李琩以前就打造过一副铠甲,与其说是铠甲,不如说就是一层铁皮,但是有总好过没有。 他迎驾的时候,是不能戴甲的,只能穿朝服,所以要打造一副可以藏在衣服里,从外面看不出猫腻的薄甲。 因为历来政变宫变,主要的杀伤性武器,排在第一的是弩,这玩意穿甲都不保险,何况不穿。 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他这次想要把握住机会,就必须将自己放在一个非常弱势的位置,让所有人都不会怀疑他,认为他是受害者,只有这样,他才能在活下来之后,争夺自己该争夺的东西。 这一切的前提,是活下来。 那么他身边的护卫队,就更惨了,薄甲都没有,除了横刀,就只有隐藏在袖中的擘张弩。 李琩这段日子,每天都会抽出大量时间去练习骑术,虽然他的骑术很不错,但临阵磨刀,不快也光。 骑术在逃命的时候,作用最大,因为你可以靠着在马背上的腾挪,使敌人失去准心,为接下来的活命争取机会。 但这件事还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事发的时候,你身边得有马。 关于这点,李琩只能是届时随机应变了,当下无论如何盘算,到时候都未必有用,反正自己的坐骑能不松手,就不松手。 “太冲派人传来消息,他离京去了华清宫,”武庆从马场外进来,跑至李琩跟前抓出缰绳之后,小声说道: “他是以递送公文的理由去的,会在那边待至圣人返京。” 李琩翻身下马,脸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看样子韩滉是去找韦陟去了,他现在是中书令史,韦陟做为中书侍郎,眼下就在华清宫,这是省内公务往来,再正常不过了。 那份还嗣诏书,其本身并不重要,李琩当时拿给韩滉看,也是为了让对方明白,接下来该怎么做。 那份诏书的用词,哪怕韩滉记不住都无所谓,只要记住核心要义是还嗣,就足够了。 而诏书必出中书省,没有中书省侍郎做背书,诏书就是无效的,韦陟半年以来一直侍驾华清宫,由他在关键时刻拿出来,最为合适。 如何去说服韦陟,李琩对韩滉有信心,或者说,他对韦陟有信心,这个人很清楚,什么时候就该做什么事。 只要是韦陟亲笔,中书盖印,诏书便具备法律效力。 “将臧希愔和盖明书叫来,我有事嘱咐,”李琩道。 武庆点头离开。 眼下是三月初三,左卫上番的是翊二府,中郎将是臧希愔,那么四月份上番的,是亲事府,主官王仲昇。 王仲昇不是李琩的人,所以李琩早就将对方架空了,如今亲事府管事的,是盖明书。 左卫的卫士,全部来自于关中,轮番的时候,是要提前入京的,一般是提前四五天开始从家里出发,然后于长安郊外的卫所大营简单集合一下,便可以入京。 李琩要将亲事府入京的时间提前,需要找个借口,借口很好找,给你们更换春衣。 这属于府内杂务,全凭主官说了算,有些卫府好几年不给卫士换新衣,李琩去年冬天的时候,给大家换过冬衣,如今入春,再换春衣,完全合情合理。 而以这样的方式,可以保证左卫在关键时刻,拥有两个府的兵力,其实也不多,两千四百人,但已经是足够了。 李琩需要将后续的一些事情都安排妥当,确保太子和基哥都挂了之后,他有足够的力量稳定局面,方便他控制皇城。 至于没有戍卫之职的领军卫,留京的卫士大概也在两千之间,只要与盖擎内外呼应,以武力镇压局面,还是行得通的。 眼下左右骁卫,已经被派去了官道安排肃清工作,有些损坏的路段,还需做临时的补修,毕竟不能让圣人颠簸。 都说后世的路动不动就修,其实这都算好的了,在大唐,皇帝不走,一般不修。 或者你自己修。 所以大唐没有道路养护费,因为压根就不养护 杨知庆,是一个活着命不好,死了命很好的人。 他死后,被武则天追赠为太尉、郑国公,四个闺女的婚事全部由武则天亲自张罗,历史上,李亨继位之后,追封为郑王,因为这是他亲姥爷。 杨知庆四女显贵,却没有亲儿子,而是过继了弟弟的儿子,名叫杨令修,曾经担任过左武卫大将军,可惜死的也早。 杨令修三个儿子,一个在地方当官,另外两个在长安,老大杨沐左千牛卫将军,老二杨清秘书省。 那么李亨能指望的,其实就是杨沐了,千牛卫,掌执御刀宿卫侍从,属于皇帝贴身近卫,人数不多,左右加起来,也就一千多人。 他们是十六卫当中,最没有存在感的两座卫府,因为啥?因为他们是最容易对皇帝造成威胁的人,后来职能被龙武军所代替,基本成了每日常朝负责值守大殿内外的侍卫。 但是常朝这不是没有了吗?所以他们的地位更加尴尬,一部分去守了武库,另外的,基本就成了皇城街溜子,工作轻松,赚的又多。 但是注意还有但是,皇帝返京,他们是仪仗队。 离京的时候不需要他们,因为古人重归而不重行,回来的时候,他们是要全副武装给皇帝开路的,因为十六卫当中,左右千牛卫的铠甲,是最帅气的。 他们的铠甲看上去不像是兵,更像是将,非常气派好看。 要知道他们以前可是叫奉宸卫,意指伺候帝王。 杨沐已经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他会带领左千牛卫的六百人,负责在关键时刻诛杀李琩。 他是李亨的表哥,李亨完蛋他必死无疑,虽然他率领的千牛卫,可谓是绣花枕头当中的绣花枕头,但是杀个李琩,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 而飞龙禁军当中,也被李亨安插了许多少阳院的心腹,从校尉到都尉,都是他的人,这支军队的战斗力就可观了,毕竟特训过,首领虽然是程元振,但是李亨干这种事情,是不会指望一个官宦的,于是他将担子交给了虽然也无鸟,但是忠心和统兵能力极为被李嗣业看重的杨思危。 左千牛卫,飞龙军,再加上少阳院本来的侍卫随从,完成一场刺杀行动还是可以的,但到时候如何控制大局,靠这些,很显然远远不够。 于是他私下准备了四份太子教令,分别交给他的属官高仲舒、潘肃、吕向、王丘,由他们届时拿着教令,调动右卫、左骁卫、右武卫和右威卫。 因为杀掉李琩之后,他还要干掉李林甫等人,控制四王和十王宅。 李亨觉得自己已经安排的差不多了,外有皇甫,内有四卫,打李琩一个措手不及,事必成。 “事成之后,信安王、萧嵩、裴耀卿、杜希望等人必然会出面,帮着孤维持局面,”李亨拍着李静忠的肩膀道: “记着,你要带人盯死李琮他们,若有异动,乱军之中,以箭杀之。” 李静忠点了点头:“奴婢明白,也已派人通知皇甫,他们不会进京,会绕过驿站,于鸣犊泉一带驻扎。” 李亨道:“今后不要再与他联络了,他比谁都清楚该怎么做,行军打仗的,如何隐藏行踪,把握时机,他更在行。” 说罢,李亨眼神凌厉的看向屋外,咬牙道: “别人施舍的皇位,又怎比得自己亲手拿来的更让人大快人心呢?别人做得,孤亦做得。” 最近这段时间,李琩总觉得日子好像过的特别的快,他真希望今天走的能更慢一些,明天来的更迟一些。 这是一种畏惧,也是胆怯,说明他对自己并没有信心。 是的,做一件事如果没有阻碍,一切顺利,那带来的回报必然也不值一提。 高回报自然是高风险,丰硕的成果从来都不是唾手可得。 他得给自己留后路啊 “你带着大郎,去一趟灵武吧,悄悄的走,我会各方打点,确保你们能安全离开,”李琩先是在兰方院,嘱咐妻子郭淑。 他虽然是一个穿越者,但是这一世毕竟有了儿子,那是他的骨肉,他可不愿意事败之后,妻子和两个幼子成了粘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他清楚,这件事无论成败,李亨都不会有未来了,那么郭淑投靠郭子仪,无疑是可以保命的,将来无论谁是渔翁,又或者基哥死不了,碍于郭子仪大权在握,都应该不会追究他的儿子,毕竟才一岁。 而郭淑还不知道丈夫要干什么,但是她听的出,丈夫这是要让她避险。 因为王妃无诏不可离京,尤其是还带着皇孙,她们在没有基哥的准许下,离京是犯法的。 “不能跟我说吗?”郭淑低着头,神情落寞道。 李琩道:“我以前就跟你说过,能告诉的你,我自会告诉你,不能说的,你也不要多问。” 在这种大事上面,郭淑不会缠着追问,只是在短暂的沉默过后,便点了点头: “夫君放心,我会照顾好孩子。” “明晚就走,我已经派人飞报朔方,届时郭子仪会派人在半路接你们,一路小心为上,不可大意,”李琩沉声道。 郭淑长长叹息一声,道:“那么三娘和仲郎呢?” “她们也会走,不过不是去朔方,”李琩道。 郭淑立即会意:“是去河西?” 李琩点了点头。 实际上,韦妮儿去河西,可谓是危险重重,因为皇甫眼下应该就在半道,如果遇上,虽然对方下手的概率不大,但并非没有概率。 以皇甫的聪明,看到李琩如此的保本之举,必然猜到李琩会有所动作,就算没有对韦妮儿母子动手,但也会改变策略,导致棋盘变化。 所以李琩打算让韦妮儿从朔方绕道,避开皇甫的行军路线,但又不能让郭淑知道,以免郭子仪背地里使坏。 而负责接引韦妮儿母子的,是盖威,信,李琩已经提前送出去了。 “好,我明日简单收拾一下,便尽快离京,夫君定要珍重,”郭淑缓缓道。 一听这话,李琩就知道郭淑在敷衍自己,对方离京之后,必然会在儿子李佶安全的情况下,然后独自返回长安,陪在李琩身边。 不过李琩已经提前做好准备的,由不得郭淑回来。 等到安顿好这里,李琩又去了栖子院。 韦妮儿此刻正在逗弄着自己的孩子,完全不知道局势已经危急到何等地步。 “你过来,将衣服都脱掉,”李琩指着与韦妮儿身形相仿的一名贴身女婢道。 韦妮儿听到这句话,也只是抬了抬头,微微一笑,在她看来,自己刚出月子,不宜与丈夫同房,肥水不流外人田,丈夫宠幸自己的侍女,这是很好的事情,她并不介意,甚至还提倡。 那名侍女也乖乖听话,将身上的衣服全部脱掉。 随后李琩朝韦妮儿道:“你换上。” 韦妮儿一愣,掩袖噗嗤一笑,将孩子交给一旁的乳娘,一句话都没有多问,便过来将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的捡起来,慢吞吞的穿在身上,随后还转了一圈: “如何?像不像婢女?” 李琩摇了摇头:“还不像,将发髻改了,上面的饰物都扔掉。” 韦妮儿皱了皱眉,还是没有多问,在女婢的服侍下,拆掉了发髻,改成了普通的奴髻,头发上的金钗也一样不剩,只是以一支朴素的木钗固定着。 “你喜欢这样?”韦妮儿不解道。 李琩笑了笑,令所有的侍女都出去,随后上前抓起韦妮儿手臂,小声道: “明晚你就以这样的装束离京,盖擎会派人送你走,带上仲郎,记住,一路上都要小心谨慎,不可惹人注目,到平凉等着,盖威会过来接应你们。” 韦妮儿浑身一颤,脸色瞬间苍白,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道: “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李琩脸色凝重道: “近来恐有大事发生,也许不会发生,总之,你们走了,我才没有后顾之忧,你也不要担心,我不会有事的,但以防万一,你和二郎必须走。” “我不走!”韦妮儿断然道: “这里是长安,是我们的家,谁能在这里奈何我们?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我去求族内,他们会想办法的,你一个人担子太重了,需要别人为你分担。” “不必,”李琩摆了摆手,沉声道: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刚从四娘那边过来,她已经在做准备了,你们都要走,不要多问。” 韦妮儿从未见过李琩如此严肃的表情,见状一脸呆滞,她知道事情肯定不小,不然丈夫不会让妻女离京避难。 是太子?还是圣人? 沉默半晌后,韦妮儿知道自己无论如何反驳丈夫都是无用的,于是叹息道: “你刚才说我们,除了四娘,还有谁?” 李琩道:“自然是盖擎的妻女,你们走朔方,在平凉与盖威汇合之后,转道河西,四娘是去灵武,记住了,除了盖威,任何人都不要信,包括朔方。” 听到这里,韦妮儿彻底明白了丈夫的一片苦心,闻言跪在李琩面前失声痛哭。 她害怕,害怕与丈夫今日一别,再无相见之期。 这里可是长安啊,到底会发生什么样的大事,值得丈夫托付后事呢? 韦妮儿还是决定,要给自己的爹提个醒,务必务必,千万千万,保护好隋王。 第三百六十九章 豪情壮志 长安这边,要准备迎接他们的皇帝了,虽然李隆基走了没多久,也走了没多远,但毕竟是出去了。 古人对这种迁居特别的讲究,从一个地方换到另外一个地方居住,不像咱们后世一样烧个香,搬点行李,住进去就完事了。 先要迁神祗,守宫神、日夜游神,家宅六神,都得跟着皇帝回去,长安这边还要祭祀,外出迎驾的还有乐舞团,百姓还需从家里的笤帚上边撇下一枝,扔在朱雀大街,意思是帮圣人净街。 总之,非常繁琐。 这一切的繁琐都是为了时刻提醒所有人,谁才是老大。 李琩当然不会管这些,因为他有两府要离开长安去盯着皇甫惟明。 翊一府中郎将韦寡悔,亲事府长史盖明书,共两千四百人,将会前往鄠县,李林甫的意思是,皇甫敢越过鄠县一步,直接按造反论。 负责支援两府的,是薛兼训的右领军,他也集结了两千人马,驻守在长安以西的一座大营内。 那么李琩的左卫,等于还有一府,眼下负责戍卫皇城,臧希愔的翊二府。 兵马整顿完毕,临行前,韦、盖二人来向李琩辞行。 “皇甫不一定会在鄠县,如果在,你们于城外驻扎,封锁入京官道即可,如果不在,”李琩朝二人小声道: “你们还是于城外驻扎,按兵不动。” 韦寡悔听到这里,一脸诧异道: “那我们去干什么?皇甫既然已经奏报朝廷,他会于鄠县驻守,总不至于擅离吧?” 李琩笑道:“朝廷也没让他献俘,人家不照样来了吗?他会不会在鄠县,谁也说不准的。” 韦寡悔所知有限,他只知道朝廷让他征兵,出城盯着皇甫,至于为什么,不知道,但是李琩这么一吩咐,他有点糊涂了。 虽然他是韦昭训的堂兄,但是有些事情,韦昭训可不会告诉他。 既然隋王这么吩咐,他照办即可,没必要刨根问底,反正问了,人家也不会告诉我。 “好,卑职会按照隋王的吩咐照办,”韦寡悔点了点头。 李琩摇头笑道: “也不是让你一味的驻守原地,什么叫盯着?皇甫究竟会在哪,究竟在干什么,你还是要查清楚的,他只要对长安没有威胁,你就不要动,但如果他做出了一些出格的举动,你自然也不能傻乎乎的什么都不干。” 韦寡悔一脸苦恼道:“卑职听的一头雾水,隋王还是说清楚一点吧,也好让我有个分寸。” 李琩微笑看向盖明书,随后道: “届时明书自会告诉你该怎么做。” 盖明书朝着韦寡悔点了点头,后者苦笑摇了摇头,不再追问了。 韦寡悔也清楚,自己在左卫,还算不上隋王的绝对心腹,人家对自己倒也信任,但肯定比不过盖、臧二人。 盖明书这边,是什么都清楚的,这小子是张掖太守盖庭伦的次子,在长安惟堂哥盖擎马首是瞻,老盖家这一次,算是隋王党这边,参与最深的,同乘一条船,船翻了,大家一起完蛋。 在李琩的计划中,只要韦、盖二人在前面不动,后面的薛兼训自然也不会动,三部人马,将会眼睁睁看着皇甫消失在西线官道,等到灞桥那边变故一起,盖明书自然会带上韦寡悔,哦对了,还有薛兼训一起往灞桥方向。 他的任务是接应李琩,为李琩开辟一条安全的保命通道 华清宫这边,已经在收拾行李了,宫眷、宗亲、百官,都在收拾。 圣人说三月十九返京,那就一定是这天,皇帝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面虚晃一枪,因为出行,都是算好的日子,轻易不能改。 今天利于出行,也许明天就不利了,甚至后天大后天都不利。 安禄山也要离开了,韦陟已经拟好了诏书,交给了几名宦官,等到安禄山抵达范阳,过上一个月,这几个宦官就会宣旨,由安禄山接任范阳。 这就是打一个时间差,因为安禄山抵达范阳的时候,裴宽肯定已经走了,等一个月后再宣旨,是因为那个时候,朝廷就会对裴宽有新的任命,裴宽卸任了,安禄山那边才能接手。 这边还没卸任,那边倒先上去了,这不成两个范阳节度使了吗? 吴怀实已经点好兵马,一千人,一千两百马,携带各类军械辎重,将会护送安禄山往范阳。 他这辈子不是没有出过远门,但确实没去过范阳,对那里也不熟悉,他本人对安禄山并不信任,所以提前找了七八个来自河北的向导,免得路上被安禄山耍了。 安禄山那边,正在与儿子等人告别。 安庆宗、张忠志、康孝忠、刘骆谷等人是要留京的,他们会暂时住在客栈,等到确定安禄山就任范阳之后,他们就会进驻进奏院,将里面属于裴宽的势力连根拔起。 而吴怀实这边,则是高力士亲自来送行。 “阿爷为何愁苦?”吴怀实望着忧心忡忡的高力士,好奇问道。 高力士叹息一声,上前帮吴怀实绑好蹀躞带,道: “皇甫惟明来了,带着的人马不少,我忧其恐有贼心,劝圣人更换迁宫日子,圣人不以为然。” 吴怀实笑道: “阿爷是一番赤忠,但圣人那是何等神仙人物,又怎会惧他一个皇甫?若是因此而更换吉日,实乃大谬,太子此番自寻死路,没有人可以救得了他。” 这两个人都是知晓核心机密的顶格皇帝心腹,自然晓得皇甫这次冒险,绝对不安好心,他这是不想束手待毙,不想落个韦坚和王忠嗣的下场。 华清宫这边已经收到消息,李琩左卫的两府外加薛兼训已经去拦了,先不说这三部人马就够皇甫喝一壶,就算皇甫有本事突破三部,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三万多的禁军,他能干什么? 而圣人在得知之后,已经决定此番回京,废黜太子,诛杀皇甫,这两人的末日,已经到了。 在这种时候,圣人更要表现的一点不虚,若是被你吓着,还是圣人吗? 没错,历史上安禄山造反之后,李隆基都打算御驾亲征来着,因为他是皇帝,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会害怕。 朕怕什么?这世上还有值得朕害怕的事情? 高力士仍是一脸忧色道: “我担心,太子废黜,十八郎的好日子也算是过到头了,圣人此番居于行宫,日常游乐,荣王常伴一侧,圣意已然很明显了,十八郎的结局,恐怕也好不到哪去。” 吴怀实闻言点了点头:“我们这些做奴婢的,还能如何呢?只能是尽人事罢了,十八郎命理如此,我们也爱莫能助。” 高力士没有再说什么,拍了拍吴怀实的肩膀走了。 吴怀实其实还是喜欢李琩的,一来两人打交道的次数比较多,有交情,再者,他也认为李琩是诸王当中最适合的储君人选,奈何李琩身上的枷锁太多了。 只凭贵妃这一条,他都上不来。 虢国夫人刚来华清宫的时候,时不时便会在圣人面前赞扬李琩几句,但是每一次提到李琩,圣人的表情都非常不悦,时间久了,连一向敢说话的虢国夫人,也不敢再帮李琩说话了。 吴怀实叹息一声,翻身上马,朝着严武等人点了点头之后,策马离开前往新丰县。 他会在县城与安禄山等人汇合,然后走两京官道,从洛阳北上前往范阳。 安禄山此刻已经是归心似箭了,皇帝派在他身边的宦官有六个,其中四个负责宣读诏书,另外两个则是会永远留在范阳。 这是宫里派去监视他的,可不是服侍他的,人家有官职。 高尚本来也是要留京的,但是安禄山想来想去,觉得不妥,因为他身边的两大谋臣就是严庄和高尚,这两人不在身边,没人给他出谋划策了。 所以他将进奏院的内务,托付给了康孝忠,外务托付给了张忠志。 张忠志因其骁勇过人,勇猛彪悍,已经被圣人收为射生子弟。 射生子弟,是龙武军当中的一支特种作战部队,选擅骑射者充之,左右龙武加起来有一千人,总领的将领,叫做左右射生官。 至于儿子安庆宗,安禄山基本没有什么交代,你该干嘛干嘛,反正在长安,多与驸马张垍兄弟亲近即可。 因为人家张垍应诺,要给安庆宗在长安找一门亲事。 新丰县外,安禄山已经率队早早等候在这里,见到吴怀实赶来,赶忙下马相迎,拱手道: “吴将军。” 吴怀实马都没下,只是道:“时辰不早了,早早上路吧,天黑之前还要抵达下一座驿站,我引军在前,后军殿后,你部居中,走吧。” 说罢,吴怀实一扬起马鞭,带队离开,地面顿时尘土飞扬,呛了安禄山好几口。 一层灰尘落在安禄山的笑脸上,他也没有抬手擦拭,反而笑呵呵的转身看向众属下道: “范阳上空的乌云已经飘远,儿郎们随我返乡吧。” 说罢,在众人的大笑及口哨声中,安禄山等人仗马执鞭,朝着吴怀实追赶过去。 而站在远处远观,连上前打招呼资格都没有的杜鸿渐,则是等人走远之后,带人前往新丰仓,他要见一见韩混。 昨天韩滉来过一趟县城,与他密会了一番,杜鸿渐从而得知,新丰仓老大韩混,眼下也是自己人了,韩滉已经说服他的堂兄,关键时刻,会助隋王一臂之力。 一向中立的老韩家,这次不中立了,或者说,只是其中几个,被韩滉的三寸不烂之舌,给忽悠了 河西与朔方的情况,都有点特殊。 河西基本上都是盖嘉运的班底,他想要秘密调兵,前提肯定是封锁消息,赤水军三万三千人,他直接带走两万三。 两万三的兵马行军,可谓是漫山遍野,想要不走漏消息的可能性,基本为零,而盖嘉运能做的,就是尽量延缓被长安发现的时间,能缓几天算几天。 那么想要做到这一点,难度就在驿站上面。 大军沿路补给,都在驿站,而驿站属于兵部,必然会在第一时间将消息递送长安,所以盖嘉运只有一个办法,派出先锋小股部队,将沿途驿站的主官兵曹参军迅速控制住,将驿站传递消息的驿卒全部关押起来。 这其实跟造反都没什么两样了。 他既然带兵从凉州出发,基本上就已经抱着弄死皇帝的心了,他对基哥是有深仇大恨的,因为当年基哥准备弄死他。 所以在盖嘉运的立场来看,我既然出来了,就必须换一个皇帝,否则隋王完蛋,他的末日也就到了。 而郭子仪那边呢,因为王忠嗣稀里糊涂的被贬官,朔方本土已经对朝廷充满戒心,郭子仪虽然暂时被拜为知留后,但是他想要彻底控制朔方,尚需一段时间。 以至于他不能像盖嘉运那样大动,只能带着六千人出发,还得安抚好朔方的王忠嗣旧部,意思是你们都耐心等着,我去长安打听一下,看看大将军到底是怎么回事才被圣人贬官的。 那么这样一来,河西是因为都是自己人,所以没有人往长安传递消息,李光弼被控制起来,跟个囚犯似的,也传递不出来,哥舒翰远在青海,他传递消息时间上也来不及。 以至于河西军两万多人离开地盘六七天,一个往长安报信的都没有。 而朔方呢,是郭王的地盘,郭子仪做为暂时的扛把子,忽悠本镇说他是去长安打听消息,那么自然也没有人给长安送消息。 两大藩镇调动,长安还完全蒙在鼓里呢。 就好像历史上安禄山造反,还是河东藩镇的东受降城将消息经太原传给长安的,而长安收到消息的时候,安禄山都快打到洛阳了。 朔方距离长安很近,几乎就是长驱直下,只要路线隐秘,便不疑被外人告状,但是河西那边呢,有个陇右,安思顺等人会将消息传递给长安,但是盖嘉运防着他一手,在东进的路上都设置了关卡,专门阻截陇右那边传信的。 李林甫虽然还不知道藩镇已经调动,但是他也察觉到事情不对劲了。 本来就很疑心,一直等到李琩主动告诉他,王妃和韦孺人都染病了,不能前往迎驾,这下子李林甫算是彻底懵逼了。 让儿媳去探视吧,明摆着告诉李琩,我不相信你的话,不去探视吧,我自己如鲠在喉。 他很清楚王妃和韦孺人并不在一块住,同时染病的概率非常小,而且连带两个皇孙也染病了?我特么这辈子就没有被这么糊弄过的。 你哄鬼呢你? 于是他找到武落庭,通过对方将这一消息转告武明堂,以武明堂与李琩的关系,自然会前往探望,是否是真病,介时便一目了然了。 而武明堂也是关心,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去了隋王宅,但是他却被阻在了兰方院外。 “我说老六,你敢拦我?”武明堂直接扯住武庆的耳朵,挑眉道: “你眼睛瞎了?认不得我是谁了?” 武庆咿咿呀呀道: “王妃之疾,会传给他人的,我家大郎就是这么染上的,夫人不便进去,等王妃病愈,自会见您。” 武明堂冷笑道:“我要是去栖子院,你是不是也是这番说辞?” “那肯定的,都是一样的病,传人的,”武庆硬着头皮道。 武明堂呵呵道:“我要不怕染上呢?” “您不怕,我也不能让您进,阿郎有交代的,”武庆一脸为难道。 武明堂冷哼一声:“十八郎到底在搞什么?他人在何处?” “今早去了太常寺,至今还没有回来,”武庆道。 李琩去太常寺,是准备迎驾的礼仪去了,他做为儿子,迎接他爹的时候,脑袋上得戴一顶藤草冠,其实就是柳条扎起来的。 当下的柳树初发新芽,寓意万物生长,欣欣向荣,皇室宗亲届时都得戴上这玩意。 而且他今天还需要与太子和十王宅诸王,一起祭祖,其实祭拜的只有睿宗庙庭,意思是告诉爷爷奶奶,我爸爸就要回来了,今后主祭就不是我们了。 祭祖本来就是与祖先交流嘛。 武明堂肯定不会罢休,于是便等在隋王宅,她要等李琩给她一个说法。 而此刻的皇城,李琩刚刚与众王祭拜过爷爷奶奶之后,前脚刚跨出门槛,就被李亨给叫住了: “祭祀先祖,就你一个人来?你们家脸面这么大?” 李琩呵呵道:“疾为秽,怎可沾染先祖庙庭,难不成我们还不能患病吗?你管的也太多了。” 李亨冷笑道:“这么说,迎父皇回京,四娘她们也去不了了?” 李琩挑眉道:“若是传给父皇,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呵呵李亨心中冷笑,没事,不管你在玩什么猫腻,你在场就行,只要弄死你,两对孤儿寡母又算得什么? “怎么就没有传给你呢?”延王李玢阴阳怪气道。 李琩直接甩了一句:“你没有资格跟我说话。” 李玢顿时一愣,他没有想到李琩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子落他的脸,于是大怒道: “你算老几?一个嗣王也敢在这里逞能?按祖制,你今天都没资格来祭奠先皇,大放厥词,我看你嚣张到几时。” 李亨这时候反倒当起和事佬了,说道: “好了好了,背后就是祖父庙庭,这里不是你们吵嘴的地方,等到父皇回京,自会问询,真病还是装病,届时大家都会知道的。” 盛王李琦听到这里,直接来了句: “隋王妃没有来不要紧,但是没有太子妃,祖父祖母恐怕不会高兴,自己的屁股都没有擦干净,还好意思说别人。” 这下子李亨哑巴了,瞬间脸色铁青。 咸宜也在一旁帮腔道:“祭祖向来不可能人都全了,长兄他们四个不是也不在吗?谁家里还没点事,这次没有太子妃不要紧,下次带一个来不就好了。” 她这句话简直已经是难听到了极点,语气中充满对太子的不屑和讽刺,李亨哪能忍得了这个气,直接过去就给了咸宜一巴掌。 太常寺、宗正寺、礼部众多官员,眼瞅着隋王这边就要跟太子干起来了,连忙过来将两拨人马给拉扯开。 宗正卿的褒信王李璆怒道: “睿宗皇帝、昭成顺圣皇后都在看着呢,你们想干什么?” 众王听到这句,纷纷收敛,不怪李璆骂他们,确实不成体统,等到父皇回来若是知道,他们都得被惩治。 就这样,在一众官员的拉扯下,这帮子兄弟姐妹不欢而散,各走各的道,泾渭分明。 “阿嫂到底怎么了?连我都不能去探视?”离宫的路上,咸宜皱眉询问道。 李琩点头道:“她这个病传人太厉害,你最好别去沾惹,不要担心,并不打紧,精神还是很好的,能吃能喝,再有个七八天,应该就差不多了。” 精神好,能吃能喝,这还叫病吗?咸宜虽然狐疑,但也没有多想,与丈夫告别两个哥哥之后,就这么离开了。 她是没有多想,但是杨洄的脑子里一直在不停的转。 眼下的局势他虽然看不清楚,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尤其是李琩今天没来由的给他来了一句:你要是保护不好我妹妹,我肯定会跟你算账。 咸宜还用我保护啊?是她保护我好不好? 怎么个意思啊这是?神神叨叨的,不就是个皇甫惟明吗?他还能捅破天,威胁到我? 等到杨洄他们走远之后,李琩这才靠近李琦,小声嘱咐道: “迎父皇的时候,我在哪,你跟着在哪,我往哪走,你跟紧了,性命攸关,不要大意。” 李琦双目一眯,点了点头。 他们兄弟俩已经收到华清宫那边的消息,圣人在回京之后,极大可能会废黜太子,这样的消息,自然是牛贵儿传递出来的,而牛贵儿,自然是从黎敬仁那里知道的。 李琩并没有瞒着他这个弟弟,将太子可能会趁机除掉他们的可能都告诉了李琦。 他总不能只顾自己保命,不管弟弟妹妹,如果是那样的话,就算最后成功,咸宜和李琦也会跟他会产生嫌隙的。 至于为什么不告诉咸宜,很简单,女婿和驸马,这属于外人,不可能距离皇帝太近,李亨动手之后,他们有大把的机会逃离。 后天基哥就要回来了,李琩反倒没有一开始那么紧张了。 正如老黄狗曾经说过的那句话一样:自打参军,我便做好了随时去死的准备。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必须将生死置之度外。 李琩突然豪情壮志,大步走出朱雀门,至于下一次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再从此门而入,就留给老天爷决定吧。 第三百七十章 圣人英武 一个地方,如果在短时间内有大量的人通过,那么这里必然是一片狼藉, 如果是军队经过,那就不是鸡飞狗跳了,简直就是鸡犬不宁。 赤水军从凉州至长安,这么长一条线,指望自身携带的辎重以及驿站补给,很明显是不够的,那么他们怎么补充呢? 呵呵,抢,军队一旦涉及到抢这个字,必然联系到杀,因此烧杀抢掠四个字总是在一起使用的。 因为军法有明文,不得侵害百姓,肆虐村庄,抢老百姓的东西,这都属于罪名,那么如何摒弃罪名,自然就是将被抢的人灭口。 正如我不给钱,就不算嫖。 这是一个残酷的事实,任何时候都无法避免,大军非正常调动,祸害就是这么大。 盖嘉运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的前锋骑军三千人,由堂弟张掖太守盖庭伦统领,已经离他的中军很远很远了。 盖庭伦这一路行军,至少已经杀了数百人,全都是无辜的,没办法,为了掩盖大军行踪。 三月十八,三千精锐铁骑,已经顺利抵达扶风郡的武功县郊外,距离长安已经没多远了。 “禀太守,南边发现陇右游骑,没有逮住,让他给跑了,”一名骑士从远处奔驰而来,朝盖庭伦汇报道。 盖庭伦点了点头:“再探!” 长子盖明翊在一旁道:“我们的行踪,长安已经知道了,不能再往前了。” 盖庭伦沉声道:“在这里竟然会有陇右斥候,可见盖帅猜的没错,皇甫这一次恐怕真的是来干大事的,那我们勤王护驾的旗号,便错不了,离开官道,往南走。” 他派出的探子已经打探清楚,前方的鄠县外围,有卫府驻扎,他的斥候既然发现了人家,人家自然也发现了他,而盖庭伦以为这些府兵是在等着他。 不对呀,那皇甫怎么过去的?还是已经完蛋了? 正当他打算带着兵马往南绕道的时候,远处突然出现几名骑士,手中挥舞着的小旗竟然打出了河西的旗语,旗语的意思是有军情禀报。 卫府的兵,跟我禀报什么? 等到那几名骑士距离近了,盖庭伦突然觉得有点眼熟: “是二郎的人?让他们过来。” 领头的一名骑士被放了进来,带至盖庭伦身前,行军礼道: “陇右军已经往南绕道,盖将军请太守衔尾追之,伺机而动。” 盖庭伦双目一眯,继续追问之下才知道,皇甫骗了朝廷,没有经过鄠县,直奔南边驰道去了,而自己的二儿子盖明书,是得隋王授意,故意将皇甫放进去了,如今左卫兵马也正在调动,打算将皇甫的后路堵死。 “速报盖帅,长安有变,让他加快行军,”盖庭伦先是吩咐一名游骑之后,便令麾下的骑军就地戴甲,陇右军就在前方,随时可能发生大战。 他可不会轻视陇右军,大家知根知底,真打起来,完全是五五开。 盖明书当下,其实已经背了个过失,什么过失呢?眼睁睁看着皇甫奔着驰道去了,虽然最大的责任肯定在皇甫身上,因为对方奏报朝廷,说是要在鄠县休整,但是皇甫压根没进鄠县。 眼下的盖明书,也已经与韦寡悔带着左卫的两府开拔,朝着皇甫突进的方向移动。 韦寡悔在这个时候,基本上已经猜到个大概了,隋王在纵容皇甫造反,太子和皇甫上钩了。 而驻扎在后方的薛兼训却不敢动,因为他这边早在昨天就得到线报,河西赤水军来了。 实际上,盖明书知道的更早,但是没跟薛兼训说,因为他本来就是内应嘛,赤水军两万多人行军,怎么可能不被人发现,早有各路人马将消息带回长安了。 薛兼训昨天便已经紧急派人往长安求救,不管赤水军是来干嘛的,反正他肯定是非常害怕的,盖明书这么一动,他赶忙派人过去交涉,劝对方不要动。 而盖明书给出的理由也名正言顺,我不能不动啊,皇甫都奔着圣人去了。 也就是说,当下长安以西的防线,就剩下薛兼训一个人了,而援军大概会在下晌抵达,而且不会太多。 这特么是赤水军啊,真要跟我干起来,我怎么办? 跑吧,是个死,不跑吧,还特么是个死。 薛兼训坐不住了,不停的派出游骑刺探消息,而他更是一刻不停的巡视大营,做好防御准备。 至于长安那边,已经炸锅了。 十六卫都在紧急调动,皇城武库大开,各卫兵马都在紧急集结,往武库领取军械。 这一次,李林甫不在偃月堂了,而是在中书门下召集所有官员紧急议事。 “郭子仪也来了,这个狗东西,居心不良!”大理寺老大张均在政事堂拍桌怒骂: “反了,都特娘的反了,一个个的不请自来,他们想干什么?” 陈希烈皱眉道:“事态应该没有那么严重,郭子仪眼下已经停止行军,驻扎在长安以北八十里外,发文朝廷说是献俘,不论真假,至少目前为止,他还是守规矩的,何况来的人并不多。” “那么河西呢?又该怎么解释?”太府寺韩朝宗怒道: “赤水军都来了,来干什么?没说,旗号呢?也没打,盖嘉运都到了陇州了,朝廷才收到消息,这不是造反是什么?” 临时被召来参加会议的信安王李祎,长长叹息一声: “隋王要避嫌了,您最好哪都别去,就在皇城呆着,等圣人回京再做定夺。” 李琩笑了笑,看向主位上的太子: “皇甫也来了,太子是不是也该避嫌呢?” 今天这样的场合,李亨不来肯定是不行的,皇帝不在,就是太子出面主持大局,像今天这样的局面,已经足够大了,不对,是不能再大了。 李亨顿时拍几骂道:“皇甫是被召回来的,能一样吗?” 萧炅阴阳怪气道:“但是他诓骗了朝廷,没有在鄠县驻扎,现在已经奔着驰道去了,敢说不是谋逆?” 李亨冷哼道:“或许是圣人临时召见,又或许是皇甫发现盖嘉运图谋不轨,前往护驾,你们口口声声说他谋逆?别忘了,是你们召他回来的。” 萧嵩赶忙站起身,压了压手,示意大家都安静,随后道: “非常局面,大家都要冷静,当下国泰民安,藩镇造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若我们行动过激,反而会引发不必要的误会,圣人当下,应该也已经全都知道了,我们耐心一些,派人往各方接触,查探虚实才是当务之急。” 他这番话,是非常稳重成熟的。 来了三个节度使,正好又赶上圣人回銮,这个时候,一点火星都不能有。 如果人家仨本来没有别的意思,你非要去刺激他们,万一让他们误会,擦枪走火,事情可就大发了。 李隆基当下,都不敢乱来了,只能是安抚,别说他现在在外面,就是在长安,他现在都不敢刺激盖嘉运。 裴耀卿今天也在场,闻言赞同道: “郭子仪那边我去,我会找他谈谈究竟为何而来,盖嘉运那边,你们看谁去合适?” 不少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盖擎,只见盖擎笑道: “大家既然对盖帅不放心,大可派人前往问询,以证盖帅清白,先不说盖帅对圣人赤胆忠心,退一万步说,我在长安,他怎么可能谋逆?” 这种时候就凸显出人质的重要性了,在座的很多人都知道,盖嘉运两个儿子当中,盖擎是无可争议的继承人,指望盖嘉运抛弃长子,可能性不大。 历史上安禄山抛弃安庆宗,那是因为一开始就不看重这个儿子。 “那就我去吧,”李祎道: “我与他有旧,谈起来方便一些。” 李林甫点头道:“有二位出面,大局可定,切记言明,朝廷对他们并无芥蒂,任何事情都是可以商量的。” 这种时候,朝廷是真怕了。 一个地方来人还好说,三个地方全来了,关键是以长安的地理形势,东边好防,西边不好防,这次来的偏偏就是西边和北边的。 “那么皇甫那边呢?”李琩道。 李适之站起身:“我去,无论如何,我会将他安抚好。” 若是只来皇甫一个,那么皇甫铁定完蛋,长安各路兵马外加禁军,会将皇甫彻底围剿,但是眼下就不敢乱动了,因为旁边还有两个在虎视眈眈。 政治就是这样,是敌是友,分分钟就会改变。 这时候,李亨起身道: “传孤教令,各卫兵马立即出城,布防西北,为信安王裴公壮行。” 说着,李亨看向李适之: “皇甫那边绝无问题,左相放心去吧,孤可担保。” 别啊,空口白话我可信不过,李适之直接看向他大哥右武卫大将军李玭,道: “兄长派人护送我一程。” 李玭点了点头:“当然。” 谈判,也得注意安全啊,又不是派的小趴菜,三个出门的都是大佬,凭什么他们的安危有保障,我就是孤身前往? 皇甫靠得住靠不住,大家眼下心知肚明,如今最靠不住的就是他了。 中书门下当下的意思,是尽量稳住各方,促使圣人明日可以安全返京,像这种时候,是绝对不可能推延返京之日的,因为华清宫孤悬在外,无险可守,只有身处长安,才是最安全的。 接下来,众臣又争论一番后,李林甫说道: “今夜都别睡了,明日卯时我等出城迎圣人回銮,大家今晚就歇在皇城,没有本相的命令,谁也不准离开。” 众人纷纷点头。 但是李亨却故意起身,朝着李璘等亲王招了招手之后,就这么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李林甫看在眼中,也没什么好说的,按制,当下太子是老大,也只有人家的教令,能调动十六卫,他不敢在这个时候刺激对方,毕竟李亨这个人做事,没多大分寸,万一趁着圣人不在搞他,他也兜不住啊。 这就叫可以欺负傻的,但不欺负愣的。 太子走后,中书门下依然在交头接耳,纷纷议论着,李林甫给李琩使了个眼色,将对方带至自己的紫薇房,压低声音道: “你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别告诉我郭子仪和盖嘉运的动向你不清楚。” 李琩摇了摇头:“我真不知道。” 李林甫双目一眯:“王妃和韦孺人到底在哪?” “在家里,”李琩笑道。 李林甫闭目叹息一声:“你这个借口,觉得我会信吗?连明堂都见不着面,你到底把他们藏哪了?” 李琩淡淡道:“信则有,不信则无。” 这已经是在提醒对方了 李林甫突然睁目,凝视李琩半晌,道: “糊涂啊,没有我帮你主持大局,是不能乱来的。” 李琩正色道:“我自然希望右相帮我主持大局,有些事情不告诉你,也是为你好,我若事败,右相依然可以全身而退,一番苦心,还望右相体谅。” 到了这个时候,李林甫基本上已经完全明白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郭子仪和盖嘉运,是来收尾的。 王妃和韦孺人,只怕已经不在长安了,李琩这是要背水一战啊。 因为太子被废,基本已成定局,那么之后,李琩也必然是兔死狗烹之局,那么唯一的破局之法,李琩不但看的明明白白,并且也已经付诸行动了。 “既然我能猜到,圣人自然也能猜到,你如何破解?”李林甫问道。 李琩笑了笑:“听天由命。” 李林甫苦笑摇头,人家这是不肯再暗示他了。 实际上,李隆基在回京之前,都是不可能动李琩的,因为还没有摆平郭子仪和盖嘉运,一旦动了,这两边立即便炸毛了。 李林甫说的没错,李隆基自然也已经清清楚楚,所以他当下对两个儿子都动了杀心,但是这份杀心,在搞定朔方与河西之前,只会是父亲的慈爱之心。 非但不会叱骂,反而需要和颜悦色。 其实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李琩的预料,世事无常就是这样,他是真没想到郭子仪和盖嘉运这么猛,当机立断,一点都不带含糊的。 本来只是一场刺杀行动,眼下已经演变成围绕长安的一场大型军事冲突,一点星星之火,便是燎原之势。 在这样的情况下,李隆基将会迫不及待的立即返京 华清宫当下戒备森严,左右羽林两万大军全都布防在外围。 像这种规模的搬家,是非常耗时的,今天早些的时候,一些日常所需的珍玩、被褥、食器、藏书、乐器等等,已经开始往长安送了。 而当李隆基得知皇甫就在附近的时候,当机立断,命令宫女宦官也即刻启程返回长安。 因为人越多,越麻烦,越混乱,除了禁军,他不需要其他多余的累赘。 天已入夜,但是骊山附近却是遍布火把,羽林军正在将搜索的范围扩大,以发现皇甫的具体行踪。 这边是山区,要发现一个人不容易,而皇甫并不在这里,所以他们自然找不到。 这时候,龙武军陈宾飞报大殿: “禀圣人,皇甫派人来了。” 高力士一愣,立即抬手道: “带进来。” 来人身穿陇右制式的铠甲,看形制还是一个级别不低的将领,只见来人跪地道: “圣人在上,河西盖嘉运引兵造反,皇甫节帅正与其对峙,请圣人发兵援助。” 高力士走上前,眼睛在对方身上仔细审视片刻后,道: “你们为什么没有去鄠县?” 那名将领道:“不是不去,是去不了,河西铁骑衔尾追击,我们被迫离开官道。” 高力士双目一眯,看向主位上的圣人,李隆基面色平静,一言不发。 韦陟朝那人道: “圣人已经知晓,你且回去,我们会支援皇甫的。” 那名将领喏了一声,再次朝着圣人行礼之后,被龙武军给带了下去。 李隆基这才朝着韦陟点了点头,笑道: “这锅饭好啊,这么多人端着碗来了,让黄莒带两千轻骑去,远眺防范即可,不可妄动。” 韦陟点了点头,看向左羽林的孙老奴,因为黄莒是对方的部下。 孙老奴却疑惑道: “恐是皇甫狗贼调虎离山之计,臣以为,还是不应调动,禁军驻守圣人周边,才是上策。” 黎敬仁沉声道:“让你去你就去,一天过去了,连皇甫在哪都没有发现,自己的地盘让一个外人神出鬼没,你还有脸说?” 高力士直接叱骂道:“还愣着干什么?” 孙老奴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圣人,赶忙去了。 这就叫周旋。 你说造反的是盖嘉运,那么朕就顺着你的意思来,看看你小子在哪藏着,这种时候,李隆基是不会选择刺激皇甫惟明的,还要展现出一种信任对方的态度。 虽然彼此都心知肚明,这是权谋的较量,但是面上能不翻脸,肯定还是不能翻脸的,因为无论如何,皇甫都不敢弑君,否则他的手下都不干。 那么禁军被派出去策应皇甫,就是做给那些陇右军看,意思大家是自己人,免得陇右军被皇甫蛊惑,冲击圣驾。 “盖嘉运那边有没有消息?”李隆基问道。 陈玄礼回答道:“左卫的盖明书正在与其父接触,若是他们里应外合,这次的局面确实不好应对了。” 李隆基笑了笑,看向高力士:“你觉得呢?” 刚才谈论起盖嘉运的时候,已经有人说过要提防隋王,高力士则是认为,李琩不会谋逆,但是很显然,当下的局势发展,高力士自己也不信了。 只见他叹息一声:“圣人日间若是立即召太子与隋王见驾,此局自解。” 李隆基冷哼一声,没有回答他。 怎么召?召来干什么?当做人质迫使三镇就范?那不是解题,是在作死。 在李隆基看来,一旦召唤太子隋王,三镇恐怕会有更大的动作,这是在刺激他们,而当下,不能刺激。 “高将军,您老还看不明白吗?”驸马张垍道: “这都是隋王给皇甫下的套,目的就是陷害太子,说到底,皇甫是来献俘的,是被右相召回京师的,另外两个呢?郭子仪来的那么快,怎么可能带着俘虏?盖嘉运自不必说,板上钉钉的就是造反。” 他这个人,作用还是非常大的,因为他跟着在华清宫,也知道太子快完蛋了,而他做为太子的妹夫,自然会提醒李亨小心一点,想办法挽回圣人心意。 本来李亨还不敢确信他爹会动他,这下好了,杀爹的念头更坚定了。 崔琳皱眉道:“那我日间建议缉拿盖擎,你不是也反对吗?” 张垍手掌一拍,道:“我说崔舍人,现在能动盖擎吗?若是能动,我们也不会在这里发愁了。” 从长安赶忙的萧华沉声道: “就算明知他们谋逆,我们也只能当做他们没有谋逆来处理,当下最需要稳住的就是赤水军,盖擎是万万不能动的,说不得到了最后,我们还需要将盖嘉运请回去。” 一般像这种情况,上头的处理方式就是直接杀了盖擎,选择翻脸,然后派军与盖嘉运硬碰硬。 但是无论是长安还是华清宫这边,都心知肚明不能这么干,一来,短时间内十六卫无法征调足够的兵马,再者,圣人在外面,这边地形复杂,空有大军无法列阵,不利的因素太多了。 李隆基当下,也只能选择暂时隐忍,华清宫无险可守,现在翻脸,他只能往洛阳方向撤退,而他更不敢在这种形势下去洛阳。 所以只能是尽快返回长安。 韦陟揖手道:“我们当下对局势的了解,还是较为清晰的,皇甫在南,盖嘉运在西,郭子仪在北,长安已经征调十六卫往西北布防,圣人明日返京,惟可足虑者,其实只有皇甫,驰道方向应加派禁军严防死守,待到圣人返回长安,自可从容应对。” 他现在基本已经明白会发生什么了,但是他绝对不敢说出来,因为韩滉的存在,他等于已经是隋王的同谋了,隋王若成,自不必说,若败,他第一时间就得解决韩滉。 这就是为什么他将韩滉留在了身边。 左羽林将军薛畅,道:“不管怎么说,光天化日之下,皇甫突破禁军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圣人的安全应该是无虑的,他要真敢这么干,也只有灰飞烟灭。” 高力士顿时骂道:“你说的什么屁话,什么叫微乎其微?他要是从你眼皮子底下进来,你找个地方将自己埋了吧。” 薛畅一愣,赶忙起身揖手道: “是臣口误,请圣人放心,他绝对进不来。” 李隆基双目一眯,看向高力士道: “将朕的辟仗使召回来,六百里加急,令他速归。” “是,”高力士点了点头。 接着,李隆基朝着众人笑道: “诸卿勿惊,有朕在,他们翻不起多大浪来。” “圣人英武!”众人同声道。 第三百七十一章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三月十九的卯时正,天还没有亮,得等到卯时末太阳才会渐渐升起。 但是华清宫昨晚,是灯火通明的,因为人人都在准备,原本定下的卯时出发,也提前了。 因为李隆基要确保在天亮之前,过了灞桥,昨夜起了大雾,这让他的心情沉重了许多。 灞桥可以说是长安与华清宫之间的地形分水岭,灞桥往华清宫,山峦起伏,行军分散,但是只要一过灞桥,虽然河道纵横,但终究地势平坦了不少,有利于排兵布阵。 所以浩浩荡荡的禁军队伍,在还不到寅时的时候,就已经出发了。 首先最大的威胁,来自于南边的皇甫惟明,所以左右羽林军的两万多人,有一万四会走南线驰道,剩下的走北边的御道,左右龙武一万两千人,居中护驾。 此时的骊山附近,被大雾所笼罩,即使将士们点着火把,但是能见度也十分有限。 这一带本来就是浓雾多发区,因为山高林密,就算过了灞桥也是如此,因为河流多。 李隆基没有与贵妃共乘一车,他的龙辇周围,清一色的大排手,和人一样高的大型盾牌,而他的车厢内,除了高力、黎敬仁之外,便只有萧华和韦陟了。 五个人,没有一个害怕的,也许他们觉得不可能有人会突进到龙辇区域,又或许,他们是真的胆大。 高力士拿起一件毯子,披在李隆基身上,却被李隆基一把甩掉: “朕不冷。” 从这个动作上,其他人不难看出,圣人其实也是神经紧绷的。 不管怎么说,京兆府兵与藩镇边军,差距还是相当大的,没有受过罪,没有吃过苦,关键是没有打过仗。 再多的禁军,因地形原因而三线分散,一旦被集中突破,威胁还是相当大的,好在他们早有准备,在南边布置了重兵。 “薛畅多半是被耍了,他到现在都没有发现皇甫的行踪,”黎敬仁沉声道: “皇甫的反心,已经是昭然若揭了。” 高力士冷哼道:“这还用你说?废话说的多了,招人烦。” 黎敬仁被这么给冲了一句,顿时呵呵道: “皇甫当年去河西,高将军可是帮着说过话的,多少也有点举荐之恩,你当年就没有看清这个人吗?” 那时候的高力士,与太子关系还不错,也是受太子所请,伸出过援助之手。 高力士正要反驳,韦陟赶忙打岔道: “无论皇甫如何谋划,此番必然落空,京师十六卫,已经有两万大军布防各地,既防着西北,也断了皇甫的后路,只要揪出他在哪,他就跑不了。” 萧华也点头道:“南边库谷关方向,也没有奏报,可见皇甫的位置应该不会太远,发现也只是时间问题。” 长安周边,有十四大关隘,百分之八十集中在东边和南边,能阻挡盖嘉运的只有一个陇关,能阻挡朔方的只有一个金锁关。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关隘嘛,都是依山而建,借不了山水形胜,那就不是关,西和北没那么多山,确实难以构筑防线。 而皇甫惟明,其实就躲在库谷关,里面的四百守军被他骗开城门,杀了一个干干净净。 薛畅没有发现,但是盖庭伦发现了,这就是边军和府兵的区别,连刺探情报上面,都有差距。 因为刺探情报,是极为艰苦的任务,兵员素质跟不上,那么他的情报便会非常有限。 人家能跋山涉水,在山里刨食,你不能,这就是差距。 卯时正。 盖庭伦眼睁睁的看着皇甫押送着数千俘虏离开了库谷关,也瞬间想明白,皇甫为什么要带着这么多俘虏。 “父亲,不对劲啊,”长子盖明翊从前方驰来,奔上一座小山包,朝着居高远眺的父亲道: “二郎传信过来,左骁卫和左武卫在向我们方向移动,他嘱咐我们小心防范。” 盖庭伦皱眉道:“大概在什么位置?” “东北二十五里,”盖明翊道: “在往东南方向移动,似乎是要插入我军与皇甫之间。” 盖庭伦顿时脸色凝重:“拦我,却不拦皇甫?这是什么意思?” 盖明翊道:“局势混乱,无法窥明,我们还是要尽快避开他们。” 实际上,是因为他们没有发现皇甫,三方人马正好处在一个锐角三角形,而府兵一直在盯着西北,没注意库谷关方向。 盖庭伦点了点头,立即下令加速行军,在府兵拦阻他们之前尽快通过。 左骁卫大将军是戴国公李道邃,皇室成员,左武卫大将军康植,这是四王党,分属不同派系,但是他们为什么却干了相同的事呢? 因为太子教令。 就在刚刚,驻防在西北方向的很多卫府,收到了太子教令,其中李道邃和康植的任务,是剿灭盖庭伦。 右卫、右武卫、左右威卫等,得到的命令,是立即前往华清宫救驾,原因是隋王勾结禁军行刺圣人,圣人正在往华清宫撤退。 这样的教令,试问谁敢不尊?不尊就是坐视圣人被刺。 虽然大家都满腹狐疑,但还是要带兵一探究竟的,没有最好,有了就得赶紧护驾。 而此时此刻,长安的迎驾队伍,距离灞桥不过二十五里。 他们是迎接的,什么叫迎接?你来的早了,这才叫迎,你来的晚了,谁迎谁啊? 所以长安这边,是从昨夜子时就出发的。 最前方的自然是太子的车队,飞龙军全部出动了,后边跟着是诸王,诸王后面是大臣,大臣后面才是公主驸马。 太常寺一名官员从后方疾驰而来,拦住太子车队,意思是到地方了,不能再往前了。 迎驾的队伍就此停止,任由宗正寺、太常寺、礼部众多官员,在早早布置好的迎接会场列开阵型,乐舞团也要早早就位,直等到前方来人传信,他们就需要奏乐起舞。 所有人的马车,都需离开官道,该下马的下马,该离车的离车,给圣人让开主干道。 李林甫兼着礼部尚书,已经提前安排好了,迎驾礼仪最多半个小时,过后赶紧让圣人先走。 这次迎驾与以往不一样,能节约时间就节约时间。 空旷的会场周边,李亨一直在悄悄的打量着李琩身后的随从,他看到了几个河西兵的身影,心中虽然疑惑,但也没有多想,因为李琩的护卫只有三十来个人,就算加上旁边的李琦,也不过五十来个。 嗯?李琦的妻子呢?怎么也没有来? 李亨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脸色凝重的挣扎半晌,像是下了某种艰难的决定,喊来飞龙军杨思危吩咐几句后,便再也没有说话。 官道因为排水的原因,所以地势要比两边高一点,再加上这段路因圣人常年往返的原因,道路两旁也没有什么可以隐秘的树林。 迎驾的勋贵和官员,都老老实实的伫立在道路两边的坡道下方,各有属于自己的位置,届时禁军从这里通过的时候,以他们的角度,只能仰视。 李琩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胸口的软甲,眺望天空,心跳加速的等待着。 而与此同时,南边的驰道。 近四千的吐蕃俘虏,被皇甫全数释放,然后他命人朝着俘虏射箭,一瞬间,数千俘虏在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朝着驰道以东疯狂逃命。 李琩安排薛和霑与达奚盈盈,以商队来阻挡禁军,为皇甫提供便利,而人家皇甫也是早有准备的,他带来的俘虏就是干这个的。 只需百来名骑士射箭驱赶,就将数千俘虏逼向了东边。 而在昨夜的时候,所有驻留在附近村庄的商队,都收到了消息,三月十九,可通行。 而负责阻拦商队的刑部留守吏员,也收到了同样的消息。 薛和霑当下做为李林甫的半个幕僚,想要办成这件事,并不难,而此时的薛和霑,也已经广派人手打听消息,一旦情形不利,随时准备逃命。 而皇甫当下,也已经朝着灞桥以西迅速推进。 这种时候,薛畅麾下的黄莒才终于发现了皇甫的踪迹,两军相距的距离并不远。 “黄将军,驰道局势混乱,大军难以推进,全堵在后面了,我们中了圈套了,”心腹属下赶来禀报道: “薛将军令你立即扫清官道。” 黄莒嘴角一抽,大喝道:“这时候还管什么官道?立即飞报薛将军,皇甫已经朝着北面突袭,我这便带人去拦,请薛将军尽快驰援。” 说罢,他赶忙带着麾下的两千轻骑追击皇甫去了。 他是清一色的轻骑兵,要追上皇甫其实不难,但难就难在,皇甫早就发现了他,留了三百步军殿后。 两千对三百,似乎优劣悬殊。 但是当黄莒真的对上这三百人的时候,才知道优势并不在他。 对方列阵于河道对面,两侧皆是卵石,战马难行,如果选择绕开,必然追丢皇甫,所以黄莒只能硬着头皮上,寄希望于薛畅收到消息后,能率领大军尽快与圣人汇合。 隔着一条并不深的河水,骑兵冲击步兵,谈不上有什么优势,尤其里面有专克骑兵的陌刀队。 其实黄莒在决定冲阵的一瞬间,就已经清晰的意识到,他追不上皇甫了,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他会死在这里。 边军最聪明的地方就在于,他们永远将擒贼擒王做为第一选择,而羽林军的将领,铠甲花里胡哨,特别好认。 箭矢几乎全都朝着黄莒一个人去了,而当他被射杀之后,这支骑军顿时群龙无首。 步军阵瞬间分裂为五个小阵,将骑军割裂开来,两翼突前,中军滞后,呈一个锥形,将放进锥桶的骑军围杀殆尽。 剩下上千无法渡河的骑兵,只能沿着河道往上游走,一场小规模的冲突,在一个小时的时间内结束。 隔着河岸,仓皇撤走的羽林军,将对岸的谩骂声尽收耳内,虽然不大能听懂,但听其语调,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数百骑从灞桥方向而来,挥舞着手里的响鞭开道,每隔一段距离,便会再有数百骑,他们两骑并行,手中的鞭子则是朝着官道两侧挥舞着。 但凡没有及时退远的,就会挨鞭子。 大约过了上千骑之后,浩浩荡荡的车队才出现在身居会场人们的眼底。 每一辆马车周围,都有大排手护卫,因而行驶缓慢。 以前圣人回銮可不是这个样子,那时候更注重仪仗,各类旗帜飘扬,煞是雄壮。 但是这一次,没有任何旗帜,只剩下点缀车厢的锦绣珠玉,鲜华夺目。 前方的车辆抵达会场之后,开始绕着四周排列开来,而大排手也是持盾在前,将人群驱离的更远一些。 鼓乐声响,在官员们的祝辞声中,圣人的龙辇抵达会场。 有人要说了,明知危险,皇帝为什么不换个车呢?你是皇帝的话,就不会这么想了。 皇帝,是不能在任何人面前露怯的,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会害怕,因为他要震慑所有人。 如果让人认为,原来皇帝也是怯弱的,那么人们的胆子会更大。 只有畏惧,让所有人畏惧,才是巩固皇权的最好方式,尤其是李隆基这样的集权皇帝,但凡稍微露怯,他的形象便崩塌了。 龙辇周围,大约有五百龙武军环绕左右,李亨看在眼中,内心长叹,心知今天要杀他爹,难度太大了。 以当下飞龙军与龙辇的距离,弩箭的成功率已经不高了,何况周边还有层层盾牌护卫。 不过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不能干也得硬干了,就看皇甫何时发难,便是他刺杀之时。 在一系列复杂的迎接礼仪结束之后,李隆基从车厢内走出,环顾四周。 他的龙辇非常大,车厢前可以站五六个人。 而李隆基也是简简单单说了几句话之后,便返回了车厢,露个面就足够了,虽然浓雾还在,但这片广场上的人都看到了他,人们口中高呼着圣人。 接着,韦陟从里面出来,圣人召见太子。 李亨嘴唇一动,本能的咽了口唾沫,踌躇几秒后,硬着头皮过去了。 只有他一个人。 高力士下车,将李亨扶上了车厢,两人的眼神有过短暂的接触,不过也只是一刹那,便各自避开。 “儿臣恭迎父皇回銮,”李亨拜倒道。 李隆基笑呵呵的抬了抬手: “朕离京的日子里,长安都托付给了你,这一次你的安排就非常好,朕在骊山,还担心你会挥军引战,如今看来,倒是朕多虑了。” 说罢,李隆基看向萧华等人,笑道: “都说太子孱弱,又失稳重,一派胡言,吾家天子岂是尔等所能揣测?” 韦陟赶忙笑道: “都是些别有用心之人在诟病太子,圣人英明,自不会信。” 黎敬仁配合道:“多半是隋王幕后指使,出嗣之后肆意妄为,可谓长安尽知,圣人是该惩戒一下了。” 高力士坐下之后,无动于衷的注视着几人演戏。 他了解李亨,知道李亨不会这么容易被忽悠。 是的,别说李亨本来就不会信,更何况张垍已经暗示他,他爹要对他动手了,那么眼下这副态度,不过是为了安抚自己。 因为要动储君,不可能在这,也需要可让天下信服的借口。 李亨只是一个劲的傻笑,心里则是盘算着赶紧出去,他是一分钟都不想待在这里的,因为皇甫一旦发难,而他在龙辇内,那可就出不去了。 李隆基似乎也觉得无趣,捧你这么半天,一点反应都没有,而他也着急走,于是道: “下去吧,你以前受的委屈,等朕回京之后自会弥补。” 说罢,他朝着高力士道: “将十八郎那个畜生带进来。” 李琩也没有想到,他爹召见过太子之后,立马就会召见他,他其实一直在分析着周围的形势,揣摩一旦事起,该往哪个方向跑。 这下好了,若是被基哥拿住,这还跑个毛? 好在眼下一切正常,距离大乱应该还会有一段时间,于是他老老实实登上了他爹的龙辇。 这个时候不能怕死了,因为已经由不得自己了。 “儿臣拜见父皇,”李琩余光瞥了一眼另外四人,朝李隆基行礼道。 李隆基沉声道:“今次回到长安之后,好好跟着李林甫和李适之多学学,凡事虚心求教,汝虽出嗣,然朕并没有不认你,有些担子,你要替朕担起来,明白吗?” 这话一出,最激动的莫过于韦陟,你这话说的,这次要是李琩赢了,我这份奏疏可就会顺利很多,当然了,谁输谁赢,眼下还真说不清楚。 但是他盼着李琩嬴。 圣人这句话,无疑在暗示李琩,虽然大家都知道是假话,但是李琩还是表现出了令人惊艳的演技。 他缓缓抬头,双目中的神采由暗转明,眼睛瞪的大大的,看向他的父皇,神情激动道: “儿臣必不令父皇失望。” 韦陟不经意的与对面的高力士对视一眼,仿佛在说,瞧见没,这才是演技? 关于郭子仪和盖嘉运的事情,李隆基只字不提,只是假意的询问起了李琩。 也就是这个时候,南边的浓雾当中,突然闯出数十骑,他们口中高喊道: “敌在南!速列阵!” 人群顿时慌乱起来 陈玄礼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立即下令,麾下七八名将领离开阵中,朝着四面八方而去,挥舞着手里的令旗,口中高喊,召集兵马。 “飞骑营跟我走!” “射生营跟我走!” “五牛营跟我走!” “飞麟营跟我走!” 一时间,身处后方官道的龙武军快速向这边集合,骑兵步兵混杂,朝着南边紧急列阵。 而陈玄礼留守中军,指挥着銮驾附近上千的禁军将圣人车辇团团包围,开始有序的往北面后撤。 之所以迎驾的场地被选在这里,就是这里往北,几座山包之间有一片开阔地,一旦遇险可往北撤退。 龙辇内,六个人全都懵逼了。 李琩大叫完蛋,怎么偏偏我上车就出事呢?这下好了,龙驾已经开始移动,周围都是龙武军,他想走也走不了了。 事情发展至今,没有一件是在他的预料当中,可见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他在车厢内,可以听到外面极其纷乱的声音,勋贵官员都在跟着往北撤,虽然看不见,但李琩可以想见,外面已经是乱成一团了。 李隆基这下,再也没有了刚才的风度,双手紧紧握着座椅两边的扶手,双目圆睁,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 在这种时候,是没有一句废话的,车厢内的六个人就好像约好一样,嘴里一个字都没有,只是表情惊惧,紧紧的抓着车厢边缘,身体跟随着马车的摆动而摇晃着。 外面确实已经乱了,后方的龙武军正在不断赶来,而陈玄礼显然不会管别人,贵妃都不管了,只是护送着龙辇往北走,但是他也不敢走远,因为他很清楚,随着时间推移,会有越来越多的援军抵达。 而他只是暂时让圣人避开风暴中心。 皇甫怎么能来的这么突然呢?南边一万多的羽林军都是废物吗? 不是的,他们大部分只是被挡住了,不是商队,也不是俘虏,因为他们发现皇甫之后,行军方向已经改为往北,商队和吐蕃俘虏是挡不住他们的。 挡住他们的,是盖庭伦。 三千赤水精锐,将向北移动、阵型混乱、无心恋战的羽林军杀了一个人仰马翻,杀了一个对穿,为皇甫北上提供了绝佳的机会。 而盖庭伦杀穿之后,没有敢丝毫停留,继续往东走了,因为他屁股后面跟着左骁卫和左武卫,将士们以及战马的体力,已经不允许他再有恶战了。 羽林军已经癔症了,他们现在觉得,所有人都是敌人,以至于散落各方的羽林军遭遇到赶来的十六卫之后,也给打起来了。 十六卫收到的太子教令,是隋王与禁军勾结,行刺圣人,他们本来不想打的,但是禁军一见到他们就动手,他们反倒相信了太子的话,于是就地还击。 局面已经彻底失控了,到处是尸体,到处是逃难的人 龙武军防线。 已经列阵的大军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出,聚精会神的望着远方的大雾,虽然他们什么都没有看到,但是听到了。 密集的马蹄声,正以极快的速度朝着他们所在方向逼近。 密密麻麻的长枪透过巨盾,列阵在前。 右龙武章令信手握令旗高高举起,双耳凝神静听,当他判断敌骑进入射程之后,顿时爆吼一声: “放箭!” 前方到底是敌是友,这个时候都不管了,只要过来的,那就都是敌人。 密集的箭雨瞬间射向天空,划出漫天的弧线落向远方浓雾,一时间,战马的嘶鸣伴随着人的惨叫,陇右制式的铠甲,出现在了龙武军的视野当中。 金戈铁马,杀声震天,所向披靡的陇右铁骑一头扎入龙武军的防线当中,最惨烈的厮杀彻底拉开帷幕。 而在北边,仓皇撤退的陈玄礼周围,全部都是跟着圣人一起逃难的大臣及随从,人数之众,难以估量。 陈玄礼很清楚,如果让这些人滚远一点,他会更好办,但是,他不能这么做,因为这样一来,等于是皇帝抛弃臣子,对圣人的威望影响巨大。 他也只能是无可奈何的吩咐属下,尽量让逃难的人群有序一点。 能做到吗?做不到的,人在逃命的时候,哪能管的了那么多,何况他们只有自己的随从可以保护自己,龙武军可不管他们。 而这些人当中,最冷静的就是李亨。 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因为他有五百飞龙军,虽然眼下距离龙辇还有一定的距离,但是只要龙武军的阵型出现破绽,他相信自己可以做到。 北边的御道,已经不断有飞骑传信,通知御道上的羽林军往南护驾。 而偏偏就在这条线上,还藏着一拨人,一拨三天以来全靠干粮露水撑着的陇右军。 王难得深吸一口气,握了握手里的马槊,他从刚才抓到的禁军飞骑口中,已经问出了龙辇的方位,距离他不远,最多四五里。 只见他环顾了一眼左右的结拜兄弟,振臂高呼道: “儿郎们随我来!” 五百河源军,王难得的嫡系私军,像一条恶蛟一样,朝着东南方向,闪电般疾驰而去。 龙辇方向,高力士掀开车帘,询问外面情况,得到的答案是:万无一失。 神特么万无一失,龙武军一个个的提心吊胆,随时戒备,但是高力士问话,他们只能说万无一失,因为他们不知道南边的情况。 反正不断有小股的羽林军汇合过来,使得他们这支队伍正在不断的壮大当中,看上去,确实还挺保险。 车厢内,李隆基沉声问道:“太子在什么地方?” 高力士一愣,随即又掀开帘子询问外面,得到的答案是,应该在西边,但是盛王一直跟着,身边只有二十来号人。 这下子,李隆基疑惑了,李琩兄弟俩到底有没有图谋?若说有,他们身边不该连点像样的安保力量都没有,哪像那个逆子,飞龙军全都带来了。 李琦跟的这么紧,明显是求保护来的,指望龙武军保护他。 但是,虽然如此,也改变不了李隆基已经动了的杀心,祸患不除,遗祸无穷。 “传朕旨意,太子谋逆,就地诛杀!”李隆基狠狠道。 这个时候,留着李亨已经没有任何用了,皇甫已经是实质性的造反了。 李琩浑身一哆嗦,惊惧的看向他爹,他是真害怕了,这特么下一个就是我啊。 车厢内,没有一个人为太子求情,一支龙武军离开队列,已经朝着飞龙军方向扑过去了。 韦陟心跳加速,就怕圣人接着来一句杀隋王。 只见李隆基脸色阴沉的看向李琩: “盖嘉运是不是你让来的?” 他现在没必要伪装了,已经撕下面具,李亨和李琩,对他都是威胁,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 李琩浑身一颤,正要说话,一支羽箭从车窗内射入,叮的一声钉在了车厢对面的木板上,眨眼间,四周吆喝声大作,密密麻麻的爆豆音在车厢外响起。 李隆基这时候已经顾不上李琩的回答了,因为高力士第一时间将他扑倒。 而李琩也是惊骇的抓过黎敬仁的尸体,挡在自己身前。 黎敬仁死了,后脑勺中的箭。 萧华与韦陟二人,也是抱头趴下,面部全都朝着地面。 这时候,基哥忽然抬了一下头,正好被外面射进来的一支羽箭,射中了眼窝。 李琩先是一愣,赶忙悲喊道: “父皇~~~~” 第三百七十二章 军之大者 李琩这么悲嚎的一嗓子,自然吸引到其他三人的注意。 高、韦、萧的同时看向李隆基。 只见这位当今圣人,右眼的眼窝当中,正插着一支羽箭,没有一丁点的血丝流出。 他似乎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而李琩再一次哭喊了一声: “父皇~~~~” 很短的时间,短到一刹那,没有受伤的左眼突然间变得猩红,再也分不清瞳孔和眼白,就像一颗红色的珠子。 高力士瞬间老泪纵横,扑倒哭喊,但是呢,在他哭喊的一瞬间,一只手掌突然伸了过来,紧紧的将他的嘴巴捂住: “事关重大,别喊了,会动摇国本,动摇军心的。” 萧华死死的捂着高力士的嘴巴,避免对方再哭喊出来。 而韦陟则是迅速递给李琩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李琩控制好情绪,这个节骨眼下一旦暴露圣人的真实状态,大家都有危险。 四个人,当下的表情各不相同,萧、韦最是冷静,因为他们是大臣,在他们看来,如何稳住局面,稳住朝局,避免大唐因皇帝被杀而陷入动乱,才是当下最最重要的。 而高力士是奴婢,是服侍了李隆基几十年的奴婢,他自然无法控制情绪。 瞳孔消散,就是死透了,没有第二种可能。 在场的四个人没一个懂医理,但是他们见过的死人都不少,很清楚圣人已经死了,即使双臂和双脚偶尔还在抽动,但也无法改变圣人驾崩的事实。 高力士在扑倒李隆基的一瞬间,本能状态下是闭着眼的,这是人在避险时候的正常状态。 所以他认为,圣人是先中的箭,才被他扑倒,他万万没想到,圣人还抬了一下头。 就是这抬头的一下,正好被外面的羽箭给射中了,百分之0.000001的概率,让他给撞上了。 龙辇是往北走,天子六驾,六匹马拉着车向北,那么最容易被箭雨射穿的方向必然是正前方,厚重的车厢帘子,当下已经是满布箭孔。 如今外面依然可以听到羽箭的声音,但是龙武军已经做出反应,大排手登上龙辇,将车厢围堵的水泄不通。 陈玄礼见到御者被射杀之后,第一时间派儿子过来查看圣人情况,重新更换御者之后,陈宾掀帘而入。 他什么都还没有看清呢,就被韦陟一把拉了进来,将嘴巴给捂住了: “事关重大,圣人已崩,不要告诉你阿爷,让他全力护驾。” 陈宾浑身颤抖的看向仰面倒地,身上披了一件毯子,眼睛上扎着一支长长的羽箭的圣人。 他几乎是不由自主的,眼泪夺眶而出,不是伤心,这特么是害怕。 圣人是他爹保护的,如今圣人被刺,他们父子的脖子上,已经拴了一条麻绳了。 高力士心知事态严重,红着眼睛嘱咐道: “什么都不要乱想,这时候你必须稳住,不要走漏消息,等回到长安我们就安全了。” 说罢,高力士上前狠狠的捏住陈宾的胳膊道: “一旦消息泄露,我们都得死,你清醒一点。” 陈宾似乎真的被捏醒了,忙不迭的点了点头,擦干眼泪赶忙平复了一下情绪,随后分别看向李琩等人。 李琩当下也是面如死灰,痴痴呆呆的坐在那里,像一个半死之人,也就是韦陟和萧华异常冷静,比平时还要冷静。 看到人家这么沉稳,陈宾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掀开帘子出去,并且嘱咐外面人的,不准任何人登车。 高力士陪伴李隆基几十年,这样的人都快成精了,他从伤心痛苦当中挣脱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眼下的局势更为危急。 圣人驾崩的消息一旦传出去,大唐瞬间就乱了。 外面的军队都会抢破头扶持他们认为的新主,局面将彻底无法控制,必须先回到长安,只要稳住长安,捂紧消息,就可以稳住局势。 严武带着吴怀实留给他的一千精锐羽林也赶到了,散乱在周边的禁军,也越来越多的向这里靠拢过来。 王难得的军队在攒射一阵后,已经杀入了外围防御,最为激烈的短兵厮杀,就在距离龙辇不远的地方展开。 在这种时候,韦陟突然看了一眼李琩,然后朝高力士道: “我这里有一份奏疏,高将军不妨看看。” 此刻的高力士,正捂着自己的嘴巴,端详着他主子的遗容,泪水决堤的哽咽着,闻言摆了摆手: “什么时候了,还看奏疏。” 韦陟不着急,而是从怀里取出那枚卷轴,先是递给了萧华: “你先看看。” 萧华展开一看,几乎是本能的瞥了一眼李琩,随后便朝高力士道: “高将军应该看一看,对我们当下稳住局面,有大用。” 听到这里,高力士一脸疑惑的抬头,直视萧华和韦陟片刻后,接过奏疏。 他应该看完了,但是他的表情动作却没有丝毫变化,很显然,这是在思考,他思考的是,为什么这玩意是韦陟拿出来的,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半晌后,高力士放下奏疏,俯身爬至圣人的座椅后面,从那里取来一个小匣子,打开之后,是一枚印玺。 韦陟双目放光,只见高力士朝着印玺哈了一口气,然后稳稳的盖在了奏疏上面。 成了!成了成了!不用我矫诏了,玉玺都盖上了!韦陟悄悄抬手在李琩大腿上捏了一把,他知道,李琩虽然看似毫无反应,其实门清。 这小子太特么会装了,他当了皇帝,伺候他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接着,高力士将奏疏收入自己怀中,放好玉玺,拿起毛巾沾水之后,走向李琩旁边,帮他擦拭面庞和脖子,意图让李琩清醒一点。 他知道李琩不是在伤心,而是心理崩溃,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当下的局面,大白话说,就是懵逼了。 “十八郎,当下不是伤心的时候,你需要站出来主持大局”高力士一个劲的嘱咐着。 韦陟也在一旁道:“群龙无首,圣人对你寄予厚望,此刻千斤重担你都要挑起来,你忘了圣人对你的嘱托吗?你醒醒。” 李琩缓缓坐直身子,目光呆滞的看了一眼他爹的尸体,缓缓开口道: “外面如何了?” 韦陟赶忙道:“尚在控制之中,援军陆续赶来,暂时安全无虞,不过十六卫跟羽林军打起来了,因为太子教令。” 他们虽然不敢出去,但是外面递送的情报从未断过,对于当下的混乱状态,有个大致的了解。 他们当下在北,皇甫在南,十六卫在西,就属西边打的最是一塌糊涂,都是教令惹出来的。 而太子的飞龙禁军已经弃械一半,剩下的一半正跟随着李亨,被龙武军追杀。 “我的左卫在什么方向?”李琩问道。 韦陟不知道啊,于是掀帘询问外面,半晌后得到了答案: “他们也不知道,但是往长安方向,现在是走不通的,一片混战,这种局势下,我们不能过去。” 李隆基若是活着,他们敢走,但是死了,就不敢了,因为路上肯定会有人请求探视圣人情况,可是圣人已经不能让人探视了。 李琩沉思片刻后,道:“需要想办法让我的左卫过来,然后我以左卫兵马护卫在侧,不允许任何人接近銮驾,此举可行否?” 你也学你爹,让我们拿主意了是吧?韦陟断然否决道: “你出去会死的,现在这种局面,想让你死的人太多了,可以通知让左卫过来,但是你不能跟着左卫走,你离开銮驾,会将自己置身于险境之中。” 萧华也道:“十六卫能跟羽林军打起来,说明外面的情况已经超出我们预料,他们说你裹挟禁军造反,现在没有圣人为你辩白,你出去,就是众矢之的。” 高力士也是点了点头: “眼下这种局面,圣旨都不一定管用了,只有尽快控制长安,方为上策。” 说罢,高力士朝着窗外喊了一句,不一会陈宾过来了,只听高力士吩咐道: “召左卫护驾,若有多余人手,控制诸王,一旦拿到太子,立即带来。” 李琩心安了,好了,眼前这三个人算是铁了心要支持他了,只要能熬到长安,便问题不大了 吴怀实其实并没有走远,他是护送,又不是传信的驿卒,不可能玩命赶路。 该进驿站歇脚,该给马儿喂草料就喂草料,吃喝拉撒,都不能耽搁。 当他收到圣人召回他的旨意之后,心知事态万分紧急,都来不及跟安禄山打招呼,便带队原地折返,拼尽全力的往骊山赶。 安禄山心思通透,猜到必然是长安发生大事,他连官道都不敢走了,在吴怀实弃他而去的那一刻,赶忙抄小路带人连夜往河北跑。 为了减轻负重,该丢弃的军械铠甲,全都丢了,吴怀实不在乎这玩意,只要他人到了,比千军万马都管用。 辟仗使,专为圣人开道,动他就等于谋逆。 一场大混战,不是那么快就可以结束的,人多的地方本来就最难控制,尤其还是大乱斗的场面。 围绕灞桥附近的这场混战,从白天持续到夜晚,再从夜晚持续到白天,时间久了,反而没有原先那么混乱了。 因为大家都是稀里糊涂,不知道在为何而战,所以都在约束属下,互相传信试探。 王难得并没有顺利冲杀进来,毕竟龙武军早有戒备,虽然他们是废物,但架不住废物们的装备好,尤其是源源不断的羽林军支援过来。 于是他只能带着李亨的残军后撤,正在被严武衔尾追杀。 皇甫本来是可以杀进来的,他麾下的兵战斗力最强,但是腹背受敌,被盖明书以及韦寡悔带来的左卫军队,加上孙老奴的羽林军给断了后路。 前方受阻,后路断绝,皇甫无力回天,引颈自戮,张介然被俘,陇右军全军覆没。 当然了,堵在前面硬抗皇甫的章令信也挂了,龙武军死伤惨重,若非盖明书及时赶到,他们会被皇甫彻底击垮。 盖明书一直在盯着皇甫,他别的不管,就盯着皇甫,所以才有此番建功。 左骁卫与左武卫的两位扛把子,也终于在几番试探之后,见面了。 左骁卫大将军戴国公李道邃叹息道: “我问过别人了,他们也是得了太子教令,羽林军已经派人过来传话,太子谋逆,圣人下旨诛杀太子,咱们这次被人给利用了,打成这个样子,真不知如何面对圣人。” 康植也是捂脸长叹道: “打起来就收不住了,你我虽然已经后撤,退出战场,但是前面那些人还在打,这种时候,不是羽林军几句话就能控制局面的,赤水军也来了,你说太子造反,人家还觉得是隋王造反,说不清楚的。” 就属他们俩的军队在最外围,因为他们是来拦截盖庭伦的赤水军的,但是没拦住,反倒撞上了被盖庭伦冲击过的羽林军,羽林军二话不说就跟他们打起来了,说他们是造反。 那种时候,李道邃和康植只能硬着头皮反过来说是羽林军造反,否则他们的部下很可能掉过头来对付他们。 干什么事情,都要有个正当的借口,这就是为什么古代打仗总是讲究个出师有名。 其它卫府的情况基本跟他们差不多,都是误会加上误会,就打的收不住了。 所以当下的混战,说什么的都有,各种谣言满天飞,让人难以分辨。 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抽身出来,静观局势,他们俩能抽出来,不代表别人也能抽出来。 右卫大将军李希言,铁了心认为盖嘉运造反,所以逮着盖擎的左领军卫不放,两边那叫一个死磕,打的是最凶的,到现在还在打。 也就是这个时候,一名斥候飞快爬上山头,喘着粗气奏报道: “赤水主力已至,西北十五里,一个时辰就能过来,漫山遍野全是人,大军已经展开了。” 李道邃和康植对视一眼,彻底懵逼了。 怎么来的这么快? 别说他们俩现在是疲兵,就是阵容齐整,这个时候也只能是跑了,可是往哪跑呢?没地方啊? “盖嘉运造反,我们往东撤,联络各卫共同抗敌!”康植果断道。 李道邃赶忙点头,说到底,这几天他们都是内斗,赤水军才是关中最大的威胁,若是抵挡不住,长安就完了。 于是二人立即行动,带领麾下军队往东靠拢的同时,派飞骑速报各地,河西叛军来了。 你还别说,这么干非常有效果,十六卫各个主将在得知赤水军主力已经抵达西边之后,纷纷停手,因为他们清楚,单靠自己,扛不住赤水军,惟有抛弃成见,众志成城,方有一战之力。 那么最尴尬的,就是盖擎了,老子造反,儿子成了众矢之的。 那么这种时候,但凡反抗,他都是必死。 于是他主动靠向不远处的右骁卫,派人与韦昭信联络,愿意俯首就擒。 既然投降了,那就没人会杀他,何况还是韦昭信,因为韦昭信是韦妮儿的大伯,他是不会让盖擎死在自己手里的。 那么在很短的时间内,十六卫终于达成一致,全面布防西边,严阵以待,等待着赤水主力的到来。 与其说十六卫,其实不够,左右监门卫、左右千牛卫、左右金吾卫,这六个可来不了,再加上左卫去了銮驾那边,其实只有九卫,打了好几天,他们剩下的军队满打满算,也就一万来人了。 而且一个个的都是疲惫不堪,没有休息,没有补充足够的食物,像这样的军队,其实一支三千人的精锐铁骑就能冲垮。 所以他们是能不打尽量不打,派出好几拨人往赤水军方向,去谈判。 你儿子在我们手里,你不要乱动。 他们要争取时间,因为关中各个郡县仍在不断调兵,等到援军越来越多,就不必担心盖嘉运了。 事实上,盖嘉运在抵达对峙前沿之后,便下令大军就地休整,这是他答应信安王李祎的条件,绝不主动挑起事端。 而事实上,他没有动手,是在判断局势。 李祎的话在他这里跟个屁差不多,我什么时候动手,是我决定的,只要我觉得时机到了,就会毫不犹豫。 “你们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跟我谈?”盖嘉运朝着对面派来的使者道: “回去,让有份量的人过来跟本帅谈,告诉他们,盖擎少了一块肉,他们就得少十斤。” 十斤,正好是一颗脑袋的重量。 李祎当下就在盖嘉运身边,他在军方混了一辈子,很清楚眼下是谁的兵多,谁说了算,十六卫平时再横,如今也是缩头乌龟了。 而他呢,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零零碎碎听到盖嘉运派出去的游骑返回来汇报,说什么十六卫跟羽林军干起来了,因为太子教令。 “刚才信安王也听到了,我说我是来勤王护驾,你不信,现在你信了吧?”盖嘉运当下也是在拖延时间,因为他要知道,李琩有没有事。 李琩若是活着,他就跟对面谈判,如果李琩完蛋了,他会立即下令大军冲锋,将基哥干掉。 李祎叹息一声,刚才来的使者已经说了,圣人下旨诛杀太子,因太子谋逆,而十六卫几乎都是因为太子教令,才跟羽林军产生了误会。 说明太子已经完蛋了,而盖嘉运按兵不动,在他看来,应该是在逼迫圣人立隋王,如果圣人不肯,盖嘉运随时会动手。 人家带来这么多人,以当前的形势,长安是赶不走,也留不住啊。 两边的大军就这么对峙着,而盖嘉运更是时不时便派出小股骑兵上前耀武扬威,将对面吓得不要不要的。 赤水军摆出的姿态非常之强硬,任谁都能看的出,姓盖的已经不将圣人放在眼里了。 与其说人家跟他们谈条件,不如说人家是在跟圣人谈条件 持续两天两夜的混乱,随着皇甫自杀,太子北逃而暂时告一段落。 羽林军重整旗鼓,开始收拾残局,并且在十六卫的背后,重新布置了一道防线,遇到赤水军,十六卫如临大敌,他们也是一样的。 军之大者,莫如赤水,天下第一军,不犯怵是不可能的,一个皇甫,才几千人,都将他们杀的人仰马翻。 勋贵与官员们也逐渐靠拢过来,越来越多的人希望求见圣人,一探情况。 这下子,就导致车内四人的压力陡增。 放在平时,高力士一个人就可以代天子发言,但是到了眼下这种关键时刻,他反倒是不敢说话了。 说错一个字,都很危险,所以他只能吩咐众将:加强防御,圣人让李林甫和李适之去找盖嘉运谈。 李林甫都懵逼了,这种时候了,圣人都不肯见我?让我去跟反贼谈判? 我特么是首相啊,这事是我干的吗? 就是你干的! 李琩很清楚,盖嘉运就是想知道他的情况,所以他必须露面让李林甫知道,他活的好好的,于是他将自己的弟弟李琦叫过来,嘱咐一番后,让李琦跟着李林甫一块去。 只要李琦顺利与盖嘉运见面,事情就结束了。 而李琩又设法让龙武军找到他那两个大难不死的舅子,让他们立即往北去找郭子仪,告诉对方:大局已定,速来。 而在外面,一众亲王公主,嚷嚷着要见圣人,尤其是随驾一起回来的四王,因为他们已经知道李亨完蛋了,担心躲在龙辇内的李琩会被临危受命。 这小子已经有军功了,再给他一次机会,谁也压不住了。 尤其是他们看到了龙辇前方的帘子上那几个破洞,说明有羽箭射进去了。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带脑子都会去想,圣人是否受伤?又或是 而高力士无奈之下,离开车厢,负责在外面控场,只要他拦着,就没人敢上前。 而同一时间,星夜疾驰的吴怀实遇到了盖庭伦的赤水军。 双方碰面之后,非常有默契的互相避开,吴怀实见到是河西军,不敢靠近,盖庭伦呢,见到是辟仗使,也不敢上去。 虽然以他的人手,干掉吴怀实易如反掌,但是有些人,是不能明着杀的。 杀辟仗使,等于造反,人家那杆大旗上写着呢:天子仪仗,攘辟左右。 他麾下三千人,但凡识字的,也知道眼前这帮轻骑不能惹,惹了,就是明着告诉天下人,我特么是反贼。 所以盖庭伦只能一路目送吴怀实离开,然后带兵悄悄的跟了上去。 三月二十四,子时。 绕过长安继续北逃的李亨,稀里糊涂的一脑袋扎进了郭子仪的大军范围,当他晓得对方是朔方军之后,猜到他们肯定还不知道灞桥发生的事情,于是带着王难得靠近朔方军,要求郭子仪出来见面,意欲控制这支军队。 他认为郭子仪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绝对不敢动他,算是赌博吧,因为他实在是跑不动了。 他不认识郭子仪,见到一众将领竟然是和裴耀卿一起出来之后,顿时心花怒放: “既然裴公也在,那便好说了,隋王裹挟禁军造反,意欲谋逆,后有追兵,请郭留后将我护送至灵武。” 他是故意说李琩造反,但不是说给郭子仪听的,是说给郭子仪背后的那群将领听的。 这是朔方军,里面不少王忠嗣旧部,只要挑明李琩造反,郭子仪就绝对不敢对他下手。 是的,郭子仪肯定不能当着裴耀卿和麾下众将的面直接干掉太子,但是他也不可能让太子入营,因为对方明摆着是要来夺兵权。 有个裴耀卿能够证实对方身份,想要暗杀都不容易。 正当郭子仪盘算着如何应对时。 王难得突然拽了一把李亨,小声嘀咕几句之后,带着李亨二话不说,仓皇向东面逃了。 他是跟郭子仪打过交道的,就在积石城,当时两人还是战友,他深知郭子仪极得下属拥戴,这个人做事从来不拖泥带水,一旦犹豫就是有鬼。 他刚才端详着郭子仪的表情变化,心里扑通扑通直跳,而郭子仪背后的几名将领也在互相传递眼神。 在王难得看来,郭子仪这次既然敢带兵来,身边必然都是心腹,既为心腹,那就什么事都敢干,自己要是这么跟太子稀里糊涂入营,保不齐会被灭口。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保险点还是继续跑路吧。 “裴公怎么看?要不要请回太子?”郭子仪等人走后,松了一口气,朝裴耀卿试探道。 裴耀卿低声道:“他在撒谎,隋王裹挟的了别人,裹挟不了禁军,派人盯着即可。” 也就是这时候,散落在外的游骑赶来禀报,后面还有一支追兵,是羽林军,不是冲着他们来的,是追刚才那拨人的。 郭子仪与裴耀卿对视一眼,立即回营上马,带着一队骑兵往羽林军方向靠了过去。 首先,郭子仪现在可不是反贼,也没有露出丝毫反意,他带兵来了之后,一直非常老实,朝廷不让他动,他就是一动不动,不像盖嘉运,借兵势威压朝廷,简直无法无天。 也就是说,羽林军当下对郭子仪没有敌意,何况还跟着一个裴耀卿,裴耀卿也是,老大不小了,又得熬夜又得骑马,也真是老骥伏枥了。 “朔方郭子仪与裴仆射在此,前方何人?”待到两边的火把距离近了,郭子仪朝着远处喊话道。 本来还在提防这边的严武,一听到是郭子仪和裴耀卿,赶忙策马奔了过来。 “竟是大郎?到底是怎么回事?”裴耀卿跟严挺之是哥们,是严武的长辈,见到严武之后赶忙问道。 严武追的非常狼狈,闻言喘息道: “圣人旨意,太子谋逆,令我等诛之。” “隋王呢?”郭子仪问道。 严武道:“听说在圣人的銮驾当中。” 郭子仪与裴耀卿同时对视一眼,后者立即道:“赶紧派人去追,他是疲兵,今夜肯定能追上。” 郭子仪双目一眯,朝身后的浑释之道: “你去追,奉旨就地诛杀。” 浑释之带着几百人领命而去,严武也不敢停留,按照郭子仪指明的方向继续追击。 裴耀卿说的没错,李亨逃命这么久,兵疲马乏,朔方军以逸待劳,很快就能追上。 接着,裴耀卿朝着郭子仪道: “你跟我去见驾。” 郭子仪犹豫了,太子完蛋,他那个女婿是不是也快了,如果就这么去了,自己是不是等于羊入虎口呢? “等到天亮吧,夜间行军,恐惊扰圣驾,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郭子仪拖延道。 裴耀卿皱眉道:“我又没让你带着兵去。” 那我就更不去了,郭子仪笑道: “明天,明天再说。” 裴耀卿无可奈何,这才多少年,藩镇这帮人已经是越来越放肆了,自己连个郭子仪都压不住了。 无奈之下,只能跟随对方返回营地。 第三百七十三章 你们不高兴吗? 从圣人銮驾地至赤水军驻扎地,至少四个时辰,当然了,快马另算。 李林甫肯定是快不起来的,指望一个可以领退休金的年纪,骑着马飞奔,这是不现实的,他能受得了,马也受不了啊。 所以李林甫肯定要提前一步派人去通知盖嘉运,告诉对方:我就要来了,你先等着,别着急,见了面咱们慢慢谈。 那么被他派去的这个人,首先也得有份量,至少能够稳住盖嘉运不要在李林甫抵达之前乱来,那么最优选,就是盛王李琦。 李琦当然愿意去了,而且最好是他先一步与盖嘉运碰头,让对方心中有数,盖嘉运自然便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但是呢,他怕赤水军没人认识他,所以带上了盖明书,虽然赤水军当下是自己人,但是李琦也心虚啊,万一人家不认他呢?他跟对方可不熟。 至于李适之,本来是要去找皇甫谈判的,结果压根就不知道皇甫在哪,没法谈,所以一直呆在他大哥右武卫的军阵当中。 此时收到消息,圣人让他和李林甫去找盖嘉运谈,于是便在半道上等待哥奴。 “要挟朝廷,目无天子,这个狗杂种!裴耀卿当年没有看错他,” 李适之当下对盖嘉运可谓切齿痛恨,在官道上等待的时候,朝他的兄长李玭(李适原)道: “尾大不掉,藩镇的弊端就在这里,隋王当年保他,保了一个祸害。” 李玭道:“你也是宰相了,遇事怎么还是沉不住气?你从前不是最喜欢押宝吗?人家盖嘉运这次是庄家,这叫通吃,吃准了圣人不敢动他,吃准了咱们不敢出战,这次去了好好谈,千万稳住他,他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的,他猜到朝廷会调陇右军堵他的后路。” 在得知盖嘉运东进之后,朝廷已经第一时间派人去鄯州,责令安思顺带兵来长安退敌。 事实上,不论李林甫还是李适之,都对安思顺不抱希望,不是不相信这个人,是他们清楚,盖嘉运必然防着后路。 河西与陇右接壤,安思顺只要一动,那么河西立即就会堵截。 所以安思顺能够赶来支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李适之叹息一声,道: “圣人将隋王扣在銮驾内,多半还是在拖延时间,争取十六卫能够调集更多兵马,毕竟以圣人的性格,他可不会对盖嘉运妥协,盖嘉运这次是将隋王架在火上烤啊。” 李玭皱眉道:“你依然觉得,盖嘉运兵压长安,隋王不知情?” 李适之点了点头: “几乎所有人都这么看,圣人回銮的日子,中书门下也是提前六天才知道,隋王又去哪知道呢?六天时间,他连通知盖嘉运都来不及,说到底,还是盖嘉运发觉皇甫返京,猜到皇甫这次肯定是一去不回,猜到圣人会收拾太子,所以着急赶来,就是要赶在圣人对隋王下手之前,保住隋王,一旦保不住,他知道圣人接下来就会拿他开刀。” 李玭无奈摇头:“祸根不在外面,在长安啊,还是中书门下的问题,朝廷有何用意,怎么能让节度使猜到呢?长安的局势,怎么能让他们窥探的这么清清楚楚?一个个都将安抚挂在嘴边,但却没有一个能办到,裴宽如此,皇甫如此,盖嘉运也是如此,他们似乎比我还看的清,比我还了解长安。” 李适之无奈一笑,他还能说什么呢?朝廷有党争,斗来斗去,都在拿外面的人斗,裴宽的事情,根结就在他身上,正因为他与裴宽结盟,李林甫才着急将裴宽召回来。 皇甫也是个倒霉鬼,牵扯进了皇储之争,至于盖嘉运,人家清楚圣人不喜欢他,圣人自己都没有将人安抚好。 郭子仪也是被动牵扯进来的。 李适之在一刻,突然醒悟过来,也许圣人和李林甫重用番将,重用安禄山,就是在规避这类情况,毕竟门阀大佬出任节度,与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非常难以驾驭。 这时候,前方有人来报,右相的车队来了。 李适之直接转身登上自己的马车,也不过去打招呼,就这么各走各的。 两个宰相去谈判,也真是前所未闻了。 没办法,高力士不相信其他人 赤水军眼下已经驻扎下来,前军大阵始终保持六千人,步骑混杂,轮流列阵。 剩余大军,则是避往周边的村庄或者就地取材搭建临时营帐。 李琦非常顺利的进入大军腹地,在一座村庄内的村正家里,见到了盖嘉运,并将当下的情况如实阐述。 盖嘉运听罢之后,明显松了一口气,但是并未就此松懈,而是小心嘱咐李琦: “最后关头了,切勿外传,眼下圣人的事情,还不能让别人知道,等到隋王返京彻底控制局面,才能昭告天下。” 李琦点了点头:“这一点,我阿兄早有嘱咐。” 李琩死了爹,等于李琦也死了爹,李琩嘛,伤心难过都是装的,但是李琦,当下的心情还是非常复杂的,那种情绪很难形容。 一个人在失去爹妈之后,会突然觉得自己没有了庇护,没有了关爱,没有了可以依靠的人。 男人在失去自己的父亲之后,才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父亲。 李琦性子本来就比较刚,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的哀伤都写在脸上,并不需要泪水来表达。 正因李琩清楚自己的弟弟妹妹对基哥有感情,所以他永远都不会告诉任何人,基哥是他杀的。 这个秘密,他得带进棺材里。 盖嘉运知晓情况之后,没有与任何属下商量,而是独自一人思考接下来与李林甫等人的谈判。 他现在必须尽快赶到李琩身边,但是很显然,十六卫和禁军,不会让他通过,而现在,因为圣人已死的事实,他也没必要动武了,杀穿十六卫,已经成了被抛弃的选项。 李林甫和李适之,也不可能让赤水军靠近銮驾,似乎两边已经谈不拢了。 李琩的意思,是希望盖嘉务必想办法护送他回京,因为李琩现在害怕的是十六卫和禁军。 在这种时候,盖嘉运更害怕李琩有失,胜利在望的紧要关头,更需谨慎再谨慎。 “盖帅,右相他们就快到了,目前在东五里外,是不是迎一迎?”首席幕僚陆邡在外敲门道。 盖嘉运点了点头:“你去迎,我在营外恭候。” 说罢,他朝李琦道:“盛王与我一起去吧。” 李琦点了点头。 营外,盖嘉运带着麾下一众将领,注视着前方接近的马车,两个宰相的护送队伍,自然规模不小,但是在盖嘉运眼里,有等于无。 他不知道哪辆马车坐着李林甫,派出去迎接的陆邡也不知道,反正两辆马车都是卫士护送,不好区分,所以本能认为李林甫是首相,应该在第一辆马车。 所以盖嘉运早早便带人迎了上去,笑呵呵阻停第一辆马车,站在车外等候。 结果掀帘而出的是李适之。 盖嘉运只是揖手笑道:“辛苦左相了。” 接着,他便带人小跑至后面那辆马车,亲自登车去掀帘子,看清楚是李林甫之后,赶忙搭手搀扶对方,道: “我的错我的错,来的唐突,竟劳驾右相亲来,羞愧难当啊。” 李林甫冷哼一声:“你还知道唐突?事情搞的这么大,看你怎么收场。” 盖嘉运一脸赔笑的扶着李林甫下了马车道: “这不是右相来了嘛,如何了结,还要请右相指教啊。” 李林甫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时候,军中的鼓吹队也响起了乐声,热烈欢迎两位宰相莅临指导工作,就差红地毯了。 李林甫等人被请至一座营帐,位置也都提前安排好了,李琦和李林甫居主位,李适之侧位,盖嘉运与两人的属下和幕僚面对面坐在两边。 “太子谋逆,羽林追击,皇甫自戮,虚惊一场,”李适之看向盖嘉运道: “你也该退兵了。” 盖嘉运闻言一愣,长长叹息一声,扼腕叹息道: “皇甫与我往日虽有成见,但落至如今地步,不免让人唏嘘。” 李适之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火,闻言道: “你倒同情起一个反贼来了?我还没问你,是谁告诉你有人要刺驾?” 盖嘉运嘿嘿一笑:“这是秘辛,我可以告诉右相,但不能告诉左相,还请左相海涵。” 他知道,李林甫是不会问的,这个问题,只有s b才会问,虚与委蛇不懂吗?何必拆穿呢? 别看李适之眼下是羊入虎口,但是他一点都不虚,皇室的尊贵,宰相的威仪,他不能丢,丢了命都不能丢这个。 “说吧,你想干什么?”李适之脸色阴沉道: “如果你觉得带着赤水军来,就能够要挟朝廷,我劝你不要痴心妄想。” 盖嘉运无奈一笑,看向李林甫道: “左相总是将人往坏处想,我来之后,可是什么都没干?只有一支骑军在追击叛贼皇甫,与十六卫可是秋毫无犯。” 李适之顿时怒道:“放屁!你的那支骑军,杀了多少禁军,你知道吗?” 盖嘉运也是拍腿大怒:“血口喷人!我说左相,凡事要讲个道理,你若一意污蔑,那我只能请左相回避一下了,你处事不公,对我带有成见,我没法给你谈。” “好了,别吵了!”李琦出声喝止二人道: “父皇还在灞桥呢,眼下要商议的,是怎么尽快让父皇返京,不是让你们在这里吵架的。” 李适之脸颊一抽,不接话了,他不鸟李琦,但是人家那个哥哥,他还是要给面子的,虽然李琩的结局如何,眼下还说不定。 李林甫这才看向盖嘉运,缓缓道: “既然尘埃落定,你后撤至武功,等圣人回京之后,再召见你吧。” 盖嘉运直接拒绝道:“那不行,我是来勤王护驾的,见不到圣人,算什么护驾?” 李林甫冷声道:“你觉得圣人会见你吗?你带着这么多赤水军来,都在说你是造反,你现在需要自证。” 盖嘉运看了一眼身后的属下,笑道: “自证?那也是跟圣人自证,您二位做不了主吧?本帅是忠于圣人,忠于大唐,可不是忠于宰相,既然那么多人污我,我更需面见圣人,这种时候,我谁也信不过。” 他身后的人也跟着点头附和,意思是我们必须面圣,亲自跟圣人解释清楚。 以李林甫的立场,他自然是希望盖嘉运能够迫使圣人妥协,以此保住李琩。 如今太子已经完蛋,李琩将会是圣人的下一个目标,以他一个人能力,想要保住李琩非常艰难,加个盖嘉运,似乎容易许多。 所以他一直没有开口,就是先等李适之和盖嘉运争论过后,他再出面,议一个两边都能接受的条件。 “带着这么多大军面圣,是绝对不可能的,”李林甫继续道: “你的苦衷,我也理解,说说你的想法。” 盖擎笑了笑:“还是右相讲道理,我只带三千人前往面圣,并护送圣人顺利返京,过后圣人是奖是惩,那已经是在长安的事情了。” 李林甫看向李适之:“你觉得呢?” “一千,最多一千,”李适之道。 盖嘉运闻言立即道:“原来是左相要害我?” 李适之愣道:“你敢污蔑我?” “若非有害人之心,左相又何必如此呢?”盖嘉运道:“我若只带一千人,恐怕见不到圣人,就会被人碎尸万段,左相是不是已经安排好了?” 李适之冷笑道:“你真是个小人。” 盖嘉运哈哈一笑:“左相在我这里,也算不得什么君子。” 两人又给吵起来了, 接着,李林甫又看向李琦,他知道圣人对李琦有所嘱咐,所以想让李琦拿主意。 事实上,哪里是圣人嘱咐,完全就是李琩嘱咐。 “我认为可以,”李琦点头道。 李林甫这才出声制止盖、李二人继续争吵下去,起身道: “那就这样,十六卫会给你让开一条道,容你通过,护送銮驾返京之后,你便入宫吧。” “好!”盖嘉运起身道: “我会跟随盛王一起,往见圣人。” 李适之一愣,好家伙,还要人质,他正要反驳,结果李琦主动应承下了: “我相信盖帅,愿领盖帅去见圣人。” 李林甫点头表示赞同,毕竟李琦开路,十六卫就不会冒险对盖嘉运下手,圣人也不会在返京之前动盖嘉运,除非他不要这个儿子。 皇帝抛弃儿子,脸上挂不住的,主要李琦又没犯过错。 在送走两人之后,盖嘉运与李琦对视一眼,会心一笑,嘱咐属下道: “将剩下的骑军都带上,等我出营之后,中军再往前推进三里,呈威压之势,避免十六卫乱动。” 妹夫崔昇顿时愣道:“那可是五千五百骑军啊,岂非失信?” 盖嘉运笑道:“不打旗号,他们知道有多少人吗?难不成他们还能过来数一数?咱们打盛王的旗号。” “明白了,”崔昇哈哈一笑,下去安排了。 李琦无奈摇头,盖嘉运看起来像一个大老粗,实则心细如发 禁军之所以一直没动,就是因为眼下他们距离长安的距离,比赤水军距离长安更远。 也就是说,赤水军拥有随时拦截他们的能力。 他们得等到李林甫与盖嘉运谈判完之后,才能确定下一步动作。 新丰县,因为圣驾受阻导致大军迟滞不前,成为了补给的大后方,杜鸿渐也趁此机会,从县城征募人手,从运河招募河工,与韩混合作,打开驿站中的几座仓库,将源源不断的补给送往了灞桥方向,免得大家继续饿肚子。 陈玄礼则是与其他禁军将领,不停碰头,商量着未来可能出现的事态变化,之后又该如何应变。 右龙武大将军章令信挂了,所以眼下的左右龙武,都归他一个人节制,这是高力士传递出来的“圣意”。 “赤水军的位置偏南,我们可不可以冒险走北面御道,从京师的西门入京,过河是小事,新丰县那边可以征调来船只,”右羽林将军侯莫陈超建议道。 左羽林孙老奴摇了摇头: “你当盖嘉运是傻子?往西十里都已经发现了赤水游骑,还有一支赤水骑军往东之后不知所踪,我们如果变道,他必然会收到消息,第一时间派军拦截,这么多人过河,一旦被截断,后果不堪设想。” 左羽林另一位将军薛畅也道: “郭子仪就在北边,他南下绕过长安,故意驻扎在河对岸,你敢动吗?隋王现在一步都不能离开銮驾,就是因为圣人知道,拿不住隋王,局势更乱。” 郭子仪已经来了,与禁军一河之隔,他肯定不能过来,因为“圣人”不可能允许外军距离自己太近。 李琩他们躲在车上,拉屎撒尿都是轮流下来。 高力士的内侍省宦官、监门府的人也都赶来了,在銮驾周围拉起了一圈帘子,专门供圣人如厕。 实际上都是李琩他们的屎。 贵妃几次请求见驾,都被高力士给挡住了,眼下高力士的威严也在逐步流失,顶不了几天了,日子一久,圣人一直没有露面,不排除有人会强行冲进来。 那股臭味也掩盖不住啊。 韦陟不得已之下,前往官员们暂时休整的地方,负责安抚。 这场大乱,死了不少人,严挺之都累的昏过去几次了,卢奂的发髻上都挨了一箭,也是命大,这支箭稍微下面点,卢奂这次都得挂。 “你可算过来了,可有圣意?” 一群大官本来就在一起抱团,这个时候不分党派,谁带着的随从侍卫数量多,大家会本能的就会向他靠拢过来,于是这些大臣的外围,也形成了一圈防御力量,人数颇众。 见到韦陟过来,陈希烈赶忙离开马车,披着毯子问道: “听说北面又来了一个郭子仪,我们今夜都不敢睡觉了。” 篝火旁,裴耀卿就坐在那里与崔翘等人聊天,他先一步从郭子仪那里离开,因为他根本管不了对方,郭子仪一直在耍他。 其他人纷纷将韦陟迎到中间,打听消息。 宋遥道:“右相那边有消息了吗?谈的怎么样了?” 当下大家最在乎的,就是什么时候能返回长安,不然饿不死,也要冻死在这里,都是老骨头,扛不住夜里的寒凉啊,马车里压根待不住,都在篝火边上铺着毯子取暖。 韦陟道:“还没有消息,眼下的局势,大家都心知肚明,盖嘉运和郭子仪的目的是什么,也不用我说的太透,所以我有个建议,希望诸位能支持,你们要是赞成了,我再去跟圣人说。” 他这么一说,大家自然而然会认为,这根本不是韦陟的主意,而是韦陟代圣人来试探他们,因为这是圣人的一贯手法。 韦光乘着急道:“你就快说吧。” 众人也纷纷催他。 韦陟点了点头:“当下需要安抚,安抚郭子仪和盖嘉运,就必然需要安抚隋王,诸位同意否?” 裴耀卿眉头一皱,看了一眼浑身哆嗦的严挺之,点头道: “这是自然。” 这下大家更认为,韦陟是帮圣人传话了,因为这是妥协,圣人不能妥协,所以只有大臣们联名奏请,圣人才能借坡下驴。 “怎么个安抚法子?”张均问道。 韦陟道:“我等奏请隋王还嗣,奏疏呢,我已经提前写好了,你们要是答应了,我领衔上奏,待到圣人准了,立即发文郭和盖,让他们知晓圣人心意。” “放屁!”张均猛地一下子站起来: “韦陟,你想干什么?” 卢奂立即朝张均骂道:“你激动个屁,有能耐你自己回去。” 其他人也是纷纷劝张均冷静,这明摆着是圣人的意思,你犯什么浑? “我附议!”裴耀卿道。 一副虚弱状态的严挺之点头道:“附议。” 卢奂抬了抬手:“算上我吧。” 韦光乘:“附议。” “赞成!”宋遥。 苗晋卿道:“可以。” 韦济点头赞同,萧炅也认同 几堆篝火附近,十有九个都投了赞成票,因为大家心知肚明,这个时候不给李琩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郭、盖不好打发。 “圣人还是不肯见我们?”裴耀卿道。 韦陟叹息一声:“圣人正因太子谋逆,沉浸于悲伤之中,我们在那里也是不敢出声的,圣人现在不想见任何人,诸君体谅。” “那就有劳你了,”卢奂道:“你现在便可奏请圣人,就说我等共谏,请隋王还嗣。” “好,”韦陟起身道:“诸位等我消息。” 这件事,是韦陟跟高力士他们商量好了,最好提前一步将李琩还嗣的事情敲定,当下的局面最合适不过。 因为这里不是反对的地方,要是回到长安,骤然拿出诏书,圣人却不露面,那些不希望李琩还嗣的人,会闹事情。 现在呢?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圣人的无奈之举,大家也认可圣人的适当妥协,毕竟他们的小命眼下也悬着呢,那么李琩还嗣就会顺利很多。 至于接下来李琩如何继位,那就又是一场特大变故了,因为涉及到了更大的利益之争。 当天夜里,韦陟顺利办成了这件事,中书舍人孙逖亲自操刀,写好了诏书,虽然没有拿印,但是圣人的那方印盖在了奏疏上面,其实就已经算是生效了。 于是中书省这边紧急派人传报各方,隋王认祖归宗,重新成为寿王。 大臣们都围在一起抱团,宗室勋贵们,则是三里之外的另一处地方,当他们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一个个的目瞪口呆。 咸宜冷笑着看向诸亲王、公主、嗣王、郡王,外戚,冷笑道: “圣人的嫡长回来了,你们不高兴吗?” 这时候,不远的地方,安静的深夜里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正在朝着勋贵驻扎的地方奔来。 来的这些人,全都穿着素服,人数颇众,有数百人,没人拦阻他们。 本来应该在守陵的宁王府诸王,闻讯护驾来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 议立新君 李宪夫妇的墓为惠陵,葬于桥陵(李旦)之侧,不是陪葬陵,而是独立的一座皇陵,在渭南县。 灞桥这边发生状况之后,杜鸿渐第一时间派人通知了李琎他们,然后这帮地位仅次于皇子的少壮派宗室成员,星夜赶来。 他们先是请见圣人,被李琩给打发出来了,随后便来与宗室汇合。 刚进入营地,就看到圣人的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吵起来的,就属咸宜闹的最凶,口沫横飞,杨洄在边上拉都拉不住。 李琎在宗室当中,地位可不低,算是眼前这帮人的大堂哥,人家是睿宗皇帝的嫡长孙,比十王宅很多亲王的地位都高。 儿子多了,总有一些不值钱的,基哥三十个儿子,为人所知,有点名气的,不超过一半,另一半真没什么牌面,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他们的爵位。 李琎刚一到场,就连忙控制局势,他这边兄弟多啊,于是分头劝架,好不容易将大家都安抚了下来。 这时候他才知道,李琩竟然还嗣了,而挑起这场架的,就是咸宜那句圣人的嫡长回来了。 这倒不是咸宜瞎编的,而是韦陟这个人做事情太缜密,他的奏疏上面就有一句:本为嫡出,不应外嗣,宜正宗籍,还本归宗。 他那份奏疏既然盖了圣人的印,那么中书舍人孙逖在草拟诏书的时候自然要抄录一部分原话。 也就是说,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圣人认可了李琩的嫡子身份。 这样一来,庆王他们怎么可能没意见?都排到十八了,现在好了,成嫡长了。 要么说,论心思细腻,还得是中书省那帮人。 “你别闹了,不是时候,”李琎将咸宜拉至一边,小声道: “眼下连长安都回不去,你还有心思在这里斗嘴?十八郎这下子已经成了众矢之的,利弊参半,你不要再给他树敌了。” 咸宜不满道:“堂兄是老好人,不晓得这帮人的险恶,阿兄与李琦不在,他们便冲着我来了,欺负我们两姐妹好惹,善安刚才都被他们骂哭了。” 老六李瑀本来也是个刺头,但是这次反倒很稳重,小声道: “当下不要挑事,事态有些不对劲,李亨胆子怎么能大到这个地步,公然行刺圣人?十王宅里有没有同谋,还不知道呢,你提防着点他们。” 咸宜一听这话,瞬间老实了,是啊,李亨干出这种事情,难保没有同谋,要知道十王宅里好几个人都是以李亨马首是瞻的。 这时候,杨洄跑了过来,道: “刚才有人传消息过来,盖嘉运让步了,銮驾可以起行了,大家赶紧收拾一下。” 明明是朝廷这边妥协,反倒说成盖嘉运让步,这就叫嬴,怎么都是个嬴。 消息渐渐传开,所有人都非常激动,赶忙开始收拾行装,随时准备跟随圣人的銮驾上路。 也就是这个时候,吴怀实也回来了。 他是辟仗使,天子近侍,圣人没有理由不见他,而高力士对吴怀实也是放心的,于是听说对方回来之后,第一时间令吴怀实登上马车奏事。 还是捂嘴,萧华第一时间伸手去捂吴怀实的嘴巴,却被吴怀实本能之下一肘子顶在了他的下巴上,咬破舌头了都。 “噤声!”高力士小声道,随后,他取过灯盏递给吴怀实,然后朝着圣人的尸体指了指。 吴怀实一愣,举灯过去的一瞬间,灯盏差点被他失手摔在地上。 “磕头吧”高力士叹息道。 吴怀实这样的硬汉,瞬间泪流满面,小心翼翼的放好灯盏,朝着李隆基的尸体拜倒。 “眼下什么都清楚了,皇甫在南,河源军王难得在北,”韦陟叹息道: “我们也没有想到,北边还藏着这么一支兵马,龙武军骤然遇袭,护卫不利,以至圣人遇害,黎敬仁也中箭而死。” 吴怀实脸上挂着眼泪和鼻涕,抬起头来咬牙切齿道: “我就知道陈玄礼是个蠢货,安逸久了,经不起一点风浪,闯下如此弥天大祸,我必杀之。” 在吴怀实看来,圣人遇害,就是陈玄礼的锅,你没死,圣人却崩了,你是保护自己还是保护圣人? 高力士叱骂一声: “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你要是跟他翻脸,谁也别想回去了,把眼泪擦干,将咱们主子的灵柩护送回京,才是眼下的头等大事。” 吴怀实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在与众人低声商讨一番后,已经清楚当下该怎么做了。 他也很清楚,他现在需要捧谁,于是看向李琩道: “盖嘉运会不会半路偷袭?” 李琩正色道:“应该不会了,我已经让李琦去见他了。” 吴怀实皱眉道:“也就是说,他现在知道圣人驾崩了?” 李琩等人同时点头,必须让他知道啊,他不知道才会动手,知道了就绝对不会挑起事端了。 吴怀实点了点头,他心里有数了,盖嘉运要扶持李琩上位,而高力士等人也是同样的想法,那么他自然也是这一派的,与其说护送圣人灵柩,不如说,是在护送李琩。 眼下李琩比圣人更重要。 高力士又小声交代一番后,吴怀实便出去整顿左右羽林军,以他辟仗使的身份,在前方开道,那么十六卫也不敢乱动。 一个半时辰后,龙辇缓缓启动,在禁军的护卫下,朝着长安返回。 李林甫和李适之他们等在半道上,因为他们俩现在要压镇十六卫,不管那些大将军当下是什么心思,两个宰相压阵,卫府就乱不了 李亨的马跑不动了,马失前蹄,轰然倒在地上,将李亨也给摔了下来。 王难得等人见状,赶忙扯着李亨弃马逃进一片树林当中。 他们这支队伍从逃命最开始的时候,还有三百多人,眼下就七八十个了,半道上好多人见形势不对,已经开溜了。 而王难得的那几个结拜兄弟,也是死的死伤的伤,最后这点人,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羽林军在追击他们时候,不停的喊着:奉旨诛杀太子。 这句话太动摇军心了,导致他的奋死军也出现了溃逃,结义兄弟六个,就剩下他和大哥常季业,二哥白水军使杨景晖。 几十人在树林内休整,太子那边似乎还在防着他们,所以各自分开两边。 王难得望着二哥杨景晖的伤腿,道: “都是我的错,害二兄至此,本不该让你来的。” 杨景晖是白水军使,一军老大,本来有自己的防务,但是王难得这一次需要身边都是信得过的自己人,所以将结义兄弟都喊来了。 如今已经死了三个,王难得认为,如果不是自己,他们本可以不死的。 杨景晖闻言摇了摇头: “既为兄弟,就不要说这些了,死亦何惧。” 老大常季业叹息道:“成王败寇,咱们输了,飞龙军太差劲了,还没打就弃械一半,连累剩下的也没了斗志,不然的话,我们可以杀进去的。” 他们当时距离龙辇已经非常近了,吸引了龙武军的绝大部分注意力,这时候飞龙军若是全力冲击銮驾,得手的机会非常大。 但是呢,李亨不敢啊,他的禁军冲击圣人,他就算成功杀死李隆基和李琩,也要背上个造反的罪名,照样是个死。 所以他寄希望于王难得与皇甫得手,然后他再主持局面。 而这一行为也遭到王难得的不满,关键时刻搭把手,事情就成了,你太掉链子了。 这就叫赢了大家都高兴,输了便是互相埋怨。 当下的王难得等人,心知已经逃不掉了,没了马,又都是残兵败将,除了战死,已经没有其他想法了。 树林外,传来嘈杂的声音,点点火光开始进入林中。 严武与浑释之都带人进来了,而且命令属下高喊着皇甫伏诛的口号,也算是心理战,意图摧垮王难得等人最后的斗志。 这一招是非常有效的,至少对王难得生效了。 因为他现在切齿痛恨太子在关键时刻没有发力,以至于功亏一篑,而又愧疚三位义兄因他而死,家眷子嗣必然会遭到清算。 “牛郎今年多大了?”王难得笑着看向常季业道。 常季业苦笑道:“十三了。” “快成亲了,”王难得笑道。 常季业没有再说话,因为他知道,提前被他藏匿起来的妻儿,大概率会被找到,然后被朝廷诛杀。 王难得又看了一眼杨景晖: “为今之计,还有一条活路,拿我和李亨之人头献功,朝廷便不会再为难你们了。” “你说的什么屁话?”杨景晖怒斥道。 王难得耸了耸肩,将目光移至一旁,片刻后,他趁其他人不注意,拔刀在自己脖子上一抹,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常季业与杨景晖惊骇出声,扑了过去。 半晌后,杨景晖带了几个人朝着李亨那边走了过去,小声道: “我们查看过了,东北方向无兵,太子可于此处逃命,我等为殿后。” 休息了一阵,李亨也算是恢复了少许体力,闻言说了一些感谢的话,便要缓缓起身。 但是他刚站起到一半,整个人又靠着树干滑了下去,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脖子,嘴巴大张,不能置信的看着前方正在被河源军屠戮的属下。 李亨只觉眼前一片黑暗,双手传来的温热感也在逐渐消失,他似乎能感觉到,有人抓起了他的发髻 “我等愿降!叛贼李亨伏诛!” 常季业拎着李亨的头颅大步向林地边缘走去。 严武见状,也带人赶忙朝着出声方向汇聚而来,当他借着火把的光亮看清楚李亨的人头之后,沉声问道: “叛贼王难得呢?” 常季业面无表情道: “王难得引咎自杀,希望将军能给他留个全尸。” 严武沉吟一翻后,没有答应,而是令常季业等人将太子身边剩余的那些活口都带过来。 也就是这个时候,赶来的浑解释之突然率领属下发难,将毫无防备的常季业、杨景晖等人尽数砍杀。 “你干什么?他们已经降了?”严武立即拔刀怒斥对方。 浑释之笑了笑,将刀上的血渍擦干,不以为然道: “郎君还年轻,涉世未深,需知军中不可有妇人之仁,他们是叛贼,叛贼降了也是叛贼,早晚是个死,我给他们一个痛快,黄泉路上,他们还得感谢我呢。” 严武大怒道:“这里是我说了算,你敢擅自行事?” 浑释之笑道:“没错,自然是你说了算,太子是你杀的,王难得也是你杀的,功劳都是你的。” 说罢,浑释之拱了拱手,带着他的属下撤出了树林。 严武怒火中烧,对方让他最不能忍受的一点就在于,他们表现出来的态度很倨傲,完全没将羽林军放在眼里。 藩镇这帮土匪!河西如此,陇右如此,朔方也是这个德行。 他们是打心眼里瞧不起禁军和十六卫。 严武稍微平复了一下怒火,收拾情绪,带着李亨的人头,率队返回 李琩这次的返京之路,虽然已经非常安全了,但是他和车上的三人,都是提心吊胆。 一刻不能抵达长安,他们一刻都没办法放松下来。 盖嘉运威风凛凛的河西铁骑,分为四个兵团,分散在四个地方,俨然有随时分割十六卫的倾向,而他的中军主力也在一步一步压缩十六卫的空间,这让李林甫和李适之非常不满。 但是他们俩也没办法,谈判这种事情就是这样,你根本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反悔,也许很久,也许很快。 盖嘉运的态度非常强硬,坚决要求与禁军一同入京,本来李林甫是强烈反对的,但是吴怀实那边竟然没有异议。 三月二十八,持续了九天的动乱,随着銮驾返回长安,而暂时告一段落。 亲王们除了盛王李琦之外,全部返回十王宅,没有圣旨,不得外出。 黎敬仁死了,他的右监门卫职责,暂时由牛贵儿接替,他将与崔圆一起,做好皇城防务。 盖嘉运的骑兵在所有人瞠目结舌之下,竟然也进了皇城,驻扎在骅骝马坊。 这个时候,很多人都猜到圣人出事了,要不然盖嘉运怎么可能进来。 李林甫和李适之在与高力士紧急碰头之后,立即下令十六卫除上番兵马之外,其余所有临时召集的兵马,将兵械全部上交武库。 而李琩也趁此机会带着弟弟李琦跑回了他的左卫,严令左卫所有兵马不动,不交军械,而且正在召集的人手也不能停。 他身边,河西兵与王府侍从全都在。 “韦大将军回话了,他说他不敢去,”老黄狗回来禀报道。 李琩顿时骂道:“真是个废物,关键时刻靠不住,让盖擎去!” 他本来是派人传信给韦昭训,让他带人将十王宅给围住,但是这个s b胆子太小了,不敢围,因为韦昭训还不知道皇帝死了。 好在如今盖擎已经没事了,所以李琩只能是让盖擎去盯着那帮亲王,本来他对盖擎另有安排的。 当下赤水军主力在城外,皇城还有一支精锐铁骑,盖嘉运基本上只手遮天了,这种时候,没人敢动盖擎。 而郭子仪当下驻扎在玄武门外的禁苑北边,而皇城各个城门又在高力士和李琩的控制之下,这个方向,也算是李琩万一遭遇变故,可以逃命的出口。 “中枢已经在议事了,皇室宗亲很多也都来了,”韩滉赶来左卫,兴奋道: “圣人驾崩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眼下就是在议定新君,府主乃不二之选,就算有变故,咱们亦可发兵镇之。” 李琩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太极殿,两百多人坐在这里,气氛凝重,悲咽之声响彻大殿,很多人都在低头哭泣,但是大部分都是装的,真正伤心的没多少。 所有人身上点缀的饰品都已经去掉,以示哀荣,太常寺正在紧急生产丧服,届时大家都得穿上。 今年这样的场面,官员当中负责主持大局的自然还是李林甫和李适之,而宗室这边,自然而然是李隆基那些兄弟们的子嗣。 嗣宁王李琳,嗣申王李璹,嗣岐王李珍,嗣薛王李琄,外加汝阳王李琎,这五个人也许在平时,说话分量不够,但是在发生这种大事之后,那是有着决定性作用的。 宗室成员虽多,但是人家这支是大宗,皇子不在场的时候,自然是他们代表宗室拿主意。 而这五个人里面,李琳、李璹、李琎,这是亲兄弟,宁王与王妃元氏所出,李璹出嗣,李琎放弃继承宁王爵,而李珍和李琄也是一个爹妈,薛王李隆业与王妃韦氏(韦坚大姐)所出,李珍是出嗣的那个。 本来还应该有一个嗣隋王李琩,但是李琩还嗣了,跟他们不一样了。 宫里这边,五大巨宦死了一个,吴怀实又坐镇羽林没有来,剩下仨,高力士,林招隐、尹凤祥都来了,外加冯神威、刘奉廷、王承恩、张道斌、李大宜等实权宦官。 当下的太极殿,等于有三方势力,正在讨论该由何人继承皇位。 “国不可一日无君,否则必将天下大乱,”太常卿韦縚说道: “圣人临终之前,赐隋王还嗣,应有托付之意,正所谓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寿王琩,当为新君。” 韦家内部已经达成一致,要推李琩上来,当然了,仅限于当下坐在这里的韦家人,因为外面的还不知道圣人驾崩了。 这种事情,必须先确定继位之君,才能对外宣布,否则会出大事。 韦昭训也是吃了这个亏,他不知道李隆基已经挂了,自然不敢因为李琩的一句话,就去围了十王宅。 看上去情有可原,但是紧要关头不能给李琩提供帮助,他今后的地位肯定还是要受到影响的,好在他不靠谱,族内帮他挽回了。 驸马张垍呵呵道: “当然是选他了,不选他,盖嘉运的兵是不是就要冲进这座大殿呢?我原先还纳闷,圣人怎么会让他进了皇城,闹了半天,寿王挟天子余威,密谋登基啊。” 他和哥哥张均,肯定是反对李琩的,但是兄弟俩同时也清楚,如今这个局面,反对无用啊。 如果李琩上位,兄弟俩免不了会遭到清算,所以当下除了发泄几句不满,也不敢多说什么了,只能一个劲的提议,将所有亲王都请来,一起商议。 张均道: “谁是新君,不是我们能说了算的,要考虑圣人的心意,圣人移仗华清宫的时候,特意带走荣王,在行宫之时,也是谆谆教导,时时指点,这件事,大家都很清楚,我认为圣人所属意者,荣王也,当然了,你们认可寿王,我也没有意见,我只是提醒诸位,新君,主要是看圣人心意,绝非我等所能推选。” 中书舍人崔琳也起身道: “若是诸位畏惧河西之匪,因而不得已支持寿王,那么我想说,若是能被盖嘉运吓住,今天便不配坐在这座大殿,盖嘉运带兵入宫,这是公然藐视皇权,藐视朝廷,煌煌天日,公道人心,大唐臣子的脊梁还没有断,诸公若有大义者,便与我一同剪除国贼。”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的手臂已经指向了盖嘉运。 没错,盖嘉运也坐在这里,要么说这个人胆子大呢,亲兵一个没带,就敢坐在这里。 眼下的太极殿,可是由龙武军护卫的,陈玄礼若是脑子一抽动了杀心,盖嘉运可就挂了。 当然了,盖嘉运要是挂了,今天这座大殿内,肯定是血流成河。 盖嘉运站起身,来到大殿中央,朝着众臣揖手一圈,随后道: “我得以入宫,并非助寿王夺位,而是因提前知晓圣人驾崩,固而受高将军之请,辅佐北衙稳定局面,国贼二字,盖某万万是担不起的,此刻盖某敢只身前来,正因问心无愧,崔公不知我,自有人知我盖某一番苦心。” 这时候,高力士也帮忙出面解释道: “盖帅此言不虚,确实是我传信,着他护驾入京,只因叛贼李亨私发教令,导致卫府与禁军冲突,时局混乱,不得已下,只能外求河西。” 信安王李祎闻言皱眉道: “那么张掖太守盖庭伦冲击禁军,又怎么说呢?当时大家不清楚,但是现在看来,盖庭伦有为皇甫掩护之嫌,否则,皇甫怎能冲驾?” 裴耀卿阴沉着脸看向盖嘉运,道:“盖庭伦何在?” “不知道,”盖嘉运摇了摇头。 张均发现有人开始针对盖嘉运,于是冷哼道: “瞧瞧,一个不知道,就想糊弄我们?这里是皇城,你那些骑军施展不开,正义之士,是不会被你吓到的。” 盖嘉运解释道: “盖庭伦本为先锋军,我给他的指令,是追击皇甫,至于他为何冲击禁军,多半是误会,也许是禁军当时护驾心切,见到盖庭伦突然出现,闹了一场误会。” “好一个误会,”萧嵩大怒道: “你还将藩镇那一套糊弄事的手法用在这里?这里是朝堂,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是要负责的,可以证实盖庭伦冲击羽林的证人太多了,你狡辩不了。” 盖嘉运双手一摊:“那你们自己查吧,无论查出什么结果,我都认,绝不徇私包庇,这总行了吧。” 说罢,盖嘉运一屁股坐回原位。 他现在可不能来硬的了,要软硬兼施,也不能太过于咄咄逼人,否则将来树敌太多,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他只是要确保李琩能顺利继位。 目前看来,阻力并不大,因为宗室那边倾向李琩的人太多,李琎等人已经表态了。 一般像这种上一任没有明确指定下一任皇帝的情况下,宗室的话语权是最重的,其中又以大宗为最,因为大宗要保住他们的权威性。 当下的大唐,宦官的权利虽大,但好在领头的那个,不是那种会霍乱朝政的,高力士老好人的形象深入人心,在今天这种事情上,一直都没有表态。 但是带脑子的,几乎都知道他会支持谁,谁让他认了一个干闺女呢。 那么主要的争端,就在大臣这边了。 朝臣有党派之争,主要分为李林甫和李适之两大派系,李林甫支持李琩已经是板上钉钉了,但是李适之还在犹豫。 因为他知道,李琩一旦上来,就没有人能够干掉李林甫了。 可是呢,他跟李琩之间也有香火情,直白点说,无论从当下局势还是个人感情,他都倾向于李琩,但是牵扯到党争,牵扯到李林甫可能会继续独霸朝堂,便由不得他做主了。 因为他之所以可以获得一群大臣支持,主要源自于他们有共同的敌人。 李适之起身道:“事关国本,事关皇朝兴衰,我等务必要慎重再慎重,逆太子伏诛,诸王之中,圣人终究没有钦定继位之君,我们皆为大唐的臣子,必须保障皇权平稳过渡,不可再出现流血冲突了,我认为,应请诸王一起商议。” 说罢,李适之看向盖嘉运,道: “你让盖擎撤走,国祚根本,不要乱来,谁也不想鱼死网破,你若不肯罢休,我只能奉陪到底了。” 他这番表态,是给朝堂中很多大臣一个交代,意思我李适之不是软骨头,不会被任何人吓到,从而获得大家的继续支持,维护他在朝堂的基本盘。 盖嘉运呢,也不愿意跟这么多人对着干,因为他很清楚,有些事情做的太过火了,李琩就算继位,将来迫于压力,说不定都会清算他。 因为李琩不可能将大臣们全部杀光,他也不可能这么做。 于是盖嘉运看向汝阳王李琎道:“汝阳王拿主意吧,我听你的。” 李琎转头与宗室商量一番后,点头道: “请诸王吧,咱们是商量,不是要流血冲突,要让人心服口服。” 他赞成李适之,是因为他心里很清楚,必须让诸王表个态,李琩上位之后,才能避免对兄弟们大开杀戒。 只要你这次投了李琩赞成票,将来便不好反悔,就算不赞成,最后有了定论,你也只能认了,不会在背地里乱来。 因为新君是获得大部分人支持才能上去的,那么你将来搞事,这大部分人也将会成为你的阻碍和敌人。 这叫知难而退,这样一来,可以避免同室操戈。 盖嘉运点了点头:“好!” 第三百七十五章 宜称陛下 基哥的女眷是非常多的,没地位的占了百分之九十。 宫眷当中,主要分为皇后、妃、嫔、世妇、御妻,加起来一百来个吧,李隆基当下没有皇后,所以宫眷当中没有人具备参与议定新君的资格。 贵妃是不行的,她终究不是皇后。 那么皇帝死后,按照大唐制,世妇以下就需要离开皇宫了,一般都会去一些寺庙和道观,剩下的那些可以继续留在皇宫,内宫会管她们的养老。 李隆基的遗体,眼下就存放在大明宫的含元殿,已经进棺材了,味道太重。 在殿内守灵的宫眷当中,高级别的,只有硕果仅存的杨贵妃、武贤仪、董芳仪、高婕妤、钟美人、王美人、陈才人和郑才人。 剩下的,都是基哥这几年偶尔宠幸的御妻,出身都不错,但真的没有多少地位。 没办法,谁让基哥年纪大了呢,以前有权力的那些嫔妃们,都被他熬死了。 该哭的也都哭过了,眼下的殿内一片安静,点着长明灯,各位嫔妃身边,也都陪伴着他们的亲人,有些亲人没几个了,有些还有一个大堆。 没错,这个一大堆的,就是杨玉环,她的姐妹几个都在。 “诸王公主,宗室外戚,将会在今夜子时于殿内守灵,”一名内侍过来小声朝贵妃禀报道: “高将军那边还有事情,贵妃若有事,随时召唤奴婢,奴婢就守在外面。” 当爹的死了,只有他的女人在这里,儿子女儿一个都没来,无疑是非常反常的,但是宫眷们也能理解,因为新君还没有议出来呢,定下了接班人,才能举办丧事。 因为皇帝的丧事,就是由新君来主持操办的,不然就乱套了,定不下首席大孝子,怎么入土? 贵妃她们都已经穿上丧服了,丧服制作起来是非常快的,因为粗糙嘛,没什么技术含量。 杨玉环披麻戴孝,跪在灵前一侧,她的姐妹都陪在身边,脸上表情各异。 杨卉、杨玉瑶、杨筱三位国夫人当中,与李隆基感情最不错的,肯定是杨玉瑶,所以她是真的伤心,而另外两个,已经在思考家族以后该何去何从了。 她们最大靠山,也是荣华富贵的最大来源,彻底没了,最可怕的是,她们听说眼下李琩的赢面最大。 这可是从前的妹夫啊,人家一上来,她们全都得遭殃。 “你说现在讨好十八郎,还来得及吗?”大姐杨卉小声询问杨玉瑶。 杨玉瑶面容呆滞的摇了摇头: “你不要问我,我不知道。” 大姐杨卉道:“你与他最是熟稔,他的品性你最了解,怎么能不知道呢?我们当下需要考虑后路了,你得帮忙出出主意啊。” 杨玉环依然在低声哽咽,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只觉物是人非,短短几年,变幻如此之大,她一下子根本适应不了。 前夫哥以前的性子,她最熟悉,但是出嗣之后的李琩,她是完全陌生的,与她原本的印象判若两人。 只听杨玉瑶淡淡道: “隋王李琩,我很熟悉,但若是寿王李琩,又或是未来的陛下,那我可就一点都不了解了,现在生死都在人家手上,你就是想破脑袋,也是没用的。” 没有皇帝的贵妃,那就不是贵妃了,现在是遗孀,与从前的地位天壤之别。 而且将来会住进皇宫,可以说,小命完全都在别人手上。 杨卉现在,心里也是一个劲的觉得倒霉,确实跟着贵妃享了几天福,但也即将跟着她倒了血霉,毕竟她的闺女可是嫁给逆太子的儿子了。 闺女是铁定保不住了,现在就看自己夫妇还有没有活路。 她们姐妹几个当中,杨玉瑶与李琩的关系非同一般,大家虽然嘴上没有说破,但是心知肚明杨玉瑶跟李琩早就鬼混在一起了,不然杨玉瑶每次提起李琩的时候,不会总是春心荡漾。 其实杨玉瑶真的很了解李琩,所以她知道自己这帮姐妹当中,最没有活路的,就是杨玉环。 当然了,以李琩眼下的阴险性子,不会亲自动手,但是还有个更狠的郭淑呢。 “刚才吴将军来过,他跟我透露,十八郎的事情应该不会有意外了,眼下召集亲王议政,也不过是个流程,”杨玉瑶叹息道: “我会设法见他一面,探一探口风,尽量挽回吧。” 杨卉赶忙点头:“宜早不宜迟,你请吴将军帮忙,尽快见见吧。” 杨玉瑶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这时候,门外响起了礼官的哀辞,接着,便听到一片的哭声,男女混杂,人数众多。 皇孙、王妃、公主、驸马、外戚,还有一些宗室成员,已经来了。 这些人是没有资格参加议政的,所以他们在高力士和宗正寺卿李璆的引领下,前来守灵。 浩浩荡荡的数百人,跪满了大殿,剩下的,则是跪在了外面。 哭嚎声撕心裂肺,每一个人脸上的哀荣都是真真切切。 几十名皇孙,从一岁至二十岁不等,最小的那几个也被自己的妈捏在胳膊肉上,强迫着哭,反正不流出眼泪来是不行的。 很奇怪,杨玉环在所有的亲王家眷中不停游视,就是没有发现郭淑和韦妮儿的影子,她诧异的看向杨玉瑶,示意对方赶紧将杨绛叫过来问问情况。 圣人所有的儿媳都来了,怎么就不见她?难道李琩在太极殿已经带着她登基了? 杨玉瑶悄悄过去,将杨绛扶至杨玉环身边,小声询问道: “郭四娘和韦三娘呢?两位皇孙呢?” 杨绛是知情的,毕竟郭、韦二人离京的时候,府上那么大动静,自然瞒不过她,但是她肯定不会说,所以只是道: “病的愈发重了,难以下榻。” 杨玉环等人同时一愣,面面相觑,什么病啊这么重?连圣人驾崩都不能来了? “治不好吗?”杨卉焦急道。 杨绛听出大姐在试探王府情况,已经不想再回答了,碰巧咸宜这时候过来,一把拉起杨绛离开,临走前,咸宜与杨玉环的眼神交织在一起。 两人的眼神都很复杂,本来面子上,她们已经和好,重新成为闺蜜,但是如今,必然是分道扬镳的结局。 杨玉环移开目光的那一刻,两串眼泪滑落脸颊。 造化弄人 太极殿,诸皇子已经全部到了。 李琩是真的不想来,他害怕呀,太极殿是龙武军把守,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个危险的地方,但是既然想当皇帝,就必须过这一关,若是让人看出他的胆怯,会影响到所有人对他的观感。 皇帝是高高在上的,想当皇帝,就要震慑住所有人。 所以他来了。 每一位皇子进殿之前,都由一名大官负责引领,避免皇子扎堆进来,引起纷争。 李适之让卢奂去接引李琩,由卢奂来转述他的苦衷,大概意思是,我心里是支持你的,但是面子上,我们要走个流程,请你来一起商量,其实是让你给大家一个交代。 什么交代呢?安抚好所有与李林甫为敌的人,那么这样一来,他会带着这些人支持你。 李琩上去最大的麻烦,就在于,很多人担心李林甫权柄更大,会清算他们,所以他们现在的内心非常复杂,既觉得李琩上位已经是不可避免,又觉得李琩上去,自己的好日子也就要到头了。 其实李适之完全是多想了,或者说,关心则乱,以李琩的手段,他肯定是要安抚好所有人的。 画大饼谁不会呢? 等到诸王落座之后,李林甫起身朝着众亲王揖手道: “刚才我们已经商量过了,朝廷这边,公推老夫与左相,以及信安王、徐国公(萧嵩)、裴公主持局面,宗室则由嗣宁王、嗣申王、嗣薛王、嗣岐王、汝阳王主持,诸位大王可有异议?” 眼下的二十余位亲王,皆是面容哀戚,因为他们刚刚得知圣人驾崩,这下突然就要选立新君,很多人当下还没适应。 “等父皇入土为安,再商议此事,不行吗?”仪王李璲抬头问道。 李林甫摇了摇头:“有违礼制,行不通的,家之丧礼,牵引者为孝子贤孙,孝子,主孝也,贤孙,次孝也,典法不能乱。” 孝子贤孙,其实就是两个继承人。 庆王李琮语气沉重道:“父皇临终之前,并未托付,但在华清宫的时候,其实是有寄望之人的。” 说罢,他看向李琩,语气温和道: “我知十八郎当下是众望所归,我也倾向于你,你的才华,诸兄弟们都看在眼中,但是父皇的心意,咱们是不是应该偏重酌量?” 李琩赶忙拱手道:“兄长说的是,古往今来,继位之君,当由帝王指定,弟绝无争嗣之心,但凭大家议定。” 这话一出,坐在对面的一帮大臣,各自都在内心分析和琢磨李琩的性格。 明摆着这是一句虚头巴脑的话,但是这种时候,你还真就得这么说,因为当下的形势,在多方大佬的努力之下,已经形成一个皇权平稳过渡的局面。 这是非常好的,谁也不愿意出现流血事件,毕竟在座的大多为门阀出身,彼此之间藕断丝连,他出事了,会不会牵连到我,说不定啊。 那么在没有流血的前提下,选立新君,是符合所有人利益的。 那么想要不流血,唯一的选择,其实就是李琩,因为不选他,肯定流血。 宗室这边,提议诸王一起商议,其实就是给圣人的儿子们留后路,因为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但是过程同样非常重要,这决定了李琩上位之后,会不会在宗室内大开杀戒。 诸王们,其实很多人也都心里明白,所以今天说话都非常的温和,不像从前,上来就干仗。 现在他们不敢跟李琩干了。 仪王李璲也看向了李琩,温和道: “父皇在华清宫,每日指导你六兄治国之事,贵妃、高将军、韦侍郎,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十八郎觉得,这是否是父皇对老六的寄望呢?” 李琩点头道:“自然是,六兄之贤,冠绝诸王,这是众所周知的,弟对六兄之敬爱,你们平日也都看在眼中。” “自然自然,我们都知道,”李琮等人纷纷点头道。 他们现在跟李琩说话,都有点虚,因为对面坐着好几个人,看向他们的眼神是非常凶狠的。 就好像一句说错,那帮人就会起来干他们。 李琩现在,要表现的谦虚一些,大度一些,仁慈一些,就好像对皇位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反正他不管说什么,自有人帮他拽回来。 我就算不想上去,在座的大部分人,他们也不同意啊。 果然,这时候李林甫说话了: “圣人的还嗣诏中,言明了寿王嫡子之尊,事实上,没有这封诏书,在座的诸位也都清楚,没有出嗣之前的寿王,确确实实是圣人嫡长,贞顺皇后二子二女,都为圣人之极宠,即使寿王出嗣,圣人依然是屡屡交付大权,委以重任,陇右建功,威震边陲,执掌卫府,戍卫京师,可谓众望所归,在老夫看来,圣人对寿王之寄望,远大于荣王。” 话说到这个份上,其实有一件事,是可以拿来反驳李林甫的,而且作用巨大。 但是呢,没人敢提这件事,你提出来,难堪的不是李琩,是你自己。 贵妃在封妃之前,一套改名换祖的流程都已经走完了,就算大家明知此贵妃便是寿王妃,但是你真的不能再提了。 谁提谁是s b。 李琎这时候也说话了: “宗族传承,要有序,皇后之子为嫡,这是无可争议的,立嫡以长不以贤,荣王终究是庶出,虽贤名远播,世人敬仰,然宗族之内,与嫡子不可相较。” 说着,他看向李琬道:“这是宗法,也是国法,非是不认可你,而是不敢有违祖制。” 李琬点了点头。 其实李琎这句话,也可以被拿来反驳,因为李隆基就是个庶出嘛,而宁王李宪可是嫡出,但是呢,还是不能提。 因为基哥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是庶出,你又怎么敢给他定性呢? 再者说,只要当了皇帝,必然追封生母为皇后,这就是给自己正身嘛。 因为基哥最尴尬的一点就是,老李家的皇位传到他身上的时候,才第一次出现了庶出继位,李世民、李治、李显、李旦,这可都是正儿八经的嫡出。 到你这已经乱了一次礼法了,李琩上位,等于是重正本源。 韦陟见到李琬点头,心知李琬这个人,本来就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只要让他主动退却,其他三王就没有指望了,因为他们三个,毛病都很多。 李琮没儿子,这就已经完犊子了,别说脸上还有疤,至于仪王李璲,名声差的一批,跟盛王琦有的一拼,而颍王李璬的生母才是个婕妤,更不够格了,子凭母贵不是挂在嘴上的,这种时候就是得靠妈。 于是韦陟道:“其实圣人对寿王,是有嘱托的,这一点,高将军眼下不在,但是萧侍郎可以做见证。” 萧华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他们俩心里都清楚,圣人在龙辇上对李琩那番交代,不过是为了稳住李琩,这下好了,成了李琩的底牌了。 只见韦陟道:“圣人的原话是这样的:今次回到长安之后,好好跟着李林甫和李适之多学学,凡事虚心求教,有些担子,你要替我(朕)担起来,明白吗?” 这里面的朕,韦陟肯定是不敢用来转述的,只能称我,但是他这句话说完之后,萧华在内心直呼牛逼。 因为韦陟遗漏了一句:汝虽出嗣,然朕并没有不认你。 少了这句话,就是在为李琩还嗣打掩护。 萧华点头看向众人,道: “确实如此,一字不假。” 那么这句话被转述出来之后,最高兴的应该是谁呢? 没错,李适之。 只见他立即起身,朝着大明宫方向拜倒: “臣,李适之,必不辜负圣人嘱托,但有懈怠,以死谢罪。” 李林甫顿时在心中大骂,因为这句话,等于是稳住了李适之的左相之位,巩固了对方的权力。 他绝对不会认为韦、萧在说谎,虽然另外一个见证人高力士不在,这种事情都不需要去问高力士,绝对假不了。 这下好了,等于圣人托孤给他和李适之了。 那么在这种时候,傻子都能看得出,李琩继位已经是没有任何阻力了。 荣王李琬,也站起身来,来到李琩面前,李琩也赶紧起身。 只见李琬主动伸出双手,被李琩紧紧握住之后,道: “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个人闲散惯了,经不得大事,既不愿,也无力,更无资格继任皇位,今后我大唐,就辛苦十八郎了。” 说罢,李琬直接就要跪下去,被李琩拼命给拉着: “六哥,六哥,弟当不起啊” 庆王李琮等人见状,心知大势已去,也已经纷纷站起身来,至于其他那那些亲王,都是些附庸货色,要啥没啥的躺平摆烂货,自然也都看向了李琩。 眼瞅着那对兄弟了一个在拼命的推举,一个在拼命拒绝。 卢奂第一个跑过来,直接拉着李琩就往皇位上走,李琩这时候双腿就像生了根一样,死命的往后退。 这就是三推让了,你不推不行的,你要在一种:我本无心帝位,你们非要逼我的状态下,登基大宝。 李林甫和李适之对视一眼,也过来拉扯,于是越来越多人的参与进来,拥立着李琩往上走。 帝座,也叫黼扆,盖嘉运站在李琩背后,抓着他的双肩硬生生将李琩给压了下去,然后转身就跪,口中高呼陛下。 其他人也纷纷跪地,有人称圣人,有人称陛下,有人称至尊。 圣人,历史上一般是指唐朝的前七位皇帝,李渊到李隆基为止,其中包括了武则天,由此可见李隆基之后的唐朝皇帝,连大臣都觉得他不行。 李琩则是一脸无奈,一副被迫的模样起身,抬起双手,道: “愿与众卿共治天下,君臣相谐,共享太平,请起身。” “谢陛下”众臣高呼之后,纷纷起身。 那么接下来,就是给基哥定庙号了 李琩在继位初期,在有些地方不能有大的变动,因为很容易引起大家乱想,让他们没有安全感,那样是非常危险的。 首先就是中书门下不能动,李林甫和李适之的宰相之位是板上钉钉了,韦陟和萧华其实是侧面帮了李适之一个大忙,让对方眼下非常轻松,不必担心李琩继位之后,他们这一派系会遭到过度打压。 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只能适当的动,很多位置想要变更,都需要慢慢来。 但是在有一个方面,大家是会默认李琩大动的,那就是军权。 新君继位必然要收拢兵权,这几乎是毋庸置疑的。 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其实更换最快的,是将。 首当其冲就是禁军,没有人会反对新皇帝将禁军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于情于理,这都是必须要变动的地方,而且要尽快。 哪个人也不希望新皇帝的人身安危没有保障。 所以李琩在请众臣坐下之后,提出来的第一个任命,便是派遣陈玄礼去监督先皇的陵墓修建,陈玄礼前脚刚走,武庆便被任命为左龙武军大将军。 先得将陈玄礼弄走,才能接管左龙武,否则直接罢职,大家也担心陈玄礼闹情绪之下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徐少华、马敦、老黄狗等十七名河西兵,也进入左龙武分别担任要职,帮助武庆早日接管。 盖擎为右龙武大将军,吴怀实照旧掌管右羽林,至于左羽林大将军,自然是盛王琦了。 左监门卫大将军,依然是高力士,右监门卫交给了牛贵儿,并且掌殿中监,知内侍省事。 李琩原本的两个内侍严衡王卓也将在内侍省担任要职,杜鸿渐调任万年县令。 至于基哥的庙号,最后定了一个宪,博闻多能曰宪,人家很有才华嘛,艺术成就非常高,这是人所共知的。 这个庙号,非褒非贬,有功有过,实际上,基哥这个时候死,明君是没跑了,但是呢,他的毛病同样不小。 一来,抢走李琩媳妇了,那么大臣在商议庙号的时候,首先要考虑李琩的个人感情,那就不敢给的太好,还有一个就是,他儿子要杀他。 这是非常非常丢人的,而且李亨还得手了,弑父是大罪中的大罪,但是将儿子逼到这个份上,可见你也好不到哪去。 所以宪宗这个庙号,十王宅那么多人,竟然完全没有反对,可见他们对这个爹,怨言太大了。 谥号的话,与历史上无异,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因为人家死早了,终究开创了开元盛世,也算是一代明君了。 没有反对庙号,但是十王宅肯定是有诉求的,那就是出来,他们在那边憋了半辈子,一刻都不想呆了。 李琩肯定不乐意一下子都将他们放出来。 这时候,体恤圣意的人可就多了去了。 只见陈希烈站起来道: “眼下长安没有可以为诸王立宅的地方,臣以为,撤去监院即可,国库紧张,并非大兴土木,为诸王营造新宅的时候,还请陛下斟酌。” 李琩刚才已经说了:宜称陛下,因为他不喜欢圣人这个称呼,这天底下哪有什么圣人? 见到李琩陷入为难,李林甫直接道: “禀陛下,实在没钱修,此事需从长计议。” 诸王的新宅,肯定不是他们自己花钱,需要朝廷拨款,李林甫一句没钱,就将诸王给堵回去了。 李适之更是道:“眼下圣人还未入陵,谈论这种事情为时过早了吧?” 李琩顿时表现出一副恍然,醒悟道: “朕体恤兄弟,竟差点延误大事,幸得左相提醒,时辰不早了,朕还要去为先皇守灵。” 见到李琩起身,所有人也都跟着起身,跟随李琩浩浩荡荡往大明宫去了。 李琮他们其实已经很满意了,修宅的事情以后可以再提,能撤掉那帮没卵货的监视,就是进步,今后便可出入自由了。 也正因如此,十王宅很多亲王当下对李琩还是非常感激的,亲爹一死,他们恢复了自由身,你死的好啊,死得其所。 郭子仪那边也已经收到了消息,第一时间派人往灵武,将闺女和外孙赶紧接回来。 “恭喜郭帅了,陛下已经拜你为朔方节度,等到王妃归来,便是皇后了,长安局势稳定之后,我们就可以撤回灵武,”仆固怀恩朝着郭子仪恭贺道。 其他诸将也是纷纷道贺。 郭子仪面上带着微笑,其实内心高兴不起来,因为盖嘉运这一次风头太盛了,几乎就是拥立新君的第一人,偏偏他的孙女跟韦孺人的儿子定了亲,对自己女儿倏为不利啊。 是不是皇后,还不好说呢。 前段时间他便收到消息,发现一些外镇游骑在灵武至长安一线游弋,如今他不得不怀疑,盖嘉运很可能已经提前准备了。 李琩这次顺利上位,盖氏父子是出了大力的,自然不愿看到果实被他人摘取。 以盖嘉运以往的霸道作风,难保那些游骑不是来自河西。 郭子仪越想,越是心情沉重,叫来浑释之,小声嘱咐道: “你带一千人往西,务必保障王妃返京之路不受侵扰,但有可疑之人,格杀勿论,不管他是谁。” 浑释之双目一眯,点了点头: “郭帅放心,王妃若有失,属下提头来见!” 第三百七十六章 针尖对麦芒 电视剧《贞观之治》当中,马跃老师扮演的李二,可谓最贴近李世民真实形象的。 而且电视剧当中的服化道具也非常尊重历史,马跃老师身上穿着的那身衣服,便是隋唐时期皇帝的皇袍了。 我们仔细看,就能发现其绣饰有着非常明显的特征:肩挑日月,背负星辰。 也叫十二章纹,从隋炀帝开始,正式规定了十二章纹在皇帝衮冕上的具体位置,左肩为日,右肩为月,星辰列于后背,还有山、龙、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黼、黻等共十二章。 此套冠冕设计可谓华夏皇帝服饰的巅峰之作。 李琩的冠冕正在紧急制作当中,等到将基哥的丧事办完之后,他需要在七个月之内,什么都不能干,因为大唐遵循《礼记·王制》中的规定,皇帝驾崩,七个月之后才能下葬。 唐高宗李治于永淳二年十二月去世,但是第二年的八月份才进的陵。 这七个月的时间,被称为国丧,也就是举国哀悼,之所以这么久,自然就是要让全国百姓都知道,所有人都得为皇帝戴孝。 那么在此期间,任何娱乐活动,婚丧嫁娶,全部停办,也就是说,郭淑册立皇后,要等到七个月之后。 但是基哥的棺材肯定不可能在皇城停放这么久,二十七日之后,就会送往他的陵寝,然后再等六个月才会入陵。 而就在守灵的这几天,死了两个人。 一个是中书舍人崔琳,一个是吏部尚书严挺之。 两个人的年纪都不小了,守灵有时候是要熬夜的,加上三四月的天气变幻莫测,两人没有扛住,猝死了。 这种情况无论在古代还是后世,都非常常见,按照迷信的说法,是被逝者给带走了,其实多半是因为有心脑血管疾病。 也就是说,严武要服丧了。 不管怎么说,严武诛杀逆贼李亨,这都是大功一件,再加上他亲爹是吏部主官,又是死在了工作岗位,按照大唐的制度,等到严武服丧回来,是一定要着重抚恤的。 何况还有个吴怀实帮着严武说话。 “礼制不能改,但是可以适当放宽,朕观这几日年长者极为疲惫,身心交瘁,” 李琩在含元殿,召过李林甫与李适之后,道: “传制,五十以上,除宗室之外,无需夜里守灵了,可早早回家歇息。” 李林甫肯定乐意啊,因为他就超过五十了,眼瞅着崔琳和严挺之没扛住,他也担心自己扛不住啊,人生最悲哀的事情就是,好日子来了,我死了,于是他赶忙道: “陛下英明,臣即刻拟制。” 制,就是制度,也就是说,从今以后,五十以上的都不用守灵了,平民家里也是一样,当然了,除掉直系亲属。 李适之虽然不乐意,因为他还得继续留下,但陛下的这一提议,明摆着对大家都好,此制一出,必然无数大臣对陛下感恩戴德,这是好事,于是他也非常赞成。 等到李林甫离开之后,李琩示意李适之坐在自己身边,随后道: “等到裴宽回来,让他就任户部,至于吏部尚书,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李适之一听这话,赶忙道:“国宝郎乃不二之选,望陛下明鉴。” “朕会挑选适当时机,询问诸臣,届时你帮着卢奂推一推,”李琩道。 李适之一愣,好家伙,我还以为就冲你跟卢奂的关系,你肯定一口答应,没想到你跟你爹一样,还要走这种流程? 这帝王之术,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臣明白,”李适之微笑点头。 但凡涉及到朝堂的重要职位,李琩目前都不打算擅自做主,他还没有他爹那么集权,眼下地位并不稳固,需要慢慢推陈出新。 这个过程是很漫长的,也许几年,也许十余年,也许永远做不到。 到了夜里,除了宗室之外,年龄大的大臣们,都已经离开了大明宫,大部分都在皇城的公房休息,宗室这边,李琩也会适当照顾,为每一个年长者提供厚被和褥子,准许他们在灵堂内小憩一段时间。 这在从前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其实,是李琩自己也想睡觉,因为他知道,年轻人也会猝死。 而他做为首席大孝子,吃喝拉撒都在这里,必须熬足二十七日,想想都知道非常艰难。 “陛下,子时了,休息一下吧,老奴代您守一会,”高力士带着几名宦官过来,先是展开一幅四面屏风,将李琩挡在其中,然后铺好被褥。 李琩点了点头:“朕只睡一个时辰,记得喊醒朕。” 高力士微笑点头,他肯定不会只让李琩睡一个时辰,他要连这点觉悟都没有,怎么能伺候基哥几十年呢? 自然是让李琩睡到天亮。 殿内静悄悄的,大家都在打盹,杨玉瑶见到大部分人已经进入迷糊状态,于是小心翼翼的挪至高力士身前,小声道: “高将军,让我跟陛下说会话吧?就几句。” 高力士瞪了杨玉瑶一眼,以更低的声音道: “分不清个场合,这时候是你能惊扰圣驾的吗?回去。” 杨玉瑶无奈叹息一声,又给挪了回去。 “如何?高将军不肯吗?”大姐杨卉见到杨玉瑶回来,赶忙问道。 杨玉瑶翻了个白眼: “我就说不合适,你们非逼着我去,殿内这么多人看着,我哪有机会?” 杨卉着急道:“可是等到守灵结束,你就更没有机会了,真是世态炎凉,高将军已经不将咱们当回事了。” “不要聒噪了,”杨玉环听到这里,不耐烦的低斥一声: “你那么怕死,你自己去找他。” “还不都是因为你?”杨卉冷哼一声,坐远一点,再不说话了。 她这句话,将个杨玉环给气哭了,自打圣人驾崩,姐妹们便变了脸,往日的巴结谄媚都没有了,对她的态度也是一天比一天差。 她现在最害怕的,就是郭淑,越是见不到人,她越害怕 大明宫,右龙武大将军公房,盖擎在外面值夜,所以他爹暂时睡在这里。 不过盖嘉运此刻还没有睡,而是在与一个人聊天。 韦陟脸上挂满了疲惫,但是说话却是中气十足,两人之间点了一盏油灯,各自躺在一侧,只见韦陟望着天花板,道: “大功便是大过,盖帅还是要小心的,陛下越是视你为肱骨,越是会有人找你的麻烦。” 盖嘉运笑道:“一个李林甫,一个李适之,我都知道,等到圣人入陵之后,我便会返回河西,他们见不着我,自然就不会找我麻烦了。” 韦陟翻了一个身,看向盖嘉运道: “盖帅在河西,也就剩下不到一年了,届时朝廷必然召你返京,这么一来一回,你还不如干脆趁此机会,留在长安。” 盖嘉运皱眉道:“我有点听不懂你的意思了,留下,不是给人攻讦我的机会吗?这次闹的这么大,很多人都打算找我的后账呢。” 韦陟笑道:“那你就不能想想办法,让这些人不找你麻烦吗?长安与藩镇的官场是不一样的,在这里当官,不能总是板着个脸,也不能由着自己的心意去做事,我可帮忙牵线,解除很多人对你的误解,不管怎么说,三年之期一到,朝廷肯定会换你,还不如早早经营长安。” 盖嘉运道:“裴耀卿一日不死,我一日不愿待在长安,这个老家伙一直想要我的命,他们家在京师根基太深,匹夫又得陛下敬重,陛下恐有令其还朝之意,我留在长安,必被此人所害。” 军方出身的人,向来都会觉得自身安危,取决于自己身边的安保力量有多雄厚,在盖嘉运看来,他在凉州城,城内过万兵马,但是在长安,日常出行就那十来个人,这也太危险了。 一旦被人行刺,跑都跑不了。 而反观裴耀卿,老裴家在长安,势力非常庞大,兄弟子侄都身居要职,他在长安,还真斗不过人家。 其实他说的没错,李琩确实要起用裴耀卿,在大家看来,这是因为裴有能力,威望高,而且李琩潜龙之时与对方关系就很不错。 实际上,就是为了制衡盖嘉运。 盖嘉运迟早是要返京的,节度使返京,职位低不了,尤其还是扶龙之功,基本上同平章事是跑不了的。 那么就需要另外一个同平章事,制衡盖嘉运,裴耀卿几乎就是不二之选。 韦陟笑道:“形势变了,哥奴之权,源自于圣人追寻安逸,因而逐步交付大权,使其膨胀,但是陛下肯定不会这么做,盛极必衰,陛下初掌大唐,必然励精图治,那么宰相之权势必遭受打压,哥奴要走下坡路了,这个时候,盖帅与其交好,只有好处。” 盖嘉运一愣,坐起身来,皱眉道: “与哥奴为谋,无异于与虎谋皮。” 韦陟也起身道:“哥奴与李适之,你总是要选一个的,就凭李适之与王妃的关系,你也应该知道怎么选。” 盖嘉运陷入沉思。 这两个派系,眼下都有可能对付他,那么为了自身安全,肯定需要联合其中一派,否则就是腹背受敌。 在长安,他们父子的靠山是李琩,除此之外,并无党羽,韦陟这是在拉拢他。 “今后还需韦侍郎多多提点啊,”盖嘉运拱手道。 韦陟赶忙还礼:“不敢当,都是自己人,理应互助。” 韦妮儿回来的比郭淑快了很多,因为郭淑是真的去了灵武,但是韦妮儿并没有抵达凉州。 因为陇右的安思顺动了,河西负责阻截安思顺的大斗军乌怀愿,传信给盖威,让他先别过来,于是盖威和韦妮儿都守在平凉没有动。 后来盖嘉运在得知圣人驾崩的第一时间,便传信给小儿子,着他立即将韦孺人带回。 所以三月底的时候,韦妮儿便带着儿子李仁回来了。 城外的赤水军大营,盖庭伦将盖威他们迎进来之后,朝着韦妮儿拱手道: “现在京师很多人都在揪着卑职不放,今后全仗贵人庇护了。” 他现在,就是整个大动乱过程当中,盖嘉运最大的把柄所在,而盖嘉运最担心的也是堂弟被别人拿来做文章,以此攻讦他。 眼下陛下刚刚继位,还没人敢动他,等到时间久了,他们必然会坐不住。 别的不说,羽林军那帮人可是都记着盖庭伦呢,损失了那么多人,都是沾亲带故的子弟,不记恨盖庭伦是不可能的。 所以眼下如何将盖庭伦的事情有个定论,是盖嘉运最为着急的事情,玩政治他们爷俩不太行,所以需要求助韦家。 韦妮儿上前道:“太守放心,此事必为你周全。” 将韦妮儿成功送回来,盖威就需要赶紧回去了,不然河西没人坐镇了。 安思顺已经接到朝廷旨意退兵鄯州,返程之路将会非常安全。 而韦妮儿,需要等到夜里,在他爹金吾卫的护送下悄悄返回隋王宅,然后化妆成大病初愈的样子,换上孝服,才能带着儿子去皇宫。 夜里,入京的马车上,韦妮儿才得以从父亲口中知晓了整个事情的经过。 只听韦昭训苦叹道:“不能怨我啊,你见了陛下,千万帮我解释清楚,我当时不知道圣人已经驾崩,哪来的胆子去围十王宅。” 韦妮儿则是一脸怨言道: “你也不想想,不是紧急关头,夫君会让你去围十王宅吗?瞻前顾后最是坏事,你还不如那个姓郭的,他都敢带兵来长安。” 韦昭训苦着脸解释道: “这能一样吗?他的家眷可不在长安,我呢?一大家子人呢,走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你呀,让我说你什么好,”韦妮儿摇头叹息: “好在一切顺遂,诸王没有闹事,我会帮你说话的,夫君自也不会跟你计较,但记住了,今后再给你派事,切勿犹豫半点,今后我在宫里,可是指望你们呢。” 韦昭训赶忙点头:“这个你放心,族内不会让你吃亏的。” 当爹的,如今在亲闺女面前已经变的卑微起来,这都源自于身份的转变,按照当下的后宫制,韦妮儿多半是四妃之首。 李隆基因为杨玉环的缘故而恢复后宫旧制,那么皇后之下便是四妃:贵妃、淑妃、德妃、贤妃。 韦妮儿就是贵妃。 而杨玉环眼下,因为无子,所以已经是太妃了,如果有儿子封王,则是带上儿子封号,例如封晋王,便是晋王太妃。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隋王宅的所有奴婢下人,这下子要翻身了。 大唐的宫内,不是只有宦官和宫女,有鸟的人也是有地方安排的,那就是殿中省,掌皇帝生活诸事,只看它下设六局的名字,就知道这个地方不是自己人,是万万不能放心的。 尚食局、尚药局、尚衣局、尚舍局、尚乘局、尚辇局。 眼下的王宅,很多重要人物,如管家张井等人,已经进入皇宫,分赴六局接掌事务,这是必须的。 别看他们从前只是王宅的奴仆,去了殿中省照样可以干的很好,因为他们的本质没有发生改变,都是伺候李琩这一家。 高尚的女儿高孝娘,从前是多么卑贱的职位,人家眼下已经去了内侍省,担任宫闱局的一名女官,负责李琩今后所有宫眷的日常开支供应。 宫内的大换血已经开始了。 那么这个时候,郭淑和韦妮儿谁来的早,谁就有机会安排心腹。 因为李琩现在正值用人之际,无论郭淑的人还是韦妮儿的人,说到底都是他的人。 简单装扮之后,韦妮儿便带着儿子,披着孝服往皇宫去了。 人家此番再入皇宫,可就不需要勘验牌籍了,监门将军都得亲自出来迎接。 直等到天微微亮,韦妮儿才一脸香汗的进入含元殿。 这个时候李琩已经醒了,在隔壁侧殿简单洗漱过后,依然跪坐在上方,高力士见到韦妮儿带着李仁来了,第一时间过去抱起孩子,将孩子放在了李琩身边。 孝子贤孙,眼下首席贤孙还没回来,次席贤孙肯定得顶上去。 李琩看了儿子一眼,朝着韦妮儿点了点头,眼神中传递出一份关怀,韦妮儿朝着丈夫点了点头,随后便跪倒在基哥灵柩一侧,开始哭灵。 本来还没有到哭灵的时候,结果韦妮儿这么一哭,其她女眷也纷纷遮住面部,上前围绕着基哥开始放声大哭。 高力士一脸慈爱的抱着怀里的李仁,朝李琩小声道: “等到皇长子回来,陛下就可以议立封王之事了。” 李琩点了点头,大唐开国至今,好的王号全都用过了,什么晋秦齐楚,那是想都不要想了,一般只会出现在二代,二代以后就没有了。 所以无论是李佶还是李仁,王号都会很普通。 监院已经撤掉,曹日昇现在失业了,刚才高力士还跟李琩说,希望曹日昇掌管掖庭局,李琩同意了,毕竟他现在还不能太过于违背高力士,这宫里可都是人家的人,暂时需要先稳住对方。 约束高力士的,还没有回来呢。 “偃月堂有没有动静?”李琩小声问道。 高力士道:“老奴打听过了,还没有,李林甫大概是忘记了,否则不该这么迟还没有反应。” 李琩继位之后,每日常朝肯定是要举行的,偃月堂已经失去其价值,那么存放在那里的中枢密档,就该第一时间送回来。 可是李林甫没动静,兴许是真的忘记了,毕竟对方这段时间一直住在中书门下,压根没有回家,但是别人也没动静,那是在等着李林甫出丑。 “你去给李林甫提个醒,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敢压着东西不放,”李琩道。 高力士点了点头,出去办事了。 韦妮儿哭灵结束,起身的时候,故意经过杨玉环身边,然后看似不小心被对方的脚尖给绊了一下,她身旁的女婢赶忙将韦妮儿扶住。 然后韦妮儿报复性的一脚踢在了杨玉环的小腿上。 而杨玉环吃痛转身,当她看到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凌厉眼神时,顿时一阵心悸。 很多人都忽略了一件事,韦妮儿平日里没有表现出对杨玉环的敌意,并非因为她没有仇视对方,而是因为韦妮儿是个小的,不能代替郭淑去做这件事。 但人家现在这个小的,可不是一般小的了。 女人当中,基本上算是一人之下了。 杨玉瑶也见到了这一幕,顿觉心寒,拉着杨玉环转过身去,不再看向韦妮儿。 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她跟韦妮儿的关系算不错的了,从前说话也很随意,但是现在,她也开始畏惧起了对方。 韦妮儿来到李琩身边坐下,抬手握住丈夫的手掌,夫妻俩对视一眼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大家心里都非常高兴。 因为今后,没有人可以再拘束他们。 “逆贼的家眷如何处置?”韦妮儿道。 李琩低声道:“这种事情我不能主动提,需要有人提出来,我做决定。” 韦妮儿点头道:“我来嘱咐宗长韦陟,让他提。” “好,”李琩点了点头。 原来的少阳院,几百口人,眼下可都是逆贼的同党了,奴婢那些自不必说,死路一条,但是皇孙呢? 皇孙里面可是有大有小,正常来说,肯定是永绝后患,但是李琩不能这么做,毕竟那也是他的侄子侄女,所以他需要下面的人明白他的意思,代替他去做。 韦家跟少阳院是有仇的,必然是希望斩尽杀绝,其中自然也包括韦妃之子。 大家族在这种时候,做事情可是比谁都狠,韦妃已经毫无价值了,当下有价值的,是韦妮儿 国事是非常多的,所以大臣们在祭拜了先皇之后,都会在宣政殿,临时处理一些公务。 李林甫在得到高力士点醒之后,恍然大悟,赶忙派人回自己家,将所有的档案全部搬运回来。 李适之见状,心叫可惜,你反应的太早了点,再迟一点的话,便有人会奏禀陛下,说你不愿意交权。 关于李亨子嗣的问题,韦陟提了出来,流放,至于女眷全部诛杀。 李亨这次不叫犯错,他这是弑君,所以判的狠了点,女的是一个别想活了,包括那个杜良娣,噢对了,还有她爹杜有邻。 子嗣说是流放,其实不过是在展现李琩的仁慈,其实半道上也是一个都别想活,最后无外乎病死累死之类的,反正不是陛下弄死你的。 今天呢,比较特殊,因为郭子仪也来了。 他跟盖嘉运对视的那一眼,完全就是针尖对麦芒了,裴耀卿看在眼中,连忙朝郭子仪招了招手: “子仪来这里。” 人家现在是朔方节度使,跟盖嘉运一个级别,关键还比盖嘉运朝中的人多,因为他有一个非常靠谱的盟友,宁王集团。 李琎现在是不想当官也不行了,但是呢,他又真的不愿担太多事务,毕竟闲散惯了,所以尚书左仆射,就最合适。 他起身将郭子仪拉了过来,先是与裴耀卿小声交流一番后,开始向众人介绍起了对方,明摆着就是在告诉别人,我们是一伙的。 “终于见到郭帅了,久仰大名,”盖嘉运起身笑道。 郭子仪揖手道:“盖帅之威,如雷贯耳。” 他们俩嘴上挺客气,但是大家都看得出,两人一点礼敬对方的意思都没有。 大臣们对此,也是乐见的,因为朔方与河西比邻,这两边的主官,不能友好,才是符合朝廷利益。 别看郭子仪是初任节度使,但是人家比皇甫惟明强太多了,皇甫能管的了陇右吗?管不了,但是朔方,郭子仪可以,因为那是郭王轮流做庄的地方。 “好了好了,见也见过了,都先坐下吧,时间有限,”李林甫招呼所有人坐下后,道: “刚才我见过陛下,陛下的意思,运河改道劳民伤财,应即刻停止,维持原样。” 说罢,他朝着裴耀卿道: “陛下最信任的还是焕之,水陆转运事宜,就托付给你了。” 裴耀卿点了点头:“自不会让陛下失望。” 他本来致仕,就是为了躲开储君之争,如今尘埃落定,自然还是希望出来的,尤其是盖嘉运当下风头极劲,让他很不爽,这两人的矛盾来的莫名其妙,但一旦结仇,那就是不死不休了。 李琩现在,头等要做的事情,就是节流,运河改道增加了太多的开支,让朝廷负担极重,新丰仓要动,新丰驿要动,这损失无法估量。 这一项政策,让整个朝廷都觉得松了一口气,节约了这么一大笔开支,他们不用再为此头疼了。 “今年的科举暂停吧,国葬之年,不宜举行,”李林甫提议道。 卢奂一愣,顿时反驳道: “以前可没有这个先例,天下士子寒窗十年,等的就是这一次机会,怎么能停办呢?” 他这么一开口,李适之等人纷纷附和。 其实李林甫也是好心,能缓一年解决就业,是好事情,何况李琩刚刚继位,人家会安排多少自己人,还不知道呢,你得先给陛下的人腾地方,那么就没有地方给士子腾了。 但是李适之他们这边坚决不同意,于是事情便僵住了。 李适之是故意这么表态的,因为陛下让他推卢奂,这不就是最好的时机吗? “国宝郎熟悉铨选之务,应接替吏部尚书,”李适之看向众人道: “大家以为如何?” 第三百七十七章 房贷 从开元至今,又或者从大唐开国至今,掌握铨选的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这个权力,可以说是人臣极致了,哪个皇帝也不能让一个人将人事权都管了。 但是呢,无论皇帝将这个权力平摊给了几个人,其中必然有一个是权柄最重的,这个人就叫做首辅,也就是首相。 而到了李林甫,他手里的人事权,在李隆基的纵容下,已经达到了巅峰,可以说,是开国以来,人事权最大的一个宰相。 李琩必然是要改变这一局面的,但是方式要柔和,毕竟李林甫是他的拥趸,基哥还没入土就剥夺了人家的部分权力,太伤他了。 也显得李琩太薄情。 所以无论李适之他们怎么推举卢奂,李琩这边都是表现的犹犹豫豫,一直在询问李林甫的意思。 这可是吏部尚书,李林甫愿意交给严挺之,那是因为严挺之顺从他,其实权力还在他手上,但是交给卢奂那是万般个不愿意的,因为卢奂一直在跟他对着干。 “铨选之务,乃用人之根本,用人,乃国事之根柢,国宝郎还年轻,做法比较激进,不宜交付吏部,” 李林甫在宣政殿,朝李琩道: “臣绝非贪恋权力之人,然新旧更迭之际,人事变动之勤,远超以往,即使是臣,仍觉如履薄冰,不敢有丝毫疏失,国宝郎可为辅佐,却不能为主事,望陛下明鉴。” 他这句话,隐藏的意思非常多,新旧更迭,是在暗示李琩,我知道你会安排很多新人,我已经准备好了,但是卢奂有没有准备好呢?他会帮你大肆安排心腹吗? 再者,铨选四贵,一直都是以我为主,卢奂要是接手吏部,肯定会抢走我很多权力,他还嫩,这么大的权力交给他,他把握不住。 卢奂听到这里,已经咬牙切齿了,今天在座的都是顶级大佬,没必要装的云淡风轻,这是吏部尚书,你怎么可能云淡风轻呢? 你自己不去争取?指望别人强加于你吗? 他跟李林甫在用人方面,本来就冲突非常大,其实准确来说,真正与他冲突的是李隆基,因为李林甫是遵照李隆基的用人原则。 什么原则呢?还特么是关中本位,准确点叫做两京走廊集团,而且这种趋势,在武则天时期起来的那帮人才逐渐落幕之后,更加的愈演愈烈了。 卢奂毫不客气道: “按我大唐制,五品以上官由圣人直接任命,五品以下除去员外郎、御史、供奉官之外,文官由吏部铨选,武官由兵部铨选,但是自有政事堂(中书门下)之后,便全乱套了,三省六部变得有名无实,一应官员铨选,全都出自政事堂,此乃张说之罪,我以为,是该革除积弊了,首当其冲,就是取缔中书门下。” 他这句话,无疑是穿云裂石,将在座的不少人都给震住了。 都知道卢奂这个人说话很刚,但也没想到刚到这个份上,他这个建议,等于是削弱了很多人的权力,首当其冲就是右相和左相,而相反,因此受益的人,数量更为庞大。 “你疯了!”李林甫沉声道: “燕公(张说)之得失,岂容你在这里大放厥词?” 政事堂,最早源自于唐太宗时期,当时设立政事堂,是因为中书省和门下省斗的太狠,所以李世民将尚书省拉了进来,组成了一个由大佬参议的枢纽部门,这一时期还叫三省参议,平起平坐。 后来,因为李治时期使职官员的增加,而很多使职是直接跨过政事堂,只对皇帝负责,因此造成了三省与使职官在行政体制上的冲突。 最显著的便是节度使、水陆转运使、经略使、采访使、按察使等等。 使职官本来是临时性的,结果好了,成永久性岗位,政事堂管不了了。 因而张说改革,从三省参议,直接改为三省合一,组建中书门下,将使职官员的监督和管理权收回了一部分。 但是这么一改,弊端在于,中书门下的老大,权力太大了,什么都能管。 眼下的六部主官,几乎无法决定任何大事,都是首相说了算,别说卢奂忍了很久,尚书省那些人更是忍不了。 所以卢奂这话一出,得到了很多人的赞成,矛头几乎全都对准了李林甫。 这一招狠啊,李林甫被打的都有些措手不及了。 他知道李琩上位肯定会收权,而他也为此做好了准备,毕竟他是不会s b到去跟皇帝争权的,但是他没有想到,卢奂竟然敢说出这话。 而他又猜到,李琩肯定是意动的,毕竟卢奂也不是s b,他是顺着李琩的心意来的。 拆解首相的权力,最合适的莫过于拆掉中书门下。 李林甫沉声道:“那么今后各大藩镇,谁去约束?” “自然是陛下,”卢奂道。 这句话,很多人就没有跟着附和了,因为皇帝一个人管不了,张说当时又不是瞎改的,就是因为皇帝管不了这么多事务,才组建的中书门下。 大唐十大藩镇,所有监督权和管理权都交给皇帝?累死他也干不了。 “真是笑话,”陈希烈冷嘲道: “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惊天言论,说来说去,还是重走老路,那条路是行不通的,你以为你比燕公还有能耐吗?” 卢奂呵呵一笑:“还有一个办法,今后中书门下只管藩镇事务,三省事务,三省自己去管。” “我赞同!”李适之这次不犹豫了,非常利索道。 三省权力回归的话,门下省那可是主管审核的地方,权力大了去了。 兵部尚书崔翘,也赶忙看向李琩道:“臣也以为合适。” “合适个屁!”李琩突然来了一句。 这下子,殿内所有人都不敢说话了,静静等待李琩的下文。 这帮人全都在想着去瓜分李林甫的权力,他们也不想想,哪个皇帝刚刚上位,会去这么放权。 李琩他现在敢放权吗?打死他他也不敢。 他可以从李林甫手里收回一部分权利,但绝不能被别人拿走,他现在已经非常清晰的认识到,皇帝,并非看不出国家的弊端在什么地方,而是不敢去随意改动,因为会涉及到自身的利益。 他肯定要改革,但前提是他自己的权力稳固之后,才改的动,眼下怎么改? 一旦三省六部拿回各自的权力,那时候会冒出很多给他挑刺的人,因为大家权力均摊了,矛盾减少了,那么就要给皇帝挑毛病了。 管理这帮人,真的不容易。 “铨选的事情,还是得右相担着,撤销中书门下,更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去做,”李琩脸色阴沉的看向众人道: “当然了,科举不能停办,任何时候任何事情,科举都不能停,今年的士子都已经入京了,你怎么停?让他们回去?这是乱了纲纪。” 说罢,李琩朝卢奂道: “今年的科举,朕就交给你,中举之士子,该怎么安置就怎么安置。” 卢奂赶忙揖手道: “臣领命,陛下英明。” 这下子,等于李琩给了卢奂一个有使用期限的人事权力,算是特事特办,今年的士子将由卢奂全权安排,也就是说,他要负责给士子们腾出一些岗位,那么势必就要罢免和迁任一部分官员。 这是得罪人的事,但卢奂总是喜欢这么干,这就是李琩最欣赏对方的一点,心中有国家大义。 等到卢奂将这次科举办的漂亮了,李琩就会借机将吏部交给他。 等到其他人都离开之后,李林甫与李琩对视一眼,两人同时露出苦笑。 “臣也没有想到,来的这么早,这么猛烈,”李林甫摇头道: “看来臣过往树敌还是太多了。” 李琩笑道: “能者多劳,干的越多,必遭人恨,朕知右相,自不会为旁人所扰,中书门下不会动,首相也不会动,右相从前怎么做,今后还怎么做,有朕给你撑腰。” 他现在必须稳住李林甫,因为李林甫眼下,依然在迎合他,皇帝需要这样的人。 李琩需要慢慢的从对方手中拿回权力,而不是强行夺取,因为李林甫是个明白人,他会慢慢交出来的。 权力这玩意,只能慢慢拿,一下子拿回去,你也握不住。 正如刚才卢奂建议的那些,皇帝直接管理藩镇事务,开特么什么玩笑,我能管的了吗?我有那个本事吗? 我不懂啊。 外行不要去干内行的事,这是李琩对权力划分最基本的标准。 “今年的科举,你不要给卢奂使绊子,让他去闯一闯,”李琩柔声道: “有些官员尸位素餐,该办的就要办,尺寸你自己拿捏,当然了,朕也不是说士子做官就肯定能做好,但总是要给他们一个出路,堵死人家的路,就是堵死你自己的路。” 李林甫点了点头:“臣会尽量配合他,陛下放心好了。” “朕自然放心,”李琩起身,将李林甫亲自送出殿外: “朕对右相,从来都是最放心的。” 李林甫露出一副感动的表情,揖手之后,缓缓离开。 他感动吗?他是不敢动 郭淑回来了,她今年不过只有十八岁。 十八岁的女人,身体甚至都还没有发育完全呢,但是她却即将成为全天下最有权柄的女人。 进入灵堂之后,郭淑按照制度,肯定是要哭灵的。 她跟李隆基这对公媳之间,可以说一点感情都没有,甚至都没有见过几次面,说过的话更是少的可怜。 但是郭淑却是迄今为止,哭灵哭的最惨的那一个,跪在地上的时候,鼻涕都快流到膝盖上了。 那眼泪就跟水壶似的,哗啦啦的往下流,李琩都快看不下了,他都不知道自己这个媳妇这么会演。 这是有人教的,谁呢?郭子仪媳妇王氏。 王氏这次也回来了,因为女婿已经是皇帝了,她不用拖家带口跑灵武避难去了。 不过她这次回来,肚子已经显怀了,也就是说,郭子仪在灵武也没有老实,跟他媳妇挺躁动的。 也正因如此,所以郭淑回来的这么晚,再迟几天,基哥的棺材就要被摆在陵寝旁边了。 哭了一阵之后,郭淑率先起身,被一旁的诸多王妃好一阵安抚。 从前这帮人是会打架的,现在呢,郭淑如众星捧月。 终于不再大喘气之后,郭淑起身过去,将杨玉环也给扶了起来: “太妃快起来吧,今后千万要保重身体。” 杨玉环浑身颤抖着起身,没有敢抬头去看郭淑,她又不傻,这哪里是怜悯她,分明是另外一种示威。 当你打算对付一个人的时候,那么最好不要让他看出来,否则人家有了防备,你不好下手。 杨玉环不管怎么说,也是跟在李隆基身边有些日子了,耳濡目染,也知道这人心鬼蜮,复杂至极。 韦妮儿只是踢了她一脚,明摆着是告诉她,今后不会让她好过,但是郭淑,恐怕是要下狠手的。 杨玉环起身之后,本想收回手臂,却发现被郭淑紧紧的抓着,抓着她,往李琩方向去了。 “陛下,太妃今后,应居何殿,可否交给臣妾安置?”郭淑问道。 李琩点了点头,什么话都没有说。 高力士也是内心一叹,心里多少有些不忍,道: “圣人与太妃最喜花萼楼,太妃之物,也尽在楼内,不如就去花萼楼吧。” 郭淑嘴角一动,点头道: “高将军所言极是,正所谓睹物思人,惟有花萼楼,可令太妃慰藉相思。” 一句话,高力士便感觉到这位未来的皇后非常难缠,怕是不好伺候了。 于是他抱走皇长子李佶,吩咐礼官进来,安排李佶行孝礼。 李佶身份就不一样了,没有继承人之名,却已经有继承人之实了,嫡长子,嫡长孙,李琩名下第一顺位继承人。 他祭拜他爷爷,礼数是非常复杂的,反正大概意思就是:爷爷你放心,我会变得很优秀。 郭淑坐下之后,韦妮儿便在地上碰了她一下,小声道: “你刚回来就针对她,目的也太明显了,这么多人看着呢。” 她还好意思说人家,她自己都踢了杨玉环一脚。 郭淑小声道:“这个祸害需早点处理掉,杨贵妃这三个字,今后不准宫内任何人再提。” 韦妮儿最清楚郭淑是个狠人,闻言道: “别乱来,以免给夫君添麻烦,十娘(杨绛)一直没有为她求情,就是等着你回来呢,冲着十娘,你也不要下手太狠了。” 郭淑环顾左右,诧异道:“十娘呢?” “昨晚熬了一夜,身体不适,夫君让她下去休息去了,”韦妮儿道。 郭淑点了点头,看向正在朝着灵位磕头的儿子,道: “我自有主张。” 韦妮儿无奈的摇了摇头,不再说了。 她跟郭淑之间,无论将来会发生什么,当下都不是斗的时候,实际上,本来就不是她们俩斗,而是她们背后的人。 所以郭淑和韦妮儿都很清楚,她们从前是什么样,今后还是什么样,要始终维持和睦,丈夫还没有掌控大局呢,她们有什么好争的,现在她们要做的,是帮助丈夫巩固皇权。 现在争夺继承人,等于是盼着李琩死,那么谁争,谁就是找死 运河的事情,肯定是不能停的,这是国家级工程。 任何工程一旦烂尾,重新开工难度将会是几何倍数。 裴耀卿非常明白这个道理,人虽然还在皇城,却已经开始布局运河事宜,他本来就是专家,专家中的专家,所以上手非常快。 首先便是人事安排,他第一件事,就是将元载给踢出来了。 他现在需要的是水利专家,不是学徒,要你干什么?凑热闹啊? 这下好了,门下省也不要他了,元载原地失业。 他们家算是天塌了,老丈人完蛋,自己又失业,可谓双重打击,失业就等于进入守选,想从守选出来,必然得上面有人。 他现在没人了,难道再去求人家韦妮儿吗?我还欠着人家的钱,都不知道该怎么还呢。 正因有房贷压力,而元载又不想做失信人,于是他找到高见帮忙引荐,去见了达奚盈盈。 “陛下对你的印象很好,你不必求我的,”达奚盈盈非常客气请对方坐下后,道: “当然了,如果你只是想赚钱,我倒是可以帮忙。” 元载低着头,卑微道: “我如今已是白身,哪有资格面见圣人?只求达奚娘子指条明路,早日得还欠债,我也心安一些。” 达奚盈盈笑道:“长安眼下有很多产业,其主人已无力维持,已经开始挂牌售卖了,你帮我去谈,压下来的价格,我付你牙钱。” 这其实是一个非常赚钱的路子,做中间人嘛,中间人是谁不重要,他压价的本事有多大,才重要。 元载不管怎么说,他们夫妇跟韦妮儿的关系,很多人都知道,毕竟元载买宅子的时候,都是韦妮儿大摇大摆带着他在长安挑选的。 那么元载去压价,对面敢报高价的可能性,不高,再者,达奚盈盈也希望元载能将韦妮儿的钱还上。 几千贯呢,不是个小数字,以前的元载因为老丈人的缘故,还值得长期投资,现在不行了,必须及时抽贷,尽快让他还钱。 “谁的产业?我认识吗?”元载很聪明,猜到对方肯定是认识自己,否则达奚盈盈不会让他去谈。 达奚盈盈笑道:“虢国夫人、王鉷,哦对了,还有那个王元宝。” 元载嘴角一抽,钱难赚屎难吃,我就知道,这钱要是好赚,你不会让我去。 杨玉瑶就不说了,她短期内盘了太多的产业,需要长期的圣宠才能维持,现在圣宠没了,再不出手,全赔干净了。 至于王鉷,他跟着杨玉瑶吃香喝辣,自然也贪了不少,如今李琩上去,他担心会被清算,所以得赶紧吐出来,有一部分让儿子王准,给盛王李琦送过去了,另外一部分,那是老本,得赶紧兑现。 王元宝呢,上头的靠山没了,修荔枝道欠的钱,朝廷不认了,所以他需要变卖产业去还钱。 所以啊,人这辈子,先富不是真富,先穷也不是真穷,人生那么长,起起落落哪能躲得了。 “元郎到底接不接呢?”达奚盈盈笑道。 元载猛一咬牙:“接。” 他为什么着急还钱呢?因为还钱才有机会见到韦妮儿啊,不然你拿什么借口见人家?我失业了能不能给我安排个工作? 求人办事空着手去,那得多大的交情才行啊?元载自认为,跟韦孺人还算有点交情,现在嘛,交情不起来了。 王韫秀这边,则是在干另外一件事。 他父亲得知圣人驾崩,奏请朝廷返京服丧,因为是义子,情理上也说得过去。 但是中书门下压根没搭理他,奏疏直接就扔火炉里烧了,因为王忠嗣是逆贼党羽,陛下会不会清算你,还不一定呢。 服丧,服nm的丧! 元载不好意思往上面攀关系找人,是因为人脉本来就不是他的,但是王韫秀肯定要找人,能让她爹回来的,只有陛下,这关系必须找到陛下那里。 所以他跟他哥王震两个人,去了盛王府,请王府的人通知宫里的盛王,帮他们说句话。 盛王府的管家武嵩,这是老武家的人,收到消息后,蹑手蹑脚的进入含元殿,在李琦耳边嘀咕了一番。 李琦和王震兄妹,当下的关系还是不错的,但是听罢之后,也是一脸为难。 他可以帮忙传递给李琩,但绝对不会发表意见。 于是他悄悄来到李琩身边,小声道: “王忠嗣奏请返京服丧,阿兄知道这件事吗?” 李琩皱了皱眉:“不知道,多半是被中书门下给淹了。” 不让李琩知道,是为了不使李琩为难,人家义子要服丧,你挡着不合适,那是圣人的义子,又不是你的义子。 而王忠嗣终究属于太子党的漏网之鱼,李林甫是打算慢慢搞死的,肯定不会让他回来。 李琦道:“王震与十二娘求到我头上了,我就是传个话,你自己拿主意。” 李琩忍不住道: “你都传话了,还让我怎么拿主意呢?让他回来吧。” 李琦讪讪一笑,退了回去。 第三百七十八章 处理别人处理不了的问题 王忠嗣在收到圣人驾崩消息的第一时间,其实就已经从荥阳出发了,一路都是走的乡野小道,就怕被人拦住,但是从洛阳入关中,潼关是绕不过去的,于是他在潼关被拦下了。 现在李亨成了弑君者,而众所周知王忠嗣与太子关系不错,与当今陛下却关系恶劣,那么谁敢放他过去呢? 你没有正式批文,也没有通关文牒,就是有,我也不能让你过去。 地方主官擅自离开辖区,这是犯法的,但是为陛下奔丧,这又属于合法的,尤其王忠嗣还是义子,所以他这次擅离职守,其实严格意义上,也不能挑他的毛病。 给圣人奔丧这是忠,给干爹奔丧这是孝,忠孝都全了,要不是因为王忠嗣身份特殊,是没人会拦他的。 但是呢,长安那边还是送来了旨意,陛下特准王忠嗣返京服丧。 王忠嗣一刻不敢耽搁,紧急入关,在沿途驿站不停更换马匹,星夜兼程,终于在圣人灵柩即将离开长安的前一天,抵达京师。 他带着自己的儿子,女儿女婿,身披重孝,往含元殿祭拜。 “咚咚咚咚”王忠嗣老泪纵横,额头死命的磕在地上,鲜血直冒,口中一个劲儿的在请罪。 再任由他这么磕下去,怕不是要磕死在这里,李琩连忙让高力士带人过去将王忠嗣硬给拉扯了起来。 安抚了好半天,在高力士的提醒下,王忠嗣的额头被简单包扎之后,来到李琩面前跪坐下来: “但凭陛下处置。” 李琩淡淡道:“处置你什么?” 王忠嗣一脸哀荣道: “臣有眼无珠,不能窥破逆贼反心,以至圣人遇害,纵死千百次,亦不能赎我之罪过,请陛下准许臣戴罪服丧,期满之后,自会以死谢罪。” 不管怎么说,王忠嗣对李隆基的感情是最深的,幼年没了爹,圣人认了他这个儿子,这份养育之恩,那是报答不了的。 他当年支持李亨,很大程度上是不想圣人再犯错了,一日杀三子,这个罪过,必然载于史书,再动太子,必垂恶名于史书也。 但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李亨竟然会走这条路。 如果他知道,那么杀李亨者,必是他王忠嗣。 “准了,准你与诸亲王,一起服丧,”李琩道。 王忠嗣顿时感激涕零,给李琩磕了三个头。 上一任皇帝死了,儿子们当中,除了下一任皇帝,都需服丧二十五个月,只有李琩,是百日,而且不需要去陵前服丧。 因为他是皇帝,皇帝不可能抛弃整个国家,二十五个月啥也不干,那么天下岂不是乱套了。 其实王忠嗣也是命好,早早被流外去了荥阳,他要是没走,这一次势必会与李亨一起完蛋。 这个人能不能用,又该怎么用,李琩是需要深思熟虑的,他心里,肯定还是想用的。 毕竟以裴耀卿制衡盖嘉运,只是权宜之计,因为历史上,裴耀卿死于明年,虽然不知道这一世,对方能不能多撑几年,但是李琩肯定是需要早早谋划的。 那么裴耀卿之后,谁能压制盖嘉运,王忠嗣其实是排在郭子仪前面的。 于是李琩给韦妮儿使了个眼色,小声嘱咐几句之后,韦妮儿点了点头,出了大殿,朝着跪在外面的王震兄妹走了过去。 在王韫秀眼里,韦妮儿算是她在长安最熟悉的人了,两人的关系一直都很不错。 有韦妮儿出面,继续维持与元载夫妇的关系,再加上王震本来就倾向李琩,这对儿女是可以影响到王忠嗣,促使对方效忠李琩的。 “这次全赖盛王,不然我阿爷回不来的,”王震眼下对李琦充满了感激,他知道自己爹能回来,是李琦在陛下那里说上话了。 而他们一家能够回来,给圣人服丧,其实意义重大。 因为这一次,如果你们家没资格服丧,便等于王忠嗣圣人义子的身份,失效过期了,那么他们家将失去宗室内亲这一重要的政治身份。 当年的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的孔颍达,对亲戚的定义有过一番解释:亲指族内,戚指族外。 而王忠嗣并没有被改姓,所以严格来说,属于宗室外姓内亲,而且只认他一个,他一死,他们家跟宗室就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了。 韦妮儿点头道: “说到底,陛下与大将军之间,终究还是有手足之情的,幼时同长于宫苑,以兄弟相称,怎么可能不准大将军回来呢?他的奏疏只是被朝廷给扣下了,陛下并不知道,我可不是诓你们。” 王韫秀赶忙点头:“陛下绝对是不知情的,盛王已经提前告诉我们了。” 元载当下,内心非常犹豫,好不容易见到了韦妮儿,他很想跟对方谈谈自己的事情,但是转念一想,人家刚帮了他们家大忙,再厚着脸皮求人,实在是有点太不要脸了。 但是韦妮儿却主动提起来了: “裴公接手漕运,你在他手底下干,务要伺候周到,学得一分,将来都是受用无穷。” 元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是,谨遵贵人教诲。” 他不好意思说,王韫秀却是叹息一声,老实道: “他已经被裴公亲自踢出来了,返回门下省之后,才发现被除名了,眼下身上没有差事。” 裴耀卿踢元载出来,完全是因为元载不懂水利工程,留着没用,他可没功夫培养新人,而门下省除名,也不是李适之干的,而是陈希烈,就因为元载是王忠嗣的女婿。 韦妮儿顿时一脸惊讶,不管怎么说,元载夫妇与她交好,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他们夫妇俩又没有掺和李亨的事情,无端受此牵连,也真是倒霉。 “我知道了,我会帮你想办法的,”韦妮儿道。 元载赶忙摆手:“不敢不敢,万不敢辛劳贵人” 韦妮儿抬手将他打断:“我帮你也不是图你什么,只因咱们不是外人,耐心等着吧。” 元载顿时一脸愧疚,人家当然不会图他什么,他有什么值得人家图的呢?一丁点都没有啊 裴宽回来了,也就是说,眼下朝堂之上,三裴并立。 裴耀卿不在,他和裴敦复之间有些小小的矛盾,而且会随着时间推移,被李林甫不断挑唆放大,但是裴耀卿在,这俩人可就闹不起来。 “别跟我解释了,我知道你在长安没干好事,但是眼下,我也不跟你计较了,同舟共济吧,”裴宽在大明宫的一条宫道内,与裴敦复小声交谈着。 他一看到裴敦复那张脸,心里就不爽,朝廷召我回来,你特么一点都没有反对,亏咱们还是同族,要你有个吊用。 裴敦复也觉得不好意思,解释道: “我刚从洛阳回京,在朝堂说不上话的,人家将我调回京师,我总不能跟人家对着干啊,你说是吧?” 裴宽顿时道: “那就跟我对着干?胳膊肘往外拐?别忘了你们家祖坟跟我们家的祖坟挨着呢。” 裴敦复赶忙道: “好了好了,我给你道歉还不行吗?眼下大局已定,你这个户部尚书跟从前可不一样了,右相不会明着压你的权,卢奂那小子已经提议撤销中书门下,眼下很多人都在支持他,右相的权力不如从前了。” “唉”裴宽长长一叹: “我是咽不下这口气啊,半途而废,再想要改变,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他在范阳的政策,是重汉人而轻外族,各个衙门机构的任命,都是优先汉人士子,一来可以帮朝廷解决士子的就业问题,再者可以将藩镇外族做大的形势拉回来一些,虽然因此挑起了范阳内部的汉胡之争,但是在他看来,这都属于改革的阵痛。 这下好了,正在起步阶段,被朝廷特么的拽回来了。 当你坚定的认为某一件事是正确的,而你又执着的想要去做成这件事的时候,最讨厌的就是因外力干预而半途而废。 这会让人非常的沮丧,以至于裴宽宁愿不要这个户部尚书,也希望自己能在范阳将事情做成。 因为他认为,做成这件事情,比做户部尚书,意义要大的多。 “朝廷缺钱,所以你干的那些事情,当下不符合朝廷利益,”裴敦复道: “不过无妨,今上(皇帝)奉行节俭,等到财政缓过来,你还是有机会的。” 裴宽直接骂道:“有个屁的机会,我还能活几年?安禄山这么一上去,范阳更改不动了,你们就挑了这么一个玩意儿接替我?中枢全都是一帮短视的蠢货。” “是是是,都是蠢货,就你能耐,”裴敦复牢骚道: “好了好了,事情已成定局,你也回长安了,还是先去户部看看吧。” 裴宽点了点头,告辞离开。 他返京之后,已经见过裴耀卿,对于运河不再改道的事情,他是完全支持的。 可见当今主上在继位初期,还是会铲除一些积弊,不管是真节俭还是假节俭,终究也会做做样子,新皇帝还年轻,没有治国经验,大事上必然会多听大臣的意见。 只要他能听劝,大唐就只会越来越好。 所以裴宽这次回来,也是带着希望的,他希望这位新皇帝,能做出一些真正有利国家的事情 李林甫最近,在各个方面都受到了制约,他切身的感受到,这些人在打着重整朝纲的机会,一步一步压缩他的权力空间。 而且这种局面,他无法阻止,但也并没有因此而沮丧。 因为他的权力,仍然是高过任何人的,依然在正常的首相权力之上。 这是新旧更迭所带来的必然趋势,但是无论这些人怎么争,朝廷的财政大权,都不可能从自己手中滑走。 这一点,去了一趟户部之后的裴宽所展现出来的态度,已经足够说明了。 当时裴宽第一时间就想找李林甫谈话,而李林甫深知,两人之间的这次交谈,将直接决定自己是否能将裴宽从李适之那边拉拢过来,所以他将这次会面暂时推后,等到将圣人的灵柩送往渭南县五龙山的泰陵。 同时,武惠妃的棺椁也将从敬陵迁出,提前一步进入泰陵,算是夫妻合葬。 当然了,也包括那些早死的嫔妃,都会改葬于泰陵,不过她们是陪葬,除了李亨他妈这次受到儿子牵连,将会孤孤单单的永远留在细柳原,牌位也将移出先皇庙亭,不受香火祭拜。 李琩带领百官,将李隆基的灵柩送至五龙山之后,在那里呆了三天,安顿好一些事情后,便返回了长安。 郭淑韦妮儿,以及李琦和咸宜需要在那里继续服丧,百日之后,郭淑可以回来,但是韦妮儿他们不行。 因为按照礼制,未来的皇后可以降服改为素麻,在宫内守孝。 当然了,太子也是特例,但是李琩当下没有立太子,所以两个儿子都得在那边服丧,为了保障安全,武庆带着龙武军守在那边。 返京之后的李琩,降服为衰麻,开始主持日常朝会。 他要做的第一步,就是开始肃清李亨余孽,但凡与李亨关系较为亲近的官员以及东宫属官,这一次都会遭到大裁员。 贺知章直接滚蛋了,太子詹事崔珪流放,左庶子高仲舒赐死,李亨舅舅杨令修的三个儿子全部贬为庶人,家中三代不可入仕,杜良娣赐死,其父杜有邻全家流放。 至于李亨的儿女们,分作三个地方,也被流放了。 所有获罪的人,都由韦陟操刀处置。 原少阳院直接改建为寺庙。 处理完这些事情之后,官员们改去了中书门下议事,而李琩则是开始带着卢奂在皇城内溜达,巡视各个衙门,好让所有人都知道,新皇帝是会时不时监督他们的。 皇城是帝国中枢所在,早上卯时上班,下午申时下班,朝五晚四,十一个小时,中间还有一个小时早食时间,两个小时午食时间,正儿八经的八个小时了。 而且,别看这是国家最高行政机构,真正忙碌的人其实并没有多少,忙不开的时候,衙门内部就会申请增加吏员的名额,招进来几个人分摊事务,那不就不忙了吗? 而吏员不享受国家俸禄,完全是衙门养着,这些人当中,有些是因为身份原因,比如非士族出身,又或者个人原因,比如读书不多,而无法参与科举。 但事实上,吏员的人情世故、社会经验、行政能力,都是非常出众的,皇城的很多事务,其实是在靠吏。 而李琩当时在左卫的时候,就经常在皇城内溜达,所以对各个衙门的办公环境非常熟悉,因此动了为吏员增加一些上升空间的念头。 也就是临时工转正。 但是想要做成这件事,难度非常大,因为这涉及到了阶级固化,因为绝大多数的吏员出身都不好。 “今年的科举要放宽,尽量多录取一些士子,”李琩边走边对卢奂说道。 卢奂点了点头:“右相打过招呼了,他这个人真矛盾,一开始建议今年停办科举,现在陛下一力主办,他又让我多多录取。” 李琩笑了笑,李林甫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李琩继位了,那么比往年录取更多的士子,有助于李琩收拢人心,士子们会认为,是新皇帝带给了他们更多的机会。 卢奂不是看不明白,只是不想说。 接着,只听卢奂继续道: “可是要腾出这么多地方,倏为不易啊,南方都不肯去,宁愿守选也不愿意去,我打算将一些官员迁往南方,给士子们腾出一些地方来,就是阻力太大了。” 卢奂口中的南方,可不是江南,江南富庶之地,谁不愿意去呢?他说的这些个地方,指的是贵州、江西、湖南、广西、广东、福建。 地广人稀,环境恶劣,民风彪悍,交通不便,风俗迥异,物产匮乏,远离京师,任何一条,都会让人打消念头。 尤其是广西和广东,那被认为是流放之地。 南方真正意义上开发,还是在南宋,在南宋之前,几乎不在科举士子的考虑范围之内,因为他们知道,去了那个地方当官,一辈子也就那样了。 但李琩清楚,想要解决当下大唐的很多问题,开发南方简直就是最好的出路。 “我有一个想法,只跟你一个人说,”李琩道: “如果将门阀当中的旁支派去南方任职,朝廷准许他们的子嗣当中,一人返京做官,一人世袭其位,你觉得会不会有人去?” 卢奂一愣,沉思半晌后: “难,各房都是听大宗的,就算他们愿意,大宗也不愿意放人啊。” 对付门阀,其实有一个法子是可以做到了,那就是拆家,无论哪个门阀,当下都有落魄的一房,如果你们愿意举族迁徙南方,朝廷会给与优待。 一旦迁走,时间久了就会与大宗渐行渐远,逐渐脱离,世代累积,门阀变世家,世家变小族,小族成寒门,可以达到瓦解门阀势力的效果。 但是耗时非常久,至少两三代人。 就比如华阴郭与太原郭,华阴郭是隋朝开始,从太原分家出来,一百多年了,虽然因为距离太原较近,仍然会参与祭祖,但是李琩听郭淑说起过,其实他们这一支,已经懒得再去太原了,太麻烦了。 如果迁徙到南方,那回来一趟可不容易,也许只需两三代人,就可以与大宗逐渐分离。 对付门阀,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从隋朝开始到现在一百多年了,哪个皇帝都在想办法,但是都没有解决,就是因为没办法摆平大宗。 大宗做为宗族领袖,需要维持庞大的家族,将所有子弟团结在一面旗帜之下,这边落魄了,自有另一边帮忙,互惠互助,以维持长远的稳定利益。 就拿京兆韦氏来说,各房一直在出人才,而这些人,全部团结在一起,就会形成一股庞大的力量,韦陟是大宗,韦坚小宗,但是韦陟可没少给韦坚帮忙。 这个法子,其实就是变相的斩断血缘关系,就比如当下的某个地方,再不收回,等到老一辈全死光了,那条血缘纽带就没有了。 李琩没有再说什么,他肯定是打算试一试的,于是转移话题道: “皇城当中,有些吏员能力出众,朕以为,可以做为流外官,赴任地方历练,如若政绩出众,可酌情经吏部考核,递补为官,你觉得呢?” 卢奂又是一愣,你这两个想法,也太过别出心裁了,吏就是吏,怎么能做官呢?那不是乱套了? “吏员学识浅薄,素质参差,难当大任,恐怕不行,”卢奂摇头道。 他的意思是,这帮人文化水平不行,必然是没有大局观的,因此做事没有远见,只能看到眼前,而且正因为他们素质低下,所以为官的话,会干出很多出格的事情。 说白了,就是狗肉不上桌,难登大雅之堂。 李琩也没打算让他们上桌啊,在地方当个小官,做为辅佐还是可以的。 如果吏都能有出路,那么很多落举的士子,就会开始向往这个曾经被他们完全抛弃的职业,这才是李琩真正的用意。 干得好的临时工能转正,那么自然会吸引一批高素质的失业人才。 李琩笑道:“凡事皆有利弊,吏员虽学问不精,但谙熟人情,善于执行,也是有可取之处的,县丞一职,你可以考虑一下在京的吏员。” 这明显带着命令的语气了,卢奂只能点头道: “臣会着重考量。” 李琩见他为难,拍着卢奂的肩膀笑道: “这是朕给你的又一项权力,记住,很多权力,是在你处理了别人处理不了的问题之后,才能得到的,李林甫亦是如此,这才叫争,这样的权力,别人想抢都抢不走,朕喜欢你们这样去争,而不是生拉硬夺。” 卢奂讪讪一笑:“臣羞愧,无地自容。” 李琩哈哈一笑,继续与对方巡查皇城,卢奂对他来说有大用,今天之所以带着卢奂,就是在告诉别人,卢奂今后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朕默许他去做的,算是给卢奂站台,减轻对方的阻力。 一个心念河北的人,才能帮助李琩处理好河北的问题。 你得是真心希望河北好,才能拿出适合河北的政策,而不是一味的平衡、镇压、剥削,朝堂上很多人在河北的问题上都跑偏了,但是卢奂没有。 这就是他的价值所在。 第三百七十九章 重整秩序 正所谓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万事都具备了,还少一个东风呢,何况是万事完全不具备。 李琩就算是东风,也得顺着风向来啊,皇帝只是董事长,不是天王老子,不是什么都能说了算。 当你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时候,曾经的所有想法和观念,都会被你亲自碾碎,然后重塑。 想要改变一个国家的方向,不是动动嘴那么简单,真要是那么简单,历史上的变法也不会大部分都失败。 李琩能做的,就是在自己的有生之年,给大唐设定一个正确的框架,并且要保证后世之君,继续按照他的这个法子走。 但是当下,他首先要考虑的,就是自身安全问题。 李琩自打住进皇宫,又睡不着了,他害怕,总觉得有人要害朕,当你处在一个没有天敌的位置时,会觉得所有人都有可能成为敌人。 孤家寡人的感觉,他算是切身体会到了。 左右千牛卫,一个交给李无伤,一个交给郭敬,里面的人会被严格的筛选一遍,往祖上查,但凡政治背景有瑕疵的,全部取缔,换成李琩的隋王宅旧人以及宗室和武氏子弟。 这帮人将会全面保障李琩的日常安危,李琩在哪他们在哪,并且他会从当中挑选出二十四名千牛备身,各掌一队,各有其职。 “他们上路了吗?” 紫宸殿,李琩召见了武明堂与薛和霑。 在大明宫,含元殿为外朝,也就是每年重大节日的大朝会在这里举行,宣政殿为中朝,也就是每日常朝,紫宸殿为内朝,就是皇帝在常朝结束后的时间,与大臣处理政务的地方。 这三座大殿,在一条中轴线上,最南为含元殿,中间宣政殿,北面紫宸殿,做官一辈子,能进的了紫宸殿,基本都是顶尖人物了。 面对李琩的询问,武明堂点头道: “三郎(武崇延)坐镇洛阳,大郎(武崇谦)和二郎(武崇晖)应该快到了。” 武家三虎随着李琩上台,已经意识到武家将会迎来一次大复兴,他们进京,其实就是来与李琩商议,武家今后能从李琩身上得到多少好处。 这是一次许诺的见面,将会决定武家在李琩主政期间,愿意出多大力。 这个家族从隋朝起家,武则天时期达到顶峰,随着权力而迁徙,太原老家已经没有多少人了,眼下的根据地在洛阳。 李琩当然不希望武家在洛阳一家独大,因为洛阳太重要了,直接决定了长安会不会饿肚子,李琩怎么可能让别人把控着他吃饭的锅。 所以他有意将武家的一部分人,迁入关中,以达到分解家族势力的目的。 “王鉷已经是御史大夫,他兼任的户部侍郎,交给武崇谦合适,还是武崇晖合适?”李琩问道。 武明堂一听这话,顿时双目放光: “自然是二郎崇晖,他于财赋一道还是精谙的,和霑就是他带出来的。” 事实上,武家因是商人出身,所以家族内部最不缺的就是商业人才及理财高手,裴宽去了一趟户部之后,特意求见李琩,希望李琩给他一些用人的权力,他要重整户部,配合李林甫尽快改善财政。 这个人,是个干实事的,已经与李林甫私下见过面,探讨过一些财政问题之后,他决定尽力辅佐李林甫,将大唐的财政重新带回正轨。 李琩当时就答应了,但是这个用人权利,只限于户部下设四司当中的七品以下官员,裴宽认为王鉷是个棒槌,建议罢免其户部侍郎。 李琩也答应了,并且告诉裴宽,会给裴宽寻摸一个高手高高手。 那么一直在洛阳处理漕运、管理商业以及掌管家族生意的老二武崇晖,自然就非常合适了。 薛和霑也是大为兴奋,因为李琩也有意让他接管度支司,但是呢,撤换度支郎中宋遥并不容易,需要时间,也需要合适的机会。 “有些事情,朕不方便说,但是你们两个都是朕的心腹体己,要代朕去说,”李琩道: “接手户部侍郎,老二不要将他商人那一套作风带进来,也不要盘算着中饱私囊,权和钱只能选一个,选好了就不能反悔,他要是乱来,朕一样不饶他。” 薛和霑自然明白李琩的意思,闻言点头道: “陛下放心,我会时时提醒,绝不会让老二借机损公肥私。” 商人本性就是见钱眼开,管理国家的庞大财物,很难会有人忍住不下手,王鉷不就是那样吗,多少国帑都是被王鉷以各种手段给批出去了。 要么说王鉷现在跟隐身似的,朝会上不说话,连头都不敢抬,因为他知道李琩清楚他的那些破事。 所以这一次李琩免掉他的户部侍郎之后,没有增加其它处罚,他心里的一块大石才算落地。 这是一个例外,李林甫和裴宽同时奏请免掉王鉷,王鉷自己也非常乐意卸掉这个担子,你情我愿,李琩才可以顺水推舟,否则的话,也不容易。 用武崇晖,是借助对方庞大的人力物力财力资源,来辅佐李林甫和裴宽,不是让他赚钱来了。 “今年的武举,由裴敦复主持,选上来的人,于禁中任职两年之后,方可外放,”李琩看向武明堂道。 武明堂笑道:“陛下不应跟我说吧?您在朝会上吩咐他不就行了?” 李琩笑道:“武举从去年开始,都在李适之手上,现在我交给裴敦复,并不是觉得他比李适之更有能力,而是这项权力本该就是兵部的,这样的权力交割,朕要顾及左相的面子,不宜当众宣布。” “臣妾明白了,”武明堂点头微笑。 卢奂拿走李林甫的科举权,裴敦复分走李适之的武举权,这是一种权力回归的体现,因为科举本该就是吏部管,武举也本该是兵部的事。 李琩虽然反对撤销中书门下,但并不是反对六部陆陆续续拿回一些原本就属于他们的权力,但是这个过程要慢慢来,直到李琩彻底集权 崔圆的妹妹进宫了,原因是李琩当初有过一段失眠的日子,而崔姮的柔情与肉体,帮助李琩度过了那段艰难的日子。 这个女人特殊就特殊在,她有一种天生的媚骨,在李琩面前的时候,举手投足之间,都极尽诱惑,让李琩忍不住想跟她羞羞。 当然了,这次进宫没有名分,得等到百日之后,暂时就是一个贴身服侍李琩的女人而已。 郭淑对崔姮并不排斥,一来,崔圆和丈夫的关系一直都很好,丈夫宠幸对方的妹妹,有加深双方感情的倾向,再者,丈夫眼下是皇帝了,内宫必然会充实起来,将来的女人会更多。 这是不可避免,也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因为皇帝必须子孙繁衍。 就算丈夫像先皇一样子女众多,郭淑也不担心,因为丈夫重嫡出,嫡出只有自己能给。 “百日之后,后宫必然选妃,你千万把好关,别让一些乱七八糟的人进来,”紫宸殿后面的寝宫,郭淑的母亲王氏与大女儿郭氏,正在与郭淑聊天。 大唐的宫殿,都是前朝后寝的布局,前面办公后面寝居。 郭淑眼下,就和丈夫住在紫宸殿寝宫。 郭淑闻言摇了摇头:“我不能插手,陛下看中谁便是谁。” 大唐选妃和别的朝代不太一样,皇帝后宫基本都来源于大臣家里以及门阀世家,新帝登基之后,不用皇帝开口,各大家族就会从族内挑选适宜入宫的女子,推荐给皇帝。 而皇帝大多数情况下,是不能拒绝的。 这也就导致了,皇帝的后宫,并不一定都长得非常好看,当然了,也不可能丑,哪个大臣也不敢这么埋汰皇帝。 正是因为这样的制度,所以皇帝在宫内,真正宠幸的妃子很少,他们更喜欢的是民间选秀上来的采女,因为这类女子,都是颜值出众,精挑细选的。 基哥当年便大举选秀,以至于宫里美女遍布,被他睡了不少。 等到李琩继位,总不能睡他爹睡过的女人,所以要换一拨。 “小心点吧,老来福才是真的福气,你现在的荣华富贵,都是空中楼阁,说变就会变的,”王氏耐心劝说道。 大家郭氏也劝道: “你身边就一个质女,太单薄了,这次族内会帮你选一个帮手,可以分担一些。” 郭淑当年嫁给李琩,当然也是带着陪嫁女的,他六叔郭幼贤的女儿,名叫郭湘,小字质女。 但是她这个帮手,身体不太好,总是养病养病再养病,别说帮忙了,不拖后腿就不错了。 丈夫也曾经宠幸过,但是兴趣不大,那么基本上已经失宠了。 “这个还是可以的,”郭淑点头道: “偌大的宫中,总是需要些贴己的人,我也会想办法,让阿姐她们都回来。” 她还有两个姐姐在外面呢,郭淑从杨玉环身上还是学到一些东西的,就是将姐妹都召至身边,万一出个杨玉瑶那一类的,家人在长安的日子,就不用她担心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照顾自己娘家的皇后,翻遍史书都没有 朝堂的秩序,随着李琩上位,正在经历重建。 新老交替暂时做不到,那么一种新的平衡就需要出现,以保障李琩初期的地位得到保障。 说白了,重新划分蛋糕。 李林甫一派依然是势力最庞大的一支,因为李林甫的权力虽然被适当削弱,但是新加入的盖嘉运无疑让他实力大增,尤其是韦家在很多时候,也在支持李林甫的。 这就是权力的游戏,韦家当中,尚书左丞韦济本来是李适之一派,但是随着局势变化,又转向了李林甫。 正如美国换了一个总统,跟大帝又开始眉来眼去了。 但是这个重铸秩序的过程,并不稳定,一些冲突是避免不了的,过了这个阶段,才会趋向于稳定,到了那个时候,李琩才可以逐步进行自己的计划。 七月份,正值盛夏。 “你怎么还不走?” 这句话,就是裴耀卿与盖嘉运的矛盾来源,如今还是这句话,依然由同样的人,说给了同一个人听。 裴耀卿觉得盖嘉运出现在朝堂上,让他很不舒服,你在这里有什么用吗?毛用没有,那你赖着干什么? 盖嘉运闻言呵呵一笑:“我走不走,裴公说了也不算啊,陛下若是让我走,我即刻返回河西,但若是裴公让我走” 说着,盖嘉运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这只耳朵进,另外一只耳朵出。” 他的赤水军,在李琩对禁军完成一番初步的整顿之后,已经撤出了长安城,因为前段时间依然有人揪着盖庭伦不放,所以盖嘉运在请示李琩之后,让盖庭伦带着一万多的赤水军离开了关中,算是避风头吧。 而且关中也养不起这么多兵。 盖庭伦这么一走,吴怀实意见最大,直接上奏李琩,状告盖嘉运在河西任用心腹,夺了李光弼的权,要求盖嘉运将赤水军还给李光弼。 而盖嘉运则是直接奏请李光弼为河源军兵马使,去陇右任职。 两边吵来吵去,最后李琩取了个中,先让李光弼回来,再做安排。 很明显,李琩这是偏向盖嘉运的,没错,他必须这么做,他现在需要盖嘉运的威慑力,来帮他做成一些事情。 韦陟见到两人又斗了起来,于是插嘴道: “盖帅的任期就快到了,可以提前考虑留京事宜了。” 听到这句话,李林甫瞬间意识到,盖嘉运主动讨好自己,多半是冲着这个来的,此人留京,恐被赋予大权,自己的权力怕不是又要缩水了。 李琩当下,是听的多,说的少,他一直在聆听每一个人的言辞,从而来判断他们的内心想法,方便他默默的引导派系的重新划分。 当下朝堂的局面,比以前更为混乱,却也正在朝着稳定的方向发展。 除去李林甫一派,李适之的地位得到进一步稳固,门下省正在一点一点拿回一些政令的审核权,李适之当下执着于此,对李林甫的仇恨反而不大了。 因为他们这一党,本来就是因为李林甫权力过重,压迫他们,才团结在一起的,如今正在逐步夺回权力,仇恨自然而然就少了。 三裴已经走在一起了,裴耀卿自然是老大,这一派实力不容小觑,一个水陆转运使压着两个尚书,很显然是不合适的。 另外一派就是盖嘉运,此人暗中与韦家私通款曲,又交好李林甫,目的当然是自保,担心裴耀卿针对他,但是在李琩看来,盖嘉运应该自成一派,而不是依附李林甫。 最后,便是卢奂的宰相二代集团,现在带脑子的都能看的出,当今陛下极为器重卢奂,吏部尚书,几乎就在等着他呢。 等到裴、盖二人又争论一番后。 李琩苦笑抬手,将他们打断,说道: “二位都是老臣,在朕心里,都是我大唐的基石,你们不和,为难的是朕,就当给朕一个面子,如何?” 李琩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是看向裴耀卿的,这种肢体行为,意在暗示裴耀卿让步。 盖嘉运自然能看懂,嘴角微翘,心里得意的笑。 裴敦复则是狠狠瞪了一眼盖嘉运,要不是这里是宣政殿,他恐怕会朝地上啐一口。 裴耀卿叹息一声:“是臣的错,给陛下添乱了。” “裴公言重了,”李琩柔声道: “朕出嗣之后,最常向裴公请教,引以为师,今裴公身体康愈,正当为朕分忧,除去水陆转运,朕有意拜裴公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说着,李琩看向众臣道:“众卿以为然否?” 李林甫一愣,心知从前的局面又要回来了,以前就是这样,朝堂上三四个宰相分摊事务,裴耀卿以前就是同平章事,那一时期,是萧嵩首相,韩休次相,张九龄与裴耀卿同平章事。 等到萧嵩和韩休这对冤家一起下台之后,李林甫和牛仙客才顶了上来。 盖嘉运丝毫不避讳自己的想法,第一个开口道: “裴公年老,恐不能担此重任,望陛下明鉴。” “那你来当,”裴宽直接撩了一句狠的。 卢奂闻言一愣,这老小子,怎么跟我的说话方式一模一样? 裴宽继续冷哼道:“你年轻,你有本事,我怎么听说,李光弼是被你关起来了?有没有这回事?” 盖嘉运呵呵一笑: “这种谣言,别人能信,你怎么能信呢?都传你苛待安禄山,断人家军饷,别人信,我可不信,因为我知道坐在那个位置上,免不了被人中伤。” 裴宽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不吭声了。 他差点忍不住脱口而出:我就克扣他了,怎么着吧? 但是转念一想,算了,这不是自找麻烦嘛。 “停一下,”李琩突然道: “说起安禄山和李光弼,朕倒是想到了一个办法,让李光弼去平卢,如何?” “合适!”裴宽当即点头道。 李光弼本来就是契丹人,老家就在那边,他一去,是有把握分走安禄山一部分影响力的,别人不明白,裴宽看的很明白。 安禄山接手范阳,胡人必然起势,已经改变不了了,朝廷是不能刺激的,一刺激就会出事,也就是说,现在想换安禄山,都换不动了。 那么同样是胡人的李光弼,有机会在河北与安禄山分庭抗礼,也算是以胡制胡了。 他的部下,都被李林甫以各种理由弄出了范阳,就是迫使他离开范阳,如今裴宽回来,颜杲卿他们自然就没事了,但也回不去了。 李林甫也赞成道: “既然李光弼在河西无法施展,其人又是个将才,终需找个用武之地,臣也以为,平卢合适。” 裴耀卿也点头道:“陛下高见,李光弼实为最佳人选。” 李光弼他们家,汉化较深,祖上四五代都在长安发展,已经视自己为汉人了,他们原本可不姓李,这是被赐姓的,原先是契丹酋长。 虽然如此,但是李光弼非常熟悉那边的情况,了解契丹的人文环境,上手会非常容易。 这一项任命,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同意,很快就通过了。 但是裴耀卿的事情,还在纠缠当中,反对的人,自然是盖嘉运,那么做为扶龙之功的他,李琩自然也要安抚。 “节度使返京担任宰相,一直都是有先例的,”李琩朝众人道: “当下的节度使,身兼采访、防御、营田、按察等数职于一身,为大唐管理一方,其实就是一个外宰相嘛,既然盖帅任期将至,不如便不要走了,朕拜你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与左相、右相、裴公一同执掌中书门下,参议政事。” 那么这样一来,盖嘉运肯定就不会再揪着裴耀卿不放了了,明摆着陛下是雨露均沾。 “臣领旨!”盖嘉运起身道。 这一次,李琩的话可不是问句,语气毋庸置疑,所以没人出声反对。 大家都知道,这是搞平衡呢,安抚好这个,还得安抚那个,也真是难为陛下了。 当下朝堂气氛非常轻松,因为李琩给予了大臣们足够的尊重,不像曾经的圣人,颐指气使,动则训斥责骂,李琩是在垂询,在聆听,在请教。 这让所有人都在享受着朝会,也敢将心里的想法都讲述出来,因为说错了,陛下也不会怪罪。 但是呢,他们也绝不会轻慢李琩,因为人家没有当上皇帝之前的性格,本来就不好惹,难道当上皇帝之后还能改了性子? 人家这叫集思广益,广开言路,君臣共治。 “河西就让盖擎去吧,朕对盖擎最是放心,”李琩笑道。 这句话,无疑让盖嘉运心花怒放,虽然他知道必然是这个结果,但是心里还是高兴,因为长子就要继承他的衣钵,独自镇守一方了。 这是来自于一个老父亲的欣慰和欢喜。 接着,李琩继续道:“左领军卫,让盖威回来接手,有些家事,你还是要处理一下的。” 盖嘉运欣然点头,一个劲的笑,他看不出李琩这是要人质,还以为李琩懂他。 李琩口中的家事,就是指盖威三子的过继问题,盖擎现在已经半死心了,打算过继盖威的儿子过来。 这件事,本来就是盖嘉运促成的,那么这个过继来的儿子,盖嘉运是要将大孙子留在身边培养的,这都继承人了,放在凉州他也不放心啊。 爷爷嘛,最心疼的就是孙子,尤其是继承家业的,两代人打拼都是给人家奋斗呢,能不看重吗? 第三百八十一章 武家二虎 新唐书载:武德四年,铸“开元通宝”,径八分,重二铢四参,积十钱重一两,得轻重大小之中,其文以八分、篆、隶三体。洛、并、幽、益、桂等州皆置监。赐秦王、齐王三炉,右仆射裴寂一炉以铸。盗铸者论死,没其家属。 洛、并、幽、益、桂五大铸币监,这五个地方,不是字面意思的“州”,而是属于大区。 洛州,指当今的都畿道,指现在的洛阳一带,并州直接就是指半个山西,幽州指河北北部,益州指四川大部,桂州就是广西桂林一带,地盘极大。 在那个时期,岭南45个州,分属广州、桂州、容州、邕州、安南5个都督府统辖,发展至今,五府统一归属于广州,设五府经略使,长官为广州刺史兼任。 五府经略使,就是当下的十节度之一,属于节度使级别。 大唐的铸币系统一直都比较混乱,有时候甚至会出现官方抢不过民间的情况,哪个地方有矿,朝廷知道,当地的百姓自然也知道。 你去设立铜矿场,开矿铸币,等于是直接侵犯了当地百姓的利益,他们也会在附近开采,时不时的就会因开采权而爆发冲突。 李隆基在开元二十六年设立的五大钱监,就是这种情况,五大钱监四个在南方,而南方当下没有折冲府,全靠地方官组织队伍与钱监一同协防,多则两三百人,少则四五十,加上装备落后,一旦与百姓起了大规模冲突,根本不占优势。 所以钱监也只能是眼睁睁看着当地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将铜矿开采走,有些呢,会反过来卖给钱监,有些则是直接铸造成了恶钱。 拦不住,根本拦不住。 这些情况,都是薛和霑告诉李琩的。 李琩今晚管的这顿饭,很朴素,就是粥和菜,外加一大碟子牛肉,古人在吃的上面,很讲究的,大鱼大肉并不一定是好东西,眼下正值盛夏,羊肉不能多吃。 “我曾经南下,去过很多地方,主要就是勘察钱币铸造的事情,”薛和霑边吃边说道: “当下的开元通宝,每钱重二铢四参,千钱重六斤四两,这是文贞公(宋璟)当年奏请圣人施行的,江淮为恶钱盗铸之地,文贞公为相时,曾在江淮大肆打击恶钱,结果呢,物价益贵,只能罢休,萧隐之也因曾巡查江淮恶钱而遭到罢官,如今那个地方,已经管不了了,右相针对恶钱,也不过是两京等地,除此之外,他也毫无办法。” 江淮之所以成为恶钱的出产地,一来,这里有铜矿,再者,此地为当下的大唐,贸易最发达的地方之一,是两京的货源地。 既然贸易发达,肯定要用到天量的货币,朝廷的官方铸币供应不上,恶钱由此泛滥成灾,从而流通至两京及全国各地。 导致大唐的货币系统,乱成一团糟。 李琩点头道:“我听说当年曲江公(张九龄)曾经奏请陛下,放开民间私铸,遭到当时很多大臣反对,以至夭折,你觉得,私铸到底行得通吗?” 刘宴回答道:“行不通的,根结就在于四个字:铸币有利,既然有利可图,禁之尚且泛滥,纵之,必然成灾。” 张九龄当年做首相的时候,针对恶钱的事情,奏请放开私铸,当时别说李林甫反对了,裴耀卿、萧炅一大帮子人全都反对。 究其原因,刘宴算是点精了,就是有利可图啊,如果铸币无利,傻子才会干这个。 李琩随即看向刘宴:“那么有什么办法,可以使铸币无利呢?” 刘宴苦笑道:“回禀陛下,办法简单,做起来却是难如登天。” “讲一讲,”李琩道。 刘宴点了点头,端正坐姿后,缓缓道: “当下一斤铜可换钱八十,但是一斤铜铸恶钱,可铸四百至八百不等,铸良钱则只有一百四十六,抛除铸造成本,铸良钱一贯,获利百钱,铸恶钱一贯,获利四百钱以上,差距就在这里,臣指的还是鹅眼、铁锡、古文、线环、偏炉等优质恶钱,至于稜线、时钱,旧币,残币,更是不堪。” 没错,有些旧币并不旧,残币也不是使用残缺的,而是铸造恶钱的人,专门在做这两种钱,作假嘛,五花八门。 真真假假,老百姓哪能区分的出来,故宫一件我一件,故宫没盖我有盖,造假这种事情,任何朝代都有。 刘宴说的这些钱里面,最可恨的就是偏炉钱,这种钱刚做出来,跟官炉出来的差距很小,除了在造型精美上面稍有瑕疵之外,外形上很难区分,但是使用半年之后,颜色就发白了。 因为良钱和恶钱的主要区别,就在于含铅的比例,良钱含铅百分之十到十五,偏炉钱百分之四十左右。 所以这个钱刚出来,半年之内可以当良钱用,坑死人了。 只听刘宴继续道: “想要铸币无利,首先要保证铜矿供应,以及增设钱监,矿石不落入民间,私铸自可杜绝,但是此举必然与本地势力发生冲突,而且还牵扯到勋贵的利益,可以说,保障铜矿供应,是不可能做成的事情。” 他已经说的很隐晦了,朝廷官方铸造的是良钱,那么恶钱是谁铸造的?老百姓嘛?老百姓可不背这个锅。 有利可图的事情,任何时候也轮不到老百姓。 江淮的恶钱,就是江淮本土的超级大世家在背后主持的,然后经过两京贵族集团流往各地,一个负责产,一个负责销。 你能动的了他们吗?动不了,因为他们就坐在宣政殿里面。 噢对了,还有李琩,宗室也是股东之一,这就是为什么李琩让嗣虢王李巨给滚蛋了,因为李巨就是宗室派在恶钱集团的话事人。 李琩现在要换个人,宁王家的老四,鸿胪寺员外卿李璹。 这时候,与李琩私下探讨过恶钱事宜最多,最了解李琩想法的达奚盈盈开口了: “铸币,国器也,应单独设监,由专人监管,直归陛下管理,方可改善。” 胡说八道,直归我管,那么得罪人的事情,不都成了我干的了吗?李琩摇了摇头: “应托付专长之人,主理此事。” 说罢,李琩看向了薛和霑: “朕明日会与诸臣商讨,设立盐铁铸币监,下设盐铁司、铸币司、巡院,掌食盐专卖,并兼掌银铜铁锡开采,铸币监察巡视之职,改私盐为民办与官办并立,民制、官收、商运、商营与官营并立,官、商、民三家分利,方为持久。” 薛和霑目瞪口呆,不是吧,你还要改革盐铁?我说大哥,一个都改不动,你一下子要改几个啊? 而第五琦与刘宴,也是有些云遮雾绕,不知道这位陛下到底还有多大的宏图壮志。 事实上,这个盐铁法,就是他们俩在历史上推行的,正因有效果,所以李琩才提前搬了出来。 盐铁的事情上面,阻力还是不大的,盐场当下是民办与官办并立,然后民制(官制),官收、官营,等于是朝廷会解除垄断,让利一部分出来,增加商业的活跃性。 至于铜矿开采,李琩也打算让朝廷让出一部分利益,鼓励民办,但是要官督官销。 也就是说,你可以铸币,但是要达到我的标准,朝廷会监督你,不达标准的,全部摧毁,那么用什么监督呢? 就是巡院,巡院会负责管理钱监,以折冲府标准设立,固定兵员,这些兵的粮饷,从巡院供应给朝廷的良钱当中,按适当比例扣除发放。 你交上来的越多,你赚的越多,那么工作就更卖力了。 劣币驱逐良币的本质,在于估值,估值不够充分,就会导致价值更高的良币被熔掉做成估值较高的恶币。 所以每一种恶钱对应良钱的兑换比例,都必须要订立一个严谨的标准,以此作为缓冲,直到朝廷发行足够多的良钱,又收回足够多的恶钱之后,货币市场才会渐趋稳定。 别指望杜绝,恶钱是杜绝不了的,除非是后世的电子货币。 李琩又与薛和霑等人商量了一些细节之后,今天的讨论便算是结束了,明日朝会,薛、刘、第五琦,将会参加,帮着李琩去反驳那些反驳李琩的人。 “你怎么还不走?”等到其他人都走后,达奚盈盈的屁股像是粘在地上一样,丝毫不动。 听到李琩打趣的询问,达奚盈盈笑道: “我今后入宫,若还是像此番一样,被人一路引进来,也太不方便了,你总需给我一些特权。” 李琩笑道:“你不怕王妃了吗?” “不怕了,”达奚盈盈话刚说完,便见郭淑从后面的寝宫出来,吓得浑身一颤,赶忙起身施礼。 郭淑瞥了一眼丈夫,随后朝达奚道: “你终究是陛下的老人,从前我约束你,是让你分清楚界线,如今嘛,自不会再过多约束,去内侍省领个牌籍,今后入宫,我需知晓,明白了吗?” 达奚盈盈赶忙低头道:“奴家知道了,拜谢王妃。” 没有册封,就是王妃,册封皇后等于重娶了一回,将会与李琩正式登基的礼仪一同举行。 李琩笑了笑,朝着达奚盈盈招了招手: “你过来。” 达奚盈盈偷看了郭淑一眼,得到对方默认之后,蹑手蹑脚的过去,被李琩抬臂一抓,揽入怀中。 随后李琩朝郭淑道: “她早就是我的女人了,你今后别总是吓唬她。” 我就知道郭淑撇了撇嘴,她很想问一句,那么杨玉瑶呢? 但是话到嘴边,还是没有问出来,看破不说破,罢了罢了 一切都还正常的时候,是没人想去改变的,而事态开始向坏发展的时候,想改又来不及了。 居安思危,思则有备,这个道理都懂,但也都做不到。 所以李琩在翌日提出这项改革的时候,阻力可想而知,除了几个老狐狸不想冒头拂逆李琩之外,几乎就是全员反对了。 一切改革变法,都会触及到核心利益集团的核心利益,这一条,永远不变。 薛和霑那帮小年轻,也终于见识到了老狐狸们的能言善辩、巧舌如簧、颠倒黑白、避重就轻,如果说这是一场辩论会,那么薛和霑一败涂地。 那么李琩就不能强求了,这次辩论至少让他知道,该摆平哪些人,以达到将来敲山震虎的目的。 所以他只好训斥了一番薛和霑的天方夜谭,暂时安抚住那些大臣,随后再想办法收拾他们。 当下的朝堂派系林立,但是李琩终究还是缺少一支属于自己的嫡系部队。 好在武家双虎来了。 武崇谦、武崇晖、武明堂、薛和霑,与李琩一起在湖边散步。 大明宫北边有座人工湖,名为太液池,是禁宫的内庭中心区域,以池水为中心营造有一大片皇家园林。 李琩小时候经常跟着他妈来这边,对这里非常熟悉,绕着湖边散步,悠闲于盛夏时节的柳荫下,是非常惬意舒适的。 老大武崇谦,人如其名,脸上时刻都保持微笑,眼神纯洁,白白胖胖,颚下有美髯,给人一种谦谦君子的印象,其实厉害的很啊。 武家五虎在洛阳抢夺地盘,争夺利益,这位是带头大哥。 至于老二武崇晖,则像是狗头军师,干瘦干瘦的,不苟言笑,眼睛还小,给人一种阴沉冷酷的印象,而事实上,这个人反倒是外冷内热,特别信佛,在洛阳的社交场上,有无武不成席一说,这个武,指的就是武老二,此人社交极广。 没来的那个老三,则是双花红棍,坏事全是他干的,家族的金牌打手,洛阳漕运上面的坐地虎,手下的流氓打手多达千人。 武明堂是交际花,薛和霑是辅佐武老二的会计,五个人各有职能,分工明确。 “听表姐说,这些年来,你们在洛阳受了不少苦?”李琩负手在前,缓缓说道。 老大武崇谦赶忙上前一步: “幸在苦尽甘来,贞顺皇后薨逝之后,家族没了庇护,一些眼浅之人闹着要分家,以至分裂严重,我们兄弟几个不忍于此,才振臂一呼,将几近崩塌的家族重新团结在一起,其过程多艰,然最终的结果还是好的。” 人家这一上来,就告诉李琩,武家现在是我说了算,什么事情你跟我谈就可以了,我能做主。 三兄弟的爹,是武攸绪,属于被武则天追封为楚王的武士让这一支,而武明堂的爷爷魏王武承嗣,这才是老四武士彟这一支的,而这一支因为武则天的缘故,一直都是武氏大宗。 所以武明堂有一部分作用,就是帮助三兄弟获得大宗的支持。 太平公主的第二任丈夫武攸暨,跟三兄弟同出一支,那么做为太平公主嫡孙的薛和霑,在失去父母后,自然而然就被收养了过来。 这五个人在洛阳所能掌控的力量,非常恐怖。 武明堂这时候干脆上前搀扶着李琩的手臂,笑呵呵道: “以前的事情就不提了,大兄二兄既然来了,你有什么安排,尽管说,又不是外人?” 这样的私人场合,李琩自然是要维系私人感情的,所以武明堂眼下是表姐,而不是什么大臣妻子,只靠强权维系的帝位,终究没有感情可言,所以要公私并重。 李琩转头朝着二武笑道: “外人能进来这里?阿姐刻意提醒,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是是是,”老大武崇谦笑道: “贞顺皇后恩惠,家族不能忘,陛下所愿,就是臣等所愿,赴汤蹈火,必尽全力。” 李琩笑道:“朕第一时间就将你们召来,就是因为信得过,咱们本就是自己人,有些事情朕也只能交给自己人去做,二郎在户部的差事,朕都已经打点好了,李林甫、李适之、裴宽都已经被朕说服了,你尽快在长安安顿下来,便去户部任职吧。” 老二武崇晖上前揖手道:“臣领命,接下来该怎么做,还需陛下时时嘱咐。” “先去了再说,不着急,”李琩淡淡道。 接着,李琩又看向老大武崇谦: “李齐物在洛阳干的如何了?” 武崇谦笑道:“没有我们帮他,他一次恐怕就得跳黄河了,不过当下,一切井然有序,这个人还是有本事的,就是这半年来,白发多了不少。” 李琩哈哈一笑:“东京重地,不能让他愁死,能帮的你尽量帮,让他度过难关,也是为了朝廷。” 老大武崇谦偷瞥了一眼始终跟随在一侧,却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高力士,然后笑道: “冲着高将军的面子,我们也是能帮就帮,帮则尽力。” 高力士无奈的摇了摇头: “我没有那么大面子,你拜错庙了。” 武老大这是想讨好高力士,而高力士呢不想让李琩认为,李齐物依然对他马首是瞻,因为时代变了。 以前的圣人可以借他的手控制李齐物,但是当今陛下,可不一定了,自己一把年纪,伺候不了人家多少年了。 李琩长叹一声: “若是禁中人人都像高将军,朕无忧矣,可惜啊,这天下只有一个高将军。” 说罢,李琩朝高力士柔声道: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高将军的面子,朕都要给。” 高力士一愣,表情感激道: “陛下折煞老奴了。” 洛阳这地方,李琩必须确保时时刻刻控制在手里,靠武家盯着李齐物,但同时也需要李齐物盯着武家,所以高力士作用依旧,与从前相比没有任何区别,就是不怎么贪钱了 韦妃这边,没了咸宜的帮助,她想要跟李琩取得联系,已经不可能了。 感业寺归鸿胪寺管辖,她现在只能走鸿胪寺的路子,恳求鸿胪卿杨銛,能够帮她转奏陛下,她希望与自己的孩子一同流放。 可事实上,她的孩子,已经死在他们韦家的老大,韦陟手里了。 杨銛当下还吓的不行呢,哪有胆子求见李琩,坐在宣政殿的时候都是战战兢兢,生怕李琩点他的名,每天朝会跟坐牢似的,度日如年啊。 而韦妃只能厚着脸皮请求族内,可惜也吃了闭门羹,没办法,她不是太子妃了,她只是一个僧尼。 为了孩子,母亲是可以做出任何事情的,既然正经的路子走不通,那么就只能反着来了。 于是她想在感业寺点一把火,但是实在没有干过粗活的她,没点着,不过也如愿的被拿下了。 纵火罪,在任何时候都是大罪,尤其还是皇家寺庙,于是她被长安县衙给带走了。 县衙嘛,敢治下可不敢撞上,韦妃不管怎么说,终究还是韦家的人,所以县令苏震不敢怠慢,第一时间让韦兰等人来将人领走。 韦兰清楚妹妹的诉求,所以第一时间找了一个御史台的朋友,将这件事给捅上去了。 御史台这个部门,不是只有主官可以直接对着皇帝,而是所有人都可以直接对接皇帝,御史大夫只是负责管理台内事务,可堵不住人家的嘴。 所以李琩知道了,而他呢,又特别想见他这个嫂子,于是便让殿中侍御史王维出面,将人先带到御史台的大狱,好吃好喝伺候着。 等他有空了,想好了该怎么面对自己这个嫂子,才会亲自去见一见对方。 还得偷摸摸的去,毕竟这是前嫂子,他俩本来就有绯闻,皇城那么多人,被人撞见总是不好的。 所以他得等到王维值夜班的时候再去,王维是好兄弟,会帮着他遮掩的。 但是呢,李琩也不会与韦妃真的发生点什么,毕竟是不良价值观,会被人举报的。 第三百八十二章 玩命 李琩今年二十三岁,却已经跟自己最美好的岁月说拜拜了。 从今往后,他将困于皇宫这座囚笼之中,被国事这道枷锁紧紧捆绑,身不由己,这样的日子,真的无法形容。 也就半年时间,李琩就已经疲态尽显,可见皇帝这个职业,真不是人干的,除非当个昏君。 但是当昏君是要付出代价的,而代价很可能是国破家亡。 做一个合格的皇帝,需要极大的自制力,李琩每天清晨睁开眼,都在提醒自己,要以最好的状态来处理国事,等到大唐重回正轨,早点让儿子接手,自己当个太上皇,就可以逍遥自在了。 可是距离儿子成年,还特么早着呢。 好在基哥死的早,一切都还可以慢慢来。 薛和霑等人在朝堂上与大臣们僵持了一个月,总算是有点眉目了,因为大臣们也看出皇帝非常坚持,再不妥协,恐怕要跟你玩手段了。 所以渐渐的,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少,而李琩也趁着这个时候,拍板决定,成立盐铁铸币监。 主官一人,为监,下设两名少监,然后是盐铁、铸币、巡院三司,各设使职一名,暂时由他官充任。 不让出一些权力,这帮人不会痛快点头,所以新设立的这个部门,主官为户部侍郎萧炅兼任,两名少监,陇西郡公李瑀,裴耀卿长子裴遂,盐铁使李岫兼任、铸币使薛和霑,巡院使监察御史萧隐之兼任。 六大官员,全部可对接皇帝。 “从将作监腾出一些地方,开牙门,设监府,一个月之内,将户部与太府寺掌管的盐铁事宜,迁至此处,钱监所有档案也都搬过来,诏告天下,”李琩站起身,朝着下方道: “右相左相,裴公裴宽武崇谦,还有中书省和盐铁监,随朕去紫宸殿,剩下的陈希烈留下来主持。” 说罢,李琩带头离开大殿,被他点名的那几个赶忙跟上。 紫宸殿, 李琩坐下之后,郭淑也从后面出来,安排宫女为诸大臣奉茶。 夫唱妇随,这对夫妇当下对你们有多客气,将来收拾你们的时候照样心狠手辣,李林甫等人是看的很明白的,所以他不愿意拂逆李琩,反正他本来就是个逢迎之臣,是帮着皇帝解决问题的。 刚开始,李琩是一点公事没谈,只是留下郭淑,让郭淑跟这些人闲扯。 谈天说地,家长里短,反正什么都聊,气氛非常融洽。 尤其是李适之,特能说,什么话题都能掺和进来,就好像他什么都懂,你还别说,他懂的确实不少。 李琩这是要让郭淑与这些人建立私人感情,因为马上就是皇后了,皇后与大臣之间还是要有牵绊的,这可不是贵妃,这是皇后,老李家的皇后一个个的嘴上都说不干政,其实一个都没有闲着。 “陛下的登基大典,以及皇后的册封典礼,臣都已经准备好了,吉日一到,便可举行,”李林甫边喝茶边微笑道。 李琩笑道:“辛劳右相了,没有你,朕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国事,所以啊,有些事情,你要帮着点朕。” 他这是暗示李林甫,盐铁铸币监虽然成立了,但是将来能不能有效的运行,你还是要多多帮忙。 这是首相,别的不说,安西河东范阳三镇,都被他抓着呢,剑南章仇兼琼、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张宥,也都对他俯首听命,在外面的势力,李适之真的跟人家没法比。 李林甫点头道:“千难万难,臣总是要为陛下做好的,无论再大的阻力,臣当不遗余力。” 反正已经通过了,再发牢骚也没意思了,那么当下要考虑的,就是怎么去做好,让李琩满意。 韦陟拍马屁道:“这项政策,如果能够做好,短期内朝廷将会经历阵痛,但是以长远观之,不失为长算远略,陛下睿识。” 薛和霑赶忙道: “当下要在全国设置二十四钱监,那么就等于需开辟二十四座折冲府,这项预算,陛下也解决了,以钱监所产之良钱一二,做为军士粮饷,不用朝廷另外拨款,也是为右相减轻压力。” 萧炅点了点头,朝薛和霑道: “铸币一事,要行重典,当今天下,各大钱监岁铸钱三十二万七千贯,远远不够用,陛下此法若能严格执行,可解燃眉,应颁行法令,铸恶钱者抵死,邻、保、里、坊、村正皆从坐,方可震慑。” 李适之听到这里,呵呵一笑: “跟邻、保、里、坊有什么关系,这种事情是他们能做得来的?” 李琩也笑道: “应改为:一应人等,从重法办,不以八议免罪。” 这话一出,这帮人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好家伙,八议都不能免罪了?你直说往死了干不就得了? 李琩这一条,也算是真正可以约束人的,说白了,这事你要是参与了,就得死,不管你是谁。 当然了,从前的旧账咱们不算,只算今后。 也就是说,存量的恶钱可以适当的默认流通,以缓解财政压力,但是新铸的恶钱必须严厉打击。 开元鼎盛期,唐朝巅峰,每年铸钱也就是三十万贯左右,这点钱说实话,真不够用,没有恶钱顶着,早崩盘了。 但是眼下你要是再不改,可真就成了劣币驱逐良币,那时候,朝廷信用崩塌,也就到了王朝末路了。 那么这样一来,巡院的权力可就大的没边了,而萧隐之并没有因为天降大权而高兴,反倒是害怕。 因为打击恶钱,今后就是他这个巡院使的事情了,倒是风光了,危险也大的没边了。 裴耀卿道: “恶钱的祸源,还是在江淮,此地应着重考虑,臣兼任水陆转运,也将压力骤增,以三年为期,如果铸币司所出良钱较之以往不能翻番,陛下此番改革将迫于重重压力半途而废。” 他管着江南至长安一线的水陆转运,转运是大宗贸易,贸易必须用钱,你铸的钱跟不上来,贸易就断了,贸易断了,长安洛阳就要出问题,到了那时候,这项政策不停止,都得停止。 李琩点了点头,看向萧炅: “你表个态吧,好让裴公安心。” 我特么表鸡毛的态啊?这也太困难了吧?三十二万变六十四万,我就是屁股下,也下不出来啊,萧炅一脸难色,求助的看向李林甫。 而李林甫深知,能不能翻倍,其实都在监管上面,这次改革,允许民间采矿铸币,产量是必然要大增的,但是问题在于,他们产出来的钱,合不合格? 当下的官方铸造工艺,几乎是垄断的,民间的水平跟不上,那么必然要牵扯到官方协助民间办矿铸币,那么这么一来同样会出现一个问题。 我既然能造出良钱,为什么要上交给你呢?我自己花不行吗? 所以陛下才会提出官督,官方监督不足,问题同样不小,但是萧隐之,明显不是那块料,不够狠啊。 于是李林甫看向萧隐之,道:“做这件事,要一往无前,前期推行必然千难万阻,萧炅敢不敢答应,都取决于你啊。” 去特么的一往无前,你不就是要让我死吗?萧隐之低着头,也不敢说话。 为什么主官是萧炅,巡院使是萧隐之呢?因为他们是兰陵萧氏,江南顶级门阀之一。 这个姓氏相当牛逼,即使后世,萧姓者依然是一个庞大的数量,所以将他们其中一部分,改姓了肖。 南方的大家族,王、谢、袁、萧,朱、张、顾、陆、陈、林、黄、吴十二家,在朝廷做官的实在不多,武则天付出的努力,在李隆基的这一代,基本都被推翻了,所以当下的南北,其实也有一些矛盾。 这就是为什么历史上永王李璘可以在这里造反。 要不是杨广修大运河,将黄河淮河连在了一起,北方大军可沿黄河南下直入长江,兵压江东,这地方早就闹起来了。 “都很为难是吧?”李琩面无表情道。 萧隐之咽了一口唾沫,赶忙揖手道: “臣当披肝沥胆,继之以死。” 李琩立即抬手道: “朕不要你死,朕只是要你做成这件事,朕知道你难,朕也难,右相也难,各有各的难,那就只能是各自勉为其难了,便以三年之期,朕等你的捷报传来。” 这时候,萧华道: “要做成这件事,需要年轻人,正好今年的进士多,不如多安排他们进盐铁监,都是想做事的人,胆子也大。” “瞧瞧,这不又解决了一个问题吗?”李琩朝众人笑道: “办法总比困难多,集思广益总会找到解决之法,卫尉寺负责巡院的军械供应,每院下设一折冲府,兵额你们自己定,不能超过五百人,免赋税戍边,只帮朝廷盯着铸币。” 李林甫点了点头:“臣会议一个详细的流程出来。” “好了,这不是皆大欢喜了吗?”李琩随后召进了戏班,开始在殿内表演乐舞。 一般这种娱乐表演开始,就等于进入了私人时间,大家就不谈公事了,而是加深私人感情。 李适之一直凑在郭淑身边,叨叨个没完,他现在在朝中有一项优势,是李林甫没有的,那就是郭淑与他关系亲密。 能获得皇后的支持,对任何大臣来说,都是极大的裨益,所以李林甫看在眼中,多少是有点嫉妒了 七月初三,李琩率文武百官,将李隆基送入泰陵,关闭墓道,盖上封土。 随后,他在所有皇亲贵胄,文武百官的簇拥下返回皇城,先是祭奠太庙,昭告列祖列宗,随后再次降服,将自己身上的丧服脱下,披在了长子李佶的身上,等于李佶将代表李琩,继续留守泰陵服丧。 册封郭淑为皇后,韦妮儿为贵妃,杨绛为德妃,长子李佶为越王,次子李仁为卫王。 典礼结束之后,韦妮儿等人与诸王继续服丧,直至期满,除直系血脉之外,女儿女婿外戚宗室都是于家中服丧。 随后大赦天下。 至于改元,那是明年的事情了。 玉真公主在典礼结束之后便再次离开,返回王屋山修行,她知道,自己的权势随着哥哥驾崩,已经荡然无存,李琩是不会优待她的,因为她的地位,有了新人接手,那就是咸宜公主。 至于崔圆的妹妹,则是暂时被封为美人,因为伺候李琩的时间太短。 杨家那帮人也回来了,做为外戚是在家中服丧,期间禁止任何娱乐活动、婚嫁之事,至于杨玉环做为遗孀,则是穿黑衣居住于花萼楼。 李琩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有选择去见韦静照,只是吩咐御史台将人放了,今后不得再奏报任何关于韦静照的事情,令鸿胪寺善待。 这天,元载夫妇被召入皇宫。 “按制,王忠嗣本不该在陵前服丧,但既然他执意如此,朕也只能是遂了他的愿,”李琩看向元载道: “我听说,你最近干的事情挺有意思?” 李琩自然是从韦妮儿那里知道的,韦对元载夫妇还是够意思的,回来没几天,就跟李琩提过元载了。 元载赶忙道:“是帮着达奚娘子处理一些事情,还算顺利,杨氏等人的产业已经出手大半,都是臣经手的,也赚了不少,但是距离偿还贵妃,还非常遥远。” 李琩哈哈一笑,摆手道:“贵妃都跟朕说了,这个钱不要你还,朕今天再说一次,此事今后就不要再提了。” 元载也不知是想起了这段时间受的委屈,还是感激韦妮儿的大恩,眼泪唰的一下就流出来了,一个劲的低头抹泪。 王韫秀看在眼里,也是万般心疼,她曾经跟他爹提过,想从王忠嗣那里借点钱,先还给韦妮儿,但是王忠嗣拒绝了,谁的债,谁去还。 “这份恩情,臣妾夫妇无论如何都要还,不还此心难安,还望陛下不要强迫了,”王韫秀也给哭了。 自打王忠嗣被贬,他们夫妻加上王震,可谓受尽白眼,往常见到他们客客气气的那帮人,如今都对他们避之不及,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算是品尝的够够的。 今天能被召入宫中,已经是受宠若惊,又怎么可能不还债呢?就算是陛下说的,我们也不听。 “朝廷设立盐铁铸币局,这件事你们听说了吗?”李琩不再纠结于钱的事情,而是转移话题问道。 元载擦了擦眼泪,点头道:“臣也是听达奚娘子提起过,但并不是很了解。” 李琩嗯了一声,随后详细的将改革的方案给叙述了一遍,元载从头到尾聚精会神,听的非常认真,就怕错过任何一个字。 随后,李琩道: “这件事,是朕登基之后要做的第一件大事,你大概也听的出,此事阻力极大,尤其是在江南,你愿不愿意,为朕去办好这件事?” 一听这话,元载浑身一震,神情激动的看向李琩,斩钉截铁道: “臣万死不辞!” 李琩欣慰的点了点头: “朕任命你为江南东道巡院使,稽查私盐,禁绝盗采,监管铸币,辖下三个折冲府,任你调用,诸事详情,可往盐铁监询问,但是你要答应朕,朝廷交付你的任务,务必在期限内完成,朕给你便宜之权,不要怕得罪人,干好了这件事,便不会再有人可以压着你。” 能人所不能,别人干不了的你能干,那么这样的人,谁也不会明着打压,除非牵扯进党争。 而明摆着元载是李琩亲自任命,哪来的党呢? “千难万难,臣一定做到,绝不辜负陛下圣恩!事若败,臣以死谢罪!”元载神情坚定道。 他知道,这是一次翻身的机会,做好了,前途光明,做不好,大不了就是个死,总比现在这么浑浑噩噩的活着强多了。 我特么是状元啊,如今呢?在给别人做牙郎。 这不是我该干的事情,陛下交付给我的,才是我的志向所在。 巡院使,本来定的是萧隐之,对方最后也勉为其难的答应了,但是事后,李林甫等人都找过李琩,认为这个人留京主理总务,绰绰有余,但是让他去地方跟那帮人干,不行的。 因为萧隐之以前听了宋璟的,下了一趟江南,跟那边的人干过一次,败了,败了之后,责任全都在他身上,还被罢了官。 有了心理阴影不说,他自认比任何人都知道,这差事有多难干。 尤其是,如果他第二次下江南,目标太明显,以前的对手未必还会让他活着了。 所以李琩临时变更,萧隐之主理巡院总务,天下十六道,各设巡院使一人,分赴各地,监管具体事宜。 这十六个人,全部都是新人,第五琦、刘宴、刘单、杨炎、裴遵庆、李岘、包何等等,他们去的地方有的偏重巡盐,有的偏重铸币,而最艰难的,就是元载。 这次下江南,就是玩命去了,元载自己心里清楚,而他也做好了玩命的准备。 第三百八十三章 你不也有个好外孙吗? 这段日子,李琩都在安顿铸币的事情。 除了大唐本土铜矿之外,其实他还盯上了一个地方,南诏。 就是云南嘛,除了江西之外,华夏铜矿存储量最大的地方,当然了,开采难度也同样巨大,因为地处高原。 要的就是它难度大,难度小了,我还不惦记它呢。 历史上,天宝年间鲜于仲通和杨国忠先后败给了南诏,损失惨重不说,主要是太丢脸。 那个地方不好打,李琩有了历史经验,自然不会强行攻打,而是先想办法削弱,再将其收入版图。 “开元二十六年,先帝在给时任剑南节度王昱的敕文中说过:彼持两端,宜其残破,” 李林甫在紫宸殿向李琩禀述道: “也正因如此,我大唐出兵协助南诏首领皮逻阁,助其六诏合一,事后,先帝册封皮逻阁为云南王,越国公,赐名蒙归义,自此,六诏依附大唐,俯首称臣,但是在臣看来,此地依然是蛇鼠两端,宜其残破。” 当时的云南地区,有六诏,诏大概就是王国、部落的意思,即浪穹诏、邆赕诏、施浪诏,越析诏,蒙嶲诏,蒙舍诏,其中这个蒙舍诏因为在最南边,所以也叫南诏。 蒙归义在大唐的帮助下统一六诏之后,建国南诏,首都在太和城(云南大理)。 当时大唐之所以肯出兵帮忙,一来是另外五个诏与吐蕃眉来眼去,对大唐也是虚与委蛇,不符合国家利益,所以帮助蒙归一将这一带统一,归属大唐管理。 南诏虽然立国,但境内都被大唐设置了羁縻州,名义上,其实是被纳入版图了,但实际上,那只是个名义,这地方说了算的,还是蒙归义。 而李林甫的意思是,这个地方虽然统一,名义上服从大唐,但是咱们不能掉以轻心,还是要继续让他残破下去。 而负责搅乱的南诏这一政治决策的,就是南宁州都督府,治所在味县,云南曲靖市。 这个地方在隋朝时期,就在华夏的统治范围之内,辖下十六个州,南宁、恭、协、昆、盘,尹、曾、姚、西濮、西宗,西宁,豫,西利,南云,磨,南笼。 云南一半都在南宁州都督府的统治之下,南诏的地盘还很小,历史上天宝战争失败之后,南宁州地区被南诏全部占领。 当下的南宁都督,就是曾经担任过剑南节度使的王昱的堂弟,王谆。 王昱已经死了,郁郁而终,剑南道的防御任务,是西抗吐蕃,南抚蛮夷,他是在与吐蕃的一次战争中失败已经在军中奖赏不当,被连贬三次,死在了任上。 而他当时的主要帮手之一王谆,因通晓六诏旧识风宜,所以就任南宁。 “说的好,就是要让它残破,但是怎么个残破,我们要正大光明,”李琩笑道: “否则容易使其离心,从而依附吐蕃,不利于我西南边境,朕这里有一个法子,众卿不妨听一听。” 李林甫等人赶忙笑道:“臣等洗耳恭听。” 李琩缓缓道: “六诏地处边陲,物资匮乏,苟活于大唐与吐蕃之间,辗转腾挪,精疲力尽,其货物多与东南贸易,以此维持,然我大唐东南之货,主要还是供应江南,能卖给他们的本就不多,朕觉得,今后可大开方便之门,与其增加贸易,以物换铜。” 李林甫其实已经猜到,李琩是惦记那边的铜矿。 云南在清朝时期,是国家铸币的第一原料地,占到全国铜产量的百分之九十五以上,李琩怎么能不惦记呢? 那地方盛产铜,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但是不好开采啊,南宁州也有铜,王谆却没有那个功夫去大力开发,一来人太少,再者,地区混乱,不够稳定,开采出来被抢的可能性不小。 那么李琩的意思,就是大唐花钱买你的铜,而且数量庞大,价格也很实在,这样一来,就会促使南诏大力开发本境铜矿,他们自己就会主动开辟商路,与大唐展开贸易。 要知道,那地方跟吐蕃一样,都是奴隶制社会,人命最不值钱。 李琩就是要一步一步迫使铜矿开采成为南诏的支柱产业,让他们所有人都参与进来,等到大唐一旦停止购买,他们内部自己就会先乱了。 大家都靠铜矿吃饭,结果铜卖不出去了,这不完犊子了吗? 那时候再找个理由,比如派兵帮蒙归义镇压民乱,借此机会直接收回来。 李琩将自己的想法说给众人听之后,李林甫等人一个个的拍案叫绝,好法子。 这,就是贸易战。 “此法可行,”李适之兴奋的点头赞同道: “南诏并不喜欢我大唐的开元通宝,若以剑南之粮食,东南之布帛换取铜矿原料,再于南宁州设立钱监,所铸新币可送往襄阳,沿长江发往两京。” 韦陟也感叹道: “陛下之识见,可谓天马行空,只要咱们价钱给的足够高,南诏必然趋之若鹜,若是全民采矿,长此以往,其国危矣。” 至于蒙归义怎么逼迫百姓采矿,那是他的事,反正他肯定会这么干。 那么朝廷这边,自然就需要过紧日子了,毕竟要腾出很大一部分财物用来购买铜矿,这一点,李琩做出了表率,他将左藏库的宝货拿出来一半,交给了李林甫。 当然,李林甫他们自然是一个劲的拒绝,说什么财政再艰难,也没到花陛下钱的份上,说什么都不答应。 李琩无奈之下,只能折中,说是借给国库的,以后要还,这样一来,李林甫他们才勉强答应。 但是这些人的心里,对李琩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今上不贪财啊,是个大方且节俭的人。 那么要谈成这件事,派使者去南诏是不合适的,必须南诏能做主的亲自来一趟长安。 李琩的发文,是让蒙归义入京朝见新君,但实际上大家都清楚,蒙归义肯定不来,但肯定会派儿子来。 不管谁来,能做主就行,这对南诏来说是赚大钱的好事情,傻子才会不答应 基哥本来是停陵七个月,但是不到时间就入土了,原因是去世的方式不太好,被自己的太子给谋害了。 太常寺那边算了算,说是四月为宜,所以基哥早早就封陵了。 盖嘉运留京不走了,但是郭子仪得回去了,所以李琩在十月初,在宫内设宴款待二人,算是给郭子仪送行,也是表个态,缓解二人的关系。 表态嘛,就是表个态,并不是真的希望他俩握手言和,他俩也不可能握手言和。 “朕抱一抱,”李琩朝着盖擎的妻子卢氏伸手道。 卢氏赶忙将怀中的孩子递了过去。 李琩抱着还不满一岁的孩子,逗弄了一下对方小巧的鼻子,朝盖嘉运笑道: “也真是苦了孩子了,尚在襁褓,便需跋山涉水,盖帅也真是心大,若有闪失,你如何向朕交代?” 盖嘉运哈哈一笑,赶忙揖手道: “凉州绝非育子之地,臣心念孙子,自然是要带在身边抚养,加之儿媳也是诞子不久,需在长安休养,凉州那边,大郎一人足以,二郎一路护送返京,孩子并未受惊,请陛下放心。” 古代有小孩不上路一说,意思是三岁以下的小孩不能出远门,这种说法还不是担心孩子生病,而是担心被不干净的东西冲着了。 实际上,主要就是生病,但是常被认为是受惊被冲着了。 但是呢,终究还是有出远门的,那么自然也有破解之法,那就是不能在外面叫孩子的名字,担心回不来,而且必须是母亲陪着。 所以这一次,孩子是被盖威夫妇给带回来了,回来之后就过继了。 “左领军卫当下都是你阿兄的旧人,你接手会很快,朕跟李林甫也打了招呼,他今后不会再管左领军的事情,”李琩看向盖威道: “你可给朕管好了。” 盖威当即起身:“臣领命,必不辜负陛下。” “李光弼呢?怎么还没来?”李琩看似随口问道。 “额”盖威瞥了一眼父亲,支支吾吾不敢回话。 李琩笑了笑:“今天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不能说的?” “老实回话!”盖嘉运斥责道。 盖威赶忙道: “在凉州给他用了点刑,所以得到陛下诏书令其返京之后,便立即为他治疗伤势,算算日子,应该差不多就在路上了。” “你呀你”李琩将孩子递还给卢氏之后,指着盖威笑道: “今后学聪明点,这不是延误朕的大事吗?” 盖嘉运赶忙起身:“都是臣的错,是臣授意的。” “好了好了,朕并非责怪,”李琩摆了摆手,坐下之后,恰逢郭淑回来,于是李琩让郭淑给盖、郭二人奉茶。 盖、郭二人赶忙起身,连称不敢。 郭淑先是去盖嘉运身边,从宫女手中接过茶盏,笑道: “今天是家庭聚会,这里没有皇后,盖帅就不要推辞了。” 盖嘉运一脸为难的推手道: “臣怎么能当得起呢?皇后就是皇后,臣子就是臣子,臣万万不敢僭越。” 与郭淑一起回来的高力士过来帮腔道: “尊者赐不可辞,盖帅怎么能不接呢?” 一句话化解,盖嘉运一愣,赶忙接过,将手中温茶一饮而尽: “臣拜谢皇后赏赐。” 郭淑笑了笑,转身去往她父亲那边,这一次,她直接就要跪下,吓的郭子仪赶忙托住: “家门之幸,得出皇后之尊,臣何其尊荣也,望皇后万勿降尊,臣受不起的。” 这对父女,当下都是眼眶湿润,女儿跪父亲天经地义,但是郭淑今后确实不能跪了,而她是真的想要拜谢父亲的养育之恩,所以才说今天是家庭聚会。 当然,没有人会让她跪下的,郭子仪已经受不起她这一跪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朕要感谢郭帅,为朕带来皇后,”说罢,李琩朝郭子仪举杯。 郭子仪赶忙接过女儿递来的茶水,喝光之后,借机在袖子上抹了一把泪。 他是个性格柔软的人,李琩也很纳闷,这么一个人,是怎么挽大唐之将倾的,与盖嘉运完全是两个极端,各有各的人格魅力。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如果说盖嘉运是曹操,郭子仪就是刘备,御下的手段不一样,但是效果都很不错。 性格柔软,可不代表不能领军,战场上那都是杀人如麻的。 今天看似为郭子仪送行,实则还是有别的事情的。 李琩在与他们闲扯一番,促进感情之后,说道: “今年的科举,及第者众多,较之以往翻了数番,你们都知道吧?” “知道知道,”盖、郭二人点头道。 李琩叹息一声: “但是如何安置是个问题,天下十节度,惟汝二人是朕心腹,虽然科举一事朝廷已有定论,但是朕觉得,戍边一项,也不能全都靠武举,藩镇有些事情,还是要偏重文才的人来做,你们说是吧?” 盖嘉运点头道:“陛下说的没错,文武兼重,才是长久之计。” 其实他和郭子仪已经猜到李琩想干嘛了,这也太好猜了,因为在朝堂上的时候,卢奂已经提出来要给藩镇塞人,当时盖嘉运没吭气。 没吭气就是拒绝嘛,这下好了,陛下亲自来跟他谈了。 也好,换个谈判人选,得到的效果肯定是不一样的,我要是痛快答应卢奂,他能给我什么?但是我痛快答应陛下,再不济,至少也让陛下看到我的忠心了不是? 李琩笑道:“进士和明经,朕亲自为你们挑选了四十七个人,二位认领一下?” 郭子仪嘴角一抽,好家伙,这么多人啊,这可怎么安置? 其实不是李琩选的,而是卢奂选上来的,卢奂的本意是将这四十七个人安排至全国藩镇,但是李琩知道这很困难,这种事情如果提前不跟节度使商量,强行塞给人家,去了之后也是被架空的命。 李琩可不希望他们被架空,而是要用在实处。 今天盖、郭二人只要认领了,就绝对不敢在下面欺负这些士子,因为那等于在打李琩的脸。 有了他们俩做表率,明年再给其它藩镇塞人,就会容易很多。 盖嘉运瞥了一眼郭子仪后,笑道: “那就请郭帅先认领吧,剩下的,陛下直接发诏,令盖擎安置便可。” 我看你小子认领多少,盖嘉运笑呵呵的看向郭子仪。 郭子仪点头道:“那臣便不谦让了,愿认领二十三人。” “臣妾以为可以,”郭淑笑道。 盖嘉运抚须微笑,果然是老狐狸,故意比我少一个,看似在捧我,其实是有较劲的意思,因为河西比朔方特殊一点,那就是衙门多,可以安置更多人,但是郭子仪这个老小子,却又只比我少一个。 河西嘛,西域贸易中心,商业之发达,远非朔方能比,凉州更是河西走廊的中心所在,所以会有很多关于贸易的衙门,有些朝廷直管,有些藩镇直管。 盖嘉运笑道:“剩下二十四个,盖擎认领了。” “皆大欢喜!”李琩拍腿道: “卿二人,算是帮朕解决了一个大难题,今年的士子,可都是朕殿试选上来的,若朕不能给他们寻个出路,朕当颜面无存,幸有二卿,朕忧虑尽消矣。” 说罢,李琩举杯,跟两人喝起来了。 李琩的酒量不行,盖、郭都是知道的,所以不敢多陪,也就是半个时辰,郭淑给她爹使了个眼色之后,主动朝李琩道: “时辰不早了,陛下该休息了。” 郭、盖赶忙起身,劝李琩早点睡觉。 其实他们俩很想和李琩多聊一会,皇帝愿意与大臣建立深厚的私人感情,大臣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正所谓无酒留不住客,李琩这个酒量确实弊端不小,闻言只能苦笑着让二人回去了。 二人出了大殿,迎着夜风,几乎同时伸了个懒腰。 郭子仪瞥了一眼身后卢氏抱着的孩子,朝盖擎笑道: “盖帅有个好孙子啊。” 盖嘉运哈哈一笑:“你不也有个好外孙吗?” 两人相视一笑,直接就在紫宸殿外分道扬镳,要知道,两人其实可以同行很长一段路才能离宫,但是却早早的各走各的。 可见是真合不来啊,装都装不出来的那种。 “他是不是故意在恶心阿爷?”回去的路上,盖威小声道。 盖嘉运冷哼一声: “这不是废话嘛,我这孙子能比的了他那个外孙?他是在暗讽咱们上杆子巴结贵妃。” “这门亲事是陛下定的,他也敢拿来说事?”盖威疑惑道。 其实不是这件事,至于为什么,盖嘉运心里清楚,因为他让盖擎临走的时候,跟李琩暗示过,暗示什么呢? 就是眼下卢氏怀里的这个孩子,如果将来李琩有了公主,盖嘉运还打算亲上加亲呢,当然,这个公主,不能是皇后生的,人家生的也不会愿意嫁给他孙子。 李琩肯定是乐意的,他跟盖擎的关系,远超与盖嘉运的关系,在李琩这边,盖擎才是心腹 翊善坊,杨玉瑶已经来过四次了,前三次,吕氏都以各种理由推脱不见,但是第四次,她让杨玉瑶进来了。 原因是上一次丈夫高力士回家之后,她跟丈夫提起了这回事,高力士的意思是,今上与杨三娘关系不一般,而今上也并非人情淡薄之辈,所以不要冷落了杨三娘。 “请夫人帮帮忙吧,我知道您很为难,但是陛下待高将军如家老,他老人家在陛下那里随便提一句,不碍事的,若是陛下不肯见我,我绝不再劳烦夫人与高将军,”杨玉瑶一副卑微的姿态,苦苦哀求道。 吕氏安抚道: “我已经派人入宫请我家阿郎了,等他回来,夫人亲自跟他说,成与不成,我是没有主意的。” “多谢夫人了,您的恩情,杨氏没齿不忘,”杨玉瑶顿时感激道。 她迫切的希望见到李琩,就是想真真切切的从李琩嘴里求个答案,我们家,你到底打算怎么处置? 在她看来,无论李琩打算如何,她都是认命的,而她也绝不会认为李琩会欺骗她,敷衍她,十八郎不是那种人。 她求过达奚盈盈、求过武明堂,求过李林甫,前两个还见她了,李林甫压根都不让她进门。 世态炎凉,她们姐妹三个当下的国夫人,完全就是笑话。 她好不容易打拼下来的基业,也差不多都盘出去了,偌大的家宅,也终究有守不住的一天。 杨玉瑶自己不怕,这场富贵本就是从天而降,让人感觉是那么的不真实,如今一切消散,不过就是回到从前罢了,又不是没有过过苦日子。 但是其她姐妹呢?大姐没了独女,整日以泪洗面,虽然男人们的官职都没有变化,但越是这样,他们越是担心头上这柄刀,随时会落下,那种战战兢兢的日子,可谓度日如年。 等了不大一会,高力士回来了。 回来的还挺急,一头的汗,接过下人递来的温水喝了一口,便朝着杨玉瑶道: “夫人的事情,陛下都知道了,着我即刻带夫人入宫,你跟我走吧。” 杨玉瑶一愣,没想到幸福来的这么突然,再看了一眼自己眼下的妆容,赶忙道: “我出门急,没有装扮,恐失了礼数,高将军可否让我装饰一番?” 高力士顿时笑道: “陛下都说了,近来国事繁重,才没有与夫人相见,今日得知夫人三番五次托人求见,陛下都心急了,来不及了,快走吧。” 杨玉瑶瞬间就哭了,抬袖抹泪,在吕氏的帮忙下,紧急整理了一下发髻,便急匆匆的跟着高力士连夜进宫。 她现在可谓心如鹿撞,见李琩,除了因为家族,她自己的个人感情其实占了更大一部分。 毕竟她对李琩的感情,那是真真切切,一点不掺假的。 时隔近一年,再见已物是人非,杨玉瑶非常心慌,她不知道此番见到李琩之后,两人的关系会不会有所改变。 会不会成为陌生人呢?如果是这样的话,她的心,也死了 第三百八十四章 棺材板 李琩是在大明宫的承欢殿等待着杨玉瑶,因为这里距离紫宸殿比较近,承欢承欢,听名字也知道,这是儿女们活动的区域,其实就是个小孩的娱乐场所,里面有很多小孩的玩具。 李琩当下就两个儿子,很多大臣都在暗示他赶紧生,那天招待盖、郭二人,郭淑之所以来迟,就是因为和高力士一起去挑选御妻了。 御妻就是选秀上来的,颜值都比较高,但是地位不高,而且在宫中还有职责,类似女官之类的,而嫔妃世妇,都是大家族和大臣推荐上来的,颜值也许一般,但是地位都不会太低。 李琩当下已经补充进来一个嫔,八个世妇,其中这个嫔,是武崇谦的女儿。 他册封的很突然,大臣们来不及反对,就这么发生了,武家的女人,最忌讳的就是李唐宗室,他们属实是怕了。 但是忌讳归忌讳,当下武家形势已经大不如前,指望他们能翻起多大浪也不太可能,很多人没有再提这件事,主要是因为今上的生母就是武家的。 所以你不能去发牢骚啊,那不等于冲着人家妈去了吗? 也不知道武露玉是怎么打听到李琩在这里,所以带着侍女找来了。 “夜里寒凉,陛下披件衣服吧,”武露玉从侍女手中拿过一件披风,给李琩披在了身上,随后道: “陛下睡不着吗?需要臣妾服侍吗?臣妾这里有很多小故事,也许陛下喜欢听。” 李琩莞尔一笑,摇头道: “不必了,你先回去吧,朕想一个人呆会。” 他对这个武露玉,很有好感,第一印象就非常不错,也许是因为从对方身上看不到一丁点来自武家女人的直爽和刚烈,此女温柔如水,说话的声音特别好听,软软的,像是在给耳朵挠痒痒。 模样的话,并不算多么出挑,但是整个人的言语神态,无疑将她的容貌也给拉高了。 此女有一个最大的特点,不能画眉,一画眉,完全就是两个人,气质神态天翻地覆,仿佛郭淑都压不住了。 既然李琩拒绝了,武露玉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伸手暖了暖李琩的手之后,恋恋不舍的离开。 她入宫半月,还未被陛下宠幸,所以一直比较着急。 李琩封她为嫔,也是出于政治目的,他需要武家成为他在朝堂上强有力的臂助,武露玉是武崇谦的嫡女,管武明堂叫姑姑。 武露玉刚从承欢殿离开,就碰到了高力士带着杨玉瑶登阶,她主动上前施礼,看似不经意的瞥了一眼杨玉瑶。 在宫里,高力士地位依旧,从前基哥的嫔妃见了他,都得客气打招呼,何况武露玉这个新来的。 相遇之后,武露玉朝着她的寝殿方向返回,却偏偏又在紫宸殿外遇到了皇后。 “臣妾拜见皇后,”武露玉赶忙上前行礼。 而郭淑当下的兴趣,明显不在对方身上,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眺望远处。 她本来就是个管家性格,进宫之后,几乎是没日没夜的在整顿着后宫,皇城之中,她现在去过的地方,比李琩去过的还多,几乎都留下了她的脚印。 所以高力士的行踪,她掌握的一清二楚。 “这么夜了,你刚才去了哪?”郭淑问道。 武露玉赶忙道:“臣妾听说陛下在承欢殿外驻足,担心受凉,故而添衣去了。” “你听谁说,陛下在承欢殿的?”郭淑道。 武露玉哑巴了,说吧,把人给卖了,不说吧,得罪皇后,电光火石之间,她还是打算老实回答: “臣妾听牛将军说的。” 那就是牛贵儿了,当下是右监门卫大将军兼掌殿中监,实权巨宦之一,郭淑大概猜到就是牛贵儿。 对这个人,她还真没招,反而会与对方相处和睦,抚养过李琦、咸宜、善安,陛下的头号家奴了,她还真不能说人家个不是。 牛贵儿是贞顺皇后心腹,与武家关系匪浅,透露陛下行踪虽是违制,但郭淑能猜到,这必然是武明堂在牛贵儿那边说上话了,让对方照拂武嫔。 “你回去吧,”郭淑淡淡道。 武露玉道了一声是,匆匆离开。 等人走远了,郭淑才朝身边的高孝娘道: “平时盯紧点,这个丫头性子还是不错的,但就怕背后有人教。” 高孝娘点了点头: “主母放心。” 高力士是个老狐狸,他虽然看不透李琩,但是一路上一直在偷偷观察着杨玉瑶的神情。 他几乎可以确定,李琩和杨玉瑶有一腿,因为杨玉瑶的神态已经将她给卖了,这哪个见妹夫该有的样子,明明是情郎嘛。 怪不得那时候总是在圣人面前称赞十八郎的好,你们俩呀唉 将杨玉瑶送至殿外之后,高力士第一时间离开,并且顺带着吩咐周围留守的侍卫和内侍躲远一点。 殿前空地,眼下就只剩下李琩和杨玉瑶了。 光线暗,杨玉瑶只能看见一道模糊的身影,但是她对那道挺拔的身影实在是太熟悉,所以赶忙行礼道: “臣妾拜见陛下。” 李琩笑了笑,转身就朝着殿内走去,口中小声道: “跟上来。” 杨玉瑶神情一动,赶忙轻手轻脚的跟着李琩进了大殿。 “那边有火炉,去暖和一下吧,”李琩指了指角落道。 眼下已经是十月末了,长安的天气干冷干冷的,杨玉瑶一路急行,脸蛋都已经冻红了,闻言赶忙道: “辛劳陛下久候,臣妾的过错,臣妾请陛下暖暖身子,圣体为重。” 李琩哈哈一笑,直接走过来抬手从杨玉瑶的脖颈伸了进去: “那你给朕暖暖吧。” 杨玉瑶先是一愣,随即紧紧抱住自己的胸口,李琩手掌上传来的那股沁凉的寒意,此时此刻却在温暖着她的心。 呆呆注视李琩一番后,杨玉瑶哭了,那眼泪就跟断线的珍珠似的,可怜巴巴的,这段日子所受的委屈,全在脸上了。 片刻后,李琩伸出手,拉着对方来到炉火前坐下,缓缓道: “不是我不肯见你,这半年来确实太忙了,不过你的事情,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时时都牵挂着。” 这话一出,杨玉瑶哭的更狠了,李琩说了一句别哭,她立即闭嘴,却仍在不停抽噎,身子一颤一颤的。 她现在感动的不要不要的,因为李琩刚才那句话,没有称朕,还是跟以前一样没有变化。 “都是我们家害苦了你,我们就是全都死了,也消弭不了这场罪过,”杨玉瑶哽咽道。 李琩释怀一笑:“过去的都过去了,不必再提了,之所以等到现在才见你,其实就是在给你们一个自救的机会,你做的很好。” 首先,李琩不方便对杨家下手,因为当下的朝堂,掌权之人大部分还都是基哥的旧臣,杨家也是,那么你清算杨家,别人会怎么想呢?你是不是也会清算我们? 任何皇帝用人,肯定是用自己人,但是这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你不可能一上来,就全都换成自己人,你没有那个本事,你的人也没有那个本事替代朝堂上那些大佬。 不管怎么说,杨玉环她们家,目前为止没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杨国忠还不是奸相呢,没有犯错,你清算他们,那不就是冲着你爹吗? 冲着你爹就是不孝,怎么搞?没法搞啊。 何况她们这一支,对杨洄的支持力度非常大,杨洄当下做为宗长,面子上肯定要保一保,不保他这个宗长就成摆设了,难以压服族内。 所以李琩觉得,除了杨玉环之外,其他人大可高抬贵手。 而杨玉环,也不能他去针对,只能看郭淑会想出什么手段了。 杨玉瑶心知李琩是在说她甩掉所有产业的事情,闻言道: “你知道我贪钱,但有些钱不是我的,终究是守不住的,我若不是赶紧出手,只怕已经有人状告我大肆敛财、卖官鬻爵,我那宅子,若不是没人敢买,也已经出手了。” “留着吧,”李琩笑道: “你这辈子不就想住个阔气的宅子吗,最后的家当了,就算有人检举,我也不会追究,你呀,总是替别人着想,越是如此,越受她人拖累,我了解你,知道你想说什么,你那两个姐妹离开长安吧,免得别人再说三道四,杨銛杨钊,我都不追究,记住,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放他们一马。” 实际上,李琩也没打算追究杨銛和杨昭,杨銛呢,是个老实人,杨钊虽然是个奸种,但是奸种也是有大用的。 历朝历代,对于那些权倾朝野的功臣,皇帝都是顾忌的,那么皇帝怎么收拾功臣呢?自然不能自己动手,那不就显得他过河拆桥、鸟尽弓藏、薄情寡义了吗? 能对付功臣的,只有奸臣。 在皇帝眼里,没有忠臣奸臣,只有能用之臣。 还是那句话,帝王权术,惟一衡字,这个字,什么都囊括了。 杨玉瑶顿时痛哭出声,李琩借势将她拉了过来,坐在自己的腿上,拍着其后背安抚道: “你我相交于幼时,情真意切,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辜负你的,但是不能像从前那么乱来了,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我保你富贵荣华。” 杨玉瑶乖巧的点了点头,鼻中绣着李琩身上那股让她魂牵梦绕的熟悉味道,紧紧缠了上去 李琩虽然打算放过杨銛,但说实话,这个人担任鸿胪卿,不合适的。 鸿胪寺这个部门,不单单管着寺庙,最大的职责还是对外事务,需要极强的外交手腕、个人魅力以及高超的智慧和超强的沟通能力,外加对各国风俗的了解。 这几项,杨銛一点都不沾,李隆基将对方放在这个位置上,也真是用屁股拍板的。 但是呢,杨銛毕竟还是有优点的,谨小慎微、实心用事,虚心求教,所以李琩以对方能力不足为由,贬官为鸿胪丞,而接替鸿胪卿的,是李琩的隋王府属官,严希庄。 这个人是个话痨,李琩所有属官当中最能哔哔的,口才好会说话,进士出身,知识面广。 严希庄一步登天,其实还是符合循资格的,因为人家叫潜邸之臣,这种出身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对皇帝绝对忠诚。 而严希庄在年底之前出任九寺五监之一的主官,也为李琩大肆使用自己人,开了一个头。 那么用了一个进士党,就必须用一个任子党,来做为平衡。 这个人也很好选,李岫,顶替范阳王李宇出任将作监,而李宇则是接手李琩的左卫大将军,以示皇帝对宗室的绝对信任。 “不够意思,严希庄都能做到鸿胪卿,我才提了一级,”李岫在家里跟他爹牢骚道: “十八陛下与我的交情,本该让我早早进三省的,结果还是将作监,盼了大半年,就盼了这么一个结果,我倒也不是埋怨他,他肯定有他的难处,但是他现在是陛下了” “闭嘴吧”正在泡脚的李林甫闻言叱骂一声,看着儿子那张脸不停的摇头: “就你这点脑子,进了三省能坐的稳吗?陛下如果想让你去三省,一句话的事情,但是你想在那边吃得开,不靠我,只靠自己,能行吗?” 说白了,三省是不好进也不好混,你有个首相的爹,当下是好混了,以后呢? 你爹不可能永远是首相吧?就当下的朝堂形势,明摆着李林甫的权力在被压缩,李岫要是进去了,难保不被人针对。 就你跟陛下关系好啊?陛下跟我们每一个关系都很好。 “怎么,难道还有人敢针对我?”李岫道。 李林甫无奈的摇了摇头,道: “你这辈子,能坐稳将作监,老夫就已经安心了,再往上爬,你也没那个本事,三省就算你想去,为父也不会让你去,德不配位,最为凶险,你以为杨銛为什么被贬?陛下现在正值用人之际,用人是用才,你有什么才?让你功国赋,你没那个耐心,让你专水利,你不愿出远门,就想着靠着皇家工程赚钱,那种钱能长久吗?大明宫它也不是一直在修啊。” 李岫反驳道:“会搞工程还不是才吗?我现在是主官,主官哪用得着东奔西跑?坐镇署衙总理事务就足够了。” 李林甫瞠目结舌道: “裴耀卿一把年纪了,还在外奔波呢,你怎么就不能出门?你那两条腿是神像?不能沾泥?” “他那是水利,不一样的,”李岫狡辩道。 巧了不是,大唐眼下最需要的,就是李林甫所说的财政与水利人才,水陆转运使,这权力大的没边了,老父亲早就给你指了明路了,但是你不走啊。 当然了,这种事情也不能强求,每个人性格不同,喜好不同,越是强加于他,反而适得其反。 李林甫就是以前教导的太狠了,导致李岫早早叛逆,你越让我干什么,我反而越排斥什么。 个人有个人的活法,儿孙自有儿孙福。 “好了好了,我就是发个牢骚,又不是抱怨陛下,他那个人我还不了解吗,肯定不会让我吃亏,”李岫已经不想跟他爹继续聊下去了,反正不管聊什么,最后都是教训我一顿。 李林甫叹息一声: “你不用着急,毕竟还年轻,路还长,记住了,今后你什么都不用干,只需与为父身边的那些人维系好关系,别说将来进三省,宰相也未必做不得,没有才,有人拥戴你,便是大才,今后我让你举荐谁,你就举荐谁。” “知道了知道了,”李岫随意应付几句之后,上前给他爹擦了脚,便离开了房间。 他当下是心不在肝上,官职的事情只是小插曲,其实他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只是严希庄被提拔的太狠,让他有些落差感。 他当下正被一件事情所烦扰,那就是裴柔怀了他的种,而且都快生了。 这种如果事情传出去,影响极坏,两个办法,要么搞死杨钊,要么杨钊认了,但是他刚才已经听他爹说了,陛下对杨家,打算轻拿轻放,那么杨钊当下,已经没有人再针对他了。 杨钊如今身上还有差事,留了一个监察御史的职位。 所以李岫愁啊,搞不能搞,让人家认了?哪个男人能认这个? 能! 杨钊就能! 裴柔马上就要生了,算算日子,怀孕时间正好就是杨钊躲在秘书省的那段时间,既然夫妻没有同房,那么老婆肚子里的孩子也肯定不是他的。 裴柔倒也爽快,直说了是为了帮你打通右相府的门路,跟李岫搞上了,孩子是人家的。 “他看重你肚子里这个孩子吗?”杨钊在家中询问妻子道。 裴柔冷冷道:“不看重的话,早在刚发现那会,就不要了,何至拖至今日?” 杨钊点了点头:“那就好,你告诉他,这孩子是我杨钊的,我会抚养长大,但是他也别想白当这个爹,今后咱们的活路,他得照拂着点。” 裴柔笑了笑:“放心,只要你认了,他不会坐看咱们过苦日子。” 杨钊也是没办法了,贵妃完蛋了,否则我岂能容你李四郎挖我的墙角?眼下虽然杨玉瑶已经告知,今后老老实实做事,就不会再有事了,但是杨钊是个有大志向的人,他可不会见好就收。 权力的滋味,是会让人上瘾的,尤其是曾经品尝过,自身安危不是老老实实做人能求来的,而是足够强大,强大到别人不敢碰你。 老婆怀了李岫的孩子,自己与右相府算是绑在一起了,今后只能一条路走到黑,跟着李林甫混到底。 他命中注定会是一块棺材板,至于是谁的,这就要看李琩了 杨玉瑶在宫中享受了与李琩的一夜温存,这段日子以来的颓靡一扫而空。 她先是安顿好两个姐姐的离京事宜,又去了杨洄家里。 今后入宫,她不可能再像从前那么随意了,只能是被李琩召唤,不过她挺喜欢这种期盼的感觉,因为有盼头,那么她今后在宫外,自然不可能允许任何男人染指了。 她要守住对李琩的贞洁。 杨洄得知后,也是长松了一口气,朝妻子咸宜道: “陛下还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啊,知道我为难,如今好了,松了一口气。” 咸宜嗯了一声,讽刺道:“你的面子大。” “还得是公主殿下,”杨玉瑶赶忙献媚道: “陛下最疼的就是您了。” 咸宜撇了撇嘴,呵呵一笑,没有说话。 杨洄当年是借着贵妃这一房的支持,才顺利拿下宗长,那时候杨玉瑶东奔西走,可没少卖力,这份人情不能不认啊。 如今人家失势,他就翻脸不认人,今后还怎么掌管家族呢? 本来年纪就轻,压不住族内那些辈分高的,好在大舅哥上去之后,将观国公的爵位给他了。 等送走了杨玉瑶之后,杨洄一脸轻松的朝妻子道: “陛下做事极有分寸,这件事办的好啊,示天下以宽容,现在大家都知道,陛下是仁义之君了。” 咸宜咧嘴道:“你不会真因为,我阿兄是看你的面子,放过她们吧?” “那不然呢?”杨洄愣道。 咸宜故作神秘的呵呵一笑,转头继续摆弄起了鱼缸。 冬天冷,鱼缸需要从外面搬进来。 “你倒是说啊,”杨洄着急道。 咸宜等到丈夫连番追问,觉得已经吊足胃口之后,这才缓缓道: “你觉得,我那个阿嫂为什么那么仇视杨三娘呢?” 杨洄不假思索道:“因为三娘赖在隋王宅的时间太久” “不对”话说一半,杨洄顿住了,没那么简单的,只见他诧异的看向妻子: “你的意思,陛下与杨三娘,有那个什么” 咸宜点了点头: “不单单只是同床共枕,他们来真的啊,否则我那阿嫂,也不会独独对杨三娘最是切齿痛恨,比对杨玉环还恨,阿兄这个人重感情,偏偏三娘也是如此,又带着对我阿兄的一份亏欠,这两人啊,早就混在一起了,以为我不知道,我自己的兄长,我能不知道他?” “你可别再说了!”杨洄吓的赶忙让妻子噤声。 咸宜耸了耸肩:“我只是跟你说说而已,你敢外传,我撕烂你的嘴!” 第三百八十五章 契丹 李光弼跟李琩,还算是有一段交情,但肯定不深。 这个人有两个地方,值得李琩用,一是能力太强,虽然当下还没有彻底展现出来,但是就冲人家在历史上的名声,李琩都不可能弃用。 再者,李光弼跟盖嘉运,有死仇。 天下十节度,朔方郭子仪、河西盖擎、范阳安禄山,剑南章仇兼琼,安西夫蒙灵察,北庭王倕,河东田仁琬,岭南五府经略使何履光,这是八个了。 八个人之间没有任何私交,有私交就得变动。 眼下就剩下两个地方还没有确定,一个陇右,到底安思顺上,还是别人,目前没有个定论。 其次就是平卢,当下基本内定了,就是李光弼。 “听说你挨揍了?”李琩在望仙阁的书房,召见了对方。 李光弼比从前瘦了很多,白头发也多了不少,整个人看起来很憔悴,一副郁郁不得志的样子。 他当下还不知道李琩要交付重担,而是认为自己被调回京师,多半是因为与盖家不和,影响朝廷在河西的部署。 今上与盖家关系亲密,于公于私,他似乎都要混不下去了。 “回禀陛下,些许皮肉之伤,不打紧的,是臣性格刚直,因而与人发生冲突,错不在旁人,”李光弼道。 他这个人很聪明,盖嘉运已经是同平章事了,两个儿子都是顶格要职,这时候在皇帝面前说人家坏话,实属不智。 李琩笑了笑,没有拆穿,而是道: “人生一世,不如意十之八九,若能事事顺遂,必有大劫相候,你在河西磕磕绊绊,也算是一种磨炼,正所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你与盖嘉运之间的纠葛,也许对你并没有坏处。” 说罢,李琩抬手召来内侍严衡,令其将手中的短梯交给李光弼,随后指了指书架上方: “将那套卷宗拿下来。” 李光弼道了一声是,便赶忙爬梯取书,随后放在了李琩的书案上。 “自己打开看一看,”李琩道。 李光弼又道了一声是,随后开始阅读起那些卷宗,这上面记载着的,都是大唐建国以来,东北方向的人文事宜,其中还记载着李光弼他们家是怎么起家的,以及契丹、室韦、靺鞨等部族的发家史,涵盖极为详细。 其中一些李光弼知道,有一些,他不知道。 李琩缓缓在桌案附近踱步,慢悠悠道: “平卢乃我大唐东北之屏障,镇抚契丹、奚、室韦、靺鞨等部,设立安东都护府、饶乐都督府、松漠都督府、渤海都督府、黑水都督府、室韦都督府等羁縻区,准其自治,你是契丹人,你觉得契丹好,还是大唐好?” 李光弼一愣,你这个问题问的,我还能说契丹好啊? “我大唐九州四海,天地正中,没有任何地方能与大唐相提并论,”他这句话是真心的,因为事实确实如此。 李琩点了点头:“你们家能够归属大唐,那么朕相信,这些部族也可以,苦寒之地,度日之艰,不堪言状,朕要你坐镇平卢,经略东北,不论你是打下来,还是以别的手段,拿回来多少土地,全部并入平卢,但是朝廷不会给你支援,你要靠自己。” 李光弼直接呆住了,让我干平卢节度使?我还升官了? 只见他瞬间变得激动起来,天子任命,践任封疆,大展宏图就在眼前。 “请陛下示下,臣到底该怎么做,”李光弼振奋道。 李琩笑道: “正所谓一口吃不成胖子,朕要你经略东北,自不会催逼,反而是要慢慢来,稳扎稳打,一步一个脚印,你是契丹人,当下契丹没有了突厥的支持,独木难支,朕给你三年时间,将契丹彻底并入平卢,能否撤销松漠都督府,就看你的了。” 契丹的地盘其实一直都不大,在辽宁省的西边,后世属于内蒙古,依附于辽河上游、护真河一带放牧而居。 这个部族,属于东胡匈奴种与鲜卑族宇文部的结合,与突厥天然亲近,一直在突厥与大唐之间反复横跳。 由此便能看出,这个地方没有自主权,也就是说,他怎么能够生存下去,取决于大唐与突厥的争端。 好比乌克兰,亲俄派上台,就倒向俄,亲欧派上台,就倒向欧。 做为大唐与突厥东部的缓冲地带,反正还挺能蹦跶,大唐打我,我找突厥支援,突厥压迫我,我就归附大唐,就这么来来回回,很多首领都是死在自己人手里,亲唐的杀亲突厥的,亲突厥的杀亲唐的,政权更易频繁。 李光弼他们家就是亲唐的,所以在契丹内部爆发战乱之后,他们一家赶紧逃进了大唐。 当下的契丹,被设立了松漠都督府,但目前是个摆设,人家契丹不认,不过呢,他们快认了。 因为突厥完蛋了,契丹已经遣使来大唐,商谈归附事宜,当下的头头是阻午可汗,名叫迪辇组里,历史上天宝五年,被李隆基赐汉名李怀秀,拜松漠都督,封崇顺王,和亲静乐公主。 后来史书记载说,这个人受不了安禄山的压迫,杀公主叛唐,什么受不了压迫?还不是突厥余孽又给他提供了一些支援嘛,没支援,安禄山再压迫他,他也不敢反叛。 欧洲不忽悠司机,他敢跟大帝做对?这下好了,要被瓜分了。 “眼下是个机会,突厥完了,但是回鹘恐怕正在崛起,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草原终究还会成为我中原心腹大患,” 李琩耐心嘱咐道:“拿下契丹,也就是眼下这个时机,过了这个机会,可就不容易了,契丹之后,可徐徐图之,但是契丹一定要快。” 李光弼点了点头,道:“但是只以平卢兵马,恐难以办到,需要范阳支持。” “朕会跟安禄山打招呼的,”李琩道: “回去吧,等朝廷的诏书一下,你立即去平卢就任。” “是,那么臣今后,藩镇事务是不是可以直奏陛下?”李光弼小心问道。 李琩笑道:“那是自然,朕会给你安排几个人,有什么事情,让他们递送京师,朕也会第一时间知道的你的情况。” 李光弼没有再问什么,告退离开。 那么李琩会将谁安排在李光弼身边呢?答案很简单,裴宽的人,颜杲卿和乌承恩。 乌承恩虽然将裴宽卖了一个干干净净,但是毕竟是在刑讯逼供之下,有情可原,再者,乌家是军阀世家,在河北有自己的班底,盖嘉运手下的大斗军使乌怀愿,跟他就是堂亲。 乌承恩是很能打的,眼下裴宽肯定是不认他了,那么在这样的恶劣形势下,李琩重新起用,有施恩的意思,那么乌承恩必然会珍惜这次将功赎罪的机会。 承恩承恩,他这个名字就没有起错。 人无完人,谁都会犯错,谁都有缺点,你不要用他的缺点就可以了 李琩虽然崇尚节俭,但是在过年这种事情上,也不能节俭。 至少不能比往年差了,否则百姓们就能感觉到,咱大唐是不是穷了?居住在京师的那些外族人也会这么想。 有时候打肿脸充胖子,也是必须的,在大型的政治和民俗活动中,还真就需要铺张,省钱的事情要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做,看得见的就不能省钱。 但是因为基哥驾崩,今年皇室肯定是不能大肆过节,宫宴也没有了,也就是说,贵族们不能乐呵,只有百姓们可以。 年号也定下来了,文德。 “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 “言武功则莫之敢抗,论文德则无所与辞。” 彰显了李琩对外政策的改变。 文德与武功对立,但并不代表李琩不会对外动武,只是偏重文德罢了,因为当下国内远比国外更重要,时政平则文德用,他需要一个平稳时期大力选用寒门士子,稳住朝堂,稳住天下士子之心。 在这个过渡期内,除了范阳以及安西,其它地方不能动武。 安西那是没办法,根本就停不下来,零零碎碎一直有冲突,至于范阳,频繁的小规模冲突有利于朝廷做出频繁的人事变动,如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你不好安排人。 就好比一家企业短期内没有新的商业计划,那么它的人事必然是封存的。 李琩对卢奂的器重,眼下是众人皆知,他甚至派太医常驻卢府,为卢母崔氏调养身体。 因为他怕这个老妇人死了,人家一死,卢奂就得丁忧三年,虽然能夺情,但夺情这种办法不能轻易使用。 “就是因为你,朕到现在都定不下河西,”腊月二十八,皇城即将放假,卢奂又来找李琩了。 李琩一见到他,就知道他来干什么,没好气道: “那你倒是说说,朕还能用谁?” 卢奂道:“大把的人可以用,陛下为什么就钟爱安思顺呢?您不是也不喜欢番将吗?” 今天的朝会上,谈起了陇右节度使的接手人选,李林甫这边依然倾向于安思顺,但是反对的人可就多了去了,李适之、裴耀卿、盖嘉运、卢奂等等等等。 其中卢奂叫的最欢。 他们的理由非常站得住脚,我大唐不能同时用两个姓安的坐镇边疆,尤其还是堂兄弟。 没错,十节度之间,有任何两个关系融洽,这都不符合朝廷的利益,但是李琩又很清楚,安思顺跟安禄山,尿不到一个壶里。 都知道这俩是堂兄弟,但他们毕竟没有血缘关系,而且历史证明,安思顺是忠于大唐的,跟安禄山完全不一样,他们家三代为朝廷服务,对大唐已经归心,不像安禄山,这才是第一代。 但是李琩知道归知道,别人可不知道,所以他也不好反驳,只能是以搁置的态度来暗示那些反对的大臣,朕还是属意安思顺的。 卢奂就是看出李琩估摸着是不想改主意了,所以才私下过来劝谏。 “臧氏一门皆在军中,在陇右素有名望,臧希液本人,也被陛下视为心腹,用他就最合适不过了,何必放眼于朝堂呢?”卢奂耐心道: “当下吐蕃元气大伤,短时间内不会再对陇右造成任何威胁,给臧希液一些时间,臣认为他能够做好。” 李琩无奈的摇了摇头。 就因为是心腹,才不能这么用,盖擎是心腹,你臧希液也是朕的人,那么你们俩万一在西北眉来眼去,怎么办? 李琩虽然知道盖擎是绝对不会乱来的,但是他也绝对不允许河西与陇右沆瀣一气,这俩地方一旦勾结,说话不好听的,长安如同探囊取物。 就拿这一次来说,盖嘉运携赤水军一路东进,陇右因为皇甫不在的缘故,安思顺不敢擅自做主,只是象征性的拦了拦。 若是两边勾结在一起,长安拿什么顶? 李琩用屁股想也知道,臧希液一旦上去,必然与盖擎交好,盖擎也必然会与对方好好相处,因为他们都觉得,自己是陛下的人,大家是自己人。 这是要坏事的。 卢奂却觉得,盖、臧不会混一块,怎么可能呢?臧希液必然巴结盖擎。 而安思顺,早就被朝廷pua了,对河西一直都排斥心理,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用。 这不是番将不番将的问题,而是河西陇右必须有隔阂。 “臧希液朕另有安排,明年便会出任太原郡守,朕意已定,你不要再劝了,”李琩道。 卢奂叹息一声,不再劝了。 其实论资历,确实应该是安思顺上去,藩镇最大军的军头,本来就是节度使候选人,这是符合惯例的。 若是没有安禄山,卢奂压根都不会反对,眼下就是觉得,同时有两个姓安的节度,显得我中原无人了吗? 李琩继续道: “明天就是天宝年最后一次朝会,你改一改你的态度,将安思顺推上去,朕不想再拖至明年了。” 得没劝成不说,还得反过来支持,卢奂表情无奈道: “臣知道了。” 他在李琩面前是非常随意的,两人相交于烟花柳巷,打交道的时间太长,彼此太熟了,而李琩继位之后,也没有跟他疏远,还像从前一样,大事小事都会跟他商量,他自然是死心塌地想要辅佐李琩成就一番大业。 陇右节度嘛,劝不动就不劝了,毕竟在其它事情上面,李琩一直都是非常尊重他意见的,我这次就让一步吧。 正好郭淑带着侍女进来,见到卢奂后笑道: “午时了,国宝郎留下与陛下一起用食吧。” “不留他!”李琩没好气的起身道: “没有提前报饭,哪来个饭给他?” 卢奂朝着郭淑做了个表情,笑呵呵的退出去了。 第三百八十六章 隔阂 安庆宗等人留京的初衷,就是清理范阳进奏院裴宽的党羽。 每一任节度使上任,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肃清进奏院,因为这里是他们留京的口舌,也是获取京师消息的主要来源。 但是他们清理的过程非常艰难,因为进奏院这些人的头儿裴宽,当下是户部尚书,而且与李林甫修复了关系。 或许是因为颜杲卿这一次宁死不屈,在大理寺的严刑逼供下死保裴宽的缘故,老裴现在对老颜家特别的信任,他觉得这家人有气节风骨,靠得住。 所以范阳进奏使虽然换成了张忠志,但是可以去中书门下汇报范阳情事的,却是个理事,名叫颜幼舆,颜真卿的五哥。 这个人原本就在范阳进奏院,安庆宗他们换不动,因为裴宽打招呼了,只准颜幼舆入宫奏报,其他人中书门下不认。 如今的中书门下,与以往不同了,朝集使的权力被大大削弱,参议政事的,是三省六部的主官,外加左右仆射与左右丞,侍郎都进不来了,朝集使成了记录会议内容然后传达省内的肉喇叭。 李琩这样的安排,自然是避免中书门下成为李林甫的一言堂,朝集使不一定敢反驳李林甫,但是六部大佬可不一样,谁说的话不爱听,我一样不给面子。 中书门下大堂,文德元年的第一次议事,堂内的布局也发生了变化。 李林甫居中,背后是萧华、韦陟以及中书省的一些记录官,门下省李适之居左侧上首,陈希烈坐在他身侧,然后依次是裴耀卿、盖嘉运,以及尚书左仆射李琎的空位,尚书右仆射自由人萧嵩,尚书左丞卢奕,尚书右丞韦济。 自由人,也就是逢遇大事,参政议事,平时可以不来,这是体谅萧嵩年老。 而坐在他们对面的,是六部尚书及五房朝集使。 这个地方,没有九寺五监的位置,因为它们是执行机构,而三省六部是决策与行政机构。 “裴公在外,不能参议,你跟大家说说运河当下的情况,”李林甫朝着下方道。 裴耀卿不在,但是他的水陆转运事宜,肯定需要留个人在皇城以备咨询,这个人就是窦铭,裴耀卿当年的左膀右臂。 窦铭点了点头: “因陛下颁旨,停止改道,所以当下运河进展神速,今年六月份之前,应可全线贯通,其渠较之以往,增宽加深,十五年内不虞有阻塞之忧,只是尚需拨款二十五万贯。” “这个好说!”裴宽点了点头道: “五日之内,钱会给你们准备好,陛下的意思,是宜缓不宜急,河道一定要修好,不能有决堤风险。” 窦铭点头道:“绝无问题。” 他们家跟李琩,一直都不对付,因为他们是四王党,但是当下,除了兢兢业业做事,他们什么都不敢干了。 一旦哪件事做的让陛下看不顺眼,那就完犊子了。 他们家是基哥的外戚,但是这层外戚身份随着李琩上台,又薄弱了一分,当下正在冒头的外戚,是人家老武家和老郭家。 随着李琩从左藏库拨出一大部分财物补充国库之后,当下的朝廷不怎么缺钱了,只要皇帝舍得,有时候缓解财政压力,就是这么简单。 因为基哥的左右藏和琼林、大盈库是满的,而且资产极巨。 李隆基啃国家充私囊,那么李琩就将他的内库打开,还给国家。 所以裴宽才能这么阔气,二十五万贯都不带眨眼的。 “今年还有两笔大的开支,一是铸币监设钱监开新炉,二是与南诏的贸易,”李适之说道: “东南产的布帛要拨出十五万匹,剑南的粮食要留置六万石,以备贸易之需,陛下的意思,是布多粮少,布帛可以多卖,以绢(丝绸)为主货,粮食则是能少卖就少卖,尽量以瓷陶蜡以及玩好之物代替。” 大唐这边,肯定是不愿意用粮食交易的,但是粮食必须上谈判桌,否则显得太没诚意了,人家一看你不拿粮食买我的矿,立即就会觉得你在玩我。 而丝绸、陶瓷、玩物一类的东西,价值高昂,符合贵族阶层的喜好,却又不能实质性提升南诏国力,所以是最适合拿来交易的。 南诏嘛,奴隶政权,跟大唐做生意的是奴隶主阶层,他们自然是会选择自己需要的商品,而不是奴隶们需要的东西。 韦陟点头道:“今年除了这几项之外,绝对不能再有开支了,朝廷应与民休养生息,但是今年的上元节还是要大办的,陛下的改元之年,疏忽不得。” 李林甫微微点头:“那么这样算起来,今年暂时的预算,便是这四项了,若有它项,我们再议,户部和刑部要保障钱都用在实处,这是陛下的钱,敢从中贪腐者,以忤逆问罪。” 众臣纷纷点头。 裴宽是最欣慰,他刚进户部,看完账本的时候头皮都发麻了,入目所见全都是亏空烂账,怪不得自己在河北不能大动呢,因为会影响国家整体赋税财政。 那么随着陛下以内库资助国库,燃眉之急算是解了,针对河北的事情,也可以在两三年之后提上议程。 “李光弼这次去平卢,责任艰巨,”兵部尚书裴敦复道: “朔方已经奏报朝廷,北方的局势还是很复杂啊,回鹘骨力裴罗为当下最强,葛逻禄部与拔悉蜜部较弱,以此观之,三部之间早晚会起纷争,我们应早早干预,以防其中之一做大,威胁我大唐北境。” 中原地区分分合合,塞外也是一样,你方唱罢我登场,都没闲着。 要不然长城也不会从战国修到了清朝,这一地区也一直在追求统一,分离破碎只是暂时的,他们也很清楚,分裂的塞外,对中原构不成威胁,而且会被拿捏。 谁又愿意被拿捏呢? 卢奂道: “关于这一点,陛下曾经也与大家商议过,我大唐防御塞北之军,都在朔方与河东,如果范阳能打开一条通道,那便是三面协防,威势更大,李光弼此番赴任平卢,就是要扩展河北防线,契丹便是其中最关键,三年之内,无论如何,都要做成,否则一旦等到塞外安定下来,契丹就不好拿了。” 范阳的地形决定了,塞外不容易进来,他们也不容易出去,所以范阳对突厥,一直都是观测为主。 而契丹这个地方,地处塞外东端,是一块平原地带,一旦拿下,可由这里出兵,威慑塞北。 一旦形成三个大区协防北境,北方游牧民族对大唐的侵扰,将会减少很多。 李林甫转头看向萧华:“给安禄山的发文,送出去了吗?” “年前就已经送出去了,”萧华道。 李林甫点了点头,看向众人: “河北有一个不好的习惯,谎报军功,言胜不言败,好在李光弼过去了,中书门下在给安禄山的发文中严厉警告,不得谬战,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但是老夫还是不放心,应派巡察使坐镇范阳,监督其镇,你们说,谁去合适?” 盖嘉运道:“我幕府之次席崔昇,深谙河北之事,可以让他去。” 裴宽顿时冷笑一声:“一个幕职,也能担任巡察使?你怎么不让他去做节度使?” 三裴现在跟盖嘉运都不对付,主要原因是裴耀卿,裴耀卿与谁为敌,他们老裴家就跟谁做对。 盖嘉运呵呵一笑,反驳道: “开元十三年进士及第,怎么就不够资格呢?陛下主张多用进士,我这也是奉行陛下之意。” “可是他无品无级,理应先入品官,才能外放使职,”裴敦复挑眉道: “派这么一个人过去,安禄山能放在眼里吗?幕僚去监督节度使?听起来像是儿戏。” 卢奂则是好奇道:“清河还是博陵?” 盖嘉运对卢奂是非常客气的,一来这是李琩心腹,再者,人家手里有用人之权,于是他一改刚才的态度,笑呵呵道: “博陵崔氏,也算是国宝郎半个同乡,此人因性格耿直,不通贿赂上官,所以才不得志,只能投靠我,这个人能用不能用,国宝郎见一见自然知晓。” 卢奂点了点头:“召他来吧,大家都审议一番。” 博陵崔氏出身,就决定此人在河北有极强的人脉网络,没品级不要紧,给他一个就好了,卢奂是比较倾向于进士的,尤其是河北出身的进士。 盖嘉运的心腹派去范阳,又姓崔,在卢奂看来是合适的,因为安禄山身边,也有一个陛下的心腹,崔昇去了方便沟通。 但是一定要带上几个陛下的人。 下午的时候,崔昇像是一个考生一样,被一群大佬们考核之后,算是定下了。 盖嘉运本身的性格也许有问题,但是他用人的眼光是没有问题的,他的幕僚团队也是相当过硬的,而且清一色汉臣。 那么将会陪伴崔昇一起去范阳的,就是老黄狗和赵剑,两人都是河西兵,陛下的心腹。 赵剑是个闷葫芦,在五十个河西兵当中并不出彩,但是老黄狗名气可不小,主要来源于他足够的丑。 关键是,高尚认识老黄狗 李琩对元载是非常照顾的,明说了,王韫秀不怀孕,你就不能走。 这也是给元载增强斗志和信心,让他在长安有牵挂,那么去了江南做起事来也不至于不给自己留后路。 李琩自然是希望元载大刀阔斧的干,但也不希望对方死在那边。 正月初八,元载捷报传来,妻子怀孕了,然后他便带着这份兴奋喜悦,踏上了南下的征程,李琩特批了二十名禁军随身护卫,并传令扬州都督府长史张宥要支持和帮助元载在那边展开工作。 今年的上元节,宗室勋贵外戚,都没有参与,但是百姓依然是兴高采烈的过节,原本只有在宫宴上才会出现的教坊表演,如今也转移至民间。 对于乐舞一道,李琩是不太行的,但是并不代表他不会提倡,因为乐舞对大唐的礼教发展,伦理教化、百姓的祈愿祝福、娱乐享受、情操修养,都有极高的助长作用。 这不是靡靡之声,而是雅颂之声。 做了皇帝之后,李琩发现自己知道的东西越来越少,远不如当年做隋王的时候,八卦趣闻一个都听不到,御史台的风闻奏事都带着政治属性,无聊至极。 他如今才反应过来,为什么皇帝总是会以各种的手段来扩展自己的消息渠道,原因就在于,很多事情上面,大家自觉的会屏蔽皇帝,直接导致皇帝没有安全感。 李琩需要在长安有眼线,眼下能为他做到这一点的,只有达奚盈盈。 “自从陛下登基之后,我那宅子周围的戍卫,一直都是最好的,眼下的长安,都对我非常客气,” 达奚盈盈在宫内笑道: “如今偶遇右相,右相都会停车与我打招呼,这都是沾了陛下的光。” 她眼下正坐在紫宸殿内与郭淑一起在手搓稻谷,其实就是去皮,这是郭淑给她的任务。 其实很简单,将稻米平摊在一块石板上,然后双手握住木棍两端,在稻谷上来回用力搓碾就可以了。 李琩最近老是咳嗽,太医说了要补充津液,稻米粥是最合适的,殿内已经起火烧水,郭淑要亲自给丈夫熬粥,正巧达奚盈盈来了,所以给她找了个活干。 这种事情本来都是奴仆做的,但是郭淑这个人闲不下来,总是在给自己找事做,就好像一刻没事做,她浑身就难受。 李琩因为咳嗽,精神状态也有些不好,闻言道: “当年那批货,那个人到底是谁的人?朕都忘记了,他叫什么来着?” 他指的,就是当年他从达奚盈盈手里买来的那批军械,他曾经亲眼见过卖家。 达奚盈盈回答道:“此人叫田干真,出身雁门田氏,世居平卢,陛下觉得他是谁的人呢?” 李琩冷笑出声,还真是安禄山。 平卢这一地区,在历史上安史之乱后期,衍生出了两个藩镇,一个是淄青镇,一个是魏博镇。 而魏博地区,就是老田家的地盘,安禄山当下有一个手下叫田承嗣,就是魏博的创始人。 不用说,这个田干真与田承嗣,多半是一家。 “安禄山赚钱的手段,倒是挺多的,如今坐镇范阳,说不定还会走老路,”李琩皱眉道: “张守珪遗祸河北之深,触目惊心,怪不得裴宽回来之后满肚子怨气,在朕这里已经不知道发了多少次牢骚了。” 有什么样的将,就有什么样的兵,当下的范阳依然走的是张守珪那一套,想要改过来绝不容易。 郭淑一直都在旁边听着,听的云里雾里,根本不知道这俩人在说什么,但是呢,她也没问,会记在心里,等到适当的时机再询问丈夫。 她知道丈夫会告诉她的,今天既然当着她的面说出来,就已经能够说明了。 由此,她也知道了达奚盈盈在背地里与丈夫的牵扯原来这么深,那么今后对这个女人,要适当放宽松一些,他们之间,好像公事远大于私情。 不像杨玉瑶,似乎只有私情。 这时候,达奚盈盈抓起一蓬稻米,吹掉稻壳之后,放入一个碗中交给一旁的侍女,随后道: “但是张守珪在河北极得人心,他的汉胡分治,似乎较为适合当下的范阳,当下范阳诸郡多为其旧部,安禄山在那边,几乎是如鱼得水。” 李琩点了点头:“朕知道,这就是为什么朕不能轻易动他,然范阳长此以往,终归是要出问题的,裴宽的法子太过激,不合适,朕也想过为河北减税,但是李林甫认为,此举行不通。” 在李林甫看来,就算给河北减税,落到好处的也不是平民百姓,而是本地世家,因为河北大部分田亩,是掌握在世家手里的。 朝廷等于是给世家减了,但世家未必会给百姓减,百姓减不了,抱怨的依然是官府,是朝廷。 除非能让河北世家能从别的地方得到弥补。 那就是前途官位和名望。 但是河北人想要在朝堂占据一席之地,不是一时半会能办到的,基哥开了几十年倒车,想要扭转没那么简单。 好在李琩已经开了个好头,今年及第的河北士子,是大唐开国以来,最多的一次,这已经是非常明显的信号了,代表着李琩这位新君,将厚待河北。 达奚盈盈是财政专家,也许政治上差点,但是在财赋一样,绝对算得上大佬之一,只听她说道: “河北经商很有意思,大多入洛阳之后就会转手贸易,不会继续往长安或者江南发展,陛下也知道,当下的富商巨贾,大多出自关中、河南与河东,河北之商贾,本不比这些人差,但是贸易却受到局限,若能鼓励他们西进南下,也许能有所改善。” 李琩一愣,瞬间明白了问题的根结所在。 要么说有时候一个人想破脑袋,也琢磨不透一件事,但是从旁人的一句话当中,或许就会获得一丝灵感,把握到奥妙所在。 河北的问题,不在人口过多,士子过多,胡汉混杂,兼并土地严重,而在于政治隔阂。 他们极少与关中门阀联姻,从而形成了地域性政治集团。 那么破解之法,就在于联姻。 但是隔阂已经形成,想要促成秦赵之好,也非易事,首先关中集团,就不愿意与河北联姻。 两边都不情愿,李琩想做这个月老,几乎就是赶鸭子上架。 毕竟皇帝一般不掺和人家的家事,嫁娶之事,皇帝的影响力也没那么大。 这时候,正好米粥熬好了,李琩接过粥碗,缓缓搅拌,思索着解决之法。 第三百八十七章 那是老子的地 很多人都说,门阀的巅峰在魏晋南北朝,而不在隋唐。 但是我们要明白,魏晋南北朝时期,华夏是分裂的,也就是说,门阀的力量是受地域局限的,只有在大一统的王朝,门阀的影响力才会扩展至全国。 五姓七望的巅峰,就是隋唐,我们只要翻看隋唐历史就不难发现,这两个时代的名人,百分之九十九出自门阀世家。 就拿当下来说,只是一个皇城,有多少姓韦的? 李琩专门找吏部统计过,在皇城上班的世家成员,宗室李占第一位,京兆韦第二位,弘农杨第三位,河东裴第四位,南阳张第五位。 地方主官当中,排在第一的是清河崔,第二弘农杨,第三太原王,第四博陵崔,第五太原王。 从这一统计当中不难看出,控制京师的主要是两京走廊贵族集团,属于关中门阀,而地方上,两崔为河北集团,剩下仨,本质上还是关中集团。 也就是说,河北集团很难进入中枢决策层,本来有崔琳崔珪这一门清河崔,但是这一门还是从武则天时期宰相崔神基蒙荫而来,当下又因为站错队,老大崔琳给基哥守丧猝死,老二崔珪失业在家,也算是完蛋了。 至于卢奂这个半吊子河北人,既不属于关中集团,严格来说,也不是河北集团,毕竟他们家从他爷爷那一代就迁徙至河南了,他属于武则天时期遗留人才后代集团。 你看看他们这帮宰相二代集团抱团的都有谁,卢奂、魏珏,宋昇,陆泛,姚奕,没有出身关中门阀的,这就是为什么卢奂的爹卢怀慎,只能是一个伴食宰相,在长安根基不足啊。 开元盛世,实际上就是李隆基沾了武则天的光,那时候的他只能用武则天时期培养起来的这帮人,从而造就了盛世,这帮人一下去,大唐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但是李琩又很清楚,想要促成河北集团又或是江南集团进中枢,只能是去洛阳,也是因为武则天的缘故,洛阳成为了大唐最为包容的地方,这里集中了东西南北的主流人才,不是关中一家独大的局面。 政治中心定在这里,关中集团等于需要离家去做官,河北集团江南集团同样如此,而洛阳本地集团独孤、元、郑、武、张,清一色在走下坡路,本族人才目前处于断代局面。 这就是为什么,武则天不想去长安,李隆基不想去洛阳。 而李琩,也不可能去洛阳,他爹才刚死,他前脚去,后脚长安必乱,毕竟他的兄弟们可都是还活着呢。 正月末,李琩特地将弟弟李琦给召了回来。 服丧也不是完全不能离开陵前,谁还没有点特殊情况,再说李琩又不是要夺情。 “等到为父皇服丧过后,你就去扬州吧,”李琩嘱咐弟弟道: “去了那边,与地方大族搞好点关系,别得罪人,多去寺庙,见一见江南那些禅师,朕就是让你吃喝玩乐去了,但是你记住了,若是有人托付你举荐亦或什么,你跟朕说,朕这边会帮你办成。” 想要拉拢南方,必须是宗室成员过去,李琦刚好脑袋上还顶着个扬州大都督,他去代表皇帝交好江南士族集团,是最为合适的。 虽然历史上永王李璘据江南而反叛,但那是发生在安史之乱时期,朝廷元气大伤之际,没有安史之乱,谁去江南,也闹腾不起来。 何况李琦不是李璘,这是李琩同母兄弟,本身没有野心,脸上还有疤,就算有人怂恿,也不会背叛李琩。 “我倒是很想去,但是我有点疑惑,陛下为什么让我去?”李琦纳闷道。 李琩笑道: “河北的怨气不小,江南的怨气什么时候小过呢?半数以上的粮食要供应京师,赋税之重仅次于河北,这个地方是要好好安抚的,朕对别人不放心,只能是你去,元载这次去江南,势必与本地世家发生冲突,你要在中间做这个和事老,朕给不了他们别的好处,只有一点,可以让他们做官,你也不要乱举荐,总是要给朕挑选一些真正可用的大才。” 别说江南了,包括湖南湖北江西一带,本地世家做官的主要方向,还是在本土。 他们怎么做官呢?贿赂主官,由主官辟易。 隋朝时期,三省六部将地方人事的任命权全部收归中央,但凡有品的,都由吏部直接任命,但是进入唐朝以后,慢慢就乱套了,大家逐渐发现,朝廷派去地方的官员,在本地很难施展开,那么施展不开,赋税就会出问题。 赋税出问题是要丢官的,所以官员们不得已,必须求助本地世家,那么因此也为本土世家开通了一条做官渠道。 这条渠道,朝廷是默认的,没办法,你不让人家来中枢,你还不让人家任职地方的话,乱子绝对少不了。 那么长此以往,江南的本土势力几乎伸展到了官府的各个部门,没有大乱发生,一切还能维持,一旦起了纷乱,他们这帮人也会跟着跳起来。 所以永王之乱,李璘很大可能就是被江南士族集团怂恿的。 李琦还是疑惑道:“陛下的意思,是让他们去洛阳,甚至是长安做官?中书门下能同意吗?” 当然不乐意了,武则天时期来自河北与江南的官员,清一色科举出身,是走的朝廷正统路子上来的,所以不好反对,但若是破格任用,反对的声音绝对小不了。 由此可见,科举简直就是维持国家稳定的超级超级超级政治手段,没有任何政策可以替代科举的作用。 李琩一脸无奈道: “你是真笨还是假笨,让他们参加科举啊,能不能及第,不是朕说了算吗?” 是滴,这就叫降分优待,有些地方分数高,有些地方分数低,要雨露均沾嘛。 进士科与明经科,年龄可没有上限,下限是十五岁,而十五岁以下还有个童子科,刘宴就是童子举出身。 也就是说,只要李琦推荐的人能过了吏部考进入殿试,那就是李琩说了算了。 而江南士族集团,其文化底蕴、学识修养,咳咳其实要比北方强。 他们是被无形的手卡住了,不是人家不行。 李琦想不通他哥为啥要优待江南,但是他对于派他去江南,是非常乐意和向往的,十王宅憋了二十年,还没见过长江长什么样子,只是从一些南方人口中听说过江南的风土人情,如今好了,可以去亲自体验了。 “行,反正陛下让我去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李琦颇为兴奋道。 李琩笑了笑:“今后没有外人,你我还是以兄弟相称,毕竟朕只有你这么一个亲兄弟。” 李琦微笑点头。 至于李琩交代给他的多去寺庙,多见大德高僧,这一点他是能想明白的,道教虽然是大唐的国教,但是南方那边还是信佛的多,与佛教接触,有利于与当地世家搞好关系。 交代完这些,李琩便让李琦回去了,在内殿与郭淑闲聊的咸宜得知,赶忙出来送送李琦。 等到人走后,咸宜诧异道:“他好像很高兴,阿兄都跟他说什么了?” “让他去江南而已,”李琩随口答了一声,便取来一幅卷宗阅览。 咸宜顿时一愣,缠了上来: “是去扬州吗?山高路远,你怎么舍得啊?” 李琩一愣,诧异道:“那你的意思呢?让他一辈子留京?” 郭淑也笑呵呵的劝说道: “这是好事,尤其还是江南富庶之地,唯一的弊端在于,恐怕别人少不了会嫉妒。” 一句话,直接将咸宜的思绪给带走了,只听她冷哼一声: “凭什么嫉妒?他们跟我们又不是一个阿娘生的,好处能想到他们吗?我只是舍不得罢了,又不是不愿意。” 说着,咸宜看向李琩: “善安的婚事,你考虑过没有?” 听到这话,李琩重新将卷轴放下,沉默半晌后,道: “我有意在河北为他选婿,你觉得怎么样?” “你疯了?”咸宜目瞪口呆: “李琦去江南,妹妹嫁到河北?兄弟姐妹四个,走两个?我不同意。” 一个妈生的,终究是一个妈生的,咸宜巴不得兄弟姐妹四个都在京师,时常团聚,根本不忍心山水相隔,难逢其面。 郭淑平时最常跟咸宜聊起的就是她对兄弟姐妹的相思之苦,咸宜自然不愿意也成了郭淑那样,天天思念亲人。 在她看来,李琦是男人,外放属于没办法,但是善安怎么能远嫁呢? “谁跟你说远嫁了?”李琩没好气道: “河北人就不能在长安做官了?” 咸宜反驳道:“但是河北人在京师有名望的可不多,善安的婚事,当下多少人都在惦记着,你想外嫁关中,呵呵看看有多人会反对吧。” 李琩顿时不满道:“朕自己的妹妹,由得他人说三道四?” 郭淑对此,也不太乐意,因为她希望善安嫁给她们老郭家,而咸宜,是属意老杨家。 各有各的打算,总之,都带有浓重的政治色彩。 妻子和妹妹都不同意,一个委婉的在劝,一个直来直去的反对,李琩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 “别说了!善安的事情,朕一人做主!” 郭淑内心一叹,无奈的与咸宜对视一眼,而咸宜呢,直接冲着她哥冷笑几声,拂袖走了 修陵必修屋。 每一座皇陵在动工的时候,都会在旁边修建一片建筑群,就是给子孙们服丧用的,等到服丧过后,这个地方便会移交给负责守陵的人,从而成为守陵村。 皇帝的陵墓是要提前修建的,唐朝的帝王丧志制度是依据汉朝制度延伸而来,皇帝继位一年之后,就要给自己挑陵墓了。 那是阴宅,风水好不好,皇帝是要亲自把关的,建成之后,他甚至还要去亲自验收。 而帝陵的规格往往取决于这个皇帝的在位时间,在位时间越久,他修的就越奢华。 帝陵的陪葬品多寡则是取决于儿子的孝顺程度,而基哥的陪葬品,大多来自于他内库当中无法变现的珍宝,也就是卖不出去或者别人不敢买的那类,硬通货,李琩给的很少。 阴宅,古人是特别讲究的,包括他们李唐宗室,因为阴宅的事情闹矛盾的都不少。 主要来自于陪陵,打个比方,基哥挂了,那么除了李琩这个后继之君外,他剩下的儿子将来死后是要陪葬在他的主陵周边的。 而主陵周围,风水的好坏肯定也有区分,那么儿子们必然会争,你的大的,挤压了我的空间,你的位置不对,那应该是我的。 当下的泰陵服丧村,亲王们就是在争论这件事情。 为啥呢,因为李琦要占据陪葬主位,将最好的一块陪葬地给抢了,理由是,他是嫡次子,李琩下来他最尊贵。 这下李琮能忍吗?忍不了的,因为那块地原本是他的,他爹当年修泰陵的时候,就将那块地划给他了。 村子正北有一座大堂房,主要用来每日上香祭拜,而今天早上,正在陆续过来上香的亲王们相遇了,李琮直接跟李琦吵起来了。 因为李琮听说,李琦从长安回来的当天,又去那块好地踩点去了。 那是老子的地! “长幼不分,我今天就写奏疏,让陛下来评评理,”李琮干脆在堂内坐下,指着李琦道: “你是越来越放肆了,父皇当年给我的地,你都敢抢。” 李琦也一屁股坐在对面,道: “父皇与贞顺皇后居于主墓,大家倒是说一说,主陪不是我,还能是谁?陪在父皇身边,是我的阿娘,不是你的阿娘。” 他这话说的也有道理,武惠妃与基哥可是合葬的,那么皇后之子身份自然是要超出其他人。 见到两人斗嘴,其他人也是纷纷停下,围坐在堂内开始劝解。 武庆一直都带人守着李琩的两个儿子,长子李佶是杨绛和郭淑的两个贴身女婢在带着,次子李仁韦妮儿带着。 宁王一家百日过后,已经不在这里了,回去给他爹宁王继续守陵了。 当下也就是宗正寺一些官员仍留在这里主持局面。 “有些东西,你不能争,长兄为大,排行早已论了辈儿,你都排二十一了,怎么能居主陪呢?”荣王李琬也是接受不了李琦的这一举动,在他看来极为荒唐。 二三十个兄弟,哪有排二十一的居主位,上面一帮人呢,你等于压了我们所有人的辈分。 李琦的妻子武氏,抱着怀里的孩子淡淡道: “父皇与贞顺皇后,肯定也希望是我们主陪,方便我们入了天宫之后,贴身服侍照料,一块地嘛,其实没什么好争的,哪里还不一样呢。” 颍王李璬冷哼道:“既然都一样,那你们为什么还是要争呢?说到底还是不一样嘛。” “一样的,”武氏面无表情道: “只是嫡庶有别,尊卑有序罢了。” “放肆!”李琮瞬间大怒,拍腿站起来开始指着李琦夫妇大骂。 他的这一举动,顿时惊吓到了杨绛怀里的孩子,李佶反手抱住杨绛的脖颈,叽里咕噜听不懂说了些什么,然后就哭了。 韦妮儿见状,冷声道: “谈事情就谈事情,不是谁的嗓门大,谁就占理,贤孙还在这呢,你们最好收敛一点。” 李琬见状,起身将李琮拉了回来,劝对方嗓门小一点。 当下在座的,都是一家人,自己兄弟二十来个,儿子还有几十个呢,彼此之间矛盾太过明显了,也不利于子女们之间的关系。 李琮那块地,不算风水最好的,但是他的位置,是距离泰陵最近的,属于主陪位置,葬在这个位置是身份的一种体现,而且他还不是为自己争,因为他的儿子将来也会陪葬在自己周边,儿子的儿子也会在这里,距离泰陵越近,享受的香火自然是最多的,那么肯定福荫子孙。 虽然他的儿子是李瑛的,但是他视如己出。 “大家好好商量吧,都是兄弟,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商量的,”杨绛劝解李琦道。 他也认为李琦不该这么做,至少不能在当下这个关口这么做,陛下继位不足一年,一切都还没有稳当,你这个时候挑事,是给陛下找麻烦。 李琦撇了撇嘴:“那就再说吧,反正我从扬州回来之前,大家应该还死不了,那就等我回来再说。” 信王李瑝一愣,赶忙道:“二十一哥去扬州做什么?” 李琦淡淡道:“服丧过后,陛下令我就职。” 这话一出,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墓地的事情大家也不在乎了,而是将焦点都集中在了就职二字上。 自从李琩登基之后,那些没有地位的亲王,已经全部倒向了李琦这边,剩下那些成年的亲王,也是能不惹李琦就不惹,这次要不是事关自己阴宅,李琮也不想跟对方闹矛盾。 永王李璘诧异道:“你可以离京了?扬州给你了?” 李琦一愣,道:“你想什么呢?就职,不是就藩,什么叫给我了?陛下只是让我去扬州主政,也许三五年就回来了。” 李璘顿时兴奋道:“陛下有没有提过我们?” “你还有遥领吗?”李琦诧异道。 “有有有,荆州大都督,”李璘激动道,他自认虽然与李琩从小斗到大,但绝对不是死仇,也没有政治和利益冲突,纯属互相看不惯。 这样的关系,其实不算孬,如今李琦开了一个天大的好头,也许其他弟兄们也有机会了。 李琦当下见到众人的表情后,已经开始后悔了,后悔自己心直口快,将这事给说了出来,这下好了,这帮人蠢蠢欲动了。 韦妮儿也察觉到气氛不对劲,于是出来帮李琦解围道: “诸位不要乱想了,长安不比它处好?盛王应是有陛下嘱托,才会暂时外任。” 李琮这下子情绪稳定下来了,正色道: “陛下若有嘱托,我等自当效命,同胞共乳,举世之人,岂有如兄弟之至亲哉?二十一郎应该去,为陛下分忧,是我们的分内之事。” 完犊子了李琦懵逼了。 韦妮儿也是内心一叹,你要去,将来就悄咪咪的去,非要大嘴巴说出来,这下好了,一个个的都心动了。 李琦也意识到自己闯下篓子了,没有再说话,悻悻然的离开了大堂。 而剩下的亲王们,则是立即交头接耳,针对这件事商量了起来。 “老六你不是还有个单于大都护吗?”仪王李璲问道。 王忠嗣在朔方干趴突厥之后,有一部份突厥人内附大唐,就被迁徙至了山西北面,顺、祐、化、长四州,加定襄、云中两个都督府,归单于都护府节制,治所云中郡,就是山西大同,眼下由副都护张齐丘坐镇。 大都护,就是荣王李琬遥领的。 李琬也看出李琦刚才实际上是闯下祸了,只看当下大家的神情,恐怕一个个的都想出去,李琩恐怕有麻烦了。 于是他道: “北境苦寒之地,羁縻之所,我才不乐意去,我这辈子就留在长安了,哪都不去。” 而李璘则是很清楚,李琩不可能让这么多人外放,除了李琦之外,能出去的恐怕最多一两个,那么这剩下的一两个名额,绝对不能让人抢走。 于是他也赶忙安抚众人道: “都别乱想了,人家那是陛下亲弟弟,这种好事轮不着我们的,安心留在长安吧,如今十王宅出入自由,已经很好了。” 嘴上这么说,但是他打算在背地里想办法争取一下,竞争对手越少,成功的可能性才越大嘛。 第三百八十九章 有喜 “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高力士一拳锤在吴怀实左肩,后者退了一步,诧异的看向自己的义父: “儿子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让义父知道。” 高力士叹息一声,从吴怀实手里拽过那张金华笺,摇头道: “你要么自己烧了,当做从未见过,你拿给我干什么?既然给了我,我还能瞒着陛下不成?” 吴怀实嘴角一抽: “这件东西,似乎不应让陛下知道,通篇没有一句话透露出太妃有殉情轻生的念头,字里行间只是倾诉心内之苦,甚至隐隐透露出期盼再见陛下一面的意思,这样的东西拿出来,陛下会怀疑太妃的死因有问题,皇后如何应对?” 他们俩都知道是郭淑动的手,因为兴庆宫这边的奴婢,原本清一色是高力士的人,而郭淑在一年当中,换掉了大半。 但即使如此,高力士还是掌握到了郭淑的行踪,掌管内侍省几十年,岂是皇后一年就能改变的。 “你以为陛下不知道吗?”高力士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 “亏你在这禁中也有二十年了,不痴不聋不做阿家翁,你拿给我看,是要迫使陛下不能再装聋作哑。” 吴怀实仍是不解道:“义父不要拿给陛下不就好了?” 高力士一愣,长长叹息一声: “天天教,带在身边教,教了二十年,还是教不会,你呀,做奴婢的瞒着主子,那还叫奴婢吗?我不知情还则罢了,既然见到了,就必须呈给圣人,这是规矩,也是咱们做奴婢的第一戒律,你如果在这种事情上面做错一次,那么你今后将会步步错,直至陷入万丈深渊。” 吴怀实怔怔发呆,片刻后一脸羞愧道: “是儿子想的太简单了,义父教训的是。” “跟我走,去见陛下吧,”说罢,高力士带着低垂着头,一脸犯错表情的吴怀实,前往紫宸殿去了。 而眼下的紫宸殿,牛贵儿刚好在这里。 “老奴都查清楚了,当夜,皇后带着郭氏兄弟,去过兴庆宫,虽然一路有人掩护,但还是被老奴的人窥探到了,” 牛贵儿跪坐在李琩跟前,小声禀报道: “问题应该是出在杨三娘身上,她如果没有去兴庆宫见太妃,皇后应该不会这么做,很明显,皇后是临时起意,并非早有预谋,所以才会露出破绽,否则皇后万不会亲自去的。” 说罢,牛贵儿指了指自己脖子道: “太妃的勒痕在正中,绝非吊颈位置,应是被人勒死之后,挂上去的,破绽太多了,我找人偷偷见过郭氏兄弟,老大郭曜从昨日开始,脖子上一直围着围脖,老奴猜测,应是被太妃抓破了,故而掩饰。” 藩镇当中,很多人会在脖子上围一圈围脖,其主要作用保暖防范风沙,但是禁军没有这个习惯。 但你也不能就说人家郭曜有毛病,毕竟人家就是边军出身嘛,带着以前的习惯也很正常。 “真够粗糙的,瞧她干的这点事,”李琩摇头一笑,道: “不要外传,你知朕知。” 牛贵儿笑道:“皇后也是为了陛下,老奴自然晓得这个道理。” 李琩对牛贵儿的信任,在宦官当中是头一号,这个人一直伺候她妈,忠心耿耿,惠妃过世之后,人家成了保姆,一把屎一把尿将善安给拉扯大。 咸宜、李琦、善安,都管人家叫贵儿叔。 李琩会怀疑任何人的忠心,都不会怀疑牛贵儿,这是纯纯的家仆,就像高力士与李隆基一样。 这时候,高力士他们来了。 “高将军,”牛贵儿赶忙起身,客客气气的朝高力士行礼。 而高力士也赶忙抬手托住对方: “牛将军客气了,你我兄弟,今后万不能如此。” 高力士心里也清楚,陛下对牛贵儿的信任,是远超过他的,这是事实,没必要因此对人家产生顾忌。 人家将来就算地位比他高,也是情理之中的。 “应该的,”李琩笑道: “高将军在宫中辈分最高,这些年贵儿也都托高将军照料,他对你敬如兄长,也是应该的。” 说罢,李琩朝牛贵儿摆了摆手:“好了,你出去吧。” 等人走后,高力士上前将那张金华笺交给李琩,然后指了指吴怀实,在李琩耳边嘀咕了几句。 李琩顿时皱眉。 你拿这玩意出来是什么意思?给杨玉环伸冤呢? “怀实本欲毁掉,但是思来想去,他觉得不能瞒着陛下,故来找老奴商量,”高力士道: “老奴也觉得,应该让陛下看看。” “此事还有谁知道?”李琩看向吴怀实。 吴怀实赶忙道:“还有臣的一个属下,是他找到的。” “让他去洛阳紫薇宫,谋个好差事,别在长安了,”李琩道。 对方肯定是吴怀实心腹,李琩自然不便令吴怀实灭口,闭紧点嘴巴,躲远点就可以了。 因为郭淑这事干的太潦草,所以事后必然要收尾善后,那么搜查过花萼楼的禁军,郭淑也一定会在暗中调查,一旦查出来,郭淑与吴怀实之间,就要出问题了。 吴怀实顿时一脸感激道: “臣糊涂,做事欠妥,给陛下添麻烦了。” 李琩道了一生无妨,看了一眼金华笺上的内容,其实这片倾诉之文字,本无什么特别之处,更像是杨玉环在花萼楼形孤影寡之后,一篇阐述心事的日记。 但问题就在于,你只要看过这篇日记,就绝对不会认为人家会轻生,这里面有八个字:往后余生,顾影自怜。 下面还标注了日期:文德元年,三月癸巳、乙未。 也就是三月十一,下午两三点,这尼玛最近写的。 距离死亡的那一天,只相隔八天,八天之间,突然想自杀?可能吗? “你们拿给朕,是什么意思?”李琩问道。 高力士赶忙道:“只是让陛下知晓,别无隐意。” “那你的意思,朕该如何?”李琩道。 高力士瞥了一旁的火炉,再看了李琩一眼,随后低下头。 这老头也是精明的很,我建议你烧掉,但是我不说出来,你自己意会吧。 李琩笑了笑,反而递给了高力士。 高力士只好硬着头皮拿去烧掉了。 “此事不准任何人于禁中议论,违者杖杀,”李琩吩咐道。 高力士和吴怀实赶忙答应。 皇宫之中的腌臜事,是非常之多的,可以说数不胜数,甚至每天都在发生,为什么呢?因为人多啊。 太极宫加上大明宫兴庆宫,总人口超过了四万,相当于一个县城的人口数量了,那么在这样一个人口密集区域,什么新鲜事都会发生。 午时,郭淑领着侍女给李琩送饭来了。 自从杨玉环死后,她变得非常拘谨,有时候李琩冷不丁问她话,她都能结巴。 毕竟还年轻,虽然是个狠人,以前也干过不少狠事,但毕竟这一次杀的人,地位特殊,尤其是郭淑心里一直有根刺,那就是这件事,她是瞒着李琩做的。 所以她脑子里无数次犹豫,到底该不该跟丈夫坦白,一直犹豫,一直没说,拖了两天了。 再拖几天,她就永远都不会说了。 秘密就是这样,要么早早说出来,要么永远不会说。 为什么不敢说呢?因为她找了两个哥哥帮忙,郭曜郭旰不单单是他的哥哥,还是羽林军手握兵权的将领。 皇后可以用宦官,可以用宫女,就是不能用禁军。 那是皇帝的兵马。 “陛下用饭吧,”郭淑从托盘内,将李琩的午饭一一放在几案上,然后便坐在了一旁。 其实李琩一直都在等对方跟他坦白。 夫妻嘛,有什么不能说的?你的出发点是为了我,我能不知道?做都做了,有什么不能说的? “皇后一起吃吧,”李琩道。 郭淑点了点头,等到李琩动筷之后,她才拿起筷子陪丈夫一起吃。 “后宫之中,诸事繁多,你又是个闲不下了,今后朕的三餐,交给别人就好,” 李琩边吃边说道: “韩滉如今是朕的起居舍人,你不能将他的差事也给抢了,今后这些事让他来做。” 郭淑不疑有它,点头笑道: “臣妾只是想多陪陪陛下,担心陛下劳累,有韩滉照料,臣妾也放心了。” 中书省起居舍人,皇帝的生活秘书,韩滉当下就是这个职位。 眼下就在隔壁殿内帮着李琩整理卷宗呢。 而郭淑对韩滉是非常信任的,因为韩滉的妻子,是奉天县尉王清的女儿,郭淑的表妹。 “皇后似乎有什么心事?”李琩突然问道。 郭淑一愣,赶忙解释道: “没没有,只是觉得红颜薄命,太妃过世的太过突然了。” 李琩内心一叹,我屡屡给你机会,你就是不肯抓住,坦白说了,我又能将你怎样呢? 他是希望自己与郭淑夫妻一体,彼此间毫无隔阂,做一对模仿夫妻的,郭淑地位稳固,对他来说只有好处。 但是很显然,他有点想当然了,夫妻关系其实也是无比复杂的。 你一直嫉恨杨玉瑶,但是杨玉瑶从来不瞒我,你却瞒着我。 李琩不再说什么了,这种事情他不能追问,只能靠对方老实交代,一味追究,只会让夫妻之间出现嫌隙。 他可不想这样,他依然将郭淑视为自己绝对的正妻 杨玉环的尸体,存放在花萼楼外临时搭建的灵棚之中,与基哥的死亡时间,正好相隔一年。 高力士在主办丧事的时候,故意多次提及这个日子,就是在暗示人们,因先帝一年祭临近,太妃相思成疾,不能自已,故而追寻先帝去了。 但是这样的说辞,杨家的人是不信的。 不信又能怎样呢?形势不如人,他们也不敢追究啊,甚至就连彼此之间,都不敢提这茬。 死了,都不能进殿停灵,一来是因为兴庆宫比较特殊,花萼楼的这一位置,周边除了勤政楼,没有什么适合停放灵体的地方,再者说,还有三天,杨玉环就会被送出京师安葬,没必要再折腾了。 其实说到底,还是为了不引人注目,低调处理。 既无子嗣,身份又特殊,杨玉环连个孝子都没有,别指望亲王公主给她丁忧,人家各有各的妈,你又不是皇后嫡母,怎么可能给你丁忧。 如果能陪葬泰陵,还能跟着享受一些香火,葬在细柳原,注定是被当做孤魂野鬼对待了。 杨銛等人坐在灵棚内,彼此之间都没有交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除了相视苦叹,没有别的表情了。 杨玉瑶虽然已经派人通知蒲州的两个姐姐,但是很显然,等她们到了,杨玉环基本也就下葬了。 她并没有怪李琩挑了那么一个地方,换做任何人是李琩,也不可能让妹妹进泰陵。 怎么进?前公公婆婆在里面,你以妃子陪葬? 咸宜和李琦都不能答应。 死人的后事,那是活人说了算的,李琩这么做,也是情理之中。 杨玉瑶并没有告诉杨銛等人,妹妹死的那天,她见过妹妹,这件事不能说了,得烂肚子里,否则便是杀身之祸。 除了郭淑,她想不到第二个人了。 杨洄在外面与高力士聊了一阵后,进了灵棚,在杨玉瑶身边坐下,小声道: “世事无常,三娘节哀,太妃的后事,我与高将军会料理周全的,你不必担心,但是” 杨洄突然小声道:“也不要胡思乱想。” 他又不是傻子,难道不知道这事有猫腻,别的不说,太妃压根就不是自杀的人,她要有那个勇气,也不会等到现在了。 杨玉瑶面无表情道:“自然不会乱想,一切都是她的命,她不认都不行。” 杨洄听罢,没有再说什么,胳膊拧不过大腿,他知道杨玉瑶明白这个道理,杨玉环刚死,他在家里收到消息后,咸宜当时便脱口而出:阿嫂太毛躁了。 皇后是第一嫌疑人,那么谁敢给皇后泼脏水呢?别说杨洄不敢,谁敢,他料理谁。 所以他对杨玉瑶这番话,看似安慰,实则警告,因为他们夫妇的立场,是站皇后的,咸宜特别认她这个嫂子。 因为郭淑是一个一心为丈夫的操心劳累命。 等到杨洄出去后,杨钊又鬼鬼祟祟摸了过来,在杨玉瑶身边小声道: “驸马跟你说什么了?” “不要多问,”杨玉瑶冷淡道。 杨钊叹息一声,小声道: “你别乱来,太妃薨了,我们今后要夹着尾巴做人,别不听劝。” 杨玉瑶愣住了你特么也敢来劝我?你是怕被我牵连吧? 别人都在担心她,是因为她性子刚烈,做事风风火火,但是别人却不知道,杨玉瑶这次为了李琩,也一定会选择认命。 再者说,她也没有资格不认命。 “管好你们自己吧,滚一边去,”杨玉瑶咬牙道。 说罢,她在棚内众人身上环顾一遍,发现所有人都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真可谓树倒猢狲散啊,玉环得势的时候,你们是什么嘴脸?如今呢?一个个恨不得划清关系。 十八郎势微的时候,你们恨不得踩他一脚,如今却要靠我去给你们求情。 亲人?亲人算什么啊?都是一些无耻短视,只顾自己的自私之徒。 到了深夜, 内侍严衡突然进了灵棚,在杨玉瑶身边耳语几句,杨玉瑶随即跟着对方走了。 因为李琩来了,就在勤政楼,要见她。 在这样的时候,唯有李琩心里还记挂着她,选择在这样的时间来安慰她,杨玉瑶内心对李琩的那种依赖,已经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进楼的一刹那,她便扑进了李琩的怀抱,垂泣哽咽。 半晌后,李琩拍了拍她的后背: “好了,斯人已逝,谁都会有那么一天的,早晚而已,活着的人,要珍惜当下。” 杨玉瑶离开李琩怀抱,边擦着眼泪边将李琩扶在一旁坐下。 她知道,李琩在这样的时刻见她,这是在保她,免得她和玉环一样遭了皇后毒手。 “玉环是自作孽,死了便死了,免得在这深宫里孤苦伶仃、生不如死,”杨玉瑶抱着李琩的胳膊,将头枕在李琩的肩膀上,喃喃道: “那天我们见面,聊起了很多过往的事情,她打小便胆子小,没主意,一辈子随波逐流,小时候被我们几个姐妹管教的多了,性子依从,从不知违背,才害惨了你,她让我转告你,来世当牛做马、结草衔环,再报答你吧。” 李琩淡淡道:“没什么报答不报答的,各有各的命。” 杨玉瑶闭上眼,只是一味的聊起从前,只字未提郭淑,她知道是郭淑做的,但她也不是小人,不会在李琩面前是搬弄是非。 我们斗不过你,我们认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内侍王卓突然兴匆匆的跑了进来,朝李琩道: “恭贺大家了,德妃有喜了。” 李琩瞬间只觉遍体生寒,后背发凉,刚才还说什么来世报答呢,这也太巧了吧 这么多年没有,现在有了? 杨玉瑶也是瞠目结舌,不过片刻后,表情瞬间转为惊喜: “她总算是有了。” 杨绛怀孕,那肯定是李琩的。 自打李琩进入皇宫之后,跟谁睡觉,都有宦官记录,而且每一位宫眷的排卵日,都有两名叫做掌记的女官掌握,以便在关键日子,促成皇帝与嫔妃同房。 也就是说,李琩成了皇帝之后,他的子孙也不是可以随意抛洒的,有规矩。 而杨绛此番怀孕,宫官也都查过日子了,完全对得上。 也真是匪夷所思,杨绛上个月,因为清思殿修缮完毕,回来祭土,李琩输出了一回,结果就中了?那么自己这些年来输出的那些,都白费了? 清思殿,被李琩赐给杨绛为寝宫,既然是新人入住,自然需要更换家居,外加修缮一部分,完成之后,主人是要来谢土的。 有了自己的独立宫殿,这是嫔妃地位的一种彰显,今后便可自称本宫了。 而杨绛是在回京的半路上呕吐不止,被太医查看脉象之后,才发现双身的,眼下已经被紧急送往大明宫了。 她既然怀孕,肯定就不能来兴庆宫了。 清思殿内,几名太医正在商议为杨绛保胎的方子,而杨绛本身,依然在不停的呕吐。 她早已没什么可吐的了,已经是干呕了,孕吐反应比郭淑韦妮儿她们强烈多了。 郭淑这时候也在这里,但是她的表情却很复杂,有些魂不守舍。 她对杨绛,可是一点成见都没有的,心里也非常希望对方能早日怀上陛下的龙种,但是你这时候挑的,也太诡异了些。 “安心在宫中养胎,什么都不要想,听到了吗?”李琩俯下身子,代替宫女为杨绛拍打着后背。 对方跟她的日子最久,感情自然非常深,别看她是陪嫁女,人家第一次可是给的自己,这是他的女人。 杨绛吐的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是一个劲的点头。 太医那边已经在熬至止吐的汤药,李琩对此也是爱莫能助,看着杨绛的难受样子,也是无可奈何,只能是出去避开,免得心里担忧。 郭淑也跟着出来,小声道: “恭喜陛下了。” 李琩笑了笑:“你帮朕照顾好了,朕要孩子平安降生。” 郭淑微笑点头: “请陛下放下,臣妾一定尽心尽力。” 第三百九十章 臣愿为陛下分忧 刑部下设四司:刑部、都官、比部、司门。 卢奂的妻子郑甲第有一个妹妹,嫁给了司门郎中崔涣,卢奂跟这个人是连襟,但是两人来往不多,见了面也仅止于打个招呼。 虽然两人的媳妇是亲姐妹,而且关系密切,一直走动,但是卢奂跟崔涣,就是不对路。 具体缘由,只怕只有他们两个当事人知道,也许是曾经相处的时候哪句话不对劲,又或者脾气不对路,总之,这么近的关系,却形同陌路。 两人都是世家大族出身,亲爹也都是顶级大官,都是开奔驰的,去了老丈人家可以先动筷,可就是没来往。 河北三大门阀,清河崔、博陵崔、范阳卢,在当下的大唐最吃得开的,是博陵崔,又或者说,整个唐朝时期,都是博陵崔。 有唐一代,这一门出了十六个宰相。 崔涣本人,出身博陵崔氏大宗,亲爷爷便是武后时期的宰相崔玄暐,因联合张柬之、桓彦范等人发动神龙政变,拥戴太子李显复辟,所以得到了李唐宗室的厚待。 崔涣的亲爹,在开元初年,做到过礼部尚书,而崔涣本人在历史上也是做到了同平章事。 他的长子崔纵,今年十六岁了。 没错,李琩就是看上崔纵了。 李林甫、李适之、卢奂、崔涣,在朝会结束之后,被李琩召至紫宸殿。 “不谈公事,今天谈私事,”李琩请四人坐下之后,笑道: “朕有一件心事,急待解决,今日召卿等来此,便是因为这件事。” 四个人都是顶级聪明的人,闻言,三个人同时看向了崔涣,不用说,这件事跟崔涣有关,要不然崔涣今天不会出现在这里。 李林甫甚至都猜到,与先帝的二十一娘有关,因为人家到了待嫁之龄了,还未册封公主,能让陛下挂心的私事,这件绝对排在前面。 李隆基的女儿当中,也有嫁给姓崔的,是清河崔,老十一高都公主,下嫁崔惠童,除此之外,其她二十多个女儿,基本上全都嫁进杨、窦、薛、裴、张。 从嫁闺女就能看出,皇帝到底在拉拢什么人,基哥明摆着还是关中集团。 李适之笑道:“陛下的私事,就是我宗属的头等大事,愿为陛下分忧。” “分忧二字,说的好啊,”李琩笑道: “朕确实在忧虑,你们也知道,善安该嫁人了,虽因在服丧期,但朕肯定是要早早为她打算的,但是呢,不论是通过皇后,还是汝阳王,还是贵妃和咸宜,亦或是你们,想要尚善安的关中儿郎不胜枚举,朕犯愁啊,不知该怎么选了。” 关于善安的婚事,从李琩登基开始,就已经有不少人通过各种门路推荐自己的亲友子弟了,其中比崔涣儿子强的,简直不要太多,比如裴耀卿的嫡孙,严挺之的好大儿,李林甫的外孙,萧嵩家里的老四 都是非常不错的选择。 李琩其实还比较中意严武,但是一想,这小子太狠,大男子主义,妹妹嫁给她,以善安柔弱的性格,肯定要吃亏。 再说了,历史上,严武短命啊。 听到这里,卢奂已经猜到李琩看中崔涣了,虽然他跟崔涣不对路,但也不至于在这个关口不帮忙,于是他抢在李林甫和李适之开口之前,说道: “此乃陛下家事,无需顾忌旁人,陛下属意谁,就是谁。” 没错,李琩刚才那句话的意思就是,你们都在推荐自己人,让朕很为难,选你吧,他不高兴,选他吧,你又不高兴,朕就一个妹妹了,总不能让你们都高兴。 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花落别处,让你们都失意,彼此都不眼红了,这样就公平了。 李林甫和李适之对视一眼,心知卢奂这句话已经断了他们的路了,加之陛下心中早有人选,再反对恐怕也没什么用。 所以李林甫也附和道:“国宝郎说的对,不知陛下心中可有属意人选?” 继位一年的李琩,已经收回不少权力,从最开始的妥协让步,逐渐朝着大权独揽的方向发展,已经渐渐有君强臣弱的雏形了。 往前推半年,这事反对的人都多了去了,但是现在,李林甫和李适之不反对,别人也就更不敢了。 也就是这时候,李琩微笑看向崔涣: “朕听说,卿之嫡长,尚未婚配?” 崔涣傻眼了,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这好事能落在我头上? 只见他赶忙起身揖手:“回陛下,吾家大郎确实尚未婚配,今以门荫入仕,在太常寺任协律郎。” 协律郎,听名字也知道是个搞音乐的,正八品上,掌和律吕。 律吕就是六律六吕,也称十二律,是个搞音律的。 上有所好,下必行焉,基哥好这口,所以很多官员的子弟也被培养着朝这个方向发展。 李琩等于是给妹妹找了个艺术家,但是大唐的艺术家,是可以跨专业做官的,王维还是诗画双绝呢,不照样干着司法吗? “带来让朕见见,”李琩笑道。 崔涣一愣,道:“敢问陛下,现在吗?” “就是现在,你不用去,”李琩朝高力士摆了摆手,后者立即派内侍往太常寺去了。 其实李琩趁着上次巡查太常寺的时候,已经在暗中见过那个崔纵了,模样很周正,是个温文尔雅的人。 他考察过好几个河北子弟,崔纵是让他最满意的,而且他们家的出身也很合适,与宗室亲近,又是博陵大宗。 事实上,博陵崔嫁女给皇帝,人家并不见得会觉得有荣幸,河北那三家,目前来说,联姻范围百分之六十在本地,剩下在洛阳,很少与关中联姻。 历史记载:唐文宗欲嫁真源、临真二公主于士族,应征者寥寥,文宗感叹:民间修婚姻,不计官品而尚阀阅,我家二百年天子,顾不及崔卢耶? 一来,关中集团与河北集团有矛盾,再者,唐文宗那会,大唐已经进入藩镇割据时代,而那个时代,最狠的藩镇都在河北,所以河北压根就瞧不起朝廷。 李琩就是想带个头,加深关中与河北之间的联系,只要两边多多少少消弭一些隔阂,安史之乱就不会发生。 其实就是利益分配不均,根结在于长安吸血天下。 崔纵被叫来之后,李琩简单的询问了几句,这事就拍板了,善安将会被册封为太华公主,崔纵就是未来的驸马,不过这要等到十三个月之后 李璘终于找了一个机会回了长安,理由是家里有一面院墙,塌了 在古代,住宅遭遇严重损失,是被看的很重的,他们不会以物理角度去思考,而是会以迷信的角度去分析。 院墙塌了,被视为不祥之兆,意味着宅中风水布局遭到破坏,气运流失。 于是李璘紧急返回长安,在处理完这一切之后,请求面见皇帝。 “今上处理国事,多在紫宸殿,废寝忘食不知时辰,永王有什么事情,尽量长话短说,待会陛下还要去门下省,” 高力士在殿外小声嘱咐一番后,领着李璘进去了。 以前高力士管李璘叫十六郎,眼下也不能这样称呼了,只能称呼永王。 殿内,除了韩滉与韦陟之外,也就是几名内侍与千牛备身。 李琩正在伏案批阅卷宗,见到李璘进来之后,抬了一下眼皮,目光便又重新放在了面前的卷宗上面,没有握笔的那只手抬了抬,指了指下方的坐席。 殿内落针可闻,李璘也不敢发出声响,小心翼翼的坐下,等待李琩垂询。 架子可不小,我特么是你哥,瞧你那狗眼看人低的架势,李璘心中腹诽了几句。 李琩自然知道这小子干什么来了,韦妮儿早就给他传信,将李琦大嘴巴的事情都说了。 无所谓,李琩也正好趁机试探一下他的这些兄弟们,会有什么动静。 其实他内心,对这些兄弟是既不放心也放心,不放心,是因为成年的越来越多,胆子也会越来越大,放心呢,历史证明了,胆大的只有一个,就是下面这位永王李璘。 历史上李亨上位之后,固然因为安史之乱造成了皇朝崩塌,天下四分五裂不复往日,宗室被迫只能拧成一股绳,从而减少了内斗的发生,但李隆基的这些儿子们,也确确实实都被培养成了窝囊废。 那么多儿子,历史上有名的有几个?一个荣王琬,一个永王璘,没了。 李琩就是想对这些人下手,都没有借口啊,没有借口而杀人,会引发极大的动乱,不值当的,制造借口理由?也没那个必要。 半晌后,李琩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这才看向李璘: “你怎么回来了?” 李璘赶忙道:“臣跟宗正寺报备过,陛下不知道吗?” 李琩顿时挑眉:“朕什么时候说过,诸兄弟平日里做什么,需跟宗正报备?有吗?” “没有没有,陛下继位之后,撤走了监院,大家当下无拘束了,”李璘赶忙摆手,那你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我知道不知道,你猜啊,李琩面无表情的看着对方。 李璘尴尬的笑了笑,见李琩半天不吭气,只能硬着头皮道: “臣听说” “听说什么?”李琩没等他话说话,便步步紧逼道: “你又听说什么捕风捉影的事情了?” 你特么娘的,让不让人说话了?李璘被堵的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我知道你在吓唬我,我还不了解你,你以为你能吓住我? 太子的事我没掺和,四王也跟我没关系,大错没有,小错也没有,你能拿我怎么办? 李璘为了自己的将来,今天也得厚着脸皮说出来,见人家一面不容易,这次错过了,鬼知道下一次在什么时候。 于是他继续道:“臣听说,二十一郎服丧过后,要去扬州任职?” “然后呢?”李琩皱眉道: “你也想去?” “臣不想去扬州,”李璘嘿嘿笑道,人在屋檐下,脸上自然挂在卑微的笑,这让他很不习惯,因为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在李琩面前这么低三下四。 李琩笑了笑,饶有兴致的看向李璘: “你想去荆州?” 李璘嘿嘿一笑:“臣也想为陛下分忧嘛,陛下要是信的过臣,臣愿意为陛下治理荆州之地。” 这个时候,韦陟和韩滉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静静的听着这对兄弟俩之间的对话。 他们俩属于近侍,也就是说,李琩很多时候有什么想法,他俩是最清楚的。 而偏偏李琩确实提过,要对荆州地区,来一场大变革。 什么变革呢?开垦田亩,兴修水利。 荆州,就是长江中下游地区,主要指湖北湖南,这个地方为长江咽喉所在,非常重要。 两湖平原加上江汉平原,在当下的开发还远远不足,就以当下的生产力来说,至少都有近千万亩的开垦潜力。 如果能开发出来,大唐一下子就富裕了。 粮食产量是真真正正的国家根基所在,李琩必须要保障全国的粮食供应,无需外求,能将荆州给开发了,五十年内都不会有粮食危机。 “朕倒是想让你去,就怕你没那个本事,”李琩语气中已经带着调侃了。 李璘一愣:“臣不比二十一郎差吧?臣有信心治理好荆州。” “行不行,靠你嘴巴上说,朕也不会信,”李琩笑道: “这样吧,朕给你一个大致框架,你跟你的幕僚依据此框架,给朕议一个议案出来,不着急,慢慢来,一定要稳妥详尽。” 李璘仿佛看到了曙光,赶忙点头道: “绝无问题,臣为陛下分忧之心,日月可鉴,无论多么艰难,交给臣,定不会令陛下失望。” “你快算了吧,不就是想离开长安吗,”李琩抬了抬手,示意韩滉将有关荆州的卷宗取来。 李璘尴尬一笑,没有再反驳了,你这个人,说破干什么?真没意思。 韩滉脸上笑容诡异,指挥着几名内侍将好几摞卷宗堆在了李璘面前。 李璘当即就傻眼了,这是干什么? 李琩指着那堆卷宗道: “朕的要求很简单,三年之内,在荆州开垦两百万亩良田,三省六部都会配合你,该修水利修水利,但是要钱没有,若是激起民乱,都算你的。” 李璘目瞪口呆,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我去尼玛的吧! 第三百九十一章 屠龙少年 隋朝开科举之先例,大唐逐步完善,但真正的集大成者,其实在清朝。 倒不是清朝很牛逼,而是它赶上了,到了清朝时候,科举已经发展了一千多年,经过各朝各代修补填充,去芜存精,科举已经成为一套非常严谨和成熟的取士政策。 而在当下的大唐,科举需要修改的地方很多,李琩不敢大改,但是适当的变动一下,对于整个国家都是非常有好处的。 “隋文帝开皇三年,下诏停止“操人主之威福,夺天朝之权势”的州郡中正官员品评人物之权,令诸州每岁贡士三人,开皇十八年,又下诏:京官五品以上、总管、刺史,以志行修谨、清平干济二科举人,隋炀帝时,始建进士科,至今已经百余年,” 朝会上,萧华道: “九品中正制自隋而绝,新开科举,我大唐发扬光大,不拘一格选拔人才,至今为止,进士及第者,共计2356人,当今天下官员,进士出身者446人,皆为秀异之才,陛下取士之心急切,但是这种事情,是要慢慢来的。” 朝会刚开始的时候,李琩就抛出了一个话题:科举还有哪些地方可以完善,大家议一议。 而殿内众臣,现在没心思去改革科举,因为最近的事情不少,一来,裴耀卿将运河修成了,尾款交付,工程验收、试行通航等等诸事,都在开展。 再者,各地的钱监已经开始兴建,还有南诏的使者马上就要到了,还要准备谈判事宜。 今年的科举马上开考,这个时候谈改革,似乎没有那么必要吧。 皇城是一刻都不得闲的,而且自从李琩继位之后,加班的时候还挺多,皇城的官员们已经从天宝时期的松懈状态,逐步进入开元早期的繁忙紧张。 李琩等到萧华说完,这才徐徐道: “不谈别的科目,今年的进士考生名单,朕已经看过了,其中多数考生,与朝堂诸卿,或为旧时座师,或为族中亲长,或为本署长官,或为同乡老辈,或为纽带姻亲,此中巧合,是偶然吗?”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大家也一下子搞清楚了,陛下到底是冲着什么来的。 去年一下子录取了那么多人,而且还都给安排了,这样的前车之鉴,很多人就开始让家中子弟今年出来,占据考生名额,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今年报考进士科的考生当中,贵族子弟的数量比往年翻了一番。 李琩能乐意吗?朕特么是寒门取士,你们跟我来这一套? 其实大臣们之所以这么做,肯定是还掌握到诀窍了,因为去年李琩在殿试的时候,对那些进入殿试的考生,并没有怎么考核,也没有做出什么有价值的判评,来来回回都是那几句。 很明显,皇帝分不清好坏。 没错,一点都没错,大唐的科举分为省试和殿试,省试是尚书省,殿试是皇帝。 省试的时候,可不是一个考官,而是三十余名考官加上一个主考官,四个监考官,这么多人去评判,都会因见解不同而争吵起来,何况殿试只有李琩一个。 他无论怎么评价,都会被人抓住瑕疵,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夸奖那些士子,不要夸的太离谱,不温不火就好。 因为既然已经被省试给选拔上来了,那么肯定不会差到哪去,夸这些士子,也是在称赞那些主考官有眼光。 但是这样一来,就会被官员们认为,皇帝的殿试非常松,不卡人儿啊,大家的机会很大啊。 这时候,卢奂拿出了今年的名单,令人放在大殿中央,随后道: “能人不少啊,很多请托至我这里,甚至都到了陛下皇后那里,想以这样的方式跳过省试,在我这里是行不通的,凡有请托者,我已经全部划掉了,撤销了七百八十六人的报考资格,由地方州县递补,所以今年的进士科,要延迟两个月进行。” 根据六维空间理论,你只要通过六个人,就可以与那个想联系的人联系起来,这个人可以是任何人,包括皇帝。 李琩这边,都有三个人请托呢。 大唐的科举,其实拼的还是关系和门路,进士党和任子党的矛盾就在这上面,一个要杜绝走门路,一个坚决走门路。 李林甫也是皱眉看向殿内诸臣: “脑子用不在正经地方,这事没完,本相会严查的,都有谁在其中玩猫腻,一经查证,绝不宽赦。” 他是有这个资格说这话的,因为他没有暗箱操作,身为首相,李林甫很清楚哪些事是万万不能做的,做了就是把柄。 大唐的科举,几乎每年都闹笑话,屡见不鲜了。 远了不说,开元年间,教坊司有一个音声博士,极得李隆基宠幸,于是这个人便上奏:臣女婿王如泚,见应进士举,伏望圣恩回授,乞一及第。 什么意思呢?我女婿很有才,今年考进士,希望圣人让他中了。 听起来是不是很离谱?一个艺人,给女婿要进士? 嘿嘿,更离谱的来了:上许之,宣付礼部宜与及第。 李隆基竟然答应了 好在李林甫知道之后,给拦住了,要不然真成天下笑柄了,这就是为什么李隆基后来想给元载及第,没好意思直接点,而是让陈希烈去操作。 都跟玩儿似的,过家家呢。 眼下的朝臣,可都是伺候基哥过来的,自然在科举上面,也都很敷衍,当回事的没几个,因为在开元后半时期,进士几乎就没有起来的,坐镇朝堂的,都是大官后代。 进士的上限,似乎已经被掐断了。 李琩环顾殿内,沉声道: “《礼记·王制》载:大乐正论造士之秀者,以告于王,而升诸司马,曰进士。而科举之进士,寓进而为士者,可进授爵禄也,朕愿视之为国宝,赐其以尊荣,授其与爵禄,然当今朝野,进士凋敝,非朕所愿,改革之事,迫在眉睫,卿等焉能误国,误朕,误我天下寒士?” 这话一出,任谁也能听的出,陛下改革之心是非常坚定的,不改不行了,人家卢奂都给你推后两个月了。 既然延期,那么抵京士子的一应开销,自然是要算在朝廷头上。 李林甫也不含糊,直接让户部拨款,供应留京士子,直至开考。 而李琩则是在放了几句狠话之后,结束朝会,让这些人有个心理准备,因为不过几天,他的新的科举方案就是推出来了 改革科举,这是分蛋糕。 任何时候,蛋糕都是那么大,只是看谁吃的多,也就是说,李琩一旦决定动科举,关中集团就必须让利,不让利等于改不动。 凭白让人让出自己的既得利益,这是非常困难的,而科举为什么这么牛逼,就是因为它将这个分蛋糕的过程,表达的非常公平。 那么一旦公平建立,谁去破坏,谁就是坏蛋。 朝堂衮衮诸公,正人君子,谁愿意脑袋顶上扣个“坏蛋”的名声呢?张口仁义道德,闭口道德仁义,谁都爱惜自己的羽毛啊。 那么当下,很多人都看的出,皇帝是站在进士党这边的,而且态度强硬。 那么这个时候,你不能去反对他,应该暂时先顺着来,然后在科举上面捣鬼,将进士党的弊端全都展现出来,那时候不用你劝,皇帝也会回头的。 做事嘛,走直线不行,可以拐弯嘛。 紫宸殿, “朕以前还不知道,近来找了很多人询问之下,才知道我大唐之科举,实是乌烟瘴气,你们几个,一个也跑不了,都有责任,” 李琩站在殿内,怒斥着下方的十余名中枢大佬,他是真的怒,因为他以前还天真的以为,科举就算不怎么公平,至少还有一点,现在他才知道,大唐的科举,没法说了。 你能想象到,贡院考场内,考生可以交头接耳,行动自由吗? 你能想象抓到小抄,没有任何惩罚吗? 你能想象错过开考时间,还能托关系进来吗? 你能想象,你要的考试的题目,其实在很久之前,你就已经提前知道了吗? 各种无法想象的事情,都在贡院发生过,而这些事情,几乎所有官员,对此都是避而不谈的,是大家默认的潜规则。 李琩现在要不是皇帝,卢奂都不会告诉他。 他原本以为科考舞弊只是个例,没曾想,竟然是常情。 历史上,杜牧参加科举,他的《阿房宫赋》得到当时的考官太学博士看中,举荐为头名,但是当时前四名已经内定了,轮不到杜牧,但是杜牧的文章诗赋又实在太硬,不给他头名说不过去。 于是只能以品行不端扣分,成了第五名。 这还是京兆杜呢,换成寒门,早就不知道被踢到哪个犄角旮旯了。 “科举一直都是右相管着,你知道不知道这些事情?”李琩开始冲着李林甫去了。 所有的这些科举问题,都是处在规则之外的,所以皇帝发怒,臣子们只能受着,因为你确实错了,又没有冤枉你。 李林甫视线下移,没有吭声,因为他知道,陛下不是真的让他回答,其实还没骂完呢,等到骂完再说吧。 “朕还纳闷,几十年来的进士,近千之多,能够进入中枢的,有几个,来来来,你们给朕算算,哪几个是先帝时期进士出身?”李琩环顾众人道。 有一个,谁呢?宋璟的侄子,度支郎中宋遥,这还是宁王举荐的。 就当下的紫宸殿中,一个李隆基时代的进士都没有,裴耀卿是武周时期童子举,崔翘是武周时期拔萃科,裴敦复倒是开元朝冒头的,但走的是武举的堪任将帅科,苗晋卿武周时期进士,死了的严挺之也是武周进士 剩下在座的,就都是门荫了。 有人要说了,进士们还年轻,还没有爬上来呢,等到武周时期的进士下去了,他们才能上来。 错了,进士不年轻,大唐参加进士科的,是所有科目中平均年龄最大的。 就李琩刚刚能想到的这几个进士,宋遥、苗晋卿、严挺之,你看他们的姓氏,他们的姓氏决定了,就算亲爹是大官,他们也得走科举正途,没错,是有门荫,但是门荫也是要排队的。 张九龄够牛逼了吧?也是进士及第,儿子呢?混了个县令。 李琩噼里啪啦的骂了一大通,这才坐下来喝水。 喝水是有学问的,意思就是暗示这些人,朕骂完了,你们可以说话了。 “都是臣的错,”李林甫大包大揽,选择一人背锅,道: “是臣失职,没有监管好,以至酿成巨大的人才损失,臣请陛下惩治。” 看似在请罪,实际上人家还是在劝李琩,不要追究了,这事没法追究,牵扯的人太多了。 他当首相,必须结党,怎么结党?不给人家好处,人家能跟你混?方方面面都要照顾到,一个地方没照顾到,做事就会出问题。 大唐自从开了荐举的先例,中枢在审查考生档案的时候,优先看的,就是你的举荐人是谁,举荐人越牛逼,你及第的希望就越大。 曾经是宁王和玉真公主,这两人只要举荐,基本等于中了。 这可不是胡扯,考官们在每年的科举之前,都会根据举荐名单预先拟定录取名单。 举荐名单叫做公荐,拟定录取名单叫做通榜,而通榜往往与最后的榜单,重合度极高。 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考生还没考,大家就大概知道,谁会及第。 这特么不是玩呢? “什么叫担当,这就是担当,”李琩指着李林甫,朝众人道: “都是右相的错吗?你们就没有错吗?人家都替你们顶着了,如果科举还像从前那么办,那么敷衍于事、内外勾结,朕知道一个,杀一个,绝不姑息!” 裴耀卿干咳一声,道: “确实要整顿一下了,真是触目惊心匪夷所思啊” 既然李林甫都顶了,他就没必要认了。 韦陟也赶忙附和: “整顿科举,已是迫在眉睫,应立即着手计划。” 在座的,李林甫、他、韦陟、萧华、卢奂,这是担任主考官次数最多的几个,里面的内幕,他们最清楚了。 就是从张说开始,进士算是倒了血霉了,没有绝对的实力和才华,上升途径基本断绝。 这个人非常复杂,他既是文坛大家,赋诗文,倡风骨,重意蕴,掌文学之任三十年,先后推荐了张九龄、贺知章、王湾、孙逖等文坛巨匠,但是呢,他执政后期完全变了。 所以历史上将张说定性为武则天晚期到唐玄宗早期之间,朝堂形势变幻的承上启下代表人物。 也就是说,进士不行了,不是张说的锅,他只是履行了李隆基执政理念。 张说不是进士,他是制举出身,但终究是沾了科举的光,以士子身份参加了武周时期贤良方正科,应诏策论第一。 屠龙少年,终成恶龙。 第三百九十二章 数典忘宗 南诏的使者进京了,来的是云南王蒙归义的儿子阁罗凤。 因为是番邦属国,所以这小子想要直接见到李琩,暂时是不可能的,能不能见,要看朝堂跟他们南诏的这场贸易谈论,是否顺利。 一直不顺利,他就一直见不到李琩,直到达成协议为止。 南诏历年给大唐的贡品,主要是三大类,第一扎染制品,第二金银铜器,第三玉石珠宝,第四药材。 李隆基就非常喜欢来自南诏的扎染制品,这是一种奇特的染色工艺,做出来的布料非常美观、晕色丰富、变化自然,但是呢,不符合大唐的穿衣风格,有点太鲜艳了,所以在长安想卖也卖不出什么价格。 阁罗凤这次来,进贡了五十匹马,二百匹扎染绸缎,以及一些玉石金器,对于他们那个小国来说,能拿出这点已经够可以了。 大唐非常喜欢召外族使者进京,因为所有的外族在见到长安的那一刻,都会觉得自己来到了天堂。 这种震撼,对外邦使者有着极大的震慑作用,就像一个小县城的人来到了上海,那种直逼心灵的震撼,可以让一个人生出敬畏之心。 所以一般外邦使臣来京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被鸿胪寺的人带着游玩长安。 严希庄眼下,就带着南诏国的使者们,在东市逛街,而目的,就是让他们喜欢上大唐的商品,不怕你买不起,就怕没有你喜欢的。 阁罗凤这个人也很有意思,他特别钟情于各种各样的乐器。 大唐尚乐舞,自然影响到了周边所有的小国,小国有一个特点,就是大唐推崇什么,他们就学什么,所以当下的南诏贵族,对唐乐舞有着非常浓厚的兴趣。 “我大唐乐舞气势磅薄,乐器种类繁多,大乐与编舞相携相成,空有器而不知音律,是无用的,”严希庄在一旁帮着搞价,帮阁罗凤购置了七八件乐器。 这小子也是识货,眼光刁钻,都是买的质地最佳的乐器,花费也不少,所以买了七八件,就已经扛不住了。 阁罗凤其实有点期盼大唐能送他一些,但是陪在自己身边的这位鸿胪卿,很明显没有这个意思。 东市,是整个长安的高端消费场所,贵族们买东西都是来这里,那么对于阁罗凤这样一个山里娃来说,完全就是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这个也看上了,那个也看上了,但就是没钱买。 大唐的行政接待,是肯定少不了乐舞和女人的。 阁罗凤听他爹说过,有这么一个流程,所以他一直期盼着,也一直在故意打量着街道两旁那些看似风月场所的地方,这些地方很好认,因为会有姑娘们站在外面。 他想要让严希庄明白他的用意,毕竟长安女子的诱惑力,对他来说,就像是山里娃见到了超模,尤其是大唐女子的装扮,看的时间久了,他都会硬。 但是严希庄不识趣啊,你看不懂我的暗示吗? “承炎阁,你来长安之前,南宁都督王谆是否都跟你说清楚了,陛下召你入京朝见,究竟为何?”严希庄问道。 阁罗凤,本名就叫阁罗凤,但是不论大唐还是在南诏,都习惯叫他承炎阁。 炎阁是个人名,是当下南诏王蒙归义的大哥,早死无子,所以蒙归义将儿子阁罗凤过继给了炎阁,但后来又收回来了。 即使如此,阁罗凤仍然以承炎阁自居。 只听阁罗凤以蹩脚的汉话回答道: “知道的,大唐天子希望与臣邦贸易,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谈这些事情呢?” 严希庄笑道:“不着急,好不容易来趟长安,游玩够了,咱们再说。” 接着,严希庄就将对方一行人,领去了平康坊。 长安最高端的会所都在这里呢,来了这里,就好比到了天上人间,严希庄这是公款接待,有专门对接的酒楼,不是哪都能去,人家有些地方,跟鸿胪寺不做生意,也不接待外族。 所以阁罗凤能去的那个地方,其实在三曲根本不怎么样,但即使如此,他也是超级兴奋。 一行二十来个人,今天都享受了,事后意犹未尽,觉得时间太短,甚至询问严希庄,买一个女人多少钱。 在南诏,女人很便宜,奴隶制社会女人完全就是货物,贵族女人地位也不高,但是大唐可不一样。 玩一次的价格,和买下来的价格,那可是天壤之别。 听到报价之后,阁罗凤直接就傻眼了,要是这么算的话,几座酒楼的女子身家,就已经超过他们南诏的gdp了 “怎样了?” 中书门下,李林甫头都没抬,询问刚进门的严希庄道。 严希庄笑道:“眼睛都不眨,精力很足,昨夜子时才回的宾馆,他们在长安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可以看出他们是有欲望的,就是太穷了点,没买多少东西。” “主要留意哪些?”萧华问道。 严希庄答道:“织机、牲畜、药材、乐器、瓷器、铁器、女人” “很务实嘛,”萧华忍不住笑道。 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代表国家来的,国家的需求跟个人需求是要分得清的,阁罗凤本人喜欢乐器和女人,但是他总不能将女人列入国家贸易清单,否则回去他爹能抽死他。 裴宽沉声道: “物有等级之分,能拿来与南诏做贸易的,肯定是下等之货,东南的绢和瓷器,可以列入主要货物清单,以其它搭配为宜,女人可不卖,出多少钱,都不卖。” “他们也买不起,”严希庄笑道: “若不是看上了他们的铜矿,南诏确实没有什么货物值得我大唐惦记的。” 李林甫抬起头,沉吟片刻后,朝着裴宽道: “从户部拨一些钱出来,给鸿胪寺,再带着他们游玩一段日子,他们看上哪个就给他们买,让他们畅快尽兴,人的欲望是填不满的,一旦品尝便会欲罢不能,这个钱不要省。” 裴宽点了点头。 李林甫非常聪明,从阁罗凤主要关注的商品当中,他就看出对方多少还是有些自制力的,而且很清楚他们南诏需要的是什么。 但人的自制力,在足够的诱惑下,也是会产生动摇的,李林甫就是要促使阁罗凤自身喜好又或是南诏贵族喜好的商品,出现在贸易清单上面,这叫情感战胜理智。 因为那些东西,无法产生实际价值,而大唐希望用这类没有实际价值的商品,去购买南诏的铜矿。 等到严希庄离开之后,中书门下继续探讨刚才的话题。 要么说裴耀卿是水陆转运方面的顶级大能呢,他又给提出了一个方案。 当下运河开航,商船络绎不绝,来往于两京之间,随着货物成本的降低,长安的物价也得到有效的抑制。 而因为这次运河改造被加深加宽,所以裴耀卿建议,两京运河的漕船,可以学习江南漕船,六条或八条相连,前后操浆者二人,中间撑船者二人,四个人就可以负责八条船的货物,可以降低人力成本。 降低的这些成本,可以用在另外一个地方,那就是组建专门负责水陆运输的正式衙门,增设官员,招收衙吏,可以为朝廷减轻就业压力。 “事关重大,这件事需要从长计议,”裴宽道: “一旦落成,我大唐东西南北之运输,尽归此衙节制,权力太大了。” 裴耀卿摇头道: “其衙性质与九寺五监同,决策还是在中书门下,老夫先后两次担任水陆转运使,多抽调他官辅佐,以至于他们往往疏略了本职之务,两边跑,两边都难兼顾,最好是成立专职,设官职,立品级,成长久之策。” 苗晋卿皱眉道:“其实就是与都水监合并?” “没那么简单,”崔翘摆手道: “都水监如果能管转运的事,也不会专门设立水陆转运使了,转运一事,关中之命脉,都水使者品级不够,难以周旋各方,必受制也,裴公的意思,新设立的转运衙门虽然归中书门下节制,但其主官,应在中书门下,否则没有任何意义。” 是的,漕运的事,如果按照制度划分,已经归了都水监,但是都水使者才是个正五品,你指望他在朝堂说话能有多大分量? 这个部门做事,需要很多部门配合,但你品级低,就决定了你指挥不动别人配合你。 所以当下的都水监,已经成了水陆转运使的下属部门,职责不清,分工不明。 崔翘说的对,新设立的部门,既然是监,主官品级就高不到哪去,那么想要其说话有分量,就必须够资格参议中书门下。 但是一旦进入中书门下,势必权力过大,到时候,就成了其它部门看人家脸色了。 李林甫沉思片刻后,道: “这件事,本相会找机会与陛下谈一谈,新设官衙非同小事,焕之也不要着急,只要可行,终究是可以变通的。” 裴耀卿点了点头 运河刚刚修成之后,裴耀卿算是卸掉了一件重担,随后便开始将目光移向了盖嘉运。 盖嘉运在长安这一年,不太安稳,花费之巨,就连当年的杨玉瑶都比不上。 人家既然已经是同中书门下,长子坐镇河西,一内一外都是手握重权。 他自己在长安带孙子,那么必然就需要经营长安,河西进奏院的钱,被他全部用来购置产业,他要在长安给家族打下一个基础,给孙子铺一条光明大道。 正因为平时行事太过高调,裴耀卿已经在暗中派人,开始盯着老盖了,裴耀卿知道,照盖嘉运当下这股子嚣张劲,不出一年,就能抓到对方要命的把柄。 “用人的第一要义,就是用自己人,”盖嘉运在他的豪宅,一只手抱着孙子,朝盖威道: “陛下将左领军卫交给你,你就只管大胆的往里面塞人,河北老家,还有很多族人当下无事可做,咱们富贵了,就要记挂着他们,你祖父、曾祖的陵墓,全靠你那个堂伯日常修护,这份情不能忘,他子孙多,让他们都来长安。” 盖威皱眉道: “当下的官职跟从前不一样了,中书门下已经颁下法令,但有品级,不得私任,都由朝廷来任命,我塞进来再多,也无品级,不值当人家大老远跑长安来。” 盖嘉运笑道:“为父不就在中书门下吗?七八品的官职,还是能说上话的,先让他们来,怎么安置是我的事情。” “没必要吧,”盖威为难道: “陛下正在抓吏治,查科举,清人事,阿爷这么做,不是与陛下相悖吗?” 盖嘉运摇了摇头: “任何事情,都有明暗两面,明面上的事情是做给人看的,暗地里的事情,要靠自己去琢磨,律法是约束那些听话的人,而游离于律法之外的,都是尝到甜头的,规则之下不守规则,才是获得利益的唯一捷径,中书门下那些人,谁的手里没有几个官员的名额呢?陛下知道也不会捅破,这便是不成文的规则,如今咱们家得蒙圣恩,正该是照应亲族的时候,否则便是数典忘宗。” 盖威嘴角一抽,你都上升到数典忘宗的高度了,我还能说什么? 他爹离开家乡早,靠自己在西北打拼出来一番事业,如今位极人臣,免不了想在家乡父老面前风光一下,有这个想法,是可以理解的。 人这辈子混好了,最希望认可你的,其实还是亲朋好友,下属再怎么拍你马屁,也抵不上亲戚的一句奉承话。 但是盖威总觉得,这么干不合适啊,陛下明摆着要整顿吏治,不论是不是做给大臣们看的,都不应该在这个节骨眼上搞这些小动作。 但是呢,他爹太强势了,他怎么劝都是白费口舌,还得挨顿训,所以也就懒得再劝了。 家中长辈,都会将自己的思想强加于家庭当中,似乎不听他的,便一定是错的,盖嘉运就是这类霸道的家主。 如果盖擎在,还能劝一劝,盖威是真不行。 “你们两个也不要总是待在家里,”刚教训完儿子,盖嘉运又盯上两个儿媳了: “天天憋在家里不出门,那长安与凉州还有什么区别?孩子不缺人照料,你们只管出去,多与那些勋贵们走动亲近,长安有你们的亲族,不论从前如何,自今以后,没人敢小觑你们,登门拜访,他们也必然是竭诚以待,关系,就是不断的叨扰才能建立起来的,出去出去” 大儿媳,范阳卢,父亲卢之翰,官至临黄县尉,母亲出身京兆韦郿城公房,姥爷韦渐曾经是京兆府金城县令,如今年老去了秘书省。 二儿媳,南阳张,跟张去逸他们这一支还能攀上亲戚,但是比较生疏,张去逸他们家因为基哥外戚的缘故,混的比较牛逼,牛逼了,就瞧不起穷亲戚。 但是盖嘉运可不这么想,现在混的牛逼的是我,我的儿媳出门,必须有牌面。 大唐的贵妇交际,对丈夫的帮助其实是很大的,因为女人地位高,可以代替丈夫做出某些决定,所以大唐的妇人,政治属性都不低。 大儿媳卢氏做的就非常好,人家以前也经常出去交际,眼下很少出门,是因为为数不多的那几个朋友现在不容易见面。 郭淑在皇宫,现在想见人家,要先上奏请,韦妮儿在泰陵,总不能去泰陵见面,还剩下李岫的妻子柳氏,但是听说李岫夫妻俩最近不对劲,在闹矛盾,所以也没好意思去。 至于二儿媳张氏,父亲的官职太小了,只是一个下下县的县尉,在族内都快上不了桌了,她自己不好意思攀附长安的亲族,因为能留在长安的,都很牛逼。 这对妯娌被盖嘉运一通教训,只能是厚着脸皮出门了。 “曾经在陛下潜邸,我认识了一个你的同族,后来在长安也经常见到,关系嘛,很一般,不过我可以带你拜访她,”大儿媳卢氏道。 张氏闻言蹙眉:“阿嫂说的是张二娘吧?听说这个人很复杂,我还是不要见了。” 她的性格有点畏畏缩缩,也许是因为出身不好吧,觉得张二娘这种高级别外戚,自己实在不敢高攀,尤其是听说这个女人作风好像有问题,那自然更不愿意沾染了。 卢氏笑道:“让你认识她,是为了请她帮忙引见燕公(张去逸),终是同宗,你来了长安不拜谒宗族长辈,你阿爷今后在族内的日子会更难过。” 社恐的张氏听到这里,无奈的点了点头: “好吧,阿嫂定要陪我一起,我怯生人。” 卢氏点了点头,带着对方一起前往辅兴坊的金仙观。 第三百九十三章 金仙观主 张盈盈现在可老实了,也许她跟李琩算不上有多么熟悉,但是她自认为,自己算是非常了解李琩的人之一。 她很清楚,李琩是一个天生的政治生物,极端自私、薄情寡义、孤僻冷酷,他的宽厚仁德都是装的。 而张盈盈本身,也是一个政治敏感度极高的女人,她知道,李琩能够从诸多皇子中脱颖而出,有其必然性,换句话说,这皇帝注定就是李琩的,别人抢不走。 她如今是基哥钦定的金仙观主,但是观内的事情她一概不管,这一年来,都是独居在一座私宅中,很少露面。 因为她觉得,李琩的清算还没有结束,过早冒头容易成为目标之一。 那么她为什么这么心虚呢?因为李琩和韦妃通奸的传言,是她通过陆瑜给传出去的,杨钊打死的那个蒋岑举,是个冤死鬼。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她当时错误的认定李琩和太子继位的可能性不大,李琩是因为贵妃这根刺,而太子则是因为韦坚死了,接着王忠嗣又被贬,圣人废储的可能性大增。 所以她背地里主动与四王党联系,并且出了一个狠招,只要将李琩和太子妃通奸的事情传出去,这两人的名誉也就完蛋了,继承的资格将会彻底失去。 而事实证明,她做的很好,一切都没有问题,圣人移仗华清宫的时候,带走了四王,并且在华清宫隐约的透露出一丝对荣王琬的寄望。 只是千算万算,她也没算到太子敢兵行险着,直接刺驾。 那么一切便全都变了,李琩借河西兵之威,趁机上位,成为新的大唐皇帝。 所以她现在整日战战兢兢,就怕四王将她卖了,一旦如此,她都不敢想象李琩会用什么手段对付她。 “贫道居家清修,不染外事,请恕慢待,两位轻便吧,”金仙观隔壁的私宅,张盈盈先是将卢、张二人迎了进来,奉上两杯茶水之后,还没等人家说话,就要逐客了。 她现在不想跟外人打交道,即使对方是盖嘉运的儿媳。 就是你们的公公,坏了老娘的好事,否则怎么也轮不到李琩。 她对李琩的恨,很简单,源自于李琩每次与她欢好的时候,她从对方的身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情感,李琩看向她的眼神,更像是在审视着一件玩物。 起初,她确实希望与李琩成为政治联盟,但是后来相处的久了,她觉得李琩值得利用的价值不大,而且对方也在利用自己,那么这样的联盟注定是非常脆弱的,不值得自己苦心经营了。 卢氏也没有想到对方态度如此冷漠,顿觉无趣,起身便要带着张氏离开,结果人刚到大门口,恰好遇到了要从这里经过的王韫秀。 人家王韫秀只是路过,可不是来找张盈盈的,四女顿时八目相对。 “你住在这里?”王韫秀挑了挑眉,望了宅内一眼,又打量了一番张盈盈身上的海青道衣,嗤鼻道: “装模作样,着了道衣,就是修道了?你没有道心,再怎么修也是白费。” 张盈盈眼角上扬,露出一抹鄙夷的笑,没有搭理对方。 倒是卢氏上前打招呼: “十二娘这是到哪去?” 王韫秀立时换了一副面孔,笑呵呵的上前挽着卢氏的手: “去青云观给孩子求一道平安符,不曾想在这里遇到夫人。” 说罢,王韫秀瞥了一眼张宅方向,冷嘲道: “有些门庭,还是不要进去,脏了鞋底。” 她现在怀着孩子的,而且本身也是度牒女冠,度牒之处,也在辅兴坊,她现在肚子大了,不能乘坐马车,进了坊内的巷子,也不能坐步辇,因为里坊内的路况一般都不太好,最安全的办法,就是在坊外下了步辇,步行进入。 她也不知道张盈盈住在这里,竟然还撞着面,只觉一阵晦气。 卢氏也憋了一肚子气,闻言借机道: “进去是进去了,一刻时间都没有,就被人家请出来了。” “给她脸了!”王韫秀冷哼一声: “还当自己是外戚呢,皇城都进不去也敢给夫人使脸色,惹怒了盖帅,一把火烧了她的宅子,也便烧了。” 张盈盈城府极深,闻言心中虽怒,但面色依然平静,只是转身进宅之后,狠狠的摔了一下门。 这“嘭”的一声,门外的三女不怒反笑,因为她们看得出,张盈盈动气了。 聊天之下,王韫秀才得知二人的目的,闻言道: “陛下不喜张去逸,二夫人没必要攀附他们家,谁当下得势,谁在族内便有地位,各族皆是如此,我阿爷虽是大宗,然起初并不显赫,还是后来身兼三职(左羽林大将军、御史台大夫、河东节度使),方在族内举足轻重,地位是要靠自己争的,不是靠他人施舍。” 卢氏点了点头,随即便要陪着王韫秀去青云观,她在长安的朋友不多,王韫秀自然也不算,但是卢氏曾经在隋王宅与对方打过交道,还算不陌生。 况且丈夫跟她说过,陛下对王忠嗣也许没啥好感,但是对王忠嗣的子女还是很照顾的。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和张氏便陪着王韫秀去了 “探清楚了,大夫人和二夫人,应该是去拜访张观主,但是凳子还没坐热,就被撵出来了,”一名金吾卫在辅兴坊的卫所内,朝胡鹞子汇报道。 胡鹞子是五十名河西兵之一,西突厥人,但是他们家是三代之前就迁居凉州,所以早视自己为唐人了,眼下在右金吾担任兵曹参军。 上面的意思,让他盯着点张二娘,他和达奚射、胡四三人,已经轮流盯了一年了,一年来,但凡见过张盈盈的,他们都将对方的底细调查的清清楚楚。 胡鹞子听完汇报,朝着地上啐了一口: “什么东西?也敢跟二位夫人摆脸子,这个女人绝对不干净,咱们只是还没有拿到她的把柄,上回让你盯着的那个人,有眉目了吗?” 属下摇头道:“不敢查了,庆王府的家生奴,眼下在长安都很自由,人家想去哪就去哪,卑职也不敢扣押询问,怕将事情闹大。” 近一年来,出入张二娘宅的人当中,有两个非常有问题,一个是庆王府的家生奴,一个是刑部司员外郎房琯。 房琯来过三次,每次都非常的谨慎,以至于胡鹞子他们担心暴露,躲得很远,所以并没有查清楚房琯为什么来这里。 他们也不好查,毕竟人家是刑部司的二把手。 “咱们不敢查,有人敢查,你继续盯着,我去问问王将军,事情有没有眉目了,”说罢,胡鹞子便入宫了。 是的,河西兵出入皇城,都非常的自由,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是陛下的亲军,分布在各个卫府,眼下都握着实权呢。 李琩继位之初,就册封盖擎为右龙武大将军,眼下盖擎还兼着这个职位,但是他人不在京,所以当下右龙武管事的,就是王人杰,龙武将军兼任射生营统领。 他对房琯的调查,非常深入,对方见过什么人,与谁交情好,离京几次,他都查的一清二楚。 房琯做为四王党麾下的重要谋士之一,李琩自然是要重点关照的,他给王人杰的任务,就是小错无所谓,要揪出对方的大把柄。 握着把柄,李琩就可以随时随地,对四王党发难,你们听话老实了,我便不动如山,但凡不规矩,朕也只能是忍痛清理门户了。 “你跟高见打个招呼,房琯、元德秀,李岑,许远等人,都要盯紧点,我在宫中护卫陛下,不能轻易离开,很多事做起来不方便,外面还是要靠他,”王人杰在龙武衙门吩咐胡鹞子道。 高见现在支棱了,牛逼了,万年县尉,把吉温给顶了,吉温去了京兆府,倒也算是升官了。 而高见当官之后,对外扬言自己是渤海高氏出身,不管是不是吹牛逼,反正高家也没人来查他,但也没认他。 他现在辅佐杜鸿渐管着半个长安的民事刑事,手底下千多号不良人,打探起消息来,比王人杰他们强多了。 胡鹞子不认字啊,只能一遍一遍的让王人杰都说清楚了,牢牢记住这些名字之后,便又离宫跑腿去了。 王人杰在去年,也娶了老婆,武庆的堂侄女。 他这个人年轻时候很多情,贪过军饷养女人,但现在毕竟成熟了,年纪也大了,浪子之心也回头了,安安心心娶了妻子,就等着抱儿子了。 李琩的那些元从之臣,当下都被安置的很不错,没家业的,李琩帮忙成家立业,没钱的,李琩的赏赐也从不吝啬。 因为李琩很清楚,自己的小命全靠这些人保着,不给他们荣华富贵,自己的安危就没有保障。 而且李琩已经在禁军当中,实行藩镇选拔制了,但是名额有限,一共只有一千个名额,毕竟禁军都是宗室外戚旁支子弟,忠心还是靠得住的,就是战斗力实在说不过去。 那么从藩镇选拔进来一些,可以适当改善。 所以李琩颁发诏令:每岁从各镇选拔骁勇果毅、膂力矫健之士,充入禁军,战功优先考量。 一年以来,已经陆续有一百三十人多人,进入羽林军和龙武军 房琯出身清河房氏,没错,跟房玄龄有关系,他的爷爷叫房玄基,是房玄龄的堂弟。 此人也属于宰相二代,父亲房融是武周时期的同平章事,所以这小子早早便进了弘文馆当学生。 如果说国子监是国立中央大学,那么弘文馆,就是中央党校。 也就是说,这小子的起步非常好,但是运气不好,爹死的太早了,所以他和弟弟房璩只能靠自己打拼。 打拼了几年发现一个残酷的现实,人死人情灭,没爹的孩子不好混啊,于是呢,他弟弟继续打拼,而他则是隐居起来读书。 后来在基哥封禅泰山的时候,他献上一篇《封禅书》,得到了当时首相张说的青睐,得以进入秘书省。 按理说,恩主是张说,本不该与四王有关系,但是张说死的早,两个儿子与房琯关系比较恶劣,因为张均和张垍拿房琯当门客对待,让人家感受到了屈辱。 也就是这个时候,庆王李琮在一次宫宴上,赞扬房琯为国士,李隆基考量了一番后,认为确实还凑活,于是给了机会,外放从县令做起。 不要小看县令,县令和县尉那是两回事,县尉一辈子说不定只是个县尉,但是县令,一般也就是三五年,肯定是要迁官的。 县令叫一方父母官,县尉算什么?卖苦力的。 从那时候开始,房琯与李琮便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但是他升官,完全是靠自己一步一个脚印爬上来的。 大唐的官制,对宰相的儿子,是有优待的,各方各面都有,你爹混的越好,你升官越快。 陆瑜曾经做过房琯的下属,做为上司,房琯很清楚陆瑜的性格,简单点来说,就是脑子绝壁有点问题。 是啊,脑子要是正常,怎么可能检举太子妃和隋王通奸呢?基哥那时候可是活着呢,你这不是尿他脸上了吗? 尝过咸淡的基哥自然不会放过你,全家老小死了一个精光。 如今李琩当了皇帝,那么他们干过的那些事情,是绝对要保密再保密的,张盈盈担心庆王将他卖了,庆王还担心张盈盈将他卖了呢。 虽然张盈盈是主谋,是她色诱陆瑜,但是这种事情全凭一张嘴,谁先告发谁占优。 毕竟张盈盈和李琮两人,李琩肯定更偏向于借机干掉李琮。 “你们没有暴露吧?”万年县衙,高见询问胡鹞子道。 胡鹞子一脸吃惊道: “你还不知道我?盯梢这种事情,谁能比我强?有叫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我三次都躲得远远的,那个姓房的绝对不知道暗中有人在盯着他,他很谨慎的,我就是担心被发现,所以不敢靠近。” 杜鸿渐也在一旁听着,闻言道: “这个人与庆王关系密切,平日来往的,也大致都是曾经依附于四王的那些人,我们要盯紧了,难保这些人私下里在密谋什么。” “那倒不至于,”胡鹞子道: “只要不与卫府牵扯,他们就闹不出什么事情来。” 高见皱眉看向杜鸿渐: “不好下手啊,没有缘由,咱们不好审查一个从六品上的大官,那是大理寺的事情,咱们县衙管不了那么高的。” “也不是没有办法,”杜鸿渐笑道: “这个人情况特殊,极为容易被外放,但是我们可不能让他走,一旦出去了,更不好查了,找御史台帮忙,这件事就能办。” 因为不是李琩的人,还是李琩对家的人,可是又占着那么重要的位置,所以外放的可能性确实非常大。 “御史台怎么帮?”高见好奇道。 杜鸿渐笑道: “风闻奏事嘛,请一御史上奏,就说房琯行为不端,私会女冠,咱们也别说女冠是谁,然后要来审查权,就可以审问姓房的了。” 刑部司副官,县衙审问,不符合司法流程,但是为什么杜鸿渐就能说的如此云淡风轻呢?就好像万年县要过审查权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原因很简单,杜鸿渐是当今陛下的潜邸旧臣,这样的人,本官上面再加一品,才是他的真实地位。 我要审查权,你不给,好,我找陛下去要,看你给不给。 房琯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他见张盈盈的时候太过于鬼鬼祟祟,明摆着有鬼,而且对方还去过一次泰陵,也是偷摸摸去的,在康植的左武卫掩护下,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确实很隐蔽,但是他早就被盯上了啊,要是胡鹞子等人没盯他,还真就掌握不到人家的行踪。 那么杜鸿渐说的找御史台帮忙,那个人选也很好猜了,被陛下称之为挚友的摩诘居士。 这样一来,就能确保将整件事情压缩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大多数人都不会知道,杜鸿渐要请房琯喝茶了。 王维得知后,也没有多想,扭头就去见了李琩,大概意思就是:你的人,让我检举房琯,我来你这里走个流程。 那么韩滉第一时间便写了一道陛下令谕,中书省盖章之后,派人交给了杜鸿渐。 那么知道这件事的人,已经很少了,而杜鸿渐也拥有了合法的审问权,不过呢,李琩没让他一个人去审,给他配了一个人。 杨钊。 第三百九十四章 请君入瓮 张盈盈,本来便容貌极佳,而且此女似乎天生便懂得如何魅惑男人,所以陆瑜像是一个翘嘴一般,被钓的死死的,直到最后死了,都没有碰过张盈盈的手。 毕竟张盈盈眼光高,人家的身体不是谁都能碰的,李琩一身臭汗都可以,陆瑜捯饬的再干净也不行。 可怜陆瑜到死都没有出卖对方,男人啊,一旦入了女人的套,就跟个傻逼似的。 当下的张盈盈,刻意低调度日,是在等待风平浪静,等待她认为的天下太平,等到一切都过去,李琩对过往的人和事都不再追究了,她才敢冒头。 但是呢,就在刚刚,她彻底傻眼了。 因为有人通报消息给她,房琯被请去了万年县衙。 按理说,她不该知道的,房琯的事情,当下仅限于中书省、万年县衙以及王维和李琩的一些心腹知晓,她怎么能知道呢? 妹夫告诉她的。 张去逸三个闺女,张盈盈排老二,大姐嫁给了李昙,妹妹嫁给了郕国公李峒,眼下的李峒就是李琩的右千牛卫大将军。 是李琩指使李峒,让李峒泄密给张二娘的。 首先,李峒姓李,他必然是忠于皇帝,忠于宗室的,李琩上位之后,为了弥补对信安王李祎这一支的冷落,特别提拔了李峒,李峒是信安王的堂侄。 宗室分支众多,李琩也是尽量要做到一碗水端平,大家都能从他身上获益,那么宗室这个基本盘才会稳定。 既然是妹夫告诉她的,她自然不会有任何怀疑,所以此刻的她,即使坐在蒲团上一动不动,脸上的冷汗也是时不时的便从额间渗出。 她做的那件事,主意是她出的,人,是房琯帮忙选的,除了庆王琮、仪王璲和窦铮之外,其他人都不知情。 眼下最重要的一个人人物,被万年县带走,一旦审出什么,她的这座宅子,随时随地都会有人破门而入,然后将她缉拿,捎带她的父母,兄弟姐妹,都得连坐。 时间不等人啊,张盈盈在挣扎半晌后,鼓足勇气连夜赶往皇城。 但是进不去,一个没有官身的外戚,不得陛下召唤,是进不去的,必须走程序,也就是奏请面圣,然后监门卫会将奏请送至内侍省,内侍省再递交给皇帝。 皇帝同意了,才会通知你。 但是张盈盈肯定等不了那么久,万年县已经在审了,她先一步见到李琩,便先一步占据主动,等到房琯什么都招了,她也就没有机会再见到李琩了。 于是她在朱雀门下赖着不走,非要让监门卫将他们管事的叫出来。 不管怎么说,张盈盈也是外戚,是贵人,看守大门的卫士无奈之下,只能上报。 那么崔圆便闻讯赶来了。 “再急的事情,今晚也不可能,”崔圆在大门口道: “陛下勤政,早朝晏罢,宵衣旰食,都瘦了许多,当下正是安寝之时,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我会通报内侍省的,贵人回去等消息吧。” 张盈盈沉声道:“就怕误了事,你担待不起,若非紧急,我怎么可能深夜求见?” 卫府都是干什么吃的?宵禁没拦你吗?崔圆皱眉道: “眼下内侍省也都睡了,你让我将人家从榻上拉下来,也不合适吧?贵人的事再大,也不会大到哪去,明天绝对不晚,你先回去吧。” 张盈盈焦急道:“不是我的事,是陛下的事,事关陛下,你赶紧带我去,迟则不及。” 听到对方说的这么严重,崔圆也不敢大意了,沉吟片刻后,摆了摆手,示意张二娘跟上。 他不经内侍省,直接便带着对方往紫宸殿去了。 这就是心腹的优势,崔圆可是李琩面前的红人呢。 到了殿外,崔圆先是去侧殿喊醒了内常侍王卓。 说明原因之后,王卓便令宫女查验张二娘的身体,确保对方身上没有利器之后,这才悄悄拉开殿门一角,蹑手蹑脚的通过前殿,然后在寝殿门口小声通禀给了殿内的侍寝宫人。 寝殿内,是李琩和皇后郭淑的居所,周围三层回廊,共有内侍六人,宫女二十四人分坐各方。 每一个宫女的身边都有宫灯,方便李琩夫妇起夜的时候,第一时间掌灯。 这些侍寝者,都是不睡觉的。 宫官瑞珠闻声过来,听完王卓的汇报后,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走至龙榻边上,开始轻声呼唤,音调一次比一次高一点,直到将李琩惊醒。 李琩一脸困意的下了床,在宫人的服侍下披了一件衣服,让郭淑继续睡之后,便转过重重回廊,来到了前殿。 王卓在殿内四个角落掌灯,距离李琩很远,免得晃着眼睛。 李琩这才眯眼看向被带进殿的张盈盈,淡淡道: “你又在搞什么鬼?” 张盈盈再次见到李琩,只觉眼前的男人已经完全陌生了,对方身上看不到一丝往日熟悉的影子,昏暗的灯光下,李琩那张脸庞,极具龙相,给她一种极大的威压,使得她几乎是本能的开始喘息起来。 当了皇帝就是不一样啊,这份王者气息,望之令人窒息。 只听张盈盈恭敬道: “臣妾有三罪,其一:知情不报,其二:误国误君,其三:包庇奸贼。” 李琩淡淡道:“你就是请罪来了?那好,你就说朕该怎么处置你吧。” 嗯?不对吧,你不是应该问问我,我这三条罪名都是怎么来的吗?张盈盈道: “即使陛下赐死臣妾,臣妾也死而无怨,但是临死之前,臣妾有内情上奏。” “朕不想听什么内情,”李琩笑道: “你就说朕该怎么处置你就行了,你那张嘴说出来的东西,朕不信。” 张盈盈懵了,你玩我呢?我就是来举报的,你不让我开口怎么行啊? “庆王”张盈盈肯定是要说的,结果庆王两字刚出口,就被李琩一句闭嘴给吓住了。 只见李琩缓缓起身道: “大家都是老熟人,你是什么人,朕不敢说最了解,但也算知你七八分,朕不想听你说,既然来了,也别走了,你就在这等着吧。” 说罢,李琩给王卓打了一个手势,便返回寝宫继续睡觉去了。 王卓则是会留下来了,盯着张盈盈。 房琯前脚刚被杜鸿渐带走,张盈盈深夜就来了,心里没鬼大半夜来干什么? 李琩自然不想先听对方狡辩,等到杜鸿渐那边审问出个结果,他再亲自审张盈盈 房琯,首先是官n代,再者级别不低,尚书省内从六品的官,跟别的地方的六品官不一样的,人家手里是实实在在有实权。 所以杜鸿渐奉命盘问,也得拿捏好分寸,不敢用刑,只能靠嘴,或恐吓,或诱导,或欺诈,总之,太过文雅了一些。 首先,私会女冠真的不算严重,就算坐实了,惩罚也大不到哪去,那么用刑就不合适,只能是以各种语言技巧,设法撬开对方的嘴。 他很耐心,但是杨钊没那个耐性,因为杨钊很聪明,他知道陛下为什么要让他来。 他当初明明因为打死蒋岑举的事情,闹的朝野沸腾,好多大官都打算置他于死地,那么自己这样一个拥有执法污点的人,陛下为什么还要用他呢? 没错,用的就是他这个污点。 于是杨钊也没有废话,一根短棒子狠狠敲在房琯的膝盖上,对方便交代了。 为什么交代的这么痛快呢?一来,他没有卖了庆王,将事情都推到了张盈盈身上。 再者,他认识杨钊,他担心杨钊像打死蒋岑举那样打死自己。 而最重要的一点,是因为刚才有人进来通报,张二娘进宫面圣了。 这才是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明摆着张二娘是要先下手为强,自己必须在这个时候赶紧保住庆王,然后给张二娘定一个恶人先告状。 “我当时并不知道她想找陆瑜干什么,是后来陆瑜上奏,我才后知后觉,但事关皇室颜面,我也只能缄口不言,将嘴巴闭紧,” 房琯忍着膝盖上的痛,解释道: “我三次见她,都是在劝她早日自首,向陛下请罪,如今看来,她应该是想通了,那我也就没什么好瞒的了。” 杨钊呵呵冷笑道: “胡说八道!一派胡言!这件案子当时是我奉先帝旨意经办的,最后查出了什么,你以为先帝不知道,还是我不知道?没有对外宣扬,那是先帝照顾庆王的面子,这种时候了,你还不老实交代?你以为你的这些供词,能蒙骗的了陛下吗?” 杨钊是肯定不认对方这套说辞的,蒋岑举我都打死了,你怎么把蒋岑举给撇出去了?这可不行啊,蒋岑举必须是同谋。 当初这桩案子,所有人都猜到是四王党干的,只是基哥没有捅破罢了,眼下房琯要推给张盈盈一个人,这样的结果,杨钊很清楚,不是陛下要的结果。 陛下会在乎一个女人耍手段? 房琯傻眼了这么说,圣人当初早就知道是庆王干的?既然如此,那么自然不可能只有圣人一个人知道,别人不说,高力士肯定也知道。 高力士知道,那么今上必然知道,陛下至今没有动庆王,是因为当时那件案子最后以蒋岑举结案,不好再推翻了。 那么自己今天想要将庆王摘出去,难度极大,因为他猜到,自己被抓,极大可能是今上冲着庆王来的,以自己为突破口,借机收拾庆王。 完了这个张二娘,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贱人! “与庆王无关,先帝在世时,这件案子就已经结了,是张二娘出的主意,我事先也并不知情,无论你们怎么盘问,都是这个结果,”房琯打算死保李琮。 杨钊笑道: “知道自己肯定是个死,既然逃不掉,不如保全一些人,好成全自己的忠义,对吧?对陛下不忠,你已经是个逆贼了,不要觉得自己骨头硬,三法司的刑具,专治各种骨头硬,你是早点交代呢?还是让我给你上一套刑具,再交代呢?” 房琯惊惧道:“我最多就是个包庇之罪,按律,不可施刑。” 杨钊嘿嘿一笑: “看样子员外郎是头一次进这种地方,这么跟你说吧,进了这里,就没有按律一说,好了,不跟你废话了。” 说罢,杨钊直接吩咐狱卒准备刑具。 大唐的刑罚,在武则天时期发展至巅峰,那时候武则天重用酷吏肃清朝堂,培养了一大批优秀的刑讯人才,来俊臣就是此中翘楚。 那么那一套残忍刑讯手段,自然也传承了下来。 其中有七样,可谓令人闻之色变,正因为非常残酷,所以李隆基也曾颁旨,不可轻易使用。 一,玉女登梯。 二,仙人献果,因刑罚过程中,犯人的姿势像极了在献宝,因此取名为仙人献果。 剩下的还有凤凰晒翅、驴狗拔橛、请君入瓮、犊子悬车、悬梁坠石。 每一样都不是人体所能承受的,再硬的骨头,也扛不住这七样刑罚。 杨钊直接就给房琯来了一个请君入瓮,瓮都是从大理寺借来的,就这么一口,非常大,直径有两米。 狱卒将房琯双手双脚绑上,扔进瓮中,下面铺上柴禾,将瓮烤热。 等到那个时候,房琯就会像一条离开水面的鱼,不停地在瓮中打滚,身体所触及到的每一块地方,都是滚烫的。 这套刑罚自打被发明出来,至今没有人能挺过去,身体被灼烧的那种感觉,会让你恨不得立即去死,但是呢,人家偏偏不让你死,过一会捞你出来,然后再扔进去,反复折磨。 杜鸿渐都不忍心看了,与高见退了出去,将审问任务全都交给了杨钊。 “这也太狠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高见在外面咋舌道。 杜鸿渐淡淡道: “要么说,酷吏都没有好下场呢?这种事情干多了,折寿啊,还会祸及子孙后代。” “那就让他干,”高见道: “陛下派杨钊来,只怕就是这个用意。” 两人在门外等了半天,也没听到里面传出任何的哀嚎声,大概小半个时辰后,杨钊拿着一份卷宗开门而出,交给杜鸿渐道: “什么狗屁忠义,瓮还没有烤热就招了,这是案卷,杜县令上呈陛下吧。” 杜鸿渐一愣,接过卷宗看了一眼,苦笑着摇了摇头,看样子审讯这种事情,陛下知道他干不了,所以才给他派了一个能干的。 “眼下已经是卯时了,大臣们都走玄武门入宫,我走丹凤门吧,你们不要外传,等陛下拿主意。” 杨钊和高见同时点头。 房琯已经将庆王卖了,那么牵扯这么大一个人物,必然是要看李琩意思的,先帝当时不就大事化小了吗?陛下多半也不愿意家丑外扬啊。 本来陛下和太子妃的事情,当下已经没人敢提了,再捅出来,也太晦气了。 杜鸿渐匆匆入宫。 第三百九十五章 臣妾冤枉 李琩一大早就去参加朝会了,而郭淑则是坐在紫宸殿,目光并没有看向张二娘,却仿佛时时刻刻都在盯着对方一样。 张盈盈如芒在背,她当初听到太妃死讯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郭淑下的手,这个女人,她还是很了解的。 在长安,最了解郭淑的是四个女人,杨玉瑶、李迎月、张盈盈、韦妮儿,除了最后一个,剩下那仨,跟李琩的关系都不干净。 之所以了解,其实就是为了知己知彼,她们一直在跟李琩接触,那么必然就要防备郭淑,只有了解对方,你才懂得如何防范。 张盈盈害怕啊,害怕郭淑心里还在记仇,害怕人家收拾她。 所以她不敢发出一丁点的声音,甚至都不敢动一下,因为稍微一动,有时候骨头就会发出一声脆响,会引来郭淑的注意。 接着进来的,是杜鸿渐,手里捧着一份案卷,在给郭淑行礼之后,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 他的到来,顿时使得张盈盈呼吸急促起来。 郭淑并没有询问杜鸿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可以告诉她的话,杜鸿渐早就说了,没说,那就不要再问了。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张盈盈因跪坐的时间太久,姿势又太僵硬,屁股以下都麻了,实在扛不住了,双臂托在地上缓缓的趴了下去。 昨晚的时候,她还能变幻姿势,甚至躺在一块席子上睡了一个多时辰,但是现在郭淑在场,要不是实在扛不住,她也不敢像现在这样失了礼仪。 郭淑见状,嘴角一动,召来女官阿青,令其下去为张盈盈按摩双腿,疏通经络。 张盈盈谢恩之后,也坐在地上摩挲着双腿。 这时候,殿门打开,刺目的阳光直射进来,李琩与几名大臣进入大殿,郭淑也在这时退往寝殿。 除了李琩之外,其他人都在目光好奇的看向张盈盈。 实在是站不起来了,要不然张盈盈绝对不会以这个姿势坐在大殿上,尤其是裴耀卿坐在了她的上首位置。 “裴公好,”张盈盈硬着头皮打招呼道。 裴耀卿微笑点头,随后开始将自己朝会记录在笏板上的内容,摘抄下来。 接着,只见杜鸿渐起身上去,将手里的案卷放在了李琩的案前,李琩瞥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朝卢奂道: “就按照今天议出来的法子,写入律法,今后科举,都按照这个政策来。” 卢奂点头道:“臣记住了。” 说罢,卢奂又看了一眼张盈盈,那眼神仿佛在说:这娘们怎么在这里? 接着,李琩对今天朝会上的内容做了一个简单总结,大致就是将后世成熟的科举经验,摘下一部分出来,安在了当下的大唐科举身上。 还有就是郡县的官学,要广招学生,一年一小评,三年一大评,出类拔萃者可直接选入国子监。 所有有关科举的政务,全部由卢奂负责,李琩这是要彻底将对方培养为进士党的党魁了。 科举非常有趣的一个地方在于,他们特别容易抱团,因为相较于无需参加科举就能做官的门荫集团,他们是天然弱势的,抱团都扛不住,别说分散了。 同榜登科的进士,彼此之间互称同年,关系更铁,而他们会团结起来,攻守同盟,依附在某一个人之下,成为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而这个人,叫做座主,也就是主考官。 类似于一帮博士生,围绕在博导周边。 足足半个时辰后,李琩才低头看了一眼那份案卷,随后让王卓传阅给在座的大臣们看一看。 几乎所有人在看完之后,都会朝着张盈盈所在的方向打量一眼。 这样的氛围下,张盈盈都快吓尿了,人对于未知的事情才会感到害怕,鬼知道那份卷宗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李林甫最有眼力,率先起身告退,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离开,直到殿内就剩下杜鸿渐和张盈盈。 李琩就是要让这帮大臣都知道这回事,仅限于知道就行了,毕竟大臣们也不愿意在这种事情上表态或者插嘴,这是陛下的家事,人家将来怎么处理,我支持不就得了。 “你想不想看看呢?”李琩朝张盈盈道。 张盈盈赶忙装傻道:“国事要务,臣妾不敢看,也不应看。” “可是刚才议论国事,你可是都听到了,”李琩笑道。 张盈盈赶忙道:“臣妾当时闭耳收心,其实并未听的真切,因为臣妾知道,这些不该入臣妾的耳朵。” 李琩呵呵道:“你就装吧,大家老熟人,谁还不知道谁呢?” 说罢,李琩指了指卷宗,朝杜鸿渐道: “她不是不敢看吗?你念给二娘听听。” “是,”杜鸿渐起身接过卷宗,然后对着张盈盈耳朵方向,缓缓的念诵出来。 其实在念到一半的时候,张盈盈就已经跪下了,从李琩的角度,只能看到对方发髻后面,修长白皙的脖颈。 这份案卷,只有一个地方不是事实,那就是蒋岑举,人家没掺和,是冤枉的,但是杨钊不能让他冤枉啊,所以在审问之后,将蒋岑举也给加上去了。 所以结果就变成了,张盈盈出的主意,庆王让蒋岑举和房琯唆使陆瑜检举李琩。 这样一来,张二娘的罪名小了很多,庆王的罪名大了很多,轻重之分,杨钊算是看的明明白白的。 等到杜鸿渐念罢之后,张盈盈才伏地哭诉道: “臣妾冤枉。” 她这话一出口,旁边的杜鸿渐竟然忍不住笑出声来,仿佛看到了很好笑的事情。 张盈盈不明就里,只是觉得奇怪,对方似乎不该在这样的场合笑出声来才对。 杜鸿渐为什么笑呢?因为此刻李琩的手里,正拿着一张纸,纸上写了四个字“臣妾冤枉,”与张盈盈口中喊出来的字,分毫不差。 李琩也笑了,朝对方道:“抬起头来。” 张盈盈闻言抬头,清秀的脸庞当下已经是泪眼婆娑,但是当她看到李琩那四个字的时候,有过刹那间的恍惚。 其实李琩能猜到她说这四个字,本不算难,但是这对张盈盈的心理造成了极大的冲击,会让张盈盈认为,自己内心的想法,全都在李琩的计算之中。 李琩摆了摆手,示意杜鸿渐出去,随后朝张盈盈道: “你也不用跟朕解释,你知道我不相信你说的话,怎么办呢?接下来,你该怎么办呢?” 张盈盈一脸呆滞,脑海中已经开始浮现出各种各样的死法了。 “朕在问你话呢?”李琩提醒道。 张盈盈闻言,回过神来,闭目叹息道: “百口莫辩,任凭陛下处置。” 李琩微笑起身: “终有过一段露水情谊,朕也不忍心啊,可是此等污蔑,当时可是让朕很难堪啊,别人说是你的主意,朕想知道,朕哪里对不住你了,你要这般害朕?” 张盈盈听到这里,心知李琩还是给了她解释的机会,但是她同时也把握到,机会只有一次,自己接下来说的话,如果李琩不满意,下场依旧不会变。 也就是电光火石间的思考,她什么都想明白了,于是道: “绝非臣妾的主意,陆瑜位卑而好色,人贱却胆壮,庆王请臣妾表兄找上臣妾,希望臣妾能够帮忙,引诱陆瑜,被臣妾拒绝,如今担心臣妾揭露,故而推在了臣妾身上,请陛下明鉴。” “哪个表兄?”李琩问道。 张盈盈道:“左卫将军,窦铮。” 李琩笑了笑,上前扶起张盈盈,柔声道: “真的如此吗?你没有辜负朕的情谊?” 张盈盈赶忙配合着,一脸感动的哭诉道: “臣妾对陛下一片赤诚,恨不能日夜服侍,侍执巾栉,又怎会陷害陛下?只因表兄牵扯其中,因念重亲情而迟迟不忍揭露,反遭奸邪诬告,臣妾愿以死证清白。” 这两人从刚刚认识开始,就一直在逢场作戏,彼此间互不信任,虚与委蛇。 李琩完全相信那份供状,知道这件事必然是张盈盈的主意,这个女人最会投机,而且很会把握投机的时间,要不是李亨兵行险着,说不定荣王李琬就被推上去了。 这样的对手,李琩这辈子只遇到这么一个,说实话,还真有点不忍心杀了。 而且,当下也不能杀了,因为他要借着张盈盈,弄死李琮,对方买一赠一,还给他送了一个窦铮。 李琩对他的那些兄弟,是非常顾忌的,原因很简单,他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 没有现代医学,没有ct,不能体检,他真的不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 老李家有遗传的心脑血管疾病,虽然历史上的寿王李琩活了55,但是这一世自己能活多久,可不一定了。 因为人生经历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别的不说,眼下的李琩殚精竭虑、费尽心思的在改变这个国家,这样的劳心劳神,对心脑血管是不利的,能活多久,难以预料。 万一他死的早呢?自己的妻儿老小怎么办?真要到了那个时候,亲王们就是最大的祸患。 人嘛,要先考虑自己的死,再考虑自己的生。 摆平所有自己死后的威胁,李琩才能放心的活着。 这就是为什么,历史上很多皇帝都会在自己临终之前,大开杀戒 其实当你见到一个女人的时候,你心里很清楚,这个女人你是否有能力拥有。 绝大多数人都有这个自知之明,陆瑜也有,但是呢,当这个女人让你觉得拥有她的可能性越来越大的时候,你就会成为一个糊涂鬼。 这就是为什么,红颜祸水,越美丽的女人,在玩手段的时候,会让男人降智。 别说普通人了,高端猎手有时候也会成为猎物,不是所有人都是童锦程。 张二娘今年十九岁,身体各项机能逐渐发育成熟,正所谓女大十八变,她的颜值变化,是李琩见过的所有女人当中,变化最大的。 她的身体,是巨大的本钱。 李琩将对方留在了宫里,让她好好琢磨琢磨,接下来该怎么做。 大致的路线肯定是有了,张盈盈检举庆王琮、房琯、窦铮,哦对了,还有蒋岑举共谋,毁谤陛下、败坏中伤、亵渎皇室。 具体怎么个流程,李琩没有提示,而是将张盈盈留在紫宸殿自己去想。 李琩去了门下省,找李适之去了。 而郭淑,依然像上午那样,坐在殿内,也不吭声,就这么静静的坐着,像是在思考问题。 张盈盈如坐针毡,浑身不得劲。 不知过了多久,郭淑这才挥退内侍,只留下四名女官,看向张盈盈道: “你是否勾引过陛下?” 啊?我就知道你等着我呢,张盈盈赶忙否认道: “回皇后,绝无此事,臣妾洁身自守,怎么可能引诱陛下呢?只是因为当年有些许误会,所以与陛下之间关系微妙,见面也多是公事,绝无私情。” 她知道,跟李琩睡过,也许在外面是免死金牌,在郭淑这里,纯属找死。 郭淑嘴角一翘,冷哼道: “不说实话也是,你不敢在本宫面前承认,不过呢,本宫会查清楚的,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张盈盈顿时心如死灰,这可真是一难接一难啊,好不容易摆平了这件事,又被郭淑给盯上了。 郭淑可摆平不了啊这个女人会盯自己一辈子的。 我这后半生,岂不是都要在提心吊胆中度过? 除非赶紧嫁人,还要嫁给一个郭淑不会动的人。 事实上,郭淑很清楚对方与丈夫有染,这是女人的直觉,不单单她这么认为,韦妮儿更是咬定了张盈盈勾引过自己的丈夫。 韦妮儿比她,更了解对方。 这时候,高力士从外面进来了,还领进来一个人。 “是陛下让老奴带来的,此人是安禄山的长子,安庆宗,”高力士朝郭淑禀报道。 郭淑微笑点头,等到安庆宗朝她施礼之后,抬手令人奉茶。 “安家大郎在长安可住的习惯?”郭淑态度亲和的问道。 对待节度使的长子,皇后肯定也是要怀柔的,这是对大臣的尊敬,事实上,大唐皇后有一个很大的政治属性,就是负责与大臣家眷的社交。 这是帮助丈夫维系与官员的私人关系。 安庆宗赶忙恭敬道: “长安胜过范阳千万倍,臣能在天下脚下任职,只觉荣幸之至,身体似乎都比从前康健了许多。” 郭淑笑道:“关中素来养人,若安大郎曾有旧疾,住在关中肯定是没错的,今日入宫,是有什么事情吗?” “回皇后,”安庆宗揖手道: “臣执掌范阳进奏院,接到消息,家父正在配合平卢,与契丹交涉,并且将亲自前往边境,与其酋首迪辇组里会面。” 郭淑点了点头:“安帅辛苦,具体事宜,等到陛下回来,你再禀奏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郭淑的眼神看似不经意的瞥了张盈盈一眼,安庆宗顿时会意,不再多说。 他这个人本就木讷,虽然中原话说的非常好,但是嘴皮子不行,不过呢,有一个优点,人很老实。 老实人,总是会给人好感的。 郭淑看出对方不善言辞,于是主动挑起话题,聊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趣闻轶事。 而张盈盈既然坐在这里,自然要做一名合格的听众,时而看向郭淑,时而看向安庆宗,有时候还会逢迎着郭淑插几句嘴。 她的声音很好听,而且贵族出身,仪态极佳,说话的时候,整个身体姿势非常的端庄典雅,这就导致了安庆宗时不时的便会偷看她几眼。 张盈盈脸上的笑容不变,但内心却是一阵厌恶,她听说过,张垍那个s b一直在给安庆宗找对象,寻摸了好多家了,至今没有能看上对方的。 这里是长安,一个胡子,也敢惦记长安女子? 不过张盈盈也回过味儿来了,张垍兄弟,当下似乎与安禄山方面关系极好,很难说,这是他们兄弟在长安之外寻找的政治联盟,毕竟李琩继位之后,这俩人的处境很尴尬。 安禄山那个胡子,能将裴宽给顶掉,可见其必有过人之处,刚才安庆宗似乎也提到,安禄山正在配合平卢,针对契丹做什么事情。 那么也就是说,李琩依然是选择重用对方的。 突然间,张盈盈内心一叹,难不成自己当下只有嫁给这种货色,才能避开郭淑的针对? 毕竟她在长安,不好嫁啊,名声已经臭了,都是因为李琩和李亨这两个王八蛋。 “敢问皇后,这位贵人是?”安庆宗憋了半天,终于脸红着鼓足勇气问道。 郭淑笑了笑,指着张盈盈道: “燕国公去逸次女,金仙观主,陛下的表妹,张氏,家中排行第二。” 我特么草原来是她?安庆宗顿时一脸震惊,怪不得如此夺目,看过一眼就再难忘记,竟然是大名鼎鼎的张二娘?外戚勋贵? 这个女人他可是久仰大名的,据说是逆太子曾经废掉的良娣,那么既然都是逆太子了,废良娣就是正派人物了。 “原来是张二娘,失礼了,”安庆宗颇为扭捏的起身揖手道。 张盈盈顿觉一阵恶心,目光看向郭淑,郭淑则是面带浅淡的笑意,意思是,人家对你这么客气,你也要客气一点。 “请起身,并无失礼,”张盈盈无奈之下,只好强装笑容的抬了抬手。 第三百九十六章 夺情 李琩继位之后,对李适之的态度是非常不错的,因为他有心培养对方在当下这个过渡期,暂时充任宗室的头面人物。 将来,李琩还是要交给自己的堂兄弟,陇西郡公李瑀的,但是当下还不行,一来李瑀在服丧,再者经验欠缺。 至于汝阳王李琎,可以在背后帮助李瑀,他威望虽高,但性格太和善了,不适合当话事人。 李琩这次去门下省,就是提前给李适之打个预防针,暗示对方将来动庆王的时候,需要李适之来出面。 李琮干的这件事,不适合大张旗鼓的给他治罪,也就是说,国法逃了,家法难逃,李琩会以家法当中的弃祖和败伦两条,来治李琮的罪。 皇帝见大臣,并不只有召见,如果李琩见任何人,都选择召见,那么他的屁股都要坐烂了,两条腿因为缺乏运动都要肌肉萎缩了。 整个皇城都是皇帝的地盘,他想去哪就去哪,而不是只在几座主要的宫殿,否则那与囚笼有什么区别呢? 回到紫宸殿的时候,安庆宗与张盈盈第一时间起身迎接。 郭淑则是来到丈夫耳边小声低语几句之后,便返回了后殿。 她跟李琩说什么了呢?安庆宗看上张盈盈了 郭淑是挺赞成的,嫁给一个胡子,丢人丢到家了,注定今后在长安会混不下去,也算是好好的恶心了张盈盈一把。 但是李琩很清楚,张盈盈除非无路可走,否则绝对不会看上安庆宗。 李琩一到,安庆宗赶忙将手里的奏疏递了上去,其中内容大致意思就是,李光弼与安禄山接洽了,打算以平卢之力攻略契丹,但是安禄山认为,平卢是范阳的附庸之地,理应他来主导,再加上安禄山与契丹方面比较熟悉,所以安禄山打算走文统的路子。 什么是文统?其实跟武则天时期没什么两样,赐姓、和亲,让契丹表面上臣服大唐,成为藩属国。 其实这个消息,李琩早就知道了,颜杲卿提前便派人入京,告知李琩安禄山不肯配合,与李光弼的想法南辕北辙,所以李光弼打算直接忽略范阳的态度,以平卢镇的兵马,强攻契丹。 只要一开打,将会逼迫安禄山不得不配合。 李琩合上奏疏,陷入沉默。 他当初给李光弼设定的框架,是三年内拿下契丹,收入版图,但是李光弼认为,北方草原恢复的速度过快,回鹘部落已经发展的极为强盛,俨然有称霸塞北的迹象,所以想要拿下契丹,一定要快,还需不惜代价。 既然不惜代价了,那么其实还是在要钱。 李琩虽然说了,朝廷不给钱,但是人家李光弼也很精明,你不给我就得输,看你给不给。 他么的,去了藩镇的都不让人省心,李光弼都敢拐弯抹角的谈条件了。 对此,李琩自然是不会生气的,毕竟所有的预先计划,并非都是适合当前形势的,局势一直在发生变化,安禄山的不配合,就注定了李光弼必须速战速决,拖得越久,平卢会在安禄山的影响下,消极避战。 毕竟当下的平卢,安禄山党羽遍布,李光弼只能趁着新官上任这个阶段强行调动,否则时间一久,下面人得到安禄山的指使,对他的指令阳奉阴违,别说拿下契丹了,他都有可能被架空。 所以,李琩直接抬手,将这份奏疏狠狠的摔在了大殿上。 安庆宗见状,浑身一颤,赶忙起身跪在地上。 “告诉安禄山,朕是给的李光弼旨意,不是给他,”李琩沉声道: “契丹的事情,他只需配合李光弼即可,他如果实在是想做主,让他来长安跟朕说。” 安庆宗只是道了一声“是”,便再也不敢说一个字了,胆战心惊的退了下去。 殿内,压抑的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后,张盈盈开口道: “平卢没有大仓,自身赋税也少的可怜,李光弼还是要被安禄山拿捏的,平卢想要彻底独立于范阳之外,首先得保证能够自给自足,否则,永远都只能是范阳的附庸。” 李琩一愣,诧异的看向对方: “你对这方面还有钻研?” 张盈盈尴尬一笑:“臣妾其实不懂,但至少知道,肚子饿了,得找能吃饭的地方,平卢的问题就在于,有锅有炤,但是米在范阳。” 李琩忍不住笑道:“你的这个比喻不错,确实如此。” 见到李琩态度柔和了不少,张盈盈也壮着胆子道: “臣妾恐已被皇后针对,陛下若可怜臣妾,就” “就怎么?”让你嫁人吗?李琩问道。 张盈盈犹豫了一下,道:“就请皇后高抬贵手吧。” 说罢,她将自己对于那件案子的想法都说了出来,其中,出主意的人已经不是她了,她单纯只是个检举的角色,罪名全都推到了李琮等人身上。 首先,她必须无罪,否则的话,一个有罪的人出来检举同伙,听起来太过匪夷所思。 但眼下,她只是知情不报而已,后来因良心不安,所以才决定将事情揭发出来。 “可以,”李琩点了点头: “但是你今后做什么事,见什么人,都需让朕知道,朕对你还是记挂的。” 记挂个屁!不就是监视我吗?这下好了,自己日常都做过什么,但有遗漏没有汇报,都成过错了,张盈盈顿时一脸感动的起身揖手: “臣妾拜谢陛下恩典。” 李琩摆了摆手:“好了,去门下省找李适之吧。” “是,臣妾告退,”张盈盈缓缓退了出去。 李琩从刚才与张盈盈的对话上面,还是找到了一丝灵感的,那就是平卢的粮仓。 平卢因为地理形势,就已经决定了这个地方要啥没啥,其实就占了辽西走廊这个战略要地,平时能从过路的商旅身上卡点油水。 但是这个藩镇,却养着三万七千五百人,五千三百匹战马的常规作战编制,军饷从哪来?全靠范阳。 所以裴宽当年动动手指,就将安禄山卡的死死的。 那么现在,李琩就要给李光弼找一个粮仓了。 他打算将范阳南边的德州、博州、贝州,划归给平卢节度区,做为后勤补给基地,以颜真卿为德州刺史,许远为博州刺史,张镐为贝州刺史,并入平卢。 李琩当下,已经废除了基哥当年的改州为郡,因为直到现在,绝大多数地方都还没有改过来,那就不要费那个事了,不改了。 这样一来,三州的粮食必须经过范阳地界才能送往平卢,李琩并不担心范阳敢扣,一来,一半路程要走运河,这在李齐物的管辖范围之内,再者,扣押这个粮食,等于直接跟平卢翻脸,朝廷不允许,李光弼也不是软柿子。 当然了,将三州之地划归平卢,需要在朝会上商议,反对的人应该也不少,毕竟三州与平卢,是被分割开来的,从地理上看,怎么都不该归属于一个行政单位之下 最近还有一件事情,是需要解决的,那就是河东的问题。 田仁琬痛风了,脚踝肿的不成样子,已经不能下地走路,向朝廷申请卸职养病。 大唐这个卸职养病,类似于停薪留职,病好了还能回来上班,只不过是换个岗位罢了。 李林甫的建议是带职养病,毕竟当下河东无战事,北面还多了一道屏障,那就是张齐丘坐镇的单于都护府,既然一切都安安稳稳的,你完全可以留在太原,公事交给下面的人,你只管养病即可。 但是李适之就不同意了,没听说过节度使还能带职养病的,偌大的藩镇,放个病号在那边,万一有事呢?他能应付的了吗? 于是因为田仁琬的事情,今天的朝会上闹得不可开交,李林甫肯定不愿意田仁琬被顶掉,这可是他的人,他现在手里,没有适合接替河东的人选,那么田仁琬一旦下去,这个位置势必会被别人拿到手里。 而李适之这边,举荐了一个人,这个人举荐的相当有水平。 这个人的名字一出来,反对李适之的声音都小了,安北都护府郭英奇,前陇右节度使郭知运次子。 郭英奇在朔方已经有九年了,藩镇的业务非常熟练,征战经验丰富,戍边有功,还是将门之子。 之所以这个人被提起之后,反对李适之的声音被淹没了不少,原因如下:一,此人的亲弟弟,是陛下的潜邸旧臣郭英乂,二,此人在朔方,以郭子仪马首是瞻。 也就是说,从两个源头追溯,人家都属于陛下和皇后的人,那么你怎么反对呢? 只有一条, “他还太年轻了,”韦光乘道。 除了这一点,郭英奇其实已经符合节度使的标准了,他虽然是安北副都护,那是因为大都护是棣王李琰遥领,本质上,人家就是安北的老大。 棣王琰,是年长的亲王中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个,排行老四,却没有跟任何人结党,原因就在于,他跟老三废太子瑛的关系最好,他非常清楚,李瑛确实是拿到诏书才入宫救驾的,结果呢?成刺驾了。 这件事对他的打击非常大,因为李瑛当时不单单喊上了鄂王李瑶、光王李琚,也喊他了,但是他被媳妇给拦住,没去成。 要不然,就不是一日杀三子,成四子了。 他媳妇,就是眼下太常卿韦滔最小的女儿,与韦妮儿同辈同宗,都是来自于勋国公房。 正因如此,棣王李琰似乎彻底看开了,平时除了花鸟鱼虫,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成为了十王宅中唯一孑然一身的独行客。 这种人,什么时候都没事。 萧炅也附和道: “都护府和节度使,区别还是太大了点,按照郭英奇的年纪,最好再历练几年,方可封疆,老成方能持重,才能练达。” “那可不一定,”卢奂呵呵道: “有个人,三十出头,便已经就任边关了,人家干的也不错嘛。”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知道卢奂口中的这个人是谁了。 这里是朝堂,是宣政殿,任何大佬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都非无的放矢,都是有其背后更深层次原因的。 所以当下很多人就在臆测,目前基本已经代表陛下喉舌的卢奂,好好提起这个人,干什么? 不会是陛下的意思吧? 欸~~~没错噢,就是李琩的意思,李琩已经很多次跟卢奂透露过还会重用王忠嗣的念头,所以卢奂干脆便趁着今天,将这层意思表达出来,先为李琩探探路。 裴宽第一时间附和道: “王忠嗣也没有什么大错,不过就是与逆太子走的近了些,但那毕竟是先帝默许的,而他也并没有参与谋逆,陛下也准其服丧,臣以为,是可以用的。” 李岫皱眉道:“既然服丧,还怎么用呢?夺情不合适吧?又不是有什么紧急情事?也不是非他不可。” 李林甫却是瞪了儿子一眼,看向李琩道: “当下臧希液已经赴任太原少尹,加上达奚珣,应该可以帮田仁琬分担一些,望陛下明鉴。” 李林甫并不知道李琩想用王忠嗣,毕竟王忠嗣跟李琩曾经是对家,而且陇右安人军使臧希液,已经被调往太原,这是陛下的人,恐怕就是陛下用来接替田仁琬所准备的人。 没错,但是臧希液眼下接不了啊,资历威望都差的远呢。 太原因为是北都,所以单独设府,府尹是达奚珣,达奚盈盈的伯父,少尹就是臧希液。 长安这边叫京兆府,洛阳那边叫河南府,扬州特殊点,都督府。 李琩点了点头,看向众臣道: “这样吧,田仁琬留任,还是王忠嗣夺情接任,大家各抒己见,朕觉得哪个合理,就用哪个。” 李林甫一愣,心知李琩这是属意王忠嗣了,否则王忠嗣就不会出现在选项当中,于是他直接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说道: “王忠嗣本就是河东节度,如果适宜夺情,他接手那是最好不过了,只是,夺情一事,牵扯人伦情理,王忠嗣自己恐怕并不愿意。” 没错,夺情这种事情,等于夺孝嘛,忠孝忠孝,夺情就等于忠把孝给夺了,不是绝对大事,一般人是不愿意的。 尤其王忠嗣还是在给李隆基服丧,忠孝可是都占着呢,一旦被夺情起复,他对李隆基的这份忠孝,等于便被斩断了一半。 李琩就是要给他斩断。 “那就派人去问问他,朕也不愿勉为其难,”李琩朝李适之道: “那叫辛劳左相一趟?” 李适之微笑点头: “臣责无旁贷,不敢告劳。” 第三百九十七章 只要活着 ,就有希望 李适之心知肚明,这是陛下要让王忠嗣表态,你要是选对了,以前怎么样,以后还怎么样。 你要是选错了,服丧完,荥阳太守也保不住了,哦不对,应该叫郑州刺史。 像王忠嗣这样的人物,李适之也想留一份香火情,只要能劝得对方赴任河东,李林甫在河东的影响力,基本上就要没了,因为王忠嗣不可能做李林甫的傀儡,人家可不是田仁琬。 所以李适之提前一步做好准备,专门去了一趟王宅,喊上了王震以及在家养胎的王韫秀,一旦王忠嗣执拗,不肯夺情,让他这对儿女好好劝劝他。 王震兄妹特别了解他们的父亲,知道这位亲爹太轴了,很多时候不懂变通,尤其是对待他们兄妹非常严厉,以至于他们非常害怕自己的亲爹。 王韫秀也看得出,这次机会如果把握不住,陛下不会再给你机会了,所以他们一行人在抵达泰陵的守灵村之后,王韫秀第一时间去见了韦妮儿,希望对方能够帮忙。 “你呀,仗着年轻,竟如此胆大,派人给我来封信即可,何必亲自跑一趟?”韦妮儿挽着怀孕王韫秀,慢悠悠的朝着王忠嗣居住的小院走去。 她跟王韫秀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本来应该是仇人的,结果发展至眼下的亲密关系。 王韫秀道:“事关重大,我担心阿爷不听劝啊,这次要是拂逆了陛下,今后能不能回长安都不知道了。” “他不傻,你们兄妹还是不了解他啊,”韦妮儿道: “脑子真要不好使,能做的了三军统帅?他对逆太子那叫愚忠,记住了,愚忠不是过错,只是蠢笨而已。” 王震兄妹,是真的不了解王忠嗣,因为王忠嗣不跟儿女交心,而且长年累月在外,与儿女相处的时间也确实太少了。 王忠嗣住的地方很狭小,一间瓦房,不大的院子里堆满了营造泰陵剩下来的物料,仅仅留有一条通道,可以进入房间。 李适之和王震已经在里面了,不过还没有谈及那个话题。 “贵妃”韦妮儿一到,李适之和王忠嗣赶忙起身。 韦妮儿压了压手掌: “本宫听说左相和十二娘他们来了,就是来凑凑热闹,不必拘谨。” 等到众人落座之后,李适之与韦妮儿对视一眼,双方各自传递了一个你清我楚的眼神之后,韦妮儿率先问道: “左相是奉旨来的?” 李适之点头道: “御史台接了一桩案子,涉及宗室,已经都查清楚了,陛下不愿声张,故令我谨慎处理,庆王毁谤陛下,背弃宗族,我来之前,已经让宗正卿李璆将庆王一家悄悄带离了这里,终是兄弟,陛下心中不忍,酌情流放岭南。” 王忠嗣顿时皱眉,陛下这是要对自己的兄弟下手了啊。 韦妮儿也是诧异道:“庆王一直在服丧,并未离开这里,他是怎么毁谤陛下的?” 李适之清了清嗓子,一脸为难道: “本不愿说,但既然是贵妃询问,臣也只能是说了,还是当年那回事,就是关于陛下与废太子妃韦氏的谣言,燕公次女已经揭露,是庆王在幕后主使污蔑陛下的,参与者还有窦铮,窦铮是我亲自审的,确认无误,当年这件事,是杨钊奉旨查办,他也奏述,先帝当时其实是知道的,只是为了维护皇室颜面,故而到蒋岑举为止,高将军也知道。” 王忠嗣一愣,原来是这么回事?既然是李琮干的,那也活该被流放了,造什么谣不好,造这种谣,这种事情,就算有,宗室都不能认。 他还是比较相信李适之的,何况还有高力士这个见证人,所以在王忠嗣看来,你能干出这种事,就别怪人家收拾你。 韦妮儿顿时冷哼道: “不意外,当时出了这件事之后,谁都能猜到是他们干的,所以先帝才将他们带去华清宫亲自看管,张盈盈知情不报,有包庇之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李适之笑了笑:“揭发有功,也算是将功折罪了,陛下仁慈,没有再为难她。” 王韫秀赶忙道:“陛下乃仁义之君,实乃天下子民之福。” 也是我们家的福气说罢,王韫秀偷瞥了她爹一眼。 李适之这才看向王忠嗣:“陛下让我问你一句话。” 王忠嗣顿时一愣,赶忙道: “左相请讲,忠嗣洗耳恭听。” 李适之淡淡道:“汝是否愿意夺情起复,出任河东?” 王忠嗣呆住了,第一时间看向自己的儿女以及韦妮儿,他瞬间想明白,为什么他们三个今天能凑一起,这是担心自己不乐意,来当说客了? 没等王忠嗣回答,王韫秀第一时间抹泪道: “陛下之恩宠,臣妾举家不忘,能为陛下分忧,是臣等的职责。” 韦妮儿则是目光死死的盯着王忠嗣,对方只要一开口有拒绝的意思,她立即就会打断,她不能让王忠嗣将拒绝的话说出口。 王忠嗣苦笑着摇了摇头,王震与王韫秀顿时心揪到了嗓子眼。 “请左相转奏圣人,为子者孝,为臣死忠,忠嗣先是臣子,才是儿子,我愿赴河东,为陛下主政一方,”王忠嗣正色道。 韦妮儿嘴角微翘,看向松了一口气的王氏兄妹,道: “陛下不会无缘无故夺情,必有大事交付,河东之地,非大将军不能镇抚。” 李适之微笑点头,从袖中取出圣旨,起身道: “那忠嗣便接旨吧。” 王震和王韫秀也赶忙起身,来到了自己父亲后面,三人躬身而立,垂首接旨。 李适之正色道: “寄重者位崇,勋高者礼厚,钦若古训,抑惟旧章,今故防御群牧使丰安军使右卫率府率王海宾之子忠嗣,性合韬钤,气禀雄武,声威振于绝漠,捍御比于长城,战必克平,智能料敌,今河东有任,非卿所能胜任,故忍痛夺情,起复河东节度经略支度营田陆运处置使,兼代州都督,拜太子少保,更赐实封二百户,余如故。” 王忠嗣低头揖手: “臣忠嗣叩拜,陛下英武。” 韦妮儿朝着王韫秀眨了眨眼,后者则是神情激动的哭出来了。 她爹又起来了,从前给他们夫妇摆脸色的那帮人,看他们今后还敢不敢了,太子少保,这是被陛下视为国之柱石了啊。 王韫秀哭哭啼啼的扑进了韦妮儿的怀里,仿佛过往所受的委屈,都想一股脑发泄出来。 王忠嗣看着女儿当下的模样,心知自己当年过于耿直莽撞,连累子女在长安受尽冷眼,一味愚忠只想着报效圣人,结果却所信非人,竟是一弑父之逆贼。 如今回过头再看,人啊,有时候还是要多为自己想想,给自己留条后路,我倒了,我的这对儿女可怎么办? 李适之将圣旨交给王忠嗣后,道: “收拾一下,就回长安吧,无需跟别人通报,悄悄的回,陛下在宫里等着你呢,应有要事嘱咐。” 王忠嗣点了点头:“我这便收拾行装。” 李适之当下还不会走,因为他还要处理好庆王的事情,刚才外面已经有人进来通报,几位亲王当下就在王忠嗣的宅子外面,等着找李适之要说法呢。 庆王琮如此突然的被带走,大家都稀里糊涂的,必然是要追问缘由。 吱呀一声,院门打开,仪王李璲直接就要往里冲,却差点与韦妮儿撞个满怀,幸好被人给拉住了。 李璲瞬间后退,装作惶恐道: “冒失了,贵妃担待。” 韦妮儿微笑道:“兄长何必如此客气?朝堂之上是君臣,朝堂之下,陛下还是最看重与诸王的兄弟亲情,左相就在里面,几位兄长请吧。” 韦妮儿主动让开门口,她很聪明,丈夫既然要收拾李琮,剩下这几个就需要安抚好,不然大家一块闹,总是会让人头疼的。 李琬等人朝着韦妮儿点了点头,跨过院门,找李适之去了 李琮一家十余口已经被带离了泰陵,进入了新丰县。 当下的新丰县令,就是原来的兵曹参军韩混,他这是沾了韩滉的光了,可见家里能有一个在皇帝面前随时随地都能说上话的人,是多么的重要。 李琮是在夜里被带走的,李适之带来的卫士,在武庆的龙武军配合下,翻墙而入,将人悄咪咪的带走了,当时并没有惊动其他人。 是在第二天,所有人都发现李琮一家人都不见了,这才开始慌了神,询问武庆之下,才知道李琮犯了点事,被带走了。 于是李琬他们当时就要去长安面圣,为李琮求情,结果宗正卿李璆拦住了他们,说是李适之会来这里亲自处理这件事。 出,是肯定出不去,武庆不让他们出去,所以他们也只能是耐心的等待,等待李适之的到来。 “事情的前因后果就是这样,不瞒三位,当时很多大臣都认为,你们三位也参与了其中,” 李适之淡淡道:“但是陛下坚决认为,这只是李琮一人的行为,与你们无干,所以只拿庆王、房琯、窦铮三人,其他一概不予追究,陛下仁慈,你们心里要有数。” 颍王李璬皱眉道:“我们确实不知道这件事,也不可能是大兄所为,他是先帝长子,不会去做这种有辱皇室的事情,请左相转奏陛下,请再查此案。” “怎么查?”李适之道: “当年这件案子是杨钊主办,先帝当时就已经知道结果了,高将军、吴将军、黎监也都知道,只是圣人深以为耻,将事情压了下去,如今被张二娘给翻了出来,重新彻查之下,才又揪出了房琯和窦铮,这两人都已经认了,事情经过交代的清清楚楚,本相也一一证实无误,案子结了。” 这下子三人傻眼了。 荣王李琬双目一眯,沉声道: “大兄就算会去做这种事情,又怎么会与张二娘同谋?引诱陆瑜?听起来真是荒唐,这里面的疑点也太多了。” 其实他们三兄弟,心里基本上都认同是李琮干的,因为当年那件事发生之后,恰逢圣人移仗华清宫,结果将他们四个给带走了。 以前可是不带的,为啥就这次带上了?还不是警告他们规矩点? 那时候李琬就私下问过李琮,是不是你找人干的,李琮矢口否认,但李婉能看得出,他大哥在撒谎。 他们是一母所出的亲兄弟,他还不了解李琮吗? 李琬现在唯一怀疑的,就是为什么张盈盈能参与进来?他大哥怎么会想起来跟这个女人合谋? 没错,他怀疑的正是唯一的毛病所在,他也想不到,就是张盈盈给他大哥出的主意,结果呢?他大哥完了,人家没事。 李适之道: “都查过了,陆瑜背地里仰慕张二娘,所以庆王才会找她帮忙,但是被张二娘拒绝了,无奈之下,只能在京中寻了一位与张二娘容貌相仿的女子。” “这也太扯了”仪王李璲冷笑道: “编都不会编啊?陆瑜仰慕的是张二娘,换一个人就能行了?” 李适之点了点头: “是啊,我要是编,也不会去编的这么离奇。” 仪王李璲一愣,苦着脸摇了摇头,也是啊,李适之又不是傻子,这么离谱的理由他想不出来。 “流放岭南,这也太重了,”颍王李璬叹息道: “我们几个会上奏疏为他求情,请陛下从宽发落吧。” 李适之道:“名义上,流放蛮荒,其实陛下暗中已经有交代,一家子都去广州,何履光(岭南五府经略使)会关照的,已经够宽宏了。” “让我们送送他吧,”李琬心里很清楚,这件事已经无法挽回了,以李琩的性格是忍不了这个的,现在无论是谁都无法改变这个结果了。 他们三个要是闹起来,李琩将会被迫将他们也牵扯进去,一并给办了,所以不能逼李琩,那是不给自己留退路。 李琬就算不考虑自己,也要考虑妻儿啊。 李适之犹豫片刻后,道:“只能一个人去见,你们商量一下。” 仪王李璲和颍王李璬几乎同时看向李琬。 李适之起身道:“那就走吧。” 李琬点了点头,起身跟上。 新丰县的一座官方客栈,眼下已经被层层把守,韩混见到李适之到来之后,主动上前引领对方进入客栈。 “上意,是万年县衙出不良人,护送庆王往广州,交给何帅之后,就算交接完成,”韩混在路上为李适之介绍了不良人的那个头子。 李适之点了点头,朝那人道:“岭南多瘴气毒虫,备足药物。” “杜县令已经都准备好了,另有四名医者陪同,以确保庆王一家安全抵达广州,”不良人道。 李适之点了点头,在圈禁李琮的屋子外停下,朝李琬指了指。 李琬叹息一声,走过去推门进去。 屋子里,李琮与妻子窦氏已经是灰头土脸,面上毫无生气,只看这副模样,李琬就猜到,李琩没有冤枉人。 “糊涂啊,这种事情,你怎么就不跟我们商量一下呢?”李琬咬牙道: “我们若是知道,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犯这样的错,何至于落到如今这份田地?” 李琮已经没什么好辩白的了,人家都查出来了,还有什么辩解的? 他现在只想活命,只想着怎么才能不要去岭南,骤然见到李琬,如同见到最后的救命稻草,赶忙上前抓着李琬的手臂道: “你务必见到陛下,事情与我有关,但我不是主谋,是张二娘引诱陆瑜去做的,主意也是她出的,你快去长安,一定帮我转奏陛下。” 李琬叹息道: “我若能去,当下就不是在这里了,你觉得他会收回旨意吗?朝令夕改?他现在是皇帝了,既然确实是你二人合谋,他也只会针对你,大哥啊,你还想不明白吗?有些事情,参与了,就无法挽回了。” 不管怎么说,李琬终究是皇室成员,天生的政治生物。 他相信李琮眼下说的都是实话,但是他也知道,李琩不会改变主意,因为很简单,李琮和张二娘如果只能办一个,换作是他站在李琩的位置,也会选择办李琮。 很好选的,不用动脑子都知道怎么选。 李琮夫妇俩一个劲的苦求李琬,李琬也只能假装答应下来,给他们一个希望,带着希望走,他们就会努力的活着。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将来若是有什么大事值得大赦,李琬一定会尽全力请求李琩,将李琮特赦回来,虽然希望很遥远,但是李琬知道,只有这个办法了。 “张盈盈,这个贱种!”李琬咬牙切齿,他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去痛恨过一个人。 第三百九十八章 亏本 王忠嗣在走之前,还是有一些事情要做完的,夺情起复要脱丧服,要告罪,礼仪还挺严格,反正需要从头哭到尾。 意思是对不起啊干爹,国家实在是需要我,忠孝不能两全,我得先走一步了。 走之前,要将一蓬坟头土混着杂草塞进一个布团内,随身携带,直至三年期满。 办完这一切,王忠嗣抵达长安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吴怀实在宫外等着他,远远见到王忠嗣过来,上前拱手笑道: “忠嗣别来无恙?” 王忠嗣带着一对儿女翻身下马,一脸惭愧的上前道: “无地自容,无地自容啊” “哈哈”吴怀实当初没少劝说王忠嗣,可惜对方太过耿直了,劝不动啊,如今见到浪子回头,也是打心眼里为这位老朋友高兴,上前拍了拍王忠嗣肩膀道: “陛下一直在等你,无需去待漏院等着了,直接去紫宸殿,他们就别去了。” 说着,吴怀实指了指王震兄妹。 王忠嗣点了点头,交待了儿女几句之后,便跟着吴怀实进了大明宫。 “河东本来就是你的地盘,经略多年,没有人比你更合适,”吴怀实在路上边走边说道: “但是我得让你知道,这一次,是陛下力保你,你才能回来的,朝堂上,可没几个人希望你去河东。” 王忠嗣点了点头:“戴罪之身,他们反对我也是情理之中,只是陛下大人大量,不计前嫌,让忠嗣汗颜万分。” “陛下从来就没有记恨过你,”吴怀是笑道: “这就是你的优点,你这个人,大家都懂,顽固执拗,还不近人情,但是你的忠心和品德绝无问题,好了,我也不多说了,见了陛下自有交代。” 王忠嗣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了。 紫宸殿,光线昏暗,只是点了几盏宫灯。 李琩托腮打盹,直到被王卓喊醒,才知道王忠嗣到了。 “什么时辰了?”李琩问道。 王卓道:“寅时二刻了。” 李琩点了点头,指了指王忠嗣:“上早食吧,给他也准备一份。” “是,”王卓立即安排内侍送饭。 大唐的早朝,是卯时开始,这个时间不是早饭时间,官员们大多都是三四点就在家里吃了早饭,朝会举行到一半的时候,肚子就饿了。 所以朝会一般都会给大臣准备一些配餐。 要么说王忠嗣是个耿直boy呢,除了刚进来朝着李琩行礼后,一个谢字都没说,一旁的吴怀实都看不下去。 知道你心里千恩万谢,但是你得表达出来了,真是个烂木头。 “坐吧坐吧,”李琩指了指身旁的位置,随后朝吴怀实道: “怀实去准备早朝的事情吧。” “是,”吴怀实点了点头,离开了大殿,他现在还是辟仗使,而且权力比以前更大了,朝会上,高力士站在李琩前侧,他站在后面。 “臣”王忠嗣支支吾吾,想说些感谢的话,但是被李琩抬手打断:“不用说了。” 只见李琩边吃边说道: “朕与老三不和,别人不知道,你很清楚,朕母后显贵,因此兄妹四人最得父皇宠爱,老三一开始只是不服气,后来嘛,便视朕为眼中钉了,都说朕当年出嗣是另有所图,呵呵唉人心呐,总是将人往坏处想,朕出嗣之本意,就是远离纷争,以消弭老三对朕的顾忌,结果呢,出嗣了也不太平,被逼无奈,朕才设法自保,这一点,忠嗣恐怕也不懂的。” 王忠嗣点了点头:“臣当年确实不懂,只觉应与外界传言一般,陛下出嗣所谋更大,但后来想了想,谋之再大,又有什么用呢?” 他是在暗指杨贵妃,因为李琩就凭这一点,都没可能继承皇位。 李琩点头道:“这就是他们故意制造的谣言,朕出嗣本意是让步,他们却造谣朕以出嗣之便结交权臣,图谋储君,人呐,越是谦让,越是被人欺负。” 王忠嗣跟着叹息一声,他当初死保李亨,就是看准了李亨其实是没有竞争对手的,四王党虽然想推举李琬上来,但是李琬这个人,在朝廷没有威望,一点根基都没有,能上去的可能性不大。 他也是后知后觉,直到最后才明白,李亨的对手,其实是圣人。 父子争利,这是个死结啊。 “陛下乃天命之子,这几年来的挫折,只是上天对您的磨砺,天命所归,该是您的,谁也抢不走,就算暂时被抢走,最后还是得还回来,”王忠嗣道。 李琩一愣,调侃道:“忠嗣也学会逢迎朕了,朕虽为天子,但是这个天子可不好当啊。” “陛下心系万民,肩上担负着九州四海、祖宗社稷,自然是比谁都辛苦,”王忠嗣感叹道。 他这次见到李琩,已经感觉对方跟以前不一样了,看上去似乎一下子老成了很多很多,不是那种面相显老,而是远超实际年龄的智慧和权威。 他才二十四岁啊扛了多少事,才能变成这副模样? 李琩吃完后,擦了擦嘴,道: “让你去河东,有两方面原因,李光弼要攻略契丹,朕担心北方有变,你跟塞外打交道的经验丰富,帮朕盯紧了,尤其是回鹘部,再者就是安禄山,这个人,朕对他不放心,朕是希望在河北促成一些改革的,此人乃最大阻力,可是一时半会也换不了,你坐镇河东,朕就不会担心他敢乱来。” 王忠嗣脸色凝重的点头道: “臣大概知晓一些,河北要改,根在朝廷,朝廷在某些方面改不了,就别指望河北能有所改善,张守珪胡汉分治,行不通,裴宽重汉抑胡,也只是权益之策,关键还是在民间,人多地少,分配不均啊。” 李琩微笑道: “谁都知道这个道理,但是放眼我大唐十六道之地,又有哪个地方,能做到公允呢?朕能做的,也只是尽力而为,一条政策不行,那就两条三条,只要持之以恒,总有一天,河北会大大改观。” 王忠嗣一脸敬意道:“陛下继位伊始,励精图治、铲除积弊,实乃我大唐之福。” “好了好了,朕不听你拍马屁了,随朕上朝吧,”李琩起身,指了指王忠嗣面前的粥碗: “吃干净了,别浪费。” 王忠嗣赶忙拿起碗,吃了个干干净净 今天的朝会,不单单多了一个王忠嗣,还有南诏来的阁罗凤。 阁罗凤这是第一次面圣,所以要按照礼仪来,先是被领去了太庙祭奠大唐的祖宗,接着,宣政殿外礼乐声起,阁罗凤才被一步一步带入宣政殿,按照鸿胪寺教给他的礼仪,朝着李琩行番邦臣礼。 “阁罗凤,朕记住这个名字了,”李琩点了点头,令人赐座。 阁罗凤做为郡王之子、藩属国使臣,一般是按照五品官给他算的,阁罗凤刚入京,鸿胪寺那边就按照外交礼仪,给他请了一个武散官,正五品下的宁远将军,所以他的位置并不特殊,就坐在五品官该坐的地方。 王忠嗣就不一样了,太子少保正二品,节度使从二品,顶格大员了。 他今天出现在朝会上,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使得大家对阁罗凤不甚关心,反而是将更多的注意力,投在了王忠嗣身上。 眼下的朝堂,就坐着两个军方大佬,一个盖嘉运,一个王忠嗣,这俩人也是老相识,以前都在河西干过。 “夺情忠嗣,朕也是万般无奈,然河东重地,不可一日无主将坐镇,”李琩脸色忧郁道: “不孝之名,朕也只能与忠嗣一起分担了。” 李林甫赶忙起身道: “自古以来,天子皆以江山社稷为重,陛下夺情,上无愧祖宗,下无愧黎民,此乃大孝大善之举,先帝九天之上,只会欣慰。” 其他大臣也赶忙帮着圆,反正都是说,陛下做的没毛病。 李琩看向王忠嗣,继续说道: “我大唐海纳百川,四夷宾服,你到了河东之后,主动与突厥部联系,帮助他们稳住局面,朕希望看到的,是一个没有争斗仇杀的番国,若是他们其中一些人不听话,你知道该怎么做,《司马法》有言:杀人安人,杀之可也;攻其国爱其民,攻之可也;以战止战,虽战可也,朕不喜攻伐之事,然若为安邦,兵戈亦可。” 王忠嗣起身道:“臣领命,臣赴任之后,定会与朔方协同,帮助突厥可汗稳定局面。” 这两人的对话,就是说给阁罗凤听的。 里面有两层含义:一,你听话什么都好说,不听话就干你,二,大唐朝廷是支持藩属国当下的政权的,也是在暗示阁罗凤,大唐认南诏是你们家的。 恩威并济,软硬兼施。 今天既然有一个外国人,那么朝会上肯定不会讨论什么正经事,无外乎就是各部官员都在吹捧自己本部今年的政绩,赋税又创新高,藩镇武备持续得到补充增强,运河也通了,商贸发达,货物源源不绝之类的。 其实都是做戏给阁罗凤看的,显示大唐的繁荣昌盛。 李林甫在私下里,已经代表朝廷,跟阁罗凤经过长达二十天的谈判,共同商议出了一条贸易方案。 做为谈判代表之一的薛和霑开口道: “禀奏陛下,与南诏的贸易已经谈妥,第一步要做的,是修路,共两条道,我大唐负责境内商道之新辟改造,南诏负责他们境内的路线贯通,为期一年便可初见成效,在这一年当中,边贸仍沿用旧道,南诏使者应诺,头年可出售铜矿二十五万斤。” “太少了,”太府寺卿韩朝宗一脸不屑道: “一斤铜铸钱不过一百四六,二十五万斤才多少?” 薛和霑在底下早就算好了,回答道: “是三万六千贯。” 这话一出,大部分的大臣,都露出了不屑一顾的表情,很明显有点看不上南诏的这点供应量。 三万贯,还不够一个衙门放高利贷呢。 阁罗凤见到众人此刻的表情,面上也是非常尴尬,他虽然不知道大唐到底有多大,但至少从南诏至长安,走了多少路,他是清楚的。 大唐绝对是地大物博、物产富饶,不差他们这点东西。 “确实太少了,”李适之朝裴宽道: “你跟他讲讲,我大唐一年的赋税是多少。” 刚才不是都说了嘛?还得再说一遍? 没错,让他加深印象嘛。 裴宽也很精明,故意与刚才汇报赋税时区别道:“去岁的赋税总额,钱、棉、布、粮、盐、铁、茶、器加起来,总计为三千三百八十万贯。” 你看,这就非常唬人了,实际上赋税当中收缴的钱,只有三百一十万贯,但裴宽呢,将其它所有项目都给你算在一起了,这就非常吓人了。 没有那么多钱,但是呢,值那么多钱。 阁罗凤顿时一脸懵逼,不对吧刚才的翻译跟我说,不是三百多万吗,怎么又成了三千万了?我听错了? 没听错,他的翻译在他的耳边,详尽的解释了一遍: “天朝赋税涵盖较广单以钱论是三百万,若以价论,是三千万。” 反正阁罗凤没怎么听懂,只是知道三千万是真的,顿时瞠目结舌,人家一年三千万,我一年能卖的铜矿,才三万? 零头的零头都没有啊。 严希庄就坐在阁罗凤一旁,见状小声道: “提一提吧,这点确实太少了,都不值当我们去修路,右相跟你谈妥不算数,陛下点头才作数啊。” 阁罗凤抬头看向帝座,发现那位大唐天子确实有些意兴阑珊了,这可不行啊,咱们协议都谈好了,大唐这边的货物太诱人了,我是一定要买的,这桩买卖要是黄了,也太可惜了。 于是他点了点头,站出来朝李琩行礼道: “臣愿意尽力开采更多的铜石,卖给锦绣天朝,请上朝天子准许臣与下属商议一下。” 李琩微笑点头:“可!” 阁罗凤赶忙在严希庄的陪同下出了大殿,与他的使团成员开始紧急商议。 事实上,第一年能提供二十五万斤铜,不算少了,大唐好多钱监都没这个产量呢,但是李琩对南诏的政治策略,是掏空拖疲,自然是要狮子大开口的。 大概半个小时,阁罗凤回来了,先是去找李林甫等人商议,随后又给报上来一个数字,三十三万斤。 这个数字,已经远超南诏当下的实际年产量了。 李林甫也较为赞同,因为他知道,再多,南诏也拿不出来。 “那么第二年呢?也是如此吗?”裴宽一脸不乐意道: “要知道,我大唐开辟商道,也是要花钱的,一条商道,十年内不能回本,那就没有开辟的必要,而此番我大唐与你们的贸易,几无利润可言,所图者,惟量也,没有量,怎么做生意?” 阁罗凤赶忙道:“第二年一定可以更多,臣可以保证。” 确实如此,因为第一年,大唐会让他们大赚特赚,赚的高高兴兴,那么他们必然会投入更大的人力物力,产量自然也就起来了。 兵部尚书裴敦复看向李琩,揖手道: “臣以为,还是不划算啊,我大唐并不缺这点铜,如此大费周章,恐最后无所收益,此乃劳师动众之举。” 他话说完,其他人也开始附和,认为这笔贸易李林甫谈了个狗屁,怎么看都是大唐吃亏,咱们不能干。 无需提前预演,这帮人太知道怎么唱双簧了。 李琩一副被说动的模样,频频皱眉,还让裴宽上去,按照李林甫递交上来的那套方案,一笔一笔算账给他看。 算到最后,果然是大唐亏本。 你肯定亏啊,本来就是冲着亏本去的,你要是赚钱了,南诏赚什么?他赚不了,他还愿意跟你做生意吗? “确实不妥,你们下去再议吧,”李琩一脸责怪的朝李林甫道。 李林甫赶忙应声。 阁罗凤则是一脸尴尬的站在那里无所适从。 朝会结束,李林甫朝阁罗凤摆了摆手: “走吧,随本相去中书省,再议一议,实在不成就此作罢。” 别啊一开始是你们要跟我做生意,现在挑起我的欲望来了,你们又不做了?我可是大老远来的,来一趟可不容易。 “可议,可议,什么都可以商量嘛,”阁罗凤赶忙跟上: “肯定不能让大唐吃亏,我们这边可以让利。” 李林甫没有搭理他,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他前段时间,专门让李岫带着阁罗凤去他家转了一圈,还送给对方一个美伎,单是那个美伎,就是花两千贯买的。 阁罗凤在李林甫家里,也算是开了眼,涨了见识了,自然清楚自己能拿上谈判桌的筹码,确实太寒酸了。 但是没办法啊,我们南诏就那么大点地方,自然比不过天国上朝。 反正阁罗凤是打定主意了,这次必须谈下这笔贸易。 大唐的货物,实在是太吸引人了。 第三百九十九章 钱起 今天参加科举的士子明显感觉到与以往不同了,考场层层设卡,交头接耳是不要想了,老老实实呆在自己的房间等着吧。 为了避免泄题,卢奂直到开考的前一天,都没有想到该出什么题。 随便吧,到时候想到什么算什么。 贡院就设置在礼部的南院,因为科举以前是礼部管着,实际上呢,最早的时候是吏部,主考官只是区区的吏部考功员外郎,才六品。 可见大唐一开始,对科举也不怎么重视,是后来才发现,原来科举对皇帝的作用十分巨大,这才将主考官提到了侍郎一级。 后来发生礼吏之争,科举才从吏部移到了礼部,但是当下,又成了吏部,因为吏部尚书卢奂是进士党,谁是进士党,谁来管。 今年的科举延迟了两个月,七月初九正式开始。 贡院为所有的考生们准备了干粮、饮水、木烛,往年的时候因为在五月,还会准备炉子和木炭。 考试的时间,是从早上辰时开始至傍晚酉时,中午管饭,但是呢,如果你在酉时还没有答完,会再给你增加三个加时,每一个加时以一根木烛燃烧殆尽的时间计算。 大唐以前的科举,有一个非常可笑的地方,那就是开卷考,允许你带着书籍材料进去,史书记载:礼部试进士,例许用书策。 进士、明经是两大主科,进士侧重策问和诗赋,明经侧重帖经和墨义。 所以一眼就能看出来,进士是最难的。 策问:以经义或政事等设问要求解答以试士。 诗赋为考官临时起意出题,便是所谓的“诗赋题不皆有所出,或自以意为之”,诗赋的常例为十二句,共六韵。 所以整个科举,最难的就是诗赋,但是最容易打分的也是诗赋,因为一眼能判断出好坏嘛,策问就不容易了,好还是不好,是需要考官们探讨商议的。 而今年进士科的策问题目,是李琩亲自来出,开考之前,中书门下才会将题目送来。 这样一来,泄题是不存在了,这都卯时了,李林甫都还不知道今天出啥题呢。 贡院,以卢奂的考官团队,已经在安排考生入场了,今天只是进士科,参加的考生四千七百八十人。 不要担心贡院放不下,贡院大了去了。 距离考试还有半个时辰,韦陟单手举着考卷匆匆来了,这是大唐迄今为止,最为被重视的一届考生,大官们好多都露面了,这种情况在以前是不存在的。 “考卷来了,誊抄吧,”韦陟将考卷交给卢奂,后者立即令人敲响了第一声铜锣,意在提醒所有考生做好准备。 接着,上百名官吏开始将李琩钦定的考卷誊抄下来,在每一排考生前面张贴一张,给他们一刻钟的时间记住考试内容。 今年的题目如下: “朕观古之王者,受命君人,兢兢业业我国家光宅四海,六圣宏化,自武德而始至今文德,已历百二十六载,有国者必以人为本,固本者必以食为先前圣所以分其五土,劝农之道,实在于斯,督耕植之农业,恤编户之流亡,阅大田之众寡,举何策而可以紊我大纲?用何道而可以爰及所繇?既往之失,何者宜惩?将来之虞,何者当戒?” 很明显,这是一篇关于农耕的策问,而皇帝的出题,也是在为大唐未来在田亩的政策方向寻求突破之路。 换句话说,今年谁及第,基本上就会被安排在这个方向。 而同时,卢奂也出了诗赋题:“湘灵鼓瑟”,要求写六韵十二句的五言排律。(摘抄历史篡改的) 宣政殿,今天的朝会,将一直持续到进士科结束。 今天是个大日子嘛,从上午十点开始,便陆陆续续有考生的卷子被送了进来,送进来的这些,都是卢奂的考官团队在商量之后认为不错的,其实就算是递送殿试了。 那些不咋样的,卢奂都压着了。 任何考试,都有那些交卷早的和交卷晚的,交早的不代表人家不行,交晚的也一样,主要是看性格,以及考试经验。 交的早的这几篇,李琩已经发下去与众臣欣赏了,考生清一色来自于关中之外的地方。 为啥呢?因为没经验啊,因为最早交上来的试卷,很容易会被考官当做打分的模板,会被来来回回挑刺,寻找瑕疵,所以极为容易被针对,分数可能会不高。 而关中这边,都有家里长辈提醒,所以就算早早答完,也要拖到最后才交。 今年最引人瞩目的,自然是被李琩划归为宗室成员的李太白了。 翰林待诏嘛,不是正经路子,李白还是希望考中进士的,而且他的卷子交的也早,不过在大家看过之后,失望之情尽显。 他的诗是这样的: 湘水何冷冷,灵妃拂素琴。 一弦清响发,万壑暮烟沉。 鸾叫苍梧野,金鸣紫府阴。 影摇银汉落,光动斗牛侵。 冯夷空自舞,楚客不堪闻。 哀音遍天地,春雪落纷纷。 逸响穿云去,余音随彩云。 乘舟弄月去,仙乐杳难寻。(ai写的) 李适之就很不满,指着卷子道: “冷冷、纷纷用了叠字,云字、去字重复使用两次,他是不懂应试诗的规矩吗?” 裴宽也是摇头道:“诗赋还好说,重文叠字无伤大雅,但是他这篇策问,实在是有些看不过去,及第是想都别想了。” 殿内,很多人都在为李白感到惋惜,诗赋就不说了,水平还是可以的,除了有几处地方犯规之外,其它质量还是过硬的,但是策问,在座的官员们一眼就能看出,李白不适合做官,至少不适合做行政官。 他对农耕田制方面的认识,实在是太差劲了。 李琩也很失望,大致清楚了李白的水平所在,写诗行,但绝对不是当官的料,这倒也怨不着李白,没办法,没人教啊。 你看人家王维,家里随便走个亲戚,都能谈论一堆政事,李白行吗?没有那个成长环境啊。 而且李琩知道,自打自己上台,很多牛逼人物的牛逼诗篇恐怕是不会出现了,比如杜甫,基本上算是完了,因为杜甫是在安史之乱后,达到巅峰,风格偏向于悲慨、深挚、郁结、抑塞。 现在都没有了,就算他有九阳神功,也被李琩给废了。 但是李白还是有机会的,可以让他再惨一点。 “让他流外,连最基本的耕农之道都搞不清楚,就来参加进士,”李琩冷冷道: “给他找个凉快地,让他好好去磨砺磨砺。” 李林甫点头道:“是,臣会给他安排的。” 到了傍晚,终于有一篇大作,征服了在场的所有人。 考生来自江南,出身吴兴钱氏,名叫钱起,他们老钱家,在新中国,可是出了一名超级超级,超级再超级的顶级再顶级科学家,中国航天之父、中国导弹之父、火箭之王,钱学森先生。 这位钱起的策问答卷,得到了很多大佬的认可。 记住了,只是认可而已。 一个士子,对国家政策方面的认知绝对是有限的,除非他出自高门大阀又或者家里有中枢级大官,深知朝廷动向,才有可能让大官们满意。 认可和满意,这是两回事。 钱起的策问是中上之选,但是诗赋很牛逼: 善鼓云和瑟,常闻帝子灵。 冯夷空自舞,楚客不堪听。 苦调凄金石,清音入杳冥。 苍梧来怨慕,白芷动芳馨。 流水传潇浦,悲风过洞庭。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他这篇诗赋也用了重复字,有两个“不”字,但是没有人在意了,直到所有考生答完试卷,钱起的诗赋被公推为今年第一。 至于策问,被公推为第一的,是来自博陵崔氏第二房的崔祐甫。 人家的策问,怎么就能答到所有人的心坎上呢,因为他死去的爹崔沔,做过中书侍郎。 瞧见没,这就是优势,寒门没有这个优势,但凡策问带时政,答的好的几乎都来自于高门大阀。 那么今年的状元,李琩定下了,就是崔祐甫,第二名才是钱起,第三杨护,第四韦光耀 王忠嗣要离京了,这次走之前,他特意空出很多时间,与自己儿女沟通相处。 而王韫秀呢,希望自己的老爹在走之前,见见元载的父母。 是的,直到现在,王忠嗣都没有跟元载的父母坐在一起吃过一顿饭,主要是地位悬殊太大了。 人家的闺女都是上嫁,就我的是下嫁,还是嫁给一个地主。 不过当下的王忠嗣,很多事情上面也都看开了,无所谓了,儿子闺女平平安安,高高兴兴比什么都强,闺女都不嫌弃,我嫌弃个毛啊。 所以王韫秀将自己的老爹请至家里,由她的婆婆郝氏亲自下厨,给王忠嗣整了一桌子菜。 饭桌上,元载的父亲元昇和妻子郝氏,显得非常的拘谨,他们在老家岐山县,也是有资格跟县令喝酒的。 县令嘛,经常都会与当地的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结交,方便他管理地方,并不是真心拿那些人当朋友,也并非真心看得起这些人,只是业务需要罢了。 不过自从元载娶了王忠嗣的女儿之后,岐山县令反过来得巴结元昇了,不过这个巴结也没有持续多久,随着王忠嗣被贬而结束。 如今好了,王忠嗣这次上来,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基本上下不去了。 所以元氏夫妇是非常激动的,儿子在江南有了节度使女婿这层身份,做起事来肯定会容易很多。 “服丧之年,不能饮酒,小人夫妇以茶代酒,敬大将军一杯,”元昇夫妇起身,朝着王忠嗣笑道,态度非常卑微。 王忠嗣看了女儿一眼,发现王韫秀一直在给他使眼色,于是微笑起身,举杯道: “都是一家人,今后无需客气,亲家有用得着忠嗣的地方,尽管开口,小女蛮横,给二位添麻烦了。” “不敢不敢,十二娘金枝玉叶,是我们家委屈了她才对,”说罢,三人将手里的茶水喝光。 王韫秀对她爹的表现非常满意,但是一旁的王震不满意,因为他觉得他爹不能这么示好,越是表现的好说话,小心元载的爹妈蹬鼻子上脸。 其实不会的,因为两家不是门当户对,如果是一桩段位匹配的婚姻,王忠嗣肯定要表现的强硬一点,给闺女站台,但是不匹配的话,他无论多么客气,对方都不敢耍花样。 自己的一个家奴,都能将元家收拾了,这样的差距,他们怎么敢欺负自己的闺女呢? 闲聊之下,王忠嗣发现,自己确实与对方有着很深的代沟,说句难听的,元氏夫妇甚至都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这么一对老农民,是怎么教导出一个状元郎的? 看样子,还是元载本身太过于优秀,与家庭环境没有半毛钱关系。 一顿饭菜,吃的也是没滋没味,强颜欢笑硬撑了两个时辰,王忠嗣终于离开了。 “阿爷不要伤心,女儿自己选的,无怨无悔,元郎家里对女儿极为忍让,吃不了亏的,” 出来送自己老爹的王韫秀,自然也看出王忠嗣这顿饭吃的别扭至极,几次没话找话题,对面都接不住,完全不是一个层面的人,实在是无法交流。 王忠嗣叹息一声:“元载若不负你,一切好说,他要是敢有丝毫薄待于你,我定然砍了他。” 他的女儿,就算是离婚,也是不愁嫁的,事实上,王韫秀再嫁一百回,也不可能再比元载差了。 所以在王忠嗣看来,女儿是有退路的,元载没有。 “阿爷离京往河东,必经泰陵,最好见见贵妃,”王韫秀道: “阿爷之所以能够返京,贵妃必然是说上话了,自你被贬之后,咱们家全靠贵妃撑着,都说人走茶凉,但是贵妃待我与元郎却是始终如一,这份恩情,咱们一定要还。” 王震也在旁边附和道: “贵妃对咱们家,真是没的说,自打与十二娘相识,人家帮了咱们多少,数都数不过来了,阿爷被贬,唯二愿与咱们交往的,只有贵妃和盛王,其他人都是唯恐避之不及,咱们不能负了人家。” 王忠嗣点了点头,其实自打他回京之后,拜把子兄弟,也就是王府管家周成,什么都跟他说了,元载本来在门下省,结果被陈希烈给踢了出来。 以至于王忠嗣这次起复之后,恭贺的人那么多,唯独没有陈希烈,因为陈希烈清楚,他跟王忠嗣算是结下梁子了,就算舔着脸过去示好,以王忠嗣的性格,恐怕会给他摆脸子。 “我早便有此想法,人生在世,若不思知恩图报,岂不为天下人唾弃?”王忠嗣翻身上马,朝王韫秀道: “后日离京,为父必往见贵妃,你有什么需要代传的吗?” 王韫秀摇了摇头:“阿爷不要扯上我们,这只是你与贵妃的一次见面,无干其它。” 王忠嗣双目一眯,没有说话,就怎么策马离开。 第四百章 范阳 “永王璘、盛王琦、丰王珙,皆孝友谨恪,乐善好贤,顷在禁中,而习政事,察其图虑,可试艰难。” 这句话,出自历史上李隆基逃奔巴蜀之后,为了制衡已经在灵武登基的李亨,而颁发的《命三王制》。 但是,若以《唐大诏令集》和《册府元龟》为依据,应改为“虽顷在禁中,未习政事”。 他们真的没有学习政事,只不过后来基哥用得着这些儿子了,故意捧了捧。 李亨的突然登基,无疑打了基哥一个措手不及,为了应对,李隆基对儿子们开始了一系列的册封,李琬担任征讨大元帅,以永王为江南节度使,盛王为淮南节度使,颍王为剑南节度使 这便是分封诸王以压制太子,却美其名曰:朕用巡巴蜀,训励师徒,命元子北略朔方,诸王分守重镇,合其兵势,以定中原。 但是这些儿子当中,真正动身启程,赶赴藩地的,只有永王李璘。 而且李璘一开始不是去的江南,而是襄阳,而他当时的官职,注定了他一定不服李亨,永王之乱,其实就是李隆基一手造就的。 永王璘宜充山南东道、黔中道、江南西道、岭南道节度支度采访都大使,并兼江陵大都督,这是什么官职?这特么大半个南方了。 李隆基给李璘的圣旨说:应须兵马、甲仗、器械、粮赐等,并于当路自供,其有文武奇才,隐在林薮,宜加辟命,量事奖擢。 可以说,李隆基给了李璘最大的权限,将半个帝国交给了李璘。 所以李琩一直都认为,当下的李璘,不具备任何反叛的可能,一丁点都没有,历史上李璘跟李亨对着干,这是得到基哥授意的,他认基哥,可不认李亨。 尤其是大权在握之后,鹿死谁手,犹未可知,说不得要跟李亨比划比划,毕竟基哥那时候还活着呢,爹还活着,你算老几你指挥我? 李璘这段时间,一直在与自己的幕僚针对李琩给他制定的荆州大略,做详细的探讨和研究。 他是特别想离开长安的,因为他知道,做为皇帝的兄弟,只要留在长安,跟吉祥物没什么区别,也就是各种宫宴上位置靠前点,朝堂上都没有他的位置。 而他是有雄心壮志的,是想做事的,要不然历史上基哥分封诸子,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上路了呢? 在那个时候,其他人都不敢离开巴蜀,外面兵荒马乱,中原打成了一锅粥,叛军南下江南的通道随时可能会被打通,这种关头谁敢乱跑?李亨龟缩在灵武也不敢动啊。 永王府长史韦子春,在守灵村的宅内,朝李璘道: “荆州之地,古称云梦泽,先秦时期以长江为界,江北为大沼泽,江南为一望无际的浩瀚湖泊,而至魏晋之后,沼泽湖泊逐渐缩小,划分为数块大平原,至今已是生民无数,在此繁衍生息,旧魏郦道元《水经注》有载,湖泽渐次东移至云杜、惠怀、监利一线以东,伸展至江畔的沌阳县境,分割为几处大湖,其湖泽已不及先秦一半,陛下睿识,这个地方,当为我大唐当下,最宜开垦之地,看似苦差,实则美差。” 另一个幕僚薛镠(liu)道: “唯一的难处,还是在水利,荆州要开垦,必须有精谙水利之人疏通河道,堵口筑堤,若能从陛下那里要来韦抱贞,此行大善。” 李璘抚摸着下巴上的胡须,诧异道:“这么说,陛下不是在刻意为难我?我当时听到三年内两百万亩的时候,脑子都晕了。” 韦子春笑道:“府主还是太实诚了,陛下说两百万亩,难道真的就两百万亩吗?谁能数的过来呢?您只管答应嘛,只要能去了荆州,咱们尽全力开垦田亩,府主的辛劳,只要让陛下看得见,就算完成不了,陛下也不会怪罪。” 薛镠也点头道:“有没有两百万亩,还不是看咱们吗?当然了,能不虚瞒,最好不要。” “那是自然,”李璘正色道: “陛下的性子,我还是了解的,干不成就干不成,说实话最多挨顿骂,虚报隐瞒麻烦可就大了,既然大家都认为,三年两百万并非不能实现,那你们就尽快议出一个详细的方案,韦抱贞那边,我去想办法,最好在丧期结束之后,我们就能动身起行。” 众幕僚纷纷点头。 他的幕僚团队,里面没有进士明经,都是门荫的官宦之后,见识和能力还是有的,就比如说刚才韦子春提到的《水经注》,这套珍藏典籍,很多人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文,但是人家韦子春就读过。 当然了,也是借读,而且只是读了一部分,他跟谁借的呢?就是同族的水利专家韦抱贞。 为免夜长梦多,李璘找了一个借口又回京了,他得尽快得到李琩的允诺,毕竟上一次,人家没有真正答应呢。 “怎么?想好了?”李琩在宫内接见了李璘,见到对方一改上次的颓靡,意气风发,他就知道李璘肯定要拍胸脯跟他保证了。 果然,李璘正色道: “经过这段时间的钻研,臣都捋顺了,荆州之地,水道纵横,泥沙沉积之平原最宜开垦,臣有信心,可以完成陛下交付给臣的任务,只是需要跟陛下借个人。” 李琩笑道:“韦抱贞父子?” “陛下英明,”李璘笑道。 李琩点了点头:“只要你想好了,朕再给你几个人,裴泛、颜允南、牛薏苡、韦寡悔、张浚,李岘当下是山南东道的巡院使,铸币的事情,你去了之后也要放在心上。” 李璘强挤出一丝笑容:“陛下还是信不过臣啊。” “哈哈”李琩顿时大笑: “你无人可用,朕给你配置好了,你反倒有怨言了?放心,到了襄阳,做主的还是你。” 李璘点了点头:“总之,臣一定不会辜负陛下。” 李琩给他安排的这几个人,都是李琩的人,老颜家自打李琩上台,全部得到重用,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李琩对颜家的青睐,满门忠烈,哪个皇帝不喜欢呢? 至于裴泛,这是裴耀卿的儿子,牛薏苡、韦寡悔都是李琩在左卫的下属,张浚是郭淑的二姐夫,有这些人跟着李璘去襄阳,李琩才能放心啊。 毕竟李琩这次给李璘的官职可不小呢。 “山南东道节度营田采访处置使,满意否?”李琩笑道。 李璘顿时感动的说不出话来,半辈子了,以前想都不敢想,自己竟然可以外任封疆,要是李亨上去,他肯定走不了,父皇在世的时候,也是没门。 该!这个皇位就该是你的,你确实是弟兄们当中最为仁慈大度的。 大唐天子,非你莫属! 范阳,因在范水之北而得名,山南水北为阳,山北水南为阴,故名范阳。 治所在幽州蓟县,大概就是北京往南一点点,蓟县和蓟州可不是一回事,蓟州在幽州东北,蓟州的首府是渔阳,这个渔阳才是后世的河北蓟县。 驻扎在蓟县的是静塞军,管兵16000人,战马500匹,这个地方再往东北,当下就不属于范阳的地盘了,而是平卢镇的平州,那里有卢龙军。 平州刺史为颜杲卿,卢龙军兵马使是乌承恩,从与范阳的接壤之地开始,平卢就已经在跟范阳做切割了。 “安帅刚刚离境,卢龙军就动了,一点招呼都不打,这个李光弼到底想干什么?”蓟州刺史薛嵩收到消息后,在州衙大发怒火。 当下的范阳,一个州,名义上权力最大的是刺史,而实际上权力最大的是驻军兵马使,当然了,这得看本州有没有军镇,如果没有,还是刺史大。 但是蓟州有啊,静塞军兵马使,史萃干,也就是史思明这小子。 史萃干听了薛嵩的牢骚,也是无奈,李光弼跟范阳对着干,已经是明摆着的了,乌承恩调动卢龙军北上,这是要去干契丹,而且是趁着安帅与契丹阻午可汗迪辇组里在双方边境会面之后,才调兵的。 也就是说,不管安帅跟契丹谈的如何,李光弼都不认,你谈完我就打,契丹反而会认为安禄山失信。 只听史萃干叹息一声,道: “李光弼是领了旨意的,他怎么干,我们管不了,朝廷也是嫌咱们这边不够乱,故意派了一个添乱的。” 他这个人,起家于乌知义手下,乌知义是谁呢?以前的平卢兵马使,乌承恩和乌承玼的爹,本是河西羌族出身,与盖嘉运手下的大斗军使乌怀愿这是一家,因为作战勇猛被调入范阳,如今已经是河北地区根深蒂固的本土军阀之一。 李琩宽赦乌承恩,一来是给裴宽面子,再者,这个人确实有大用,在平卢一带极为有势力。 乌家对史萃干是有恩的,所以当安禄山打算对付乌家的时候,史萃干一开始也是反对的,但是没用,当时范阳张守珪系一致认为乌家投靠裴宽,已经是叛徒了,当了走狗就靠不住,所以他的劝说,也没有起到作用。 至于这位蓟州刺史薛嵩,来头就大了。 张守珪的上一任范阳节度使,是薛楚玉,薛仁贵的孙子,而薛嵩就是薛楚玉的长子,这个人在历史上,跟着安禄山一块造反了。 瞧见了没,安史之乱,并不只是一帮胡人,里面的汉将汉臣其实占了将近一半。 历史记载薛嵩造反是因为家族受到排挤,他本身也被朝廷压制,上升无望,这才跟了安禄山。 没错,像他这样的出身,抱负一定是在长安,回不了长安,肯定不爽。 但是呢,薛嵩跟有一家人关系非常不错,那就是郭知运家族,也就是李琩幕僚郭英乂兄弟几个,因为他们两边的爹,以前关系非常铁,而且郭知运的长子郭英杰,就是被薛楚玉派出去打契丹阵亡的,所以老薛家有一份愧疚在内。 总之,大唐所有地方的官员之间,关系都是错综复杂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打打打,就知道打,契丹要是那么好打,也不会盘踞在我大唐边境百年之久,”薛嵩愤慨道: “仗着御吐蕃之功,就不知道自己是老几了,被盖嘉运给踢出赤水军,跑这避难来就老实点,单靠平卢就想打契丹,我看他怎么输。” 史萃干闻言一愕:“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这么一动手,我们若作壁上观,朝廷必然问罪,人家是算准了咱们一定会策应,才敢不打这个招呼。” “不策应他,能如何呢?他又没打招呼,败了跟咱们也没关系,”薛嵩怒道。 他现在气性大的很,跟着他爹来了范阳之后,就在这扎根了,十四年没离开,无数次托关系走门路想要调走,朝廷都压着,还反过来称赞他是治理能臣。 我特么要是治理能臣,每年大考给我的都是中中?恶心我呢? 大考分九等,前四等有奖励,第五等中中,不奖不罚,后四等惩罚,也就是说,他每年都是压线,不升也不降,明摆着朝廷要将他钉死在这。 对于一个山西人来说,十几年回不了家,火气可想而知。 史萃干摇头叹道: “你就别发牢骚了,陛下继位不过一年有余,他老人是什么脾气,现在咱们还都不知道呢,这个关头,安帅也需谨慎再谨慎,等着吧,等安帅回来,看他是什么意思。” “安胖子龟缩成性,胆小怯弱,”薛嵩冷哼道: “如今被人家摆了一道,我看他的脸面往哪搁。” 安禄山毕竟上任不久,而且他能出任范阳,其实是背后的张守珪系全力拥护,推举他出来当话事人的,因此当下河北各大派系当中,不少人并没有给予安禄山足够的尊重。 你是董事长,我还是股东呢。 这时候,外面有信使来,安禄山已经紧急返回范阳蓟县,召史萃干前往商议军事,但是没有叫上薛嵩。 史萃干缓缓起身: “等我消息吧,真是麻烦一桩接着一桩,走了个裴宽,来了一个李光弼,朝廷是不想让我们过安心日子啊。” 薛嵩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而与此同时,李光弼调遣平卢镇共计一万两千兵马,兵分三路,已经开赴契丹边境。 他当然不指望靠着一万多人就能灭了契丹,而是在试探范阳的反应。 范阳如果不动,他也只能是小打小闹,打一仗就撤,权当是摆明朝廷态度,与契丹正式撕破脸了。 他跟契丹翻脸,就意味着契丹跟安禄山也翻脸了,其实就是拖范阳下水。 第四百零一章 左右为难 薛嵩只是一个蓟州刺史,但是呢,他在范阳的实力,可不容小觑,一来人家爹做过节度使,提拔过很多属下,这部分人当下已经起来了,自然与薛嵩是共进退的。 再者,人家在朝廷也有人,大伯平阳郡公薛讷的那三个儿子,长子薛徽,左金吾将军,次子薛直,代州副都督,三子薛畅,左羽林将军。 薛嵩与三个堂兄弟依然维持着关系,但是呢,他们这种关系叫做面和心不和。 因为他爹薛楚玉排行老五,所以爵位家业都跟他爹没关系,是靠着自己的本事硬生生混到了范阳节度,但是从范阳节度开始,他们的家的噩梦也开始了。 他大伯薛讷,一生宦迹,多镇守边关,没输过几次,最惨的一回就是打契丹,而他亲爹薛楚玉当年也是攻打奚和契丹,大败而回,折损了郭英杰等数员大将,因而被罢官,押送京师的半路上,人没了。 是的,没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那种。 薛嵩认定了他爹是被朝廷秘密处死的,所以希望族内帮忙调查清楚,但是三个堂兄弟对此都是含含糊糊,因此将薛嵩给惹怒了。 十几年没回去,再近的关系也近不到哪去了。 薛嵩当下很清楚,想要拥有话语权,想要让朝廷还能记得有他薛嵩这号人,他在范阳就必须有自己稳固的地盘。 北平军兵马使董秦,左骁卫将军同正范阳游奕使刘客奴,裨将罗守忠等等,这都是他的人,甚至乌承恩家族,张守珪家族,也是被他爹提拔起来的。 乌承恩兄弟投靠裴宽,就是他暗中授意的,结果被张守珪系将领察觉,将乌承恩给推了出去打算搞死,也是想断了薛嵩与裴宽的联系,从而断了薛嵩与长安的联系。 因为薛嵩一旦与长安完成沟通,那么薛嵩主掌范阳的可能性将会大大增加,从而侵犯到张守珪系的利益,而当下的范阳,张守珪系是主流,虽然张守珪也是他爹提拔起来的。 小地方有小斗,大地方有大斗,每个家庭还闹内部矛盾呢,别说这么大一个军区了。 “乌承恩派人来信了,他不敢抗命,只能听从李光弼的调派,” 二弟蓟州兵曹参军薛嶷走进衙房,朝他大哥道:“况且还有一个颜杲卿在盯着他,他派人联络咱们,也要避开颜杲卿的耳目。” 薛嵩冷哼道:“他还算有点良心,还知道告诉我,他难道忘了他爹当年差点就死在契丹吗?李光弼一个初出茅庐的生瓜蛋子,冒然举兵,他也不知道劝,唉” 开元二十一年,薛楚玉令麾下大将乌知义,郭英杰、罗守忠、吴克勤四路共击契丹,结果将郭英杰和吴克勤折在那边了,郭英杰更是被枭首示众。 乌知义要不是跑的快,也完蛋了。 但是乌承恩这一次回来,跟从前可就不一样了,因为他见过李琩。 一个藩将得皇帝召见,那么这个人从今以后,就会将自己当成皇帝的人,因为李琩给了他和颜杲卿直奏的权限,这代表什么?朕拿你当自己人了。 傍大树一旦傍上皇帝,那基本就不会再考虑别人了,这次派人送消息给薛嵩,也是念及往日情分,事关军机,那是一个字也没有泄露。 老二薛嶷(yi)道: “我琢磨着,李光弼北击契丹,除了是朝廷授意之外,很可能是陛下直接首肯的,听平卢那边都在传,李光弼身边有一个奇丑无比的汉子,来自河西,很有可能就是陛下身边的五十捉生将之一,如果无误,那么陛下应该是想趁着突厥内乱,自顾不暇的时机,拿下契丹,李光弼知晓安禄山不愿意动武,所以故意引战,想将范阳都牵扯进去,这样一来,我们不战,得罪的可是陛下。” 薛嵩脸色凝重道: “突厥内乱,亦有余力,必然不肯坐视契丹大败,当年咱们之所以惨败,不就是被突厥偷袭了吗?李光弼根本不了解这里的形势,一味的胡乱用兵,安胖子是知晓大局的,也许不会支援。” “咱们不支援,李光弼还会有后招,”薛嶷道: “朝廷将德州、博州、贝州划给了平卢,就是避免咱们掣肘李光弼,以三州之物给平卢提供的保障,与其说是保障平卢,不如说是在警告咱们,安禄山不傻,明知有大败的可能,他也不敢违背朝廷。” 薛嵩缓缓坐下,沉默许久之后,缓缓道: “我怎么觉得,朝廷要在范阳下一盘大棋啊,他们到底是冲着谁来的?安禄山?还是张守珪那些义子旧将,还是我呢?” 老二薛嶷道:“长安那边不是传信说,裴宽眼下与右相的关系正在缓和吗?照这样的话,朝廷恐怕还是要用裴宽那套重汉抑胡的策略,那么首当其冲的,还是安禄山。” 薛嵩摇了摇头: “事实证明,裴宽那套行不通,他来之后,第一个见的人就是我,背地里咱们也给了他一些支持,但是你看到了,他那套法子,会导致范阳分裂,别的不说,单是赋税这一关,他就跟朝廷交不了差,今上到底是什么想法,当下还摸不准啊,但是只看他派来李光弼,可见今上并不排斥番将。” 就在这时候,长子薛平急匆匆的进来,手里拿着一封没有拆封的信。 “长安传信,有大事发生,”薛平道: “二伯(薛直,代州副都督)派来的人说了,只准阿爷亲自拆封。” 薛嵩冷哼一声,接过信封: “神神秘秘的,他能有什么大事?” 说罢,薛嵩将信封拆开,脸上的表情逐步变幻,转为惊骇。 “到底怎么了?”薛嶷在一旁问道。 薛嵩目瞪口呆: “王忠嗣起复河东节度兼代州都督,你猜对了,下棋者,陛下也,这是要让王忠嗣盯着突厥,好给李光弼提供机会,如果是这样的话,恐怕陛下的意思,是灭了契丹,而不是略施惩戒。” 代州这个地方,之所以设立了都督府,那自然是有其原因的,为啥呢?听它的郡名就知道,雁门郡。 薛嶷也是惊疑道: “塞外最为忌惮者,非忠嗣莫属,陛下若非有攻略契丹之意,万万不会起复王忠嗣,那么我们又该如何呢?” 薛嵩摇头一叹: “还能如何?支持李光弼,我现在就去蓟县,见见安禄山。” 李光弼的三路兵马,一路是乌承恩统帅的卢龙军,另外两路都是来自平卢,分别由徐归道、田承嗣率领。 这三个人,他能领导了谁? 乌承恩是奉旨辅佐李光弼,固然是当下最听话的,徐归道和田承嗣这都是安禄山的人,他们俩对李光弼,那是不服气的。 李光弼心里很清楚,所以一到营州,便立即着手部署北击契丹,一开始他只是以练兵为由,召集兵马。 徐、田二人还以为这是新官上任,阅兵呢,也没有当回事,结果李光弼突然宣布北上入契丹境,两人当时直接就蒙了。 既然稀里糊涂,自然是要询问李光弼的,然后李光弼告诉他们,他是奉旨攻略契丹,但是呢,你们两个不能外传,否则以漏泄军机治罪。 此举本为试探,因为李光弼要看看,这两人会不会泄露给安禄山,如果会,那么安禄山与契丹的谈判,肯定会半途而废,结果呢,这两人似乎没有泄密。 安禄山与契丹的会谈,似乎非常顺利,而李光弼正好趁着契丹放松之机,引兵入境。 蓟县(北京大兴区),范阳首府,节帅大堂。 一干范阳地区的核心人物,当下已经聚集起来,正在开会。 安禄山并没有动怒,而是不停的往嘴里塞着奶酪,聆听着下方诸将的议论。 他回到蓟县之后,已经收到了来自朝廷的传文,知晓了王忠嗣赴任河东的事情。 羁縻州酋长阿史那承庆说道: “李光弼这么一来,迪辇组里必然认为我们背信,那么他肯定会派人向奚王、室韦、突厥等部求助,唉朝廷过于急切了。” 麾下幕僚张通儒也点头道: “唇亡齿寒,牵一发而动全身,李光弼本为契丹酋长之后,对当下的契丹王室,仇恨极深,他坐镇平卢,谁都知道是来找事的,但是迪辇组里必然不会坐以待毙,范阳当下毫无准备,实在是没法打,只能立即奏报朝廷,告李光弼一个擅引兵戈的罪,以推卸责任。” 沧州刺史独孤问俗皱眉道: “怎么推卸?跟朝廷扯皮?明摆着李光弼是朝廷派来针对契丹的,你现在反过来告李光弼?陛下不骂你,右相也能骂死我们。” 恒阳军能元皓道: “我们没有整军啊,算算日子,那边说不定已经打起来了,我们当下若是整顿兵马,至少需十日左右,李光弼故意恶心咱们,告他一状也是应该的,至少要让朝廷知道,咱们事先不知情。” 严庄摇了摇头,看向安禄山: “朝廷就是算准了咱们会反对用兵契丹,才会暗许李光弼这么干,我以为,没有告状的必要了,当务之急,是赶紧设法应对,不能让李光弼败了,咱们又难以出兵,如何周旋,才是当务之急。” 范阳眼下有两个难题,也是这两个难题导致了安禄山以及范阳各部,都不愿意跟契丹大打一场。 一来,安禄山跟契丹一直有勾结,不只是他,在座的很多人都有份参与,两边一直在做戏骗取朝廷的军功赏赐,一旦真的打起来,契丹那边若是将这件事捅出来,他们这帮人都不好过。 再者,范阳和平卢的职责是什么呢?就是防御东北各部,其中与契丹的交锋最为频繁,换句话说,主要敌人就是契丹。 契丹本不足惧,但是契丹一旦有变,突厥必然插手,当下的突厥葛逻禄部与契丹一直有勾结,真要打起来,葛逻禄部也肯定是要参与进来的。 两个结果,赢了,契丹的威胁不再,范阳今后的战略地位下降,朝廷每年的拨款必然减少,大家没钱赚了,输了,恐怕会引起一场大规模的北境冲突。 因为所有的新君,在继位之初,都是不能接受失败的,范阳如果败了,那么接下来只能是更大规模的战事。 他们现在已经赶走了裴宽,好日子才刚来,实在不想打仗。 “做做样子吧,”安禄山无奈的叹息一声: “不能打,又不能不打,不能胜,又不能败,左右为难,朝廷真是给我出了一个难题啊,派经略军北上,安守忠与辛万宝为左右虞候,高鞫仁、令狐潮为左右厢,往北压一压,给契丹制造压力,不要动手。” 高尚顿时皱眉,看向安禄山道: “李光弼身边的那个丑汉,卑职曾在长安见过,乃陛下当下的五十名捉生将之一的老黄狗,本为盖嘉运麾下,此人被派在李光弼身边,用意已经很明显了,这是陛下在告诉咱们,李光弼无论做什么,陛下是知晓且默许的,朝廷其实是在倒逼咱们,如果这次不能配合朝廷的安排,恐怕范阳地区,会有一场大变,节帅不得不深思熟虑啊。” 他本来是在平卢做官,但是安禄山执掌范阳之后,他被安禄山给要回来了,眼下是安禄山极为器重的谋臣,之所以器重,其中主要一个原因,就是因为高尚是陛下潜邸出来的,所以高尚的话,当下范阳很多人都非常重视。 阿史那承庆皱眉道: “说句难听的,去年为了缴纳赋税,兵饷可是都拖着呢,要用兵,就得先补饷,钱从何来?” “节帅拨给进奏院的钱太多了,本不必要如此的,”高尚朝安禄山道。 安禄山面无表情,是的,在他看来,维系与长安的关系是重之重,所以他花了大钱买通各个官员,这样一来,无论他在范阳怎么做,朝廷那边都有帮他说话的,这叫兜底。 他现在对范阳的控制,好听点,大家都叫他节帅,难听点,差不多算半个傀儡。 这就是为什么历史上,安禄山会一口气举荐了三十二个番将来代替汉将,就是要收拢权力,结果呢,李隆基还都同意了。 但是当下,安禄山很清楚,他的权力非常有限,下属们哄不好了,他的位置也坐不稳。 绝大多数都不同意出兵,他也确实不好办啊。 “你们怎么看?”安禄山看向众人道。 阿史那承庆等人道: “做做样子即可,没必要大动干戈,朝廷会体谅我们的。”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贻误军机,节帅如何向朝廷交代?”高尚苦劝道。 安禄山愁眉不展,一个劲的哀叹道: “这当如何?这当如何啊” 第四百零二章 冬日最宜 从李世民开始,契丹这个地方便被设立了松漠都督府,属于羁縻州之一,首领被赐姓李,李光弼他们家的姓氏就是这么来的。 实际上,李光弼本姓大贺氏,他们这一支本为契丹酋长,后来被遥辇氏所驱逐,也就是现在的可汗迪辇组里这一支。 所以说,李光弼跟当下的契丹政权,是有深仇大恨的。 契丹在大部分的时间内,都是依附于后突厥汉国,历史上后突厥被回鹘所灭之后,他们又依附了回鹘,反正对大唐是不怎么忠心的。 因为他们与草原政权比较接近,都是游牧民族,而大唐已经是农耕社会了,融入起来比较困难。 他们不想融入,大唐也不想接纳,两边就这么扯着扯着,契丹成了大唐与草原东部的缓冲区。 李光弼对契丹,多多少少还是有点感情的,他也不想大开杀戒,但是李琩给他的任务,就是大开杀戒。 一个俘虏都不要,身高超过车轮子的全都杀,占领地盘和夺回地盘,这都是最有效的方式,杀人安人,杀之可也。 契丹是由八个部落组成,然后在一个大部落领导下的草原联盟,与突厥类似,这些部落当中,兵多者三千,少则一千,有征战,则酋帅相与议之,若国有灾疾而畜牧衰,则八部聚议。 李光弼大举犯境,迪辇组里惊慌失措,赶忙召集各部首领紧急议事,并派出一千五百人的骑军,前往东南方向抵御李光弼。 奚那边,也发现了平卢军的动向,完全出于默契,奚王李延宠派出了一支三千人的部队北上,迎着李光弼去了,同时传信安禄山:你到底想干什么?背信弃义的小人。 奚为什么要帮助契丹呢?因为在中原人眼里:契丹与奚言语相通,实一国也。 他们这边叫做饶乐都督府,也被大唐赐姓李,与契丹一起,被大唐称之为东北二藩。 九月初, 边境游骑传信范阳蓟县。 “李光弼撤回去了,这前后不过十余日,却声称斩贼首级二千余,但是契丹、奚那边,却说李光弼是大败而回,折损千余,到底信谁的?” 严庄在节帅大堂内,将边境传来的消息读给了堂内其他人听。 已经赶到蓟县的薛嵩闻言道: “自然是要按照李光弼的说法来,我们届时向朝廷奏报,也只能是引用李光弼的说辞,难道我们还能告诉朝廷,契丹人说我们输了吗?” 他在范阳地区,属于某一军阀派系的头子,坐地虎之一,官职一般,话语权却是大得很,从他一直称呼安禄山为安胖子,就能看得出来。 高尚朝传信的游骑斥问道:“到底是什么情况?你们竟一点不知道吗?” 那名游骑摇了摇头:“奚王派人在边境拦阻,我们不能往前,所以平卢到底打成什么样,我们暂时也不知道,他们也不跟我们说。” 边境的四路经略军,接到的命令就是虚掩,做做样子,虽然派出游骑与平卢取得联络,但是李光弼那边,一切军事动向都对他们保密。 就连隶属于平卢方面的徐归道、田承嗣,以及安东副都护王玄志,都是缄口不言,这才是让安禄山等人最感到疑惑的。 这仨可都是自己人啊,他们怎么也对我保密呢? 安守忠说话道: “三州的军粮已经过境,颜真卿、许远、张镐做为李光弼的后勤保障,看样子是收到什么消息了,才会紧急运送军粮,平卢已今非昔比,无需看我们脸色了。” 高尚点头道: “朝廷为什么将三州划给了平卢呢?又为什么会派颜真卿来?颜氏兄弟可都是裴宽帐下出来的,这样的安排,说不得是裴宽在背后主导,陛下在长安若是询问范阳事宜,裴宽无疑是最佳人选,此人这是趁机报复,扶持平卢做大,以制衡范阳。” “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李光弼败,而且是大败,”阿史那乘庆道: “借此证明朝廷对于平卢的安排是完全错误的,倒逼朝廷纠正当下,当然了,我们也需要配合做戏,要摆出尽全力配合李光弼的架势。” 薛嵩闻言大怒,抄起自己的面前的茶杯便朝阿史那承庆扔了过去,大骂道: “好一个贼子!出卖袍泽,置边防于不顾,朝廷都是傻子吗?一旦被窥破,被问罪的只能是安帅,平卢那边不少可都是咱们的弟兄,自己人出卖自己人,你干的出来,我可干不出来。” 他的这番话,获得不少人的认可,毕竟平卢是安禄山发家之地,那边太多亲信子弟了,安守忠首先就不同意这么干。 阿史那承庆,看姓氏也知道这是个突厥人,而且是王族,突厥内斗当中被迫南下依附大唐的一支,被安顿在了幽州境内的归顺州、夷宾州、鲜州等地,随着时间发展,已经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势力。 突厥跟大唐的风俗不一样,他们内斗的次数是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部落之间一直在上演吞并和被吞并的过程,也就是说,他们的主子一直在变幻,谁最强大谁是老大,等我强大了,我还要去挑战老大,也就导致了他们的集体归属感少的可怜。 汉人不一样,不是不能内斗,但是要分时候,也要分清楚自己人,心里有大义,而且都是忠于皇帝,忠于国家的,所以容易被团结在一起。 阿史那承庆做为范阳境内突厥移民的首领,被砸了一下,心中虽也有怒火,但仍不敢对薛嵩发作,老薛家在范阳,是仅次于张守珪系的第二大势力。 “不要吵了,”安禄山无奈道: “本没有计划,突然要出兵契丹,我们当下并没有准备好,但是朝廷的心意我们也不得不考虑,趁着李光弼暂时撤回,派人去一趟平卢,问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 “那就我去!”薛嵩起身道。 高尚也起身道:“还需派人去一趟太原,王忠嗣恐怕最近会针对突厥有所动作,我们最好也清楚河东的动向。” “我亲自去一趟太原,”清夷军兵马使尹子奇起身道。 他不单单统领清夷军,他还节制从同罗、仆骨迁入妫州的胡人军团,是安禄山手底下的心腹大将之一。 这个人精通突厥语等多种少数民族语言,与突厥人交往密切,在北方草原人脉颇广。 安禄山点了点头:“封锁边境,没有我的命令,不得任何人擅自出入。” 李光弼真的杀了两千人吗?没错。 但是呢,不是契丹正规军,而是屠杀了几个沿途的小部落,李琩的本意是车轮以上全都杀,但是行军在外,那是收不了手的,士兵挥舞兵器的时候,可不管你有多高。 战争的残酷,其实我们是很难想象的,很多时候史学家也不想记录,所以草草几笔便做交代。 实际情况是,战争就是地狱。 契丹那边损失了几个边境部落,也不会感到痛惜,因为八大部落的酋长,考虑的只有自己的利益,在他们看来,这几个部落死光了,那么他们空出来的放牧之地,他们就可以瓜分了。 游牧民族看天吃饭,生存环境极为恶劣,那么有限的资源便成了争相抢夺的对象,本土没什么可抢的,就会南下进入大唐疾掠。 迪辇组里已经派出使者往平卢,与李光弼接洽,询问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干。 双边战争,不是两个人打架,火气一上来打就完了,它牵扯的因素非常多,可以这么说,往往真正的大战开启,双方都是一清二楚的,很少会存在超出预料的战争。 而李光弼的答复是,边境这几个小部落,进入我大唐境内劫掠,被我揪住了,所以我要报复。 这样的借口,没有人会相信的,而迪辇组里也从李光弼的答复中判断出,契丹与大唐即将开启一轮战争。 但是这次战争的规模有多大,他就判断不出来了。 所以他紧急派人往突厥求援,希望得到盘踞在突厥东部的一支葛逻禄部提供支援。 葛逻禄部,属铁勒人,分布在三个地方,其中谋落部在阴山都督府(阿尔泰山西南),炽俟部为大漠都督府和金附州都督府(疆新一带),踏实力部为玄池都督府(北庭一带)。 其中炽俟部在去年的突厥内乱当中,从西域迁入草原,与回鹘、拔悉密部攻杀后突厥乌苏米施可汗,立拔悉密酋长阿史那施为颉跌伊施可汗。 随后回鹘丈骨力裴罗成了西杀左叶护,葛逻禄部长谋落勒成为东杀右叶护,收服了突厥东部边境的绝大多数部落,成为了草原上又一派新势力之一。 王忠嗣抵达太原之后,待了没几天就北上了,这地方不用他整顿,半数都是他的老部下。 当他抵达单于都护府之后,便与去年还是他的下属,当下的单于副都护张齐丘开始商议突厥的事情。 “骨力裴罗在暗中一直在联络葛逻禄部,看样子是要针对阿史那施为有所动作了,我这边收到消息,骨力裴罗与阿史那施为当下关系恶劣,似乎已经闹掰了,”张齐丘在都护府向王忠嗣汇报道。 河东节度属于一级行政单位,都护府是二级,都督府三级。 王忠嗣是一级一把手,张齐丘是二级二把手,属于上下属关系。 只见王忠嗣喝了一碗水后,笑道: “正常,去年三部攻突厥,拔悉密部势力最弱,本轮不到他来做可汗,远交近攻,离强合弱,是我们将阿史那施为硬给推上去的,如今过去一年,另外两部肯定已经不服气了,三部之间的战乱,只差一个引子。” 张齐丘点了点头:“三部之中,回鹘与咱们的关系最好,骨力裴罗给朝廷的进贡也是最多的,他一直都派人与我联络,看样子是希望我们将来能够支持他。” “那么你觉得,我们该支持谁呢?”王忠嗣问道。 张齐丘笑道:“我认为还是回鹘,回鹘本世居天山一带,为铁勒部的一支,信奉摩尼教,而塞北突厥,则大多信奉天地日月,自然万物,尊自然神,与回鹘是格格不入的,扶持回鹘,会造成草原地区的长久分裂,于我大唐有益。” 突厥信奉原始神灵,与后来蒙古的萨满教有很多相通之处,所以也可以称之为萨满教。 除此之外,拜火教、摩尼教、佛教在突厥也有传播,但效果并不理想。 武则天时期,曾经大力向塞北推广佛教,鼓励突厥建立寺庙,却被认为:寺观之法,教人仁弱,本非用武之道也,不可置也。 被人家给否决了。 张齐丘利用信仰的冲突来扶持回鹘,其实是非常合情合理的。 但是李琩可不这么认为,事实证明,一个地方信什么教,是由统治者说了算的,历史上回鹘统一塞外之后,立摩尼教为国教,此教在塞外一时大兴。 王忠嗣闻言摇头道: “自隋始,我中原针对塞外各部,向来是离强合弱,万没有扶强抑弱的道理,我们还是要站在当下的可汗阿史那施为这边,看如今的架势,他们应该快要起内乱了,我们要加快他们内乱的速度,你现在就派人联络阿史那施为,河东与朔方,会给他提供足够的保障,支持他统一三部。” 张齐丘皱了皱眉。 面对张齐丘的疑惑,王忠嗣又道: “你再派人告知骨力裴罗,我大唐天子对他的印象非常好,只要他效忠天朝,没有二心,我们会支持他的一些决定。” 张齐丘哈哈一笑:“明白了。” 还是老一套,鹬蚌相争,就怕人家不信啊,当然了,信不信,这得看张齐丘的本事,去年就是他分化离间突厥各部,所以他现在在塞外各部落的印象,就是个骗子。 高端的骗子,即使别人明知道他的话不能信,但有时候还是会上当。 这就叫专业。 张齐丘就是吃这碗饭的 李光弼当下的心思,可不在契丹,而在范阳。 范阳的反应才是他最在乎的,经略军已经往边境集结,但是形势大于内容,一看就是走过场的。 那么他知道,接下来范阳一定会有人来找他,他也在等着这个人。 离开河西之后,李光弼奏请朝廷,从那边带走了几个人,白孝德、孙立明、论惟贞、辛云京、辛京杲,这几个是他的心腹。 不论去哪,去做什么,身边必须有自己人,否则你什么事都干不成。 这五个人是李光弼在河西培养起来的心腹,他一走,盖擎必然要清算他们,所以五人也心甘情愿的拖家带口跟着李光弼离开,免得被盖擎收拾。 后来李琩问他,还需要什么人,朝廷这边都会给你配备,于是李光弼直接开口要了火拔归仁、臧希晏和荔非元礼。 这八个人,有文有武,全部都是藩镇出身,当下已经成为李光弼强有力的臂助,随他主政平卢。 在为薛嵩介绍完自己的团队之后,李光弼笑呵呵的请对方坐下。 薛嵩先开口道: “我阿爷认识你阿爷,他们俩当年,似乎交情还不错。” 最可以拉近距离的语言,必然是最为淳朴的,咱俩的爹认识,这就已经拉近了。 李光弼举杯笑道: “我也有听闻,对兄更是仰慕已久,今日得见,足以慰藉,安帅能派兄来,实是正中光弼下怀,先敬兄一杯。” 薛嵩点了点头,举杯喝光,随后道: “自己人,我也就不绕弯子了,光弼来平卢,是中书门下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意思,搞清楚这一点,我才知道该怎么跟你谈。” 李光弼笑了笑,立即招来一名侍卫小声嘱咐了几句,片刻后,一身光鲜铠甲的老黄狗进来了。 几乎所有的边军,对铠甲都是非常痴迷的,河西五十人,这是当今皇帝的近身侍卫,李琩刚一上台,就让卫尉寺为他们每人量身打造了一副铠甲。 老黄狗直到离开长安前,他的铠甲才做好。 人靠衣装,美靠靓装,虽然奇丑无比,但是穿上这身甲,也将老黄狗整个人的气质,拔高了几个档次。 “为薛兄介绍一下,这位李兄弟,人称老黄,是陛下宿卫侍从,来自河西,”李光弼朝薛嵩介绍道。 薛嵩也起身道:“竟是陛下宿卫,果然人不可貌相,老黄请坐。” 宰相门前七品官,皇帝座下不能惹,薛嵩世家出身,在范阳也很吃得开,但对皇帝身边的人,肯定是得客气的。 老黄狗笑了笑,在坐席上坐下,道: “诸位商议大事,不必喊我,我听不懂的,也不认识字,就是一个粗人,倒是有什么交代,可以跟我说。” 商议大事,真的不用叫你吗?李光弼可不敢啊,你就是来这打瞌睡,也得在这。 薛嵩一愣,哈哈笑道: “我就喜欢跟敞亮人打交道,那我就闲话不谈,直入主题了,敢问老黄,陛下让你来平卢,做什么?” 老黄狗一点不带思考,直接抬手指向李光弼道: “奉旨,盯着他。” 薛嵩一愣,李光弼也是托额苦笑,接着,堂内众人纷纷大笑,他们似乎对老黄狗的回答非常满意。 是的,有些事情,说开了,大家就没有芥蒂了。 “快人快语,好!好!好!” 薛嵩现在知道,该怎么跟老黄狗打交道了,但凡长脑袋的,都知道老黄狗被派在李光弼身边,就是陛下的眼线,但是像老黄狗这样直接说破的,薛嵩还是头一次见。 说明什么,说明你跟人家说话,也不要拐弯抹角,你以为人家傻吗?脑子真不好使,能被陛下派来? 薛嵩热情的与老黄狗碰了一杯后,笑道: “范阳那边并不知道光弼要做什么,但既然是陛下默许,我回返之后,定然会告知安禄山,范阳当尽力配合。” 说罢,薛嵩看向李光弼道: “范阳平卢,向来是一主一副,光弼有些时候,也要照顾一下范阳诸镇的面子,虽然当下平卢多了三州之地,地盘骤增,但是范阳那边对待平卢的态度,还是没有改变的,攻略契丹,主要还是靠范阳,光弼也不要过于耿直了,该放下身段的时候,还是要放下身段的,不然惹得范阳诸镇不满,咱们两边还如何同心协力呢?” 李光弼微笑点头:“是弟太冒失了,理该先知会安帅的。” 他先是在安禄山与契丹谈判之后,突击契丹,就是要断了范阳与契丹的联系,免得安禄山走镇抚的路子。 要灭契丹,需要范阳平卢总动员,这不是他一个人能办到,而当下的范阳,不愿意跟契丹大干一场的,占了大多数。 就连薛嵩以前,也不认可这种方式,但是自从知道王忠嗣调任河东之后,他就看明白了,这不是他认可与否的事情,而是必须按照朝廷的要求去做。 另外,李光弼不告而战,也是向范阳摆出了一个态度,平卢当下是节度区,跟你们是平起平坐的,你们指挥不了我,当然我也指挥不了你们。 但是这样的态度,让范阳非常不满,毕竟范阳习惯了对平卢地区指手画脚,就好像平卢还是归他们管一样。 如今成功将范阳拉了进来,李光弼适当的放低身段,还是有必要的,为了大局嘛。 薛嵩拍胸脯道:“这件事交给我,我会力劝安禄山调集兵马,十月初,我定然给光弼一个答复,攻略契丹,冬日最宜。” 李光弼双目一睁,起身揖手道: “那就拜托兄长了。” 冬天打仗,尤其还是在北方,听起来似乎是在胡闹,但契丹比较特殊,他们这块地方是个养马地,马匹非常多,也就导致骑兵为其作战主力。 但是冬天,战马也受不了啊,那么只能马下战了。 如果步军对步军,契丹可以说一点优势都没有,因为他们没有那么好的甲胄盾牌,当然了,大唐这边的军士也受不了。 但是,打仗,是不看士兵能不能忍受严寒的,军队会尽量提供保暖冬衣,记住,只是尽量。 那些没有分到冬衣的士兵,冬日作战,基本上就是九死一生了。 第四百零三章 深藏若虚 薛嵩离开之前,特地去了趟卢龙军驻地,见了见他的老部下乌承恩。 两人一见面,先是吵了一架,由此可见,两人的关系是真的好,只有亲近的人,才会毫不犹豫对你破口大骂。 乌承恩为啥火大呢?因为当初就是薛嵩暗中让他投靠裴宽,寄希望于裴宽将来能帮薛嵩在长安说上话,将薛嵩调回长安。 结果呢,裴宽在范阳没站稳,被张守珪系给摆了一道,乌承恩在大理寺差点被打死。 “你不是说,河东裴氏,公侯一门,冠裳不绝吗?连安胖子都没有斗得过,差点害死我,”乌承恩一个劲的抱怨,故意要让薛嵩知道,他是受了天大委屈的,能活下来了,纯属运气。 薛嵩顿时斥责道: “你懂个屁!十个安禄山加起来,也斗不过裴宽,之所以裴宽输了,那是因为朝廷有人想让他输,你以为一个安禄山,能搬的动裴宽?范阳的情况,裴宽那一套行不通的,朝廷就是看明白了这点,才想办法将裴宽给弄回去了,他只要回去,长安就不会有人敢杀你,别发牢骚了,一把年纪了,气性这么大干什么?” 乌承恩虽然是个非常心狠手辣的军头,但却是个碎嘴话痨,逼逼叨叨又发了一大通牢骚后,这才道: “你也小心点,我离京之前,特地拜谒了盖相,从他老人家口中得知,张献诚在大理寺差点让人给毒死,”乌承恩说道: “每每想起这件事,我就一阵后怕,当时只有我们两个将裴宽给卖了,我是扛不住重刑,而张献诚,还没用刑便全都招了,你将我安插进裴宽帐下,人家张献诚也是被安插进去的,可见安禄山也在防着你,但是我很好奇,在长安想要弄死张献诚的,会是谁?” 薛嵩皱眉思索半晌后,摇头道: “长安的水有多深,连我置身其中,都需临渊履薄,步步惊心,那个地方,有时候想要弄死你,甚至是不需要理由的,不过张献诚已经被放回来了,仍旧在范阳任职,说明什么?” 乌承恩愣道:“说明什么?” “我也不知道,”薛嵩摊了摊手。 乌承恩冷哼一声: “你这不是说了一句屁话嘛,不过话说回来,跟我一起回平州的颜杲卿,是个硬骨头,被打了个半死都没卖了裴宽,这个人做事严谨,有些不近人情,但是其人品德无暇,是真正的君子,你以后对人家态度好点,别再像从前那样了,此人当下极得陛下看重,朝堂上对他也是印象极佳。” “他人呢?怎么没有见到他?”薛嵩问道。 乌承恩点了点头:“他跟他那个儿子,去了边境,此人精谙治兵之道,乃文武全才。” “他去边境做什么?”薛嵩问道。 乌承恩小声道:“我也只是猜测,做不得准,毕竟李光弼也在防着我,我总琢磨着,李光弼这一次,恐非镇压契丹那么简单,怕不是要灭族。” 薛嵩嗤鼻一笑: “搞得神神秘秘的,我还以为你知道什么秘辛了?这件事我早就猜到了,陛下好手段啊,趁着突厥自顾不暇,打算彻底将契丹并入版图,契丹完了,奚也就完了,那么今后范阳和平卢的地盘将会继续向东北延伸,管理起来是个大麻烦,但若设置牧场,比陇右只强不弱。” 当下契丹和奚的地理条件,主要是草原、森林与河流,适宜种地的地方不多,但是特别适合放牧。 放牧不仅仅是养马,牛羊鸡等牲畜都合适。 薛嵩本来是特别想见一见颜杲卿的,但是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任务,那就是劝说安禄山及早整顿兵马。 事实上,颜杲卿去边境,不是针对将来与契丹的大战,而是李琩交给他的一项任务。 烧砖。 当下的大唐,民间的房子基本都是土坯茅屋,老百姓几乎住不起砖瓦房子,主要是因为砖的价格实在是太高了,而价格高,自然是因为产量小。 在东北平原,不仅仅只有黑土,还有黄土,没错,就是黄土高原那个黄土。 黄土是适宜烧砖的,李琩简单的给颜杲卿描述了一下他改进后的烧制工艺,便交给颜杲卿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先是在平卢地区,开设三家砖窑做试验,等到拿下契丹和奚之后,愿意迁徙来这里的河北人,官府将免费为他们修盖砖瓦房子,以抵御北方严苛的气候环境。 所以颜杲卿从长安来的时候,身边带着将作监的十几名工匠,他需要先勘测黄土矿,再确定砖窑设立的地点。 黄土在整个中国北方,都是非常常见的,但后世并不推广黄土烧砖,因为容易造成水土流失,耕地减少。 河北就是黄土大省,但是官方砖窑,却只有八口,主要供应官方营造以及世家大族修建宅院使用。 当下的黑龙江和吉林地区,对于中原来说,一直都是不争之地,主要原因就是气候严寒,以大唐如今的土建水平,实在扛不住东北的气候,也就是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那些人,身体机能已经适应了这样的环境,并且掌握了一些熟练的生存技能,才能那样自然环境恶劣的地方繁衍生息。 所以李琩才要加大砖的产量,因为只有这玩意,才能扛得住。 砖头房子烧火炕,就可以熬过东北的冬天 长安这边,与南诏的贸易已经彻底谈妥了,阁罗凤应承下了第一年三十五万斤铜的订单,并且答应大唐境内的商道,也由他们负责修。 条件适当苛刻一点,南诏才不会乱想,不然显得大唐上杆子跟他们做生意,很容易会让人家觉得图谋不轨。 李琩这里,几乎每隔半个月就能收到来自元载的奏疏,而且内容极长,方方面面都汇报的非常详尽。 铸币的事情,因为是朝廷的政策,表面上,已经在江南铺开了,但是背地里的心酸和挫折,肯定是非常巨大的,不过元载在奏疏里没有诉苦。 是的,不能诉苦,你跟皇帝诉苦,会让皇帝觉得,你扛不了事,容易动了更换你的念头。 “运河开通之后,恶钱流入长安的数量锐减,朝廷当下也承担了极大的压力,”裴耀卿在紫宸殿向李琩汇报道: “钱用不足,除了布帛可以代币之外,长安当下已经出现以物易物的情况,改制嘛,阵痛肯定还是有的,熬一熬也就过去了,但是当下,我们必须找到解决之法,尽快遏制。” 因为新的货币政策出台,导致了江南私铸恶钱的世家,也正在大量回收恶钱,因为恶钱里面也有铜,虽然少,但熔了恶钱铸新币,总是比去挖矿冶炼来的省事。 这样一来,就导致每年都会大量涌入两京的恶钱数量,断崖式暴跌,贸易瞬间受到影响,市场上缺钱,以物易物的交易方式便大行其道。 李琩没有责怪李林甫,因为他知道李林甫尽力了,所以将目光投向了老二武崇晖: “你在江南那边,生意应该也不少吧?明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你提前没有预估吗?” 武崇晖赶忙道: “有预见,但没曾想来的这么猛烈,我提前跟江南打过招呼的,嘱咐他们恶钱还是要保供,结果他们抽的太狠了,以至于当下连恶钱都紧缺了。” 这就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李琩要规范货币市场,促成良钱与恶钱在市场上维持七和三的良性比例,但是因为开放了民办民制,因此大量的恶钱退出了市场,进入了民办制造业。 刚才李林甫已经说了,长安交易市场,良恶使用比例良钱已经占了一半了,没错,当下的比例非常合适,但是呢,它一直在往下走,有控制不住的趋势,所以交易商家,为了规避货币价值的动荡,采用避开货币的手段,直接以物易物。 以物易物有一个非常可怕的弊端,就是不好收税。 这样一来,朝廷要亏大钱。 “国库还有多少恶钱储备?”李琩看向李林甫道。 李林甫回答道:“七百多万,但是不敢轻易投放,只能是慢慢往外流出,但却解决不了当下的危机,现在已经不是补充恶钱就能解决了,现在是良钱在贬值。” “要么继续贬下去,要么就是推高物价,”裴宽道。 裴耀卿叹息道: “本该是细水长流,逐渐减少恶钱,结果做成了堵口断流,江南那边要严厉的警告他们,当下我们还能止住,若是他们继续大肆回收恶钱,可就止不住了。” 李琩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点头道: “拜萧隐之为江南东道处置使,元载为副使,凡牵扯恶钱回流之州县官员,一经查办,即刻免职,永不录用。” 李林甫等人对视一眼,纷纷点头。 不开刀不行了,他们那边乱搞,却搞坏了两京贸易,再不制止,事情会越发不可收拾。 萧隐之以前就因为巡查江南吃过大亏,他本人肯定是不想去的,那边不少他的旧仇人,但是李琩这一次,就是让他去报仇。 右领军来瑱将会带着三百卫士跟萧隐之一起南下,再配合当地的三座折冲府,对江南的顽固势力,来一次大清洗。 跟朝廷对着干,就必须收拾他们 郭淑挨打了。 能打她的除了李琩没有别人,做为丈夫,李琩也不愿动手打妻子,虽然只是一个耳光,但他当时确实是过于愤怒了,一下子没控制住自己。 什么原因呢? 杨绛的孕期比较特别,身体一直都很不舒服,不像别的孕妇,熬过头三个月便差不多,杨绛不是,她总是三天两头便有新的毛病,不是这里不舒服,就是那里不舒服,整个人瘦了好几圈,肉眼可见的憔悴萎靡。 李琩看在眼中,也是心疼,妻子如此煎熬,他却无能为力,太医署也没办法,只是建议休养再休养。 但是在此期间,郭淑有天夜里跟李琩说了一句非常不恰当的话,也许是无心之失,她当时说杨绛被折磨成这个样子,都是肚子里的孩子在捣乱,有克母之象,将来生下来,怕是也不会让杨绛省心。 李琩当时就暴怒了,直接给了郭淑一个耳光。 不管怎么说,杨绛肚子里那是李琩的种,虽然算是庶出,但是庶出皇子与百姓家的庶出子,毕竟是不一样的,人家将来也是王,也会是公主。 李琩之所以对郭淑动手,是因为他看出郭淑对杨绛肚子里孩子的厌恶,为什么厌恶?因为杨玉环刚死,杨绛便怀孕了,郭淑能不忌讳吗?毕竟是她下的手。 事实上,孩子肯定更早,因为怀孕一个月之后,才会有反应,才能断脉,就算杨玉环投胎,也投不到这个孩子身上。 当然了,也有一种说法,说是孩子在早先几个月的时候,只是肉体躯壳,魂魄是后来才长全的。 但是李琩是不信这些的,他是个唯物主义者,不信则无。 因此,这段时间以来,郭淑一直在设法讨好李琩,而她也深深的感觉到,今后在丈夫面前说话,一定要谨慎,有些话说出去,是收不回来的。 “皇后最近总是心绪不宁,到底怎么了?”杨绛的清思殿内,她已经喊了一旁的郭淑好几声了,但是对方都没有反应。 当然了,其实是她太过虚弱,说话声音太小了,而她的侍女,不敢去提醒郭淑,因为郭淑当下在内宫,权威极高。 郭淑这次倒是听到了,闻言叹息一声: “没什么,宫里事情繁杂,太过劳心了,今后我每天都来十娘这里,陛下当下最记挂你,我要帮陛下照顾好你。” 杨绛嘴角动了动,没有再说什么。 她一直都很低调,低调到太多太多的人忽略了她的存在,而她之所以如此不显,一来知道自己只是陪嫁女,再者,因为杨玉环的原因,导致她当年的地位非常尴尬。 但这并不代表,她是个笨蛋,姐姐杨玉环的死,她都不用思考,就知道是郭淑动的手。 如今位居德妃,这是丈夫对自己多年付出的一种奖励,越是沉默寡言的人,心机越是深沉,因为这种人说话是在脑子里。 别忘了,她是唯一一个陪伴李琩度过那段最煎熬痛苦时光的女人,她知道李琩最懂她。 而她了解杨玉环,也了解郭淑,甚至也了解韦妮儿,这位隋王宅内最为默默无闻的杨孺人,实则深藏若虚,虚怀若谷。 “我这里有这么多人照顾,实无需三娘来了,她来,也没什么用,”杨绛淡淡道。 郭淑今天来,是带给杨绛一个消息,她主动向李琩申请,让杨玉瑶出入宫禁,来清思殿陪伴杨绛。 之所以这么做,是在请丈夫恕罪,是一种挽回的方式,并非乐见杨玉瑶出入禁宫。 她很清楚,杨玉瑶跟丈夫有一腿,以前她是容忍不了杨玉瑶的,但是这一次犯了错,所以甘愿做出退让,这样一来,丈夫高兴,杨绛也高兴。 郭淑闻言道: “你的情况与她人不一样,太医署都没有瞧出一个所以然,你呀,多半还是心疾,太妃与你从小一起长大,骤然离世,你定然忧思过重,三娘能陪伴在你身边,心情总是会好一些,心情好,身体恢复的就快。” “真的不用了,我不想见她,”杨绛道。 她心里清楚,杨玉瑶与丈夫今后接触的次数越多,出事的概率就越大,郭淑不是省油的灯,容得一时容不了一世。 而她更清楚,丈夫与自己这位三姐之间有真感情,三娘帮了丈夫那么多,以李琩的性子,不可能不报答。 但是郭淑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会认。 郭淑笑着起身道:“好了,你也不必拒绝了,都已经安排好了,只要她进宫之后老实点,别坏了禁中的规矩,我不会将她怎样的,大可宽心。” 说罢,她上前在杨绛的手背上抚摸了一把,随后离开了寝殿。 杨绛面无表情的目送郭淑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 第四百零四章 棉花 “皇后的变化,你们都看在眼里,说说看,到底怎么回事?” 李琩私下里,询问严衡、王卓等近侍,其中王卓主要就是伺候郭淑的,郭淑的日常没有比王卓更清楚的了。 王卓回答道:“奴婢以为,问题出在梁国夫人身上,皇后最常接触的便是梁国夫人,而且对宫内的很多安排,都是在夫人的建议下,才着手布置的,皇后应是受了夫人的影响。” “错不了,”严衡也点头道: “奴婢发现,很多时候皇后本来已经决定了一件事,但是在见过老夫人之后,便随即推翻,重新做出决定,不得不说,皇后对内宫的管理,还是张弛有度的,一切都井井有条,就连高将军都非常佩服。” 李琩点了点头,又看向吴怀实: “你觉得呢?” 吴怀实无奈道:“陛下家事,臣不宜” 话还没说完,就被李琩挥袖打断: “你还是朕的家臣呢,有什么不宜说的?” 吴怀实讪讪一笑,想了想道: “总之,郭子仪的夫人,没起什么好作用,她觐见皇后的次数过于频繁了,如今诞子之后,皇后更是每天都会派人往郭府,偶尔也会亲自离宫探视,大事小事,都会询问郭夫人的意见,宫禁之事,于郭家而言,已非秘辛,那么到底是皇后在管理内宫,还是郭夫人呢?” 郭子仪,因为是皇后之父,已经被李琩册封为梁国公,那么妻子王氏,便是梁国夫人了。 王氏为郭子仪生下了第四个儿子,月子都快坐完了。 李琩叹息一声,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吴怀实三人点了点头,悄悄退了出去。 李琩其实也感觉到,郭淑自从当上皇后之后,变化非常之大,不能说跟以前判若两人,但行事作风确实转变太多了。 他一直都觉得不对劲,郭淑的性子他是了解的,耿直,眼里容不得沙子,有时候也心狠手辣,但本质上,还是属于非常传统的那类世家千金,一心为了丈夫孩子。 但是眼下,他觉得郭淑似乎将更多的心思,放在了如何巩固她皇后的权力和地位上面,而忽略了丈夫和儿子。 你儿子还在泰陵呢,都没见你探视的那么勤快,你倒是天天去找你妈。 半个时辰后,郭淑从外面回来了,见到丈夫一个人枯坐在龙椅上,赶忙上前将一枚柿饼掰开,递给李琩道: “陛下尝尝吧,刚从阿娘家里拿来的。” 李琩冷冷道:“谁的阿娘?” 郭淑一愣,表情瞬间呆滞,短暂的愣神后赶忙跪在李琩面前: “臣妾失言了,是臣妾的阿娘。” 李琩面无表情的注视着跪在下方的妻子,淡淡道: “知道为什么朕拒绝郭氏入宫吗?朕就是担心她们熏染到你,你自己说,宫里的事情,你那个阿娘都知道多少?” 他口中的这个郭氏,就是当初充盈后宫时,郭家推荐上来的那个女子,李琩当时大笔一挥,直接将其划掉了。 这已经在提醒郭淑了,后宫是朕的后宫,不是你的后宫,朕让你管,并不是让你什么都做主。 郭淑听到这里,已经是吓得花容失色,因为自从嫁给李琩之后,丈夫就没有用这样的语气训斥过她。 “臣妾知罪请陛下降罪。” 李琩长长叹息一声,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郭淑上前。 郭淑缓缓起身,轻手轻脚的来到李琩身边坐下,主动伸出自己的手掌,任由李琩握住。 “你十六岁嫁给朕,从那时候开始,你的后半辈子都会陪在朕的身边,你要分清楚,谁才是你最重要的人,”李琩耐心道: “一开始的时候,你做的很好,隋王宅一切内事,朕全都倚仗你来打理,但是自打入宫,你瞧瞧你都在干什么?” 郭淑低垂下头,不敢说话,只是手指在丈夫的手掌上轻轻摩挲着。 李琩继续道: “宫内的事情,有些朕交给你做主,有些交给高力士、吴怀实、牛贵儿他们去管,但真正做主的,还是朕,皇城各部官员尚且知道,禁中之事最忌漏泄,你倒好,宫里的事情,你娘家那边一清二楚,你是李家的媳妇,孰轻孰重,你分不清楚吗?” 郭淑已经哭了,没有抬袖擦拭眼泪,就这么任由泪水簌簌而下,滴在手掌。 李琩在训斥她的时候,她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其实是在抱怨李琩,抱怨李琩自从入宫之后,陪伴她的时间越来越少,夫妻俩晚上虽是同塌而眠,却几乎没有交流。 自己也累啊,我也是第一次当皇后,皇宫里里外外的事情都需要我来操持,我累了一天,见到你的时候最想倚在你的怀里,跟你说些心里话,但是你呢?倒头就睡。 宫内那么多繁杂的事务,我一个人扛得起来吗?你不跟我商量,我总是要找个人商量的。 李琩低头审视着妻子的脸庞,他能看的出,郭淑当下的垂泣,绝不是因为认识到错误了,而是在抱怨委屈,你瞧瞧她那紧咬牙关的样子,分明是在恨我嘛。 “今后不要让你阿娘再进宫了,有什么事情,你跟朕商量,”李琩已经意识到问题出在哪了。 妻子抱怨丈夫,还能是哪方面呢? “臣妾担心陛下,没有那个时间,”郭淑这句话的语气,很明显是在阴阳李琩。 以前在隋王宅的时候,他们夫妻俩躺在床上能聊半个时辰,而且几乎每天都是聊累了,困意上来了才会相拥而眠。 而如今,李琩确实是太忙了,每当天一黑,就已经没精神了,自然没有时间跟妻子说说枕边话。 李琩摇头苦笑,抬臂抱着妻子的肩膀道: “好了,朕知道你心里有怨气,这样吧,你答应朕,从今往后不要什么事情都跟你阿娘商量,朕即使再累,今后也一定会多听听你的想法,如何?” 郭淑这才将头靠在李琩的肩膀: “若是有陛下做主,臣妾又何须询问他人意见,臣妾得陛下垂怜,执掌后宫,如履薄冰,一件事情都不敢出错,害怕一旦做错了,就无法挽回,这才需要旁人帮着商议,臣妾也清楚,其实我做错了很多事情,陛下却并没有因此而怪罪我,臣妾心里非常感激。” 今天夫妻俩的一番交谈,郭淑已经动心了,打算慢慢将杨玉环的事情说出来。 她就等着李琩问她,都做错什么了? 但是李琩没有问,只是道: “以前的都不必再说了,你我夫妻一体,自该坦诚相待,记住了,你抛弃任何人,你都还是皇后,但你不能抛弃朕。” 郭淑一愣,瞬间泪如雨下,这次是真感动了。 她和李琩的夫妻关系,本来就是非常恩爱的,正因为太过于在乎,才会怨恨,她怨恨杨玉瑶,又何尝不是在怨恨丈夫的沾花惹草呢。 于是她激动之下,将弄死杨玉环的事情都说出来了,反正今晚夫妻之间已经说开了,干脆趁机都交待清楚,也做好了迎接雷霆风暴的准备。 而实际上,李琩一点都不生气,反而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你总算说出来了。 “这件事情当中,你只做错了一件事,”李琩的语气非常柔和。 郭淑泪眼婆娑,点头道:“臣妾不该让阿兄们掺和进来。” “你这不是也清楚吗?怎么做起来就这么糊涂呢?”李琩道。 郭淑抬头道: “因为臣妾当时信不过旁人啊,臣妾害怕陛下会知道,也害怕别人会知道,所以只敢用最信任的人,但是事后,臣妾也知道用错人了。” “既然如此,他们俩就不能再留在禁军了,对此,你有意见吗?”李琩道。 郭淑赶忙道:“绝无意见,臣妾的两位兄长,确实不宜待在禁军了。” “那好,朕来安排,不会委屈他们的,”李琩将妻子拥入怀中: “他们是你的娘家人,是我大唐的外戚,冲着你,朕都不会委屈他们。” 郭淑已经不想再说话了,她现在只想和丈夫水乳交融 棉花,是从南北朝时期传入中国的,《梁书·高昌传》记载:草木,有实如茧,茧中丝如细纑,名为白叠子,国人多取织以为布,布甚软白,交市用焉。 事实上,棉织品在大唐并不怎么流通,因为棉花靠进口,而大唐进口用的是黄金,那么用黄金换来的物品,自然会处于比较高的价位,一般人用不起。 大唐最为通行的过冬衣服,还是襦,主要分为两种:单襦近乎衫,复襦絮里则近袄,也就是单层双层的意思,双层的里面有填充物,用来过冬,填充物大多以蚕丝、麻、动物毛羽以及植物纤维为主。 高端的有袍和袄,《唐六典》载:冬则袍加绵一十两,袄子八两。 能在衣服里面加棉的,都不是一般家庭。 棉花在中原地区没有得到推广种植,但是在安西那边,种植棉花的其实还不少,安西和北庭每年给朝廷的贡品当中,就有棉花。 李琩今天与郭淑一起,带着李林甫等官员进入了基哥的大盈和琼林二库。 这是皇帝的内库,一般除了管理这里的官员,是不会让其他人进来的,但是今天特殊,李林甫李适之,外加司农寺卿崔瑶,户部侍郎武崇晖以及被李琩召回长安的李齐物,都进来了。 他们眼睛里看到的东西,是绝对不会外传的,皇帝都有哪些宝物,自己心里知道就行了,难不成你还敢惦记? 内库里,就有棉花。 而棉花是被一层一层卷起来的,个头不小,一卷棉花可织二锭布,一锭大概就是二十五斤,那么五十斤的棉布,大概也就五匹不到的样子。 “岭南也产木棉,但是跟安西进贡来的棉,区别还是很大的,只是织造不易,产量不高,每年各大织造坊的产量,也不过只有一千多匹,” 李林甫对这方面是非常熟悉的,为李琩介绍道: “早在贞观年间,其实已经尝试过在我大唐境内种植棉花,几番尝试之后,当以黄河及江淮流域为最佳,难以普及,是因其占了耕地。” 粮食和棉花,肯定还是粮食重要,老百姓是舍不得拿出一亩地来种植棉花的,因为那时候你种出来,也卖不掉,大唐关于棉花的织造工艺,还不太行,仍处在摸索阶段,所以没人愿意去种。 唯独能织造棉布的,眼下只有三家织造坊,一家在洛阳,两家在江南。 李琩点了点头: “此物最宜过冬,应予普及,百姓之所以不肯种棉,实因收益甚微,如果收益大过种粮,自然趋之若鹜。” 说罢,李琩看向李齐物道: “先在河南府试一试,你来想办法,棉种由司农寺对外采购,种出来的棉花,官府以高价收购,或交由织造坊,纺织成布,或为絮里。” 李齐物一愣,我就知道召我回来没好事,又一个大差事啊?改粮田为棉田,陛下真瞧的起我啊,这得花多少钱才能推广? 见到李齐物没吱声,高力士一脚踩在对方的脚背上。 李齐物吃痛之下,赶忙道: “臣自当尽力,只是这样一来,河南府未来一两年的赋税” “种棉者,免除棉田之税,怎么个减免法,你自己去合计,也可以跟右相左相他们商议商议,”李琩道。 李齐物点头道:“是。” 华夏古代,有一套等级严格的礼仪制度,礼法礼法,礼在前,法在后,礼就是最早的法。 子曰: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意思是尊卑之分是不可改变的。 那么穿衣,也是有严格的阶级限制, 贵族衣物的主要材料是丝织品:绫、绢、锦、罗。 老百姓是麻织品:火麻布、班布、纻布、麻布、葛布、胡女布。 颜色也有规定,唐朝尚黄,除皇帝皇后太子之外,黄色在宗室当中都有严格的使用限制。 平民的衣服颜色,除了麻布、葛布的本色外,还有赭绿色和绿色,贵族为紫、红、绿、蓝、青等。 要么说人看衣裳呢,你穿什么衣服,大概就能猜到你什么出身。 那么李琩既然要推广棉布,自然不会给棉布划分等级: “棉之一物,御寒所用,不宜分阶层,士与民共穿之。” 李适之在一旁点头道: “那么司农寺就需要委托安西北庭,采购更多的棉种,户部是不是要动用黄金储备?” “这次算朕的,”李琩看向众人道: “尝试嘛,朕不能让国库亏钱,一应黄金所需,户部报上来个数字,朕从内库给你们批,好了,你们也不用推辞,随朕去一趟织染署。” 织染署归少府监,就在皇城,主要织造的织物,一曰布,二曰绢,三曰絁,四曰纱,五曰绫,六曰罗,七曰锦,八曰绮,九曰繝,十曰褐。 就是没有棉。 但是呢,李琩前段时间每天都会抽出一些闲暇,来织染署指导织机的改造,其实他也不是很懂,只是根据一些后世的印象,在某些关键步骤,提出了一些自己的见解,然后让那些织工自己去琢磨领悟。 你还别说,那些织工们也是一点就透,还真就领悟出来不少东西。 所以当下的织染署,已经成功尝试着织出了二十多匹棉布,而且工艺精美,被染成了青,绛,黄,白,皂,紫、赤七种颜色。 当李林甫等人看到这些五颜六色的棉布之后,也是讶异万分,因为这些棉布的质地,比他们见过的任何一种棉布,都要好,都要厚重保暖。 李琩打量着众人惊艳的目光,与郭淑相视一笑,随后看向李齐物道: “朕从织染署借给你几个人,让你带回洛阳,棉布一事,朝廷可就托付给你了,做不好了,你也别回来了,跳黄河吧。” 李齐物一愣,苦笑揖手,其他人也是哑然失笑,气氛一时融洽。 大家知道,这是陛下在调侃李齐物,非是真的要让他跳黄河。 第四百零五章 你去不去呢? 按照大唐的规矩,边关一旦有战事,是五天一报,一旬大总,不能违例。 十一月中旬,契丹那边已经打起来了,而王忠嗣派出大同军朝着范阳方向佯装移动,意在观察突厥三部的动静。 在此之前,张齐丘与突厥回鹘部、拔悉密部达成了一些暗地里的协议,所以这两大部落极大可能不会插手契丹的事情,那么也就只剩下一个葛逻禄部了。 大同军此番离开驻地,盯的就是葛逻禄。 兵马使高秀岩,历史上也是安禄山的叛军大将之一,因为那时候的安禄山身兼平卢、范阳、河东三节度,其中对河东的控制,其实只有山西北部一两个地方,大同军就是其中之一。 这个高秀岩来历可不小,曾祖是高表仁,好像不太出名,但是高表仁的爹,那可是高颎啊。 所以这家伙,正儿八经的渤海高氏出身,他其实并不是安禄山的人,历史上对他的生平有很多种说法,其中最为通行的,就是他被安禄山裹挟造反之后,见到势头不对,又投降了郭子仪,跟着郭子仪平叛,屡立大功,做到了渤海郡王。 史书对他的评价也变的非常正面:功名双举,忠孝两全,迈古超今,罕闻俦匹,没而不朽,善莫大焉。 可见犯过错不怕,能改错就还是好人。 当下的高秀岩,纯纯就是王忠嗣的人,以前在河西就跟着王忠嗣混了。 朝会结束之后,李琩召集一干大臣,继续在紫宸殿参议军事。 有些话,不能在朝会上说,只能以小会议的方式,因为涉及到高级机密,知道的人不能太多。 “范阳、平卢,黑水都督府,共九路兵马,大举进逼契丹,”李林甫在殿内铺开的一张地图上,指着其中盖嘉运画出来的几条路线图,道: “这样的安排乃上上之选,只是奇怪,安禄山为什么会愿意这样做呢?” 盖嘉运是行军打仗的专家,大殿里面可以说没有人比他更懂了,他在地图上标出来的唐军行军路线,包括九路兵马如何策应协防,在刚才已经讲解的一清二楚。 河北这次发兵部署,朝廷特别乐见,就连很多对安禄山印象不佳的人,这一次都有些刮目相看了。 为什么呢?因为九路兵马,有三路,很可能是被做为炮灰的。 阿史那承庆的突厥军团,尹子奇统领的仆骨军团,以及阿史那从礼率领的精锐同罗军,这三个部分,不属于正式的范阳编制,属于羁縻州胡人军团。 要知道这三个军团,对安禄山是非常支持的,那么安禄山又怎么舍得让三人做先锋呢?这是他可以直接管理的军队啊。 裴宽这时候才捋须笑道: “都是薛嵩的功劳,是他促成此事的,黑水经略使李献诚从东北出兵,配合唐军围剿契丹,也是薛嵩派人联络的,范阳这个地方,终究还是得靠汉臣。” 范阳的乱,主要就是来自于汉胡之争,那么这一次,范阳直接派出了三支胡人军团打前锋,势必会大大的削弱这三大兵团,那么胡人将来在范阳的话语权,将大大下降。 这就是朝廷想要看到的。 裴敦复皱眉道:“薛嵩也是够阴的,他这一派系,与胡人之间是面和心不和,这一次趁机削弱三部,也是有他自己的一些心思在里面,安禄山倚仗三部,本不该同意这样的安排,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一场大规模的对外战争,内部也是各种的勾心斗角,薛嵩跟那些胡人酋长本来就不和,趁机削弱也属情理之中。 “薛嵩与安禄山,关系如何?”李琩询问裴宽道。 裴宽说道: “薛嵩出身高门望族,自视甚高,向来不将安禄山放在眼里,范阳平卢,执掌实权的薛氏族人,达十二人之多,其中安东都护府都督薛泰,就是他的五弟,黑水军因薛泰而设立,因此与黑水靺鞨关系不错,所以朝廷一直在刻意打压薛氏,免其做大,也就导致薛嵩在很多时候,又不得不尊重节度使的意见,臣去范阳的时候,第一个见的就是此人,他还是想回长安的。” 黑水靺鞨,就是靺鞨部的一支,开元十三年,薛泰奏请在黑水靺鞨设立黑水军,以其首领为都督,归平卢兼押。 当下的首领,本名倪属利稽,被李隆基赐名李献诚,这一次在薛泰的要求下,也参与了对契丹的战争。 薛楚玉当过范阳节度,死后在范阳留下了薛氏派系,张守珪也干过范阳节度,留下了张守珪系,所以薛家不单单是被朝廷打压,还被张守珪系不断的压缩着势力范围。 这一次打前锋的三部,其实就算是张守珪系的外围军团,薛嵩吃不动主力,只能选择剪除羽翼。 “感觉有点乱来啊,”李琩皱眉道: “如果真能借机消耗羁縻三部,对朝廷来说是好事,但是若因此而影响大局,则倏为不利,薛嵩的这点心思,安禄山一定看的很明白,恐怕不会让薛嵩得逞。” 李林甫道: “如今看来,薛嵩应该有意与安禄山斗法,也许他是在传递给朝廷一个信号,希望朝廷能够支持他。” 说罢,李林甫看向裴宽:“至少裴尚书是支持的。” 裴宽摇了摇头: “薛嵩坐大,比安禄山影响更坏,此人只能回朝,不可在边境委以重任,又或者保持当下,不予大权,是最妥善的,他们家在范阳的根基太深了。” 李琩也是万分为难,这个人还真不好安置,人家历史上可是跟着安禄山造反的,虽然后面也是察觉势头不对,投降大唐,拜御史大夫、昭义军节度使,册封平阳郡王。 可见造反也是一门学问啊,将安禄山史思明推到了前面,后面的世家大族最后依然摘取了胜利果实。 “他们要斗,也是在拿下契丹之后,现在还不行,”李适之道: “能不能派一个可靠的人,去一趟范阳,给薛嵩一些警示。” “来不及了,”李林甫摇头道: “那边应该早就打起来了。” 李琩内心无奈,政斗真是时时刻刻都在发生,任何时候都避免不了,长安距离范阳那么远,想要远程操控也做不到啊。 “他若是搅乱局势,朕饶不了他,”李琩沉声道。 卢奂一愣,突然道:“恐怕这就是安禄山的用意了,他想借朝廷的手,除掉薛嵩,那么如此看来,此战恐变数极大。” 一语惊醒梦中人,其他人也是表情大变。 “这帮狗东西!斗也不分个场合,”李适之破口大骂。 裴敦复也赶忙道:“应立即召回薛嵩,或许还来得及。” “不行!”刑部崔翘摇头道: “战事已起,召回薛嵩动摇军心,当下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但愿不要出事。” 李林甫等人纷纷将目光投向李琩,等着李琩拿主意。 李琩只是淡淡的回应了一句: “静观其变!” 他也没办法啊,没有电话远程发令,已经阻止不了那边内斗了 兵发契丹的九路大军,分别是阿史那承庆的突厥军团,尹子奇的仆骨军团,阿史那从礼的同罗军团,单是这三支军队,就已经超过了两万人,要么说他们可以做先锋呢,实力在那摆着呢。 剩下的,安禄山亲自统帅的经略军主力一万五千人,史萃干率领,薛嵩随军的静塞军八千人,董秦北平军四千人,李光弼麾下的平卢军主力,乌承恩的卢龙军,李献诚的黑水军。 九路大军共计八万四千人,骑兵七千余,兵分九路快速推进,于严寒冬日,攻向契丹老窝。 这样大规模的出击,只要突厥不掺和,契丹是肯定要完蛋的,从前大唐对契丹发起的无数次战争,最后都没能顺利将契丹并入版图,一来是突厥搅和,再者是契丹之境无险可守,拿来无益,设立羁縻都督府,比较符合大唐的利益。 那么拿下这块地盘最大的战略意义,就是可以虎视突厥东部,以及威压东北,成为继朔方、河东之后,又一个可以直面突厥的大唐藩镇,也为攻略东北提供了又一跳板。 “不对劲啊,游骑传信,奚之主力就在我军前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阿史那承庆没有拦住吗?”史萃干收到消息后,紧急与薛嵩商议军情。 如果只是平卢打契丹,不需要经过奚,但若是范阳打契丹,奚族(饶乐都督府)境内是必经之路。 原本的战略计划,是阿史那承庆的突厥军团,强攻奚王牙帐,大概就是河北承德市的东北部,突厥军团撕开一条进军路线,再由尹子奇和阿史那承礼快速行军,于赤山附近,寻求契丹主力。 也就是说,既定的作战目标,是三个胡人军团去啃主力,剩下的周边策应。 但是眼下,本来落后阿史那承庆一大截的静塞军,遭遇奚族王庭主力了。 薛嵩双目一眯,脸色阴沉道: “如此大的战略失误,绝不是偶然,李延宠与安禄山旧常与谋,咱们多半是被卖了,阿史那承庆是故意将奚族主力引到咱们这边的。” 李延宠就是当下的奚王(前文有误,改了),被基哥赐姓,封怀信王,这个人和他爹一样,都是反复小人,一会归顺大唐,一会叛唐,历史上还娶了大唐公主,这一世肯定是不要想了。 要打契丹,就要将奚给考虑进来,这两家是唇亡齿寒,共进退的。 史萃干算是薛氏门生,他虽然是兵马使,做主的还是薛嵩,于是询问道: “那我们该怎么办?迎上去的话,整个计划就全都被打乱了,我们有策应平卢的任务,在这里被拖住的话,李节帅那边恐怕会进展不利。” 薛嵩看了一眼被李光弼派在静塞军的颜杲卿父子,说道: “你也看到了,有人故意在搞鬼,为今之计,我们要尽力保障平卢方面,所以只能暂时往东北移动,避开奚族主力,你以为呢?” 他选择避开,一来是不愿意静塞军与奚族主力正面厮杀,这是他控制的军队,不希望折损过重,再者,安禄山自打出兵后,没有给他发布任何命令,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撤走往东策应李光弼,是维持既定的战略目标,事后谁也不能说他什么。 你没拦住,不能怪我啊,对不对? 颜杲卿之所以被李光弼派在这里,其实任务很简单,就是要监督薛嵩按照既定战略,给平卢提供支援,毕竟这是范阳军,没人盯着,人家会怎么打,谁也不能保证。 他相当于平卢放在这里的特派员。 不过颜杲卿并不认同薛嵩的方案: “前面已经将奚族大军遗漏了,我们再避开,恐遗祸无穷,应正面迎击。” 他的儿子颜季明更是来了句:“既然已经发现敌军主力,自该迎头痛击,哪有回避的道理?” 这两人真是个愣头青,你们以为打仗就只是打仗吗?薛嵩皱了皱眉,看了史萃干一眼,随后道: “这本不是我们的任务,延误了李帅那边,我无法交代啊,至于奚族,我已经派人联络阿史那承庆,他收到消息会追过来拖住对方的。” “万一不来呢?”颜杲卿道: “刚才薛刺史也说了,阿史那承庆恐怕是故意为之,所以不来的可能性,似乎不小。” 薛嵩撇了撇嘴,当下的九路大军,他可以影响两路半,史萃干,董秦,那半路是乌承恩。 他自然希望最后建功的是这三路人马,别人啃硬骨头,我的人最后过去捡便宜,那么他自然不希望静塞军在这里跟奚族主力干起来。 因为战场上,你这边干起来了,别人可都在看着你,就等着关键时刻进来摘取胜利果实,那么事后总结就会被写成:静塞军与奚主力僵持不下,某某军及时支援,致使我军大获全胜。 薛嵩很清楚,他真要跟前面干起来,最后捞好处的肯定是阿史那承庆。 所以他不会选择这么干,给史萃干使了个眼色后,假意敷衍了颜杲卿几句,便停止了会议。 随后他又派人传信安禄山,意思是你赶紧让阿史那承庆去拦住奚军,位置我已经告诉你了,你去不去呢? 第四百零六章 你不想回长安吗? 颜杲卿可不是好糊弄的,人家在历史上,是起了超级大作用的,迫使安禄山在潼关之前分兵回救河北,给大唐朝廷吸引了极大的火力。 他将史思明给吸引回来了,要知道,安禄山下面,最能打的就是史思明,这个人的军事能力,是有可能是超过郭子仪、李光弼的。 可以这么说,颜杲卿改变了安史之乱的走向,改变了大唐的历史。 当他发觉静塞军在向东移动之后,心知自己是无法劝阻薛嵩的,人家根本就没将他当回事。 而他这个人,又特别负责,心知就这么任由奚族的王庭大军四处乱窜,恐怕会出大事,于是他让儿子继续留在军中,自己只带了几个人,便朝着卢龙军主力方向寻了过去。 劝不动薛嵩,就劝乌承恩。 战场形势千变万化,要随机应变,不能因为某些地方出了岔子,仍旧一味维持既定战略。 他知道薛嵩是爱惜羽翼,不愿意让静塞军涉险,但你也得分场合啊,这是大唐皇帝设定的攻略方案,你个人的矛盾纷争,是需要让路的。 一天之后,颜杲卿找到了乌承恩,并痛陈利弊,希望乌承恩回师,先将奚族大军解决掉。 乌承恩虽然与薛嵩关系极佳,但这一次也认为薛嵩做的有点过了,不过他也能理解,因为薛嵩一直有意对付安禄山,准确来说,薛嵩希望在范阳争取更大的话语权。 平时争不动,那么只能借助战争这样的机会。 现实就是这样,一场大战打完,谁的部队保存的最完整,谁说的话分量就重。 所以乌承恩紧急汇报给距离他不远,而且已经与契丹发生过几次接触性战争的李光弼,李光弼收到消息后,一点都不带犹豫的,立即命令乌承恩调转方向,寻求奚族主力决战。 而李光弼的卢龙军也会分出一部分,交给火拔归仁,策应乌承恩。 这样一来,战局瞬间变幻,范阳成了攻打契丹的主力,平卢方向主攻奚族。 而薛嵩和史萃干的静塞军,被分割在了最南边,啥也插不进手来。 史萃干憋屈死了。 历时二十五天的大战,在年关之前终于结束,奚王李延宠的大军被冲杀的七零八落,率余众投降之后,李光弼下令乌承恩将其斩杀。 范阳军与契丹先后六次大规模会战,终于在腊月初,由一支五百人组成的骑兵奇袭王庭得手,迪辇组里在回救的路上遭遇尹子奇的伏击,兵败身死。 契丹八大部落自此四分五裂,溃不成军。 安禄山攻入契丹王庭,也就是松漠都督府,将城内王室成员全数俘虏,并开始指挥麾下各部,占领契丹的各处关键要地。 只要他比李光弼先一步控制这里,那么朝廷将不得不将契丹旧境划归范阳管理。 朝廷不得不这么做,否则无法安抚范阳各镇,因为这是规矩,谁打下来的算谁的。 也就是说,薛嵩这么一搞,不仅仅是搅乱了平卢未来的版图,也打乱了李琩的计划,李光弼本来距离契丹王庭最近,对契丹是志在必得的,这下好了,只是个灭奚之功,大头被安禄山给抢走了。 “派去的人回来了,安禄山不肯交人,”白孝德进入帅帐,叹息道: “范阳已经开始收编契丹各部,安抚各部落少民,并没有大肆杀戮,这可如何是好?” 李光弼脸色阴沉,李琩给他的命令,是要在契丹展开大清除的,以肃清这一地区的契丹余孽,方便迁入汉民,彻底汉化,但是安禄山可不是这么想的。 这个人以前与契丹各部都有联系,想要借此将各部落收入麾下,以壮大其在范阳的势力。 这么一来,契丹等于没有灭国,残余势力仍在,将来一旦找到机会,照样会反叛大唐,这跟以前没有什么区别。 辛云京顿时怒道: “没有咱们拦着奚族那两万兵马,安禄山哪能这么顺利?这下好了,头功是他们的,松漠府恐怕也要不回来了,节帅如何向陛下交代?” 孙立明长叹道:“这就叫出力不讨好啊,静塞军坑死咱们了。” 白孝德道:“安禄山就是故意的,当下契丹八部,酋长全都是遥辇氏,与节帅有深仇大恨,留着这些人,就是制衡我们。” 遥辇氏在赶走大贺氏之后,将八大部落的酋长全部改为本族,八部分别是迭剌、乙室、品、楮特、乌隗、突吕不、涅槃、突举。 李光弼想要拿到契丹,必须杀光这些酋长,否则这些人是不会跟他和平相处的,所以说,安禄山几乎是断了契丹归入平卢的可能性。 “高秀岩在大同军在什么方向?”李光弼突然问道。 白孝德道:“应该在燕山以北,游骑三日可至,葛逻禄两万骑军东进,若非王大将军压阵,他们必然干预。” 葛逻禄在大唐与契丹开打之初,就派出了两万铁骑于契丹边境游弋,他们也在寻找机会。 但是王忠嗣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大同军全程跟随,在盯着他们,而河东方向,横野军兵马使张志高,加上岢岚军以及单于都护府总计八千人,在北境做出跃跃欲试的姿态,吓得葛逻禄没敢动。 因为他们一旦插手进来,河东就会直接干他的老巢。 那么一旦与大唐交恶,回鹘部和拔悉密部也很可能会趁机在背后给他来一下。 以至于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安禄山拿下契丹。 李光弼也是没办法了,他不愿意求助李琩,只想自己去解决问题,所以动了一个念头,希望王忠嗣撤军,摆出放纵葛逻禄部的姿态,诱使葛逻禄部攻打安禄山,他便可以借口支援,深入契丹境内。 不像眼下,被安禄山阻在了契丹东部,不得寸进。 但是转念一想,这种法子,陛下应该不乐意。 “我亲自见一见薛嵩,商议对策,不能让契丹就这么落入范阳手里,” 李光弼起身,在安排了一些事情之后,带着一支卫队去寻薛嵩去了。 他心里对薛嵩的怨言是非常大的,恨不得挖了对方祖坟,但是利益当头,他也只能选择与薛嵩合作,一起对付安禄山。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嘛 “不杀此贼,与此案同!” 薛嵩一刀砍在帐内的一面长桌上,表情凶残暴戾,眼珠充血。 帐内的将领,包括史萃干也都是义愤填膺。 薛嵩兄弟五个,他排行老大(前文写错,改了),老二薛嶷,老三薛崿,老四薛岌,老五薛泰。 其中老三薛崿是妫州长史,这一次跟着尹子奇攻打契丹,结果死了。 长史一般是不随军的,这是个行政官,如果在没有折冲府的内地州县,突发意外的情况下,刺史可以指派长史招募兵勇,但是在藩镇,长史没有军事职责。 也就是说,他本不该随军,就算随军,也不该是冲锋陷阵,结果呢,尹子奇派他夜袭敌营,战死了。 薛嵩很了解自己的三弟,这是个谨慎人,就算领军也绝不会冲在前头,智人不勇嘛,何况那场夜袭也赢了,结果主将死了,这叫什么? 这不是战死,是被坑死,薛嵩则是直接认定了,三弟是被安禄山利用这次机会,在乱军中处决的。 这是安禄山的还击。 但是他口中的贼子,说的不是安禄山,而是尹子奇。 这个人以前还巴结过他,表面上与薛嵩维持着良好的关系,也是张守珪义子之一。 薛嵩也没有想到,对方敢做的这么绝,直接动了他的亲弟弟。 老二蓟州兵曹参军薛嶷,也在下方咬牙切齿: “看样子安胖子多半是要对咱们下手了,要不然他没胆子这么干,此番拿下契丹,大功一件,他正好趁此机会攻讦兄长行军不利亦或延误军情,如果李光弼再搭把手,兄此番危矣。” 史萃干也附和道:“当务之急,是先想办法见见李光弼。” 说罢,他看向颜杲卿道: “颜刺史帮帮忙吧。” 安禄山一旦向朝廷告状,做为静塞军兵马使的史萃干自然也逃不掉,他们原先只是想躲开奚族大军,然后北上,但是后来发现,安禄山的范阳军一直挡在他们前头,压制了他们的行军,以至于他们寸功未建。 这次是薛嵩失算了,本来想搞一搞阿史那承庆等胡人军团,结果自己被搞了。 颜杲卿其实是愿意帮忙的,先不说这个人正直公正,而且薛嵩每每军情议事,都邀请他参与,就连避开奚族军队这种无耻的勾当,都没有瞒着他,所以他至少认为,薛嵩对自己还是信任的。 虽然大家同为刺史,你却不太将我当回事。 再者,颜杲卿非常清楚,陛下属意契丹归平卢,而不是像当下这样,被范阳给占了。 “我亲自求见李帅,希望能促成两位的见面,”颜杲卿起身道。 薛嵩也是一脸歉意的起身道: “辛劳刺史了。” 正当颜杲卿要离帐的时候,外面传信兵禀报,平卢节度使李节帅来了。 薛嵩顿时双目放光: “吾自亲迎。” 李光弼下马之后,与薛嵩寒暄几句,便一直拉着颜杲卿的手不放。 薛嵩是聪明人,进入帐内之后,将自己的心腹全数屏退,只留下他和李光弼以及颜杲卿。 “薛崿的事情,我听说了,兄怎么看?”即使在帐内,李光弼仍然是轻声说话,可见其人非常谨慎。 薛嵩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暴怒和愤恨,表情平淡道: “为国捐躯,死得其所。” 直肠子颜杲卿听到这句话,不得不佩服薛嵩的城府,刚才还发誓要弄死尹子奇,这会已经跟没事人一样了。 李光弼点了点头:“此战过后,薛兄恐有祸事临头,汝知否?” 他也是谈判专家,想要薛嵩跟他合作,先得吓唬对方,迫使薛嵩与他达成同盟。 实际上没必要吓唬,薛嵩自己已经意识到了。 不过他还是会嘴硬: “李帅是否危言耸听?祸从何来?” 颜杲卿已经听不下去了,你们这是打哑谜呢?就不能敞开了说吗?这都是什么风气啊?裴节帅在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他那会跟着裴宽,担任节度判官,感觉裴宽帐下的气氛是非常不错的,大家直言不讳,基本不必拐弯抹角。 不像眼前这两人,一直在互相试探。 这就是嫩,裴宽那种才是大佬作风,有什么说什么,办事效率高,大家也不用猜谜语。 “我说二位,你们说的话我都有点听不懂了,咱们就不能快人快语吗?”颜杲卿一脸无奈道。 李光弼与薛嵩对视一眼,随即两人明显的松弛了下来。 这两人心里很清楚,老黄狗被派到平卢,只是监督李光弼的日常,而颜杲卿,才是陛下派来监督藩镇事宜的。 长久的沉默后,薛嵩为表诚意,率下打破僵局道: “我与安禄山不和,已非朝夕,只是以往无力相争,这次本想借李帅坐镇平卢之机,共抗胡贼,然聪明反被聪明误,以至于将自己陷入险地,我都不用猜,安胖子在给朝廷的奏报中,一定没有我的好话。” 李光弼点了点头: “兄害苦我了,契丹、奚,攻略一事,乃陛下耳提面命,今契丹归范阳,我如何向陛下交代?” 薛嵩一脸歉意道: “都是我的错,希望还有弥补的机会。” 他算到李光弼既然主动来找他,必然是有用得着他的地方,于是道: “我一定会尽力帮助李帅完成陛下的嘱托。” 李光弼道: “兄在范阳,威望不做第二人想(拍马屁),你如果上奏朝廷,痛陈利害,直言契丹归范阳之弊,归平卢之利,请求朝廷将契丹划归平卢,这事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薛嵩顿时目瞪口呆: “李帅岂不是要陷我于不义之地,我也是范阳的啊?若上此奏疏,范阳焉还有我容身之地?” 他可以暗中帮李光弼,但绝不能明着损害范阳的利益,眼下范阳各镇兵马明摆着已经将契丹旧境视为己有,你做为一个范阳人,能干这种没屁眼的事? 真要干了,范阳各部的唾沫都能淹死他,我特么还怎么混啊? 而李光弼则是清楚,朝廷若知道当下的局面,肯定非常恼火,破局之法,就是范阳本镇当中一个极有分量的人站出来,主动奏请将契丹归平卢,那么朝廷那边就会顺水推舟,将划分地盘的事情搞定。 设立容易取缔难,一旦契丹归了范阳,真就要不回来了。 李隆基要不是集权,加上裴宽与本土胡人势力不和,他也没办法将平卢从范阳剥离出来。 也就是说,薛嵩如果这么干了,在范阳是罪人一个,于朝廷却是大功一件。 他其实也看明白了,但是敢不敢干,那是两回事。 我在范阳十几年了,我也不想落个这么差的名声啊。 “薛兄不要犹豫了,迟则不及,”李光弼催促道。 颜杲卿多日与薛嵩相处,虽然不敢说了解对方的为人,但至少知道薛嵩的梦想是什么,于是他也配合道: “刺史不想回长安吗?我可以举荐。” 薛嵩闭上双目,仰天长长叹息一声 他猜到,这口锅,他似乎必须要背起来了。 第四百零七章 崔乾佑 占领契丹之后,安禄山第一时间安排部将收编各个部落,同时与李光弼交涉,要将奚的地盘也给要走。 这是符合情理的,范阳东北先是奚,才是契丹,我占了契丹,不可能不要奚,否则我去契丹还得从平卢绕道,这不是舍近求远吗? 但是李光弼没有回应他,而是在奚地大开杀戒。 “他到底在干什么?” 松漠都督府,收到消息的严庄皱眉朝众人道: “奚王已经死了,余部七零八落,正该是收编之时,但是李光弼却是大开杀戮,这样很容易引起奚族余部的死战之心,徒增伤亡,何苦来由?” 高尚在一旁道: “没有上令,他敢这么做?只看乌承恩那么卖力的在四处杀人,静塞军竟然也掺和进来,便可知这明明就是陛下的安排,李光弼是断然不肯将奚的地盘交给我们,此番地盘之争,只怕必须要闹到朝廷,请朝廷来定夺了。” 安守忠道:“契丹是绝对不可能让给平卢的,我们应该立即派人传信大郎(安庆宗),请他务必说服右相站在我们这边,其余中枢大官,也是要多走动走动,这个时候拼的就是人脉了。” 尹子奇皱眉道: “怎么拼?拿什么拼?李光弼是陛下派来的,他在平卢都干了些什么,都是陛下亲自授意,我们夺契丹,是避免平卢坐大,但已经违背了陛下的心意,现在只能是装傻,什么都不要干,你让朝堂帮着范阳说话,不是在触怒陛下吗?” 高尚也点头道: “这件事不能请大臣谏言,我们远在河北,不知朝廷情况,很可能,也没人会帮着咱们谏言,契丹又万万不能给平卢,否则平卢便有后来居上之势,我看呐,我亲自跑一趟长安吧,毕竟我是可以直接面见陛下的。” 平卢一旦拿下契丹和奚的地盘,就等于大唐的整个东北方向,平卢将成为完全屏障,跟范阳没关系了。 这样一来,范阳原先的防守任务,将转化为抵御突厥,外加协助平卢压制东北各部,主次关系颠倒了。 那么做为主要职责的藩镇,今后将会获得更多的朝廷补贴,也多了更多的立功机会,以及更受朝廷重视,久而久之,范阳的存在感将会大大降低。 阿史那承庆点头道: “你千万要跟陛下呈奏清楚了,咱们拿契丹,损失有多重,你往高了报,也要将当下我们对契丹境内的安抚,适当夸大其词的陈述出来,要让陛下觉得,范阳上下一心,绝不会出让契丹,这样一来,我们才能保住,那么拿回奚地,也就顺理成章了。” 余者众人也都看向安禄山,等着他拿主意。 安禄山起身,拿起酒壶倒了一碗酒,递给高尚: “这次全仗不危了,你是陛下潜邸旧臣,比别人说话都管用,范阳若失契丹,如蜀汉失荆州,你千万要力争,右相那边也是要请他帮忙的,此事不能在朝会上提,要请一些大官在私下向陛下痛陈利弊,一应所需财物,去进奏院拿。” 高尚起身,将碗里的酒喝光,擦了擦嘴,朝在座的所有人拱手道: “必不负诸君所托。” 众人也纷纷起身:“全仗不危了,一路顺风。” 高尚只是用了一个时辰准备,便带着二十人快马加鞭,星夜南下,打算以最快的速度入京,而薛嵩派出去的人,比他早了四天 当下的长安,正在过年。 今年也像去年一样,宗室勋贵都过的比较低调,但是可以吃肉喝酒了,毕竟基哥驾崩已经快两年了。 算算日子,韦妮儿还有四个月,就满二十五个月,届时李琩的两个儿子就可以回京了。 不过今年过年,李琩还是有一件喜事的,杨绛诞下一名女婴,李琩赐名李茵,因是长公主,所以直接册封宜宁公主。 宁王的儿子们,早在年前便全部服丧完毕,返回长安,至此,李琩对宗室的控制将更加稳固。 李琎尚书左仆射,嗣宁王李琳宗正卿,李瑀太常少卿加封汉中王,其余十几个庶子也各有任命,大多出任禁军要职。 “你们都收了他的钱?”李琩特意将李琎等兄弟请入皇宫,庆祝自己第一个女儿的降生,聊着聊着,就聊到河北的事情。 然后李瑀也敞亮,说是自打李琩上位,范阳进奏院逢年过节都给他备着一份厚礼。 李琩询问之下才知道,他大伯宁王的这些儿子们,包括出嗣的嗣申王李璹,都在收范阳的礼物,而且数目惊人。 李琎也有些不好意思: “拒绝过几次,没用,便暂且收下了,陛下要觉得不合适,我给退了。” “拿人手短啊我的兄长,”李琩无奈笑道: “若不是有求于你,他们何必重礼私贿?你们皆是朕最亲的兄弟,朕可是提前给你们打个招呼,别因为收了别人的礼,就胡乱的来给人当说客,朕提前说清楚了,届时拒绝了你们,你们可别怨朕,去怨那些贿赂你们的人。” “那不能够!”老六李瑀大手一挥,语气玩笑道: “一贯钱办一贯钱的事,这点钱,值当我背离陛下心意?就是金山银山,也不可能。” 其他人也是哈哈大笑。 李琩跟在座的这帮堂兄弟,才是真发小,是真感情,闻言莞尔道: “安禄山可真舍得花钱啊,看样子范阳还是太有钱了,他们在那边,只怕比咱们过的还滋润。” 嗣宁王李琳趁机问道:“河北那边如何了?” 站在李琩一旁的吴怀实帮着回答道: “最新军情,应该是已经拿下了,但是具体情况,还未发回长安,要等待消息,不出半月,应该便局势分明了。” 李琳噢了一声,点了点头: “这次北击,花了多少钱?户部扛得住?” 李琩笑道: “李齐物从洛阳支援了一些,中书门下从扬州都督府调拨了二十万石粮食沿运河北上,安禄山和李光弼都说足够了,这两人很聪明,知道朝廷不想给钱,所以他们也没有多要,至于他们最后怎么收尾,朕也不知道,反正军饷肯定是不够的,而且窟窿还不小。” 李瑀抚须道:“不要钱,恐怕是想要别的东西,总之,谁也不愿意白干一场。” “点睛了,”嗣申王李璹点头道: “要钱好说,总是有个数目,别的可就不好估价了。” 也刚好就是这个时候,兵部尚书裴敦复急匆匆的进来,手中拿着一份公文。 他今天本该是放年假的,但是因边关有战事,所以兵部一半以上官员,都在皇城留职,因为兵部管着驿站,管着军情奏递,这种时刻怎么可能让他们回家过年。 李琩拿到那份军情急奏之后,脸色一变,随后眼神凌厉的看向裴敦复: “怎么回事?” 裴敦复看了一眼坐了一圈的宗室成员,心知陛下并不回避他们,于是道: “接到急递之后,兵部用了两刻钟做沙盘推演,汇总这段时间所有军情奏报,”裴敦复顿了一下,道: “问题应该是出在静塞军,他们迎敌不战,致使李光弼为了避免敌军纵深我军腹地,不得已南下阻拦奚族大军,错失了攻入王庭的时机,被安禄山给抢先了,眼下范阳各部正在收编契丹旧境,李光弼白忙一场。” 汝阳王李琎皱眉道:“静塞军是薛嵩在压阵,这么说,是薛嵩的问题?” 他不认识薛嵩,但是他认识薛嵩的爹,因为那时候但凡混的牛逼的人,基本都会去拜访宁王,而且薛嵩也曾经拜托到了他们家头上,表明了希望返回长安的心意。 那时候宁王还活着,不愿意干涉藩将的调动事宜,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 裴敦复解释道: “兵部收到的军情,应该不够详尽,甚至可能并非真实情况,范阳进奏院与平卢进奏院,给出的军情,竟然完全不差,这很反常啊,两边必然是有区别的,怎么可能一样?” “平卢进奏院是谁在管事?”李瑀问道。 裴敦复道:“是陛下钦定的,崔乾佑。” 崔乾佑,是杨玉瑶大姐杨卉丈夫崔峋的亲侄,当年托杨绛关系,投行卷给了咸宜,参加了科举,没考上,但是凭借杨门的势力进入了羽林军,去年又参加了科举,李琩在殿试上钦点的明经及第,被分配为平卢进奏使。 也算是天子门生了。 “将那个安庆宗和崔乾佑,现在就带来,”李琩淡淡道。 裴敦复点头道:“他们就在兵部,臣这便去将人带来。” 等到裴敦复离开之后,李琎皱眉道: “如果两个进奏院的奏报一致,那么出问题应该是在平卢,李光弼上任之后,没有在平卢院换一拨人吗?” 李琩摇了摇头: “他走的太急,朕告诉他,大小诸事可以直接向朕奏报,所以他没有在平卢院安插人手,这个崔乾佑,还是朕突然想起来,才临时安置进去的,可是至今为止,李光弼并未单独给朕奏报,所以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朕也不清楚。” 当下的平卢进奏院,依然是安禄山的人居多,崔乾佑在那边也是独木难支,下面如果铁了心要瞒着他,他百分之百会被蒙在鼓里。 李光弼这个人,在小事上是不愿意向李琩汇报的,因为他觉得,封疆大吏,要有自主权,不能事事都奏请陛下,那样一来,他在地方不好干,因为你一旦奏请,陛下肯定会透露圣意,万一圣意跟你的想法不同,你怎么办? 不尊圣意吧,你不是个好臣子,遵照吧,事情办不了,所以他只会在一些难以决策的大事上,才会选择奏报李琩。 这一次就连薛嵩是被阿史那承礼卖了的事情,他都没有奏报,奏报的是老黄狗和颜杲卿,不过两人的奏疏还在路上。 这样的臣子,会让皇帝既放心又不放心,放心是因为有主见有能力,不放心是因为汇报次数太少了。 “到底问题出在哪,待会便知,”李琩面无表情道。 不多时,裴敦复先是带着安庆宗进来,还带着兵部几名吏员,手里抱着所有的范阳进奏院军情急递。 “你们都看看,”李琩朝着他那几个兄弟摆了摆手。 李琎等人点了点头,开始仔仔细细的读起了奏报。 这些东西李琩都看过了,所以没必要再看一遍,一个臭皮匠顶得上一个诸葛亮,也许他这几个兄弟看过之后,能发现一些猫腻。 趁着李琎等人阅读军情的时候,李琩与安庆宗拉起了家常。 这个小胡子,人确实不错,李琩几番接触之下,还是很喜欢对方性格的,可惜了可惜是个胡子。 半晌后,李琎等人看完了,李琩挥了挥手,示意安庆宗退下,接着又召见了崔乾佑。 “平卢院的奏报,你核实过没有?”李琎等人读完平卢军情后,朝崔乾佑发问道。 崔乾佑道: “卑职上任之后,在进奏院也安排了一些自己人,并且早早便派人去往平卢,不过还未收到过回信。” 李瑀一愣:“意思就是说,你其实与平卢,并未真正取得联系?” 崔乾佑点了点头:“目前为止,本镇所有奏报,依然是由原先的衙官和信使负责,卑职时间不足,并未来得及在战前更换人手,” 嗣宁王李琳顿时怒道:“胡闹!你上任也有大半年了,这么长时间,不够你安插人手吗?” 崔乾佑看了李琩一眼,低头道: “臣当下在本院可称心腹者,惟六人而已,安排这些人进来,并非易事,臣若过激,恐会适得其反,所以对原本那些属僚,也只能是安抚为重。” 他也是没办法,毫无根基的人去了一个铁板一块的地方,能安排进去六个,已经很牛逼了,这事本来最好是李光弼离京之前办妥,是最好的,一个进奏使,能管的了业务,可管不了人事任免。 李琩也是后知后觉,毕竟他操心的事情太多了,不可能会将注意力放在一个进奏院上面。 朝廷这边,对所有战事,只以进奏院和兵部奏报为事实依据,当下范阳平卢两边的奏报,直指薛嵩避而不战,所以李琩明知薛嵩是被安禄山摆了一道,但是没有公文依据啊。 那么按照三方奏报,薛嵩就已经是个罪人了。 皇帝有时候做事,也得按照规矩来,李琩是绝对不想动薛嵩的,这个人有大用,但是薛嵩似乎自己在作死。 而身为皇帝,也不可能去帮着一个节度使,将进奏院的人全都换了,这不合适,这不是一个皇帝该干的事。 怎么换?他一旦主导更换肃清进奏院,明摆着是告诉安禄山,我不信任你。 这事能这么干吗? “你回去吧,提防着你身边的人,多留个心眼,一旦发现端倪,及早报之兵部,”李琩吩咐道。 崔乾佑揖手道: “臣明白。” 第四百零八章 赐名忠嗣 正月末, 薛嵩的奏疏被送入京师,宣政殿上,很多人都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在范阳,做为三大本土势力之一的薛嵩,既然支持契丹归平卢,那么这事就好办了。 朝堂上的官员,清一色的认为薛嵩说的对,按照地理形势,契丹旧境怎么都应该归给平卢才合适。 李林甫建议道:“薛嵩公忠体国,应授光禄大夫,拜御史中丞,继续兼任蓟州刺史。” “臣赞同!”卢奂点头道。 裴宽则是道:“此番北击,尹子奇为范阳首功,最好召回长安,乌承恩为平卢首功,应加封游击将军,安禄山与李光弼,可开府仪同三司。” 李琩点了点头,看向韦陟道: “就这么拟旨,尽快发往范阳平卢,一应将领,各以军功论赏,以示朕对边关将士的慰劳。” 韦陟点了点头,开始拟旨。 李琩是前天下午收到的奏疏,当时就已经召见李林甫他们都商量过了,尹子奇是张守珪系的一个重要人物,其人不但非常能打,手底下除了清夷军之外,还控制着一支胡人军团,势力强劲。 那么此番有攻灭契丹王庭之功,趁机给对方升官,调回长安,可以很大限度的瓦解安禄山的势力。 颜杲卿奏请薛嵩回长安做官的奏报,李琩也收到了,但是与中书门下商量之后,大家都认为不妥。 因为一旦调走薛嵩,安禄山在范阳就没有人能制衡了。 那么为了安慰薛嵩,中书省会以皇帝的口吻,给薛嵩下一道旨意,大概就是称赞夸奖之类的,并且会将薛嵩的儿子薛平召回长安,出任兵部要职。 做事情,不怕你做错,也不怕你捅娄子,只要你大方向是对的,那么就只有好处。 薛嵩也知道,朝廷一定会嘉奖他,但是范阳这边,恐怕会朝他吐唾沫。 因为朝廷在发给范阳的圣旨当中,会说是薛嵩奏请契丹归平卢,陛下准其奏请,设契丹旧境为赤州,奚地为承州,并入平卢,由平卢节度使从河北地区雇佣兵勇,分设二镇,迁百姓入境,鼓励开垦畜牧。 承州刺史为杨澍,赤州刺史武令珣。 算是一锤定音了。 二月初三,高尚进京了。 李琩在紫宸殿见了他。 当下的李琩,已经从颜杲卿和老黄狗的奏报中,完全了解了那边发生的事情,但是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询问高尚道: “静塞军到底是怎么回事?究竟是薛嵩说了算,还是史萃干说了算。” 高尚当下,已经得知新设二州已经归了平卢,板上钉钉了,但是他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回答道: “回禀陛下,不单单是静塞军,薛嵩在范阳势力极大,北平军、静塞军、卢龙军,都是当年薛帅的嫡系,三镇兵马使也都以薛嵩马首是瞻,虽历经多年,内中旧将新老更迭,但薛嵩的影响力没有多大变化,张守珪上任之后,正是因为要排斥薛帅旧部,因而扶持番将,所以这些年了,薛嵩一直在遭受打压,与安禄山是面和心不和。” 李琩对高尚的回答还算满意,点头道: “静塞军迎敌不战,又是什么原因?” 高尚回答道: “一开始,薛嵩力主三番为主力先锋,其实明摆着就是要消耗安禄山的胡人军团,安禄山将计就计,明里答应了,但是暗地里,却故意让阿史那承庆改道,将奚军主力诱至静塞军北部,薛嵩没有上当,避开了,但也直接导致李光弼迫不得已转向迎敌,错失大好良机,被安禄山占据契丹。” 吴怀实听到这里,冷哼一声: “大战当头,他们却在军中搞这样的阴谋诡计,此番幸好是胜了,若是败了,枭首也不足以赎其罪。” 高力士则是站在一旁没有吭声。 眼下殿内三人,都是高尚曾经的恩主,先是吴怀实接着高力士,最后李琩。 李琩这样的安排,就是要让高尚清楚,谁才是你的大哥。 就目前对方的回答来看,高尚还算聪明,知道他头顶那片云,到底在哪里。 “你继续说!”李琩面无表情道。 高尚点头道: “臣此番入京,是向安禄山主动申请入京呈奏战事,主要目的,是帮范阳诸将传递他们不愿失去契丹的心意,陛下已经下旨,断不会收回成命,臣回去之后,会将责任都推在薛嵩身上。” 高力士终于忍不住笑了: “你倒也机灵,但是用得着你推吗?薛嵩自己已经全都认领了。” 高尚道: “安禄山他们是不愿意放手的,如今又占据契丹,等到平卢来人接收,双方恐怕会发生摩擦,臣跟在安禄山身边已经有两年了,此人麾下的番将极难约束,都是些军中刺头,他们恐怕不会心甘情愿交出契丹,臣在这方面会想点办法,另外还要将矛头全都指向薛嵩,方可适当的转移矛盾,薛嵩在范阳,可能会出事。” 吴怀实皱眉道:“你的意思,范阳可能会发生内斗?” 高尚点了点头: “有这个可能,经此一事,薛嵩与安禄山的矛盾已经摆在明面上了,加上薛嵩这一次在范阳犯了众怒,安禄山正好趁机利用大多数人对薛嵩的不满,对薛嵩的人身安危造成威胁,薛嵩的三弟薛崿,就是被尹子奇故意搞死的,薛嵩恐也不会善罢甘休。” 李琩身体后仰,点了点头,高尚不是傻子,到底该忠心于皇帝,还是安禄山,人家心里清楚的很。 刚才交代的也基本都是事实。 高力士就说过,高尚这个人脑子特别好使,去鸿胪寺负责对外事宜简直是最合适的,因为他那张嘴特别会说。 “那么你觉得,如何才能避免安禄山与薛嵩正面冲突?”李琩问道。 高尚道:“无法避免,只能是多加提醒,以薛嵩的谨慎,自然也不会轻易中了安禄山的计,安禄山胆子并不大,做事情还是有分寸的,是他手底下那些胡子胆大包天。” “哪几个?”吴怀实冷冷道。 高尚回答道: “阿史那承庆、阿史那从礼、李怀仙、李归仁、李钦凑、李宝臣、康阿义、安思义” 这些人不是突厥人,就是契丹或者奚人,这就是为什么安禄山没办法对契丹下死手,他手底下的人不答应啊。 “张守珪真是一个废物,”高力士低声骂道: “都是他干的好事,提拔了这么多番将,我大唐十节度,就没见过比范阳还乱的。” 李琩淡淡道:“功过参半吧。” 说罢,李琩朝高尚道: “你回来一趟也不容易,皇后在里面等着你呢,进去问安吧。” “是,”高尚微笑起身。 他对李琩还是忠心的,心知李琩对安禄山不放心,需要他在那边盯着,而他想要获得安禄山的信任,就必须摆出一副事事为安禄山着想的态度,否则范阳那边没人会信任他。 目前来说,他做的非常成功。 唯一的闺女高孝娘,眼下是皇后的心腹女官,与其说陛下让他给皇后请安,不如说是让他们父女相见。 高尚这个人,心狠手辣,无情无义,但还是有软肋的,那就是他闺女 高孝娘在郭淑的撮合下,嫁给了李琩的绝对心腹李无伤,已经给李无伤生了一个儿子。 这个孩子,今天在郭淑的授意下,也被高孝娘给抱来了,当高尚进入后殿之时,孩子在郭淑怀里抱着。 “给你阿爷奉茶,” 郭淑抱着孩子轻轻摇晃,然后朝着无动于衷的高孝娘说道。 高孝娘肯定不乐意跟高尚接触,但是郭淑的话,她是绝对不会违背的,只好端着一壶茶,来到了高尚面前,放在了她爹的小方几前。 高尚见到女儿过来的一瞬间,赶忙起身,可惜从头到尾,高孝娘都没有看他一眼。 他倒也习惯了,谢恩之后,在郭淑的示意下,重又坐了回去。 “陛下的寝殿,不是谁都能进来的,”郭淑淡淡笑道: “不危是陛下潜邸之臣,被陛下派至河北,山水相隔,千里迢迢,陛下一直在记挂着你,你这个人呢,又不喜欢诉苦,平日里也记不起给陛下来封信,还是不方便啊?” 高尚一愣,唰的一下站了起来。 “坐下坐下,本宫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在那边有难处,别人不知道,陛下与本宫,最是清楚,”郭淑抬手道: “坐。” 高尚顿时汗流浃背,坐下后道: “臣虽身在边疆,却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二圣,然范阳及其复杂,臣又因出自陛下潜龙之处,故而被人盯得很紧,稍有差池,恐祸事临身,故而不敢轻易给陛下写信,请皇后体谅臣的难处。” 他倒也说的是实话,他和老黄狗其实是一样的,只要放在外面,百分之百会被认为是皇帝放在这里的眼线,但是他比老黄狗又更为复杂一点,因为他参与了太多的机密。 不像老黄狗,纯粹就是盯梢的,而高尚则是已经跟安禄山团伙打成一片了,好事坏事都跟着干过,好处自然也没有少拿。 在高尚看来,安禄山是外粗内细,是一个心思极为细腻的人,所以他一开始就没有想过偷偷给李琩写信汇报情况,因为他怕被人发现,发现一次,安禄山不会将他如何,但是那帮胡子,很可能会阴了他。 “本宫刚才已经说了,知道你是不方便,”郭淑皱眉道: “听说你回来,本宫还跟陛下提了提,不如干脆这次便将你留在长安,别再去边境了,但是陛下极为器重你,有心让你在外面多磨砺几年,你莫要让陛下失望,等到那个时候,三省六部,必有你一席之地。” 高尚一脸感动的掩袖垂泪: “臣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臣万死难报,更不敢奢望中枢之职,只求鞍前马后,为陛下牵马执鞭。” “呵!”高孝娘忍不住冷哼一声。 郭淑顿时蹙眉,狠狠瞪了她一眼。 这个世界上,最了解高尚的人是谁呢?没错,只能是他闺女,高孝娘特别厌恶他爹的虚伪,所以很多时候会觉得,她爹对她也是虚伪的。 其实不是,高尚还没有到那个份上。 高孝娘因为成长经历有些悲惨,所以她特别的感恩,感谢每一个能带给她温暖的人,因为她实在是受过太多的欺凌和侮辱,所以对她好的人,她总是希望更多的去回报。 是李琩将她带回王府,随后郭淑更是一直将她当做自己人培养,一个本该在绣坊劳作的绣娘,成为了大唐皇后的近侍女官,所以她是愿意为郭淑去死的。 “将孩子抱给他外祖看一看,”郭淑朝高孝娘道。 高孝娘点了点头,接过孩子,朝着高尚走了过去。 高尚激动的站了起来,望着女儿襁褓中与他有血脉联系的婴儿。 “陛下赐名忠嗣,与王大将军同名,”高孝娘道。 高尚一愣,点了点头,接过了孩子。 李忠嗣这小子,将来注定了会混的非常好,亲爹是皇帝的人,亲妈既是皇帝也是皇后的人,起步无疑非常的高。 郭淑也没有打扰他们父女,而是在心里牵挂着自己的儿子,她现在已经在期盼着儿子回来了,还有两个月,服丧期就会结束。 届时十王宅的亲王们也都会回来,丈夫眼下也正在为此事头疼,因为等到这帮人回来,必然会有诉求。 板上钉钉会外放的,是盛王琦和永王璘,而且都是担任要职,开了这个头,其他人难免蠢蠢欲动。 这时候,侍女阿青进来禀报,老夫人入宫了,求见郭淑。 自打上次夫妻俩开诚布公之后,郭淑只是在过年的时候,派人从宫里赐给了娘家一些例行的财物,以及上元节,邀请母亲和姐姐入宫,吃过一顿饭。 与以往相比,接触的频率,可谓断崖式暴跌。 因为她也想明白了,母亲给她出的那些主意,固然是为了她好,但也确实不符合她皇后的身份,我乃一国之母,做事情又何必拐弯抹角、煞费苦心,绞尽脑汁呢? 光明正大,坦坦荡荡,才应该是皇后的威仪。 “告诉夫人,本宫无暇,宫内事务繁多,实在没空见她,”郭淑只是淡淡的说了这么一句。 事实上,她私下里给她爹写过信,让她爹,管管她妈,但是呢,她也没有抱多大希望。 她爹似乎管不住她妈。 第四百零九章 老光棍 高尚这一次,会在长安住上半个月,就住在范阳进奏院。 他每天都会进宫,在宫里百无聊赖的耗上一天,然后回去跟安庆宗诉苦,意思是朝臣们大多支持二州归平卢,圣旨估摸着都快到范阳了,挽回是肯定挽回不了了,面对吧。 与安庆宗一起留在长安的,是张忠志、康孝忠、刘骆谷,自打高尚来了之后,财物方面进奏院是全力支持,交给高尚,让高尚带着陛下潜邸之臣的光环,四处求助大臣。 高尚也是个有趣的人,肥水不流外人田,他送钱给谁了?严迪、韩滉、郭子琇、严希庄、郭幼明、韦昭训、卢奂、高力士、吴怀实 这些人也都照单全收,一点没跟他客气,但是事儿,是一点没办。 “钱是花出去了,话,人家也帮咱们说了,事情办不成,也是天意,只能留着这份香火情,今后再麻烦人家了,” 高尚在进奏院,已经准备收拾行李返回河北了,范阳这一次算是棋输一着,都因为薛嵩。 康孝忠脸色阴沉: “刚开始,咱们还能进的去右相府,自从薛嵩的奏疏一到,几乎所有官员都对我们大门紧闭,吃里扒外的狗东西,他薛家在范阳受了多大的益,到头来却是反戈一击,薛贼实乃范阳千古罪人。” “可不是嘛,”高尚摇头叹息: “这事本来就难办,陛下原本就属意二州归平卢,咱们想要过来,难度一直都不小,好在安帅运筹帷幄,先一步拿下契丹,这样一来,陛下碍于我军将士皆效死命,拼死才拿下契丹的份上,多少会倾向于我们一些,结果冒出来一个内鬼,这下好了,朝廷都觉得,既然你们范阳都肯让了,陛下初心也是归平卢,顷刻之间,一个帮咱们说话的都没有了。” 刘骆谷咬牙切齿道: “薛嵩本就与大帅不对付,如今去了一个李光弼,估摸着是想联合对方一起对抗大帅,可恶至极。” “呵呵”张忠志冷哼道: “他不过就是想逢迎陛下罢了,谁不知道这个人是身在范阳心在长安,如今故意出卖范阳讨好长安,就是想回来,可惜了陛下对这样的人,想来也是不喜的,所以仍旧留职蓟州,我看他今后还有何面目见人。” 高尚抬手打断道: “不要胡言妄语,不管怎么说,陛下是授了光禄大夫,拜御史中丞的,此贼之权在范阳已是仅次于安帅了,动他,就是跟朝廷做对,跟陛下做对,你们骂几句出出邪火还可以,但是别动真格的。” 安庆宗一脸忧愁道: “我们身在长安,想动他也够不着啊,就怕我阿爷身边那几个人,按捺不住怒火,做出出格的事。” “这方面,我回去会劝说大帅的,”高尚朝安庆宗道: “我托人打听清楚了,尹子奇被召回长安,大概会出任右骁卫将军,他回来了,你们也多个帮手。” 安庆宗几人点了点头,一起将高尚送出了进奏院。 做为安禄山两大谋臣之一,高尚在范阳颇为受人尊敬,仗着自己顶级的城府心机,在那边也是相当吃得开。 这一次,等于是范阳花了大钱、出了大力,但却没有收到任何效果。 当然了,没办成事,他们也不能去将钱再要回来,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嘛 韦妮儿也确实是一个闲不住的主,服丧两年,对于她这样的性子,确实是一场煎熬。 所以隔三岔五,她就会在初一或者十五返京,到大兴善寺给先帝追福。 这个借口名正言顺,虽然基哥是道家子弟,但是来自佛家的福报他肯定也是想享受的。 每次去大兴善寺,韦妮儿都会叫上王韫秀,但这次不行了,因为对方生孩子了,正在坐月子,元载喜得贵子,王忠嗣还没孙子,先来了外孙。 初一十五烧香,这是佛教在传入中土后形成的习俗,在天竺肯定是没有这个规矩的,毕竟天竺跟大唐的历法也不一样。 那么为什么是初一十五呢,因为这两天在整个华夏古代,官方说法,说什么神仙会在这两天降临,又或者这两天代表新月和满月,是阴阳二气最充盈的时候。 实际上,是因为古人总结出,这两天发生自然灾害的次数最多,所以为了规避灾害,才会在这两天拜神。 这是完全有科学依据的,初一,太阳、月亮和地球在一条线上,月亮居中,两大天体对地球造成了相叠加的挤压力量,容易引起地震、海啸、火山爆发等自然灾害。 到了十五,三者还在一条线上,换成了地球居中,依然是相叠加的挤压效果,同样灾害频发。 单以地震而论,大多数地震都发生在初一和十五周围那几天,因此华夏很多地方都延续了初一十五拜佛求神的习俗。 韦妮儿这次回来,除了拜佛之外,还有就是提前收拾自己的宫殿,珠镜殿。 这座宫殿,原先是基哥常常用来排练乐舞的地方,所以娱乐设施不少,地方也大,也是前殿后寝的布局。 韦妮儿本来就是个精通各项娱乐项目的玩主,所以颇为喜欢这里,只需更换一下自己喜欢的装饰之物即可,无需大修。 既然回了宫,自然是要见一见丈夫的,而她又是带着儿子回来的。 “陛下去了中书门下,四娘在我这里等一会吧,”郭淑主动将韦妮儿的儿子李仁拉至身边,笑呵呵朝韦妮儿道: “孩子会学语了吗?” 韦妮儿坐在下方:“贵人语迟,尚且只懂得咿咿呀呀。” 老大李佶,今年三岁半,老二李仁,今年两岁,除此之外,李琩就只有一个闺女李茵了。 不过武露玉与崔姮,也都怀孕了,今年年底之前,李琩将会新增两个儿女。 这对于一个皇帝来说,是远远不够的,尤其是嫡子才一个。 所以郭淑基当下特别在意自己的日子,一旦日子到了,就会与丈夫缠绵好几天,以确保早点怀上二胎。 在她看来,她至少都需要生下三个皇嗣,才能高枕无忧。 毕竟儿子肯定会有没出息的,但是数量多了的话,总能挑出一个优秀的,矮子里面找大个嘛。 眼下已经是三月,再过一个月,韦妮儿就能彻底脱掉丧服,郭淑心知,自己两年的好日子,算是过到头了。 别看宫内被她整理的井井有条,韦妮儿但凡回来,要是想在哪些地方有所改动,她是拦不住的,也不好拦。 究其原因,因为两人是前后脚嫁给李琩的,时间上相差不多,在隋王宅的时候,韦妮儿的地位也是远远超过杨绛的。 就好比一个单位,同一年进来两个职工,那么这两个人在今后的工作中,都会多少顾及迁就一些对方,但如果你比另外一个早几年进来,情况就不一样了,你会像老员工对待新手那样,对她指手画脚。 所以已经注定,郭淑这辈子唯一忌惮的,惟有韦妮儿,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了。 “也就一个月了,仲郎既然回来了,就别再回去了,省的来回折腾,” 郭淑一直在跟李仁交流,她听不懂对方说什么,对方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反正惯着孩子就对了,他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 韦妮儿摇头道:“不行,只剩下一个月了,更该谨守礼法,届时我会带着福郎一起回来。” 老大李佶,小字福郎,本来是杨绛一直在守陵村那边照顾着,但是自从怀孕之后,韦妮儿就接手了这份工作,以至于郭淑多少有些心惊胆战。 当然了,她也清楚,韦妮儿不是那种人,没那个心,也绝对没那个胆子在丈夫的儿子身上打主意。 没错,确实是这样,韦妮儿就算一心想给儿子谋划未来,也最多只是期盼李佶将来笨一点,不被丈夫喜欢,绝对不会希望李佶出事或是夭折。 她的争,是寄望于和平的争,不是什么宫廷流血,兄弟阋墙,在她看来,最后拿主意的还是丈夫,那么李仁想要获得丈夫的青睐,惟有变得非常优秀。 所以她已经拜托族内,给李仁找一个顶尖的师父。 “听说陛下已经给福郎寻好了老师,是河北人?”韦妮儿问道。 郭淑点了点头: “世居长安的博陵崔氏,司门郎中崔涣,他的儿子,就是即将尚善安的崔纵。” “这个人文华不显,在长安并不显赫啊,他够资格吗?”韦妮儿诧异道。 实际上,崔涣是很牛逼的,人称:学义精洞,文词典丽,道高王佐,才茂国华,绝对算得上顶级文化人。 郭淑笑道: “他只是辅佐,导师另有其人,也是来自河北,集贤院修撰赵冬曦,涿郡赵氏。” “我就说嘛,”韦妮儿点了点头,这个姓赵的她自然听说过了,上一任的国子祭酒。 这两个人选,韦妮儿都记住了,她会在私下里好好查查,然后给自己的儿子找两个不弱于这两人的优秀老师。 尤其是要趁着丈夫还没给老二定下,她自己就得先设法寻摸到,然后奏请丈夫同意就好了。 翌日,韦妮儿便早早的离宫,去见了自己的父亲和大伯韦昭信。 “我半年前就跟你们打过招呼了,到现在还没有找到人,呵呵许是我人微言轻,你们不将我的话当回事吧,” 韦妮儿坐在她的娘家,对着自己两个长辈颐指气使的。 大伯右骁卫大将军韦昭信无奈摊手道: “寻一个人,如大海捞针,哪有那么容易?我和你阿爷是能打听的都打听了,该询问也都询问了,终南山和洛阳那边的王屋山,也一直在派人搜寻,至今杳无音讯,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 韦妮儿看中的这个人是谁呢?名叫褚庭诲,圣人李隆基的授业恩师褚无量次子,这个人比他大哥舒国公褚庭询出名多了,人称小褚。 但是呢,人家退隐了,从京兆少尹的位置上退隐的,有传去了终南山,有传去了王屋山,就连他亲大哥都不知道他到底在哪,反正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也没个书信,只当是死了。 韦家的势力多庞大,在终南山都把李泌给挖出来了,就是找不到褚庭诲。 “李泌,或可一用,陛下对这个人,应该印象还是不错的,”韦昭训道: “盛名之下无虚士,此番寻到此人之后,我亲自见了见,确实不一般,难怪当年巡游被各部争相抢夺。” 韦妮儿嗤鼻一笑:“太年轻了,名气还是不够大,元德秀呢?你们说服他了没有?” 韦昭训摊了摊手: “我没有那个本事,贵妃啊,你能选几个容易的吗?褚庭诲、元德秀,一个是找不到,一个是请不动,那元德秀都退隐十年了,怎么可能轻易被我给说服呢?” 韦妮儿不满道: “那就给我绑回来,道不行,乘桴浮于海,隐居避世之徒,不就是因为不得志吗?郁郁颓靡,恨自己一身本领无用武之地?我都给他,告诉他,来了就让他去国子监。” 元德秀这个人,相当牛逼,进士及第,就干了一届县令,就再也不干了,寄情于山水之间,超然于尘俗之外,隐居在洛阳边上的一处深山当中,是河南名气最大的老光棍。 “做不到!”大伯韦昭信道: “事情哪能这么办?绑缚一位贤哲,成何体统?贵妃就打消这个念头吧,这个人能请动的话,李适之当年就请来了。” 韦妮儿是非常执拗的,认定的事情,不撞破南墙绝对不回头,闻言起身道: “两个月,两个月后,我必须见到此人,不敢绑?会不会骗啊?脑子转一转,办法多的是,我可把丑话说前头,届时我见不到人,呵呵” 说罢,韦妮儿便气呼呼的走了。 韦氏兄弟苦笑着对视一眼,都觉无可奈何。 “妮儿性子也太霸道了,我好歹也是她大伯,瞧瞧她刚才指斥我那样?”韦昭信双臂抱肩,坐在那里发牢骚。 韦昭训皱眉道: “我还是他亲爹呢,不说如今尊卑有别,放在以前她也是这么训我的,都是为了皇嗣,咱们也该体谅体谅。” 韦昭信点了点头: “这事交给我吧,既然妮儿都说了,不择手段也要得到此人,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一个月内,我就将人带来。” 做为勋国公房除了韦陟之外,最被家族看重的第二号人物,韦昭信的能耐也是不小的。 人家现在可看不上当下的职位,他一直在谋划着进中枢,这就是他和韦昭训的区别。 他是真有那个能力。 第四百一十章 你来真的 韦妮儿刚到待嫁之年的时候,便是长安第一的抢手货。 大唐的女人,先看家世,京兆韦是当下除了宗室之外,势力最为庞大的家族,尤其是勋国公房,占了这一条的女子,本身在长安就已经是顶级香饽饽了。 而韦妮儿非常特别的一点在于,她是个女纨绔,精通斗鸡走狗,擅长书法、乐舞、琴艺、棋牌在长安的贵族圈内,名气非常之大。 事实上,大家族出身的女子,擅长书法绘画还好说,这是高级技艺,那么琴艺乐舞,这算怎么回事?大家族的女子也学这个吗? 是的没错,因为大唐的皇帝喜欢这个,尤其是基哥,将乐舞拔高到了一个很高的档次,以至于乐舞也成为了比较高级的一类傍身技艺,比如杨玉环善奏琵琶。 而韦妮儿则是博而不精,什么都会,但除了斗鸡训狗之外,其它也就是那样,欣赏起来是行家,真上手了也是个二把刀。 总之,她要是个男的,绝对是顶级的败家子。 但她是个女的,而且拥有韦家年轻一代,最出众的容貌,最顶级的风华,最无可挑剔的雍容,璀璨夺目。 她嫁给李琩的时候十五岁,老司机们都懂,十五岁仍处在发育阶段,但是今年的韦妮儿十九岁了。 十五岁的韦妮儿已经是鹤立鸡群,十九岁,基本对上杨玉环,也并不失色。 加上她那份拽拽的气质,不认识郭淑的,恐怕会误认为她才是皇后。 服丧期结束了。 韦妮儿带着李琩的两个儿子回到了京师,她第一时间就通知家里,将那个元德秀给带来。 没错,韦昭信将对方搞定了,没有绑架勒索,没有威逼利诱,只有苦口婆心,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元德秀当年有一个恩公,是他的族叔,就是他这个叔叔,举荐他考的进士,至于考中与他叔叔有没有关系,他也不太清楚。 反正这个人,是元德秀的启蒙导师,在儒学一道,给予了元德秀非常多的指点和引导。 他叫元澹,字行冲,北魏常山王拓跋素的后代,曾经是狄仁杰的小老弟,他作疏的《孝经》是国子监必修科目,四迁大理寺卿,后来被国子监的人排挤,告老还乡。 韦昭信就是用这个人为诱饵,去劝说元德秀的,虽然这个人死了,但是元澹与韦家可是有不解之缘的。 因为元澹的亲外公,就是大名鼎鼎的韦弘机,这次被派去洛阳劝说元德秀的,就是韦弘机的后代韦贲,郿城公房。 这一房的面子,元德秀必须给,毕竟他以前还经常跟人家借书。 韦贲这次也因为办成了这件事,被韦妮儿奏请进了太常寺。 这就是韦妮儿办事的特点,我要举荐一个人,我为什么举荐他,都会跟李琩说的清清楚楚。 李琩自然会很痛快的答应,人家跑了一趟洛阳,给自己儿子找来了一名大儒做老师,我给安排工作,合情合理嘛。 再说了,李琩对韦贲这个人,还是有点兴趣的,这个人在历史上很一般,但是人家会有一个儿子,叫韦皋。 “怎么样?觉得这个人如何?你该多考考他的,怎么才半个时辰啊?” 韦妮儿挽着李琩的胳膊,骄傲的仰着俏脸,不停的称赞自己眼光毒辣,找来这么好的老师。 李琩笑了笑,在韦妮儿耳边小声道: “你刚回来就这么张扬,不能矜持一点吗?” 韦妮儿撇了撇嘴: “仲郎的学业,我是一刻都不想等的,早早开悟,可积累学识,他到现在还不会学语,背地里恐怕已经有人在嘲笑他了。” “你不是说贵人语迟吗?”李琩忍不住笑道。 韦妮儿白了丈夫一眼: “这句话是自欺欺人,维护我和孩子的颜面罢了,我幼时学过,贵人语迟,其实是教导人们说话之前要谨慎思考,再发言论,以免露丑,不知如何,竟然用在了小孩子语迟上面。” 李琩抱着韦妮儿,点头道: “二郎还太小,是不是太早了些?小心拔苗助长。” “他是陛下的皇嗣,就不能与寻常小孩做比较,”韦妮儿正色道: “别人五岁懂的事情,他三岁就要懂,别人成丁才会做的事,他十岁就要做,总之,做为皇子,注定了他要比别人更加辛苦,就好比我们族内,大宗的子弟总是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行,否则你很容易就会被小宗出来的孩子比下去。” 这也太卷了两岁半你就要逼他学习了?李琩倒也没什么好说的,两老婆暗中拿孩子较劲呢这是。 他也只能私下里提醒两个儿子的老师,尽量依据儿子的年龄段,制定适当的教育计划,别特么一上来就是地狱难度。 韦妮儿转移话题道:“我在泰陵的时候,发现李璘最是勤勉,每天都在跟他的那些幕僚商议荆州屯田事务,你不会真的让他去吧?” 李琩笑道: “君无戏言,只要他的法子在荆州行得通,朕自然希望自家兄弟去做成这件事,流放了老大,难免会惹一些流言蜚语,说朕不念兄弟情意,重用李璘,也是有好处的,能堵住很多人的嘴巴。” 韦妮儿蹙眉道:“那么李琬呢?他是诸多亲王当中名声最好的,你不用他,照样堵不住别人的嘴。” 李琩忍不住笑道:“你觉得,朕该起用他?” 韦妮儿点了点头: “不管怎么说,宁王宅诸王,只是你的堂兄弟,重用堂兄弟而冷落亲兄弟,谁家里都没有这个规矩,荣王不用,宗室就算嘴上不敢说,但肯定还是会觉得陛下做的不妥当,正所谓疏不间亲,宁王宅无论如何,都不应该高过十王宅,这是礼法,天子之职,莫大于礼也。” 李琩顿时愣住了,下意识的审视着韦妮儿的脸庞。 不是吧你要这样搞是吧?从前的你哪去了? 郭淑变了,你也变了?你不应该是以娱乐为主吗?怎么都跟我谈论起天子之职了? 你要是这么搞,郭淑可就危险了。 “内宫不得干政,你整天琢磨这些干什么?”李琩道: “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 韦妮儿一脸冤枉道:“我没有干政啊,我只是跟你说嘛。” 服丧结束,兄弟们都回来了。 那么李琩自然而然要举办一场宫宴,准确来说,是内部家宴,就设在麟德殿(前文写错,改了)。 李琩的亲兄弟,今天在场的还剩下十三个。 十王宅,也叫十六王宅,原本是住着十六个人的,如今少了庆王琮、逆太子亨、天子琩,所以也就是十三个了。 公主有二十三位,驸马十八位,因为有五个公主还没有出嫁。 不论以前有什么仇有什么怨,今天这些人对李琩都表现的万分敬重,大家也都清楚,除了陛下同母的弟弟妹妹之外,剩下的他们,将在未来不久,身份地位逐年下降,成为新的小宗成员。 这是现实,李琩的子女会越来越多,代替他们成为皇室大宗,也会接过他们曾经的地位和荣耀。 他们会渐渐成为过去式。 大殿正中央,李琩与皇后居主位,韦妮儿居于左侧,剩下的嫔妃则是在更后面坐着。 杨绛坐月子,来不了。 棣王李琰本来排行老四,如今老大李琮流放,老二李瑛被诛,老三李亨叛贼,他现在成老大了。 所以坐在了李琩左手边的第一位,那么第二个位置,就是老六荣王李琬,因为老五是鄂王李瑶,一日杀三子的三子之一,已经没了。 亲王席和公主驸马席,都是按照排行来安排的座位,咸宜有心坐的靠前点,也不行了。 酉时正,乐舞开始, 麟德殿重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大殿的每一个角落,似乎都重新焕发了光彩。 一曲过罢,李琩起身道: “兄弟多,姐妹多,古今有福之天子,莫过朕矣,今天下承平,政通人和,物阜民安,海晏河清,正当安享盛世,朕惟愿兄弟姊妹多长寿,亲恩和睦,来!满饮此杯!” “陛下圣明烛照!”众人纷纷举杯。 几番劝酒之后,气氛开始放松下来,大家也都离开坐席,互相之间议论闲聊。 “朕今年给善安谋了一门亲事,还未来得及跟你们说,”李琩召来棣王李琰和荣王李琬坐在他身前,笑道: “博陵崔氏大宗,司门郎中崔涣的长子,现任太常寺协律郎,待会朕召来,让你们见见。” 棣王李琰笑道: “是该见见的,善安出阁是大事,我们也该帮忙张罗,剩下的四位妹妹,今后都要辛劳陛下做主了,父皇不在,咱们家里的事情,就全都托付给陛下了。” 这个人是当下十王宅所有人当中,最看的开的,他想要的东西很简单,舒舒服服,不愁吃喝,潇潇洒洒过日子即可。 李琬也点头道:“善安早就该出阁了,因父皇驾崩,拖延了两年,今丧期已过,当下最要紧的,就是善安的事情了。” 李琩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公主出嫁,算不得什么大事,这天下的事情太多了,劳心费神,朕是一件都不敢疏懒,二位兄长,当下是我宗室长者,有些事情,你们要多帮朕分担一下,朕一个人,实在是忙不过来啊。” 听到这话,棣王李琰心里一凉,好家伙,我与世无争,淡泊名利,都活成这样了,你还特么试探我? 李琬也是眉头一皱,基本与李琰想法一致,认为李琩是在试探他们。 不过这时候,韦妮儿却说话了: “永王出任荆州,盛王出任扬州,旨意虽未颁行,然必敕也,两位皆陛下兄长,见弟远行为君分忧,岂能无动于衷?” 李琬皱了皱眉,朝李琩道: “我不习韬略,不通政务,虽有心而无力,若被陛下委以重任,以致政务疏弊,恐难弥补。” 李琰也是苦笑点头: “我是真没有那个本事,恐怕要辜负陛下的一番寄望了。” 李琩顿时阴沉下脸来,默不作声。 郭淑见状,劝说道: “今天是宴会,是一家人团聚的日子,政事以后可以再议嘛。” 李琩语气冰冷道: “连自己兄弟都指望不上,朕还能指望谁?” 这话一出,李琰和李琬多少有点懵了,你试探试探就得了,还特么没完了是吧? 但是韦妮儿心里清楚,李琩是确实有这个心思的,当然了,没打算用李琰,因为李琰确实不行,没有担当,是做不了大事的。 但是李琬,别看老好人一个,正经做起事来,能力非常强。 于是韦妮儿朝两人道: “陛下还未嘱托,二位便一再推却,让人心冷,既然如此,今后陛下再也不会与二位谈论政事了。” 这句反话,迫使李琰二人只能硬着头皮先应承下来,他们不知道李琩究竟会不会给他们差事,如果真的给了,这两人极大可能,是不会拒绝的。 没错,李琩这次还真不是试探。 韦妮儿刚回来,就曾劝他起用李琬,其实不用劝,李琩是肯定要用李琬的,用了李琦和李璘,抛弃最有威望的李琬,说不过去的。 首先安抚宗室的作用就非常巨大,直接安抚了四王党的另外两位成员,仪王璲,颍王璬。 要知道,当下的十王宅,还有点能耐的也就剩下他们几个了。 李琩朝李琬道: “河北的事情,荣王最近可以去中书门下调阅卷宗,先熟悉了解一下,届时朕会询问你的看法。” 李琬一愣,你来真的啊?还真要用我? “陛下指的是应该是范阳吧?”李琬问道。 他虽然一直在守陵,但并没有断了与长安的联系,加上朝廷也有不少他的熟人,很多大事都一清二楚。 这是人们求知的本性,市井百姓都喜欢谈论国事,何况是皇室成员,他们最关心的除了自己,也就是国家大事了。 守陵的时候没事干,整天聊的就是这个,各有自己的分析见解,看法相左的时候也是会吵得脸红脖子粗。 李琩点了点头: “就是范阳,朕给你十天如何?十天之后,你向朕禀述你的想法。” 李琬深吸一口气,脸色肃然的点头道: “臣明白了。” 我呢?那我呢?棣王李琰接下来,一直在找机会与李琩的眼神接触,因为他看出来了,李琩还真打算用他们。 刚才的推辞,那是担心李琩想搞他们,并非真心不想接受一些任命,我不喜欢离开长安,可以在长安给我找个事干嘛。 可惜,他眼巴巴的判了很久,李琩都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第四百一十一章 空降 今天宴会,可不只是亲王公主,他们的配偶和子女也都在。 韦妮儿之所以与棣王李琰说话一直很不客气,也是有原因的,其实不算不客气,而是不见外。 因为李琰的老婆,跟韦妮儿同辈同宗,是她的堂姐。 要么说,历史走向以及个人命运,很多时候往往取决于某些人的寿命,棣王李琰跟王妃韦氏是非常恩爱的,又或者说,不恩爱也不行,毕竟老婆的娘家势力太大。 但是在历史上,李琰的下场挺悲哀的。 他是在正妻韦氏死后,王府的两个孺人争宠,引发巫蛊事件,被李隆基囚禁宫内而死。 换句话说,李隆基其实是杀了四个儿子,前三个是直接,棣王李琰算是间接。 不过这一世,他运气好,他爹比他先死了。 从李琩的坐席回来之后,李琰便撺掇老婆去找韦妮儿聊天,因为韦妮儿性子,很多人都知道,说话做事直来直去,你求她办事,给不给办,当下就会给你一个答案。 如果不给你办,那你今后都别再找了。 韦氏与韦妮儿关系不错,得到丈夫的嘱托后,便去了韦妮儿那边。 今天是家宴,什么叫家宴?在座的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如果都不能随随便便,那这虚假的亲情是连伪装都懒得伪装了。 李琩当然不喜欢这样,他要让所有的兄弟姊妹认为,他是个好兄弟,先有恩泽在上,才能安抚好这帮人。 “老四是不是交代你什么事情了?扯了半天东西,切正题吧,”韦妮儿握着她堂姐的手,道: “你跟我不必谨慎,咱们是一家人,有什么说什么。” 她现在对李琰的称呼都给变了,直呼老四,你还别说,这个称呼非常合适。 李琩是嫡长,嫡庶也就是在皇室,混淆着论排行,在世家大族,嫡庶可是分开论的,嫡长就是比庶长辈分高,何况你还不是庶长。 叫你老四,那是不见外。 李渊二十二子,除了那仨嫡出,剩下的哪个有地位?李世民十四子,皇位继承人根本没考虑过庶出。 韦妮儿对上郭淑,丝毫不落下风,最吃亏的反而是儿子,她儿子是庶出。 不过也不是没有机会。 自秦以来有再娶,前娶后继,皆嫡也,两祔无嫌。 意思是郭淑只要死的早,韦妮儿做了续弦正妻,她儿子照样是嫡出,当然了,她不会咒郭淑死。 棣王妃瞥了一眼正与永王璘聊的正欢的陛下,小声与自己堂妹道: “都传十六郎和二十一郎会外放,到底是不是真的?” 韦妮儿小声道: “不出几天,陛下就会颁旨了,陛下仁爱兄弟,皇室乃我朝根本,自需光大,但是,也不是谁都可以担任要职,你首先得能胜任。” 韦妃蹙眉道:“近半年来,老十六在泰陵闭门不出,整日与他那些幕僚混在一起,我们当时还以为陛下是在考验他,没曾想,真让他走啊。” 其实韦妮儿在泰陵的时候,也以为丈夫是在试探李璘,李琦就不要说了,那是亲兄弟,丈夫不会去试探自己的亲弟弟。 她也是回到皇城之后,才从李琩那里得到确认。 “陛下励精图治,有意一扫积弊,推行了很多新政,”韦妮儿道: “既然是新政,那肯定不是一般人能干的了的,我回到长安之后,见过十二娘(王韫秀),听说元载在江南也是举步维艰,但他还是撑住了,能撑住,对朝廷来说就是人才,萧隐之巡查江南,给朝廷发回的奏报中,对元载大加赞赏,还是陛下识人啊,谁能想到元载能有如今的成就,我听说之后,也是非常欣慰。” 韦妃自然晓得元载夫妇与韦妮儿的关系,听到对方如此夸赞元载,心里多少有些不高兴,这个人可以说是被你一手扶持起来的,王忠嗣赴任河东,都专程去泰陵见你。 韦妃说道: “棣王悠游自在,向来不与人争,本无心担任要职,但是他眼下毕竟是长兄,长兄就该有长兄的威望,兄弟们一个个都担当重任,他若没有个头衔,恐颜面无光,你是知道的,他并不是想要出来做事,他很懒散的,只是脸上挂不住。” 以前怎么没有挂不住,现在就觉得丢脸了?哦对了以前大家都在十王宅,这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啊 韦妮儿笑道: “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当下,除了东宫三师三少,没有虚职可以给棣王了。” 东宫三师,就是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太子太保,三少,就是少师、少傅、少保了,因为当下没有太子,所以这六个顶格虚衔,眼下只有王忠嗣一个太子少保。 至于更牛逼的三公三师,很久之前,除了宁王李宪,就已经不实封了,而是死后追封。 李宪活着的时候,干过司徒、太师、太尉,这是李隆基给他的荣誉,因为三公三师高于亲王。 “你觉得,陛下什么时候立太子?”韦妃以最小的声音说道,她其实就是看上这个职位了,因为以皇帝兄长的身份,担任东宫三师非常合适。 韦妮儿一愣,压低声音道: “你真是找死,这也是你能议论的?” 韦妃一愣,咱们在泰陵的时候,不是经常在谈论这件事吗?今天的场合虽然不合适,但是陛下离得远,又听不到,怕什么? 韦妮儿继续警告道: “别说了,回了长安,就不要再提这件事,你别害我。” 没错,她在泰陵的时候,可以交心的人不多,棣王妃无疑是其中之一,两人经常密谈,自然也谈到了储君人选。 当下来说,皇长子李佶几乎是没有悬念的,陛下以嫡长继位,根本不会考虑庶出,那么李佶做为唯一的嫡子,太子之位,几乎不做第二人想。 当下大家都在猜测的,只是李佶什么时候会被封为太子。 人选肯定是不变了,就看时间。 韦妃也是着急,想要提前给丈夫占着太子三师,虽然是个虚名,但这个虚名的作用非常之大。 但是她却忽略了韦妮儿的感受,在韦妮儿看来,她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丈夫早早册封太子。 因为太子册封的越早,就会越早的出现东宫势力,那时候不用郭淑出面,东宫那帮人就够她受了 李璘眼下非常兴奋,因为李琩虽然给他的方案挑出了不少毛病,但大致上并没有否认。 至于裴泛、颜允南、牛薏苡、韦寡悔、张浚会陪他一起去荆州,他也不怎么在乎。 反正去了那边,做主的还是我,你们不过就是陛下的眼线,我只要不犯原则性错误,你们算个屁! 今晚这场宫宴,李璘几乎将李琩的时间都拿走了,直接导致其他人没有多少机会与李琩促进感情,不少亲王都对李璘恨的牙痒痒。 回到十王宅,李璘便吩咐奴仆,从明天开始便收拾行李,妻子儿女肯定是不带了,男人嘛,只要有机会出去,必然潇洒,老婆在身边,潇洒不起来。 虽然他这个老婆并不强势,侯莫陈家族的,但是他有仨儿子呢,跟老婆闹的太僵,不利于他跟儿子的感情。 是的,大唐的夫妻关系,非常接近后世,正妻的地位比起后世的媳妇,只差那么一点。 当然了,指的是世家大族,平民就不行了。 翌日,他在安顿好家里的一些事情之后,便直接进宫,在尚书省的大堂,等待与颜允南等人见面。 除了李琩给他安排的人,自然还有李璘自己的人,韦子春,薛镠,浑惟明,高仙琦,薛寔(shi)等等,还有一些通过各种关系网罗来的人才,这支队伍里,有两个奇葩,中了进士的杜甫和中了道举的高适。 高适其实是正儿八经的渤海高,但没办法,河北的名额太紧翘了,轮不到他。 所以他只有一条路子,那就是投行卷,但是呢,他在长安又没有门路,最后还是因为与杜甫关系很铁,通过杜甫的舅舅刑部尚书崔翘,才得以在长安的道观落了谱牒,走的道举一科。 至于李璘队伍中的高仙琦,这是他舅舅郭虚己给他安排的,是名通熟治军之道的武将,来自安西。 没错,这个人还有个堂弟,叫高仙芝,目前也在安西。 李璘这次出行,是封疆大吏,那么便涉及到了方方面面的事务,关键李璘又是一个生瓜蛋子,所以掌管行政事务最为全面的尚书省,要给李璘这支队伍,做前期的部署安排。 毕竟李璘又不是去过家家,要分工明确。 尚书左仆射李琎,主持了这场培训,当然,他更多时候是旁听,因为他也不比李璘对政务的了解强多少。 真正的行家,是六部下设四司的副郎,也就是员外郎,二把手,他们是能力最强的一拨人。 韦抱贞因为辅佐裴耀卿运河有功,加上确实是这方面的人才,所以当下已经是工部侍郎了,他会以山南东道水陆转运使的身份,陪着李璘一起去襄阳。 “与屯田同时要进行的,就是商山路和上津路的改造维修,”韦抱贞在尚书省大堂内,朝众人道: “江宁府的漕船可直接经汉水入襄阳,再由襄阳改陆运” 这条线路挺复杂,反正一会陆运一会水运,中间不少折腾,没办法,与长安隔着秦岭呢,你只能顺着秦岭的山势走,反正秦岭不可能顺着你。 韦抱贞是专业选手,讲解了老大一会,六部要在哪些地方设关,驿站要设置在哪里合适,转运点的安排,漕船的供应,都水的衙门等等,反正啊,改造一条道路,绝不是铺条路就行了,关于道路的所有功能,你都得准备好。 高速公路也得有收费站和服务区啊。 等到韦抱贞讲完,就轮到了山南东道副使说话了,这个人将负责山南东道的具体屯田事务。 他叫崔尚,来自清河崔,属于是名气很大,职位却一直不高的一个人。 这一次,是硬被崔翘和卢奂举荐,然后李琩给提拔上来的。 也是李璘未来所有的下属当中,最看着不爽的那一个,因为这个人,直接被安排至了江宁府,而他需要先在襄阳待一段时间,才会去江宁。 江宁府才是整个荆州的首府所在,从人家设府就能看出来,它原本的名字就叫荆州,山南东道节帅府,也设置在这里,结果呢,节度使去不了,副使先坐镇。 李璘肯定不爽啊,等于这是一个分权的。 昨晚聊天的时候,李琩没跟他说还有这么一个人啊,这尼玛今天就来了?给我空降的? 李琎瞥了一眼李璘,咳嗽一声,说道: “崔尚本出自户部,精熟户籍、屯田诸事,今年的大考被评为上上,所以陛下酌情提拔,右相裴公也对崔副使赞赏有加,永王到了那边,记得要与他多多亲近,凡事商量着来。” 崔尚微笑着朝李璘揖手道: “请永王多多指教。” “别!”李璘摆手微笑: “应该是请崔郎指教才是,本王今后需多多仰仗你了。” 他也看得出,李琩不是在恶心他,这是担心他,担心他下去干不好,所以派了一个专业人才。 那么当下就很清晰了,去了荆州,有两个人,他还真得捧着人家,一个韦抱贞,一个崔尚,因为这俩是行家。 事实上,李璘眼下的下属当中,高适、杜甫,与崔尚本来就有交情。 因为崔尚不单单是屯田行家,也是一名诗词大家、文学大家,清河崔主要产的就是这类人。 历史上杜甫有首诗《壮游》,其中有这么一句:往昔十四五,出游翰墨场,斯文崔魏徒,以我似班扬。 这句诗是自我吹捧,意思是我十五六的时候,长安有两个名士就称赞我是班固、扬雄一类的人物,这两个名士就是杜甫的老师魏启心和崔尚。 也就是说,杜甫十五六岁就认识崔尚了。 今天这场碰头,一来是让大家搞清楚去了荆州该怎么干,再者,就是大家互相认识一下。 这个认识,可不是记住你的名,认得你这张脸就行了,真正的认识,是要知道你是谁的人。 官场上与同事打交道,首先不是熟悉对方的人品,而是人家的来头,按照来头相处,才是官场之道。 当下很多人都能看得出,河北人正在逐渐被重用。 卢奂与李林甫的矛盾,越来越深了。 第四百一十二章 以工代饷 当下的大唐,有一个非常可怕以及致命的问题,一个李琩必须在有生之年解决的问题。 外重内轻的兵制,这样的兵制,如同大海行舟,一个不好,就是船毁人亡。 但是想要做到中央军实力压过边军,是非常艰难的事情,它牵扯的因素非常之复杂,但又不得不做。 中央军,我们可以理解为驻扎在京师附近,直归皇帝管辖的嫡系部队,那么以当下的关中地区,能否能够养活数量庞大且足够精锐的中央军呢? 答案是否定的。 大唐定都长安,因为地理缘故,决定了这座人类历史上璀璨的政治中心,必须依赖各方输血,才能保持正常运转。 隋朝杨广修建大运河,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供应长安。 没办法,得不到外部支援,仅仅依靠关中,根本养活不了长安的一百万人口,这不是普通的一百万人,这些人当中很多人的生活水平,太高了,消耗的资源也是空前绝后。 这就是为什么,历史上从唐朝之后,长安便再也没有以首都的身份出现。 李琩自然认为,迁都可以解决很大的问题,但是这种做法在当下,那是找死,你一旦提出这个念头,不超过一个月,长安必然兵变。 路要一步一步的走,一口气吃不成胖子。 每个人,都是只会为自己考虑的,这是人的本性。 为别人考虑的,其实是淘汰者,当然,这样的人不少呢,也正是因为这样的人,这个社会才更为和谐。 那么反之,过于替自己考虑的人,就属于不安定因素了,尤其是在朝堂,因为这座大殿上,你不论多么自私自利,都要表现出一副为国为民,不为自己的大公无私姿态。 五月末的一场朝会上, 李林甫提出以各镇实际情况,适当削减藩镇经费,第一个反对他的,就是盖嘉运。 “右相为什么总是盯着藩镇不放呢?”盖嘉运语气还是非常客气的,道: “不是盖某袒护戍卒,前年藩镇为了配合朝廷改善财政,硬着头皮认了恶钱,已经在军中引起极大的不满,如今又要削减,哪个节度使,也不敢认这个啊,军中哗变不说,恐还会引发外族窥探,可谓百害而无一利,望右相深思。” 户部侍郎萧炅闻言,苦着脸道: “户部每年的账,算来算去,大头都在藩镇,亏空几乎全都源自于边军的军饷,削吧,引发兵变,不削,国库耗费殆尽,年年亏空,你怎么选?” 事实上,当下的财政正在一步步朝着健康的方向发展,李琩继位之后,提倡节俭,又拿出内库补国库,给李林甫输了血,缓了一口气。 但这是治标不治本,几大藩镇每年的耗费,占了全国财政开支的百分之六十到七十。 这健康吗?这个数字简直是骇人听闻,哪个国家敢这么干? 正因为军费过高,以至于官吏的工资都被压缩了,工资少了怎么办?以权谋私,反正人家不可能饿着自己。 那么一级一级下来,最后全都落在了老百姓头上,这样的财政,河北不反见了鬼了。 因为河北,是大唐第一赋税重地。 盖嘉运摇了摇头,环顾殿内众人,道: “你们是真不怕啊,今日殿内在座之人,有几人有藩镇任职经历?” 今天,尚书右仆射,自由人萧嵩也在场,一般有大事,中书门下会通知他来开会,小事的话就不叫他了。 今天议的,肯定是大事,所以不但萧嵩在,信安王、杜希望也在,加上裴耀卿、裴宽等人,不少都做过封疆大吏。 盖嘉运自然是在寻求这些人的认可。 但是这几个大佬,都没有接他这个茬,这才叫贵人语迟,没想明白的事情,不要轻易出口。 郭虚己瞥了一眼萧嵩等人,点头道: “这件事确实需要万分谨慎,当下藩镇皆为募兵,削减军费,就是削减他们的军饷,动了戍卫的根本,出乱子的可能性非常大。” “这个道理谁都懂,难道我们不知道将士们会不满吗?”裴耀卿淡淡道: “朝会议什么?议的就是怎么去解决问题,不是让你一次一次提醒大家,问题在什么地方,就你目光如炬,我们都是笨蛋?” 郭虚己尴尬一笑,垂首不语,挨了一顿训,一点不生气,因为他知道,裴耀卿是指桑骂槐,不是冲着他来的。 盖嘉运自然听出裴耀卿其实是在骂他,冷哼道: “不是什么问题都能解决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亘古不变,边关将士都是活一天算一天,脑袋绑在裤腰带上,他们的军饷那是万万不能动啊,当下我大唐边境并不安稳,绝非削减军费的时机,一旦外患加上内忧,诸位又该如何应对呢?” 卢奂面无表情道: “乱打比方,募兵制才推行多久?藩镇制度又有多久?怎么就不能变动?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眼下已经是不变不行了,削减不了军费,那就裁军。” 盖嘉运目瞪口呆: “我说国宝郎,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你裁一个试试?别说河西陇右,你裁裁剑南试一试,你要是你能裁的动,今后我盖嘉运背着你上朝。” 这时候,信安王李祎终于说话了,他看向帝座上的李琩,道: “削减军费,要先改制,无制而削,无人心服,谁也不愿意藩镇动乱,也不愿看到国库艰难,但眼下,确实不宜在藩镇头上打主意。” 他说的也有道理,你动藩镇,不是逼迫他们造反吗? 当然了,当下的局势,远远比不上历史上安史之乱时的财政赤字,但也不能百分之百就能保证,不会出现藩镇叛乱。 正因为李琩知道历史上河北会发生什么,所以才需要尽快解决问题,真要拖成重疾无法挽回,安史之乱落到他头上,好家伙,我代替基哥成历史罪人了。 “没说不改制,”李林甫道: “改制要与削减并行,各地钱监正在加快进度营造,未来两三年内就可以见到成效,届时货币的购买力并不会因削减军费而下降,将士们并不吃亏。” “拉倒吧,”盖嘉运冷哼道: “有好处的事情,落不到将士们头上,落到他们头上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就像恶钱,官员的俸禄怎么不用恶钱来顶呢?” “放肆!”做为李琩放在朝堂上的压舱石,汝阳王李琎怒斥道: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的意思,朝廷故意克扣军士?” 盖嘉运呵呵道: “没这个意思,但在座的大臣当中,有人有这个心思,他们要陷陛下于不义,陷我大唐于危急。” 盖嘉运的强硬,至少一半是为了河西考虑,他很清楚,上一次朝廷硬塞给他恶钱,就已经在军中引起极大的怨言了,要不是河西上上下下都是他的人,动乱多多少少会发生一点。 也因此,恶钱的事情,他已经替朝廷背了锅,那么再来一个削减军费,藩镇将士们的不满,矛头将会直接指向盖擎。 届时儿子夹在朝廷和将士们中间,里外不是人,如何处之? 藩镇那都是些什么人?你给我钱,我认你,你要拿走我的钱,呵呵谁给我钱我认谁。 这是非常现实的问题,盖嘉运和盖擎可以镇得住那些将领,再下面呢?将领的日子能过的去,下面的日子可过不了啊。 “盖相说的有道理,右相说的也有道理,”李琩缓缓开口道: “涉及藩镇儿郎的事情,无论大小,都要慎重,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军费怎么改,军制怎么变,需要从长计议,今后中书门下要针对这件事,好好的议,仔细的想,务必妥善。” 怎么又扯到变军制了?盖嘉运愣住了,咱们刚才不是只说军费吗? “说到军制,臣有一个想法,”卢奂适时道。 李琩点了点头:“卿讲。” 卢奂道:“臣以为,可以河西、朔方、范阳三镇为先例,抽其镇下卫士,轮番京师,为期两季,上番之军,由朝廷供养,这一部分军费,从藩镇削减,不就名正言顺了吗?” 裴宽皱眉道:“东墙西补,有什么意义呢?该花的钱,一样不少。” 卢奂解释道: “卫士在藩镇,有戍卫之职,那么在关中,自然也要有事可做,襄阳要凿修商山路,正值用人,良钱入京,也需军士押运,可以做的事情多了去了,不愁无事可做,这叫以工代饷。” 当下许多藩镇,军事任务其实已经不大了,但是驻防的军队数量却过于离谱,比如河西陇右,吐蕃未来十几二十年,都别想对边境造成威胁,那么依然囤积那么大数量的边军,朝廷这钱花的不合适,抽调一些回来干些国家工程,国家省了钱,你们的军饷也没变,各取所需。 裴宽等几个有过藩镇任职经历的人,立即便明白了卢奂的用意。 其实还是变向裁军,裁了藩镇的军,加强关中。 嘴上说轮番两季,一旦被调回长安,有的是办法将你扣下,人都是会变老的,当这些被调回来的军士年老之后,自然会被淘汰,那个时候,朝廷对这类人是很容易摆布的,少量的好处就可以安置他们。 这是一步步抽藩镇的血,弱化藩镇的军事体系,加强中央控制。 盖嘉运自然也听明白了,朝廷这是要拿藩镇开刀了,这个法子,他倒没有原先那么抵触了,因为矛盾不在节度使身上了。 转移到哪去了呢?盖嘉运一时间也想不明白。 “这个法子,似乎可行,”李琩拍板道: “详细步骤,你们下去议,不够稳妥的话,朕一样不会准许,一切以藩镇儿郎为本,务求得当。” “是”李林甫、卢奂等人点头应声。 第四百一十三章 便宜兄长 藩镇的设立,其实已经算是一种分割政权了,自唐高宗李治始,藩镇体系已经发展了五六十年,从最初的使职官一步步壮大,发展到了如今的地方军政大权一把抓。 这样的体系,这样的发展速度,出乱子只是早晚的事情。 唯知其将之恩威,而不知有天子,当下的藩镇,从中下层开始,其实已经与朝廷脱离了,维系与朝廷关系的,不过是那些高级别官员,当这些官员一旦与朝廷离心离德,藩镇的问题将犹如一颗核弹集中爆发。 李琩一直都明白,他能管的了郭子仪,管的了盖擎,但如果哪一天管不住了呢?那么不就等于,管不住朔方与河西了吗? 所以削弱藩镇,强化中央,建立藩镇中下层将领与朝廷沟通的桥梁,眼下来说,势在必行。 尹子奇入京了。 李琩没有让他去朝会,而是单独接见了对方。 历史上,这个人直接决定了安史之乱的走向,也是安禄山麾下有数的猛将,他和张巡一起,贡献了一场载入史书的睢阳之战(河南商丘)。 那时候安史叛军急于打通南下江淮的通道,一旦成功,唐军补给断绝,叛军得到补充,唐朝基本上也就亡了。 而正是张巡,面对被安庆绪封为河南节度使的尹子奇统帅的十三万大军,死守睢阳十个月,为唐军主力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以至于尹子奇拿下睢阳之后,已经无力南下,眼睁睁看着唐军收复洛阳。 从此唐军与叛军攻守易形,李隆基与李亨,该给张巡磕个头才对。 尹子奇可不是胡人,也不是世家出身,史书描述为拔于行伍,也就是说,这个人是从底层混起来的。 张守珪还是有优点的,识人,经常会提拔一些军中底层,但是呢,提拔上来就认义子,以至于庞大的军士集团就此形成。 尹子奇就是张守珪的义子,这个人的外貌,完全符合军中悍卒的形象,今年才三十二岁,浑身健壮如牛,散发着爆炸般的力量。 历史上,他一辈子都没机会见到李隆基,但是这一世,见到李琩了。 边军将领见到皇帝,那是莫大的殊荣,尤其皇帝还给你赐座谈心。 李琩已经与对方聊了两个时辰,谈论的都是尹子奇本人的成长经历,因为他要从对方的经历来揣摩此人的性格。 “不要拘谨,朕最关心的,一直都是藩镇戍卫之儿郎,”李琩朝颇为紧张的尹子奇道: “你这次是立了大功的,有功就要赏,朕拜你为右骁卫将军,于长安赐宅,家眷都可以接来京师居住,留在朕的身边,好好做事。” 尹子奇赶忙起身,行军礼道: “臣拜谢陛下圣恩,以微末受陛下眷隆,臣无以为报。” 还是那句话,没有谁是不希望来长安做官的,一来生活条件好,再者,你能看到更高的地方。 人往高处走,永远如此,虽然尹子奇这类出身,在长安是铁定吃不开的,但是他依然非常向往,这就好比后世很多人,即使赚的少,也愿意留在北上广深。 “读过书吗?”李琩问道。 尹子奇点头道:“自拜在张帅门下,便开始读书认字,至今已有七载。” 意料之中,李琩点头道: “当下的卫府,事情并不多,闲暇了还是要多读书的,少壮工夫老始成,任何时候读书都不算晚,朕会让人给你送去一些书经典籍,长安不比藩镇,动刀动枪的地方不多,大多时候是动脑子和嘴皮子,嘴笨在长安可是要吃亏的。” 尹子奇傻呵呵的笑道: “陛下教导的是,臣一定会勤恳读书,以报陛下之恩。” 下级在遇到上级的时候,几乎本能的会表现的傻乎乎,因为你不能让上级觉得你很聪明,尤其不能让上级觉得,你比他聪明。 尹子奇伺候过张守珪,自然晓得该怎么面对上级,卑微、拘谨、唯唯诺诺,这都是必备技能,任何时候都不能变。 “好了,朕今天跟你也聊了很久了,下去吧,先于宾馆暂居,朕给你的宅子,很快就会送到你手上,”李琩望着对方,淡淡道: “给朕管好右骁卫,朕看好你。” 尹子奇激动起身,跪地谢恩。 此人入京,算是开了一个头,今后李琩会一步步将优秀的边军将领,调入十六卫担任要职,让这类群体有一个看得见,够得着的上升渠道。 皇帝直接施恩,有助于李琩借助这些人的手加强对军队的控制,他必须将所有的军权,全都集中在自己一个人的手里。 集权才能办事 当下的鸿胪卿,是李琩幕僚出身的严希庄,住在鸿胪宾馆的尹子奇,与严希庄刚一接触就非常亲近。 为啥呢?因为严希庄的哥哥严庄,是安禄山的两大谋臣之一。 也正是因为这层关系,范阳进奏院很多时候都会找严希庄来帮忙。 “子奇与我不是外人,什么事情你都可以跟我说,等陛下赐你的宅子,更换牌匾,添置家具之后,你也就不用住在宾馆了,” 严希庄本身就是个自来熟,加上尹子奇对他又特别的尊重,所以两人一见面,一打开话匣子,就停不住了,刚才已经聊了半天关于范阳事情。 但是呢,严希庄也察觉到,尹子奇在很多事情上面,似乎不太敢说实话,就是属于那种欲言又止,想说又不敢说,支支吾吾的状态。 所以他更要拉近与尹子奇的关系,好好的深入交流一下。 “能得陛下赐宅,尹某何其之幸?圣恩难报万一,惟鞠躬尽瘁而已,”尹子奇道。 严希庄给对方倒酒道: “我也很好奇,陛下待你确实不一样,你要知道,陛下继位以来,除了我们这几个人,还没有给谁赐过宅院,长安寸土寸金,多少当官的一辈子积蓄,都买不来一座宅子,你也算是一步到位了,等将河北的亲眷接至长安,便安安心心的住下,平日里有哪些不懂的地方,只管来找我,我比你虚长六岁,称作兄长亦无不可。” “兄在上,弟敬你一杯,”尹子奇也是会来事的,赶忙就认了这个哥。 他初来乍到,除了范阳进奏院,在长安完全没有熟人,如今一寺主官跟他建立交情,谁会不乐意呢? 完全陌生的官场,有一个陛下的心腹帮衬着,路也走的踏实。 而严希庄的作用,其实就是分割尹子奇与范阳进奏院的关系,他要引导尹子奇今后大事小事都来找他,而不是去找进奏院。 关系,就是在不断的互相麻烦之中,一步一步走向成熟的。 两人又饮了几杯后,严希庄道: “我那个兄长,曾给我写信让我帮范阳说话,高尚返京的时候,也找我帮忙,我没有拒绝,却也没有出力,今天我也就是见了子奇,不吐不快,我知道肯定有不少人在背地里怨恨我。” “没有没有,”尹子奇赶忙道: “兄自然有兄的难处,范阳上上下下,绝不会责怪兄,只恨李光弼和薛嵩狼狈为奸,害我范阳弟兄。” 实际上,就在尹子奇从范阳动身之前,严庄都在那边骂他弟弟呢,不过骂归骂,严庄也嘱咐尹子奇到了长安,可以多走走他弟弟的门路,毕竟现在是弟弟混的比哥哥好多了。 严希庄摆手道: “他害不了你们,我为什么没有在陛下面前帮范阳说话呢?因为范阳是陛下的范阳,是大唐的范阳,陛下是不会亏待范阳儿郎的,就比如这一次,灭了契丹和奚,就只有你一个人来到长安做官,你要知道,背地里有人告你的状,说什么妫州长史薛崿是被你害死的,大理寺当时就要开启调查,朝堂上有人认为你为官有瑕疵,不宜召回京师,但是陛下对此置之不理,依然重赏你。” 他这句话,是要将尹子奇和范阳分割开来,范阳是范阳,你是你,你先不要替范阳打抱不平,先考虑你自己吧。 因为严希庄接下来还告诉他,薛家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这里是长安,老薛家在这里的人可不少呢。 尹子奇嘴角一抽,震怒道: “是薛嵩诬告我,战场上哪有不死人的,不能因为死的是他弟弟,就说是别人害死的,那我范阳这次阵亡的儿郎,又该算是谁害死的呢?” 说罢,尹子奇又赶忙道:“兄务必要帮弟澄清。” “勿惊,我自会为你说话,”严希庄捋须道。 长安对于尹子奇,完全就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什么都陌生,那么人在进入完全不熟悉的地方,会本能的小心谨慎、提高警惕,这是出于对未知事物的恐惧。 尹子奇虽然久在河北,但也知道河东薛氏不是好惹的,这特么刚来就摊上仇人了,日子还过不过了。 那么这样一来,他肯定会死死抱住严希庄的大腿,在长安能保护他的,似乎也只有刚认的这个便宜兄长了。 “这次契丹、奚归平卢,范阳一定怨言极大,对吧?”严希庄试探道。 尹子奇一愣,叹息道: “不瞒兄长,实在是怨声载道啊” “详细跟我说说,”严希庄又给对方倒酒,多喝点,喝多了话就多了。 尹子奇捋了捋思绪,开始缓缓讲述起来。 第四百一十四章 消停会吧 承天门街是皇城的中轴线,街东从南数第四排,就是尚书省。 都省居中央,西边是工、刑、兵,东边是吏、户、礼。 尚书省做为最高中央政令机构之一,占的地方不大,官吏的数量却不少,六部加都省共有五百多人,其中正式编制,咳咳一百出头。 在隋朝的时候,整个皇城的正式编制为2581人,贞观之治精简至643人,这是正式编,吏员的话一般乘以个三和四就差不多了。 之所以精简,是因为隋朝至唐初,人口锐减了四分之三,不需要那么多官员了。 历史上安史之乱,唐朝人口从5292万减至1699万,比起隋末大乱斗丝毫不差。 也就是说,当下的大唐,人口维持在五千万左右,与隋朝相当,属于人口高峰,所以官员的数量也极为庞大,全国正式在编人员,一万八千零八十五个,不在编吏员,五万七千四百多人,具备做官资格的守选官员,达到了惊人的十二万余。 要么说当初李林甫头疼呢,对科举极为敷衍,没办法,考上来那么多,安排不了,怎么搞? 李琩也正在跟李林甫卢奂商量,五品以下官员,尝试六十岁强制退休,有疾提前,以前是七十岁。 那么五品以上官员按照一定计算方法,递增退休年龄,至于顶级高官,还是干到死,这一点动不了。 那么这样一来,也会有弊端,那就是五品以下的官员会想方设法往上走,一个萝卜一个坑,上面没那么多位置,那么争斗就在所难免了。 任何政策出台,绝对都会遭到抵触,抵触小的大干快上,抵触大的只能慢慢来,比如这个退休年纪,官员们的抵触心理就非常大,所以不能着急。 当下的皇城,官吏数量非常之多,尚书省算是数一数二了,因此,这里的公房都是非常拥挤的,随便挑选一间进去,里面都是坐的满满当当,夹道上更是人来人往,非常忙碌。 李琩今天突击视察尚书省,正在劈头盖脸的训斥汝阳王李琎呢。 因为都上午九点了,李琎还在这睡回笼觉呢,这不是跟我以前一样吗?你学我啊?我那是什么职位,你这是什么职位? 都省大堂。 “你昨晚干什么了,现在还犯困?” 李琩很清楚,自己这个大堂兄是个雅人,乐舞一道的顶级专家,晚上大多时候不是宴会就是乐舞,夜生活那是相当丰富多彩。 李适之以前也是如此,但是自从担任左相之后,基本没有什么夜生活了。 但是李琎不一样,他比较排斥做官,兴趣爱好就是吃喝玩乐。 “臣有罪,请陛下恕罪,”李琎也觉得不好意思,因为他知道自己成反面典型了,如果只是暗地里被李琩抓到,啥事没有,但是他是在都省睡觉,众目睽睽之下。 这种情况下逮住他,不骂是不可能的。 “将他今年的俸禄给朕停了,”李琩朝一旁的萧华道。 萧华点头道:“是。” 今天突击检查,只逮到一个,还是自己最亲近的人,李琩也是非常无语。 吴怀实搬来帝座,李琩在都省的主位上缓缓坐下,摆了摆手,示意大家也坐。 尚书省大堂,主位是不设座位的,而是两侧的左右仆射位,因为主位是尚书令,自李世民开始就没有这个职位了。 右仆射萧嵩的位置是空的,这个老头已经七十八岁了,身体其实还不错,但是呢,这个年纪肯定不愿意天天来上班,也就隔三差五来一趟。 因为没有重大疾病,所以李琩给对方留了一个右仆射,如今看来,是该换人了。 因为眼下的右仆射有实权,你却总是不上班,这叫怎么回事? “今后国事,就不要劳烦徐公了,”李琩朝众人道: “上了年纪,就该颐养天年。” 萧华低垂着头,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是他能猜到,眼下肯定很多人都在偷偷的瞄他。 “你顶上去,中书省的事务跟崔涣交接一下,今后就在都省任职,”李琩目光投向萧华。 萧华一愣,赶忙揖手道: “臣领旨谢恩。” 没办法,尚书左右仆射,一个经常不来,一个来了睡觉,这特么干什么?这是你家啊? 所以李琩必须得安排一个能力强劲的大臣坐镇这里,萧华非常合适,至于接替萧华出任中书侍郎的,是李琩妹夫的爹崔涣,善安的日子已经选好了,八月初六。 接着,李琩看向裴敦复,缓缓道: “今后武举与科举分开,每年九月举行,归兵部选拔,还有,无论是藩镇还是十六卫,也要设立考核制度,每两年一考,不合格的军士,剔除军籍。” 裴敦复顿时一脸错愕,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不是吧,又来新政? 武举归兵部,这倒无所谓,只要卢奂肯给,他肯定愿意接,但是在藩镇和军府去芜存菁,难度也太大了吧? 大唐是世袭军户制,就近安置、供给衣食、免征赋役,还会分配给你田亩,但是呢,每户必须世代上交丁员补上缺额。 等于是拿户口和田亩换你的人,这就是募兵。 那么现在陛下又要在军中行考核制度,被筛选下来的剥夺军籍,成了庶民,好日子过到头了,他们能同意吗? “这个这个行不通吧?”裴敦复支支吾吾道。 李琩皱眉道:“朕抛给你一个问题,你不去思考怎么解决,而是直接下定论?兵部尚书这差事这么好干?遇到难事避开就可以了?” 裴敦复嘴角一抽,赶忙道: “臣不是这个意思,军士一旦剥夺军籍,如何安置,只靠兵部不好做啊,需要很多衙门配合。” “这才叫个态度,”李琩没好气道: “荆州地广人稀,当下正在开垦田亩,可往荆州安置,照例给田,子弟可入州县官学,参加科举亦或武举。” 说罢,李琩看向礼部侍郎姚弈道: “今后州县官学招收生徒,不以门庭而论,只要愿意读书的,一概照收,缴纳一定学费即可。” “是,”姚弈答应的非常痛快。 按理说,科举是要看出身的,叫做自证清白,家庭和个人身份,履历信息及证明,还要看你是否德行有亏,调查你干过什么坏事没有。 大唐的官学名义上,是面对平民的,但是呢,名额非常之少,单以州而论,也才几十个。 就这几十个,也基本是形式主义,也就是空有建学之名,而无弘道之实。 因为出身条件受限,他们几乎学不到真正的知识,每年科举及第的,几乎就没有是官学出来的,基本都是在家里接受的教育。 当然,平民不是商人,商人还是不能参加,一来商人地位低下,士族不能接受跟商人一起竞争,再者,商人一旦参加,完犊子了,从上到下都会贪污腐败。 那为什么就能接受平民呢?平民叫做布衣,从古至今,布衣出身出将入相的,不少都是青史留名的大人物。 那些个大家族,往上一直推,祖上也是平民嘛。 这就是为什么姚弈答应的很痛快,因为官学扩招生徒,并不能够对当下豪门与寒门形成威胁。 你没那么多书,你也没那么多钱,你也没那个门路,你也不会说话办事,你就是个穷屌丝,拿什么争? 读过四书五经就能考试了?做梦呢,没有名家讲解,你也就只会背一背,不解其中奥义,照样是个糊涂鬼。 赴京赶考的路费有没有呢? 李琩也知道,姚弈完全就是在敷衍他,开放报考条件,似乎并不能本质上改变当下的选拔格局,但是改进造纸术呢?让更多人可以买得起书呢? 李琩继续道:“国子监从地方选拔学者,凡通过考核者,列入品级,归州县长史管辖,官学设博士一人,助教若干,所需典籍由国子监誊抄发放,专为我大唐培养学子。” 姚弈目瞪口呆,不是陛下,你来真的啊?你真要让平民入仕吗? “这样的大事,是不是需要朝会上商议?”姚弈赶忙道。 李琩挑了挑眉:“朕也不是说给你听的。” 姚弈讪讪一笑,低垂下头。 裴耀卿听到这里,嘴角上扬道: “取仕之道,为国本,陛下大开此路,天下庶民必然为之振奋,” 不错啊这老小子竟然没有反对,李琩哈哈一笑: “人亦一器也,莫不各有其量,如天地之量,圣贤帝王之效焉,山岳江海之量,公侯卿相之所则焉,朕就是要不拘一格用人才。” 裴耀卿肯定不反对啊,因为他清楚,一个政策,你能想到很容易,但怎么去执行,是超级困难的,不是我想干什么就能干成什么,也不是朝廷想怎么样,下面就会照做。 都是需要妥协的,大家互相妥协,事情才能办成。 堂内众人互相对视,只觉这位新皇帝继位之后精力旺盛,有数不完的新点子,也太过于励精图治了。 摊上一个勤劳的皇帝,不是臣子们的福气,因为他们也会跟着受累。 所以很多大臣心里边,也都希望李琩能消停会,您歇会,我们也能跟着缓口气啊,总是这么下去,我们也扛不住啊。 第四百一十五章 驭夫之术 大唐公主出阁,是非常盛大的礼仪,当然了,也要看公主的出身。 李隆基二十多个女儿,出嫁的时候最豪华的就是咸宜,那时候武惠妃还在,人家亲手给闺女张罗的,办的风风光光。 那么当下,做为善安的嫡亲长兄,李琩自然不能亏待他的妹妹,就算他有心勤俭,但这种事情上面,也不能省钱。 负责记录这场婚礼的史官,以一句很简短的语句便概括了:上赐金帛不赀。 赀(zi),便是估量的意思,也就是说,李琩赐给妹妹的嫁妆,难以估量。 “蜀川献单丝碧罗笼裙,缕金为花鸟,细如丝发,鸟子大如黍米,眼鼻嘴甲俱成,明目者方见之,”这是善安出嫁当天所穿的嫁衣。 赐连珠帐一顶,神丝绣被一件 赐钱一百万贯,食邑一千户,拜崔纵驸马都尉,封高阳县候,入门下省任职。 善安出嫁,乘皇后车辇,龙武护送,李琩命公主于皇城出拜公卿,公卿皆伏地稽首。 太华公主第,就在崇仁坊,跟卢奂和礼院是邻居,这里还有河西进奏院和左金吾官衙,属于高端贵族居住区。 老崔家其实对尚公主这件事情并不怎么感冒,好男儿不娶公主,但是呢,也要看是什么公主。 皇帝的亲妹妹,他们还是非常乐意的,因为可以保他们两代平安,毕竟善安还是下一任皇帝的亲姑姑。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是李隆基和太平公主那样的姑侄关系,那还是算了吧。 崔纵今年十六岁,比善安小一岁,历史上也是做到了正bu级。 崔家对这门婚事唯一不满意的,就是这小子,而且他是明着摆脸色了。 驸马尚公主,整个礼仪过程,突显的都是公主,乘坐皇后车辇,禁军护送,礼乐齐奏,盛大隆重,而驸马呢,显得非常不起眼。 是的,尚公主等于一场高端入赘的婚礼。 做为崔涣嫡长,博陵崔大房出身,崔纵年轻气盛,心里非常之不爽,老子娶谁不是谁,非特么尚,我爹也是瞎了眼,蒙了心,给我找了门这样的亲事。 尤其是进到公主第之后,崔纵更不爽了,偌大的宅子,奴仆无数,老子今后说了不算,只是借居,是个外来人。 年轻人嘛,气性大,虽然对善安的容貌非常满意,但是崔纵在还是故意在婚礼当夜喝的不省人事,同床是同床了,但是跟媳妇一点交流都没有。 翌日一大早,善安的侍女开始为崔纵梳洗更衣。 而崔纵呢,一脚将靴子给踢翻了: “妻子服侍丈夫,天经地义,何况还是初婚之日。” 一名侍女顿时冒火,你一个驸马,也敢让公主服侍你?你以为你是老几啊? 几名侍女并不买账,你不让服侍,那就自己去洗漱更衣,我们还不管了呢。 结果善安却不声不响的走了过来,蹲在地上拿起丈夫的靴子,而崔纵也在同时抬起了腿。 “公主!”侍女惊诧上前,就要拦阻善安。 善安淡淡道:“你们都出去。” “公主不可屈尊!”几名侍女同时跪地,其中一人是善安的乳母王氏,更是指着崔纵破口大骂。 不要小看乳母,李琩小时候在宁王府的乳母虽然已经过世,但是依旧被继位之后的李琩追封为国夫人。 这是惯例,皇帝的乳母一般都会封为外命妇,而乳母的丈夫,会被称为阿㸙(zhe),如果是皇帝乳母的丈夫,则是国㸙,地位可不低呢。 面对下人的谩骂,崔纵更是火冒三丈,老子英雄一世,没曾想会活的这么憋屈,这个老婆,不要也罢。 正当他即将暴怒之时,善安先开口了,朝着自己的侍女道: “等级明,尊卑分,亲疏别,这里岂容尔等放肆,出去!” 侍女们还是不肯,最后硬是被善安扇了耳光这才忿忿然的瞪着崔纵,一脸怨气的出去了。 善安继续蹲下来,为崔纵穿好靴子: “服侍丈夫,是妻子的本分,请夫君起身,容妾为你洗面。” 这下崔纵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了,他本来还以为今天肯定要跟新婚妻子大吵一架的,为此也做好了准备,结果没想到,这个公主,这么柔顺吗? 大唐还有这样的公主?嘶~~~这是咸宜的亲妹妹吗?杨洄当年也是这待遇? 夫妻第一次交流,算是第一印象,崔纵一想到自己会窝窝囊囊的在这里度过下半生,心里就一阵不爽,所以才想着在今天将夫妻今后如何相处都挑明了,大家彼此熟悉自己的底线在哪里,相处起来也能把握好尺度。 结果呢,一拳打在棉花上。 “额尊卑还是要讲的,公主不宜称妾,”崔纵脸红起身,任由妻子挽着他过去洗脸。 这也真是百炼钢化作绕指柔,任你有千般怨言,我以真情化解。 善安就是这个性格,软的一批,按照李琩的话来说,嫁谁都是吃亏的那一个。 咸宜就埋怨李琩给善安配的侍女太少,而李琩却认为,多了没好处,届时善安有心与丈夫和谐相处,手下的悍婢恐怕也不乐意,会起到反作用。 婚姻嘛,即使是古代的包办婚姻,问题也不是出在小夫妻俩自己身上,大多都是外界因素,后世也一样。 崔纵的一团火,已经被善安彻底给浇灭了,伸手不打笑脸人,善安这样的柔情,他也起不来火啊 而在宫里,牛贵儿则是低头抹着泪,他这辈子哭的最惨的一回,就是将善安送进公主第,因为这是善安自打出生以后,第一次离开他的视线。 他比所有人都惦记善安,都担心善安过的好不好。 而他做为随身护送善安出阁的老仆,自然将崔纵昨天的表现都看在眼里,已经在李琩这里牢骚半天了。 “你这个人,怎么还操这种心啊?”高力士听罢牛贵儿的哭诉,也是哭笑不得: “世上最繁琐的就是家事,最不该外人插手的,就是夫妻关系,你又不是不懂这个道理?这事别说是你,陛下也不好说什么。” “我怎么就成外人了?”牛贵儿诧异道: “虽然公主第距离皇城不远,但自打公主出阁,我这一颗心始终放不下,那小子是个直肠子,牛脾气,善安的性子,恐怕少不了要受气。” 高力士忍不住摇了摇头,苦笑看向李琩。 他是过来人,李隆基的二十多个女儿,都是他看着出阁的,公主回门告状的不在少数,基哥管了吗? 没管!为什么?没法管。 皇帝已经给了公主最高的待遇和身份,你要是嫁出去,在家里掌不了权、做不了主,只能怨你自己没本事,娘家给你的外部助力那是绝对够了,以后就不能干预的太深了。 比如说张垍的老婆宁亲公主,李亨胞妹,天生的胆小,在家里就是吃不开,但是反观咸宜,杨洄出身够好了吧?人家妈还是韦后的亲闺女,这婆婆够厉害吧? 咸宜刚过去的时候,也是跟婆婆长宁公主斗了几百回合,一场持久战过后,把长宁给干趴下了。 这已经是人家小夫妻的家事了,皇帝也不好深管,除非是公主主动提出离婚,日子不过了,皇帝才会干预。 李琩坐在案前处理公务,闻言抬头道: “朕可是警告你,你也不要插手,若是让朕知道了,饶不了你。” 李琩心知,以牛贵儿对善安的宠爱,若是知晓善安受了委屈,必然在宫内针对崔涣父子,别看崔涣崔纵都是正经官员,崔涣级别还不低,牛贵儿想搞他,照样可以搞。 毕竟是皇城,这里是宦官的大本营。 牛贵儿长长叹息一声,只能遵旨,他昨天就憋了一肚子气,但是为了大局才隐忍着没有发作,不过在见到崔家族人的时候,他也是同样摆了脸色,给了崔涣难堪。 反正他今后会盯着公主第的日常,但凡让他知道什么,善安的性子不会告状,但是他必然告状。 大唐公主出嫁,也是要回门的,也叫省亲,但是回门的日子不固定,大多是婚后第二天第三天,但也有迟的,这是要看八字和日子的。 善安回门是在婚后第五天,而负责接引善安回门的,是姐姐咸宜和武明堂,这俩人其实还是亲戚,不单单与咸宜是亲戚,武明堂跟杨洄也是亲戚。 杨洄的妈,是武明堂的亲姨妈,等于是表弟娶了表妹。 武明堂当下也在殿内,因为她要与郭淑商议善安回门的事情,父母不在,回门主要就是嫂子接待,他哥太忙了,时间有限。 听到牛贵儿发牢骚,武明堂也是忍不住道: “出阁的时候,宫内没有教导公主驭夫之术吗?” 别说公主,贵族女子出嫁,娘家那边也是要好好培训一番的,都是一些过来人的老生常谈之经验,乃夫妻相处之道,但是在公主这边,就成了驭夫。 因为驸马,就是由公主驾驭的。 牛贵儿无奈道: “教了,但是教了也白教,公主性格良善,总是替他人着想,惠心妍状,不是那种会驾驭夫君的人。” 武明堂忍不住笑道: “我看呐,没有谁会舍得欺负咱们的公主,公主这是另外一种驭夫之术,叫以柔克刚,崔纵那种意气少年,最吃这一套。” 李琩抬头皱眉: “你就别在这乱参议了,好像就你最懂一样。” “本来就是我最懂嘛”武明堂掩袖一笑。 没错,她确实是李琩所认识的女人当中,最会拿捏男人的,裴敦复就被拿捏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