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风物志》 第1章 退婚 “来了吗?” “还没。” 崇经书院,讲堂前的汲泉亭内,两个少女正踮着脚探头张望,寻找某个身影。 她们是瑞国武定侯之女沈灵舒与侍婢阿沅,也都穿着一身素色的直裾深衣,装束与书院学子们一般无二。 沈灵舒身材窈窕,一张标致的鹅蛋脸,肤质莹润,柳眉弯弯,虽着男装犹美得不可方物;阿沅则婴儿肥未褪,俏丽中带着稚气。 瑞国不禁女子入学,可她们今日其实是托了关系混进来的。 为的,是寻一人麻烦。 沈灵舒曾订下一门婚约,论出身,对方还配不上她,可不久前她竟是被退婚了。 她素来骄傲,因此沦为京中笑柄,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遂决定亲自来问个清楚。 随着钟声作响,多数学子已落座,阿沅才终于抬手一指。 “来了。” 对方登门退婚之时,她跑去偷看了一眼,对他的身形相貌印象深刻。 沈灵舒顺着阿沅指的方向看去,山门处已经只有一人还在不紧不慢地走着。 平心而论,那狂徒的仪表样貌竟是相当不错,风姿鹤立,有遗世之态,只是神情淡漠,眉宇间透着一股与人疏远的清冷之意。 “看着就是个不知礼数的狂徒。” 沈灵舒轻哼,带着些恼意迎向他,喊出了那个曾经写在她婚契上的名字—— “顾经年。” 少年正安步当车,听到有人相唤,目光转来,见是个女弟子,竟不理会。 沈灵舒更恼,快步赶到顾经年面前,从袖子里拿出他的退婚文书。 “你……” “信就不看了,抱歉。” 顾经年应得漫不经心,话音未落已与她擦肩而过。 沈灵舒愕然片刻才反应过来,她大概是被他当成要递情书的仰慕者了。 这无礼狂徒竟还如此自以为是、自命不凡,可恨。 她气得跺脚,又道:“站住,告诉你,我可是……” “授课了。” “嗯?” 沈灵舒一怔。 随着最后一声钟响,一个留着三缕长须,身穿葛袍的中年男子负手从长廊那边踱步而来。 “明川先生来了。” 众学子顿时不敢再交头接耳。 葛袍中年目光看向沈灵舒这边,喝道:“你等还在胡闹?!” 沈灵舒被气势所慑,不敢作声,颇觉无辜。 再一看,顾经年不知何时竟已在讲堂角落的一个蒲团上坐好,手展书卷,一副认真向学的模样。 阿沅见气氛肃穆,心中害怕,连忙拉着沈灵舒也坐下。 须知崇经书院地位崇高,明川先生亦是当世之大儒。 先生名为宋璋,字伯玉,号明川,学识渊博,素有盛名,瑞国天子曾两次想授他为官,皆被他婉言谢绝了。 今日哪怕是武定侯当面,也得对宋璋礼敬三分…… “见过明川先生。” 一众弟子皆起立揖礼,素衣如雪。 讲堂开阔,三面白墙上则写着几个比人还要高的楷书,分别是“忠”、“孝”、“节”、“义”、“礼”、“信”,仿佛是六位金刚摆出飞天舞姿凝视着众弟子。 前方的牌匾上以气势雄浑的字迹书着“天道正脉”四个大字。 牌匾下方,宋璋落座,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开口说起来。 不像在授课,倒像是随意而谈。 “便如你等所愿,今日说异类。” “《河书》云,地广三亿三万五千里,中有山曰‘昆仑’,高万里,乃神物之所生、圣人之所集也,天下八十州环绕之,中州为其中之一,居东南隅。” “中州方圆一万五千里,左滨海,右流沙,北及雪渊,前至极峻,自古皆为一统,今分五国,不必赘言。” “中州之外皆称‘夷海’,夷海多异人、异兽、异物、异俗。” “举数例。” “蓬山之东四万里,有族曰‘稽’,稽人孕三十六年始生,生而高大,头带鹿角,可乘云驾雾,盖为龙类。” “壶关以西三万六千里,有族曰“奭”,奭人有四臂,擅造飞车,随风远行,箭术尤佳,六百年前曾乘西风而至中州,成武王败之,乃复乘东风而返。” “九巍山往南三万里,有族曰‘羽’,羽人有翼,可飞九霄,盖因其地多凤凰,自古食凤卵之故,羽人不好战而好歌……” 一个胖胖的书院弟子忽高举起手。 “先生。” “庄子渊,何事?” “敢问先生,夷海有如此多异类,岂非可以灭了我等凡夫俗子?” 宋璋闻言失笑,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中州气象乃凡人之乐土,却非夷海之民所宜居。” “啊?那是为何?” “凡人之气浊,凤鸟之气清,故羽民至中州则飞不远;奭人驾车须有风,风息,虽四臂而不能敌中州将士;稽人乘云驾雾再高,岂可于中州孕三十六年而安然生产?” “敢问先生,为何学生就从未见过异类?” 不少弟子顿觉好笑,窃窃私语,嘲笑庄子渊没有见识。 沈灵舒出身侯府,就知军中其实搜罗了许多异人异兽作战,只是民间少见罢了。 宋璋却不谈这些,道:“汋京多名士高人,异类自不敢来。使民享太平者,无非是“文”、“武”二字,文者,先圣之学,浩然正气可使妖祟不敢近身;武者,保家卫国,成中州一统、万民安定之伟业也。” 话到这里,他放下茶盏,故作训斥弟子的语气。 “你辈若肯勤学文武,何惧异类?!” “是。” “……” 当钟声再次响起,宋璋没有半点留连之意,一拂袖便起身离开走。 “恭送先生。”众弟子揖礼。 沈灵舒却起不来,跪坐在蒲团上又凉又硌,她的腿都坐麻了,捶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为了找那无礼狂徒问话,真是不值。 再转头看去,她却发现顾经年已经没在位置上了。 “咦,他人呢?阿沅?” 阿沅还垂着脑袋摇摇晃晃,睡得正香,被推了推才醒过来。 她擦着嘴角,目光看去,惊讶道:“啊?他刚才还在呢。” “刚才?你都睡了半个时辰了……快去找找。” “欸。” 阿沅连忙向一个走过的书院弟子问道:“你看到顾经年了吗?” “那是何人?” “是你的同窗啊。”阿沅道:“不认得吗?” “我同窗两百余人,籍籍无名之辈,呵,不值得我结识。”书生一掸衣袖,傲然而去。 阿沅无语,又问了两人,竟都与顾经年不识,她不由挠头道:“姑娘,那个狂徒好像没有朋友呢。” “活该。” 她们又找了一圈,才遇到一个认得顾经年的女弟子。 “顾经年?呵,可恶之人……他是个怪人,性情孤僻,倨傲无礼,素不与同窗来往。” “我也不想与他来往,偏是有事问他。”沈灵舒同仇敌忾,问道:“你可知他去了何处?” “一会要学剑术,他从来不去演武场,想必是不通武艺,怕丢脸吧。” “咦?”沈灵舒不由奇怪,道:“一个将军之子,不通武艺吗?” “将军之子?那倒不知,只知男儿们相约较量武艺,他从来都是拒绝的,遭人耻笑也不会知耻而后勇,软弱得很。” “原来如此,多谢了。” 阿沅见状,小声道:“姑娘,看来他是个窝囊废呢,一定是自觉配不上姑娘才退婚的,没嫁他也是好事,我们回去呗。” “哼,我若早见到他,便是我主动退婚,可气被他先退了,不问清楚怎行?走,往这边找。” 沈灵舒不依不饶。 当然,哪怕顾经年知她如此貌若天仙,再来求娶,任他追悔莫及,她也是绝对绝对不可能再嫁的,她只想问清原由。 ———————— 从讲堂穿过长长的碑廊,便是崇经书院的藏书楼。 牌匾上以飘逸的草书写着“怀览今古”四字,字迹斑驳。 这栋楼已然建了有六百余年了。 院内草木茂密,一株古枫苍天耸立,枝干上挂着个坏掉的秋千,木板早已腐烂,没人知道为何如此肃穆的场合会有秋千,但也没将它移走,任它倚在草丛间诉说岁月的痕迹。 一个老仆坐在台阶上晒着太阳打盹,花白的胡子长得拖到了地上,像秋草般干枯。 顾经年走到院中静立了一会,老人才醒过来,揉了揉眼,目光落在顾经年深衣的一角上。 “书院弟子可在第一层观书。” “前辈,是我。” “原来是你啊。”老人慢吞吞道:“我老眼昏花了,你若不说,我怎知是你?你说了,我也得想好一会,才想起你是谁。” 顾经年只知老人曾受过他父亲的恩惠,故而自他入学以来一直对他照顾有加,多年来他却一直没问过老人的来历。 “今日听明川先生授课,许多事我在《山海经》、《禹贡》、《尔雅》、《说文》、《地志》里从未看到,但不知明川先生是如何知悉?”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宋璋也许是亲眼见过吧?” “夷海相隔万里,明川先生竟曾游历诸州?” “不,他太年轻了……对啊,那他是何处得知的?” 老人摇着头自语着,脸上的皱纹显得更多了。 顾经年也不知他是活到多少岁才能有这么多皱纹,恐怕有百岁了吧? 接着,老人似乎想起了什么。 “哦,藏书楼里原有十卷《风物志》,可惜被收录昭文馆,楼内连复本都不存了啊。” 顾经年问道:“除了昭文馆,何处还能寻到此籍?” 老人拍膝感慨,道:“你在此翻书五年,孜孜不倦,但老朽还是那句话——泯然于众人。” “我也想泯然于众人。”顾经年道:“可树欲静而风不止,近来我察觉有人在跟踪我,此事该与我一直在寻找的答案有关。” “好吧。” 老人叹道:“我太老了,很多新近发生的事都不知晓,你可以找凤娘询问,就说是二十年前笼子里的朋友让你去的。” 说着,他伸手入怀,好一会才掏出一个小牌子来。 牌子像是树皮所制,上面刻着几个陌生的文字。 顾经年从小就学了中州诸国与各部族的语言,却也不识得这几个字,不由问道:“这是?” 忽然,院外有脚步声响起,伴随着枫叶被踩踏的清脆声响。 顾经年当即收了木牌,眼神中满是警惕之色。 自从他察觉到被人跟踪,继而打探到朝中生变,便断定他那个领兵在外的父亲顾北溟受到了朝廷猜忌,已时刻做好要被捉拿的准备…… 下一刻,一个少女在院门处探了探头,见到他,当即跑上前,叉腰而立。 “顾经年,我有话问你!” “问别人吧。” 顾经年依旧是避而远之的态度,这少女第一次在他面前递出纸笺,他便看出她是生面孔,担心是混入书院接近他的暗探。 又一个少女快步跑来,把直裾深衣像裙子一样提着,脆声呼喝。 “告诉你,站在你面前的就是武定侯之女!” 顾经年松了口气,揖礼道:“原来是沈姑娘。” “哼。” 沈灵舒换了个稍微淑女一些的姿势。 她倒不是为了吸引顾经年,而是要让这个有眼无珠之人知道他错过的是怎样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顾经年也不装傻,道:“退婚之事,是在下冒犯,这便向沈姑娘赔罪。” “我问你,原因是什么?” “我是私生子,配不上侯府嫡女,自惭形秽,不敢耽误姑娘,还请海涵。” 阿沅闻言,顿时释然,认为这趟来目的已经达到了。 沈灵舒却不好打发,听出了顾经年的敷衍之意,看似道歉,实则懒得解释。 “当年订亲,我爹没嫌弃你是庶出,如今你突然就‘不愿耽误’了,是何道理?还有,我也看不上你,但你休想搪塞,今日必得说出个所以然来!” 顾经年之所以退婚,因他认为将军府若与军中威望甚高的武定侯联姻必会更受猜忌,退婚是对朝廷的表态。 他来不及、也懒得与远在千里之外的顾北溟商议,但武定侯收到退婚文书很快就答应了,或者是出于默契。 这种暗流汹涌,不宜告诉眼前这个藏不住事的少女。 “是,我不愿娶。” “为何?” 沈灵舒更不愿嫁,可难免自尊心受挫。 “你很好。”顾经年随口安慰,斟酌着,道:“可我……心有所属了。” “果然,浪荡子。” 沈灵舒早有预料,鄙视顾经年有婚约在身还与旁的女子纠缠,但总之她心结已去,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走了几步,她回头啐道:“还有,我好或不好,不是你这等人能评头论足的!” “是。” 顾经年依旧敷衍,很快却想到了什么,在沈灵舒正要离开之际,忽问道:“沈姑娘,你是否带了车驾护卫?” “当然。” “那可否帮我一个忙?” “啊?” 沈灵舒一怔,目光看去,见顾经年神态自然坦荡,不像是对她心怀歉意的模样,不由恼怒。 “你怎好意思开口的?既对不住我,竟还理直气壮让我帮忙?脸皮真厚。” 偏是她这人特别容易好奇,话到一半又问道:“不过……你说,何事啊?” “我可否随女郎车驾离开?” “为何?” 顾经年稍作思忖,道:“我想见心上人,恐被师门长辈知晓。” “什么?你!” 沈灵舒与阿沅都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你你……你退了婚,还要我帮你见心上人?!你个畜……你凭什么啊?我又算……我凭什么帮你啊?” 第2章 情报贩 崇经书院座落于汋水北畔的霜枫山,与瑞国京都汋阳城隔水相望。 山门处有鹿鸣台,登台而望,可见一江秋水如练,神都雾绕,巍然壮阔。台边的两块石碑上分别刻着“山水蕴秀”、“盛地脩文”。 一条碎石小路从鹿鸣台的石阶下铺开,随着山势蜿蜒,通往点缀在山脚的各个村落。 小径上,樵夫、猎户、茶农、药师,以及登山观览的游人往来,并不冷清。 一众侯府仆婢与护卫们到了崇经书院便被拦在山门外,一直等到下午,有了沈灵舒相召,四个家仆才得以抬着肩舆入内接她出来,离开书院。 还没走出多远,他们遇到一个老妇,担着两个大筐子,身后还跟着一个幼童。 见了侯府护卫,老妇想要避让,奈何年老体衰,不堪重负,肩上的筐子却是摇摇晃晃,亏得幼童拼命扶着筐子,才没把她带倒在地。 如此反而挡住了去路。 沈灵舒见状,吩咐护卫上前帮了老妇一把。 老妇放下担子,喘着气坐在路旁,以帕子擦着额头,连连道:“多谢贵人。” 说话间,她目光落在侯府护卫的佩刀上,上面武定侯府独有的花纹十分精美。 幼童则一脸单纯,脆生生道:“贵人买些栗子吧?自家种的,很便宜,很新鲜的。” 上前帮忙的侯府护卫一看,筐里的栗子带刺的外壳都还在,嚷道:“这也太新鲜了,谁有功夫剥啊?” “都买了。” 沈灵舒见这对祖孙可怜,吩咐将那两筐栗子买下。 老妇与幼童千恩万谢,拿了钱便坐在小径边的山石上歇着,有意无意地,始终看向崇经书院的山门处。 云卷云舒,山风吹着树影婆娑。 小半个时辰后,一个脸色黝黑汉子穿着书院的素色衣袍走了出来,迈着八字步大摇大摆地下山。 老妇颤颤巍巍地起身,与汉子擦肩而过时一个踉跄,差点要摔倒。 汉子伸手一搀,老妇便感觉到他手掌上满是老茧,不像个书生,完全是个干粗活的。 “先生。”幼童上前,指着鹿鸣台边的两块石碑,一脸好奇地问道:“那是什么字呀?” 汉子回头一看,脱口而出道:“那不就是‘山水’……” 他忽然住口,尴尬地挠了挠头走掉了。 老妇与幼童对视一眼,眼神精明强干,与方才完全不同。 “看来,顾经年发现我们在跟踪他了……” ———————— 顾经年扮作侯府仆从,低着头,抬着沈灵舒的肩舆下了霜枫山。 在山脚,沈灵舒换乘马车,他则徒步跟在后面,往汋京而去。 前方的车马扬了他一脸的灰,身上的衣服也很臭,但七日以来那种被人时刻紧盯的压迫感终于消散了。 过了汋塘桥,便时不时出现送葬的队伍,黄纸开路,浅唱招魂。 顾经年留意到那些送葬者大多只是捧着骨灰坛,少数载有棺材的,车辙也很浅,不像是装有尸体。 时人多土葬,今日同时有这么多死者出殡,且只有骨灰,想必都是死于火灾了。 因这些事,到了城门时还堵了好一会儿,沈家队伍才进了汋京,往城北而去。 城西北隅有北市,商旅往来,十分热闹。 到了附近,车帘掀开,阿沅探头道:“姑娘吩咐,到丰彩楼用饭。” 丰彩楼是汋京甚有名气的一家酒楼,就开在北市街口最热闹之处。 一行人进楼,要了个雅间,沈灵舒落座,勾了勾手指。 “小年啊,你去给我买张帕子来。” “是。” 顾经年拱手应下,退出了雅间,自然而然地脱离了沈家的队伍。 沈灵舒却是眼珠转动,显出计得的笑意来。 她被退了婚却还帮顾经年的忙,可不是因为她人好,而是好奇。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勾了他的魂。” “姑娘?” “跟我来……咳,你们都在这等着。” 留下了护卫仆婢,沈灵舒带着阿沅出了雅间,在长廊处推开临街的窗户往外望了一眼。 顾经年刚刚出了丰彩楼,拐向西边。 “走。” “姑娘,不用饭了吗?”阿沅不由委屈道:“为了这狂徒,连吃饭也耽误了都。” 她着实是饿了,一个婢女能有什么底气,于是话后到来,声音愈小。 “别废话了,快快,跟上。” 沈灵舒脚步很快,兴致甚高。 北市街巷纵横,由第三巷子起往里走,便是勾栏瓦舍聚集之地,拐入其中,便能看到在街边挥着手帕揽客的妓子。 当然,这些都是庸脂俗粉,若要找美人,还得往里再走。 才远远看到顾经年进了第三巷子,沈灵舒已啐骂起来。 “好嘛,我当他是与谁人结了款款深情,原来是迷恋风尘女子。” 未婚夫宁愿留连青楼楚馆也要退婚,她既觉受辱,又感庆幸,至少没真嫁了这么个欢场嫖客。 “怪不得他怕让人知晓哩。”阿沅恍然大悟。 这婢子也不懂青楼究竟是怎样,只听说过很贵,遂咒道:“这狂徒早晚败了将军府的家业!姑娘,我们回去吧,上菜了。” “急甚?既然来了,我看看那女子有多媚。” 沈灵舒虽然不耻顾经年,却更好奇了。 她早听说过青楼女子烟视媚行,与寻常闺秀大不相同,可惜她还没见识过。 脚步愈快,一拐弯,正见顾经年的身影进了一间院子。 那院子环境老旧破败,出入的都是短褐平民,让她感到十分奇怪,顾经年怎么会看上这里面的女子? 过去一看,院门上写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却是“瓦舍”。 “咦?” 沈灵舒不由疑惑,径直迈步而入。 入内,却不见了顾经年,唯有一个高瘦如竹竿的汉子迎上来,手里端着个锣盘,不由分说就递到她们面前。 “十钱。” “什么?” 高瘦汉子回身一指,门壁后面隐约有个台子,台上似有人在表演,不时喝起几句喝彩。 “表演,十钱。” 阿沅见了热闹,忘了上菜之事,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数出十钱出来。 这是她的私房钱。 “呶,十钱。” 高瘦汉子却又比了个“二”,道:“一人,十钱,你们,两人。” 他说话很不利索,看起来智力有些问题。 “哦。” 阿沅想问这里难道只有这人说话最利索,否则为何不能换一个人来迎客。 但不管怎样,看这人的样子,也不能够骗她。 交了钱的主仆二人遂绕过门壁,里面正在表演杂技。 “哇。” 阿沅高仰起头,赞叹了一声,顿觉一人十钱完全不贵。 两边的屋顶上竖着高高的竿子,一根细绳系在竿子顶端,看起来一点都不能受力,偏有两人正踩着绳索上下翻飞,做着各种高难度的动作。 这般毫无保护措施,一旦摔下来只怕不死也要落得残废。 再仔细一看,才发现他们原本就是残废,一个缺了右手,一个缺了左腿,偏还能像蝴蝶一般绕着细绳飞舞。 接着,一个光头无须的黑面中年人走上台,站定不动。另有两人执着火把,一左一右走到了他旁边,张口对着火把一吹,熊熊烈焰顿时袭向黑面中年。 “呼——” 一股灼灼热浪从台上传来,看客们纷纷大叫。 却见那烈焰把黑面中年完全包裹,直烧了他好一会,看得人心惊不已。 可待火势停下,他还是好端端地站在那。 “哇。” 阿沅用手扇了扇被烤得暖烘烘的脸,再次赞叹。 “怪不得这人好黑啊,原来是被熏黑的……嗝!” 她说到一半,看清台上的黑脸中年眼眶里完全空空如也,其人一双眼睛竟已被挖掉了,骇了一跳,打了个嗝。 “走,别忘了正事。” 沈灵舒不想再看了,她觉得这些卖艺的都是苦命人,拉着阿沅往后面去找顾经年。 她更好奇的是顾经年的相好是怎样的人。 此间都是些讨生活的苦哈哈,哪能有什么红粉佳人? 绕过台子,正想闯入台子后方的后堂,有人将她拦住。 “这里,不能进。” 那是个样貌凶恶的大汉,满脸都是根根如刺的黑色虬髯,偏偏鼻子被割掉了,只留下一个大疤。 沈灵舒见状,怕得退了两步,却还是叉腰道:“我找人!” “不能进。” “可我方才分明看到他进来了!” “不能进!”凶恶大汉瞪眼。 阿沅心下害怕,连拉着自家姑娘要走。 沈灵舒却不肯吃这个亏,道:“我帮了他的忙,他的相好却不领情,那我算什么。 “你们找谁?” 后方忽有女子问道,声音很有韵味。 接着,一个妇人款款而来。 她穿戴不过是荆钗布裙,未施粉黛,偏是这样简单干净的打扮,竟还显露出入骨的风韵来。 沈灵舒眼睛一亮,转念又觉得这若是顾经年的相好,年纪未免大了些,顾经年不过十七岁,这妇人面相虽年轻,但该已有二三十岁。 不过,还真就是这样的美妇能把少年郎哄得忘乎所以,顾经年因此退婚,她算是能理解了。 “你便是顾经年的相好……红颜知己?” 美妇人闻言笑了笑,问道:“姑娘有何指教?” 沈灵舒满足了好奇心,倒也没甚指教,道:“他既已为你退了婚约,你二人……” 她本想说句祝福的话,可转念一想,那未免太卑微了,话到嘴边,换了个词。 “你二人好自为之吧。” 说罢,沈灵舒自觉释然,揖了一礼,学着今日见到那狂傲书生的样子掸衣而去。 美妇见状,又是一笑,转身返回后堂,登上小阁楼,阁楼上,顾经年正站在那。 “公子的未婚妻来捉奸了。” 顾经年有些惊讶,他只给了木牌,还未说身份,但这位凤娘竟似认得他与沈灵舒。 他心中对凤娘看高一眼,也不接话茬,沉吟着。 “顾公子很惊讶吗?”凤娘笑道,“奴家本就是情报贩子。” “既然如此,我有三个问题想问。” 凤娘倾身,深深看了他一眼,伸出纤纤素手,比划了三根手指。 “三个问题,三万钱。” 她也不管他要问什么,仿佛无论如何她都知道一般。 顾经年伸手入怀,拿出了一个小布包,拆开来,里面是三颗珍珠。 凤娘目光微凝,拾起一颗珍珠,仔细打量。 “夷海有鲛,落泪成珠……这想必是顾将军当年屠了与鲛人相善的越国所得之战利品吧?” 顾经年伸出一根手指,道:“你问了我一个问题,一万钱。” 凤娘失笑,美目含嗔地看了他一眼,不理这茬,将三颗珍珠收起。 这便算是答应了这桩买卖。 顾经年遂问道:“为何朝廷对我父亲见疑?为何有密探一直跟踪我?何处能寻到一本名为《风物志》的书?” 凤娘竟真是都知道,有条不紊地开口回答起来。 “七日前,西郊出了大事,具体我亦不甚了解,只知边军秘报,顾将军与雍国勾结,雍国驱异类为死士,战力极强,扬沙川之战顾将军曾一度为雍军所擒,被放回后隐瞒此事,反报大捷,所献俘虏实为西雍国之异人刺客,导致了这场西郊变故。” 顾经年听了,开口想问具体细节。 “别问,这已是我所知全部。”凤娘素手一抬,道:“至于公子与此事有何相关?你自己心中明白,朝廷派人暗中盯着你,自是要从你身上找证据。” 这答案说了就像没说,顾经年却只是眉头一皱,也不言语。 他为的就是要确定这个推断。 “《风物志》乃古籍,并未听说民间有所散落。”凤娘道,“好了,公子的三个问题,奴家都回答完了。” 她行了一个万福,是要送客。 顾经年却不走,问道:“《风物志》与其它记载夷海见闻之书有何不同?” 凤娘微微一笑,示意回答问题是要钱的。 顾经年道:“我的第三个问题你还没有回答完整。” “好吧,看在你与树翁相识的份上。”凤娘道:“那卷书本就流传得不多,我所识者,看过的只有一人而已,还是当成药经来看的。” “药经?” 这倒是出乎顾经年的意料。 凤娘道:“那人没有名字,旁人叫他麻师,这两年在城南铜锣巷的药铺里当大夫。” 顾经年像是还有问题想问,但又有所顾忌,迟疑片刻,换了一个问法。 “你对夷海各族全都有所了解吗?” “嗯?” 凤娘不答,双手环抱,在椅子上坐下,将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无聊地摇晃着脚尖,脸上的笑意不再让人如沐春风,而是带着送客时的矜持微笑。 在她这里,从来都是花多少钱问多少话,再想寒暄,那是另外的价钱。 但此刻,她是问道:“顾公子不如直说,想问哪种夷海异族?” 顾经年从她的目光当中感受到了打探之意,摇头道:“随便问问,我囊中羞涩,这便告辞了。” 凤娘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眸闪动,泛起了好奇之色,于是往窗外招了招手。 一只小麻雀飞来,落在窗台上。 凤娘的手指轻轻抚在麻雀的头上,过了片刻,麻雀展翅而飞,随着微风落在一株枫树的枝头。 枫叶缓缓飘落,青石板上,一个少年走过…… 第3章 药铺 丰彩楼。 阿沅兴冲冲地推开雅间的门,却意外地发现里面坐着一人,她怔了怔,转头看向沈灵舒。 “姑娘,裴姑娘来了。” “别叫她姑娘,她想当男儿。” 沈灵舒步入雅间,稍稍整理了身上的直裾深衣,学着书生的礼仪,对着座上那人一揖。 “裴兄,有礼了。” 坐在那的少女其实并未刻意作男装打扮,她眉清目朗,英气中带着清冷气质,束发戴冠,穿的是一身黑色的锦袍,交袵,箭袖,衣领上绣着漂亮而繁复的麒麟纹。 这是开平司的官袍,开平司乃瑞国皇帝亲自执掌的情报衙门,内察不法,外探敌国,权力之大,百官公卿亦避之唯恐不及。 而这少女的锦袍右肩处绣着一头形貌凶猛的蛊雕,代表着她是开平司六品缉事。 她名为裴念,太常少卿裴无垢之女。 裴无垢曾以监察御史的身份在武定侯军中任事,彼时裴家父女在生活上有些困顿,侯府颇为照顾,因此裴念从小与沈灵舒一起玩。 后来长到五六岁,她们的喜好开始不同了,沈灵舒喜欢各种漂亮文静的事物,裴念则好弓马武艺、兵书韬略,且十分勤奋,终日沉浸其中。 渐渐地,两人来往就少了,虽还算是朋友,但交情平淡,不像沈灵舒与玉殊公主那样亲密无间。 许久未见,裴念依旧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见了沈灵舒也没表现出任何欢喜之意,表情淡淡的,开口,又是问案的口吻。 “你这副打扮,是混入崇经书院去见未婚夫了?” “已经不是未婚夫了。”沈灵舒忙道,“他退了婚约,我去问清楚,做个了断而已。” 裴念道:“那他为何退了婚约?” “咦,你这是在关心我?” 不等裴念回答,沈灵舒已经用一种不以为意的语气道:“他还未见过我,便已心有所属了呗。” “哦?”裴念道:“心属谁了?” “一个妇人,算是略有些风韵吧。”沈灵舒道,“他喜欢年纪大些的,你知道,有些男人就是那样。” 裴念随口问道:“你见过那妇人了?” “我……” 沈灵舒正要开口,忽然警觉起来,站起身叉着腰。 “你这钩子,来审我的不成?!” “钩子”一词是时人背地里对开平司差人的蔑称,起源于天子曾经在对奏时指出了某个重臣私宴的各种细节,那重臣惊魂未定,出宫后感慨“我还当窗外挂的是个钩子。” 也就是沈灵舒,敢当着开平司缉事的面这般口无遮拦。 裴念对此不置可否,继续问道:“是你把顾经年从崇经书院带出来了?” “你查我?” “岂是查你?”裴念道,“朋友之间,关心了问问而已。” 似不经意地,她又疑惑地自语道:“但据我所知,顾经年平素独来独往,不像有相好。” 沈灵舒眼珠子一转,已经意识到裴念只怕是在查顾经年。 所以,顾经年借她的掩护离开,为的是甩脱开平司的跟踪,根本不是去见什么相好。 回想起来,方才那妇人并没有承认就是顾经年的相好。 她却是被那狂徒利用了。 裴念只见了沈灵舒的表情,便已知晓答案,又问道:“顾经年去了哪里?” “没有啊,我问了话就出来了,那狂徒还待书院读书呢。” “是吗?” “有本事你就审我,用刑啊。” 沈灵舒并不出卖顾经年。 小部分原因是她答应过他,今日发生之事不会告诉旁人。 更重要的是,她爹与顾北溟曾是生死与共的同袍,也是至交好友,所以才会有了她与顾经年的亲事。 顾北溟的为人朝野内外都是敬佩的,如今钩子们又要迫害忠良,谁知会不会牵扯到她爹。 她总归是不会帮着钩子的,甚至还决定提醒顾家一二。 “怎么?你为何要查顾经年?他一个未入仕的书院弟子有何可查的?和他父亲顾大将军有关吗?你们这些钩子又在迫害忠良了,谁进的馋言?” 一口气说了许多,沈灵舒喘了口气,眼看裴念要开口,她连忙继续絮叨起来。 “裴七啊,你也到了嫁人的年纪,还与一群刀头舔血的凶人混在一起,可知旁人都说你是鹰犬?往后谁还敢娶你?” “……” 一番没完没了的啰嗦,终于是把裴念给念走了。 沈灵舒长叹一口气。 “好累。” 累归累,她却是一把提起正在“试菜”的阿沅,道:“我们走。” “姑娘终于肯回府了。” “不,我还有大事要办……” ———————— 裴念离开丰彩楼,走进了附近一条小巷。 小巷中站了不少人,其中有老妪、幼童快步迎上前,揖礼道:“缉事。” 两人开口,竟都是男子的声音。 老妪背也不驼了、腿脚也不打颤了;幼童脸上的天真稚气也尽数退去,原来是个已成年的侏儒。 “顾经年确已甩脱你们离开了崇文书院。”裴念道:“你们盯梢被他发现了,怎么?混日子混得久了,跟踪都不会了?” “卑职无能。” 扮作老妇的差人名叫罗全,是个瘦削汉子,一被教训就惶恐认错。 侏儒则没有姓名,被唤作亭桥丙,他心里认定是罗全露出的破绽,不然顾经年总不能认为一个幼童在跟踪他吧,但在裴念面前,他也不敢辩解,老老实实地跟着认错。 二人都十分敬畏裴念。 “待回了衙署,自去领罚。”裴念并不宽纵下属,颇为严厉,又吩咐道:“我再派旁人盯顾经年,你二人盯着沈灵舒,我给她下了套,她有可能会再去找顾经年。” “缉事,沈家护卫已经见过卑职……” “那就换个装扮。” “是!” 罗全、亭桥丙连忙应下,快步而去。 裴念接着安排人手去各个青楼楚馆找顾经年,并查查他那个略有些风韵的相好是谁。 分派妥当,她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忽然想到有个风韵妇人就在这附近,遂亲自往北市而去。 瓦舍中依旧热闹。 裴念对那些表演视若无睹,径直走进后堂,登上小阁。 她那一身锦袍显眼,无人敢拦她。 阁楼上,凤娘正慵懒地坐在窗边,手捧着一卷书在看,见了裴念,当即起身。 “这位缉事,我们见过?想起来了,半年前刘御医的案子,奴家给提供的线索,当时……” 她目光落在裴念肩头绣的蛊雕上,展颜而笑,道:“恭喜高升了。” “不错,当时我还是个捕尉。”裴念道:“有桩事问你。” “奴家本就是为开平司打探情报的,一定知无不言。” 这话就言过其实了,她并非开平司属下,也够不上那等官身。 不过是在这京中讨生活,不背靠大树不行,情报贩子要混得下去,首先就得给开平司提供情报。 “可有一个叫顾经年的少年来过?”裴念问道。 “缉事且稍待问话。”凤娘道:“可否容奴家先看看缉事的腰牌?” “好。” 裴念也干脆,解了腰牌丢过去。 凤娘双手接过,看了一眼,恭敬递还。 “缉事原来属南衙。” “不错。” 开平司有南、北衙之分,若论权职范围,南衙要大得多,为天子之耳目爪牙,缉察瑞国内外之事。 至于北衙,只负责些为陛下搜罗贡品之类的私事。 连裴念也只知北衙神秘,了解得并不多。 “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 “是,奴家确实见过顾公子。” 裴念问道:“他来找你做什么?” 凤娘道:“他问顾将军犯了什么事惹得朝廷见疑,奴家便告诉他了。” “还有吗?” “没有了。” 说着,凤娘拿出一颗珍珠来,放在案头,笑道:“少年郎出手阔绰,给了奴家这个。” 裴念接过看了一眼,问道:“他如何知道来找你问情报?” “这奴家就不知了,想必是将军府的公子见多识广吧。” “可知他去了何处?” “不知。” 裴念又问了些细节,凤娘一一回答,只是并无更多有用的内容。 待裴念离开,凤娘还殷勤相送,但始终没有把顾经年的另外两个问题说出来。 她虽害怕开平司,却知有些事不归南衙管。 南衙只管俗事,而顾经年不俗…… ———————— 日暮。 汋水上金光粼粼,汋阳城中家家户户腾起炊烟,一派繁盛和平景象。 南城铜锣巷,几条土狗闻着饭香,着急地汪汪叫唤。 顾经年抬起胳膊闻了闻,身上的仆役服在他穿上之初就一直浸透了一股汗馊味,让他有些不自在。 沿着巷子走了一会,他看到了一个药铺,门面甚小,牌匾也已褪色,依稀看得出上面写的是“仁心药铺”。 迈过那道已被踩秃了的门槛,里面几个衣着褴褛的病人或坐或躺,时而响起沉重的咳嗽声。 “大夫在吗?” 此间却是连个待客的人都没有,只有病气弥漫。 顾经年问了两遍,方有一个面黄肌瘦的病汉开口回答。 “大夫不在,下午就出去了。” “你们都是找他看病的?”顾经年打探道:“他医术很好吗?” 病汉咧了咧嘴,露出只剩一半的坏牙,摇头道:“哪有钱看病哩,找大夫放些血,换些钱。” “什么?” 顾经年没听清。 病汉指了指疤痕累累的手腕,道:“换钱。” “大夫要你们的血?做何用?” “不懂哩。” 病汉往地上一蜷,不再说话。 天色愈沉,堂中也没掌灯,众人半睡半醒,昏昏沉沉,像是在等死一般。 顾经年查看了一下药柜,见里面一半都是空的,倒是一些瓶瓶罐罐里残留着些黑乎乎的奇异之物。 他往后院看去,院子很小,以南边这个倒罩房作为铺面;北边有个小门,旁边的槽厩是空的;西边是厨房;东边是正屋。 那正屋关着门,不知里面有没有放着《风物志》。 顾经年有些好奇,但还是耐心等着。 终于,后院传来了动静,小门被打开,一个身材矮小之人牵着骡子,拉着板车回来,栓上门,从板车上把一个昏迷的彪形大汉往下搬。 顾经年上前,道:“敢问可是麻大夫?” 那矮小之人回过头,相貌奇丑,一双小小的眼睛里闪动着狡黠之色,唇上的两撇细须使他看起来像只老鼠。 “麻大夫?呵呵呵。” 麻师似觉好笑,点点头,道:“是是是,鄙人姓麻,是个大夫。” “我想……” “先来搭把手,动作快些,你抬脚。” 顾经年遂上前帮忙抬人。 那昏迷的大汉穿着鹿皮军靴,长得极高大壮实,比车板都长,恐有三百斤重。 麻师要求把人拖到厨房,所幸,厨房里没有锅碗瓢盆,只有瓶瓶罐罐,否则还以为是把这大汉拖来煮了。 忙过此事,麻师长吁一声,去卸骡车。 感受到少年人在身后跟着,他头也不回,开口问道:“生了什么病啊?” “我有些问题想问先生。” “问。” “先生看过《风物志》?” 麻师回过头,上下打量了顾经年两眼,道:“谁与你说的?” “北市瓦舍,凤娘。” “一群药渣。” 顾经年不知这话是何意,问道:“《风物志》中所载之夷海异族,可有其它书籍所未有囊括者?” 麻师忽然警惕地眯起眼,紧张道:“你问这个做甚?” 正此时,门外忽响起了狗叫声。 那狗非常激动,叫声急促。 药铺那边有一个女子的声音也跟着响起。 “就在这里面!” 麻师肉眼可见地一个激灵,轻呼道:“这么快?!” 他俯身一钻,像只老鼠般窜出了后门,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顾经年刚想跟上,身后已响起了呼喝声。 “找到你了!” 是沈灵舒与阿沅牵着一条猎犬进来。 再往后门外看去,麻师已完全不见了踪影。 “你这狂徒,退我的婚,连理由都是假的。” 沈灵舒虽在质问,却颇为得意。 她牵的是她爹的猎犬,鼻子最灵,循着顾经年穿的仆役服上的汗臭味找来的。 顾经年被她耽误了正事,心情不快,懒得理她,转身走进东厢的正屋。 屋中弥漫着一股臭味,榻上丢着一坨脏兮兮的被褥,有张桌案,案上散乱着各种书籍、纸张。 沈灵舒捏着鼻子站在门口道:“你好歹是读书人,跑到别人家里翻翻找找的……诶,你在找什么?” 顾经年不答,翻看着桌上的纸张,见多是给病人开的方子。 “不理我?你可别后悔。裴念可是找过我了,你小子,惹事了吧?” 沈灵舒其实是想提醒他,被盯上的可能是将军府。 顾经年终于问道:“裴念是谁?” “开平司缉事,你没听说过她吗?” “我为何要听说过她?”顾经年还是漫不经心的态度,却继续着这个话题,“怎么?她很有名吗?” “当然,半年前的谋逆大案就是她办的,刘氏一族两百三十余口尽数被抄斩,汋京震动,你不知道?” “你告诉她我去过何处了?” “怕啦?放心,我答应过你不说便不说,但你也要告诉我,你退婚是因为家中出了事吧?什么事?” 沈灵舒刨根问底,自觉冰雪聪明,可惜,顾经年没耐心与她解释许多。 “不,是因我觉得你太聒噪了,实在不想娶你。” “聒噪?!” 沈灵舒大恼。 她从小到大都是被视作掌上明珠捧着,何曾听过这等话?恨不得冲进去打顾经年。 “哼,我管你死活。” 少女攥着小拳头在空中挥舞了一下,气得一跺脚,转身就走。 正此时,厨房中响起了奇怪的声音。 那是一种低沉的嘶吼声,像是某种凶兽带着进食的渴望缓缓苏醒了。 阿沅正气呼呼地瞪着顾经年,没注意到牵着的猎犬瑟瑟发抖地往后退,她一个没捉紧,猎犬便跑没了。 “那是什么?” 沈灵舒才走了几步,闻声好奇地停下了脚步,往厨房里走去。 第4章 异类 一灯如豆,把散乱在桌上的纸张照得更加泛黄。 顾经年没在意屋外的动静,目光完全被他找到的几张纸吸引了。 那应该是从什么书卷中撕下来的残页,纸质已然泛黄,仿佛一碰就要破碎。 展开来,上面是以简单的笔墨勾勒出的图画,配着几列小字。 第一张画上是只异兽,该是九头蛇,长长的身子盘虬着,张着九张血盆大口,似要夺人而噬。 微风吹动顾经年手里的油灯,火光摇晃,九头蛇也像在随之舞动,随时能从画中钻出。 旁边写着一列字——“雄虺九首,往来倏忽,吞人以益其心些。” 再下面,有人以不同的笔迹添了一段注释。 “雄虺,古之凶兽,九首蛇身,自环,食人无数,吐液为泽,其味腥恶,百兽闻之即死,繁衍于西南陵荒泽……” 顾经年对此兴趣不大,却很在意这几张纸上是否有对其它异人的记载,遂又翻过看下一张纸。 这张纸上倒是画了一个人。 顾经年来了兴趣,看向旁边的小字,只见上面写的却是“尸蛭”二字,再看那画中人,张着大口,从中吐出了虫子来。 这依旧不是异人,而是异兽。 下方也有注释。 “有虫名曰尸蛭,兽首蛇身,蟠蜿蛆行,寄内腑而生,吐涎产卵,噬肉成虫。” 继续翻阅,看到一张地图,他能辨认出画的是汋阳西郊百余里外深山峻岭中的某个山谷。 至于剩下的,都是些药方了。 顾经年不由失望,这些与他一直在查的事,与将军府的案子似乎都没有关联。 正在此时,院中传来了一声大响。 顾经年把找到的纸张收入怀中,转身出了屋子,见是槽厩里的骡子非常不安,拼命撞着栅栏。 随着又一声响,骡子不顾受伤,终于撞开了栅栏,头也不回地撒蹄冲了出去。 厨房中,那低沉的嘶吼声越来越响,渐渐让人感到了不安。 他快步过去,一把将站在那探头探脑的沈灵舒拉到身后。 “别动我。” 沈灵舒挣开他的手,恼道:“不是嫌我聒噪吗?跟来做甚?” “出去,这人有病,别沾了病气。” 顾经年说的是那个昏迷的彪形大汉。 这里是药铺,那人是被大夫拉回来的,又一直昏迷不醒,当然很可能是个病人。 “你听。”沈灵舒道。 顾经年扫视屋中,并没有见到有关着任何猛兽。 月光照进来,唯见那彪形大汉的肚子剧烈起伏着,嘶吼声似乎正是从中发出的。 “他打鼾呢。”沈灵舒道。 这大概是眼下最合理的解释了。 “我还以为我爹的鼾声是天下最响,可这人的鼾声才真是难听,像肚子里装了头猛兽,他来看的就是这鼾病吧……” 顾经年不理沈灵舒的聒噪,忽眯了眯眼,走上前几步,把手里的油灯凑近彪形大汉的脸。 他方才没注意到,这彪形大汉的右颊有一个烙印。 而他恰恰很熟悉这个烙印。 那是由“骁毅军”三个小字,与一个“俘”字所组成,顾北溟军中若俘虏了敌兵,常常会在其脸上烙下这个标记。 凤娘的那番话便在他脑中回想起来,原来这彪形大汉并非与他在查的事无关。 “异人刺客?” “什么?” 沈灵舒好奇地凑上前看顾经年在看什么。 “这是……” 忽然,昏迷中的彪形大汉睁开了眼。 那是一双毫无感情的冰冷眼眸,布满了红血丝,莫名的骇人。 沈灵舒吓得用力一捉顾经年的胳膊,向后退了两步。 “你醒了?”顾经年问道:“你是雍军?被俘虏来的?” 彪形大汉不说话,只有肚子里还在发出低沉而刺耳的嘶吼,声音越来越强,越来越让人毛骨悚然。 他盯着眼前的两人,缓缓起身,像是要贴上来咬他们。 沈灵舒觉得眼前这人很可怕,拉着顾经年想要离开。 彪形大汉站起身,蹒跚地跟上。 他歪着脖子,面无表情,肢体僵硬,走路时摇摇晃晃,样子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终于,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声音,仿佛是丧失了说话的能力,唯有嘶吼声不断在他的肚子里响起。 那肚皮下的蠕动越来越剧烈,像是有野兽在他肚子里挣脱着要出来。 一股浓烈而奇异的恶臭从他口中散播而出。 沈灵舒顿觉恶心。 “我……我有些头晕。” 顾经年亦感到危险,搂着沈灵舒快步出了厨房。 院内,阿沅跑去追猎犬没追到又跑回来,委屈巴巴地道:“姑娘,狗丢了……嗝,你放开我家姑娘!” 她揉了揉眼,视线中,只见顾经年把沈灵舒抱在怀里,登时大急。 “登徒子,你做什么?” “扶着。” 顾经年正要把沈灵舒交到阿沅手中,下一刻,院中再次传来了喝叱声。 “都别动!” “京府办案,所有人一律不许动!” 八个差役提刀而入,身上穿的是汋阳府衙的皂服,个个都摆出凶神恶煞的表情。 “京府捉拿贼人,你等报上名来……你给我站住!” “叫你站住,再敢走一步,以拒捕论!” “拿下!” 这一个瞬间。 刀光扬起,差役们大喝不止。 顾经年还搂着正在挣扎的沈灵舒快步而走。 阿沅上前去接,忽然瞪大了眼。 彪形大汉张嘴怒吼,同时,他那不停鼓动的肚子忽然爆炸开来。 血肉飞溅,洒了漫天。 顾经年余光中看到有一物袭来,下意识用身体挡住沈灵舒。 紧接着,他背上已是剧痛。 “你捉痛我了,放开……” 沈灵舒还在呼喊,忽然被顾经年用力一推,整个人摔了出去。 她摔落在地之前的刹那,目光落处,见到顾经年的胸膛晕起一团鲜血,有锋利的尖角从中贯出……接着露出了一个可怕的蛇头。 那是一条头顶长着锋利刃角的巨蛇,蛇身足有人的大腿那般粗,击穿了顾经年的身体。 少年还站在那,脸上显出痛苦之色,表情却还很茫然,眼睛看着她,疑惑,却也坚毅。 狂徒、懦夫、胆小鬼…… 沈灵舒忽想起了今天骂顾经年的那些词,然后摔在了地上。 “啊!” 阿沅吓得尖叫,一边跑去扶沈灵舒,一边大哭。 “蛇啊!” 巨蛇缓缓缩了回去,在顾经年身上留下一个大大的血窟窿。 透过这血窟窿,能看到有什么东西在他身后舞动着。 顾经年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膛,一愣,面朝下,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沈灵舒这才看到发生了什么。 那不是“一条”巨蛇。 同时从彪形大汉肚子里钻出来的,有三条巨蛇,或者说是三个蛇头共用着同一个身体。 它们的身体没有鳞片,没有表皮,粗壮的筋肉由黏液包裹着,在空中扭曲舞动,怪异而可怖。 这是沈灵舒在军中也从未见过的怪物。 她的目光不小心看向彪形大汉的肚子,隐约能看到里面的血液、内脏已经完全空了,怪物的身体末端树根一样与彪形大汉相连,完全融为一体。 彪形大汉还在走动,他是怪物的眼睛、手脚,他就是怪物本身。 在击穿了顾经年的同时,蛇头也在袭向那些差役。 血盆大口狠狠地咬断了一个差役的脖子,用力吸吮,那吸吮的声音很大,让人能感受到血液的迅速流逝。 “妖……妖怪!” 有差役情不自禁大喊出声,声音很快又戛然而止。 “杀啊!” 也有差役挥刀相向,刀才扬起来,肚子已被蛇头上的刃角刺透。 剩下的转身就逃,有人还未逃出多远,已被咬住大腿往回拖,摔在地上,哇哇大哭,死死捉着角门的门槛,接着便是一声响,大腿被扯断了,身子肉眼可见地失去了血色。 巨蛇叼起被吸干的残躯一甩。 “嘭!” 倒罩房的木门被摔碎,大堂内的病人正在看这边发生了什么,顿时爆发出了恐怖的尖叫声。 “啊!” 怪物听得动静,身躯开始兴奋地扭动,像是嗅到了丰盛的大餐。 ———————— 铜锣巷口,有妇人与小男孩坐在仁心药坊斜对面的石凳上,轻声交谈着。 二人是跟踪沈灵舒而来的罗全、亭桥丙。 月光洒下,亭桥丙看到了身边的艳丽脸庞,愣了愣才想起这就是自己那个粗鲁的同僚,又别过脸去。这般几次之后,他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说真的,我硬了。” “讨厌,小竹签。” 罗全嗔了一句,声音竟完全是娇滴滴的妇人音色。 “够了。”亭桥丙问道:“你怎能扮得这么像的?” “这算什么?”罗全悠悠叹息,“我在易家当过下人,学到的就是些皮毛本事,易家那些真传弟子装扮起来,才是真的一模一样,这里面学问大喽。” 说到这里,罗全一顿,又道:“我在想,我带着你跟踪,太容易被发现了。” “哈?” 亭桥丙闻言不屑,道:“我这样子,谁会起疑?” “每次不是老太婆带小孩,就是妇人带小孩,老头带小孩,你的扮相太窄了,知道吗?” “去,你去逮了顾经年,问问他,是怎么发现我们跟踪的。” “嘘。” 说话间,有许多差役举着火把沿街而来,挨家挨户地封锁、搜查。 罗全怕他们打草惊蛇,道:“我继续盯着,你去问问,出了何事?” “好。” 亭桥丙于是走向长街,向差役问道:“你们头儿在哪?” “小屁孩,滚……” 差役话到一半,忽见到了开平司的腰牌,脸色一变,低声道:“这边请。” 亭桥丙边走边问道:“出了何事?” “小人们也是奉了开平司的命令搜查,有贼子在城外十里铺药倒了两位上差,劫走了一个证人,贼子所驾骡车似乎往这一带来了……” 那边,罗全等了一会,见还是有八个差役闯进了药铺,不由皱眉。 正犹豫着该怎么办,突然听到了剧烈的动静。 惊呼、惨叫、嘶吼…… 他大吃一惊,连忙掏出裙底佩刀,大步冲进药铺。 药铺里已是血光地狱。 木墙已碎了,到处都是血肉,有人受伤倒地,有人想逃却被巨蛇般的异类刺穿,也有人吓得不知所措,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虺蛭?” 罗全喃喃一声,有些迷茫。 他近两日才听说过这异类,今日也是初次见到。 “小心!” 眼看虺蛭要咬向院子角落里的沈灵舒,罗全大步冲上,一刀劈下。 他很紧张,这一刀全神贯注,用尽了浑身气力。 “呼——” 破风声中,刀从正面直接劈入一个蛇头,血高高溅起。 罗全大喜,心想虺蛭原来不过是肉体凡胎,可手中的刀却嵌在了它的头上,一时没拔出来。 下一刻,另一个蛇头重重地撞在他身上,刃角狠狠地刺穿了他的心脏。 他被高高举了起来,感到虺蛭的毒牙咬进他的肉里,吸吮着他的血液。 在半空中,他能看到地上散落的尸体与残肢,看到虺蛭那三条巨蛇一般不停扭动的身体,看到它的宿主,一个彪形大汉。 他还看到,地上有一个浑身浴血的人正在努力站起来…… 眼前一黑,罗全被甩了出去,重重砸在了墙上,身子像破布袋一样摔落于地。 “大娘!” 沈灵舒眼见一个妇人冲上来救自己,被怪物撞出去,连忙过去想帮对方。 她伸出颤抖的手去探对方的鼻息,却发现那是个男子,胡茬扎手,且已经完全断气了。 “姑娘快逃!” 阿沅忽然哭喊。 沈灵舒回过头,眼看一个血盆大口咬来。 她想逃,却已吓得双腿发软,站都站不起来,恶臭扑鼻,她不知所措,只好闭上眼。 “噗。” 没有预想中的疼痛,沈灵舒睁开眼,有人站在了她的面前。 顾经年。 他还没死,再次以身体替她挡住了怪物的袭击。 刃角从他的背后穿透而出,他站在那,如山一般高大、坚定。 然后,他抬起手,狠狠插进了蛇头上的两个眼睛。 嘶吼声陡然拔高。 怪物吃痛,疯狂扭动,顾经年却死死捉着它的眼眶,不让它从自己身体里抽出来。 另一个蛇头遂狠狠咬住他的脖颈。 顾经年忽然松手,一把拔下了那嵌在蛇头上的刀,挥刀乱砍。 而他的身体,也被不停撕咬、拉扯。 “不要……” 沈灵舒不忍再看,用手捂住脸,却还抑制不住地发出呜咽,大颗大颗的泪水不停从眼中滚落。 在她泪水模糊的视线里,顾经年连劈数刀,硬生生砍断了一个蛇头,怪物那断了头的身体在空中乱舞,不停喷洒血液,如漫天雨下。 电光石火的间隙,顾经年箭步冲上,一刀斩落。 “噗。” 这一刀终于是斩下了彪形大汉的首级。 顾经年也摇摇欲坠,手一松,刀落在地上。 然而,怪物竟还未死透,惨烈的怒吼声中,最后一个蛇头击穿顾经年,顶着他直接撞在墙上。 “嘭”的巨响,院子里安静下来。 到处都是血,彪形大汉的无头身体已经倒地,怪物还在不甘地蠕动着,越来越无力,直到终于不再动弹。 沈灵舒已哭到几乎晕厥,她不忍,却还是用最后的力气看向顾经年。 他的身体被捅得一片狼藉,脖子也被咬断了一半。 顾经年死了。 那个退了她的婚约、骂她聒噪的无礼狂徒,就这样死了。 第5章 姐弟 “就发生在前面的药铺,死了有十几个人,杀人的是一个异类,应该就是西郊行刺的……” “我知道。” 裴念打断了亭桥丙对异类的描述,脚步匆匆,边走边问道:“沈灵舒和顾经年活着吗?” “沈姑娘晕过去了,还活着。” “顾经年呢?” “不,不知道。”亭桥丙有些失态地挥了一下手臂,道:“卑职只知顾经年把异类杀了。” “他?” 裴念有些惊讶,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喃喃道:“据此前情报,他不会武艺,从不做舞刀弄枪之事。” “是那婢女说的。”亭桥丙道:“卑职赶到时,异类已死了,卑职第一时间救出沈姑娘,再想上前查看,北衙的人已到了,封锁了药铺,卑职只好来请缉事。” “废物。” “卑职知罪。” 说话间,亭桥丙已引着裴念到了铜锣巷。 巷子已被封锁起来,裴念竟也被守在巷口的两人拦住。 “北衙办案,闲人勿进。” 裴念看向前方,仁心药铺前站着十余人,为首的是个相貌阴柔的年轻男子,正用手掌扇着鼻尖的血腥气。 她认得那是开平司北衙的一个缉事,名叫梅承宗。 “梅缉事,这是何意?” “哟,裴缉事来了。” 梅承宗转头看来,假笑两声,向手下道:“还不放裴缉事过来?得罪了她,你们呀,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声音阴柔,动作娇媚。 裴念这才得以近前。 沈灵舒与阿沅已被武定侯府来人接走了。 药铺里的血还未干,流了满地的内脏,恶臭冲天,差役们正在搬运、拼合尸体,进进出出,踩得到处都是血脚印。 有两三人正蹲在角落里呕,给场面更添一份狼藉。 院子里,一块大布罩着什么,想必便是那异类的尸体。 裴念走上前,伸手想去掀那布,然后,一把刀鞘却忽然出现在了她的手里。 梅承宗递出佩刀,挡住了裴念的动作。 他另一只手则拿着帕子,捂着鼻子,说话嗡声嗡气。 “不许看。” 裴念道:“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反正不许看。”梅承宗嗔道:“这可是我们北衙的案子。” 裴念抬手,指向墙角的一具尸体,道:“那是我的人。” “是你的死人了。”梅承宗笑了笑,悠悠道:“给你个面子,这具尸体你可以带回去……只要你担得起。” 裴念扫视四周,提起地上的一颗脑袋,道:“这个我也要带走。” 梅承宗看到了那血迹下的烙印,再次笑了起来。 笑容分明有些不怀好意。 “欺负我啊?我可告诉提司了。” 裴念淡淡道:“我奉命办案而已。” “好吧好吧。”梅承宗转头就向属下啐骂道:“怎就这般粗心?它只有三个头吗?人家明明有四个,也不知收好,又让南衙拾了。” 裴念懒得管这些阴阳怪气,继续观察,见到顾经年已被抬了出来,一个仵作正在查验。 再一看,那仵作拿出了药箱,开始止血、包扎。 “这是我正在调查的人,我要带走。” 梅承宗很不喜欢站在这脏兮兮的屋子里,道:“行行行,知道你在办顾北溟的案子,这些都归你了,大家都是同僚嘛,该互相帮助。” 说罢,他挥了挥手帕便走。 这里到处是血,没有一寸地方是干净的,但他一进一出,从头到脚,包括鞋底都没沾上一丝一毫的血迹。 裴念也不再干涉北衙之事,吩咐人把罗全、顾经年抬走。 正在给顾经年处理伤口的是一个汋阳府衙的老仵作,名叫苏长福,已有六十多岁。 他平时多是验尸,也会些医术,正在把止血药敷在顾经年那一个个血肉模糊的伤口上。 火光昏暗,苏长福一双老眼干涩得厉害,他用力揉了揉,仔细往伤口里看去,有些疑惑,遂从药箱里拿出一个镊子,试图拨开伤口,看看里面。 “好了吗?” 亭桥丙带着一人过来,挡住了火光。 “这人我们要带走,务必要治好。” “快了,马上就好。”苏长福忙放下镊子,拿起止血药与裹布继续包扎。 亭桥丙俯下身看了看,问道:“他还能活不?” 苏长福迟疑着应道:“伤势很重,真的很重,但血都已经止住了……或许能活下来吧?” “你医术真高,当仵作可惜了。” 苏长福欲言又止,尴尬道:“惭愧,惭愧。” 很快,两个担架被抬了起来,顾经年虽脸色苍白,却还在均匀地呼吸着,至于罗全,敷了脂粉的面庞依然发青,襦裙下的身子已僵硬。 “把人带回去。”裴念吩咐之后略一停顿,道:“送罗全回家前先给他换身衣服,体面点的。” ———————— 开平司大衙居城中,靠近皇城,占地广阔,墙比周围的建筑都要高些,因此显得秩序森然。 侧门向西开,门上雕着一头凶猛的狴犴,怒目圆睁,活灵活现,极是吓人。 一行人抬着顾经年进了裴念的缉事堂。 当即有一个大夫提着药箱进来,俯身去查验伤口。 看起来最致命的两处伤口在脖颈与胸膛上,他先掀开胸膛上的裹布,以手指抹下一些止血药闻,指尖感受到那血肉模糊之下一颗心脏正在强有力地跳动。 “伤者并无性命之忧……” “你看仔细了。”裴念不满于他如此草率地下结论,“治死了他,我唯你是问!” “小人不敢妄言,可这么重的伤,血竟已止住,必由医中圣手处理过……小人才疏学浅,不敢越俎代庖。” 大夫说着,闻了闻指尖的药味,忍不住小声感慨道:“如此简单的药材,止血却是奇效,大巧不工,真神医也!” 裴念感觉不对,招过手下吩咐道:“去静心堂,请禇先生来。” 正此时,顾经年睁开了眼。 裴念这才信了那大夫,挥退他,亲自上前,看向顾经年。 她调查将军府已有一阵子了,与他却是第一次相见,有些惊讶于这个从来都默默无闻的私生子眼神中波澜不惊的淡定气质。 “醒了?” 顾经年没有回答,闭上了刚睁开的眼。 “不必怕,异类已死,我是官府中人。”裴念道:“你叫什么名字?” “顾经年。” “家在何处?” “斜径巷,东二宅。” “哦?那是顾将军的府邸,你是顾将军之子?” 顾经年声音微弱,开口艰难,但伤势并没有看起来那么重,至少能勉强应答。 “我家正门在汋阳大街,斜径巷只是侧门……裴缉事竟认得?” “恰好听说过。” 裴念应罢,难得淡淡一笑,她刚才并未报过姓名,可顾经年却认得她。 言语机锋,不如有话直说。 “顾将军武功盖世,顾公子秉承家学,故能斩妖除魔?” “只会些横练武功,保命用的。”顾经年道:“斩妖的是个妇人。” “是罗全。”亭乔丙不由道:“原来是罗全……” 裴念冷眼看了这多嘴的下属一眼,让他噤声。 顾经年似乎这才留意到亭桥丙,疑惑道:“我见过你,你……你们跟踪我?为何?” 亭桥丙一怔,想到原来真是自己出了破绽,再想到死了的罗全,悲中从来。 裴念反问道:“听说顾公子是崇经书院弟子,为何会披着侯府仆人的衣服,深夜到城南药铺?” 顾经年忽然坦诚,道:“听说家父受疑,我去调查此事……那怪物,当是有人陷害家父。” “你从何处听说的?”裴念不问怪物,只问他的消息来源。 “看来,确有此事了。”顾经年道:“顾氏一门为报效社稷,战死沙场者六十有七,我兄长们不久前才血洒扬沙川,尸骨未寒,朝廷便这般回报?” 他重伤在身,激怒之下一番质问,脸色更差。 话一挑开,裴念反而有些难堪,道:“我们并非怀疑顾将军,而是想暗中保护你。” “那真是多谢。”顾经年有气无力道。 “将军府既没人找你,你伤势甚重,便留在开平司,由我等照料保护吧?” 正此时,有下属来禀道:“缉事,有人来接伤者了。” 裴念遂亲自前去相见。 天还未亮,堂上点着烛火,烛光中坐着一个妇人,端庄貌美,二十几许年岁,小腹高高隆起,却是有孕在身。 裴念既然在查将军府,自然知对方底细。 顾采薇,顾家第四女,乃顾北溟的亡妻柳氏所生,三年前嫁给了御前左军中郎将陆晏宁,如今已怀胎九月有余。 彼此见礼,裴念开口,问了句很冒犯的话。 “顾四娘怀着身孕还深夜前来,看来与令弟感情甚深,只是,将军府竟不肯派出一人吗?” 这是明知故问,裴念知道顾经年其实连庶子都不是,据说是十八年前瑞国灭越国后,顾北溟霸占的一个女俘所生,在俘虏营一直养到三岁才被找回来。 顾北溟的原配亡故多年,由续弦的宗氏夫人管家,对顾经年这个私生子并不友善,可以说是十分苛待,自然不会半夜派人来接。 因此,这个问题不好答。 顾采薇道:“我家夫婿白日已伴驾自西郊回京,夜里在宫城当值,得城下递信,才知出了案子,偏是宫门落了钥,他不好擅离职守,遂使人告知于我,顾家尚不知情。” 裴念道:“四娘可知令弟遭遇了什么?” “不论有何遭遇,我那御前当值的夫婿既敢让我接人,想必我兄弟并没有惹祸?” 裴念没被御前军的名头压住,道:“有没有眼下还不好说,令弟是此案的重要证人,又伤势未愈,且留在开平司保护。” 说罢,她不给顾采薇开口的机会,下了逐客令。 “此间煞气重,四娘有孕在身,不宜多待,还请回吧。” 顾采薇心中不悦,脸上反而泛起礼貌的微笑来。 她早便听闻了,开平司这个女缉事一心进取,为了破案不择手段、六亲不认。 之前裴念有一族兄与官眷私通,恰被她查到了,裴氏族长荣国公亲自去劝她息事宁人,莫把家丑外扬,可她还是把此事禀告了开平司,踩着她的族兄立功,而她父亲裴无垢就是荣国公一手抚养长大的,为此气得七窍生烟,扬言要与她断绝关系。 这样一个裴念,要让她放人,恐怕是难了。 顾采薇于是轻轻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肚子,问道:“那我可否与舍弟见一面?” 裴念没有拒绝,道:“自是可以。” ———————— “阿姐怎来了?” 看到顾采薇挺着大肚子过来,顾经年脸上难得显出焦急之色,差点要撑着胳膊坐起。 顾采薇抬了抬手,止住了他的动作,以眼神给了个“隔墙有耳”的示意。 “你出了事,你姐夫已经知道了。放心,待他从宫城出来,会亲自来接你。” 说着,顾采薇在顾经年身旁坐下,也不问他的伤势,而是小声道:“我们小时候的悄悄话,可还记得?” “记得。” 顾经年会心一笑,再开口,说的已是十分奇怪的语言。 他小时候颇受家人排挤,唯有顾采薇与他亲近,姐弟二人都讨厌掌家的夫人宗氏,认为家中的仆婢皆是宗氏夫人派的“细作”,倘若偷听到他们说宗氏的坏话,便要将他发卖掉,于是就创造了只有他们两人听得懂的话。 那些年,两个孩子刻苦地向家中那个残废的西席先生学了天下各族的语言,借鉴改变融合,然后在后花园中窃窃私语,乐此不疲。 “我受过伤了,很重。”顾经年道。 顾采薇下意识地柳眉一蹙,心疼,却没流露出太多担忧,道:“放心,两日之内,我必带你离开。” “瞒不住的。”顾经年摇了摇头,“他们很快会发现我的秘密,也许他们就是为此而来的。” “不要多想,未必就是这般。” “我一直默默无闻,近来却被他们盯上。”顾经年道:“他们想治罪父亲勾结异类,而我正是这个异类,不是吗?” 顾采薇道:“那是有人在诬陷父亲,等你姐夫回来,会找出证据。” “没用的,阿姐,我有个办法能保你……” “我们要保的是顾家。” “它不值得,我只想……” “听我的。”顾采薇打断了顾经年的话,态度坚决,“从小我们就约好了,遇事你得听我的。” 她语气严厉,伸手抚着顾经年脖颈上的裹布,动作却很温柔。 “听阿姐的,好不好?” “好。” “他们都看到你受伤了?” “没有。”顾经年道:“当时旁人或死或逃,药铺里只剩下沈灵舒与她的婢女,我不知她们与开平司说了没有。另外,有个汋阳府衙的仵作查验了我的伤势。” “知道了,我先处理这些。” 说着,顾采薇抚着肚子,缓慢地站起身来。 顾经年道:“阿姐,你还没看我的伤口。” 顾采薇动作停滞了一下,眼眸微低,显出些不忍之色。 过了一会,她再开口,声音关切,但用的已不再是两人之间的秘密语言。 “让阿姐看看,你伤得重吗?” 顾采薇理了理头发,以袖子掩着,悄然拔下了头上的钗子藏在手中。 她俯身过去,解开顾经年脖颈上的裹布,凑近了查看那伤口,手里的钗子却是狠狠地插了进去…… 第6章 西郊之变 窗棂的雕花精美,裴念站在窗外,透过一纸窗纱上的缝隙看向屋内,脸颊被月光照得朦胧。 方才,顾采薇查看了顾经年的伤口,发现又开始大出血了,要来了针钱,也不顾自己怀着身孕,非要亲自缝合。 理由也很充分。 “家父征战多年,负伤无数,一直都是我治的,就不劳你们了。” 她还埋怨开平司说要照料顾经年,却不会处理伤口,那止血药虽有奇效,药效过后自然要出血,岂能不缝合的。 之后很久,裴念都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却是半点有用的话也没说。 直到四更时分,顾采薇才停下动作,手上鲜血淋漓。 “四娘想必也累了,该回去歇着。”裴念道,“我派人送四娘。” “不必了。” 顾采薇确实疲倦,不与裴念多说,由侍婢们扶着登上马车,坐在那看着自己沾满血的双手发了一会呆。 “夫人,回府吗?” “武定侯府。” “可是……天还没亮。” “那便去等着。”顾采薇乏得闭上眼,喃喃道:“我弟弟不懂事,又让沈姑娘受了惊吓,我当去赔礼。” 她也没忘了另一桩事,招过一个护卫吩咐道:“汋阳府有位老仵作是神医,救了阿年的命,你代我去谢礼,延请他到府上当供奉。” “是。” “走吧。” 车马缓缓而行,一个侍婢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低声向闭目养神的顾采薇道:“夫人,有钩子跟着呢。” ———————— “顾家姐弟有秘密。” 裴念送走顾采薇,在心里下了结论。 但她并不满足于只查到这种显而易见之事。 “禇先生请来了吗?” “回缉事,静心堂闭门不纳。” 裴念无奈,下令道:“抬顾经年过去。” 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顾经年看起来伤势极重,却无性命之忧,真是因为遇到神医不成? 此事,去问过真正的神医方能确定。 “会不会太折腾……” 亭桥丙一时语快,话音未落,被裴念淡淡扫了一眼,顿时噤声。 “对了。”裴念走了两步,道:“汋阳府那仵作……” “苏长福。” “既有能耐,调来开平司。” “是。” 静心堂是私宅,位于开平司以北,与开平司北衙大狱只隔着一条小巷。 这一带煞气重,少有人来,遂成了京城核心地段难得的一处僻静地方,可谓闹中取静。 进了不起眼的小柴门,里面别有洞天,拾掇得十分雅致的院落里花木错落,一栋小楼隐在竹圃后面。 美中不足的是南边被开平司的高墙挡了采光,白天会显得有些暗。 裴念亲自来了,才有青衣小童出迎,语带不快道:“裴缉事半夜相扰,不知有何大事?” “想请见禇先生。” “先生不在,七日前出门,尚未归来。” “何时回来?” “不知。” 裴念只好道:“我有重伤者要医治,你能吗?” “能。” 青衣小童很自信,当即应下,引着二人绕过竹圃,步入偏堂,堂上挂着一块古朴的牌匾,上书四个筋骨苍劲的大字——“积善成德”。 亭桥丙见了这匾,不由一滞,觉得它与那位手段残忍的禇先生太不相符了。 放下人,青衣小童拢起袖子,解开顾经年身上的裹布看了一眼。 “嗯,处理得不错,不过是些皮肉伤,静养即可。” “皮肉伤?”裴念道:“他伤得很重。” “血止了,伤口缝了,还待如何?我再绣朵花上去不成?” “是神医?” “神不神另说,外伤无非是这般治疗,但不得不说,药效奇佳……好了,莫吵到我家狸奴儿。” 青衣小童颇傲慢,不再多看,起身道:“裴缉事不必什么人都送到静心堂来,此处不是医馆。” “你这童子……” 亭桥丙不忿,想要发作,被裴念止住。 青衣小童是真的年幼,身量还不如侏儒高,但气场却不弱,当即就要送客。 “都是邻居,我就不看茶了,慢走。哦,被你们踩脏的走廊我会让奴仆洒扫,缉事不必挂心。” 说罢,他随意而潇洒地理了理袖子,揖礼而去。 “娘的,鳥人真多。” 亭桥丙不忿,忍不住骂了一句,再一低头,正好看到担架上的顾经年已经睡了,嘴角似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没好气地道:“做什么美梦?” 裴念的疑惑之感没能消解,但也没了办法,深深看了顾经年一眼。 “走吧,带回去……” 开平司西北角有一小片低矮的落院,称为衙内,供给官员平素起居。 顾经年并非犯人,只是重要证人,又重伤需要静养,因此以养伤为名安置于此处。 说白了就是软禁。 折腾了一整夜,他失血过多,疲倦不堪,被放在榻上之后便真的沉沉睡去,不给裴念问话的机会。 天光渐亮,窗外渐有了虫鸣鸟叫。 顾经年不知睡了多久,被脚步声惊醒了。 接着,屋门外响起对话声。 “是御前左军中郎将来探望,开门吧。” 叮叮当当的开锁声才响了两声,便被一个浑厚沉稳、但非常沙哑的声音打断。 “这锁不错。” “嗒。” 一声轻响,有人讪然而赞。 “陆将军好指力。” 门被推开,一具高大的身影站在阳光中,身上的盔甲泛起耀眼的光芒。 来的是陆晏宁。 陆晏宁身世显赫,其母是瑞国皇帝的堂妹康宁郡主,其父是镇远侯陆泰之。 陆家世代华冑,但陆晏宁不愿受家族庇护,年少从戎,曾在顾北溟麾下担任亲兵,次年,仆柔部包围顾北溟大帐,他以百余骑直冲万军大阵,斩杀仆柔王子,一战扬名,之后几番立功,直到被迁回御前军。 对陆晏宁这个姐夫,顾经年感受颇复杂。 顾经年不知情爱,小时候还以为会一直和阿姐生活下去,直到陆晏宁出现,他才意识到要与阿姐共度余生的人不是他。 相比于他这个私生子灰扑扑的人生,陆晏宁少年成名、天下瞩目。 彼时,对陆晏宁的羡慕,甚至说是嫉妒,让顾经年心中颇受折磨,他终于向父亲说出了他一直压在心里的那句话。 ——“我也能成为英雄,万人敌,名震天下,你们挂在嘴边的中州一统之大业,我能……” 顾北溟突然出手,重重一巴掌将他打翻在地。 然后,一脚踏碎了他的妄狂。 为了扼制他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想法,顾北溟难得花了三天的时间教训他,以极大的痛苦让他铭记此事。 “你看他威震天下,却看不到他累世公卿、家学深厚,看不到他身后一百零八骑撼天破阵营甲士,你算什么东西?” 顾经年很小就开始忍受父亲的凶狠,但那一次确实让他记忆犹新,每当回想,手都会不自觉地颤抖。 …… “醒了?” 陆晏宁温和的问话将顾经年从失神中拉了回来。 他声音异常沙哑,一脸的胡茬与尘土,显得十分邋遢,全然不像平时的俊朗形象。 “昨日才从西郊回来就听说你出了事,开平司为陛下直属,我不好强迫他们放人,给我两天时间,我向陛下求请。” “有劳姐夫了。” “一家人,不说见外话。” 陆晏宁确实不见外,拎了个食盒晃了晃,道:“我还没吃朝食,就在这吃了,你不方便起来,就看着我吃吧,解解馋。” 他用脚勾过一张桌案,一屁股坐在榻上,一边吃,一边说起来。 “昨夜你也见到那异类了?” “是。” “异人异兽军中见得多,能从人肚子里钻出来的却少见,我们称它为‘虺蛭’……味道不错,你尝一个。” 陆晏宁说着,把一个灌汤包子塞顾经年嘴里。 “虺蛭?”顾经年咀嚼着,喃喃道:“雄虺、尸蛭?” “你也知道?”陆晏宁道:“它兼具雄虺与尸蛭特点,温学士取的名。” “那人是父亲俘虏的雍军?他脸上有烙印。” “是啊,麻烦之处就在于此。” “这并不能代表父亲勾结外敌。” “你不了解详情。” 陆晏宁放下了手里的食物,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他陷入沉思,半晌才回过神,从头开始说。 “扬沙川之战后,岳父献俘入京,其中,所俘雍国熊虎军三百。熊虎军威震天下,岳父能俘虏其军,陛下非常欣慰,七日前,御驾便亲至西郊校场招抚俘虏,没想到,出了变故。” 顾经年便知从凤娘处打探的消息不假。 “遇刺了?” “不止,就在当日,三百熊虎军俘虏绝大部分都变成了虺蛭。” 陆晏宁说着,停顿了下来。 他不知该如何描绘当日的场面,有个下意识扬手的动作,略显无措。 接下来的话也有些语无伦次。 “你昨夜只遇到一个虺蛭而已,三头蛇身。” “可当日……校场上数不清有多少蛇头,放眼看去,全是血盆大口。” “最开始只是一处嘶吼,但它们像是能唤醒同伴,很快就嘶成一片,声音听得人心烦意乱。” “那气味也有毒性,我们根本反应不过来,不少人直接晕过去。” “几乎就在片刻之间,整个校场就成了人间炼狱。” “我一转头,礼部刘郎中同时被几条虺蛭咬住,撕成碎片;副将王炎被咬断脖颈;殿前李将军身穿重甲,被吸干了血,只剩皮包着头骨,眼眶都空了……” “天像是在下血雨,放眼看去,全他娘的是虺蛭,无边无际。” “我当年在万军丛中也不曾色变,但当时……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直到听到有人喊‘护驾’,我才看到殿前右军溃了。” “护驾!护驾!我就一直这么喊,喊到声音沙哑,才稳住军心。” “这一战,御前军死四百三十七人,杀得血流成河。” “最后是纵火焚烧,直到将西郊校场烧成灰烬,但那场面才是最让人毛骨悚然的,密密麻麻的虺蛭在火中疯狂地扭动、嘶号……” “我看着大火,心想,如果那些怪物不能被烧死,御前军就完了,那汋阳城守不住,瑞国,乃至整个中州都可能覆没。” “火烧了很久,烧得我心也焦了。” “等到那火里终于安静下来,我觉得我又死了一遍。” 说到最后,陆晏宁舔了舔完全干裂的嘴唇,展开手掌给顾经年看。 因那天他不停挥砍虺蛭,虎口已经裂开,掌心的老茧也全都被磨掉了,血肉狼藉的手掌还没完全结痂。 但这些都不足以描绘当日的惨烈。 顾经年依旧想象不到昨夜见到的那一个虺蛭若变成三百个会是何场面,耳畔倒是想起了顾北溟那句“不知天高地厚”。 “战后,我们分不出阵亡将士的尸体。”陆晏宁叹息道,“只好给他们的家眷一块骨头。” 极远的地方,招魂曲似乎还在回响。 昨日是这场变故罹难者的头七,汋阳城外送葬的队伍缓缓而行,没有尸体,连骨灰也没有。 窗外阳光明媚,一切都很平静。 顾经年回过神来,问道:“出了这么大的变故,怎么未传开?似乎没几人知道。” “能让你们知道就不是大事了,要么就是已不可挽回了。” 陆晏宁说完这些事,缓了许久,才把那重新泛上心头的情绪消化掉,捏了捏自己僵硬的脸。 “此事就别对四娘细说了。” “好。” “眼下对岳父很不利。” 陆晏宁不再掩饰他的忧虑之色。 “岳父献俘前从未提醒过有可能异变,导致陛下险些遇刺。再加上有秘报称扬沙川之战他实则已遇到过虺蛭,并因此战败被俘,朝廷必然怀疑这一切是岳父与雍国布的局。你是没看到陛下当时的脸色,我从未见过……唉。” 顾经年一直知道顾家遇到了麻烦,但没想到是这么大的麻烦。 “姐夫。” “嗯?” “既保不住顾家,我有办法让你与阿姐不受牵连。” 此刻,事情若由顾经年作主,他必果断壮士断腕、壁虎断尾,舍弃顾家,只保顾采薇。 但陆晏宁坚定地摇头,道:“不,我必保顾家。” “能确保妻子儿女之万全者,方为大丈夫。” 这是顾经年对陆晏宁唯一的期许。 “我知道,但我必须为岳父洗清冤屈。” 陆晏宁略略沉吟,缓缓道:“很多事,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此事背后牵扯朝廷派系之争,退一步则身败族灭,故当寸步不让,不使一滴污水泼在岳父头上。” 顾经年见他心意已决,这才伸手入怀掏出在麻师卧房里找到的几张纸。 可惜,它们已被血浸透,在怀里捂成了一团硬纸糊。 他只好口述,把在药铺发生的一切,以及纸上的内容告诉陆晏宁。 末了,顾经年道:“父亲是被陷害的,他不可能安排三百俘虏行刺天子,以他的性情,若真有异谋,必有别的准备,比如挥兵入京,甚至联络雍国兴兵,那虺蛭,可能是有人饲养出来。” “饲养?” 陆晏宁一愣,他从未想过这种可能。 顾经年其实只是根据在麻师屋中找到的药方猜的,但他看不懂,只能作出猜测。 更重要的是,他知道开平司的探子就在门外听,因此引导话题,为顾北溟开脱。 “我看到一张地图,标注了汋阳城外百余里之处的一个山谷。旁有小字‘雄虺喜湿,吐液成泽,尸蛭食腐,居于潮热’,因此我猜,那里可能饲养了虺蛭。” 那十六个字是顾经年瞎编的。 他不知山谷里有没有虺蛭,只知那里是找到麻师的唯一线索,而麻师有可能知道什么。 但他说得却很笃定。 “若是真的,便能证明,是有心人在那些战俘入京之后做了手脚。” “这不是闹着玩的事,我去查证。”陆晏宁道:“山谷在何处?” 顾经年丢开手中的纸糊,道:“我重新画吧。” “不用麻烦。” 陆晏宁却是从怀中掏出一张皮制地图,顾经年仔细看了一会才抬手一指。 “这里。” “我这便走了,早去早回。” 陆晏宁起身,准备走,却又笑了笑,拍了拍顾经年的肩。 他的掌心伤痕累累,却宽厚、有力,而且温暖,一如他的笑容。 “万事有我,顾家不会有事的……” 第7章 串供 听下属一字不差地转述了顾经年对陆晏宁说的话,裴念的神情逐渐凝重。 “卢老五,你安排人跟着陆晏宁,他去了何处,随时来报。” “是。” 卢老五才走,便有下属匆匆赶来,禀道:“缉事,顾四娘的马车往福康坊去了。” 裴念既在查这案子,对关键人物的住址一清二楚,当即就知顾采薇是去武定侯府,疑惑她为何这般着急。 一个孕妇一刻不歇地来回奔走,要么是求情,要么是串供。 “备马。” 天光初晓,汋京城笔直开阔的大街上行人寥寥,快马疾行,待裴念赶到之时,顾采薇果然还没见到沈灵舒,正坐在花厅休息。 “姑娘还昏迷着,裴姑娘到内堂等吧,待姑娘醒了安慰安慰。” 沈府女管事郑三娘是沈灵舒的奶娘,当年曾经也帮忙抚养过裴念一段时间,对她颇为亲近。 裴念脱了脏兮兮的靴子,走过一尘不染的长廊,在一面珠帘前停下脚步。 透过珠帘,能远远看到在花厅里闭目养神的顾采薇。 “那是顾经年的阿姐,上门赔礼的。”郑三娘道,“既退了亲,又害得姑娘受了惊吓,我本不愿放顾家的人进来,偏是她大着肚子,态度也好。” 裴念留意到,顾采薇正以手指轻揉着太阳穴,显得有些不安。 她愈发断定顾采薇是急着来串供的,遂道:“让我先见灵舒吧。” “那是当然。” 另一边,顾采薇眼皮一抬,隐约看到远处的回廊上有两道人影。 或许是因心里的不安,她直觉是裴念来了。 但她没起身,依旧揉着太阳穴,思考着对策。 过了一会,她招过一个侍婢,道:“你去宫门,看看夫君出宫了没有……” ———————— “顾经年!” 沈灵舒轻呼了一声,从噩梦中惊醒过来,身子微微颤抖,额头上的碎发已被细汗粘湿了。 “姑娘,怎么了?” 两个婢女连忙上前服侍,好不容易才把她从惊吓中安抚下来。 天已大亮,和煦的阳光透过窗纱,微风吹动了窗台上的木芙蓉,枝影轻轻摇晃。 沈灵舒见自己身处熟悉的闺阁,终于停止了颤抖,豆大的泪水却从她眼里夺眶而出,怎么也收不住。 “姑娘,快别哭了。” 两个婢女怎么也哄不好,不知所措之际,武定侯的宠妾薛宛宛听得了动静过来。 “好了好了,好歹是侯爷的女儿,哭什么?”薛宛宛莲步轻移,悠悠道:“侯爷还未回来,你再怎么哭也只有我哄你。” 沈季螭三日前被急召到西郊行宫,沈灵舒正是趁着这机会跑出去胡闹,结果受了惊吓。 薛宛宛从来没资格管她,不必担责,语调遂也轻松。 换作平常,沈灵舒难免要呛这狐狸精几句,今日却只是不停地哭。 “呜呜,顾经年死了……” “你杀的?”薛宛宛拍手道:“快意恩仇,虽是女儿,不坠侯爷威名。” 沈灵舒闻言,哭得更加伤心。 “好了,放心吧,不会让你被治罪的。” “我是因为他死了才难受。” “为何?他死了不正好吗?那等不识好歹的狂徒,落了你的面子,这是报应。” “不是的,呜呜……他退婚是不得已,其实他心里很喜欢很喜欢我,他为了救我而死掉了……” “那有甚稀奇的?愿为你死的男儿又不止他一个。” “可我……” “你就是吓着了。”薛宛宛安慰道:“你往好处想,好在他退婚了,否则未过门便死了未婚夫,旁人还不知如何嚼舌。” 沈灵舒才刚刚缓过来些,听了这番话,不由再次不可抑制地抽泣起来。 “莫哭了。”薛宛宛道,“听说有女客来看你,天方亮就来了,我刚梳好妆准备过去,你便醒了。” 正此时,郑三娘到了廊下,道:“姑娘,裴七姑娘来了。” 沈灵舒虽知裴念为人淡漠,可还是以为她是听说自己受了惊吓前来安慰的,很是感动,含着泪让人带裴念到闺房里叙话,还交代裴念不喜甜,该备些暖茶。 薛宛宛也知趣,起身道:“行吧,我去给你们安排。” 不一会儿,裴念到了,沈灵舒一见她便露出委屈的表情,伸出手去抱她,嘴里嘟嘟囔囔。 “呜呜,你还知来看我,知道吗?我都这样了,那狐媚子还要气我。” “我身上脏。” “不管,我差点死掉了。” 裴念不喜欢这样的肢体接触,沈灵舒温软的身体、暖和的被衾,以及淡淡的香气,她都不太适应。 但这次她只是无奈地别过脸去,没像以往那样推开。 “汋京出现异类,有司自会处置。你昨夜所遇之事,不可与外人言语。” “嗯。” 裴念道:“与我说说,发生了什么?” “我看到了怪物,它杀了很多人。” “你为何会去那里?跟着顾经年去的吗?” “顾……顾经年……” 不提还好,一提到这名字,沈灵舒嘴唇抖动了几下,再次大哭了出来。 “他为了救我死掉了,呜呜呜……” “你说什么?”裴念不由讶异,问道:“你说顾经年死了?” “嗯。” 沈灵舒噙着泪,道:“我还以为他讨厌我,他退婚,还气我,让我送他去见心上人,还骂我聒噪,可没想到他视我比性命还重要……” 裴念耐着性子听了很久。 真的很久之后,因沈灵舒还在说那些无关紧要的情绪,她终于开口打断。 “他是如何死的?” “他为我挡下怪物的攻击。” “具体的呢?怪物是如何杀了他?” 沈灵舒嘴唇抖动,道:“我看到……” “姑娘!” 是阿沅到了屋外。 小丫头昨夜也吓得不轻,脸色苍白,往日乌黑明亮的双眼也失去了光泽,显得怯怯的。 进了屋,阿沅先是给沈灵舒把毯子披上,又去把窗户支起来,似不经意地说了一句。 “姑娘,顾公子没死啊。” “你说什么?”沈灵舒愣了愣,“可他……” “药铺里那么黑,姑娘吓得眼睛都捂住了,哪还能看清?”阿沅道,“姑娘,侯爷回来了,想要见你,担心裴姑娘在不方便。” 说着,阿沅看了裴念一眼。 裴念知趣地起身,道:“侯爷一定很担心,你先见他,我们一会再谈。” “你不走吗?”沈灵舒道:“那我让厨房给你备朝食。” 听闻顾经年没死,她显然非常疑惑,但情绪终于安稳了下来。 侯府的厨子是汋京出名的好手艺,虽只是简单地下了一碗云吞,闻着却很香。 裴念不紧不慢地吃了,仆婢端来茶水漱口,她便问道:“顾四娘还在?” “陆家夫人吗?她已经走了。” “哦?她不见灵舒吗?” 侯府仆婢嘴还是严的,刚才一不留神被套了话,现在反应过来了,慌忙道:“奴婢不知。” 裴念又等了一会,再去见沈灵舒,发现她的情绪已经完全平静下来,还洗了脸,漂漂亮亮的。 显然,顾采薇已成功与侯府串供了。 很可能还是派人到宫城临时请回了武定侯。 “刚才还没说呢,顾经年如何死的?” “他可没死,是我看错了。”沈灵舒道:“他救了我两次,让怪物伤了,看起来伤得很重,我还以为他死了。” 裴念道:“你们是如何遇到那怪物的?” “他在那屋里东翻西找,厨房里的怪物就开始打鼾……” 裴念很清楚,沈灵舒必然有事瞒她,但不知是哪件事。 将整件事仔仔细细问了一遍,她见打探不出更多了,起身告辞。 沈灵舒看着裴念的背影,低声自语道:“分明知道顾经年没死,还扣押着他,居然不告诉我……真没义气。” 说罢,她一刻不停地又跑去见父亲。 “爹!” 武定侯沈季螭正准备回屋补觉,听到女儿相唤,停下了脚步。 他只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袍,须发没梳,随意散着,可一转身间便有渊亭岳恃之感,杀伐之气扑面而来,仿佛连风中都带来了金戈之声。 好在下一刻,沈季螭就和蔼笑了笑,如春风化雨。 “怎么?” “爹不是骗我吧?我亲眼看到顾经年死了。” “你亲眼看到的不算,我说的才算。” 这话不讲道理,但沈季螭就是个霸道且不讲道理的人。 沈灵舒从小就相信她爹,唯独这件事实在想不通,追问道:“那你还没告诉我,他为何没死?” “那是他的独门绝学,你爹也不好给人家说破了。” 沈灵舒偏是个好奇的性子,什么都想知道,道:“那我就去问他。” “别问了,都退婚了。” “他为何退婚?” “反正不是因为嫌弃我们沈家。” 沈季螭倒也豁达。 他目光看去,见女儿脸色很差,分明已经很困很疲倦了,偏是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又累又精神,也不知还有多少好奇之事。 “可他说我很聒噪。” “嗯。” “爹?你‘嗯’什……” 沈季螭随手一敲,竟是将女儿敲晕了过去,接在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以目光示意仆婢们来接。 很快,细微而均匀的鼾声就在沈灵舒鼻间响起…… ———————— 顾经年一觉醒来,小院依旧安静。 唯有几只麻雀立在枝头,叽叽喳喳,很是多嘴。 他很习惯这样独自一人待着,躺在那看窗外的秋风吹动树梢,等那片已经泛黄的树叶落下。 就像是在等待将军府凋落。 有人推门而入,是裴念。 “我见过沈灵舒了,听说你为了救她差点死了,我没看出你伤得这么重。” “她误会了。”顾经年随口道。 裴念道:“有件事我不明白,侯府之女为何与你订亲?” “因武定侯与家父私交甚好。” “将军府子弟众多,为何选你这个私生子?” “顾家儿郎,大多都为国战死了,不是吗?” “顾继业只比你大一岁,是宗夫人所出嫡子,尚未婚配,与侯府千金岂非更为般配?” “你既在查顾家,想必了解他的秉性,武定侯看不上他。” “武定侯独独看得上你?”裴念走近了些,仔细打量着顾经年,“你有何特异之处?不妨让我见识一二?” 顾经年不与她对视,偏过头去。 “裴缉事有何怀疑,不妨直说。” “好。”裴念道:“听说你娘亲是南越女俘,她恨瑞国吗?” “我没见过她。” “传闻越国灭亡后,越王第七女逃到了雍国,那是你的母亲吗?”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裴念一直紧盯着顾经年的眼睛。 她本以为这句话会激起少年对身世的好奇,没想到,顾经年只是下意识地讥笑了一下。 “真傻。” “你说我?”裴念讶然。 “我娘被俘了,而越王之女逃了,当然不是一个人。” “难道不是顾将军先俘虏、后放了她?否则,以顾将军之坚毅,岂会霸占一个女俘?唯越王之女惊艳不俗或可打动他。” “子虚乌有、错漏百出。”顾经年淡淡道:“拿这些试探我,大可不必。” “但这就是开平司跟踪你的原因,若顾北溟欲行刺陛下,在京中不可能没人负责此事,此人必深得他信任,且决心与瑞国为敌。” 顾经年不以为然,道:“我无官无职,亦无才干,能做什么?” “居中联络,传递消息。” “我独来独往,给谁传递消息?” “你刻意不引人注目,但来往的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裴念缓缓道:“比如,沈季螭、陆晏宁。” 顾经年讥讽道:“你们真是有一手构陷忠良的好本事。” “不,我只是提醒你,必然有人会以此作文章,你与沈灵舒一起找到虺蛭,你们还串供,对开平司隐瞒细节,自作聪明,你们这么做只会加剧猜忌,到时顾、沈、陆三家勾结谋反的罪证……” “好!”顾经年拍案击节,“那就请裴缉事奏明大瑞天子,斩了这三个将军,断绝大患,立不世之功。” “没听明白吗?我在告诉你后果。” “我不在乎。” 裴念轻叹,正色道:“我与你实说,我绝不愿陷害顾将军,相反,我很敬重他,想要证明他的清白。” 她拿出腰牌,递在顾经年面前。 只见那牌子下方雕着“中州一统、万世太平”八个小字。 “这是开平司的使命,也是我的志向。”裴念语气坦诚,“此志,与顾将军殊途同归。” “佩服。”顾经年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这是大案,要救顾将军,必须查出真相。我能帮你,你若信我,当与我开诚布公。” “好,开诚布公。我所知的已告诉姐夫,你们也都听到了。” “告诉我你的秘密。”裴念道:“你与侯府串供在瞒什么?” “我无话可说。” “以一个迟早会被我发现的秘密,换取一次我的信任与帮助……或者说是利用我的机会,值得的。” 说着,裴念起身,温言道:“你慢慢考虑。” 第8章 活尸 “滴答、滴答。” 帕子在温水里拧开,擦拭了死者脸上的脂粉,显出毫无血色的僵硬皮肤。 苏小乙端来烛火,在尸体旁坐下,仔细地剪下一络头发,一根一根黏在死者唇周。 他是复者,也就是入殓师,经他那个在汋阳府当仵作的伯父推荐,接下了这桩公门生意,死者是个男扮女装的中年,不知是有何特殊癖好。 再不堪的怪癖,人一死也就一笔勾销了,苏小乙会把他拾掇体面,供亲友吊唁。 这是细致活,一忙就是快两个时辰,他满意地点点头,起身,掏了掏耳朵,作倾听状,然后疑惑地四下扫了一眼。 “太累了吧?” 苏小乙自语着,准备给死者换衣服,下一刻却愣了愣,端起烛火凑近了看死者的胸膛。 缝线还在,可伤口却几乎看不到了,那大窟窿经他缝合原本还有个不小的洞,现在却只剩一条细缝,用手指掰开,也不见有血色。 隐隐地,死者的肚子似在微微起伏。 苏小乙忍不住伸手去探了鼻息,冰冰凉毫无动静。他挠了挠头,继续给死者穿上衣服。 一个尸体变得栩栩如生,被人搬进棺材,抬了出去。 黑暗狭窄的空间中,有细微的声音渐渐响起。 ———————— 开平司除了有大量做闲杂事的差役之外,入编者为巡检,每十人为一巡,设巡长;巡长之上为捕尉,另有从事文书者,称掌簿,亦有品级;捕尉、掌簿以上为缉事,南北衙各十人;上有提司,两衙各设二人;再上便为两衙镇抚与指挥使,其余还有副使、文职等。 裴念任缉事,既要应付上峰差遣,又有大量琐事要管。 她一进入大衙,便听到了一系列的汇报。 “缉事,提司唤你过去;顾家来人了,是第十子顾继业,王缉事正在见他;邢部也来了个主事,要带走顾经年问话;黄捕尉、赵捕尉回来了,有事禀报;吴掌簿也发现了线索;卢老五跟丢了陆晏宁,前来请罪;有巡检称,城南民宅中有异常,似与药铺之事有关;另外,亭桥丙想告假一日去祭奠罗全……” 裴念边走边听,不见有丝毫的急躁,开口,语气平平淡淡。 “让黄虎、赵横立即到掌簿房等着,我见过提司再见他们与吴老。” “是。” “告诉亭桥丙,明日我带他去祭奠,命他立即与卢老五打探陆晏宁去向;提醒卢老五,子时前若还不知陆晏宁下落,必重罚。” “是。” “让葛老去探探顾继业与王清河都说了什么,再警告王清河,休插手我们的案子。” “是。” “把刑部主事带到铺房喝茶,晾一个时辰,等葛老得空再去告罪,告诉他顾经年重伤在身,动不了。” “是。” “城西的案子,让尤圭先查。” “缉事,尤捕尉说他老寒腿犯了,想要休养些时日……” “告诉他,再敢偷奸耍滑,这身锦袍就别穿了!” “是。” 才安排完这些,又有一人过来禀道:“缉事,苏长福调来了,卑职到时,顾四娘也派人到他家中致谢,延请他当供奉,卑职想……” “有何想法?说。” “卑职想,看来他医术真的很高!卑职下腹已经疼了一个月了,可否请他医治?” “去吧。” 裴念这才穿过重重高墙,进了廨房,向坐在桌案后的一名阴鸷男子拱手行礼。 “见过提司。” 刘纪坤脸色不豫,开门见山道:“顾北溟谋逆案,找到证据了?” 裴念道:“还没有确凿的证据。” “八天了,开平司养了一群废物?”刘纪坤道:“后日申时,开平司捉拿顾家,在此之前,收集足够的证据。” “提司,此事牵扯边军,倘若没有确凿证据就动手,后果……” “陛下遇刺!再不尽快定案、捉拿凶手,天大的干系由你来担吗?你,甚至是裴家,担得起吗?” 这话就很重了,裴念听得懂,沉默不应。 刘纪坤语气缓和了些,又道:“毕竟是将门,护卫众多,顾继祖武力强横,你做好准备。” 顾继祖是顾北溟长子,早年断了双腿,但刘纪坤依旧忌惮。 裴念听了,知道这是不管有没有找到证据,后天都要对顾家动手了。 开平司办案,先拿人、再定罪的例子不胜枚举,加之是刺驾大案,各方都想要尽快结案。 但顾北溟若是冤枉,如此行事,竟不怕逼反了他? 裴念无权干涉,面无表情地应下,退了出去。 掌簿房。 两个锦袍正倚在大柱子上聊天,见裴念过来,迎上前, 他们正是裴念手下的两个捕尉,黄虎、赵横。 “缉事,查到了。”黄虎道,“扬沙川之战后,有百余骁毅军老卒当了逃兵,卑职找到其中一人,他亲眼见到了雍军中有虺蛭,顾北溟与督标营确实消失了三天,归来后只剩寥寥数人。” “证人呢?” “带回来了。” 赵横则禀告道:“顾家长子顾继祖断了双腿后一直不问世事,但在六日前,有人给他送了封信,当日,顾经年便到侯府退婚了。” “你如何得知的?” “卑职收买了顾家人。” “送信者呢?” “不知,想必是陆晏宁知会他西郊有变。” 裴念沉吟道:“我没记错的话,灭越国时武定侯才是主帅,顾北溟当时只是先锋,顾继祖就是那一战中断了腿?” “是。” “这两日做好准备,后日申时动手拿贼。还有,万不可走漏风声。” “是。” 掌簿房中,翻阅卷宗的沙沙声不停作响。 吴墨之年近古稀,眼睛很不好,看东西总是眯着眼凑得很近,但记性却极好,过目不忘。 “吴老。” “缉事来了,卑职找到了一条线索,稍待。” 吴墨之俯身到架子上搜寻着,因凑得很近才能看清而显得颇为吃力,但他没多久就找到了一份卷宗。 “这是献俘的队伍经过枕云关时的核验记录,守关将领很细心,各项事宜都记载清楚。缉事看此处,‘雍俘二百九十八,皆壮,日供米一石七斗’,可见俘虏至枕云关时并无异变,但缉事再看这里……卷缝里缺了一页。” “何以见得?” “缝纸中有残纸,且前后的内容对不上,前一日的税赋过关事项戛然而止了。” “吴老怎么看?” “或许是记了不该记的被撕掉了,比如,俘虏过关时可能已有了异变。” 此案的大多数证据,已都指向顾北溟派出的献俘队伍可能有问题,但裴念还是安排人手快马往枕云关去查。 既知开平司马上要动手捉拿顾家,她希望这道命令是对的。 半个时辰后,另一个掌簿葛庆之回来了。 葛庆之是个圆脸,笑容满面,给裴念汇报时也是有条不紊。 “顾继业来向王缉事喊冤求情,两人此前就相识。顾十公子说了很多,有用的半句都没有,至少卑职没听到。有趣的是,王缉事当着卑职的面,承诺他会保顾家。” “那刑部主事呢?” “得了主和派授意,想尽快定罪。” …… 诸事繁忙,次日裴念却抽空带着几个下属去祭奠罗全。 亭桥丙、齐老五最后还是没打探到陆晏宁的行踪,心中忐忑,担心要看缉事的脸色。 但破天荒的,裴念一路上没开口说公务,闷声不响的。 唯有一个巡检始终哼哼唧唧的。 “我说余五,你不是找苏神医看了吗?”亭桥丙问道:“怎么?苏神医没治好?” “苏神医让我躺下,脱了衣服,摸了很久,说肾里好像有硬块。” “然后呢?” “他说得剖开才知道是什么,让我可得想好了。我不太敢,毕竟他原本是当仵作的。” “剖开呗,怕甚?”亭桥丙道,“他医术可神了,我亲眼看到的,那么重的伤,他一出手,血全止住了。” “那我回去试试?” “试试呗。” 裴念听了下属们的对话,再次陷入了沉思。 罗全是汋阳本地人,家住城北白埭巷。 院中,亲朋好友披麻戴孝,如聚会一般聊着天,时不时发出唏嘘或抽泣声。 还没到头七,棺材板尚未盖上,显出罗全那已经被捯饬好的安详面容,脸上抹了粉,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嘴周还粘了三缕长须,确实非常体面。 人们说罗全是个严父,喜欢书法、围棋,又是公府中人,俸禄不菲,常常接济族人。 他们都不知他平时擦脂涂粉,扮作老妪、妇人,没日没夜地跟踪凶徒,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 裴念听了很不适应,觉得死掉的不像自己手下的那个巡检。 巡检死的多了,习以为常,一个活生生的人死了却有许多人哀悼。 她上了一柱香,放下仪金。 “你们待,我走了,夜间尚有公务,不可饮酒。” “是。” 亭桥丙觉得缉事有些不近人情,拿了一筐纸钱,坐在火盆边烧,嘴里很小声地与罗全说话,一如他们以前公干时。 “老罗啊,顾经年和我说了,是我露的破绽,看来还是你本事大。” “怎么说呢,干哪一行都有门道,我还是得多学……” 自言自语地叨叨了好一会,亭桥丙忽然住口,愕然地抬起头。 灵堂突然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愣愣的,看向同一个方向。 罗全从棺材里坐了起来。 他没有用手撑着身体,而是直板板地挺起了上身,显得有些僵硬而扭曲,双眼里没有任何神彩,血丝密布,但确实是睁开着的。 乐师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哀乐声戛然而止,人们听到了低沉的嘶吼声。 “你……你没死?” 随着亭桥丙这一句,有人愕然,有人狂喜,有人恐惧,场面混乱。 罗全的妻子喜极而泣,怀里的一双小儿女也是欢呼雀跃,想要扑向父亲。 “爹没死,太好了!” 忽然,坐在棺材中的罗全张开了嘴。 一条胳膊粗的蛇如利箭般从他口中窜出,直接咬在离棺材最近的亭桥丙胳膊上。 “啊!” 灵堂上响起一片尖叫声。 亭桥丙想要挣开,却感到力气随着血液被迅速地抽走,半边身子麻了。 “老罗,你做什么?!” 还这么问,可见他有些慌了,罗全显然已成了虺蛭。 余五此时才反应过来,拔出腰间佩刀去砍,虺蛭却迅速松口,闪电般咬住了他的喉咙。 “余五!” 亭桥丙摔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余五的瞬间失去生机。 罗全的肚皮也开始鼓动,终于“噗”的一声,又一个血盆大口向慌乱逃窜的人群咬去。 唯有两个小孩不知道要跑,大哭不已。 就在他们被踩倒在地时,一道身影如轻烟而至,将他们抱到一边。 是裴念。 她放下孩子,拔剑,上前,斩落,一气呵成。 一个虺蛭的头颅落在地上,裴念已又是一剑,劈下了罗全的脑袋。 嘶吼声陡然降低,地上的虺蛭身体扭动了两下,不再动弹。 看着罗全那异变了的无头躯体,裴念脑海中忽想到了带走他时梅承宗说的那句“只要你担得起”。 她恍然明白了什么,转头看向了在地上打滚的亭桥丙。 寒光一闪,她竟一剑将亭桥丙的胳膊砍了下来。 “啊!” 痛叫声响彻灵堂。 裴念走向余五,又是一剑斩下。 …… 天光将暮,遍地血色。 有人策马赶来,一瘸一拐地赶进灵堂,正是昨日奉命到城南查案的开平司捕尉尤圭。 “缉事,出事了!” 尤圭五十多岁,络腮短须灰白,一向是个混日子的老油条,可今日却一脸凝重。 “城南民宅出了虺蛭,我手下死了五人……这里怎么了?” “你处理。” 裴念快步而出,翻身上马,奔驰而去。 这两天发生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直到今日她才想明白顾经年到底有哪里不对。 他身负重伤,根本不是被医好的。 回了开平司大衙,裴念并不理会一个个下属,直奔西北隅关着顾经年的院落。 “你们下去。” 挥退门外的两个守卫,裴念执剑在手,一脚踹门而入。 躺在榻上的少年转过头来,目光依然沉静。 “顾经年,受死!” 第9章 秘密 “呼——” 剑风呼啸,当顾经年意识到裴念这一剑是朝他的脖颈处劈下时,那始终淡定的眼神中才泛起波澜。 剑锋砍进皮肤,溅起血光。 顾经年没躲,反而迎了上去,耸肩,以左肩胛骨接住劈砍之势,在骨头碎裂之际,右手捉住了剑刃。 裴念必然算是武道高手,轻功灵巧,出剑迅捷。若说有短处,只在于年轻、经验少,身为女子、力道弱。 她往日过招,从未见过任何人是像顾经年这般应敌的,一愣,有了个下意识的抽剑动作。 电光石火间,顾经年已欺身而上,左手竟还握着一支钗子,狠狠扎向裴念的喉咙。 大概是被砍的经验非常丰富,他熟练得可怕,与裴念查到的“不会武艺”的情报全然不同。 方才裴念出手似还有后招,相比之下,顾经年要狠厉得多,毫无留情,一出手就只为了致命。 也就是裴念迅捷,错愕之下还能一躲,钗子径直插进她的上臂。 她顿感后怕,感觉与死亡擦肩而过。 顾经年凶狠如野兽,钗子连刺数下,裴念险之又险地避过要害,半边身子血流一片。 她右手握剑,想要收回,可顾经年右手死死把剑按进他的肩胛,剑刃竟是纹丝不动。 裴念忙镇定心神,左手擒龙决出手如电,捉住他的左手,“嗒”地折断,接着一掌猛击在顾经年的胸膛,震裂他的肺腑。 然而,下一刻,她整个人被扑倒在地。 剑锋顺势劈进顾经年的半边身体,顾经年胳膊勾住她的手压死,用头重重砸在她头上。 “咚。” 裴念有点懵。 换成别人,她早把对方打死了,没想到还会被砸一个头锤,若说对方不是人而是怪物,可眼前的脸庞又是如此俊朗。 顾经年再砸。 裴念一把捉住他的发髻,用力一扯,几乎要把头皮都扯下来。 “呃……” 痛叫的反而是裴念自己,因为顾经年干脆一口咬住了她的脖子。 她喘不上气,推不开他,从靴子里拔出防身的匕首,猛刺顾经年。 “噗噗噗噗噗噗……” 不知刺了多少下,温热的鲜血裹得裴念满手都是,鲜血染进她的锦袍,浸在她身上,又热又黏。 她终于感到了恐惧。 不是怕死,而是恐惧于无论如何她都杀不死顾经年。 就顾经年这种粗陋的武艺,平时她能杀几十人。若重新来一次,她也能一剑斩下他的头,但现在她绝望了。 “停……” 裴念艰难地从喉咙里吐出这一个字。 她松了剑柄,也丢掉匕首,努力侧过头,不让顾经年咬得更深。 “停下……” “我没……想……杀你,没想杀……” 终于,顾经年松了口。 裴念的右手一直被他压着,此左手也被摁在了地上。 顾经年被折断的左手竟已恢复了。 “我若想杀你……就不会屏退旁人了。”裴念终于得以喘着气,道:“而你若杀了我,你也活不了,他们会围杀你,砍掉你的头,烧掉你的身体。” 她其实不知这样能否杀掉顾经年,只知对虺蛭是有用的。 顾经年简单直白地应道:“我杀光你们。” “你杀不光的……你会死,还会牵连顾家。” “我不在乎。” “不,你在乎。”裴念尽可能以轻柔的语气道:“至少,你阿姐对你是好的……不是吗?你在乎的,她怀胎九月,马上就要生产了……顾家谋逆大案,她也在九族之列。” 她像是在安慰一头野兽,目光诚恳地看着顾经年。 因为她已经感觉到了,一旦放任顾经年失控,不知他要杀多少人。 “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什么……是什么人,我并非是来杀你……我们先关上门,若让旁人见到,你的秘密就守不住了。” 顾经年往门外看了一眼,院子里依然安静,可见裴念确非想杀他,目的还是试探。 他这才拾起地上的剑与匕首站起身,关上屋门。 裴念从怀里掏出伤药,艰难地洒在脖颈上,扯下衣襟给自己包扎。 做完这一切,她仰面躺着,缓了好一会,才再次开口。 “你是虺蛭吗?” “不是。” “那是你饲养的虺蛭?是你做的局?” “不是。” “但你和虺蛭一样能死而复生。” “不一样。” 裴念知道不一样,至少顾经年是有理智、能沟通的存在。正是因此,她才屏退旁人,独自确认。 接着,她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所以你们都是异类,顾将军培养了你,也培养了虺蛭?” “他没有培养我。”顾经年道,“我生来如此。” “你是异人?”裴念讶然,“何族?” “我也一直在查。”顾经年依然是想问就问,“昭文馆有十卷《风物志》,你能否拿给我?” 裴念一愣,道:“那是宫中书阁,唯大学士可借阅,我想想办法吧。” 她竟还是答应他了。 顾经年点点头,坐回榻上,道:“虺蛭与我无关,与家父也无关。” “若有旁人知晓,必不信,但我信你。” 裴念很清楚,旁人若发现顾经年的秘密,绝不会管顾经年与虺蛭的不同,只会将他当成治罪顾北溟的证据。 www¤a n¤c○ 她此前并不了解虺蛭,直到今日又死了七个属下,才意识到事情不对,遂简单说了今日的遭遇。 “它像尸蛭,吐涎产卵,寄尸而生,两日即尸变。顾将军所献俘虏从扬沙川至京两千七百余里,至西郊之变历时一月,若有异样,这么多的人、这么长的路、这么久的时间,不可能不露端倪。那便只有一个可能,如你所言,俘虏是回京之后才被种了虺蛭。” 顾经年讥道:“如此显而易见之事,你们现在才知道?” “所以,信任很重要,我们已费了太多时间在猜忌怀疑上。” 裴念勉力起身,走到顾经年面前,注视他的眼睛。 “我既信你,你也务必信我。” “凭什么?” “今日所见,虺蛭繁衍之盛、生长之快,倘若数量一多,绝难铲除,到时生灵涂炭,血流成河。”裴念道:“我绝不容有人饲养如此妖物!” 顾经年没有回答,转过头去。 他并不愿为了与他无关的旁人,而把自己的秘密掏给裴念看。 “要证明顾家清白,我们目的一致。”裴念继续劝说,“我之所以信你,因你在药铺本可以抽身而去,但你还是杀了虺蛭,否则,方才那一剑我不会留情。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吧,我会替你守住秘密。” 顾经年沉默了半晌方开口,道:“可知我姐夫在何处?” “不知,我派人跟踪他,但跟丢了。 顾经有些疑惑,道:“你可知汋京有情报贩子?” “知,北市瓦舍便有。” “她没告诉你有一人被称为麻师,与此事有关?” 裴念眉头一蹙,道:“我未听说过,此事我会查。” “我只知这些。” “陆晏宁去了何处?” 顾经年不说,只道:“我安知你打探此事有何目的,万一是为阻止我姐夫证明顾家清白。” “明日便要查抄顾家,我何必多此一举?”裴念从怀中拿出那份带血的调令,故意施压。 “既如此,告诉你也来不及了。” “若我阻止开平司对顾家动手呢?” 顾经年略作沉吟,道:“我可以带你去,我也得去,确保你不是为了毁灭证据。” “好。” “我得先回去一趟,问我姐夫的行踪。” “有必要吗?” “必须。” 顾经年态度很坚决,他还有一桩要事交代顾采薇。 “好。”裴念道,“一言为定。” 说罢,她伸出手,擦掉顾经年脖颈上的血迹,目光看去,伤口的边缘皮肤完好。 手指正要掀开那被割破的衣袍,被他挡了一下。 “我得查看你的秘密。”裴念道。 顾经年淡淡扫了她一眼,移开了目光。 裴念蹲下身,解下他的腰带,褪下了他的衣袍。 只见少年的身躯上鲜血淋漓,血肉模糊,她又撕下一块衣襟,擦拭着他小腹上的血污。 她就那么看着,看到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看到里面的内脏正以肉眼能隐约看到的速度在一点点地愈合,然后,腹部被刺烂的肌肉渐渐组成一块、一块…… ———————— 开平司,西侧门,随着几个伤者被抬进来,场面略有些混乱。 “快叫大夫来。” “出了何事?” “罗全诈尸了。” “南城民宅也出事了,死了五人,还有七个受伤的……” 几个大夫提着药箱赶来,苏长福亦在其中,身后还跟着来找他说事的侄子苏小乙。 扫视一圈,看有人抬着尸体进来,苏长福连忙上前,伸手便去翻眼皮。 “做什么?”捕尉黄虎叱道:“还不去救活人!” “捕尉,这是新调来的苏神医,医术了得,以前当仵作的,习惯了先看死人。” 黄虎也听说过他,道:“失礼了,救人吧。” 苏长福不敢站直,半蹲着移步到一个伤者旁,哆哆嗦嗦打开药箱,揉了揉眼,寻找着止血药。 跟在后面的苏小乙看着都替他紧张,心知伯父当了一辈子仵作,救人的本事生疏得紧。 过了会儿,苏长福正要敷药,却是一愣,片刻功夫,眼前的伤者竟已一命呜呼了,他顿时便觉天塌地陷,心道自己分明不是神医,偏是又怕又贪,迷迷糊糊被带来,这么快就治死人了! 黄虎看了过来,苏长福感到那犀利的目光,身子一颤,暗道:“完了!” “救活人不比看死人,动作得快些。”黄虎一指在担架上昏迷着的亭桥丙,“你是神医,这断臂能缝不?” “是,是。” 苏长福确实缝过很多断臂,愣愣地应了,移步过去,习惯性地伸手,翻开眼皮……竟是活的?! 他不知所措,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伯父,可要帮忙?”苏小乙小声问道。 “活的你也能接?” “那不能,我还以为死的……” 苏长福刚捧起断臂,忽有人清喝道:“放下!” 是一身是伤的裴念来了,一指苏长福、苏小乙,淡淡道:“你们去我的廨房等我。” “是,是。” 裴念不再看他们,环顾一看,吩咐道:“伤者都送到牢中治理,死者全数焚烧,立即去做!” 说话间,另一个缉事谢鼎领着一队人过来。 “奉提司之命,今日之事,全都闭上嘴,不可泄露!” 裴念上前,道:“提司可知虺蛭之事,须分派人手防止……” “噤声。”谢鼎径直持令牌打断了她的话,低声道:“别耽误了明日捉拿顾家。” ———————— 苏长福被带到廨房,身体颤抖。 “伯父,你抖什么?”苏小乙问道。 “裴缉事受了伤,定是要我为她医治,可我如何敢医啊。” “可他们为何都说伯父是神医啊?” “前夜我本想查看一具尸体,没想到是个活人,我想着替他敷点药吧,竟是真将人救活了,为此,他家人还送了我五两黄金,这刚收了钱,遇到开平司来请,差点拔了刀,真是骑虎难下啊。” “伯父,我来也是因为遇到一桩怪事,前夜送来那死人,伤口慢慢好了。” 苏长福顿时一惊,想到方才听到的“罗全诈尸了”,忙道:“那怕不是妖怪,快去报官!” 二人连忙往外走去,迎面正见裴念过来。 “裴缉事,我们要报官。” “我就是官,说。” 苏长福、苏小乙不敢再隐瞒,一五一十将所知之事说了,末了,忐忑不安道:“小人不是神医,万不敢治缉事的伤,恐留了疤,求缉事开恩。” “我有良药,不会留疤,但我会说是你治好的。” “不敢,不敢。” “你继续当神医,证明顾经年是你治好的,此事但凡敢吐露一句,我杀你全家……还有你,也留在开平司。” 若说裴念做出选择之前还有些许犹豫,而在见到刘纪坤对虺蛭的态度之后,她已下了决心。 第10章 立场 “缉事,卑职见过凤娘了。” 裴念处理好伤口,正抚着脖子上的裹布出神。遣去北市瓦舍打探线索的捕尉赵横回来了。 “她如何说?可知麻师在何处?” “她说,”赵横顿了顿,道:“她说我们没有权限知道,此人如今已被有司通缉。” 裴念不禁愕然。 她还从没见过有衙门能凌驾于开平司之上。 “哪个有司?” “她不说,卑职拔刀询问,可她拿出狴犴令。” 狴犴令是开平司镇抚使的信物,凤娘既有此物傍身,便是裴念亲自去,只怕也问不出线索来。 裴念正好有要事想禀报南衙镇抚使闵远修,遂往镇抚堂而去。 穿过重重高墙,到了官廨所在院落,一个俊朗青年正坐在廊下,手持书卷,专心致志地看着。 青年穿的也是开平司的锦袍,绣的也是蛊鹰,锦袍外却多披了件漂亮的大氅,显得雍容华贵,发髻上佩的是个玉冠,更添几分出尘气度。 待裴念近前,青年头也不抬,道:“你竟受伤了?谁干的?” “王清河?你在这做什么?” “等你。” “你怎知我要来?” “以你的性格,在瓦舍碰了壁,自要来寻镇抚使问个清楚。” 裴念道:“我在查的线索关乎汋阳百姓安危……” “既说了有司在查,那就不归我们管。”王清河翻了一页书,“还有事吗?” “我有事想报于镇抚使。” “与我说即可。” “听说你昨日答应了顾继业,要保顾家?” “我只说过尽力而为。” 裴念道:“我所报之事,与顾家有关。” “你越级禀报,就不怕犯忌讳?” “你带路便是。” 王清河这才随手把书卷往大氅的袖子里一塞,道:“随我来。” 两人并肩走过长廊,王清河道:“你还没说谁伤了你?若是虺蛭,你便完了。” 裴念闻到他身上的淡雅香气,道:“你用香了?越来越像梅承宗了。” 王清河不喜,矜持道:“莫拿他与我比,还有,熏香是雅事。” 他不再说话,自到镇抚使堂前通禀,过了一会,让裴念单独进去。 官廨很大,前堂的牌匾上铁划银勾地写着“绥定万方”四个大字,墙上雕着一头神态凶猛的狴犴,像是随时要从中扑出来。 下方的椅子上坐着的便是开平司南衙镇抚使闵远修。 www¤ an¤ ¢〇 去年,前任镇抚使意外身故,提司刘纪坤资历老又是指挥使的亲信,便成为接替此职的最佳人选,没想到,最后派下来一个闵远修。 闵远修六十余岁,年轻时为东宫护卫,后来自请往边疆效力,戎马一生。 他武力高强,资历足够,某种程度上还代表着天子信任,可惜对开平司这种情报衙门并不熟悉,上任以来,事务多被两个提司把持,唯有寥寥几个缉事成了他的心腹。 此时闵远修裹在厚厚的皮裘里,头上带着帽子,半张由兽皮制成的面具挡住了他的左脸,而只看他那如刀斧削成的右脸,已能感受到他的刚毅如铁。 “见过镇抚使。” “嗯。” “卑职追查线索,查至瓦舍,凤娘持着狴犴令……” “她不说,你别问。” “是。” 裴念斟酌着,缓缓道:“刘提司已下令,明日申时捉拿顾家。” 闵远修右眉一皱,看来并不知此事,甚至还问了一句颇外行的话。 “证据找全了?” “没有。” 裴念说罢,静等闵远修的反应。 须知当今瑞天子英明神武,雄图伟略,有光复祖业、一统中州之志。然而,朝中并非所有人都支持。宰相郑匡甫就反对穷兵黩武,主张与雍国议和,与坚持主战的顾北溟素来不和。 开平司虽超然于朝争之外,实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比如刘纪坤,立场偏向宰相已不是一回两回了;闵远修边军出身,自是坚决主战。 裴念作为刘纪坤的下属,一直以来只管做事,尽量不卷入派系之争,今日不仅越级禀报,还泄露重要消息,必然被视为背叛。 但开平司职责所在,保大瑞安宁,若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定罪于顾家,则顾北溟必反、边军必乱。再者,若真有人饲养虺蛭,亦是不可轻忽的大事。 裴念只好站到了刘纪坤的对立面。 过了一会,闵远修道:“扬沙川之战的封赏诏令已在路上,迁顾北溟为兵部尚书、封安平侯。” “朝廷既信任顾将军,那……” 闵远修道:“他们想要在这之前逼反顾北溟,夺取军权。” 裴念不敢接话。 闵远修问道:“你有何看法?” 裴念道:“卑职只管查清真相,守卫太平,不论其他。” 闵远修没有试探她,道:“我会挡三天,三天之内,你拿到证明顾北溟清白的证据。” “是。” 裴念知道,眼下是各个派系争夺骁毅军兵权的关键时刻。 相比于刘纪坤只知争权,闵远修则更顾全大局。 ———————— “提司,裴念去见了闵远修。” 缉事谢鼎走进官廨,向刘纪绅禀报了一句,接着道:“卑职看她并不想治罪顾家。” “她已遣人禀报过,瓦舍那边持着狴犴令阻她查案。”刘纪绅摆摆手,“你不必总在意她,谁可倚为臂膀,我自有分寸。” “是。”谢鼎道,“闵远修竟敢下狴犴令为顾北溟遮掩证据?” 刘纪坤沉吟道:“我近来在想,如此大案发生于天子脚下,开平司竟事前未得到半点风声,何等渎职?陛下却一字未提,为何?” 谢鼎面相凶恶,反应却极快,惊诧道:“陛下莫非认为……开平司中有人参与?” “是啊。”刘纪坤叹息。 自西郊之变以来,他面上虽不显,实则深感忧虑,既不知身边谁是反贼,又恐天子怀疑到他头上。 这次他怀疑闵远修,本心而言,真不是为了争权,而是实实在在地怀疑他。 谢鼎当即道:“卑职这就去查。” “别派人查,你亲自查。”刘纪坤道:“查实了。” 谢鼎明白最后三个字的意思,道:“提司放心,一定能查实!” 他抱拳退下,快步转回自己的缉事堂,还未入内,却听里面传来了争执声。 “王缉事,你一向以君子自居,岂可如此啊?” “嗯?提司批捕顾家,缘何我不知?” 谢鼎快步入内,只见一个青年男子玉树临风而立,一手持着折扇把玩,一手却是拿着几张公文,其中还有那张提司让各缉事捉拿顾家的调令。 “王清河!你这是何意?” “谢缉事不必动怒。”王清河温文尔雅,道:“只是我没收到调令,想来是漏了,我这便禀报镇抚使。” “休与老子装模作样!” 谢鼎骂过,看向他的心腹掌簿,以目光询问这是什么回事。 “缉事……王缉事走进来,捏断了锁,翻卑职的文书,他……不问而取是为盗也。” 王清河折扇轻摇,道:“误会,我看那锁生了锈,没想到一碰便断了,文书掉在地上,帮忙拾起罢了。” 谢鼎眼珠一转,不再发怒,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你想找什么?” “没什么,告辞。” 王清河不再解释,略一颔首,敲了敲折扇,洒然而去。 果然,没多久,闵远修便招过刘纪坤,叱问他岂敢毫无证据就妄动边关大将之家小。 捉拿一事只好作罢。 谢鼎只好再次赶到提司堂告罪。 “未必是坏事。”刘纪坤却不动怒,沉吟道:“说明他坐不住了,他有问题。” 正此时,裴念到了,禀道:“提司,顾采薇要带走顾经年,态度强硬,是否动手?” 刘纪坤道:“这点小事,何必问我?” “回提司,恐怕不是小事。顾采薇带了三十余护卫来,其中有撼天破阵营老卒一队,陆家供奉四名,据说是陆晏宁的武术教习,本事不俗……” 裴念还在想找个理由放了顾经年,却没想到顾采薇这次竟以要劫人的架势来了。 谢鼎深知刘纪坤正愁没有顾家的证据,当即道:“提司,她这是要造反,卑职愿去拿下!” 刘纪坤踱了两步,竟是举棋不定。 谢鼎道:“提司何必犹豫,几曾有人敢欺到开平司门前来?!” “我们尚无罪名扣押顾经年。”裴念提醒道:“陆晏宁在御前军甚有威望,其妻身怀六甲,一旦有失,激起御前军愤慨,恐难善了。” 谢鼎道:“开平司岂怕御前军?” 怕不怕的且不提,刘纪坤并不太想得罪御前军,担心落了把柄在闵远修手上。 裴念道:“卑职担心中了顾采薇的计,顾家本有谋逆之嫌,若今日于开平司门外捉拿三十余人,打草惊蛇不说,让顾采薇借题发挥,到御前反咬我等构陷,反而麻烦。她上次未能带走顾经年,此番必有准备。” 刘纪坤又思量了片刻,决定擒贼先擒王,这案子还是得谋定而后动,先拿顾继祖。 “放长线钓大鱼吧。” “是。” 裴念领命而去。 谢鼎看着她的背影,目光闪动,道:“提司,我看她不太对了。” “都说了,放长线,钓大鱼。” ———————— 衙内小院,裴念亲自给躺在担架上的顾经年铺了张毯子,没忍住感慨了一句。 “我平生甚少佩服旁的女子,顾四娘敢打上开平司来,倒是了得,不愧是将门之女。” “阿姐既说两日内来接我,必不失约。” 顾经年脸上不见欣喜,反而透出了些忧虑,又道:“我姐夫也向来言出必践。” 裴念道:“他说过向陛下求情便来接你,但……他出事了?” “我原本只是猜测。”顾经年道,“现在看来,你想去的那个地方也许很危险。” 裴念已然感受到了,从凤娘不肯透露线索、陆晏宁久不归来,她便知此事背后不简单。 “越危险,便越可能藏有真相。” “重要吗?” “也许有人觉得不重要,可脱离真相,事态早晚会失控。” 顾经年对此不感兴趣,没应话。 裴念道:“有个好消息,朝廷派人去宣抚顾将军了。” “也许是去杀了他。” “你凡事总往坏处想。” 顾经年不想聊天,只交代了一句“要查,只能带你最信任的人”便闭上眼,任由裴念安排人将他抬出开平司。 出了这囚牢般的小小院落,门外,顾采薇正站在马车边等着。 姐弟俩目光对视,默契地点了点头。 裴念之前并不欣赏嫁人生子的顾采薇,此番刮目相看,上前问道:“四娘就不怕被当成造反拿了?” “我既敢来,便已思量好了,开平司没有扣押舍弟的理由,我带走他理所当然,光明正大,何惧之有?” 顾采薇语气温和,话却不饶人,话锋一转,又道:“反而是开平司,眼线遍地,却放任大案发生,急不可耐地四处攀咬,不知为何?” “四娘聪慧,领教了。”裴念似扫了顾经年一眼,道:“再会。” 这话在旁人听来,她早晚还要再捉拿顾经年,唯有顾经年知这是何意。 顾采薇虽然大着肚子,几句话间却已下意识地挡在了顾经年的担架前,直到看着裴念走远了,才回过身来。 “走吧,阿姐带你回家。” 被抬上马车前,顾经年再看了一眼开平司的高墙,感受到的是铺天盖地的压迫感。 他终于离开了这里,但他的秘密也多了一个人知晓。 而除了顾采薇,自始至终,顾家并没有任何人来管过他。 第11章 顾家 斜径巷。 巷子东边的大片宅院便是顾府,而西边有一处院落占地稍小些,位置却更好,那是陆晏宁特意买下的,为的是方便妻子与娘家往来。 夜已深,前堂上几个婢女在灯下织着婴儿小衣服。 顾经年已被抬入内堂,与顾采薇单独说话。 “起来吧,躺着也累。”顾采薇身子沉重有些乏了,在软榻上坐着,道:“此间断无旁人眼线,不必拘束。” 她有这份自信,既是陆家底蕴深厚,也是她打点得当。 顾经年这才坐起,问道:“姐夫回来了吗?” “想必快了,他今夜当值,他那人从未错过一次点卯,直接去了宫城也有可能。” 顾经年道:“明日他若未回来,我去寻他。” “岂需你去?以他的本事,你有何担心的。”顾采薇笑道,“何况你还正‘伤重’着呢。” “我答应了裴念,会带她去。” 顾经年把与裴念之间发生的事简略说了,末了,道:“阿姐临盆在即,莫操心了,我会办好的。” “你既无武艺,又无帮手,太危险了。” “信裴念一次吧,她当是真想查清真相。” 说罢,顾经年岔开话题,问道:“应先生还在阿姐家吧?” 应先生名为应时纶,是顾家的西席先生,据说早年曾为顾北溟幕下谋士,被流矢射瞎了双眼。姐弟俩小时候常跟在他后面学各族的语言。 说到此事,当年没人管顾经年的教导,是顾采薇坚持要带着他一起读书识字。后来应时纶老迈嗜酒,过得颇为孤苦,也是顾采薇把他带到陆府照料。 “他还能去哪,酒瘾不改,又醉了好几日了。” 顾经年道:“我想见见应先生。” 正此时,前院传来了吵闹声,有婢女匆匆而来,禀道:“夫人,十公子来了,坚持要探望十一公子。” 顾采薇柳眉微蹙,道:“天色晚了,让他往后再来吧。” “奴婢也是这般说的,可十公子说,既是骨肉兄弟,没有不关心的道理,总归得见一面才放心。” “也好。”顾采薇既无理由拦着,吩咐道:“你去请长兄也来一趟。” 顾经年在顾家住得颇糟糕,反而在陆家有一间独立的厢房,布置得并不奢华,倒也舒适。 他被抬回厢房,不久,一行人鱼贯而入。 为首的是顾十公子顾继业,脸上挂着关切之色,走到榻边看了一眼,笑道:“你没事吧?伤得很重吗?” “他就该受些伤。” 忽有妇人数落了一句,是顾家二郎顾继宗的妻子宗婀。 宗婀是掌家夫人宗氏的堂侄女,亲事便是她姑母安排的,入门头五年就生了三个男孩,可惜没多久,顾继宗战死沙场,宗婀既不改嫁也不回娘家,而是抚养三个孩子长大,还帮姑母打理顾家。 “你们俩从小也是我帮着拉扯大的,他是什么性子我不懂吗?他呀,凡事都躲后面,几曾见他受过伤?” 宗婀这话是对着顾继业说的,敲打的却是顾经年。 顾经年对兄、嫂的问话一句都不搭理,如没听到一般,闭上眼睡觉。 “你兄长问你话呢。”宗婀道:“让旁人见了,还当顾家不教导你礼数。” “轻声些。”顾采薇不悦,道:“他受着伤,要静养。” 顾继业乖巧一笑,以看戏的眼神旁观。 “眼下他还能安得下心静养?” 宗婀故作讶异,转向倚在榻上的顾经年。 “你那些嫡出的兄弟们,为家国征战,血染黄沙,虽百死而不悔。你呢?从小只知躲事,怕上战场于是连武艺也不练。这也就罢了,若你只求平安,顾家不缺你一口饭吃,可你这次做了什么?你给顾家招祸!” 宗婀话到这里,陡然提高了音量,抬手一指。 “你擅作主张,跑去武定侯府退婚,得罪侯府,你跑去那些三教九流之地鬼混,惹出大事,你被开平司捉了,你还敢跑回陆家,你是要害死我们所有人你才甘心吗?!我从不说嫡庶,如今看你兄弟们个个英雄,可见你的懦弱自私卑鄙是娘胎里……” “够了!” 顾采薇一声清叱,道:“这里是陆府,二嫂跑到我家说教,恐怕不妥当。” 宗婀貌似服软地“哎哟”一声,叹道:“四娘你又护着他,但你可知现在出了什么事?再不管教,他就要害死家里了,你怎还能把他从开平司带出来?得把他送回去呀!” 说着,她使了个眼色,当即有几个家仆要上前去抬顾经年。 “谁敢?!”顾采薇发了怒。 顾经年被数落之时一直毫无波澜,只当宗婀是一个屁,但见顾家这些蠢货要连累顾采薇动胎气,眉头一皱,睁开了眼。 “别动。” 顾采薇立即去安抚的反而是顾经年。 她的手按在顾经年的肩头,阻止住他想做的任何动作。 陆府的仆婢们则立即挡在她的身前,双方对峙而立,互不相让。 正此时,有一个威严而沉稳的声音响起。 “你们在做什么?” 众人转头看去,脸上浮起敬畏之色。 “兄长。” 来的是顾家长子,顾继祖。 顾继祖才三十八岁就已是满头白发,一脸伤痕与皱纹,显得十分落寞,但依旧能看出他年轻时的英挺,尤其是一双眉眼与顾经年极为相似,剑眉星目。 他坐在轮椅上,腰间盖着一条毯子,因他的双腿已经没有了,十八年前他从军灭南越,惊潮关久攻不下,他夜攀万丈悬崖,斩杀名将李照天,也在那一战中失去了双腿,再也没站起来过。 一生一战,只有当年绚烂的一刀留作回忆。 推着轮椅的是一个绝美女子,头发简单地盘起,挽了个堕马髻,插着一根木钗,这是出嫁妇人最常见的发样,比任何珠宝首饰都更衬她的美艳。 她是顾继祖七年前才娶的妻子,名叫苗春娘,出身贫寒,连字也不识,人们都说她除了美貌一无所有,但也就是那样的美貌能打动铁了心不愿娶妻的顾家大公子。 宗婀一直想过继个儿子给顾继祖,当年还曾担心过苗春娘会给长房生出孩子,所幸七年过去苗春娘依然柳腰纤细,长房若不想断了香火,还是可能收继她的儿子。 因这私心,除了姑母,宗婀在顾家就只服顾继祖。 “兄长,只怕你还不知,顾经年给家里惹出大祸了,我只好作主将他送回开平司……” “轮不到你作主。” 顾继祖并不理会宗婀的讨好,道:“想必后宅你管得太多了,如今连府外的事也敢插手。” “兄长?我是为顾家好嘛。”宗婀委屈道:“若不交出他,开平司又要找麻烦……” “他是我弟弟,还轮不到你管。”顾继祖声音不大,语气却不容置喙,“都回去。” 如今顾北溟不在,他就是顾家家主。 宗婀、顾继业等人虽不甘愿,也只好悻悻退去。 顾继祖这才看向顾经年,道:“你既喜欢在四娘这待着,那就好好静养。” 说罢,他向顾采薇点了点头,温言道:“安心生产,不必担心别的,真到了顾家有难的时候,还有我。” “多谢兄长了。”顾采薇这才展颜一笑。 兄妹俩一母同胞,感情自然不错。 顾采薇没有留意到,在她身后,顾经年的手正在被子里不可抑制地颤抖。 他再次闭上眼,仿佛能感到腕上的刺痛,就像一整条手筋都被挑走了。 额头上微微覆了一层薄汗。 面对宗婀、顾继业,顾经年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他从来就没把他们放在眼里过,反而是顾继祖来时,他那种忌惮的反应却是应激的,他无法克制,眼中甚至浮出了深深的恨意。 顾采薇一直认为顾经年讨厌顾家,是因为恨管家宗夫人。 但她从来不知道,顾经年最恨的,其实是长兄顾继祖…… ———————— 顾继祖的轮椅被推出大堂,等在外面的顾继业、宗婀便迎上前。 “兄长。”顾继业道:“父亲遭人陷害,我们担心顾经年闯祸,被人拿了把柄。” 顾继祖以看蠢货的眼神瞥了他一眼,道:“这不是你能管的。” “可我……” “回去吧。” 几人一道转回顾家,气氛压抑。 顾继业心中不满,暗忖莫非是顾继祖自己颓废消极,便想任顾家自生自灭。 他走在后面,嫌弃地打量了顾继祖一眼,目光落在苗春娘那窈窕的身躯上,不再移开,直到把兄嫂送回了院子。 他与宗婀则还要去把今夜之事回报宗夫人。 二人屏退下人,边走边说。 “顾家就是累赘太多。” “谁说不是呢。”宗婀道:“姑母管这么一大家子,太不容易了。” “娘担心因那贱种而得罪了武定侯。”顾继业道:“让我明日去侯府赔礼。” “四娘既去过了,怎还让你去?”说着,宗婀眉毛一挑,会心笑了笑,道:“姑母是想让你?” “不错。”顾继业道:“论起来,我与侯府之女才算相配,原先那门亲事未免太奇怪了。” 他语气并不高兴,反而不满地“啧”了一声。 “但,让我去捡那个贱种不要的,真是烦……” 宗婀道:“眼下是顾家危难之际,武定侯望高权重,交好他,他才能帮顾家。” “我知道。”顾继业语气沉稳,“得有人为家族承担,我该站出来。” 宗婀笑道:“我的小阿弟长大了。” “二嫂!”顾继业有些着恼。 “好好好,不叫你小阿弟了……忽然想到,当年我来了顾家好久,你却不知我其实是嫁进来了,还问‘阿姐怎么到我们家玩这么久?’,那时你穿着开裆裤总追着我跑,唉,好多年没听你唤我‘阿姐’了。” 宗婀十七岁嫁来时,顾继业才三岁,一转眼,他已长得高大英俊,要娶妻生子了。 而她也守寡快十年了…… “阿姐。”顾继业忽然唤道。 宗婀停下了脚步,深深看了他一眼,抿嘴一笑,调笑道:“你说,是顾采薇与顾经年那对姐弟亲近,还是我俩亲近?” “呵,他们?他们从小就喜欢躲起来玩,谁知他们是怎样。” “也是,我们只是远房表亲,不如他们亲近。” 夜风吹过,顾继业能闻到二嫂身上的香味。 他目光落在她饱满鲜艳的嘴唇上,眼神逐渐迷离。 下一刻,丰腴的身体贴了上来,两人哼了一声,撞进小径旁的竹林。 干柴烈火,一点便燃…… 后花园里并没有下人走动,但月亮从云朵里出来时,隐约能看到黑暗中有一双眼睛。 第12章 探查小队 陆府,厢房中。 姐弟俩相对而坐,顾经年给顾采薇揉着肿涨的小腿,一边低头想着心事,有些走神。 “你在想什么?”顾采薇问道。 “怕阿姐被他们拖累。”顾经年道,“顾家大了,太多蠢货。” “你若真起身教训了他们,阿姐才更头疼。让长兄出手便是。” 顾经年“嗯”了一声。 他从小被顾采薇保护,如今也想保护她,但有陆晏宁、顾继祖,顾采薇一直以来都不需要他。 她还当他是个孩子。 “好了,不气了。他们再讨厌,终究是一家人,平时逞嘴上快活,你的亲事学业这些正经事上也不曾耽误过,就当为了我,不与他们计较了。” “就没在意过,只是怕阿姐动了胎气。” “快看。”顾采薇忽然轻声道:“这小家伙,在踢我呢。” 顾经年一愣,目光看去,隔着厚厚的衣裳,并未看到很明显的鼓动。 “这呢。” 顾采薇捉过他的手腕,让他去摸自己肚子。 顾经年不太敢,动作很轻,很轻……终于,他隔着衣物,感受到了那小脚在肚皮上划过。 姐弟俩对视一眼,目光都亮亮的。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但方才因为顾家那些闲杂人等而产生的情绪,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你这当舅舅的,给起个小名吧?”顾采薇道,“你姐夫是个武夫,根本不会起名。” “我也不会起名,从来没起过。” “你好歹是崇经书院的弟子。” “但……是男孩还是女孩。” “各取一个。”顾采薇命令道:“你取个男女通用的。” “我一会问问应先生。” 顾经年没忘了他这趟回来的正事,坚持要当夜就与应时纶见一面。 应时纶愈发显得潦倒,常年不梳洗的头发稀疏散乱,空洞的眼眶下是一颗红红的酒糟鼻,因他相貌丑陋,身上臭烘烘的,授课时又喜欢说些不着边际的话,顾家子弟早都跟着西席先生读书了,到了年初,他最后一个弟子顾经年被送去崇经书院,他无所事事,整日嗜酒,终于是惹了宗夫人不快,这才被陆采薇接过来。 拐杖在地上点了点,应时纶入屋,直直往前走了几步,唤道:“十一公子?” 除了外人偶尔客气客气,整个顾家,也只有他称顾经年为十一公子了。 “先生。” 应时纶的拐杖终于碰到了床榻,他摸索着坐下来,道:“公子到崇经书院,可见到了那老者?” “是,他很照顾我。” “那就好,那就好,我还担心公子在外受欺负。” 顾经年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酒味,问道:“先生醉了吗?” 应时纶闻言,显出一个无比难看的笑容。 “我的酒量太好,要想醉倒太难喽,得多喝啊,难得一醉,难得一醉。” “听说先生整日不省人事。” “旁人觉得我醉了,那我就是醉了。”应时纶笑呵呵道,“你若觉得我是醒着,我便醒着。” 顾经年道:“我有一事想托付先生。” “唯恐我这一把老骨头误了公子的事啊。” “不会的。”顾经年拿出一封信,塞进应时纶的怀里,道:“顾家出了事,我会想办法救一救,可最后若救不了,先生便把这封信交给陆家供奉,让他们请姐夫的叔伯兄弟们作主吧。” 应时纶虽看不到,却十分了解顾经年,道:“听明白了,公子若保不了顾家,便尽力保着四娘。” 顾经年道:“想来想去,只有先生肯依我这主意了。” 安排完这件事,他算是稍稍心安下来。 若真到了事不可为的一步,至少顾采薇还是有出路的。 至于顾家别的人,爱死不死吧。 至此,顾经年才开始安心给阿姐未出生的孩子想名字,嘴角渐渐有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 正屋中,顾采薇还没睡,她在等一个消息。 更漏轻响,快到三更时,有婢女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外,道:“夫人,派去宫城的人回来了,说是家主今夜并未赶去当值。” “知道了,去歇着吧。” 顾采薇语气很平静,低头整理了膝上放着的小衣服,眼神里却流露出了深深的担忧。 陆晏宁没回来很正常,去探查一个地方三五天甚至更久都有可能,没去当值也不算太大的事。 奇怪之处在于,陆晏宁外出前并未告假,御前军今夜却没人来询问他为何缺勤。一个中郎将意外不见了,御前军不可能没反应,只能说明御前统帅知道陆晏宁去做什么了,在眼下这个党同伐异的时局中,这不是一个好预兆。 次日,顾采薇没有瞒着顾经年,将此事说了。 “姐夫不是独自去的?” “他又不像你独来独往的,自是带了麾下亲卫。” 顾经年想了想,道:“我猜御前军中有人向统帅透露了姐夫的行踪,这是常事,阿姐不必太担心。” “你姐夫武艺高强,我自是不担心。倒是你,不可轻易涉险。” “若那里其实什么都没有,姐夫想必当天就回来了,如今既没回来,很可能是虺蛭的秘密就在那里,我得去看看。” 顾经年不给顾采薇劝说他的机会,道:“而且,裴念答应我,会查查《风物志》里是否有记载我的母族。” 顾采薇抬头看去,见少年郎已长得高大英俊,不再是那个跟在她身后的小男孩了,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你不要勉强,遇到难事便回来找我商量。还有,你不是不会死,一定小心,切记,切记。” “我知道。”顾经年道,“阿姐想办法送我出去吧。” “好,你去换身武袍。”顾采薇道:“对了,万一……” “嗯?” 顾采薇略作迟疑,低声道:“万一父亲并非清白。” “阿姐放心吧。”顾经年道:“若是他要造反,会做得更好。” “是啊。”顾采薇道:“还是你更了解他。” 顾经年并不喜欢这个评价,他转身往外走去,走到门槛处却又停下脚步。 “阿姐,叫‘安然”,怎么样?” “什么?” 说罢,顾经年挠了挠头,自觉给孩子起的这个小名不好,道:“我还是再想想吧,走了。” 他抬起手一挥,出了屋门。 顾采薇看着少年的背影走进阳光中,温柔地笑了笑,低下头,抚着肚子。 “小家伙,你舅舅希望你一辈子平平安安,知道吗?” ———————— 一辆骡车出了陆府,车上载着一个大缸,后面还跟着几个奴仆。 守在门外的暗探认出了那赶着骡车的老者实则是陆家的供奉,遂悄然跟上。 行了半日,骡车到了城外的陆家别业,在树林边停下,奴仆们便拿起铲子开始挖,将那大缸埋了进去,把土踩实。 远远的,一只信鸽飞过,在傍晚前落回了开平司的鸽笼。 很快,一封情报就送到了刘纪坤手里。 刘纪坤看罢,将信交给了谢鼎,两人疑惑地对视了一眼。 “灭口了?” “顾经年伤势很重,或是死了,埋了。” “看来陆家真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挖出来便知。” 谢鼎做事干练可靠,安排人手去查,当夜就有了结果。 “什么?” 待听了属下的汇报,谢鼎语气森然,道:“你再说一遍!” 他本就一脸阴鸷,一发怒更让人望之生怖。 “是……是……是一缸咸菜,卑职全挖出来了……真的是咸菜……” “你们这些废物!被耍了,陆家不会派一个供奉去腌咸菜,必为掩饰他们派出人去做了见不得光之事。把所有细节重新过一遍。” “是!” 重新审查之后,他们才发现了端倪,当日傍晚有个护卫出了陆府,由裴念的人跟踪着。 现在再一查,那人已无影无踪了。 这让刘纪坤愈发不耐烦了,他更习惯先拿人再审出证据,而不是这样跟人躲猫猫。 谢鼎见提司发怒,倒是想到了一个主意。 “提司,也许我们不该从顾经年身上入手。” “他显然有秘密。” “是,但他滴水不漏,太费时间了。要拿下顾家,从旁人身上入手也许会简单得多。” “比如?” “顾继业。”谢鼎道,“顾家家大业大,蠢货还是多的……” ———————— 月光铺在汋阳城外广袤的山川平原上,仿佛在连绵起伏的山峦上铺了一件轻纱。 一骑快马在夜色中飞驰而过,全然不在意黑暗中难以视物。 风掠过,顾经年脸上的碎发飞荡,忽然,道旁的一根树枝插进了他的脸颊。 “咔嚓”一声,半截树枝断在了他的皮肉里,血流如注。 他随手拔下树枝抛开,依旧驱马狂奔。 而在他身后的树林间,一群鸟儿飞起又落下,叽叽喳喳,像是在因为没能追上那狂奔的马匹而争吵。 快马驰骋十余里。 月光下,他伤口上的血已经止住,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又是一阵夜风拂面,散掉了一小片已经干硬的血块,显出的是一块完好无损的皮肤…… 前方终于出现了一座破庙,那是他与裴念约定好的会面地点。 顾经年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吸了吸鼻子,嗅到了夜风中泥土的气息,便径直迈步走了进去。 庙中有一个沧桑的男人正在说话。 “听马蹄声,他来了,想必要在周围探查一番再进来……” 话音戛然而止,因顾经年就站在庙门处,两手空空,也不打量环境,像是出来散步。 “你,不带武器吗?”沧桑的男子问道。 “我没有武器。” “接着。”裴念随手便把佩剑抛向顾经年。 她身后背着一柄大砍刀,不知是用来砍虺蛴的头,还是砍顾经年的头。 “他是尤圭。”裴念指了指那沧桑的男人。 然后指了一个身材壮硕,一脸横肉的凶猛大汉,道:“这是黄虎。” 另还有两个看起来便武力不凡的年轻人,一个叫齐老五,一个叫余三。 “他们都见过虺蛭,也可以绝对信任。” 最后,裴念一指顾经年,道:“这次的证人。” “出发吧。” 顾经年懒得与这一群钩子寒暄,转身便走,裴念又丢了一个行囊给他,是路上吃的水囊干粮一类。 “这小子,还真是什么都不带。” 黄虎嗤笑了一句,支着大砍刀站起身来,三两步上前,壮硕的身子撞了顾经年一下,抢到他的身前。 “我走前面,这趟危险,记住,任何时候都跟在我的后面,别抢道。” 壮汉以惯有的霸道语气提醒了身后初出茅庐的少年,目光一转,却见到少年那不以为然的眼神。 第13章 灰烬 月光透过窗棂的缝隙照进屋内,照得榻上酣睡的美妇皮肤如雪。 忽然,敲门声打破了静谧。 “凤娘,开平司来人了。” 凤娘迅速惊醒,披衣而起,坐到了梳妆台前。 她并未梳妆,而是推开了窗。 一只正在屋檐上啄着羽毛的麻雀当即飞了起来,落在了她那芊芊玉手上,叽叽喳喳。 听着鸟鸣,凤娘似乎轻叹了一口气。 “嘭。” 门被人一脚踹开。 凤娘连忙拿起一旁的衣裳披上,再一转身,却见进来的是个阴柔男子,她捂在身前的手方才移开,放松下来。 “梅缉事来了。” 梅承宗看都不看凤娘那妩媚的身段,目光落在衣橱里,略一打量,嗤之以鼻。 “不是我说你,格调太差了。” 凤娘道:“得空了,请缉事给奴家挑两匹料子。” 梅承宗笑了笑,道:“好了,说正事,我交代你办的可有眉目了?” “是,麻师往西郊炼池去了。” “跳梁小丑。”梅承宗嗤笑,问道:“我要找的异人呢?” 凤娘道:“奴家在想,也许会是顾北溟之子,顾经年。” “他?是何族类?” “那倒不知,该是个杂的。”凤娘道:“奴家只是感觉到他也是异类,便引他去见麻师,可惜,麻师还未辨认,就被沈灵舒打断了。” “我知道。” 梅承宗手指在一条凳子上划了划,见有灰,遂不坐下,拿出帕子来擦手。 “虺蛭杀他不死,确有几分可疑,至于有几分本事,我烧一烧便知……你也继续找。” “是,南衙有位裴缉事,与顾经年混在一起了。” “呵,俗事,我才不关心。”梅承宗一挥帕子,往外要走。 “梅缉事。”凤娘又道:“静心堂的狸奴儿捉死了奴家一只雀儿。” “我能如何?谁让你的雀儿飞进人家的地盘?” “是为了探查顾经年……” “好了,好了,这个赏你。” 梅承宗随手往榻上丢了一个瓷瓶,目光一扫褥子,嫌弃道:“细麻的,多硌肌肤呀。” 凤娘连忙拾起瓷瓶,倒出一枚药丸,捧在鼻间闻了闻。 她紧张的身体顿感舒展开来,脑海中仿佛浮现起数万里之外的盎然河山…… ———————— 天明时,眼前出现了一座黝黑的小山。 风吹起灰烬,一点点显出灰烬下盘虬着的、已完全烧成焦炭的巨大躯体,巍然壮观。 顾经年勒住马匹,没有立即靠近。 他不是怕那些虺蛭会重新复活,而是对火焰有着天然的恐惧,从心底不愿接近与火有关的一切,比如灰烬。 “证人。”齐老五回过头,“你过来啊!” 顾经年这才驱马追上,六骑卷过山岗。 西郊校场外立着简单的栅栏,有士卒守卫,不许生人靠近。 黄虎一马当先,速度不减,手中高举令牌。 “开平司奉命公干!让开!” 守在外面的士卒连忙拉开栅栏,让六骑飞马袭卷而入,在巨大的废墟前停下。 清理还未完成,有士卒正在挖坑,扒开炭灰,显出里面一具具焦透了的虺蛭尸体。 它们紧紧纠缠在一起,乱如麻,能让人感受到被烧死前的痛苦、愤怒。 相比而言,顾经年在药铺遇到的虺蛭算是小的,越靠近灰烬内里,残躯越大。 最后,一具小屋大小的尸体如树根般盘踞在了他们眼前,烧至焦黑的躯干足有一人环抱那么粗。士卒们拿着铲子上前劈,灰烬随风而舞,飘散到顾经年脸上。 “一、二、三……”尤圭数了一会,道:“缉事,它好像有五个头。” 裴念道:“这是最大的一只,别的虺蛭将它护在中间。” “娘的。” 六人看了一会儿,开始向守卒们打听可有见过一个五短身材、贼眉鼠眼的男子。 出发前顾经年便描绘了麻师的长相让裴念画下来。 奇怪的是,麻师犯下大案,汋京城中却不见有海捕文书。 问了一大圈之后,倒真有人见过麻师。 “五六天前吧,一直在这附近转悠,好奇得不行,我们将他赶走了。” “他往哪边走了?” “那边。” 守卒指的正是那山谷所在的方向。 “走吧。” 裴念转身之际,顾经年又问道:“当日,那些战俘有没异变的活口吗?” “都烧成这样了,应该不会有吧。” 其实看这场面也知道,不太可能有俘虏能在其中活下来。那么,麻师劫走的那人又是从何而来? 从西郊校场往南十余里便是千秋岭,山脉绵延,为汋阳城之屏障。 六人进山,由顾经年指路,沿着一条蜿蜒的山道行了半个时辰,便到了一处山崖,往下俯看,那是两座断山之间的裂谷,有森林沼泽,并无人烟。 四野无声,一片寂静。 “确定没找错?”裴念道。 若真有人在此饲养虺蛭,便不该让他们毫无阻碍地轻易过来。 顾经年道:“那张地图标注的就是这里。” 他知道其实也可能是麻师把雄虺与尸蛭的记载随便放在一张无关紧要的地图上,导致他猜错了。 “缉事。” 尤圭在一棵小树附近蹲下身查看,道:“有马粪,干了,大概两日前有人栓马在这里。” “下去看看。” 六人拿出携带的绳索物件准备下崖。 忽然,裴念余光扫到了什么,不动声色道:“后面林子里有人在看我们。” 她怕顾经年冲动,还按着他的肩膀,结果却发现他极是沉静。 “我身法快,我先出手。”裴念继续小声道,“你们配合。” 她说话间,背着身,悄然放下了手中绳索,拿起一柄小弩,上好箭。 下一刻,她兔起鹘落,掠向身后的林中,其余五人纷纷跟上。 顾经年落在最后,目光看向裴念掠去的方向,终于见到一道身影从树干后窜出,以极快的速度窜向树林深处。 那身影瘦小,正是麻师。 麻师逃窜得极快,转瞬间就要消失在树林深处。 “站住!” 裴念出言喝叱的同时,手中小弩抬起,一箭“嗖”地射出,正中麻师右脚。 那瘦小的身影就地一滚,裴念已上前将他踩住。 齐老五身法亦不慢,上前拿绳索将他捆了起来,当即开始拔箭、止血。 专门干这些差事的就是不一样。 但林中这么大的动静,却并无惊鸟飞起。 “上差饶命,小人就是路过啊!” 麻师还在叫屈,一扭头见顾经年上前,小眼一瞪,顿时哭丧下来。 “是你?我早知你是个钩子……” 这年轻人既曾找到他的药铺,自是冲他来的。 “麻大夫,我们只问你几件事。”顾经年没有审讯时的叱问语气,道:“你为何要带走虺蛭?” “什么字?”麻师道,“我不识字啊。” 黄虎冷笑道:“那我来教教你!” 麻师连忙道:“我就是看那人昏倒在路边,将他搬回来……啊!” 他的一片指甲已被硬生生拔了出来,黄虎捏住那血淋淋的指头。 “嗯?” “制药!”麻师终于痛哭道:“我制药!” 裴念问道:“你以虺蛭入药?” “异兽皆……可食可药……” “还敢撒谎!”裴念喝道:“我看你是蛊养妖物,残害苍生!” 麻师骇然,忙道:“是真的,如《风物志》言‘珠鳖,形状如肺,食则百疫不侵’。” “那虺蛭食之有何功效?” “小人还不知啊,此物凶恶有毒,恐不能食用……小人就是想试着将它制药。” 裴念与顾经年对视一眼,以眼神交流是否能相信这人的供词。 麻师见状,涕泪交加道:“小人说的都是真的啊!” “你如何得知虺蛭?你与西郊之变有何关联?” “小人就是太爱钻研这些了,小人与西郊之变无关啊,在那之前小人就知道虺蛭。” “你说什么?!” 裴念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重要线索。 “你从何处找到的那个战俘……” 忽然,尖细的箭鸣声起,三支利箭倏然向几人射来。 “叮。” 黄虎手中长刀挥舞,当即格掉一箭。 裴念在电光石火间一侧身,箭矢贴着她擦过。 “小心!” 而在尤圭的大喝声中,顾经年已被最后一支箭矢钉穿,血溅当场,身体被巨大的力道带得摔飞出去。 “娘的,证人死了,怎么办?!” 话音未落,三名黑衣人倾刻间已杀到他们眼前,挥刀便砍。 黄虎见他们竟敢以少欺多,不由大怒,手中砍刀翻飞,迎上一人,眨间眼连过数招,竟发现对方武艺不比自己弱,身法还更灵巧些。 他草莽出身,能任捕尉,只因武力了得,平生少遇如此敌手,此时不由奇怪何人能驱使三个这等一流高手。又担心裴念、尤圭武艺都稍逊于他,齐老五、余三则只能算是二流,恐不能应敌。 “何人敢动开平司?!” 黄虎话音未落,只听齐老五一声惨叫,中刀倒地。与齐老五共同迎敌的尤圭顿时不支,被一脚踹飞。 那黑衣人当即扬刀斩向尤圭。 单刀斩下的瞬间,忽感到有人向他扑来。 “呼——” 单刀瞬间改变方向,“噗”地一声劈进了来人的身体。 下一刻,黑衣人眼睛眯了眯,迅速收回单刀,格开那刺来的剑,瞬间连出两刀,皆劈在对方胸膛上。 可再一抬头,那中箭的少年丝毫不退,又是一剑刺来。 “噗。” 黑衣人劈开了顾经年刺来的剑,胸口却被尤圭一刀捅穿了。 他的目光不可置信地盯着顾经年,缓缓倒了下去。 尤圭得了空,当即提刀去助黄虎,黄虎本就与对方不相上下,得了帮手,终于得以一刀劈伤了与之缠斗的黑衣人。 “走!” 两个黑衣人毫不恋战,果断后撤,来时快,去时也快,迅速消失在树林之中。 黄虎提刀要追,裴念抬手止住,忙去看齐老五。 却见齐老五脸色乌黑,眼眶凹陷,已然死绝了,裴念目光看向他的伤口处,只见连血也成了紫色。 щщщ◆t t k a n◆co “刀上淬了毒!你们谁中刀了?” 几道目光看向顾经年的同时,余三身子摇摇晃晃,栽倒在地,他方才与裴念应敌时,腹部不小心被划了一道浅浅的口子,此时毒素已蔓延开来,脸色痛苦,连喘气都喘不过来。 “这是莽草之毒啊!”麻师惊呼道。 裴念一把将他提起来,道:“你能治?!” 麻师紧盯着余三,观察着他的变化,嘴里道:“莽草非中州所有,小人如何能治啊?” 黄虎大怒,上前就要用刑。 “余三?”尤圭轻唤了两声,道:“他死了。” 四人的目光遂落在了顾经年身上,神情各异。 尤其是麻师,那一双小小的眼眸中透出的不仅有震惊,还有思索之色…… 第14章 炼药师 “你忍一下。” 裴念用匕首割开顾经年的衣服,将穿透他胸膛的箭杆削断,乌墨的箭簇落在地上,显然也是抹了毒的。 她利落地将它拔出,顺手就去拿止血药,想起顾经年体质特异,遂停下了动作。 目光看去,只见顾经年咬紧牙关,眉头紧皱。 “原来你也是知道痛的。”裴念道。 “这次比平时痛些。” 裴念目光看去,感觉到他的伤口恢复得也比上次慢得多。 树林那边,黄虎与尤圭正在挖坑,埋掩齐老五与余三的尸体。 “知道你秘密的人越来越多了。”裴念丢过一件开平司的锦袍给顾经年,“我可以让他们闭嘴,但那两个黑衣人若见到你没死,必要起疑。” 顾经年看着那边被绑在一棵树下的麻师,道:“我想找到母族,离开中州。” “为何?” “我非你族类,其心必异。” “好,我说会替你查阅《风物志》,此话作数。” “嗯。” 顾经年穿上锦袍,显得英武了许多。 裴念见了,问道:“你出身将门,体质不凡,若传承家学,必为一代猛将,可我看你那武艺……可有认真学过?” “一个怪物,当什么猛将。” 顾经年语气不屑,回答得却很自然,那是他父亲一次又一次给他的血的教训。 但他又何尝不想学武?他正是因偷看顾继业练武,被宗夫人重罚,顾采薇才想方设法将他送去崇经书院。 裴念道:“其实,军中多有异类……” “是,都是受你们驱使的猎狗。” “你未免太偏激了。”裴念道。 顾经年的目光落在她的大刀上,道:“你们知道我是怪物,首先想到的难道不是把我的头砍下来吗?” 裴念一愣,问道:“像你这种……怎会是如此谨慎性子?” 顾经年懒得再与她聊这些,道:“方才那三个黑衣人,若最开始便放箭射杀麻师,早便灭口了。即便是冲杀过来,也不曾砍向麻师。” “是。”裴念道:“他们应该是在跟踪他,至于目的,该为寻找什么。” “我们逮到麻师,他们立即杀来,不顾以少敌多,可见此事重要。眼看不敌,脱身撤走,只怕要报信带更多人来。” 顾经年思考着这些,担忧起了陆晏宁的安危。 说话间,他走到了麻师面前,十分坦率地问了一句。 “麻大夫,你既看过《风物志》,可知我是何异类?” 麻师小眼如豆,目光炯炯,盯了顾经年一会,缩起脖子。 “那书有十卷,小人只看过一卷,真不知公子来历啊。” 顾经年有些失望,但麻师既然只看过一卷就知晓诸多夷海异闻,他还能寄希望于昭文馆。 裴念拎过他的衣领,道:“留着你也是麻烦,再敢遮遮掩掩,我杀了你!” “小人哪敢隐瞒啊,知道的都说了。” “问你,那战俘你如何劫到的?” “之前,小人听说千秋岭这山谷附近出了妖物,就来探访,在那边的万春宫看到有差人押送那战俘离开,就悄悄跟了上去劫回了药铺。后来弄丢了,小人只好再来找找山谷中是否还有妖物……” 裴念愣了愣,这才想起万春宫就在离此地不算太远的地方。 那是建给大瑞皇帝避暑的行宫,乃工部侍郎晁矩之上表提议并督建的,建了已有数年,一直未能完工。 顾北溟送来的三百战俘曾被押送到万春宫为劳役,西效之变时,或许剩有几人还在万春宫中,事后才押解出去。 若如此,虺蛭有可能是在万春宫种下的,甚至有人原本是想在行宫刺驾,只是因西郊献俘而改了主意。 顾经年则想起了陆晏宁从怀中拿出的那张地图,正是万春宫周边地势。 因西郊献俘之后,御驾本要巡幸万春宫,陆晏宁之所以随身携带,是为御前布置防卫之用。 如此看来,陆晏宁至今未归,很可能去了万春宫,所以御前统领知晓他的行踪,没问他为何不当值。 “万春宫有问题。” 顾经年与裴念几乎异口同声道。 两人对视一眼,顾经年心想若裴念打算带着麻师回汋京禀报、调更多人手,他实在无法信任,唯有分道扬镳了。 裴念却毫不犹豫,道:“我们去万春宫。” 此案干系重大,牵扯的又都是朝廷重臣,就连陆晏宁也一去不返,真调来更多人手,反而可能走漏了消息。 四人带着被五花大绑的麻师上马赶路,如今出师未捷便死了两人,看着那具空空的马鞍,难免让人添了几分生死难料之感。 路上,顾经年向麻师问道:“你近日在此徘徊,可曾见过旁人?” “前两日倒是见过几个御前军,我当是来捉我的就躲起来了,但他们也没多停留,看了一会,纵马往万春宫去了。” 那想必便是陆晏宁一行了,顾经年心想,或许陆晏宁当日看了地图就已判断问题出在万春宫。 裴念问道:“虺蛭能饲养吗?” “能养,但不能驯。” 对于能去万春宫,麻师似乎有种抑制不住的期待,回答问题也主动不少。 “虺蛭冷血,不可驯化,吐涎成卵,繁衍起来极容易。可它嗜血肉,若要养成九头之虺,不知得吞多少人心。” “九头?”黄虎道:“它还能长到九个头?” “是啊,但极难,你莫以为它长三个头容易,那是寄身于熊虎营的猛汉,长在普通人身上只有一两个头。” 裴念、尤圭都知道确是如此,他们后来见到的确实都没有三个头。 麻师唏嘘道:“西郊校场上的五头虺,被烧死之后,身躯还那般大,六头虺恐怕还得成倍大……但听闻六头虺便可脱离人身,再食血肉数年则可成七头虺。” 黄虎道:“你要是想拿虺蛭入药,开平司便有虺蛭尸体。” “这你就不懂了。” 说到制药,麻师头头是道,忘乎所以,道:“此物剧毒,唯其心脏无毒,而五头虺寄人而生,没有心,唯脱生之后的六头虺方能长出心脏。” 黄虎问又道:“既然没毒,吃了会怎么样?” “没人见过,更没人吃过,小人如何知晓啊?” 麻师如此说着,眼中却隐隐有了向往。 然后,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了顾经年一眼。 裴念问道:“你带回一个虺蛭,不怕死吗?” 麻师道:“小人制了药,也许能麻痹它。” 顾经年一听就想到了仁心药铺里那些黑乎乎的罐子,以及那些卖血的人。 以血为药引,对于虺蛭而言,也许就像苦药里加了糖。 “这些你都是从何处得知的?” “《风物志》上有注,‘雄虺百毒,其心良药’,雄虺如此,以蛭养虺,未必不能作药。” “以蛭养虺?” 这说法裴念还是第一次听,不由沉思。 顾经年道:“你屋中找到的纸张上并未记载这些。” “若细究《风物志》,制药之法可就多了,故而朝廷将其收录,严禁民间私藏括本,能找到的都是些细枝末节,真正有用的,小人是在别处看到的。” “何处看到?”顾经年追问。 麻师脸上显出为难之色,吞吞吐吐道:“那刘御医可是已成了逆贼了,但我与他绝无关系,我只是想到他府中偷药。” 一句话,裴念蹙了眉。 那桩谋逆案正是她办的,御医刘衡因与后宫嫔妃通奸,欲毒弑天子,证据确凿,她自信没有办错。 刘衡两个月间亲手炼制、进奉的实为剧毒之药,批捕当日也确实死于畏罪自杀。 如今看来,刘衡为了毒弑天子,还从昭文馆拿了《风物志》钻研…… 渐渐地,千秋岭的群山之中,出现了一条蜿蜒的山道,往西南方向,便是万春宫。 裴念正要驱马上前,顾经年却扯住了她的缰绳,道:“就这样去?” “怎么?你也会怕?” “你们开平司办案嚣张惯了。”顾经年道,“我们乔装成劳役进去。” 裴念懂他的意思,此案幕后人物必定位高权重,何况他们已然泄露了行踪。 “可若不亮明身份,如何进得了万春宫?” 顾经年道:“万春宫并未建完,我曾仔细看过姐夫的布防地图,我知道哪里有漏洞。” 裴念点头,带队往与万春宫相反的方向而行,想找一个村落,换上百姓衣物。 行了数里,才看到山坳间有一条小路,该是通往某处村子,但路上已草木丛生,像是许久未有人走过。 沿小路而行,终于看到了倒塌的房屋,路边有块倾倒的石刻,走近了,能看到蛛网丛生之间三个斑驳的字,是“风凝镇”。 “这里居然有个镇子?”黄虎道,“看起来还不小,怎么荒废了?” 尤圭资历老,知道得多,道:“当年兴建万春宫,征了田亩开道,百姓都迁置到汋河二曲肥沃之地,分了屋田。” “怪不得,木石都拆走了。” 镇子荒凉,只留下坯土墙,长满了杂草。 五人牵马走过,想看看能否寻到能用来乔装的破衣裳。 黄虎忽然俯下身,拾起一个拨浪鼓,想转着玩,发现鼓面已经裂了。 “看来是找不到了,便有破布留下,想必也烂了,烂透了。” 他们穿过了镇子,后面无非是树林、池塘。 今年少雨,时逢深秋,池边只留下枯萎的水草。 尤圭想要喂马,牵马走近,见池塘已然干涸,正要停步,忽滞愣了一下。 “缉事。” 裴念、顾经年上前一看,两人皆瞳孔一张,呆立当场。 池中央还有淤泥未干,留了几簇茂盛的水草,但那些已然蔫倒的水草下方,却显露出了一些被埋藏已久的东西。 阳光照耀下,黑色污泥间有一抹抹骇人的白。 那是白骨,一具一具堆叠,密密麻麻,不知其数…… 第15章 万春宫 “这是?强盗杀人?” 黄虎走上前一看,手里那破旧的拨浪鼓掉在地上。 愣了一会,他也觉得京城附近不该有如此强盗,又道:“总不会是野兽吃的吧?” 尤圭叹息,道:“有如此多尸体,要么是修路死的劳役,要么是兴建万春宫时并未将百姓迁走。” 黄虎上前几步,看到其中不乏孩童的骸骨,怒道:“这些也是劳役?这是大案!就连晁矩之也脱不了干系,查出来杀头都不为过!” 他激愤之下,又道:“此事开平司不知,御前军不可能不知,说不定就是……” “够了。”尤圭提醒道:“回去再说。” 裴念什么都没说,只是握紧了拳头。 就连麻师也是嚅嚅嘴,低声自语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唯有顾经年眼中没有一丝的震惊,仿佛早就知道世道就是如此。 然后,他想到以陆晏宁的武力与地位能被谁拖住?也就是御前统领了。 他们终究没在这荒废的镇上找到想要的,裴念于是让黄虎骑马去更远的村庄,剩下的人则找了一个没被拆除的地神庙歇脚。 顾经年担心有人独自离开便有告密的可能,原本反对这种安排,裴念不知他这种过份的警惕是从何而来,坚持了她的决定。 他们都需要歇养,且带着麻师走动也太引人瞩目,最重要的是她绝对信任黄虎。 “独来独往是做不成事的。” 末了,裴念如此对顾经年说道。 “人之所以比野兽强大,正因能相互信任、配合。” 顾经年不以为然,也不搭理她,在角落里躺下,闭上眼。 他确实很累了,今日的伤口恢复起来耗费了他巨大的体力,确实需要睡一觉。 尤圭与裴念则在小声聊天。 “缉事,这桩差事办完,就给我以伤残的养禄退了吧?” “此番立功,你大可往上再走一步。” “走得高未必好啊,卑职腿脚不好,折腾不动了。” “你终日以此借口混日子,难得振作两天,这便又开始了。” “实话实说,我被骂了一辈子钩子,确也累了。旁人道我们冷血无情,谁不是混口饭吃……” 捕尉品级不算低,连京中文官见了表面上也得恭敬,捞钱的门路不会少,尤圭说“混口饭吃”,麻师一个字都不信,心道这老小子怕不是暗地里贪了太多,现今知道怕了,想抽身回去当富家翁。 麻师遂也懒得听这些琐事,像蛹一样拱了两下,寻了个稍舒服的姿势睡了。 破庙里渐渐安静下来,唯有那泥塑的神像在蛛网间注视着远处的白骨。 麻师一觉醒来已至傍晚,满是灰尘的地面上洒满红霞,庙中却无旁人。 “你们人呢?!” 他吃了一惊,恨不得站起身来,偏是被绑着,只好翘着头往门外看。 半晌不见人影,他也不想办法逃,反而着急得嚷嚷起来。 “在吗?别丢下我,一起去啊。” “没有我,你们不行的,我懂得多,快回来!” “我还在这呢,你们忘了?你们是来捉我的啊……” 终于,又过了一会,有四人穿着粗布麻衣进来,麻师见状,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还当你们走了呢,出去也不说一声。” “你就这么想去万春宫?”裴念问道。 麻师讪讪道:“开开眼呗,说不定就有难得一遇的异类呢。” 黄虎已回来了,提刀上前,道:“老实点,你若敢有异动,我杀了你。” “不敢,不敢。” 黄虎遂一刀割掉麻师身上的绳索,他们要潜入万春宫,带着个五花大绑的人不方便…… 夜静深山空,五个人影穿林而过。 忽听得几声鸟鸣,麻师连忙拉着顾经年俯下身。 “嘘。” 众人等了一会,麻师抬头四下看了一会,才站起身来。 “怎么?” “这一带的山林向来没什么鸟兽,刚才那怕是笼人的鸟。” “笼人?”顾经年想到了什么,“笼子里的人?” “不是,是把异类捉进笼子里的人,你也得小心……哈哈,多言了,小人掌嘴。” 裴念道:“我怎没听闻过?” 麻师道:“就是民间的小把戏,哪能惊动贵衙呀。顾公子,带路吧。” 顾经年看过万春宫的布防图,知道在行宫后方有山,那一带没有宫墙,而是利用山势隔绝。 峻岭无路,好在裴念身法灵活,先攀上高崖,放下绳索,黄虎与尤圭得以把两个累赘带了上去。 往上走了一段,能看到最高处已建好亭台,几个守卫正在一旁烤火。 裴念打了个手势,示意绕过去。 他们猫着腰从黑暗中穿行,便进入了万春宫的范围。 宫城倚春山而建,将整座春山打造成了后花园,山腰坳处有池,名为春池。 春池挺小的,既无源头,又非温泉,看起来像是一潭死水,想必是挖出来的,就这样一个小水潭子,周围还有四人在护卫,银甲在月色下泛着光芒,笔挺着一动不动。 五人不敢靠近,去往那傍山而建、灯火通明的行宫。 山风吹来,带着一丝的死水的臭味。 顾经年转头看了一眼,发现站在高处才能看清,春山下方就是麻师在地图上标注的无名山谷。 若从春池一直往下滚,也许能滚到山谷里……当然,人也粉身碎骨了。 万春宫虽建了多年还未完工,却是日夜赶工,也不知有多少劳役,有条不紊地搬着木石。 五人走进其中并不起眼,可他们环顾着这巍然景象,倒不知从何找起。 他们假装在凿石头,小声聊了几句。 “你若是亮明身份来,会怎么做?”顾经年问道。 裴念道:“自是找主事者。” “那我们便去找主事者。” 尤圭遂去打听,不一会儿就转回来,低声道:“守卫由御前右军负责,管劳役的是个宫苑监。” “他在哪?” “不知。” 暗中打探不比直接调查,那些劳役所知实在有限。 裴念看向黄虎,道:“闹点动静来。” 黄虎环顾一看,见到处都堆着成捆的柴禾,也不知是做何用的,他走到了座火塔边,吸了一口气,用力一踹。 那火塔颇为高大,上面的大锅装着火油照亮,还有梯子供人上下,十分稳固,但黄虎力大,这一脚竟是直接将它踹倒,火苗与锅中火油落在那堆的柴禾上,立即燃起大火。 “快!招潜火队!” 不得不说,此间的守卫们反应极为迅速,并不惊慌,第一时间灭火,甚至还有专门的火监。 很快,还有一个宫苑监赶来查看情况,见火情第一时间被扑灭,方才转回。 裴念知他要去向上级禀报情报,向众人使了眼色。 他们抬起一根巨大的梁木,跟上那宫苑监。 黄虎与顾经年身量高,走在前面,尤圭与裴念则在后面托着,麻师身材矮小,连头都够不到梁木,就走在下面,时不时抬起手假装撑一下。 一路往万春宫中央走去,路上不时有巡卫,皆以为是宫苑监亲自带人搬大梁木,也不上前查看。 直到对方进了一座宫苑,他们被拦了下来。 “搬去哪?此间已建好了!” 顾经年道:“忘了问苑监,那,我们等他出来。” “蠢材,滚一边去,别碍事。” 四人只好搬着那大梁木走到一旁等待。 许久,并未见到那宫苑监出来,反而有个穿着灰色长袍的瘦削青年踱步而出。 顾经年见此人并无特别之处,继续盯着等那宫苑监,裴念却是小声开了口。 “尤圭,你看看,认得那人吗?” 尤圭与裴念扛着梁木往前走了几步,眯着眼,努力辨认着火光中那青年的面容。 “恐怕是……刘衡谋逆案中我们一直没找到的那个药童?” “不错,刘子延。” 说是药童,刘子延已有二十几岁的年纪,当是从小随刘衡学医,为那桩谋逆案中的关键人物。 裴念通缉了这条漏网之鱼半年,毫无线索,没想到竟是隐在万春宫中。 如今看来,这些人谋弑之心不死,还在密谋刺驾。 “跟上他。” 梁木转动,裴念与尤圭转身,换了个肩膀扛着。 正此时,一道矮小的身影倏地窜向旁边的草木花丛,是麻师趁机逃了。 顾经年毫不犹豫,果断追上。 黄虎本也想追,肩上梁木一晃,他下意识地扶住。 “做什么?!” 那边的守卫听得动静,转头向这边看来,大喝一声。 裴念见此情形,迅速有了决断,低声道:“追刘子延。” 尤圭于是赔笑道:“小人想起木头要送到哪了,这就走。” 黄虎回头一看,顾经年与麻师已消失在黑暗之中。 三人抬着大梁木远远缀在刘子延身后。 万春宫地势复杂,绕了一段路之后,刘子延进了另一座宫苑,抬头一看,匾上是“功德院”三个大字。 他们放下梁木,悄然绕到这宫苑后方,翻过红墙,先是见到了一座耸立的三层小楼,透过门缝往里看去,一排排架子上摆着书卷。 绕过这藏书楼,前方是一个大殿,殿外的走廊上摆放着几口大缸,这是常见的储水缸,作为防火之用。 一队巡卫走过,三人迅速猫到了水缸之后,待脚步声远去,他们才站起身来。 正要迈步,裴念吸了吸鼻子,推开那大缸上厚重的盖板,不由讶然。 “是火油?” “照亮吗?便是日夜举火,也不必备这么多。” “许是堆放在这吧。” 尤圭小声说着,又见这些火油缸子隔十余步才摆一个,显然不是堆放。 “进去看看。” 裴念说着,步入那大殿,只见殿中空旷,却摆着一个奇怪的大笼子。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抬头一看,才发现这大殿原来是有隔层的,上方竟是由铁板筑成。 “小心!” 尤圭忽然一声喝。 他们头上的铁板忽然被打开,数支利箭激射而出。 险之又险地避过箭矢,一阵迷烟从上方喷来,瞬间便将他们完全笼罩…… 第16章 查探 “哎哟。” 黑暗中一声轻响。 麻师跑得极快,奈何脚上被弩箭刺穿的伤还没好,道路又黑,终于是一个踉跄栽在地上。 再想爬起来,顾经年已经快步上前,匕首抵在他的脖子上了。 “还敢不老实?我既已有线索,大不了现在杀了你。” “别。” 麻师确实害怕,贼溜溜地眼珠一转,道:“顾公子想知道的,小人都有办法让公子知道。” 顾经年反而将手里的匕首一摁,在麻师脖子上割出血来。 他自己不容易受伤,下手也没轻没重。 “真的!” 麻师大骇,连忙道:“小人与公子说实话。” “说。” “顾将军肯定是冤枉的,万春宫养虺已有数年,根本与顾将军无关,小人能替公子找出证据。至于公子之母族,小人虽不知,但知晓此事之人,小人也能替公子引出来。” “你几番欺瞒,我如何还能信你。” “小人句句属实啊!” “你在找什么?” 麻师见躲不过,无奈之下,干脆实话实说道:“小人想找到六头虺,取它的心脏救人。” “救谁?” “我的……女儿,她虽不是我亲生,但我真当她是亲生女儿,她自小多病,若不是我出手,她早就死了。可若没有奇药,她还是活不久的。” 说到后来,麻师那奸滑的眼神里竟流露出了些温柔,看着顾经年,苦苦哀求。 顾经年却不受感动,反觉这份为子女求药的虔诚就像顾继祖之于顾北溟,只让他恶心。 “说你的来历。” “我以前属于一个叫笼人的组织,替他们以麻药制服异类,所以被称为麻师,那年,他们捉来一个小女孩,她与公子一样,也是异类,他们想烧了她试试,在那之前,他们已烧死了很多人,而我知道她分明是不能烧的,她很怕,她天生就怕,她看着我,眼睛很亮,眼水淌到了下巴上,她才那么小……我一生不知杀了多少异类,那时候忽然犹豫,公子不会懂那种感觉的,我终于决定救出她,从此以后,我的人生就变了,十二年,我们一直被笼人追杀,东躲西藏。” 麻师说着说着,丑兮兮的脸上有了浅浅的笑容,眼中却流下泪来。 不知何时,顾经年移开了匕首。 也许是他听到那句“她与公子一样”时。 他这一生孤独如无尽黑夜,唯有顾采薇这一道光,偶然听到这样的话,就像天空中有颗星一闪,又暗下去。 “我真的不能看着她死。”麻师哽咽一声,翻身而起,跪倒在地,叩头道:“顾公子,小人带你去找六头虺,找到了你就能证明顾家清白,小人只要取心就好了,公子与开平司不会是一路人,我们才是啊!” “六头虺在何处?” “小人知道如何引它出来,公子只须看着,不要多问。” “好,带路。” 麻师四下一看,道:“稍等,小人带了样东西在肚子里,等小人拉出来。” 顾经年道:“你想耍伎俩逃?” “公子只管看着。” 麻师没逃,说的也是真的,但当他用手指从排泄物中捏出两根小竹管在衣上随意擦了擦就要递一根给顾经年时,顾经年皱了眉,不接。 “何意?” “含在嘴里,可吐出迷药,就不怕遇到守卫了。旁人用不得,公子却用得。” “我不需要。” “那好。” 麻师也不勉强,自塞了一根到嘴里,招招手,让顾经年跟上他。 两人却是从原路折返,重新回到了春池附近。 “池水能引出六头虺。”麻师瓮声瓮气地道。 他躲在树丛中,抬头往天上看了一眼,没见到有鸟儿,方才一拉顾经年,起身,向春池走去。 “站住!” 两个银甲守卫暴喝一声,直接就对麻师扬了刀。 麻师抬头一吐,一团迷雾当即喷向两人的面庞,他一个猫腰,身子便从两人之间窜过去,迅速吐掉嘴里的竹管,换了另一支。 “嗖。” 一支弩箭激射而来,麻师就地一滚,喊道:“公子,救我!” 另一名银甲守卫已赶到,麻师连忙张口一吐,以迷雾将他喷昏。 可转头一看,最后一名银甲守卫已杀至,扬刀就劈。 麻师这趟来除了两根应急的管子,什么都没带,一时也只能坐以待毙。 “噗。” 顾经年扑上,中了一刀,却也将那银甲守卫扑倒,挥匕便刺,与之缠斗。 麻师不看他们的打斗,起身向春池跑去,余光看到倒地的银甲守卫腰间挂着了一副鹿皮手套,遂一把将它拽下来,一边跑一边戴了一只在手里。 终于,他跑到春池边。 小池塘由灰色的怪石砌成,五尺见方,里面的水浅而粘稠,恶臭扑鼻。 麻师拿起另一只鹿皮手套往池中一捞,捞起满满当当的池水。 他捧着池水转身就跑,根本不管顾经年还在与守卫恶斗。只在路过那三名昏倒的守卫之时,拾起刀,在他们脖颈上一抹,把池水倒了些许在血肉上。 做完这些,他丢下刀,朝着山下那火光璀璨的宫殿跑去。 他太兴奋了,满眼放光,不停喘着气,嘴里却自言自语地叨叨了一句。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 顾经年也不知被捅了多少刀,终于在力竭之前,割断了那银甲守卫的喉咙。 他无力地倒在地上,心想倘若运气坏一些,不能在昏迷前杀掉对方的话,自己就要被捉起来了。 这次,胸腹几乎被劈烂了,血还没完全止住。 转头一看,他看到了身边倒着的另一个银甲守卫,锃亮的盔甲映着月光,光芒中,有一根草茎粗细的东西在浮动着。 待恢复了些许力气,顾经年凑近一看,只见到它像蜉蝣一般钻进了尸体的血肉之中。 他恍然意识到那春池里是什么了,撑起身子往那边走去,立在池边看着。 虺蛭吐涎成卵,这只怕是一池的卵。 “拿下!” 身后传来了急促而密集的脚步声,盔甲铿锵作响,又一队银甲守卫迅速赶来。 顾经年不敢停留,踉跄几步,逃进黑暗之中…… ———————— 在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裴念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她看到自己被关在个那巨大的笼子里,心中一惊,当即去摸靴子里的匕首,却摸了个空。 再往怀里一探,携带的小弩、火信、令牌等物也全都没了。 她浑身酸软,耳朵里只有嗡鸣,勉力支起身看了一眼,尤奎、黄虎也正在清醒,笼子里还躺着另一个高大壮硕的大汉,正在呼呼大睡。 过了会,裴念甩了甩头,才渐渐能听到声音,大汉刺耳的鼾声,以及尤圭、黄虎的抱怨。 “娘的,终日打雁,被雁啄了眼。” “听,什么声音?” 尤圭坐起的第一时间就趴过去查看那个大汉。 “这是虺蛭!” “把他的头砍下来!”黄虎当即道。 他摸索了身上,找不到刀,遂往大汉的方向爬了几步,想要徒手拧掉对方的头。 但眼下他站都站不起来,又岂有力气? “这人穿的是御前军的武袍。”尤圭道:“有可能是陆晏宁的手下。” 黄虎眼看那大汉的肚子鼓动得愈发剧烈,急道:“都这时候了,还说没用的。” 忽有脚步声从大殿的黑暗处响起。 有人端着烛火,缓缓走来。 “我们是开平司!”裴念厉声喝道,“你既拿了令牌,没想过动天子亲信是何下场?” “呵,裴缉事不妨等看清楚我是谁,再说这种话。” 来人走近,把火烛端到了自己的下巴处,照亮了那张脸,显得有些可怖,他很瘦,唯有眼睛很大,像是要从眼眶里鼓出来。 “刘子延!” 黄虎大怒,叱问道:“谁指使你的?你要做什么?” 刘子延道:“现在是我在问话,你们如何找到万春宫?都查到了些什么?可还有同伙?” 裴念看了一眼那显然马上就要异变的御前军大汉,拼命用手指掐着自己,想要尽快恢复力气,嘴里则试图套话。 “你就是幕后黑手?你是雍国细作?还是异类?你与刘衡毒弑不成,就捉住了御前统领崔晧、工部侍郎晁矩之杀害百姓的把柄,利用他们,藏于万春宫,饲养虺蛭,酿成了西郊之变,并准备再次刺驾。” 刘子延道:“你马上要死了,还查这些何用?” 他不看裴念,而是看向尤圭,道:“你若愿意配合,你可以活。” “滚!”黄虎大骂。 刘子延充耳不闻,道:“尤捕尉,拼了一辈子了,死在这里不值得。” 尤圭低头想了好一会,开口,声音有些嘶哑,道:“好,你放我出去,我说。” “你说了,我便放你。” “他马上就要变成虺蛭了,快放我。” “那你就快说。” 黄虎大怒,急道:“尤圭……你!” 尤圭则无奈道:“我们捉到几个笼人,让他们带我们进来,看到了六头虺的……” 他说话声音小而含糊,再加上黄虎、裴念在一旁呼喝,刘子延好几处关键地方没有听清。 但听到笼人二字,还是下意识上前两步,作倾耳状。 “说什么?” “我们捉到……”尤圭凑上前,开口。 于此同时,黄虎猛扑过去,手伸出笼子便去搂。 “嘭!” 笼子咣啷作响,黄虎撞得头破血流,却根本没够到刘子延。 刘子延吓了一跳,连忙后退,骂道:“三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裴念与尤圭见不能诓过刘子延,则转身去查看那个御前军大汉。 黄虎还在破口大骂,因激愤而满脸通红,甚至出了微微的汗水,他似乎正在用这个方式努力让自己恢复力量。 “刘子延!你满门抄斩、碎尸万段!” “嘘。” 刘子延指了指黄虎身后,道:“开始了。” 黄虎转过头去,只见那御前军大汉已然坐了起来,睁开了那双毫无感情的眼。 笼子里三人愕然,与他对峙了片刻,只到一声血肉破碎的巨响打破了沉默。 血雨之中,一张血盆大口破肚而出…… 第17章 投喂 三更时分,夜色更深。 一个劳役在灌木丛中撒了尿,回头一看,监工并未留意到这边,遂往黑暗中走去,想躲会懒。 平心而论,在万春宫干活虽累,但并不艰辛,甚至伙食极好,顿顿有肉菜供应,他来了半年,长了不少腱子肉。 忽然,脑后一痛,这劳役被打晕在了地上。 顾经年歇了两个时辰,伤口已然恢复,上前剥了这劳役的衣服换上,汇入劳役们当中,寻找着麻师的下落。 行宫工程浩大,夜里赶活的劳役不知凡几。 这次,顾经年留意到,那些监工们对待劳役并不严苛,少有为催促干活而挥鞭相向。 前方几个劳役口渴了,拍拍同伴,便往木料场边的棚子走去。 “走,喝口水。” 那棚子搭在一口井上,由一个监工看守,井边丢着个木桶,两张桌案上分别摆着许多小碗,凡有士卒、劳役渴了,自上前舀上一碗喝。 顾经年见那看守的士卒正趴在桌案上睡着,忽想到什么,往那边走去。 “呜——” 忽然一声号角长响,一队队士卒赶来。 “立即戒严,都押回去!” “再有随意走动者,格杀勿论!” 顾经年被迫停下脚步,人潮汹涌将他往反方向推,他却始终看着那个井边的监工。 号声、呼喝声还在作响,如此大的动静,那监工竟还趴在那儿,半点没有要醒的迹象。 如此,顾经年已大概猜测到麻师在做什么。 待他回过头来,已置身于密密麻麻的人群当中,人潮汇集在一起,成千上万。 “老实点!回自己的号舍!” 那是一片棚屋,很难想像在如此巍峨壮丽的宫殿旁会有如此简陋的建筑。 劳役们似乎没太固定的床位,流水般涌进各个号舍。 顾经年边走边从门外往里看去,见其中原本就睡着许多人,想必是白天干活的,草褥脏污破旧,但都有木桶供给饮水。 待见到有两个劳役提着空桶去打水,他便跟了过去,原来这片棚屋的范围内也有井,几个守卫正坐在井边喝水聊天,见有人来,张口便骂。 “滚回去!戒严了!” 顾经年目光落在一个守卫的手上,那双手正在拍打着一副脏兮兮的鹿皮手套,正是麻师用来装池水的。 “看什么看?”那守卫抬起头,骂道,“杂种,再敢用你那眼神盯着老子试试!” 顾经年心想麻师可能就在这些劳役当中,转身就去找。 他目光锐利,只要听得舀水声便往那边找去。 找了很久,他终于看到了一个矮小的身影正在人群中聊天。 “喝点水吧。” 麻师很兴奋,努力播撒着他的热情。 顾经年悄步上前,走到他背后突然出手,想去锁他的脖子。 但麻师反应快,往地上一窜,直接从两人的跨下爬过,嘴里嚷道:“顾公子,小人没骗你,你只需等着,自会看到!” 顾经年拨开人群追上,像是在捉耗子一般,两人在劳役群中追逐,引起一团骚乱。 有人叫好看戏,时不时踹一踹灵活的麻师,才让顾经年不至于追丢,也有人拍手叫好,给顾经年指路。 苦命人的狂欢,只需要一点简单的小乐子。 麻师终于跑出号舍,窜进前方的人群,顾经年追上,却暂时看不到麻师又钻进了哪个裤裆。 这群人正被监工带领着傻站在那儿,紧接着便有一队银甲守卫过来。 “带走!” 有劳役探头看着这一幕,嘟囔道:“又放归了一批,那两人不会是故意逃了吧?” “待在这多好……” 一群人被押着,往万春宫深处而去,分成三拨进不同的宫苑。 顾经年犹在寻找着麻师的身影,已与众人被赶进了一个空旷黑暗的大殿。 “嘭!” 殿门不知是何物所制,被关上时发出深重的闷响,接着,能听到外面上锁的声音。 唯有一道月光从门缝里劈进来。 顾经年努力适应了黑暗,隐隐约约能看到黑暗中有个铁笼子,有什么东西正在笼子中扭动,发出沉闷的嘶吼。 众人嘀嘀咕咕着,听得“咣啷”一声大响,大殿深处的笼门忽然被拉了起来。 “啊!” 一声惨叫,人群炸开了锅。 借着那一缕可怜的月光,顾经年见到的是一个比先前见到的要茁壮得多的虺蛭。 血盆大口扑面而来…… ———————— 刃角刺破血肉,虺蛭狰狞的大口狠狠咬下。 眼看尤圭就要被刺穿的一瞬间,黄虎猛扑了过去,以身躯挡下了重创。 一直以来,他都是冲在最前面,这次也不例外。 “用它的角!砍头!” 裴念大喊,一脚踹在那御前军大汉身上,将他踹远,不让虺蛭的刃角完全刺进黄虎的身体。 电光石火的一瞬,黄虎双手死死捉住撞在自己身上的虺蛭脑袋,他天生神力虽暂时使不出来,但咬紧牙关,硬是摁得它疯狂挣扎却无法挣脱。 下一刻,又是两个虺蛭脑袋破肚而出,狠狠贯穿了黄虎壮硕的身躯。 “来!” 裴念、尤圭当即冲上,一齐捉住黄虎手中的虺蛭脑袋,按住它的血盆大口,徒手扳着它的刃角去割那御前军大汉的喉咙。 虺蛭还没吸到血,力量虽强,却并不夸张,疯狂挣扎,却挣扎不开。 它似乎也会愤怒,另外两个脑袋便要撕碎黄虎。 “啊!” 黄虎感到身体要被它扯开,他怒吼着放开手,双臂径直紧紧箍住身上的两个脑袋,奋力将它们摁下。 他整个人都被举起,撞在了笼子上,发出咣啷巨响。 笼子很小,虺蛭无法展开那蛇一样的身躯。 裴念、尤圭则死死捉着手里的虺蛭脑袋,将刃角一点点推向御前大汉,终于,刃角刺进了那大汉的喉咙。 虺蛭愤怒,发出可怕的嘶吼,一甩,将尤圭甩了出去。 裴念也被撞到笼子上,却还拼了命地没松开手。 这次,一向只想混日子的尤圭没有让她失望,马上又扑了上来。 有血落在他们头上。 那是黄虎的血,他被顶在笼顶,小腹已经被撑裂,目眦尽裂。 虺蛭正在吸吮他的血,随着血流,身形与力气也在增大。 裴念、尤圭大恸,终于奋起全身力气,将手中的刃角再次刺进那御前大汉的脖子。 一下,两下……那一片狼藉的脖颈终于被裴念一肘打断。 黄虎也摔在地上,身上的虺蛭还在扭动,直到渐渐归于平静留下一地的可怕景象。 “啪、啪、啪。” 刘子延不紧不慢地鼓了掌,道:“不愧是开平司,竟能徒手杀死虺蛭,连我也是第一次见,真猛士也!” 他虽然是夸赞,眼中的讥诮之意却更浓了,退了几步,消失在黑暗之中。 “黄虎!” 尤圭扑上黄虎身边,伸手想去合上他的眼,却见他双目圆睁,正在看着自己,不由悲从中来。 裴念默然了一会,道:“我们得把他的头砍下来。” 尤圭不动,道:“有什么用?” 裴念偏不放弃,她已恢复了部分力气,再次抬起虺蛭的脑袋,把刃角对准黄虎的脖子。 一团迷烟从上方喷下,再次将他们迷晕过去。 ———————— 迷烟喷下,站在迷烟中的是一个极魁梧的大汉,以及与他融为一体的巨大虺蛭,身躯如树干般粗壮,足有四个头。 它刺穿了殿内所有人的躯体,却不再吮血噬肉,因它寄身的凡人之躯已快无法承载了。 终于,它在迷烟中俯下身,沉睡了下来。 待迷烟散去,殿门被推开。 天已大亮,阳光照耀下,几个银甲守卫进来,将怪物重新关回笼子。 “你留下收拾,这些都没好料,砍了。” “是。” 最后被留下的银甲守卫关上笼门,拿出铁链上锁,接着,拔出刀来,砍下一个个人头。 他没有去检查是否有活口,这里从来不可能有活口。 忽然,他身后有人坐起,手中匕首寒芒一闪,割破了这银甲守卫的喉咙。 顾经年捧着银甲守卫的脑袋,又补了一刀,缓缓放下尸体。 将那一身银甲剥了下来,穿上,倒颇为合身,顾经年遂将那一串钥匙拿了,拾起地上的刀,打开笼子,一刀斩下,将那四头虺寄身的大汉头颅砍下来。 泄了愤,他没管地上那些可能异变的尸体,出了殿门,转头看去,连着四五座都是类似的大殿,他便一座座地找过去,去找麻师。 偶尔有守卫路过,见他身披银甲,纷纷执礼避开。 顾经年连找了两座大殿,那一串钥匙都能打开门,他径直将笼子里的三头虺、四头虺砍了,却没找到麻师,既未见尸体,也不见首级。 他走向后方那座更深幽的宫苑,才看到牌匾上“功德院”三个大字,便见一个灰袍青年走了出来。 顾经年立即就想起这是裴念说的刘子延,于是不声不响地跟了过去。 迎面,有一队守卫走来,见了刘子延便避在路边,待见顾经年走过,也是停下行礼。 “你……” 守卫中忽有人惊呼了一声,两步上前,指着顾经年,目光上下打量。 顾经年并不认得此人,直至瞥见他腰上挂着一副鹿皮手套,才想起在号舍的井边见过。 对方此时也确定了眼前的银甲守卫就是夜里以锐利目光看他的劳役,开口就要惊呼。 “是你……” “噗。” 顾经年一刀将那守卫砍翻在地。 “不错,是我的手套。” 守卫们皆惊诧,纷纷拔刀。前方,刘子延也回过头来,以疑惑的眼神看向顾经年。 “怎么?”刘子延开口。 “此人是贼,偷我东西。” 顾经年俯身,一把扯下那守卫腰间的鹿皮手套,看了一眼,里面虺蛭的涎液已经干了。 当即有守卫不忿,喊道:“他那是捡的!你怎么能随便杀人,银甲便了不起吗?!” 顾经年随手将它丢到尸体的脸上。 “好,送他了。” 他表面平静,实则已做好随时劫持刘子延的准备。 只是因见这万春宫中人命如草芥,而银甲守卫显然比普通守卫地位高得多,才试图蒙混一番。 刘子延见状,似乎欣赏这银甲守卫杀伐果断,招手道:“你来。” “是。” “我昨夜听到动静。”刘子延边走边问,“是春池出了变故?” “是,我们的人死了四个。” “何人所为?” “不知,还在搜查。” “功德院夜里有个好料会出头,多留意,再准备些口粮。” “是。”顾经年心念一动,提醒道:“万春宫眼下不安全,先生也该小心。” 刘子延“嗯”了一声,道:“既如此,你先保护我。” 第18章 劫牢 秋日阳光和煦,万春宫中亭台花卉布置得极有格调。 走在其中,像在血腥的恶梦中惊醒了一般。 刘子延走进一处偏僻的宫苑,顾经年跟了进去,刘子延听得脚步声还跟在身后,有些讶异地转头看了他一眼,但也没说什么。 穿过长廊,是一间宫阁,其中装饰风雅,阁中摆着一面巨大的屏风。 这次,刘子延示意顾经年在门外等候,独自进去,对着屏风揖礼唤了一声。 “师父。” “嗯。” 顾经年在门外听了,心中疑惑,暗忖屏风内的莫非是御医刘衡?可据说刘衡已经死了,又岂会在此? 有那么一瞬间,他猜测刘衡或是与自己差不多的异类。 刘子延这才绕过屏风,随着登楼梯的脚步声渐远,便无其它动静。 顾经年有心想跟过去听,甚至制服这师徒二人,但他却有强烈的预感,此处不简单,若轻举妄动,栽的更有可能会是他,因此他只是静立不动。 檐角挂着的铁铃随微风作响,许久,顾经年隐约听到屏风后传来了细微的窸窣动静,像是有人观察着他,然后换了个动作。 终于,有另一个灰袍青年快步而来,进了阁楼。 屏风后这才转出一个女侍,两人低声说了几句话,不一会儿,刘子延便下来了。 “随我来。” 这次,刘子延似乎更信任顾经年了,带着他见了一个极具威严的魁梧男子。 “崔统领可算来了。” 只听这称呼,顾经年便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御前左军统领崔晧,陆晏宁的上司,以前他听说过,黄虎说风凝镇的案子与御前军脱不了干系,果然如此。 “我不屑与一介家仆说话,让你师父来。” “崔统领也知,家师不便会客。”刘子延道:“何况也不是需家师作主之事。” 崔晧神态霸道,哼了一声,以示不悦。 刘子延缩肩弯腰,愈显恭谨,道:“此前,陆晏宁忽来探查,崔统领就说会给家师一个交代,可昨夜,万春宫又进了耗子,家师甚感不安。” 崔晧道:“西郊出了变故,有人来查不正常吗?这次又是何人?” “开平司缉事裴念。” “我叮嘱南衙。”崔晧道:“陆晏宁呢?交给我。” “他既知道了我们的事,又不招是从何处得到的线索,只怕很麻烦。”刘子延道:“既是顶级的料子,何不让我把他做了?” “别惹麻烦,裴无垢只是裴家庶系,陆晏宁却是侯门嫡子、皇亲国戚。”崔晧道:“把人交给我,我会说服他投靠我们。” 刘子延道:“我看他不是能说服的。” “他既是顾北溟的女婿,怎么可能毫不知情?”崔晧不容置喙道:“我说服他。” 顾经年站在暗处,微低着头,因这两人的对话,思绪飘远了些,脑海里浮现起那个陌生的父亲。 当顾北溟的名字出现,他只觉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犹记得那年,那个高大的男人领着他回了顾家,在那一句“回家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挑出了他的手筋、脚筋喂给顾继祖那个残废…… 刘衡在此养虺蛭若为入药,所作所为与之有何不同? 本为一丘之貉,刘衡至少是虎毒不食子。 查来查去,得了如此结果,顾经年不介意顾北溟的不忠,但愈发厌恶他做事不考虑家小。 “崔统领真觉得能说服陆晏宁?”刘子延问道。 “他妻子正怀着身孕。”崔晧道:“有软肋,自然能说服。” 听得这句话,正有些走神的顾经年瞳孔微缩,深深看了崔晧一眼。 “那好吧。” 刘子延回过头,对顾经年道:“你带崔统领去地牢见陆晏宁。” 顾经年既想见陆晏宁,此事正中下怀,可他不知地牢在何处,遂道:“那先生的安危?” 刘子延打了个哈欠,道:“我困了,在此小歇,不会有事。” “是,可需再带人手?” 刘子延突然发火叱道:“崔统领是自己人,要你多话?!” “是。” 顾经年走在前方,出了宫苑。 他心想,既是地牢,往万春山里挖比往地下挖更省事,遂往万春山的方向走了小段,然后自然而然地放缓脚步,道:“昨夜有人探查春池,杀了四人,我担心统领安危,多嘴了。” 崔晧冷哼一声,不理会他。 顾经年抱拳赔礼,故意落后了些,便知崔晧知晓地牢在何处,遂假意不敢上前,落在六名亲卫身后。 果然,那地牢是以山洞改建,铸着精铁大门,里面有两个银甲守卫。 “崔统领要见陆晏宁。” 随着这句话,牢门被打开,崔晧当先而入。 这地牢看起来不起眼,里面占地却很大,从幽长的隧道往里看去,里面该是备了用来关押庞然大物的空间。 至于普通的牢房里只关着一个人,正是陆晏宁,他手脚都被铐着,除此之外,没有受太多的折磨。 他抬头看向崔晧,失望地摇了摇头,却没留意到一旁的顾经年。 “我与他单独聊聊。”崔晧道。 顾经年没退,作为难状。 但崔晧作为御前左军统领,根本不受这种约束,手一挥,六名亲卫便拔出刀来,逼迫着顾经年与他们一起离开。 他们在牢门处坐下。 那两个银甲守卫看向顾经年,其中一人道:“之前没见过你?” “刚来,顶替一个被喂了的倒霉鬼。” “嘘。” 那银甲守卫瞥了瞥旁边那六个崔晧的亲卫,不再说话。 众人沉闷地坐着,顾经年一边观察,一边考虑着是等崔晧走了再动手劫陆晏宁,还是趁现在牢门已经打开了。 牢房的钥匙就挂在里面铺房的墙上,下方的桌案上放着一个水囊。 忽然,他留意到那两个银甲守卫都时不时蹙起眉头,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肚子不舒服?” “嗯。” 顾经年再看了眼那个水囊,意识到了原因。 他也显出了痛苦之色,小声道:“我也是。” “我们不会中了吧?” “怎么可能。”顾经年道:“我看是有人在我们的水里投毒。” “谁?” 顾经年凑到两个银甲守卫耳边,低声道:“今日只有崔晧来,那陆晏宁是他手下,恐怕是他要杀我们救人。” “不会吧……” 话音未落,顾经年一转身,手中单刀径直劈落。 那六个亲卫站得笔直,其实在小声聊天,有一人正说得兴奋,眉飞色舞。 “香婉楼虽是贵点,却甚是带劲……” “噗。” 顾经年刀落,径直将这人的脖颈劈断一半,血溅得老高。 其余五人错愕、激怒,拔刀去劈,顾经年举刀挡着脖颈要害之处,腿上当即中了两刀。 他痛叫一声,翻倒在地,喊道:“杀崔晧!” 都是跋扈惯了的武夫,二话不说,挥刀相向。 天边残阳如血,地上被血染得更红。 银甲守卫武艺显然更高,但人数少,加上肚疼难忍,渐渐落了下风。 顾经年见状,扑上前,不顾受伤,挥刀乱捅,砍死一人,甚显壮烈,两个“同袍”受此激励,士气大振,各砍翻一人,定了胜局。 此时,幽暗的隧道里响起了脚步声,崔晧从中走了出来,一句话没说,只是拔出刀。 顾经年执刀迎上,甫一交手,崔晧一刀挥下,将他斩翻在地。 另两个银甲守卫眼见不敌,偏是被缠斗着,只能边走边退。 也不见崔晧加快脚步,但就是几步之间,他追上了那二人,一刀一个将他们劈倒。 “怎么回事?!” “不知,他们突然杀过来……” 风中的血腥味愈浓了。 忽然,凄厉的嘶吼声中,地上的银甲破开,一条虺蛭破肚而出,咬住了正在说话那人的喉咙,“吱”地一声迅速吸血。 崔晧反应极快,一刀就将这虺蛭的脑袋斩下,撤后两步,又是一刀,斩开迎面袭来的刃角。再回头,他剩下的那个亲卫已然惨叫倒地…… 万春宫方向,有密集的脚步声迅速往这边而来。 那是又一队银甲守卫,一边赶路,一边向这边喝问着。 “发生了什么?!” 然而,断首的虺蛭像是在以凄厉的嘶吼声召唤着同类,那些奔跑中的银甲守卫有人渐渐开始掉队,表情因痛苦而扭曲。 终于,随着第一声血肉破开的声响,又一个虺蛭钻了出来,咬住了前方银甲卫士的脖颈。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任崔晧见多识广,脸色也终于变了。 顾经年听得外面动静愈发激烈,从地上爬起,到铺房拿了那挂在墙上的钥匙,快步到牢房前给陆晏宁打开牢门。 “你是……” 陆晏宁话到一半,认出了顾经年,忙压低声音,道:“你如何在此?” 顾经年道:“刘衡在万春宫中,拿到他,便能证明父亲清白。” 他其实是认为拿到刘衡就有了替死鬼,但真相对他不重要,他只不希望阿姐生产时遭逢家中巨变。 “咣啷。” 手铐脚镣落在地上,陆晏宁稍舒展了一下身子,带着顾经年便往外走。 他看着两边的牢房,皱眉道:“我的亲卫们呢?” 顾经年没应,心想他们都成了这里的好料子。 陆晏宁虽关切下属,脚下并不慢,俯身拾起地上的一柄刀,赶到地牢外,径直冲向崔晧,一刀斩下。 “呼——” 崔晧正在与虺蛭纠缠,听得身后破风声起,连忙避开,怒喝道:“陆晏宁,先杀虺蛭要紧!” 陆晏宁却杀意极浓,又是一刀直取崔晧要害。 崔晧不敢与他交手,撤开两步,避开了一个俯冲而来的虺蛭,转身就逃。 在他身后,陆晏宁一刀挥斩,将空中的虺蛭脑袋斩落,同时,刀锋劈在崔晧背上。 崔晧吃痛,不敢停留,向前一冲,兀地却有另一人撞来,正是身披银甲的顾经年,撞得他差点摔在地上。 余光中见有虺蛭袭来,崔晧双手捉住顾经年,一转身。 虺蛭的刃角狠狠穿透了银甲与其覆盖下的身体。 崔晧正要甩开这个肉盾,却见顾经年眼神凶狠,带着猎杀的快意。 顾经年往前一扑,体内的刃角捅进崔晧的身体。 虺蛭嗅到可食的鲜血,脑袋向前一拱,彻底穿透了顾经年,尖牙咬住崔晧的血肉,将这两人串着,高高举起。 顾经年满足地笑了笑,因崔晧开口提及顾采薇给他带来的不安感这才消散。 崔晧感到体内的血液正在迅速流逝,他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不知对方怎会对他有如此浓烈的杀意。 他看到陆晏宁扬刀冲来,看到赶来的那队银甲守卫正在变成更多的虺蛭。 夜幕降下,万春宫灯火初燃… 第19章 保护 陆晏宁上前一刀,斩断虺蛭高高扬起的身躯,顾经年与崔晧便摔在地上。 崔晧腹上血肉狼藉,伤口显然被种了卵,见陆晏宁提刀走来,吐着血哀求不已。 “别杀我,我能好的!我还有希……” 刀光一闪,一颗首级滚了两圈。 陆晏宁毫不留情砍死了上司,转身扶起顾经年。 “走!拿了刘衡,我调兵来控制局面。” 两人迅速离开地牢附近。 顾经年问道:“他方才说他能好,那是何意?” “他疯了。”陆晏宁目露厌恶,“他认为找到虺心入药,能治好他的伤。” “根据呢?” “一句‘雄虺百毒,其心良药’,让这些人都疯了。” “姐夫是如何被捉的?”顾经年问道:“这些是听谁说的?” 陆晏宁道:“我麾下有个亲卫是崔晧的人,从我踏入万春宫就在给我下套,支开了其他人,引我入陷阱。” 他没有说的是,那个亲卫以前曾是顾北溟麾下,是当年他在骁毅军亲兵营中结识的。 顾经年问道:“那句话呢?听谁说的?” “崔晧方才说的,许诺给我一颗虺心。” “他们做这些便是为了虺心?” 陆晏宁道:“他们利用万春宫养虺蛭之事,很快要瞒不住了,行宫久未建成,晁矩之推诿拖延,陛下还是打算亲自巡视,遂有了西郊刺驾。” “与父亲有关吗?” 陆晏宁很快摇了头,道:“与岳父能有何关联?” 顾经年能感觉到陆晏宁在包庇,反正他也不在乎,只当不知。 他看了眼夜色,道:“刘子延晚上要出个好料,我知道他会去哪。” ———————— 刘子延正睡着觉,忽然被一把拎着摔在地上,拖到了一人面前。 那是个披着银甲的中年男子,但身上的盔甲比别的银甲守卫要繁复精美得多,头盔、肩甲、肚鏖等各处都雕着虺首。 “曹将军?”刘子延揉了揉眼,道:“怎么?” “地牢出事了,是你把我的人变成了虺蛭?” “我怎么敢?”刘子延道:“昨夜混进了耗子,还请曹将军早些处理了才是。” “是你让崔晧去见陆晏宁?” “是。” “陆晏宁逃了。” “这……” 刘子延眼珠一转,便意识到自己犯了疏忽,问题怕是出在那银甲守卫上,接着,脸颊就被拍了两下。 “你们师徒只管炼药,守卫由我管,别再插手。” “是。” “局面压不了太久,尽快选好能出虺的苗子。” “曹将军放心。” 刘子延送走那曹将军,嘟囔道:“若非你们总出乱子,谁管那些破事。” 他再一回头,只见一个高挑侍女站在角落,身上裹着青色的披风,把身子藏得严严实实。 “怎么?”刘子延问道。 “你养的两个四头虺、一个三头虺都被砍死了。” 刘子延一愣,往那曹将军走的方向啐了一口,道:“他刚也不说,一点担当都没。你看,要他们有何用?” 高挑侍女不答。 刘子延看了看天色,道:“走吧,你保护我。” 两人遂往功德院走去。 在他们身后,一个矮小的身影鬼鬼祟祟跑过,迅速跑向万春山。 麻师脚步飞快,到了行宫后方上山的辇道,他忽听到了附近传来嘶吼与呼叫声,矮着身子探过去一看,只见是守卫正守着篝火布置柴禾,试图将十几只虺蛭驱赶进一个地牢。 但他也看到了那些守卫里有人痛苦地捂着肚子,不由窃笑了几声。 “你们慢慢玩吧。” 忽然,一个守卫猛地转身向他冲来,面容扭曲,接着一声怒吼,有虺蛭冲出血雾,向他扑来。 血盆大口顷刻间到了麻师面前,却没有咬下去。 虺蛭那双没有瞳孔的白色眼睛依旧不带任何感情,但却转开了头,似乎有些嫌弃。 麻师又是两声窃笑,继续赶路。 “对你们来说,我就是一枚小小的毒果子啊。” 他之所以长得这般矮小,就是因为从小就被泡在药罐里,一点点地,把对异类是剧毒的药物泡进他的身体。 那个过程,曾经让他感到剧烈的痛苦。 可当虺蛭横行天地,他将会成为天之骄子。 麻师更加兴奋了,他跑上万春山,又看到了那座高高耸立的观星台,他跑到台下,有守卫横刀来拦,他张嘴一吐便是一团迷烟。 他没有告诉顾经年,他其实吞了很多个竹管在肚子里,从秽物里捡出来往衣服上一擦就藏了好几个到兜里。 料想那小子也是不可能仔细检查的。 一口气登上观星台,麻师放眼看向灯火通明的万春宫,急切地等待着巨变的发生。 虺蛭吐涎成卵,往日数不清有多少颗卵争夺着寄生于一具身躯,但今夜,他把涎液倒进了万春宫的每一口井,最大限度地让每一颗卵都能找到躯体。 经过了将近一夜一日的生长,种子就要发芽。 “来吧!” 麻师瞪大了眼,渐渐地,他的眼眸燃起了一团又一团兴奋的火焰。 无数劳役聚集的号舍中,忽然响起了痛苦的尖叫。 “啊!” 虺蛭横空出世,瞬间扎穿了好几个活生生的人。 空气中到处都是血肉之躯的气味,使得它陷入了疯狂,恨不得一口气将所有猎物咬死,留着慢慢吸吮。 “噗噗噗噗噗……” 一时间不知有多少人的肚子破开,一条条虺蛭纠缠在一起,张着血盆大口乱咬。 血肉,于它们而言有太多的血肉。 ———————— 裴念睁开眼,看到了黑暗中有一团火焰。 那是一座烛台,刘子延正坐在烛台下看着笼子,准确地说,是在看黄虎的不停起伏的肚皮。 “真是个好料子。” 刘子延见裴念醒了,感慨道:“开平司第一次到刘府来查案时,我便在想‘捕尉黄虎真是个好料子’,时至今日,也算是达成所愿。” 裴念不理会他,伸手想要捧起地上的虺首,以刃角割黄虎的脑袋,可惜毫无力气。 “尤圭!尤圭!” 刘子延笑了,同样的事平时只是投喂食物,唯独今日,还多了报复的快感。 忽然,殿外传来了呼喝声。 “什么人?!” 刘子延回过头,殿门已被人一脚踹开,来人以黑布蒙脸,能看出正是陆晏宁。 陆晏宁手提单刀,接连杀败数名守卫,径直向他冲来。 “我就说曹咎是个废物。”刘子延骂了一声,连忙看向身后的女侍,“保护我!” 一个瞬间,陆晏宁冲到刘子延面前十步远。 忽然,破风声迎面而来,陆晏宁横刀一挡,“铛”地格开那箭矢,虎口一痛,也就在这个刹那,他意识到了不对。 “闪开!” 激射而来的箭不是一支,而是三支,且每一箭都力若千钧。 其中两支是射向他的,还有一支是射向顾经年。 箭风划破额头,陆晏宁险之又险地仰面倒下,同时伸手去推顾经年。 来不及了,顾经年已经被这一箭射飞出去,摔在门外。 “笃笃笃。” 又是一连三箭,狠狠钉进金砖,若非陆晏宁滚得快,已被钉在当场。 他抬头看去,只见那个女侍一手扯开身上的青色披风,另外两只手从背篓中拔出两支箭,搭在持弓的另一只手上。 她竟有四只手。 “奭人?!” 陆晏宁吃了一惊,他知武定侯的炽翎军中有一队奭人射手,却不知还有旁人能驱奭人为近侍。 这一愣神,两支利箭已到面前,他举刀再挡,手中单刀被震落,身子一避,箭矢射进他的左臂。 奭人女子再伸手拔箭,背篓里已只剩最后一支箭。 “嗖!” 一箭射出的同时,一道身影扑落,中箭滚了两圈。 陆晏宁反而跃起,拾刀,扑向奭人女子。 “放烟!” 一团迷烟喷下。 陆晏宁早有准备,脸上蒙着湿布,屏息上前。 奭人女子一只手拎起刘子延,两只手各甩出一支飞镖,一只手拔出腰间佩剑,立即往殿后退去。 陆晏宁躲开飞镖,快步追出大殿,却见那奭人女子已带着刘子延跑远,而一队银甲守卫正在赶来,只好返身回来,从后殿登上夹层,将里面操纵机关者搠死。 笼子里,裴念、尤圭捂着口鼻,努力不让自己再昏迷过去。 他们看到黄虎的肚子正在越来越剧烈地鼓动着,一下、两下…… 终于,一条虺蛭带着颤动的嘶吼声腾空而起。 “咣啷!” 笼门被整个拉起,裴念、尤圭迅速往外一扑。一队银甲卫士冲上前挥刀要砍,倏地被血盆大口狠狠地叼住。 “嘭”地大响,上方的铁板砸下,陆晏宁从天而落,拎起两人便走。 “经年!” 顾经年起身,拔掉了身上的两支箭矢,手却微微颤抖。 不是因为他伤得太重,而是因为他终于看到了一个异人,一个受人驱使的异人。 “走!” 陆晏宁见顾经年跟上,快步出了大殿,却是愣了一下。 他看到,台阶之下是一条条虺蛭在空中扭曲,不知有多少人倒在了血泊之中。 此情此景,一如西郊校场,只怕还要更甚于西郊校场。 “怎么回事?”裴念喃喃道。 “是麻师。”陆晏宁已听顾经年说了经过,喃喃道:“他利用水源给所有人种了卵。” 裴念顿觉悔恨钻心,咬牙道:“怪我没早杀了他。” “既有奭人,刘衡身边必还有更多异人,凭我们暂时捉拿不了他,得尽快调兵来。” 陆晏宁有将军气场,说一不二,既做了决断,当即要带他们出万春宫。 顾经年却不像他们那么恨麻师,比起去找朝廷调兵,他反而对麻师所过说的那些话更感兴趣。 他跟在陆晏宁身后,不由几番回首。 ———————— “怎么回事?” 出了大殿,刘子延也看到了万春宫的混乱景象,眼中浮起了震惊、愠怒之意。 “说了要精养,怎又成了这混沌的局面?!” 奭人女子问道:“还控制得住吗?” “怎么可能?”刘子延气急道:“眼下再想出虺,就只能凭弱肉强食了。” “哦。”奭人女子问道:“那你就没用喽?” 刘子延一愣,眼中顿时透出惊惧之色,道:“我……” “噗。” 奭人女子已一剑捅穿了刘子延的心脏。 她两手把剑收回剑鞘,同时用另外两只手给自己裹上青色披风,嘴里喃喃道:“老师说了,他可不养没用的俗人。” 第20章 虺潮 “只要尽快控制局面,万春宫里不会缺人证物证。” “今夜我等所见,足可证明顾将军清白。”裴念道,“如今看来,当年刘衡案只揭了冰山一角。” 尤圭道:“陆将军,我们可以自己走了。” 陆晏宁松开手,在他们前方便是万春宫的侧门,此时宫门处也已乱作一团,放眼看去,尽是虺蛭食人的场面。 “冲过去。” “好。” 一直闷不吭声的顾经年此时才开口,道:“我在前。” 说罢,他径直向那道宫门奔去。 陆晏宁正要阻止,见一道人影掠出,只好快步跟上。 四人奋力奔跑,却不可能绕开宫门处的虺蛭,周围的守卫已经都死了,十余个两头、三头虺蛭找寻不到血肉,竟是直接咬向那些只有一个头的虺蛭,正在此时,它们嗅到了血肉的气味,血盆大口当即咬过去。 顾经年瞬间被刃角刺中,陆晏宁抢上,斩刀救了他,下一刻他却又被咬住。 “走!你们先走!” 宫门已经打开了,想必是变乱之初就有守卫想要开门逃跑。 陆晏宁当机立断冲了出去,回头便要接应同伴,却见顾经年挥刀斩退虺蛭就地一滚,已往反方向跑去。 他马上就要返身去捉顾经年,却被裴念、尤圭拦住。 “走啊!” “嘭!” 一条虺蛭撞出了宫门…… 顾经年没有回头看,他奔跑在这个怪物横行的人间地狱里,甚至没有他初到顾家时那么不安。 在有限几次见到顾北溟的时候,他总是询问怎么才能看到异人,顾北溟从不告诉他,但在今夜,他预感自己将见到更多的异人,他想看看,他们都是如何生活的。 万春宫像是在下一场血雨,到处都是逃窜的人,嘶吼的虺蛭,顾经年目标明确,跑向了刘衡所在的宫苑阁楼。 渐渐地,前方安静下来。 当整个万春宫都陷入狂暴,唯独这座宫苑闹中取静,并无虺蛭往这边来。 地上分明也能看到被撕咬破碎的躯体,可见也出现过虺蛭,但已走了,顾经年正感疑惑,便闻到了一股异香,他说不上是什么味道,只是觉得喉咙渐干,没有了食欲。 继续往前,他看到在那座宫苑门口处,一个老者正拿着麻袋往地上洒着药粉。 这老者身穿一件宽大的青衣,尤其是袖子极大,几乎要拖到地上,看到有人过来,老者依旧忙着手上的事,嘴里叹道:“往别处逃命去吧。” 顾经年继续上前,道:“我找刘衡。” “去!” 老者不耐,突然扬手一扇。 顾经年这才留意到此人藏在袖子之下的的手掌极大,比一般的团扇还要大上许多。 下一刻,一股狂风卷着地上的药粉向他袭来,他顿时被吹得连退十余步,摔在地上。 “你是翡人?” 顾经年迅速爬起,道:“东海之外,风起之地,有大川名曰合虚,其地有翡族,以手为扇,能致风气。” 这也是宋璋与他说过的,今日终是亲眼所见。 老者倒完麻袋里最后的药粉,道:“我不亲手杀你,自去吧。” 说罢,他走进宫苑,就要关门。 顾经年加快脚步,问道:“你们为何甘受驱使,为他们养虺取心?” 老者见他纠缠不休,又要挥手,突然有一箭射来,将顾经年射飞出去。 是那奭人女子回来了,道:“蒲伯何必与他多言?反正这里的人都会死,杀了就是。” “琴儿回来了,怎不见刘子延?” “我杀了,用不到他了。” “你就是急,临时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得帮师父做好取心的准备,怕只怕没有好料子,出不了六头虺。” “那就把银甲们推下去,我看曹咎就是个好料子。” 名叫琴儿的奭人女子说到一半,转头看去,只见顾经年已经又站了起来,向他们走来。 少年一边走,一边拔掉了身上的箭,却不见有更多的血流出来。 “是你?” 琴儿这才想起了方才在大殿上见过对方,道:“你也是异类?” “是。” “你是何族?” “你不知道?” 琴儿两手叉腰,一手指向顾经年,还有一手在空中挥舞了一下,道:“我为何要知道你是何族?!” “那便问问你的师父。” 说话间,顾经年已加快脚步向他们冲去。 他知道他们杀不死他,而他却杀得了他们。 名叫蒲伯的翡人老者挥手一扇,又是一阵狂风袭来,将顾经年吹倒。 “走吧,打不死他。” “太花时间而已。”琴儿不屑,“先做正事。” 两人自进了宫苑,关上门。 顾经年再次爬起,拿刀一点点撬开门栓,唯见宫苑内依旧清幽。 穿过长廊,又到了那座阁楼前,其中倒着几具灰袍男子的尸体,屏风后亮着烛火,映出一道有些臃肿奇怪的身影,偶尔转动到侧身对着火烛,才显出是个婀娜的女子,只是背上的大氅宽大得太不合身,正在忙碌地收拾书卷,想必就是顾经年白天见到的那名青衣侍女。 二楼小窗处,琴儿探出头嚷道:“那不死鬼追来了!” 语罢,又是三箭射来,将顾经年钉在廊上。 屏风后的侍女依旧不慌不忙,手捧着许多书卷,却是一股脑地抛进了火盆之中。 顾经年快步赶上前,突然,面前感到一股炙热,火焰瞬间穿破屏风向他袭来,他只好硬生生止住脚步,接连后退。 阁楼中已不见了那青衣侍女的身影,唯有烈火开始吞噬一切,最先被烧空的是屏风,显出摆在后面的书架、书桌、茶案,以及一把古琴。 接着,火焰开始攀上阁楼。 顾经年忽然一抬头。 皓月当空,他看到有一辆飞车,以黄木制成,样式简单,形似飞鸟而有双翼。 飞车上立着三人。 其中两人穿青衣,正是蒲伯与琴儿,薄伯坐于飞车尾部,以手扇风,琴儿坐于车头,以四只手操控着飞车的两翼,让它们像鸟翅一样上下扑腾。 另一人穿白色长袍,负手而立,长发披着随风飘散,他背对着顾经年,自始至终都没有回过头看一眼。 飞车近看笨拙,渐渐飞远,却有了翩然之意,像一只黄鹤,衬得站在上面的身影也有了出尘的仙气。 顾经年正看得出神,忽然,又一道身影腾空而起。 雪白的双翼展开,抖落几根羽毛。 那是个背上长着翅膀的人,是屏风后的青衣侍女,她飞得并不高,中途还落在一处屋脊上稍作休息,才再次振翅而起,飞往万春山的方向。 顾经年遂也向万春山跑去,在他身后,阁楼轰然倒塌,带着里面的秘密葬于烈火之中。 ———————— 万春山,高高的观星台上,麻师也看到了宫城中的那一团火焰。 于他而言,那太小了,还远远不够。 “烧,烧啊!” 他抬起手,指着远处缓缓划过,喃喃道:“你们得从四周开始烧,把它们往这边烧,来,我相信你们。” 仿佛随着他的指挥,万春宫北面忽然窜起了一道火墙,然后是东面、西面。 像一条游走的火龙,围住了猎物。 “这样才对嘛。”麻师笑道:“都往这里赶,来,我的神药,快来啊。” 忽然,他抬起头,看到天空中有像大鸟般的东西正往这边而来,顿时脖子一缩,下意识地就害怕。 可他嘴上却并不怂。 “嘁,六虺之心是谁的,可还说不准。老东西,我先走一步啦。” 自言自语地嘟囔了这一句,他窜下观星台,隐进了黑暗的山林之中。 不多时,一辆飞车落在了观星台上。蒲伯停止扇风,琴儿也不再操控双翼。 白袍男子负手立于飞车之上,放眼看去,仿佛能看到虺蛭的大潮正在向他涌来。 ———————— 万春宫中,一个强壮的劳役正在狂奔。 他肚子里正在扭动着的是一条两头虺蛭。 也许是感受到远处那火光带来的危险,它显得焦急而疯狂,忽窜直了身子,咬住前方正在吸吮人血的虺蛭,身子一缩,把宿主的身体瞬间拖到了前方,接着继续狂奔,留下两具被吸干的身体。 放眼看去,万春宫中密密麻麻全是这样的景象。 顾经年正跑在这怪物的洪流中。 他已经不太看得到活着的劳役了,偶尔能看到成编队的守卫聚在篝火边,努力点燃更多的柴禾。 “快过来!” 每有守卫看到他残破的银甲就招手求助,他却只是过去稍做休息,避一避不断攻击他的虺蛭,就继续奔向万春山的方向,并且尽可能离火近一点。 忽然,顾经年又被击中了,他举刀就砍,却见袭击他的那条虺蛭被迅速吸干,视线再移,他见到了黄虎。 黄虎显得愈发高大壮硕,连太阳穴都鼓出了肌肉,只是双眼毫无感情。 粗壮的虺蛭从他的肚子里长出来,正在空中摆舞,四处寻找着血肉,却往往忽略那些一头虺、两头虺,只喜欢吸食大而壮的三头虺。 顾经年数了数,黄虎成了四头虺。 没等他反应过来,那粗壮的身躯已从他身旁掠过,周围的虺蛭纷纷躲避。 顾经年愣了愣,竟是大步跟在了黄虎身后。 万春宫的火焰越来越大,奔涌的虺蛭越来越密,他们跑在最前方,渐渐跑到了春池,离山顶已经很近了。 突然。 前方有火焰窜天而起,隔绝了继续冲向万春山的道路。 虺蛭们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是天然地恐惧火焰,马上往唯一没有火焰的方向冲去。 顾经年却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去,那是西南边的一处陡峭山坡,从山坡冲下去,就会到一座山谷——麻师在地图上标注的山谷。 这一瞬间他明白了。 对于今夜所发生的情况,万春宫是有预先准备的,利用大火,把所有虺蛭赶到山谷中,任它们自相残杀。 当最强大的虺蛭把其它同类都吸干,也许就能长出六头虺。 “嘭!” 下一刻,一个因火焰而慌乱逃窜的虺蛭发出恐怖的嘶鸣,撞在顾经年身上,将他撞下陡崖。 顾经年滚落下去,撞在山石树木上,身体被锋利的石头割开、被树木刺穿。 他看到虺蛭们正在以蛇的姿态俯冲,感受到了它们的害怕。 这一刻,杀了成千上万人的可怖怪物已成困兽。 第21章 虺心(一) 一声闷响,顾经年摔在了山崖下的裂石之间,伤痕累累,许久没有动弹。 数不清有多少虺蛭从他身边跑过,密密麻麻。 火烧了很久,直到次日下午,万春宫被渐渐烧成灰烬,上万人一夜之间失去了性命。 烈焰犹不罢休,沿着山林烧下来,终于将剩下的虺蛭全驱赶进了山谷。 这是一条三角形的裂谷,两岸悬崖高耸,并没有别的出路,通往万春山的那条陡坡已然是最缓的了。 远处的山火烤干了顾经年身上的血迹,血痂让他的皮肤有些发痒,他终于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咳咳咳……” 浓烟呛鼻,弥漫着浓郁的焦味,以及掺杂在其中一缕烤肉的气息。 天灰蒙蒙的,眼前景象混沌,无数的灰烬从上方飘落下来,像雪,像雾,却比雪雾要危险得多。 顾经年恍然回到了他很小的时候。 彼时他还生活在战俘营,被称为越国余孽的数千人杀进了瑞军大营,烧得天地尽成灰烬,而他也被一颗火球击中了背,那灼热的刺痛感至今记忆犹新,背上的伤痕也始终没有消下去。 也就是这件事,唤起了他对火焰的天然恐惧。 万春山上的热浪扑来,顾经年下意识地往山谷里走去。 他已经又饿又累,随着体力的流逝,伤口愈合的速度也越来越慢,他也担心被虺蛭袭击,直到真的丧命在这里。 可在那灰蒙的视线里,他看到了一个奇异的现象。 也许是出于对火焰的恐惧,那些小虺蛭开始往大虺蛭身边聚集,任由对方吸食它们的血肉。 当顾经年走近它们,少有虺蛭再对他发动进攻,毕竟已有太多血肉供它们饱餐,他现在只是小小的苍蝇肉,而它们眼下迫切需要的似乎是一个强大的宿主。 “嘭!” 随着一声巨响,一团黏糊糊的血肉溅在顾经年身上。 而就在前一刻,他还看到那个三头虺吸食了十余个同类、身体不断变大,直到大得宿主拖不动了,它也试图输血让宿主变得强壮起来,可这种粗暴的成长方式并非凡人之躯可以承受,终于是弄爆了。 见此情形,顾经年深刻地明白为什么麻师说“以蛭养虺”了,眼前情形显然不是雄虺的生长方式,而是人为干预的。 刘子延那轻轻巧巧的“好料”两个字,对应的是越来越多宿主成了一摊血肉。 也有三头虺吸食同类,长大,成了四头虺,很快却在前方遇到了更大的四头虺,两个体积有着莫大差异的四头虺相遇,更小的那个很快失去了气势,匍匐在地上,迅速被吸吮得只剩干枯的皮囊。 更大的那个四头虺继续成长着,身躯盘虬在一起时足有屋子般大小,展开来则像一株参天巨树,似乎就快要再长出一个头来。 可惜,最后还是“嘭”地一声,它的宿主还是爆裂开了,它巨大的身躯轰然砸倒,疯狂地甩动,发出了凄厉的嘶吼,扬起无数尘土,渐渐归于平静,被吸干。 山林还在继续燃烧,热浪灼人,顾经年继续向前,看到了五头虺。 它长在一个巨人身上,那巨人有普通人的两三倍那么高,头发稀疏,五官如刀削斧劈,皮肤呈怪异僵硬形态,像是一块块树皮……几乎可以肯定,这也是个夷海异人。 五个虺首从巨人的肚中钻出,分别咬向周围的大虺,像是天神张开了五根手指轰然盖下。 就连顾经年都感受到了危险,他猜想,自己要是被这五头虺给嚼碎了就不太可能自愈的了。 这时,他再次看到了黄虎。 黄虎又壮实了一圈,身上的四头虺长到了昨夜的两倍,正在与另一个四头虺鏖战,稍落下风,被咬断了一个刃角。 五头巨虺也看到了它们两个,催动着巨人往这边来。 意识到自己终究只能成为养料,正在与黄虎争斗的四头虺悲嘶一声,失去了战意,顿时被黄虎咬住身躯,吸食了干净。 待五头巨虺赶到,黄虎却不像别的弱小虺蛭那般甘愿成为养料,而是转身离开了。 顾经年方知这些怪物原来也有各自的性格。 他尽可能地贴着悬崖的边缘走着,寻找着往上攀爬的地方,渐渐走进了山谷最深最窄之处。 忽有沙石落在他的头上,他抬头看去,只见悬崖顶上不时光亮闪耀,是那些银甲守卫。 想必那些人正在为取六头虺之心做准备。 不对,顾经年目光再一转,发现落在他头上的沙石并非来自悬崖顶上,而是就在上方二十多步的距离,有一棵小树斜斜长在悬崖上,正在微微晃动着,树冠当中藏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有片刻工夫,他以为那是只大松鼠,但马上就认出了那是麻师。 顾经年脱掉身上残破的盔甲,攀援而上。 麻师好不从容易才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蹲在树干上,一低头,见到顾经年爬上来,拿起一支竹管放在嘴里就想吐出迷烟,可他的竹管已不多了,抢虺心时必然得用到,用在这个不死鬼身上难免有些浪费。 他只好瞪着一双小眼,看着顾经年越爬越近,犹豫着是否一脚将对方踹下去。 小眼瞪了一会大眼,麻师终究是伸出了手。 “顾公子,你坐,这儿舒服,视野也好……小人没有骗你,你马上就能看到六头虺,那炼虺之人一会也要来的,你想知道什么,尽可问他。” 换作是陆晏宁、裴念等人,见到这个一夜之间害死上万人的十罪不赦之辈,必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惩恶扬善。顾经年却没有那么强的是非善恶观,他平生被人当药,眼看有人把别人当药,只是习以为常。 两人挤着坐在小树干上,顾经年问道:“你打算如何取虺心?又如何离开?” “走一步看一步嘛。” 麻师恐顾经年不信,又道:“恰是因为没有计划,才打乱了老家伙的布置,你看,他们现在也慌。担心出不了虺,或来不及取心。” 顾经年顺着麻师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高崖之上忽落下几个极高大的身影来。 麻师道:“现在再放料子,可来不及啦,若此番再失败,只能再建一个万春宫,再养一万人。” “何谓来不及取心?” “虺心还是现取现食的好,就像食材放久了,便没那么新鲜。” “你说的老家伙,可是刘衡。” “我也没见过,只能说我正是在刘府得知了万春宫之事。公子想必也看到了,能驱异人为己用,他手段可谓了得,便连笼人也怕他,其余我就不知了。” “他是如何驱使异人的?” “公子又是为谁在此奔走?失了顾家的保护,任公子有通天能耐,在这中州大地形单影只,势孤力寡,又如何能活?” 说罢,麻师自知失言,干笑两声,指着山谷中的虺潮,道:“看,渐渐有分晓了,公子觉得哪个能出虺?” 眼前的场景绝对称不上赏心悦目,虺身纠缠,看得人头皮发麻,但大虺小虺之间的体积差异已经越来越明显了。 远远看去,大的如一座山丘,小的只像是山丘上的树木。 “依我看,那个巨人也许能出虺。”麻师抬手一指,“公子觉得呢?” 顾经年并不想参与这种讨论,可目光一转,却见了山谷中的黄虎正在痛苦地嘶吼,长出了第五个虺首,它已算是庞然大物,可相比于那巨人犹是小巫见大巫。 “嘭!” 有火球从悬崖上方砸落,落在山谷中,依旧熊熊燃烧,遂有被烧着的虺蛭发出了恐怖的尖叫声。 仿佛是怕顾经年看不懂,麻师指着远处还在着火的山林,道:“等到山火灭了,它们就不会再自相残杀,会转头寻找出路了,现在放火,为的是逼它们尽快出虺。” 果然,随着火球不断落下,虺蛭们又开始陷入疯狂,越来越多的五头虺失去了宿主,悲嘶倒地,其余的都涌向了寄身于那巨人的大虺,任它吮食。 它越来越大,几乎要填满半个山谷,直到虺头猛然一仰,居然快探到悬崖上方。 很明显,站在悬崖上的银甲守卫被吓到了,有人没忍住放出了箭。 庞然大物,这是真正的庞然大物。 麻师激动地站了起来,眼里发光,不住地道:“是它,就是它了,出虺啊,怎么还不出?” 他迫切地盼着那虺蛭摆脱宿主,长出自己的身躯,心脏。 忽然。 巨虺身子扭曲,发出了愤怒的嘶吼。 黄虎还没有臣服,五头虺咬在了巨虺身上,巨虺当即回身撞去,刃角直接刺裂了黄虎,撞在悬崖山壁上。 一时间仿佛山崩地裂。 麻师惊呼一声,脚下的树干被他踩断,与顾经年顿时摔了下去。 寄身于黄虎的五头虺眼见不敌巨虺,当即逃窜开来,迅速咬住几只小虺吮吸以恢复体力。 它惊惧之下,也不管大肉小肉,一口叼住了落在嘴边的顾经年。 “噗,噗。” 两颗巨齿刺入顾经年的体内,吸吮他的鲜血。 顾经年拔出匕首用力一划,虺首吃痛,仰头,将他摔飞了出去。 下一刻,巨虺赶到,一口咬向黄虎。 顾经年摔落在地,感到浑身无力,方才短短的片刻,他竟已被吸走了太多的血,脑中昏沉,恨不得立即就晕过去。 然而,就在他眼皮快要闭上之际,他恍惚看到了一个奇怪的画面。 黄虎好像转头看了他一眼。 第22章 虺心(二) 顾经年认为自己是看错了,竟觉得黄虎那毫无感情的眼神带着一丝茫然。 麻木与茫然之间细微的差别,不该凭匆匆一瞥就能察觉到的。 然而,正在吸食着黄虎的巨虺忽然停下了动作,五条虺首高高仰起,发出不甘的嘶吼,扭动着庞大的身躯,转头去吸食别的虺蛭。 黄虎已到了爆裂的边缘。 与他腹部相连的虺蛭愈发大了,也有更多血涌进他的身体,让他变得鼓胀。 又有一条虺首从他腹中长了出来,一开始很小,只有鞭子粗细。 山谷中发出了阵阵低沉的嘶鸣,数不清有多少虺蛭围了过来,匍匐在黄虎身前,任那鞭子粗细的虺首叼住了它们,吸食血肉。 细小的虺首渐渐变得粗壮,直到与另外五条虺首一样大小。 终于,六虺首一齐仰天,发出了百兽之王般的嘶吼,回声在山谷中回荡。 但它还没有真正蜕变,有更多的虺蛭围聚过来,任它吸食。 它似乎更具灵性,知道太快的生长对它并没有好处,时不时便回过一个虺首看看身后的宿主,想要停下进食。 然而,山谷中烈焰熊熊,逼迫着它必须尽快摆脱凡人的小小躯体。 巨虺再强大,受限于只有两只脚的宿主,在此情此景之下,只能沦为猎物。 它的身躯越来越庞大,衬得魁梧的黄虎越来越小。 一点点地,它从黄虎的身体里生长出来。 终于,就在黄虎几乎要被撑破的时候,一条蛇尾褪壳而出。 像是一个蛹破茧成蝶,它不再是虺蛭,它终于摆脱了尸蛭的习性,成了雄虺。 它变得灵活起来,窜到了山谷之中,六首展开,对着悬崖上的银甲守卫发出威慑的怒吼。 “放箭!” 下一刻,悬崖上万箭齐发,铺天盖地的箭矢像蝗虫一样盖下。 六头虺空有庞大的身躯,强壮的力量,可惜陷在山谷深处,根本无法攻击到上方的渺小凡人。 它只能疯狂地撞击着山壁,试图凭震天撼地让箭雨停歇下来。 顾经年眼看箭雨袭来,挣扎着,艰难地爬起来,抬头看去,上方一条巨大的虺身,挡住了大部分的箭矢。 他看到不远处,麻师正在鬼鬼祟祟地猫着腰跑动。 只见麻师拾起了一支箭,把自己的血染在箭簇上,然后跑到了六头虺的蛇尾,将箭矢用力插了下去。 六头虺大怒,尾巴一甩,重重将麻师击飞出去。 一个虺首扭动,看向谷底,俯冲下来,刃角到了顾经年面前却突然停住了。 它那只有眼白的冷峻眼眸似乎深深看了顾经年一眼。 然后尾巴一扫,将他扫进了山石间的裂缝中。 有那么一刻,顾经年感觉到自己与那六头虺有眼神的交流。 就好像是,它原本想要咬死他,却想起了它的心是在饮了他的血之后才长出来的。 但很快,顾经年告诉自己这想法太荒谬了。 顾继祖喝了他那么多血,也并未因此与他变得更亲近一些,人尚且如此,又何况冷血异兽? 可以确定的是,人们饮了他的血,也并不能汲取他自愈的能力。 在仁心药铺也有虺蛭饮过他的血而并未见到有任何变化。 顾经年眯了眯眼,看到六头虺将它尾巴上的箭矢甩了下来,一瞬间,那个小小的伤口好像迅速愈合了。 至少,以他那极佳的目力,也没看到它的尾巴有血再流下来。 此时,寄身于巨人的五头虺已长得更大了,论体积并不逊于六头虺,可还是没有脱壳而出的迹象,似乎也感受到了六头虺的不凡,长嘶一声,匍匐到了它的身下。 六头虺当即俯下一个头,吸吮着五头虺的血肉,身体以极可怖的速度增大。 当它再次仰起虺首,竟超过了山谷的高度,对着悬崖上的银甲守卫们张口一吐,吐出了一团毒雾。 顾经年躺在石缝间看着,忽感到了心向往之。 小时候,他想学顾家的武艺,顾北溟从不肯教他,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今日见了这六头虺,却觉它比自己活得自在。 悬崖之上,银甲守卫们的慌乱已经可见一斑了。整场变故来得突然,他们事先并未做好准备,六头虺的战斗力显然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箭雨渐渐停下了。 却有更多的火球往山谷中抛来。 火球当是浸泡了火油的,砸在六头虺身上就立即裹着它的身躯燃烧,它吃痛之下,只好不停拿身体碰撞山壁,试图以此扑灭身上的火苗。 最后,它实在受不了了,竟是自残般使尽全部力气,重重砸向山壁。 轰然巨响,天地的震颤,乱石翻飞,连悬崖都坍塌下来。 银甲守卫们的尸体被裹挟在石土之中,如同潮水中的一条条死鱼。 六头虺竟是以一己之力杀得银甲守卫七零八落。 可它身上的火焰却还没有灭,反而越烧越大,它只好不停往身上吐涎、在石土中翻滚。 天已经黑下去了,山谷中却依旧亮如白昼,且越来越灼热。 山林中的大火已经蔓延而来,点燃了山谷中的树木,逼近了六头虺,不时有风助火势,烤得它不得不蜷缩起来。 它已筋疲力尽,被烧得伤痕累累。 顾经年见状,思量片刻,从石缝中爬出来。 休养了许久,他身上的伤已然好了,寻来丢在地上的单刀,他走近六头虺的尾巴,四下一看,见那寄身于巨人的五头虺的尸体还在那儿,里面的血肉已被吸干,热浪一烤,就成了干壳。 他钻进壳中,闭上眼,休养生息。 一辆飞车出现在了它的上方。 蒲伯拎着一个麻袋,再次开始播撒药粉,那药粉随着他蒲扇大的手一挥,吹向六头虺,使得它愈发迟钝。 琴儿操纵着飞车缓缓落在悬崖坍塌而成的山坡上,从飞车内拿出一张巨大的弓,以及尾端带着粗壮锁链的箭,这次,她没有三箭齐发,而是两手控弓,两手操弦。 一箭射出,风声烈烈。 箭矢射中了六头虺的一只眼睛,贯穿而出。 与此同时,另一面悬崖上,一道人影飞出,接过了穿透虺首的箭矢,绕着六头虺飞翔。 是那个羽人,她像是大鸟,在烈火、巨蛇之间掠过,用锁链把六头虺捆得严严实实。那锁链看着也不如何粗壮,却是任六头虺怎么挣脱也挣脱不开。 三个异人像是练习过无数遍,熟稔地制伏着筋疲力尽的六头虺,直到它轰然倒下,无法动弹。 这时,蒲伯与琴儿才操纵着飞车降到谷底。 蒲伯不再播撒药粉,而是对着山火不停地扇风,让其暂时不能烧到他所处的位置。 琴儿手里则拿起各种各样的工具,有匕首、剪刀、钳子,以及一个盆。 飞车上的白袍男子走了下来,想必就是刘子延的师父刘衡了。 刘衡看起来不是异人,似乎也没有高强的武艺傍身,动作不紧不慢,像是一个风雅的读书人。 他接过琴儿手里的匕首,走向六头虺的尾部,一刀插下。 “师父小心!” 琴儿忽然一声大喝,把手中的剪刀、钳子掷了出去,同时还能把盆放下。 那是用来装虺心的,最好不要弄脏了。 突然窜出的一人正是顾经年。 他知刘衡必要来取虺心,见着机会,果断扑出。 剪刀扎进顾经年体内,他浑不在乎,手中刀劈下,直取刘衡。 蒲伯一回头,眼看有人扑来,下意识抬手一扇。 然而,顾经年离刘衡实在是太近了,狂风袭卷,吹走顾经年的同时,刘衡那白袍翩然的身躯也被吹飞出去。 “都别动!” 顾经年蓄意埋伏,一出手就扯住刘衡,将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意外的是,刘衡并没有反抗,反而摊开双手以示没有武器,平静而温和地道:“你不要冲动,你想要什么,我都有。” 听起来,他五十多岁年纪,声音低沉厚重,让人一听便起好感。 顾经年往他脸上看了一眼,意外地发现他竟是带了一张面具,也许是他半年前诈死脱身,故而如此。 那边,琴儿见顾经年伸手要摘下刘衡的面具,两只手已偷偷放到身后。 “别动!” “好了,都别动。”刘衡笑道:“你是顾北溟的儿子,自己人。” “是吗?” 刘衡道:“你出生没多久,我就抱过你。” 顾经年虽早有预料,此时才终于确定顾北溟与刘衡正是同谋。 “那你知我娘是谁?” “说来话长。”刘衡温言道,“你且让人老夫取了虺心,你我再叙旧,如何?你是故人之子,老夫并无害你之心,否则昨夜便动手了。” 顾经年闻言,心中反起了一丝杀意。 他想找到母族,问顾北溟也罢,查阅典籍也罢,总归是有别的办法,可若是刘衡被捉,供出顾北溟来,反而麻烦。 “你先说,我再放你。” “也好。”刘衡叹道,“你可知当年瑞国为何出兵南越?” 顾经年正要开口,迎面便是一阵狂风带着药粉袭来,他顿觉一阵迷糊。 但蒲伯也低估了他的狠劲,他手中刀一划,当即便划向刘衡的喉咙,琴儿吓得连忙掷出一柄飞镖,击在顾经年手上。 匕首划破刘衡的面具,在他脸上划下深深的一道血痕。 蒲伯又是一挥手,这次却是把琴儿吹到了前方,琴儿一手捞回刘衡,一手去抢刀,一手拔出匕首刺向顾经年,最后一只手又射出飞镖来。 但她却忘了,顾经年根本不怕受伤。不退,反而抢上,硬挨了两下重创,刀狠狠刺下。 “噗。” 奭人少女的一条手臂竟是被他砍了下来,不由痛叫一声。 空中的羽人不由大怒,径直俯冲而下,手中扬起一柄长剑,要将顾经年的头砍下来。 顾经年抬头看去,凝神准备应对这一击。 他看到,六头虺已经重新开始挣扎。那他只要再坚持不死,就有击败这些人的可能。 两人对视着,羽人一剑斩下。 剑风袭来的同时,蒲伯也扇动火焰,袭卷向顾经年。 “呼——” 却有一人挡在了顾经年面前,手持刃角,硬生生接住了这一剑。 烈火袭卷而过。 顾经年愣住了,他看着面前那魁梧的身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人还会为自己挡一次攻击。 虽然对方曾经说过那样一句话—— “记住,任何时候都跟在我的后面。” 第23章 虺心(三) 那挡在顾经年面前之人体形超乎常人的高大魁梧,身上的衣物几乎已完全裂开,显出一块块充满力量的巨大肌肉。 是黄虎。 他比原来更壮硕了一大圈,但确实是那个死掉并被虺蛭附身了的黄虎。 羽人一剑劈下,劈断了他手里持着的刃角,锋刃劈进他的手臂直到卡在骨头上。 待看清挡剑者是谁之后,羽人也愣了一下。 六头虺褪壳而出时,她自然也关注到了,理所当然地认为被寄身之人已经完全没用了。 当蛹破茧成蝶,谁还会去关注那个茧? 又不是蚕。 就是羽人这一愣神的刹那,黄虎一拳击出。 “嘭!” 这一拳看起来平平无奇,没有任何花样,就是力气极大,似继承了六头虺的撼山之力。 羽人反应过来的第一瞬间就振翅向后飞去,但身体还是像风中残叶般在空中飘飘荡荡。 “落霞!” 琴儿大喊着羽人的名字,忙向蒲伯道:“快救她。” 蒲伯抬手一挥,一阵风卷向落霞,托着她缓缓落下。 此时,六头虺终于恢复了体力,尾巴一摆,将刘衡主仆三人狠狠甩了出去。 那飞车瞬间被击得粉碎。 半空中,只见琴儿一手捂着伤口,两手分别拉着刘衡、蒲伯,蒲伯还在扇风,但三人还是重重撞向了山壁。 而在最后一刻,琴儿、蒲伯竟是以自身为肉盾,拼命地保护着刘衡,极害怕他死了。 六头虺奋力仰头挣脱着身上的锁链。 山火正在迅速逼近,浓烟弥漫。终于,在大火袭卷而来之前,它拼着被锁链勒断了一个头,挣扎了出来。 巨大的虺首轰然砸落在地,洒下漫天血雨,剩下的五个虺首发出刺耳的悲鸣,在被烈火燎身之前,爬上了那倒塌的悬崖。 它用虺首合抱住悬崖上的几块巨石,拖着它那疲惫的沉重的身躯往上爬。 同时,尾巴一卷,却卷住了两个人。 顾经年眼看烈火袭来,正想攀援而走,就与黄虎一起被虺尾给卷住了。 虺身看着可怕,身陷其中反而没那么让人不适,他被举得很高,看到烈焰在下方燃烧,看到山谷渐渐到了他的脚下。 他还感受到了它的心跳。 虽然六头虺体积巨大,但心脏也就在尾巴这一段。 “咚、咚、咚……” 那规律而有力的震动与顾经年体内的心跳好像是一样的节奏。 很快,大虺爬出了山谷,甩下了尾巴上的两人。不问方向,本能地往有更多深山老林的南面窜去,压倒一片树木。 它伤得太重了,迫不及待地想要躲起来休养。 顾经年起身,转头一看,只见那个名叫落霞的羽人扑腾着翅膀从山谷中飞起,手里拎着几个同伴,将他们放到悬崖对面,接着,她再次飞翔,朝着大虺逃窜的方向追去。 悬崖对面,一队银甲守卫快速赶到,接应了刘衡。 顾经年见状,也往那个方向走去。 很快,他听到了身后有脚步声,是黄虎大步跟上,很快就走到了他前面作护卫状,并扒开树枝,踢掉荆棘。 顾经年嫌他那过份高大的身躯挡着视线,伸手一拨,让他到后面去别碍事。 这次,黄虎竟是一句话没说,老老实实跟着。 “黄捕尉。” 进了丛林,顾经年开口问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不知道。”黄虎显得十分茫然,道:“好像做了个梦,梦到我成了虺蛭……很饿,感觉要死了,是公子喂食了我。” 顾经年现在依旧能感到那次失血之后的虚弱,自嘲地轻呵了一声。 他知道自己就是弱,总是被当成食物、药物喂食。 “我看你身上的伤都好了,这是怎么回事?” “是,回公子话,我也不知道。” 顾经年觉得黄虎变了,说不上哪里,就是怪怪的。 之前分明是个不可一世的傲慢莽夫,现在却显得紧张,有种不合时宜的恭谨。 “你怎么了?” 顾经年问道,边走边回过头看了一眼黄虎,意外地发现黄虎胳膊上的伤已然愈合了。 “你这是?” 顾经年极为惊讶,一走神,路边的一根树枝插进了他的脖颈。 黄虎整个人如遭电击,脸色倏然大变,连忙上前,伸出双手想去救顾经年,却傻站在那不知如何是好。 “公子,你没事吗?” “嗯。” 顾经年拔掉身上的树枝,看了看黄虎,看了看手里的树枝。 比起黄虎死而复生之后的变化,他不觉得这一根树枝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可当他抛掉树枝,却发现黄虎看他的眼神……就像是一只狗在看主人。 顾经年小时候养过狗。 那是他到顾家后的第二年,在路边捡到了条可怜兮兮的小狗,身上皮毛斑驳不堪,脚瘸了一只,眼睛也瞎了一边,他把它抱回自己的小屋,每天照料,渐渐的,小狗的皮毛光亮起来。 它会对着他打滚,让他摸它的最柔软的肚皮。 顾经年与狗之间远比家人亲近。 直到有一天,小狗被顾继业踩死了……有很长一段时间,顾经年总是在想着早晚会杀掉顾继业。 再后来,因为顾采薇的努力,顾经年的杀意才渐渐淡了。 此刻,顾经年看到黄虎的眼神,又想到了他的小狗,想到了对顾继业的恨意。 但黄虎不是狗。 顾经年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了,道:“看我做什么?” “公子……” “嗯。” “公子?” “有事你就说。” 黄虎犹豫道:“我觉得很怪,我觉得你如果……死了,我也会死。” 顾经年不太信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让黄虎伸手过来,他拿起刀,在黄虎手掌上割了一道,等了一会,那伤口开始慢慢愈合了。 见状,顾经年的嘴角微微一扬,有些讥诮。 他在笑顾继祖。 顾继祖想方设法都想要的,饮他的血、吃他的肉,可惜都没用,阴差阳错之下,却是成就了黄虎。 为何? 想来想去,虺蛭吸了血就能迅速增长,可见与人进食的方式是完全不同的。六头虺吸了他的血而长出了虺心,也许因此有了自愈的能力,那一刻,黄虎与六头虺还是一体的。 也可能是反过来的,比如顾经年的母族曾经也被虺蛭寄身过,所谓虺心良药指的就是长出虺心的同时,宿主也会受益。 具体如何,还得是刘衡更清楚。 总之,死了上万人,随时可能被砍头、被火烧,得了莫大的机缘才有此结果,顾继祖就是想学黄虎也不可能。 想到这里,顾经年身子却是僵了僵。 就他那位断腿的兄长,若是知道有这法子,哪怕要杀上万人,哪怕会万劫不复,也会想试一试的。 那这万春宫,幕后主使只有一个刘衡吗? 如果是为了造反,顾北溟必然会做得更好,但若是为了治那个断腿的儿子呢? 一念至此,顾经年心中对顾北溟的本就不多的信任坍塌了。 “公子,我是在说啊,你喂养了我。” 黄虎还在颠三倒四地说话,把顾经年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所以?” “我心里总有种感觉,如果不能报答公子就很难受,说不上来的难受……” 黄虎挠了挠头,实在是不知如何形容心中那感受,最后用了一个比喻。 “怎么说哩,就好像…嗯,像野狗得到了喂食,就会认主人,对,就像这种感觉。” 这么一说,他觉得这个比喻竟是十分贴切,上下打量着顾经年,脸色也奇怪起来。 “怎么?” “主人?” “嗯?” 黄虎倒吸一口气,瞪着眼,像是发现了什么奇异之事,喃喃道:“怪哉,还真是舒坦……主人?” 又试探着唤了一声,他似乎很痛快,脸上不自觉地洋溢出了笑容。 “我知道了!我想认你为主,我心里就有这种冲动,那就……” “你正常一点。” 顾经年不习惯这么魁梧的一个大汉像小狗一样对他叫唤。 “是,主人。”黄虎抱拳行礼。 “你就说,你想怎样?” “主人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还是叫顾公子吧。”顾经年无奈道,“若让旁人知晓你成了异类,会很麻烦。眼下知道的只有刘衡主仆,得把他们杀了。” “是!” 黄虎先是应了,又昂扬道:“能有何麻烦?我与公子这么强大!” “不,一定要谨慎。还有裴念、尤圭,你也要关照他们莫把你被虺蛭寄身过之事说出去,实在不行,把他们也杀了……我姐夫肯定是不会说出去的。” 不知不觉中,顾经年已与黄虎关系更亲近了些,至于裴念,本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黄虎道:“公子放心,缉事和老尤会帮着我的。” “你若能瞒过去,就继续在开平司混吧。” “是,但我实际上还是听公子的。” 顾经年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不置可否,道:“走吧,找大虺。” “是,找大虺做什么?” “刘衡要取心,找到大虺就能找到他。” “懂了,先捉起来审,再处理干净。”黄虎拍着胸膛道,“公子放心,我专门干这行的。” 顾经年还是有些不太适应黄虎的热情,他过去没有朋友,现在则害怕交了朋友又失去朋友。 但他也很庆幸,吸了他的血并与他成为同样异类的不是顾继祖而是黄虎,有时候,狗或者陌生人都比他的至亲们能让他感到温暖。 第24章 虺心(四) 夜色愈深,山间无野兽,空谷无鸟鸣。 顾经年与黄虎沿着被大虺压倒的山林一路寻找,渐渐的,前方出现了一条小小的溪流。 回头看去,他们已经翻过了整座山,溪水从山腰处的石涧中流出。 也就是说,这里与那个山谷之间也只隔着一座高山。 “主人,在看什么?” “我在想,溪水是从何处来的。” “山里有地下河吧。” “别再叫主人了。” “是,这里也没有别人。” 两人沿着溪水继续向前走,沿途依然可见树木被压塌,直到出了树林,再一抬头,月华之中有一人正张开白色的双翼翱翔着,如大鸟般自由。 那是落霞。 她其实没有看起来那么自由。 “追!” 顾经年轻喝一声,黄虎瞬间本能地窜了出去,像敏捷的猎犬。 两人全力奔跑,追着天上的羽人。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片湖泊……不,那是一片沼泽。 沼泽幽暗,不像湖面有波光粼粼。 只有淡淡的光华映着一个巨大的轮廓,是大虺,它正在沼泽的边缘一点点往下沉去。 羽人收了翅膀,飞向大虺。 “别动它!” 黄虎怒叱一声,毫不犹豫冲向她,猛然挥拳。 顾经年跑向大虺。 他感觉它有些不对,下沉的样子显得萎靡而死气沉沉,于是直接攀上了它那庞大的身躯。 大虺还在往下沉,顾经年能感受它的血管在跳动,却感觉不到它的生机了。 他从那盘虬的身躯上爬过,寻找着它的尾巴……直到愣了一下。 虺尾已被剖开,那心室竟是小小的,里面空空荡荡,只剩下一根根的血管还在不停淌血。 这个庞然大物的生命力还没完全逝去,其中一个虺首蜷缩着,正看着自己的心室出神,见到了有人踩在自己身上,那双只有眼白的眼睛里毫无波澜。 顾经年也感觉不到自己与大虺之间的联结了,因为那颗由他的血筑成的心已经不在了。 下一刻,大虺张口,一口咬住顾经年,巨大的尖牙刺透他的心脏,吸吮他的血。 顾经年没有反抗,而是呆滞住了。 他脑海中掠过一些画面,沼泽的恶臭扑鼻而来,却给了他家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好像是看到了大虺的一些记忆。 这一刻,他对大虺泛起了些亲近感。伸手抚摸着它的头,任它吸自己的血,像是在喂食小狗。 他甚至没去想,这样一只大虺要活下去每天得吃多少条人命。 可当他看向大虺的尾部,只见血流入空空的心室,流入沼泽,并没有再长出心来。 咬着他的那颗牙渐渐松开了,他再次跌落。 大虺死了,被人掏心而死了。 顾经年回过神来,只见到黄虎捉着落霞的翅膀,正在沼泽里扑腾。 落霞几次想把黄虎丢入沼泽,可黄虎死不放手,她也被拉下去,只好扑腾飞起,飞又飞不高,这般下去,无非是两个人都淹死。 顾经年知道,黄虎是能够被淹死的。 他看了眼那个半个身体包括尾巴都已沉入沼泽的大虺,开了口。 “你名叫落霞?” 落霞没有理他,扑腾着愈发泥泞的翅膀,落下几根羽毛。 顾经年道:“做个交易,你把他拉出来,我们不杀你。” “让他放手!” 落霞很是恼火地叱骂着,再次把黄虎踩进沼泽里。 顾经年无奈,只好道:“好,我们把虺心让给你,你把他带过来,我们这就离开,我会让他放手。” “你说话算话。” “一言为定。” 落霞这才艰难地飞起,飞到沼泽边缘,要把黄虎踢下去。 但直到顾经年开口,黄虎才终于放开手,跌在地上,恶心地呕出了许多沼泽里的腐水烂泥。 “走吧。” “公子,他们……” “先走。” 顾经年没有多说,拍了拍黄虎的肩,立即就走,一副生怕走慢了就要遇到刘衡的样子。 落霞拍打着弄脏了的翅膀,时而看看那不断下沉的大虺,时而警惕地看看顾经年的背影,待他们走远了些,她才敢腾空而起,在空中放出信号。 ———————— “公子,我们不拿刘衡了?” “不急,他总归要在沼泽里找。”顾经年低声道:“我们先去找虺心。” 黄虎一愣,张口就要再问,道:“虺……” “嘘。” 黄虎立即压低声音,问道:“公子知道去哪找?” 天地苍茫,暮野四合,他实在想不出一颗虺心能去了哪里。 顾经年却是眼神笃定,道:“我们回去。” 他在大虺临死前的记忋里看到了是谁剖走了虺心。 麻师。 虽然很惊讶麻师居然没死,并赶到了他们前面,但他看到了大虺的记忋,沼泽边有无数腐烂的尸体,有鸟兽的,也有人的,堆成一座巨山,那正是大虺最喜爱的食物,它五张大嘴当即咬了下去,没过多久就陷入了昏睡。 能够料到大虺会到沼泽,并在沼泽处提前布置的,也只有麻师了。 但麻师本不应该能比他们更快到达沼泽边。 顾经年很快就猜到了原因。 麻师在地图上标注出那个山谷,并非是听说那里出现过巨兽,而是很早就在考虑着偷取虺心的计划,他既知刘衡身边有羽人,就必然要寻找一个比飞过高山更快的方式到达沼泽。 比如,直接从山中穿过。 这想法看似异想天开,但那座山中有山涧,那就很可能有地下河或溶洞,只须事先从山谷中挖一条地道连通就可以。 哪怕没有洞穴,顾经年也认为麻师会挖穿那座山。 现在,他认为麻师会带着虺心躲回山洞中。 因为只有这山谷方圆十数里内没有鸟儿,麻师既然害怕被笼人的鸟儿盯上,不会走得太远,且既说过虺心最好现取现食,就必然还在这附近。 而在这附近,能躲过刘衡的搜索的地方,只有山洞……如果它存在的话。 “快。” 顾经年与黄虎溯溪而上,抬头一看,前方是一片湿漉漉的岩石,溪水如瀑般从岩石上方流下。 “公子,你踩着我上去。”黄虎当即在溪水中站定。 顾经年却不踩他,而是在一旁搜索起来,道:“你别忘了自己是开平司捕尉,没有点搜捕手段?” “哦,我忘了。” 黄虎此时才想起,自己还有诸多技能与经验,很快在岩壁间找到一根藤条,道:“公子,这里有上去的……小贼!站住!” 他第一下拉时,藤条还是紧的,再一扯,藤条上方已被切断,显然,有人刚刚才爬上去。 “麻师!” 顾经年目力极佳,抬手一指,指向了一个正要钻进山涧的瘦小身影。 黄虎能做到开平司捕尉,并非只有蛮力,最擅长的还是拿人。抡着手中藤条奋力一甩,竟是如长鞭般直接抽在麻师脚下。 “哎哟!” 山涧本就滑,麻师惨叫一声,当即摔了下来,落在溪中。 黄虎探手一捉,将他拎了起来。 顾经年定睛看去,只见麻师双手捧着一个红扑扑的东西,竟还在一鼓一鼓地跳动。 那是虺心,是以成千上万人的血肉养的五头虺吸了他的血而凝结的心。 他站在那里,看着这颗心在跳动,节奏与他的心跳一模一样。 “顾公子?又是你?!” 麻师见了他的眼神,第一时间把虺心抱进怀里,哭丧着脸道:“我答应公子的都做到了,六头虺也见了,幕后黑手也引出来了,公子还追着小人做什么?” “拿来吧你!” 黄虎一伸手,立即就抢过虺心,握在手里,愣了愣神,递给顾经年。 “小心!”麻师道:“你这大汉,莫捏破了它!” 其实黄虎很小心,在摸到那颗心的刹那,他也有异样的感觉。 麻师小心翼翼地观察了黄虎一眼,确定这就是六头虺丢掉的茧,愣了愣,眼珠转动,欲言又止。 顾经年接过虺心,感觉着那跳动,问道:“还能把它放回去吗?” “不能!当然不能!”麻师道:“且不说那六头虺活不了了,公子怎能有如此想法?它得吃多少人啊!” 说罢,他看顾经年没有一口把虺心吞下去,松了口气。 “公子,你天生异体,已然……完美至极。这虺心对你毫无益处,不如赏给小人吧?小人发誓,从此任凭公子驱使……” “你一直在骗我。”顾经年道。 “没有!”麻师立即否认,“我对公子绝无半句谎言,只是,略有一些事没说。” “你要这虺心做什么?” “小人真没骗公子。”麻师恳切道:“小人真为了救女儿,只求公子赏小人这一颗虺心,求公子了,不论公子想要什么,只管开口,小人上刀山下油锅一定做到。” 他被黄虎按着,却拼命抬起头盯着顾经年,一双眼里满是哀求。 见顾经年不答,他便在溪水里磕起头来。 “求公子了!” 溪水中有血迹流过,顷刻被冲走,麻师已经磕出了血来,犹在哀求不已。 “公子,这虺心取出后不能放置太久啊,小人求你了。” 黄虎则劝道:“公子,你吃了吧?这本就是公子的。” 顾经年看向虺心,毫无食欲,反而有种不想吃自己肉的排斥感。 他抬头看向天空,终于开了口,道:“既然如此,你要救之人想必就在山涧之中了?” “是,是。” 顾经年知道刘衡的人很快就要找来,道:“进去再说吧。” 第25章 虺心(五) 山涧内是一个天然岩洞,大概因山体断裂加之流水冲刷而形成。 眼下是枯水期,水流细小,人可以走在两边湿滑的岩石上,时不时就要摔个大跤。 在黑暗中摸索了很久之后,眼前终于出现了一点亮光。 那是在岩壁旁凿出来的一个石室,开口是个小洞,里面似点着火烛。 “公子,到了。”麻师道:“小人就是从这里挖了条地道通往那山谷。” 他的声音在过份安静的岩洞里回响着,显得有些鬼鬼祟祟。 顾经年目光看去,忽见到了一双明亮的眸子,像是一只小猫正好奇地往这边看,被发现之后又迅速缩了回去。 “缨摇,你别怕。”麻师的声音放轻了些,有种笨拙的温柔,“我带了良药回来,给你治病了。” “先生。” 一个瘦弱的少女探出身来,黑暗中看不清模样,只听得声音清脆悦耳,是世间少有的动听,还带着欣喜之意,让人仿佛置身清风明月间,心情舒畅。 她依旧对顾经年与黄虎十分畏惧,又向麻师问道:“他们是谁呀?” “是我们的恩人。”麻师故意把顾经年高高捧起,“缨摇你先跪谢恩人。” “好。” 少女立即听话地跪拜下来,脆声道:“缨摇多谢恩人呢。” 顾经年此时才看出她十分虚弱,四肢细得像是竹竿,身体无力,简单的几个动作都十分艰难。偏是这样,她依然是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麻师讨好赔笑着道:“公子,那小人这就给她治病吧?” 说话间,一只手伸到了顾经年面前。 顾经年却没将虺心交给他。 还是黄虎会意,道:“进去再说,谁知你是不是拿了自己吃。” 麻师无奈,只好抬手一引,道:“公子请。” 顾经年俯身一探,才发现这洞口太小,他根本进不去。麻师见状,又请顾经年把虺心交给他,黄虎还是不依,竟是一拳砸在石壁上。 “嘭!” 重响声中,一块石头被砸碎,黄虎手上也满是血迹。 他正要再砸第二下,一根铁锹被递了出来。 “不早说。” 黄虎接过铁锹,瞪了麻师一眼,对石室中那个怯生生的少女印象则好了不少,小丫头还是诚实。 他利落地凿了几下,顾经年挤进了石室,黄虎心急,再凿两下也想挤起来,结果却卡在洞口,进退两难。 缨摇见了这滑稽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被黄虎一瞪,连忙收起笑容。 方才递铁锹留下的好印象也就消耗殆尽了。 顾经年环顾四看,发现石室中并未点着烛火,正在发亮的是一枚巨大的夜明珠,由一张渔网兜着挂在顶上,靠边摆着一张小床,被褥竟是十分干净,以树杈制成的小架子上放着几个乐器,一张古琴无地摆放,只能竖立着,另一边则是个药柜,摆着各种瓶瓶罐罐,与洞口相对的那面墙上挂着帘子,想必便是通往山谷。 这地方可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了。 再一低头,他才看清了那少女的样貌,眼睛大大的,下巴尖尖的,皮肤异样的苍白,头发却是红的,哪怕是在微光之下也像一抹鲜艳的红缨。 她耳垂下总有东西轻轻晃动,顾经年最初以为是某种耳饰,定睛一看,才发现她耳背上长着长长的彩色茸朵,被她扎了起来,用漂亮的细绳绑着,与她的红发相得益彰。 怪不得名叫缨摇。 想来是许久不曾见过生人,缨摇被顾经年看得有些害羞,但她又是有勇气的,抬手指向石室中的一块熔岩,像是在分享这里最有趣的事物。 “你看。” 顾经年目光看去,只见到一块不规则的石头,但不知有何用。 缨摇等了一会,见他没有反应,便道:“像不像一只猴子正在摘桃?” “嗯,有些像。”当顾经年把石头看作猴子,还真是越看越像了。 “是吧?”缨摇很高兴,又道:“那边还有像各种各样的,像乌龟、仙女,还有两个仙人在下棋,特别特别像……啊,你出得来吗?” 她看向洞口,本想给顾经年指点那些嶙峋怪石,却见黄虎还卡在那里,顿觉不安。 黄虎傲然道:“我一拳便能击碎这石头,怕把你这屋子砸塌了。” “那你可别把这里砸塌。”缨摇忙道:“我住得最自在的就是这了。” 一着急,她就显得更加虚弱,眼睛也失去了神彩,扶着小床坐下来。 黄虎见状,只好安慰道:“你不必怕,我不砸便是。” 他拼着肩上、臂上被划拉下一大片肉来,往后一扯身体,终于是挣脱了出去。 见这血淋淋的情形,缨摇反而更着急了。 “你没事吧?!” “没事!”黄虎在外嚷道:“我看到你说的两个仙人下棋了,不错,挺像。” 麻师连忙拜倒在顾经年面前,再次哀求道:“公子,求你救救她吧。” 顾经年没被这种哀求打动,目光落在缨摇耳边的彩色茸毛上,心知她是个一眼可辨的异人,看样子,她还不像他有自保的能力。 他们都有过相似的命运。 “给她吧。” 那颗虺心终究是被递到了麻师面前。 麻师大喜,却没伸手去接,重重在地上磕了个头,道:“请公子稍待。” 接着,他跑到药架前,倒腾着那些瓶瓶罐罐,最后倒出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递到缨摇面前。 “好孩子,能治病了,你先把这个喝了。” 缨摇显得愈发虚弱,捧着碗的手都有些颤抖,却还是很听话地将那碗药喝了。 她眨了眨眼,很快就晕了过去。 麻师把双手在药罐中泡了片刻,又捧出一个匣子,打开,从里面拿起了一柄如玉般的匕首,锋刃上冒着丝丝寒气。 他走到缨摇身旁,解开上衣,手中动作利落,竟是一刀划向了她贫瘠的胸膛。 这第一刀下去,竟是一丝血迹不出,他很快又划了第二刀,如此数次,竟是以鬼斧神工之能,打开了缨摇的胸膛。 “公子。” 顾经年走上前,却是愣了愣,只见缨摇的心室并非像常人一样长在左边,而是处在中间,心室中正在溢血,一颗看起来已枯萎的小小的心脏正在微弱地跳动。 他猜到了麻师要做什么,但不敢相信这都能够做成,太过离奇了。 “公子,把虺心放进去吧。” 顾经年皱了皱眉,深深看了麻师一眼,将手中的虺心轻轻放进了缨摇的心室。 同时,麻师手中匕首一划,割下了那棵枯萎的小小心脏。 下一刻,奇异的一幕发生了,虺心上长出了一根根的小须,像想要吸血般地伸长,扎进了心室壁中。 麻师小心翼翼地舒了一口气,从匣子中拿出针线来缝合伤口。 至于原本那颗小小的心脏,离体之后便以极快的速度枯萎,最后破碎成了尘埃。 顾经年什么都没说,站在那冷眼看着他的动作。 待麻师缝好伤口、敷了药,第一件事就是拜倒下来,诚惶诚恐地请罪。 “你又骗了我。”顾经年道。 麻师说过,虺心不能给大虺再接回去,但方才顾经年亲眼所见,虺心本身就有着强大的生命力、修复力。 “小人愧对公子。”麻师没敢再狡辩,双手捧起手中寒气四溢的匕首,道:“小人愿引颈受戮,绝无怨言,但缨摇既受公子之心血,必对公子忠诚无二,还请护她一护。” 顾经年不吃这套,一脚将他踢到了一边。 这又是麻师的狡猾之处,知道只要让顾经年不舍杀缨摇,自然也就不会杀他。 他的种种心思,顾经年都猜得到,只是少年人不喜欢这些算计,懒得与他废话。 麻师挨了一脚,反而千恩万谢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小人今日欠公子两条性命,纵是做牛做马,结草衔环,也必报答。” “她的伤口为何不会愈合?”顾经年看着缨摇,问道。 “小人也不知,毕竟谁都是第一次见这虺心。” 麻师说着,倒也给出了两个猜测,又道:“或许大虺继承公子之能,因它汲公子之血而生,非嫁接所能继承。又或许是体质不同,沃民毕竟也是夷海异人。” “她是沃民?” 顾经年在崇经书院听过沃民的故事,说是住在西王母神山之人,得西王母赐了长生不老药。 “小人亦不确定,在中州,沃民最少见,且谁都无法看到他们是否长生不老。”麻师道:“只知她是被当成沃民才被笼人捉起来的。” 正此时,黄虎在外面小声道:“公子,好像有人往这边搜来了。” 他们倾耳听去,洞外隐约传来了一声悠长而刺耳的长鸣。 麻师低声道:“是凫徯,此异类人面鸟身,目光锐利,嗅觉灵敏,是老家伙派来找虺心的。” 说罢,他安慰顾经年道:“公子可以放心,凫徯已经闻不到虺心了,再躲上一日,老家伙知虺心失了效,便不会再找了。” 顾经年知道麻师的小心思。 刘衡只要没能找到别的线索,就会认定是他拿走了虺心,往后只会冲他来。 但他懒得与麻师计较,因为,他也想杀掉刘衡。 第26章 伏诛 一只凫徯正在天空盘旋。 它比山鸡略大,鸟身人面,但鼻子与嘴依旧是尖尖的鸟喙形态,唯有眼神锐利,目光中有杀伐之气。 就是在它下方的树丛中,黄虎正匍匐着,手里握着一柄以木头削成的标枪,目光紧紧盯着天空。 这是顾经年与他定下的计策,对付刘衡得先将其帮手一个个翦除而不惊动那些银甲守卫。 终于,盘旋在空中的那道身影开始下降,往小溪附近寻找。 黄虎看准时机,倏然出手。 “嗖!” 一支利箭更先射中了凫徯,它发出可怖的叫声,向下坠的瞬间又被标枪刺穿。 黄虎见状,当即奔向顾经年的所在。 “公子,有人放箭,打草惊蛇了。” 顾经年已在高处看到是谁射的箭,道:“你们的人。” “我们的人?”黄虎一愣,完全没反应过来。 “又忘了?你是开平司的捕尉。” “公子,那我们怎么做?” “别再叫我公子,到了人前,你我得显得生疏些。” “可……” “记住,守住你的秘密,否则不知多少人要拿你当药。” 黄虎还没想明白这句话,山林间已响起马蹄声。 来的并不仅有开平司,还有御前军,很快就搜索到了这片山林。 顾经年透过草木丛看去,见到陆晏宁领着一队骑士踏着溪流而来,唤着他的名字。 喊声在山谷中回荡,能听出其中的担心。 顾经年这才从树丛间起身。 “姐夫。” 陆晏宁回过头,长舒一口气,道:“你没事就好,否则你阿姐不知要如何怪我……” 话到一半,他的目光落在黄虎身上,滞愣了片刻,不动声色地向麾下士卒道:“你们继续搜,务必找到刘衡。” “是。” 待旁人走后,陆晏宁走向黄虎,道:“当时大殿内昏暗,我没看清,但你?” “我什么?”黄虎装傻充愣。 “是他。”顾经年低声道:“此事还请姐夫保密。” 陆晏宁喃喃道:“怪不得,崔晧当时说他还有希望。看来,是从你身上出了虺。” “是,还请陆将军代为保密。”黄虎努力不去看顾经年,道:“否则旁人不知如何看我。” “我可以不说。”陆晏宁道,“但你的两个同僚也知此事,据京中传闻,裴念是出了名的六亲不认。” “不劳陆将军挂心,我自会与缉事汇报。” 黄虎平时还是傲气的,说罢,高昂着头,也不看顾经年,大步往那凫徯落下的方向赶去,嘴里还嚷嚷不已。 “那是我开平司射落的畜牲,谁敢争功?!” 他恢复了往日的跋扈作派,任谁也想不出这般豪横的大汉私下里会对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人唯命是从。 陆晏宁看着黄虎的身影,皱了皱眉,向顾经年道:“放心吧,岳父的冤屈我会洗清。” “姐夫确定吗?” “那是当然。”陆晏宁道:“临时调动御前军不易,我遂找了三殿下,他亲自来了,关于万春宫的一应证人证物已经控制起来了。” 顾经年问道:“刘衡呢?” 说话间,有一骑飞马赶来,向陆晏宁禀道:“将军,找到刘衡了。” ———————— 一具具被虺蛭寄身的烧焦尸体被翻了过来,尤圭脚步踉跄地从中走过,目光所视,皆面目全非。 他叹息一声,嘴里喃喃道:“说是人死为大,可我想为你收拾恐怕也不成喽……” “老尤!” 耳畔传来一声呼喊,尤圭没有回头,反而陷入了沉思。 他自觉已经老了,变得容易伤春悲秋,以前死了那么多同伴都忍过来了,如今则开始出现幻听了。 “老尤!” 肩膀被人用力一拍,尤圭回过头,见到了黄虎。 他眼皮一抬,滞愣了一下。 “我都喊你好几声了。”黄虎道,“你怎不应?” 尤圭道:“我当是听错了。” “你这耳力可不行,迟钝了。你看,我没死。” “是,你没死。” “你不惊讶吗?” “我很惊讶。”尤圭愣愣道:“我很惊讶,你怎没死?” “没听说过吗?生龙活虎。” 尤圭一下没反应过来。 黄虎道:“虺也是龙类嘛,生出了龙,活了我这个黄虎,哈哈哈。” 尤圭并不认为好笑,只觉无语。 “我也不明白是怎回事,总之跟生了娃似的,卸了它我就活了。”黄虎压低声音,道:“但这事你可得替我瞒着,旁人若知道了,不得把我当成个怪物。” “放心。”尤圭道:“只是,缉事那人,你也知道,她素来秉公无私。” “我有个办法,你附耳过来。一会,你只要与缉事说……” 两人说着话,再一转头,裴念就到了。 裴念远远就紧盯着黄虎,心里不知如何作想,面上却还是那副冷峻模样,走到近前,淡淡道:“人没事?” “缉事,你不惊讶吗?” “嗯,我不惊讶,你去穿身衣服。” “是!” 黄虎抱拳领命,大步而去。 裴念看着他的背影,陷入了深深的沉思,直到尤圭上前执礼。 “缉事。” “他怎么回事?” “说是‘生龙活虎’,只跟我打了这样一个哈哈。”尤圭低声道:“但卑职担心,他是否成了刘衡安插在开平司的眼线。” 裴念做事讲原则,道:“没有证据,不必妄加揣测。” “是。”尤圭道:“依卑职之意,此事先不声张,待观察他一段时日为妥。” 裴念不置可否,道:“继续搜查。” 正在此时,有下属赶来,禀道:“缉事,找到刘衡了。” “在何处?” “山那边的沼泽附近,王缉事的人先发现,三殿下已派兵围捕……” ———————— 裴念带人赶到之时,王清河正站在沼泽边低头思索着什么,手中折扇轻摇,鬓边长发微微飘动。 “人呢?” 王清河回过头,扫了裴念身后的黄虎一眼,道:“听说这只老虎陷在万春宫了,竟然没事?” “嗯,刘衡呢?” “那便是顾经年?”王清河收了折扇,指了指裴念身后。 裴念回头看了一眼,见顾经年依旧安然无恙,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那边,顾经年的目光很快从裴念身上移开,看向了沼泽边围着的士卒,他们正在看着什么。 走近了,那是一堆尸骸,外面是一具具烧黑的残破盔甲,被扒出后依稀可分辨出原来是银甲。 “怎么回事?”陆晏宁问道。 “逆贼结阵负隅顽抗,眼看不敌,往身上泼了火油,纵火焚身了。” “刘衡在其中吗?” “戴面具、穿白袍那人?被围之前还在,但火起时有人跃入了沼泽。” 顾经年见此情形,隐约感觉不对,向陆晏宁道:“看起来像是金蝉脱壳之计,刘衡身边有三个异人。” 陆晏宁会意,当即下令让士卒们扒开那些被烧焦的尸骸。 几缕残烟又腾起。 “看!” 很快有人轻呼一声,众人上前,目光看去,一具烧得半透的焦尸被挖了出来,有四只胳膊,其中一只被砍去了一半。 接着,另一具尸体也被抬了出来,虽已烧得面目全非,依旧能看出有一双异于常人的巨大手掌。 “是那与我交手的奭人。” 陆晏宁抬手一指,又向顾经年问道:“另外一具,是你见到的翡人吗?” “是。” 顾经年正诧异于蒲伯与琴儿就这般死了,沼泽那边已有了动静。 “捞出来了!” 一具尸体被渔网拖出了沼泽,身上的白衣已完全浸透了泥泞,脸上的面具却还紧紧绑着。 那面具被刀割裂了,裂痕直接连到脖颈处的伤口,与顾经年划的那刀一样。 陆晏宁上前,掀开了那张面具,下面却是一张被各种可怖伤痕毁掉的脸。 “可有仵作?” “有。” 裴念身后一众属下中忽有老者下意识地举起了手,正是苏长福。 当众人转头看向他,苏长福才想起自己现在是个神医了。 但事已至此,他还是只能上去验尸。 熟练地查看了一番,他很快有了初步的结论。 “人已死了,不到两个时辰,死因乃淤泥塞口鼻而窒息。脸上皮肤溃烂当为热油所致,想必有半年之久……” “可否验出他是否御医刘衡?” 苏长福应道:“此人当精于医术,他指尖有厚茧,或为长年捏银针所致。” 说着,他手指掰开了尸体脸上的伤痕。 “另外……没什么了。” 王清河便道:“既如此,寻找熟悉刘衡之人辨认尸体,其余人继续搜寻。” 出了这么大的一桩事,众人都忙。 唯有顾经年没有差职在身,袖手旁观了好一会,不经意般地走到了苏长福身边。 “苏神医。” “不敢,不敢……啊,是顾公子?” “敢问苏神医,方才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苏长福对顾经年十分畏惧,不敢不言,躬身道:“只是一桩小事,尸体脸上那道伤,是刚刚才划的。不过,他在被围追之下,受了伤实属正常,小老儿也就没说了。” 随着这句话,顾经年目光微微一凝。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刘衡脸上那一刀是他昨日划的,换言之,死的极可能不是刘衡。 第27章 结案 距沼泽两里之外的空旷处,两百名甲士正在拱卫一个骑着高大骏马的男子,那是瑞国三皇子魏禥的仪仗。 当今瑞帝志在一统中州,尝言“大业未立,岂顾后事”,一直没有册封太子,因此诸皇子有意为国效力,蓄养门客,结交文武,私下里都被人以“殿下”呼之。 诸皇子中,魏禥小时候曾多受陆晏宁之母康宁郡主的照料,与陆晏宁关系最近,算是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交情。 陆晏宁详细与魏禥说了搜查结果,又从护卫队伍中出来,就见顾经年正坐在远处发呆。 “来得正好,三殿下刚才还说想见见你。”陆晏宁道:“他是我表兄弟,你是我妻弟,不必拘束。” 顾经年道:“请姐夫说我受了惊吓,就不见了。” 陆晏宁无奈,他知这个妻弟身上有秘密,不喜多见外人,便没再劝。 “也好,我与三殿下说,万春宫之事为我此前来守卫时察觉的,遂来再打探,你与裴念则是前来找我。”陆晏宁莞尔道:“总之,功劳我替你领了,你可怪我啊?” “多谢姐夫。” 顾经年巴不得与这些事的瓜葛越小越好。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不见有鸟儿,方才低声道:“那具尸体是假的,死的是个替死鬼。我不确定那个白袍男子是不是刘衡,但他肯定还活着。” 陆晏宁皱了皱眉,却并不惊讶,用宽大的手掌拍着顾经年的肩,叹息了一声。 “所以,你不想结案吗?” “我担忧的是那人很危险。” “这是后话,他既活着,我必杀他。”陆晏宁道:“可眼下最重要的是,我们得结案。” 顾经年早明白这是何意了,要的就是陆晏宁亲口点明,他便可以顺着这句话出言试探。 “姐夫难道认为父亲与他是同谋?” 闻言,陆晏宁沉默了很久,才道:“我不知道。” 他没有马上否认,就已是表明了某种态度。 顾经年追问道:“姐夫是有怀疑?” “陛下秉先帝之志,为保百姓安居而禁绝异类。故大瑞民间无异类,此番所见之奭人、翡人唯武定侯军中独有,羽人只能来自于当年的越国俘虏,虺蛭、凫徯则出自雍国。若说无岳父做帮手,我确不知刘衡如何能做到这一步。另外,崔晧与岳父一度同在武定侯麾下,关系不错。” “如此,姐夫可曾怀疑过武定侯?” 陆晏宁摇头道:“武定侯早已退居养病,不问世事,也不曾与雍国作战。西郊之变后亦有御史质疑他,陛下当着百官亲自为他作保。” “那便可证明他的清白?” “陛下从未错过。” 顾经年对这个理由并不太接受,却也没再纠结于此。武定侯与顾北溟之间私交匪浅,若说武定侯有参与,那顾北溟的嫌疑只会更重。 陆晏宁眉头紧皱,脸色十分疲惫,再开口,却是用了轻松的语气,道:“结案吧,你我想要保顾家,现下已是最好的结果。” “好。” “回去吧,你阿姐很担心你。” ———————— 一夜过去,晨曦透过树阴洒下。 山间小溪潺潺,忽传来几声鸟鸣。 躲在石洞中往外偷看的麻师吓了一跳,瞬间缩了回去。 许久,待鸟鸣声渐渐远去,他才敢再次探出头,只见有一队差役正往这边搜查,越走越近。 麻师正感担忧,忽听得远处有人嚷了一声。 “你们几个,过来!” 那是黄虎的声音,粗鲁中带着两分霸道。 “那边我早都搜过了,随我再去万春宫走一趟!” “是。” 差役们远去了,麻师松了口气,转回岩洞深处。 夜明珠的柔和光照下,缨摇的小脸愈显苍白柔弱,看得他忍不住在心中叹息。 坐了一会,少女的睫毛微微动了动,睁开了眼。 “醒了?”麻师道,“你的病根已经去了,安心再歇养一阵就会好起来。往后啊,你想放风筝、蹴鞠、泛舟,都可以玩。” “先生。” 缨摇虽只唤了两个字,却饱含感激与亲近。 麻师听在耳里、甜在心中,顿觉一切辛苦都值得,笑应道:“在呢。” “恩公呢?” 缨摇打量着小小的石室,没见到顾经年,目光便落在了小小的洞口处,不肯移开。 麻师道:“他回家了,他也有自己的家嘛。” 缨摇眼神立即有了焦急与失落之色。 她躺了好一会,忽以茫然的口吻喃喃了一句。 “好想见恩公啊,见不到他,心里好难受。” 麻师愣了愣,才想明白是怎么回事,无奈道:“别急,等你养好了,我们就去见恩公。” “真的?” 那双失落的眼眸中绽出了惊喜。 “自然是真的。”麻师心中叫苦,脸上却还保持着僵硬的微笑。 隐隐地,外面再次传来了鸟鸣声。 麻师起身,搬了张小凳,踩在上面把夜明珠罩上。 治好了小丫头,他多年的心愿已了,却也有新的烦恼。这次抢了虺心,笼人只怕要不死不休,他造了大孽,往后恐难再保她一辈子。 接着,想到顾经年临走前吩咐他办的事,他思来想去,还是该回汋京去办妥了,给小丫头结一场善缘。 ———————— 汋京。 夕阳照着檐角处刻着的蛊雕,像是随时要俯冲而下。 缉事院内,黄虎懒散地倚着廊下的柱子站着,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用一如往常的豪横语调与同僚吹牛。 “一阵烟喷来,迷得老子昏天黑地,待老子醒来,两手硬生生把笼子拉开,让缉事与老尤先逃,我断后,从山那面滚下去了,后面的事不好与你们说,都是机密……有没受伤?当然也受伤,那谁,苏神医给治好了,那医术,绝了!” 说话间,黄虎似不经意地,目光几次往廨房的方向瞥。 裴念都把顾经年带进去一整个下午了,说是记录口供、完善卷宗,但不知怎么要这么久。 黄虎等得有些心焦了,不见到顾经年并确保其安然无恙,他总觉得不踏实,这种牵挂出自于内心的的本能,他亦无能为力。 公廨内,裴念与顾经年相对而坐,正听着他说后来的经历。 以往遇到这种大案,裴念会让她最信得过的掌簿葛庆之来记录卷宗,可这次她连葛庆之都没用,而是亲自执笔。 她虽一心前程,办案六亲不认,其实并不迂腐,知道有些事不能落在纸上,比如,六头虺是从黄虎身体里养出来便被她改写成出虺的是个巨人。 顾经年则瞒下了他与黄虎之间的关系,只说两人是合作。 “我们追到沼泽边,羽人已先到了,并招来了刘衡与其党羽,黄虎敌不过他们,带着我逃了,一直逃回山林里,歇了一夜,你们便来了。” 裴念道:“如此说来,刘衡剖了虺心?” “我不知道。”顾经年道,“我没亲眼看到。” “是吗?” 裴念搁下手中的毛笔,指尖在卷宗上敲着,发出轻微的“嗒嗒”声响。 她以审视的目光看着顾经年,忽道:“你何必替黄虎瞒着?” “什么?” 裴念反问道:“黄虎都与我说了,你反而还在装傻?” 顾经年有些不耐,道:“我不知你是何意。” “黄虎承认了,他吃了虺心。”裴念道,“你可与我说实话了?” “是吗?”顾经年十分疑惑,自语道:“原来如此……但他哪有机会?你们可将他捉起来审,何必问我。” 裴念本是试探,见了他这反应,对那个原本笃定的猜想又动摇了起来。 六头虺的尸体已经捞出来了,已被剖了心,刘衡一死,无非两种可能,要么是还有幕后黑手得了虺心,杀人灭口;要么是顾经年、黄虎私藏了,其中,伤重痊愈的黄虎更可疑些。 但黄虎武力虽强,并不擅长这种事,要瞒过顾经年却难。 “嗯?你在诈我?” 顾经年见裴念的眼神,反应过来,道:“你怀疑我与黄虎私藏了虺心?裴缉事可记得,当初是谁说过要‘互相信任’的?” “你的秘密,我在替你守着,你也不该有事瞒着我。” “好,知无不言。” “对了,麻师呢?” “后来再未见到,许是在山谷里烧死了吧。” 又问了几处细节,始终没看出顾经年有何破绽,裴念卷起卷宗,收进了怀中。 “我会向镇抚使禀告,想必不用多久此案便能了结。顾经年,你为顾将军洗脱了冤枉。” 顾经年起身,道:“也多谢裴缉事。” 裴念问道:“保住了顾家,你似乎并未因此而高兴?” “书院先生教导我该荣辱不惊。”顾经年道:“我可以走了?” “后会有期。” “再不相会才好,你忙你的。” 顾经年推门出了廨房,当即就见到了黄虎那热切的眼神。 他只当没看到,很快就移开目光,只见一个俊秀青年坐在院中石凳上,手持一卷书看着。 王清河听得推门声,回过头来,温文尔雅地点了点头。 “顾公子,这便走了?” “是。” “我正好要去顾家。”王清河收了书卷起身,“正是在等顾公子一道同行。” “不必了,免得耽误王缉事公干。” “何必见外?”王清河道,“我已使人告知贵府,是你力挽狂澜,为父洗冤,于倾覆之间保全亲族,想必他们已准备好为你庆功。” 顾经年停下脚步,问道:“王缉事这是何意?” “不急,登车再谈。”王清河神色亲和,却不给顾经年拒绝的余地,抬手道:“请。” 第28章 麒麟儿 王清河的马车十分奢华,车厢宽敞,坐榻柔软,还有股淡雅的香味。 其中竟还跪坐着一个美婢,手持茶壶,频频添茶倒水,每次只倒一点点,以免水洒了。 “你我是自己人。” 王清河两手接过茶杯,递了一只给顾经年,与之轻轻碰了杯,动作行云流水。 不等顾经年表态,他开门见山说起来。 “基本可结案了,御医刘衡、御前左军统领崔晧,也许还有工部侍郎晁矩之,够份量,担得起谋逆大罪,可明眼人都清楚,宰相郑匡甫不可能不知情,不提晃矩之就是他的门生,那么多劳力钱粮运到万春宫,若无东阁首肯,岂能做到?到头来出了变故,郑匡甫反咬一口,把罪名推到顾将军头上,伸手要夺军权,我们绝不答允。” “你们?” “便当是主战派系吧,你只须知道,我们要保下顾将军。” 顾经年对这些不感兴趣,道:“多谢了,但王缉事不必与我说,顾家……” “顾家太多累赘了。” 王清河不等顾经年说完,已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又道:“我们出面帮忙,花费人情、耗费精力,不是为了一转头成了无用功。旁的不说,宗氏竟还想着由顾继业与侯府联姻。” 这事很荒唐。 王清河得到消息时不相信有人会出这种昏招,此时便颇好奇顾经年的反应,可观察了片刻,却得不到任何表情上的反馈。 他只好继续道:“与之相反的是,你在万春宫做得很出色。顾家能自救,我们再出手推一把,才有赢郑匡甫的希望。” “所以?” “这是你的机会。”王清河道:“以你这种出身,这样能出头的机会不多,当把握住才是。” “哦。” 顾经年对这些丝毫不感兴趣。 但他并未与王清河多言,既没拒绝也不解释,因为顾家诸人自会让王清河明白这种想法有多一厢情愿。 车厢内安静下来,只听到车轮的骨碌声,顾经年闭上眼,王清河则又拿出一卷书看着。 ———————— 顾家内堂,上方挂的“门楣焕彩”的牌匾,乃是当年顾北溟续弦宗氏时,先太后亲笔手书所赐。 此时在匾下坐着的就是宗氏夫人,名为宗寰。 她父亲宗懿是当朝大儒,历任侍读学士,国史兼修,入值昭文馆,以礼部尚书致仕,加太子少傅,宗家亦是大族,姻亲故友门生子弟满天下。 顾北溟出身不好,又是个鳏夫,原本配不上宗寰,只是当时宗寰在京中是出了名的坏脾气,年纪大了眼界却高,最后才便宜了他。 顾家能有后来的显赫,除了顾北溟立下的赫赫战功之外,宗寰认为,少不了她娘家的帮衬。 包括这次顾家遇到危机,宗寰先是请托了在朝中任官的族人们帮忙说话,昨日,一向不信鬼神的她还亲自到城外的禅觉山上香供奉,一路跋涉,今日才回来。 才在内堂坐下,府中管事嬷子便上前道:“夫人辛苦了,夫人如此诚心,定能平安渡过劫难。” “都说了禅觉寺灵验,想必不会让白走这一趟。”宗寰喝了口茶,第一件事便问道:“我儿回来了没?” 她给顾北溟生了四个子女,唯顾继业这一个儿子,素来疼爱。 “公子正要去外堂待客……” “娘!” 说话间,顾继业已到了。 “孩儿本待去见客,听说娘回来了,自当先来问安。” “我儿孝顺,你昨日可去了侯府?”宗寰道:“为娘交待之事,如何了?” 想与侯府结姻亲,自是不可能直接让小辈上门提亲,宗寰事先已托了德高望重的长辈去透了口风,又派顾继业去侯府赔礼,无非是给武定侯亲眼看看,她这儿子是多么的人品出众。 不想,顾继业脸上却露出了些许难堪,道:“想必武定侯还在气头上,并未给孩儿好脸色。” 他能这么说,沈季螭的态度显然是极差的。 宗寰十分意外,道:“是为娘没考虑清楚,想来是因顾家如今有难,加上此前那私生子太过无礼。” “不过。”顾继业却是话锋一转,道:“沈姑娘当是对孩儿有意。” “是吗?” “孩儿离开侯府之时,有个婢女跑来相问我是否来提亲的。孩儿打听过了,那正是沈姑娘身边侍婢。” “定是偷瞧了你,满意你的相貌风采。”宗寰转忧为喜,笑问道:“你是如何答的?” “孩儿自是否认了,答说是认为顾家有失君子风度,真心感到愧对侯府。” “不错,得体。”宗寰道:“你只需如此即可,剩下的交给为娘来办。” 正此时,有家仆匆匆赶来。 “夫人,堂上来客等不及,已走了,留下了个口信,是大好事,‘顾家幸有麒麟儿为父奔走,现已无恙’,又说他家缉事稍后便与十一公子同来道贺。” “真的?!”宗寰不由惊喜。 “是开平司王缉事派来的人。” 宗寰当即转向顾继业,问道:“是你上前去请托的那位好友?” “是。”顾继业道:“王清河,海川王氏子弟,祖上三代高官,是孩儿文会上结交的好友,在开平司中地位不低,孩儿上次过去求情,他答应孩儿一定会保住父亲。” “好好好。” 宗寰感动不已,一手拍着心口,一手抚着顾继业的头,唏嘘不已。 “我家麒麟儿长大了,你兄长们征战沙场,马革裹尸,可惜只有武功扛不住这偌大的家业,你智勇双全,不负你父亲与为娘的重望!” “娘亲,你莫哭,这都是孩儿该做的。” 门外的家仆见这对母子如此,也是擦了擦泪,心中却在想,方才那来客说的麒麟儿是十公子还是十一公子?应该是自己听岔了,怎么也不可能是十一公子,他能奔走到哪儿去。 ———————— 马车在斜径巷停下。 王清河听到车帘外有人唤了声“缉事”,掀帘道:“怎现在才来回报?” “顾家人也是怪,这等关头,说了有急事也不来见,只派个家仆打发,小人等了半个时辰,只好留了口信出来。想必是他们看小人只是个未入流的杂役,并非轻视缉事。” “知道了。” 王清河看向顾经年,道:“我是递了拜帖的,可顾家若不接待,我只好拿出开平司的令牌来。” 这种事牵连不到顾采薇,顾经年也无所谓。 说话间,已有顾家家仆匆匆赶来,在王清河车驾前告罪,又请他从大门入内,以贵客之礼相待。 宗寰管家多年,礼数一向周到,虽然偶有一时失误,很快也就弥补了。 王清河是个体面人,以晚辈自居,不走正门,下了马车依旧从侧门而入。 顾继业快步迎出,笑道:“王兄,有失远迎,王兄情义,小弟没齿难忘。” 王清河颇矜持,含笑点头,入堂坐下,转头一看,顾家并无人理会顾经年,任他自往前院西边的倒罩房方向走去。 “顾十一公子这是去何处?” 顾继业听了这称呼有些好笑,道:“我与王兄不是外人,说话就不顾忌了,你又不是不知,之前为了让他与侯府联姻,对外说是庶子,实则是个私生子,能知何礼数?” 王清河一听便知自己派人传的话没进到顾继业的耳朵里,想来是傲慢偏见根深蒂固。 作为外人,他插手不了顾家之事,脸上却还是带着谦谦君子的笑,道:“这次顾将军得以洗脱清白,全赖顾十一公子出力,我不敢居功。” 顾继业一愣,根本不信,道:“他能出什么力?” 这些内容,王清河本已派人来说明,顾家没人听,他也不耐细说,遂又招过了那人。 “你与顾十公子说明。” “是。” 那人本就不满顾继业的怠慢,讲述经过时还故意吹捧了顾经年一番。 顾继业往日甚有风度,此番却听得脸色铁青,喜怒完全显在外面,听罢,依旧不去请顾经年来,只道:“都是王兄与我姐夫的功劳,与那杂种何干?” 王清河听到“杂种”这等粗鄙之词,不愿多言,起身告辞。 他本意想看一场私生子扬眉吐气的热闹,以满足心中缺憾,这次来却没能如愿。 但也无妨,顾家有顾继业这样的子弟,往后少不了有热闹可瞧。 那边,顾继业转回了内堂。 宗寰还在吩咐仆婢备酒菜招待王清河,见儿子一脸不悦,她不由讶然。 “怎这般快回来?王缉事呢?” “他尚有公务。原是他与姐夫在万春宫捉到了幕后之人,证明了父亲清白……” 顾继业将事情经过以他的理解说了,很自然地忽略掉了顾经年在其中的作用。 宗寰听了依旧欣慰,道:“总归是你请托了王缉事方有如此结果,有何不高兴的?” “那杂种跟着姐夫跑去立功呢!” 顾继业也不管有下人在场,脱口而出。 骂了一句,他犹不过瘾,遂对着娘亲继续抱怨。 “他从小就窝囊,有几分能耐?孩儿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必是他与那姓裴的女缉事有私情,让她带着出风头,好争家业,否则他为何自作主张跑到侯府退亲?”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仆婢当中便有人动作微微一滞,将顾十公子这句证词记下。 第29章 回家 顾宅前院西侧的倒罩房与马厩相近,隐隐总能闻到马粪味,一直是作为仆役居所。顾经年的屋子也在这边,比有独立院落的门客居住环境还要差不少。 之前一直住在崇经书院,他已有许久没回来,门外的石缝中已长了杂草。 起了铜绿的门锁却是打开的,走近了,能听到屋子里有一对男女正在喘息。 顾经年推开门。 在他的那张小榻上,有两具赤祼的身体正纠缠在一起,地上散落着仆婢的衣裳。 听得推门声,兴致正高的两人回过神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那男子是顾家武师,并非高手,就是顾家子弟习武时的陪练,常年被顾继业当沙包打的,名叫刘闯。 女子似乎是前院倒水的一个奴婢,长相不太好,腿倒是很长,听方才的叫声,是个放得开的。 “这这这……公子恕罪!” 顾经年没说话,侧了侧身,任这对男女抱起地上的衣裳匆匆跑出去。 以他在顾家的地位,惩治不了这两个下人。 他们既然敢到他的屋子里苟合,一是看他常年不在,二是欺他发现了无能为力。 屋子里安静下来,但依旧残留着一股体味,顾经年看了眼那乱糟糟的被褥,放弃了在顾家待一夜的打算,准备收拾了架子上几本旧书、字帖便回崇经书院。 “公子。” 此时却有一个婢女赶来,是顾采薇身边的侍婢杏儿,语调欢快道:“四娘让你过去一趟呢,还吩咐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蟹粉狮子头!” 杏儿从小进了府,对顾经年也是熟悉,说着话已迈过了门槛,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听说公子和姑爷找到了陷害将军的幕后主使,好厉害啊!公子在崇经书院一定是学了很多本事,果然,读书人最了得……咦,那是什么?” 顾经年回过头,顺着杏儿手指的方向看去,见到床榻下方显出一抹红色。 那是件肚兜,绣了个莲花纹。 杏儿的脸色当即古怪起来,小声道:“公子,你又和……” “不是。”顾经年道,“久没回来住了,有那么一对男女到这来办事。” “哦。” 杏儿有些不自然起来,小声道:“公子放心,杏儿嘴很严的。” “走吧。” 顾经年打包好行囊,与杏儿一起出了屋子,往斜径巷的侧门走去。 还未出门,却有个婢子匆匆赶来,说是武定侯府来人了,宗氏夫人让顾经年也到前堂去相见。 ———————— 王清河一走,宗寰便安排人去报信,感谢她娘家人帮衬顾家度过难关,正忙着,武定侯府的内府女管事郑三娘来了,说是为了回礼。 “太好了。” 宗寰一听便喜,向顾继业道:“看来沈家对你的印象好极,说是回礼,实则得知顾家转危为安,来探探口风。” 母子二人遂在内堂见了郑三娘。 彼此见礼,分宾主坐下,郑三娘环顾看了一眼,道:“敢问顾十一公子可在?” 宗寰见她开口先问顾经年,很是意外,转念一想便明白了,侯府这是打算先提顾经年退婚一事,再把话题引到与他这个嫡子的婚事上。 “那竖子无状,这便让他来赔礼。” 郑三娘忙道:“老奴一介下仆,万不敢受公子赔礼。因姑娘曾得他相救,让老奴转达谢意。” 宗寰不信这套说辞,笑应了,派人去把顾经年找来。 等着的时候,郑三娘并不多言,有些冷场。 终于,顾经年被带来了,肩上背着个行囊,入内也不问安,只等着看他们有何事要说。 宗寰从来没听他唤一声“母亲”,一见他就来气,不咸不淡地道:“怎么?顾家亏待了你,刚回来便要离家出走?” 顾经年知道只要回答这老妇一句,她就会没完没了,遂只注目郑三娘,看武定侯是否有正事交代。 “娘问你话呢!”顾继业皱眉道。 顾经年依旧不理会,仿佛当这母子二人不存在一般。 顾继业上次在陆府只是冷眼旁观,今日见顾采薇不在,加上他为了显示孝顺,沉声向下人喝道:“我这兄弟无礼,得管教管教。” “顾夫人。”郑三娘起身道:“十一公子刚办了大事,想必是累了,何必动怒?” 宗寰只好给侯府面子,止住了要上前教训顾经年的下人。 顾继业言出而无果,不满地嚷道:“娘!” 郑三娘见状,心中再轻看了他两分,暗忖难怪侯爷看不上顾家这个嫡子,宁愿嫁女于一个私生子。 接着,她目光转向顾经年。 “听闻公子为父洗冤,老奴代侯爷为公子贺。” 一句话,顾经年尚没反应,宗寰与顾继业已变了脸色,心说自家事自家知,那杂种从来都是个废物,如何接二连三让外人高看一眼? 他们只好安慰自己,必是这些外人见不得顾家好,故意说反话。 这片刻之间,顾经年已猜到了沈季螭的心思,道:“请转告武定侯,家父本就与大案并无牵扯,他可以放心。” 郑三娘隐隐察觉这番话中有深意,记在心里,又道:“既雨过天晴,只盼这场风雨不会坏了两家间的情谊。” 宗寰含笑道:“那是自然。” 郑三娘后面的话还没说完,被顾家夫人插了嘴,有些尴尬,继续向顾经年道:“侯爷请顾十一公子三日后过府一叙。” 顾经年本是从俘虏营捡回来的私生子,只因与侯府的亲事才有了庶子的待遇,算来,沈季螭对他有大恩,此前他擅自退亲也未为难于他,这种长辈相邀,他遂点头答应下来。 “自当从命。” 此间事了,顾经年不作停留,别过郑三娘,去了陆宅。 送了客,宗寰与顾继业议论着今日之事,越说越气。 “真是怪了。”顾继业不解道:“武定侯怎就看中那杂种?” “岂是看中他?是你父亲提的亲。”宗寰道:“因武定侯只有这一个独女,想找个上门女婿,虽没在婚约上提,私下里却是说定的。当时我想着,那竖子没资格分家业,也该有条出路,因而没反对。” 顾继业便道:“那娘让我娶侯府之女又是何意?我还能入赘了不成?” “傻孩子,你若能袭了侯府的爵,顾家家业还能落入旁人手里吗?” “娘是说兄长们都……” 宗寰瞪了儿子一眼,顾继业住口不言,心中却已明了。 这些年,他几个兄长死的死、残的残,留下的都是孤儿寡母,往后谁能与他争?他大可先娶了侯府之女,等沈季螭一死,顾家依旧归他。 至于那杂种,得了侯府的青眼相待,却执意退婚,与开平司的女缉事勾搭成奸,必是盯上了顾家这份家业。 倒是块绊脚石。 ———————— 陆宅,几道热气腾腾的菜被摆上桌。 顾经年等了一会,见顾采薇扶着肚子缓缓落了座,问道:“姐夫呢?” “当值去了,眼下正是他忙的时候。” 御前左军死了个统领,还牵扯大案,陆晏宁自然是忙。 顾经年既了解其中内情,便道:“也是,姐夫或许要升官了。” 一个狮子头落到了他的碗里。 顾采薇道:“升不升官不重要,倒是你,如今有了大本事,阿姐又替你欢喜,又替你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想写封信给父亲,给你在朝中谋个官身。”顾采薇见顾经年要开口,止住了他,继续道:“知你不喜欢这些,但宗氏母子显然撑不起这一大家子,我是个外嫁的女儿,你得有了身份,说话才有份量。” 顾经年道:“顾家撑不撑得起我不在乎,只要不犯大罪,牵连到阿姐这外嫁的女儿便好。” 他是个主意定的,道:“我想明日便回崇经书院,待打听到了我的母族,便游历夷海。” “所以,与侯府的亲事,你是故意抛掉的?” 顾经年不应,只是啃了碗里的狮子头,道:“这菜做得好。” 他并非钟爱这道菜,而是到顾采薇家中吃饭总是吃得特别香。 是夜,顾经年依旧在陆宅住下,四更天就爬了起来。 他要去崇经书院,得走小半个时辰才到城门,早些出发,免得在城门处排队,等旁人核验文书。 天色正是最黑的时候,他并未提灯笼,借着依稀的月光走过斜径巷。 巷口正立着一人,在向这边看来,见顾经年来了,当即迎上前。 “十一公子?” 听这声音,顾经年认出了对方,正是白日在他屋子里与婢女苟合的刘闯。 “何事?” “小人特来向公子赔罪。”刘闯上前跪倒,嘴里道:“小人与翠儿情投意……” 他嘴里话音未落,人跪倒的同时,手中匕首顺势捅进了顾经年的心口。 “噗。” 一刀捅进,转了转,确保放出血来,刘闯接着又补了一刀。 他动作很利索,两刀之后,撤步,任顾经年倒在地上,他转身就走。 天还很黑,银杏叶在夜风中飘荡着。 刘闯丢掉匕首,拿出帕子擦手,心想今日收到的那一大笔银钱,足够与翠儿远走高飞过一辈子了。 忽然,身后有人唤了他一声。 “刘闯。” “谁?!” 刘闯回过头。 一把匕首瞬间捅进了他的心口。 第30章 累赘 霜枫山上漫天红叶,崇经书院响起悠长的钟声,宋璋再次站在了那“天道正脉”的牌匾下。 讲堂上素衣如雪,他随意扫视了一眼,见到了那个数日未来的弟子坐在了角落里。 “今日讲《庄子内篇·大宗师》,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者,至矣……” 堂中昏昏欲睡的越来越多,宋璋也不在乎,一直说到西王母“坐乎少广,莫知其始,莫知其终”,他忽然换了个话题,随意地与弟子们聊了起来。 “昨日有人问我,如何修长生,今日便与你等说一个沃民向西王母求不死药的故事。” “皆言沃民不死,其实沃民最初亦是凡人,实力弱小,唯供奉聂龙、躲藏于其地宫为生,后聂龙为地龙所灭,其祖历经艰险,跋涉至沃野,方称沃民国。” “沃野二宝山,一名果山、一名花山。果山以黄金为体、白银为脊、青铜为树,结赤色奇果;花山奇花遍野,数百里皆花田,四季不谢。” “后沃民招至强敌,唯投奔昆仑,献二宝山于西王母,摘果山之奇果、取花山盛开花瓣之初露侍奉座前,终得赐灵药,成不死之仙国。” “再说到中州凡人何以操控异类,则恰如此事。举例而言,西王母帐下有青鸟,为其取食送信。青鸟一族,自得沃民侍奉以来,食奇果、饮朝露,后裔若至中州,无果与露,则不活也……” 一堂课又在这些奇闻轶事中过去。 待钟声一响,宋璋依旧不作停留,洒然而去。 顾经年收了书本,回了号舍,打开行囊,拿出一件带血的衣裳来。 这是他今日黎明前遇刺时穿的衣物,胸口处已晕了一团血迹,他拿剪刀将那部分剪下,埋在号舍后面的泥土里,拿起针线开始缝衣服。 才补好衣服,忽有书院杂役过来,请他到山门处,说是有汋阳府的差役来找他。 顾经年心知是怎么回事,镇定自若地出了书院。 鹿鸣台前,正立着两个身穿皂服的中年男子,腰间佩刀,还挂着锁链。 “顾经年?” “是。” “我们是汋阳府衙快班捕手,今早在斜径巷发现一具尸体,有证人指认是你杀的,随我们走一趟吧。” 顾经年有些讶异,问道:“死的是谁?” “顾府的一个武师,刘闯。” “他?如何死的?” “被一刀搠中心口。” 顾经年问道:“为何怀疑我?” “自然是有人看到了你行凶,请吧。” “好。” 顾经年倒也老实,随着这两个差役又下了霜枫山。 汋阳府衙在城东南隅,三人抵达时天色已经黑了,主管刑狱的法曹却还是第一时间审问了顾经年。 那是一个身形瘦小的老头,自称名叫袁维,一副已看穿一切的表情。 “老夫就不用刑了,此案人证物证确凿,顾公子自己签字画押,认了吧,主杀仆,不是甚大罪。” 顾经年却知,刘闯并非顾家的奴仆,而是雇来的武师,袁维如此说,无非是诱供而已。 这个法曹显然已被人收买了。 “顾家不久前刚刚牵扯谋逆大案,此时那桩案子还未了结,今日看似死了一个不相干的人物,背后的水深。”顾经年问道:“你确定要趟吗?” 袁维脸色微变,抚着长须,良久不语。 “谁给你送了银钱?”顾经年低声问道。 “顾公子,莫要胡言乱语为好。” “那我给你指条路,这案子你办不了,趁早移到开平司,交到缉事……王清河手里。” 顾经年有过片刻犹豫,最后在裴念与王清河之间,选了立场更偏向顾家的。 袁维眼珠转动,迅速思考,末了,没对顾经年用刑,也没逼他画押,起身离开。 没过多久,就有人走进了拘房。 是裴念。 “我已派人告知顾四娘,我会保你,以免她大着肚子又打到汋阳城来。” “多谢了。” “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裴念随口说着,先是沿墙走了一圈,留意是否隔墙有耳。 之后,她才凑近了顾经年,小声开口。 “眼下是结案的关键时刻,出了何事,你务必告诉我。” “我不知道。”顾经年道:“裴缉事想必知道的比我多。” “婢女翠儿说她看见你杀了武师刘闯。” “我回府之后,看到他们在我屋中办事,许是翠儿怕被我揭穿,杀了刘闯,推罪于我?” “别开玩笑。” “我只知道这些。” 裴念道:“那你猜猜,是谁要对付你。” “我相信裴缉事的查案能力,会证明我的清白。” 顾经年显然已猜到了,但他并不确定裴念得知他杀人后是否会包庇他,干脆装傻充愣。 “走吧。”裴念道:“回开平司再谈。” 两人推门而出,顾经年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黄虎那热忱而担忧的眼神。 接着,王清河轻摇折扇,迈步而入。 “你来做什么?”裴念道:“死了个人,还不至于惊动两个开平司缉事。” “不是两个。”王清河道,“而是三个。” “何意?” “我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告诉你。”王清河道:“好消息是,真相我已大概查清了,是顾继业,他收买刘闯杀顾经年未果,又指使翠儿诬告。” 裴念早有预料,并不意外,淡淡道:“坏消息呢?” “你也涉案了。” “什么?” “顾继业指认,是你为保护顾经年,杀了刘闯。” 裴念闻言不由蹙眉。 她还从未听过如此荒谬之事。 下一刻,已有一队人赶了进来,为首者正是开平司另一个缉事谢鼎。 “奉提司之命,押杀人嫌犯裴念、顾经年归案。” 听这一句话,裴念手下诸人顿时大怒。 堂堂开平司缉事,因涉嫌杀一个小小的武师就被批捕,岂有可能? 黄虎破口大骂,道:“谢鼎!你若想找茬,不妨与我摆开厮杀,休在此放臭屁!” “顶撞上差,拿下!” “都冷静些。” 还是王清河开了口,并向裴念低声道:“不要冲动,镇抚使去了万春宫,刘纪坤今日是有备而来,你若动手,便给了他杀你的理由。我此来便是要保你性命,待镇抚使回来。” “拿下!” 谢鼎一声大喝,手下人当即围了上去。 “我自己走。” 裴念将手中佩剑抛给手下,没有拒捕。 她曾与谢鼎同在提司刘纪坤手下办事,前番因顾家一案而转投镇抚使闵远修,刘纪绅自要清算她,她早有心理准备。 王清河又看向顾经年,道:“昨日马车上与你所言,犹在耳畔,已至如此局面,真是……” 他一时也不知如何形容顾继业,摇了摇头。 ———————— 顾府。 宗寰今日睡得很早,想着顾家转危为安全赖她的儿子有出息,这一觉睡得很香。 可到了夜里,门外却响起了焦急的呼唤。 “姑母!大事不好了!” 通房里的婢女连忙开门,只见宗婀衣衫不整地冲了进来,扑到榻前就开始哭。 “继业他……被开平司带走了!” “什么?!” 宗寰如遭雷劈,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 “说是要他当证人。”宗婀道:“又是那杂种闯了大祸,好像是与一个女缉事有苟且,还闹出了命案。” “这竖子!” 宗寰不由大恨,心想顾家才好了一点,偏有那般累赘,只恨早年没将他杀了干净。 “姑母,有人在内堂等着,想与你叙话。” “我这就去见。” 宗寰牵挂儿子,甚至没留意到宗婀脸上还带着些红晕,也没想到为何顾继业被请走,宗婀是第一个知情的。 她第一时间披好衣服赶到内堂,只见堂上坐着个中年男子,身穿开平司锦袍。 “你将我儿带到何处了?!” “顾夫人稍安勿躁,令公子绝不会有事。只需我等搜集了足够的证据,自当放人。” “什么证据?”宗寰警惕道:“你们又想陷害我家老爷?” “非也,我平生最敬佩顾将军,岂敢有陷害之意?此次是为开平司缉事裴念与顾经年合谋盗取万春宫重宝并杀人一案。” 宗寰听了,虽有疑虑,但还是倾向于相信。 因为顾经年与裴念勾结一事,最初她是听顾继业推测出来的。 她相信儿子的判断。 “你们要什么证据?” “我们得搜查顾经年住处,还需要顾家仆婢的证词,最好是顾家人的证词。” 宗寰迟疑道:“你们能保证,找到证据能不牵连我儿?” “只要找到证据,我们马上放回顾十公子。” ———————— 开平司大衙,提司堂。 刘纪坤面容严峻,正来回踱着步。 “提司。”谢鼎快步赶来,振作道:“已经拿下裴念了。” “这不是关键。”刘纪坤道:“得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裴念、顾经年、陆晏宁勾结,推翻他们的证词。” 对他而言,局势也已到了紧迫之时,必须尽快拿下顾家,逼反顾北溟,否则这案子就要被翻过来了。 “提司放心,有证据,顾家会为我们作证。” “自毁城墙,他们有那么蠢?” “有!” 谢鼎很肯定。 “顾继业收买刘闯杀顾经年,留了太多破绽,大笔的银钱、传话的仆从,若非我的人一直盯着,他差点让王清河抢先一步拿了。眼下顾继业怕得要死,会全力帮我们指证裴念、顾经年,坐实了这两人勾结,便可证明裴念那份卷宗是为了帮顾经年而做的伪证。” 第31章 识时务者 刑房阴暗而潮湿,角落里亮着火炉,一块烙铁被烧得通红。 火光照着顾经年的脸,而他却看不清坐在对面那审讯者的相貌。这种不对等的视线,能给受审讯之人增加许多心理压力,继而老实招供。 “说吧,刘闯是谁杀的?” 顾经年反问道:“你们觉得呢?” “刘闯被顾继业收买去杀你,他的死必然与你有关联,听说你从未学过武艺,而刘闯又是一个武师,可见,杀人的必是你的同伴。” “好吧,我招。”顾经年道:“裴念。” 对面那个陷在黑暗中的审讯者身影一滞,似乎没料到顾经年这么轻易就招供了,一时反而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顾经年又道:“你们是为主和也好、军权也罢,既要对付顾家,与顾继业合作,不如与我合作,万春宫是我去探的,我比那个蠢货更能够证明顾北溟有大罪。” 这份意外的主动,让黑暗中的审讯者再次沉默了,他起身走了出去,并打了个手势,让那正在准备上刑的差役停下动作。 过了一会,谢鼎走了进来。 “走吧,提司要见你。” 顾经年手脚上的镣铐被打开,走过幽暗的过道,渐渐走入灯火通明的廨房。 只见一男子坐在公案后,不怒自威,锦袍上绣着的狻猊彰显着他开平司提司的身份。 两人还是第一次见,顾经年不由仔细打量了对方。 “刘纪坤,取‘正纲纪,肃乾坤’之意。”刘纪坤道:“你就是顾北溟那个私生子?” “是,我不像刘提司有好名字。” 刘纪坤道:“你爹没给你取?” “俘虏所生,南越遗孽,用不到。” “看来,顾家对你并不好?” “是。” “听说你在药铺被虺蛭伤了,看着不像。” “没有,裴念故意扣押我罢了。”顾经年开门见山道:“我可以帮刘提司对付顾家,但有一个条件,不能牵连到已经外嫁的女儿。” “朝廷法度,不容你讨价还价!”刘纪坤正色叱道。 谢鼎则上前提醒道:“顾北溟犯的是谋逆大罪,族人若想免罪,除非立下检举之功。” 这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无非是看顾经年年轻识浅,打个官腔拿捏他。 顾经年却不吃这些套路,道:“我不管法度规矩,条件能答应,我就给你们顾北溟谋逆的证据,不答应,你们就继续从刘闯之死慢慢查,看多久能把一桩杀仆案查成谋逆大案。” 威风凛凛的刘纪坤与谢鼎都皱起了眉。 刘纪坤低下头,看向卷宗上面记载的各种证词,虽说宗寰、顾继业很配合,可母子二人能给到的只有些宅门中瓜田李下的东西,办别人够用,但裴念好歹是大理寺少卿之女,凭几句造谣就办她的罪,就是勉强办到了,等与裴无垢交了手,闵远修必闻讯赶回了。 相比起来,顾经年这个私生子要有用的多,且提条件并非坏事而是好事。 “我可以答应你,但你得说服陆晏宁不会碍事。” “好。” 见顾经年如此干脆,刘纪坤略感到些忌惮,问道:“那是你的生父、家人,你狠得下心对付他们?” “得他们视我为家人,才会是我的家人。”顾经年道:“由我主动帮你们,总好过顾继业被利用而不自知的愚蠢。” “是个明白人,若你办得漂亮,事了之后我可让你换个身份进开平司当差。” “谢提司。” “不急着谢。”刘纪坤淡淡道:“你得先有用。” 谢鼎道:“说,你能供出顾北溟多少事?” 顾经年道:“首先得推翻在万春宫查到的结果,主谋不是刘衡、崔晧,而是顾继祖,他断了腿又对朝廷不满,想以虺蛭炼药,并借机行刺陛下。于是,使家将自雍国带回虺蛭,交于刘衡炼药,利用顾北溟与崔晧的旧情收买之,那些银甲守卫则是骁毅军中调来。” “继续说。”刘纪坤对这个结论很满意。 “陆晏宁对顾继祖的阴谋并不知情,因此西郊行刺全力护驾,可也察觉到了不妥,遂往万春宫打探,顾继祖知晓此事,让我做了个局。” “你?” “既然提司会给我换个身份,我何惜以此身祭顾家。”顾经年道:“我与开平司缉事裴念情投意合,为她退了与侯府的婚事。得知顾家的秘密将要泄露,我与她谋划,引陆晏宁看到所谓的‘真相’,由她引陆晏宁去搬来三殿下作证,我则杀了刘衡、崔晧灭口,将顾家从此事中摘出来。” “不错,那颗虺心呢?” “我交给顾继祖了。” 话到这里,谢鼎终于听得混淆了,道:“等等,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虺心被你交给顾继祖了?” “是。”顾经年似乎笑了一下,“他吃了,长出了一双腿来。” 谢鼎分不清他这是真话假话,狠狠瞪了他一眼。 刘纪坤却能从这句话中听出讥讽以及恨意,满意地点点头,道:“事实你捋得很清楚,便依此查证。” 可见刘纪坤心里如明镜一般,知道虺心没落在顾继祖手里。 顾经年不由揣测,这位开平司的提司是否了解一些详情,比如刘衡的下落。 “提司问你。”谢鼎道,“你要如何查证?!” “让我先见见顾继业,我会让他给出你们需要的证词。” ———————— 顾继业没有被刑拘,而是作为证人被安置在顾经年上次住过的衙内小院。 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却还睡得着,听得外面传来两声惨叫才猛然惊醒,接着,门被推开。 “谁?!” “我。” 月光照亮门外那道颀长隽永的身影,顾继业很快认出了是顾经年,心中顿时浮上一层阴霾。 他不想承认,但他心里清楚自己之所以收买刘闯杀人,是因为他竟有些嫉妒这个杂种。 嫉妒这个杂种分明什么都得不到,却还是不急不躁;不管往日怎么废物,关键时刻却能保全家业;还能得到顾采薇、王清河、沈季螭等人的重视,而他们从来就看不起他。 “经年?”顾继业故作惊讶,道:“你怎来了?你不会是杀进来的吧……” “啪!” 话音未落,顾经年已一巴掌重重抽了过去。 顾继业还在装模作样,右颊一阵生疼,直接被打得麻了,没等反应过来,左颊又挨了一下,瞬间肿胀起来。 “你!杂种!” 兄弟情谊也不必演了,顾继业当即大怒,起身便要扑打顾经年。 他从小得高手教习、武师陪练,不谈学得是否用功,反正顾经年几次偷看他习武都被赶了出去,两人间必然是武力差距甚大。 然而,还未碰到顾经年,门外已有两个钩子冲进来,一把摁住了他。 “杂种!你?” “再骂。” 顾经年反手又是两巴掌。 这下直接让顾继业被抽得发了懵,脸上疼得发麻,加上对形势的茫然,使得他愣住了。 “你……怎么……” “若非我让裴念帮忙平息事态,顾家已经被你害死!” “什么?”顾继业愈发不解。 顾经年甩手将一份卷宗劈头盖脸地砸在他头上,叱道:“蠢材,你雇凶杀我,你向开平司揭发我与裴念的关系,你当你聪明?好啊,卖了我,看谁再给长兄办事,那一桩桩一件件掩不住,大不了一起死!” “你你你……到底何意?此事又与长兄有何相关?” “呵。” 顾经年嘴角勾起一声冷笑,凑到顾继业的耳边,轻声道:“你当西郊行刺、万春宫练药的幕后主使者是谁?我一直在为谁办事?” 一瞬间,顾继业瞳孔放大,脑子里浮出一个想法,吓得他身子一个激灵,差点要尿出来。 “不,不会吧?不会是长兄?” 顾经年又笑了。 见了这笑容,顾继业如遭雷劈,终于明白了一切。 原来,顾家不是被冤枉的,那个终日隐居在深宅大院里的残废顾继祖是真正的逆贼。 怪不得,顾继祖每次都护着顾经年,实则是在操控这个杂种做事啊。 “经年,我错了。”顾继业的声音有些嘶哑,小心翼翼地伸手拉着顾经年的衣襟,道:“我犯了糊涂,我此前不知道,长兄怎么能……我们是一家人啊,现在怎么办?还瞒得住吗?” 他越说越害怕,声音里渐渐带了哭腔。 “经年,你别不说话啊,我……我以后都听你的,你是我的兄长,这么大的事,你还能瞒得住吗?我只把你的事告诉了谢缉事,堵他的口还来得及吗?” 终于,顾经年再次开口了,温柔地拍了拍顾继业的脸。 “你猜,我为何来告诉你这些?出了事,家里总得有人担。” “别。” 顾继业背脊一凉,裆下反而感到一阵温热。 泪水不受控制地滚滚而落,他死死攥着顾经年的衣襟不敢放手。 “求你了,我们是骨肉至亲啊,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你能到这里来,裴念能量一定很大,多保我一个,不难的,刘闯是翠儿杀的,其它事……其它事我们推一个别人出来担,让老八来担吧?反正他脑子坏了,活着也是痛苦。你还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我才知道你真的好厉害,顾家多亏了有你,我以前真是昏了头了。” 一直苦苦哀求了很久,顾继业哭到气都喘不上来。 “闭嘴。”顾经年道:“你只需说,你向谁检举了我、给了多少证据,我与裴念会去解决,若解决不了,你便等死吧。” “是,是……” 过了一会,顾经年离开,屋门再次关上,落了锁。 谢鼎从头到尾听了兄弟二人在里面的对话,如实禀报给了刘纪坤。 “如此一来,顾继业内心对顾继祖是幕后主使之事深信不疑,便成了能指证顾家的证人。” “不错。” 刘纪坤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对顾经年的积极配合感到了意外之喜。 他需要的正是这样一个有能力又愿意对付顾家的小人…… 第32章 私情 “坐。” 当顾经年再次被带过来,刘纪坤指了指对面的一张小凳。 “谢提司。” “你殴打顾继业,除了为我办事,可有拿他泄恨之心?” “是。”顾经年道:“若无这份恨意,我岂会对付顾家?” “很好,但不够。”刘纪坤道:“你还能为我做什么?” “有两件事,我今夜就能为提司办到。” “是吗?” “裴念的手下尤圭、黄虎也去过万春宫,若他们也能翻供,对提司的计划极有利。”顾经年道:“我能说服他们。” 刘纪坤道:“尤圭当不难收买,但黄虎……你有把握说服他?” “有。” “我需要知道理由。” “因为我知道黄虎的秘密。” “什么秘密?” 顾经年有些不想说,犹豫了片刻,才道:“我偷听到他是什么笼人安插在开平司的眼线。” “你说什么?” 刘纪坤明显有一个下意识的诧异反应,是极为不信,几乎就要叱顾经年胡说,可接着又狐疑起来。 他没有问顾经年笼人是什么,而是道:“你有何根据?” 顾经年一瞬间把刘纪坤的微表情尽收眼底,不紧不慢地道:“我在万春宫偷听到他与人说话,说‘需为笼人把心带走’之类,我听不太懂,正是因此,他才没有与裴念、尤圭一起逃脱,并且能活下来。” 刘纪坤眼珠转动,道:“我会让你去说服他们。” “是。” “今夜你还能为我办的第二桩事是什么?” “推翻裴念的卷宗。”顾经年道:“提司既然拿了她,必须马上能证明她假公济私,写的卷宗全是包庇顾家之词。我会供认与她之间的私情与谋划,此外,还得制造证据。” “什么证据?” “我与她现在还没有私情。”顾经年道:“但可以有。” 谢鼎不自觉地讥笑了一声,嗤道:“你小子。” “这有必要。”顾经年道:“我需要非常熟悉她的身体,哪怕我在她身上只留下一个牙印,也比搜集无数捕风捉影的闲话有用得多。” “裴念武艺高强,你行吗?” 顾经年道:“简单,给她用点药。” 谢鼎看了刘纪坤一眼,见他没有反对,便道:“行,我会让人去给她下药,你先去见尤圭、黄虎。” “好。” 顾经年遂又被带往大牢。 牢房里死气沉沉,尤圭与黄虎被关在一处。这个安排,显然是存了心思想从两人的交谈中探听出些什么来,可惜尤圭这种老油条不可能让他们如愿。 刘纪坤说尤圭不难收买,可顾经年的秘密却还被守着,便知尤圭远比看起来要有担当得多。 “顾公子?” 见了顾经年,黄虎的眼神中明显绽出了喜色来,欲言又止。 “你们都还好吧?”顾经年道,“我来,是告诉你们,我投靠了刘提司,识实务者为俊杰,我也希望你们都有好结果。” “你怎能……” 尤圭话到一半,顾经年转头向他看来,两人目光对视,尤圭叹息了一声。 “你怎能这般快就服软了?总得将价钱谈拢。” “提司是做大事的人,不会亏待了你。” 顾经年这般说罢,又看向黄虎,道:“你也别犟着了,我已告诉提司,你是笼人安插的眼线,当日你在山谷中与那人说话,我都听到了。” “你……” “你若知笼人想把什么心送到何处,最好告诉提司。” 黄虎一愣,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 顾经年道:“总之,你们本就是提司麾下,不必牵扯到朝廷派系间的纷争,老老实实把供状签了,往后安安稳稳办差。” 说罢,他拿出一封供状。 尤圭与黄虎借着微弱的火光看了,待见了供状上指认的主谋,异口同声地惊呼道:“顾继祖?” “签吧……” 很快,两封供状被递到了刘纪坤的桌案上,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吩咐谢鼎,道:“既要那两人作证,不必亏待了他们。” “是。” 刘纪坤看向顾经年,道:“去吧,药该起效了。” “多谢提司。” 顾经年执礼,转身随着一个差役出去。 看着这少年的背影,刘纪坤与谢鼎都浮起淡淡的嗤笑之意。 “便宜这小子了。” “提司。”谢鼎有些忧虑道:“你真打算等事情办妥就给他一个身份,将他留在身边听用?” “何必冒这个风险?”刘纪坤淡淡道:“用完了就处理干净,包括陆晏宁,此子若不除,必为顾北溟报仇。” 谢鼎原本还担心顾经年会影响到他在提司心中的地位,此时放下心来,笑自己居然会与一个死人计较。 刘纪坤却还在想着顾经年方才所言,黄虎是刘衡的眼线一事,末了吩咐了一句。 “让黄虎来见我。” ———————— 顾经年跟着两个巡检走过幽暗的通道,他们显然知道他是要做什么,走着走着,忍不住发出了贱兮兮的笑声。 “你艳福不浅,裴念可是我们开平司的一朵花。” “为提司办事而已。” “呵,她一看就是个雏儿,你若不办,我等就该代劳了。” 顾经年见前方一人回过头来,配合着笑了笑,道:“跟着提司功成名就,岂会缺女人?待事了,我请两位到香婉楼。” 这句话没让对方满意,脸上那浮浪的笑意很快褪去,冷淡地应道:“不差那点银子。” 三人走到了一间单独的牢房前,牢门以铁板制成,门外还站着两人看守。 “开门吧,放他进去办事。” “不急,等药起效。”顾经年提醒道:“别让她把我弄死了。” “你真是个废物。”方才那个爱开玩笑的巡检讥道。 “是。”顾经年像是没有脾气,道:“正是废物,所以才要依附你们。” “窝囊。” 顾经年很快便被推入了牢房中。 许是为了让他熟悉裴念的身体,壁上点着几盏灯火,没有很亮,视线却很清楚。 牢中很干净,正中摆着一张床榻,被褥厚实。 裴念正坐在那,紧闭着眼,脸颊酡红,与往日清冷的模样完全不同。 锁门声在顾经年身后响起,他往前走了两步,开口道:“我算看明白了,顾家保不住,也不值得,但我可以保你。与我一起作证,证明幕后指使是顾继祖。” 裴念显得很无力,睁开眼,看了他一眼,以绵软无力的声音道:“你不怕逼反了顾将军,连累你阿姐?” “他反他的,我们当朝廷的忠臣。” “若引起战乱,你也不在乎?” “你管得真宽。” “滚,无耻小人。” 顾经年走上前,用手指抬起裴念的下巴。 裴念挣了挣,却没什么力气,手反而被他握住。 “放开。” “声音太软了,我听不清。对了,你今日好像与平时不太一样,多了些女人味。” “你去死吧。” “记得吗?你也曾这样检查我的秘密。” 裴念还想挣扎,腰已被顾经年揽住,整个人都被搂起,被他用力摁在了床榻上。 那厚实的被褥下有一声闷响,带着隐隐的回声。 想必床底下的地面并不像别的地方那么实,有人隔着地板正在偷听。 一时间,裴念有些恍惚,如坠云端。 顾经年拍了拍她的脸,两手捉住她那件锦袍,用力一扯。 “嘶!” 裴念一个激灵,破口大骂,反抗起来。 两人推搡、纠缠,一起从床榻上滚落,摔在地上,又滚了两圈,皮肤贴在地面上,一阵冰凉。 裴念嘴里骂着,一边耳朵贴着石板,感受着他们的肢体撞在上面发出的闷响。 “好香。” 顾经年扑住她,凑在她的鬓边闻了闻。 “别动我,你别动我。” 裴念绵柔的声音里带了哭腔,骂得愈发频繁,她感受到顾经年的气息吹在她耳中,听到他以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 “我已让黄虎把刘纪坤的人支走……” “我会杀了你。”裴念努力提高了音量,“我一定会杀了你。” 顾经年有些窝火,道:“别不识好歹,我是为你好。” 与此同时,裴念咬住他的肩,低声道:“拖延住,等我恢复力气。” 忽然。 外面有人嚷道:“你行不行?!若不行,我来帮你!” “用不着!别烦我!” 顾经年不悦地应了一声,再次压倒裴念,附耳道:“一会……” 牢门处隐隐有一声极细微的轻响。 顾经年话音未了,裴念忽偏过头来,封住了他的嘴。 “唔……” ———————— 牢中声响不停。 一只眼睛凑在铁门的缝隙处盯了很久。 “我看看。” “滚。” 趴在门上的巡检正看得起劲,一把推开挤过来的同僚。 “莫来烦我。” “不是……我是说,这也太久了,再弄下去,药效可过了。” “呵,弄得都瘫了,她哪还有气力?” “这般拼命?我瞧一眼。” 牢外的四人正推搡着,牢中突然响起了惨叫。 随着,顾经年怒骂道:“你!去死吧……” “嘭!嘭!嘭!嘭!” 几声沉重的大响之后,是木板断裂之声。 从门缝往里看去,只见裴念扯下被褥,把顾经年的脑袋狠狠砸在床榻上,直将床板砸断,又拿起一根断木,扎进他的胸膛。 但她还未恢复,终于力竭,被重伤之下的顾经年抢过断木,捅了两下。 “死。” 顾经年捅死裴念,跌跌撞撞地往牢门走来。 “救我。” 他衣衫不整,身上鲜血淋漓,没等走到牢门处,身子一晃,倒地不起,像是也死掉了。 第33章 默契 “快开门!” “娘的,刚才还弄得激烈,一转眼没命了。” “正是自古奸情出人命。” “不愧是裴缉事。” “别说闲话了,那是提司的重要人证。” “咣啷”一声响,锁被打开,外面的四个钩子中,两人还在拉门,另两人第一时间上前扶顾经年。 “死了没?” 最先查看顾经年的正是方才给他带路的那个巡检。 他目光看去,只见顾经年手里握着根带血的断木,胸膛上还插着一根,斜斜地刺穿了心肺。 “没救了。” “我听说衙里近日来了个神医,也许还有救。” “救个屁。”那巡检不耐烦地叱道,“死了就想死了的办法……” “噗。” 话音未落,一根断木忽然插进了他的喉咙。 他一时没死,陷入了极大痛苦中,血不停地顺着断木流下,他喉咙里发出“咯咯咯”的声音,似想要说话,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顾经年,这个本该死掉的少年竟已猛地抬手刺出了手中的断木,紧闭着的眼已经睁开,眼中绽出凶狠的光,全然不似此前的窝囊。 那一句“你真是个废物”言犹在耳,被刺中的巡检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爆发出最后的生命力,拔出腰间佩刀砍在顾经年小腹上。 “咯咯咯。” 腰刀没砍死顾经年,断木拔出又捅下,要了那巡检的命。 下一刻,一道身影翩然而至,夺刀,挥斩,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四道人影晃了晃,倒在地上。 裴念站在那,身上满是血迹,却没有受伤,顾经年确实用断木捅了她两下,但手掌却握着尖利之处,没有捅伤她,而是把血染在她身上。 从那一句“你也曾这样检查我的秘密”,她就领会了顾经年的计划。 此时得以脱困,她脚下一软,身子摇摇欲坠。 顾经年伸手扶了扶,却被她推开。 裴念以冷峻眼神回瞥了一眼,出了牢房,打开通道墙上一扇极不起眼的小门,门后是条向下的石阶,想必就是通往牢房下方偷听用的密室。 她进去,很快下面就传来两声惨叫。 顾经年换了身锦袍,把尸体拖进牢房,关门上锁,擦干了地上的血迹,好一会不见裴念上来,遂走了下去。 密室很小,地上倒着两具尸体,案上摆着一份卷宗,顾经年拿起卷宗看了眼,上面记载的是他与裴念的对话,以及一些言简意赅的描述,诸如“颤声柔气之啐骂渐成哼唧喘息之交融”云云。 他随手把这卷宗放在灯上燃了,任它烧成灰烬一扬。 再回头,裴念还坐在凳上,也不知在发什么呆。 顾经年不知所言,迟疑着,开口道:“你……” “没力了。” “哦。” 密室里沉默了好一会,裴念终于站起身,扬刀,在她与顾经年之间一划。 刀锋划过空气,像是斩断了两人之间看起来并不存在的某种连接。 “呼——” 顾经年散乱的发丝因刀风而飘动,目光恰与裴念对视了一眼,见到的是一双冷峻无情的眼。 “今夜之事,只当没发生过。”裴念道。 “好。” “出去再说。” 两人登上石阶,顾经年在后面,看到裴念分明还腿软着,脚步虚浮,偏是不扶墙也不拄着刀,表现得像没事人一样。 他遂只当什么都没看到。 “跟我来。” 关门离开,两人穿过幽长的通道,七拐八绕,进了间杂物房。 屋中一片漆黑,窸窸窣窣声音响起,裴念换了件衣服。 “你确定黄虎能支开刘纪坤的人?” “五成把握。”顾经年道:“我把刘纪坤的人诓去了北市瓦舍。” “北市瓦舍?” 裴念马上想到了一件事,她曾派人去瓦舍查案,却被凤娘以镇抚使的令牌给挡回来。 不论是闵远修与凤娘有私人情谊,还是瓦舍背后有大靠山,把刘纪坤的人调去那里,一是调虎离山,二是祸水东引。 她沉吟道:“倒是个好主意,但你怎会想到那里?” 顾经年道:“我猜那里很重要。” 其实他不是猜的,而是麻师告诉他的。 自从他见了那位无所不知的凤娘,那两天总有几只麻雀在他附近叽叽喳喳,一听麻师说“笼人的小鸟”,他便留了心思。 待给缨摇治了病,再一问麻师,凤娘果然是笼人。 …… “凤娘原来也是被关进笼子里的异类,那是许久以前的事了,大概有三十年了吧,当时我还是个小毛孩,每天泡在缸里,她那时就是少女模样,如今妆扮得老气了,其实长相没太多变化,是我师父捉的她,我了解的不多,只知拿她炼不出药,她便投靠了笼人,再后来,我叛出笼人,反而被她追捕,只能说世事弄人啊。” “那北市瓦舍就是笼人的情报点?” “也卖情报给白黑两道,比如开平司,笼人手眼通天,远超你所想啊。” 彼时在石室中,顾经年听了这些,向麻师道:“我想,笼人也许知道我的母族,你替我打听出来,我们就两清。” “公子,这不过是一万钱的事,何必要我去打听?” “真的吗?” 麻师缩了缩脖子,不敢再答。 他们都意识到凤娘是故意引顾经年来见麻师,而非为了一万钱回答“哪里能找到《风物志》”这个问题,这很可能是她搜捕异类的手段。 对于身为异类的顾经年来说,他天然地对笼人感到警惕,需要借助麻师去窥视对方。 这段对话,黄虎也是在石室中听到了的。 因此,顾经年到牢中与他说“笼人想把虺心送到何处”,他琢磨之后便明白指的是北市瓦舍。 ———————— “北市瓦舍?” 刘纪坤并不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地方,闻言眼神凝重,深深看了眼黄虎,又问道:“你是说,虺心被送到了瓦舍?” 黄虎手脚都戴着粗重的镣铐,道:“我是说,虺心被笼人带走了,而我与笼人的联络通过瓦舍。” “你真是笼人安插的眼线?” “我是逼不得已,以后我就是提司的人!” 刘纪坤对黄虎这份忠心丝毫不感兴趣,脸一板,道:“说,关于笼人你所知的一切。” 黄虎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他们就安排我进了开平司,从没吩咐我任何事,哦,除了这次争夺虺心,我还没办妥。” “他们是谁?” “不知道,我只知有麻雀儿在天上盯着我。” “既然如此,我如何信你是笼人?” 黄虎喜道:“提司既不信,那便还当我是忠心耿耿的开平司捕尉!” 刘纪坤不悦,叱道:“我问你有何异术能让我信你是笼人!?” 黄虎一愣,眼珠转动两下,他本以为笼人是捉异类的,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要当笼人竟还得是异类才行。 “提司若能解开我的镣铐,再给我一把刀,我演示给提司看看。” 然而,他表情的微妙变化根本瞒不住刘纪坤。 刘纪坤一眼看出他连笼人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懂,遂给了郑鼎一个眼神。 郑鼎虽不解提司为何要灭口,还是上前给了黄虎一刀,从后心捅穿了他。 拔刀,血溅出来,奇异的一幕发生了,黄虎竟未死,心口上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提司,这……” 谢鼎还要再捅。 刘纪坤抬手止住,站了起来,眼中阴晴不定,喃喃道:“竟还真是笼人。” 既然都演示了,黄虎干脆道:“看吧,我没骗提司。” “虺心果真是被你们的人带走了?” “是。”黄虎大声道:“虺心被我们的人带走了,我亲眼所见,如有假话,天打雷劈,万劫不复!” “先押下去,仔细看管。” 刘纪坤踱了几步,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谢鼎不由道:“提司,上次瓦舍的那个凤娘拿出了闵远修的令牌,可见他们有勾结,这次他们又夺了虺心,正可一网打尽!” “关于笼人,我曾问过指挥使,他说,南衙手眼通天,可管万事,唯独别管笼人之事。所以,我一直没让你动瓦舍。” 说到这里,刘纪坤话锋一转,又道:“但,就在昨日,指挥使吩咐我不惜一切代价找到虺心。” 谢鼎一喜,道:“若为找虺心,可动瓦舍?” “若如黄虎所言,当可一动。” “太好了!”谢鼎道:“一旦找到虺心,闵远修给的令牌就是铁证,正可一箭双雕,提司,下令吧!” 刘纪坤则在想,事关重大,也许该禀报指挥使,可指挥使如今也在万春宫,一旦禀报,便可能惊动闵远修。 思虑良久,立下大功、早日坐上镇抚使之位的诱惑还是压过了对笼人的忌惮。 “动手,查瓦舍。” ———————— “只要刘纪坤调人动了瓦舍,那便是违了狴犴令,以下犯上,镇抚使有理由除之。” 黑暗的杂物房中,顾经年听了裴念的分析,道:“不用那么麻烦,直接杀了他。” “人死了,把罪名推到他头上,也可以。” “那就动手吧。” “别急。”裴念拉住了顾经年,“莽撞是做不成事的,这里是开平司,我熟,我来安排。” “好。” “先随我去见一个人。” 裴念说着,往外走去。 黑暗中,她暗自皱了皱眉,因身上某处刚才被顾经年深深咬出的伤口还在发疼。 第34章 捉现行 夜深,掌簿房中点着烛火。 一名老者坐在灯下翻阅文牍,头埋得很低,眼睛几乎凑到了纸上。 门外忽响起了敲门声,老者转头一看,隐约见是一个身穿锦袍的少年,正待相问,少年身后已闪出一人来。 “吴老,是我。” “裴缉事?”吴墨之讶然,“听说缉事因徇私落了罪,这便洗脱嫌疑了?” 说着,他凑到顾经年面前,眯着老眼仔细端详。 “这位倒是面生。” “顾经年。” 吴墨之倒吸一口气,惊道:“缉事果然与你有私情!” “没有。”裴念立即否认。 她脸色如常,还真做到了当今夜之事没发生过。 顾经年目光看去,却见她修长的脖颈上有一个红印,就在他上一次伤了她的地方。 “怪哉。”吴墨之揉了揉鼻子,喃喃道:“可顾公子身上有缉事的气味,缉事身上也有顾公子的……” “没有。”裴念有些不耐烦。 吴墨之只好闭嘴,却向顾经年先后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与鼻子。 意思是,他眼睛虽不好,鼻子却很灵。 “说正事吧。” 将事情的经过大概说了,最后,裴念道:“刘纪坤为夺权而丧心病狂了,得除掉他,我失了印信令符,调动不了人手,也接近不了提司堂,还请吴老助我。” 吴墨之抚须道:“这是大事,我老迈力弱,不能提刀相助,为缉事出一个主意。” “吴老请言。” “开平司南、北衙各设镇抚一人,提司两人,故而南衙提司除了刘纪坤外,还有一位徐提司,只是他年老力衰,近年来已甚少处置事务,方让刘纪坤有只手遮天的机会。” “请徐提司出面?”裴念问道,“可他向来怕事,未必肯吧?” “此前,刘纪坤与闵镇抚使争权,徐提司不愿惹祸上身,眼下刘闵之争快有结果,他也该下场了。至于倾向谁?刘纪坤强势,若上位,徐提司之权职比如今尚不如;闵镇抚使不通庶务,除掉刘纪坤,往后必倚仗徐提司。故而,缉事只需去找他,他会站在缉事这一边。哦,还有,最关键的一点。” 吴墨之说话慢吞吞,一段话说了很久,歇了一会才准备继续说,目光却又眯向了顾经年。 “顾公子让刘纪坤动瓦舍,这一手很妙啊,如何想到的?” “恰巧罢了。”顾经年道:“我不知妙在何处,请吴老赐教。” “既如此,那便不可说。”吴墨之道:“总之,只要徐提司知道此事,会出手的。” 说罢,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 “请缉事与顾公子在此等候,莫乱走动,我为你们讨徐提司的命令来。” 裴念道:“有劳吴老了。” 吴墨之出门而去,掌簿房安静下来。 顾经年坐在那,目光一直在看着门口。 “怎么?”裴念道,“你又在担心吴老出卖我们了?” “我们若现在被捉,你有嘴也说不清。” “吴老值得信任。” “为何不联络王清河?” “他不可信,执着于派系权争者,今日助你,明日便可能杀你。” 裴念说罢,目光一扫,见到桌上有一瓶金创药,想到身上的咬痕,一把拿起药瓶,走入里间。 “你别过来。” “好。” 顾经年倚着书架闭目养神,很快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 呼喝声自院外传来,说的是“围起来搜”。 他起身,绕过屏风,道:“我们被包围了。” 裴念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继续敷好药,理好衣衽,镇定自若道:“他们发现我们逃了,例行搜索而已。” 说话间,脚步声已到了门外。 顾经年见掌簿房内无处可躲,已做好了杀出去的准备。 裴念忽一把拉过他。 视线转了一圈便完全黑了下来,两人已到了夹墙之内。 空间很小,只是把两面厚墙掏空了一半,摆放着些机密卷宗。 因贴得太近,顾经年闻到了裴念身上的味道,混在金创药气味中的一股很淡很淡的香,像是某种润肤或洗发的香膏。 她的手却很粗,有茧,远比不过与顾经年交好过的另一个女人那双柔荑。 顾经年的目光很快落在了那些卷宗上,可惜太黑了,根本看不见上面的字。 “搜!” 外面响起了翻箱倒柜的动静。 夹墙内的两人屏息不动了,大刻一柱香的时间,听到外面的动静小了下来。 “不在这。” “走!” 随着脚步声远去,顾经年与裴念却都没动,像是不愿改变这种紧贴的状态。 过了好一会,外面竟然又响起了说话声。 “看来真没在这。” “估计逃出大衙了。” “缉事,裴无垢来了,提司不想见他,让你去应付。” “知道了,你们继续搜。” 夹墙里的两人依旧没动,睡着了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恐怕有半个时辰,夹墙忽然转动起来,两人毫无准备,被转到了烛光照亮的屋中。 “缉事、顾公子,我来晚了。” 吴墨之面带歉意,深深执了一礼。 顾经年的目光却落在了吴墨之身后另一个中年男子身上。 对方气度极佳,双目有神,三络长须翩然,自有股清正不阿之气,若说这便是那位徐提司,却与顾经年想像中老态龙钟的模样完全不同。 果然,对方不是徐提司,而是裴无垢。 “裴少卿可以放心了,令嫒并无大碍。”吴墨之道,“徐提司也消除了她的嫌疑。” “吴掌簿,这里是开平司,称官职。” “是,缉事。” 裴无垢深深看了女儿一眼,见她没有受伤,先是放下心,很快就发现了她脖子上的印痕。 他目光一转,落在了顾经年身上。 吴墨之感到气氛不对,忙道:“这位是……” “我知道,顾经年。”裴无垢道:“顾将军之子,武定侯之婿。旁的今日不提,念儿,你随我回去再说。” “我还有公务要办,请裴少卿莫要耽误。” “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来保你……” 裴念打断道:“我既得徐提司差遣,须将公务办妥。” 裴无垢知女儿性情,微微一叹,负手向顾经年道:“少年郎,与我聊聊。” “这是我案子的重要证人。”裴念道。 “你再与证人相处下去,只怕你的嫌疑洗不清,而要被坐实了。” “大理寺这是要插手开平司的案子不成?裴少卿想坐实我的罪名,先拿出证据来。” “证据。” 裴无垢抬手一指,气极无言。 吴墨之连忙好言安抚。 “裴少卿息怒,眼下徐提司既已出面,事态已顺利,总归得让缉事做成事……” 裴念却不管这些,一把从吴墨之手中抢过印信令符,雷厉风行地往外走去。 走到门外,她回头看了看顾经年,顾经年遂向房中两人一执礼,跟上。 冰凉的夜风拂过,吹散了裴念脸上的表情。 她依旧冷峻、坚毅,微微抿着嘴,对着站在门外的钩子们扬起手中的令牌。 “现怀疑刘纪坤勾结逆臣、图谋不轨,奉徐提司之命捉拿之,敢有不从者,杀!” ———————— “杀!” 喊杀声传进了牢房当中。 正在酣睡的黄虎迅速坐起,握紧了铐在他手上的铁链,随时准备绞杀来敌。 “咣啷”一声,牢门被打开了,黄虎正要动作,已听得熟悉的叫喊。 “是我。” “老尤?”黄虎大喜,“这么快就来劫我了,我们去救了公……救了缉事与顾公子再走。” 他差点就说漏了嘴,把顾经年放在裴念前面。 “还走什么?”尤圭上前解着镣铐,“翻案了,徐提司出面了。” “他?你不说我都忘了他,可别说是他,就是镇抚使出面,到最后,指挥使不还是偏向姓刘的。” “所以得先杀了,办成死案。” “走!” 黄虎二话不说便要去杀刘纪坤。 他近来觉得自己强得可怕,早已手痒了。 “这边。”尤圭却是一把将他拉住,“刘纪坤亲自带人去了北市,大衙内没多少他的心腹,否则我怎能这么快救你出来。” “他去了北市?” “不错,你是如何与他说的?” 黄虎不答,打岔道:“你也知道,我一惯是个智将。” www● дn● ¢o 两人走得极快,很快就赶到了裴念的缉事堂。 此时,只有寥寥三十余人正在整备。 他们要去杀刘纪坤。 裴念并没有凭徐提司的令牌调动更多人手,只敢用自己最信得过的属下。 因刘纪坤在开平司的威望太重,用那些摇摆不定之人反而误事,而且稍有耽误,马上就有人去报信,她必须以快打快。 “出发。” “走。” 黄虎才拿起他的刀,听得马嘶声起,裴念一马当先窜了出去,之后是顾经年。 马蹄踏破了夜色长街的宁静,一路向北,直冲北市。 前方不远处,就有几个拍马赶去向刘纪坤报信之人,裴念无情地抬起弩,将他们一一射杀。 血腥味随风飘来,她抛掉心中杂念,想起了之前办刘衡案时刘纪坤说过的那句“你只需坐实刘衡之罪,便可踩着他的人头登高一步”。 可惜刘纪坤并不知道,她还想踩着他这位提司的人头再登高一步。 就在方才裴念出发之前,曾有一只白鸽从缉事堂的树梢上飞下,落在她的肩头,恰似上次办刘衡案时凤娘提供了线索,这一次,白鸽的脚上也绑着一张纸。 第35章 药渣 (一) 最后一滴花露从瓶口淌下,滴在了微微张开的丰润红唇中。 凤娘闭上眼,品味着那无以言说的愉悦感,鼻尖发出了轻哼。 良久,她仰在榻上,摇晃着手中的小瓷瓶,怎么也倒不出更多的花露,舌尖在瓶沿上舔了舔,终是将它丢开,不满足地叹息了一声。 窗外的鸟鸣声逐渐热闹,凤娘也不理会,赤着脚蜷缩在榻上,直到花露的余韵褪去,激烈的敲门声响起。 “凤娘,南衙包围过来了!” “令牌亮过了?” “亮了,可他们不理会,一定要搜捕。” “好胆。”凤娘啐了一句。 “是否让北衙来管?” “不急,南衙的事南衙自己会解决。” 凤娘趿上绣鞋,披衣起身,先是推开窗,素手一挥,驱走那落满窗台的吵闹鸟儿们。 院外的敲门声、呼喝声愈发急促,催得旁人心烦意乱,可她却不急,反在梳妆台前坐定,把头发绾起,挽了个堕云髻,双唇再一抿胭脂,顿添成熟风韵。 www ●tt kān ●c○ 也不需多余的装饰,偏她还是看着窗外的月亮发了会呆,才肯莲步轻移,下了楼。 瓦舍的人已经全都被赶在院子里,挤成一团。 钩子们手持弓刀,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 院外灯火通明,看架势来了有三百多号人,且个个态度狂傲,觉得这种市井瓦舍之地的微末草民不值得他们大动干戈。 “谢缉事,往日里奴家也没少给你提供消息,今日怎地翻脸无情了?” 凤娘一眼认出谢鼎,一边下楼,一边笑意盈盈地问道。 她刻意穿的粗布麻衣,但那份丽色还是让众人眼前一亮。 谢鼎已看到了瓦舍中人亮出的狴犴令,又见凤娘韵味,心中愈发肯定她与闵远修有奸情。 待手下人把所有屋子都搜过了,他一句废话不说,挥手拿人。 “都带回去!” “呼——” 眼前忽然大炽,两团烈焰瞬间向钩子们喷去,包围圈有人浑身着火,在地上翻滚不止。 那是往日在台上喷出烈酒引燃火把的两人,今夜却不须火种,一张口就能喷火。 “果然是异人。” 谢鼎早有预料,并不慌乱,命令手下退后,避开烈火,以弩箭、网兜、铁盾等诸多武器攻击。 却有两道身影飞腾而起,向他袭来。 飞来的两个异人一个缺了右手、一个缺了左腿,手持短刀居高临下地乱砍,像两只凶猛的鹰。 谢鼎周围的钩子们立即簇拥上前保护,或举盾、或放箭,不给他们刺杀的机会,反而让他们只能在空中不停躲闪。 直到一个大网兜了过来,将这两人罩住。 谢鼎不由冷笑道:“笼人不过如此。” 下一刻,鸟儿扑腾翅膀的“簌簌”声大作,天上的月光暗了下来。 抬头看去,见到的是不可思议的一幕。 漫天都是鸟儿,密密麻麻,遮住云、遮住月,像是一张天网罩下,给人带来一股强大的压迫感。 再看二楼栏杆处,凤娘那道窈窕的身影已翩然落到了屋脊之上。 “射下来!” 一阵狂风大作,火把、灯笼尽数被吹熄。 谢鼎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一边向后退去,一边目光扫视,见到院中一个高瘦如竹竿的汉子正在努力拉着一光头无须的黑面大汉,也不知要把人拉去哪里。 天地完全暗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 钩子们不免惊慌,队列出现混乱。 “别慌,引火!”谢鼎大喊。 有火光亮起。 是那两个喷火者,可他们没再攻击钩子,正对着那个光头无须的黑面大汉喷火。 打到一半,他们竟似来了兴致,突兀地表演起杂技来。 正错愕之际,谢鼎眼前人影一晃,看到一个高瘦如竹竿的汉子凭空出现在他面前,双手在空中呈紧握状,于虚无之处拔着什么。 然后,一个光头无须的黑面大汉竟是凭空被拔了出来,猝不及防地出现。 谢鼎武艺很高,这一刻却愣住了,下意识地喝道:“保护我!” 就是在他这一愣神之际,黑面大汉张开双手,按住了他的脸,动作不快,招术朴实无华,甚至显得有些笨拙。 偏偏谢鼎没反应过来,忘了躲。 “啊!” 剧痛。 黑面大汉的双手像是炭火,烙在谢鼎的皮肤上立即发出了“滋滋”的灼烧声响,随着一阵青烟冒起,他的两片脸颊已只剩骨头。 那双手再一按。 “滋。” 谢鼎的头骨被烧穿了。 黑暗中,唯见黑面大汉亮镫镫的光头映出他掌心里的一点火光。 ———————— 一双穿着绣鞋的脚渐渐离开了屋脊,凤娘裙摆飞舞,一点点地飞起。 漫天的鸟儿用翅膀卷起了微风,让她再次回到了空中。 她的眼神变了,仿佛成了主宰世间的女王,俯瞰着偌大的汋阳城,她看到千家万户,看到远处城墙上笔直的灯火,看到了更远处汋河的粼粼波浪。 不远处,有一队人正驱快马而来。 “倒不算慢,那南衙的事还是由南衙解决。” 看到一切的凤娘却唯独没看到,就在她脚下,最黑暗之处,有一道鬼祟的身影,像是老鼠般窜过了她刚才站着的屋脊。 ———————— 马蹄声随夜风而至。 “吁!” 裴念忽然拉住马,抬头,看向了天空中的巨大黑云。 尤圭驱马上前,惊讶道:“那是什么?” “不知道。” 前方,有火光腾地亮起。 是刘纪坤的人已围着瓦舍堆了一圈柴禾,看来是要将那些笼人付之一炬。 可以看到,刘纪坤就在瓦舍外的大街上,像领军对敌的将军般竖了个大纛,由盾牌手层层拱卫。 以他的武官品级,放在军中确也是独领一军的大将,只是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对付几个草民,这么大阵仗有些过了。 尤圭、黄虎则知对付笼人就得这么慎重。 眼下鹬蚌相争,正是坐收渔翁之利的好机会。 “缉事,动手吗?”尤圭问道。 他平时懈怠公务,却知不是刘纪坤死就是他亡,十分果绝。 裴念却没应,眼神凌厉地四下观察了一圈,翻身下马,招过心腹捕尉们,低声吩咐起来。 黄虎心底更想听顾经年的吩咐,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顾经年好整以暇地过来一起听了,才放心下来。 “前方那人并非刘纪坤,而是陷阱。”裴念道:“他们布置了火油,只等有人冲杀,则引火除之。” 说罢,她目光转向长街对面,隔着几条小巷的另一座高楼。 那是北市有名的酒楼,丰彩楼。 “丰彩楼视线最好,刘纪坤实则正在那观望指挥。尤圭,你带二十人吸引他们的注意,黄虎,你带剩下的人随我悄然杀过去。” “是。” 唯有顾经年问道:“这些,你如何得知的?” “我自有线报。” 裴念说罢,打了几个手势,尤圭遂带人重新翻身上马,向着火光所在处而去,其余人则趁着黑暗的掩护,迅速穿过小巷。 顾经年抬头看了眼那漫天的鸟儿,觉得凤娘这架势倒像是为了帮助他们。 小巷口站着六人,手里的火把已被吹灭,正在用火折子点。 火折子的亮光刚刚闪过,轻微的割脖之声已起,六人很快倒了下去。 裴念贴着墙,又打了几个手势,黄虎立即向丰彩楼的大门扑去。 “什么人?!” 楼外虽看不到人,门内却已有十数支弩箭向黄虎激射而来。 黄虎现在不怕受伤,恨不得迎着箭矢冲进去大杀四方,但顾经年叮嘱过他要把此事当成秘密保守,遂还是像以前那般,就地一滚。 趁着守卫第一拨箭矢射出,裴念率先杀入门内。 “一箭没中!” 黄虎爬起跟上,还特意大声嚷了一句。 其实他股上中了两箭,打滚的时候就借势拔掉了。 这般遮遮掩掩的,他好不自在,待进了丰彩楼,见裴念等人正在楼梯上厮杀,遂不去助阵,冲过重围,直奔楼顶。 “你们拦着,我去杀那厮。” 丰彩楼四层凭栏处是北市的制高点,从这里能够看到瓦舍。 厨房的大锅已经被搬了过来,倒满了油,燃着篝火,任阴风怎么吹也吹不灭。 十余个弓箭手立在篝火边,准备引燃火箭,射向长街处的陷阱。 他们已经留意到了正驰过长街的二十余骑,大火一起,先烧了这些骑士,再烧瓦舍,那些笼人抗不住火势,总会有一两个就擒。 刘纪坤负手而立,心想着到时逼问出虺心的下落,再将罪名罗织到闵远修头上,此番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谢鼎的牺牲值得…… “嘭!” 身后的屋门忽然破开,一条大汉猛虎扑食般扑来。 “保护提司!” 护卫们纷纷抢上,箭手也放下手里的弓,拔刀去砍,然而,那猛虎扑食的大汉却无视他们的刀枪棍棒,如入无人之境般砍瓜切菜。 惨叫声迭起。 刘纪坤猛地回头,只见黄虎正以横扫一切的气势屠戮他的部属。 他既知晓黄虎的本事,眯了眯眼,思量起应对。 “嘭!” 下一刻,黄虎直接扑过,将他扑下高楼。 刘纪坤还没反应过来,人已飞在空中,耳畔是烈烈风声,眼前是黄虎那狰狞的笑容。 “在下面!” “提司被扑下去了!” 裴念则杀上高楼,忽听得呼喊,干脆破窗跃去。 “追!” 唯有顾经年步履从容,仿佛一切厮杀都与他无关,绕过一具具尸体,登上高楼。 他俯瞰着北市,黑暗中却看不到太多东西,干脆闭上眼。 静下心,他隐隐能感受到某处有颗心“噗通”、“噗通”地跳动,这感受很微妙,他知道缨摇就在附近。 麻师正在某个角落里为他查找他要的情报。 第36章 药渣(二) “嘭!嘭!” 重响声中,两具身躯砸下。 刘纪坤武艺本高于黄虎,在摔落前一翻,竟是翻到了黄虎的身上,将他作为肉垫。 他们砸穿了屋顶,瓦片四溅,又砸裂地上的青石板。 如此冲力,黄虎四肢被摔断,扭成了诡异的形状。 刘纪坤也是脏腑巨震,吐出一口血来,他艰难地站起,抢过地上的刀,准备把黄虎的头砍下。 “咯哒。” 黄虎的手脚却已恢复起来,对着刘纪坤的脸就是重重一拳。 “嘭! 以往出拳打人,拳头也会受伤,如今黄虎则不留一丝余力,一拳砸下,力若千钧,直接砸碎了刘纪坤的颧骨,几颗牙齿崩出。 刘纪坤挥刀应对,刀法精妙。 但比劈不中更绝望的是,劈中了没用。 “娘的!” 他恨恨骂着,两下横砍,逼黄虎不得不闪,然后一瘸一拐地逃。 “逃?你逃得掉吗?老子一拳一拳打死你。” “黄虎,我可以提携你的。” “我只想提你的头。” “嘭!” 刘纪坤闪躲、中拳,头破血流,知道自己要被打死了,用身子撞开门,终于,远远见到了长街上他的手下们。 他摔落的位置,离他布置陷阱之处只隔了这一间民房。 “放火!” 刘纪坤毫不犹豫地大喊,然后就地一滚,从灌了火油的排水沟上方滚过。 “快放火,烧死他!” “轰!” 火势冲天而起,隔绝了黄虎。 刘纪坤狂喜,在火光中爬起,呼喝手下以箭射杀黄虎。 “嗖!” 一支利箭激射而来,从刘纪坤的右脸颊插入,从他的左肩而出,斜斜贯穿了他的脖颈。 他愣了一下,勉力抬头,看向隔着两条巷子的丰彩楼。 箭就来自他布置弓箭手的位置。 不等他看到是何人射出的这一箭,他身子一晃,栽倒在地。 “提司!” 火墙高高燃起,一瞬间就向瓦舍卷去。 浓烟飘向空中。 凤娘凌空的身姿有些微微摇晃,今夜耗费心力,她已经乏了。 她一双美目本凝视着丰彩楼,想看清是何人射箭,闻得烟气,柳眉微蹙,看向瓦舍,恰见一道鬼祟的身影从她的阁楼中窜出来,手里还捧着什么东西,像老鼠一样穿过混乱的长街。 “贼子。” 凤娘衣袖一挥,翩然而下,往那边飞去。 待离得近了,她认出了那鬼崇的身影,正是麻师,遂加快速度俯冲。 忽然,斜地里一道身影以更快的速度飞来。 凤娘没想到今夜还有能飞的异人,措手不及,再想要避,却是心力不济,一时竟没避开。 “嘭。” 那人也没避开,与她撞了个满怀,摔在地上,传来一声麻袋落地般的闷响。 凤娘则勉强止住坠势,徐徐降下,踩在了对方身上。 裙摆缓缓垂落,她低头看去,看到了一张俊朗的少年面容。 下一刻,顾经年睁开了眼,像黑夜中有星光亮起。 凤娘捂着裙摆,从他身上走开,转头一看,这顷刻间麻师已不见了踪影。 “咳咳咳。” 顾经年坐起身,微微咳嗽着,像是受伤不轻。 凤娘眼神中闪过一丝狐疑,正待出手,少年开口了。 “凤掌柜?是你救了我?” “原是顾公子。”凤娘见他装作一脸无辜,倒也愿陪他玩玩,道:“公子缘何在此?” “我为父洗冤,随裴缉事查案,从那边高楼坠下……隐约记得是你接住了我?” “奴家一柔弱女子,岂接得住公子?恰好路过而已。” “那是巧了。”顾经年道:“方才问了凤掌柜几个问题,不收钱吧?” 凤娘抿唇一笑,啐道:“受伤了没?还顾着说笑。” 顾经年转头看去,见火势已蔓延而来。 “伤了,还请凤掌柜扶我。” “好啊。” 凤娘眼波微动,扶起顾经年,沿着小巷慢慢走,道:“有人偷了奴家的东西,正追着,公子可有看到他?” “可是刘纪坤的人?” “许是吧。”凤娘悠悠叹息,“这些钩子,惯会祸害我们小老百姓。” 她大概是猜到了什么,又问道:“公子随裴缉事查案,可知刘提司为何要来找奴家的麻烦。” “听说,是为了虺心。” “虺心?那是何物?” “凤掌柜是贩情报的,岂能不知?” 凤娘嗔道:“顾公子也知,万春宫那一带可不许奴家探。” 话到此处,已隐有图穷匕见之态。 他们走得很慢,远远不如火势蔓延的速度。 顾经年背上能感受到那股灼热,周围的亮光也让他不太舒服,想要加快脚步。 他的胳膊却被凤娘给搂着。 “顾公子,你伤得重,倚过来些,奴家给你借点力。”凤娘语气温柔,“我们走快些。” 话虽如此,两人走得反而更慢了。 “万春宫我倒是去过。”顾经年道,“因此,遭了刘纪坤的陷害。” “哦?此话怎说?” 顾经年本有心误导凤娘,可话题抛到这里,他反而不急了,道:“凤掌柜若想知道,一万钱。” “真讨厌。” “或者,拿情报换情报?” “好。” 顾经年道:“刘纪坤怀疑,刘衡假死脱身并带走了虺心。” 话到此处,他接近凤娘的目的终于快完成了。 事情因虺心而起,绝不会因刘纪坤之死而结束,除非各方势力找到虺心,否则争端迟早要落在他、黄虎、缨摇身上。 最好的办法是把一切推给死掉的刘纪坤、诈死的刘衡。 他引刘纪坤对笼人出手,不仅是为解一时之困,而是有一套完整的盘算,眼下只差最后一步,即误导凤娘怀疑是刘衡拿走了虺心。 果然,凤娘眼眸隐有光芒。 “他为何这般怀疑?” 顾经年正想拿捏她,瞬间却感到有危险迫近。 他来不及反应,只好道:“我是唯一知情……” “嗖!” 一支利箭贯穿了顾经年,带着他的身体向后摔去。 他身后,那张牙舞爪的火舌迅速将他吞噬。 瞬间,顾经年心中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绝望,炽热让他恐惧,被箭刺中的伤口一片发麻,这支箭淬的毒药竟似针对他的,让他感到昏昏沉沉。 他眼前一黑。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他隐隐听到有女子悠悠叹了一句。 “原来,你也是个药渣……” ———————— 窗外大雨滂沱,屋中隐有花香。 床榻上铺的是细麻被褥,侧躺着的少年身躯近乎完美,唯有背上有一片红色的烧伤。 一根如玉般的手指在伤痕上抚过,由花汁染红的指甲划破皮肤。 破口很快愈合,那烧伤却依旧。 “好不了的。”凤娘悠悠道:“以为有多厉害,也是个怕火的。” “我说了,烧过就知道。”梅承宗道:“你看,现在知道了。” “你差点将他烧死,他可能是唯一见到虺心去向之人。” “偏他说了假话,怎会是刘衡?” “顾经年既不知‘刘衡’是谁,指的自然是‘他’。” “怎可能是他?” 梅承宗说着,却是眉头一皱,扭过腰去,以手托腮,沉吟起来,喃喃自语道:“真是他不成?” 凤娘道:“万春宫不让鸟儿接近,我早起疑了。” “还轮不到你教我做事!”梅承宗着恼,骂了一句。 “是。”凤娘遂不再多说。 梅承宗双手怀抱,踱步到床边,看着顾经年,自语道:“射杀刘纪坤的一定是这小子,顾北溟虽没教他神箭绝学,他偷师也能偷出两分功力,往日藏得倒深。” “是,缉事还他一箭,他不冤。” “哼,我本还想留刘纪坤的活口,这般说来,只怕这小子是故意的,这段时间看来,他心思深得很。” “那?” “既说是唯一在场的,还能真烧了不成?你再探他口风。” 梅承宗说着想到一事,翘起兰花指,又道:“他既一心要查那诈死的刘衡,正好,我成全他。” “是。”凤娘道:“此番我也损失颇大……” “闭嘴吧,找到虺心之前,你休再向我伸手。” 梅承宗没好气地啐了一句,转身要走。 临了,他又想到了什么,一指床榻上的顾经年。 “休当我不知你把人放你榻上是何心思,没我们的允许,你不能与他生孩子。” “是。” 凤娘应了,再一抬头,梅承宗已经走远了。 她意兴阑珊,推开窗,不见雨幕中有鸟儿飞来,只好推门而出。 楼下院子里被烧毁了一部分,有几人正在忙碌地收拾,看起来与一般讨生活之人无异。 “掌柜。” “裴念还在找顾经年?” “是,挨家挨户搜呢。” “把人还给她吧,不是我们要找的。” “是。” 两个喷火者于是上楼,搬出顾经年,准备从栏杆处丢下去。 凤娘见状,道:“他和我们一样。” “哦,高长竿,你来。” “好。” “嘭”的一声,高瘦汉子正在搬的桌子摔在地上,他人已到了顾经年身边,接过少年的身躯。 大概是有些累,他歇了好一会,终于又用力一眨眼,带着顾经年到了楼下的大堂上,茫然了片刻,灵机一动,自顾自地嚷嚷起来。 “咦,这里有个人,得交出去。” “别急,衣服还没穿。” “咦,这里有个没穿衣服的人,得交出去……” 凤娘摇摇头,自回了屋,蜷缩在榻上,疲惫地闭上眼。 入睡前的一瞬间,她忽想起了一件事,忙起身搬开床榻,打开一个暗格。 果然,她藏在暗格里的匣子不见了。 第37章 兄弟 顾经年睁开眼,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初见裴念时,那种生人勿近的气质让人忽略掉她也有女子的柔美,越是近看,越发现她很耐看。 裴念正在俯身查看,忽与顾经年对视,倒也镇定,直起身来,道:“烧伤了?” “那句话,是你说的吗?” “我说什么了?” 顾经年轻描淡写道:“梦到有人说了药渣。” “我不知甚渣不渣的。”裴念丢来一件衣服,“你怎光着身子被从凤娘屋里丢出来了?这一晚上,你挺忙的。” 顾经年琢磨了一下,没品出这话里是否有酸味,遂正儿八经地回答道:“她大概看出是我引刘纪坤欺上门,教训教训我。” “是你射死了刘纪坤?” “我不通武艺。” “还想瞒我?” “不是想瞒你,而是让你帮我瞒着旁人,我们就说是你射的箭吧。” 顾经年已看出来了,裴念办案并非大公无私,而是性格强势、不甘居于人下。 只要能让她认同,她不难说话,但要阻挠她认定的事,估计谁都拉不住她。 果然。 “卷宗上我会尽量不提及你。”裴念道,“收尾的事我会做,你回去吧。” “好。” “顾继业也带回去。” “哦。” 顾经年推门而出,见廊下站着的是苏长福。 这里大概是苏长福在开平司大衙中开辟的医药房之类。 “多谢苏神医妙手,又治好了我。” “不敢当,惭愧,惭愧。” 守在外面的黄虎嚷道:“苏神医不要客气,我昨夜摔断了胳膊,又是被你治好了。” “这真是……小老儿汗颜。” “顾公子。”黄虎道:“我正好一道送你出去。” “多谢黄捕尉。” 两人往外走去,在一条无人的过道上低声交谈了两句。 “公子果真不一般,我只能撞落刘纪坤,公子却能撞落凤娘。” “他们怀疑我们得了虺心,须让他们释疑。”顾经年低声道:“接下来必有人试探你,你只须一口咬定刘衡剖了虺心。” “是。” 迅速交谈之后,他们不再对话,黄虎仰头挺胸地走在前面,不可一世的模样,将顾经年带到了安置着顾继业的小院内。 “嘭。” 屋门被粗暴地推开,吓得正坐在榻上发呆的顾继业一个哆嗦。 待看清来的是顾经年,他既怕被灭口,又庆幸顾家的大罪还是瞒住了。 “你……搞定了?” “走吧。”顾经年没有进屋,在屋外招了招手。 “好。”顾继业走了两步,问道:“但,你不会要把我带去杀了吧?” “嗯。” 顾继业不懂这声“嗯”是什么意思,忐忑不安地随顾经年走出了开平司,才终于放下心来,吁了口气,道:“你与裴缉事把事情压住了?” 顾经年又不回答,只扫了他一眼。 “厉害。”顾继业连忙送上称赞,“若非是你,我怕是要害死家里了。” “若长兄得知,你已知晓他的秘密,猜猜他会如何?”顾经年忽附耳问了一句。 顾继业瞬间吓得脸上失了血色。 他心底里还是畏惧顾继祖的,更何况现在知道那个残废犯下了惊天动地的大案,更是胆寒。 “他会杀了我吧?千万不能告诉他,求你了,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我往日对不住你,我……” 说到后来,顾继业不知怎么办才好,干脆给了自己一巴掌。 可惜他做到这种地步,顾经年还是一句话不说,自转身走了。 雨还在下,顾继业本想要喊辆马车,偏不敢逾越,只好跟在后面,始终落着半步。两人没走多远,有顾家下人打着伞过来,他却抢过伞,亲手给顾经年撑着。 到了斜径巷,顾采薇得知消息,派杏儿等在巷口,让顾经年直接去陆府。 宗夫人遣来的嬷子见了,阴阳怪气道:“四娘总这般可不妥,让姑爷觉得她太帮扶兄弟……” “闭嘴吧你!” 顾继业连忙跳脚,一耳光打断了那嬷子的话,骂道:“主子的事,轮不到你这奴婢多嘴。还有,若非你们这些刁奴瞒着我欺辱我兄弟,四姐怎会让他住外面,还不去收拾个好院子出来?!” 众人皆惊。 顾继业则搓着那发麻的手,讨好地向顾经年道:“要不你还是回家住吧?也是给我一个认错的机会。” 他担心顾经年通过顾采薇把事情告诉顾继祖,还是在顾家方便盯着。 “也好。” 顾经年倒无所谓,无非是住一晚,待见过沈季螭便回书院,他也不愿给还在孕期的顾采薇再惹麻烦,答应下来。 顾继业大喜,连忙让人去安排。 进了门,宗寰担心儿子,早已在院里等着,一见顾继业就招手让他上前,心疼道:“我儿受苦了。” “娘,我没事。” 宗寰再看向顾经年,脸色凝固,心中十分诧异。 她分明已给开平司提供了诸多证词,不免奇怪这小子怎就没事人一样回来了。 “你……” 顾继业一直在提防着他娘说蠢话,连忙道:“多亏了十一弟,顾家才没事,晚上设宴为他庆功吧。” 宗寰虽不解,毕竟掌家多年,沉得住气,遂点头道:“都累了,且去歇着,散了吧。” 顾继业十分殷勤,让那嬷子带顾经年回新的住处,又从他母亲身后的侍婢中挑了两个最漂亮的,吩咐她们好好侍候着。 宗寰看在眼里,回了内堂,开口道:“钩子们答应为娘,收集了那竖子的罪证便放了你,果真作数。” “娘!” 顾继业以手抚额,急道:“你怎能这么笨,这不是给他们口子撬开顾家吗?” “笨?”宗寰不悦道:“是谁使人杀自家兄弟?为娘又是为谁善后?” “那是……我起了疑心,故意试探,还被我试中了。”顾继业明知不该说,终是忍不住,趴到宗寰的耳边,小声道:“娘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 “怎么?” “原以为钩子们是冤枉顾家,原来都是真的,那断腿的残废做了好一番大事……” 话一出口,顾继业就后悔了。 他不说难受,说了更忐忑,只好自我宽慰母亲不可能说出去。 宗寰瞪圆了眼,一会想起身,一会又坐下,不知如何是好。 “这家真是管不了,我就不该嫁给个鳏夫,看他的亡妻、外室留下的都是怎样的祸害!你往后被他们拖累了,该怎么办才好?” 顾继业也是心烦意乱,只好道:“总之娘就当不知道,往后也别再招惹那残废和那杂种。” 说着,他心虚地四下环视,才敢再骂了一句,声音却还是发颤。 “残废、杂种,全是累赘。” ———————— 王清河用书卷轻点着太阳穴,一边听着属下禀报。 “开平司这边,裴缉事在善后,另外,宗氏与顾继业给的证词,反而有些麻烦。” “又是他们。” “是,一夜之间,宗氏安排了许多下人检举,说裴缉事与顾经年通奸,被刘闯撞见而杀人,这种流言最难堵,澄清亦不可能,表面上看刘纪坤此案没办错,称他是刘衡同党,为翻案而冤枉裴缉事,恐有些站不住脚。” “谁惹的麻烦谁收拾。”王清河道:“让宗氏出面承认她指使下人诽谤,意在破坏顾经年与侯府婚约,你能做到?” “能,卑职接手谢鼎的掌簿房,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卷宗,关于顾继业与宗婀的奸情,请缉事过目。” “不看了,污了我的眼,拣紧要的说。” “是,顾继业与宗婀通奸次数不少,此事确凿无疑,证据也多,包括顾继业被带走时,宗婀就在他的榻上。” 王清河嫌弃地摇了摇头,目光落回书卷上,道:“放点风声,敲打宗氏,让那蠢妇休再误我们的事。” ———————— 顾家东侧的风水更好,顾经年的新院子便在东北隅,邻着后花园,宽敞、明亮、僻静,院内有个小水井,有小灶与厨房,正屋连着两个通铺。 杏儿跟着进来,到处看过,满意地点点头。 “公子如今住在这,四娘想必也能放心,若再添一个侍候的丫鬟就更好了。” “那里有两个。” 杏儿回头一看,只见两个漂亮的侍婢正以挑衅的目光看着她,她遂不甘示弱地回敬了一眼,道:“谁知她们安的什么心。” “我们奉命侍候,尽本分而已。杏儿姐既已随嫁出去,还是少插手为好,免得旁人误会。” “绕弯子可没意思,你干脆说清楚误会什么了?”杏儿叉腰道,“还有,你多大了就叫我姐?” “我们哪有说什么,杏儿姐你自己多想……” “你们太吵了。”顾经年开口道,“回去吧。” 两个侍婢本以为顾经年软弱好欺,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拿了错处,连忙请罪,软磨硬泡地想留下,偏是杏儿得理不饶人,非将她们赶走。 杏儿虽得胜,诸多杂务却落在她头上,忙着铺床叠被,打水烧火,到了傍晚时分才离开顾家,回去向顾四娘复命。 她走过斜径巷,银杏树下有人正在闲聊。 闲言碎语如空中的细碎雨点随风飘荡,落入了杏儿耳中。 “就是那家,叔嫂通奸,啧啧……” 杏儿耳朵一竖,原本轻快的脚步停了下来,回头看去,见几个妇人指的就是顾家。 她脸色当即不自然起来,紧张地捏了捏手指,犹豫两下,加快脚步走开了。 第38章 叔嫂 “笃、笃、笃。” 院门又被敲响,外面传来了两个婢女娇柔的哀求。 “十一公子,奴婢们知错了,请公子放我们进去吧,否则夫人会责罚我们的。” “呜呜,公子,奴婢真的会吃板子的。” 可任她们使尽浑身解数,顾经年就是不开门。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她们得了吩咐要监视着顾经年,尤其是盯着他与大公子之间的来往,原想着那私生子未经人事,很好拿捏,没想到他不光是不解风情,还不近人情。 只好交头接耳地商量起来。 “要不,你引诱他一下?” “得开门才能引诱啊。” “用声音呗,我来……哎,公子,奴婢脚扭了,好疼。” “公子,就让娴儿进去歇歇吧?” “雨好大,我们衣裳都湿了……” 正唤得热闹,两人一回头,却见苗春娘一手打伞,一手推着轮椅,站在不远处,那轮椅上坐着的正是顾家长公子顾继祖。 杀伐之气压来,两个婢女打了个寒颤,不敢言语。 “你们在做什么?”顾继祖问道。 “奴婢们……犯错了。” “下去。” “是。” 苗春娘继续推着轮椅到了院门前,顾继祖伸手一推,那栓着的院门应声而开。 顾经年正站在檐下的石阶处,双手环抱,居高临下地看着这边。 “你两次被拿走,我这个当大哥的,身体不便,现在才来看你。”顾继祖道,“你长大了,能为顾家担当了。” “不,顾家的顶梁柱永远是你,唯有你是父亲真正在乎的儿子,下次再有事,你一定得担好了。” 被这么一讥,顾继祖显得有些可怜,叹道:“我只是个废人。” “不,你凌驾众生。” “过去的事已过去了,我说过我已经放弃了。”顾继祖道:“这次来,是四娘与我说了你为顾家所做的一切,我在想,也许能把家业交……” “何必放弃?我已告诉开平司虺心在你手上,你吃了它,长出了腿来。” 顾继祖眼神一滞,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 他在乎的不是开平司,而是那句“长出了腿”。 好一会,他闭上眼,叹道:“你何必折磨我?” “我折磨你?”顾经年像是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好,是我在折磨你,我说万春宫的一切都是你主使的,你以万人之血养出了虺心,我把一切罪名都安在你头上。” 顾继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按在毯子上,微微抖动。 他低着头,没有去看顾经年,而是看着地上的泥泞,那污泥像是溅在他的心上,让他感到了剧烈的挣扎。 “虺心……在哪里?” 终于,顾继祖问出了这句话。 顾经年扬起了嘴角,道:“不装了?你装好人的样子比顾继业还蠢。” 顾继祖感受到了羞辱,忍住了,没有发作。 “我本不知世间有虺心,否则……总之,欠你的我会还,虺心在哪?” “问你爹吧,也许就是他让刘衡为你找的。” 顾经年只留下这一句话,转身,关上了屋门。 顾继祖还坐在院中,发愣了很久,叹息了一声。 “我今日来,原本真是想把家业交给他……走吧。” “公子想去哪儿?”苗春娘问道。 顾继祖抬头看了看雨幕,道:“北市。” ———————— “你们说什么?” “大公子去见了十一公子。” 顾继业闻言,惊跳般地抖了一下,求助地看向宗寰。 宗寰忙问道:“他们说什么了?” “奴婢们没听到,被赶出来了。” “你们先下去。” “是。” 待屋门被关上,宗寰道:“别慌,他们之间说话实属正常,未必就是要对付你。” “我……我知道。”顾继业道:“毕竟兄弟一场,便是我知晓了他那些事,无非是让我替他帮手,我还能比那杂种做得差吗?” 宗寰苦了脸,忧虑道:“怕的就是如此,你大好前程,岂能走上这条歧路?” “那怎么办?事到如今,我们与他已在一条船上,还能大义灭亲不成?” 宗寰无奈,重新把那两个美婢招回来,吩咐她们去当顾经年的枕边人,打探顾经年与顾继祖之间说了什么。 两人忸怩着,倒并非不愿意,她们对顾经年的相貌还是喜欢的,唯独对前程有所担忧。 “怕什么。”宗寰道:“只需你们守口如瓶,往后依旧给你们安排好人家嫁了。” 如此,与俊少年欢好一段时日,得一笔不菲的赏赐,还不影响日后出路,两人这才欢天喜地答应下来。 “夫人放心,奴婢一定办妥。” 二婢万福退下,在风雨交加的夜里再次去往顾经年的小院。 宗寰揉着额,叹息道:“儿啊,为娘还有一桩事问你。” “还有?” “坊间有人在传,顾家有叔嫂偷情,你可知晓?” 顾继业这次很快就镇定下来,道:“我哪知晓这些事。” “顾家别的不多,唯嫂子多,可小叔子却少,说的不是你吗?” “安知不是哪个堂兄弟、族兄弟、表兄弟?娘为何不怀疑老八与那杂种,独疑孩儿?” “还不是我儿最出众吗?” “呵,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 入夜,一盏温馨的烛灯下,杏儿正在缝补衣物。 一个走神,银针又在指尖刺出了一滴血,她忙吮着手指,愣愣发呆。 “杏儿。”顾采薇终于忍不住开口。 “嗯?四娘……哦,夫人。” “你怎么了?一晚上魂不守舍的。” “奴婢。”杏儿紧紧捉针线,用力得手指发白,“奴婢就是觉得近来是多事之秋,有些担忧。” “怎么?” “奴婢能不能私下与四娘说。” “你们下去。” 待屋中没有了旁人,杏儿反而更紧张了,心里也后悔起来,觉得那个秘密可不能说。 可眼下似乎也瞒不住了。 “就是,奴婢担心又有人要对付公子了……今日奴婢回来时,听到传言说顾家有叔嫂通……通……” 话到后来声音愈小,那“奸”字几乎不可耳闻。 顾采薇道:“若属实,还在家中的,八弟脑子受了伤,十一不会做这种事,那又是顾继业惹出麻烦了。但你为何担心有人要对付十一?” “奴婢就是这阵子害怕了。” “你有事还能瞒着我不成?说吧。” “奴婢……奴婢……”杏儿忽然扑通一下跪倒在顾采薇面前,道:“此事奴婢知情,不敢替公子再瞒着四娘,请四娘帮一帮公子。” “到底怎么了?” “通奸的……是……是公子与……苗氏夫人……” “怎可能?”顾采薇闻言反而松了一口气,“你何处听来的谣言?真傻,竟也能信了。” “奴婢是亲眼所见。” 话说开了,杏儿反而轻松下来。 她知顾四娘是靠谱有分寸的,便是知道了真相反而能帮忙压住事情,便是为了顾经年好,也不能再瞒着了。 “是快两年之前了,前年的乞巧节,奴婢想找公子说话,就在梨儿、栗儿都睡了以后,悄摸去了他屋里,见到公子和苗氏……那个呢。” “你才多大,能知道些什么,是你误会了。” “奴婢都知道的,也不仅是见过一次,有时他去大公子的院里,奴婢偷跟着,见苗氏送他出来,两人就是……那个了。” “不许胡说,便是如今你也未必懂那事,何况当时?再敢造谣生事,我撕烂你的嘴。” “奴婢真知道。”杏儿急了,涨红了脸,道:“公子将她塞得喘出声了……” “闭嘴!” 顾采薇叱了一声,平息下来,道:“起来。” “是。” 杏儿起来,顾采薇就伸手给了她的一巴掌。 这还是她第一次教训杏儿。 掌了嘴,她以不容置喙的语气道:“此事你确实是误会了,往后不许再提,忘了吧。” “是。” “梨儿今日出门,买了你最爱吃的松子饼,去吃吧。” “多谢四娘。” 杏儿有些委屈,但她一向信服顾采薇,竟也疑惑起来,觉得可能一直以来都是自己想岔了。 出了门,这小丫鬟给了自己一巴掌,嘟囔道:“蠢杏儿,怎就能想得那么脏?” 顾采薇看着杏儿的背影,却是陷入了沉思。 她隐约记起,确是前年乞巧节之后,那丫头一天到晚神魂不属的,当时她以为杏儿是爱慕顾经年,还敲打她顾经年是要娶侯府千金的,如今看来,竟是因为苗春娘? “沉住气,不可能的。” 末了,顾采薇摇头自语,对于自己亲手带大的弟弟,她有绝对的信任。 ———————— 夜雨淅沥。 小院外,躲在檐下的两个美婢浑身湿透,却是进也不得,走又不甘,只好继续苦苦哀求。 “公子,让我们进去嘛。” “公子,奴婢好冷……” 顾经年已然裹着被子睡下。 他听着雨声,暗忖麻师若要把线索交给自己,这种天气是最好的,不会被鸟儿发现。 如果找到了母族,也许就能像常人一样生活了……心里这般想着,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梦中,他感到有人钻进了被窝。 如玉般微凉而细腻的肌肤触到了他的手背,她贴在他心口上。 顾经年早忘了院外还有两个美婢,下意识以为来的又是苗春娘,于是皱紧了眉,不悦地推开她,在睡梦中低声呢喃了一句。 “你们还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第39章 木匣子 朦朦胧胧的睡梦中,那旖旎的回忆浮了上来。 绝世姿容的女子红唇轻启,腰肢微微摆动,最初,她亦有些生疏,却渐渐有了某种欲感。 潮湿的雨夜,发胀的冲动。 可当被窝里那具身体再次贴过来,顾经年忽意识到了这次来的并非苗春娘。 他怀里的人瘦瘦小小的,像一只野蛮的小兽,不管不顾地只想贴在他的心口,之后就没有更多的动作,任两颗心以同样的频率跳动。 是缨摇。 说不上为什么,顾经年放松了下来。 杂念渐消,他的呼吸也变得缓慢,脑海中的旖旎渐息,浮起的是一幅纯粹而干净的画面,似乎是天空。 他翱翔于云朵之间,隐隐望到远处有两座高山,看不清楚,却能给人一种“家乡”的亲近感。 平生,他还是第一次有过这种感受,于是眷恋得不愿醒来。 这一觉睡得很安稳。 等顾经年再醒来,怀中还残存着一点温热,缨摇却已经不在了。 他心想,昨夜梦到的或许是缨摇心里的家乡,沃野的两座宝山,通过某种联结出现在自己的记忋中。 有故乡可以思念,还挺好的。 透过窗纸,能看到天气晴朗,午后的阳光正好。 榻边的矮几上放着一个木匣子,木质特别,捧在手里,很重。 这是麻师从凤娘屋中偷来的,也许会有顾经年一直在找寻的答案。 他打开木匣,映入眼帘的是一段红绸。 拿起来一看,入手质感丝滑,但不冰,在秋日寒凉中反而有股暖意,展开才知那是一套女子的亵衣,似还带着主人身上的体温,虽然这明显不可能。 肚兜上绣的是一只大鸟,羽毛很漂亮,气质很高傲,栩栩如生,顾经年从未见过这样的鸟,说不出它的名字,只能明确地感受到这是凤娘的东西。 他将它放在一边,看匣子里别的东西。 有一本缝装的小册子,翻开来,上面是娟秀的字迹。 “六月三,搬至北市,试试学凡人过活。对街酒铺老妪甚是可恶,假意帮手,偷走铜锣一支,遣高长竿取回,溺其酒中,惩戒之。” 顾经年翻了一页,见六月四日,凤娘记的内容很少,只有一句。 “可恶,高长竿不肯交出铜锣,亦不演杂技,唯愿收钱,随他。” 看来这是凤娘的日记了。 她为笼人掌管情报,日记里想必会有许多隐秘之事,顾经年遂一页页往下翻。 “六月九,今入十钱,炎大炎二烧毁戏台出钱七百,老黑烫伤人出钱一千,余账不计,甚烦。” “六月十八,何必学凡人过活,遣高长竿取城南富户万钱。” “钩子多管闲事,可恶,出钱一万。” “七月三,贷十万钱,往后随药渣自生自灭,皆笨,无药可救。随许娘子学琴,陶冶心性,出钱八千。” “……” 顾经年看了许久,大概明白过来,凤娘这日记,是一点都不记情报,只管发泄心情,出现最多的词就是“可恶”与“甚烦”,与平时看起来那笑吟吟的样子完全不同。 他没了耐心,干脆略过了好几年的琐事,翻到后面,直接找到他去见凤娘那天。 “九月七,树翁介绍生意,入三万钱,见人与彘杂合所生之子,品相甚佳。” “九月八,老贼之狸奴咬雀儿一只,可恶。” “九月九,近来差遣之琐事愈多,甚烦。另,三月未学琴,许娘子竟不退钱。” 再往后翻,竟然没有了。 看来凤娘一忙起来就没心情写日记。 顾经年眉头微蹙,喃喃了一个字。 “彘?” 这是他从凤娘日记里得到的唯一线索,可他却没听说过夷海有哪个异族名为“彘”。 继续翻看匣子。 有一个白色的瓷瓶,顾经年将瓶中之物倒在手掌上,是几个啃得干干净净的果核,不知为何要这么精心保存着。 剩下的,便是他给的三颗珍珠、几件名贵的首饰,与一个首饰盒,材质似木非木,似铁非铁,挂着个黑色的小锁锁着。 顾经年拿出匕首,试着撬开它,匕首却没能留下一道划痕。 他又去找了劈柴的大斧,狠狠砸下,“咔”的一声,斧柄断裂,那首饰盒却丝毫未损。 又试了各种办法,却始终拿这个小盒子没办法,看起来只有找到钥匙才能打开。 顾经年遂把一应物件收好,恨不得立即回崇经书院向宋璋请教彘人之事。 但他还记得答应了武定侯今日会上门拜会。 打开屋门,便听到院外的女子声音。 是顾采薇身边另一个丫鬟梨儿正在与宗氏遣来的两个美婢争吵。 “便是你们把杏儿骂哭的?连四娘都不曾说过重话,你们倒是好胆。” “我们怎么骂杏儿了,分明是她把我们赶出去,到现在我们都没能进去……公子。” 顾经年出了院门,道:“我要去武定侯府,你们备些礼物,再给我拿套衣服。” 他以前甚少吩咐下人做事,今日一开口却很有主人的气势,两个美婢连忙去请示宗氏备礼之事,梨儿则去拿了衣裳给他换上,又把旧衣裳抱回陆宅去洗。 银杏树上又停留了几只麻雀儿,叽叽喳喳。 顾经年穿了一身白衣,带了几件礼物,依约去了武定侯府。 时近黄昏,郑三娘刚到侧门外等候,就见少年骑马而来,风采不凡,不由点了点头,接着心中又叹息,可惜是个私生的,哪怕称是庶子,也是委屈自家姑娘了。 “顾公子来了,侯爷刚下衙,正在更衣,请公子在二堂稍坐,已备好了酒菜。” “听闻武定侯致仕多年,还要上衙?” “侯爷近来暂领御前左军。” 顾经年心念一动,还想再问,郑三娘却已不说话,在前引路。 到了内堂,只见主客分案而坐,案几上已摆满了精致的菜肴,武定侯好享受,府中有好厨子,常有美食,这是京中出了名的。 顾经年落座,没多久,沈季螭便到了。 “别起来。” 龙行虎步地进了内堂,眼见顾经年准备起身行礼,沈季螭随意地摆了摆手,道:“就坐着吧,讲虚礼没甚意思,今日只说实在的。 “侯爷是长辈,我当行礼。” 沈季螭先是挥退下人,没有急着开口,不紧不慢地夹了几口菜吃,一派自在模样。 “今日这秋葵做得稍咸了些,水晶肘子还不错……你既当我是长辈,说句实话,为何要退婚?” 顾经年道:“侯爷与家父皆军中名宿,我担心两家联姻会受猜忌。” “不错,开平司查你爹,我最初也有这种担心,因此同意退婚。”沈季螭不等他说完,接过了谈话的主导权,道:“但我已见过陛下,陛下是圣明之君,断无这等猜忌,你可以不必顾虑。” “那万春宫……” “结案了。”沈季螭道:“南衙递的卷宗说得很清楚,今日陛下已下诏依此了结,你不必再担忧,过阵子你爹也会回京,封侯,拜兵部尚书。” 在顾经年看来,就此结案实在是草率。 但朝廷不愿擅动边境大将的态度摆出来,可见要的是安稳,不容再起波澜。 沈季螭不想在这案子上多谈,手一挥,表示话题过去了。 “既然这是你退婚的理由,现今事情了结,等你爹回京了,这桩婚约还是再续上。” 顾经年道:“恐怕不妥,对侯府的声誉……” “我最不缺的就是声誉!” 沈季螭不喜欢听任何虚与委蛇的废话,再次强势地打断了顾经年的委婉之言。 “你就直说,是否不想娶我女儿?理由又是为何?” 他直率到让人有些为难。 顾经年沉吟道:“侯爷可否相告,为何想要嫁女于我?” 沈季螭一笑,指了指顾经年又指了指自己,道:“你我心里明白。” 他也不打哑谜,道:“我打算早点抱个外孙,看来看去,觉得外孙有些像你也不错。” “侯爷知道我是何样人?” “否则我看中你是个私生子吗?” 顾经年道:“那侯爷可知我母族……” “别一直问我。”沈季螭道:“先回答我的问题。” 他的坦率终于也影响了顾经年。 “好,实话与侯爷说,我并不想娶令嫒,我想找到母族,去过些平常生活。” 沈季螭端着酒杯,摇头道:“你哪有母族啊?” “我没有母族?” “你爹俘虏你生母时就在我麾下,我岂能不知?你生母并没有甚族人。”沈季螭一饮而尽杯中酒,“再说何谓平常生活?我教你,过好日子,少想些没用的。” 若早一日听这些话,顾经年也许就信了。 他不想放弃这个能亲口问沈季螭的机会,思忖之后,开了口。 “既如此,敢问侯爷,可有听说过‘彘’?” 沈季螭正在倒酒,闻言动作一滞,抬头看了顾经年一眼,意外于他竟连这都打听到了。 接着,他轻笑一声,像有些讥嘲。 “你想与彘人一样‘平常生活’?你可知为何除了《风物志》,彘人少有记载?” “敢请侯爷请教。” “因为,”沈季螭顿了顿,微微叹息,“一直以来,彘人是用来吃的啊。” 第40章 彘人 “嗒。” 玉筷被放在了案几上,沈季螭像是忽然失去了食欲,许久没说话。 顾经年思忖着他那句话的含义,最后道:“我不信。” 沈季螭道:“我知你不会信,你虽未学过武艺,但称得上强,在你想来,你的母族一定很强大。可莫忘了,天地万物,相克相生。” 顾经年依旧摇头。 “你是顾北溟的儿子,还算健壮,但一定有人会疑惑为何顾北溟能有你这么文弱的儿子,因为你的生母真的很柔弱、温顺,手无缚鸡之力。彘人大多如此,男少女多,男子往往活不过二十岁,女子往往被充作肉食以及……” 沈季螭没有把这句话说完,而是道:“当年南越曾以一支五百人的精锐偷袭大瑞,转战千里而不带一粒粮食,军粮只有一个彘人。你知道的,每天把她的肉割下来,取之不尽,食之不竭。” 顾经年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他虽有极强的自愈能力,但每一次受伤,所遭受的疼痛并没有丝毫减轻。 因此,他无法想象当一个彘人成为军粮,算是活在一个怎样的地狱中。 沈季螭注意到了他颤抖的手,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彘人得反抗,可他们太柔弱了,而且他们大多会成为疯子……人这一生,所能承载的痛苦都是有限的。” 这是顾经年唯一能理解的一件事了。 也许就连他也早就成了个疯子。 “彘人或许反抗过吧,被包围于大火之中,但据我所知,彘人逐渐凋零是因其繁衍艰难,像你这般杂合而出的几乎没有过,所以,你哪有什么族人?你只有亲人。” 顾经年道:“你在骗我。” “随你相信与否。”沈季螭道,“彘人之事少见于记载,无非是有违仁道,顾北溟一直不愿告诉你,想必是觉得……太残酷了。” 话到这里,顾经年心里已有了强烈的预感,觉得沈季螭说的是真的。 怪不得顾继祖吃了他那么多的肉,一点药用都没有,因为他只是可食的肉。 他隐隐还觉得有哪里不对,但一时想不出来。 “那我的生母……” “早便疯了,顾北溟不忍她被充作军粮,亲手烧死了她。我本不该与你说这些,是你自己查到了彘人,那与其再瞒下去,不如你早点想开。我知你一时难以接受,但实情就是如此,你若到了军中,除了肉盾、军粮,多的是你想不到的利用彘人的办法。除了顾北溟,我是少数愿意保你之人,婚约是你最好的出路,你好好考虑。” 言尽于此,沈季螭不再多说。 好一会,顾经年回过神来,自嘲一笑,端起案几上的酒杯敬了沈季螭一杯。 “不论如何,我该多谢侯爷。” “你是该谢我,但我只要实在的,沈家能保你,且沈家愿意接纳你的血脉。” ———————— 武定侯府另一边,阿沅提着裙摆匆匆跑过长廊,不小心撞倒了两个灯架,终于气喘吁吁地登上了小阁。 “姑娘,顾公子来了。” “哼,他来做什么?” “备了礼来的呢。”阿沅道,“听说顾家没事了,也许他之前退婚是因为顾家遭了难,现在想重续……” “我可不想重续。”沈灵舒迅速掐掉了后面的话,道:“见也见过了,他就不是我心目中如意郎君的样子。” 这点,阿沅是知道的,她家姑娘喜欢那种文武双全、出将入相的英雄,相貌、出身倒是其次,重要的是男儿需有志气,立大功业。 “奴婢懂得,顾公子那种淡漠无礼之人,姑娘肯定是看不上的。” “那你还来多嘴。” “奴婢就是觉得,顾公子好像很喜欢姑娘,一往情深的样子。” 这句话让沈灵舒有些动容。 她遂趴在窗口,托着腮,有些苦恼起来。 脑海里又想到了那夜,顾经年为了救她而义无反顾地挡在怪物面前,她还为此哭过,后来听闻他没事了才觉得彼此扯平。 这几日,好不容易把情绪平息了下来。 “奴婢听闻,前几天顾家还来人重新说媒下聘呢,侯爷没答应,今日顾公子就亲自登门了。” “是他退的婚,还说什么媒,下什么聘。” “还不是见了姑娘的花容月貌,放不下了。” 原本已平静下来的心绪又被打乱了,沈灵舒不由苦恼,顾经年对她如此深情该如何回报。 她其实明白他退婚是出于无奈,又承了他的救命之恩,总避着也不妥当……这般想着,她做了决定。 “我去找他当面道谢,然后与他说清楚。” “啊?” 阿沅见姑娘说走就走,连忙跟上,心中却有些遗憾。 她其实觉得顾经年还不错,至少长得好看,又能入赘到侯府来,虽然话少,看着也不像难伺侯的。可惜,姑娘是要去说清楚的。 主仆二人跑到前院,远远便见少年郎心事重重的背影。 “顾经年!” 这次,顾经年依停下了脚步,回过头。 少女在秋日的花圃间如蝴蝶般飞舞而来,最后气喘吁吁地在他面前停下。 “好累……你等等。” “嗯。” 沈灵舒支着膝盖,抬头看去,很明显地感到顾经年不开心。 她便想到方才阿沅说的,她爹拒绝了顾家的提亲。 “你……很失落吗?” “有些吧。”顾经年问道,“怎么了?” 他语气依旧淡漠,这次,听在沈灵舒耳里,却是不一样的感受。 沈灵舒心想,看来他真的很喜欢自己。 于是,她又有些心软,抬起手,拍了拍顾经年的肩。 “也不用难过,我……我知道你的心意。” 顾经年愣了愣,失落与茫然的眼神泛过一丝惊讶。 沈灵舒看得呆了呆,觉得自己一句话,就在少年那波澜不惊的眼眸中投出了涟漪,心意便有些动摇了。 她虽然有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形象,但从来没有明确的谁,只是一直盼着未婚夫顾经年符合。 但似乎不符合也没关系吧?他毕竟有那份很深的情意在。 “沈姑娘,你可能误会了……” “那就再给你个机会,也许你再努力努力,我就嫁你了呢。。” 沈灵舒语速飞快,说罢,也不管顾经年是什么反应,背着手转身就走掉了,故作洒脱。 顾经年站了一会,忽笑了笑。 他不得不承认,今日沈季螭的一番话他听进去了,并改变了他一直以来的某些想法。 如果不能在中州之外寻找到自己的家园,也许听从他们的安排是最好的选择。 就像凤娘说的,从今天起,学着像平常人一样生活。想必会有许多“可恶”与“甚烦”之事,但至少他今天觉得沈灵舒没那么聒噪了。 这想法是第一次出现在顾经年脑海中,他有些不适应,决定回书院再考虑考虑,也问问宋璋,关于彘人那些事是不是真的。 这个傍晚,呼啸的秋风似乎稍微平静了一些。 ———————— 开平司。 裴念步入提司堂,向上首那名年迈的男子抱拳行礼。 шwш★tt kān★¢ ○ “提司。” “不必多礼。”徐允抚着花白的胡子,笑容可掬,道:“这次的案子,你办得很好,结案很利落。很快就会对你有所嘉奖。” “多谢提司。” 裴念反而有些担心。 她今日一直在疑惑为何案子结得这么快,因她最清楚,她的卷宗上其实有很多漏洞,尤其是涉及到顾经年的部分。 对接下来的复审、核查,她已做好了一些应对,没想到全都用不上。 “敢问提司,依规矩……” “非常时节,莫提规矩。刘纪坤勾结逆贼,对南衙的影响很坏,莫再生波澜。”徐允道,“还有,往后莫再碰笼人,那是禁忌。” “是。” 裴念虽有不解,却也安心了些,下一刻,一句话落入她耳中。 “你与顾经年很熟悉吗?” “调查过他,并与他配合办过案。”裴念平静地应道。 “这里有份文书。”徐允说着,缓缓拿起一个卷轴,“拿着,尽快办吧。” 裴念上前接过,知它必与顾经年有关。 ———————— 与此同时,顾家内堂,宗寰正一脸怒色地看着跪在面前的顾继业、宗婀。 “你们做的好事!” 咬着牙啐了这一句,宗寰恨声道:“可知钩子如何拿你们的破事威胁于我?逼我出面承认指使下人诋毁顾经年与裴念,我堂堂将军夫人,出身名门,造谣一个继子?” “娘,我与二嫂才是被造谣的啊!” 顾继业一脸无辜,欲哭无泪的表情,道:“那杂种与女钩子的奸情才是真的,他亲口对我承认的。现在他们为了遮掩他们的事,却拿我当幌子,我真是冤死!” “说这些还有何用?” 宗寰既不愿出面承认,又心疼儿子的名声与前程,两难之下,唯有把气撒在宗婀身上,起身踹了她一脚。 “都怪你好端端地犯贱!” “姑母,我冤枉啊……” 三人还在埋怨,却有奴婢跑来,禀道:“夫人,不好了!公门又来人了。” “怎么回事?!” 宗寰仔细问了,好一会才知是开平司缉事裴念登门,称找顾经年,遂向奴婢问道:“那竖子回来了吗?” “奴婢不知。” “让你盯着,你到底有何用?” 宗寰气极,干脆亲自去见,大步走到外院,却见一众仆役围在那儿窃窃私语。 而就在侧门处,刚回府的顾经年就站在裴念对面。 只见裴念手持一纸公文,就以平平常常的语气道:“今召顾经年入开平司任巡检,即日任职,不可耽误……接着吧。” 第41章 澄清 顾继业跟着宗寰赶到前院,乍见裴念与顾经年相对的情形,暗忖这对狗男女必是跑来澄清传言,真可谓敢做不敢当。 可当裴念当众念出那封征辟文书,他的不屑便成了嫉妒。 开平司巡检听起来不算什么,实则是朝廷九品武官。平常人想当,也只有世袭门荫、从军立功转调回京、通过武举再经选拔三种途径,偶尔或有差役能以大功晋身,但极少。 顾家不缺门荫,顾北溟的许多孙子小小年纪就有虚衔在身,顾继业明年也要选官太史局任奉礼郎,同样是九品官阶,还是顾家少有的文官。 可眼下,顾经年一个私生子,却晋身在了他这个身为嫡子的兄长前面,实在让人不爽。 “卖皮脸的男妾,扒着男人婆上位。” 顾继业情不自禁嘟囔了一句,声音极小,就连他身边的宗婀都没听清。 但,裴念的目光竟转了过来,在他们身上停留了片刻。 顾继业当即心虚,宗婀更是不自在,感觉像是偷情被撞见了一般。 “辟用一个顾经年,原不必本缉事亲自来。” 裴念开口,声音清冷,带着不容冒犯的威严,毫不避讳又道:“可听闻顾家各种传言甚嚣尘上,且还有关于本缉事的。” 一句话,众仆婢吓得面如土色,纷纷低下了头。 裴念把手中文书一把塞在顾经年怀里,拉过他的上臂,将他拉到身边,清喝了两个字。 “配吗?!” 没有人敢回答。 “我问你们。”裴念又道:“我与顾经年是登对?!” 外面,尤圭一挥手,一列列差役鱼贯进入大院,将众人围住,齐声道:“缉事问你们话呢!” 宗寰只好站出来,保持着掌家夫人的得体仪态,笑道:“误会了……” “何为误会?”裴念道:“是我与顾经年有私情并为他包庇顾家?还是顾家有叔嫂通奸?” 宗寰的笑容愈发春风化雨,道:“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好,那就一件件查证。” 相比起来,裴念简直蛮不讲理,手一挥,钩子们立即上前,目标明确地走向顾继业与宗婀,要拿他们。 “别碰我!” 宗婀吓得瘫坐在了地上。 宗寰一开始还沉得住气,可看到儿子以哀求的眼神看来,侄女浑身颤抖,显然经不住审,一旦两人通奸的证据被摆出来,顾继业的前途必要毁了。 她终于被逼到了无路可退的地步。 “够了!顾家满门忠烈,不是你等可欺辱的!” 这句话很有气势,但解决不了问题。 宗寰很快转向裴念,无奈地放低了姿态,叹息道:“一切传言,都是老身之错。” “是吗?” “老身管教无方,使身边下人排挤这孩子,传他与裴缉事有情、与嫂子通奸。” “哦?” 裴念于是看向顾经年,道:“原来你我有情?与嫂子通奸之人也是你不成?” 顾经年没有回答,似有一瞬的发愣。 他忽想起了两年前那个午后,婀娜的女子拉着他进到铺满细碎阳光却有些昏暗的闺阁中。 “家里送来一篮刚摘的樱桃,嫂子拿给你尝尝。” 耳边的声音开始恍惚起来。 顾经年像是听到围着他的人们在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咳。” 裴念轻咳了一声。 她知顾经年走神了,当是在回想那夜牢房中之事。 宗寰见状,心中暗骂这对狗男女不要脸,却还是痛心疾首道:“都是下人捏造的!” 说着,她左右一看,指向了亲近的一个嬷子。 “正是此恶奴造谣!” “是吗?”裴念道:“她为何要这么做?” “她……” “来人!”裴念忽然叱道:“将她舌头拔出来!” 一句话,没等钩子们上前,那嬷子已吓得魂飞魄散,惊呼道:“不是我啊!夫人,救老奴啊!” “当然不是你,通奸的既是顾家叔嫂,岂一老嬷可担待?”裴念道,“今日若找不到主使,给我一根根舌头拔过去!” “是!” 钩子们如狼似虎地扑来,那嬷子见了,终于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宗婀听得分明,裴念就是冲她来的,吓得软成一滩,仿佛浑身骨头都被抽掉了。 顾继业不由哀嚎道:“娘!” 宗寰脸色煞白,终于闭上了眼,缓缓吐出三个字。 “是老身。” 随着这句话,她名门之女、将军夫人的尊严轰然倒塌。 “老身一向不喜这个继子,嫉妒他与侯府千金结亲,遂使人造谣生事,污蔑他与裴缉事有私,又污他与嫂子通奸。” “是吗?”裴念道:“顾夫人岂能对继子做出此等事?我不信。” “确是老身。”既然都豁出去了,宗寰决定干脆替儿子把一切都担下来,道:“老身还派家中武师刘闯去杀这个继子。” 艰难地把这些话说出来,不提旁人如何反应,她自觉一切都毁了。 她一辈子高高在上,这次算是彻底堕入了污泥里,像是被剥得一干二净丢在众目睽睽之下遭人唾弃。 当然冤枉,她自问从没亏待过那个杂种,却被杂种伙同一个恶女,捉着她儿子的一点小把柄,将她羞辱到这种地步。 “好,夫人敢做敢当,佩服。” www ¤ an ¤¢○ 裴念示意她所有手下退出去,又道:“既已澄清谣言,顾家之事,我为外人无意插手,好自为之吧。” 说罢,她没再看顾经年一眼,转身离开。 这一趟来,洗清了纠葛,她依旧是那个骄傲、心无旁骛的开平司女缉事。 宗寰却再也无法骄傲,一句话不说,沉着脸转回内堂,一回头,见宗婀跟上来,她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 “姑母……” “碰我儿子,现在你满意了?!” “娘,都怪那杂种与他那恶相好。” 顾继业又气又怕,说到“杂种”二字,声音又开始虚了。 他只能在夜深人静时,抚着宗婀那被打得红了的脸,柔声宽慰。 “同样是偷情,错只错在我的女人太温柔了,被那杂种找的恶女人欺负。” 宗婀背过身去,浑圆的双腿紧并着,不让他掰开,不满道:“我们只怕要被他们欺负一辈子。” “先忍一忍,我会想方法。” “哼,别动我,你娘说了,让我别碰你。” “好嫂子。” “嗯。” ———————— 陆宅侧门处,杏儿探头往外一看,见顾经年走来,赶紧提着灯笼迎过去。 “公子,天这么黑也不掌灯,小心摔倒哦。” “哦。” “我听说,十一公子与二少夫人……很亲近的。” 杏儿装作无意地闲聊起来。 她今天已经听内院的一个丫鬟说过了,那天钩子闯进顾家,是从宗婀的屋子带走顾继业的,所以夫人才被逼得承认陷害继子,当仆婢的,其实也不傻,看得明白。 最重要的是,那叔嫂通奸之事,果真不是说公子。 其实,她有些心虚,因为她把公子的秘密说出去了。 可抬头一看,顾经年却没什么反应。 顾经年被引着进了内堂,只见顾采薇已扶着肚子靠坐在椅上等着。 “又让阿姐操心了。”顾经年道,“姐夫还没回来?” “他忙他的。”顾采薇道:“今日那位裴缉事来给你出头,舒坦了?” “她并非为我出头,为释清谣言罢了。” “真是谣言吗?至少,顾家有叔嫂通奸一事恐不是谣言吧?” 随着这一句话,气氛沉闷了些,顾经年好一会没有回答。 他感受到了顾采薇的一语双关。 “顾继业与宗婀之事,我不管,我与裴念并无私情。” “那就好,比起裴念,沈灵舒才是你的良配。我只盼你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而沈家更能护着你,你与阿姐说说,今日见武定侯的情形如何?” “武定侯说,等父亲回来,会再考虑我与沈灵舒的婚事。” “那就好,开平司的差职,我想办法替你推了。” “恐怕难。”顾经年道,“既然找上我,当是有人想让我追查一样东西。” “什么?” “阿姐不必管,我会办妥,了结此事之后,再谈别的吧。” 顾采薇欣慰地点点头,至少这次顾经年没有直接拒绝成亲,一心去往夷海寻找母族,算是一个好的变化。 看来,武定侯亲自出面还是有用的。 她像以前一样摸了摸顾经年的头,这是姐弟俩多年没有过的动作了。 “这两年,阿姐嫁到陆家,没能顾得上你……你在家中,可有何心事想与阿姐说?” 顾经年听出了弦外之意。 方才从杏儿那心虚的表情,他就已猜到那丫头把他出卖了。 “是有一桩事,阿姐听了别气坏了自己。” “好,我答应你,但你得说实话。” 顾经年想了想,竟是直接坦白了,道:“我与大嫂有奸情。” 果然如此。 顾采薇闭上眼,微微叹息,问道:“是苗氏勾搭你?我竟没看出她是这般人。” “她与我说,长兄的伤不仅在腿上,不能行人道,我一时冲动。” “知道了。”顾采薇早有所预料,道:“你莫与旁人说,也不得再与苗氏往来,更不能让长兄察觉。” “好,我知错了,再也不会犯。”顾经年平静得有些异常,唯有最后一句话是认真说道:“阿姐莫再生气了。” 顾采薇对他失望,语气严肃下来。 “好自为之吧。” “是。” 顾经年起身离开陆宅,独自走过斜径巷。 他不必一直是顾采薇心中的好弟弟,能不让那些骇人听闻之事影响到阿姐生产,于他就是好结果。 第42章 巡检 卯时未到,开平司大衙内已井然有序。 一列列穿黑色皂衣的差役排开,听穿着锦袍的巡检趾高气昂地训话,檐角上雕刻的各种异兽俯瞰着这一幕,平添一份肃杀。 “咚!” 点卯的钟声响起时,侧门处,有一个穿着直裾深衣的少年走来,被守卫拦下。 “小书生,报案走那边。” “我来应差。” 顾经年拿出一份文书,那守卫看得一愣,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讶然道:“巡检?” “是。” “失礼了,顾巡检请。” 终究是有品级的武官,很快有吏员过来,领着顾经年七拐八绕,进了一间院落。 抬头看去,门匾上是“十八捕尉堂”字样,壁照上雕了一只凶恶的翅虎,与尤圭、黄虎衣上绣的一样。 入内,尤圭正大马金刀地坐在堂上啃指甲,见有人来,放下手,转头瞥来,气势与平时在裴念跟前时完全不同。 “捕尉,新来的巡检到了。” “姓名。” “顾经年。” 尤圭点点头,道:“莫见怪,你既入了开平司,成了我的手下,便不再是将军府的公子。” “是。” “巡检之上有巡长,你归亭桥丙管……去把亭桥丙找来。” “是!” 待那吏员离开,尤圭脸上的笑意就浓了些,道:“你还年轻,起家虽只是九品武官,要不了多久就超过我们这些老东西,我这般大的时候,还在边军中劈柴。” 顾经年无意仕途,知道自己只是被辟来查虺心下落的,但还是道:“尤捕尉放心,尽管差遣便是。” 说话间,有一人背着双手,晃晃悠悠地过来了,正是黄虎。 “老尤,听说你手下来了个巡检。” 黄虎故作闲聊状,假装此时才看到顾经年,用力“嗬”了一声,道:“这不是……小顾吗?哈哈,调到我手下吧!” 说罢,不等尤圭答应,他招了招手。 “小顾,来,跟着我才好立功。” 顾经年却没理会,觉得他演得过了。 总之这么做作,两人之间的关系,很容易被人看出来。 “对,你不是他手下,大可不必搭理他。”尤圭说着,转向黄虎,嫌弃地挥了挥手,道:“滚吧,待他迁了缉事,你再来听用不迟。” “哈。” 黄虎转身就走,倒不是给尤圭面子,而是他想与顾经年共事的想法没有得到应允,只好灰溜溜地离开。 不一会儿,一个断了右臂的侏儒进了堂,向尤圭道:“见过捕尉。” “这是你手下的巡检,带他去熟悉熟悉。” “是。” 亭桥丙抬头一看顾经年,愣了愣。 他重伤还未痊愈,脸上本就没血色,此时更显苍白。 “走吧。” 两人往旁边的廨房走去,亭桥丙道:“我昨日都还在养伤,也是今日才回来的。” “看得出来。” “之前我也是个巡检,我们这一巡是刚有的。” “好。” 两人进了廨房,亭桥丙便要去架子上拿一个托盘,可他身材矮小,伤未痊愈,又只有一只手,难免吃力。 顾经年遂直接把那托盘端了下来。 上面放的是一套锦袍、一份告身、一枚令符。 “换上吧,若有不合适的地方,你自己改改。” 顾经年不是第一次穿开平司的锦袍,但这次穿上,还是让他的气质有了不同,少了几分书卷气,添了些英武与冷峻。 锦袍上绣的是一只飞鱼,虽远不如巡长的夔牛、捕尉的翅虎、缉事的蛊鹰、提司的狻猊、镇抚使的狴犴凶猛,但他觉得挺好看的。 “用剑还是刀?” “剑吧。” 顾经年接过一柄长剑佩在腰带上,收好公文与令牌,便算是任职了。 亭桥丙有些累了,坐在椅子上,短腿连地面都碰不着,交代着顾经年的权职。 “巡检督察不法,凭令可调动三十个以下差役,汋阳城内一府两县、城外八县之差役亦可临时调用,另外,每一巡都得负责京中一坊之地,我们巡负责的是北市西南隅。” “是。” 顾经年毫不意外。 因北市西南隅,正是瓦舍所在之处,而他进开平司,本就很可能是笼人安排的。 亭桥丙则叹了口气,道:“这是最头疼的地方。” “为何?” “开平司有南、北衙之分,北衙只负责进贡,却更不好惹些,这些人往日不常遇到,就在北市活动得最多,见到了让着三分。” “好。” “别的也没什么了,每巡有十人,轮值出巡,你是明日去,今日便熟悉一下事务吧。” 亭柄丙不摆上司的架子,也确实是累了,说过这些就自去歇着。 顾经年第一天入职算是十分清闲,到处逛了逛,一不小心逛到了缉事堂,被守卫拦住,说是不得缉事之命,巡检不能擅入。 他往日与裴念手也牵过、嘴也亲过,没感觉她有多了不起,反而是如今任了官,阶级一下子就森严了起来。 本来也没想要进缉事堂,既被拦了,顾经年很快就退出来,打算去用午食。 开平司的伙食据说很好,似乎是上一任南镇抚使抄了一个著名的大贪官之后,拿了赏赐放利钱专门供应膳食,因此比六部,甚至议政堂吃得都不差。 然而,许是跑来晃了一圈被裴念看见了,顾经年还没走几步,有差役过来。 “顾巡检,缉事命你去清点武库。” 刚接到这个命令的时候,顾经年还以为裴念有什么深意。 但接二连三被分派做一些杂事的时候,他便意识到,裴念在故意打压他,或许是为了释清两人之间的谣言,或许是因某些事而对他有意见。 入夜,本该清闲的顾经年还在廨房中整理着卷宗,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吱呀”一声,有一道高大壮实的身影鬼鬼祟祟地进来,正是黄虎。 他四下看了一眼,才小声道:“没有别人吧?” “嗯,但你不该来。”顾经年头也不抬,“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将我调进开平司,也许就是为了试探我们的关系?” 黄虎只好道:“我错了,不过我来时留意了,衙里没人瞧见,也没有鸟。” “去吧。” “来都来了,我为公子做点什么吧。” “也好。”顾经年道,“你把那些案子都整理了吧。” “好!” 黄虎当差这么多年,案牍之事的经验还是有一些,就是不喜欢,很不喜欢。 他坐下来对着卷宗看了一个时辰,再一翻,见还有那么多,不由恼火起来,不忿道:“这个裴念,怎么敢这么对公子?!” 转头一看,却见顾经年已搭了桌凳,铺上衣物,躺着睡着了。 黄虎挠了挠额头,苦着脸继续埋首笔墨…… 一夜过去。 阳光透过窗纸,照着满桌的纸,渐渐照到了熟睡的少年人脸上。 尤圭推门而入,看了一眼,叫醒了顾经年。 “这都是你做的?” “嗯。” “了得啊,不愧是名将之子。”尤圭连连点头,道:“累坏了吧?趁缉事还没来,回去歇着,放你半日假。” 顾经年道:“今日是我当值,须到北市巡查。” “也好,小心些,莫再招惹那凤娘了。” ———————— 顾经年知道,有些事就是冲他来的,避是避不开的。 他不急,到了北市,先在一个小面摊上要了碗臊子面,捧着热乎乎的面条一口气吃完。 有某个瞬间,他在想,要是能一辈子不升迁,也不遇到别的事,当个巡检……肯定是不行的,容易受伤。 放下碗,他问道:“多少钱?” “瞧官爷说的,哪能要你的钱呐。” 顾经年看了眼身上的锦袍,放下了十钱铜板,起身走向瓦舍。 离他不远处的树梢上,几只麻雀也飞起,落在一处屋檐上发出清脆的叫声。 顾经年安步当车地走过街巷,见长街两旁被烧毁的铺面正在拆除。 那夜的火势蔓延到了瓦舍,可惜没烧毁凤娘的阁楼便被一场大雨浇灭了,此时阁楼屋檐上正有几只鸟儿在吵闹。 他并无主动去找凤娘的打算,转头看向了街边一个贼眉鼠眼的汉子。 忽然。 “嗒。” 脑袋上痛了一下,一根撑窗户的杆子落在了地上,顾经年抬头看去,见那并不沿街的阁楼上窗户已打开了,一个美妇人探出身子,向他看来。 “咦,顾公子?” 凤娘惊讶地掩了嘴,笑道:“不小心砸到了公子,还烦上来,奴家为公子敷药。” “不劳凤掌柜了。” “奴家正巧有案子要报。” 顾经年遂拾起地上的木杆,进了瓦舍,登阶而上,凤娘笑意盈盈地开了门,打量着他。 “该称顾巡检了,往后问奴家消息不必给钱,可省了好大一笔。” “凤掌柜的东西,物归原主。”顾经年递过木杆,随口道:“它飞得倒远。” “是嘛,顾巡检正巧能落在奴家身上,这杆子想必也一样,是个有灵性的。” 凤娘说着,伸手便拉顾经年进屋。 “快来,我为你敷药,再不敷,伤口可就好了。” “不必了,砸得不重。” “那你心口的箭伤没好吧?可需为你换药?” “无大碍了。”顾经年道:“凤掌柜方才说要报案?” “是,丢了东西。” “哦?何物?” “一个木匣子,里面装着奴家一些私人物件以及这些年攒的家当,不知被哪个天杀的偷了去……” 顾经年忽留意到了凤娘发髻上的那根荆钗,似木非木,尾部形似月牙,造型独特。 他于是想到了那个打不开的小盒子,麻师既没偷到钥匙,或许钥匙就在凤娘身上,比如,这根钗子。 第43章 南衙北衙 窗外的麻雀还在多嘴,屋内的两人离得很近。 顾经年差点顺手抚上凤娘的额头,想将她的钗子拔下来。 他忍住了,移开视线,目光落在角落里的一把古琴上。 凤娘还当这少年郎害羞了,抿嘴微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悠然道:“奴家喜欢音律,闲暇抚琴,聊以自娱。” 顾经年其实从她的日记看到她一共就没学过几次,半个月前还着恼地说学琴太难,他却不便揭穿了。 “好雅致。” “脱衣服吧。” “嗯?” “你这衣服不太合身,奴家给你改改。”凤娘像是故意逗顾经年,美目流转,道:“便当是砸到了你,给你赔罪。” “冒昧了。” 说话间,腰带与佩剑已被解下丢到一旁。 顾经年便任由她将那身锦袍脱下。 往怀兜里摸了摸,摸出官身与令牌,以及一个装着几十文钱的荷包,凤娘没找到她的物件,反而嫣然一笑,问道:“这荷包,谁给你绣的?” “南市摊上买的。” “怪好看的,坐会儿吧。” 凤娘遂拿出剪刀针钱来,不紧不慢地给改衣服,顾经年只着单衣,只好坐在那等着。 彼此该试探的都试探过了,话题开始由浅入深。 “上次顾巡检说到在万春宫的遭遇,真危险呢。” “是,说到刘衡假死脱身,我曾在刘衡脸上划了一刀,而尸体上的那一刀却是伪造,他很可能是拿出虺心,隐匿起来。” 凤娘很感兴趣的样子,问道:“安知不是旁人拿了?” “我与黄虎赶到时,巨虺正要潜入沼泽,我们被刘衡手下的羽人赶走,那除了他,谁还能得到虺心?” “当时巨虺还活着?” “是。” “奴家听闻,三殿下率部赶到时,刘衡还未找到沼泽中的巨虺,那是否可能是三殿下得了手?” “我记得,好像是王清河的手下找到的刘衡……” “不。”凤娘很笃定,“先是三殿下赶到,围杀刘衡,事后才被王清河的人找到。” 顾经年沉默了片刻。 他还是第一次听说此事,自从那次与陆晏宁分开后,两人便没再见过,也从未就此沟通过。 原本,他想把事情推到刘衡身上,现在方知还有旁人有嫌疑。 “我不知道,当时我与黄虎已经被那羽人赶远了。” “陆晏宁未与你说过?” “没有,姐夫不是藏得住事的人,他神情无异,断不知情。”顾经年道:“依我看,刘衡拿了虺心的可能性更大。” 凤娘自思量着,低头缝着衣裳。 能拿走虺心的无非就那几人,要么是顾经年或黄虎,但就连落霞都说他们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不太可能做到;要么是老家伙私藏了;或被魏禥夺了;另外一种可能,有人抢在落霞赶到之前就得了手。 这其中实力最强、机会最多的确是老家伙与魏禥。 “你方才说,你在刘衡脸上划了一刀?” “是。” “你还知别的什么?” “这便是全部了。”顾经年道:“若我没猜错,你让我进开平司是为了追查虺心。” 凤娘自嘲笑道:“我算什么呀,我与你一样,都只是棋子。” 顾经年指了指她手里的锦袍,问道:“那我与你一样也成了笼人了?” “你想得倒美,未经过种种考验,你只算是初入围的。” 顾经年道:“笼人是北衙吗?” “只能说北衙盯着笼人,其他的可不能告诉你。” “那,刘衡也是笼人?” 凤娘笑而不答。 顾经年道:“好吧,看来‘刘衡’不是刘衡,那他是谁?” “我也不知,他地位比我高得多,他在的任何地方,我的鸟儿都飞不过去。但你猜得不错,笼人怀疑他私藏了虺心,想用你来探探他。” “既如此,我去何处找他?” 凤娘道:“别急,你早晚会遇到他,也许他见你进了开平司还会先来找你。” “我为何要帮你们做事?” “你想要什么?” “简单,平安。” “好呀,找到了虺心,便还你平安。” “你说的算?” 凤娘反问道:“你看我过得安稳吗?” 顾经年又想到了她的日记,这女人平时看着优雅从容,与日记里心烦意乱的样子完全不同。 “我不知道。” “别的不敢说。”凤娘道,“我能让你过得与我一样安稳……” “嘭!” 阁楼忽然剧烈地摇晃了好一会。 屋中的两人推门而出,只见院子里一根大梁柱已轰然倒在地上。 那个鼻子被割掉的凶恶大汉正举起手撑着差点坍塌的整片房屋,奇异的是,他整个人都比之前高大了许多。 “凤娘,熊力修房,把柱子推倒了!” 撑着房屋的凶恶大汉连忙解释道:“柱子本来就被烧得快断了!” 凤娘将手里的锦袍往地下一摔,没好气地抱怨了一句。 “一天天的,十钱十钱的往里挣,成千上万的往外花,全是赔钱货!” 说罢,她抬眸看了顾经年一眼。 只见少年眼神愕然,像是不适应她忽然如此泼辣。 并不像是看过她日记的模样。 于是,她捋了捋耳边的发丝,温婉地抿唇一笑,悠悠道:“让顾巡检受惊了。” “无妨。”顾经年俯身去捡锦袍。 “我来。”凤娘连忙拉着他,柔声道:“你快进去,莫着凉了。” 顾经年见她做作,隐有察觉,回过头。 果然,裴念就站在瓦舍的院子里,双手抱怀,冷眼看着他只穿单衣与凤娘在闺阁门口拉拉扯扯。 裴念身后,尤圭见气氛尴尬,脸一板,喝道:“穿上衣服,下来。” “是。” 顾经年拾起锦袍,手臂却又被挽了一下。 凤娘不管旁人看着,凑到他耳边,红唇微启,轻声道:“找个时日,你我去城外踏青。” 顾经年心想莫非是她有关于“刘衡”的线索要私下给自己,点了点头。 他重新披上锦袍,只见腰身处被缝起来了一些,改了与没改一样,还多了些难看的针脚。 凤娘的手艺甚至不如他。 走下楼梯,他对尤圭、裴念点了点头。 “还不见过缉事?”尤圭提醒道,“还有,平时称官职。” “见过缉事。” 裴念始终那副冷峻的表情,淡淡道:“不管什么时候都称官职。” “是。” 顾经年随她摆威风,闷不吭声站到尤圭身后。 裴念则拾阶而上,自去见凤娘。 尤圭这才稍微侧过头,小声道:“虺蛭之祸没压住,近日城外一直有零星的异变,缉事心情不太好。” 看来,那夜万春宫的大火终究是没有把所有祸端全烧干净。 有人想养出绝世巨虺,四头五头犹嫌小,而散逸出去的一两只小虺蛭对平常人都是灭顶之灾。 ———————— 面对裴念,凤娘眼眸中的神色有了微妙的不同,虽还带着笑意,却少了几分兴意盎然,多了丝公事公办的味道。 “裴缉事,有话要问?” “不错。” 裴念入屋,关上了门,道:“半年前,德妃暴亡,宫中一夜之间死了宫娥宦官百余人,是你给我的线索将此案指向御医刘衡,我探查发现证据确凿,可回想起来,彼时刘纪坤结案的态度非常迫切,他是知道些什么,因此,这次你又借我的手,灭了他的口,是吗?” “裴缉事把奴家说得真坏。”凤娘以轻描淡写的语气道:“这些事,可不归我做主,我就是只报信的小鸟儿。” “看来,是笼人在背后操纵了。”裴念道:“笼人便是北衙?” “只能说笼人由北衙盯着,其他事,裴缉事可不够格知道。” 凤娘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面令牌,随手把玩着,不时显出雕刻在上面栩栩如生的狴犴。 这次,裴念却没知难而退,上前,一把抢过狴犴令丢在榻上,掐住凤娘的脖子。 “你们到底有何阴谋?害死的人还不够多吗?!” “裴缉事可知自己在做什么,莫忘了刘纪坤是怎么死的。” “说!” “好啊,你既有胆魄,告诉你便是。其实很简单,南衙管俗事,北衙管异人。笼人之组织、德妃之暴亡、西郊之惊变、万春宫之阴谋,皆异人所为,南衙只需平息舆情,刘纪坤就是手伸得太长了,所以得死。” 裴念没有松手,问道:“还有呢?” “刘衡是笼人的叛徒,他虽死,但炼出了虺心,现在各方都在找。此事北衙也盯着,或需南衙配合,但不允许事态再扩大,明白了?” “所以你们让顾经年进南衙?你与镇抚使是何关系?” 凤娘挣了两下,没挣开,道:“你现在放手,今日所言,我不会告诉旁人。我想如平常人般活着,不愿见异类祸乱生灵,因此在南衙诸人之中选择给你递信……南衙的使命就是保护好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裴缉事是聪明人,觉得我说的对吗?” 裴念听出了她这委婉话语中暗藏的警告,终于松开了手。 凤娘坐下,对着铜镜看着留在那雪白脖颈上的掐痕,咬唇,极小声地轻骂了一句。 裴念道:“别再越界,南衙也不是好惹的。” “哦?我与顾经年多说几句便越界了?你可真喜欢为他出头。” “与此无关。” 凤娘不由笑道:“无关吗?那敢问裴缉事脖子上的齿痕是谁咬的?” 裴念微不可觉地皱眉,再次双手抱怀,道:“狗咬的。” 第44章 乔装 下了楼,裴念还在想着方才的对话。 所谓“南衙管俗事,北衙管异人”,就是说这几次南衙就是在为北衙没管住的事收拾烂摊子。 她第一次体会到了南衙的弱势,再看向北市中行人如织皆普通百姓,恍然失神了片刻,回想起初入仕途成为最年轻的女捕尉时的骄傲,只觉可笑。 走过顾经年身边,她回过头问道:“凤娘与你聊了什么?” “回缉事,她丢了东西,报了案。” “还有呢?” “问了刘衡之死的经过。” “以后少与她打交道。” “是。” 顾经年既没让裴念知道那“刘衡”未死,也不认为与凤娘的交道是裴念说不打就能不打的,这些异人之事,归北衙管。 他只疑惑,为何没直接把他调入北衙,而是放在裴念手下。 为了试探黄虎吗? 很快,他就隐约有了答案。 当天下午,裴念在缉事堂召见了尤圭及其手下的巡检,而黄虎与别的捕尉都不在。 “近来城外虺蛭始终未能根除,我让他们带人配合御前军了,眼下有桩案子只能交给你办,结案之后,我会为你办伤退之事。” “多谢缉事。”尤圭应道。 “我们皆知万春宫一案与工部侍郎晃矩之脱不开关系,可一场大火将所有证据都烧毁了,加之,晃矩之是宰相郑匡甫之门生,得其庇佑,眼下三司皆奈何不了他。” 说到这里,裴念见手下人都听明白了,直接道:“你们要做的,找出证据,法办晃矩之。” “是!” 一众人领命而退。 这也是开平司办案的一大陋习了,哪怕是裴念办案,也是先在心里给晃矩之定了罪,再找证据,先射箭再画靶子。 顾经年倒不在意陋习与否,心中猜测自己被安排到南衙,很可能就是为了这晃矩之一案。 尤圭接了卷宗,皱着眉,低头看了很久,方才沉吟着开口。 “证据都被销毁了,得重新打探,需有人潜进晁家,罗全……” 话到一半,尤圭才反应过来,罗全已经死掉了。 他环顾堂下,目光从断了臂的亭桥丙身上掠过,发现老面孔越来越少,有好几个新人一时都叫不上名来。 “捕尉,我去吧。” 顾经年自告奋勇。 反正躲不掉,他干脆迎上去。 “也好。”尤圭点了点头,道:“亭桥丙,你带顾经年去挑选几人乔装改扮,打探晁矩之虚实。” “是。” 亭桥丙遂带着顾经年离开,边走边说起来。 “你别看我现在是有品级的巡长,那是跟对了人,这两年也就缉事愿意把不入流的差役提携到巡检……我是想说,我与罗全以前都是亲自盯人的,这行当,我熟。” 说话间到了大衙的外围院落,环境差了许多,三三两两的差役们坐在台阶上晒着太阳。 亭桥丙转头看了一眼,随手指了两下,道:“张凡、赵实,你们过来。” 两个身材、相貌都普普通通的年轻人站了起来,跟上他们。 又穿过两道门,进了一间小小的公廨,亭桥丙在门外道:“易典引在吗?” “进来吧。” 几人进了公廨,一个身形瘦弱的女子转过身来。 “易典引,这是新来的巡检顾经年,在办案子,需要你的帮手。” 那女子于是看向顾经年,道:“开平司典引,易妍。” 易妍长相普通,头发枯黄,脸色苍白,两颊有些雀斑和皲裂,气质很弱,看起来十分不起眼。 她看了四人一眼,抬手一引,向张凡、赵实道:“你们坐。” “是。” 亭桥丙小声向顾经年道:“这是要给他们乔装易容了,到时派他们潜入晁家,你随时接收情报即可。” 易妍拿出一个匣子,打开来,里面是各种瓶瓶罐罐,从中倒出了奇奇怪怪的液体。却并非顾经年所认为的脂粉一类东西,而是……某种异物。 搅拌出与皮肤颜色相同的粘稠溶液,拿细毛笔蘸了画在张凡脸上,寥寥几笔之后,脸形虽无大变,相貌也还是普普通通,但张凡就像是变了个人。 易妍接着又给赵实易容,依旧是两三笔,将他换了个样子。 “好了,去换身衣服就可以。” 亭桥丙满意地点了点头,向两人吩咐道:“你们接下来听顾巡检吩咐。” “是。” 半个时辰之后,顾经年就坐在晁府对街的茶楼中。 亭桥丙依旧是打扮成一个孩童,装了个假胳膊由他牵着进雅间,嘴里不停地叫着“兄长”,待仔细检查了没人偷听,才恢复了正常。 他搬了条凳子站在窗边,从窗缝往外看去,能看到晁府大门。 张凡、赵实扮成了卖货郎,正围着晁府转悠。 “长街上有其他巡检派出的探子,认得出吗?” “那个卖枣的。”顾经年看了一会,又道:“还有,油铺的伙计。” “不错,更多的探子已经去向晁矩之的族人、朋友身边打探情报了,哪怕他是一颗完美蛋,我们早晚也能叮出缝来。” 顾经年问道:“易典引能够把人乔装成别人的样子吗?” “能。”亭桥丙道,“但得把人带到她面前。” “之前你们打探顾家,没有乔装成顾家人?” “你怎知没有?有三个仆役就被换成了我们的探子,否则你以为顾继业与宗婀通奸之事怎么被发现的?但探子一般不会乔装成主家人,都是刀头舔血的,没那份雍容贵气,怕打草惊蛇。” 亭桥丙知道顾经年初出茅庐,就是为了教他怎么当探子才特意与他一起蹲守,因此不吝赐教,指着晁府,仔细说起来。 “不要急,探案与打猎是一样的,一定要沉得住气。” “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晃矩之隐藏得再好,透过他府中的下人许多事都能看出端倪。他在万春宫贪了那么多,行事再朴素,问他的裁缝可知他就寝时穿的是上万钱一匹的香云绸;莫看他在工部还四平八稳,问他的厨娘便知他近来胃口不好……” “还有晁府的布防也是有讲究的,记住,这等大人物,府中守卫能让你看到的都是陷阱,真正的杀招必然是藏在暗处,你看他近来是八抬大轿,实则他根本不敢坐在轿里,凡出门,必派出三拨以上的人为障眼法……” “有时候,重要的不是找到证据,而是开平司对他施以重压,重压之下他会乱,乱便要出错,我们就要趁机捉住这点错处,像捏着一根线头把他所有罪证连根拔出来……” 顾经年是刚开始当探子,学得很认真。 虽然开平司这套手段是以“法办”晁矩之为目的,而他想要的是从晁矩之口中探问出真相,两者有本质的不同,但技多不压身,多学些总是没错的。 盯梢的时间漫长而沉闷,常常过了很久就只看到日影在晁府移了一段,即使打探来各种消息,多是些无聊的琐事,要想从中筛选出有用讯息亦是繁琐。 一天天过去,有时亭桥丙传授经验之余,也会聊一聊自己。 “我们是上任镇抚使抚养的孤儿,你看我这样,被遗弃不稀奇,就在城外的亭桥边,我是第三个在那被捡到的,大瑞朝想一统中州,减税让百姓多生孩子,可普通人家养不起残废,我懂的。” 顾经年没嫌亭桥丙出身卑微,道:“我们差不多,你是养子,我是私生子。” “虽是养子,老镇抚使待我们很好。”亭桥丙道,“我们这批人当上捕尉、缉事的不在少数,我就是不争气,本来长得就矮,武力太差了。” “好吧。” “但我们还真是差不多,私生子和侏儒,嘿。” 亭桥丙笑了一声。 两人的关系也就此亲近了些。 盯梢了六天,进展却慢,晁矩之有所防备,虽有探子们扮成仆役,进府打探,却什么也打探不到。 顾经年每天翻看着晁矩之的各种情报,对晁家已是了如指掌,每次亭桥丙问他从晁府进出之人,他都能对答如流。 这天,却有一辆马车停在了晁府侧门处,府中,一个美婢领路、四个仆人抬着肩舆而出。 “你猜猜,要出门的是谁?” 顾经年目力极佳,已看出肩舆上坐着的是个脸色腊黄、病体沉沉的年轻男子,应道:“晁矩之的第三子,晁衡。” “了解晁衡?” “二十三岁,字子均,曾就读崇经书院,荫官汋曲县主簿,娶妻柳氏,去年生了一场大病,从此辞官养病。” “不错,他今日出门做什么?” “他每隔七日会去杏林阁看诊。” 亭桥丙道:“不错,若晁矩之想与某人联络,有可能会利用晁衡,我已在杏林阁做了准备,这便走了……你继续盯着。” 顾经年眼看着晁衡被扶上马车,忽有了一个想法。 他拉住亭桥丙,道:“我与晁衡身形相似,易典引能把我改扮成晁衡吗?” “应该能,但探子一般不会乔装成主家人,太容易露馅了。” 这些,顾经年当然知道,但他目标与别的探子不同,他根本没打算立功升迁。 露馅与否、能否法办晁矩之、可能会搞砸这案子,都不在他考虑之列。他只要一个接近晁矩之的机会,打听刘衡的线索以及顾北溟与这些事之间的关联。 甚至问过之后他还要杀人灭口。 于是,顾经年眼神坚决地盯着亭桥丙,道:“你得让我试试,我被调入开平司,为的正是此案。” 第45章 潜入 杏林阁。 这是城南的一间医馆,坐镇的是京中名医刘仁。 医馆是五进院大宅,普通人上门只能在前院请刘仁的弟子看病,唯有达官贵胄可到内院由刘仁亲自问诊。 晁衡自大病以来,一直在此医治,熟门熟路,登门后就径直要往三进院的厢房,可今日却在院门处被两个药童拦了拦。 “还请晁三公子稍待,先生正在待客。” “什么客?” “小人也不知。” 晁衡却知很可能是钩子在排查,自从万春宫案发以来,晁家就一直被盯着,他既有心理准备,便镇定自若地等着。 过了一会,刘仁亲自迎了出来,神情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果然是被钩子盘问过了。 “公子请。” “我让刘大夫受累了。”晃衡一语双关,意有所指。 刘仁抚须道:“公子根骨正,偶有风邪入侵,不怕的。” 晃衡那腊黄暗沉的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笑容。 很快,他被扶进了病房,在珠帘后的软榻上躺下。 随行的美婢巧儿道:“公子,奴婢去更衣。” 说是更衣,其实是入厕的雅称,杏林阁的茅房幽谧干净,巧儿独自一人解了手,把夜壶端着小心倒在大桶里,又去打水洗了手。 她知近来晁家被盯得紧,可方才她这一番动作,已将有些消息递了出去,任钩子们怎么仔细也看不出端倪。 回到病房,四个健仆还站在门外等着,珠帘内,刘大夫正在像往常一样给公子针炙,依旧不喜让人观看。 巧儿于是就站在珠帘外等着,这一站就是一个时辰,比往日要久些,她遂掀帘入内,小声道:“公子……” 刘仁手执金针,回过头来,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巧儿探头看了一眼,见晁衡躺在那像是睡着了,便退了下去。 大概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刘仁终于问道:“公子,感觉如何?” “还好。” “那就好了,今日便到这里,七日后再来。” 四个健仆上前扶晁衡到软榻上,巧儿则给他盖上大氅,只见公子的脸色比原本稍好了些,虽还闭着眼,眉目依稀已有了神彩。 “刘大夫真是圣手。” 巧儿忍不住赞了一声,领着公子回府。 乘马车,过街市,换肩舆,进晁宅,坐轮椅,进内院。 庭院深深,一道道院门打开,像是揭开了神秘的面纱。 ———————— 顾经年与亭桥丙是骑快马抢在晁衡之前到的杏林阁。 布置好的探子早已控制住院子,两人出示令牌,进了内院一间小屋,见到了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两个刘大夫。 其中一个正被五花大绑,塞着嘴坐在地上。 另一个则手持金针,正在练施针炙的动作,举手投足间颇有名医风范。顾经年是通过那双眼睛才认出这正是易妍。 “易典引好本事。” “咳咳……老夫不知你此言何意。” 易妍清了清嗓,对声音不太满意,拿出一枚丹药吞了。 顾经年对她的本事愈发信任,问道:“可否把我乔装成晁衡?” “你太俊了,不容易。”易妍看了他一眼,摇头晃脑,依旧是老气横秋的语气。 “但能做到?” “能,费些功夫。” 顾经年遂长揖一礼,道:“有劳了。” “很少有巡检亲自乔装,我上次帮装扮的是罗全……他死了。” “我认得他,他救过我的命。” “好吧,你若立功,算我一份。” “若侥幸有功劳,易典引是首功;若误了事,我一人担待。” “洗把脸,随我来。” 易妍背手而行,领着顾经年去往三进院的病房,走到了珠帘后的床榻边。 “躺下。” 顾经年依言躺下,易妍拿被子给他盖上,也不知如何做的,那被子四角牢牢粘在了榻上,将他兜在里面。 下一刻,床板翻了过来,他便只能看到黑乎乎的地板。 又过了一会,交谈声远远传来,随着那句“公子根骨正,偶有风邪入侵,不怕的”,几人进了病房,床板那边有人躺了下来。 最初,顾经年还能听到轻微的交谈,渐渐的,只剩下晁衡均匀的呼吸声。 忽然床板又是一翻,他被翻到上面。 “刘仁”那张老脸凑近端详着他,唯有眼睛清澈专注,能看出是易妍。 四目相对,易妍无声地给了顾经年一个让他不必担心的眼神。 她伸出手摸着顾经年的脸,手指很小,冰冰凉凉的。 之后,各种奇怪的黏稠液体被抹在顾经年脸上,他不时能感觉得到它们在蔓延、生长。 这些黏液应该是活物。 就这样安静而无声地装扮了很久,一颗丹药被塞进了嘴里,他开始觉得嗓子哑哑的。 易妍问道:“公子,感觉如何?” “还好。” 顾经年开口,声音虚弱而干哑。 接着又是几句对话,那美婢赞了句“刘大夫真是圣手”,顾经年便被扶上肩舆。 他以晁衡的身份被送进那深深的庭院。 “公子,到了。” 坐在轮椅上的顾经年睁开眼,眼前是个幽静的院落。 身后只剩下巧儿推着他,道:“奴婢已把消息成功送出去了。” 顾经年并不打听送出的是什么消息,只淡淡“嗯”了一声。 巧儿柔声问道:“我们回正房,还是侧房?” 顾经年心想,晁衡有妻柳氏,很容易便能分辨出他是假的,当暂避为妥。 “侧房。” “是,公子今日气色好多了。” 顾经年生性不爱说话,正好与缠绵病榻、有气无力的晁衡平时差不多。 院中的台阶都拆了,改成了缓坡,巧儿推着他走过无人的长廊,在一间屋房中停下,推开门,地上没有门槛,铺着厚厚的地毯。 屏风后却有女子的娇喘声传来。 显然,又有人在偷情。 对方比顾继业、宗婀做得隐秘,此事从未出现在开平司的情报里。 顾经年不知是何情形,也看不到巧儿的表情,被推着绕过屏风,见到了十分香艳的一幕。 地毯上散落着零零散散的衣物,外裳、襦裙、春衫、绣鞋、肚兜、亵裤、罗袜,以及几根造型独特的长棍,延伸到摆在内屋的巨大的床榻前。那床榻恐能容纳十余人同时躺卧,红绸为褥,轻纱为帐,看起来十分舒服。 榻上是两个女子,正磨到兴头上,见有人来,只是回头看了一眼而已,竟是毫不理会,继续我行我素。 巧儿把顾经年推到榻边,上前掀开了那轻纱帐,似乎是让他好好观赏。 屋内有四个人,没有一个人说话,唯有榻上的声音起起伏伏。 顾经年感受到巧儿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像是在观察他的反应,于是不敢闭眼。 他看到那两个女子都是绝色,一人皮肤雪白,双颊潮红,云鬓松散,金钗斜落,声若莺啼;另一人皮肤是健康的麦色,满头卷发,浑身紧实,无一丝赘肉,双腿修长有力,前挺而后翘。 再看地上的两套裙裳,一套华贵,另一套布料则逊色许多,猜测那戴金钗的当是晁衡的夫人柳环,另一个是侍婢或姬妾。 顾经年目力极佳,微微眯眼,留意到她们所用的角先生是几个当中最小的。 再回想到柳环方才回瞥时看他的眼神里,似乎隐带着一丝不屑、高高在上,他便明白过来。 这次,得按照顾继祖的心境来演。 于是他的目光落在了腿上盖着的那件大氅上。 氅子很厚,但快有些遮不住了。 他移开心神,故意去想那个满是虺蛭的山谷,大火蔓延而来……耳畔却想起了一声莺啼。 “嗯!” 屋子里本来就燥,顾经年感到有些热了。 巧儿一直在观察着他,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那件大氅,伸手想把它拿开。 顾经年止住了她的动作,喉节滚动了一下,哑着声道:“水。” “是。” 巧儿转身去给他倒水。 顾经年接过水杯,巧儿双颊羞红,杯子抖了抖,洒了他一手,顺着他的指尖滴在地毯上。 “嗯!!” 榻上的两个女子渐渐停了下来,精疲力尽地躺在那,竟还是不理会“晁衡”。 顾经年喝了口水,任由巧儿给他擦着手。 他没有说一句话,微抿的嘴、不悦的眼神却将那份隐忍的怒意诠释得很到位。这是多亏了有顾继祖常年朝夕相处。 “公子,利姬帮你把少夫人搞丢了。” 那个小麦肤色的卷发女子说着,从榻上爬了过来,口音有些奇怪。 她就趴在顾经年面前故意晃荡,微微笑着,握起他那只刚被巧儿擦干净的手,吮着他的手指,同时媚眼如丝地瞧着他。 “够了。” 顾经年收回手,放在巧儿面前,让她擦干净。 利姬又往前爬了些,道:“利姬等着公子重振雄风的那天,死也甘愿。” “啪。” 刚被巧儿擦干的那只手一挥,赏了利姬一巴掌。 “有我撡翻你的时候。” 顾经年刻意收了劲,打得不重,声音虽还虚弱,气场却很强。利姬被打得哼了一声,很享受的样子。 “呵。” 躺在榻上的柳环忽然冷笑了一声,悠悠道:“自作孽,不可活,他把自己搞成这副德性,你还指着他重振雄风?” 第46章 怪病 顾经年只知晁衡在去年年底得了大病,对外说是肺痨,今日看来显然不是,但具体是何病便不知了。 听柳环这意思,晁衡是咎由自取,或许是碰了不干净的女人,染了那方面的疾症。 他不敢确定,遂一言不发,只以冷淡的目光迎向柳环。 “怎么?怪我?” 柳环坐起,傲人的身姿毫不避讳地展露在顾经年面前,道:“我早劝你莫与那邪医来往,你既不听,看我有用?滚吧,离我远点,恶心到我了。” “邪医”二字入耳,顾经年首先想到了“刘衡”,思量该如何从柳环口中探得更多。 但他眼下才刚刚进入晁府,还未摸清底细,不宜轻举妄动,遂吩咐巧儿推他离开。 晁衡平时独自住在正屋,屋子十分宽敞奢华,也摆了一张巨大的床榻,可能够近身伺候的只有一个巧儿,其余仆婢便是来帮助干些粗活也只能到门外。 这倒是合了顾经年的心意,可惜送来的晚膳很少,只有半碗米与两样素菜。 “公子,今日沐浴吗?” “不,我乏了。” 顾经年很快被服侍着在榻上躺好,过程中巧儿一度想要给他解开内衫,被他不耐烦地制止了。 熄了灯,他算是顺利度过了潜入晁府的第一天。 讯息是有一些,晁衡或与邪医来往将自己搞成了痿厥,只是还没能确认。 接下来也许能顺着这条线往下查一查。 带着防备,顾经年渐渐睡着了。 这次他很警觉,当天色微朦,隐约感到身旁有动静时,他立即就醒了。 微抬起眼皮看去,巧儿正坐在榻上,目光炯炯地盯着盖在他下身的被子。 见他醒来,她以惊喜的语气问道:“公子,昨日去过医馆,今日有好些吗?” “嗯。” 顾经年侧了个身,蜷起双腿。 他确定了昨日的猜测,找到了调查晁矩之与“刘衡”之间关系的方向。 这日上午,顾经年倚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一卷经书看着,这是晁衡的日常,寄希冀于诵经念佛便能养好病。 待想到属下的探子张凡就是扮作货郎围着晁府叫卖蒸糕,他放下经书,虚弱地说了一句。 “忽然想吃蒸糕了。” 巧儿一愣,眼中泛起疑惑,应道:“奴婢这就让厨房做。” “出去买,我想现在就吃。” “是。” 巧儿马上就吩咐下人去买,只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就买了一碟热腾腾的蒸糕送到顾经年面前,那白如雪的糕点上嵌着三颗枸杞,正是张凡所卖的。 顾经年尝了两个,想着晁衡食量不大,也就不吃了,目光专注地落在经文上。 过了一会,他忽拉过巧儿的手摸了摸,这美婢有些惊喜,低下头,娇声道:“公子,今日有好些吗?” “蒸糕何处买的?” “奴婢这就去问。” “把做糕的人直接带来。” “是。” 过了一柱香的工夫,张凡便跪在了门外。 顾经年并不出门见他,而是隔着门,问道:“你蒸糕里有何材料?” “小人用的是上好的面粉啊。” “可有何补肾壮阳之配料?” “有,枸杞。” 顾经年等张凡被人带下去了,再次开口,虚弱的声音中已带着强烈的希望。 他见得多了,十分擅长演绎这种情绪。 “去买枸杞,越多越好。” “是。” 巧儿有些失神,她从未想过,公子的怪病是能通过如此简单的一味药材就能改善的。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必须用那些神乎其神的办法才可以。 另外,似乎昨日从杏林阁回来,公子就有些不对…… 顾经年看着巧儿离开的背影,知道方才这番动作已引起了她的怀疑。 但他的目标不是长长久久地扮作晁衡,被揭穿是早晚的事,在这之前查到“邪医”才是关键。 趁着巧儿去安排人采买枸杞,他起身在屋中寻找了一番,大概翻了翻抽屉里的书稿,发现晁衡从很久以前就喜欢搜集一些增长雄器的办法。 这些看起来虽很不靠谱,当不至于有严重后果,只不知那邪医做了什么。 不多时,巧儿回来了,顾经年已重新在软榻上坐下。 他自知早晚要被她发现,大不了就先除掉这婢女,遂决定赌一把,开口试探起来。 “其实我知道枸杞治不好我。” “公子,你别丧气。” “我就是后悔,当初不该听那老家伙的。” 决定用“老家伙”这个词,顾经年是仔细斟酌过的。 巧儿却没有太多反应,低声安慰道:“他既然死了,也算是恶有恶报,公子也会好的。” 顾经年咬牙切齿道:“他死就够了?你知他对我做了什么?” 他自觉这句话说得很到位,也许能试探出一些关键信息。 没想到,巧儿却是跪在他膝前,道:“公子别理少夫人说的,其实也不恶心,因为是长在公子身上,巧儿觉得……蛮好的。” 顾经年愣了愣,没说话了。 他许久都没想明白巧儿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 “巡长,卑职见到了晁衡,探到他的病可能是痿了。” 另一边,张凡正在对亭桥丙禀报。 亭桥丙并没有告诉张凡那个晁衡已经是顾经年假冒的了,只是追问了详细情形,意识到这是顾经年在传递消息。 他立即赶到杏林阁,提审刘仁。 “说,晁衡得的是什么病?!” “小老儿也不知啊,是种怪病,血热而气虚,老夫只是以金针替他清血热,若每七日不清他便要熬干了。” 问来问去,刘仁始终是这套说词。 亭桥丙见这大夫或许是真不知,又赶到了关押着晁衡的密牢,把晁衡的下裳给剥了下来。 只一眼,他便吃了一惊。 因他平生还未见过如此大的器物,软趴趴地垂着。 “你怎么……” 晁衡被铐在架子上,见自己的秘密被人发现,羞怒交加,以虚弱却凶恶地语气骂道:“侏儒,我杀了你!” “老子还没让你还我一双眼睛!” 亭桥丙揉了揉眼,道:“你这……不对吧?” “你去死。” “等着受刑吧,小子。” 亭桥丙转身而出,又分派人去查晁衡年少时是否去过汋阳城中的青楼楚馆。 之前他从未关注过这方面的事,此时一查便有了线索。 “巡长,有不少妓子都招待过晁衡。” “他床第功夫如何?” “不错,话虽略小,胜在坚挺。” “确定是‘略小’?”亭桥丙反而有些疑惑了。 “差不多都是这么说的,或说‘虽小了些’,或说‘小而硬挺’之类。” “是吗?你去密牢看看那是不是略小。” 很快亭桥丙就确定了,晁衡必是用了邪门方法把自己搞坏了,连忙把人押回开平司交给尤圭。 尤圭知道事情有了进展,亲审晁衡。 “说吧,现在招了,免受皮肉之苦。” “说什么?我只因这样就有罪吗?” “怎么搞的?” “敷了庸医给的药,肿了。” 尤圭摇了摇头,道:“我去过万春宫,见到了他们在里面做什么,你这……我真怕里面钻出条虺蛭来。” 他嫌恶地避开了几步,向黑暗里的刑者吩咐道:“先割了,小心些。” “是。” “是刘衡。”晁衡见状,还是开了口,“事实上一直与刘衡勾结的人是我。” 尤圭止住了刑者,亲自提笔,开始记录。 “一年前,我在香婉楼结识了刘衡,我们名字相同,又同是名妓戚束束的仰慕者,就成了忘年交。他是御医,医术高超,我很信得过他,后来他说以夷海之异兽巴蛇、屃象炼出了神药,可解决我一直以来的烦恼,我用过之后,一开始很好,渐渐却出了问题,我再向刘衡求药,他就逼我助他在万春宫炼药,因万春宫由我爹营建,我去求了我爹,当时以为只是需要一些人血,没想到他会闹得这么大,但我们已经下不了船了。” 尤圭搁下笔,问道:“你求了你爹,他就为你犯下这般大事?” 晁衡没想到自己全都担下来了,钩子还要逼问,闭上眼道:“我劝你最好拿我结案,对所有人都好。” “拿你结案?” 尤圭敏锐意识到了这句话里的不对,眼珠转动,问道:“莫非,你是被故意抛出来的?!” 忽然,刑房外响起了开门声。 幽暗的走廊中有人开口道:“尤捕尉,新的提司上任了,召所有人过去。” 秘审晁衡之事,尤圭甚至都没来得及禀报裴念,他不愿让旁人知晓,于是对心腹打了个手势,赶在外人进来之前出去。 “来了。” “尤捕尉在审谁?” “一个采花贼。”尤圭道:“走吧,新任的提司是谁?” “尤捕尉见过。” 尤圭倒是也好奇起来,心想也许裴缉事能借着大功再进一步,成为开平司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提司。 可当他赶到提司堂,抬头看去,却见站在石阶之上的是个长相阴柔的男子——北衙缉事梅承宗。 其人的锦袍上绣的已不是蛊雕,而是狻猊。 “都来了?” 梅承宗深深看了一眼迟到的尤圭,冷哼一声,开口训话。 “你们南衙办的好事,害我从北衙被调出来。没奈何,往后只好由我教教你们做事!” 第47章 壮士断腕(一) “死娘娘腔。” 尤圭心里暗骂了那装腔作势的梅承宗一句。 他有心找裴念禀报,却见裴念与十余个缉事并肩立于前排,连背影都透着不爽,显然并非说话的时机。 好不容易挨到梅承宗废话完,众人皆有怨念,就连一向最有涵养的王清河亦然,手中折扇打开,挡在嘴边,与裴念作小声说话状,声音却一点也没放低。 “南衙既成如此格调,我无非辞官而已……” 尤圭心中暗忖开平司的官岂是那么好辞的,见王清河还要和裴念抱怨一会,遂决定先回去审晁衡。 他脚步匆匆赶回秘牢,推开牢门,却见牢中空空如也,拷在架子上的晁衡已经不见了。 另一边,牢门被“哗啦”一声推开,梅承宗以手帕掩鼻,不情不愿地踱步而入,看向了被绑在那的晁衡,嘴里嫌恶地“啧”了一声。 “我是真不愿见你,丑物。” “梅缉事……” 梅承宗伸出一个手指摇了摇,止住晁衡的话,道:“叫提司,我已升迁了。” “梅提司,案子既已结了,南衙如何还敢盯着家父,他们也太无法无天了。” “给我掌他的嘴。” 梅承宗让属下给了晁衡一巴掌,方才道:“首先,我现在是南衙提司,骂我天法无天?我看你是无知无畏。再者,案子是结了,虺心可还没找到呢。” “家父没拿!”晁衡道,“最不可能得手的就是家父了。” “那谁知道,万春宫是你们营建的。”梅承宗说着,侧过身,向手下心腹挥挥手,道:“看看。” “是!” 晁衡的裤子又被扒了下来。 “提司,软的,软得不能再软了!” “果然。” 梅承宗本就没指望这么轻易找到虺心,只是蹙了蹙眉。 晁衡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又苦涩又庆幸,道:“真不是我们拿了虺心,我们当时都不在万春宫,梅提司,放了我吧。” “是我不放你吗?你能被捉,便是你爹要壁虎断尾了,我也不想案情再扩大,就由你担了吧。” 梅承宗不愿在牢中多待,说罢,人已到了牢门外。 他捂着口鼻,微扬的嘴角却在嘲笑晁衡的愚蠢,使婢女在杏林阁传出了消息,求他保一保晁家,殊不知晁矩之脱身的办法就是让儿子顶罪。 “晁矩之上表了吗?” 回到公廨,梅承宗问道。 他猜晁矩之会上表称教子无方,被儿子蒙蔽了。 然而,他手下却是答道:“没有,‘晁衡’还在晁府中。” “哈。”梅承宗似觉有趣,喃喃自语道:“好个顾经年,真是条咬着就不松嘴的好狗。” ———————— 昨夜没睡好,今夜顾经年睡得难免更沉了些。 迷迷糊糊中他做了个梦,梦到裴念把他的手指砍下来了,一边砍一边冷笑。 “她吮得你舒服吗?” “关你什么事。” 他不屑地回应,长出了新的手指,扬长而去。 后来莫名其妙的又有了些绮梦,说不上在哪里,也说不上跟谁,总之是他还年轻,还生机勃勃。 沉睡中忽觉得有人在脱他的裤子,他伸手一捉,拽住了对手的手腕,同时还留意着不能用太大的劲。 “公子,奴婢看到你好了。”巧儿欣喜道。 她还想去摸,顾经年不让她动,以虚弱的语气道:“碰不得,刘大夫说了,我还得静心休养一阵子。” “是,奴婢不碰。” “离我远点,我不碰女色。” 巧儿听话地下了榻,侍立在一旁,但不知在想什么。 顾经年不确定她是否已察觉出他是假的,坐起,做好时刻出手的准备,同时缓缓道:“我应该快要好了。” “真的吗?”巧儿惊喜,“那可太好了。” “但我很怕。” “公子怕什么?” “其实,不是刘仁治好了我,而是……从万春宫出来的东西,我拿到了。” 巧儿讶然道:“奴婢日日守着公子,并未见到公子吃药。” 她果然听说过万春宫,还知万春宫在炼药。 顾经年用不以为然的语气道:“呵,日日守着?我难道没单独见我爹的时候。” 这句话问出口,他已打算随时鱼死网破。 若他没押中,那就弄死这丫鬟。 “原来老爷那时便把药给公子了。”巧儿惊喜不已,“公子若能好,那一切都值了。” “是啊,喂些贱民,养出能治好我的东西,老家伙有点能耐。” “等公子好了,不会忘了奴婢吧?不敢奢望公子真废了柳氏,抬举奴婢,但求有个名份,为公子传宗接代,奴婢足矣。” “放心,这些时日,人情冷暖我看在眼里。” 喜悦暂时冲淡了巧儿的疑虑,她眼神不再闪烁,而是带着些狂热。 顾经年方才故意提及万春宫并观察巧儿反应,她该是只知有其事,但不知具体,再试探也没意义。 “我想见见爹,你不必告诉他我已好了,只说有要事商量。” “是。” 巧儿立即去安排,顾经年坐在那,再次环顾了一眼这屋子。 一天天像个废人一样躺着,他也是快疯了,恨不得提刀与谁酣畅淋漓地互捅一场。 又枯等了足有两个时辰,用了一顿寡淡的午膳,终于,在日昳时分,有仆役来推着顾经年去见晁矩之。 宅院森严,书房位于一片高墙之内。 晁矩之刚刚从工部下衙回来,身上的官袍未褪,脸上挂着凝重之色,待见到晁衡过来,那脸色就更难看了。 “孽畜。” 随着这句骂,晁矩之一挥手,推着轮椅的巧儿退了下去,书房中只剩“父子”二人。 “你去杏林阁,钩子没为难你?” “有,但我没漏破绽。” “废物这时候长本事了。”晁矩之轻蔑道。 顾经年敏锐地感觉到,对于晁衡没有被开平司拿住一事,晁矩之似乎很不爽。 他想着这是为何,隐约捕捉到了答案。 万春宫出了这么大的事,负责营建的工部侍郎必脱不了责,但罪责也有轻重之分,是意图谋反还是被人蒙蔽,动机不同,在天子眼中的印象也完全不同。而在开平司紧盯之下,晁衡还跑到杏林阁看病,未必不是晁矩之弃车保帅抛出的一个棋子。 “怎么?”顾经年故作惊怒,道:“你莫非指望我被拿下?你犯下大罪,我能替你担?” 晁矩之错愕,没想到素来窝囊的儿子今日如此敏锐、如此放肆,但这句话正好戳到了他的痛处,他怒气上头,当即叱道:“你怕什么?我们做错什么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还不认错,顾经年不太懂这些人。 他唯有硬着头皮试探下去。 “我能不怕?外面全是要置我们于死地的钩子,这种时候,你首先做的是把我抛了出去?” “没你的份吗?与他们来往最密切的是谁!” 不出所料,晁家父子果然都与邪医来往。 顾经年不敢让晁矩之冷静下来,语气激烈道:“若不是你,我能结交他们?!” “我叫你去清账面,让你去换鳥了吗?!” 晁矩之大怒,将案上的镇纸砸在地上。 wшw? á n? co “嘭。” 顾经年看着碎裂开的镇纸,沉默了一会。 他有从近日的线索中猜到些,但一直没敢确认,原来晁衡真是那么做了……这些人愈发让他看不懂。 “你咎由自取,怪不到为父头上。”晁矩之忽放缓了语调,道:“以往你妻妾成群,花天酒地,为父不曾亏待过你。事到如此,你既成了废人,不能传宗接代,那就站出来,能担多少担多少,让为父还能所有转圜,算是你报答养育之恩了。” 听着这些,顾经年不由想到了顾北溟,心中的恨意忽消减了些。 原来坏的不是顾北溟一人,而是人性如此。 他试探着,问道:“之前不是让顾北溟担吗?” “谁让顾北溟的儿子比你有能耐,先把旁人都卖了。” “我不信万春宫的变故是顾经年一人能够推动的。” 晁矩之讶然道:“难得你竟有些脑子,肯仔细琢磨这事。” 他点了点头,微微着叹息着道:“不错,连顾北溟都不了解万春宫,他的儿子不可能引发虺潮,此事要么是我们还漏了某个关键人物,要么就是大药师把所有人都耍了。” 顾经年终于是打听到了那个人,他以为的“刘衡”,凤娘口中的“老家伙”,晁矩之称的“大药师”,其人果然还没死。 他按捺住情绪,道:“看来,虺心就在大药师手里?” “怎么?就凭你也想要?给我死了这条心。”晁矩之沉吟道:“若能找到虺心,并让案子明面上能够了结,这一关也许还能过去。” “既然如此,何不直接捉住他审一审?” “呵,捉他?我们如何做到?” “他很难对付?就因他有几个异人奴婢?” “不知天高地厚。” 晁矩之嗤了一声,眉头紧锁,踱步思考着什么,缓缓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你近来聪明了,这是好事,但你可知大药师是何人?” 说到“这是好事”时,晁矩之已走到顾经年身边拍了拍他的肩,之后一句问话,吸引了他的注意。 顾经年终于接近了一直在找寻的答案,顺水推舟地问道:“他是?” “他啊,你下去问吧。” “噗。” 晁矩之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小匕首,顺势一割,割开了顾经年的脖颈。 第48章 壮士断腕(二) 血从脖颈的伤口向外喷涌,发出好听的风声。 晁矩之一手捂住“晃衡”的眼,一手握着匕首又划了一刀,方才松手,丢开带血的匕首。 他踉跄往后退了两步,从桌上拿起几张公文擦着手,将带血的纸团丢在地上,扯了扯屏风边的挂铃。 过了一会,巧儿进来了,见到那满地的血,惊呼道:“公子……” “他不是你公子。”晁矩之道,“两三天了,你没发现吗?” “奴婢感觉到了有些不对,但……” “但你喜欢他这样子,认为他长出了那话,少不了你的好处,昏了头的贱婢。” “奴婢该死。” “过来。”晁矩之抬起那双用公文纸没能擦干净的手,道:“擦干净。” “是。” “你说他病好了,我便知不对,方才试探了一二,他竟敢顶撞,进而引导话题往他想打听的方向走,自作聪明。” “是,老爷才是真聪明。” “你在杏林阁把消息递给梅承宗了?” “递了。” “那衡儿很可能已落在他手上,那是晁家唯一与异类有关的证据,由梅承宗查看并消除干净,从此,眼不见为净吧。” 巧儿声音低落,道:“是,公子也不必再受苦了。” “蝮蛇螫手,壮士断腕。那孽畜,老夫也得忘了他。”晁矩之道,“至于你想要的,老夫会给你。” “老爷。” “当此时节,给晁家多留条后路不是坏事。” 晁矩之拍了拍巧儿年轻的脸蛋,道:“收拾干净,晚上再过来。” 说罢,他转过屏风,伸手掰了掰墙上的烛台,打开一道隔墙,走进了密室。 巧儿知道,她既要把尸体与血迹处理了,也要把自己收拾干净。 她走近轮椅上的尸体,用手指捏着“晁衡”的下巴抬起那张脸看着,先是悲悯,悲悯自己付出了那么多最后也没能在公子身上有所收获,之后她微微笑了笑,念叨了一句。 “可惜了。” “可惜什么?” 巧儿瞳孔一瞪,显出见鬼的表情,还未来得及惊呼,喉咙已经被一双手死死掐住。 “咔哒。” 一声响,她的脖子已被扭断了。 眼前一黑的瞬间,她看到晁衡那张病态的脸,心想,公子一心修练邪术,终于是修成了…… 把手里的尸体抛在地上,顾经年拾起地上的匕首,匕首很锋利,入手很重。 绕过屏风,掰动墙上的烛台。 随着轻微的响动,墙在他眼前缓缓打开。 里面是个不小的石室,摆着几排架子,晁矩之正在架子间清点着一箱箱珠宝,听得动静,转过头来,忽然见到“晁衡”,手一抖,一串珍珠落在箱子里。 “你是真的衡儿?” 晁矩之问道,这是他在惊讶之下立即做出的最合理的判断。 但很快,他看到了“晁衡”脖颈下的血迹。 “该死,异人!” 晃矩之咒骂而退。 顾经年执着匕首扑上。 下一刻,架子上的一个黑影忽然冲了出来,化作人形,挡住了他的去路。 顾经年挥出匕首刺向对方,然而,匕首捅进那黑暗之中根本捅不到实质,反过来,黑影伸出手一拳砸在他的身上却是力若千钧。 接着,黑影扭断他的胳膊,一甩,将他摔在石壁上。 趁着这个空档,晁矩之窜了出去,掰动机关,石门缓缓关上。 顾经年回头看去,留意到在火光照耀之处那化作人形的黑影并不敢靠近。 这黑影守卫也不知是何种异类,像是毫无感情。 他起身,绕开它,追向晁矩之,同时胳膊咯吱作响,迅速地恢复。 晁矩之连忙吹灭了蜡烛,被火光隔绝的黑影倏然冲向顾经年,在他冲出密室之际拉住了他的手,把他往回拽。 这黑影力气极大,一旦将他留在密室中,他只怕再也出不去。 眼见石门马上要关合,顾经年毫不犹豫,手中匕首奋力砍下,切断了手腕。 那牵扯着他的巨力瞬间松开,他终于在石门闭合前的刹那冲了出去。 晁矩之原以为自己安全了,刚刚冷静下来,回头看着“晁衡”被黑影守卫吞噬,没想到下一刻人已冲到他面前。 “来人!” 来不及了,匕首已架在他脖子上。 一只断了腕的手臂紧紧地箍住他的身体,他低头看去,意外地发现,那断腕之处已没在流血,有经络从中生长出来,在空中飘荡。 “别动!不想死老实点。” “你是异人?”晁矩之道:“笼人派来的?还是大药师派来的?” “猜猜看。” “更像笼人派来打听虺心下落的,我们都怀疑大药师,可以合作。” “我们不是一直在合作吗?” “工部与御前军同为朝廷机构,能叫合作吗?你我之间,私下可以合作。你想要什么?老夫都能帮你。” “你觉得我想要什么?” “自由?” 晁矩之很快以试探的语气吐出两个字。 他见过许多笼人,他们都想要自由。 顾经年乍听之下有些不屑,可一琢磨,蓦然间却意识到自己最终想要的何尝不是自由。 “说!你们所为,幕后主使是谁?大药师又是谁?” “你不是笼人?”晁矩之一听便反应过来,“你是谁?” “回答我的问题。” 晃矩之无奈地叹息一声,道:“除了恩相,又还能有谁?” “郑匡甫?”顾经年问道:“大药师又是谁?” “御医刘衡也好、大药师也罢,都是恩相府中供奉,我与崔晧受恩相之命,助他们在万春宫炼药,否则还有谁能指挥得了工部侍郎、御前左军领统,但恩相所为,并非为一己之私利,而是为了国家大业。” “是吗?” “驱使异类,在大瑞被视为歪门邪道,但近数十年间与南越、西雍交战,我们的大军已愈发为异类所克制,恩相反对穷兵黩武,盼能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若如此,为何西郊之变后,他反诬陷顾北溟?” “谁说是诬陷?顾北溟本就参与了恩相的计划,出了事,总得有人担。” “你是说他们的不合是假的?” “不错。”晁矩之道:“我们只是没想到,大药师为了炼虺心,将恩相多年的成果付之一炬,但不知这是笼人的授意,还是他的私心。” “你在骗我。” “没有,若非如此,为何北衙会帮着把事情压下来?便是不能让旁人知晓内情……” “嘭!” 几句对话间,屋门已被人砸开,一排排护卫已执刀持弓包围了书房。 但见到劫持主人的是自家公子,俱是愕然。 顾经年并不慌张,喝了一声,道:“别过来!” 晁矩之也是安抚众人道:“都别冲动。” “让他们备马。” “去备马。” “让开。” 顾经年不打算陷在这里,挟持着晁矩之往马厩而去,选了一匹骏马,将晁矩之一把打晕,像破麻袋一般丢在马背上。 他翻身上马,闯门而出。 出了城门,他无意识地就往西走,那是崇经书院的方向,也是他在城郊唯一熟悉的地方。 到了霜枫山脚下,他既不能去崇经书院,干脆继续向西狂奔,反正只要找个无人之处审问晁矩之几句,然后杀人灭口就好。 通过这次,他已大概明白了形势。 不论幕后黑手是不是郑匡甫,几乎可以说是代表了绝对的权势,因见不得光的计划出了岔子,现在无非是两个目的,平息事态、找到虺心。 顺了他们的意,未必就能平安,顾经年若把缨摇交出去,就完全没了利用价值,依这些人的狠辣,必要灭口,毕竟连晁矩之把儿子都抛出来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所有人以为是大药师拿了虺心,但又无法确认,所以,他要抢先找到大药师,让其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再往后的事,便等顾北溟回来了亲自解决吧。 脑子里想着这些,他驱马到了汋河边一处僻静的草地,环顾四望,并无一人,唯有一棵大树孤零零地立在岸上。 夕阳几乎完全没进远处的山峦,一轮残月已挂在了天空上。 顾经年把晁矩之从马背上拖下来,举起匕首,准备先废了他的手脚。 然而,下个瞬间,一道黑影忽然从树下射来,卷住了顾经年手里的匕首。 竟又是那黑影守卫。 这次,它是树的形状。 因夕阳把树影拉得很长,它的身体也极长,每一根枝叶都成了它的手脚。 “唰。” 卷走匕首的同时,黑影守卫不停伸出树枝,卷住了顾经年的手、脚、脖子、腰,将他拉到树下死死地捆住,动弹不得。 他本以为这是晁矩之的护卫,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 因为他看到晁矩之也被捆了起来。 远处,月光照着大山,投下巨大的黑影,忽如波浪一般动了起来,有人竟是负手站在大山的影子之上,衣袂随风而动,腾云驾雾般被送到了河边。 是梅承宗。 他脚不沾地,落在了顾经年面前,一手拿帕子捂着口鼻,另一只手兰花指翘着,两个指头在虚空中一捏,竟是从树影中拉出一个人形的黑影守卫。 这黑影守卫竟也没干别的,把地上的马粪一脚踹开,须臾,化成了一张凳子。 “今夜小露一手。” 梅承宗优雅地坐下,脸上带着矜持而得意的笑容,道:“我很强吧?所以我能当提司。哦,对了,你还不知道,现在我是你上级的上级。” 第49章 壮士断腕(三) 顾经年又试着挣了一下,没能挣开束缚。 这次,捆着他的黑影远比在晁府书房中的强大,也许因为是夕阳、月光、大山、树木所形成的,而具有了天地之力。 在这可怖的力量之下,顾经年感到自己渺小得像一只蝼蚁。 他确实对梅承宗的强大感到了惊讶。 “你是异人?” “怎么说呢。”梅承宗吃吃笑了起来,道:“我早已经是人了,只不过,我是特别强大的人。” 说罢,他翘起二郎腿,道:“你呀,总觉得你受欺负,是因为你身为异类,错啦,是因为你不够强大。” “我很强。” “身体的强,只是个人能力中的一部分,很小的一部分。构成强大的,还有智谋、权力。” 其实梅承宗今天心情不好,从北衙调到南衙在他看来并非升迁,偏井底之蛙们还骂他德不配位,他心中恼火,恨不能在他们面前露一手,只能在顾经年眼前显摆,因此不免多教导了对方两句。 “独来独往的孤狼,永远斗不过懂得配合的人类,野兽有尖牙,有利爪,人却懂得用弓箭、刀枪,还能驯狗,吃野兽的肉,用兽皮做成盾牌。我早已不是被狩猎的野兽,而是吃野兽的人。懂了吗?” “不是很懂。” “笨。” 梅承宗气馁地挥了挥手帕,又道:“算了,与你这蠢货说不着,你只要记得,我是提司,你是巡检,往后你听我的便是。” “是。” “那本提司问你,晁矩之一案,你都查到了什么?” 顾经年目光瞥过梅承宗脚下那恍如实体的黑影,心中忽然有个猜想……晁家书房的对话,很可能梅承宗就在场,并且已经听到了。 他遂一五一十地把晁矩之说的话都转述了一遍。 “看来,你都知道了。”梅承宗叹了口气,“那你要是不听话,我只有杀你灭口喽。” “是。” “不错,一切的幕后主使正是郑匡甫,我们北衙……我们开平司虽不支持他所作所为,但他偏说是为家国大业,那些事确不宜闹开了,没奈何,就替他盖着吧,揭开了对谁都没好处,你说是吧?” “是。” “这才对嘛,这事本就有你爹一份,原本是要他担罪,现在刘衡、崔晧、晁矩之站出来扛了,以你的立场,可不该还有怨言。” 顾经年道:“是,我正是如此想,方才准备杀晁矩之灭口。” 梅承宗轻鼓了两下掌,道:“很好,我就是欣赏你这份狠辣,那这件事就这般定了,到晁矩之为止,莫再招风波。” “我只是巡检,自是不会再招风波。” “笨。”梅承宗白眼一翻,气道:“我是说闵远修、王清河、裴念等人必想把火烧到相府,你与他们不是一路人,懂了?” “懂。” “那好,再说虺心一事。” 梅承宗终于转到了正题,先是斜眼睥睨了顾经年好一会,问道:“真不是你或黄虎拿的?” 听他提到黄虎,顾经年脑子里飞快地思考了一番,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我与黄虎都没拿虺心,但,黄虎有个秘密。” “哦?” 梅承宗有一个颇为夸张的惊讶表情,问道:“是什么?” “六头虺是从黄虎身上‘生’出,他因此死而复生,甚至有了与我一样的能力。” “原来如此。” 梅承宗嘴角扬起一丝笑意,颇有玩味的意味,似乎早便知晓了,又问道:“还有吗?” “没有了。” 顾经年抛出些容易被发现的事实,反而是为了掩盖他与黄虎之间特殊的关联。 他赌梅承宗不可能得知此事。 果然,梅承宗点了点头,道:“你倒是一个实诚人,此事为何不告诉裴念,却要告诉我?” “裴念是普通人,接受不了这些,而我们都是异人。” “啧,都与你说了,我不是异人。”梅承宗不耐烦地挥挥手,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你很好,往后我带你回北衙,那才是你该待的地方。” “谢提司。” “接着说吧,方才说到哪了?虺心,你觉得谁拿的?” “大药师。” “为何不是三殿下或旁人?” “据我所见,我离开时就只有大药师手下的羽人守着巨虺,不会有旁人得手。” “但巨虺沉入了沼泽啊。”梅承宗少见地露出了认真思索的表情,“三殿下来得不慢,他并没有多少时间拿走虺心。” 顾经年想了想,道:“我虽不了解那人,但我直觉他不简单。” 这句话本意是想引梅承宗多说一些那个大药师的情况,可梅承宗却是白眼一翻,道:“呵,你当我很了解他吗?” “我以为北衙无所不知。” 梅承宗道:“北衙也好、南衙也罢,都归指挥使统领,郑匡甫与指挥使关系密切,从不让我们查大药师。” 顾经年有些出乎意料,他一直以为北衙、笼人、大药师是一伙的,此时才意识到这些人之间并非是从属关系。 “总之,这件事你来查,可若得罪了大药师,以及他背后的相府,北衙不会管你死活,也莫牵扯到我。” 这话很没道理,偏是从梅承宗嘴里说出来显得理所当然。 死在这件事里的人已有不少,也恰恰就是这份不讲道理,给了顾经年保全顾家的机会。 “好。” “明白人,够干脆。” 梅承宗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旁的没什么了,往后你表面上是裴念的人,实则是我的人。” 顾经年口头上应了,心中想到黄虎也是一样,表面上是裴念的人,实则是他的人。 但不论如何,在与梅承宗这场对话之后,他算是暂时脱离了危险的处境。 “走了,晁矩之留下,你别管。” 梅承宗一挥手帕,起身,走进黑影中。 他步履优雅,可倾刻间却已被那恍若实质在流动的黑影送到了数丈之外。 顾经年感到捆绑在身上的力道渐渐松了,终于可以活动。 月光下,却见梅承宗方才坐着的那个黑色凳子又化成人形,捡起地上的匕首,“噗”的一声,捅死了晁矩之。 接着,那人形的黑影像水一般融化在地上,与树影融为一体。 树影婆娑,再看这天地,一片安宁如常。 顾经年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骨头正在一点点地长出来,同时也给他带来了钻心的疼痛,远比割断它的时候痛苦得多。 ———————— 天明时,晁府的护卫在河边找到了两具尸体。 一具是晁矩之的,胸膛上插着一柄锋利的匕首;另一具是晁衡的,脖子被扭断了,左手的手腕也被切掉了。 看起来,父子二人是自相残杀,然后双双毙命的。 这是大案,先是汋曲县派人来封锁了现场,后上报给了汋阳府,最后由开平司接手。 检查尸体的仵作又是苏长福。 他自从被召进开平司,为了那蹩脚的医术不被拆穿,治伤时常躲着,但凡有凶案,却自告奋勇当仵作,比谁都勤快。 “缉事,你看这里。” 王清河手持折扇,轻扇着传到他口鼻间的臭味,俯身看去,见苏长福掀开了晁衡的裤子,显出一个奇怪的东西来。 “嗯?” 王清河蹙眉,看向苏长福,可半晌都不见苏长福言语。 “苏神医,这是?” “缉事,如此……如此形状,岂还需小老儿多言?” 王清河眉头皱得更深了,招过苏长福,起身踱了几步,折扇摇得更加频繁起来,沉吟着,缓缓道:“他的……大吗?” 苏长福一愣。 王清河淡淡道:“我不曾见过旁人的。” “如何说呢……他这不仅是大,且是异状,缉事可凭此作为他与万春宫那些怪物勾结的证据。” “原来如此。” 王清河显而易见地长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手中折扇“嗒”地收了起来,他便决定如此结案了,晁家父子勾结妖人,在万春宫饲养怪物以图行刺,案发后互相推罪发生争执,同归于尽。 然而,却有捕尉上前,禀道:“缉事,晁家女眷称有线索提供。” “带来见我。” 不一会儿,那捕尉便带着形象贤淑、举止端庄的柳环,带着羞怯的利姬到了,二女脸上泪痕犹挂,楚楚可怜。 柳环在王清河面前行了万福,泣声道:“缉事,妾身怀疑,夫君是被贼人害死的。” “何出此言?” “妾身今日回想,前几日夫君似乎被人冒充了。” “是吗?” “利姬,你说。” “是……奴婢觉得,公子的手指不对。” 王清河疑惑道:“如何不对?” “五天前公子的指甲还很短,是奴婢亲自剪的,剪到肉里。可三天前,他的指甲却长长了许多,不可能一下子长那么多。”利姬回想着当时吮手的一幕,又道:“一开始奴婢只是有些奇怪,刚才才想明白,公子不可能劫持老爷,一定是有人冒充。” 一旁的捕尉忽轻笑一声,问道:“哪个指甲?” “奴婢给公子十根手根都剪了指甲。” “这点小事,能记得如此清楚?” “奴婢就是记得。” 那捕尉是个经验老道的,观察了利姬的神情,附耳对王清河道:“缉事,不像说谎。” 王清河遂走到了尸体旁,蹲下身看去,只见晁衡右手的指甲确实剪得极短。 至于左手,晁衡的左手已经齐腕断掉了。 根据晁府护卫们的证据,晁衡劫持晁矩之时这只手就是断的。 那么,断手当是留在了晁府当中才是,捡起来看看便知指甲是长是短了。 第50章 壮士断腕(四) 开平司大衙。 廨房的门被推开,易妍转头瞥了眼,见来的是王清河,眼眸一低,欲言又止,最后没说话就回过身,继续给张凡卸掉装扮。 “可是典引易妍?”王清河问道。 “嗯。” “有桩事问你。”王清河虽彬彬有礼,骨子里却有些傲慢,向张凡道:“你先下去。” “是。” 张凡刚卸了左脸的装扮,两边脸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普通相貌,反而十分独特,他不敢得罪王清河,一执礼,躬身退了下去。 公廨中只剩下两人,易妍低头收拾着桌上的瓶瓶罐罐,始终没看王清河一眼。 “近日易典引可曾把人装扮成晁衡?” “依开平司规矩,我不能说。” “我劝易典引还是实言相告为宜。”王清河语气依旧和煦,不知不觉中却多了一份威慑。 易妍摇了摇头,道:“我不知谁是晁衡,还请王缉事不必为难我。” “好,你记住今日所言,莫让我查出是你在助人假冒晁衡。” 王清河霸道地留下一句话,不再逼迫,转身走了出去。 易妍保持着方才的动作,手里的瓷瓶擦了又擦。 过了许久,有人从侧屋的帷幕后出来,她桌案上的铜镜便映出了晁衡的侧脸。 这“晁衡”走到屋门处,插上门栓,回来在她旁边坐下,转过头来,另外半张脸却是顾经年的样子。 顾经年的装扮卸了一半,正巧张凡来了,他便躲到了用来更衣的帷幕后。 王清河方才没打招呼直接推门而入,打了旁人个措手不及,因此没想到他要找的人就近在咫尺。 “继续吧。” 易妍反应过来,放下手中那擦得锃亮的瓷瓶,拿出了一瓶奇臭无比的药水来,抹在“晁衡”那半张脸上,又拿了个小盆在下面接着。 顾经年愈发觉得自己脸上的妆容是活物,是被这臭药水熏跑的。 “方才即使你不在,我也不会告诉他。”易妍道:“我懂规矩。” “多谢。” 两人都是话不多,沉默了一会,直到再次四目相对。 顾经年一动不动,问道:“我能和你学乔装改扮吗?” 对于他这个活在中州的异类而言,乔装改扮实在是太有用了,是他试过一次之后就想学的技能。 “我只认得一个跟易家学过乔装的外姓人。” “是罗全?” “他死了。” “我还是想学。” “你的脸太俊了,不适合,眉弓高、鼻梁挺,最大的问题是眼睛太有神彩。” “你的眼睛也有神。” “我可以无神。” 易妍闭眼,再抬眸,眼睛里只剩下淡淡的死感。 又沉默片刻,顾经年问道:“你好像喜欢王缉事?” 易妍一愣,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低下头,许久没吭声。 她没有否认。 一个擅于伪装的人,竟然连喜欢一个人都没藏住。 这年头,顾经年已少有遇到这么傻的人了。 “看来是很喜欢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很敏感。” 顾经年生在战俘营,后来被带到顾家,从小看别人脸色长大,对这些情绪最是敏锐。 易妍问道:“你也有倾慕之人?” “没有,我觉得情爱最是无用之事。” “你真通达。” 也许心事压了太久,难得遇到可以诉说之人,易妍没有避讳,低声道:“十六岁那年见了他几次,后来,为了他进的开平司。” “方才听起来,你们之间并不熟悉?” “嗯,他甚至不认得我。”易妍有些难过。 顾经年道:“或许因为你一直在乔装?” “不是的,我就是长这样,不好看……我知道我不好看,不过,我能扮得很美很美,只要世间存在的美,我都能做到。” “我帮你追求王缉事,你教我乔装。”顾经年提出一个简简单单的交换,显得有些儿戏。 果然,易妍没有答应,摇了摇头。 “我并不想追求他,他有婚约。我仰慕他是我自己的事,好像……与他也没有太多相关。” “通达。” 易妍却道:“不过,我可以教你乔装。” 顾经年讶道:“为何?” “你是我在开平司认识的第一个聊得来的人。” “罗全呢?” “他是我三叔的弟子。”易妍道:“那你以后也算是我的弟子,不必唤师父,就称先生好了。” “好。” 顾经年想学乔装,愿意认下这样一个师父。 “是否需要拜师礼?” “我想想,我没什么缺的……我没出过汋阳城,听说枕云关以西风景迵异,若有机会,你去骁毅军时带我去看看。” “未必有机会,但弟子记下了。” 这件事就这般轻易地定下,易妍的纯粹让顾经年有种不真实感。 但两人确实是在完全不同的环境中长大的,易妍从小没吃过苦,长大就领了开平司稳稳当当的差事,与人相处就是简简单单。 而顾经年相信人性本恶,平生最少见的反而是这种简单…… 卸掉装扮,确定外面没有鸟儿、没有暗探,顾经年离开了易妍的公廨。 穿过几重院门,拐过长廊,忽见有一人正站在那,手里拿着一卷书在专注地看着,正是王清河。 狭路相逢,顾经年干脆上前道:“王缉事。” “不必客气,唤我王兄即可,你是从何处过来?” “易典引的院子。”顾经年大大方方地承认,“这次手下有两个探子乔装盯梢,我为之赞叹,想跟着易典引学这手艺。” 王清河方才就一直盯着,只看到顾经年出来,却没看到他进去,便猜到他很可能早就在易妍那里。 但这说明不了什么,无非是顾经年刚才没露面。 “原来如此。”王清河试探道:“可是扮成了晁衡?” “没,就扮了两个货郎。” “你初次办差,不急。” 王清河目光一扫,见顾经年两只手都是好端端的,无心与他多说,笑了笑,让路,又看起手里的书来。 又过了半晌,听闻镇抚使闵远修回来了,王清河命人继续盯着,自己则去见闵远修。 他把案件详情说了,末了,道:“卑职到晁府去找,打开了晁矩之书房的密室,找到了那只手,指甲极短,与晁衡的尸体相合,但,还是不对。” “何处不对?” “死掉的婢女巧儿,是被掐死的,从颈上的掐痕来看,掐死她的那双手有点指甲,而晁矩之父子指甲都剪得极短。换言之,利姬说的可能是真的,凶手假冒成晁衡杀人,事后,把晁衡的手也砍下来,丢在了秘室,并拿走了自己的断手。” 王清河说得很复杂。 闵修远回应得却很简单,道:“所以呢?” “此事我原以为是裴念为尽快结案所为,但查过之后,不像。”王清河道:“更像是晁矩之的幕后主谋在杀人灭口。我们若就此追查下去,也许能揪出郑匡甫的罪证,晁矩之是他的门生,他必有瓜葛!” “欲速则不达,就以晁矩之结案。” “镇抚使,此番为对付郑匡甫之天赐良机。”王清河道,“南衙既肃清了刘纪坤,正该一鼓作气……” “走了刘纪坤,来了梅承宗,都一样。” “一个娘苞,在南衙孤家寡人,岂需镇抚使放在心上?”王清河不屑道。 “不可小觑他。”闵远修道,“我曾与他并肩作战,论战力,他比我也只是稍弱一筹。” 王清河闻言,瞳孔一震,有些不可置信。 “那娘苞,居然……” “结案吧。” 随着这句一锤定音的话,万春宫之案在明面上也就彻底结束了,工部侍郎晁矩之成了最大的幕后黑手,其人一死,开平司很快收集全了他的罪证。 比如,在晁府书房中发现了密室,放着大量贪墨的赃物,以及为逆贼伺养妖物大开方便之门的文书证据。 仅仅两天,一桩大案就被审结。 裴念这几日正好在城外清理虺蛭,不等她归来,负责此案的尤圭已记了大功,并得到诸多赏赐。 尤圭平时很抠,这时候却不小气,召集一众下属分了赏赐。 “兄弟们都辛苦了,忙过这几日,聚英楼喝庆功酒……亭桥丙、顾经年,你二人留下。” “是。” 旁人散去,亭桥丙却是苦了脸。 顾经年乔装晁衡之事,可以瞒别人,直管他们的捕尉、缉事却不能不知。 “你们就是这般办案的?扮成晁衡杀了晁矩之,把人弄死再找证据,办得也太潦草了!” 亭乔丙赔罪道:“卑职……” “都是我的意思。”顾经年道,“我以为开平司的风格就是如此。” “当时我等若这般办顾家,你满意吗?” “是我初次办案,草率了。” 尤圭虽不爽,但这次的结果,两个提司都是满意的,他亦不能拿顾经年如何,骂了两句,终还是道:“初次办案,也就这般吧,记你一功。” “我不敢受,还是易典引功劳最大。” 顾经年并不关心他在开平司的仕途,这次他已经暂时得到了他想要的,一个喘气的机会。 他从被盯着的猎物,变成了只猎犬。 收拾完了烂摊子,现在他只有一个目标,捉到那个大药师。 也许,如凤娘所言,他很快就会再见到对方。 第51章 用心 办完一桩差事,顾经年得了三天的假。 他先是回了崇经书院。 霜枫山上漫山红遍,鹿鸣台下青苔微黄,小径上,一对少男少女拉拉扯扯,见有人来,快步躲远了些。 时隔半月回来,顾经年才意识到此前的求学生活已是难得的平静安宁。 在山门处出示了弟子身份的文牒,他却没有如往常一般顺利进去。 “你是顾经年?” “是。” “你既已授了官身,往后便不再是书院弟子了。” 顾经年微感怅然,问道:“我可否见一见宋先生?” 通传之后,他由人领着,走过他熟悉的小径,进了宋璋的博文堂。 “先生。” “听说你授了武官,前程可期,往后任官为民,莫忘了做人的道理。” 宋璋这话不知说过了多少遍,照本宣科,也不怎么走心,手里还捧着一本闲书饶有兴致地看着。 “弟子谨记先生教诲。” “很好。” 顾经年道:“弟子此番前来,想问先生,可知彘人?” “哦?”宋璋这才放下手中的闲书,道:“你查案碰到了?” “是。” “你在开平司任差,难免遇到些异类。” 宋璋点了点头,随口说了几句彘人的特性,与沈季螭所言差不多。 末了,他抚须道:“彘人繁衍艰难,屡遭驱猎,今已鲜见。” 顾经年问道:“那普通人与彘人所生……” 宋璋知他想问什么,不等他说完,便道:“只能生出体质柔弱的普通人罢了。” “可我见到一个普通人与彘人所生者,体力不弱,他杀了数人,无论多重的伤势都能迅速自愈。” “是吗?此事倒少见。”宋璋皱眉思索,缓缓道:“寻常彘人生不出这般孩子,若让我猜,该是用了某些办法。” 顾经年想到凤娘所言“药渣”二字,问道:“先生是说,他可能是炼药炼出来的?” “有可能,异类一些特性,可为常人所获取。” “如何能做到?” “譬如,食用、入药、嫁接之类,此非我所了解。”宋璋道,“五六十年前,书院中倒有几个弟子喜欢钻研此类,先试验古籍所言,后来当是逐渐走入了偏门斜道,有违‘天道正脉’之训,遂为书院除名。再后来,与此有关的典籍与他们的笔记心得,皆为朝廷抄没。” 顾经年心想那几人是否与那大药师有关,问道:“他们是谁?” 宋璋反问道:“你看我年岁几何?” 他还不到四十岁,自然是不懂那些陈年旧事的。 顾经年再问不出别的,只好告辞而去。 出了书院,他站在鹿鸣台上,再次看了眼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身后忽有清脆的声音唤了他一句。 “顾经年。” 回过头,却见是穿着直裾深衣,作书院弟子打扮的沈灵舒、阿沅二人正从山门处出来。 沈灵舒走到鹿鸣台下,抬头问道:“你怎在此?听说你进了开平司,已不是书院弟子了。” “就是回来看看。”顾经年随口应道,也不提他来问彘人一事。 沈灵舒用若有深意的目光打量了他一眼,心想,这家伙在崇经书院是出名的孤僻,一个朋友也无,与师长亦不说话,有甚好回来看的?无非是得知她近日在这里,特意来见她的。 哼,表面上看着淡漠无礼,骨子里还挺痴心的。 这般想着,沈灵舒又好笑又无奈,道:“我是觉得崇经书院讲课有趣,偶尔过来旁听一下……嗯,反正你也知道。” 顾经年其实并不知道,也懒得问沈灵舒这是什么意思,干脆“哦”了一声。 “呆子。” 沈灵舒轻声啐了一句,转身便走。 阿沅连忙跟上,走了几步,回头一看,见顾经年还不跟来,招了招手。 “顾公子,快来。” 顾经年当她们有事要说,也就随同离开。 之前他与沈灵舒一起下霜枫山时还被钩子盯着,如今他反而成了钩子,也算造化弄人。 让护卫们跟在后面,沈灵舒没坐肩舆,好像寻常弟子般步行着,她偶尔转头见到顾经年认真沉思的英俊侧脸,心中那份“看不上”便淡了些。 那闷葫芦既不开口,只好由她先说话。 “你还挺用心的。” “什么?” 顾经年不知自己哪里用心,他时常听不懂这侯府千金说的话,已不以为奇了。 “可真愣啊。”沈灵舒道:“我还真没想到你会做出这样的改变,给自己谋了九品官身,就……挺好的。” 她本希望夫婿是个为国为民的大英雄,没想到顾经年竟连这都打听到了,还不声不响地去做,虽说开平司的名声不太好,但心意还是实在的。 顾经年道:“不是什么好差事。” “差事不重要,有这颗心就好。” “心?” 顾经年转头看了眼沈灵舒那张漂亮的脸,只见她眸如秋水,透着灵动神彩。 她说的是那颗虺心? 沈季螭很可能与顾北溟一样也知晓郑匡甫的计划,在寻找虺心亦是常事。 心中思忖着,顾经年沉吟道:“侯爷也知道这颗心?” “你不必管我爹如何,有些事,嗯,我也能作主的。” 沈灵舒觉得这桩婚事原本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顾经年若用心能打动她的芳心,才是更好的,到时她自会说服她爹应下。 顾经年道:“但我不知这颗心去了哪里。” 沈灵舒双颊微红,羞恼地瞪了他一眼。 原来他终日想着她,一颗心恍恍然没有着落,不知去了哪里,难怪要跟到崇经书院来。 这人,往日淡漠无礼,突然竟说出这样的情话来。 登徒子。 嗯,但也还算委婉…… 正想着,沈灵舒目光一转,见顾经年正一脸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观察她的反应。 四目相对,她避开来,啐道:“看什么看!” 顾经年听她语气嗔怪,心道这是找不到虺心就不高兴了,未免太没气量,在这种各方势力参与的局势里恐怕不够看。 接下来的一路,沈灵舒不再理会顾经年。 下了霜枫山,在山脚下看管车驾的侯府下人就迎了上来。 “姑娘,玉殊公主今日与三殿下在西郊狩猎,方才她的扈从见到我们马车上的标记,知姑娘在此,邀姑娘过去。” “那好。” 那玉殊公主是沈灵舒最好的闺中密友,既然碰到了,她自是过去,应下之后,想到玉殊常说要帮她相一相她的未婚夫婿,今日倒正是一个机会。 “喂,顾经年,你也去吗?” 顾经年听到三殿下魏禥也在,心中便在思量今日是巧合还是冲自己来的,果然,邀约了。 怪不得沈灵舒这般没城府也能参与到这件事中,原来侯府与魏禥之间是合作的。 既然如此,他便点头道:“也好。” 沈灵舒原以为还得劝他几句,没想到那么孤僻一人,这般容易就答应了。 “你该不喜欢这种场合吧?” “无妨。” “那,就一起去呗。” 阿沅见状,不由掩口偷笑了一下,暗想顾公子果然就是想和姑娘待在一块。 这桩婚事虽一波三折,如今看来倒像是天作之合。 队伍由公主的扈从引路,进入了皇家狩场,在偌大的狩场中又行了近半个时辰,才见到了一片营地。 营地守备森严,入内,前方有人迎了出来。 “阿舒!” 玉殊公主名叫魏婵,穿着红色武袍,骑着高大的红色骏马,远远见了沈灵舒的车驾,向这边驰了过来。 她的头发高高束起,以一根红带系着,与马尾一起随风飞扬,看起来甚是英姿飒爽。 但等她近了,便能看出她的飒爽只是表象,实则是个与沈灵舒一般娇气的人。 她肤白胜雪,下马时小心翼翼地站在扈从的背上,只跃了最后的一小步,跑上前,拉住沈灵舒的手。 “你可算来了,狩猎一点都不好玩,也没人陪我说话。” “可你这身打扮好好看啊,衬你的肤色。” “是吧?我就是为了能穿这一身才来的,你这件深衣也好看。” “崇经书院弟子都这么穿。” “我改日也与你一起去,不带这些护卫,听听那位宋先生能说什么趣事。” 二女说起来叽叽喳喳像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还是魏婵余光扫见了沈灵舒身后有个显眼的英俊少年,会意过来,将她拉到一旁。 “呶,那是谁?” “就是我与你说过的那个。” “哪个?” “顾经年呗,还能有谁。” “倒是有副好皮囊,他皮肤怎能那么好?脸上一点小疙瘩都不长。” “就是说啊,气人。” “莫是一个只知打扮的,开平司便有一个姓梅的娘苞,每次进宫来都举止柔媚。 “那顾经年可不是,他跟个石头一样,又臭又硬。”沈灵舒骂归骂,话锋一转,又道:“他对我倒是用心的。” “是吗?我可打听了,据说他与你那位‘从小到大的好朋友’搅到一起了。” “裴念?那定是不能的。” “你怎知不能?许是裴念故意抢你的,你当她是朋友,说不定她私下里嫉妒你。”魏婵又扫了那边的顾经年一眼,道:“传闻是不是真的,一会试试便知。” 第52章 狩猎 偶有微风吹动地上的枯叶,树林传出沙沙的响声。 顾经年等得有些无聊了,不明白那两个女子怎么能一见面聊那么久。 也许是在商议虺心的下落。 他抬头看去,见最高处的树枝上有几只小麻雀,心说那也许是凤娘的眼线。 那么,凤娘当时说得空一起出城,难道是对今日之事有所预料? 又过了一会,沈灵舒与玉殊公主终于过来了。 “顾经年?”魏婵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他一眼。 “是,见过公主。” “不必多礼,我与灵舒是密友,今日大家以朋友相称即可。” “是。” “走吧,带你们见见我三兄……” “嗖!” 一支箭矢忽然射向树梢,串过两只麻雀,落在地上,其余鸟儿受惊,当即振翅飞走。 魏禥一身戎装,手持长弓,跨马而来,身后跟着两列英武护卫。 他看着三十多岁,身材高大健壮,英气勃勃。 到了近前,他先是一指沈灵舒,笑道:“听闻你来了,梁采星就失了魂。” “关我何事。” 沈灵舒不悦地应了,目光往顾经年脸上扫了一眼。 因那梁采星乃她的仰慕者之一,其父曾为沈季螭麾下大将,迁骞城太守,梁采星很早就被选入御前军,称得上青年才俊,在宫宴上见过她几次便钟情不渝,明知她有婚约,依旧登门苦求沈季螭退了与顾家私生子的婚事,招他为婿,甚至说出了一句被京城贵胄嘲笑的名言,“我非家中独子,便入赘也甘愿。” 沈灵舒对此有些恼火,觉得梁采星的一厢情愿让她丢脸了,这件事流传颇广,想必顾经年是知道的。 然而,此时看去,顾经年脸上却没有任何反应。 装得倒一本正经。 很快,梁采星就到了,特意换了一身衣服,束发带冠,颇显俊朗。 “我来迟了,殿下恕罪。” 向魏禥行礼告罪之际,梁采星目光已瞥向沈灵舒,嘴角还不自觉地扬起了喜悦之意。 魏禥见状,笑了笑,道:“谁怪你了?可今日是狩猎,你穿成这样?” “不妨,我箭术高。” “行,你了不起。” 魏禥莞尔,目光一转,落在顾经年身上,道:“这位是……” “顾经年,见过三殿下。” “是你?”魏禥爽朗而笑,“我早听说过你,你是我晏宁兄的妻弟,自己人哈哈哈。不过,上次你不肯见我,今日如何愿来啊?” 沈灵舒才知原来还有这样一件事,对于顾经年为了她愿意过来的心意又更了解了些,遂道:“是我请他来的。” 梁采星一听就着急了,向顾经年道:“婚约既以作废,你还缠着沈姑娘做甚?” 顾经年向魏禥道:“上次受了惊吓,未能相见,这次听闻三殿下在此,特来告罪。” “说了,自己人,不必客气。顾大将军神箭威震天下,你既来了,当给大家露一手。” “我未得家传,惭愧。” “你太谦虚了。”魏禥笑了笑,若有深意。 透过这笑容,顾经年能够很明显地感受到魏禥是在暗指他射杀刘纪坤一事。 能知道这件事,证明此人不简单,笼人怀疑魏禥拿了虺心不是没有道理,而顾经年恰恰知道魏禥没有拿。 那么,他需要找到一个时机告诉魏禥,他坚定地认为是大药师拿走了虺心,达到同仇敌忾的目的。值得担心的是,若魏禥已经与大药师联络过、确定彼此没有拿虺心,如此,他们就会怀疑他。 众人到了主帐歇息谈话,男女分座。 顾经年留意着魏禥与旁人聊天,便没太在意沈灵舒与魏婵的窃窃私语。 阿沅忽然用手指悄悄戳了戳他的背,声若蚊吟地提醒道:“公主问你话呢。” 顾经年这才看向魏婵,道:“失礼了。” “出什么神呢?”魏婵道:“我听说你进了开平司?在缉事裴念麾下?” “是。” “毕竟是九品官身,可是她为你谋划的?” “不是。” “哦?那是谁?” 顾经年留意道,魏禥的目光也已转了过来,略作沉吟,道:“是万春宫的案子还有部分案情需追查,我是知情人,因此被召入开平司。” 魏禥道:“既结案了,还有何可查的?” “三殿下勿怪,此为机密。” 两人对视一眼,颇有默契地点了点头。 此时,却有个颇煞风景的声音响起。 “开平司职在守护生黎,只知案情恐不成,当有武艺才略。我看你身板不甚强壮,可保得住一方平安?” 梁采星说话间已站了起来。 他准备好了,只要顾经年一应话,他便提出与之比试一番,让沈灵舒知道,他比这私生子要强得多。 然而,顾经年答道:“我是徐提司下令征辟,梁将军可问徐提司。” 梁采星怒道:“你这人,怎一点担当也无!” “是。” 感觉像是一拳打空了,梁采星甚是不爽,依旧按准备好的说辞道:“你可敢与我比试一番?!” “不敢。” “哈,还好侯府与你这懦夫解除了婚约。” 魏婵见沈灵舒不快,替她拍案叱道:“梁采星,不会说话就别说!” 一转头,她又与沈灵舒小声地嘀咕起来。 “确是懦弱了些,配不上你。” “别看他平时这样,可遇到事,敢用命替我挡呢。” “愿为你死的又不止他一个。” “可他是真做到了,我总不好辜负了。” 说话间,却有士卒上前向魏禥禀报了一件事。 “三殿下,今日恐怕是不宜狩猎了。” “何事?” “有开平司差人正在猎场边清理虺蛭,称那边凶险,请殿下避让。” 魏禥一听反而来了兴致,起身道:“总狩些野兽无甚意趣,竟遇到妖物,我合该为民除害。” 说罢,他看向魏婵这边,道:“你们便在营地等候,我去除了虺蛭便来。” “我也去。”魏婵道:“那怪物,灵舒都见过了,我却还没见过。” “说了,那边凶险。” “有三兄的精兵护卫,有何可怕的?” 顾经年听着对话,并不认为是凑巧。 他知裴念近来一直在带人清理城外的虺蛭,黄虎亦在,那魏禥特意跑来狩猎,当正是为此而来。 ”你呢?”梁采星以挑衅眼神看向顾经年:“文弱书生,可敢去?” “那就去吧。” 梁采星一愣,讥道:“勉为其难,到时你可别被吓哭。” 顾经年依旧不生气,道:“多谢提醒。” 沈灵舒其实是害怕的,她亲眼见过虺蛭的凶猛,但魏婵反而安慰她,虺蛭在京中虽少见,可与雍国的战场上却常见到,只要带着有经验的精兵,与对付一般猛兽也差不多。 另外,如今在城郊出没的往往只是一两个脑袋的虺蛭,寄身于一些骨瘦如柴的百姓,战力与三头虺不可同日而语。 远远地,又听到了那刺耳的嘶吼。 树林边缘出现了火光。 顾经年望见裴念正带人在围攻十余虺蛭,还认出了黄虎、赵横等人,他们都披着铁甲,没有骑马,徒步在深深的壕沟边奔走着,指挥着手下放火。 大火绕成了一个圈,包围住了疯狂挣扎的虺蛭,看起来是一次颇为顺利的围剿。 如今官兵与开平司对付虺蛭已算是很有经验,唯一的问题在于它繁衍的速度太快,见血肉即寄生。 魏禥见状,下令让麾下包围过去,放箭压制那些想要从火中冲下来的虺蛭。 那场面惨烈,看得随行的一些禁卫将领颇为激动。 “还真是凶兽。” “围猎这等凶物,可比普通狩猎要刺激得多。” “小心些,莫被咬了。” 进展还是顺利的,很快,大火中的嘶吼声渐渐停歇,虺蛭都被烧死了。 裴念与麾下诸人卸掉盔甲,里面的锦袍已完全被汗水湿透。 “缉事,烧了这一批,这一带应该没有了。” “赵横,你随我去见三殿下,黄虎,你收拾一下。” “是。” 裴念稍微擦了一下被熏黑的脸,走向那边的狩猎队伍,心中反而有些不快。 为了遏制虺蛭蔓延,她早下令禁止这一带的百姓随意行走,偏是这些王孙公子们带着大队人马跑来,极不利于她行事,偏她还要感谢这些添乱的人出手,难免脸色不佳。 “开平司缉事裴念,见过三殿下。” “不必多礼,自京中出现虺蛭以来,你有大功于国,我都看在眼里,会奏禀父皇。” “谢三殿下,此间凶险,不宜久留,还请三殿下尽快回营。” 裴念一抬头,见到了魏禥身后的顾经年,目光一凝,有些不解。 她感觉到顾经年似乎在提醒着她什么。 也许,彼此间已建立了很深的默契,她竟读懂了他的眼神,是在说,魏禥就是冲着她来的。 裴念不由一愣。 顾经年见她领会,微微颔首。 但两人却都不知魏禥有何目的…… 那边,黄虎盔甲往地上一丢,只觉身上被汗水浸透的锦袍把他的肌肉勒得太紧,一动就要裂开。 “老子最近更壮了……喂,前面的,你是三殿下带来的人?你踩到我的刀了。” 站在他前面那个士卒正低着头,闻言毫无反应。 黄虎于是准备过去推他一把。 “你这小子……” 一声异常突兀的嘶吼,一条虺蛭倏然从那人肚子里冲出,贯穿了黄虎的小腹。 他低头看了看,双手猛将那虺蛭拔出,捏住那疯狂要嘶咬的虺首一摔,砸倒那个被它寄生的士卒,拾刀,连斩两下。 “噗、噗。” “娘的。” 黄虎经验丰富,利落地杀了虺蛭,吐出一口血痰,又骂了句娘。 却听得四面八方都是弓箭上弦的嗡嗡之声。 抬头看去,魏禥带来的精兵已把他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砍下他的首级!烧了他!” 第53章 告密 “嘶。” 黄虎一把撕下了那紧缚着他壮硕肌肉的锦袍,包扎了他腹上的伤口。 他知道伤口很快就会好,所以才包扎起来,免得恢复的过程被这么多人看到了,毕竟他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了。 “别急啊,虺蛭不会那么快长出来。” 他大声嚷道,讨好地向众人咧嘴笑了笑,想争取点时间想脱身的办法。 但魏禥麾下的将领并不给他这个机会。 “放箭!” “住手!” 与动手的命令同时响起的是顾经年的大喝,他所在的位置离魏禥很近,因此声音传开,箭手们不知这是否是三殿下的意思,没有马上放箭。 魏禥回过头,看向顾经年。 顾经年驱马上前,小声道:“三殿下,我有密事相告,还请先将黄虎收押。” 魏禥没有答话,只抬了抬手。 那边,黄虎见状安下心来,席地而坐,双手背负,摆出不作反抗的样子。遂有士卒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铁索,将他紧紧捆绑起来。 众箭手这才放下了弓。 却忽有人喊道:“他成了虺蛭,大家都得死,砍头!” 梁采星看向魏禥,见他依旧没有反应,干脆拔出大刀,驱马赶向黄虎,待到近前,挥刀便斩,黄虎破口大骂,奈何浑身被铁链锁住,动弹不得。 “呼——” 刀锋堪堪要劈到黄虎的脖颈,忽“叮”的一声响,一支箭矢激射而来,正中刀柄下端。 梁采星力气颇大,竟未能捉稳手中大刀,刀柄一歪,咣啷落地。 他转过头,意外地看到顾经年手持打猎用的长弓,弓弦还在震颤,那快准狠的一箭,竟是这个懦弱的私生子射出的。 梁采星顿时羞怒交加,涨红了脸,末了骂道:“既说你不会武艺,背后放冷箭偷袭,算什么本事?!” 他肯定顾经年这一箭是冲他来的,为的便是在沈灵舒面前落他的面子。 在这件事上,几乎所有人的立场都站在梁采星这边,认为斩杀黄虎是对的,纷纷对顾经年侧目。 顾经年不理这些叫嚣,只管向魏禥告了罪。 魏禥终于逼得他出了手,目的达成,这才下令将黄虎暂且收押、仔细看管。狩猎的队伍带了一个大铁笼子,便将人关在里面,由马车运着。 总之,这趟没猎到野兽,只猎到了一个黄虎。 回营地的路上,沈灵舒很不安,担心周围某人会突然变成可怕的怪物。 相比起狩猎队伍中的别人,她更信任保护过她一次的顾经年,想要问问他为何要保下那个壮汉。 可她几次转头看去,顾经年都在与裴念并辔而行。 “在看什么?”魏婵忽问道。 “没,没什么啊。”沈灵舒回过头,道:“怪吓人的。” “那两人可还在聊呢。”魏婵道,“我方才看到,他们一见面就对视了很久。” 沈灵舒其实也留意到了,自顾经年与裴念相见,视线好一会没从对方眼睛上移开过。 这让她有些没面子,只好强撑着道:“他们是同僚,自然有话要说。” “你与裴念既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怎不见她与你打招呼?” “她那人一直是这样,有公务嘛。” 魏婵眯了眯眼,敏锐地察觉到顾经年与裴念之间就是有问题的。 ———————— 两匹马挨得很近,有时,顾经年与裴念的小腿也蹭到一起。 他们的对话很小声,在外人看来,像是恨不得骑到对方的鞍子上去。 “你们都是我的下属,既是冲你们来,我不会不管。” 裴念早知顾经年射术了得,也知黄虎曾“生龙活虎”,不难猜到魏禥的意图。 她并不畏惧皇子权势,颇有担当,可接着话锋一转,却又道:“但你还有事情瞒着我,得实话实说。” 关于万春宫之事,顾经年此前确实对裴念有所隐瞒,但他眼下既“投靠”了梅承宗,顾虑也就消减了许多,除了某些关键之处,大部分事他已可全盘托出。 “三殿下恐怕是想要找到虺心……” 两人这般交头接耳,一路进了营地。 裴念才翻身下马就想求见魏禥,禀明黄虎不会成为虺蛭一事。 但魏禥并不理会她这个缉事,反而单独见了顾经年。 帐篷中只有两人,魏禥不摆皇子的架子,以朋友之间的寻常语气笑道:“你阻止我杀黄虎,为何啊?” 顾经年道:“殿下应该早就知道黄虎不会变成虺蛭,且就是为了他而来的。” 魏禥眉毛一挑,原本还想装作不解,末了却是哑然失笑,承认下来。 “不错,我们是自己人,那也不瞒你,我确为了黄虎而来,因查到巨虺曾寄生于他,我不放心,打算将他烧了。” “殿下不是为了寻找虺心?” 顾经年说话足够直接。 魏禥故作诧异道:“你怎会如此认为?” “我听到的是这样。” “谁说的?” “这些话是机密,我本不该说。”顾经年道,“因殿下与我姐夫关系好,我才想提醒殿下。” “岂止是关系好,我与你姐夫胜过亲兄弟。”魏禥补充道:“远远比亲兄弟要亲。” 顾经年犹豫片刻,道:“是梅提司。” “梅承宗,他说我想找虺心?” “他说,殿下私藏了虺心。” “胡言乱语!” 魏禥当即反驳,眉头皱起。 当然,梅承宗怀疑他,他早就知道,此时重要的是顾经年的态度。 “梅承宗与你说这些?他具体如何说?” 顾经年不答,而是四下扫视着,担心隔墙有耳。 “放心。”魏禥道,“在我这里,不会有人能偷听,笼人也不行。” 顾经年问道:“黑影?” 魏禥会心地笑了笑,显然也知道梅承宗的实力,以霸道的语气道:“黑影也不行。” 顾经年的态度有了明显的变化,放松了许多。 他什么都还没说,但这个细节已提前预示了他想“投靠”魏禥。 “我因经历了万春宫之事,被梅承宗召入开平司,他命我追查虺心,而首先怀疑的就是殿下,此事我亦觉奇怪,我当时分明看到大药师取了虺心,可他却诈死脱身,又称虺心为殿下所得,我今日来此,其实是奉了梅承宗的密令,试探殿下。” 此番话看似平常转述,却藏着几句引发魏禥猜忌梅承宗的内容。 魏禥眼眸一凝,没对此多说什么,而是问道:“虺心不在黄虎身上?” “殿下为何如此认为?” “黄虎重伤不死,本就可疑。” “他重伤不死,是因为他生出六头虺之后,便拥有了迅速自愈的能力。” 顾经年再次把黄虎卖了。 就像当初裴念所言,抛出一个早晚会被揭破的秘密,换取一个利用魏禥的机会。 既已入了这局中,也许有时豁出去比躲躲藏藏更容易找到生路。 “为何?”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雄虺百毒,虺心良药’,以身饲虺,则得到与雄虺一样的体质。就像养蚕,蚕茧才是最有价值的东西。” 顾经年担心自己被当成饲料,再次隐去了巨虺吸食过他的血液的细节,随口胡诌着。 可就是这样的随口胡诌,让他不由想到了一件事。 有没有可能,他的特殊体质也是这般来的?他长辈中的某人也曾以身饲虺,又吸食了彘人的血。 若如此,那颗虺心又被谁得了? 当然,这只是毫无根据的瞎想罢了。 奇怪的是,上次与梅承宗说起同样的话题,梅承宗却根本不曾细问,对黄虎出虺就能获得自愈体质的原由毫无好奇。 魏禥的反应则完全不同,不自觉地皱眉沉思了许久,喃喃道:“既然如此,那便试试这蚕茧能否织出一匹好布……我要挖出黄虎的心!” 有那么一瞬间,顾经年恍然觉得站在眼前的是顾继祖,他回过神来,道:“没用的。” “不试试怎知?” “因为……” 顾经年虽明知取食黄虎之心无用,却一时语塞,总不能说顾继祖吃过他的心且毫无功效,好在下一刻他便想好了说辞。 “因为梅承宗称他为‘药渣’。” 魏禥一瞬间眼中有了失望之色,道:“黄虎也是药渣?” 顾经年听得这个“也”字,便知魏禥虽不在北衙,对许多事却也知情。 “是,药渣。” “如此说来,虺心确不在黄虎身上。” “我很确定当时只有那大药师有机会。”顾经年试探道:“但此人似乎是相府供奉,与笼人也关系匪浅,竟连梅承宗都对他有所畏惧。” 他本意是套出魏禥对大药师了解多少,没想到魏禥闻言不置可否,只有嘴角微微一撇,有些不以为然的态度。 顾经年遂意识到自己某句话说错了。 要么,魏禥很确定大药师没有拿走虺心;要么,他并非相府供奉;要么,他与笼人的关系没有那么简单。 他还想试探,魏禥却没兴趣再聊。 “黄虎还是先关着,看看他的情况再谈。我在营中设了宴,走!去尝尝我猎的鹿。” 接着,魏禥竟不再问虺心,只笑谈他今日狩猎的成果。 这态度不免让顾经年有些疑惑,心中渐渐蒙上一层阴影。 他猜想,魏禥很可能与大药师已达成某种共识了。试想,当时若没有魏禥的帮助,大药师怎可能假死脱身? 第54章 猎宴 裴念看着远处魏禥的营帐,眼中满是思虑。 却有一名女侍过来,道:“裴姑娘,公主请你过去说话。” “好,另外,称我‘缉事’为妥。” 那女侍是宫中女官,品级不低,闻言一愣,迫于裴念的气场,还是万福应道:“是,裴缉事。” 两人进了主帐,只见帐内正在设宴,众人分案而坐。 又有数名女侍迎来,开口便道:“裴姑娘来了。” 那边,沈灵舒起身,招手道:“裴念,你快来。” 裴念也是拿她没办法,无奈地一抿嘴,上前,还未说话,便被沈灵舒拉着同案坐下。 见魏婵也在,裴念便想起身,道:“见过玉殊公主。” “可别见外,我早听灵舒说起你,你是她的好友,那也是我的好友。” “是。” “你可要先去更衣?我带了许多套好看的衣服。” 魏婵之所以如此问,因裴念身上的锦袍已满是污泥、灰烬、汗渍,闻起来还有些臭味。 裴念应道:“不必了,此间危险,卑职当到帐外守卫公主。” “你呀,都说了是朋友相聚,你何苦还把自己当成粗鲁男儿。”魏婵似玩笑般道:“还是说,你没把我们当朋友?” “卑职先是开平司缉事,护公主安危为重,然后才是公主的朋友。” 这话颇不给面子,魏婵淡淡一笑,没再说话。 裴念正要出去,那边,魏禥已带着顾经年入内,边走边摆手道:“都坐下,坐下,不必多礼。” 沈灵舒又是一拉,裴念只好坐下。 那边,顾经年也落了座,正在二人对面。 他与裴念对视一眼,稍稍点头,以示暂时保住了黄虎,裴念这才放心了些,身体不再僵硬。 沈灵舒将二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想到了关于他们的谣言,有些信了,可顾经年近来对她的痴情与用心她也看在眼里,不免心思摇摆起来。 她好奇心重,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们有公务要谈吗?” 裴念目光敏锐,一见她的表情便知她在想什么,以公事公办的口吻道:“他有一点小事禀报,我已知晓了。” 听这语气,沈灵舒还是第一次觉得裴念的官挺大的。 她是藏不住事的性子,犹豫之后还是道:“我听说了一些事……” “我正想与你说。”裴念抢先道:“传言是假的,我与顾经年并无瓜葛。” “啊,当然,我本来就不信。”沈灵舒有些尴尬,说话都混乱起来,为了缓解尴尬,忙道:“而且这事和我也没关系,反正退婚了,我才看不上他。” 裴念点头,道:“也好,他并非你的良配。” 沈灵舒一愣,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倒不知该怎么接了。 偏偏刚才那句“看不上”也是自己说出口的,现在没个台阶下,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聊。 “嗯,不是良配,不过,为什么?” 裴念一时语塞。 她对顾经年的最深的印象是他见了她就咬,遂下意识道:“他像只狗。” 沈灵舒觉得她骂得有些过了,道:“他得罪你啦?”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劝你找个更好的。” “哦。” 沈灵舒一转头,见梁采星就坐在顾经年的下首,正以深情的目光往这边定定地看着,让她更觉尴尬了。 她夹了筷菜小口吃了,捂着嘴,附耳对裴念道:“看到那人了吗?都想叫他别盯着我了。” “他比顾经年好。” 裴念看梁采星也是个满脑子只有情爱的傻瓜,道:“与你也挺配的。” “什么?”沈灵舒感受到了冒犯,很是着恼,“你这就……你这怎么了?” 话到一半,她见到裴念脖子上有一道伤痕,不由伸手摸了摸,问道:“你被咬了?不会是……” “不是。”裴念立即否认。 “那就好,你要是变成虺蛭,可得吓死我。” “嗯,不是虺蛭咬的。” 裴念愈发待不住了,发现顾经年眼神似乎在到处观察,留意了一下,确定他是在寻找着什么。 过了一会,只见顾经年与身后的侍者说了句“出恭”,起身离席。 沈灵舒正倾身到旁边的案几与魏婵说话,裴念便趁机离开,跟上顾经年。 梁采星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道顾经年与裴念这对狗男女必是去幽会了,待将他们捉个正着,正可让沈灵舒知道那私生子的不堪,于是也起身,远远跟着裴念。 月明星稀,营地中只有主帐这边颇为热闹,别处只有在帐篷中歇息的士卒,以及不时走过的守卫。 顾经年先去关着黄虎的笼子处看了一眼,之后主动迎上一队巡卫,问道:“肚子不太舒服,营中可有大夫?” “那边,有好几名大夫。” “多谢了。” 几个帐篷围着一团篝火,火边坐着几个药童,正在捣药。 狩猎可能用到的伤药是早已备下了的,他们现在捣的是麻药,淬在箭簇上麻倒猛兽用的。 顾经年捂着肚子走近,目光扫过药童,道:“可有大夫?” 说着,他不等回应,就去掀开最大的帐篷,见有五个老大夫正在饮酒。 其中一老者见了他的动作,起身,抚须道:“吃坏肚子了,老夫给你看看。” 顾经年正要入内,恰好后面的小帐中有人出来,他回头看了一眼,见是个中年大夫,头戴方巾,肩背药箱,举止儒雅。 这中年大夫路过篝火的一瞬间,顾经年分明看到,他脸上有一道斜斜的刀疤。 正与他在大药师脸上划的那一刀位置相同。 “饮了杯冷酒,有些不适。”顾经年不动声色,依旧进了帐篷,“还烦老大夫看看。” 等把了脉,他便表示肚子已不疼了,夸赞了那大夫圣手神医,出了帐篷。 那个背药箱的身影已然走远,只能隐约看到。 顾经年不紧不慢地跟上。 他猜测魏禥与大药师有所关联,本只想看看能否找到相关的线索,没想到今夜似乎有意外收获。 越走越偏,直到进了营地外的树林。 林中枝叶茂密,挡住了月光,十分幽暗,只能听着前方脚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响。 终于,那中年大夫在一株极大的古树前停了下来。 那古树擎天耸立,树干粗大,十余人环抱恐怕也难以抱住。 但不知中年大夫如何做的,竟是在古树上一拉,拉开一扇门来,他入内,点了烛火。 火光照亮了一个颇大的树洞,洞内搭了一个大台子,他便站在台子后摆弄着些锅碗瓢盆一类的东西,竟显得有几分温馨,像是在备菜等待家人归来。 顾经年蹑手蹑脚地接近,躲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见那中年大夫一双眼神彩不凡,确像那万春宫的大药师。 有脚步声以及铁链的咣啷声由远及近,只见是一个巨人躬着背走来,身上还背着一人,正是黄虎。 黄虎身上的锁链已经被解了,双目紧闭,该是已被那对付猛兽的药给药昏了。 巨人不能走进树洞,站在外面,把黄虎放在了大台子上,站到了一边。 大药师不慌不忙地把黄虎的脖颈与四肢铐上,那镣铐黝黑暗淡,与他在山谷中用来捆巨虺的材质一样。 如此简单地铐了人,他便拿起一把匕首,割开了黄虎的衣裳,喃喃自语道:“果然,伤口好了。” 然后,他再划下一刀,剖开黄虎的肚膛,拿棍子撑开,以免它愈合。 顾经年看了一会儿,心中思量。 巨人动作笨拙,徒有高大身躯,却进不了树洞。 而大药师不会武力,那他只要动作够快,冲进树洞,便可制住对方……但太顺了,今夜从找到大药师,到跟踪至此,一切都太过顺遂,像是个陷阱。 这般想着,顾经年不仅没有冲过去,反而悄然向后退去。 他准备去找裴念,再拿一张强弓。 风过树林,发出呜咽,掩盖了脚下落叶的声响。 忽然。 “顾经年、裴念,我知道你们躲在这里偷情!” 一声大喊忽然在树林中炸开,回声悠远不绝。 “在这里偷情!” “偷情!” 顾经年停下脚步,迅速做出了新的决择,猛然向树洞中扑去。 巨人忽然听到那捉奸的大吼声,也在发愣,转头往声音来源处看去,下一刻,顾经年已到了他的面前。 他当即抡起大手横扫。 顾经年早有准备,手中握住一把匕首,狠狠插入巨人的手臂,同时身子一俯冲了过去。 但一支利箭从斜上方贯穿了他的背。 他摔在地上,抬头看去,见到一双翅膀。 羽人落霞,手持弓箭,从古树上飞落,凌空而立。 “等你很久了。” 顾经年不答,起身冲向树洞,一条腿却已被身后的巨人捉住,整个人被拎到了空中。 下一刻,裴念忽然如惊鸿般跃了出来,从树枝上跃到了巨人的肩头,一剑刺穿了那巨人的脖颈,拔剑,扑向落霞。 “你救黄虎!” 顾经年摔落在地,不理会裴念与落霞的缠斗,冲进树洞。 大药师正从黄虎肚子里摘出一片肝,回过头来,眼神依旧镇定,甚至带着三分笑意。 顾经年不去思考对方这份从容淡定来自何处,拔出身上箭枝,扑上前,狠狠刺去。 然而,他与大药师之间的距离更远了。 他愕然,低头一看,发现身处的这个树洞像是活了。 是整棵古树都活了过来,枝蔓裹住了他,将他从大药师身边拉开,顷刻间,他像落入蛛网的猎物,被层层封锁在了盘虬的树枝当中。 隐隐地,有极苍老而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像是风吹树叶,又像是说话。 “这一觉睡得太久了。” 第55章 药师(一) 漫长的黑暗过去,麻药散了劲,感觉到了身上的剧痛,黄虎猛地睁开眼,看到了让他毛骨悚然的一幕。 站在他面前的是个表情认真的中年男子,一身大夫打扮,手持一柄小刀,将他开膛破肚。 刀划过皮肉脏腑的疼算是轻的,反而是他那强大的自愈能力给他带来了强烈的痛苦,每一处细微的生长都在分裂、拉扯着血肉,痒而不能挠,痛得他几乎将牙齿咬碎。 最可怕的是那个持刀男人的眼神,里面没有丝毫的恐惧、内疚,只有平静与专注,不像一个恶人,倒像是个一看就手艺高超的厨子,让黄虎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而是案板上的一块肉、一头生来就供人取食的猪。 痛得满头大汗,惊得背脊发凉。 下一刻,黄虎的余光看到了树洞中还有一人,被树枝紧紧捆缚着。 “公子!” 中年大夫听了这声语带关切的呼唤,转头扫了顾经年一眼,道:“果然,你以血伺他,他便任你驱使了。” 顾经年正在观察着这个树洞。 他看着树皮慢慢合拢,渐渐看不到外面,也不知裴念如何了。 而那缠绕着他的盘虬枝桠趋于平静,像正常树枝一动不动,当他强烈挣扎,它会像活过来一样以强大的力量将他箍得更紧。 这般驱使异类,正是大药师所擅长的。 “是你吗?今日不戴面具了?” “反正你们都得死,没必要戴了。” “这是棵活着的树?” “夷海有神族,为句芒之后裔,其人可活十万八千岁,以精魂种树,树则有灵,可与种树之句芒人通心意。” “你是句芒人?” “不是。” 大药师摇了摇头,道:“我回答得够多了,现在轮到我来问你,当日,你赶到沼泽时,虺心是在还是不在?” “自然是在。” “那便是你与黄虎取了?” “不是你取了?” 顾经年既知对方与魏禥有所勾结,此时首先要做的就是让他们互生猜忌。 只要咬死虺心当时还在,大药师只能怀疑到魏禥身上,他便有办法让他们的合作破裂。 然而,大药师的下一句话便让他的算盘落了空。 “我们都知道麻师取走了虺心,你不必再替他瞒着。” “他?”顾经年故作诧异。 “你还想在我面前装,我所知者,远超你预想。麻师出自我师门,我比你更了解他,只有他知道如何引发虺潮,并以腐肉给大虺设陷阱,也只有他知虺心如何用。” 顾经年道:“我既未亲眼见到他取虺心,安知你故意诓我来又与我说这些有何目的?” “我在等。” “等什么?” 大药师没有回答顾经年,而是拿刀割开黄虎的心脏,看着它一点点愈合,意兴阑珊地摇了摇头,喃喃道:“确实是个药渣。” “直娘贼!老子杀了你!” 黄虎大骂,然而话音未落,那树枝已蔓延过来,从伤口伸进他的身体,枝桠卡在他心脏的破口处,阻止它的愈合,还有枝桠伸进了他的嘴巴,使他说不出话来。 大药师解开那黑色镣铐,更多的枝桠便将黄虎包裹起来,箍在了树洞的内壁上。 伤口一直在愈合,却又愈合不了,给黄虎带来了持续而剧烈的痛苦,他无法喊叫,只能发出呜咽声。 “看到了?他可以这样痛苦很久,直到他死。” 大药师转向顾经年,道:“你们自认为很厉害,但我不仅杀得死你们,还有的是办法折磨你们。” “你不到开平司刑讯逼供,可惜了。” 大药师走到顾经年面前,用刀割破了他的胸膛,匕首划开之处,枝桠撑开伤口,让大药师能够割开他的心脏。 于是,他感受到了钻心之痛。 心脏的每一下跳动都会挑到那根梗在那的枝桠,血肉想要生长,拉扯、发痒,在粗糙的树皮上刮着,漫长的,无法停止的剧烈痛苦。 “我确实擅长刑讯逼供。”大药师退后几步,满意地点点头,嘴角扬起了一丝讥嘲,道:“可惜,我不需要逼供,我知道一切。” 顾经年忍着痛苦,艰难地开口,道:“不,你想让我招出麻师的下落。” “不必。” 大药师放下了手中的刀,开始清理着台面。 他很专注,就好像这个台子并不是准备给黄虎的,而是在等待一个真正值得他在这个台面上剖开的人。 许久,台面的血液被擦拭干净,光洁如初,大药师终于停下动作,擦了擦手,看向顾经年。 “她会来的,为了你,她会来的。” 一瞬间,顾经年就听懂了他说的“她”是谁。 ——缨摇。 他终于知道他在等什么,等缨摇自投罗网。 大药师知他会意,笑了笑,道:“你没有你自认为的那样聪明,妄想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说白了,你只是一个药渣,或说是药引。” 顾经年闭上眼,一边感受着那撕心裂肺的疼,一边消化着大药师这些话。 不得不承认,这一刻他很沮丧。 但他不打算就此认输。 眼下他一败涂地,却也是大药师最志得意满的时刻,从兵法上而言,正可利用敌方的骄兵心态谋求胜机。 顾家虽不教他兵法,可他从小跟着顾采薇耳濡目染,也学到了不少东西。 想到顾家,他还想到了就在缨摇来找他的那天,他其实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你怎知她会来?”顾经年问道。 “你以血饲她,她奉你为主,自是会来。” “你控制那些异类,也是用这个办法吗?” “差不多吧,我手段多,不是你能知晓的。” “若是杀了我,她便可不受控制,是吗?” “所以我没有杀你,不是吗?” “其实,我不太了解她是谁,只听说是一个沃民。”顾经年问道:“你们想找她,是想要她身上的虺心,还是她本身?” 之所以这么问,因顾经年想到了跟踪麻师的三个黑衣人,他们为何都只是盯着而不拿下麻师?换言之,早在麻师取走虺心之前,他们就在费工夫以通过麻师来找到缨摇,可见缨摇本就是有某种价值的。 “你终于明白了。” 这话题引起了大药师的兴趣,既然顾经年这个将死之人已猜到了,他也不吝于聊聊。 “旁人都在找虺心,殊不知虺心并不难得。” “虺心不难得?”顾经年讶然。 可惊讶之后再一琢磨,他竟然发现,对于这些人而言,虺心似乎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只要以上万人之血喂食出巨虺便能有的东西。 相比于某些几近灭绝,上天入地也寻不到的异类,普通人的性命在这些高高在上之人眼里竟然显得如此轻贱。 也对,回想起来,万春宫当时已做好了足够的准备养出六头虺,可为何让麻师打了个措手不及呢? 顾经年恍然了一下。 有一个他原本觉得是胡思乱想的猜测再次浮上了脑中。 “重要的不是虺心,而是长出虺心的过程,它能……它能吸收异类的体质,它……” “不错,很有悟性。”大药师点了点头,“虺蛭只是个药炉。” “药炉?” “往炉子里喂了什么材料,火候一到,炼出的药便有相应的功效。而长出虺心,便是药炉出药的过程。” 顾经年恍然大悟,道:“虺蛭是个药炉,你们早就准备好了,一直在等好的材料。” “可惜,这次往炉子里喂了你这个药渣。”大药师不屑道。 顾经年一愣。 他早听说自己是个药渣,可他这体质之罕见、能力之强大,在对方眼里竟被如此瞧不上。 再一看眼前这个大药师脸上的刀疤,他便问道:“这次的虺心,不好吗?” “不至于不好,只是……” 大药师话到一半,意识到失言了,眼眸一抬,狠狠地瞪了顾经年一眼。 顾经年于是知道自己快要探到对方的禁忌了。 说的是“这次”,那可能还有“上次”或“下次”,这次的虺心不是不好,那可能不是他们所需要的。 顾经年问道:“只是你们不需要?” 大药师淡淡道:“你问这些也无用了。” 他已然有了警惕,不愿被打探到更多。 顾经年暗自思忖着,决定抛出一些让对方感兴趣的话题。 “有件事我觉得很奇怪,你说往药炉里喂不同材料则有不同药效,为何缨摇得了虺心,并不像我一般能够自愈?” 大药师微微嗤笑,道:“那是麻师学艺不精。” “他把缨摇的心换成了虺心,哪里做得不对吗?” “待我拿住她了,你自然知晓。” 顾经年追问道:“换言之,麻师的技艺也是来自于你们师门?他曾经看过你们换虺心吗?” “你问的太多了。” 大药师察觉到了顾经年套话的心思,虽然不在乎,但也失去了谈话的兴致,闭目养神。 顾经年继续开口,道:“这样明显的陷阱,哪怕缨摇想来,麻师也不会让她来的。” “不,你小瞧了血饲的作用。”大药师道:“他们已经来了。” 顾经年还待开口,一根枝桠已戳进了他的嘴中,堵死了他的喉咙。 树洞内,唯有大药师喃喃自语道:“我既要让他们现身,自会让他们看到救出你的希望。” 第56章 药师(二) 持续不断的痛苦没有让顾经年麻木,只让他觉得身处地狱。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他感受到了那古树的摇晃。 缠绕着他的枝桠动了,像在愤怒地挣扎。 隐隐地,不知何处,一个苍老而缓慢的声音在咆哮。 “谁在烧我?!谁在烧我?!” 树洞外,那羽人落霞则喊道:“主人,裴念放了火!” 顾经年知道大药师要打开树洞了,于是忍着疼痛死死盯着他,想看看他是如何驱使这棵古树的。 可大药师并没有动,依旧是安安静静地等着。 树洞被打开,外面恍如白昼。 火势着在上方的树冠上。 裴念扑向羽人时,目的并非是与之缠斗,而是找机会一脚踩在羽人背上,跃上了古树高处的枝干。 当那活过来的枝桠向她袭卷过来时,她已拿出火折子,点燃了那秋季干枯的枝叶。 火势窜起。 从沉睡中醒来的古树畏惧大火,开始不停地摇晃。 终于,古树彻底活了,它站了起来。 大地被掀翻,一条条巨大的根茎破土而出,像是它的一条条腿,迈开,向着远处的河流走去。 它的动作很笨拙缓慢,但每一次迈出的步伐都很大,撞倒了一片片的树木,随着树冠的大火,它晃动的频率也愈发大了。 树洞中也在摇晃,连药师也被一根枝桠缠着腰,才勉强没有摔倒。 终于,古树跑到了一条河边。 它迫不及待地将根茎扎进了河边的湿润土壤当中,高耸的树干缓缓倒下,带着大火砸向河中。 树洞内一阵咣啷大响,台子砸在地上,接着,是各种瓶瓶罐罐摔了出去。 一根枝桠裹着大药师,将他缓缓送了出去。落霞扑腾着翅膀从空中降下,护在他身旁。 “嗞——” 终于,树冠砸在了河中,腾起一阵烟雾。 但火还在燃烧,树洞内浓烟呛鼻。 顾经年能够感受到那捆缚着他的枝桠渐渐变得无力,他奋力挣扎了几下,树枝插进他的五脏六腑,剧痛,但古树并没有更紧地捆住他,反而少了几分力道。 不停在愈合的伤口长出了新的皮肉,有些部分把树枝也包裹了,随着他的挣扎,重新被撕裂。 承受着这些,他希望能一点点把自己扯出来,却发现这样是徒劳无功。 终于,他力竭了,垂下头,连睁眼都无力,唯有手指抚摸着那困住他的枝桠,感受着那树皮似曾相识的手感。 脑中想到了一些悠远的事。 崇经书院,藏书楼,不知已活了多少岁的老者递过一块木牌。 “你认得……树翁……吗?”顾经年以含糊不清的声音喃喃问道。 “树翁。” 隐隐地,那低沉的苍老声音响起,带着一股淡淡的悲哀。 顾经年感到身上的树枝松了,他摔在地上,身上的伤势反而更痛了,让他差点晕了过去。 接着,黄虎也轰然砸下。 稍微歇了一会,顾经年喉咙处伤势略略恢复,喃喃道:“爬出去。” 古树已经完全倒了,树洞口朝着地面,只有一条小缝隙,透着大火的光亮。 火势还在蔓延,古树却无法翻身。 黄虎迷迷糊糊地睁眼,喃喃道:“公子先走。” 他奋起余力,推了推顾经年的脚。 顾经年咬牙往前爬了爬,把头探出了缝隙。 他看到火已经烧到树干上了,那股让他恐惧的炙热感扑面而来。 然后,他看到一双脚缓缓落在面前。 那脚不大,颇为秀气,穿着一双白色的平底绣鞋,脚踝上方是青绸的裤管,难得的是,这样脏兮兮的环境中,那双白鞋还很干净,连鞋底也没沾一点泥泞。 一只脚踩在了顾经年头上。 是那羽人落霞。 “你居然能跑出来,受死吧!” 落霞说着,手中长剑径直向顾经年脖颈斩下。 终于,山林里响起了一声清叱,那声音虽透着焦急,却依旧悦耳动人,如泉水流响、黄莺啼歌。 “别杀他!我已经来了!” 缨摇竟真是来了。 落霞手中的剑挥落,在最后一刻才收了劲,架在了顾经年的脖颈上。 她嘴角微扬,带着一丝计得的笑容,道:“出来!” 缨摇大喊道:“你别杀她,我现在出来!” 月光下,一个瘦小的身影从十余步外的树冠中探了探。 落霞一剑刺下,将顾经年扎在地上,当即向缨摇飞去,伸手便去捉。 忽然,一阵迷烟喷出,径直喷在落霞脸上。 她翅膀迅速扑腾了几下,但还是跌落在地。 那瘦小的身影迅速窜向顾经年,到了近处,才让人看清那红妆打扮之下,是麻师丑陃的面容。 麻师手里还拿着一面古铜镜。 他一边跑,一边对着古铜镜喊道:“小祖宗,你可别出来,我现在救他。” 声音却是从远处发出来,这大概就是那古铜镜的作用。 “好。” 缨摇也在说话,声音却变了一个位置。 麻师跑到顾经年面前,一把拔出了插着的那柄剑,道:“恢复了没?快走……” 忽然。 远处又有人大喊了一句至关重要的话。 “捉到了!” 这句话一出,一张大网罩下将麻师兜住,原本昏迷在地上的羽人倏地飞起。 与此同时,一个个黑衣人从远处的树冠中跃下,往这边包围过来。 大药师在黑衣人的守护下走来,目光看向那句“捉到了”响起的方向,手一挥,命手下人过去。 之后,他才不紧不慢地吩咐道:“灭火。” 河面上终于腾起了一条水龙,喷向燃烧着的大火。 一切都显得有条不紊。 “终于捉到了。” 大药师抬头看向飞来的落霞,脸上绽出了笑容,又道:“你亲自去看……” “嗖!” 一支利箭激射而至。 落霞正要飞向那捉拿缨摇的地方,箭矢已贯穿了她的小腹,巨力将她带着跌落了极远。 “嗖嗖嗖!” 一支支箭矢从黑暗中激射而出,数量并不多,可怕的是每一支都极准,且力道极大。 那些黑夜人身手不可谓不矫健,可任他们动作敏捷地闪躲,或持刀格挡,箭矢还是无情地贯穿他们的身体。 “住手?!” 大药师怒叱道:“魏禥,你在做什么?!还不住手!” 下一刻,他忽然闭上了嘴。 因为他看到了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身影。 惨叫声不绝,箭手们从黑暗中现身,持弓缓步上前。数十人行动有序,仿佛一人。杀气腾腾,却有种无法被战胜的可怖气势,这是骁毅军中百战之士才有的气势。 在他们后面,一个身材婀娜的女子推着轮椅而来,仿佛是在林中散步。 “顾继祖?” 大药师认出了对方,轻蔑地笑了一下,可眼神里却带着震惊。 他转向古树,指着顾继祖,不停呼喝道:“杀了他!杀了他!” 顾经年躺在地上,听着那熟悉的箭矢破空之声,知这是顾继祖的亲卫来了。 他早预料到了,只要给顾继祖一个能治愈双腿的希望,这位长兄就会不顾一切地追寻。 这便是他的后手。 那个雨夜,缨摇抱着他,贴在他的心口,他在睡梦中还是拍了拍她,交代了两句。 “你不该来,这里很危险,顾继祖会吃了你。但我们如果遇到危险,也可以利用他来保护我们……” 顾经年对顾家的感受很复杂便在于此。 有时,他确实是受到了顾家的保护。 视线里,被烧秃了的古树缓缓站了起来,枝桠袭卷向骁毅军箭手。 此时,顾继祖开口了。 “千岁柏,是你吗?看在树翁的面上,我不烧你,但再敢助纣为虐,绝不容情。” 古树收回了那些枝桠,发出沉闷的叹惜,笨拙地迈出根茎,轰然撞倒几棵树木,消失在了树林之中。 顾经年等恢复了些力气,勉力支起身,看向大药师。 只见大药师试图唤回古树却以失败告终,只好沉着脸指挥黑衣人反抗;天空中,重伤的羽人扑腾了两下翅膀飞走,却没有更多的异人出现;终于,大药师身边的黑衣人全都倒下了,独留他站在那,嘴里喃喃自语。 顾经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艰难起身,踉跄往那边走去,最后却体力不支,跌在地上,只隐隐听到大药师说的是“不该是这样”。 他总觉得有某些地方不对,但他太累了,终于闭上了眼…… “留活口!” 顾继祖吩咐道,看似平静的语气里带着不可抑制的兴奋。 他显然已查到了,这个神秘的药师正是有本事治好他腿疾之人,今夜,以兄弟为饵,既将人引了出来,绝不容他逃匿。 而且,取了虺心之人也已经找到了,治愈的希望就在眼前。 想着这些,顾继祖的眼神依旧锐利,但放在毯子上的那双手已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了。 “推我过去。” “公子,恐怕有危险……” “推我过去。” 苗春娘只好推动轮椅。 轮椅从顾经年身边经过,她低头看了一眼,迅速收回了目光。 顾继祖则只盯着大药师。 随着距离一点点近了,他眼眸中越来越有神彩,一扫过去的颓废。 他打量着大药师,斟酌着话语,缓慢而彬彬有礼地道:“阁下不必怕,只当我是一个病人。” “我知道你,顾继祖。”大药师镇定下来,抚须道:“你要的,我们可以……” 话音未落,黑血从他嘴角淌了下来,他瞪大了眼,顷刻,眼中生机尽去,倒地而亡。 第58章 药师(三) 第58章 药师(三) 心脏还在隐隐作痛。 顾经年忽然感受到就在不远处还有一颗心正以与他同样的频率跳动着,昏昏沉沉中他想到缨摇被捉了,猛地睁开了眼。 视线里,大药师倒在了地上,扬起几片枯叶,那双瞪圆的瞳孔中带着震惊与不甘。 顾经年爬了过去,探了探他的鼻息,人已经死了。 再回过头,见到的是顾继祖那张阴沉的面容。 “他怎么能死了?”顾继祖强忍着愤怒,一字一句道:“怎么回事?” “死了才好。”顾经年喃喃道。 他要的就是让大药师死,以免事态再牵连到顾家。 顾继祖没有理会他,目光很快转向了那句“捉到了”响起的方向。 他知道,大药师今夜的布置就是为了捉到那个拥有了虺心的人,现在哪怕药师死了,但只要“良药”还在,依旧有治愈腿疾的希望。 早有骁毅军老卒往那边去拿人了,不一会儿,远远有人禀报了一句。 “公子!拿到了!” 他们押着两个人过来。 被兜在网里的麻师见了他们的身影,急得大喊道:“缨摇,快跑!” 顾经年则看向了黄虎。 黄虎此时也已起身,正坐在那龇牙咧嘴,一见到顾经年的目光就会意过来,脸上表情凝重了几分。 不需要交流,他们已决定,若有必要,凭武力救出缨摇。 说不出其他理由,也许就仅因为身体里的心血相通。 顾继祖眼神中又有了希冀之色,他盯着那越走越近的身影,微微眯着眼,渐渐地,希冀变成了讶异。 来人已到了近前,一个是裴念,另一个是梁采星。 梁采星一见到顾经年就抬手一指,大喊道:“我捉到你们了!你与裴念在此偷情,被我撞见了!” 旁人尽皆无言,唯有他的声音在树林里响彻。 梁采星此时才看到满地的尸体,也有些发懵。 其实,方才他一进树林就跟丢了,所以大声嚷嚷,想把裴念与顾经年吓出来,果然,一嚷,树林深处就有了火光。可他朝火光跑了一会儿又没追上,直到远远听见对话声,隔得远,他没听清是什么,赶过去恰好见到裴念,一个激动,就喊出了那句“捉到了”。 他才不知这一声喊,让旁人都误以为是缨摇被捉了。 顾继祖眼神里的讶异之色凝固住了,因梁采星的愚蠢而愤怒地握紧了双拳。 他机关算尽,独独没想到在最关键的环节,能因一个蠢货而出现如此荒谬的纰漏。 此时此刻,他看梁采星的眼神已是杀气毕露。 顾经年恍然以为是自己伤势太重而出现了幻觉,今夜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难为梁采星竟还只记挂着这点事。 倒算是很执着。 黄虎见不是缨摇被捉,心弦一松,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闭目养神,懒得理会那边的傻鸟吵闹。 麻师愣了好一会儿,先是不敢相信今夜竟被一个傻瓜解了围,之后眼珠子一转,趁着裴念向他这边看过来之前,匍匐在地上,把脸埋在黑暗中,以免被裴念看到。 裴念见顾经年、黄虎无恙,稍松了一口气。她开口,不像是被擒住的,反而询问起了顾继祖来。 “顾大公子?你如何会在此处?” 顾继祖回过神来,道:“舍弟夜不归宿,我担心他,特来寻找。” 理由虽假,此时周围都是他的人,他本不必给解释,既这么说了,就是不打算灭裴念的口。 裴念指向地上的尸体,道:“这些人关系我正在追查的案子,尸体得由开平司查看。” “都是裴缉事的功劳。”顾继祖道,“我只是路过罢了。” 他只对治腿疾感兴趣,至于案子、功劳一类,都不想理会,说罢,也不管裴念如何反应,随意打了个手势,便让手下人退去。 这些人动作利落,很快又消失在黑暗之中。 顾继祖说是来找顾经年的,可直到离开前也没看顾经年一眼。 裴念上前,扶起顾经年,第一时间给他包扎伤口,以免旁人看到他的伤口在恢复。 那边黄虎见状,忙扯下布料给自己也包扎起来,嘴里哼哼唧唧,让梁采星看地上的尸体都死透了没有。 “顾继祖是怎么回事?”裴念小声问道。 “他听说了万春宫之事,跑来凑个热闹,看能否治好他的腿。” 这次,顾经年没有隐瞒,大药师反正已死了,顾继祖便是有与之合作的想法也不算大罪。 对他而言,眼下面临的更大问题是,大药师背后还有多少人?是否知道缨摇得了虺心?又是否知道他与缨摇之间的关联? 他再次有一种成了猎物的危险感。 “这是你在万春宫见到的那人吗?”裴念问道。 “是吧。”顾经年没有把心中的疑惑说出来,道:“他脸上的刀疤是我划的。” “他想做什么?” “怀疑黄虎拿了虺心,想剖走黄虎的心。”“哈。”黄虎忽然无缘无故地笑了一声,道:“这不叫‘猛虎掏心’,叫‘掏猛虎心’。” 顾经年拉了拉裴念,让她凑近些。 接着,他附耳道:“对外便说,这药师贼心不死,还想借虺蛭祸害生灵,缉事探得风声,故意让黄虎演了场戏,假装中了虺蛭,吸引他带走黄虎,此为引蛇出洞之计……” 梁采星先是查看了地上的尸体,抬起头,见这二人始终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手一指,道:“好嘛,你们狼狈为奸,与妖人勾结。” “怎么说?”黄虎问道。 “你!”梁采星一指黄虎,道:“你分明中了虺蛭,他二人却把你救出来,还杀了这么多人,必是要以这些尸体养虺!” “放你娘的屁,你真他娘的没脑子。” “咣!” 梁采星拔出刀来,道:“我看你们都是虺蛭,将你们杀干净才是为民除害!” 裴念见此人刁钻,暗忖若他再不识好歹,将他杀了,再安一个与那药师勾结的罪名亦非难事。 正对峙着,随着密集的脚步声传来,魏禥已然带着护卫赶到了,当即控制局面,将所有人与尸体带回营地再谈。 顾经年说着,扫视了四周一眼,发现麻师却不见了,连着那张大网也不在了。 怪不得顾继祖迫不及待就离开。 ———————— 月光下,马车缓缓驰过山林。 麻师蹲在车厢内,瞥了眼那脸色阴沉的顾继祖,贼溜溜的小眼珠子里带着惶惶之色,很是可怜。 “你拿了虺心?”顾继祖开口问道。 “是。”麻师迅速作了考虑,不敢否认,道:“但……” “交出来,别等我折磨你。”顾继祖道:“我折磨人的手段,不比那些人差。” 麻师道:“虺心只怕对公子的腿疾无用。” “有用无用,我自会分辨。” 麻师语气愈发诚恳,道:“公子若能信小人,不需舍近求远,小人便能治愈公子。” 他方才刻意避免被裴念看见,便是早猜到顾继祖的目的,配合着让顾继祖顺利带走他而不被察觉。 顾继祖沉默了片刻,抛出一个水囊。 “喝口水再说,为我做事,我不吝赏赐。” “多谢公子。” 麻师大喜,接过水囊喝了一口,便说起山谷中之事,着重讲了顾经年此前未提及过的黄虎出虺、重伤痊愈之事。 出于私心,末了,他又道:“旁人都以为虺心是良药,错了,虺心其实无用,真正有用的是长出这个心的过程……公子若想治愈,唯效仿黄虎啊。” 顾继祖不知信或不信,没有表达,自摩挲着手指。 麻师略有些忐忑,但大概能猜到他的心思,也不敢多嘴。 以顾家的实力,在战俘营养出个六头虺,未必不能做到。 过了许久,顾继祖才问道:“这些,你如何知晓?” “是师门传出的一点技艺。” “师出何处?” “就叫‘师门’。”麻师赔笑道:“公子也许知晓。” 顾继祖微微一滞,很快想起了什么,喃喃道:“是那个师门?” “是。” “它竟然还在啊。” 顾继祖感慨着,回想起了一些旧事。 大概是五十多年前,崇经书院有几个弟子,极擅长于炼化异类,其中为首者名为师玄道,有天纵之才,吸引了一些人追随学其炼化之法,自称为师门。 后来,这些人被视为邪道,逐出崇经书院,遂跑到了越国,接触了更多异类并加以炼化,使越国凭小国之力屡以奇兵战胜大瑞。待到大瑞兴兵灭了越国,沈季螭才彻底将师门连根拔起,斩杀殆尽。 顾继祖这一双腿,正是毁在得了师门炼化之术的越国大将手上,可今日回想,他对师门并无恨意,只在心中唏嘘造化弄人。 “师门应该算是不在了。”麻师道,“在的就是一些传承了师门技艺的药师,小人的师父当年曾跟随师玄道炼药,后来被笼人招募。” “方才死的那个药师,与你有何关系?” “他亦是师门中人,但很神秘,小人只知其炼药之术了得,猜测他很可能是师玄道之嫡传。” 聊着这些陈年旧事,顾继祖竟有些怀旧感,点点头,道:“如此看来,你的医术我可以放心了。” “今日得公子相救,能为公子效犬马之劳,是小人之幸。” 麻师忙不迭地表了忠心,又道:“只是,小人怕给公子招了祸端,毕竟小人叛出笼人,一直在被追捕。” 顾继祖不以为意,抬手止住这些话,淡淡道:“今日起,你只需考虑我这一双腿。” (本章完) 第59章 金蝉脱壳 第59章 金蝉脱壳 顾经年躺在担架上,一脸虚弱的样子,再次被带到了魏禥的面前。 这次,谈话的氛围与之前有了很大的不同,魏禥看向顾经年的眼神里流露出的是深深的猜疑。 “殿下原来与那大药师有所合作。” 顾经年先发制人地开了口,又道:“若如此,只怕万春宫一事,殿下脱不开干系,怪不得梅提司怀疑殿下。” 这是试探,若魏禥已经知道虺心在缨摇身上,那这些话就没有意义,但顾经年猜测,大药师不会对魏禥全盘托出,更可能只是利用魏禥。 果然。 “岂有甚合作?”魏禥道,“我并不知那贼人混进了营地之中。” “原来如此,梅提司说过此案到晁矩之为止,我会向他禀明,殿下与大药师并无瓜葛,绝不会再查到殿下头上。” 魏禥心中冷笑。 这个局,正是那大药师说服他布下的。 他此前并不认识那大药师,是数日前对方忽找到他,说虺心是顾经年与黄虎所得,会向他证明这一点,于是便有了这次的狩猎。 结果,大药师被杀了,顾经年与黄虎看似受了重伤,体质却异常的好,已经很能说明一些问题。 现在,顾经年却还拿开平司压他。 魏禥便道:“你们说开平司让黄虎假装中了虺蛭,引那贼人现身,只怕是说不通,我看种种迹象,他该是在寻找什么。” 顾经年却是捅破了窗户纸,道:“殿下是怀疑,我们拿了虺心,所以他来找?” 魏禥不料他如此直率,微微一滞,干脆点头道:“不排除这种可能。” “但在我看来,今夜之事,是大药师的一个局。” 顾经年略略沉吟,才吐出了一句话。 “今夜死的大药师是假的。” 魏禥一挑眉,道:“此话怎讲?” “都太刻意了,从我找到他开始,一切都像是精心安排的,我有直觉,这又是一场他诈死脱身的伎俩,他知我奉命追查他,便安排一个假的他来找虺心,并死在我们面前,从此他逍遥法外,躲在某个地方炼化虺心。” 一番话,魏禥没全信,却能意识到顾经年说的只怕大半都是对的。 他又被那个药师耍了,彻头彻尾成了一个被利用的对象。 那摆在眼前的局面很简单,一边是神机妙算、金蝉脱壳的神秘药师;一边是屡受重挫、无权无势的庶子,谁更可能得了虺心并隐藏起来。 思及至此,再想到自己险些担上勾结逆贼的罪名,他意兴阑珊,招手吩咐人把顾经年抬下去静养,并交待今晚发生之事不得声张。 对于这个狩猎营地而言,一场小小的风波就这样过去。 包括梁采星,也由魏禥亲自告知,整件事就如裴念所说,是开平司一次引蛇出洞的计划。 “原来如此。” 梁采星倒没有不信,据他今夜所见,他也没想到更多的可能,只是执着地强调道:“哪怕是这样,我看顾经年与裴念也是不清不楚。” 于是,待出了主帐,听说沈灵舒已去探望顾经年的伤势,梁采星大急,忙不迭也赶了过去。 到了顾经年住的帐篷外,果然见到侯府的护卫立在外面。 ———————— 帐篷内只有几根火烛,光线晦暗。 沈灵舒拿了一张小马扎,在担架边坐下,双手撑头看了顾经年一会,问道:“伤得重吗?” “不重,就是被人捆了,又摔了一跤,肚皮上被树枝划了一下。” “我看当钩子……我看在开平司当差也挺危险的,不如让我爹帮你调到御前军吧?” 顾经年搞不懂沈灵舒试探了自己的伤势又想把自己调出开平司是出于何种目的,沉吟道:“你觉得,我不该再追查下去了?” “你的事,我觉得有何用?” 沈灵舒想到两人的婚约还没重新续上,忽又觉得自己有些多管闲事了,遂站起身来。 “你自己想想吧,不过是你又受伤了,我出于朋友之谊来探望一眼,该提醒的都提醒了。” 说罢,她带着阿沅便要走。 帐外却有人大声道:“沈姑娘,你何必还理会这个无耻孟浪之徒?我亲眼看到他与旁的女子举止亲昵。” 是梁采星在外面,可惜他捉奸没能捉成,最后也只能用上“举止亲昵”这一词。 沈灵舒本要走,被这么一堵,反倒不想出去了。吩咐外面的护卫先去把梁采星请开。 但那句话她也是听到了,这营地里还能有什么“旁的女子”,无非是裴念,便向顾经年问道:“他为何要这般说你啊?” 顾经年倒不讨厌梁采星,想到对方那句“捉到了”今夜也是帮了大忙,遂应道:“他为人实诚,说话直率吧。” “那,他说的是真的?” “嗯。” 顾经年不得不承认,他与裴念之间有时是凑得近了一些。 他随口应了一声,发现沈灵舒的表情微妙,不由奇怪起来。 上次听沈季螭的意思,沈家认这门婚事为的是他的血脉,这次沈灵舒邀约他来,几次言语间的意思也是想找到虺心,既然如此,为何会在意他与裴念举止亲不亲昵? 看来,沈家不希望他与南衙走得太近,难怪想把他调到御前军。 沈灵舒见顾经年一副沉思的模样,明白过来,他这是为难了。之前顾经年真的很喜欢她,能不顾性命地保护她,为她改变,去开平司谋官。但在这过程中与裴念同生共死,他大概是移情别恋了。 也好,反正婚约也取消了,早日认清了这等朝三暮四之人,恩怨皆了,以后也不用来往了。 这般想着,也不管梁采星还在外面,沈灵舒当即往外走去。 还没出帐篷,迎面却撞到了裴念。 “哎。” 沈灵舒差点摔了一跤,被裴念那只有力的手拉住。 “小心些,怎还是这般急匆匆的性子?” 裴念一句话,便让沈灵舒想到了小时候两人一起在池塘边玩,她差点摔到水里,被裴念拉住,当时也是类似的话。 这些年来往虽少了,可其实她还当裴念是好朋友。 对于顾经年移情别恋之事,沈灵舒方才还没什么难过的,但想到裴念做事一点都不在乎她的感受,她反而十分失落,于是,一把扒开裴念的手。 “我可不急,你们慢慢谈公务吧。” 裴念一听就明白沈灵舒的心思,不肯放手,拉着她走开两步,径直问道:“你信我?还是信外面那个傻瓜?” 两人之间只这一句话,误会就释清了。 沈灵舒反过来一手挽住裴念的胳膊,笑意盈盈道:“当然是信你啊。” “那就好。” 裴念想要抽身,偏是被沈灵舒贴着,无奈地推了推她,转头一看她眼眸中的喜悦神彩,不由道:“这么开心吗?” “当然。” 沈灵舒觉得裴念既还当她是好友,心情甚佳,脆生生应了一句,才反应过来不对。 “你可别误会了,我才不是因为他。” 附在裴念耳边解释了这一句,沈灵舒这才松开手,道:“你们谈公务,我走了。” 顾经年也不知她们黏黏糊糊、叽叽喳喳在做什么,干脆背过身侧躺,直到沈灵舒离开,外面梁采星那“沈姑娘,你听我解释啊”的呼喊声也渐渐远去,才重新平躺回来。 裴念脸色有些严肃,没有先谈正事,而是低声说了一句。 “我们之间的事,你若敢让灵舒知道,我杀了你。” “我不记得有什么事了。” “不错。” 裴念点点头,对顾经年的反应很满意,方才道:“我看到顾继祖带走了一个被网住的人,那是谁?” “一个药童吧。” “带走他做什么?” “治病。” “能治?” 顾经年沉默了好一会。 他在想,没有麻师在身边,缨摇很难独自躲藏。 而这次之后,他身边、顾继祖身边,必然有很多人在盯着,一旦缨摇想接近,随时可能被捉住,成为一个良药。 在这件事上,梅承宗靠不住,他需要裴念的帮手,既然如此,就得给裴念抛出一些信息。 “缉事有没有想过,在炼药时,虺蛭只是一个药炉……” 当顾经年把今夜获取的新知识说出来,裴念先是不可置信,回想着前因后果,却不得不信。 “你是说,他们害了那么多人的性命,只是为了让虺蛭在长出心的时候,吞食一味‘药材’。” “对,这次,我就是这个‘药材’,所以黄虎得到了‘药效’。” “顾继祖也想这么做?” “不,我会阻止他。”顾经年道。 “那些人……怎能想到这样的炼化之法?” “为了强大。” 顾经年回想着顾继祖私下里的疯狂,喃喃道:“你们普通人,很想要异人的能力,不是吗?” 裴念近来确实是越来越觉得自己很弱,让她时常因此而深恨自己。 可她还是一字一字道:“不论如何,我不允许这样的邪法再继续下去。” “大药师背后是相府,权势显赫,开平司不会让我们查下去,甚至可能命令我们帮忙寻找‘药材’。” “我会查下去。”裴念几乎没有犹豫。 她一时也不知该怎么查,起身踱了几步,思来想去,道:“此事,我们可以先去问一个人,他或许有所了解。” (本章完) 第60章 静心堂 第60章 静心堂 狩猎队伍回了汋阳城,顾经年先是随裴念到开平司向提司徐允禀报当夜发生之事。 “此案不可再大张旗鼓。” 徐允听罢,首先做了这样的表态。 之前西郊校场与万春宫的变乱是掩饰不了,不得不查。这种能够盖住的小事,还是不必引得人心惶惶为妥。 话锋一转,他又道:“但养虺炼药,此皆歪门邪道,绝不能容!若再遇这等妖人,务必将其斩杀!” “是!” 堂上几人应得很响。 顾经年之前听晁矩之说一切是出于宰相的计划,觉得朝廷灰暗,此时徐允这番表态与众人的气势……不论如何,至少在明面上让他看到了正义。 徐允脸色愈发肃然,道:“开平司之职责乃馁定万民,但有某些人本末倒置,将精力放在追查妖人所炼制之物上。你等切不可听其摆布,误入歧途,明白吗?” “明白!” 话说到这个份上,南衙的两个提司之间,政见不合,显然已是明面上的事了。 站在顾经年的立场上,若徐允能除掉郑匡甫、梅承宗等人,杜绝炼化异类之妖术,不再搜寻虺心,当然是好事。 但他本身就是个异人,且受梅承宗管控,至少目前,并不能信任徐允。 徐允留下裴念与几个捕尉说话,让旁人都退下,抚着白的胡须,沉吟道:“南衙、北衙职责一向不同,但梅承宗转任南衙提司以来,尚不适应,因此许多事,老夫得多担待些……” 那边,顾经年退出狻猊堂,走过一条无人的长廊时,被带去见了梅承宗。 梅承宗把玩着自己修长的手指,悠悠道:“你从徐老头子那儿来的?” “是。” “他说什么了?” “说要杜绝妖人,禁止再有养虺炼药之事。” “光会说漂亮话。”梅承宗捋着耳边的头发,“说得好像是我纵容他们一般,不过是事情发生了,总得有人收尾。” “是。” 顾经年老老实实把遇见之事都禀报了梅承宗,但隐下了缨摇的部分。最后,不动声色地挑拨离间了几句,把祸水引向大药师。 他只能赌大药师与梅承宗之间是信息不互通的,利用他们之间的不信任,在夹缝中寻找一条生路。 “回想起来,大药师引我去见他、突然死在我面前,而我什么也没做,就像一切都是安排好的一样,我怀疑他是再次假死,避免我们查他,还请提司示下。” “我哪知那老东西是何心思。”梅承宗没好气道。 “提司也不知?” “哼,他是郑匡甫的人,所作所为一直不许北衙干涉,我如何能知晓?我连他长什么样都没见过。” 梅承宗弹了弹指甲里并不存在的脏东西,挥手道:“下去吧,既然疑他假死,就继续查,我还得去找徐允那老东西,把尸体都要过来。” 顾经年没想到如此轻易就过关了,依言退了出去。 出了院落,他抬头,看到檐角上方的朗朗晴空,情绪莫名地好了一些。 他忽然明白了,那大药师背后的势力虽大,连开平司也动不得,但其所作所为,终究是不容于光天化日,只能如鬼魅夜行。 那些人既是旁门左道,要对付他也好,借助他找到缨摇也罢,终究只能在暗地里出手。 回了廨房,尤圭正坐那喝着酒、啃着鸭骨头,转头见他来了,讶道:“你不是休三天的假吗?” “恰好遇到缉事,随她办了一桩案子,捕尉该多批我两天假。” “吃吗?” “好。” 顾经年坐下,尤圭看了他一会儿,道:“你有些不一样了?” “哪不一样?” “可能和我混熟了一点,没那么生疏了。” 尤圭随口说着,捧着酒杯,缩着脖子,也没个上差的样子,浑然像一个小老头,喟叹道:“我终于快要告老了,这开平司的差事啊,有时觉得黑暗得很,尽是些残害忠良、大兴冤狱之事,可有时又觉得,不说天理正义,好歹我们也保着这一方百姓的秩序,否则,都不知该乱成什么样喽……失言了啊。” “我没听懂捕尉说什么。” 顾经年倒了杯酒喝了,呛得很。 尤圭怎么说也是八品上的武官,俸禄不低,油水又厚,没想到买的尽是些劣酒。 两人坐着喝了一会酒,有差役跑来道:“缉事过来了。” 尤圭打了个酒嗝,连忙把桌上的酒菜收了,用力搓了搓脸,坐到公案后翻着卷宗,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还是顾经年提醒他卷宗拿反了。 不多时,裴念冷着脸走过来,淡淡道:“顾经年,随我来。” “是。” 顾经年于是起身,跟着裴念出了侧门,沿着小巷慢慢走。 “喝酒了?” “喝了一点。”顾经年抬手比了半截指头,“尤捕尉当值,不敢喝,都是我喝的。” “呵。”裴念目光落处,少年人两颊微红,眼神有些微醺,不像平时那么淡漠,竟有几分……乖巧。 她本来就比他大三岁,只是往常他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让她忽略了这点。 “开平司内不得饮酒,不知道吗?”裴念板着脸道。 “我还在休假。”顾经年理所当然道。 裴念无话可说。 小巷很长,走到尽头,顾经年四下一看,发现自己来过这里。 这是开平司的北面,高墙里面就是北衙大狱,外面则是一条僻静的、阴气森森的小巷,巷子里不见人烟。 因两边的墙太高,阳光并不能照到青石板的地面,两人走在阴影中,直到了某间小宅子前,裴念在一个不起眼的小柴门处敲了敲。 等了一会,有老仆打开了门。 “禇先生在吗?”裴念问道。 “裴缉事稍侯。” 老仆应了一句,当即关上了门,并没有因裴念的身份而诚惶诚恐。 过了会儿,小柴门重新被打开,来的却是一个青衣小童。 “裴缉事又来了,里面请吧。” 顾经年随裴念入内,见小柴门内是个雅致院落。 他确实来过这里,之前他身受重伤,裴念带他来让这个青衣小童为他诊治过,当时,这青衣小童还颇为狂傲。 这次,小童的表情则严肃了些。 几人步入了竹圃后面的小楼,坐下稍等了片刻,一个中年男子踱步而来。 远远见到对方身影时,顾经年眼神一凝,感到有几分熟悉。 “禇先生。”裴念起身,抱拳一礼。 来的是这此间主人,禇丹青,四旬年纪,器宇轩昂,长发披散,三络长须,穿了件一尘不染的白衣长袍,飘逸洒脱。 顾经年有种感觉,认为这个禇丹青正是万春宫的那个大药师,身形相像,披的是相似的白袍,手下的仆役也身穿同样的青衣……这些不能算证据,连线索都不算,穿这种青衣的仆役到处都是。 说来,那青衣小童身上与刘子延有种相同的气质,大概是一种睥睨世人的倨傲,虽是仆童,他们心里却觉自己高人一等,是高于凡人一等,不论对方是何高官贵胄,却是凡人。 而一开始,之所以认为大药师是刘衡,因顾经年听到刘子延唤了大药师一声“师父”,但这师父为何不能是别的神医? 可等到禇丹青走近,顾经年才意识到自己是太紧张了,暗自摇了摇头,心中道了一句“不是”。 因为禇丹青的脸上并没有任何疤痕,干净得连斑都不长,而大药师的脸上却被他深深地划了一刀。 “裴缉事,请坐吧。” 禇丹青落座,看了顾经年一眼,略略点头,神态坦荡自然,很快转向青衣小童,吩咐道:“鹤殊,上茶。” “是。” “你们今日过来?有何贵干?” “想向禇先生打听一件事。” 禇丹青抚须沉吟,道:“若老夫没猜错,当与万春宫有关?” 顾经年听着他的声音,确实与大药师不同,再听得这句话,心中就再次警惕起来。 裴念问道:“禇先生如何知晓?” “西郊之变发生后,老夫便被召到校场,查看了被虺蛭咬伤的那些人,没多久又听说了万春宫出事,且是你负责的案子。” 顾经年问道:“万春宫出事时,禇先生在西郊校场?” “不错。”禇丹青道:“原来你们是来查老夫的。” “不敢。”裴念道:“是我手下无状了。” 禇丹青点点头,叹道:“确实是惨状,但你若是来问老夫,中了虺蛭还能不能医,老夫也束手无策。” “并非如此。”裴念道,“我想打听一下,禇先生可知,如何把异类炼化成药?” “炼药?” 禇丹青眼中浮起思索之色,沉吟道:“原来如此啊。” “禇先生果然知晓一些事?” “那些虺蛭,恐怕是用来养心的。”禇丹青道:“我曾看过记载,虺蛭若吞食异人之血肉而长出心,则可得异人之特质,竟是真的?“ “禇先生从何处看来的?” “五十多年前,朝廷从崇经书院拿走了一批书籍、笔稿,而在《风物志》中就夹着师玄道的笔记,关于雄虺的记载上,他便以小字写了方才那句话。” “师玄道?”裴念道:“我为何没听过此人?” “可听说过越国的‘师门异法’?”禇丹青道,“大瑞根除师门之时,你们还未出生,师玄道若还活着,当有八十岁了吧。” “他已死了?”顾经年问道。 “据说是死了。” 顾经年于是想到,那大药师极擅于假死脱身,莫非便是师玄道,可再一回忆,年纪并不对,虽不知大药师的岁数,但肯定没有八十岁。 (本章完) 第61章 疑心 第61章 疑心 小楼的采光不太好,下午时分就已经有些暗了。 禇丹青起身,点亮了烛火,唏嘘道:“师玄道确实是天纵之才,其实一开始,他钻研的并非炼化之术,而是如何克制异类、保全百姓。因为他,一些常祸害民间的异类渐渐少了。他崭露头角时才十一岁,被招至崇经书院,本是前途无量。可后来,他鼓吹常人弱于异类,唯有炼化异类以强自身,渐渐走上了邪路。” 顾经年问道:“为何崇经书院与朝廷要禁绝他的炼化之法?” “自然是有伤天和。”禇丹青道:“譬如这养虺之法,炼化的岂止是异类?为此而死的百姓恐怕也要不计其数,你等可知越国是如何灭亡的?” 裴念道:“为大瑞将士所灭。” “在我看来,越国之亡,亡于国力已被师玄道消耗怠尽。” “何意?” “自从师玄道逃至越国,便以炼术助越国培养名将,或称为神将。范天波力大无穷,一人之力可推倒城墙;王醉山一身铁骨,刀枪不入,万军丛中如入无人之境;李横秋飞天遁地,神出鬼没,难以招架……那些年,越国之神将如过江之鲫,层出不穷,一度攻至汋京。可它的国力也被榨干了,道路千里皆白骨,田地无人种,便是大城之内也是人迹寥寥,其将士只能终日以彘人为食。” 顾经年问道:“只以彘人为食?” “是啊,其实彘人本就不多见,越军有时吃的根本不是彘人,而是活生生的人啊,到最后,举国食人。” 禇丹青说到此处,摇头叹息了一声。 “至于那些神将,范天波疯了,据说因为吃了太多疯掉的彘人肉,一掌一掌把地砸穿了,饿死在了深不见底的地下;王醉山兵败之后想自刎而不得,跪在武定侯面前,痛哭流涕,求武定侯以劈天掌打破他的头顶;李横秋则是被手下人捆在黑铁笼里,活活饿死了……炼来炼去,炼成了一场空啊。” “师玄道呢?” “据说是被义军煮了。”禇丹青道,“越国当时有许多的义军,其中有一支号‘不死军’,以一个彘人为首,在越国国灭之前,一度攻破其国都,俘虏了师玄道,当着众人之面,将他的肉一片片割下来分食,说是足足割了九百三十多刀。” “师门也就此灭绝了?” “有鉴于越国之教训,灭越国之前,陛下连下三道圣旨至武定侯军中,绝不容有师门余孽再兴妖法。因此,武定侯斩杀了几乎所有俘虏的师门中人。” “那如今大瑞国中养虺炼药者会是谁?” “可能是当年师玄道留下的弟子,可能是在昭文馆中看到了他的笔记之人吧。” “昭文馆中的笔记,没有被毁掉?” “便是毁了,可毁掉的过程中,就没人看过,甚至抄录过吗?” 裴念与顾经年问了很多,但这已经是数十年前的旧事了,禇丹青也只知大概,无法说出更多的细节。 待时近黄昏,两人告辞而出。 一只狸猫正懒洋洋地趴在屋檐上,听得院中有动静,连忙起身走了几步,待看到来人没注意它,这猫儿又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坐下,舔了舔腚眼。 竹圃边,青衣小童鹤殊站在那打着哈欠,见两人出来,迎上前,向顾经年道:“你上次受了伤?” “是。” “我后来知道了虺蛭之事,想起来,你的伤口应该是虺蛭咬的。” “所以呢?” “为何你没有变成虺蛭?” “遇到了神医。” “不可能。”鹤殊很笃定,道:“不可能有人的医术高过我家主人,他说治不了,那就是治不了。” 顾经年其实依旧有些怀疑禇丹青就是大药师,听了这话,觉得鹤殊的反应很真实,于是又释疑了一些。 他对禇丹青十分好奇,遂道:“今日太晚了,我可否常来与你讨论此事。” “哼,不必了。” 鹤殊轻哼了一声,把两人送出了静心堂。 出了门,顾经年向裴念问道:“这位禇先生是?” “不知道。” 裴念道:“我也不知他是什么人,早在我入职开平司之前他就住这里了,听说与指挥使是至交好友,因此人们都敬他三分,他医术高超,此前刘衡案我有些问题请教过他。” “能在此置宅,可不一般。” 顾经年看向了巷子对面的北衙大狱。 他想到了梅承宗对大药师既怀疑又敬畏,暗忖禇丹青恰恰是一个能让北衙束手束脚的人。 因为大药师是住在北衙对面查不得的人物,所以北衙把梅承宗调出来,再征辟他来咬着大药师追查。 若如此,一些疑惑就都能想通了。 裴念立即就领会了顾经年的意思,问道:“你怀疑他?可他脸上没有刀疤。” “我脸上也没有刀疤。”顾经年道,“大药师竟擅炼术,很可能早就有了彘人之体质。” 这是他一直在想的问题,他是个“药渣”,大药师想要的材料是缨摇而不是他,还说这次炼出的虺心不是不好。 不是不好,而是已经有了。 所以,死在树林里的大药师是假的,为的就是让他松懈,使真正的大药师能找到缨摇。 “此事,其实很好证实。”裴念低声道。 “是。” 一切猜想,只要能在禇丹青身上划一刀就知道了。 顾经年问道:“能做到吗?” “很难,他地位不一般。” “我有个办法。” “什么?” 两人又走远了些,顾经年四下一看,附在裴念耳边,小声道:“设个局,让我重伤,请他出手为我治疗,我咬他一口。” “你是狗,又咬……”裴念几乎是下意识地说了一句,反应过来后迅速收住后面的话。 她双手抱怀,点点头,道:“不急,你会有暴露秘密的风险,缓两天,让我再想想。我们先去查一查刘衡与师门之间的关系。” “我这两日正在休假。” “你还有心情休假?” 顾经年声音更轻,道:“我得见见顾继祖。” “嗯,你劝他最好配合我们。” “缉事,我觉得徐提司虽表态了,暂时还是不宜将许多事告诉他。” “这你放心,我当然知晓……” 两人一路上小声交谈着,走过长长的巷子。 前方,却见有人手持一卷书,站在一个灯笼下看着。 “王清河?你在此做甚?” “透透气。裴缉事,你有事不吩咐捕尉、巡长,终日与巡检交头接耳,只怕不太好。” “我的公务,还轮不到你插手。” “何不把顾经年调到我麾下任捕尉?” “连升两级,你作得了主?” 王清河看向顾经年,矜持一笑,道:“只要你答应,便由我来办。” “好啊,多谢王缉事。” “一言为定。” 王清河微微点头,转身而去。 看着那风度翩翩的背影,顾经年有些疑惑,问道:“他一天到晚看的是什么书?” “不知道,装模作样用的吧,你为何答应他?” “他欣赏我,想提拔我。” 裴念没想到顾经年会开玩笑了,想叱责两句,终是没开口。 王清河想要调走顾经年的理由有很多,一时半会也不能确定是哪个,但她想要顾经年助她查案,恐怕也得争取一下了。 ———————— 天色愈暗,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长。 走在小路上的一对男女终于把手牵在了一起。 “嫂子。”顾继业有些委屈,“最近见你一面好难啊。” “怪我吗?”宗婀道:“姑母说了,禁止我们见面,至少等你任了官。” 顾继业凑上前,伸手就去搂宗婀的腰。 通奸通出感情来的少见,但宗寰越是不让他见嫂子,他反而越觉得自己这次是真心的了。 “我不要官,我只要你。” “你是要疯了,听说为你谋官一事可不太顺,我还是耽误了你的风评。” “二舅找的借口,他根本没为我去打点。反而说,吏部那个郎中以前是顾继祖麾下参军,让那残废为我开口,我怎么敢去找他?” “为何不敢,毕竟是你长兄。” “我……” 顾继业有苦难言,想到顾经年那些威胁,原本高涨的兴致也低落下去,最后长叹一声。 小径的尽头传来了脚步声,负责把风的婢子提醒道:“公子。” “来了。” 顾继业不情不愿地与宗婀分开,走过去道:“何事?” “十一公子回来了。” 顾继业有事想要找那个杂种,遂让婢女提着灯笼带路去见顾经年,嘴里抱怨道:“天天不着家,官不大,见他一面倒难。” 到了前院,远远地见顾经年穿着一身开平司的锦袍,他连忙上前,热切地打了招呼,责怪管家也不给顾经年配个仆婢,夜里归家连管灯的人都没。 “有事?” “是。”顾继业尴尬地笑笑,拉着顾经年道:“这边说……你能不能与长兄说一声,替我给吏部郎中打声招呼?” “威胁我们?” 顾继业脸色一变,眼神惊恐,连忙摆手,道:“不敢,我哪敢威胁……我们是亲兄弟啊,亲兄弟互相帮忙罢了。” “这样,你帮我个忙。” 顾经年一直在担心缨摇没有麻师在身边会被人捉住,而他与麻师都在顾家,他猜想她很可能会在附近徘徊。 “我那院子没有仆婢确实不行,你安排几个来,但不要府中旧人,你派个老嬷子去买三十个回来给我挑,要年纪小、瘦弱的,但不可让任何人知晓是我让你这般做的。” “三十个?还是……” 顾继业心里鄙视,但还是收住了嘴,点点头,道:“你放心,我一定办妥。” 月底有双倍月票,恳请大家给新书投一投月票,感谢!元月一号零点上架,恳请大家多多支持!再次感谢! (本章完) 第62章 反客为主 第62章 反客为主 院落僻静,小门处挂着的两盏灯笼并未点亮,因顾继祖夜里是不出门的,也不希望被人打搅。 但这夜,有“笃笃笃”的敲门声颇为规律地响起。 院内的一间独立小屋中,苗春娘已抹掉了唇上的胭脂,正坐在铜镜前拆掉了发髻,梳着如瀑的长发,只听婢女在门外道:“少夫人,顾经年来了。” 下意识地,苗春娘准备把头发再挽起来,须臾却道:“他这次是来找公子的。” “公子已睡下了。” “我去问问。” 苗春娘简单地扎了头发,披衣往顾继祖的住处而去。 长廊尽头是一处颇显神秘的屋舍,门口趴着一条体型巨大的猎狗,年纪已经很老了,皮毛斑驳,据说曾在战场上救过顾继祖的命,闻着他的气味把他从死人堆里找到的。 虽然在外人面前,总是苗春娘推着轮椅,可事实上,苗春娘在顾继祖心里的地位远远不如这一条老猎狗,也比不了几个老仆。 小小翼翼地绕过老猎狗,她敲了敲门。 屋内有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少夫人,公子已睡下了。” “是顾经年来了。” 门内,老仆没有应话,转身走进了黑暗中。 顾继祖没有睡,正坐在轮椅上,手捧着一个空空如也的药碗发呆,也不知在想什么。 在他对面,麻师小心翼翼地蹲坐着,不敢打扰了顾大公子沉思,待听得禀报,他小眼珠迅速一转,壮起胆子提醒道:“公子,药材缺一不可,还是得让他一起去边塞。” “嗯。” 顾继祖沉闷地应了一声,这才让人去把顾经年带来。 不一会儿,随着屋门外几声低沉凶狠的狗叫,顾经年到了,苗春娘反而没有资格入内,送了人就退下去。 在这个院子里,她并不像是少夫人,更像是一个婢女。 “若我没记错,这还是你第一次主动来见我。”顾继祖道,“有事吗?” “顾继业想让你给吏部郎中打声招呼。” “有正事吗?” 顾经年看了一眼麻师,又看了眼顾继祖手里的药碗,难得关心地问道:“你在喝药?” “是啊,麻先生为我开的治腿的药。” 顾继祖平平淡淡地应着,说得好像只要喝了药就能再长出一双腿来。 顾经年没心情与他开玩笑,看了一眼麻师,想到这家伙既不可能把缨摇喂给顾继祖,要治顾继祖的腿,那就只有学黄虎了。 他遂问道:“强身健体的药?你想给自己种虺蛭?” 顾继祖双手摩挲着药碗,抬头看了他一眼,道:“如果我打算这么做?你愿意再喂我一点血吗?” 顾经年无语至极,终于笑了出来。 “你他娘真是个疯子。” “我是疯子。”顾继祖毫不讳言,“我早就疯了,但你知道我有多想再站起来吗?不,你永远不可能感受到!” “咣!” 他猛地把手里的药碗砸在地上,四分五裂,碎瓷乱溅。 再抬首,顾继祖一向平静的表情已完全失控,变得扭曲、狰狞、愤怒。 他瞪着顾经年,双眼通红。 “你这样的废物,根本不了解我从小到大有多拼命,习文练武,孜孜不倦,我本该站得很高很高,立不世功业,比所有人都耀眼。可这十多年,我枯坐在这里,看着别人不断成就,内心的失落……罢了,我也不需要你懂,只需要你一点血肉。” 千言万语又归于沉默,顾继祖内心的波澜才翻涌起来,很快又意兴阑珊。 与顾经年这种断了腿也能长出来的怪物谈心,实在是没什么意思,不如说些实在的。 “好啊。” 倒没想到,顾经年应得很干脆,道:“但问题不在于你要长出虺心时能否吸食到我的血肉,而是你能活到那时候吗?” “黄虎能,我就能。” “你只看到黄虎一个,你没看到死了上万人。” “我身为将门子,最不怕的就是一将功成万骨枯。”顾继祖道。 顾经年道:“别人一将功成万骨枯是为了开创太平,你是为了自己站起来,杀多少人也再所不惜。” “说得好像你在乎一样。”顾继祖淡淡道。 顾经年确实不在乎死多少人,因为那些大道理,顾北溟从来只教过顾继祖,而他最多只是偶尔旁听到一两句。 反正从来没有人要求他要心系苍生。 “那好,具体打算如何做?” “我以为你是来阻止我的。” “我有自知之明,我不过是你的药材,岂能阻止得了你?”顾经年道:“我会与裴念说,已经说服你放弃那些疯狂想法了,但事情你做得隐秘些,莫牵连到顾家。”“我知道。”顾继祖道:“只要四娘能安然生产,你不会管我想做什么,对吧?这是你唯一的要求。” 聊得好好的,他忽然刻意强调了这句话。 顾经年的脸色一冷,感觉到他的威胁之意,眼底再次浮出了恨意来。 “有时我很羡慕你还有软肋。”顾继祖喟然叹惜:“不像我,已经没有任何在乎的人了。” “说你的计划吧。”顾经年语气更冷峻了几分。 “别的你不用管,准备一下,时间到了,我会带你去边境。” “你知道有多少人盯着我吗?” “他们盯着你做什么?” “大药师与其背后的势力在找另一个‘药材’。”顾经年道,“不是你想要的药材,功效与你无关。” “知道了。” 顾继祖也感到有些为难,要带走顾经年必然引起笼人、开平司,以及诸多势力的注意。 瑞国严禁炼术,哪怕他是大将军长子、曾立下大功,一旦被发现做出这等事,身败名裂是小,抄家灭族是大。 趁着顾继祖沉思的当头,麻师却是悄然给顾经年递了个眼神,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接着两只手指动了动,做了一个走路的动作。 顾经年于是明白过来,麻师并不想要养虺,而是想要利用顾继祖前往边境一事,把缨摇送走。 过了一会,顾继祖手指敲了敲轮椅,开口道:“不急,待我做好准备,你近来少惹些事便是,最好把开平司的官职辞了。” “好,府里有不少旁人安插的眼线,清理一下吧。” “我会办。”顾继祖以往不管这些事,但一开口,语气天然就带着自信。 顾经年又问道:“若不得父亲支持,此事你只怕做不成,你会告诉他吗?” “你不必管,去吧。” 顾继祖这般说了一句,黑暗中的老仆就现了身,站在顾经年身后。 这老仆武艺高强,顾经年小时候常想,等熬死了这个老东西,他就要杀了顾继祖,这么多年过去,老仆更老,但似乎更强了。 出了屋门,老猎狗站了起来,发出低沉的咆哮。 顾经年小时候与这条狗搏斗过,那时候他还没有狗高,被咬得支离破碎,从那以后,这狗觉得他软弱可欺,每一次见他都想要扑上来撕咬。 黑暗中,唯一的亮光来自苗春娘手里的灯笼,把她那婀娜的身影照得朦朦胧胧,更添几分美感。 她接了顾经年,离开了压得人透不过气的堂屋,走到她的小屋前,停下了脚步。 顾经年差点撞了上去,及时止住了身子,只闻到一缕淡淡的香,以及几根发丝拂过他的脸,然后,一只柔荑握住了他的手。 “放松一下?”苗春娘问道。 她的声音很轻,语气很平静,没有任何特意诱惑的意味,也没有撒娇、讨好、命令,就只是朋友之间的轻声询问。 “不了。”顾经年道,同样是平静的语气。 苗春娘叹道:“并没有别的任何人能让我抱一下,放心吧,他不管我们的。” “不了。”顾经年道,“万一与你有了感情,我就是个蠢货。” “放松一下,能有什么感情。” 苗春娘嘴角噙起一丝讥讽,也不知是在自嘲,还是嘲笑他。 她送顾经年出了院门,见院门外一片漆黑,把手里的灯笼递了过去。 顾经年没接,径直走掉了。 院门又缓缓关上,美丽而孤独的女子提灯的朦胧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 顾继业并不敢离顾继祖的院子太近,等在远处的小径上,见顾经年出来,迎上前问道:“怎么样?” “兄长没表态,应该在考虑。” “他得考虑多久?” “不知道。”顾经年应了,抬头看看庭院里的树梢,道:“把家里的鸟全都赶了吧,叽叽喳喳,吵到我睡觉了。” 说罢,顾经年挥退顾继业,自回了屋。 他闭上眼,静下心来,渐渐能感觉缨摇就在附近。 最开始,他卷进这些事,因为顾家被冤枉了。他还编了一番话吓唬顾继业,没想到一语成谶,顾继祖真打算付诸实践。 在这弱肉强食的世道中周旋,他也受够了,终于有了一个初步计划。 利用顾继祖,铲除掉旁人留在他身边的眼线,找到缨摇,送她远走高飞;大药师一直盯着缨摇,必有动作,则利用笼人找出他来,与裴念联手除之;至于顾继祖,劝是劝不住了,到时可利用梅承宗杀掉,以免带来祸端,反正早就想杀他了;最后,再利用梅承宗与徐允的矛盾,让他们自相残杀。 那些强食者利用他,他则反过来利用他们。 夜里,顾经年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像今日听说过的那个在越国举义的人彘一样揭竿而起,把那些带给他威胁的人全都杀了,于是,他顿觉轻松下来。 (本章完) 第63章 一语成谶 第63章 一语成谶 开平司衙门。 廨房外响起敲门声,易妍说了句“进来”,转头看来的是顾经年,道:“我听说你休假了。” “所以来和先生学学手艺。” “去找个人来,给你练练手。” “好。” 顾经年应下,转身又出去了。 易妍继续摆弄着她那些瓶瓶罐罐,等再次有推门声响起,便道:“开始吧,坐。” 顾经年于是让一个人坐下。 “你先观察他,从眼距……” 易妍说着,这才发现顾经年带来之人竟是王清河。 一向气质矜持的贵公子正听话地坐在那,任顾经年摆弄的样子。 “王缉事,你怎来了?”易妍的声音轻了几分。 “他请我来的。”王清河说话时只看向顾经年,道:“他说在学乔装术,我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正好又遇见了王缉事。”顾经年则是看向易妍,“他很热情,我便问他愿不愿意来。” “好吧。” 易妍有些不自在,递过几个小瓷瓶,道:“你先试着把王缉事乔装成你心目中的样子。” 她低着头,也不敢看王清河,只给顾经年讲解了各个瓷瓶的用法,让他试着做。 气氛略为沉闷,只有王清河偶尔开口,评点上几句。 “我家中仆婢常为我梳洗打扮,手法比你要好。” “怪不得王缉事愿意来。”顾经年道,“原来习惯了。” “其实之前办案,我也想试着亲自乔装打探,可惜太俊了,不好易容。” “是。” “你想给我乔装成什么样?” “缉事一会便知。” 终于,顾经年停下了动作,看向易妍,问道:“如何?” 易妍不敢看王清河,转过身去,嗡声应道:“你是初次动手,有些失误也是正常的。” “怎么?” 王清河连忙拿起案上的铜镜一看,先是讶异,接着眉头一蹙,显出愠色来。 其实顾经年给他乔装得不差,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好看,娇美动人,羞闭月。 可王清河却不买账,手里铜镜一丢,径直道:“卸了。” 他涵养还是好的,没有发火,也没有骂人,但板着一张脸,显然是不高兴了,等易妍教着顾经年给他卸了妆扮,他对着镜子看了一眼,点点头就走了。 “得罪他了?”易妍小声问道。 “不至于。” “他是缉事,你就不怕他?” “还好。”顾经年道,“他想把我调到他麾下,算是有求于我。” 易妍没想到他是这么理解的,有些无言以对。 顾经年问道:“如何?见到他开心吗?” “下次别再找他练手了。”易妍道,“他不太高兴,我教得也不自在。” “好。”顾经年问道:“在男女之间改扮,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 当日,掌握了一些要领,他便拿几个差役练了手,技艺却很差劲。 等离开了开平司,回去时恰好遇到黄虎在街边的小摊上吃面,高大壮硕的身体坐在一张小凳上,像是随时要把那小凳坐塌。 顾经年便提议给黄虎也乔装一下。 过程中,街角忽发生了一桩命案,是一个路人被捅死了。 “我去看看。”黄虎当即要起身。 “不必。” 顾经年按了按黄虎的肩,他知道那是顾继祖在清理跟在他身后的眼线。 “黄捕尉可知我要把你乔装成什么样?” “什么样?” “女人。” “啊?” “我今日刚学的,男女面相上最大的区别在于画眼……” 顾经年正侃侃而谈着,路边一个乞丐拿了个破碗过来讨钱,他便从怀里掏了一吊钱,“铛”的一声放进碗内。 但给黄虎的改扮终究还是失败了,最后扮得不伦不类,奇丑无比。 “黄捕尉见谅。” 顾经年看得摇了摇头,对黄虎一抱拳,落荒而逃。 ———————— 次日,天光大亮。 顾府中不时有“嗒嗒嗒”的动静响起,仆役们拿着竹竿到处赶鸟。 这是顾经年的要求,宗寰心里骂着杂种,却只能照着办,她可不想杂种交往的那个恶女再次欺上门来。 “夫人,鸟全都赶走了,府里现在一根羽毛都没有。” “知道了,做得很好。” 宗寰驱退下人,转头便对顾继业道:“他近日怎都在府里?” “好像休假了。” “才当差几天就休假?家里住着个钩子就是讨厌。”宗寰道,“还有,他要的小婢都买来了。” 说到这里,她狐疑地看了眼儿子,问道:“真不是你借他的名义要的?” “娘!”顾继业无奈道:“你怎就不信我?我……” 他其实不喜欢那种小小瘦瘦的,而是喜欢风韵成熟、妩媚丰腴的。 “不是为娘不信你,而是实在想不到他那人还有这癖好。”“想不到就对了,他交代了不可让人得知是他要的。孩儿的官职还需托他递话打点,依他说的办吧,唉。” 顾继业叹息一声,亲自去找了顾经年。 敲了门,入内,好声好气地道:“你要的小丫鬟们已经买来了,正在后院的倒罩房里。” “嗯,带我过去。” 两人于是穿过长廊,走着走着,顾经年忽然问了一句。 “你近来还有与二嫂偷情吗?” “什……什么?”顾继业一慌,“当然没有!你问这个做什么?” “上次你们出了事,长兄打算亲自出手把府中的眼线清理了,你们可以放心了。” “好。”顾继业先是应了,接着反应过来,强调道:“我和二嫂是清白的。” 两人穿过内院,到了倒罩房,推开门,便见到三十多个小姑娘坐在地上,让人眼缭乱。 “怎么样?你挑挑。”顾继业微微一挑眉。 “好。” 顾经年也不客气,上前,伸手捏着一个少女的下巴,端详了她的脸。 连着看了几人之后,他道:“我那院子小,可以留六个丫鬟。” “换个大的院子也好……” 说话间,却有一个小童仆碎步跑来,脆声道:“大公子使人来了。” 顾经年转头看去,只见顾继祖身边那个老仆竟亲自过来了,颤颤巍巍走到罩房门外。 “大公子亦缺人侍候,府中既招了新人,就都让大公子带走吧。” 顾经年皱眉,目光不悦地看向顾继业,像是在怒他藏不住事。 但不论如何,顾继祖开口要人,他们也没办法,据理力争之后,终究是让老仆把人带回了顾继祖的院子。 顾经年不悦,回了院子,顾继业还想解释两句,被他一挥手驱退了。 “你听我说……” “别烦我。” 顾继业嚅了嚅嘴,在心里骂了句“杂种”,无奈离开,转头看了一眼,顾继祖派来的小童仆还在,该是顾继祖还有话要对顾经年交代。 屋内只剩顾经年与小童仆。 “公子,是我,缨摇。” “我知道。” 顾经年伸出手,按住缨摇准备摘掉帽子的手,道:“耳朵就别露出来,你乔装得不错。” “嗯嗯,我一直偷偷跟着你呢,还听到你和黄虎说怎么乔装成男的,也拿到了你放在碗里的瓷瓶和字条……” 缨摇迫不及待,一股脑就把经历都说了出来。 说话时,她忍不住凑得离顾经年近些。越近,她脸上的着急神态就越平复下来。 “公子,你知道先生在哪里吗?” “他没事,在给顾继祖治腿。” “啊?先生还会治腿?” “他医术很高,能治心,自然能治腿。” 顾经年随口说着,又道:“现在这里没有眼线,你可在通房住下,表现出你是顾继祖派来盯我的。我会让顾继祖以为你是顾继业派来催我办事的,这种小事,他们二人不会通气。而我不喜欢被盯、被催促,这几日就不回来了,以免你引起注意。” “好。” 缨摇清澈的眼眸里带着懵懂,应该是没听懂,但她很听话地点了头。 顾经年道:“过段时日,顾继祖会带我们去边境,到时我设法让你逃走。往后回家乡去吧,别让大药师再找到你。” “我不知道家乡在哪,公子也会与我一起走吗?” “麻师会带你走的,我……再看吧。” 闻言,缨摇亮晶晶的眼眸稍黯淡了一些,可直愣愣地盯着顾经年一会,喜悦又掩不住了。 顾经年看她傻笑,换了个话题,问道:“笼人、大药师一直在找你,为了什么?” “为了拿我炼药。”缨摇毫不防备,直接说了出来,“因为沃民能长生吧。” 顾经年早有预料,想来也就是为了长生才值得大药师等人如此费尽周折。 “知道了,以后对谁都别说。” “好,我听公子的。” “我走了。” “好。” 缨摇又应了一声,比起刚才,声音弱了些,有些失望。 她还想和顾经年再待一会,可只能老老实实待着,眼巴巴地看顾经年出门。 离开小院,顾经年第一时间就去找了顾继祖。 首先又说了顾继业谋官一事,表现出被催得不耐烦的样子。接着,便试图把那三十个女婢要回来。 “我会把她们还给你。”顾继祖道,“但等到我能站起来。” 顾经年语气不悦,道:“我劝你小心些,万一这里面有笼人与药门在找的人。” “无妨。”顾继祖道:“你们替我治腿,我替你们保着她。” “你别太自负了。” 顾经年冷哼一声,负气而去。 他离开顾家,许多天都不打算再回来。 但其实,借助顾继祖带走缨摇的计划,他已经初步做到了。 下一步,该是引出真正的大药师,除掉。 也许要不了多久,对方就会查到麻师与缨摇都在顾继祖手里……不,与其被动等着,不如主动设个套。 上次在狩猎场是对方做局,也该反客为主了。 顾经年盘算着这些,出了顾家,想了想,转身去往北市,打算去见一见凤娘。 斜径巷口,银杏树的叶子随风飘落,几只小鸟雀立在枝头,见到少年郎出来,登时叽叽喳喳地闹开来,像是在埋怨被顾家的竹竿给赶了出来。 (本章完) 第64章 上架感言兼祝元旦快乐 第64章 上架感言兼祝元旦快乐 这本书目前写了21万字了,打算在1月1日的0点上架,恳请大家支持首订,投一投月票。感谢开书以来大家的支持,现在还能支持我、看我的书的,对我来说,尤为难得与珍贵,真的非常谢谢你们。 再聊聊这本书,我做了一些改变,但还是保留了很多我本来的写法,我想写一个更适合我写法的故事,主要想尝试能否在几个方面解决些一直困扰我的写作上的问题。 一是拿掉历史文沉重的责任感,主角终于可以不用当皇帝或臣子,我也可以不必再陷入必须去写主角如何经世济民的框架。放主角自由,我可以试试不同的主线,哪怕只是简单的杀反派。 二是解决女角色后期无法参与到剧情推进的问题,写历史文到了主角成势之后女角色能参与到的主线越来越少,让我一直很难受,希望能在这本书里尝试解决这个问题。 最后是故事脉络,不需要跟着历史背景走的话,我设置了一个很简单的先抑后扬的故事线,简单的主角变强、杀反派的脉络,让自己写得顺手些。 我不贪心,摸索摸索,看这本书能否解决这些问题。 以前我写《终宋》的更新节奏是不断更但时间不稳定;《满唐》是不断更每天固定时间更新,但有时会很匆忙,来不及审阅;现在写这本书,我给自己的要求是,尽量不断更,发布前怎么都得审阅一下。 最后再说一点,以前面对评论,我回避过、解释过,最近想了很多,我意识到了,其实我该做的不是让大家理解我,而应该是我去理解大家。 哪怕书评区有很多骂声,我写故事,大家看故事,看得不爽,骂几句,我做得不对,指到我脸上吵几句,如果能够让大家抒发不爽、发泄愤怒、调节情绪,或者看看热闹,也算是一种陪伴。 感谢陪伴我的大家,我也乐于长久地陪伴大家。 希望大家开心,希望我渐渐能写出轻松点的故事,大家也看的轻松些。 最后,元旦快乐,祝大家新的一年万事顺意~ 2025,大家梦想成真~ (本章完) 第65章 凤娘(求首订) 第65章 凤娘(求首订) 时至孟冬,北市愈显热闹。 前些时日被烧的铺面已经拆掉了,正在重新搭建。 瓦舍被熏黑的墙面也刷了漆,顾经年到时天色将晚,台上又是光头黑汉在表演被火烧,第一次看虽很震憾,久了却无甚新意,因此看客不多。 他绕到后院,登上小楼去找凤娘,毕竟是老熟人,倒没被拦着。 敲了门,里面响起凤娘慵懒的声音。 “谁?” “顾经年。” “等会。” 这一等便是许久,夕阳在远处的屋脊上落下,瓦舍里挂起灯笼,看客更少,台上的老黑表演了一个徒手翻炭,引起稀稀拉拉的喝彩。 顾经年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屋门才“吱呀”一声打开。 凤娘稍微打扮了一下,妆容还算得体,透着恰到好处的随意。 她手执一柄团扇,脸上丝毫笑意不挂,一瞥顾经年,以公事公办的语气问道:“顾巡检,何事?” “进去说?” 凤娘不情愿地让他入内,自坐在一张小凳上,一只胳膊支着头,态度疏离冷淡,与上次的笑意盈盈判若两人。 顾经年关上门,道:“我知道你盯着麻师在找什么。” “哦?” “沃民。” 顾经年吐出这两个字,等待着凤娘的反应,他很确定,笼人也很看中这个也许能炼长生的药材。 然而,凤娘却小声嘀咕道:“一天天的尽是这些事,烦人。” “什么?” 凤娘没好气道:“我是笼人的探子不假,可我也得休息,你下次要聊这些,白日里再来找我,今日可没心情与你‘奴家奴家’的。” 顾经年本是心有定计,闻言却愣了愣,凤娘没那么多计较,说话更无拘无束。 “可看到了?这儿生意不好,天天入不敷出,看着就来气。今夜好不容易打算早些睡,偏你过来,又不是梅承宗那个娘苞,我还能披头散发地见你?知道女儿家重新梳洗有多麻烦吗?可恶。” 说到后来,她手中团扇一指顾经年,又道:“这些也就罢了,都是小事。最可气,你把我的鸟儿全都赶走了,既然处处防我,何必来与我议论事情?还不是想骗我,满嘴鬼话的臭男人,莫开口为妥。” 这一番话,顾经年盘算好的说辞全被打乱了,不由默然。 凤娘见他一副少年郎的错愕模样、不会油腔滑调,反而掩唇一笑。 这一笑,如暖风拂过,枝头的霜雪融化,春意盎然起来。 “怎还认真起来了?奴家与你说笑呢。好了,来吧,你想怎么哄骗奴家,可以开始了。” “不是哄骗,而是……” “你蒙了我的眼,跑来言巧语,还说不是哄骗。” 顾经年一本正经道:“那我与你说真话,麻师与沃民在我手上,我可以把他们交出来,但有个条件。” 凤娘消息最是灵通,知道顾继祖调了一批精锐去了狩猎场、杀了大药师。 但当夜所发生的许多事都只是猜想,倒没想到顾经年会主动交代。 她遂笑问道:“在你手上,还是在你长兄手上?” “有区别吗?” “自是有的,在你手上好抢,在顾继祖手上可不好抢。” “我是代我长兄来与笼人谈条件的,你们也知,他并不需要沃民,只想要站起来。” “拿大药师来交换。” 凤娘问道:“大药师不是被你们杀了吗?” “我不信他就这么死了。” “那我可没办法。”凤娘把玩着团扇,叹惜道:“顾继祖、大药师,都不是我这小女子惹得起的。” 她说没办法,顾经年反而在屋内坐下,静待她吐出更多的内容来。 眼下,他手中有了筹码,有资格知道更多规则了。 凤娘果然愿意与他多解释两句。 “笼人之所以存在,旨在助北衙寻找、捉捕异类,保瑞国百姓平安。” “这是表面上的,实际上呢?” “实际上嘛,炼术虽被朝廷禁止,可总有人在做,笼人背地里也有贩卖异类的生意,打个比方,就像是寻找药材的药商,与大药师自然是合作关系,北衙则是监督此事,虽禁止炼术,却知道禁止不住,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明白了,笼人采药、师门炼药、北衙监督,界限在于药师可以为相府炼药,但不能私自炼。” “就是如此。” 顾经年道:“可现在药师越界了,都不管?” “越界只是你说的,药材也到了你手上。”凤娘道,“你还要旁人管管药师,好没道理,你欺负人。” “把越界的药师除掉,把药材交给药商,岂不皆大欢喜?” “可顾家在这件事里的角色可不一般,瑞国现有的药材、药师,许多都是顾北溟从战场上搜罗来的。” “顾家是药农?” “是这个道理,大家都在一条绳上,出了事,你一心只想祭出大药师来顶罪,让顾家一点事都不担,未免太没担当?” “怎么?”顾经年问道:“还想让顾家担?” “这可不是我的意思。”凤娘捋了捋头发,“最开始,大家都在暗中,只有顾家在明处,自然该由顾家来担;后来,你把药师挖到了明处,那便由药师来担;可眼下,最好的药材让顾家得了,顾家还打算自己炼药自己吃,这可是犯大忌讳的。” “所以,我来找你,意思也简单。药材还给药商,把药师祭出来,了结这些事。” “那以后谁炼药?” “还炼?”顾经年下意识问道。 凤娘沉默。 顾经年眼神诚恳了一些,道:“我一心除掉大药师,正因知此人不死,则风波不止,你我,以及你我所在乎之人,早晚会死在这些事里。” 屋内安静下来。 于是能听到下面的院子里有人欢快地喊话,之后一些絮絮叨叨的对话声也传了过来。 “开饭了!” “饿死我了,耍得好累。” “你少吃点吧,今日才挣那一点……”屋内,凤娘悠悠叹息,道:“这些事,不是我能作主的。” “那便让笼人考虑,是从骁毅军手里抢回药材,还是交出真正的大药师。” “我会转告笼主。” “好,我过几日再来。” 顾经年起身告辞。 “诶。”转身之际,却听凤娘唤了他一声。 他回过头,美人展颜而笑,道:“既然被你叫起来了,给你个机会请我吃一顿。” “嗯?” “生意也不好,私房钱又被偷了。”凤娘有些苦恼。 “楼下好像正在吃饭。” “他们煮的太难吃了,你请顿好的,给你透露些情报。” “那好。” “走吧。” 两人一并走下小楼,瓦舍院子里众人正围坐在两口大锅前喜气洋洋地吃饭,顾经年特意看了一眼,那两口大锅一个装着黍麦饭、一个装着大骨头野菜汤。 高长竿正拼命地把自己碗里的饭压实,嘴角笑哈哈地咧着,一见凤娘下来,连忙把碗藏在身后,生怕凤娘问他“今日收了多少钱,就知道吃”。 凤娘只是摇了摇头,挽住顾经年的胳膊,向他道:“没骗你,一看就不好吃。” 顾经年对她的动作有些诧异,目光一低,警告她放开自己。 凤娘放开手,轻哼道:“又没怎样,裴念还能杀了我不成?” “与她没关系。” “走,去吃桂楼,那是出了名的贵。” 顾经年遂问出了他好奇很久的一件事,道:“你一个情报卖一万钱,不是很有钱吗?” “骗你的,肯一万钱买情报的傻子有几个?” 凤娘见顾经年驻足,转身又拉他胳膊,笑道:“可不是说你傻,我给笼人与北衙办事只有几个俸禄,还养一堆赔钱货,像你这般年少多金的俊俏公子,遇见的少。” 到了桂楼,门面果然不同凡响,外面停着的俱是香车骏马,连小厮穿的都是绸缎,远远就迎上来,脸上笑容可掬。 凤娘熟门熟路地要了个雅间,从茶水到主菜、小点,如数家珍地点了。 “再来三壶琼液,可得浓些,还有,若不是露水酿的,我可不付钱。最后再要个唱曲儿的,听说你们这的云心姑娘琴曲超绝,歌喉也好?” 顾经年道:“若找人唱曲,还如何谈事?” 凤娘这才想起来答应过顾经年多透露些消息,遗憾道:“那曲便下次再听。” 顾经年先问了价钱,脸色微微一变,向那小厮要来纸墨,写了字条,道:“到斜径巷顾宅找顾继业支三千钱,多出的便当赏你们。” 待小厮退下,凤娘倒了两杯茶,叹道:“这儿贵得要死,偏生意却好,可惜我不会厨艺。倒是想开一家青楼,听说不好经营。” “你钱未免太厉害了,对了,我才想起我上次的荷包……” “钱总不够,这才是寻常人的生活。”凤娘优雅地把手一搭,语气带了三分感慨,“钱若够,我岂不成了异类?” 顾经年无话可说,问道:“你可知静心堂?” “知道,那儿的狸猫咬死了我的麻雀儿。” “禇丹青是何来路?” 凤娘勾勾手指,让他凑近了些,附耳小声道:“你莫招惹他,他与我们笼主是同门师兄弟。” “你们笼主似乎很神秘?” “嗯。”凤娘道:“我也没见过几次,见笼主的次数还不如见北衙那些钩子。” “他们师出何门?” “说来,与你一样,都是崇经书院的弟子。” “师门?” “才不是,他们才多大年岁,师门被逐出崇经书院时他们才出生吧,都是正经通过岁试的。” “你们笼主难道不是异人?” “你是异人,不也是书院弟子吗?”凤娘掩唇轻声道:“关于笼主,我可不能说太多。” “那与我说说你们笼人的事吧。” “不急,等酒菜上来,边喝边说。” 平常没看出来,凤娘颇为好酒,尤其喜欢桂楼的琼液,是以露水与瓣酿的一种酒,尝起来味道好,但其实很是醉人。 这酒,寻常人喝一壶也就醉了,凤娘喝完三壶,又要了两壶。 待顾经年扶着她回去时,她手里还拎着半壶酒。 “今夜心情正好,才不回去……呜,明日那娘苞又要盘问,烦人,老娘不想当笼人了。” “别喝了,我已经不知道你说的那些消息是真是假了。” “包真的。” 凤娘已经完全把酥软的身子搭在顾经年身上,好在她也不重,只是说话愈飘了。 “包真,南衙提司徐允,养了个十九岁的外室,一树梨……” 直到顾经年终于把她放回小楼的榻上,凤娘口中那树梨也没压了海棠,倒是她这株海棠忽然拉住了如桂枝般清淡的少年。 “不想当笼人了。” 荆钗斜落,分明是风韵成熟的样子,凤娘却像小女孩般委屈地扁扁嘴。 她双颊泛起两坨红晕,美目迷离,盯着顾经年的眼,轻声道:“带我离开中州吧。” 顾经年又被戳到心事,微微错愕。 他似迷失在那双美目中,不自觉地凑近了些,像是想亲她那诱人的唇。 “坏男人,走开。” 凤娘伸手一推,推开了他,自己也倒在了榻上,青丝如瀑般泻下。 顾经年站在旁边等了一会,见她蜷着身子睡过去,轻手轻脚地给她盖好被子,转身离开,关上门。 出了北市,他独自站在月光下,摊开手,掌心里躺着的是一根材质独特的木钗。 新书上架,感谢大家的支持!现在有双倍月票,求一下月票,万分感谢~祝大家元旦快乐,万事胜意~ (本章完) 第66章 同类(求首订) 第66章 同类(求首订) 夜深,陆府内院几间屋子里依旧亮着灯火。 杏儿听得门房的禀报,起身迎出院门,见来的真是顾经年,不由欣喜。 “公子,你许多天没回来了,在开平司当差好忙吧?肚子饿不饿?” “你怎还未睡?我过来吵醒你了?” “没呢,夫人这几日就要生了,我们几个丫鬟夜里守着,有事随时能叫稳婆。” 顾经年并不往内院去,小声问道:“我让你藏的那个匣子,还在吗?” 杏儿马上就想起来,顾经年上次去侯府拜访之前换了套衣服,把一个木匣子交给她,与脏衣服一起带了回来藏着。 陆府有武力高强的供奉,不怕有人来偷。 “在呢,杏儿这就去给公子拿。” “好。” 顾经年就在偏厅等着,看着架子上摆放着各种准备给孩子用的物件,从怀里拿出一个布老虎放了过去。 这是他今日在北市买的。 门外有脚步声响起,回头一看,却是顾采薇扶着肚子缓步踱来。 “阿姐,你怎……” “睡不着,躺也不好躺,坐着又难受,起来走走。” 顾采薇又道:“你这当舅舅的倒是有心,怎许多天不回来?” “当差了,各种乱七八糟的事就多些。” “我近来顾不上你。” 顾采薇走近顾经年,话到一半,闻到了弟弟身上的女子香气,脸色便严肃了些,问道:“你没又与苗氏厮混吧?” “没有。” “那就是裴念?” “不是,查案时遇到了一个女醉鬼,姐夫呢?许久没见到了。” “忙呢,迁了御前军统领,任命虽还未下来,但基本定了。” “好,我改天到御前军看看姐夫。” “有话与他说?” “没有。” “与侯府的婚事,你考虑得如何?” “我还在想。” 顾经年忽然意识到,与阿姐之间能聊的话题少了,姐弟二人的感情虽未变,大概再也回不去以前的无话不谈了。 毕竟,他是个异人,而阿姐是个寻常人。 过了一会,顾采薇乏了,自去歇着,杏儿探头往堂内看了一眼,抱着木匣子跑过来。 “公子,这次匣子的事,我谁都没说……就是,那个肚兜是谁的啊?” “一个证物而已。” 顾经年捧着匣子回了屋,倚在榻上,打开来,又翻了翻凤娘的日记,渐渐察觉到,那个女人其实一直在离开中州还是留下之间徘徊。 他拿出里面的小木匣,把钗子插在锁上拧了拧,“咔”地打开来,里面竟只有一张折着的细布。 打开来,是一份地图,所画山川地势复杂,最东边的一小块画的是中州方圆一万五千里之地,而中州以西的数万里之地,只有相比而言有些简单的勾勒。 只一眼,顾经年就明白了,这是凤娘画的回家的地图。 一条回家的路,越过瑞国、雍国、西蛮的重重关隘,越过沙漠、峻岭、大海,以及各种未知之地……她家在昆仑以西的山,处于沃野。 相比于其它,凤娘眼里,只有回家的地图最重要。 看着看着,顾经年忽然发了呆。 有一个突兀而疯狂的念头浮现在了他脑中,也许,他也该离开中州,与缨摇一起去沃野之地,或许带上黄虎,或许可以与凤娘同行。 杀了大药师、顾继祖,带走缨摇,他与黄虎也诈死脱身,顾采薇便不必再受这些事牵扯,可以安安稳稳地相夫教子。 再回想起凤娘今日那句“带我离开中州”,顾经年恍然觉得她是故意的。 她知道他偷了她的匣子,猜到了他的心思,故意给机会让他顺走木钗,表露出想要脱离笼人、返回故土的心思。 他们也许可以成为伙伴。 不是像裴念那种貌合神离的合作对象,而是天生的同类,有着相同目的地的伙伴。 顾经年思考着这些,渐渐困了,方才和衣而眠。 入睡前,他闻到身上来自于凤娘的香味与酒气,竟觉得有几分安神。 待到天亮,杏儿一早就端水来给顾经年洗漱,不时还旁敲侧击地打探两句。 “公子,与沈家姑娘的婚事,你是怎么考虑的啊?” “感觉并不合适,此事待阿姐生产之后再与她说吧。” “哦,公子不娶沈家姑娘,杏儿觉得很好啊,娶个寻常人家的姑娘……” 顾经年脑子里没有沈灵舒,身边也没有寻常姑娘。 他的休假结束了,上午到开平司点卯,下午便披着那身锦袍到北市去巡视。 到了瓦舍,登上小楼,只听高长竿独自在那嘟囔。 “他又来了,早知道每次找他收十钱。” 凤娘刚起来,正捧着一碗解酒汤小口地喝着,见顾经年来了,打趣道:“这么早就来,不如在奴家这儿住下?” “你上次报案,丢失的物件我找到了。”顾经年把木匣子往桌上一放,道:“看看,是不是这个?” “呀,还真是,哪儿找到的?” 凤娘放下碗,喜悦地拍了拍手,巧笑嫣然,夸赞道:“顾巡检好本事。” “昨日黄捕尉拿了一伙贼人,在赃物里找到的。” 打开来,见肚兜、日记、小木盒都在,凤娘柳眉一蹙,道:“少了奴家的三颗珍珠,以及一些金银细软。” “想必是被贼人掉了。” “无耻小贼,若让奴家捉到,一定要剖开他的心。” 凤娘嗔怪了一句,看向顾经年,眼中又带了笑意,道:“好在有顾巡检,真是为民办事的好官。” 说罢,她抚了抚头发。 “对了,奴家钗子不见了,隐约记得昨夜……你好像对我动手动脚?”“我不过是扶你回来,你醉得厉害,许是把钗子弄掉了,何不在榻上找找?” “找不到了,不如请顾巡检帮人帮到底,替奴家找找。” “好。” 顾经年也不客气,转过屏风到了里屋,掀开帷幕,把袖子里的钗子往枕头下一塞,了事。 他一回身,却差点与凤娘撞了个满怀,忙往后仰了仰。 凤娘伸手一推,将他推坐在榻上。 “找到了吗?” “还没。” “那你可看了我的日记?” “嗯。” 凤娘欺身向前,顾经年往后一倒,倒在榻上,凤娘双手撑在他耳边,凑近了,小声问道:“为何还我?” “笼人若知你想逃,只怕不会放过你。” “我看你也不是真心交出药材。”凤娘道,“你交出来,他们更不会放过你,只会拿你养虺。” “所以,一起走吗?” “什么计划?” “简单,把水搅浑,让药农、药商、药师、药监去争,药材、药渣趁机走。” “地图还不全。” “怎么补全?” “昭文馆的那卷《风志物》,有崇经书院历代先圣的注释,还夹着师门的笔记。” “连你都没看过?” “他们防着我。” “那我来办。” 两人语速飞快地说完,顾经年想要起身,凤娘却还架在那。 “怎么?” “我凭甚信你?”凤娘道:“你许是来套我话的。” “凭我没直接把那地图交给梅承宗。” “那信你,楼下的赔钱货们,我得一起带走。” “好,走之前,我得杀了大药师。” “那是你的事。” “大药师是禇丹青?” “我不知道,但我已把你的要求告诉笼主,他会给你答复。” “何时?” “别急,眼下棋子在顾继祖手里,先看他怎么落子。” “知道了,如何能到昭文馆观书?” “入值昭文馆的老家伙们都城府极深,没机会的,你既认识魏禥、魏婵,可从他们身上想办法。” 顾经年想了想,他与魏婵只是认识而已,此事恐怕还得从魏禥身上入手。 “先这样,保持联络。” 凤娘又摁住他,问道:“你可知如何与我联络?” “如何?” “你若有急事找我,招一只小麻雀,喂它吃这个。” 凤娘手一伸,从枕头下拿出一个小布包,塞进顾经年怀里。 “好。” “一会出去时莫被看出来了,外面的两棵树是笼人盯我的眼线。” “哪两棵?” “一棵柏树,一棵榕树,对了,你家门口的银杏也是。” 顾经年起身,理了理衣袍,出了小楼。 瓦舍里正在表演,没人理他,推门而出,一个没穿裤子的小孩正在柏树下撒尿,一泡尿撒完,小孩正要跑开,却被突起于地面的树根绊了,摔了个狗吃屎。 那是棵记仇的柏树……不对,那小孩看似摔得狠,却没哭,许是被那柏树护了一下,毕竟尿是好尿,异类与人的思维总是不同的。 更可能的情况是,柏树什么都没做。 “你在做什么?” 忽听得一声问,顾经年回过头,发现裴念不知何时已在他的身后。 “回缉事,我没做什么。” 裴念再次打量了他微乱的头发,并不整齐的衣襟,微微蹙眉,低声道:“我查……” “缉事,小心鸟雀。” 顾经年不想在柏树下与她议论这些,拉过她,往远处走去。 “我还不需你提醒,机密之事我自不会说。”裴念不领情,淡淡道:“或是你怕有别的话被凤娘听到?” “是我多虑了。”顾经年不与她争辩。 “再随我去趟崇经书院。”裴念道,“我竟然才留意,刘衡年少时曾在崇经书院求学。” “是吗?” 顾经年当即想到凤娘所说的,笼主、禇丹青也都是崇经书院的弟子,那么,这些人或许还与师门有某种关联。 “你在惊讶什么?”裴念敏锐捕捉到了顾经年的失神。 “有些怀念书院了。” “走吧。” 瓦舍阁楼上的窗户被推开,凤娘倚窗而立,看着逐渐走远的一对人儿,心底忽生起了一丝茫然,问自己为何就相信顾经年会一起走呢? 他甚至都不会飞。 这本书我会放平心态慢慢写,今天就还是两更,后面尽量维持不断更,感谢大家的支持,求首订,求月票,谢谢~祝大家元旦快乐,万事胜意~ (本章完) 第67章 结社 第67章 结社 清晨,霜枫山,鹿鸣台下,一对男女走过。 顾经年与裴念都换了一身直裾深衣,看起来与别的书院弟子无二,到了山门前,他们又被拦住。 “又是你,上次便说过,你既非书院弟子,不能再随意进出,如何还带了朋友来?” 门房做事严肃,态度并不客气,顾经年作为从书院出去的,也不至于为难对方。 裴念却不管这些,直接把开平司缉事的令牌怼到了那门房的脸上,语气冷峻中带着蛮横,道:“开平司办案,敢阻挠者,押回治罪。” 不同的品级、不同的态度,裴念得到的对待果然不同,立即就被恭敬地请进了崇经书院中。 她也不用旁人带路,以免干涉她查案,只问顾经年道:“何人负责管理弟子名册。” “典簿房的学录,这边。” 此时钟声刚响过,书院弟子们纷纷往学堂那边走去。 两人进了二门,则是往西边一拐。 刚走上汲泉亭边的曲桥,不远处忽传来一声喝问。 “你们两个!” 裴念还在走,顾经年听得那耳熟的声音,却是停下脚步,转头看去,只见院监荀老夫子正手持戒尺朝他们走来。 荀老夫子年纪很大了,年过七旬,身体却甚是健朗,龙行虎步,很快就赶到了两人面前,指着裴念叱喝。 “还不站住?!” 裴念好歹也是六品高官,面对斥责,夷然不动,微微不悦。只是出于尊老之心,没有出言反叱对方。 荀老夫子处理这类事情却很有经验,当即又呵叱了起来。 “书院明令禁止男女生员私相授受,你二人此时不去学堂,想一同去何处?” 顾经年与裴念正要回应,身后却起了一阵嘈杂之声,是一群弟子听得动静跑来看热闹。 其中,还有一个他们颇为耳熟的清脆女声。 “咦,姑娘,是裴姑娘和顾公子。” 是阿沅正在给沈灵舒指点着这边,好巧不巧,她们今日又来听讲。 围观的人多了,裴念不便把开平司的令牌拿出来,反而把头一低,站到顾经年的身后。 顾经年毕竟曾是书院弟子,略有些经验,当即执礼道:“荀老夫子,误会了,我们正有问题想请教你。” “哦,老夫记起你了,你是个好孩子。” 荀老夫子再一看顾经年,想起这个英俊少年几次被女弟子纠缠,都冷漠拒绝,不是轻浮之人。 他遂挥退旁的弟子。 “你等还不去听讲,围着做甚?还有你二人,有何事不能等讲学之后再问。” 顾经年遂低声问道:“弟子已进了开平司,想询问夫子,可知当年‘师门’一事?” 荀老夫子的老脸瞬间就凝重了起来,不答,反问道:“你问此事做甚?” 裴念这才出示缉事令牌,道:“事涉大案,还请夫子知无不言。” “好吧,你二人随老夫来。” 三人边走边谈,荀老夫子说了些当年之事,但五六十年前,他也只是书院的弟子,知道的还是那些,只是能多叫出几个人名来。 “师玄道、祖靖隆、岳洛杉……这都是当年的天纵之才啊,相比于他们,那时我是个毫不起眼的庸才,但‘师门’之名并非是在崇经书院时便有的,而是他们之后自称为‘逐出师门者’,被简称为师门。” “他们很在意被驱逐之事?” “那是自然,若说对异类的了解,谁能胜过崇经书院的历代先圣?百年前诸国驱异类征伐大瑞,正是先圣们出手抵抗才有了如今的安定。师玄道等人被逐出师门后一直都想复归书院。” 确实只在崇经书院有像宋璋这样开口就能侃侃而谈异类之事的先生,这还是在朝廷抄没了藏书楼中大量有关炼术的典籍之后。 五六十年前之事终究是太久远了,裴念于是问道:“荀老夫子可记得刘衡,大概二十多年前在书院就读。” “刘衡?老夫一生所见弟子如过江之鲫,实在是记不清了……你们随老夫来吧。” 三人到了典簿房。 一排排书架如树林般立着,荀老夫子缓步走进其中,却是根本不去看架子上的册籍,而是走进最里面的杂物间,翻查着里面积灰的箱子,最终找出了几份卷宗。 分别打开来,在一列列的名字中,果然找到了“刘衡”二字。 “庚辰年入学,癸未年弃文从医。” 顾经年于是去翻找这三年间的弟子名册,大概有四百六十余人。 他看得很专注,指尖缓缓划过,终于在某一刻停了下来,那泛黄的纸面上墨笔勾勒着三个楷书小字。 “禇丹青。” 裴念一直留意着顾经年的动作,见他神色凝固,凑过去一看,讶然念了出来。 “禇丹青?”荀老夫子抚须道:“老夫平生所见弟子无数,一提名字就能想起来的,他算一个。” “还请荀老夫子与我们聊聊此人。” “他入学时年岁偏大了些,该有快三十了吧,可实在是个天纵之才啊,凡岁试、旬试,屡屡第一,性情亦极好,沉稳有雅量,不骄不躁,与人为善,极得弟子们钦佩。老夫想起来了,刘衡是当年那个跟屁虫啊,凡事唯以禇丹青马首是瞻。当年我们都以为禇丹青是宰相之材,后来不知为何从了医,刘衡亦是因此弃学,他们在书院时还结了社,切磋学术,叫……君子社。” 结社是书院弟子的习俗,各种各样的都有,喜欢诗的结诗社,喜欢武艺的结武社,喜欢吃东西的也有食社,但顾经年就读时独来独往,对此事并不了解。 “君子社?可有它的卷宗?” “结社为弟子们私事,书院并不管。”荀老夫子摇头道,“但据老夫所知,君子社与别的社一样,至今犹在。”———————— 讲堂。 今日讲课的是个五十多岁的女先生,姓龙,讲了经文典籍,随口还聊了聊百年前的旧事。 说是北虞以大军伐瑞,军中驱二十头驺兽为先锋,那驺兽体形庞大,牛头虎身,背带双翅,五彩斑斓,尾长如鞭,一顿得吃五十余人。最后,崇经书院先圣出手,驯化了驺兽为座骑,大败虞军。 “龙先生,敢问先圣是如何驯化驺兽,后来驺兽又去了哪里?!” 举手提问的又是那个胖胖的书院弟子。 因他经常提问,就连天天打盹的阿沅都知道他名叫庄子渊,是个富商的儿子,祖上几代都没有功名,所以什么见识都没有。 龙先生直接无视了庄子渊的提问,反而训斥起弟子们只喜欢听新奇,却不好好学经文典籍,骂到兴头,也不管放课的钟声已经响过好久了。 阿沅见还不能走,打了个哈欠,小声对沈灵舒嘀咕道:“庄子渊每天都好吵啊,我都睡不好了。” 她这个婢女都知道驺兽军中就有,武定侯灭越国时的坐骑之一就是驺兽。 沈灵舒却没理她,愣愣出神。 阿沅遂问道:“姑娘,你不会又在想裴姑娘和顾公子吧?” “对啊。”沈灵舒竟然直接就承认了,小声道:“你说,他们每天凑在一起在查什么?” “姑娘关心的是‘凑在一起’还是‘查什么’?” “当然是查什么,我很好奇……” 话到一半,一个胖胖的身影走了过来,沈灵舒立即住了嘴,警惕地看向对方。 是那个爱问问题的庄子渊,朝她笨拙地行了一礼。 “这位同窗,你好像……嗯,见识很广?” “就还行吧,你怎么知道?” “先生每次说奇异之事,你一点都不惊讶啊。” “所以呢?” “我能不能请你帮个忙。”庄子渊连忙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能帮我答一下这个吗?” “这是什么?” 阿沅接过纸,沈灵舒目光看去,原来是一张问卷。 第一道题上写的是“首阳山至于丙山二百六十七里,其神状皆龙身而人面,问,何以祠之?” “好难啊。”沈灵舒道,“这我如何知道?” 庄子渊失望地“哦”了一声,挠了挠头,伸伸手,想把那问卷拿回来。 沈灵舒却不松手,仔细看了一会,问道:“这倒是有些意思,都答对了会怎样?” 庄子渊叹息道:“我好想加入君子社啊。” “那是什么?” “崇经书院最优秀的弟子们结为君子社,切磋学问,增长见识。” “那有什么好的?” “当然好啊,与卓拔者为伍,我就也能变好。” “有道理。”沈灵舒道:“这里面有些题,我好像听幕僚们谈论过,这卷子给我,我回去找幕僚答,明日再还你。” “真的?” 庄子渊大喜,他没有门路,就是想找人问也问不到,于是连连点头,又交代道:“要每一题都答对,才能进君子社。” “试试吧。” 沈灵舒时不时看向书院西边,终于见裴念与顾经年从那边过来,连忙就跑过去。 与裴念打招呼时,她尽量摆出自然的笑容,却又故意道:“好巧啊。” “正巧有些案子需到书院查,他曾是书院的学生。” 沈灵舒就是要裴念解释,接着就顺理成章地问道:“什么案子呀?”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 顾经年的目光却是落在了沈灵舒手中的卷子上,问道:“这是什么?” “你同窗那个小胖子给我的,说是加入君子社的考试。” 闻言,裴念与顾经年不由对视了一眼。 二人正是要打听君子社,没想到一瞌睡便遇到枕头,几乎同时伸手去拿那份卷子。 “给我看看。” 沈灵舒却是把卷子往背后一藏,狡黠地一笑,悠悠道:“这次轮到你们俩好奇了?那就一起做呗。” 往日见裴念与顾经年总在一块,她虽不嫉妒,感受总归不好,这次既找到了机会,她打算无论如何都要参与进去。 (本章完) 第68章 同窗 第68章 同窗 一盏油灯下,四个脑袋凑在一起,盯着一份卷子。 “好难。” 阿沅哀叹了一声,很快放弃了,目光只盯着案上的几份吃食。 顾经年心想,凤娘或许也能答……倒也未必,那女人看着很聪明,但学问好像很差劲,所有聪明都用在如何彰显魅力上了。 这边,两个黄毛丫头却是争执了几句。 “吴掌簿应该能答,找他试试。” “裴念,你不会是想把我甩开吧?” “开平司的案子,你最好还是别插手。” “这卷子可是我的。”沈灵舒道,“你若甩开我,我就到处说裴缉事在查君子社,打草惊蛇。” 裴念没办法,只好让沈灵舒与阿沅换上差役的衣服,带她们一道去了开平司掌簿房。 “吴掌簿,可知首阳山之神,何以祠之?” “好刁钻的问题,容老夫想想在何处见过。” 吴墨之记忆力极好,很快想到了什么,在那浩如烟海的书架中找出一本古籍来。 “找到了,少牢具,羞酒祠。毛用一雄鸡瘗,糈用五种之糈。” 沈灵舒佩服,依旧不肯把卷子交给别人,道:“我来抄录,我字写得好。” 顾经年却是止住了她,道:“写下来,让庄子渊再抄一遍。” 以开平司掌簿吴墨之那异乎寻常的记忆力,也足足用了两个时辰,才把那卷子答完。 沈灵舒满意地掸了掸那份答案,道:“再帮你们一个忙,明日我便让庄子渊带我一起进君子社。” 次日。 “不行不行。” 庄子渊看着沈灵舒手里的答案,先是惊喜万分,恨不得马上就夺过来,可再一听她那无理要求,顿时为难。 “这位同窗,不是我过河拆桥,而是进君子社很严格的,这卷子是专门给我出的,我进书院满一年、请求入社满半年,每天为他们洒扫以示诚意,才有资格,你现在还没资格。” 沈灵舒听得眉头微蹙,叉腰道:“你别管,带我一起去见他们的人。” “那好吧。” 庄子渊乐呵呵地抄着答案把卷子给答了,还被沈灵舒骂了句“你这字也太丑了吧”,他倒不以为意,傻笑道:“走,我带你去找余苍师兄。” 沈灵舒不知那余苍是何人物,在藏书院后面的益德斋见到对方,觉得好像有些眼熟。 趁着余苍审阅卷子,她与阿沅窃窃私语了两句。 “姑娘,这就是上次我们来找顾公子,眼高于顶的那人。” “哦,好狂啊。” 不想,那余苍耳力极好,头也不抬地道:“余某虽狂,但有狂的资格,你们俩跟过来有何事?” “我们也想进入君子社。” “为何?” “我只与卓绝之人为伍。”沈灵舒理所当然道。 庄子渊听得一愣,暗忖同样的话从自己嘴里出来怎就没这般气势。 “不错。”余苍点点头,道:“既然这样,给你个机会。” 这话一出,庄子渊更是惊讶。 他从入学开始,就一心想加入君子社,实实在在地磨了余苍半年才有了考试的资格,没想到沈灵舒却只要一句话就抵过他半年。 “我知你身份,两天内,你若能找来一个异类,我便允你入社。” “为何是找异类?” “证明你能为常人所不能为之事。” “好,那就一言为定。” 庄子渊不由问道:“余师兄,那我呢?” “你这卷子是她帮你答的,那简单,她能进,你就能进。” “啊?” 庄子渊空欢喜了一场,不由好生懊恼。 沈灵舒反而开始觉得这君子社有些意思,转头就跑去找裴念、顾经年商议。 裴念闻言,先是皱了眉,走了几步,与顾经年小声议论。 “名为君子社,反复考较的都是异类之事,果然是与师门有所关联。” “若禇丹青真是大药师,那便不足为奇了。” “是,师门被驱逐之后数十年间,欲学炼术者化明为暗,结为君子社。” “我去探。”顾经年道,“我可以乔装打扮,扮成一个异类。” 裴念敏锐地察觉到了有些不对,问道:“你现在不怕秘密泄露了?” 顾经年既有去意,确实是没那么在意这些了,只想在走之前把一些后患清理干净。 他遂微微苦笑,道:“反正知道的人已经越来越多了。” “那好,你们试着混进去,若有不对,我随时出手。”裴念道,“无非是几个书院弟子,最不济全捉起来审。” 商议既定,顾经年遂去找了易妍。这次的乔装倒很简单,无非是让他不被认出来,再显得病弱一些。 ———————— 余苍微眯起眼,看向了眼前脸色苍白、憔悴无力的少年,隐约有些面熟,但很确定没有见过。 “让你找异类,你找了个人过来?” “因为他就是异类。”沈灵舒理所当然地道。 “如何证明?” “那你看好了。” 沈灵舒拿出一柄小小的匕首,走向顾经年。 她曾听沈季螭说过,那次顾经年重伤不死是因为有独门功法,这次顾经年就是要以独门功法来扮成异类。 可真到了这时,她却犹豫了起来,匕首放在顾经年的掌心,好一会都没划下去。 最后,还是顾经年握住了匕首,主动划了一下。 血滴在地上。 “你看。” 沈灵舒有些不忍,侧开身。 余苍上前看着顾经年手掌渐渐愈合,惊讶地瞪大了眼,喃喃自语道:“彘人?” 顾经年更讶异。 他这些年一直在找自己的母族,翻阅书籍,打探消息。却从没想到每天与他擦肩而过的同窗竟知晓彘人。 兜兜转转,他们两人,一个独来独往、一个眼高于顶,还从来没说过话。 “这是武定侯从越国俘虏来的?”余苍有些兴奋,喃喃道:“我早听闻灭越国之后,军中得了许多异类,今日还是第一次见。” 沈灵舒虽不是钩子,但有足够的好奇心,追问道:“你从哪里听说的?” “这些事,在君子社都不是秘密。” “那我可以入社了吗?” “你们随我来。” 庄子渊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激动万分,连忙扶着顾经年,跟上余苍的脚步。 “彘人软弱无力、性格温顺。”余苍道,“不用担心他跑掉。” “你知道得挺多。”沈灵舒问道,“你们要异类做什么?” “研究、记录。” 他们走过了书院后院,从一个不起眼的小门出去,沿着陡峭的山路往后山而去。 再经过了一段临着悬崖的险道之后,前方豁然开朗,山中搭建着亭台楼阁,竟是别有洞天。 两个看起来就很自命不凡的书生正倚着山石侃侃而谈,举止随意而潇洒。 庄子渊四下看着,赞叹不已,耳畔就听到余苍随意地介绍了几句。 “这里本是书院一位先贤开辟的住处,后来闲置废荒,因君子社冠绝于诸社,遂由我们使用。” “果然不同凡响!” 庄子渊太羡慕这些出类拔萃者了,想到自己往后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心情激荡。 沈灵舒亦觉此处风景不错,远眺可见汋水畔的京城,又保持着足够高远的距离,常居于此,自能养出超然物外的心境。 步入楼台,有一男一女正在对弈,男子年约二十五六岁,女子二十出头,皆书院弟子打扮,气质出尘。 “楼师兄、关师姐,这是新招募的两人,还找到了一个彘人。” 听到“彘人”二字,关师姐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道:“还真是少见……靠着柱子坐下。” 彘人软弱,顾经年于是老老实实地依她的吩咐席地而坐,低下头,偷眼打量着此间。 正面墙上挂着一幅字,写的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想必是君子社名字的出处了。 沈灵舒、庄子渊则分别在两张矮几后面坐下,余苍从供台上请出了一份卷轴,郑重其事道:“既要入社,把你们的名字写上,记住,君子社只切磋学问,不犯院规,更不犯王法。” “好。” 沈灵舒接过笔,缓缓写下自己的名字,一边瞄向这卷轴,小声嘀咕了一句。 “原来是我们君子社的名录啊。” 从庚辰年至今的二十七年间,除了第一年的七人,后面的年份往往只有一两个新人,或干脆无人入社,至今一共也只有五十余人而已,这般看来,名额确实稀少。 位于最上方的名字是“禇丹青”,而裴念提过的“刘衡”只列在第七位。 列在第二位的名字有些眼熟,写着“龙敏芝”,该是一个女子,沈灵舒想了想,才想起正是前日讲课的女先生。 她遂努力把这些名字一个个记下,尤其是最初结社的七人。 顾经年倚柱而坐,看着沈灵舒写字,脑中想到了凤娘所言,禇丹青与笼主是同窗好友,那想必笼主的名字也在名录之上了。 再看这君子社的样子,恐怕在药农、药商、药师、药监之外还有人在培养药师…… 不远处,楼师兄招了招手,一只麻雀落在了棋盘上,他从袖子里拿出个布包,喂它几粒吃食。 小麻雀振翅,从漫山红叶的山间飞过,落向崇经书院。 (本章完) 第69章 君子之风 第69章 君子之风 名录的最下方添了“沈灵舒”、“庄子渊”两个名字,余苍将它收好,道:“随我来。” 三人转到了后面的小楼,其间虽不大,摆放的各种书籍、文稿却不少。 “这是君子社单独的藏书楼,藏书不可为外人阅览,你们可知为何?” “为何?”庄子渊问道。 “庸人把握不住。”余苍傲然道。 他随手从架子上拿下一卷古籍递给沈灵舒。 展开来,这是一本《食异志》,看那笔墨斑驳的样子,该是从竹简上拓印下来的,都是甲骨文,有人在旁边用小楷把内容译了出来,否则还真看不懂。 “大苦之山多琈之玉,有草曰牛伤,状叶如榆,方茎而苍伤,其根苍文,可以御兵。” 庄子渊不敢凑近沈灵舒,梗长了脖子,以颇为辛苦的姿势瞄着,问道:“这是何意?吃了牛伤草,就能刀枪不入吗?” 余苍淡淡道:“不错。” 庄子渊顿生激动,往下看了看,又问道:“还有狂水三足龟能吃?吃了百病不侵?” “你莫大惊小怪,丢了君子社的脸。” 余苍鄙夷地批评了一句,道:“只要方法得当,人也可以通过异类增强自身,此为万物相生相克之理。但曾有人以极端手段炼化、捕食异类,甚至伤及无辜,酿成大错。故而我说庸人贪婪,把握不住,唯君子,方可于克制中修行。” “真是不同凡响啊!”庄子渊更庆幸自己能加入君子社了,郑重道:“师兄放心,我一定当个君子。” “总而言之,君子社钻研今古之学。”余苍道:“沈师妹家中不乏藏书,可各抄录一份,置于此楼,相互切磋;庄子渊,你除了钱什么都没有,往后每借阅一本,留钱一万即可。” “好啊!” 庄子渊抢先应下,一脸狂喜,环顾着一排排书架,只觉进了宝山。 往后也要当出类拔萃的君子。 ———————— 棋盘以榧木所制,纹理微妙,色泽温润,对弈的二人甚有君子之风。 楼明德拈着一枚棋子落下,眉宇间始终带着思索之色。 关婉儿知道他思索的并非棋局,而是以后的前程,问道:“师兄可想好了,离开书院之后有何打算?” 堂上只有一个彘人,楼明德并不讳言,道:“选择很多,去银龙卫任判官,去北衙任巡长,若入朝为官,则任某畿县县尉。” “师兄似乎都不喜欢。” “若顺利,我会当个笼人。” “笼人可不显赫。”关婉儿道:“师兄惊才绝艳,往后声名不显,岂不可惜?” “即便是天下知名,于我何用?”楼明德神态淡然,“一点浅薄的名望,反倒是最不重要的一环,追求天地至理、自强不息,方为我毕生所愿。” 说话间,关婉儿落了一子,忽道:“师兄输了。” 她不再下棋,起身走向倚柱而坐的彘人,俯身观察了片刻,随手从头上摘下簪子,插进彘人的手掌。 彘人柔弱,果然不反抗,只是痛得表情一皱,而手掌中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看来,武定侯军中真有些东西。”关婉儿道:“只是彘人繁衍不易,没想到还有这么年轻的。” “繁衍不易,可总有办法。” “师兄可知如何获得彘人之特性?” “原本不知。”楼明德道,“但近来有所启发,略明白了一些。” 关婉儿顿时好奇,返身问道:“是什么?” “虺蛭。”楼明德道:“或许虺蛭才是练化万物之法。” “可虺蛭很危险,夺人而食。” “是啊。”楼明德依旧坐在棋盘边,道:“你记得书院有个弟子,名叫顾经年吗?” “近来才对他有所耳闻。” “挺有意思的一人,灭越国之战,顾北溟俘虏了那么多异人,很可能在暗中炼化,故而西郊之变一出,众人都知与他脱不开干系,没想到顾家最后还是把罪责推出去了。而把万春宫捅出来的就是顾经年。” “顾经年?”关婉儿讶道:“他有这么大本事?” 楼明德道:“据我所知,虺心也已落入顾家手中,若说不是算计好的,我不信。” 关婉儿微微一笑,道:“师兄还不是笼人,已关注起这各方势力来了。” “我不喜欢算计,唯愿修身养性。只是世道弱肉强食,好材料就那么多,总有人在孜孜不倦地争抢。” “他不就是一个好材料?”关婉儿指了指那彘人。 楼明德道:“这里是崇经书院,不可做得过了。何况彘人如何研究,你我尚无从下手,且看先生如何吩咐吧。” 他此时才回头看了那彘人一眼,眼神没有带任何情感,像是在看一只被同伴猎回来的野兔。 彘人软弱,躲闪了他的眼神。 忽有几声鸟鸣响起,一只小鸟雀从崇经书院的方向飞来,落在了棋盘上,踩乱两枚棋子,爪子上挂着一个小纸卷。 楼明德解下纸卷,展开来,原本淡定的表情瞬间一变。 他诧异地看向坐在那的彘人,又看了看纸卷,目光来回移动了几次。 “你……” 彘人依旧是那低眉顺目的样子。 楼明德走到他面前,一字一句地道:“你是顾经年?”随着这句话,彘人终于抬起头,眼神也变了,淡定中透着锐气逼人的神彩。 “顾经年。” 楼明德喃喃一声,终于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同时感到强烈的不自在。 他自诩卓绝,可不久前侃侃而谈,却不知所议论之人就在当面,着实是有些落面子,那超然物外的气质瞬间就被破坏了。 “你……是何意?扮成彘人来试探什么?” “我们都知道对方的秘密了。” 顾经年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道:“师门、君子社,其实是一样的勾当,只是从明处转到暗处,借学问之名,行炼化之事。” 楼明德摇头,恢复了些许从容,道:“世情如此,朝廷禁了私盐,百姓便买得起官盐吗?要的是私盐贩子守规矩。而君子社守规矩。” “你挺懂说道理的。” “但你乔装来打探我们,很没道理。”楼明德的语气冷了几分。 正对峙之时,那边,余苍带着沈灵舒与庄子渊从小楼出来。 “楼师兄,怎么了?” “你让人骗了。”楼明德语气冷峻,“把他们逐出君子社。” “那名录……” “划了。” 最受震撼的是庄子渊,张了张嘴,满脸都写着不敢相信。 沈灵舒则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有什么了不起的啊,不就是几个生员结的社吗?我还嫌你们人少,不热闹呢。” 楼明德显然很生气,努力压制着怒意,道:“你们走。” 该打探的都打探到了,也没什么好留的,顾经年与沈灵舒当即就走,唯有庄子渊万分不舍,被余苍没好气地推了一把。 关婉儿看着几人的背影,道:“师兄,为何放他们走?” “先生命我放人。”楼明德道,“先生要的东西,还在顾继祖手上……” ———————— 离开时依旧是那条山路,裴念正往这边赶来,眼神中带着担忧之色。 沈灵舒反而很高兴,远远地就朝裴念招手,会合之后,还挽住裴念的胳膊。 “几个书生结社,规矩还挺多。你想查的名录我可看到了,里面还有个了不得的人物,居然只排在第四位,你猜是谁?” “谁?” 顾经年在一旁听着,心想,既是沈灵舒知晓的人物,又与禇丹青是同窗,想来该是宰相郑匡甫了。 果然。 “郑匡甫。” 沈灵舒先是把君子社最出名的一人说了,便开始给裴念背诵那名录。 顾经年听着,已大概捋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在朝廷明令禁止炼化异类的同时,瑞国最聪明的一批人依旧在数十年间孜孜不倦地钻研炼术,且隐藏在一副副道貌岸然的外表之下。 但除了刘衡,他没有证据证明君子社有其他人炼化异类。即使有证据,用处恐怕也不大。 顾经年于是在想,该如何对付这些人? 上达天命吗?顾家可能也参与在这些事里。 他转头往山下望去。 霜枫山风景依旧,红树林与秋日的蓝天相映,显得极为和煦安宁,山脚下,崇经书院的白墙黑瓦点缀其中,与他就读时看起来并无变化。 而他以前居然从未发现,这景象之下所隐藏的种种秘密。 下一刻,他停下了脚步,因见一人正立在山石边俯瞰山下景物,白衣飘然,正是禇丹青。 “看来,你们都查到了。” 禇丹青回首看了一眼,道:“顾经年,你来。” 裴念抬手就要阻拦,顾经年摁下她的手臂,道:“放心。” 他走到了禇丹青身边,与他并肩而立,看着远处的山峰。 “禇先生,算上万春宫那次,我们是第三次见吧?” “不错。” 禇丹青坦然笑了,眼角有微微的鱼尾纹,给他略添了几分岁月痕迹,道:“你既已查到,我便不瞒你。当时我便与你说过,你我是故人。” “你的脱身之计罢了。” “还记得吗?你划了我一刀。”禇丹青指了指自己那张完好无损的脸,“你一直在找同类,而我正是你的同类,甚至……” 说到这里,他特意停顿了片刻,嘴角浮起些淡淡的笑意,吐出后面一句话。 “你就没想过,可能我才是你父亲?” (本章完) 第70章 故人 第70章 故人 自从在万春宫第一次遇见,顾经年就一直很想杀掉眼前的白袍男子。 他有很多的理由,可那根深蒂固的杀意也许是因为见识到了养虺炼药的邪恶。 在他眼里,谋划一切的大药师比为救缨摇而间接杀了上万人的麻师要坏得多。 可他没想过,有一天对方会忽然自述是他的父亲,确实是让他愣了一下。 就是这一愣,禇丹青笑了,眼神里满是莞尔之意。 显然,方才那句话是逗顾经年的。 “你别恼。”禇丹青摆了摆手,道:“说我是你父亲不算错。毕竟你的特质,是我赋予你的。只是我没想到,多年之后再相见,你竟一心要杀我。可惜,笼主是我的同窗师妹,你让她拿我换药材,未免小觑了我们。” 顾经年几乎就要立即追问前因后果,张了张口,硬生生停住了。 他知道,自己一问,就会陷入被动。 因此,他只是很平静地吐出了三个字。 “我不信。” “看来,顾北溟没有告诉过你,你是如何出生的。” 禇丹青抛出这个话题之后,见顾经年虽在克制,但作出了倾听之状,遂以不急不徐的语气问道:“想知道吗?” “我也知道你的秘密。”顾经年道。 “真倔强啊。” 禇丹青干脆大大方方地说起来,道:“灭越国之战,我因好奇炼术,也随在军中。顾北溟随沈季螭俘获了大量的异人,又听说了师门炼术,他一心为顾继祖治伤,于是找到我,问我能否让顾继祖获得彘人的特质,我当时刚好发现师门中人养虺炼药,正欲试手,就答应了。可惜我才疏学浅,以为虺心才是良药,因此犯了一个大错,没有让虺蛭寄生于顾继祖,之后的事你应该能猜到,只是没想到,战俘营里上万人最后出虺的是个女俘,她的经历与黄虎一样,拥有了彘人的特质,而虺心反而治不了顾继祖。再后来,顾北溟霸占了那个女俘,遂有了你。” 顾经年却很快就听出了不对,道:“若如此,为何后来顾家没有再次养虺?” “你怎知顾北溟不想?他担心顾继祖承受不住,想等我对养虺之术更加熟练。我们后来又尝试了十余次,唯独成功了一次。” 话到这里,禇丹青看懂了顾经年目光中的审视之意,微微昂头,道:“不错,我用自己的身体养出了虺。所以,这世间,只有我与你是同类。” “照你这般说,虺心没用,你们为何苦苦追寻?” “并非说虺心无用,虺心是何作用你最清楚,我们为何苦苦追寻,你也清楚。” “好。那你们最早炼出的那颗虺心呢?” “交给顾北溟了,想必顾继祖吃了,他虽没长出腿,但功力深不可测。” “不是你私藏了?” 禇丹青道:“不是。” 顾经年又问道:“顾继祖一直不知养虺之法?” “顾北溟怕他冲动,你看,他现在就很冲动。你该劝他,不必急于一时,他的腿,我可以想办法,但我要的药,他得给我。” “你为何不自己去问他?” “毕竟是你追查到了我,那药材又与你心血相连。”禇丹青道,“而且我一直想见见你,世间只有你我二人是同类,哦,现在又多了个傻子。我们不是彘人,我起了一个新的名字,‘愈人’。” 说到这里,他竟伸手拍了拍顾经年的背,显出长辈的和蔼来。 “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曾亲眼看着你娘在尸山血海中以柔弱之躯撑起了巨虺;我为你接生,早于顾北溟把你抱在手上;你一岁之前在战俘营,是我亲自抚养你长大;也是我告诉沈季螭,愈人的血脉可以传承,我为你做媒;哪怕你进崇经书院,也是我暗中安排;在万春宫,你坏我大事,我本可以出手杀了你,但我没有……你身上流的虽是顾北溟的血,可你,实则是我的心血。” 顾经年往前走了一步,半只脚踩在山石外,悬空而立,避开了禇丹青的手,脸上浮起了讥笑。 “我来告诉你事实是什么样,你把我娘与上万生灵推进虺蛭的血盆大口;你剖开她的肚子,迫不及待看会生出一个怎么样的孩子;在我一岁之前你就一次次地伤害我,研究我是不是好药材;你把我卖给了沈季螭,交换你要的东西;你送我来崇经书院,想把我培养成你的棋子。” 禇丹青收回了停在空中的手,摇了摇头,莞尔道:“我与你说感情,你与我说事实,无甚意趣。” 顾经年道:“你与家父之间已没感情了?出了事,把他推出来扛。” “他不冤,我在万春宫养虺,本就是为了他。” “你早就在炼别的药了,想必因此与家父翻脸了。” “翻脸不至于,确有一些矛盾,但可以谈。”禇丹青感慨道:“说到底,都是自己人,你这孩子性格太急,不等我告诉你,你就自己查个水落石出。” 顾经年已经不想查了。 一开始,他查这件事,为的是找出幕后真凶,以为只要除掉对方,一切都会好。可查到后来,他却发现,最有权势的一批人全是幕后真凶,就连顾家也是这幕后真凶中的一员。 本想找出人群中的坏人,可一张张面具掀开,反而让好人愈发危险。 禇丹青很清楚顾经年的尴尬处境,道:“别再查下去了,你已得知了太多超出你实力所能承担的秘密,只会连累身边人。” 两人不约而同地往裴念、沈灵舒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她们正紧盯着这边,很紧张的样子。 至于庄子渊,则被要求站到了很远的地方,正一脸无辜地到处张望。 “我来告诉你怎么做。”禇丹青道:“把药材交给我,一切都会好。” “人在顾继祖手上,他为人固执,我劝不了他。” 禇丹青叹息,道:“我知道你的感受,最开始与他们心血相连,你想保护他们。可你要知道你才是主人,主人会拥有很多仆婢,也可以随时发卖仆婢。除了养虺,要收服异人的方式还有很多。” 顾经年于是知道禇丹青身边那些异人为何总是拼死保护他了,他们皆受他心血饲养。 “虽然你在崇经书院时不曾加入君子社,但我希望往后由你继承我的衣钵。交出药材,保全你在乎的人,这是我给你最好的建议。”禇丹青留下了这最后一句话,飘然而去。 那一袭白袍很快就消失在枫叶林间。 顾经年失神了许久,再回过头来,裴念、沈灵舒已赶到他身边,一左一右把他从悬崖边拽回来。 “他与你说什么?” “让我们别查了。”顾经年道:“他都承认了。” “什么?” 裴念办过许多大案,主动跑来承认的却少见。 顾经年道:“君子社是他创立,笼主是他的同窗,数十年间,他们一直钻研炼术,养虺炼药,他们背后有宰相支持,你能拿他如何?” 裴念眉头微皱,正待开口。 顾经年抬手打断了她的话,道:“你只是一个寻常人。” 裴念一滞,大受打击。 她甚至没有留意到,顾经年作为一个巡检本不该以这样的语气与她这个缉事说话。 但她是个倔脾气,回到崇经书院,依旧要去找禇丹青的同窗、那位女先生龙敏芝问话,可惜,龙敏芝今日并不在。 回到汋阳城,顾经年忍了一夜,次日才去见了凤娘。 窗户开着,可看到外面的榕树。 凤娘遂语带揶揄道:“顾巡检,何必一大早就板着张脸过来?” “我收到你们给我的答复了。” “哦?” “禇丹青亲自找到我,要我把药材交出来……” 顾经年说话时,凤娘附到了他耳边,吐气如兰,小声道:“外面两棵树很傻的,你写字与我说。” 一支眉笔被递到顾经年手里,他一边说话,一边写下一句话。 “昨日是你派鸟儿告密否?” 凤娘目含嗔意地瞪了他一眼,怪不得他今日脸色不佳。 她拉过顾经年的手,用手指在掌心划了个“否”字。 顾经年遂写道:“楼师兄以布包喂鸟传信。” “谁知他是谁。” 凤娘先是小声啐了一句,在他掌心划了几个字。 “非我鸟儿。” “那是?” 顾经年写了两个字,感受着掌心凤娘用指甲划过的触觉,那一笔一划,分明是“笼主”二字。 “笼主也会驱鸟?” 凤娘掩唇,轻轻“嗯”了一声。 顾经年想了想,于是猜到了笼主是谁。 当时,楼明德喂的那鸟儿飞向了崇经书院,很快又从书院飞回来。 笼主既是禇丹青的同窗,又还在书院当中,想必便是名字列于君子社第二位,留在书院教课的那位女先生了。 他遂在纸上写下“龙敏芝”三个字。 凤娘一看,愣了愣,写个了“谁”字。 “是笼主否?” “不知。” 凤娘瞥了他一眼,轻声道:“你倒比我先知道了。” 两人还在假装聊着天,渐渐地,顾经年却有些失神。 他看到瓦舍中的几个赔钱货在街上拉客,忽明白为何这些有一身本事的异人会过得这么辛苦,想来,必是太害怕那些炼化异类的“君子”了。 愣愣想了一会,胳膊被凤娘掐了一下,顾经年回过神来。 “怕了?”凤娘问道。 顾经年摇了摇头,把禇丹青带给他的压迫感从脑中驱散,在凤娘手心写下“计划照旧”四字。 (本章完) 第71章 另辟蹊径 第71章 另辟蹊径 顾宅的仆婢们近日正忙着收拾行李,因顾继祖准备去居塞城。 其实朝廷已经在招顾北溟回朝任官,他没有理由此时去边境,但他养虺治腿之心甚是疯狂,只一句“想念军中故人,恐日后无缘相见”,就将行程定在七日之后,并告知顾经年,到时告假随他一同前往。 如此行径,不可能不惹人怀疑,牵连旁人亦是难免。 顾经年还没做好应对梅承宗的准备,也是措手不及,再次深刻感受到了顾继祖的自私,虽然他早就知道,顾继祖为了治腿随时能牺牲掉顾家所有人。 他回到顾家,与顾继祖谈及此事,得到的也只有一句不以为意的回应。 “梅承宗若问你,你让他来找我。” 顾经年唯有冷笑以对。 才从顾继祖的院子出来,就见到杏儿探头探脑地在那张望,看到他就上前道:“夫人让你过去一趟呢。” 看来,这件事已传到了顾采薇耳里。 “好。” 顾经年看了杏儿一眼,问道:“你为何鬼鬼祟祟的?” “有吗?没有啊。” 杏儿刚才看到又是苗春娘送顾经年出来,心里有些其他想法。她没想到自己表现得这么明显,顿时心虚,表现得扭扭捏捏,比偷情的正主更害臊。 到了陆宅,顾采薇正扶着肚子在走路,她已快要临盆,身形愈发笨拙。 “我听说长兄打算赴边,眼下这快过年的时节,他为何如此?” 顾经年道:“他想去见见军中故人,担心父亲调走后就见不到了。” “这是借口。”顾采薇挥退旁人,关切地问道:“可是你与苗氏的事发,被长兄知晓了,他心灰意冷之下想要离开?” 她既然找了这么个理由,顾经年便没有否认,以免被问出更多的事来让她担心。 “阿姐不必担心,我会随长兄一起去,若有误会,便向他好好解释。” “你从小就这般懂事。” 顾采薇十分感慨,愈发认为是苗春娘引诱了她弟弟。 顾经年还有事找陆晏宁,问道:“姐夫今天也不在?” “说是这两日就要回来,他已告假,准备陪我生产。” “那我去御前军找姐夫吧?我出门在即,有些事交代他了才能放心。” “他做事沉稳,哪用你交代。” 话虽如此,顾采薇还是派了一个仆役领着顾经年去御前军衙门。 出门时依旧是杏儿送顾经年,提到陆晏宁,几次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你就说吧。” “公子怎知杏儿有话想说?” “你都写在脸上。” “啊。” 杏儿连忙用双手捂了捂脸,转头四下一瞧,不见有旁人在,才踮起脚凑到顾经年耳边,小声说起来。 “说到姑爷,他近来总不回家,我们都觉得不对呢。” “哪里不对?” “外院的仆婢都说,怕是他在外面养了外室,才总是这样半个月见不到一次,我们可怕这些话传到四娘耳里。” “别胡说,姐夫不是这种人,我会去问问他。” 御前军分左、右两衙,左衙在宫城以西,与禁苑相邻,占地广阔,守备肃然。 顾经年到了就被拦下,请守卫通传之后又等了很久,才终于被领着去见了陆晏宁。 甫一见面,他就知道陆晏宁并非如杏儿所言养了外室,因那双脸上分明是带着憔悴与思虑,须发也没有打理,乱糟糟成一团。 “你怎来了?”陆晏宁开口的第一句话就问道:“可是出了何事?” “姐夫放心,什么事都没出。” 顾经年不愿再把陆晏宁牵扯到那些事里,道:“就是来看看你,另外,我上次在城郊遇到了三殿下,有失敬之处,请姐夫引见。” 他想要见见魏禥,试着能否让对方带他进昭文馆一观。 “这可不像你的作风。”陆晏宁道。 “长大了,总得改。” “也是。”陆晏宁揉了揉额头,道:“我近日不方便带你去见殿下,晚几日如何?” “姐夫可否给个信物,指点我去何处见他?” “好。” 陆晏宁想了想,解下脖子上的挂坠,抛给顾经年。 那是一根小小的骨头,但看不出是来自人或什么动物。 “这是?” “是三殿下的手指骨,砍下之后有两节,他佩戴了一截,赠了我一截。” 陆晏宁很信任顾经年,知道他找魏禥不会干出格的事,道:“你不必去王府求见,那里耳目众多,谈话不方便。到庆丰巷西九宅,那是他的私宅,守卫们都认得这信物。” “好,多谢姐夫。” 顾经年正准备离开,想了想,回过头问道:“姐夫,近来你没出什么事吧?” 陆晏宁一愣,那张胡子拉碴的脸终于露出了笑容。“放心,我忙过这阵子就告假回家。” “那就好。” 顾经年揣着信物,到了庆丰巷,意外地发现魏禥的私宅显得十分普通,倒与寻常百姓的住处无二。 敲了门,迎出一个气质不俗的中年男子,看着像个高官,却是一个门房,只看了眼顾经年手上的骨头链子,脸上就浮起亲近的笑容。 “主上今日恰好不在,公子可明天傍晚过来。” “多谢,那便明日再来叨扰。” 顾经年执礼离开,心想着该如何说服魏禥带自己去昭文馆观览《风物志》。 他手里揣着那根骨头,想起了陆晏宁所言,脑中忽灵光一闪,有了个主意,往开平司而去,找到了易妍。 只要没散衙,似乎推开那扇门,就能看到易妍在那里鼓捣着那些瓶瓶罐罐。 转头见顾经年来了,她也有些欣喜,展露出一个干净的笑容。 “又来学习了?” “今日是想请你帮一个忙。”顾经年道,“我想把自己乔装成三殿下。” 易妍竟不问为何,只道:“我没见过三殿下。” “明日傍晚,我去见他,你可以与我一起去见他,然后帮我乔装,可以吗?” 提出这个请求,顾经年有些惭愧,不知自己能回报易妍什么。 “好。” 易妍直接点了点头,并没有把这当成很大的事。 反而是顾经年更矫情些,问道:“我想扮的是三殿下,你就不怕出了事被我连累。” “那你小心些,别出事。” 顾经年一愣,应道:“好。” 他与旁人相交,比如最近与黄虎、缨摇、凤娘、裴念亲近了些,都有很明确的原因。 唯有易妍,是毫无理由愿意帮他。既非功利,也不是喜欢他,就只是为人简单善良而已。 在开平司内,居然有个这样的钩子。 次日,顾经年先去了北市,与凤娘说了他的计划。 两人离开瓦舍,闲停信步地走到了一个无人也无树的地方,低声闲聊着。 “我准备扮成魏禥去昭文馆看去你家的地图,你可有内幕消息告诉我?” “你真是个小机灵鬼。” 顾经年微微蹙眉,道:“与你说正事,别开玩笑。” 凤娘偏要伸手在他额头上一摁,调笑道:“你就是比我小。” 待把顾经年惹得无言以对了,她才满意。 “好吧,你别以为昭文馆是凡俗之地,馆中守卫实则比异人还强,兼各种机关,具体的我也不知,那地方我的鸟儿飞不进去。你扮成魏禥去,万一露了馅可就回不来了,务必要小心再小心。” “好。” “你若是带易妍去魏禥府上,记得买个礼物让她捧着,注意细节。” “你怎知我带易妍去?” “否则你自己能乔装吗?”凤娘微微一笑,“我消息灵通,你就庆幸与我是站在同一立场上的吧。” “找到《风物志》要怎么看沃野的地图?” 凤娘笑容微敛,扁了扁嘴,道:“我也不知道……” 顾经年遂去北市买了一幅古画作为登门礼。 傍晚时分,易妍改扮成了一个相貌毫不起眼的婢女,捧着古画,跟在顾经年身后走进了庆丰巷。 “公子来了,请。” 魏禥这间私宅外面看着普通,里面却别有洞天,前院已设了个小宴席,只摆了两张案几。 顾经年落座,不一会儿,魏禥就来了,身旁还跟着一个看起来小家碧玉的女子。 “不必客气,今日是私宴。”魏禥态度爽朗,一见面还拿自己开了个玩笑,“哦,这是我的平生挚爱,你莫让我正妃知晓。” “是。” 顾经年看到那女子闻言害臊地轻拍了魏禥一下,与普通男女相恋时一般无二,怪不得他喜欢住在这个私宅。 “我本以为你是来查我的。”魏禥道,“但你既然拿了信物来,我还当你是自己人,有何事,直说。” 说话间,顾经年留意着他的双手,却见十指都在,不由疑惑,暗忖魏禥难道也是“愈人”不成。 “哈哈。” 留意到顾经年的目光,魏禥抬起右手,大方地展示着侧面的疤痕,道:“我这只手,原本有六根手指,是陆晏宁帮我砍了一根,我与他的交情不必多说,你有话尽管说。” 顾经年又看到了魏禥脖子上挂着的另一截骨头。 他其实已没什么想说的,好在近来发生的事多,他就随便挑了一件告诉魏禥,首先就把禇丹青卖了。 “大药师还活着,且我已查到了他是谁……” (本章完) 第72章 昭文馆 第72章 昭文馆 是夜,与顾经年的会面,魏禥颇有收获。 他虽没有表现出来,心中对炼术一道应该十分好奇,一直作侧耳倾听状。 末了,对顾经年也愈添了几分笼络之意。 出身皇家的人出手大方,魏禥兴致一起,就打算送顾经年一件礼物,问他想要什么。 既然如此,顾经年干脆道:“我想去昭文馆看看当年从崇经书院抄投的书籍。” “你去不了。”魏禥当即摇头,道:“昭文馆规矩严苛,非寻常人可进。” 当惯了上位者的人,他不给顾经年再提条件的机会,直接一锤定音,道:“这样吧,换个要求,我与开平司说一声,提你为捕尉。” 顾经年只好起身,道:“多谢殿下。” 正此时,易妍却是不小心把手里的酒壶撞在了他身上,满壶的酒顿时淋了他一身。 “公子,奴婢知错。” 易妍连忙告罪,伸手擦了擦顾经年的衣物,道:“奴婢回府去取衣裳,夜里冷,公子万一受了凉……” “不必。”魏禥吩咐身后的侍婢,道:“你去取一套我的衣物来。” “多谢殿下赐衣。” “你我之间,不必见外。” 于是,等顾经年从魏禥的私宅出来,身上穿着的已是一件绢制襕袍,看起来虽不显华丽奢侈,唯有识货的人能看出来这衣裳的不凡之处。 很快,他与易妍就坐在了马车上。 马车是易妍准备的,没有车夫,那马儿的耳朵很长,如同兔耳,仿佛能通主人的心意一般,自己在城中兜着圈子。 “样子还记得吗?” “嗯,你闭上眼。” 易妍也没点灯,从坐垫下拿出一个黑色的匣子,打开,里面是一颗夜明珠。 她用这珠子照着顾经年的脸,道:“你长得真好。” “不如王缉事。” 顾经年难得想说几句让易妍听得高兴的话。 他实在不知怎么报答她了。 但这句奉承没起到效果,易妍没应他,专注地替他乔装,时而教授他几句。 那糊状的活物又在脸上挪动,有时顾经年睁眼,看到易妍那黑白分明的眼眸,两人一对视,他又闭上眼。 “好了,张嘴。” 忙了大概一个多时辰,易妍配了一瓶改变声音的药汁,让顾经年喝下。 而马车也兜到了北市附近,凤娘安排了接应顾经年的人。 “多谢了。” 顾经年开口,已是魏禥的声音。 他准备下车,却被拉了一下。 “差点忘了,手给我。” 易妍很快又在他手上画了一个疤,拿起镜子问道:“你不看看?” “哦。” 顾经年这才往镜子里看了一眼,见到了魏禥那张脸。 他遂赞道:“先生手法高明。” 易妍笑了笑,道:“去吧,小心点。” 顾经年拿起一个斗笠戴着,下了马车,走进黑暗中,在一间小铺子的后门敲了敲,很快,门被打开,高长竿探头一看,愣了愣。 想要进门的顾经年被拦住,只好道:“怎么?” “你不是我等的人。” “我是。” “你不是。” 难怪凤娘总叫他们“赔钱货”,带着这种笨蛋一起离开中州,难免要增加风险。 好一通解释,顾经年终于让高长竿相信他就是要接的人。 小铺子只有一张桌案,案上丢着一堆鸡骨头,旁边放着一个铜锣。 “给钱吧。” 高长竿拿起铜锣,道:“我带路,得吃鸡,一百钱。” 顾经年遂摸出一块碎银子放上去,引得高长竿大喜,又是摸又是咬,把银子仔细收好,嘴里嘟囔道:“穿好衣服的就是不一样。” “带路吧。” “站好,闭眼。” 顾经年于是闭上眼,高长竿把双手放在他的肩上。 这一站就是很久,很久。 就在顾经年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他感到周遭的环境变了,自己像是坠入了一片虚无之中,耳畔有无数的声音呼啸而过。 一瞬间之后,他感受到了风。 抬头看去,眼前是高高的宫墙,一轮明月挂在宫墙上方。 这里是宫城之外,一个颇稳秘黑暗之处,旁边停着一辆华贵的马车,一个车夫正坐在车上。 鼻尖忽闻到一股烧鸡的味道,高长竿不知从何处又掏出一只烧鸡,剥开包裹的荷叶自顾自地吃起来,也不问顾经年吃不吃。 很快,地上多了几个干干净净的鸡骨头,高长竿擦了擦嘴,蹲下。 顾经年以为他在解手,走向马车。等到了马车边时,再转头一看,高长竿已不见了。 扮成车夫的老黑伸出手,道:“租车一千钱,车夫一千钱。” “赊账吧。” 顾经年方才给的太多,已经没钱了。 他确实没想到这些赔钱货会要两次钱,还挺精明的。 老黑见他不给,就有些慌了,道:“给你便宜点也可以。” “我没太多钱,下次给。”老黑愈发没底气,试探道:“要不,二百钱?” 顾经年无话可说,登上马车,闭目养神。 天亮时,他闻到了一股焦味,掀开车帘一看,老黑也睡着了,手里握着马鞭,焦味就是从那马鞭上传来的。 “醒醒。” “哦。” 老黑醒来,擦了擦口水,“嗞啦”一声,冒出烟气来。 顾经年有些害怕他的手掌,避远了些,又看了看被烧出洞来的马车坐垫,知道这笔钱得自己出了。 终于,宫门打开,他让老黑把车驾到离宫门不远不近的地方,下车。 “就到这?”老黑问道。 “嗯。” “租这辆车死贵死贵,就送到这?” “还回去吧。” 顾经年独自走向宫门,心中略有些紧张,脸上的表情却很平淡。 他没有出入宫城的牌符,只有这一张脸,以及一身的倨傲气质,于是,在宫门处居高临下地扫了那守卫一眼。 “三殿下。” “带我去昭文馆。” “是。” 宫城有“前朝后寝”之分,前面是朝会与大臣办公之所,昭文馆就设在宰相办公的政事堂的西北方向。 今日没有早朝,政事堂的官员们正鱼贯而入,顾经年走在其中,生怕有人向他打招呼。 终于,他拐过了政事堂,前方是一片独立的殿宇。 此处便是昭文馆了,楼台巍峨,但并不像凤娘说的那样守备森严,门口甚至没有御前军,唯有几个宦官正站在那晒着太阳聊着天,其中一人怀里还抱着只通体雪白的猫。 顾经年独自走上前,守卫的宦官们回过头来,打量了他一眼,露出了谄媚的笑容,恭身行礼。 “三殿下来了。” “嗯。” 听他们的语气,魏禥似乎常来。 也是,对炼术那么感兴趣的一人。 顾经年脚步并不停留,从宦官当中走过,忽然,那白猫冲他叫唤了一声。 “喵。” 这显然是一只会咬鸟雀的猫,眸子里有种别的猫所没有的灵性。 顾经年伸出手,隔着袖子挠了挠白猫的下巴,让它闻这件衣服上的味道,白猫于是舒服地闭上眼,蹭了蹭他的手。 拾级而上,终于是步入了昭文馆。 它比崇经书院的藏书楼还要大数倍,宦官们推开门,里面的书架一眼望不到尽头。 顾经年踱步其中,感受到了书山学海带来的庄严感。 可惜,他并非是一个好学的人,对一整层的经史子集皆视而不见,目光逡巡着。 穿过如迷宫一般的馆阁,他没有找到《风物志》,也没看到任何与异类、炼术有关的书,倒是找到了楼梯,遂毫不犹豫地走了上去。 二层也没有收获,他登上了三层,依旧没有收获。 这里似乎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藏书楼,难怪防备并不森严……与顾经年预想中也大不相同。 他又转了许久,正感失望之际,忽在两排书架之间看到一条长廊,通往另一座小楼飞桥,有老宦官正坐在长廊上打盹。 顾经年悄然吐纳了几口气,淡定地走向长廊。 “三殿下。” 顾经年停步,因老宦官身上的气场而感到莫名的紧张。 “你又忘了。”老宦官叹息道。 顾经年不知自己忘了什么,迅速思考着。 直到余光留意到长廊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毯前摆着一双女子的宫样绣鞋,他才明白过来。 于是,他脱掉鞋子,淡定地走过长廊。 心中警惕,但这次,老宦官什么都没说。 另一边,是一座小小的藏书楼,仅有五排书架,上面所摆着的书籍开始与异类相关了。 顾经年看着那一卷卷书籍,缓缓走着,转过书架,忽然,感觉踩到了什么。 低头一看,那是一双穿着罗袜的脚,有着秀气的脚踝。 “哎。” 有女子惊呼了一声,气冲冲道:“三哥,你踩到我了。” 是魏婵。 她今日没有穿那件红色的狩猎装,而是着一身浅杏色的宫装,整个人的气质柔和了许多,多了几分小女子娇憨之态。 她正坐在地毯上,倚着书架,手里捧着一本《妖怪录》在看,被踩之后,没好气地瞪着顾经年。 顾经年淡淡看了她一眼,不理她,继续往前走。 魏婵却是伸脚把他绊了一下。 “踩了人就想走?你在找什么?我听说昨夜你见了顾经年,得知了什么新消息?” 顾经年猜想她也是对炼术感兴趣,也就大大方方地透点消息给她。 “找到大药师了,名叫禇丹青,此人在崇经书院设了君子社。” 魏婵站起身来,问道:“那你今日来,想找什么?” “《风物志》。” “然后呢?” “找到了我想看的内容,我再与你说。” “好啊。”魏婵扬了扬下巴,道:“走呗。” (本章完) 第73章 冒充 第73章 冒充 这座小藏书楼往上还有一层,魏婵在前领路,登楼时嫌那宫样长裙碍事,干脆将裙摆往腰里一塞,显出下面一双修长的腿。 腿上裹着厚实臃肿的绒裤,与那条轻盈飘逸的裙子极不相配。 “在哪来着。” 登上楼,魏婵一边思忖,手指轻敲着下巴,走到了一排书架边,踮起脚,去够最上方的一卷书。 因为够不到,她跳了两下。 裙摆从腰间垂下,恢复了那轻盈漂亮的样子。 顾经年走上前,拿下了那一卷书,目光看去,眼神不由一凝。 他总算体会到什么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当他是个私生子,苦苦搜寻也找不到的东西,扮成皇子,轻易就能拿到手。 手中的确是一本《风物志》,纸质古朴,打开来,上面写着“卷七”,大概翻阅了一下,记载的是夷海西北三万里之外栖云洲的风物。 顾经年扫视着那书架,见《风物志》许多卷,他不敢多耽误,决定先找到沃野的地图,于是一卷卷大概翻阅过去。 很快,他就发现了一个问题。 这并非是从崇经书院抄没来的,因为上面既没有先圣的注释,也没有师门的笔记,就只是平平常常流传下来的古籍罢了。 终于,他在第三卷找到了《西昆仑志》,记载着沃民迁移的历史,与宋璋曾在课堂上说过的内容相符,多了更多的细节,包括沃民离开故土,在找到沃野之前,相继落足的几个地方,旁边有一张大致的地图。 顾经年目不转睛地看着,努力把这些都记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魏婵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发什么呆?” 顾经年不理她,闭上眼回想了一遍,确保自己把内容都记下来了,才再睁开眼,继续翻阅,寻找关于彘人的记载。 “你别说话不算数,快说,你找到什么了?”魏婵不依,扯住他的胳膊,一手摁在他在看的书卷上。 顾经年反问道:“你呢,想知道什么?” “当然是炼术。”魏婵眼眸发亮,露出向往的表情,道:“虽然父皇禁绝炼术,可我好想像瑶姬之族与女魃那样,貌美无瑕,青春永驻。你不也是吗?你刚一直在看沃民的记载,你一定是想长生不老。” “是,我怀疑禇丹青快炼出长生不老药了。” 顾经年随口说着,拨开魏婵的手,目光依旧落在书卷上。 之后,他不忘提醒一句。 “今日之事,不可告诉别人。” “我懂的。”魏婵一副自作聪明的样子,道:“你想抢他的药,怕旁人知晓。” “嗯。” “那我问你,等夺了药之后,这个药师你如何处置?” “你说呢?” “给我吧,我让他给我炼药。” “嗯。” “你今日怎总不理我?”魏婵又推了推顾经年。 顾经年镇定心神,回想着魏禥说话时的语调,以不耐烦的口吻道:“都答应你了,还要怎么样?” “你若得了好东西,多少分一点给我嘛。” “好,你知道从崇经书院查抄来的笔记在哪里吗?” “我可不知道,从来没见过。”魏婵道:“父皇禁止炼术,也许都烧了吧。” 两人蹲在书架边翻着典籍,顾经年忽然略一皱眉,疑惑地看了魏婵一眼,然后环顾四看,不太确定地问了一句。 “你放屁了?” 只论相貌,不谈性格,眼前的少女很是漂亮,肤白貌美,看着不像是能放出如此肆无忌惮的屁。 “嘿嘿。” 魏婵蹲在那,得意地摇晃了两下,道:“不用看了,就是我放的,臭死你。” 顾经年很无语,屏息静气,拿着书卷走到了一边。 但他一直紧绷的心弦也放松下来,知道这个屁,代表着魏婵没有识破他的乔装。 魏婵追上他,双手扇着,像是要把气味扇过来,嘴里嚷道:“装什么正经,好像你就不放屁一样,你小时候还用摸了屎的手拿糕点给大哥吃。” 不知道为何,或许是被这气氛感染,顾经年福如心至地应道:“我也拿给你吃了。” “去死吧你!” 魏婵大恼,抬脚就踹顾经年的屁股。 顾经年不喜欢和她这般打闹,但没办法,还是躲了几步,终究是被她踹到了窗边。 放眼看去,宫城广袤,风景壮阔,湛蓝的天空与红墙金瓦的巍峨建筑相映。 在这栋小楼的后面,隔着一道宫墙,有一片殿宇隐在树木之间。 宫城格局视线开阔,没想到有这么个绿树成荫的地方,顾经年几乎是下意识地问道:“那是……” 他忽然住嘴,意识到这句话可能让自己露馅。 但魏婵已经走到了他身旁,往窗外看了一眼,道:“资善堂,我们以前读书的地方嘛,废置很久了,怎么了?” 顾经年移开目光,寻找拿什么搪塞魏婵,直到远远看到两个身影往这边走来,遂问道:“那是谁?” “哦,那边。” 魏婵转过头,盯着那两个身影看了好一会儿,喃喃道:“竟是她?” 顾经年目力好,更早就看清了,来的是裴念与裴无垢。 今日裴念没有穿那一身飞扬跋扈的锦袍,穿的是件普通官袍,跟在一身红袍的裴无垢身后,像是一个老老实实的小官员。父女俩走到昭文馆门前,被宦官们拦了拦,亮明身份后又解释了两句,方才入内。 “呵。” 魏婵冷哼了一声,喃喃自语道:“那女人跑来做什么?” 她似乎很不喜欢裴念,但她又忍不住好奇,于是往楼梯走去。 “我过去看看。” 小藏书楼里只剩下顾经年一人,他终于清静了,绕着书架找了一圈,确定此处确实没有那些注释与笔记,便捧着《风物志》站在窗前看着。 偶尔,他会抬头看看窗外,像是一只正在觅食的野兽时不时观察环境。 阳光照在古籍上,似乎也照到了万里之外的风物,也曾照过千年前的人与事。 大概过了一个多时辰,顾经年再次看向窗外,见到远处有一人正往这边走来,在政事堂前停下脚步,与几个官员聊着天。 他眼睛微微眯了眯,顿生警惕,放下了手中的书籍,下楼。 魏禥来了。 且很可能就是来昭文馆。 顾经年必须抢在魏禥到之前离开。 他下楼,走过那长廊,穿上鞋。稍微留意了一下,老宦官依旧坐在那打盹,而地毯前并没有旁的鞋子。 看来,裴无垢也没有资格带人进入小藏书楼。 等顾经年离开了几步,忽听得身后有动静响起,他回头看去,只见老宦官慢悠悠地起身,拉过一道门,长廊由此一点点隐在了门后。 只是一些记载异类的书籍罢了,如此隐秘,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顾经年加快脚步,下了楼,转过一排书架,忽被唤了一声。 “三殿下。” “裴少卿。” 顾经年心里焦急,却不得不停下脚步,回过头,以审视的目光打量了裴念一眼,淡淡道:“裴缉事也在?” 裴无垢听出他语气里的质问之意,执礼道:“下官失矩,小女粗鲁不文,下官遂带她多读些书。” 说话间,裴念却是紧紧盯着顾经年,眼眸中透出了疑惑之意。 过了一会,那疑惑褪去,似透出些提醒之意。 “下不为例。”顾经年稍稍叱责了裴无垢,道:“我还有事,裴少卿自便。” “三殿下且慢。”裴无垢竟是快走两步,挡在他身前,道:“下官有一事相询。” “何事?” “下官想找一本古籍《风物志》,敢问三殿下可知在何处?” 顾经年心中微惊,意识到自己的乔装有可能被看穿了。 不论如何,他都只能继续演下去,遂淡淡道:“裴少卿还是多关心国事,少看些杂书。” 裴无垢再次拦了拦他,悠悠道:“三殿下若说那是杂书,下官可得辩一辩了。” 顾经年感觉到这老匹夫就是故意的,思忖着应对。 裴念则是一把将裴无垢拉开。 “殿下勿怪。” 顾经年点点头,负手往外走。 他很担心出门时与魏禥正面相遇,而守在门外的那几个宦官看似寻常,但只怕各个都身手不凡。 心中着急,他脚步还是不紧不慢,很快与几个宦官擦肩而过。 “三殿下慢走。” “嗯。” 顾经年闷声闷气地应了,离开昭文馆,特意往西一拐,一直走到翰林院。 等了很久,估计魏禥应该已经不在政事堂附近了,他才敢往回走,绕过政事堂,直奔宫门。 一名官员正在政事堂前拾级而上,回过头来,有些诧异,道:“三殿下,怎又回来了?” “忽想起有些事没办。” “原来如此。” 那官员执了一礼,走了几步,忽感到有些疑惑,回头望着“魏禥”的背影,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同,许久他才反应过来,原来三殿下换了一身衣服。 宫门处,守卫的表情明显愣了愣。 “三殿下,你又……” 顾经年睥睨了他们一眼,维持着上位者的威严,径直往宫门外走去。 门洞有三十余步,他一步步走着,明显能感到门洞另一边的守卫看他的眼神渐渐不对了。 “三殿下,且慢!”终于有人高声喊道。 顾经年却不敢再停留,当机立断,抢过一匹栓在宫门外的马,踢马便走。 在他身后,顿时起了一片喧嚣。 “怎么回事?!” “三殿下他……他不对劲……” (本章完) 第74章 回家的勇气 第74章 回家的勇气 魏禥步入昭文馆,恰遇裴无垢与裴念出来。 “裴少卿。” 打了招呼,魏禥以审视的目光看了裴念一眼,道:“裴缉事竟也在?” “是。”裴无垢脸上浮过一瞬间的尴尬,很快恢复了风度翩然的样子,道:“下官失矩,因小女粗鲁不文,遂带她来读书。” 魏禥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道:“裴缉事不是来查案的?” “三殿下明鉴,确实算是。” “裴缉事做事尽心,汋京的安定,有你一份功劳。” 魏禥随口赞了一句,正要走开,忽又想到一事,遂道:“对了,你手下的顾经年,我很欣赏,准备与厉指挥使说一声,给他迁官。” “顾经年做事不错。”裴念应道。 彼此没什么好说的,魏禥步入昭文馆,径直步入二层。 在楼梯拐角处,他遇到了魏婵,以嫌弃的口吻问道:“你在这做甚?” “三哥又与那父女俩说什么了。” “没什么,打个招呼。” “又打招呼。”魏婵嘟囔道。 魏禥不知她在说什么,自顾自往前走。 兄妹俩回到了三层的长廊前,拉开那隐蔽的门,魏婵低头一看,道:“三哥为何去换了一身衣裳?” “什么?” 魏婵无奈翻了个白眼,跟在魏禥后面,看着他再次翻阅那些古籍,听他自说自话地喃喃道:“从崇经书院抄查回来的文稿在哪呢?” “你这一天,魔怔了不成?”魏婵伸手挥了挥,“方才的事还没说完,你拿了那药师,也给我炼些药。” “你怎知我要拿……” 魏禥话到一半,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反问道:“方才?” “对啊。”魏婵道:“方才你说的……” “你说我换了身衣服?”魏禥忽然问道。 魏婵愣愣点了点头,看着三哥的反应,已完全明白过来。 “刚才那个,不是三哥?那他是谁?” 魏禥脸色难看,眼神阴晴不定,可过了一会,他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骨头链子,开口却是道:“是我。” “什么?” “我方才确实来过了。” 魏禥竟是承认了下来。 他分明已经猜到了方才是谁假扮成他到昭文馆来看书,但不知出于何种考虑,竟是没有揭穿。 魏婵当然不信,可无论她如何追问,魏禥就是不说,惹得她最后发了脾气。 “三哥不说,当我查不到吗?能戴你的链子,让你包庇的能有几个,还有,我看裴家父女方才也是来接应他的!” 说出了这些推论之后,魏婵心里忽然浮起了一个少年的身影。 顾经年。 没有确凿的证据,她单纯是凭女人的直觉而认定了此事,认为唯有顾经年,能让裴念跑来接应。 那对狗男女就是在一起了,双双辜负了她的闺中好友沈灵舒,还跑来耍了她一通。 脑子里对这件事念念不忘,当夜,魏婵一整晚没有睡好。 她总觉得自己的脚冷冰冰的,往膝窝里一夹,偏偏又隐约回想起一脚踹在顾经年腚上时的感觉,如踏进云端一般。 本就睡得不踏实,而睡梦中,她又忽然想到了一事,于是瞬间惊醒过来。 “啊!” “公主?怎么了?” 侍婢们围了过来,只见魏婵双手捉着头,把头发弄得乱七八糟,显得很是烦恼,嘴里如梦呓般地喃喃有词。 ———————— “我在他面前……放屁了。” “噗嗤。” 次日,当魏婵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在沈灵舒面前把这件事说出来,得到的却是一声抑制不住的笑,她不由大为着恼。 “你还笑我!” “好了,我不笑就是了。”沈灵舒强忍着笑意,捂着嘴,道:“就是在我面前,你也不曾放过呢。” “因为三哥从小就特别邋遢,我才觉得没关系啊,换成别人,我肯定会收着点,谁能想到,那三哥竟是个假的。”魏婵显然非常懊恼。 沈灵舒只好安慰道:“宫中混进了一个刺客,人没事就好,一个屁而已,没什么的。” “你可知那人是谁?” “我如何能知道,我若知道,定帮你把他灭口了。” “这话可是你说的。”魏婵道:“我怀疑……不,我很确定,他就是顾经年。” 沈灵舒颇为惊讶,问道:“为何?” “裴念都来接应他了,他们就是有私情,我劝你别再傻乎乎被他们骗了。” 说到这话题,沈灵舒不说话了,把玩着衣袖,不知在想什么。 魏婵道:“梁采星说了,你不信,觉得他是别有目的。我难道还另有所图不成,你连我也不信?” “哪是不信,本来婚约已经解除了,我还能如何?”“我看你还对他抱有同情,这可不行。” 魏婵想了想,道:“这样,你找个机会把那对狗男女约出来,当面对质,我揭穿他们。” 沈灵舒有些担心顾经年,这件事可大可小,冒充皇子,揭出来了是大罪,但所知者有限,只要魏婵不说,也许能遮掩过去。 她遂好言安抚了几句,问道:“你不会真要灭口吧?” “哼。” 魏婵想到那个肆无忌惮的屁,终是握紧了拳头。 ———————— 顾经年提笔,在纸上一点点勾勒出了他在昭文馆看到的地图,接着写下了上古时期沃民迁徙的记载。 但那是上万年前之事、数万里外之地域,他这一份笔墨终究显得不足。 “只有这些了?”凤娘一直凑在他旁边看着,开口问道。 “是,我没找到那些注释与笔记。” “没事的。” 出乎意料,凤娘语气体贴,又道:“回沃野的数万里路途终究还得我们自己走,中州的记载多些少些,差别不大的。” 顾经年道:“你之前说地图不全。” “能有多全?”凤娘道,“我缺的,不是一份永远不可能找全的地图,而是回家的勇气。” 她接过顾经年手里的图纸,参照着,在她那张地图上又补了些内容。 低头写字时,她想了想,轻声道:“其实,你进了昭文馆之后,我就在想,这一趟不论你找不找得到线索,已经给了我勇气。” “哦。” 面对凤娘这些肺腑之言,顾经年的反应却很平淡,道:“还有五天,顾继祖就要离京,你准备一下。” “好,就让我们远走高飞。”凤娘故意笑道:“等沈灵舒、裴念得知你与我私奔了,可不知要打翻多大的醋坛子。” 顾经年就随她调笑。 终于准备离开汋京,他忧心忡忡,竟还隐隐杂夹着些其他的复杂情绪。其实,他能决定走,也是凤娘给了他勇气。 “走了。” “顾巡检慢走不送,哦,昨夜赊的账还是要结……” 出了北市,顾经年直接去了魏禥的私宅。 门房似乎早就料到他要来,径直将他领到了堂上。 魏禥就坐在那,以似笑非笑的目光打量着他,看不出有要发怒的迹象。 “三殿下。”顾经年开门见山,“殿下必然已经知道我冒充你进入昭文馆了。” “你好大的胆子!” 魏禥的怒火发作得很突兀,他没料到顾经年会不打自招,遂见招拆招。 “是,我自知死罪,但我这么做,是想确定顾继祖要做什么。” “何意?” 魏禥并不愿表露出会原谅顾经年的态度,但还是好奇了。 顾经年自从遇到魏婵,便意识到自己可能被拆穿,就一直在想破解之法,决定把顾继祖卖了。 “禇丹青认为顾继祖得了虺心,要他交出来。可我很奇怪,若顾继祖得了虺心,为何还要禇丹青助他去居塞城炼药?他们二人很可能会在去往居塞城的路上交易,在此之前,我想弄清原因。” 魏禥听得有些糊涂了,问道:“意思是,虺心不能治顾继祖的腿?他们二人要各取所需?” “是。” “何时交易?” “还不知,但一定是离开汋京之后。” 魏禥目露思量,被人冒充的愤怒暂时就被贪心压了下去。 既提前得到消息,若早做准备,等顾继祖、禇丹青二人离开汋京,他或能夺得虺心,俘虏禇丹青。 顾经年看透了魏禥的心思,缓缓道:“我的立场很简单,不想被顾继祖牵扯,也受够了被禇丹青胁迫,想要一并除掉此二人,只是我势单力孤,恐怕是做不到……” ———————— 一个时辰后,顾经年站在梅承宗面前禀报,说的也是类似的话。 “提司,我查到大药师就是禇丹青,他与顾继祖打算离开汋京,做一个交易,应该是他打算治好顾继祖的腿,让顾继祖替他搜罗某种药材。” “这两人厮混到一处去了?” 梅承宗手里拿着一块铜镜,端详着自己的容貌,眼神里时而透出满意,时而微微皱眉,有些苦恼。 好一会,他才不舍地放下铜镜,一脸不爽道:“以我的权职,管这两人可有点难,这件事,你怎么看?” 顾经年径直道:“都除掉,提司拿虺心报功。” “够狠,但那可是你大哥。” “那残废占着顾家的家业,除掉他,我再为提司立了功,才能走得更高。” “好啊。”梅承宗道:“可我听说,三殿下想要提携你,这是为何?” 顾经年道:“我若真与三殿下同谋,他便不会这么做了。无非是我查到他了,他遂使反间计,让提司不信任我,我只能转而投靠他。” “原来如此。”梅承宗笑了笑,捋着耳边的长发,道:“正好,我们不能对付禇丹青,此事你设法劝魏禥动手,到时我们捡现成的功劳。” “是,提司英明。” 强者食们终于都被吸引了过来,顾经年下一步要做的是让他们坐地分赃不成,只能自相残杀…… (本章完) 第75章 周旋 (感谢“铛铛铛1铛铛”的盟主) 第75章 周旋 (感谢“铛铛铛1铛铛”的盟主) 离开梅承宗的提司堂,顾经年走过长廊,在转角遇见了裴念。 很奇怪,他近来看裴念,愈发能够看到她身为女子的柔美一面,少了之前的冷峻感,因此愣了一愣,直到裴念抛来个威严的眼神,才想起执礼唤道:“缉事。” “随我来。” 裴念感受到顾经年没那么敬畏他,板起了脸。 两人进了缉事堂,她上下打量着顾经年,以审问的语气道:“早上去了何处?” “看了会书。”顾经年给了一个很朴实的回答。 裴念上前,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拉低到面前,压着声音道:“你好大的胆子,我既已答应过你,会为你去昭文馆找《风物志》,你还要犯禁?” 她其实记得当时许下的承诺,并尽力去办了。 对此,顾经年心中虽有感念,但现在已不想再让她牵扯得更深,因此脸上态度平淡。 “可缉事没找到《风物志》,有些东西,站得不够高就看不到。” “你找到了?” “嗯。”顾经年道:“我已经查到我的母族在何处,准备离开中州。” 裴念默然片刻,问道:“炼术的案子,你不查了?” “查下去又如何?我们动不了那些人,缉事你只是个寻常人,惜身保命都难。” 顾经年仔细想过,若禇丹青、顾继祖、魏禥、梅承宗这些人争个鱼死网破之后,可以由裴念告知徐允来收拾局面,但眼下还言之过早。 总而言之,眼下还不是裴念这种弱者能入局的时候。 可裴念显然不这么想,摆出缉事的威严,道:“开平司不是你说走就走的地方,我是你的上司,这些我说的算。” 面对她的强势,顾经年没说什么,只是老老实实地应了,回了廨房,听尤圭差遣办了些公务。 待到傍晚快下衙时,一封调令送到了他手上。 尤圭凑上前看了一眼,神色微动,向顾经年拱拱手,笑道:“恭喜啊。” “恭喜什么?” 一声冷峻的声音从门外响起,是裴念亲自过来了,向顾经年道:“再随我去一趟崇经书院。” “缉事,恕难从命了。”顾经年执了一礼。 “为何?”裴念不悦问道。 顾经年遂将手中的调令递了过去。 待看到白纸黑字写着调顾经年为王清河麾下捕尉,裴念的脸色沉了下来。 在她看来,顾经年的资历与功劳都不足以升迁,这份调令显然是有人为阻挠她查案而分化她的得力干将。 但作为上司,若因下属升迁而表露出不满,未免太不得体。只好勉强摆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恭喜你啊。” “多谢缉事一直以来的提携。” 顾经年难得很礼貌地说了句场面话。 裴念反而感到彼此的关系疏远了很多。 她看向周围众人,道:“看到了,都尽力做事,开平司不会少了你们的奖赏。” ———————— 次日,顾经年就去见了新上司。 在开平司这种煞气极重之地,唯有王清河的缉事堂中有琴音袅袅,茶香阵阵。 “来了,尝尝这茶。”王清河一大早端坐品茶,尽显风雅。 “多谢缉事了。” “我虽一直说把你调来,可这次并非我的运作。” 王清河并不据功,开门见山就道:“是有旁人要升迁你,才把你调到我的麾下。” “是,三殿下希望我为他办一桩大事,因此运作。” 顾经年的直率,让王清河错愕了一下。 这种事竟是能直接说的? 但他也就直接问了。 “是何大事?” 顾经年道:“四日之后,我想离开汋京,往居塞城一趟,来回大概三个月,还请缉事成全。” 王清河不像裴念,好说话得多,温文尔雅地道:“你既有事,我自当批你的假。不过,可有我能帮忙之处?” “缉事若能调一批好手听我全权指挥,包括黄虎也调给我,则感激不尽。” “调人不是问题,可我总得知道是去做什么?” 顾经年想了想,干脆直接把饵抛出来,道:“捉拿万春宫一案中诈死逃身的大药师。” 王清河正拿着杯子在嘴边浅抿,闻言,动作一滞,问道:“你从何得知的消息,可确切?” “消息来源暂时恐怕不可说。”顾经年道,“但等办完这桩案子,想必缉事会更信任我。” 他很明白一个道理,他之所以能在这些人之间周旋,是因为所有人都想找到虺心,不是因为他们信任他,他不需要顺从地回答问题,只需要抛出饵就够了。 果然,王清河没有为难他,反而替他找了理由。 “好,你是第一天到我麾下,这案子又迫在眉睫,我便用人不疑一遭。” “缉事雅量……” 当日,裴念得知王清河想把黄虎从她麾下调走,直接冷着脸拒绝了。黄虎本人也拍着胸脯表态,声音震耳欲聋。 “我只跟着裴缉事办事,谁也休想把我调走!” 可仅过了一天,一封调令下来,就把他调到了王清河麾下。 他顿时在裴念面前不敢大声说话,悻悻然道:“缉事,这就没办法了啊。” “去吧。” 裴念脸色难看,隐隐却感到了奇怪。 她不认为王清河有这般大的能耐,能连着从她手下调走两人,往常就是提司、镇抚使要这么做,也会先与她打声招呼。 王清河也很意外。 他只是答应了顾经年就打声招呼而已,没想到事情能成。 为此,王清河特意去问了闵远修,竟得知是指挥使亲自下的命令。 这让他吃惊不小,没想到顾经年有如此背景,不由刮目相看,调拨人手给顾经年一事,也就安排得更尽心些。 事实上,顾经年本就没指望王清河能调动黄虎,之所以提一嘴,就是为了亮亮手腕,他做这件事就没有费多大的工夫,只是对禇丹青说,带走黄虎是顾继祖的条件之一。 禇丹青还是爽快的,只要能得到沃民,这些小事顺手就办了。 ———————— 下了衙,顾经年准备回顾宅一趟,忽有一辆马车挡在了他面前。 一个说话颇为客气的青衣仆役上前,行礼,道:“顾公子,家主人邀你拨冗一见。” 顾经年本以为是禇丹青又找他,但接过名帖一看,却是裴无垢。 他本心并不想见,但既然上次在昭文馆被撞见了,此事已由不得他了。 “顾公子,请。” 顾经年遂登上马车,环顾看了一眼,车厢简洁干净,并不像王清河的马车奢华。 裴府也并不气派,就是个普通宅院,前院种着一棵梧桐树,亭亭如盖,裴无垢一身单衣,正在树下练拳,动作颇为缓慢。 见到顾经年来,他依旧完成了最后的动作,凝神静气片刻,方道:“随我来吧。” 语气并不客气,长辈对待晚辈的口吻。 进了大堂,裴无垢披上外套,屏退了下人。 “家中人口简单,往日也无客人来,就不看茶了。” 说着,裴无垢感慨道:“裴氏一族本有不少宗亲,因裴念办案六亲不认,都得罪光了。” 顾经年道:“缉事铁面无私,我一向是佩服的。” “在旁人面前,你都称她为缉事?” “任何时候我都称缉事。” 裴无垢忽然不悦,问道:“包括你轻薄于她的时候?” 顾经年镇定道:“我不记得有这件事。” “好个不记得。”裴无垢克制着愠怒,“那你可记得我们上次会面?” 这话,既提醒顾经年上次在开平司掌簿房他与裴念之间的亲近全被瞧见了,也提醒他在昭文馆他的乔装已经被认出来了,威慑之意毕露。 顾经年是个很直接的人,遂道:“裴少卿既有吩咐,晚辈一定聆听。” “你娶了吧。” 突如其来一句话,顾经年不由疑惑,他很难相信堂堂大理寺少卿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目光看去,却见裴无垢眼角的皱纹都像是在表达深深的担忧与无奈。作为一个老父亲,他已经拿裴念这个女儿没办法了。 但,真是如此吗? “晚辈不愿娶,缉事也不愿嫁……” “啪!” 裴无垢一拍桌案,叱道:“不愿娶,却敢招惹?当老夫收拾不了你吗?” 他必是佯怒,否则早就发作了,不会等到在昭文馆捉到了顾经年的把柄之后。 这份城府,顾经年还是看得出来的。 沉默的对峙间,外面忽有人问道:“收拾谁?” 是裴念来了,一脸别人欠了她钱的表情。 “回来了。”裴无垢当即缓和了表情,笑道:“我正与他说笑。” 裴念不理,向顾经年道:“你走。” “是,缉事。裴少卿,晚辈告辞。” 顾经年向裴无垢执了一礼,转身就走。 出门前,他听到了身后那父女二人的争执。 裴无垢大概是故意的,曲解了裴念近来的行为,以能让顾经年听到的声音苦口婆心地劝着。 “为父不是看你难得对他上心吗?先是央求我带你去昭文馆,近来又因他被调走而闷闷不乐。” “……” 从裴宅出来,顾经年一直在想,裴无垢到底知道自己多少事。 能任官至大理寺少卿,其人只怕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安知是否像沈季螭一样,为的是他身上的血脉,好在就要离开中州了,理他们营营苟苟? (本章完) 第76章 出京 (感谢“月光宝石”的盟主) 第76章 出京 (感谢“月光宝石”的盟主) 乘马车回到顾宅,顾经年才掀开车帘,便见一个脑袋探到了面前。 “咦,顾公子。”阿沅好奇道:“你怎么坐这辆车?” 这小丫头显然认出了裴家的马车,往车厢里打量了一眼,目光中透出了狐疑之色。 顾经年懒得解释了,他反正马上走了,随这些人整天误会来误会去,遂问道:“有事吗?” 嗬,好淡漠的态度。 阿沅暗忖,亏自己还在姑娘面前给他说好话,结果他如今完全表明了要和裴念在一块。 她立即就叉了腰,道:“我家姑娘有事找你一叙,是有关于你又闯祸了的事。” 顾经年一听就知道,是魏婵要见自己。 要想稳住魏婵,无非就是拿饵钩住她,这也是当时他在昭文馆透出消息的目的。 “这样吧,四日后我有桩差事要出京一趟,待回来了再去见沈姑娘。” 阿沅道:“什么道理啊?你这几日就不能去见吗?” “不能。”顾经年郑重其事道:“我这桩差事很重要。” 他终于把阿沅给惹生气了,小丫头跺了跺脚,气呼呼地走掉了。 顾经年转过头,见顾继业站在侧门处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 “看什么?” “许久没见你了,迎一迎你。”顾继业讪讪而笑,道:“长兄似乎还没和吏部郎中打招呼?” “是吗?”顾经年道:“那我去问问他。” “多谢了,不愧是兄弟。” 顾经年遂转向顾继祖的院子,敲了门,依旧是苗春娘引着他入内。 苗春娘往日话不多,今日走了一段路,却是刻意停下,小声道:“公子给了我选择,问我去不去居塞城。” “别去。”顾经年道:“留下对你更好。” 苗春娘原本有些惶恐,听了他这句话,眼神就安定了些。 屋外,大狗又发出了低沉而凶猛的咆哮声。 顾经年步入屋中,不由惊讶,他第一眼竟见到顾继祖是站着的。 待再一看,其实不是。 一个异类正驮着顾继祖,这是骁毅军中常驱使的异兽,名为褫兽,它生得十分丑陋,人面狗身,有三条腿,背上有一对蝙蝠一样的翅膀,耳朵很长。 褫兽能走,还能小小地飞一段,是军中很好的坐骑,但以腐尸为食,浑身恶臭,顾继祖往常颇为厌恶,此时却被绑在它身上,捉着它的耳朵,操控着它来回走动。 见顾经年来,顾继祖轻叱了一声,飞到了他面前。 “挺好的。”顾经年道:“比腿好。” “不必说风凉话。” “看来,你离开前不打算给顾继业谋官了。” “说正事吧。” 顾经年道:“我本想瞒你,但临行之际,愈发觉得这件事瞒下去没有好处。” “什么?” 顾经年不急,走过去坐到轮椅上,方才开口,缓缓把禇丹青之事说了,只隐瞒一些关键内容,比如以血饲养异类会产生的认主效应。 最开始,顾继祖听得有些不以为意,渐渐地,他陷入了回忆,时而皱眉,时而思索。 他一直知道父亲为了给他治腿费了大力气,但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么多故事。 待听到禇丹青炼成了“愈人”之身,他眼中不由浮起了些嫉妒之色。 至于君子社、炼术,听在他耳里,亦让他心绪难平。 最后,顾经年道:“禇丹青很客气,只想交易,问题在于,他想要的药材,我们没有,那三十个奴婢中并没有沃民。” 若顾经年一开始就这么说,顾继祖不会信,只会认为顾经年是想骗他放人。 但这些日子,他仔细观察过,已经意识到那三十女婢当中并没有异人,也没有发现任何人与麻师、顾经年有所关联。 “那沃民在何处?” “我不知道。”顾经年道:“她没来找我,只怕已经被旁人捉走了。” “不是你藏起来了?” “我如何藏?你知道有多少人盯着我。” 顾继祖既不知顾经年与缨摇之间的关系,便不认为顾经年有包庇缨摇的理由。 “所以呢?我们交不出沃民,禇丹青要如何?” “我不知他要如何,只是提醒你。他本事不俗,能创建君子社,炼术一道,恐已独步天下……” “拿下他。” 顾继祖很果断,径直出言,打断了顾经年的话,又道:“我知道你说这些的心思,就是想借我之手除掉他,无妨,我是你长兄,可以这么做。” “是。”顾经年承认道:“我有这个心思。” “不重要。”顾继祖眼神中带着睥睨天下的傲气,道:“我不会与一个药师谈条件。拿下他,让他选择为我做事,或死。” “你在家里待得太久了,小觑了他。”顾经年道:“他与我一样能自愈,或许还有其它本事,手底下还有各种异人,与相府以及开平司指挥使关系匪浅。” “那又如何?”顾继祖道:“当年灭越一战,多少异人折在骁毅军手中。” “打算如何做?”“大部分异类都怕火。”顾继祖自语了一句,道:“拿地图来。” 不一会儿,一个老仆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双手捧着一份地图,展开在顾继祖面前。 顾继祖专注地看着,寻找着去往居塞城路上最适合的设伏之处。 顾经年看着他那沉毅的面容,有一瞬间竟感受到了他的可靠,感受到了顾家的庇护。 但很快,顾经年便清醒过来,没有所谓的可靠与庇护,他在他眼里,只是一个药材而已。 四天后的清晨,汋阳城的西北城门刚被打开,顾继祖出塞的队伍便缓缓出了城。 过了汋水,坐在马车上的顾继祖掀开车帘,看向天空,喃喃道:“太多鸟儿跟着了。” 与他同坐一个车厢的麻师连忙道:“公子,那是笼人的鸟。” “我知道。” 马车外,顾经年策马而行,抬头看着那些掠过的鸟儿,反而感到安心了些。 ———————— 三辆大马车载着家当,缓缓出了城门。 最前方,老黑赶着车,回头看了一眼,有些担忧起来。 “掌柜的,车太重了,这么慢,怕是赶不上顾家的队伍。” 凤娘坐在两个箱子上,膝盖上还摆着一张琴。 她手指偶尔在琴弦上一挑,发出突兀的响声,嘴里漫不经心道:“不急,他们也走不快。” “我就不明白,出门办趟差,怎要带这么多物件。” “怎么?”凤娘问道:“不带这些,我用什么,你们吃什么?” 老黑挠了挠头。 他本想说,以往凤娘办差都是独自飞过去,如今却要把他们都带上,瓦舍里的生意也不知该怎么办。 但害怕被骂,他还是住了嘴。 马车就这样慢吞吞地走了一日,天黑时还没赶到驿站。 凤娘招来鸟儿,听它们叽叽喳喳了一会,道:“顾家没走多远,就在前面十余里的驿馆。我们就不跟去了,在官道边宿一晚吧。” 一群赔钱货难得到野外来,也不嫌风餐露宿,欢快地把篷布搭起来,嘴里喋喋不休的。 “不用演杂技真好啊。” “这也没人,直接喷火吧。” “高长竿,要不你去驿馆拿点吃的过来?北衙上次说,不许在汋京偷东西,这里可不是汋京。” “好!” 高长竿于是闭上眼,准备瞬间移走。 然而,他忽然身子一颤,额上一阵冷汗,脚一软,人便跌在了地上。 下一刻,一道身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一身文士打扮,书卷气十足。 她并不漂亮,不像某些贵妇人有徐娘半老的风韵,她那张脸有着淡淡的皱纹,自然而平静,但她极有气质,也有强大的压迫感,往那一站,天然就是地位最高者。 “笼主!” 老黑惊呼一声,连忙拜倒在地。 凤娘也是第一时间拿开膝上的琴,上前执礼,道:“凤娘见过笼主。” “找到沃民了?” “还没有,我一直派鸟儿盯着顾家的队伍,但沃民气息与常人无异,实在不好找。”凤娘说着,道:“但麻师就在队伍中,沃民一定会来。” 笼主问道:“你把这些药渣都带来做什么?” “我担心顾继祖不好对付,多带些帮手。”凤娘道:“且不知这一趟,是否要跟到居塞城去。” 凤娘抬起头,看了笼主一眼,目光如水般清澈。 她是故意带了许多家当,表现出一副要跟到居塞城去的样子,哪怕笼主怀疑她想逃离,也会认为哪有要逃离的还带这么多累赘物件吧。 这心思复杂,说白了还是怕。 但笼主并未在意她这一点琐事,只问道:“汋阳城内,你还在盯吗?” “这……”凤娘道,“没有,毕竟关键人物都离京了。” “我怀疑沃民还在城内,她气息与常人无异,躲在城中是最安全的。” “确实是我疏忽了。” 笼主不悦,道:“城内我会亲自盯着,你盯住顾家队伍。若有事,你报于大药师。” “大药师?”凤娘一愣,问道:“可我如何……” “必要时候,他自然会来问你。” “是。” 凤娘应下。 过了一会,没等到笼主再有吩咐,她抬眸一看,只见笼主已然消失在月色之中了。 如此看来,顾经年藏着那个沃民之事,似乎已经被发现了…… (本章完) 第77章 交易(一) 第77章 交易(一) 从汋京往居塞城有两条路,一条是直道,经过凤城、枕云关,道路平坦好走,另外还有一条直道开辟之前的老路,路小而曲,多经崇山峻岭,今已逐渐荒废,偶有些为躲税的商旅通行,却也易遇到山贼。 顾继祖选择的是老路。 出京九日,进了倚帝山脉,这是汋京在西北方向的屏障,出了这片山,就进入了定西军路的范围。 进山三日后,队伍在一个名叫枯木崖的地方停了下来。 一条河谷临着山崖,崖上是一座陡峭的高山,山上以前有个寨子,名为枯木寨,现在已经荒废。并非被朝廷剿了,而是打家劫舍的行当也不好做,各谋生路去了。 寨子早被搬空了,但这里地势确实极好,倚山面水,易守难攻,视线好,唯一的缺点在于没有可供耕种的田地。 顾继祖命人安顿下来,又对顾经年道:“等禇丹青来吧。” “他未必会来。” “他会来的。”顾继祖道:“我看麻师的神色就猜到了,你们知道那个沃民在哪。” 顾经年道:“你太自以为是,所以猜错了。” 兄弟俩没什么好说的,他离开顾继祖的帐篷,又看到苗春娘。 苗春娘说过她可以选择来或不来,问了顾经年的意见,却没有听。 而当顾经年在队伍中见到了她,也只是略略诧异而已,他早就知道自己帮不了这个女人,虽然她总说顾继祖让她很压抑,想要放松,可她从没有想过逃,她离不开顾继祖,因为她没有自己的人生。 她不像凤娘,只需要一点点勇气就愿意与顾经年远走高飞。 “对不起,我没听你的。” 苗春娘终于找到机会,向顾经年低声说道。 “你不必向我道歉,你的事,自己做主。” 顾经年应了,转身去找黄虎。 这支队伍有三百余人,大部分都是从骁毅军中退下来的老卒,经验丰富,作风干练。 另有十余个开平司钩子,是王清河调拨来的,由黄虎带领,住在一个帐篷里,其中,有一个身材瘦小的年轻差役,平常旁人都唤他细猴,寡言少语。 顾经年到时,掀开帐帘往里看了一眼,黄虎正在亲自给细猴铺席子,让他睡到角落里。 “出来谈吧。” “好。” 黄虎在帐篷里站不直,弯着腰出来,还不忘招呼了细猴,让他跟着。 帐中,其他几个钩子不免小声议论起来。 “这次出来,怎黄捕尉对细猴这么好?” “许是走了后门吧……” 那边,顾经年与黄虎走过杂草丛生的荒芜道路,见到老卒们或拿着弓箭正在驱逐鸟儿,或砍伐树木准备陷阱,或从车马上搬出各式各样的物件。 虽是顾家的儿子,可顾经年以往从未经历过军务,这次随顾继祖出塞,他第一次接触了骁毅军,留意到军中有许多专门对付异人的武器。 “这也太明显了吧。”黄虎道,“老东西真的会来吗?” “他会来。” 顾经年给出了与顾继祖一样的回答,只是理由不甚相同。 “因为他贪婪,这一切因贪婪而起,总会因贪婪而终。” 三人往驻地深处走了一段,见到了麻师正从帐篷中出来放风,由一个老卒看着,遂走向麻师。 将要到附近时,一只鼣鼠忽然从他们面前的草丛中窜了出来,拼命往山林中跑。 老卒当即抬起弓箭要射。 “别射它。”麻师连忙喊道:“那并非鼣鼠,杀之不祥。” 举弓的老卒不解何意,眼中透出疑惑之色。 “你看它,有白色的耳朵、白色的嘴,它名为狙如,一旦出现,预示着国家有兵祸,而若敢射杀它,举家遭殃啊。” 麻师说着,按着老卒的手,让他放下了手里的弓箭。 因这一个小举动,老卒与他之间稍微亲近了些。 此时,顾经年三人走了过来。 麻师回过头,目光第一时间看向了细猴,很快又移开,向顾经年展露了一个讨好的笑容。 顾经年则看向老卒,道:“这是重要人物,长兄只派你一人看守?” “当然不止。” 老卒指向不远处的一队同伴,但话未说完,顾经年已吩咐了一句。 “黄虎,你留下来守着麻师。” “好咧!” 黄虎那高大壮硕的身子就挤进了麻师的帐篷,细猴愣了愣,也跟了进去。 那边自然有人去禀报顾继祖。顾经年却知道,顾继祖不会反对他的安排,因为麻师这里看似守备松懈,其实是防御最紧的地方,把重要人物放在这里最安全。 果然,对此顾继祖什么都没说。 他们都猜到了禇丹青会来,却没想到,就在当天傍晚,禇丹青就施施然地出现在了营地外,身后只带了六个青衣仆从。 顾经年则独自过去迎他,意外地发现,那六个青衣仆从中,不仅有羽人落霞,还有之前的奭人琴儿、翡人蒲伯。如此看来,当时在沼泽边发现的骸骨果然是假的,但不知是伪造的,还是禇丹青手上有很多的奭人、翡人。 “这里不错。” 禇丹青显然已看穿了顾家兄弟为对付他而设的陷阱,没有畏惧,反而赞了一句。 “若动了手,不至于像在汋京城能引起大动静。做我们这行的,也怕总是被查啊。” 顾经年道:“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 禇丹青摆手道:“我是活在暗处的人。” 顾经年想了想,应道:“你不是活在暗处,你是怕别人效仿你。” 这句话大概是戳到了禇丹青心里,他自嘲地笑了一下,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到了顾继祖的营帐外,他吩咐六个青衣仆从在外面等候,理了理衣衫,风度翩翩地进了帐。 帐内,顾继祖坐在轮椅上,由一个老仆推着,并无旁人。 “是禇先生吧?我有疾在身,不能远迎,失礼了。” “大公子不必客气,你我是故人。” 禇丹青显得很洒脱,与顾经年分左右坐了,道:“十八年前,在战场上,我曾为大公子把过脉,只是当时公子尚在昏迷之中,不记得我。” “如此说来,禇先生是我的恩人。”顾继祖很诚挚地表达了感激之情,坐在轮椅上长揖一礼。 “恩人不敢担,只是受顾将军所托。” 两人之间这种相谈甚欢的局面显然不是顾经年想要的,可他不能明着挑拨离间,只能寄望于顾继祖交不出缨摇,而最后谈崩,遂耐心坐着。 “瑞国严禁炼术,但我对炼术的看法与朝廷不同。”顾继祖道:“天生万物,自有生存之法,肉可食,药要用,若遇荒年人相食亦属常见,说不能炼化异类,与说不能食肉有何区别?” 这番话,本意是附和禇丹青。 然而,禇丹青竟是摇了摇头,道:“不然,炼化之道,凶险至极,非人人可把持,故必禁之,唯君子可用。” 顾继祖沉默了片刻,算是听明白了,原来这么多年,他竟是被排除在君子之列。 他心高气傲,不能接受这事实。 可他又实在太想参与到禇丹青的事业当中,遂强忍着心中的不快,展露出了笑容,道:“好一个‘唯君子可用’,不知在禇先生眼中,我是不是君子?” 禇丹青抚须不答,反而看向了顾经年,抬手一指,笑道:“相比而言,他更像君子,不贪,不嗔,得世间奇药尤能克制。” 顾继祖的脸色遂沉了下来。 顾经年道:“禇先生,你莫非在挑拨离间不成?” 禇丹青道:“真正想引我与大公子自相残杀的人,不是你吗?” “好了。”顾继祖摆手缓和着气氛,以和颜悦色,但略带威慑的语气问道:“可否请禇先生为我治病?” “两个条件。” 禇丹青比划出了两根手指,却是比之前与顾经年商议之时还多了一个条件。 “一是交出我要的药材;二是杀了顾经年……以及顾北溟。” 顾继祖一直听到杀了顾经年都没太大的反应,可当听到最后那个名字,不由脸色一变,怒而拍着扶手,叱道:“禇先生,你这是何意?!” 禇丹青依旧平静,向顾经年道:“上次,我与你说的往事,你可觉得有何处不对?” “有。”顾经年道:“少了一颗虺心,你说炼出的虺心被我长兄吃了,但没治好他的腿,我不信。” “你亲眼看到,麻师把虺心给了沃民,并没有让她成为愈人。” “有人与我说过,那是因为麻师学艺不精。” “不错。”禇丹青笑了笑,转向顾继祖,问道:“大公子可知为何十八年来你从未接触炼术?哪怕顾将军分明对此知之甚深。” 这问题直接戳中了顾继祖心中的疑惑,当他得知养虺就可以治腿时,确实不解为何他父亲没有早点告诉他。 “为何?” 禇丹青道:“并非我不愿为大公子治腿,而是顾家实在不是君子。” 说着,他环视了顾家两兄弟一眼,再开口,语气变得严肃、不容冒犯。 “我既已给过大公子一颗虺心,没理由再给一颗。” 顾继祖方才已听得那虺心能治他的腿,此时闻言,先是把目光落在了顾经年身上,认为是顾经年得了那本属于他的虺心。 可很快他就意识到不对,十八年前顾经年还没有出生。 若如此,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顾北溟。 (本章完) 第78章 交易(二) 第78章 交易(二) 禇丹青的话一出,顾经年意识到他驱狼吞虎的计划出了变故,可能会是禇丹青驱着顾继祖杀他了。 “不可能。” 顾继祖第一反应自然是不信,喃喃自语了一句,叱道:“禇先生是何意?!” 禇丹青不怕直说,遂道:“简单,当年在越国战俘营炼出的那颗虺心,顾北溟自己用了。” “你胡说。” “我信,顾北溟最初是想要治你的腿,毕竟父子情深,直到我把那颗虺心交到他手里时,我察觉到他的想法变了,他亲眼看到了愈人的能力,他虽没有断腿,可一生戎马,深受伤病困扰,他也有想要实现的功绩,他虽爱子,可他岂能不爱自己?试想,那样一颗虺心,谁不想要?” 顾继祖终于乱了分寸,摇头道:“假的,你空口无凭,妄图骗我。” 禇丹青道:“请大公子扪心自问,倘若易位而处,你会把虺心给令尊吗?” 这个问题让顾继祖沉默了一下。 某些事是不能细思的。 “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顾继祖并不回答,而是道:“真相是,我父亲根本没有参与过这些事。” “没参与过?”禇丹青云淡风轻地笑笑,再一指顾经年,“若顾北溟没参与,他是怎么来的?” 说到这里,他转向顾经年,道:“我并未骗你,你生母确是出虺的愈人,只是上次没告诉你,顾北溟也是用了虺心的愈人,所以,事实是两个愈人生下了你。” “我信。” 顾经年竟是笑了一下。 一直以来,他看在眼里,顾北溟唯独喜欢长子顾继祖,今日终于明白,其实不是,顾北溟真正在乎的只有他自己。 “顾家已经有两个愈人了。”禇丹青道:“若有可能,你们子生孙,孙再生子,子子孙孙,养出一个强大的愈人家族,这是君子之道吗?” 兄弟俩都没回答。 顾经年志不在生孩子,顾继祖则阴沉着脸,因得知了禇丹青不愿为他治腿的原因而愤怒。 “我不容允顾家再出现第三个愈人,顾北溟也曾当着我的面发过毒誓,他之所以用虺心,为的是报效疆场,扫除诸国,一统中州。所以,他亲手杀掉了那个愈人女子,这些年,他信守承诺,没有治你的腿,也没有教你武艺。” 终于,顾继祖笑了,是自嘲的笑。 他看向顾经年,道:“所以,父亲任由我一次次从你身上剖出肉来吃,他明知道这治不好我的腿……不过是哄我!” 话到后来,那被欺骗、被糊弄的怒气没能忍住,他愤而砸碎了手中的杯子,眼珠似乎要瞪裂。 顾经年反而没有生气,冷眼看着,微微摇头。 在这件事上,顾北溟明知他治不好顾继祖,却还要割他的肉,只为安抚顾继祖而已,这种绝情更让他心寒。 “条件我已说了。”禇丹青道:“顾家只能有一个愈人,我也不会容忍麻师为你炼化。但你若愿杀了顾北溟、顾经年,我们会扶植你在军中为我们俘获异类,从此成为我们的一员,何去何从,你做选择吧。” 这些话,他之前没告诉顾经年,无非是要诓顾经年把缨摇交出来,但顾经年不从,他也自有办法从顾继祖手上讨人。 顾继祖犹豫了,手指轻轻摩挲着,目露思索。 帐中,顾经年嗤笑了一声,平静地开了口。 “长兄杀我简单,要杀父亲却难,杀了之后,他这所谓的‘君子’真能接纳你吗?倒不如杀了他更简单。” 禇丹青道:“炼术之道,大公子就不想有所了解吗?我不求你今日就能杀顾北溟,要的只是个愿交朋友的态度。” 顾经年太了解顾继祖了,知道他做梦都想治愈双腿,禇丹青身上有太多能诱惑他的东西,不能让他们再继续说下去。 “动手!” 顾经年陡然一声大喝,第一时间并非是扑向禇丹青,而是向帐外撞去。 他既知道禇丹青是愈人,短时间内很难对付,倒不如挑起双方的人动手,目的在于趁着顾继祖还在摇摆逼其下定决心。 话音未落,顾经年已出了帐篷,拿住一个老卒手持的弩,对着帐内的禇丹青射了一弩。 禇丹青那候在外面的六个仆从当即出手阻挠,各显神通。其中还有一人张口,喷出一团臭气,中者立即头晕目眩。 顾经年不进反退,远离这帐篷,往麻师所在之处跑去。 倾刻间,帐外已见了血。 顾继祖不是优柔寡断之人,既然早有布置要拿下禇丹青,事到如今,也更愿意采取强硬手段,而不是杀父哀求对方帮忙。 “动手!” 他身后的老仆拉着轮椅退了几步。 一头褫兽忽然破帐而入,驮起顾继祖,边跑边跃,眨眼就到了帐篷外的高台之上。 而之前推着轮椅的老仆双手一抬,竟凭空推出两团火焰,袭向禇丹青。 同时,帐篷已燃起熊熊大火。 顾继祖由一个个盾牌手保护着,第一时间接过一张大弓,张弓搭箭,“嗖”的一箭,将那还在吐毒气的青衣仆人射倒在地。 老卒们对付异人极有经验,第一时间结阵、点火,但凡听到任何动静就往空中放箭,同时还拉开一根根系着铃铛的绳索,防止异人神出鬼没。 不时有火光喷出,那是骁毅军独有的喷火柜,专门对付一些刀枪难入的异人。 下一刻,一阵狂风大作,整个营地都陷入了烟雾弥漫之中,难以视物。 ———————— 顾经年脚步很快,在大雾降下之前冲到了麻师的帐篷。 一队老卒正在帐外守着,听得动静,很是警惕。 “快。”顾经年一指顾继祖所在,道:“保护长兄!” 老卒没有全走,迅速过去了一半人。 顾经年进了帐篷,只见麻师、细猴已然起身,黄虎用力吹响了口哨。 随着口哨声,一队钩子迅速涌来,混入老卒之中,打散了他们的阵型,倒也不与他们动手,而是不停吆喝。 “顾公子遇袭了?敌人在哪?!”“钩子滚开!” 顾经年打了手势,直接拿火把点燃了麻师的帐篷,四人趁乱窜过浓雾,往西赶去。 “快。” 脚步匆匆,一边走,顾经年一边引燃堆积的柴禾,以及帐篷,助涨火势。 很快,他们逃到了营地边缘,前方是山崖间的一条狭路。 但显然,顾继祖不会让他们轻易逃脱。 随着一声低吼,大雾中一条巨大的恶狗忽然扑了出来,将顾经年扑倒,狠狠地咬在他肩上。 “拿下!” 与此同时,一队老卒从前方扑出来,手持大网,兜向了出逃的四人。 恶狗嘴里流着腥臭的涎水,尖牙从顾经年身体撕下一片血肉。 剧痛传来,顾经年想起了小时候一次次被这条狗欺负的画面,相比于身体的痛,他更讨厌当时的无助感。 如今,他已不是那个弱小的孩子了。 他一把掐住恶狗的脖子,另一只手用力一插,捅进它的眼睛,恶狗吃痛,发出愤怒的低吼,咬得更凶。顾经年则反过来骑在它身上,一拳一拳地砸它的脑袋。 “拿下他!” 周围的骁毅军老卒大喝,上前摁着顾经年,他却死不放手,执拗地、疯狂地,拼了命地去砸那恶狗。 仿佛砸的是他童年的屈辱回忆。 终于,恶狗发出了低声的呜咽。 “拉开!” 老卒咆哮得更凶,堪堪要把顾经年拉开之际,忽然随着一声长哨,远处有齐整的脚步声传来。 “动手!” 箭矢袭来。 唯有顾经年知道,这是魏禥的人到了。 又是一拳,他终于把顾继祖的狗打死在当场,而他浑身上下也被撕咬得支离破碎,整个人被那些老卒架着往后退。 但黄虎还在拼命,扑上来,拼着挨了数刀,抢下顾经年。 两人趁乱往前奔了数步,一阵箭雨袭来,将他们射成刺猬,但身后那些老卒也不再追。 “走!带着公子要的人!” 老卒见他们被射倒在地,连忙后退,架着细猴就走。 麻师不知何时竟已窜到了前方的角落里,回看火光中的这一幕,不由大急,嚷道:“缨摇!” “缨摇!跑啊!” “怎么办?公子,快救她回来。” “嗖嗖嗖。” 又是一阵箭雨落下,黄虎支起身来,一手提起顾经年,一手提起麻师,往两边陡峭的山崖上攀去。 往下回看,只见到火把如龙,照耀着甲胄,闪着光亮,一队队甲士正往这边包围而来。 ———————— “公子,遇袭了,有兵士包围过来,人数不少。” 营地中,顾继祖闻言皱了皱眉。 接着,另一道消息传来。 “公子,引出了十一公子藏着的人,拿到了。但十一公子与麻先生丢了。” 顾继祖没时间管太多,看向大雾中,朗声道:“禇先生!你要的药材找到了!强敌已至,你我息兵联手,如何?!” “好!” 很快,细猴便被带到了顾继祖面前。 “果然。” 顾继祖不出所料,悠悠叹息。 他早就料到顾经年把这个药材带在身边了,也有些羡慕别人要炼的已是长生不老的药,而他连治腿尚不可得。 细猴被押到顾继祖面前,开口,声音都在打颤。 “你们要找的应该是个女的,捕尉说,我脱下裤子你们就知道……” 顾继祖脸色微微一凝,没有用旁人,亲自解开细猴的裤子,往里看了一眼。 他身子不由僵硬,意识到自己被顾经年耍了。 现在,麻师与两个药材都丢了。要治腿,只有禇丹青既是药师、也是药材。 大雾还在弥漫。 顾继祖愣了两息,眼中光芒微动,轻笑了一声。 “好个易容术。” 他竟是一把将细猴搂在怀里,捂住他的嘴,环着他的腰。 “禇先生,小美人找到了,现身吧!” (本章完) 第79章 一丘之貉 第79章 一丘之貉 山崖上风很大,往下看去,一片大雾环绕着枯木寨,使人有在云端之感。 黄虎正一根一根地把身上的箭枝拔下,攒成了一捆。 等了会儿,他身上的伤势渐渐恢复了,不由道:“真是厉害,一切如公子所料。” “不顺利。”顾经年道:“若依我计划,顾继祖与禇丹青当已死了一个。”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黄虎问道:“走吧,现在离开中州?” 顾经年若就此离开中州,自己固然是安全了,可顾继祖与禇丹青不死,迟早还是要给顾采薇招祸。 他想了想,道:“我去见一见魏禥,借他的刀杀人。” “公子,我随你一起去。” “不,人多了到时反而不好脱身。”顾经年道:“你们先去约定的地方等我,我处理好剩下的事就来找你们。” 他们已事先与凤娘等人约定好,若遇变故失散,先到居塞城以南二十里的旧集市镇碰头,再一同前往雍国,路上所需的令符信令,则由麻师从顾继祖处窃取。 此时麻师一听,从怀里掏出一应令符,道:“公子放心,东西我找到了,只是……” “我会把缨摇带上。” 顾经年说着,拍了拍黄虎的肩,独自往山下的火光处走去。 黄虎一直盯着他的背影,满是担忧,恨不得追上去,但还是服从了他的命令。 枯木寨附近还是浓雾环绕,但远处却是月明星稀,夜色透亮。 顾经年望到了魏禥的仪驾所在,遂往那边走去。 身为皇子,在京城之外调动兵马,哪怕不多,实则也很容易被指为谋逆大罪。 就算魏禥有旁人不知的倚仗,也是冒了大风险,可见是对虺心志在必得了。 这也是顾经年敢去见他的原因。 夜色中,一队重甲骑兵正在驰骋,顾经年径直迎上那奔腾的马蹄,喝道:“带我去见三殿下!” “谁人与你说过三殿下在此?!” 重甲骑兵们或张弓或拔刀,第一反应却是要杀他灭口。 他不惧,反而迎上去。 “你等只管与殿下说,是顾经年来了。” 果不其然,那作势要冲撞他的骑兵奔到近处就勒住了缰绳,领着顾经年往仪仗所在的方向而去。 倚着山势,魏禥简单地搭了个帐篷,外面列着十二个披着黑衣斗篷的护卫,只是默立在那便显得极为强大。 顾经年感到了危险的气息,镇定心神,举足步入帐篷,一边思忖着对魏禥的说辞。 然而,入帐一看,他却意外地发现,那坐在案后发号施令的人并不是魏禥。 “玉殊公主?” “果然是你,顾经年。” 魏婵昂起头,傲然睥睨着顾经年,道:“我早就猜到是你了。” 她说的是他假冒魏禥去了昭文馆一事。 “原来公主知我要来。”顾经年却是神态自然,一脸正经道:“想必是三殿下事先告知了公主。” 他心中思量,之所以是魏婵在此,该是以魏禥的身份,不方便亲自带兵出京,所以要借她的名义。 倒不知这个公主有何特别之外,能担得起这样大的责任。 于是,不等魏婵应话,他又问道:“看来,此间大事,由公主定夺了?” 魏婵一见顾经年,脑子里首先想到的还是她自己在昭文馆放的那个肆无忌惮的屁,有心要追究顾经年的罪过,偏此时看顾经年一本正经的样子,那梗在喉咙里的话便暂时被堵了回去。 她咳了两声,恢复了端庄的模样,高高在上仿佛不识人间烟火。 “不错,此间之事,都由我作主了。” 话是这么说,事实上她只负责坐镇,具体如何行事由魏禥王府中一个客卿负责。 那人虽只是一个客卿,实则本事不凡,颇为京中权贵们倾慕,魏禥极倚重其才干,大胆放权。 但现在魏婵把大话放出去了,想收也收不回来。 顾经年皱起了眉,显得十分纠结,道:“我得向公主承认,禇丹青要找的药材确实在顾家手上,已被我兄长拿到了。” 魏婵与魏禥的心意是杀掉顾继祖,俘获禇丹青,往后替他们兄妹炼药。 听说有药材,她自然也想要,可她又不知具体是何药材,遂以审视的目光看着顾经年,看到了顾经年的沮丧和无奈,觉得他说的当是真话。 可接着她又在想,顾经年那一本正经的外表下,是否因闻过她的屁而有取笑、轻视她之心。 这小子似乎很会演戏。 恰此时,帐外有一披着黑色斗篷的男子入内,道:“公主,相府来人了。” “相府?” 方才还说能作主的魏婵惊讶了一下,嘟囔道:“这种时候?我怎么应对?要不让杜先生见他?”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男子就被领了进来,执礼道:“见过玉殊公主,下官有要事禀奏,还请公主屏退左右。” 魏婵的私事虽还没解决,只好先让顾经年下去。 出了帐篷,顾经年走过营地,看着月光照着一棵老树,投下一片阴影。 他心中也浮起了阴影,意识到他的计划不会顺利的。 强食者们不会如他所愿、自相残杀,世上有个词叫“官官相护”,这些炼化异类强壮自身的人恰如这“官”字一般,有人罩着,有一张又一张贪婪的口。顾继祖轻易能与禇丹青达成妥协,魏禥、魏婵也是。 大瑞说是禁绝炼术,可举目望去,看不到几个正派的人,即使有,也显得无比弱小。 怎么做呢? 正想着这些,忽见不远处有几个兵士正从车上把一些军器卸下来,其中就有喷火柜。 这本该是骁毅军独有之物,没想到王府近卫中也有,大概是个一臂长的圆桶大铁箱子,里面是装着火油的羊皮囊子,由一根引线点燃,再一推,便能喷出猛火来。 顾经年天然地畏惧并排斥这等物件,见了它,转身就想要走开。 可下一刻,他脚步顿了顿。 既然他害怕,那么,禇丹青其实也是害怕的。 想到这里,顾经年回过身,走近了那些喷火柜。 “什么人?!” 有士卒警惕地瞪向了他。 顾经年正待开口,身后忽有个声音响起。 “他是三殿下的朋友。” 回头看去,来的是个二十多岁的俊朗青年,但气质并不同于王清河那种孤芳自赏的美男子,只看身形,此人肩膀宽阔,身姿雄伟,走近了,一股渊停岳峙的沉凝、威严气势扑面而来。 到了顾经年面前,他拱拱手,道:“顾捕尉,有礼了,在下杜行严。” “原来是杜先生,你竟认得我?” 顾经年方才在帐中就听魏婵提了一嘴,不免多打量了杜行严两眼,见他一身蓝衫圆领袍,面容清隽,剑眉之下,一双黑白分明、湛然有神的眸子,目光有正气,看起来倒不像是会助魏禥捉拿药师炼化异类之人。 “听说过顾捕尉的一些事迹。”杜行严简略地应了,并不就此多作解释,道:“你若对这些喷火柜感兴趣,看看无妨。” 顾经年得寸进尺,问道:“今夜凶险,我可否拿一个防身?” 杜行严深深看了他一眼,末了,点头道:“自无不可。” “多谢。” “我还有事,告辞。” 杜行严一拱手,往主帐的方向走去。 顾经年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再次看向那些喷火柜,周围的士卒们各自忙着,也不理会他。 每个喷火柜并非是只能用一次的,马车载的更多的是装着火油的羊皮囊子。 这么多火油堆在一起危险,因此,兵士们不等顾经年靠近,拿起一个喷火柜递给他。 “顾捕尉若要防身,只能拿一个。还有,且离此地远些。” 顾经年接过,入手沉重。 他不愿再引人注目,也没有多作纠缠,提着这个喷火柜走开,在僻静之处的一棵树下坐下,想着只多了这么一个武器,又能如何破局。 一只小鸟儿忽然落在了他的肩上,叽叽喳喳地叫唤。 顾经年听不懂,自想着心事。 渐渐地,他眼神坚定了起来,心下作了某个大胆的决定。 若强食者相互勾妥协、难以利用,那就由他亲自来扬了他们。 他遂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把里面的干粮全都喂给了肩上那叫唤不停的鸟儿。 ———————— 小鸟儿飞过山林,落在了一双柔美的手上。 凤娘捧着鸟儿,目光看去,却不见它爪子上绑着任何信件,只好听着它叽叽喳喳地叫唤。 这是枯木寨东边数里之处,三辆马车正停在林子里。 马车上看似满载着家当,可当箱子打开来,里面竟全是各种各样的吃食。 高长竿正坐在车板上,一口一口,慢慢地把干粮塞进嘴里,吞咽得极为艰难。 “我真的,吃不下了。” “再吃一块。”老黑道:“吃饱了才有力气带人,你可别回不来了。” “唉。” 一向贪嘴的高长竿难得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会因为太饱而烦恼。 他勉强把最后一块干粮塞进嘴里,水也不敢喝,只嘟囔道:“我去了。” 说罢,他闭上眼,在林中默立了很久,很久,终于在某个瞬间忽然消失了。 “掌柜的,他去领人了。”老黑向凤娘道。 凤娘还站在月光下发愣。 不知何时,她手上的鸟儿已经飞走了,可她的手却还捧在那里。 “掌柜的?” 凤娘回过神来,一向灵动的眼眸竟有些发滞,喃喃自语地低声说了一句。 “他不与我们走了……” (本章完) 第80章 暗度陈箱 第80章 暗度陈箱 树林中,几个赔钱货蹲在那儿,看着凤娘失魂落魄的样子,却是什么也不明白。 “谁不走了?” “高长竿不会是回瓦舍了吧?他不办差事?” “吃得多,办得少哩……” 凤娘听着这些稀里糊涂的话,想到顾经年不陪她一起走了,那就只能由她独自带着这些傻瓜们穿越数万里。 那种被抛弃感再次浮上心头,她莫名有些气恼,气自己为何会因为一个少年就生起逃离的勇气。另一方面,她偏偏又明白,她需要顾经年留下去完成某些事,才可以让他们安全离开。 分明很气恼,却又不该气恼,反而让她更气恼。 “可恶。” 赔钱货们见掌柜心情不好,纷纷噤声,过了一会,又开始偷偷摸摸地互相往同伴衣领里丢树叶,玩得不亦乐乎。 时间又过了很久。 “嘎吱。” 忽有树叶被踩碎的声音响起。 就在老黑旁边不远处,积了一地的枯叶被踩出了一个脚印,很快被风吹散。 “是你吗?”老黑道:“都让你多吃点了。” 没有人回应,只有风过树林的呜呜声。 老黑担忧嘟囔道:“要是回不来了,可别饿死在外面了,他可一点手艺都不会啊。” “嘎吱。” 终于又是一声响,下一刻,两个人影凭空出现,一个高,一个矮。 那高瘦的身影晃了晃,径直摔坐在了枯木林中。 赔钱货们连忙拥了上去,问道:“高长竿,你没事吧?” “好饿。” 而那个被带回来的娇小身影却是个仆童,与他们挤在一起,正关切地看着高长竿。 “放心吧,他没事的。” 凤娘上前,拍了拍这仆童,道:“你随我来。” 两人走到一旁,凤娘深深凝视着仆童的眼睛,莫名感到了一股亲近之感。 只因这一眼对视,她便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你是沃民?” “是。” 凤娘不由轻叹,心想多年来奉笼主之命寻找沃民,没想到竟是以这样的方式找到了对方。 可心情却很复杂。 “叫什么名字?” “缨摇,姐姐,你呢?” 缨摇声音清脆悦耳,说话间已不像原本那样害怕了,抬起头看着凤娘,又道:“好奇怪啊,我一见姐姐,总觉得好亲近。” “因为我们是老乡啊。” 凤娘不由伸手,摸了摸缨摇耳边的彩色绒毛,心中隐有些奇怪,据她所知,沃民外表与常人无异,不该有此彩羽,可缨摇显然是沃民,一接近她就能感受到她身浓郁的来自沃野的气息。 “老乡?”缨摇不解。 “我们都来自沃野。”凤娘道:“你是沃民,我是青鸟一族的后裔。” 缨摇愣了一下,干净的眼眸中泛起了喜悦的神彩,甚至高兴地挥舞了一下手臂,语无伦次道:“我好高兴啊,我好想抱你一下。” 凤娘问道:“你就这般信我吗?不怕我是奉命捉你炼长生不老药的?” “不会。”缨摇目光坚定,道:“公子说过,你会和我们一起去沃野,而且我一看见你,就知道你是好人。” “我可不是好人,我以前就奉命要捉你。” 说到这里,凤娘不由在想,笼人之所以让青鸟族后裔来捉沃民,也许就是因为她们之间天然的亲近。 可笼人就不怕,她找到沃民之后心软吗? 想到这里,凤娘有些担忧,问道:“你是如何来的?” “走来的。”缨摇道:“我原本是躲在顾家,公子出发前两天就让我离开了,我走了许多天,才终于走到倚帝山南面的破庙,公子说有人会来接我,我等了两天,果然,他就来接我了。” 凤娘听罢,放心了些。 这正是顾经年与她的计划,因为不管是顾家的队伍,还是开平司的队伍,一旦离京,必然会被笼人盯着。 那么,谁不会被盯?恰恰是笼人的队伍。 这个计划的关键在于顾经年要分散追捕者的注意力,他在顾继祖的队伍里安排一个假沃民,让人猜想沃民要么在队伍里,要么就还在汋京城。 接下来,凤娘将以追捕麻师、黄虎的名义一路西进,并把缨摇藏在她的队伍中,而笼主只怕还在汋阳城里寻找着关于沃民的蛛丝马迹。 至于把缨摇藏在哪里,凤娘早有准备。 她的马车上带的诸多箱子当中,有一个胡桃木制成的老破箱子,是瓦舍表演大变活人时用的,其实是个异物。 只要把缨摇藏进去,再告诉箱子把它藏好。那无论别人怎么开,都看不到缨摇。 “你进去吧。” 凤娘打开了箱子。 “好。” 缨摇点点头,听话地爬上马车,探出身子准备钻进箱子,下一刻,却是吓得叫出声来。 “啊!” 一双长长的手竟从箱子里钻了出来,直接捉住缨摇的肩。 凤娘也是吃惊,第一时间从旁边拔出一把刀来,劈向那只手。 可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双手竟然像没有骨头一样弯曲,像面团一般拉伸,避开了刀锋。 直到刀劈在了车板上,也没能砍到它。 “别砍啦,别砍啦!”有个油滑的声音响起,接着,一个人从箱子里钻了出来。 这人长相倒没什么特别之处,除了一对山羊胡子显得有些鸡贼,可身形却是极怪,可长可短,可大可小。 分明是一个极小的箱子,他竟是从中拔出了长长的身躯,接着是长长的腿,拔出来后还像面团一样弹了弹。 他的一双手,始终黏在缨摇身上。 “包糊?!” 凤娘吃了一惊,知道大事不好,心念直转。 “嘿嘿,是我。”包糊笑道:“掌柜的,别来无恙啊。” “可恶,你何时躲进我的箱子里?” “错了错了。” 包糊伸了个懒腰,一下把腰拉长得与小树一样高,舒展了筋骨才重新弹回来。 “首先,这不是你的箱子,而是我的箱子。其次,在你拿到这口箱子之前,我就已经在里面了。还有,这么多年,我一直在为你表演凭空取物、大变活人,你可还欠我数万的工钱。” 凤娘冷了脸。 这次倒不是因为钱。 她开瓦舍已经好几年了,从来没想到这口破箱子里还藏着一个人。 “你一次都没从箱子里出来过?” “是啊。”包糊道:“我可是带了满仓的粮食和水藏进去的,你要是十年不找到沃民,我就十年不出来。嘿嘿,上次瓦舍着了大火,可是吓坏我了。呼……外面的空气真好,好美的月亮!” 他的手还是没放开缨摇,却把脖子伸得很长很长,高过了树林,贪婪地闻着树梢的风。 凤娘恨不得把那长长的脖子一刀砍下来,但她的手攥紧之后却又松开来,过了一会,脸上甚至浮起了淡淡的笑意。 “为何要这么做?笼主不信任我吗?” “也许是吧。” 包糊的脖子又缩了回来,拧成好几圈,又忽然松开,咕噜噜地转,像是怎么动都不够。 “你和沃民都是一个地方来的,谁知道你们见面了会怎样,还是我来捉比较放心。” 凤娘笑道:“现在捉到了,功劳是你的,还是我的?” 她从来没把这口箱子摆到自己的小楼上,那么,包糊应该还不知她与顾经年之间的关系。 “你功劳多些,我苦劳多些。”包糊笑道:“我方才还当你要杀我抢功哩,吓坏我了。” 凤娘美目一瞥缨摇,道:“我好不容易捉到了这沃民,你才跑出来抢功,可恶。对了,我方才哄这小丫头的话,你可听到了?” “嘿嘿,我哪管你们七嘴八舌,我只管把笼主要的东西交上去……来了。” 包糊抬头看天,伸长了脖子在空中唤了唤,喊道:“这里!” 下一刻,三辆飞车从天而降,每辆车上各有两个青衣仆婢。 其中一名男子下了车,青色披风下,四条手臂时隐时现。 他走向凤娘,以傲然的姿态道:“想必笼主已与你说过,今夜你们听我家先生调派。” “是。” 凤娘冷冰冰地应了。 哪怕她没有背叛笼主,她也不会给奭人好脸色。 除了有四条手,会些工艺,奭人也没什么独特之处,远比不了她这个青鸟族后裔。 但,禇丹青确实是有些能耐,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怪不得笼主说他会来联络。 “先生让你们把沃民带过去,走吧。” 凤娘抬起头,空中已不见了鸟儿,知道自己不会是这些人的对手,点了点头,道:“这些累赘就不带了吧?” 她指了指瓦舍的赔钱货们。 “可以。”奭人男子淡淡道,不可一世的样子。 包糊轻笑了两声,捉着缨摇,当先就登上了飞车。 飞车腾空而起,凌空而望,远远能看到枯木寨附近的大雾正在散去,各种冲天而起的火光也在一点点地暗淡。 他们向一个高台缓缓降下去。 高台正中,一个白袍男子正负手而立,身姿醒目,正是禇丹青,不远处,则坐着顾继祖。 事实上,他们正被十二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围在中间,隐隐地,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像大网一样地罩着他。 “我知诸君能耐,可何必急着动手?” 禇丹青从容不迫,朗声道:“想必宰相已经派人见了你们的主人,命令很快会下来。” 果不其然。 “住手!” 随着一声清叱,魏婵策马赶来,在黑衣护卫的保护下,亲自登上了高台。 她生在皇家,虽只是个小女子,面对这等场面却丝毫不惧,仿佛在她眼里奇人异事合该尽为她所用。 而更重要的是,相府已经派人给了她交代。 “你就是禇丹青?” “正是,在下见过玉殊公主。” “好个妖人!”魏婵叱道:“听闻你违背大瑞禁令,擅自炼化异类。” “此为相府命令,为应付雍国之凶恶异类,不得已而为之。” 禇丹青说着,看了看顾继祖,又看向魏婵,脸上挂起了淡淡的笑容。 事态至此,似乎已尽在他的掌握。 “崔晧、晃矩之身死,我正缺合作者,不知公主与大公子可有兴趣?” (本章完) 第81章 动手(一) 第81章 动手(一) “快!快!” 天上的飞车在飞,地上几个人正在拼命地追赶着。 渐渐地,高长竿落到了最后。 他此前瞬移了太远,已耗费了所有体力,跑也跑不动,开口想喊“等等我”,话到嘴边觉得不对,便喊道:“别等我!” 说罢,他返身回到了马车边,捉起一把干粮胡乱地往嘴里塞。 四下无人,只听到嚼干粮的声音。 高长竿一辈子没有独立生活过,在这荒郊野岭又怕狼又怕虎,更怕迷了路一个人活不下去,心下愈急,倒有些像个孩子般慌乱。 那边,老黑等人冲过树林,抬头一看,月空朗朗,已然不见了那飞车的踪迹。 “怎么办?!” “往那里去!” 老黑环望四周,远远见到了一片山崖附近环绕着雾气,遂当先往那里跑去。 ———————— 枯木崖。 雾气已开始渐渐淡了。 顾经年跟在一队兵士身后,再次走过那崎岖山路。 目光落处,由他点燃的大火已经被扑灭了。 其实顾继祖布置了足够多的火油与木材,可以把整个枯木崖烧成灰烬,只要彻底燃起,任禇丹青有天大的能耐,也得葬身火海。 可惜关键时刻,顾继祖还是停手了。他想治愈双腿的迫切愿望,战胜了理智。 前方,有兵士过来,对杜行严禀报道:“杜先生,已经拿下那妖人了!” “玉殊公主呢?” “正在亲自审问那妖人。” “去报与三殿下吧。” 杜行严又连番下了诸多命令,分派士兵收拾战场,同时吩咐尽可能地不与顾家的骁毅军老卒起冲突。 他安排得井井有条,行军打仗的能力竟是不逊于军中宿将。 顾经年不在意这些,看向高台,预感到禇丹青就在那边,遂举步走了过去。 走到台下,杜行严拦住了他,道:“顾捕尉,今夜之事,非南衙所能干预,你不宜上前。” “杜先生也知南衙北衙之区别?” 杜行严点点头,道:“若不知,三殿下为何派我来?” 顾经年道:“我奉梅提司之命查案,杜先生还是让开为妥。” 杜行严目光中隐有了然之色,沉吟着正待开口,却有披着黑色斗篷的护卫从高台走了下来。 “让顾捕尉上去。” 见状,杜行严只好放下拦着顾经年的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由他登台。 “杜先生,收拾局面的事便交给你了。”黑衣护卫又道,婉转地禁止了杜行严登台。 至于顾经年,才走了两步,那黑衣护卫忽然出手,以快得几乎看不清的速度抢下了他手中的喷火柜,丢到一旁。 “这个不能带。” 顾经年回过头看了一眼,没说什么,一步步登上高台。 月光与几团火光照亮了这个不大的台子,他渐渐见到了顾继祖、魏婵,以及正与他们侃侃而谈的禇丹青。 顾继祖手里还抱着细猴,像抱着一个美人;魏婵双手抱怀,微昂着头,显得很高傲;禇丹青一派云淡风轻的姿态……他们并没有如顾经年期望中那样自相残杀,反而相处得不错。 见顾经年来了,魏婵偏了偏头,笑道:“多谢你的线索,我捉到这个药师了。” “何不杀了他?”顾经年问道。 “为何杀他?我要他为我炼药。” “大瑞严禁炼术。” “我才不管。”魏婵道:“我偏要炼,此事我在昭文馆与你说过。” 顾经年继续装傻道:“我不知公主此言何意。” “你嘴真硬。” 魏婵骂了一句,倒也没有立即为难顾经年。 她听顾经年在昭文馆说的那些话,认为他的立场还是支持魏禥的,可以算是半个自己人。 顾经年看向顾继祖抱着的细猴,道:“放开他吧,就是个普通的开平司差役,你捉着他没用。” “你还在用障眼法。” 顾继祖明知细猴是假的,却还打算用他来当筹码。只要擅于虚张声势,真能作假,假也能作真。 因此他嘴角扬起一个自信的冷笑,又道:“你分明已经逃走了,为何特意回来?来救他不成。” 被他搂在怀里的细猴也是很无奈,心想这人腿断了、脑子也疯了不成,分明亲眼看过,竟还说的出这种瞎话。 顾经年看向禇丹青,道:“你想要沃民,我可以给你。只有一个要求,除掉顾继祖。” 说话间,月光被什么挡住,有阴影罩了过来。 众人抬头看去,是三辆飞车正缓缓从空中落下。 当看到凤娘与缨摇的一刻,顾经年目光一凝,表情有些失神。 禇丹青淡淡一笑,道:“现在,你还有资格与我提要求吗?” 他摇了摇头,叹息道:“我给过你很多次合作机会,是你不要,偏要自作聪明,算计我,何苦呢?” 顾经年没有回答,只是盯着凤娘。 飞车落下,凤娘捋了捋被风吹散的头发,款款走下,目光却只是一扫顾经年,很快看向了禇丹青,笑骂了一句。 “好个老贼,你的狸猫儿咬死了我一只鸟,此事可没完。”虽在骂,可骂的只是一桩小事,并不是想得罪禇丹青的态度。 禇丹青抚须道:“此事虽是你不对在先,但老夫赔你一件宝物又何妨?” 凤娘这才转嗔为喜,道:“老贼可别小气了,此番我找到沃民,可是立了大功劳。” 包糊伸长脖子道:“也有我一份!” “你们的功劳,笼主会有奖赏。” 禇丹青目光一转,看向了缨摇,眼神专注,脸上渐渐浮起了由衷的笑意。 “是她。” 简简单单地两个字从禇丹青口中吐出,包含了苦寻多年的期待。 万春宫的那场血肉盛宴,原本就是为这个小女孩准备的。 见禇丹青满意,凤娘这才美目一转,瞥了顾经年一眼,捂嘴轻笑了起来。 “为找到她,奴家可是费了许多心思。顾捕尉这人,软硬不吃,奴家只好骗一骗他,他果然中了计。” 禇丹青不置可否,道:“骗或不骗,我只要结果。只要你还是笼人,笼主不会怪你。” “是。” 凤娘笑容一敛,万福一礼,不敢再多说。 禇丹青仔细端详着缨摇,只见缨摇十分害怕,强忍着没哭,低着头努力不去看顾经年,可目光有时总是不由自主地往顾经年的方向瞄。 “果然是心血相连。” 禇丹青点点头,回看顾经年,道:“你不信我,却信凤娘,是少年好色也好,目光短浅也罢,如今遭她背叛,咎由自取。” 顾经年失魂落魄,闭上眼,像是承认了自己的失败。 “药渣。” 禇丹青轻嗤了一声。 对他而言,顾经年这个药渣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接下来,无非是一些收尾的小事,把没用的人都处理干净。带着药材回去继续炼药。 可下一刻,一败涂地、心灰意冷的顾经年却是开口了。 “我还可以帮你一个忙。” “是吗?”禇丹青讶然。 “先说我的要求,我不在乎你们是否为恶。我只在乎少数几个人。” 顾经年指了指缨摇,道:“哪怕你需要用她炼药,她也可以不死的,可以成为药渣,不是吗?” “不错。” 缨摇听着这些,眼中不由落下泪来,忍不住哭道:“公子……你不要管我了……” “保证不杀缨摇,我帮你处理掉这个麻烦。” 顾经年说着,手指一转,指向了顾继祖。 禇丹青见状先是一愣,接着竟是会心一笑。 “他已经没有筹码了。”顾经年又道。 他说的是顾继祖怀里的细猴已经没用了。 “细猴,动手!” 忽然一声叱喝,顾继祖顿生防备,怕被距离极近的细猴刺杀,遂随手将人丢到一旁。 顾经年则已趁机扑向顾继祖。 “禇先生,莫听他胡说。” 顾继祖竟还先劝了禇丹青一句,然后手一扬,轻描淡写的一掌击向顾经年头顶。 往日在人前,他颇有长兄温厚宽仁的气度,可此时一出手,就是杀招。 他非常清楚顾经年身体愈合的速度极快,要想致命,除了砍头就是直接击碎其脑袋,因此这一掌有万钧之势,只要碰到顾经年的头,便要将它像西瓜般打烂。 然而,这一掌竟是拍空了。 顾经年堪堪扑到顾继祖身前,竟是一把抢过了搁在一旁的弓箭。 弓是顾继祖的,他抱起细猴之时就放下了,周围倒是有两个护卫在守着,也及时出刀砍中了顾经年。 奈何顾经年中致命的刀法也未死,抱着弓箭就地一滚,迅速张弓搭箭射向顾继祖。 “嗖。” 箭术是顾家家学之一,相比于其余深奥的武艺,重在练习。顾经年小时候没得人教授武艺,可每天天不亮就偷偷跑到家中箭场练习……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杀了顾继祖。 他早受够了他的折磨,于是在很小的时候就想过,要杀一个断腿的残废最好的武器就是弓箭。 为了出其不意,顾经年一直隐瞒着自己的箭术,直到在北市射杀刘纪坤。 一箭之势飒若流星。 顾继祖驱动褫兽避开,看向禇丹青,喝道:“禇先生?” 禇丹青却摆明了袖手旁观的态度,看两兄弟自相残杀;魏婵则是一看他们动了手,就退到那些黑衣护卫们的身后。 顾继祖没等到反应,另一支箭已再次射至,这次却是射向跨下的褫兽。 褫兽终究比不上腿好用,它害怕箭矢之威,立即往旁边闪开,顾继祖空有一身武力,却没能第一时间逼近顾经年,而第三箭又已射来。 他看台上禇丹青不管,而魏婵隐有倾向于顾经年之意,担心再待着夜长梦多,不如先回到麾下的骁毅军中,遂一扯褫兽的耳朵,跃下高台。 “保护公子!” 骁毅军老卒正在台下与王府近卫对峙,见状纷纷大嚷。 顾继祖环顾一看,见到了他最信任的老仆正在不远处,苗春娘则推着轮椅跟在后面,遂驱褫兽往那边赶去…… (本章完) 第82章 动手(二) 第82章 动手(二) 箭在弦上,发出“嘎吱”的轻响声。 顾经年目力极好,视线落处,只见顾继祖已经与那个老仆汇合了。 顾继祖叫那个老仆为“火伯”,而顾经年从小每次见到火伯,都会因为恐惧而忍不住战栗。 火伯能随时喷出火来,哪怕不喷火,只要把还是孩子的顾经年抱在怀里,就能以灼势气息炙得顾经年如坠地狱。 这种炙烤是顾继祖的惩罚。 每次顾经年稍有不听话,就会得到火伯的拥抱,直到他服从于顾继祖的每一道命令。 这种不容反抗的命令持续了很多年,甚至某一天,顾继祖给了他一个极荒唐的指示。 “你去,与苗春娘交合……” 一直压抑着的、常年不敢抒发的愤怒忽然如洪水般地发泻了出来,顾经年的手指有了微微的颤抖。 他知道这样不行,会射不准。于是闭上眼,强迫自己静下心来。 可脑海中,顾继祖从他身上割下血肉啃食的画面还在不停浮现。 顾经年就这样持着弓箭站在高台边,留下一个毫无防备的背影。 那边,羽人落霞走到了禇丹青身旁,小声地询问了一句。 “先生,是否除掉他?” 落霞还挺恨屡屡坏了她事的顾经年。 禇丹青却是摆了摆手,低声道:“让他除掉顾继祖也好,免得顾北溟怪罪到我们头上。” 显而易见,顾继祖既已知道了炼术之事,往后必然要纠缠不休。 可禇丹青并不愿与顾继祖为伍,一则不能让顾家有太多强势的愈人,二则顾继祖能做的事少、还十分惹人瞩目。偏偏迫于顾北溟的权势,禇丹青并不想亲手杀了他,与顾北溟为敌。 顾经年愿意动手,那自然是最好的。 禇丹青身后,蒲伯听了主人是这个态度,当即明白过来,那团扇大的手微微扇了一扇。 风起。 ———————— 褫兽乘风跃下高台,在众人头顶上方小飞了一段,稳稳地落在了火伯的面前。 “公子。” “杀了顾经年。” 顾继祖直接给了命令。 他本想留着顾经年作为药材,可现在已经明白了,顾经年根本不愿意帮助他炼药,认为炼药会给顾家招祸。 那就干脆杀了,反正顾家有太多愈人只会让禇丹青心生忌惮。 便当是给禇丹青一个见面礼,往后总有办法让这老家伙帮助治腿。 前方,苗春娘推着轮椅迎过来,挡住了顾继祖的去路。 “走开。” 顾继祖淡淡叱了一声,驱着褫兽撞开了苗春娘。 可就在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异变突生。 “噢!” 褫兽忽然发出怒吼声,疯狂地挣扎,几乎把顾继祖掀翻在地。 竟是苗春娘,忽然挥出匕首,猛地扎在了褫兽的左眼当中。 扎了一下她犹觉不够,竟是扬起匕首又刺。 顾继祖已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整个人都提了起来,随着那挣扎的褫兽一起晃动。 苗春娘喘不过气来,那满是鲜血的手一挥,将匕首掷向顾继祖。 这一下之后,她眼中忽然恨意大炽。 顾继祖正要掐死苗春娘,却因这个眼神而愣了一下。 他从没想过,这个女人会想要杀他。 那年汋水畔初相遇,苗春娘看他的眼神就极尽倾慕。 只因这份倾慕,他了一笔钱,救了她全家,于是她拜在他面前,泣泪道:“愿为奴为婢,倾尽所有,一辈子侍奉公子。” 言犹在耳,她居然捅他了一刀。 为什么? 因为让她与顾经年交合之事吗? 可这件事也是她自己愿意的。 “公子既想找人与他生个孩子来吃了试试,春娘可以……” 往事一幕幕浮现,顾继祖若有所悟,但依旧不能体会春娘的恨意。 干脆掐死这女人得了。 “噢!” 又是一声悲吼,座下的褫兽陡然摔在地上。 顾经年终于一箭射出,正中褫兽。 在看到苗春娘的瞬间,他其实更加愤怒了,因愤怒而心跳得极快,脸颊泛红,眼神杀意毕露。 于是进入了一个颇奇异的状况,虽然不冷静,但忘我。 他盯着顾继祖跌落的背影,再次搭箭。 “放箭!” 同时间,随着火伯的一声大喝,骁毅军老卒的箭矢也纷纷杀至。 顾经年顿时身中十数箭,被射得如刺猬般,摔在高台之上。 那边,顾继祖摔在地上,也顾不得再掐着苗春娘的脖子,挣扎着想站起来。 可他是没有双腿之人,再怎么狼狈也站不起来。 双手胡乱撑了几下,虽只有几息工夫,却让他瞬间感到自己是个弱者。 他看到苗春娘滚落在地,苗春娘喘着气,拼命想去够那把落在地上的匕首,那婀娜的身姿哪怕在这种情况下也极具美感。 顾继祖能欣赏到她的美,脑海里还有着对美的强烈欲意,可身体偏偏没有半点冲动。他有时也会想,苗春娘与顾经年厮滚在一起时的场面,因此而感到痛苦。 终于,苗春娘握住了那把匕首。 顾继祖见状,忍不住怒吼了起来。 顾继祖想站但站不起来,越来越愤怒,压抑了十多年的情绪猛然爆发了出来,终于失控。 “杀我?!你凭什么?我比你们所有人都痛苦!” 他真的很生气。 失去得最多的人、承受了最多的人,是他。 顾经年分明得到了那么多,只是被割了一点还能再长出来的肉;苗春娘受了那么多的恩惠,许下那么多的诺言,居然忘恩负义。 而他,甚至安排这两个人享受他已无法享受的鱼水之欢。 到头来,这两个人都想杀他。 “我才是最痛苦的!” 苗春娘听着顾继祖的怒吼,依旧能感受到那份痛苦。 可她受够了。 她曾经一次次抱住顾经年的腰,死死抵住着那滚热的生命力,可在每次度过欢娱的夜晚之后,她都会陷入深深的恐惧。 她无数次梦到她怀了孩子,然后被顾继祖剖开她的肚子,活生生地吃掉了。 终于,她知道自己被这种恐惧与痛苦折磨得疯掉了。 再然后,有一天她意识到,只有杀了顾继祖才能结束这种痛苦。 顾继祖的病不在于腿,而在于心,既然病人不能自渡,那便由她来渡他。 一起疯,一起死吧。 可下一刻,有人踩住了苗春娘的手,一脚把那匕首踢开。 “保护公子。” 刚刚射杀了顾经年的老卒们第一时间抢上前,架起了在地上挣扎着的顾继祖。 顾继祖还没从失控中平复情绪,还在怒骂。 “灭越国我是第一功,你们都欠我!而我只要一双腿!” 若非他拼着重伤,攻破了越国最顽固的关隘,顾经年不可能有这样的体质,竟然还敢恨他。 终于,他被扶上了轮椅。 “噗。” 一支箭矢射穿了挡在顾继祖面前的那名兵士,血溅在了他脸上。 顾继祖瞬间意识到这支箭力道极大,射穿了一人,竟还箭势未弱,余威犹在。 来不及了。 “噗。” 箭矢刺进了顾继祖的喉咙。 他愕然抬起头,看向高台,见到了浑身插着箭支的顾经年站在那。 兄弟二人远远地对视着。 顾继祖眼前恍惚了起来,似乎看到了火光,天愈来愈亮,院子的门被打开,他看到父亲牵着一个蹒跚走路的小男孩走向他。 其实,有好几次,他真的也想对这个弟弟好一点。 高台上,顾经年紧紧盯着顾继祖,享受着兄长渐渐死掉的过程。 其实他很早就想杀他了,一开始也许是出于恨,中间也曾犹豫过,后来认为此事已成执念。最后发现,原来只有顾继祖死了,他带给身边人的痛苦才会结束。 视线里,顾继祖咽了最后一口气,脑袋颓然垂下。 顾经年抛开手里的弓,感到轻松了许多。 他今日才发现,其实杀顾继祖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只是他困于儿时的恐惧,一直没有勇气动手。 接下来,哪怕他今天死在这里,至少不会让顾继祖的疯狂连累到阿姐了。 也不知阿姐生了没有。 想着这些,顾经年看向禇丹青,开口道:“接下来,你可以把我交给顾继祖的忠仆,作为对我父亲的交代。” “可以。” “你向我保证,炼药之后,会留下缨摇的性命。” 禇丹青却是摇了摇头,道:“我不能保证。” 顾经年咧了咧嘴,走向他,道:“那我再告诉你一桩事,是我与梅宗承提前说好的,你莫以为你们这些药师行事可以毫无忌惮……” 一边走,他一边拔下了插在身上的箭矢,丢在地上。 那边,魏婵听到顾经年说的事与梅承宗有关,警觉起来。 她可不想自己炼药的事被传到父皇耳中。 偏偏顾经年像是故意防备着她听,只想告诉禇丹青,走得越近,声音越轻。 禇丹青也知梅承宗必有安排,见顾经年靠近,遂没有避开。 他也是愈人,不至于被伤了。 可当顾经年走到他面前,拔下肚子上最后那支箭,他忽然感到了不对。 隐隐的,有奇怪的气味。 禇丹青目光一扫,意外地发现,顾经年肚子上流下的血竟是黑色的。 是火油! 来不及想为何人肚子里会有火油,禇丹青当即就要后撤一步。 眼前火光一闪,顾经年以火折子点燃了肚子上的火油,忽然扑向禇丹青,将他死死抱住。 火势瞬间腾起,烧焦了两人的须发。 “拉开他!” (本章完) 第83章 动手(三) 第83章 动手(三) 在顾经年走向禇丹青时,落霞虽有防备,可心底里其实不认为顾经年能伤到她的主人。 无非是拿箭矢抵着主人的喉咙,这是最没用的伎俩。 相比而言,真正有威胁的反而是顾继祖身边的那个老仆火伯,此人隐藏得也深,今夜在大帐中喷出火来,着实是吓了他们一跳。 因此,落霞保持着凌空而立的姿态,同时关注着高台之下,顾继祖死后其部属们的情况。 也就是在她一心二用之时,顾经年忽然烧着了。 所有人都没想到,好端端的一个人,为何肚子里能流出火油来,瞬间就燃起了大火。 再回过神来,禇丹青也已经被火焰裹挟了。 落霞第一时间拔剑,斩向顾经年,希望把他与禇丹青分开。 但顾经年抱着禇丹青死不撒手,连挨了数剑也无动于衷,两人挣扎、滚动,使落霞挥剑时不得不犹豫。 “水!” 青衣仆婢当中,一名老者当即打坐,嘴里念念有词,空气中的雾气遂更浓了一点,可根本无济于事。 他虽有呼风唤雨的能力,但往往要有多人配合且提前准备,而非这般临时出手。 更多的青衣仆婢则是立即解下身上的披风,去扑禇丹青身上的火。 可顾经年却是拿箭尖划开了自己的肚子。 他肚子里竟是裹着一个羊皮囊。 那是给喷火柜添火油用的。 顾经年知道自己不可能拿着一个喷火柜接近禇丹青,因此一直在想该把火油藏在哪里。偏他这人什么都没有,只有强大的自愈能力,于是,他便活生生地把自己的肚子剖开,把羊皮囊塞了进去。 过程很痛。 他痛得恨不得死掉,当时脑海中想到顾采薇怀胎十月生儿育女也许是同样的痛吧。 那就让他了结掉所有是非,让该好好生活的人安定生活。 抱着这样的信念,顾经年敢豁出一切。 “轰——” 黑色油脂从中流了出来,一遇火苗立即窜起了猛烈的大火,吞噬了拍过来的披风,燃烧了青衣仆婢的衣袍,也烧着了羽人的翅膀。 禇丹青拼命地挣扎,顾经年却有股疯劲,像野兽般地压住他,手里箭矢划破了他的肚皮。 流火的油脂淌下,烧进禇丹青的五脏六腑。 烈焰也点燃了他们身下的木板。 一声大响,被烧焦的木板轰然破碎。 裹在烈焰中的两人从烧穿了的窟窿中坠了下去。 魏婵原本还想走近,此时已吓得逃窜到高台的边缘,准备下台阶,听得大响,忍不住好奇地回过头,吓得脸色煞白。 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转身向护卫们喝道:“救他们!” 包糊原本一直捉着缨摇,见到这等情形,也是目瞪口呆,下一刻,他手中的缨摇大哭起来,竟是挣脱开来,冲向顾经年。 周围,着了火或没着火的众人见禇丹青掉落,也纷纷逃离,能飞的自是一跃而下,不能飞的则跑下台阶。唯有缨摇,根本不能飞,却冲向大火,从那燃烧着的窟窿中直接跳了下去。 “嘭!” 顾经年重重摔在了地上,浑身上下被烧得剧痛无比。他觉得自己要死了,感到没有力气再摁着禇丹青。 而禇丹青挣扎的力气也在变小。 两人都处在濒死的状态…… 正在此时,山崖外面又起了变故,有人跑来,高声禀道:“入口处被怪人偷袭了!” 杜行严仓促间转头看了一眼,见到了远处有火光冲天,连忙又安排一队人去查看。 那边,火伯刚提起苗春娘,质问她为何要背叛公子,听得高台上的动静,回头一看,生怕顾经年还不死,遂兔起鹘落地冲了过来。 “为公子报仇!” 骁毅军老卒纷纷张弓搭箭,以箭矢掩护火伯。 漫天箭矢袭来,杜行严第一时间吩咐保护玉殊公主,离开最危险之处。 他这命令并没有错,毕竟到处都是异人,大火蔓延,谁也不知会发生什么。 火伯趁机便冲到了高台之下,禇丹青的一众青衣仆婢其实都害怕火,勉力上前相拦,火伯却不与他们缠斗,直接喷出烈焰去烧台下的木梁。 场面混乱,至此,无人顾得上灭火。 “救主人!” 青衣仆婢们再不理会别的事,终于把禇丹青抢出来,拼命地扑他身上的火焰。 从顾经年点火到现在,其实并没有过多久,但禇丹青已浑身被烧成焦炭,气若游丝,眼见要不活了。 顾经年的情况更差,且身上还是火势冲天,眼看着要被烧成灰烬。 却有一道娇小的身影摔在地上,挣扎着站起身来,扑上前抱住了他,想要帮他灭火又不知怎么做,只好用身体压着他,抱着他笨拙地在地上打滚。 琴儿与蒲伯艰难地扶着禇丹青正要走开,转头见了这情形,当即道:“把药材带走!”当即有个奭人男子走向缨摇与顾经年,伸出四只手想去将那抱在一起的两人分开,任由火焰灼烧着他的手臂。 缨摇也已被大火包围,她力气又小,偏是宁肯被烧死也不愿放开顾经年。 奭人男子手快被烧焦了也没能拉开他们俩,干脆拔出刀来砍缨摇的手。 下一刻。 “轰!” 高台的立柱被烧断,整个台子轰然倒塌。 围在旁边的人们纷纷逃开,羽人振翅而飞,三辆飞车还没来得及乘风而起,已随之摔碎在地。 凤娘其实正想找机会去救顾经年,见状也只好凌空腾起。 可周围没有太多鸟儿,她在中州本就不太飞得动,身子摇摇晃晃,终是只能往旁边的树林落去。 回头看去,只见那高台倒塌成了一堆木料,烈焰冲天,火势越来越大。 顾经年与缨摇没有逃出来,想必已经葬身火海了。 凤娘说不出来是何心情,只是怔怔地看着大火,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对顾经年与缨摇寄托了某些感情,希望与他们一起踏上回家的路。 现在他们死了,她心里属于他们的那一块地方就空落落的。 两滴泪水从凤娘眼中落下,划过她美丽的面容,渐渐地被大火烤干…… “好险。” 魏婵被护卫着一直逃到了高处,回过头来,只见枯木寨已成了一片火海,后怕不已。 她喘着气,拍了拍胸膛,许久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这样子,顾经年应该已经死掉了,其实也好,自己放屁的糗事也就盖在了这废墟与烈焰之下。 心底似乎略有些遗憾,也许是因为弄死了沈灵舒的心上人,觉得有些愧疚吧。 魏婵想着这些,收回了心思,看向了禇丹青所在的方向,毕竟那个药师才是这次最重要的目标,也不知死了没有? 禇丹青身上的火已经被扑灭了,但他的白袍、须发、皮肤,全都随着他那仙风道骨的形象一起毁了。 他整个人都成了焦炭,连内脏也被烧干。 换作普通人,已经是死得不能再死了,偏偏他有着极强大的自愈能力,体内还在慢慢地修复,可这种修复已不同以往,很慢,接近于他生命力枯萎的速度。 青衣仆婢们围着他,能感受到他正在与死亡搏斗的艰辛与痛苦。可他们都帮不了他,只能煎熬地等待着。 在他们身后,包糊站在那,很好奇禇丹青的状况,这关系到他对笼主如何交代,于是把脖子伸得很长,俯瞰着褚丹青。 许久,禇丹青的喉咙竟是动了动,喃喃了两个字。 蒲伯俯身去听,凝神静气,好不容易才听清。 “沃民……” “主人要沃民!” 蒲伯遂转头看向那燃烧着的高台,愣了愣,心知这大火之中,不可能再救回那个沃民小女孩。 “主人,这次虽没拿到药材,可早晚还能再找到一个沃民,还请主人振作。留得青山在……” 蒲伯说到后来,自觉主人都被烧成这样了,还说“不怕没柴烧”也不妥当,团扇大的手掌给了自己一巴掌。 禇丹青气若游丝,但似乎是缓过来了一些,又张了张嘴。 这次,他说的是一个“血”字。 蒲伯最知他的心意,立即明白过来,喝道:“从火里捞!不论如何,把那沃民的尸体捞出来!” 哪怕缨摇被烧焦了,他也得想办法从尸体里榨出一滴血来喂给禇丹青。 几个青衣仆婢竟是毫不犹豫,直接冲向了火海,宁可自己被烧死也要为禇丹青拿到沃民之血。 天地皆暗,唯有那冲天的烈焰是黑暗中最耀眼的存在。 忽然。 一声清啼响彻,直冲天际。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因他们从来没听过这声音,似鸟鸣而不是鸟鸣,像龙吟却又不是龙吟,动听悠扬,却铿锵嘹亮,高贵、强大,声动九霄。 “什么声音?” 旁人皆感不解。 唯有凤娘,美目圆睁,魔怔了一般地盯着那蔓延的大火。 她听得分明,方才那响彻寰宇的清啼分明是来自火中,是……凰族的鸣叫。 下一刻,凤娘一惊,竟是跌落在地,她不顾地上的尘土,径直拜倒。 视线当中,烈焰冲天而起,如骄阳飞升,照耀当空。 那不是烈焰,而是一只巨大的火鸟。 火焰成了它最鲜艳明亮的外衣,它展开巨大的双翼,如神祇般俯瞰着山谷中的众人…… (本章完) 第84章 涅槃(一) 第84章 涅槃(一) 寂静的树林里响起了打嗝的声音。 高长竿坐在地上,摸了摸吃得鼓鼓胀胀的肚子,往嘴里塞下了最后一把干粮。 他艰难地站起身来,忍着呕出来的冲动四下望了望,已经完全不知该往何处去寻找同伴了。 正为难之际,忽然,他看到了奇异的一幕。 远处,山的影子似乎在动,如海浪般翻涌着,而黑影上方有一人如立潮头,正向某个方向飞驰而去。 高长竿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儿,想到,也许这个人是要与自己去同一个地方,可以跟着。 他觉得自己很是聪明,遂选定了一个方向,闭上眼。 远处忽有马蹄声,向着他所在之处而来,他不免有些紧张,差点想要睁眼偷瞄一下,但强忍住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一队骑士冲出黑暗,冲入了这片树林,而前一秒,高长竿的身影恍惚了一下,消失不见了。 “王缉事,这里有马车。” “继续赶路!” 策马而过的骑士没有停留,赶向枯木崖的方向。 枯木崖已是火光冲天。 六个身影不管不顾地冲进了火光之中。 老黑一共带了五个人追了过来,其中,炎大、炎二张口就能喷出火来;鸽三、鸽四以前是能飞的,可惜鸽三断了只手,鸽四少了条腿,如今只能在空中扑腾;还有个没鼻子的阿猛,长得十分凶恶,身体却能够变大,体壮如牛。 他们从小都被关在笼子里,没有生活经历,脑子也笨,往日诸事都是凤娘做主,今日凤娘被人带走了,他们也就疯了,遂莽撞地冲进来,见人就打,见柴就烧。 高台附近恰好出了变故,顾继祖与魏禥双方部众又冲撞在一起,没有人理会他们,使得他们把枯木寨烧得一塌糊涂,倒也算是配合了顾经年的行动。 等到高台轰然倒塌,他们往那边跑去。 随着一声响彻九霄的清啼,他们赶到当场,终于见到了凤娘的身影。 “凤娘!” 凤娘却没有理他们,只是怔怔地看着大火。 下一刻,鸽三、鸽四也是拜倒在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瞪着浴火飞升、翱翔于天际的火鸟。 “那是什么?” 一时之间,不知有多少人在这般喃喃自语。 “是……凤凰。” 魏婵也认出来了,傻愣愣地抬头看着,实在不明白为何大火中会飞出一只凤凰。 是因为羽人身上带了凤卵吗? 或是顾经年变成了鸟?那家伙本就怪怪的。 忽然,魏婵眯了眯眼,指向那凤凰身体正中的一处,道:“那又是什么?” 那是个被烧焦的人,皮肤已经完全被烧黑。 奇怪的是,他并非是被凤凰捉在爪子上,而是挂在凤凰的心口处,像是被烧得融为一体了。 “是顾经年。” 魏婵并非是通过样貌认出来的,而是大火中只有顾经年被那个沃民小女孩抱着。 看来,是禇丹青弄错了,那根本不是沃民,而是凤凰。 奄奄一息的禇丹青也睁开了眼。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感到自己要撑不住了,要死了,可他想到自己这一生是费了那么多的心血才走到今时今地这一步,无论如何都不想放弃。 凭借着莫大的意志,他猛然睁开眼,就看到了天上的壮观景象。 他先是以为自己死了,很快反应了过来,于是痴痴地看着。 居然是凤凰。 那个小女孩身上,来自沃野的气息那么浓郁,让他一直以为是个沃民,可没想到,竟是沃野的凤凰。 凤凰更好,比沃民要有价值得多。 他嘴巴张合了几下,说了什么。 青衣仆婢们正看着天空出神,没有留意到他在说什么。 禇丹青艰难地伸出手,拉了拉蒲伯。 “射……落……” 蒲伯一怔,直到见了禇丹青希翼的眼神,明白过来。 沃民也好,凤凰也罢,只要能把它射下来,依然是一味绝好的药材。 “射下它!” 蒲伯一声大喝,扬起大手便开始扇风。 琴儿与几个奭人立即张弓搭箭,箭矢“嗖”地顺风而上,激射向天空中的凤凰。 落霞想要振翅飞起,在空中射杀凤凰。可她才腾空而起,心中却有种莫名的心虚,不敢离它太近。 再低头一看,双手莫名地颤抖得厉害。 “拦住他们!” 凤娘见状,却是立即凌空飞向禇丹青,手中摸出几支飞羽镖,洒向对着凤凰射箭的青衣仆婢们。 她难得有这般冲动的时候。 可身为青鸟一族,面对百鸟之王的凤凰,臣服与保护的欲望却是与生俱来的。 “动手啊!” 几个赔钱货们见状,不管不顾地杀向了褚丹青。 可蒲伯抬手一扇,就把凤娘与赔钱货们吹到一旁。 包糊则大嚷道:“休怪我没给过你们机会,敢背叛笼人者死!” 说罢,他双手瞬间变长,拿起两柄单刀就对着赔钱货们乱斩。 蒲伯则对着魏婵的方向大喊道:“玉殊公主,良材就在眼前,机不可失!” 魏婵这才反应过来,下令放箭。 漫天的箭雨袭向天空。 凤凰再次啼叫了一声,飞得更高了些,扇动翅膀,一团流火便顺着它的羽翼淌下,砸向对着它射箭的众人。 “轰——”被烈焰砸中的士兵迅速燃烧起来,哀嚎着,很快没了动静。 而下一团火焰已再次砸下。 这次,砸向的是禇丹青。 “主人!” 蒲伯拼命地扇出狂风,希望把那火团扇走,可它还是无情地落在一众青衣仆婢头上。 任奭人们有许多条手,箭术了得,却也只能丧生于火中。 关键时刻,蒲伯扑倒在了禇丹青的身上,以身子护住了他的主人,火焰很快燃烧起来。 蒲伯剧痛,挣扎着起身,怕烧到了禇丹青。 “主人,坚持一会,笼主就要来了……” 实际上,禇丹青只是药师,平常负责炼药,而捉异类这种事,主要归笼人来做。 笼主一到,自然有办法擒获凤凰。 禇丹青只要活下去,一定有办法恢复,且还能更加强大。 蒲伯坚信这一点,于是用性命保护住了他,苍老的身躯很快在大火中烧焦,倒在地上。 禇丹青抬头看去,看到了上方有一朵凝聚着的黑云,那是笼主手下的异人在呼风唤雨,大雨马上要落下,到时,雨中的凤凰就只是落汤鸡。 他看到了极远处的晃动的黑影,看到了风中出现的残影,那是北衙、笼人要来了,都是他的合作者。 今夜,他不要死,要擒下一只凤凰。 “轰——” 火团再次砸下,直接砸在禇丹青身上。 凤凰扇动翅膀,把一团又一团流火挥下,砸在禇丹青所在之处。 “轰——” “轰——” 倒在那的禇丹青很快便看不到了,只剩下冲天的大火。 渐渐地,那一整块地面都被烧塌下去,除了黑色的石土,什么也看不到。 在空中飞舞的落霞神情一滞,跌落在了远处的树林里。 琴儿上一秒才在地上打了个滚,举弓正要放箭,眼中却显出了茫然之色。 在同一个瞬间,她们那种与主人心血相连的感觉消失了,心里空落落,整个天地都灰败下来。 禇丹青死了。 炼化异类之人,终究为异类所杀…… 而凤凰身上的火焰已完全流淌干净,显出它艳丽的羽毛,额头上,几缕彩色的冠缨摇晃,愈显高贵雍容。 它飞低了些,穿过枯木寨的熊熊大火。 当它再次翱翔而起,又成了一只火鸟,于是流火再次砸下。 漫天的火光落下,如同一场火雨。 “轰——” “轰——” “呀,快走!” 魏婵早已吓得抱头鼠窜,什么药师、药材,已完全顾不得了。 她本是公主,可这一刻,凤凰才是睥睨天地的女皇。 流火漫天,凤娘站在那不逃,抬头看着,脸上渐渐展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一辈子流落中州,她想要回家了,跟着百鸟之王回家。 “嗒。” 忽然,一滴雨落在了凤娘脸上。 不等她抹掉雨水,大雨倾盆而下。 天空中只有一片厚厚的黑云,且只聚拢在枯木崖的上方。 这雨并非是自然落下的。 “走啊!”凤娘不由大喊道:“笼主来了!” 大雨很快浇灭了凤凰身上的流火,也淋湿了它的羽毛,它渐渐飞低,怒啼了一声,挥动翅膀向西飞去。 与此同时,乌云下方的巨大黑影忽然活了,变成了一只黑色的大手,竟是一把将凤凰捉在手里。 凤凰奋力挣扎,黑影晃动。 可随着大雨浇下,凤凰的力气也愈来愈小。 “得救它。” 凤娘喃喃着,环目四看,寻找着梅承宗的所在。 她知道梅承宗一旦操控黑影,其人必在附近,而天地之力虽难破,梅承宗却可杀。 “他必离火远,在……在山头!”凤娘遂看向了崖边的高山,喝道:“鸽三、鸽四,助我!” 两个残废了的赔钱货当即飞起,扑腾着飞向山头。 凤娘乘着那一点风势,凌空而起。可惜大火与雨水驱散了鸟儿,她不能发挥所有的实力。 山巅之上,有一人正伸出手,在虚空之中捉着什么,正是梅承宗。 他看到了凤娘,微微蹙眉,以不悦的口吻命令道:“滚开。” 凤娘以前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敢对梅承宗出手。 她从来都是恐惧于他、臣服于他,可这一刻,她毫不犹豫地挥出了镖。 “做什么?!” 梅承宗娇叱一声,移步躲开,手一挥,几个黑影瞬间挡在了他面前。 与此同时,一声凤鸣再次响彻九霄。 那被黑色巨手捉住的凤凰挣扎了出来,摇摇晃晃着,翱翔而去。 凤娘眼看着它那漂亮的尾羽渐渐消失在月色之中,忽然觉得,哪怕自己不能回家,能让凤凰回去也就够了…… (本章完) 第85章 涅槃(二) 第85章 涅槃(二) 梅承宗本已捉到了凤凰,没想到被几个笼人的叛徒一打扰,到手的鸟儿飞了,不由大怒。 他一挥手,黑影也一掌击出,重重砸在凤娘身上,将她击飞,正要再次出手,鸽三、鸽四冲到了他面前。 “两个药渣。” 梅承宗向来烦这两个残废,连着两掌,直接将他们打落悬崖。 转头一看,眼见凤凰飞远了,懒得再理会他们,召唤了山的巨大影子,向着凤凰的方向追去。 他得在天光大亮之前追上才行…… 那边,凤娘飘飘荡荡落下。 “掌柜的!” 阿猛见状大惊,吼了一声,身体陡然变得高大起来,伸手接住凤娘。 紧接着,他看鸽三、鸽四也落了下来,连忙放下凤娘,伸手去捞空中的两人。 不远处,包糊正缩在一块石块下面避火,见状讥笑了一声,自语道:“远不如我哩。” 说罢,他双腿一抻变得长长的,落在远处,上身再一弹,人已在数丈之外,两条夸张的长腿迈开,向着凤凰追去。 阿猛却只能等比变大,且只有一会儿,很快就累得缩成了正常模样。 凤娘与鸽三、鸽四跌在地上。 下一刻,空中有一个声音响起。 “背叛笼人者,死。” 瓦舍诸人顿时脸色剧变。 他们抬头看去,天空中那朵正在下雨的乌云已然向西飘去。 八个黑衣人正凌空而立,互相抛掷着绳索,看着虽然有些傻气,但很快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 这是专门捕捉异人的一队笼人好手,名叫“天罗地网”,那绳索火烧不烂,刀砍不断。 “跑啊!” 老黑当即大喊。 凤娘已是重伤,呕出了一口血。 若是只有她独自一人,被捉了就被捉了,可她还得照顾赔钱货们,那就只能跑,且不能跑得比他们慢。 她只好艰难地飞起。 “走!” 天空中的大网已经织好,八个黑衣人徐徐降下,扯着大网向他们罩来。 忽然。 “嗖、嗖、嗖。” 三支箭同时射向了其中一名黑衣人,虽被他挥袖拨开,却也让他的速度慢了下来。 而同时,一个人影飞到了凤娘的身旁,带着她飞了起来。 竟是羽人落霞,而方才射箭的则是奭人琴儿。 这两个禇丹青的仆婢也不知发了什么疯,反过来帮起了凤娘等人来。 凤娘的速度一快,保着她的赔钱货们也顿时跑得更快了,炎大、炎二还对着黑衣人吐出火,延缓他们的速度。 他们终究于大网罩下的瞬间,逃了出去。 可老黑回头一看,却见能飞的鸽三、鸽四已被兜在了网里,兄弟俩本该是最有希望逃走的,偏偏被梅承宗重创,无力再飞。 “走啊!” 鸽三、鸽四不逃,反而捉着那大网,往反方向飞去,拼命地挥舞残躯,为同伴们挣取时间。 他们生怕掌柜的会回头,于是大喊起来。 “回家!” “掌柜的,回家!” “回自己的家乡……” 凤娘扭头看着网中的两个赔钱货,挣扎了两下想去救他们。 落霞却不肯放开她,带着她飞得愈快,嘴里道:“回家吧,中州终究不是我们的家。” “你为何这么做?” 落霞愣了一下,说不出与禇丹青之间心血相连的感觉消失之后的状态,许久,她道:“我们都是一样的啊,都是中州的异人,都是药渣。” “那你也不必帮我。”凤娘道。 落霞有些踟躇,禇丹青一死,她望着这茫茫中州,不知何处可去,不知何事可做。 思来想去,她最后只喃喃道:“我就是想帮你,怎样?” ———————— 风吹动梅承宗鬓角的长发,他放眼看去,前方出了倚帝山脉,是一片巨大的平原。 月光皎洁,可大山的影子并不能覆盖到平原的远处。 梅承宗正有些焦急,目光看去,只见天边的凤凰那巨大的身子已经摇摇欲坠。 他干脆在山顶停下来,仔细凝视着,终于见到了它直直朝着一片树林坠落下去。 “那里。” 梅承宗朝着空中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抬手指了指。 然后,他才驱动黑影把他送出了倚帝山,直到山影的尽头,他迈步走向平原。 脚下,月光照出了他的人影,人影逐渐变成了四脚兽的形状,驮着他奔跑起来。 许久之后,像是面团一般的包糊追上来,远远喊道:“梅缉事。” “咦,许久没见你了。” “嘿嘿,一直待在箱子里,见了梅提司许多次。” 梅承宗捋着头发,问道:“凤凰坠落了,你通知笼主没有?” “当然。”包糊道:“就是今夜动静闹得大,辛苦北衙压一压了。” “忘了与你说,我已不在北衙了,是南衙的提司。”“那……真是更辛苦了。”包糊赔笑道。 他在平原上跑得很快,遂又小声道:“梅提司,那我先去前面给你探探路。” “去吧。”梅承宗道:“等你探明了路,恐怕最先到的,是你们的笼主。” “嘿嘿。” 包糊一抻,把自己弹了出去。 渐渐的,在他面前是一片广袤的森林。 凤凰就是坠在了这片森林尽头…… 缨摇其实什么都记得。 她记得自己跳下了高台,抱住燃烧着的顾经年,然后高台轰然砸倒,那把正要斩下来的刀也顺势扎进了他们身体。 她的心脏被刺穿了,血流进了顾经年被剖开的肚腹,流在他那颗快要被烧焦了的心上。 渐渐地,她的血流干了,痛苦到了极致,认为自己要死了。 濒死之际,她有很多遗憾,麻师与顾经年为她做了那么多,她还没来得及报答,她要想救回顾经年的愿望无比强烈,连烈火也焚烧不尽。 然后,在某个瞬间,她感觉到身体被烧毁,但似乎……烈火成了她的身体。 她试着喊了一声,凤吟声响彻九霄;她试着挥动火焰,火焰便成了她的翅膀。 于是,她振翅而起翱翔天际,感受到了强大的力量,挥出火球,砸死一直以来在迫害她的药师。 她终于可以保护对她而言重要的人了。 可惜第一次化作凤凰之身,她还是不太习惯。渐渐地,她感到力气用尽,遂向远方飞去,飞得越来越累,直到跌落下去。 在失去意识之前,她以最后的信念在空中翻了个身,把顾经年捧在自己的身体上方,生怕他那烧焦了的躯体被摔裂。 漂亮的羽毛被风吹动,渐渐消散。 凤凰巨大的身体也随风而逝,像是褪壳一般,一点点地恢复了其中小女孩的模样。 唯有耳鬓的彩色绒毛还在。 在这之前,顾经年一直处在与凤凰融为一体的状态,直到此时才算真正分开来。 两人跌落在地,缨摇疲惫至极,像是所有的体力、精力都被抽干了,沉沉地昏睡过去,许久,她的睫毛动了两下,勉强睁开眼睛。 视线中是一具焦黑的身躯,像一块木炭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公子。” 对顾经年的关心使得缨摇从疲惫中清醒过来,上前扶起他。 一动,一块烧焦了的皮肤就从他手臂上脱落下来。 缨摇连忙把动作放慢,伸手去感受顾经年的鼻息,毫无动静,再探他的心脏,也是毫无动静。 她吓得差点哭出来,可又分明能感觉到与顾经年那种心血相连的感觉还在。 “公子,我会救回你的。” 这一刻,缨摇甚至决定,倘若只有炼化异类之术能治好公子,那她可以变成她原本最恨的药师。 她不知如何再化身为凤凰,艰难地抱起顾经年,拖着他慢慢地向着日移的方向走着。 忽然。 身后的树林传来了“沙沙沙”的响动。 就在方才坠地的地方,有人大喊道:“找到了!” 缨摇回过头看去,只见树林上方出现了一个脑袋,挂在长长的脖子之上,正在向四周环顾,正是包糊。 “凤凰,你是又变回来了吗?!” 包糊嚷嚷着问道。 缨摇骇然,不知他看到自己没有,连忙躲到一棵树的后面。 可是听得动静,包糊已经往这边追来。 缨摇不知如何是好,才把顾经年藏在灌木丛中,包糊那弹来弹去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视线中。 “哈,小姑娘,看到你了。” 缨摇怕包糊伤害顾经年,只好拔腿就跑,再回头看了一眼,包糊果然是追着她过来,没去管那灌木丛。 两人跑过树林。 又过了一会儿,梅承宗跨着四足黑影兽而来,落在灌木丛边,伸手探了探顾经年的鼻息与心跳。 “死透了。” 他捋着鬓角的发丝,感慨了一句,不再管那烧成了焦炭的尸体,往缨瑶与包糊跑的方向追去。 渐渐地,树林上方热闹起来。 先是树木的影子像是活了过来一般;再是群鸟聚集在天空中,遮云闭月;又有飞车、羽人,之后,各种能飞的异人异兽纷纷现身;马蹄如雷,士卒如潮…… 可直到入夜,搜查依然没有停下。 不时有黑衣人凌空飞起落下。 “找到了吗?” “不见了。” “怎么可能不见了,她根本没逃出包围圈。” “可确实不见了。” “……” 过了数日,树林逐渐安静下来。 树叶纷纷飘落,渐渐盖住灌木丛边那焦炭般的尸体,奇怪的是,也无鸟兽再来啃食。 天气愈冷,天空开始下雪,积在树木的枝头。 这日,一阵风吹来,枝头上的积雪落下,砸在落叶上,落叶随之动了一下。 忽然,有一人从落叶丛中惊坐而起,睁开了眼。 (本章完) 第86章 阿丑 第86章 阿丑 一觉醒来,睁眼已是大雪天。 顾经年做了一场很久的梦。 梦里,他乘着一只巨鸟翱翔在天空之中,飞过一片布满鲜的广袤平原,前方是两座高山。 这一次,他清晰地体会到,是他的家乡。 感觉很怪,他分明没去过那片天地,却对它有着浓烈的眷恋。 “回家。” 自清醒过来,脑海中就一直浮现着这个念头。 可眼下更关键的是他非常虚弱。 他很饿,但没有力气取食,只能捉起地上快腐烂的叶子吞食着,口感很差,只能说咽下去之后胃里终于有了一点东西。 又吃了两口雪,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所有的皮肤都还是焦的,被剖开的肚子才刚刚闭合,还能看到两片皮肤之间的缝隙。 他依旧是一根焦炭,一根毫无力气的焦炭。 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失去了自愈的能力,很快便意识到并非如此。若真失去了,他早就死了,也许是烧伤特别难以恢复吧。 可为何经历了那样的大火还没死,顾经年自己也不知道。 他隐隐觉得,身体与以前有一点点不一样了。 其实是有巨大的区别。只是,他感觉到的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微妙不同。 既然没死,他决定向西走,去到与凤娘约定好见面的旧集市镇,以后一起寻找沃野。 虽然他并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又躺了许久,他勉强站起身来,寻找着落在地上的果子为食,稍有了些力气之后,有时可以啃食一些树根,如野人般过了两天,他运气好,捡到了一小具野兽吃剩的鹿的尸体,艰难地把那有些腐烂的生肉咬食下去,他反而生了一场大病,腹部剧痛,脑袋昏昏沉沉。 他摇摇晃晃地走着,忽然,脚下一痛,还没来得及低头,整个人已被兜在一张大网当中。 夹着他脚的是一个兽夹,他屈着身子想要掰开,可虚弱之下根本无力自救。 ———————— “大哥,那边有动静了。” 不远处有人嚷了一句,很快,两人提着弓箭走了过来。 “咦,那是什么?” “是只黑猿。不,是个怪物!” 来的是猎户家的一对兄弟,哥哥叫张大石,十八岁,弟弟叫张小刀,只有十三岁,两人都裹着厚厚的兽皮袄子,用破布条子绑着手腕脚腕。 张小刀身子往前探着,瞪大了眼,盯着网兜里黑黢黢又光溜溜的身影看了好一会儿,挠了挠头,道:“哥,好像是个人。” “人?”张大石用树枝叉了叉网兜里的东西,问道:“你是个人吗?” 那东西竟真开口了,却只发出了拉锯般沙哑难听的声音。像是把喉咙完全烧干了再说话,嘶嘶冒烟的感觉。 可当他意识到自己说不了话,却是用力点了点头。 “听不懂哇。”张大石道,“你不是个妖怪?” 黑黢黢的人形摇了摇头。 “哥。”张小刀此时也看清了,道:“他看起来快要死了,救他吧?” “那他要是妖怪怎么办?” “妖怪哪能踩到夹子。” 张大石挠了挠头,纠结了好一会儿点了点头。 兄弟俩背上猎物,半拉半扶地带着网兜里的烧焦之人,离开老林。 翻过两座山坳,前方,一条小溪缓缓流淌,沿溪而走,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村子。 这是澜水村。 张家兄弟住在村子最边上,房舍有些简陋,孤立于所有人家之外。 院门是栓上的,张大石拍了拍,过一会儿,门打开来,张小芳探头往外看了一眼。 她是张大石的妹妹,今年十六岁,长得有些黑,脸颊干得褪了皮,冻得泛红,手里还拿着兽皮与针线,想必开门前正在缝制。 “今天回来得可晚了。” 张小芳虽是妹妹,说话却有当家的气场,道:“说了多少次了,天黑前就得从老林子里出来……” “是是是。”张大石敷衍道:“这不是拖了个人回来,走得慢些吗。” 张小芳这才落在他们身后那奄奄一息的烧焦之人身上,吓了一跳。 待把人拉进院子,张小刀就去捣了草药,还往里啐了两口唾沫,捣出一团糊状的药膏,正要往那烧焦之人脚上抹,却是愣了愣。 “左脚?右脚?咦,大哥,夹子夹得好像不深。” “那草药就别浪费了。”张小芳道:“留着下次用。” “好哩。”张小刀道:“我看他饿惨了,给他点吃的吧?” 厨房里正熬着粥,还切了些咸肉放在里面,这是张小芳煮好的三个人的伙食,她犹豫了好一会才不情不愿地道:“行,接济他一顿,明早就让他走。” 倒不是她小气,而是张家就他们兄妹三人相依为命,日子并不算好过,且她一直记得娘亲走前的叮嘱,一定要攒钱给大哥娶上媳妇。 总之是分了半碗粥给那烧焦之人喝了,又让他在柴房借宿了一夜,次日一早,张小芳便喊醒了那兄弟俩,让他们把人送走。 “姐,他还病着呢。”张小刀道:“我看了他眼睛,善的。” “你们把人兜了,还了一顿饭,那就两清了。”张小芳道:“你还打算养着他不成?” “我就觉得他可怜啊,阿爹以前救了多少人……”“所以阿爹怎么没的。”张小芳甚是泼辣,道:“现在是谁当家?” 张大石害怕妹妹,一句话没敢说,送了那烧焦之人出门,叹道:“走吧。” 对方勉力一拱手,发出几声嘶哑的声音。 “听不清你说的什么,慢走吧。” 张大石眼看着那人一瘸一拐地去了,转身回了家,只见院子里姐弟二人正在看着地上。 “这是什么?” “是字吧?”张小刀很是惊奇,道:“他还会写字哩。” “写的什么字?” “我只看得懂这个‘大’字。” 张小芳则指了指后面那个字,道:“这应该是个‘恩’字,那人倒知道感恩。” “打猎去吧。” 张家兄弟二人又背上弓箭进了山,待到傍晚才归家,拍了门,张小芳打开门来,脸上、脖子上却是多了几道抓痕。 “怎么回事?!”张大石吃了一惊,怒道:“哪个鳖孙敢欺负你?” “进来说。” 张小芳放兄弟俩进了院子,栓上门。 堂上,那个烧焦之人正躺在那儿,已经昏迷了。 “村里有人说他是妖怪,要把他烧了。”张小芳道,“我和那些人干了一架。” 她说得轻巧,张大石却看到自己挂在墙下的一张旧弓变了位置,忙问道:“你没伤人吗?” “没,射了两箭就把他们吓跑了。” 张小芳说罢,又道:“就是张翠那死女人,从后面偷袭我,给我破了相。” “我去找她!” “算了,好男不和女斗,村里那帮人就那样,理他们做甚。”张小芳指了指那烧焦之人,道:“等你去镇上赶集时,再送他走吧。” “好。” 张小刀俯身去看那烧焦之人,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那烧得光秃秃的头,又迅速缩回手,抱歉地一笑。 不想,那烧焦之人竟是睁开了眼,回应了他一个难看的笑。 张小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烧焦之人又用嘶哑的声音说了什么,抬手在空中划了几笔。 “算了,听不懂,也看不懂。”张小刀道:“你长得这么丑,我们就叫你‘阿丑’吧?” 等了等,对方竟点了点头。 “好哩,阿丑。” 张小刀在村里没有朋友,不由有些欢喜,转头道:“阿姐,也给阿丑一身衣服吧?” ———————— 顾经年终于穿上了一身破旧的衣服,又带了个帽子,只露出一张烧焦了的脸在外面,倒没那么吓人。 他体力还未恢复,暂时就留在了张家。 次日,张家兄弟见他不可能欺负张小芳,便又出门打猎。 顾经年自觉受了他们的恩惠,也愿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来回报,因此,待张小芳去做别的家务,他便拾起针钱与兽皮缝制起来。 说是将门公子,他自小独立,这些事倒也都做得来,只是手指烧焦了,还不太灵活。 “缝得倒不错。” 待张小芳过来,夸了他一句,拿起一根兽骨打磨着。 两人沉默地干了一上午的活,大概是有些无聊了,她开口道:“阿丑,我问你些事呗,你点头或摇头就成。” 顾经年遂点了点头。 张小芳无非就是问他的来历,偏偏她想象力有限,只问了些浅显的问题,之后则说起村子里的事。 “昨日要烧了你的村正张富贵,他儿子张季全前些日子在老林里死了,官府说是被野兽吃了,所以他魔怔了,总之你避着他点。” 顾经年心想,前些日子死的,那很可能是撞见了什么。 但不知凤娘与缨摇后来如何了。 可惜他这情况,还得养一阵子才能自主行动了。 傍晚,顾经年缝制了一件兽衣,张小芳展开看了,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个丑人手艺不错,制衣的款式也是新潮,待送到集市,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但仔细算来,接济他几日,其实还是亏的。只是,张小芳偶尔也会心软。 当晚,张小刀多给顾经年夹了两块腊肉,张小芳看到了,微微蹙眉,可居然什么都没说…… 顾经年就这样在这小村子里暂时住了下来。 一开始还是很平静的,甚至偶然有某个瞬间,他还想过自己一直想要的寻常生活也许就是这样,虽然很快他否定了这个想法。 不论如何,他挺喜欢“阿丑”这个名字。 他以前从没想过,当他失去一切,连相貌都尽毁的时候,竟还有陌生人能对他不错。 他离开了家,睡在这个简陋破旧的屋子里,竟比在顾家还安心…… (本章完) 第87章 村居(一) 第87章 村居(一) 澜水村。 远处的树林间响起清脆的鸟鸣,几只小鸟雀像是在吵嘴。 小路边,一个烧得焦黑的丑人儿正傻站在那,朝鸟儿招了招手,可它们并不理他,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张小芳背着一大袋粮食走着,回过头见了他傻不愣登的动作,问道:“阿丑,你在做什么?” 顾经年摇了摇头,心想也许那不是凤娘的鸟,也许就算凤娘当面都认不出自己了。 如今他长得丑,连摇头的动作都显得笨。 “走吧。”张小芳道。 顾经年见她背得吃力,伸手继续帮她扶着麻袋。 这是他们拿了家里所有的野味、兽皮衣到村中大户家换的。 交易显然是亏了,若是在市集上慢慢卖,也许能多买一半的粮食,可没办法,县里突然催缴秋税。 张小芳家以前是有田地的,是在溪边的良田,田边还有间屋舍。后来她娘病了,她爹把田地抵给了族人借钱,没多久爹娘相继死了,田地也被占了,带头的就是村正张富贵。 张大石、张小刀只好以打猎为生,可田税依旧落在他们头上。 顾经年得知这些的时候,哑着嗓子比划着想要告诉张小芳,若田地还在她爹名下,那便该拿回来,若转卖出去了,断没有还担着田税的道理。 张小芳倒也不傻,见了他的动作,道:“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我们还欠着他们许多钱,要想再过下去,只能交。” 话虽这般,她忍不住还骂了一句,“娘的,就知道欺负我们”,骂完了,抹了抹眼,就用瘦小的身躯扛起兽皮去换,讲价时十分泼辣,也就换回了这一袋粮。 两人终于把粮食搬回院里,院墙上挂着的各种猎物、皮革已经没有了,显得有些空。 待到下午,张富贵陪着两个差役来收税,张小芳让顾经年躲在屋里别出来。 “他骂你是妖怪,再让他看到了,让差役捉你。” 说完,张小芳又交代道:“要是差役们进屋,你从窗户跑,往林子里躲。” 顾经年点了点头,就在屋子里,透过木墙的裂缝往外看。 只见张富贵组织人拿担子分装粮食,两个县衙差役则是背着双手在院里看了一圈,末了,拿出一张海捕文书,向张小芳问了一句。 “你家是打猎的,有没有见过这人?” 顾经年凑在墙缝处的那只眼微微一眯,凝神看去,见那上面画的是个少女,神似缨摇,尤其是在耳后用颜料画了彩色绒毛,让他一眼就能认出来。 他遂在想这些县吏是受何人的指示来搜寻,宰相郑匡甫吗? 但要捉缨摇,笼人自有通天手段,地方小役能做的终究有限,也就是搜一搜、问一问,聊胜于无罢了。 想必县衙对事态也是所知有限,否则,当听说村子里出现了烧焦的“妖怪”,必然早就引起重视。 只凭一张海捕文书问人,很可能县衙所知的也就一张海捕文书而已。 为了证实这个判断,顾经年决定冒点险。 院子里,张小芳摇了摇头,道:“没见过哩。” 两个差役也不再追问,待张富贵报了粮食的担数,他们听都不听,就道:“不够,还差脚钱。” 张富贵笑道:“那把缸里的粮也算上吧?哦,看看他们堂上那张兽皮。” 张小芳自是大怒不依,吵嚷起来,但也无济于事。 顾经年看得分明,张富贵偶然瞥向张小芳的目光里,分明带着些轻视与恶意,就是故意欺负她。 见这班人拿了张家不少东西要走,顾经年便从屋子另一边的窗户翻了出去,绕到小路边的大树下等着,捡了一块石头握在手里。 过了会儿,张富贵一行人来了。 顾经年掂了掂石头,感觉手臂还是没多大的劲,遂等他们走得近些了,才瞄了瞄,把石头丢出去。 “噢!” 石头正中张富贵的眼角,打得他头破血流,惨叫一声。 顾经年从树下跑出来,冲着张富贵比划了一个蔑视的手势,哑着嗓子乱叫了两声。 “是那妖怪!” “捉住他!” 张富贵大怒,捂着眼角,指挥村民来捉他。 顾经年转身就往树林里跑,一边跑,一边还能听到张富贵诉苦。 “这妖怪,我早想烧了他,被张家兄妹救下来,在村里到处作怪!” “哈哈,不过是个被烧过的丑人罢了。” 差役们不以为意,懒得理会张富贵与村中傻瓜的私人恩怨。 顾经年逃进树林,回头看了一眼,见差役们站在那巍然不动,便知自己判断得没错。 捉异人这种事,地方小役能做的也就是最基础的排查罢了,接触到的只是皮毛。 等那些村民们不再追了,顾经年反而回头跟着他们,看着差役们去了张富贵家,许久没出来,天色已不早,他们想必是住下了。 他这才转回村子边的破落小院。 张小芳正叉着腰站在院子里生闷气,一见他就发了火。 “你可真笨!我说他们进屋你就跑,可他们没进屋你跑什么,还担心你跑丢了。” 说罢,她自嘟囔道:“跑丢了才好,反正养不起。”顾经年不能说话,见院子里乱七八糟的,拿扫帚把地扫了,待见厨房已没了粮食,比划了两下,准备去林子里挖些野菜回来。 张小芳听懂了,道:“哪还能找到什么吃的,等哥回来,我让他去买粮食。” 当天傍晚,张家兄弟打猎回来,今日却没什么收获,张小刀反而崴了脚。 没多久,顾经年就听到了张小芳与张大石的争吵。 原因也简单,张小芳为了给哥哥娶妻,攒了些家当,打算拿出一点钱买粮食,张大石一听,就想多买些吃的让弟弟妹妹吃得饱些,就这点事,兄妹二人终究是吵红了眼。 “我就不稀罕娶婆娘!” “你不娶,对得起爹娘吗?!” “没养好你们,我才对不起爹娘!” “就得攒着给你娶,我说的算!” “别吵了。”张小刀嚷道:“吵累了你们得吃更多。” 顾经年没掺和他们这些事,饿得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再次梦到了那夜被凤凰带着翱翔天空的感觉。 他醒来时,张家兄妹还在小声争执,他便过去,比划了几下。 张小芳看懂了他的动作,问道:“你要纸笔?” 顾经年点头。 “要纸笔做啥?”张大石道,“你写字我们也看不懂。” 张小刀灵机一动,问道:“阿丑要写家书吧?你家里是不是很有钱啊?” 顾经年解释不清,干脆点了点头。 张小芳便道:“那大哥去换粮的时候,跟半瞎子借纸笔吧。” 半瞎子是个村子里的一个算命先生,算是村里少数几个与张家兄妹关系不错的人之一。 夜里,张大石换了些粮食回来,四人凑合吃了个半饱。顾经年等张家兄妹都睡了,在院中借着月光写了封短信,出了院子,摸黑去了张富贵家。 他绕到后院,爬进院墙,悄然行走,透过一个个屋子往里瞧,寻找那两个差役。 忽见有间屋子里亮起烛光,他便凑到窗缝处往里瞧。 里面是个女子,正撩起袄裙往夜壶里解手,显出白的双股。 顾经年见过她,那是张富贵的女儿张翠,前两日还用指甲抓破了张小芳的脸。 哗啦啦的声音才响,张翠竟像是有所感应一般,忽然回头,看到了窗边的人影。 “啊!” 尖叫声顿时响彻了院子。 “爹,有人偷看我尿尿!” 院子里顿时一阵鸡飞狗跳,顾经年迅速躲进暗处,反而借机看清了两个差役住在哪里。 他们与张富贵还吵了两句。 “娘的,你什么意思?怀疑我们?老子睡得好好的,没兴致看你那丑闺女撒尿!” “张富贵,警告你,你要败坏老子的名声,让我婆娘知晓了,那走着瞧……” 顾经年等他们吵过,重新安歇了,遂到那差役的门外,把一张纸条塞了进去。 他也不做别的,原路离开,回去睡觉。 次日,他天不亮就醒来,跟张小芳去挑水。 张小芳一向不在白天挑水,免得遇到村子里的人挑衅,忍不住与他们打起来。 两人挑了水回来,天色微曦,顾经年对着她比划了一通,嘴里哑声说着什么。 “你说……想见半瞎子?” 张小芳如今竟颇能听懂他在说什么。 顾经年点了点头。 于是这日上午,张家兄弟出门打猎之后,他们就去了村里那算命先生的家。 半瞎子年纪很大了,头发都已白,左眼没有瞳孔,一看就是瞎的。他混得也并不好,屋中十分破败,除了多些书籍,比张氏兄妹还要不如。 “借的纸笔还给你。”张小芳道,“谢了。” “别客气,比起你爹以前帮我的,不算什么。对了,这是?” “阿丑,大哥救回来的……” 顾经年听着两人寒暄,更放心了些,提笔在纸上写道:“村正有难,先生助之,可挣一笔。” 半瞎子低头一看到纸上的字,独眼中当即流露出了惊讶之色,很快,惊讶就变成了兴奋与喜悦。 看着顾经年那张烧焦的脸,他看到了那双眼睛中蕴藏的笃定与平静,心道这阿丑必非一般人。 他也不说话,提笔写道:“何以助之?” (本章完) 第88章 村居(二) 第88章 村居(二) 这日,张富贵觉得很倒霉。 先是夜里,县衙来的两个差役偷看了张翠儿撒尿还不承认,然后一大早,他们竟反过来问张富贵有没有窝藏逃犯。 “什么?” 张富贵就连那逃犯是谁都不知,只看文书,还想着那女娃子能犯什么大事。 他认定这两个差役是因偷看张翠撒尿所以吓唬他,于是东拉西扯,说的都是些不相干的事,反倒加重了他们的怀疑。 “那走,带我们去你的田舍看看。” 差役这般一说,张富贵方才怀疑是否有谁在他的田舍窝藏了逃犯,遂带着他们去了他在溪边的田地。 田边确有一座小屋,原是供给佃户住的,暂时却是空置着。 打开门入内,并没有什么异样,可差役们搜查了一遍,却在窗边的地上捡到几缕彩色的羽毛。 “是吗?” “有点像。” 他们拿起海捕文书看了看,当即板起脸来,向张富贵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张富贵顿时就吓坏了。 他虽不知详情,却能感受出来县衙对这次的搜捕很重视,海捕文书上那个逃犯肯定是很凶残或犯了很大的事。 “问你!怎么回事?!” 差役这么一喊,张富贵脑子里顿时空白。 如果再给他一会儿时间,他大概也能反应过来,给出回答。 可此时,却有人道:“官爷有所不知,这个田舍,并非村正的,而是张大石的。” 张富贵如蒙大赦,转头看去,见是半瞎子举着个“指点迷津”的幡子站在门外,独眼里满是智慧的光芒。 “哪个张大石?”差役们便问道。 “猎户,我刚看他往那边林子去了。” “走,去问问。” 两个差役当即迈步走去,张富贵正要跟上,却被半瞎子拉了一把。 “村正且慢。” “瞎算子,你说这事……” “我知道,我知道。” 半瞎子掐着手指,喃喃道:“村正你是遭了小鬼啊,将有血光之灾。” “什么灾?” 半瞎子低声道:“这是大事,处置不好,只怕全家都得……” 他做了个割喉的动作,吓得张富贵脸色煞白,连忙拉着他,问道:“该怎么办?” 半瞎子却不答,拄着那幡子往外走,嘴里喃喃道:“我得去算命了。” “慢着慢着。” 张富贵连忙塞了钱到他手里,请他相救。 半瞎子这才道:“虽然我方才说这片田地与田舍都是张大石的,可他必会说一直是被你占了,据我说知,田契虽还是张远山的名字,可契书还抵在你家里吧?” “是。” “趁着那对兄妹还不知事态严重,把田契给他们,也就是把罪名栽给他们。” “这能行吗?” “若不想破财,哪能消灾?”半瞎子道:“张远山以前欠了钱,前些年,这田里的收成是归大家的,但去年钱已经还完了,借条也销了,今年这田舍就已经还给张大石了,发生什么,可与村正无关。” “借条也销了?” 张富贵还在犹豫,半瞎子踱步便走,讥笑道:“晚了,这烫手的东西,张家兄妹可未必接。” “别走啊,我也没说不行,这事,还得由你经手……” 这句话一出,半瞎子遂经手了此事。 张富贵拿出了田契、借据,但依旧不安,一整天惶惶不已。 待到傍晚,他终于坐不住了,去了半瞎子家中询问。 半瞎子正坐在屋中喝酒吃肉,摆手道:“村正放心,都已经解决了,两个官差已经回县里去了。” “这就解决了?” “不错。” “那张大石……” “村正不必理会他,且回去酣睡吧。” 半瞎子送走了张富贵,自饮了一口酒,贼兮兮地笑了起来。 整件事在他这里非常简单。 阿丑见县衙在搜捕人犯,便告知了差役“人犯在村正田舍中”,借机把田舍与那些田地要回来。 至于放在田舍里的彩色羽毛,那是从张大石以前猎到的锦鸡身上拔的。 差役一找到张大石,张大石就承认了那田舍就是他的,并把剩下的鸡毛都拿出来给他们看。 “我之前在那杀了鸡哩!” 于是在差役们看来,有人看到了锦鸡毛,又误以为那田舍还是张富贵的,于是写了那举报信,这种事报上去,只会让县官骂他们无能,便没什么好说的…… ———————— 这次,顾经年诈了诈张富贵。 他并不担心因此惊动了什么人来澜水村查。 笼人也好、开平司也罢,到了这个层面,任何人来都能一眼看出事情与张家兄妹无关,最多也就是查到他。 他不怕,甚至想反过来了解那夜发生了什么,以及缨摇、凤娘的去处。当然,大概率而言,几根鸡毛不可能惊动那些大人物,也就是吓唬吓唬无知村民。 无论如何,田契与借据拿回来了。 张小芳非常高兴,一整晚都在说要给大哥娶媳妇。 张大石并不想种田,一心把地卖了,或雇个佃户,好继续当个猎户,至于娶亲,他也不是不想,就是烦妹妹管得太多了,遂反问了一句。 “你早晚也得嫁人,想嫁个什么样的?” 没等张小芳回答,张小刀就道:“我听村口的媒婆说了,二姐眼光又高,出身又低,谁都看不上,只能给大户人家当妾。” “放屁!” 张小芳很是着恼,扯着张小刀的耳朵教训了他一顿。 顾经年看着他们打打闹闹,在心里笑了笑,自去了柴房躺着。 过了一会儿,那兄弟俩去睡了,张小芳推门进来,蹲在顾经年身边,问道:“阿丑,你没睡吧。” 顾经年睁开眼。 “今早你跟半瞎子说了啥?怎就把田契和借据要回来了?” 顾经年遂哑着嗓子应了两声。 张小芳拍了他一下,嗔道:“你好好说,你肯好好说我就听得懂。” 顾经年于是又吐出几个声音。 张小芳把耳朵凑过去听了会儿,道:“你说,借势,吓唬,对吗?” “对。” 声音颇含糊,但隐隐能听出来了。 张小芳不由笑了笑,问道:“你嗓子是烧坏了吗?慢慢能好些吧……别动,我看看,你这里好像结痂了。” 她非得把顾经年拉到窗户边,借着月光去看他的脸,只见原本的焦灼皮肤已经变硬了,确实是痂,不由好奇起来。 “这痂脱了,你就不像现在这么丑了吧?” ———————— 天亮时,张大石醒来,意外地发现张小芳今日竟没起,不由道:“怪了。” “二姐昨夜和阿丑聊到可晚哩。”张小刀揉着脸嘟囔道:“我夜里起来尿尿,听到她说心事,说整个村里、整个镇上,她谁都看不上。” 张大石道:“她能看上的,人家也看不上她,又黑又土的。” “嘿嘿。”张小刀道:“等你们都说了亲,啥时候给我也说亲。” 过了一会,他想到一事,忽道:“大哥,你说阿丑又识字,又聪明,是不是大户人家的儿子。” “可能是吧。” “那二姐救了他,他说不定像戏文里那样带二姐回去过好日子,我也能沾沾光。” 张大石一拍他脑袋,道:“尽想没用的,你二姐爱俊,阿丑那么丑,家业再大,她都不要。” 因家里的皮货都换了粮,张大石去镇上赶集的日子就延后了,顾经年也就多住了五天,所幸,他帮忙拿回了田契与借据,张小芳也愿意多养他几日。 县衙果然没再来人闹事,倒是张富贵后来想明白了原委,带人欺上门来,被张大石以武力赶了回去。 日子就这样平静中有些小波澜,转眼到了分别的时候。 “我明日去赶集,你要想走的话,我送你去镇上。” 张大石挠了挠头,又道:“你伤要是没好的话,多待一阵子也好啊。” 顾经年哑着嗓子道:“走。” 他如今已能勉强说出些话来,至少与张小芳沟通已算顺利。 “大哥。”张小芳兴冲冲地跑进来,喜道:“我找媒人给你说了桩亲事!” “我啥都没,拿什么娶亲。” 张小芳眼睛亮亮的,显得很高兴,迫不及待道:“是好人家,一对边关逃难回来的父女,老实贤惠,听说大哥是有田的,不收太多彩礼,只要你人好,能养活他们就好。我挑嫂子眼光高,这么久以来,还是头次遇到适合的,已经说好了,腊月前就成了亲,开春时,他们种地,你打猎,把日子操持起来。” 她说了这么多,转头立即对顾经年道:“阿丑,你晚些日子喝了喜酒再走嘛,等你的伤也再好些,不然话都说不清楚,怎好上路的?” 顾经年若要走,无非是去居塞城附近的旧集市镇找凤娘。 可凤娘以为他已死,大概早已离开了,且那是边境,以他如今的状况,很难过去,即使到了,也无法离开瑞国进入雍国。 去是得去的,确也不急在这一时,他遂点头应了下来。 “好。” 张小芳一听就高兴起来。 之前她是最不想收留顾经年的那个,此时眼中的欢喜却都藏不住。 转眼又过了七天,时近腊月,小院里已被重新布置了一番。 张家兄弟没钱,但胜在用心、手巧,把新房装饰得很漂亮,又制作了一张床,把柴房作为张小刀与顾经年的房间,好让张大石与新娘住在正屋。 顾经年一早起来,发现脸上的一块痂掉了,找了一盆水,往水中看去,隐约看到那张脸已经不再焦黑了。 但满是烧伤隆起、凹凸不平的伤疤。 “阿丑。” 张小芳走了过来,见他转过头来,她愣了愣,道:“没那么丑了,但还是阿丑,走吧,我们接亲去。” 顾经年倒也无所谓这些,跟着张小芳去帮忙操持张大石的婚礼。 宾客极少,只有半瞎子与几个还记得张远山恩惠的村中老人,早早坐在院里吃着点心聊天。 张大石的新丈翁是个跛脚老者,顾经年一眼就看出他脸上有洗掉很久的刺字,看形状,依稀能认出是雍国给俘虏刺的,想必是个逃兵。 老者与半瞎子聊着天,却是说出了一个让顾经年吃惊不已的消息。 “这村里,也只有与你能聊几句。问我为何逃来,不得不逃啊,这次算是天塌了,谁能想到顾将军带着骁毅军叛投雍国,边境连失二十余城,只求战火别烧过来,再要逃我也逃不动了……” (本章完) 第89章 回程 第89章 回程 “阿丑?” “阿丑?” 张小芳伸手在顾经年眼底晃了好几下,他才反应过来。 但那双原本平静的眼眸却明显有些失焦了。 “你怎么了?”张小芳又问道。 顾经年没有回答,而是走到了那老者身旁,默默听着。 “瑞国有二十余年没有过这种大败了,这次催秋税就是为了备战,想必很快又要催捐,日子可得越来越难过喽……” 待听那老者说的多是些边境时局,而顾经年却更想了解顾北溟叛投雍国的消息是否属实。 于是他开口去问,但声音依旧沙哑,难以听清。 张小芳倒是听得懂一些,上前道:“他问,真的吗?” “这种大事,我可说不了假话哩。” 坐在一旁的半瞎子能够听出阿丑对这些国家大事的兴趣,再想到此人不仅识字,还有办法从张富贵手里诈出东西来,更重要的是出手时有种戏弄愚民不是什么大事的随意感,足可见其身世不凡。 “阿丑,赵伯,来,我们里面聊。” 半瞎子抬手一引,让顾经年、张小芳与老者进了堂屋。 虽然院子里坐着的旁人也听不懂他们的话题,但这样一来,氛围就不一样。 “阿丑。”半瞎子问道:“你很关心边境之事?” 顾经年已迅速冷静下来,用嘶哑的声音说了一句。 半瞎子还在发愣,张小芳一下就听懂了,道:“他说,有点好奇。” “那便请赵伯说说吧。” 赵伯以前是边军中的小卒,数十年前被雍军俘虏过,逃回来后就一直在枕云关以内生活,帮别人种地,后来还娶妻生子。他对军队高层的事并不了解,只知顾北溟大概是半个多月以前叛了的,虽不知具体是何原因,但这件事确凿无疑。 消息传到枕云关,赵伯马上带着女儿逃了,路上还见到了朝廷的援军,听说是武定侯亲自坐镇枕云关,他这才不再东逃,也逃不动了,就流落到了这澜水村。 顾经年听了,又问了一大句长话,有些音节连张小芳也听不懂。 “他说,居什么城南二十里有什么镇,怎么样了?” 赵伯大概懂了,叹息道:“你问的是居塞城吧?那已经是雍国的疆域了,别说南二十里,雍国一夜括地千里,不管是哪个镇子,肯定也沦陷了。” 如此看来,黄虎、麻师、凤娘等人若在旧集市镇等着与他碰头,也算是身处雍国境内了。 眼下两国交战,以顾经年现在的样子,要想去找他们只怕很难。 而他更担心的是顾采薇。 顾北溟一朝叛变,根本没有考虑到留在汋京的家眷。 倘若顾采薇被牵扯,顾经年绝不可能坐视不管,那便只能带着她一起逃离瑞国,前往沃野了。 希望情况还没坏到那个地步,毕竟她是出嫁的女儿,而陆晏宁地位不凡,也许能保她无恙。 不论如何,顾经年要再回汋京一趟。 他便与张小芳说准备明日离开。 半瞎子听了,低头思量着,最后竟是道:“阿丑,我与你一道走,如何?” 张小芳还在因离别而茫然,闻言惊讶不已,道:“瞎爷,你家都不要哩?” “那破屋,不要了就不要了。”半瞎子脑子里自勾勒了一个对贵人雪中送炭的故事,莫名激荡。 一个落难的贵人,前景虽然未必好,可半瞎子这种乡野贱民若能依附过去,很可能改变命运,值得赌一把。 顾经年却坚决摇了头,根本不打算带他,让他好生失望。 ———————— 是夜,张大石终于是讨了婆娘。 赵伯的女儿名为赵娥,长相还算标致,重要的是看起来十分贤惠,总之,张大石很是喜欢。 把盖头一掀,张大石就像是被施了法术般愣了神,之后再也没有之前嚷嚷“我不成亲”时的气概,只知傻笑。 次日天不亮,顾经年早早就醒了过来。 张小刀年纪小,贪睡,还睡得像死猪一样。 顾经年也没叫醒他,独自出了屋,却见张小芳已经起来了。 她平时总是当家作主,今日难得没有忙着家务,并腿而坐,百无聊赖,倒显出些少女的模样。 “你要走了?”张小芳问道。 顾经年点了点头。 “那我送你,你等会儿。” 张小芳遂往厨房收拾,不多时,背着个包袱出来,向顾经年道:“走吧。” 两人像平时出门打水时一般出了院子,往村口走去。 村里偶有早起的大婶出门倒夜壶,推开门看到他们,心里不免犯些嘀咕,全村的汉子没一个能被张家丫头看上,她竟能跟一个这般丑的人挨着走。 并肩而行的身影到了村口,沉默许久的张小芳才说了话,道:“再送你一段。” “不用。”顾经年已能说些简单的话了。“没事的。”张小芳道,“你以后应该不会再回这里了吧?” 顾经年点头,又摇头。 张小芳送了一段又送了一段,直到太阳高挂,顾经年坚决不让她再往前走了,她才把包袱塞在他怀里,挥了挥手,返身回村。 走着走着,她回头看去,崎岖的山路上已看不到阿丑的影子了,心里莫名有些怅然若失。她自己也奇怪,阿丑明明是那么丑一个人,却能让她感到十分靠得住,愿意与之亲近。 顾经年沿着山路走了半日,中午时在路边打开张小芳给的包袱,愣了一下,见里面不仅有水与食物,还有一小包的铜钱。 在旁人看来这些也许只是不值钱的东西,可他来时空无一物,走时却已觉得行囊丰富。 吃了些干粮,喝了水,他没有在小镇停留,问明了方向,直接去往了最近的县城。 夜里在山间露宿,次日下午,他到了泾原县。 徒步到这里,顾经年就意识到,他不能仅凭双脚走回汋京,万一顾采薇有难,那他根本来不及相救。 必须得借助些别的力量。 于是,进入县城之前,他在城外的小河边,对着河水仔细端详了自己的容貌。 痂已经全都掉了,满脸都是凹凸不平的伤烧疤痕,因为他体质特异,这些疤看起来并不像是新伤,更像是陈年旧伤。 倒是头发长得很快,这阵子已长了好几寸,嘴边的胡须没刮,看起来老了许多。 若不说的话,外人看他像三十余岁也有可能。 顾经年遂渐渐在心中勾勒出了一个新的身份来历,然后起身,大步走向城门。 寒冬腊月,西城门处有许多的流民正在排队,大部分人没能被放入城,而是被安排到了城外塔建的窝棚里。 “路引。” 顾经年排到门洞前,守城的士卒冷冰冰地说了一句。 他哑着嗓子,尽可能提高气场,道:“开平司,办案。” 声音沙哑,守城士卒愣了一下,但勉强听懂了,深深看了他一眼,语气恭敬了几分,道:“还请出示令牌。” “丢了,事急,带我去驿铺。” “什么?” 顾经年遂哑着声音又说了一遍。 依开平司规矩,若在办案过程中丢了牌符,可到就近驿铺先行汇报重要消息,再等相关人员核实。 那守城士卒摸不清顾经年的底细,见他气场强大,不敢得罪了,遂招过一个马夫带他去驿铺。 到了驿铺,说明情况,等了一会儿,从里间出来一个老者,深深打量了顾经年一眼,让他入内相谈。 “阁下是?” “开平司南衙巡检,王明。” 顾经年用的是王清河调拨给他的那队人里其中一人的名字,当夜很可能是陷在了枯木崖内,不易被追查到。 驿铺的老者凑近了,仔细聆听才听懂,问道:“王巡检丢了牌符?” 顾经年点头。 老者拿出纸笔推到案前,道:“那就请王巡检把重要消息写下,小人会尽量递上去,核查之前,王巡检就暂住在驿铺吧。” 说罢,他拿出信封与蜡烛,准备当面封蜡。 这是依规矩做事的态度,没有一丝一毫的错处。 顾经年却不高兴了,把桌案上的纸笔推开,道:“机密,不能写。” 老者勉强听懂了,搓着手道:“王巡检,这是规矩,还请莫要为难小人。” “备马,我自送信回京。” “王巡检丢了牌符,只怕回不了……” 顾经年一把扯过他的衣领,凑到他耳边,一字一句,慢慢地道:“那就备好通关文牒,否则,泄露了机密,耽误了大事,你扛吗?” “这与规矩不符啊。” “事急从权。”顾经年松开手,在纸上写下了王明的履历,包括出自于王清河麾下哪个捕尉堂,末了,道:“若出了问题,我全权承担。” 老者虽一直在摇头,心里却没有怀疑过他的身份,因他表现出的确实是个开平司钩子的样子。 “这样吧,巡检稍待,容小人去问一问驿使。” 顾经年心里很急,可越是这种时候,他越得沉住气,遂只是不耐烦地点点头,又故作闲聊般地问了一句边境之事。 有时压得太紧,反不如显得松驰些,更能取信于人。 “对了,顾北溟叛乱,对泾原县可有影响?” “听说朝廷援兵已至枕云关,当不至于波及到泾原县。” 顾经年点了点头,道:“十八年,武定侯重掌兵权了。” 他不露声色地显示出他对京城风物的了如指掌。 小半个时辰之后,顾经年成功从驿馆牵了一匹马出来,翻身上马,直奔汋阳。 (本章完) 第90章 失控 第90章 失控 广袤平原以东,便是层峦叠嶂的倚帝山脉。 山道崎岖,一队人马正向东行走。 裴念跨坐在马鞍上,脸色凝重,眼眸中始终夹杂着深深的思虑。 她是事后才赶到枯木崖探查的,到的时候,该清理的痕迹都已经被清理了,只知道禇丹青、顾继祖死了。 再后来,得知顾经年也死了,她一开始不信,心想自愈能力那么强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死。但梅承宗告诉她,亲眼看到顾经年被烧成了炭。 “别查了。”彼时,梅承宗语气幽怨,叹惜道:“禇丹青一死,事情也就了结了……还有,让徐允老儿休来招我,你们南衙我还不爱待了。” 最后一句话,让裴念意识到他说的可能是真的,养虺炼药的案子尘埃落定。 安定感持续了没多久,便传来了顾北溟叛乱的消息。 随之,裴念能察觉到,笼人、北衙、王府各方势力派往西边的人手都在回撤。 她猜想,他们很可能是在寻找着什么,可当边境沦陷为雍国疆域之后,他们只能暂时放弃了。 如此,她也不能再探查到什么,遂启程返京。 后方忽有马蹄声响起。 回头看去,一个穿着兽皮大衣的男子正驱马奔来。 狭路相逢,裴念一行人却不让开道路,驻马而立,任对方驰到跟前,不得不勒住缰绳。 “还请相让。” 男子微低着头说话,声音沙哑,难以听清。 裴念问道:“你是何人?要去何去?” 这是她作为钩子颇惹人讨厌之处,在旁人看来总是趾高气昂,刨根问底。 当然,平时她也不至于见人就问,只是此时身处这偏僻山路之上,又能感受到来人相貌虽异,气质却有不凡之处,出于习惯,不免多盘问两句。 那男子似有不悦,惜字如金,开口道:“你们,是何人?” “开平司缉事。” 裴念亮出身份,男子顿时色变,下马执礼道:“小人为泾原驿驿吏,往京城递信。” “什么信?” 男子遂从怀里拿出一封封了漆的信。 裴念径直拆开来,只见信上并无落款,唯写着一列歪歪扭扭的字。 “顾北溟之叛,源于其长子之死,此朝中雍人奸细之所为,恳彻查。臣陷于敌营,心向故国,泣血进言,顿首顿首。” 裴念仔细看了数遍,看那字迹潦草,似乎仓促之间写就,不由问道:“此为何人所书?” “不知。” 那满脸烧伤的驿吏每句话都少得可怜。 一个钩子大怒,拎过他的衣领,喝道:“好好回答。” “放开。”裴念道:“他嗓子坏了,容他慢慢说。” 她示意驿吏上马,边走边谈。 “叫什么名字?” “赵明。” “这信是何处来的?” “上个驿吏送的,人死了,马也死了。” 裴念又问道:“信上的内容,旁人没看过。” 赵明摇了摇头,抱拳道:“小人得尽快送信,先走一步。” “信我已拆了,到时你如何解释?” “实话实说。” “不急。”裴念道:“你随我同行,不会慢多少。” 这么做,因为她分明察觉到这个驿吏赵明有些不对,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对方,可一点也想不起来。 赵明隐有些焦急、不情愿,这也是人之常情,没几个人愿意与钩子同行,但他没说什么,老老实实地答应下来。 当夜,队伍宿在一个树林里。 “喝点水。”一个大汉把水囊丢给了赵明,“我们同姓,赵横,开平司捕尉。” “赵捕尉。” “你被烧过?怎么回事?” 赵横看似闲聊,实则不动声色地盘查起了这个驿吏。 “以前家里失了火。” “如何引起的?” 赵明不想多谈,偏这些钩子追问,只好道:“那夜我喝了酒,早睡了,娃儿烤着火,把家点了。” “可惜了。”赵横问道:“你是哪人?” “泾原县,澜水村,村里人大多姓张,我家是外来户。” “嗯,泾原县一带,张是大姓。澜水村该是在老林西边吧?” “东南边,老林和洮溪之间,村子叫澜水,但没有河叫澜水。” “对对。”赵横笑道:“澜水河几十年前就干涸了。” “赵尉捕真是见多识广。” 赵横点点头,不再与这小驿吏闲聊,转身去与裴念说话 “缉事,这次回京,我们就不再找他们了?” “嗯。” “那……黄虎也死了不成?”赵横问道,“我和他共事那么多年,他可是我最好的朋友。” 裴念摇了摇头,道:“他可能是追查到了边境,现在陷在雍军当中了。”“没想到顾北溟真叛了。” 提到这个话题,裴念脸色不太好看。 西郊之变后,她很相信顾北溟,努力证明了他的清白,以为如此就能维持边境的安稳。但这次顾北溟叛变,像是重重抽了她一巴掌,使她倍受打击。 可在人前,她还不能展现出任何受挫的情绪,只能等进了帐篷里,才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很奇怪,这天夜里,裴念竟梦到了顾经年。 这是得知了顾经年死讯之后,她第一次梦到他,在开平司那间屋子里,他袒着身子,让她看腹上那迅速愈合的伤口。 后来又梦到了什么,裴念不记得了。 次日,队伍启程之后,裴念几次看向那驿吏赵明,对方都是微低着头,没有与她对视。 他们脚程很快,旁人要走十来天的路,他们只用了不到三天。 这日傍晚,汋京城隐隐在望。 前方,有人策马迎了裴念,远远执礼道:“缉事,徐提司让你一回京立即去见他……” “好。”裴念关心顾家之事,径直问道:“顾家的案子谁在办?” “并非开平司在办,而是大理寺主审。另外,还有一件事,裴缉事可能感兴趣。” “什么?” “陆晏宁叛国,被拿下了,他比顾北溟叛变得更早,企图发动御前军宫变,这是天大的案子,徐提司正是为此事见你。” 裴念也是吃了一惊,道:“我这就去见。” 她顾不得别的,驱马入城,在长街上走了好一会,忽想起一事,回过头来,却不见了队伍中那赵明。 “那驿吏呢?” “方才司里来人汇报情况,卑职见他在听,怕情报泄露,让他自去驿铺了。” “再去找他,让他明日来见我。” “是。” 裴念却又想到一事,招过赵横,道:“你去打听打听,顾四娘子如何了,还有,别声张。” ———————— 斜径巷。 巷口的银杏树叶子已经掉光了,光秃秃的枝桠上有些积雪。 往巷子里走,顾家的侧门紧密着,上面贴着两道封条。 一个带着斗笠的男子从远处走来,看了眼附近的萧条景象,拉过一个路过的老妪,开口,用沙哑的声音问道:“那户人家……” “顾家啊。” 老妪就住在附近,她驼着背,也没去看那男子的相貌,唏嘘道:“叛国了,全家都被捉起来了,家当也查抄干净了,造孽啊。” “哦。” 听到这里,男子还十分平静,又指了指巷子里另一户人家,再开口,那沙哑的声音隐隐透出了些许忐忑,问道:“那家呢?” 不知为何,他自己并不敢第一时间过去看,反而先问问旁人。 “陆家啊。” 老妪说话很慢,有些急人,终于道:“也被查抄了。” “家眷呢?”男子的声音更加沙哑。 隐隐地,有些愤怒的情绪溢了出来。 老妪当然察觉不到那情绪,慢吞吞地道:“当然都捉起来了。” “捉在哪?” “我这老太婆哪能晓得喽?” 话虽如此,老妪就住在附近,近来已听说了不少事,以京城居民特有的骄傲口吻说起来。 “只知道,陆家还比顾家早几天被查抄哩,听说那家的男人在宫中当值,犯了天大的案子喽!” 戴斗笠的男子没有再问老妪什么,独自走过斜径巷,路过了陆家那贴着封条的门时,脚步未停,头也没有转动。 但他藏在袖子里的那双手却不自觉地微微颤抖了起来。 这种颤抖是不受控制的,就像他的愤怒已不受控制,也像他这个人,渐渐开始不受控制。 很多年前,他养的狗被人活活踩死了,他很生气,曾经愤怒地嚷道:“我要杀光他们!杀光他们!” 那时,他的阿姐抱着他,轻拍着他的背,耐心地安慰了他。 “不可以的,你要忍耐,不能因小失大。” “我不想忍耐,我本来就是妖怪!妖怪就是会杀人的!” “你不是妖怪,你是我的弟弟。就当是为了我,不许提杀人!” 从那以后,他总是被他的阿姐牵着,控制着。 他心里很情愿,她让他能感受到自己是个人,而不是妖怪。 今天,牵着他的那根绳像是断了…… 他走出小巷,走过长街,到了无人的角落,摘下了斗笠,显出了一张被烧得面目全非的丑陋面庞。 配上满是杀意的眼神,确实像个妖怪。 这次回来,他抛掉了“顾经年”这名字,也抛掉了在中州好好做人的期待。 路上,他遇到了裴念,也一度想过向裴念透露身份。但他没有,因为他已不想再与她合作去查清真相。 有些事,人是无可奈何的,反而当妖怪才能解决。 (本章完) 第91章 鬼面人 第91章 鬼面人 天色将暮。 大理寺司直袁伯祯终于下衙还家,坐在轿中,疲惫地叹了一口气。 换作往常,他不会忙到这般晚,但近来他在办一桩叛国大案,十分辛苦。 回了家,才进门,管家就迎上前,把今日登门求见者的拜帖递上来,又道:“另外还有一人没有名帖,自称名叫应时纶,称有重要之事呈报于老爷,一直等在门外。” “不见。” 袁伯祯神态冷淡地一摆手。 连名帖都没有,可见其人并无身份地位,自然是不配见他的。 近来他参与查办大案,托关系、找门路想要打点他的人不在少数,便是三殿下因害怕被牵连进陆晏宁一案,也是派门客来对他示好。 皇亲国戚尚且见不过来,岂能见一介无名之辈? 门房自去把那不速之客驱退,袁伯祯却不可能想到,此时他若换一个选择,也许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他迅速地吃了一顿便饭,早早就回到书房,拿出账簿与算盘,计算着近日以来的不菲收入。 因查办大案,给他塞钱的不在少数,那账簿最上方记的就是一笔三百万钱,下面还有不少的金银珠宝,而在这笔账目最后,他写下一个“宗”字。 天色渐暗,夜深人静时,袁伯祯揉了揉眼,搁下笔,开门吩咐下人把他的儿子袁善和唤过来。 袁善和已经睡下了,披衣而起,匆忙赶到书房。 他也知道最近袁伯祯等到了在官场上突飞猛进的机会,因此全无困意,眼中甚至带着一丝喜色。 “父亲有事吩咐孩儿?” “不错。”袁伯祯一脸正肃之色,缓缓道:“我昨夜梦到你祖父了。” “哦?” “忆少年时,你祖父谆谆教诲,方使我今得报效家国,可我埋首公案,却忘了到他坟前尽孝,他昨夜与我说,在青云山家墓里住得不安生。你明日便回家乡一趟,为他把坟墓重修一番,代为父好好守孝。” “爹,我……” 袁善和一听,要离开京城,当即就不乐意了,正要开口央求。 袁伯祯抬手止住他的废话,招他上前,低语了几句 “有些物件,你暂时砌入祖坟里……” 这么说,袁善和就听懂了,连连点头。 袁伯祯于是告诉他,明日会安排护卫搬几口箱子上马车,箱子上层铺的是书籍,让他务必仔细看管。 父子二人交谈的声音渐小,书房外静谧无声。 忽然。 远处隐有惨叫声响过。 袁伯祯抬了一下头,以为自己听错了,继续道:“如无意外,为父很快要升迁……” “什么人?!” 书房外忽传来了护院的叱喝声。 袁伯祯打开门往外看去,只见三个护院手持单刀,缓缓退步,而在他们前面,是个戴着鬼面具的男子。 那面具倒不如何精细,像是从街市上随便买的,画的是个青面獠牙的恶鬼,只露出一双目光冷冽的眼睛。 男子身形高挑,手里握的也是一柄单刀,不紧不慢地逼向护院,看气势,武艺很高强的样子。 下一刻,这鬼面人就被护院砍了一刀。 他毫不在意,反手劈死了那护院,过程中,他的心口也被搠了一刀,旁人以为他要死了,结果他切菜般又把剩下两名护院砍死了。 “娘的,妖怪。” 院子里徒留这一句不甘怒吼,已经满地的血。 袁伯祯吓坏了,大喊道:“来人啊!” 鬼面人于是向他走来,一边走,一边拔下嵌在他身上的刀,“咣啷”一声丢在地上,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 “嘭!” 袁伯祯关上书房的门。 可惜,鬼面人已伸出手,门框重重砸在那只满是烧伤疤痕的手上,能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 门没关上,被鬼面人一脚踹开,他甩了甩被夹断的左手,右手挥刀,砍在袁伯祯还捉着门框的手上。 四截手指就落在地上。 “啊!” 袁伯祯惨叫不已,捉着断手摔在地上,惊恐地蹬着腿,往后退了好几步。 袁善和想跑,鬼面人一刀砍在他大腿上,又搠了两刀,让他起都起不来。 “再叫。” 鬼面人冷叱了一声,嗓音嘶哑低沉。 父子两人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我问,你答。”鬼面人道:“答慢了、错了,我砍他一刀,砍死他,砍你,好不好?” 袁伯祯还没反应过来。 鬼面人一刀砍在袁善和的手上,把手掌整个砍下。 “好,好!” 袁伯祯连忙答应,同时向正在鬼哭狼嚎的儿子骂道:“别哭了!闭嘴!”袁善和痛得涕泪交加,脸色通红,不敢哭出声,只好无声地大哭,死死用腹抵着那断腕。 鬼面人问道:“陆晏宁的案子你参与办案了?” “是,是。” “他的妻子在哪?” “不知道……别!” 来不及了,鬼面人一听,二话不说就把袁善和的一只脚掌砍断。 袁伯祯连忙跪倒,泣泪道:“我是真不知道啊,这案子到我手上时,顾四娘就已经不在移交大理寺的人犯名录里,具体缘由上官让我别管,这些都是真话啊!” “陆晏宁关在哪?” “不知道,可能是御前军大牢,可能是天牢,大理寺到现在都还没审过他。” “家眷呢?” “家眷都在大理寺狱。” “这案子怎么回事?” 鬼面人一个个问题问得太快,声音又沙哑难听,袁伯祯生怕因为没听清被砍一刀,专注凝神地听着,额头上豆大的冷汗直冒。 一旦听清问题,他不敢停顿,想到哪就答到哪。 “一开始,一开始是顾家来告密,那时顾北溟还没叛变,是顾继业亲自到大理寺,状告陆晏宁意图谋逆。事关重大,朝廷遂让御前右军与羽林左右军调查陆晏宁,结果,他就率众叛变,意图进攻宫城,正要动手,就被拿下了……就是这么回事。” “朝廷没想过,他是冤枉的?” 鬼面人本不欲多言,可这案子里有太明显的问题,他遂问道:“顾北溟既叛,顾继业亦是叛贼,证词不能作数,为何不给陆晏宁翻案。” “顾继业大义灭亲,也检举了顾北溟的罪证。经他指证,顾北溟与陆晏宁是同党。”袁伯祯此时已明白鬼面人的立场,忙补充道:“但我不这么看,我觉得陆晏宁是冤枉的!” “既然如此,你打算如何为陆晏宁洗冤?” 袁伯祯眼珠迅速一转,道:“从顾继业入手,证明他是诬告,对!我有证据能证明此事,顾继业曾向我行贿,有三百万钱及金银珠宝无数,我将此事记在账簿上,打算找机会公诸于众,还陆晏宁一个清白!” 鬼面人那被夹断的左手一伸,拿起案上的账簿看了一眼,问道:“钱呢?” “在夹墙后面的箱子里。” 袁伯祯答得很痛快。 他很愿意破财消灾,并认为这一番话能够哄住眼前的鬼面人。 然而,鬼面人把账簿往怀里一塞之后,却没有像他以为的那样相信他,而是问道:“是谁在对付陆晏宁?” “什么?” 袁伯祯只是愣了一下神,鬼面人又是一刀,直接把袁善和另一只脚掌也斩下。 “啊!” “我说,我说。” 袁伯祯没料到鬼面人如此敏锐,一眼就看出问题不只在于顾继业的诬告,朝廷能办出这么大的案子,怎么可能是凭一面之词。 事实也确是如此,若非有人指示,顾继业绝不敢告,告了也没用。 同样的,解决问题也绝不能只凭捉着顾继业证词的漏洞,方才袁伯祯不过是在诈这鬼面人罢了。 “下官也觉得,有人要对付陆晏宁……只是,下官官卑级浅,真不知这幕后的阴谋。” “你猜呢?”鬼面人问道。 袁伯祯很为难,缓缓道:“下官猜,也许是宰相?也许是其他几位皇子想除掉三殿下?这事,下官真是猜不准。” 鬼面人问道:“你猜不准?谁猜得准?” 袁伯祯迅速思忖了一下,决定祸水东引,把问题推到自己的上司头上,遂应道:“大理寺丞常进贤是此案主审之一,又是宰相心腹,想必对幕后情由知之甚深,下官可以替阁下探探他的口风。” “好。”鬼面人道:“你能作主把大理寺狱里的人放出来否?” “下官不能。”袁伯祯道:“这亦是寺丞以上才有的权限,下官明日可……” “噗。” 鬼面人不等他那些虚与委蛇之词说完,以一刀搠进了他的心口,为防他不死,还连着补了两刀。 “爹!” 袁善和惊呆了,急道:“你怎能说话不算数……” “噗。” 鬼面人根本没说过他们回答了问题就会放了他们,几刀结果了袁善和。 他收了刀,擦了手,翻找了一下桌案,拿走了袁伯祯的所有令信牌符,打开夹墙,把那一口口箱子里轻便值钱的物件打包成一个包袱,背上,走了几步,消失在衣色之中。 没过太久,就有仆婢尖叫着跑出去报案,引着一队队官差过来,查看书房里惨不忍睹的景象。 一直到次日天明,周围的百姓也听说了袁家夜里遭了盗贼,围在街巷外面指指点点。 “快过年了,大盗横行,还是得小心些。” “这可是杀官啊。” 围观者中,一个邋遢丑陋的老者拄着拐杖挤了进来,正是昨日还想求见袁伯祯的应时纶。 他竖着耳朵听着人们的议论,叹了口气,转身去找别人给主家分忧…… (本章完) 第92章 查与杀 第92章 查与杀 “当是在昨夜三更时分死的,死因是心口的致命伤。” 苏长福喃喃着,又拿起地上的断手、断脚、断指接到伤口处仔细看了,道:“凶徒出手果断,对人体关节非常了解,是个万分凶残之人。” 把收集到的所有结果全都禀报给了裴念,却见裴念正看着桌案发呆。 “缉事?” “这里,是不是少了什么?”裴念道:“有笔、有墨,袁伯祯死前应该在写着什么,被凶手拿走了。” 苏长福点点头,道:“缉事明鉴。” “夹墙里的钱财,凶徒既未拿走,可见此案并不是单纯的劫财,本也不可能有人为了劫财就敢杀入朝廷高官的宅院……” 裴念喃喃自语着,往外走去。 她已能够确定,凶手是为了裴伯祯正在办的案子来的,也就是顾北溟、陆晏宁叛国谋逆一案。 但这案子分明已是证据确凿,顾、陆两家亲朋几乎一网打尽,谁还要翻起波澜? 思及至此,裴念便想到昨日看到的那封没有署名的秘信。 顾北溟果真是被朝中的雍人奸细逼反的?那陆晏宁谋逆的背后也有隐情?谁在查这件事? 院子里,赵横正查看那些死去护卫的尸体。 “缉事,卑职发现,他们死前都很惊恐,凶手的武功应该很高。”赵横压低了些声音,又道:“甚至,是个异人?” “那个驿吏,赵明。带来他见我。” 说到此事,赵横脸色奇怪了些,道:“缉事,他没有去京中驿铺。” “每个驿铺你都查过了?” “是,每个驿铺都没有见过他。” 裴念微微蹙眉,道:“吩咐人去泾原驿,打听此人。” “是,不过查此事,快马来回,最快要也六天。” “查,我有直觉,他与此案有关。” “是。” “我让你查顾采薇的下落,你查到没有?” 赵横摇了摇头,道:“此事竟有些复杂,陆晏宁谋逆被捉当日,顾采薇并未与陆宅别的家眷一起被拿下,而是逃了。” “她一个孕妇,如何逃的?” “陆家供奉,武艺极高,护着她逃到了镇远侯府。” 裴念自然知道镇远侯陆晏清是陆晏宁的兄长。 虽说陆晏宁是瑞国军中年轻一代的翘楚,名望显著。可陆家的官职、权势、爵位等等一切底蕴,其实是由陆晏清继承的,此人虽然低调,可在朝堂上的影响力远高于其弟。 赵横接着道:“顾四娘逃到了镇远侯府,不久,镇远侯便上奏弹劾了顾北溟,该是大义灭亲、壮士断腕之意,但奇怪的是,那份奏折被相府压了下来,连罪名也不知道。相府似乎与镇远侯达成了某种交易,暂时没有追究到镇远侯府。” “换言之,顾四娘还在镇远侯府?” “不知道。”赵横道:“因为御前军曾去查抄了一批人与物,包括侯府供奉、珍宝、书籍。” “去了何处?” “不知。” “再去打探。” 说话间,裴念出了袁宅,翻身上马。 她目光一扫,忽留意到人群中有个老者拄着拐杖缓缓而行,看样子是个瞎子,让她隐隐想到了什么,她确实从未见过这个老瞎子。 踢了踢马腹,正要离去,裴念忽然想起了什么。 她此前曾看过情报,顾经年的启蒙先生,是个瞎了双眼,终日喝得大醉的邋遢老人。 “去,带那老者来见我。” 很快,那瞎眼老者便被带到了裴念面前。 “叫什么名字?”她径直问道。 “草民……” 裴念敲了敲额头,终于想起了当时在情报上看到的那个名字,缓缓问道:“应时纶?” 瞎眼老者脸上浮起了无可奈何的表情,长叹一声,道:“是,我愿伏法。” 说罢,他低下头,作任人处置的模样。 “你犯了何罪?” “我是顾家西席,顾家犯叛国大罪,我应在株连之列。” 裴念问道:“既然如此,你如何没有被捉?反而在此闲晃?” “不知。”应时纶叹道:“那几日,我醉倒在外,醒来时主家已经被捉了,却漏了我,我这无用老朽不能独自活下去,只能前来投案。” “找袁伯祯投案?” “小人听说,这里是大理寺。” 裴念看应时纶是眼瞎心不瞎,想了想,道:“随我来。” 带着这老瞎子到了无人处,她开门见山道:“你若想找人帮你,我可以。” “我这老瞎子不知阁下在说什么。” 裴念缓缓道:“我认得顾经年,与他关系……不错。” 她是斟酌了用词,才用了“不错”这两个字,也不算是乱说。 应时纶两个眼眶虽然空洞,但听到这句话,脸上依旧浮起了惊愣之色。 裴念一看,便知自己猜得不错,于是问道:“你知道顾经年的秘密吗?” “姑娘,你……果真与公子相熟?”方才裴念说的只是与顾经年关系不错,一眨间,到了应时纶嘴里就成了“相熟”,但她却没有否认。 “嗯。” 应时纶遂激动了起来,道:“姑娘,你是……” “我能帮你们。”裴念道:“前提是,你得与我说实话。你一个瞎子,绝不可能独自逃脱追捕,你到底是如何从陆宅出来的?” 应时纶手指摩挲着,思考之后很快有了决定。如今他已走投无路,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 “我是与四娘一起,由陆家供奉们护送到了镇远侯府。或者说,是我带走了四娘。” “你?” “是,之前,公子早料到了顾家可能生变,给我留了一封信,让我关键时刻递给陆家家主,使陆家与顾家划清界限,保住四娘。” 顾经年会这么做,裴念并不意外。 “那信上写的什么?” 应时纶苦笑道:“我是个瞎子,如何能看到公子的信?但我猜想,公子该是自揭了秘密,作为陆家检举顾家的罪证,因当时,我听到陆晏清说了一句,‘顾北溟竟敢养异……’,后面的话他收住了,可当是‘异人’。” “然后呢?” “陆晏清上了奏折,确实保住了他自己,可他没有兑现对我的承诺,由着人把四娘带走了。”应时纶道:“有人不愿意异人之事被捅出来,与他做了交易,让他闭嘴。这桩案子只提顾家、陆家叛乱,没人提陆晏清的奏折与异人之事。” “你找袁伯祯做什么?” “我想打听出四娘在哪。”庆时纶道:“朝中必有人在掩盖异人之事,谁带走了四娘,谁就是知情者。” 裴念大概明白了。 顾北溟、陆晏宁叛乱的背后,依旧与炼术有关。有人,大概率是宰相郑匡甫想把炼术之事摁下去。 但这只是她的猜测,甚至是她的执念导致她胡思乱想,暂时连佐证都没有。 “赵横,你亲自保护他。” 裴念把应时纶交给属下,翻身上马,赶向大理寺。 她还是决定顺着袁伯祯之死往下查,那首先就要看袁伯祯公廨中的卷宗。 快马驰过京城道路,停在大理寺前。 裴念快步登上台阶,手持牌符,对着门口的守卫一亮,风风火火地入内。 “司直袁伯祯的公房在哪?带我去!” “缉事请……” 站在衙门处的几名守卫见状,低声交谈了几句。 “今日怎这么多公人来?” “不知道吗?袁司直昨夜死了。” “我,我有桩事。”一名守卫脸色难看,支支吾吾道:“方才他们盘问时,我没来得及说,他们就走了。” “什么?” “昨夜,寺中的官员们不是连夜办案吗?衙门一夜没关,我就在门外守着。天不亮时,大概四更吧,有个人,拿着袁司直的令牌进去了。” “什么?!你怎不早说?!” “也没人问我啊,一个个上来就‘袁司直的廨房何在’,我哪知袁司直死了。” “那人呢?出来了吗?” “不知道啊,好像没有吧……” ———————— 公廨中有浓重的纸墨的气味,可见短时间内,袁伯祯写了很多的卷宗。 裴念打开其中一卷,首先看到的是顾继业的证词。 她立即察觉到不对,因她太了解顾继业了,那是个蠢材。陆晏宁若要谋逆,顾继业是最后一个知道的都不奇怪,怎么可能事先告发,更像是有人授意迫害,但,为什么? 正翻着卷宗,忽然,衙门里响起了惊呼声。 “死人啦!” 裴念放下手中的文书,朝着惊呼声传来的方向赶去。 那里处在衙署更靠内的位置,让她有些担心,出事的会是她父亲、大理寺少卿裴无垢。 于是,当看到倒在寺丞廨房里的那具尸体是另一人时,裴念心中的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 “都别动!” 她喝止住围着尸体的官吏们,走上前扫了一眼,地板上的血迹已被踩乱了。 死的是大理寺丞常进贤,五旬年岁,须发灰白,面容刚毅,至死,脸上犹带着不怒自威之色。 他胸前插着一柄匕首。 凶手显然连着捅了好几下,确定人死透了才走的。 但常进贤的手里也拿着一块砚台,上面粘着些血迹,该是狠砸了凶手几下。 “封锁大理寺,身上带伤者,立即拿下!” 裴念叱喝了一声,留意到常进贤腰间挂着的令牌不见了,转身到桌案处寻找,发现官印也没了;宗卷被翻找过,应该被带走了一部分;有个上锁的抽屉也被撬开,散出里面的信件。 第一时间确认了凶手果然是为叛国案来的,她再一摸尸体的脖子,还有些微微温热,顿时警惕起来。 凶手还没走远,就在这大理寺中。 推荐一本新书,《从一把妖刀开始》,权谋群像仙侠文,可以点下面的链接看~ (本章完) 第93章 劫狱 第93章 劫狱 “捉到了!” 大理寺中响起兴奋的大喊,一个额头上破了皮的小吏很快被摁倒在地,大呼冤枉。 裴念快步赶到,看了眼他的伤口。 “怎么伤的?” “小人熬了一夜,太累了,打了个盹,疏忽了差事,被寺卿打的。” “去问问寺卿。” 裴念拿着常进贤临死前握的那方砚台正比对着伤口。 忽然,衙门中又传来了惊呼声。 “走水了!” 起火的院落是寺卿与少卿的官廨附近。 裴念立即往那边赶去,只见役吏们簇拥着一个穿紫色官袍的老者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还在不停地咳嗽着。 “裴少卿呢?” 场面正混乱,没人能答得出来。 裴念冲到燃着大火的公廨外,接连询问,却是没人看到裴无垢从公廨中出来。 ———————— 大理寺狱离大理寺衙门并不远,就隔着一条巷子。 但风水却差了很多,大狱整个建筑布局逼仄,其中甚是阴森。 这日上午,当裴念刚刚策马赶到大理寺时,长街上有个小吏打扮的男子与她擦肩而过,直接走向了大理寺狱。 “常寺丞命我提审几个人犯。” 那小吏出示了令牌,很快被迎入了狱中。 昏暗的光线照着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显得有些僵硬与不自然,却也符合执法者的冷冽气质。 “陆晏宁的家眷在何处?” “随我来吧。” 狱卒找出一串钥匙,走过长长的通道。 两旁都是牢房,关满了谋逆大案的相关人等。 那神色僵硬的吏员忽停下脚步,看向其中一间牢房,里面有个中年男子正在傻笑。 “这是顾北溟的第八子,顾继……”狱卒说着,一声却想不起了,喃喃道:“什么来着。” “顾继德,顾家诸子,以‘祖宗福泽文武功德基业’为名。” “对对,还是你们经手这案子的清楚。” 火把的光照下,只见顾继德相貌堂堂,身材高大,只是额头上有一块巨大的疤,脸上带着六七岁孩子才有的憨稚神情,手里拿着一根茅草,挠着另一个年轻人犯的脖子,被嫌弃地推开。 “八叔,你别闹,烦死了。” “嘿嘿嘿嘿。” 继续往里,有几间牢房里关的全是女囚,发出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那神情僵硬的小吏扫视了一圈,直指其中一个婢女,道:“把她带出来,我有话要问。” “好,到那边的刑房去吧。” 蹲在牢房角落的杏儿听到对话声,抬头看了一眼,昏暗中见一个神情可怕的吏员指了指自己,连忙低下头,像是要钻进地缝里。 可她还是被带出来,跟在那吏员身后,进了一间牢房。 只看摆在其中那各式各样的刑具,她便吓得魂飞魄散,颤抖不已。 “都走开,我有机密问题要问。” 那神色僵硬的吏员驱退了旁人,可一个小吏对一个婢女能有什么机密问题,狱卒们遂心知肚明地嗤笑了两声。 杏儿更怕了,眼睛瞄向刑架上的尖角,心下一横,突然就把头往那里撞去。 她虽地位卑微,性子却烈,宁可一头撞死也不要受辱。 这一下她是拼了命的,力道极大,却是一头撞在了一人身上,把那人顶到了刑架的尖角上,发出一声闷哼。 杏儿像一头小牛,眼看第一下没撞死自己,转头又去撞旁边的柱子。 才冲出去,腰就被人一把抱住。 “啊!” 她发出刺耳的尖叫,拼命挣扎,哭喊道:“放开我!” 耳畔忽传来了一个低沉而沙哑的声音。 “别喊,是我。” 那声音很陌生。 可杏儿竟是从那平缓的语调中听出了一点点熟悉的感觉。 她愣了一下,人已被转了过来,与那小吏面对面。 抬头看去,眼前是一张并不好看,甚至有些丑的男子面容,整张脸有些奇怪的浮肿,像是戴着张假面……唯独那双眼睛,像深潭、像远星。 两人对视,以眼神沟通。 渐渐地,杏儿感受到了一丝熟悉,目光变得疑惑,接着便看到了一个肯定的眼神。 “你……” 杏儿不确定,又挣扎了一下。 那双抱着她的腰的手就松开了。 “阿姐在哪?” “公子,真是你?” 杏儿惊喜万分,也不嫌弃顾经年现在的难看模样,激动之下一把抱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他怀里无声地哭了起来。 宣泄了近日的恐惧不安,这丫鬟很快恢复了懂事的模样,擦了擦眼泪,低声问道:“公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易容了。” “哦。”杏儿想起自己的本分,道:“应先生带着四娘逃了,去了镇远侯府。” “不在这大理寺狱?” “不在。” 顾经年没再多问,别的事他可以带走了杏儿再说。他伸出手,弄乱了杏儿那本就不整齐的发髻,又弄乱了她的衣裙。 过程中他什么都没说。 可杏儿却懂得这是什么意思,脸颊上泛起两抹羞红。 两人出了刑房,顾经年道:“我要把她带回大理寺审问。” “不行。”狱卒摇头道:“这与规矩不合。” “我奉寺丞之命,你们也敢拦,误了我的差事,承担得起吗?” “除非有寺卿的批文,否则不可带人离开。” 正争执之间,前方又有一队狱卒过来,向顾经年道:“你过来,少卿要见你。” “是。” 顾经年把杏儿推回刑房,关上门,随着他们往外走。 走了几步,他忽然拔出一名狱卒的腰刀,架在其脖子上一割,割破他的喉咙,反手又劈倒一人。 “有人劫狱!” 狱卒们大声喝叱。 很快,他们的喝叱声就变成了惊呼。 “妖怪……是妖怪啊!” 惊呼声中,浑身上下插了许多把刀的顾经年走向剩下几个瑟瑟发抖的狱卒,一步杀一人,搠翻了他们之后,扯下他们腰间的钥匙,把一间间牢门打开。 “妖……妖怪?” 牢门里的犯人们神色各异,有人畏惧这个受重伤不死的妖怪,见他来开门反而龟缩到了牢房深处。 也有人等门一开,迫不及待地跑出来,从顾经年身上拔出一把刀,冲向大牢之外,嘴里发出放肆的笑声。 “多谢恩公!” “杀出去啊!” 大牢那边,又有许多狱卒冲了进来,呼喝道:“拦住他们!” 双方很快就杀作一团。 “嘿嘿嘿,真热闹,真好玩。” 顾继德也被放出了牢房,挤在囚徒之中,睁大了眼看着远处的厮杀,拍掌大笑。 “好玩好玩。” 顾经年打开了所有的牢门,从容不迫地去牵出杏儿,将她护在身后,带着便往外走。 前方,狱卒们正拼命地守着大门,希望能撑到京中各路兵马前来支援。 透过大门,能看到不远处的大理寺衙门中有烟火冲天。 那是顾经年在离开大理寺前点的小火,已燃成了大火,足以让京中守备兵力应接不暇,无法立即赶到牢狱支援。 终于,逃犯们杀破了大门处的防线,冲出牢狱,一哄而散。 顾经年带着杏儿出了牢房,却没有随着人群逃,反而走向了不远处的司农署。 他在司农署的侧门内栓了一匹骏马,以备逃跑时用的。 忽然,余光看到侧面有人影扑来,顾经年一推杏儿,回过身一刀斩向来人。 “嘭!” 他刀势不慢,来人出手却更快,一掌重重击在顾经年心口,将他击飞了出去。 那人披着一身官袍,正是大理寺少卿裴无垢,往日看起来文质彬彬,一出手却是武艺高强。 杏儿跑了几步,眼看顾经年被击飞,还想回身来救。 “去牵马。” 顾经年喝了一声,翻身而起,执刀迎向裴无垢。 裴无垢不紧不慢地逼迫,双目含威,喝问道:“你是何人?” “木头人!” 顾经年忽然喊道,声音嘶哑,却尽力做到大声了。 裴无垢一愣,不知这木头人是何意,面前那个面容僵硬的小吏已执刀冲了过来,他遂凝神应对。 下一刻,裴无垢耳朵一动,感到身后有人正飞快逼近。 他猛一回头,却见顾继德不知何时已猫到了他身后,伸出手想要偷袭他。 “嘭!” 裴无垢瞬间出掌,击向顾继德。 两人对了一掌,闷响声中,顾继德像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在地上一滚,爬起来乐呵呵地拍掌大笑。 “嘿嘿,好玩好玩,木头好玩。” 说话声戛然而止,顾继德维持着那拍掌的姿势,竟是一动不动了,唯有眼珠还在转动。 裴无垢不知他在做什么,但觉肺腑震荡,喉咙一甜,溢出一口血来。 “呼——” 身后破风声起,一柄刀已劈至脖子上方。 他双手一夹,险之又险地夹住那刀,却觉气血翻腾,几乎要支持不住。 “嗖!” 就在裴无垢自觉要丧生于此时,一支弩箭激射而来,射进那挥刀的小吏心口。 对方闷哼一声,抬脚踹飞了裴无垢,转身便逃至司农署侧门处,翻身上马,拥着一女婢策马便走。 “休走!” 裴念快步赶至,本待追那过去的快马,最后却是扶起裴无垢。 忽感到身后有动静,她倏然转身,抬弩对准那兔起鹘落向他们扑来的顾继德,叱道:“站住,不许过来!” 顾继德顿时举着双手,一动不动。 再回头看去,驰马而去的那人已消失在京城街巷当中…… (本章完) 第94章 灭口 第94章 灭口 城南偏僻巷子中有间独门小院,前院栓着一匹马,屋中一对男女匆匆入内,迅速开始脱衣裳。 “公子,你受伤了。” 杏儿眼看着顾经年把插在心口的弩箭拔下来,声音带了哭腔。 下一刻,她眼神里就满是震惊之色。 只见顾经年褪下衣服,心口处的伤势迅速愈合,杏儿又惊讶又欣喜,同时却已被他那浑身上下的可怖烧伤震惊了。 “公子,你……” 豆大的泪水从杏儿眼中不停滴落,她握紧了双拳,又心疼又生气地道:“谁把你烧成这样啊?” “没事。” 顾经年语气平淡,拿出一个绿色瓷瓶,倒了几滴液体在自己脸上,很快,他那张僵硬的脸就像是活过来一般,有液体开始蠕动。 他又拿起一个白色瓷瓶,一点点把脸上蠕动的液体装进去。 杏儿看得目瞪口呆。 “这是异术。”顾经年道:“而我是异人,世间有许多异人异术,我知道你很惊讶,但现在不是和你细说的时候。” 可杏儿的关注点其实不在这上面,而是哭道:“公子,你的脸,你那么俊的一张脸……” “别哭了。” 顾经年打开一个包袱,换了一套衣服,又递过一套粗布襦裙给杏儿,道:“换上。” 说罢,他自转身,拿出几个瓷瓶与颜料,不知在鼓捣着什么。 杏儿看了看,这破屋子里也没隔间,抱着粗布襦裙走到顾经年身后,窸窸窣窣地脱了身上的衣服,又担心公子忽然转过来,可见他一点偷看的意思也没有,又有些尴尬。 等换好了,她低头一看,觉得这布裙的款式,更像是年纪大的嬷嬷们穿的。 “坐下吧。” 顾经年说着,从瓷瓶里倒出液体,开始往杏儿脸上抹,神态专注,像是个画师。 杏儿有时闭着眼,有时偷偷瞄他一眼,遗憾他变得这么丑,后来却又想,丑就丑,丑也有丑的好。 思绪由此渐渐飘得远了。 等顾经年忽然说了一声“好了”,杏儿才回过神来。 方才在她脑海中,两人已经隐姓埋名地生活了八九年,第一个孩子长到六岁,相貌出众,村里人都啧啧称奇,说孩子他爹被烧毁之前一定长得好极了。 “啊,好,好了?” 杏儿才反应过来,顾经年拿起一个小铜镜在她眼前,道:“你现在长这样。” 镜子里,是个相貌普通的老妪,杏儿见自己这么丑,脑中绮念便消了大半。 顾经年递给她一个包袱,道:“你到城外霜枫镇住上半个月,若我还没来,你的伪装会慢慢消失,那就自己远走高飞。” “公子,你去哪?” “我还有事要办。” 顾经年送走杏儿,戴起一个鬼面具,转身离开了这间屋子。 ———————— 屋中,裴家父女相对而坐。 裴无垢双手捧着一碗药抿了一口,道:“问清楚了,顾继德喜欢一个游戏,叫‘木头人’,他想趁我转身发现他之前,拍我的背。” “我没玩过。”裴念淡淡道。 裴无垢咳了两声,道:“我是说,劫狱那人很了解顾继德,能够第一时间想到用‘木头人’来利用他。” “嗯。” “都说他是妖怪,刀剑难伤。你射向他那一箭,我看得清楚,正中心口,他却像没事人一样。” 裴念道:“他若没事,当时便杀了你了。” 裴无垢回想了一会,缓缓道:“他留手了,是故意饶我一命。” 见裴念不答,他又自言自语道:“为何呢?或是看到你来了,或是觉得杀不杀我都无妨。此人熟悉顾继德,体质特异,还对我留手,会是谁呢?” “顾北溟、陆晏宁叛乱的案子,你怎么看?”裴念换了个话题。 “一个投敌、一个举兵,既成事实,我还能怎么看。”裴无垢叹息道:“只能说越快结案,死的人越少。” “可我觉得,也许是有人在幕后……” 裴无垢摆手止住了裴念的追问,道:“这案子不归开平司查,你就别追问了。我受了伤,要早点歇养。” 从裴府出来时,天已经黑了。 有属下匆匆赶回,禀道:“缉事,找到那人的躲避之处了。” 裴念第一时间到了城南的小屋,首先看到了一个火盆,里面是些烧焦的衣物。 桌案上放着一本账册,打开来,她认出了是大理寺司直袁伯祯的笔记,记载的该是宗氏向他行贿之事。 裴念心里不由问了一句。 “是你吗?” 她不认为梅承宗会看错,顾经年极可能已经死了,可方才听裴无垢的分析,那凶徒却很像是顾经年,包括手中这账簿,也像是他故意留下的。 裴念闭上眼,把脑中的杂念摒除,不再去考虑顾经年,只考虑那凶徒下一步会怎么做。 “顾继业。” 手中的账簿提示了答案。 陆晏宁的案子,顾继业是首告,想要查清真相,必然要找到顾继业,问清到底是谁逼他出面告状的。 裴念快步出了小院,外面的属下们迎上,问道:“缉事,去哪?” “去宗家。” 顾继业作为证人,如今已被允许返回宗家,皆受到严密的保护。 ———————— 夜深。城北一户大宅的侧门处响起敲门声。 “笃、笃、笃。” 门房打开门,见到一个颀长的身影背对着他,问道:“敢问是?” 那人转过头来,赫然是一张鬼脸。 门房骇然,正要惊呼,鬼面人已出手,一把掐住他的喉咙,推着他进了门。 “什么人?!” 院内,护院们纷纷从倒罩房里冲出,围着鬼面人,不让他硬闯入内。 鬼面人却是掐着门房的脖子,用嘶哑的声音道:“我想求见镇远侯,他会见我的。” 众护院们面面相觑,但还是有人通知了陆晏清。 不一会儿,有老仆过来,道:“家主请来客到书房相谈。” 鬼面人丢开门房,施施然然就随着老仆往这侯府深处走去。 书房灯火通明,镇远侯陆晏清坐在案前,对着一壶酒独饮,脸上满是憔悴。 待看到鬼面人入内,陆晏清深深一叹,挥手道:“袁伯祯一死,我便知事情不算完,这么快,你就来了。” “你知我是谁吗?” 陆晏清思忖着,手指轻敲着膝盖,缓缓道:“凡人?” 听得这回答,顾经年心中错愕,只是他的表情隐在鬼面之下,没让陆晏清看出来。 “看来我猜对了。”陆晏清喃喃道:“近些年,炼师又有为祸人间的迹象,凡人也该出手清理他们了。” 顾经年没有回答。 对他而言很简单的事,却被陆晏清想得复杂了。 听起来,凡人应该也是个组织,立场与笼人、君子社相反。 也是,世间有黑,又岂能没有白? 对这些事,顾经年不了解,也不感兴趣,他深知言多必失,遂径直问道:“你把顾采薇送到何处了?” “你们为何关注她?”陆晏清道:“因她刚生了孩子,你们出于道义帮她?可她的父亲确是炼师一伙啊。” “你只管回答我的问题。” “相府接走了。” “接去了何处?” “我不知道。”陆晏清摇头道,“我自顾不暇,岂能管得了她?” “你方才说,她生了孩子。” “是,一个女孩,逃到我府上的当天便生了。” “孩子呢?” “也被接走了。” “那也是陆家的孩子,你护不住?” 陆晏清自嘲一笑,道:“我如何护住?我兄弟犯的是谋逆大罪……” “你知道不是,陆晏宁不可能谋逆。” “嗯。”陆晏清举起一杯酒喝了,低声道:“谁让他知道得太多了,嘴又不严。” 只这一句话,顾经年便知道,陆晏宁果然是被人算计了。 而他已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去洗清什么罪证,那只是强食者挑肉吃的借口。 “我要见宰相,你来帮我联络。”顾经年道,语气中带着不容置喙的气势。 陆晏清终于意识到了不对,抬起头看向他,道:“你不是凡人……你是谁?” 顾经年正要说话,一个酒壶已砸到了他头上,“嘭”地裂成数瓣,直砸得他头破血流。 酒水洒开,泼在他头上的破口处,一阵奇异的刺疼。 顾经年顿觉奇怪,因这一刻,他分明发现酒里有毒。 然而,不等他问,陆晏清已倏然冲至他面前,一掌击穿了他的腑腹。 这便是顾北溟曾说过的,镇远侯府世代公卿的底蕴。 不需要其麾下憾天破阵营的甲士,只凭陆家家学,仅一招就击得顾经年毫无还手之力。 陆晏清醉醺醺地走了几步,到顾经年身前,摘下他脸上的鬼面看了一眼。 可惜是一副满是烧伤的面孔。 “侯爷。” 一个老仆不知何时,走到了陆晏清身后。 “我自己处理了。”陆晏清伸出那带血的手,任老仆擦拭,叹息道:“家中供奉除了你,都被带走了,往后,得学着亲力亲为啊。” “倒也不必。” “哦?” “噗。” 老仆的手臂忽然化成了铁椎,径直插进了陆晏清的胸膛,贯穿而出。 陆晏清瞳孔巨震,不可置信,喃喃道:“那么多人……我独留了你……以为你最忠……” “侯爷啊,就是故意表现,你才觉得我最忠心。”老仆叹惜道,“你说陆晏宁知道的太多,可你知道的也不少啊。” “你……” “我本想让你慢慢病死,可今夜,鬼面人既来了,你便与他同归于尽吧。” (本章完) 第95章 换血法 第95章 换血法 血从陆晏清的嘴角溢了下来。 他脸上泛起了一丝难看的苦笑,喃喃道:“我陆家,世代功勋卓著……如今你们为了炼术杀我,自毁长城……” “侯爷与老奴说这些有何用?老奴只是奉命办事。” 老仆说着,那化成了铁椎的手从陆晏清的身体里抽了出来,渐渐变成正常模样,只留下一个巨大的洞,鲜血像瀑布一样从中汨汨而流。 “更何况,方才侯爷所言,是想利用凡人制衡相府吧?你驱使我们这些炼人一辈子,怎能翻脸无情?” 陆晏清迅速虚弱下来,声音也更轻了,喃喃道:“我为了自保而已……” 他摇摇欲坠,将要跌倒的瞬间,却是忽然出手,拍掌击向那老仆。 一声闷响,老仆双手举起,化成了一面铁盾牌,硬接了陆晏清一掌。 陆晏清受巨力反震,整个人摔了出去。 老仆上前一步,正准备将其结果了,忽然,背后有动静响起,他瞬间转身。 倒在地上的鬼面人不知何时已起身冲了过来,手中匕首猛刺老仆的后心。 仓促间,老仆手中的盾牌迅速化成了一柄短刀,斩向鬼面人的手腕。 几乎同时,匕首刺进老仆后心,短刀斩断了持匕的手腕。 老仆另一只手化作一柄短刺,对着鬼面人一阵猛捅。 血肉飞溅。 “噗噗噗噗噗噗。” 终于,鬼面人撑不住,跌落在地。 老仆退了两步,低头查看从心口冒出的匕尖,连忙跌跌撞撞去翻箱倒柜地寻伤药。 他已开始控制不住自己,好一会儿都没办法把铁刀与铁刺变回双手,只能看睁睁地看着柜子里的伤药,用铁刀“叮叮铛铛”地碰。 “该死,该死。” 下一刻,插在他后心的匕首被拔了出来,在他喉咙上一割。 喉咙没有化成铁喉咙,直接被划开。 鬼面人连割了几刀,丢开老仆的尸体,拾起伤药,走到陆晏清身边,直接把伤药往伤口上倒。 陆晏清脸色灰败,气若游丝地开口。 “没,没用的……” “他是怎么回事?” “被相府,收买了。” “他说你驱使炼人,何意?” “他那双手,炼化异人而来。” “养虺?” “炼化之法,岂止,岂止于此?” “还有呢?” “物尽其用,各有其法。” “禇丹青既死,还有谁在炼化异人?” “哈。”陆晏清讥笑了一下,喃喃道:“禇丹青在他们那些人里,也就是个小辈……” 他声音越来越小,终于断了气。 顾经年没有马上就走,他伤得也很重,遂坐在那儿等着伤势恢复。 低头看着胸口上被陆晏清击穿了的窟窿,能看到里面那颗破损的心脏正在一点点修复。 有种奇怪的感觉。 这颗心与以前不一样了,说不上问题出在哪里,就好像是自己的血脉深处掺杂了别的东西,不那么纯净。 顾经年还察觉到,心脏很想往他胸膛正中间生长,偏偏心室在左边,只好勉为其难留下。 有些难受与别扭,可还是开始跳动,渐渐有力。 “咚咚咚咚……” ———————— “咚咚咚。” 黑夜中响起敲门声,一个裹着皮氅的男子被迎进了小屋中。 屋内三人正围在火炉边喝着小酒,旁边的小案上摆着几道下酒菜,看着颇为惬意。 “咳咳咳咳。” 刚进屋的男子脱了皮氅,咳了几声,脸色不太好。 “受伤了?”坐在主位上的是个鹤发童颜的老者,问道:“以你的武艺,该是异人伤了你?” “不是,为顾继德所伤。” 说着,男子挤在火炉旁坐下,火光照着他那张没有血色的脸,正是裴无垢。 他接过一杯暖酒,不敢多饮,握在手中,道:“鹤翁难得有猜错的时候。” 老者名张养鹤,年逾八旬,闻言不以为忤,笑道:“顾继德的修为也是难得。” “炼术猖獗,相比而言,我等凡人之修为又有何用啊?”裴无垢喂叹道。 张养鹤道:“若连你也这般想,吾道难以为继啊。” “他不过是抱怨两句,鹤翁何必放在心上?” 开口的是坐在旁边的一个妇人,名为谢巧姑,四旬年岁,相貌颇美,手上却有厚厚的老茧。她原是京中名妓,二十岁才舍了琴棋书画习武强身。 “是啊,抱怨归抱怨,我还能走上邪路不成?”裴无垢道:“今日劫狱之人,我怀疑是顾经年。” “听说他死了。” 张养鹤说着,目光看向了座中最年轻的一人,道:“还没给你引见,这是杜行严。” “听说过。”裴无垢随意举杯,与杜行严碰了一下,“你是前途无量、大有可为的年轻人,何苦趟进这些浑水来?”杜行严摇了摇头道:“不禁炼术,苍生没有未来,晚辈又何谈前途。” 张养鹤道:“他前些时日潜伏于魏禥府中,枯木崖的情报,便是他打探来的。” 裴无垢闻言,眼中遂有了些敬佩之意。 “惭愧。”杜行严道:“我能做的很少,大多数时候,不过是帮着那些贵胄探寻炼化之道,助纣为虐。” “能隐忍潜藏,需大毅力。” “在枯木崖,我见过顾经年。”杜行严道:“他与褚丹青以命换命,其凶狠坚决,着实让我刮目相看。” “他死了?”裴无垢问道。 “烧成炭了。”杜行严道,“这是我亲眼所见。” 裴无垢皱眉思忖了许久,虽极度怀疑自己今日所见之人是顾经年,可没有证据就无法确定。 张养鹤道:“说正事吧,我们打算吸纳镇远侯陆晏清。” 谢巧姑问道:“陆家习惯了驱使异人,能站到我们这边吗?” “这次陆家受到的打击很大,府中供奉几乎全被带走。”张养鹤道,“不安感,最能驱使他转化立场。” “上次,我借着陆晏清与魏禥联络的机会见了他一面,他有意倒向凡人。”杜行严道:“若鹤翁同意,我这两日再与他接触一次。” 张养鹤向裴无垢问道:“你怎么看?” “得小心。” 裴无垢官位高,显然比座中旁人更了解陆晏清,沉吟着道:“眼下郑匡甫一定紧紧盯着陆晏清,我们接触他,务必避开郑匡甫的眼线。” 杜行严道:“留在陆家的供奉不多,唯一的异人是个老仆,我听陆晏清唤他‘铁叔’。” “此人我略有了解。”裴无垢道:“他不是异人,而是炼人,双手能随意化作铁器。” “倒是少见,如何炼化而来?” “换血法,夷海有兽名为铁貘,似小熊,可化为铁石。把人全身血液放干,同时注入铁貘之血,这一步,能活下来的人,百不存一啊,但还不够。” “还不够?” “不错,并非换血之后便可化铁,得炼,将人丢入熔炉之中,于濒死之时激发其血脉深处之特性。这一步能成者更是百不存一,便是那铁叔也没做到,他只是把双手伸入熔炉,铸成了一双化铁之手。” “如此说来,可能死上万人才可炼出一双手?” 裴无垢点头道:“大抵如此,并不比养虺简单。” “应该说更难。”张养鹤道:“养虺,他们尚能把控。换血法不行便是不行,幸运者百里挑一,却也可能万中无一。” “越国之灭,前车之鉴啊。” 杜行严问道:“可这化铁之手有何用?” “确实无甚大用,与握兵器差不多。” “四十年前,虞国来犯,陆泰之率部守在北沙关,险些城破,关键之际,是铁叔随陆泰之入敌营谈判。虞人没在他们身上搜到武器,但铁叔一举刺杀了虞国大将史天凝,解了北沙关之围。” “此等技艺,讲究一个出其不意,既知晓了,也就不怕他了。” “嗯,谈话时避开他……” 正此时,有敲门声响起。 谢巧姑去开了门,很快就转了回来,脸色凝重,说了一个消息。 “陆晏清死了。” “什么?” “被那鬼面人杀了。” ———————— 同一个夜里,相府书房之中,有人禀报了同样的消息。 “相国,陆晏清死了。” “嗯。” 端坐在椅子上的郑匡甫并不意外,因他已吩咐陆家老仆阿铁杀了陆晏清,闻言第一反应,只当阿铁得手了。 他眼睛上裹着白布,隐隐透出些许血迹,像是眼睛受了伤。 可近来并没有任何宰相受伤或生病的消息传出。 总之,郑匡甫这段时日正在静养,对许多事的关注有所下降。 “相公,阿铁也死了,两人都是被那鬼面人所杀。” “是吗?” 郑匡甫这才把身子往前倾了倾,道:“告诉北衙,尽快拿下那鬼面人。” “是。” 报信者退出了书房。 郑匡甫想了想,拉了拉一旁的绳索,铃声响起,他也不看是否有人进来,径直道:“我要见笼主。” 书房中很安静,仿佛这句话是对着空气说的。 可过了一会,有风吹动案上的纸,一个打扮得很有书卷气的中年女子凭空出现在了书房中。 “那鬼面人是顾经年吗?”郑匡甫问道。 “也许是。” “那他为何没死?” “我们正在观察,想看一看,是否凤凰有让人起死回生的能力。” “你们要观察到什么时候?”郑匡甫道:“我的人已经死了很多了。” “急甚?比起我为你炼这双眼睛,这才死几个人。” 郑匡甫道:“我若杀了他呢?” 笼主依旧是无所谓的态度,道:“你杀,你若杀得掉他,也是我们观察出了结果。” (本章完) 第96章 保护人证 第96章 保护人证 宗府,前堂。 裴念正闭目养神,一副若见不到宗寰与顾继业就不走的态度,却有下属匆匆而来,小声禀报了一句。 “缉事,镇远侯被鬼面人杀了。” 很明显的,裴念神情一滞,瞳孔中透出了惊讶之色,很快站起身来。 下属问道:“是否去镇远侯府?” “不。” 裴念意识到自己一开始猜错了,但依旧坚定地认为鬼面人会来找顾继业。 此时再又跑去镇远侯府,一步慢步步慢,只能一直陷入被动。若想化被动为主动,必须提前判断出那鬼面人下一步的目标。 裴念往宗家内宅走去,很快有仆婢赶来阻拦,这次,她直接将她们一把推开。 “裴缉事,你不能这样,宗家世代簪缨……” “滚开!告诉宗寰母子,不想死的话就来见我。” 不知是否这句话起了作用,裴念才闯进后堂,便见到了宗寰,以及躲在其身后畏畏缩缩的顾继业。 宗寰分明心里怕得要死,却又摆脱不了高姿态,故作矜持地道:“裴缉事未免太无礼了……” “陆晏清已经死了。”裴念不耐烦与她虚与委蛇,道:“鬼面人下一个要杀的很可能是你们。” 宗寰脸上的傲慢表情还未褪去,恐惧已经浮上了眼眸。 “你……我……” 她还想撑撑场面,开口却是语无伦次。 裴念道:“我可以救你们,前提是,你们得配合我。” 宗寰问道:“你,你为何要救我们?” 顾继业拉了拉宗寰,低声道:“娘,她该是为了那杂……顾经年,她死了情郎,遂想救情郎家人。” 声音虽小,裴念其实是听到了,但没有反驳。只要能查出真相,她已不在乎这些流言蜚语。 带着宗寰母子进了后堂,她问道:“谁让你们诬告陆晏宁?” 这是问话的技巧,虽没确凿的证据,却很快就诈出了顾继业的话。 “我也不想,可是他们逼我。” 裴念脸一板,叱道:“我问是谁?!” “我想谋个起家官,吏部……” 顾继业话到一半,外面忽有一队人鱼贯而入,却是王清河带着一队钩子到了。 相比裴念的傲慢冷峻,王清河表面上要彬彬有礼得多,向宗寰执礼,笑道:“宗夫人,近日有凶徒在京中杀人。为了宗夫人与令郎安危考虑,我们将把你们护送到安全之处,请。” 顾继业愣了愣,看看裴念,又看看王清河,犹豫不绝。 “我们是朋友。”王清河笑道,“不是吗?” “啊。” 顾继业忙不迭地点点头。 以他如今的处境,太需要王清河这样一个朋友了。 “那便请吧。”王清河的笑容如沐春风,可既然带了那么多人来,根本就不容他们母子拒绝。 说罢,他还补了一句。 “放心,这是秘密护送,旁人只会以为你们还在宗家。” 对此,裴念没有反对,她也认为宗家并不安全,遂向王清河问道:“你要带他们去哪?” “开平司。” ———————— 天光微亮,开平司南衙已经是一片繁忙。 原本顾北溟、陆晏宁的谋逆案破天荒地没有交给南衙办,使得诸人都有种无所事事的危机感。 所幸,京中出现了几次杀官大案。 就像是在宣告只要不把谋逆大案交给开平司办就一定会出事,很给他们面子。故而大家都卯足了劲,要捉住那鬼面人。 裴念一夜未睡,布置人手配合王清河保护宗寰、顾继业,哪怕此事提司徐允并没有交给她,她也很难得地愿意从旁辅佐。 “缉事!” 亭桥丙匆匆进了缉事堂,禀道:“宗家死人了!” 闻言,裴念眉头微蹙,显得有些担心。 可正常而言,她并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地方。王清河已经暗中把重要证人带走了,宗家剩下的只有埋伏,只要鬼面人去,极可能被拿下。 除非,她是在担心那个鬼面人。 亭桥丙继续道:“王缉事离开后,大概是黎明前,有人以箭射杀了宗寰的七弟宗宽,把宗宽的衣袍剥了,尸体丢在井里。现在怀疑,鬼面人已进入宗家。” “我去一趟。” 裴念起身。 亭桥丙不解,问道:“缉事何必去?那里并没有重要人物。” “我要亲手捉住鬼面人。” 裴念走了几步,不放心藏在开平司内的宗寰母子,问道:“尤圭呢?” “尤圭等过完年就致仕……” “现在还没过年。”裴念不悦,叱道:“让他尽快上衙。” “是。” 说话间,尤圭就到了。 似乎宿醉之后没有梳洗,那灰白的头发、胡子都是乱糟糟的,眼睛也睁不开,睡眼惺忪的样子。 他躬着背,像平时那样一瘸一拐地走到裴念面前。 开口,声音显得嘶哑,似乎着了凉,有些鼻塞。 “见过缉事。” “你一心致仕,就是想过这种每天喝酒、稀里糊涂的日子?” “卑职惭愧。” 裴念身边的老下属已经越来越少了,又知尤圭一向是个老油条,办事还是尽心的,终究没太责罚他。 “我出去一趟,你带几个信得过的手下,到王清河的缉事堂支援,保护重要人证。” “是。”尤圭做事有分寸,也不问那人证是谁。 裴念又叮嘱道:“也看着王清河。” “是。” 裴念走了几步,忽回过头来,道:“对了,顾经年死,黄虎失踪,你一直没说过你是什么想法。”“卑职……” 尤圭迟疑了一会,叹息道:“从万春宫出来,卑职就预感到有这一天了。” “你觉得,顾经年死了吗?” “卑职不知。” 裴念没再说什么,往外走去。 尤圭躬着背等了好一会,待她走远,也没带任何手下,连亭桥丙也支走,往王清河的缉事堂走去。 这是开平司南衙当中最雅致的院子,不像是情报组织的公廨,而像世家公子的居处。 此时,院子中琴音袅袅,门边坐着几个巡检,表面上看着十分随意,其实暗中守备森严。 “王缉事在吗?” “里面。” 彼此都是老熟人了,几人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句。 尤圭忽问道:“用刑了吗?” 几个王清河的手下都是一愣。 “用什么刑?” “人带回来了,重要问题岂能不问。”尤圭道:“看来,还是得交给我们。” 他走入院中,进了廨房,只见王清河正端坐抚琴,宗寰、顾继业正坐着听。 琴音很动听,可气氛很尴尬。 “鬼面人出现在宗家了。” “我知道。” 王清河停下拨弄琴弦的手,道:“我还知道,裴念已经过去了。” “是。” “她想抢功?” 尤圭道:“缉事只是办案认真。” “我看她是同情逆贼,这次的案子证据确凿,没有任何需要查的,你最好提醒她。” 尤圭忽然咳了两声,用手捂住嘴。 “昨夜喝酒了?”王清河嫌他一身的酒气,微微蹙眉,道:“还着凉了?你声音哑……” “呼——” 一阵迷烟从尤圭的嘴巴里吐出,熏了王清河一脸。 “做什么?” 王清河功力高深,一时竟没被迷倒,但显然已脑袋发昏,有些迷糊起来。 他目光落处,只见尤圭拿起一个小小的竹筒放进嘴里,又吹了一下。 迷烟再次喷出,终于是将他迷倒了。 “啊!” 顾继业见状,当即惊呼出声。 “别说话。”尤圭转身叱道:“开平司要杀你们,我是相府派来救你们的。” “你你你,不不,不是来灭口的?” “证还未作完,灭什么口?” 尤圭不慌不忙地说着,拿绳索把王清河捆了起来,塞住他的嘴,将他丢在一边。 过程中,倒是看到了王清河平时一直在看的那卷书,书封上写着《红鸾记》,居然是本讲情爱的传奇故事。 顾继业呆坐在那,看着尤圭忙完这些,正觉茫然,下一刻,尤圭走过来,手中的绳索径直将他绑住。 “你,你做什么?!” 顾继业猝不及防,再想挣扎已来不及了。 那边,宗寰扑上来想救儿子,尤圭重重一拳便将她打翻在地。 “啊!” 宗寰一声痛呼,整个眼眶都被打得发青。 她抬眼看去,但见那捕尉,脚也不瘸了,腰也不弯了,身形笔挺,如换了一个人般。 “你,你是谁?!” “我是谁?呵。” 那“尤圭”讥诮一笑,那嘶哑冷漠的声音莫名让宗寰的一颗心沉入谷底。 这人,显然不是尤圭。 ———————— 一间昏暗的屋子里弥漫着酒味。 尤圭宿醉醒来,动了一下,发现自己被紧紧绑在了桌案。 “哈。” 他笑了一笑,喃喃自语道:“捆了好啊,捆了好。” 说罢,也懒得再挣扎,倚在那儿,继续闭眼小憩。 可再想入睡却是难,脑子里不由想起昨夜的遭遇…… 夜里,他正独酌,忽听到了敲门声,有人站在门外,还提了好几坛酒来。 看到那张烧毁的脸时,他是愣了一下,可听得那句“尤捕尉认得我吗?”他不由笑了出来,邀对方进屋一起喝酒。 有些人吧,相处时间并不长,交情也不算深,却莫名地能感到对方的情义很可靠。 两人酒过三巡,说了黄虎没死,骂了这越来越坏的世道,一直到顾经年有些醉了,尤圭也没找人来捉他。 终于,顾经年开口道:“我记得,你说过一句话,人与野兽不同,区别在于人是互相帮忙,而非孤立的。” “你记错了。”尤圭道:“这话,是缉事说的。” “能帮我一个忙?” “嘿,说呗。” 顾经年道:“我想进开平司。” 只这一句话,尤圭便明白了。 可他却揣着明白装糊涂,把腰间的令符往地上一丢,道:“我帮不了你,我醉倒了。” (本章完) 第97章 童年 第97章 童年 宗府。 一个婢女端着茶水走过,把茶水放在某间屋子中,过了会儿她拿着托盘出来,百无聊赖地在庭院里逛着。 偶尔,她抬起头,显出一张颇为漂亮但清冷的脸庞。 正是裴念。 裴念大概有许多年没有穿过女装,尤其是这般娇俏的打扮。 头发梳成了双环髻,上面用红绳系成了蝴蝶结,脸上略施了些粉,穿的则是一件彩间裙,腰间系着一根绿带,盈盈一握,亭亭玉立。 旁人都不知她是如何想的,为了捉鬼面人,以堂堂缉事的身份,竟亲自伪装埋伏。 可裴念其实并没有改变相貌。 万一那鬼面人认得她,过来之时见到了她,便会意识到宗家有陷阱。 不过,为何那鬼面人能够一眼就认出装束与往日不同的她呢? 比如,他可能是顾经年。 裴念走到了小径边站定,有仆役走来,小声道:“缉事,泾原驿的消息传回来了。” “说。” “泾原驿并没有叫赵明的驿吏,只在不久前,有一个叫王明的开平司巡检向他们索要了马匹与通关文牒……” “王明?” 裴念知道王明,那是王清河的属下,也是被分派随顾经年去枯木崖的好手之一,身形与那赵明完全不同。 如此,那驿吏赵明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回想当时情形,她分明察觉到他身上有股熟悉感,几次看向他的眼睛,都被他低眸避开了。 她并非没有怀疑,只是克制着那份怀疑。 可现在,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是他,是他,是他! 再一想,在大理寺狱相见时,顾经年分明是易了容的。 想到这里,裴念吩咐道:“去问问易妍,近来是否……我亲自问吧,她还在宗府吗?” “易典引已经走了。” 昨夜,王清河悄然带走了宗寰、顾继业之后,让易妍把他的两个属下易容成他们,等待鬼面人前来。 因此,易妍昨夜是来过宗府的。 裴念想到此处,忽然一愣,心道王清河犯了疏忽,怎就没想过,万一易妍见到了顾经年……不,王清河根本就不知道鬼面人就是顾经年。 那么,若是易妍在宗家易容出一个假的宗寰、顾继业,离开时恰遇到鬼面人,会与顾经年相认,并告诉他此间有陷阱吗? 他们之间,有那么深的交情吗? 若往最极端的情况考虑…… 忽然,一个人影浮上了裴念脑海。 今日见到的尤圭,虽一直躬着腰,可身形似乎比平时高一些。 裴念倏然转身,快步赶到宗家马厩,拉过一匹骏马翻身而上,拨过缰绳就走。 那些王清河麾下捕尉守在暗处,见她如此作派,不由恼火,心中大骂她这是故意要打草惊蛇。 裴念却已顾不得这些,连装扮都没改,直奔开平司。 她越回想越确定,今日见到的尤圭就是顾经年。 ———————— “你到底是谁?!” 缉事堂中,宗寰已吓得声音都失了真。 她反应却很快,张嘴又喊道:“救……” 一个“命”字还没出口,那“尤圭”已抬起一脚踹在她嘴上。 “嗒”的一声响,宗寰的牙齿撞在一起,掉了一地。 顾继业吓呆了,没想到眼前这人会对他娘亲、一个老妇人下手这么狠毒。 没等他乱叫,一声命令已落入他的耳中。 “别喊,否则我杀了你们,哦,喊也没用的。” “我我我,不喊。” 顾继业相信对方所说,毕竟他喊也喊过了,外面那些钩子并没有冲进来救他。 “知道为何没人来救你们吗?” “为,为何?” 那“尤圭”一脚踩着宗寰,把脸凑近了顾继业。 离得近了,他脸上易容改扮的瑕疵终于显现了出来。 “我们不是第一次在开平司对话了,上次,我就告诉过你,这里我说的算。” “上次?”顾继业依旧不解,疑惑道:“我们上次就见过?你是……” 他话到这里,忽然顿住,莫名打了个冷颤。 因为,眼前的人露出了一个凶恶的眼神。 顾继业曾多次见过这个眼神,从小到大,每次他欺负了顾经年,顾经年都会这样看他。 最早,是他一脚踩死了顾经年捡回家的小脏狗。 那时候,他差点以为顾经年真会杀了他,但没有,杂种就是杂种,怎么可能动他这个嫡子? 于是一次次地,他变本加厉地欺负他,就是想看他凶狠却无可奈何的愤怒。 现在,顾经年的凶狠还在,无可奈何却不见了。 顾继业一下子就吓得腿软了。 “是你?” 先是害怕,之后他竟是惊喜起来,道:“你是来救我的吗?我们是亲兄弟啊!” 说罢,顾继业看向宗寰,道:“娘,是十一,他来救我们……” 话到后来,见到了宗寰散落一地的牙,以及那张被顾经年踩到变形的脸,他停住了。见他如此无药可救,连顾经年都忍不住微微讥诮。 “说,你怎么敢陷害姐夫?” “我不敢啊!” 提到这个话题,顾继业适时地哭了出来。 毕竟他从小就擅长撒娇。 “我怎敢陷害姐夫?我是被逼的啊。” “只需说谁。” “吏部郎中秦珺,这桩案子是由他牵头办的。他与我说大哥事发了,已经死了,我只有出卖姐夫才能保住顾家……” 顾经年问道:“姐夫没有叛国?” “没有。”顾继业哭道:“我的证词都是假的,我检举姐夫时,他还什么都没做。” “既然如此,他们为何要对付姐夫?” “我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 “我……”顾继业一愣,道:“我们听说你的死讯,想替你讨个公道的。” “谁想替我讨个公道?” “四……四姐,姐夫说他会去问个清楚。” “向谁问个清楚?” “我不知道。”顾继业道:“我昏了头,听了秦珺的。结果没几天,爹也叛国了,我想救全家人,就拿了钱打点,我尽力求家里人了啊!” 看来,除此之外,他确实没什么知晓的了。 顾经年盯着他的脸,目光阴晴不定。 他以前想杀这对母子,近来却因他们的愚蠢,因感受不到他们的威胁,杀意降了很多,有种懒得对废物动手的感觉。 于是,眼中那狠戾之色稍退。 “十一,救我走吧。”顾继业哀求道:“看在四姐的面子上,她不是一直说吗,我们兄弟之间……呃!” 顾经年突然一把掐住顾继业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一瞬间,杀气迸发。 顾继业竟还敢提顾采薇。 他向朝廷检举诬告陆晏宁的时候却没想过他阿姐临盆待产,想的只有他那一个小小的九品起家官。 眼下顾采薇刚刚生产完,与那尚在襁褓中的婴儿都不知去向。 顾经年每时每刻都在克制着担心,极力冷静。此刻,顾继业却是主动激怒了他。 自寻死路。 扼住顾继业脖子的那只手猛地用力。 “放开他!” 宗寰见状,扑向顾经年,以猛虎护子的姿态撕扯他,用指甲不停地掐着他的肉。 这个小动作,却是持续了十多年的恶意。 顾经年依旧记得他还很小的时候,一场新年家宴上,宗寰带着和蔼的笑容,摸了摸他的脸,嘴里说着“既然是顾家的骨肉,就是我的孩子”,然而,指甲却是悄然在他胳膊下一掐。 彼时,他疼得哇哇大哭,宗寰笑着哄着,顾北溟终究是不耐烦,挥手让人把他带下去。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这句话,是他回顾家后得到的第一个评价。也是他与宗寰相处多年的基调。 十数年过去,已谈不上恨,他甚至习惯了宗寰对他的恶意。 但现今一次一次看着这母子拖累他在乎之人,使顾采薇陷入绝境,他不打算再容忍下去,那便做个了断。 顾经年遂一脚踹下,踹在宗寰脑袋上。 “嘭”的一声响,这妇人竟就此毙命。 仿佛多年前,顾继业一脚踩死他的小狗,小狗发出一声呜咽。 “娘!” 顾继业眼看着这一幕,心中呐喊,却发不出声来,涨红了脸,目眦尽裂。 激愤之下,他挣裂了身上捆缚着的绳索,一掌一掌重重拍在顾经年身上。 “嘭!嘭!嘭!嘭!” 顾继业虽不刻苦,毕竟得了顾家真传,武师谆谆教导,一身武力也算不错,激愤之下出手,直拍得顾经年脚下的地砖碎裂。 然而,还没能打死顾经年,他却是被掐断了脖子,头一歪,断了气。 彼此终究是走到了兄弟相残、你死我活的地步。 顾经年松开手,顾继业的尸体落在地上,双目圆瞪,至死都透着一股自私的蠢劲。 他转身往外走去,这一刻仿佛与他那并不算幸运的童年告了别,心里稍轻松了一些,可这早已没那么重要了。 更重要的是,他要找到顾采薇。 出了门,顾经年的脚步蹒跚了起来,身形也佝偻了些,又恢复成了尤圭的样子。 “王缉事还在审讯,你们别进去。” 云淡风轻地对院子里的巡检们说了一句,他离开缉事院,走过熟悉的长廊,准备脱身。 开平司内高墙耸立,气氛肃然。 可越是看似守备森严,越有空子可钻。 顾经年刚有这种感受,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说了一句。 “你觉得自己很聪明吧?” (本章完) 第98章 改变(一) 第98章 改变(一) 顾经年回过头,一人含笑而立,双手捋着鬓角的长发,正是梅承宗。 “见过提司。” 顾经年没有慌神,依旧以尤圭的语气执礼。 梅承宗见状,脸上浮出讥笑,自嘲道:“我竟看走了眼,以为你死了。” “卑职不知提司在说什么。” 站在那的“尤圭”表现得真的很像尤圭,甚至让梅宗承一瞬间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 可事已至此,就算真是尤圭,也不可能收手了。 于是,梅承宗一挥手,钩子们便从四面八方站了出来,执着弓箭对准了顾经年,那箭矢密密麻麻,不给他任何逃窜的缺口。 “你莫以为你不会受伤就有恃无恐,这些箭上全都淬了毒,是我特意用来对付你的,哦,你之前尝过滋味。” 顾经年知道梅承宗说的是那次他被他一箭射飞,摔在大火当中。一箭之威他尚且挡不住,何况是今日这般天罗地网。 他于是老老实实地站着,没动。 梅承宗微微得意,道:“你杀袁伯祯、常进贤,劫大理寺狱,再杀陆晏清、顾继业,以为自己神出鬼没,我拿你没办法?错了,你的一举一动,早在我的监视之中。” “既然如此,你何不及早拿下我?” 顾经年总算不再掩饰。 梅承宗也不客气,径直问道:“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我分明见你已经被烧成了焦炭。” “你觉得呢?”顾经年反问道。 “也许,是因为凤凰?”梅承宗很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聊聊,道:“你也与凤凰一样涅槃重生了吗?” “所以,我也成了良药?” 梅承宗笑了笑,微微挑眉。 他近来之所以放任顾经年到处杀人,确实是出于这个原因,直到昨夜指挥使吩咐,尽快拿下顾经年。 顾经年被包围在此已是穷途末路,见了梅承宗细微的表情变化,方捉到了一点小小的筹码。 “既然想知道,你何妨再杀我一次,看看我是不是良药。” 语罢,他突然扑向了梅承宗。 漫天箭矢瞬间射出。 “噗噗噗噗噗……” 不等顾经年冲到梅承宗面前,他整个人已被射成了刺猬。 但箭矢并非像梅承宗所说的那样是淬了毒的,事实上,仓促之间,钩子们也没来得及准备那么多毒箭。 不过是诈他而已。 顾经年却算准了一点,现在还是白天,且当着众人,梅承宗未必会用出那操控黑影的能力。 果然,他一逼近,梅承宗反倒避而不战,迅速退走。 借着这机会,顾经年脚步一折,忽然冲进了人群,拔刀乱斩,竟以一人之力与包围他的数十人近战。 在第一次被裴念捉入开平司之时,他即有过玉石俱焚的想法,说过“杀光你们所有人”之类的话,今日,终于有机会一试。 刀劈向他,劈断他身上密集的箭杆,劈得他鲜血直流,而他每一刀都能重伤或结果一人。 顷刻之间,满地的血泊中已倒了十余人。 可很快,又有更多的钩子包围了过来。且带来了顾经年最害怕的武器——火。 “他是妖怪,烧死他!” 火油泼洒而下,大火很快点燃了顾经年的衣襟。 他在血泊中打滚,扑灭了身上的火势,火舌便迅速吞噬了地上的尸体。 梅承宗不在乎在开平司内放火,目的甚至不是烧死顾经年,而是要看看这个接触了凤凰、死而复生的药渣到底是怎么回事。 “住手!” 忽然,一个婢女打扮的女子冲了进来,冲着正在厮杀的人群喝道:“都给我停下!” 来的正是裴念。 她大声怒喝,见无人理会,遂举起手中的令牌,叱道:“这是我麾下捕尉尤圭,你等何故擅杀他?!还敢在衙门放火,胡闹!” 梅承宗站在廊下,道:“那不是尤圭。” “他就是尤圭!” “我是提司,我说他不是尤圭!”梅承宗娇叱着,见裴念不管不顾地还要救顾经年,摆出官威,怒道:“裴念,你要以下犯上不成?!” 混乱中,也有钩子大声疾呼道:“缉事,这分明是个妖怪!你看他!” “妖怪!” 裴念不管不顾,道:“放开他!” “拿下她!” “……” 顾经年已杀疯了。 他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人,手中的刀砍得卷了刃便重新抢过一把,如此换了三把刀;他浑身上下也不知受了多少伤,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 有时候前面没有敌人,他环顾一看,模糊的视线中只见遍地铺满了尸体。 他踉跄两步,摔倒下去。 本以为要倒地被人劈下脑袋,就此死掉,却有人一把扶住了他,摁住他还想提刀的手。 转头看去,那是个女子。 顾经年恍惚了一下,才认出这是裴念。 他迷迷糊糊想到,自己该是下了地狱,才会见裴念穿了女装。周围的人还在呼喝不止,裴念接过他手中的刀,挥砍,劈退围上来的人。 “你走吧……” 顾经年喃喃道,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几乎要晕过去。 他尽力了,一直以来,他作为一个药渣,在烧得正旺的药炉里翻腾着,愤怒、抵抗,终究只能搅起一点波澜。 但他不后悔,搅点波澜、甚至磕碎药炉的一角,于他已经足够。 至少,他在反抗。 他推了推裴念,不想把她牵连进来,偏裴念不肯放手,一心要护着他离开。 “缉事!” 前方,尉捕赵横带着许多人冲了过来。 裴念喝道:“他们无故杀尤圭,全都给我拿下!” 她一向在意前程,这样一道命令对于她而言称得上是极有魄力。 随着一声令下,她的一众属下毫不犹豫就杀上前。 梅承宗从北衙调到南衙以来始终不得人心,他实力虽强,在南衙这边的可用之人却不算多。 另外,今日能被顾经年杀掉这么多人,他着实没想到。 那双修长的手虽还在优雅地摸着头发,可他其实也觉得有些难办。 要么,展示出真正的实力?只是天还没黑,又有这么多人看着……梅承宗看了眼天空中的太阳,有些苦恼。 死了那么多人,对于高高在上的他而言,不过是让他平添了些是否亲自出手的困扰而已。 因为他确实太强了。 “再等等,等天再黑一点。” 时间过得很慢,大火烧塌了连廊,蔓延到了高墙边,而裴念与其麾下众人已带着顾经年冲出了那着火的院子。 顾经年身上的伤口已恢复了许多,又有了精神,再这样杀下去,只怕没完没了。 开平司内尸横遍地,时近黄昏。 远处声音嘈杂,更多的人赶来救火了。 梅承宗按捺不住了,抬起手来。 高墙下的黑影忽然活了过来,同一时间勒住了所有人的喉咙,不论是裴念的属下,还是梅承宗的属下。 “都去死吧。” 梅承宗的手伸在虚空之中,要一下子掐死这么多人,他似乎也有些吃力,手臂微微颤动着。 可他眼神里却满是高高在上的傲然之意。 “顾经年,这些人命都该算在你头上。可惜,逼你到这种地步,我还是没看到凤凰带给你的更多改变。” 顾经年也被黑影扼着脖子,说不出话来。 可他明显能感觉到,这次,黑暗的力量并没有之前强大。 为何?因为这是白天,而之前是在夜里? 顾经年回想着此前遇到黑影的经历,看向了高墙那边燃起的熊熊大火。 “怕吗?”梅承宗紧紧盯着他的反应,道:“不想死的话,使出你浑身解数吧。” “咔嚓。” 一人被拧断了脖子,摔在地上。 随即一根根脖子接连被折断,发出折笋般的脆响。 包括强壮如牛的赵横,最后也是头一歪,失去了性命。 下一刻,裴念被高高提起摆在了顾经年面前。 “我掐死她,你会怎么做?” 顾经年看到裴念的眼睛已经往上翻,马上就要死了,不再去掰那掐着自己脖子的黑影,而是奋力一跃,奔向那熊熊烈火。 火驱散了黑影,却也迅速点燃了顾经年。 顾经年不管自己浑身的火焰,燃烧着,奔向了裴念。 他把自己当成了一根火把,以此驱散了那掐着裴念的黑影,终于,裴念落在地上。 “走!” 顾经年大喊了一声,冲向梅承宗。 可既有禇丹青前车之鉴,梅承宗一见顾经年故计重施,早有防备。 他无法用黑影去对付一个着火之人,干脆奋起一脚,把扑上前的顾经年用力踹开。 这一踹,顾经年就失去了与他同归于尽的机会,燃烧着的身子摔在地上,很快,大火蔓延过来,将其吞噬。 梅承宗也不喜欢火,独自退后,看着燃烧的火,听着远处赶来的脚步声,喃喃自语着。 “看来,凤凰只能救你一次。” “至少我知道,你还能被烧死。” 牺牲数百条性命、损毁了开平司衙门,只看到这一个结果,让人略有些遗憾。 不过也就这样了,炼化本就是万中无一之事,此道中人早已习惯了。 忽然,梅承宗眯起了眼,那摸着头发的手也停下了动作,只愣愣地盯着大火,有些诧异,又有“果然如此”之感。 他终于看到了凤凰给顾经年带来的变化。 “轰——” 烈焰之中,一团火球猛然向梅承宗砸来! (本章完) 第99章 改变(二) 第99章 改变(二) 大火烧掉了顾经年脸上的易容,也烧毁了他本就伤痕累累的皮肤,再次将他烧成了焦炭。 他很快失去了意识。 眼前是一片黑暗,他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只是内心深处终究还有一丝不甘。 他还没救出顾采薇,甚至没能看一眼她的孩子,若就此死去,她们往后该怎么办? “不能死,不能死。” 心中如此呐喊着,顾经年仿佛听到了一声凤鸣,声动九宵。 忽然,他眼前一亮,又看到了那一片广阔的天地,天地的尽头是两座高耸的山。 这是家乡——莫名有了这样的感觉。 他有刹那的失神,问了自己一句“我是谁?” 终于,他又感觉到了自己。 就像是被熔成了铁浆,又重铸了一遍。 睁开眼,眼前是一片炽热的光明,透过火光,他能看到大火将要袭卷向裴念,能看到站在远处的梅承宗。 左肩很痒。 靠近心脏的位置,有什么东西正在蠢蠢欲动,而顾经年觉得自己似乎能控制它。 于是,他用力一挥。 不是挥手。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挥出了什么。 但一团火球如他所愿,轰然砸了出去,砸向了梅承宗。 顾经年站起身来,走出了熊熊烈火,又是一挥,把那向裴念蔓延而去的火挥散,一把扶起裴念。 他感觉到身后冰冰凉凉的,似乎已不再害怕火焰的炽热,他甚至感到对那熊熊烈火有一种亲近感,内心十分想要接近它们。 下一刻,他看到就在自己肩膀后面,火苗正燃烧。 奇怪的是,他的长发飞扬,分明触碰到了火苗,却没有被烧着。而那火苗流淌着,形成了一个特殊的形状。 那是一只翅膀。 顾经年脑子里才泛起一个想要看清它的想法,“呼”地一声,翅膀便瞬间张开,高高扬起。 它是凤凰翅膀的形状,区别在于它是没有实体的,完全由火焰构成,流光溢彩。 顾经年才想要试着挥动它,它便在空中扇了两下,扇出对于他而言十分舒服、对旁人却算是炽热的风。 他做梦都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有翅膀,可它就是长出来了,虽然只有一只,在他身体左边,更靠近心脏的位置。 ———————— 裴念的眼皮动了动。 她脑袋昏昏沉沉,感到很热,视线异常的明亮。 微微睁开眼,她发现自己正在一个人怀里,只通过那熟悉的感觉,她便知是顾经年。 因为她只与他曾经这般亲近过。 视线中,眼前的男子脸上满是烧伤疤痕,可随着微弱的火苗从他身上流淌而过,他的皮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一点点地,他变得越来越熟悉。 那双星眸依旧,剑眉如画。 裴念的目光往下落,见到了他高挺的鼻,微带弧度的唇。 一只流火翅膀如披风一般,从他肩头扬起,直指苍穹。 果真是顾经年,他浴火重生,比过去更加耀眼夺目。 见此情形,裴念心弦一松,终于晕了过去。 ———————— “那是什么?” 梅承宗避过火球,眯起了眼,不可置信地盯着站在烈火前方的顾经年。 少年人昂扬站在烈焰前,火翅招摇,光芒万丈。 梅承宗确实很想知道凤凰给顾经年带来了什么改变,也有过许多的设想,却从没想过,顾经年竟是被变成了半只凤凰。 不,也许连半只都不算,而是身体中的一部分有了凤凰的特性。 没等梅承宗细思,又一团火球向他砸了过来。 顾经年显然还不熟悉,挥出的火球并不准,轰然砸在了梅承宗面前,火星四溅,射在他的脸上,留下一个小疤。 “呀!” 他连忙捂着脸往后退远了些,生怕被毁了容。 可他也知道,不能再放纵顾经年了,于是倏然伸出双手。 这一刻,梅承宗不敢再有任何小觑之心,使出了全力,哪怕暴露他的能力也再所不惜,于是,整个开平司内的黑影都被他调动起来,化为实质,像个巨大的捕兽夹向顾经年夹了过去,也像滔天巨浪迎面拍下。 顾经年往后退了几步。 翅膀伸进了身后的熊熊烈火之中,很快就消失了,仿佛被火烧没了。 可没多久。 “呼——” 炽焰冲天,一只更大的火翅随风而起,足有四五层楼那么高。相比起顾经年那小小的身躯,显得极为夸张。可当顾经年往前走来,却是轻而易举就带动了这大大的翅膀。 那向他扑来的、滔天巨浪般的黑影,原本有着铺天盖地、吞噬一切的强大魄力,却在这火翅的照耀之下,一瞬间,像冰消雪融。 “不。” 梅承宗没想到自己那无比强大的黑影竟连一息功夫都没撑到就被火翅破解,错愕了好一会,转身就跑。 他终于意识到了,火凤是他的天敌。 此前在枯木崖,他曾操纵黑影之手捉住过凤凰,但那是被淋成落汤鸡的凤凰,可眼前的顾经年火光正盛。 梅承宗脚步飞快,不敢回头,不停地在嘴里呓语道:“快下雨啊,快下雨。” 周围并没有旁人,也不知他这些话是在对谁说,可确实有效果,天空中,竟真有一团乌云在往这边凝聚过来,只是离下雨还有一些时间。 “轰!” 又一团火球砸来,梅承宗想操控黑影去挡,想到那不会有用,手往地上一捉,把自己的影子捉成一匹快马,驮着他狂奔。 顾经年抱着裴念追在后面,脚步不紧不慢,可翅膀一扬,光焰冲天,照亮了周围数十丈的地方。 梅承宗还没反应过来,跨下的黑影马匹竟是瞬间消逝,将他摔在地上。 他摔了个趔趄,可怜连歇一歇的时间都没有,迅速爬了起来,连滚带爬地跑。 “轰!轰!轰!轰……” 火球接连不断地朝他砸下,准头虽然差,可攻势凶猛万分,梅承宗吓得胆颤心惊,抱头鼠窜,干脆冲进一间公廨。 顾经年见状,挥动翅膀,火球如雨落,径直把那公廨砸塌。 也不知梅承宗死了没有,可经此一波猛攻,他的火翅已经变成了最开始的大小。 而天空中那朵乌云已经很沉了,往他的方向飘来。 风忽然变大,随风而来的是几个凌空而立的黑衣人。 前方,更多的开平司钩子叫嚷着围过来,不时向这边射出箭矢。 顾经年不会受伤,却不想伤到了裴念,挥翅拍掉箭雨,不再恋战,开始撤离。 他一边点燃开平司的房屋,一边汲取火焰,维持着火翅,凡有人敢来拦他,皆被他以火球驱散。 火翅所向,横行无阻。 只听到有钩子逃得远远的,一边喊道:“妖怪啊。” “轰!” 又是一声惊天巨响,火翅轰然砸在开平司的主楼上,炸开了今夜最绚丽的火。 楼榻,烟雾腾起,焰光刺目。 连随乌云而来,凌空而立的黑衣人们也不得不退壁三舍。 等他们再睁开眼,寻找着京城黑暗中的大街小巷,那卸去了火翅的顾经年已不见了身影。 只留下一片狼藉的开平司在烈焰中燃烧。 就是往日嚣张跋扈的南衙钩子们也吓得不敢靠近救火。 许久,大雨终于泼洒而下。 雨水浇在燃烧的屋舍上,“滋”地腾起浓郁的烟气。 “咳咳咳咳。” 梅承宗从废墟中爬了出来,从来都白白净净的脸上已满是熏黑的痕迹。 他四下一看,见人群已经围过来,想必顾经年已经走了,方才拍着胸脯,惊魂未定地长出一口气。 “要死了要死了,这次肯定留疤了。” 以黑影变幻出一把伞,他也不理会身后混乱,撑着伞走出了下雨的范围。 很快,他走进了离开平司不远的一间宅院,洗脸,更衣,第一时间改变狼狈的状态。 当他正对着铜镜查看脸上留下的伤疤,烛火晃了晃,铜镜忽然映出一个中年妇人的身影,正是笼主。 “哎哟,吓我一跳。” 梅承宗嗔了一句,但没有回头,只是抱怨道:“现在才来,有什么用?顾经年都逃了。” “听说他成了凤凰。” “小半只吧,化了一只没成实质的火翅。”梅承宗道:“事出突然,我没个准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要不然……哼。” “换血法?”笼主疑惑地自语道。 梅承宗想了想,喃喃道:“有可能,枯木崖的烈火烧干了他的血,凤凰的心血滴入了他体内,今日我将他逼至绝境,又激发了他……可炼化凤凰这种神物,竟是用这最简单的方法吗?与陆晏清那老仆也没太大不同。” “换血法看似最简单,可最需机缘,若血脉不融,死万万人也无济于事。”笼主微微叹息,“换言之,有可能并非每个人都可炼化凤凰。” “可,顾经年直接就与凤凰血脉相融,他未免太幸运了吧?”梅承宗道:“这次,死的人也太少了吧?” “是幸运吗?”笼主道:“若是养虺法加上换血法呢?” “你是说……” 梅承宗眉头一挑,有些惊喜,问道:“养虺法使血脉相融,再以换血法炼化,我们可助主上炼成凤凰?” “这只是猜测。”笼主道,“但,试一试便知。” (本章完) 第100章 唯一的同伴 第100章 唯一的同伴 这是城外的一间小屋。 裴念从昏迷中醒来,躺在一张小破床上发愣了好一会儿,目光从那结了蛛网的横梁转向窗外,透过老旧破败的窗牖见到的是一片雪中的荒林。 今天很冷,可身上的被子还算厚,暖和的被窝让她又躺了许久。 自入仕以来,她许多年没睡过懒觉,可想到昨日发生的诸事与死掉的下属,心情低落,倒也不觉闲适。 “吱呀。” 破门发出难听的声音,有人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粥,四下一看,见没地方放,便道:“拿着吃吧。” 裴念坐起,接过粥,看向顾经年,只见少年丰神俊朗,气质竟比以往还更出尘了些。 “你果然没死。” 顾经年问道:“你呢?为何要帮我?” “不是为了帮你,而是……” 裴念捧着热粥暖手,却不喝,坐在床头沉默了许久,才再开口道:“我查到梅承宗勾结笼人,我不想让他们得逞。且徐提司本准备对付他,我遂趁机找个由头出手,却没想到他身手……他也是异人吧?” 顾经年道:“不说他是什么人,你太弱了,别再掺和到这些事里面来。” 现今他不仅不再称她为“缉事”,说话还不客气,但裴念没像之前那般摆官威,低着头,以不算大的声音坚定地说了一句。 “实力虽有强弱,事也有对错。我不能因为弱,就什么也不管。” 顾经年见她如此执拗,也就不说话了。 裴无垢都管不了她,他更管不了。 他改变不了谁,他想救出顾采薇尚且费力,那就尊重裴念的命运罢了。 “但你确实很强。”裴念忽然这般说道,语气有些羡慕。 须臾,也许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羡慕,她迅速换了一个话题,问道:“那驿吏赵明果然是你吧?那封信也是你伪造的。” “是。” “顾北溟叛国,是因顾继祖之死?” “也许是吧。” “顾继祖因何而死?” “我杀的。” “但确实是因为炼术。”裴念道:“还有陆晏宁之叛,我亦觉蹊跷。在万春宫,我对他也算有所了解,不像心怀谋逆之人,何况如此大事,怎会是由顾继业率先揭发?想必也是与炼术有关。你也在查此事,对吗?” “我不查。”顾经年道,“我回来是找阿姐的。” “你不查,因为你知道确是如此。”裴念道:“自西郊之变以来,我越往下查,越看到炼术猖獗,若不禁止,瑞国也许要步越国的后尘。” 顾经年道:“你禁不掉的。” “我能。” “你能禁了人的欲望?” “那你是何打算?打不过就同流合污不成?你的火翅是如何来的?” 听了这句话,顾经年讶然看了裴念一眼。 他们都说不出与对方是什么交情,可合作了那么多次,昨日她甚至舍命救他,没想到连这点信任都没有。 “我炼化来的。”顾经年应道。 “不是这个意思,你在枯木崖的遭遇我大概都知晓。”裴念道:“我方才那么说,只是想激你。” “激我做什么?” 裴念没有马上回答,先审视了自己的内心。 在对抗炼术的这条路上,对手太强大,而她太弱小,也太孤苦了,顾经年几乎是她唯一的同伴。这件事,她一开始没意识到,直到得知了他的死讯,她忽然发现,自己探得的真相不能与别的任何一人讨论,告诉旁人只会害死他们。 也正是因为这种心境,昨日意识到顾经年没死,她毫不犹豫就决定救顾经年,为此奋不顾身。 她以为,他们还会并肩作战的。 可当顾经年问出这句话,裴念却没邀请他,而是问道:“你有何打算?” “找到阿姐,离开中州。” “嗯。” 裴念应了一声,低头喝粥。 粥还温热,一碗下肚,十分舒服,可气氛有些尴尬,裴念遂道:“你厨艺不错。” 一个老妪推门而入,探头往屋里看了一眼,入内,接过她手里的空碗。 第一眼见这老妪,裴念其实就觉得她眼神有一点儿奇怪,可说不上来为何。 “小公子,这是你的媳妇吧?”老妪开口,感慨道:“真漂亮啊。” 裴念微微一愣,因很多年没人敢用“漂亮”两个字来形容她了,接着她才想起,她还是一身女装打扮。 想必,顾经年是借宿在这老妪家中,谎称他们是一对夫妻吧。 眼看顾经年不说话,裴念只好帮忙伪装,答话道:“多谢老人家收留。” 老妪促狭地笑笑,似瞥了顾经年一眼,道:“莫要客气,你们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老身见了欢喜,巴不得你们住久一些。”裴念不知如何回答,又不好否认,干脆低下头,颇为别扭地整理了一下鬓角,作含羞状。 其实眼神依旧冷静。 她们对答之时,顾经年什么都没说,过了一会,随老妪一起出去,让裴念独自休息。 可裴念是个躺不住的,不多时便起来。 她从门缝往外看去,见顾经年正与那老妪说话,心中疑惑,轻轻拉开门,悄然移步去听。 “公子,我才看清呢,那是裴缉事吧,原来她女装打扮,这么好看。” “好看吗?” “嗯,所以公子才喜欢吧。” “没有,你为何逗她?” “我以为公子喜欢啊,所以帮公子一把。” “别说没用的,我今日便……” 顾经年说着,回过头见到裴念过来,神色毫无变化。 毕竟他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裴念却有些恼火,看看他,又看那老妪,偏是什么都不好说,干脆道:“我休息好了,这便走了。” “你得罪了梅承宗,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无妨,开平司还不是他一手遮天。”裴念道:“我会去找镇抚使,禀报情由。” 顾经年道:“闵远修是否值得信任,你自己判断。” “嗯,你呢?” 顾经年道:“我也有事要办。” 裴念点点头,正要转身离开,忽又停下脚步,道:“你知道顾四娘是被谁捉了?” 两人互通消息,都知道在瑞国暗中支持炼术的是宰相郑匡甫,授意顾继业诬告陆晏宁的秦珺也是出自郑匡甫一系,亦是郑匡甫派人从镇远侯府带走顾采薇。 “如此说来,我们虽有不同打算,却有同一个敌人?” “看起来是。” “那,一起吗?” 荒林中,小屋的门打开,两个人从中走了出来,并肩走入大雪之中。 老妪倚着门,看着他们的身影,觉得他们很是般配。 可她心里却是有些苦恼地叹了一口气,心想公子如今又变得太俊俏了,自己这个当丫鬟的肯定是配不上,往后只能给裴姑娘作小了。 “好在裴姑娘看着也不难相处。” 杏儿嘟囔了一句,转而又开始担心起顾采薇来。不过,因顾经年回来了,她已感到十分安心。 ———————— 汋京,宰相府。 书房中,裹在郑匡甫眼睛上的白布被解了下来,他睁开那双明亮睿智的眼,四下看着,眼神中渐渐透出惊奇与欣喜来。 “好,好。” 接连赞叹了两声,郑匡甫抚着长须,点了点头。 “你刚刚换眼,不宜太过频繁使用为宜。” 站在郑匡甫身旁的是个白袍男子,不同于褚丹青的相貌堂堂、风采翩翩,此人相貌极为丑陋,短而浅的眉毛下面是双大小不一的眼,塌陷的酒糟鼻下尖嘴猴腮,还有些龅牙。 他名叫夏居奇。 在崇经书院君子社最初结社的七人名单中,他名字排在第五位,列在郑匡甫的后面。 可只有他们七个同窗之间知道,那名单并不是按实力高低排的,以禇丹青为首,只是因为他是全才,且年岁长于众人。郑匡甫志在官途,并不想在君子社太过出风头。至于夏居奇,优点虽不多,在炼术一道上的水平却并不逊色于禇丹青。 “你技艺又有长进了啊。”郑匡甫感慨道,对着一堵墙面看了好一会儿,方舍得闭上眼,“或许要不了多久,你便可与师叔并肩了。” 夏居奇道:“希望如此吧,我确实想看看师叔那些药材。” “有机会的。”郑匡甫闭目养神,道:“你也知道,近来有最顶级的药材出现了。” “凤凰血脉,在中州可是数百年难得一遇的啊。”夏居奇的眼神中透出狂热的向往,向往中又有些专注之色,问道:“能捉到吗?” “捕猎无非是放饵、布置陷阱。” 夏居奇平时只管炼化,不管这些,可这次确实是很感兴趣,热情地参与到了讨论之中,分析道:“药材应该是想要找他的阿姐吧?” 郑匡甫点点头,道:“他既找了顾继业问话,下一步必是找秦珺打探顾采薇的下落。有饵,便不怕他不来,接下来就看陷阱捉不捉得住了。” 说罢,他再次睁开了眼,那凌厉的目光透进墙面,能看到墙后面立着的一排排的持弩的黑衣侍卫。 甚至于那弩箭箭簇上淬着的毒液,他都能够看清。 更远处的高阁上,数名青衣人正盘腿而坐,时刻准备着呼风唤雨、淋湿顾经年的火翅。 这天罗地网的陷阱,绝不给猎物脱逃的机会…… (本章完) 第101章 陷阱 第101章 陷阱 汋京北市,熙熙攘攘。 一间客栈当中,顾经年稍稍推开了窗往外看了一眼。 视线所及,能看到瓦舍,那里已经没在经营了,原本的院落已经被盘给了别人,如今正在重新修缮,看那张灯结彩的样子,是准备改成一间青楼。 外面的两棵树也已经被移走了,许是因为没什么值得监视的了。 对街的屋脊上倒是有一两只鸟儿,其实这样的寒冬,它们该往南边去了才对……想必是笼人的眼线吧。 至于笼人、钩子之类来捕捉他的人,倒是没有看见。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顾经年打开门,见裴念背着一个大麻袋回来了。 两人都易容过,但没有过多的改扮,只是把脸色改得腊黄了些、使相貌变得普通,扮成了一对小夫妻。 顾经年认为越接近他们本身的乔装越难被识破。 “买到了。” 裴念转身栓上门,打开了麻袋,里面是各种引火的用具,以及两坛火油,另外,竟还有两支弩。 顾经年见了,反而有些担心,问道:“如何买到的?” “找到一个向我提供情报的黑市贩子,放心,他没认出我。” “开平司可有消息?” 顾经年有些担心自己牵连到了尤圭、易妍。 裴念道:“我打探过,开平司对外只说衙门不小心走水了,不仅没提你这个妖怪,也没提我以下犯上。” “死了不少人,盖得住?” “知情者自然知道你以一己之力毁了南衙。” 裴念嘴上这般说着,对此却有些失望,觉得朝廷还不如公开情况,光明正大地禁绝炼化异人。 如此这般遮遮掩掩的,倒更像是梅承宗背后的人想要继续在暗中行事。 因此,虽未在明面上被降罪,可她暂时并没有回开平司的打算。 “看看,这些引火之物够用吗?” “也许够,重要的还是看有没有机会放火。” 裴念给弩箭箭簇裹上浸了油的布,滴上蜡,看了眼纸窗外的天色,问道:“你打算去找吏部郎中秦珺?还是直接去相府?” “不。”顾经年摇了摇头,沉吟道:“他们那么想找药材,一定会布下天罗地网等我,不去。” “那?” “你知道我姐夫关在哪吗?” 裴念先是摇了摇头,再略一思忖,却是道:“我有办法能查到。” ———————— 入夜,大理寺。 案牍库里还亮着灯火,一名吏员推门而入,便见到正在架子前翻阅案牍的中年男子转过头来,烛光映出一张中年俊朗、表情肃然的脸。 吏员连忙执礼,道:“裴少卿。” “姓名。” “这……小人赵三,裴少卿不认得小人吗?” 裴无垢看了眼他的表情,目光落回卷宗上,淡淡道:“看来,你不是鬼面人易容的了。” 赵三这才明白过来,前几日有鬼面人易容成小吏杀了常寺丞、又劫了大理寺狱,因此裴少卿多了份提防。 “少卿放心。,小人如假包换。” “嗯。”裴无垢今日心情不佳,始终沉着一张脸,显得很严肃,“陆晏宁案的卷宗,都到何处去了?” “昨日寺卿便吩咐把相关卷宗都递上去了。” “咳咳,我这两日不在衙中,看来要结案了?” “是,寺卿已连着秉烛办公数日,为的就是明日就结案。” “寺卿还在衙门内?公廨被烧毁,他移到了何处?”裴无垢问了,不等回答,吩咐道:“你领我过去。” “是……” 半个时辰后,裴无垢出了大理寺,坐上了停在门外的裴家马车。 马车内,一个婢女正低头而坐等候他出来,见他出来,唤了一句“老爷”,吩咐车夫赶车回裴府。 拐过几条黑暗的街巷,两人却悄然跃出了车厢。 裴无垢把官服、令牌解下,留在了马车上,跳出车窗。落地的动作轻盈,没有半点受伤的中年人样子。 “查到了?” “嗯。” “如何查到的?” “问了大理寺卿。” “你问了他便说?” “我把匕首架在他脖子上问的。” “他没喊?” “杀了。” 婢女当即不悦,道:“你太无法无天了!” 走在前面的裴无垢遂回头看了她一眼,鬼使神差地冒出了一句。 “住口,我是你爹。” 婢女停下脚步,眼神凶狠起来。 裴无垢又走了两步,停下脚步,摸了摸胡子,叹道:“我是说,这点麻烦,你爹能解决的……” 那边,马车驶回了裴府,直接进了侧门。 “老爷,到了。” 车夫掀开车帘,愣了一下,不知车厢里的人怎忽然不见了。 挠着头正疑惑间,却见裴无垢正站在廊下,道:“你找什么?”“老爷,方才你还在车上……” “我不会自己走吗?”裴无垢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是。” 庭院中遂只剩下裴无垢,他负手长叹了一声。 竹圃后却转出了一人,是谢巧姑。 车夫回来之前,他们正在这里议论着昨夜开平司发生之事。 “怎么回事?” “想必是我那女儿回来偷了我的官袍令牌,助顾经年易容成我的模样,又闯出大祸了。” 裴无垢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虽此时还不知道他的顶头上司已经被杀掉了,却能够预感到事情会很棘手。 谢巧姑问道:“我一直很奇怪,你为何不让你女儿加入我们?” “我不希望她做这些危险的事。” “但你似乎拦不住她了,倒不如让她得到凡人的配合与保护。” “再让我想想吧。”裴无垢捻须思量,道:“说回顾经年,我大抵能猜到他要做什么,我想让他与陆晏宁都加入凡人。” “可他不凡,太不凡了。” “在我看来所谓凡人,是反对炼化,遵循凡、异各行其道之人,顾经年有此心。”裴无垢道:“至于陆晏宁,他能有此浩劫,正是因他不愿与那些炼师们同流合污。” 谢巧姑摇了摇头,道:“救陆晏宁的代价太大了。” “之前是,可现在局面有了变数。”裴无垢道:“所以我想凡人也许可以出手,帮一帮他们……” ———————— 汋京的夜愈显深沉。 相府书房中,椅子上坐着的已不是郑匡甫,而是换成了一个长相与他略微相似的护卫。 而站在那煞有其事地进行公事禀报的则是吏部郎中秦珺。 “相国,那下官就告退了。” 秦珺汇报完公务,恭敬有礼地退下,走过看似幽静、实则十面埋伏的宰相府,出了侧门,上了马车。 坐在车厢里,他警惕地竖直了耳朵,随时准备应对顾经年的突袭,将要面对那一只凤凰的火翅,连他都有些紧张。 可这夜,直到他躺在床上、睁着眼听着屋外的的动静,却始终没等到顾经年。 “也许是明日来吧?” 秦珺心想着,猜测顾经年今日在做哪些准备。 渐渐地有些困了。 意识正迷糊之际,忽然,屋外“嘭”的一声。 秦珺倏然惊坐而起,在榻上打了个激灵,一拉床边的绳索,“咣”的一声,一个铁笼子轰然砸下,把冲进屋中报信的仆役罩在其中,吓得面无血色。 “老爷?!” 秦珺眯了眯眼,凝神看去,辨别此人是不是顾经年假扮的。 好一会,他才道:“何事?” “城北猎苑,羽林军大衙,出事了。” “哪里?” 秦珺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想了想才猛然惊醒。 羽林军大衙正是关押重犯陆晏宁的地方,这案子还是他亲自办的。 “快!” 秦珺起身就打算去找郑匡甫禀报此事,可才跑了两步,却又踟躇了起来。 他想到,这也许是顾经年的敲山震虎之计,万一是要把他从陷阱里引出去,甚至是借机找到宰相呢? 心中有了顾虑,他做事节奏就不再如往常一般,开始有了些混乱。 与此同时,羽林军大衙正一片混乱。 变乱是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发生的,有人绕到了大衙北面堆草料的棚屋,遭到了守卫的驱逐。 可此人竟对守卫出手,对着草棚泼洒火油,开始纵火,看起来完全是个疯子。 偏偏羽林军没能在第一时间杀掉这疯子,刀劈箭射,枪刺斧削,对方丝毫不惧,只管烧得大衙烈火汹汹。 直到身披重甲的士卒挺着长枪冲杀,将他捅进了烈焰之中。 本以为这场一个人突袭羽林军大衙的闹剧会就此结束,没想到这才是开始。 当重甲士卒垂下手中的长枪,忽然,眼前光芒大炽。 他们抬头看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天空中出现了一只流火的翅膀,轻轻挥动便卷出一阵阵的炽风。 长着翅膀的是那个疯子般的少年,从烈火中走了出来,面对成百上千的精锐禁卫,冷峻而傲慢地提出他的要求。 “我要找陆晏宁,不想死的,让开。” “杀!” 羽林军也有他们的骄傲,随着呐喊,挺立的长枪再次刺向前方。 顾经年没有手下留情,他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 火翅挥动,一团一又一团的火球砸向那一排排的重甲,有些甲士来不及逃开便着了大火,被烤干在铁甲当中,激起怒吼与尖叫。 虽有上千精锐,一时间却没人能阻挡顾经年。 他就这般杀破重围,逼近关押着陆晏宁的牢房,脚步不快,却步步坚定。 终于,他看到了被关在一个铁笼子里的陆晏宁,火翅挥出,卷住了挂在铁门上的粗重大锁,径直将它烧断。 “姐夫。” 陆晏宁抬起头来,看到顾经年有些诧异。 他却是很快反应过来,大喝道:“别管我,你快走!” (本章完) 第102章 幕后的猜想 第102章 幕后的猜想 面对陆晏宁的驱赶,顾经年依旧上前扶起了他,道:“走,没时间废话了。” “你不懂的。”陆晏宁摇了摇头,道:“我原本不是被关在这,前日才被送来……他们必是以我钓你过来。” “已经来了,那就走。”顾经年的语气不容置喙,“你不想救阿姐和刚出生的孩子吗?” 陆晏宁一愣,极为憔悴红肿的眼眸中浮起了深邃的忧虑。 他推开顾经年,却没再多说什么,举步走出了笼子。 以往相处,大部分事情都是由身为姐夫的陆晏宁作主的,如今则在不知不觉中有了变化,顾经年成了更坚决果断的那个人。 才出牢狱,抬头看去,一片乌云已经飘到了空中。 顾经年干脆加紧时间挥动火翅,点燃了羽林军大衙,迅速带着陆晏宁逃脱出乌云的范围。 可很快,一滴豆大的雨水落在他脸上,接着又是一滴,随即,大雨倾盆而下。 火翅迅速地熄了下去。 好在顾经年早有准备,用力吹了口哨,很快,前方的黑暗街巷中响起了马蹄声。 裴念策马而来,同时还牵了两匹空马,顾经年与陆晏宁迅速翻身而上,三人驱马狂奔,奔过了猎苑,冲进了黑暗之中。 在他们身后,羽林军正忙着扑灭大火,并没有追来。 三人很快就冲进了一片大雾当中。 “吁!” 裴念是最早意识到不对的,想要勒住缰绳,并且提醒顾经年。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已撞进了一张大网当中。 大雾中忽然出现了十余个黑衣人,凌空而立,手持着黑色纲绳织成的网,直接把他们连人带马地都兜了起来。 裴念径直抬起弩,射向其中一人。 因她反应太快,那人应声而倒。 这虽然不足以改变形势,却极大地提振了三人的信心。可见这些黑衣人虽然能飞,却终究是血肉之躯,能像普通人一样被杀死。 顾经年也立即掏出弩射杀他们。 陆晏宁的武艺是三人当中最高的,且曾领兵打仗,一眼就认出了黑衣人中的领头者,扯着网便扑了过去,任其他黑衣人如何拉网,都难以将他制住。 甫一接战,三人与十余人缠斗并不落下风。 只是雾气愈浓,不能点燃大火,顾经年无法以火翅迅速破敌,时间一久,对方的增援赶到,终究是不利于他们。 雾中忽然又出现了许多身影,手持弓弩将他们团团围住。 有人嚷道:“顾经年,你在万春宫山谷与我们交过手,知道我们的箭上有毒。” 顾经年很快便想起来了,那是他与裴念刚捉住麻师之时,黑衣人的毒箭直接要了齐老五、余三的性命。 他相信这次来的黑衣人确实是带了毒箭。 大概率,埋伏他的主力确实是在相府,只是这边多少也有布置,不至于连几支毒箭也没有。 当然,这对于顾经年没有作用。 陆晏宁第一时间向顾经年低声道:“我掀开这网,你走。” “顾经年!”那人大概也怕顾经年负隅顽抗,又大喝了一声,提醒道:“即使你不怕毒箭,想想陆晏宁与裴念,不想让他们死的话,束手就擒,我可以承诺你,让他们活……” 话音未了。 大雾中忽然响起了密密麻麻的箭雨声。 “嗖嗖嗖嗖嗖。” 然而,中箭而倒的并不是裴念与陆晏宁,而是那些黑衣人,他们猝不及防便栽在地上,背上扎满了箭矢。 “谁?!” 方才还在对顾经年说话的男子十分诧异,向后面喝问道。 但没有人回答。 来的不知是谁,人数显然不少,且训练有素,才出手就在第一时间对黑衣人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趁此时机,陆晏宁披着大网竟是连杀两人。 其它几个拉着网的黑衣人只好凌空飞起,试图把他们拖走。 裴念一匕首扎在一匹马的腚上,那马儿嘶鸣一声,奔腾而去,几个黑衣人又要躲避箭矢,却又拉不住那马匹,不好松手,任那马儿拖着大网远去。 “你们走!” 大雾中,突然出现并帮了他们的人喊道:“我等皆凡人,与异人交战,不可久拖,来日再会。” “大恩择日再报。”陆晏宁喝道:“走!” 裴念一把拉住杀意正盛的顾经年,带着他翻身上马。 陆晏宁见了,才跃上另一匹马。 三人乘着两匹马,很快冲过了那些包围他们的黑衣人。 而支援他们的人都是士卒打扮,主动退开了一条通道让他们离开。 马蹄声哒哒,渐渐消失在黑夜当中。 ———————— “他们是谁?” “凡人。” “我知道是凡人,我是说他们是谁、为何要帮我们。”“他们是凡人。”顾经年道,“凡人应该是一个反对炼术的组织。” 裴念听得微有些错愕,问道:“你怎知道这么多事?” 顾经年则向陆晏宁问道:“姐夫不知道吗?” “我知道。”陆晏宁道:“陆家一直以来都有异人供奉,与笼人关系并不好。” “嗯,此事就是你兄长告诉我的。”顾经年道,“他不是我杀的,是相府收买了他身边之人杀了他。” 陆晏宁没有太多的惊讶之色,而是眼神深沉了下来,叹道:“陆家之所以招祸,根由在于既用异人,却又参于炼化。” 裴念问道:“你不是谋逆?” “我没有想要谋逆。” “那你为何举兵宫变?” 陆晏宁沉默了好一会儿,决定把事情告诉顾经年。 “我很早便听岳父说过,瑞国有人炼化异类,有时从军中索要异人俘虏,有时也会把炼出能力的‘炼人’送到军中,陆家的供奉们许多都是这么来的,陆家先祖以前在凡人与炼师之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到了我这一代,对这些都不太了解……直到我去了万春宫,我此前没意识到,炼术是会毁了瑞国的。” 果不其然,他落罪与万春宫有关,裴念对此早有猜测,问道:“所以,你做了什么?” 陆晏宁道:“我试过,劝阻他们停下来。” 这是一个含糊其词的回答。 顾经年想到了那段时日陆晏宁常常留在御前军衙门不得归家,大概能想到他当时受到的猜忌与控制,而能让御前军大将为难的人,其实不多。 于是,有一个早已在脑中盘桓的猜测,被顾经年第一次说了出来。 “所以,他们诬陷姐夫你谋逆,是为了灭口?因为你知道,万春宫养虺炼药是供给谁的,而你还劝阻他们停下来,与他们便不再是一路人。” 对这个问题,陆晏宁并不想回答,但也没有否认,脸上的苦态就更浓了。 陆家能被封为镇远侯,府中有许多异人、炼人供奉,对于某些事显然不是“不太了解”这么简单,就算陆晏宁不太了解,陆晏清也一定知道。 换言之,陆家与顾家一样,都是参于了炼化之事的。 怪不得以前顾北溟才会说陆家世代公卿的底蕴有多深厚。 那么,能命令那么多公侯将相的人是谁,答案已呼之欲出了。 “姐夫,你知道这一切的幕后主使者是谁吧?是皇帝?” 顾经年之前一直没说,可真到了这一刻,却是轻轻巧巧地问了出来。 裴念莫名背脊发凉,眼神中却没有太多的惊讶,而是看向陆晏宁,等待着他的回答。 陆晏宁显得很痛苦。 他的眉头深深地皱起,许久,摇了摇头,说的却是“不是你想得这么简单。” “那是什么?” “陛下是愿意停下来的。”陆晏宁道:“严禁炼术的旨意便是陛下亲自下达的。” “可你没有叛乱,他却纵容那些人杀你,只因你劝他停下来。” “你没坐到那个位置,你不懂,有些事便是陛下也无可奈何。” “我只知道他们已经害……” “好了!” 陆晏宁提高音量,喝叱了一声,道:“我既受朝廷恩惠与先祖遗泽,却没分清自己的立场,咎由自取,我该死,我认!” 他回想起了不久前有人训斥他的话。 ——“你少年成名,一战于万军丛中斩下敌首,是你一人的功劳吗?知道随在你身边的撼天破阵营甲士是以多少人的血铸就的?!功成名就、享受世人景仰的时候你不说这是罪恶,如今跑来当菩萨,最没资格指责炼术的人就是你这个陆家的公子。人认不清自己,就是该死!” 他该死,他真心承认。 顾经年见陆晏宁如此愚忠,依旧遵重他的命运,道:“好,你该死!” 话到此处,两人想法不同,话不投机,在这件事上已没有任何可谈的了。 下一刻,他们却是异口同声地说了一句。 “但我的妻女是无辜的!” “但我阿姐没理由陪你死!” 随着这句话,争论遂迅速被搁置。 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 “先救人吧。” “嗯。” “我打探过,阿姐被郑匡甫派人接走了。”顾经年道:“但宰相府戒备森严,人也未必在那里,贸然前往,恐怕会中了陷阱。或许可以从一个叫秦珺的官员身上找突破口,他是郑匡甫的心腹。” 陆晏宁道:“现在去。” “现在?” “不错,现在是他们最混乱的时候。且我们刚刚才逃脱追捕,他们下意识会认为我们需要歇养,不认为我们会立即动手。” 他们没有任何准备,连纵火的工具都没有,可想想远处的乌云、大雾,便知那些呼风唤雨的异人也已耗费了不少精力。 “走。” 于是,三人掉转马头,重新往京城中最灯火通明的方向奔去,毅然决然。 (本章完) 第103章 龙潭虎穴 第103章 龙潭虎穴 两匹快马在黑夜中驰过,顾经年与裴念共乘,忽听得身后一声马嘶。 回头看去,却见陆晏宁跨下马匹一个趔趄,将他摔下马背,若非他身手了得,这一下重伤甚至毙命皆有可能。 “姐夫?” “没事,你们先走,我马上跟来。” 陆晏宁起身,扯住缰绳,安抚着马匹,仿佛是因为它太暴躁才摔了他。 直到裴念与顾经年离远了些,他才颓然坐下,闭目缓了两口气,终究是没能压住喉咙里要溢上来的鲜血,将它呕了出来。 他知道自己的状况并不好,事实上,几天前他曾被带离了羽林军大衙,被绑在一间黑屋子里被迷晕过去。等再醒来,他就感觉到身体里有些不对,想必是被下了什么毒。 自觉时日无多,这也是他决定今夜就要去救顾采薇的原因,他已没时间拖下去。 此时,连多歇一歇的时间也没有,他很快睁开眼,翻上马背,追向顾经年。 ———————— 裴府,急促的拍门声响起。 门房打开了门,见是几个大理寺的役吏,一脸焦急地问道:“裴少卿可在?!” “我家老爷早已睡下了。” “出大事了!立即带我们去见他。” 裴府下人只好匆匆赶到正屋禀报。 走廊上的脚步声传来之前,裴无垢正在屋内与一人谈话。 “已救下了他们,笼人虽在陆晏宁身边布置了埋伏,好在重点还放在相府那边。还有,令嫒也没事。” “那就好。”裴无垢点点头,问道:“我们的人都撤走了?” “是,禇丹青一死,炼师的实力……” “嘘,有人来了。” 裴无垢迅速脱下衣服,在榻上卧倒。 只听门外的仆婢道:“老爷,大理寺来人,称有要紧之事。” 裴无垢这才从睡梦中起身,含糊道:“何事?” 说着,披上衣趿鞋而出,很快便得知自己杀了大理寺卿。 “什么?!” 裴无垢十分惊诧,瞪着眼错愕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道:“老夫早便睡了,如何能杀了寺卿,且为何要杀他?” “这……小人也不知,还请少卿立即往衙署一趟。” “好吧。” 裴无垢点点头,连衣服也没换,立即往外走去。 一边走着,他脑中思考着,认为这个问题应该不难解决,他很容易证明是那鬼面人易容成了自己。 此时此刻,就连裴无垢都没想到,今夜还会再起波澜,顾经年、陆晏宁竟会带着他的女儿重新杀回来。 连他都没想到,秦珺更是没想到。 ———————— 秦珺防备了一整夜,终于得到了顾经年的消息。 “顾经年劫走了陆晏宁,宰相派人在猎苑围捕,几乎要捉住他,但被人救走了。” “被谁救走了?” “还不知,对方很神秘。” 秦珺沉吟道:“能有这实力的无非几方势力,魏禥、凡人,或是顾家与陆家的余部……暂时不必理会这些闲人,拿住顾经年才是紧要之事。” “是,他们往南逃了,眼下正在搜捕。” “知道了。” 秦珺听说搜捕之事功亏一篑,感到十分遗憾。甚至没意识到那提了一整夜的心弦已经松了。 对于他来说是如此,更关键的是保护着他的那些人也放松了下来。 因此,当秦珺重新躺在床上,正昏昏欲睡之际,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轰然巨响,他倏然惊起,连忙大呼“保护我”,但反应已经有些慢了。 院子里火光冲天,喊杀、惨叫,屋门“嘭”地一声被撞开,有黑衣人直接摔入屋中。 秦珺惊魂未定,目光看去,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等了一整夜的情形,冷峻的少年迈步而来,肩上的火翅高扬,画面很耀眼,对于他,却如死神般可怕。 “雨!” 对付顾经年,最关键的是雨,可现在来不及了,那些呼风唤雨的异人们不久前才好不容易把乌云凝聚到了羽林军大衙。 而一时浇不灭顾经年的火翅,秦珺这个寻常人就拿他毫无办法,只能等他走近了,一拉床边的绳索,大铁笼子落下,与此同时,一团火球已砸了过来,直接将整个机关轰然砸毁。 秦珺大骇,想钻进床下的暗道逃走,下一刻,顾经年已捉住他的脚,把他拉了出来。 之后便感到一阵热风拂面。 “饶命!” 顾经年一手挟持着秦珺,往外冲去,速度竟是很快,因为这次,他已试着扇动火翅让自己飞起来。 可惜,单边翅膀不能飞起,但扇出的风还是让顾经年跑得很快。 对于顾经年而言温度很舒服的火焰,对于秦珺却很炙热,他被顾经年挟持在怀里,感觉自己要被烤干了。 前方,陆晏宁、裴念正跨坐在马背上,以弩箭伤敌。见顾经年冲出来,陆晏宁便抛出一根绳索,顾经年接住,陆晏宁立即驱马狂奔起来。 “驾!” 渐渐地,顾经年的脚尖离开了地面。 他像一只风筝一样,被一点点地拉高,那火翅扑腾着,让他的身体摇摇晃晃……不论如何,他飞了起来。 这不是他第一次飞,记忆里,他曾随着凤凰飞得更高,但这是他第一次用自己的翅膀飞,他觉得,自己像一只鸟儿。 在他们身后,闻讯而来的黑衣人凌空出现,向天空中火翅的方向追来。 火翅渐熄,马匹也停下脚步。 秦珺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人已摔在地上,一把匕首径直插进他的手掌中,将他钉在地上。 “啊!” “秦郎中,认得我吗?” “裴……裴缉事。” 秦珺痛得面容扭曲,见了裴念,却还努力摆出笑脸。 “你知道开平司的手段。”裴念道:“最好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是。” “顾四娘关在哪?” “我不知道。”秦珺主动供认道:“确实是我收买顾继业诬告陆晏宁,可我也只是奉宰相之命行事啊!我只是一个小卒,其它事一概不知……” 话音未落,裴念就把他一根指头削了下来。 她是沿着指甲盖横切,同样一个切指头的动作,开平司的人注重细节,就比别人切要痛得多,秦珺痛不欲生。 “当我不知道吗?”裴念道:“灭越国时,你在军中为书吏,曾在顾北溟麾下,故而对异人之事十分了解,对郑匡甫的阴谋,你必参与极深。” 她说的不错,顾继业几次想让顾继祖找秦珺为他谋官之事打招呼,正是因这层关系。 秦珺见瞒不过去,咬着牙,道:“我若说了,你们能放过我?” “你若说,放你自生自灭。” “好。”秦珺道,“顾四娘并不在相府,那里只有对付你们布置的陷阱,她其实在北衙进贡院……你看,便是我说了,你们也救不出她的。” 北衙明面上只是为天子进贡,故有进贡院,并不与开平司衙门相连,而是一个靠近宫城的单独院落。 可如今既知北衙的实际职责是监督异人,其间必然有不少能人异士,毕竟连梅承宗那等人物,在北衙也只能任一缉事,进贡院显然是个龙潭虎穴。 “你骗我。”裴念当即冷笑,道:“你想诈我们去自投罗网?” 其实她这句话才是在诈秦珺。 “真不敢骗你们。”秦珺一脸苦色,“我是当官的,趋利避害,性命都掌在你们手里,何苦为宰相送命?” 听他如此说,裴念与顾经年、陆晏宁低声商议了几句,判断秦珺所言该是真的。 “那就闯北衙。”陆晏宁义无反顾。 这次,顾经年竟是犹豫了。 他思忖了一会,就在陆晏宁都快以为他要退缩时,才开了口。 “郑匡甫知道我们捉到了秦珺。” “所以呢?” “他了解秦珺的性格,必然猜到我们已从秦珺口中问出了线索,那不论是转移了阿姐也好,增派人手也罢,必然不会让我们救人。”顾经年沉吟道:“但我们若反过来,此时去拿下郑匡甫,逼他放了阿姐呢?” 陆晏宁皱了眉,既痛苦又担忧。 他怕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够了。 裴念则很快认可了顾经年的计划,虽然那何尝不是另一个龙潭虎穴。 她转身,向秦珺问道:“郑匡甫人在何处?” “不在相府。”秦珺道:“相府内的宰相是假的。” “我问你真的在何处?” “我不知道。”秦珺道:“宰相会去的无非是几个地方,宫城、政事堂,或者在私宅。” 裴念一想便知,既然有假的郑匡甫在相府,那真的郑匡甫就不会在宫城或政事堂,只能在私宅。 “他私宅分别在何处?” 秦珺道:“我只知宰相几座私宅的位置,却不知他在哪一座。” 话虽如此,今夜顾经年先闯羽林军大衙,又劫秦珺,打破了郑匡甫的计划,那必然有许多消息要递给郑匡甫,那只要留心哪里有人员频繁进出,便能找到郑匡甫了。这对于擅长搜捕的裴念而言,并不是难事。 黎明前,黑夜最深邃的时候,汋京街巷中一队队的黑衣人或埋伏在相府,或还在追赶顾经年,或赶往北衙。 郑匡甫独坐在一间屋内,听着属下的禀报,脸色愈沉。 忽然,他抬眼向外看了一眼。 前方是木门,外面有着石壁以及一道道院墙,可他却看到更远处的人影。 看着看着,郑匡甫喃喃道:“顾经年来了。” (本章完) 第104章 猯 第104章 猯 郑匡甫确实出乎意料。 今夜,顾经年东一榔头西一棒,并不按他的设想来,甚至于现在杀到他面前,让他有了些失控感。 可也许是因为距离还远,他并不慌张,只是抬手一指,对伺候在他身边的管家徐远期吩咐道:“药材来了,唤支援来,拿下他。” “是。” 徐远期很快做了安排,向郑匡甫禀道:“已安排了人手,阿水也很快会到。老爷,是不是先走?” “哪有猎人见到猎物,反而吓得逃走的?” 郑匡甫云淡风轻地摆了摆手,知道走了也未必安全。 暂时还只看到顾经年与陆晏宁,安知裴念是否埋伏在别处等着他转移。 他抬手一指,道:“陆晏宁怎还生龙活虎的?” 徐远期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能看到烛光照在墙上。 “夏先生确已对他下了猯,此术无解。相必是他身体太过强壮,还能撑着吧。但……若不尽快拿下他,等到猯态发作而不能进行下一步,恐怕无法控制。” “不妨。”郑匡甫道:“大不了换一个人试。” “是。” 猯是近年炼师们刚琢磨出来的新炼术,与养虺法、换血法的最大区别就是,不再需要以成百上千的性命为供品,就能够炼出战力强横的死士。 如此一来,瑞国就不会步越国因炼术灭国的后尘,相反,将因炼术而国力大增。 这将是郑匡甫在宰相任上立下的最大功劳。 只是炼猯的手段暂时还不成熟,目前还只在试炼阶段。 “确实是强壮。”郑匡甫道:“隔得这么远,我都能看到他胸膛上跳动的健子肉啊。” “老爷目力真好。” 郑匡甫自嘲地一笑,道:“在几个同窗当中我是最胆小的,了解炼术这么多年,只敢换一双眼睛,还是因为原来的眼睛坏了,不得不换。” 他已经看到,他的护卫们埋伏着,准备对顾经年三人出手。 这种极远距离看到对方,而对方看不到自己的状态,让他有种高高在上的安全感。 对这双眼睛,他是满意的。他终于摆脱了因常年埋首案牍而形成的眼睛干涩、酸痛、不能视物之感。 而为了给他换眼,夏居奇想了一个极天才的办法,不是在他身上换血,而是找来了许多的眺人,把郑匡甫的血注入他们的心脉,不知死了多少眺人,直到有了一个活下来的。夏居奇才挖了他的眼睛,给郑匡甫换上。 由此可见炼术之道神奇,千变万化。 若说禇丹青喜欢依照前辈的经验,照本宣科地施行。夏居奇则更喜欢钻研新的技法,认为炼术该层出不穷。 郑匡甫则有自己的坚持。 虽然换了双眼睛让他非常欣喜,他始终认为,炼术该克制,可以炼,但得按照君子之道,用于强国,而非只是强壮个人。 当年在崇经书院结社,正是他坚持以“君子”为社名,也就是有这份胸怀,他能够坐上宰相之位。 这些年,他虽也为别人找药材、牺牲许多生灵百姓,但他自己,确实只换了双眼睛而已。 总之,在他心目中,自己还是个忧国忧民的宰相,为了增强瑞国国力殚精竭虑。至于顾经年等人,不过是为了增加国力的必要牺牲而已。 视线中,顾经年已杀至私宅外。 其人天赋异禀,可攻可守,不可谓不强大。 徐远期虽不能看到外面的具体情形,听着动静,也能感受到顾经年势如破竹的气势。 局面危在旦夕,他不得不再次劝道:“老爷,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是否该避一避了?” 郑匡甫其实也不再像刚才那样淡定,一向古井无波的脸色也有了变化,放在椅子上的手微微动了动,有些坐不住了。 他的屁股微抬,移开了凳子。 可下一刻,不等旁人察觉,他又重新坐了下去,继续摆出那从容不迫的表情,道:“不急,阿水来了。” ———————— 顾经年已愈发熟练地使用火翅,挥动着它大开杀戒。 以他眼下的实力,只要不遇到强大的异人,寻常护卫根本阻挡不了他。从长街过来,直到他杀进郑匡甫的私宅,他一步都不曾停下过。 忽然,一条水龙击在他胸口。 水四溅,也迅速淋湿了他肩上的火翅。 “拿下!” 随着这一声大喝,被杀得节节败退的相府护卫们重新列队,提振士气,向顾经年包围过来。 在这些护卫身后站着的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子,他双手高举,在虚空中拖起了又一条水龙。 水龙是从庭院后方的池子里腾起的,在男子的指挥下再次砸向顾经年,将他砸倒在地。 护卫们纷纷扑下,摁住顾经年。 他们也是十分了解他了,喊道:“刀剑伤不了他,先摁起来!” 依照顾经年的策略,由他硬闯,陆晏宁策应,若能直接捉住郑匡甫固然好,实在不济,逼得郑匡甫转移,裴念则可作为后手拿人。 眼下不太顺利,陆晏宁便扑了上来。 一柄单刀翻飞,顷刻间便砍倒数人,扶起顾经年。 两人配合,一个以肉身为盾冲在前面,一个凭仗着强横的武力破敌,往私宅内杀去。 “射杀陆晏宁!” 护卫们反应也很迅速,箭矢不断地射出。 顾经年有意给陆晏宁挡箭,能够感受到那箭簇上是淬了麻药的,中箭越多,他越发感到乏困。他反正受伤也不会死,希望陆晏宁能找到机会擒住郑匡甫。 终于,他们冲到了大堂前,端坐在那的郑匡甫离他们已只有十余步。 但就在这关键时刻,陆晏宁忽然停下了脚步,站在那摇摇晃晃,莫名地呕出一口血。 “姐夫?” 顾经年已经又奔出了几步,才意识到陆晏宁已经落在了后面。 转过头看去,却见漫天箭矢射出,把陆晏宁被射成了刺猬模样,浑身浴血,栽倒在了地上。 “姐夫?!” 为了救顾采薇,他们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他们宁可死在这里,可没想到,就在最有希望的时候,功亏一篑了。 因为陆晏宁没有起来,像是已经死了。 ———————— 郑匡甫还坐在那里。 当他看到顾经年与陆晏宁竟然杀到他面前时,他想过要退走,所幸,他们也只能杀到他面前而已。 再凶狠的孤狼,也不可能赢得过猎人的围捕。 “个人的能力有限,得学会借势而为”,这是当年结社时,郑匡甫就与同窗们讲过很多遍的道理。 现在,他又捕获了孤狼。 陆晏宁已死,这不重要,顾经年还在做最后的反抗,可显然已支撑不了多久。 天边出现了一抹朝晖,这一夜就快要过去,以他的胜利而结束。 “老爷,成了。” 徐远期俯身说了一句,笑道:“老爷做什么事都能成。” 郑匡甫平生想做之事,确实很少有失败的。 可紧接着,他忽然一愣,脸色凝固起来,因为他似乎又做成了另一件事。 倒在地上的陆晏宁忽然动了,身上那密密麻麻的箭矢全都掉落,肉眼可见的,他浑身的肌肉都在变大,越来越大,像是要爆开一般。 他的骨头显然也在变化,发出咯咯咯的响声。 “这是什么?” 周围的护卫们大惊,往后退了两步,对眼前的诡异情形惊恐莫名。 唯有郑匡甫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猯要炼成了。 陆晏宁不愧是大将之材,也许会是他们炼出的第一个真正的猯。 可,就连郑匡甫也不确定这个猯会有怎样的实力,而更大的问题是……现在这个时候,夏居奇好像该以猯的至亲之血来炼药,以使猯唯命是从了。 但夏居奇并不在此,而是在相府之中。 “去,快去把夏居奇找来。” 郑匡甫吩咐了一句,眼看着陆晏宁还在不停地变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起身退了几步,站在堂上观望着。 猛地一下,陆晏宁站了起来,没有任何膝盖弯曲或以手撑地的动作,就那么直挺挺地竖立而起,脖子以奇怪的角度扭曲着,一双发红的眼睛丝毫没有神彩。 “姐夫?姐夫?” 顾经年接连呼唤了好几声,陆晏宁却都没有回应,像是已经完全失去意识了。 之后,是一声突如其来的嘶吼,他感到一阵耳鸣。 “嘭!” 陆晏宁浑身的皮肤爆开,击在周围的护卫们身上,打得他们倒地惨叫不已。 一块一块如龟甲般的硬壳从他身上长出来,覆盖了他的全身。 最后,他的脸也变成了坚硬而乌黑的颜色,不再像一个人,而像是一头奇怪的野兽。 “姐夫?” 顾经年再次试图唤醒陆晏宁,可当他走上前,却是“嘭”地被他一拳击飞,呕出一大口血,五脏六腑都被击碎般,加上身内麻药还没散去,一时竟是站不起来。 陆晏宁显然已不认得他了,开始发狂般地攻击周围的每一个人。 “嘭!嘭!嘭!嘭……” 没有人能挨得住他一拳之势,而那些护卫试图用刀枪剑戟伤害他,砍在那龟甲之上,却是伤不了他分毫。 堂屋内,郑匡甫看得目露惊喜,喃喃道:“强,比老夫预料的强。” 他真的很满意,因为炼猯不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命,完全可以炼出一支强大的军队,到时,他一统中州的壮志很快就要达成,成千秋伟业,不枉他多年呕心沥血。 正心潮澎湃,下一个瞬间,郑匡甫忽然打了个冷颤。 他与陆晏宁对视了一眼。 于是,那野兽般疯狂的红眼里,有一丝仇恨浮现。 已经失去意识的陆晏宁似乎想起了什么,偏了偏头,猛地向郑匡甫扑了上来。 “拦住他!” 郑匡甫大惊失措。 他一生做成功了太多事,可太多的成功终于让他陷入了危险之中。 (本章完) 第105章 破罐破摔(一) 第105章 破罐破摔(一) “嘭!” “嘭!” 顾经年听到那接连响起的撞击声,目光看去,只见如野兽般的陆晏宁已经杀入了大堂之中。 他武艺本就高强,如今虽不知为何发生了异变,那铠甲般的鳞片使之刀枪不入,力量也大了许多,杀气腾腾。 这也完全出乎了郑匡甫的意料,此间有针对顾经年的异人阿水,暂时却没人能抵挡狂化后的陆晏宁。 “老爷,快走!” 关键时刻,徐远期挺身而出,挡在郑匡甫面前,很快,身体如破布袋般被击飞了出去。 郑匡甫则趁机身子一猫,往外逃去。 陆晏宁一回头却已看到了他,又是轰然一拳击出,郑匡甫回头看去,心下骇然。 下一刻,有人一把提起他,架着他的脖子拉着他往后退,却是顾经年。 这次顾经年来闯郑匡甫的私宅,不是为了刺杀,而是为了挟持他救顾采薇,可此时看来,陆晏宁丧失神志,似乎已经忘了这件事。 就在顾经年带着郑匡甫后撤之际,陆晏宁已追了过来,又是一拳轰然砸来。 “姐夫!” 顾经年大喝一声,直视着陆晏宁那双通红的眼,试图唤回他的理智。 两人对视了一眼。 有一瞬间,顾经年怀疑自己看到了陆晏宁的眼神有了变化。 “嘭!” 他还是被砸飞了出去。 这一拳威力极大,力道隔山打牛地击在郑匡甫身上,使他也呕出一口血来,脸色迅速颓败下去。 陆晏宁依旧像一头发疯了的野兽,眼看宅院中还有护卫想冲上来,迎着他们扑了上去。 “本相……在……” 郑匡甫艰难地撑了撑身体,想对着援兵们呼喊,奈何实在伤得不轻。 “咳咳咳……” 不等他坐起,旁边,顾经年先支起身,又给了他一肘,拿出匕首抵在他脖子上。 “让你的人都住手。” 郑匡甫那双视力极好的眼已变得无神,抬头瞄了眼前方的情形,喃喃道:“眼下……是我的人住不住手的问题吗?” “放了我阿姐。” “她在北衙进贡院。”郑匡甫道:“你可以带我过去,我亲自下令放人。” “好。” 顾经年心知郑匡甫是打算引他到北衙,利用北衙的高手对付他,但为了救顾采薇,且已做到了最后一步,他又岂惧以身犯险。 然而。 “不必去了!” 一声喝叱忽然在顾经年身后响起。 他转过头,见到有一妇人凭空出现,面容严肃,穿的是一身文士长袍,正是崇经书院的先生,龙敏芝。 顾经年也算是龙敏芝的弟子,他以前在崇经书院读书,也时常听她讲课。 可今日师徒相见,他非但没有行弟子之礼,反而目光警惕。 “笼主。” “你不叫我先生,却唤笼主。”龙敏芝叹了一口气,“看来,是都知道了。” 顾经年把刀架在郑匡甫的脖子上,退了两步,道:“把我阿姐和她的孩子交出来,否则我杀了他。” “可以。” 龙敏芝竟是回答得干脆,道:“但我也有一个条件,你把缨摇交出来。” 如今顾经年当然也算是一个很好的药材,可相比起来,缨摇显然是更好的选择。 “我不知她去了哪里。” “你知道。”龙敏芝道:“你唆使凤娘带走了她,不是吗?” 顾经年问道:“你们难道没本事到雍国去找人吗?” 郑匡甫人都被挟持着,听了他们的对话,竟也开口问了一句。 “顾北溟叛乱之前,未与你联络过吗?” 聊的是缨摇,他却问顾北溟,为何? 顾经年于是猜测,他们怀疑缨摇到了雍国后落在了顾北溟的手上。 或是,顾北溟的叛变也与缨摇有关? 顾经年不说实话,反问道:“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龙敏芝、郑匡甫都沉默了片刻,显然对这件事甚是在意。顾北溟对炼术之道也十分了解,若真是拿了凤凰在雍国炼出些什么来,那算是最坏的消息。 末了,郑匡甫见陷入僵局,担心事态对自己不利,道:“我可作主放了顾采薇母女,这些事我说了算。也不必带我去北衙进贡院了。” 说着,他转向龙敏芝,道:“烦你递个消息,让把人带来,交给顾经年罢。” 龙敏芝道:“师兄觉得自己的性命比凤凰血脉还要珍贵?” 郑匡甫脸一板,严肃道:“是我在主持大事!逃到雍国的凤凰我自能捉回,你只盯着顾氏姐弟有何用?!” 见龙敏芝没有回应,他放缓了语气,又道:“放心,我有安排。” “那好。” 龙敏芝这才抬了抬手,一只鸟儿便从远处的树枝上飞了过来,听她低语了几声,振翅而去。 之后,她淡淡道:“等着。” 顾经年留意到,郑匡甫的视线盯着街巷上的一堵墙看得入神,遂把匕首抵得更深了些。 “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过了一会儿,那边有一队相府护卫赶到了,其中有个相貌奇丑的男子脚步匆匆,正是夏居奇,他径直向陆晏宁所在处赶去。 眼看陆晏宁还在发狂,不受控制地杀人,夏居奇拿出一个如牛角般的物件吹起来,发出如野兽呜咽般的低沉声音。 渐渐地,陆晏宁不再那么暴躁,喉咙里发出不甘的嘶吼,动作慢慢地停下。 “你们别动他!” 夏居奇大喊一声,看着陆晏宁,目光视他为珍宝一般,停止了在吹的号角,嘴里低声喃喃道:“好个猯兽,听话,冷静。” 慢慢地,他走过去伸出手,抚摸着已不再像常人模样的陆晏宁,喜道:“快成了,还有最后一步……得有他的至亲之血。” 那边,顾经年看着这一幕,眉头一蹙,正有问题要问郑匡甫,忽然发现郑匡甫的眼睛正盯着另一堵墙面,显然在认真看着什么。 “你要做什么?!” 顾经年意识到不对,挟着郑匡甫往另一个方向撤去,同时吹响了一声口哨。 郑匡甫一听便知他在打信号,立即转头看去。 在顾经年要退的方向,隔着几堵墙,裴念正把火油泼在他私宅的厨房。 几乎是下意识地,郑匡甫立即又看向阿水,思考着如何提醒阿水尽快灭火。 忽然,一队护卫从侧地里悄无声息地冲了过来,直取顾经年,意图救下郑匡甫。 “敢骗我?” 顾经年大怒,匕首便要向郑匡甫扎去。 忽然,匕首不见了。 就在向他们冲过来的那一队人里,有个中年男子抬起手,竟是隔空取物,夺走了顾经年手中的匕首。 “保护宰相!” 护卫们眼看顾经年没有了凶器,立即扑来救郑匡甫。 “啊!” 一声极凄惨的叫声响起。 顾经年竟是用手指,硬生生地把郑匡甫的一只眼珠挖了下来。 “他们敢来,你的另一只眼也别要了!” “别过来!” 郑匡甫半边眼睛血流不止,连忙嘶声大喊。 但他显然一开始就不打算与顾经年交易,越来越多的护卫包围过来,越来越多的黑衣人落在屋脊上……那些搜捕了顾经年一整夜的追兵,终于全都赶到。 事已至此,就算郑匡甫真想放了顾采薇,只怕也未必能做到了。 同时,后方的厨房已燃起大火,顾经年往那边冲去。 数不清有多少人向他扑来,从他手中抢郑匡甫,想摁住他,可他却像发疯一样,硬是拖着他们一点点地挨近烈火。 随着火舌的炙烤,渐渐有人怕了,松了手或放轻了力道,顾经年才得以伸长了手,用手指去触摸那大火。 他身后的人被烤得死去活来。 火焰映着他的脸,他却没有丝毫的不适,只听到一颗心“噗通噗通”有节奏地跳动。 几根铁锥钉起了他的身体,连着铁索,以强大的力量拖着他。 他离烈火最近的一刻,右手终于摸到了火苗。 然而,这是右手。 他不像缨摇,心脏长在中间。似乎是这个原因,使得他右边无法挥动出火翅。 于是被拉着一点点往后退。 似乎所有的反抗都以失败告终了,他救不回顾采薇,作为药材、药渣,打不破那炉子。 心中是强烈的不甘与坚持。 顾经年终于怒吼了一声。 声音仿佛能穿透九霄。 他右手用力一握,像是握住了一团火焰。 流火顺着他的血液燃烧,烧过他的全身,火势在他身上腾起,腾出两只翅膀的形状。 这次,是一对翅膀。 “呼——” 顾经年扇动火翅,终于飞了起来。 虽然还很笨拙,但他摇摇晃晃,还是扶摇而上。 栓在他身上的铁链像是牵着风筝的绳,努力想把他往下拉。 他遂挥动两团火球,砸倒那些拉着铁链的人,用力拔出钉在身上的铁锥,在空中感到了自由。 下一刻,一条水龙已向他袭卷而来。 这次,他没有让水龙击中,高高地飞起,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挥出火球,砸向那还在托举火龙的阿水。 “嘭!” 水龙在顾经年脚下轰然碎开,化作漫天水。 顾经年并不熟练地在空中晃了晃,径直俯冲向了刚逃出生天的郑匡甫,一把抓住他,将他提上了高空。 “我,我已答应你了。”郑匡甫道:“你是要救你阿姐吗?” “指望与你们商量吗?” 顾经年随口说着,直接将郑匡甫另一只眼珠挖下,在惨叫声中高高飞起,俯瞰着汋京城。 他看到了远处飞来的乌云,看到了强权与贪婪,知道委曲求全还是可能失败,不如破罐破摔。 (本章完) 第106章 破罐破摔(二) 第106章 破罐破摔(二) “那是什么?!” 是日,汋京中无数百姓都看到了挥舞火翅冲天而起的人,纷纷驻足昂首。 在瑞国,还少有异人敢如此光明正大地施展异术。因为这是朝廷严令禁止的。 而顾经年自己也知道,哪怕他能够迅速自愈,并有了一对能飞起的火翅,等北衙、笼人的诸多高手来了,自然有人能擒得了他。 但这次,他的目标是在被擒住之前,尽可能地毁掉他们。 “我是叛臣顾北溟之子顾经年,而这,是当朝宰相郑匡甫!” 他大喊着,避开那些兜向他的网,提着双目流血,惨叫不已的郑匡辅,在空中飞了一圈。 一些黑衣人只好追在他后面飞来,身上的黑衣在白天十分显眼。 “多年来,与我父子暗中勾结,炼化异类,残害生灵者,正是郑匡辅,他忝居宰相之位,实则罪大恶极。若问有何证据?我便是证据!我是朝廷以数万人性命造出的炼人中的一个!” 说罢,顾经年甩脱追着他的黑衣人,径直把手中的郑匡甫往地上砸去。 旁人还当他要以宰相威胁他们,没想到他竟会如此果绝狠辣,愣了一愣,才纷纷抢上前去救。 郑匡甫已失去了那双透视一切的眼,黑暗中感到自己在往下坠,还当顾经年是吓唬他。 他还有很多的大事没做。 事实上,就连目前顾经年所知道的,也只是他诸多计划的冰山一角。 然而,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 “嘭!” 没等郑匡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已被砸成了肉泥。 灰尘扬起又落下,地上是一滩越来越大的血迹。 风吹过,血迹上出现了一个脚印,接着,龙敏芝以托举双手的姿势出现在郑匡甫尸体旁。 “师兄?” 龙敏芝唤了一声,没得到回答。 她来得晚了些。 但没时间让她悲伤,一团火球轰然落下,砸在郑匡甫的尸体上,燃起熊熊大火。 龙敏芝则在一瞬间移到了十余步开外,但头上的几缕发丝已被烧成灰烬。 她抬头看去,喃喃了一句。 “疯子。” 会飞之后的顾经年确实像是疯了。 他向围捕他的黑衣人砸落一个又一个的火球,俯身飞低,从大火中穿过,身上的两只火翅瞬间变得巨大。 眼看天空中有乌云向这边飘来,他迅速往另一个方向飞去。 那是宫城的方向。 郑匡甫的私宅离宫城门并不远,顾经年很快便飞到昭文馆的上方,二话不说,双翅齐齐挥动。 既然炼术之道最早来自于昭文馆收录的《风物志》以及师门笔记,他便毁了它们。 大火很快在那木制藏书楼中熊熊燃起,引起朝臣们一阵惊呼。 然而,异象忽生。 火势才融化藏书楼外的积雪,雪水迅速结成了冰,而冰面则飞快地凝结在藏书楼上,竟是瞬间把它冰封,盖住了火势。 顾经年见三个宦官结阵般地站在一起,对着他扬起手来。 藏书楼上的冰面倏然长出几根冰刺,直冲云霄,刺向了他。 他迅速飞高,避开冰刺,眼看更多宦官从藏书楼中出来。既不知他们有何能耐,干脆飞向宫城深处。 此时是早朝时间刚过,他猜想瑞国天子正在起居殿,遂径直飞到那殿宇上方,两只火翅上的流火都倾泄而下。 火翅很快变小,维持着可以飞翔的状态。 而起居殿很快被大火吞没,宫中遭遇如此突袭纵火,引起的震动可想而知。 顾经年不确定宫中还有哪些能人异士,也不多看,趁着更多高手还没围过来之前,当即飞走。 他既决心鱼死网破,就只管放火,不管旁人如何去救火。 天空中那朵乌云变得更大了,移动的速度却不慢,很快便覆盖到了宫城上方。 磅礴的大雨落下。 顾经年兜了个圈子,又飞回了郑匡甫的私宅上方,从还未被扑灭的大火中飞过,再次展开一双巨大的流火翅膀,向那些追捕者们一股脑地砸去。 他确实像是疯了。 大不了便烧掉所有的官署衙门,乃至于整个京城…… “顾经年!” 混战当中,忽有人向他大喊。 自从他飞起之后,就一直有人在喊他,他根本就不理会,但这一声不同,是顾经年非常熟悉的声音。 他低下头,见到了顾采薇。 “停手吧!”顾采薇抹了抹脸上的泪,向他喊道。 像是很小的时候,有一次他被欺负得发了脾气,砸了家中的两个瓷器,又举起顾北溟最喜爱的一只酒壶要砸,被她劝住。 从那以后,他一直是被顾采薇照顾着长大的。 对于顾经年而言,这个姐姐是相依为命的唯一至亲。 但这次,他没有听她的。 “阿姐,我救不出你,我们与他们同归于尽吧!” 一瞬间,顾经年看得很清楚,站在顾采薇身后的男子蒙着半张脸,正是南衙镇抚使闵远修。而梅承宗都只能站在闵远修身后略远的位置,足见其人实力之强,否则这种时候也不会还敢来。 另外,顾经年留意到,顾采薇刚出生的孩子并不在这里,那些人总有各种后手。 顾、陆两家已家破人亡,陆晏宁也被变成了怪物,逃避没用,那便在临死前让敌人能多痛就有多痛。 抱着这种决心,他根本没有停手,反而变本加厉。 “顾经年!” 闵远修见状,大喝了一声。 他开口时看起来并不费力,但声音很大。 更可怕的是,顾经年一听,脑子里便觉“嗡”的一声,空白了好一会儿。 等回过神来,身后的火翅已熄了许多,他整个人都在往下坠,于是连忙挥动翅膀,试图飞高,避开闵远修。 “结束了!” 闵远修却还在说,每一个字都像是搅着顾经年的脑袋,让他剧痛不已。 这不是水克火、火克木,而是不论有何异能,都会被闵远修所制。 “陛下早有禁炼术之意,今郑匡甫既死,此事便结束了。你现在停手,我保顾采薇母女不死,否则,我立即杀了她们!” 随着这句话入耳,顾经年终于不再感到头痛。 这是闵远修愿意谈话的表态。 他在空中稳住身形,飞至闵远修面前,凌空而立,道:“你们官官相护,我岂能信你?” “瑞国能禁炼术,便是有在维持太平的人。”闵远修道:“我随时可以杀了你,你信不信我,对我区别不大。” 顾采薇看一眼远处那已经变成怪物模样的陆晏宁,目光悲伤,转向顾经年,叹息道:“闵镇抚使可以信任。” 她说话间,闵远修转头向后看去,见有人押着裴念过来,吩咐道:“放了裴念,她所做所为,都是出自我的命令。” “是。” “笼人与北衙马上要过来了。”闵远修又转向顾经年,十分坦率地道:“你来当我的筹码,我救你阿姐。或是你与他们拼了,我救不了你阿姐,你选。” 顾经年正要开口谈条件。 “破!” 闵远修见他有了合作的态度,不耐烦多说,忽又是一声大喝,顾经年脑中一荡,呕出一口血来,摔倒在地。 “快,拿下。” 闵远修才吩咐完,倾盆大雨已落下,浇灭了郑匡甫私宅上的大火。 一辆没有马的马车忽然出现在了街巷上。 有人掀开车帘,道:“这是北衙的事。” “人已经被我拿到了。”闵远修道:“那便是我南衙的事。” “哦?” “郑匡甫就这么死了,留下的麻烦北衙不去解决,确定要与我争?” “走着瞧。” “好。” 闵远修淡定地应了,站在那儿,看着一个个人从他面前经过,直到龙敏芝走了过来。 “你确定要出手?”龙敏芝问道。 “事态变了。”闵远修道:“陛下已决心不会再姑息你们,好自为之。” ———————— 顾经年一睁开眼,眼神中就杀气迸发。 可很快,他看到面前站着的是顾采薇。 “阿姐?怎么回事?”他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懂的语言问道。 顾采薇看起来很疲惫,却没说别的,只道:“闵远修曾与父亲是同袍,后来因为异人俘虏之事闹得不和,在炼术之事上,他的立场可以信任。” 说着,她止住想要说话的顾经年。 “闵远修把我从北衙进贡院接出来,是有事要让你做,我不知他要你做何事,只想叮嘱你,凡事务必保全自身,最好找机会远走高飞……若有提要求的机会,你先救我的孩子。” 最后这句话,顾采薇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她看向顾经年,目光复杂,既有关切与担忧,也第一次出现了乞求之色。 泪水莫名从她眼眶里流了下来,她抹了抹泪,迅速又恢复成坚强的样子。 顾经年见了这眼神,先前与那些人鱼死网破的态度登时消退,他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他也一定会保着阿姐的孩子。 “我记下了。” 开口只是简简单单一句,顾采薇却看出了他的决心,喃喃道:“我就怕你这样,可……” 她说不出来。 “阿姐放心吧。” “嗯。” 留给姐弟俩说话的时间并不多,门被打开,显出闵远修那半张残破的脸。 “顾四娘,我与令弟说几句。” 顾采薇便被带了下去。 顾经年则在想,自己犯下那般十恶不赦的大罪,还有何事能让闵远修不杀自己? (本章完) 第107章 利用 第107章 利用 闵远修的脚有些跛,走路时一瘸一拐,却不影响他那杀伐果断的气势。 他走进屋子,道:“你不参见我这个镇抚使?” 顾经年疑惑为何要参见他,更疑惑他这么个人物,竟还在乎这些虚礼。 “你毕竟是开平司捕尉。”闵远修脸一板,道:“既是我的下属,岂敢无礼?” 顾经年摇了摇头,道:“我早不属于开平司了。” “怎么?我何时罢免了你的官职不成?”闵远修道:“既入开平司,哪怕你真死了,那也是开平司的鬼,烧焦了,也是开平司的灰。” “我烧了开平司,犯下谋逆大罪,闵镇抚使与我一起担吗?” 闵远修摆了摆手,道:“你能力有限,便是谋逆,无非是烧了些楼宇宅院,还不至于让我兜不住。” 这话颇为新鲜,顾经年心中不太信,一笑了之。 法度是震慑人心用的,谋逆大罪岂有因为造成的损失不大就不追究的道理,除非他有更值得被利用的地方。 闵远修见他这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不再绕弯子,开口说起正事来。 “瑞国严禁炼术,这是陛下真心实意在做的事,这么说你可能不信,反驳我宰相、指挥使、将军等一众重臣都在炼化异人,这是人性,水至清则无鱼,朝廷法令,有时也管不了人性。我必须告诉你的是,这么多年来,陛下为了遏制此事尽了全力,而我正是亲历者。” 一番话说得颇为真诚,但显然不足以打动顾经年。 闵远修又道:“你以为,陛下为何用我这个外行来当南衙镇抚使?旁人皆说因我是潜邸侍卫出身,实则是因我坚决反对炼术。” “你反对炼术,却炼化了一身的本事?” “我狮吼功是练的,练习的‘练’。”闵远修道:“我不否认,我父亲是夷海异族,讙人。讙人只有一只眼睛,叫声能盖过百兽齐鸣。我生而有异,却没有如今这等实力,而是像寻常人一样勤能补拙。” 顾经年一直以为闵远修带着半边面具是因为瞎了一只眼,此时见他把面具摘下来,才发现他另外半边脸上布满了伤痕,但也并没有受伤的眼眶,那里只有皮肤,一开始就没长眼睛。 “吃了讙人的肉,能治疗大部分的皮肤疾病。因此讙人在中州极难存活,哪怕是我的父亲,最后也死于猎杀。”闵远修道:“因此,我反对炼术,心意比你坚决。至少,我不会自暴自弃。” 顾经年也被当作猎物搜捕追杀过,能体会闵远修的心情,但还是道:“我看到的不是这样。” “你以为遏制人心的贪欲很简单吗?炼人强大,禁绝炼术岂是一朝一夕之功?朝中是有许多官员倚仗权势为所欲为,可瑞国没有变成越国,正是因为陛下,以及我们这些人还在坚持。” “所以呢?” “旁人说你罪大恶极,杀官、劫狱,乃至在宫城纵火。”闵远修道:“但在陛下心里,你与炼师抗争,是有功的。” “哈。” 顾经年笑了一声。 闵远修知道他在讥讽自己说的话,却是不以为忤,继续道:“这是真的,这些年因雍国日渐逼迫,瑞国炼师借机夺权涨势,掌握了朝廷重权,渐成尾大不掉之势。连陛下也拿他们无可奈何,今日,你杀了郑匡甫……” “杀郑匡甫不算什么,你们都能做到。” “不错,但你这样一个对付炼师的绝好棋子,若让你死了,未免太可惜。我遂向陛下求情,希望能用你。” 不论前面那些话有几分真几分假,话到这一步总算是进入了正题。 重要的是,顾经年并没有选择。 他可以讥讽闵远修前面是在惺惺作态,笼络人心,因为讥讽一下没什么。但他并不能拒绝为闵远修所用。 当然,条件还是可以提的。 “我凭什么为你效力?”顾经年道:“就因为你说坚决反对炼术,一点空口无凭的话,骗我为你卖命?” “我会保护顾采薇母女。” 闵远修说的是保护,而不是放了,说罢,他还补了一句。 “暂时而言,我还不能放了她们,便是放了,你也没办法安全带走她们。” 顾经年没有回答,脑中思考着,他暂时确实还没有一个安全的去处可以带顾采薇母女去,但又不甘于一直受闵远修控制。 于是,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问道:“我姐夫呢?” “在我手上。” “能放了他?” “不能。”闵远修道:“他已经不是陆晏宁了,心志全失。我医不好他,眼下能做到让他不落入笼人与北衙手里也已承担了许多压力。” 顾经年又问道:“郑匡甫一死,笼人与北衙会如何?” “我以为你不关心这些,但你应该清楚,只有我们这些反对炼术者势力越强,他们才会越弱,对你们的威胁也会越少。” “你甚至没办法把我阿姐的孩子从北衙带出来。” 闵远修道:“你若为我做事,我可以做到。” 顾经年终于有些被说服了,问道:“你要我做什么?”“很简单。”闵远修道:“捉拿顾北溟回瑞国。” “简单?” “对于别人或许很难,可对你并不难。” 这件事,顾经年确实是最好的人选,与顾北溟既是父子,又有火翅能飞回瑞国,其自愈体质与易容技术也能让他到雍国顺利办事。 问题在于,闵远修为何一定要带回顾北溟?甚至不惜为此捞一个谋逆罪犯,好言好语地相劝。 “值得吗?”顾经年道:“不杀我,就为了他?” 闵远修叹道:“你可知禁绝炼术最难之处在于何处?不在于瑞国,而在于整个中州。今日你杀郑匡甫容易,然而,郑匡甫以炼术强军之计划不施行,他日雍国举兵来犯,如何抵挡?顾北溟多年来为炼师提供异人俘虏,又对我瑞国军事知之甚详,不除他,瑞国灭。” 顾经年虽不在乎瑞国灭不灭,却问道:“既如此,何不让我杀了他?” 闵远修倒是愣了一下,方才道:“你能不顾父子之情,陛下却没忘了君臣之义……” 说着,想到这些虚情假意的话不能说服顾经年,他话锋一转,开始说些实话。 “我们有重要情报必须要问顾北溟,并争取骁毅军重返瑞国,这不是杀顾北溟一人便能做到之事。” “哦。” “你不可只知刺杀。”闵远修沉着脸,道:“我们在办的是家国大事,非依靠小道可行。” “我不会刺杀顾北溟便是。” “你答应了?” “没有。”顾经年摇头,道:“我若带回顾北溟,岂非任你们宰割?” “你若能带回他,我会把顾采薇母女交给你。”闵远修道:“你若不放心,可在两国边境交换。” “那便安全吗?” 闵远修问道:“你也想去雍国,不是吗?” 这句话戳到了顾经年的心思。 他想要去雍国找到缨摇、黄虎、凤娘等人,也许往后还想去沃野。 那么,先答应闵远修的条件,到雍国与他们取得了联络,准备好了去路,再以顾北溟来换回顾采薇母女,未必不是一条出路,毕竟眼下他能做的选择很少。 “让阿姐先和她的孩子团聚,我会考虑为你做事。” 顾经年提出了要求。 闵远修原本说的是顾经年先答应为他做事,但此时看出顾经年其实已愿意,只是还不信任他,遂点了点头,道:“好。” 事情谈妥,闵远修便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出门前却又停下脚步。 “对了,顾家家眷,我也会暂时保护。他们的性命,也系于你一身。” 顾经年不在意这个,可心中的疑惑愈盛。 看来,顾北溟之所以叛乱,并非只因顾继祖之死,背后恐怕还有隐情。 ———————— 开平司上次被烧毁了不少地方,走过长廊,前方便是一片废墟。 闵远修从关押顾经年的牢房出来,就见梅承宗正立在废墟前。 “镇抚使。” “你再忠心于北衙,如今也是我南衙的人。”闵远修道:“替我给崔北辰带一句话,我可以把陆晏宁交给他,条件是把顾采薇才出生的女儿给我。” 梅承宗很为难,道:“镇抚使,你也知道他们炼猯兽是为了什么,需要以至亲之血来控制,若只得了陆晏宁,而没有他的孩子……” “正是知道,我才第一时间拿了陆晏宁!” 闵远修脸色一沉,满是不悦,又道:“为了一个猯兽,献祭了那孩子,控制不了顾经年,顾北溟就是断线的风筝。你问问北衙,到底是炼猯重要,还是家国大事重要?!” 说罢,闵远修径直走掉了。 梅承宗不满地哼了一声,心中思量。 炼猯是大事,若瑞国有一支猯兽大军,自然可一统中州,可捉拿顾北溟也是大事。相比而言,猯兽可以再炼,陆晏宁不会是唯一炼成的,能去捉回顾北溟的人选却不多,想必,北衙会答应闵远修的条件。 果不其然,次日,闵远修就再次来见了顾经年,手里还抱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 (本章完) 第108章 软肋 第108章 软肋 “哇!” 一声啼哭响起。 顾经年见了,竟难得有些慌乱。转头看向顾采薇,问道:“阿姐,这真是你的孩子吗?” “嗯。” 顾采薇抹着脸上的泪,点点头,她以前并不爱哭,近来却总是控制不住。 她向闵远修走了两步,望眼欲穿地看着他怀里的小小人儿,想伸手,却不敢,怕闵远修一阻挠,反而弄伤了孩子。 “你抱吧。” 闵远修说着,把孩子递给顾采薇,淡淡道:“只要顾经年言出必践。” 这牢房外面守备重重,他不信顾经年能强行闯出去而不伤到顾采薇母女,那既然顾经年不会如此,他也乐得做个人情,干脆还退了出去,给他们亲人间一个说话的机会。 顾采薇先是打开襁褓,仔细检查了孩子,见她安然无恙,方才放心下来,露出了笑脸。 哭声很快就停下来。 “我还担心那些人照顾不了她,好在真如了她的名字,安然……更是多亏了你,你答应闵远修什么了?” “不是什么大事。”顾经年道:“让我去把父亲劝回来。” “劝回来?他还能回来吗?” 听得出,顾采薇对顾北溟还是很失望的,只是子不言父过,她对此没说什么。 “我试试。”顾经年语态轻松,“他对朝廷有些误会,我去解释清楚便好。” 顾采薇微微一叹,虽有些疑惑,可更多的还是关注着孩子,一看孩子睁眼了,便柔声问道:“安然饿不饿?” 顾经年听着这名字,想到了他离开陆宅去万春宫的那个清晨。 正是因中间经历了那么多的事,他能感受到这孩子出生的不易。 他目光看去,见她小小的,脸小小的,手也小小的,皮肤细嫩,看着脆弱,像是一碰就会坏掉。 “怎么呆看着?你抱抱。” “我,我不敢抱。” 顾经年有些畏缩,顾采薇却还是把孩子交到了他怀里,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捧着,生怕伤到了她。 大概是这样僵硬的动作让孩子有些不舒服,她又啼哭了起来。 “哭了……阿姐,怎么办?你抱吧。” “没事,她还不饿,你拍拍她哄哄。” 顾经年于是稍调整了动作,踱着步,小心地哄着,渐渐地,他放松了不少,怀里的孩子止住了啼哭,闭上眼要睡,偶然睁开眼看他一眼。 “看,这是舅舅。”顾采薇在一旁柔声道:“安然要记得舅舅。” 顾经年看着孩子的眼睛,意识到自己又多了一个舅舅的身份,多了一个至亲之人。 若这是闵远修的目的,确实是达到了。 牢房的门被打开,闵远修走了进来,道:“时间差不多了,该谈谈正事了,让她们回住处去吧。” 眼看顾经年抱着孩子没有放手,他笑了笑。 “放心,我会让顾四娘亲自照料孩子,并在我的保护下平安生活,只要你为我做事,她们会毫发无损。” 顾经年这才把孩子交到顾采薇手里,道:“阿姐,我与闵镇抚使谈谈,放心。” 顾采薇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其实还是不放心。 可她能做的选择也不多,只好接过孩子,准备离开。 走了两步,她停下脚步,想问问她的丈夫如何了,终究是没问出来。 “我没骗你。”闵远修道。 “是。”顾经年终于执礼,道:“多谢镇抚使。” “信任很重要。”闵远修在这件事上观点与裴念相同,“你信任我,才能在雍国尽心做事。” “你信任我?” “嗯。” “为何?” “我了解你。”闵远修道:“你本可以远走高飞,但还是回来了,且差点死掉。” 顾经年道:“我具体要怎么做?” “你此前火烧汋京、刺杀宰相,谋逆之举很快会天下皆知,包括雍国也会听说。接下来,你要找个机会越狱,逃往雍国,投靠顾北溟。” “如何越狱?” “裴念会帮你。” “她?”顾经年道:“你当众说过,她的所作所为都是你授意的,你不能追究她。” “她确实铸下了大错。”闵远修道:“考虑到她是因为反对炼术,我才出手保她,并给她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换言之,她会与你一起去雍国。” 顾经年心中惊讶,脸上却故意不显出关心担忧之色,只是眉头微蹙,道:“我不需要她。” “若无她劫狱,没人会相信开平司能再次让你逃了。我们会让人相信,她因与你情根深种,让我、裴无垢为她求情,保留了在开平司的官职,结果再次劫狱,随你逃到雍国。” “你是不信任我,让她监视我吧。”顾经年佯怒,道:“你方才还说信任很重要。” “你若这么想也无妨。”闵远修道:“裴无垢还在汋京,她便一定会押着顾北溟归来。” “我自己去,这也是我的条件。” “裴念会与你一起去,这也是她的要求,等立功归来,她便是开平司的提司。” 说罢,闵远修抬了抬手,止住顾经年要说的话,道:“就这样,你等几日,待一切安排妥当,与裴念北上,到时听她安排便是……还有,你依旧是开平司的捕尉,而她是缉事。” ————————“缉事,卑职向缉事请罪。” 缉事堂中,尤圭正执礼赔罪,目光看去,却见裴念面容苍白,毫无血色,像是大病了一场般,不由疑惑,忙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裴念摇了摇头,道:“尤圭,我答应你致仕一事,恐怕要食言了。” 她努力提高音量,可声音里的虚弱却是掩不住,似乎是生了一场大病。 尤圭道:“卑职犯了大错,便是治罪也该当,可卑职真是喝醉了,才……” “不是要治你罪,而是,恭喜你,成为缉事了。” “什……什么?” 裴念把一封公文递给尤圭,道:“镇抚使还有一桩差事交给你,你去见他吧。” “是。” 尤圭起身要走,忍不住又看了裴念一眼,道:“缉事,你真没事吧?” “没事,不过是点小病,发一场汗便好了。” 裴念挥了挥手,心知闵远修是要安排尤圭负责保护顾采薇母女,以安顾经年之心。 这也是她努力争取的结果。 因为她付出了些其他的代价,所以闵远修最后还是答应了她。 想着这些,她疲倦地闭上眼,不知不觉中竟是累得睡着了,直到有下属过来禀报沈灵舒跑来开平司见她了。 “让她过来吧。” 裴念大概能猜到沈灵舒是为什么而来。 果然。 沈灵舒一进来便道:“裴念裴念,我听说顾经年飞起来了,是真的吗?” “嗯。” “他长出了一双火一样的翅膀,飞起来了?” “嗯。” “那这么说,他是一个异人喽?”沈灵舒对此接受得倒是很快,“怪不得他之前受那么重的伤还不死……可我爹怎么让我嫁给一个异人?” “是。” 裴念想了想,又问道:“你不想嫁给一个异人?” 沈灵舒愣了愣,道:“我没想过啊,我就是……我不是来说这些闲事的,我来,是想问你,他犯的罪是不是很重?” “谋逆之罪,你说呢?”裴念喃喃道。 沈灵舒一愣,好生失落。 过了一会,她才留意到裴念的状态,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道:“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还呆呆的,有心事吗?” “没事,受了点小伤,养两天就好。对了,你能否帮我一个忙?” “什么?” “我被顾经年牵连,落了罪,官职恐怕不保。你父亲如今镇守枕云关,地位举足轻重,你能否为我求个情?” “好啊。”沈灵舒马上就答应了,道:“我与玉殊公主说,让她向陛下为你求情。” “多谢了。” 如此一来,过几日裴念能保住官职救出顾经年之事,也就更加可信了。 沈灵舒本想来打听一下顾经年的下场,结果只揽下了替裴念求情之事,心中失望,可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好强颜欢笑了几句。 待出了开平司,她顿感茫然。 “阿沅,顾经年肯定要被砍头了,也许还要凌迟处死……听说他伤好得很快,好像不能凌迟吧?” 这些,沈灵舒都是听梁采星说的。 阿沅叹惜道:“那姑娘往后嫁给谁呢?” 她可不愿自家姑娘嫁给梁采星,到时她还要陪嫁过去呢。 主仆二人心中失落,可她们对顾经年最多也只是一个有好感而已,犯不上为他再去做什么。 转回侯府,阿沅更多努力的还是想办法让沈灵舒转移注意力,不要再为顾经年那个将死之人难过。 大概过了五天,沈灵舒终于走出了迷茫。 这日她让阿沅安排些好吃的,举起筷子时还嘟囔了一句。 “人各有命,他犯下大罪必死无疑,我却还得好好活。” “姑娘说的是呢。” “这道菜是什么?看着真好看。” “鸳鸯五珍脍,是由……” 正说着话,沈季螭的小妾薛宛宛却是提着裙子跑起来,眼神兴奋,满是倾诉欲。 “听说了吗?那退婚的小子又出事了。” “什么?” 沈灵舒食欲顿消,心想顾经年难道今天就要被砍头吗? 然而,薛宛宛说出的,却是一个让她不可置信的消息。 “是裴念……裴念劫了开平司大牢,与他私奔了!姑娘啊,空穴来风,未必无因,都说他们有私情你不信,如今还不信吗?” (本章完) 第109章 暗探 第109章 暗探 武定侯府,魏婵推开闺房的门,只见沈灵舒正坐在窗前发呆。 “你还在为那对狗男女伤心?” 问着话,魏婵走到她旁边坐下,道:“我早与你说了吧,裴念与顾经年之间不简单,你偏不信,眼下吃了大亏吧?” 沈灵舒一听,把头趴在胳膊上哇哇大哭了起来。 魏婵无奈,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还哭?为了个臭男人。” “才不是!”沈灵舒扯着哭腔嚷道,“你们每个人都这么说。” 短短半日,府上丫环嬷嬷、亲朋好友,凡开口都是“早就说他们有私情,姑娘不信”,她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 “讨厌死了!就你们对,你们全都对,我就是个大傻瓜行了吧?!呜呜呜,气死我了,我欠你们的。” 若是旁人见了沈灵舒发火,也不知要吓成什么样,必要好言软语地哄着她。 可沈灵舒却不会在旁人面前失控,只与魏婵这个好朋友吐露心声,偏偏魏婵是唯一不会哄她的人,闻言反而还骂她。 “你当然不欠我们的,我们是心疼你,说你怎么了?你就是被那对狗男女耍得团团转啊,现在是他们俩欠你的。” 说着,魏婵搂着沈灵舒的肩,把她扶起来。 “振作点。你把裴念当朋友,她却抢你的亲……” “不是,顾经年早与我退婚了。” “你傻啊,他为何退婚?肯定是先与裴念好上了。你还跑去问他理由,被他从头骗到尾。”魏婵越说越气,“他还闻了我的……哼,我在枯木崖就被他骗了,诈死脱身,真该杀了他,这两人以后就是我的敌人。” “我没这么想。”沈灵舒道。 哪怕事已至此,她心里也没怨裴念与顾经年,从听到消息到现在,她脑子里反而一直在想,裴念真的很勇敢。 其实,她也想过要救顾经年,但想到这事做不成就算了,毕竟两人之间的感情没到那一步,由此可见,裴念真的很喜欢很喜欢顾经年。 “我……我祝福他们,呜呜呜呜!” “你真是没救了。”魏婵见状不由摇头。 相比起来,魏婵对局势了解得更多,知道顾经年一直在反对炼术,但她的立场也并非是支持那些炼师,是想找个厉害的炼师为自己所用。 说来,顾经年杀掉了宰相郑匡甫,眼下炼师们乱成一团,其实是有利于她的。她这两日已经有了些眉目。 倒是魏禥,近来因陆晏宁一案陷入大麻烦中,在这方面已落到了她后面。 过了一会儿,她的婢女匆匆跑进来,对她附耳道:“公主,找到一个宰相府幕僚。” “真的?” 魏婵大喜,向沈灵舒道:“笨丫头,我还有事,你自己想开些吧,走了。” 沈灵舒本还以为她要安慰自己,闻言不由一愣。 魏婵却不管不顾,匆匆离开,回到公主府中,却见大堂上坐着一个老者,年纪恐有七旬,仙风道骨的模样。 “老朽乔诩,见过玉殊公主。” “听说先生曾为宰相炼化异类,可是真的?” 乔诩没想到魏婵如此直接,微微愕然,抚须点头,道:“不错。” 他自然不会说自己平时只是给夏居奇打下手、配制草药,毕竟这确实也是炼化异类的一个步骤,遂捡了一些郑匡甫炼化眼睛的小事说了。 魏婵颇为高兴,问道:“那你可以让我容颜永驻,青春不老吗?” 乔诩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并不正面回答,反而借机引导了话题。 “最初,宰相捉捕沃民,便是为了长生不老,没想到那是凤凰后裔,近来在京城闹出莫大动静的顾经年便是炼化出了凤凰之翅啊。” 提到了顾经年,不免谈到裴念劫走他一事。 乔诩似乎对此很感兴趣,说话间就引出了魏婵的态度,叱骂了好几句,听着便知两人的谋逆与私奔早有端倪。 探出了这些话,乔诩心中便有了计较。 作为雍国来的细作,他在瑞国待了多年,也只是混到一个无足轻重的幕僚,碌碌无为,好处是瑞国也不可能察觉到他是个细作,能够打探出一些事情的真实情况。 顾经年本领颇高,且是顾北溟之子,还犯下十恶不赦的谋逆大罪,这等人物最适合招揽到雍国,若能做成,也算是乔诩当间谍多年所立下的一点功劳了。 于是,他当夜便发出了消息通知潜伏在瑞国关隘的雍国奸细们,若遇顾经年,可助其人到雍国效力。 ———————— 随着消息传开,瑞国各个关隘的守将也已收到了逆贼顾经年越狱的消息。 常有人抬头望天,想着若是见到天空中有火翅出现,便一箭将他射下来。 尤其是在武定侯亲自镇守的枕云关,这种氛围愈发浓郁。 不论沈季螭自身是如何想的,他都不能让顾经年穿过他的防线投奔雍国。 顾北溟本就是他的旧部,投敌已严重损害了他的威望。顾经年曾与他的女儿有婚约,如今与别的女子叛国出逃,若还从他的防线穿过去,他真是要颜面扫地了。 他军中不乏强大的异人,顾经年会飞也好,会自愈也好,却也休想轻易飞出瑞国。 只是,半个月过去,瑞国竟没有一个人见到过天空中有挥舞的火翅,顾经年与裴念似乎已经离开瑞国了。 人们于是开始怀疑,他们未必就要去雍国投奔顾北溟,也许去了别的地方。 可其实,他只是慢慢赶路,此时才出了倚帝山脉。 前往雍国之前,顾经年却还有一个地方想去。———————— 澜水村。 村子比往日萧条了许多。 顾经年牵着马,走过小路,一直到了村子边上的那间破落小院。 门没锁,虚掩着,轻轻一推就开了。 眼前却没有他想象中那一家人准备过年的其乐融融景象,院子已荒废,空无一物。 步入其中,每个屋子都是空的,连家具也被搬走了。 顾经年摸了摸地面,倒是没多少灰尘,该是人走了没多久。 出了小院,裴念正等在外面,问道:“办好了?” “没有。”顾经年道:“这是收留过我的一户人家,可如今人都不在了。” “去问问吧。” 两人进了村子,先是去找了半瞎子。 可半瞎子家中竟也是空空如也,不知去了何处。 再往村里走,才见几个老汉正蹲在屋角晒着太阳聊天,其中唯一坐在板凳上的是村正张富贵。 张富贵没认出曾经的阿丑,眼看一对气质出众的男女过来,连忙站起身,道:“两位贵人,是路过我们村?” “那边的张大石家,人都到哪去了?” 顾经年问得并不客气。 若又是这张富贵迫害了张大石一家,他便要毫不留情地出手。 不想,张富贵却是叹息一声,道:“还能到哪?朝廷征兵,村里的壮丁都被征走喽,张家兄弟两人,按道理该留下一个,可这次却是一股脑地强征。” 顾经年环顾了四周,见村庄寂静,知这件事应该是不假。 “若如此,张小芳哪去了?还有张大石新娶的妻子。” 张富贵有些讶然,道:“看来,公子很了解他们家。” 他暗忖张大石一个破落户竟有眼前这么贵气的亲戚,遂唏嘘了起来。 “是哩,也就是张大石的老丈人,叫赵伯的,是个人老成精的东西。眼看张家兄弟充了军,把张家的田地卖了,带着女儿逃了,走之前还向人借了一笔钱。前日,张小芳还不上钱,让放贷的给带走哩。” “真的?”顾经年先是不信,道:“你平素就欺负他们,安知不是你害的?” “这这这,贵人可莫冤枉我啊。”张富贵惊恐莫名,不知眼前的贵公子如何能知晓这许多事情,苦着脸道:“都是村子里的同宗,往日我是占他们家一些便宜,可闹到家破人亡的地步,真不至于啊!” 这话倒是真的,相比于眼下世道崩坏带来的打击,人们生活之间的矛盾倒也不算什么了。 顾经年问道:“半瞎子呢?” “他也被征入军中啦。” “他?他不是残废吗?” “他识字啊。” 又问了张小芳被带到何处,顾经年这才转身离开。 张富贵站在那回想着方才那些问题,心中惊疑不定。身后,张翠却是过来拉了拉他。 “爹,方才与你说话的公子是谁?好俊啊。” 张富贵恍惚没听见一般,喃喃道:“那双眼睛,还有问的问题,莫不是那个……阿丑吧?不可能的。” ———————— 泾原县。 县城城东有个伢市,其中一间最大的铺面里,一个身穿蓝绸衫子的大胖男子正在挑选奴婢。 一排奴婢正怯怯地跪坐在地上,低着头,尽力表现出柔顺的模样。 唯有最后一人,双手双脚都捆着,嘴也被塞,眼神里透出凶狠之色,正是张小芳。 “咦,这么凶的小婢,也能拉出来卖?” 大胖男人一问,“啪”的一声,人伢子就一鞭子抽在张小芳身上。 “这还在调教哩,客官看看别的。” 说罢,人伢子还待再挥鞭,下一刻,手却被一人捉住,转头一看,却见是一个面容俊朗的公子,连忙赔笑。 “公子……” “啪!” 一巴掌忽然就打在了那赔笑的脸上。 被绑在那的张小芳尚不知发生了什么,抬头看去,正对上了俊朗公子的眼睛,她愣了一下,之后,莫名有一丝熟悉之感。 (本章完) 第110章 西行 第110章 西行 顾经年在看到张小芳坐在那一排奴婢当中时,再次有了一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不适感。 他开始感受到,他与他身边之人总是被炼化、被贩卖、被挟持、被交易,像是牲口,像是物品,像是强权者的筹码,唯独感觉不到是个自由而生的人。 有一瞬间,他想砸烂这个铺面。 可裴念拍了拍他的肩,抛下两锭银子。 “她,我们买了。” 这是最简单便捷的救出张小芳的方式。 人伢子当即捂着脸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道:“是,是,小人没招待好客官,小人知错。只是她还没调教好,客官是否……” “啪!” 裴念又是一巴掌打在那人伢子脸上,道:“多嘴。” “是,是,小人这就安排过契。” 买卖奴婢的过契方式十分复杂,不仅需要东市署的盖章,还需要县衙户曹的审核,这些人伢子自然会办。 顾经年与裴念则只是解开了张小芳身上的绳索等着。 张小芳起身,也不看他们,低着头想了好一会,最后开口道:“我不是自愿卖身的,他们把我抢来发卖,你们要买,往后是要亏的。” 她也不知该怎么说,既知眼前的男女可能会是她唯一的救星,可又不想就此当了他们的奴婢,往后她可能是要逃的,到时让他们亏了钱,又觉过意不去……总之,陷入这处境十分为难。 顾经年见她如此,便问道:“你认得我吗?” “我们见过吗?”张小芳茫然,终于抬起头来。 “我是……” “逃犯顾经年!” 忽然,店外有人大喊一声。 顾经年回过头看去,却见是一个蓬头垢面、形象邋遢的男子,一手拿着一张海捕文书,一手指向了他。 这男子的长发太久没梳洗,像两坨油乎乎的面条挂在脑袋两边,但长发没有覆盖住的那一双眼睛里却充满了敏锐与智慧。 他非常相信自己的判断,一看顾经年转过头来,当即道:“果然,你就是顾经年!”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顾经年故作疑惑。 事实上,他已乔装改扮过,虽是一个俊朗公子模样,其实与那海捕文书上并不相同。 “就是你,休与我装蒜,我认出你不是凭相貌,而是感觉。” 邋遢男子有种某名其妙的自信,说罢,当即出手。 他手里拿着一个大麻袋,一挥,散出一股迷药的香味,让人头晕目眩。 麻袋将要罩到顾经年头上时,裴念从靴子里拔出了短刀,劈向邋遢男子,可他一身轻功竟非常了得,像一片落叶般飘来飘去,短刀根本无法近身。 看得出此人不是异人,而是把一项功法练到了极致,佐以厉害武器,在顾经年不展开火翅的情况下,他以一敌二,竟不落下风。 三人缠斗,很快把伢店砸得一塌糊涂。 “嘭!” 柜台被一脚踹倒,上锁的抽屉中,银两铜币洒了满地。 待卖的奴婢们纷纷拾了就跑,人伢们大哭着,抱头鼠窜。 张小芳本想跑,都跑到门边了,却是回头看着那打斗的场面,操起一把凳子,准备给那邋遢男子一下。 在她想来,若是她帮了两个恩人脱身,也算报了恩。 偏偏一大队差役已围了过来,大喝道:“狐八一,你在闹什么?” “哈哈。” 邋遢男子大笑起来,道:“朝廷通缉的重犯我找到了,说好的赏赐可不能短了!” “拿下!” 差役们当即围了过来,且还有人跑去找援兵。 不多时就有城门守兵跑来,远远就能看到盔甲上的反光。 裴念不由皱眉,没想到因为一个不修边幅的流浪男子莫名其妙的敏锐,把她与顾经年逼到了得要祭出火翅才能脱身的地步。 可这里离枕云关太近了,一旦闹出了大动静,只怕沈季螭随时会率部赶来。 略作犹豫,裴念还是打算放把大火,先脱身再谈。 偏偏却有人喝了一句。 “都住手!” 众差役与兵士都回过头,有人执礼唤道:“秦将军。” 来的是个高眉深目、鼻梁挺拔、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按着佩刀入内,喝道:“狐八一,我让你住手。” 狐八一好不容易用那迷香袋把顾经年、裴念熏得昏昏沉沉,不愿停手,嚷道:“这两个是朝廷缉拿的重犯。” “放屁!” 刚到的年轻将领叱了一声,拿起一张海捕文书,道:“你遇到俊男美女便称是要犯,也不管像或不像吗?!” 狐八一道:“我不会认错,必是他二人易了容。” 那年轻将领不理会这些,命人把狐八一摁住,向顾经年与裴念道:“可有路引文书?” “有。” 裴念当即把事前办好的路引递过去。 年轻将领接过看了,道:“身份确实,不是通缉要犯。但,你们在此闹事,砸烂了人家的店铺,随我走一趟吧。” “秦将军,此事归县衙管。”有差役小声提醒道。 那年轻将领冷眼一瞥,便让那差役说不出话来。此时顾经年、裴念对此人的立场已有所预感,也不多话,跟在他后面往外走去。 张小芳本想悄然离开,却是被顾经年一拉,便随着他被带走。这小姑娘当即有些慌,不知自己这是摊上什么大事了。 出了泾原县,他们被带到了城守营。 进了帐,年轻将军摒退左右,深深看了顾经年一眼,道:“我叫秦西朔。” “见过秦将军。” “你们想先去哪?” 裴念道:“我们是西边阳秋城的人,之前避难到汋京,如今回乡探亲。” 秦西朔摇了摇头,走到两人面前,低声道:“我知道你们的身份了。” “什么身份?” “狐八一每年捕人领赏上百次,从来没错过,他说你们是顾经年、裴念,肯定不假……别急,我是自己人。” 说着,秦西朔声音压得更低,道:“顾公子,你不想见你父亲吗?” “你是雍国的细作。” “我是谁不重要。”秦西朔道:“重要的是,你们是谁。” 他之所以敢亮出底细,理由很简单,如果这两人不是顾经年与裴念,杀了便是。 “我们确实想去雍国。”顾经年很坦率地给了回答。 “好。”秦西朔道:“我会送你们去。” 两人都是做事干脆果断之人,很快说定了此事,准备由秦西朔借着前往枕云关支援的机会把他们送往边境。 顾经年又托秦西朔在军中打听张大石、张小刀兄弟的下落。 秦西朔道:“这次军中征兵十数万,短时间内想要找到两个人如大海捞针。你们还是先离开,等有了眉目,我再与你们联络。” “两国之间,方便联络?” “放心吧,到时我把人给你送过去。”秦西朔为人爽直,又道:“在那边,过得比这边安稳。” 顾经年微微错愕,应道:“也好。” “那便如此,贤伉俪安心去歇息。” “多谢了。” 裴念一直微微低着头,目光带着思索之色,顾经年出帐之时便牵住了她的手。 两人并肩而行,顾经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绝不可以。” “好。” 裴念本想着,瑞国军中有秦西朔这样的雍国细作,该如何将其揭露。 可一旦揭露,便必然让雍国意识到他们是假意投奔,也只能忍着了。 回到他们暂住的帐篷,张小芳正坐立不安,见他们回来,连忙起身,道:“我,我是被拐的,你们了钱,可我也不能当你们的奴婢……” “是我,阿丑。”顾经年道。 张小芳瞪大了眼,愣了好久。 她是顾经年最脆弱之时的恩人,顾经年对她便比旁人多一份信任与亲近,往前走了两步,道:“我说过,大恩必结草衔环以报……” “你不是阿丑!” 张小芳反而退了两步,十分笃定地嚷道。 顾经年道:“我的伤好了,你看着我的眼睛。” “你就不是阿丑,阿丑从来没说过那句话。” 顾经年无奈道:“我写在地上的。” 张小芳想了想,才想起阿丑到家里的第一天确实是在地上写了字的,也确实有“大恩”二字。 可她却还是道:“我看你是个骗子。” “什么?” “你是朝廷通缉的江洋大盗吧?就是个骗子,听说了我有个朋友叫阿丑,就想扮成阿丑骗我,可你没想到,你与阿丑一点都不像。” 顾经年不由苦笑,道:“你有多少家底我都知道,有什么可骗的?” “你想骗我跟你们一样当骗子。” 张小芳说得很坚决。 她虽然喜欢俊的,却对俊俏男子有非常强的提防之心。反而是丑人、弱者更容易取得她的信任。 顾经年只好把当时被救助的经历详细说了,甚至连张小芳送他走那天带的包裹里有什么物件也一一说出来。 张小芳听得反而有些焦急,道:“你们不会是把阿丑给捉了吧?这些都是你拷问他的?” 顾经年还待再说,裴念却是拉了他一下,附耳道:“你别急,她未必是不信你,只是不敢相信,或者说害怕相信罢了。” “为何害怕?” “害怕相信了以后又信错了吧。” 顾经年依旧不太明白张小芳的想法,却知道该多给她一些时间熟悉并相信他。 过了两日,秦西朔便带着他们动身去往边境。 三人扮成了普通小卒跟在队伍中,四日之后便到了守备森严的枕云关。 关城上,一个身高数丈的巨人正仰着头,望着天空,在等顾经年飞过。 (本章完) 第111章 边境 第111章 边境 “吼!” 校场上立着高高的铁栅栏,其中立着一头如小山般庞大的猛兽,吼声如雷。 它牛头虎身,皮毛五彩斑斓,尾长如鞭,背上有一双大大的翅膀,正是传说中的驺兽,正十分迫切地看着一大队人被送进栅栏。 那是五十余名俘虏、罪犯,瑟瑟发抖地看着眼前的巨兽,接着,一张血盆大口便向他们咬来。 惨叫声迭起,血肉横飞。 秦西朔回过头,小声对顾经年道:“那是武定侯的座骑。” “它一顿要吃这么多人,喂得起吗?” “所以啊,瑞国如今只剩这一头驺兽了。” 秦西朔十分感慨,看着驺兽,目光中满是“大丈夫当有此座骑”的羡慕之情。 好一会,他才想起来,提醒顾经年,道:“你小心些,这东西是不怕火的。” “哦。” “那尾鞭一扫,把你给打下来。” 秦西朔说话也是实诚,又补了一句。 总之这枕云关内能对付得了顾经年的奇人异士多了,若被发现,他们就要完蛋。 接着,他便去交接军令。 也不知他是如何运作的,这趟是去支援反攻居塞城的大军,交割了军令,很快枕云关的关门便被打开。 队伍出关。 顾经年看着那幽长的城门洞,心中隐有不好的预感,担心会出些事。 他这辈子一直不太顺遂,如今叛国投敌这么大的事,并不指望能一帆风顺。 果不其然。 就在队伍走出城门时,守在城门处的一名士卒“咦”了一声,指向了张小芳。 “怎还带了个雌的?” 顾经年、裴念心中一沉,已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秦西朔却是伸手拍了拍顾经年的手臂,示意他放松。然后回过头,咧嘴笑了笑,行云流水地塞了一锭银子到那守卒的手里。 “你看错了,这小子就是长得娘们了点,实打实带把的。” “秦将军,小人可得提醒你,眼下盘查得正紧。朝廷在通缉要犯,可军中每天无数人员往来,不可能一个个查,主要还是盯着过关的女子。” “我知道。”秦西朔依旧嬉皮笑脸,“所以我都只是玩娈而已。” 他这“玩娈”二字又清晰又含糊,守门卒见他态度坦荡,出手又大方,哈哈一笑,便放他过关。 “走!” 秦西朔得意洋洋地出了枕云关,待离关城远了,与顾经年低声道:“由我送你离境,你就放心吧。像我这等人能活下来,自是有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手段。” 顾经年犹觉意外,道:“我没想到,能这么简单就过关。” “哈哈,那是你把事想得困难了。”秦西朔道:“我做事举重若轻,与你恰好相反。” 他对自己的本事还是很有自信的,毕竟这些年他在瑞国当细作确实不容易,也不知有多少同伴被揪出来,死于非命,他便从中领悟了一个道理,越是紧张兮兮越容易暴露,越坦率地表露出真性情,瑞人反而不会疑他。 很快,秦西朔就把各种担忧抛诸脑后,策马而行,放手高歌。 “情妹生得白纱纱,脸红好比胭脂搽!走路如同风摆柳,讲话如同雪中……” 歌声飘荡,一派豪爽。 而在数里之外的枕云关上,有人正把双手搭在眼眶上,望着那常人视线无法望到的一幕。 这是个眺人。 眺人长相奇异,头大而身小,唯在婴儿时眼睛与常人大小相同,长大后眼睛便越来越大,如青蛙般鼓起,他们视力极佳,能看透大部分事物,并看到极远之处。 “侯爷,秦西朔已经顺利走远了。” 站在这眺人身后的便是武定侯沈季螭。 沈季螭正要离开城墙,却听有士卒禀道:“侯爷,有人求见,是北衙缉事钟味。” 钟味负责追捕顾经年与裴念,自然又是为此而来。 这次,钟味身后却还跟了一个邋遢之人,沈季螭一眼便留意到了。 “狐八一?” “侯爷也知道小人?” 沈季螭点点头,以打趣的语气道:“听闻你这些年领了不少赏钱,怎没过点好日子?” “嘿嘿,钱的地方也多。” 狐八一说着,拨开眼前油乎乎的头发,四下一看,问道:“敢问侯爷,秦西朔可还在枕云关中?” 沈季螭道:“那是何人?” 钟味道:“是澜河营的协办守备副将,奉令往居塞城协防,应该已在我们前面进了枕云关。” 沈季螭点点头,吩咐下属去查查,很快有兵士道:“禀将军,秦西朔半个时辰前已经出关了。” 钟味当即皱眉,道:“侯爷如何能让他出关?” 沈季螭态度淡然向手下兵士道:“为何让他出关?” 那兵士板着脸看着钟味,语态骄慢得道:“军令文书没有问题,不让他出关,恐耽误了军情。”钟味自知失言,给狐八一抛了个眼神,让他来解释。 “是这样的。”狐八一道:“我已经找到了逃犯顾经年与裴念,但秦西朔却包庇他们,并且把人带走了……” 沈季螭不等他说完,命人去把守城卒唤来,问道:“秦西朔的队伍里有逃犯顾经年、裴念?” “禀侯爷,我等并未看到。” 狐八一道:“他们易容了。” “既然易容了,你如何断定那是顾经年与裴念?” “那二人,男子是异人,隐有火之气息,女子是个寻常人。这些线索,侯爷觉得够吗?”狐八一道:“我多年寻找异人异兽,还未犯过错。” “本侯信你。”沈季螭话锋一转,又道:“虽说秦西朔不信你也情有可原,但搜捕顾经年事关重大……派快马去追,立即把秦西朔的队伍带回来。” 他既然如此表态了,钟味与狐八一只好等着。 等了整整一日,到了次日清晨,快马归来,却说秦西朔的队伍已被编入大将宗神秀的兵马,要应对大战,不能归来。 如此,便是沈季螭也不好再为了一人而破坏战局。 钟味职责所在,不愿放弃,遂带着狐八一继续西行寻找。 目送这二人离去,沈季螭转头看去,见关城上站着的巨人还仰首看天,微微叹息。 其实,他早就知道秦西朔是雍国细作,更知顾经年与裴念就在其队伍当中。 但闵远修已来信告知他了,顾经年此番西行,是去雍国当间谍的,请他务必放行。 故而,自以为聪明的秦西朔,不过是他施行反间计的工具罢了。 ———————— 离开枕云关往西,青山绿水越来越少,视线里越来越多的是浩瀚无垠的红色戈壁。 策马狂奔,行了数日,顾经年看到了前方扑天盖地的营帐。 那是瑞国反攻居塞城的大军正在集结。 张大石、张小刀,以及数不清的刚刚征发来的士卒都在其中。 “吁!” 秦西朔拉住了缰绳,回头向顾经年道:“我要去军中报到了,便送你到这里。你往前绕过军队,待大战一起,投奔你父亲便是。” “好。” “哈哈,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待你我再会,想必是中州一统之日。” 秦西没心没肺地笑了笑,策马而去。 至于他说的中州一统,自然是雍国据有天下。 ———————— 居塞城以东,绍荆关,一杆雍国大旗迎风飘扬。 离大旗不远处,是顾北溟的大帐。 帐中,顾北溟正在披甲。 他披的是一身轻便的黑色皮甲,是以犰兽的皮制成。与旁人的盔甲最大不同之处在于,它有着两层立领,能够很好地保护脖子。 等戴上头盔,还有一层垂下的护颈帘。 顾北溟时年五十八岁,可身材壮硕,皮肤上只有陈年旧伤,皱纹很少,看起来像是四十岁。他面容沉毅,眼神深邃,让人始终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帐外,号角声响起,那是瑞军已经开始进攻了。 顾北溟不慌不忙,披好盔甲之后才出帐,走上战台。 正立在战台上的是他的四子顾继泽,也是他唯一带在身边且还未伤亡的儿子。 “大帅。” 战场上,顾继泽始终是以官职称呼顾北溟。 如今顾北溟已受封为雍国的高平郡公、东路军元帅、太子少保等职。 “宗神秀忽然发起了攻势。”顾继泽道:“他想必是看出了我们的援军还没来。” “嗯。” 顾北溟眺目远望,见到天边出现一条黑影,瑞军像黑色的海浪般向他涌来。 他十分熟稔地布置战术,同时随口与顾继泽感慨了几句。 “这些年,瑞国大兴炼术,在这方面已逐渐胜过雍国。宗神秀能这么准地把握战机,必是以炼人窥视到了我军中动向,知我们的异人兵马还没来。” 说到这里,他声音放轻了些,以只有顾继泽能听到的声音,又道:“雍国的国力也只能支撑这次扩地数百里,绍荆关不好守,若事不可为就撤。” 这是战略,瑞国以举国之力反击,誓要收复失地,而雍国眼下的战略重心在于巩固收获,自然是没必要硬碰硬。 终于,战事展开,像是两个巨大的磨盘拼在一起,碾压着其中如稻谷般的人们,碾出一团团血肉。 哪怕是各种异人异兽,在这样的战事里也显得渺小。 顾北溟在战略上虽想后撤,可开了战,终究还是希望寻找机会。 他目光扫视着那广袤的战场,忽然发现瑞军战台的上方似乎出了变故。 今日,竟还有意外的胜机…… (本章完) 第112章 父子团聚 第112章 父子团聚 一杆瑞军大旗之下,宗神秀正昂然而立。 他是瑞国天枢十二大将之一,此前曾一度是顾北溟的副将,不久前被调到北面战场抗击北虞,但人还未到北面边境,便听闻顾北溟叛乱的消息,临时又赶了回来,统帅大军,抵挡住了雍军如火如荼的攻势,开始反击。 若说沈季螭亲镇枕云关,镇的是瑞国的人心士气,主要的作用在于强心,那宗神秀则是埋头苦干,真正做实事的那个。 此时,宗神秀的目光没有看着战场,而是看着摆在眼前的巨大沙盘。 几个眺人正在摆弄着沙盘。 他们能望到极远之处,于是及时地摆弄着兵棋,让宗神秀能够比亲眼所见更直观、更迅速地发现战场上的变化。 “巨人走到关隘前了。” 眺人们把几个体积稍大些的兵棋在沙盘上推动了一下,而战场上,巨人那数丈高的身体确实已到了关隘前。 他们比关隘的城墙正好高一个头,抬起手,狠狠地向城头上的雍军砸下去,一扫,直接把数十个雍军士卒扫下去。 然而,城头上的巨弩也摆开,“嗖”地把一根弩箭射进巨人的眼睛。 “倒下一个巨人。” 眺人眼尖,很快在沙盘摆动了一下,之后又道:“城墙上砸出了一个豁口。” 随着这一句,战事愈发倒向有利于瑞军的方向。 “凫徯军飞上城头,扫除了城上的雍军守军。” “先锋军已搭好云梯。” “我军已攻上城头。” 宗神秀迅速给出了相关的命令。 于是战台上令旗晃动,瑞军准备一鼓作气,拿下关隘,取得战略反攻的第一场胜利。 可正在此时,忽然有士卒惊呼了一声。 “那是什么?!” 战台上的众人抬头看去,却见天空中有人挥舞着一对火翅飞了过来。 “顾经年?” 宗神秀喃喃了一句,当即喝道:“拿下!” 随着他这句话,立即有一对亲卫跨坐着褫兽飞起,向天空中的顾经年飞去。 可惜,褫兽飞得不高,也只能让他们离顾经年近了,不断地向他射箭。 同时,凫徯发出尖利的叫声,冲高,撞向顾经年。 “轰。” 一团团火球已砸向战台,在瑞军“保护将军”的惊呼声中点燃了那些木头。 大火冲天而起,迅速包围了宗神秀。 这场变故很快影响到了战场上的形势。 隔得虽远,越过数不清的人影,顾北溟发现了瑞军主将的遭遇,一改原本想要撤退的战略,命令骁毅军出击,猛攻瑞军中军。 同时,一个个骑着褫兽的精锐飞跃而起,不时落下,又踩着战场上众人的头顶再重新飞起,飞到顾经年附近,对着空中的瑞军放箭。 但真正使得瑞军今日无法攻下绍荆关的原因并不在此。而是,宗神秀军中有不少将领放弃了攻城,转而把精锐派去捉拿顾经年。 就连他们都知道,拿下顾经年会是一桩大功劳。 于是,没等宗神秀下令,战场上已有不少瑞军如潮水般向后涌。 这让一部分人认为也许是主帅已经死了,反而加剧了他们退败的速度。 而在瑞军战台的大火之中,宗神秀却是缓缓走了出来,且浑身上下毫发无损。 火焰竟是不能够对他造成伤害。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中的顾经年,眯了眯眼,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而顾经年也在瑞军中异人异兽的攻击下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待翅膀上的流火几乎都挥洒出去了,开始向雍军的方向逃窜。 宗神秀的目光迅速回望向战场,眼神重新恢复了清明,下令道:“传我命令,不许追击顾经年!” “是!” “鸣金,收兵。” 眼下的情形,显然不适合瑞军再继续进攻了,今日原本该拿下绍荆关的一战,竟是因顾经年一人的牵制而功败垂成。 瑞军如潮水般撤去,其中,有不少兵士回过头,看着顾北溟的旗帜,十分不屑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虽说他们行伍草莽,却也对顾北溟这种叛国投敌的小人十分不耻。 可惜今日没能战胜顾北溟,遂只能恨恨地骂上一句。 “叛徒。” ———————— “胜了?” “胜了!” 雍军战台上,顾继泽望了眼战场,目光又看向了负责观战的眺人,待听得眺人点头确认了宗神秀已鸣金收兵,不由长出了一口气。今日之战能够胜,是意外之喜。不仅给雍国巩固胜果创造了更多的时间,还极大地提升了士气。 对于顾家在雍国的地位提升也有着极大的作用。 因心中喜悦,顾继泽再同顾北溟说话,也就自在了许多,不再以“大帅”相呼。 “父亲,是十一弟。” 事实上,顾家父子也已经听说了顾经年在瑞国刺杀宰相、火烧宫城的叛逆之举,见有人以火翅烧掉了瑞军战台,自能猜到来的是他。 但顾北溟却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顾继泽道:“孩儿是否向军中宣布此事?” “嗯。” 顾北溟没有反对,顾继泽便招过军官让他们把顾家十一公子前来投奔一事大肆宣扬,军中顿时欢呼,为顾家的强大而自豪,并对前程充满了信心。 此时,顾北溟一身玄甲,站在高台之上,背后的红色披风飘扬,他背负双手,看着向他飞来的儿子,身影威风凛凛。 “万胜!” “万胜!” 他麾下的骁勇们抬头看着那一以人之力击退了数万敌兵的顾经年挥舞着火翅向这边飞来,心中不免涌起莫大的自豪。 因为,他们自己就很强,他们追随的主帅也很强,现在主帅的儿子又以如此强大的姿态前来,更是给他们的未来注入了强大的信心。 欢呼声中,顾经年渐渐飞到了顾北溟的面前。 他放缓了飞行的速度,凌空而立。 父子二人已有五年没见了,最初有些陌生,渐渐地,一些好的与不好的回忆就泛上了脑海,于是顾经年的脸色沉了下来,眼神有些不豫。 顾北溟那张原本沉毅的脸上却是泛起了一丝淡淡的和煦笑容,向儿子伸出了手。 他们长得十分相似,一样的剑眉星目,一样的高挺鼻梁。当顾经年的火翅熄下去,落在顾北溟身旁,旁人一看便知两人是父子。 但,顾北溟第一时间做的,并不是询问顾经年的近况,而是面朝着他麾下的兵马,高高举起了顾经年的手臂,以一种骄傲的姿态宣告顾家的强大。 “我的儿子,回来了!” “那虚伪懦弱的瑞国朝廷拦不住我的儿子!” 回应他的,是铺天盖地的呼声。 “大帅威武,大帅威武!” 风中夹杂着许多细沙与灰烬,吹得顾经年的眼睛有些不舒服,他却站在那儿没有动,只是淡淡道:“我听说,你与我一样,也是愈人。” “你听谁说的?” “禇丹青。” 顾北溟点了点头,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顾经年不肯罢休,又道:“我一直以为你很疼爱顾继祖,看来不是?” 顾北溟叹道:“我很疼爱我的每一个孩子,包括你。” 这句话一出,顾经年脸上立即显出了不屑的笑容,只感到顾北溟的虚伪。 可顾北溟话锋一转,又道:“这疼爱不假,但我也有我必须实现的抱负,不会为任何人牺牲,包括你们。” 他头也不回,目光依旧看着他麾下的将士们,语气却是铿锵有力,倒是给他上一句话增加了些许可信度。 顾经年冷笑道:“所以,你弃家叛国,根本不考虑家中数百口人的死活?” “他们死了吗?”顾北溟反问道。 顾经年反问道:“这也是你预料中的?若我没有这番遭遇,你觉得瑞国不会杀他们?” 顾北溟道:“我不确定,我只知道大丈夫行事,当断则断。” 他虽然没说,但有一个事实是,就算瑞国朝廷把留在汋京的顾家人都杀光了,顾家也不会绝后。毕竟随他在雍国的还有一个儿子,好几个孙子,实在不行,再生便是了。 顾经年还待问他为何要叛国,顾北溟却已没有了谈话的兴致,转过身,自去安抚他的兵马。 “十一弟。” 顾继泽则上前在顾经年肩膀上一拍,道:“多年未见,你已长得这么高了。” “四哥。” 顾家男儿大多都少年从军,顾继泽十几年间都没回过汋京几次,顾经年与他并不相熟,但因为想问他一些事,还是颇为客气。 顾继泽为人爽快,笑道:“既来了,你便安心待着,等父亲替你请官,雍国情况与瑞国不同,不禁异人生存,往后你可堂堂正正地活。” “四哥可知,父亲为何叛国?” “嘘。”顾继泽压低了声音,道:“还能有什么,无非是瑞廷迫害,说来是京中来人封赏,实则是来夺权刺杀。大哥既已遇害,父亲如何还能束手就擒?” 这理由确实是冠冕堂皇,顾经年也相信顾北溟叛乱有一部分原因是这个。但瑞国既然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捉回顾北溟,必然还有别的隐情。 他又想到了,或许会与缨摇有关。 思及至此,他忽然意识到,方才顾北溟并没有问他的火翅,似乎早知这对翅膀的来由…… (本章完) 第113章 带飞 第113章 带飞 风吹残云,远处战场上的尸体还未拾掇干净,一大队人马从西面赶来,赶到了绍荆关。 为首的是个中年男子,并未披甲,穿的是一身布衣,颌下三缕长须,面容清瘦。 他骑的是一头似马非马、似鹿非鹿的座骑,头上有盘虬的犄角,四条腿又瘦又长,通体鲜红。这是骊兽,耐力极佳,速度也快,即使是再崎岖的山路,奔跑起来,坐在它背上也像是如履平地一般,只是骊兽性格高傲,轻易不能被驯服。 布衣男子也没有缰绳,骊兽像是懂他心意一般,奔到绍荆关前便停下,眼看关门不开,它竟是啐了一口。 相比于座骑的高傲,布衣男子反而显得很谦和,向城头守军喊道:“顾元帅可在?还请通报,屈济之救援来迟,还请见谅。” 他姿态谦卑,仿佛官位不高。 但在他身后的兵马,却几乎全是异人,有浑身肌肉都壮硕如山的,有整个头都是一张血盆大口的,有细得像麻杆一样但随着光线变化而时隐时显的……这些异人个个神情桀骜不驯,但看向屈济之时,眼神中却很服气。 这一队异人兵马过来,早有眺人远远望到,并把消息递给了顾北溟。 对此,顾北溟很重视。 虽然绍荆关一战,屈济之没有在瑞军进攻前带着异人军队及时赶到,但顾北溟知道那是因为他们被拖住了,能够在今日赶到已是超出他的预期。 “没想到屈公如此热忱,顾某怠慢了啊。” 顾北溟故作惊叹状,当即让顾继泽、顾经年随他一起出关去迎。 然而,一回头,他却发现顾经年并不在顾继泽身边。 “十一呢?” “他说有两个朋友要接,先行离去了。”顾继泽应道。 顾北溟当即皱眉,不悦道:“这小子,我行我素,一点不守规矩。” “父亲,十一弟毕竟从未在军中待过,情有可原。” “走吧,莫让屈公久等了。” ———————— 离绍荆关十数里的少陉山上,裴念与张小芳抬头看着天空,只见一道人影渐渐在天空显现,挥舞着火翅,缓缓落在她们身前。 空气炽热了些。 顾经年凌空而立,道:“瑞军暂败,退了数里,我们可以入关了。” 裴念回头东望,只见大漠无垠,远处的长河与天色交融。 这一入绍荆关,她便离开故土,成了叛国去家之人了。 “走吧。” 裴念走近顾经年,忍着他的炽热,背过身,让他环住自己的腰。 张小芳见状,愣了一下。 “来。”裴念道:“他带我们飞过去。” “我……能行吗?他抱得动吗?万一掉下去了?” “不会的。” 张小芳还是有些扭捏。 她这两日已经渐渐信了顾经年就是阿丑,但还是不习惯。她熟悉亲近的终究是那个丑陋的、让她觉得相处自在的阿丑,而眼前的顾经年哪怕就是阿丑,那也是他的另一个阶段,易容也好,被通缉也罢,都是那般的俊朗、耀眼……还有两只翅膀。 总之,她相处得没那么自在。 不自在是一回事,现在身处这个高山之上,想要不飞走也不可能了,为难着,张小芳还是走向顾经年。 “好烫。” 她把头发扎起来,背过身,感觉到顾经年揽住了她的腰。心中颇为抗拒,只好与自己说“这是阿丑,这是阿丑”。 下一刻,脚步离开了地面,她顿时紧张了起来,双手一下就捉住顾经年那环在她腰上的手臂。 他们飞起来了。 一开始很热,那一对火翅散发出的炙热气息让她觉得自己要被烤焦了,很快,顾经年调整了方向,让她与裴念面对着前方。 越飞越高,风越来越大,拂过他们的脸庞,终于吹散了那炙热的气息,温度变得舒服起来。 “啊!” 张小芳终于忍不住大声叫了出来。 可因为飞得太高,风很快将她的声音吹散,没有人能听到,让她觉得天地广阔,全属于她一个人。 她感到无比的自由。 顾经年忽然晃了一下,像是要抱不住她,她吓了一跳,身子一颤,几乎魂飞魄散,连忙紧紧地拽着他。 待感到背部贴到了他的身体,才顿觉安心。这种极致惊吓过后的安心,却又带给了她从未有过的喜悦。 原来这就是飞翔的感觉。 “呼——” 顾经年越飞越快,越飞越快。 张小芳想喊他慢些,可他并不理会。直到忽然“嗖”地一声,有一杆标枪从斜上方飞过,她艰难地回过头一看,再次吃了一惊。 两个长得像鸡又像人的东西,扑腾着五彩斑斓的翅膀正在向他们追来,嘴里还哇哇大叫着什么,不时从身后拔出一根标枪投掷。 顾经年脸色丝毫未变,开始上下左右腾挪闪躲,有时裴念已被抱到了左边,张小芳的一双腿还在右边。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到了前方的关城,有雍军士座跨着飞禽走兽来接应,驱赶了追在他们身后的怪物。 就在张小芳松一口气的时候,裴念忽然大喝了一声。 “小心!” 破风声响,但根本看不见有东西飞来。 裴念猛地一推顾经年,他们在天空翻过身。 一支冰箭这才显现出来,恰好与斜刺来的一根标杆相撞,竟是瞬间冰出了一面冰墙来。 来不及看是谁射出这种箭,就在顾经年侧身之际,裴念已脱离了他的手,摔了下去。 张小芳大惊失色,下一刻,耳畔就是烈烈风声。 “啊!” 顾经年正在以可怕的迅速向地面撞去。 那下面是一片乱石嶙峋的山岗。眼看裴念就要摔死在山岗之上。 顾经年想要救她,但似乎要直接撞上去了。 就是这眨眼的一刹那,顾经年一把搂起了裴念。 手臂重重擦在乱石上磨过,露出了白骨,可他终于是带着裴念飞起,飞过了这片乱石岗。 他们重新飞起,落在了关城上,周围是士卒们的欢呼。 张小芳感到环在腰间的那只手已经松开。 她回头看去,见顾经年背上的火翅已经熄了下去。 可她心里对于这次飞翔的特殊记忆却是难以磨灭,不由暗想到,要不是她是个配不上顾经年的乡野村姑,换作旁的姑娘,由他这般带着飞一次,真的很容易喜欢上他吧? 转头向裴念看去,却见裴念脸色平淡,似乎并没有对顾经年有特别的悸动……然后,张小芳才想起来,他们本来就是一对情侣。 此事说来也奇怪,作为这些日子最亲近顾经年与裴念的人,张小芳常常会忘了这两人间的关系。 “十一!” 顾经年才落地,顾继泽就匆匆赶了过来,开口准备说正事,却见了一旁的裴念,于是一抱拳,道:“想必这位就是裴姑娘?” “是。” “你舍身相救我十一弟,这份恩情,顾家不会忘。”顾继泽笑了笑,一拍顾经年的肩,又道:“他往后若有对不住你的地方,我首先不同意。” 裴念不知如何回答,遂只是略略点头。 见状,张小芳不由暗忖,就是自己这个村姑在这种情况下也知道该应一句“多谢兄长”之类的话,这位裴姑娘还真是天生冷脸。 略作寒暄,顾继泽便对顾经年道:“随我去见屈公。” “那是谁?” “屈公你都不知?”顾继泽有些讶异,道:“他是雍国名臣,官任散骑常侍、东宫司业,此次雍国大军东征,他任行军司马,统筹军需事务,你莫看他官职不高,却随侍天子左右,与太子感情深厚。他在雍国名望很重,当年雍国一改封禁异人的国策,让异人与凡人共存,便是他一力主张,使雍国军力大增,因此雍军中的异人将领绝大多数对他心服口服。” 说到这里,顾继泽犹觉难以用语言形容出屈济之在雍国的地位。 顾经年却已有了大致的感受,道:“他是储相?” “是,但又不仅是储相。”顾继泽道:“亲自到居塞城说服父亲归顺雍国的人是他,东征主帅的人选原本定的旁人,是他一力举荐,才让父亲不受监督,全权统兵。父亲说过,他平生所见官员,最有能力促使中州一统者便是屈济之。” “哦。” “你本该与父亲一起去迎他的,一会过去,务必好好解释一番。” “为何?” 顾继泽微微一滞,无奈道:“要在雍国为你谋前程,屈济之这种天子近臣的一句话,有极大的作用。” “我并不想谋前程。”顾经年随口答道。 他这次来雍国,只有两个目的,一是联络到同伴,做好去沃野的准备;二是把顾北溟捉回瑞国,换回顾采薇母女。莫说屈济之这种雍国官员,就是雍国天子在他面前,他也无意应对。 但顾继泽一定要拉他去赴宴,也只好过去。 甫一入宴,坐在顾北溟身旁案子上的中年男子便站起身来,以颇为亲切友好的目光看向顾经年,含笑点头。 “元帅有麒麟儿啊……哦,失言了,顾十一公子果然是人中龙凤。” 只这一个“凤”字,可见他对顾经年的事迹已十分了解。 “鄙人屈济之。” 屈济之接着便自报了家门,看向裴念,若有深意地道:“裴缉事想必听说过鄙人。” (本章完) 第114章 军宴 第114章 军宴 裴念对上屈济之的目光,莫名就感到心中一沉,觉得自己到雍国当细作的内情被他看出来了。 因她分明看到,屈济之嘴角勾起了一丝“不出所料”的淡淡笑意。 于是,那一句简单的寒暄让她感到了不好应对。 下一刻,顾经年握住了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 两人十指相扣,裴念有些不自在,但也心定了下来,想到顾经年毕竟是焚毁了瑞国宫城的逆贼,岂是轻易会被怀疑的。 她仰头看着顾经年,回避了屈济之的目光一会儿,方才应道:“屈公是当世名臣,便是我身处敌国时也有所耳闻。” “裴缉事巾帼豪杰,我也是身处敌国而有所耳闻。” “我如今已不是缉事了,叫我裴姑娘就好。” 屈济之点点头,向顾北溟道:“顾元帅有儿媳如此,是莫大的福气啊。” 顾北溟为人刚强沉毅,又是冷血无情的性格,面对裴念这个“儿媳”也没太多可说的,只是点点头。 裴念以前相信顾北溟是忠臣良将,还曾拼命地去证明他的清白,结果大失所望。眼下对顾北溟有不屑、有不解,有憎恶、有敌视,独独没有对待公公的敬意,要表现出儿媳的态度,于她而言颇有难度。 但看顾经年对顾北溟也没多少孝心,她便放松下来,并不刻意去演,而是挽住顾经年的手,淡淡应道:“我只是喜欢顾郎,却没想过当顾家的儿媳。” 顾北溟眉头一皱,顿时给人一股压迫感。 屈济之则是摆手而笑,打了圆场。 “不论想没想过,都是一家人了。” 难得的是,这些话从他口中说出来,丝毫不显得虚伪油滑,反而十分真挚。 待问了张小芳的来历,顾经年照实说了,曾受她恩惠,屈济之并没有看不起这个来自瑞国的村姑,给她也安排了一张席案。 “张姑娘心善热情,使顾家父子相逢,雍国更添一员大将,这是立了大功。雍国也该有所赏赐,不知你想要什么?” 说来奇怪,在张小芳眼里,顾经年这样英俊的公子哥有距离感,屈济之虽地位更高,但说话让人如沐春风,反而更觉亲切。 “说吧,想要什么都可以。”屈济之鼓励道,笑容平易近人。 “真的什么都可以?”张小芳问道。 “那是当然。” “我也能读书习字吗?” 屈济之没想到会是这要求,微微错愕。 张小芳就是从小就羡慕那些能上学堂的女娃子,这才脱口而出。但她不习惯这种场面,当即就怂了,忙摆手道:“不能也不要紧。” 屈济之道:“当然能,不仅能,你还能到我办的阅微学堂读书,保你能成才女。” “才女倒不用。”张小芳道:“能写写算算,学个手艺混口饭就行啦。” 屈济之抚须而笑,与乡野村姑聊这些小事也没觉得自降身价。他自己穿的是布衣,身边的异人也没有衣着华贵的,甚至大部分都是傻傻呆呆的样子。 而顾北溟麾下一些幕僚想与他高谈阔论,他虽也得体地应上几句,却并不深谈,似乎不愿意纸上谈兵。 应付了旁人,屈济之目光又落在了顾经年身上,可以看出,他最感兴趣的还是顾经年。 “顾公子此番来投,是大雍之幸,我想请奏陛下,让你统率一支异人,如何?” 顾经年却是摇了摇头。 方才屈济之说雍国添了一员大将,他就想反驳了,只是见要给张小芳好处,才忍了下来。 “我对统兵打仗不感兴趣。” 裴念挨着顾经年而坐,闻言夹了一口菜吃着,心想,屈济之必然是在试探,便是顾经年要答应,她也是要提醒他婉拒的。 屈济之有些讶然,沉吟道:“你有何顾虑,不妨与我直说。若是担心受到猜忌,我大雍陛下志向广阔,用人不疑。” “与此无关。”顾经年道:“我就是不愿带兵打仗。” “可惜了。”屈济之叹道:“我军中异人都十分仰慕于你,盼着到你麾下效力。罢了,也不强人所难,举荐你为文官治理一方,如何?” “我确实无意仕途,此番过来,只是想与父兄团圆罢了。” “原来如此。” 屈济之表情遗憾,却没有再劝,思量着,又道:“想必,你也想找到那只凤凰吧?” 顾经年正准备夹菜,闻言手指微微抖了一下。 他没想到屈济之会这么直接地问。 也是,既不谋官,屈济之必然不信他只为顾北溟而来,那猜到他想找缨摇很正常。猜到归猜到,愿意直接说出来,却是一种难得的坦诚态度。 屈济之把顾经年的动作尽收眼底,又道:“我们都听说了,有凤凰现身于瑞国,瑞国暗中炼术横行,你的火翅想必也是这般来的。又听闻,凤凰西飞,似乎到了雍国境内,倒不知真假?” “屈公真不知吗?” “不确定。毕竟大雍的天空上还没真正出现过凤凰。”屈济之道:“实不相瞒,我确实派人打听过,手下嗅到了有沃野气息之人向西去了。” 顾经年确实没有感觉到黄虎与缨摇在附近。绍荆关处于居塞城以东,离当时约好见面的旧集市镇还有一段距离,还得继续向西,而不是留在顾北溟军中。 只是,屈济之的直率让他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放心。”屈济之似乎能体会顾经年的担忧,又道:“我说这些,是想帮你做到你想做之事,而雍国与瑞国最大的不同是什么,你可知道?” “还请屈公赐教。” “雍国不禁异人从军、为官,换言之异人也是雍国子民,与平常人并无不同,受雍律限制、亦受雍律保护。故而,雍国不兴炼术。” 顾经年不信,问道:“真不兴炼术?” “也有。”屈济之道:“但你试想,当朝中、军中多有手握重权的异人,他们自会保护异人不被炼化。” “原来如此。” 屈济之言尽于此,不再劝说,只道:“你在雍国,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的,尽管开口。若哪日能消了心中顾虑,携手共襄一统中州之大业,不胜欣喜。” 顾经年目光看去,见那布衣中年目光诚挚,可他却总觉得屈济之的谦和坦率透着一股假意。 说不上为什么,大概他没看到他的真性情,只看到太多的迁就、包容、坦诚,但他不信世上有这种人。 至于是不是来雍国找凤凰,否认也不是,承认又不愿,顾经年干脆很没礼地不作回答。 反正,没猜到他是瑞国派来的细作就行。 他闷头饮了一口酒,忽然感受到席间有人正看着他。 抬头一瞥,却见是坐在屈济之身旁的一个胖子。 方才进来时,其实有人给顾经年介绍过在座众人,但他没注意听,此时便凑到裴念耳边,低声问道:“那人是谁?” 他凑得太近,呼吸都吹动了裴念的发丝,裴念本想避开,但想到两人现在是一对,也就没躲。 “韩有信,雍国兵部郎中,参知军务,怎么了?” 顾经年再转头,只见那韩有信已经转过头与屈济之说话,一张胖脸看着毫无心机。 席上旁人谈的军务他懒得听,吃饱喝足便起身去解手。 走到关城临着山崖的无人处,在月光下解了裤带,对着空旷的山野撒了一泡长尿,却听身后有脚步声响起。 “顾公子?这么巧?” 顾经年回头看了一眼,见到一个胖胖的身影,认出是宴上那位韩有信。 他知道这不是巧,对方就是跟着他来的。 “我好了,韩参军请。” “我不是来解手的。”韩有信吸了吸鼻子,道:“我来透透气。” 就在这时,却有奇怪的事发生了。 顾经年分明还在听着韩有信说话,耳畔却又响起了另一句话。 那话很奇怪,分明没有任何声音,竟是那样无声地钻进了顾经年的耳朵里。 ——“闵镇抚使都与我说了,你我是自己人。” 顾经年环顾四看,寻找着与他说话之人,当目光落回韩有信的脸上,却见这胖子正一脸笑容,那眼神分明在说“说话的就是我”。 “韩有信,开平司南衙提司,从今日起,你与裴念都归我统辖。” 耳中又响起一句无声的话。 顾经年道:“透气好,就是这里血腥味太浓了些。” “是啊,等大雍一统中州,想必就不会有这么多人战死了。” 两人随口闲谈着。 顾经年眼力好,见到了远处关城上有个守卫停下脚步向他们看来,竖起了一只远大于常人的耳朵,像是在远处听着他们的对话。 可就是那么大的耳朵,也听不到韩有信真正想告诉顾经年的话。 “我知你是来捉顾北溟回瑞国,此事不易办,不可操之过急,眼下有其他差事需你与裴念做。” 顾经年摇了摇头,道:“韩参军透气吧,我走了。” “不急,我们一起回去。” 韩有信嘴上说着,实则却道:“你拒绝不了,别忘了,你的至亲还在闵镇抚使手上。” 顾经年停下了脚步。 韩有信笑了笑。 “别担心,我们要你做的很简单,屈济之接下来会去居塞城见一个人,你随他一起,杀了那个人就行……” (本章完) 第115章 假情侣 第115章 假情侣 “谁?” 顾经年往黑暗处问了一句,似乎是因为听到那边有动静。 他实则在问韩有信想要刺杀的是谁。 “你现在不用问,等见到了自然知道。” 韩有信一边以传音入密说着,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道:“那边没人,顾公子,我们回去吧。” “好。” 顾经年并不想落入瑞国开平司的操纵,成为一个被任意摆弄的棋子,为此,他甚至想过找个无人处杀掉韩有信,只是担心使顾采薇母女陷入不利的境地,暂时摁下这念头。 他平生不喜欢虚与委蛇,此时却是对着韩有信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回到筵席上,屈济之正与顾北溟谈论军国大事,两人依旧认为绍荆关不能守,可眼下援军既达,局面与之前略有不同,倒可以多守几日,让后方做好准备。 顾经年对这些不感兴趣,但等到屈济之说完,却是沉吟着开了口,道:“屈公,我可否暂时跟在你麾下?” 不提屈济之的反应,韩有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就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惊讶于顾经年怎么能如此直接地提出请求。 他是让顾经年跟着屈济之去刺杀目标人物,可既然是刺杀,当然要有所掩饰才行。 好在,屈济之此前就以凤凰的下落引诱了顾经年,此时应当也没多想,摸着胡须点头答应下来。 倒是顾北溟,虽早知顾经年这次来雍国是为了寻找凤凰,但没想到他表现得如此急切,微微摇了摇头,有些不喜。 一场筵席没有因为这些小事而受影响,最后还是宾主尽欢。 散宴之后,军中给张小芳安排了单独的房间,顾经年与裴念既是私奔,自然是住一间。 绍荆关中条件有限,这是一间很小很破的屋子,只摆了一张床,一张小案几,一个挂衣物的架子充作屏风,好在被褥还算厚实干净。 裴念一入内就四下查看是否隔墙有耳,拿着一根蜡烛四下敲打查看。 顾经年则是已经很困,把外袍脱了,本想解里面的春衫,见裴念在,干脆就算了,和衣而卧。 裴念见状,犹豫了一下,也不把手里的蜡烛熄了,而是滴了两滴蜡,将它固定在床边的案几上。 然后,她也不脱衣服,和衣躺下。 床很小,是张单人床,她尽量不碰到顾经年,左边胳膊有一半放在床外。 屋中昏暗,唯有一点烛光晃眼。 顾经年转头看去,见到烛光下照着裴念的侧脸。 “熄了吧。”他道。 “万一有事,方便点燃你的火翅。” “用火折子也是一样,蜡烛着了,万一把你烧死了。” 裴念没想到顾经年还挺为自己考虑,微微一愣,便听他接着又说了一句。 “你这么弱。” “你有些得意忘形了。” 裴念想以冷冽的语气叱责顾经年,可不知为何这句话说出来,莫名有点儿打情骂俏的意味在。 她遂支起身,吹灭了蜡烛。 “呼——” 一缕青烟,屋子里顿时黑下来,裴念躺下,感觉胳膊贴到了顾经年。 她有些尴尬,往旁边移了移,末了,把头偏过去,小声道:“应该没人偷听。” “嗯。” 就算没人偷听,顾经年也不想多说,以防万一。 当间谍和鹰犬还是有些不同,他当间谍比裴念要谨慎得多,这大概也算一种天赋。 裴念却想和他多聊几句,又问道:“为何忽然决定跟着屈济之走?” 顾经年不答,道:“睡吧。” 裴念也知道不宜多谈,正准备翻一个身背对着顾经年,却是被他拉过了一只手。 “你要干嘛?” 她吃了一惊,皱眉,小声地问了一句,接着便感到顾经年的手指在她的手掌上写着什么。 仔细地感受了一会儿,她感觉到顾经年说的是“韩有信是开平司提司,命我们随屈济之刺杀一人。” 裴念早知到了雍国之后会有人接应,倒没想到对方竟是先联络顾经年而非找她。 她拉过顾经年的手,写道:“刺杀谁?” “不知,他能传音入密,你知道他吗?” 裴念写了个“不”,又写道:“屈济之眼力独到,我们跟着他,容易被看出端倪。” 等了好一会儿,顾经年却没有再写字,大概是懒得以这种费力的方式做不必要的沟通。 他拉了拉被子,给裴念也盖上。 过了一会,裴念开口道:“你们顾家,好没礼数。” “嗯?” “我虽与你私奔,毕竟没过门。这便安排我们住一间,可是轻视于我?” 话中的不满之意十分明显,当然,裴念是故意这么说的,若有人偷听,一则演得更真,二则下次顾家也许就知道该让她与顾经年分开睡。 不料,顾经年想了想,道:“四哥给我们安排了两间屋子。”“一间是给张小芳的。” “他没说。” 裴念一愣,回想了一下,确实是没人说过让她与顾经年住还是与张小芳住。 方才进屋前她也没多想,觉得既然都劫狱救人、私奔叛国了,当然还是该住一起。现在被子都盖上了,也无甚好说的。 气氛似乎略有些尴尬。 有月光透进屋中,裴念转头看去,见顾经年仰卧在那闭上眼,像是已睡着了,她遂也不再多想,准备入睡。 奇怪的是,今夜却是怎么都睡不着。 她遂吐纳静心,闭目养神。许久,却感到身旁的顾经年动了几下,呼吸并不均匀。 裴念遂转头看去,借着微微的月光,见到他那闭着的眼睛睁开了一会才重新闭上,原来他也没有睡着。 她把头转了回去。 顾经年放弃了入睡,忽问道:“你学说话快吗?” “很快。” “那我教你说些话吧。” “好。” 裴念知道顾经年要教的是那原本只有他与顾采薇听懂的奇怪语言。而她也明白,这绝不是顾经年轻易愿意教别人的,于是又补了一句,道:“我不会教旁人。” 于是,两人开始一个教,一个学。 那种尴尬气氛也就渐渐消失了。 没到三更时分,顾经年打了个哈欠,说话的声音低了下来。 裴念也很困了,眼皮沉得厉害,不多时,沉沉睡去。 待屋外传来军鼓声,她迷迷糊糊醒来,意外地发现自己竟贴着顾经年,连脚都勾在一起。 但想到了两人之间更激烈的事也做过,接下来一段时间还要扮演情侣,她并没有立即移开,而是又赖了一会儿床。 她也不是那种因为这点亲昵动作往后就要以身相许的女子。 相比于她的志向而言,没什么大不了的。 ———————— 顾北溟一直在忙军务,直到这日天明才有空单独见顾经年。 他把顾经年带到了关城边上的悬崖高处。 四野无人,说话不虞被人听到。 “以你的性格,你不该会来投奔我。”顾北溟道:“这次,为何而来?” 顾经年反问道:“父亲为何会如此觉得?我就不能是想与家人团聚。” “你是个不争气的东西,因我对你严厉了些,你便没把我当作家人,岂会想与我团聚?” “严厉?你管那叫‘严厉’?” “你死了吗?”顾北溟道:“我将你剥皮拆骨,可何曾在你身上留下一点伤痕?这两年你经历了那么多真要要你命、榨干你所有用处的人,还不明白我当初那么做是为你好。” “我总算知道,顾继祖的虚伪与自私继承于哪里。” 顾北溟摇了摇头,懒得继续这个话题。 他军务繁忙,没时间与顾经年扯些闲事,很快说起正题。 “如屈济之昨夜所言,你到雍国,是来找那只凤凰?” 顾经年反问道:“你知道她在何处?” 顾北溟深深看了他一眼,问道:“瑞国开平司那些人,没有胁迫你来见我?” 他竟是直接看破真相。 有一瞬间,顾经年觉得自己失败了,完不成与闵远修的交易,可回想了一下,他认为自己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顾北溟很可能不是看穿了他的伪装,而是出于某些隐情,认为开平司会派人来找他。 一念至此,顾经年问道:“胁迫我见你?做什么?” “他们要你做什么?”顾北溟沉着脸,以威严的语气问道。 顾经年比旁人更难抵抗他的威严,因他从小到大都生活在他的父权之下。 可这次,顾经年分明看出顾北溟是在试探,是在恫吓。 于是,他讥笑一声,道:“怎么?怕了?他们让我来杀了你。” 看似承认了他是开平司派来的,可那声讥诮却让这句话显得像是在反讽。 顾北溟知道,开平司不会只是想杀他,闻言,反而认为顾经年什么都不知道,目光中开始有了些思索之色。 顾经年暗自松了一口气,反过来追问道:“为何你会认为我是开平司派来的?恐怕不仅是因为你的威胁吧?” 他开始追问,顾北溟反而一摆手,淡淡道:“因我不想再为瑞国进献异人俘虏,又知道得太多罢了。” “父亲都知道些什么?” “还轮不到你问我,下去吧。” 顾经年愈发确定,顾北溟的叛国有隐情,且与炼术有关。 (本章完) 第116章 居塞城 第116章 居塞城 在绍荆关待了两日之后,屈济之便准备动身离开。 他本就只是行军司马,带来的异人队伍自有其统领,由他亲自领着过来,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协调他们与顾北溟合作拒敌。 来时大队人马,去时则只有寥寥十余人,其中还包括顾经年三人。 骊兽昂首阔步地走在前方,每次,顾经年胯下的马匹离它近了,它都想转头啐上一口,以示俗物不可与它并行,偏偏被屈济之拦住。 座骑如此傲慢,屈济之没有丝毫架子,一路上与顾经年说着雍国的风土人情,不时指点着天上飞的、地上钻过的异人介绍几句,详说雍国俗异共存之后的一些轶事。 张小芳不由问道:“凡人弱,异人强,俗异共存,不会出事吗?” 屈济之道:“雍国最多的异人多为举族,来自夷海崇吾之国,身形巨大,貌似猿猴,通体长满斑,力大无穷,能够毫不费力地举起千斤重物。只是,举族之人头脑简单。雍国多有田地主,一人豢养数十甚至上百个举族之人,而举族若离了主家的供给,则难以生存,那你认为,他们之间,谁弱?谁强?” 张小芳听得迷糊了,答不上来。 屈济之抚须道:“强与弱,并非只看力量、武力,而是看生存的本领。凡人能于中州生存下来,便是中州最强的种族。” “先生知道的真多。” 顾经年还是没有完全相信屈济之这些道理。 据他所知,虺蛭最早就是在雍国出现的,这个号称俗异共存、不兴炼术的国家,绝不会像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平和。 心中这般认为,他却深知自己改变不了这些。因此,还是把话题引到他感兴趣的事情上。 他很想知道,屈济之是否有察觉到韩有信是瑞国细作。 聊了那日军宴上见过的几个人之后,顾经年不动声色地道:“那天,我出去透气,还与韩参军聊了几句,他也是个妙人。” 提到韩有信,屈济之的脸色肃然了几分,感慨道:“他父亲曾对我有大恩,我早年间曾因上书异人之事,险些被问斩,是韩公救了我。” 顾经年没想到韩有信竟在雍国有如此身世,倒不知是父子两代人都是瑞国细作,还是韩有信是冒充的雍国大臣之子。 又聊了两句,看情况,韩有信往常给人的感觉是个凭借父辈门荫混日子的人,本事没有,可也不犯错,也许正是因此才一直没有被人识破。 赶路数日,他们抵达了居塞城附近,顾经年特意去了一趟旧集市镇。 这里百年以前曾经是雍、瑞两国互市的地方,后来因商旅定居的多了,成了个镇子,后来瑞国建居塞城,把边境向西推了数十里,旧集市镇就不再在边境,如今雍国反攻,此处就成了雍国疆域。 但顾经年到时,镇子已经毁了。 他站在被大火焚毁的废墟之中,闭上眼,努力感受着黄虎与缨摇的气息。 一开始,他什么都感觉不到,可他不愿放弃,走过废墟的每个角落。 忽然,一只鸟儿飞过,落在了顾经年的肩上,啄了啄他的衣领。 顾经年意识到这也许是凤娘的鸟,于是小心地抬起手,让它啄自己的手指。 就好像那次在沼泽边,他伸手触摸巨虺的尸体而看到了它的记忆一般,这次,他脑海中也隐隐浮现出遥远的、浅浅的对话声。 “公子没死……我能感觉到……” 那似乎是黄虎的声音,可惜太小声了,顾经年听不清。 可他开始确信,黄虎与缨摇很可能还在雍国,因为彼此之间心血的联结还在,他们既知他还没死,很可能不会抛下他前往沃野。 只是,在哪里呢? 顾经年向肩上的鸟儿看去,却见它扑腾着翅膀,很快就飞走了。 他想追,希望能跟着找到凤娘。 可惜不能马上就点燃火翅,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那小鸟飞上青天,不见了踪影。 想来,若是身边有顾继祖的老仆火伯那样的人物就好了,随时能助他展翅。 远远的,屈济之坐在骊兽背上,望着顾经年的举动,目光中露出了思索之色。 ———————— 居塞城。 这是建在雍、瑞两国边境赫旄山脉缺口处的一座巨城,城池虽只建了七十余年,却在两国战事之中起到了极重要的作用,数十年间在此发生了数不清的大战,也死了数不清的名将。 而顾北溟之叛,是居塞城第一次失守,故而瑞国举国震动。 顾经年虽是顾北溟之子,平生却是第一次来居塞城。 他抬头看去,只见城墙全是以漆黑如墨的巨石砌成,高耸入云。 远处的天空中,几个羽人自西边飞来,离居塞城还有数里便缓缓降下。 “在这里,异人飞不起来。”屈济之道。 “为何?” “建城的石头是黑钕石,在此方天地间形成了强大的压制,异人也好,飞车也罢,都不能在方圆十里之地飞天,便是箭矢也难在城下往上方射出。”屈济之感慨道:“居塞城之坚固难攻,绝非浪得虚名啊。” 说罢,他看向顾经年,又道:“你还好,但一些借助天地之力的异人,在此也发挥不出能力。” “何谓借助天地之力?”“呼风、唤雨、引火、降冰,诸如此类。” 一片乌云飘走,斜阳照出居塞城巨大的阴影,顾经年站在那阴影之中,想到以顾北溟的自愈能力,守着这居塞城少有人能奈何得了他。 怪不得瑞国朝廷一心想把他召回汋京。 队伍缓缓而行,进了居塞城。 到处都是披着重甲的骁毅军精锐,顾北溟虽不在,可这座重镇依旧在他的掌控之中。主事的是顾北溟麾下最信任的大将之一,吕茂修。 顾经年很早以前曾经见过吕茂修两次,对方很有儒将风范,且对顾北溟忠心耿耿。 以往顾经年没有想过,如今却觉得吕茂修对顾北溟的忠心有些像是黄虎对他。 “屈公!” “吕将军别来无恙。” 当吕茂修迎出来时,顾经年有想过,韩有信应该不是让他刺杀吕茂修。 很快,他就听屈济之问了一句。 “信王可到了?” “这两日便会到。” 听着这对话,顾经年便知要刺杀的是何人了。 而吕茂修也已向他看来,点点头,目光欣慰,道:“十一公子,多年未见,如今你已是顾家的顶梁柱了。” “不敢当。” 顾经年的兄长几乎要死光了,不想当顶梁柱也难。 吕茂修引着众人进了城,先安顿了屈济之,又向顾经年道:“有一事,还请公子莫怪,我想当个和事佬。” “哦?” 吕茂修遂向麾下亲兵点了点头,不一会儿,那亲兵便带了一人过来。 这人,顾经年确实认得,正是顾继祖那老仆,火伯。 见到顾经年,火伯的眼神里立即就现出了仇恨之色,双手不时紧握又放松,待走得近了,倏然抬起手对准了顾经年。 两团火焰从火伯的手掌前冒出,可却比一般的灶火还小些,且很快就熄了,根本没烧到人。 “吕将军,便是这恶徒杀了大公子,快将他拿下!” 面对火伯,吕茂修的态度就傲慢强硬得多,以威严的语气道:“住口!一介奴仆,岂敢如此称呼主家?” 事实上,顾经年以前几乎没有被当成过主家,现在是顾家家眷都陷在汋京了,他这个私生子的地位才提高了许多。 死者已矣,生者如斯,以顾北溟那务实的性情,不会为长子出头。 可笑,顾经年小时候一直认为父亲对长兄的疼爱远超于对他。 “吕将军,此事有证人。”火伯道:“他杀害大公子,少……” “够了!”吕茂修喝道:“大公子之死必有误会,乃瑞朝迫害所致。顾氏手足情义深重,岂是你这下人敢质疑的,还不跪下?!” 火伯当然不愿跪。 他一辈子忠于顾继祖,亲眼看着主人被顾经年射杀,此仇未报,如何能向仇人下跪。 可另一方面,他是顾家的仆人,一切都是顾北溟的,而吕茂修此刻代表的就是顾北溟的意志,容不得他反抗。 再不愿,他都只能跪。 心中为难到极点,火伯握紧了双拳,皱着眉,打算跪下来。 “算了。”顾经年却是开了口道:“你跪不跪,对我都没什么用,你方才说的证人在何处?” 火伯不理会他,目光向吕茂修看去。 吕茂修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跪了,道:“公子问你话。” 火伯既觉松了一口气,目光中却流露出怨恨与轻蔑之色,道:“少夫人便是证人。” 这话一出,顾经年倒是有些讶然。 并非惊讶于证人是苗春娘,而是惊讶于火伯对她的称呼还是“少夫人”。 再一想,他意识到,火伯想要证明的也许并不是他与苗春娘通奸,而是他射杀顾继祖,苗春娘也是亲眼所见。 可当时在枯木崖,苗春娘分明也对顾继祖出手了,为何听火伯的语气,竟是对苗春娘还有几分尊敬之意。 此事不对,但不知是火伯不对,还是苗春娘不对…… (本章完) 第117章 记忆 第117章 记忆 居塞城虽是一座军城,城中还是有集市与民宅。 在离统帅府不远的一间小宅院里,顾经年再次见到了苗春娘。 庭院布置简洁,并无多余的物件,堂上,穿着一身粗麻丧服的女子跪坐在案几前,手里拿着念珠转动,嘴里轻声诵经。 麻衣宽大,却没能掩饰住她曼妙的身材,就连那几缕散落的发丝,都带着勾人的韵味。 可此间气氛分明是很肃穆。 听得动静,苗春娘回过头来,绝美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哀伤之色。 顾经年的目光却是落在了案几上那块灵牌上,见上面写的是“亡夫顾继祖之位”。 吕茂修上前,拿起三根香,在烛火上点燃,以一丝不苟的恭谨姿态对着牌位鞠躬三下,插进香案中。 “多谢将军。” 苗春娘行礼拜谢,也是标准的未亡人姿态。 “少夫人。”火伯开口道:“老奴把杀害大公子的凶手带回来了,烦请你在吕将军面前作证。” 听这句话,顾经年就觉得很奇怪。苗春娘不仅与他通奸,在枯木崖也曾出手捅了顾继祖的座骑,怎么火伯像是完全不记得了。 再一想,顾经年并不确定他与苗春娘通奸之事,火伯是否知道。毕竟他们每一次都十分隐秘。 至于当夜的情形,莫非是她对火伯有所解释不成? “吕将军,我夫君遇害当夜,我与火伯确实是见到了十一弟执弓射杀了夫君。” 这件事,她说得很复杂,强调了“见到”二字。 吕茂修很聪明,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问道:“可有隐情?” 苗春娘道:“我很疑惑,他不像顾家别的子弟,从未上过战场,不该有如此箭术才对。” 吕茂修问道:“那是如何回事?” 苗春娘这才与顾经年对视了一眼,目若秋水,似含深意。 顾经年从她目光中看懂了她的意思,道:“我那一箭,是射杀想刺杀长兄的刺客。禇丹青手下有翡人,抬手扇风,以风力裹着箭矢射杀了长兄。” “果然是误会。” 吕茂修不愿在此事再多作纠缠,当即下了结论,转向火伯,道:“不识好歹的老奴,眼下你可服气了?” 火伯眼神中透出了迷茫之色,站在那有些不知所措。 “还不向十一公子请罪。”吕茂修叱道。 火伯第一时间看向了苗春娘,见她微微颔首,遂向顾经年执礼道:“老奴……错怪十一公子了。” 吕茂修还算满意,道:“如此,我这和事佬也算当好了。” 他军务尚忙,抬了抬手,请顾经年与他一道走。 顾经年却还觉得有些不对,道:“我想给长兄守会儿灵。” “也好。” 吕茂修于是自去忙,顾经年又让裴念与张小芳先去歇息。 不一会儿,堂上便只有顾经年与春苗娘对着顾继祖的牌位,一个盘膝而坐,一个跪坐诵念。 火伯则站在院子里,保持着一个能看到他们却听不到他们说话的距离,一副奴仆的本分姿态。 过了一会儿,顾经年先开口了。 “你们是如何到居塞城的?火伯居然没杀你?” “我与他解释了。”苗春娘道:“那匕首不受我控制。” “这般容易解释清楚?” “是。” 顾经年原本很疑惑,可面对苗春娘如此敷衍的回答,虽然不信也无话可说。 两人沉默地坐了好一会,苗春娘忽起身道:“你随我来。” 顾经年看了火伯一眼。 “没关系的,不必理他。” 苗春娘说着,款款走过侧廊,顾经年遂跟着她,一路进了后方的主屋。 “怎么?” 顾经年目光四下一扫,想看她是要给他看什么东西,还是有什么话要说。 苗春娘栓上门,回过身,却是搂住了他的腰,把头靠在他的背上,低声道:“别动,让我靠靠你,我只有你能依靠了。” 这话说得可怜,顾经年本要拉开她的手,动作停了停,道:“你还有事没告诉我。” “你很想了解我吗?我觉得你并不在乎我。” 轻声细语的两句话,苗春娘就激起了顾经年的愧疚之感。 让他想到,当夜在枯木崖,她差点死在火伯手上,历经艰辛才到了居塞城,见了面,他却没有一句关心,反而质问她有什么秘密。 顾经年感到背上有些湿了,道:“你哭了?” 身后,苗春娘抽泣道:“我这辈子就只与你亲近过,往后,真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说到这里,她哽咽了下,又道:“你别误会,我说这些,不是让你保护我,只是……只是……许久不见,我很欢喜。” 顾经年许久无言,也没有动。 他与苗春娘的关系并非他的选择,可事实正如她所说,他是她最亲密的人,他似乎得要为苗春娘往后的人生负责了。顾经年转过头,见到一双泪水朦胧、带着情意的眼。 苗春娘还穿着那一身麻衣,抬起头,没有说话,那两瓣没有抹胭脂的唇渐渐凑近了顾经年的嘴。 下一刻,顾经年却是将她推开了。 “怎么了?”苗春娘有些诧异,还有些不安。 “火伯还在外面。” “我说了,你不用理会。” “为何不用理会?” 苗春娘还未回答,顾经年已拉开了门栓,走了出去。 他径直走到前院,对着站在那里发呆的火伯问了一句。 “大嫂刺了长兄的褫兽,你是怎么看的?” “什么?” 火伯转过头来,眼神透出了茫然迷惑之态,道:“少夫人何时这么做了?” 顾经年仔细看了他的表情,问道:“你不记得了?” 火伯好像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仔细一想,头疼得皱起了眉,迷茫之态更浓了。 “你记得是我射杀了长兄,除此之外,还记得什么?” “我记得……公子乘着褫兽从战台跃下,周围很混乱,你先是一箭射杀了褫兽,又一箭射杀公子。然后,你跌下战台,我便冲过去以火焰烧你。” “这之前呢?还发生了什么?” 火伯答不上来,一会眯着眼冥思苦想,一会摇头。 见他如此,顾经年明白了,他对苗春娘刺杀顾继祖的记忆消失了,很可能是被苗春娘洗掉了。所以,他才继续把苗春娘当成少夫人尊重,一路护送着她到了居塞城。 想到这里,顾经年一回头,见到了苗春娘从屋子里出来。 她擦掉了脸上的泪痕,以哀求的目光看着他,样子看起来无比柔弱。 可目光对视,顾经年意识到她也是个异人,远比表面上的样子要可怕。而这么多年来,他竟没有发现这点,也不知记忆被消除甚至篡改了多少次。 一时无言。 心中好奇之事已有了答案,顾经年并不想被苗春娘动了他的记忆,径直离开了这间宅院。 他走过居塞城的街巷,回到吕茂修为他安排好的住处。 这是一间两进院的宅子,虽然不算大,可屋舍、家具一应俱全,唯一的缺点就是离苗春娘的住处太近了。 院子里,裴念与张小芳正在收拾。 见顾经年回来时的表情,裴念有些疑惑,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顾经年没有多说,自去洗漱躺在榻上,闭上眼,不由回想起了曾经与苗春娘欢好时的情形,试图辨别当时的记忆是真还是假。 愈想,脑海中的画面就愈发的清晰,他能回想起每一次的前因后果,以及她每次不同的衣裳、肚兜上绣着的不同图案,甚至于她身体的各种特征。 她长发细软,很容易被汗水打湿,睫毛很长,两颊特别容易发红,左边腋窝下方有一颗痣,一双脚窄而长,脚趾小小的。 继续回想,顾经年甚至能回忆起她的细声呻吟,以及当时的感受…… 裴念刚才洗了头,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进来,正打算在榻边坐下,却见到了顾经年身上的变化,她愣了一下,没有坐下,而是背过身去。 “我出去了,你先冷静一下。” “我很冷静。” “你看起来并不冷静。” 顾经年看着裴念走了出去,本想解释些什么,但这种事实在没什么好解释的。 他翻了个身,不再去想苗春娘的事,反正不管当时的记忆是真是假,对他都没太大的差别。若是假的才好,反而轻松一些。 夕阳西沉,天色黑下来,裴念晾干了头发重新进来,轻声问道:“冷静了吗?” “嗯。” 顾经年已经迷迷糊糊快睡着了,也没听清,胡乱应了一声。 裴念这才在他身边躺下。 他们赶路的一路上条件有限,没能洗漱,最多就是拿帕子擦拭一下,今日用的桂膏洗头,此时头发上还带着淡淡的香味,躺在厚厚的被褥中,十分舒服。 见顾经年快睡着了,当夜他们便没再学语言。 睡到半夜,裴念迷迷糊糊中感到背上很暖和,后面还有什么东西顶着自己,下一刻便意识到是顾经年不冷静了。 她往前挪了挪,道:“你有些无礼了。” 顾经年什么都没说,但背过了身去…… 次日,顾经年醒来,想到昨夜睡梦中发生之事,颇觉尴尬。 他觉得,自己若是有苗春娘那种消除记忆的能力就好了。 等到下午,屈济之派人来,邀请他一起出城去迎信王。 要刺杀的对象来了…… (本章完) 第118章 刺杀对象 第118章 刺杀对象 从居塞城西边的城墙往外看去,只见道路崎岖,地势崄峻。 过去的数十年间,居塞城都是防备着西面的雍军,那一带不知埋葬了多少雍人的骸骨,如今城池易手,大量的劳役们正在扩修着道路。 一杆大旗缓缓而来,旗杆下策马而来的是个相貌堂堂的四旬男子。 他是当今雍国皇帝的八弟,信王殷誉成,此番西行,是代雍天子宣慰刚归附雍国的子民,安抚新扩张之地百姓的情绪。 队伍行到居塞城之前,迎接的人们已经等候在那里,殷誉成抬了抬手,勒住了缰绳。 吕茂修一向是以顾家家将自居,对顾经年很恭敬客气,对雍国皇亲却不放在眼里,并没有出城迎接。 迎接的队伍为首者是屈济之,上前行了一礼。 “见过信王。” “哈哈,屈公不要多礼。” 殷誉成下了马,扶起屈济之,转头看去,见今日屈济之骑了一匹马前来迎接,便笑问道:“屈公怎没骑陛下赐的骊兽?” 这其实没什么好问的,屈济之没骑骊兽,自然是不想抢了殷誉成的风头。 可这问题一旦问出来了,就很难回答了。 屈济之微微一滞,揣摩着殷誉成的心思,末了,咬了咬牙,道:“因为……名驹配英雄,下官想把骊兽赠与信王。” 殷誉成没有马上回答,目光深深地看了屈济之一眼。 过了好一会儿,他哈哈大笑起来,摆手道:“不必,不必,我不过是随口一问,君子不夺人之美,屈公不可如此,否则我以后都不敢乱开玩笑了。” 他绝不是为了开玩笑才那么说,更多是为试探屈济之。 或许他也觉得屈济之的谦和包容是种假像,想要戳破了看看,可惜这次没能试探出来。 两人又客套了一番,殷誉成坚决不接受骊兽,此事才告一段落。 屈济之接着引见了顾经年。 殷誉成表现得非常惊喜,连夸了顾经年好几句“少年英杰”,态度十分亲热,让顾经年与他并肩而行,边进城边谈。 今日裴念虽没来,屈济之还是说了裴念为情劫狱,与顾经年私奔一事。殷誉成很是感慨。 “世间最难得是有情人啊,你得此佳人,务必要好好珍惜,莫辜负了人家。” “是。”顾经年没话可说,干巴巴地应道:“我必不负念娘。” 殷誉成看起来也是个很重感情之人,又围绕着“真情可贵”的话题说了好一会,末了眉毛一挑,脸上洋溢着喜色,道:“也与你说一件喜事,很快,我也要成亲了,哈哈哈哈。” 说到最后,他竟是抑制不住地笑起来,完全抛掉了方才的城府。 顾经年很诧异,因看殷誉成这个年纪也不像是还没成亲,心想也许是发妻早亡之类的。但堂堂一国亲王,何以会因为成亲而高兴成这样子? 不仅是顾经年,就连屈济之都诧异了。 可他们也不能问殷誉成为何会像傻子一样乐,都没就此事追问。 “哈哈,你们怎么不问我?” 殷誉成却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 此时他们已进了居塞城,他不先问军情、民生,反而对自己的婚事侃侃而谈起来。 “也不怕你笑话,我十六岁便娶妻,十年前我发妻过世时,我发誓平生不再娶,可两个月前,我遇到了这个女子,第一眼见她,我就知道我非她不娶。” “恭喜信王。”济屈之有些尴尬,引着殷誉城去见那披着盔甲大步迎过来的吕茂修。 “末将职责在身,未能出城迎接信王,还请恕罪。” “无妨无妨。”殷誉成笑道:“吕将军守城要紧,我正在与他们说我要成亲之事。” “哦?如此,恭喜信王了。” 于是,殷誉成自然而然地忽略了吕茂修对他的怠慢,继续说着私事。 顾经年不由心想,若这个信王是一个只知谈情说爱的废物,韩有信就不会让自己刺杀他了。 再想到殷誉成才下马就对屈济之的试探,可见其人并非没有诚府,此时表现出来的或许有一半是真的,可同时也可能是故意让人放低对他的戒心。 “你们不知道,我这位新王妃可是很高傲的,为了娶她,我费尽了心思,可她怎么都不肯答应嫁我,甚至正眼都不看我。” “竟是如此?”吕茂修敷衍着,道:“信王请,末将为你准备了接风宴。” “是啊。”殷誉成很感慨,“我平生不知被多少女子仰慕,唯独她,不爱我的权势地位、相貌才华,总是像一座冰山,她还骂我、赶我,可我偏偏放不下她。” “信王请上座。” “唉,你们是不知道我的心情,直到我将要出发来居塞城,再次去见她,说这一去凶险,不知何时才能归来,她才终于答应嫁给我。”“哦?这位奇女子是因为信王东巡才愿嫁?”吕茂修不想说话,随口复述,转头吩咐道:“开宴吧。” 殷誉成道:“我当时才知道,虽然她看起来冷冰冰的,可她心里原来有我。她甚至还想陪我一起来。经年你说,我这位红颜知己,比你的裴姑娘如何啊?” 顾经年正想着怎么刺杀了殷誉成,闻言,随口道:“真奇女子也。” “哈哈哈,不错,她是个奇女子,不仅如此,她真的美极了,待我大婚之日,你来喝一杯喜酒,我保证你一见她眼睛都要挪不开。” 顾经年道:“世间竟有如此美人。” 屈济之终于有些好奇,问道:“信王把她带在身边?” “没有,她本是要与我一道来的,可她妹妹生病了,不能远行,她放心不下,只好留在京中。唉,我离京已有半月,对她甚是想念,如隔三秋啊。” 说罢,殷誉成举起酒杯,与众人共饮了一杯,终于不再说他的心上人,把话题转回了正事之上。 顾经年觉得殷誉成挺无趣的,若非得了开平司的刺杀命令,他大概会懒得与之来往,此时却只能继续在这乏闷的酒宴上待着。 殷誉成却很喜欢他,时不时就要与他说几句话,还说他们是一类人,从长相到性格都十分相像。 “你我连志向都一样,我亦无意于仕途功名,只想做个富贵闲人,与心中所爱比翼双飞。” “是。”顾经年心里根本不这么想,嘴上应道:“我也是。” “雅致。”殷誉成与他遥碰了一杯,又道:“我们一样,不是俗人,不是俗人,哈哈。” 这句话他说了两遍,也不知是否有一语双关之意。 或许,他也是个异人? 好不容易捱到了酒宴结束,趁着殷誉成有七分醉态,顾经年主动称要送他去歇着。 殷誉成四十多岁的人了,喝了酒后一点都不稳重,揽着顾经年的肩,挥退旁人,开口满是酒气地道:“我与你一见如故,当结为异姓兄弟!” 顾经年全然不觉得与殷誉成的交情有到这个份上,相反,这种过分的自来熟只让他想要疏远对方。 为了刺杀,他才没有推开他,只是道:“信王,这只怕不妥。” “妥的。你不知道,我好久没有与人聊得这么开心了,我好想她,这份思念无从诉说……来人,拿黄酒来!” 顾经年愈发看不上殷誉成这种人,手里却还是被塞了一杯黄酒。 “来!饮了这杯,我们就是异父异母的兄弟,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 殷誉成自己一饮而尽,也不管顾经年喝了没喝,拍了拍他的肩,朗笑道:“好兄弟!” 折腾了一通,终于,顾经年把殷誉成送回了处住。 几个护卫想从他手里接过人,他却是道:“信王想与我秉烛夜谈。” 殷誉成也不记得自己说没说过,嚷道:“我要与义弟抵足而谈!” 可算是单独把殷誉成扶进了卧房,顾经年原本没打算今夜就动手,见时机这么好,心想着也许能杀了他,再给自己捅上一刀,假装屋里原本就藏有刺客……该如何布置一番呢? 他把殷誉成往榻上一推,转身开始打量着这屋子,思忖着刺杀之事。 哪怕明夜过来,也该先熟悉环境。 下一刻,顾经年的手腕却是被一把捉住,且殷誉成力气极大,根本不容他挣脱,他不由心下一惊,暗忖自己难道是露馅了。 转过头看去,却见殷誉成还闭着眼已然熟睡了,竟是睡梦中也有一股蛮劲。 接着,这老男人也不知梦了什么,喃喃了一声。 两个字落入顾经年耳中,他不由愣了愣。 “凤娘。” “你说什么?”顾经年问道。 殷誉成深情款款地道:“我好想你,凤娘。” 杀意在顾经年眼中浮现,须臾又散去。 渐渐地,刺杀殷誉成的念头从顾经年脑中消逝,他开始思考,韩有信的刺杀命令是为了两国的军情大事,还是为了让他能得到凤娘的消息进而寻找到缨摇? “你要娶的人,是凤娘?”顾经年低声问道。 睡梦中的殷誉成闻言,嘴角勾起了笑容。 顾经年见他睡熟,喃喃道:“好,我会去参加你的婚宴……” (本章完) 第119章 同床异梦 第119章 同床异梦 晨光透过窗纱,屋内朦朦胧胧。 裴念在睡梦中又体会到了顾经年的不冷静,睁开眼醒来,以往日那作为上司的命令口吻道:“下次一身酒气,就别睡我旁边。” “这里又不是我们家。”顾经年嘟囔道。 在他看来,这里与赶路时住的帐篷差别不大,当时一身尘土血腥都没洗,哪还管一点酒气。 他说话这么煞风景,裴念也就无话可说了,把他推醒过来学了一会语言。 裴念学得很快,可惜时间还短,暂时还无法与顾经年正常交流,遂又拉过的他手,在他手里划着字,问道:“昨天见了信王,如何?” “庸人,没有刺杀的必要。” 裴念体会着顾经年的指尖,渐渐皱起了眉,反过来捉着他的手写道:“我们只管奉命行事,不考虑必要与否。” 顾经年写道:“我觉得不必要。” 这种听不懂人话的死硬态度让裴念很无语,她转头瞪了他一眼。 可惜这里不是汋京,她没有官位权势压着他,本事也不如她,空有气势,却对他无可奈何。 顾经年甚至打了哈欠,翻了个身准备睡回笼觉。 他昨夜送过了殷誉成之后又办了件事,一直忙到快天亮,此时还困得厉害。 裴念硬是把他掰过来,目光坚定地看着他,试图通过眼神告诉他,这次的差事涉及到军国大事,不容疏忽。 偏偏顾经年不吃她这一套,反而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巨大分歧。 他到雍国来,是找同伴、是找去路,是一个药渣、棋子的自救,他本身尚且自顾不暇,哪管瑞国的天下大事?何况那所谓的天下大事不过是一群权贵的狼子野心。 而裴念显然不是来陪他自救的,她父亲尚在瑞国,她想投身到开创太平盛世的伟业当中一展抱负。 同床异梦。 于是,顾经年摇了摇头,移开目光,不去看裴念的眼神。 裴念低声提醒道:“你别忘了你在乎的人。” 顾经年当即不悦。 他之所以与裴念坦率地直说“不必要”而不是敷衍应付,是出自对她的信任,他也料到了她会不理解。 “你也想威胁我?” “没有。”裴念只好解释道:“我是替你担心。” “好,我会照你们说的做,只是眼下时机未到。” 随口敷衍了一句,顾经年又不理裴念了。 这里是雍国,只要不连累到远在瑞国的顾采薇母女,他大可我行我素,不必对裴念解释。 “你又不信任我。”裴念再次掰过他的肩,“我是你的帮手,不是来监……” “知道了,我再睡会。” “先与我说清楚。” “别摆上官的态度,在这里你是我的女人。” 顾经年宿醉初醒,说话还有些大舌头,还不过脑子。 裴念听得一愣,下意识地一手去掐他的脖子,道:“你最好说话注意点。” 两人正在床上推搡,张小芳忽然推开门跑了进来,绕过屏风一看,“呀”地一声,连忙捂住了眼。 “我我我……没事,我先出去。” 说罢,张小芳转身要跑。 “站住。” 裴念下意识地又用了命令的语气,整理了一下衣衫,让张小芳知道她与顾经年什么都没做。 “怎么了?” “外面有人来了,是上次那个火伯。” 张小芳近来一直称顾经年为“顾公子”,几乎没再唤过“阿丑”,似乎有些刻意地疏远他。 虽是如此,顾经年也没觉得如何,他最危难之时受过她的恩惠,当时便知她是怎样的为人。现在他是为了报恩,而非有所图,自然也能坦荡地相处。 哪怕被误会了他与裴念在做什么,他也没放在心上,披了衣服就去前院见火伯,倒让张小芳觉得是自己太小题大做了。 前院,火伯正垂手而立,见顾经年来了,恭恭敬敬地唤道:“公子。” 顾经年闻言略感诧异,打量着火伯那双有些无神的双眼,问道:“你唤我什么?” “公子是顾家子弟,自然是老奴的公子。” “你还记得我对长兄做过什么?” “记得,当夜公子要救大公子,可褚丹青手下翡人还是杀了大公子。”火伯道:“老仆过去一直误会公子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就是一副深信不疑的态度。 可一个人不应该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意识的转变,那只能是苗春娘又动了他的记忆。 “今日过来,何事?”“少夫人有话想说,请公子过府一叙。” 顾经年不敢见苗春娘,当即拒绝。 火伯却道:“少夫人说一定要请到公子。公子若不肯过去,老奴只好寸步不离地跟着公子了。” “随你。” 顾经年不介意被火伯跟着,却很怕被改了记忆,孰轻孰重他分得清楚。 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却是殷誉成派人来找顾经年过去,还特意交代可以带上裴姑娘。 ———————— 殷誉成酒醉得快,醒得也快,顾经年再见到他时,他已经装束停当,恢复了那仪表堂堂的贵胄形象。 可若仔细留意,能看出他刻意穿得比实际岁数年轻一些,四十岁的人了还梳了个年轻人时兴的发髻,穿衣也有些模仿顾经年的风格。 “顾兄弟来了,今日吕将军不得空,你陪我一道去巡营……这位便是裴姑娘吧?果真是,哈哈,女中豪杰。” 顾经年并不喜欢被称为兄弟,觉得第一次见面就拜把子的交情实在是虚伪,裴念也微微皱眉,虽然她自诩是女中豪杰,但也能感受到殷誉话语停顿时的意思是认为她不够美。 事实上,她分明也是很漂亮的女子,且今日还是女装打扮。 总之,殷誉成一句话,两个称呼,让听的两人都不快。 寒暄了几句,屈济之也到了,带着殷誉成去宣慰城中军民,先是在城西校场检阅兵马,宣读雍国天子的圣旨,下发赏赐,再到城中民宅探望一些有贤名的老者,收买人心。 这是正事,殷誉成照本宣科地办着,倒也没出差错,只是有些无聊。 因此在办事的间隙,他总会找顾经年聊些感兴趣的话题。 “顾兄弟,你可知我为何对你一见如故?” “还请信王指教。” “你身上有种感觉,与我那位红颜知己很相像。” 顾经年听了,心想他说的或许是那种沃野的气息吧。 “信王与她是如何相识的?” “哈哈。”说起这事,殷誉成就高兴,道:“那日我在京郊打猎,追着一只大雁跑到了树林边上,却见她站在那儿,抬头看着树梢上的积雪,阳光照在她脸上……我当时便坠入了情网,世间旁的女子在我眼里都再无姿色。” 说到这里,殷誉成还转头看了裴念一眼,语重心长地道:“但我说句实在话,你对裴姑娘太冷淡了。” “什么?” “我方才看了,一路过来,你都没主动与她说过话。”殷誉成道:“她几次眼神看你,有话想与你说,可你却不曾理会她。” 顾经年没想到他会与自己说这种事,愣了一下。 殷誉成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只想抒发自己的情绪,道:“裴姑娘对你如此用心,你对她也该体贴些,女人是用来疼的,可你啊,年少轻狂。你们是没看到,我对心上人有多好,陛下赐我的万年灵芝、世间难求的昆仑雪水,凡是她想要的,哪怕我没有,我也定为会她讨来。” 他一副自己上了年纪所以知道疼人的模样。 顾经年既觉得他脑子被情爱泡坏了,又觉得他不是没有城府之人,说这些问题,或许是因为看出了他与裴念不是真情侣? 若是后者,倒真是需要警惕。 于是,顾经年看向裴念,轻声问道:“我太冷落你了?” “没有。” 裴念并不需要他这种无聊的关心,摇了摇头。 她没看到殷誉成昨天表现出的城府,此时直觉对方并不是在试探,因此,用只有她与顾经年才能听懂的语言,小声补了一句。 “这人多管闲事,别理他。” 殷誉成不知他的好心被称作多管闲事,犹侃侃而谈对凤娘的好,以深情自居。 前方,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拄着柺杖,在许多人的簇拥下迎了过来,这是居塞城中颇有名气的贤者,蒯翁,据说已活到了一百五十余岁,很受百姓景仰。 信王亲自拜访问候蒯翁,能很有效地为大雍国安抚居塞城百姓。 殷誉成连忙下马,上前扶住蒯翁,道:“今日是本王来拜访蒯翁,岂敢让蒯翁出迎?” “草民闻信王前来,不胜欣喜……” 蒯翁说话慢吞吞的,每一个字都要让人等很久。 殷誉成却还是带着满脸的亲和笑意等着,表现出雍国对百姓的重视。 他的护卫们也没有净街,毕竟这里是居塞城,许多异术难以施展,而以信王的武力,也不至于被寻常百姓刺杀。 下一刻,异变突生。 那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的蒯翁忽然动了。 嘴里的话还在缓慢地吐着,手上的动作却极为迅捷,倏地拔出了拐杖里的匕首,刺向了殷誉成。 (本章完) 第120章 交差 第120章 交差 电光石火间,殷誉成身子后仰已来不及,顾经年忽然出手了,奋不顾身地挡在了他面前。 “噗。” 匕首刺入顾经年体内,同时,蒯翁一掌击出,“嘭”地击在顾经年胸膛上,将他击飞了出去。 借着这机会,殷誉成后撤了两步,避入护卫之中。 他见惯了大场面的人,也不慌张,还转头看向顾经年,道:“好兄弟,我没白与你结义,振作点……拿下他们!” 护卫们一拥而上。 但刺客们要杀殷誉成,显然不止这点布置。 随着一句“动手!”周围的百姓纷纷从腰间抽出软刀,杀向殷誉成,竟是个个武艺高强。 双方杀作一团。 裴念见状,仔细观察着双方的打斗,思量着为何开平司既已派顾经年刺杀殷誉成了,还要另外再派一批人打草惊蛇? 除非,他们不是开平司派来的? 那又是谁? 殷誉成看起来满脑子只想着讨好女人,如何值得这么多人费尽心思地刺杀? 脑中这些念头闪过,裴念迅速做了一个决定。 她俯身,先扶起了顾经年,查看他的伤势,以关切的口吻问道:“你没事吧?” 她当然知道顾经年不会有事,此时无非是继续扮演一个深爱顾经年的角色。 “没……没事……” 顾经年呕出一口血来,一把拔出了身上的匕首。 裴念忽然目光闪动,意识到了什么。 她从顾经年手中拿过那柄匕首,起身,杀向了那些刺客,嘴里还冷冷地叱了一声。 “敢动顾郎,都死!” 当有异人在场之时,裴念的战力看似不强,可在这个异能难以施展的居塞城中,仅凭武艺作战,却几乎没人是她的对手。 只见她身影灵巧,如穿蝴蝶般飞舞,匕首每一次挥出都能伤一人,很快扭转了局面。 那边,顾经年挣扎着起身,见裴念身处刺客之中,有些担心,向站在一边的火伯喝道:“放火烧我!” “公子说什么?”火伯一愣。 顾经年踉跄两步,走过去,背对着火伯,以命令的语气,一字一句道:“放火烧我。” 火伯早就想烧死顾经年,这是隐在意识深处连他自己都忘记了的仇恨。 另一方面,在苗春娘的影响下,他视顾经年为公子,不敢动手,可公子的命令也不能违逆。 心中矛盾,火伯还是抬起了手。 两团火焰冒出,在居塞城的压制下依然小小的,灼烧着顾经年的背,烧焦了他的衣裳。 “加把劲。” “嗯!” 火伯咬牙切齿,老脸涨得通红,掌心的火苗终于稍变大了一点儿。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火焰不再燃烧顾经年的衣裳,而是流动着,在他背上形成小小的翅膀。 “好了。” 火伯终于停下动作。 然而,不等顾经年挥动火翅,它已渐渐熄了下去。 顾经年皱了皱眉,回头看了火伯一眼,这一眼让火伯十分羞愧,连忙抬手想再放火。 “不必了。” 那边,蒯翁此时已丝毫没有一百五十余岁的老者姿态,身形灵活、武艺高强,几次杀到殷誉成面前,都被裴念拦下,甚至被裴念反刺了两下。 脚步声匆匆而来,吕茂修带着人赶到了。 “走!” 蒯翁眼看功败垂成,大喊一声,带着剩下的刺客们迅速逃窜。 居塞城中虽然不能施展各种逃遁的异能,他们却十分熟悉大街小巷,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末将救驾来迟,还请信王恕罪!” 吕茂修身披全甲,不能在殷誉成面前跪倒行礼,只好一抱拳,以一脸担忧与惭愧之色告罪,又关切道:“信王没事吧?” “没事,没事。” 遭遇这样的刺杀,若说殷誉成不以为意,那是假的。 但居塞城好不容易才归顺雍国,他不可能因为这件事发作,万一让顾家生了异心,得不偿失,只好淡淡一笑,道:“多亏了我顾兄弟与裴姑娘相救,我毫发无伤,哈哈,毫发无伤。” “快,护送信王回统帅府!” 吕茂修二话不说,中断了殷誉成对居塞城军民的宣慰,一边增强保护,一边派人捉拿刺客。 半个时辰后,他赶回统帅府见殷誉成。 “回禀信王,末将已查清了。是城中有百姓对顾家不满,暗杀了蒯翁,扮成他的模样,刺杀信王,末将已命人挨家挨户地搜查……” “不可!” 殷誉成连忙制止。 他听得明白,所谓的对“顾家”不满是假的,顾北溟镇守居塞城十七年,将此地人间经营得如铁桶一般。若是百姓不满,那只能是对雍国不满。 此事不宜扩大影响,因为他把握不住的话,激起矛盾,那一切后果都将由他来承担。 他并不愿意为雍国担负这些,他还要平安回去成亲。“居塞城新附,有些人想不通,情有可原,本王相信他们终有一日会幡然悔悟,此事到此为止,别再搜捕了。” “这……” 殷誉成摆了脸,正色道:“不过是些小打小闹,本王岂能与几个乡民一般见识?!” “信王真大度也!” 屈济之出面说道,算是对此事一锤定音。 以他的聪明,很多事自然看得出来。 吕茂修见状,这才不再多言,又告了一声罪。 殷誉成看向了顾经年,有些僵硬的脸上浮起笑意,道:“你没事吧?还就是你这样闲云野鹤的性子,能这般重情重义,为了我这个义兄拼命。” “我没事,我不容易受伤。” 也许是雍国俗异共存的习俗,让顾经年敢于说出他的特性。 殷誉成问道:“为兄可有能报答你的地方?” 顾经年先是摇了摇头,待看殷誉成一瞪眼,像在让他必须提要求,他便想了想,道:“我想随信王入京,赴信王的婚宴。” “好好好。”殷誉成大笑,“待回了京,我一定要为你谋个封爵,往后你我可多多来往。” 说罢,他转向裴念,赞道:“裴姑娘真乃巾帼英雄,你此番相救,我必得有所报答,但不知如何回报?” 他本以为裴念会说只要顾经年好就行之类的话,然而,裴念想了想,竟是说了一句出乎他意料的话。 “我虽为女子身,可素有志气,在瑞国也曾任六品官,虽为顾郎而舍弃官身,而志气犹在,不知雍国能否用我?” 殷誉成一愣,看向屈济之。 屈济之抚须沉吟,缓缓道:“雍国从未有女子为官。” “屈公。”殷举成道:“既然异人能为官,可见我大雍有海纳百川之量,岂容不下女子为官?” “信王所言有理,既如此,我当上书朝廷,雍国女子为官,当由裴姑娘始。” “多谢信王,多谢屈公。”裴念并不客气,当即执礼。 殷誉成哈哈大笑,方才遇刺的紧张气氛因这笑声一扫而空。 可紧接着,他却拍了拍膝,道:“吕将军,本王可得说你不对了。” 一句话,屈济公眼光一动,吕茂修也是瞬间转头看向殷誉成,气氛重新有些紧张了起来。 众人都静待殷誉成的下一句话。 只听他道:“裴姑娘如此好的一个奇女子,又对顾兄弟如此尽心尽力,随顾兄弟到了雍国这么久,你们顾家也不说要为他们操办婚礼,这是身为长辈该做的吗?” 随着这句话,屈济之淡淡笑了笑。 吕茂修也放松下来,应道:“信王所言甚是,末将这就写信给元帅。” 说罢,他转向裴念,又执了一礼。 “裴姑娘见谅,近来战事频繁,元帅一时顾不得家事,绝非有轻视裴姑娘之意。” 裴念于是万福道:“我既与顾郎至此,又岂还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之事。” “好!” 殷誉成抚掌称赞,道:“裴姑娘大气,这等格调,许多男儿也该自惭形秽。” 说罢,他扫视了旁人一眼,隐晦地吐露出了一些不满。 今日的刺杀他虽不追究,可他也不是傻子,知道是什么回事,无非是有些人借着刺杀他,表明居塞城不能被雍国皇室插手。 ———————— 入夜,顾经年与裴念回到了他们的小屋中。 两人一边学着语言,一边洗漱,有时通过说话,有时通过在对方手上写写划划,沟通着今日之事。 “殷誉成要娶之人,是凤娘吗?”裴念忽然在顾经年手心里写道。 顾经年不答,反而以私密的语言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 “你为何救他?”顾经年又问道。 裴念道:“我看出来了。” “看出什么了?” “这场刺杀,是你安排的。” 顾经年笑了笑,没有否认,而是道:“是啊,我有努力完成开平司的差事,你也看到了。” “嗯。”裴念道:“我看到了。” “睡吧。” 同床异梦的两人之间,似乎因为这场刺杀而缓解了一些矛盾。 而顾经年没说,但裴念也能猜到的是,整件事是由顾经年与吕茂修一起策划的。 顾家并不希望雍国在居塞城收买人心,吕茂修遂安排了一些人扮成百姓刺杀殷誉成,而顾经年的立场自然应该站在顾家这边,因此,当顾经年送过了殷誉成之后,吕茂修找了个理由问了他一句。 “听说公子擅于易容?” 昨夜,正是顾经年亲手把那刺客乔装成了蒯翁的样子。 除了帮顾家,他借此取得了殷誉成的信任,给了开平司一个交代,提出要去京城,另外还有个意外收获则是火伯。 (本章完) 第121章 质子 第121章 质子 在居塞城的日子过得相对安稳,顾经年难得享了顾家的福而不受顾家欺辱连累,他每天睡到大中午才肯起来。 裴念则是早起惯了的人,对他这点很是不满,偏偏现在无官无职,无事可做,每天一睁开眼只能拉着顾经年学语言,有时难免还得对他动手才能让他不再睡过去。 这天正学着,忽听到了院子里有孩子的声音响起。 “杀人啦!哈哈哈!” 接着就是张小芳骂道:“别跑,给我放下。” 裴念迅速起身,披了衣服。 却见窗户已经被抬了起来,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探头往里好奇地看了一眼,爬了进来。 几朵种在窗外正含苞待放的腊梅被踩坏。 见状,裴念皱眉,叱道:“哪来的顽童?” 说话间,屋门被推开,张小芳手里提着一把菜刀,冲进屋中,嚷道:“把叫鸡给我放下!” “略略略略。” 小男孩冲着张小芳做了个鬼脸,也不答话,露出一个猫嫌狗厌的笑容,故意要气死张小芳一般。 张小芳看他手里没有那只鸡了,连忙转身跑出去找,走了两步才想起回过头来对裴念道:“姑娘,也不知这娃是哪里跑出来的,偷了我烧的叫鸡。” 说罢,匆匆跑出去,还被门槛绊了一下。 屋中那小男孩眼看自己戏耍了一个人,很是得意,跃下窗台,拍了拍手,拿起桌案上的一只毛笔在手里转了转,往榻上一丢,想去砸顾经年。 裴念一把捞住那毛笔,不悦道:“你是谁?跑来做什么?” 顾经年也已起身,倚在榻上,目光淡淡地看着屋里吵吵闹闹的一幕。 裴念将手中的毛笔一掷,“嗖”地从小男孩脸边擦过,钉在窗台上,这一手终于是把小男孩吓了一跳。 但也仅是如此,他很快又嚣张起来,指着裴念骂道:“你这个臭女人,欺负我可就嫁不进顾家了。” 他双手一叉腰,很是傲慢地道:“你问我是谁,告诉你吧,那是我十一叔。” 说着,他头一仰,用下巴指了指顾经年。 顾经年早就猜到这是自己的侄子了,但不知是哪个兄长的,顾家子弟战死沙场的多,但留下来的孩子也多。 “你是谁的孩子?” “略略略,才不告诉你。” 小男孩跑到床边,鞋也不脱就要往上爬,嘴里嚷道:“除非你让我骑大马。” 裴念生怕被他弄脏了被褥,一把将他提了起来。 “你放开我……哈哈哈。” 小男孩一开始还在挣扎,但后来大概是觉得这般被捉着有趣,哈哈大笑起来。 裴念见拿他没办法,竟有些心烦。 那边,张小芳又过来,道:“公子,吕将军来了。” 她手里捧着一只被啃了一口、裹满了泥土的烧鸡,满脸都是懊恼之色。今日她一大早起来就在准备这一道菜,杀鸡、拔毛、腌制、烧火,现在却被一个顽童全毁了。 这要是在村里,她必要把对方狠狠打一顿,可在这里却容不得她造次。 顾经年起身,随便换了衣服,从裴念手上提过那小男孩,出了屋子,到了前堂,只见吕茂修坐在那儿,身后还站着两个仆妇。 “公子,这是六公子留下的孩子,取名叫定喜。” “原来是六哥的儿子。” 顾经年常常因为没什么想说的而重复一遍别人的话,把对话敷衍过去。 顾六郎已经战死了,许是因此,留下的儿子颇受纵容,小小年纪就被养得无法无天,顾经年不喜欢,因太容易想到顾继业了。 他放下了拎在手里的顾定喜,对方马上跑到吕茂修身后,嚷道:“十一叔欺负我!” 小孩子是最敏锐的,已经察觉到了顾经年对他的不喜,瞪大了眼看着他。 吕茂修吩咐仆妇把顾定喜带下去,对顾经年道:“信王此番来居塞城,除了宣慰,还有一事,他希望带几位小公子到雍京去。” “哦。” 顾经年回答得很简单,他觉得反正顾北溟也不在乎这些。 吕茂修比他更为顾家考虑,眼神中浮出思虑之色,道:“顾家许多家小已经折在瑞京,容不得再出差池,故而信王此番的目的,我们必是要拒绝的。” 他用了“我们”二字。 谋划刺杀殷誉成的最开始,吕茂修请顾经年帮杀手易容,并没有直说要做什么,目的就是让顾经年立场完全与顾家一致,而顾经年忽然问了他一句“刺杀信王,吕将军打算如何收场?” 接着,顾经年没有问他是不是真要置殷誉成于死地,主动表示想出手救人。当时吕茂修便意识到这位顾十一公子与顾家别的子弟不同,城府更深,也更自私。 既然如此,遗留下的问题,自然也该由顾经年来解决。“吕将军的意思是,雍国需要顾家送质子入京,由我来当这个质子?” “说‘质子’有些过了,是入京授官,末将不敢让公子冒险,只是……” 顾经年抬了抬手,懒得听吕茂修找借口。 他知吕茂修是为顾家考虑,觉得牺牲他一个,总比把好几个未长大的孩子送出去好。 “我可以答应你。”顾经年道,“但雍国能满意吗?” “公子如今是顾家实力最强的子弟。”吕茂修不失时宜地奉承了一句,道:“比顽劣的小公子们更适合入京授官。公子正有意要去雍京,只需在信王提出要带小公子们进京时,出言阻止即可。” “我有个条件。” 吕茂修一愣,没想到为自家人做事他还要提条件。 顾经年却很理所当然,道:“若我还有命从雍京回来,让父亲单独随我去一个地方吧。” “末将如何能替元帅作主?” “将军是父亲最信任之人,他信你远胜于他的孩子。” 吕茂修问道:“去何处?” 顾经年闭上眼,不答。 吕茂修看他这神态,觉得大概是要顾北溟随他去祭奠什么人吧,于是道:“我只能向公子保证,一定会劝说大帅。” “那好,一言为定……” 果然,过了两日,殷誉成确定了归期,便提出要带顾北溟的几个孙子回京授官。 吕茂修看了顾经年一眼,见他没有立即开腔,只好道:“信王,此前元帅想遣小公子们入京觐见,因顾家人丁凋零。如今十一公子既来,当由十一公子觐见,以免孩童无状,御前失礼。” 殷誉成哈哈笑道:“正是怕失了礼,才要从小学雍国礼仪啊,吕将军以为如何?” 吕茂修心中不喜,也不说话,气氛很快就沉了下来。 殷誉成很快就意识到自己逼迫得过了,瞥向屈济之。屈济之抚须不语,扛住了吕茂修给的压力。 沉默了一会儿,吕茂修才以公事公办的语气道:“末将作不了主。” 殷誉成颇为尴尬,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顾兄弟,你觉得呢?” 若事前吕茂修没打招呼,顾经年或许真就任那些顾家子弟被送去雍京为质,他开口则道:“顾家只有我无意疆场,还请信王成全。” “你可想好了?”殷誉成问道。 同样是入京,以质子的身份前往,可就不再自由了。 顾经年点了点头,终究是把这件事担了下来。 之后数日,殷誉成又去宣慰了别的城池,有些许草率地完成了雍国天子交给他的差事,迫不及待就要启程返京。 顾经年随在队伍当中,这次却还多带了一个人,火伯,这是他特意要求的,吕茂修与苗春娘都没有反对,也就由不得火伯了。 从居塞城到雍京有三千七百余里,路途漫漫。 可队伍却只向西行了三百余里便停了下来,抵达了一个叫壶关驿的地方。 “哇。” 张小芳一到地方就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因为看到了一幅在瑞国完全看不到的画面。 眼前的空地上摆了一排的飞车,每辆飞车都有屋子大小,一个个长了四条手臂或手掌巨大的人在其中穿梭。 而在飞车后方,还能看到几个身材高大,头上长了犄角的人,背上搭着肩舆。 目光一转,她不由吓了一跳,因见到有几只长得极丑,像鸟像鱼又像蝙蝠,身体巨大的异兽从天而降,背上还绑着几个座椅。 “那是鳐蝠,能飞,但胆子小,不能用于作战。”裴念抬手一指,道:“瑞国捕杀鳐蝠,因它的排泄物会毒死庄稼。” 前方,殷誉成听得他说的话,回过头道:“不错,大雍国海纳百川,不会因噎废食,防止鳐蝠伤农的办法不是捕杀它,而是驯化它。这些鳐蝠每次都是按照固定的路线飞,沿途并无庄稼。” 对此他也很骄傲,拍了拍顾经年的肩,昂首看着天空中的景象,又道:“不像瑞国明面禁止异人而暗中行炼化之事,这就是大雍俗异同存的气象。” 不论顾经年心中信不信雍国有这么好,作为一个间谍,他还是点头附和了一句。 “能来雍国,是异人之幸。” 说着,他忽然目光一凝。 他目力好,留意到了那些正在修补飞车的奭人中,有一个特别的身影,是个只有三条手臂的女子。 想了想,他回忆起了她的名字,琴儿。 (本章完) 第122章 壶关驿 第122章 壶关驿 “动作快点,信王已经到了。” 说话的是一个神情严厉的中年奭人,两手抱怀,两手都拿着鞭子,督促着那些正在修理飞车的族人们。 当见到只有三只手的琴儿动作又慢了一些,他“唰”地一鞭挥了出去,挥出风声,在地上打得尘土飞扬,却没有抽在琴儿身上。 他俯下身,一手覆在了琴儿的手背上,低声道:“你是故意的吗?让我注意到你。” 琴儿连忙抽出手,道:“我会快些。” “我能理解。”中年奭人把嘴凑到琴儿耳边,“毕竟你少了一只手,需要帮忙了,随时与我说。” 说话间,他另一只手已伸到她的断臂处,摸了摸,顺着肋骨继续往前。 琴儿皱眉,连忙避开。 “还动?你已经来不及了。” 忽然,身后有个声音响起,问道:“在做什么?扮螃蟹吗?” 中年奭人眉头一皱,不悦地转过头看去。却见是随在信王身边那个贵公子走来,脸色一变,连忙换上了一副讨好的模样。 “小人只是在督促她装车。” “我来督促,你去吧。” 中年奭人一愣,暗忖这贵公子大概是看上琴儿了。只是,琴儿虽然漂亮,对普通人来说毕竟是多了一条手臂,可能是这贵公子玩得多了,喜欢新奇些的吧。 “是你?” 待监工走开了,琴儿很警惕地看向顾经年,抬起了手上的锯子、楔子、木头,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毕竟她一条手臂就是被顾经年砍下的,对他还是带着恨。 另一方面,对于禇丹青之死,她认为自己应该非常仇恨顾经年,一见面就该想要置他于死地。只是,那种心血相连之感断了之后,也许是还处在迷茫当中,也许是近来过得太累了,仇恨并没有驱使她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我劝你最好走开,否则,主人的仇,我一定会报。” 她威胁了一句,却暴露出了她的弱,害怕被顾经年伤害。 顾经年摊了摊手,道:“那你报。” 琴儿感受到他没有恶意,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顾经年道:“我先问你,你怎么在这里?” “明明是我先问的。”琴儿目光闪动,问道:“为何监工会听你的话?” 一听,顾经年便知她问这话的目的。 “我记得你以前给禇丹青当婢女还趾高气昂,怎么?现在灰头土脸的。” 琴儿还想撑着面子,可这段时间被当成劳役驱使实在是太辛苦了,一个没忍住就泄了底气,眼睛耷拉了下来。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冷笑了一声,道:“我只是回到族人当中了。” “哦?”顾经年给了她一个台阶,顺势追问道:“回?你以前也是雍国人?” “那些本就是我的族人,我是五岁时被瑞军掳走,濒死之时,被主人喂了心头血救活。”琴儿道:“主人死于你手,我在瑞国便没了牵挂,自然是回来。” 这么说,是因瑞国禁止异人,像她这种三条手臂的奭人最难生存。 顾经年问道:“你是如何回来的?” 琴儿道:“你是想与我打探黄虎、缨摇的下落?我早想明白了,你与他们之间必定也是心血相连。” “是。” 顾经年不需要隐瞒,他看出琴儿的处境不太好,径直道:“你若能告诉我,也许我可以帮你。” “我并不需要你帮。” 话虽这么说,琴儿想了想,却还是反问道:“你想与他们一起去沃野?” 顾经年问道:“你怎知道?” “我是与他们一起到的雍国。” “然后呢?” 抛出了这么一点儿小讯息之后,琴儿又不答了,目光转向了那边信王的仪驾,道:“若我没猜错的话,你是与信王一起来的吧?” “不错。” “你们要去雍京?” “是。” 琴儿悠悠道:“我也想去雍京。” 顾经年指了指她身后那庞大的飞车,道:“你有这个,不能自己去吗?” “那有那么简单?”琴儿不自觉地吁了一口气,道:“我们这些奭人专属于车造局管辖,随时有人盯着,尤其像我这种从瑞国回来的。” “我听说雍国俗异共存,异人也活得很自由。” 琴儿白了顾经年一眼,抛掉手里的工具,给他看了眼她那伤痕累累的三只手,手掌上还有许多没消下去的水泡。 “我给主人为奴为婢也不曾受过这么多苦。” 顾经年只当这女子是吃不了苦,干了点粗活就满口抱怨,没有太往心里去。 但他听懂了琴儿的诉求,道:“我可以带你去雍京,但你得告诉我,你想去雍京做什么?” 琴儿略作犹豫,没有隐瞒,道:“找落霞。” “她也是与你们一起来的?” “我见到了她,自然会告诉你。” “好。” 其实顾经年已大概看出,琴儿到了雍国之后似乎就被捉了,很可能不知道缨摇等人的下落,但她至少知道来的路上发生了什么,答应她的条件也不费事。 那边,殷誉成稍作休憩,转头看去,便见顾经年与一个颇有姿色的奭人女子挨近了说话,而裴念、张小芳就在远处看着,不由摇了摇头,心中暗忖世间少有自己这种痴情的男子了。不一会儿,顾经年过来,向他请求要带走那奭人女子。 “你啊。”殷誉成叹息一声,道:“你莫辜负了裴姑娘。” 裴念不耐烦他这磨磨唧唧的性子,不想因此误了事,没等顾经年说话,先开口道:“信王,我也很喜欢这个奭女,想让她留在身边。” “好吧。” 殷誉成也是无语,想不明白顾经年对裴念如此冷淡,裴念却还处处向着顾经年。不像他,千万百计地对凤娘好,换来的只有冷眼。 琴儿见自己终于能脱离此处,心中大喜。转头一看,却见那监工的中年奭人正以怨毒的眼神盯着她。 也许再晚两日,她便要成为他的禁脔。 她跟在顾经年身后,往一辆飞车走去。 斜地里却是有两个脏兮兮的奭人孩子冲出来,一左一右抱住她的腿,嘴里咕噜咕噜,说的是奭人的语言。 “求你带我们一起走,我们也受不了了。” “我自身尚且难保,如何带得了你们?” 琴儿不知自己这一去雍京是凶是吉,总之是受够了在此当劳役,宁死也要搏一个前程才决定离开。 “你们待在这好好干活,别惹事,活下去。” 她狠心推开那两个孩子,转身跟上了顾经年。 顾经年回头看了她一眼,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你上去吧。” 顾经年让琴儿跟着裴念上了飞车,自己却是让到了一边,并不上去,而是招过火伯。 琴儿登上飞车,只见五个翡人已列成一排站在车尾,眼神空洞,面无表情地对她深深鞠躬,然后便转过身,准备开始扇风。 放眼看去,整个壶关驿依然忙碌。 所有人都像是没有感情的牲口,像被蒙上了眼,拉着磨的驴一般不停地转着。 不远处,顾经年转向火伯,道:“烧我。” 火伯已有了经验,抬起手对着顾经的后背喷出了熊熊烈火。 很快,一对火翅出现在了顾经年的背后。 “出发!” 随着这一句,翡人们开始扇风,一辆辆飞车乘风而起。 顾经年也挥舞火翅,翱翔于天空,他并非是刻意炫耀,而是希望他想要找的人也能够看到或者听说他来了。 他越飞越高,在他身下,壶关驿的人们身影越来越小。 “那是什么?” 两个正在造飞车的奭人抬头看了眼,低声交谈了起来。 “也是个异人,救走了琴儿。” “看起来不弱,可惜不能邀他与我们举事。” “嘘。” 两人很快停止了交谈。 可等到天上的飞车远去,他们偷偷从飞车中拿出一只口哨来,用力吹了一口。 奇怪的是,周围并没有哨声响起。而在极远之处,却有人已听到了信报,知道信王已经出发了。 两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收起了哨子。 不多时,那神情严厉的中年奭人走过来,鞭子狠狠地抽在了他们身上。 “还敢偷懒,当我没看到说悄悄话吗?!” 被鞭打的两个异人不敢做声,甚至不敢抬手去挡,一边挨着打,一边反而更努力地打磨着手中的木料。 雍国虽俗异同存,但为了保持这个平衡,律例极细致严苛。 这对强大的异人或许限制有限,但对于特征明显、能力却不强的奭人而言,却是极大的桎梏。 ———————— “看,这就是大雍的大好河山!” 殷誉成站在飞车之上,摊开双手,任迎面的大风吹来,转过头,对着飞在他旁边的顾经年高声说道。 他很高兴,终于可以回京,他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他的未婚妻,觉得那从西边吹来的风都带着她身上的香味。 下一刻,一声惊呼响起。 “那是什么?!” 护卫瞪大了眼,只见前方的天空中竟是出现了一张巨口,也不知是如何冒出来的。 “快停下!” 眼看飞车就要向那巨口当中撞过去,殷誉成与手下护卫连忙叱喝不止。 然而,操车的奭人,扇风的翡人根本不为所动,那空洞的脸上浮起了疯狂之色,驱着飞车更快地向前冲。 “停!” “停!” 殷誉成怒吼,可来不及了,飞车直直地飞进了那巨口之中…… (本章完) 第123章 大嘴怪 第123章 大嘴怪 殷誉成所乘坐的飞车并不在车队的最前方,可那张大嘴突然间凭空出现,一口将飞车吞下,不等后方的飞车撞上它,已迅速向下坠去。 此时,离它最近的是顾经年。 顾经年本就飞得与殷誉成很近,是硬生生地止住了向前飞的势头。甚至头还撞到了那大嘴嘴唇,只觉黏黏乎乎。 他的火翅扇出炙热的风,似乎也烫到了那大嘴,嘴里发出了一声奇异的怪叫,把他震开了一些。 顾经年的身影在空中摇摇晃晃,好不容易才止住。第一时间转头看了一眼后方裴念、张小芳乘坐的飞车,只见裴念拔刀控制住了那正在操控飞车的奭人,向琴儿说了一句“让它安全落下”。 琴儿于是上前,接手了那辆飞车。 裴念立即转向顾经年,见他还在看自己,喊道:“别管我,你去救他!” 顾经年遂以极快的速度向下坠去,此时终于看清了那大嘴的样子。 那是一个巨大的圆形怪物,像是一个肉球,皮肤滑腻,上面布着恶心的疙瘩,像一只没有腿的蛤蟆。 它没有眼睛鼻子,浑身上下就只有一张大嘴,以及后面短短的尾巴。 向下坠落时,尾巴朝上,露出下面一个小小的腚眼,让人很难相信它有那么大的嘴却只有那么小的腚。 天空虽高,落地却只有几息,眼看怪物要落进下方的树林中,顾经年挥动火翅,砸下一团巨大的火球。 “轰!” 火球没能砸到那怪物,它虽然庞大,可居然并不笨拙,避开了火球,身体砸倒了几棵大树,像球一样地弹了起来。 树林中燃起了大火,顾经年俯冲而下,任火焰燃烧着自己。 再转头一看,那怪物弹弹跳跳地往一个方向而去,当它越弹越低,最后便干脆在地上滚动了起来,两个腮帮子不时鼓动着,不时还显出飞车的形状。 它似乎正在消化刚吞下去的飞车。 也不知殷誉成被嚼碎了没有。 奇怪的是,它巨大的身体却没有被树木卡住,而是不时变化着形状,有时候变得很扁,通过了狭窄之处后重新变回来。 它分明没有眼睛,却能感受到将要撞到什么东西。 顾经年汲取了所有的火焰,翅膀展到巨大,以更快的速度追着,却始终没能追上。 渐渐地,前方出现了一个大湖,湖边有山坳。 顾经年担心那大嘴怪躲进湖里,倏然加速,忽然,轰的一声巨响,无数石头向他迎头撞来。 “嘭嘭嘭。” 那些石头力道极大,撞上一块恐怕都能把人砸得肺腑破裂,顾经年挨了三块,身形如破布一般飘落。 远处,有人兴奋地嚷了一声。 “中了!” 顾经年摔在地上,火翅烧着了周围的草丛,好一会,他从烈火中重新飞了起来。目光看去,前方的山坳中,有数十人围着那大嘴怪。 大嘴怪张着嘴,任他们往里面搬东西。 “等等!他又活了!” 那些人很难不注意到顾经年,他降临在他们上方,翅膀张开,大得像是一片乌云,那炽热的风不断向他们扇来,给他们造成了巨大的压迫感。 “石头!” “吼!” 半座山忽然动了,渐渐化成一个由泥土与石头组成的怪物,把身体躬成了弩台的模样,“嘭嘭嘭嘭”地射出无数石块。 顾经年迅速飞高,避开那些石块,火翅挥动,扇出了一股大风,把围着大嘴怪的那些人扇开。 他虽然可以直接砸下火球,但害怕砸死了殷誉成而影响了他找到凤娘。 至于这汲火、扇风,则是他近来刚学到的技巧。 却见那些被风扇到的人之中,有人飞了起来,有人迅速遁入地下,还有人巍然不动……不,他们并不全是人,还有更多是形状奇怪的怪物。 此时,哗啦啦的水声响起了。 湖面上忽然喷出了高高的水,水上站着一个人身鱼尾的中年美男子,他有着蓝色的长发与蓝色的眼睛,大冷天里却还不着寸缕,展示出了健壮的上半身,至于下半身则是鱼的形状。 鲛人。 顾经年转头一看,很快想到当时他以珍珠向凤娘换情报时,凤娘便说过,那是顾北溟当年屠了与越国相善的鲛人一族所得。 而鲛人生于东海,雍国地处西荒,这里怎会有鲛人? 心中疑惑才起,一条水龙已然向顾经年袭卷而来。 顾经年往上拔高,避过水龙,却见湖面上又冒出几个鲛人,有男有女,俱是相貌皎好,双手一捞,从湖面捞出水龙就开始攻击他。 火翅被浇灭了一半,迅速变小,顾经年在空中腾挪,再不留手,挥出一团火球。 恰此时,他看到有个身影出现在了山坳的高处,扯着嗓子大喊。 “停!停!” “自己人!”“那谁,你下来!” 只凭那身影这么喊,阻止不了双方之间的斗争,于是他唰地一下又不见了。 过了一会,一个羽人腾空而起,飞到了顾经年面前。 那是一个老者,头发已经很稀疏了,背上的羽翼也掉了许多毛,脸上、颈上有好几个箭痕,他惧怕顾经年,并不敢飞得太近,远远凌空而立,喊道:“公子,停手吧,有故人想要见你。” 那些袭卷向顾经年的水龙停了下来,化作漫天雨落。 老羽人道:“请公子随我来。” 他转身向下飞去,过程中又掉了几缕白发与几根羽毛。 顾经年并不熄了火翅,缓缓落在了那些奇奇怪怪的人与怪物面前。 他首先看到的是一个高高的身影。 “高长竿。” “你你,咕咕,顾巡检。” 高长竿很兴奋,好不容易见到了熟人,拍了拍手,露出了孩子找到了家的欢快表情,跑上前想要拉顾经年。 顾经年飞得高,可高长竿长得也高,伸出手,握住了他的靴子。 于是,顾经年飞低下来,落在了他面前,直视他的目光,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接人。” 高长竿太高兴了,话都说不清楚,以很热情的方式挥舞着手臂表述着。 “掌柜让我接人,小女娃。树林里,被带走了,我记得小女娃的味道,变到她身边,有人追我们,呼,我们又变走了。” 那些事已经过了一段时间,高长竿却还记得那个慌慌张张的夜晚。凤娘被带走了,老黑他们追上去,只有他追不上,只好吃了许多东西瞬移了过去。 可他不知道去哪里,脑海中只有那浓郁的来自沃野的气息。 他先是到了枯木崖附近,但那里有太多人了,他看到凤凰冲天而起,看到整个天地的黑影都化为巨手捉向凤凰,然后,所有人都向凤凰追去……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直到闭上眼,再次感受到那沃野的气息,再睁眼,他就又看到了摔倒在地上的缨摇。 周围到处都是搜捕的人,不停地呼喝,他不知道怎么办,只好带着缨摇,随便选了一个地方瞬移开来。 这些,太难以用语言来说清了,高长竿于是很没底地问道:“你听懂吗?” 顾经年回忆起了一些事。 他被烧焦了,血也烧干了,缨摇以心血滋养了他最后一丝生命,带着他飞上高空……最后,他们摔在一片树林里,他再没找到她,也知道北衙与笼人都没找到她。 原来是被高长竿带走了。 “你带着小女娃变走了,然后呢?” 高长竿挠了挠头,答道:“然后,我不懂在哪,很饿,饿晕了。小女娃摘果子喂我,我们见到黄虎。” “你们找到黄虎了?麻师在吗?” “聪明。”高长竿点点头,“还有他。” “然后呢?” “我们到镇上,有吃的,等人,打仗了,黄虎带走小女娃,喊‘走!走!’我变走了,被捉了,给吃的,但好累好累。” 高长竿说得不清不楚,但顾经年很有耐心,更多时候是通过高长竿的表情,感受当时情况的紧张程度,判断发生了什么。 想来,高长竿与缨摇躲避了追捕之后,麻师通过某种方式找到了缨摇,他们一起到了旧集市镇,依照约定等着碰头,结果遇到了顾北溟背叛瑞国投靠雍国,彼时必然是发生了大战的,战乱之中,不知是谁发现了缨摇的踪迹,可能是顾北溟或笼人,于是高长竿与旁人又失散了。 顾经年又追问了几句,证实了自己的判断,暂时却也没能从高长竿这里问出更多的讯息。 现在也不是多聊的时候,他往那大嘴怪的方向看了一眼,担心殷誉成已经被消化了。 而两人在说话的时候,周围那些奇形怪状的异人异兽们也不催促他们,也没有故意离开顾经年的视线,而是就守在一边,以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 见顾经年移开目光,方才那老迈的羽人才带着一个身体高大、气魄雄壮、头上长着犄角的稽人上前来。 “有礼了,老朽是羽人,柯梦宗。” “稽人,关天泽。” “顾经年。” “你是何族?”关天泽直率问道。 顾经年略作沉吟,开口道:“我没有族,我是个药渣。” “药渣?” 关天泽只是愣了片刻,倒也很快就知道药渣是什么,仰头哈哈大笑,笑容并无任何嘲讽之意,而是他乡遇故知的喜悦。 “好!你是药渣,我们是牲口,合该一起干番大事!” (本章完) 第124章 稽人 第124章 稽人 顾经年一开始以为这些人是瑞国的细作,捉走殷誉成是刺杀计划的延续。可见了关天泽,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猜错了。 今日之事,该是来自雍国内部的反抗,或说起义。 他很快婉拒了关天泽邀他共谋大事的请求。 “我是个独来独往的闲云野鹤,志不在此。” “无妨,那便交个朋友。” 顾经年的拒绝态度丝毫没有影响到关天泽的心态,他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继续与顾经年交谈起来。 看得出,这是一个很自信,也很有主张的人。 “你与高长竿是朋友?” “是。” “你们都是瑞国来的?听说瑞国捕杀异人,我们不敢在那里生活。”关天泽自然而然地攀谈着,丝毫不以顾经年的冷淡态度为忤,问道:“在那边,艰难吗?” “有时会觉得不自由。” 这个问题确实是问到了顾经年愿意聊的地方,他点了点头,道:“异人在瑞国,得隐藏好自己,或者为权贵效力。” “在哪里都一样。”关天泽道:“那异兽呢?在瑞国如何生活?” “一般都是在军中效力,民间少见。” “效力还是被当成牛马一样驱使?” 关天泽一下就问到了关键,把话题引向了他想要谈的方向,而且拉过高长竿,解开他的衣裳给顾经年看。 顾经年目光看去,微微皱眉,他看到高长竿那瘦得皮包骨头的身体上已布满了鞭痕,有的已经成了疤,有的已经结痂,看得出都是这段时间挨的。 而在他脖颈下方,还有烙了一个印记,已经被磨掉了,血痂还很新。依稀能看出上面有个“驿”字。 山风拂过,高长竿有点冷,但更多的是委屈。 他在瑞国过得虽然不算很好,但在凤娘的照料下,至少从来没吃过这样的苦。此前还咬着牙坚持,现在被顾经年一看,他忽然特别想凤娘,差点要哭出来。 “我想回去。” “回不去了。”顾经年叹息一声,上前,拉起了高长竿的衣服,道:“我带你去找凤娘,我们去一个更自由的地方。” “真的?”高长竿大喜。 “真的。”顾经年点点头。 他没有看关天泽,但已表达了他要带走高长竿的态度,甚至不给商量的机会。 关天泽没有反对,而是叹道:“世间哪有更自由的地方啊。” 说完这句话,他往前一步,面对着顾经年,直视他的双眼,表达他的坚定、热烈,一字一字地传递出了他的态度。 “自由之地,绝不是寻找出来的,而是我们亲手创造出来!” 顾经年没有心情去创造,更没有耐心去改变世道,或者说改变人性,道:“人各有志,我想带走高长竿,还有……” 他还想带走殷誉成。 但话还没说出来,关天泽已打断了他的话。 “当然可以,但你不了解雍国,你带走他只是让他换一个地方继续当牲口,还有你别的朋友,甚至你自己,在雍国只会越来越透不过气,像被驱赶的耕牛、负重的驮马,为了别人一统中州的抱负而操劳至死。” 这是一个很有感染力的人,甚至不在于他说了什么,而是他内心的态度。 不论顾经年如何拒绝,如何冷淡,始终影响不了他,相信面对任何事,关天泽都会这样坚持自我,继而不断散发着影响旁人的气场。 待见到顾经年再次摇头,关天泽先抬了抬手,道:“好,不提了,你可以带走高长竿,相信你还想带走殷誉成?” “不错。” “此事可以商量。”关天泽并不一味讨好顾经年,而是道:“但我辛苦捉来的人,为何要给你?” 说罢,他直视着顾经年的眼睛,目光中没有丝毫的挑衅,但很明确地表示,他并不害怕他,哪怕打起来,不论输赢,他敢于一战。 传递了这层意思,他才露出一个亲和的笑容,又道:“除非,你是我们的朋友。你可愿与我们交朋友?还是嫌弃我们只是一群衣衫褴褛的劳役?” “交朋友需要什么条件?” “哈哈哈。”关天泽朗笑道,“讲条件就不是交朋友了,有真心就好。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来!” 说话间,湖面上已经出现了一艘巨船。 那大嘴怪滚到了船上,异人异兽们不能飞的也上了船,那由泥土与石头形成的异兽伏下了身体,很快又变成了一座小山。 关天泽飞了起来,只是飞得不算很高。 他没有翅膀,而是在脚下聚起了一团云雾,托起了他那高大的身躯。 一边飞,他一边与顾经年聊天,虽然飞得不如顾经年高,依然气概昂扬。 “中州气浊,我们稽人难以高飞。听说在故土,我们的祖先们能飞上九霄。” “那你就没想过回故土吗?蓬山之东四万里,终能到的。” “哈哈,能到。但我能带着他们回去吗?我生在中州,长在中州,我牵挂之人都在中州,不仅是你所见的这数十人,那些被驱使而痛不欲生的同伴,我也放不下他们。四万里外,那是我祖先的故乡,没有一个我认得之人,这里,才是我的故乡。” 换作别人,也许已经被关天泽所动摇了,但顾经年也是个极难动摇之人,闻言又不说话了。 关天泽于是指着巨船上那吞下了殷誉成的大嘴怪,介绍了起来。“那是餮蛤,也不知是哪来的,我猜是以饕餮与什么东西杂交出来的。它不会说话,我见到它的时候,嘴唇上还挂着个铃铛,许是谁养的吧。我算好了殷誉成到的时间,让高长竿带着餮蛤飞上天空,一口咬下殷誉成,看着简单,其实是费了大劲的。” “哦?” “我先带高长竿飞上天空,让他熟悉那个位置,反复演练,哦,操控殷誉成飞车的奭人、翡人,也是我们的人。” “他们死了?”顾经年问道。 关天泽道:“谁说的?你看。” 只见那巨船上的餮蛤张开了嘴,从里面走出几个奭人与翡人,与围在周围的异人异兽们庆祝起来。 如此,顾经年就知道殷誉成还没死。 “你们为何捉殷誉成?” “因为我们是反贼。”关天泽道,“我打算拿他换一个人。” “谁?” “我的丈人。两年前,他率众攻下了嘉木城,可惜战败被俘,如今被押送往雍京了。” “为何会战败?”顾经年问道。 他觉得他们这些异人异兽战力颇为强横。 关天泽叹息道:“这并不是异人与凡人之战,迫害我们的并不仅是凡人,而是那些更厉害的异人,而我们的队伍中,大多都是驿夫。” 他虽然内心坚定,但并非认不清形势之人。 顾经年于是知道,雍军中有更多战力强横的异人。 他沉吟着,缓缓道:“既如此,你们贸然举事,只怕救不出你丈人,反而会受到更严厉的打击。” “人不能不救,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谈到这里,顾经年便明白了为何关天泽会说可以把殷誉成交还,因为关天泽也很清楚,要拿殷誉成与雍廷交换囚犯,大概率是不成的。 对于雍国朝廷而言,显然是宁可损失一个亲王,也不能释放一个率众造反的大反贼。 “何不这样?”顾经年思忖着,缓缓道:“你把殷誉成交给我,我去雍京,替你救出你的丈人。” “我如何能信你?”关天泽反问了一句。 顾经年道:“因为我们是朋友。” 他一向不喜欢交朋友,今日是难得抛出这一句话。 关天泽笑了笑,反问道:“你为何想要殷誉成?” 顾经年实话实说,道:“我从瑞国来,我的同伴失散了,在他手上,我得从他手上救回来。” “好,这件事我信你。”关天泽道:“你为何会与他同行。” “我是顾北溟之子。” “怪不得。” 关天泽其实听他的姓氏便猜到了,但还是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道:“到我家喝一杯再谈。” 湖心上出现了几个岛屿,那艘巨船驶向了最大的那个岛,而关天泽则带着顾经年飞向旁边的小岛。 岛上没有房屋,关天泽在一个山洞落下,喊道:“玫娘!我回来了!” 很快,山洞里走出一个身材高大的女稽人。 顾经年一眼便看到她的肚子高高隆起,马上就想到了顾采薇,眼神柔和了许多。 “这是我妻子。”关天泽道,“稽人孕三十六年才生产,她已怀孕了三十一年,还有五年。” 说着这些,他眼神温柔了许多,也饱含了这三十一年间的各种艰难辛酸。 那女稽人玫娘却是瞪了他一眼,像是在怪他为何把外人带过来。 “没事。”关天泽笑道:“这是我新交的朋友,顾经年。” “那我去备些茶点。” 玫娘转身进了山洞。 顾经娘正想说“不用麻烦”,关天泽拉了拉他,低声道:“我这人不知哪天就要出事,今日带你来,往后万一我有意外,你若有余力就帮忙护着。” 这话,显然是出于招揽人心的目的才说,但彼此认识没多久,他便如此招揽顾经年,何尝不是另一种信任。 “放心吧,你不会出事。”顾经年打量了关天泽一眼,问道:“你几岁了?” “我?五十又八啊。” “看不出来。” “我们稽人寿命本就比你们……” 正说着话,旁边的大岛上忽然传来了“嘭”的巨响,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转头往那边看去…… (本章完) 第125章 义气深重 第125章 义气深重 听得那边岛上的动静,顾经年第一反应是殷誉成的护卫们赶到了。 可当他与关天泽双双腾空而起,飞到了那座大岛的上方,却并未见到有旁人赶到的迹象,那“嘭!嘭!”的巨响却是那大嘴怪餮蛤发出的。 它高高弹起,砸在地上,因砸得太过用力,圆鼓鼓的身体都被砸扁。 可顾经年目光看去,却能看到那被砸扁的身体里分明有什么东西试图从中破体而出。 周围的人们显然也看到了,纷纷大喊不已,试图做些什么。 “把它的嘴张开!” 关天泽最快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发出了命令。 异人们于是各施所长,那老羽人柯梦宗很快飞到了餮蛤的嘴边,从自己的翅膀上拔下一根羽毛,在餮蛤那张大嘴的上方撩动着。 原来那里是餮蛤的鼻孔,往日他们想让它张嘴,都是靠着这个小办法。 很快,餮蛤大嘴微张,有了想要打喷嚏的感觉。 关天泽正在降下,却是眯了眯眼,察觉到了危险,大喊道:“柯老,走!” “走开! 只见那餮蛤似乎十分痛快,身体一点点地变大,它不停摇动着尾巴,努力把肚子里的什么东西消化下去,可却不能做到。 “嗷——” 终于,它发出一声怒吼,那张巨大的嘴再次张开。 这次却不是为了吃,而是想吐。 正在拿羽毛拨弄它的柯梦宗被一股口气吹得晃了晃,在空中飘得远了些。 但它什么都没吐出来,身体还在变大,比原来几乎大了两倍,那滑腻而布着疙瘩的皮肤变得越来越薄,让人能看到上面布着的绿色血管。 下一刻, “轰!” 餮蛤庞大的身体突然爆开。 巨力震飞了周围的一切,连堪堪想要落下的关天泽也被震得重新飞起。 漫天都是绿色的血肉,像一场诡异的雨。 同时弥漫开来的还有一股浓烈的腥臭味,那种发烂了的鱼虾在肚子里憋得很浓很浓的屁的味道。 顾经年担心那血肉或气味有毒,连忙挥动火翅飞高。 待满天绿血落下,一个浑身上下淋满了绿色粘液的人立在了那里。 是殷誉成。 他正维持着一个双手合什朝天的奇怪姿态。 有风裹着那绿色的血肉环绕着他,像是一个流动的茧,当殷誉成的手掌微微打开,那由风形成的茧便张开,而当他稍稍放松,那风便息了些,风茧便收拢。 正是这风茧撑破了餮蛤的肚子。 “凭你们?!” 殷誉成开口,一字一句都蕴含着巨大的愤怒。 他傲然而立,以蔑视的态度环顾四周。 “一群跳梁小丑,伤得了本王吗?!” 随着这句话,他双手猛地往前一挥。 风声烈烈,风却无形无色。 唯有那些被裹着的绿色血肉勾勒出了风的形状,一把巨大的刀的模样。 足有数十步长,像是一堵城墙。 若它有形,没有人能挥动这么大的刀,而这无形之刀,借助的是天地之力。 “呼——呼——呼———” 风刀凌乱,斩出的瞬间无处不在。 那漫天的血雨也被斩碎,成了弥漫数十步之地的雾气。 “走!” 关天泽奋力嘶吼,但来不及了,风刀所向之处,几个异人异兽也瞬间被斩为齑粉。 柯梦宗看到餮蛤爆开的瞬间就已经转身飞了,此时却也没能逃开,一双羽翼被绞碎,连带着背上也一片血肉模糊,径直跌落在地。 与此同时,几条水龙从湖面上袭卷而来,砸向殷誉成,却与风刀撞在了一起,撞出一团雾气。 殷誉成迅速换了个手势,风刀瞬间变了形态,裹着那水龙成了漩涡,反过来砸向湖面上的几个鲛人。 同时,周围的水雾形成了龙卷风,环绕在他身边,把地上的落叶、尸体,包括不知生死的柯梦宗都裹了起来。 “柯老!” 关天泽大怒,顾不得别的,向殷誉成俯冲而去。 殷誉成也看到了他,冷笑道:“受死吧!” 几条龙卷风汇聚在一起,向关天泽拍去。 殷誉成眼中杀气迸发,要让这些跳梁小丑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敢捉他,唯有死。 正在此时,一道身影从天而降,流火翅膀挥动,挥出一团火球,砸在关天泽身上,将他砸进了湖面当中。 “信王,走!” 是顾经年,他大喊着,同时不管那可怕的龙卷风,径直向殷誉成俯冲过去。 “我带你走!” “好兄弟!” 殷誉成大为感动,手势一变,龙卷风往两边分开,由顾经年飞到了他的身边,一把捉住了他的背。 “别急。”殷誉成道:“你我兄弟,杀光他们!” “他们还有援兵,信王性命为重!” 顾经年不管不顾,提起殷誉成就飞起。那边,关天泽却已从湖面上腾起,岛上的雾气聚拢到了他的脚下,比他平时所乘的云雾要大得多,他也能因此飞得更高,向顾经年这边追来。 “逆贼,再见之日,我必剿你,言出必践!” 顾经年叱骂着,挥出火球。 关天泽左右一避,火球擦着他的身体,险险飞过。 他在空中稳住身形,不敢再追,只是深深看了眼顾经年飞走的方向。 之后,他第一时间飞向那将要摔落在地的柯梦宗,一把将那如风中残叶的苍老身体捞住。 “柯老。” “我……更没用了……” 柯梦宗睁开眼,感受不到背上的羽翼,悲伤且虚弱地喃喃了一句。 “有什么关系?”关天泽道:“凡人能欺压我们,凭的是权势,而不是翅膀。” “我出了馊主意……救不回老当家……还折兄弟……” “谁说的?” 关天泽遂附耳在柯梦宗耳边说了一句。 顾经年走时那句“言出必践”他听得懂,也信得过,今日若非顾经年出手,他们这些异人异兽恐怕都会死在这里。 柯梦宗一愣,喃喃道:“怪不得呢。” 如此,他才放下心来,晕了过去。 ———————— 顾经年低头一看,只见殷誉成已晕了过去。 这应该不是因为受了伤或身体虚弱,想必是使用异能耗费了大量的精力。 至于殷誉成为何会有异能? 想着这个问题,顾经年的眼神中浮起了一丝忧虑之色。 他向追来的方向飞去,远远看到了一辆飞车停在树林边上,裴念与张小芳正在飞车上四处张望,便向那边降落,把殷誉成往飞车上一放。 “你真把他救回来了?” 裴念看向顾经年,目光有些佩服,同时还有些羡慕。 她是有抱负的女子,也足够努力,偏偏顾经年所有的能力已不是她努力就能够拥有的。 “琴儿呢?” 裴念道:“她说她去找找,也许能找到你。” 顾经年一听便知,琴儿恐怕是与关天泽那批人也曾有过接洽。 他遂附到裴念耳边,以只有他们能听懂的语言低声道:“我再去办些事,你盯着殷誉成,他若醒了,便说我去抵挡追兵了。” “发生了什么?你得告诉我。” “不急。” 顾经年越来越不把裴念当成上官,行事全依自己的主张,说完,翅膀一张就飞走了。 这次,他飞得很低,目光四下搜索着,很快就找到了正在急奔的琴儿。 琴儿看到了地上的阴影,抬头一看,脸色微微一变。 “你在找什么?”顾经年飞落在她面前,问道。 琴儿犹豫了片刻,道:“我可能知道信王被谁掳走了。” “谁?” “一些想造反的异人,我认得他们当中一些人。”琴儿道:“像我们这种特征明显但战力不算高的异人在雍国过得很凄惨,他们说得像凡人一样聚成势。” 顾经年道:“你找得到他们?” 琴儿没有马上回答,神情有些犹豫。 顾经年并不追问,只是看着她的表情。 琴儿大概能感觉到他的考察之意,她一辈子绝大部分时候都是当奴婢,作为一个附庸的存在,因为依靠着强者,并不觉得那样很辛苦,而到了雍国,她很不适应,既不想活得像牛马一样,也不想跟着那些人造反。 内心深处,她还是想依附于一个强者。 顾经年与她有着深仇大恨,反而更能让她感受到他的强大,这让她产生了一种纠结,既想报仇,又没勇气。追随着他寻找落霞的念头不停泛起,让她无法思考别的。 最后,她还是道:“我可以试着找找,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不要杀他们。” “不用找了。”顾经年却是道:“你回飞车等着,我去接个人。” ———————— 殷誉成睁开了眼,感到了精力用尽后的深深疲倦。 他转头看去,见到顾经年正站在飞车旁,与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说话。 “他是谁?” “是他看到了那个大嘴怪物逃窜的方向,指点我找到了信王。”顾经年答着,转头向那高瘦男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高长竿。” 殷誉成见这男子老实,点了点头,道:“你是本王的救命恩人,有什么想要的赏赐?” “我想,跟着他。” 高长竿指了指顾经年,他怕被殷誉成看出破绽来,灵机一动,还补了一句。 “他会飞,神仙。” “哈哈,可以。” 殷誉成大笑两声,向顾经年道:“方才我太冲动了,还想亲自与那些逆贼拼命,多亏了你一心为我考虑,事事以我为先啊。” 他也没想到一时兴起结下的义弟如此义气深重,唏嘘慨叹,感动万分。 (本章完) 第126章 雍京 第126章 雍京 雍国建国后曾三迁其都,最后定都于凉川城。凉川城有几个特点,一是规模巨大,二是没有城墙。 对于不禁异人的雍国而言,建城墙并没有太多的意义,不建反而能彰显其海纳百川的雄浑气度。俗异百姓都围着都城不断建房,绵延开来,夜幕初降时,百万家灯火齐燃,浩瀚如海,巍为壮观。 是夜,一队飞车缓缓落在了雍京,抵达信王府前。 “到了!” 殷誉成兴奋地呼了一声,迫不及待站起身来,没等飞车停稳就迈步而下。 他有很高的期待,可此时此刻,他根本没想过自己的期待能否落实。 入京前,殷誉成就派人通报了府中诸人,因此信王府前已有许多人列队恭迎。 往日这种情形,他都会维持着亲王的气场,不紧不慢地在簇拥下回府,可今日他却是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走在最前方。 “爹!” 一个少女快步迎了上来,正是殷誉成的女儿,殷淑。 她十五六岁模样,长发梳成辫子,脸色微微有些黝黑,穿的是一身劲装,十分利落,脚下蹬着一双鹿皮靴,颇为飒爽。 一见殷誉成,殷淑没有喜色,反而以责备的语气发出了连珠的质问。 “你怎这么快就回来了?!朝中都说你没办好差事,许多人弹劾你。” “弹劾才好。”殷誉成随口应了,打量了女儿一眼,见她好端端的,伸手把她往边上拨了拨,目光看向府门前迎前的队伍。 “你就不能争气些吗?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已让我在人家面前抬不起头了,昨日,我与公主郡主们聚会,她们都取笑……” “停,闭嘴。” 殷誉成没心思听殷淑的絮叨,目光来回扫视,却没在迎他的队伍中见到那个魂牵梦绕的身形,不由错愕。 “爹,爹。” 殷淑又连着唤了两声,拉了拉殷誉成,问道:“没听到我问你吗?那是谁?” “凤娘怎没来迎我?” “嘁,那狐媚女又不住在府里,当然没来。” “可我提前派人说了我今夜回来,她知道吗?” “我不知道啊,不关我事。爹,那是谁?太俊了吧。” “那是我的结义兄弟。”殷誉成招过那个他派回报信之人,问道:“你可把消息递给她了?” “回信王,递了。” “她怎么回你的?” “说‘知道了’。” 殷誉成皱眉,转向殷淑,问道:“可是你不让她来的?” “呵,你在说什么鬼话。” 殷淑冷哼一声,拉了拉她爹的衣袖,以稍显贤惠的语气,小声提醒道:“爹,你先招待客人,别失礼了。” 说着,目光又看向了顾经年。 殷誉成点点头,暂时按捺了心中的失落,转向顾经年,朗笑道:“义弟,来,这就是我府邸,你安心住着,待觐见了陛下之后,必有赐宅。” “多谢信王了。” “诶,说了多少次,叫我义兄……你捏我做什么?!” 殷誉成话到一半,忽皱眉看向了身后的殷淑。 殷淑正用手指在他背上轻轻拧了一下,想提醒他引见她,骤然被叱骂,反瞪了殷誉成一眼,放柔了声音。 “爹,这位公子是?” “不是与你说了吗?是我义弟,你叫声顾叔叔。” 殷淑却不叫,再次打量了顾经年一眼,道:“我看他比我也大不了两岁,爹怎么好意思与他结拜?” 那边,裴念看出了她对顾经年颇有兴趣,干脆上前,挽住了顾经年的手,干脆利落地了结了她的纠缠。 “这位是裴姑娘,是你顾叔叔的……” “天也晚了,请客人们早些入府歇息吧。” 殷淑不等殷誉成一句话说完,径直打断。 她感受到了裴念那个动作对她的针对之意,回了一个挑衅的眼神。 众人入府,把客人安顿到西边的一个院落。殷淑跟在殷誉成身后,小声抱怨了一句。 “女儿到了年岁,不操心,一天到晚就想着续弦。” “是我不操心吗?不是你眼高于顶?” “那我肯定得把她们的夫婿全比下去,省得一天到晚的和我夸耀。”殷淑嘀咕着,问道:“爹,那对夫妻看着不太恩爱呢……” “因为他们还不是夫妻。” “那你安排他们住一间?” “此事复杂。”殷誉成道:“待我有空了再与你说吧,不早了,你早些去歇。” 他心思不在这些事上,脚步匆匆。 是夜月明星稀,天气虽冷,可月色不错,他想着若是凤娘还未睡,可邀她一起小酌一杯,倒也是赏心悦事。 这般想着,他支走了殷淑,焚香沐浴,换了一身衣物便出了门,一路往城郊而去。 那是一座城郊的小宅,显得有些破旧。 殷誉成当然可以给凤娘置办一个大宅,可她偏偏不肯答应,而当他过于热情,她便会脸一冷,使得他不敢再吭声。 此时宅院大门紧闭,里面已熄了灯。 这让殷誉成有些犹豫,在门外徘徊了好一会儿,几次想要转身离开,那想要见面的冲动却让他最后还是抬起手来,敲了敲门。 “笃笃笃。” 敲门声响了许久,才终于有人开了门,是老黑,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肩上还搭着一件外套。“信王?什么事?” “凤娘睡了吗?” “这么晚,当然睡了。”老黑没好气地回答道。 殷誉成一愣,问道:“她知道我今夜回来,却还睡了?” “不然呢。” 面对这样一个回答,殷誉成有些不知所言。 他也有过很多女人,哪一个不是天天围着他嘘寒问暖,大事小情过问个不停?像凤娘这样绝情的却是少见。 心里怨着她的绝情,他不时却又冒出些自我安慰的怀疑来。 “她……莫非是生我气了?” 老黑也是一愣,反问道:“她为何要生你气?” “我岂能知道?”殷誉成试探道:“莫非是我走得太久了?” 老黑愣愣地眨了眨眼,觉得这位信王真是脑子有病,比高长竿还傻。 殷誉成见他不答,便觉得是自己猜中了,顿时就有些着急了起来,问道:“能否把凤娘叫醒?我对她解释一二。” “她都睡了,当然不能叫醒。”老黑理所当然道。 殷誉成便猜凤娘还未睡,这是有心考验他,接着就意识到自己有些太急切了,深吸了两口气,背过双手,恢复了往常与别的女子相处时的从容风度。 他微微一笑,刻意提高了音量,让主屋那边也能听到。 “我带了一壶美酒,值此良辰美景,对饮一杯,谈谈边境见闻,岂非美事?” 可惜,老黑不是那些奉迎着他风雪月的女子,闻言只嘟囔了一句“良辰美景个屁”。 半晌,主屋那边没有动静,老黑就开始赶人了。 “让我见见凤娘,她知我今夜归……” “嘭。” 老黑毫不犹豫把门关上,栓上门栓,揉着眼回到旁边的倒罩房。 “怎么了?”炎二翻了个身,道:“我听到那人又在外面叨叨叨了。” “莫管他,有病。” 老黑困得厉害,小声嘟囔了一句,径直睡去,迷迷糊糊中还能听到殷誉成在外面喊叫。 但那人肯定是不敢闯进来的,凤娘给他立过规矩。 渐渐地,那声音终于停了。 过了许久,正在老黑睡熟过去之时,却又听到了敲门声。 他顿时着恼。 “狗屎,真当自己是个玩意。” 嘴里骂骂咧咧着,他一把拉开了门栓,准备给殷誉成一点颜色瞧瞧。 然而,下一刻,他瞳孔一震,揉了揉眼,显出不可置信之色。 “你……” 门外的两人迅速闪了进来,顺手关上了门。 “凤娘在吗?”其中一人问道。 老黑答不上来,愣愣点了点头。 “其他人呢?”来人又问道。 这个问题再次让老黑不知所言。 不等他开口,主屋里已有一个女子问了一句。 “是你吗?” 那声音有一分慵懒、一分疑惑、一分害怕、一分不信,以及六分惊喜。 很快,门被打开。 方才殷誉成在屋外说话,凤娘其实也听到了,只觉吵闹,翻了个身又睡了。可此时听了来人说话,她竟是第一时间赶出来。 目光看向站在院中的那道身影,少年身材颀长,有遗世之姿,不是顾经年又是谁? 两人目光对视,良久无言。 站在顾经年身后的高长竿则挠了挠头,莫名觉得自己有些多余,好在一回头,见到了老黑欣喜的目光。 “真是你,你没有死。”凤娘喃喃道。 顾经年觉得这是个蠢问题,耸了耸肩,道:“我没死很奇怪吗?” 刹那的失神之后,凤娘才回过神来,抹了抹脸,脸上浮起了笑容,悠悠道:“也是,顾公子是言而有信之人,既答应带小女子去沃野,想必不会食言。” 顾经年会心一笑,接着便问道:“其他人呢?” 凤娘脸上的笑容微微凝固了一些,抬头看了眼天空,道:“进屋说吧。” “好。” 顾经年随着凤娘走进屋中,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馨香,屋内布置简单,远不如她在汋京中的小楼,榻边只有一个小桌案,上面摆着笔墨纸砚。 “你自己看吧。” 凤娘从枕头下拿出一本册子递给顾经年,顺势拉过他的手,让他在榻边坐下。 看来,她还保留着写日记的习惯。 (本章完) 第127章 重逢 第127章 重逢 一根蜡烛被凤娘点燃,摆在了桌案边。 微弱的火光中,顾经年摊开了手中的册子,低头看着。 凤娘则在他身旁坐下。 她刚才醒来后趿了鞋就急着出门,罗袜也没穿,此时觉得脚很冷,于是抬起双腿放进被窝里,撑着身子坐在那,看着顾经年的侧脸。 少年看册子看得很认真,剑眉微蹙,星目凝光。 这让凤娘感到他有些许冷淡,忍不住用手拿起了自己的一缕头发,轻轻拂过他的耳垂。 “别弄。”顾经年道。 “你是如何找到我的?”凤娘好奇地问道。 “跟着殷誉成来的。” “哦?”凤娘问道:“那你不问我,为何答应嫁给他?” 顾经年道:“为何?” 他这态度,落在凤娘眼中就显得有些太无所谓了,她遂故意道:“那自然是我看上他了,准备留在雍国当王妃,不去沃野了。” 顾经年总算回过头看了凤娘一眼。 灯下看美人,云鬓松散,香肩上披着的睡袍滑落了一半,她眸如秋水,目光中微带着些挑衅的意味。 顾经年冷笑了一下,转头继续看册子。 “你笑是什么意思?”凤娘追问道。 “懒得理你。” 虽只有这漫不经心的四个字,其中却包含了太多意思。 半随意、半莞尔的语气,让凤娘感到了轻松,也感到了亲近之意,顾经年显然是了解她的,知道她不是真心要嫁,知道她是故意逗他,这种了解使得彼此之间不用多说。 短短四个字,凤娘脸上就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相比起来,殷誉成的长篇大论,吐露心意也好,夸耀自身也罢,却只会招她厌烦。 “我之所以答应嫁他,是怀疑缨摇在他手上。” “是吗?” 顾经年脸色微微凝重。 凤娘道:“枯木崖那场大火之后,我带着赔钱货们得了落霞与琴儿的帮助,逃脱笼人的追捕,好不容易到了旧集市镇,恰遇到顾北溟叛乱,战乱中,我们与炎大、阿猛、琴儿失散了。后来,我打听到黄虎带着缨摇往西逃了,顺着线索一路找过来,一直到了雍京,我始终没见到他们,怀疑他们有可能是被一批神秘人捉了,那些人很强,我打探到他们可能出现的地方,找过去之后,恰好遇到了殷誉成,因此怀疑他与那些神秘人有关。” 这是近段时间以来凤娘的大概经历,更多的细节则写在了日记上。 比如,旧集市镇出乱子时,原本还是白天,天色是忽然变暗的,像是有什么遮住了太阳; 凤娘寻找黄虎与缨摇的过程中,她的鸟儿曾看到几个披着黑色披风的男子乘风而过; 最后,她失去黄虎与缨摇的行踪,是在雍京城郊的树林中,而树林中具体发生了什么她并不知道,因为鸟儿全死了,等她到的时候,恰好遇到了殷誉成。 顾经年道:“殷誉成确实是擅于操纵风,我亲眼见过。” “他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没有城府。”凤娘道:“他看似被我迷得神魂颠倒,可我从未在他那试探出有关缨摇的下落。” 说着话,她有些困了,侧躺了下来,把头枕在顾经年腿上。 这在外人看来或许是个颇为暧昧的动作,可她却是自然而然,似乎什么都没想,就是累了顺势就找了个舒服的枕头。 “殷誉成奉命东巡,我原本怀疑他这一趟与缨摇有关,遂假意答应他的求亲。后来,落霞受了重伤回来,说伤她的人也能够操控风势,我们便意识到此前可能查错方向了,顺着这追查下去,发现带走黄虎的,很可能是雍国太子殷誉和的人,可眼下还只是怀疑。” 顾经年一边翻看着日记,一边听着凤娘述说,渐渐对彼此失散后的情况有了大概的了解。 某一个时刻,他目光凝滞了一下,因看到那纸上出现了一句让他有些猝不及防的话。 “想顾经年了。” 好一会,他一低头,正对上凤娘的眼。 气氛正有些奇怪,凤娘忽然促狭地笑了笑,不再枕着他的腿,坐了起来。 “怎么?感动你了?” 她扬着嘴角,有些得意,有些妩媚,悠悠道:“我便猜到你还活着,总有一天又要偷看我的日记,故意留一句话吓你,果然,着了我的道了?” “嗯,着了你的道。” 顾经年微微苦笑,无奈地附和了她一句,像是觉得这玩笑有些无聊。 凤娘见正掩唇轻笑,见了他表情,抬脚踹了踹他。 “好了,你想知道的都说了,走吧。” 隔着衣衫,顾经年都能感到那玉足冰凉。 他回头看了一眼,感受到她的若隐若现的妩媚,空气中像是有小火苗时而燃起时而熄下去。 停顿了一息工夫,他顺势起身,道:“我确实不宜久留,这便告辞了。” 凤娘打量了他一眼,见他侧了侧身背过去,嘴角又噙起笑意,自裹了被子,道:“不送,带上门。” 失散许久未见,两人好不容易相逢,眼神中最初的热烈终究没能爆发出来,最后以颇为冷淡的方式告了别。 顾经年出了屋子,老黑、火二正围着高长竿,听他费力地解释什么。 其实很简单,顾经年只看殷誉成的表情,便知他今夜一定会忍不住来见凤娘,于是让高长竿带他瞬移到府门外等候,再一路跟踪着殷誉成而来。 “走吧。”顾经年向高长竿道:“我们回信王府。” “我能不能,留在这?” “不能。” 高长竿像个孩子一样,没考虑过留下来显然不适合,被拒绝后还有些失落,但还是老实地把双手搭在顾经年肩上。 两人闭上眼,耳畔的风呼啸而过。 再睁眼,他们已在信王府的客院当中。 “记住,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自己去找他们。”顾经年又交待了一句。 “哦。” 高长竿还没想到这个办法,就已经被禁止了,老实应下,回了他住的屋子。 顾经年穿过回廊,到了客院东边的主屋。推开门,却意外地发现裴念不在。 他有些疑惑,遂走到张小芳的屋子前,敲了敲门,问道:“你在吗?” “没有人回答。” 顾经年有些担忧,但迅速冷静下来。 他判断殷誉成并不能比他早多少回来,应当不至于发现了什么。 于是,他重新向自己住的屋子走去,还未走到,客院那边有人推门进来。 正是裴念、张小芳,以及殷淑。 “多谢郡主相送。” 裴念正说着话,转头见顾经年已经回来了,与他对视一眼,给了一个放心的眼神,接着问道:“你怎起来了?” “忽然醒了就再难睡着。”顾经年会意,答道。 “郡主担心我们饿了,吩咐厨房做了些吃食,我看你睡得香便没唤你。” “怪不得一觉睡醒没见到你。” 方才顾经年一走,殷淑便找了过来,所幸裴念应对得当,此时两人对答之间,就将此事糊弄了过去。 殷淑问道:“我爹太失礼了,你们随他辛苦赶路,到了之后却也没吃得上热乎的。顾公子,你可饿了?” 顾经年道:“我不饿,多谢郡主关怀。” “厨房做了几样小菜。”殷淑一边说着,上前两步,忽然眉头微微一皱,抬眼看向顾经年,有些疑惑起来,愣了愣才继续道:“顾公子还是吃些吧?” 顾经年打了个哈欠,道:“又有些困了。” “好。”殷淑道:“那便不打搅你们歇息了。” “郡主慢走。” 送走了殷淑,顾经年与裴念回到屋中坐下。 裴念以彼此才懂的语言问了一句。 “见到她了?” “嗯。” “你身上有她的香味,明日注意些,别被殷誉成闻到了。” “是吗?”顾经年抬手闻了闻自己的衣衫,沉吟道:“方才殷淑是否发现了什么?” “嗯,我看她反应,有可能是闻到了。”裴念淡淡道。 ———————— 殷淑离开了客院,眼神中依旧带着疑惑。 她觉得顾经年很是奇怪。 说是睡下了,可发髻都没拆,靴子也没脱,不曾有半点入睡后披衣而起的样子。 更关键的是他身上的香味十分独特,连她都只闻过一次,是殷誉成求娶凤娘之后,非要带着她见了凤娘,当时她便留意到凤娘身上的淡香了。 可方才顾经年入府之时,分明没有这种气味,那是为何呢? 殷淑不解,怀疑是不是他们用的是瑞国的熏香,连她也没见过。 忽听到前院传来了动静,是殷誉成回来了,她便立即跑去相见,果然见殷誉成换了打扮,脸上还敷了粉。 “爹。” “你还不睡?” “你又去见那狐媚子了。”殷淑责怪道:“也不怕被人弹劾。” 殷誉成心情不好,骂道:“闭嘴,别烦为父。” 殷淑道:“看这样子,爹莫不是没见到她吧?” 殷誉成没理她,径直走掉了,殷淑自能打听到情况,招过随行的下人问了,不由惊讶,自语道:“好大的架子,连我爹都不见。” 夜已经深了,她困倦之下不再去想这事,回屋睡了。 睡梦中似乎还能闻到那淡淡香气,隐隐地,还做了一个旖旎的梦,忽然,殷淑脑中浮起一个念头,醒了过来。 (本章完) 第128章 相互帮助 第128章 相互帮助 住进了信王府,顾经年却还是睡了个大懒觉。 当阳光透过窗纱爬上床榻,裴念指尖点了点他的额头,并推了推他。 “你还能睡得香?” 顾经年睡得正沉,被她一动,侧过身来,竟是随手抱住了她。 裴念忙将他踹开。 “嗯。”顾经年哼了一声,终于清醒了些。 “你忘了这是哪里?” “在哪里都得睡觉,不是吗?” 在裴念看来,顾经年奉了朝廷之命前来捉捕顾北溟,眼下却被当成了质子留在雍京,办完任务遥遥无期。至于他想要找到凤娘、缨摇等人的心思她也知道,只怕是人还未找到,就快要被殷誉成发现他的目的。 办不成事的根由,在于顾经年凡事总是我行我素、自作主张。连在今日这个危机隐现的局面下,他还是不肯与她商议。 就着此事,裴念不免多提醒了几句,而顾经年确实也不再把裴念当成上官尊重。 两人于是以那秘密语言争吵了起来。 裴念刚学,本就不熟练,当然吵不过顾经年,满腹的道理憋在喉咙,最后恨恨给了他一拳头。 “公子,姑娘,郡主来了。”门外传来了张小芳的声音。 今日一大早,殷誉成又跑去见凤娘了,殷淑留在府中却也不无聊,打算探明某些事情。 可惜她早早起来准备,撤下了早膳,又备好了午膳,终于等不住了,派人去请顾经年与裴念与她一道用膳。 席间,殷淑本是有许多话要试探的,可惜气氛不对,顾经年与裴念之间根本就不说话,面对她的提问也是答得漫不经心。 “顾叔叔,听说你过几日便要觐见陛下,一会小侄带你去裁几身衣裳吧?” 饭后,殷淑端着茶杯,故作随意地问道。 “太劳烦郡主了。”顾经年婉拒道。 “不劳烦,是我爹太失礼,他不在,我便是这府上的主人,自该招待好叔叔。” “如此,却之不恭。” “叔叔不必客气。” 虽有叔侄的名份,两人毕竟年纪相仿,男女授受不亲,殷淑故意找个理由与顾经年独处,怎么也不成体统,偏是她有事要问,就这么任性地做了。 目光向裴念看去,见裴念一副不太情愿但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殷淑不由有些得意。 信王府本身就有裁缝,他们也没出门,就到了前院一间小厅里,自有绣娘过来,让顾经年解了外袍量他的身材。 殷淑在主位上坐下,目光看去,只觉那少年郎的身材还真赏心悦目。 她第一眼见他便有好感,待知他有了心上人便没了那想法,再发现他似有秘密,观感便复杂了起来。 “顾叔叔,可是与裴姑娘吵架了?” “有些小事。”顾经年答道,“郡主竟看出来了。” “为何?”殷淑以开玩笑的语气问道:“可是因顾叔叔风流倜傥,她生气了?” 顾经年摇了摇头,并不正面回答,道:“只是出了些小事。” 殷淑知他不会直说,遂换了个话题,问道:“顾叔叔从瑞国来,说来也巧,我爹一心想娶的美娇娘,也是从瑞国来的呢。” 顾经年道:“两国接壤,想必雍国有不少瑞人吧。” 换作旁人,或许能这般不停试探得有来有回。 偏偏殷淑性情与旁人不同,才两个回合就有些不耐烦了,等那绣娘量好了顾经年的身量,手一挥,把旁人都支下去。 很快,厅中只有两人,殷淑干脆道:“顾叔叔是什么情况,我早上已问过我爹了。莫非你与凤娘是旧情人,这趟入京,就是来横刀夺爱的?” 顾经年不曾料到她会这么直接,闻言,第一反应是故作没有听懂,反问了一句。 “什么?” 殷淑蓄势一击,本想打得顾经年大惊失色,没想被他顺势避过了,便有种击空了的感觉。 “我是说,你与那凤娘是旧情人吧?” 为了增加气势,她接着以威严的口吻补了一句。 “别想狡辩,我已闻到了你身上有她的香味。昨夜我爹前去,她避而不见,必是在见你。” 殷淑的问话技巧很不厉害,因为沉不住气所以十分草率,也就是一个十六岁刁蛮少女的水平,原本是诈不出什么的。 顾经年争取了片刻的反应时间,迅速思忖了一下。若这是大堂问案,他绝不会让殷淑拿到话柄与证据,总能找到说辞,但这不是,他说的再合理,眼前的小女子还是有可能钻牛角尖,因为好奇心而继续探查,如此,反而很容易出问题。 与其瞒她,倒不如掌控她。 “竟被郡主看出来了。”顾经年微微一叹,脸上带着一丝苦笑。 “果然!”殷淑颇为惊喜。 她就知道自己很聪明,以慧眼看出了端倪,只是没想到顾经年居然这么快就承认了,又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反而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而在顾经年眼里,很明显能看出来,她此时是高兴胜过了愤怒。 说明他赌对了,猜到了殷淑对于她爹被横刀夺爱之事并不在意,甚至,她本就是反对她爹娶凤娘的。顾经年低下头,看似惭愧,实则考虑着接下来该如何引导殷淑的行为。 “你和凤娘有旧情,如何又与裴念私奔?”殷淑终于抛出了第一个问题,但并不高明。 顾经年道:“我与凤娘有缘在先。” 殷淑还在静待下文,见他不说了,便“哦”了一声,道:“所以,你原本打算与凤娘私奔,结果她先逃出来了,到了瑞国,而你却被瑞廷捉了,对吗?” “对。” “然后裴念救了你,随你舍家弃国,你不好辜负她,对吗?” “郡主明鉴。” 殷淑见一切不出自己所料,愈发自得,道:“怪不得,我看你与裴念之间并不亲密,原来如此。” 顾经年道:“我与裴念是朋友,是知己,可当恋人,总是差了些。” 他这么一说,殷淑深以为然,认为他十分真诚。 “然后,你在居塞城听说我爹要娶凤娘,就故意骗他结义,目的是到雍京来找到凤娘,对吗?” “我辜负了信王的信任。” “好个贼子之心!” 殷淑先是骂了一句,目光看去,见顾经年那张英俊的脸上带着淡淡的悲伤,还有一股她平生不曾见过的疏离气质,于是心就软了。 再一想,顾经年毕竟是顾北溟之子,她爹若为了一个女人与之反目成仇,太不妥当了。 从她的立场来看,最好是殷誉成放弃凤娘,交好顾家,往后好好经营仕途。 “所谓,君子不夺人所好,既然你与凤娘有缘在先,横刀夺爱的反而是我爹。” 殷淑的态度转变得很快,很快就开始同情顾经年,又道:“我会劝说我爹,放弃凤娘……” “不可。”顾经年连忙阻止,道:“信王对凤娘一往情深,必不会轻易放手,一旦知晓只会发怒,若因此与顾家生隙,坏了私谊是小,误了国事事大。” 殷淑一直自以为掌握着主动权,却没往这方面想过,此时听了这话,不由愣了愣。 她并没有意识到,由此刻开始,谈话的节奏就渐渐由顾经年掌握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殷淑问道。 顾经年不答,只是微微一叹。 见这态度,殷淑反而有点急了,追问道:“你不会是想放弃凤娘吧?” 顾经年道:“我既不忍伤裴念之心,又不忍辜负信王。还请郡主保密,莫误信王前程。” 殷淑今日挖出了这么个秘密,最后得了这么个闷声闷气的结果,憋了个秘密在心中,好不爽利。 眼看顾经年准备离开,她终是喝了一句。 “不行!” “郡主?” “信王府不能娶凤娘入门!”殷淑道,“她是瑞人,她心里装着的人是你,绝不是我爹的良配。” 顾经年停下脚步,踟蹰了好一会儿,忽道:“那我带她走。” 不同于方才的优柔寡断,他一旦下定决心,语气果断,有种千军万马都不能阻挡他带走凤娘的气势。 殷淑问道:“你不怕伤裴念之心了?” “男儿行事,但问本心。” “你不怕辜负我爹了?” “我是为了他好,不在乎他知不知道。” 殷淑能从顾经年那淡漠的语气、极度自我的态度中感受到他的锐气,忍不住赞了一声“好!” “男儿大丈夫,行事敢做敢当。此事,我支持你!” 顾经年却道:“郡主并非想帮我,是在帮自己。” 若是他一开始就求着殷淑帮忙,殷淑必然会起疑、会犹豫,生出提防之意。 恰恰是他这种冷静平淡的态度,反而让殷淑特别相信他,认为与他合作是互相帮助。 她遂一下站了起来,拍案道:“不错,我就是在帮自己,就问你是否与我合作?” “好。” 顾经年也是应得干脆,可接着就话锋一转,道:“但郡主不可贸然行事,凡事务必先与我商议。” “为何?” “我如今是质子,不可轻易离京,否则连累顾家。”顾经年道:“我会在他们成婚前先解决此事,只是,可能需要郡主援手。” “放心,我必不会推脱。”殷淑颇为爽快,上前,与顾经年击掌为誓,“如此,一言为定了。” (本章完) 第129章 天赋 第129章 天赋 到了雍京数日,殷誉成总算带着顾经年去觐见皇帝。 从坐上马车开始,他就在长吁短叹,最后问了顾经年一句。 “义弟,你可知我在愁什么?” “在愁什么?” “女人心,海底针啊。”殷誉成感慨道。 显然,他与凤娘之间的进展不太顺利。 顾经年依旧有些不太相信一个雍国亲王会这般终日为一个女子牵肠挂肚、不务正业,怀疑殷誉成的表象之下是否还藏着另一面。 因此,当殷誉成又准备侃侃而谈时,他试着引导话题,问道:“信王是盖世英雄,本领高超,又何必去猜女子的心思?” “这就是我的体贴之处。” 话题没有如顾经年所愿引向“本领”,殷誉成细细地描述他对凤娘如何费心,许久,顾经年才找到机会,问起他为何能操控风。 殷誉成正要说话,忽然听了这问题,反应过来,道:“义弟两次探问,想必是担心我炼化异类吧?” 顾经年被戳破了心思,只沉吟了片刻,竟是直率地答道:“是,我在瑞国,屡受炼师迫害,难免多虑,信王见谅。” “我理解。”殷誉成爽然一笑,道:“你可放心,我这一身天赋绝非炼化而来,瑞国那些小人伎俩,我大雍不屑为之。” 他依旧没告诉顾经年他的异能是怎么来的,可用了“天赋”二字。 顾经年遂追问道:“莫非,大雍皇族也是异人?” “哈哈,若有机缘,你自会知晓。” 说话间,马车已到了雍国宫城。 雍京没有城墙,而宫城却很高,墙面刷成了红色,却能从偶尔出现的斑驳之处看出红漆下的墙体是黑色的。 宫城也是由黑钕石砌成,能遏制异人飞天遁地、呼风唤雨之能。 这让顾经年开始怀疑自己方才的判断。 若雍国皇族是能控风的异人,为何要建如此对自己不利的宫墙? 他随着殷誉成入宫,到了雍国天子起居的勤政殿外等候。 两人站了一会,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缓步走来。 殷誉成回头看了一眼,低声向顾经年道:“那是太子的儿子,昭王殷景亘。” 这是他难得在凤娘之外的事情上谈兴甚高,继续道:“太子是我的三哥,之所以能力压我大哥二哥入主东宫,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我父皇很喜欢殷景亘,当年立太子时曾亲口与内侍说过‘选贤孙’。” 到这里,殷誉成没有在话语上表露出他对殷景亘的态度,可语气淡淡的,可见两人之间交情并不深。 此前他奉命东巡,宣慰边境,一度怀疑是东宫这对父子设计支开他,图谋不轨。 殷景亘渐渐走近了。 平心而论,他长得并不算英俊,但身材高大壮实,脸型方正,五官端正,目光坚定而坦然,皮肤是健康的麦色,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的猥琐畏缩之气,让人一看就知道此人可以信任。 他穿着也并不华丽,不需要依靠任何外物的衬托,他自身就有一种仰然卓拔的气质。 到了殷誉成面前,殷景亘一揖手,唤了声“八叔”,彼此一点头也就走开了,不作任何无用的客套寒暄,只在转身时看了顾经年一眼,微微颔首。他走到另一边,站在那儿等候着召见,眉宇微蹙,显出些思忖之色。 三人沉默着等了好一会儿,终于,有内侍从殿中出来,召他们进去。 殷景亘抬了抬手,请殷誉成先走,殷誉成谦让了一下,殷景亘便不客气,当先入殿。 顾经年走在最后,目光看去,只见殿上还坐着几人,包括屈济之也在,上首的御榻上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自然就是雍国皇帝。 在瑞国发生了那么多大事,顾经年也不曾见过瑞国皇帝,没想到如今在雍国却是轻易得见天颜。 雍帝名为殷括,时年七十九岁,可看起来头发白而稀疏,脸上布满了皱纹与老年斑,双目浑浊,甚至透着一股病态。 这与顾经年根据两国的战势对雍帝产生的印象大不相同,他本以为雍帝是一个雄才大略、野心勃勃的暴君,强大、专横、刚腹自用。 顾经年跟着殷誉成行了礼,殷括的目光便落在了他身上。 没有虚伪的赞誉,这个老迈的雍国皇帝直接问道:“年轻人,你父亲归顺大雍之事,你是怎么看的?”“父皇,顾家弃暗投……” 殷誉成认为这是既定之事,没什么好问的,担心他父皇凉了顺臣之心,当即开口,却马上被殷括抬手止住。 那双老眼依旧浑浊,摆手之间却有让天地为之一静的气势。 顾经年略略沉吟,认为瞒骗殷括没有意义,遂诚实答道:“回禀陛下,其实我一开始什么都没想,只觉得父亲不顾家小,实在薄情寡义。” 殿中诸人闻言,目光纷纷向他看来。 殷誉成没想到他会这般回答,目露惊讶,又要开口解释。 “好诚实的年轻人。”殷括却是点头夸赞了一句,道:“也有胆气,敢坦率回答朕的问题。既然如此,你为何寻父?” “不敢瞒陛下,是因为瑞国待不下去了。” “夸你实诚,你未免也太实诚了些。” 殷括半敲打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算是完成了对顾经年的考校。 作为日理万机的皇帝,对一个质子这种程度的关心已经够了,接着便开始赐官、恩赏,为了表示对顾家的重视,直接给顾经年任了六品的太子勋卫,虽是并无实权的散职,却也足够恩遇,还封了昭武尉的勋职,多领一份俸禄。 除此之外,还在京中颇好的地段赐了一座四进的宅院,另有仆婢、护卫数十人,既是照料顾经年的起居,也是对顾家质子的监视。 顾经年一边准备行礼领旨谢恩,一边把目光瞥向了坐在右列上首的男子,判断那就是雍国太子殷誉和。 凤娘说过,落霞查到带走缨摇的神秘人可能与太子有关,今日得见其人,却不知如何接近对方,好好查一查。 他想着这些,赏赐他的旨意却还没完,后面还跟了一句让他有些意外的话。 “赐同进士出身,进阅微学堂读书。” 顾经年微感错愕,没想到自己都当上散官了还得要去读书,他此行是来找缨摇的,无心上学,明面上依旧谢恩应下。 反倒是殷誉成觉得这赏赐薄了,他曾与顾经年许诺过要为他谋爵的,遂开口道:“父皇,顾经年在边境两次救过我的命,应当重赏才对……” “父皇。”太子殷誉和出列,打断了殷誉成的话,道:“儿臣查到,袭击八弟的应该是稽人逆贼糜胜的余孽,为首的是糜胜的女婿关天泽,虽是疥癣之疾,却不可不除,请容儿臣问八弟与顾经年几个问题。” 殷括点头,略一挥手,示意允了。 殷誉和就在御前问了几个关于关天泽等人的问题,殷誉成回答得有些敷衍,估计是看这位太子三哥不太顺眼。 顾经年却还记得答应过关天泽要救出糜胜,加之还想借机接触东宫,打探缨摇的下落,因此回答得很仔细,甚至遇到某些问题还主动说回去后可以画一张图。 如此诚恳细致的做事态度,终于使得殷景亘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这位皇孙入殿之后就一直站在那不吭声,还是初次有了动作。 说完此事,便有内侍端着旨意过来交给顾经年,示意他告退。 早有官员按耐不住了,出列弹劾殷誉成,不禁嚷道:“信王终日沉迷于瑞国民女,险些为逆贼所掳。” “你说话注意点,何谓瑞国民女?我大雍皇族婚娶从来不论出身,不计俗异贵贱,还轮不到你对本王指指点点!” 顾经年边退下边听着,心中对这雍国习俗不由有些疑惑,暗忖若是如此,如何维持天家威严、笼络国中权贵? “够了,休再争这些无谓之事!” 出言喝止殿中争议的竟是殷景亘。 他出列,向殷括行了一礼,道:“陛下,西南十四州大旱已半年,以前朝廷因东进而将异人尽数调东边路,现旱情已近半年,恳请陛下允臣率人前往降雨……” 顾经年刻意放缓了步伐,在离开大殿之前,听到了殷景亘说的是“降雨”而不是“赈灾”。 换言之,这个皇孙竟是有把握让十四州之地降雨,当然,听他话语里的意思,这对于雍国也是需要以举国之力办的事。 之前顾经年在瑞国也见过降雨的神通,但通常都只是一片云对着一小块地方,与殷景亘说的范围差了不知多少倍。 离开宫城的一路上,顾经年都在想着今日的见闻,把一些细节反复回想。 雍国皇族的异能不是来自炼化,而是天赋;殷景亘想亲自带人降雨,或许也与殷誉成一样,有控风之能;另外,雍国皇族婚嫁不论出身俗异贵贱。 当这些线索在脑海中串起来之后,顾经年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殷誉成那所谓的“天赋”,莫非是殷家世代与异人成亲生子所遗传下来的,若如此他对凤娘是出于真心,还是看出了凤娘的“天赋”? (本章完) 第130章 入学 第130章 入学 马车抵达了信王府。 顾经年掀开车帘,恰好遇到了从长街另一边策马而来的殷淑。 今日殷淑穿的是一身猎装,束发、箭袖、短襟、长靴,手里拿着马鞭,背上背着弓箭,十分飒爽。 她前一刻还侧着头与身旁的护卫说“我才看不起她们,一心只想着嫁人。我不嫁,是因为世上没几个男人配得上我……” 话音未落,一转头见到顾经年,她忍不住就是眼神一亮。 说来奇怪,对于顾经年,她先是一见钟情,之后哪怕得知他有心上人,那种欣赏,甚至于见面的喜悦却依旧不退。 顾经年能够从殷淑的目光中察觉到她的心思,之前他觉得很奇怪,今日想到了殷家世代与异人结合,对此有了一个新的猜想。 或许,殷誉成对凤娘的爱慕,殷淑对他一见便生好感,其实是源自于这对父女内心深处对异人、尤其是强大的异人的好感。 “顾公子……顾叔叔。” 殷淑驱马上前,深深看了顾经年一眼,与他一道进府。 过了前院,她特意挥退左右,小声问道:“今日觐见,有何进展?” 她与顾经年“相互帮助”时总是容易心情很好。 这让她有时会分不清自己想要什么,理智上做这些是为了送走凤娘,让她爹清醒过来。可心底里,她又觉得做这些能与顾经年走近,很舒服。 舒服的同时,想到等顾经年带走凤娘裴念,左拥右抱,让她又隐隐有种求而不得的痛苦……可这痛苦,她竟莫名地很沉浸其中。 “我在想,或许我脱离质子身份之事,可以落在太子身上。”顾经年道。 殷淑道:“但我爹可与三伯关系不太好。” “无妨,太子想了解异人逆贼之事,我可以利用他。” “有什么我能帮你的?” “你了解稽人糜胜吗?” “听说过。” 顾经年道:“我想要更多糜胜的情况,能否请郡主找给我?” “好。” 殷淑侧过头,发现已走到了客院的小径前,顾经年正揖礼告辞,准备离开,而两人才只匆匆聊了两句。 她遂跟上一步,道:“你不必与我客气,毕竟我们是叔侄嘛,唤我‘阿淑’就好。” 她是下意识地点出这个会让彼此疏远的关系,想看顾经年如何反应,却又担心两人真就疏远了,接着就找补了一句。 千回百转,也不知顾经年会如何反应。 偏偏顾经年只是淡淡一笑,站定,看向她,问道:“你也走这边?” 殷淑一愣。 她往日飒爽,甚至可以说是粗鲁,此时却第一次扁了扁嘴,有种拿这男人没办法了的撒娇感。 那边裴念与张小芳已经往这边走来了,她还有许多话要说,可也只好转身走开。 等走了一段距离,她回头看了一眼,见他们三人说说笑笑的,不由失落,只好对着小径边的木发脾气,一脚把一个盆栽踹飞。 ———————— 顾经年与裴念并肩而行,放松了许多。 “今日有人来宣了旨,给我封了个勋羽卫的官。”裴念道。 “老本行?”顾经年问道。 裴念道:“应该不是,只是个虚职,雍国不重用我们啊。” 她是故意感慨的,也不怕被人听到她的小小不满。 顾经年对重不重用的无所谓,闻言只是“哦”了一声。 张小芳走在裴念旁边,故意落后了几步,见他们又话不投机了,遂道:“还让我与裴姐姐到阅微学堂读书呢。” “你们也去吗?”顾经年诧异。 “也?” “嗯。” 顾经年点了点头。 他琢磨着这事,认为雍廷应该没什么深意,让张小芳入学,是屈济之答应过的;裴念则是想要当雍廷的官,先考校一番、教导些雍国的道理也是应有之意。 两日后,三人遂一起去往了阅微学堂。 不同于崇经书院座落于城郊,阅微学堂就在雍京城颇为中心的位置,且占地广阔,颇为气派。 这是雍国施行了俗异共存的国策之后设立的供异人读书的地方,之后也允许寻常子弟入学,这几年渐渐有取代国子监之势,雍国朝中许多重臣、尤其是在军中手握大权的将领很多都是出自其中。 顾经年三人走进大门,递了名牒,便有吏员引着他们入内。 一路上,只见所有弟子都穿着同样款式的直裾深衣,但这些弟子们的身体却完全是不同款式。背上有翅膀的只能算是普通,三头六臂也不算最奇异,时不时有人腚上冒出好几条尾巴来,或是衣襟下的第三条腿没能遮住。 还有一些人面蛇身、人身狮面之类的,看得他们目不暇接。 “这边。” 前方领路的吏员催促了他们一句,带着他们进了一间小厅。 厅内摆着几个矮案,上面摆着笔墨纸砚,被以屏风隔开,一看便知是个考场。 顾经年三人分别落坐,不多时,三张卷子竟是缓缓飘落在了他们面前。 “作答吧。” 一道声音从前方的屏风后面传来。竟是一入学就要考试,张小芳不由轻声哀嚎了一声。 顾经年目光看去,那卷子的题目范围很广,既有经史子集、治国之策,也有一些关于异类的问题,与崇经书院的旬考差不多。 但可想而知,两国之间的一些观念必然是有冲突的。 中州本为一国,分裂数百年,文字语言虽还能互相沟通,但渐渐也有了许多不同之处,这一份卷子上,顾经年就有很多字并不认识,一些句子不解其意。 他今日起了个大早,看着看着就有些困了,遂提笔简单答了知道的问题,剩下的则懒得深思,搁下笔就趴在矮案上睡去。 迷迷糊糊的,大概也没有睡太久,等到醒来时,透过屏风,隐隐绰绰能看到裴念还在奋笔疾书,另一边,张小芳则在抓耳挠腮。 随着“叮”的一声响,一阵微风拂来,三份卷子便缓缓向前方飘去,飘过屏风。 顾经年于是判断,那后面坐着的人也会控风,或许也是雍国皇族之人。 过了一会,有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裴念,明德堂;顾经年,知行堂;张小芳,蒙经堂。” 遂有三人步入小厅,分别领着他们去往各自的学堂。 穿过长廊,张小芳是最先被带进学堂的。 此时还未开课,进了院门,她便听到一阵吵闹。 “哇哇哇。” 随着一阵怪叫,一团云雾从堂上飞了出来,张小芳凝神看去,见云雾中坐了个头上长着犄角、身上穿着肚兜的男婴,奶里奶气的。 那大概是一个稽人小孩,却与稽人有些不同,莲藕般的手一挥,风声作响,院中的树不停摇晃。 “回来!” 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娃跑出来,喊了一声,抬手一捉,竟是凌空把那腾空驾雾的小男婴给拉回到了学堂中。 张小芳看得呆愣了好一会儿,提起勇气步入堂中,只见里面全是些三到六岁的小孩,闹得厉害。 他们抬头看她,嚷道:“先生来了!” “今日怎换了个女先生呀?看着也不大。” “这是你等的同窗……坐到那吧。” “哦。” 张小芳低着头,自在后面找了个位置坐下,尽力缩着身子。 方才那个凌空取物的小女孩跑过来,挨着她坐下,道:“你好厉害。” “我?”张小芳道:“我哪里厉害?” “你几岁啊?就能长这么大。”小女孩问道:“有五岁了吗?这是你的异能吗?” 张小芳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否认。 五岁、有异能,似乎比真实的情况更能得到眼前这小女孩的尊重,与之同窗也不那么羞人。 她遂轻轻点了点头。 小女孩指向那腾云驾雾的男婴,道:“你猜他几岁?” “一岁?” “不,他三十七岁啦,他和我有亲戚,是我爷爷那辈。” “他这么小就能读书吗?” “你不知道,他长得可快了,也许明天就能说话了。” 话音方落,那男婴已飘了过来,似乎为了证明小女孩说的话,小小的手指指着书卷,咿咿呀呀地开了口,挤出了一个字来。 “人。” “看吧。”小女孩得意道:“我娘说他有稽人血脉,长得很快的。” 张小芳见状,顿觉压力,认为自己在这群小孩中也要成为最笨的一个。 ———————— 顾经年走进学堂,放眼看去,坐着的都是些粗蛮之人,或是些人面兽身的异人。 “嗷!” 只见一个强壮的大汉在空中击了拳,拳风竟化为了一头黑熊,带着呼啸声,向着门口的顾经年扑来。 顾经年站在那没动,眼看着那凶猛的黑熊到了他跟前,化作无形。 “哈,这新来的家伙好胆量哩!没吓倒他。” 那强壮大汉双手一拍,又拍出两头黑熊,再次奔向顾经年。 “破!” 下一刻,有人喝了一声,直接喝散了它们。 开口的是个国字脸的朴素年轻人,用双手捧着一本书在看着,嘴里道:“都别吵,你们不学,我还要学。” “哈哈,殷家洛,你那么笨,能学到什么。” 顾经年看了看,只有那殷家洛旁边有位置,就过去坐下,目光一扫,看到对方在看的是本他十岁就会背的《幼学》。 看来这里都是些不太会读书的,可见那考试有失公允,顾经年自诩比这些人要强得多的。 他刻意问了一圈,还发现学堂之中有不少姓殷的弟子,再想到殷誉成所谓的“天赋”,他开始对大雍俗异共存的国策,有了些许新的猜测。 (本章完) 第131章 简单的计划 第131章 简单的计划 “咚——” 随着一声悠长的钟响,学员们纷纷走出了阅微学堂。 顾经年走到门外的老槐树下,百无聊赖地等了一会,张小芳手里捧着一卷书走出来,一边走,一边小声地背诵,看到了他,走了过来。 两人等着裴念,顾经年瞥见那书卷上的字,一指,道:“这是个‘丑’字,我的名字。” “早就不是你的名字了。”张小芳侧过头,竟是说了一句颇有道理的话,“人要向前看的。” “好吧,入学第一天,学到了许多。”顾经年莞尔道。 “别笑话我了。” 虽说顾经年并没有笑话之意,张小芳却愈发认真。 过了一会,裴念从书院中出来,身边还跟着个女扮男装的生员,与她边走边交谈着,待裴念指了指顾经年这边,对方才告辞而去。 “走吧。” “好。” 顾经年也不问裴念方才那女子是谁,三人安步当车地走过雍京城的街巷。 次日,三人又从街巷那边走来上学。 来来回回了数日,老槐树飘落了最后一片落叶,冒出了一点儿新芽。 有时,那个女扮男装的生员与裴念相谈甚欢,也会走到老槐树下,她五官十分好看,气质不俗,只是皮肤略有些暗黄,若改扮女装必是个大美人,可她显然没把心思在这些事上,更喜欢与裴念谈天说地。 顾经年从来没问裴念她是谁。 之后有一天,只有裴念与张小芳两人前往阅微学堂,因为顾经年告了个病假。 顾经年到雍京自有正事,而非真的来当质子,对学业并不上心。 他想要接近东宫、打探缨摇下落,原本是给自己留了个机会的,与太子说可以画出图纸以帮助找到关天泽,结果这么久过去,东宫并没有来人询问他,看来对此事并不上心。 既然如此,顾经年便制定了一个计划。 计划很简单,找到关押着稽人逆贼糜胜的天牢,救走糜胜并假装成是关天泽等人所为,逼得东宫重视。 而顾经年作为与关天泽交过手的人,或许能有接触东宫的机会,即使没有,也算是完成了之前的承诺。 这天,殷淑说她已经打探到了糜胜之事,顾经年就告假在家等她,待裴念、张小芳出门上学了,屋外响起了敲门声。 “顾叔叔,你在吗?” 顾经年从床上爬了起来,打开门。 殷淑闪身而进,目光看去,顾经年头发有些乱,衣衫不整,有种慵懒之感,原来裴念平日看到的是这般的他。 “怎么样?查出来了?” “我去闹了一通,说我爹遇袭,朝廷却捉不住主谋。借机看了卷宗,抄录了一份,你看。” 顾经年看过卷宗,记下了上面那句“押糜胜于天牢乙号狱”,以恍然大悟的语气道:“原来如此,关天泽是糜胜之婿,他此前袭击信王,想必是为救出糜胜。他们贼心不死,恐怕还是会杀到京城来劫人。” 这么说,是为了在殷淑脑子里种下一个印象,关天泽会劫糜胜,而他根据之前交手的经验,对此有所预料。 他转身,从桌案上拿起他画的关天泽藏身岛屿的地形图以及关天泽的画像,与卷宗一起递回殷淑手里。 “太子说他们是疥癣之疾,恐怕是小觑了他们,既然如此,郡主可以把这些交给信王,提醒信王防备。” 其实殷淑一开始不认为事态会有这么严重,但顾经年说的煞有其事,她愣了愣,还是接过了那些卷宗应下。 再一想,这或许也是让她爹掌权上进的一个契机,遂认为顾经年行事还是周到的。 “你放心,我这就去说服我爹。” 顾经年点了点头,目送着殷淑离开,心中却知殷誉成一门心思都在与凤娘成亲上,大概是不会在意旁的这些小事。 如此才好,他提醒过,而雍廷不听,等出了事,方显得他先见之明。 待殷淑离开,他换了一身黑衣,又在外面披了件外袍,转身去寻了高长竿。 近来在信王府生活,高长竿过得颇为惬意,顾经年找到他时,正有一个女婢在给他捶背。 那女婢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或许是看上高长竿了,不住地问他问题,一双手还在他身上拨弄,可惜他是个愣的,根本听不懂人家的弦外之意,嚷道:“痒了,痒了,别弄我。” 碰上这么个不解风情的木头,那婢女只好无奈离开,翻了个白眼,正巧被顾经年看到,她吓了一跳,连忙行礼跑走了。 顾经年认出来,那是殷淑身边的一个粗使婢子,想必是来探听什么的。 “她方才问你什么了?” “问我好多。”高长竿有些记不得了,道:“关于你的。” 顾经年点了点头,道:“带我去一个地方看看吧。” 他让高长竿也换了衣服、蒙上脸,还特意换了一件厚实的衣服并在里面塞了布,使这高瘦汉子看起来高高壮壮。 顾经年则脱掉了外套,还在头上绑了两根柴禾,类似犄角一般。 这是第一次踩点,他把天牢乙号狱的位置画了出来,让高长竿过去,如果顺利,劫出糜胜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闭上眼,耳畔又出现了风声,很快,顾经年与高长竿已离开了信王府,但睁开眼,眼前并不是预料中那暗无天日的牢狱,而是漆黑的墙面。 这里是天牢,但是以黑钕石筑成的,高长竿并不能瞬移进去。也是,雍国俗异共存,天牢关押的本就有许多异人重犯,若没有防备,也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 只能想别的办法了。 正此时,身后忽然响起了大喝声。 “什么人?!” 一队披甲巡弋的士卒过来,见到两个黑衣蒙面人在天牢前鬼鬼祟祟,当即大喝追上。 高长竿还在发愣,顾经年连忙一扯他就跑,偏偏高长竿虽然生了一双长腿,跑起来却是笨拙得很。 顾经年眼看这样下去不行,扯着他跑进一条小巷,眼看四下无人,低声道:“变走。” 风声呼啸。 再睁眼,耳畔那嘈杂的声音成了呻吟。 这应该是一间公廨,外间摆着几排柜子,上面放着各种卷宗,屏风后则是桌案,有两人正在桌面上交合,且到了紧要关头。 地上丢着一件官服,一件灰色的仆役服。 看样子是某个官员在办公期间把相好的偷偷带到了官廨中,不知是瘾大还是寻刺激。 榻上男子很胖,浑身白白嫩嫩,嘴里“啊啊”了两声,很快就泻了劲。 “官人真棒。” 女子柔声夸赞了一句,双手捧着男子的胖脸,睁开眼却正好看到了两个黑衣人在观赏他们,张嘴就要惊呼。 顾经年却很冷静,手指放在嘴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他上前俯身拾起地上的官袍,扯下那官印与牌符看了眼,得知男子是工部主簿王苞。 “王主簿好雅兴啊。” 王苞一转头,脸色顿时煞白,抬起一只胖手,嘴里喃喃道:“你你你你……” “关天泽。” 顾经年自报了姓名,同时脑中迅速思忖起来,可以如何利用此事劫出糜胜。 倘若高长竿是带他瞬移到管天牢的官员家中,情况自然会有利许多,可眼下已经打草惊蛇,下次再来可能会很危险。 偏偏是工部,与糜胜案,与天牢都搭不上边。 思忖着,顾经年忽灵机一动,道:“天牢是工部营建?可有卷宗?” “你说什么?” 顾经年一把捉住王苞的头发,把他拉到眼前,道:“问你,如何让天牢的黑钕石失效。” “我我我……不知道啊!” “不知道,那就杀了。” “别杀,我知道了,我突然想起来了!”王苞忙道:“你若想要到天牢劫人,不需要异能,可以从地下挖进去,雍京的排水都是工部营造,我可以找到图纸。” “找!” “可不在这里啊。” 王苞苦着脸,显然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如他所愿,公廨内的动静引起了外面的察觉,有人在门外不停敲门,喊道:“王主簿,出什么事了?” 顾经年竟是放开了王苞,一把拉开门,踹飞了门外的吏员,带着高长竿就走。 官廨内,两具光溜溜的身体顿时抱头鼠窜。 ———————— 当天傍晚,殷誉成就来见了顾经年。 他推门而入,只见顾经年还没起来,散着头发,穿着春衫倚在榻上看闲书。 “关天泽到雍京了。”殷誉成道。 顾经年有些讶然,沉吟道:“我猜到他想劫走糜胜,但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 “他是稽人,手下又多是驿夫出身,来得自然是快。”殷誉成冷笑一声,道:“他今日出现在了天牢附近,又闯入工部,试图找出天牢破绽。粗鄙走卒,无头苍蝇般乱窜,能成什么事?” “话虽如此,若真让他劫走了人,恐怕有损朝廷颜面。” 顾经年放下手中的书卷,踟蹰着,道:“我在学堂听闻,信王因被关天泽掳过,成了京中笑柄……” 殷誉成眉头一皱,终于被激出了火气,怒道:“我必亲手捉住关天泽,一雪前耻!” “信王准备如何做?” “义弟可有办法教我?” “倒也有个办法。”顾经年沉吟道,“散布消息处死糜胜,布下天罗地网,等关天泽来钻。” (本章完) 第132章 疥癣之疾 第132章 疥癣之疾 殷誉成入宫了一趟,回府后再次找到顾经年,脸色有些不豫。 “我向父皇请求亲自捉拿关天泽,父皇答应了。可太子却为难我,不肯把糜胜交给我。” 顾经年道:“如此,连饵都没有,又如何钓得到关天泽这条鱼?” 殷誉成皱眉,道:“太子这是故意要看我笑话。” 顾经年也是低头沉思。 好一会儿,他有些犹豫着,开口说起了一事。 “我或许能帮得上信王。” “哦?义弟还有办法帮我?” 顾经年道:“我在瑞国时,曾刺杀了不少高官,想必信王也有所耳闻。” “不错。” “当时,我凭借的就是一手易容术。” “你是说,可以易容出一个糜胜来当饵?” “正是。”顾经年道:“只是,此事是我的秘密,恳请信王保密。另外,易容之时,最好也莫让旁人看到。” 殷誉成闻言,再次面露感动之色,道:“义弟对我情义深重,不惜抛出自己的秘密,我必不辜负你。” “能为兄长扬眉吐气便可,只是,我需要照着糜胜来易容。” “此事我来安排。” 次日,顾经年先是给自己改扮了一番,与高长竿一样穿着青衣小帽跟在殷誉成身后,进了太子右卫率的衙门,随行的还有一个身材高大的军汉。 进入衙门时,顾经年特意留意了一眼,见这衙署并非黑钕石筑成。 穿过守卫重重的一层层院子,终于,他们进了一间小屋,屋中,一个高大的稽人汉子正被黑色的铁链栓在石柱上,想必便是糜胜了。 虽从天牢被移了出来,可门外的守卫、栓人的铁链,依然杜绝了旁人营救他的可能。 “开始吧。” 顾经年示意高长竿打开随身背着的小箱子,从中拿出了各种各样的小瓷瓶,开始给那身材高大的军汉改扮。 过程中,被绑在那的糜胜意识到他们把人改扮成他的样子,必是要引出他的旧部来捉,试图挣扎,终究是无用,最后被堵上了嘴。 殷誉成坐在一旁看着,一开始惊叹不已,渐渐就觉得无聊了。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得顾经年道:“好了。” 殷誉成回过神来,转头看去,不由颌首,道:“像,真像,鬼斧神工。” “不负信王厚望。” “放心吧,我不会让旁人知晓这是你的手笔。” 殷誉成满意地点点头,带着人往外走去,因那军汉现在完全是糜胜模样,还引得太子率卫纷纷警惕。 待出了两重院子,便有人上前按住那“糜胜”,将其押上囚车,送往雍京东市口的刑场。 处斩糜胜的消息已经放了出去,刑场外已站了许许多多的围观者,只不知关天泽等人是否在其中。 殷誉成坐上观刑台,等时辰一至,“啪”地一声拍下了惊堂木。 “行刑!” 他没有告诉那扮成糜胜的军汉,如果关天泽不来劫法场,刽子手也会一刀斩下其头颅。 当然,这绝非他所想要看到的结果。如此,他依旧不能雪耻,旁人只会说他小肚鸡肠,被关天泽掳了,回京后只有本事拿囚犯撒气。 刽子手拿掉了插在“糜胜”脖子上的木牌,扬起大刀。 “嗖!” 一支利箭径直射进了刽子手的脖颈,人群中,几个奭人掀掉了身上的披风,分别显出持着弓箭的四只手。 殷誉成不惊反喜,心道:“来了。” 他一挥手,自有埋伏好的兵士围上前,去捉拿那些逆贼。 天空中有人腾云驾雾而来,正是关天泽。 ———————— 顾经年才换掉了青衣小帽,走到殷誉成身后。 忽生变故,他也是十分诧异。依他的计划,今日本不会有人来劫法场,因为前两日出现的关天泽是他扮的。 没想到,关天泽竟真是到了。 当然,表面上他就是来埋伏的,因此还特意把火伯带在了身边。 “火!” 顾经年没有太多犹豫,径直向火伯喝了一声。 两团火焰迅速从火伯掌心喷出,点燃了顾经年的背,那流火翅膀再次扬起。 “呼——” 火球砸下时,关天泽已冲到了那“糜胜”面前,正要救人,不得不避了一下。 此时,他对顾经年是十分恼怒的,认为顾经年不仅没有信守承诺,反而助殷誉成处斩他岳父。 火球被他险而又险地避过,在地上燃起炽焰。 关天泽顾不得旁的,径直去解“糜胜”身上的绳索,下一刻,目光落在“糜胜”那溅了火星的脸上,不由愣了片刻。 他看到,火星溅到之处,“糜胜”脸上有什么东西流了下来,显出另一层皮肤。 假的。 只一瞬间,关天泽就明白了事情的原由,知晓自己错怪顾经年了。 他脚下驾着云雾往后退。 “嘭!” 那“糜胜”突然出手,一掌击在关天泽胸膛上。关天泽从那团云雾上摔了出去,面如金纸,呕出一口血来。 眼见他受伤,他的同伴们纷纷向他飞来。 殷誉成早有布置,要的就是一网打尽,他麾下有不少专门捉捕异人的士卒,迅速在天空中结成了一张金光闪闪的无形巨网,向关天泽与他的下属罩下去。 “你们走!” 关天泽回过身,看向凌空而立的顾经年,给了一个眼神。 意思是,他今日宁可战死,也绝不会受俘,更不可能出卖朋友。 忽然,有雾气降了下来。 大雾来得很快,前一刻还是万里晴天,下一刻,法场上已是大雾弥漫。 “怎么回事?” 殷誉成皱了皱眉,闭上眼,双手缓缓地上扬,试图纵风驱散大雾。 却有人匆匆跑来,禀道:“信王,糜胜不见了!” “什么?” “太子率卫称糜胜不见了,正在全城搜捕……” 殷誉成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向天空中看去。 雾太大,他什么都看不到,却知糜胜就在这里。 “糜胜,是你吗?!只有你能降下这么大的雾。”殷誉成放声喊道:“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嗖嗖嗖!” 几支利箭倏然向他射来。 迷雾中,忽有火光闪过,是顾经年砸下火球,击走了那几支箭矢,护在他面前。 殷誉成这才得以安心纵风。 许久,他终于双手一扬,风起。 呼啸的风吹散了迷雾,可法场上已看不到关天泽与其手下的身影,他们都被糜胜救走了。 “该死。” 殷誉成犹不甘心,喝令麾下立即追上。 不多时,密集的脚步声传来,一队队披甲的士卒赶到刑场,为首的将领显然是太子的人,环顾一看,见场面狼藉,遂高声道:“这便是信王布置天罗地网擒拿逆贼的结果吗?!” 殷誉成大怒,叱道:“糜胜是如何从你们手中逃脱的?莫非有人为伤我颜面,而故意放走他?!” “信王,你听听你自己说的是何种浑话……” 顾经年熄了背上的火翅,冷眼看着他们的争吵,心中希望他们争得越厉害越好,如此,才能让他有试探东宫的机会。 至于如何救出糜胜?很简单,知道人关在何处之后,让高长竿过去,把人带出来。 ———————— 一片云飘落在了雍京城南的高山当中。 当云雾散云,数十人在山间站定,向那高大而老迈的稽人男子行礼。 “当家的,你总算出来了。” 糜胜环顾自己的手下们,眼神饱含着热切,最后看向关天泽,问道:“是你派那高瘦汉子救我出来?” 关天泽并不当众回答,而是附到糜胜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糜胜点点头,道:“好,这份情我记下了。” “当时还以为他只是说说,没想到他真能办成。”关天泽道,“他是个聪明人,我有些后悔没将他留下,哪怕以他为首也好。” “人各有志,强求不得。” “岳父,湖岛不能待了,我们接下来去哪?” 糜胜毫不犹豫,道:“去西南,那里已大旱了半年,人心思变,正是英雄用武之地。” “是。” 这一群在雍国太子殷誉和口中只是“疥癣之疾”的驿夫,在救出了糜胜之后再次有了主心骨,士气昂扬,众志成城。 ———————— 顾经年终于再次见到了殷誉和,他甚至得以跟着殷誉成进入了东宫。 一进门,他便留意到了,东宫的外墙虽非以黑钕石砌成,却有一些殿宇是以黑钕石做为地板。 换言之,若真是太子扣留缨摇,是有这个实力的,但顾经年特意用心去感知了许久,并没有感到黄虎、缨摇在这附近。 殷家兄弟一见面,便开始互相扯皮。 相比起来,殷誉和的说辞更有道理,确实就是在殷誉成见过糜胜之后让人逃了。 作为堂堂太子,话不能说得太难听,他遂颇为委婉地问道:“八弟,你确定你没有被人跟踪?让关天泽的人得知了糜胜的行踪。” “当然没有!”殷誉成信誓旦旦。 顾经年闻言却是神色一动,悄然拉了他一下,附耳道:“信王,他们能在壶关驿提前布置,可见早知晓信王的行踪,或许真是信王身边有关天泽的人。” “嘘。” 殷誉成虽也有所怀疑,此时却不能承认,示意顾经年噤声,转头又去与殷誉和胡搅蛮缠。 他们的小动作却是没有瞒过殷誉和的眼睛。 从这件事,殷誉和便看出顾家这个质子并非是不明事理之人,那或许可以争取。 毕竟,争取了顾经年,也是争取到顾北溟的支持。 (本章完) 第133章 安家 第133章 安家 兄弟俩话不投机,聊不出结果来,殷誉成以还要搜捕糜胜、关天泽为由拂袖而去。 “顾经年。”殷誉和开口道,“你且慢。” “殿下有何吩咐?” “父皇赐你的宅邸已收拾出来了,本宫亲自带你过去。” “怎敢劳殿下百忙之中还关心这等小事。” “无妨,你父子归顺大雍,这是应给的重视。” 顾经年故作踟蹰,看了眼殷誉成。 殷誉成看出了东宫对顾经年的笼络之意,只是拍了拍顾经年的肩,相信结义兄弟之间的情义,不是旁人能轻易动摇的。 哪怕这个“旁人”是他的亲兄弟。 顾经年遂给了殷誉成一个坚定的眼神,送他放心离开。 殷誉和将这两人的惺惺作态看在眼里,淡淡一笑,吩咐备车并与顾经年同车而行。 这位太子已有五十多岁,头发漆黑如墨,应该是染过的,看得出来平时是个话不多的人,上车之后好半晌才开口。 “当初招抚你父亲,是我与屈济之一力主张,可惜连累了顾家在瑞京中的家眷。至于老八东巡,则是出于朝中反对派的遏制之意,听说他在居塞城遇刺,是你救了他?” 意思是,顾家的立场在东宫这边,顾经年不应该与信王走得太近,同时也显示了他的同理心,能够体会别人的处境。 但这话太实在了,直接就表明了笼络的目的,可见这个外表沉稳严肃的太子其实城府并不深。 顾经年道:“我是闲散性子,对家国大事不太了解,若有失矩之处,还请殿下见谅。” “你啊,太单纯了。” 殷誉和感慨了一句,指的是顾经年与殷誉成结拜一事。 顾经年自嘲一笑,把话题引向异人异术,还故意刺激殷誉和。 “我曾见信王控风杀敌,大展神威,若大雍有更多这样的高手,想必灭瑞国指日可待。” “此为殷氏传承。”殷誉和摆摆手,“老八有些天赋,但不如景亘。” “敢问殿下,这传承,是与异人联姻而来?” 顾经年问得直接,殷誉和也不瞒他,爽快地点点头。 “并非所有异能都可以传承,僻如顾北溟是愈人,却也只生了你这么一个愈人儿子。” 似不经意地,殷誉和随口便说出了顾家的秘密,展示了他的情报能力,但不知他还知道多少别的事? 接着,他没有吝啬于分享殷家的秘密。 “殷氏不同于凡人,与异人联姻,则时而子孙可获异能。” “时而?” 顾经年摁捺住自身秘密被揭破的不安感,继续自然地对话,尽可能探知更多。 “是啊,有时灵,有时不灵,或许是看天赋吧。”殷誉和道,“而据我总结,殷氏可能是龙类。” “龙类?与稽人相似?” “不错,从殷氏数百年的联姻来看,更容易使子女有呼风唤雨、腾云驾雾、虎啸龙吟之能,至于别的,僻如你的自愈能力,便是殷氏与彘人生子也难拥有。” 这句话大概是有些敲打的意味,比如提醒顾经年,他的火翅在殷氏面前很容易被浇灭。 另一方面,顾经年觉得殷誉和并没有据实而言。 若殷氏只能与龙类联姻传承异能,那他之前关于殷淑对他一见钟情、殷誉和对凤娘迷恋的猜测就错了。 还有,这种说法没有提及炼化。安知所谓的“传承”不是炼化了异人然后传承下来? “世人都把龙与凤合在一起说,但不知殷氏若与凤类联姻会如何?”顾经年直接试探了出来。 “那不知,殷氏并未与凤类联姻过。”殷誉和道:“你想找那只凤凰,不瞒你,我确实查过,但并不知她在何处。” 说着,他看向顾经年,给了一个很坦诚的目光,以示他说的是实话。 马车缓缓停下。 “到了,看看你的新家吧。” 从东宫到这座宅院,马车缓行也只走了小半刻,可见它处于雍京的核心位置。 从外面看,只能看出外墙的样式颇有品味,大门的木料色泽均匀、质感厚重,除此之外,倒不显奢侈。可步入其中,便知这宅院从建筑到布置,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费了心思的。 “这宅院的旧主人是原礼部尚书,只说这壁照,你透过它看院景,一年四季都能看到盛开的。” 殷誉和一边介绍,一边领顾经年往里走去,只见院子中立着诸多的仆婢,纷纷向他们行礼。 这些人接下来将照顾,也监视着顾经年这个质子。 院子有四进,后面还有个小小的院子,摆着兵器架与箭靶,与原有的布置格格不入。 走到后院,殷誉成抬手一指,道:“来,看看我送你的暖居礼物。” 那是一张弓。 弓很大,有将近一人高,通体以玄木制成,握起很重。 “好弓!” “射一箭试试。” 顾经年知道,殷誉和又在表示他很了解他了,他遂也不藏拙,张弓搭箭,感受到那弦很紧,但张力非常好。 他并不以力气为强,更不想太过表示,只拉了个半开,一箭射中靶心。 “好箭法。” 殷誉和抚掌道:“既然弓趁手,宅子也好,你早日搬来吧。” 这自然是催促顾经年改换门庭。 顾经年接近殷誉成是为了找到凤娘,现在人已经找到了,该接近东宫找缨摇了,闻言正中下怀。 “我明日便从信王府搬出来,到时还请殿下来喝一杯暖居酒。” 殷誉和微微笑着,点头应下。两人本该再谈谈关天泽一事,但正好有人赶来,禀道:“殿下,昭王有事求见。” “那让景亘过来说,他与经年年岁相仿,正好交个朋友。” “殿下,昭王已在东宫等侯。” 属下这一句话,不免暴露出了殷氏父子之间儿子更为强势的情况,殷誉和眼中不免有了微微的尴尬。 他故作爽朗地笑了笑,转回了东宫。 回到马车上,那笑容收敛下来,殷誉和虽也认为儿子有些不尊重他,眼下却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赶回东宫,只见殷景亘正坐在那儿看着公文。 “出了何事?”殷誉和立即问道。 殷景亘却是摇了摇头,道:“无甚大事,孩儿唤父亲回来,是因父亲做错了。” “什么?” “父亲不必笼络顾经年,若孩儿猜得不错,糜胜可能是他放走的。” 殷誉和再次诧异,道:“怎么会?他为何要如此做?” “我初时也认为他刚从瑞国来,不会同那些叛逆有来往。但有机会从太子卫率府劫走糜胜的人不多,他算一个,由此倒推,却也想到两种可能。” “什么?” “或许他是瑞国细作,故意搅乱大雍时局;或许他怀疑他要找的人在东宫手上,做局接近东宫。” 殷誉和道:“或许是你想多了。” “不重要。”殷景亘道:“就算是真的,我也不会揭发他,他是顾家质子,一举一动牵扯边防大局。故而无论如何,父亲不必拉拢他,就让他做好一个质子的本分即可。” 这话很明智。 顾北溟本就与东宫相善,这立场不会因为顾经年的喜好而改变,顾家却有可能因为顾经年闯祸而受牵连。 那么,东宫要做的就是让顾经年不要闯祸,这就够了,即所谓“质子的本分”。 另一方面,殷景亘知道自己说得对,因此有话直说,进而忽略了一个父亲总被儿子提点是何种心情。 只是,在如今雍帝老迈的情况下,殷誉和还须倚仗殷景亘,至于心情如何并不重要。 ———————— 次日,顾经年难得起了个大早,准备搬家。 裴念起得更早,已经换好了衣裳。 见她又穿上了阅微学堂的直裾深衣,顾经年不由问道:“嗯?你去上学?” “你不去?”裴念道:“你已三天不去了。” “今日搬家。” “我们有很多行李吗?” 顾经年道:“这么好的告假机会,你不用?” 裴念微微一哂,推门而出。 院子里,张小芳已经把她的行李打包好了,交在琴儿手里。 “琴儿姐,公子今日搬家,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个带过去啊。” “都是破烂,别带了。” 琴儿看那裹包袱的布已经洗得泛白,也不去接。 她懂张小芳的习惯,知道这里面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买蜂蜜送的罐子、缝衣服剩的布头、陈旧的老腊肉一类。 琴儿以前虽为奴为婢,那也是大户人家,实在嫌弃这种习惯。 “你就拿着吧。”顾经年出了屋道,“反正你手多。” 琴儿讨厌顾经年,冷着脸,想要拒绝,手却不自觉地接过了包袱。 那边顾经年转向张小芳,问道:“你也要去上学?” “嗯。”张小芳用力一点头,道:“勤能补拙。” 琴儿见状,心中冷哂,不知顾经年看上了这土里土气的乡野姑娘什么,终日关切。 同时,她不自觉地接过了顾经年递来的盆。 “这个你也拿着。” 与琴儿一样既讨厌顾经年却又当惯了奴仆的还有火伯,两人一样冷着脸,手里却都拿着最多的东西。 态度不屑、任劳任怨。 反之,高长竿很积极,嚷道:“搬家,我擅长,让我来。” “你别动。”顾经年及时制止,“你什么都别拿,跟着我走就行……你太瘦了。” “哦。” 出了信王府,顾经年得到了一个让他略有些失望的消息,太子派人说今日有事,不能来喝他的暖居酒了。 到了一个街口,阅微书院与新家是两个方向。 高长竿扬起手挥了挥,喊道:“别忘了,今天住新家,早点回!” “好啊!”张小芳回头笑道。 裴念维持着冷峻的气质,头也不回,却也抬手挥了挥。 于是,两个普通人去照常上学,四个异人则去往新家。 不论如何,他们在雍京暂时安了家。 (本章完) 第134章 暖居酒 第134章 暖居酒 大门打开,门后,两列奴婢同时万福行礼。 “公子回来了。” 顾经年只是“嗯”了一声,将他们全都视作监视自己的眼线。 琴儿则对这个宅院很是满意,认为这品味勉强及得上禇丹青,可惜少了些大家的字画。 她到处逛了一圈,在后院看到摆在那的弓,不由拿起看了看,有些爱不释手。 “喜欢吗?” 身后有人问了一句,琴儿一回头,见是顾经年正立在那。 “送你。”顾经年道。 于他而言,用弓箭的意义已经不太大了。 琴儿不由昂头道:“你不怕我射杀了你?” 这种无聊话,顾经年懒得回答,转身走掉了。 众人才安顿下来,殷淑就到了。 她近来睡眠不太好,渐渐养成了与顾经年一样晚睡晚起的作息,没想到今日一醒来,却发现顾经年已经早起搬家了。 她来得很急,但居然没像往常一般骑马来。 “你……顾叔叔,你怎么不说一声就搬走了?” 顾经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扫视了一眼周围那些还在干活的仆婢。 一个细微的动作,殷淑马上明白了原因,朝廷要尽快监视顾经年这个质子,东宫也要逼迫顾经年与信王府减少往来了。 “郡主,这边说吧。” 两人走到无人处,顾经年便道:“我对不住信王,没能助信王一雪前耻,还走了重犯。” “那与你无关。”殷淑道:“必是东宫故意的。” “嘘,隔墙有耳。” “我才不怕。”殷淑道:“你才干非凡,对大雍忠心耿耿,不该被困在这里当质子。” 顾经年若找到缨摇与黄虎,自然不会留在雍京,带走凤娘也是顺手的事。 可惜,他想接近东宫探查,对方却忽冷忽热,反而是信王府这对父女一直贴过来,而对他来说,他们已经没有太多利用价值了。 “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让我爹去求皇祖父,放你回边疆效力吧?” 殷淑这么说,因她认为自己的目的就是阻止她爹续弦,可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可又不明白心中是何感觉。 正此时,有侍婢跑来。 “郡主,信王来了……是带着那位娘子一起来的。” 殷誉成本该在搜捕逆贼,可昨夜还约凤娘去赏灯,没想到凤娘没来,害他在弦月河等了一晚上。 回来之后,听说顾经年搬走了,作为结义兄弟,暖居礼必然要送的,也得过来喝一杯酒,遂派人与凤娘说一声,他今日恐不得空,却没想到,凤娘说“昨日不适,失了约,该当面赔罪”,表示愿意与殷誉成一起来喝杯暖居酒,并见一见他的结义兄弟。 “哈哈,义弟来,我为你引见,这就是我未过门的王妃。” “见过嫂嫂。” 顾经年甫一揖礼,凤娘脸上笑意稍凝,美眸略带恼意地瞪了他一眼,淡淡道:“还没过门,不急着唤嫂嫂。” 殷誉成一听就急了,正要开口,眼前却见一只柔荑。 凤娘抬手指住了他的废话,目光落到了顾经年身边的殷淑身上。 女人最能发现女人的变化。 殷淑今日穿的不是劲装,而是一袭藕色的长裙,裙底稍显出一点儿的也不是鹿皮靴,是一双浅杏色的绣鞋。 她头发没再束起,而是梳了个雍京少女时兴的发髻,脸上敷了淡淡的脂粉。 这妆扮很得宜,虽与往日的风格完全不同,却并不突兀,实实在在让她漂亮了不少。 凤娘再一看她与顾经年之间的站位,当即明白了她的心思。 “真是女大十八变,几日不见,郡主这般漂亮了。” 凤娘含笑上前,挽住殷淑的手,故意把她从顾经年身边拉开,道:“带我看看这宅院吧?” “我才不带,你自己看去。” “淑儿,你怎么说话的?!”殷誉成当即板了脸。 殷淑好生无语,反瞪了殷誉成一眼,但还是带着凤娘往里走去。 她刻意寻了一个无人之处,小声向凤娘道:“坏女人,我知道你的秘密。” “哦?” “你与顾经年是旧相好。” 凤娘竟不惊慌,反而掩嘴一笑,问道:“他是这般与你说的?” “你敢欺骗我爹。” “我何曾骗他了?”凤娘无所谓道:“那我们这便去与他招了。” 她转身要走,殷淑反而将她拉住。 此时若说出来,伤心的只有殷誉成,而殷誉成一冲动,可能伤了顾经年,万一激怒顾北溟影响到边防大事,还是殷誉成最吃亏。 “别去。”殷淑拉住了凤娘,道:“我可以帮你们私奔,但有个条件,别让我爹再迷恋你了。” “好啊。”凤娘展颜一笑,道:“我本就没想让他着迷,那就一言为定……这里看完了,走吧。” 殷淑见她答应得爽快,忽替她爹感到了一种被抛弃之感。 接着,她似乎有些后悔了。 ———————— 落霞披着一件大氅盖住了她背上的羽翼,远远跟在凤娘身后。待进了一个庭院,她忽然看到了琴儿。 只剩下三条手臂的女子正站在屋中整理着书柜。 琴儿忽略有所觉,转头与落霞对视了一眼。 她们什么都没说,只是失散已久,终于又重逢了。 琴儿向殷淑行了一礼,道:“郡主,这是奴婢的屋子。” “嗯,顾叔叔待你真好。” 琴儿于是继续布置着她的屋子,嘴里轻哼着悠闲的歌谣。 而另一个院子里,老黑、炎二恰与高长竿撞了个正着,且殷誉成也在场。 “你们……” 高长竿正要开口,顾经年道:“你们认识一下,这是我的仆从,高长竿。” “那我就是凤娘的仆从,老黑。” 高长竿愣了一会,灵机一动,道:“幸会,老黑。” “幸会。”老黑道:“你住得不错啊。” “还好,比你们……我也不知道。” 顾经年勉强一笑,觉得支走殷誉成更稳当些。 “信王请。” 殷誉成扫视了一眼周围那些仆婢,示意顾经年带他到无人处。 “关于老三为何要放了糜胜,我近来思来想去,得出一个结论。” “信王是说?” “他是为了打击我啊。”殷誉成道:“前次,他借故把我支到边境,我便有所怀疑了,如今再想到我回程时遇袭之事,更是不对。关天泽能掳走我,不是他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而是老三在关天泽身边安插了眼线啊。你上次说得不错,关天泽如何能知道我的行踪以提前准备并掳下我?那自然是因为老三授意。” “太子为何这么做?” “自然是为了阻止我回朝。”殷誉成道:“因为我父皇近年来已有了易储之意,老三恐怕是心怀不轨,想对父皇不利,政变夺权。” 这句话终于让顾经年感到了惊讶。 他怎么看殷誉成,也不像是能让雍帝不惜易储也要传位的样子。 “你莫看我吊儿郎当的,其实我父皇一直以来都最喜欢我,因为我天赋最好。” “何谓天赋最好?”顾经年不解,“是控风吗?” “不止,而是殷氏的天赋,我是最好的。”殷誉成道:“说了你也不懂,若是再过两三年,我生下儿子,父皇是一定会传位给我的。” 顾经年听得愈发不解,想听殷誉成继续解释吧,他却只是以一句高深莫测的话结尾。 “老三的天赋,不行。” “所以?” “老三之所以放走糜胜,就是为了打击我。”殷誉成道:“他已经看出我对皇位的威胁了,频繁对我出手啊。包括今日,他试图让你我兄弟疏离,也是因此。” 说着,他长叹一声,道:“我很担心父皇啊。” 顾经年此前认为殷誉成城府颇深,今日却觉得他可能是脑子不太好。 至少顾经年知道糜胜不是太子放走的。 不过是一个整天低三下四追求女人的纨绔亲王的妄想而已。 只是不知殷氏天赋很好是什么意思。 ———————— 傍晚,顾经年便请殷家父女吃了一顿暖居酒。 一般这种宴席都是分餐的,但顾经年刚迁居,又没提前安排,什么都没准备妥当,干脆就摆在一张桌子上吃了。 旁人都不上桌,顾经年、裴念、殷誉成、殷淑、凤娘五人落座吃了。 表面上看,算是顾家两口子招待殷家三口。 “都是一家人,不必讲虚礼。”殷誉成兴致很高,哈哈大笑,打开了他特意带来的美酒,“来,先提一杯,我携夫人与女儿,贺义弟乔迁之喜。” 凤娘却不理他,酒杯也不拿。 殷誉成习惯了她的冷落,一笑了之,又道:“吃菜,吃菜。” 凤娘道:“今日见裴姑娘,真是一见如故。” 裴念难得一笑,道:“凤姑娘与信王真是天作之合。” 这话,殷誉成听得一喜。 殷淑却能够感受到两个女人之间的剑拔弩张,心知裴念必是故意这般说的。 果然,凤娘反唇相讥,道:“却不知何日能喝上裴姑娘与顾公子的喜酒?” “想必我会先喝到信王府的喜酒。” “那可不一定。”凤娘道,“也许我反悔了呢。” 殷誉成连忙赔笑,好言哄着凤娘。 殷淑一口菜夹到嘴边许久没吃,听出凤娘对裴念的威胁之意,体会着她们暗流涌动的过招,莫名地起了好胜心。 她看向处于风口浪尖的顾经年,只见顾经年泰然自若,端酒杯一抿,不由佩服他的淡定气场。 顾经年缓缓放下酒杯,眼眸微抬,瞥见凤娘嘴角噙着的淡淡笑意,不易察觉地避开,伸手去夹了菜。 他已接收到了凤娘传递的信息。 桌子下方,凤娘正抬着脚,脚背在顾经年的小腿上轻蹭了几下,暗示他,今夜可过去交流一下近来发生的诸事。 一场暖居酒,其乐融融。 (本章完) 第135章 感知 第135章 感知 喝过暖居酒,殷誉成起身告辞。 见凤娘今日兴致不错,他想着或许可带她到弦月河边就着良辰美景说几句心里话,甚至于牵一牵手。 凤娘、殷淑其实都不想走,正饶有兴趣地看着顾经年那微微泛红的双颊,好奇他再饮几杯能醉。 裴念却很有女主人的姿态,起身送客。 许是想到真把顾经年灌醉了无非是便宜了这裴念,凤娘、殷淑这才跟着殷誉成出了厅堂。 “站住,别跑!” 就是小半日工夫,带来的几个仆从倒是已混得很熟了。 高长竿与老黑在院子里跑过,争抢着一个鸡腿,嘴里骂骂咧咧,结果正撞到殷誉成从堂中出来。 高长竿生怕这位信王知道他与老黑早就认识,连忙道:“你怎么刚认识就抢我的鸡腿?” “是我的鸡腿,刚认识,我当然不会抢你的。” 所幸,他们的欲盖弥彰没有引起殷誉成的注意,他哈哈一笑,道:“鸡腿多的是,何必因此伤了感情?” 老黑连忙称是,跟到了凤娘身后,暗忖高长竿太不聪明。 一行人出了顾宅,殷誉成便邀请凤娘夜游。 凤娘前一刻分明还兴致正浓,没玩够的样子,转眼间却已兴趣缺缺,打了个哈欠说乏了,不等殷誉成再劝,径直打道回府。 她答应过殷淑,不再让殷誉成对她着迷,此时也算是践行诺言。 可殷淑看在眼里,反而有种她爹被人轻贱之感。 待父女俩回到家中,殷淑便忍不住发了火。 “爹,你就非得要作贱自己去讨那女人的欢心?!” “哈哈,你的话过份了,岂是作贱?这是为父的真诚体贴。” 殷誉成今日饮了几杯酒,心情颇好,觉得凤娘待他总算比往常热情些了。 他有些微醺,进了堂就倚在椅子上,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看得殷淑更加恼火。 “爹你昏了头了!” 殷淑遂出言愈发不逊,又道:“什么真诚体贴,在她眼里恐怕连屁都不值!” “你这丫头,怎就这点教养,到底像了谁?” “我才不管什么破教养,今日就是要骂醒你,让你别再当京中笑柄了。” 殷誉成依旧不生气,反而露出了温和的笑容,道:“你啊,不懂我的深情,亦不理解我的深意。” “当然不理解,追在女人的裙子后面跑,能有狗屁的深意。” 殷誉成摇头喟叹,问道:“你可知我殷氏的天赋为何?” “自然是纵风之术。” 殷淑随意一挥手,厅堂外的一棵树便轻轻摇晃着枝叶。 这只是一阵微风。 若要纵风杀敌,则需要更久的时间起风,也要耗费极大的心血,纵是如此,殷誉成也是殷氏之中纵风天赋最好的人之一。 “错了。”殷誉成感慨道:“技艺是细枝末节,殷氏真正的天赋岂止于此。” “那还有什么?” “传承!” 殷誉成掷地有声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同时,他扬起手一握,厅堂的门被风关上,方便他吐露殷氏秘密。 “你到了婚嫁之龄,这些事也该告诉你了。便从这纵风之术说起吧,你可知它是殷氏先祖与翡人联姻之后传承下来的?” “翡人?”殷淑不信,她一向瞧不起翡人,道:“翡人只不过能凭一双大手扇风而已,论控风技艺,远没有我们厉害。” “有。”殷誉成道:“东海之外,合虚大川上,多的是翡人御风之能远胜于我,只是在中州,他们无法适应,发挥不出十分之一。而我殷氏,可于中州传承其本身之能力。” “真的?我们的杀伐之技,来自那些扇风送车的劳役?” “傻孩子,化扇风为控风,方显殷氏之能啊。” “那,除了翡人呢?殷氏与其他异人成婚生子,也能行吧?” “这也是殷氏一族长久以来的疑惑,因为这种传承并非次次灵验,百年间,除了大宗始终有纵风之能,其余小宗虽时有天才,终究没能做到子孙代代传承。” 这话有些复杂,但殷淑结合这些年所见情况,听懂了其中的意思。 比如,她有远房族叔与讙人女子生下的儿子出生便会狮吼,可他孙子未必还有这样的异能。一直以来只有控风的能力会代代相传,且血统越接近嫡系能力越强,或者说,因为能力强才一直是嫡系。 这也是殷氏皇族能始终地位稳固的原因。 在这样的情况下,殷家人之间的竞争其实非常激烈。 假设当今雍帝的某个侄子侄孙继承了某种强大的异能,必然早晚动摇他亲儿子亲孙子的地位。 所以这些年,殷氏族人一直在疯狂地与异人生儿育女,也生出了许许多多平庸之辈,可阅微学堂却有了越来越多能力不凡的殷氏子弟。 甚至,瑞国也许正是感受到雍国的威胁,所以愈发大兴炼术。 “殷氏族人一直都努力留给子孙后代强大的异能,可他们都没能摸清规律,大部分人都只是在像种马一样胡乱配种,最终耗尽了自己。” 殷誉成缓缓说着,语气渐渐上扬,昂扬而自傲,道:“但我不一样,我是殷氏中天赋最高者!” 说罢,他看向殷淑,问道:“你可知这是什么天赋?” 这次,殷淑似懂非懂,摇了摇头。 她想过,爹说的也许是传承异能的天赋,可她听说她娘也是一个异人,她却并未继承她娘的能力。 “殷氏真正的天赋,是感知啊。”殷誉成道:“老三有一个可笑的推论,他认为殷氏是龙类,故而只能与龙类交合,愚蠢!这是没有天赋的蠢材才会下的结论,而天才,是能感知到子孙的命运的。” 殷淑没听懂,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与你娘是奉旨成婚,成亲前,我入宫跪在父皇前禀明,我直觉与她生不出一个能继承她异能的孩子,只会耗费我的天赋,果然,你出生之后的情况如我所料,这些年我一直没有再娶,因我知道,当我遇到那个拥有强大的异能、且适合与我成婚的女子时,我能够感知到,这,才是殷氏最强大的天赋。” “爹,你是为了娶凤娘而胡说的吧?” 殷誉成道:“为何我这些年并不生子?因为只有最凝聚的精血,配上最强大的异人,才能生出真正能荣耀殷氏的孩子。为何老三天赋平平却能生出殷景亘那样出色的儿子?因为老三不好色且惜身,大拙至巧啊。可你看,隔了数年他再生女殷婉晴,天赋奇差,连控风尚且不会。” 殷淑道:“殷婉晴总是炫耀她脑子好用。” “异能才是横行天下之根本,脑子是最没用的东西。”殷誉成不屑道。 他摆摆手,把被岔开的话题拉回来。 “父皇一直知道我的天赋,只等我找到那个真正强大的异人女子,生出一个惊才绝艳的儿子,便要将皇位传给我。你莫不信,此事关乎他的子孙后代,父皇与我早有约定。” 殷淑很想相信,可总觉得这些话从她爹嘴里说出来过于随意且荒谬了。 连她也觉得,东宫那对父子看起来真的比她爹要沉稳靠谱得多。 殷誉成分明看到了女儿质疑的眼神,却是不以为意,笑道:“我一见凤娘,便知她是我一直在寻找之人,昆仑青鸟一族,中州少见。只要我与她生下儿子,将会无比强大。” “真的吗?” “此事我不曾告诉任何人。”殷誉成道:“老三或许察觉到了父皇的心意,看出了我对他的威胁,故而三番两次对付我,这无妨,我担心的是,他一旦知晓凤娘对我的重要性,会对凤娘下手。” 殷淑道:“知道了,我会保密。” “与你说这些,是担心你阻挠我与凤娘的婚事。” 殷誉成拍了拍殷淑的肩,难得换上了认真诚恳的语气,又道:“不论你之前怎么想的,从此刻开始,支持爹,可好?” 殷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不由想到了顾经年。 她要违背与顾经年的承诺了,往后不会再帮着他与凤娘私奔。但顾经年与凤娘的私情,她也不会告诉殷誉成,打算让它无疾而终。 “怎么了?” “爹,遇到凤娘,你是什么感觉?” “怎么说呢……第一眼就心动了,我平生所见美人芸芸,可她偏是与众不同。对她,我愿舍弃一切。” 殷誉成无法描述那种心动的感受,只好喟然叹息。 “这便是天赋?便是感知吗?” “是啊。” “女儿也有这种感知的天赋吗?” “你是我的女儿,与我一样有纵风之能,当然很可能也有此种天赋。” 殷淑发愣了好一会儿,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是夜,她在榻上翻来覆去,始终难以入睡,闭上眼,总是回想起初见顾经年时的情形。本以为是少女的懵懂好感,今夜方知是感知。 渐渐地,她感知到了,若她与他生下孩子,那该是火翅凌空,纵风万里,伤而自愈,异能世代相传。 终于,殷誉成那些话改变了殷淑原本的主意,打消了她的顾虑,她暗下决心,不论裴念、凤娘如何,顾经年都会是她的。 (本章完) 第136章 争婚 第136章 争婚 夜深,敲门声才响,屋内的凤娘便道:“门没栓,进来吧。” 顾经年推门而入,见凤娘正坐在榻上泡脚。 她裙摆掀到了膝盖上方,显出如白玉无瑕的一双小腿,脚趾头在水盆里稍稍动了两下,漾起一点波纹。 顾经年移开目光。 凤娘抿唇一笑,悠悠道:“傍晚蹭到了不该蹭的地方,回来赶紧洗洗。” 若说吃暖居宴时,她在桌子底下的动作有些挑逗与过分亲昵的意味,此时这句话,便淡化了那种轻浮感,显得有些疏远。 假若换作殷誉成遭到凤娘如此对待,必然招架不住,怀疑自己哪里又做错了,上前讨好询问,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顾经年却不吃这套,漫不经心问道:“是吗?” 他显得比凤娘还疏远。 凤娘遂勾了勾手指,问道:“一起吗?” “什么?” “坐,去去乏,水还热。” 水盆中,一对白玉般的脚轻晃两下,趾甲用汁染成了红色,像是盆里浮着瓣。 顾经年却看到凤娘眼中的促狭之意,知道自己若真过去了,无非是替她倒洗脚水而已。 “别闹了,说正事吧。” “把那块方巾拿给我。” “这个?” 顾经年拿起挂在屏风上的一块手帕,入手便知是蚕丝的,材质很贵,且洁白无瑕。 “你用这个擦脚?” “我喜欢,你管得着?” 顾经年遂把那手帕递过去。 凤娘美目带笑,瞪了他一眼,嗔道:“背过去。” 顾经年背过身道:“我去过东宫了,没感受到缨摇在附近。” “你只顾着缨摇,我当时说的分明是黄虎可能被东宫带走了。” “是吗?”顾经年道,“我也没感觉到黄虎在东宫。” “可能被带到别处了吧。” “若是凭纵风之术找,殷氏不少子弟都擅长此道。” “才不是。”凤娘道:“我近来已探得清楚,伤了落霞的是殷景亘身边一个护卫翡元鹏,此人在旧集市镇出现过。” “你如何探到的?” “自然是出卖色相,利用殷誉成打听的。” “消息可靠?” “你不吃醋?” “你要靠他打听消息,还需要出卖色相?不是勾勾手指?” 顾经年终于是说了一句让凤娘满意的话。 她遂笑道:“你转过来。” 顾经年于是转过身,只见凤娘已钻进被窝里,朝他勾了勾手指。 此情此景,这是个颇惹人误会的动作,但顾经年还是附耳过去。 只听凤娘道:“你去,帮我把洗脚水倒了。” “你还有闲心逗我?” “我看你也在雍国待得很自在,左拥右抱,恐怕忘了缨摇下落不明、我嫁人在即。” “我会找到缨摇,带你们去沃野。” “信了你的鬼话。” 凤娘又嗔了一句,说是不信,其实还是相信顾经年的。 “走了。”顾经年道,“有确凿的消息再联络。” 他转身出了屋子,找到正蹲在厨房与老黑、炎二一起吃面的高长竿。 三人正有说有笑,见顾经年过来,高长竿吸溜了面条,忽问道:“你和掌柜会成婚吗?” “不会。” “为什么?” “知道婚字怎么写吗?被女人弄昏了头才会成婚。” 顾经年随手拿起一块炭,教高长竿认了一个字,使得这木讷汉子大长见识,佩服得五体投地。 很快,两人消失在了厨房中。 老黑握住一块柴禾,随手将它烧成炭,把地上的“婚”字涂掉,嘴里道:“掌柜的迟早弄昏他的头。” 那边的主屋里,凤娘既得了顾经年会带她去沃野的承诺,正打算安然睡下,忽然又惊坐而起。 她神色凝重,警惕地四下一看,推开窗,招过一只鸟儿。 然而,鸟儿也没看到周围有任何陌生人出现。 偏偏有一道声音还是传入了她耳中。 “你以为你逃到了雍国,北衙就拿你没办法?” 凤娘抬眼看天,向着无人处问道:“你是谁?” “你很信任顾经年?” “你到底是谁?”凤娘再次问道。 对方很可能没听到她的声音,自顾自说着,把下一句话又传到了她耳中。 “我不妨告诉你,顾经年是开平司派到雍国来的细作。此事,他可告诉过你?” 凤娘皱了皱眉,招过更多的鸟儿,很快,又将它们放了出去。 然而,小巷周围也是夜深人静。 只有在更远处,一个戴着斗笠的身影已然走远了。 ———————— 顾经年从高长竿的屋子里推门而出,恰好有两个仆婢就在庭院外打扫,见了他,便执礼问好。 活在这种监视下,顾经年却很坦然。 这种坦然大概是来自于他在瑞国破罐破摔的经历。他有随时掀桌子的勇气,也就不惧于面对各种敌意。 回到主屋,裴念已经换过衣服,正坐在榻上梳头。 顾经年这才想起来,有件事忘了说。 他拿起装着他衣服的包袱,道:“既然搬了新宅,屋子也够,我到侧房去睡。” 裴念瞥了他一眼,道:“外面那么多眼线。”“眼线管不了我们睡哪。” 两人已能用秘密语言顺利对话,裴念遂问道:“看来,你与凤娘好上了?不在乎差事了。” “不是。” “那是为何?我需要知道理由。” 顾经年最不喜欢裴念的两点,一是凡事刨根问底,二是总把自己当成他的上官。想必裴念也很讨厌他的我行我素、散漫无纪。 这种针尖对麦芒的时刻,自两人西行以来出现了已不是一次两次了。 不过这次,顾经年难得愿意开口对裴念解释两句。 “好吧。” 他语带微微的叹惜,像是终于屈服于裴念的强势。 “每天与你贴着睡,我也很难受。” “什么?” 裴念没听懂,以为是自己语言学得不太好。 顾经年直率道:“因为你,我夜里总是不冷静,但又得冷静下来。裴缉事的刑罚,我难以承受了。” “你……” 裴念听懂了,但有些懵。 她脸上浮起了一个她从来没有过的表情,错愕、羞恼,怀疑自己听错了,又确定没听错。 顾经年见她不答,遂更直率地道:“你若没听懂的话,这么说吧,我……” “你是在调戏我?” 裴念用一种非常煞风景的语气问道。 “不是。”顾经年摇了摇头。 一问一答间,很快消除了那奇怪的气氛。 然而,顾经年接着又道:“我是在说事实而已,每天和你一个被窝,作为……” “够了。”裴念制止道:“不必说了。” “你一向喜欢让我实话实说。” “故意的?” 裴念感受到被调戏了,冷冷瞪向顾经年。 顾经年礼貌一笑,拿着他的包袱出去了。 但裴念那颗向来如死水一般的心,终于像被砸下了石头,泛起了波澜。 是夜,她还想像平时一般入睡,却发现怎么也睡不着。 她回想起来,前阵子两人同床共枕时,顾经年有几次转身环抱住她,被她推开了。 其实,当时顾经年的呼吸有些紊乱,她听出来了。 原来他是装作睡着,故意揩油。 脑海深处,那段被她刻意遗忘的记忆重新浮现了出来。 昏暗的开平司牢房,两人纠缠,碰撞,顾经年一口咬了过来…… “裴念?裴念?” 次日,裴念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是在明德堂上走神了。 把她唤醒的是她的同窗好友,小名“照儿”。 “你在想什么?”照儿小声道,“我还是头次见你这般,出事了?” “没事。” “你可瞒不过我。” 裴念遇到一个与自己一样刨根问底的人,也感到吃不消,只好道:“这种事,你帮不上忙。” “四书五经、天文地理,我们什么没聊过?说出来,我替你参详一二也好。” “真没事。” “好吧。” 裴念本以为此事就这般过去。 到了次日,她确实心神安宁下来,不再去想那些了,能够专心上课。 但没料到,照儿却是忽然凑到她耳边说了一句。 “我听说,你与心上人分房睡了。” “什么?” 裴念甚是意外,转头看去,对上照儿那双眼,意识到这个姑娘不简单。 照儿笑了笑,道:“我当你是朋友,才与你直说,也不怕你猜出我的身份。” ———————— 顾经年今日依旧没有去阅微学堂。 他特意备了一份礼,以还礼为由,去东宫拜会殷誉和,没想到吃了个闭门羹。 甚至殷誉和还派人婉转地提醒他,身为质子,不该在雍京乱晃、结交权贵,陛下允他到阅微学堂是器重之意,他若不想去,便在家中好好读书。 顾经年想不明白为何殷誉和态度会发生如此大的转变,怀疑或许与缨摇有关。 同时让他头疼的是,殷淑的态度也发生了一些微妙的改变,连着两日登门,绝口不提要助他与凤娘私奔,反而像是对他展开了追求之意。 时近傍晚,两人坐在庭院中,看着远处的仆婢,顾经年道:“监视我这个质子的仆婢,是由东宫安排的吧?” “你别怕他们,在雍国,东宫可还没一家独大呢。”殷淑又霸道又温柔地应道。 顾经年回想着那日殷誉和离开时最后的情形,问道:“你了解昭王吗?” “嗯,你若想听,我仔细与你说啊。” 殷淑自然而然就坐到了顾经年身边,身子轻挨着他。 “殷景亘出生前,谁都没想到三伯能生出那么出色的儿子,那时他还不是太子,在民间倒有些贤名……” 忽然,不远处张小芳的声音响起。 “公子在这里吗?裴姑娘带朋友回来了。” 张小芳大概是见到了殷淑的婢女,想出言提醒顾经年。 但殷淑听裴念要来,反而拉了拉顾经年,故意问道:“她说带谁回来了?” 下一刻,裴念便出现在庭院中。 殷淑并不怕,转头看去,眼神带着宣战之意…… (本章完) 第137章 同窗(一) 第137章 同窗(一) 与其他女子来往密切时被恋人撞见,换作旁人,难免会很尴尬。 顾经年却异常淡定。 他被殷淑挽着手,看向裴念,待见到裴念身旁还跟着那个女扮男装的同窗,礼貌地点了点头。 张小芳见状佩服不已,她试图将他与当时那个阿丑联系起来,唯一相似只有那双平静的眼睛,可阿丑的平静是呆,现在换了长相就显得从容了。 “裴姑娘放学归来了?” 殷淑挽着顾经年的胳膊不放开,道:“我看府中家务无人料理,带来了厨娘,正好一会开饭。” 裴念的心思不在顾经年身上,也懒得料理家务,可三番两次被人蹬鼻子上脸,还是回敬了一句。 “多谢郡主,你‘顾叔叔’近来虽荒于学业,至少能吃得不错。” 语气平淡,没有醋意,却把辈份抬出来敲打殷淑。 见气氛不好,顾经年自然而然地抽出手,道:“我明日便去学堂。” 事情虽因他而起,他却懒得掺和,借口更衣,脱身去躲清净。 殷淑正准备反唇相讥,忽留意到裴念身旁站着的照儿,不由目光一凝。 “是你?” 稍稍辨认了一下,殷淑才确认了对方,冷哼了一声,讥道:“好啊,你现在是换着法的与我作对。” “如何是作对?”照儿笑道:“我方知裴念与你也是朋友,友人相聚,不亦乐乎。” “好啊,那我们就聚一聚。” 待傍晚开饭,顾经年想到那几个小女子搭台唱戏般吵闹,着实不太想去。 他宁可与高长竿一起吃饭,至少清净。 另外,高长竿、琴儿、张小芳的饭菜是单独开小灶,由火伯烧的。火伯的手艺竟是十分不错。 以前在顾家,顾经年对火伯只有恨,倒不知那可怕老仆还有这样的一面。只能说,顾继祖死后,他终于开始享受一点名门公子的好处。 “公子再不去,裴姑娘与郡主打起来啦。” 偏是有婢女跑来这般禀报,顾经年只好到厅上,却见她们坐得好好的。 他本以为这会是一场吵闹而无聊的饭局,没想到,她们正在谈论的是一个他颇感兴趣的话题。 “雍国自然也有炼术,当年师玄道曾游历雍国,在榆关授课,并收了好几个关门弟子,彼时,师玄道助彭阳王炼化了一只鳐蝠,使彭阳王长出了翅膀,他遂声名鹊起,被诸方权贵奉为座上宾。” 在说话的是裴念那个同窗好友。 顾经年此前也见过她几次,但不曾说过话,甚至不曾向裴念问过她的姓名。 此时,他也不打招呼,径直问道:“用的何种炼化之法?换血法?” 这问题单刀直入,他不吝于表明他对炼术的兴趣,也想试探对方到底了解多少。 与真正懂的人讨论才有意义,他没工夫与那些一知半解的人闲聊些皮毛的东西。 “不。”照儿摇头道:“彭阳王是陛下的堂兄,身份高贵,不会轻易尝试换血法那般危险的方式。” 顾经年点点头,认可了她的博学。 可他们之间的交谈,裴念与殷淑都已经听不懂了。 “什么叫换血法?”殷淑问道。 照儿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而是沉吟道:“我怀疑,师玄道给彭阳王用的是嫁接法。” 顾经年没听说过这种炼术,一听就来了兴趣,道:“愿闻其详。” “此事已过了四十多年,真相如何不得而知,我是从长辈处听说的一些传闻,及古书上看到的只言片语猜测出来的。”照儿道:“都说当年彭阳王展翅,与鳐蝠原本的翅膀一般无二,且彭阳王从结识师玄道到炼化鳐蝠飞天,前后不过数日,从时间来看,最可能是用了嫁接法。” 殷淑问道:“把鳐蝠的翅膀割下来装在彭阳王身上?这能成吗?” “嫁接法并非只是割下翅膀,而是把鳐蝠身上其余没用的部位全部剥除,留下翅膀,以及维持它能够存活的部分身体,再将它寄生于宿主体内。” “什么意思?” “意思是,那对翅膀是活着的。” 顾经年道:“相当于把座骑与身体连在一起?” 照儿道:“大概是这个意思。” 顾经年于是想到,倘若顾继祖知道这嫁接法或许愿意试试……也未必,顾继祖想要的并不仅是两条腿,而是重振雄风。 不论如何,为了变强大就在自己的身体内塞一个活物,他理解不了这种欲望。 “后来呢?” “彭阳王会飞之后,两年间立下诸多战功,声威赫赫,可惜好景不长,他身上的鳐蝠翅膀渐渐腐烂,连带着他的整个背也开始溃烂,他痛不欲生,病了一段时日后纵火把自己烧死了。传闻有人看到他在大火之中与那对翅膀分离开了,翅膀带着一团血肉飞了出来,人们觉得太过可怕,又将它抛入火中。” 裴念、殷淑听着,都放下了筷子。 顾经年则问道:“师玄道呢?彭阳王不曾找他求救。” “彼时师玄道早已离开雍国,去了越国。据说,他虽在雍国有不少弟子,却说‘雍国虽多异人,而大道不兴’,当是认为雍天子对炼术不感兴趣。” 这不是顾经年第一次听人这么说,如果是真的,应该是与殷氏的天赋有关,殷氏本身也是异人,或因此不许炼化异人。“彭阳王一死,民间对炼术视若毒蝎,再加上后来越国国灭,朝廷引为教训,大力打压,雍国也就几乎没有了炼术。” 顾经年还是抱着些存疑的态度,道:“瑞廷也是这般说的。” “那我便不知了。”照儿道:“倒是顾公子该小心,万一有天你的火翅与你身体分离出来。” 这句话表达的不是火翅会不会分离,而是她竟知道顾经年有火翅,还知道他不是天生的。 “你很了解我?” “听说过你的壮举,腾飞于瑞京上空,杀宰相、焚皇宫,壮哉!” 说着,照儿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双手捧起敬了顾经年,然后一饮而尽。 也许是胃很小,喝完,她打了个嗝,那不知用什么抹得腊黄的脸上浮起了红晕。 她看起来很文静,喝酒倒也爽快。 顾经年心中疑惑,不确定她是消息灵通、博闻强识,还是早就打探清楚他的情报,就是冲他来的。 她对他知根知底,他却连她的身份都不知,难免就起了好奇之心。 “还未请教姑娘尊姓大名?” 照儿不答,莞尔道:“之前许多次我与裴念一同放学,你视而不见,今日想从我这探消息,才想起问我姓名,这叫什么?” 她略略一顿,才继续调侃了一句。 “平日不烧香,临时抱佛脚。” 顾经年无奈,只好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道:“如此说来,确是我失礼了,给姑娘赔罪。” 这对他而言,算是很有诚意了。至少他对殷誉成父女就从没有过这种姿态。 一旁,殷淑看着已有些着急,不满地瞪了照儿一眼。 照儿气定神闲,眼见顾经年一杯酒喝光了,方才摇了摇头,道:“不对。” “何处不对?” “你方才称我为‘姑娘’,这不对。” “你虽男装,可确实是个姑娘……吧?” 照儿道:“我先于你入学,你该称我什么?” “师姐?” “不错。”照儿点点头,道:“喝吧。” 顾经年于是又饮了一杯,道:“还未请教师姐尊姓大名?” “你在哪个堂读书?” “知行堂。” 照儿笑了笑,道:“等你到了明德堂再说。” 还从未有过哪个女子对顾经年这么赖皮的。 他有些错愕,正想着该如何试探出她的底细,照儿却是放下筷子。 “好了,天色不早,我该告辞了。裴念,明日学堂再见。” “我送你。”裴念起身道。 “不必。”照儿刻意看了殷淑一眼,意味深长地道:“你还有客在。” 殷淑听懂了她的话,偏还是不走,回敬了一个嚣张的眼神。 裴念其实知道顾经年不可能被殷淑勾引,没什么不放心的,依旧起身送照儿。 两人出了厅堂,照儿道:“你为他放弃官职,离家叛国,陷在儿女情长里,与殷淑这等无聊女子争风吃醋,觉得值吗?” 往日她们只谈学术见闻,突如其来一句直问本心的话,裴念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以她的性格,若这一切都是真的,当然会觉得不值。 “值或不值,我不后悔。” “裴念,你我相识虽不久,我自认了解你,你不是相夫教子就能甘心的人,以你的才干志气,也不该困于宅门中与人争宠……今日观顾经年,风流且凉薄之人,拈惹草而无深情,他身边少不了要与你争的女子,不值当的。” 裴念揣摩着照儿这番话里的意思,也揣摩着她的身份,缓缓道:“我为了他来雍国,还能离开他不成?” “不说离开他,你却不可丢了自己。”照儿道:“朝廷让你入学,是准备任你为官,雍国此前从未有过女子为官,因此,我很佩服你。” “我也很佩服你。”裴念道:“年岁相仿、气势却能强于我的女子,你是我所遇的第一个。” “我的身份,你想必已猜到了。直说吧,我有心举荐你为我父兄做事。” 裴念本有猜测,没想到她这般坦率,微微一滞。 还待开口,照儿一抬手,道:“不急,你先考虑,等想清楚愿与我们共展抱负了,再与我说。” (本章完) 第138章 同窗(二) 第138章 同窗(二) 相比起殷淑一味的纠缠,照儿却是勾起了顾经年的好奇心,且在他好奇心最强的时候突然告辞而去,当然更能让他在意。 后来,殷淑又说了许多,顾经年听得漫不经心,脑中始终思考着照儿的身份。 “郡主,天色不早了,你再不回去,信王要担心了。” “他才不会担心。” 等顾经年再一次下了逐客令,殷淑终于怏怏起身离开。 她有些欲言又止,几次打算开口以某个话题吸引顾经年的注意,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出了顾宅,她脸色就冷下来,露出忿愤之色,回家之后则直奔殷誉成的卧房。 “爹!” “何事?” 殷誉成还没睡,正在作画。 他在绘画一道上造诣极高,尤其擅长画美人,此时在画的正是凤娘,竟真以笔墨勾勒出了她的风韵。 他听说凤娘喜欢弹琴,想必也是一个爱好艺术的高雅女子,必然会很喜欢他的画。 殷淑入内,却是一把拉住殷誉成的胳膊,让他停下来听自己说话。 “我今日快被殷婉晴那个平庸货给气死了!” “你与她闹别扭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何必跑来与我说?” “爹是不知道,她看上顾经年了。” 殷誉成略感惊讶,道:“义弟已有裴姑娘。” “他们又没成亲,且裴念在雍国无亲无故,没有娘家支持,以殷婉晴的身份,还不是说抢就抢?” 这是殷淑自己的心思,套在旁人身上也是自然而然。 殷誉成道:“君子不夺人所好,东宫若如此,未免有损声誉。” 话虽如此,他目光还是略微凝重了些。 声誉对于东宫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顾经年是顾北溟的儿子,且有一身超凡异能。 他搁下笔,坐下,道:“你仔细与我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殷婉晴与裴念在阅微书院是同窗,她故意结交裴念,接近顾经年……她天赋平庸,却一肚子坏水,到最后也不告诉顾经年他的身份,让他猜。我看她这两年,专学着怎么当勾引男人的狐狸精了。” 殷誉成原本认为他那义弟如木石一般、难以被女色所惑,此时听着,却也能感受到殷婉晴有些手段,不由皱了皱眉。 “我本想告诉顾经年她的身份,又怕遂了她的意,你说我该怎么办?” 殷淑说到后来,也忘了掩饰她的小心思。 直到殷誉成转过头来,看了她半晌。 “爹?怎么了?” “你看上顾经年了?” 殷淑倒也不纠结,干脆承认了,道:“不错,因为我与爹有一样的天赋。我一见他,便感知到了他是……” “真的?!”殷誉成不等她说完便问道。 “真的。”殷淑坚定地点了点头。 “好啊!” 殷誉成大喜,起身,拍着她的肩感慨道:“不愧是我的女儿,有如此天赋,你怎不早与我说?” “他是爹义弟,又有心上人……” “那又如何?殷氏天赋的传承才是第一要事,放心,爹一定会助你得偿所愿。” 这一刻,殷誉成浑然忘了他说过的“君子不夺人所好”,也忘了他曾反复叮嘱顾经年不能辜负裴念。 那本就只是出于他对别人的严格要求,以及对自己的美好寄托罢了。 殷淑倒是没想到殷誉成会这么支持她,不由问道:“爹,你打算怎么做?” “顾经年与我义气深重,我亲自与他说,自然不成问题。” 殷誉成颇为自信,接着,以欣慰的目光看着殷淑,道:“你长大了啊,也终于有看得上的夫婿了。” “可我觉得,他好像没那么喜欢我……” “不必担心,你打扮打扮,温柔一些,与他多聊聊天,熟悉了,他自然会体会你的好。” 殷誉成回想起与凤娘一路走来的历程,感触良多,谆谆教诲了几句。 他打算找个时机,带着凤娘一起,上门向顾经年提出此事。 ———————— 顾宅。 敲门声响了一会,裴念才打开门,见顾经年站在门外,给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我进来说吧。” 顾经年也不客气,侧身入内,顺手栓上了门,用秘密语言问道:“你那位朋友,是何身份?” “不急,回头再谈吧。” “为何?” “我不想告诉你。” 裴念学着顾经年往日的淡定语气,道:“我也想试试我行我素,我也不太信任你,怀疑你会害我,诸如此类吧。” 听着这种讥讽,顾经年有些无奈,道:“你不是这种小家子气的人。” “无所谓,我再大气,你也不可能凡事与我商量。” 裴念说着,自绕过屏风,躺在榻上,准备入眠。 于是,顾经年也过来躺下。 难得的是,他依旧没有死皮赖脸纠缠的姿态,表现出的是一种十分“自我”的坦然。 他想知道那个照儿是谁,于是就来问裴念,见裴念有气,就耐心等她气消,如此而已。就好像他会在退了与沈灵舒的婚事之后,开口请沈灵舒帮忙。 他无意去遮遮掩掩他的想法意图,也没去顾及旁人的情绪、礼数,有时显得狂妄、显得不顾及别人感受,倒也不虚伪。 “我洗过了。”顾经年道。 “你不是要分房住吗?” “我忍一忍。” 裴念气极,反而无语地笑了一声,熄了烛火,闭上眼。 “其实,我大概能猜到她的身份。”顾经年道,“但还是想与你确认一下。” “那你猜。” “她与殷淑认识,且殷淑分明是不忿于她,却有所隐忍,可见她地位更高。能高于亲王之女的,不是太子之女,便是皇帝之女了。” 裴念不答,像是睡着了。 顾经年当她默认了,继续问道:“东宫?” “她很了解这宅院里的情况。” “知道了。”顾经年道:“你在学堂第一天就与她交识,是她主动接近你?” 裴念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道:“没那么复杂,我与她……是志趣相投。” “好吧。” 顾经年不得不承认,在接近雍国东宫这件事上,裴念比他做得好一些。 ———————— 月沉日升,晨光明媚。 几只小鸟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地叫着。 顾经年终于又去了阅微学堂。 他当然不想去,可东宫既然督促他好好当一个质子,暂时也只能听着。 让他有些没想到的是,到了阅微学堂,他竟是进不了知行堂了。 因告假太多天,错过了旬考,他被调到了致识堂。 不同于崇经书院那种相对松散的授课方式,阅微学堂似乎很喜欢根据成绩把弟子排为三六九等,在顾经年看来未免太过功利了。 颇可喜的是,他在致识堂遇到了张小芳。 张小芳正坐在最后一排的矮案后面,认真地把她的书本与笔墨纸砚摆开,感到有人坐在她旁边,一转头见是顾经年,吓了一跳。 “怎么了?” “公子,你怎么在这?” “不好吗?” 张小芳小声问道:“公子,你以前不是崇经书院的弟子吗?” “所以呢?” “和我一起读书,多……羞愧啊。” 她最后几个字收了回去,几乎没发出声音,但顾经年还是听到了,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那有什么,也许你以后成大儒了,我还只会在天上飞来飞去。” “上课了。” 说话间,已有先生入堂,张小芳马上正襟危坐,仔细听讲。 顾经年也听了一会儿,发现致识堂讲的只是一些蒙学之类的东西,怪不得张小芳能过来。 只是雍国的蒙学与瑞国有很大的不同,瑞国讲礼,小孩遇到事情,首先是尊重长者,雍国讲理,让小孩从小就辨是非对错。 想必以后答雍国的卷子,受过崇经书院教导的顾经年,还真未必能比张小芳答得好。 至于裴念,居然能答得尽善尽美,当然是早就做了功课的。 顾经年想到这里,反而微微蹙眉。 他意识到,裴念恐怕是多做多错了。 她太要强,想当雍国的官,更想当好一个间谍。 可一个瑞国的开平司缉事,为何能完美地回答出雍国的卷子,而这卷子理念与瑞国完全不同? 不说旁人,那个“照儿”甚是聪明,岂能不察觉出来? ———————— 明德堂。 裴念还在翻书,照儿忽然附到她耳边问了一句。 “听说,你们昨夜同房了?” 裴念很不适应,好在她很冷静,也不反驳,只道:“你能不再监视我们吗?” “此事我说了不算。”照儿道,“他是质子,你们又是才从雍国过来,此举在情理之中,想必你们也能理解。” “理解。”裴念道:“但我更信奉‘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我兄长也是这般说的,我昨夜问了他对你们的看法。” 裴念静待下文,照儿却不再说了,转头认真听课。 是日,两人再有交谈,则只是如往常一样谈些学术见闻。 放学后,顾经年还是在那棵老槐树下等着,与裴念、张小芳一起回家。 走时,他向照儿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昨夜他分明还对她的身份感兴趣,隔了一日,他却变得克制淡定又不失礼数,这倒是完全出乎了照儿的预料,她本以为他会追问她许多,甚至再邀她一叙。 于是她难免好奇顾经年莫非已打听到了什么。 那边,顾经年回家后,问起裴念今日的情况,待听得照儿那几句话,他提醒了裴念一句。 “他们恐怕是对你起疑了,想让你交个投名状。” (本章完) 第139章 监听 第139章 监听 论当细作,顾经年自认为比裴念要高明得多。 因为他心态好,或者说他内心深处就没把自己当成细作,动不动就把瑞国抛诸脑后。 而在他看来,裴念就有些用力了。 偏偏他提醒她,她还不太相信,说照儿可能是诈她的,岂有这么简单一诈就不打自招的? 对此,顾经年只评价了一句“执拗”,翻了个身,懒得多说。 可裴念也不傻,独自躺在那想了想,意识到自己确实有暴露的可能,低声道:“照儿对我们宅院里发生之事一清二楚,我们分房也好,同房也罢,她很快就知道。” “嗯,安排人手监视我们的东宫。”顾经年道,“说服我父亲叛瑞降雍的也是东宫,他们既知我们底细,岂能不怀疑?” “可照儿对我也有重用之意。” 顾经年压低了声音,道:“我们宅院中这么多奴婢,你觉得其中可有耳力灵敏的?我是说,异于常人的灵敏。” 裴念道:“自然有。” “我们每晚用他们听不懂的语言聊天,他们能不怀疑吗?” 顾经年这么一说,裴念也认同。 “我猜现在就有人在听床。” “试试?” “好,试试。”裴念不甘示弱,“你先。” “睡吧。” 顾经年开始用正常语言说话。 裴念道:“睡不着。” “那?” “嗯。” 伴随着极细微的窸窸窣窣声,顾经年的声音开始有些粗重而低沉下来。 “今天洗过头了?” “嗯。” “很香。” 裴念的声音依旧有些生硬,道:“别摸我头发,弄乱了。” “这里呢?” “殷淑好像看上你了,你知道吗?” “专心些,不说这些。” “不,你先与我说清楚,不然别碰我。” “我与她没可能的。” “证明给我看……唔……” 顾经年径直堵住了裴念的嘴,阻止了她的继续刁难。 隔着几重院墙,在后院的倒罩房里,几个婢女已经睡下了,唯有一人,正坐在门边,像是在发呆。 她听到了整个巷子里的各种声音,琴儿的沐浴声、高长竿的呼噜声、远处更夫的脚步声……这些都是杂音,她努力忽略了它们,专注于聆听正房中那愈发旖旎的喘息。 “好了,一边去。” 那是裴念嗔了顾经年一句,三分恼火,但也带着一种拿他无可奈何的羞,很难想像,平常神情冷峻的裴念此时是什么表情。 顾经年什么都没说,动静却不停。 听到后来,那婢女也觉口干舌燥,脸颊发烫。 次日醒来,她不记得正房那边一直弄到了什么时候才停下来,只记得自己一晚上都在做梦。 天刚亮,顾经年与裴念就起来了,她与另外几个婢女一起端了热水与早膳过去,下意识地瞥了两人一眼,结果恰好与裴念对视到了。 她有些慌乱,连忙移开目光,暗忖只是一个眼神而已,应该不至于被发现了什么吧。 总之,服侍了这一对昨夜刚欢好过的年轻男女洗漱完毕,她如往日一般,走到竹林中,从地上捡起一个竹筒,把听到的一切对着竹筒说了出来。 ———————— 明德堂,今日讲学的是个老先生,讲的是雍国开国时的一些往事,目的自然是为了潜移默化地让这些最聪明的弟子认可雍国是天下正统。 这种课,裴念往常都听得很专注,以表现她愿意效忠雍国,早日谋个官职。但今天她听着却走了神。 忽然,她的胳膊被碰了碰,转头看去,见是照儿,把一张纸条推了过来。 “为何不专心听讲?” 裴念既决定以退为进,试探照儿的态度,便提笔写道:“近日想法变了。” 照儿有些惊讶,提笔写道:“为何?” 你来我往地写着纸条,裴念字里行间流露出了一种以女子之身为官困难重重、不如就此相夫教子过平淡日子的心态。 “因顾经年?” “是。” 照儿见果真如此,放下笔,摇了摇头,小声劝道:“岂可因一时欢娱,忘心中抱负?” 裴念低头不语,心中了悟。 她能够完全确定,这个照儿一定是出身东宫。 不论东宫是否想要重用她,可监视她的时候对她起了疑心这是肯定的,而顾经年说的不错,面对怀疑最好的办法不是去证明什么,而是表露出无所谓的态度,大不了就不当雍国的官了。 照儿见她不答,又用胳膊肘碰了碰她。 裴念便写道:“尚不知你真名。” 照儿见了,提笔在纸上写了三个字。 “殷婉晴。”裴念笑了笑,轻声道:“裴念,我是真名。” “照儿也是真的,是我的小名……” “咳咳!” 讲台上的老先生早注意到躲在下方交头接耳的两人,见她们越来越放肆,终于出声提醒。 下午,顾经年依旧是已经等在老槐树下。 他脸上带着一些褶子,想必是刚刚睡醒。与张小芳也亲近了不少,两人正在聊着些有的没的,使张小芳难得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烧伤都能好,睡印子怎么这么久不消?” “那我现在是‘阿皱’了。” “小心下次旬考我万一考得比你好。” 裴念与殷婉晴别过,走过去,道:“很有可能。” 说罢,向顾经年点点头,两人以秘密语言交流了几句。 “试出来了,真是太子之女。” “……” 那边,殷婉晴正转身走开,一边竖着耳朵间,隐约听到了他们说的前一两句。 她浅浅一笑,自登上了她的马车。 马车穿过街巷,十分低调地从侧门进了东宫,才下车她便问道:“我兄长在吗?” “昭王正在用膳。” “我去见他。” 桌上摆着三菜一汤,一萦两素,殷景亘独自端着碗坐在那吃着。 在吃饭这件事上,殷景亘并不摆权贵的谱,不铺张也不刻意节俭,就是每餐都让自己吃饱、吃好。同时细嚼慢咽,吃饭就是吃饭,按时按点好好吃饭。 他做任何事都是这样的态度,包括睡觉、处理国事,这也是他整个人看起来气血好,很健康、很正气的原因之一。 殷婉晴走进堂中,见殷景亘还有最后两口没吃完,便不急着说话,耐心等着,直到他拿帕子擦了嘴。 “我马上要去见几个回京的将领,有事便说吧。”殷景亘道。 “顾经年与裴念,有新的进展。” “出结果了?” 之所以这么说,因为殷景亘曾推测裴念有可能是瑞国细作,殷婉晴认为这种推测无凭无据,兄妹俩打了一个赌。 赌注则是他们父亲的那一柄青龙剑。 “结果没有,可这两日发生了些趣事。”殷婉晴道:“顾经年心态颇稳,与我玩以退为进的把戏。” “是吗?” “我分明以他们两人最感兴趣的东西试他们,与顾经年说炼术,给裴念许官职,引他们好奇我的身份,想看他们是否露出破绽。昨日,顾经年故意不理我,当时我还疑惑他这么沉得住气。今日他又让裴念装作不想当官,试探于我,一开始我真上了他们的当,以为裴念打算给他相夫教子。后来,我却看出来了。” 殷景亘问道:“你如何看出来的?” “你猜。” “我不猜,换作是我,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殷婉晴微笑摇头,带着些许得意,道:“他们总喜欢说些只有彼此才能听得懂的话。” “是。” “我近来学会了一点点。”殷婉晴眨了眨一边眼睛,“就一点点。” 殷景亘难得惊讶,道:“这你都能学会?” “无非是杂糅了各个部落的语言,我仔细一揣摩,听出其中一两个词句却不难,至少‘试探’二字我是能听懂的。” “那看来,赌约我要赢了。”殷景亘笃定一笑,“你若不想把青龙剑让给我,就莫再招他们,好好让他们当质子。” 说罢,殷景亘不再多管此事,起身走了出去。 殷婉晴脸上的得意之色也渐渐褪去,意识到兄长很可能说的对。 可当她开始考虑要放弃继续与裴念来往,却发现自己很想看到大雍国出一个女官,且是真正能成大事的女官,于是决定再给裴念一个机会。 她不像殷景亘那样好好吃饭,只拿了两个糕点吃了,兴致上来,就转到了东宫西侧一个幽静的别院中。 竹林茂密,其中隐着一大片屋舍,上面挂着的牌匾上写着“听风阁”三个字。 一只猫正蜷成一团在打盹,殷婉晴过去,把地上的竹叶堆在它身上,它也没醒来。 可当殷婉晴走开,一只小鸟儿飞过竹林,那猫儿突然醒来,窜上了屋檐,抬起爪子就去扑鸟。 推门进那一排屋宇中的其中一间,只见里面别无旁物,只摆着一排排的竹筒,竹筒下方连着一根根银色丝线。 顺着那些丝线看去,才发现它们竟是一个人的头发。 那是个矮小枯瘦的老妪,端坐在竹筒架子的后面,手里正拿着一个竹筒在听着。 “我想听顾宅,现在。”殷婉晴道。 老妪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抬手一指,指向了架子上的一个竹筒。 殷婉晴走过去拿起,放在耳边。 刚刚存在其中的声音便开始响起,那是个婢女正在复述殷誉成说的话。 渐渐地,她听到了一句又荒唐又意料之中的话—— “我近来后悔与你结拜了,该让你当我女婿啊。” (本章完) 第140章 释疑 第140章 释疑 殷誉成今日又是带着凤娘、殷淑到顾宅作客,用膳之后他找机会与顾经年单独说话,借着三分酒意,半开玩笑地提出让顾经年当他女婿。 “信王醉了。”顾经年并不接这话茬。 “我没醉。” 话说开了,殷誉成也就不再藏着掖着,直说道:“我是说真的,你与淑儿年岁相仿,家世相当,郎才女貌,正是天作之合……” “信王,我已有心上人了,裴念为了救我,弃家叛国,放弃一切孤身随我到雍国,我怎可能负她?” “你不喜欢她,我早看出来了,你与她性情亦不合。”殷誉成语重心长道:“我告诉你一个道理,人不能勉强自己。不适合的人到最后总要走散,何必为之耽误年华?须知,人无再少年啊。”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又道:“这是我的经验之谈,我当年娶亲便是如此。” 他总是有道理。 顾经年正准备严词拒绝,目光一转,却看到了远处的一个婢女。 正是今日清晨表情有些许异样的那个。 那此时所言,是有可能传入东宫的。 于是,顾经年犹豫了片刻,道:“信王,还请容我想一想。” “好。” 殷誉成早料到顾经年不会拒绝他,道:“不急,你慢慢考虑。” 两人遂不再多谈此事,重新转回厅上。 凤娘、裴念、殷淑还坐在那儿交谈。 三个女子彼此间关系都不算好,气氛自然不算和睦。 顾经年入内,就看到凤娘给了他一个不悦的眼神,倒不知是哪里又惹到她了。 “爹,你看这个。” 殷淑急不可耐地站起身,拉着殷誉成去看院子里琴儿刚买回来的盆栽,实则是想问顾经年的态度。 趁着这对父女不在的工夫,凤娘端起杯子,把最后几滴酒倒在桌子上,悠悠道:“顾公子可否给我再斟一杯?” “好。” 顾经年过去斟酒,只见凤娘以手指沾了桌上的酒水,写下了几个字。 “好个细作。” 顾经年第一反应是裴念说了什么。 可目光看去,裴念正在看着远处的殷氏父女,并不知此事。 他再看向凤娘,以目光询问出了何事,凤娘却只是轻蔑一笑。 这态度,是在等他一个解释。 顾经年斟满了一杯酒,伸手在凤娘背上轻轻拍了两下,给了安抚,而非解释。 接着,他手指在她背上写道:“你如何知晓?” 凤娘接过刚斟满的酒杯,手一抖,又洒落几滴酒,她遂在桌上写道:“有人传音入秘。” 顾经年当即了然,是韩有信回京了。 他点了点头,准备走开,却发现手腕被凤娘捉住了。 那边,殷誉成父女已经看完盆栽,正往这边走来,殷淑颇为喜悦,脚步轻快。 凤娘依旧不放手,反而给了顾经年一个挑衅的目光。 她根本不喜欢殷誉成,不怕被撞见,一直以来只是为了找缨摇才在这雍京城中隐忍,可顾经年既然骗她,大不了她就不装了。 如今需要隐藏身份、借机做事的人是顾经年,应该是他着急才对。 面对凤娘的目光,顾经年没有急着挣开她的手,而是反过来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捏了一下。 他也在看她,眼神坚定而坦然,试图让她知道,他虽有事瞒着她,但还是会带她去沃野。 裴念见他们还在磨叽,而殷氏父女已要迈入厅堂,干脆起身迎了过去,替他们挡住视线。 “信王,天色也不早了,是否让人备车?” 殷氏父女见裴念忽然下了逐客令,对视一眼,暗忖她大概是知道了。 再进了厅堂,顾经年与凤娘已然分开,正相对而坐。 ———————— 入夜,送客之后,裴念与顾经年回到正房。 “你们怎么回事?”裴念以上司的质问语气道,“愈发肆无忌惮了。” “韩有信回京了,把我们的身份告诉了凤娘。” 说着,顾经年反将一军,问道:“你们开平司的人就是这般办事的?若非我安抚住她,今日我们的身份就要泄露。” “他?他为何这么做?” “也许他反水了,出卖我们。”顾经年随口道。 裴念道:“你如今觉得自己很风趣吗?” “我说认真的……” 顾经年话音未落,忽然停下,不自觉地转身回望。 因为就在方才,一道声音已落在了他耳中。 “你们在雍京玩得挺开心的吧。” 裴念也同时听到了,环顾屋内,之后与顾经年对视了一眼,彼此眼神中都有警惕与忌惮。 “顾经年,我把你的身份告诉凤娘了,这是提醒你我什么都知道,别耍样,你的差事不是带她远走高飞,而是杀了殷誉成、带回顾北溟。” “你在哪?”顾经年忽然开口问道。 韩有信却没有回答他,自顾自地又传了一句话过来。 “想想顾采薇母女,办好你的差事。” 顾经年推门而出,看着月色下的庭院,见四下无人,韩有信根本不在这里。 他正准备返身,一阵风吹来,一块手帕随风飘落了下来,他伸手捉住,只见帕子上绣的是采莲图。 一看就是从瑞国来的,因为雍国是没有莲的。顾经年甚至认出了这是杏儿绣的。 他从小到大用的东西都是杏儿绣的,太熟悉她的针线了,每个图案都是最开始特别密,到后来线就渐渐开始疏些,咬线时总喜欢多打一个结。 本以为杏儿已经逃远了,如今看来,竟还是落到了开平司手上。 翻过那帕子一看,另一边却是以金泥印着一个小小的脚印。 显然,这是开平司特意留给他,“激励”他好好办差的。 顾经年看一会儿,把帕子收入怀中,重新回了屋里。 裴念还站在那儿发呆。 “他还在与你说吗?”顾经年问道。 “什么?” “我忽然在想,他与我们两个人说的内容也许不一样。” 裴念道:“他说,你的差事不是带凤娘远走高飞。” “除此之外,没有单独与你说什么?” “没有。” 裴念轻笑了一下,发现与顾经年同床共枕这么久了,他还是不相信她。 等到两人躺下,她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杀了殷誉成。” 顾经年回答得干脆而冷峻,丝毫没有因为殷誉成表面上的热忱而犹豫。 他本以为韩有信命他杀殷誉成是为了让他找到凤娘,现在看来,开平司真想让殷誉成死。 那就找机会动手。 “一个声色犬马的亲王,为何一定要杀他呢?” 裴念也十分疑惑,轻声问道。 “不知道。”顾经年道,“也许,他真的像他所说的那么强吧。” “可在东宫的监视下,如何杀得了他呢?杀了之后,怎可能不引起怀疑?” ———————— 韩有信回京,打破了顾经年日趋平静的生活。 缨摇还没找到,各种事情搅在一起,东宫的监视、信王府的纠缠、开平司的逼迫……相比之下,上学反而显得很简单。 这天上午,顾经年与张小芳坐在致识堂学了几个雍国特有的成语,本以为是什么高深莫测的东西,最后才知道原来是西北的方言。 下了课,他特意去了明德堂。 几个弟子在堂外聊天,见了他腰间挂着的致识堂的牌符,发出了嗤笑声。 “这般不学无术的,就别到此间来丢人现眼了。” 顾经年浑不在意这些嘲讽,还问道:“不学无术是何意?” 如此,那几个弟子不由好笑。 堂内,裴念与殷婉晴都听到了动静,都转头往外看了一眼。 见是顾经年,殷婉晴略一思忖,猜到他是来找自己的,遂起身,道:“我出去一下。” “好。” 裴念遂装作没看到顾经年来了。 殷婉晴出了明德堂,巧遇顾经年,便道:“顾公子?你怎在此?” “学堂太大,迷路了。” “我带你过去吧。” “多谢。” 两人各自背着双手,踱步在学堂的小径中,殷婉晴随意问道:“顾公子到雍国可还习惯?” “不太习惯。” 顾经年摇了摇头,下一刻,竟是以一种异常爽直,甚至称得上失礼的态度开口道:“有件事,我想请太子作主。” “什么?” “信王想要拆散我与裴念,嫁女于我。此事我万不能答应的,又怕拗不过他,思来想去,唯有尽快与裴念成婚,我在雍京并无长辈,听说唯有太子与我父亲交好,可太子并不见我,只让我好好读书,故而,我今日找你请托。” 就好像两人正在过招,突然一记不按常理的直拳打到了殷婉晴眼前。 她没反应过来,临时见招拆招。 “你……为何会来问我?” 顾经年继续打直拳,道:“因为你是太子之女,且监视着我们,不是吗?” “好吧,倒也是。”殷婉晴没有否认,干脆坦率地道:“此事不归我负责,但我对裴念好奇,多管了闲事。” “既然如此,何不管到底?” 顾经年如此,殷婉晴初时有些不适应,此时反应过来,干脆反客为主,比他更直率。 “自是怕你居心不良,你入京当质子,却不肯安生,先撺掇信王,惹出了重犯逃狱之事,又各种找借口接近东宫,为何?莫非是细作不成?” “我是细作?莫非雍国怀疑我父亲是诈降?” “你是你,你父亲是你父亲,休故意与他绑在一起。” 既将话题引到这里,顾经年终于可以将它挑开,道:“好,既然疑我,有何根据?不如开诚布公说个清楚。” 殷婉晴正要开口,却是一愣,意识到自己中套了。 顾经年一个质子,不论是否可疑,无非是老实待着而已。 可现在,她差点给了他一个释疑的机会。 再一想,只要控制得了他,让他释疑又何妨? (本章完) 第141章 夺人所好 第141章 夺人所好 钟声响过,旁人都已回到了各自的讲堂。 唯有顾经年与殷婉晴还踱步在那庭院茂密的草木间。 殷婉晴从各种可疑的蛛丝马迹说起,顾经年则逐个狡辩。末了,殷婉晴终于忍不住戳了顾经年一句。 “你每夜与裴念用怪话嘀咕,真当我听不懂吗?” 这句话一出,顾经年眼神一凝,惊讶之色稍纵即逝。 接着,他平静地笑了笑,实话实说道:“那是我小时候与阿姐自创的语言,后来与裴念在一起,也就教她了。” “那你阿姐呢?” “被瑞廷害了。” 殷婉晴默然了一会,道:“其实我听不懂,方才是诈你的。” “我与裴念只是睡前说些情话罢了,也没想到会有人偷听。” “那就好。” 谈到这里,原本很直率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隐瞒。 殷婉晴意识到自己一时嘴快,提醒了顾经年她能听得懂一点那秘密语言。 她刚才过于真诚了。 还是太过年轻,被顾经年看似诚恳的态度骗出了实话。 顾经年则感受到了他与裴念有可能会因为之前的不谨慎而暴露。 两人各怀心思,沉默地又走了一段。 “还没到吗?”顾经年终于问道。 “啊?” 殷婉晴抬起头,环顾四看,眼神中露出了些许茫然之色。 “这边我也没来过,我还从没去过明德堂之外的讲堂。” ———————— 钟声响起之前,裴念已出了明德堂。 因为有人前来找她。 那是个气质清雅的中年仆从,竟能够进到阅微学堂来找人,身份自是不一般。 “裴姑娘,我家主人想请你过去一趟。” 裴念并没问对方主人是谁,点点头也就随他走了,出门上了马车,一路往东,直到进了一座庭院。 下了车,裴念看向那正坐在树下饮酒的男子,道:“信王。” 殷誉成端着酒杯饮了一口,道:“我听说,你是瑞国细作。” 裴念不由诧异。 她没想到最早揭穿她身份的竟是殷誉成,不确定对方是否在试探,镇定下来,问道:“不知信王何处听说?” “你不必管。”殷誉成道:“我给你两个选择,马上离开雍国或死在我手里。” 裴念道:“信王不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我已经给了你活命机会。” 随着这句话,殷誉成语气转冷,眼神中有了肃杀之气。 裴念回头看了一眼,她身后已出现了两道执刀的身影,随时准备对她出手。 她不相信自己的伪装真就被殷誉成看出来,问道:“信王莫非因为想把女儿嫁给顾经年,故而逼我走?” 殷誉成抿着酒,没有给出回答,眼珠稍抬,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杀气毕露。 这让裴念感到很荒唐。 她从一开始就讨厌这个满口情爱的雍国亲王,现在,她还有那么多大事没办,却要因这种可笑的理由被他赶出雍国,甚至杀掉。 “好!” 感受到再僵持下去,对方马上就要动手,裴念果断开口,道:“我走。” 她答应得这么爽快,反而让殷誉成有些讶异。 “我以为你对顾经年一往情深,这么快就惜身保命了?” 裴念闭上眼。 她挤不出眼泪来,可还是露出了凄怆悲伤的表情。 “我死不足惜,可我死于你手,顾郎知道后必为我报仇,他已背叛瑞国,若再为雍国所不容,则天下之大,无处可去。” 闻言,殷誉成深受感触,一饮而尽杯中酒,道:“你用情至深,我懂的。” “你不懂,也不配懂。”裴念讥笑,“休用你那自我沉醉的所谓深情与我相比。” “那是你感受不到我对凤娘的情意。好了,闲话少叙,留封信给顾经年吧。” 说话间,有人端上了小桌案,上面摆着笔墨。 殷誉成道:“承认你一直以来骗了他,实则你是瑞国细作,救他只是奉命行事,为了潜入雍国。如今你露了破绽,不愿连累他,便自行离开。” 一番话,裴念听得心中冷笑,脸上却还得摆出凄凉无奈之色,提笔便依殷誉成心意写下。 末了,她将笔一搁,那中年仆从便道:“裴姑娘,随我来。” 裴念随他穿过庭院,前方便是马厩。 “来时乘的飞车,骑马却要……” 裴念话音未落,那中年仆从已从袖子里拔出一柄匕首,径直捅向她。 “噗。” 电光石火的刹那,裴念却并非毫无防备,而是早有预料,一侧身躲过捉住对方的手腕,反手将那匕首捅进中年仆从的脖子里。 “杀了她!” 庭院中有身影倏然扑向裴念。 裴念不敢恋战,就地一滚,冲入马厩,翻上一匹骏马,割开系马绳,拨马就跑。 “咴!” 马嘶声中,两个人面鸟身的凫徯扑了过来,锋利地抓向她。 “虎——” 匕首挥过,凫徯一声尖叫。 裴念割下一只利爪,一手抱着马脖子,翻身躲在马腹下,避过了另一个凫徯。 与此同时,她看到殷誉成已站上高楼,正对着她扬起双手。 “殷誉成!我救过你的命!” 裴念喝叱了一句。 殷誉成闻言,反而杀意愈盛,双手愈发用力。风起。 裴念连忙以匕首刺在马屁股上,骏马一声长嘶,拼了命地狂奔,冲向远处的河流。 在她身后,越来越多飞鸟、猎狗般的异人异兽追了过来,而在之后某一刻,它们纷纷尖叫着,往两旁散开。 一道风刃终于破空而来。 “呼——” 风刃划过,奔腾的骏马径直被切成了两瓣,那马蹄还在向前迈动。 裴念的身体飞起,像风中飘落的残叶一般,坠入河流。 殷誉成微微皱眉,过了片刻,又挥出一道风刃,轰然掠过那流淌的河面。 无数水雾扬起,河水与河中的一切都被风刃切成了细碎的雾气,一直蔓延到数十步开外。 漫天的雾气中出现了几抹红色的血雾。 那是几艘小船上的渔夫,以及裴念。 殷誉成放下手,脸色略有些疲倦。 可当他见到殷淑,脸上浮起了笑意,一如往日的温和。 “爹,办成了?” “你爹出手,还有办不成的事吗?” 殷淑大喜,难得乖巧地拉过殷誉成的胳膊,道:“爹真好。” “先说好,等我与凤娘成了婚,再谈你与顾经年的婚事。” 殷淑只乖巧了片刻,很快就不依了,蹙眉道:“可万一遇到国丧,不得耽误……” “闭嘴!” 殷誉成少见地严厉起来,道:“此事不可再提,听到了没有?” “哦。” 殷淑不服气地应了一声,暗忖谁不知道皇祖父已经老迈了。 其实,连殷淑都觉得殷誉成的一些想法很荒唐,当今雍帝殷括看起来就很难等到殷誉成再生下一个儿子,还把皇位传给他。 正想着,殷誉成轻轻拍了拍殷淑的肩,低声道:“放心吧,不会有国丧,我之所以敢东巡,便是放心父皇。” “嗯,女儿知错,皇祖父一定会长寿安康。” 话虽如此,殷淑依旧不明白。 殷誉成却没有就此事多说,而是十分神秘地笑了笑。 他与他父皇之间的秘密,暂时还不可言说。 ———————— 致识堂上讲的蒙学内容张小芳听得津津有味,顾经年却很昏昏欲睡。 终于捱到了下课,张小芳四下一看,等旁人都走了,才与顾经年一起出了学堂。 到了老槐树下,他们依然比裴念早。 “明德堂是不是比我们远很多啊?”张小芳有些向往。 “是啊。” 顾经年抬头一看,只见一封信挂在槐树枝上。 他一伸手,将它摘了下来。 拆开来,他正在看着,那边,殷婉晴走了过来,站到了他们面前。 “裴念呢?她下午不在学堂。” 顾经年没有马上回答。 他很快就认出了裴念的笔迹,也知她不可能主动留下这么一封信,毕竟两人都是瑞国细作。 裴念是被逼着写信的,能这么做的只有殷誉成。顾经年一眼就看出前因后果,不免感到深深的担忧。 但他没有在殷婉晴面前表现出这种担忧,抬起头,眼中满是诧异。 “她……居然真是细作?” “什么?” 顾经年于是把信递给了殷婉晴。 殷婉晴迅速看了一遍,先是问道:“你们俩在诈我?” “没有。” “那就只有两种可能。”殷婉晴扬了扬手中的信,“要么,这是真的。” 她知道的真相更少,需要假设的情况自然就更多。 而顾经年正在等她来引导,心中很焦急,却还得保持耐心。 “还有一种可能?” “你想不到吗?”殷婉晴终于道:“或者,有人逼走了她。” 这很考验顾经年的分寸,演得不好,让人看出他早知裴念是细作,演得过了则显得假。 他略作思忖,迟疑着,问道:“殷淑?” 殷婉晴看着他,问道:“你觉得,哪种可能性更大。” 顾经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很坚定地道:“我信她随我到雍国是出于我们之间的情意。” “好。” 殷婉晴没看出这个答案的破绽,点了点头,道:“那我们就去找她。” “你有办法?” 顾经年表现出依赖,这里是雍国,殷婉晴这个太子之女自然能调动更多资源。 他正可见识东宫的实力,借机接触。 殷婉晴点点头,走了两步,立即就意识到了顾经年的心思,道:“我们兵分两路,裴念不见了,你第一时间该去找殷誉成才对,他是你义兄,也是你在雍京最大的靠山。” “好。” “你信我吗?”殷婉晴道:“我与裴念是同窗好友,我会找到她。” “当然。” “那你与殷誉成说了什么,务必告诉我。” 顾经年点点头,从这句话意识到,东宫在殷誉成身边没有眼线。 那,他或许可以找机会杀了殷誉成。 (本章完) 第142章 结义兄弟 第142章 结义兄弟 信王府。 听到顾经年来了的通传,殷誉成不出所料。 眼看殷淑要起身,他摆摆手,略作安抚,道:“别急,待我先与他演一场。” “那我呢?” “你等他失落了再安慰他便可。” 说罢,殷誉成挥手让人去把顾经年迎过来,父女二人则装作无事发生一般。 “义弟,脚步匆匆,出了何事?” “还请信王襄助。” 顾经年说着,便将那封信递了过去。 殷誉成接过看了,甚是惊讶,喃喃道:“竟有此事?” “不论如何,我想与裴念当面说清楚。”顾经年道:“还请信王助我找到她。” “你别着急,容我想想。” 殷誉成踱了几步,却是忽然把手中的信纸放在烛火上烧了。 “信王,这是做什么?” “这是为你好。” 殷誉成侧过身,不让顾经年上前抢信,语重心长地喟叹道:“你先冷静,想想你父亲,以及顾家,若让旁人看到,哪管裴念是不是细作,必要借机构陷顾家。还有,你拿着这封信,是上报好,还是不上报好?” 说话间,他手中的信纸已烧成了灰。 顾经年眼神一黯。 殷誉成拍了拍他的肩,劝道:“让她走吧,这对你们都好。” 殷淑看在眼里,也很是心疼,上前柔声道:“你别难过……” “不行,我得找到她!” 顾经年竟是端过那盏烛火就去点堂上帷幔,嘴里道:“向信王借个火。” 殷氏父女大吃一惊,可火焰已然迅速窜起,他们只好连忙退出堂,呼喝下人救火。 火烧着了半个厅堂,随着一声大响,顾经年腾空而起,展开火翅。 “待回来再向信王赔罪!” 说罢,他便向东边飞去。 时至傍晚,雍京城中不少人家都已点起炊烟,那一双火翅于空中招展,很是显眼。 殷誉成放眼看去,想到自己女儿这一脉往后都能传承这样的异能,心头愈发热切。 可若让顾经年这般飞走,引起些不必要的麻烦,甚至万一回了瑞国。东宫必要将责任推到他头上。 思及至此,殷誉成迅速往信王府后院赶去。 “爹,你去哪?”殷淑快步跟上。 “你在家等着,爹会把你的如意郎君带回来。” 殷誉成止住了殷淑,独自赶到后院,前方,飞车、骏马皆有,庭中还栓着一头巨大的鳐蝠。 他翻上那鳐蝠的背,拍了拍它的头,鳐蝠很快振翅而飞,追向顾经年。 夕阳还未落山,天空中一半是蓝天、一半是红光。 殷淑抬头看去,看着两道身影越飞越远,有些担忧,又有些憧憬。 她没有追过去,而是听殷誉成的话,在信王府中安心等着。 一直等到了午夜,快三更时分,殷淑已经很困了,正支着头坐在那,忽听得开门声,打开门一看,殷誉成站在外面。 “爹?” 殷淑有些奇怪,问道:“你怎么回来的?我没听到鳐蝠的声音。” 殷誉成面无表情,迈入厅中,负手而立,道:“顾经年都知道了。” “什么?” 殷淑愣了一下。 殷誉成道:“裴念的事,顾经年都知道了。” “他怎么知道的?”殷淑急道:“爹你说的?” “不是,但他就是知道了。”殷誉成微微叹息。 他始终负手而立,显出一种异样的深沉。 殷淑虽察觉到了她爹的异样,暂时却也顾不得许多。 “怎么会?他若知道我们杀了裴念,岂不是再不会与我好了?” 闻言,殷誉成倏然转头,看向殷淑。 昏暗的光线下,殷淑分明感受到他眼神中那凌厉的杀意,莫名感到一阵害怕。 “爹?” 好一会,殷誉成骂道:“没志气的东西。” “我才不管,我就是喜欢他!”殷淑也是发了火,“他在哪?我去找他!” 殷誉成抚额,叹道:“我没追上他,只听到他说他都知道了,从此义绝,此事恐怕有旁人在从中作梗。” “肯定是东宫,殷婉晴那庸货想与我争。” “先歇着吧,顾经年会回来的……” “我怎么歇得着?我要去找他!” “啪!” 忽然,殷誉成一巴掌重重抽在了殷淑脸上。 殷淑被打得一愣,愕然抬头,眼中泛起怒意。 “还嫌不够乱吗?听我的,我会让你得偿所愿。” 说罢,殷誉成走了出去,只留下殷淑捂着脸站在那愣愣发呆。 出了殷淑的房间,殷誉成低着头,显得有些许失魂落魄。 他走回正屋,挥退了所有的下人,方才推门而入,点起一根烛火。桌案上摆着一个更漏。 当更漏漏尽,烛火微微晃动,有人出现在了屋子中。 是高长竿。 高长竿正微微喘息着,因为他手里还拖着一个人。 准确的说,那是一具尸体。 烛光照着那尸体苍白的面容,竟又是殷誉成。 此时屋中却是有两个殷誉成,一个还活着,站在那儿看着高长竿;一个则已经死透了,身上只穿着单衣。 这一幕有些诡异,高长竿缩了缩肩,却什么都没说,老老实实地蹲到了一边,从怀里拿出一块饼默默啃着。 活着的殷誉成脱下了外套,给死去的殷誉成仔细穿好。 那外套的背后却有一个窟窿,旁边还溢着血,只是方才殷誉成一直负手而立,把它遮住了。 死去的殷誉成被翻了过来,背上还插着一把匕首,白色单衣已血迹淋漓。 外套穿好,匕首柄正好从窟窿里透出来, 活着的殷誉成拔出匕首,又在尸体别处捅了一刀。 血流在地上,他拿起尸体的手指,蘸了些血,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写了一个字。 “太……” 做完这一切,活着的殷誉成没有急着走,而是翻箱倒柜,查看屋内的文书信件,翻乱的地方也不收拾。 此间多是些画作、诗词,少有与国事相关的。 直到他翻到一个信封,却是愣了愣。 因为那信封上分明写着“禇丹青敬上”,打开来,里面却是空的,信已经没了。 看了一会,活着的殷誉成把这个信封收入怀中,拍了拍高长竿的肩。 高长竿会意,起身,把手搭在他身上,过了片刻,两人消失不见,屋中只留下一具尸体。 黑暗中是呼啸而过的各种声音。 高长竿再睁眼,眼前是一片荒野,不远处,燃着一团熊熊的篝火。 他疲惫地松开手坐下,又拿出一块干粮来吃,而他带的殷誉成则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开始卸脸上的伪装。 终于,殷誉成的脸流淌而下,显出了顾经年那张英俊的脸,脸上浮现着淡淡的哀伤。 顾经年已杀了殷誉成。 过程很简单,他飞到此处,终于被殷誉成追上,四野无人,两人于是停下来说话,殷誉成苦劝他回去。 “世间女子多的是,走了裴念,早晚有更好的……” 说着,顾经年忽然看向殷誉成身后,惊道:“裴念?” 殷誉成转头看去。 下一刻,“噗”的一声,顾经年直接把匕首捅进了他的后心。 那般强大的一个人,控风杀人几乎无可匹敌,可也就是一捅就死。 顾经年还有很多疑问,想问裴念在哪,想知道开平司为何一定要杀殷誉成,但他什么都没问,果断出手。 至于结义兄弟的情义,也就到此为止了。 而高长竿则是张小芳回家之后让他到这里来找顾经年的。 他到时,殷誉成已经死了,忙到现在,他才顾得上问一句。 “你为了凤娘,杀了他,对吧?” 顾经年没有回答,只是道:“你回去吧。” “哦。”高长竿没有马上走,啃着干粮,又嘟囔了一句,“你昏头了。” 顾经年没有回答,坐在火边发呆。 又过了一会,高长竿起身,道:“那我真走了?” 就连他都看得出来顾经年此时不太高兴,想着要不留下来陪一陪他,但顾经年只是点了点头,道:“去吧。” 高长竿于是消失不见。 顾经年独自坐在火边,终于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 “早说了你很弱,不该掺和进来的。” 他拿起几块石头,自顾自地堆垒起来,有些不相信裴念已经死了,可他又早预料到会有这一天。 过了一会,天空中有鸟鸣声传来。 顾经年把自己垒起来的小石堆推散,走进了篝火之中,重新展开火翅飞上天空。 他看到西边有飞车过来,于是收拾好心情,一脸平静地迎了过去。 飞车上,殷婉晴临风而立,道:“我找到裴念的下落了。” “她在哪?” 顾经年落在了飞车上。 飞车稍稍晃动,殷婉晴有些站不稳,不满地看了他一眼,见他收起火翅,又惊讶于他对她的信任。 “她受了重伤,但性命保住了,被白既救了。” “白既是?” “你没听说过?雍京有四个有名的异人公子,人称‘雀马鱼龙’,白既便是其中的鱼了,他水性最好,在水中无有敌手……” 顾经年听得裴念未死,却有恍然如梦之感。 下方,一条河水泛着波光,飞车缓缓降在河边的一座小庭院前。 庭院外已聚集了不少人,都是东宫派来寻找裴念的,眼看飞车降下,当即有人迎上前,向殷婉晴禀道:“郡主,白既确认伤人的是信王。” “既如此,请信王前来一问究竟。”殷婉晴道。 她身后,顾经年脸上神色不变,依旧是带着淡淡的关切。 他心中却在想,信王只怕来不了,因为已经死了…… (本章完) 第143章 见鬼 第143章 见鬼 “去看看裴念吧。” 殷婉晴当先往庭院内走去。 顾经年迈步跟在她身后,忽然停下脚步,回头四下扫视一眼。 “怎么了?”殷婉晴驻足问道。 “没事。” 顾经年摇了摇头。 但就在方才,他耳中分明听到有人以传音入秘的方式唤了他一句。 而他回望时也见到了韩有信那道有些肥胖的身形,正带着一队人候在不远处。 殷婉晴听他说“没事”,正要继续走,顾经年瞬间思忖之后,忽开了口。 “我遇到了一个认识的人。” “什么?” “那位是韩参军吧?”顾经年故意抬手一指,道:“我在居塞城见过。” “好像是姓韩。”殷婉晴道:“临时需要人手,他正好在向我兄长奏事,自告奋勇带人来。” “原来如此。”顾经年道:“帮忙找到裴念,我该向他道谢。” 说着,他向韩有信走了过去。 殷婉晴有些疑惑,站在台阶上看着,只见顾经年揖了一礼,道:“多谢韩参军出手。” “我是奉命行事,顾公子该谢的是昭王与郡主。”韩有信的胖脸上笑容可掬。 顾经年道:“无论如何,辛苦韩参军了。改日我与裴念置酒致谢。” “好说,好说,顾公子快去看看裴姑娘吧。” 顾经年点了点头。 只这般简短地交谈了两句,他也就走开了。 可事实上,顾经年走向笑容可掬的韩有信时,韩有信以十分不悦的语气质问了他一句。 “现在过来做什么?不懂得找合适的机会吗?” 但顾经年不管,只以坚定的眼神看着韩有信,让他知道他有事要说。 韩有信很快反应过来,道:“你已杀了殷誉成?” 顾经年于是点了点头。 过一会殷誉成已死的消息就会传来,在此之前知会一声,让开平司知道人是他杀的,免得到时认为他是冒功。 这只是一件小事,顾经年故意如此,还隐藏了一个小心思。如果他与裴念的身份败露,他不打算让韩有信独善其身。 与殷婉晴并肩走进庭院,迎面,一个青年男子迎了出来,想必就是白既。 白既身材高大,在这春寒料峭的天气里穿得却很单薄,能看出肩膀上的肌肉鼓鼓囊囊。 如此强壮的身材,脖子上却是一张青涩的脸,不仅满是少年气,那一双颇大的眼晴里还显出温顺之感,使他看起来比实际年纪还小几岁。 “见过郡主。” 白既先向殷婉晴执了一礼,很快看向顾经年,手一抬,挡在了他面前。 “他便是顾将军之子,顾经年。”殷婉晴见状,开口道:“你所救下的裴姑娘,便是顾公子的红颜知己。” “多谢白兄出手相救。”顾经年当即执礼称谢。 白既目露睥睨之态,仰着头,以略带不屑的语气道:“可我看你,像个负心汉。” 一见面就说出这么不客气的话,倒也可见白既的性情。 殷婉晴道:“何出此言?” 白既道:“裴姑娘为救他舍家弃国之事我亦听说过,本当是佳话。可今日裴姑娘的遭遇我已知晓,乃因他攀附信王,欲娶王女,任由信王追杀裴姑娘。” “你如何得知?” “我亲眼所见信王杀人,救下裴姑娘后问她为何,她言‘信王为女横刀夺爱’。” 殷婉晴于是看向顾经年,等着看他如何解释。 顾经年解释了白既也不会信,干脆故作讶异,道:“信王?他怎么可能这么做?此事恐怕有误会。” 殷婉静道:“是否误会,等他来了自然能见分晓。” 白既冷哼一声,道:“方才你来,我便一直看着你,裴姑娘身受重伤,你一点都不着急,反而先与人攀谈,钻营人脉,好一个负心凉薄之辈。” 面对这个裴念的救命恩人,顾经年依旧不还嘴,应道:“白兄教训得是。” “呵。” 白既骂得是痛快了,实则没什么用,也不可能真就拆散他们,最后还是往旁边让开。 他一指院子那边的客房,道:“裴姑娘伤在背上,我让家中女侍照料。” 这人是个守正君子,很知道避嫌。 顾经年于是再次客气致谢,道:“多谢白兄。” “虚伪。”白既轻哂了一句。 顾经年依旧是不以为意地笑纳了。 几人到了屋门前,白既放轻了声音,向守在门外的侍女问道:“裴姑娘醒了吗?” “醒了。” 他们这才推门入内。 裴念其实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声音,听一向狂妄的顾经年被白既冷嘲热讽却不反驳,她莫名觉得心情不错。 或许是因为喜欢看顾经年吃瘪,或许是因为知道顾经年感激白既救了她。 “还好吗?”顾经年走到她旁边问道。 裴念轻声道:“我没事。”说着,她主动拉过顾经年的手,带着些懊恼与自怨自艾的语气,道:“我不想连累你。” “别胡思乱想,你好好养身体。”顾经年也表现出亲近深情的模样。 裴念喃喃道:“殷淑很喜欢你,我可以成人之美的……” 一旁,白既听不下去了,瞥向顾经年的目光愈发鄙夷。 顾经年知道这是裴念在为自己释疑,于是继续配合着表演,道:“不是那样,我与信王既有结义之谊,又岂可能与殷淑有纠葛?” 裴念闻言,露出了一个悲凉凄怆的笑容,道:“你可知,是谁伤了我?” “莫非真是信王?” 裴念点点头,直视着顾经年的眼睛,察觉到了他试图通过眼神传递的消息。 她知道开平司命令顾经年杀殷誉成,不免猜测他也许已经把人杀掉了。 若如此,接下来面对殷婉晴的发问,或该含糊其词,尽量大事化小。 正这般想着,屋门外有人禀报了一句。 “郡主,信王来了。” “我去迎王叔。” 殷婉晴这般应着,语气平静。 屋内旁人的反应也都是平平淡淡的,大家都知道事情与信王有关,他过来也不稀奇。 唯有顾经年,心中大为惊讶。 他亲手杀了殷誉成,知道殷誉成不可能过来,此时遂猜想是不是殷淑把殷誉成的尸体推过来了。 于是,顾经年跟在殷婉晴的身后往庭院外走去。 白既见此一幕,愈觉顾经年对裴念凉薄,心中为裴念找了这样一个负心薄幸之人而不平。 出了屋子,顾经年已能听到外面不时有人唤着“信王”。 他脚步愈快,差点要撞到殷婉晴的时候,一道人影出现在了门外。 正是殷誉成。 殷誉成脸色还有些苍白,甚至微微有些发青发紫,双目浮肿……但,确实在动。 他走到门外,迈过门槛,看向殷婉晴、顾经年,脸上浮起了一个爽朗而温和的笑容。 “照儿,大半夜的,把你八叔唤来做什么?哦,义弟也在。” 顾经年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或许是现在,或许是上半夜杀殷誉成的情形是梦。 再或许,有人篡改了他的记忆。 可一切都是那么清晰,他还记得殷誉成的血流淌在他手上时的温热之感,记得听说裴念被杀时心脏被蚂蚁咬了一口般的刺痛感…… 他微微眯眼,仔细打量着眼前的殷誉成,考虑这是旁人易容的可能性有多大,甚至还瞥了一眼地上殷誉成的影子。 小时候,他听顾采薇说过鬼是没有影子的。 下一刻,他与殷誉成对视了一眼。 这一眼里蕴藏了太多的情绪,最后,顾经年从中感受到的是“安抚”。 殷誉成隐掉了所有的愤怒、仇恨、疑惑,反而以深沉而柔和的目光安慰着顾经年,像是在说“没事,你看我没死,都过去了。” 这并没有让顾经年安心,只觉得诡异。 接着,韩有信传音入秘问了他一句。 “你确定你杀了殷誉成?” 顾经年这才留意到,有一道肥胖的身影出现在了殷誉成身后。 他向那边点了点头。 韩有信没有再说任何话,往后退了一步,身影隐在了人群中。 “敢问王叔,是否出手伤了裴姑娘?” “没有,想必是裴姑娘认错人了。” 殷誉成表情诚恳,给出的回答却很敷衍,连理由都没有找一个。 他走到顾经年面前,颇为关切地问道:“义弟,裴姑娘怎么样了?伤得重不重?” 顾经年没有回答,而是感受着殷誉成的手,确定他掌心是带着温度的。 白既眼看顾经年不说话,很是愤慨,道:“难道不是因为信王想要嫁女于顾经年,故对裴姑娘痛下杀手吗?” “荒谬!” 面对这等指责,殷誉成毫不客气地反驳道:“我与义弟手足情深,多次劝他不可辜负裴姑娘,安能有嫁女之意?杀人无非偿命,你岂敢如此辱我?!” 白既眉头一拧,正打算与殷誉成杠上,忽听得身后动静,却见裴念正撑着身子往这边看来,挣扎着要起来。 “裴姑娘,你……” “此事是误会。”裴念道:“伤我的,不是信王。” 白既一愣,明白过来,殷誉成表态不会嫁女,裴念也就息事宁人了。 当事人如此说,他一个外人再想强出头,又能如何?只好做罢。 殷婉晴心中亦明白是怎么回事,可这也不是大案,见到顾经年与殷誉成起了隔阂也就事了。 整件事似乎就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唯有顾经年知道,事态不一样了,殷誉成死过一次了。 雍国皇族的秘密被他揭开了一角…… (本章完) 第144章 生人 第144章 生人 裴念背上伤势很重,旁人都劝她留在白既的别院休养,她却坚持要顾经年带她回家。 进屋时已是黎明时分,夜最深沉的时候。 顾经年亲手扶着裴念趴在床榻上,道:“歇下吧。” “发生了什么?”裴念道,“我看出你情绪不对。” “我与殷誉成吵了一架,反目成仇了。” 他们没有用秘密语言,并不介意府中监视他们的人听到。 “睡吧,我知道你有许多想问的,等你养好了伤再说。” “好。” 屋子里安静下来。 可顾经年已拉过裴念的手,在她掌心写道:“我杀了他,他复活了。” “真的?” “真?” “愈人?” “不。” 顾经年顿了顿,继续写道:“终于知道开平司为何下令杀他了。” “开平司知道?” “很可能。” 顾经年一直在思忖这个问题,殷誉成到底有什么值得刺杀的?那也许殷誉成死后发生之事就是答案。 想必,开平司很快会来找他问细节。 小睡了一会儿,再醒来已是天光大亮,顾经年看到裴念侧着头趴在枕头上,这姿势终于使她那张消瘦的脸显得有些许肉感,嘴巴也嘟了起来,只是眉头皱着,显然因背上的伤势而疼痛。 推门出去,张小芳正守在门外。 “公子,裴姑娘还好吗?” “她没事,你去学堂吧,顺便替我们告假。” 张小芳道:“早上有士兵送了药来,又说,若是药材不足,我们出门左拐就有药铺。” “知道了。” 顾经年想了想,虽然药材充足,却还是去了那一间药铺。 入内一看,并不见有任何奇怪之处。 他遂如正常买药一般,向坐诊的大夫问道:“背上被刀划伤了一大片,可有止痛的药?如何能不留疤?” 那大夫便写下药方,道:“既是外敷,老夫熬好了给你带回去吧?” “如此,多谢。” “随老夫到药房来吧。” 进了药房,只见里面搭着个黑色的帐篷,那大夫并入不内,抬手示意顾经年进帐篷。 掀帘而入,胖乎乎的韩有信正盘腿坐在那。 “在这野营?” “进来说。”韩有信还是传音入秘,“把帘子盖上。” 直到帐篷里一片漆黑了,他才终于正常说话。 “这是缟布,与黑钕石功效相似,我用它制了一个禁听罩,各种异人都无法听到我们在罩子内说话。” “好东西。” 顾经年当细作以来,这是第二次接头,不得不承认还是钩子们更专业。 韩有信道:“说说,你是如何杀了殷誉成?” 顾经年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从他的话语里感受到他并不惊讶。 “很简单,裴念出事之后,我假装去找,实则引殷誉成来追我,将他引到了无人之处,我趁他不备,一刀捅在他后心上。” “确认死了?” 顾经年很确定,但没有马上回答。 他知道,等他回答完所有问题,休想再从韩有信嘴里套到一句话。 于是他道:“你也看到了,殷誉成还活着。” 韩有信道:“是我在问你,你确定当时杀了他吗?” 这句话让顾经年确认了他的猜想,他遂问道:“你们知道殷誉成会复活?” “你确定他是死而复活了?” “让我刺杀他,就是为了确认此事?” “和你说话真累。”韩有信不悦,“我们是细作,碰头不易,传递情报必须要快。” 顾经年道:“我需要知道怎么回事,我已经与他结仇了。” “不错,我们猜想他会复活。现在回答我,确认他已经死了?” “是,没有鼻息、心跳,尸体渐渐变凉。” “你几时杀了他?” “太阳落山之后不久。” “等他出现,中间大概过了三到四个时辰?” “差不多。” 韩有信沉默了片刻。 顾经年问道:“他是怎么回事?”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只是得到消息,雍帝炼成了死而复生的异能,而牵头之人,正是殷誉成。” “何处得到的消息?” “你问我?”韩有信轻哼了一声,道:“消息是宰相郑匡甫给开平司的,来源于禇丹青与雍国的通信。可惜,郑匡甫、禇丹青被人杀了。” 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他语气中的幽怨却很明显。 顾经年问道:“炼化出的异能?” “想必是。”韩有信叹息了一声,接着道:“你我都是异人,想必你与我一样对炼术深恶痛绝。那我便告诉你,雍国所谓的‘俗异并存’是为了吸引更多的异人来,雍国从未把禁止炼术写进律法,此间的炼术更为娴熟、更为隐秘。” 顾经年道:“谁为殷誉成炼化的异能?” “我们也不知道,这正是接下来需要你去查的。” “我去查?”“你与裴念查。” 顾经年道:“我们与殷誉成已反目成仇了。” “那你就想办法再杀他一次。”韩有信道,“还有,当心他会变得更强。” “不知道,我只是有这样的猜测。” 顾经年还有许多要问的,韩有信却道:“好了,我不能多待,下次再联络。” “这些事对裴念太危险,把她送走。” “时至今日,还如何送走她?你们好自为之吧。” 说罢,韩有信“嘘”了一声,开始收拾帐篷。 顾经年却是一把扯过帐帘,道:“这个给我们。” “好吧。” 把帐篷折好,与药材一起装进小麻袋里,顾经年拎着往回走,想着方才的对话,脑海中浮现起的是雍帝殷括那垂垂老矣的样子。 或许,开平司命令他杀殷誉成,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试探出殷括是否拥有死而复生的异能。 也就是说,开平司有刺杀雍帝的计划? 在这个雍军不断东进、瑞国以举国之力艰难抵制之际,这或许是一个办法,但绝不是最好的办法。 殷括本就年迈,太子殷誉和性格沉稳,殷景亘更是富有才干,行刺殷括是险招,甚至有可能起到反作用,激得雍国上下同仇敌忾,使殷誉和登基就凝聚臣民。 想到这里,顾经年脑中忽灵光一闪。 不对……开平司不会行刺殷括,更有可能这么做的人反而是殷誉和。 殷誉和已是太子,何必呢? 除非殷括真有易储之心,为此,殷誉成寻来炼师,为他炼化了死而复生之能。 这次,顾经年没有瞒着裴念,他回到家中之后便用那罩子把两人罩在一起,将发生之事说了。 裴念昏昏沉沉,却比顾经年更了解这些勾心斗角,道:“想必,东宫与信王府很快都会来找你。” 顾经年不想坐以待毙,反而先去信王府拜会。 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再与殷誉成打一场,看看他到底能复活几次。 ———————— 信王府。 殷誉成光着背,由一个婢女给他敷了药,缠上裹布。 “王爷,好了。” “你过来,我的伤口怎么样?” “它它它……很深。” “在流血吗?” “没有……伤口里也没有血。” “没有血啊。”殷誉成感慨了一声,伸出手掐住了她的脖领,“咔”的一声,将她掐死。 尸体落在地上,他却坐在那发呆。 直到有人在门外禀报道:“王爷,顾经年来了。” 殷誉成这才到堂上去见顾经年。 他挥退旁人,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因我杀了裴念,你捅了我一刀。” “是。” “你这是中了东宫的离间之计啊。”殷誉成道。 “是吗?”顾经年不确定。 “裴念未死,我也未死,你我两清了。此事不必再提,也莫对旁人言,你看如何?否则,不死不休。” 最后四个字出口,殷誉成看向顾经年,满是威胁之意。 但顾经年却看到了他眼神深处的忧虑。 “好。” “你走,别再来了。” 殷誉成的反应很奇怪,毫无耐心与顾经年纠缠。 可等顾经年起身离开,殷誉成看着他的背影,眼神中又满是怨毒。 “不急着报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殷誉成喃喃自语道:“再晚就来不及了。” 说着,他却又发了一会儿呆,才想起第一件要做的事是什么。 “对,成亲。” 正要出门,迎面却见殷淑赶到了堂上。 “爹,他人呢?” “走开!” 殷淑被推了一把,立即不依了,拉住了殷誉成,道:“爹,你怎么了?你昨夜打我,今日还推我?” “我打你了吗?”殷誉成愣了一下,竟也不反驳,点点头,道:“对,我打你了。” “爹,你到底还能不能促成我与顾……” “走开!” 殷誉成手一挥,这次,不需要提前起风,便有一阵风吹过,卷着殷淑,将她送进堂内。 再一挥手,他竟借着风势,凌空踱步,御风行走起来。 很快,他就走到了凤娘所住的小院。袖子如翅膀般展开,他轻轻巧巧地跃入院中,直扑凤娘所住的屋舍。 老黑正在院中劈柴,见状挡在殷誉成面前,却被他撞入门中。 “凤娘!” 凤娘正坐在那儿提笔记事,转头一看,当即愠怒,搁笔便叱道:“谁让你闯进来的?!” “凤娘,我遇到麻烦了,你得帮我。”殷誉成软言请求道。 “你有何麻烦?” 殷誉成手一挥,老黑那一条壮汉便被他轻轻巧巧地挥了出去。 他两步走到凤娘面前,目光灼灼,道:“我需要你为我生一个儿子,越快越好。” “什么?” “来不及了。”殷誉成急切道:“我得尽快与你生!” (本章完) 第145章 失控的细作 第145章 失控的细作 “滚出去!” 凤娘如以往一般对殷誉成呼来喝去,不假颜色。 然而,殷誉成却不再像平时那般俯首贴耳,生怕她有一点动怒,闻言反而继续向前几步,甚至开始解裤腰带。 “我之后再与你解释,我们先生。” “去死!” 凤娘说翻脸就翻脸,手一扬,几支彩羽飞镖便扑向殷誉成的面门。 殷誉成顺势脱下自己身上的长袍,兜住那飞镖,随手便抛到一边,接着开始解内衫。 奇怪的是,他看起来如此热切,某些方面竟没有做好准备,一边解衣,一边还将手伸进去拨弄着。 同时,他抬头看向凤娘,眼神带着哀求。 “别走,你得帮帮我……” 凤娘却显得很是绝情,眉头皱着,目透厌恶,径直从窗户飞了出去。 “别走!” 殷誉成大喊了一声,见没能留住凤娘,开始有些愤怒。 他分明对她那么好,可在现在这个他最需要帮忙的时候,她却直接走掉了。 负心薄义的女人。 心中带这种怨念,殷誉成的情绪也就更低了。 他却没有去追凤娘,而是四下一看,躺到了屋中那张绣榻上。 被褥很厚实柔软,带着淡淡的馨香。 殷誉成深吸了一口气,放松了许多,他抚慰着自己,努力忘了他已经死过一次的事实。 他知道,身体上的变化不会有那么快就显现,此时的反应只是心理上太过着急了而已。 在放空了一会儿之后,他忽然兴奋了起来。 “好了……回来吧!” 殷誉成一瞪眼,扬起了双手。 一阵风腾起,卷碎了窗外的卉,径直向天空中的凤娘卷去。 殷誉成还躺在床上,没有去看窗外的情形,手一拉,本以为能温香软玉入怀,可被拉进窗子里的竟不是凤娘,而是一群鸟儿,发出尖利的鸣叫声,纷纷向他啄来。 “去!” 殷誉成怒叱一声,挥手,搅碎了那些碍事的鸟儿。 屋中腾起一团血雾,整个屋顶都被他掀翻了。 可天色也就此黑了下来。 抬头看去,却见天空中密密麻麻都是鸟儿,凤娘凌空而立,无数鸟羽如箭雨般向殷誉成射来。 “嗖嗖嗖嗖。” 这是毫不留情的杀招。 但凡有一支羽镖射中殷誉成,也许都能让他再死一次。 殷誉成再次愤怒于凤娘的无情,抬手在身边扬起一片风盾,将无数羽镖搅碎。 他死过一次之后,显然比之前强大了许多,拧着眉头,怒吼一声,终于把风刃扬起,卷向了空中的无数鸟儿。 “斩!” 一时间,漫天惨叫,漫天的血雾落下。 殷誉成脸色愈发惨白,发髻在风中凌乱开来,不时有几缕头发随风飘远。 鸟尸纷纷落地之际,凤娘也呕出一口血,身体从空中坠落。 “凤娘,回来吧。” 殷誉成挥出一阵风去托住凤娘,眼神重新变得温柔起来。 下一刻。 “轰!” 一团火球砸在了殷誉成所在之处,刹那间,他挥出狂风将自己吹开,躲过火焰,却再顾不得天空中的凤娘。 一道身影飞了过来,抱住了跌落的凤娘。 正是顾经年。 “又是你!” 殷誉成就是不想被耽误大事才没跟顾经年计较,没想到顾经年阴魂不散,竟还追了过来。 风刃卷起,火球砸下,在空中碰撞,在雍京城的上方炸成了四散的火星。 “轰!轰!轰……” 殷誉成越战越勇,不知疲倦,感受不到体力的上限,皮肤都开始变得透明,嘴唇也完全失去了血色。 顾经年怀抱凤娘,越飞越高,感觉到殷誉成比之前更强了。 风刃不停掠过,他转身护住凤娘,背上瞬间被划得血肉模糊,火翅也差点熄灭。 他不敢恋战,径直飞走。 殷誉成当即御风去追,他步履极快,但终究不能飞起来,不时总会遇到各种阻碍。 追了一段距离之后,顾经年与凤娘已消失在了天际之中。 殷誉成失去了方向,不得不停下脚步。 他脑海忽然又是一片空白,呆立在那儿许久,茫然四顾,像是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 “爹!” 殷淑赶到了,上前挽着他问道:“发生了什么?顾经年呢?”“他把凤娘带走了。”殷誉成喃喃道:“他为何处处针对我?先对我出手,又阻止我与凤娘生子。” 殷淑犹豫片刻,终于瞒不住了,道:“他不是针对爹,他是……他是凤娘的旧情人。” “什么?” 殷誉成身子一颤,像是难以接受这样的打击。 殷淑道:“顾经年到雍京来,就是来找凤娘,要带着她私奔。” 说着,她想到自己终究没能得到顾经年,求而不得的痛苦就开始钻心蚀骨。 殷誉成的痛苦并不比她少,本以为顾经年只是对付他,此时却想到顾经年或许与凤娘已在缠绵悱恻,怒气上涌,让他几乎要炸开。 父女二人相对而立,怨念四起。 ———————— 风从耳畔呼啸而过。 凤娘睁开眼,见到了搂着她的顾经年。 “你终于会飞了。”她不由道。 “你才知道?” “可你是第一次带我飞。” 说话间,顾经年已缓缓落下,将凤娘放进城外官道上的一辆奢华的马车中,自己则坐上车辕,拿起马鞭驾车。 “这是你备好的马车?”凤娘问道,“你早有准备。” “不是。”顾经年道:“正好看到有几人下车了,所以借用一下。” 凤娘一愣,掀开后面的车帘回望,还真见到几个人正徒步往这边追来。 远远还呼喝道:“兀那小贼,别跑!” “快些,再快些。”凤娘催促了顾经年,又问道:“我们去哪?” “回雍京。” “救裴念?” “不止。” 顾经年已经想过了,他固然可以带着凤娘离开雍京,但不能完成开平司的差事,恐怕换不回顾采薇母女。 更好的办法还是除掉殷誉成,韩有信说得很清楚,下一个任务是“再杀他一次”。 无非是继续与炼术斗争,没什么好畏惧的,一如他在瑞国所为。 只是这一次,顾经年打算找个人合作试试。 ———————— 一间门窗紧闭的屋子里,韩有信正坐在灯下写着密信。 他每写下一个字,字迹很快就消失不见,等到整封信写完,纸还是那张白纸,算是白写,他甚至不将它寄出去,搁下笔就出了屋。 早有人在门外等候,道:“韩参军,殿下召你过去。” “好,出什么事了吗?” “信王的义弟拐跑信王的未婚妻。” “有这等事?” 韩有信故作诧异,并露出了一个饶有兴趣的笑容,一边与来人谈论着,一边赶往东宫。 近年来雍帝殷括龙体欠安,军国大事多由太子决断,这让东宫一系的官员经常有机会聚在一起商议。 韩有信的父亲曾与太子是同窗,因此他能力虽一般,却算是东宫的核心党羽。 偏殿上,十余个官员正在议论今日信王与顾经年在京中的大战。大家都消息灵通,都知道这对结义兄弟是为了女人争风吃醋、反目成仇。 表面上看,此事只是一桩笑谈,可出于他们的立场,自然免不了把它往政局上扯,叱责殷誉成荒唐,为一个女人而与顾北溟之子结怨,影响边境安稳,组织弹劾他。 “信王荒唐误事,必须弹劾。” 韩有信跟风喊了两句,心中自有盘算。 他看出东宫近来已在准备继位,他也知道雍帝通过炼术延长了在位的时间,双方的矛盾早晚要爆发,但他并没有把此事告诉太子。 理由很简单,一则,他在雍国就是个平庸之人,不能暴露了自己;二则,他的处事原则是以为瑞国为先,而非真的帮助东宫,坐山观虎斗才是对瑞国最有利的。 韩有信的任务只有一个,找到殷誉成背后的炼师,彻底掌握他们死而复生的办法。 为此,他命令顾经年刺杀殷誉成。但没想到,顾经年胆子那么大,完全违背了细作的行事准则,竟是当众出手。 该再找个机会提醒顾经年,行事谨慎些。 韩有信还在想着这些,太子殷誉和来了,走到了殿中,沉吟准备开口。 恰此时,有人匆匆赶到殷誉和身旁,附耳禀报道:“殿下,郡主有要紧事求见。” “没看我正在忙吗?” 殷誉和先是这般叱责了一句,之后不知又听说了什么,改了主意,决定先去见殷婉晴。 韩有信见状,闭上眼稍作休息,睁眼,目光往殷誉和离开的方向看去。 透过墙,他隐隐绰绰看到了殷婉晴带着一人迎向殷誉和,三人低声交谈了几句,往更远的方向走去。 韩有信眯了眯眼,觉得那人的身形有些像顾经年,但或许是易了容,他难以立即辨认出来。 接着,他意识到了顾经年想做什么,脑子中立即浮出一个念头。 “不行!” 正准备传音入秘阻止对方,韩有信却犹豫了一下,暗忖万一那不是顾经年怎么办?岂不暴露了自己? 就在这片刻的犹豫间,他看到了殷誉和抬手在那人的肩上拍了拍,结束了谈话。 韩有信再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他只半天没管,顾经年好像就把事态捅到了超出他控制的地步…… (本章完) 第146章 腐烂 第146章 腐烂 桌上放着一颗苹果,颜色鲜艳。 没有人顾得上咬这颗苹果,殷誉成正在不停地吩咐属下寻找凤娘。 但传回来的消息并不让他满意,既没有寻找到凤娘的踪迹,且凤娘留下的仆役与顾经年的人,包括裴念,都被东宫保护了起来。 “果然是老三在和我作对。” 殷誉成显得愈发焦躁,边踱步边啃着手指甲,思忖着还来不来得及找到凤娘。 就在他想要咬开一块指甲时,一扯,却是把整片指甲都咬了下来。 他一愣,看向了自己的手指,只见那里的血肉发白,但并没有渗出血。 殷誉成皱了皱眉,喃喃道:“太快了,怎么会这么快?” “爹。” “爹?” 殷淑连唤了好几声,才把殷誉成从呆滞中唤醒来。 “顾经年前两日还与我们交好,忽然就反目成仇,一定是殷婉晴在背后捣鬼!”殷淑道:“我咽不下这口气,这便去找她……” “别急。”殷誉成开口,道:“去把你小姨喊来。” “喊她?”殷淑疑惑,“喊她做什么?” “你去,我有要事。” 殷淑虽疑惑,还当他是要找人一起对付东宫,于是派出婢女去请她小姨。 雍京有“雀马鱼龙”,其中的马公子就是殷淑的舅舅,马家是异人家族,也是雍国的将门,其先祖据说是西边六万里外迁徙而来,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马,后来渐渐与人同化了,但马家中的强者施展异能,挥戈冲阵,依旧能冲出千军万马、所向披靡的气势。 殷誉成当年与马家长女联姻,各种原因都有,后来马氏早亡,马家曾提出以幼女再嫁殷誉成,此事最后不了了之了。 入夜,殷誉成愈发焦虑了起来,时不时看看天色。 终于,殷淑带着一人进了大堂,正是马氏幼女马玉。 许多年过去,马玉如今已有二十多岁,还未嫁人,看起来颇为丰满,甚至称得上壮实。 往日殷誉成不喜她的外貌,今日再看,眼神中却是充满了赞赏。 “爹,小姨来了……你的头发……” “你先下去,我有话与玉娘说。” 殷誉成看也不看殷淑,目光始终盯着马玉,愈发能从那丰满的身材中品出味道来。 “姐夫,你有何事?” 马玉感受到那放肆的目光,微微不满,道:“听说你义弟带走了你的未婚妻……做什么?!” 说话间,殷誉成上前几步,双手搭在了马玉肩上,目光灼灼。 “我知道你一直想嫁给我。” “哈?你误会了,早年那是……” “我成全你。”殷誉成信誓旦旦道:“我会迎娶你为信王妃。”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婚礼尚需筹备,可你我得尽快生子,晚了就来不及了。” “放开我!” 马玉一挣扎,殷誉成反而十分惊讶,问道:“怎么?你一心想嫁我,此时却矜持起来了?” “你疯了!” 殷誉成不管,手一挥,一阵风径直把堂上所有的门都关上。 马玉回头一看,再转过头,眼神疑惑了一下。 她看到,风一吹,殷誉成的头发被吹掉了一片,连带着那发簪也落在了地上。 “你……” 话没说完,她也被摁倒在柔软的地毯上。 殷誉成感到头上痒痒的,随手一拂,拂掉一片头发。 他暂顾不到这些,看着马玉,喃喃道:“我知道你的天赋也很强大,我们能生出一个比殷景亘更出色的儿子。” 马玉用力挣扎,但克制着没施展出异能,以免与殷誉成撕破脸。 虽然不喜欢、瞧不上,可殷誉成的身份摆在这儿,她此时多少还是有些为家族利益考量。 甚至于,当殷誉成拼命揉搓她丰满的身体,她心里也渐渐开始接受这件事,只是讥笑了几句。 “你对未婚妻的宠爱闹得满城风雨,转眼就要与我欢好,不可笑吗?” “别说了。” “你把我当成一个替代,却不许我说吗?” “闭嘴!” 许久,马玉从挣扎到接受,心情开始转为不耐了,于是又问了一句。 “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让你别说话!” 马玉再次讥笑了一下,这次,她讥笑的是她自己。 她早就没有反抗了,坐起身,认认真真地问道:“在你眼里,我就那么差吗?” “娘的,闭嘴啊!快来不及了。” “我看你一点都不急,你若是实在不行,就……” 马玉说着,看殷誉成的手还在裆里掏弄,鬼使神差地,她一把将他的衣裳扯下。 下一刻,她呆愣在了那里。 “别弄了。” “我可以的。” “别弄了。”马玉再次劝道。 她觉得今晚发生的一切是那么的荒唐,真希望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她不知怎么说,只好道:“再弄,会掉的。” “你说什么?” 殷誉成终于低下头看去。 几缕头发落下,他下意识地一摸头,竟是把所有的头发都摸掉了。 而他身上某处,因为拉扯得太久了,皮肤已经裂开,也没流血,但能看到里面的血肉。 真可能会掉的。殷誉成吃了一惊,不敢再掏弄,站起身来,喃喃道:“怎么会这样?下午它还可以的……本该有好几天的……” 马玉今夜被喊来,先是那般,再是这般,已经有些反应不过来了,她觉得自己应该出言安慰一下殷誉成。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说着,马玉一抬头,对上殷誉成的眼神,却看到了他眼中的杀气。 下一刻,风刃斩下。 “轰!” 地砖被斩为两片的一瞬间,马玉也向殷誉成撞了上去。 像是万马奔腾,同时还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嘶鸣声,气势慑人。 殷誉成连忙以风刃横斩,斩开了马玉冲撞而来的身体,然面,“嘭”的一声,强大的惯性还是带着马玉的尸体狠狠砸在他身上,将他整个人撞飞了出去。 门窗被撞得粉碎,他重重摔在地上。 庭院中回荡着骏马悲鸣的回响,过了两息,整个大堂轰然倒塌,盖在马玉的尸体上。 “信王?!” 许久,王府的下人护卫们赶了过来。 殷誉成动了动,开口,却是喝道:“都滚!” “王爷,你……” “滚!” 赶走了众人,殷誉成站了起来。 几颗牙齿从他口中掉落,他脸上已没有了头发眉毛,走了两步之后,一边耳朵也掉落了下来。 伤口中没有血,显出的是奇怪的白肉。 他茫然四顾,喃喃道:“太快了,不该这么快的。” 接着,他扯下一块布罩在身上,御风跃出了院子,奔向黑暗之中。 ———————— 夜色中有敲门声响起。 这是一座由黑钕石砌成的宅院,殷誉成无法跃过,只能不停地敲门,然后焦急地等待着。 终于,门内有人问道:“是谁?” 那是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口音很奇怪,不同于雍国,也不同于瑞国。 “我,雍国八皇子,信王。” “半夜过来,有何事?” “我要见尊主人。” “等着。” 又过了许久,那道院门才终于被打开,庭院平平无奇。 一个中年女侍领着殷誉成一直走到了一间屋子外,低声道:“公主,信王来了。” “进来吧。”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只见屋中到处都挂着白幡,烟气缭绕。 而正对着门的是一排又一排的案几,上面摆满了灵牌,给人一种阴森可怖之感。 正中的灵牌上写的一列金色大字。 “大越国恪俭揆文奋武敦仁烈皇帝神位。” 其余灵牌则像是越国的文武百官,立在越国皇帝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殷誉成,给他一股强大的压迫感。 一道身影正跪在屋中的蒲团上,轻轻地敲着木鱼,发出“笃笃笃”的轻响。 这是个四旬妇人,穿着的是一身的僧袍,看起来是个带发修行的居士。 “公主。” 殷誉成入内,难得很客气,先是对着越国的亡国之君合什,方才开口询问。 “不知令师兄可还在雍京?” “师兄云游去了。” 殷誉成问道:“如何才能联络到他?我有十万火急之事寻他。” “若我所猜不错,你是死过一遭了。” “你如何知道?”殷誉成颇为讶异。 “你身上有腐烂的气味。” “这才不到三天,怎么就……” “你心太急了,心越急,烂得越快。” 殷誉成道:“我该怎么办?” “有何怎么办?你死过一遭,又活了,白捡了一条性命,还有何不满足?” “这样发烂的性命有什么用?!” “不想要,你就去死。” 妇人依旧跪坐在那轻轻敲打着木鱼,随口一句话却是噎得殷誉成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不行,你们得替我想办法生出儿子,父皇才会把皇位传给我,我攒了那么多年的精血!” “那你生便是。” “我都要烂了还怎么生?!”殷誉成大怒。 “螈人自然也能生子,可惜,越国灭了,那些螈人也都被你们杀了。” 妇人依旧慢条斯理,根本不在乎殷誉成的痛苦。 气得殷誉成恨不得上前抢过她的木鱼。 他焦急地踱了两步,忽想到一事,道:“你可知是谁杀了我?” “不是你三哥?” “不是,是顾北溟那个儿子,顾经年。” 敲打木鱼的声音终于停了,那带发修行的女居士回过头,显出了脖颈上的一个烙印。 骁毅军俘虏的烙印。 (本章完) 第147章 往事(一) 第147章 往事(一) 一只鸟儿飞落在凤娘手中,发出了几声哀鸣。 凤娘闻声一叹,眼眸中也流露出伤感之色,与殷誉成一战,死去了太多的鸟儿,对她而言其实像是失去亲人一般。 “你放心,我会为它们报仇。” 凤娘轻声念叨着,手上的小鸟发出清脆的啼鸣,像是叮嘱她要说到做到,然后才振翅飞去。 再转过头,却见顾经年正站在檐下看着。 两人隔着回栏对望了一会,凤娘起身,顾经年才迎上前,却也没马上问她打探到了什么。 他这人狂妄无礼,有时候却能够体会到她的心情。 “殷誉成应该是出了信王府,往城北去了,在北桥一带,再具体的鸟儿也没探到。” “好,我联络了东宫,他们答应保护你。走吧。” 凤娘问道:“太子与殷誉成是兄弟,不会把我这个逃婚的‘信王妃’交出去?” “我把殷誉成死而复生的秘密告诉他们了。” “那你如何解释你杀殷誉成的理由?” “为裴念报仇。” “他是雍国皇子。”凤娘道:“哪怕是报仇,你杀他也如同谋反。” 顾经年道:“我说殷誉成和我为了你争风吃醋,他先动的手,我迫于无奈才反击,没想到误杀了他,更没想到他还能复生。” 凤娘没怪顾经年坏她的清誉,反而道:“那我得与裴念一样当你的相好了?” “东宫能信就好。。” 凤娘有些担忧,问道:“东宫值得信任吗?” “可否信任,也看阶段。”顾经年道,“就目前这个阶段而言,东宫显然和我们一样,想知道殷誉成到底是怎么回事。” 凤娘点了点头,知道在雍国并无容身之处,与其躲躲藏藏,不如早点反客为主,遂随着顾经年一起去了东宫。 殷婉晴早做了安排,让凤娘与裴念等人一个院子居住,也并不多问凤娘什么。 能问凤娘的,顾经年都知道。 处置完此事,殷婉晴饶有兴趣地打量了顾经年一眼,问道:“在瑞国,你与裴念私奔,在雍国,你与凤娘私奔,你到底有几个心上人?” “事不过三。” 虽然顾经年一个心上人都没有,却并不想给殷婉晴一个确定的回答。 他毕竟是细作,保不齐下次还有需要私奔的时候,便给自己留了一个余地。 这回答让殷婉晴哂笑了一下。 “浪荡子。” 顾经年轻描淡写地一摆手,道:“谈正事吧,你可有殷誉成的下落?” 他并不告诉殷婉晴方才凤娘打探到的情报,想先看看她有几斤几两。 “东宫在信王府上并无眼线。” 顾经年道:“可我说他死而复生了,你与太子居然就直接相信了。” “你说的不是真话吗?”殷婉晴反问道。 “是,我是说,你们好像并不惊讶?” “惊讶啊,真的很惊讶。”殷婉晴道:“但,那确实是殷誉成能做出来的事。” “哦?” “他一向自诩天赋是诸皇子当中最好的,对储位安排不满,且他喜欢钻研旁门左道,近年来又常常是一副有恃无恐的作派,我与父兄早疑他有阴谋了。” “郡主说的旁门左道是炼术?” “是。” “殷誉成炼成这复生大法,总该有炼师、药材,从何而来?” 殷婉晴沉吟道:“我亦在想,雍国炼术不兴,他找了谁做成此事?” 顾经年这才问道:“北桥一带,何处与殷誉成有关?” “为何这么问?” “忽然想起来的。”顾经年道,“之前见殷誉成,恰好听到了他说得去北桥一趟。” 殷婉晴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察觉到有些不对,殷誉成这般说出来的能是什么重要地方,偏值得他特意提一句。 但她还是思忖了起来。 “北桥?那一带并无权贵居住,多是些商旅。” 踱着步,忽然,殷婉晴停下了脚步,眼珠转动了两下。 顾经年问道:“想到了?” “未必对……可雍国并没有特别厉害的炼师,若有的话,多是瑞国,或是越国来的。” “越国?” “越国曾一度以炼术强国,又因炼术亡国。”殷婉晴道:“它国灭之后,有一部分人便逃到了雍国,而北桥一带,便住着一位越国公主。” 顾经年遂想到了裴念此前与他说过的话。 开平司也有那位越国公主的情报,知她名为卫俪,亡国时曾率一部分越军突破,逃到了雍国,据说本要与雍国皇子联姻,不知为何作罢了。 裴念当时还怀疑她是顾经年的生母。 套出这个消息,顾经年没有多余的话。 “去?” 殷婉晴愈发狐疑,却点点头,道:“派人去。”她与事必躬亲的裴念不同,并不亲自去冒险,而是安排人手去北桥越国公主宅一趟。难得的是,极短的时间内,她便调出一支看起来实力很强的队伍。 为首者是时任东宫骁卫大将的孔阙,乃雍京“雀马鱼龙”四公子之首,他并非是鸟雀一类的异人,只是名字谐言孔雀,又练就了千佛手的强悍功法,施展时如孔雀开屏,是少数仅凭武力便可与异人比肩的凡人,因此声名鹊起。 “你便是顾经年?” 路上,孔阙策马而行,速度不慢,忽回头看了顾经年一眼。 “是。” “听说你实力很强。”孔阙道:“改日较量一番。” 他竟认为自己的凡人之躯能挡住顾经年的火球。 “不敢。”顾经年转移话题,道:“郡主让将军去深夜拜访越国公主,不知有何理由。” “拿贼罢了,在我大雍的地界,还要何理由?”孔阙道:“另外,她当年到雍国,是我父亲一路安排人护送。” “那将军很了解她了。”顾经年问道:“听说那位越国公主本要与雍国皇子联姻的?” “不错。” “为何没成?” “好像是,当时信王妃刚刚难产而亡,陛下本打算让信王迎娶越国公主,但信王因为她生过孩子而拒绝了。” “生过孩子?” 孔阙道:“是啊,她从越国逃到雍国时已有孕在身。” “哦?那孩子呢?” “不知道。” “不知道?” 孔阙道:“你知从越国到雍国,必须得经过瑞国吧?” “是。” “当年,家父安排了在瑞国的细作为她隐藏行迹,可身后有瑞国开平司搜捕,据说孩子在路上就生下来了,但失散了,‘可能被瑞军杀了,可能被野狼叼走了’,这是那细作的原话。” “没找过?” “找过,没找到。” “男孩女孩?” “说出来你不信,据说当时情况紧急,是在一片树林中生的,黑灯瞎火,接生的人刚剪了脐带,连男女都没看清就中了一箭。” 顾经年问道:“不曾听说过越国公主有驸马,谁的孩子?” “不知,顾公子对这些事很感兴趣?” “嗯,毕竟怀疑她炼化异人。” 顾经年此前觉得裴念的推测荒唐,现在听说这些,才意识到裴念的话或许是有根据的。 队伍过了一座桥,向西一拐,前方是一座僻静而神秘的宅院。 才接近它,马匹们都不安起来,纷纷驻足不前。 “下马,剩下几步只能步行过去。” 孔阙当先下马,上前,敲了敲门,重重的声响把夜色中的安静院落惊醒。 有老仆的声音问道:“谁?!” “官府拿贼,有人看到贼人躲进来了,快开门!” 过了一会,门被打开,里面的老仆一见孔阙,连忙执礼,恭敬道:“孔将军。” “今日京中闯贼……搜!” “不知是搜什么贼?” “淫贼。”孔阙回头看了顾经年一年,道:“掳了信王未婚妻的淫贼。” 顾经年跟在后面,四下打量着这座院落……感受到了炼术的气息。 并非他有先入为主的印象,而是此处的一些布置,或者说是更微妙的东西,比如主人摆放东西的习惯、喜欢的颜色。 再具体一点儿,屋檐下搭着一个以麻绳裹着的小架子,那是给猫爬的,摆在那又与庭院相得益彰,而禇丹青的住处也有这个东西。 一个藤椅摆在石桌边,石桌上摆着一卷竹书,可见主人有时会在此看书,但石桌上还放着裁纸刀、笔墨、浆糊,顾经年一眼就看出那是读书时做笔记粘在原卷上用的,他以前在崇经书院读书时,曾见过龙敏芝有这个习惯。 这是从师门流传到君子社的习惯,听闻有本《风物志》上粘满了师门的笔记。 孔阙不在意这些小细节,径直走向了灵堂。 他很了解那位越国公主在哪。 “公主,冒犯了!” 说着,孔阙推开了门,他奉命来找殷誉成,打算看看能否捉个正着。 一阵阴风从门中吹了出来,白幡随风飘动,无数灵牌撞入了众人的眼帘。 跪坐着敲打木鱼的中年妇人回过头来。 顾经年一眼就看到了她脖颈上的烙印,同时,她一眼就看向了顾经年,向他招了招手。 孔阙抬手,拦了拦顾经年,目光扫视着这个摆满牌位的灵堂。 “孔将军,此处没有贼人。”妇人道:“你让他上前与我说几句吧。” 顾经年问道:“你认得我?” “没想到这么好认,你与你父兄长得很像,尤其是眉眼……” (本章完) 第148章 往事(二) 第148章 往事(二) 骁毅军若俘虏敌人,便会在其身上烙下一个印记。 顾经年一看,便知这位越国公主曾被顾北溟俘虏过,但他还是明知故问道:“你认得我父兄?” “灭国之恨,岂敢稍忘?” 卫俪惨然一笑,转头看向了摆在那的数不清的灵牌,又道:“我若敢忘,他们也不能放过我。” 顾经年道:“我父亲也归顺了雍国,你还未见过吧?” “无妨。” 也许是当着孔阙的面,卫俪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怨恨,而是道:“我愿看着他灭了瑞国……静候顾北溟献俘魏皝于大雍阙下。” 这是顾经年第一次听到有人直呼瑞帝之名。 说来奇怪,便是在雍国,大部分人就是提到瑞帝也有不自觉的隐隐畏惧。 但,卫俪最后一句话里,似乎带着些不易察觉的讥讽之意。好像她很确定,顾北溟不可能俘虏或者杀死瑞帝,于是随意地说了一句场面话。 “如此,我们不是仇人?”顾经年问道。 “当然不是。” 卫俪眯了眯眼,异常认常地观察着顾经年。 这种观察的专注程度,甚至让顾经年感到了有一丝头疼,也不知是否是错觉。 接着,卫俪转向孔阙,道:“孔将军,让我与他单独聊聊,可好?” 孔阙眉头一拧,没说话。 “你要找的贼人不在这里。”卫俪道,“东宫不想把事情搞大,让我与他谈谈。” “好吧。” 孔阙看了顾经年一眼,见他也答应,遂走了出去。 灵堂中只剩下两人。 卫俪起身,拿起了三根香线,递给顾经年,道:“上柱香吧。” “为何?” 卫俪再次深深一瞥顾经年,道:“你爹从来没与你提起过你娘亲吧?” “你怎知道?” “因为他自知不配提、也不敢提,俘虏敌国女子,施以畜生行径,待回了瑞国,他那自诩高光伟正的大将军如何会再提?” 屋内昏暗的烛光让顾经年感到有些目眩,他别过头去。 “去上柱香。”卫俪再次催促道。 “我为何要祭越国之人?” “分什么越国、瑞国、雍国,又有谁当你是国人?” 这话说到了顾经年的心坎上,他一低头,感受到卫俪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慈爱之意,不由惊疑了,退后两步。 “你其实猜到了,不是吗?”卫俪轻声道。 顾经年不答,闭上眼,摇了摇头。 卫俪再次怆然一笑,道:“越国灭亡时,我被俘、被玷污,怀了身孕。后来,雍国派人相救,我遂逃往雍国,穿过了倚帝山,在树林中生下了那个孩子,可惜,孩子才降世我们便被分开了……以此间父皇母后、越国臣民在天之灵起誓,我若有半句谎言,教我大仇不报,魂魄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她这一番赌咒,顾经年终于睁开了眼,看到了她那殷切诚挚的眼神。 当年旧事想到伤心处,两行泪水从卫俪眼中落了下来。 “我想过不要那个孩子,但最后,历经千难万险,我还是在逃难途中生了下来,因为我想清楚了,那是我的孩子……不论生父是谁。” 说罢,卫俪上前两步,想要伸手去摸摸顾经年的脸。 可她又不敢,那双手在快要触碰到顾经年的时候停了下来。 接着,卫俪的情绪控制不住地彻底崩溃,嚎啕大哭道:“你终于来找我了,你是我的孩子啊!” 顾经年还没反应过来,已被她紧紧抱住,感受到了她的剧烈颤抖。 不可否认,此刻他感到了茫然,无法冷静思考。 他一直是没有娘的,小时候也不太懂娘亲是何物,那些年总想着要去找母族,更多的或许是因为想填补缺失感,觉得他的生母对他也会像宗寰对顾继业那么好。 后来他已意识到了,他不需要一个那么对自己好的娘,也不需要一个母族了。就像饿得太久之后已经不饿了。 此时,卫俪突兀的出现,打乱了他这种心境。 他想拍拍她的背,抬起手,却又停在了那儿。 “你……会炼化异人吗?” “为何这么问?”卫俪哽咽道。 “是你,助殷誉成炼化了复生之法吗?” “不是,是我的师兄,赵伯衡。” “这么说,你们是师门弟子?” “越国高门子弟,有几个不是师门弟子?”卫俪道,“但你听娘解释,那是瑞国的阴谋。”顾经年任由她抱着,不语,什么都不去想,静待下文。 “我也是近些年才恍然明白的,五十年以前,瑞国在诸国中最弱,而越国正值鼎盛。瑞国遂施了一条毒计,假意迫害师玄道,让师玄道叛国投奔越国,以炼术损耗越国国力,数十年间,越国民不聊生,可那些以数万人性命炼就的成果,却尽数被师玄道暗中送往瑞国。” “说这些,不觉得荒唐吗?” 卫俪道:“孩子啊,你可知更荒唐的是什么?瑞国明令禁异人与炼术,师门、君子社、笼人却皆出自瑞国;魏皝所谓励精图治,数十年间国力强弱易势而灭越,却有几道良策;两国交战之日,越国无数名将施展异能,却无一人可敌沈季螭,这更是天大的笑话!” “沈季螭,那么强吗?” “他一人坐镇枕云关,使顾北溟却步,你以为是为何?” 说到此节,卫俪恨声道:“魏皝在位数十年间,瑞国战力一跃千里,实吸尽越国子女之血。既说炼术,世间最擅炼术者,无出其右者,炼化天下生灵,无分俗异,且已至臻境!” 顾经年听着这些话,觉得都是真的。 因为卫俪那种恨意假不了,若是假话,她无法说得那么咬牙切齿,句句泣血。 但他还是问道:“殷誉成呢?是怎么回事?” “雍帝年老,求长生而不得,殷誉成便向师兄问了复生之法,师兄于是以炼化螈人助他们父子。” “螈人?” “越国濒海的一类异人,体形与人相似而皮肤如蛙类,有尾,手足有蹼,可死而复生。” “如何炼化的?” “养蛊法。”卫俪道,“我亦只知大概,螈人为卵生,养蛊炼出最强的螈卵,喂以人胎,待其将破卵而出之际,注入宿主心脏,宿主一死,螈卵为求生,便会救活宿主。” “怎么杀掉他?砍头?” “砍头也没有用,若螈卵足够强,他会变为两个。” “真的吗?”顾经年难以相信。 “炼术之道,变化万千,无奇不有。”卫俪感慨道,“若要杀殷誉成,只有一个办法,火烧,直到彻底烧成灰。” 她终于放开了顾经年,擦了擦泪水,满眼欣慰地看着他,道:“我以前之所以帮殷誉成,因为寄人篱下,但你既然不喜欢他,我们便不帮他了。” “你那位师兄,赵伯衡,去何处了?” “云游去了。”卫俪道:“好了,不说这些事,你去给外祖父上一柱香。你想吃些什么?为娘给你下厨好不好?对了,我给你缝了衣服,从小到大的都有,拿给你看,你先上香。” 顾经年侧过头,用袖子擦了擦眼,终于接过了那三根香线。 卫俪走到旁边打开了一口老木箱子,从中翻找出了几件小衣服。 “还在,我以前一边缝,一边在这与母后说话……” 顾经年点燃了香线,手拿着,走到灵堂中间,面朝着那些牌位。 他感到有些头晕。 “怎么还站着?跪下,拜祭。” 卫俪说着,手拿着小衣服走到了顾经年身旁。 下一刻,顾经年直挺挺地摔倒在地,手中的香线落在一旁。 “这就晕了?” 卫俪拾起香线,放到了顾经年的鼻子边。 过程中,她手里的小衣服也显现出来,上面绣着蝴蝶。 那分明是小女娃穿的衣服。 “我没说假话,我是在逃亡的路上生下了孩子。”卫俪摩挲着手里的衣服,目露哀婉之色,喃喃自语道:“但我生下的是个女孩,比你小好几个月。” 她没有马上管顾经年,任那香线散出的烟气飘进顾经年的鼻子里。转身,把刚拿出来的小衣服又重新放回了老木箱里,然后打开了边上另一口箱子,从中拿起一把大刀。 刀很沉,卫俪几乎是将它拖在地上走的。 烛光的映照下,刀锋寒光照在了顾经年的脖子上。 卫俪停下脚步,低声道:“我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两个愈人生的儿子,只有砍了头才能让你死,今日便以你的头祭越国亡魂。” 下一刻,她忽然目光一凝。 她意外地发现,那放在顾经年鼻子边的香线已经被熄灭了。 顾经年已睁开眼,躺在那儿看着她。 “现在,你还能看出我在想什么吗?” 两人对视,卫俪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紧接着就吃了一惊。 “你……” 她已从顾经年的脑海中看出,他并没有相信她是他的生母,惊怒之下便要举刀砍下。 顾经年却已站了起来,撤身躲过,以他的异能,但凡有防备,就不可能轻易被杀。 他差点就被她骗了。 他的生母是俘虏,所以脖颈上可能会有一个烙印。但他的生母是个愈人,快二十年的烙伤怎么可能还那么清晰? (本章完) 第149章 往事(三) 第149章 往事(三) 烛光映着灵牌,在灵牌的注视下,两个人相对而立。 卫俪忽然抛掉了手中的大砍刀。 她知道自己肯定是杀不掉顾经年的,自嘲一笑,遗憾地叹息道:“我太着急了,应该晚一些再动手的。” “再晚,你也未必杀得了我。” “实话实说,当我说我是你娘,你心里很开心吧?” 卫俪再次看向顾经年的眼睛。 她表情依旧带着慈爱,还带着可怜,道:“从小没娘的孩子,你一直很渴望有个娘吧?” 顾经年却不看她,目光看向了地上的大砍刀,道:“我猜,你能够通过与人对视,捕捉到对方的想法。” 卫俪还是第一次被人发现这个秘密,问道:“你怎么知道?” “若非我脑子里有这种猜测,你不可能想到要扮成我娘。” “是啊。”卫俪道:“我刚才看到你在想‘这是娘亲吗?’也是吃了一惊。” 说着,她咯咯一笑,又道:“真有意思,把我当成娘。” 顾经年道:“这是什么?读心术吗?” “一点异能罢了。” “炼化来的?” “算是吧。”卫俪道,“越国雾休城以东一千七百里有岛,名为姑媱岛,天帝之女死在岛上,化为草,食之可使人妩媚不可方物,岛上还有异兽,名为狸渠。我少女时派人寻访草而不得,却得了一只狸渠。越国灭亡时,宫城坍塌,我曾被困废墟之中……便生吃了它,为此大病了一场,病好之后,渐渐就会了这异能。” “生吃就行吗?” “你不会了解当年我经历了什么。”卫俪道,“我所得到的,与我所遭遇的相比,太少太少了。” 顾经年其实能想到,他小时候在顾家的经历并不好,可以称得上是受到了非人的待遇,顾北溟待亲生儿子尚且如此,何况对待俘虏? 他虽然不是卫俪的孩子,却还是关心地问了一句。 “你的孩子,是谁的?” “我不知道。” 顾经年也就没再追问了,心里却想到,卫俪生下的也许是顾北溟的孩子,她方才说是个女孩,也许是自己的妹妹? 此事,卫俪应该是知道的,只是不想明说。 她转而问道:“顾北溟从不与你说你娘的事吗?” 顾经年没有回答,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卫俪已从他的目光中捕捉到了他的心思。 “看来还真没有,那就我来告诉你。” 卫俪看向灵牌,目光中泛起回忆之色,开口说了起来。 “你娘也是我的仇人,越国逆贼、不死军的贼首、当年被人称为‘血衣娘子’的秋拂楠,你可听说过她?” 顾经年听说过不死军,但是第一次知道秋拂楠的名字,他不确定卫俪说的是真是假。 “我没骗你,顾北溟不告诉你,因为这些事对你们父子关系没有好处。”卫俪道:“当年,秋拂楠率彘人叛军祸乱越国,一度攻陷国都,凌迟了师玄道。也给了瑞国可乘之机,瑞国一举长驱直入,在薄阳关击败了不死军,秋拂楠也沦为顾北溟的俘虏。她本可以投降瑞国的,可她倒有几分骨气,誓死不投,最后被顾北溟炼化了。” 顾经年问道:“你怎知道炼化了?” “我刺杀过顾北溟。”卫俪道:“可惜,一剑穿心他却不死,他身边有个书生便笑言‘恭喜将军炼成愈人’。” “禇丹青?” “看来,你不是一无所知。” 这些事,禇丹青曾告诉过顾经年,两相印证,大体都是相符的。 “后来呢?” “我逃出战俘营的时候,秋拂楠刚刚生下孩子没多久,被顾北溟活活烧死了。” “为何?” “你问我做甚?去问问他啊。” 卫俪眼神中又露出了疯狂之意,顾经年便知在这件事上,她没有骗他。 对话的大部分时候她都在实话实说,吐露了许多事实,这也算是对顾经年的一种安抚,可见她并不想与顾经年动手。 而顾经年若杀了她,难免会惹祸上身。 “我的敌人是瑞国,魏皝、沈季螭,除掉了他们,才轮到顾北溟。”卫俪道:“你在我这里排不上号,本想杀了你小小地祭奠先祖。不过,你很聪明,不妨说说,你想要什么?” 顾经年道:“我要的很简单,想在雍国好好生活下去,可惜我得罪了殷誉成,眼下只能帮东宫除掉他了。” “可惜我寄人篱下,雍国的皇位之争,我不便干涉。” “你不是已站队殷誉成了?” “他有求于我,我帮他一把,如此而已。”卫俪道:“若东宫有所求,我也会答应。” 她这表态给了双方一个台阶。 顾经年问到了大部分想知道的答案,也不做纠缠,往后退去,离开了灵堂。 回过头看去,白幡招展,那妇人立在灵牌前,形销骨立,像是一整个国家败亡后的悲伤都担在她一个人身上。 ———————— 东宫。 殷婉晴很细心地安排下人给顾经年端上热水洗了一把脸,消弥了他的许多疲劳与不好的情绪。 擦过脸,顾经年没有马上放掉那温热的帕子,握在手里。 “我与卫俪的对话,你都知道了?” “哦?我如何知道?” “你派去的人里想必有耳力不俗的异人。” 殷婉晴道:“你忘了?卫俪那宅院,是以黑钕石砌成的。”顾经年道:“若非东宫已得到了想要的消息,孔阙岂会轻易撤回来且一句不问我?” “好吧。”殷婉晴道:“毕竟是在雍国,卫俪身边难免有我们的耳目。” 她既承认了,便看向顾经年,打趣道:“你差点找到娘亲了呢。” 这句调侃让顾经年有些不悦,皱了皱眉头。 “好吧,我不逗你了。”殷婉晴道。 顾经年点点头,便准备说正事。 没想到,殷婉晴下一句话又在招惹他,道:“可怜的孩子。” “很好笑吗?” “嗯。”殷婉晴道:“你差点被她给骗了不是吗?我以为你很聪明,没想到这么容易上当。” 顾经年并不喜欢这个话题,强行把对话引回正轨,道:“你之前没有发现卫俪会读心术?”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殷婉晴还在观察着他,只是眼神中的菀尔笑意已经没有了,多了些探究之意。 她摇了摇头,道:“没有,除了你,旁人也没意识到被她读懂了心中所想。哦,除了你,旁人也不会认为她是自己的娘。” 顾经年道:“现在确定殷誉成是什么东西了。” “嗯。” 殷誉成之事,此前只是顾经年通风报信,至此则是证据确凿,东宫已不需要再有所怀疑了。 “太子打算怎么做?” “我不知道。”殷婉晴道:“这不是我能作主的,我得问问父亲。” “好。” “辛苦你了,且退下吧。” 殷婉晴像是不轻意地,对顾经年发号施令了一句。 可事实上,两人相识以来,她不时都有在试图“笼络”顾经年,希望他能成为她的从属。 就像面对一匹性格高傲的野马,小心地试探着,寻找机会给它套上笼头。 “好啊。” 顾经年似乎看穿了殷婉晴的心思,以朋友间的随意语气应了一句,打破了那种从属感。 殷婉晴遂起身去见殷誉和。 到时,孔阙刚刚禀报完出来。 “爹,今夜女儿让顾经年去见了卫俪。” “我都听说了。”殷誉和不着急谈论此事,道:“稍等一会,你兄长很快过来了。” “是。” 父女俩坐在那,各自沉思着。 不多时,殷景亘推门进来。 他竟是早已经睡下,头上并未戴冠,春衫外披了一件大氅,进殿之后行了礼,坐到了火炉旁。 “你怎么还睡得着的?”殷誉和道,“出了这么大的事。” “父亲,你难道认为这是信王的把柄让你捉到了吗?” “你这是何意?” 殷誉和认为儿子这是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示意殷婉晴把经过告诉他。 殷景亘摆摆手,道:“小妹所打听到的,都有人告诉我了,信王把自己炼成了螈人,对吧?” 相比起来,他表现得非常冷静,不等殷誉和开口,接连反问了几句。 “父亲,雍国虽不兴炼术,亦无明律禁止,信王此举,可违律?他死而复生,可见终究是炼成了,对皇祖父而言,此举是功?还是过?” 殷誉和眉头一拧,却不开口。 殷景亘又道:“眼下,父亲不恭喜皇祖父增寿延年,反而对信王喊打喊杀。落在皇祖父眼里,他怎么看父亲?难道不会认为你……太着急了吗?” “我岂是着急?”殷誉和解释道:“而是这是妖术,我怕老八沉迷妖术,反而害了父皇。” “父亲的心意,孩儿相信。”殷景亘道:“可皇祖父只怕不会相信。” 殷婉晴忍不住开了口,道:“兄长说这些有何用?眼下的问题是,我们与殷誉成不死不休,我们能坐视不管,他难道会不对付东宫吗?” “说这些是让你知道你被利用了。”殷景亘道:“原本东宫最好的做法是不知此事,可顾经年到东宫揭穿,实故意激化矛盾,把我们推上与信王对立面,可你们忘了,信王与皇祖父是站在一起的?” 面对质问,殷婉晴颇有魄力,头微微一仰,道:“落子无悔,此事岂是退缩便有用的?父亲今日不争,等落为被动了再争不成?” “好!”殷景亘颇为激赏,抚掌看向殷誉和,问道:“父亲也决定要争吗?” “那是自然。” “既如此,孩儿方才说过,信王与皇祖父一条心,父亲可想明白了自己是要与谁争?” 一言既出,殷誉和脸色一变,目光不自觉地向门外扫去。 殷景亘站起身,逼近了一步,问道:“父亲,你真想清楚了?” “我……”殷誉和犹豫一下,坚定了起来,缓缓开口,道:“我不能纵容妖术。” 随着这句话,事情的性质也就完全变了。 (本章完) 第150章 螈人 第150章 螈人 一个苹果被拾了起来。 原本鲜艳的表皮已经开始发干发皱,且因为滚落在信王府坍塌的厅堂中而沾满了灰尘,更大的问题在于,苹果上出现了一个虫眼,里面不知被蛀成了什么样。 它被王府奴婢丢开,丢在草木间等待着腐烂。 “信王?” 才丢掉苹果的奴婢一转头,看到了殷誉成裹着一张毯子走来,脸色苍白。 空气隐隐腐烂的气息,像是从方才那个苹果上传来的。 “我病了,闭门谢客。” 殷誉成说着,侧过身,显出身后一个披着青色披风的老者。 那老者头上的风帽遮住了他的半张脸,只露出下巴长长的白色胡须。 “这是父皇派来为我看病的梁御医,接下来除了梁御医,谁都不许靠近我的住处。” “是。” 院中的护卫与奴婢们纷纷应了,心想,信王这是因为被抢了未婚妻而伤心欲绝,得了心病。 太痴情了。 信王府的主院很快被清了出来,殷誉成回了屋,摘下了裹在头上的毯子,露出一个惨白的光头,两边耳朵都已经掉了,流淌出黏液,里面是蛙状的皮肤。 他走到铜镜前看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鼻子还在,可手指却很痒,低头一看,手指间已长出了蹼。 “我会不会变得很丑?” “美与丑,往往是相对而言的。” 有苍老的声音响起,是御医梁幸。 梁幸走到了殷誉成身边,伸出枯木般的手,缓缓解下了殷誉成的外袍,显出他的身体,皮肤比任何女子都白都细腻,一根毛都看不到。 也没有任何杂物,比如肚脐、指甲,或任何外置的器官。 除了后方多出了一条短短的尾巴。 “如此‘纯净’的身体,在老夫看来,一点也不丑。” “我不像一个人了。” 梁幸赞叹道:“信王在螈人中一定是个美男子。” 殷誉成低头看了好一会,悲伤道:“还是一个男子吗?” “据老夫所知,螈人亦有公母……亦有男女之别,并非是依照那种浅显的辨别方式。一般而言,男螈人身形小于女螈人,男螈人动作灵敏,而女螈人腹部肥大,行动迟缓。” 很神奇的是,殷誉成听到了“腹部肥大”四字,脑子里莫名感到一阵兴奋。 就好像是一个男人听到了“丰臀美乳”之类的词语时的感受。 他既恐惧又克制不住那种冲动,不由问道:“螈人男女是如何区分?” “螈人有‘泄殖腔’。” 说着,梁幸走到了殷誉成的身后,指了指他尾巴下的小孔。 殷誉成一惊,竟能够控制尾巴挡了一挡。 梁幸本来还想摸一摸,只好把手指拿开,道:“男螈人的泄殖腔微微隆起,孔裂长,有绒毛状的外突,而女螈人则十分平伏。” “这……” 殷誉成颇不是滋味,转身看着铜镜,抬起尾巴看了一眼,又迅速把尾巴盖上。 “这……如何交合?” “信王听老夫细细道来。”梁幸道:“到了螈人交合之季节,男螈人可通过歌舞以搏得女螈人之欢心。” “歌舞?” “信王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俱佳,这想必难不倒信王?” 殷誉成还是皱起了眉,认为以往都是女子给自己表演歌舞,如何复生之后还得反过来,有失体面。 可心底里还是有了隐隐的雀跃。 只听梁幸继续道:“歌舞之后,若有女螈人看上了男螈人,双方便可交合。男螈人将精血包裹在一个……如何说呢?信王可吃过豌豆?” 殷誉成生怕他说出什么自己接受不了之事,不由警惕,道:“怎么?” “便是一个像豌豆般的荚子里包裹着精血,从此腔中排出体外,女螈人则将其吸入体内,即可。” “就这样?” “正是如此。” 殷誉成道:“这岂不是……仅为了生儿育女而交合?” “哈哈哈,此事岂不就是为了繁衍子孙?” 殷誉成脑子很乱。 事实上,卫俪已经告诉了他一个重新变成人的办法——养虺法。 以他这具身体养虺,出虺心时吸食顾经年的血肉,通过成为愈人重塑身体。 可哪怕他如今成了螈人,养虺也十分凶险。 螈人被切成两段三段都能复生,可一旦承受不住巨虺,炸成了血肉碎沫,那便怎么也复活不了了。 做是要做的,但为了延续香火,或许先留下一点血脉,然后再设法炼化为人是更好的办法。 殷誉成踱步思考着,暗忖自己攒了那么久的精血,该是没变吧? 梁幸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问道:“信王可想试试女螈人?” “你……有?”殷誉成震惊。 梁幸抚须而笑,道:“陛下深谋远虑,自然是早已准备妥当。” “这……父皇英明。”殷誉成不知所言。 今夜,他出了卫俪的院子,第一时间就去觐见了殷括。 他也想过,把复活之事或者变成了螈人的糟糕情况瞒着殷括,以免影响了自己原本的功劳,但深思熟虑之后,他还是决定坦诚告诉父皇。 一则,瞒大概是瞒不住的,二则,瞒下来之后要面对的诸多麻烦也得解决,他实在是没有这个心力,倒不如用真诚来讨父皇的欢心,求皇父以后把皇位传给他。 他这种真心换真心的方式在追求凤娘时毫无用处,但至少暂时而言,殷括还是认可了他的忠孝之心。 也幸而实话实说了,之后,殷誉成才发现原来殷括什么都知道。不仅知道复生以后会变成螈人,还对此做了万全的准备,栽培了熟悉螈人的御医、修建了适合螈人居住的宫殿。 此时听梁幸所言,殷括甚至还搜罗了一批螈人美女。 当然,复活之后的螈人具体有哪些特点,还需要观察,这也是殷誉成眼下最大的价值。 “信王,试试吗?”梁幸催促道。 殷誉成不太好拒绝,最终还是点点头,道:“那就……试试。” “老夫这就去安排。” “梁御医。”殷誉成又唤住梁幸,道:“顾经年一事也莫忘了,我愿为父皇先趟出一条复生成人的路来。” “信王放心。” 梁幸说着,退了出去。 殷誉成放心了很多,在榻上躺下,却觉得那柔软的被褥粘到他皮肤上的黏液十分不舒服。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让他都没那么湿润了。 心里有种钻到床底下去睡的冲动。 他克制着,脑海中想到,若以养虺法吸食了顾经年,就能重新变回人了,到时,他一定要捉住凤娘。 还有,得先安排好人事成之后杀掉顾经年,否则养虺法万一让他认顾经年为主也很麻烦…… 许久,屋门又被人推开了。 梁幸入内,四下看了一眼,疑惑道:“信王?” “信王?” “我在这里。” 殷誉成从床下钻了出来,下一刻,他不由愣在当场。 目光落处,眼前是一个螈人女子。 若以常人的目光看,可能会觉得她是个四十多岁大腹便便的肥胖妇人。 可在螈人眼里,她却是正值妙龄、妩媚多姿,让殷誉成一眼就移不开目光。 “信王也觉得她美吗?” 梁幸观察着殷誉成的反应,心中做了判断,因这个螈女在螈人中追求者众多,他才带她过来,想看看复生之后的螈人审美如何。 现在他就知道该如何回复陛下了。 最好还是不让陛下现在就看,只需要回禀说“老臣一定会为陛下安排好复生后的事宜,介时,陛下只管享受。” 想到七老八十的雍帝有一天也会重新焕发活力,梁幸也是感慨万千。 他把那螈女留下,转身退了出去。 屋内,殷誉成甩了甩头,努力回想着凤娘,可凤娘的影子渐渐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感受。 “想看我跳盘鼓舞吗?” 螈女含羞一笑,搓着自己肥大的腹部。 这个动作一下点燃了殷誉成的热情,他不受自己控制地手舞足蹈了一下。 …… 梁幸趴在门缝边看了好一会儿,揉了揉老眼。 他想起了前阵子,陛下曾与他说了一句,“梁卿,你助朕延续春秋,功在社稷,赏你一个螈卵吧。” 天子恩赐,不受也得受。 但此时此刻,梁幸不免有些畏惧,也不知是死可怕,还是死后变成螈人可怕。 再一看,信王还是快乐的。 当人也好,当螈人也罢,一样都是权力美人。 ———————— 顾经年正在画美人。 坐在他面前的是个长相柔和的男子,不知名字,只有一个外号,叫“阴差”。 这人是个刺客,据说从来没有失手过,一出就相当于阴差来夺命。 顾经年正在把这位阴差易容成凤娘的模样。 因为殷婉晴让顾经年把凤娘交出去。 “这件事怎么说都是你的不对,你拐跑了义兄的未婚妻,东宫只能出面主持公道,让你把人交出来,至于之后发生什么,那便不归东宫管。” 暂时看来就是这么一个计划,东宫准备以假凤娘杀了殷誉成。 平息事态、除掉争皇位的对手,同时能通过顾经年向顾家示好,把顾北溟绑在东宫这条船上。 顾经年目的就是激化矛盾,引两虎相争、浑水摸鱼,自是乐见其成。 一边易容,他问道:“你知道要把他烧成灰吗?” “放心。”阴差答道。 “那就好,祝你成功。” “我会成功的。” 阴差笑了笑,看向铜镜。 铜镜里,是一张极为美丽的脸,媚骨天成,想必任何男子都会拜倒在她的裙下。 如此毫无破绽,阴差便知道计划一定会成功的。 他吞下顾经年给的药丸,清了清嗓,开口道:“奴家,奴家是凤娘。” 声音柔媚,正是凤娘的声音。 他起身,摆了一个动作,眼神也灵动起来,悠悠道:“信王,别来无恙。” 同一时间,殷誉成完全忘了凤娘。 他正摆动着尾巴,体验着全新的乐趣…… (本章完) 第151章 复生(一) 第151章 复生(一) 雍国皇宫占地广袤,气势巍峨,可宫城西侧群殿却显得有些冷清。 殷括年愈七旬,三任皇后早已相继过世,虽然一直有纳新的妃嫔美人,可实则多是摆摆样子,几乎不太宠幸。 近年殷括又喜欢上修道,便将西宫北面的一大片宫殿拆了改建为道观,说是等他让位于太子便隐居于此。 是日,雍天子摆驾西宫,视察了修建完成的观宇,却有内侍禀报太子求见。 “何事?” “回陛下,太子是为信王与顾经年争执一事而来,称已找到了顾经年与凤娘。” 此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先是东宫一系弹劾信王行事荒谬,其后又有不少朝臣称东宫指使顾经年蓄意挑衅信王,各方争执不小,确实到了该有个处置的时候。 殷括于是道:“允太子永寿殿觐见,再宣信王入宫。” 不论如何处置,将两边同时喊来,他这个天子则居中调停。 毕竟,事情虽小,却还得考虑到远在边境的顾北溟的感受。 吩咐下去之后,殷括并没有马上去永寿殿,而是按照每天的惯例去泡了药汤。 那是一个巨大的水池,池中的药汤长年不换,里面长满了水草。 可若走近一看,便能看到那池子里的并不是水,而是某种粘稠的液体。 殷括在池边脱了衣服。 他的面容很威严,穿着那一身皇袍时气场极为强大,可衣服下却是一具干瘪的身体,肚皮已经皱了,一层一层地耷拉在那里。 某些器官更是早已不能用了,也是耷拉着,萎缩得如同枯芽。 整个身影显得十分可悲。 岁月不饶人的悲。 殷括腿脚不好,颤颤巍巍地被扶进水池,闭上眼,感觉到一阵恶心。 这粘稠的池水并不能延缓他的衰老或治愈任何的疾病,只是对他体内的螈卵有好处,确保当他死掉后,能够迅速复生为一个强大的螈人。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殷括才会对身边人吐露一些心里话。 “朕不畏死,但不能大业未成而死,故朕能忍常人不能忍之事。” 伺候在池子边的是宦官刘喜,正屏着呼吸,因为池水太臭了。 只是殷括的鼻子不好,闻不到。 刘喜也是唏嘘,道:“陛下雄才大略,破旧例而使天下异人入彀,假以时日,必一统中州。” 这么说,是因为殷括以前厌恶炼术,一力改革,给了雍国的异人建功立业的机会,而他最鄙视的,就是瑞帝。 可惜他竟然快要死在瑞帝前面了,不得已而妥协,此正是忍常人所不能忍。 许久,殷括才从池子里出来,擦了身上的黏液,披上龙袍。 他招过几个正在忙碌的御医,问道:“你们对顾经年了解吗?” “回陛下,臣等一直随顾元帅在军中,而顾经年自幼长在汋阳,臣等并不了解。” 殷括想到顾经年杀了殷誉成之事,自语道:“是个有趣的年轻人啊。” 他这才去了永寿殿。 ———————— 殿外,殷誉和、殷景亘正在石阶下等着召见。 殷婉晴也在,故意站在了他们身后的位置。 她回头看了一眼更远处的顾经年与“凤娘”,目光中显出了思量与担忧之色。 犹豫了好一会儿,见殷誉和与殷景亘在小声说话,殷婉晴后退了几步,退到了顾经年身边,以眼神示意他近些说话。 顾经年遂稍稍走了两步,离身边的凤娘远些。 殷婉晴嘴巴都不张,以极小的声音道:“有件事,我思来想去决定告诉你,你自己悟。” 说着,她比了个手势,然后摆了摆手。 顾经年没看懂,问道:“什么?” 殷婉晴却是什么都没再说,转身走开了。 顾经年还想追问,却已有一队宫廷护卫过来,他遂停下脚步,思忖了一下殷婉晴那个手势的含义。 下一刻,殷誉成也到了,后面跟着殷淑与御医梁幸。 他是坐在步辇上被抬来的,一副病得很重的样子,脸色惨白,身上盖着薄毯……头发有些散乱。 前方,殷誉和回过头来,见状,当即露出关切的神情,问道:“八弟,你这是怎么了?” 殷誉成气若游丝,道:“病了。” “什么病?”殷誉和追问。 殷誉成目光看向顾经年,道:“被气病了。” 同时,他也看到了顾经年身旁的凤娘,于是补充了一句。 “也是相思病。” 话虽如此,殷誉成自己心里却也感到一阵茫然。 一直以来他都疯狂地迷恋凤娘,也认为自己应该很想念她。 此时此刻,那风姿绰约的大美人就在眼前,可,殷誉成意外地发现,自己心中竟不能泛起一点涟漪。 他很努力地让自己兴奋起来,但做不到。 那感觉怎么说呢……就像看到了一只极漂亮的猫,他欣赏它的眼睛与优雅的气质,但根本不可能像喜欢一个人一样喜欢一只猫。 现在,他不可能像喜欢一个螈女一样去喜欢一个女人了。这感觉让殷誉成恐惧。 他开始思考复生之后的自己还是不是自己。 这个问题像一个黑不见底的深渊,他临渊而立,知道自己若继续想下去怕是会疯掉。 好在,当他直面本心,承认自己一开始对凤娘的迷恋是虚假的,他才脱离了深渊。 对权力与美色的渴望不变,他还是他。 想通这点,殷誉成对凤娘已完全没有了感觉,甚至泛起了厌恶。 这个该死的女人早就与顾经年有私情,却还瞒着他,今日,大可将她带回去杀了。 殷誉成如此,他身后的殷淑看向顾经年的眼神却没变,反而更多了几分执着。 从小到大,殷淑都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如今这种爱而不得的痛苦让她深受折磨,且越陷越深,顾经年好或不好已经不重要了,她就是必须得到他才甘心。 几个人就这么对视着,气氛越来越僵,直到殷括终于召见了他们。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众人进了永寿殿。 殷括如同一尊佛般高高在上地坐着,淡淡注视着他们行礼。 “父皇,儿臣是来请罪的。” 先开口的是殷誉成。 他虽虚弱,还是勉强起身跪拜,道:“前几日,儿臣与顾经年因小事争执,在京城大打出手,损伤了百姓房屋,亦伤了顾家归顺大雍的热情,请父皇赐罪。” 殷括没有说话。 殷誉成于是又道:“孩儿还因私事沦为京城笑柄,使天家蒙羞。” 他这么说了,众人便将目光看向顾经年。 轮到顾经年给出交代了。 相比起来,顾经年却显得倨傲得多,道:“我确实与信王在京城打斗。” “为何?”殷誉和问道。 依他们的计划,无非是顾经年告个罪,表示把凤娘还给殷誉成,之后,或许会再问问凤娘怎么想。 然而,顾经年却给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 “因为这个信王是假的,是妖怪变的。” “你说什么?!”殷誉和诧异道。 殷誉成闻言,反而心中冷笑。 顾经年此举简直是一个昏招,只会让人怀疑是东宫授意他构陷信王。 殷誉成与殷括站在同一立场上,根本就不害怕东宫的指责。相反,只要东宫想要将他的秘密揭开,一定会触怒天子。 那边,一直都不动声色的殷景亘终于回过头,淡淡瞥了顾经年一眼,眼神中带着些许疑惑之意。 很快,殷景亘便恍然,转而看向殷婉晴。 殷婉晴避开了他的目光。 众人沉默之际,顾经年又道:“要证明此事很简单,让信王脱了衣服便知。” “荒唐!” 开口叱责的是御医梁幸。 他站上前几步,掷地有声道:“臣今日刚刚替信王检查过身体,并未有任何异样。据臣所知,顾经年实因争风吃醋而与信王起争执。” 随着这句话,众人的目光终于落向了凤娘。 殷誉和不愿节外生枝,开口道:“你有何解释?” 凤娘上前几步,盈盈一拜,柔道:“奴家有一物呈于陛下,陛下一看,便可知事情原委。” 宦官刘喜迅速偷瞄了一眼殷括的表情,上前,道:“拿来吧。” 凤娘于是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来,道:“此为信王与瑞国炼师之间的书信,关于为何顾经年会认为信王是妖怪。” 闻言,顾经年很快就想到了他在信王府中找到的那个空的信封,上面有禇丹青的名字。 有短短的一刹那,他差点以为是凤娘从殷誉成那里偷来的,然后才想起,眼前这个不是真的凤娘。 那么,这封信该是东宫从信王府偷走了。 换言之,东宫早就知道殷誉成在暗中搞炼术。 此时,连顾经年都很好奇凤娘手上那封信是什么内容。 刘喜拿了信,小步上前,将它展开在殷括面前。 殷括老眼微眯,看得很认真,之后,向凤娘问道:“你如何得了此信。” 凤娘不答,低头作为难状。 “上前来说。”殷括道。 “是。” 凤娘于是上前,到了御案前又是一拜,轻声道:“奴家之所以接近信王,便是因为……” 殷括正倾耳去听。 下一刻,异变突起。 凤娘说着话,手却忽然拔下了头上的簪子,径直刺向了殷括的喉咙。 (本章完) 第152章 复生(二) 第152章 复生(二) “噗。” 凤娘出手的速度极快,殿中旁人尚未反应过来,簪子已刺入了殷括的喉咙。 殷括的目光才从信件上移开,正在专注地听着凤娘说话,转瞬之间,那苍老的眼神中已是生机尽逝。 “父皇!” “护驾!” 一时间众人惊呼,反应各异。 殷誉成先是愤怒,很快想到了什么,看向东宫父子,眼神分明在说“你们居然敢,你们死定了。” 那边,凤娘刺杀了殷括,第一时间转身,杀向了殷誉和,手中的簪子化作利刺挥出。 殷誉和还在震惊于他父皇之死,慌忙避开,脸上却被刺了一下。 “护驾!” 第二声呼喝此时才响起,随着密集的脚步声,一队甲士冲入殿中,竟是护着殷誉成,杀向东宫父子。 “杀太子!助信王登基,人人有赏!” 殷景亘一脚踹飞了凤娘,护着殷誉和向殿外退去,同时,嘴里喊道:“信王反了!护驾!” 事起突然,殷誉成尚未反应过来,殿内已是一片混乱。 “你们嫁祸……” 不等他一句话说完,已有两个甲士架着他走。 “请信王登基!” “放开!” 殷誉成大怒。 顾经年原本盯着“凤娘”的身形,但场面一乱,对方很快就消失在了那些甲士之中。 显然,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殷景亘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要杀殷誉成,而是弑君,因为他很清楚,只杀一个殷誉成是没有用的。 但真正敢走到这一步,弑君弑祖,却需要极大的魄力。 难得的是,殷婉晴这么一个小女子,竟也参与了此事。 今日在殿外,正是她提醒了顾经年他们的计划。当时,她比划了一个“八”,摆了摆手,示意要刺杀的不是信王。 顾经年在思忖之后,早已明白了殷景亘的心思。 把弑君大罪栽到凤娘头上之后,以顾经年与凤娘的关系自然也逃不了嫌疑,此事便会牵扯到顾北溟。 那顾北溟就只能站到雍帝的对立面。 因为今日最大的变数不在于信王殷誉成,而在于雍帝殷括。 殷括复生,这是东宫最害怕的结果,必须提前做好安排,相当于告诉顾北溟“你儿子参与了刺驾,你也没退路了”。 于是,顾经年方才并不按计划对答,就是把自己与东宫绑在一起,免得他们过河拆桥。 此时事发,顾经年第一时间赶向了龙椅所在,去捡地上的那一封信。 信就落在殷括的尸体前方。 顾经年才走到离他还有数步远,刘喜已叱了一声,立即有几个宦官挡住殷括,捍卫他的尸体。 “保护陛下!” 对于这些宦官而言,他们的陛下此时还不算真死了。 顾经年对他们视若无睹,上前便捡过那一封信。 “拦住他!” 刘喜扯着尖细的嗓子大叫,突然出手,“嘭”地一掌将顾经年击飞出去。 殷括身边这些宦官显然都是高手。 皇宫以黑钕石砌成,别的异人难以施展出本领,关键时候,这些大内高手便显出了极大的作用。 顾经年如破麻袋一般摔在地上,口中吐出一口血来,目光却还在盯着手中的信件。 这信是东宫让阴差交出来的,因此内容很可能是伪造的。 但要想骗过殷括,它必然得有一些、甚至大部分真实的东西。 “信王见信如晤,今遣炼师三十六人随顾北溟西投,助雍主成事,另有一言相劝,螈人虽好,终为权宜之计,凤凰涅槃,方为复生之正道。” 顾经年目光微凝,反复看了两遍。 “噗。” 有人趁着他正专注,一刀捅进了他的心脏,血顿时染红了那信纸。 顾经年终于丢开了那封信,转头看去,一个宦官以为他已经死了,正执着刀要离开,他倏然站起夺刀,抹了那宦官的脖子。 下一刻,随着一声惊呼,殿内气氛再次发生了变化。 “怎么回事?!” 一个甲士正持刀往后退着,他的刀锋上没有血,却有黏液不停地往下滴着,而在他身前,倒着一具被劈成两块的尸体。 而众人看向尸体,纷纷惊呼,不约而同地撤步。 “这……这是什么?” 是殷誉成的头被砍下来了,连着半边肩膀。 但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无头尸体没有死,还在挣扎着,努力想要站起来,而伤口处还有黏液不停地往外涌,涌成了肩膀的样子,然后在肩膀上渐渐形成了脖颈。 “信王?” 很快,脖颈上又长出了一颗头颅,正是殷誉成那张脸。 再看那颗被砍落在地上的头颅,也有黏液正不停地涌着,渐渐形成一具光溜溜的身体。 只有掉落的假发没有长出东西来。 长出头的殷誉成扭了扭脖子,看向了地上还在长身体的殷誉成。 “你是我?” “我是我,你也是我。” “这该死的感觉。” 那边,殷淑眼看自己冒出了两个爹,目瞪口呆。 她想到顾经年方才说的话,转头看向他,问道:“他……他们是我爹吗?” 此时此刻,她竟还对顾经年抱有期待。 但顾经年却是看都没看她。“信王变成了妖怪!” 众甲士虽然异人见得多了,偶尔见到新品种,还是有人会大惊小怪,纷纷大喊,弃刀而退。 殿外,太子殷誉和已组织起了宫中护卫以及一些重臣重新杀回来,入殿,正撞见这一幕。 “信王?这……” “信王为妖怪附体,弑君篡位,拿下!” 殷景亘果断下令。 至此,他的计划几乎已经完成了,只差最后一步。 火烧了殷誉成,以及殷括的尸体。 早已布置好的精锐们杀掉了殷誉成,同时,更多人去抢殷括的尸体。 殷婉晴则给了顾经年一个眼神,示意他放心。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整个计划,她与殷景亘唯一的意见不和之处就是对顾经年的态度。殷景亘认为事不密则败,不需要告知顾经年计划,只需利用即可;殷婉晴却认为顾经年性情古怪,异能强悍又是顾北溟之子,唯有待之以诚才能结交。 她这个态度,其实起到了一些作用。 顾经年担心凤娘背负了弑君之名,东宫往后会如何处置还是未知之数,此时见了殷婉晴的眼神,稍感安心。 “嘭!嘭!嘭!” 一连串闷响声中,冲向了殷括的精锐们竟是被那些宦官们击退。 “带陛下走!” 刘喜背起殷括的尸体就走,两个殷誉成见状,连忙跟上,竟是冲出了永寿殿。 “追!” 殷景亘心知最后关头不容有失,亲自带人追了过去。 他必须烧掉他祖父的尸体才行。 否则,真正要死的人就是他。 ———————— “解禁!解禁!” 刘喜背着殷括的尸体才冲出永寿殿,已被重重包围,眼看陷入绝境,他立即大喊了起来。 殷景亘追过来听得这声呼喝,皱了皱眉。 他并不知道这“解禁”是何意思,他讨厌这种关键时刻的未知。 “咚、咚……” 皇宫中有钟声响起,之后是轰隆隆的巨响。 远处的大殿上方,一根巨石柱缓缓升起,直指苍穹。 “那是什么?” “地极柱?” 殷景亘抬头看着远处的大柱,明白了过来,地极柱若挺立于黑钕石正中,会破除黑钕石对异能的限制,这便是“解禁”之意。 怪不得天家分明有异能,皇宫却以黑钕石砌成。 再回头一看,殷景亘连忙喝道:“拦住他们!” 同时,他扬手起势,想要控风。 两个殷誉成更快,抬起了那带着蹼的手,挥出风刃,将甲士们扇倒在地。 “火!” 殷景亘果断下令。 火墙迅速窜起,挡住了刘喜等人的去路。 一队队甲士手持喷火柜,冲着殷誉成便开始喷火。 “走!” 刘喜尖叫着,把殷括的尸体抱在怀里,接着,他整个人开始膨胀,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圆球。 殷誉成见状,抬手一扇,把刘喜像个皮囊般吹上了天,让他带着殷括的尸体往西宫方向飞去。 “哈哈哈,殷誉和、殷景亘,你父子等死吧!” 一个殷誉成大笑着,御风而奔,冲向西宫。 另一个殷誉成落在了后面,正要走,一片风刃向他袭卷了过来。 是殷景亘终于扬起了风。 “轰!” 叔侄二人扬起两片风阵,轰然撞在一起,将周围的甲士纷纷击飞,火星四溅。 殷誉成显然更强,手再一扬,风刃完全压向了殷景亘。 “轰!” 又是一声巨响,却是一团火球砸在殷誉成头上。 顾经年已从烈火中腾空而起,展开火翅,凌空而立。 殷景亘摔在地上,抬头见了顾经年,当即喊道:“快去!” 没有多余的话,顾经年不再理会殷誉成,飞向西宫。 不论如何,他们都得尽快烧掉殷括。 “呜——” 空中呜咽声不停在响,那是从刘喜身上发出的。 有气从他身体里泄出,带着他向前飞。 很快,前方出现了一座恢宏的道观。 刘喜喊道:“开地宫!” 于是,道观的地板缓缓打开,显出了下方一个幽深的入口。 刘喜迅速下落,坠入那黑暗潮湿的环境中。 在他身后,顾经年已然飞至,毫不留情地又是一团火球砸下。 刘喜连忙以身体护住殷括。 火光照来的刹那,他分明看到,殷括的眼皮动了一下…… (本章完) 第153章 复生(三) 第153章 复生(三) 连着两团火球砸进了地宫,可第三团火球再落下时,地宫入口已被关上。 顾经年降落在道观之中,四下逡巡,却找不到那入口该如何打开。 他的应对方法也简单,火翅挥动,径直点燃了这刚刚才营建好的巍峨宫阙。 雕栏画栋上刻的图案精美,漆面未干,须臾却燃于火海。 顾经年徒步穿行于烈火之中,走进道观深处,见到什么就点燃什么。 观门内立着一座屏风,绣着万里河山图,每一根丝线都泛着温润的光泽,且用的是双面绣与抽勒丝的工艺,正反两面都是一样的图案,如此精美之物被烈火一碰,立刻就被烧穿。 迈步入内就是大殿,占地极阔,顾经年站在这头,几乎看不到对面的墙面,只看到一根根巨大的立柱。 整个大殿的地面都是一座沙盘,沙盘上囊括的范围几乎是整个中州大陆,地势起伏不平,城池、山川、河流应有尽有。 走在这沙盘上,两三步才能走出一个州县的范围。 顾经年环顾一看,能看到居塞城附近插着密密麻麻的雍军旗帜,而被拔下的瑞军旗帜还未扫掉。 他能够感受到殷括那气吞中州的野心,也能感受到这沙盘必是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 然而,这规模恢宏的沙盘,无非是掩饰下方的地宫。 一统中州的公心,掩盖不了殷括那不愿面对死亡、想要抓紧权力不放的私心。 顾经年懒得在这沙盘上走,飞向前方,火翅挥动,点燃了上方的梁木。 火势蔓延开来,烧焦了梁木。 渐渐地,整个西宫烈焰冲天,琼楼玉宇纷纷坍塌。 顾经年腾空而起,身后的火翅已变得巨大,如同太阳中飞出的火鸟。 他凌空于烈焰之上,目光凝重,扫视着整个西宫。 如此大火熏烤,他不相信地宫内还能够保持阴冷潮湿,殷括躲在其中,必然不能久待。 许久,顾经年目光一凝。 他看到就在大火的边缘,有一人从一口井中钻了出来。 那是个螈人,没有头发,没穿衣服,爬出井口之后,畏惧于那大火,想要逃走,然而火焰瞬间蔓延过来,将他吞噬其中。 “啊!” 惨呼声中,顾经年飞入大火之中。 他目光看去,只见那个螈人皮肤已被烧烂了,身体里不停有黏液被烤干,最后化为无形。 井口却还在,该是通往地宫的一条入口。 顾经年跃入井中。 井内已没有水,只有一滩黏液快要被烤干了,顾经年的火翅一照,“滋”地便成了水汽。 一块石板已被打开,显出了通往下方的长长石阶。 顾经年毫不犹豫,沿着石阶往下走去。 火光驱散了他前方的黑暗,更远处却还是深不见底。 他本以为只是走一个楼梯的长度,没想到竟是越走越深,足足走了一百多步才看到一条回廊。 而在他身后,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燃烧着那些宫阙观宇的火焰,像流水一般淌向了地宫。 它们全部变成了顾经年的火翅。 火翅无形,被小小的洞口挤压成了一条火蛇,钻入了洞穴。 或许是因为地宫内的空气不足,火熄得很快。 顾经年于是不断地从上方的大火中吸取火焰,于是,火流淌的速度越来越快,地宫内也越来越热,越来越闷。 “呼——” 尖利的呼啸声响起,如同口哨一般。 那是有风以极快的速度从某处贯进了地宫。 顾经年于是向那个方向走去。 地宫内一点都不狭窄,反而十分宽阔,雕栏画栋,比上方的宫阙还要精美。 宫殿顶上,镶着璀璨如星空的夜明珠,将地宫照得恍如白昼。 然而,穿过这宫殿,却见到满地都是白骨。 白骨挡住了顾经年的去路。 他停下脚步,听到了有些耳熟的嘶吼声。 隔着骨头山,有什么东西爬了起来,火光映照下,在墙上投射出了扭曲的巨大蛇身,一个有五个头的蛇身。 这是一只五头巨虺。 顾经年一看到它,就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对于复生,殷括显然是做了充足的准备的,包括变成了螈人之后如何炼成愈人,因此提前饲养了虺蛭。 而此处的白骨,想必是修筑这宫殿的劳役被喂作了巨虺的食物。 一人之私欲,以无数人之性命满足,此谓权力。 巨虺一看到顾经年,五个虺首倏然俯冲而来。 刃角轰然撞飞了那累累的白骨,血盆大盆狠狠咬下。 与此同时,火焰从顾经年身后向前袭卷。 这其实是一个挥动火翅的动作,只是这次的火焰来源于壮阔巍峨的宫殿,火翅太过庞大,在地宫的挤压下,像是两条火龙。 两条火龙与五条虺首相撞,激发出了惨烈的悲嚎。 曾经,虺蛭在顾经年眼中是可怕的怪物,可现在,烈火无情地吞噬了那怪物,须臾就只留下一具烧焦的尸骸。 顾经年迈步,从那被撞出了一条通道的白骨堆中走过。如哨声般尖利的风声还在呼啸。 前方的风越来越大,吹得顾经年身后的火焰烈烈作响。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缕光。 那是地宫上方一道极狡窄的通风口。 顾经年看到一道身影,正在扬手招风,光头、赤身,皮肤苍白的像一个瓷器。 对方回过头来,真是殷誉成。 殷誉成见到顾经年,竟是由衷地笑了起来,眼神里充满了看待猎物的残忍之意。 “你来送死了。” 顾经年没有二话,身后的火焰袭卷向殷誉成,撞上了一片风刃。 风不停地吹散火焰,而顾经年身后不停地有火焰袭卷向前。 初交手,殷誉成显然更具进攻性,顾经年似乎伤不到他。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可在火光的照耀下,殷誉成苍白的脸庞也被映成了红色。 渐渐地,他舔了舔嘴。 ———————— 殷誉成被砍翻在地。 这是另一个殷誉成,此时正在永寿殿外被殷景亘率领的甲士围杀。 他虽不知疲倦,但以一敌众,体力与墙里稍有告竭,就被殷景亘捉到了破绽,一道风刃横斩而过,将殷誉成齐腰斩断。 跌落在地的两段身体伤口处涌出黏液,生产出新的皮肉。 殷景亘却没有命人以喷火柜攻击,而是再次挥出风刃,将两个殷誉成斩成四个,再一刀一刀,斩成六个、八个…… 只见那些殷誉成每个都还在争扎,伤口处涌出的黏液却越来越少,长出血肉的速度越来越慢。 其中一条手臂才长出了一点肩膀便再也不动了,成了一块死物。 这让周围的甲士们看得发瘆,想起小时候折磨过的蚯蚓。 终于,最后一点黏液留尽,满地的殷誉成没长出一个完整的样子,全都死掉了。 殷景亘命人将这些尸体都收拾起来,作为成了怪物的证据。 他目光冷峻,喝道:“看到了?这种怪物是依靠黏液重生的……追!” ———————— 风刃刮在顾经年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血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很快又添了另一道,渐渐地,顾经年满脸都是血痕。 他的手臂伤得更严重,已被风刃剃成了白骨。 而在他身后,火焰已越来越小。 殷誉成感到自己快要赢了。 他复生之后,强大了非常多。 以往控风,常常会感到疲惫,但成为螈人之后就再也没有了那种疲惫感。 眼看顾经年就要支撑不住了,殷誉成抬手,横挥出一道凌厉的风刃,准备一举砍下顾经年的头颅。 这么做,他已没有重新变为人的想法了。 当螈人更好。 螈人也有螈人的快感,更加强大,而且,今日宫变之后,殷括已经不可能把皇位传给殷誉和了。 螈人父皇当然只能册封螈人太子。 “死吧!” 殷誉成怒吼道,声音干哑得厉害。 然而,他想要挥出的凌厉风刃却只是一道微风。 几乎是刹那之间,风骤然停下。 殷誉成一愣,还想要再次招风,却怎么扬手也招不出风来。 他不觉得疲倦,体力却已完全耗尽,连走一步的力气都没。 此时,他才意识到,能感觉疲倦,是人身体的一种自我保护能力,而螈人没有这种能力。 他早被砍成了两个,体力精力不如顾经年,这是他这一战最大的不利之处。 更不利的是,炙热的火焰已烤掉了他身体里的太多黏液。 下一刻,火焰向他袭卷而来。 殷誉成摔倒在地,在巨大的痛苦中失去了意识。 而在最后一刻,他想着“没关系,我还能死而复生”。 顾经年看向了地上被烧干的了尸体,等了好一会儿,殷誉成没有复生,彻底死掉了。 他遂继续往前走去,所到之处,火焰贯满了地宫。 不多时,他看到了一个池子。 池子已经空了,一个圆圆的巨大肉球飞出了池子,往前滚去,正是殷括身边的宦官刘喜。 滚动之时,能看到刘喜袒着衣裳,皮肤上有一道长长的、缝合好的伤口。 他一边滚,伤口中有黏液流出来。 顾经年追了过去,当刘喜滚过前方的岔路,他略略犹豫了一下,怀疑刘喜是故意调他走,但很快他就做了决定,继续追了过去。 若他猜得不错,殷括就藏在刘喜的肚子里。 (本章完) 第154章 复生(四) 第154章 复生(四) “嘭。” 圆球般的身体滚过之后,一道千钧重的石门轰然落下。 “陛下,安全了。” 刘喜说着,没有再继续滚,身体干瘪了下来。 其实他伤得很重,脸色惨白,已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 从他伤口里流出来黏液已是带着血的。 下一刻,他的伤口破开,更多的黏液喷出,一个人也从中滚落,正是殷括。 “陛下,老奴只能保护你到这了……” 刘喜声音虚弱地说着。 殷括却没有再听,趴着支起身,盯着那沉重的石门,眼神有些惊诧。 顾经年就在那石门之下,几乎全身都冲了过来,唯独一只左脚被石头砸中了,恐怕已被砸成了烂泥。 但石门也隔绝了火焰,只剩下一对小小的翅膀还在顾经年身后扑腾着,帮助他回过身,正拿着一柄匕首切自己的脚。 刘喜回过头,见此一幕,也是大惊,呼道:“陛下,快走!” 殷括已经走了。 他刚刚复生,身体还很虚弱,此时没有人搀扶保护,独自走进了黑暗中。 石门这边,唯有顾经年背上的火翅还亮着,照着奄奄一息的刘喜。 刘喜那具被开膛破肚的身体越变越小,艰难地爬了几步,用手死死抱住顾经年的另一条腿。 “你休想追上陛下。” 顾经年疼得汗水直冒,还在继续切着自己的脚。 余光瞥见刘喜的惨状,他不由问了一句。 “何必为他做到这种地步。” 刘喜无力再动,道:“我活着,就是为了保护陛下。” 顾经年不欣赏他的忠心,只可怜他的愚蠢,问道:“你也是异人?” “炼人。” “以什么炼的?” 问了一句之后,顾经年很快猜到了答案,道:“餮蛤?” “你竟也知道餮蛤。”刘喜喃喃道:“餮蛤既不长寿,战力亦不强。炼化餮蛤之人极少,也只有我这种贱命,才会被炼着玩玩。” “炼着玩玩?”顾经年问道:“谁炼的?” 他终于把脚切断了,从石门下拔出来。 但自愈的剧烈痛苦却让他恨不得满地打滚,他强忍着,想要听刘喜的答案。 刘喜不愿与顾经年多聊,但为了牵扯他,为陛下争取时间,还是开了口。 “师玄道。” “你见过他?” “昏迷前隐隐见了一面。”刘喜道:“他命人一边放干了我们的血,一边输入餮蛤的血。” “后来呢?” “还未炼成,他便走了。陛下不允许他在雍国炼化。” 刘喜的声音越来越弱,却依然带着对殷括的崇敬。 已有四十多年了,他忘不掉当年那个叱喝“朕宁玉石俱焚也绝不容妖术”的雄主。 “是陛下亲自救了我们,可惜那么多人,只有我活下来了……” 说着,刘喜死了。 他以一种惨烈的方式,保护他的雄主以炼术延续生命。 顾经年挣开了刘喜的手,挥动火翅,向前追去。 火光驱散黑暗,照着前方那个蹒跚独行的老人,把他的身影照得很长。 殷括看着自己的身影,无奈地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 顾经年正警惕殷括出手,却听他开口说了一句。 “朕不会异能,你不必急着动手,且容朕与你说上几句。” 顾经年没有放松警惕。 殷括道:“你不相信朕说的?” “殷誉成的异能很强。” “并非每个殷氏都会控风,老三就不会,可殷景亘就很强。”殷括叹道:“有时天赋是隔代相传的啊。” “是吗?” “朕是以凡人之躯继承大统,革弊立新,使雍国至如此富强地步的。”殷括一字一句道,语气充满了骄傲。 追杀了他这么久,顾经年终于感受到了这个皇帝曾经的雄主气场。 但,殷括才昂起头颅,几缕头发就从他头上掉了下来。 他脸上那渐渐干涸的黏液使得他的雄主的气场变得可悲可笑。 殷括自己却不觉得,眼神中泛起了智慧的光芒,道:“朕知道,你到雍国是为了找寻凤凰后裔。” “你知道她在哪?” “不错。”殷括反问道:“你可知,顾北溟为何投靠朕?”“为何?” “为了变成你。” 殷括语出惊人,抬手一指顾经年,道:“他希望能像你一样,炼成凤凰的异能。” 顾经年道:“我在瑞京展翅之时,他早已叛投了。” “他不需要等到你展翅才知凤凰之珍贵。”殷括道:“朕与他,甚至瑞国的炼师们之间早有交流。” 他最后这句话的语气平缓。 听得出来,这些人在交流炼术的时候,气氛十分友好,并非是敌对状态。 顾经年不由讥嘲了一句。 “听说你年轻时不喜炼术,老时却如此苦心钻研?” “朕当年驱逐禇丹青,避免了越国之祸,自是英明之举。可却也未能察觉到瑞国的阴谋,使瑞国得越国以举国之力炼就之异能,国力易势。”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殷括说得一本正经,最后正色道:“若再不知己知彼,等着灭国不成?” 顾经年听得可笑,道:“雍国接纳异人方有此国力,若损耗异人,再损耗凡人,把异人之能转移到一部分凡人身上,除了满足少部分人的野心,我看不出这么做还能更强。” “你不懂的。”殷括道:“治国之道,岂是简单的加加减减?” “所以,我父亲投靠你,便是为了与你一起炼化凤凰。” “非是与朕一起,而是他想炼化凤凰。你该知道,并非所有人都适合炼化。” 顾经年的脸色沉下了来,语气冷峻,道:“缨摇在何处?” “朕派人去找了,不久前已得到回禀,不日就会有结果。”殷括道:“你若想知道,到时朕让你前去迎她便是。” 说到这里,他感觉到顾经年身上的杀气一点都没减,长叹了一声,道:“朕可以答应你,不再炼化凤凰。” “是吗?” “从你身上便可看出,这是换血法啊。”殷括指了指顾经年背后的火翅,道:“换血法看似最简单,实则最重机缘,血脉不合便是不合,强行炼化只有暴毙一途。顾北溟之所以一心寻找凤凰,因为他认为儿子能行,他便他能试。但,朕绝不会尝试,只要你投效朕,朕将保护你与凤凰……你要知道,不仅是顾北溟,瑞帝也对你虎视眈眈,天下之大,唯有朕愿意保护你们。” 顾经年道:“如此,你不是对我父亲爽约了?” “你比他年轻,也必将比他强大。更值得朕的承诺。” 说着,殷括眼神愈发诚恳起来,又道:“更重要的是,朕钻研炼术,并非是为了让自己强大,而是为了阻止瑞国。” 他收回手,指了指自己,又道:“朕若非寿命将至,断不会把自己变成螈人。朕克制了一辈子不沾炼术,临了这般,并非贪生怕死,而是……放心不下啊。” 这句“放心不下”让殷括自己都动容起来。 “瑞国明面禁炼术而实以炼术为强,一旦朕驾崩,子孙不肖,终有一日,使瑞帝一统中州,则中州万物皆为他一人之祭品。朕绝不能容忍,不惜代价亦要阻止!” 最后这一句话,殷括也是一吐胸中积郁,说得声色俱厉。 顾经年一直听得冷笑,此时竟真有点被触动到了。 ——不惜代价,也一定要阻止瑞帝。 殷括的这个意志,似乎在某处发出了回响。 “孩子,朕了解你。你与朕年轻时一样,你我皆厌恶人性这贪鄙,欲使中州成为太平乐土。” 殷括道眼看顾经年有所触动,道:“投效朕,朕可以原谅你今日的所作所为。” “你想求我别杀你,却说你能原谅我?” “不错。”殷括道:“哪怕是为了顾北溟,朕也会原谅你,所以你大可放心。” 顾经年脸色缓和下来,问道:“你派谁去找缨摇?” “屈济之。” 这次,殷括给了回答。 然后他伸出手,展示出了君王包容气慨,道:“相信朕。” 顾经年似被说服了,火翅低垂,落下,走到殷括身前,任他拍了拍他的肩。 “好,好孩子。”殷括露出了笑容。 下一刻,那并不大的火翅包裹住了他。 就像顾经年以翅膀给了他一个温柔的拥抱。 “啊!” 殷括被烧得剧痛,惨叫着,想要挣扎出去,但身体已被顾经年紧紧摁住了。 他没有骗人,他确实不会异能,只能一掌一掌拍在顾经年身上。 可就算拍得顾经年嘴角流血,他也没能挣脱开来。 “你……放开朕,你想要什么……朕都能给……” 顾经年眼神却毫无波澜,道:“你觉得自己说得很真诚吧?或许过去你真是那么想的,钻研炼术是为了知己知彼,是为了阻止恶念。但你看看你的这座宫殿,你真是那么做的吗?” “朕……” “我不在乎你怎么做。”顾经年道:“但你骗我就是不行。” “啊!” “啊!” 惨叫声不停,殷括的耳朵掉了下来,伤口却迅速干瘪下去,并没有黏液渗出。 顾经年的火翅也照亮了殷括身后的情形,那是一个炼化用的场所,数不清有多少螈人的尸体挂在架子上,一个个池子里放着的是各种器官。 而殷括不惜代价炼出的身体,正在火翅的包裹下逐渐萎缩,直到成了一具焦尸。 (本章完) 第155章 即位(一) 第155章 即位(一) 西宫的烈焰以一种怪异的形式流入地宫之后,越来越多的禁卫们赶到,渐渐控制了火势。 火势虽不大,燃烧的烈度却极高,短短的一段时间,竟把那刚刚修建的巍峨宫殿群烧得透透的,终于轰然倒塌。 烟灰随风飘扬,飘到了殷景亘的面前。 他站在一口井边,注视着那一路向下的深幽石阶,眉头微皱,眼中藏着深深的思虑。 其实,在做出计划之时,他便与殷誉和说过一句话。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此番行事,请父亲做好万劫不复的准备。” 事实证明,哪怕千算万算,总会有疏忽之处,殷括还是逃了,一旦让他活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而比起后果,更让人焦虑的是后果揭晓之前什么都未知的时刻。 殷景亘等待着,什么也没说。 在他身后,不停地有甲士过来,道:“昭王,太子殿下问你何时过去?” 每一次,殷景亘都会回答“马上”以安抚殷誉和的情绪,同时嘱咐让殷誉和果断进行登基事宜。 最后,殷誉和派了殷婉晴过来询问。 “兄长……” “告诉父亲,我马上就过去。” 殷婉晴没走,反而走到井边,低声问道:“还有别的出入口吗?” “我在找。”殷景亘道,“整个宫城,每个角落我都在找。” “我是说宫城之外。”殷婉晴问道:“地宫是否有出口通入宫外?” “若有,会很麻烦……” 殷景亘脸色很凝重,像是一朵随时要滴出雨的乌云。 正在此时,有人高喊了一句。 “昭王,快看!” 几个禁卫快步赶上来,喘着粗气,指着身后,喊道:“来了!” 石阶太长,殷景亘等了很久,才看到一道身影缓缓地走了出来。 渐渐地,走到了阳光能照到的地方。 是顾经年。 他衣衫褴褛,满是被刀刮、被火烧的痕迹,背上没有火翅,看起来就像一个艰难逃生出来的普通人。 他手里捧着一个干瘦的躯体,那躯体干瘪,枯瘦,像是烤到了半熟的肉干。 殷景亘屏息看去,认出殷括。 那个他小时候无比敬畏的、高高在上的至尊皇帝,被烤干之后,也只有羊羔大小。 那种惨烈的对比,让殷景亘觉得荒唐可笑。 可笑感泛起,他眼眶却是瞬间就红了,“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皇祖父!” 身为雍国皇氏,演技是必须会的技能,殷景亘演技并不算好,胜在有几分认真与诚挚。 他确实是悲痛。 悲痛的不是殷括之死,死在他亲手布置的刺杀之下。 他悲痛的是殷括早就死了,那个曾经让他崇敬的皇帝很早就以另外一种方式死掉了,被岁月、权力腐蚀,死于自私与懦弱,剩下一具苍老的空壳,在阴暗潮湿中通过最卑劣的手段偷生。 大雍国的重担、一统中州的理想,将落在殷誉和与他身上。 殷景亘咬着牙,眼神无比坚定。 他心中暗道:“皇祖父,你早该死了,大雍社稷交给我,只会更好。” 顾经年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殷景亘一眼,坦然受了,然后,他把殷括的尸体放下,走到了一边,与殷婉晴对视了一眼。 殷婉晴目光清澈,再次示意顾经年放心,眼神中却不见太多的悲伤。 殷括与这一对孙子孙女,看起来并没有太多感情。 也是,若有感情,不至于能有这样一场刺杀。 “是你将皇祖父的遗体从逆贼手里抢回来。” 殷景亘终于起身,看向顾经年,开口将整件事定了性。 然后,他亲自抱起了殷括的尸体,步履坚定地走向前朝的大殿。 殷婉晴走到了顾经年身旁,小声道:“信王叛乱,你最先发现他的阴谋,因此与他交手,并带走凤娘做为人证。御前对质,眼看事情要败露,凤娘便助信王刺杀了殿下。” 这会是对外的说词。 顾经年问道:“凤娘会怎么样?” “已经被‘当场’格杀了。” 殷婉晴特意加重“当场”两个字的语气,告诉顾经年,死的不是真正的凤娘。 死的或许是阴差,被东宫灭了口。或许阴差也没有死,东宫还需要他刺杀更多人,毕竟要灭口的话,顾经年也是知情人。 “至于你的朋友。”殷婉晴道:“见过她的人并不多,改名换姓便是。” 相比起来,殷婉晴虽然没有允诺任何封赏,可所作所为比殷括更有诚意得多。 如果不是殷婉晴在事前擅自对顾经年透露计划,顾经年是否会被殷括说动还是未知数。 换言之,殷婉晴当时比划的那简单手势,可以说是挽救了东宫的命运。 顾经年对此是满意的,问道:“屈济之的立场是什么?” “为何问他?”“朝堂上我只认得他,不想与他为敌。”顾经年道:“担心他做出傻事来。” 殷婉晴显然不信,深深打量了顾经年一眼。 她想了想,干脆把事情挑明了说。 这也是她的行事风格,尽可能地用阳谋。 “你很聪明,看出了接下来的事态,屈济之的态度举足轻重。” “我没看出来。”顾经年道。 殷婉晴见他故作谦虚,更是不信。 “屈济之当年提倡包容异人,甚得异人之心,阅微学堂由他创立,朝中不少宗室、重臣都是他的学生,更关键的是,他能够调动雍京城中的异人队伍。” “哦。” “至于他的立场。”殷婉晴沉吟道:“他为人方正,若是没看出什么来,该能支持父亲继位。怎么?你觉得我们有破绽被他捉到了?” 顾经年也不解释,道:“我想见一见他。”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殷婉晴道:“可以,不过得等此间事毕。” 顾经年既然听殷括说过,屈济之已经得到了缨摇下落的线索,担心夜长梦多,便道:“我想尽快见他,郡主只需告诉我他在哪里便好。” 殷婉晴愈发认为顾经年怀疑屈济之掌握了什么,便道:“想必已赶到宫中了吧,你随我来。” 到了前殿,只见重臣云集,已得知了雍帝驾崩的消息,纷纷拜倒大哭。 但顾经年目光逡巡,始终没有见到屈济之。 他遂向殷婉晴问道:“他在吗?” “我没看到,想必是有事耽误了。” 又过了好一会,殷誉和被人搀扶到了殿上,跪拜在殷括的尸体前痛哭不已,几次哭死过去,让人对群臣诉说事情的委原。 顾经年知道接着还要商议殷括的丧事,百官请殷誉和即位,三请三让……总之流程还很长。 而屈济之始终没有赶到。 顾经年于是打算离开去找屈济之。 才转身,恰遇到殷景亘。 殷景亘拉了顾经年一下,低声道:“你是抢回皇祖父遗体的功臣,且待论功行赏。” 依旧是殷婉晴上前,附耳与殷景亘说了几句。 殷景亘转头扫视了群臣一眼,此时才发现屈济之不在,遂道:“不急,我派人去寻屈公。” 顾经年只好耐着性子听人介绍自己的功劳,接受殷誉和的勉励。 这既是对他能力与功绩的认同,更是因为东宫想要通过当众拉拢他,将顾家与东宫的立场绑在一起。 正此时,有人从殿外匆匆赶来,走到殷景亘的身边附耳说了几句。 殷景亘听罢,看起来虽然还镇定,眼神已有了涟漪,他看了顾经年一眼,招了招手,却没有把事情对殷誉和禀报。 “你方才在地宫内,可有看到别的出口?” 顾经年早已将经过说了,无非是再复述一遍,道:“或许有,只是我没看到。” 殷景亘语气凝重了许多,轻声道:“找到了一个出口,是通往宫外的。想来,你并不确定有没有人从这个出口离开了?” “嗯。”顾经年道:“不确定。” 殷景亘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你也知道螈人的特性,一旦有人离开,会很麻烦。” 这里的“有人”指的自然是殷括。 此时所言,商议的已是继续追杀殷括的话题,可见殷景亘已是把顾经年当成自己人了,或许说,双方都没有选择。 殷婉晴则提醒道:“屈济之还没有来。” ———————— 几个雍京城防将领正走向一间公廨,脚步略显焦急。 “屈公为何此时唤我等过来?宫中出了大事,我们急着进宫!” 说话的将领身形壮硕,快走时手臂挥动,隐隐有虎熊的形态显现。 在他身后其余将领亦各有不同于常人的形态,皆为异人。 赶到堂内,只见屈济之正端坐于屏风前,目透思索。 “屈公,你怎么还坐得住?没听得宫中钟鼓,陛下驾崩了吗?!” 屈济之开口却不急不徐,道:“关上门,随我来吧。” 他起身,领着诸将转过屏风。 一个老者正坐在屏风后,身上穿的虽只是件宦官衣袍,气势却无比威严。 “陛下?!” 诸将俱是大惊,纷纷拜倒。 “臣等见过陛下!” 坐在那的,正是一个活着的殷括。 他扫视着他的臣子,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道:“朕,还没死。” 于此同时,宫城,永寿殿。 诸臣已纷纷拜倒在殷誉和面前,齐声山呼。 “臣等请太子殿下即皇帝位!” (本章完) 第156章 即位(二) 第156章 即位(二) 那具被顾经年烧得干瘪的尸体已经被摆在棺材里。 此时再看,顾经年便意识到了它不太对劲。 越国公主卫俪说过,要杀死螈人需将它烧成灰,可殷括没被烧干就死了,只能说明,体内的黏液并不多了。 可殷括刚从池子里出来,为何会如此? 原因不难猜到。 早在顾经年杀到之前,殷括就把自己一分为二,甚至一分为三了。 必然有一个重新长出来的殷括,从地宫的出口逃了出去。 殷景亘的目光看向大殿,只见悲痛欲绝的殷誉和已经被搀扶着坐上了龙椅。 “此事,不必告诉父亲。”殷景亘道:“我们来解决。” 殷婉晴道:“若是他们已经调动了京中的异人守卫……” “我去说服老师。”殷景亘道。 看来,他与屈济之是师生关系。 但哪有老师不帮学生的?想必殷景亘曾经是阅微学堂的弟子。 “兄长打算只身去见屈公?”殷婉晴小声提醒道:“你若出事,父亲恐怕坐不住那位置。” “这是最好的办法,否则,一旦打起来。哪怕能胜,国力也会大损。” 殷景亘很坚决,说罢,转头看向顾经年,问道:“你可还有把握烧死螈人?我的意思是,在高手的护卫下。” “可以,但需要几个帮手。” “好,走。” 殷景亘回头看了眼他刚坐上皇位的父皇,一句话也没说,带着顾经年离开了永寿殿。 两人翻身上马,殷景亘自思忖了一会儿,忽开口道:“老师若知道皇祖父变成了炼人,未必会继续支持他。” “你确定吗?”顾经年道。 殷景亘道:“从功利而言,老师支持我父亲必会更有前途。他若支持皇祖父,无非是出于忠义之道,此为信念,而维护俗异共存,反对炼术,亦是老师之信念。” “若是如此,为何那个螈人逃出来以后,会找屈公?” “因为老师最有能力,且一向忠心。”殷景亘感慨道:“但,皇祖父只怕不相信老师的信念。” 顾经年这辈子听了太多的谎话,见了太多的人,已不寄望于此,只是问道:“你知道屈济之在何处?” “知道。” 让顾经年有些意外的是,他们最后竟是到了阅微学堂。 “莫看此处只是学堂,却是京城中异人最多之地,且能入学的异人皆实力强悍,关键时刻是一支重要的力量,也是老师最有把握指使的力量,他必会来此。” 殷景亘已派人去唤来了火伯,也不带任何旁人,三人绕过一间间讲堂,穿过长长的长廊。 书堂中一片静谧,唯有琅琅读书声隐隐传来。 出了那么大的变动,却还没有影响到此间,有种与世隔绝的清静之感。 无人拦着殷景亘,他终于走到了间廨房前。 房门是从外锁上的,四下无人,安安静静,看来,屈济之并不在这里。 殷景亘却是站在门外,抬手引风,对着房门朗声道:“老师,学生想见你一面。” 里面无人应答。 殷景亘并不放弃,而是道:“老师,学生看到你的骊兽了,你就在这。” 说罢,他手轻轻一挥,风刃劈开了门上的锁,将门撞开。 一块屏风被劈裂,后面的身影时隐时显。 屈济之带着苦笑的声音传来。 “昭王说错了,我今日并没有骑骊兽前来。” “老师为何躲避在此?” 殷景亘雷厉风行,大步往前走去。 忽然,有藤蔓迅速从屏风后长了出来,在他面前形成一道藤墙。 一个满脸皱纹的男子现了身,那藤蔓竟是他的双手。 “昭王到此来,意欲何为?!” 殷景亘目光看去,认出这是雍京城守将滕冲,异人,以前是大皇子一系,对东宫素来不满。 彼此话不投机,眼下这个时候更没什么好说的,殷景亘遂不理会滕冲,只道:“老师,学生有要事相见……” 局面虽复杂,他破局的方法却很简单,就是告诉屈济之雍帝已经把自己炼成了怪物。 但,殷括并不给他机会。 “孽畜,杀无赦。” 屏风后,苍老而果断的声音响起。 屈济之尚未说话,忽听得一声熊咆。 一股巨力化为熊形,撞破了那屏风,撞向殷景亘。 殷景亘正打算退,却发现手脚已被藤蔓绑住。 他挥出风刃,斩断藤蔓,慌乱后退,避开那以力化形的熊的猛扑,嘴里喊道:“你们见到的陛下是假的!真正的陛下已在宫中……” “吓!” 突兀响起的一声大吼,震碎了殷景亘嘴里的话语,击得人心神震荡。 殷景亘于是扬手一挥,御风后撤。 他知道自己来得迟了,已经没有机会向屈济之证明什么了。 “顾经年!” 殷景亘喝了一声,示意顾经年动手。 然而,顾经年却突然从后方出手,一把勒住了殷景亘的脖颈。 “嘭!” 那以力化形的熊扑上来,给了两人重重一巴掌,将他们拍倒在地。 地砖轰然破碎。顾经年呕出了一口血来,但殷景亘更惨,重伤之下,几乎昏迷了过去。 另一个异人此时也准备好,空中出现了无数支冰锥,随时要刺下。 “陛下。”顾经年忽然喊道:“你答应过我的!” 喊罢,顾经年站起身来。 他本就不怕那些冰锥,它们只能要了殷景亘的命,但顾经年根本就不在乎殷景亘的死活。 “我已依言把逆贼带来,陛下也该兑现对我的承诺了。” 周围的异能都停了下来,随即,殷括那苍老的声音响起,问道:“朕答应了你什么?” “除掉瑞帝。”顾经年道。 这话看似大而空,却是殷括曾经对顾经年吐出的积攒已久的心里话。 过了一会,殷括道:“让他过来。” “陛下,这……”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把那个老仆押起来,他没有火,伤不到朕。” “是。” 如此,赤手空拳的顾经年才被带到了殷括面前。 此事如顾经年所料。 因为他已经在地宫里被殷括招降过一次了,虽然现在的处境不同,但大势上,殷括依然处于弱势,且要考虑顾经年与顾北溟的关系,至少会给顾经年一个说话的机会。 殷括并不害怕被顾经年刺杀。 他已有复生之能,只要不遇火,已没有任何生命危险。 “把那孽畜押下去。” “是。” 殷括又向屈济之道:“屈卿,先去为朕召集你的弟子们吧。” “臣遵旨。” 屈济之退下,殷括又支开那些他不太信任的将领,只留下四人,方才向顾经年问道:“他……还好吗?” 顾经年知道殷括问的是谁,无非是另一个殷括。 但那个“他”字出口后停顿了一下,不知是不是想说“他们”。 “他死了。” 殷括有些遗憾,但又有些欣慰,甚至欣慰更多些,遂问道:“他如何死的?” “我在地宫遇到了他,他说服了我,答应保护我和缨摇。” 顾经年大概地复述了一遍殷括与他说过的话。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像是在与同一个人对话,但对方像是失忆了一般。 重要的是,在这段对话中,顾经年了解殷括,甚至比现在这个殷括还要了解。 “他说要阻止瑞帝,这句话打动了我。” “不错。”殷括点了点头,叹道:“朕确实是放心不下啊……后来呢?发生了什么?” “他本想让我保护他突围,但意识到无法脱围,他便让我把他交给出去。并告诉我,到屈济之处找另一个他。”顾经年道:“他说,他做的一切,并非为个人性命,乃为心中大志,天下苍生,由哪一个他来实现都是一样的。” 殷括也是刚刚当螈人,感受十分奇妙,甚至有了几分茫然。 失神片刻,他方才颔首道:“不错,这就是朕!” 说罢,殷括抬头起来,豪情大展。 他感到自己与地宫里的那个殷括合二为一了。 绝境之中临难不惧、策反顾经年,眼看事不可为,壮士断腕,牺牲自己,成全另一个自己。 原来,有两个“我”,是这样的体验。 当螈人真好。 “继续说。”殷括问道:“宫城中的情形如何了?” “宫中,殷誉和已在群臣的拥簇下准备即位……” 顾经年缓缓说着,向窗外看去。 他看到了外面的树枝上停着一只鸟儿。 于是,他闭上了眼。 顾经年背后的屏风忽然晃了晃,像是被人撞了一下。 片刻之后,两个人影忽然出现。 殷括正在听顾经年讲述宫城之事,见此情形,皱了皱眉。 出现在此的是高长竿与炎二。 高长竿是通过顾经年的气息瞬移来的,此时也是一脸发懵。 炎二却是一直就在瓦舍表演喷火,二话不说,张口就对着顾经年吐出一团火焰。 “护驾!” “呼——” 火光吞噬了顾经年,须臾,流淌成两只火翅。 “你们走!” 周围的四个异人将领有两人当即对着炎二出手。 一个刺出冰锤,一个以力化熊。 然而,下一刻,高长竿已带着炎二消失不见了。 火焰以那藤墙为柴,瞬间熊熊燃烧起来,不多时,已展开成巨大的火翅。 “轰!” 火翅倏然合上,袭卷了殷括与他的护卫们。 (本章完) 第157章 弑杀 第157章 弑杀 “噗、噗、噗……” 顾经年展开火翅的同时,身体也被连接贯穿。 藤条如灵蛇般刺穿他的两边肩胛,将他固定住,冰锥无情地射入他的小腹,力量幻化出的巨熊狠狠砸进他的身体,一次次地击穿他。 顾经年身受重创,喷出好几口血了。 “砍他的头!” 藤条、冰锥、熊咆,三个异人大将很快发现了这样杀不了顾经年。 于是,第四个人出招。 那是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瘦小男子,他闭上眼,抬手在虚空中轻轻一拨。 一柄巨刃破空而出。 这巨刃足有三人高那么长,看起来有千斤重。 瘦小男子没有握住它,手在空中一翻,忽然一挥。 巨刃便横了过来,凌厉的刀锋横扫向顾经年的脖颈。 顾经年被藤条与冰锥锁着,动弹不得,眼看便要被砍下头,火翅终于收回,将他体内的冰烧融。 “呼——” 巨刃横扫而过,顾经年险之又险地烧断了滕条,俯身前冲。 那双手化作藤蔓的将领滕冲正在拼命灭着手上的火,不及反应,被顾经年一只火翅卷起,浑身着火,发出剧烈的惨叫。 无数根藤蔓从他身体里长出,疯狂地扎向顾经年。 两人一个烧,一个扎,都试图以最残暴的方式毁掉对方。 渐渐地,两人完全被藤条包裹,成了个巨大的藤球。 且藤条还在不停地长出,把藤球裹得越来越大。 滕冲想要用藤条裹出一个完全密闭的空间,把顾经年的火翅熄灭。 终于,旁人已无法从藤球中看到任何一点火光了。 “嘭!” 整个屋子都被撑破,倒塌下去。 然而,抱薪灭火,徒增火势。 隐隐地,依然有惨叫声从藤球中传来。 另外三个异人将领意识到不对,连忙从倒榻的屋舍废墟中拖出奄奄一息的殷括。 “带陛下走!” 他们抬头看去,已经能看到那巨大火球中的红光了。 木头是包不住火的。 “啊!” 随着腾冲的惨叫,藤球忽然散开,里面已是火光冲天。 顾经年腾空而起,不断地向殷括砸下火球。 “嘭、嘭、嘭、嘭!” 随着咆哮声,一只只幻化出的巨熊撞上火球,在空中撞得破碎。 之后一道冰墙突兀地隆起,杵在了顾经年面前。 冰墙后,是一个满脸凝霜的中年将领。 他双手撑着冰墙,一脸拼命的表情,脸上渐渐结起了霜,随着咯吱咯吱的结冰之声,又是冰墙迅速扩张,形成一个巨大的冰屋,将顾经年关在里面。 巨刃也还在冰屋内,换了个方向,再次向顾经年横斩而来。 藤蔓在燃烧,冰屋中一边凝结一边融化,巨刃在其中疯狂砍杀着顾经年。 殷括从废墟中站起,缓缓往远处走去。 他没想到麾下四个异人大将抵挡顾经年,竟还陷入了僵局,好在,他有时间逃脱。 下一刻,那双手结冰的将领身上忽然传来一声脆响。 他尽了全力,浑身的血肉都已凝结成冰,像一具冰雕般呆立在那儿。 脆响声中,他突然碎开了,身体化作无数冰块炸开。 与此同时,那巨大的冰屋瞬间碎开,如同冰川坍塌,巨大的冰块轰然砸落。 见状,冰屋外的两个将领连忙各施所长,在落冰之中保护殷括。 一块巨冰将要砸落到殷括头上之时,忽然停住。 是那操控着巨刃的瘦小男子,瞬间换了个托举的动作,凭空托住了那冰块。 再看向那冰屋之中,腾冲已经被烧成了灰烬。 而在空中的那柄巨刃失去了控制,晃动着,开始向下落。 顾经年正站在那巨刃之上。 他浑身上下都结满了霜,背后的火翅将熄未熄,连飞翔都难,已无法再挥出火球了。 然而,眼看就要摔下,他咬着牙,双手奋力将那巨刃往前推去。 火翅在寒空当中忽明忽灭。 忽然,一阵狂风吹来,吹动了顾经年。 借着风势,顾经年终于一点点推动了那比他还要大得多的巨刃。 远远看去,看到的场面像是少年双手执刀,当空斩下。 “当!” 巨刃斩落,像是一面墙。 殷括的上半身在墙的这边,下半身在墙的那边。 顾经年也跌落在地,背上的火翅完全熄灭了,身上的霜越结越厚,显得虚弱不堪。 他回过头看,只见是殷景亘披风散发,步履蹒跚地向他走来。 方才的狂风原来是殷景亘控制的。 “你怎么来了?” “我装晕的。”殷景亘道,“一开始……我就看出你的打算。” 说罢,他似乎笑了一下,走到了顾经年面前,伸出手去拉顾经年。 顾经年于是也伸出手,正在起身。才用力,殷景亘被他一拉就摔在地上,真的昏迷了过去,看来是因方才那阵狂风而耗光了心力。 顾经年也站不起来,转头看去,只见殷括的上半身还在挣扎,伤口处有黏液流出修复着他的身体,但很慢,也许是太冰了。 至于那两个异人将领,一个被压在了冰块之下,另一个看不到了,想必是在巨刃的另一边。 此战的胜负,在于看谁恢复得更快了。 “陛下!” “护驾!” 正在此时,屈济之赶回来了,身后还带着许许多多的人。 远远看到他们,顾经年推了推殷景亘。 “醒醒,到了你说服屈济之的时候了。” 殷景亘未醒。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顾经年一边踹着他,一边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拿出一个火折子,点燃自己的衣服。 一点小小的火流淌而过,成了小小的火翅,但周围只有满地的碎冰,看不到引火之物…… ———————— “那便是顾经年吗?” 说话的是屈济之身后的一个年轻人,身上穿的是阅微学堂弟子的深衣。 他相貌英俊,却有着一头淡蓝色的头发,随手在空中画着圈,渐渐地,竟是画出一个漩涡来。 一个由流水组成的漩涡。 蓝发青年停下手,流水竟是像面团一般落在他手中。 他把流水在两只手之间来回抛着,渐渐地,那团流水越来越大,初时只有水杯那么大,渐渐有了银盆大小,最后一般的水缸显然都装不满。 用手一抚,那一团水被捏成了一柄长剑的形状。 青年执剑在手,淡淡道:“不知是他的火翅厉害,还是我的水厉害。” 忽然,一个矮矮胖胖的身影挡在了蓝发青年面前。 开口,吐出一大团水来,形成水柱击碎了前方的一道残破的冰墙。 “倒腾来倒腾去,还没我一口唾沫的水量大,也敢放狂言?” 矮胖子颇为不屑地冷哼了一句,瞥了眼蓝发青年。 “够了,大事当前,还在斗嘴。” 说话的是一个三旬年纪的冷艳妇人,看穿着是书院的先生,也不知有何能耐,但一开口,就使得旁人噤若寒蝉。 此时,被殷括派出去的将领们也已纷纷赶了回来,包围了顾经年。 “逆贼!你敢弑君?!” 顾经年低头看去,见殷景亘还没醒,眉头微微一蹙,做好了再鏖战一场的准备。 他体力告竭,已无胜算,但犹敢一战。 正此时,一声清叱响起。 “谁说他弑君?!” 一辆飞车从天而降。 殷婉晴立于飞车上方,手里高高举着一卷圣旨。 顾经年抬头看去,见驾着飞车的正是琴儿,而裴念、张小芳也在飞车上。 这让他怀疑,莫非是裴念挟持了殷婉晴过来。 “皇祖父已遭逆贼刺杀,棺椁尚在宫中,你等不去拜祭,却在此受妖孽蛊惑,不怕铸成大错吗?!” 殷婉晴声色俱厉地开口喝叱。 她虽是女子,却显出了上位者极具压迫感的气势。 先声夺人之后,她将手中的圣旨一展,又叱道:“新君已即位,不日将封赏百官,命尔等立即入宫,不得耽误!” 第一句话诈的是那些不知内情之人,扬威,这句话则是恩威并施了。 场面顿时一滞。 那被利刃斩得只剩下上半身的殷括见状,怒叱道:“朕尚在此,谁敢随她谋逆?!” “你这妖物,岂敢冒充我皇祖父?!” 殷婉晴反应极快,抬手一指,跃下飞车,正落在殷括身边。 “还不招来,你是信王从何处找来的?” “拦住她!” 许多人的注意力还在顾经年身上,回头一看,竟见殷婉晴抽出一柄短剑,一剑斩在了殷括脖颈上。 “郡主?!” 众人没想到殷婉晴会弑君才疏于防备,此时不由都目瞪口呆。 一颗头颅滚在地上。 殷括脸上满是震怒之色,叱道:“你竟敢……你是朕的亲孙女!” “还在妖言惑众!” 殷婉晴语气坚定,持着长剑转向众人,道:“我便知没有血,这是个妖物,你们都看清了吗?!” 人们先是看向她,又纷纷转头看向屈济之,等待屈济之做出判断。 “屈公,可否听我一言?” 殷婉晴抛开剑,不去管地上那三个还在缓慢复生的殷括,走向屈济之。 顾经年没有听他们说什么,无非是以既定事实说服、加晓之以大义。 但顾经年可以通过结果,判断屈济之对炼术的态度。 良久,屈济之长叹了一声,抚须开口道:“郡主所言不错,真正的陛下已驾崩了。” “屈卿,你岂敢忘朕的恩德……” 那唯一有头的殷括还在怒叱,屈济之看向了顾经年,闭上眼,挥了挥手。 “此妖物,烧了吧。” (本章完) 第158章 从龙之功 第158章 从龙之功 殷括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被当众背叛。 当顾经年再次用火翅燃烧他,周围站着的那么多他的臣工,竟没有一人出面阻拦,这种结果他不相信,带来的痛苦甚至超过了肉体上的折磨。 但权力就是如此。 过去,一众臣工是因为权力而敬畏殷括,他们表现出的忠心让殷括误认为那是他的个人魅力与威望。 可现在,信王已死,宫城中摆着一具完整的殷括的尸体,谁又会为了保护那流淌着黏液的怪异残躯与大势对抗? 这次,顾经年直接把殷括烧成了灰烬。 殷婉晴就站在旁边看着,脸色镇定。 唯有顾经年留意到,她的手在不停地颤抖。 于是,在返回宫城的路上,顾经年低声道:“他不是你杀的,你砍那一剑杀不死他,他是我烧死的。” “我知道。”殷婉晴看着自己的手,“道理我都清楚,但我分明砍了我的祖父一剑。” 顾经年遂不再安慰她,问道:“你为何要砍?” “我砍了,旁人便容易相信,他是个妖物,也让他不至于太快复生,多些让我说服屈公的时间。” “倒是有必要。”顾经年道:“那你做的对。” “你并不会安慰人。” “实话实说而已。” 殷婉晴长出了一口气,虽然还没能从那一剑的阴霾中走出来,却已能开始思考别的问题。 “你觉得,他还有别的身体吗?” “感觉有。”顾经年回答得很快。 这并不是殷婉晴想听到的答案,她问道:“为何这么说?” “你没有发现,他复生得特别慢吗?”顾经年道:“殷誉成被斩成两截,没多久就重新长出来了。” “当然发现了。”殷婉晴道:“但原因可能有很多,比如,殷誉成当时已变成螈人许多天了,而他才刚刚复生不久,而且他们的年纪也不同。” “那就当没有吧,你们能安心就好。”顾经年随意地点点头。 他并不像别人一样敬畏东宫,让殷婉晴感到了一种难以掌控之感。 但她没有不悦,而是提醒道:“是我们,我们已经在一条船上了。” “你如何说服屈济之的?” “很简单,如果这次屈公站在皇祖父那一边,那上行下效,雍国必然会大兴炼术,国力大损,且大局已定,父亲已在宫中登基,他再助皇祖父复位,必要掀起大战。” 顾经年点点头,心中对屈济之表现出的态度还是认可的。 “我想与他谈谈。” “好。” 顾经年终于得以与屈济之单独聊天,是在入宫之前最后一段路上。 屈济之坐在马车内,神情落寞,见顾经年入内,他脸色一冷,淡淡道:“你犯了弑君大罪,岂还敢来见我?” 顾经年知道,屈济之是想恫吓他,以诈出更多内情来。 他没有被恫吓住,道:“陛下在永寿殿就遇刺了。” 屈济之还想再问,顾经年已道:“皇位之争,我不感兴趣,今日来,是有别的事想问屈公。” “问吧。” “听说屈公得到了缨摇的线索?” 屈济之点点头,反问道:“你听谁说的?” “螈人。” 闻言,屈济之脸色黯然,长长地叹惜了一声。 他或许已猜到了一切。 皇帝变成了螈人,太子是整场宫变最后的得利者。 可猜到又能如何呢? “你可知,我为何还是支持了东宫?” “不知。” 屈济之道:“朝廷上下,关心的都是什么?与瑞国的战争又扩地了几千里、京中又出了哪些强大的异人、太子与信王谁更讨陛下的欢心。只有昭王一人始终关心西南大旱,百姓有了多少损失。” “是。” 屈济之道:“昭王会是个好储君,往后也会是个好皇帝。” 顾经年是耐着性子听屈济之说这些,道:“话题岔远了,屈公还未回答我是否有了缨摇的线索。” “我方才已把线索告诉你了。” “什么?” 顾经年才问了一句,很快反应了过来,道:“西南大旱?” 屈济之点点头,道:“我查到,西南的旱情恐怕与凤凰现世有关啊。” 顾经年刚到雍京,就听殷景亘提到过西南大旱一事,却没有太在意过,更没想到会与缨摇有关。 “然后呢?” “只探访到大旱之前,连州有大火绵延数百里,曾有人见过火鸟。”屈济之摇了摇头,“其余的,我便不知了。” 顾经年道:“可螈人说,你很快就能找到缨摇。” “他骗你的啊。” “安知不是屈公骗我?” 屈济之看着顾经年的眼睛,忽问了一句,道:“你想变得更强吗?” “想。” “那你可想过?若你得到很多凤凰之血便能更强,甚至死了还能涅槃重生,这样,你就不必害怕被砍掉头了。” 顾经年摇了摇头。“为何摇头?”屈济之道:“你方才还说想变强的。” “不值得我伤害缨摇。” “那换一个呢?比如,让你也能喷出火来?” 顾经年沉默了许久,摇了摇头。 他没说原因,屈济之也没问,只是感慨道:“克制贪心不容易啊……之所以说这个,你需防着顾北溟。” “为何?” “你知道的,他想要炼化凤凰,故而,今日你我所言之线索,不可轻易让旁人知晓。”屈济之道:“还有,你最好不要去连州寻找,顾北溟若知你去了,便会知缨摇下落。” 顾经年问道:“你为何要帮我?” “比起顾北溟,你更相信我?”屈济之不答,反问道。 说话间,马车到了宫城。 殷景亘已经醒了。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他受了伤,甚至被擒丢了面子,却没有因此怪罪任何一人,亲自带着众人拜祭了殷括的棺椁,又向殷誉和禀明他们“铲除逆贼”的大功劳。 这番胸襟气度赢得了满朝文臣的赞誉。 许多人都很清楚,这次,太子是被昭王一力扶上皇位的。 其后数日间,办完了国丧,殷誉和登基称帝,大赦天下,封赏功臣。 顾经年对这些事不感兴趣。 他把裴念、凤娘等人都接回了顾宅,闭门不出,思量着如何去西南连州找到缨摇,又能避免顾北溟以及开平司察觉。 新的雍国皇帝却没有忘记他的功劳,对他的赏赐很快下来了。 这日,他正在与裴念、凤娘、张小芳下棋,听到老黑过来说宫中来人宣旨。 之所以是老黑来通传,因为原本监视顾经年的下人都已经被撤走了,整个顾宅中已都是自己人,倒是轻省了许多。 顾经年回过头,张小芳正拿着棋子沉思,凤娘趁机一把将棋盘给推散了。 “既如此,那就不下了。” 裴念马上要赢了,见状微微一哂。 她也懒得与凤娘计较,转头看去,有些好奇顾经年得了什么封赏。 毕竟是个官迷,裴念心中其实颇为羡慕。 …… “成业侯?” “是,还请侯爷尽快领旨吧。” 顾宅中,当顾经年接过那道封赏他的圣旨,转眼间就成了雍国的侯爵。 而在此之前,朝堂上有不少人始终认为顾经年犯下了弑君之罪。 面对这种情况,殷誉和以一种异常强硬的态度坐实了顾经年的从龙之功。 意思是,死在顾经年火翅之下的就是冒充先帝的妖物,此事不容质疑。 “恭喜侯爷。”传旨的宦官又捧上一叠衣物,又笑道:“太子殿下与长明公主邀侯爷今夜过府一叙。” 眼下,这太子殿下指的已是原来的昭王殷景亘了,至于长明公主,自然是殷婉晴。 可一个前来召旨的宦官顺便为太子的私人宴请带话,足可见这个太子的强势。 顾经年答应了下来,当夜便去了东宫赴宴。 先帝新丧,雍京还在禁止宴饮,因此席面设得很简单,甚至没有酒。 殷景亘、殷婉晴兄妹都在,见顾经年到了,举杯一饮。 整场宫变实则以这三人为核心,自然有默契在。 顾经年坐下,开门见山地问道:“找到那个螈人了?” “没有。”殷景亘摇了摇头。 “能确认还有没有复生的螈人吗?” “我倾向于有,但说不准。”殷景亘道:“还有一个人,宫变之后我们一直没有找到。” “谁?”顾经年问道。 殷婉晴忍不住了,开口道:“是一个你认识的人,你何不猜猜?” 她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之意。 顾经年想了想,沉吟道:“殷淑?” 殷婉晴道:“她对你一往情深,亏你现在才想起来。” 殷景亘道:“当日,殷淑进了地宫。但我的人始终没有找到她的下落。” “也许是被烧死了?” “有可能。”殷景亘道:“但我担心她是离开雍京了,这段时间只顾着寻找皇祖父,却忽略了她。” 顾经年问道:“她逃了又如何?” 殷景亘先是吃了两口菜,方才道:“你知道吧?只要有足够的黏液,螈人哪怕只剩一小块,也能复生。” 顾经年闻言,道:“那比我强。” 殷婉晴道:“兄长,何必过虑?大局已定,便是他逃了,也掀不起太大的波澜。” “不错。” 殷景亘倒也豁达,不再说此事,道:“说正事,此番经历皇祖父一事,炼术之害,我深有体会,欲扫除雍国所有炼师,此事,成业侯可愿相助?” 顾经年目光看去,见到这个年轻的太子眼神明亮而坚定,带着灼灼热情。 (本章完) 第159章 立约 第159章 立约 顾经年知道殷景亘是在拉拢他,通过禁绝炼术,给他烙上太子一系的印记。 这种拉拢,不以高官厚禄,而是用一件彼此都想要做的事,不知是出于诚挚还是太了解他。 以顾经年的孤僻性格,原本会拒绝这种拉拢,可他思忖片刻,却是问道:“雍国也有成气候的炼师?” “你觉得呢?”殷景亘反问道。 “我到雍国的时日尚短。”顾经年道,“但听闻的都是,雍国重用异人,因此炼术不兴。” 说着,他看向殷婉晴,道:“公主也是这般与我说的。” “小妹说的确也不错,当年师玄道游历雍国,并未使炼术兴盛。而后数十年间,中州的一些异人因被诸国迫害,多逃至雍国,促使雍国开俗异共存之制。”殷景亘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可越国灭国后近二十年间,情况渐渐有了变化。” “什么变化?” “表面上或许看不出来,因为朝堂上、军中,越来越多的异人身居高位。一般都认为,异人害怕被炼化,因此反对炼术。但,实际上异人也是会炼化异人的。” 说着,殷景亘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顾经年。 “殷氏也是异人,我皇祖父与八叔终究还是走上了这条路。你生有异能,可能被人炼化,却也可以炼化别人,甚至说,你的火翅也是炼化而来……总而言之,谁为刀俎,谁为鱼肉,只看强弱,不论异俗,与族类无关。” 殷婉晴开口道:“可我从小到大确实没看到成气候的炼师。” “你看不出来的。”殷景亘道:“雍国国情与瑞国不同,异人们封官拜将,你如何知晓他是天生的,还是炼出来的?” 顾经年一听就明白了。 瑞国为了防范异人甚严,生怕异人酿成大祸,因此所有能力强大者,必然都是朝廷的核心人物,那是一个极度凝聚、极度完善的政权,通过炼化异人、汲取能力,不断地强化。 雍国不一样,是通过吸引原本就能力强大之人来增强国力,政权相对松散。 这样,看起来更为包容,更为开明,但也往往容易藏污纳垢。 “异人在中州往往难以完全施展异能,可你们也看到了,雍国有许多异人大将,异能超出了本该有的程度。”殷景亘道:“都说是天生的,安知不是炼化而来?” 顾经年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沉吟道:“怪不得,一直说雍国炼术不兴,雍国却没有明令禁止炼术。太子若想这么做,必定会得罪许多人,真下定决心了?” 殷景亘点了点头。 他很坚定,内心还有股愤怒,但不知该如何说,想了想,一指桌上的菜肴,问道:“今日粗茶淡饭,可合你的胃口。” “已是丰盛。” “这些菜,也就是做到了可口的程度,胜在没有浪费。京中有几道名菜,比如灌汤黄鱼,以燕窝、瑶柱、鲍鱼、海参熬成一碗小汤,灌入黄鱼之中,煮熟后依旧是一条黄鱼大小,但鱼肉却是浸了汤味;再比如黄油蟹,乃供品,一千只青蟹当中只能产三只黄油蟹,为了这一道菜,往往需剖数千只青蟹。” 殷景亘站了起来,皱着眉,道:“天下间多少百姓饱腹都难,京中权贵却人人效此奢侈之风,我绝不姑息。烹饪之道如此,炼化之术更是如此,且遗祸更甚。哪怕有再大的阻力,我必不让雍国走上此不归路。” 听到这里,顾经年已明白了殷景亘的想法,却还是有一些疑惑。 “陛下才登基不久,殿下现在便与我谈论此事,但好像并没有迫在眉睫之祸。” “我查了皇祖父炼化螈人的内情,还发现了另一些事。”殷景亘略略停顿,眼神更凝重了一些,道:“我们所看到的只是他炼化计划的开端,他并不甘于只是变成螈人,还有更多的布置。” 顾经年问道:“阴差递出来的那封信是?” “是真的。”殷景亘道:“那就是禇丹青写给殷誉成的。” 顾经年一听,脸就沉了下来。 殷景亘道:“我查到,这数月之间,皇祖父派出了许多批心腹前往西南,但并非是为了赈灾。西南旱情愈重,然而逃往各州县的流民却不多,以往这种情况难免会酿出叛乱,此番也没有,想必是死了非常多的人。此前,我几次请命前往西南赈灾,皇祖父始终不肯答应,如今看来,恐怕是因为炼术……比如,炼化凤凰。” 话题终于被挑破了。 殷景亘回头看向顾经年,直言道:“我知道那凤凰是你朋友,你一直在找她。” “是。”顾经年不再否认,道:“我问过屈济之,他近来才查到她在西南。” “老师也许是近来才知道,但皇祖父一定早就知道,并且已经着手在做准备了。”殷景亘道:“若我猜得不错,皇祖父是利用老师当障眼法,瞒着顾元帅。” 顾经年懂了。 顾北溟归顺殷括的条件之一是为了炼化凤凰,殷括答应了,表面上派屈济之去寻找,并表现出他自己并不想冒这个险的样子。但背地里,殷括可能早就知道缨摇的下落,瞒着所有人,暗中做了布置。 他心中不免有些担心,但想了想,还是冷静了下来。 根据这些情况判断,殷括应该并未找到缨摇,否则地宫里一定会有迹象,殷景亘也会有更多的线索,而不是只说猜测。 今日殷景亘所言,难免有夸大其词的部分,为的就是激他重视此事。 顾经年遂问道:“殿下想要怎么做?” 殷景亘道:“皇祖父对炼术态度转变也就是近十年的事,必与那越国公主卫俪有关,我会设法去探她的口风;你则不妨探探顾元帅的口风,如何?” “好。” 说了那么多,最后落到顾经年这里,也就是一个干干脆脆的“好”字。 殷景亘一笑,返身拿起酒杯,与顾经年碰了一杯。 “当。”一声轻响,殷婉晴也举杯过来。 三人没说任何意气风发的话,只是共同饮尽了杯中酒,算是立了约。 ———————— 回到顾宅,只见裴念与凤娘正坐在堂上说话,气氛隐隐有些针锋相对之意。 凤娘并不是好欺负的性子,以前看裴念是开平司缉事才礼敬三分,如今裴念不再是官,却还保留着那种傲慢,两人自然是不太合。 等顾经年一回来,也许是为了气裴念,凤娘眼波一转,当先迎了上去,一双纤手自然而然地挽在了顾经年的胳膊上。 “喝酒了?” “嗯。” “坐。”凤娘瞥了裴念一眼,悠悠一笑,推着顾经年坐下,语气比往常多了几分温柔,笑道:“给你端杯热茶,解解酒。” 裴念平时不在意,此时才想起来自己才是顾经年名义上的心上人,清咳了两下,起身向顾经年道:“回屋吧。” 说罢,她以眼神示意了顾经年一眼,他们是瑞国派来的细作,有些事该私下里说。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凤娘竟也看懂了裴念的想法,笑道:“你们的事我又不是不知道。回屋做甚,一起说好了。” 两人针锋相对,看向顾经年,异口同声道:“你说呢?” 顾经年也不怯这场面,道:“一起回屋吧。” 如今顾宅中的眼线虽然都撤掉了,可顾经年还是很谨慎,回屋之后,翻出了一个黑布缝成的帐篷,摆在了榻边。 “进去吧。” “这是什么?” “禁听罩,以缟布制成的。” 屋中本就只点着一支烛火,进了帐篷也就更黑了。 裴念、凤娘先入内,挤出了一个位置。 “进来吧。” “嗯,我进来了。” 微微的烛光也被遮住,帐中一片漆黑。 “说话吧。”裴念问道:“殷景亘与你说了什么?” 这次顾经年并没有瞒着,将事情大致说了。 末了,他道:“他们兄妹的决心,我在瑞国权贵中不曾看到,故而愿助他们行事。” 在他看来,裴念与凤娘也是厌恶炼术,想必会支持此事。 出乎意料的是,裴念想了想,却是用两人才听得懂的语言问道:“你忘了我们的身份吗?准备留在雍国效力?” “并非为雍国效力。”顾经年道:“而是我想这么做。” “等救出你阿姐,回了瑞国我们也能禁绝炼术。” “若依卫俪与殷括所言,瑞帝才是最擅炼术之人,如何禁绝?” “他们的话岂能信?我只知道,唯有瑞国明令禁止炼术……” “好了。”凤娘道:“就三个人,你二人却在说什么。” 她颇为不悦,在黑暗中拉过顾经年,摸索着,凑到他耳边,低声道:“说好的,你带我去沃野,如今可是想食言?” 顾经年于是轻声对她道:“放心,此事是为了找到缨瑶。” 凤娘微微一笑,应道:“好啊,我自是会支持你,替你打探消息便是。” 裴念听不到他们说话,略感无奈地轻吁了一声,以示拿这两个不顾全大局的人没有办法。 “好了,就三个人,没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地说。”裴念道:“我并非是反对你这么做,而是提醒你还得救你阿姐。” “是。”顾经年道:“我没忘。” “那就好,那我们就查。”裴念恢复原本的气场,道:“反正瑞国一统中州之后也要禁炼术,那便先扫除那些炼师。也借此找到缨摇,查出顾北溟的图谋。” “一言为定。” “好。” 黑暗中,三人击掌立约。 (本章完) 第160章 京中俊杰 第160章 京中俊杰 天明时,窗外响起了鸟鸣声,吵闹得厉害,像是凤娘派来叫顾经年与裴念起床的。 顾经年才醒来,便见裴念正在换上那身学堂弟子的直裾深衣。 “是要去学堂?伤好了吗?”他嘟囔了一句。 其实裴念穿上衣袍前的一刻,顾经年已隐约看到了她背上还缠着裹布。 “不碍事了。”裴念反问道:“你还不起来?又不去吗?” “我好歹也是雍国的成业侯,岂还需上学堂?” “我替你问过了,雍国公卿子弟二十岁加冠,皆需入学,学堂中多的是王公勋贵,郡王、亲王亦不在少数。” 顾经年依旧不起来,以两人间的语言道:“但我是瑞国派来的细作啊。” “亏你还记得。”裴念没好气地说了一句。 “你帮我留意几个人,应该都是明德堂的。”顾经年道,“一个是蓝发青年,手里能变出水来,还有个矮胖的,嘴里能吐出水来。” “为何留意他们?” “他们既敢挑衅我,可见实力不俗,我想知道是天生如此,还是炼化出的。” “你近来太狂妄了。” “没有,但我的异能是炼化而来的。” 经过昨夜与殷景亘的对话,顾经年意识到了,在中州,炼人其实要比异人强的。 以他为例,他比彘人们肯定强大得多。有了火翅之后,也许比缨摇这个凤凰后裔也要强。 再举个例子,殷氏的控风之术,也比翡人要厉害得多。 想来,原因在于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人类更适宜在中州。 裴念一听,明白起来,喃喃道:“所以,炼化的更强?” “是。” 她见顾经年真不打算起来,便独自出了屋门,喊了张小芳一道去学堂。 她一走,窗外的鸟儿也就不叫了,像是在赶她一般。 今日走在路上,裴念有些失神。 张小芳不由问道:“在想什么?” 裴念回过神,自嘲地一笑,道:“在嫉妒顾经年。” “什么?”张小芳吃了一惊,道:“为何要嫉妒公子?” 她不能明白裴念的心境。 在她眼里,顾经年是用来崇拜、仰慕的。作为一个女子,岂有嫉妒他的道理? 总之,她从来没有想过要与顾经年比肩。 裴念道:“因他太幸运了,生来就是愈人,又得了火凰之血。而我哪怕用功一辈子,也不可能有他那么强大。” 以前在瑞国那以强权禁锢普通异人的环境下或许不觉得,近来见的异人多了,裴念愈发感受到了自身的脆弱。 她不愿就此失去自己的傲气,又难免失落,更多的则是无可奈何。 “公子并不幸运啊。” 张小芳却是一愣之后,立即反驳了裴念。 她平时故意与顾经年疏远,这种时候态度却很坚定。 “我认识公子的时候,他还是阿丑,浑身上下都被烧成焦炭了,只看着也知他遭受了巨大的痛苦……” “我当然知道,我还知他从小到大因自愈而深受折磨。”裴念道:“只是我这样的人,想遭遇痛苦都不可得。” 张小芳道:“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活下来,据公子说,一千个一万人也未能能活一个。” 裴念道:“所以我说他很幸运。” 张小芳依旧想说些什么,只是不知怎么表达。 她回想那时见到的阿丑,那时他自愈得很慢,也没有火翅,可她依旧能够感受到他身上的强大力量。 那种强大是来自于内心的,是遭遇重创,一切被摧毁之后还能努力生活的勇气,没有放弃自身的坚韧。 她与他一起走在乡间的道路上,她很清晰能感受他的从容平静。 如今想来,换作软弱之人经历那些,恐怕早就崩溃了。 “公子……公子不是幸运,他是……” 张小芳终于开了口,努力抓住脑海中那能够描述出她对顾经年了解的话语。 “他是……他是有一颗摧毁不了的心!” 裴念听了,愣了愣。 她发愣是因为没想到这句话竟不是从她嘴里说出来,而是由旁人告诉她。 分明她更了解顾经年。 只是,她太想站到那同样的高度了。 “是啊。” 停下脚步,默然了良久,裴念轻声吐出两个字,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了起来。 她未必能有顾经年那样的异能,却可以有同样一颗摧毁不了的心。 若说顾经年经历的是肉体的折磨,她的磨砺则是平凡。 说话间,裴念与张小芳走过了阅微学堂前的老槐树,进了大门分开来。 到了明德堂,却见刚刚被封为公主的殷婉晴已经来了,还是那身男装打扮。 不等裴念开口,殷婉晴作了个噤声的动作。 “还是叫‘照儿’。” “好。”“伤势可好了,你就来学堂?” “不碍事了。”裴念道,“可惜没能帮得上你。” 她是真心遗憾,错过了一个立下从龙之功、成为雍廷高官以打探情报的机会。 殷婉晴道:“你救下顾经年将他带来雍国,就是帮了我最大的忙。” 两人说着话,裴念目光看去,正好见那个蓝头发的青年走了进来,遂问道:“那是谁?” “游彦,他父亲是水乡侯游承远,曾在与北虞的大战中水淹虞军。”殷婉晴答了,问道:“顾经年让你问的?” 裴念点点头。 殷婉晴微微一笑,道:“他怕了?让他放心,往后都是同僚,不会对他出手的。” 裴念问道:“游彦的异能很强?” 说话间,两人瞥向游彦,正见到有一人大步赶到游彦身边,拍了拍他。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这人她们也认得,乃是雍京“雀马鱼龙”四公子之一的白既。 那边,游彦一回头,见到白既,颇为惊喜,道:“你今日怎来学堂了?” “若不学,过不了学堂的考核,明年不得授官。” “你岂会有这种担心?”游彦道:“昨日我们还在说,顾经年才是不学无术,偏是新封了成业侯,他又有多大功劳?” “呵,那人。” 白既语气不悦地敷衍了一句,目光转过,看到了坐在学堂中的裴念与殷婉晴,便上前道:“殷姑娘、裴姑娘,我久未到学堂,原来我们还是同窗,伤势好些了吗?” “多谢白公子挂心,已经好了。” 白既点点头,顺势就在她们身后坐下。 游彦见状,也就坐在了白既身边,继续低声说话。 “想必你也不服气,反正,若真较量一场,你我必不怕他。” 说的自然是顾经年。 从白既的观感而言,他也讨厌顾经年。一是不耻于顾经年辜负裴念,带着凤娘私奔,此事不论事实如何,闹得满城风雨,必伤裴念之心,二是认为顾经年此次的从龙之功,有太多投机取巧,不是正人君子。 白既却是以君子之风要求自己的,不愿在裴念与殷婉晴身后嘀咕旁人,遂道:“不提那人了。” 游彦也知前方坐着的两个女子与顾经年交情甚深,却还是道:“我就事论事,议论技艺,有何不能提的?都说他一战力挫四位大将,实则还是火克木,又能化冰罢了,遇到我等擅水的,不过如此。” 说是这么说,实则还是顾经年一战成名,让他实在羡慕。 若能击败顾经年,游彦便可踩着顾经年眼下的盛名,更加耀眼了。 白既苦笑,目光看向了前方裴念的背影,担心因为游彦乱说话而惹毛了她。 果然,裴念回过头来。 “裴姑娘莫怪。”白既道,“游彦狂傲惯了。” “无妨,我只是好奇,游兄的异能很强?” “那是当然。”游彦道。 说着,他手指随意在空中划了个圆,又划出一滴水来,将水滴捏着把玩,越捏越大。 “这水是从何处而来的?”裴人问道。 “天地间到处都是水。”游彦道:“我并非造出了水,而是凝聚了水。” 他随手一弹,又把手中的那滴水弹散,化为了无形。 裴念问道:“我听说异人在中州往往难以施展,不知游兄如何突破桎梏?” 游彦傲然道:“一是天生,二便是练了。” “炼化?” “不,练习。”游彦道:“我的祖辈初至中州,也是难以发挥异能,但不断与中州人联姻,身体适应了这天地,又不舍弃自身之本能,于是逐渐强大。” 说罢,他微扬起下巴,道:“故言,能适天地者则恒强。” 裴念问道:“如何练的?可否让我开开眼。” 虽然是同窗之间的问话,不知不觉中,她还是带了些许问案之时的语气。 游彦不悦道:“此为我的家学,岂能告诉你?” 白既终于找到机会开口,道:“裴姑娘若感兴趣,倒可以看看我是如何练习的。” “白公子?” 白既点点头,抬起手,在空中一捏,一点点水便从他掌心滴了出来,须臾流淌了一地。 略略施展,还真引起了裴念的兴趣。 “白公子又是如何练习?” “需在特定之处。”白既不知如何形容,便道:“裴姑娘若得空,我可带你去看一看。” “我可否再带一个人?”裴念问道。 白既苦笑,问道:“顾经年?” “是。” 游彦一听,或许能有与顾经年较量扬名的机会,当即道:“那我也去。” “好吧。”白既无奈。 正说着,殷婉晴也转过身来,道:“我也去。” 她方才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中在想,兄长既在准备往西南赈灾,或许可带上这几个擅于控水的京中俊杰。 (本章完) 第161章 接头(一) 第161章 接头(一) 顾经年今日虽没去阅微学堂,但并非没有学习,他向殷景亘要了不少雍国西南的舆图地志,以及关于大旱的卷宗,在庭院中翻阅。 他起得迟,凤娘比他还迟,醒来后又在梳妆镜前捣腾了好一会,其实也没捣腾出什么变化,享受的是这种慵懒闲适之感。 末了,凤娘端了碗燕窝坐在顾经年对面吃着,不时有鸟儿落在她面前的石桌上,冲着她叽叽喳喳地叫着。 两人在庭中晒着太阳,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偶尔凤娘会轻轻踢一下顾经年的小腿,故意打扰他一下。 裴念不在,她觉得这种居家的日子十分惬意,想来,等逃到了沃野,便可长年累月过这样的生活。 “你可别以为我闲着,替你打探情报呢。” “知道。” 凤娘微微一笑,问道:“可知那位越国公主卫俪在做什么?” 顾经年放下手中的书卷,问道:“她的住处内,你的鸟儿也能探到?” “鸟儿不怕黑钕石,就怕有捕鸟的畜生,但她出门了。” “去了何处?” “你猜猜。” 顾经年沉吟道:“东宫?” 他知殷景亘近来正打算找卫俪了解炼术一事,想来应该是东宫将她请去了。 凤娘没有回答,又等了一会儿,有鸟儿飞回来对着她鸣叫了几声,她眼中露出疑惑之色,向顾经年道:“你猜错了。” “猜错了?”顾经年也是讶然,道:“她去了何处?” “一间普通的宅院。” 之后不停有鸟儿飞来,凤娘一边听着它们的禀报,一边对顾经年转述。 “她应该是去见某一个人,在阁楼上备了茶点。” “宅院中人不多,她亲自煮水泡的茶。” “一辆马车进了这宅院,下来了一个人,戴着帷帽挡住了脸,看不清是谁,只知道是个男人。” “这宅院有灵猫,发现鸟儿们在窥探了。” 过了一会,没有更多鸟儿飞回来。 凤娘摇了摇头,有些无奈,道:“打探不到了,鸟儿全被赶走了。” 顾经年问道:“你知道那宅院在何处吗?” “自然知道。”凤娘反问道:“你有何想法?” “高长竿在做什么?” 两人对视了一眼,默契一笑,同时起身,往前院去寻高长竿。 到了一看,见高长竿、老黑、炎二、火伯、落霞等人正围在一起,看着琴儿。 琴儿正用两只手摊开一本册子,另一只手拿着笔,时不时敲敲额头,眼神里有些苦恼的沉思之色。 “怎么样?算出来了没有?”老黑追问道。 “别急。”琴儿道:“在算。” “你可太慢了。”炎二道:“怎么不急?我可急死了。” “那你来?” “炎二,你别急。”高长竿道:“再急,闯更大的祸。” 这四人吵吵嚷嚷,旁边,火伯垂手而立,面无表情,落霞双手环抱,表情不耐。 顾经年到了,问道:“怎么回事?” 凤娘道:“想必是又要赔钱了。” 炎二还在支支吾吾,闻言吃惊道:“掌柜,你怎知道?” “说吧,这次是谁?” “唰”的一下,众人就抬手指向炎二。 “怎么回事?” 琴儿道:“我们去酒楼吃饭,炎二非要在路上吃炸豆腐,嚷着‘好烫好烫’,喷出火来,把人家的铺子烧了,还烧毁了一个贵公子的容貌。” 老黑道:“这得赔不少钱啊。” 炎二道:“不是我要吃炸豆腐,是她!” 他指向落霞。 落霞眉头一皱,一脸寒霜,道:“与我何干?我可没吐出火来。” “你买的炸豆腐!” “那你把买炸豆腐的钱还我。” 这句话一出,炎二就不敢说话了,挠着头看向老黑。 说到钱,老黑也很为难,道:“落霞姑娘,你别急,等我们再开始表演杂技……” 琴儿一听就被气笑了,道:“这可是雍国,谁要看你们的杂技啊?” “为什么雍国就没人看?我们以前生意很好。” 琴儿又气又无语,恨不得再长出一只手来抚着额头。 “琴儿,别与他们说话。”落霞道:“会变傻的。” 火伯忍不住无声讥诮,觉得这两个婢女已经是越来越傻了。 老黑挠了挠头,看向凤娘,道:“掌柜的,要不,再开个瓦舍赚钱?” “呵,赔不起了。顾公子如今已是成业侯了,不需你们赚钱。” “成业侯。”老黑转向顾经年,吞吞吐吐,道:“能借我们一些钱吗?” “别借。”高长竿道,“我还欠着呢。” 凤娘没好气道:“借什么借,往后成业侯养着你们便是。” “为啥?”高长竿问道:“你们成婚了?” 炎二道:“那可不行,成业侯是要与裴姑娘成婚的。” 顾经年不想让他们再说下去,干脆把钱都交给凤娘管着。 他不算富有,但有顾家给的盘缠,宫中的赏赐,以及封侯的俸禄和食邑,都堆在库房。 凤娘喜欢管钱,不由展颜而笑,愈显美艳,却不像是能管得好钱的样子。 顾经年则招过高长竿,道:“随我来。” “哦。” 接着,凤娘把卫俪所在宅院的位置说了。 高长竿问道:“你们两个人都去?” “当然。”凤娘道。“太重了。” 凤娘不悦,道:“重不了多少。” “那走吧。” “等一会。” 顾经年说着走开,过了好一会儿,搬了个颇大的物件过来。 高长竿一看就摇了头,道:“这个太重了。” 凤娘也是秀眉微蹙,道:“不需要这东西,我会飞。” 顾经年却坚持要带,高长竿无奈,只好带着他们瞬移而去。 三人抬头一看,眼见又是一道高墙。 高长竿挠了挠头,好生无奈,顾经年想去的地方,他总是进不去。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凤娘不信邪,挽住顾经年的胳膊就要带他飞进高墙,脚下的一双绣鞋却是贴着地面,纹丝不动。 “异能施展不了的。” “嗒”的一声,顾经年把手里的梯子架在了高墙之上。 “走吧。” 高长竿问道:“我也去?” “不用,你回去吧。” “我走回去。”高长竿抬起手,摊在两人面前,“给我钱,买葫芦。” 顾经年干脆将荷包里的钱都倒给他。 “你太惯着他了。”凤娘嗔了一句。 再看着顾经年爬上那把梯子,凤娘有些疑惑,问道:“这真的行吗?” 顾经年道:“你不是说宅院里人不多吗?应该没有守卫。” 凤娘优雅地摁着自己的长裙,由顾经年扶着从梯子上爬下来,四下一看,不得不相信,有时森林的戒备只需要用最简单的办法破解。 “这边。” 凤娘牵着顾经年穿过了园,前方是一座小楼。 她抬手一指,指向一处阁楼,示意那是视线最好之处,到了那里可以看到卫俪与人饮茶之处。 两人轻手轻脚地上了楼梯,前方一只猫正在栏杆上方,对着空中飞过的虫子挥爪,见了他们,张大眼睛观察了一会,竟也不跑。 它跃下栏杆,抬头冲他们“喵”了一声。 “摸摸它。”凤娘道。 “它不是守卫?” “它只懂得守鸟兽鱼虫,分不出人的身份,你摸摸它,他就以为你不是外人……挠下巴。” 竟是真如凤娘所说,那猫一脸傲然地让顾经年挠了挠,便转身往别处巡卫了。 两人闪进了阁楼。 走到窗边,对着卫俪招待客人饮茶的方向看去,那边却是空无一人。 “人呢?” 正疑惑之际,楼梯那边已传来了脚步声。 “嘭。” 一声轻响,阁楼的门被推开,随即又被关上。 卫俪与一名男子相拥着进了门,搂着在门边亲吻起来。 在屏风后边,床榻的边上,有一个衣柜,衣柜里,顾经年与凤娘透过柜门的缝隙看去。 屏风影影绰绰,却看不清那男子的模样,只能看到他把卫俪搂在怀里,又是揉又是搓,使得卫俪发出舒服的呻吟。 “想了。” 顾经年往前挤了一些,试图看到更多。 凤娘的背却贴着他,将他顶在了柜门处,意思是,等那两人转过屏风,到了榻上,自然能看清楚。 没想到,那边的两人却是等不及到榻上。 男子直接把卫俪抱上了桌案,开始脱衣裳。 “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 卫俪微微喘气,任男子施为,手抚在对方脸上。 “你做这事的时候,只想着做,毫无杂念。” “是。”男子声音因兴奋而有些吵哑,“我想撡你。” “啊……” 衣柜外面,那桌案不停地晃荡。 衣柜内,顾经年又伸出了头。 他试图看清那男子的相貌,可隔着屏风,对方又是背对着这边。 卫俪则是正对着他们,那双朦胧的眼有时也会看向屏风。 凤娘害怕被看到,再次把顾经年挤了回去。 “嗯……” “嗯……” 衣柜里颇为难熬,一分一秒都过得极慢。 终于,男子闷哼一声,声音渐渐停下。 几声喘息之后,卫俪道:“你走吧。” “这就要我走?” “你忙你的。” “对了,还有件私事,本想等确定了再与你说的,你师兄可能找到你的孩子了,本想核验一番,但人被带走了。” “她在哪?”卫俪当即问道。 “下次见面与你说。” 那男子说罢,转身而去。 卫俪坐了一会儿,也离开了屋子。 衣柜里的两人这才出来,顾不得整理衣衫,赶到窗边往外看去,那男子的身影却已走远了。 (本章完) 第162章 接头(二) 第162章 接头(二) 顾经年与凤娘是走回家的。 因为他们身上的钱都给了高长竿,没钱雇车,也不愿意在雍京乱飞。 到家时,却见顾宅门外围着一些人,其中还有个躺在担架上的伤者,都是来找炎二赔钱的。 凤娘才接管了顾家的钱袋子,一转眼就要出去许多钱,颇为不高兴,想必晚上又要在日记里写下一句“可恶”了。 至于那伤者确实被烧得很惨,可当顾经年蹲下慰问了两句,却听到了一句让他意想不到的话。 “成业侯不仅该赔我钱,还该给我买些药材啊。” “何处买?” “这附近不就有药铺吗?” 顾经年知他说的是自己与韩有信接头的那个药铺,遂问道:“往后是不是还要常常向我讨药?” “这得看我伤势恢复的程度啊。” “有道理,走,本侯亲自带你去买点药。” “不必不必,小人就是提醒一句。” 不论如何,顾经年还是去了药铺。 依旧是转到了后院的屋舍里,韩有信又弄了一个禁听罩。 有些时日不见,韩有信也升了。 作为殷誉和的东宫属臣,此番可谓鸡犬升天,被任为奉议大夫。 但韩有信并不感激顾经年,一见面便抱怨道:“你误了我的计划!” “韩提司有何计划?”顾经年顺势问道。 韩有信不是轻易能被套话的人,不答,而是道:“在外办事,莫称瑞国官职,称为韩大夫。” “好,韩大夫。” 韩有信叹息一声,不悦道:“我给你的差事是什么?让你再杀殷誉成一次,你呢?你做了什么?” 顾经年像是听不出他语气里的责备之意,坦然道:“我确实是再杀了他一次。” “你!”韩有信又气又无奈,道:“都改朝换代了!” “韩大夫也没说过不许。” “还要我说不许吗?我们是细作,做事要少而精。” “这句话,此前也并未与我说过。” 韩有信气极而笑,道:“那还是我的错不成?” 顾经年不答,表露的态度却已很明显。 韩有信认为他这是狂妄,道:“当了成业侯,你莫忘了自己的身份。” “好。”顾经年道:“只问韩大夫,我的差事完成了?” “嗯,算是完成了。” 顾经年便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来,道:“这是我给阿姐的信,我需要收到她的回信。” 韩有信道:“我何时答应过你这等要求?” “我到雍国当细作,最初只说要带回父亲。现在吩咐我办事,却不给激励,岂是用人之道。” “好吧。” 韩有信想了想,不情不愿地接过了那封信。 “下一个差事,殷括、殷誉成父子死后,为他们效力的炼师全都不知去处,你查出他们的下落。” “为何要查他们?” “防范雍国有阴谋,我只能告诉你这些,别再多问。” 顾经年换了个话题,道:“我如何查?” “查梁幸,那些炼师以他为首,且我亲眼看到他在永寿殿被拿下,但后来下落不明了。” 顾经年心想,也许是殷景亘拿下秘审了。 “这些事,你为何不吩咐裴念?” “她没你这份好运,能得雍廷信任。”韩有信道:“但你也该常常去阅微学堂,我会在学堂教任,往后接头便在学堂。” “你?任教?” “看不出来吗?我很博学。” “教什么?” 韩有信晃了晃那个禁听罩,道:“异宝。凡有异人、异兽之处,必有异宝,相生相克,相辅相成,我对此颇有涉猎,去教些异宝知识。” “知道了。” 顾经年对此并不在意。 反正他在致识堂这种粗浅的学堂,并不会有异宝课。 他若需要异宝,直接问韩有信要就可以。 “可有避开黑钕石歇制的异宝?” “虽有,却难得,你有何用?” “打探消息须用。” 韩有信道:“待你有了具体眉目,再问我要。” “可有比火折子更方便的引火之物?” “到时一并给你。”韩有信道:“但记住,细作办事,简而精,别再闹出大事来。” “好。” 接受了新的差事,顾经年离开药铺,回了顾宅。 裴念已经回来了,吃饭时什么也没说,任由凤娘管钱后置办了美酒佳肴、摆出近乎女主人的做派。 等用完饭,裴念与顾经年回了主屋,才开口说了与白既、游彦说好去看他们练习技能之事。 “何时?” “明日下课后,直接从学堂出城。” “哦,那我明日也去学堂吧。” “睡吧。” 裴念解掉了束发。 顾经年伸手拿起她放下的玉簪子,道:“记得你出门时戴的是支木簪。” “断了,白既临时借了我一根。” “插在头发里,如何会突然断了?” “我哪知道?” 裴念随口说着,忽意识到顾经年话里有话,道:“你是说?” “嗯。” 顾经年点点头,道:“他这是提醒你,该断则断,会遇到更好的人。” 裴念从未考虑过男女之情,摇头道:“休胡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顾经年无所谓被称为小人,坦荡表达自己的看法。 “他喜欢你,你名义上与我好,他还追求你,非君子所为。” “你我尚未成婚,他为何不可?” “好吧。” 顾经年从头到尾都只是就事论事的态度,此时忽然意识到,再说下去就有些像是吃醋了。 裴念一心当瑞国的细作,自然不会误会。 可当两人熄了烛火躺下之后,气氛还是有些僵。 过了一会,他们用秘密语言聊了起来。 先是说了韩有信布置的新差事,之后,顾经年道:“我今日跟踪了卫俪,她去见了一个人。” “然后呢?” “他们交合了。”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这个词裴念还没有学过,不由问道:“什么意思。” 顾经年于是用正常的语言道:“交合。” “哦。” 窗外忽然响起了几声鸟鸣。 裴念在榻上坐起,叱道:“滚开,没人要与他交合。” 鸟鸣过了一会才安静下去。 裴念重新躺下,问道:“谁与卫俪交合了?” “没看到脸。”顾经年道:“但那人很厉害。” “厉害?什么很厉害?” “不是说那个。”顾经年道:“我是说他城府甚深,卫俪看眼便能看出人心,可他与卫俪相处一般自然,要么心思极单纯,要么能够控制自己的想法,这点,非常厉害。” 裴念对此很认同,点点头道:“心机深沉,不是一般人。” “能有这般心机,地位不会低。” “与越国公主交情过密,想必精通炼术,有一身不俗的异能。” “是。”顾经年道:“韩有信在查殷括的炼师下落。” “所以,雍京有一个心机深沉、位高权重、异能高强之人,藏匿了那些炼师?” “很可能。” “可惜能接触到的卷宗太少了,否则我把雍国高官权贵列下来。” “睡吧,裴缉事。” “在雍国,别称我的官职。” “你说过任何时候都称你的官职。” 裴念不喜欢被顾经年调侃,推了他一下,背过身去。 却不是说睡就睡的,她想到了白天说的嫉妒顾经年的话,心头有些茫然,疑惑天下间异能强悍的人那么多,为何自己独独嫉妒他一个? 是嫉妒吗?还是害怕被他甩得太远? 裴念分不清。 忽然,她目光落处,边柜上的玉簪泛着微微的光芒。 裴念其实知道,白既的所做所为是因为喜欢她,但这种喜欢来得太突兀、太莫名其妙了,只让她感到警惕,疑惑雍京四公子之一难道没见过几个好女子吗。 这辈子故意不去想男女之情,可回避不是办法。 近来有些心神不宁,念头不通达了。 辗转反侧,裴念还是会失落于功利,又怪自己想得太多了。 身旁,顾经年却是睡得酣然,让人莫名着恼…… 夜里,顾经年做了个梦。 他感觉怀里有个女子,好像身处当时那个衣柜里,凤娘故意地蹭了他两下,附在他耳边轻语了几句。 “你也想吗?” 于是,他抱住她。 “哎,疼……” 轻呼声响起,顾经年清醒过来,意识到那是裴念。 他想起裴念背上有伤,不由惭愧。 “抱歉。” “没什么好抱歉的,我能与你来此,就是不怕你,不必一副终日怕占我便宜的样子,谁占谁便宜还不好说。” 顾经年还有些糊涂,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背疼。” 火折子亮起,点燃了烛光。 裴念让顾经年看了眼她的伤口,问道:“破了吗?” “出血了。” “你给我换药吧。” “好。” 裴念背过身,褪了衣裳,顾经年解下她身上的裹布,露出她的背。 他起身去拿药,裴念不由看了他一眼,避开了目光。 气氛有些不对。 “我很羡慕你,受了伤就能自己好起来。”裴念开口道,尽可能维持着平淡的语气。 顾经年给她抹着药,道:“我小时候有个愿望,希望有人能给我抹一次药。” “为何要抹药?” “伤口毕竟会痛。” 裴念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可当顾经年给她缠上裹布,环到她面前时,却被她握住了手。 “怎么?” 裴念转身,说也没说,竟是亲了顾经年一下。 “做什么?” “又不是没亲过。”裴念道:“我永远不会是你的女人,但你可以偶尔当我的男人。” “为什么?” “我想。” “你背上有伤。” “不碍事的,轻些……” 榻上的声音窸窸窣窣,边柜上,那玉簪子还在泛着微光。 (本章完) 第163章 水火(一) 第163章 水火(一) 阳光照在成业侯府的后院,张小芳早已拿着书卷等在庭中,待见到顾经年与裴念出来,愣了一下。 “公子今日也去学堂吗?” “嗯。”顾经年点点头,有些答非所问地道:“好学不倦嘛。” 他态度平静,张小芳却敏锐地感觉到今日他与裴念之间的气氛与往常不同。 狐疑地看了二人一眼,她开口道:“那,走吧?” “走吧。” 顾经年不像往常那般自顾自地走,而是刻意落在裴念身后半步,目光偶尔打量她一眼,带着些关照之意。 一路上三人都很沉默,路过一个烧饼摊时,裴念过去买了几个烧饼,刚要摸荷包,顾经年已抢先把几枚铜钱递了过去。 “不需你来。” 裴念不悦,拨掉了顾经年的手。 顾经年也没继续与她拗,道:“几文钱的事,何必刻意推拒?” “我不喜你这态度。” “什么态度?” “无事献殷勤。” “有吗?” 裴念没答,咬着烧饼走开了。 张小芳还站在那发愣,却见那卖烧饼的摊主向她尴尬一笑,以下巴指向裴念与顾经年,小声道:“吵架了哈?” “啊?是吧。” 张小芳转身要走,忽然,余光间似乎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连忙转头去看,只见街上行人纷纷,方才那身影已经不见了。 “看错了吗?”她喃喃自语了一句,追上那有些别扭的两人。 三人到了书院,眼看顾经年跟着裴念往明德堂的方向走了两步,张小芳只好拉住他,问道:“公子,你?” “太久没来,忘路了。”顾经年道,“我们都还在致识堂吧?” “是。” “那就好。” 这次来,情况却与之前很不相同。不少学子对着顾经年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那就是立下从龙之功、封成业侯的顾经年了?听闻他一身异能很是了得,竟与你我是同窗……” 类似这样的话不绝于耳。 还有许多女弟子围到了顾经年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成业侯一举挫败逆贼阴谋,挽救大雍国运,小女子好生景仰。” “敢问成业侯在哪个堂?” “能不能看你的火翅?” “……” 顾经年正不堪其扰,一个身材高大、方脸浓眉的弟子双手拨开了那些女弟子。 “让开,你们都太肤浅了。” 这人走到顾经年面前,一本正经地道:“成业侯,你虽然封侯,在学堂中依旧是个学子,岂可摆侯爵的架子?” “我何时摆架子了?” “不,你摆了,否则这么多人岂知你是成业侯?” 顾经年方知眼前这人头脑不太好,懒得与他一般见识,绕开就走。 这就是他不喜欢到学堂来的原因,是非太多了。 “我当面诤言,你岂可不闻不问便走?太目中无人了吧!” 方脸浓眉的弟子叱喝了一声,抬手就拍在顾经年肩上。 奇异的是,顾经年再难迈出一步。 他感到肩上一股大力传来,但那力道却很不寻常,并非由上而下的,而是像一个罩子般地,紧紧把他浑身上下都束缚住,使他难以动弹分毫。 于是,他只能站在那儿。 那方脸浓眉的弟子则学着老学究的样子,背过双手踱着步,满口义正言辞地规训他。 “我劝你不要好高骛远、妄自尊大,你虽立了大功,难保不是一时运气使然,为此放下学业,却忘了读书才是基石……” 就连张小芳都听得不耐烦了,好奇顾经年为何有耐心,于是推了推。 “公子。” 一推,张小芳马上就感觉到顾经年浑身僵硬。 围在一边的女弟子们有的指着谷昌明大骂,嚷着“放开我顾师兄”,也有不少人吓得往后退开,嘴里小声议论着。 “怎么回事?” “那就是谷昌明,读书读傻了,喜欢逢人就讲古板的大道理,还喜欢把人定在那里讲,谁受得了?” 张小芳一听就急了,连忙喊道:“你放开公子!” 谷昌明脸一板,道:“你这小女子,这般快就要阻碍成业侯听良言,须知业精于勤而荒于嬉,他许多日不来学堂,你不劝他,反来劝我……” 张小芳只好用手去掰谷昌明搭在顾经年肩上的手。 “你放开!” 她嚷得越起劲,谷昌明说得也越起劲,听得她头晕不已。 忽然,身后有人开口道:“放开。” 谷昌明回头一看,连忙唤了一句:“俞先生。” 说罢,终于放开了顾经年。 来的是个冷艳妇人,走到他们面前,淡淡道:“到堂内落座,该讲课了。” 顾经年活动了一下筋骨,看了谷昌明一眼,没再去招惹对方,自到了致识堂中落座。 今日他才留意到,原来自己与谷昌明是同窗,对方就坐在最前排,高大的身子挺得笔直。 那冷艳妇人走到了讲堂中,开口道:“教你们《雍书》的先生伤了腿,往后由我来讲课,我叫俞末娴……把《雍书》第三卷诵读一篇。”俞末娴长得很美,讲课却很枯燥。 顾经年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睡醒后,他听到堂中有弟子在议论着。 “俞先生是何人物?为何好像学堂所有人都很怕她?” “她应该是有异能的。” “什么异能?” “不知道,但得罪她的人一定会倒霉。” “为何这么说?” “听说,凡是有人背后对她出言不逊,要么就走路摔得头破血流,要么顶发被割掉,要么脸上被划破,总之没有好下场。” “听起来不像是异能,像是某种玄术。” 顾经年留意了此事,再睡了一觉,终于熬到了下课,向张小芳道:“今日你自己先回去,我与裴念去一个地方。” “好。” 张小芳替顾经年警惕地看了谷昌明一眼,见对方与人争论着什么走远了,方才放下心来。 ———————— 明德堂。 今日一整天,白既都是浑浑噩噩的模样。 他坐在那,时而抬起头看向裴念,目光看向她发髻上的玉簪子,眼神中浮现过了痛苦之色。 下午,明德堂也来了一个新的先生,是个圆滚滚的胖子,名为韩有信。 “我这门课,与旁的先生们都不同,我讲异宝。大千世界,无所不有,今日我便带了几样来。” 韩有信首先拿起了一块小小的玉佩,展示在诸弟子面前,问道:“你们看,此玉有何不同?” “无甚不同。” “此玉名为‘窃玉’。” “敢问先生,可是偷香窃玉?” “非也,窃玉可听音。” 说着,韩有信将手里的玉佩一掰,一分为二,把一块放在讲堂的一角,挪动着肥胖的身体走到另一角放下另一块玉。 “来,你们分作两拨,一拨人过来,另一拨过去……你来,小声地对这玉说话。” 诸弟子围着一块窃玉,一个蹲下去,小声地说了句什么,就连周围的人都没听到。 可在讲堂另一角,却有人喊道:“听到了,你说‘小小玉石,真能窃音?’” 弟子们大为惊讶,也有人不信,当即又试了几次。 韩有信由着他们试了好一会,吩咐弟子们坐下,道:“都明白何谓异宝了?” “是。” “可知我为何先教你们窃玉为何物?”韩有信脸色郑重了几分,道:“瑞国自设开平司以来,每每遣细作入雍国打探情报,无孔不入。” 说到这里,韩有信眉头一拧,正气凛然。 “你等都是雍国出类拔萃的人才,往后皆要进入官场大施拳脚,务必要留心,不可为瑞国细作探知了机密。” “是,多谢先生教诲。” 诸弟子齐声应了。 裴念坐在那儿,耳畔却听到了一句传音入密的话语。 “你头上戴的玉簪子是窃玉,你被人盯上了?” 裴念没有抬头看韩有信,只是轻微地摇了摇头。 在她身后,白既的目光也落在了那玉簪子上。 其实,那天在信王别院,裴念与殷誉成之间的对话,白既全听到了。 他为了寻找一味药材,一直在暗中打探信王府,殷誉成的心腹身上便有他的窃玉。 因此在认识裴念之前,他就知道她的坚强与骄傲,在救了她之后,更是替她不值。 前些时日,白既心中好奇,便探查了一下裴念与顾经年的关系,通过各种蛛丝马迹,心中愈发好奇,很想知道两人之间是不是他猜想的那样已没有感情了。 于是,昨日他展示异能时,故意凌空捏断了裴念的木簪子,送了她一支玉簪。 他想证实自己的判断,却没想到,听到的那些话让他失落至极…… “白既?” 白既回过神来,是游彦拍了拍他。 “在想什么?走吧,我们去会一会顾经年。” “不是为了会那人。” 白既转头看去,见裴念与殷婉晴已经站在堂外等着了。 “裴姑娘想看我练功,便让她看看吧。” 却有另一个矮胖弟子走来,故意啐了一口在游彦面前,几乎啐出了一个小水潭。 “郝胖水,你要做什么?”游彦皱眉问道。 “听说你要去与顾经年较量?” “所以呢?” “我也去。” 游彦正待拒绝,殷婉晴忽道:“正好,一起去罢。” 五人于是出了阅微学堂,只见顾经年已在老槐树下等着,身边围着许多的女弟子。 见状,郝胖水、游彦的好胜心便被激了起来。 “走吧,小‘火’子。” 顾经年点点头,跟着他们一道而去。 (本章完) 第164章 水火(二) 第164章 水火(二) 雍京城郊,一片山川之下大河滚滚。 两辆飞车缓缓落在了山顶,六个年轻人走下飞车。 环顾看去,前方,隔着悬崖,对面的山间修建着一片宅院。 白既道:“那是我白家别院,飞车不可抵达。” “此地有何特别?” 裴念与殷婉晴都没有异能,对异能还可以越练越熟练之事并不了解,不由好奇问道。 游彦也在四下望着,不停地点了点头,道:“此处是我等练习招水的最佳场地。” “你们看,这边临着泳江,水气充足。” 他走到了一边山崖处望着大江说了一句,之后走到了另一边,道:“再看山阳,树木稀少,土质干硬,十分干燥。” 说罢,游彦也甚是疑惑,喃喃自语了一句。 “奇怪,临水之处,为何能如此干燥?” “何意?” “于干燥之处,练习汲水,自然是效果最佳。” “原来如此。” 殷婉晴还以为有什么高深莫测的办法,没想到竟是如此简单,顿觉无趣。 她没有刻意掩藏表情,游彦马上就看到了。 “可不止于此,更重要的是此方地势开阔,只要白兄一直练下去,可汲天地之力,把整个泳江之水控制起来也并非没有可能!” 若真如此,遥想那场面,确实也是气势非凡。 殷婉晴依旧不觉得这有何新奇,心中对于这些异人是通过练习来增强异能的说法越发怀疑,认为他们更可能是借助炼化。 “既然如此,施展一二吧?” 白既点点头,道:“随我来。” 他往前走去,不多时,前方的山崖上挂着一铁索,索上悬木车。 六人上了木车,很快便随着那铁索滑到了山的另一边。 亭台楼阁错落于山中。 白既没有带众人参观别院,而是往山顶上的一座石台而去。 那石台看着平常,竟是越登越高,几乎进了云霄。 登台一看,视线更有不同。 “那是什么?!”游彦呼了一声。 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南边还有一座山,山体完全是灰褐色,像是盖着一层厚厚的巨灰,草木不生。 “火山。”白既道:“那是座小火山,名为黍山。” “山里还有岩火吗?” “有。” “怪不得一边水气充足,一边干燥至此。”游彦兴奋起来,道:“白兄你真是有个修习的好地方啊,于这石台之上,感受极至之境,事半而功倍!” 白既抬手指向石台上的两个脚印,道:“我每日便站在此处练习,风雨不辍,旁人去的风月之所我不去,踏青宴游我亦不去。” 说着,他不自觉地又瞥了裴念一眼,希望让她知道,他活到这么大,其实不曾对别的女子动心过。 “怎么练的?”裴念问道。 白既道:“我每日调泳江之水,浇灌黍山之岩火。” “真的?” 众人都是眼睛一亮。 此时放眼看去,山川浩大,泳江与黍山之间其实相隔了数十里。 以一己之力,调江水浇火山,可以想象是何等气势。 “请!” 便连郝胖水也对白既十分敬佩。 白既也不推却,走到了石台的边缘,闭上眼,抬起双手。 许久,他面前出现了一团水雾,之后,雾气凝成了水,向着他右边的岩灰涌去。 “了得,了得。” 游彦、郝胖水都是赞叹不已。 顾经年、裴念、殷婉晴却很是失望。 他们想看的是大水漫火山,结果却只有这么比尿都小的一点水,其实没有观赏性。 “那是什么?” 只见那一点水流飘到了岩灰上方,已化成了雾气腾起,显然是被热气逼走,根本没有浇到火山上。 白既牛刀小试,收了异能,回头看来。 游彦抚掌道:“太强了!将水运数十里,隔得这么远我们还能看到雾气,太强了!” 郝胖水也是面露震撼,拱手道:“佩服。” 但白既看向裴念,却见裴念十分平静。 “不知白某是否有为裴姑娘释疑?” “就这般吗?”裴念疑惑道。 游彦听她不识货,一听就不乐意了,道:“什么叫就这般?白兄这是真功夫,不是某些人那种里胡哨的表面功夫可比的。” “不错。”郝胖水道:“这可不是挂在身上当装饰的异能,是实实在在的底蕴。” 两人也不掩饰自己在说谁,说罢,目光同时看向顾经年。 “别的不说,成业侯站在此处,不碰火,能否把火球投入泳江。” 顾经年道:“我确实不能。” 话虽如此,他脸上依旧是那平淡的表情。 说话间,有两个仆从打扮的奭人从白家别院内出来,四只手里各自捧着两个匣子。 “公子,今日也要练功?” “不错。”于是仆从们把手中的匣子放在石台上,打开来,里面放着的是以白碗呈着的红色药丸。 “气血丹。”游彦道:“白兄每日吃这么多?” “嗯,费的精力与体力多,若不补充,练得越多反而损耗越多。” 白既说着,走到匣子前,拈起两枚红丸服下。 见顾经年目光看来,带着探究之意,白既解释道:“这是由草药制成,当归、枸杞、人参等物,补气养元。” “原来如此。” 游彦见了,道:“我看成业侯颇有不服之意,那何不你我比试一二?” 顾经年问道:“如何比试?” 游彦想了想,指向远处位于泳江与黍山正中间的一片小小的树林。 “成业侯举火烧那片树林,我引水护它,太阳落山前,成业侯只要烧了树林便算赢。” “好。” 顾经年答应得倒也爽快。 他早晚还要与更多擅于控水之人战斗,不介意提前了解他们的习惯。 “起火吧。” 很快,顾经年以火盆点燃了背上的火翅,飞向那片树林。 游彦双手推开,使出全力,在空中凝聚出水来,向顾经年推去。 一开始,那只有一滴水。 可它追着顾经年越飞越远,却越来越大。 等顾经年在视线里只有一只鸟儿般大小的时候,那水虽然远远看起来也就像尿流般,实则已完全足够浇灭顾经年身上的火翅。 游彦还是低估了在这个环境下控水的难度,额头淌出了汗来。 他试图找到机会直接浇灭顾经年的火翅,让其只能在山中慢慢地走回来,出个大丑。 终于,不等顾经年飞到树林上方,水流已经逼近他了。 游彦咬牙使出全力,驱着水流浇下。 他等这个扬名的时刻已经有几天了。 顾经年在空中躲开,水流却像一条蛇般咬着他不放,一旦当头浇下,肯定会浇灭他身上的火翅。 眼看如此,顾经年没有再向树林飞去,而是在空中变了个方向,飞向黍山的岩灰。 水流在他身后紧追不舍,他越飞越快。 就在他的火翅快要被浇灭时,他突然掉落在岩灰上,就地一滚,身上感到发烫,火翅还在。 抬头看去,水流已然变小了。 石台上,郝胖水见状,往游彦的脚下啐了一口。 一滩水便出现在游彦脚下,又迅速干涸,远处,那追着顾经年的水流于是再次膨胀了些,但接近岩灰,又开始化成了雾。 郝胖水先是如此偷偷摸摸地帮一帮游彦,待看到顾经年往火山口越飞越近,他终于大喊了一句。 “好嘛,成业侯作弊,那我来帮你!” 说罢,他不再掩饰,对着顾经年的方向便张口一吐。 水流向顾经年浇灌而下。 这一个瞬间,顾经年忽然不管不顾地扎进了岩灰当中。 “他……” 远远的,只见那水流泼到了岩灰上时只剩一点点,消失不见。 好一会,顾经年从岩灰中爬了起来,灰头土脸,背上的火翅还燃着,似乎更旺盛了。 水流已经完全消逝,顾经年展翅,飞向那树林。 游彦、郝胖水皆是脸色苍白,意识到这下要输了。 “我也与成业侯一较高下!” 白既大喊一声,走到了石台边,抬手。 还没等顾经年飞到树林上方,一团水出现在了他头上,不等他挥出火球,水再次向他泼了下来。 这次,顾经年径直落地,站在了那岩灰之上,火翅猛地炽烈了起来。 水已泼至。 “滋——” 一大团雾气腾起。 白既咬了咬牙,双手一握,继续泼下更多的水,在岩灰上腾起雾气。 雾气更浓,完全笼罩了顾经年。 一开始,还能看到他火翅的光亮,到后来,雾气中什么都看不到了。 “浇灭了?”游彦惊叹道:“不愧是白兄,你这才是施了全力……” 下一刻,眼看那雾气将散,隐隐地,一点红光却又出现在了雾气中。 白既连忙一握拳,继续灌水。 他其实已经到了极限。 但想到顾经年分明不喜欢裴念,却还厚颜无耻地占有她,那股愤怒便涌上心头。 昨夜,窃玉中听到的字字句句,都像刀在割着白既的心,让他发挥出了他实力之外的力量。 “啊!” 山川间的水汽都凝结到了顾经年头上,向他滴下,又被岩灰的热气蒸成雾气飘散。 但,顾经年还站在那儿,背后的火翅时明时灭,始终还在。 “不对!”郝胖水喊道:“这般淋着,怎么可能还不灭?为什么?!” 他想过了,顾经年身边根本没有引燃物,在水汽中待了那么久,如何能保持火翅不灭? 只有一个可能—— 就像他们能够感受到天地间的水一般,顾经年也能感受到火了。 (本章完) 第165章 水火(三) 第165章 水火(三) 白既很小很小的时候,并不能很明显地感受到自己的异能,只是觉得待在水里很舒服,离开了水就会哇哇大哭。 他父亲白雨泽会故意把他放在很干燥的地方,在旁边放上一盆水,让他自己去感受水。 感知力是这样一点点培养起来的。 白雨泽也会与他讲祖辈的故事。 “我们的故乡在白渊,在大荒以南,颛顼之东,东州山与白水山相对,白水从中流出,汇聚成白渊,我们族名昆吾,擅于控水。” “千年前,白渊大水,我们的祖先随之被卷到了中州,可在中州,我们几乎失去了控水的能力,直到我们不断地与中州之人联姻,且不断地练习,终于,我们一点一点恢复了强大。” “记住,人不自弃,方能恒强……” 白既很清楚地记得,他第一次能感受到水的力量时的感觉。 那是他五岁那年,站在河流中,闭上眼,却能够感受到周身都漂浮着的极为细微的水。 它们太过细微,肉眼根本无法看见,唯有用心去感受。 五岁的白既缓缓抬起手,一握,将那些细微的水握出了水滴,他往更远处感受着,感受到了河流,以及河流中蕴藏的强大力量。 时光一晃,十多年过去。 白既站在那,已经能够熟练地掌握那无比强大的力量。 他内心咆哮着,将水向顾经年灌了下去。 …… 顾经年闭着眼,用心感受那周身漂浮着的细微的火焰。 以往他要展开火翅,必须让肉身直接被火焰燃烧,但这一次,他试着自己去控制火焰,把空气中的火凝聚起来。 他以往从未想过能这么做,但既然别人能够操控水,想来,火也是能被操控的。 这很难。 一开始,他根本什么都感受不到,直到他完全静下心来,抛弃了所有的杂念。 输赢、荣辱、得失……他甚至忘了自己是谁,身体仿佛成了这天地山川的一部分,心跳与地底的岩浆产生了某种共振。 终于,他仿佛看到沸腾的岩浆上方漂浮起了细微的火苗,很快便灭了。 他开始试着以火翅去凝聚那些细小的火苗。 这是个极漫长的过程,需要超强的耐心。 渐渐地,内心的视线随着那些火苗看得越来越远,顾经年忽然发现,原来自己置身于一片火海之上。 他脚下,熊熊烈火正在燃烧。 只是与他还隔着一段距离,未能烧到他身上。 “来!” 他对那烈火发出无声的呐喊,集中全身的精力,让脚下的烈火向他烧过来。 体力耗尽,精力耗尽,过程中有无数次他认为自己操控不了火苗,直到它动了一下,向他涌了过来。 “滋——” 顾经年并没有听到耳畔那不停响起的声音,他站在水雾中,根本就没有与不停向他浇灌的水做斗争,而是专注于自己。 一轮金色的圆日渐渐坠下了西山。 天色已经黑了。 “你输了!” 石台上,游彦抬手指向顾经年,大喊道:“天黑之前,你没有点燃那片树林,你已经输了!” 也不知顾经年听到了没有,总之游彦制定的小游戏的输赢并没有对旁人起到任何影响。 “白兄,你在做什么?”游彦道:“他已经输了,为什么还在继续?” 白既没有理会,依旧攒足了劲,甚至额头上冒出了青筋。 就连郝胖水竟也不管输赢,对着顾经年的方向,不停地啐出水来。 “你们……” 游彦于是转向裴念、殷婉晴,道:“你们呢?你们看到了吗?我与顾经年打赌,他已经输了。” 二女更是不理他,站在那,用直勾勾的目光看着顾经年,明明顾经年什么都没展示出来,在她们看来,却是比白既展示的以水灌火山还要厉害。 游彦见没人听他的,气得跺脚,干脆转身去助白既、郝胖水二人。 才伸手,他又想到一事,捉起了匣子里的一把红色药丸就塞进嘴里嚼着吃下,在空中划出水来,推向顾经年。 事情至此,已经没有人在乎规则了,只想看看顾经年身上的火翅能不能被浇灭。 白既耗费的体力、心力最多,终于不支,摔坐在地,却也并不放弃,捧起一碗红色药丸直接灌进嘴中,就立即再站起身来。 “这样不行,合力调动江水!” “来!” 郝胖水大喊一声,朝着泳江的方向张口,用力一吸,白既、游彦配合,三人一齐施展异能。 肉眼可见的,泳江上涌起了一条水龙,在空中飞舞着,袭向顾经年。 操控水龙,不少异人都会,但在这地势限制下,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却难,实则三人的实力远比鲛人要强。 水龙飞至顾经年上方,径直俯冲而下。 然而。 一团火焰忽然从岩灰中窜起,袭卷向顾经年,将他整个人点燃。 水龙冲下的瞬间,顾经年背上的火翅以极快的速度延展开来,岩灰上扬起烈火熊熊。 也不知是火翅点燃了岩灰,还是岩灰点燃了火翅,不论如何,它们连成了一片。 “那是什么?!” 殷婉晴喃喃问道,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之色。她没有看错。 几乎半座火山都被点燃,都已成了顾经年的翅膀,他展开了一双有山那么大的翅膀。 “浇灭他!” 郝胖水大喊着,督促着白既、游彦不可放弃。 三人吃光了所有的红色药丸,不停地驱着水龙袭卷向顾经年。 然而,火太大了。 水虽能灭火,此时却无异于杯水车薪。 随着又一阵雾气腾起,仿佛水龙发出了一声悲吟,它彻底消散在火山之中。 石头上,三个人摔坐在地,目光无神,失魂落魄。 他们已完全消耗了自己的体力心力,哪怕吃了再多的红色药丸也无法弥补那种透支,许久都张不开口。 顾经年却还立在火山当中,一双火翅高昂。 “他……好强。” 殷婉晴不由喃喃自语了一声。 裴念道:“他真的很强。” 游彦很不服气,红着眼道:“他分明已经输我了,太阳落山了,树林还在,他输了……” 但,只看顾经年此时的样子,没有人认为顾经年输了。 太阳虽落山,但顾经年几乎成了太阳,他的火翅,比余晖还亮,把半边天空照得如同彩霞。 下一刻,诸人又是一愣。 更让他们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 远处的泳江如练,竟是完全飘浮了起来。 是整整一条的江水,宽上百步,长不知所止,水势汹涌,波涛浩瀚。带着浪,像是逆流的瀑布一般,冲天而起。 水雾飞扬,如同下雨一般。 泳江水在空中奔腾,发出猛烈的咆哮,像是顾经年引燃火山将它激怒了一般。 大江浩瀚,横空而过,山川变色。 “轰!” “轰!” 浪拍浪,声如雷,大水像是发了洪灾般向着火山灌下。 雾瞬间大了上百倍,把整片天地都掩盖住,连石台上都是大雾弥漫,伸手不见五指。 这才是真正的以泳江水浇黍山的盛况,在落日之后,天空中还带着微微光亮之时,突如其来地展示在了众人面前。 等到大雾散去,石头上所有人的头发都湿了。 天色已黑了下来,一轮明月当空,火山的方向也完全暗了下来,再也看不到火光。 “他人呢?” 众人们极目眺望,已无法在黑暗中找到顾经年的身影。 裴念、殷婉晴皆感到担心,但她们都是理智之人,都不至于跑下石台去找。 只听裴念道:“放心,他不会有事的。” 天地已然平静了下来。 月光静谧,照着远处的泳江,河道上已经流着从上游流来的浅浅的江水。 众人才回过头看去,只见一个五旬年纪的男子正站在台阶处,脸上带着疲倦之色,一手扶着石阶边的护栏。 虽然如此,却没有人会认为他很虚弱,都知道那是他在“翻江倒海”之后耗尽了体力而已。 “爹!” 白既喊了一声,道:“你方才,掀起了泳江?” 白雨泽点了点头,拾阶而上,道:“练功归练功,不可把黍山点燃了,万一引得火山喷发,对周边百姓便是大灾。” “可是我们没有,是顾……” 游彦还要解释前因后果,白既已经应道:“孩儿知错。” 白雨泽走在石台,此时才看到殷婉晴,行礼道:“见过公主,不知公主大驾光临,臣这便命人设宴。” 殷婉晴若有深意地道:“往日不知,白公原来有如此强悍手段。” 白雨泽咳了两声,应道:“臣不过是熟悉泳江水性,全力施为罢了……公主请。” “成业侯还在那边吧。”殷婉晴道,“我等他。” 从这里看向黍山,虽然肉眼可见,但望山跑死马,这么远的距离,若真让顾经年走,一天一夜也未必能走回来。 “是臣得罪了。”白雨泽道:“这就派飞车去接成业侯。” “有劳了。” 这边还在说着话,忽然,郝胖水喃喃了一句。 “那是什么?” 只见远处的黑暗中,有一点火光亮起,渐渐往这边飞来,像是荧火虫一般。 是顾经年自己又点燃了火翅,飞回来了。 此事看起来没什么,只有白雨泽感到了深深的震惊。 大江之水浇灌,黍山表面无比湿润,这种情况下,顾经年是如何点燃火翅的? (本章完) 第166章 失踪 第166章 失踪 白家别院,夜宴之上,一只烛火正摇摇晃晃,似被微风吹动。 可若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堂中并没有风,别的烛火也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摇晃,除了顾经年面前不远处的那一只。 顾经年抿着酒,眼眸低垂,看似正在宴席中百无聊赖,实则正在试着控制眼前的火。 但不论他如何耗费心力,那烛火就像一只不听话的猫,只偶尔瞥他一眼,绝大部分时候只是趴在那儿,理都不理他一下。 “成业侯?” 直到殷婉晴再次唤了顾经年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一枚红色的药丸被递了过来。 “你闻闻。”殷婉晴道:“我闻过了,确实包含了不少药材。” 顾经年于是也闻了闻,除了一股药味,就只闻到殷婉晴指尖淡淡的墨水气味。 他摇了摇头以示自己闻不出,干脆向白雨泽直接问道:“白公,这药丸里除了药材,没有别的了?” 白雨泽抚须道:“不错,但具体配比,却不好告知,恕罪。” 他看向了顾经年面前的烛火,微微一笑,又道:“成业侯若有需要,我送成业侯一匣。” 顾经年也不客气,应道:“如此,多谢了。” 今日这趟白家别院之行,实则有些出乎顾经年的意料。 他原本以为所谓的“练习”是假,而“炼化”是真,可亲自接触下来,这种观念已经被改变了。 异能虽然是天生的,却可以通过后天的练习而增强。 就连他也找到了方法。 当夜,众人就宿在了白家别院。 顾经年与裴念自然而然地往一间屋子走去之时,白府下人却是赔笑道:“敝宅客房有限,只能腾出两间,还请几位分男女入住,莫怪。” 此前从对面山头远眺过来,这片别院分明占地广阔,但既然主人说客房少,他们也没办法。 于是,裴念与殷婉晴住在一间;顾经年则与游彦、郝胖水住在一间。 “成业侯,你可愿赌服输?”游彦一进屋子就忍不住问道:“日落之前你并未烧掉那片树林,你输给我了。” “是。” “郝胖水,你听到了,他输了。” “听到了。” 郝胖水却有些没精打采,没了往常那种傲慢。 三人各自躺下,沉默着,都无话可说。 游彦觉得这气氛难受得很,翻来覆去睡不着,转念一想,也只有这一次了,往后不可能再与顾经年同寝,忍了下来。 他正要睡着之际,敲门声却响起。 白既道:“成业侯,可睡了?聊一聊如何?” 一直安安静静的顾经年于是起身,走了出去。 两人在庭院中走着,白既道:“裴姑娘是个很好的女子,信王威胁她离开你,她却对你矢志不渝,你莫辜负她。” “好。” “就这样?你未免太敷衍了。” 顾经年道:“白兄,你救了裴念,我很感激,但你管得未免太宽了。” “我只是觉得你太不珍视她。” “会这么说,可见你不懂她。”顾经年道:“他不是需要被捧在手里护着的女子。” 白既一愣,喃喃道:“我当然知道,我当时救起她,本以为她死了,可在那样的烈风与激流之下,她竟那般坚韧,我从未见过那样的女子。” “那是你见得少了,多见见就好。”顾经年道,“裴念不适合你。” 气氛沉默下来。 过了半晌,为了彻底让白既死心,顾经年又补了一句。 “我很快要和她成亲了,到时来喝杯喜酒。” 白既张了张嘴,末了,只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字。 “好。” “早些睡吧。” “还有件事。”白既道:“我送她的玉簪子,明日你拿来还给我吧……那是,我娘留给我的。” “好。” 次日,天色未亮,顾经年睡得正沉,就被人推醒了。 “起来吧。”游彦道。 “为何这么早?” “我们还得坐飞车回阅微学堂,快点,一会赶不上了。” 顾经年无奈,只好起身。 他昨夜睡得很晚,又打了个哈欠。 也许是水火不容,他与游彦、郝胖水待在一起就不自在,好在不会有下一次。 出了门,顾经年特意绕到裴念的屋子处,敲了敲门,问道:“梳洗好了?” “进来吧。”殷婉晴打开了门。 顾经年便入内,见裴念正在绾头发,过去,把她的玉簪子拔了下来。 “做什么?” “白既让你还给他。”顾经年道:“此事,我替你解决了。” “多谢了。”裴念淡淡道。 她用手捉着发髻,四下一看,却是没找到适合的代替。 “用这个吧。”顾经年递过一支木簪。 说是簪子,其实只是一截树枝,削得一头尖一头粗,难得的是打磨得十分光滑,尾上还雕了个简单的样。 “这是什么?” “木簪。” “我是问雕的是什么?” “雕。” “什么?” 裴念正不解,顾经年附到她耳边,小声道:“蛊雕。” “没看出来。” “看不出来才好。” 裴念轻嗤了一声,把那木簪插在头上。 她确实是怀念以前穿着开平司那绣着蛊雕的锦袍的日子了。脚步声渐远,玉簪子被留在了桌案上。 从裴念的视角,她不知道白既的心意是由何而起,只觉得突然且莫名其妙,内心其实十分警惕。 终于卸下了玉簪子之后,她趁殷婉晴去洗漱,找了个机会,悄悄地用秘密语言对顾经年道:“其实那是窃玉,我一开始便知道。” 身在开平司,她自然认识窃玉。 “那你还戴着?”顾经年道。 裴念眼神警惕,道:“我担心他怀疑我的身份。” “不是。” “否则他为何给我一块窃玉?” “他喜欢你。” 裴念摇了摇头,道:“不可能的。他能喜欢我什么?还这般快。” 顾经年道:“男人就是很容易喜欢上一个女人。” “我不漂亮,他……” “他就是喜欢你。”顾经年道:“若是他怀疑你,会用更自然的方法把窃玉放在你身上。” 裴念不想再讨论此事,道:“走吧。” 顾经年道:“所以那天……” “走。” 几人登上了飞车,径直飞往了阅微学堂。 才落在学堂外,已有不少女弟子围了上来,喊道:“成业侯!” 游彦当即站上前,抬手轻拂过他那蓝色的长发,微微一笑,道:“昨日,我已与顾经年比试过了,他输给了我!” 然而,并没有意料之中的惊叹。 那些女弟子纷纷绕开他,围向了顾经年。 “成业侯,听闻昨日白大将军举泳江之水,与你大战于黍山,是真的吗?” 不等顾经年回答,自有人又说了起来。 “当然是真的,城郊有人远远看到了,黍山炽焰冲天,泳江漫天大水,水火相战,雾气环绕了整个东郊!” “都说水能克火,成业侯以一敌四,几乎不受相生相克之规律,好生了得!” “……” 游彦只好重新挤回顾经年身边,向她们问道:“你们如何看到的?!” “自然是京和塔开天眼看到的。” “那你们也该看到,我与顾经年约定……” “走开啦!” 游彦话音未了,已被挤到了一旁。 吵吵闹闹,顾经年终于是挤过人群,回到了致识堂。 有不少视他为英雄人物的女弟子见他竟然还在学蒙学,大为失望,终于主动走掉了。 可等到上课之时,顾经年却发现,张小芳还没有来。 此事却怪,张小芳往日最喜欢上课,风雨不辍。 今日首先讲课的又是俞末娴,她换了一身更漂亮的衣服,讲起课来却是更无聊了。 课罢,依旧不见张小芳来,顾经年干脆离开阅微学堂,自回了顾宅寻找。 顾宅中,炎二正对着老黑的手喷火,烧得老黑呲牙咧嘴,之后,老黑手一摊,展开一个烧煮了的蛋来。 “可以吃了。” 顾经年有心与炎二、火伯交流,但还是先问道:“可见到了张小芳?” “没有。” 顾经年便去找了凤娘。 凤娘正不太高兴,嗔道:“她不是跟你们一起吗?昨夜都没回来。” “她昨夜没回来?” “怎么?你昨夜单独与裴念出去了?” “看看她去了何处。” 凤娘于是招过了许多鸟儿询问,末了,柳眉微微一蹙,道:“她被人带走了。” “谁?” “一个老者。” “带到了何处?” “不知,老者周围的鸟儿被驱走了。” 顾经年转身就要走,心中却很疑惑。 那么普普通通的一个小女子,谁会将她带走?冲自己来的吗? “对了,还有一事。”凤娘道:“与卫俪有关。” “什么?” “她师兄回来了。” “赵伯衡?” “是。” 顾经年点点头,道:“我去找殷景亘。” 他脚步匆匆,走到院门处时,迎面忽然闻到一阵淡淡的香味。 有什么掠过他的脸颊,像是蛛丝,但又不是蛛丝,因为十分顺滑。 轻微的窸窸窣窣声响起,顾经年脚边的几片落叶忽然碎了。 他疑惑起来,问道:“高长竿?” 等了几息,却不见高长竿出现。 “怎么?”凤娘问道。 “没事。” 顾经年急着找张小方,遂继续往外走去。 他出了顾宅,快步走了十余步,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 本以为有人跟踪,此时看去,身后毫无可疑迹象。 大概是他太多疑了。 (本章完) 第167章 天眼 第167章 天眼 殷景亘每日事务繁多,但顾经年到了东宫之后只是略等了一会,便被领到了他面前。 桌案上摆着许多案牍文书,挡住了殷景亘的半张脸,他手里带着一枚四面刻着不同图案的印章,一边对着文书盖印,一边开口说起来。 “你昨日与白雨泽的一战我也听说了,没想到你实力有这么强,不上战场可惜了。当然,我并非是强迫你,只是感慨一句。” 顾经年没有接这个话茬,径直表明了来意,把张小芳被人带走之事说了,请求殷景亘帮忙寻找。 “倒是怪了,一个普通人,带走她做什么?”殷景亘道:“我会派人寻找,另外,你可持我的令牌到京和塔上看看天眼。” “天眼?” “不错,天眼俯瞰雍京,大部分事都逃不过它。”殷景亘道:“你准备一张要找之人画像即可。” “多谢太子。” 顾经年今早在阅微学堂也听说过天眼,问明了京和塔的位置便出了东宫。 才出门,却见一辆马车停在那儿,车帘掀开,却是裴念与殷婉晴。 她们也知道张小芳不见了。 “你接下来去何处?” “京和塔,还需一张画像。” “我来。” 裴念自告奋勇,要了纸笔就在微有些颠簸的马车上画起来。 顾经年还当她画功卓绝,待到完成后一看,却只是极简单的笔墨勾勒,还用小字注明了张小芳的特征,看着像一份海捕文书。 但不得不说,这海捕文书很有张小芳的神韵,让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京和塔在城中偏南的位置,高耸入云。 三人到了之后,围着塔绕了一圈,并未见到楼梯,不知如何上去。 正疑惑之际,或许是塔上之人看到他们了,一个稽人驾着云朵从塔上飘落下来。 顾经年递过令牌,那稽人便道:“上来吧。” 三人走进云朵,才发现雾气中藏着一个木头搭建的架子,上面是个能容纳数人的小台,下面烧着水,不断腾起水雾。 稽人在中州难以飞高,有了这样的装置,便可随时腾起更大云雾,飞得更高。 越飞越高,三人终于到了京和塔的顶端。 塔顶是一个亭子的形制,奇怪的是,这塔身虽高,却不算粗,那亭子却很大,给人一种头重脚轻之感,亭顶形状怪异,并非普通的尖圆顶。 三人下了云雾,站在塔顶的巨大亭子内,能够感受到脚下正在不停地摇摇晃晃。 向远处眺望,发现视线能看到极远之处。 东边的天地交界处,泳江蜿蜒,依稀可见。 怪不得昨日白雨泽掀泳江水灭顾经年之火翅,京城能够看到。 “塔这么高,怎么一点风都没有?”裴念问道。 “它会吞风。”殷婉晴抬起头,看向了上方的亭盖。 忽然,那亭盖睁开了一只眼,扫视了三人之后,重新闭上。 再转头一看,只见亭盖上到处都是眼睛,时睁、时闭。 就像是布满繁星的夜空,星星忽明忽灭。 此时他们才意识到,这不是亭子,而是塔顶上蹲着一只像蝙蝠般的巨型怪物。 一只浑身上下都长满了大眼睛的怪物。 亭内的一根根柱子也不是柱子,而是从怪物身上垂下的一条条触须,大概有三十余条。 每一条触须下都坐着一个老者。 他们都是光头,且脑袋极大,身体极小,那怪物的触须便吸附在他们的脑袋上。 他们面前都摆着小桌案,上面放着笔墨。 见有人来,其中一人拿下头上的触须,起身上前问道:“几位前来,有何事?” 殷婉晴上前道:“昨日城中有一少女失踪,这是她的画像。” “在何处失踪?” “阅微学堂外。” “那是在坤位,随我来。” 老者便将他们领到了一条触须边,将画像递到那盘膝而坐的老者面前。 “坤师弟,昨日是否见到这个女子。” “师兄稍候。” 很明显地,那怪物的触须变大了些,隐隐能看到隆起的血管。 脑袋被吸着的老者皱起了眉,显出了些许痛苦之色。 好一会儿,他似乎获取到了怪物身上的某些记忆,痛苦之余又多了几分迷茫。 终于,拿下头上的触须,拾起面前的毛笔,在纸上迅速画了几笔,将两张纸递了出来。 不得不说,他的画功比裴念要好得太多,寥寥几笔,形神具备。 第一张纸上画的是个年纪很大的老者,头发白,身形佝偻,左眼没有画瞳孔,应该不是漏画了,而是这只眼睛就是瞎的。 顾经年一眼就认出了这人,喃喃道:“半瞎子?” “是熟人?”裴念问道。 “嗯。” 这个问题的意思,人是从瑞国来的。 那就可能涉及到他们的细作身份。 待顾经年看向第二张纸,目光更是一凝。那纸上画的是雍国一个坊内的地图,勾勒了几条街巷,墨笔圈出了一个宅院。 巧的是,这宅院顾经年去过,正是卫俪与一男子幽会之处。 “人被带到了这里?” “是。” “还知道什么?” “天眼只看到这些。” 之后,不管顾经年如何打探,触须下的老者只是摇头,不再说话。 “请。” 那稽人重新回来,邀三人重新腾云驾雾,下了京和塔。 到了地面,再抬头看去,京和塔上方的怪物已经完全看不到了。 “那‘天眼’是什么?”顾经年向殷婉晴问道。 “不知道。”殷婉晴道:“一直以来,天眼都是由天子直属,十分神秘。” 顾经年道:“既然如此,为何昨日白家别院之事这么快就传开?” “泳江出了那么大的动静,不少人都看到了,天眼必然要给个解释。” 顾经年却认为原因不仅如此,只怕还有殷景亘故意为他扬名的因素。 显然,殷括驾崩后,如今管着天眼的并非皇帝殷誉和,而是太子殷景亘。 既查到了张小芳的下落,顾经年就打算过去救人,他并没有冒然登门,而是先去找了殷景亘。 听闻此事与越国公主卫俪有关,殷景亘眼神凝重了些,半晌不语,敲打着桌案自思忖着什么。 顾经年并不催促,等了片刻,才听殷景亘道:“好,我先派人随你去搜查。” 可当顾经年带着人闯进那间别院,一番搜索,却是毫无发现。 小阁楼上,卫俪与神秘男子偷欢的桌案还在,若仔细观察,还能看到桌面上那被双股坐出的印子……可见两日来并未有人来过。 “成业侯,确实搜遍了,没有发现。” 东宫派来的人手已打算放弃。 站在阁楼内俯瞰整个院落的裴念却忽然眯了眯眼,下楼,走向了后门。 后门处是一个小院,一边是马厩,一边是马具房。 裴念站在那,盯着那门框看了许久。 “怎么了?” “这门不对?” “如何不对?” “太窄了。”裴念抬手一指,道:“这门没有门槛,可见是用于车马通行,但这宽度太窄了,寻常马车根本通行不了。” 顾经年道:“也许马车都停在外面。” 他想到卫俪与人私会之日,那个神秘男子的马车就停在后门外。 后来,凤娘让鸟儿追着马车,发现马车出了城,最后消失的方向倒与白家别院差不多。 如此想来,那神秘男子莫非是白雨泽? “不。”裴念道:“有马车曾经进来过,你看地上的车辙印。” 泥地上已没有车辙印,都被扫掉了,但廊下的石板上却还有两条浅浅的印痕。 再回头看庭院的角落,地上有一块方形的草就是长得比别处要茂密许多,想必曾经停放过一辆马车? 顾经年反复观察,道:“这马车,比门要宽?” “是。”裴念推门进了马具房,找了找,拿起一排坐垫,重回到后门处,道:“你看,一般马车的坐垫都宽于这门。” “那又如何?” 裴念道:“我曾听说世间有一样异宝,名为曜石,若在四块曜石内置一物,则可改变其物所在方位。” 她之所以知道这些,自是因她曾在开平司,这也不是秘密。 殷婉晴看了眼做事干练的裴念,走向那道门,从中走到巷子外,又重新走了回来,如此数次,用手指敲了敲门框。 “确是石头做的,但似乎没有异常。” 顾经年也走上前,来回了几次,观察着门框。 裴念眉头微微一蹙,四下寻找起来,目光一转,忽看到了一根顶门的大粗棍子,上前一抬,入手沉甸,却是石棍。 “顶门往往用木棍,为何用石棍?” 说着,裴念比划了一下,把那石棍横着,放在了门框下,长度竟是正好。 三人对视一眼,心知很可能如此一来才是拼出四块曜石。 顾经年示意裴念、殷婉晴向后退几步,他则迈步走到了那栓木的石棍上。 一切还是平平常常,没有任何变化。 顾经年自然而然地往前走去。 若不看周围,还当真是从那门里走出来了。 但很快视线暗下来,顾经年环视一看,他已经瞬移到了别处。 眼前的场景有些眼熟。 抬起头,上方是一口枯井,低头看去,下方是一道门,幽长的石阶通往地下深处。 这是殷括建的地宫的入口处。 (本章完) 第168章 御医 第168章 御医 殷景亘赶到的时候,顾经年、裴念、殷婉晴已经在地宫里逛了一圈了。 “你们怎么在这里?” 皇宫禁卫也是由殷景亘负责,他先是听闻有人擅闯宫城,之后又听了闯宫者的身份,才匆匆赶到的。 待听得卫俪那别院能够直通地宫,他更是惊疑。 顾经年观察着他的表情,问道:“殿下,你是否知道什么?” 以殷景亘的城府,若真想瞒着顾经年,那就不会在表情里流露出来了。 他点点头,道:“卫俪的师兄,赵伯衡回来了。” 此事顾经年已听凤娘说过,于是静待下文。 殷景亘道:“卫俪、赵伯衡都是师玄道的弟子,我很怀疑他们会继续鼓捣炼术。但却拿他们无能为力。” “为何?” “一则,雍国不曾明令禁止炼术;二则,他们明面上在为异人治病、炼药。” 这又是一个颇为新奇的话题。 殷景亘略作沉吟,开口道:“雍国的异人很多,而异人也是会生病的,比如你,可能某天不再自愈,或者一边火翅无法挥动。难免需要大夫为你救治,而一般大夫只能救治常人,对各式各样的异人则束手无策,这也是在中州,异人难以撼动常人的地位的原因之一。因为能治他们的大夫太少了,而赵伯衡就是其中一个,且是最负盛名的一个。” 顾经年道:“所以,他可以借着救治异人为名,炼化异人?” “我确实这般怀疑。”殷景亘道,“但很难证实,朝中文武有太多他的拥趸了,一旦动他,只怕是以卵击石。” 顾经年听他用了这般严重的一个词,问道:“为何?” “你昨日与白雨泽交手,觉得他实力如何?” “强。” 顾经年直截了当地承认了。 不说别的,白雨泽至少能以水克制他的火。 殷景亘道:“白雨泽的丹药,就是赵伯衡给他的秘方。而雍国的异人世家,实力最强的一批,都曾受过赵伯衡的恩惠,仰赖于他治病或为他们增加实力。如此,我岂敢动赵伯衡?” 顾经年看向地宫入口,问道:“赵伯衡这两日来过此处吗?” 殷景亘点了点头,道:“他昨日至地宫,搬走了其中遗留下的所有东西,称为父皇炼药。” “搬到了何处?” “御医院。” 顾经年与殷景亘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以赵伯衡在雍国的声望地位,东宫不宜与之正面冲突。此次,顾经年却可以私事的名义去御医院闹一场,也算是为东宫打个前哨。 ———————— 御医院。 自从殷括、殷誉成父子一死,御医梁幸不见踪迹,加上许多御医或死或逃,此地萧条了几天。 但人总归是要看病的,随着赵伯衡回来,临危受命,担起御医院,衙署又重焕生机。 这日,许多杂役正搬着药材,忽然有人一转头便惊呼了一声。 “那是……成……成业侯?” 走来的那人很好辨认,背上长着两只火翅,不是近来京中风头无两的顾经年又是谁? “赵伯衡在吗?”顾经年问道。 “在里面。” 顾经年遂往里走去,脚步不快,也没摆出兴师问罪的气势,平静地一间间公廨找过去,遇到每一个御医都仔细辨认一眼。 可当他搜遍了所有屋子,也没看到赵伯衡,更没有张小芳的踪迹。 顾经年于是振翅而起,凌空立于御医院上方俯瞰,再次引起一阵指指点点。 很快,他便看出了不对劲。 在院后方的一大片屋檐下,分明有两排官廨,可他方才推门而入,却只看到一排,可见其墙后还有隐藏的空间。 却不知入口在何处。 顾经年要进去的方式很简单,他径直飞到了那片屋檐上,重重一砸。 “轰隆!” 屋瓦碎片与木屑纷飞。 顾经年从屋顶落下,放眼看去,只见里面是个宽阔的空间,摆着一排排的药架、药炉,可见是个炼药之所。 就在这里,有七八个少女正端坐着,每个人都摆着同样的动作。 她们面前放着一个碗,正从指尖捏出血来,滴入碗中。 顾经年只扫一眼,就看到了张小芳。 他按捺住心中愤怒,上前,一把拉过张小芳的手,将她从凳子上拖了出来。 “公子?” 张小芳十分惊讶,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顾经年没有回答,继续观察着此处。 他看到那些女子都是十七岁左右年纪,有丑有美,想必被捉来并不是以相貌为标准。 奇怪的是,其中有几人顾经年似乎有些面熟,但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总之此处情形,想必是在以活人炼化什么异能。 殷景亘要证据,这便是证据。 “跟我走。” “公子,你……” 下一刻,忽有人喊道:“小芳,这位是?”顾经年转头一看,见是半瞎子从一个隔间出来,拄着拐杖往这边走来。 “是公子。”张小芳道:“也是阿丑。” “原来是成业侯。” 半瞎子脸上泛起了讨好的笑容,边走边奉承道:“小人早就看出侯爷不是池中之物,必有一飞冲天之日啊。” 顾经年目露警惕,道:“所以呢?” 半瞎子急切道:“小人虽老病残躯,愿为公子驱使啊。” “你不是已经投靠赵伯衡?” 半瞎子一愣,笑道:“小人确是被赵御医带到雍京,但小人医术不精,只怕是不能在这御医院谋差事。” 顾经年看着半瞎子的神色,未感觉到危险,便问道:“你将张小芳带来此地做什么?炼化吗?” 半瞎子吓了一跳,摆手道:“侯爷这是在说什么?只是带她来测试一下罢了。” “测试?” “嗯。”张小芳道:“赵御医可以测出人身上有没有异人的血脉。” 说话间,又有一人从隔间中走了出来。 看到此人,顾经年目光微微一凝。 来者五旬年岁,留着很潇洒的三缕长须,周身气势不凡。 但,顾经年一见他,却联想到了另一个身形佝偻的老者——张大石的丈人,那个逃兵祸到了澜水村的赵伯。 再看向此人的脸,分明还有着一个没能完全洗干净的刺青。 “你是赵伯衡?”顾经年道,“也是赵伯?” “不错。” 赵伯衡抚须点头,道:“我是越国亡人,此前到瑞国办些事,难免须乔装改扮一番。” 说着,他转向张小芳,道:“彼时我流落山野,多亏了张姑娘救助。” 顾经年再看赵伯衡脸上的刺青,才意识到那其实是瑞军的刺青,是当年俘虏了他这个越国俘虏之后刺上的。 隔间中又有一人走了出来,是个十分秀气俊美的少年郎。 这人,顾经年也是有些眼熟,不免又看了两眼,不由惊讶,道:“你是……张大石的妻子,赵娥?” “赵二见过成业侯。”少年郎揖礼。 张小芳见状,懊恼地鼓了鼓腮帮子。 她当时一心为兄长求娶,为此攒了许多钱财,没想到竟是为兄长娶了个男子。 可当时谁又能想到那么漂亮的一个美娇娘会是个男的? 顾经年眉头微蹙,感到太过荒唐。 他实在想不通,像赵伯衡这样一个人物,有什么必要乔装改扮,到一个乡野村庄当中欺骗一个普通猎户。 就为了卖了那几亩地的钱不成? “彼时我流落瑞国,多亏了张姑娘慷慨解囊,卖田救济。”赵伯衡温文尔雅,道:“因此,如今有缘相见,我便为张姑娘测一测是否有异能。” “是吗?”顾经年不信。 赵伯衡点点头,道:“确是如此。夷海异人到中州的虽然不多,可数千年以来,还是有不少异人与常人通婚。他们留下的子孙后代往往失去了异能,数代不知自己祖辈是异人。”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多了几分傲气。 “但只要体内有异人血脉,我便有办法让他们重新感受到异能,再加以练习,则可逐渐掌握异术。” 顾经年依旧不信,嘴角扬起一丝讥嘲之意。 “我说的都是真的。”赵伯衡道:“雍国有不少异人子弟,都是我发掘了他们的潜能。” 顾经年道:“安知你不是通过炼化汲取异能?” 赵伯衡叹道:“越国亡国之祸犹在眼前,我岂可在同一个地方栽倒两次。不论你信或不信,我所作所为,问心无愧。” 赵二则看向那些端坐着的少女,道:“老师所言,是否属实?” “是。” 少女们表示自己都是深受赵伯衡的恩惠,有的则是作为奴婢被救出来,带到了雍国。 见状,顾经年不愿多说,道:“我要带张小芳走。” 赵伯衡目光一转,看了一眼那边盛着血的碗,笑道:“当然可以。” 顾经年不再停留,挽着张小芳便往屋顶的窟窿飞去。 “侯爷,等等我。” 半瞎子嚷了一声,从墙上推开了一个极不显眼的门,跑着追了出来。 他生怕追不上顾经年,可才出御医院,却见顾经年与张小芳正站在那儿等着。 “侯爷。” “说。”顾经年脸色冰冷,淡淡道:“到底怎么回事?” “小人……” 半瞎子犹豫着,回想了一下,赵伯衡并没有要求他隐瞒那件事,便干脆实话实说。 “小人怀疑,赵御医是在找什么人,当时他乔装到澜水村便常向小人打探,谁家曾收养过女娃。” 顾经年听罢,微微一愣,想到了一事。 卫俪说过,她当时从瑞国出逃,过了倚帝山脉,在一片树林中生产。 那正是凤凰带着他坠落的树林。 澜水村也正在那树林附近…… (本章完) 第169章 兄妹(一) 第169章 兄妹(一) 回到了顾宅,张小芳几次抬头看向顾经年,只见他始终面无表情,看起来心情并不太好。 她遂小心翼翼问道:“公子,你生气了吗?” 顾经年转过头看向张小芳,没有回答,而是打量着她的眉眼,目光中微微透着思索之色。 见状,张小芳更以为他是生气了。 “我在路上遇到半瞎子,太过高兴了,急着向他打听我兄弟的下落,然后他说赵御医正在帮忙找,就带我去见赵御医,我想和公子说的,可公子与裴姑娘不在……” 事情本身很简单,张小芳一开始被带去见赵伯衡,是想感谢对方帮忙寻找张大石、张小刀。到了御医院,她只是觉得赵伯衡眼熟,还是对方亲口说自己曾受了张家恩惠,问她还认不认得自己。 张小芳这才认出他来,顿生恼怒,指着他道:“好嘛,你骗我钱!” 赵伯衡便说可以补偿她,又说自己平生不会别的,擅长替人测出异能,增强实力,问张小芳愿不愿意一试。 此事张小芳从来没有想过,闻言万分错愕,可仔细想了想,她发现自己是愿意的。 其实,之前在村口送走阿丑之后,她就后悔了。 后悔没告诉阿丑,她有些喜欢他。 说不上为什么,就是两个人相处时的感觉很舒服,他离开后她心里便空落落的,许多次午夜梦回,她想过他会不会回来。 可等到阿丑再出现在她面前,已经变成了英俊、强大的顾经年,超出她这个乡野村姑太多了。 张小芳只好把自己的心事隐藏起来,疏远他,生怕他察觉到一星半点。 她保护着那颗自卑脆弱的心,同时,也很努力很努力地让自己变好……因为她要更接近他一点,再接近他一点。 所以,当赵伯衡一问,张小芳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是,她也可以变成阿丑那样的人。 把自己的血滴进那个碗里时,她幻想过,或许以后有一天她会向顾经年说的,大大方方地说,她喜欢他。 眼眸微抬,偷瞥着心上人,又迅速低下,几许情思隐藏得极深。 与此同时,顾经年脑子里想到的却是——这或许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 当年卫俪被骁毅军俘虏,那迫使其怀孕者,很可能是顾北溟。 赵伯衡这样的人物不会无缘无故跑到澜水村,必然是查到了卫俪的孩子有可能流落在那附近。 顾经年忽然一把拉过张小芳,快步穿过长廊,闯进了凤娘的房间。 凤娘正拿着一件新裁好的衣服在铜镜前比划,转头一见顾经年,嗔道:“闯进来做甚?我更衣呢。” 她并没在更衣,否则自会栓门,不过是得理不饶人。 顾经年不理会她,拉着张小芳便站到了那铜镜前。 铜镜是凤娘新买的,足有一人高,打磨得十分精细,纤毫毕现,价格自然也是不菲。若按凤娘这个钱的方式,成业侯府的收入想必很快要被败光。 顾经年没在意这些琐事,看向了铜镜中映出的两人,觉得张小芳的眉眼略带英气,似乎与自己是有些像的。 她是他妹妹,存在着这种可能性。 当然,现在一切还没有被证实。 张小芳也在看着铜镜,一开始,她又羞,又自惭形秽。可仔细一看,她忽然发现自己变得漂亮了些。 样子虽没变,但从小就晒得发黑的皮肤今日白净了许多,眼神中也多了许多神彩,连嘴唇也鲜艳丰润了起来。 张小芳很快知道这是为什么。 自从被带去见赵伯衡,她先是被喂了两颗用于排出体内污浊的药丸,之后一直未进食,整晚只喝山泉水,次日,只喝了半碗被称为“草汁”的露。 ———————— “开始吧。” “是。” 御医院,药房中,赵二返身走向一个笼子。 笼子里关着的是一只通体红毛,长得像猫又像狐狸又像兔子的异兽。这异兽与别的动物最大的不同在于,它没有爪子与利齿,四掌都是软绵绵的形状。 最独特的是它的眼睛,极为深邃,像是能看穿一切。 这是狸渠。 狸渠生活在姑媱岛,岛上有草,常食可使人妩媚。卫俪便是因为炼化了狸渠而有了洞察人心的异能。 此时,笼子里的狸渠警惕地看看赵伯衡、看看赵二,摆出随时要后缩的警惕姿态。 “别怕。”赵二道,“我要喂你吃的。” 他说话时,盯着狸渠的眼睛,尽可能地坦露真诚。 狸渠见他真是要喂食,方才没有抵抗,乖乖地任由赵二抱起。前方的矮案上摆着许多的碗碟,每只碗碟上都盛着新鲜的鱼肉,色泽鲜亮,微微泛着晶莹的光亮,足有七八盘。 狸渠一见,欢喜地叫了一声,声如黄鹂,绵软而清脆,迫不及待就想要去吃。 然而,赵伯衡手一挥,先让人往那些鱼肉上淋上了鲜血,赵二这才放开了抱怀着的狸渠。 狸渠轻轻巧巧地跃上了矮案,凑到一个盘子前嗅了嗅,嫌弃地回过头,冲着赵二发出了不满的叫声。 赵二微微一笑,抬手示意它去吃别的盘子。 狸渠迈着优雅的脚步在案几上走过,一个个盘子嗅过去,却始终厌恶那人血气味的腥臭,不肯就食。 “师父。”赵二有些失望,“这次也都……” “别急。” 赵伯衡道:“让它做个选择。” 狸渠抬头,用它那如宝石般明亮的眼睛盯着赵伯衡看了一会,读懂了赵伯衡不会给它任何别的吃食的态度,不满地哼叽了一声,转身,叼起了其中一个盘子里的鱼肉。 吃罢,它显然还没饱,却是看都不看旁边别的鱼肉,只是将盘子里的血舔了个干净,然后饿着肚子跃下案几,挑选了药房中最柔软的地方,也就是赵伯衡椅子趴下。 “师父,它吃了!” 赵二很激动,道:“十多年了,它终于肯吃了。” 赵伯衡道:“看看,是谁的血。” “弟子不用看也知道,是……” “让你看。” 赵二于是上前,拿起那被狸渠舔得一干二净的盘子,递在了赵伯衡面前。 只见那盘子下方有一个数字。 “一二九。” 那是赵伯衡找到的第一百二十九个女子,张小芳。 有一瞬间,他失了神。 “以神凝丸清体内杂物,以草汁激起她体内的血脉,狸渠挑剔,终于肯食她的血了。不敢说她就是殿下的女儿,但她至少与姑瑶岛有关。” “一个山里村姑,怎会与姑瑶岛有关,她必是……殿下。” 赵二正要下定论,忽感到身后有人,一回头,发现卫俪不知何时站在了门边。 卫俪什么话都没说,目光却很深沉,似有千言万语。 “殿下。” “你们……找到我的女儿了?” 赵伯衡道:“现在下定论还为时过早,只能确认狸渠愿意……” “若不是有可能,你怎么会把她带回来查验?”卫俪转头四看,问道:“她在哪?!” “殿下冷静。”赵伯衡道:“此事尚不确定。” “我问你她在哪!” 卫俪上前,怒气冲冲质问了一句,盯着赵伯衡的眼睛。 赵伯衡没有回避,任由她看穿了他的心思。 他不想给了她希望又让她失望,害怕她难过,因此不想说。 他那一双眼里饱含的,是对这个师妹的关心爱护。 “你再等一等。”赵伯衡道:“我已经派人去查了,过两日证人就会被送来。” 正说着,外面有人过来通禀道:“她们的家属都被带来了。” 赵伯衡原本是想给卫俪一点缓冲的时间,此时谎言被戳穿,只好苦笑,好言向卫俪劝道:“我先去问话,等有结果了第一时间告诉你。” “我看着你问,是与不是,我都能承受。” “好吧。” 赵伯衡无奈,转身吩咐道:“只留下张大石、张小刀兄弟。” 于是三人出了药房,去问询张家兄弟,卫俪神色带着些许激动之色。 而赵二自从听到张大石的名字,脸上就泛起了有些尴尬的表情。 (本章完) 第170章 兄妹(二) 第170章 兄妹(二) 三人走过长廊,赵二满脸别扭地跟在后面,赵伯衡则带着喟叹的语气向卫俪说起他找到张小芳的经过。 “当年你从瑞国西逃时,追着你过了倚帝山脉的是开平司与骁毅军,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是他们抱走了你的孩子。故而此后十余年间,我一直把目标放在瑞京,在开平司、沈家、顾家、闵家等各处安插眼线,可惜,始终一无所获。” “我安排的眼线分别告诉我,他们确实不曾收留过任何女孩,我才渐渐意识到也许那孩子当时并未落到瑞廷手中,于是我改变方向,查了所有当年追捕你的兵丁,费了三年光景依旧没有线索,直到我查到,那时瑞军还征调了那片树林周围所有的民壮,我猜测,孩子是否被某个民壮带走了。” “这些年,我查了那一带四州十七县八十九个村子,细查了所有年龄相仿之人,始终没结果。这个张小芳,我几次都漏了。” “她父亲名叫张希旺,当时是民壮队的甲长,为人豪迈有侠气,乐善好施,箭术也了得,当年搜捕你时,他妻子石氏也怀有身孕,月份与你相当,而他从老树林回来的当天,妻子就生了张小芳,故而从来没有人怀疑过张小芳是他捡的。” “就在去年年底,我听说了一桩旧事,有人说石氏当时生下的其实是一对双胞胎,其中有一个是死胎,还有人说当时稳婆接生下来的本就是个死胎,但第二天又活了。如此种种,我便产生了怀疑,于是亲自乔装前往张家探查。” 说到这里,赵伯衡回头看了赵二一眼,又道:“听闻张小芳一门心思要为她兄长寻一门亲事,我便让这小子扮作美娇娘,接近张家。” 赵二没说什么,只是低下了头。 赵伯衡继续道:“张希旺已死多年,稳婆也死了,许多知情人都是捕风捉影。唯有张大石可能知情,但赵二几番探问,张大石的口风都很严。” “师父,他有可能是真不知道。”赵二道,“以他对我的用心,若知道,他不该会瞒着我。” 赵伯衡讥道:“不必太过自信,你能伪造他的记忆,却不能看到他的记忆,安知他对你毫无保留?” “那么一个乡巴佬。”赵二犹不服气,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赵伯衡道:“我本是想把他们都带回雍国仔细查证,可恰逢瑞国开平司在追查顾经年到了澜水村,又逢顾北溟叛乱,瑞军征兵,征走了张氏兄弟。我的行踪也有暴露的风险,于是假装卖掉了张氏田地,想以张小芳欠钱的名义,将她悄无声息地送走。没想到,还在安排送人,便被顾经年横插一脚。”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出了御医院。 一个大胖男子正恭候在马车边。 若顾经年、张小芳看到他,大概便能认出,这正是当时想从人伢子手上买走张小芳的那人。 赵伯衡道:“等我忙过别的事,去找到了张氏兄弟,再回过头来,人已被顾经年带回了雍国,也好,殊途同归。” 末了,他轻叹一声,向卫俪道:“我本是想等更确定一些了,让你亲自问问张大石,看看他真正的想法。” 说完他东行的经历,他们登上马车,前往赵伯衡的私宅。 客房的门被推开,正在里面像热锅上的蚂蚁般乱走的张大石回过头来。 他脸上的憨土气息褪去了不少,添了几分杀气,可在看到赵二的一瞬间,那双眼又温柔了起来,充满狂喜之色。 “娥娘!” 张大石扑到赵二面前,摊开双手便要去抱他。 “你是来找我?如何乔装成了男子?” 赵二当即退了一步,道:“我本来就是男子。” “你……” 张大石愣了一下,看向赵伯衡,喃喃道:“丈人,是你吗?你变年轻了?!” 赵二道:“够了,我们都是骗你的,你记得的那些事也都是假的,我根本就没有与你洞房烛。” “什么?!” 赵二于是走到张大石面前,与他对视着,想要消除他的记忆。 但赵伯衡却是拦住了他,道:“别动他的记忆。” “是。” 张大石退后了几步,一脸不可置信,一如既往的傻样。 一个完全没见过世面的村汉,被骗得团团转,错愕、迷茫、震惊、不解,像是一只蝼蚁被人用手指弹到了一边,当然要不知所措。 赵二觉得这事很无聊,居然对一个蠢人了那么多心思。 然而,他却没有留意到,张大石有个把张小刀挡在身后的小小动作。 卫俪始终没说话,看着张大石,忽然眯了眯眼,闪过一丝“竟然如此”的表情。 “你们……是骗子?”张大石道:“我家小门小户的,为何要骗我们?!” 赵伯衡道:“我问你,你妹妹可是你父亲收养来的?” 张大石满脸错愕,像是从没听说如此荒唐之事,道:“你在说什么?小芳她当然是我爹娘亲生的。” 赵二见状,暗忖张大石很可能不知此事。这些话,他早就问过了,没有得到半点线索。 “不必骗我。”赵伯衡道,“我已经查到了,你爹当年从树林里抱回了一个女娃。” “什么啊?”张大石那张纯朴的脸上写满了莫名其妙,“你们是大人物,跑来逗我玩吗?” 赵伯衡见依旧看不出任何破绽,不由转向了卫俪。 “殿下,你看呢?” 卫俪却是直愣愣地站在那儿,紧盯着张大石,对其余一切都视若无睹。 “殿下?”赵伯衡又问了一句。 张大石被看得也是有些慌了,护着张小刀又退了两步,道:“兀那妇人,你看着我做什么?” 莫名地,两行泪水从卫俪的眼眶中流了出来。 分明张大石还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她却已看透了一切。 “头疼。” 张大石感到脑瓜子里有根弦被人拽住了一般,皱着眉,捂着头。 卫俪终于问道:“你父亲说,一定不能告诉别人她的来历,你要一辈子把她当亲妹妹保护,是吗?” “你说什么?!” 张大石有些惊恐,竟还是一副无辜村汉的模样。 赵伯衡、赵二则终于意识到他是在演了。 他们从来没想过,会被一个看起来无比淳朴的乡野村夫耍得团团转。 一个没读过书、未经世事的村汉,在他们这种高高在上的人物面前一丝破绽不露,而他们还自以为始终拿捏着他。 卫俪又逼近一步,紧紧盯着张大石的眼睛。 她仿佛看到了张大石很小的时候。 那是个雨夜,他守着他临盆的娘亲,可他娘亲生下来的却是个死胎,他不知所措,直到一直啼哭响起,是张希旺回来了。 “婆娘,你生了?你没事吧?太好了!我捡回了个女娃,我们就和人说你生了对双胞胎……” “这女娃的来历不能被人知晓,我们得护住这个秘密。” 张大石始终能想起,那天夜里他娘亲撕心裂肺地哭,张希旺毅然抱着那个死胎,埋到了无人知晓处。 直到张希旺死前,最后一次握住了张大石的手。 “爹知道,你能保护好你妹妹和弟弟。” “……” 张大石终于感到头不痛了。 偷眼瞥去,只见那个妇人已经泪如雨下,但好在,他们没有再问他任何问题。 他又是一直守住了他爹交给他的秘密,保护住了他的家人。 卫俪窥见了张大石这个想法,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 她脚步很快,赵伯衡、赵二几乎是跑着才追上了她。 “殿下?” “是我的孩子。”卫俪喃喃道:“她就是我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她甚至没想好要去哪儿,直到出了院门,她才想起问道:“她在哪儿?” 赵伯衡见她如此确定,终于笑了出来。 十余年苦苦寻找,他终于为她找到了她的孩子,笑着笑着老泪纵横,粘湿了他的胡子。 接下来要做的就很简单了,他必定会为她把孩子接回来。 赵伯衡想抬手抹卫俪的泪水,却不敢,只好一抹自己的脸,道:“在顾经年处。” (本章完) 第171章 兄妹(三) 第171章 兄妹(三) 顾宅。 裴念、殷婉晴原本是打算等顾经年撞破了赵伯衡在炼化异能,便带人赶到御医院坐实此事,但从结果看来,他们大概是被赵伯衡耍了一回。 “显然,赵伯衡知道我们想要找他的麻烦,故意引我们查到御医院,借此事让我们知难而退。” “罢了,人没事便好。”殷婉晴起身,“那我便告辞了。” “留下用饭吧。”裴念道:“近来成业侯府的饭菜十分不错。” 她后面这句话微带着些调侃之意,因凤娘自从掌了顾家的钱财,总让雍京城各大酒楼烧了菜送来,餐餐都是色香味俱全,家中众人吃得甚是欢喜。 裴念既然留客,殷婉晴也就大大方方地留下用饭。 可等了好一会儿,却不见有饭菜送来,一问之下,才知是凤娘把钱都得差不多了,今日便没在酒楼订膳食。 末了,是张小芳烧了一桌子的家常菜端上来。 众人吃罢,皆夸她厨艺了得。借着这气氛,裴念便随口提出张小芳更善持家,由她管着家事比凤娘适合。 “不不不。”张小芳一听,吓了一跳,连忙摆手,“我是穷惯了,只会攒小钱,可不懂管大钱。” 凤娘虽喜欢乱钱,其实心底不太在意这些事,便道:“便由你管着又何妨,但有一条,那些赔钱货们的衣食住行往后也归你管。” 她是这般算的,顾经年的俸禄食邑也不算多,起来束手束脚,把那些赔钱货甩给一个靠谱的人,其实她还是赚的。 张小芳愣了愣,转头看向顾经年,见他点点头,心中微微一喜,便应道:“那……好啊。” 众人都笑了笑,其乐融融。 若无纷争,他们这般住在雍国,却比在瑞国时要自在些。 忽然,前院有动静传来,不多时,卫俪、赵伯衡就赶到了。 “原来公主也在。”一到大堂,赵伯衡连忙向殷婉晴执了一礼,“臣失礼了。” “我微服读书,非以公主身份出宫,不必多礼。”殷婉晴道:“但越国公主擅离居所,只怕有违规矩。” 卫俪并不理会,目光扫过众人,落在了张小芳脸上,就再没移开过。 “怎么了?” 旁人皆感奇怪,不知堂堂越国公主为何会如此失态。 唯有顾经年神色平静,早已猜到了有可能会有此结果。 之后,裴念、殷婉晴猜到是怎么回事,对视一眼,都道这实在是太巧了。 张小芳终于被看得有些慌了,求助地看向顾经年,道:“公子,这……” 顾经年这才迎向了卫俪的目光,道:“公主,你确定了吗?” “是,我非常确定。” 卫俪有许多话想对张小芳说,却是欲言又止,最终回答了顾经年的问题,选择由他来替自己说。 顾经年于是看向张小芳,道:“她有可能是你的娘亲。” “什么?”张小芳根本不信,“我有爹娘。” “他们救了你,照顾你,我很感激。”卫俪道:“但,你是我的女儿。” 赵伯衡站在她身后,见状,不由叹息了一声,认为卫俪还是太着急了,这般直说,恐怕只会吓到张小芳。 果然,张小芳当即握住了顾经年的衣袖,身子微微后缩,对卫俪摆出了抗拒的姿态。 “真的!”卫俪能读懂她在想什么,急道:“我真是你娘亲……” 事实证明,对于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哪怕有读心术,也未必有用。 张小芳只顾摇头,道:“不。” 至此时,她甚至不知道卫俪是谁。 “我是你娘亲,是越国公主,你是我的女儿,你其实名叫卫语诗……” “不,别说了。” 顾经年示意凤娘把张小芳先带下去,道:“公主,你我再谈谈如何?” 卫俪急着母女相认,却也看出张小芳极为依赖顾经年,只好点了点头。 两人走到了庭院中的无人处。 顾经年也不怕被人偷听,开门见山,道:“公主知道我想问什么。” “不错。” 卫俪知道顾经年想问她孩子的父亲是谁,道:“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得替我告诉她,我真是她娘亲。” “好。” 之后是漫长的沉默。 等到卫俪开口,还是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道:“她没有父亲,她是越国的血脉,我是她唯一的父母。” “我知道。”顾经年道,“我不会让任何人逼她认父。” 卫俪低下头,眼眸中有微光闪动,略作思忖,给了回答。 “我只能告诉你,当年谁强占了我。”“嗯。” “你没有猜错。” 卫俪一字一句,吐出了一个人名。 “顾北溟。” 顾经年良久无言。 反而是卫俪笑了笑,道:“你也知道,在军中这种事很常见,他是得胜的将军,我是她的女俘。” 她似乎已经完全看开了。 顾经年释然一笑,道:“我会保护好这个妹妹。” 也许是冥冥之中注定,在他最危难之时,他的同父异母的妹妹救了他。 而他所有兄弟姐妹之中,他们俩的身世最像。 总之,这件事对顾经年而言,是有预料且可接受的。 ———————— 数日后,阅微学堂。 堂上在讲课的是俞末娴,她如往日那般拿书卷念着,见一向最认真听讲的张小芳坐在那发着呆,双目无神。 俞末娴遂过去,轻轻用书卷拍了拍张小芳的肩,低声道:“一会来找我。” 于是,课后两人便走在学堂后院的长廊上,谈心了几句。 “近来有烦恼?” “回先生,是。” 俞末娴失笑,道:“你便当我是朋友,若有心事,可与我倾诉。” “可是先生是用来敬重的……” “没听说过吗?”俞末娴道:“有一个词,叫亦师亦友。” 张小芳虽心事重重,闻言还是忍不住笑了一下,因她感受到了与俞末娴相处时的轻松自在。 两人又聊了几句,她还真就不自觉地把心事说了出来。 “就是发生了一桩我从没想过,也很难接受的事,比如我从小到大就叫张小芳,忽然发现原来我不叫这个名字,该用另一个名字。” 张小芳说了很多,俞末娴只是静静地听着,只说了一句话就解决了她的第一个困扰。 “重要的不是你过去是谁,而是往后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先生?” 张小芳一愣。 她其实并没有把事情说透,但俞末娴就像是完全了解所有经过。 想必先生就是聪明吧。 不论如何,这句话让张小芳释然了许多。 “还有别的烦恼吗?”俞末娴又问道。 “就是……” 张小芳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这几天,她想了很久,确定自己是喜欢顾经年的。 虽然以前她也很确定自己不会与他在一起,但总归还是保留着一丝希望,或者说是努力向他靠近直到能与他并肩的期待。 可当身世被揭开,连这希望也湮灭了。 那天,她听到顾经年对她说出那一句“你是我妹妹”时,很明显地感觉到心里缺了一块。 “想必是关于男女之情的。”俞末娴笑了笑,若有深意地道:“你要知道,人这一辈子很长,你觉得忘不掉之人有一天也许会忘掉,当下有缘无分的两人也许有朝一日能长相厮守。” 这句并没有安慰到张小芳,她与顾经年已注定是有缘无分了。 她遂决定把这份见不得人的情愫藏起来,永远埋在心底。 俞末娴见了她的神情,那若有深意的眼神中浮出了然之色,随口捡了些她自己年轻时的旧事说了,总之也是有过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 张小芳听罢,不由问道:“先生说的那人,是谁呢?” “他啊,你也见过。” 俞末娴随口答了一句,摆摆手,道:“不提他了,男女之间,有时能帮对方成就自我,已是足矣。” 末了,她坦然一笑。 “重要的是,后来我渐渐不想这些,告诉自己该向前走。” 张小芳看在眼里,便明白了该怎么做。 那就向前走吧,阿丑已经变成了更好的顾经年,她也要变成一个更好自己。 (本章完) 第172章 便宜父亲 第172章 便宜父亲 书房很大,摆满了书柜。 桌案上堆着各种文书,一个以夜明珠制成的灯台后方,屈济之坐在那儿,看着一封信件,目光中透出深深的忧虑之色。 忽然,书房的门被打开了。 屈济之抬头看去,只见外面并没有任何人,就好像门是被风吹开的一般。 不多时,门又自己关上了。 他的目光却没有移回方才在看的文书上,而是落向了地上的毯子。 只见那地毯上出现了一个淡淡脚印,之后是另一个。 两个脚印交替着,迈到了桌案前。 “你来了。”屈济之叹息了一声。 “嗯。” 书房中分明没有旁人,却有个女子的声音响起,道:“我来,告诉你一件事,卫俪已经找到她的女儿了。” “是吗?”屈济之的神情波澜不惊。 “张小芳,是你举荐她进入学堂的,莫非你早就猜到了她的身世?” “那倒没有。”屈济之摆摆手,脸上显出谦和的笑容,“与人为善是我一向的准则,谁也无法预料眼前一个平平无奇的人之后会有怎样的机缘。” “你一点都不惊讶?” “赵伯衡尽心尽力找了多年,必然要出结果。” “呵。” 桌案上的一张信纸忽然飘了起来,信上白纸黑字写着的却是边境诸将对顾北溟的看法。 看得出来,屈济之对顾北溟盯得很紧。 过了片刻,那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 “雍京之中有天眼,少有事情是你所不知的,你却还让我暗中调查顾经年,看来,你真的很在意顾家?” 屈济之反问道:“卫俪的那个女儿,张小芳……往后该改称她为卫语诗了,你觉得,她父亲是谁?” 那飘在空中的信纸落在了桌案上。 地毯上的两个脚印移了几步,旁边一张椅子上披着的狐裘便陷了下去,像是一个无形的人倚在了上面。 “顾北溟。” “你确定?” “今日我特意与那孩子谈过,她显然知道了顾经年是她兄长。” “此事未必没有另一种可能。”屈济之道:“卫俪说谎了,因为顾北溟现今是归附雍国,说他是孩子的父亲,最为有利。” “我不知道,但顾北溟确实最有可能。” “是啊。”屈济之感慨了一声,“甚至,卫俪与顾北溟之间,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 “你到底在想什么?” “这话,我很想当面问一问顾北溟,问问他在想什么。” “何意?” 屈济之道:“顾北溟手握强军、几乎有不死之身。他在瑞国时,以忠臣良将自居,看似志在助瑞帝一统中州,但为了炼化凤凰,他转眼就能投靠雍国。与此同时,他与越国公主拥有一个女儿。” “你的意思是,他居心叵测?” “先帝与信王把自己炼成了螈人。”屈济之道:“太子殿下在查是谁助他们炼化,怀疑赵伯衡,但据我所知,此事恐怕是出自顾北溟的手笔……此人,志不在小啊。” “怪不得你让我盯着顾经年,他知情吗?” “当不知情,但身为父子,岂能没有牵扯?” “知道了,我继续盯着他。” “好。” 那椅子上的狐裘动了动,书房的门又被打开,不多时便被关上。 院子里,一只白鹤飞上云霄。 白鹤在雍京的上空盘旋了一圈,末了,落在了顾宅后庭中的一座假山上,须臾又振翅飞走。 假山下,草木摇晃了一下。 草木那边,一对男女正在对话。 顾经年今日才午睡了起床,头还没梳,显出几分不羁与潇洒来。 张小芳则是已从书院回来,有些拘谨地坐在顾经年的对面。 “公子。” “你的身世已经确认了,必是越国公主之女无疑。”顾经年道:“也很可能就是我妹妹……唤我一声‘阿兄’吧。” 他说话时略略停顿了一下,考虑到卫俪说假话的可能性,最后决定,不管怎么样,都把张小芳当作妹妹来对待。 张小芳眼睛一酸,委屈道:“我有阿兄。” “我知道。”顾经年道:“我与张大石也聊了,他永远会是你兄长,张小刀也永远会是你弟弟。” “好。” “你若不想认那个父亲,便不必认。”“好。” “对了,你母亲有异能,与人对视,能读出对方所思所想。” 顾经年一句一句地交代着。 张小芳抬起眼,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却一点也没有看出他在想什么。 “怎么了?” “没什么,那往后……我就是卫语诗了。” “是啊,卫语诗。” 顾经年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少女的肩。 这个从未有过的亲昵动作让她一愣,竟是有些不争气地觉得,当他的妹妹也很好。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顾经年转过头,看向了一旁的丛。 他目力极好,分明看到有一根枯枝忽然断掉了,于是,他眼神中泛起了些许疑惑之色,须臾又迅速隐藏起来。 张小芳也好,卫语诗也罢,安慰过这个迷茫的少女,顾经年回了书房,提笔给顾北溟写了一封信。 父亲俩关系一直不亲密,但这件事,顾经年还是想要向顾北溟确认一遍。 毛笔在纸上游走,他坐在窗边,看起来十分专注。 忽然,他却是回身一甩,将笔尖的墨水向身后甩了过去。 这一瞬间,顾经年眯了眯眼。 他看到墨水飞溅出一串,其中有两滴没有滴落在地上,而是落在了空中。 “谁?!” 顾经年叱喝一声,伸手便去捉。 入手,果然捉到了一片柔软的肌肤。 然而,不等他捉牢,对方已如鱼一般脱离了他的掌控。 窗边的桌案晃动了两下,白纸上留下一个脚印,接着,窗外草木摇晃。 顾经年向外面看去,已完全失去了那神秘人的踪迹。 看来,他又被人盯上了…… 待顾经年拿着写好的信安排驿马递给顾北溟,再回到顾宅,便见卫俪又与赵伯衡过来了。 前院,那相貌俊美的赵二坐在长廊处。 张大石、张小刀兄弟则站在院子另一边,远远看着他。 顾经年担心张大石还过不了心理那关,便过去问道:“在看什么?” “那人有些面熟哩。”张大石道。 顾经年讶然,看向张小刀,问道:“你呢?认得他吗?” 张小刀恨恨道:“和那要抢走我阿姐的妇人是一起的!” “你们不认识他了?” “我们认得他吗?” 张氏兄弟俩竟是已完全不记得正是赵二扮作美娇娘赵娥与张大石成亲之事。 顾经年不由转头看了赵二一眼,但在赵二转头来之前,他便迅速移开了目光。 因为,他意识到,这赵二竟然也有消除别人记忆的异能,倒是与苗春娘有些类似。 紧接着,顾经年又想到了京和塔上那个被称为“天眼”的怪物能用触须让别人看到它的记忆,也不知赵二、苗春娘的异能是否与之相关。 只是,苗春娘生在瑞国,为何会与这些相关? 这边顾经年思忖着,那边,卫俪与赵伯衡已经出来了,看来今日又是无功而返,没能认回女儿。 ———————— 出了顾宅,赵伯衡扶着卫俪登上了马车。 他放下了黑色的车帘,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来,道:“顾北溟已经回信了,说想要补偿女儿。” 卫俪没说话,对这结果不作任何表态。 赵伯衡又道:“顾北溟还说,他愿意助越国复国,想必复国之后公主必为女帝,他唯一的条件是让他的女儿作为储君。” “别信他。”卫俪道,“他只是在言巧语,想骗走我们手上的东西罢了。” 赵伯衡道:“但,这次他竟有底气说这样的话,倒不知他掌握了什么。我已命令我安插在顾家的眼线打探。” “嗯。” “那顾北溟想给的补偿?” “别被他的一点小好处收买了。”卫俪不悦道:“我的女儿,我自然会补偿。” 说罢,她接过顾北溟的来信,扫了一眼,撕碎。 她总能看出别人在想什么,旁人却无法从她那双幽深的眼睛里看出她在想什么。 缓缓而行的马车虽小,却承载着她复国的巨大野心。 (本章完) 第173章 激发天赋(一) 第173章 激发天赋(一) 御医院。 赵伯衡自归京以来,每日前来拜会者络绎不绝。 这日,他正与白雨泽在堂中谈话,忽听得通传,称“郡主来了”,不由惊喜地起身,道:“快快有请……不,我亲自去迎。” 白雨泽见状不由讶然,以赵伯衡的声望、城府为何会因一个郡主而失态? 正猜想着,却见顾经年带着一个少女走了过来。 赵伯衡快步赶上前,不与顾经年打招呼,而是热情又温和地向那少女道:“郡主,你终于想通了?” 白雨泽更是疑惑,暗忖京中的郡主自己都认识,却分明没见过眼前这少女。 再一打量,不论她五官如何,皮肤略黑,穿着破旧,一看便知出身小门小户,岂有半点郡主的气质? 白雨泽上前,问道:“赵公,这位是?” 赵伯衡郑重引见,道:“这是我越国公主之女,今已请示陛下,敕封为宜林郡主。” 越国亡了国,失去了政权,有时候在卫俪的要求下,会以雍国附属国的名义册封一些封爵与官位,也算是保留一丝复国的念想。 因此,这宜林郡主其实算是越国的郡主。 出于对赵伯衡的感激与敬重,白雨泽脸色一肃,执了一礼,道:“见过郡主。” “啊。” 张小芳吓了一跳,连忙退了一步,下意识想要躲到顾经年身后。 赵伯衡微笑着正打算出言缓和她的心情,有些出乎意料的是,张小芳在一个小小的动作之后,很快站了出来,对白雨泽回了一礼。 “当不得前辈大礼。” 虽然举止神态还有些扭捏,至少她表现出了一种敢于面对、敢于变化的勇气,让赵伯衡刮目相看。 “郡主应该先去见公主啊。”赵伯衡叹道:“公主很想念你。” 张小芳有些犹豫,转头看向顾经年,顾经年点了点头,鼓励她说出想要说的话。 “今日就是来找赵公的。”张小芳语气磕磕绊绊,道:“赵公曾说过,能发现异人血脉,修练实力,那我……行吗?” 她有些害怕地抬眼看向赵伯衡,眼神中带着希冀。 却见赵伯衡抚须,点头,又摇头。 “郡主确实继承了公主的血脉,我也是凭着这点找到你。但,公主拥有异能到生下郡主的时间太短了,郡主身上的天赋非常稀疏,几乎可以说是不能施展。” 张小芳闻言不由失望。 白雨泽道:“我兄弟中也有几人没有天赋,多亏赵公发掘了他们的天赋,助他们修练。” “不同的。”赵伯衡道:“白家子弟那是世代流传的血脉,根深蒂固,公主的异能却是后天所得,郡主若想激发潜通,会非常痛苦。” “我不怕痛苦!”张小芳立即道。 赵伯衡摇头道:“不仅是痛苦,还有危险,我不建议郡主涉险。” 张小芳听得有希望,道:“我想试试,恳请赵公相助。” 赵伯衡捻须犹豫,目光看向了顾经年。 顾经年问道:“确定是修练,而不是炼化?” “成业侯是如何看待这两者之间的区别?”赵伯衡反问道,“今日成业侯能陪郡主来,我亦深感讶异,看来,成业侯虽对炼化深恶痛绝,却对修练没有成见。” 顾经年道:“区别也简单,看是否伤及旁人性命。” 赵伯衡正色道:“看来成业侯是通达之人,这点,我可保证。” “那便好。” “郡主,你心意已决吗?” “是。” 张小芳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好。”赵伯衡道:“我便助郡主激发潜能,修练天赋。” “多谢赵公,我该如何做?” “还请郡主先去见公主,待老夫安排妥当。” 张小芳答应下来,正打算与顾经年一道离开,赵伯衡却留下了顾经年,道:“成业侯,可否容我与你单独说几句?” “好。” 自然有人过来带着张小芳去见卫俪,顾经年则与赵伯衡、白雨泽进了大堂。 彼此落座,赵伯衡开口道:“要为郡主激发潜能,还需两位援手。” 白雨泽道:“赵公只管吩咐便是。” 赵伯衡看向顾经年,道:“若要借成业侯性命一用,不知可否?” ———————— 越国公主府。 一开始,张小芳因为听顾经年说过卫俪能够看穿人心,刻意藏着心事,只低着头坐在那,使得母女二人的相处十分不自在。 卫俪见始终不得接近女儿,亦感失落,把每一年为她准备的衣裳都拿出来,诉说这些年来对她的想念 听着听着,张小芳难免有所触动。 “我……” 卫俪连忙握住她的手,问道:“能不能唤我一声‘母亲’?” 张小芳终于抬起头来,见她眼神殷切,终于是嘴唇嚅嚅着,吐出微不可闻的声音。 卫俪大喜,眼中隐隐有了泪,握住张小芳的手,道:“好孩子,你搬回来与我一起住好不好?” “不……不好的。”张小芳连忙摇头,“我想回去了。” 奇怪的是,在这件事上,卫俪却十分坚持,竟是当天就不放她回去,将她强留了下来。 当晚,母女二人同榻而眠。 张小芳怎么都睡不着,她觉得被褥的材质太柔软细腻,觉得卫俪的头发上那淡淡的香味太过好闻。 比起卫俪,她觉得自己的皮肤是那般粗糙。羞耻心泛上来,让她依旧不习惯当娇生惯养的越国公主的女儿。 睡到半夜,忽然,有仆婢在门外低声道:“公主。” 卫俪起来,轻手轻脚地下了榻,到了屋门处。 张小芳并没有睡着,睁开眼看着屏风,见那仆婢附耳对卫俪说了几句,隐隐却能听到一句话。 “已经在捕杀顾经年了……” 张小芳一听大为着急,掀起被褥就往外跑,任卫俪怎么拦都拦不住,待被护卫拦在大门处,她抢过一柄刀便架在自己脖子上,一心要回顾宅。 卫俪无奈,只好备了车马与她一同去。 路上,迫于无奈,对她吐露了发生什么。 “不是为娘要瞒着你,而是顾经年、裴念是瑞国派来的细作,事发了,朝廷要对他们动手,为娘只保得住你。” “那我也是瑞国来的,我也是细作!把我一并杀了吧!” “语诗……” “我不是卫语诗,我是张小芳!” 刚承认身世的第一天,她的情绪就因为太激动而失控了。 终于,马车赶到了顾宅,外面却忽然下起了倾盆大雨。 张小芳掀开车帘往外看去,只见一道身影凌空而立,背上的火翅被大雨打湿,整个人跌落下去。 “不!” 她跃下马车,直奔顾宅,冲进去一看,恰见白雨泽举起刀,一刀斩下了顾经年的头颅。 一瞬间,她就呆愣在那儿,目光紧盯着地上滚落的头颅,等待着顾经年自愈。 但没有,大雨冲刷着顾经年脖颈处的鲜血。 “嗖。” 有箭矢射向白雨泽,举弓的正是刚冲出来的张大石,身后,张小刀跑着步跟了上来。 “阿姐快跑!” “噗。” “噗。” 两声响,廊下有披甲的士卒手起刀落,结果了张氏兄弟。 白雨泽提起顾经年的头颅,喝道:“所有人,格杀勿论!” 张小芳已经感到心痛得窒息了,她环顾看去,见到半瞎子惨叫着被搠倒在地。 裴念、凤娘原本还在奋力反抗,终究双双倒地而亡。 然后是高长竿、老黑、炎二、火伯、琴儿、落霞……整个顾宅都被屠戮殆尽了。 大雨还在下,张小芳站在雨中大喊了一声,向白雨泽冲了过去,试图去抢回顾经年的头颅。 她人还未到白雨泽面前,背后便重重挨了一下,昏倒了过去。 黑暗不知持续了多久,再睁开眼,张小芳看到了赵伯衡。 “醒了?”赵伯衡注视着她的双眼,问道:“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张小芳摇了摇头。 她恍然想起她的所有亲人朋友都已经死了,悲从中来,差点又晕了过去。 “废物。” 赵伯衡忽然冷笑着骂了一句。 张小芳一愣,愕然看向他。 “没想到吧。”赵伯衡道:“一切都是老夫的计,借你之手,除掉了顾经年等人。” “你……你说什么?” (本章完) 第174章 激发天赋(二) 第174章 激发天赋(二) “当年在澜水村,你已经被我骗了一次,竟还能再被我骗一次。” 赵伯衡脸上已经丝毫没有和蔼慈祥的模样,眼神中透着一股狡黠阴险之感。 他看张小芳还在错愕,继续道:“我接近你,目的是为了除掉顾经年啊。” “什么?”张小芳摇头,“公子他不会死的……” “他已经死了。”赵伯衡道:“我总算为禇丹青报仇了,你还不知道吧?禇丹青与我同出于师门。顾经年一身的能耐都是禇丹青为他炼化而来,他却过河拆桥,还自诩正义,可笑至极。” 张小芳大怒,拧紧了眉头,想要起身与赵伯衡拼命,身子却是毫无力气,一动都不能动。 “我帮雍国老皇帝炼化成螈人,顾经年坏此大计,早晚必要对付我,我自当先下手为强。” 赵伯衡说着,往前俯身了些,双眼凑得更近,与张小芳对视。 然而,他悠悠然又说了一句。 “可惜你没能早看出我的心思,害死他们的人,是你!” 张小芳大怒,双目圆瞪,脸也涨得通红。 仇恨、愤怒、悲伤、绝望……太多情绪从她双眼中透露出来。 唯独少了几分洞察人心的冷静。 良久,赵伯衡抬手,击在了张小芳的脖颈处,重新将她敲晕过去。 他脸上那得意又阴险的表情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些许疲倦感。 摇头微微叹息,他负手出了门。 赵二正端着一个托盘站在那,托盘上放着的是两枚药丸、一碗草露。 赵伯衡道:“将她今日的这段记忆消除了,明日再试一次。” “是。” 赵二于是入内,将手放在张小芳的额头上,过了一会,张小芳竟是坐了起来,睁开眼,只是双目无神,也不知醒了没有。 “你今日见过赵伯衡吗?” “见过。” “不,你没有。”赵二问道:“你们都聊了什么?” “……” 好一会儿之后,赵二再次问道:“你今日见过赵伯衡吗?” “没有。” “好,睡吧。” 赵二安抚了张小芳,走出了屋子,拐过长廊,只见旁边的屋子中站着许多人。 不仅有赵伯衡、卫俪,顾经年、裴念、张大石等人竟也在。 “师父,好了。”赵二道。 赵伯衡点了点头,道:“要激发郡主的天赋,还需要一些时日。” 裴念问道:“这样做真的有用吗?” 赵伯衡道:“不论是何种异能,之所以出现,便是因为需要。它并非因你我今日之需要,而是天地构建之初,中州与夷海诸州的祖先们面对不同的危险,经过上万年的积累而来,深藏于子孙的骨血当中。故而激发它,便要给它迫切的需要。” 卫俪知道赵伯衡眼下在做的实则是将她当年的心境重演一遍,她很担心张小芳能否承受,但咬了咬牙,开口却是道:“欲窥人心,必先心死。” 欲窥人心,自身之心智必须超脱于旁人之上,不经历极大的悲喜无法做到。 因此,昨夜张小芳所经历的,正是他们安排好的,所有人诈死在她面前,使她心痛到极点。 至于那被斩下头的顾经年,则是赵伯衡找了一具尸体,让顾经年将其易容成自己的样子。 但目前看来,并非如此简单就能做成。 赵二不能感受到张小芳的痛苦,于是问道:“师父,是不是刺激得还不够?她不够痛苦?” 在他看来,相比于卫俪所经历的亡国之恨、被俘之辱,昨夜诈死几个人,只是小巫见大巫。 “不能再多了。”赵伯衡摇了摇头,道:“眼下,郡主已经到了危险的边缘。” 之后数日,张小芳每一次醒来,都只记得昨夜亲眼见到所有亲朋死在眼前,都只见到赵伯衡以冷酷的话语刺激着她。 她没有时间思考,没有时间冷静,那些痛苦看似只是一次次地重新经历,但对身体带来的折磨都在累积,她的脸色越来越憔悴,双目无神,整个人完全呈现出了一种病态来。 这天,当赵伯衡盯着她的眼睛,依旧没能激出她的天赋,便转身离开了屋子。 见赵二如往常一般站在那儿,他便吩咐道:“记忆虽然清除,但她的痛苦已经到了能承受的极限……” 忽然,屋内一声轻响。 赵二瞪大了眼,惊骇道:“师父!” 赵伯衡回过头看去,见张小芳竟然从榻上爬了下来,推倒了一个瓶,拿起破瓷便往自己的脖颈狠狠地扎了下去。 “不可!” 赵伯衡吃了一惊,顾不得别的,抬起手,在空中用力一握。 那扎进了张小芳脖颈内的瓷片瞬间化为齑粉,但她脖颈上已是血流不止。 卫俪、顾经年、裴念、张大石等人听得动静已赶到了屋外。 “你们做什么?!” 张大石怒吼着就要冲上前,却被顾经年一把拉住。 “别再试了!” 张大石挣扎了两下,不能挣脱,哭喊道:“她不是你们的什么郡主,她就是一个乡下丫头,你们放过她,留她一条性命吧!” 顾经年目光看去,见赵伯衡已迅速拿出药膏在敷,硬着心肠,把张大石拉开。 裴念则自始至终站在那儿看着,一动也不动。 终于,张小芳嘴唇嚅动了两下。 “公子……” 赵伯衡转头看去,见顾经年就在屋外。 但是否让顾经年上前见一见张小芳,他不敢做决定,于是目光看向了卫俪。 “公主?” 卫俪心疼女儿,看着那满地的血,不由犹豫了起来。 ———————— 张小芳再次睁开了眼。 记忆中,昨夜亲眼见到亲朋丧命的画面再一次浮现起来。 眼前,是赵伯衡那张带着阴险表情的脸。 她悲伤、愤怒,那强烈的痛苦像是扼着她的脖颈,让她透不过气来。 于是她奋然从榻上坐起,想与赵伯衡拼命。 “可惜你没能早看出我的心思,害死他们的人,是你!” 随着这一句话,张小芳心中泛起强烈的内疚,恨不得立即死去。 但,忽然间她却愣了一下。 她定定地看着赵伯衡的眼,许久,喃喃道:“假的?” “什么?” “你想……” 张小芳迟疑地开了口,缓缓道:“你是想,激发我的天赋吗?” “郡主,你,你怎么知道?” “我……好像看到了……你是这么想的吗?” 赵伯衡终于笑了。 他如释重负,长须抖动起来。 “郡主终于是开窍了啊!” 张小芳转过头,只见屋门被人推开,门外站着许许多多人。 那些在她记忆里死掉的人们,又重新活了过来。 强烈的开心涌上来,让她忘掉了所有的痛苦与悲伤,展露出了一个由衷的笑颜。 “只过了一个晚上,我就有异能了吗?” “那是你忘了,已经过了二十天了。” “可我一点都看不出你们在想什么啊。” “郡主只是激发了天赋,还得长年累月地修练啊。”赵伯衡招了招手,道:“赵二,快把药端来。” “……” 裴念站在那儿,脸上也露出了由衷的微笑。 她很高兴看到了张小芳的机遇与成长。 而就在前几日,赵伯衡已经帮她测试了一下,并给了她一个回答。 ——“恭喜裴姑娘,祖上是纯正的中州血脉。” 这天,顾经年、裴念、张大石等人回了顾宅,没有带回张小芳,因她被接到了越国公主府。 而等顾经年再次见到她,已是数日之后,在阅微学堂的大门外。 “阿兄。” 忽然听到一声呼唤,顾经年回过头,愣了一下。 眼前站着的是个脸色苍白的清瘦姑娘,衣着得体,梳着漂亮的发髻,有着干净好看的笑容。 两人笑着聊了几句,并肩往学堂内走去,在一个院门处道了别,因为旬考之后,张小芳已被分到了知行堂。 顾经年则往致识堂走去,走了十余步,他有些不放心张小芳独自去知行堂,便转身往那边过去。 才到院门处,只见里面一个女弟子正在对张小芳打招呼。 “你是新弟子吗?” “嗯,旬考之后从致识堂分过来的。” “哦,你叫什么名字?” “卫语诗。” 卫语诗神态自若地报了名字,对着同窗微笑颔首,找了个位置坐下,她举止从容,已不太能看出以前那个乡野丫头的拘束模样。 (本章完) 第175章 记忆 第175章 记忆 从知行堂出来,穿过长廊,顾经年迎面恰遇到了韩有信。 今日细作接头的日子。 “听说你最近在接近赵伯衡?” 两人还未靠近,韩有信的传音入密已经到了顾经年耳里。 顾经年遂点点头,执礼道:“先生。” 韩有信站定,笑道:“你虽是成业侯,但在阅微书院,还是我的弟子,我便不多礼了。” “好。” “找到梁幸和那些御医了?” 顾经年上前,小声道:“在找,但看起来,赵伯衡与他们不是一路人?” 韩有信笑了笑,道:“别急,慢慢看。” 擦肩而过,顾经年忽然又道:“我好像被人盯上了。” “什么人?” “不知道,我看不见他,但有几次,觉得身边好像有个人。” 韩有信皱了皱眉,沉吟道:“匿形?” “何意?” “我也是听闻,传说雍国有一个杀手,能隐匿身形。三年前积石山之战,瑞军主帅禺成在帐中被人割喉,便是他动的手。” “还有呢?” “除此之外,我没有任何关于他的情报。” “可有能让他现身的异宝?” “没有。”韩有信道,“你都被盯上了,少接近我。”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难得来一趟书院,顾经年刚进致识堂,就被人一把拍在了肩上。 他身子顿时就无法动弹。 接着,一人转到了他面前,浓眉方脸,正是那个读书读傻的谷昌明。 “成业侯,听说你又没有参加旬考?为何如此懈怠?”谷昌明恨铁不成钢地道,“学海行舟,不进则退,你看你,到现在还留在致识堂。” 顾经年道:“谷兄不也是吗?” “我不一样,我认真考了。”谷昌明道:“虽考得不好,但我尽力而为,没有遗憾。” “我也不遗憾。” “不,你遗憾,你虚度光阴,岂能不以为耻?” 两人若这般聊下去,或许能聊个没完没了。 所幸,顾经年是踩着点来的,不多时,俞末娴到了,再次替他解了围。 “多谢先生。” 当顾经年执了一礼,俞末娴只是态度平淡地点点头,看起来不太好相处的样子。 顾经年又道:“多谢先生开导张小芳。” “落座吧。”俞末娴依旧高冷。 “是。” 落座,听着俞末娴乏味地读着《雍书》,顾经年趴着趴着又睡觉了。 但他其实有在观察着那个匿形人是否还在跟着自己,或者,身边谁有可能是那个匿形人。 也有某个瞬间他怀疑过俞末娴,但俞末娴看起来更像是会被匿形人跟踪的,而非匿形了跟踪别人。 终于捱到了下课,顾经年依旧在老槐树下等着裴念。 不远处,各权贵府上的仆役也在等着各自的小主人,其中便有两个仆婢是越国公主府的。 顾经年没站多久,便见张小芳走了出来。 如今该叫她卫语诗了,因她确实有了很大的变化。 “我想到阿兄府上住,你们别跟着了。”她先是向两个仆婢吩咐了一句,然后自然而然地走到了顾经年的身边。 “阿兄,我的房间,还在吧?” 顾经年没回答,而是看着卫语诗的眼睛。 卫语诗大胆地与他对视了片刻,低下头,小声道:“怎么了?房间没有了吗?” “你不能看到我的想法吗?”顾经年莞尔道:“还得我开口说话,未免太累了。” “我还不能。”卫语诗道:“其实没什么变化,除非对方特别迫切想让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可能是我太笨了吧?” “平时是如何修练的?” “就是与人对视,不停地猜。”卫语诗道:“赵先生说,异能就像是不同野兽的本能,鹰会飞,豹会跑,得多练,小鸡不能翱翔,雏鹰也得经过摔打。我嘛,原本是个小鸡仔,现在才知道自己是最笨的雏鹰。” 顾经年道:“最后一句话也是他说的?” “那是我说的。”卫语诗笑道。 她显然开朗了许多。 顾经年最近也在练习控制火,在这方面也有不少经验与疑问与她讨论。 两人间多了许多共同话题。 正聊得热络,裴念与殷婉晴出来了。 以前的张小芳一直唤裴念“裴姑娘”,如今她气质有了变化,同样的称呼莫名就显得生疏了一些。 四个人同路而行,顾经年与卫语诗还在谈论着异能的练习。 裴念与殷婉晴渐渐落在了后面。 “我不会控风。”殷婉晴忽道,“我祖父、叔父、兄长们都会,但我与父亲都不会,你可知我为何不曾激发天赋,练习控风?” “为何?” “不划算。”殷婉晴道:“在这件事上,旁人更有天赋,费一份力得两份功,而我费两份力才得一份功,那我为何不做更适合我,且更有用的事?武力总归是细枝末节,我学的是王道。” 裴念道:“你是公主,我是武官,这或许是我们最大的不同。” “屈先生也不会异能。”殷婉晴道:“我始终相信,人类在中州生存,倚靠的不是异能,不是武力,有那么多更强大的异类、野兽都灭绝了,我们靠这里。” 她点了点自己的脑袋瓜子。 裴念若有所悟。 众人回了顾宅,前院,张大石、张小刀兄弟正在练习射箭,其他人们则坐在旁边吃着东西,嘻嘻哈哈地看着。 “嗖。” 张大石紧紧盯着箭靶,每一箭射出都很认真,箭矢射出,几乎都射在靶心上,唯独有一箭偏了。 “你输了。” 琴儿说着,起身上前,一只手里拿着鸡爪啃着,另外两只手从张大石手里接过弓箭。 也不见她如何瞄准,放箭的同时,啃着鸡爪的嘴还没停下,“嗖嗖嗖”几箭连着射去,都是正中靴心。 “拿来吧!” 琴儿放下弓,向张大石摊开手,很快,一串铜币便被放在了她手心里。 “嗯?瑞国的钱?” “是啊,我之前发的军饷。” “我要这钱有何用?不要。” 琴儿是下定决心再不去瑞国了,抛掉手里的钱币,坐回石阶上与老黑、高长竿等人吃东西,道:“你别找我和你练箭了。” 张大石挠了挠头,继续带着张小刀拉弓射箭。 再一回头,见了卫语诗,张氏兄弟不由惊喜。 “小芳,你回来了!” “兄长。” 卫语诗点点头,态度却不像以前那般亲近。 张氏兄弟很快感受出来,眼前人更像是越国的郡主卫语诗,他们只是挠了挠头,悻然一笑。 顾经年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当时什么都没说。 次日,他没去阅微学堂,而是去了御医院,找到赵伯衡。 毫不客气地闯入堂中,顾经年开口便问道:“你消除了她关于张氏兄弟的记忆?” 赵伯衡摇了摇头,道:“成业侯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还敢骗我?” “并非是为了让郡主疏远张氏兄弟。”赵伯衡道:“我确实让赵二消除了郡主一些不好的回忆。” 顾经年道:“把记忆还给她。” “这是郡主要求的,她想变得更好。”赵伯衡道:“我们消除的,只是那些让她变得卑微、不自信的坏事。张家以前很穷,郡主因此遭受了很多的奚落与嘲笑,她小时候穿着不能遮羞的褴褛衣衫,为了给病重的石氏求药,他们一家人在药铺门口跪了三天,被人用粪水泼了出来,她太多次被骂作野丫头、穷鬼、蠢猪……” “那也是她的人生,你凭什么替她作主?!” 面对顾经年的不悦,赵伯衡反而心平气和,道:“郡主不想要,吩咐我们除掉,我是郡主的臣下,当然不敢替她作主。” 说罢,赵伯衡看向顾经年。 “成业侯,你从小没有穷过,不知郡主的痛。她想要变得更好,这是她的选择,你又凭什么替她作主?” 顾经年也有过极不好的回忆,却从没想过要抹除掉。 他不信赵伯衡的这些歪理,只从中感受到彼此观念的不合。 “多谈无益,你只需告诉我,如何能让她恢复记忆。” “简单。”赵伯衡道:“只要郡主的心性强大到超过赵二,那赵二自然无法抹除她的记忆,原本赵二让她忘了的事也会重新想起。” 顾经年顺势想到了苗春娘抹除火仆记忆之事。 当时他很害怕,此时才知,倘若自己心性强于苗春娘便可无事。 “告辞。” “成业侯留步。” 赵伯衡招过下人小声吩咐了一句,不多时,有人捧着一个匣子回来。 “我知成业侯近来正在修练控火,备了一些药材,倒也无甚特异之处,就是增补体力之用。” 顾经年打开那匣子看了一眼,里面全是红色的药丸。 (本章完) 第176章 匿形人 第176章 匿形人 顾经年离开之后,赵二走到了赵伯衡身边,小声问了一句。 “师父,给成业侯的药,只怕没太好的效用。” “无妨。”赵伯衡道,“过犹不及啊。” “是。” 赵伯衡回想着方才的对话,只因郡主消除了些许对于那贫贱生活的记忆,顾经年便特意跑来质问。 他不由摇了摇头,低声评价了一句。 “此人心慈手软,成不得大事。” 赵二则道:“他心性确实强,徒儿几次试着动他的记忆,皆不能成功。” 赵伯衡微微嗤笑了一声,道:“你师姐与他翻云覆雨之时,尚不能松了他的心弦。你那点雕虫小技,岂敢在他面前卖弄?” “徒儿只是不明白,为何他心性如此之强?” “你受的苦还是太少了,他从小被千刀万剐,毅力高出你太多太多。” 由此可见,赵伯衡其实明白,苦难的记忆对于顾经年而言,是实力的一部分,甚至是基石。 赵二道:“无怪乎师姐喜欢他。” “顾家父子,如今已能成为复国的帮手,放在十八年前,如何能想到?”赵伯衡感慨道:“世事无常啊。” 说话间,有人走到门外,道:“信使回来了。” “让他进来。” 很快,一个稽人腾云驾雾而来。 赵伯衡道:“信呢?” 稽人正待开口,下一刻却面露茫然,喃喃道:“我,我忘了。” 赵二上前,把手放在稽人的双肩,凝视着他的双眼,道:“想一想,师姐告诉你什么了。” 那稽人渐渐陷入了某种昏昏沉沉的状态,眼珠上翻,只显出了一点眼白,喃喃道:“殷淑带着殷括到了居塞城。” “你说什么?” “殷淑带着殷括到了居塞城。” 赵二讶然,转头看向赵伯衡。 赵伯衡也是惊诧万分,站起身来,踱步沉思。 他与顾北溟打交道不是一年两年了,近些年来,顾北溟一次又一次改变了在他心中的印象。 现在,雍国新帝登基,根基未稳。而顾北溟镇于边境,手里掌握着殷括,必然能对朝局造成举足轻重的影响。 再回想起此前与顾北溟联络时,其人展露出的对越国遗产的兴趣,赵伯衡不由暗暗心惊。 ———————— 顾经年回到府邸,便见门外立着一个冷峻的男子,面容黝黑,皮肤粗糙,身体如长枪般挺立。 老黑正与这男子对立着,几次邀请他入内,他则摇头,道:“我有信交给公子,且只交给公子。” 此前,顾经年传给顾北溟的信是用普通的驿马递出的,路上被人偷看,实属常事,他也不太介意。 顾北溟不同,既然回信,便要确保不会被旁人看到,派出了这么一个一丝不苟的士兵来。 但这样一个人物到了顾宅,想必不少关注顾家的人都会知道顾北溟给儿子回信了。 顾经年遂过去亮明身份,接过了那封信。 但奇怪的是,他没有马上拆开,而是收入怀中。 “公子不看吗?”老黑问道。 “不急,先吃饭吧,凤娘呢?” “掌柜的在学和面。” “是吗?” 顾经年回了家,径直往厨房走去。 凤娘竟是真的绑起了一条围裙,站在灶台前揉着一个面团。 她脸上、头上、衣服上到处都沾了面粉,使她少了几分妩媚,多了几分邻家少女的可爱。 “你要做什么?” “下碗面吃。” “揉这么大面团?” “加了水太稀,加了面太干。”凤娘没好气道:“揉着揉着便越揉越大,可恶。” “我来吧。” 顾经年上前,撸起袖子便要接过那面团。 “洗手了吗?” 凤娘在他手上一拍,去打了水给他洗手,围裙上的面粉撒得到处都是。 顾经年洗了手便开始揉面。 老黑则坐在灶前生火,道:“方才那个信使,留在家里吃饭不?” “多下碗面,反正和得够多。” 凤娘问道:“什么信使?” “我父亲派人递了家书来。” “我看看,想必是催你与裴念完婚了。” 若不考虑顾北溟的身份以及局势,这对话就像是小两口做着饭闲聊家事。 顾经年道:“信在我怀里,我揉完面再看。” “我来拿。” 凤娘从背后环住顾经年,伸手从他怀里掏出信来,便在厨房里展开。 她先看了一眼,又展在了顾经年面前。 顾经年眼神凝重了几分,转头与凤娘对视,两人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看完了。” “嗯,烧了吧。” “好。” 凤娘当即把信纸往灶台中丢去。 顾经年回过头,目光落在了凤娘裙边的地上。 地上撒着一点面粉,上面忽然出现了一个浅浅的脚印。 下一刻,他旁边的大缸中忽然有一人站起,手中舀起一大锅的面粉,往凤娘前方洒去。 “关门!” 外面响起一声大喊。 张大石突然冲上前,一把关上了厨房的门。 厨房内,漫天面粉飘落。 从大缸中站起的高长竿犹嫌不过瘾,又舀起一大勺面粉泼了过去。 空中已显出一个隐约的人形来。 “哇!” 高长竿大为惊奇,更是奋力,甚至顾不得去看,只是不停地用双手往面缸里捧出面粉往外泼。 渐渐地,那隐约的人形愈发清晰,显现出了玲珑有致的曲线来。 出乎顾经年意料的是,那是个女人。 她没有穿衣服,面粉落在她身上,勾勒出了她十分出色的身材。 凤娘看得也是眼前一亮,有了惺惺相惜之感,笑道:“好个美人儿,哪里逃。” 匿形人已经逃到了门边,拉了两下门,见拉不开,便灵活地跃上灶台,试图从窗户逃。 她一脚踩在顾经年和好的面团上,留下了一个脚印,接着踩在锅盖上便要往外跃。 顾经年伸手便捉住她的脚踝,将她拉了回来。 “嘭!” 匿形人拿起锅盖砸在顾经年头上,见他还不松手,抢了灶上的菜刀,毫不留情地劈在顾经年手上。 血喷洒而出,泼在匿形人的脚上,面粉还在洒落,勾勒出了她脚的形状。 连砍两刀,她奋力一跃,跃出厨房。 然而,一道身影很快从厨房顶上跃下,把匿形人扑倒在地,正是羽人落霞。 琴儿也已拿着绳索赶来,三只手并用,摁着匿形人便要将她捆住。 顾经年眼看拿住了此人,依旧在灶台上引燃了火翅,飞出窗户,凌空看着那还在地上挣扎着的、被面粉勾勒出的漂亮胴体。 忽然一声雷响,大雨倾盆而下。 这是场十分突兀的雨,迅速冲刷了那些面粉,也浇灭了顾经年身上的火焰。 他意识到不妙,扑过去帮忙摁住匿形人,只感到手中的皮肤十分滑腻,竟是须臾就被挣脱而出。 “别让她跑了!” 琴儿还在大喊,顾经年已经张口就咬了上去。 他也不管自己咬在哪里,牙齿一用力,愣是在对方身上咬出血来,咬得她痛叫了一声。 下一刻,她还是钻进了雨里。 大雨打在她身上,显出极难辨别的轮廓。 远处的廊下,张大石已拿起了弓箭,对着雨中的轮廊拉满了弓。 “嗖。” 箭矢射出,落在了墙角,什么都没射到。 ———————— 屋门忽然被打开,地毯上莫名地淋了许多水。 一个又一个湿脚印出现,到了衣柜前,一件衣袍飘了起来,在空中展开。 渐渐地,有人出现在了那件衣服当中。 是俞末娴。 她的头发还是湿的,穿好了衣服,又拿起一块布擦拭着头发,光着脚走到了一面铜镜前,侧过身,看着大腿上深深的牙印,眉头微微一皱。 这里是她在阅微书院的廨房,她收拾停当,推门而出,走到了书院后院屈济之的公廨。 “我差点便回不来了。” “我知道。”屈济之道:“所以我让郝知节救你。” “你是说,我们淋的都是他的口水?”俞末娴转身便走,“我要去沐浴。” 屈济之问道:“看到顾北溟的信了。” “是。” “他说什么?” “他说卫语诗是他的女儿,还让顾经年悄然离京,回居塞城。” “为何?” “他没说。”俞末娴道:“但质子出逃,你说是何意?” (本章完) 第177章 召回质子 第177章 召回质子 这日从阅微学堂出来,殷婉晴本打算与裴念去东市买书,却被殷景亘临时派人请去了宫城。 到了殷誉和起居的广阳殿,却见屈济之也在,殿内气氛略有些凝重。 “父皇万安。”殷婉晴问道,“是出事了?” “不错。” 殷景亘开门见山,道:“顾北溟让顾经年暗中离开雍京,返回居塞城。” “不会吧?”殷婉晴不信。 “消息应当不假。”屈济之道。 殷婉晴道:“我不是说消息假,而是认为,顾经年当不会听从顾北溟的吩咐。” 屈济之道:“重要的并非顾经年是否会离京,而是一个边境大将暗中召回质子,代表着他背后的野心,此事不可轻忽啊。” “屈公认为,顾北溟是要造反?” “尚无定论。” 殷婉晴问道:“若顾北溟真反了,朝廷打算如何处置?” 殷誉和始终不语。 殷景亘遂道:“父皇登基不久,眼下还是以安抚为主。” “想来也是。”殷婉晴道:“父皇招女儿来,想必也是希望女儿试探顾经年的态度,进而了解顾北溟的心意?” 殷誉和点点头,道:“一是查清顾北溟到底要做什么,是要造反还是要归附瑞国,或只是想见儿子一面。二是让顾经年尽力劝慰顾北溟,不可在此时节生变。” 事实上,这件事不该由殷婉晴来做,没有公主出面笼络外臣的道理。 但她与顾经年关系不错,且不论做什么都不代表朝廷的态度,保留了缓冲的余地。 她也不推拒,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出了宫城,殷婉晴坐上马车,吩咐道:“去顾宅……慢着,回公主府。” 话才出口,她仔细一想,并没有急着去见顾经年,而是打道回府。 不论屈济之的消息来源是何处,她现在去顾宅,只会暴露自己的急切,倒不如观察一两日,看顾经年是何反应。 次日,如往常一般去了阅微学堂,殷婉晴坐着等了一会,就见裴念来了。 “昨日没睡好?” “你如何知道?” 殷婉晴一笑,指了指裴念的眼睛。 “顾经年受伤了。”裴念低声道,“有人隐匿身形跟在他身边,被他察觉,动手时砍了他。” “谁?” “公主可知谁有隐匿身形之能?” “那倒不知。”殷婉晴摇头,问道:“这人为何要跟着顾经年?” 裴念道:“那倒不知,也许是想炼化了他吧。” 两人各自淡淡一笑。 作为朋友,彼此间还是起了一些隔阂。 但接着,裴念又补了一句。 “顾经年想邀你今夜到家里用饭。” “好啊。” ———————— 火盆里的火苗晃动,顾经年闭着眼坐在火盆前,伸出双手,像是在烤火。其中一只手上的伤势还没好,正在缓慢地愈合。 他已经这样坐了半天了,待睁开眼,竟是感到一阵疲倦。 旁边的桌案上摆着一个匣子,打开来,里面盛满了红色的药丸。 他犹豫了片刻,终究是没吃。而拿过一个已经放凉了的烤馕,慢慢咬着,脑子里想着顾北溟的来信。 信已经烧掉了,但那信上的内容确实让他感到了一些疑惑。 以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倘若顾北溟要造反,肯定不可能提前知会他,这么做存在太多提前泄露风声的危险了。 思来想去,顾经年暂能想到的,顾北溟招他回居塞城的唯一理由,就是想炼化了他。 他就此事问过那个前来传信的兵士,对方却是一问三不知,看样子是真的不知道。 地隔千里,却也难以打探。 忽然,顾经年脑中灵光一闪,意识到或许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试着探知此事。 他有一个猜想,还需要证实一二。 于是他出了门,再次去见了赵伯衡。 “成业侯,又来了。” “听起来赵御医很不欢迎我?” “岂敢?不知成业侯有何事吩咐?” 顾经年故作深沉,缓缓道:“这次来,我是代我父亲,来问你几句话。” 赵伯衡心中微微一惊,面上却依旧平静,问道:“成业侯这是何意。” “我父亲问你。”顾经年道:“如何敢在他身边安插眼线?!” 话到后来,他语气中多了几分不悦。 赵伯衡没想到顾北溟竟能留意到这种小事,内心惊疑不定,他担心顾经年是在诈他,当即否认,以错愕的语气道:“是否有什么误会?” “还敢狡辩。” 顾经年冷笑一声,问道:“你是想让我父亲把我长兄之死的原因,全都怪罪在你身上不成?” 赵伯衡于是确定顾经年不是在诈他,而是真知道了内情。 他抚须摇头,叹道:“误会了,此事确实只是巧合罢了。” 随着这一句话,顾经年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其实,他只是出于猜想而已。 自从在居庸城发现苗春娘能消除人的记忆,他就在疑惑为何顾继祖在路边遇到的一个农家女有这样异能? 待见到赵伯衡身边的赵二,与苗春娘有同样的异能,同样容貌出众,很难让人看作是巧合。 当然,只凭这些,不足以让顾经年判断出苗春娘是赵伯衡派到顾家的眼线。 重要的是,卫俪与顾北溟有一个女儿,赵伯衡这么多年又一直在寻找,怎么可能不在顾家安插眼线呢? 顾经年猜对了。 他脸上浮现出不悦之色,道:“你算计我,算计顾家。” 赵伯衡已迅速冷静了下来,道:“算计谈不上,我想多了解顾家罢了。” 顾经年沉着脸,不语,以不变应万变。 好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用沉默给对方施压。 赵伯衡其实也想试探顾经年,终于道:“敢问顾公子,令尊到底有何打算?” 顾经年一听便知,顾北溟让他暗中离京,果然是有大事要发生,而赵伯衡已经收到了苗春娘递来的情报了。 在这件事上,赵伯衡比他知道的更多。 “你果然在暗中探查我父亲。”顾经年不答,反问道:“说吧,你打探到了多少?” “我倒是想问顾公子一句,你是故意把人送到居塞城的吗?”赵伯衡道:“若是,你父子二人确可谓心机深沉。” “除此之外,还打探到什么了?” “没有了。”赵伯衡眼神中透出诚恳之色,道:“这是实话,我想要与顾家合作,必不会透露此事,你们可以放心。” 顾经年没有再追问下去。 若问“把什么人送到居塞城”只会暴露他对事态的不了解,反而容易被赵伯衡利用。 于是,他只是旁敲侧击了几句,末了警告赵伯衡保密,便起身离开。 再回到顾宅时已是下午。 裴念、殷婉晴已经从书院回来,正坐在前厅等着他。 “你又不去学堂?” 见了面,殷婉晴先是这般调侃了一句,遮掩她来打探顾家意图的心思。 顾经年抬了抬手,道:“受伤了。” “哦?谁伤的你?” 顾经年忽然不说话了,只盯着殷婉晴。 殷婉晴顿时感受到了压力,意识到自己还是太急了。 虽然没有直接问出来,但她明知真相却故作不知,不停探问,还是让顾经年察觉到了她的焦急。 “看来,那个匿形人是朝廷派来盯我的?” 顾经年开口,径直挑破了窗户纸。 有时,越真诚越坦荡越能在谈话中争夺主动权。 “什么?” 殷婉晴先是想否认,话出口后,自嘲地笑了笑,坦诚道:“我不知匿形人是谁,但朝廷确实看到那封信了,更重要的是,朝廷愿意包容顾大元帅,解开误会。” 这一句话,顾经年感受到了雍国朝廷对于顾北溟造反的忧虑。 雍廷必然愿意给出极大的诚意去安抚。 想到这里,他脑中灵光一闪,忽明白了顾北溟的用意。 顾北溟分明有更隐匿的方式递信来,为何会派一个那般显眼的信使来?像是在宣告“我写信给儿子了,你们都别看”,因为那封信,就是写给雍廷看的。 而赵伯衡说的那个人是谁也显而易见了,正是殷括。 顾北溟什么都知道,其意图也很简单——待价而沽。 (本章完) 第178章 各有立场 第178章 各有立场 “公主,我院子里养了一只会唱歌的鸟,可愿一观?” “请。” 与殷婉晴走向庭院,顾经年心中思量着。 他终究是又被顾北溟利用了一次。 那封看似温情脉脉、提醒他暗中离开雍京的信,目的是敲山震虎,对雍廷施压。 雍廷其实早就看出顾北溟不在乎顾经年这个质子的死活,封顾经年为成业侯就是一种表态,明面上是对顾家的恩宠,封了一公一侯,实则是在离间这父子二人。 于是顾北溟也反将一军,同时也离间雍廷与顾经年。 想明白了顾北溟的用意,顾经年只考虑该怎么做才能在这场尔虞我诈中保护自己的利益。 “那封信的内容,想必公主已经知道了?” “嗯。”殷婉晴没有否认。 “有一点朝廷可以放心,我不会逃离雍京。” “我信。” 顾经年道:“我相信家父对朝廷的忠心,他必定不会造反。” “如此便好。”殷婉晴道:“朝廷也不认为顾元帅会反,也许,他只是太想念你了?” 这是一句隐晦的敲打。 顾经年听得明白,保持着谈话的节奏,道:“边境大将,暗中让质子逃回,这是大罪。我一直在想,家父为何会犯这样的错。思来想去,只有一个理由。” “什么?” “他有非常重要之事需要当面问我。” “何事?” 顾经年道:“我是闲云野鹤,进京以来参与过的大事只有一桩……” 话到这里,两人已走到了庭院中,殷婉晴正听得认真,顾经年却忽然不说了,抬手一指,指向了不远处的树梢。 “公主请看,那便是我养的鸟。” 殷婉晴抬头看去,只见树梢上立着一只麻雀,普普通通的样子,看不出会唱歌。 她却没有任何质疑,否则,顾经年若真试着让这麻雀开嗓,也不知得耽误到何时。 “真漂亮。”殷婉晴随口夸赞了一句,很快把话题转了回来,道:“你方才是说?” “在地宫中,不知先帝把自己分成了几份。” 顾经年直接抛出了他的结论。 既然猜到了顾北溟的意图,当各方势力都还在观望、试探,他先声夺人,获取雍廷信任,并把自己的立场与顾北溟分割开,以借机提出他想要的条件。 比如,赵伯衡先得到了消息,但一犹豫,现在手上的消息就已失去了效用。 闻言,殷婉晴暗自心惊。 她知道,这是雍廷更害怕的结果。 比顾北溟造反更坏的是,顾北溟挟先帝造反,一旦举旗,直接便能动摇殷誉和的皇位。 若如此,朝廷就必须安抚住顾北溟,绝不能让叛乱发生。 殷婉晴也是了得,竟很快镇定下来。 她抬头看那树梢上的麻雀,问道:“你呢?有何看法?” 顾经年道:“我必不逃离京城,当然,看朝廷对我是如何安排。我是更想去找到我的朋友。” 殷婉晴点点头,以示明白了他的意思。 朝廷若要派人去居塞城查真相、安抚顾北溟,甚至在必要时杀掉殷括,顾经年是最好的人选。 当然,顾经年有这个表态并非是因为忠心,他也有他的条件,比如找到并保护凤凰。 “看来,顾元帅很可能是遇到了那些叛逆,想要问清楚。”殷婉晴道:“放心,朝廷必不会误会顾家,此事会有妥善的解决。” “好。” 殷婉晴问出了顾经年的态度,便打算回宫,但顾经年随口留她用饭,她没拒绝。 当日,顾宅吃的是面条。 面条的味道不错,但吃着吃着,高长竿便捧出了一团很大的面团来,问了一句话。 “要不要让她比一下?” “别胡闹了。”琴儿当即叱道,“还不下去?” “哦。” “脚印别弄坏了。” 殷婉晴目光看去,只见那面团上有一个脚印,看样子应该是某个女子留下的。 碗里的那味道不错的面条顿时就有些难以下咽了。 ———————— 次日,顾经年还未起床,屈济之已登门拜访。 他也不梳洗,蓬头垢面地就到了厅上相见。 而他手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此时反而特意用裹布缠上。 “屈公来了,我有伤在身,失礼了。” 屈济之苦笑,干脆起身道:“我来,想给成业侯道个歉,因那匿形人正是我派来监视成业侯的。” 他这般坦诚,顾经年反而不好明面上怪罪他,遂道:“看来,屈公是对我有所怀疑?” “实不相瞒,确实有。”屈济之道:“不仅是对你,对顾元帅也是心存疑虑。” “为何?” “我怀疑,先帝之所以炼化为螈人是顾元帅在背后推波助澜,而雍国近期之种种变故,或许也与他有关。他的归顺,看似增强了雍国的实力,但似乎也带来了种种麻烦。” 顾经年道:“难道没有家父,雍国便能始终风平浪静?” 屈济之摇头道:“并非此意。” “那是?” 屈济之沉吟了一会,缓缓吐出两个字,道:“炼术。” 顾经年道:“你是说,雍国的炼术是家父带来的?这般说法,未免可笑。” “至少先帝身边以梁幸为首的那批御医都是从瑞国来的啊。” “屈公确定这些与赵伯衡无关?” “确定,赵伯衡到雍国不是一年两年了,我对他还是有所了解的。” 顾经年于是捧出一个匣子,递在屈济之面前。 屈济之拿出一个红色药丸,捏碎了在鼻边闻了闻,道:“确实只有药材。” “是吗?” 屈济之道:“据我所知,顾元帅与先帝有默契,他希望炼化凤凰,于是助先帝炼化了复生之术。今陛下若不能满足他的要求,恐难驾驭顾元帅。” 话题至此,顾经年发现,他与屈济之的目的竟十分契合,他就是想要找到缨摇,再用顾北溟换回顾采薇母女。 或者说,屈济之今日来就是来拉拢顾经年,希望他站到顾北溟的对立面的。 果然,屈济之很快直说了。 “成业侯是直率人,我也明人不说暗话了。只要你能让顾元帅不反,我便亲自带你去找到凤凰,如何?” ———————— 居塞城。 顾北溟大步而行,走向了元帅府后方的一座守卫森严的屋舍。 前方,两个披着黑色斗篷的守卫静静地立在那儿。 “醒了吗?” “回元帅,还没有。” 顾北溟点了点头,推门而入。 屋内,殷淑坐在榻边发呆,听得动静回过头来,见是顾北溟,当即站起身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在居塞城里,我皇祖父还会遇刺?” “查到了,是雍京城来的刺客。” 顾北溟回答着,脸色显得沉郁了起来,道:“事情恐怕已经泄露了,朝廷当已知道我救下了陛下。” 殷淑道:“那便举兵吧!” “还没准备好。” 顾北溟随口答着,走到榻前,凝视着榻上的人。 那是殷括,脸上没有任何毛发,皮肤苍老而惨白,一双眼紧紧闭着。 他是被殷淑从雍京城救出来的。 在赶往居塞城的一路上,他只有半个脑袋,被放在一个灌满了黏液的酒坛里。 到了居塞城,好不容易养出了身体,不久前却又遭遇了刺客,一剑刺穿了他的心肺,此时,身上还缠着裹布。 “陛下。” 顾北溟唤了两声,始终不见殷括醒来,犹自言自语道:“陛下放心,臣必护住陛下周全,绝不让任何人再伤陛下一根毫毛。” 这般表了忠心,又安抚了殷淑,顾北溟起身,离开了这个屋舍。 出了门,吕茂修便迎了过来。 “都安排好了?”顾北溟问道。 “是。” “带我去看看吧。” “是,这边。” 那是一间更为神秘的屋子,没有窗户,也没点火烛,只有夜明珠照着十余个坛子。 每个坛子里都装满了黏液。 顾北溟拿着夜明珠往某个坛子里一照,看到了浮在其中的一片内脏。 “能长出来吧?” “能,但太少了,无法继承他的记忆与能力。” “没关系,小心些,分开存放吧。”顾北溟感慨道:“这些都是陛下啊。” “是。” 坛子又被密封了起来,黏液中的内脏上长出一根经络,漂浮着,像是想要诉说些什么…… (本章完) 第179章 离家 第179章 离家 这天一开始,高长竿、老黑等人认为又会是很平常的一天。 他们像平时一样睡了个小懒觉,起来以后,在琴儿的安排下,做着顾府中的各种家务。 府里本是有仆役的,但老黑提议不能白吃白喝顾经年的,得为他把仆役的钱省下来。 这钱是否有省下来另说,府中杂活却并不是那么容易的,最初他们干得一团糟,还是琴儿与落霞耐着性子教了他们一个月才逐渐上手。 当时,老黑还说了一句“不愧是当下人的啊”,把她们得罪得不轻。 不论如何,如今是顺了。 卫语诗早早就去了阅微学堂,顾经年与凤娘也是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不知结伴去了哪儿。 倒是裴念,今日一直待在家中。 “掌柜与侯爷莫非是躲着裴姑娘所以跑出去了?” “去哪了?” “我猜是到外面亲嘴去了,他们说话就凑得老近,恨不得亲上去。” “掌柜真要把顾公子抢了,我们就能一直住在这了。” “出息。” 高长竿学着凤娘的语气嗤笑了他们一句,颇为神气。 他是有底气的,知道就算顾经年没有和凤娘成亲,他也能一直住在侯府。 几人都没有更多的志气,眼前这衣食富足的平静生活就已经让他们很满意了。 一个上午,他们就浑浑噩噩地打发过去。 中午,裴念那个朋友殷婉晴来了,说裴念在阅微学堂的结业试中拔得头筹,马上要授官了。 雍国的授官制度与瑞国不同,少了科举,但太学、阅微学堂的弟子们,根据平时的旬试与结业试可以取得官身。 高长竿不了解这些,却很佩服裴念走到哪里都能当官,是有大本事的人,他反正是做不到的。 这与异能无关,在于他对世事的运行没有足够的认知,简单而言就是没这个脑子。 “这是大喜事啊。”老黑则是下意识道:“家里又多了一份进帐。” 他们这些人也是跟着凤娘时穷怕了,凡事首先便想到生活的销。 一句话之后,老黑自知失言,连忙找补。 “我是说,今晚做几道好菜,好好庆贺。我现在做菜手艺可好,你们一定要尝尝我的炙肉。” “不用了。”裴念道:“我们还有事要谈,简单吃些即可。” 这时候,老黑、高长竿等人已经有点察觉到气氛比平时略凝重些了,还以为是裴念因为老黑说话不过脑子而生气,也没太当一回事,没心没肺地去厨房忙活。 那边,裴念与殷婉晴在厅坐着。 殷婉晴道:“你的结业试文章,几位先生原本想给个中下等。” “为何?”裴念道,“我自信那篇策论可得个上等。” “你在书院就读时日最短,文章却做得最好,传出去显得我大雍无人。” “既然如此,为何最后让我拔了头筹。” “这是应该有的公平。”殷婉晴先是说了一句场面话,接着道:“而且,兄长想要给你授官、派遣差事。” 裴念道:“是何差事?” 她没有异能,在雍国常常感到自己的弱小,但获得了欣赏与任命,不由感到了些许振奋。 可下一刻,殷婉晴却道:“顾经年没与你说吗?兄长希望他到居塞城说服其父亲,但他的条件之一就是给你授官。” 裴念顿觉失望,本以为凭的是自身的努力,没想到最后又是因为顾经年的缘故。 殷婉晴见裴念眼神,知她心意,淡淡一笑,道:“你要的是做官,结果有了,至于兄长是怎么想的重要吗?若他不赏识你,那也是错在他不知你的才能。” “多谢。” 裴念笑了笑,已是释然。 殷婉晴道:“一般而言,从结业试到选官、授官,至少需有三个月。但你是特例,朝廷马上就会给你安排六品官职。先别不满,我知道你在瑞国就已经是这官阶,可在雍国毕竟是第一个女官。” 裴念知道这是特事特用,遂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你代替顾经年去西南一趟。” “什么?” 裴念颇为诧异。 她本以为雍廷给自己授官,是为了应对顾北溟之乱。 “去西南……做何事?” “具体的暂时还不清楚,只知西南大旱已久,兄长准备亲往赈灾,你随行便是。” 裴念更是讶然,道:“这种时候?” 东面边境正蕴藏大祸之际,太子本该坐镇朝堂才对。结果反而去了西南。 要么是为了迷惑顾北溟;要么是雍帝借机削弱东宫之权;要么就是西南有更重要的事。 裴念还注意到殷婉晴方才说的是“代顾经年”,便问道:“顾经年会去哪?” “他没告诉你?”殷婉晴再次这般问道。 “没有。”裴念道:“你们若是想把我当作控制他的人质,恐怕要大失所望了。” 之后,她们就此聊起了一些细节。 老黑在厨房烧了饭,几次到堂外探头往里看,也不敢打扰她们,只好挠了挠头转回去。 待到傍晚,终于等到了顾经年与凤娘回来。裴念与殷婉晴还在谈话,而饭菜都被高长竿与炎二吃光了。 “我再去烧……” “不用了。”顾经年道:“我有话与你们说。” 于是,家中几人都被唤到了大堂上。 见顾经年脸色比平时严肃些,老黑便责怪高长竿、炎二不知分寸。 “我近日会离开一趟,火伯,你随我一道走。” “是。” 老黑道:“成业侯放心,我们会看好家的。” “谁让你看家了?”凤娘没好气地骂了一句,道:“你们都收拾收拾,准备随我出门一趟。” “啊?为什么?” “有炎大、阿猛他们的消息了。” 事情来得突然,老黑、高长竿等人都十分意外,连忙问道:“那还回来吗?” 之所以这般问,因为上一次凤娘也只说出门一趟,结果却把他们从瑞国带到了雍国,中间还经历了太多的磨难。 凤娘不答话了。 显然,这趟出门很可能是不回来。 雍国虽好,终非她的家园。 老黑看向高长竿、炎二,从他们的眼神里看到了舍不得与害怕。 好不容易才过上安定富足的日子,他们当然不愿意离开。但他们也知道,这一趟是为了找到失散的炎大、阿猛,无论如何都是得走的。 半晌,老黑道:“饭菜都被高长竿和炎二吃光了,我再去烧。” “不必了。”凤娘道,“随便吃些罢了。” 这次,老黑却是很执着,道:“一家人还能一起吃几顿饭啊。” 不管别人怎么想,在他心里,大家一起生活了这么久,那就是一家人了。 富足而平静的生活就此被打破。 次日,顾经年就只带着火伯离开了,之后裴念授了官,出门公干,于是卫语诗也带着张氏兄弟搬去了赵国公主府。 数日后,老黑、高长竿、炎二、琴儿、落霞就跟着凤娘离开了雍京。 走之前,他们还是把成业侯府打扫得干干净净,所有的床榻、家具都铺上布防尘,做好了再回来居住的准备。 如果没能再回来,那很可能是他们已经踏上了寻找沃野的道路。 “走吧。” 最后看了一眼熟悉的亭院,老黑关上门,用大粗铁链锁好,把钥匙放进怀里,转身离开。 而在一阵伤感之后,几个赔钱货很快又没心没肺起来,在马车上因为争抢烧饼而不亦乐乎。 高长竿没能抢到烧饼,大失所望,觉得跟着凤娘不如跟着顾经年吃得饱,遂向凤娘问道:“顾公子,还来吗?” “嗯,他去办一件事,便来与我们汇合。” 凤娘什么都没告诉这些赔钱货们。 这次出门其实是顾经年与雍廷交换的条件。 缨摇有可能在连州,凤娘此行就是去寻找,而雍廷不能干涉,反而会帮助他们,因为顾经年将助雍廷安抚顾北溟。 一旦凤娘顺利找到缨摇,顾经年便不再需要待在雍国,到时他将擒下顾北溟去瑞国,换回顾采薇母子。 如果一切顺利,那之后,他们将一同前往沃野。 (本章完) 第180章 自立之心 第180章 自立之心 居塞城。 城垒巍峨,校场上有精兵正在操练。 高高的瞭望塔上,有士卒下来,快步赶到顾北溟面前。 “大帅,朝廷派来的队伍到了。” 因居塞城用了大量的黑钕石,飞车难以飞入,都是提前降落,步行而来。 正在顾北溟身旁的吕茂修请示道:“我去迎?” “不必迎。” 既然收留殷括之事已被朝廷知晓,眼下表现得软弱不如表现得强势。 因此,顾北溟依旧督促着士卒操练,直到朝廷的队伍到城外叩门,他方才做出此时才知道的样子,临时下令开门。 当城门打开,入目尽是金戈,杀伐之气扑面而来。 代表新皇帝殷誉和前来宣慰顾北溟的是当朝礼部尚书董才良,年纪已有七旬,颤颤巍巍地站在城外,腿已有些发软。 “成业侯,你看这?” 董才良转过头,对站在一旁的顾经年道。 顾经年抬了抬手,邀他一起进入那幽深的城洞。 董才良于是心想陛下真是糊涂,顾北溟都要挟先帝叛乱了,巴不得在京城当质子的儿子回来,而陛下竟然主动放人。 心怀忐忑地进了城,等了一会,顾北溟才姗姗来迟,皮笑肉不笑地道:“有失远迎,方才有些许事务耽误了。” “不碍事。”董才良道:“顾元帅军务繁忙,不必顾忌老夫。” 说罢,他抚着须朗笑起来,驱散了那尴尬氛围。 “还未恭喜顾元帅,老夫此来,是代陛下宣旨的,加封元帅为国公,赐田三万顷,这是大喜事啊,可喜可贺!对了,陛下还担心元帅思子心切,特意让令公子回来探望元帅。” 顾北溟却不笑,淡淡看着董才良,直到气氛重新尴尬起来。 董才良不得不问道:“元帅,可是有何不妥。” 顾北溟一指他双手捧着的圣旨,直言不讳道:“我害怕这圣旨不妥。” 董才良脸色大变,连忙道:“元帅这是何意?” 事实上,顾北溟这一句话很明显地在质问殷誉和皇位的正统性,但董才良不敢面对。 “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顾北溟也不接圣旨,说过,转身便走。 “是。” 董才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跟上。 在他身边,唯有顾经年还跟着,其他人都被城中兵士给拦住了。 他们进入元帅府,不停地往里走,终于到了一间颇神秘的屋舍前。 顾北溟稍稍整理了衣袍,在门外道:“臣来了。” 屋门被打开。 一个端坐在椅子上的老者就映入了董才良的眼前。 “先……” 脱口而出的那一句“先帝”被硬生生地咽了回去,董才良不知所措,愣愣站了片刻,干脆拜倒在地。 这一拜,拜的其实不是那个虚弱无力的殷括,而是顾北溟营造出来的随时要举兵的形势。 此时,在屋内开门的是殷淑。 她第一眼就看到了顾经年。 她原本以为出了那么多事,包括彼此之间有了杀父之仇,她对他只有恨了,再见面,恨确实是极恨,但这恨意刺痛她那颗心的同时,也有更多别的情绪翻涌而起,使她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顾经年看向了坐在那的殷括。 在杀了两个殷括之后,面对第三个,他一点都不觉得对方可怕,只是个年迈的、有些糊涂的傀儡。 “朕记得你。”殷括开口,缓缓道:“太常博士,董才良。” “回太上皇,臣三年前便已迁为礼部侍郎了。”董才良哆嗦着,小心翼翼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殷括不喜这个称呼,眼神中泛起了不悦之意,淡淡道:“朕乏了,顾爱卿处置吧。” “臣领旨。”顾北溟道。 把殷括摆出来,他的意图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 殷淑再次看了眼门外那风采依旧的少年郎,默默地关上了门。 “顾元帅,能否容我单独与你谈几句?”董才良连忙向顾北溟请求道。 “何必急在一时?” 顾北溟故意要晾一晾他,施加更多压力,道:“且容顾某与犬子相聚,明日再与董尚书长谈,如何?” “这……自无不可。” 直到董才良被带下去,顾北溟都没接他手里那道圣旨,而是看了顾经年一眼,道:“随为父走走。” “好。” “你是如何回来的?” “父亲让我逃出雍京,我便设法逃出来了。” 顾北溟不信,道:“朝廷答应了你什么条件?” 既然瞒不住,顾经年便直说,道:“帮我找到几个朋友。” “你还是那么不争气,”顾北溟道:“为父在做大事,你一天到晚却还只知胡闹。” 顾经年道:“年幼时也曾说过要报效家国,被父亲毒打了一顿,孩儿谨记父亲教诲。” “教训你,是让你学会惜身保命,不是让你一事无成。”顾北溟踌躇满志,道:“为父欲成大事,何必非要报效瑞国或雍国?” 切入了正题,顾经年也认真了些,问道:“父亲真打算造反自立?” “这机会是你创造出来的,最初,我也不敢有此奢望,但既然殷括变成了螈人逃到我这里,登基的又是殷誉和这个庸才,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啊。” 说着,顾北溟拍了拍顾经年的肩,难得表露了作为父亲的慈爱,又道:“之后,我会让雍廷册封我为王,自成一国。你也不必再到雍京当质子了,留下来当世子。” “我是私生子。” “你是我的儿子,这就够了。” 顾经年太清楚顾北溟的性格了,从来不会平白无故地对他好,遂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裴念是瑞国派来的细作,她假意救你,实则是为了刺杀我,你不能与她成亲。”顾北溟道:“你可娶了殷淑,再出面揭露殷誉和父子意图弑君,是你与殷淑奋力保护殷括至居塞城。” 顾经年没有答话。 “考虑吧,我是你父亲,我不会害你。待到大业可成,你就是太子,又何必为雍国的太子卖命?” 留下这一句话,顾北溟没有再劝,他公务尚忙,自大步走了。 顾经年站在那儿望着居塞城。 在这里,他的火翅无法施展,还有满城的兵士看着,他哪都去不了。 不知何时,吕茂修走到他身后。 “公子,回家了感受如何?” “不自由。” “家嘛,没那么自由,但毕竟是家。”吕茂修感慨道:“诸公子当中,元帅对你最为上心。” “是吗?” “只看结果便知,公子继承的最多。 “也许吧。” “你快成年了,该为顾家尽一份心力了。” “与殷淑成亲?” “男大当婚。”吕茂修道:“又是父母之命。” “我是她的杀父仇人。” “无妨,这是三言两语就能哄过去的事。” 顾经年点点头,顺势问道:“有一件事我很疑惑,殷誉成是我杀的,为何殷淑会带着殷括前来投奔父亲?” 吕茂修道:“因为殷氏相信元帅的忠诚。” 若顾北溟真的忠诚,就不会有自立的想法了。 那结论就只有一个了,正是顾北溟帮助殷括炼化成了螈人。 这居塞城内,必然还有许多炼师,但不知藏在何处。 ———————— 次日,董才良忐忑不安地坐在元帅府的厅堂内,终于等到了顾北溟。 “顾元帅,陛下待你不薄啊……” 董才良刚刚才开口,顾北溟抬手就止住了他。 “不必废话,当时我为何归顺,你们都很清楚。” “是。”董才良道:“陛下也从来没说过要食言。” “那药材呢?”顾北溟反问道,“陛下答应过我,会为我找到药材、助我炼化,现在太子即位,听信昭王所言,过去说好的都不作数了,我只好另谋出路。” 两人说的陛下却是不同。 董才良小心翼翼道:“自然是还在寻找,陛下甫一登基,尚来不及……” “屈济之分明知晓药材下落,却闭口不言,欲逼反我罢了。” “元帅误会了,屈济之的想法与陛下无关啊。”董才良不敢狡辩,连忙道:“陛下命我来,正是为了告诉元帅,他已派人随太子的队伍去找那凤凰,一旦找到,当即奉上。雍国答应过元帅的条件,从未变过。” 顾北溟闻言,脸色稍微缓和了下来。 他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能得到什么。 (本章完) 第181章 叛投的真相(一) 第181章 叛投的真相(一) 天还未亮,顾经年就已经醒了,算下来昨晚只睡了不到三个时辰。 他也想如在雍京时那样睡个懒觉,却死活睡不着,大概是待在顾北溟身边让他感到有些紧张,倒不是说顾北溟比别人更危险,而是更令他恐惧。 既然横竖睡不着,他干脆起身,仔细考虑自己现在的处境。 帮助顾北溟造反,自立一国,谋取天下,他本身并不反感这个提议,只是从小到大这种志气都被顾北溟亲手扼杀了,如今突然再提,十分奇怪。 而且,中州五国已立国一百余年以上,都还算安定,并没有给顾北溟成就霸业的大环境。 顾北溟岂会不知能达成一统中州之业者必为五国之一?自立称王只会让形势更乱,最坏的情况下还会家破人亡。 退一万步而言,有一天顾北溟真的成就大业,也还有别的子孙,比如顾继泽随之南征北战那么久,凭什么把太子之位给他? 总之,顾经年没那么信任他父亲的许诺,他直觉顾北溟在骗他,背后还有别的目的与秘密。 可居塞城中到处都是顾北溟的心腹,该如何探查? 倒有一个办法,苗春娘。 顾经年于是起来,出门,去往苗春娘的住处。 那小院还在,门边长满了青苔,显得甚是冷清。顾经年叩了门环,等了许久,木门才“吱呀”一声打开。 苗春娘依旧穿着一身丧服,低着头,将那张美丽的面庞藏在丧帽之下。 “我来拜祭长兄的灵位。”顾经年道。 “好。” 苗春娘将他让进院内,栓好了门。 顾经年没有立即开始询问,往大堂去给顾继祖烧了香,同时留心观察着四处。 昨日,顾北溟指出裴念是瑞国细作,顾经年摸不透那是在诈自己还是真知道了什么,那么,苗春娘作为赵伯衡派来的眼线,顾北溟真不知道吗? “你安全吗?”顾经年问道。 在这个完全由黑钕石砌成的城池里,他们不必太担心有人用异能偷听到他们说话。 苗春娘“嗯”了一声。 “你是越国人?”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的身份,赵伯衡已与我说过了。” 顾经年说完这句话,苗春娘抬起了头,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 有一瞬间,顾经年感到有些许恍惚,差点进入了某种近乎于梦境的状态。 但他迅速地反应过来了,用力一掐自己的大腿,恢复了清醒。 他不再恐惧与苗春娘对视,用坚定的目光盯着那双看似柔弱,实则带着魅惑的美丽眼睛,反过来试图看清苗春娘的所思所想。 “你想抹除我的记忆吗?”顾经年直率地问道。 有些事就像是窗户纸,捅破了就再难粘回去。 苗春娘脸色有些许苍白,惨笑道:“是。” “你会怎么做?” “迷惑你,问清你都知道些什么,让你忘了它们。” “就这么简单?你说,我就会听你的?” “好歹也是一种异能。”苗春娘的口吻带着微微的自嘲之意。 她总是有种自怜之感。 顾经年道:“我都知道了,你是赵伯衡安插在顾家的眼线,目的之一是寻找越国公主的女儿。” “不错。” 苗春娘没有继续跪在顾继祖的灵位前,起身走了几步,拉过一张凳子坐下,双腿交迭,显出孝服包裹下的婀娜身段。 她上身微微后倾,腰肢挺直,整个人的气质随之一变,不再是小家碧玉、软弱可欺,有了看轻一切的不屑与危险气质。 “想必,你还没有告诉顾北溟吧” “确实没有。”顾经年道:“但他未必没猜到你的身份。” 苗春娘道:“没猜到,否则我早就死了。” 顾经年问道:“殷括在居塞城的消息,是你传给赵伯衡的,但你是否想过,我父亲也许是故意利用你呢?” 苗春娘沉默了片刻,道:“他可能猜到居塞城里有细作,但还没猜到是我。” “你如何确定?” “我询问了他身边的几个心腹,他们没有顾北溟已经怀疑我的记忆。” 顾经年遂知,这个异能原来还可以这般用,探查事务倒是很方便。 苗春娘又道:“而且,殷括在居塞城之事,知道的人不少。你猜猜,风声是如何传开的?” 顾经年不猜,抬了抬手,示意苗春娘说。 “殷括遇刺了。” “谁派的刺客?” “问得好。”苗春娘道,“我近来也在想这件事。有谁知道殷括藏在居塞城,且还能派出凶手,闯进元帅府,一刀劈开殷括的胸膛?” 她这么一说,顾经年略作思索,很快就想到了一个答案。 “你是说,我父亲派人刺杀了殷括?” “再猜是为什么?” “造出更多的殷括。” 苗春娘确实考虑了这个问题很久,问道:“殷括的身体,外表上还完整,最多只取了一部分的内脏,顾北溟如何能造出更多的殷括?” 顾经年沉吟道:“需要有炼师,需要黏液?” “不仅于此。可以确定的是,顾北溟能够做到,那便证明就是他把殷括变成了螈人。” “是。” 这个结论并不新鲜,屈济之也是这般告诉顾经年的。 顾经年又想到,顾北溟若真想造反自立,该做的应该是先壮大实力,或把殷括推到天下人面前,挟天子以令诸侯。而不是派人刺杀殷括,借旁人之口透露此事,对雍廷施加压力。 这是谈条件的态度,而非成霸业的架势。 顾经年在沉思的时候,苗春娘就看着他的脸,目光认真得像是在看着旧情人。 似乎是判断顾经年可以拉拢,她缓缓开口,说出了更多的猜测。 “你方才问我是不是越国人,不错,我是。越国亡国时我只有两岁,一直生活在战俘营中,那些年也不知受了多少苦。后来被师父救了出来,我虽然没有亡国前的记忆,却知越国是怎么亡的——师玄道叛投越国,给越国带来了炼术,也让越国劳民伤财,最后被榨干了国力。” 说到这里,苗春娘反问了一句。 “你觉不觉得,如今顾北溟叛投雍国,与师玄道当年所作所为,如出一辙?” 顾经年有片刻的错愕。 然后,他略略一想,回忆起了许多东西。 他从小到大,亲眼见到过顾北溟对瑞国天子有多忠诚,回想起当时听说顾北溟叛投,整个瑞国都是一片震惊、措手不及。 “不对,若如你所言,瑞国如何会失地千里?” “这便是瑞帝的手笔了。”苗春娘道:“当年师玄道投奔越国,越国上下亦是欣喜若狂。你看再顾北溟归顺之后雍国的情况,安知不是因为他在雍国种下亡国的种子?” “他为何要这么做?” 苗春娘道:“自然是为了灭雍国,更重要的是,他可以汲取雍国炼化出的异能,变得无比强大。” 这句话乍听之下并没有说服力,于是,苗春娘想了想,又道:“我给你举一个例子,当年越国亡国之后,那些以举国之力炼化出各种异能的名将,并非全部殒没。他们的异能,多为师玄道、沈季螭与瑞帝汲取。师玄道已身死,便不说了。沈季螭与瑞帝,远比你所知的强大,我不相信,顾北溟能拒绝成为下一个沈季螭。” 顾经年道:“失地上千里,瑞国大有边防溃败之险,只为了这么一个目的,未免太……太丧心病狂了。” “不可能溃败的,有沈季螭在,瑞国从一开始就万无一失,我一直在观察顾家,我比你更知道顾北溟想要什么。” 顾经年不得不承认,在他这里,苗春娘的猜测比顾北溟的允诺更接近真相。 “我知道你已经信我了。”苗春娘道:“顾北溟叛投,就是瑞帝榨取雍国的一场阴谋,这次,他们要把雍国变成一个炼炉,你我也只不过是这炼炉里的两棵药材罢了。” (本章完) 第182章 叛投的真相(二) 第182章 叛投的真相(二) 灵堂寂静无声,顾继祖的牌位立在台上,无声地注视着堂中的一对男女。 一个是他的妻子,一个是他的兄弟,两人是联手杀他的凶手。 若他泉下有知,今日听说了苗春娘是越国遗民,是被派到顾家的细作。想必那种被背叛之感会没那么强烈。 毕竟从一开始,苗春娘就是骗他的。 她从来都没有像她说得那般仰慕于他,而把他的记忆翻来覆去地读,翻来覆去地抹杀,玩弄着他这个脾气古怪的残废。 恨或许是真的恨,她才会在枯木崖上突然出手。 过了好久,苗春娘悠悠叹了一口气。 “知道吗?以前我总是自怜身世,觉得自己是亡国奴,是身不由己的细作,待在你长兄身边,我真的很痛苦。但后来,我看到你们这些顾家的儿子,也是与我一样被摆弄的棋子,我释然了许多。” 顾经年道:“你与我说这些,目的是什么?” “你信不信,早晚有一天,你会被顾北溟炼化了。” “所以呢?” “你不敢反抗他?”苗春娘笑问道。 说罢,她看向了前方的灵位,眼神带着些许嘲意。 “反正我知道你长兄是不敢的。” 顾经年道:“你不必激我,你说的,我也未必信。” “是吗?”苗春娘问道,“我的分析哪里不对,你大可指出来。” 顾经年没说。 他心想,倘若顾北溟的叛投真是瑞帝的阴谋,开平司岂会命令自己把顾北溟带回瑞国? 可另一方面,他今日一想,也感到了奇怪。 开平司要的是带回顾北溟,而非刺杀。是有什么一定要问清楚的吗? 苗春娘见顾经年不语,试探道:“怎么?你知道某些不可言说的内情?” “倘若如你所言,我父亲应该更愿意扶持殷括,毕竟殷括更愿意尝试炼术,那他为何要派人刺杀殷括?” 苗春娘反问道:“你怎知殷誉和就不愿意尝试炼术?” 顾经年意识到自己其实不了解殷誉和。 他与殷景亘、殷婉晴更熟悉,之前对殷誉和的印象都是下意识根据那兄妹俩而来的。 兄妹俩态度坚决地反对炼术,能代表殷誉和吗? 殷景亘答应过会到西南找到缨摇,送出雍国,让她与凤娘等人去寻找沃野。 一直以来,殷景亘的态度也代表了殷誉和的意见,在这件事上,应该也不例外…… “你在想什么?”苗春娘问道。 顾经年道:“你说的我会查证,你我互通有无吧。” 苗春娘道:“既是互通有无,我也有事想要问你。” “问吧。” 顾经年不介意苗春娘提问,他正可知道越国遗民们感兴趣的事是什么。 反正,答不答由他来决定。 只听苗春娘问道:“你可问过顾北溟,你娘亲果真被他杀了?” 顾经年心中早就提醒自己遇到任何问题都不能露出破绽,因此眼神没有丝毫波澜,第一时间反问道:“你为何想知道这个?” 苗春娘有些佩服他的心智,笑了笑,道:“告诉你也无妨,想必你也听说过,师玄道是被不死军擒住,千刀万剐,凌迟处死的。” “所以呢?” “越国举国之力所炼之术,有三分皆归师玄道。” “怎么?”顾经年问道:“你们怀疑他未死?” 苗春娘笑而不语。 从一开始,她就猜到顾经年不会回答她的提问,之所以还问,就是抛出这件事让顾经年去查。 就像给狗抛出一根骨头,狗一定会去捡。 “好了,告辞。” “等等。”苗春娘拦住了顾经年,道:“你回居塞城,不去别处,只来我这儿,岂非给我招来怀疑?” “那又如何?” 顾经年话音未落,苗春娘已再次凑近,抱住了他。 不等他推开她,她忽然低声又说了一句。 “你很小的时候,我便抱过你。” “何时?” “我方才说,我两岁时便在战俘营了。你呢?你在哪出生的?” 顾经年微微一愣。 苗春娘道:“你我第一次同榻而眠,并非你长大后那次在顾宅……而是你出生后的第十五天,包括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你都是在我怀里睡的。” 说着,她又流露出了自怜的语气,自嘲道:“都说‘长嫂如母’,我嫁进顾家,想到的就是这四个字。你出生没多久,顾北溟便杀了你娘,你是在战俘营被越人养大的啊,你是半个越人,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我不记得了。” “可你记得我们间发生过什么。”苗春娘道:“替我瞒住我的身份。” 之前,顾经年推开了苗春娘一次,可这一次却任由她抱住了…… ———————— 待顾经年从小院出来,头发与衣裳便有了微微的凌乱,脸上浮起的些许潮红也未退。 他先是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小憩了半个时辰,之后,他又出了门。 这次,顾经年去找了顾家四公子,顾继泽。 顾继泽是顾家所有还活着的子孙当中,年纪最长,跟在顾北溟身边最久的一个。 他见顾经年来,脸上浮起了淡淡的亲近笑容,须臾,笑容又消释下去,换成了严厉之色。 “你从雍京回来了,我很高兴。你若再不来见我,我都想要去见你了,可惜,我是兄,你是弟,我去了,怕旁人说你无礼。” 这敲打之意太过明显,顾经年只好赔罪道:“是我失礼了,实则是回来之后,心绪有些乱……” 他正待引出想要说的话,顾继泽不紧不慢又道:“所以,你先去见了大嫂。” 在这居塞城里,消息当然瞒不过顾继泽。顾经年早有预料,因此沉默不语。 “嘭!” 顾继泽忽然拍案大案,眉毛倒竖,面露凶恶之色,大骂道:“当我不知你做了什么禽兽之事吗?!” 骂肯定要骂的,再凶也理所当然,便是动手打,顾经年也不会还手。 但顾继泽若真要追究着此事不放,趁顾经年还在苗春娘的小院里时就该出手了,不会耐着性子等到现在。 对于这些做大事的人而言,道德是用来束缚弱者的,他们更在乎的还是实际的东西。 因此,顾继泽最后狠狠警告了一句“不可再有下次”,也就揭过了此事。 顾经年道:“我是想冷静一下。” “冷静?我看你是昏了头了……” “父亲想造反自立,并说要立我为太子。” “你说什么?” 顾继泽上一刻还在叱喝,听到顾经年这句突兀的话,愣了一愣。 “你糊涂了?听错了不成?” 顾经年道:“我听得千真万确。” “那是父亲糊……逗你玩的吗?” 顾继泽本想说是顾北溟糊涂了,但子不言父之过,于是话到嘴边换个说辞。 顾经年却觉得他这个说辞也许在无意中说出了真相。 另外,从这句话也可看出顾继泽略有些迂腐气。 “不论如何,四哥的身世、才干、功劳、威望,样样在我之上,若父亲真有称霸天下之心,也该立四哥为储才对……” “这不是立谁为储的问题。” 顾继泽叱断了顾经年的“谦虚”之言,皱起眉头,踱了几步,显得十分苦恼。 见状,顾经年问道:“四哥不曾听父亲坦露过这种意图吗?” “不曾。”顾继泽道:“且当今天下形势,亦不适合父亲自立称雄,居塞城虽雄伟难攻,然夹在两大强国之间,徒有险峻之地形,却无可自给自足之耕地,今雍帝新立,根基未稳,仅有短暂可趁之机,待他树立威望,多的是办法除掉父亲,比如联络瑞国……” 越说,顾继泽越感到事不可为,没耐心与顾经年继续谈,连忙转身出门,嘴里道:“不行,我得去劝说父亲!” 顾经年并不阻拦。 他正是要借顾继泽之口,探一探顾北溟的真实心意。 (本章完) 第183章 父子兄弟同心 第183章 父子兄弟同心 元帅府外守备森严,可府中并没有多少护卫,顾继泽长驱直入到了顾北溟的书房中,并未受到任何阻拦。 书房外,立着一个中年仆役,样子平平无奇,站在檐下最不起眼的角落,极容易被人忽略。 那是顾北溟的随身扈从刘供,平日里就闷不吭声,但基本上顾北溟走到哪都会带着他。 看到刘供,顾继泽便知顾北溟在书房中。 “父亲在吗?” 随口问了一句,顾继泽便推门而入,刘供本想要拦,却已来不及了。 书房中还有墨水磨好的气味,桌案上放着兵籍册子,翻到了一半。 奇怪的是,顾北溟并不在书房当中。 “父亲?” 顾继泽本以为顾北溟在后面小憩,绕过屏风看了一眼,却见榻上空无一人。 他心中奇怪,转身往外走去。 目光瞥见桌案上堆放着的文书地图,他犹豫片刻,终究过去打开来,寻找着顾北溟想要造反自立的蛛丝马迹。 看了好一会儿,却是毫无线索。 忽然,顾经泽回过头一看,诧异地发现,不知何时顾北溟已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父亲?你方才……孩儿见过父亲。” 顾北溟正拿着一只手帕在擦拭双手,淡淡点了点头,问道:“你在做什么?” “孩儿……” 顾继泽不擅说谎,干脆直接问道:“孩儿听说父亲想要自立称雄,这是真的吗?” 顾北溟道:“你是听十一说的?” “是。” 不知为何,顾北溟一听就知道是顾经年透露的消息。 仿佛此事他只与顾经年一人说过一般。 顾继泽分明是想来问清原由,但现在被顾北溟目光一扫,好像做错事的人是他,低下了头。 “所以呢?”顾北溟问道:“若为父确实如此打算,你待如何?” 顾继泽一掀衣袍,跪倒在地,道:“父亲请听孩儿一言!” “你不必说。”顾北溟道:“你想说的为父都知道,你只需服从我的命令就好。” “父亲!成大业须天时地利人和,今势不在居塞城……” “够了!”顾北溟大叱一声。 “父亲息怒,倘若是别的事,孩儿必定听从吩咐,噤声不言。可此事关乎顾家满门前程性命,关乎追随我们的无数士卒百姓,恳请父亲三思啊!” 顾继泽的性格确实有些难办,孝顺的时候很孝顺,可一旦倔起来却是九头牛都拉不动。 顾北溟见这个一向听话的儿子变得难以掌控,怒叱道:“再敢多嘴,押入大牢。” “孩儿宁死,也不愿见父亲走上自取灭亡之路。” “来人!将这逆子拿下!” 一直守在门外的刘供走了进来,躬身道:“公子,还请莫让小人为难。” “滚开!”顾继泽叱道,“我与父亲说话,轮不到你这家奴近前!” 刘供行了一礼便伸手去扶顾继泽。 顾继泽正要一把挣开,蓦地,对上了顾北溟那双满是威严的眼,不知为何,顿时浑身酸软,没有半点力气,被刘供轻轻松松地摁着带了下去。 他挣扎不开,心中大感惊疑,分不清是刘供原来有超强的实力,还是顾北溟那一眼慑住了他的心魄。 那边,顾北溟眼看着儿子被带下去,脸色阴沉了下来,迈步而出,亲自去见顾经年。 也许是知道自己闯了祸,顾经年正老老实实的待在住处,待见到顾北溟来了,起身,执了个异常标准的礼,道:“父亲今日怎来看孩儿?该是孩儿去给父亲请安才是。” “平日不见你如此殷勤。” 顾北溟微微冷哼,道:“我没想到你会把我的计划告诉老四,说吧,怎么想的?” 顾经年道:“孩儿想着,兄弟同心,其力断金。既然要成就一番大事,当然不能瞒着四哥。” 话依旧没有说透,但流露出的态度却是没有很重视顾北溟的大业,或者说压根就不相信。 这是对顾北溟的试探,还包含着小小的反抗。 “我让你有话就说。”顾北溟道。 顾经年适时地停止了阴阳怪气,道:“孩儿担心被父亲三言两语许诺的好处利用,造反不是小事,若真决定做,没有瞒着四哥的道理。” 虽然有反抗,但此时顾经年其实是一种可以沟通的态度,比起迂腐执拗的顾继泽要“孝顺”得多。 顾北溟无奈道:“之所以不告诉老四,因他那人太过迂腐了,你看,今天他才知道此事便开始喋喋不休,我只好将他押起来。” “四哥不愿随父亲成大业?”顾经年道:“那我劝一劝他,如何?” “你劝他?” “是。”顾经年道:“若父亲真心成事,我自然竭尽所能,只怕父亲嘴上如此说,实则却是为了炼化凤凰?” 顾北溟倒也坦然道:“我之前确有此意,但人的想法始终是在变,既然有更大的机遇出现,比起一点个人修为,天下霸业方为我所求。” 顾经年道:“你可以许诺不炼化凤凰?” 顾北溟板着脸问道:“怎么?让你助为父谋取天下,这是你提出的条件?” “不敢提条件。”顾经年道:“这只是孩儿的请求。” 两人谈来谈去,为的本就是实现各自的目的,现在到了谈判的阶段,顾北溟也不再端着,点了点头。 “好,我可立誓,必不炼化凤凰。” 说罢,他自然也要提出他的要求。 “儿子的请求,当父亲的应该答应。可父亲的心愿,儿子是否会尽力满足?” “不知父亲有何心愿?” 顾北溟拍了拍顾经年的肩,叹道:“殷誉和软弱无主见,不足虑。你我欲成大事,可虑者,唯殷景亘。” “你要我怎么做?” “你与殷景亘关系不错,杀了他。则你我挟殷括直取雍京,雍国江山唾手可得。” 顾经年问道:“如何保证我杀了殷景亘之后,你会遵守承诺?” “你要保护你的朋友,却只知道求着你父亲遵守承诺吗?我告诉你该怎么做,增强你的实力。” 话到后来,顾北溟的语气不自觉地严厉起来。 他盯着顾经年的眼睛,道:“我可以给你保证,也能给你实力。成为我的世子,亲自领兵掌权,以你自己的实力去保护你的朋友。” “好。”顾经年倒也爽快,答应下来,问道:“那我返回雍京去刺杀殷景亘?” “看来你还是不信任我啊。”顾北溟道:“殷景亘分明去了西南。” 顾经年闻言显出微微的错愕。 “你我父子间还需要更多信任啊。”顾北溟叹息,道:“你考虑考虑,把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你瞒着我的那些事,瑞国的、雍国的,我都知道,只等你坦白的那一刻。” 说罢,他不急着要顾经年当即回应,自转身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只盼有朝一日,你我父子同心。” 顾经年看着那远去的高大身影,不知顾北溟是否已知他是瑞国细作且打算带缨摇逃往沃野,心中添了一丝不安。 过了一会,他便去见顾继泽,竟是真没被拦住。 他只用了两句话,便说动了顾继泽。 “四哥若想知道父亲的真实心意,我有一个办法。” “什么?” “四哥可先服软。父亲必会找我长谈一次,到时四哥可易容成我的模样,亲耳听父亲怎么说。” 顾继泽考虑了片刻,答应下来。 他却不知,顾北溟已经与顾经年长谈过了。 接下来,顾北溟若选择对哪个儿子剖明心迹,一定会选顾继泽。 果然,就在顾继泽表态服软后的次日,顾北溟便对刘供吩咐道:“去唤老四来,我带他去个地方。” (本章完) 第184章 假相与真相 第184章 假相与真相 “大帅,四公子来了。” “让他进来。” 书房外响起了一声通禀,坐在桌案后的顾北溟随口应了,搁下手中的笔。 门被推开,顾继泽走了进来,如往常般一丝不苟地执礼。 被关了两天,他两颊的胡子冒了出来,略显憔悴,眼睛有些浮肿发红,不如以往有精神气,声音也有些哑。 “听说你想通了。”顾北溟问道。 “是。” “那般木讷一个人,这次如何想通了的?” 顾继泽道:“孩儿实在不认为自立是良策,但父亲若心意已决,父子同心协力,总好过违背孝道。” “还是迂腐。” 顾北溟叱了一句,站起身来,招手,让顾继泽随他过去。 父子二人转过屏风。 “你孝心可嘉,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 顾继泽好奇地四下打量,见屏风后是一个用于平时小憩的地方,摆着床榻,放着书柜,却并没有后门。 那床榻却有些独特,四角立着石柱用于挂帷幔。 顾北溟走到床榻边,推动书柜,使它与床榻一角的石柱对齐。 “嗒”的一声响,书柜与床榻之间,便形成了一个小门的形状,且是石门。 “随为父来。” 顾北溟说着,迈步穿过了那石门,整个人便消失在了书房之中。 顾继泽随即跟上。 穿过石门,眼前是一个略显阴暗的通道,通道内也摆着四根石柱。看得出来,还是没有离开的太远,依旧是在居塞城内。 “父亲,这是?” “曜石。”顾北溟道:“四块曜石拼接,可将其中之物送至别处。” “可这里是居塞城,不能使用异能,却能使用异宝?” “曜石与黑钕石皆能改变天地间的力场,相斥,而这相斥亦能被利用,你欲往左,使曜石往右即可。当然,去不了太远。”顾北溟道:“天地间奇物无穷,不可一理贯之啊。” 顾继泽道:“父亲教诲的是。” 这是他常说的话,可今日顾北溟听在耳里,却觉得他不像以前一般真心受用,略有些敷衍。 想必是因为自立之事有些失望吧。 顾北溟没有多说什么,往通道内走去。 这是个完全由石头砌成的堡垒,一道门打开之后,能看到其中有许多人。 有人正在把小瓢的液体倒入大缸之中;有人正在缸中搅动着什么;有人正在分分拣拣着一些像是药材又像是野兽骇骨的东西;还有人用荷叶捧着一颗颗圆圆的、像是大型的蛙卵般的奇怪东西走过…… 顾继泽看得目不瑕接,终于问道:“父亲,这些是什么?” “你放心,为父的目的并非是自立为王。” 顾北溟说着,亲手推开了一扇门。 门内,几个老者正围在一个石台边,看着躺在石台上一个祼着的身体。 那身体分不清男女,因胯下并没有任何的器官,脸上还盖着一块布。 “元帅来了。” 听得推门声,老者们纷纷转身执礼。 顾北溟点了点头,道:“这是犬子顾继泽,他自幼跟在耿学直身边,被教导得有些迂腐,故而此前我并未让他参与这些事,如今也该告诉他了。” 耿学直是以前顾北溟麾下的一员大将,文武双全,且极具威仪与个人魅力,有时临阵对敌只用一双摄人心魄的眼,便能让敌将臣服。 可惜,数年前,耿学直已战死了。 顾继泽甫一从军就在耿学直麾下,关系亲厚,每年耿学直的祭日从没忘过。 但今日顾继泽听到顾北溟言语间贬耿学直迂腐,却还是低着头没有太大反应。 此时,老者们纷纷对他见礼,其中一人道:“久闻四公子威风,盼我等能助四公子更上一层楼。” “敢问这是何意?”顾继泽道。 “竖子无礼。”顾北溟教训道,“给诸位先生见礼。” “担不得,担不得。” 老者中为首的一人遂站了出来,道:“老朽梁幸,以前在瑞国是御医,后来在雍国也是御医,这些则是我的同僚们,雍京宫变时,我们一同逃来投奔顾元帅。” “梁先生有礼了。” 梁幸苦笑道:“可莫让十一公子知道老朽就在居塞城,否则只怕要杀了我喽。” 顾继泽道:“梁先生放心,有父亲与我在,必不会让十一弟造次。” 既然顾北溟打算把一些事告诉第四子,梁幸引着顾继泽到石台前,开始介绍起来。 “四公子当能看出,这是一具螈人尸体。” 说着,梁幸掀开了盖在那身体上的布。 顾继泽目光看去,还是惊讶了一下。 “这是?” “不错。”梁幸道:“这正是老朽。” 顾继泽看看石台上的身体,又看看站着的梁幸。 这两人长得一模一样,却也并非全无区别,石台上躺着的梁幸并没有头发。 梁幸抬手,忽然把自己的头发给扯了下来,显出光亮的头皮。 “不错,老朽是个螈人。” “你死过一次了?”顾继泽问道。 “不错,看来四公子很了解螈人,省了老朽许多口舌啊。” 梁幸一抚须,把颌下的长须也扯了下来。 “不难看出,把殷括变成螈人,正是出自我等的计划。元帅已经与殷括暗中联络了数年,终于使殷括按耐不住,请元帅助他死而复生,元帅便将我等派到了殷括身边,我等的本意,是让殷括依赖于我等,从而通过控制他而控制雍国,可惜,事与愿违,最终出了变故。” “因为我十一弟?” “是啊,因十一公子出手,殷誉和顺利登基。”梁幸道:“殷括失了皇位,用处便不大了。” “所以,你们要做什么?” 梁幸看了顾北溟一眼,见他应允,便道:“不瞒公子,大帅之所以摆出助殷括重夺皇位,甚至于自立称王的态度,始终是为了给殷誉和施加压力,使事态回到原来的走向。” “什么走向?” “简单而言,让殷誉和变成下一个殷括。” 顾继泽皱了皱眉,似乎还是不太理解。 梁幸干脆说得再直白些,道:“殷誉和已经答应与大帅合作,并让我们将他也炼化成螈人。” “他何时答应的?” “董才良此来,正是代表殷誉和表明他的态度。” 说着,梁幸指了指石台上另一个梁幸,道:“我等正在为帮助殷誉和炼化做准备,那需要培育大量的螈人,螈人虽可一生二,二生四,却还需要大量的黏液,而产出黏液需大量进食……” 顾继泽问道:“殷誉和答应了,但殷景亘呢?” 顾北溟终于开口,道:“殷誉和把殷景亘支往西南,正是为此。” 顾继泽道:“殷誉和想要死而复生,孩儿尚可理解。但孩儿不明白,父亲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此事比造反自立还要荒谬。” “这就是我投顺雍国时提的条件,我助殷括炼化为螈人,他也将助我涅槃。” “父亲竟只是为了……” “我快要死了。” 顾北溟忽然以这样一句话打断了顾继泽,他微微叹息,道:“我本该早些告诉你的,却担心你受耿学直影响太深。最初,我们这些人叛投雍国,实则是奉陛下的旨意,把雍国变成下一个越国。从助殷括炼化螈人开始,让他以举国之力炼化异人。同时,我还为陛下寻找凤凰。” 他说的“陛下”自然不是殷氏,而是瑞帝。 顾继泽听着再次低下了头,喃喃道:“那父亲还是心向瑞国……” “但后来出了变故。”顾北溟道:“我在追捕凤凰时受了重伤。” 说罢,他一把掀开衣襟。 众人目光看去,只见顾北溟胸口有一个灼穿了的窟窿,旁边的伤势不仅没有愈合,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我必须让雍国替我找到凤凰,且无法将她交给陛下了。” 顾北溟看着顾继泽,问道:“你呢?你是我的儿子,你打算看着我死吗?” (本章完) 第185章 其力断金 第185章 其力断金 顾北溟胸膛上的伤口十分独特,顾继泽看了好一会儿,隐隐觉得那灼烧处与某物有些相似。 他仔细想了想,意识到它像是岩浆。下一刻,顾北溟已将衣襟盖上了。 “孩儿该如何救父亲?” “解铃还须系铃人。”顾北溟道,“我为凤凰所伤,当找到凤凰方才能救。” “十一弟可以救父亲?” “是,他与凤凰心血相连。是最有可能找到凤凰的人。”说着,顾北溟话锋一转,道:“但那孩子执拗,不听人言啊。” 顾继泽道:“孩儿去劝劝他。” 他们父子兄弟的同心协力,好像通过互相劝说才能达成。 “不必。”顾北溟道:“他最反感炼术,一旦知道这些事,只会恨不得烧了此处,甚至弑父。” “孩儿不会告诉他这些,就劝他理解父亲、救治父亲。” “你呢?为父所为,你理解吗?” “孩儿很失望。”顾继泽目露茫然之色,最后道:“但为了救父亲,孩儿什么都愿意做。” “好。” 这个炼化场地里面还有更多的空间,顾北溟没有带顾继泽去看。 穿过石头砌成的漫长通道离开,顾继泽发现炼化场就在元帅府后方不远处。 他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直接去找了顾经年。 推门而入,顾经年正在屋中背着双手踱步,眉头紧锁,显出一个平时不曾有的严肃表情。 “父亲还没来找我。”顾经年道。 “他已经见过我了。” 顾继泽栓上门,走到桌案边坐下,看着小铜镜,拿出一个瓷瓶往脸上滴了液体,于是他的脸皮像是活了起来,往下流淌,显出一张年轻的面容来。 屋内有了两个顾经年。 “四哥过来吧。” 那背负双手、眉头紧锁的顾经年于是也走上前坐下,卸了脸上的易容,成了顾继泽。 方才是顾经年扮成了顾继泽的样子,去窥探了顾北溟的秘密。 过程中,兄弟二人对话了几句,气氛并不太好。 “看来,我从头到尾被你利用了?” “是,我该向兄长赔罪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父亲与你说了什么?”顾继泽道:“我该问,父亲想与我说什么?” 顾经年道:“四哥知道师玄道吗?” “知道。” “父亲叛投雍国,便如师玄道叛投越国,他引诱殷氏沉迷炼术,希望以此毁了雍国。但另一方面,更早被炼术迷了心智的人,反而是他自己。” 顾经年如此做了总结,之后,他没有瞒着顾继泽,把自己所知的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之所以说出实话,因从今日之事反而可以看出此前顾继泽并未参与顾北溟的计划。 虽然这让顾经年有些意外。 与他方才易容的顾继泽不同,真正的顾继泽更不能接受那一切,不停摇着头,嘴里喃喃道:“不,不会的。” “四哥不认可父亲的做法?”顾经年道,“你一直追随在父亲身边,什么都不知道吗?” 顾继泽脸色颓然,道:“你可知我从小听父亲述说的志向是什么吗?保护中州百姓。一开始,说瑞国禁止异能是对的,后来说雍国异俗共存是对的,但至少求的是太平安定。可父亲若再这样下去,恐怕要涂毒万千生灵!” 顾经年问道:“耿学直与四哥关系很好?” “是。”顾继泽眼神中透出了敬重与缅怀之色,道:“耿叔对我来说是亦师亦友,如果他还在,一定会阻止父亲做这些事。”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正直。” 顾继泽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两个字,又道:“很多时候让我怀疑人性皆恶,但耿叔是那个只要一看到他,就能让我坚信正义的人。” 不需要更多话语,顾经年便明白了。 因为他身边也有类似的同伴,比如裴念。 至于顾继泽,或许也可以信任。顾经年打算赌一把。 “现在四哥打算怎么做?” “我……” 顾继泽才开口,很快又陷入了纠结。 他心中的仁义道德不允许他支持顾北溟的做法,而他的孝心又让他没办法看着父亲去死。 顾经年则不同,既然开口,心中已有了主张,等了半柱香的时间,见顾继泽还没有决断,他方才开口。 “四哥听听我的主意如何?” “好,你说。” 顾经年道:“不论如何,父亲对我有养育之恩,我该报。他如今受了伤,称需要凤凰入药,凤凰我找不到,但,我可以给他入药。” “什么意思?” “以我之血,还他生养之恩。”顾经年道。 他还有下一句话没说。 此事之后,他与顾北溟两不相欠。 顾继泽听了,甚感惊诧,但一想,这或许是唯一两全齐美的解法,遂问道:“可以吗?” “我身上亦有凤凰心血,只要父亲愿意,当能救他性命,我相信他身边的炼师一定有办法做到。除非,他一定要更强的能力。” 顾继泽问道:“若如此,你会死吗?” “未必会死。”顾经年道,“万一我真死了,那有一件事想要拜托四哥。” 他并不打算赴死,却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顾继泽不愿杀顾经年救顾北溟,又没有别的办法,深感痛苦,问道:“何事?” “四哥先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会做到。” “你不告诉我是何事,万一是伤天害理之事。” “不是。”顾经年道:“我之所以愿意舍出性命,因为这是对我极重要之事。” “那好!” 顾继泽倒是干脆,径直抬手起誓,道:“我赴汤蹈火必完成你交托之事,如有违背,五雷轰顶、挫骨扬灰。” “以居塞城所有顾家子弟性命起誓。”顾经年道。 顾继泽脸色一变,再次起誓道:“好,我以居塞城所有顾家子弟的性命起誓,必尽力而为……说吧,你要做什么?” 顾经年道:“父亲需要我的血,我会与他换血,换血之后,你趁他身体虚弱,带他回瑞国,与瑞廷换回四姐母女。” “你说什么?如此,与害了父亲性命何异?” “瑞廷不会杀父亲,否则早便命人动手了。”顾经年道,“方才说过,父亲叛投雍国是瑞廷的计划,此后的擅自行动还有解释的余地。” “如此说来,你是瑞廷派来的细作?” “算是吧。” “你!” 太多的信息让顾继泽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他踱着步,喃喃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顾经年道:“我管不了太多事,这么做,也许能救出阿姐,阻止雍国走上因炼术而生灵涂炭的道路。” 顾继泽想了想,也明白了。 把顾北溟带回瑞国,他未必会死,但至少引导殷誉和沉迷炼术的计划被破坏了,两国回到了之前的局势。 这结果说不上好,但他们能力所及也只能如此了。 顾经年想的则更多一点。 现在,殷誉和已答应了与顾北溟合作,那很可能会对缨摇不利,甚至连殷景亘都岌岌可危。那么,把顾北溟带回瑞国。殷誉和便不会是殷景亘的对手,这也是对缨摇的一种保护。 二人大致达成了共识。 这次,真的算是兄弟同心了。 “具体呢?” “需要四哥手上的兵权。”顾经年道,“等炼师开始替我与父亲换血,四哥控制住居塞城以及所有兵马,我们拿住父亲。” “这是兵变啊。” “这是救父,不仅是救他性命,也是让他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末了,顾经年道:“今日,我得知父亲所作所为,本以为会很失望,结果,我反而释然了,庆幸知道了真相,且有一个与他两清的机会,请四哥成全。” “两清吗?”顾继泽闻言伤感,喃喃道:“希望此事之后,我们一家都能放下执念,和睦相处啊。” (本章完) 第186章 放血还父 第186章 放血还父 等顾继泽离开了顾经年的住处,脸色与来时又有了很大的不同。 他走在路上,最初脚步有些徘徊,到后来才坚定了起来,再次去见了顾北溟。 “孩儿无能,未能劝说十一弟为父亲寻找凤凰,但十一弟愿以他的血为父亲治伤。” “你如何劝他的?” “孩儿只是说了父亲受伤之事,他心忧父亲安危,主动提议。” 顾北溟深深看向眼前的儿子,忽问道:“方才你答应为父的另一桩事呢?” 顾继泽不擅在父亲面前撒谎,闻言不由愣了一下。 “孩儿……” “看来十一什么都知道了啊。”顾北溟叹道,“他这趟回来,是特意来探知我的秘密。” 看来,兄弟俩易容之事并没有瞒过顾北溟太久。 顾继泽不免紧张,嚅了嚅嘴,准备解释,顾北溟却以豁达的语气说了一句。 “都说开了也好,一家人之间没什么好瞒的。” “父亲说的是。” “既然那孩子有孝心,就让他与梁先生一道来看看能否为我医治吧。” 顾北溟心道反正顾经年知道一切了,必不可能再助他寻找凤凰,再欺骗下去也没意义,先炼化一个试试。 很快,顾经年与梁幸便被带来了。 “十一公子,又见面了。” “梁御医,许见不见。” “听闻十一公子愿以心血为大帅治病,孝心可嘉。” “还需梁御医圣手。”顾经年道:“但不知你打算如何做?” “换血法。” 梁幸显然早有腹案,道:“大帅受的是火伤,唯有把身上的血放干,注入凤凰之血方可抵御。” “是否会有危险?” “换作旁人,必凶险至极,所幸,大帅与公子都有自愈之能,且是父子,心血相融,当能多两成把握。” 顾北溟抬了抬手,道:“旁的都不妨,不可伤了我儿的性命,你可能做到?” 梁幸露出为难之色,沉吟道:“虽然可以一试,但大帅与公子都须承担些风险。我会抽干大帅的血,而只把公子的血换一半到大帅体内,到时你们都会很虚弱。” “不妨。”顾经年道:“那便拜托梁御医了。” 梁幸看向顾北溟,见他点了点头,方才道:“且容老夫准备三日。” 事情进展得颇为顺利,想来,顾北溟早就有把顾经年炼化了的想法。 只不过此前还想着先利用顾经年一番,现在知道利用不了了,也就不必多言。 之后三日,顾经年什么都没做,每日吃许多的红枣桂圆汤。 顾北溟则是把军务分别交托给了吕茂修、顾继泽。 顾继泽则暗中做着兵变的准备。 这日天气很好,晴空万里。 顾经年睡了个好觉,沐浴更衣,被带到了元帅府附近一间不起眼的小院中,推门而入,沿着石道深入了炼化场。 门被关上,眼前越来越阴暗。 终于,他进了一间石屋。 顾北溟已经在里面了,光着膀子,显出健壮的上身以及胸前那个被灼穿的伤口。 梁幸正捧着一个匣子,打开来,里面是一条条的水蛭。 “请大帅与公子躺下,老朽一会儿会分别切开你们的心口,在公子心上剥出一条血脉,接到大帅的心上。之后,只要将这些水蛭放在大帅脚上,它们便会吸食大帅的血液,那公子的心头血便会流进大帅身体。” “大概要多久?”顾经年问道。 “两天。”梁幸道:“时间太短容易危及性命,这般缓缓换血,安全一些。” 说是安全一些,换作旁人,只怕在被梁幸剖开胸口时就已经死了。 换血法每次施展,因此而死的人都是成百上千。 顾经年脱了衣裳躺下。 梁幸将一块布递来,让他咬在嘴里。 “公子请忍一下。” 说话间,有两个老者上前按着顾经年,梁幸握着一柄小小的匕首,利落地剖开了顾经年的胸膛。 “他容易愈合,撑开。” “心室还是在左边?” “在左边……” 顾经年咬着嘴里的布,感受着皮肉上的痛苦,奇怪的是,他渐渐昏了过去。 一条极细的血脉被梁幸以鬼斧神工之能剥离了出来,又被以更为鬼斧神工的技艺缝入了顾北溟的心。 石屋内响起各种各样的声音,之后,声音渐渐平息下去。 梁幸在顾北溟的脚心上放了最后一只水蛭,长出了一口气。 “不愧是愈人父子啊。” “当年元帅冒险炼化成愈人还是值得的,之后炼化其他异能便安全了太多。” “出去吧,让他们慢慢换血。” 几名老者走了出去,只剩下梁幸。 他没有坐下,而是缩进了桌案下的阴暗角落,过程中,他甩掉了头上的假发与假须胡。 过了半柱香时间,挂在顾北溟脚心上的几只水蛭都变得极为肥大,其中一只“啪”地掉在地上。 梁幸迅速从桌案下窜了出来,两指拈起水蛭,丢入口中。 他闭上眼,咬破了那肥美的蛭,感受着血液喷薄在口腔里,显出极为享受的表情。 一口又一口,他迅速把水蛭都吃完,喝饱了血之后,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更潮湿了。 身上有黏液淌了出来,梁幸拿着小坛子将它们收集起来。 他又在顾北溟脚心挂了几颗小小的水蛭,方才重新缩到桌案下,喃喃道:“当螈人真快乐啊。” 如此不知多少次,梁幸也不用进食,只以那饱含鲜血的水蛭为食,过了两日,顾北溟与顾经年依旧昏睡,脸色都变得十分苍白。 梁幸则愈发湿润了,恨不得切开自己,再长出一个自己来。 他目光看去,却见那对父子身上的伤口早已愈合了,只有那条血脉周围被撑开的伤口还在。 梁幸终于剪开联结的血脉。 至此,换血法却还没有完全成功。还需顾北溟能经受住涅槃的考验才可以,而顾北溟现在还太虚弱。 下一刻,石屋的门被推开了。 顾继泽大步而入,道:“我得带走父亲。” “四公子,此时尚不可……” 不等梁幸阻挠,顾继泽已一挥手,自有几名心腹上前,控制住梁幸,塞住他的嘴,接着抬起顾北溟、顾经年父子便往外走。 出了石屋,才发现整个炼化场都已经被顾继泽控制了,所有士卒臂上都系着一块红布。 他们被抬进一辆马车中,向东出了居塞城。 马车一路往东疾驰,之后拐道向北,进了一座关隘。 关城不大,却建在两片万刃高崖之间。 城门上方题着的三个大字是“万刃城”。 到了万刃城,顾继泽就长舒了一口气。 因为此城为耿学直所建,此前驻守在这的是耿学直的旧部,耿学直死后就成了顾继泽麾下。 也可以说,这里是顾继泽的地盘。 他给顾北溟套上了头套,亲自将顾北溟与梁幸送到了一间地室。 虽是地室,面积却很大,其中生活用具应有尽有,是这几日顾继泽安排给顾北溟居住的。 “梁先生,我此举并非背叛父亲,而是为他好,请你尽力救治他,但凡缺了什么,随时与我说,唯独不能带父亲离开。” 说罢,顾继泽锁上了那扇厚实的铁门,亲自收好钥匙。 做完此事,他转身去了另一间由牢房改成的住处。 顾经年正被关在其中。 “醒来了?”顾继泽推醒顾经年,道:“你现在被我控制了。” “所以呢?四哥打算反悔?” “不,你遵守了你的承诺,我也会遵守我的承诺,救出四娘与她的女儿,她毕竟也是我的妹妹。”顾继泽道:“但我不会平白将父亲交出去,我要与瑞廷谈谈。” 顾经年听懂了顾继泽的意思,这是想要掌控局面。 “四哥确保控制得住父亲?” “他还很虚弱,已被我严密关押起来了。” “居塞城与父亲的心腹们呢?包括吕茂修。” “我将他支出去了,但我们的时间不多。”顾继泽道:“且需要做一个计划,如何让开平司放人,又不伤了父亲性命。” “我先与他们联络。” 顾经年勉力坐起身来。 他失血过多,浑身无力,但精神却隐隐振奋。 放血还父,他从此对顾北溟毫无亏欠。 他做到了对殷景亘的承诺,没有让顾北溟挟殷括造反。 更重要的是,他就快要完成开平司的条件,有了救出顾采薇的希望。 (本章完) 第187章 递信 第187章 递信 顾经年醒来以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求顾继泽在提供给顾北溟的饮食里下药,以确保顾北溟始终虚弱,不会脱离控制。 对此,顾继泽有些不忍,问道:“有这个必要吗?” “父亲这些年也不知炼化了多少技能,难保不会挣脱束缚。” 顾经年费了半身的血,好不容易擒住了顾北溟,不想功亏一篑,不仅下了药,还亲自去关押顾北溟的牢房看了,多加了一道锁。 如此,他稍放心了些,顾不上休养,当即就去联络开平司。 联络的办法倒也十分朴素,他点燃火翅,又往东飞了五百余里,到了如今雍、瑞两国交界处,朝着一片军营落了下去。 半年前,顾经年西逃时,瑞国边境上许多士卒每日仰头看着天空,希望能立下擒拿顾经年的大功,时过境迁,如今他们早已忘了此事,每日辛劳之后都疲倦到恨不得立即入睡,懒得抬头看天空一眼。 是夜,一个小小的士卒躺在草料堆上,呆呆地看着天空,想念着遥远的家乡,偷偷落泪。 忽然,他看到天空中有一颗流星划过,却不像流星一闪而逝,而是直接落到了军营当中。 他站起身来,往流星落下的方向跑去,见到一个背上带着流火双翼的身影站在草料场的无人处。 “哇!你……你会飞?” 顾经年转过身来,显出他张没有血色的脸,打量着眼前瘦弱的士卒,道:“你多大了就来打仗?” “十四了。” 小士卒答着,一边抻长了脖子,好奇地看着顾经年,脸上的泪痕未干,眼神里已充满了无尽的好奇。 顾经年道:“我要见左骁骑将军娄明达。” 这是开平司让他完成差事之后联络的人,大概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完成差事,甚至绕过了韩有信,因此并没有交代具体的联络办法。 以至于,形成了一个有些尴尬的局面。 “啊?” 小士卒愣了一愣,面露茫然。 顾经年道:“告诉娄明达,顾十一想要见他。” “娄……明达?”小士卒挠了挠头,“将军?” 他显然不认得什么将军,于是提议带顾经年去找他的队正。 顾经年同意了,且看营地里到处都是篝火,便熄了火翅,以免太引人注目。 两人走出草料场,很快就遇到几个士卒。 一个粗大军汉正坐在月光下抠指甲缝,想必就是那小士卒的队正,听到“左骁骑将军娄明达”也是一脸茫然,遂将此事又往上禀报上去。 最后,他们惊动了负责营地的将领,对方对顾经年飞进了他的营地很是生气,下令将他捉起来。 至于发现了顾经年的小士卒与队正,遇到细作不拦,反而配合细作,也以通敌之罪处置。 “通通通……我通敌了?” 小士卒眼看被包围了起来,吓得大哭不已,哭得把怀里的十文钱掉在了地上,还连忙伏身去捡,边捡边哭。 他小小年纪被捉来当兵,也就存下了这点钱,看得与性命一样重。 弓弦被拉开,咯吱作响,随时能取走他不值钱的性命。 正在这时,远处响起一声高呼。 “娄将军来了!” 这片营地的主将闻言,大感惊讶,连忙亲自去迎,殷勤道:“末将见过娄将军。” “滚开!” 娄明达身披一身银甲,威风凛凛,踹开拦路的将领,径直走向顾经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你就是顾十一?” “不错。”顾经年道。 “公子随我来吧。”娄明达很客气。 顾经年点点头,随着娄明达往外走。 走了一段路之后,回头看去,见方才那个小士卒已被他的将军召到了身旁,称赞了几句。 小士卒挠着头,腼腆而笑,而周围的士卒们则纷纷流露出艳羡之色。 因遇到顾经年,他的命运似乎被改变了。 ———————— 大帐中灯火通明,几个穿着戎装的美人端着酒菜入内。 娄明达带着顾经年回来后,并不急着谈话,而是命人设了筵席,颇为体贴地要让他尝尝家乡的味道。 一盘佳肴被摆在顾经年面前的矮几上。 “藕香肉,公子请用。” 顾经年目光看去,见那端菜的美人脸庞还带着稚气,不由问道:“你多大了?” “回公子,奴家十四了。” 与方才那小士卒一般大。 出走半年再回来,已能更明显地感受到瑞国腐朽没落的一面。 娄明达见他们对谈,哈哈大笑,道:“顾公子若是喜欢,将她赠与公子便是。” 顾经年道:“我不是为此事来的。” “我知道。”娄明达屏退左右,道:“不瞒你,我还有一个身份,是开平司南衙提司,半年前便奉命在此等侯公子消息。但我确实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嫌太快了?” “喜出望外,意外之喜。”娄明达道:“你果真带回了顾北溟?” “不错。”顾经年不碰案几上的菜,道:“如何交换我阿姐她们?” “这是一点准备的时间也不给啊。”娄明达抚须感慨着,又道:“令姐现今还在汋京城,我可请闵镇抚使亲自带她们来,只是……倘若顾公子骗我,使得闵镇抚使白跑一趟,我可担不起责任啊。” 顾经年不认为他们有什么需要准备的,淡淡道:“自然不会骗你。” “那好。”娄明达抚须道:“那便请顾公子等候数日,我们这就安排。” “尽快。”顾经年道,“我不敢保证能控制住我父亲太久。” “放心,我这就传信给闵镇抚使。” 安顿了顾经年,娄明达招过一名亲兵,吩咐道:“我要写信回京,五十七号。” “是,末将这就带信使来。” 不一会儿,那亲兵就带来了一个外貌奇特的异类来,它有一张人脸,面容却是个幼童,身上长满了五颜六色的羽毛,像人也像鸟儿。 这是一种名为馥窎的异人,生来就母子同心,哪怕相隔千里,也能感受到对方的喜怒哀乐。 “将军,信使五十七来了。” 娄明达正伏案写着什么,闻言抬起头来,将写好的纸递了过去,道:“按这内容递信,当着我的面递。” “是。” 亲兵接过信纸,展开来,只见那上面画着一个馥窎的身体,在身体的不同部位上,娄明达已写了上了不同的数字以及工具。 比如,在小腹的左下位置写着“一”与“尖锥”,在右脚上写着“二”“大斧”。 一个摆满刑具的架子被搬来,亲兵拿起一把尖锥,一手捉过那小馥窎的头发,一刀扎进馥窎的小腹。 “啊!” “啊!” 深夜,相隔数千里外的汋京城,某间暗房里忽然响起了惨叫声。 几个差役瞬间从睡梦中跃起。 “边关传信了!” “是五十七,快记录!” 火把的光亮照过一间又一间的牢笼,每个牢笼里都关着一个长着老妪面容,身体有羽毛的馥窎。 其中一个馥窎捂着小腹,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叫声回荡在黑夜中,让人能够感受到她对儿子的无比心疼。 下一刻,惨叫声愈响,她摔在地上,抱着脚不停地打滚。 “快记录,先是小腹,再是腿……” “邹老来了。” 一个身材矮小的灰发老者从外面赶了进来,问道:“递信的是几号?” “五十七。” “居然。” 灰发老者身子一颤,愈发重视,亲自赶到了牢笼前观察着正在惨叫的馥窎。 他往日饲养这些馥窎时有多温柔细心,今日便显得有多绝情。 那些痛苦映在他的一双老眼中,激不起任何涟漪,他看到的只有传递来的讯息。 “差事完成,速至陶陵城……” “居然。”邹老喃喃道:“居然这么快就完成了?” 惨叫声戛然而止。 那与儿子同心的五十七号馥窎忽然不再惨叫了,脸上显出悲伤之色,与一个牵挂儿子的寻常妇人别无二致。 邹老看着她,道:“你儿子……不痛了吗?” “嘭!” 牢笼晃荡着。 馥窎猛烈地向前一撞,撞死在了邹老的面前,她的儿子已经活活痛死了,她也不想活了。 但没关系,需要他们母子传递的消息已经传到了。 (本章完) 第188章 准备 第188章 准备 本该无事的安详深夜,屋外忽响起了敲门声,并有人喊道:“镇抚使,边境传信。” 榻上,一道身影坐了起来,掀开帷幕,点亮了烛火。 这是个残破的人。 他只有右半边脸,左脸被削掉了,只剩下一点结疤的皮肉包着骨头。 连颧骨都被削掉了一块,直接显出下面的口腔,里面的牙齿已经都空了,右眼自然也废了,连眼眶都是破碎的。 他的右手也是断的,从大臂往下就是空的。 用左手拿起一根由铁铸成的假手固定在大臂处,他俯下身,在断掉的右脚上套上了一条假腿,方才开始穿上靴子。 穿上衣袍,遮盖住他那满是伤痕的残破身体,他在身形上看着像是一个正常人了,但那伤势嶙峋的脸看着还是分外恐怖。 他走到铜镜前,戴上假发、假眼、假牙,再带上面具,他终于恢复了镇抚使的威严形象。 走出屋子,他尽可能地不让步伐显得一瘸一拐,维持着四平八稳的样子。 此时,邹老已经赶到了,低声禀报了一句。 闵远修闻言,甚觉讶异,吩咐道:“命尤圭来见我。” “镇抚使,指挥使要见你。” “现在?” “是。” 闵远修面露为难之色,却也不能违背了顶头上司的吩咐,遂先去见了开平司指挥使宋坚。 宋坚手握重权,其人相貌却平平无奇,身量也不高。 任谁看他,都觉得他像是那种娶了强势妻子、平日闷不吭声的软弱男子。 “见过指挥使。” “都听说了,顾经年带着顾北溟来换人了。”宋坚感慨道:“老朋友要回来了啊。” “是。”闵远修道:“我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快。” “你要去见顾采薇吧?”宋坚道:“一道去吧。” “是。” 闵远修于是侧身让宋坚走在前方,他则落后半步。 “指挥使,我想尽快启程。”闵远修道:“陛下想见顾北溟,已催促了许多次,我会尽快……” “别急。” 宋坚抬了抬手,如闲聊一般地说了起来。 “当年你说要用顾经年,并带走人质,北衙反对得很激烈,还是我亲自安抚了他们,我支持你做事,你也真就做成事了。” 闵远修不知他说这些做什么,只好道:“是指挥使栽培。” “说这些,不是我向你表功,而是让你知道,我虽是指使指,但遇事不能一言而决,亦有许多无可奈何。” 闵远修听宋坚这么说,就预感到宋坚要做一些自己反对之事了,所以提前打招呼。 由此,一路上他都带着些隐隐的忧虑。 到了安置顾采薇母女之处时,天光已亮。 院子内外守卫森严,但闵远修四下一扫,却发现守卫中多了许多新面孔,都是北衙的人。 此事,他事先竟是并不知情。 两人进入院中,闵远修就让人将顾采薇带来。 很快,顾采薇就抱着襁褓中的孩子到了大堂上,入内,先是向宋坚行礼,道:“指挥使。” 宋坚摇了摇头。 顾采薇柳眉微蹙,道:“你们天不亮就来,看来是我兄弟替你们办成事了?” “不错。”宋坚道。 顾采薇问道:“我兄弟今在何处?” 闵远修道:“我会带你去见他。” 宋坚却是摇了摇头,向顾采薇道:“你先下去。” 顾采薇并不走,道:“我非开平司钩子,由你随意指派。” “让你下去。” 宋坚语气不悦。 那顾采薇踟蹰片刻,竟真离开了。 闵远修已意识到了不对,目光中透出疑惑之色来。 “可看出来了?”宋坚问道。 “那不是真的顾采薇。”闵远修道,“是旁人易容的?” “不错。”宋坚道,“我派了四个擅长模仿的得力手下,扮作顾采薇的婢女,随在她身边半年,钻研她的一颦一笑……” “我不明白。”闵远修忽然开口,打断上司说话,“我既答应过顾经年,哪怕要食言而肥,也该是为了瑞国与陛下有利。顾采薇不过是一柔弱女子,有何必要费尽心思将她留下来?” 说着,他神色愈发郑重,又道:“我知指挥使想让我做什么,可反复无常之举,我实不愿为。” “你啊,心善。”宋坚道,“为的不是留下顾采薇,而是盯住顾经年。” 闵远修若有所悟。 宋坚道:“从顾北溟叛投,到派顾经年西行,都是为了找凤凰血脉。顾经年必能找到她,却不会在明知我们盯着他的情况下去找。那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不知道我们盯着他……这是为了陛下。” 最后一句话,让闵远修再说不出反对的话来,只好点点头,道:“明白了。” “你可以尽快启程,但只能带走我允许你带的那个‘顾采薇’。” “好。” 说话间,顾采薇抱着襁褓进了大堂,身后还跟着那个名叫杏儿的女婢。 她以警惕的目光扫视了两人一眼,眉头微蹙,身体有个微微侧身、保护住怀中孩子的动作。 “顾四娘不必担心。”宋坚道:“今日来是有好消息相告,顾经年来接你们了。” 顾采薇轻轻冷哼了一下,以示不屑,却还忍不住目露关切之色,问道:“他在何处?” 闵远修目光看去,一时竟分不出这顾采薇是真的还是假的。 宋坚又与她对话了两句,末了,向闵远修道:“你便带她去陶陵城吧。” 闵远修道:“那孩子?” 说着,他目光往顾采薇怀里的襁褓看去,只见一个小半岁大的娃娃正在酣睡,长得粉雕玉琢的,甚是漂亮。 顾采薇见他目光看来,当即背过身去,护住了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闵远修见她演得真切,不由问了一句。 “顾采薇。” 宋坚甚是满意,道:“你随闵镇抚去吧,见到凤凰血脉之前什么都不必做,你就是顾采薇。” 闵远镇道:“那我这便启程了。” “顾北溟实力强悍,可有把握带回他?” “论实力,我当胜他一筹。” “你们上次交手已是十五年前了。”宋坚道,“这些年他进益之大,不为旁人所知。你先到枕云关,请沈季螭出手,则此行万无一失。” “好。” “剑离,你随闵镇抚使一同前往。”宋坚又吩咐了一句。 “是。” 一个人影不知是从何处出现的,忽然就到了闵远修后方。 那是一个头发凌乱、腰前佩剑的瘦削男子。 闵远修知道这是宋坚派人盯着自己,但他不会做任何背叛陛下或开平司的事,对此并不在意,带着人离开了这个院子。 顾采薇抱着孩子,与杏儿跟在他身后。 之后,剑离迈步跟上。 “剑离。” 周围沉寂无声,剑离耳中却响起了宋坚传音入秘的声音。 “顾经年来得太快了,来不及准备好,这个顾采薇瞒不过他,等他们相见,就杀了她吧,把孩子留给顾经年就好。” 剑离似乎点了点头,脚步却没有丝毫停顿。 在他前方,襁褓中的孩子睁开眼,往宋坚的方向看了一眼,很快又闭上眼,继续酣睡。 宋坚满意地点了点头,离开了这个宅院。 之后,宅院后方响起“哇”的孩子的大哭声。 顾采薇头发散乱、面容憔悴,抱着吵吵闹闹的陆安然踱着步,轻声哄着。 陆安然却很难哄,越哭越是大声,不时还挥动着小手去捉顾采薇的头发,终是惹得顾采薇抱怨了一句。 “讨债鬼,就不能好好睡一觉吗?” 杏儿推门而入,道:“夫人,他们派来服侍你的婢女少了两个呢。” ———————— 陶陵城。 随着又一个馥窎惨叫着死去,娄明达获得了从京城递来的消息。 他于是亲自去见了顾经年。 “公子,公子醒醒,京中消息到了。” 顾经年失去了许多血液,又飞了五百余里,一个整觉还没睡好就被唤醒,不由讶异。 “你们传递消息这么快?” “事关重大,想了些办法。”娄明达道:“那便请顾公子十日之后将令尊带来换人,如何?” “好。” 娄明达摸了摸唇边的胡须,赔笑道:“可不能使诈哦。” (本章完) 第189章 交换人质(一) 第189章 交换人质(一) 万仞城巍然而立,风从两座高崖间吹过,烈烈作响。 顾经年飞至城池上方,流火翅膀被风吹得变了形状,差点熄灭,既是因为他太过疲倦,也可见此间地势之险峻,对异人亦有限制。 他勉力在城头上落下,当即有士卒执刀包围上来,发现是顾十一公子回来了,连忙去禀报顾继泽。 兄弟二人相见,顾经年第一句话便问道:“人还在?” “你太多虑了。”顾继泽道,“我看得很严。” “与瑞廷说好了,十日后在陶陵城换人。” 顾继泽点点头,道:“父亲十日不露面,我担心军心不稳,吕茂修已经回了居塞城了。” “父亲的印符都拿了?” “不错。” “以父亲的名义下令,他为防备瑞军而东巡了。”顾经年道,“再调动一些兵马到陶陵城附近,作为施压、策应。” 顾继泽正有此意,点了点头,道:“救出四娘亦是我的愿望,我必会尽全力,你可有想好,到时如何保证父亲的安全?” 顾经年是真的不认为瑞廷会杀顾北溟,那些人蝇蝇苟苟了多年,顾北溟显然还掌握着不少重要的东西。 但他不能在顾继泽面前表现出对顾北溟性命的不重视,遂不表态,反问道:“四哥有何想法?” “你精通易容,易容一个假的父亲如何?” “若如此可行,我何必费许多事?”顾经年道:“我的易容术是从瑞国学的,他们岂会看不穿。” “那到时便只好以武力夺人了。” 顾继泽示意顾经年一道往城楼走去,沉吟着,缓缓道:“从更长远的方面考虑,你认为此事之后顾家该何去何从?” 顾经年还真没考虑过顾家,他打算救出顾采薇之后就随着缨摇、凤娘去沃野,但顾继泽这般问,显然已有定计,他遂摇了摇头,静待下文。 “我不忍见父亲将雍国变成如越国一般的人间地狱,亦不想抛弃顾家世代一统中州的志向,思来想去,唯有一个两全之法,即匡扶一个真正与我等志向相合的明主。”顾继泽说着,问道:“你可知我说的是谁?” “谁?” “殷景亘如何?” 顾经年于是明白了顾继泽的心思,应道:“才干出众,人品亦可靠,比起雍瑞两国皇位上的老不修都强,但四哥若要投靠他,父亲必不答应。” 顾北溟对待殷景亘的态度早已很明显了,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父亲不答应,我们便多劝劝他。”顾继泽道:“我直说吧,此事之后我想让父亲休养,顾家与骁毅军由你我多操心,你意下如何?” 说是“休养”,实则是软禁了,顾继泽毕竟是上阵杀敌多年之人,往日表现的孝顺、迂腐,一旦遇事,竟也是杀伐决断。 “四哥这想法,我必是支持。”顾经年道,“我是闲云野鹤的性子,无意久在军中。四哥只需说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便好。” 顾继泽道:“好,我打算除掉殷括,算是给太子的诚意,你可替我居中联络?” “可以。” “到时军中难免有人不服于我,你实力不凡,可替我镇压?” “当然。” “好!”顾继泽道,“我只有一个条件,你救出四娘之后,须全力与我抢回父亲。” 顾经年有些惊讶,因为话题谈到这里,他怀疑顾继泽打算送顾北溟去死,顾北溟一死,顾继泽自然能顺利掌握顾家,方才说“武力夺人”就是逼瑞廷杀顾北溟。 见了顾经年眼神中的疑惑,顾继泽脸色凝重了几分,诚恳道:“我真心想抢回父亲,不管你信不信,我绝不是为了权力而叛父的小人。” 说着,他眉头一拧,显出了些许痛苦之色。 “我有志向、有坚持,也想恪守忠孝之道,奈何世情不顺人愿。我想从万难之中趟出一条路来,才决定这么做,但我绝不会让父亲去死。” 顾继泽的眼神里满是殷切之情。 顾经年却不认为这有什么重要的。世人论迹不论心,不管顾继泽怎么想的,等到他软禁顾北溟、执掌顾家那一日,没有人还会在乎他心里的孝道。 “四哥有何计划?” “十日之内,吕茂修等人必会发现端倪,怀疑我们软禁了父亲。”顾继泽道:“到时,我们便将父亲的下落告诉他们……” 顾经年很快听明白了。 驱狼吞虎。 顾继泽想要除掉顾北溟的心腹,同时斩掉开平司扼着顾家的那只手,再拉拢他,继而投靠殷景亘。 这个计划若顺利,或许能让顾家摆脱炼术,回到忠臣良将匡扶明主一统中州的正轨之上。 想法有些天真,但顾经年愿意陪顾继泽试一试。 之后五日,万仞城的诸事皆由顾继泽一手安排,顾经年只管休养,每日吃了就睡、睡了就吃,以期在交换人质之时恢复体力。 过了五日,顾继泽调来的兵马抵达,他们便启程前往两国边境的陶陵城。 五百余里路程对于这些骁骑而言并不算远,行军不到三日,他们已抵达边境,在烽燧城驻军,遥望着对面的陶陵城。 双方兵马对峙,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交换人质就在明日,而就在当天傍晚,西边的官道上扬起了漫天尘烟,却是吕茂修亲自带人追到了,质问顾继泽为何擅自带兵挑衅瑞国,并求见顾北溟。 “来得倒是巧。” 顾继泽听闻吕茂修来,并不慌张,反而松了一口气,道:“我去拖住吕茂修,你带父亲去接回四娘。” 顾经年道:“你放心我?” “我相信你不会眼看着父亲去死,他毕竟也是你的父亲。” “你呢?吕茂修追随顾家多年,你忍心除掉他?” “耿叔死时,他按兵不动,见死不救。”顾继泽先是点了点头,说着,又摇了摇头,道:“但我并非是为了此事才动他。” “那是什么。” “我坚持,我们在做的,是在把顾家从深渊里拖回来。” 这句话,让顾经年更了解了这个四哥,于是道了句“小心”便往外走去。 他去了关押顾北溟之处,拿下了罩在顾北溟头上的帽子,显出那张失去了血色的苍白面容。 换血法之后,顾北溟比顾经年要虚弱得多。 顾经年是失去了一半的血液,顾北溟则是身体还需要适应新的血液,顾经年的血给他带来了许多他原本没有的痛苦与疾病。 父子二人对视着,顾北溟嚅了嚅嘴,开口骂了两个字。 “逆子。” “走吧。”顾经年道:“我要带你换回阿姐她们,别抱怨,这是你欠她们的。” 在他眼里,整件事非常公平,顾北溟叛国时不考虑家眷,他的家眷便也可以不考虑他。 “不可啊。”梁幸道,“大帅现在还太虚弱,不可轻动啊。” 顾经年转头,淡淡扫了梁幸一眼,问道:“你猜我把你切成几段你会死?” 梁幸身体一颤,登时噤若寒蝉。 顾经年于是架着顾北溟出了屋子,他却没有马上飞起来,而是乘着顾继泽准备好的马车往东行了一段,确保顾北溟的部下们不会看到,方才点燃火翅,带着顾北溟飞向陶陵城。 在空中,他看到陶陵城的城门已打开,一队人缓缓从城中而出。 为首者骑着高头大马,半边脸上带着面具,正是闵远修。 闵远修身后则是一辆马车,顾采薇母女或许就在马车当中…… (本章完) 第190章 交换人质(二) 第190章 交换人质(二) 顾经年与闵远修约定的交换人质地点就在陶陵城池西北二十余里的陶陵山上。 此山因是千年以前灭亡的陶国君王的陵寝,故而得名。 过去的皇图霸业早已湮灭,如今的陶陵山上看不到任何遗迹,只有茂盛的草木。 顾经年缓缓落在山顶,俯瞰着四周,等待着闵远修的队伍登山。 “你果真要将我交给开平司。”顾北溟艰难地开口,“如此软弱的屈服,无法让你保护住四娘。” “父亲说了许多大道理,却从不肯为保护家人出一份力。” “因为我知道,不断变强才是唯一的办法。” “也许吧。” 话不投机,顾经年不愿多谈,背过身去观察着另一边。 顾北溟抬起手,试图触碰他背上的火翅,手指才接触到火焰,被灼烧得一痛,他眉头一拧,于是收了回去。 为这逆子的血,而使自己沦落到如此虚弱的地步,未免有些不值。 等了一会,闵远修的队伍出现在了视线中。 闵远修抬了抬手,止住马车前行,一瘸一拐地独自向顾家父子走来。 “顾兄,多年未见了。” 顾北溟勉力坐起,道:“你竟还康健。” 闵远修自嘲道:“受的伤太重,这些年只是勉强活着罢了。” “陛下没给你一个成为愈人的机会?” “给了,但我不敢领受。”闵远修道,“风险太大,我怕心愿未成便死了,毕竟当年那么多人,活下来的只有你一个。” 顾北溟道:“闲话莫叙,你已知道我是我。” 顾经年知道闵远修上前来是确认顾北溟的身份,因此并未阻拦,目光几次看向那边的马车,此时便道:“可以将我阿姐交给我了?” “还有一个问题。”闵远修问道:“你是怎么做到,能够背叛陛下的?” 顾北溟神秘一笑,并不回答。 “你若现在告诉我,我会在陛下面前为你求情。” “不必了。”顾北溟道,“带我回去吧,我也该觐见陛下了。” 闵远修虽然很想知道答案,见无法从顾北溟口中探问出来,无奈一叹,向身后的马车招了招手。 一个头发凌乱的高瘦男子于是掀开车帘。 顾经年目光看去,见顾采薇怀抱襁褓,在杏儿的搀扶下往这边走来。 “阿姐。” 顾采薇抬头也看到了顾经年,不由面露喜色,很快也看到了顾北溟,目光顿时复杂起来,既有失望埋怨,又有关切心疼。 “公子!” 杏儿则是招了招手,欢呼了一句。 闵远修没有阻拦她们到顾经年面前,只是闭上眼,叹道:“终于了结了,往后你有何打算?” “不劳闵镇抚使操心。” 顾经年随口应着,目光始终盯着顾采薇,待见她越过了闵远修身边,快步迎上去,一把搀住她,另一只手则揽过杏儿。 “阿姐,抱好孩子,我先带你们离开。” “好。” 顾经年立即展翅而飞,将顾北溟留给闵远修。 至此,交换的过程还算顺利。 可当顾经年飞上高空,目光看去,只见西边尘土飞扬,一支由上千铁骑组成的骁毅军风驰电掣地往陶陵山赶来。 “咻——” 天空中响起了悠长的鸣叫,十余只巨大的鳐蝠飞过高空,落向陶陵山,为首者穿着一身威风凛凛的盔甲,正是吕茂修。 “救大帅!” 吕茂修一声令下,十数精锐当即向闵远修俯冲而去。 顾经年见他们来得如此之快,反而飞得更高,脱离出战场。 “吓——” 闵远修已经开口大喝,声如雷霆,撼动九霄。 鳐蝠本就胆小,听得如此动静,吓破了胆,发出悲鸣,翅膀一软,纷纷向下坠落。 顾经年早已见识过闵远修的实力,早有心理准备,可即便如此,还是被喝得头晕目眩,几乎跌落下去。 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火翅挥动,往闵远修所在的方向连砸两颗火球,阻止闵远修继续大喝,接着,立即往更远处飞去。 与此同时,从鳐蝠座骑上跌落的吕茂修也出手了,手中旗帜一挥,那些还在空中坠落的十余精锐竟是改变了下坠的方向,向闵远修的方向砸下去。 他们每个人都身披重甲,如此从高处砸落,带着千钧之势,中则必死。 闵远修刚刚才就地一滚,射过顾经年的火球,眼看这些重甲砸来,连忙大吼道:“破!” 吼声震破了那些士卒们的脑袋,他们纷纷口鼻流血,但砸落之势却不减。 “嘭!嘭!嘭!嘭!嘭……” 重甲接连砸落,甲胄内的士卒身体都被砸烂,有残肢飞了出来,尘烟缭绕。 旁边,顾经年的火球点燃了山林的树木,燃起熊熊大火。 闵远修已不见了,许是被埋在那些重甲之下。 吕茂修却也被那大吼震得面如金纸,他摔在地上,却是顾不得自己,第一时间便去扶起顾北溟。 “大帅,快走。” 顾北溟却没有走,而是看向前方。 闵远修没死。 关键时刻,一只极长的手从远处的一个树洞里伸了出来,一把将闵远修拉了回去。 接着,树洞里走出一个人。 那人迈开脚,脚就变得很长,一抻脖子,脖子也变得很长,正是当时捕捉缨摇的包糊。 “顾经年!哪里走?!” 包糊大叫声,伸出手,往天空去捉顾经年。 那手“嗖”地一下就变得极长,快要碰到顾经年时,顾经年忽然一侧身,火翅灼在包糊手上,疼得他哇哇大叫一声,那双手又“嗖”地一下缩了回去。 “好痛!” 与此同时,山脚处的树木晃动,一个个人影从树冠中跃了下来,快步向顾北溟包围了过去。 而天空中也出现了许多凌空而立的黑色身影,拉开一张大网,拦在了顾经年面前。 闵远修没有再大吼,而是走向了顾北溟,道:“吕将军不必拼命,我并不想要顾兄的性命。” 顾北溟道:“你是越活越回去了,竟诓骗小辈,出尔反尔。” “先出尔反尔,背叛陛下的人是你。” 说话间,闵远修已走近了顾北溟。 一边走,他一边问道:“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是如何做到背叛陛下的?” 下一刻,顾北溟抬起眼眸,盯向了闵远修。 那眼神说不上有什么特别,但只一眼,闵远修就移不开目光,他感觉到不对,想要转头,想要大吼,却意外地发现,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 “这是……镇魂眼?” “不错。” 顾北溟还是没能站起身,半撑在地上,虚弱的脸上却浮起了一丝笑意。 两人上一次交手还是十五年前,彼时顾北溟已有自愈之能,却还敌不过闵远修的吼功。 但过去的十五年间,顾北溟显然变得更为强大了。 就像是猛虎雄狮一个眼神就能吓得小兽浑身无力,镇魂眼正是如此。 顾北溟制住闵远修,自己也愈发虚弱,跌坐在地,目光看向了更远处赶来的开平司钩子们。 闵远修眼中则露出了不可置信之色,他努力积攒着力气,同时艰难地开口。 “你……怎么能……炼化了……耿学直?!” 顾北溟没有理会,只是小声对吕茂修道:“去杀了他。” “是。” 吕茂修已身受重伤,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闵远修。 “顾北溟……你忘了吗?当年,耿学直四次救过你的性命……为了救你的四子,他的一双亲生儿女被虞国铁骑踏死。” 闵远修还在说着,目光愈发愤怒。 “我一直以为耿学直是战死……可你竟……你竟连他都能炼化了?” 顾北溟终于回答道:“我是为实现他一统中州的抱负。” “你放屁。” “随你如何想,我连自己的儿子都能牺牲,又何况是他?”顾北溟道:“可惜,我没能炼化了你。” “你疯了,你以前不是如此。”闵远修道:“怪不得,你会背叛陛下。” 闻言,顾北溟哂笑了一下,笑容意味深长。 (本章完) 第191章 交换人质(三) 第191章 交换人质(三) 刀锋堪堪斩到闵远修的脑门,忽然停住了。 吕茂修奋力往下斩而不得,目光看去,刀却是被一只手给握住了。 不知何时,他们面前出现了一人。 这人凭空而来,一身白袍随风飘扬,还带着些许冰雪。 可陶陵山并没有下雪。 顾北溟眼神一凝,喃喃道:“沈季螭?” 沈季螭一只手上还端着酒杯,另一只手仅用两根手指夹住刀锋,像是拈着一枚棋子般从容自若。 “不。” 顾北溟很快摇了摇头,喃喃道:“你没来,这是……影?” 仔细一看,站在那的沈季螭确实有种不真实之感,皮肤隐约有些透明。 “我虽没来,可我已来了。” 沈季螭微微一笑,饮尽了杯中酒。 很快,他酒杯里的酒又满了,也不知是谁给他斟酒。 或许,斟酒的人并没有来,正在某个下着小雪的地方侍在赏雪饮酒的沈季螭身后。 “百里传影。”顾北溟语气中不由自主地带着了羡慕之意,“你终究还是炼成了啊,杀了多少海市之人?” “略有小成。”沈季螭道,“你近些年也进益不俗。” 他手指一掰,竟是将那柄刀掰断了。 吕茂修神色剧变,弃刀,拿起令旗指向沈季螭,下一刻,被沈季螭一掌击飞了出去,他还想起身拼命,顾北溟已高喊了一声。 “罢了,你既来,我束手就擒罢了。” “放心吧,你我同生共死多年,我不会要了你的性命。”沈季螭道:“随我到陛下面前分辩便是。” “好。” 顾北溟任由冲上来的开平司钩子们将他捆缚,押到沈季螭的面前。 两人接近,他忽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 “你的女儿,找到了。” 沈季螭目光中浮起了错愕之色,没有马上表态,却往西边雍国的方向看了一眼。 “走吧。” 山脚下,骁毅军已然杀至,与瑞军混战在一处,但显然已救不回顾北溟。 而天空当中,顾经年则完全被忽然凌空出现的黑衣人给完全包围了起来,他不停砸出火球,左冲右突,却始终不能冲出去。 而那些黑衣人手中拿着的网却是形成了越来越紧的包围。 顾经年原本害怕闵远修的大吼,飞得极高,此时看四下无路可逃,干脆突然向下俯冲。 他像失去了飞翔的能力般,极速坠落,仿佛要砸进陶陵山中。 黑衣人们于是跟着下降,手中的大网罩了下来。 “轰、轰、轰……” 顾经年在下坠的过程中接连挥出火球,点燃了陶陵山上的树木,大火冲天而起。 黑衣人们害怕下方的火,不得不止住身形,凌空而立。 顾经年却还在继续往火中冲去。 可他虽然不怕火焰灼烧,怀里却还带着顾采薇母女与杏儿。 “啊!” 杏儿吓得大喊了起来。 然而,当顾经年的脚步落在地上,周遭的火焰却没有向他们袭卷而来,反而主动避开了他们。 他站在那,放开了怀中的人,摊开双手,像是在推开两边的火苗,他紧闭着双眼,眉头深深皱起,表情显出了痛苦之色,但竟然真的成功了。 自从发现白既能够练习着控制水,顾经年就一直在学着控制火。 一开始,他只能感受着空气中细微的火,渐渐地,他能够“拨动”它们。这很难,但在今日情况危急之时,他以“绝不让阿姐受伤”的意志放手一搏,终于有了极大的进步。 烈焰被他推开,流向他身后的火翅。 火翅冲天扬起,蔚为壮观,逼得空中的黑衣人不得不退。 “公子。”杏儿惊喜道,“你好厉害!” “走。” 顾经年正要带着她们走,那边受伤的闵远修已然站了起来,向着他的方向大喝了一声。 “休走!” 顾经年顿时脑中一阵轰鸣,像是要炸开一般。 他勉力镇住心神,回身,巨大的火翅像是两条巨龙般往闵远修袭卷而去。 数不清有多少开平司的钩子正在向他冲来,被火翅扫过,倒地打滚,惨叫不已。 相比小时候,如今的顾经年已经非常强大,可以保护他的阿姐。 “破!” 眼看火翅扫来,闵远修凛然不惧,再次大喝了一声。 顾经年呕出一大口血,神情萎靡,摔坐在了地上,火翅也无力地垂了下来,未能扫到闵远修。 “我们走。” 顾采薇一手抱着襁褓,一手扶住顾经年,试图将他拖离闵远修。 她怀里的孩子哇哇大哭了起来。 听得哭声,顾经年强打起精神,准备带顾采薇突围离开。 下一刻,一道人影随风而来,落在了顾采薇身旁。 “噗。” 一剑刺出,刺穿了顾采薇与顾经年。 头发凌乱的高瘦男子剑离站在那儿,神色淡漠,丝毫没有因为杀妇孺而有所惋惜。 顾采薇愣住了。 她转头看去,杏儿喉间多了一道血痕,鲜血正“噗嗤”地往外冒。 回过目光,她看向剑离,眼神中浮起不解,张了张嘴,想要问“为什么?” 剑离没给她机会,拔出剑,又是一剑刺出。 “噗。” 才杀了顾采薇,一阵烈风已到了剑离面前,却是顾经年背后的翅膀向他扑下,他当即撤步逃开。 “阿姐?!” 顾经年还在震惊之中,眼看顾采薇怀里的襁褓落下,连忙一把接住。 襁褓中的孩子哭得更加厉害。 再一抬头,顾经年看到了如风中落叶般飘荡开来的剑离。 “受死!” 火球不停地砸出,将整片山林都砸成了焦土。 两只巨大的火翅如刀一般不停地挥斩。 半座陶陵山都成了火海,赤焰冲天。 然而,如此攻势之下,剑离竟还未死。 当顾经年一转头,只见他已忽然出现在了闵远修身后。 “破!” 闵远修又是一声大吼。 顾经年被吼声震得七窍流血,几乎晕倒。 但强烈的愤怒却支撑着他。 “死!” 他怒吼着,火翅横扫而过,所有试图保护闵远修的士卒一遇到就被烧成焦炭,闵远修受伤倒地,浑身烧伤,一个个士卒便扑到了他身上保护他。 于是更多的瑞军赶上来。但漫山的大火已经燃起来了,在这大火之中能克制住顾经年的人已经很少了。他几乎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陶陵山上尸横遍野。 剑离还没死,他身法极是轻巧,倏而便飘得更远。 顾经年于是展翅飞起,追上剑离。 两人一追一逃,渐渐迫近了陶陵城。 城外,瑞军大军已经集结起来,在城外形成了巨大的方阵,盔甲的反光粼粼如同江河一般。 剑离从军阵中掠过,顾经年火球追着他就砸下,轰然砸翻了周围的士卒。 “放箭!” 娄明达策马狂奔,扬起手中的长刀指向空中的顾经年,于是箭矢如蝗般从他的身后射出,却并没能将顾经年射落下来。 顾经年不害怕箭矢,怀里却还抱着孩子,当即飞得更高,避开箭矢能射到的高度。 等他再俯瞰着那庞大的军阵,已经看不到剑离的身影了。 他的怒火却还没有熄灭,于是火球依旧砸向军阵。 一时之间,陶陵城下人仰马翻,血流成河。 “要命啊,真要命。” 娄明达拼命拉住受惊的战马,不停地派人去催促开平司派出异人来控制局面。 他却不明白,为何开平司非要激怒顾经年,分明当时顾经年火烧汋京已有前车之鉴。 “快,把巨弩推出来,我要射杀了……” “轰!” 一团火球砸在了娄明达身上,瞬间点燃了他的身体。 他嚎叫着打滚,而在他周围已完全是一幅人间炼狱的景象。 顾经年就这样愤怒地杀戮着,不知杀了多少瑞军。直到某个瞬间,他看到有人跪倒在地向他磕头。 那是个小小的身影,待他抬起头来,却是那夜顾经年遇到的那个小小的士卒,不过十四岁的年纪,便被拉到了战场。 顾经年改变过一次他的命运,今日因他而停手,算是第二次改变他的命运。 但顾经年改变不了他脚下那无数牺牲品的命运。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宋坚是故意让顾经年大杀特杀的,目的就是为了把那个孩子送到他身边。 (本章完) 第192章 拨乱反正 第192章 拨乱反正 “救人!” “快找闵镇抚使!” 好不容易捱到大雨降下,漫山的大火才被浇灭,陶陵山上雾气缭绕。 钩子们翻开一具具被烧焦的尸体,终于看到了被压在许多尸体下方的闵远修。 “镇抚使,卑职等护卫不力,请镇抚使重责。” 闵远修咳了两声,艰难地站起身来,却没有对属下们太过苛责。 事实上,他面对顾经年时留手了,否则第一声大吼他就能够震晕对方。 奈何他奉了宋坚的命令,要让顾经年带走那个孩子。 可惜,死太多人了。 闵远修目光中流露出悲哀之色。但为了陛下,只能继续做下去。 不论如何,这次的计划算是成功了。 一则,将那孩子送到了顾经年身边;二则,带回了顾北溟。 “顾北溟呢?” 闵远修环视周围,开口问道。 当时,沈季螭的影子刚带走顾北溟,顾经年就忽然发疯般地到处纵火,局面混乱,连闵远修都没注意到沈季螭与顾北溟二人的下落。 “武定侯将人带到那边了。” 闵远修顺着士卒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是一片刚刚灭了火的、被烧焦了的山林。 他不由皱眉,再次问道:“人呢?” “还在找。” 闵远修不悦,亲自迈步往那边走去,踏过几具尸体,前方,沈季螭出现了。 沈季螭依旧穿着那件白袍,一尘不染,在这焦黑的环境中显得异常夺目。 “武定侯。”闵远修问道:“顾北溟呢?” 沈季螭不答,反而问道:“你们找到他的尸体了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闵远修道:“人分明已被武定侯擒下,还能丢了不成?” 沈季螭随手一拿,又拿出一个酒杯,抿了一口,道:“你也知道,我只有传影到了陶陵山,而方才那传影,已经被火烧毁了。终究是时间太赶,未能亲至,你本该早些告知我。” 眼下不是互相推诿的时候,闵远修并不提他的难处,只道:“顾北溟死了吗?” “我不确定。”沈季螭道,“我只知我带他至此,遇到烈火。” 闵远修问道:“莫非是武定侯出于私谊,或别的原因,故意放了他?” 他这是试探,没想到,沈季螭竟是很光棍地回答了一句。 “是啊,我就是故意放他,你到御前弹劾我。” “武定侯!” 沈季螭懒得多言,手在空中一扫,身影如冰雪般消融。 闵远修皱眉,目光扫去,根本无法从遍地的尸体中找到顾北溟。 ———————— 黑暗褪去。 顾北溟忽然睁开眼坐了起来,眼神中透出凌厉的杀气。 与此同时,叮叮铛铛的声音响起,却是他手脚上的镣铐被带动了。 他依旧感到很虚弱,低头一看,意外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被烧成了焦炭,并传来了灼烧的痛苦之感。 再转头看去,他所处的是一间由黑铁铸成的屋舍,床榻器皿一应俱全,但它依旧是一间牢房。 “大帅,你醒了吗?” 梁辛的声音响起,透过一个小小的气窗,从隔壁牢房传来。 顾北溟道:“是你?看来我被那两个逆子擒回来了。” “是。”梁辛道:“恭喜大帅,贺喜大帅,大帅遇火涅槃了啊,想必很快就要如公子那般展开火翼,炼成凤凰血脉啊。” 顾北溟却没有喜色,目光看向那小小的气窗,道:“你可以过来。” “大帅此言何意,老朽如何能过去?” “切一只手进来。” 梁辛为难道:“大帅,老朽被铁链栓着啊。” 下一刻,隔壁牢房的门似乎被打开了。 顾继泽的声音响起。 “把他带下去。” 梁辛很快被带走,却没有铁链锒铛之声,可见他并没有被铁链栓着。 顾北溟既知顾继泽来了,便道:“我一直当你是个孝顺的,如今要做什么?弑父夺权吗?” “孩儿在救父亲,也在救顾家。”顾继泽道:“父亲以炼术增加实力,却不想想当年师玄道等人是何下场。异能再强,不过赋一人之力,伤天害理,逆天而行,众叛亲离之日,虽有通天之能,也难逃一死啊!” “蠢货。” “孩儿蠢,可若非孩儿,父亲此番已死在陶陵山上。” 顾北溟道:“我当年便不该把你交给耿学直,让你变得如此迂腐。” 只这一句话,他直接激怒了顾继泽。 “父亲竟还敢提耿叔之名?!” “我有何不敢?!” “还当孩儿不知吗?!耿叔待父亲何等忠肝义胆,可你,你怎么能炼化了他?!” 说着,顾继泽原本压着的情绪还是激动了起来。 “所以,当年那一战,出卖耿叔的人其实是你,你为了得到耿叔的眼睛,害死了他还有他麾下三千将士!” 顾北溟道:“那又如何?你当他是为了正义才反对炼术?不过是他自己身怀异术罢了。” “够了,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那你杀了我啊!” “休当我不敢!” “哈哈哈哈。”顾北溟大笑,“来啊!” 铁门“咣啷”一声响,顾继泽用力踹了门一脚,接着,拿了钥匙要开门。 “我来吧。” 忽然有人说了一句,声音平静淡漠,却是顾经年。 “四哥不是做这种事的人,我来斩下他的头。” 顾经年接过了顾继泽手里的钥匙。 铁门才被打开一条缝,却又被“嘭”地一声关上。 顾继泽终是摇了摇头,道:“不可。” “杀了他,可免后患。”顾经年道。 “我做不到。”顾继泽抢过那钥匙,“走吧。” 兄弟二人出了铁牢,穿过漫长而黑暗的通道,前方渐渐有了光亮,终于,他们走到了阳光下,登上城头,放眼看去,骁毅军的旗帜依然飘扬。 顾继泽的妻子抱着襁褓,带着一队人过来,给顾继泽披上了象征着骁毅军统帅的绣着麒麟的红色披风。 顾经年从顾继泽的妻子手中抱过襁褓,看着襁褓中睡着的陆安然,眼神柔和了许多。 “四哥拨乱反正了。” “但还没完。”顾继泽道:“殷括还在居塞城,我想助朝廷拨乱反正。” 顾经年道:“此事我来办吧。” “你办?” “并非是为了抢功。”顾经年道:“殷括毕竟身份不同,由我来处置,往后万一追究起来,可不连累到四哥。” 顾经年接下来的打算很简单,力所能及地替顾继泽理顺居塞城之事,并助他与殷景亘搭上线,算是给顾家铺一条路。 那之后,他会找到缨摇,去往沃野。 ———————— 与此同时,居塞城。 殷淑端着一碗黏液递到了殷括的面前,道:“皇祖父,今日只有这些了。” “情况不对啊。” 殷括缓缓说着,显得有些吃力。 太多次的复生之后,他身体中保留的原有的记忆已经很少了,思考问题也不像最开始那个殷括一般灵敏。若再被切开几次,复生的殷括大概也就像别的螈人一般没有思想。 但他毕竟当了一辈子的皇帝,身体里的本能还在。 “孙女打听过了。”殷淑低声道,“自从顾经年来了以后,城内就有些异样,顾北溟半个月都不在城中了。” “我们走。”殷括下了决心,“顾家是降臣,终究不可靠,朕该南下。” 殷淑问道:“可我们怎么离开?” “你去把董才良找来。”殷括缓缓道:“董才良为人软弱,殷誉和派他来,必是向顾北溟服软,现在顾北溟不在,他定然也慌了” “可董才良是殷誉和派来除掉我们的,能利用他吗?” “你错了啊。”殷括道,“殷誉和真正害怕的人不是朕,而是殷景亘啊。” (本章完) 第193章 捣毁(一) 第193章 捣毁(一) 由黑钕石砌成的居塞城在远方巍峨耸立,这一带难以飞行,顾经年只好坐着马车赶路。 自从学会飞翔之后,车马愈发显得缓慢、颠簸。 顾经年一闲下来,不由又想到顾采薇之死。 他难以释怀,悲伤像是他心里一片深不见底的湖泊,愤怒则像是这湖面上的巨浪,怒涛翻滚,他恨不得杀到汋京城,把害死顾采薇者全部杀掉。 可低下头,见到怀中的陆安然正在酣睡,那小小的脸上说不上是什么表情,却是一下子就让他感到心疼。 他只好压抑着愤怒,依旧决定将这孩子带去沃野,亲手抚养长大。 终于,马车行到了居塞城下。 赶车的是顾继泽麾下的亲兵将领,上前出示了令符。 “大帅与吕将军都受伤了,眼下四公子在边境主持大局,十一公子先回居塞城……” 守门卒听了,也知骁毅军或将易主,纷纷参拜。 甲胄的铿锵声起,一排排士卒大喊道:“见过十一公子!” 喊声惊醒了陆安然,她小手一抻,哇哇大哭起来。 顾经年连忙拍着襁褓,轻声哄道:“不怕不怕,宝宝睡吧。” 在哄孩子方面,他显得十分的笨拙。 马车缓缓驰进了居塞城,两边皆是执礼的骁勇士卒,顾经年也不借机树立威望。 偶尔有将领掀开车帘,见到的也只是十一公子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让他们别吵到孩子。 好不容易到了元帅府,便有将领安排了顾定喜的奶娘来帮忙带孩子。 这奶娘唤作容婆,早就断了奶,抱孩子却是一把好手,陆安然一到她怀里就不哭了。 容婆啧啧称奇,道:“这般乖巧的孩子可真是少见。” “乖巧吗?” 顾经年抱了一路,觉得实在难哄得很。 容婆道:“恬静哩,就是老奴也见过四娘子与四姑婿,这眉眼口鼻却没一处……” “哇!” 陆安然忽然暴哭。 容婆也是极有经验,竟是怎么都哄不好,哄到后来终于是慌了,嘴里“小祖宗”地叫个不停,最后,还是又换到顾经年怀里,陆安然才息了声,瘪着小嘴委屈巴巴地睡过去。 “真是……” 容婆没想到自己失了手,更不信自己抱孩子还不如顾经年,心中猜想是这娃娃故意整自己。 她出了大堂,暗自嘟囔道:“怎么能有这么鬼精的小家伙?” 那边,顾经年好不容易把陆安然放到了小床上,便听人禀报道:“公子,董尚书求见。” 旁人暂时不急着见,礼部尚书董才良却是雍廷派来的使者,顾经年便到外间相见。 两人是一起从雍京到居塞城的,倒也熟识,甫一相见,董才良便火急火燎地唤了一声。 “成业侯,出事了!” “嘘,请董尚书轻声些。”顾经年道,“出了何事?” “出事了。”董才良压轻了声音,“我恐怕是……让太上皇跑了。” “怎么回事?” 董才良搓了搓手,显得十分为难,但不得不开口,道:“是殷淑郡主先找到了我,说只要陛下能承诺让太上皇颐养天年,太上皇愿意与陛下合作。因此,我便派人护送太上皇与郡主回京,但没想到,出了居塞城不久,我的人都被杀了,太上皇与殷淑郡主都失踪了。” 说罢,他颓然叹了一口气,也知自己闯了大祸。 顾经年乍听之下十分惊讶,疑惑董才良怎么会轻易就答应殷括、殷淑的要求。 可仔细一想,他就明白过来了。 殷景亘之所以认为殷括有威胁,是害怕殷括与顾北溟勾结,既有名义、又有兵力。 但,殷誉和却不这么认为。 董才良此番来,代表殷誉和与顾北溟谈妥了合作,那么,失去了顾北溟兵力支持的殷括也就不足为虑了,杀了也行,押回去更好。 只要将殷括押回去,往后便可不必担心别处再冒出一个殷括来。 从董才良的立场考虑,提前把殷括送回雍京,功劳自然要大得多,一时利欲熏心,自然就这般做了。 “你就没防备到他们会逃走?” “自是防备了的。”董才良遗憾道,“但没想到太上皇有这么大的决心,宁可在外颠沛流离,也不肯回京安享晚年。” “他们往何处逃了?” “不知啊,还得拜托成业侯寻找。” 董才良自知犯了大错,暂时能求救的只有顾经年了,因此十分客气。 “知道了,董尚书放心。” 顾经年对此并没有太过担心,顾北溟既然被俘,殷括能造成的动乱便有限。 他反而对殷誉和准备与顾北溟合作一事更为忧虑,因此,深深看了董才良一眼。 “成业侯,怎么了?”董才良被看得有些莫名的慌乱。 “董尚书随我去一个地方如何?” “何处?” “来了便知。” 顾经年仔细安排人手看顾陆安然,便带着董才良出了门。 此前,顾经年与顾继泽带走顾北溟之时,派人控制住了居塞城内的炼化场,但也只是一小支人守着门,并没有过多的干涉,因当时害怕打草惊蛇。 这次顾经年回来则打算将它端了,他不敢离开太久,打算尽快处置。 当董才良跟着他走过那个石砌的通道,渐渐不安了起来,再次问道:“成业侯,这是何处?” 顾经年道:“董尚书此番前来,不就是想让家父带你来此吗?” “什么?” 董才良故作听不懂,心中却是惊疑不定,暗忖顾经年怎么会知道他私下与顾北溟的约定? 前方,守着厚重大门的是一队顾继泽麾下的兵士。 顾经年拿出令符让他们开了门,问道:“里面还有你们的人吗?” “没有,四将军不让我们动那些炼师。” 顾经年又问道:“这些天有人离开吗?” “没有,里面似乎供给自足,不缺水和粮食。” “好,那你们继续守好这里,我带董尚书进去看看,这个借我吧。” 顾经年说着,从守卫手里接过了一柄刀、一柄弓箭。 门被推开又被关上,能看到其中还有许许多多的身影在忙碌着。 董才良已经知道了这是什么地方,有些紧张地咽了口水。 “成业侯,是否顾大帅出事了?” “为何这么问?”顾经年漫不经心地反问了一句。 董才良道:“也许,顾大帅未竟之事业……” 他正想着拉拢顾经年为殷誉和炼化螈人,下一刻,却见顾经年拿起了插在壁上的火把,径直点燃了铺在架子上那晒干了的螈皮。 “做什么?!” 有炼师大喝着冲上来阻拦,顾经年二话不说,一刀劈下,将他劈倒在地。 董才良瞪大了眼,看着那炼师脖子上不停涌出的鲜血,惊得说不出话来。 “嘭。” 一声响,顾经年踹翻了摆在堂上的一口大缸,缸中的黏液倾洒而出。 见状,杂工们吓得纷纷逃窜。 顾经年拖着带血的刀继续向前,见到炼师便杀,遇到杂工便赶。 前方是一间摆满了书架的屋子,占地广阔,书架上的卷轴林林总总恐有数千份。 顾经年展开一份看了,上面记载的是炼化的记录。 他遂将火把伸过去,点燃了一份份的卷轴。 “十一公子?” 数十名炼师从后方的屋子中出来,呼道:“这些都是大帅的心血!公子你发了疯不成?” “噗。” 回应他们的是顾经年无情挥落的刀。 炼师们见他如此不可理喻,遂也不再留情面,纷纷拿出武器迎上。 “他疯了,动手!” 居塞城中不好使用借助外物的异能,双方唯有肉搏,顾经年武艺虽不是最高,却有自愈之能,厮杀起来无所顾忌。 他一边杀人,一边还不忘举火点燃书架上的卷轴。 “不可啊!” 炼师们眼看一年来的心血被毁,气得双目通红,有人扑上去想用身体灭火,却被烈焰卷入其中。 火势很快蔓延开来。 顾经年不怕火,在火中杀得愈发得心应手,即使有黑钕石的压制,他背后的火翅也已若隐若现。 一具具尸体倒下,剩下的炼师们不得不转身逃窜。 顾经年誓要捣毁他父亲的炼化场,不肯罢休,大步追上去,将他们一个个搠死在地…… (本章完) 第194章 捣毁(二) 第194章 捣毁(二) “十一公子,我们都是大帅最忠心的手下!” “噗。” 惨叫声接连响起,顾经年一路杀进了炼化场最深处。 董才良心中害怕,又不敢离他太远,缩头缩脚地跟在他后面。 前面的空间愈发开阔,有两个大池子。 其中一个池子旁边躺着几个螈人,正把泄殖腔对着池子,往里面流淌黏液。 这情形,看得董才良忍不住干呕了一下。 他既然代表殷誉和来与顾北溟谈合作,此前也是了解过螈人的习性的,知道螈人再生需要黏液,但此时才知黏液是这般来的。 好不容易,他把恶心感压了下去。 可当他再看向旁边的那个池子,才压下去的恶心感瞬间又泛了上来。 这个池子更大些,几个螈人正从中捞出什么,塞进嘴里。 远时看不清他们捞的是什么。 走近了才看到,那是一只只还在蠕动的血蛭。 同时,池子里还有微弱的惨叫声传来,似乎里面有几个虚弱的人。 董才良探头一看,连忙捂住了嘴。 他并没有看到池子里的人,只看到密密麻麻的、肥大的蛭。 那场面触目惊心,难以言表。 顾经年皱起了眉,拿了罐火油泼过去,丢过火把,点燃了池子。 那些蛭怕火,一窝蜂地往池子外蠕动。 螈人们也吓得转身就跑,脚踩在那些肥大的蛭子上,溅出一团又一团的血。 “呕!” 董才良再也忍不住,呕吐了出来。 就连顾经年也感到场面恶心,他在雍京的地宫里也看到过类似的池子,只是当时地宫已经被大火烤干了,景象不至于如此“活灵活现”。 但这还不是最瘆人的。 当那满池子的血蛭涌出去了大半之后,却显出了几个半死不活的人。 那些人浑身上下都爬满了血蛭,哪怕火焰在旁燃烧,还有血蛭粘在他们身上不肯下来,将他们吸得只剩皮包骨头,奄奄一息,看起来人不人、鬼不鬼。 顾经年看他们显然是活不成了,干脆拔出箭来,一箭一箭将他们射杀,以解他们的痛苦。 当池子里的血蛭逃散了更多,便露出下面层层的白骨。 看来,黏液是由螈人体内流出的,而要让螈人生产出黏液,则需要喂食血蛭。 殷括、殷誉成的一次次复生,也是以无数人的性命为代价。 烈焰将这一切焚烧,火光中,顾经年回过头瞥了董才良一眼,目光似乎是问了一句。 ——“你来,是因为殷誉和也想这样炼成螈人吗?” 董才良读懂了顾经年那傲慢眼神中的意味。 他先是感到惊惧,之后,又感到了有些被冒犯。 不论这个炼化场里是怎样的情形,也不论殷誉和是否打算与顾北溟合作,那也是君、是父。 顾经年身为臣、身为子,如此行径,本质上就是逆反。 董才良内心深处并不喜欢逆反之人,此时却只能臣服在顾经年的淫威之下,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 “走吧。” 顾经年淡淡说道,继续往前走去。 董才良连忙跟上,随他走进了后面的一道门,才进门,再次吃了一惊,目露震惊之色。 在他面前,摆着的是一个个的大缸子,足有近二十个,每个缸子上面都竖着一个木架子,架子上绑着一个人。 董才良的目光从这些人的脸上移过,眼神中的震惊之色越来越浓,最后不由自主地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太……太上皇,这么……这么多太上皇……” 那近二十个架子上绑着的,竟全是殷括。 一时间,十余个殷括同时睁开眼来,看向了董才良,场面蔚为壮观。 这些殷括都是由少量的身体加上大量的黏液复生的,保留了极少的记忆,因此看到董才良也并不认识,但他们身上依旧保留着帝王气,极具威严。 “来者何人?!” 十余个殷括同时问道。 董才良连忙匍匐在地,颤声道:“臣……臣……” 他分明是来平定殷括的,此刻却双唇抖动,说不出话来。 下一刻。 “噗。” 顾经年已提刀上前,一刀搠进了挂在架子上的一个殷括的胸口。 很快,他意识到这样杀不死殷括,干脆直接拿起火把点燃了旁边的架子,将殷括投入了火中,直到他活活被烧死。 “逆臣!” 剩下的殷括们纷纷大骂。 “逆臣,你可知朕是何人?!” 董才良也连忙道:“成业侯,要不……”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或许是留下一个殷括作为活口吧。 但顾经年根本不理会,只将一个个殷括投入火中烧死。 这里有足够多的殷括能让他杀个过瘾,他一边烧,一边数,直到把所有的殷括都烧死,他数过了,足有十七个。 “乱臣贼子!” 随着最后一句愤怒的嘶吼消失在火中,终于,密室里清净了下来。 董才良不敢相信顾经年就这样把所有的殷括都杀了,环顾四看,喃喃道:“成业侯,你……” “走吧。” 顾经年的语气依旧没有带丝毫感情,继续扫荡着这个炼化场。 他看到有炼师逃跑前正在练习把人的血脉从皮肤中拉扯出来,而地上躺着许许多多的尸体,皆是因炼师的失误而死,这些尸体原本是要被投入那血蛭池子的。 至此,才知梁辛能熟练地给他与顾北溟换血,是牺牲了多少无辜的性命。 那些炼师被顾经年逼到无处可逃,终于是转过身来,哀求道:“公子,我们都是大帅悉心培养的心腹啊。” 董才良见状,心中也觉可惜,暗忖这些炼师都是难得一遇的人才,犹豫了半晌,终于开口。 “成业侯,也许该留着他们作为证人……” “噗噗噗噗。” 顾经年只是挥刀,以这利落的动作回答。 董才良心疼地闭上眼,不忍再看。 此番,陛下派他来商量与顾北溟合作之事,看情况,顾经年分明也是猜出了陛下的心思,但还是如此绝决,看样子是一点都不打算遂陛下的心意。 只可怜他奉命而来,恐怕是无法完成旨意了。 终于,所有的炼师都被杀尽。 顾经年其实知道,这么做并不能杜绝炼术的罪恶。 甚至于,他自身的罪过并不比这些炼师们轻。 但人活一世,太容易茫然了,唯有保有一颗初心,与那些曾经迫害他的抗争到底。 抛下了刀,径直往外走去。 董才良连忙跟上,小心翼翼地问道:“成业侯,你今日如此,倘若顾大帅问起来,如何交代啊?” “这便是我的交代。”顾经年随手一指,“我之所以这么做,就是对父亲的规劝。” 他脚步不停,一边走一边道:“为人臣、为人子,一味地顺服于君父,那不是真的忠孝,君父犯了错,能敢言直谏,方为忠孝。” 董才良微微一愣,听懂了顾经年的言下之意。心道,看样子,这一番话也是对陛下说的。 “成业侯所言甚是,只是,君父是对是错,并非你我能一言而决的啊。” 顾经年却没有理会。 他急着回去看陆安然,竟是在杀了那么多人之后什么也不管,在一个个士卒错愕的目光注视下往大帅府走去。 直到见了陆安然在护卫与老嬷子的照顾下还好好的,他才放下心来,暗忖下次不能离开这么久了,然后迅速地洗漱,重新抱起了孩子。 仿佛他只是出门打了一坛酱油回来。 但他今日所为,其实已改变了太多事。 (本章完) 第195章 遗民 第195章 遗民 夜里,居塞城元帅府又响起了哭声。 临时找来的奶娘连忙将半岁的陆安然抱起喂奶,可才喂了小会儿,那孩子又哭个不停,直到顾经年伸手接过,哭声才忽然停歇下来。 “这孩子是认舅舅了。” 奶娘悻悻然说着,退了出去,才到门口,见了一人过来,连忙行礼道:“大少夫人。” “我来看看四娘的孩子。先夫与四娘是同胞兄妹,关系最近,如今这情形,我这当大舅母的却来得晚了。” “是,少夫人请。” 来的是苗春娘,今日终于没再穿着她那一身丧服,恢复了正常装扮,愈显绝色。 她才进门,便见顾经年打了个哈欠。 “怎么?困了。”苗春娘道,“你也是个贪睡的,我来抱吧。” “她认人,旁人抱要哭的。” 顾经年虽然困,却摇了摇头。 他知苗春娘是作为赵伯衡的眼线来打探顾家之变故,淡淡道:“你有话便直说。” “想必是你信不过我。”苗春娘道,“估摸着她嫌那仆妇的奶腥,给她熬些米糊吃吧。” 顾经年看陆安然并不肯睡,遂吩咐下人熬了米糊来试试。 过了半晌,一大碗米糊端了上来,顾经年先舀了一勺自己吃了,确认没毒了便准备喂孩子。 “岂是像你这般喂的?烫到她。”苗春娘道,“我来吧。” 她接过勺子,嘱咐顾经年把孩子抱好,舀了一小勺,放凉后方才喂到陆安然嘴里。 夜灯下,两人这般伺候着孩子,气氛静谧,偶尔响起大人哄孩子时“啊”的声音,偶尔响起孩子的笑声。 “我以前喂过孩子,知道是谁吗?”苗春娘道。 “谁?” “你。”苗春娘道,“以前在战俘营,你也就这般大,我三四岁,看着他们拿菜汤喂你。” 顾经年道:“你都记得?还是编的?” “我记忆力特别好,超出常人的好。” “不妨直说,你有何目的?” “至少对你没有敌意,我说过,你也是半个越人。” “我娘亲是越国的反贼。” 苗春娘微微苦笑,道:“国都亡了,同根同种的人已不剩几个,还分什么反贼?听说那年,你母亲与公主都被瑞军俘虏,曾互相帮过对方。毕竟,知道到了越国的覆灭是瑞国的阴谋之后,她们便意识到该一致对外。” 顾经年微微讥笑,道:“我在雍京见到卫俪,她第一反应是想杀了我。” “顾北溟伤公主太深了。” “所以,你想拉拢我?” “我早就在拉拢你了。” 苗春娘用她如含秋水般的眼眸看着顾经年的眼睛,让他瞬间就明白她说的“拉拢”是怎样的缠绵情形。 顾经年侧过头,淡淡道:“我对你们那些事不感兴趣。” “其实,当年让我与你生个孩子,是我故意让顾继祖萌生了那个主意。” “什么?” “我想与你生个孩子,继承你的自愈之力,让他号召‘不死军’的余部。或许,能够感化你,让你继承你娘亲的遗志。可惜,我始终没能怀上。” “我娘亲有何遗志?” “保护越人。” “都灰飞烟灭了。” 苗春娘没有继续劝,只是看了顾经年一眼,微微一笑,低声道:“不论如何,我没有后悔过。” 说话间,他们喂好了米糊。 “我来抱吧。”苗春娘道,“信我,对你没有敌意。” 她终于是抱起了陆安然,轻拍着她的背哄睡着,奇怪的是,陆安然不吵不闹,闭着眼很快就睡着了。 顾经年又打了个哈欠,坐在那儿看着,眼神不敢松懈。 “能告诉我,你们把顾北溟如何了?”苗春娘问道。 “软禁了。” “顾家变天了,如今公主已找到了女儿,我的身份亦被你揭穿,我也该走了。” “嗯。”顾经年道,“便是你今日没来,我也不打算让你留下打探顾家。” “我随你走,可以吗?” “为何?” “我们可以合作。”苗春娘道,“你想要做的事,我都可以帮你。” 如打趣般地,她又补了一句,道:“至少我能帮你带孩子。” 顾经年问道:“条件呢?” “我们想要的很简单,在特定的时候,你作为秋拂楠的儿子替我们争取不死军余部的支持。” 顾经年道:“这真的有用吗?” “有用,因为你的异能很强,强者总是能让人信服。” 听了这句话,顾经年才意识到他已经强到成为各方势力拉拢的对象了。 他对苗春娘的提议不置可否,但也没有反对,他还在观察这些越国遗民的立场和态度。 ———————— 两日之后,顾继泽回到了居塞城,上表称父亲生病,实则是让朝廷封赏他继承官爵与兵权。 顾经年则随着董才良的队伍准备返京。 此行,他们表面上的差事已经圆满完成了,制止了顾北溟挟持殷括造反。 至于实际上是否有未竟的遗憾,各自心中清楚。 董才良没有忘记他闯下的祸,出城不久便提醒道:“成业侯,还跑了一个太上皇。” “我知道,当时押送他们的人在何处?” “就在壶关驿。” “我问几句话。” 顾经年话虽如此,却没有亲自问话,而是让苗春娘代劳。 他也是第一次看苗春娘如何窥探别人的记忆。 许是苗春娘的异能并不强,并不能仅凭眼神就让人进入恍惚状态,而是配合了一个手指轻轻摇摆的动作。 而让人恍惚了之后,窥探记忆的方法并没有特别神奇,无非是她一句一句地问,对方一五一十地答。 当时押送殷括的士卒说了一句话引起了顾经年的注意。 “我们被郡主的风刃割伤,太上皇吸了我们当中两个人的血。” 螈人平时并不以吸食人血为生,若吸血,大概就只有一个目的,为的是产生更多的黏液,好一分为二地复生。 顾经年遂沉吟道:“看来,他或许又变成了两个甚至很多。” 董才良闻言不由惊慌,问道:“那怎么办?” “若这样,也许我们永远都捉不完他。” 董才良担心此事的后果要自己承担,拉过顾经年到一旁,低声道:“成业侯,若太上皇在外……在外繁衍,朝廷查起来难免会知道人是在老夫手里丢的。如何是好啊?” 顾经年想了想,道:“放心吧,陛下不会怪罪于你的。” 董才良抚须细想,倒也能想明白几分,只是难免忐忑。 他们在壶关驿乘坐飞车,数日之后便抵达了雍京。 董才良先入宫向殷誉和禀报此行的所见所闻,他不敢说自己弄丢了一个殷括,只将顾经年在炼化场中大杀特杀一事说了,末了,匍匐在地,等待殷誉和开口。 “董爱卿请起。”殷誉和显得十分宽厚,温言道:“你此事的成果,远远出乎朕的意料,办得好啊。” “臣愧对陛下。”董才良道:“未能助陛下达成心愿。” “哪是什么心愿?不过是为了大局向顾北溟妥协罢了。”殷誉和道:“你与成业侯做得好,捣了炼化场,使朕不必妥协,好!” 说罢,他脸上显出一个释然的笑容。 董才良抬眼看去,见状,长舒一口气,道:“陛下圣明。” “爱卿一路劳顿,且退下歇息。晚些,朕赐宴款待你。” “谢陛下隆恩。” 殷誉和眼看着董才良退下,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神色难看了起来。 他起身往殿后走去,抬手止住想要跟着他的宫人,独自去换了一身黑衣,打开寝殿中的暗道,走进地宫。 地宫已经荒废,但在石阶处却还立着一道由曜石构成的门。 殷誉和穿过这道门,进入了一间小院。 庭院寂静无人,后方有一座阁,拾阶登阁,一个美妇人正坐在栏杆边煮茶。 “我还想着也许你不敢再来了。”美妇悠悠道:“上次顾经年与你女儿带人来搜查了这里。” 说罢,她抬起头,正是卫俪。 (本章完) 第196章 用意 第196章 用意 “顾经年又一次出乎了我的意料。” 殷誉和在卫俪的对面坐下,说起了顾经年在居塞城的所做所为。 这时候他一点也不摆皇帝的架子,就是一个温柔的男子在向红颜知己倾诉。 末了,他摇着头,自嘲道:“或许我这一生就不该获得异能,好不容易下了决心,那小子却狠狠‘告诫’了我一番啊。” 卫俪道:“我早与你说过,下螈种求复生不可取,且顾北溟的目的很可能是以炼术消耗雍国。” “话虽如此,我还是太脆弱了。” 殷誉和语气中透露出了忧虑之意。 这次,顾经年对顾北溟反抗,带给了他强烈的危险感。让他想到殷景亘有朝一日或许会如此对待他。 “你脆弱并非一日两日,要想改变,总需循序渐进。”卫俪道:“你近来在担心什么?” “无非是,父与子啊。” 一个杀不死的父亲,一个过于强势的儿子,给殷誉和带来的烦恼几乎是摆在明面上的。 “内斗,内斗。”卫俪道:“我还是那句话,瑞国才是大敌,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说着,她脸色郑重了几分,再次告诫殷誉和。 “在魏皝炼化得杀不死、甚至长生不老之前,我们若不能除掉他,将再也没有机会。” “我知道……” “我看你们不知道!”卫俪语气有些恼怒,“这些年你都在做什么?炼成螈人……魏皝在成神成圣,你们却想把自己变成了阴暗角落里蠕动的虫子!” 殷誉和苦笑,道:“当时制定拉拢顾北溟的计划,是你提出来的。没想到被顾北溟摆了一道,改变了父皇的心志,我亦无可奈何。” “可你的心志也变了。” “我是暂时安抚顾北溟才答应与他合作。” 卫俪道:“我看你是发现自己与魏皝的差距太大了,动摇了决心。殷誉和,你以前虽文弱,心志却极强,如今……” “俪娘,你冷静些。”殷誉和握住卫俪的手,道:“你太激动了,你看起来很害怕魏皝。” “我当然害怕,越国举国之力凝炼的异能全成了他的神通!” “我们还有时间。”殷誉和道:“他没找到凤凰,尚不能涅槃,他还是怕火,怕砍头,还是会老死,我们还有很多机会杀死他。” “我不知道。”卫俪摇头道,“我们被太多事牵扯了精力,你最近每次来,都在说你多害怕你儿子。” “他们走错路了,要对付强敌,不能只靠反对炼术。”殷誉和道:“这是你告诉我的。” “是,他们走错路了,但我会引导他们走正确的路,我已经做出安排了。” “好,好,我知道你一向有办法的。” 殷誉和起身走到对座,揽着卫俪的肩,安抚着。 过了一会,两人一道进了阁楼中的屋子,交颈相欢,各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其实,十七年前,殷誉和见到了卫俪的第一面,就想要娶她。 并不仅是出于与越国联姻的考虑,最初,就是很简单的,他的心被她打动了。 于是他恳请殷括下旨赐婚,殷括答应了,但没想到旨意传达下来,赐婚的却是老八殷誉成,殷誉和亲自去求了殷誉成,让他拒绝了这桩婚事。 遥想当年,兄弟二人之间还是有情义的。 恰如此时,他与卫俪之间还有深情。 ———————— 顾经年再见到卫语诗,差点没能认出她来。 当时土里土气的小村姑,月余未见,竟已褪变成了一个矜持贵气的漂亮姑娘。 “阿兄,怎么了?” “没什么,你变化挺大的。” “没有啦。” 卫语诗低下头,接着,目光落在了顾经年身后抱着孩子的苗春娘身上,惊艳于世间有如此绝美。 她不知苗春娘是她母亲安排到顾经年身边的,问道:“这位是?” “是我大嫂。” “见过大嫂。” “郡主有礼了。” 苗春娘身为越人,对公主之女自有一份尊崇,只是不敢明着表露,只好浅浅行了个万福。 顾经年从她怀里接过陆安然,问道:“你不去见你师父?” 苗春娘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没有师父,在雍京我只有你一个亲人。” 她偏要隐藏着身份。 卫语诗则探头去看顾经年怀里的孩子,笑道:“好可爱啊……” “哇!” 陆安然对上卫语诗那双分明很温柔明亮的眼睛,却是忽然大哭起来,侧身往顾经年怀里钻,似乎很不喜欢这个小姨娘。 苗春娘遂接回孩子,道:“你们兄妹聊聊吧,我带她去喂些吃的。” 卫语诗好生失落。 顾经年正待安慰她,她瞥了顾经年的眼神,道:“阿兄你不用说那些话,我没关系的。” “嗯?你能看出我的想法了?” “一点点。”卫语诗掐着指头道,“我勤加练习,还是有用的。” “厉害。” “阿兄……” 卫语诗欲言又止。 顾经年便问道:“怎么了?” “我母亲与阿兄一样,反对炼术呢。”卫语诗道,“她故国灭亡,便是因炼术之恶,深受其害。可她近年来却又想明白一件事。” “什么?” “炼术之恶,恶在残害生灵,以万人之性命供奉一人。可若有不伤人性命的炼术,获得之后,勤加修练,则可变害为益。” “看来,越国公主是让你来教我啊?” 卫语诗顿时就有些慌起来,忙道:“不是,不是,母亲是说,阿兄总是受坏人迫害。要想打败坏人,却不用坏人的办法,未免太傻了,她说要分辨是非,不可矫枉过正……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对的。” 顾经年道:“道理是这般没错,但从旁人身上掠夺异能,这件事诱惑太大,开一点小口就容易抑制不住。” 话到一半,他意识到不必与卫俪争辩,干脆问道:“你母亲说这些,有何用意?” “她听说雍国太子想要禁绝炼术,认为这主张太过强势了,想让阿兄劝一劝太子。” “你呢?你如何认为?” 卫语诗低声道:“我好不容易有了异能,也并未炼化旁人,但不知道这是不是也是炼术。” 顾经年大概懂了卫俪的用意,不论是把苗春娘派到他身边,还是让卫语诗来当说客,无非是拉拢他一起对付瑞国。 可他无意参与。 至少眼下毫无兴趣。 ———————— 次日,顾经年入宫觐见殷誉和,简略说了居塞城的经历。 殷誉和一边听着,脸上露出了愈发和蔼的笑容,正准备勉励他几句,并给他与顾继泽封赏。 下一刻,顾经年径直提出了请求。 “臣听闻西南大旱,太子为此出巡,请陛下允臣前往襄助太子。” 这句话出口,殿中气氛有一瞬间如凝固了一般,十分尴尬。 但凡有一点点官场经验的人都知道,在这种场合,对着当今天子提出想去协助东宫,那是犯了大忌中的大忌。 好在,殷誉和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闻言朗笑了起来,拍膝道:“赤子之心啊,可见你们年轻人情义深重,难得,真难得。” 任谁看,都看不出他有半点不悦。 看来,东宫对于皇位的威胁,只存在于旁人的成见当中。 顾经年不在意这些,道:“恳请陛下应允。” 殷誉和抚须,心中微叹,想到卫俪对此已有安排,点了点头,道:“好,只要成业侯不嫌奔波之苦,朕便允你去西南……” (本章完) 第197章 盟友 第197章 盟友 在顾经年入宫觐见的次日,赵伯衡便上门拜访。 如今的顾宅十分冷清,待客时连奉茶的下人也没有,所幸赵伯衡也不在意这些,落座之后,沉吟道:“成业侯,听闻你打算去往西南。” “赵御医果然消息灵通。” 顾经年这句话指的是苗春娘便是赵伯衡安排在他身边的眼线。 听闻赵伯衡登门,他便一直抱着陆安然,没让苗春娘经手。此时还看向苗春娘,道:“你师父来了,你随他回去吧。” 苗春娘能感受到他并非在试探,是真打算赶人。 顾经年时常让她觉得像是一只喂不熟的狼,就因为一开始存在的欺骗,她怎么努力都无法与他亲近。 可这么多年,她一直在关注着他,就这般放弃离开,终究是心有不甘。 “哈哈。”赵伯衡爽朗而笑,以笑声消融了几许顾经年的淡漠态度,道:“成业侯对我们有敌意啊,大可不必。” “敌意谈不上,道不同不相为谋。” “该说的苗春娘应该都与你说了,我们当你是自己人。”赵伯衡的语气诚恳,“你如今身边连个能信得过的人都没有,苗春娘名义是顾家的儿媳,能替你照顾孩子,且我们是真心想与你合作。” 顾经年近来一直能感受到越国遗民对他的拉拢。 但他不认为对方真的只是希望他出面号召不死军的余部,他没有这个面子。 “我不喜欢被欺骗。” “好!”赵伯衡道,“我可以与你说实话,我们对你确实是有所图谋。” 苗春娘听了,不由对顾经年道:“我没想过骗你,只是我所知道的……” “她确实不知全貌。”赵伯衡打断了苗春娘的话,主导了谈话的走向,道:“我们也不希望缨摇落在瑞国手里,倘若让瑞帝炼化了她,瑞帝就更难以杀死了。” “所以呢?” “我们可以支持你找到缨摇,保护她、送走她。”赵伯衡道,“但也希望你能与我们一起对抗瑞帝。” 顾经年道:“我很难相信你们,你们骗了我太多次,每次都言不尽实。” “我们是国破家亡的遗民,行事难免太过小心了些。”赵伯衡抚须叹惜,眼神中浮现出悲凉之色,又道:“若越国之亡是兴衰常理则罢了,可越国是亡于瑞帝的卑劣阴谋,他榨干我们以炼就了一身神通,倘若真让他修炼圆满,我们就再也杀不掉他了。这些年我们小心又小心,可还是容易中他的计,分化、内斗,此番顾北溟叛投雍国,险些毁了雍国,该痛定思痛了!” 话到激动之处,赵伯衡站起身来,走近顾经年。 “你不该再无所事事,殷家父子也不该再互相提防。你可知,殷景亘为何提出要在雍国禁绝炼术?” “为何?” “禁绝炼术是假,排除异己,壮大声势才是真。权位之争,此举无可厚非,但眼下雍国面临的局势,实非父子内斗之时。我等越国遗民寄身于雍国,自是盼着雍国强盛,可击败瑞国,而我钻研了十余年,要想超过瑞国之国力,唯有一个办法。” “什么?” “修练。”赵伯衡掷地有声,道:“若说炼化是将众人之异能凝至一人之身,故而越国消耗殆尽;修练则反之,是让众人激化异能,可使雍国愈发强盛。你也看到了郡主的进益,想必你对火的操控亦有精进。” 顾经年侧过头,避开赵伯衡灼热的目光,问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不是让你做什么,而是我们可以一起找到缨摇,并说服殷氏父子同心协力,共抗瑞国。” 赵伯衡的语气很有感染力,话到后来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 顾经年怀里的陆安然被他吓了一跳,大哭起来,他遂避开几步,侧过身去。 苗春娘连忙上前,小声道:“我来抱吧。” 赵伯衡知这是说服顾经年的最好机会,道:“相信我们,哪怕彼此不能合作,至少我们不会害你,我们会是你最好的盟友。” 顾经年目光看去,见了苗春娘的眼神,终是将手中的孩子递了过去。 赵伯衡不由颔首微笑,出了堂,招了招手,站在外面的赵二捧着一个匣子进来。 那匣子打开来,里面又是满满的红色丹药。 “这是助成业侯精进异能之用,还请笑纳。”赵伯衡道:“另外,我会派一队人助你到西南寻找缨摇,他们熟悉地势,必可有所助力。” 此时气氛已经融洽了许多。 苗春娘一边轻拍着陆安然,一边看着这情形,暗道师父还是有办法的,终是说服了桀骜不驯的顾经年。 而她也能继续留在他身边了。 下一刻,却见顾经年一把拎住了赵伯衡的衣领。 “我不信你们这些政客,若让我发现你敢骗我,我杀光你们。” “放心,必不敢骗你……” 见此一幕,苗春娘不由愣住了。 在她心里,赵伯衡一直是高深莫测的师父形象,可此时这个师父被顾经年拎着衣领,却是显出一个有些讨好的笑容。 顾经年的侧脸勾勒出了利落又漂亮的线条,眉头微微皱着,眼神带着倔强,脖子上显出因用力而虬起的青筋。 他孤独,不知该信任谁,因此表现出一种难以接近的防备姿态,可同时又愿意为了在乎的人拼尽全力。 这种脆弱感与强大的力量感融合在一起,落在苗春娘眼中,她发现自己的心酥麻了一下。 其实,一直以来,她都很喜欢他。 ———————— 赵伯衡出了顾宅,理了理被弄乱的衣襟。 “师父。”赵二道,“他怎么敢如此对你?” “无欲则刚。”赵伯衡道:“他在乎的人越来越少了,脾气也就越来越大了。” 说罢,他叹息一声,喃喃自语道:“可我不同,复国的使命担在身上,许多事,能忍就忍吧。” “师父承担得太多了。” “那些丹药,依旧是最基本的药材吧?” “是。” 赵伯衡遂点了点头,放下心来。 “走吧,入宫。陛下近日或许将有所突破,不宜离得久了。” ———————— 十数日后,雍国西嘉州。 一队人马行于夜色之中,他们错过了驿站,只好继续赶了一段路,到了一处村庄。 随行仆役护卫们准备在村外的破庙中露宿一晚,一对年轻男女则抱着个半岁大的孩子到村庄中投宿,寻了一处最规整的宅院。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之后,一个老妪缓缓开了门,揉了揉眼,先是看到了襁褓中的孩子。 “好漂亮的孩子啊。” “老人家,我们路过于此,怕孩子受了风,想要投宿一晚。”一个女子上前,递过了一串铜币。 老妪是见过世面的,打量了女子一眼,问道:“小娘子看着不像生过孩子的啊。” 她心中有些狐疑,担心这对男女是人贩子。 “老人家好眼神。”女子指了指身边的男子,道:“他是这孩子的舅舅,我是这孩子的舅母,这孩子命苦,从小没了爹娘,由我们照顾。” “这样啊,进来吧。” 老妪看起来家业不小,谢绝了钱币,让他们进了屋,将他们安置在后院的一间客屋中。 “家里还有空屋,你们小夫妻安心住便是。” “多谢老人家了。” 终于安顿下来,苗春娘栓上门,只见顾经年已把陆安然在床榻里放好。 她不由过去在他身旁坐下,道:“我方才可没骗她,你真是舅舅,我真是舅母。” “嗯,睡吧。” 两人和衣躺下。 毕竟不是第一次躺在一起了,顾经年也累了,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苗春娘则熄了烛火,侧躺着,面对着他,睁着眼,借着月光看着他。 夜渐深。 榻上的陆安然睁开眼,转动了一下眼珠,偷偷抻开了手脚,拉伸了一下近来总是缩着的身体,忽然,她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目光一瞥,黑暗中隐隐见到两人似乎正在故梦重温。 于是,她闭上眼,又装作睡着了,心中则暗忖这两人真当她什么都不知道呢。 (本章完) 第198章 连州 第198章 连州 连州地处雍国西南,原本是雍国与西边的蛮族作战的边境之地,数十年前,殷括扫除了蛮族,在此建连州城,使此地安定数十年。 但现在连州已大旱了近一年,土地皲裂,粮食颗粒无收,数百里不见人烟。 就连连州城城墙也坍塌了许多段,城中许多房屋倒塌,至今还有尸骨埋在残垣下方没有清理。 是日,连州城头,殷景亘正在登高望远。 一旁,裴念手里拿着一张地图,正在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殷景亘听着连连颔首。 正此时,有士卒快步奔来,禀道:“殿下,成业侯到了。” “现在才来?速请……不,我亲自去迎。” 殷景亘面露喜色,转身便走,走了几步,回头看向裴念,道:“裴都尉,你不来吗?” 裴念执礼道:“听凭殿下差遣。” 她做事一板一眼,从不因私废公。 殷景亘反而豁达得多,展颜一笑,道:“来吧。” 他们下了城头,策马往东门而去,才到城门,便见到顾经年正从一辆马车上搀扶了一个抱着孩子的美妇人。 这情形,看起来就像是顾经年带着妻儿过来的一般。 殷景亘上前,道:“我说你如何来得这么晚,原来是带了家眷。” 顾经年若是自己展开火翅飞来,自然要快得多。 但他不放心把陆安然放在雍京,又不可能抱着孩子飞,就连飞车都不敢乘坐太久,因此来得确比殷景亘预想中晚了许多。 他也不告罪,毕竟他不欠殷景亘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问道:“情形如何了?” “我正在抗旱赈灾,详情回头与你细说,这是?” “是我四姐的孩子,这是我大嫂苗氏,来帮忙照顾孩子。” “你不该带她们来啊。”殷景亘道:“连州并不安全。” “不管去哪,带在身边我才放心些。” 其实顾经年的遭遇,殷景亘都听说了,拍了拍他的大臂,道:“你先安顿下来再谈,晚上我置宴招待你。” 裴念站在那儿,看着苗春娘,却没有上前。 顾经年也并不看裴念,两人许久都没有说话,像有了颇深的隔阂。 入城,顾经年便被安置在离州牧府并不远的一处宅院内,这也是裴念这段时日住的地方。 宅中有两口井,却是都干涸了,也没有水用来洗漱,只有厨房中有小半缸水供来饮用。 “这是……大嫂的住处。” 裴念推开西厢的屋门,想要引着苗春娘入内。 苗春娘却是抱着孩子站在顾经年身后,并不接近裴念。 裴念微微错愕,想明白过来,走到一旁,苗春娘才与她带来的几个婢女进了屋,安顿下来。 过程中,顾经年始终走在苗春娘身边,表露出的态度很简单,他现在更信任越国遗民,且有意地与作为瑞国细作的裴念划清界限。 “走吧,带你去正屋。” 当裴念与顾经年走在庭院中,始终无话。 “怎么?”裴念终于开口,“你对我有所不满?” “我阿姐死了。”顾经年道,“你我之间,合作的必要已经没有了。” “此事我也非常遗憾,可我……” “我有顾及与你的情面,否则便已向雍廷检举你与韩有信。”顾经年道,“好自为之吧,我不会再帮你们。” 裴念停下脚步,看着顾经年,一句一句道:“我从没想过要害死你阿姐。” “我会给你时间想一想,若想留在雍国,你向殷景亘坦白,由你供出韩有信。若是还想为瑞国效忠,你自己离开吧。” 裴念问道:“就没有缓和的余地?” “我阿姐既死,我不可能再为瑞国做事,或者说,我很想杀光他们。” 从彼此的立场而言,顾经年已没必要与裴念多说了,留下了一句“你考虑吧”便转身离开。 当夜,殷景亘设宴。 说是设宴,酒菜却都很简陋,更没有歌舞作陪。 吃过粗菜淡饭,殷景亘立即邀顾经年到他驻跸处的书房详谈。 书房墙上挂着西南十四州的地图,上面已被写写画画得密密麻麻。 “我知道你更想找到那只凤凰,但我现在还没有更多关于她的线索。”殷景亘开门见山地道:“我近来在做的事有两件,一是抗旱赈灾,二是寻找大旱的源头。至于你感兴趣的,抗旱赈灾之事上,裴念屡出良策,助力良多,确实是个人才。” 他这一句话先缓解了顾经年对西南时局的好奇。 接着,他话锋一转,道:“你那边呢?我听说令尊与我皇祖父合作的危机缓解了。” “暂时。”顾经年道:“你皇祖父恐怕已跑得到处都是了。” 殷景亘闻言,眼眸中浮起些许忧色。 顾经年没有忘记顾继泽的托付,道:“至于我父亲,已经被我四哥软禁了。我四哥的志向与殿下相同,志在扫除妖孽,匡扶明君一统中州。他想让我来问问殿下,是不是那个明君?” 一听这话,殷景亘便显出昂扬之态,眼神都明亮起来。 “好个顾四郎!”他拍掌赞道,“心怀大义,行事果绝,真英雄人物也!” 看殷景亘这模样,恨不得现在就能与顾继泽当面把酒言欢。 可惜,在他面前的是有些没心没肺的顾经年,对他们的志向兴致不大,既然传过了话,便道:“殿下若愿重用我四哥,可回信一封给他。” “好,我这便写。” 殷景亘不吝于表现出对顾继泽的重视与笼络,当即提笔写了一封长信,准备交在顾经年手里。 顾经年却是摇了摇头,道:“你们自己联络即可。此外,还有一事。” “何事?” “赵伯衡找过我,让我来当个说客,他希望殿下与陛下能够同心协力对抗瑞国。” 赵伯衡肯定没想到顾经年会这样直率地、毫不修饰地转述他的话。 “哈。” 殷景亘不由哂笑了一声,道:“在他们眼里,我的所作所为是为了争权?” 顾经年反正无所谓能不能说服他,只是静待下文。 “这些越人,既害怕炼术,又认为没有炼术就对抗不了瑞国,这些年来一直在变着法的引诱皇祖父与父皇。因我反对此事,便开始挑唆我与父皇。可父皇也不想想,我若要争权,何必到这西南荒芜之地。” 殷景亘说罢,问道:“你是怎么看的?” 顾经年不是判官,懒得去断这些是非曲直,道:“我无意朝堂之事,只是受人之托,带一句话。” 殷景亘本想说服他信自己,闻言略有些失望。 但他为人豁达,也不继续解释,道:“好,日久见人心。” “我是来找那只凤凰的。” “方才与你说大旱的源头,那或许与凤凰有关。” “大旱的源头是什么?” 殷景亘走到了地图前,伸出手,在地图上某处点了点,道:“大旱之前,连州发生了地陷,最严重之处该在州城以西七百余里、与羲州交界的连羲山脉深处,据闻,其中有火山喷发了。” “火山喷发?”顾经年道:“这能让西南十四州大旱?” “理应不能。”殷景亘点了点地图上另一处,道:“但还有一个诡异之处,就在连羲山不远,有一条大河名为熙河,是西南诸河的源头,供应着西南大部分的水源。但就在火山喷发之后,熙河便干涸了。” 顾经年听到此处,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地方——白家那个城郊别院的异能修练场。 (本章完) 第199章 连羲山 第199章 连羲山 书房中烛火晃动,顾经年第一反应是猜测西南十四州的旱情或许是因为某人修练控火,蒸干了熙河。 须臾,他摇了摇头,意识到这是不可能的。 白雨泽已是中州最强的异人之一,以一人之力掀起了泳江之水,那场面足可谓震撼,但前后不过持续了半盏茶的功夫而已。 熙河的水量十余倍于泳江,绝不可能有人能够蒸干熙河长达近一年的时间。 将这夸张的思绪抛掉,顾经年做出更合理的猜想,沉吟道:“是地陷改变了熙河的流向?” “不知道。”殷景亘道,“我派人前往探查,但他们一直没能接近连羲山深处的火山口。” “为何?” “太炙热了,无法承受。”殷景亘说着,抬手打断顾经年准备说的话,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那里的炎热,恐怕连你也未必能承受,我派出了很多不畏火的异人,全都没有回来。” “我会去。” 顾经年吐出了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殷景亘道:“这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你可知连羲山有何特别之处?中州虽大,可在雍国以西,是数千里的荒芜之地,除了一些蛮夷部落,从未有人在此建国,可见西陲蛮荒太难生存了,而连羲山脉,正是雍国与西陲蛮荒的交界,另外,它是伏界山脉的余脉。” “那么远。”顾经年道,“我若没记错,连羲山与伏界山之间有八千余里?” “是啊。”殷景亘叹道,“故而说伏界山之大,胜于雍国。” 伏界山,顾经年也曾听说过,那是中州西部与夷海的交界,极难翻越。 没有人知道伏界山有多高,只知就算是能飞天的异人,也难以看到它的顶峰。 对于普通人而言,伏界山便是天地的尽头。 殷景亘抬头看着地图,他的地图大小有限,没能把西陲蛮荒之地全都囊括。 就好像雍国的国力有限,困于与诸国的纷争,不能征服西陲蛮荒。 “我年幼时,曾听皇祖父说过,伏界山之所以高,是为了保护中州。它的任何一点异动,都可能给中州带来灭顶之灾。如今虽说问题不是出在伏界山,而是在它八千里之外的余脉上,却也足以让我感到……自身如蝼蚁般脆弱。” 顾经年一心想离开中州,前往沃野,可这次,他却是从殷景亘的忧虑中感受到中州之外充满着危险。 与殷景亘长谈了许久,他离开殷景亘的驻跸之处,抬头看去,一只鸟儿正站在街边干枯的树枝上对他叽叽喳喳。 天气干燥,就连鸟儿的声音都有些沙哑,像是在骂人。 顾经年走到树下,鸟儿骂骂咧咧地振翅而飞,引着他往城西而去,穿街走巷,终于到了一间破宅处。 一个黑汉正担着水准备进门,回头一看顾经年,愣了愣,脸上浮起惊喜之色。 “侯爷,你来接我们回家了?” 顾经年不由笑了起来。 在看到老黑的瞬间,他感受到自己与这些赔钱货、药渣们已经成了一家人。 走上前,看了一眼老黑担着的水桶,里面只有半桶掺着泥沙的水。 “唉。”老黑叹道,“这边过得可太苦了。” “再忍一忍,我们就离开。” “好咧。” 说话间,高长竿、炎二、琴儿、落霞等人一股脑地从屋里出来,或惊喜或幽怨地盯着顾经年。 个个都是衣裳褴褛、蓬头垢面,如难民一般。 “凤娘呢?” “那。” 高长竿目光殷切地打量着顾经年,发现他是空手而来,不由失望,指了指屋子。 顾经年推开屋门,隔着屏风,隐隐见到了那风姿卓妁的身影。 “别过来。”凤娘忽然喝住了他,“就在外面说。” “怎么了?” 顾经年不知出了何事,微感疑惑。 凤娘道:“没洗头呢。” “我看鸟儿都会啄自己的羽毛。” “去你的。”凤娘嗔了一句。 顾经年真就不进里间,问道:“查到了什么吗?” “嗯。”凤娘先是以肯定的语气应了一句,接着却道:“可我心情不好,不想告诉你。” “别闹,说正事。” “我偏不,我既不是你的下属,又不是你的女人,凭什么你说什么我都要照做?” 顾经年一本正经地问道:“原来你想当我的下属?” 这句话或许有些装傻充楞,接着他又颇为真诚地补了一句,道:“我把你当成最值得信任的同伴。” “臭男人。” 凤娘没好气地嗔了他一句。 她怨他听说她没洗头,既没想着给她安排一个好的住所,也没去打水来给她梳洗,甚至不懂得夸一句她不洗头也很美,就那么直愣愣地在外面坐下了。 但不论如何,她终于开始说正事。 “西南的旱情当是与连羲山脉深处的地陷和火山有关。” “我知道,殷景亘与我说过。” “可他应该没告诉你,异人们对这件事的看法。” “有何看法?” “有一部分异人认为,中州终于有了再次打开的迹象。” 顾经年问道:“什么叫打开?” 凤娘道:“你可知我是何族类?” “鸟类?” “去你的,我是青鸟一族,祖辈生活在昆仑山,包括你的异能来自彘人,彘人亦非中州族类,那你可有想过,我们的祖辈是如何到中州来的?” “你是说,只有中州打开之时,夷海异类才能进来?” “我至少敢说,唯有中州有缺口时,夷海各族才能大举攻入。” “攻入?” “不错。”凤娘道:“我很小的时候便听我娘亲说过,中州之所以流落这么多异人,其实是夷海各族的放逐客们联合在一起,准备攻入中州,没想到进入这片天地之后,异能无法发挥,被中州人击败了……结果,因为缺口已经合上,只有偶然得机缘者可以离开,其他异人只能世世代代留在中州。” 顾经年道:“若必须有缺口才能离开中州,你为何会准备地图。” “缺口也有大小,容寥寥几人的缺口时常有,拿命去试,百千人中总有一两人能离开。可伏界山一旦生变,那可是数万万的夷海异类涌入,岂可同日而语?” “真能出这等事?”顾经年道,“不是危言耸听?” “就算是危言耸听,可也不是我说的。”凤娘道,“眼下是异人之中已经在流传,认为连羲山地陷是伏界山打开缺口的序幕,数月间,已经有更多异人往这边聚集。” “他们为了什么?” “有的与我们一样,想离开中州去往夷海;有的想要借机感受中州之外的天地,增强他们的异能;有的是担忧夷海诸族;其中还不乏有人想要借机成就王业,唔,那些人你也认识,在雍国造反的糜胜、关天泽。” “他们也在连州?” “我的鸟儿看到他们的人往连羲山深处去了,总之那一带如今鱼龙混杂,是不折不扣的是非之地。” 顾经年问道:“缨摇呢?有她的线索吗?” 凤娘反问道:“你呢?感受到她的气息了吗?” “还没有。” “确实有不少人看到有火鸟坠落于连羲山深处。”凤娘道,“只是此处距连羲山尚远,你感受不到亦属正常。” 顾经年点点头,道:“我这两日就准备进山。” “我陪你去。” “不必了,此行危险,我有些事想托付于你,你是我如今最信任的人。” 顾经年原本想把陆安然带在身边,但听闻连羲山十分凶险,那便唯有让凤娘照看了。 他大概将在居塞城的遭遇说了,末了,道:“你们在连州等我,待我带回缨摇了,我们便启程去沃野。” 凤娘难得显得温婉起来,安慰顾经年道:“你阿姐的事……别难过。” “没事,我明日把孩子带来,你寻一处安全之地等我。” “好。” 待顾经年走了,凤娘听得那推门声,终究忍不住起身往门外看去。 过了一会,她却是自言自语地嗔了一句。 “最信任我?你却总与旁人睡。” (本章完) 第200章 入山 第200章 入山 次日,顾经年在连州城住处的后门外,高长竿坐在车辕上,抬头看着那高墙大院,不由感慨。 “公子怎不带我们住这?” “你就知道享乐。”老黑道,“肯定是不安全。” 等了一会儿,只见顾经年与一个美妇人抱着孩子出来,如同一对夫妻。 高长竿与老黑不由对视了一眼,小声嘀咕起来。 “好漂亮,不输掌柜的。” “比掌柜的漂亮。” 高长竿说了心里话,主要是他认得凤娘太久了,早已感受不到凤娘的漂亮。 老黑则客观得多,道:“还是掌柜的更有……” 他描述不出凤娘比苗春娘多的那种风韵,只好道:“总之,掌柜的胜。” “可他们,有孩子了。” “嗯。”老黑闷声闷气道:“那是输了。” 正替凤娘觉得可惜,他们转头一看,只见裴念送出了后门,却被顾经年抬手挡住。 听不清裴念与顾经年说了什么,但能看到两人都是神态平淡,十分疏远。 末了,顾经年略略提高音量,道:“确是信不过你。” “那就恕不远送了。” 裴念微微颔首,关上了门。 老黑看在眼里,低声对高长竿道:“不论如何,裴缉事是出局了。” 顾经年扶着苗春娘登上马车,道:“走吧。” “驾。” 马车缓缓而行,顾经年掀开车帘往后方看了一眼,虽看到远处有人跟着,却并不在意。 过了一会,他开口对苗春娘说了一句。 “你若现在决定离开,还不晚。” 既然顾经年决定把陆安然交给凤娘安置,苗春娘若要跟去,便必然会被限制行动,并被作为最不可信任之人紧紧盯着。 苗春娘也知道这些,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只低声应道:“你如今不信任我没关系,日久见人心,你会知道我是真心想帮你。” “不是不信任,否则我不会让你照料孩子,只是,你有你的立场。” “我们立场相同的。” “也许吧。” 顾经年不想再谈这个话题。 马车行到了城西的破落院子,里面却已经没有人了。 众人下了马车,高长竿便坐在地上开始吃东西,他特意要了一大坛水,这是连州城内的珍贵之物。 咕噜噜地把水灌下,高长竿打了个饱嗝,道:“好了。” 顾经年便让苗春娘抱着孩子上前。 高长竿一手捉着老黑的胳膊,一手捉着苗春娘的胳膊。 “这是?” “他会带你们去一个安全隐秘的地方,等我回来。” “你呢?”苗春娘道,“你去哪?不能带我们一起吗?” “不能。” 对话间,苗春娘怀里的孩子忽然哇哇大哭起来,伸长了双手,想要顾经年抱。 可她这个动作已是徒劳了。 顾经年退后了两步,道:“去吧。” “哇!” 孩子的哭声须臾消失,院落中空空荡荡,只有顾经年独立在那里。 他站了一会,转身上了马车,独自驾着车去找殷景亘。 路上,他就已经有些想念他的外甥女和同伴们了,可心境却还算轻松,因为他一直在尽力保护着他们。 待见了殷景亘,堂内还站着十余人,个个气势不凡。 “成业侯来了。” “见过殿下。” 殷景亘也知顾经年是去做什么,臣属独自去安顿家眷,其实也是一种对他的不信任。 可他并不以为意,没有就此多说,只是揽过顾经年,道:“诸事俱备,此番你往连羲山可心无旁骛了?” “可以。” “好,旁的话我不多说,他们可陪你一同前往。” 说着,殷景亘指向了立在堂中那十余人。 顾经年目光看去,首先见到了白既、游彦、郝胖水这三个熟识之人,他不由讶异。 因他知道,殷景亘如今在抗旱赈灾,举措很多,但核心其实在于一点,就是水,凿河渠、挖深井,甚至是以异能搬云降雨,都离不开这些擅于控水的异人。 “殿下,他们留在你身边想必更有帮助,我不需要太多帮手。” “我身边自然有人可用。”殷景亘道:“控水之能,有白大将军在足以,还有裴都尉出谋划策,不缺人才,反而是你此番去连羲山凶险异常,不可没有帮手。” 顾经年见他把裴念与白雨泽相提并论,倒有些许讶异。 临行前,他已与裴念约定,等他回来,便会告知雍廷裴念的身份。让她在这最后的时限里早做打算,至于顾经年若死在连羲山中,那也就罢了。 总之,他不是婆婆妈妈之人,没再与殷景亘推却,带着人便出发了。 加上顾经年,与他特意带上的火伯,他们一共有十三人。 其中有两个奭人、三个翡人,专门来操纵飞车的。 很快,乘载着十人与诸多物资的巨大飞车腾空而起。 顾经年并不乘飞车,而是展开火翅飞翔。 同样不乘飞车的还有一个羽人男子,名叫嵇向明;另外有个娇小的女子,名叫悠悠,骑着一只巨大的鸮兽。 鸮兽并不常见,唯有在西陲干旱之地才有,它既像鸟又像壁虎,浑身无毛,胸部有突起的龙骨,前肢是巨大的如蝙蝠般的双翼,后肢强壮,能让它地上迅速地奔跑。 因这鸮兽太过引人注目,坐在它背上的娇小女子就显得很没存在感。 顾经年许久都以为那鸮兽是嵇向明的宠物,只到一回头才看到悠悠。 “你是?” “啊!” 悠悠像是受了惊吓,轻呼了一声,在鸮兽背上晃了晃,像是要掉下去。 顾经年于是不敢再与她说话。 嵇向明则大喊道:“成业侯莫小看了她,她实力很强。” 作为羽人,他不敢飞得离顾经年太近,害怕翅膀被烧到了。 “好。” 众人飞了一天,飞车忽然开始摇摇晃晃起来,不得不降低了高度。 勉强又飞了一段,前方已可见到高耸如云的山峰,像是竖着的手掌,突兀地挡在了众人的面前。 山峰从半山腰就已经有积雪,那是顾经年近来难得见到的水源。 “水来!” 游彦站在飞车上,伸出手,试图在空气中捏出水来。 可他拼命施展异能,使得飞车都开始摇摇晃晃了,却依旧不见一点水珠。 “太远了!”郝胖水喊道:“那雪山其实还离我们很远。” 游彦终于放弃,摔坐在飞车上,面露颓然之色。 他这举动差点让顾经年怀疑殷景亘把他派出来是因为他太没用了。 “快到连羲山脉了,飞不过去了。” 嵇向明指向下方山脚处的一个小镇,喊道:“成业侯,那是我们进山之前唯一有人烟的地方,是否去歇一夜?” “好。” 可以看出,这支队伍现在由顾经年做决策,他不太喜欢这些事,因此很快同意了嵇向明的意见。 “但还有一事。”嵇向明道,“我们到了镇上,便不好再提我们是朝廷派来的人。” “为何?” “如今的连羲山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已经不太受朝廷管制了。” 嵇向明话到一半,犹豫了一会儿。 若非情况棘手,他并不太愿意吐露这个实情。 “知道了,下去吧!” 队伍向下落去,越往下降越能感受到他们离连羲山那高耸入云的山峰还很远。 下方是一片山谷,山谷两边是陡峭的山壁,东边则是广袤的戈壁。 谷中有寥寥几座破旧的屋舍,以及数不清的帐篷。 天空中有各种各样能飞的异人异兽飞过。 “嘭、嘭!” 两声大响,两个带着翅膀,浑身发绿、个子小小的异人撞在飞车上,顺势攀上,嘴里大喊道:“抢吃的!都把吃的交出来!不然吃光了你们这些凡人!” 白既冷哼一声,手中长刀挥砍而过。 “哇!” 两个会飞的绿色异人当即吓得飞开。 下一刻,一只巨大的手掌从空中横扫而来,一把捉住飞车,往山谷边的峭壁上撞去。 顾经年目光看去,只见是一个巨人正蹲在山谷后面,张开大嘴,想要一口吃掉飞车。 更远处,漫山遍野都是各式各样的异人,比他一辈子见过的都多…… (本章完) 第201章 山谷 第201章 山谷 “轰轰轰!” 火球接连砸向巨人,烫得他嗷嗷大叫,抬手去抓空中那张着火翼环绕在他身边的顾经年。 “滚开!”巨人大吼着。 直接一颗火球便砸进了他的大嘴里,烫得他暴怒如雷,跳了起来。 大地震颤了两下,山谷中有帐篷被震倒。 “老子的帐篷!哪个龟孙子敢闹事?!” 忽然,有极具威严的声音从谷中传来,音量之大,甚至盖过了巨人的怒吼,仿佛惊雷乍破。 山野中不少人都被这声音震慑,不知是哪个强者发了雷霆。 就连巨人也是害怕,双手像拍苍蝇般往空中去拍顾经年,拍了两下没拍到,干脆转身往连羲山深处跑去。 随着他的脚步,山谷微微摇晃。 飞车终于从巨人手中脱困,翡人拼命扇风、奭人拼命操控,稳住了车身,缓缓降在了山谷中。 众人依旧处在戒备状态。 包括顾经年,落下之后并不敢熄了火翅。 他们目光逡巡着,试图在数不清的异人异兽中找那方才出言震慑了整个山谷的高人。 “不用担心。”嵇向明落在顾经年身边,安抚众人道:“方才说话的是垩蛙。” “垩蛙?” “一种异类,体型如蛙,能说人话,声音之大,可至百里,听起来气势恢宏。可实则垩蛙弱小,只会虚张声势而已。” 众人再看向山谷,终于远远看到几个小小的身影一蹦一跳地躲进了石缝里,显得十分慌张,原来是垩蛙恫吓了他们之后就仓皇逃窜了。 “他们算是异人,还是异兽?”郝胖水问道。 “不好说。”嵇向明随口答了,没深究这个问题。 可事实上,这问题颇为重要,若是异人,则受到雍国俗异共存之律例的保护,若是异兽则不然。 嵇向明再次转向顾经年,道:“侯爷,我们今晚便暂宿于此吧。此间异类虽多,强者早已进山了,留下的大多都是些实力不强的,我们有侯爷与白公子坐镇,当保无虞。” “依你安排便是。”顾经年道。 白既被嵇向明捧了一句,却有些难为情。 他实力当然很厉害,可他的异能是控水,在这干燥之地,水平难以发挥。 不过,为了不辜负嵇向明的赞扬,且在顾经年面前不至于丢脸,白既还是背过身去,从包袱里取出一匣红色药丸吞服了。 “水缸拿来。” 他看了看天边的雪山,闭上眼,深吸了两口气,伸出双手,在空中用力捏紧。 这一捏,他使出了全力,像是捏着一头没有奶的母牛,头上大汗淋漓……终于,一滴滴水从白既掌心里落下,渐渐汇聚成水流,流满了一整个水缸。 游彦、郝胖水知道在此地这么做的难度,纷纷喝彩。 白既大功告成,在一片赞誉声中擦了擦汗,心中却颇为担忧。带来的红色药丸第一天吃了这么多就只为挤一缸水,接下来恐怕远不够用。 “烧水吧。” 下一刻,白既就看到顾经年身边的那个老仆火伯也从行囊里拿出一个匣子来,打开,吃了一枚红色药丸,接着也不拾柴,直接用手对着火缸喷火,直到将水烧得滚沸。 嵇向明则在这个过程中去猎了一只岩羊,收拾好了煮肉汤。 吃肉汤对白既的体力恢复效果远不如红色药丸,当晚歇息时,他脑子里浮过一个念头——总不能等到药丸吃完了,还得与顾经年借吧? 入夜,漫天繁星。 山谷中燃起了团团篝火。 让众人有些讶异的是,那些篝火看起来颇为整齐有序。 “那是怎么回事?”顾经年问道。 嵇向明低声道:“那边是叛军的一处小营地。” “叛军?” “侯爷也识得的,糜胜、关天泽那些逆贼,如今糜胜自封为天胜大将军,叛军在西南声势熏灼,被称为天胜军,他们在连羲山中建城立寨,常派人在此吸纳实力高强的异人。” 顾经年问道:“朝廷就不剿他们?” “殿下忙于赈灾,暂时腾不出手来。且殿下说了,西南如此局势,在于民生潦倒,只有先顾全了百姓,叛军的根基才会瓦解。” “我去看看。”顾经年道。 嵇向明想要劝阻,开口却只是道:“侯爷小心。” 顾经年遂往山谷中走去,只见周围是各种各样的异人,有的长得奇形怪状,有的与平常人无异,他们都在等待着连羲山中更多的变化,因此竟是在混乱不堪中勉强和平相处着。 ———————— 一顶大帐篷外,关天泽正背负双手,仰头望着山谷的另一边。 他方才已远远看到顾经年在空中与巨人打斗的画面了,正思考着该不该去见顾经年一面。 在他身后站着的是一个老者,背上有一片畸形的隆起,正是柯梦宗。 柯梦宗是羽人,原本有一对翅膀,但被殷誉成的风刃斩断了,当时若非顾经年出手相救,他连性命也难保。 今日终于又见到顾经年,柯梦宗眼神里就带着些殷切。 “恩公近在咫尺,我该与他当面称谢才是啊。” “柯老别急。”关天泽道,“再等等。” 忽然,一道威严的声音落在他们耳边。 “听闻天胜军义薄云天,我等若前来投效,不知可否接纳?!” 关天泽环顾四看,并没见到有人过来,不由提高声量,道:“不知是何方高人?不如现身一见。” “关将军还未回等我的问题。” 关天泽遂道:“只要是志同道合,天胜军从无不纳之理!” 说罢,他屏息静待,想看看来的是何方高人。 可过了一会,却见是三个垩蛙鬼鬼祟祟地过来,隔着栅栏,往这边喊了一句。 “关将军说话算话?” 那声音霸道正气,与那畏畏缩缩的怪异形象有种割裂感。 柯梦宗上前两步,对关天泽低语道:“少将军,垩蛙之类,实力弱小,用它们,则临战必退,反乱了军心。且它们繁衍极快,呼朋引伴,今日接纳三只,明日便要来三百只,山中水与食物本就少,没捕了它们吃已是仁至义尽。” 栅栏外,三个垩蛙见他们嘀嘀咕咕,心生怯意,往后蹦了几步。 其中一个垩蛙不甘心,嚷道:“雍国所谓俗异共存,只为拉拢异人强者,却视我等为异兽捕杀,我等能思、能言,当然也是异人,雍人捕食我等,实为不义。只是没想到,天胜军徒有义名,与雍国并无不同。” 关天泽想了想,忽提高了音量,道:“接纳了你们又何妨!但有一点,你们既自称为异人,可否听我军令,再无违抗?!” 三个垩蛙闻言,凑到一块嘀咕着商量了一会。 垩蛙在中州生存艰难,这次也是听说连羲山有异象,想看看是否中州将有缺口,可从连羲山到伏界山还有八千里路程,垩蛙肯定是过不去。于是,族里就派了他们三个,想试着能否利用天胜军。 效力当然是不可能给天胜军效力的,无非是骗吃骗喝打探消息,等待更多异变。 “答应他呗。” “他也是想借此招揽更多异兽,互相利用,不亏他的。” “答应吧,渴死我了。” 三个垩蛙嘀咕完,再次以正气凛然的声音道:“谨遵将军号令便是!” 柯梦宗见状,又要劝关天泽。 关天泽抬了抬手,道:“柯老不必劝,欲成大事,气量得有。且他们说的不错,雍国视他们为兽,我视他们为人,这将会是天胜军继续状大的原因。” “好吧。” 两人正说着,一转头,却是都愣了一下。 只见一人正站在栅栏外,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刚才那一幕,不是顾经年又是谁。 两人大喜,连忙迎了下去,低声道:“你来了,雍廷的人没看到吧?” “放心。” 不仅是柯梦宗,关天泽也是受过了顾经年的恩惠,因此态度颇为热忱。 进了营栅内,顾经年也不把他们当作外人,开门见山便道:“我这次来,想向你们打听一件事。” “你但问无妨。” “据说曾有巨大的火鸟坠落在连羲山深处,你们可知在哪里?” 柯梦宗道:“恩公,此事我们确有听闻过,只是我们虽在连羲山驻扎半年,却也不曾深入其中。不过,我们探查了许多地方,恩公若想了解地势,还是能帮上忙的。” 关天泽很快明白顾经年与这“火鸟”必有渊源,不敢隐瞒,不愿让他失望,想了想,开口道:“我此番来,要与几个了不得的人物面谈,他们或许有线索。” (本章完) 第202章 会晤(一) 第202章 会晤(一) “了不得的人物?”顾经年有些疑惑,问道:“谁?” 关天泽不自觉地流露出了些许郑重之色,道:“应该是几个实力很强的异人。” “有多强?” “至少有一人极强,比你还强。” “他们到连羲山做什么?” “我不知道,但或许与你说的火鸟有关。”关天泽摇了摇头,“不久前,有一人路过连羲山,差点毁了我们的营寨,他一出手,到处都是火。我岳父出面好言安抚,答应替他待客,他方才收了手。” 顾经年道:“什么人这般狂妄?” “一个中年男子,自称姓任。看起来三十多岁,话不多,很神秘。” “他要待客?来的是什么人?” 关天泽道:“我不知道,但那中年男子实力如此超绝,对来的人还是十分慎重,可见一定是了不得的人物。” 顾经年听了,也来了兴趣,问道:“那些人何时来?” “就在明晚。”关天泽道,“我或许可替你询问火鸟之事。” 顾经年想了想,问道:“可否让我跟在你身边见见他们。” “你?你不怕被人认出来?” “无妨。” 次日,顾经年对嵇向明提出要在这山谷多待一日,让众人皆有些讶异,询问理由,顾经年却只说需要打探一些消息。 他从行囊中拿出了易容用的瓷瓶,改换了一幅面容,又在头上粘了两个假的犄角,扮成稽人。 这次装扮得颇为精心,忙好已经是傍晚了。 关天泽已在营地里准备了筵席,安排好了美酒佳肴。 他不知客人是谁、何时会来,便坐在那干等着,顾经年则沉默地站在他身后。 两人一直等着,宴上的菜肴渐渐凉了,异人们大多也都睡着了,山谷中安静下来。 深夜,关天泽有些不耐烦了,低声道:“莫非是不来了?” 正此时,有咳嗽声从营栅外传来,来的是两个穿着披风罩着兜帽的人,看身形,一个是年轻女子、一个是老者,他们御风而来,步履从容地跃过了营栅,走到宴上。 关天泽起身,执礼道:“天胜军关天泽有礼,敢问可是任先生的客人?” “不错。”老者开口道,“他们人呢?” 关天泽道:“我岳父正在与任先生接人,很快便来,请老先生稍坐。” 老者淡淡应了一声,落座,简简单单的举动,竟是透出了一股威严之感,那女子则是在旁边的矮几坐下。 顾经年对他们的声音举止却有种莫名的熟悉之感,目光一凝,认出他们。 是殷括、殷淑。 很难想象,雍国曾经的皇帝会到这荒野之地来与叛军的首领会晤,但这件事确实就这么发生了。 他们没有认出顾经年,坐在那,闷不吭声地思量着什么。 此时,天空中出现了一团云雾,糜胜腾云驾雾而来。 在这个无比干燥的地方,还能凝聚出云雾,可见糜胜的实力之强横。 当看到糜胜在主座上落坐,殷括掀掉了罩在头上的兜帽,显出一张威严的面容。 他头顶上戴了假发、贴了眉毛与胡子,显得人模人样,颇具帝王气度,至少比糜胜这个草莽之辈要有气度。 “哈哈。”糜胜仰天而笑,道:“没想到,有朝一日,雍国的皇帝会来与我面谈,敢问‘陛下’,是否想与我这个反贼合作?” 殷括容忍了他的放肆,淡淡道:“朕以子民为先,只要对雍国所有的百姓有利,在朕眼里,反贼与儿子一视同仁。” 闻言,关天泽面露一丝讥讽。 糜胜却是适可而止,收起了脸上的得意之色,起身,抬手道:“陛下请上座。” 对于他而言,若能挟持殷括,对抗雍廷就能轻松太多,这种情况下,殷括不论提出什么样的条件,他都可以考虑,礼敬三分自然无妨。 没想到,殷括却摆了摆手,淡淡道:“不必了,朕等任先生来。” 语气虽然平淡,可糜胜却有种直觉,殷括是不敢坐主位。 那个任先生异能之强,能让天地变色,今夜待客不知还要来多少可怕人物……如此想来,这主位就有些烫屁股了。 殷括虽然表明了愿意与糜胜合作的态度,此时却什么都没谈,既不借兵,也未招抚,只是静静等着。 忽然,营栅外有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人都没到呢。” 众人转头看去,意外地发现,来的是个三四岁的小男孩,个子只有一丁点儿大,面容稚嫩,声音也奶声奶气。 他架子却很大,背负双手,迈着小短腿走到筵席里,斜眼看了主座上的糜胜一眼,目光中浮现起与年纪极不相符的轻蔑之色。 “什么草台班子,也配招待我?” “你这奶腥未去的小兔……” 关天泽正要大骂,糜胜当即轻叱道:“住口。” 说罢,糜胜小声地解释了两句。 “他是岁裔人。” “那是什么?” “夷海之南,距无启国三万里有岁裔人,生而一百二十岁,面如老者,愈活愈年轻,直到如甫一出生之婴孩。” 关天泽道:“也就是说,他年纪是倒着长的?” “不错。” “岁裔人有何强大之处吗?” “具体不知道。”糜胜道,“我只听说过,只要讨岁裔人欢心,则有好事降临,而得罪了他们,必有厄运。” 顾经年在二人身后听着,目光打量了那个三孩的孩童一眼,很难想像到对方已经有一百多岁了。 只见那孩子的小手拿起了桌上的酒壶,饮了一口酒,咂了咂嘴,颇嫌弃道:“真难喝。” 这人一百多岁,看起来并不稳重。 但想必是经历过极多世事了。 “你们嘀嘀咕咕,我都听到了。” 那岁裔人耳力却好,忽然开口,糜胜、关天泽连忙噤声。 “还有你。” 岁裔人抬起小小的手一指殷括,以稚嫩的声音、老成的语气教训道:“你十二岁时我便见过你,彼时看你志存高远,没想到越活越回去了。” 殷括没有发怒,叹息道:“事已至此,还请孟老先生教朕。” “你既然跑到此处来,想必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可惜,你抢不过我。” 殷括失了权势,好言好语,道:“朕无意与孟老先生抢,唯盼孟老先生点拨一二,好让朕继续以雍国之力供奉先生。” 岁裔人骂道:“你都一无所有了,给我许这没用的承诺。” 殷淑见她皇祖父对这三岁小儿如此客气,有些看不下去,差点脾气发作,被殷括一眼瞪了回去。 下一刻,岁裔人忽然转头看向了旁边。 他旁边的矮几微微摇晃,接着,一个身影忽然出现在了矮几的后方。 那是个中年女子,衣着朴素,头发全部盘起,仪态端庄,带着一股书卷气。 顾经年马上就认出了她,正是笼人组织的笼主,龙敏芝。 “终于来了。” 那三岁小孩越发倚老卖老,看着龙敏芝,摇头叹道:“小丫头来得比我都晚,架子是越发大了。” 龙敏芝四五十岁的人了,被称作小丫头也没有什么脾气,应道:“路途遥远,让孟老久等了。” “我阿姐呢?” “已至连州,想必不日就能与孟老团聚。” 龙敏芝说着,看都没看一眼坐在上首的糜胜、关天泽。 对于她这等人物而言,这些异能低下的雍国草莽与蝼蚁无异,若非任双飞相邀,她才不会来此。 她反而往山谷另一边随意一指,意味深长地道:“毕竟,顾经年就在那边。” (本章完) 第203章 会晤(二) 第203章 会晤(二) “顾经年。”那三岁小儿竟也知顾经年,说道:“我们要找到的人在不在连羲山里,他能感应得到。” 龙敏芝道:“你若这么认为,那就是不在。因为他没感应到,至少在连州城还未感应到。” 三岁小儿一愣,先是道:“我岂能信你?” 接着,他作托腮状,思忖道:“看来是太远了,人在连羲山深处?” 偷听着他们的对话,顾经年便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被笼人盯着,哪怕身处雍国也未完全逃离他们的视线。 是他们安插在雍国的细作暗通情报,还是他身边有人泄露消息? 龙敏芝知道得那般具体,看来是后者了。那是裴念?苗春娘?甚至是凤娘? 顾经年思及至此,又想到一种可能。难道是龙敏芝已看出他在此处,故意言语试探。 “龙先生。”殷括道,“以前只有书信往来,今日终得一见了。” 龙敏芝淡淡一笑。 殷括道:“朕能对这天地造化有所了解,多亏了龙先生,该当面致谢。” 这次,龙敏芝连笑都懒得笑了,稍稍一点头,算是回应。 以前殷括手握大权,值得她费尽心机引导他走上炼化之路,并加以利用,现在殷括沦落成这副模样,甚至不值得她多看一眼。 依原本的计划,她不必万里迢迢地来,由顾北溟与殷括合作,借着雍廷的权势主理此事。可惜,横生枝节,顾北溟叛变且来不了了,殷括虽来,已成跳梁小丑。 殷括见人情冷暖至此,脸上虽不显,心中却是冷笑,暗忖这瑞人以为自己失去了权势、没了利用价值,却不知大雍国的底蕴。 不久,月光从云朵中透出来。 一个座位上忽然又多了一道人影。 那是个英俊威武的四旬男子,一身华贵的白袍,气质雍容地坐在那举杯饮酒,与宴席上的场景十分适配。 可若仔细一看,便会发现这人手里拿着的是一个金杯,里面是晶莹剔透的酒,而原本矮几上的瓷杯还在,里面是天胜军准备的红色葡萄酒,并未被他端起。 这人不仅是自带杯子,手一垂,拿起了一双筷子,夹了一口菜肴,但矮几上的筷子与菜肴还是纹丝未动。 来的是沈季螭。 或者说是沈季螭的传影。 “武定侯。” 龙敏芝与那三岁小儿对沈季螭颇重视,皆打了招呼。 沈季螭点了点头,环顾一看,见到了殷括,微微笑道:“竟劳雍帝亲自前来,看来,雍国无人啊。” 显而易见的,座上实力强悍者皆是瑞人。 这便是殷括不得不投身于炼术的原因,数十年间,瑞国借助炼术榨干了越国,涌现出一批忠心于瑞帝的高手,再加上强大的情报能力,这些高手几乎是无孔不入,在许多事上能掌握主动权。 反观殷誉和、殷景亘父子,连一个人都没派来,足见他们的无能。还得他这个已经被赶下皇位的老人来操心。 心中虽然这么想,殷括嘴上却不服输,他小心地摸了摸那很容易被扯掉下来的胡子,道:“如沈先生这般汲取他国之力的强者,雍国虽然没有,可雍国人才济济,整体实力绝不输于瑞国。” “是吗?”沈季螭随口问了一句。 话音方落,营栅外已出现了十数个人影。 为首的是一个相貌平平无奇的男子,走到沈季螭面前,执了一礼,道:“开平司北衙缉事钟味,见过武定侯。” “嗯。” 钟味于是带着人站到了沈季螭身后,显而易见,这些人每一个都实力不凡。 他们的出现,就像是对殷括方才那狂言的反驳。 顾经年则留意到了,在钟味带来的人中,有一个身影与他们格格不入。 那是个十分邋遢的粗莽男子,长发油乎乎地挂在脑袋边,一双敏锐的眼睛正四下打量着。 顾经年很快认出了他,正是那个在泾原县内认出了他伪装的狐八一,喜替官府缉拿通缉要犯领赏钱,没想到竟会跑到瑞国来,却不知是否还在追捕他。 今日顾经年的易容虽然更为精细,依旧害怕被狐八一认出来,遂悄然往关天泽的身后避了两步。 之后,他继续观察钟味带来的人,又认出了两个熟识之人。 一个是身体能够拉伸得很长的的丑陋男子,另一个,却是当着他的面杀了顾采薇与杏儿的高瘦青年。 有杀意从顾经年眼睛里溢出,他低下头,压抑着心中的怒火。 “武定侯。”钟味禀报道:“雍廷又派了一支队伍来,正在山谷中,由顾经年带领。” 这事方才龙敏芝便提过,但钟味再说一遍的重点则不同,他又道:“这是雍廷在山谷里的全部人手。” 随着这句话,对雍国的蔑视已溢于言表。 然而,钟味话音方落,忽有一个声音讥笑道:“言之过早了吧。”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又有十余人走了过来,为首的男子一身正气,三络长须翩然,正是屈济之。 方才讥笑钟味的却不是屈济之,而是他身后一个体型巨大的胖子。 不同于屈济之谦虚,这胖子显得极傲,高仰着头,道:“方才谁说雍国无人,且把这话收回去吧!” 难得的是,他头虽然抬得高,脖子却还层层迭迭,没有露出来。 沈季螭没有理会他,只是抬起手中的酒杯,远远敬了屈济之一杯。 屈济之含笑点了点头,转头看向殷括,脸色虽未变,眼角的皱纹却更深了些,略作迟疑后,执礼道:“太上皇。” 这个殷括并没有在雍京找屈济之护驾最后被顾经年格杀的经历,对屈济之的印象还是一个忠臣。 于是,他眼神中流露出勉励之色,问道:“屈卿如何来此啊?” “臣奉陛下旨意,了解西南大旱之根源,得知有他国探子在此,故而前来。” 屈济之没有虚以委蛇,直接抬出殷誉和的旨意,让殷括稍微有些难堪。 这也是一种用心良苦的提醒,希望殷括别再执迷不悟。可惜,殷括却未领会屈济之的用心,眼神中的殷切期待并未褪去。 至此,原本空荡的筵席已经高朋满座。 忽有爽朗的笑声响起。 “哈哈,人都来齐了,多谢诸位都给任某人面子。” 众人抬头,只见一个中年男子亲自执缰,引着一辆马车而来。 这中年男子身量颀长,一身红衣,长发也没有束起,随意地散落着,脸上的表情带着些邪魅之气。 他旁若无人地引着马车到营栅内,搬了车凳放好,掀开车帘,道:“胡姑娘,到了,请。” “多谢任宗师。” “能接胡姑娘来,是任某的荣幸。” 对答间,一道倩影从车厢中出来。 那是个少女,抱着一张古琴,微低着头,小心地下了马车。 只这一个动作,便能让人感受到她的娴静与优雅。 顾经年见过的美丽女子虽多,却没有人能比她更淑女。 那一身红衣的邪魅中年男子潇洒地一挥袖,营中的篝火忽然大亮,筵席间被照得恍如白昼,甚至给人一种绚丽夺目之感。 接着,他亲自引着那美丽淑女入座,环顾诸人,朗声开口。 “恐你们当中还有人不认得胡姑娘,引见一下,兖国有‘内相’之称的绣衣直指,掌制命、秉内政。胡姑娘,这位是瑞国的武定侯沈季螭沈侯爷,虽只是传影,却是盖世高手;这位则是笼人之主龙敏芝龙先生;还有这位,莫看他像是一个三岁小孩,其实已有百余岁,孟少翁孟老……” 并非依官职,而是按实力一一引见。 糜胜闻言有些惊讶,向关天泽低声道:“竟是胡静楠,听说是兖国女帝最信任之人,居然如此年轻。” “兖国人?”关天泽忽然想到什么,应道:“那这任先生,莫非来自虞国……” “想必是了,虞国国师,任双飞。” 说着,翁婿二人都凝重了许多。 顾经年对这些人不甚了解,站在他们身后听着,只觉得这些人草莽气颇重,不像是在各国权倾朝野。 他走上前,看向糜胜,道:“你坐在那,我坐哪?” 糜胜脸色瞬间阴晴不定,片刻之后,哈哈大笑道:“请任先生上座。” 这草莽汉子也是个能屈能伸的,说罢,带着关天泽与顾经年老老实实地下来。 “今日这局既是任某组的,任某便不客气了。” 任双飞当即大大方方地坐下,手撑着矮几,身子斜倚,显得有些懒散。 他拿起酒杯把玩着,道:“废话少说,大家来,目的都很简单,或为了连羲山的异象,或为了那只火鸟,而我,可以告诉你们发生了什么。” (本章完) 第204章 会晤(三) 第204章 会晤(三) 在座的众人不乏身份高贵之人,愿意坐在下首听着任双飞说话,自然是因为好奇。 因此,他说过第一句话之后,场上鸦雀无声,众人静待下文。 在这安静的气氛中,任双飞停顿了片刻,再开口,只吐出了一个字。 “界。” 这个字一出,众人反应各异。 沈季螭、龙敏芝、殷括、屈济之、胡静楠、孟少翁眼神中都多了一丝凝重之色,沈季螭终于放下了酒杯。 但除了他们,包括糜胜、关天泽、殷淑、钟味在内,旁人都有些不知所谓。 顾经年已跟着关天泽从上首的位置走到了角落里,身影隐在黑暗处,思忖着这个“界”是什么,是伏界山?还是中州与夷海的交界。 好在,有人率先问了出来。 “界是什么?”殷淑好奇就问,并不闷在心里。 任双飞嘴角一撇,轻笑了一下,并不回答。 他只与听得懂的人谈,不负责理会其余的小喽罗。 “是一个……门派。” 屈济之开口回答了,只是过程中语气停顿了一下,有些许迟疑。 沈季螭道:“从人数上而言,算不上什么大门大派。” “可从实力上而言,它恐怕比一个国都强。”胡静楠低声道。 殷淑低声问道:“那到底是什么?” “界,大概只有六到八个人,他们合称为界,说是门派,却没有掌门,没有门规,也没有一个常驻之地,据我们所知,他们唯一的规矩是入界者绝不互相背叛。” 孟少翁听他说完,抬起那小小的手指头,补充了一句,道:“最重要的是,界的每一个人都实力可怖。” 殷淑不解,追问道:“有多可怖?” 屈济之先是看向了沈季螭,问道:“沈先生以为呢?” 沈季螭微微一笑,道:“我的实力,应当够格。” 说罢,他转向任双飞,以眼神询问。 “你呢?” 任双飞捋了一把那飘散的长发,回应了一个狷狂的笑容。 “他们虽然不要我,可只论实力,我能入界。” 说罢,任双飞指了指孟少翁、龙敏芝、胡静楠,道:“孟老、龙先生,胡姑娘亦然。” 龙敏芝不语。 胡静楠则应道:“不敢当。” 任双飞道:“倘若今夜我等与界相逢,不说是中州最强的十人。说中州最强的二十人来了一半,完全不成问题。” 沈季螭摇头道:“我还没来啊。” “我本以为顾北溟会来,可惜了。” “继续说吧,连羲山的异变,与界有何相关?” 任双飞道:“我只知道,连羲山地陷之时,有两个界人联手格杀了一个从夷海过来的异人,这一战,死了一个界人。” 屈济之问道:“什么夷海异人?竟如此强大。” 在这里,若不算上殷括,他可以说是雍国的东道主。之所以能够容忍这么多敌国之人摆谱,为的就是这些情报,因此摆出了不耻下问的态度。 任双飞却不太给屈济之面子,轻呵了一声。 “能通过伏界山,要么是伏界山有了缺口,要么是那异人本就无比强大,那两个界人被他追杀八千里,等到那异人的能力在中州不能完全发挥,才反手格杀了他……这是我的猜测。” 屈济之追问道:“为何有地陷?” “或是他们的打斗引起,或与伏界山的缺口有关。”任双飞道,“界人一向喜欢占着伏界山,这次东入八千里,可见是出了一些事。” 他这般一说,屈济之眼眸中便浮起了忧虑之色,忧的是雍国甚至中州可能发生的变故。 殷括竟是对此不太感兴趣,问道:“那只凤凰呢?” 任双飞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一眼,反问道:“太上皇很需要那只凤凰吗?” 殷括略一迟滞,干脆道:“不错。” “可惜了。”任双飞道,“太上皇恐怕是很难得手了。” “为何?” 殷括问着,目光扫了龙敏芝一眼。 任双飞道:“龙门主恐怕也会空手而归。” 龙敏芝淡淡道:“我既来了,便不打算空手回去。” 任双飞道:“我若说,那只凤凰被界保护着呢?” 这句话一出,龙敏芝表情终于有了变化,眉头微微一皱。 殷括的老眼中流露出了深深的焦虑,他的处境是最坏的,如果不能涅槃重生,这本就不好的处境还会越来越差。 孟少翁虽然长了一张三岁小儿的脸,明亮的眼睛里却浮出了与殷括类似的神色。因他已经快死了,也在迫切地寻找重生之法。 唯有躲在角落偷听的顾经年觉得这是个好消息,暗自松了一口气。 同时,他也对那个可能保护着缨摇的“界”产生了一些好奇。 “如此,就很棘手了啊。”孟少翁感慨道,声音清稚,语气老成。 龙敏芝却不轻信,道:“这些,你是如何知晓的?” 任双飞道:“在座诸人,唯我最擅控火,故而唯有我最先深入连羲山。” “然后呢?” “不瞒你们,我还没找到火山口,就遇到了三个界人,被他们伤了。” 任双飞坐好,解开了衣裳,显出他强健的上身。 却见他胸膛上有一排菱形的伤口,血肉都已焦灼了,所幸没有伤到心脏。 “你们都知道,单打独斗,我的实力不输他们,何况连羲山于我有地利,可惜,他们是三人同行。” 说罢,他随手掩上衣袍,道:“我尚且如此,以你们的实力,奈何得了他们吗?” 殷淑撇了撇嘴,心里不信这个狷狂傲慢、举止轻佻的任双飞真有他自夸的那么强。 可别人都没有质疑。 过了半晌,殷括先开了口,吐出了三个字。 “合作吧。” 这句话一出,任双飞点了点头,像是对殷括的识趣很是满意。 屈济之的表情则不太好,认为这位太上皇实在是不顾雍国的利益。也许是成为螈人后,在不断分切复生的过程中,把过去的家国大义与英明神武都切出去了,只剩下自私自利。 “合作吧。”孟少翁道,“我要的很简单,‘涅槃’二字而已。” 龙敏芝道:“可以,打败了界之后,我们再谈凤凰的归属不迟。” 沈季螭举起金杯饮了一口,表明支持龙敏芝的态度。 任双飞则看向胡静楠,问道:“胡姑娘呢?” “可以。” 糜胜见任双飞并没有问自己的意思,主动开口道:“天胜军也愿意与诸位合作。” “那就好。”任双飞道,“除掉了界,你们想在伏界山修行也好,捉凤凰炼化也罢,皆可自便。那我们谈下一步……” “慢着!”屈济之打断了他的话,“依你们之意,打算在连羲山合作对付界?” “不错,这是贵国太上皇的旨意,有何不妥?” “这是雍国境内!” 任双飞哂笑,道:“可惜,界并非为雍国效力。” 屈济之脸一板,反问道:“雍国若不同意,你们真以为自己能在此为所欲为?” 任双飞不耐烦地一挑眉,道:“我邀你前来,便是给你面子,你还待如何?” 屈济之正要开口,他身后却有一人俯身凑到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顾经年离他们不算远,目光看去,能看到那人的嘴型,推测前两个字应该是“陛下”。 屈济之眉宇间显出思忖之色,末了,重新开口,依旧语气很硬。 “我只说一点,凡是雍国的东西,都不可带走。” “到时再谈吧,大家能否活下来还两说。” 任双飞随意一摆手,像挥苍蝇般挥掉了这个话题。 “谈下一步,我猜界的秘密就在火山当中,或许还与那凤凰有关,可惜,他们守得很严,要想绕开他们,倒有一个办法。” (本章完) 第205章 路线 第205章 路线 筵席间,少有人动酒菜,只有沈季螭偶尔会夹几筷子不属于此间的菜肴。 众人的心思都放在任双飞说的话上。 “据我所知,那只火凤凰飞到连羲山时受了重伤,处在濒死状态,如今正在涅槃。” “涅槃?是已经涅槃了,还是将要涅槃?” “是这几个月来,她一直在涅槃。界人救了她,将她放置在火山当中。” 殷淑再次插嘴,疑惑道:“放置在火山当中?那岂非烧得灰飞湮灭了?” 任双飞哂道:“那是浴火重生的凤凰,你以为是什么草鸡吗?连羲山的地火连熙河都能烧干,使雍国西南十四州大旱,可见其威。可知,这对于擅火的异人而言代表着什么?” 屈济之虽没有异能,却答道:“是天然的修练场啊。” “不瞒你们,我便是为这修练场来的。可惜,被界人与火凤凰占着,我进不去。” 说罢,任双飞潇洒一笑,转向了龙敏芝,道:“龙先生可有办法,让他们出来?” 顾经年听他们说到此处,心中已有某种预感。 果然。 “顾经年。”龙敏芝道,“那火凤凰再强,毕竟与顾经年心血相连。” 任双飞道:“你们的人无孔不入,能放顾经年抵达此处,想必是在他身边安插了眼线?” 龙敏芝淡淡一笑,虽未回答,却也是默认了。 任双飞又看向屈济之,道:“你们想必也是吧?” 屈济之轻轻吁了一口气,没有否认。 “所以啊。”任双飞道:“我没有亲自对那小子出手,反正大家要合作。” 顾经年闻言,悄然往后撤了两步,离关天泽稍远了些。好在,他目光看去,关天泽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筵席上的众人则继续聊着。 后面的话题就很简单明了了,他们打算寻找到缨摇附近之后,利用顾经年,比如将他置于危险之中,总之吸引缨摇现身。 拿住缨摇之后,从她口中探知界人的情报,再设法偷袭。 任双飞性子并不稳重,谈妥之后,朗笑道:“具体的计划不重要,反正也赶不上变化,重要的是我们彼此信任,来,为此浮一大白!” 座中包括钟味与屈济之的下属,也纷纷斟酒。 顾经年也以关天泽心腹的身份捧起酒杯,与众人共饮了一杯。 他既知身边有屈济之安排的眼线,猜想应该就在殷景亘派给自己的十余人当中。想必会将他今日不在队伍当中之事禀报上去,遂决定早些回去。 过了一会,关天泽借口安排琐事先行离开,带着顾经年走到营地后方。 两人不敢多谈,关天泽只是拍了拍顾经年的肩,给了一个让他放心的眼神,意思是他不会出卖他。 毕竟关天泽不傻,知道今日宴上诸人各怀鬼胎,不是真正可以倚借的力量。 顾经年遂悄然离开,消失在了黑夜当中。 那边,关天泽重新回到筵宴上,走到了糜胜声音,低声道:“我把刚才在场的心腹处置掉了。” “唉。”糜胜轻叹了一声。 他们并没有刻意让旁人听到此事,却知道在场诸人不会忽略这些小细节。 ———————— 山谷另一边。 几个雍国的年轻才俊们围坐着,抬头看向天空,终于看到一道发光的身影如流星般从连羲山的方向飞了过来,正是顾经年。 “侯爷去了何处?”嵇向明问道。 “我先去探了探路。” “有心了,可有收获?” 顾经年摇了摇头,目光扫过在场的十余人,思忖着谁才是屈济之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 事实上,他对屈济之的印象不错,甚至事到如今都不认为屈济之是个坏人。但彼此立场确实是不同,对方要以雍国的利益至上,而他则只管保护缨摇。 道不同,不相为谋。 思来想去,顾经年懒得去揪出队伍里谁是眼线,而是选择了一个更直接的办法。 他决定把他们全都甩掉。 当然,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还是得找个时机,以免引起怀疑。 这天晚上,顾经年还是与游彦、郝胖水两人一个帐篷。 他们两个根本不是想与顾经年同住的,但选人的时候,顾经年偏选了他们,说是大家一起住过。 “可我会打鼾啊。”当时郝胖水找了个理由委婉拒绝。 “尽量打小声一点。” 因顾经年这一句话,郝胖水昨夜睡得并不安稳,总担心自己鼾声太大打扰顾经年。 今夜他们早早就睡了,结果顾经年半夜才回来,将他们吵醒了。 “接着睡吧。” 郝胖水好不容易快要重新睡着,忽听顾经年说了几句梦话。 “缨摇?是你吗?在哪里?” 郝胖水不由坐起来,倾耳听去。 只听顾经年喃喃道:“涡川以西,鹿角之丘……” “成业侯?” 郝胖水轻声问了一句,挠了挠头,郁闷地躺下。 次日。 游彦还没醒来,郝胖水便道:“侯爷,你昨夜说梦话了,记得吗?” “什么?”顾经年有些讶异,问道:“有吗?” “有啊。” 郝胖水将顾经年的梦话重复了一遍。 “嘘。”顾经年道:“此事别与旁人提。” “哦,好吧。” 他们出了帐篷,顾经年问嵇向明要了一份地图,看了一会儿,选了一条路线,道:“走吧。” 众人依旧是乘坐飞车,只是难以越过高耸的大山,遂在延绵的山脉中缓缓飞行。 顾经年昨夜已经从柯梦宗那里打探了一些连羲山的地势,知道涡川、鹿角丘是近数月来许多异人试图打探,却难以深入的地域之一,遂引着众人往那边而去。 不知为何,到了连羲山之后,不仅是飞车的行进速度慢了许多,就连顾经年以火翅飞翔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他总觉得身体很重,火翅的挥动不像平时那样能轻松地把身体带起来。 问了嵇向明,对方也有这样的感觉。 如此,又赶路两日,他们离涡川还远,周围却已见不到什么异人了。 两日后的这天晚上,他们宿在一片如刃的山崖下,脚下是完全干涸的河床。 此处原本有一条河流,可惜河床都已龟裂,两边的树木也都枯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燥热的气息。 “侯爷,此处感觉不太安全,我们也许该多留几个人守夜。”嵇向明道:“我可以守上半夜。” “我也可以。”顾经年道。 白既道:“算我一个。” 队伍中巨大的鸮兽忽然发出了不满的哼唧声,之后,身体娇小的悠悠跳了下来,小声道:“那……也算我一个。” 顾经年留意到,那小姑娘偷瞥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奇怪,不由暗忖她也可能是屈济之派来的眼线。 夜里他们没有点篝火,因为顾经年并不熄灭他背上的火翅,烤得几个围在他身边的守夜人干燥得厉害。 他们却还是不肯走开,小声地聊着天。 顾经年有心探知他们知不知道“界”,又不好主动开启话题,便问白既道:“令尊是否雍国实力最强的异人?” 白既摇了摇头,道:“在朝中,家父称得上强,可在雍国境内应该还是有些许人实力更强。” “谁?” “我也不知。”白既道,“只听家父说过有那么两三人。” “我知道一人。”开口的却是悠悠,“就在西陲蛮荒之地,就有人曾经以一己之力,挫败了朝廷的三万大军的西进,且军中还有不少异人高手。” 顾经年听了,不免猜想这人很可能就是界人了。 他问道:“什么人这么厉害?” “只听说他名叫王炎,能够号令所有与火有关的生灵……” “小心!” 正说话间,几团光亮忽然袭向了他们。 众人各自挥舞兵器,将袭来之物格挡下来,目光看去,意外地发现那是几个燃着磷火的骷髅头头。 此时,一轮明月当空,却见河床那一边有密集的咯哒咯哒声响起。 鸮兽不安了起来,咆哮着,对着河床发出怒吼以示威慑。 但一具具白骨还是出现了。 它们全都冒着磷火,站立着,以奇怪的姿势行走、逼进,密密麻麻,不知有多少。 (本章完) 第206章 白骨成河 第206章 白骨成河 “吼!” 鸮兽发出吼叫,那蝠翼般的巨大翅膀展开,催促着悠悠尽快到它背上。 而睡着的众人们也已被惊醒,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那是什么?” “尸骸?” 周围越来越亮,被白骨身上的磷火照得恍如白昼。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最前方的白骨忽然散开,如箭矢般向他们射来。 河谷愈发显得燥热,幽蓝的火焰渐渐变成红色,肋骨、腿骨射来的过程中被火焰灼烧,变得越来越尖利。 “噢!” 郝胖水前几夜没睡好,今夜睡得特别沉,还在揉着眼以为自己作梦了,结果最先被射中了,痛得嗷嗷大叫。 “好烫!好烫!” 那是一根肋骨,刺在他的大腿上,将他肥厚的皮肤灼烧出油,也燃烧了他的衣袍。 顾经年眼疾手快,上前几步,将郝胖水像球一般推开,挡在他身前。 郝胖水连忙一口痰吐在自己伤口上,以水浇灭了伤口。 “水盾!” 白既大吼一声,全力推出双手。 游彦见状,连忙上前帮忙。 郝胖水处理过伤口,顾不得旁的,往那水盾连啐了好几口。 三人合力,勉强在众人面前撑起了一个由水组成的墙。 水墙很薄,看起来非常脆弱。 但那些不断射来的白骨穿过水墙时,竟是“滋”的一声轻响,很快便落在地上。 顾经年见此情形,有了一个猜测,也许并非这些白骨点燃了磷火,而是火操控着它们。 有了这个猜测之后,他再看向前方密密麻麻的白骨大军,便感觉到它们像是被火吊着走。 可是,火焰真能操控白骨吗? 顾经年冲上前,展开火翅,试图用火翅去卷住那些射来的白骨。 但它们依旧毫不停留地从他的火翅中穿过,只是燃烧得更为厉害。 “走啊!” 嵇向明高高飞起,目光望去,见到天与山的尽头,白色的波浪汹涌而来,像是这条死去的河流重新有了涛涛河水。 但那不是河水,是延绵没有尽头的白骨大军。 他们绝不可能杀得光,缠斗下去,唯有所有人死在这里。 奭人与翡人掉转飞车,让众人上车。 “走!” 白既、游彦、郝胖水一边努力维持那水盾,一边跃上那飞车。 然而,地底下忽然伸出一只白骨手,死死捉住了飞车的车轮。 随即又是一只手,一只又一只,很快就成了密密麻麻一片,以大力拖住了飞车。 “吼!” 鸮兽又是一声怒吼,它本想直接飞走,却被背上的主人强制摁了回来。 “不许走!”悠悠声音清脆,语气却很凶,用力扯着缰绳,“给我救他们!” 巨大的鸮兽拗不过它小小的主人,只好扭过头来,向着飞车俯冲而去,爪子捉住了飞车用力往上拔。 这一拔,像是拔萝卜一般把地里的白骨拔了一大串起来。 然而,那地里也不知有多少白骨,越拔越多,最后形成了一座白色的大山。鸮兽终于是拔不动了,僵在那儿,如同被定住了一般。 “嗷。” 渐渐地,鸮兽的身体微微一晃,开始往下掉。 于是,翡人奋力地扇着风,奭人奋力地操控飞车往上飞,悠悠也努力扯住缰绳把鸮兽往上拔,就连嵇向明也在用他那双小翅膀出力。 一个个白骨攀上了飞车,周遭的磷火灼烧着飞车与众人。 “放水!” 白既拼命凝出了水来,浇灌着飞车,努力使它不被烧毁。 可他也已脸色惨白、摇摇欲坠了。 正在此时,巨大的火翼横扫而来,从如山的白骨之间切过。 顾经年试图让他的流火翅膀对白骨形成实质的攻击,但没有成功,火翅点燃了白骨,却没能将它们切断。 相反,在顾经年双脚落在那白骨山上时,一个个白骨开始向他发动了猛烈的攻击。 它们从自己胸间拆下肋骨,“噗”地捅进顾经年的身体。 “滋。” 血流下,浇在磷火上,冒出一阵白烟,很快被烧干。 短短一时之间,顾经年不知受了多少伤,数不清的白骨插进了他的身体里,张牙舞爪,却也一点点被他身后的火翅渐渐烧成灰。 他遂知道,它们既能够被火控制,也能够被火烧毁。 于是,两只火翼就像是温柔的手一般,抱住了那如山的白骨。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白骨被烧毁,火翼越来越大,越抱越紧。 漫天都是骨灰在飘散,像是形成了灰色的雾,气味很是难闻。飞车上,白既、游彦、郝胖水等人差点要昏厥过去,觉得自己要被烤干了。 但,如山的白骨终于被顾经年烧断。 “咯吱。” 鸮兽终于拔动了飞车,迫不及待地逃离这烟雾缭绕的炙热之地。 “成业侯,走啊!” “你们先走!” 顾经年却没有飞起来。 他的身体早已被湮没在了那些白骨之间,被捅得支离破碎。眼看飞车脱困,他第一时间收回火翼,一层一层地包裹住自己。 白骨还在攻击他,冲进火焰之中,燃烧着,刺入他的身体。 “噗。” “噗。” “噗。” 他的血不停流下。 哪怕有再强的自愈能力,若一直这般下去,他也有可能失血而死,或是被捅成烂泥。 “成业侯!” 空中的众人还在努力呼唤顾经年。 可他们目光所及,只看到顾经年被白骨包裹,陷落。最终整个河床全是密密麻麻的白骨,泛着磷火的淡淡蓝光,像是一条复活了的奔腾河流。 “成业侯?” “他不会死的。”白既道,“他很强悍。” “是,他一定不会死的。”游彦喃喃道。 他们与顾经年有过节,或者并不服气顾经年,可此时此刻却不得不承认并感谢顾经年的强悍。 “那些到底是什么?” “恐怕是……”白既低声道:“怕是当年西征蛮荒的三万大军。” “不止。” 嵇向明疲惫地落到飞车里,收了身上的羽翼,道:“恐怕是自古以来,所有埋葬在西陲的败兵。” “是啊,那么多,当不止三万。” “可……成业侯还能回来吗?” ———————— 骨头在涌动,像水一样。 身处其中,顾经年闭着眼,他在感受着他的火翼,试图把它当作自己身体里的一部分。 说来很怪,一直以来,他虽然能挥舞火翼,用它抛出火球,却没能更多地感受到它。比如,它不会痛,它也没有实质。 它与他身体里其他部位就是不同的。 也许因为顾经年并不是凤凰后裔,他的火翅是被动炼化而来的,与他格格不入。 一个个白骨穿透火翼,刺在了顾经年身上,就在他将要承受不住之时,忽然,他隐隐感受到了什么。 他已经初步学会了感受火,此时,就像是看到了四周的火焰中,有一缕不属于他的火,正控制着白骨攻击过来。 于是,他试图调动属于他的火去阻挡。 很微妙。 但感知里,那一点点的、细微的红光竟真的被他调动起来,聚集在一起,裹住了那根白骨。 白骨停滞了一下。 很明显的,周围的白骨超过了它,刺进顾经年的身体。 顾经年心头一麻,却并不是因为受伤,而是进入了一种新的境界。 他猜想的不错,他可以用火焰燃烧万物,同时,也可以用火焰操控万物。 于是,他展开了火翼。 “哗啦。” 有一瞬间,火翼像是有了实质一般,抖落了湮没着它的白骨。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却是在顾经年有意的操控之下。 他终于控制着它,像是控制着自己的手,除了可以挥舞,也可以握住或扫开任何东西。 就像是一只红色的天鹅从河水中展翅,并抖落了身上的水露,顾经年冲天而起。 他仰天长啸,犹感不足,于是立在山崖之巅,将那巨大的火翼斩下。 像是天神挥动了一把泛着红光的巨刃。 若是抽刀断水,则水无形,刀有形,此时却是火翼无形,而白骨有形。 一些有形的白骨透过无形的火翼继续奔腾。 可下一刻,那奔腾的白骨之河似乎被斩断了。 与此同时,百余里之外的烈焰之中,一双眼睛忽然睁开,眼神中透出些许疑惑之色。 (本章完) 第207章 巨人 第207章 巨人 一只秃鹫盘旋在空中,俯瞰着干燥龟裂的大地,很快发现了食物。 那是一具人的尸体,破破烂烂的,躺在山岗间。 秃鹫俯冲而下,尖利的爪子落在尸体上,看到那尸体的胸膛还在微微起伏着,身上的伤口正诡异地愈合。 它不解,只知这肉是新鲜的。 正要置喙,忽然,猛烈的火焰包裹了它。 秃鹫发出惨烈的叫声,想要振翅飞走,但那火焰竟像是一双有力的手一般摁着它,使它无法挣脱。 惨叫戛然而止,秃鹫很快被烤熟。 顾经年坐起身来,拆掉了那烤焦了的羽毛与外皮,嚼食着里面的肉。 内质很柴,难吃。 他觉得很渴,一时找不到水源,干脆起身,展翅往连羲山脉更深处飞去。 虽然已甩脱了身边的眼线,可他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寻找缨摇。 那所谓的“涡川以西,鹿角之山”实则是他用来麻痹旁人的。 不过,任双飞当夜的话却给了他一些启发,缨摇很可能是在连羲山中最炙热的地方。 旁人或许很难分辨哪里更热,可顾经年不同,当他贴着地面,全神贯注地去感受,勉强能够感受到天地间的火,判断出哪个方向更接近火山。 他朝着那个方向行进了两日,前方,天地的颜色一变,到处都是岩灰,覆盖了整片土地。 视线里看不见任何的草木、走兽,只有灰蒙蒙的一片。 壮阔、寂静。 顾经年落在了岩灰上,环顾四望着,眼神透出了一丝惊喜来。 因为,就在他进入这片岩灰之地那一刻,他心脏跳动了一下,有了某种感应。 很细微,但他意识到了,黄虎或缨摇就在离他不算太远的地方。 他不再飞翔,只是踱步走着,仔细体会着那感应变强烈了还是变弱了,终于,他确定了一个方向,往那边走去,那微弱的感应渐渐明显了一点。 忽然。 “好渴。” 前面的山岗后方传来一道声音,接着,一个巨大的身影缓缓站起。 那是一个巨人。 顾经年见过他,正是此前在连羲山边缘的山谷中一把捉住飞车的巨人。 他高大得像是一座山,二话不说,一双大手已向顾经年盖了过来,想拿顾经年填填肚子。 顾经年飞起,往更深处飞去,巨人便大步在后面追着。 远远看着,像是一人奔跑着在扑鸟儿。 “嘭。” “嘭。” 巨人的脚步踏在岩灰上,大地都在震颤。 大地从震颤渐渐成了剧烈的晃动,使得巨人摔倒在地。 顾经年低头看去,只见下方整片土地都裂开了,地动山摇,一片片的岩灰在往下落。 又地陷了? 那个巨人就地打滚,跌落进了土地间的裂缝当中。 “轰。” “轰。” ———————— 与此同时,连州城。 城墙晃动着,有碎石从上方滚落,城头上的士卒们摇摇晃晃,连忙以武器拄着地面。 “地龙翻身了!” “快跑啊!” 放眼看去,城中又有不少房屋坍塌了下去。 就在城西离城墙不远处,几个正玩耍着的孩子摔在地上,抬着头,愣愣看着一整面墙向他们压了下来。 “嘭!” 石土落地,扬起一大片的灰尘。 灰尘中,响起孩子们哇哇大哭的声音。 他们却是被一阵狂风给卷到了旁边安全的角落里。 殷景亘赶到了,额头上微微有些出汗,手又一挥,控着风,稳住了那杆摇摇欲坠的大旗。 他一边安抚人心,一边组织兵士救护百姓。 好在,大地虽还在不时晃动,却不再像最初那般强烈。 殷景亘稍缓了一口气,快步往城中的一处驿馆走去。那驿馆虽还没被震塌,可所有的门框已经都像散架了一般。 他走到一间屋前,象征性地敲了两下那已歪歪扭扭的门,直接入内。 屋内没人。 “我知道你在。”殷景亘道。 “见过殿下。” 一道人影显现在了椅子上。 那是个三旬妇人,美艳中带着清冷气质,正是阅微书院的俞末娴。 殷景亘道:“上一次地陷,屈公说是因有夷海异人,并称异人已死,那这次又是为什么?!” 俞末娴道:“我不知道。” “既然如此,我也可不按屈公的所言行事了?” “殿下不必冲动。”俞末娴劝道:“屈公既然已亲往连羲山,必然会给殿下一个交代。” 殷景亘皱了眉头。 作为雍国太子,境内发生了那么大的异变,他自然关心,因此派顾经年前去探查。但屈济之却有别的消息渠道,说连羲山之变涉及到更强大的异人,只派出顾经年解决不了,需要联合更多的势力。 殷景亘暂时虽信了屈济之,心中却还有不安。 他在担心,屈济之还有事情瞒着他,甚至可能与他父亲殷誉和有关。 “因屈公所言,我已向臣民保证连州不会再有大震,眼下到底是如何回事?是否带百姓撤离,我必须尽快做决定。” “我只能告诉殿下,此前地陷,确实是有体型极为庞大的异人跨越了伏界山而来,被两名界人格杀。至于此次为何会再次地陷,或许是又有他的同类进入中州,或许是……他没死?” ———————— 顾经年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如此渺小。 他在尘烟中高高飞起,目光看去,方才追着他的那个巨人跌落进地缝之后,被一双手捉住了。 第一眼他以为自己看错了,脑子里想着什么手能够捉住一个巨人? 可那确实是一双手,虽然由岩灰构成,粗砥、笨重,但五根手指分明,握在了巨人的腰上。 能够握住巨人,那这双手的主人又有多庞大? 顾经年目之所及,根本不能看清对方的全貌,于是拼命扇动着火翼,向更高处飞去。 终于,他看到了那双手抬起,把那挣扎着的巨人塞进了一张大嘴里。 那张嘴也是由岩灰组成,打开来,里面看不到牙齿、舌头,只有赤红的熔岩,滚烫,像是冒着火。 巨人挣扎着,发出惊惧的怒吼,却还是免不了被投入大嘴中的命运。 “啊!” 惨叫声戛然而止,就好像那只被顾经年烧死的秃鹫。 下一刻,一只比山还要大的手臂高高扬起,不断有岩灰从上面剥落下来,巨手拍向顾经年。 “呼——” 炙热的风呼啸。 顾经年躲了一下,被狂风扫过,身影在空中飘飘荡荡。 他飞得更高,总算看清了。 下方,是一个由熔岩组成的、无比庞大的人。 仿佛是大地苏醒过来,化成了人形;又仿佛是盘古重生,站起来就要撑起苍穹。 相比起来,顾经年像是一只小小的蚊子,也像是烈焰旁的一点火星。 他不敢与这熔岩人纠缠,想要逃开。 然而。 熔岩人仰天长啸,一瞬间,顾经年忽然发现,自己的火翼不受控制了。 它不再是翅膀的形状,开始变成了燃烧的火苗,无法挥舞。 顾经年的身子向下跌落。 眼前,是熔岩人那张无比巨大的嘴,张开着,像是一个喷涌着的火山口,顾经年直直向那火口坠去。 也许,这就是连羲山所谓的火山喷发吧? 烈风中响起了一阵悠扬的琴声。 那琴声很动听,更奇怪的是,它似有实质一般裹住了顾经年,温柔却坚定地将他的身形拉住。 熔岩人怒吼,喷出了一团火,火焰包裹了顾经年。 等到火焰褪去,顾经年背上的火翼竟已熄灭,像是被熔岩人吸食干净了一般。但顾经年却未被它吸走,甚至,往反方向飘去。 “嘭!” 巨响声起,地动山摇。 一个相比起来小小的身影飞到了熔岩人的胸前,一掌击出,拍在了它的胸膛上。 熔岩人竟然像是被击碎了,无数的岩灰滚滚震落,激起漫天飞尘。 击出这一掌的正是沈季螭,他以凡人的渺小之躯,竟是一掌打得无比庞大的熔岩人退了一步。 “嘭!” 但下一刻,熔岩人一掌拍下,直接把沈季螭拍得无影无踪。 (本章完) 第208章 熔岩 第208章 熔岩 顾经年不记得自己是何时晕过去的,当他再睁开眼,眼前是一群灰头土脸之人。 这些人他都认识。 任双飞、孟少翁、胡静楠……都是那夜筵宴上出现的人物,但没见到糜胜与关天泽。 另外,龙敏芝、殷括、殷淑、剑离等与顾经年有过节之人也没见到,想必是遮了容貌或易了容,藏在后面的下属当中。 顾经年迅速清醒过来,装作不认识任双飞等人,只看向屈济之。 他大概猜到,这是他甩脱了屈济之派到他身边的眼线,于是这些人亲自跟来了。 还真是阴魂不散。 “屈公,怎会在此?”顾经年讶然道,“还有,方才那怪物?” “那是从夷海进入中州的异人。”屈济之答罢,环顾了众人一眼,又道:“它的实力你也看到了,若更多异人前来,恐致中州浩劫。故而,几国高手尽弃前嫌,联手除之。” “原来如此。” 顾经年此前已乔装打探到了他们的目的,此时也不揭穿,只是有些惊讶于屈济之能够把谎言说得如此正义凛然。 往日当屈济之是君子,如今看来,不过是伪君子。 “多谢屈公救命之恩。”顾经年配合着表演,道:“我是奉殿下之命,前来探查地陷与大旱的原因,如今既有收获,当回去禀报殿下。” 说罢,便打算离去。 屈济之道:“成业侯实力高强,助我们一臂之力如何?” “我还有同伴,失散了。” “前路凶险,寻常人难以进入,还是我等同行,方为妥当。” 任双飞没耐心多说,上前一拍顾经年的肩,道:“不错,还是与我等高手同行为妥。” 这一下看似邀请,实则是强迫。 顾经年自知敌不过他们,遂点了点头,道:“好,那便一同除掉那怪物。” “成业侯爽快。” “对了,那怪物呢?” “它被我等围攻,跑了。” “跑到了何处?” “不知。”任双飞笑问道,“你呢?你是如何找到那怪物的?” “我就是胡乱走动。”顾经年问道:“你们呢?” 他隐约猜到了,他们其实一直在暗中跟着他,所以才会在他差点身殒之时出手。 任双飞答道:“我能感知火的强弱,往感知最强之处去,便找到了它。” “先生高人,不知尊姓大名?” 彼此通了姓名,寒暄着,仿佛真的是准备并肩杀怪物的同伴。 之后,顾经年目光落在胡静楠怀抱着的古琴上,道:“这位姑娘,是你以琴音救我?” “不敢当,略施援手罢了。” 顾经年对兖国了解的不多,遂与胡静楠多聊了几句。 而在后方的下属中,有一人带着斗篷,以面巾遮脸,正死死盯着顾经年,眼神复杂,正是殷淑。 她有些情不自禁地上前了一步,却被殷括按住了肩膀。 “别急。” 殷淑冷哼了一声。 殷括遂转身走到了人群的后方,那里摆着一辆装载着辎重的飞车,车内倚着一个看起来极为虚弱的瘦小少年。 殷括拉过那少年的手,拿出匕首,在他手腕上划了一刀,低下头去,吸吮着他的血,良久,他舒服地长叹了一口气。 奇怪的是,过程中,那少年不仅没有反抗,甚至哼都没哼一声。 倒是有一个圆滚滚的胖子过来,拿出一颗红色药丸塞进那虚弱少年的嘴里。 “彘人虽然能自愈,但血流干了也会死,还请别太消耗了。” “朕知道。” 在这种需要隐藏身份的情况下,殷括依旧不愿意放下他高傲的自称。 蜷在飞车中的虚弱少年嚼服着嘴里的红色丹药,等周围的人走了,他才勉强坐起身来,目光看向了远处的顾经年。 他的眼神也很复杂,但不像殷淑那般充满仇恨,而是带着好奇与景仰。 ———————— 天明,队伍出发。 顾经年本来以为这些人需要自己引路,但他们并没有。 任双飞主动走在最前方带路。 奇怪的是,众人没有乘坐飞车,只是徒步而行,速度却很快。 每当遇到深沟断崖,他们径直迈步过去,竟能凌空踱步,从容地在空中走到对岸。 顾经年好奇这是如何做到的,环顾一看,见到几个身影坐在飞车上打坐,闭着眼,手微微上下摆动着,那是殷氏的控风技艺,让队伍能够御风飞行。 他已经知道那几人当中有殷淑,只是并不揭穿。 此时,更让他在意的是,他心中的某种感应越来越强了。 那是他与缨摇、黄虎之间心血相连所形成的感应,他已经能够清晰地感应到他们就在附近。 顾经年不由在想,任双飞既然不需要带路就能找到这里,那需要他做的事就只是引出缨摇罢了。 与其被动,不如主动。 …… 到处都是一片岩灰。 放眼看去,有种看不到别的任何风景的绝望。 众人也担心脚下的大地还是那熔岩人的身体,有时会将武器插入岩灰,却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天地愈发炙热。 队伍中,有人低下头看去,发现哪怕没有踩到地面,鞋底也已经被岩灰炙烤得要化了。 又走了半日,开始有人昏厥过去。 众人都是异人,但依旧承受不了这份炙热。 反而是作为平常人的屈济之,分明十分憔悴,却还勉力支撑,比许多异人还能扛。 终于,任双飞停下了脚步。 “这方圆百里,便是连羲山最炙热之地;而前面十余里,是我与界人交手之处。” 顾经年心中的感应愈发强烈,四下环顾,却并未看到有何特别之处。 此时,在他身后,那三岁小儿般的孟少翁已然抬起了手。 孟少翁相貌稚嫩,眼神里却充满了自信与深意,因此而显得有些诡异。 百余年的修行,他只需要一个动作,就能让顾经年动弹不得。 之后,掏出顾经年的心,引那凤凰现身。 可就在此时,顾经年开口了。 “屈公。” 屈济之转过头来,问道:“成业侯,有何高见?” 顾经年道:“我能感应到有个朋友就在附近,让我先唤出她可好?既是怕误伤了她,也是多一个帮手。” 屈济之上下打量了顾经年一眼,又看向任双飞。 任双飞问道:“你那朋友在何处?” “让我找找。”顾经年道,“有火吗?” 任双飞稍一犹豫,随手一挥,一团火焰便凭空包裹了顾经年。 顾经年展开火翅,继续往前飞去。 他时而高,时而低,时而偏左,时而偏右。 奇怪的是,越飞,他却越发感觉到心中的感应变弱了。 然而,环顾四野,此处只是一片荒野,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更没有什么火山口,就连那个熔岩人也没了踪影。 回头看了一眼,顾经年意识到,缨摇或许是在地下。就在任双飞等人所处之地的附近。 没有入口。 这对于顾经年而言反而是个好事。 他继续往前飞。 前方,是灰蒙蒙的一片,岩灰漫天飞舞,像是大雾一般。 灰雾之中,有一座拔地而起、直冲云霄的高山。 这座山很神奇,由岩灰构成,不像山,像一根耸天而起的长棍,万仞山壁垂直于地,山顶比他飞翔的高度还高,甚至他在空中抬头看去,看不到山的尽头。 顾经年遂在那山脚处落下,思忖着。 许久,任双飞等人终于赶到了。 “找到了吗?” 顾经年抬手一指,道:“她在这上面。” “在上面?”任双飞有些诧异,再次观察着眼前耸立的高山,喃喃道:“这是什么。” “也许这里是火山口。”顾经年道,“而这,是当时喷起的岩浆。” 这确实是他能找到的最像火山口的地方了。 “上去看看。” “好。” 如此一来,那些不会飞的,自然就只能留在山脚了。 顾经年当先向这座高耸入去的山上飞去,任双飞则是踩在垂直于地的山壁上,以极快的速度向上掠去。 他们越来越高。 忽然,整座山转动了一下,无数岩灰剥落了下来,露出了里面炙热、滚烫的赤色光亮。 任双飞抬头看去,眯了眯眼,发出愤怒的大吼。 “这不是山!这是……” 高山还在转动,像是被拔起了一般,往上一点一点地窜。 大地再次摇晃起来。 众人这才看清,这不是一座山,而是一柄巨大的武器。 “这是……一柄长戟!” 一只巨手从天而降,握住了那还在摇动的如高山一般的长戟。 是那个无比庞大的熔岩人,正站在它的一臂距离之外,而那漫天的岩灰,原来是他过来时踩踏起的尘土。 这次,他拔起了他的武器,带着涛天的怒火狠狠劈了下来。 “轰!” 山崩地裂,整片大地被劈开了。 (本章完) 第209章 朴父 第209章 朴父 “轰!” 伴随着巨响声,漫天岩灰扬起。 好不容易待岩灰落下,屈济之目光看去,眼前已没有任何高山,只剩一片悬崖峭壁。 那熔岩巨人一戟斩出便劈出了一条天堑。 大地又晃了两下,脚下的灰色土地松动,屈济之整个人往天堑中坠去。 “屈公。” 一直追随在屈济之身后的那圆滚滚的胖子毫不犹豫跃下悬崖,一把抱住屈济之。 然后,一对小小的翅膀在胖子背后长出来,像是由他的厚厚的肥肉攒成的一般。 小翅膀疯狂地扇动着,奈何两人太重,依旧以极快的速度向下坠去。 “哎,不行。” 胖子一手捉着屈济之,一手用力揉着自己厚实的大肚楠。 成堆的肥肉在他的推搡下改变了形状。 “啊!” 就在两人将要俯冲落地之时,“哗啦”一声,胖子背上的衣衫破裂,一把大伞终于出现在了他背上,帮着他们缓缓落下。 那伞也是由他的皮肉变成的,中间有几条手臂粗的皮肉与他的背相连,看着十分古怪。 这胖子是雍国小有名气的异人将领潘成丘,身上的肥肉可以随心所欲地变成任何样子。 “好烫。” 潘成丘还未落地,发现被劈开的地下满是炙热的岩浆,吓了一跳,连忙把背上大伞又变成翅膀,这次翅膀大了许多,可任他怎么扑棱都无法带着屈济之飞起,能勉强保持不坠落已是难得。 屈济之却一点都不慌,或者说没有考虑自己的性命之危。 他用认真的目光打量着这被劈开的深渊,时而抬头向上看去,喃喃道:“这不是地底啊。” “屈公,你说什么?”潘成丘大喊道,“我快撑不住了!啊啊啊!” 一根绳索忽然从上方飞来,卷住了他们,把他们向上拉去。 壁高千仞,好不容易被救了上来,潘成丘抬头看去,只见那熔岩巨人已到了极远处,手中大得可怕的长戟疯魔般挥舞,至于与之对战的渺小身影则根本看不清。 大地还在震颤,他护着屈济之逃到安全之处,几个雍国高手围了上来。 “你们。”潘成丘气得大骂,“怎么这么久才抛绳下来救我与屈公?!” “我们救了太上皇。” “救狗屁的……” 潘成丘骂到一半,终究是把剩下的吞了下去。 他背上弹性十足的肥肉很快变换成一个窈窕的美人形态,给他捶了几下肩,方才又回到那嘟嘟的样子。 不远处,殷淑正以锐利的眼神睥睨着他。 “这狗屁的夷海怪物。”潘成丘小声补了一句。 屈济之远眺了一会儿,忽然道:“它已经死了。” “屈卿,你在说什么?” 殷括很虚弱,正由殷淑搀扶着,闻言,注意力被吸引了过来。 他特别关心死了的东西还能复生这种事。 “屈卿说的是那个生龙活虎的夷海怪物吗?” “是。”屈济之道,“他是朴父。” “朴父?” “《风物志》有云‘东南隅太荒之中有朴父,夫妇立高千里,腹围自辅’,朴父夫妇二人身高万丈,上古洪水泛滥之时,天帝让他们治水,他们却很懈怠,天帝遂责罚他们立于东南大荒,不得进食。” 殷括依旧难以置信,回望着那无比巨大的身躯,喃喃道:“朴父……是这个样子吗?” 屈济之摇了摇头,道:“朴父本不是这样,他已经被烧死了。” “你说什么?”殷括再次有了对新的复生之法的期待,问道:“我们看到的,是个已经死掉了的朴父?” “不错。”屈济之抬手一指,“那是他的尸体,被熔岩烈焰烧焦的残躯。” “可他为何还活着?” “他不是活着,他已经死透了。”屈济之道,“他只是被控制着啊。” 殷括顿觉失望,且不肯相信,不停摇头道:“屈卿,你在骗朕,他分明还活着,他到底是如何活着的啊?” ———————— 狂风烈烈,炙热无比。 一柄极为巨大的长戟挥下,像是乌云压下,避无可避。 顾经年根本来不及飞远,已然被从空中砸落。 极速的摔落使得他的火翅被狂风吹熄,他的身体“嘭”地一声摔在地上,五脏六腑都被摔碎了。 许久,他睁开眼。 首先看到的是一个穿着青色绫罗裙的美丽身影,衣裙、鞋袜一尘不染。 是胡静楠,她正盘膝而坐,身体悬空,腿上摆着古琴,纤纤十指不断拨弄琴弦,弹奏出悠扬的琴音。 那琴音若有实质一般飞向天空中的熔岩巨人,就像是用七彩彩练裹住一个人。 顾经年躺了很久,眼看着胡静楠那漂亮的脸庞从一开始的粉嫩变得苍白,原本饱满鲜艳的双唇变得毫无血色。 渐渐地,她柳眉紧皱,咬破了嘴唇。 “铮。” 一声突兀的响声,琴弦断了一根,胡静楠有了片刻的慌乱,很快又继续抚琴。 顾经年已歇息了好一会儿,终于,挣扎着站起了身。 他看到孟少翁就站在不远处,双手高举,像是一个三岁孩子正抬着手索要父母的拥抱,实则正在试图用意念控制熔岩巨人。 再抬头,天空中一片红彤彤的彩云。 仔细一看,那不是彩云,是火,而火的尽头是凌空而立的任双飞。 像是周围所有的火都如同水汽般腾起,成了云,凝聚在空中,再从任双飞手中被推向熔岩巨人。 而熔岩巨人还在挥舞着长戟,与几个渺小的身影搏斗着。 那是龙敏芝、沈季螭、钟味等人。 顾经年心想,这些人的战术原是由一部分高手吸引熔岩巨人的注意,再由一部分人控制它,至于杀招,则是任双飞的火焰。 可是,这么一个浑身都是炙焰的熔岩怪物,怎么会怕火呢? 他正想着,胡静楠抬眸看了过来。 鏖战太久,她那美丽的眼眸中已有了些许颓色。 她张了张唇,道:“顾公子,请以火烧它。” 顾经年没有动手,站在那又看了一会,开口道:“可它看起来并不怕火。” “不。”胡静楠抚琴的动作没有停,声音依旧温婉,道:“它怕火,烧它。” “我觉得它不怕。” “不是你觉得,它……它是还没被烧透。” “为何?”顾经年故意问道。 前方,孟少翁忽然摔在地上。 因孟少翁长着三岁小儿的模样,他这一摔看着让人十分心疼,顾经年与胡静楠都有一个下意识想要上前搀扶的动作,很快又停住。 顾经年目光看去,也不知是否自己的错觉,他感觉,孟少翁这一摔之后似乎变得更“年幼”了些。 “我们控制不了它。” 胡静楠停下了抚琴的动作,拿出帕子擦了擦嘴角,动作依然娴静优雅。 她的身子微微有些摇晃,像是无法再凌空盘坐了,勉力支撑了一下,她方才看向顾经年,继续道:“因为它已经死了,现在的它,只是一具会动的尸骸。” “确定吗?” 胡静楠苦笑道:“我试了这般久,已确定了此事。” 顾经年再次抬头看向那熔岩巨人,完全明白了过来。 这个在疯魔乱舞的巨大怪物只是一具尸骸,它是被烧死的,体内的熔岩只是未灭的余烬。 怪不得说它没被烧透。 但它为何还“活着”呢? 因为,像是那无数白骨一样,这无比巨大的身躯,也在被一个能以火焰操控万物的人控制着。 擅于控火,便能以一己之力操纵如此庞然大物,那是何等的强大? (本章完) 第210章 合力对敌 第210章 合力对敌 胡静楠显然已耗尽了心力,整个人透着一股玉软柔的娇弱感。 解释了原由,她再次劝道:“顾公子,快烧它吧。” 闻言,顾经年把手摁在了地上,穿进表面的岩灰,许久,渐渐有火焰在他的手臂上燃烧,流淌过他的身体,在他背上重新形成了火翅。 这是他此前难以做到的事,可在这炙热的连羲山深处,他对火焰的控制力似乎提升得很快。 他抬头看了一会儿,振翅而起,凌空而立。 在他面前不远,是开平司北衙缉事钟味。 钟味手里正拿着一条黑色的索链,那索链看起来平平无奇,却能够拉得极长,像是没有尽头一般。 这是“擒仙索”,起这名字的意思是连神仙都能捆缚。 而钟味到雍国,目的原是为了擒住顾经年,这擒仙索本该绕在顾经年身上的。 也就是如今情况有变,上峰改变了命令,要骗顾经年把缨摇引出来,钟味才暂时没有下手,而是同几大高手合力对付眼前的怪物。 “缠住它!” 另外还有几个开平司高手也拿着擒仙索的另一头,正环着熔岩巨人的脚奔跑、飞跃。 这一圈极远,他们恐怕跑了数百里,终于,快要跑到钟味面前了。 等擒仙索闭合、锁紧、收缩,哪怕它再细,熔岩巨人也挣脱不掉,必要被绊倒。 蚁多咬死象,不过如此。 “快来!”钟味大喊道。 此时,持着索链另一端赶来之人身材高高瘦瘦,正是剑离。 剑离的身影如风,忽隐忽现,行进的速度极快。 他已远远看到了钟味,正打算掠上前把手中的擒仙索递过去,忽见到了钟味身后的人影,愣了一下,低下头。 正在此时。 “啊!” 惨叫声忽然响起。 钟味正打开双臂,做好接到擒仙索就闭合的准备,陡然间已被烈焰吞没。 他在火光中惊悚地转头看去,见到顾经年的那一刻,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暗忖“他怎么知道的?” 剑离眼见异变突起,瞬间做了决定,松掉了手中的擒仙索。狂奔数百里的辛苦前功尽弃,转身就要逃。 然而,他已经耗尽了体力,这一下终究是慢了。 巨大的火翅卷了过来,竟是像擒仙索一般将他裹得紧紧的,挣扎不开。 烈焰焚身的同时,他也被拉到了顾经年面前。 四目相对,剑离看到了顾经年那一双冷洌的眼。 “噗。” 顾经年手持擒仙索,刺入了剑离的体内。 火翅则不再包裹着剑离,离开了那已然被烧得焦黑的身体。 “我不会让你死得太轻松。”顾经年道。 “你……偷袭……” 剑离心中颇不服气。 他曾在陶陵山逃过了顾经年的追杀,却没想到会在共同对付一个怪物之时、在他体力耗尽毫无防备之际,遭遇顾经年的黑手。 “是,我偷袭。” 剑离这句话,却只让顾经年想到他偷袭顾采薇的情形,遂以擒仙索拉着剑离,将他在地上拖了一段,不时挥刀割他的肉。 顾经年不像开平司那么擅长折磨人,动作十分随意。 他一刀一刀,终于将他身上的焦皮割掉,显出里面的鲜血淋漓。 “你……阿姐……没死……” 这句话忽然闯进了顾经年的耳朵。 此时,周围依旧是地动山摇、天崩地裂的声响,顾经年最初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 “顾采……薇……没死……” 剑离嘴唇开合,痛苦而孱弱地又道:“给我……痛快……” 顾经年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拉到自己面前,问道:“我阿姐被你杀了。” 剑离的微微摇了摇头。 “她在哪?”顾经年问道。 忽然,一道人影出现在他们头顶,有什么东西罩了下来。 是龙敏芝出手了,漫天的银针如同雨落一般。 剑离那惨不忍睹的身躯晃了晃,倒了下去,已是死透了。 顾经年的一对火翅轰然扬起,如两只巨大的手掌拍向龙敏芝,龙敏芝的身形瞬间飞高,顾经年遂腾空追上。 两人犹在缠斗,龙敏芝忽然消失不见。 顾经年四下回看。 “噗。” 擒仙索从他背后透了出来。 “我本想等解决了朴父再处置你。”龙敏芝淡淡道,“但你既然这么急,该用你来引出那个小丫头……” 说着,她忽然看到顾经年嘴角泛起了一个淡淡的冷笑。 “轰隆!” 一声闷响回荡在天地间。 坐在地上的胡静楠抬起头,愣住了。 她看到那庞大的熔岩巨人终于被彻底烧毁。 不。 不是它被烧毁了。 而是,它体内的余火忽然爆发了出来,袭卷向所有围着它、攻击它的人。 沈季螭、龙敏芝、顾经年,甚至包括任双飞,一瞬间都被裹挟在漫天的火焰里。 它要焚毁天地间的一切。 像火山喷发,可火山也喷不出这充满了天地的烈焰。 比烟还绚烂,绚烂得太多。 很快,漫天的火雨开始坠落下来。 胡静楠抱着琴转身就逃。 “救我!” 一声清稚的声音响起。 胡静楠没有回头,她知那是孟少翁,不是真的三岁小儿。 然而,下一刻,她的身体却是一动不动了。 “给我吧你!” 孟少翁起身,快步跑到了胡静楠身边,攀着她的衣裙一拉,从她身上夺下一个瓷瓶。 他毫不犹豫,抬头饮了一口瓷瓶中的液体。 下一刻,那稚幼的三岁小儿的身体发生了奇异的变化,迅速生长、衰老。 漫天的烈焰还在包裹着各种残骸落下,一道火光过后,站在胡静楠身边的,已是一个白发苍苍、皮肤皱巴巴的老者。 孟少翁便成了他“年轻”时的样子。 他从胡静楠手中抢过古琴。 古琴一被夺,胡静楠瞬间便失去了凌空的能力,身体附在地上。 孟少翁抱着古琴狂奔而去,脚步渐渐离开了地面,如同在空中飞奔。并不回头看一眼身后的火海。 前方是被朴父以巨戟劈出的天堑,两片悬崖相隔甚远,下方是炙热的熔岩。 孟少翁摸了摸古琴,咬咬牙,向着悬崖冲了过去。 他的身体还在飘浮着,但并不能飞跃过悬崖。 就在他将要撞在崖壁上时,他把古琴踩在了脚下,用力一蹬,古琴跌入悬崖底,而他则腾起,终于跃到了对面。 悬崖这边也有火雨在不断地坠落。 前方,屈济之等人正在奔逃,孟少翁便向着他们的方向追去,同时,抬起手,定住了一个人。 那是个会飞的雍国异人,背上长着一对羽翼,孟少翁不由分说就趴到他背上,喝道:“带我逃!” “你……你是谁?” “我是孟老,快走!” 殷括回头看了一眼,见孟少翁变老了,先是不予理会,之后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拉住殷淑。 殷淑正控着风助整个逃难的队伍御风而行,她动作一停,众人都慢了下来,“轰”地一团火球在他们身边炸开。 “太上皇?” 潘成丘皱眉喝问道。 殷括不理,只死死看着被载过来的孟少翁。 漫天火雨中,他分明看到,孟少翁在一点点变年轻,从百余老者渐渐变成了八旬、六旬、三旬……等孟少翁赶到他身边时,已是一个剑眉星目的青年男子。 “你,如何做到的?!”殷括问道。 “先走再说!” 殷括这才示意殷淑御风,同时,死死捉着孟少翁的胳膊,道:“回答朕!” “我在变老,没看到吗?” “可你方才……是变得‘年轻’了。”殷括道,“你是如何做到的?” “兖国有一神药,年轻人服了,可瞬间增强实力,而老人若服之,可在短时间内返老还童。” “药在何处?” 殷括问道,目光已落向孟少翁手上的瓷瓶。 “休想抢。” 孟少翁冷哼一声,殷括便被定在当场。 殷淑见状,唤了句“皇祖父”,手一挥,一道刀刃便斩向孟少翁,可她动作才到一半,整个人也被定住。 队伍速度一滞。 “轰!” 一团火焰砸在了众人之间…… (本章完) 第211章 心房(一) 第211章 心房(一) 天地间尽是大火,烈焰包裹着朴父的残骸如雨般落下,每一片残骸都极为巨大,在这当中,顾经年的身体显得十分渺小。 他成了火雨中的一小滴,从空中落下,摔进那被巨戟劈出的天堑,坠入炙热的岩浆之中。 一轮红日在天边沉下。 夕阳余晕消逝之后,许久许久,天依旧不肯暗下来。虽然没了天光,火焰却把方圆数百里之地照得恍如白昼。 山谷中的生灵像是全都被湮灭了,渐渐归于寂静。 月升日沉。 顾经年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当他醒了过来,眼前只有无尽的红色。 那是岩浆,也是火,而他,像是也被烧成了火,与火焰融为一体,不分你我。 他在岩浆中游动,可不管往哪个方向都无边无垠,如同大海里的蜉蝣。 直到他疲倦得放弃了挣扎,任由自己的生命消逝在这火里,他知道,即使自己不怕火,依旧可能死在这无尽的岩浆中,但,且随波逐流罢了。 奇异的是,当他什么都不想,反而能够感受到一些极为细微的东西。 比如,所有的岩浆是在缓缓流淌着的。 它们像是被某股神奇的力量吸引,往地底更深处淌去,速度极慢,但顾经年感觉到了。 岩浆似乎蕴藏着某种力量,它们似乎是有归属的,就好像一匹骏马有它的主人,失散后听到召唤便会向主人跑去。 又漂了很久、很久,他虚弱到要死了。 弥留之际,他感到有人将他托了起来。 之后,隐约感到胸膛被剖开。 他做了个梦,梦到自己是一棵小树,在烈日下将要枯萎,他的枝桠干枯,无力地垂在地上,这时一只漂亮的小鸟儿落在枝桠上,衔来清澈的甘泉,浇灌着他。 那种被滋养的感觉,似曾相识。 再次睁眼醒来,顾经年意外地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石室当中。 石室看起来有点眼熟,就像是以前缨摇在万春山的藏身之处。 不同的是,所有的石壁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窟窿,里面透着红光,是岩浆。 岩浆包裹着这个石室,却没有流进来,而是在窟窿处化作丝状、如烟般缥缈的红色雾气,缓缓向里汇聚,涌向顾经年心口的方向。 顾经年低下头,意外地发现自己身上趴着一人。 红色的雾气其实是汇聚向那人的心口。 那是个不着寸缕的少女。 她的身子蜷缩着,只露出满头的长发与消瘦的背,肌肤白皙光滑。 肌肤相亲,细腻的触感传来,顾经年才意识到自己也是一丝不挂。 他与她以一个极其亲昵的动作搂在一起,心口紧密地贴合着,像是一块被摔成了两片的玉重新合并在了一起,彼此契合。 也许是意识到顾经年动了,少女抬起头来。 她还在沉睡中,眼睛紧闭,眉头微蹙,像是身体有些不太舒服。 抬头的刹那,她长长的睫毛动了一下,瞥了一眼顾经年便安心下来,重新沉睡过去,双唇凑在他的脖颈上。 而这个瞬间,顾经年觉得她的面容有些许陌生,不像记忆里瘦弱幼小的缨摇。 直到看到她耳鬓边的彩色绒毛,他才确定她是她。 其实,仔细想来,他已经不太记得缨摇长什么样子了。彼此见过的次数实在太少,且大多都是在昏暗或紧张的环境里匆匆一面。 他之所以一直苦苦寻找她,无非因为两人之间那种莫名的亲近感,因为某种执念,甚至,只是因为他无所事事,想做点什么,而缨摇比较纯粹,容易成为他寄托情感的对象。 总之今日之前,他对缨摇的容貌是有些模糊的。 此时,仔细看去,大半年未见,少女已然长开了,虽然闭着眼,可眉目间依稀有了某种属于她自己的神韵。 她长大了,多了一些高贵、不容侵犯的气质,不似从前那种人畜无害的孱弱。 顾经年想要推开缨摇,一动,心口登时刺痛。 原来,两人的心口都被剖开,伤口相对,粘合在一起。 缨摇的心室依旧在中间。 “公子,别动。”她轻声呢喃着,“我给你治伤。” 之后,她纤细的双腿动了两下,用脚勾住了顾经年的脚。 她的手也环在他的腰上,自然而然,没有半点羞赧,像是一只贪婪的小兽。 在她的认知里,他们天然就该亲近。 “这是怎么回事?”顾经年问道。 缨摇依旧没有睁眼,过了一会,呼吸均匀了起来。 顾经年于是重新躺好。 他却没有就此昏睡过去,目光打量着所处的这个石室。 渐渐地,他意识到,这里其实并不是一个石室,只是火光映着那嶙峋的墙壁,使它看着像石室。 可这里是柔软的。 他躺在地上,背脊接触到的地面无比柔软、温热。 “扑通……扑通……扑通……” 顾经年还听到了隐约的、有规律的、缓慢的声音,一开始,他以为是自己与缨摇的心跳,可后来,他意识到了不对。 那声音响起时,这整个“石室”也在动,墙壁扩张、收缩。 “这里是哪?” 缨摇太困了,嘟囔了一声作为回答。 顾经年发现自己的手是能动的,遂把手从缨摇背上拿了下来,摸了摸地面。 地面不仅柔软温热,还很光滑……他捏了一下,是一种奇怪的触感。 “别动老子!” 忽然,一声闷响传来。 声音来源不在何处,可很快充盈了整个石室。 “阁下是谁?”顾经年问道。 “老子名叫‘琰’。” “原来是琰先生,失礼了。” 顾经年想到了此前悠悠说过的那一个独挡雍国数万大军的王炎,想到了任双飞说的保护缨摇的界人。心中推测,这个琰或许就是界的一员,是个擅于控火的绝世高人。 “先生救了我二人,在下感激不尽。不知先生在何处?可否让我当面致谢?” “哈。” 琰轻哼了一声,显出了性格中有焦躁的一面,不像他的修为境界那般高深。 顾经年等了好一会儿,方才继续问道:“还请先生不吝赐见。” “你真是笨死!”琰没好气地骂了一句,道:“没看出来吗?你们就在我身体里。” “这里,是先生的……心?” “所以叫你别动老子,把手拿开!” 顾经年终于移开了手,依旧放在缨摇的背上。 他再次打量着身处的心脏,意识到那一个个的窟窿原来是经络或是血管。 可自己与缨摇是如何进来的? 目光逡巡,他很快找到了这大心脏壁上的几处裂缝。 裂缝并不止一处,看来琰受伤颇重。 “敢问,琰先生可是擅于控火,以火击败了外面的巨人。” “不错。”琰道,“那是朴父,乃夷海巨人,他被放逐在中州之外,踏破了伏界山想要重返中州,我与同伴合力杀了他。” “那这大火?” “朴父杀了我的同伴,我盛怒之下,引地火焚烧他。奈何他长得太他娘的大了,地火倾泻而出,我也受了重伤,在此休养,后来救了这小丫头,见她将死,便将她置于我的心口,汲取地火之力养伤,等到我们把这倾泻而出的地火之力完全汲取,连羲山自可恢复往日情形。” 顾经年道:“那到时,她能无恙?” “她不仅能无恙,汲取了所有地火之后,境界还会一跃千里。”琰道,“我说小丫头的心脏并不完整,原来与你契合。” 顾经年疑惑,问道:“与我契合?” “想必你二人是一起涅槃的。”琰道,“你我交手了几次,我便察觉到了,难怪你能干扰我在控制的火,愿来我们是一脉相承啊。” 闻言,顾经年恍然明白过来。 那成河的白骨、庞大的朴父尸骸,皆是由琰通过火焰操控的,而他当时确实体会到了火焰中蕴藏的力量。 “总之,老实待着别动,待我们三人汲取地火之力,你的境界也将大有不同。” “多谢先生。” 顾经年也只精神了这一阵子,心神放松之后,他渐渐昏昏沉沉,如缨摇一般昏睡了过去,不知人间几何…… (本章完) 第212章 心房(二) 第212章 心房(二) “扑通、扑通、扑通。” 心房规律地跳动着,身处其中的顾经年与缨摇紧紧相拥,昏睡了不知多久。 等顾经年再次醒来时,感到身体完全恢复了,比原来更为充盈。 只是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困得厉害。 他并不想要醒来,因有种莫名的满足感。 这种,与缨摇心血相连,被“火”环绕,受到强者保护,且带着对未来境界一跃千里的期待的安详状态,让他感到很舒适。 如琰所言,也许一年、两年,等他们汲取了所有的地火之力,将无比强大。 那种强大是可想而知的,顾经年亲眼看到过外面岩浆蔓延千里的盛况。 甚至,他或许也能像琰一样,能够通过操控火焰而操控万物。 “公子。” 有时缨摇也会醒来,小声地嘟囔着。 “真好,我终于和你在一起了,我们就这样待一辈子,好不好?” 不等顾经年回答,她又沉沉昏睡了过去。 顾经年的眼皮也很沉重,堪堪闭上时,留意到,琰的心壁上的那些裂缝已经愈合了,连疤也看不到。 如果没有人打扰,这样的日子,他们或许能过很久很久,真的如缨摇所言,过一辈子。 然而,漫长的黑暗过去,某一刻,顾经年感受到了强烈的摇晃。 他睁开眼。 摇晃也惊醒了缨摇,两人四目相对。 缨摇的眼睛弯成月牙,目光是纯粹的开心,觉得醒来就见到了顾经年,真好。 然后,她径直亲了上去。 那是两片原始的、热烈的、野性的、不曾被教化过的双唇,与她那单纯的长相有着极大的反差。 心房摇晃得越发剧烈,两人相拥得越紧。 他们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只是一味地沉浸在幸福当中。 而他们越开心,那凝聚在心房里的红色光芒就越强烈。 “扑通、扑通。” 他们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心房的跳动速度也越来越快,相拥在其中的两人因剧烈的晃动在心房中摔滚了起来。 终于,他们意识到了不对。 顾经年清醒了些,凝神听去,听到极远之处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喊。 他心里有某种奇怪的感应,但缨摇就在身边,让他分不清那种感应是什么。 “王炎!” 那声音一开始很遥远,渐渐地,越来越近。 “王炎,我们找到你了!” 琰并不说话,似乎在疾速地奔跑着,拉远与那个声音的距离。 但对方很快还是如影随形地追了上来。 “你实力虽强,肉身却很脆弱,既然被我们找到,今日必诛你!” “轰!” 一声巨响,仿佛天崩地裂。 顾经年虽然身处心房当中,却能够感受到外面又是一场酣战。 心房不再晃动,开始迅速地扩张、收缩,频率越来越快,幅度越来越大。到最后,缩到最小时,心壁甚至挤压着他与缨摇。 不知过了多久,顾经年感觉到了疲倦,像是身体里的力量在流逝。 于是他意识到,琰既然能够通过他们汲取力量,那么,也能够使用他们的力量。 或许说,他们现在是一体的。 顾经年再次昏昏沉沉,将要昏睡过去。 可就在他将要闭上眼的一刻,忽然,他体会到了。 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就像脑海中有什么被牵动了……他感觉到了琰在操控火,并通过火操控各种各样的东西。 顾经年的手从缨摇背上离开,摊开,缓缓举起,他感到自己托举起了一座山,向着敌人用力砸了过去。 手掌忽然握紧,那是他把方圆数十丈的烈焰捏成一团,然后轰然炸开,爆出漫天火雨。 指尖轻轻晃动着,像是轻弹着什么,无数的白骨便涌了过来,由着他的指尖调动,千军万马冲向一处。 大到天地山川,小到土石尘埃,一切都能被他燃烧、操控,皆是他指尖的技艺。 这是异能。 蓦然间,顾经年学会了这异能。 他在琰的身体里,亲身感受到琰是如何做的。 这是中州最为顶尖的强者。 “噗。” 一柄锋利的剑锋忽然刺入了心房,剑尖停在了顾经年面前。 这剑只有正常大小,而琰的心脏既然能容纳两个人,可见他的身形也是颇大,中了这一剑,也就像是被针刺了一下。 问题在于,如此顶尖的强者,却被人伤了? 只见那柄剑不停地颤动着,忽然震开来,穿透了心壁,从琰体内破体而出。 看来这是一柄飞剑,剑的主人能凌空御剑。 倒不知那些人掌握了什么办法,竟真有围杀琰的把握。 “王炎,你逃不掉了,现身吧!” 琰终于开口,道:“你等趁我重伤偷袭,便不怕‘界’吗?” 另一个声音响起,顾经年能听出是任双飞。 想来也是,任双飞既然擅于控火,自然不会被火烧死。 “既然能来,我等便是有对付界的实力。倒是你,既然逃不掉了,就乖乖配合吧。” 琰道:“炼化我,恐怕你们还做不到。” 此时,屈济之的声音也传来了。 也不知屈济之一介凡夫俗子,是如何保证自己不被烧死的。 总之,他比任双飞要客气得多。 “王先生,我等之间未必没有合作的可能,何必再兵戎相见?” “哼!” 琰冷哼了一声。 心房的跳动渐渐平复了许多,重新有了红色的光芒凝聚进来。可其状态已从输出能量转换成了汲取力量。 顾经年也能够感受得到,琰没继续使用异能对敌,而是往地下更深处隐藏起来。 但屈济之的声音如影随形。 “数百年来,界身处于雍国,却不奉朝廷之命。享雍国臣民供奉,却不保护雍国。此番,你为炼化朴父,伤十四州百姓性命,犹不知罪?!” “放屁!”琰大骂,声音却是在别处响起,他该是想要以声音引开追兵,又道:“朴父踏伏界山的缺口而来,若非老子杀了他,你雍国已国灭也未可知。” 屈济之道:“若是如此,便请界的诸位成员出面,告知朝廷,伏界山出缺口之事。” 此时,还有一个女声传来。 “伏界山若有缺口,事关中州安危,不仅是雍国一国之事,王先生,小女子劝你还是配合为好。” “哈哈哈。”琰放声讥笑,道:“你们当老子是三岁小儿,三言两语便想哄骗老子,说得大义凛然,还不是想要炼化了老子。” 谈到这里,首先失去耐心的是任双飞,喝了一句。 “那便都不必遮遮掩掩了!” 这句话之后,任双飞倒也坦率,道:“我知你炼化了朴父,但也受到反噬,正是最脆弱之际,我此来,便是盯上你的心血。你若愿与我共享,可多一个帮手。” “任双飞,你!” “好啊!”琰道:“那你便替我除掉这些跟屁虫罢了!” “没诚意。”任双飞道,“不知死活。” 下一刻。 心房突然重重一颤。 顾经年感到琰抽搐了一下,心壁猛烈地收缩,承受了巨大的痛苦。 “你等……敢逼我……”琰不再隐藏位置,怒道:“那便玉石俱焚吧!” 接着,琰低声又对着自己的心口说了一句。 “你二人,与我同仇敌忾。” “好。” 顾经年与缨摇皆应下。 忽然,外面有一道声音传来,那声音颇为粗豪,带着焦虑与担忧之意。 “公子!你在里面吗?!” 顾经年心念一动,忽然意识到了方才的感应来源于何处。 是黄虎。 原来,那些人是故意的,故意放他来见缨摇,再利用黄虎找到他们,目的是为了擒住琰…… (本章完) 第213章 炼炉 第213章 炼炉 连羲山深处的冲天赤焰已持续了许多日未褪,而在琰被诸国高手围攻的这日赤焰更盛,只是,赤焰之中有十数个身影凌空而立,任烈焰如何焚烧都始终存在。 奇怪的是,这十数人围成了一个圈,盘膝坐在圈中的是沈季螭。 一向雍容镇定的沈季螭此时闭着眼,眉头稍皱,难得显得有些许吃力,而围着他的每个人都伸出一只手,搭在他的身上。 琰一次又一次的攻势毁灭了他们,可每次他们都会重新出现。 他们全都是虚影,是被沈季螭以一己之力从别处传影至此,如同海市蜃楼一般。 可他们对琰的攻击却是实质有效的。 如此一来,他们能伤到琰,琰却伤不到他们,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胜负已定,而其中的关键就在于沈季螭。 世人都知沈季螭很强,可只有等他真正全力出手,才知他强到了这种地步。 但,沈季螭绝不是身处数千里之外的瑞国出手,他本身就在连羲山当中。 因为围着他的人当中,赫然有龙敏芝、屈济之、胡静楠。 换言之,沈季螭早就带着心腹高手们赶到了雍国了,只是一直藏着没有露面,直到锁定了琰的具体下落,方才出手。 龙敏芝手中拿着一根看似平平无奇的索链,索链另一头则是一个巨大的项圈,正在天空中不停晃动,像是等着琰一现身,就把项圈套上去。 任双飞却并非传影,正傲然立在一辆风驰电掣的飞车上,手里同样握着索链,索链另一头的项圈却是套在一个体积威猛的男子脖子上。 那男子正是黄虎。 他上半身打着赤膊,显出壮硕的肌肉,皮肤上满是未愈的烧伤,惨不忍睹。 可即使如此,黄虎还是用手指不停指点着方向。 “那边!它向西逃了……下去,下去!” 控制着飞车的奭人于是用力拉起木杆,驱着飞车向下方俯冲而去。 下面却分明是黑色的、厚厚的岩灰。 任双飞扬起一只手。 “轰!” 岩灰瞬间碎裂,下方的炙热岩浆像是巨浪般被劈开。 一道身影正在岩浆中飞快地穿棱,这身影颇大,虽然不像朴父那么夸张,也长十余丈,有普通的三进院那么大。 沈季螭与身边十数人如影随形,不断地发动攻势。 终于,他们把琰逼了出来。 那在岩浆中藏匿的身影停了下来,正面迎上了他们。 “那便,玉石俱焚吧!” 众人的眼神都凝重了些。 屈济之看着那个身影,因太过失神,放在沈季螭身上的手不自觉地松开,于是消失在连羲山,片刻之后又重新出现。 他眯起眼,眼神有些惊疑,喃喃自语了一句。 “那就是狏即?” 旁人亦是震惊,纷纷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那是王炎?” “王炎……难道不是一个人?” 只见烈焰环绕之中立着的那道身影并非人形,而是像一只巨大的狗。 可世间没有像它这么大、这么漂亮的狗,它有着红色的嘴巴、红色的眼睛,身后的尾巴却是白色的,十分蓬松。 它傲然而立,睥睨着那些包围着它的敌人,红色的眼睛里闪动着智慧的光芒。 若只看眼神,没有人能想到它居然不是人。 屈济之低声道:“鲜山有兽,名为狏即,状如膜大,赤喙、赤目、白尾,见则其邑有火……可我没有想到,能够进入界的高手,竟然是异兽,而非异人。” “可笑。”琰冷笑道,“也只有你们雍国的律法还在分什么异人、异兽。” 任双飞不屑道:“什么异兽,原来是只畜生。” “愚蠢俗物,老子比你高贵得多。” “多言无益,孽畜受死!” 一时之间,各式各样的武器,漫天的风、雷、水、沙齐齐向琰攻去。 胡静楠盘膝而坐,腿上架着的是另一具古琴,她单手抚弦,袅袅琴音遂向琰飘去。 她今日这曲子弹得并不如上一次对付朴父时那首,但效果却远胜上次。因为朴父当时已经死了,而这次,她面对的是琰本身。 龙敏芝手中的项圈在空中越张越大,像是在寻找着机会,随时向琰的头上套去。 屈济之没有动手,负手而立,看了一会儿天空中的项圈,低下头,从袖子里拿出一块木牌来。 那木牌已经很旧了,不大,入手沉重,上面用十分笨拙的字迹刻着“王炎”。 因为这字写得很胖,一直以来人们都以为是两个字。 可若是两个字,应该是从上往下写的才对。 屈济之于是苦笑了一下,喃喃道:“原来,这是一块狗牌啊。” 数十年前,雍国遣大军西征,想要收服西陲蛮荒之地,可惜数万大军灰飞湮灭,只有寥寥数人归来,递上了这么一个牌子,说是从敌人身上夺取的。 雍国上下都以为那敌人姓王,单名一个“炎”字,今日方知,敌人只是一只狗,一只带着项圈、挂着狗牌,名叫“琰”的狗。 想明白此事,方才如临大敌地喊着“王炎”的众人就显得有些可笑。 可是,谁能养如此强大的一只狗? 屈济之更疑惑了。 下一刻,天空中的项圈忽然动了,向琰罩了过去。 琰显然很惧怕那项圈,肚子里发出不自觉的轻微呜咽,往后撤了几步。 一双巨大的火翼从它背后长了出来,高高扬起。 它真的要从一只巨狗变成天狗了。 琰闭上了它红色的眼睛,体会着从体内传来的感受,把自己当成一只凤凰,开始挥动翅膀。 它飞起,擦肩而过地逃出了那个从天而降的项圈的范围。 这一刻,它不再是那只受项圈控制的狏即。 巨大的项圈砸落进炙热岩浆中,并没有被焚毁,可当龙敏芝将它拉起,天空中,琰已经飞得远了。 任双飞皱了皱眉,催促飞车追上。 同时,他转向黄虎,喝问道:“顾经年还活着吗?!” “公子还活着。”黄虎抬头望着琰飞走的方向,眼神愈发焦急。 飞车追向张着火翅翱翔的琰,黄虎恨不得整个人探出飞车,大喊起来。 “公子,你能听到吗?!” 天空中只有狏即的身影,根本看不到顾经年或缨摇,可黄虎还是很笃定地向同一个方向不停呼唤。 “轰!” 烈焰在飞车周围炸开,是琰在操控着火,让火包裹着飞车向地上坠落。 任双飞的实力确实如自己所说不输于界人,双手用力一推,硬是将飞车周围的火焰推开。 飞车冲得更近,黄虎大喊道:“公子,你们要小心,这畜生是想要炼化了你们!” 琰说的是“玉石俱焚”,事实上却无心应敌,只打算凭着一双火翼向西飞去。 此时,它体内的顾经年、缨摇已成了它逃命的倚仗,遂道:“你们不必信他们的,我替你们养伤,为你们汲取地火之力,这是你们切身感受到的。” 黄虎并不能听到琰的这些话,喊道:“公子,狏即没有五脏六腑,心与胃共用一个,你们不仅是在它的心里,也是在它的胃里,它要炼化了你们。” 与此同时,琰的心房当中已完全弥漫着烈焰。 烈焰当中,缨摇却不见了。 她化为流火,成了顾经年的翅膀,凤凰的身形在顾经年背后若隐若现。 “别信他的。”琰的声音传来。 下一刻,一股带着浓烈药味的液体灌入了心房。 “滋——” 那药液被烈焰一烤,蒸气迅速凝结为一颗颗细小的红色丹药。 顾经年只觉皮肤一痛,低头看去,他浸泡在那药液中的身体也在迅速地凝结,使他无法动作。 (本章完) 第214章 深渊 第214章 深渊 飞车上,黄虎眯着眼看去,透过漫天的灰雾,他看到琰扭过头咬了自己一口,吸吮着自己的血吞下。 “它在做什么?” 任双飞也看得认真,半晌,自语道:“原来如此。” 黄虎喝道:“它到底在做什么?!” “狏即是灾兽,见则遇火。可你知道为何这样的灾兽还有人养吗?”任双飞道,“它是一个天然的炼炉啊。” “炼炉?” “它的血能够麻痹一切,它把自己的血吸食到体内,经心火炙烤,便可将不怕火的顾经年与火凤凰炼化……五脏六腑共用一个,岂不正是一个练丹炉?” 黄虎遂急喊道:“公子,快出来!” 顾经年听到了外面的对话,却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心房弥漫着一股异香,那香味让他感到昏昏沉沉,他此时才知道琰的血液有麻痹人的作用,怪不得缨摇会昏睡那么久。 他尽可能屏气凝神,开口道:“琰先生,你果真要炼化了我们?” “我也不想。”琰道,“我还需要你们汲取地火之力,以复原此番天地。” “只怕不是吧。”顾经年道,“若我们汲取的真是地火之力,这半年多的时间内,为何连羲山中的岩浆丝毫没有减少?” 琰没有回答。 它正忙着逃命,没有必要理会已经被它麻痹在体内的猎物。 顾经年遂道:“你将我们置于体内,实则是让我们帮你炼化朴父吧?你杀了朴父之后,自己受了重伤,无法汲取朴父的力量,遂把缨摇吞了,利用她来替你完成炼化。至于连羲山中的岩浆,是你为了猎杀朴父而引发的,你为达成自己的目的,不顾雍国西南十四州生灵,因此,屈济之才会找上你。” “别说的好像他是什么好人。”琰道,“世间不就是如此吗?弱肉强食。我告诉你,在我眼里,没有是非善恶,只有大吃小。” “好。”顾经年道:“过往你是最强者,如今你受了伤,被他们围攻,也是弱肉强食。” “待炼化了你们,我自会更强。” 说罢,琰不再理会顾经年。 顾经年低头看去,却见自己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僵硬。 他遂开口问道:“缨摇,你醒了吗?” “公子……” 缨摇在琰的体内太久,依旧是昏昏沉沉的状态。 顾经年试图唤醒她,又道:“我们冲出去。” “好……可是,要怎么做?” “等着。” 顾经年观察过了,那柄飞剑每隔一会都会刺穿琰的身体,对琰造成的伤害虽然有限,于他却十分有用。 他等了很久,就在他担心琰已经逃脱了追捕之时。 终于。 “噗”的一声,此前那柄剑再次刺透了心房。 “捉住它!” 顾经年没有喊出声,只是在心中呐喊,希望缨摇能够听到。 火翅一挥,那飞剑在心房中不停震颤,终于,飞到了顾经年手上。缨摇也已经能够像琰一般以火控制万物。 顾经年的小半边身子都被凝固,尤其是一双腿,已被炼化成了红色僵固之物。 他毫不犹豫挥剑斩下,血喷涌而出,血雾在心房中迅速凝结。 “我们走!” 一声凤啸,顾经年又一剑挥出,劈在琰的心房上。 ———————— 天空中全是奇异情形。 一只巨大的白狗挥着流火双翼,一辆飞车在它身后穷追不舍,同时,十余人影在白狗身边时不时地闪现。 琰不知逃窜了多久。 一路向西,前方是连羲山与西陲蛮荒的交界之处,大雾蒙蒙。 在它的身体下方,大地仿佛是突然断掉了,形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 雾气便是从深渊中腾起的。 “那是什么?” 连屈济之也是初次见这个深渊,疑惑道:“此间地势,何时成了这样?” 没有人能问答这个问题,反而响起了一声惊呼。 “我的剑呢?!” 那是个站在沈季螭身旁仙风道骨的老者,名叫古逸明,一手按着沈季螭,一手捏着剑诀,嘴里念念有词。 他感觉到自己的剑被握住了,于是凝聚所有的精力,控制着剑从琰体内破体而出。 就在他感到自己要把握不住时,琰胸前忽然扬起漫天的火光。 “不!” 琰悲呼了一声,背上的火翼渐渐熄下去,身躯开始坠落。 而一只火凤凰出现在了空中。 可若仔细一看,那是一个被火凤凰包裹着的、没有穿衣服的男子,小腿以下尽断,手持一柄长剑,凌空而立,淡漠地扫视着追逐而来的众人。 “顾经年!” 任双飞叱喝一声,第一时间出手了。 一只火龙咆哮着袭卷而来。 顾经年却只是风轻云淡地一挥手,火龙瞬间在空中消逝,化作漫天火雨,转而刺向任双飞。 换作往日,顾经年没有这样的实力,但他与缨摇齐心协力,施展出的异能却超出他的极限。 任双飞不得不全力防御,挡住了那漫天火雨。 “公子!”黄虎惊喜地喝了一声。 顾经年以火焰控制着黄虎,将他拉了过来,黄虎被火灼得呲牙咧嘴,眼神却满是欣喜。 下一刻,任双飞手一拉,扯住了黄虎脖子上的索链。 顾经年见状,怕烧死了黄虎,挥手熄了他身上的火,任双飞轻哂一声,松手。 “啊!” 黄虎惨叫着,从高空之中往下坠去,顾经年只好俯冲而下,去救黄虎。 在他们下方,便是那雾气迷漫的深渊,他们很快便堕入了那雾气当中。 “先拿王炎!” 任双飞竟是再不理会顾经年,径直向琰俯冲而去。 琰既然能控火,自然不至于在顾经年与缨摇离开了它的身体之后就控制不了火翼,它方才的狼狈却是故意为之。 事实上,当它坠落之际,身体就在一点点变小。 最后变成了一只普通的小狗大小,由火焰包裹着,漂在迷雾当中。 它并不喜欢这个迷雾深渊,因雾气会影响它控火的能力。但此时此刻,雾气却能够帮它遮掩形踪。 随着琰往下落,渐渐地,出现在它周围的,是愈发壮阔的景象。 水流的奔腾声震耳欲聋。 深渊之中竟藏着一个气势磅礴的瀑布。 汹涌的河水从西边而来,在断崖处倾泻而下。 这是熙河。 只有西南最大的河流熙河,才能有如此波涛汹涌的水量。 而在河水的下方,是缓缓流淌着的岩浆。 方圆数百里之地的岩浆原来不仅是流向琰,而是在琰操纵下流向这里。 一边是白色的瀑布,一边是赤红的岩浆,构成了颜色对比极为鲜明的、美丽而壮阔的画面。 它们两相碰撞,于轰鸣声中腾起热滚滚的雾气。 雍国西南十四州大旱的原因,实则是藏在这里,熙河改道,日复一日地浇灌着炽热的岩浆。 琰摔落在深渊底部。 连它也受不了这沸腾的水汽,舔了舔自己被打湿的毛,往深渊中的一个方向跑去。 瀑布下方,一个四旬年岁的男子正盘膝而坐,浑身上下,不着寸缕。 他不仅没有被这热气蒸熟,表情反而颇为享受。 琰跑到他身边,道:“救我。” “躲到我身后。”男子眼皮也不抬,淡淡应了一句。 琰遂避到了他身后,蜷缩起来,安心养伤。 “噗通”两声响,有什么东西摔进了远处的岩浆当中,想必是顾经年。 之后,一辆飞车缓缓悬停在了男子身前不远处。 任双飞立于飞车之上,皱眉道:“何人在此荒野沐浴,未免太浪费雍国的水了,你也是界的人吗?” “还不是,但我很强,非常强,准备加入界。” 那男子光着身子,却没有半点害臊。 他随手搓了搓被蒸湿的皮肤,漫不经心道:“对了,不妨告诉你,朴父是我杀的,这个深渊也是我劈开的。” (本章完) 第215章 海市蜃楼 第215章 海市蜃楼 眼看着黄虎堕入那雾气弥漫的深渊,顾经年极速俯冲,终于在半空中捉住了黄虎项圈上的锁链。 但雾气也打湿了顾经年的火翼,火翼渐渐幻化成缨摇的样子。 她显得又累又困,趴在顾经年的背上,双手环着他的脖子。她努力睁着眼皮,试图重新挥动翅膀,可她被困了太久,疲倦感袭来,终究是撑不住。 顾经年感到越来越炙热,往下看去,透过雾气看到了滚烫的岩浆,他遂扯着锁链奋力向旁边的瀑布甩去。 “黄虎!” 黄虎会意,撞入瀑布当中,张开双手,拼命去捉住悬崖上的石头。 石头太滑了,他根本捉不住,滔天巨浪当头浇下,将他砸在下方一处突起的尖利石头上。 “噗”的一声,尖利的石头刺透他的身体,终于将他挂住。 下方滚热的蒸气腾起,瞬间烫红了他的皮肤,疼得他惨叫一声。 好不容易,黄虎才缓过劲来,艰难地攀住那石头使自己不至于被瀑布冲刷进岩浆。 可他低头去寻找顾经年,却根本看不到顾经年的行踪。 “公子?公子?” 炙热的迷雾深渊中全是瀑布的轰鸣,根本听不到回应。 顾经年抱着缨摇从岩浆中爬了出来。 他很虚弱,小腿以下还没有长出来,皮肉上还有太多地方被琰炼化得凝固了。 还在喘着气,他便看到了有两人正在深渊中打斗。 其中一人是任双飞,另一人则是个浑身不着寸缕的四旬男子。 那四旬男子动作潇洒而写意,如同揉面一般竟是把深渊中的雾气凝聚在双掌之间,揉成了一个球。 任双飞发疯般地以烈火攻击,皆被这个球挡下。 那水球越来越大,终于轰然砸向任双飞。 “嘭!” 巨响声中,水球炸成了漫天雾气,任双飞被击飞了出去,吐出一口血来,如破布般飘飘摇摇。 他摔在岩浆上,勉力悬浮着,抬头往上看去,却没有看到援兵。 “沈季螭!你人呢?!” 任双飞大喊着。 眼见那光溜溜的四旬男子向他走来,而沈季螭等人始终未到,任双飞自知不敌,狼狈起身,向深渊壁上掠去。 走前,他还撂了一句狠话。 “狗贼,有本事你在此等着!” 那光溜溜的男子也不去追,反而走到了顾经年的面前,问道:“你也是来泡澡的不成?” 此地水雾蒙蒙,其实也不太看得清彼此,但顾经年确实不如对方能够“坦诚相见”,略显拘泥,不仅侧身遮住了自己的私处,且挡住了身后的缨摇。 “还当是同道中人。” 那光溜溜的男子随口说了一句,转身走掉了。 顾经年目光看去,发现这人皮肤保养得很好,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伤痕。 过了一会,那人又回来,丢过两套衣袍,道:“穿上吧。” 顾经年接过,入手,只觉那衣袍质地柔软干燥,在这热腾腾的雾气中也一点不湿,沾到下方的岩浆亦不会被烧毁,倒也神奇。 见那男子没有恶意,他便问道:“这位先生,我还有一位同伴挂在瀑布上,可否请先生相助?” 男子意外地很好说话,却是应道:“好,等着。” 顾经年推了推缨摇,未能唤醒她,于是给她穿上衣袍。 之后,他打量着这个深渊,思忖着自己的处境。 很快,男子回来,道:“他已经不在那了,被人带走了。” 顾经年疑惑道:“被谁带走了?” “我不知,我也不管。” “是,我还是得多谢先生……” “不必谢。”男子随意地摆了摆手,“我给你们衣服,因为你们是我的俘虏,照顾好俘虏是我这主人应尽之谊。” 这话,配合着他平淡的态度,显得十分古怪。 顾经年道:“恕难从命。” “由不得你们,你们打不过我。我准备加入界,身边缺少仆从,未免显得不够排场,你二人便当我的仆婢吧……对了,我名叫刘玉川,叫我玉川先生便是。” 顾经年没有把刘玉川要让他们当仆婢之事当回事,只当是他自说自话。 但说话间,他透过雾气看到这男子的眼睛,莫名地觉得有些眼熟,遂问道:“我们以前见过吗?” “没有。”刘玉川淡淡道。 顾经年回忆了一下,自己确实不曾见过对方。 “随我来。” 刘玉川招了招手,便有水雾凝聚在顾经年、缨摇二人身边,载动他们跟着他。 只见刘玉川步履从容地走在岩浆之上,径直走进了瀑布当中。 顾经年正感诧异,已被水雾裹挟而入,头上是湍急的流水重重落下,脚下热气蒸腾,但很快他们穿过瀑布。 后面竟是一个颇大的洞穴。 往洞穴深处走去,越走越高,也越来越干燥。 一只白狗正趴在一个蒲团上,正是琰。 “追杀你的人,我已经击退了。”刘玉川道。 “很好。”琰道,“我的药材你也为我带回来了。” 顾经年还是第一次在外面看着琰开口说话,看着那红色的狗嘴里吐出人话,颇感稀奇。 刘玉川却摇了摇头,道:“他们现在是我的仆婢。” “还给我。”琰道。 “看你拿什么与我交换了。”刘玉川道,“带我去见你的主人?” 琰很生气,红色的眼眸盯着刘玉川,像是随时要扑上来咬他。 可到最后,它只是恶狠狠地呲了一下牙,道:“你分明知道我这样回去见主人会受到责罚。” 刘玉川道:“你们都受伤了,追兵还没放弃找你们。现在我若不护着你们去找到界,还有谁能救你们?” “死老头。” 琰骂了一句,转身,往洞穴更深处走去。 顾经年再次打量了刘玉川一眼,见对方看起来只有四旬年岁,丰神伟貌,毫无老态,但不知琰为何骂他是“死老头”。 洞穴很长,他们走了很久,前方终于出现了光亮。 出了洞口,顾经年不由惊讶。 他们竟是身处于高高的雪山之上,洞口覆盖着厚厚的积雪,放眼看去,层云飘浮在山腰。 接着,雪山上方的积雪裂开来,如同山崩一般。 一只鸮兽从积雪中现身,抖落身上的雪。 这鸮兽比悠悠乘坐的那只竟要大十倍有余,立于雪山之巅,神态倨傲。 “上去吧。” 三人一狗很快坐上了鸮兽的背,飞向高空。 在他们身下,积雪还在滚滚而落,传来了巨大的轰鸣声。 顾经年看不到那雪崩的景象,在他前方,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赤色大漠。 大漠之中什么都没有,从此到伏界山八千余里,皆是西陲莽荒之地。 但,琰没有带他们去伏界山,时而指点着鸮兽方向。 渐渐地,他们看到了一条长长的山脉向西绵延而去,这便是说连羲山是伏界山余脉的原因。 飞了数日天,鸮兽才终于开始往下落,落向了山脉脚下、一片赤色荒漠中唯一的绿洲。 绿洲中间,有一片湖,蓝得极为干净清透,从天空望去,如同一滴眼泪,或是像眼泪的蓝色宝石。 鸮兽巨大的爪子落在草地上,翅膀缓缓降下。 琰变得有些古怪,不再像之前那般傲慢,垂下了头,缓缓走到了湖边。 微风拂过湖面,泛起层层涟漪,美得让人心旷神怡。 但,湖面上什么都没有。 刘玉川已穿上了衣袍,把散乱的长发扎于脑后。此时走到湖边,双手抱拳,朗声道:“中州散修之人刘玉川,特来拜会。” 声音传过湖面,没有回应。 琰只好上前几步,也冲着湖面开口。 顾经年已经习惯了它开口说人话,可意外的是,这次琰却是“汪汪”地叫了几声。 这个心狠手辣的当世顶尖高手,竟显得真像是一条温顺可爱的狗。 渐渐的,湖面上浮现出了一座宫阙。 一开始颜色很浅,像是阳光照在湖面上映出的倒影,渐渐地,它越来越清晰,如同海市蜃楼一般。 可当白玉砌着的阶梯横在众人面前,琰先跑上去,那玉阶竟是实质存在着的。 (本章完) 第216章 主人 第216章 主人 在鸮兽背上赶路的这几日间,顾经年的脚已然好了。 除了他的自愈能力之外,还因为刘玉川给他一个瓷瓶,里面是带着果香的液体,顾经年饮了一口,伤势愈合的速度便快了许多。 刘玉川还给缨摇也倒了一口,缨摇便醒了过来,终于不再是那昏昏沉沉的状态。 但两人却无法施展出控火的异能,只能暂受刘玉川差遣。 好在这个奇怪的中年男子看起来没有恶意,目前只提出让他们作为仆婢给他撑撑场面这一个要求。 “别给我丢脸。” 当那宫阙终于出现在湖面上,刘玉川小声交代了一句,随在琰后面,拾阶而上。 顾经年与缨摇跟上。 踏上玉阶,顾经年很快就意识到了,眼前这是传影,与沈季螭所使用的是同样的异能,只是更为强大,竟是将一整座的宫阙都搬到了湖面上。 但他确实是通过玉阶进入了宫阙。 红色的宫门在身后缓缓闭上,看不到有人在推门,只是,关门声似乎震碎了天空的传影。 顾经年感到视线晃动了一下。 眼前的情形虽然未变,可从这一刻,他才实实在在地进入了宫阙之中。 出乎意料的是,宫阙内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金碧辉煌、雕楼玉砌,而是种满了木。 到处都是草树木,红墙上布满了藤蔓,石阶的缝隙里长着杂草,沉甸甸的红色果实垂在乌青的屋檐上。 似乎恨不得把整个西陲莽荒没长出的植物全都长完。 而这些植物,与宫阙外的风格却有些格格不入,就像是草木种植的匠占据此处,不顾一切地开始种植。 缨摇好奇地四下看着,忽然拉了拉顾经年衣袖,小声说了一句。 “公子,这里,有点熟悉呢。” “别说话。” 刘玉川回过头,以手指压着嘴唇,提醒了一句,让他们别给他丢脸。 “汪汪汪。” 琰快跑了起来,奔进了一间大殿之中。 回到此处,它变得特别像一只狗。 当顾经年也步入大殿,甚至看到它还摇了摇那白色的尾巴,实在难以将它与之前那个世外高手的形象结合起来。 再看向琰在努力讨好的那位主人,顾经年再次诧异了。 那竟是个只有五六岁模样的小女孩,长得白白胖胖的,穿的是一身红衣,颈上挂着长命锁,头上梳着两个总角,系着红色的丝带。 “汪汪,汪汪。” “还敢狡辩!”小女孩双手叉腰,抬起脚便踢了琰一脚,骂道:“你要是把朴父炼化了,还不是就不当我的狗了!呸,你连狗都不当了。” “汪汪汪。” 琰颇委屈地解释了起来。 小女孩却不管,从案上拿起一个项圈便套在它的脖子上,将它栓到一边。 但她也看到了琰身上的伤口,于是又摸出了一个红彤彤的果子抛了过去。 “吃吧你,养养你的伤。” 琰大喜,一口叼住,把那果子吞了下去。 之后,它还睥睨了刘玉川这边三人一眼,眼神带着不屑,又因三人见了它如此卑恭屈膝的一面,有些恼火。 小女孩教训了她的狗,方才转过头来,依旧叉着腰,问道:“你们救了我的狗,有什么想要的?” “中州散修之人刘玉川,想要加入界。”刘玉川再次施礼。 “哈哈哈。”小女孩像是听到了特别好笑之事,笑过之后,才道:“就凭你?” “我很强。” “年轻人,你太自负了。” 顾经年听到这句话,再次打量了说话的两人一眼,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没错,确实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以轻蔑的口吻对着一个四旬男子称呼了一句“年轻人”。 刘玉川笑了笑,道:“若不信,尊下可以试试我的实力。” 此时,琰“汪汪”叫了几声,该是在告诉小女孩刘玉川确实很强。 小女孩听罢,托腮思索,打量着刘玉川,眼神阴晴不定。 末了,她道:“你帮龙须水杀了朴父,又救了我的狗,我送你一斤果子,你走吧。” “在下只想加入界。”刘玉川道。 小女孩道:“要想加入界,可不是只有实力就够的。” “在下知道,还请寿姑当在下的引见人。” “我都不认识你,凭甚给你引见?”小女孩叉腰道:“一斤果子,拿了就滚!” “寿姑。” 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之后是拐杖触地的声音传来,很慢,但众人耐心等着,始终没有不耐烦。 好一会儿,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才从后方的屏风转出,在大殿内坐下。 “有客来了,老朽有失远迎。”老者道,“寿姑,怎么回事?从头说来。” “祖父你睡着了不知道,不到一年前吧,朴父跑到中州来了,这个小狗听说炼化了朴父就能变幻身形,就跑出去了。” 小女孩没好气地一指琰。 琰连忙低下头,发出可怜的呜咽。 “后来,琰遇到了龙须水,和他一起对付朴父,龙须水被朴父打死了,琰也差点丧了命。这时候,他跑出来帮忙。” 小女孩又指向了刘玉川。 “这人有两下子,斩断了熙河,以熙河之水困住了朴父,琰又引地火焚烧,弄死了朴父。再后来,琰炼化了朴父,可受了伤,没能完全汲取朴父的精魄,于是吞了一只凤凰,结果被中州人追杀,又被这人救了……” 她说了个大概,老者也听懂了,目光看向三个来客,末了,向缨摇招招手。 “你来。” 缨摇愣了愣,也没什么心眼,当即上前。 老者看了看她,连连颔首,感慨道:“许多年不曾见到过老乡了啊。” “老乡?”缨摇不解,问道:“老人家,你是哪里来的啊。” 老者微微一笑,指向琰,道:“你可知,这畜生为何能吞了你,让你助他汲取朴父精魄啊?” “因为我们都控火。” “错了。”老者道:“因为我们都是从沃野来了的啊。” 缨摇顿时瞪大了眼,问道:“那你们是……” “我们是沃民。”老者笑着,指了指小女孩,道:“你莫看她是这个模样,因为她离开沃野时就长这样了,回想起来,至今已有上千年喽。” “上千年?”缨摇看向小女孩,吃惊不已,道:“那你已有上千岁了?” 寿姑翻了个白眼,嘟囔道:“大惊小怪。” 老者拍了拍缨摇的肩,没有让她再回到刘玉川身后。 他看向刘玉川,道:“年轻人,你也听到了,老朽在中州上千年,眼看着你们的大晟朝分为列国,看着许多国兴、许多国亡,比你祖上数十代人年纪都大。你太年轻了,还不够格与我等为伍。” “晚辈自知浅薄。”刘玉川语气诚挚,道:“但晚辈吃得了苦、受得住寂寞,愿将一生寄于天地大道,只请老前辈给个机会。” “你就这么想入界?” “是。” “原因呢?” “追寻大道。”刘玉川语气坚定。 老者没有继续追问,而是看向了顾经年,道:“小家伙,你身上也有沃野的气息,从何而来?” 顾经年没有隐瞒,把往事说了,末了,还将自己与凤娘、缨摇前往沃野的打算一并托出。 “异想天开的年轻人啊。”老者脸上显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指了指自己,摇头道:“连我尚且回不到沃野,又何况你。你的想法,比他还不切实际。” 说罢,他轻叹一声,又道:“你们俩的愿望我都实现不了,这样吧,你们都做一个选择,是想要强大的实力、还是延寿一百年?” (本章完) 第217章 无功而返(一) 第217章 无功而返(一) 风不知从何处而起,拂过大殿外郁郁葱葱的草木,吹来一阵果的清香。 大殿角落,白狗趴在自己的两条前爪上,显得十分的乖巧,可那双红色的眼眸里蕴藏着思考之色。 它听到了主人与刘玉川的对话,有些疑惑主人为何不肯答应刘玉川那个简单的要求? 一直以来界只有七人,这次龙须水死了,便空出了一个名额,引见一人无可厚非,相比起来,那些种出来的果实反而更费心力与时间。引见而已,最终的决定权还是交给那个隐居于伏界山深处的界主。 琰想到,也许主人是怀疑刘玉川故意设套接近界。 它回忆起当时与朴父交手,龙须水一死,刘玉川很快就出现了,它重伤之下,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巧的是,刘玉川很快引来了火凤凰,而恰恰只有火凤凰能够救它,之后遭遇诸国高手围攻,它不得不带刘玉川回来寻找主人。 整个经过,恰到好处地引导向目前的结果。 主人有看透世事的智慧,想必是因此不愿引见刘玉川。 “沃民别无所长,只擅长种些果实蔬菜、摘采露。这中州之地不如沃野肥沃,老朽也是好不容易才寻得这一块宝地,种得些有用的果子。” 老者说罢,向刘玉川、顾经年抬了抬手,便闭上了眼,示意他们做出选择。 刘玉川摇了摇头,道:“在下此来,只为入界。” 老者道:“你救了我的狗,我给了你回报,你若不要,那便罢了。” “在下并非为了回报。” “好。”老者眼也不睁,淡淡道:“那你我便两清了。” 刘玉川脸上透出苦态。 他千辛万苦才找到这里,看样子要无功而返了。 是有不甘,但老者如此态度,除了强行出手也别无他法了。 老者等了好一会儿,刘玉川却没有要出手的意思,于是,他睁开眼,转向顾经年。 “你呢?小东西。” 顾经年道:“我并无功劳,岂敢受老前辈谢礼?” 老者呵呵一笑,道:“你既有机缘到此,拿了我的好处,离开后不可将此间之事告与旁人。” 看他这态度,也许只是看顾经年比看刘玉川顺眼,也许他天然更亲近有着沃野气息之人。 “既然如此。”顾经年问道:“敢问老前辈,为何只问我与刘先生要什么?却不问缨摇?” 老者笑了笑,道:“因为她是自己人,且心地至纯,我打算把她留在此地。” 闻言,顾经年先是眉头微蹙,感到有些不悦。 他很不喜欢老者这种不问缨摇的意愿就擅自替她作决定的态度,感受到了强烈的冒犯。 可他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个老者是他平生见过最强大之人,此处也是他迄今为止待过的最安全之处。 若沃野不可能找到,他能带着缨摇躲到何处躲避世人无休无止的追杀?让缨摇留下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顾经年看向缨摇,她恰好也回过头来。 “公子也能留下吗?”缨摇道,“我想和公子在一起。” 老者想了想,道:“小东西,我给你第三个选择,留在此处与我们一起生活。” 闻言,刘玉川瞥了顾经年一眼,不满地哼一声,显然是觉得老者很不公平,他出力杀朴父、救琰,还特意带了一对仆婢来,结果这对仆婢更得厚报。 顾经年犹豫了。 他一辈子都在遭受迫害与算计,从瑞国逃到雍国,依旧没过上安定的生活,今日只要点点头,这座沃民的宫阙,足以保证他不受侵扰。 但他想到了很多人,发现自己在中州是有朋友的。 他还想到了剑离临死前说的话,顾采薇还没死,这话未必可信,可他若不去确认一番,他绝不甘心。 沃民能长生不老,有着漫长无聊的时光要打发,听他们的对话,老者睡了一觉便过了一年,那他与他们住在这小小的宫阙中有什么意思呢?弹指而过的生命未免太过空洞了。 想着这些,顾经年又问自己为何又想要带缨摇去沃野?难道就觉得沃野一定会更好吗?恍然间他明白过来,他想要的不是安稳。 去往沃野的一路必定充满荆棘,是一场注定艰辛的探险,他极可能会死在路上,但他宁愿死,也要宣泄对中州的绝望。 他觉得中州大地到处都是上位者无情的剥削,弱肉强食,残酷、黑暗,他要逃离家族、逃离中州,不寄望于改变,因为他认为中州已无可救药了,这实则是他的抗争。 在内心更深处,他就是想抗争。 想通了这一点,顾经年目光坚定了起来,比过往任何时候都显得有力。 “多谢老前辈。”他揖了一礼,“但晚辈俗事未了,难以留下。” 老者不出所料,道:“既不愿留下,选一颗果实吧。” “无功不受禄,前辈的好意我心领了。” 顾经年竟是如刘玉川一般,什么也不要。 老者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难得显出了诧异之色,问道:“你确定吗?” “是。” “老朽至中州一千年,你这般无欲无求之人,倒也少见。” 刘玉川闻言,以微带讥嘲的语气应承道:“那是老前辈深居简出,见的人太少了。” 老者道:“老朽深居简出,但如你这般志存高远之人,亦见了一些。” 刘玉川不愿与他言语交锋,自嘲地一笑。 缨摇见顾经年不肯留下,向老者行了一礼,道:“多谢老前辈厚爱,我随公子走了。” “小丫头,你可考虑清楚,中州不比沃野,你会被那些想修练重生的人捕猎啊。” 缨摇很坚定,道:“公子去哪,我就去哪。” 寿姑见状,转向顾经年,叉着腰问道:“你不劝她留下?” 顾经年倒也劝了一句,只是态度并不坚决,道:“缨摇,考虑好,留在这里会很安全。” 事实上,他也犹豫过,可最后一想,今日与这两个沃民也只是一面之缘,安知他们是否真值得信任,毕竟他这辈子见过太多道貌岸然之人。 另外,他还考虑过,暂时先答应留在这里,等到刘玉川离开后再带缨摇走,以免往后继续被当作仆婢,可谁敢说这对沃民祖孙就比刘玉川好相与?至少看他们养的狗,就不是一只好狗。 缨摇根本就不作考虑,直接就跑到顾经年身边,捉住他的手腕,道:“我跟公子走。” 她生怕他真要将她留下。 顾经年转头一笑,点点头,决定一起离开的这一刻,他们不再害怕被迫害。 老者见状,叹道:“既然如此,这两个果子,小丫头都吃了吧。” 缨摇一愣,连连摆手道:“公子说了,无功不受禄……” 不容她拒绝,那小女孩模样的寿姑已把两个果子递到了她面前,道:“让你吃你便吃,都是老乡,客气什么?” 说罢,果子已被递到缨摇嘴边。 缨摇闻到了淡淡果香,不由自主地就觉得馋,情不自禁地张开嘴,寿姑直接把果子往里一塞,她咬了一口,只觉实在好吃,嚼了嚼便下了肚。 吃完,她又觉得自己太馋了,羞愧地看了顾经年一眼。 顾经年既然看到琰已经吃过了,心知这果子没有毒,便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缨摇才放心下来,干脆把另一颗也吃了。 这次她吃得很慢,小口小口地嚼着,细细品尝,只觉这果子是她平生吃过最美味的东西。 老者看着缨摇吃果子的样子,抚着长须,和蔼地问道:“小丫头,你可觉得吃完后有何不同?” “肚子暖洋洋的,很舒服。” “你啊,实力不同往日了。”老者道,“不必再怕旁人欺负你。” 说完,他似无意般地瞥了刘玉川一眼。 顾经年便明白过来老者的用意。 老者之所以让他们选两颗果子,想必是认为刘玉川想要益寿百年,那顾经年就会选择强大的实力,就能够从刘玉川手中挣脱出来。现在换作缨摇把两颗果子都吃了,结果也是一样的。 原来从一开始,老者就想解救他们。 (本章完) 第218章 无功而返(二) 第218章 无功而返(二) 殿内飘着淡淡的果香,琰吸了吸鼻子,站了起来,对着寿姑“汪”了一声表明不满。 它分明会说人话,大可以直说“为何不把果子给老子吃”,偏要装得狗模狗样,可见平常就喜欢在主人面前假装乖巧。 如此,顾经年反而释然了一些,如此一来便能解释为何琰与老者对待缨摇的态度完全不同,一个把缨摇吞了炼化,一个却赠以厚礼,原来是这个狗子阳奉阴违。 寿姑没好气地踢了琰一脚,叱道:“闭嘴吧你,我还没和你算账。” 琰又是汪汪叫了几声,看向缨摇,红色的眼眸中带着些藐视之态。 老者见状,道:“那就看看功效吧。” 缨摇疑惑道:“老前辈说什么?” “你此前差点被这畜生吞了,如今再与它交手试试。” “我?”缨摇连连摆手,“我可打不过琰先生。” “那可未必……随我来吧。” 说着,老者起身,拿起手中的拐杖在地上划了一个大圈。 十分神奇的是,那大圈之中出现的是一片荒漠的景象,他竟是把荒漠给传影了过来。 “你们就在这圈子里交手吧,莫伤了此间的草草,记得,适可而止,别伤了对方。” “是。” 缨摇并不争强好胜,但十分听话。既然老者说了,顾经年又不反对,她就老实地走进了圈子里,好奇地四下张望。 琰原本是不屑与这个手下败将交手的,但看缨摇都过去了,它也不好示弱,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迈步过去。 “多多指教。” 缨摇清脆的声音才传来,琰的身体已开始膨胀,变得越来越大。 圈子的范围内只能看到琰的白毛,很快,烈火熊熊燃起,除了火光之外,什么都看不到了。 顾经年有些担心缨摇,走上前去,伸出手想要感受那个圈子里的火焰。 “为求公平,你别出手。”老者淡淡说道,闭着眼,安心等待结果。 顾经年这才停下动手,从各个方向看去,都只能看到圈内的蛮荒大漠被火焰覆盖。 寿姑看得也很认真。 刘玉川目光看去,殿内,老者闭目养神,另两人全神贯注地观战,寂静无声。 他却对这一战没兴趣,抱起双臂,显得有些百无聊赖。 好在,这场打斗没有持续多久。 白狗突然从火光中窜了回来,身上的长毛虽没有被烧着,脚步却有些蹒跚,显出些狼狈之态。 “该死,老子让你帮忙炼化了朴父,你……汪汪。” 才喝骂一半,琰就看到了一脸凶相的小女孩,连忙发出轻声的呜咽。 同时,一声遥远却嘹亮的凤鸣声传来,震人心魄。 缨摇重新跃回大殿之时,背上还带着火焰的残影,极有气势,可很快,她就收敛了杀气,向顾经年展露出一个笑容,然后向老者道:“多谢老前辈,我真的厉害了非常多,非常非常多。” 琰幽怨地看了缨摇一眼,偏过头去,重新趴下。 它早就觉得奇怪,为何炼化了朴父,却没有感到实力的巨大的提升,原本还以为是因为自己的伤势太重,此时才知道,原来缨摇半年来汲取的力量大部分还留在她身上。 可惜,他没来得及炼化她,就让她逃出来了。 再加上老主人给的果子助缨摇稳固提升实力,如今她强得可怕,但具体有多强,琰方才并没有试探出她的全部的实力。 更让它生气的是,此时目光看去,缨摇还摆出一副单纯的模样,不由在心里暗骂了一声。 “恶鸟。” 老者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欣慰地点了点头,道:“你有此实力,勉强可在中州保自己了,若遇到危险,再来找我便是。” 说罢,他拿出一块木牌,让寿姑拿给缨摇。 顾经年低头看了眼,目光微微一凝,只见那是块用树皮制成的牌子,看着有些眼熟,与崇经书院的树翁曾经给他的牌子有几分相像。 寿姑拉了拉缨摇,让她蹲下身来,凑到她耳边低声说句悄悄话。 之后,老者挥挥手,道:“你们可以走了。” 他竟是连一顿饭都不留。 “多谢老前辈招待。”顾经年与缨摇遂道谢告辞。 刘玉川没有得偿所愿,也不假装客气,一拱手,当先转身而出。 三人来时的路出了宫阙大门,有一个瞬间,光线有了微微的变幻,想必已是重新进入了传影之中。 走过石阶,脚落在湖边,一股踏实感传来。 回过头看去,只见那宫阙渐渐变淡,最终消失不见,只留下美不胜收的湛蓝湖面。 “其实那宫阙不在这里。”刘玉川抬头看天,感慨道:“他们也许离这里很远,也许很近,只是传影到了这里。” 说罢,他看向顾经年与缨摇,道:“想必你们并不想再当我的仆婢了。” 顾经年道:“先生的恩惠,若有机会再报答。” 缨摇则站到了顾经年面前,道:“我不怕你。” “哈。” 刘玉川哂笑一声,随意地一挥手,转身重新往湖中走去,一边走,一边脱身上的衣袍。 “我去沐浴,你们自便吧。” 很快,水浪便卷着他远去。 他那一只巨大的鸮兽发出长鸣,从湖面飞过。 顾经年回头看去,目光有些疑惑。 “公子,怎么了?”缨摇问道,并不转头,以免看到在湖上洗澡的刘玉川。 “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但想不起来。” 这次,顾经年仔细留意了一下,确实没看到刘玉川皮肤上有任何的伤痕,这是愈人的特征。 可禇丹青说过,天下只有他们两人是愈人。 于是他问道:“你觉得他像禇丹青吗?” “不像。”缨摇道:“他肯定不是禇丹青,他比禇丹青厉害很多很多。” “是啊,走吧。” “公子,我们飞吗?” “有火吗?” “呼——” 烈火瞬间扬起,包裹着顾经年与缨摇,冲天而起。 低头看去,那湖泊越来越小,又成了一颗蓝色的眼泪。 顾经年却觉得有些疑惑,刘玉川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到头来怎么就轻易放弃了加入界。 于他而言,连羲山发生的种种,还有许多未解的谜。 ———————— 草木摇晃的宫阙当中,一个小女孩趴在一口井边,探着头往井里瞧。 许久,她跑回了大殿中,向正在思忖的老者道:“祖父,他们真走了。” “刘玉川也走了?” “嗯。”小女孩点了点头。 老者疑惑了起来,抚须沉吟道:“这人,倒也是奇了。” “沃老没见过这样的人吗?” 忽然有一个声音在大殿中响起,但说话的人并没有出现。 老者道:“我在中州上千年,从来没见过有一人这般年轻便有这般强的实力。更奇怪的是,我能轻易看出那两个小东西的底细,唯独看不透他。” “这样一个人,我们不该没有听说过。” “是啊,除非他还有别的身份。” “可他并不知道,加入界,并不需要通过实力来衡量。” “不,他知道。”老者道,“他应该知道我与寿姑并没有太强的实力,琰也不是它的对手。可他方才分明有机会,却没有对我们出手。” “所以呢,他不是为了炼化你们而来?” “或许吧。”老者道:“也有可能,他心机太深沉,知道你随时会出手保护我们。” “龙须水死了,界还需要一个人才能凑成七星阵,未必不能考虑他。” 老者抚着长须,沉吟道:“我可以引见一人。” “哦?” “寿姑,你能猜到祖父的心意吗?” 寿姑道:“我当然知道。” “写下来。” “啊?” “一千多年了,你还不能练好中州的字吗?” 寿姑无奈地撇撇嘴,拿起树枝在地上划拉了几下,好了一会儿,才道:“好了。” 老者目光看去,见树枝中流出的红色汁液在地上勾勒出了一个图案。 “这是?” “凤凰啊。”小女孩理所当然道。 老者看了好一会,才认出那画的是一只鸟,叹息一声,道:“不错,我要引见的正是缨摇。” (本章完) 第219章 站边 第219章 站边 山间一处小村庄中,顾经年与缨摇走过弯弯曲曲的小路。 这日天气晴朗,微风徐徐,他们心情不错。 顾经年也问起了缨摇失散后的经历,比如为何到了西南,缨摇说他们并不知道该往何处逃,被追得毫无方向,到了连州她就与麻师、黄虎失散了,她则被一群高手逼到了连羲山中。 “想必黄虎也是那时候被捉的。”顾经年沉吟道,“我以前以为笼人、炼师是在瑞国,看来是错了。” 他有个猜测,有人故意赶着缨摇到连羲山,否则一切未免太过凑巧了。 甚至有可能是刘玉川利用了那些人。 另一方面,刘玉川这么一个横空出世的绝顶高手,总让他觉得怪怪的,各国的高手们消息灵通,此前竟都不知有这么一个人吗? 顾经年于是又细问了缨摇。 缨摇被问得突然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懊恼道:“我好笨,很多事都想不起来了。” 她在琰的身体内沉睡了太久,记忆出现了些错漏与混乱。 “没事。”顾经年便安慰她道:“这些事也不重要了,无非是他们弱肉强食的戏码……我们往后隐居起来,过些清静日子。” “好啊。” 顾经年抬手一指前方一间农家小院,道:“就在那儿。” 他去连羲山之前,让凤娘带着诸人藏在这里等他归来。 缨摇喜道:“我能抱抱小安然吗?我不太敢。” “我有时也不太敢,怕烧到她……” 推开屋门,顾经年脸上的笑容很快就退去。 院子里空空如也,看样子已经有一阵子没有人居住了,主屋内,放置着一个摇篮,一摸栅栏,上面已积了一层灰尘。 顾经年在摇篮边站了一会,默不作声。 “公子,你别太担心。”缨摇道。 “没事,我此前就有所预料了,也知道去哪里找他们。” 顾经年知自己身边既然一直有眼线,他们又怎么可能真就在此安安稳稳地等着他。 他之所以站在这儿发愣,只是在这一刻意识到,逃避、隐居不是办法,要想保护自己、保护身边的人,只有变得强大、不停地去战斗。 “缨摇,方才说的隐居,怕是不行了。” “没关系啊。”缨摇道:“我们去找他们吧。” “走吧。” 两人很简单地就做了决定,出了山间的农家小院,没有再隐藏他们的异能,展开火翅,飞向天空。 次日,连州城上空再次出现了火凤凰。 百姓们纷纷仰起头望着天空,议论不休,担心这是不好的征兆。 不少算命先生掐指而算,喃喃道:“火鸟现世,大旱不止,西南苦矣……” ———————— 殷景亘快步走上城头,目光紧盯着天空中的身影,直到顾经年落在他面前,他脸上才浮起了一个笑容。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殿下如何知道?”顾经年道,“其实,我本想就此隐姓埋名。” 殷景亘道:“不,你不是轻言放弃的人。” 顾经年反问道:“殿下不是因为知道我的家眷不见了?” “我不知道。” “好。” 顾经年这才微微笑了一下,带着缨摇上前,坦诚道:“我找到了火凤凰,也找到了西南大旱的原因。” “是什么?” “殿下还不知晓吗?” “我为何会知晓?” 顾经年问道:“屈济之没有告诉你?” 有一瞬间,殷景亘眼眸中显出了惊讶之色,须臾,他自嘲地一笑,感慨道:“我终究是信错了屈公啊。” 顾经年道:“夷海有巨人朴父进入中州,界人与之交手,引发地陷,熙河改道,与地火汇入了一处深渊……” “等等。”殷景亘深吸一口气,问道:“你说的这些,屈公都知晓?” “是。” “到我的书房中细说。” 殷景亘脸色十分平静,揽过顾经年的肩走下城头。 可在转身的一刻,他眼底浮起了深深的忧虑。 书房中,当顾经年、缨摇把连羲山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说了,殷景亘不再掩饰他的担心,长叹了一声。 “我若说,这些事我一无所知,你信吗?” 顾经年道:“即使屈济之不曾告诉殿下,殿下也没派人查吗?” “可见,我麾下有不少他的人,替他瞒着我。” “他为何要瞒着殿下?” “是啊,为何呢?”殷景亘道,“想来只有一个原因了,为了与各国的高手联手,他必定出让了一部分雍国的利益,因知此事我必不可能答应,只能瞒我。” 顾经年道:“如果他是为了雍国好呢?把我、缨摇,甚至把界都交出去,换得诸国的支持,查清伏界山的缺口是怎么回事。” 说罢,他盯着殷景亘的脸,判断对方值不值得信任。 殷景亘道:“你不必试探我,我的立场与屈公不同。” 只凭这句话,他不足以让顾经年相信。 于是,他踱了几步,再开口,说了一番颇为大逆不道的话。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屈公全知道,却敢瞒着我这个太子,且有实力瞒住,那只说明背后必定有父皇支持。这个局面,于我而言,远比预料中的差,我原以为我是父皇的忠臣干将,没想到,父皇早开始疑我,且提前布局了。” “殿下,你喝酒了?” “我没说胡话,我是认真的。”殷景亘道,“若非父皇提前布局,屈公怎可能瞒我这么久?” 闻言,顾经年点了点头,表示他已开始信任殷景亘。 殷景亘又道:“我再告诉你为何父皇与屈公要这么做,并非是为了查探伏界山的缺口,而是为了争取与虞、兖两国结盟自保,与瑞国绥和。为了表示对诸国的诚意,他们想要把身处雍国,却不愿为雍国效力的异人异兽交出去,作为贡品。” “殿下如何知道?” “与瑞国和谈之事,自父皇登基之时就有人提起。两国交战以来,看似因为令尊的倒戈,我们一直占上风,可我们不可能攻破枕云关,这一战的消耗却远胜于瑞国。更何况皇位更迭,父皇一心想要稳妥为主。至于停战的契机,便是炼术了,瑞国的使者甚至说过,瑞帝愿与父皇成为‘道友’。” 殷景亘虽没有亲眼看到连羲山发生了什么,但对于人情世故的洞察之深,能让他轻易分辨出事情的本质。 “顾经年,你可知此事根由为何?父皇在打压我。他宁愿与诸国绥和,投身炼术,也要防范我这个儿子。” 面对打压,殷景亘没有表现出一点点的软弱与妥协。 他深知这就是皇权,他抱怨没用,痛哭流涕也没用,若是求饶,就只能交出所有权力,躲在东宫中等待二三十年,待到他父皇终于舍得把皇位交给他。 但他父皇想长生不死,其所作所为就是为了长生不死。 “我必须反抗。”殷景亘坚定地说道,“你呢?站在哪边?” 顾经年也很干脆,道:“我自是站在殿下这边。” “好!” 殷景亘敢与顾经年吐露这些话,就是太了解他了。 迅速明确了立场,殷景亘没有搞笼络人心的那一套,许诺顾经年前途功业,而是在他那张地图上划了一个圈。 “熙河改道、地火横流,我必不惜代价使之恢复,还西南安宁,至于敌国细作入境,我必全部除之,你可愿助我?” “好。” 两个年轻人一拍即合,没有什么深谋远虑,只求一个是非分明,以力破之。 (本章完) 第220章 黑手 第220章 黑手 一个穿着官袍的身影走进连州城的官署。 守在门外的小吏连忙上前,唤道:“裴都尉。” 裴念不知正在想着什么出神,闻言才抬起头来,问道:“何事?” “裴都尉助殿下赈灾,出谋划策,恩泽百姓,今日上午,有百姓特意送了些土产来,以报裴都尉救命之恩。” “使不得,送回去吧。” “人已经走了,可送不回去了。裴都尉收下便是,看着也不是甚值钱物件。” 裴念这才接过那小吏递来的菜篮,只见里面是十几个鸡蛋,入手沉甸甸的,这让她感到莫名的欣慰。 这些日子为官赈灾,她常常忘了自己在雍国还是在瑞国之事。只知道大旱波及了十四州百姓,每天睁开眼便是想着如何赈济。 可顾经年回来了,这样的日子大概也得结束了。 细作是不能继续当了,她父亲还在瑞国,她也不能真的叛国投敌,恐怕只能离开此地,潜逃回瑞国。 也没什么遗憾的,作为寻常人,她已尽力做到了能力所及的最好。 走之前,她已交割了公事。虽是瑞国的细作,可她当雍国的官时,做得也着实尽责。 最后一件事,她打算与顾经年道别。 作为一起到雍国的同伴,顾经年最后没能救出他的阿姐,她也替他感到遗憾。 走到了衙署内堂前,裴念被拦了下来。 “裴都尉请留步,殿下此时正忙,恐怕不能见你。” “那我在院外等候吧。” “请。” 裴念知道顾经年正在与殷景亘谈话,便在庭内坐下,将那一篮鸡蛋放在石桌上。 她许久没这般清闲过了。 天气依旧干燥炙热,阳光照在了那一篮鸡蛋上。 忽然,裴念眯了眯眼,看到了让她有些讶异的一幕。 只见有一颗鸡蛋发出“嗒”的一声轻响,自己裂开了,一只长得很丑的奇怪小鸡从里面钻出来,眼睛都还没睁开,就摇摇晃晃走向裴念,张开嘴,发出两声难听的声音。 裴念看到了小鸡嘴里有一卷纸条,不动声色地拿下。 她目光环顾,四下无人,于是展开了那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十余个字,字迹娟秀,显然是女子手书,显是极擅长书法的女子。 但,这些字根本不成字句,让人看不懂。 “肯侬圆古最胆法虽?” 裴念在心中念了一句,先是疑惑,忽然茅塞顿开。 这分明是顾经年与顾采薇独创的秘密语言,除了他们姐弟俩,就只有她会,而这句话的内容是“我未死,你不可冲动”。 顾采薇竟是未死? 那么,这信便是开平司寄来的了。 正在此时,更神奇的一幕发生了,那只刚孵出来的小鸡,竟是开口说话了。 “裴缉事,我是开平司的。” 裴念吃了一惊,四下看了一眼。 “放心吧。”那丑陋的雏鸡道,“这里是雍国太子公务所在,他设了缟布,没人能听到我们说话。” 裴念问道:“你是什么东西?” “我是开平司派来给你们分派任务的。” “你为何能说人话?” 裴念近年来渐渐见多了炼术,但这样的奇事她也是第一次见,想必是开平司新钻研出来的。 “那裴缉事就不必管了。”雏鸡隐隐有些得意,“你只需将信交给顾经年,让他知道顾采薇未死,不可使他脱离了开平司的掌控。” 裴念不由疑惑,道:“你们怎知顾经年回来了?他今日刚至,你们便派来任务,雍国还有别的眼线不成?” 雏鸡道:“我只是奉命行事,不知别的。” 裴念问道:“顾采薇又是怎么回事?” “裴缉事,你现在有了多问的毛病啊。” 雏鸡说着,走到石桌边,探头往下看了一眼,挥着可怜的小翅膀跃到石凳上,又从石凳上跃下,摇摇晃晃地跑向旁边的圃。 “告辞,我们还会再见的。” 裴念握着那纸条,半晌无语。 又等了一会,顾经年与殷景亘从内堂出来,裴念上前,先是向殷景亘执了一礼,方才看向顾经年。 “你们先说会话。”殷景亘道,“我还有事要办。” “是。” 庭中很快只剩下三人,因为顾经年没有支开缨摇。 裴念道:“你终于找到她了。” “是啊,你呢?想好何去何从了?” “我有封信给你看。”裴念把方才收到的纸条递了过去。 她有些担心顾经年会认为这是她仿造的,因她并没有把顾经年教她秘密语言之事上报给开平司,开平司也没想到这一点。 没想到,顾经年看过信,并没有太多的怀疑,只问道:“你们想要如何?继续利用我?” 裴念道:“暂时而言,只让你不可冲动行事。” “好。”顾经年道,“我暂时不会揭发你的身份,但我有个条件,我要亲眼见阿姐一面。半个月内,我见不到她,你与韩有信便陪葬吧。” 闻言,裴念隐隐感到,顾经年从连羲山回来之后,有了些许不同。 那边,缨摇走到了石桌边,见桌上有一个蛋壳,不由疑惑,喃喃自语道:“这蛋是熟的吗?” 她拿起一颗蛋,敲在石桌上,蛋液很快就流了出来。 “呀。” 缨摇连忙用手一拂,竟是在蛋液流到石桌上之前就把它烤熟了。 拿着这烤熟的蛋正想还给裴念,缨摇忽感觉到什么,回头往圃中瞧去,“咦”了一声。 雏鸡骇然至极,连忙往圃深处钻去。 然而。 “过来。” 缨摇只是轻喝了一句,雏鸡竟是不由自主地退了回来。 它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或许是内心对于百鸟之王凤凰的天然服从,总之是匍匐到了她面前。 “你是什么东西?” “我……我是笼人炼化出来的传信鸡。” 那边,顾经年见状,也走了过来,让缨摇问了几个问题。 “为何说我阿姐还活着?具体是怎么回事?” “这事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那你是怎知我回到连州了?” “是笼主说的,你还没死,近日就会回来。” 顾经年听了,心中猜测,龙敏芝知道他没事,无非就两个可能。 要么,黄虎落在龙敏芝手上,感应到了他还没死;要么,刘玉川与他们是一伙的,若如此,他们的目标实则是那一对沃民。 ———————— “和好了?” 当殷景亘再见到顾经年与裴念,道:“此前我便看出来了,你们两个闹了别扭,既然和好了,别耽误正事,谈谈那个深渊。” 顾经年没有向殷景亘揭发裴念的身份,只细说了自己遇到刘玉川的那个深渊。 末了,他道:“要恢复熙河,以人力开凿改道,几乎不可能。此事,殿下该召白雨泽等人前来商议。” “你还不知道啊。”殷景亘叹息道,“白将军已经过世了。” “什么?何时死的?” 顾经年确实诧异,白雨泽实力之强,他是亲自感受过的,那样一个人物,竟是悄无声息地就死了。 殷景亘道:“就在你们出发往连羲山的同时,白将军也带人从另一个方向探查大旱原因,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我也是前几日方知他的死讯。” 顾经年问道:“他怎么死的?” “说来你恐怕不信。”殷景亘眼神凝重,缓缓开口道:“他是……被淹死的。” “怎么可能?” “若非亲眼见到,我也不信……随我来吧。” 殷景亘起身,带着顾经年等人出了衙署,到了连州城内一口由兵士守着的井。 周围有许多挑着桶的百姓正在排队打水,算是城中少有的热闹之处。 殷景亘走到井边,探头往下看了一眼。 “这是我到连州之后,打的第一百一十九口井,是第七口出水的井,水最多,但出水的那天,有人在井里发现了一具尸体,打捞上来,才发现是白将军。” 顾经年问道:“这井通向哪里?” “哪里都不通,该是有人杀了白将军,将他的尸体送回来。奇怪的是,他的心没有了,浑身的血也被抽干了。” 听到这里,顾经年脑海中蓦然想起了一个身影,在万丈深渊之中、壮阔的瀑布之下盘膝而坐的刘玉川。 (本章完) 第221章 尸体 第221章 尸体 停尸房的门被推开,殷景亘、顾经年等人走了进来,走到台子边看着上面的尸体。 那是白雨泽。 他不再像往日那么高大健壮,显得十分干瘪、瘦小,但奇怪的是,顾经年居然还认得出他来。 皮肤下分明已没有任何的血液,但却像是凝固住了一般,没有完全枯萎。 顾经年伸手摸了一下,硬梆梆的。 手感有些熟悉,就像是他在琰的肚子里被炼化的样子。 掀掉盖在尸体上的白布,俯下身,凑近了看去,他在胸膛的伤口处找到一个极细小的红色颗粒,放在手指上揣摩着。 在顾经年身后,殷景亘则是回过头看向地面。 停尸房的地面是用漆木铺成的,上面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在阳光的照耀下,几个脚印从门外延伸进来,是他与顾经年踩出来的,上面有着他们鞋底的纹路。 但就在那脚印之上,忽然多了些别的痕迹,像是有人光着脚踩过。 “现身吧!” 殷景亘忽然出手一捉。 他捉了个空,地上则多了几个脚印,向门外退去。 殷景亘早在蓄力,手一挥,扬起一阵风,裹挟着灰尘吹向门口,灰尘隐隐勾勒出了一个人影。 “缨摇,放火。”顾经年道。 守在门外的缨摇当即抬起手来,隐有火光在她掌中显现。 下一刻,有声音突然响起,语气平淡无奈,却有种颇成熟的女人味。 “好了,我现身便是,殿下容我穿身衣服。” 缨摇闻言,停了手。 只见停尸房中的帷幔动了动,落了下来,在空中裹成了一个人形。 之后,帷幔之中才形成一个人来,正是俞末娴。 简简单单的一条黄布被她披上身,竟也显得十分好看得体。 “见过殿下。”俞末娴道。 “你不仅骗了我,还敢跟踪我。”殷景亘脸色难看,“我与顾经年的谈话,你都听到了?” 俞末娴没有否认,而是道:“殿下恐怕是误会陛下与屈公了,具体不便赘言,但他们在下一盘大棋。” 殷景亘微微冷笑,道:“是吗?” 俞末娴道:“我对殿下绝无恶意,否则如实禀报便是,不必到这里劝殿下。” 殷景亘道:“你以为你真的能禀报得了吗?” 俞末娴道:“殿下只要信我、信屈公就够了,屈公布局是为了雍国,请殿下暂时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不可干涉。” “我已信了你们太多次,结果呢?一次次被欺骗。” “屈公曾是殿下之师,若只为个人前途考虑,他何苦隐瞒殿下?” “够了,接下来按我的方式来。” 殷景亘早就知道俞末娴是屈济之留在连州城内的人,方才与顾经年谈话之后,他便做了拿下俞末娴的安排,并亲自引她到这个停尸房。 此时他一摆手,自有心腹进来,以镣铐锁住俞末娴,将她带下去。 “现在,我们身边没有眼线了。”殷景亘这才与顾经年谈起他的计划,“我打算以俞末娴的名义递信,先召回屈济之。” 闻言,顾经年瞥了裴念一眼,没有出言阻止说下去。 殷景亘又召过几个心腹,问道:“俞末娴与屈济之通信的手段找到了吗?” ———————— 那是一块很大的玉,没有雕琢,只是其中一面上有很明显的人工切割的痕迹。 它好端端地摆在一口红木箱子上,忽然响了起来。 “叮啷叮啷叮叮叮啷。” 正坐在一旁画着地图的屈济之抬起头来,将耳朵凑到玉石上,听了好一会。 在他周围则站着不少人。 任双飞身上缠着裹布,额头上敷着药膏,满脸写着不高兴,道:“怎么说?有何消息?” 屈济之道:“顾经年带着缨摇回到连州了,殿下打算带他们到深渊来。” 他叹了一口气,才开口说了最后一句话。 “且,殿下恐有对付我们之意。” 任双飞闻言颇为不屑,道:“是吗?怕死我了。” 屈济之环顾众人,语气肃然,道:“你们要缨摇,雍国可以交出来。但有一个条件,绝不可伤殿下,否则,你们休想活着离开雍国。” “好。” 任双飞也干脆,往那一坐,脚往红木箱子上搭着,道:“你确定雍主不要借我们的手除掉这个野心勃勃的太子,我无所谓。” 屈济之目露不悦,正要开口。 龙敏芝抬手止住他们的争吵,道:“条件我答应,缨摇归我。” “我也没说不答应。”任双飞道,“你们想独吞不成?” “太吵了,事后再说吧。” 沈季螭一开口,众人就都安静下来。 他确是众人中最强的一个,而且还深不可测,现在已没有人不服他。 只不知现在是他的真身还是传影。 这时候又有人过来了,是那个形象邋遢的狐八一。 “如何了?” 一众高手纷纷回过头,向这个实力一般的邋遢汉子问道。 狐八一手里拿着个奇奇怪怪的八角盘,不紧不慢地走到了众人面前,叹息道:“真累啊,有酒吗?” 很快,一个酒囊便被递到了狐八一手中,他仰头咕噜咕噜地喝了好一会,喝到一滴不剩,方才舒服地打了个嗝。 “如何了?”任双飞不耐地问道。 “难找。”狐八一道,“我平生找了无数异人,这是最难找、也是最危险的一次,方才我险些便死在那深渊里。” “所以呢?”任双飞道,“你找到没有?” 狐八一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沈季螭道:“黄金一万两。” “侯爷干脆!” 狐八一盛赞了一句,笑嘻嘻地向沈季螭执了一礼,看向屈济之。 屈济之叹息一声,点了点头,道:“我也再加万两黄金。” “胡姑娘?”狐八一又问道。 胡静楠道:“兖国可以等价的丝绸相酬。” 任双飞见状,骂了一句什么,道:“加吧加吧,说,找到了没有。” “找到了。”狐八一见加了报酬,也不再卖关子,转身指着不远处的深渊,道:“那尸体确实就在深渊底下。” “就这一句话,你也敢对我等拿腔作态?” “任先生虽知尸体就在深渊中,但能找到具体方位吗?若非我……” 任双飞道:“知道了,少不了你的钱,只说尸体在哪。” 狐八一再次抬手一指,这次,却是指向天边一座高山,那山高耸入云,山尖有着积雪。 “若我推测的不错,当日,龙须水飞到高空与朴父对决,被仆父一戟砸下,一直砸穿了那座高山,被砸入地底上千里。” 这说得非常夸张,众人却都没有质疑,抬头看着远处的山发呆。 狐八一咽了咽口气,感慨道:“若非亲自探到,我也不敢相信。朴父之强、龙须水之强,可怕至极啊,也只有这样的人物,值得诸位费尽千辛万苦找来,值得那么高的酬金,不是吗?” “继续说,然后呢?” “朴父把龙须水砸入地底,然后奋起一戟,狠狠劈下,劈开了地面,要劈死龙须水。” 任双飞道:“但那人说,深渊是被他劈开的。” “不错。”狐八一道:“这深渊是被劈了两次劈出来的,你们看那瀑布的断层就知道,飞上天应该能看得很明显,巨戟劈出一个长达数百里的裂缝,但下方还有个更深的裂缝,龙须水的尸体就在下面。” “什么意思?” 狐八一道:“龙须水并不是被朴父杀的,当时,他们两人应该已两败俱伤了,朴父一戟劈开地面,但没有劈死被砸进地底的龙须水,是有人补了一刀。” 任双飞颇为震惊,问道:“你确定吗?” “确定。” “是那个光着身子在深渊里沐浴的狗贼?” 狐八一道:“应该是他了,因为龙须水的尸体就在那瀑布之下。” “带路吧。”沈季螭站起身来。 “侯爷只要拿着这个,就能找到他。” 狐八一递过一块晶莹剔透,泛着幽光的白骨。 沈季螭接过,径直跃入了深渊。 他随着激流被冲刷而下,跌进滚热的岩浆之中,在岩浆中不停往下、不停往下,终于,他看到了地底深处那被一分为二的巨大尸骸。 神奇的是,尸骸处在岩浆中这么久,皮肤虽然干瘪,没有血色,却还完整,如同凝固了一般。 (本章完) 第222章 捞尸 第222章 捞尸 连羲山深处,一辆残破的飞车停在山岗上,上面坐着的众人都显得有些沮丧。 “来了。” 正在眺望远处的嵇向明忽然说了一句,当先飞下高岗,迎向前方飞来的一支队伍,那队伍人数并不多,只有数十个异人护卫驾着飞车,保护着坐在上面的殷景亘。 “见过殿下。”嵇向明拜倒,惭愧道:“臣等未能完成殿下重托,还走失了成业侯,请殿下处置。” 殷景亘面无表情,道:“看看这是谁?” 说罢,两个带着火光的身影从天而降,正是顾经年、缨摇。 嵇向明见状,又惊又喜,道:“成业侯,这是?” “大旱的原因已经找到了。”顾经年道,“殿下此行,便是打算亲自查看,大军随后便至。” “太好了!” 嵇向明情不自禁喊出来,随即想到自己什么都没做,再次低下头。 说话间,白既、游彦、郝胖水等人也赶到了车驾面前,纷纷道:“我等惭愧。” 换作往常,殷景亘很可能会下了飞车,一个一个扶起他们。 今日,他却依旧是平平淡淡的语气,道:“都不必自责,我此来,没有带旁人,因为纵观西南十四州,我能够信任的,便是你们几个。” 闻言,众人又是羞愧又是感动。 “都起来吧。”殷景亘道,“我尚有大事要托付你等。” 哪怕顾经年说过,这几人当中有屈济之的眼线,殷景亘也没有把自己的计划瞒着他们。 他直言不讳地表示他要到前方的深渊去亲眼看看,那里很可能有各国潜来的高手,需要除掉,也可能会遇到屈济之的阻拦。 “我问你们,倘若屈济之执迷不悟,我下令格杀勿论,你等能否做到?” “唯殿下之命是从!” 几个年轻人毫不犹豫给了回答。 殷景亘满意地点点头,道:“很好,我没有看错你们……白既,你过来,我有话与你说。” “是。” 殷景亘下了飞车,负手而行,带着白既走到了一边。 白既跟在殷景亘身后时,隐隐感到有些奇怪,目光往殷景亘的肩头扫了一眼,又看了看自己的肩,有微微的疑惑。 正此时,殷景亘开口了。 “你……节哀顺变。” “什么?” 白既愣了愣,泛起不好的预感,刚才的疑惑便完全被抛诸脑后了。 只听殷景亘微微叹息,道:“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白将军遇害了……” 连羲山荒芜干燥,草木不生。 可这日,当白既恨恨地握拳,却有一滴又一滴的水从他掌心落下,滴在干涸龟裂的土地中。 这代表着他极大的愤怒,可当水滴很快蒸发不见,又显得他的愤怒是那么的渺小、无力。 很快,两支队伍汇成一支,继续向西。 游彦看了一眼飞在高空中的顾经年,他现在知道自己与顾经年的实力已经没有可比性了,眼神少了几分嫉妒,多了一丝敬畏。 “白既,你放心,我们帮你报仇。” “能杀我爹,那人一定很强。”白既目光紧盯着前方,缓缓道:“这一趟很危险,你们不要冲动,记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游彦佩服不已,道:“你真冷静。” 白既没有回答,但额头上的青筋却在跳动。 因为琰已经走了,这次向西,他们没有再遇到阻挡,不见白骨、也不见巨人,两三日之后,前方已能望到雾气。 “就是那里了。” 顾经年当先在深渊边上落下,之后,殷景亘的飞车落下。 同行的不少擅于控水的异人们,纷纷走到深渊边,各施所长,将漫天的雾气凝聚成一条小溪。 “终于有水源了!” 之后,两个擅于治水的勘地师走到顾经年面前,道:“成业侯,可否带我们看看熙河形成的瀑布?我们好为殿下规划恢复河道的办法。” “好。” “好烫。” 顾经年刚想揽住这两个勘地师,两人却是惊呼了一声,于是,悠悠便乘着鸮兽落了过来,道:“我带着你们吧。” “多谢公主。” 两个勘地师致了谢,便爬上鸮兽胸前挂着的篮子里。 顾经年之前却不知悠悠是什么公主,不免转头瞧了一眼,问道:“原来你是公主?” “不是不是。”悠悠连忙摇手,“我就是浅草族的……我爹是浅草族的族长,我们养鸮兽为生呢。” 顾经年遂想到了刘玉川那只巨大的鸮兽,比划着形容了一下,问悠悠是否见过那么大的鸮兽。 “啊,那是阿白,是我祖父的座骑之一,已经有八十三岁了,去年被人偷走了。” “什么人都能偷走鸮兽?” “不是,鸮兽有灵性,除了认主人,就只认它爹娘的血液。阿白很聪明,从小就给我祖父当座骑……我真想不明白什么人能偷走它。” 顾经年又问了几句,终究是对鸮兽不了解,想来是刘玉川实力太强,才能够驾驭得了那只巨大的鸮兽吧。 他与缨摇领着悠悠飞入深渊,从那壮阔的瀑布前飞过。 这一次,顾经年才留意到,熙河的河水是从大地的裂缝中流出来的。 当雾气将要浸熄了他的火翅,缨摇飞到了他身边,与他比翼而飞,丝毫不惧那雾气。 可见她已比他强大得多。 两个勘地师站在篮子里,手持炭笔,不停地在木牌上写写划划着,嘴里不停地感慨。 “鬼斧神功,不是人力所能为啊。” “要想解决大旱,恐怕不仅是恢复熙河河道这么简单。” “是啊,熙河之水无穷无尽,却灌不满这个深渊,恐怕需要解决了下面的地火才行啊。” “……” 在他们下方的迷雾之中,任双飞正抬头看着上方,喃喃道:“顾经年来了。” “不急,回头再处置他。” 龙敏芝说着,转过头,看向了被沈季螭打捞起来的巨大尸骸。 那尸骸有一间屋子那么大,人形,但头骨上连着鹿角。 “稽人?” “没见过这么大的稽人,想必是与稽人一样的龙类,故而名叫龙须水。” 屈济之上前,摸向龙须水的心口处。 尸体颇硬,皮肤处在一种奇异的凝固状态,但还保留着弹性,屈济之将手伸进去,过了一会,道:“心脏没有了。” “浑身的血液也没有了。”沈季螭道,“他已经被炼化得干干净净。” “该死。”任双飞骂了一句。 屈济之继续在龙须水的尸骸上摸索着,许久,他才道:“木牌也没有了。” 任双飞道:“自然也是被那狗贼拿了。” “但记忆还在。”沈季螭道。 说罢,沈季螭的身影便在迷雾之中消失不见。 屈济之看向他消失的地方,道:“该你出手了啊。” “好。” 随着有人应了一句,几人都转过头,只见沈季螭已经回来了,且旁边还多了一个身影。 来的是个中年男子,身披着雍国的紫色官袍,面容清癯,却是赵伯衡。 “还请胡姑娘相助。” “好。” 胡静楠遂低头调弦,抚琴。 悠扬的琴声中,赵伯衡与沈季螭并肩而行,走到了龙须水的尸体前。 一边走,赵伯衡一边揉着眼眶,目光中显出兴奋之色。 终于,他伸出手,去拨开龙须水那已经闭上的眼皮。 平生第一次,赵伯衡终于能看到关于界的记忆,这些世外高手是如何修行、如何加入界的……所有秘密将要在他眼中揭晓。 (本章完) 第223章 诈尸 第223章 诈尸 龙须水是被从腰间斜斜劈成两半的,上半身摆在那儿依旧有一人高,像是以一个慵懒的姿势斜倚在乱石边。 他皮肤下的血已经被抽干了,但还有水份,使他还保留了一部分生前的样貌,显得高傲、不可一世。 总之头颅是完整的,足可让赵伯衡读取到他的一部分记忆。 然而,就在赵伯衡的手指将要碰到龙须水眼皮的一瞬间。 那双眼忽然睁开了。 它是自己睁开的。 沉重的眼皮主动抬起,显出了灰色的瞳孔。 龙须水睁开了眼,以冷峻的、无情的眼神打量着他面前的诸人。 “怎么回事?” 诸人都吃了一惊,纷纷向后退去。 即便是中州诸国最顶尖的高手们,眼看着已经死掉的界人复活,也不由心虚。 任双飞不可置信,讶道:“他……他活了吗?” 龙须水没有说话,像是一尊雕像,更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瞳孔映着眼前人惊讶的表情,接着,他似乎笑了一下。 “娘的。”任双飞骂道,“他在笑,你们看到了吗?” “怎么会?”屈济之还算冷静,道:“他分明已死了大半年。” 下一刻,龙须水抬起了手。 随着这个动作,深渊摇晃起来,天崩地裂。 众人抬头看去,他们头上的瀑布卷起了巨浪,凝聚成了一条水龙,发出凶狠的咆哮,向他们扑了过来。 “轰隆!” 巨响声起时,顾经年正从瀑布上方飞过。 河水是从裂岩的断层中流出的,因为地陷而从地上河变成了地下河。堪地师需要溯流而上,寻找熙河改道的位置。 突然之间,巨浪袭卷,断层内完全被河水淹没,瞬间把顾经年裹进水中,冲刷而下。 水龙撞击在深渊的两壁,地动山摇,无数的石头从上方坠落,砸向深渊中的诸人。 顾经年也随着水龙狠狠地撞了下去,视线中什么也看不到,只有水。 “嘭!” 猛烈的撞击,水龙似乎撞到了几个人。 顾经年摔在地上,手脚全都断了,五脏六腑也碎裂开来,勉强睁开眼,模模糊糊中看到眼前是破碎的琴,还有琴弦相连,琴边上则是一袭被水龙浸透了的衣裙。 这一幕似曾相识,他应该不是第一次摔在胡静楠身边。 不远处,无数的岩浆被卷了起来,裹成一个巨大的圆,烈火熊熊,保护着处在圆中的任双飞。 水龙撞在岩浆上,蒸汽沸腾,发出激烈的“滋——”的声音。 这情形很像顾经年在雍京城郊时站于火山之上与白既交手。 但以火敌水,天然就处在劣势,当时白雨泽便以泳江之水浇灭了顾经年的火翼。 此时,任双飞自然觉得十分吃力。 他回头看去,却是恼怒大喊了一句。 “你们人呢?!” 沈季螭与赵伯衡早已不见了踪迹,而在水龙撞过来的一刹那,而龙敏芝的手在屈济之肩上一搭,带着他消失在漫天的水雾之中。 至于其他人,大多如胡静楠这般,被水龙撞倒、冲散。 “娘的,每次都靠不住。” 这并不是任双飞初次孤身应对强敌。 他也想知道是自己强还是界人更强,干脆回过身面对龙须水,挥出熊熊烈焰。 龙须水的半个身躯依旧斜立在那儿没有动,但手一抬,又是一条水龙撞向任双飞。 “嘭!” 深渊上方,殷景亘等人早已感到山摇地动,护着殷景亘的车驾向后退去、 而当白既看到有水龙从深渊中腾起,却是不由自主地上前几步,愣愣看了好一会儿,道:“我下去看看。” “不可。”殷景亘道,“此时下面情况不明,不可轻举妄动,先等顾经年他们上来。” “殿下,请给我一个机会。”白既回过身,竟是一掀衣襟拜倒在地,道:“我有强烈的直觉,这深渊与家父之死必定有关,若我不查个清楚,一定会后悔莫及。” 说罢,他以恳求的目光看着殷景亘。 两人对视,殷景亘眼中浮过一丝怜悯与愧对之色,终是点了点头。 “谢殿下成全。” 白既起身,往深渊走去,路过火伯之时,忽道:“火伯,我知你有补气力的药丸,可否暂时借我。” 火伯一路都带着赵伯衡赠与顾经年的那些红色药丸,闻言便都拿了出来。 白既接过,一边走,一边把药丸往嘴里倒,走到悬崖边缘时,竟已一股脑地全都吃了下去。 “助我!” 他向游彦、郝胖水等人轻喝一声,他们全力施力,很快,在空中凝聚出了一条水龙来,咆哮着,在空中盘桓。 此处水汽弥漫,使他们的控水异能颇好发挥。 白既跃上那条水龙,向深渊中俯冲而去。 “我陪你!” 嵇向明大喊了一声,展开羽翼,追向白既。 深渊当中,一只鸮兽正被卡在两块巨石的夹缝当中,发出害怕的鸣叫,两个堪地师被挂在一根绳索上晃晃荡荡,吓得大哭。 缨摇、悠悠正在试图救他们出来。 白既只往那边扫了一眼,没有去帮他们,而是径直乘着水龙冲向深渊底部。 他并非漫无目的,而是看到了他父亲的异能,还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在他下方,一条更大的水龙正呼啸着撞向一个置身于火焰中的红发男子。 “任双飞!” 白既一眼就认出任双飞。 这个满头赤发的虞国国师与白雨泽是宿敌,曾经交手过无数次,可惜,白雨泽虽擅控水,却也不是擅于控火的任双飞的对手。 仇人相见,白既二话不说,驱水龙浇向任双飞。 事实上,哪怕白既不出手,任双飞已然不是龙须水的对手,周身火焰已被浇灭得差不多,失了防护。 水龙无情地从他小腹贯出,将他击穿在地。 “该死。” 任双飞脸色颓败,冷冷瞥了一眼白既。 败在龙须水手里他能接受,被这么个竖子偷袭,他却很生气,一挥掌,一阵烈风击在白既胸口。 白既登时吐出一口鲜血,从空中飘落下来。 他捂着胸口,挣扎着想要起来,然而,几次都爬不起来,遂恨恨地盯着摔在另一边的任双飞。 “狗贼,是你害了我爹?!” “小兔崽子。”任双飞讥道,“你爹还不值得我出手。” 他伤势虽重,却犹有余力,准备出手除掉白既这个碍事的。 此时,深渊上方,又一条水龙在盘旋,逐渐变大,随时准备扑下来。 却有一道身影踉跄着站了起来。 “杀白将军的凶手,与杀他的……该是同一个人。” 说话的是顾经年。 任双飞、白既目光看去,只见顾经年已抬起手,指向了龙须水的尸体。 “白将军的死状,与他相同,都被炼化干净了。” 随着顾经年这一句话,龙须水的嘴角微扬,似乎不屑地笑了一下。 那一双睁着的眼睛里没有喜怒哀乐。 任双飞咳了咳,道:“他真死了吗?” “他死了。” 说话间,顾经年已俯下身,将手探进岩浆当中。 有火焰在他手背上燃起,形成了火翼,火翼展开来,保护着他与白既,准备随时应对上方的水龙。 一边做着这些,顾经年一边向任双飞道:“还没看出来吗?有人炼化了他们控水的异能,通过水,控制着这具尸体。” “原来如此。”任双飞勉强起身,同样伸手在岩浆里,道:“且合力应付了此人,如何?” 深渊中火势更烈,但要烤干上方的大水,却显得很难。 “兔崽子。”任双飞又转头,看向白既,道:“你都听到了,杀父之仇,你要不要报?” 白既闻言,咬了咬牙,终于站起身。 他抬起双手,专注精力,试图控制上方的水龙。然而,也许是实力差距太大,他根本无法撼动那水龙哪怕分毫。 “顾经年。”白既深深皱着眉,道:“你的药丸,一点效用都没有啊。” 顾经年没听懂他在说什么,正在全力保命,并不理会。 下一刻,嵇向明落在白既身旁,拿出一枚红色药九,道:“吃这个。” 白既没有犹豫,张开了嘴,将它吞服而下,登时,一股暖流在心肺间涌开,他蓦然睁开眼,感到上方的水龙被他扯动了一下。 (本章完) 第224章 地陷 第224章 地陷 深渊中忽响起了琴声。 不知何时,胡静楠已坐了起来,抱着断琴,弹奏出了音调十分简单,可依旧悠扬的琴音。 顾经年与任双飞合力燃烧着岩浆,使得深渊中烈焰冲天,但要把上方的水蒸干,无异于天方夜谭。 汗水从白既的额头上不停滴下。 他吞服了那枚红色药丸之后,意外地感到实力飞跃了好几层,竟有能够控制那水龙之势。 也许,今日要击败强敌,就只能靠他了。 可下一刻,水龙还是呼啸而来。 “噗。” 白既口吐鲜血,颓然倒地。 他此时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对那水龙的控制,就好像用一条细线牵着一只猛兽,对方一挣就能挣脱。 无力感瞬间袭来,他却还是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撑起一面水盾,保护着顾经年与嵇向明。 至少不辜负那颗红色药丸吧,白既心想。 “滋——” 水龙与烈火相撞,化作水汽。然而,火焰还是被浇灭,水龙带着强悍之力,砸向顾经年、任双飞等人。 他们几人合力,竟还是敌不过那个根本还未露面的对手。 龙须水的嘴角还挂着那一丝讥笑。 终于,任双飞小腹的伤口迸裂开来,在水龙砸下之前就脸色灰败。 “嘭!” 又是一声巨响,深渊的两壁剧烈摇晃,更多巨石砸下。 但,顾经年抬头看去,却见到了让他诧异的一幕。 他的上方,缨摇凌空而立,挡住了水龙,身后的双翼招展,十分漂亮。 可缨摇挡住水龙的方式却不是用火翼,而是拳头。 那拳头不大,而由熙河之水形成的水龙仅直径就有十数里,长更是上百里。 然而,小小的拳头击在水龙之上,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水龙瞬间被击碎,化作漫天的雨。 深渊中仿佛回响一声愤怒、不甘的龙吟,之后是天崩地裂。 缨摇的拳风未尽,击在岩壁上,于是岩石碎裂,轰然坍塌。 似乎是地陷再次发生了。 一拳轰散水龙,打得山崩地裂,缨摇本不该有这样的力量,这是朴父之威。 顾经年来不及细想,脚下的岩石已然裂开,河水、岩浆随着裂缝滚滚而下,流向地底深处。 “轰!” “轰!” “轰!” 一只鸮兽冲天而起。 它脖子上还挂着一根绳索,两个堪地师一人捉着绳索的一头,被带着直冲云霄,发出尖利的叫喊。 而在下方,大地正在不停地往下陷,填进那深渊之中。 在大地陷落之前,一辆飞车仓促升起,异人们保护着殷景亘险之又险地离开了深渊边缘。 可他们也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当尘埃落定,下方已没有深渊,只有一片低矮的山谷。 “殿下,成业侯他们还在下面。” ———————— 顾经年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无尽黑暗。 也很安静,听不到水声,亦感受不到炙热的岩浆。 只有沉默的石头,一块一块,搭建了破碎的地下空间。 他试着动了动,发现脚被卡在了巨石下面,于是了很大的工夫,一点点将脚拔出来,任由皮肉被刮得血肉模糊。 想必旁人不像他有自愈的能力,会被直接困死,比如任双飞。 只是白既与嵇向明有些可惜。 但顾经年真正在乎的只有缨摇。 好在,倘若缨摇真有了朴父的力气,该不会被困住,也许还能救他离开。 顾经年摸索着,试图寻找缨摇。 他的呼吸还很顺畅,可见地下应该还有颇大的空间。毕竟是那么大的深渊,当不至于一下就被石头埋得水泄不通。 摸索了良久,他竟还真找到了一个缝隙,勉强容一人通过,挤过缝隙,他却是往下一摔。 “砰”的一声轻响,他身上剧痛,但却像是摔在了空心的木头上。 伸手一摸,顾经年摸到了细绳,很快反应过来,那是胡静楠的琴弦。 “别动。” 下一刻,女子轻柔的叱喝声起,一柄匕首抵在了顾经年的后心。 “敢动一下,我杀了你。” 顾经年根本不怕匕首,但没动,也没说话。 这里很黑,胡静楠还没认出他来,他没必要主动暴露了身份。 胡静楠见他果然一动不动,问道:“你是谁?” 顾经年嘴里含着沙,也不吐掉,道:“我是屈公安插在顾经年身边的眼线。” 胡静楠遂伸手,在他背上摸了一遍,没有摸到羽翼,遂道:“你是白雨泽的儿子?” “是。” 看来,胡静楠没摸翅膀之前也不知屈济之的眼线是谁。 顾经年便道:“我素知屈公所为是为了雍国,但你是兖国之人,为何会到雍国来?” 胡静楠道:“万一伏界山有了缺口,则夷海异人大量涌入中州,如千年前一般生灵涂炭,陛下遂命我来探查。” “可我看,你们所作所为,更像是想要寻找厉害的异人炼化。” “他们各有所图,与我无关。”胡静楠不欲多谈此事,道:“总之,诸国之中,兖国与雍国最友善,我不会对雍国不利。” 说到后来,她气息已十分不稳。 顾经年遂问道:“你受伤了?” 抵在他背上的匕首往前一顶,胡静楠道:“所以呢?” “我们应该互相帮助才是。”顾经年道。 “我如何信你?” “信不信随你,我现在只有一个目的,找到杀死我爹的凶手。” 胡静楠略一沉思,道:“若如此,倒有一个办法。” “什么?” “找到方才那具龙须水的尸体,招赵伯衡来读他的记忆。”胡静楠道,“杀龙须水的,与杀令尊的是同一人。” 顾经年终于问出了他们的目的,故作激动,问道:“现在深渊已经塌了,还能招赵伯衡来?” “只要找到尸体,我便有办法。” “好,那我们去找,你可以把匕首拿开了。” 过了一会儿,抵在顾经年背后的匕首被缓缓移开。 “走吧。” 顾经年起身,摸索着旁边的石壁,准备往前走,却半晌没见胡静楠有动静。 “怎么?” 胡静楠这才轻声道:“我卡住了。” 假如她方才没说,找到龙须水的尸体她便有办法招来赵伯衡,顾经年必不会管她,此时却只好转身回来。 “哪里卡住了?” 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顾经年伸手去探,手掌先是被匕首刺了一下。 他忍着没出声,反手握住胡静楠的手腕,再次道:“哪里卡住了?” “这里。” 胡静楠这才引着他往她小腿处摸去。 隔着丝绸,顾经年捉到了她的脚踝,再往下就是一块巨石,旁边则是被压碎的琴。 也不知那琴是什么材料做的,竟没有被压成齑粉,两块木板恰好保住了胡静楠的脚,但也怎么都拔不出来。 “匕首给我。” 顾经年接过匕首,用尽全力去撬那巨石,自然是纹丝不动。 他遂把另外半边断琴的碎木敲进胡静楠脚另一边的缝隙里,方才开始用力拔她的腿。 “你也使点劲。” 顾经年没什么怜香惜玉可言,他对自己狠,对别人也狠,终于,随着一声惨叫,他帮胡静楠把脚拔了出来。 “嘶。” “好了,走吧。” “嗯。” “你哭了?” “没,没有。” 顾经年没有把匕首还给她,而是拿着匕首在前方开路,一边走,一边道:“我若记得没错,我们最初所在的位置,离瀑布下方正中间不远吧?” “是。”胡静楠道:“就在那附近。” “我若记得不错,那里有一条地道,不知塌了没有……” 顾经年话到一半,忽然噤声。 因为他听到,就在这地下,似乎还有别人在说话。 (本章完) 第225章 洞口 第225章 洞口 顾经年立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倾耳听去,有说话声在洞穴内回荡。 “陛下,我卡住了。” 之后,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你不是能变吗?变瘦些。” 最初说话的男子声音带着些无奈,道:“我身上的肉能变,可我的骨架变不了。” 老者不耐烦道:“那你便在那等着,我到前方探一探。” 此时,一个稚气的男童嚷道:“带上我。” “嗯。”老者语气不悦,道:“给我抱他,夜明珠也给我。” “陛下还是不要走太远了,我奉命保护……” “闭嘴。” 那边,顾经年听到脚步声往这边而来,忙把胡静楠推进一个两块巨石搭成的缝隙当中。 可惜,那缝隙太小,他挤了一下,没能挤进去,于是连忙躲到了旁边的角落里。 过了一会,有微光驱散了前方的黑暗,显出一个人影。 那人的皮肤在夜明珠的照耀下十分苍白,头上没有任何的毛发,呈现出一种怪异可怕之感。 正是殷括。 他一手拿着夜明珠,另一只手抱着一个小小的孩子,是孟少翁。 孟少翁比之前更年幼了,甚至连路都不太走得了,正探头张望着。 他们二人因在逃命时争执不休,使得屈济之的队伍遭受重创,孟少翁当时也晕了过去,屈济之便将他们囚禁起来,派潘成丘看守。 结果,两人却联手,制服了潘成丘,逼迫他带他们找到这里。 “滴答。” 忽然有水声响起。 那是顾经年上方的石缝中有水滴了下来,滴在他的头上,又随着他的脸颊滴在地上的积水当中。 “有水?” 殷括说着,目光往顾经年的方向看来,迈步而行。 顾经年知道殷括实力不强,但对孟少翁的异能颇有忌惮,手持匕首,准备等他们走近了,便给他们一人一刀。 夜明珠的光芒移向了顾经的藏身之处,眼看就要照到他。 正此时,殷括停下了脚步,举着夜明珠往另一个方向照去。 只见石壁上有一个不规则的小小洞口。 殷括走向了那个洞口,把夜明珠往里照去,当即惊喜。 孟少翁察觉到了他的喜悦,道:“那边有什么?” 殷括没有立刻回答,先是观察了那洞口,发现自己确实过不去,眼珠转动了一会,思忖之后,才道:“那边有一具尸体。” “让我看看。”孟少翁道。 殷括道:“你先告诉朕,有了界人的尸体之后,如何才能炼得长生。”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孟少翁用他稚气的声音讥笑了一声,道:“放心吧,这具尸体肯定已经被炼干了,我们能做的,只是从他身上找到沃民的线索……这个洞口我能过去,我去看看。” 殷括却没有动作,而是道:“万一你过去了就不回来呢?” “不会。”孟少翁道,“我实力损耗过多,变老的速度越来越快,与你合作才脱离了屈济之的囚禁,现在我的身体这么弱小,自己能跑到哪去?” 殷括看了一眼那洞口,确实没有更多的办法,心中犹豫了起来,道:“你发誓不会背叛与朕的盟约。” “你我一起长生,必不违此誓,否则让我早死。” 殷括这才相信孟少翁,把夜明珠挂在他的脖子上,双手举起他,将他托过洞口,放了过去。 孟少翁瘦小的胳膊攀着岩石,爬到了石洞的那一边,向着龙须水的尸体爬去。 殷括则趴在洞口看着,死死盯着黑暗中的那一点光亮。 当孟少翁爬到龙须水面前时,龙须水忽然动了,不仅睁开了眼,还伸出手,让孟少翁能顺着他的胳膊爬上来。 之后,龙须水胳膊一收,把孟少翁架在胳膊上。 像是个和善的男子抱着个小孩。 “他活了?” 殷括喃喃了一声,隔着洞口,向那边道:“我是雍国的皇帝,数百年前,界曾与我大雍缔结过约定,将保伏界山不受夷海侵犯,你可记得?” 说罢,他眯起眼,只见龙须水的嘴唇张合了,竟真开口说话了。 “可你等今日来,是为了长生,不是吗?” 这声音奇怪,中气十足,丝毫没有尸体的阴沉、虚弱之感。 躲在角落里的顾经年听着,感到有些耳熟,转念一想,须臾明白了过来。 殷括则甚是惊讶,惊讶龙须水不仅活了,还能看透他的心思。 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等着看孟少翁是如何应对,毕竟孟少翁离得更近。 那边,孟少翁其实一直在试图用意念控制龙须水,可都失败了,这种感觉就好像之前对付朴父。 “你到底是死的还是活的?为何不受我的异能控制?” “你觉得呢?”龙须水问道。 孟少翁道:“我不知道,但自有人能看出来。” 说罢,他从怀中拿出了一杆小小的旗帜。 那旗很小,像是他的玩具一般,但只要插在龙须水身上,赵伯衡便能知晓他们的方位,从而传影过来,一探龙须水的虚实。 “你们两个都快要油尽灯枯了,还寄望于与他们合作,他们怎可能让你们如愿长生?”龙须水忽然讥笑道,“何不试试听我的?” 孟少翁那只捉着小旗帜的手就停了下来,目光狐疑地瞥了龙须水一眼,之后,转头看向洞口,道:“你怎么看?” 殷括道:“听听他怎么说。” “说吧。” 龙须水道:“火凤凰就在这地底,你们炼化了她,再引火涅槃,即使不能长生,也能再活个数十载。” “如何炼化火凤凰?”孟少翁道,“我连她的影子都没见到。” 龙须水道:“小家伙,你附耳过来,我教你如何擒住火凤凰。” 孟少翁于是在龙须水宽厚的肩膀上爬了过去,把小小的耳朵凑到了他大大的嘴边。 殷括听不到他们说话,连忙问道:“他说什么?你们为何避着朕?” “等着,我过来告诉你。” 孟少翁说着,爬下龙须水的身体,重新爬回了洞口处,招了招手,让殷括附耳过去。 殷括十分疑惑,暗忖此处难道还有别人?竟需要交头接耳。 但出于好奇与对长生的渴望,他还是把头探过了洞口。 孟少翁爬上岩壁,抱着殷括的头,附在他耳边,小声道:“顾经年就在你身边不远,我们拿……” “噗!” 一声响,匕首刺进了殷括的后脖颈。 顾经年不知何时已悄然走到了他的身后,先下手为强。 黏液从殷括脖颈后喷涌,顾经年顺势一割,将殷括的脖颈割开一半。 孟少翁抱着那头颅,小小的身子往下一坠,摇摇晃晃。 顾经年于是一手持匕首穿过洞口,刺向孟少翁。 “别动。” 险之又险的,匕首在孟少翁面前停住,顾经年的身子僵在那儿,一动不动。 “吓我?” 孟少翁喃喃自语了一声,转头向龙须水道:“我捉到顾经年了,然后呢?” 龙渊水道:“等着,火凤凰能够感应到他,要不了多久就会来救他。到时,你制住火凤凰即可。” “好。” 孟少翁颇为自信。 他活了一百多年,实力深厚,尤其是这个以意念控制旁人的异能,哪怕是实力远强于他的人,只要没有防备,立即就会中招。 迄今为止,他只在朴父与龙须水面前失手过…… “噗。”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忽然刺了过来,刺进了孟少翁的喉咙。 那是一根琴弦,此时却无比坚硬。 孟少翁“呃”的一声,松开了那抱着殷括头颅的手,摔在地上。 夜明珠的光亮照着他的脸,他脸上依旧是自信的表情。 殷括脖颈处流出的黏液流淌在他脸上,却没能助他复生。 胡静楠不知何时已站在顾经年身后,手持着一根琴弦,像持着一把剑。 顾经年收起匕首,道:“看来,琴弦才是你的武器,你留了一手啊。” 胡静楠道:“因为我早就知道你是顾经年。” “哦,可琴弦也伤不了我。” 说罢,顾经年看向洞口那边的龙须水,道:“刘玉川,是你吧?” (本章完) 第226章 读取 第226章 读取 斜立在那的半具尸体分明是龙须水。 他缓缓转动脑袋,透过洞口看向顾经年。 因为殷括的尸体还挂在那儿碍事,顾经年干脆将其脖颈割断。 于是,殷括如愿到了洞口的那一边,虽然只有头颅过去,伤口处不断分泌着黏液,长出新身体。 重要的是,洞口处已没有东西阻拦龙须水与顾经年之间视线了。 夜明珠就在洞口下方孟少翁的尸体上,发出的微光恰好照到他们的瞳孔。 “是你吧?刘玉川。” “你怎么知道?” 龙须水开了口,确实是刘玉川说话的语调。 顾经年道:“这人都死了很久了,怎么可能还会说话,你通过水控制着他的尸体,动他的眼睛、嘴巴、喉咙,伪装成他还活着。” “我为何要这么做?” “吓退这些利欲熏心之辈,保护界?你想加入界,所以需要攒功劳?” “若我是刘玉川,我此前没有为难你与缨摇,方才为何又让这两个蠢货对付你们?” 顾经年道:“我也奇怪,也许,你是嫉妒缨摇得了那两颗果子。” “哈哈哈哈,我确实没想到缨摇会变得这么强大。” “所以,你后悔放过我们,想要除掉我们?” “年轻人,你想的太复杂了,我要的很简单。” “你想要什么?”顾经年问道,接着,试探道:“沃民?” 许久,山洞内没有回答。 对面的龙须水斜立在那一动不动,彻底没了生命的气息。 顾经年侧耳倾听,方才始终持续的“滴答”声也停了下来,可见这附近已经没有水在流了。 可能刘玉川因为没有了水就离开了。 转念一想,他那么强大的一个人,又岂是只有控水这一个异能? 也可能觉得与顾经年聊天太过无聊了。 而从始至终,他本人并未出现在这个深渊中,只是远远地操控着水。 “刘玉川?” 顾经年又连着问了几遍,始终没得到回应。 “他应该不在了。”胡静楠道。 “嗯。” 顾经年收回心神,开始打量着前方的洞口,并试图用匕首凿开它,但这显然是不现实的。 “你方才说,若找到了龙须水的尸体,能招来赵伯衡?” “是。” 顾经年指向洞口那边,落在孟少翁身旁的小小旗子,问道:“是用那东西吗?” “不错。”胡静楠道,“赵伯衡窥到龙须水记忆的方式有两个,一是通过沈季螭的传影,二是……” “是什么?” 顾经年还在问,忽然感到肩上一痛。 却见胡静楠手持一个小旗,插到了他的肩膀上。 “你?” “别动。” 胡静楠轻喝一声,方才低声解释道:“二便是它了,传魄令旗,赵伯衡把他的精魄炼在这旗子上,旗杆处有针,遇血,赵伯衡便感受到精魄所在,见你所见。” 顾经年道:“他能看到我的记忆?” “是。”胡静楠道,“我不能让他看到我的记忆,故而,只能由你来了……你看龙须水,快。” 顾经年忽感到十分头晕,脑袋昏昏沉沉。 他莫名地就听了胡静楠的,看向了龙须水那一双灰色的瞳孔。 双方隔得远,因此最初的一瞬间,他是恍惚的。 可还是有朦朦胧胧的记忆扑面而来。 像是在做梦,但,顾经年却是以另一个视角,看到了梦境。 他以一个胎儿的视角,看到这个胎儿呱呱坠地的一瞬间,他还清楚的知道,这个胎儿在他母亲的腹中孕了三十六年才生下来。 那是五百多年以前的事了。 龙须水至今已活了五百多年,他很年轻时,就是个天赋极为强大的稽人。可若没有一些奇遇,他一辈子也就是个稽人,与父母、族人在东海上的一个小岛上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 十八岁那一年,他遇到了一只餮蛤。 中州很少遇到餮蛤,因为没有人会把自己炼化出餮蛤的异能,而餮蛤往往吃的很多,容易被当成祸害除掉,因此,龙须水第一次见到餮蛤时很意外。 而那一只餮蛤也确实不同,它不仅张口就能吞下万物,还不怕火。 在一个夜里,餮蛤吞掉岛上的所有稽人,之后圆滚滚的身体浮在海面上漂浮而去。 等龙须水再找到它的时候,它正趴在一个火山口,张大了嘴,任大火烧进它的嘴里。 龙须水趁它不注意,以必死的勇气杀向餮蛤,本想同归于尽,却被餮蛤吞入了体内,将死之际,他发现餮蛤体内有着许多红色的药丸,遂将它们全都吞了下去。 一股又一股的暖流从他腹中传来,他感到自己前所未有的强大,感应到了火山岛外的茫茫海水,甚至,他能够操控那滔天的海水。 于是,他杀了餮蛤,生吃了它的肉。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一直在寻找餮蛤的主人,因他知道,是有人饲养了那只餮蛤,作为炼药之用…… 顾经年的头更晕了。 他感到一阵又一阵的乏力。 而龙须水的记忆也变的模糊、混淆,他记得他从东海一直找到西域,那已经过了一百多年,百年间他越来越强,却过得越来越无趣,怀疑他的仇人已经死了,开始迷茫于生命的意义。 直到有一天,他登上了伏界山,发现天地之间的气与中州其它地方有巨大的不同。 他仿佛能够感到伏界山的另一边,夷海之地,有着极有利于他修为的天地灵气。 由此,他萌发了翻越伏界山的念头,遂腾云而起,不停地往上飞。 他飞了很久很久,穿过了云层,飞到了他从未飞到的高度,然而,伏界山依旧高耸在他面前。 渐渐地,他感到窒息,无法使用异能,他摔在雪山之中,徒步往上爬去。 爬了整整一个月,换作旁人也许早就死了,他却还活着,但也半死不活,夜里,睁开眼看去,天空中的星辰仿佛近在咫尺。 他仰天看着,忍不住伸出手去摘一颗,摘的是北斗七星中的一颗。 忽然,一个神秘的声音响起。 “何人敢动七星阵?滚!” 龙须水心生畏惧,真就滚下了高山,最后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就见到一个老者,正摸着他的浑身筋骨,喃喃道:“天赋、定力都不错,尤其是机缘运气,非常好。” “你是谁?” “我正好在寻一个接班人,你可愿意?” 龙须水当时也就傻乎乎地答应了。 之后过了很久,他才知道“界”是什么。 “你可知道,中州与夷海之间的界,不是这高入天际的伏界山,不是那无垠的流沙与海,不是深渊、冰雪,而是我们,我们就是界。我需要接班人,不是因为我要死了,而是我得到那边去。” “那边?” “就是夷海,界是相对的,那边的界人被杀了一个。总之,你可愿接替我的位置,一生一世守在这里。” “好。”龙须水很快就应下了。 顾经年亲眼感受着他的记忆,发现他答应之时,脑子里真的是什么都没想。 看得出,龙须水是个很简单、同时运气非常好的人,一辈子有两到三次极为不凡的机遇,他都把握住了,其余的也没做什么。 因想着这些杂念,顾经年脑子里刺痛了一下。 他遂凝神,继续专注地看着龙须水的眼睛。 记忆已十分模糊,只记得老者又问道:“你这就答应了,不问问入界的好处是什么?” “是什么?” “漫长的寿命、强大的实力皆可得,但你有能够把握这些的心志吗?” 老者说着,转身,显出了身后的情形。 顾经年眯了眯眼,试图看清。 然而,再次感到脑袋刺痛,剧烈的痛苦猛然传来。 (本章完) 第227章 记忆中人 第227章 记忆中人 那是一个小屋,屋外风雪交加。 屋内的老者语重心长地与龙须水说着话,顾经年的目光则努力看向屋中的陈设,或者说,是赵伯衡正在引领着顾经年去发现能够找到小屋所在的线索。 然而,这里是龙须水的记忆,龙须水的目光大部分时候都落在老者的脸上。 “走吧,我带你去见见那人。” 终于,老者要带龙须水入界了。 眼前的画面恍惚起来,依稀见到老者把手搭在了龙须水的肩上。 小屋摇摇晃晃,摇入了漫天的大雪之中,之后是无数的风景掠过,也不知是记忆出了错,还是龙须水入界的过程就是如浮光掠影。 顾经年感受到了来自赵伯衡的强烈念头,得看清楚他们是怎么去的。 可他越想努力看清,脑子里却愈发刺痛。 他忍着剧痛,看到了极高的山巅,立着一道山门,山门由四根雕刻着各种异兽的巨石组成。 “看看上面刻的是什么。”赵伯衡不停催促着。 顾经年于是试图在龙须水的记忆里看清那些雕刻。 就在这时,一张苍老的面容出现在了他面前。 像是老者转身看向龙须水,要在进山门前再次交代一两句话。 “年轻人。” 老者开口,眼神带着训诫之意,缓缓问道:“你们在偷看什么?” 顾经年有些疑惑,感到对方这句话像是对自己说的。 可这里分明是龙须水的记忆,是早在几百年前就发生过了的,那么,记忆里的人怎么可能对现实里的人说话? “不必怀疑。”老者忽似笑非笑,道:“我在问你们,为何窥视我徒儿的记忆?” 闻言,顾经年能够更明显地感受到赵伯衡的惊诧。 他不知道他或者赵伯衡能不能够与这个老者对话,不等他们开口,老者忽然叱喝了一声。 “去!” 本就猛烈的剧痛一刹那间又痛了数倍,顾经年脑子里像是要炸开一般。 他甚至能听到赵伯衡发出了痛苦的惨叫。 “嘭!” 响声从对面的石室中传来,是龙须水的尸体忽然碎裂,化为齑粉。 顾经年也被一股力推倒在地,感到心神剧震。 “你怎么了?”胡静楠上前扶着他,问道:“发生了什么?” 许久,顾经年才缓过神,坐了起来,已经完全感受不到赵伯衡的精魄了。 “龙须水为何碎了?”胡静楠问道,“你们做了什么?” “不是我们,是……是他的记忆?”顾经年沉吟着,语气并不确定。 “什么?” “他的记忆在毁尸灭迹。”顾经年最终有了这个十分离谱的结论。 胡静楠没有听懂,问道:“赵伯衡呢?” 顾经年摇了摇头,往肩膀看去,那个小旗子还插在那儿,胡静楠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拿起那小旗子,拔起,又重新插下。 “感觉到了吗?” “没有。”顾经年道,“看来赵伯衡是不会再来了,他有什么一定要救你的理由吗?” 胡静楠摇了摇头,问道:“界呢?是怎么回事?” “界的使命是保护中州与夷海互不侵扰,你若没骗我,你应该与界立场一致才对。” 胡静楠想要知道的远不止这些。 奈何,她旁敲侧击,顾经年能吐露的也实在不多。 能说的,只有一个风雪交加的小木屋,一个立于山巅的石门,一个能在记忆里喝退他们的老者,以及老者说的七星阵。 听着这些,胡静楠陷入了沉思。 顾经年走到小洞口,往那边看去,夜明珠还在发着光,殷括的头颅下已经长出了肩膀。 但地洞那边并没有别的任何缝隙,殷括便是长全了身子,也只能困在里面,顾经年遂并不理会。 “你能拿到那颗珠子吗?” “能。” 胡静楠于是走了过来,用琴弦勾出了挂在孟少翁脖子上的夜明珠。 夜明珠照亮了地上那具殷括的无头尸体,已重新长出了脖颈。 顾经年便拿起匕首将尸体从中切开,也记不清这是他杀的第几个殷括了。 一个瓷瓶从殷括的怀里掉了出来,胡静楠俯身将它拾起,打开闻了闻,有些惊喜,将里面的液体倒了一滴到嘴里。 很神奇的是,她脚上的伤口很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当顾经年接过那颗夜明珠,照到了胡静楠的脸,发现她还年轻漂亮了许多。 “走吧。” 顾经年持着夜明珠,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殷括的脑袋见状,努力转动了一下,开口道:“你们别走,朕可以与你们合作……别走!” 夜明珠的光亮已经随着脚步声渐渐远去了,石洞内完全黑了下来,殷括的呼声在回响,始终没有任何回答。 只剩下孟少翁在陪伴着他。 那边,顾经年停下了脚步,因为看到有个石缝后面有人影在动。 “陛下?”见了夜明珠的光亮,卡在了石缝里的那人开口问道:“陛下,是你吗?” “是我。”顾经年坦然答道。 闻言,那人吓了一跳,想要向后缩,却是卡在那儿进退不得。 顾经年走上前,夜明珠便照到了半张惊恐的胖脸。 “你是谁?” “潘成丘,我是大雍赫赫有名的……成业侯,你怎么在这?” 潘成丘此时才看到顾经年,登时不敢再吹嘘自己赫赫有名,磕磕绊绊地问道,“太上皇呢?那边有路吗?” 因顾经年曾与他们的队伍同行过,他到现在还认为顾经年与他们是同路人。 “有。”顾经年道:“他们往那边去找路了,说是你过不来,让我们带你走回头路。” “真的?” 这当然是假的,顾经年原本只是随口胡说,可看潘成丘很容易就相信了,干脆点点头,道:“让开。” “胡姑娘,你也在?”潘成丘道,“我卡住了,你们推我一把。” 他确实卡得很紧,肋骨卡在了缝隙里,身在的肥肉被挤在两边,变化着各种形状。 顾经年好不容易才将他推了过去。 三人穿过石缝,往潘成丘来的方向探去,发现是个颇大的空间。 “那个方向你们探过吗?” “没有啊。”潘成丘道,“地陷之后,我们才醒来没多久,看到有个石缝,太上皇就钻过去了。” 顾经年问道:“你们是如何到这里的?” “唉,那日天上下火雨,我们都快跑了,为了保护太上皇死了许多人。只好到了一个山庄歇养,后来屈公办事,太上皇又非要跟着,我只好保护他来。” “什么山庄?”顾经年问道,“可有瑞国人在那儿?” “你怎么知道?” “看来,沈季螭的真身就在那山庄中了?” 潘成丘吃了一惊,小声道:“这可是机密。” 顾经年早知沈季螭就在连羲山,于是又问道:“那你在那山庄中,是否见到了一个不满周岁的小女孩?” “不久前是带了一行人来,有两个贼漂亮的女子,确实抱着个女娃子。” 潘成丘说着,懊悔起来,用手捂了捂自己的嘴,道:“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能说的。” “没事,自己人。”顾经年问道:“那个山庄在哪?” “我找得到,可前提是我们得从这儿出去啊。” “出得去。” 若说深陷坍塌的最初,顾经年还担心被困死在这里面,可此时他已然完全不担心了。 因为他感应到了缨摇就在不远处。 果然,就在他有所感应之后不久,上方有了细碎的沙石落下的声音,之后,有石块轰然砸落。 可出乎顾经年意料的是,落下来的却是两个人,且正在生死相搏,其中一人嘴里发出愤怒的吼叫。 “去死吧!” (本章完) 第228章 衣钵 第228章 衣钵 打斗的两个人原本完全处在黑暗之中,忽然,周遭的巨石晃动了起来,他们便随之跌落,摔进了下方的另一个空间。 很快,他们感到眼前一晃,有道刺眼的光亮向他们照来。 但那光芒其实很柔和,只是他们身处黑暗太久,有些不适应。 迎着光看去,他们看到了顾经年。 “成……成业侯……咳咳咳。” 先唤出声的是嵇向明,他浑身上下被水缠绕着,手脚与翅膀都不能动弹,脖子则被白既死死地掐住,本处在必死的境地。 看到顾经年的一瞬间,嵇向明连忙伸手求救。 “求我。” 白既却不管不顾,还在拼命掐着嵇向明的脖子,道:“去死吧你。” “白兄。”顾经年遂上前,拍着白既的肩,“不急着杀他,先说怎么回事。” 白既余怒未消,又过了一会儿才冷静下来,渐渐松开了手。 他起身,踉跄退了几步,后背撞在石壁上,摔坐在地,双手捂着脸,悲哭了起来。 “发生什么了?”潘成丘道:“白公子,男儿有泪不轻弹,什么大不了的事需要……” “我把我爹吃了!”白既哭道。 潘成丘还在说着宽慰的话,闻言愣了一下,张了张嘴,好一会儿不知如何回答。 地上的嵇向明终于缓过气来,道:“那怎么能叫吃了?你冤枉我。” 这句话又触怒了白既,站起身来就要再次对嵇向明出手。 潘成丘连忙挡在两人当中,身上的胖肉张开来,变成了一个大大的盾牌。 “有话好说,看起来,嵇向明也不是要害白公子,你听他说完嘛。” 白既这才指着嵇向明,咬牙切齿道:“你给我的那颗药丸,乃是以我爹的精血炼就的,是也不是?” “我不知道。” 顾经年见状,上前,向嵇向明问道:“怎么回事?你的红色药丸怎么来的?” 嵇向明道:“那是出发之前就带着的,当时白将军还没死,又怎么可能是以他的精血炼就的?” 白既道:“你放屁,我能感觉到那药丸内分明有他的气息,绝不会有错。而且,普通的药丸根本就没有你给我的那颗有效。” 嵇向明脸色变幻,好一会没有回答。 顾经年遂凑过去道:“你是屈济之安排到我们身边的眼线,对吗?” “是。”嵇向明马上就慌张了起来,道:“也不能说是眼线,只是……屈公希望我能够向他汇报你的行踪。” “那些药丸,真是你出发之前就带的?” “是……” 嵇向明还想咬死不认,见白既一副斩钉截铁的样子,无奈之下,只好道:“别的都是出发前带的,唯有给白既的那一颗,是在那天的火雨之后,屈公给我的,说是白将军的遗物,若给白公子服用,或可极大地增加他控水的异能。” 顾经年闻言,想到了龙须水的记忆。 同样是吞服了由至亲凝结成的药丸,龙须水心中毫无杂念,白既却再难看破心中魔障。 只是,他一直以为白雨泽是被刘玉川杀害并炼化,此时不由奇怪屈济之为何要这么做,疑惑地问道:“为何要给他?” 嵇向明道:“我不知道。” “你到现在还在嘴硬!” 白既叱喝了一声,手用力一握,裹在嵇向明身上的水就瞬间凝结成冰,如成百上千的针刺进嵇向明的体内,痛得他满头大汗。 “我是真不知道。”嵇向明咬牙道,“此事我没有坏心,结果也就是……你继承了你爹的衣钵。” “你还说!” 血从嵇向明身体中不停地流出,他痛苦万分,却还是依旧什么具体情形都说不出来。 而他最后那一句话已触怒白既至深,不等顾经年与潘成丘阻止,白既怒喝了一声,双手用力一握,竟是像握碎冰块一般,隔空将嵇向明的身体硬生生地撕成了碎片。 潘成丘正拦在两人之间,亲眼看到了这一幕,不由震惊道:“这……好强。” 他只听说过炼化之道凶险万分,却从来没有听说过只靠吃药丸就能提升实力到这一步的,忍不住转过头,像是看着怪物一般看着白既。 白既没有意识到潘成丘的目光有何含义,犹愤怒地喘着气,末了,抬起头,问了一句。 “如此说来,杀我爹的凶手,莫非是屈济之?” 潘成丘一愣,连忙道:“当然不是,屈公素来与……” “轰。” 说话间,石洞再次摇晃起来,有沙石不停地落下,众人连忙找了地方躲避。 潘成丘一把拉住白既,道:“白公子信我,此事必有误会,我带你找屈公,先避一避!” 顾经年却不避,站在那儿,任落石砸在身上。 他抬起手,隐隐地,有火光在他指尖燃起,渐渐把石洞照得更亮。 那火看似凭空出现的,唯有顾经年知道,那是他从上方的细微缝隙中,一点一点引过来的,肉眼虽不可见,但他感受到了。 火翼在他背后形成,挡在他上方,有如实质一般,为他挡住了落石。 “公子?!” 终于,上方传来了缨摇的声音。 顾经年早感应到她,道:“我在这里。” “我来了!” “哗啦啦。” 随着这些脆响,缨摇竟是从石头中钻了出来。 只见她双手随意地一扒,那些坚硬的山石就像豆腐般碎成粉末,缨摇穿行在这些石头中,就像是在水中漫游一般。 “公子,你没事吧?” “没事。” “我好厉害,你看到了吗?” 缨摇欢呼雀跃,兴高采烈地给顾经年展示了一下。 她举起拳头一击,一团火焰撞向了岩石,轻而易举地就砸出了一个通道来。 “我刚学会的,就是掌握不好力道,怕万一伤了公子,留着力呢。” 顾经年由衷的高兴,道:“你以后可以保护自己了。” 缨摇的笑容不由收敛下来,小声地嘟囔道:“更想被公子保护啊。” 石洞里太安静,顾经年还是听到了,于是道:“你也能保护我啊。” 他语气轻松,让缨摇也高兴起来,挥了挥拳,仰头笑道:“嗯啊,轮到我来保护公子了。” 说话间,潘成丘凑上前,轻声问道:“我们是不是可以出去了?” ———————— 鸮兽发出鸣叫声,在已经被填成山谷的深渊上方盘旋着。 一根绳索从它身上被抛了下去。 绳索很长,许多,才从深渊下方拖出了几人,将他们拉开了鸮兽的背上。 之后,顾经年、缨摇展开火翼,与鸮兽一起,飞到了远处的山顶,见到了等候在那里的殷景亘。 “殿下。” 白既行了一礼,道:“家父或许是死在屈济之手上。” 殷景亘道:“你放心,不论凶手是谁,我必为白将军主持公道,且定会查出真凶。” 他表了态,却也没有听信白既的一面之词,断定屈济之就是凶手。 简单的安慰过白既,殷景亘招过了两个堪地师,道:“先谈恢复熙河之事。” “是,殿下,臣等已探明,因深渊再次开裂,岩浆已往地底深处流淌。至于熙河则还被埋在地下,若能引河水冲破乱石,再沿着臣等规划的河道,此河水回故道,必可缓解西南旱情。” 殷景亘遂看向白既,问道:“我知你有私仇未报,可愿以大局为重?” “殿下放心。”白既执礼道,“我愿受殿下差使。” “那好,你先带人去看看,如何引熙河之水回归地面。” “是!” 白既转身而去,信步而行,许久之后停下脚步。 他闭上眼,感受到了地下深处的澎湃河水。同时,他也能感受到自己的实力远非昔日可比。 此时此刻,能用实力成就造福天下的大事,他才忽然明白嵇向明那一句“继承衣钵”的意思。 远远的,顾经年看着白既的身影,忽然想到了一个屈济之给白既药丸的理由,正是屈济之平素口口声声说的“为了雍国”。 (本章完) 第229章 分化 第229章 分化 从地洞里出来的众人都十分狼狈,唯有胡静楠稍稍整理了自己的头发与衣裳,很快又显得整洁得体。 她看着不远处安排着诸项事宜的殷景亘,眼神中泛起疑惑之色。 “顾公子,我想求见贵国殿下。” 顾经年闻言,回过头来,道:“胡姑娘有何事?” 胡静楠道:“我是兖国使者,这不是理所应当的礼节吗?顾公子认为有何不妥?” “没什么不妥。”顾经年道,“我替你传话便是。” 他的反应平淡慵懒,好像方才下意识地阻止胡静楠见殷景亘只是因为懒得传话。 两人在地洞里或许有几分相互扶持的关系,现在既然出来,立场不同,态度也冷淡了许多。 顾经年走到殷景亘身边,与他低声说了几句。 胡静楠眯眼瞧去,只见顾经年、殷景亘交头接耳,那情形隐隐让她感到有些奇怪。 好一会,顾经年也不走回来,站在那儿向她招了招手,待胡静楠到了殷景亘面前见礼了,他依旧侍立左右。 “多年未见了。”胡静楠显出一个温婉而亲和的笑容,如老友一般,道:“恭喜你成为雍国太子。” 她与殷景亘原来早年间已然见过。 殷景亘点点头,看向远处的山川,叹息一声,道:“可惜我雍国山河破碎,多事之秋啊。” “有件事,我想提醒你。”胡静楠道。 说着,她目光瞥了顾经年一眼,表示想与殷景亘单独谈谈。 殷景亘却是抬手一请,道:“但说无妨。” “也好,顾公子对此事参与甚深,听听无妨。” 胡静楠顿了顿,缓缓道:“千年前,中州皇帝曾与界有过盟约,共保伏界山不为夷海所侵,后来中州裂为五国,雍国两百年前几次出兵西陲蛮荒,引起界人不满,险致中州大祸,由此五国盟定凡与界有关之事宜必须由五国共同出面,若雍国擅自动手,则五国共讨之。” 殷景亘负手踱步,沉吟半晌,道:“我不知此事。” “此为秘密盟约,历代雍帝与储君口口相传。”胡静楠问道:“雍国太上皇与皇帝皆知,殿下不知吗?” 殷景亘不答,而是从容一笑,看向顾经年,感慨道:“成业侯,救回了一个厉害人物啊。” 胡静楠道:“我只是想告诉殿下,这次诸国使者到连羲山,并非犯境,而是遵约盟约,得到雍国皇帝的首肯。殿下若不接纳,恐怕要受到诸国的讨伐。” 殷景亘出发前便与顾经年说过,要除掉犯境的诸国高手,此时尚未打照面,便被胡静楠敲打,陷入了被动。 可他也非易与之辈,神态依旧自若,淡淡道:“拿父皇与诸国压我,我怕吗?” “逆势而为,举世皆敌,哪怕殿下有天纵之才,恐怕也难逃身死名裂。” 殷景亘再次看向顾经年,道:“成业侯,你来答胡姑娘。” 这倒也怪了,一个素来有强干之名的太子,几次询问顾经年这个闲云野鹤的意见。 偏偏顾经年还真就答出了个所以然来。 他看向胡静楠,问道:“依胡姑娘所言,诸国之所以缔盟,起因是担心雍国触怒界人,是吗?” “不错。” “可你们这些诸国使者此番来,却是为了猎杀、乃至炼化界人,岂非有违缔盟之初衷?” 胡静楠道:“并非如此……” 顾经年不等她说完,道:“你们把龙须水的尸体挖出来、窥探他的记忆,若触怒界人,可能导致中州生灵涂炭,却还反过来指责殿下不守盟约?” 胡静楠是淑女,不喜与人争辩,此时站在那儿,倒像是被顾经年欺负了一般。 等顾经年说完,她才开口,声音依旧不大。 “我们只是想查出杀害龙须水的凶手是谁。” “胡姑娘这般想,只怕旁人未必这般想。”顾经年道,“你难道能保证你们是一条心?” 胡静楠道:“这些都是你的揣测,而事实是,诸国都不敢轻易得罪界人。” 顾经年道:“可我并非凭空猜测。” “有何证据不成?” “龙须水的死状与白雨泽一样,且死后都被炼化了。”顾经年道,“炼化的方式很特别,既非养虺法,亦非换血法,而是我此前从未见过的炼丹之法。” 胡静楠摇头道:“我们怀疑,杀龙须水的是在瀑布中的神秘男子。” “刘玉川,我亦怀疑他。”顾经年话锋一转,又道:“但炼化了白雨泽所得的药丸,却出自于屈济之之手,你确定刘玉川与他们之间没有关联吗?” 胡静楠沉默了片刻。 顾经年继续道:“再说孟少翁之辈,他们一心长生,何曾考虑过触怒界人而给苍生招祸?” 殷景亘方才一直侧身望着远处,面无表情地听着。此时听明了来龙去脉,也完全明白了顾经年的意图在于分化诸国高手,遂不失时机地开了口。 “胡姑娘,你与那些心思叵测、营营苟苟之辈联手,不如与我联手,至少我们都一样希望中州太平、生灵安定。” 胡静楠道:“敢问,雍国是由殿下作主,还是由雍国皇帝作主?” 殷景亘并不正面回答,而是肃然道:“如今诸国上位者多自私自利、目光短浅之辈,天下格局,该由锐意进取的年轻人开创事业了。” 胡静楠深深看了殷景亘一眼。 此前,她对这个雍国太子是有很多疑惑的,多年未见,她觉得他与自己预想中不一样,少了几分男子气,比如,偶尔露出的脖颈下的皮肤显得很白,手指的关节看着很秀气,与顾经年交谈时并不能完全镇住对方,而与她相见时并不叙旧。 可此时此刻,他表现出的魄力与决心,还是让胡静楠意识到,他没变,还是那个志存高远的殷景亘。 于是,胡静楠最后问了一句。 “殿下难道不记得你我之前有过节吗?” “相比天下大事,一点过往的小事,何足挂齿?”殷景亘道,“你若有不满,我可向你赔罪。” “好。”胡静楠终于温婉一笑,“那我配合殿下便是。” 那边,潘成丘累得不行,倚在一块大石头下打了个哈欠,眼皮一搭就睡着了。 可没多久,有人摇了摇他。 “谁啊?” 潘成丘睁开眼一看,见是顾经年,顿时精神起来,问道:“成业侯有何吩咐?” “带我去见屈济之吧。” “好啊。”潘成丘非常好说话,当即便起身,拍了拍手,道:“我们飞过去吧。” “你能飞?”顾经年问道。 潘成丘点点头,身后的皮肉很快变幻出了两个小小的翅膀,扑腾了好一会儿,终于将他带的飞了起来。 顾经年见状,找了个绳索抛给他,道:“我带着你飞吧。” “那就多谢成业侯了,稍等我一下。” 潘成丘又向殷景亘带来的护卫们跑去,回来时,脖子上已挂了两块大大的烤馕。他收了背上的小翅膀,拿了一块木板,用绳索绑好,往上面一坐,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只等顾经年拉他。 那边,缨摇也想与顾经年一道前往,却被拒绝了。 “你先留在殿下身边。” “可是公子说过,我能保护你。” “我知道,我会需要你的接应。” 说着,顾经年附在缨摇耳边又低声说了一句什么,缨摇才不再央求。 顾经年遂展开火翼,将坐在木板上的潘成丘拉上了天空。 “哇,成业侯真是了得。” 潘成丘十分敷衍地赞叹着,吃着烤馕,不知从哪摸出酒囊喝了一口。 “他们藏身的山庄在哪?” “涡川以西,鹿角之山!”潘成丘大声喊道。 这是顾经年曾经拿来诈屈济之的地方,没想到屈济之等人真在那边,也不知是否因顾经年提供的“线索”建了山庄。 (本章完) 第230章 鹿角之山 第230章 鹿角之山 飞了一夜一日,清晨时,潘成丘一觉醒来,把剩下的烤馕吃完,拍了拍手,向下方看去。 连羲山的红色土壤绵延开来,转过高山,下方是几条河的交汇之处,河水已然干涸,唯有河道还深深刻在地上,像是神仙以铁划银钩的笔迹写出了一个“天”字。 这便是涡川了。 在涡川西边,起伏的高山上竖立着高高的岩石,形如鹿角,那便是鹿角山了。 “成业侯,就在那边!”潘成丘抬起头高喊道。 其实不用潘成丘的指引,飞到这里,顾经年已经隐隐能够感应到黄虎了。 他在空中盘旋了一会,找到了对黄虎感应最强烈的地方,缓缓落下。 然而,环顾四看,只看到周围是高高屹立的石林,根本不见任何山庄。 至于脚下,则是坚硬的岩石,也不像是有道路通向地宫。 他遂转向潘成丘问道:“山庄在何处?” 潘成丘挠头道:“这里我也不认识,成业侯得带我到正门去。” “门在何处?” “正门嘛,自然是在南边。” 南边其实也没有任何门,但至少潘成丘认得路了。 他虽然胖,但走路的速度并不慢,在山中七拐八绕,终于道:“到了,就是这里。” 前方的石林确实搭成了门的模样,可又不太像。 “得有钥匙。” 潘成丘喃喃道,转头四看着,走到石林前,抬头向上看去,嘴里发出“叽叽”的叫声。 不一会儿,一只小猴子从石头上探出头来,手里握着一根长长的石条。 “成业侯,你可别抢它。”潘成丘第一时间提醒道,“一抢它,就再也进不去了。” “那要如何?” “看我与它对暗号。” 潘成丘十分自信,接着开始“叽叽咕咕”地与那猴子说话。 那小猴子只是冷眼看他,时不时摸摸头,呲牙咧嘴,以示对潘成丘的不满。 “叽,叽叽叽,叽叽……不对吗?” “就直接说,你找谁?!”小猴子终于不耐烦,脚一踹,踹下一颗石头去砸胖子。 “啊!你这猴子会说人话?” “你才是猴子,我是举父。”小猴子恼道,“说,来者何事?!” “我是屈公麾下大将潘成丘,来找屈公复命的。” “潘成丘?屈父交代过,进吧。” 小猴子把手里的石条一丢,很快消失在石林之中。 “屈公麾下总有异士,哈哈哈。”潘成丘向顾经年尴尬一笑,拿起石条,嵌在石林的某处,道:“走吧。” “曜石?” “是啊。” 顾经年这才知道,原来方才潘成丘说的是“得有曜石”而不是“得有钥匙”。 此物看起来神奇,能把人传送到别处,但往往不超过十里的距离,放在城池当中能够遮人耳目,在这荒山之中,想必是往地下移动了。 穿过石门,眼前的场景忽然一变,果然是个地底通道。 顾经年能够强烈地感应到黄虎就在此地。 “公子?!” 甚至,隐隐地有喊叫声穿过了厚厚的石壁。 顾经年加快脚步,与潘成丘走过地底通道,前方又是一扇门。 然而,推开门的瞬间,眼前的光线忽然一亮。 顾经年对黄虎的感应很快消失,他抬头看去,上方是一片湛蓝的天空,这里是个明亮的庭院。 回过头,身后的门已经关上了。 风吹过稀疏的草木,依然有些燥热,圃下方还是有些干涸的红色土壤,可见这里应该还离连羲山不远,但不是在鹿角山。 几个守卫站在大堂外,看向潘成丘。 “太上皇呢?” “他从另一边……” 潘成丘下意识地回答,答到一半,才想起殷括可能还在地洞里没出来,不由看向了顾经年。 “成业侯,太上皇呢?” 顾经年随意地一摊手,大概是不知道,或无所谓。 潘成丘遂道:“屈公在吗?” “进来吧。” 让顾经年意外的是,他就这般简简单单地被带进了大堂中,带到了众人的面前。 大家都在,沈季螭、任双飞、龙敏芝、屈济之……以及,躺在一个担架上的赵伯衡。 沈季螭正在给赵伯衡把脉。 屈济之先开了口,道:“潘成丘,你去哪了?” “回屈公,太上皇让我带他去找你,我们便到了地宫。然后,成业侯让我带他回来找你,我便……” “他们说,你便听?” “是。”潘成丘不知自己做的哪里不对,小心应道:“屈公不在,太上皇与侯爷,我听他们的……该没错吧?” 屈济之一挥手,让潘成丘到一边去,看向了顾经年。 顾经年也在扫视着诸人。 任双飞不知是如何逃到这里来的,看起来伤势颇重,脸色苍白,十分虚弱地倚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察觉到顾经年的目光,睁开眼,很快又闭上。 龙敏芝神色淡漠,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顾经年却知道她分明对所有事都参与甚深,只是因为沈季螭在场,她暂时只起到辅佐、监察的作用。 沈季螭放下了赵伯衡的胳膊,抬头看了一眼顾经年,微微一笑,表情就好像是在一个稀松平常的下午巧遇了故人之子,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与赵伯衡一起看到了龙须水的记忆,与我们说说如何?” 顾经年问道:“你们想知道什么?” 沈季螭道:“界的入口在何处?” 顾经年看向了躺在地上,眼睛紧闭的赵伯衡,问道:“他没与你们说吗?” 沈季螭笑而不答,像是在怪顾经年越来越不听长辈的话了。 他看向屈济之,示意让屈济之来问话。 任双飞则不耐烦道:“告诉他又如何?赵伯衡还在看龙须水的记忆,突然晕过去了。” 顾经年道:“果然。” “你知道怎么回事?” “不错。”顾经年道,“龙须水记忆里有个老者,看到了我们,忽然开口,喝破了赵伯衡的心神。” 任双飞闻言,有个微微颔首的动作,可见他相信顾经年所言,或许是赵伯衡一边看,一边有说了一些看到的情况。 接着,任双飞又低声骂了句“娘的”,显然对那个老者非常忌惮,说明赵伯衡看着龙须水的记忆,到最后已十分专注,没有说入界时的情形。 “具体的呢?” “你们该担心的是那个老者找你们麻烦。” “不用你管。”任双飞道,“我让你说你都看到什么了?” 顾经年问道:“我的人呢?” 任双飞于是转向龙敏芝,道:“给他看看。” 他表现得好像这里是由他当家作主一般。 反正龙敏芝也真的吩咐把顾经年要的人都带了过来。 人都在,凤娘、苗春娘,以及老黑、高长竿等一众跟班也在。 但奇怪的是,陆安然却是被琴儿抱在怀里,以三只手稳稳地拖着。 见状,顾经年已感到了不妥,眉头微微一蹙。 他早就知道,他身边这些人当中有眼线,比如,琴儿、落霞对他可能始终有敌意;凤娘或赔钱货们可能还受笼人控制;苗春娘很可能向赵伯衡通风报信。 可笑的是,赵伯衡不久前才与他说过,与瑞帝是毕生之敌,转头就与瑞国合作。 “你可算来了。”凤娘一见顾经年,立即就跑上前,揽过他的胳膊,回身一指苗春娘,道:“她出卖我们。” “怎么回事?” “我们本是在约定好的地方躲得好好的。”凤娘道,“她非要抱着安然出门了一趟,接着我们就被捉了。” 苗春娘道:“不是,你听我解释,分明是她通风报信,笼人一到,她还没反抗就投降了。” 凤娘道:“我知实力悬殊,怕伤到了孩子。” “你从一开始就没有背叛笼人,奉命潜在十一郎身边打探情报。”说着,苗春娘水汪汪的双眼看着顾经年,又道:“你信我,越人没有背叛你。” 凤娘也抬起头,明眸若水,紧盯着顾经年,问道:“你我经历了这么多,今日便说个明白,你信我还是信她?” (本章完) 第231章 原委 第231章 原委 大堂内,凤娘与苗春娘争辩着,都想要顾经年信自己,清丽悦耳的声音此起彼伏。 任双飞却听得很不耐烦,睁眼又闭上,掏了掏耳朵,终于拍着扶手道:“够了,这重要吗?搞两个娘皮磨磨唧唧的……咳咳咳。” 他牵动伤势,咳了好一会,方才道:“顾经年,你总归要把人接出去,就告诉我们你在龙须水的记忆里看到什么?旁的,你们滚回窝里自己扯淡。” “好。” 顾经年招了招手,让凤娘、苗春娘等人躲到他身后。 琴儿以三只手抱着陆安然从他身边走过时,他还特意看了陆安然一眼。 近一月未见,陆安然瘦了许多,但见到他眼睛很快就亮了起来,露出了一个可爱的笑容。 顾经年被她的笑容感染,不由也笑了起来,陆安然便伸出小手想要捉他。 “过会儿舅舅抱你。”顾经年道,声音放柔了些许。 之后,他看了琴儿一眼,对琴儿的怀疑又添了几分,思考着为何凤娘、苗春娘都不抱陆安然。 任双飞道:“现在可以说了?” “好。” 顾经年遂开口,先是事无巨细地说了龙须水年轻时的奇遇,这部分他没有任何隐瞒,旁人听得,也没有提出质疑。 之后说到龙须水遇到老者,他便时不时揉一揉额头。 “那老者出现以后,就一直在干扰我们窥视他的记忆,现在回想起来,他像是能够掩饰记忆里的细节,每当我们想要细看,就会被刺到。” 屈济之沉吟道:“你是说,那老者一出现,就发现你们了?” “是。” “可他为何当时未喝退你们?” 顾经年道:“我不知道,一直到了快要进入界时,他才那么做。” “如此看来,倒有一个可能。”屈济之缓缓道:“离界越近,他的实力越强。” “应该是吧。” 屈济之道:“继续说吧,那老者都和你们说什么了。” 顾经年应道:“他问,龙须水是不是我们杀的。” “当然不是你们杀的。” “看来,屈公知道他是谁杀的?” 屈济之抬手一指,指向大堂外。 廊下,狐八一正十分悠闲地坐在那儿,捧着一杯茶慢慢品着。 “据能人异士的探查,龙须水应该是死在你在瀑布下遇到的那个男子手里。” “刘玉川。”顾经年道,“我也觉得是他杀的,同时,也是这么回答那个老者的。” “然后呢?” 顾经年道:“老者又问,是谁炼化了龙须水。” 众人等着他继续说他的回答,但他偏偏停了下来,像是故意的一般,不再继续说下去。 屈济之只好问道:“你怎么回答的?” 顾经年反问道:“屈公认为呢?是谁炼化了龙须水?” 屈济之毫不犹豫答道:“刘玉川。” 顾经年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屈济之只好追问道:“你难道不是这般回答的不成?” 顾经年看向了昏迷不醒的赵伯衡,沉吟片刻,道:“我觉得奇怪的是,当时,赵伯衡不仅没回答,反而像是十分惊慌……你们知道的,我能够感受到他的情绪,尤其是激烈的情绪。” “你这是何意?”任双飞问道。 他有些不悦,因为意识到谈话的节奏有些被顾经年带着走了。 可这些问题又是他们自己要问,且确实在意的。 顾经年道:“我觉得,当时赵伯衡有些心虚,那老者也看出了他的心虚。” 事实上,此时堂中众人也都有些心虚,互相对视了一眼。 顾经年飞快地扫视了他们一眼,目光掠过堂外。 潘成丘已经被挥退了,正坐在廊下看着狐八一手里的茶。 借着这个当口,顾经年利用了屈济之的心虚。 “于是,我当时问了赵伯衡一个问题。” “什么?” 顾经年道:“我问了他白雨泽之事。” 屈济之眼神微微一变,抚着长须,良久不语。 此时,任双飞又说了一句拖后腿的话。 “所以赵伯衡被他喝晕过去了?” 顾经年不答,看向屈济之,问道:“看来,白雨泽果然是被赵伯衡炼化了?” 屈济之长叹了一声,道:“被你试探出来了啊,也好,此事本当说开来。” 他微微一顿,目露沉郁之色。 “白雨泽,是他自己要求被赵伯衡炼化的。” 这句话,确实让顾经年有些意外,目光看去,发现屈济之不论任何时候都是那种忧国忧民、问心无愧的模样。 “好端端的,白雨泽为什么要求被炼化?” “他不是好端端的,而是受了重伤。”屈济之道,“他善于感知水,发现了熙河水流向了那个深渊,彼时龙须水已死了数月之久,但其数百年的修为之深厚,刘玉川依旧未能完全炼化,于是被白雨泽窥探到了刘玉川炼化龙须水的情形。” 沈季螭也是第一次听说此事,终于开口问道:“什么情形?” 屈济之道:“具体的,白雨泽只告诉了赵伯衡,也只有赵伯衡能够听懂。而我不过是略知个大概,那深渊当中,乃至整个连羲山中的岩浆,实则是刘玉川、琰为了炼化而引出来的。刘玉川以火锻造龙须水的身躯,又以某种类似于注入水的方式保持他的身躯不被焚毁,还能把精血逼出来。” 听到这里,连龙敏芝也忍不住开口了,道:“若有此法……” 她说到一半,已闭口不谈。 屈济之明白她的意思,摇了摇头,道:“恐怕不能如龙先生所料,以此法炼化,所成的丹药,并非什么人服食都有效果的,需要是同类。” “同类?” “白雨泽是昆吾人,擅水,以他精血炼成的丹药,能增进白既的控水异能,于我等却没有功效。” 听到这里,龙敏芝下意识地瞥了那边的高长竿一眼。 她以前只知可以通过各种麻烦的手段掠取异能,却不知还有如此便捷的增进修为之法。 高长竿顿时吓得一个激灵,连忙往顾经年身后一缩,低下头来。 沈季螭则是目露思忖之色,也不知在想什么。 任双飞睁开了眼,看向了顾经年。 他原本对顾经年不感兴趣,毕竟两人异能相似,冒然尝试换血法那么危险的方法炼化,风险太大了,此时听说有便捷之法,眼神中马上就有了侵略性。 唯有屈济之,目光依旧坦荡,叹息一声,继续说起来。 “总而言之,那个深渊便是刘玉川炼化龙须水的炼炉,白雨泽窥见了此事,被刘玉川发现,击成了重伤。他勉力逃出,找到了赵伯衡,将刘玉川的炼化之法告知赵伯衡,将自己炼化了。” 顾经年问道:“那为何他的尸体会出现在连州城的井内。” “想来与炼化之术有关,或许他需要冷却身体,以最后的力气打出了一口深井吧,具体的,恐怕要等赵伯衡醒来才知。”屈济之叹了一口气,又道:“他们的炼术并不成功,白雨泽一身精血,数十年的修为,到最后,却只凝炼了那么小小一颗,他死前交代赵伯衡,一定要交给白既,且不能告诉白既真相。因此,赵伯衡找到我,我便让嵇向明将药丸给白既服下。” 顾经年道:“白既已打死了嵇向明。” 屈济之停下了抚着长须的手,道:“此事错在我,他冤枉了嵇向明。” 往后白既若知自己冲动之下打死了挚友,不知又是何等心情。 为了提升实力而至此地步,让人唏嘘。 再次长叹一声,屈济之看向顾经年,道:“你想知道的,我已如实相告,我等想知道的,也请你切勿隐瞒。” “我还有一个问题。”顾经年道,“你们为何想要找到界?” 听到这个问题,众人反应各异。 沈季螭深藏不露,任双飞没有掩饰他的贪婪,龙敏芝则目光不屑,认为顾经年问得太多了。 唯有屈济之神色凝重,道:“界当中,有人勾结夷海异人,打开了伏界山的缺口,因此,我务必找到界,揪出他们当中的叛徒。” (本章完) 第232章 说话算话 第232章 说话算话 屈济之再一次给出了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他这个人,不管做了多少阴暗之事,总是能表现得正义凛然。 顾经年扫视了一眼屈济之身后的合作者们,不认为他们都是为了帮界揪出叛徒而来,而对屈济之,他亦有所怀疑。 “你怎么知道?” “西南大旱伊始,我便紧密关注。”屈济之道,“朴父进入中州之后,并非完全独自行动,而是联络了一些中州的异人高手。” “联络他们?做什么?” 顾经年颇为疑惑,在他这种闲云野鹤眼里,朴父那样的绝世高手,完全没有必要理会世间俗事,不知联络中州之人做什么。 屈济之却是理所当然地道:“自然是为了统治中州。” 顾经年既觉诧异,又觉无言以对。 “你当旁人都像你一般无欲无求吗?”屈济之道,“即使到了界人与朴父的境界,也需吃喝拉撒,亦有七情六欲。他们数百年时间成为绝顶之人,便求绝顶之享受,又有什么能比统治中州更好?” 顾经年道:“朴父不像能统治中州,想必是背叛界的那人请来的帮手?” “不错。” “那人空有一身实力,如何实现志向?” 屈济之道:“他想把中州变成以异人为尊、驱所有凡人为奴隶。” “哈。” 顾经年算是看明白了,绝顶的异人想成为世间之主,而人间的皇帝想绝世长生,每个人的欲望都无穷无尽。 他也不管屈济之说的是真话假话,道:“总之,你言下之意,你是好人,所作所为都是为了阻止世间的浩劫。” “不敢说是好人。”屈济之道,“但求尽力而为。” “你们呢?”顾经年向其余人问道。 沈季螭、龙敏芝避而不答。 任双飞则道:“我们既与屈济之合作,便是助他一臂之力。” “那好。”顾经年道,“我可以把你们想知道的告诉你们,但我亦有条件。你们得放了我们,包括黄虎。” 屈济之转头看向了龙敏芝,龙敏芝遂点头,淡淡道:“可以。” 顾经年没有忘了还有别的失散之人,又道:“麻师、阿猛、炎大,是否也在你们手里?” “什么阿猫阿狗,也值得我出手捉拿吗?” “既然如此,我阿姐呢?是否还活着?” 龙敏芝见他既已知晓了,道:“不错。” “她没死?”顾经年道,“我亲眼见到她死在我面前。” 龙敏芝把玩着手掌,淡淡道:“我救活了。” 顾经年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转头看了身后的陆安然一眼,没有再追问龙敏芝救活顾采薇的过程,只道:“我要见她。” “你与开平司的约定依旧有效。你交出顾北溟,开平司自会放了你阿姐。” 顾经年问道:“你们不想知道界的入口了吗?” 龙敏芝讥笑道:“你的筹码太少,别忘了你们的性命现在还掌握在我手里,能与你好商量便知足吧。” 顾经年思忖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好。” “你说,我们放人,一言为定。” “拿纸来,我画给你们。” 很快,笔墨纸砚就被递到了顾经年的面前。 他先大概画了那小屋的样子,之后,胡乱涂鸦,画了老者带龙须水入界时的场景。 最后是那个门,他依旧想不起来那门上的雕刻,但很奇怪,那些石柱立于山巅的情形很自然地就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甚至,远山起伏的形状他也记得。 虽只看了一眼龙须水的模糊记忆,却似已无数次经过那道门。 “给我。” 顾经年一落笔,任双飞已按捺不住地伸手。 可画纸却被顾经年迅速折好,收在怀中。 “先放我们出去,我们平安离开后,自会将画给你们。” 凤娘亦道:“是啊,诸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想必不会食言,也不会怕我们耍样。” 她依旧很害怕龙敏芝,说话时不敢看龙敏芝的眼睛,没了往日的随性自在。 “磨磨唧唧。”任双飞冷哼了一声。 屈济之则道:“也好,我让潘成丘送你们,你们离开之后,将画给他即可。” 谈判很顺利,不多时,便有人打开了山庄的大门,放顾经年带着他的人离开。 门外光线一暗,顿时变得密闭不通风。 就在那条幽暗的地道中,黄虎已经被带出来了,正等在那儿。 “公子!”黄虎十分激动,“我方才便知你来了。” “先出去再说。” 黄虎扫了一眼顾经年身后,问道:“麻师他们不在他们手里吗?” “他们也被捉了?” “我不知道。”黄虎道,“但我与他们都是在附近失散的。” 顾经年又细问了几句,得知当时黄虎、麻师、阿猛、炎大与缨摇逃到连羲山中,后有追兵,黄虎留下断后被捉了,便再无其他人的踪迹。 想来,笼人既然能跑这么远捉到黄虎,不至于捉不住麻师等人,可龙敏芝亦不至于在这点小事上撒谎。 那无非几种可能,麻师或是死了,或是到了连笼人都找不到的地方,或是遇到了比笼人还强的人。 他们走出了地道,穿过一道石门。 天气骤然燥热了起来,吹过的风干得像是马上能带走人皮肤上的水分。 他们又回到了鹿角山,周围是林立的石柱。 一座石柱山,小猴子探出脑袋,傲然睥睨着他们,那根曜石已重新回到了它手里。 “小猴子,你别慌走开,我一会办完差事还得回去,给我再开个门。” 潘成丘转头说罢,擦了擦脸上的汗,道:“成业侯,说话算话,这便把画给我吧。” 顾经年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道:“待我将他们送更远些。” “好吧。” 潘成丘叹息一声,既然已送到这里了,他也不差一步。 众人走了一段,天空中忽然出现了巨大的火翼,以及好几辆飞车,却是缨摇与殷景亘带人来接应顾经年了。 缨摇一见顾经年,迅速俯冲而下。 巨大的火翼像是围墙一样裹起,将顾经年等人围在其中。 “公子,你没事吧?我还担心你不顺利呢。” “总该顺利一回了。”顾经年笑道。 潘成丘眼见一辆辆飞车落下,有些紧张,道:“成业侯,我都特意送你到这里了,你总不会……说话不算话吧?” “放心吧。” 顾经年把画交在潘成丘手里,道:“我与他们还会打交道,不会食言。” “那就好,那就好。” 潘成丘转头看去,趁着殷景亘乘坐的飞车还未落下,忙道:“那我便告辞,回去向屈公复命了。” “去吧。” “成业侯再会。” 潘成丘跑得很快,肚子上的肥肉变成长长的绳索,伸出,勾住了远处的一座石柱,将他整个人拉了过去。 如此几次,他就到了那石门前,又向小猴子讨了曜石。 正要进入石门,忽然,潘成丘只觉一股巨力传来,瞬间吸走了他手中的曜石。 那小猴子抬头看天,只见数不清的飞车往这边落下,它摸了摸头,一溜烟逃得没影了。 “啊?殿下?” 潘成丘回过头,只见殷景亘立于一辆飞车之上,冷眼看着他。 “成业侯和你说话算话,不代表我就放过你们这些引外敌入境的乱臣贼子。” 殷景亘说罢,径直喝道:“都拿下!” “是!” “都让开,我先进。” 当先进入石门的是殷景亘麾下十个异人大将,他们冲进石门,身影登时消失不见。 殷景亘颇沉得住气,命令旁人都等他们先探明情况。 许久。 “嘭!” 鹿角山中发出轰然巨响,山中某处的石桩纷纷倒塌,山摇地动中,只有一个异人大将从地底飞了出来。 他浑身的盔甲都已破碎,显出比盔甲还坚硬的皮肉。 “殿下,里面有一条地道,地道里有一面镜子,映出一道门,他们进入之后,镜子一碎,门就不见了。” 殷景亘目光看去,只见那异人大将拿起一块碎镜,镜面纤毫毕现。显然,那些犯境者的藏身之处不在这里,这里只是一个传影。 可既然动了手,便已无退路,殷景亘果断喝道:“搜!找到他们!” (本章完) 第233章 擒贼 第233章 擒贼 顾经年一走,任双飞第一时间就看向了赵伯衡。 在听屈济之说了能够如炼丹一般炼化旁人的精血之后,赵伯衡在他眼里的地位就变得重要了起来。 可他也疑惑,屈济之为何要把此事说出来,岂不是会促使异人们互相炼化? “赵御医如何了?还有救吗?”任双飞问道。 沈季螭不答,实则心中暗道一开始是没救了,但现在或许有办法可以尽力一试。 他抬起双掌,放在赵伯衡的心口,渐渐地,他额头上有热气冒起。 见状,龙敏芝先是诧异,沈季螭竟是折损自身精气为赵伯衡治伤,可很快她也想明白了,知沈季螭也是看重了赵伯衡知晓炼丹之术。 如此看来,屈济之很可能是有意引他们救赵伯衡。 好一会,沈季螭收了手,有汗水从脸颊流下,可赵伯衡却还未醒。 “如何?”任双飞道,“你行不行?” “我不擅医术,只能勉强保他暂时不死。”沈季螭道,“若要救回他,胡静楠身上有一瓶奇药。” “我知道……” 才说到此处,前方的院内忽然响起了呼喝声。 任双飞讥笑一声,道:“我就知那小子不安好心,果然派人杀进来了。” 沈季螭起身,绕到堂后,拾梯而上,阁楼上摆着一面极为透亮的镜子,正对着极远处的山顶,将万里晴空、积雪山峰映得清清楚楚。 他却是随手一击。 “咣。” 镜子瞬间被击得破碎,远处,似乎有同样的破碎声响起。 沈季螭站在那儿,凭栏眺望,见到山庄的大门内,已有数个实力高强之人杀了进来,屈济之、龙敏芝正在带人剿杀。 他看了一会,忽然出手。 一个力大无穷、刀枪不入的来犯之敌瞬间被他凭空一拽,拽到了面前。 沈季螭一手在空中虚握着,一手推出,熊熊烈焰喷薄而出,对着那力士焚烧起来。 “啊!” 惨叫声响彻。 沈季螭皱了皱眉,手中动作一变,那力士的半边身体便开始结冰。 一边是炙焰、一边是冰霜,折磨得那力士痛苦不堪,很快就没了性命。 任双飞抬头看去,很快明白了沈季螭是在试着把那力士凝炼成丹,不由好奇,喃喃自语道:“有这么轻易能成吗?” 果不其然,融化的冰水流淌而下,那力士的身体最终被烧得惨不忍睹,焦黑的残骸跌落在地,裂得支离破碎。 沈季螭终究是没能炼成。 “果然。”任双飞感慨道:“还得我救赵伯衡。” 闯入者终于被杀尽。 山庄的大门重新被打开,门外是顺着山势蜿蜒而去的石板道,这是个山谷,在一片干涸的红土地中绽放出了一点青翠。 门外没有人,看不到殷景亘与他麾下的人马。 远远的,一只白色大鸟翩然飞至,上面坐着一个美貌的妇人,正是俞末娴。 她落在山庄前,道:“屈公在吗?” “在。” 路过倒地的尸体,进了大堂,屈济之正在观察赵伯衡的情况,问道:“你如何逃出来的?” 俞末娴道:“殷景亘与他的主力都不在连州城,而且,陛下派人来了。” “派谁来了?” “内侍监,卞敬忠。” 听到这个名字,屈济之眉头微微一蹙,目光从地图上移开,问道:“他在何处?” “已经快到了。” 屈济之起身,道:“我去迎他。” 以他在雍国的身份地位,需要他亲自出迎的人不多,卞敬忠能有这个排面,因为他是服侍殷誉和多年的身边人,也是一直以来保护着殷誉和的高手护卫。 殷誉和本身武力不强,一辈子不知经历过多少大大小小的刺杀,能活到登基,卞敬忠居功至伟。 更难得的是,卞敬忠不邀功,平素为人极为低调,就像一个影子般活在殷誉和身边,少有人知晓他的存在,因此极得殷誉和信赖。 “卞公,有失远迎。” “屈公切莫多礼,我们还是先谈正事,带我去见见他们。” “这边请。” 卞敬忠是个枯瘦的老头,身材瘦小,看着其貌不扬,站在那儿,就像是个乡下人偷穿了一件不合身的锦服。 他被引进山庄,与沈季螭、任双飞等人见了礼,表达了雍国皇帝对他们的欢迎,以及对和谈的诚意。 随即,卞敬忠与屈济之移步书房,私下详谈。 “赵伯衡受伤了,昏迷不醒。”屈济之开口,先是说了这件事。 “那就糟了。”卞敬忠面露担忧,道:“少了他,计划则必不能成,他是关键啊。” “我知道,正在尽力施救。”屈济之道,“但好在,沈季螭宁愿损折实力也愿意救他。” 卞敬忠点点头,道:“那便是有进展了。” “是。” “屈公真是劳苦功高,陛下甫登大宝,内忧外患,强敌环伺,多亏屈公能定下这一箭三雕之计,亲自奔走。” “也是多亏卞公消息灵通。” 几句互捧之后,两人换了个话题,卞敬忠意味深长地道:“我此来连州,见太子殿下已有逆反之心啊。” “卞公何出此言?殿下只是不知详情……” “我在连州,得知太子已下令调动兵马,决意要剿屈公了,屈公却还为他说话啊。” 卞敬忠说着,止住了屈济之想说的话,道:“你我都很明白,太子是在借题发挥,反对陛下。他心狠手辣,屈公稍有犹豫便要成为他祭旗的亡魂,不若将他先擒回京城。待诸事落定再谈。” 屈济之没想到,新帝登基不过数月,这对天家父子这么快就反目成仇。 事已至此,不可挽回,他遂长叹一声,道:“好。” 殷景亘确实一直阻挡他办正事,这种情况下,殷誉和派人来将其拿下,算是应有之义。 屈济之拿出地图,指点着,道:“殿下正带着精锐在鹿角山一带,我可调兵围住他,诸国异人高手们想必也会愿意出手……” ———————— 两日后,深夜,鹿角山下,一顶顶帐篷铺开,篝火亮起。 殷景亘暂时驻扎于此,分派手下精锐搜寻着屈济之等人的所在。 可将方圆上百里都搜索了个遍,依旧没有半点线索。 “任双飞既然能那么快过去,他们应该不在很远,甚至就在连羲山中。” 当夜,顾经年抱着陆安然坐在帐中,压低了声音给出分析。 眼下凤娘与苗春娘互相不信任,都在试图说服他,他一时也分辨不出谁是眼线,干脆两个都不信,亲自照看陆安然。 虽然许久未见,陆安然对顾经年并未感到陌生,在他怀里十分乖巧,在他与殷景亘谈话之时,始终酣睡。 胡静楠听了顾经年的分析,道:“连羲山中有水源之处想必不多?” 殷景亘点了点头,目光看着地图不语。 胡静楠等了半晌,不见他开口,不由问道:“殿下,对连羲山地势不熟悉吗?” 殷景亘淡淡道:“未必就在连羲山中……” 忽然。 “不必找了。” 帐篷内响起一句话,一道人影已出现在顾经年身后,正是龙敏芝。 “言而无信,到了你付出代价的时候。” “小心!” 缨摇、黄虎连忙扑上前去保护顾经年。 下一刻,沈季螭忽然出现在缨摇身后,伸手,捉向缨摇的后颈。 与此同时,帐外响起了呼喝声。 “什么人?!” “奉陛下旨意,捉拿太子回京!” 随着这声大喝,有几个守在帐外的守卫退入帐中。 之后,一大队人冲了进来,走在其中的是一个面白无须的瘦小老者,正是卞敬忠。 “殿下,老奴来带你回京了。” 卞敬忠恭恭敬敬地说着,话音方落,手中的拂尘一挥,无数丝线从他的拂尘上长了出来,去缠住了殷景亘。 殷景亘拔剑跃起,斩落那些线条,动作矫健,没有被卞敬忠马上擒住。 但他并没有用风刃。 卞敬忠不由老眼一眯,道:“你不是太子?!” 胡静楠正在助顾经年应对龙敏芝,闻言转过头一看,只见殷景亘还在持剑躲避,颇为狼狈,身法虽灵活,却非殷氏家学。 “果然是假冒的。”卞敬忠叱道:“真的太子在何处?!” (本章完) 第234章 分化拉拢 第234章 分化拉拢 从拂尘蔓延而出的丝线终究是捆敷住了殷景亘,将他整个人提到半空中,如同被蜘蛛丝缠住了一般。 一只靴子从殷景亘右脚掉了下去,可以看出,他竟是在靴子里垫了不少的高度。 当丝线缠在他的腰间,还勾勒出了他上半身的弧线。 “竟是个女子。” 卞敬忠颇为意外。 他没想到一个女子假扮成殷景亘,竟瞒过了众人这么久。 “现身!” 卞敬忠手掌一握,那“殷景亘”的脸上有液体溅开,显出了另一张脸。 是裴念。 胡静楠打斗中仓促瞥了一眼,见果真是个女子,反而有种“原来如此”之感,她之前就觉得这个殷景亘十分奇怪,少了几分男子气概。 白既刚刚亦赶到帐外,恰见了这一幕,愣了一下。 他听“殷景亘”与他说白雨泽遇害之事前,就有察觉到不对,只是当时无心细想,此时才知却是裴念假扮。 “放开她!” 白既大喝一声,伸手一握。 他实力大增之后,这一握,握的却是卞敬忠身体里的血液。 卞敬忠大怒,叱道:“她假冒太子,是为逆贼,你也要附逆吗?!” 白既并不理会,手握得更紧,一滴血从他手心里滴了下来。 卞敬忠左手一挥,指甲瞬间变长,如五柄长剑,刺向白既。 他一分心,一团火已烧到了他的拂尘上,烧断了丝线,救下裴念。 有琴声响起,声音若有实质,仿佛丝带般缠着卞敬忠等人的手脚,延缓他们的动作。 那边,顾经年一边护着陆安然,一边与龙敏芝交手,间隙当中,还以火翅斩断了卞敬忠的拂尘。 可他也已十分狼狈。 龙敏芝手执一根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戒尺,每一下挥出,戒尺在空中滑过的残影皆会成为真正的戒尺。 当顾经年稍不留意,那些戒尺已组成一个笼牢,将他整个罩了起来。 “就擒吧。” 龙敏芝叱道,语气就好像在崇经书院叱责一个不听话的弟子。 恰此时,无数的羽毛如利箭般穿透了帐篷,向龙敏芝袭来。 她看避无可避,眼睛一闭,又消失不见。 飞羽发出集密的声响,钉在了顾经年脚下,帐篷的一面被飞羽刺破,显出正在帐外凌空而立的凤娘。 凤娘正四下看着,寻找着龙敏芝的所在。 “叛徒,还敢?”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冷笑。 凤娘回头一看,见龙敏芝已凌空在她背后,一掌拍出。 出于长年以来对笼主的恐惧,她一瞬间愣在那儿。 “嘭。” 凤娘被一掌拍飞。 几乎同时,一柄火刃斩向龙敏芝,火刃划过的瞬间,龙敏芝再次消失不见。 凤娘如风中残叶般在空中飘摇,再睁开眼,却已在顾经年怀里。 她不由喃喃道:“我没有……” “我知道。” 说话间,戒尺组成的笼牢已经向他们罩了下来。 忽然有火翼划过,径直将它砸碎。 缨摇正在与沈季螭恶斗,好不容易抽空救下了顾经年。 她很强大,却也被沈季螭纠缠得有些恼火起来。 那沈季螭只是个传影,每当缨摇全力一击,都能将他击飞,可很快,他又拦在她面前,阻止她去救顾经年。 “有本事当面与我打!”缨摇难得怒气冲冲地叱道。 “当面又何妨?我本就是为了捉你而来。” 这般不停传影,对沈季螭的消耗想必亦是不小。 他眼看久久不能擒下顾经年与缨摇,干脆往前迈了一步。 这一步平平无奇,可他身上的光泽瞬间有了变化,他竟是这般轻而易举就把自己的真身带过来了。 缨摇见状也是发了狠,身后的火翼展开,变得巨大,要与沈季螭决一死战。 “我打死你!” 她声音清脆悦耳,听着不凶,可趁怒一击肯定十分可怕。 沈季螭则道:“安静。” 简简单单两个字,帐篷内的激烈打斗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动作也都变缓了。 唯有沈季螭的脚步还是原来的频率,他抬手,以手刀斩向缨摇。 就在此时,沈季螭忽然回头看了一眼。 也不知他在看什么,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个方向根本什么都没有。 可沈季螭的眼神分明透出了诧异。 ———————— 沈季螭目光看去,意外地发现,殷景亘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山庄中。 这是真的殷景亘,身材高大,不怒自威,举手投足间杀伐果断。 “屈济之勾结外敌,图谋不轨,凡敢附逆者,杀无赦。” 不同于卞敬忠与屈济之是要活捉殷景亘,殷景亘却是冲着杀人来的。 既知彼此间的分歧只会越来越大,殷景亘丝毫不打算挽回,要做就做绝。 他冲进大堂,果见屈济之、沈季螭正坐在那儿。 “屈先生,你没有让我失望啊。”殷景亘道,“你果然勾结外敌。” 屈济之面露苦意,目光则看向殷景亘身后众人中的两人,道:“殿下与他们为伍,岂非叛逆?” 殷景亘侧头看了一眼,道:“你们说。” “天胜军已被殿下招安了。” 说话的是糜胜,站在他旁边的则是关天泽,两人正一左一右侍立于殷景亘身后。 屈济之问道:“你们也会被招安吗?” 糜胜没了以前的傲气,这次见了诸国的高手,听闻了那些动辄推山倒海的世外高人,他有了种井底之蛙的自觉。 正迷茫之际,见了殷景亘,他意外于自己竟被殷景亘折服了。甚至,他心底不得不承认,自己造反说是为了大义,实则还是因为过得不如意。 糜胜遂叹息一声,道:“殿下已承诺我,雍国善待我们这些被驱为奴隶之人。” 关天泽则道:“屈公从未试过招安,又怎知不会?” 屈济之一时哑口无言,他虽与天胜军有所合作,但确实没试过招安他们。 殷景亘问道:“你与外敌藏身于天胜军的寨子当中,却不是为招安他们,意欲何为?” 这个山庄却是在天胜军的驻地。 当时,殷景亘与顾经年商议,合力除掉诸国高手,便已定下了分化拉拢的计划。 而殷景亘第一个要拉拢的就是天胜军。 天胜军是最不被重视的一支势力,诸国高手行事从不带他们,却对他们予取予求,加上糜胜、关天泽与顾经年颇有交情,殷景亘遂孤身入营。 事实上,在殷景亘见到糜胜、关天泽的第一晚,他便说服了他们,且知道屈济之等人藏身在这个山庄了,只等适合的时间将他们各个击破。 至于让裴念假扮成他,则是他自己提出来的,他私下与顾经年说,他有心重用裴念,但怀疑裴念有可能是瑞国派来的细作,借此试探一番,看裴念是否会泄露消息。当时,顾经年倒也没直说,只问倘若裴念果真泄露消息了又如何,殷景亘则笑笑,让顾经年将计就计,给裴念递些假消息。 今日终于找到机会,殷景亘麾下精锐们迅速控制了山庄,却没见到任双飞,只是搜到了被安置着养伤的赵伯衡,以及被押在后院一间屋内的殷淑。 “屈先生,你还有何话可说?” 殷景亘这话看似对屈济之说,实则目光紧盯着沈季螭,满是防备。 而他带来的人也是个个警惕,做好群战沈季螭的准备。 屈济之眼看赵伯衡被找到,开口道:“臣知罪。” 说罢,他竟是束手就擒。 “拿下!” 沈季螭见状,轻轻一笑,须臾间,传影消失不见。 殷景亘环顾一看,屈济之虽被拿下,诸国高手却是一个都不在此处。 此番,他并未将他们一网打尽。 他蹙眉思量片刻,提高音量叱道:“速去鹿角山,支援成业侯……” (本章完) 第235章 假婴(一) 第235章 假婴(一) 一轮红日悬在了东面的天空上。 鹿角山上,不时响起猛烈的轰鸣声,石林尽数坍塌,远远看去,山顶已不再是鹿角的模样,只见到火翼在天空中展开,比太阳还要耀眼。 诸人缠斗了大半夜,实力弱者或死或伤,最后还在打斗的只有顾经年、缨摇、沈季螭、龙敏芝、卞敬忠五人。 其中,顾经年实力最弱,手里还抱着一个孩子,仅凭强大的自愈能力勉力支撑,不断逃窜。缨摇却是让人意外的强大,以一己之力扛着几个高手的攻击。 “哇!” 孩子的啼哭声嘹亮。 顾经年抱着陆安然飞快掠过山岗,忽听得一声响彻九霄的凤鸣。 他回头看了一眼,意外地发现缨摇竟是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火凤凰,身形遮天蔽日。 她像是漫天的朝霞,却比朝霞更为神圣。 下一刻,龙敏芝忽然出现在了顾经年面前。 “若不想顾采薇死,便老实把……” “嘭!” 火球以可怕的力道与速度砸下,肉眼来不及看清,已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龙敏芝话音未了,身影已消失不见了,像是被砸得灰飞湮灭。 顾经年等了许久,都不见她再出来。 待尘埃落定,他走到那深坑边,往里面看去,只见深坑中残留着一大滩血。 不知龙敏芝死了没有,想必至少已重伤逃离了。 山岗中忽然有了“嗡嗡嗡”的颤抖声。 地上散落的所有白骨、枝桠、皮毛全都生长了起来,有一种万物复苏、欣欣向荣之感。 可欣欣向荣得太过,又显得十分诡异。 渐渐地,方圆数里都被那些诡异生长出的东西覆盖,然后,它们如利箭般向天上的火凤凰射去。 火凤凰也不闪避,就像朴父面对攻击时一般选择了硬抗下来,火焰与箭雨撞在一起,很快将它们吞噬。 卞敬忠见状便知不对,立即转身就逃。 “呼——” 天空中一道火焰如刀般劈下,随着卞敬忠的身影一路斩过去,在连绵起伏的山川间划出深深的沟壑。 紧接着,有金色的光华凝聚,形成了另一道光刃,挥开,向缨摇劈了过去。 而那光刃的另一头,是凌空而立的沈季螭。 他双手向着太阳的方向扬起,天空中像是有无数面镜子把阳光反射到了他的手掌之间。 越强大的异能,往往越能借助天地之力。 此时,那照遍世间的阳光,仿佛成了沈季螭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武器,只要他有力气举起、挥下,就能以光杀人。 斩下卞敬忠的火刃调转了一个方向,转而劈向沈季螭。 光与火各自占据了半边天空,轰然对撞,无比耀眼。 顾经年不敢多看,以身体护着陆安然往远处飞去。 在他身后,光刃与火刃相交,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但一瞬间,顾经年什么都看不到了。 像是无声的爆炸,无数阳光与烈焰瞬间炸开,顾经年眼睛刺痛,只看到白茫茫一片。 当他试图在白光之中努力辨别方向,两行鲜血便从他眼眶流下。他连忙把陆安然护进怀里,为她挡住白光。 他自己大概是瞎了,什么也看不到,勉强飞了很远一段,直到眼睛开始自愈,能够模模糊糊地视物,判断周围应该安全了,才敢落在地上。 怀里的孩子没有了哭声,顾经年晃了晃她,正感到担心,忽然听得“哇”的一声大哭,他的担忧才稍有缓解。 “受伤了没有?” 虽然明知陆安然听不懂,也不能回答,他还是问了一句。 身后却是传来了缨摇虚弱的声音。 “有一点。” 顾经年回过头,视线一片模糊,隐隐约约看到缨摇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 他一手抱着孩子,伸出另一只手,与缨摇相握,互相扶着坐下。 “公子,你的眼睛?” “没事的,我能自愈,你怎么样了?” 缨摇没有回答,带着开心的语气道:“我赶走沈季螭了,我现在真的很厉害。” 顾经年不由显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 可他却能听出,缨摇语气中难以掩盖的虚弱。 好在,沈季螭、龙敏芝、卞敬忠这三大高手或重伤或遁逃,殷景亘麾下的精锐就足以控制场面,能给缨摇一个歇养的机会。 “看看安然受伤了没有?” “好,我来抱吧。” 缨摇从顾经年手中接过陆安然,动作小心翼翼,还有些笨手笨脚。 虽然受了重伤,她还是温柔地笑道:“安然不哭,我来抱抱好不好呀?” 顾经年松开手,才意识到手已经僵了,浑身都已经被汗湿了。 他受了太多伤、流了太多血,自愈消耗了他大量的体力,也带来了巨大的疼痛,现在一下放松下来,差点要晕过去,遂闭目养神了片刻。 周围安静了好一会。 “公子。”缨摇的声音响起,带着些疑惑,“我好像……动不了了。” 顾经年睁眼看去,依旧不能视物,只依稀看到缨摇的身影坐在那,怀抱着陆安然。 “怎……” 话到一半,顾经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近来听过的某些话、见过的某些人在他脑海当中浮起。 比如那个倒着活的孟少翁有一个姐姐,比如顾采薇还没死,比如早前在居塞城,顾家的奶娘就说陆安然长得不像顾家的孩子们。 事实上,这次接回了陆安然之后,凤娘、苗春娘有几次就对他欲言又止。最后,苗春娘委婉地问了他一句离开瑞国的半年间是否曾见过陆安然。她们是有所怀疑的,但不能确定,不敢提,因知道顾经年必然不会信。 确实,哪怕到现在,他也不愿轻易判断自己护着的这个陆安然是假的。 “你伤得太重了吗?”顾经年道,“没事,把沃民给你的那颗果子吃了就能好。” “公子?” 缨摇先是疑惑,那两颗果子她分明已经吃过了,此时公子却是在说什么。 正要相询,顾经年喃喃了一句。 “果子在哪?” 他在怀里摸索着,又道:“和沃民给你的牌符放在一起吗?” 缨摇一愣,想到了老沃民与她说的那句“若遇到危险,再来找我便是”,明白了顾经年的暗示。 她倒没想到怀里的陆安然会是假的,猜测是周围有人正在控制她,顾经年则是故意拿话诓住对方,让对方不会马上动手。 于是,她开始配合着顾经年说话。 “是,与牌符放在一起。” 缨摇不擅说谎,还有些生硬。 顾经年道:“牌符你带来了吗?” “没有呢,我藏在那个安全的地方。” “那再歇一会,我们去拿。” “好。” 缨摇应下,过了一会,发现手脚一阵发麻,但能动了。 她艰难地站起身,有些惊喜地道:“原来我就是坐得麻了,可能受伤太重吧。” “走吧。”顾经年其实还没有休息好,但不敢多留,也站了起来。 “好。” 可当缨摇想要展开火翼,却发现自己做不到。 她本就重伤虚弱,体力耗尽,此时依旧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只有手脚勉强能够动。 顾经年遂带着她们往鹿角山的方向飞去。 但他并不能确信那里就是安全的,甚至裴念也是一个变数,有可能会倒向沈季螭等人。 他怀里的“陆安然”或许也不太相信沃民给的果子与牌符放在了鹿角山,似乎是在暗中作祟。 当顾经年越来越接近鹿角山,渐渐感到身体不受控制,难以挥动火翅。 他不得不低飞,寻找下落的地方。 忽然,前方的某个山坳中,有琴声传来。 那琴声悠扬动听,顾经年平生只遇到过一人有这样的技艺,胡静楠。 他虽不懂音律,却能听出胡静楠在以琴音寻人,遂想到她有一瓶十分神奇的药水,或许能够治愈缨摇的伤势。 “胡静楠?她怎知道我们把东西藏在那附近?” 顾经年喃喃自语了一句,循着琴音,往那边飞去。 (本章完) 第236章 假婴(二) 第236章 假婴(二) 月光皎洁,洒在山谷间,四野静谧,唯有琴声仿佛天籁。 天空中有亮光落下,是顾经年。 他在山间站定,目光看去,先是见到一张琴摆在山石上,如玉的皓腕摆动,之后,胡静楠转过头来,一双美目间流露出些许惊喜之色。 “胡姑娘,你在做什么?” “我在……求救。” 胡静楠抚琴的手终于停下,眼神也涣散起来。 顾经年一听,便心中暗道不好,再凝神一看,却见胡静楠半边身子竟是被丝线缠着。 一只红色的大蜘蛛正趴在她的背上,螯肢刺在她雪白的脖颈上注入毒液。 时不时地,它吸食了几口胡静楠的血。 顾经年很难想像一个女子遭遇这种怪物是什么心情,目光看去,胡静楠依旧沉着,把她的恐惧与嫌恶掩饰得很好。 更为可怖的是,这蜘蛛的身体后方还拖着一个皮囊。 那皮囊是个干瘪的人形,皮肤枯皱,却还能分辨出是卞敬忠。 顾经年见是陷阱,便要挥翅离开,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不能动了。 “公子,我动不了了。” 缨摇正倚在顾经年怀中半睡半醒,意识不到不对,想要转头看看,但也控制不了脖颈。 那红蜘蛛从胡静楠的背上爬了下来,爬进了它的人形皮囊。 干瘪的皮囊一点点鼓囊起来,渐渐成了卞敬忠的模样,只是身上还有一道伤口没有缝合。 卞敬忠也受伤不轻,径直盘腿打坐,没有言语。 “啪啪啪。” 有人拍着手掌,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一头红发在风中飘扬,正是任双飞。 任双飞步履从容,站到月光下,还展开双臂,展示了一下他的状态,显得神采飞扬。 “你们想必在奇怪,我分明受了伤,怎就好了?因为这个。” 他自问自答着,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瓷瓶,在顾经年面前晃了晃,道:“多亏了胡姑娘的神药,让我更快地恢复。哦,药还剩一些,我打算用来救赵伯衡。” 顾经年看了那瓷瓶一眼,思忖着如何脱困,抢下它给缨摇。 “你言而无信。”任双飞指着顾经年的鼻子骂了一句,道:“你不问我为何要救赵伯衡?” 顾经年问道:“你还要我画的那两幅画吗?” 任双飞自说自话,道:“一则,我确实想打听界之事,听听赵伯衡怎么说,与你所言互相印证。所以,画不重要了;二则,我想把你们两个炼成丹,增进我的功力。毕竟,我们的异能是一类,这么好的材料,不用可惜了。” “不急着炼化了他们。” 忽然,一道声音响起。 任双飞一愣,环顾四看,却不见山野中有旁人。 之后,他才意识到那声音奶声奶气的,十分稚幼,遂看向了顾经年怀里的“陆安然”,恍然一笑,问道:“孟小婆,是你吗?” 下一刻,那“陆安然”做了一个这么大的孩子不该有的动作。 她一把拿开了顾经年的手,从他怀里一跃而下,轻轻巧巧地落在地上。 她的手脚都还短短的,可竟是在地上站立了起来,踱了两步,竟还带着婴童的可爱,又有些奇怪。 负手踱了两步,她开口说话了。 “憋死老娘了。” 说罢,她高高昂起头,看向顾经年,讥道:“乳臭未干的小毛孩,也当是我舅舅?你知我舅舅有几岁了?” 可事实上,以她现在的高度,只能看到顾经年的下巴,干脆坐到了一块山石上。 顾经年并不表现出事前已经猜到了她是假的,语气略带着些许惊讶,问道:“孟小婆?你是孟少翁的姐姐?” “不错,我可比他强多了。” 孟小婆说着,对着任双飞一抬手。 任双飞当即就动不了,连嘴角的笑容想要收敛都不能。 他只能保留着那尴尬的笑容,道:“孟小婆,你我若生死相搏,鹿死谁手还未可知,不如合作。” “可以合作,但东西给我。” “不行。” 任双飞嘴上说着不行,身体却不受控制,竟是走上前,双手捧着那小瓷瓶递在了孟小婆面前。 过程中,能看出来他在极力地挣扎,眼皮、嘴角、手指都有细微的抽搐,但孟小婆还是接过了那瓷瓶,滴了两滴在嘴里。 之后,她闭上眼,盘膝运功,身体一点点长大,变成了两三岁的模样就停了下来,而她还在盘膝运功。 “此药虽好,却是越用越老,需有控制。”孟小婆缓缓说着,睁开了眼,又道:“便是炼化了凤凰,也不过是能在火中涅槃,增寿有限。你可知真正能让人长生的是什么?” 任双飞道:“沃民。” “不错。”孟小婆道,“你要炼化他们,而我要沃民,你我可以合作。” “好。”任双飞道,“但恐怕他们不会带你找到沃民,他此前已对我失信了一次。” “是啊。”孟小婆道,“这倒是个难题,小年轻,你说怎么办?” 面对这么小一个孩子叫自己小年轻,平素一向狂傲的任双飞却是毫不介意,微微思忖,道:“若威胁顾经年,他必会使阴招,不如拿他来威胁她。” 说到最后,任双飞一指缨摇,便发现自己能动了,不由道:“多谢孟前辈。” 孟小婆道:“把顾经年的头砍下来,他会死吗?” “会。” 此时,卞敬忠也开口了,道:“让我吸干他的血,他也会死。” “缨摇,他们吓你的。”顾经年道,“不必怕,他们不会杀我……” 才说到这里,顾经年却是连嘴巴都动不了了。 任双飞嗤笑道:“我不会杀你?且看看吧。” 他上前,拎起缨摇,将她从顾经年身边拎开。 卞敬忠见状,身子很快干瘪了下去,一只红蜘蛛从他体内爬了出来,爬向顾经年,吸吮着他的血。 缨摇知道这些都是吓她的,有心闭上眼不看,但她却是连眼皮都控制不了,只能眼看着顾经年的身体被吸得渐渐干瘪。 红蜘蛛知道怎么样最能让她恐惧,螯肢一挖,从顾经年眼眶里挖出一只眼珠,当着她的面吃了下去。 “给你们!” 缨摇终于受不了了,嚷道:“你们要的东西,给你们!” 孟小婆大喜,问道:“在哪?” “在西边。”缨摇道,“我不知那里叫什么,只知道一直往西飞,飞很远很远,有个眼泪一样的湖,我把果子和牌符埋在湖边。” 红蜘蛛终于停下了动作,爬回了皮囊,不多时,卞敬忠的眼珠转动,显出了思索之色。 他奉命来除掉殷景亘,但现在显然有比这更重要的事,遂道:“我来安排飞车,载我们过去,只求事成之后,孟前辈不会忘了雍国助力,分陛下一杯羹。” 这话,倒是让人有些诧异。 在场的人见他这妖怪样子,都没想到他竟是真的忠心于殷誉和。 随着孟小婆答应下来,很快,一辆飞车便在夜色中向西飞去。 飞车上,顾经年、胡静楠都被蛛丝完全裹覆,丢在一旁。 缨摇则被裹了整个身躯,只显出头来,偶尔指点着路。 这次,她算是又吃到了一个教训。 虽然实力已经很强了,可世间人心险恶,还是能让她栽个大跟头。 所幸公子提前发现了端倪,以言语诓骗了这些人。 他们不知道的是,那老沃民给她的树皮牌符,其实就在她身上。 (本章完) 第237章 林深处 第237章 林深处 天空中,飞车穿过一个个黑夜与白天,下方是一片荒芜的戈壁。 如此过去十数日,依然没有找到缨摇说的那个湖,任双飞逐渐不耐烦了起来。 他嚼过干粮,梳理了那已经打结了的红色长发,看向缨摇,目露狐疑之色。 “你莫不是打算诓我们在这蛮荒之地逛一辈子,老死我们?” 如果说谁会先老死,那肯定是孟小婆与卞敬忠,两人闻言,眼神顿时不悦。 孟小婆依旧是那两三岁的模样,即使生气,表情依旧奶里奶气的。 卞敬忠则是脸上堆起和蔼慈详的笑容,眼神却故意带着狡黠,看起来比恶狠狠的样子还要可怕,他也不故意吓缨摇,而是揉着肚子起身,嘴里道:“好饿,看看顾经年的眼睛长出来没有。” “你别动公子。”缨摇忙道,“我会带你们找到的,应该就在不远了。” “你最好别耍样。” “没有,我记得就是这个方向,有一片山,山下有湖的。” 任双飞道:“她说的是伏界山,就在眼前不假。” 卞敬忠点点头,望着远方,心里的期待到了最高点之后渐渐变成了忐忑。 “找到沃民之后,我们对付得了吗?” “放心吧。”孟小婆道,“沃民虽然长生,但实力并不强。” 任双飞道:“我听说,入界者都是绝顶高手。” “以偏概全罢了,你对界又了解多少?”孟小婆道,“我向你们保证,只要不惊动其他界人,沃民不会是我们的对手。” “看!” 渐渐地,前方的大地出现了一滴蓝色眼泪,待近了,果然是一片湖面。 飞车在湖边缓缓落下,任双飞当先下车,赶到湖边,张开双手深吸了几口气,顿觉心旷神怡。 在湖边稍稍休整,没见到任何有人生活的痕迹,他便看向了缨摇,道:“沃民呢?” “你们先放开我。” 卞敬忠遂松开了捆敷在缨摇身上的丝线。 缨摇道:“我还是动不了。” 孟小婆害怕她的实力,颇为警惕,走到了她的身后,把手覆盖在她的背上。 “好了,你可以动了。” 缨摇这才能动手脚,走到了湖面,双手合什,闭眼沉思。 旁人不知她在想什么,实则,她想到了那日拿到木牌之后,那老沃民对她附耳说的话。 “世间险恶,你实力虽强,恐依旧难以应付。且将这木牌焚烧,吞服灰烬,若遇危险,找到一个大镜子,心中默念这木牌上的字,便可联络我。” 之后,老者指着木牌,教缨摇念了刻在上面的几个奇奇怪怪的符号,不知何意。 缨摇不知那“大镜子”具体有何要求,干脆还是到这片湖面来。 她站在那,默念了老沃民教的话,莫名觉得心静下来。 然后,她心中暗道:“前辈,能听到吗?这几个人想要来捉你,你要小心。” 反复念了几遍,她才睁开眼,等着,心里有些忐忑。 虽然知道沃民的宫阙并不在这里,这里只是投影,但她还是害怕给他们带来麻烦。 阳光照在湖面上,波光粼粼。 任双飞忽然喃喃道:“那是什么?” 卞敬忠道:“树?” 像是一棵棵树在湖上长了出来,渐渐成了一片森林,之后,一座小木桥搭在了湖边。 “她还真没骗我们。” “走吧。” 任双飞当先搭上了小木桥,之后是孟小婆。 卞敬忠的身体依旧没有愈合,红蜘蛛干脆从皮囊中钻出来,跟着他们爬过木桥,在它身后,丝线拖着两个茧,茧里是顾经年、胡静楠。 他们到了对岸的草地,回头一看,后方的小木桥已经不见了,他们身处于一大片郁郁葱葱的深山老林,面积极广,看不见边缘。 “看起来确像是沃民所住之地。”孟小婆道。 “要小心了。”任双飞向缨摇问道:“沃民在哪?” 缨摇其实也是第一次来这里,硬着头皮一指树林间的小路。 众人往前走,渐渐听到了潺潺的水声。 往水声的方向寻过去,密林深处,一条河流在密林中穿过。 两棵树倒在河上,长满了青苔。 一座小木屋就建在那两棵树上,位于河流上方,显得幽静而雅致。 “过去看看。” 众人走向小木屋,却见河边堆着许多柴禾,不远处的地上被挖出了一个野灶。 “他们这里做饭吗?” 任双飞上前端详着那个灶,有些疑惑,觉得这不像是沃民的住处。 低头往那灶里看去,只见那炭火冒着红光,与普通的火焰不同,他于是伸手放到火中,皱了皱眉。 他隐隐感到了灼烧之感,那是因为这是由旁人在控制的火。 “沃民也与我是一类吗?”他不由疑惑道,“若如此,我便可……” 火焰忽然窜起,吞噬了任双飞,也迅速吞噬了周围的柴禾、树木,蔓延开来。 也就是他不怕火,否则恐怕已被烧为了灰烬。 他一挥手,驱散了烧向众人的火焰,转头一看,树林里已是大火熊熊。 “快灭了!” 孟小婆还当是任双飞在玩火,连忙叱喝。 缨摇能在火中涅槃,一旦大火烧过来,她伤势痊愈,他们都不会是她的对手。 “这不是我放的。” 任双飞已在试图控制火焰,效果却并不好,那火焰中分明能感受到来自于旁人的力量。 很快,整片森林已全是大火。 “怎么回事?” “有人要烧死我们。” “先进去。” 目前看来,只有那个位于河流上的木屋是安全的,或许那木屋建在那里就是为了躲避大火。 他们很快就进了木屋,顿觉一阵凉意,也再没有那烟熏火燎的感受。 木屋虽小,里面却很舒适,摆着两张床榻,地上还铺着柔软的兽皮毯子,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馨香。 但并没有见到任何人。 “沃民不像是住在这里。” “确实奇怪。”孟小婆向缨摇问道:“你在害我们不成?” 缨摇道:“分明是你们一进来就放火。” 任双飞道:“我说了,那不是我放的。” 孟小婆已察觉到不对,问道:“你的果子呢?放在哪里?” 缨摇答不上来。 然而,她余光一转,忽看到一个小案几上放着个盘子,里面正好摆着三颗红彤彤的果子,她顺势抬手一指。 “呶,就在那。” 孟小婆还在怀疑,正要再问,任双飞却已走上前,拿起一颗果子,径直吃了。 红蜘蛛生怕抢不到,用螯肢叉起一颗果子吞下。 任双飞闭眼感受着果子带来的变化,伸手又去拿剩下的那颗,红蜘蛛见状,舞动着螯肢想要去抢。 两人还未触到那颗果子,身体却已不动了。 孟小婆冷笑一声,道:“想吃独食,未免太早了点吧。” 任双飞道:“我是想拿给你。” “我自己会拿。” 孟小婆如此说着,却是驱动着任双飞,让他将剩下一颗果子拿了过来,她伸出小小的手握住,咬了一口。 汁水甜美,落肚,腹中传来一阵暖流,让她感受到实力增强了不少,于是把整个果子都吃了。 外面烈火熊熊,屋内却温暖舒适,莫名地,孟小婆感到有些困了,也不知怎么地就昏昏睡了过去。 当她再醒过来,却是被热醒的。 烈火裹着这个木屋,十分炙热,奇怪的是,木屋竟然没有被烧塌,窗子外的风景也没变。 转头一看,任双飞也已睡着了,红蜘蛛亦趴在那儿没有动静。 孟小婆感到奇怪,手一挥,挥出案几上的盘子撞向窗外。 “咣!” 盘子竟是没飞出窗子,在空中碎开来。 原来木屋内的窗户是画在墙上的。 孟小婆眉头一皱,再一挥手,一块木板从墙上落下,显出后面金属光泽。 这根本不是个木屋,而是个铁笼。 “都醒醒,我们中计了!” 孟小婆奶声奶气地喝了一声,感到越来越热,往头上一摸,摸到的却不是汗水,而是一粒粒微小的血粒子。 她恍然明白过来,自己要被炼化了。 (本章完) 第238章 炼炉 第238章 炼炉 “都醒醒!” 孩子稚气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奶声奶气,但显得非常恼怒。 任双飞依旧昏睡。 红蜘蛛一开始还抽搐几下,渐渐地,身体开始干瘪。 孟小婆原本还以为红蜘蛛的躯体下还有一具别的真身,可渐渐地,她惊讶地瞪大了眼。 红蜘蛛像是变得很轻,被热气蒸着,渐渐浮了起来。 在它身下,几滴血正在慢慢地滴出来,凝聚成水滴的模样,渐渐干涸。 最后,“当啷”的清脆声响中,那血滴落在地上,成了红色的药丸,一共有五颗。 而红蜘蛛也变得一点也不红了,表皮苍白,与白雨泽、龙须水的尸体相似。 孟小婆走上前,拾起了一颗丹药吞下。 她感受不到红蜘蛛的异能,只感到精力、体力都增强了不少,也不再那么惧怕炙热。 于是,她便打算去拾剩下的药丸,全部吃了。 正在此时,屋内忽然出现了一道光。 一个人影忽然出现,淡淡道:“你吃了也无用,何必浪费?” 孟小婆一惊,目光看去,见来的是个中年男子,穿着一袭飘逸的长袍,长发随意地束着身后,显得十分自在从容。 她第一时间用意念去控制住对方,却意外地发现竟是毫无效果。 “你是谁?如何进来的?” 中年男子没答。 屋内却有另一人回答道:“刘玉川,传影进来的。” 孟小婆转头看去,只见顾经年已挣脱了丝线的束缚,站起身来。 她本打算控制住顾经年的身体,但感受到了顾经年与刘玉川之间隐约的敌意,便打算看看顾经年有没有办法从这屋子中脱身,遂什么也没做,退到一旁,像是个无辜的孩子。 “又见面了。” 刘玉川拾起地上的一颗红色药丸,随口与顾经年打了招呼,又道:“你又为我引来了不错的材料。” 他两根手指捏着药丸,对着光亮处看着,喃喃道:“成色不错,可惜我还没有这类异能,且先留着。” 顾经年问道:“你怎会在这里?” “很简单,那日你们离开后,我又重新进到了沃民的所住之地,现在我已是这里的主人,这个屋子便是我的炼丹炉。” “沃民呢?被你炼化了。” “呵,狗屁的沃民。”刘玉川嗤笑了一声,悠悠道:“你们这些俗人啊,人云亦云,没有自己的思考,才会被骗了上千年。” 顾经年问道:“你不是想炼化沃民以求长生不老吗?” “什么长生不老啊?沃民迁到了沃野,得西王母赐下不死神药……这种故事你们也信。” 刘玉川又拾起一枚药丸,悠悠道:“我告诉你是怎么回事吧,沃民之所以长生,吃的不是西王母的赐药,而是他们自己炼出来的药。世间也没有真正一劳永逸的长生不老药,只有不停地炼化,每次增长数年、数十年的性命。你们听的那些美妙故事背后,全是这些淋漓的血。” 说罢,刘玉川又拾起了一枚红色药丸,感慨道:“他们是炼丹的高手啊,否则你以为他们养那一只狗是为什么,这炉子也是他们建的,确实是好用。” 孟小婆听得一愣,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顾经年却不容易被刘玉川的言语蛊惑,他见多了这些事,道:“那又怎么样?沃民的长生即便是炼出来的,炼化了他们,一样也能得长生。” 孟小婆才跌落的心情又再次昂扬起来,考虑着或许可以与顾经年合作,击败了刘玉川,共同炼化了沃民。 然而,刘玉川已拾起了第四枚药丸,收入袖中,道:“是啊,可惜他们已经走了。” 顾经年指望沃民相救,没想到却是这结果,问道:“去了何处?” 刘玉川没有回答,身形须臾消失,只留下了一句话。 “下次再见,想必你们也已成了漂亮的丹药。” 顾经年见刘玉川消失,当即扑向孟小婆。 他必须先解开缨摇的束缚,那杀掉孟小婆是最快的办法。 然而,才迈开脚,他的身体便凝固在了那里。 孟小婆回过头来,抬着小小的手掌对着顾经年的脸,喝道:“不知好歹!” “你很强,但你出不去。”顾经年眼看不能第一时间制伏孟小婆,马上换了个计划,道,“你若想要出去,只有一个办法,让缨摇烧穿这炉子。” “我们合作。”孟小婆亦有此意,开口道。 “好。”顾经年道,“你放了缨摇。” “怎么保证你们不会过河拆桥?” 顾经年道:“你我相处也有一段时间,你了解我的为人,比任双飞可靠。” “是啊,小舅舅。” 孟小婆语带嘲讽地唤了一句,眼珠一转,问道:“你想知道顾采薇与她的孩子在哪吗?” “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我就是从那里来的。”孟小婆道,“我们合作,出了这个炉子,你们助我炼化刘玉川,我助你救出她们。” “好。” 虽只是简简单单一个字,顾经年却很有诚意。 他无论如何也要救出顾采薇母女,孟小婆的提议正合他的意。 “好。” 孟小婆也是干脆,当即便解开了对缨摇的束缚。 缨摇迫不及待就向顾经年走来,但她太久没有感受到对身体的控制,嘴里的“公子”还没喊完,人已经摔在了地上。 看起来,不像是一个能够让人寄予厚望的强者。 顾经年扶起她,问道:“能破开这炉子吗?” “能。” 缨摇很坚定,打算竭尽全力。 她展开火翼,凝聚成一道火刃,向屋墙上劈去。 墙上所有的木板瞬间被粉碎,显出后面的金属炉壁,但炉壁却是丝毫未损。 反而是她自己因受伤颇重,伤势一直未愈,全力一击之下,脸色又苍白起来,退后两步,摔坐在地上。 孟小婆犹豫再三,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来,上前,倒在了缨摇嘴里。 这个瓷瓶众人你一口我一口,眼下剩的已不多,这一倒倒了三滴,已是完全滴完了。 “好好感受,把攻效引导到你的伤口处。” “好。” 缨摇坐定,如孟小婆之前那般盘膝运功。 她本以为这件事很难,但真正做起来,却发现其实很简单,药一到腹中,就有一股暖流涌起,而且很是听话,她引着它们往哪就去哪,引到伤口处十分舒服。 如此几番,她便浑身舒坦,想要站起。 孟小婆却道:“继续,把药力都消耗了,否则你会变小。” 缨摇又运功了一小会儿,感到精力充沛,方才起身出手。 这次果然不同,火刃更加凝聚,在炉壁上划出了一股黑烟,可依旧破不开炉壁。 顾经年于是也出手,学着缨摇以火刃劈炉壁的同一个地方。 胡静楠也起来了,见状,也不多言,从发髻里拿出一片薄如蝉翼的黄,放在嘴边吹奏,悠扬悦耳的曲声很快响起,顾经年与缨摇手中的火刃遂也更为炽烈。 炉中越来越热,孟小婆脸上已凝出越来越多细密的红色颗粒。 这时,任双飞站起身来,看着诸人。 不等他动作,孟小婆已然警惕地看着他。 “孟前辈,你这就背弃了与我的盟约,与他们合作,未免太让人失望了。”任双飞道。 “活下去才重要。”孟小婆道,“我们可以一起合作先,先破炉而出,再谈其他。” 任双飞想了想,此时反正没有别的方法,双手一扬,加入了顾经年、缨摇破炉的队列。 众人合力,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听到了炉壁上一声轻响,出现了一条裂缝。 “成了!” 孟小婆大喜。 此时,炉中每个人身上都已凝聚出了一粒粒红色的血滴,留给他们破炉而出的时间并不多了。 他们也是拼尽了全力,缨摇、顾经年的身体摇摇欲坠,仿佛随时可能倒下去。 “坚持住,再加把劲。” 然而,就在此时,任双飞忽然冷笑了一声,倏地一转身,两掌猛地一击,重重击在顾经年与缨摇身上。 (本章完) 第239章 反吞 第239章 反吞 “嘭!嘭!” 两声闷响,任双飞直接将顾经年、缨摇击倒在地。 他们本就耗尽了精力,受此重击,更是虚弱,体内便不断有血被逼出来凝结成丹。 任双飞早便意识到在这个炉里,需要凭借体力与精力才能撑得更久,故而他醒了之后一直在装睡,保存体力,等到估计顾经年与缨摇消耗到实力不如他了,加上担心真的不出去,方才起身。 现在,他只需要吞服下炼化了这两人得到的药丸,便可破开裂缝离开,自是大喜。 他正准备再次动手重击二人,加快他们被炼化的速度,但身形未动,他便意识到了另一件事情,开口道:“孟前辈,且不急着控制我。” 孟小婆恼道:“你想害死我们所有人。” 任双飞道:“现在要想出去,只有让我获得他们的修为,打破这炉子,除此之外,别无它法。” 孟小婆略一犹豫,只道:“快。” 任双飞大喜,立即引炉火烧向顾经年、缨摇、胡静楠三人。 三人中,唯有胡静楠还有行动能力,见状立即避开,身影如蝴蝶般飞舞着在炉中闪避,仅看到一点残影。 顾经年则很快被烈火吞噬。 他是不怕火的,可身上的血液却被一股热气逼出体外。 不必等到浑身血液流干,他必死无疑。 身边的缨摇也是同样的情况,甚至比他还更糟些。 虽然缨摇如今实力很强大,也说过要保护顾经年,可她终究不谙世事,实则还是该由顾经年来保护她。 顾经年没做到。 他躺倒在这里,想到自己不仅没保护好缨摇,也没救出顾采薇母女,还有那些信任他、将身家性命托付给他的同伴。 归根结底,他还是太弱了。 他一辈子都被当成药材,想要对抗这种命运,但仅凭满腔的愤怒以及一身反骨,显然是对抗不了的。 弱肉强食的世道中,吃草的就是容易被吃肉的给吞食…… 任双飞显然是个吃肉的,眼神里只有对变强的渴望。 他从不去想什么仁义道德、自我拘束,只有不择手段地捕食,然后活得随心所欲。 “成了?”任双飞喃喃道,“炉内炉外的火一起烧,我就不信还炼不成。” 他没有留意到,因为太过专注地对付顾经年与缨摇,同时也害怕自己被困在这炉里出不去,最后被刘玉川炼化了,心里也焦急地想着“快点,再快点”,可他越焦急,额头上越像冒汗一般在不停冒着血珠。 奇怪的是,火都烧得那么旺了,顾经年与缨摇冒了那么多血,却没有像红蜘蛛那般变轻、与丹药分离。 忽然。 火焰中响起一声吼叫。 任双飞一喜,以为是顾经年终于要被炼成了。 然而,下一刻,火中却冲出一人来,直接扑向了任双飞。 这人皮肤已经被烧穿,露出了里面焦黑的骨肉,显得分外可怖,只能依稀辨认出是顾经年。 顾经年也没有用任何的异能,以最笨拙、最本能的方式,扑向任双飞。 任双飞遂喷出更猛烈的火焰,将他推得向后退,可很快,顾经年又扑了过来。 这一刻,因为他太过凶狠狰狞,任双飞本就因为被困炉中而焦急,不由有了片刻的错愕。 再加上任双飞习惯于使用异能,眼看猛火没能推开顾经年,那僵尸恶鬼般的身形逼近,他竟忘了可以用手脚功夫。 自从有了异能,他已很久没有凭借力气与人打架了。 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顾经年已像狼一样扑到任双飞身上,一口咬住他的脖子。 这点攻击并不能对任双飞造成实质的伤害,他连拍出两掌,猛击在顾经年身上,震碎了顾经年的五脏六腑,可却没把顾经年从身上推开。 任双飞不得不怀疑,顾经年是否已经死了,此时扑上来的是某种尸体复活后的怪物。 这种猜想并非没有根据。 因为,他感到顾经年正在用力地吸吮着他的血。 那种血液被抽走、流淌进别人嘴巴的感受十分奇异。 “定住他!”任双飞喊道,提醒孟小婆帮他。 他一喊,身体便被顾经年推到壁炉上,发出“滋——”的声音。 混乱之中,他甚至顾不上转过头看孟小婆发生了什么,为何到现在没有动作。 直到现在他才反应过来,这时候异能不如肉搏简单有效,奋力去推顾经年,可竟有了一种失血过多的晕眩感。 顾经年实在是非常拼命地在吸他的血。 就像任双飞想要掠夺顾经年与缨摇的能力,此时此刻,顾经年以同样强烈,甚至是更强烈的侵略性,反过来掠夺着他。 “嘭!” 又是一声大响,任双飞凝聚起全身力气,终于打飞了顾经年。 然而,他发现自己无法使用异能了,仿佛浑血的精力被抽走了一般。 身体中有某种很沉重的东西在往下落,同时还有一股力量从炉顶传来,把他的身体往上吸。 于是,体内的那股重力与身体开始分离开来。 一滴豆大的血滴从任双飞心口溢出来。 这滴血与之前从他毛孔中流出的细碎晶粒不同,若说毛孔中的细碎晶粒像是杂质,这滴血则是像刨除了杂质之后纯净的珍珠。 任双飞知道,那是自己的毕生修为。 他不相信,更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他怎么能比顾经年更快被炼成丹?接着,他便想到了自己吞下的那颗果子。 那根本不是提高修为的果子,而是催化他被炼化成丹。 他只能趁着那滴血还没有凝固,努力将它吸回去。 正努力时,他余光中瞥见一个身影,正在向他爬过来。 顾经年也很狼狈,身上的皮肉都被烧破,匍匐在地上爬着,骨头在炙热的炉壁上划过,像是一只遍体鳞伤的野狗。 可他慢慢爬着,渐渐还是爬到了任双飞下面,艰难地支起身,伸手去拿任双飞凝结出的那滴血。 “滚!” 任双飞怒吼道,但声音沙哑,极为无力。 顾经年自是不会听他的,那只露出了骨头的手一点点往上,离那滴将要凝固的血越来越近。 “别碰我,你不是反对这样吗?” 任双飞愤怒地质问了一句,以他对顾经年的了解,顾经年素来不与炼师为伍。 他曾经还嘲笑过顾经年的坚持,但现在,却因为顾经年将要变成与他们一样的人而感到了强烈的愤怒,以及巨大的惶恐。 越是惊恐慌张,他越是无法阻止那颗血滴一点点地变大、凝结。 终于,顾经年那根只剩下骨头的食指轻轻动了一下,触到了他心口的血滴。 像是瓜熟蒂落,那血滴一碰就掉了下来,落在地上,顾经年遂在地上寻找。 见状,任双飞忙劝道:“你不能这么做。” 顾经年不为所动,依旧在寻找着那颗血滴。 任双飞遂苦口婆心地又道:“你不想变成像我们这样的人吧?你这么做就没有回头路了,想想你的坚持,你一直坚持不与我们为伍的……” 说到一半,他愣了一下,因为顾经年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带着不屑与嘲讽。 更多的,却是一种近乎邪恶的残忍。 只一眼,任双飞便被震住了,而这一眼之后,顾经年轻蔑一笑,低下头去,自顾自地寻找那颗血滴。 如任双飞所言,他一直都在躲避、对抗炼师对他的迫害,因为厌恶他们,所以他排斥他们的所做所为,以免自己有朝一日变成他们那样的人。 然而,这种坚持似乎被视为软弱,让他们觉得他更好欺负了。 时至今日,他近乎支离破碎,在乎之人置身于危险之中,他终于明白一个道理。 自我束缚的道德得不到任何尊重,世人只会敬畏强者,屈服于鲜血与暴力。 那好。 他成全他们。 只剩下骨头的手指终于摸到了那颗药丸,顾经年捡起它,这一次,他没有任何犹豫,将药丸放里了嘴里。 从今以后,他也可以炼化他们。 (本章完) 第240章 出炉 第240章 出炉 “咕噜。” 顾经年微仰着头,喉头滚动了一下,药丸落肚。 像是喝了一杯暖酒,一股热气从他腹中涌起,流向他身体中各个地方,让他感到一阵舒泰,然后,精力充沛。 任双飞还没死,浮在那儿看着,竟是看到顾经年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修复着,那只剩下骨头的手掌开始一点点充盈起来。 “不。” 他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然而,又一滴血已经从他心口滴出,凝结成珠。 更可怕的是,顾经年手脚抽动了几下,竟是艰难地站起身来,又要来摘这一颗。 看得出来,顾经年也很痛苦,脸上凝出了越来越多的结晶,站起身的过程也持续了很久,直到那颗血凝固,被他两个手指一捏,轻轻巧巧地摘走了。 喉头滚动,又一颗药丸落入了顾经年腹中。 任双飞受不了了,他宁可被刘玉川炼化,毕竟刘玉川是个强者,而顾经年一开始只是他的猎物。 他可以败,却不能被猎物反食。 于是,他冲着炉外大喊道:“刘玉川,你人呢?你还不来阻止他。” 这声喊他用尽了全力,只是他太虚弱了,不知声音能不能传到炉外。 “刘玉川,你肯定听到了,你来啊。”任双飞喃喃道,“我很强的,你怎能让我被他吞服?” 他确实很强,顾经年能感受到,甚至于当第二颗血珠在腹中扩散开来之后,竟有种压过顾经年自身能力,要从他体内破体而出之感。 顾经年不得不盘膝坐下,引导着那暖流在体内运转。 渐渐地,他能感受到实力提升之后的变化,他仿佛能看到炉外燃烧的大火,也能够更加容易地控制它们。 稍缓下来之后,他伸手,摘下了任双飞心口滴出的第三颗血珠,喂给了缨摇。 “你……” 任双飞完全无法反抗,见此一幕有些不可思议。 顾经年转变态度虽然让人愤怒,可并不那么让人意外,毕竟放弃原则、投身炼术的人太多了。 相反,顾经年尝到炼术的甜头之后还能有所克制,更出乎任双飞的预料,更让他觉得可怕。 他想再说些什么,可他的生命已经枯竭了,皮肤变得干瘪而苍白,满头的红发垂了下去。 可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其实已经释然了。 因为当顾经年把血珠喂给缨摇,他便意识到,顾经年并不是弱者,一个不会被贪念打败的人,怎么可能是弱者? 落入这样一个人嘴里,他能服气。 世道就是这样嘛,弱肉强食,他吃别人,别人也吃他,任双飞愿赌服输。 任双飞身体中凝结出第四颗,也是最后一颗血珠,缨摇吞服之后,终于能够起身,与顾经年一起盘膝而坐。 他们闭目养神,再睁开眼时,意外地发现,孟小婆的身体已悬浮在那。 准确的说是尸体。 孟小婆的脖颈上有一道很明显的血痕。 而胡静楠正站在那儿,手里拿着一根丝线,手中染着些许血迹。 她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从孟小婆身上摘下了一颗血珠,放在口中吞服,动作淡定而优雅,就像是服用一颗平平常常的补药。 旁人夺取她那一小瓶药水,她则从旁人身上夺几颗丹药,理所应当。 顾经年本寄望着让孟小婆带着他找到顾采薇母女,眼见孟小婆死在这里,皱了皱眉,但也没多说什么。 眼下更重要的是离开这里,活下去才能谈别的。 他看向炉壁的裂缝处,凝出火刃,一下一下用力劈过去。 随即,缨摇走过去,对着那裂缝重重一拳砸了过去。 “嘭!” 她一拳之力,竟是让整个炉子都摇晃起来,而她那看起来小而柔弱的拳头却丝毫无损。 “嘭!” “嘭!” “……” 一拳又一拳,先是整个炉子被砸倒,之后炉壁被砸得凹陷下去,裂缝越来越大。 缨摇不管不顾,双手捉住那裂缝,用力将它拉开。 随着她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暴躁,那裂缝也越来越大,终于,咔嚓一下完全被拉开来。 外面是漫天的大火,树林还在燃烧,那流淌的河水上泛着点点银光。 但没看到刘玉川的身影。 “小心刘玉川。” “飞高了看看他在哪。” “带上我。”胡静楠轻咳了几声,在大火中睁不开眼。 顾经年与缨摇遂展开火翼,带着胡静楠飞上了高高天空。 他们放眼看去,只见森林一望无际,根本没有尽头。 选了一个方向飞过去,飞了很久很久,飞出了大火燃烧的范围,下方却依旧是延绵的森林,仿佛永远也飞不出去一般。 直到飞到近乎绝望,他们才在森林中寻了一个地方落下,整顿休养。 消耗了许多精力之后,顾经年才意识到,他此前并没有完全消化完那两颗血珠,它们一直在源源不断地给他提供着精力、体力、以及力量。 树林中偶尔响起几声蝉鸣,环境看起来安全了一些,他坐在一棵树下,更为专注地感受。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炼化旁人,因此格外慎重,他发现,炼化了任双飞之后,得到的不仅是能力,还有原属于任双飞的某种性格特质,比如轻浮、狂傲。 尤其是他想到过往的那些敌人,他便有股想要炼化了他们的冲动,心中不停泛起狠意。 这时他便知道,炼化是会上瘾的,需要凭自身更强大的心志来克制。 偶尔睁开眼看去,缨摇、胡静楠也各自盘膝而坐,紧闭双眼。 三人这般坐了不知多久,顾经年忽然心念一动,感受到大火正在往这边飞来。 他遂高高飞起,扬手,试图去操控那大火,但那火却是被另一个人控制着的,并不轻易为他的意念所动,直到缨摇飞到了顾经年身旁,开始与他配合。 两人心念相通,本就有默契,合力之下,一条火龙渐渐从树林中腾起,留下一片焦黑的枯林。 巨大的火龙在空中盘旋,在某一刻却停下不动了。 它悬停在云朵下方,发出怒吼。 “谁动我的火?!” 顾经年、缨摇对视一眼,没想到火还会说话。 他们再次合力控制火龙,而那个神秘人则控制着火龙往另一个方向,双方像是在拔河一般,终于,火龙一分为二,化作两条,在空中盘旋、对峙。 “你……是……谁?” 缨摇控制着一条火龙,笨拙地发出了质问。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要以火焰构造出火龙的嘴巴、舌头、腹腔,精细复杂到了极点,是对火焰的极致操控,换作以前,他们肯定是做不到。 另一条火龙却很快回答了四个字。 “烧火童子。” “什……什么?” “你们打翻了主人的炉子,你们死定了!” 缨摇不再让火龙说话,双手一扬,显得有些暴躁,被她控制的火龙于是横冲直撞。 顾经年却也配合着她。 只见那火龙在天空中乱飞了一会,渐渐锁定了某个方向,于是,顾经年与缨摇也像那边飞去。 他们通过分辨争夺火龙控制权的难易程度,判断出了那个“烧火童子”所在的方位。 那是树林深处中的一个湖泊,湖边建了个小屋,有几个仆从打扮的男子正在往小屋下添柴、扇风。 旁边有一人盘膝而坐、闭着双眼,神色凝重。 自称是“烧火童子”,但这人已经很老了,看着有四五十岁,脸色黝黑。 忽然,他睁开眼,瞳孔中,两道身影越飞越近,正是顾经年与缨摇。 “我可不会打架。” 那烧火童子喃喃了一句,接着喊道:“我们走!” 他竟是不战而走,向那湖面跑去,他一直跑到湖面上,却没有落入水中,而是在水上凌波而走,直到最后消失不见。 其余仆从纷纷跟上,一个又一个,在同样的位置消失。 “快!” “快离界!” 然而,最后一仆从逃到湖边时,忽然停下了脚步,抬头看向了顾经年。 “你在做什么?走。”有人回头喝道。 那仆从却不肯走,反而抬手向顾经年不停挥着,大喊道:“顾公子,是我啊!” (本章完) 第241章 几重界 第241章 几重界 当顾经年从空中落下时,心中有一丝想把那些仆从全都炼化的冲动,毕竟这些人都擅于控火,想必于他的功力大有助益。 他没有不能滥杀无辜的顾虑,这些人不知已炼化了多少人,算不上无辜。 倒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熟人。 那人显得很热情,不停地挥手打招呼,顾经年一开始想不出自己能有什么熟人,直到在他身前落下,才认出了对方是炎大。 他在炎大身旁落下,转头向湖面看去。 原来只有在这个角度,才能看到湖面上存在的一个传影,一条木道通向一艘停泊在湖面上的大船。 两个仆从正要登船,回头看炎大真不打算走,直接出手,几个火焰飞镖直接丢向他。 顾经年手一抬,那些飞镖立即回转,两个仆从见状,连忙扑向大船,手捉在船舷上。 就在火焰飞镖快要碰到他们之时,空中光影一晃,大船连着木道瞬间消失不见。 又是传影。 “顾公子,认得我吗?” 炎大走到顾经年身边问了一句。 因担心顾经年认不出他来,他马上又接着道:“我是在瓦舍表演喷火的炎大啊,你找凤娘私会时见过我。” 为了唤起顾经年的记忆,他直接对着湖面喷出一团火来。 那火焰猛烈,喷了数丈之远,比他以前在汋京时强得不是一点半点。 “认得,你怎么在这里?” “我和阿猛跟着那个小老儿一路逃,被捉到这里干活了。” “麻师?” “嗯。”炎大连连点头。 顾经年问道:“麻师在哪?你们被谁捉到这里干活?” 炎大挠了挠头,有些羞愧地小声道:“捉我们的是遛狗的,我被分派给烧火的,阿猛被分派给劈柴的,麻师被重用了。” 顾经年便明白过来,原来当时琰身边还有个遛狗的,把狗遛丢了,捉了三个人回去复命。 一问之下,炎大果然是给沃民做事。 “其实在这里做事很好,有吃有喝,除了烧火没有别的要做的,有时还给果子吃,吃了我就会变强。” 听到这里,炎大的待遇似乎很不错。 顾经年问道:“所以你的‘主人’是沃民,那你为何助刘玉川炼化我们?” “啊?”炎大有些懵,道:“我不知道啊,烧火童子就是像平常一样得到烧火的指示啊。” “什么指示?” “那里。”炎大抬手一指湖面上方,道:“那里会有一行字。” 顾经年道:“那你们也不知道是谁下的指示?” “还能有谁下指示啊?”炎大十分疑惑。 “刘玉川。” “那是谁?” 如此看来,炎大并不知道主人的名字,更不知指派他们做事的是沃民还是刘玉川。 顾经年见问不出有用的东西,最后问道:“你知道阿猛和麻师在何处吗?” “他们在别的界。” “别的界?” 这句话引起了顾经年的注意,不由问道:“这里就是界吗?” 炎大点了点头,有心想给顾经年解释,开口却不知如何说,想了半晌,才憋出一句。 “这里也是一个界啊。” “也是?”顾经年问道:“界有很多吗?” “不知道是不是很多。”炎大挠了挠头,道:“阿猛在一个全是石头的界,麻药说他去过两三个界,这样算起来有……五六个吧。” “界与界之间,要怎么过去?” 炎大道:“主人让我们过去才能过去。” 这回答对于顾经年而言不是回答,他遂耐心引导着炎大,又问道:“每次去不同的界,都是通过传影吗?” “传影?” 炎大不知道传影是什么,道:“每次都是变出桥,或者门,穿过去就到了。” 顾经年转头看向湖面,总结着目前已知的情报,猜想界与界之间的通道想必是通过镜面照出传影变出来的。 这种异能他没有,那若刘玉川不现身,他们就只能被困在这个森林里了。 他搜索了一下湖边的小屋,收获并不大,只找到了几个果子。 那果子看着鲜艳欲滴,透着一股诱人的香味,但顾经年并不敢乱吃,因它更可能是用来炼化药丸用的。 他将它们全都收好,带着炎大回到了此前歇脚之处。 胡静楠还在闭目养神,听到顾经年回来的动静,睁开了眼。 “顾公子,查到了什么?” 她显得有些疲惫,但与人说话之前还是坐了起来,看着顾经年的眼睛,维持着淑女的仪态,礼仪周全。 “你们不是要找界吗?”顾经年也不卖关子,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里便是界。” “这里?” 胡静楠美目圆睁,颇为意外。 她有些不信,迟疑道:“界神秘难寻,又岂是这样的?” “你们以为界是什么?”顾经年道,“界并不止一个,我猜测,界是一个又一个虚幻之地。” 胡静楠想了想,目光中有了些恍然之色。 她微微点头,道:“怪不得,方才我打坐,感受到此间使用异能似乎更为恣意自如些。” “不是因为你吞食了孟小婆的血珠?” “一开始我也以为是。”胡静楠道,“可我仔细感受,发现了细微之处的不同。” 那大概是某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觉,就连她也一时不知该如何描述,斟酌了一下用词,方才道:“我展示同样的功力,在此间感受到的压制确实是更少些的。” “是吗?” 顾经年之前一直没往这方面想过,只认为自己是得了任双飞的修为,所以实力大增。 他拇指与食指稍稍摩挲着,指尖冒出了火苗,那火苗变幻了许久,变成了一个很丑的嘴巴形状,张合几下,发出一个笨拙的“啊”的音节。 胡静楠见状,问道:“感觉到了?” “嗯。” “所以我们还在中州吗?” “应当还在。”顾经年道,“若在夷海,想必变化不会只是这般细微。” 胡静楠亦觉有理,点点头,道:“那看来,界是位于中州与夷海之间的虚幻之地,界人在此修炼,提升得远比中州更快。” 顾经年认同道:“有可能。” 他大概将探知到的情况说了,胡静楠不再言语,重新盘膝坐下,闭目养神。 顾经年不由问道:“怎么?胡姑娘想要在此修炼,不再出去了?” “顾公子有何办法?” “胡姑娘见识广博,可知传影之术?” 胡静楠摇了摇头,道:“兖国无人会传影,顾公子差点成为武定侯的女婿,想必比我更了解。” 顾经年道:“我在瑞国时,他从未显露过身手。” 胡静楠想了想,道:“你很想离开此处吗?” 顾经年立即应道:“那是自然。” 相比起来,胡静楠是兖国女帝身边的重臣,有名利牵挂,本该更想出去,但留在此处,似乎她并非不能接受。 而顾经年虽在俗世间一无所有,却一心想要救回顾采薇,在这里修炼得再快,他也一定要出去。 “若需要会传影才能出去,我确有一个方法。”胡静楠缓缓道,“只是,顾公子可否愿意与武定侯合作?” 闻言,顾经年先是意外,转念一想却又释然。 “利益相通则合,不通则为敌,只要双方所求一致,自无不可。” 见他如此干脆,胡静楠有些意外,仔细打量了他一眼,感受到一股颇强大的气场,不由问了一句。 “顾公子,莫非打算把武定侯也炼化了?” (本章完) 第242章 传影之能 第242章 传影之能 胡静楠一句话说完,没有等到顾经年的回答,反而发现顾经年正以审视的眼神盯着她看。 “怎么了?” “为何会觉得我想炼化了他?”顾经年问道。 胡静楠稍稍避过他的目光,道:“感觉你甚至想把我也炼化了。” “不至于,我对你的异能不感兴趣。” “多谢顾公子不杀之恩了。” 胡静楠以一个略带玩笑的语气避开了这个话题。 她转头一瞥,见到了旁边的炎大。 从衣着与脸上灰迹,胡静楠一眼就看出这人是个烧火仆从,他显得很信任顾经年,坐在一旁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 事实上,顾经年即使吞服了沈季螭的血珠也增加不了任何修为,真正对顾经年有用的反而是这种火系的异人,而从顾经年带着他回来到现在,没有对他产生过一丝一毫的觊觎之意。 若有,胡静楠相信自己一定能看出来。 她方才那么问,只是感受到,自从顾经年炼化了任双飞之后,眼神与气场分明有了很大的不同,变得更为让人害怕。 无意识地,她方才在顾经年面前有了些许不自在。 一个小小的玩笑之后,她调整了心态,微微一笑,恢复了娴淑模样。 “说吧,如何与沈季螭合作?”顾经年问道。 胡静楠道:“我们被任双飞、卞敬忠挟持,我不信沈季螭会毫无察觉,想必已尾随我们到了附近。” 顾经年道:“你只怕不知,他与缨摇交手,受了伤。” “那他更应该来找我们了。”胡静楠道,“这里不是瑞国,没有太多时间让他养伤,他若想快些恢复,只有一个办法,便是找到我带的那瓶药。” “不错。” 顾经年知道,沈季螭不仅要治伤,还想要从赵伯衡口中探明该如何炼丹,那他在缨摇手底下受伤之后,必会立即去寻胡静楠。 “他若在这附近,且又擅长于传影,要找过来,当有这个实力,但很可能找不到方向。”胡静楠道,“我们或许可以给他指点方向。” 顾经年一听,很快就想到之前在地洞中的情形,遂问道:“以上次你指引赵伯衡的办法?” “不错,顾公子聪明。” “你还有沈季螭的精魄?” “不,依旧是赵伯衡。” “听起来似乎成功的可能性不高。”顾经年道,“赵伯衡生病未醒,即使种下精魄,他也感觉不到。” “那是你小瞧他们那些人了。”胡静楠道,“我与他们合作过,知道他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为了找过来,他们不会放过任何线索。哪怕是死马当作活马医,试试如何?” 顾经年便想到,他曾见到过沈季螭给赵伯衡治伤,或许这方法还真能成。 顾经年问道:“你那小旗子还在?” “还有一支。” “来吧。” 缨摇眼睛紧紧盯着,见胡静楠拿出一个旗子想往顾经年身上扎,担心地拉了拉顾经年,低声道:“公子,太危险了吧?” “刘玉川不知何时出现,我们不能干耗着,可以冒险一试。”顾经年道,“倘若沈季螭来,你会是他的对手吗?” “嗯。”缨摇用力点头。 胡静楠这才得以再次给顾经年插上小旗。 顾经年闭目养神,静静等着。 许久,他都快要睡着了,却依旧没有任何感受。 “恐怕是不成。”胡静楠低声道,“是我猜错了。” 顾经年正要睁眼,忽心念一动。 他似乎在脑海中看到了什么。 若将他的意识比作海,赵伯衡的一缕精魄在他脑海中飘浮,原本只是大海里的针。 但在某个瞬间,那一缕精魄又像是在窗门上的一条缝。 透过这条缝往另一边看去,顾经年看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赵兄?赵兄。” 那人分明没有说话,但给他一种在呼唤并寻找赵伯衡的感觉,然后,那人往这边看了过来。 顾经年差点想要躲开,但很快克制住了。 他就像是一个趴在窗边窥视着的贼,透过一缕罅隙看到那个人影高举起了双手,像是有光被凝聚了起来。 是沈季螭。 顾经年看不太清楚,却依稀能分辨出沈季螭正在构建一个传影。 模糊的画面里,有明镜般的湖面。 更重要的是,这一幕当中有某些东西刻进了顾经年的脑海中。 他记住了一点点感觉,沈季螭构建传影时的那种感觉。 不是技巧,而是某种更接近于“天赋”的东西。 时间一点点过去,赵伯衡那一缕精魄越来越淡了,顾经年已无法通过它窥探到沈季螭。 最后,像是吃进肚子的食物被消化、排泄出去一般,精魄消失不见。 顾经年睁开眼。 四周没有任何变化,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果然是不成。”胡静楠道,“如今之计,我们只有尽快提升实力。” “未必不成。”顾经年却道,“我好像察觉到,沈季螭发现我们了。” “确定吗?你坐了很久,听呼吸,定是睡着了。”胡静楠问道:“难道不是你做了个梦?” 她这般一问,顾经年还真不能确定。 “不论如何,做好应对刘玉川的准备吧。” “只能如此了。” 好在,找到了炎大,他们不必风餐露宿。炎大对这个有着无边无际森林的界颇为熟悉,带着他们又找到了一个小屋。 顾经年等人却再不愿到小屋里去,只在附近休养、修炼。 入夜,月光洒在树林当中,顾经年忽有所感,展开火翼飞过夜空,重新回到此前歇脚之处。 一个穿着白袍的男子正站在他曾倚过的树下,寻找着什么。 当顾经年飞来,白袍男子也有所警觉,倏然抬头。 瞬间,整个夜空中的银月光华凝聚成了漫天的箭矢,密不透风,向顾经年射了过来。 但不待他出手,箭矢在射到离顾经年十步距离之时,停住了。 像是一个银色的光球包围着他。 之后,银色光球化作了一张人脸,像是月光在天空中照出来的。 这脸是沈季螭的样子,但比本人更为年轻、俊朗,想必是沈季螭美化过的自己。 之后,月光形成的脸还开口说了话。 “贤侄下来共饮一杯,如何?” 顾经年翩然落下,站在了沈季螭面前。 沈季螭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满意地点点头,道:“强了非常多,更重要的是终于想通了。” 他语气随意,依旧是长辈教训家中子弟的态度,背过双手,漫步林间,侃侃而谈。 “我对你一向欣赏,唯一不喜欢之处在于你为人执拗,之前太过别扭了,炼术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你不必太过排斥。” “好。”顾经年道,“往后我也会努力变得更强。” “很好。”沈季螭点点头,就好像是他栽培了顾经年,之后又问道:“有没有想过再回瑞国?” “没有。” “强者当与强者共处,终有一日你会明白这个道理,到时再谈吧。” 顾经年道:“到时谈不谈我不知道,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你想要知道的事,比如……界。” “不急。” 沈季螭不打算那么快让顾经年掌握主导权,依旧是那叙旧的态度。 “我与你父亲不曾真正伤害过你,所作所为,虽是杀人无数,实则不过是杀敌、掠夺、保护家国,你对我们的敌意太多了,这是我早就想与你谈的。” 他这般絮絮叨叨,顾经年根本不想听。 但他说到最后,又笃定道:“你可以信我,一切都能回到从前,甚至,一切从未变过。” 顾经年微微讥笑,暗忖怎么可能没变?顾北溟叛国,雍国皇位更迭,这一过程中,他受尽了迫害,对瑞国的恨意与日俱增,不可能回到从前。 然而,顾经年忽然发现,沈季螭举止从容自若,根本就没有受伤。 他站在那儿,打量着周遭的森林,就像是在说“一切都没变,这又是我们的一场新的狩猎。” (本章完) 第243章 新界 第243章 新界 缨摇这阵子太过疲倦,不知不觉中睡着了,醒来时不见了顾经年,马上就焦急起来,起身到处张望,生怕与顾经年再次失散了。 胡静楠见状,心生好奇,轻声问道:“你与顾公子感情很深厚吗?” “嗯,那当然。” “冒昧一问,是因为什么?因你们心血相连吗?” 缨摇一愣,因听出这句话对他们的感情有些质疑而恼火起来,摇了摇头,道:“心血相连有什么不好?而且我与公子就是感情很好。” 胡静楠见自己冒犯到了缨摇,显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道:“并非是说不好,只是有些好奇你们为何能为对方做那么多,你们似乎没有相处很久。” “因为……” 缨摇说不出来原因来,末了,嘟囔道:“又不是一定要相处很久。” 说话间,顾经年已回来了。 缨摇正高兴,却见有一人飞在顾经年身旁,气势不凡,却是沈季螭。 沈季螭果然也是会飞的,如同稽人一般腾云驾雾,看姿态还比一般的稽人要自如得多。 缨摇警惕起来,盯着沈季螭,眼神中战意昂扬。 她才不怕再打上一场,此前一战她就能与沈季螭战个平手,如今她变强了许多,肯定能打败他。 可当沈季螭落下,却是抚须笑道:“好野的小丫头,不必这般盯着我,此番,我是来帮你们的。” “骗人,我才不信你。” 缨摇理解不了什么是有利则合,心里很明确地感知到沈季螭绝不是好相处的。 但她反正没有决定权,而顾经年与胡静楠都知道若不借助沈季螭的传影之术,他们不可能走出这个界。 顾经年带着沈季螭走到炎大的面前,询问了一些情况。 沈季螭问的问题十分特别,比如每有通道出现时湖面的颜色,光线的强弱,周围树木物件影子的角度。 这些细节炎大从未留意过,许多都挠着头答不出来,沈季螭偏不放过他,又问那个烧火童子召唤通道之前的动作,从表情、手势,连眼睛望的方向都不放过。 一直到天亮,众人重新回到了顾经年找到炎大时的那个湖面。 晨光照在湖面上,倒映着岸边的树木,微风袭来,波澜不惊。 “你说,你有个朋友名叫阿猛?” “对。”炎大应道。 “喊喊他。” “啊?”炎大愣了愣,对着湖面大喊道:“阿——猛——” “不是这样,你在心里叫他。”沈季螭道,“你有他送你的物件吗?” “礼物没有,他上次过来劈柴,有双鞋落下了。” “拿来。” 炎大遂跑回那个小屋,不一会儿,捧着一双破鞋出来,递到沈季螭面前。 沈季螭眉头一皱,转而问道:“与你同来的还有一个名叫麻师?” “是。” “他可有遗留之物?” “没有。”炎大道:“他从来没来看过我。” 沈季螭之所以先问阿猛而非麻师,因他认为麻师所处的很可能是界人所在的核心之地,贸然前往或许有麻烦,现在既是这情况,确是只能先找阿猛了。 他面露嫌恶之色,接过那鞋凑到鼻子边闻了一下,立即丢到一旁。 一股恶臭灌入鼻中,他长长吐了一口气,仰头,沐浴在阳光之中,缓缓举起手。 空中的光芒开始凝聚,在湖面上映出光怪陆离的画面。 渐渐地,那些原本看不清的形状变成了木头、石墩,直到成了一条木道,尽头停泊着一艘小船。 沈季螭睁开眼,先是叹了口气,似乎不太满意,但还是道:“走吧。” 炎大见状,拉了拉顾经年,道:“主人说过,乱跑会很危险,非常危险。” “留在此处也会很危险。” 几人跟在沈季螭身后,走过木道,坐上小船。 炎大自觉地拿起桨,问道:“往哪划?” 沈季螭闭着眼,随手一指湖心的方向。 “哦。” 木桨划过湖面,小船往湖心漂浮了数十步远之后,天空中光线一变。 原本广阔湛蓝的湖面成了泛黄的河。 这条河不大,裹着流沙,岸边是个肮脏江滩,江滩外是一片红色的山岩,一只敏捷的岩羊从上面迅速窜过。 更远处,天地间一片荒凉景色。 顾经年环顾四看,向炎大问道:“这就是你说的,阿猛凿石头的地方吗?” “不知道啊。”炎大道:“我上次不是从这边过来的。” 胡静楠抬手一指远处,道:“太阳落山了。” 一轮红色的落日正挂在天边,在戈壁上洒下一片红光。 而他们过来之时分明还是清晨,由此可见,每个界的时间都可能是不同的。 沈季螭眼中那不满意的神色已经褪去,嘴角勾勒出了淡淡的笑意。 他终于找到了界,也掌握了在界中穿行的办法。 不等小船在岸边停稳,他已腾云而起,俯瞰着这个界。 这个界并非只有荒野,在东边,也就是河流的上游是一片绿色的山谷。 那只跃过山岩的野羊跑到了草地的边缘,四下看了看,低头啃草,之后渐渐深入,身影消失在山谷之中。 沈季螭遂往那边飞去。 顾经年见状,带着其余人往那个方向跟上。 “公子,我们是要躲在这里。”缨摇问道,“不被刘玉川找到就可以吗?” “暂时是这样。”顾经年道,“先避开刘玉川,之后了解界,若有可能,我们可以尝试着找到一个界人,让他带我们离开界。” “哦。” 可莫说找到界人,待他们进了山谷,连个人影都没看过。 只有那野羊正在沼泽边啃草,听到有动静追过来,警惕地回过头来,往树林深处跑去。 忽然,一条巨蛇从沼泽中窜出,一口将野羊活生生地吞下。 沈季螭见状,往后随手一拔,拔出一柄金红色光剑来,径直将那蛇头斩下。 血喷洒而出,染红了沼泽。 与此同时,五个蛇头从沼泽中窜出,同时咬向沈季螭。 顾经年看得分明,那巨大的身影正是虺蛭,且是一只体型巨大的六头虺。 他不再向前,甚至拉着缨摇等人往后退了些,看沈季螭如何对付虺蛭。 以前在瑞国京城,他听说京郊刺驾之事,认为虺蛭十分可怕,上千禁卫都难以对付,如今则已知那不过是瑞帝的一场小小试验出了差错。 果然,沈季螭并不惊慌,腾云驾雾,在五个蛇头当中穿梭,不时一刀挥下,将那些蛇头一个个斩落。 沼泽里一片腥红,虺蛭巨大的尸体还在喷血,皮肉抽搐。 沈季螭的白袍上染了些许鲜血,他不以为意,回头向顾经年看了一眼,示意继续前行。 他们走了好一会,还能闻到弥漫过来的血腥味,隐隐地,还有“沙沙”声。 “想起来了,你那朋友阿猛在何处?” 沈季螭早已完全感觉不到阿猛的气息,再次向炎大问道。 炎大一脸茫然,摇了摇头道:“我没来过这里。” 沈季螭便向顾经年道:“你带他飞到高处一观……” 话音未落,他忽然拔地而起,顾经年也迅速拉过炎大,闪躲开来。 而就在他们方才所在的方位,锋利的刃角划过。 那是一条更大、更长的蛇口张开了血盆大口,一口咬下,只咬到沈季螭的半片衣角。 沼泽上浮起了庞然大物,是顾经年从未见过的七头巨虺,大得可怕。 这次,顾经年没有等着看沈季螭出手,径直展开火翼,挥出火球,点燃了周边的草木。 烈焰向七头巨虺袭卷而去,烧得它的身体如狂魔乱舞。 它的蛇头很长,时不时咬向天空,逼得顾经年飞得很高才能避开。 如此缠斗下去需耗费不少体力,一行人遂飞离了此地,往更远处去。 “那是什么?” 胡静楠被缨摇挽着,从高空看去,却见到前方树木摇动,又有巨大的虺蛭向这边爬来。 一个蛇头接着一个蛇头,张着血盆大口,发出尖厉而可恐的嘶鸣。 往更远处望去,一望无际全是让人头皮发麻的情形。 看样子,这整个界,似乎全是虺蛭。 (本章完) 第244章 蛇口 第244章 蛇口 许久,顾经年的目光才从那如海洋一般的虺蛭们身上移开,向沈季螭问道:“你故意带我们来此的?” 沈季螭没有马上回答。 若承认是不小心误入此地,落了他面子,恐让众人轻视了。但若说是故意的,让顾经年以为把他们带到这里别有用心,则影响了大家的合作。 他遂避开这话题不谈,淡淡道:“恐是界人察觉到我们来了,我们回去。” 说罢,他当先向来时那条河流飞去。 炎大不由嘟囔道:“我就说吧,乱跑很危险。” 等到众人返回了那条河流,天刚刚暗了下来,那浑浊的河面什么都看不到。 “不好。”沈季螭道:“需要很大的镜子我们才能离开。” “找一面湖?” “往下游看看……” 沈季螭话到一半,忽然,一个蛇头窜了过来,一口将他吞了下去。 这蛇头更大,竟是八头虺。 中州连养出一个六头虺都难,此处,八头虺却是随随便便就出现了。 顾经年本是与沈季螭面对面地交谈,闻到一股腥臭,迅速飘远,第一时间挥出火球。 “救他!” 缨摇、炎大也纷纷以火攻击,烧得那虺蛭不停扭动、挣扎,可它却始终没把嘴张开。 就在顾经年猜想沈季螭会不会就这么死了的时候,天空中重新出现了一个人影。 沈季螭没有了之前的从容姿态,略微有些狼狈。 接着,那蛇头才张开大口,发出怒吼。 一面铜镜从它口中喷了出来。 原来,沈季螭随身带着镜子,用于传影。 那这镜子太小,传人可以,却无法传影出一个通道来。 此时眼看镜子落地,他正要去捡,一个蛇头一口将它咬得粉碎。 “走!” 他们还想要避,正往高处飞去,远处却有一股大力将他们吸了过去。 八个血盆大口张得老大,吸得狂风阵阵,使得他们越飞越低,别的虺蛭则不停地探头来咬,想吞下他们。 “杀了它!” 顾经年不再逃。 他意识到逃下去只会消耗体力直到被拖死,倒不如放火烧它们,火越大,他胜算越高。 烈火再次袭卷向下方的虺蛭,这次,他们没有逃开,而是不停地引火,点燃一切可燃之物,包括虺蛭的肉体。 凄厉的惨叫声伴随着烤肉的气味回荡在夜色中。 顾经年忽然想到了当年陆晏宁描述西郊之变时的场景。 而今夜他所经历的更为骇人。 那八头巨虺被烈火焚烧着,别的六头虺、七头虺却没有逃开,而是围绕过来,保护着它。 它们保护的方式很直接,也很惨烈,用身体裹住八头虺,扑灭它皮肉上的火焰。 火越烧越大,照得天地间如同白昼。 地上尸体盘虬,恍如地狱。 这是顾经年、缨摇得到了任双飞修为之后第一次全力出手,毫无保留。 他们感受到了自己对火焰的操控已不同于往昔。 过去让他们害怕的怪物,今夜已不知被他们烧死了多少,灰烬都堆成了高山。 嘶鸣声让人感到耳朵都要聋了。 “不对!不对!” 顾经年看到沈季螭在对他比划着手势,好不容易才听清沈季螭在说什么。 “它们的反应不对!” “什么?” 顾经年飞向沈季螭,倾耳去听。 然而,沈季螭并不在他看到的方位,好像是传影到了别处一般,声音在另一边响起。 “虺蛭怕火,为何这般飞蛾扑火……不对……” “你说什么?”顾经年耳中嗡嗡作声,“别飞来飞去。” 沈季螭道:“我没飞,是你在晃。” 顾经年眯了眯被烟熏的发酸的眼,才发现视线变得朦朦胧胧。 下一刻,他猛然想起了一件事。 那是之前他在麻师的药铺中看到的一句话。 ——雄虺吐液为泽,其味腥恶,百兽闻之即死。 以前,他没有闻了雄虺的唾液就被毒死,因为他遇到的都只是寥寥几个头的虺蛭。 而现在他遇到的是接近雄虺的八头虺、七头虺。 这里有荒原,又有沼泽,是因为虺蛭吐了大量的唾液,把原本的荒原变成了沼泽之地。 此时,虺液的毒性一直在随着那些烟气腾起,一点点被他们吸食。 “有毒!” 顾经年与沈季螭同时喊道。 他们发现,虺毒最可怕之处不是“闻之即死”,而是中毒了却还不知不觉。 “走!” “往那边。” 顾经年招呼缨摇飞向荒原那边。 然而,他、缨摇、沈季螭飞的却是完全不同的方向,因虺毒所致,他们的视线已经模糊,如同喝醉了酒一般。 “胡静楠,把我们绑起来。” “我试试。” 有丝线在空中飞舞,触到顾经年时,他一把捉住它,待丝线收紧,终于将众人牵到了一起。 他们这才得以往同一个方向飞去。 看起来像是往荒原,那边没有虺液形成的沼泽。 许久,冲天的大火终于被他们抛在身后。 微弱的月光照了下来。 但顾经年等人已飞得很高,脑袋也浑浑噩噩,看不到下方是沼泽还是荒原。 毒性开始发作,越来越难以支撑了。 不多时,月亮又钻进了云里,天地间一片黑暗。 顾经年在黑暗中飞向前,忽然撞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他视线模糊,似乎是撞到了一个异兽。 那异兽的皮肤软绵绵的、十分湿润,还黏糊糊的。 火翼一照,顾经年看到了一堵肉壁。 紧接着,黏液盖下来,浇灭了他与缨摇的火翼,将他们卷进了一个湿漉漉的“隧道”里。 昏昏沉沉的脑子里灵光一闪,他突然意识到了,他们飞进了一个蛇口里,此时正在滑入蛇腹。 这个蛇口竟是比八头虺的嘴巴还大,也不知是不是有九个头。 又是一股唾液像浪潮般涌过,腥臭味带着毒,将他们都毒晕了过去…… ———————— 月光照在荒原上,照亮了布满了整片荒原的黑色铁石。 旁边是一座发光的高山。 若离得近了看,会发现那山其实不是山,而是一个如山般大的铸造炉。 数百人围绕着它连夜赶工,敲打着从熔炉中刚拿出来的巨大铁环。 那是个镣铐,此时已铸了九个,另八个都挂在一个黑铁铸造成的大架子上。 旁边,一个巨人正在用力推着风箱。 这巨人正是阿猛。 他被火灼得满头大汗,体力将要耗尽。好不容易捱到另一个巨人来替他,他很快就变小,成了正常人模样,坐在地上捧起干粮就吃。 忽然。 “看!” 有人大喊了一声,向天空中看去。 只见天空上出现了以月光凝结起来的几个字。 “出九头虺了!” “准备。” 阿猛也站起身来。 他虽不识字,但早就得到了嘱咐,知道那八百年才能养出一只的九头雄虺近来就要现世了。 而九头雄虺一旦现世,必须在第一时间捉住,剖心。 否则让它再成长一阵子,就未必能对付得了了,到时只能把整个界都封起来。 即便如此,雄虺也有破界而出,祸害中州,或逃窜往夷海的可能。 主人说过,那是天大的事。 因此,一旦出现九头雄虺,就必须全力拿下。 阿猛才站定,眼前就出现了一个面无表情之人,手里捧着一个巨大的果盘,上面摆满了红色的鲜果。 冶炼童子那威严的声音传来。 “所有人来吃果子,每人十颗!” 阿猛大喜,拿出双手接过果子,一股脑地倒进嘴里,随着暖流涌起,浑身的力气都恢复了。 此时,前方忽然大亮,一道光门缓缓打开,冶炼童子再次大声喝道:“准备过界!” (本章完) 第245章 寻心(一) 第245章 寻心(一) 顾经年不知昏睡了多久,忽感觉到自己在被挤压,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这个空间里十分窒息,他努力吸了吸鼻子,立即有粘稠的液体被他吸进鼻腔。 一股浓重的腐臭味让人作呕,熏得他差点又昏了过去。 眼前一片漆黑,他试着展开火翼,可或许是环境太过潮湿,或许是这巨虺的腹中有某种压制力,他根本无法使用异能。 艰难地摸索了一会,摸到了缨摇、胡静楠、炎大,却不见了沈季螭。 “沈季螭,你在何处?” 呼声在腹内回荡,无人应答,顾经年猜想沈季螭或许已经通过传影离开了。 “缨摇,你能击破它的肚子吗?” “我试试。” 缨摇一拳砸在虺腹上,却并没有太大的效果。 她脸色苍白,十分虚弱,道:“好奇怪,我使不上力来。” 顾经年便知这是巨虺对他们的压制作用,道“在它体内用不了异能。” “试试这个。” 胡静楠从发髻处摘下一支钗子,用尽全力在巨虺肚子处划开。 顾经年当即伸手去撕那破口,然而,他的手指还没伸进去,巨虺腹内的伤口已经迅速愈合了,竟是比他自愈的速度还快。 “再试试。” 两人又试了好一会,始终不能伤巨虺分毫。 既然不能破体而出,就只能尽快逃离了,逃离的方向无非是两个,一是往下,从巨虺的排泻口离开,二是往上,重新钻出巨虺的嘴巴。 他们自然想往上爬,只是腹壁湿滑,没有着手之处。 顾经年接过胡静楠的钗子,插在腹壁上,试图借力攀援。 直插了数十次,他没能攀高多少,却引得虺腹接连收缩,一阵阵胃液从上方流了下来,泼了他一身,也将他重新挤回了腹中。 他感到有东西砸在身上,伸手一摸,却是摸到了一只靴子。 “沈季螭?”顾经年遂问道:“你还在上面。” 过了一会,沈季螭终于有了回应。 “都醒了?” 听声音的方位,他确实就在上面,只是语气虽然显得很淡定,其实是有些微微气喘的。 想来,更早之时他不应话,也许是被狼狈地夹在某处。 “胡丫头,递给绳子上来。”沈季螭又道。 “好。” 胡静楠遂将一根丝线送了上去。 众人难以对巨虺使用异能,别的异能也只能艰难地使出一点点,好不容易胡静楠才把那丝线变硬,往上递去。 沈季螭道:“上来。” 顾经年拉了拉那丝线,见另一头已被沈季螭捉住,遂将它绑在身上,往上爬。 他的双手很快就被割破了,鲜血淋漓,忍着剧痛,继续往上攀,爬了很久,加上沈季螭在上方拉他,他才终于爬过了食道,到了沈季螭的所在地。 “这是哪里?” “隔膜。” “好吧。” 顾经年坐在隔膜上,感觉着它的晃晃悠悠,抬头往上看去,一片黝黑。 要从巨虺的某一个蛇头中离开想必还要很久很久,毕竟它有那么长的脖子。 “打算怎么出去?”顾经年问道。 沈季螭道:“谁说我要出去?” 这回答让人诧异,他若不出去,又何必爬到这里? 而顾经年转念一想,明白了过来。 “你想去找虺心?” “不错。” 沈季螭道:“雄虺百毒,其心良药。我们既然有幸至此,岂可错过了?” “有幸,原来你觉得被吃了是有幸。” “大丈夫该越挫越勇,化困厄为机遇。”沈季螭歇了一会,话也顺了,道:“我们上去,去找它的心。” “先接他们上来。” “来不及。”沈季螭道,“等你把人都拉上来,他们已经被毒死了,倒不如我们尽快剖了虺心,反而能救他们性命。” “你能剖得了虺心?用什么?” “用这张嘴,吞了它。” 沈季螭并不隐瞒他的野心,有振奋之意。 顾经年考虑之后,道:“你去找虺心,我在此接他们上来。” “优柔寡断。”沈季螭轻嗤了一声,道:“推我上去。” 顾经年答应下来,让沈季螭踩到他的肩上,将其送了上去。 过程中,他发现沈季螭在试着腾云而起,想必方才也是这般上来的,只是现在力竭了。 上方有一根巨虺的血管,如树干般粗细,沈季螭攀着那血管爬了上去。 他双手才抱住那血管。 忽然,巨虺发出了如雷的嘶吼声。 有什么东西刺进了它的体内,鲜血当头浇下,腥臭、冰冷。 这一刻,沈季螭竟然还不慌乱,反而觉得是机会,判断着巨虺受伤的方向,往那边一跃,握住了一根长矛,借着这根长矛往上攀。 然而,巨虺已经打横了过来,沈季螭与顾经年双双摔倒。 之后它一直在不停地动着,显然是在与敌人进行激烈的搏斗,晃得沈季螭与顾经年根本无法起身。 “有人在攻击它!” “我们找机会出去。” “错了!”沈季螭大喊道,“我们得抢在别人之前拿到它的心!” 在这种混乱危险之中,沈季螭确实给顾经年上了一课。 若想变强,就得捉住一切机会,机会是不等人的,错过几次,就有可能先丧命在更强者的手上。 顾经年受益匪浅,应道:“好。” “你听。” 顾经年倾耳听去,在那如雷的嘶吼声中,听到了缨摇正在唤自己。 “公子。” “缨摇,你顺着丝线跑过来。” “好。” 此时巨虺已经俯倒,缨摇等人过来已没那么艰难。 但沈季螭让顾经年听的却不是这个,喝道:“听。” 顾经年又倾耳去听。 “砰、砰、砰……” 他听到了巨虺的心跳声,越来越激烈。 “走。” 两人遂往心跳的方向爬过去,过程中不时有长矛刺入巨虺体内,顾经年也拔了一把傍身。 他握着长矛时,能闻到一股强烈的刺鼻气味,连巨虺体内的腥臭都盖不住。 那是艾草与雄黄等药材的味道,凑到鼻间,能让他昏沉的脑袋清醒一些。 越靠近巨虺的心室,攻击过来的长矛就越少。 可见外面的敌人目的确实是要取心,并不想损伤虺心。 顺着血管走到尽头,终于,他们遇到了一个正在剧烈地收缩、扩张的肉壁。 他们摸索了一下,差点被这肉壁弹走。 “就在这里了!” 沈季螭一向喜欢装作从容淡定,此时的兴奋之意却有些掩盖不住。 他深吸一口气,压着嗓音,道:“心室就在这里,但我们还在食道里,得从食道出去。” 顾经年想了想,道:“从血管走。” “你剖开这根血管,我穿进去。” “好。” 顾经年似乎没察觉到沈季螭想先找到虺心的心思,执着长矛剖开血管,让沈季螭往里钻。 管壁的伤口迅速愈合,等顾经年也往里面钻的时候,被卡在了那儿,他脖颈被紧裹着,像是被扼住了喉咙。 想必沈季螭独自爬过隔膜时也是这般狼狈。 在透不过气来之前,顾经年用矛尖一划。 忽然,他手里的长矛变得滚烫,腐蚀了他手掌的皮肤。 巨虺发出了一声凄烈的悲鸣,身体更剧烈地晃动了起来,对于处在它体内的人而言,如同地陷一般。 这等情况下,顾经年好不容易才爬进了这根血管。 他顺着血液流动的方向往前,渐渐地,前方有了光亮。 视线尽头,是一个十分神奇的空间,到了这里,腥味消去,呼吸也顺畅起来,心室里仿佛弥漫着某种能量,让人觉得非常舒适。 血液涌进来,却没有灌满心室,而是化成一缕缕红光,围绕着一颗漂浮着的小小心脏。 很难想象,巨虺的身体那般庞大,心却那么小,与平常人的心脏差不多大,正在有规律地跳动着。 沈季螭就站在它面前,转头看了顾经年一眼,没有犹豫,伸手就去捉那颗虺心。 就在此时。 一根触须忽然从虺心当中长出,瞬间刺透了沈季螭,它收缩了两下,从沈季螭身上狠狠地抽走一管血。 (本章完) 第246章 寻心(二) 第246章 寻心(二) 沈季螭想要取虺心,却没想到虺心也反过来把他当成猎物,那触须刺入他体内的一瞬间他就已经想向后退,但身体一麻,瞬间不能动弹。 狠狠地被抽了许多血之后,他更加虚弱,甚至感受到被抽走的不仅是血液,还有他的修为。 他近来在了解炼丹之术,发现异人的能力往往是蕴藏在血液之中,炼化便是通过某种方式将其逼出来,而这虺心竟是能够直接吸食他的血液中的精魄,与炼丹有异曲同工之妙。 当然,情况对沈季螭很不妙。 他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以他现在的情况,几乎已不可能夺取虺心,再执着下去,必死无疑。 此前他一心要化挫折为机会,那是因为他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非常有把握,现下既知事已不成,果断决定抽身。 所幸,这心室当中是有红色光芒的。 “顾经年!” 沈季螭回头看向顾经年。 顾经年也正在看着他,两人隔的距离并不远,四目相对,沈季螭能从顾经年的眼眸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这是最小的镜子。 在对视了数息之后,一道身影出现在了顾经年身后,那是一个更虚弱的沈季螭。 顾经年眼眸一动。 那个被触须刺透的沈季螭当即消失不见。 这就是他带顾经年来的原因,他分明可以独自来,确保能独吞虺心,却还是带上了顾经年。 但还不仅如此。 沈季螭通过传影逃开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伸手推了顾经年一把。 从虺心中生长出的另一根虺须“噗”地便刺进了顾经年的体内,吸食着他的血。 沈季螭踉跄起身,看着这一幕,眼神闪过犹豫之色,考虑着继续夺取虺心。 外面有人正在猎杀巨虺,能在这里这么做的只有界人或刘玉川。 现在逃离,恐怕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倒不如拼死一搏。 可一旦靠近,就会被虺心吸血,有何办法能拿到虺心呢?只能先杀了这巨虺不成? 那边,顾经年也是正想反抗便觉身体一麻,无力动弹。 他能够感受到血液被迅速地抽走,死亡的压迫感逼近,他必须尽快想到自救之法。 “矛!”顾经年喊道。 沈季螭一开始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愣了愣之后反应了过来,迅速折返,从血管当中返了回去。 他听到了隐隐约约的“滋”的声响,顺着那声响摸索过去,摸了一会之后,忽然被烫了一下。 顾经年遗落在血管中的长矛已经化了,变成了一滩滚烫的粘稠物,药味扑鼻。 这长矛原来是由某种药材制造的,且能够被某个人控制,射入巨虺的体内后化为剧毒,用以毒杀巨虺。 沈季螭略略犹豫,双手捧起毒药,返回去找虺心。 顾经年已经奄奄一息,到了弥留之际,见沈季螭回来,勉强开口道:“喂给我。” 沈季螭不愿上前,道:“回过头来。” 顾经年已经累到无力了,却还在用最后一丝力气扭过头,双目无神地与沈季螭对视了一眼。 眼眸映照出一个人影,沈季螭的传影到了他面前,将手里的毒药捧到他嘴边。 顾经年没有犹豫,低下头,吸了一口那滚烫的药。 这是能杀死巨虺的毒药,他却是径直咽入口中。 毒药落腹,那刺穿他身体的触须瞬间收了回去,甚至像是显出了嫌恶之态。 顾经年倒在地上,再无声息。 虺心的触须穿透了沈季螭的传影,传影很快消散,真正的沈季螭连着退后了两步,倚在血管壁处。 触须向他追来,却没能够到他。 沈季螭死死盯着顾经年,脑中飞快地思索着。 他必须尽快做决定,要不要也吞下毒药去接近虺心。 连顾经年都承受不了的剧毒,旁人如何能承受? 有一个办法看看顾经年还能否清醒过来,驱使其去摘下虺心,当然,有可能顾经年会想要独吞。 可顾经年若是一直不起来,他没有时间在这里耗下去。 短短一瞬间,沈季螭脑海中过了千般思量,末了,为了稳妥起见,他低下头,嗅了嗅手掌上的毒药。 雄黄、艾草、梨木……分明还有未知的毒药让他感到恐惧。 这一切心里活动不过只持续了十数息,沈季螭作了决定,服毒、取心。 他张开嘴唇低下头。 忽然,一道亮光照在他的头顶。 伴随着巨虺的低沉的悲吟,亮光越来越强。 是巨虺的心室被剖开了。 沈季螭回头看去。 一直在黑暗中,乍见这刺目的光亮,他眼睛都没眨一下。 只见到两个巨人一左一右站在巨虺的身体外面,拉开了皮肉。 而更远处,巨虺的几个头颅被黑色的镣铐挂着。 一个老者牵着一个小女孩乘坐飞车,飞抵了心室的外面,缓缓下车。 “这虺每每长出一个头,时间都是成倍增长,数百年才养出九头虺,不容易啊,便是沃民也等得心焦……” 老者正感慨着,一转头,看到了浑身浴血立于心室中的沈季螭,显出了诧异之色。 连他都没想到,九头虺的心里会有一个人。 “界已经很久没有人闯入了。”老者感慨道,“这个一百年,中州异士,实力增长得很快啊。” “沃民?” 沈季螭只问了两个字,眼神中泛起了见猎心喜之色。 “不错。”老沃民坦然道:“年轻人,想必你是想炼化我。” “不错。” 随着这两个字,沈季螭迈步向前,走进了光里。 一道光墙如同盾牌般凝聚在他的身前,保护着他,也给了他休养的时间与机会。 他正在逼出身体内的虺毒,准备与沃民一战。 老沃民笑了笑,道:“自以为视的东西,你在我面前不过如三岁小儿罢了。” 他抬起手中的拐杖点向沈季螭的光盾。 光盾像是起了涟漪,沈季螭如遭重创,退了一步,嘴角溢出了鲜血,打起精神,勉力支撑。 老沃民呵呵一笑,木杖再敲了一下。 沈季螭愈发难以支撑。 恰在此时,外面响起了鼓掌之声。 老沃民回头看去,眯了眯眼,道:“又是你……” 来者正是刘玉川。 他神态自态,于空中踱步而来,道:“前辈曾说想给我一份谢礼,果子就不要了,这颗虺心给我,可好?” 老沃民道:“你是如何进来的?” “不难。”刘玉川道:“入界的方法我早已知晓,缺的只是一个锚而已,把前辈的狗送回来,正是我的锚。” 老沃民一听就明白了。 刘玉川口口声声想要成为界人,实则是为了让琰带他入界一次。 之后,刘玉川就能够感应到琰的所在,传影出通道入界。 这段时日,老沃民忙于收获虺心,忽略了他种满果树的界,也不知被刘玉川如何糟蹋了。 思及至此,以他的涵养之高,也是勃然大怒,手中木杖用力在光盾上一敲,击飞沈季螭,木杖再一转,指向刘玉川。 刘玉川皮肤上瞬间长出了无数根茎,迅速生长,盘虬着将他包裹起来。 那些根茎粗壮有力,长得如此之长,恐怕已将刘玉川的血肉挤压成泥了。 可下一刻,刘玉川忽然出现在了老沃民的身后。 他竟是也会传影。 接着,他手一扬,老沃民的皮肤上便凝结出了细细的冰。 这是老沃民身体里的水份被刘玉川控制了,当水被抽干,老沃民则必死无疑。 与此同时,寿姑与沈季螭也再次出手了,空中有毒雾弥漫,也有光刃横扫。 唯有顾经年还静静躺在那儿,虺心的触须几次伸向他,又几次缩了回去…… (本章完) 第247章 夺心(一) 第247章 夺心(一) 顾经年昏昏沉沉,模糊的意识里只记得两件事。 一是他还没救出顾采薇母女,二是沈季螭对他的教诲,若要成事,就得不停地变强,直到成为最强者。 他以前非常抵触成为沈季螭那样的人,其实现在也非常抵触,他并不崇拜这种通过不断剥夺而强大之人,只感到厌恶。 现在,他可以变成一个自己厌恶的人。 带着这种决心,他睁开眼。 眼前是那颗漂浮着的虺心,他想要,势在必得,且虺心也离他很近,仿佛只要他起身扑过去就能摘下。 但他听着了身后混战的动静,知道自己只要稍有动作,那几人必定第一时间杀了他。 需要静待一个良机,待他们两败俱伤。 可不论最后谁赢了,恐怕都比他强,还得再想一个办法。 顾经年没有起身,躺在那儿装作还在昏迷,视线里,那触须向他伸来又缩回去……就像是向他挥舞着某个手势。 这是盯了触须好一会之后,顾经年突然有的奇怪想法。 他觉得虺心就像个语言不通的人,正在试图用手势来表达,那触须的动作看似杂乱,仔细一看,却颇有规律可循。 时而如浪水一样起伏,时而伸得直直的,时而收缩扩张,每次重复了这几个动作之后,它都会往回勾几下,就像是要求顾经年把血给它吸。 表面看来它要吸顾经年的血,实则它在表达它要吸血。 忽然,巨虺再发出了痛苦的嘶鸣。 从它体内有许多的水汽腾起,在空中凝成无数的冰锥,射向老沃民与寿姑。 老沃民与寿姑各施全力抵挡,木杖迅速长出根茎裹着他们,保护着他们。 刘玉川遂驱动越来越多的水汽压过去,将他们锁在了一个巨大的冰球里,终于,那些从木杖中长出的根茎无法再继续生长,被硬生生地禁锢住了。 这不是相生相克,以水攻木原本并不占上风,完全是凭刘玉川的修为。 可下一刻,不远处的地上,两棵树以极快的速度长了出来,一片片绿叶从枝头冒出来,显得春意盎然,接着,这两棵树开、结果。 果实越来越大,很快成了老沃民、寿姑的形态。 那边,刘玉川还在对着冰球施展全力,老沃民已快要长成、坠地。 “在那里!” 沈季螭抬手一指。 刘玉川这才回头看去,皱了皱眉。 两个沃民已经完全长成人形,只头还包裹在果梗当中。 “年轻人,你确实超出了我的预料。”老沃民感慨道,“以你的年纪,竟有如此修为,若非天纵之才,便是恶贯满盈了。” 刘玉川道:“前辈夸得早了,你还不知我真正的实力。” 老沃民道:“不必狂妄,老夫能活了这么久,岂能轻易败在你手上?” “鹿死谁手,尚不可知。”刘玉川冷笑了一句,问道:“你没发现不对吗?” “什么?” 老沃民问了一句,很快感到了不对,回头看向身后的树干。 他目光落处,先是见那树皮有些灰败之色,接着,一只虫子从树皮中爬了出来。 看到一只虫子开始,便能看到越来越多的虫子在树皮上穿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大。 忽然,一大块树皮掉了下来,爬出一只蜘蛛。 透过树皮往里看去,能看到树洞里是密密麻麻的白蚁,已经把树干啃食一空。 另一颗树中也爬出了一只蜘蛛,分别爬向老沃民与寿姑,以蛛丝包裹他们。 顾经年记得之前刘玉川到炼丹炉收获血珠时说过他没有红蜘蛛的异能,原来那话是假的,他一直在修炼控制虫子的异能,为的就是对付老沃民。 老沃民与寿姑还想挣扎,可他们还没完全长好,挂在枝头,抬手要施展异能,并不能够逼退蜘蛛。 “没用的。”刘玉伯道,“我知道你们了得,轻易制伏不了,因此特意想了个办法,以蜘蛛的毒液麻痹你们,蛛卵就下在你们的树种里,你们才长出来就中毒了。” 寿姑被那蛛丝一缠,吓得哭喊道:“爷爷!” “叫爷爷有何用?他还没长好。”刘玉川道,“初时我登门,好声好气请你们引我入界,你们将我驱出门外。现在可后悔了?” 老沃民道:“我是界中武力最低的一个,你欺负我容易,就不怕其他人吗?” “当然怕。”刘玉川并不讳言,“所以我上次没有动手,但你为了这八百年才长出一颗的虺心,将他们支开了,不是吗?” 老沃民闻言默然,先是看了巨虺一眼,又看了寿姑一眼。 刘玉川道:“你们想吃虺心,殊不知,我却更想吃了你们。” 寿姑还在大喊。 “爷爷,救我!” “走!” 老沃民忽然用力一扯,把自己从枝头扯了下来,头皮上血迹斑斑。 他坠落在地,手一挥,斩断了寿姑头顶的树枝。 一扇若隐若现的小木门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想走?” 刘玉川舞开长袖,那袖子展开,遮天蔽日,挡住了所有的光。 那才浮现在光影中的木门迅速消失。 又有几只蜘蛛从树洞里爬出来,围绕着老沃民与寿姑…… 正是此时。 顾经年眼看着他们激战到了最激烈之际,突然跃起,扑下那颗虺心,张口便咬。 几根触须瞬间刺出,刺破顾经年的喉咙,这次并非是吸他的血,而是出于防备,想把顾经年举起来甩出去。 顾经年却知机会转瞬即逝,重伤之下犹拼命咬下。 终于,他一口咬在那虺心上。 口感很差。 虺心很韧,没能咬破它。 同时,它还长出了很多小触须来,狠狠地刺着顾经年的口腔。 若非愈人,这一口下去,休想吃到虺心自己就先死了。 顾经年还没死,牙齿在虺心上用力咬着,终于,在他感到牙要掉了之时,有温热的血涌进了他的口中。 他终于咬破了虺心,只是没能咬下哪怕一小块,干脆狠狠地吸吮着虺心里的血。 巨虺发出了怒吼。 “顾经年!” 身后同时响起了沈季螭、刘玉川的怒吼。 顾经年被一股大力向后方吸去,要被拉出巨虺的身体。 他此时却不愿走了。 毕竟沈季螭身体力行地告诉过他,机会来了就要把握。 他伸手捉住一根触须,死死不放。 虺心被他牵扯着不停晃动,巨虺也开始痛苦地挣扎,镣铐锒铛作响。 刘玉川已回过身来,见一只手不能把顾经年拉回来,只好又抬起另一只手。 终于,顾经年握着触须的手一滑,被刘玉川拉到了面前。 那飘浮在空中的袖子变薄了些,有光从中透了下来。 见此机会,老沃民迅速传影出一个木门,带着寿姑一跃而出。 临走,他还对着所有仆役们吩咐了一句。 “拖住,不可让他取心。” 刘玉川见状,眉头一皱,有心去追沃民,又不愿放弃虺心,遂一掌击飞了顾经年。 此时,那些老沃民的仆役得了吩咐,已向他攻来。 他们分别负责冶炼、射箭、熬药等事,包括两个巨人负责打开巨虺的心室。今日捕捉巨虺,他们各司其职,这是练习过很多很多次的。 刘玉川毫不留情,连杀了十数人立威,之后见两个巨人没有继续扯开巨虺的心室,也无人再向巨虺射出毒矛。 他遂大喝道:“你们跟着那沃民,早晚要被炼成丹药,不如助我取了虺心,我自有好处分润!” 虺心要在活时现取才好,可它又有触须防备旁人接近,若要取心,当然不能盲目动手。 刘玉川知道沃民这次取心早有准备,现在都成全了他。 (本章完) 第248章 夺心(二) 第248章 夺心(二) “加大麻药的量!” 呼喝声传来,让那些正坐在药缸前搓长矛的仆役们加快速度。 很快,他们舀完了一整缸粘稠的黑色药液。 “再来一缸,快!” “让那笨东西再快点!” 阿猛的身体已变得巨大,扛着一个大大的药缸走来,将药缸放下。 仆役们迅速舀出,在手里搓着,很快搓成长矛,扎成一捆又一捆。 阿猛将长矛扛着,送到了射手们的所在处。 这是一个高崖,崖上已经死了许多人,还剩下一半的射手,正在不停地放箭。 站在悬崖边,能看到前方的巨虺正在疯狂地挣扎。 “快!” “耽误太久,这畜生已经恢复力气了。” “不愧是九头虺。” 更多的箭矢射向巨虺,刺进它庞大的身躯,看起来对它造成不了太多的伤害。 就好像只是被细小的针扎了。 可就在悬崖上,有个老者正盘膝坐在那儿,闭着眼运功。 阿猛知道这老者也是一个“麻师”。 他也是到了这里才弄明白,麻师原来不是一个名字,而是迷晕异人异兽将他们开膛剖肚的一个差事。 据说,这巨虺性子烈得很,要等完全将它麻痹过去了才能取心。 阿猛凑到悬崖边,探头看去,能看到他们新的主人,刘玉川。 之所以这么快投靠了新主人,因为在这界里,主人与他们本就没什么接触,并没有主仆情谊。至少,阿猛来的几个月,从来没见过沃民。 给谁做事都是一样的。 忽然,他愣了一下。 因他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原本是躺在地上不动的,像是死了一样。 刘玉川忙定诸事,手一扬,凝出一道水刃,斩向了那人,要将其头颅斩下来。 然而,那人忽然飞了起来,展开火翼,不停地在空中穿梭,躲避刘玉川的攻势。 阿猛揉了揉眼睛,认出来了,那是顾经年。 “顾公子!” 阿猛大喊着,向顾经年跑去。 然而,没等他接近,顾经年已被一团雾气给包围了。 天空中凝结出了越来越多的水汽,像是起了雾。 顾经年飞到哪里,雾气就跟到哪里,且越来越浓,像是要变成一个大大的水滴,将他囚禁在里面。 水一点点打湿他的火翼,使得他飞得越来越艰难。 但自从吸了一大口九头虺的心血之后,他渐渐摆脱了原本虚弱昏沉的状态,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气一般。 由此,哪怕水汽在他身边不停凝聚,他还是在试图把火翼燃得更大,烤干一部分的水汽。 他显然还不是刘玉川的对手,但他坚持得比刘玉川预想中要久。 与此同时,随着越来越多的毒矛射入巨虺体内,巨虺不再挣扎,嘶鸣声也渐渐小下去。 它终于完全被麻痹过去。 到了取心的最佳时机。 刘玉川回头一看,不见了沈季螭的身影,遂暂不理会顾经年,迅速向巨虺的心室中掠去。 空中留下一缕残影,刘玉川已到了心室当中。 那颗心还在漂浮在那儿,触须缓慢地晃动。 沈季螭正慢慢走向那颗心,然而,却有三人挡在他面前,正是缨摇等人。 “刘玉川来了,我们暂时不是他的对手。”沈季螭道,“唯有我吃了虺心,可与他一战。” 缨摇却道:“我不信你,你与刘玉川是一伙的。” 沈季螭轻嗤了一声,道:“我与他怎么会是一伙的?” “巨虺说的。” “它会说话吗?我怎没听到?” “它就是会说话……” 缨摇话音未落,沈季螭已出手了。 从外面透入巨虺心室的光被他凝为光刃,斩向缨摇。 两人曾经交手过,打了个平手,之后都中了虺毒,伤势也差不多。 沈季螭方才与沃民一战,消耗更大些,加上缨摇有胡静楠、炎大从旁协助,这次甫一交手,沈季螭知难以拿下缨摇,干脆放出投影,消失不见。 可若有机会夺取虺心,他随时可以回来。 下一刻,刘玉川出手了。 刘玉川知道缨摇比顾经年更强,要杀他们难免要费些时间。 他现在急着取了虺心去追沃民,懒得与他们耗。 好在以他的手段,制住缨摇等人也简单。 他凝出三颗水滴分别裹住了缨摇三人,接着,他踱步向前,走到了虺心前,伸手就去摘。 身后有破风声响起,刘玉川知是顾经年缠过来了,不耐烦地一挥手,身后无数水雾化成了刀,绞杀水雾中的诸人。 与此同时,虺心上的触须向他刺来。 这虺心,像是一朵带着刺的玫瑰。 若是巨虺清醒之时,刘玉川也不敢保证自己能挡住,可此时他凝出水雾,却是把那些刺向他的触须全冻住。 终于,他伸手,握住了那颗像苹果一般大的虺心。 可当他想把虺心摘下时,动了两下,虺心晃了晃,却没被他摘下。 “有点意思。” 刘玉川笑笑,再次使力。 心室内喊起了缨摇清脆的大喊。 “公子,巨虺和我说话了,他们是一伙的,巨虺帮我们打他们。” 顾经年一开始并不认为刘玉川与沈季螭是一伙的,因为刘玉川早就能自由出入于界,沈季螭却是得了他的信号才得以找到界。 听缨摇这话,倒像是巨虺在离间他们与沈季螭,拉拢他们。 可这么一个畜生,如何能说话,且只有缨摇能够听到? 因为缨摇也有一颗虺心吗? “公子。”缨摇再次喊道:“巨虺让我救它!” 与此同时,在巨虺的心室之外,悬崖之上,一捆毒矛被拧断了。 “咔嚓”一声,阿猛抛下手中的断矛,赶到那个老麻师的面前,道:“我们不能让那个外人拿了虺心,主人会生气的。” “我们打不过他啊。”老麻师叹道。 “巨虺打得过它。”阿猛道,“你得让巨虺醒来,赶跑外人。然后,我们再为主人取心。” “这……” 老麻师还在犹豫。 阿猛又道:“主人临走前,吩咐我们拖住,不能让他取虺心。” “那,好吧。” 老麻师终于应下。 阿猛这才松了一口气。 方才这些,都是顾经年吩咐他做的。 事实上,早在缨摇说之前,顾经年已经意识到,他不是刘玉川的对手。 要想击退刘玉川,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利用巨虺。 刘玉川握着虺心的手再次用力一拔,差点就要把虺心拔出来。 而就在这一刻,他明显感到虺心忽然变得有力了些。 他重新听到巨虺发出了低沉的嘶吼,像是那些麻药的药劲已经过去了。 下一刻,一条触须从他指缝间穿出,刺向他的眼睛。 刘玉川转头逼开。 却有一人扑了过来,那触须“噗”地一声刺进了那人的身体。 又是顾经年。 触须收缩两下,从顾经年身上吸走了许多血。 之后,虺心重新变得有活力了起来,那些被冻住的触须变得如针一般,刺进刘玉川的手掌,吸食他的血。 刘玉川一皱眉,另一手击出,隔空击在虺心之上。 虺心被击飞了一段距离,像是一颗挂在枝头的苹果要被打下来,上面的触须也迅速枯萎。 与此同时,一个蛇头钻进了心室,一口咬住了刘玉川。 竟是巨虺重伤之下,发了狠,伸头到自己的体内杀敌,算是刮骨疗伤了。 其余蛇头则发出惨烈的悲鸣。 “公子,它说,多谢我们助他杀敌,它必有厚报。” “我何时说过助它?” 顾经年身上那被触须刺出的血洞还未痊愈,两步赶上,握住那颗有些枯萎的虺心用力一拔,依旧拔不下来。 他不敢犹豫,张口就咬,狠狠吸着虺心中的血。 血液冰冷,顾经年才不信巨虺这种冷血之物有何信用可言。 必须变得强大,这才是他受尽折磨之后学到的道理。 (本章完) 第249章 吮血 第249章 吮血 顾经年咬着虺心,像是咬开了一颗柿子,吸食着里面的汁水。 巨虺咆哮着,试图挣扎,可对付顾经年的办法有限,虺心唯有自救,于是一根根触须刺入顾经年体内,吸食着他的血。 血液在他们之间循环了起来。 时而,顾经年用力一吸,把虺心吸到干瘪。时而触须加大力度,以顾经年的血充实了虺心。 出于对求生与变强的渴望,彼此都没有分毫的懈怠与心软。 “公子。” 缨摇冲上前想要救顾经年,捉住虺心试图将它摘下来,供顾经年好好吸血。 然而,以她的巨力,竟只是把虺心捉得摇晃几下,没能直接摘下来。 反而有两根触须刺进她的心口,开口吸食她的血。 如此一来,平衡被打破,虺心瞬间变得充盈而强大,顾经年失血过多,变得虚弱无力,吸食虺心之血的速度就变得慢了。 缨摇正慌乱不知所措,忽听身后传来一句话。 “吸它的血。” 胡静楠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几步,观察着情况,这般提醒了缨摇。 缨摇连忙张口就咬住虺心,狠狠地吸吮起来。 她吸得很快,可虺心得了她的血液之后,也变得强大了一些,竟保持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如此一来,血液开始在三人之间流转。 胡静楠站在一旁看了片刻,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件纱衣来,裹在自己身上,方才上前,也咬在虺心上。 虺心本就只有苹果大小,三人围着它同时咬下,挤得满满当当,脸都贴在一起。 炎大倒是也想上前吸上一口,既怕被那触须伤了,又见没有位置,干脆抬手对着那边的被蛇头叼住的刘玉川放火。 顾经年虚弱中感到鼻子被碰了一下,睁开眼,与胡静楠四目相对。 他能看到那双温柔的眼睛里蕴藏了一种“运筹帷幄”的神态,可见胡静楠也是冲着界当中各种能提高修为的机缘来的。 也好,大家都想变强,各凭本事。 贝齿用力一咬,胡静楠终于吸到了虺心内的血,冰冷,但并不腥臭,像是纯净的天山雪水。 可这血液落肚,却是涌起一股暖流,让她很快感到精力与体力充沛起来。 虺心良药,果然如此。 几根触须试图去刺胡静楠,碰到她那件纱衣竟是无法穿透,也不知那纱衣是何材料制成,想必又是兖国的宝物。 多了一人吸食巨虺的心头血,平衡打破,虺心开始一点点萎靡下去。 忽然,一根触须还是刺进了胡静楠的后颈,那是她身上并没有被纱衣包裹的地方。 大量的鲜血顺着触须涌进了虺心,胡静楠的脸色迅速苍白,而兖心重新充盈,里面大部分都是胡静楠的血。 正此时。 “嘭!” 一股大力如巨浪拍来,直接将三人推开,撞在心室另一边的肉壁上。 刘玉川终于从蛇头的利齿上挣脱了出来,向虺心走来。 顾经年目光看去,只见刘玉川半边身体都被咬碎了,从左肩撕裂到右边胸膛心脏处,右手也断了,带血的骨头无力地垂着。 偏是这样,刘玉川还能举起左手轻描淡写地挥出一个水球,将炎大拍飞到一旁。 刘玉川目光斜视,只盯着虺心,仿佛感受不到身上的痛苦。 顾经年却看到他身上的伤口正在迅速地修复着,破损的内脏一点点长全,外露的骨头渐渐被皮肉所包裹。 “你也是愈人?” 顾经年尝试着站起身,但还很困难,遂开口问道,期望借此拖延刘玉川。 “我早该猜到的,此前便看你身上一点伤都没有。” “那你猜到了吗?你是我儿子。” 刘玉川挪揄了一句,并未因与顾经年对话而停留,走到了虺心前,触须向他刺来,被他以异能控制住,一点点地萎缩下去。 顾经年追问道:“禇丹青也是这么说的,你认识他吗?” 刘玉川没有回答,继续与触须纠缠。 “或者,你是顾北溟易容的不成?” “呵,一群后辈。” “后辈?”顾经年终于得到了一点线索,继续试探,问道:“你看着也不像是前辈高人。” “你们根本不知道虺心的正确用法,暴殄天物。” 刘玉川自言自语着。 待那些触须都垂了下去,他握住虺心,用力掰着。 过程中,他身上的伤势还在愈合,愈合得很快。 顾经年的目光却已从他身上移开,瞥了一眼他身后的蛇头。 那蛇头巨大,也不知是如何塞进心室的,但已被刘玉川硬生生地拧断了,一颗利齿也被打落,口腔里伤痕累累。 但现在,这个蛇头也在以内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仿佛是吸了顾经年的血之后,拥有了自愈的能力。 见刘玉川还未发现此事,顾经年继续搭话,问道:“你既是前辈,可认得师玄道?” “师玄道才几岁?” 刘玉川头也不抬,紧捧着虺心向外退去。 他要把虺心带出心室,如此,巨虺就会真正地死去。 到了心室边缘,虺心开始颤抖,以极大的力量往回缩,想要回到心室的正中,刘玉川不得不全力以对。 就在这时,他有所察觉,猛地回过头。 “嘭!” 蛇头撞了过来,刃角刺透刘玉川的身体,直接带着他刺透了心室的另一边。 巨虺竟是把自己捅穿了。 与此同时,顾经年等也全都被它撞出了体内。 久违的阳光照下,微风拂过,顾经年在空中展开火翼,稳住身形。 只见巨虺的八个蛇头在天空中展开,另一个头则透体而出。 虺心呢? 目光看向刘玉川,他正被挂在那个蛇头的刃角上,手中空空如也,并没有拿到虺心。 这蛇头将刘玉川高高抛起,八个蛇头顿时一拥而上,三个蛇头同时叼住了他,准备把他活生生地撕裂。 待这个蛇头缓缓从巨虺的身体中退出去,便能看到巨虺身体上有一个巨大的窟窿,虺心还在其中。 方才虺心却是被蛇头含在了嘴里,保护住了。 这巨虺,以这种方式保了性命。 虺心发出红色的光茫,它的身体也在迅速地修复。 与此同时,天空中那叼住了刘玉川的三个蛇头瞬间拉开。 顾经年仿佛能听到身体被扯碎的声音。 然而,刘玉川却忽然消失不见了。 巨虺发出怒吼,九个头往不同的方向看去。 天地茫茫,并不见刘玉川的身影。 不论如何,取虺心的机会已经没有了,巨虺躲过了它最弱小、最虚弱的时候,只会越来越强。 顾经年当机立断,准备带着众人逃开。 忽然,那巨虺的九个蛇头全转了过来,冲着他,发出了嘶鸣声。 神奇的是,这一次,顾经年竟是听得懂它在说什么。 “你竟敢吸我的血!” “它在说话?”胡静楠亦是惊讶,回过了头。 顾经年仰起头,向那巨虺喝问道:“怎么?你想以道义审我?!” “我吃了你!” 九个血盆大口瞬间咬了下来。 顾经年诸人正准备各施技能应对,可随着巨虺压近,他们却有一股奇怪的感受,像是能闻到彼此血脉里的相同气息。 正在此时,一个人影出现在了巨虺心室中,是沈季螭。 更准确地说,是沈季螭的传影。 沈季螭想要等一个最佳的时机出手取心,但时机转瞬即逝,他终究是慢了一步,虺心长出的触须向他袭来,瞬间将他的传影击碎。 经此一事,巨虺停下了对顾经年等人的攻击,收回九个蛇头,环绕着身体,将身体保护住。 今日逃过一劫,它势必要成为此番天地的霸主。 再修行数百年,甚至要冲破这个牢笼,回归夷海。 相比于它这远大的未来,这几个中州之人不过是尘芥之微。 (本章完) 第250章 一点天赋 第250章 一点天赋 远处的树林中,木树在不停地晃动,最后倒下。 到处都是可怕的嘶鸣,以及蛇身滑过草地的“沙沙”声。 顾经年等人在高山上往远处看去,能看到遍野的虺蛭全在往一个方向涌去。 “它们去参拜它们的王。” 胡静楠既能够听懂虺蛭说话,很快就明白了情况。 缨摇看着阵势这么大,有些担心,问道:“我们是不是闯祸了?” 她说的闯祸,是担心给沃民造成麻烦。在她心中,老沃民待她是有恩的。 顾经年则看向了刚找到的阿猛,问了一些问题,无非是在此处生活的情况,去往别的界的方法。 大多数时候,阿猛都是摇头表示不知。 顾经年又问道:“那你到了此处之后,是否有见到麻师?” “没有。”阿猛摇了摇头,道:“但是麻师有给我送东西来。” “是什么?” “就是一些衣服鞋袜。”阿猛道,“我身体能变大变小,总是把衣服撑破。” “那些衣服在哪?” “在我住的那个界。” 阿猛平时自然不住在这个满是虺蛭的界,据他所言,他住的界到处都是铁石,建了很多高大的铁炉,仆役也不少。 顾经年听着他的描述,脑海中有了大概的样子。 可现下没了沈季螭,他哪也去不了,陷在这满是虺蛭的界里,恐怕早晚会被吞了。 脑子里一直想着这些,但他太过疲倦,渐渐还是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梦到了许多怪异之事,隐隐地,顾经年还梦到了沈季螭循着赵伯衡的精魄寻过来之时的动作,如同诡异的舞蹈。 当再醒过来,他身上的伤势似乎都已好了,精力也完全恢复。 但当他练习对火的掌控,却并没有感到实力因为虺心而有太大的增长。 他遂向缨摇、胡静楠问道:“你们有感到虺心的作用吗?” “听得懂虺语了。”胡静楠道。 “像是服了很好的伤药。”缨摇道。 “别的呢?” 两人都摇了摇头。 顾经年于是在想,或许如刘玉川所说,虺心不是这么用的。 只是吸血,确实是太过简单了,当年顾继祖吸了他那么多血也没变成异人。 “我们得找到沈季螭。”顾经年道,“胡姑娘有什么办法吗?” 胡静楠道:“若他还在这个界里,我可试着演奏一曲,吸引他来。” “好。” “但需要制作一把琴。” 顾经年于是带着阿猛、炎大到树林里劈了木头,本以为随便找的木头不好,没想到胡静楠却说那是千年古木,质地极佳,正适合制琴。 制琴是个细活,所幸,阿猛木活做得很不错,他虽然看起来不太聪明,确实是当过木匠的。 末了,胡静楠拿出丝弦系上,一把琴便大概制成了。 她轻挑琴弦,弹奏出了动人的旋律。 顾经年一向不懂音律,坐在那闭目养神,等着沈季螭来。 然而,很奇怪的是,这次,他发现自己竟能听出胡静楠曲子里的感情,那些原本难以领会的琴音入耳,他能懂她在诉说什么。 是离别,是相逢,或喜悦,或悲伤。 听到后来,顾经年为琴声触动,竟感到情绪随琴音起伏。 待到一曲终了,他转头看去,只见缨摇脸上已满是泪水。 “你能听懂?” “嗯嗯。” 缨摇点点头,不能自抑。 顾经年却还有另一种感觉,他方才听着琴音,闭目练习感受火焰,发现进益比平时要大得多。 这琴曲,似乎能助力修练,若非巧合,恐怕与他们一起吸了虺心之血有关。 可惜,并没有引来沈季螭。 如此一直弹了两日,顾经年怀疑沈季螭已经离开这个界了。 他必须设法自救,思来想去,他忽然灵光一闪。 若是因为虺心吸了胡静楠的血,而他又吸了虺心的血,使得彼此会了对方的异能,或者有了某种“天赋”。 那么,虺心也吸过沈季螭的血,他是否也能学会传影之术呢? 想到这里,顾经年没有犹豫,展开火翼飞到河边。 他看着在河面上的倒影,试图控制它。 但没有任何反应。 传影显然并非如此简单,倒不如之前想办法炼化了沈季螭。 顾经年没有立即放弃,回想着脑海里窥见到沈季螭传影过来的感觉,一次次地尝试。 他在河边待了三天,有时也会捉几条鱼烤了给缨摇他们吃,但依旧毫无进展。 这日,他还站在岸边,身后有细微的脚步声,是胡静楠来了。 “你不必急。”胡静楠柔声安慰道,“至少那九头虺没有伤我们的意思,刘玉川受伤败走,我们在此处应该没有危险。” “把手给我。”顾经年回过头来道。 胡静楠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递过去,被他握在手里。 顾经年拿出她那支钗子,在她手心轻轻划了一下。 “疼。” 胡静楠皱眉唤了一声,缩了缩手,却被顾经年握得很紧。 两人目光看去,掌心里的伤口有一寸长,鲜血很红,并没有马上愈合。 顾经年有些失望,随手一挥,烧着了旁边的一篷枯草,问道:“你能控制这火焰吗?” “我试试。” 胡静楠终于挣开手,走上前几步,对着火焰发呆了好久,最终道:“没有反应。” “或许是我想多了。”顾经年喃喃道,“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什么?” “我猜他们一定还会来取虺心。”顾经年道,“我们得捉住并炼化了他们。” 胡静楠知道他指的是刘玉川或沈季螭,有些担忧,问道:“我们能做到吗?” “试试。” “但,如何炼化?” “换血法。”顾经年道,“我近来反复想过,我能感受到我拥有了你异能的天赋,却不能使用,原因很可能在于,我们换血不够彻底,那我们就彻底地试一次。” “你知道,旁人用这些法子,试过多少次才能成吗?” “总不能坐以待毙。” 顾经年说干就干,既决定埋伏刘玉川或沈季螭,便再次去寻找九头虺。 它并不难找,几乎是整个界的虺蛭都在往同一个地方涌,顾经年顺着它们的方向,看到了一片巨大的沼泽。 空气中弥漫着臭味。 那沼泽恐怕已有方圆数百里,且在以很快的速度增长着。 一个个虺蛭爬到沼泽边,沉下去,吐出涎液,于是涎液像洪水般溢开。野兽们来不及逃,很快陷入泽中,成为腐败的食物。 可以想见,终有一日,这整个界都会被沼泽填满。 那九头虺隐于这沼泽之中,再想找,恐怕就很难了。 正在此时,顾经年身后有一道声音响起。 “闯界者,你好大的胆子。” 顾经年回头看去,见到了一个老妇。 这老妇看起来很凶,眼神颇为刻薄,脾气也很暴躁。 “意图捕捉沃人,夺取虺心的便是你吧!” 顾经年正要开口,只觉天色一暗,抬头看去,一整座大山已经向他压了下来。 他挥动火翼想要飞开。 然而,那压下来的山却越来越大,变大的速度比他飞远的速度要快得多。 不论他如何飞,始终处在山的正中间。 很快,山已压到了他身上,推着他迅速往下落。 哪怕他想往下飞,大山坠落的速度却比他还要快。 他无处可逃,若被压实,那便必死无疑,他虽能自愈,却不包括在整个身体都被压烂的状态下。 往下看去,下方是沼泽的水面。 就连沼泽当中的虺蛭都感到害怕,纷纷逃开。 顾经年却已不可能飞出山下了。 “嘭!” 地动山摇,一座巨大的山砸进沼泽里,迅速下沉。 这气势,不仅是要杀了顾经年,仿佛要把九头虺也压死。 (本章完) 第251章 传影 第251章 传影 “轰!” 如同盘古开天辟地,一整座山从天而降,砸进了沼泽,待这座山的下沉之势停止,方圆十余里的范围内已看不到任何的沼泽。 有巨虺发出愤怒的嘶吼,为那些被压死在山下的同类们悲鸣一声,转身逃向更远处。 老妇目光看去,见巨虺有一个蛇头已经断了,但算上这个蛇头,一共也只有八个头,并非九头虺。 想必,九头虺还没被压在山下。 更让老妇意外的是,当她忽然转过头看去,却见到了一个身影正在山腰处。 那人看起来十分狼狈,捉着一块山石才勉强没从山崖上跌落下去。 可更关键的是,他本不该出现在那里,因为他是顾经年,本该已经被压在山底。 顾经年以手捉着山石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 他是骤然传影到高空中的,跌落下去的一刻尚不知自己到了何处,才一把捉住身边的保命物,很快就展开火翼,腾空而起。 记忆里,大山压下,他看着沼泽的水面映出自己的倒影,心中浮起了一个强大的信念,一瞬间,他便传影到了此处。 此时他便想起换血法并不只是换血就能得到异能,换血之后,还需要激化出血脉里的天赋。 老妇见顾经年未死,叱道:“竖子,你逃不掉的!” 天空中扬起沙尘,向顾经年卷来,沙尘所过之地,沼泽被覆盖成了沙漠。 顾经年知道,若让这沙尘裹挟,只怕要灭掉他的火翼,将他埋葬其中。 这老妇既然一出手就是杀招,他也不手软,挥出火球向老妇砸去。 老妇闪身而逃,火球遂如漫天火雨般地落下,有的落在沙尘里被扑灭,有的落在山林里点燃树木,接着烈火为顾经年所操纵,化为火龙追着老妇。 “雕虫小技。” 老妇再叱一声,身影消失在空中。 漫天的沙尘汇聚起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人影,双手一拍,像拍苍蝇般拍着顾经年。 沙尘巨人每拍一下,就是一场沙尘暴。 它并不怕火龙的炙烤,落下的沙尘反而能够扑灭火势。 “公子。” 缨摇赶到,眼看顾经年遇险,也不用火刃,而是飞上那沙尘巨人的头顶,对着它重重一拳砸下。 “嘭!” 惊雷般的响声,沙尘巨人竟是被缨摇这一拳砸碎,身体上的沙尘如瀑布般往下泻,泻向那沼泽,像是要将它填满。 突然,沼泽中有蛇头倏然窜起,张开那血盆巨口,向某处咬了下去,但那里分明什么都没有。 但就在蛇头咬下之时,老妇的身影重新出现了。 “孽畜,你终于现身了!” 九头虺这才从沼泽中浮起。 它又变大了许多,身子比那整座山还大,以一种王者的姿态,睥睨着老妇,开口嘶吼。 顾经年听懂了,九头虺在说“你来晚了,你已经不是我的对手。” 老妇冷笑道:“只我一人或许捕不了你,可若几个界人联手又如何?” 她话音方落,九头虺同时张开九张大口,喷出无数的毒雾。 “孽畜,还想挣扎。” 老妇正要全力施为,忽然,有亮光从天空照下。 抬头看去,却见七颗星正在天空中闪烁,此时分明是白天,可星光依旧明亮可见。 见状,老妇拿出一面镜子,对着那星光一照。 镜子反射了星光,将毒雾照得如同雪。 然后,大雪之中,出现了一扇门。 顾经年看着这一幕,目光凝固了片刻,因为他认出了这正是他在龙须水记忆中看到的那扇通往界的门,也是屈济之、沈季螭等人让他画下来的那扇门,两边立着白色的石柱,上面雕刻着繁复的图案。 他没有丝毫犹豫,迅速展翅向那扇门飞了过去。 然而,老妇已经迈过了门槛,她动作看起来慢吞吞的,可转瞬就已立于门内,甚至,还回过头对顾经年冷笑了一下。 顾经年加快挥动火翼,飞向那立于风雪中的门……他飞了过去。 什么都没有改变,他依旧身处毒雾之中,在他飞过的一刹那,风雪与石门都消失不见了。 毒气却还在蔓延。 不仅是九头虺,所有的虺蛭都开始吐毒。 它们要让这整个界都充满毒气,以应对更多界人前来捉捕。 “你没事吧?”顾经年见缨摇有些萎靡,向她问道。 “有点晕。” “先离开这里。” 事实上,两人因为吸了虺心的血,对这毒气的抵御能力已经很强了。 当他们挥动着火翼回到歇脚之处,便发现这里毒气并不浓,但炎大与阿猛已经被毒得不省人事。 毕竟雄虺之毒,百兽闻之即死。 “看这阵势,要不了多久,整个界都会被毒气萦绕。”胡静楠担忧道。 “我们必须从这个界出去。” 胡静楠问道:“如何出去?” 顾经年道:“我试着传影出那扇门。” “你会传影了?”胡静楠甚是惊讶。 “嗯。” 见顾经年轻描淡写地点点头,胡静楠一愣,试着用手指戳了戳顾经年身后的火翼,被烫了一下,连忙把指头放到嘴里吮了吮。 之后又瞥了顾经年一眼,看他有没有发现。 她到现在都还没有激发出控火的异能,顾经年竟已学会了看起来技巧更复杂的传影。 “有镜子吗?”顾经年问道。 胡静楠奇道:“你怎知我有?” “你带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不是吗?” “分明都很实用。” 胡静楠本不想把镜子拿出来,可现在情形所逼,已无他法。只好从袖子里掏出一面小小的铜镜递过去。 顾经年接过一看,见那铜镜背面刻着一句诗。 “临窗晓月明,能照玉妆成。” 看来是定情信物,怪不得胡静楠一开始不肯拿出来。 胡静楠见顾经年的目光落处,知他所思,本要开口说些什么,末了却什么都没说。 顾经年把镜子转到正面,只见那铜镜打磨得十分精细,纤毫毕现。 他先是试图再将自己传影到别处。 有了一次成功的经验,他心底隐隐约约能找到一些感觉。但开始还是失败了,诸多尝试,才在隔了几步远的地方,传影出了一个顾经年。 “公子,成了!” 缨摇很激动,转头看着两个顾经年,称赞道:“一模一样。” 自然会是一模一样,顾经年记住这次成功的感受,暂时不再钻研如何把自己传影到别处,开始传影通往离开这个界的门。 他学着那老妇的动作,用镜子照向天空。 铜镜里映照着那被毒气覆盖的蓝天,顾经年看着它,脑海中回想着那道立于风雪中的石门,用方才的感受,试图把石门搬到面前来。 没有变化。 很久,很久。 缨摇不停地挥动着火翼,扇开毒气,渐渐地,脸色愈发萎靡。 胡静楠也有些支撑不住晕过去了,以手抚额。 炎大与阿猛还在昏迷,不知死了没有。 周围的毒气越来越浓。 “顾公子。”胡静楠低声问道,“你能行吗?我快不行了。” 顾经年没答。 在很长一段时间的徒劳之后,他感觉自己摸到诀窍了。 意念当中,他终于找到那扇门,试图搬动着它,将它搬到眼前,可它太重太重了,根本无法搬动。 汗水从他额头不停地流下来。 他感觉自己再搬不动,恐怕与缨摇都会死在这里…… 不对,沈季螭又是如何搬动的? 定然不是用笨力气,那用什么? 光。 脑中似有光芒闪过,顾经年不再强求,而是向有光之处看去,在意念里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少年显得很狼狈,眼神充满了痛苦与不甘,嘴唇抿着,很不快乐的模样。 这让顾经年觉得有些陌生。 他太久没有正视自己,才发现自己成了这副模样。 于是,他整理了一下衣冠,然后把镜子移向光照来的方向,照到那一扇门。 此时此刻,他在心里做了个总结,未必对,但是以他的经验,传影的奥秘或许在于,不怕前方无路,但要心中有光。 光在眼前亮起,一扇门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本章完) 第252章 入门 第252章 入门 周围的毒雾很浓,使得一切看起来都成了紫色的,哪怕缨摇不停地以火翼扇风也没有用。 好在,朦胧的紫雾当中出现了一扇白色的门。 “走。” 事到如今,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胡静楠先进了门,之后是缨摇,顾经年则搀起炎大与阿猛,跟了进去。 雾气散去,新鲜的空气顿时让人神志清明许多。 那扇由顾经年召唤出来的门在身后“嘭”地一声关上,很快消失不见。 顾经年抬头看去,却不见天空中有任何的雪。他似乎走错了,没有真的找到那个立于风雪之中的门。 环顾四看,他们身处的是一座风景颇佳的小山,树木青翠,不时能听到鸟雀的鸣叫。 此时风和日丽,温度正好,让人心旷神怡,除了脑袋还因为虺毒有些昏沉。 顾经年探了探炎大与阿猛的鼻息,人还活着,但始终昏迷不醒。 “胡姑娘可有药能救他们?” “为何又问我?” “你总是能拿出适用的宝物。”顾经年执礼,恳请道:“还请想想办法。” 他既请求了,胡静楠还真就开始想办法,先是给二人把了脉,蹙眉思忖之后环顾四看,寻找能解毒的草药。 忽然,她目光一凝,喃喃自语道:“竟然如此?” “什么?” “你看那树。” 顾经年目光看去,只见一棵树长着黄色的树干、红色的树枝、青色的叶子。 他略一回想,道:“栾树?” “顾公子也知栾树?” “《风物志》中看到过,云雨之山有木名栾,赤石焉生栾,黄本,赤枝,青叶,群帝取之入药。” 胡静楠颌首道:“顾公子原来也看过《风物志》?” “只在瑞国的昭文馆中偷看过一遍。”顾经年道,“胡姑娘想必是仔细研读?” “怎么?顾公子想与我多多交流?” “是。” “先取药吧,栾叶可入药,或许可救他们二人。” “对症吗?” 胡静楠不正面回答,只反问道:“顾公子还有别的办法吗?” 顾经年想了想,飞向远处那棵栾树,伸手就去摘它的叶子。 忽然,一支利箭向他射来。 他背上火翼卷住利箭,一挥,利箭带着火球向来者射去。 忽有人嚷道:“好个狂徒,偷我的药材,还敢伤人。” 顾经年闻言,转头一看,只见一个童子手持长弓,避开了他的火球,一脸不忿地盯着他。 “这药是你的?” “当然。”童子理所当然地答道。 顾经年便问道:“能否治虺毒之症?” “切,你能不知道吗?栾叶能解百毒。” “既然如此,借你几片栾叶一用,若有机会,必当报答。” 顾经年如今心境大有不同,他要救炎大与阿猛,这药,童子借不借,他都拿定了。 很快,他便摘了栾叶,在胡静楠的指导下捣碎,喂给炎大与阿猛。 那童子见状,在旁气得跺脚,偏是没有办法。 喂了药,过了半晌,炎大与阿猛依旧不醒,脸色反而灰败下来。 “怎么回事?” “是啊,怎么会这样?”胡静楠也是疑惑,“栾叶是记载在《风物志》上的良药……” “哈哈哈!” 童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轻轻巧巧地跃上一棵树,叉着腰道:“你们这些笨人,还真信了《风物志》。” 顾经年问道:“你也知《风物志》?” “我博览群书,知道的比你多得多。”童子傲然道,“告诉你也无妨,《风物志》上记载‘群帝取之入药’是不假,但你可知,入药是为了做什么?” 胡静楠问道:“做什么?” 童子道:“自然是为了炼丹,让异人吞服了栾叶,再将他们置入丹炉,才能炼出血凝丹来。” 就在他说这句话之时,顾经年已然有所预料。 果然,《风物志》记载的就是炼化之术。 再想到任双飞被炼化之前吃的果子,恐怕也与这栾叶有相同的作用。 “如何解毒?”顾经年问道。 “解毒?”童子道:“还解毒做什么?他二人,一个擅火,一个可变大小,正适合给你们增加修为,只需分润我一点好处,我的丹炉借你们一用又有何妨?” 他还在说话,顾经年已倏然出手了。 之前落在林中的火球已烧了起来,瞬间变成了火龙,向那童子卷去。 顾经年打算拿下这小童,逼问他想知道的情报。 下一刻,那童子却消失不见了。 “略略略略!” 身后传来声音,回头看去,童子对着顾经年做了个鬼脸。 “笨人,你不可能捉得到我。” 顾经年又试了几次,那童子不断变幻位置,确实难以被捉到。 童子闪躲着,又骂道:“不识好歹,我可是诚心与你交易。” “谁知你是否想哄骗我们到陷阱里?” “呸,谁有耐心骗你,我趁着师父不在,借你炉子一用,我也能偷偷挣个好处。” “你师父是谁?” “那你不必知道,只说愿不愿意吧。”童子道,“反正你这两人也要死了。” “好吧。”顾经年问道:“你要什么好处?” 童子二话不说,当即抬手一指胡静楠,道:“我要她给我当妻子。” “什么?” “我要她嫁给我!”童子又重复了一遍。 胡静楠一向端淑娴静,闻言,终于脸一板,十分不悦。 缨摇遂道:“你才多大?怎么能娶胡姑娘?” “她漂亮啊。”童子上下打量了缨摇一眼,又道:“你也不错,但她更好看,我要娶就娶最好看的。” “你们年纪不匹配。” “切,你知道我多大年纪?”童子道,“我比你们几个加起来都大,只是我现在正处童年,等我长大了,比他还要英俊。” 他指向顾经年,接着认为如此还不足以形容他的英俊,补充了一句。 “你们看我现在这五官,长大后俊死了!” 顾经年似乎被他这句话说服了,道:“好吧,答应你了。” 胡静楠道:“你凭什么答应?” “由不得你了。” “哈哈。”童子大喜,招招手道:“随我来吧……夫人,你可别跑了。” 他背过双手,大摇大摆地走去。 顾经年道:“缨摇,你押着胡姑娘。” 说罢,他自搀起了炎大、阿猛。 缨摇与胡静楠对视一眼,跟上了他。 一行人走得不快,但那小童每次从一个树洞间穿过,似乎都会移到一个新的地方。 穿过了几个树洞之后,不知怎么地,他们竟已身处在一个宫殿当中。 宫殿很大,很空,只有摆着一个大大的炼丹炉。 这次,没有用屋舍来掩饰丹炉,它就大大方方地摆在那儿。 但顾经年等人环顾一看,却发现这宫殿没有门,上面是高高的顶,四面都是朱红的墙。 两边放着药架,摆着各式各样的药材。 “等等。”童子道,“我先把殿门关一下,免得师父撞见了。” 说着,他拿起桌上的拂尘,分别往四个方向一挥。 殿内光线一变,似乎是某个不存在的门已关上了。 童子笑了起来,道:“方才还没说呢,把这个美人给我当老婆还不够,炼化了这两人之后,得再给我两颗血凝丹。” 顾经年问道:“如何炼化?” “等等,我来布置一下。” 童子说罢,走到了药架边,嘴里喃喃道:“还得再准备些药材。” 此时,胡静楠与顾经年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准备再次对这童子出手。 (本章完) 第253章 怪地 第253章 怪地 童子正在药架前捡药,忽听身后响起了温婉的声音。 “这两人中了虺毒,拿他们炼丹,不会毒死我们吗?” 转头一看,见是胡静楠走了过来。 既是美人垂询,童子便答道:“放心,炼丹时会先把他们体内的杂质、毒素都逼出来,在皮肤上形成血粒子,那是不能吃的。等到凝练成丹了,干净得很,不会有毒。” 闻言,胡静楠略略思忖,又道:“可我也中了虺毒。” “是吗?”童子回过身来,“我来把把脉。” 他分明还小小年纪,眼神中却透出一股不和谐的色眯眯之态。 胡静楠犹豫片刻,才抬起手,让他把脉。 皓腕放在眼前,纤纤玉指低垂,童子神色一动,捉过她手腕,两指一搭,又想往胡静楠小臂上摸,却被她一把挣开。 “中了虺毒,还能骗你不成?” “怪哉。” 童子摇头晃脑,道:“虺毒剧烈,百兽闻之即死,那两人能挣到这时已属难得。可你中了虺毒,竟能慢慢排出去,好生奇怪。” 胡静楠道:“我确是中了毒,可能医治?” 童子大乐,搓着手道:“你既是我的妻子,我自然要救你。” 说罢,他从药架上拿出几味药来,丢在药罐和水煎熬。 胡静楠仔细看着,确认了这几味都是解毒之药,便瞥顾经年一眼,悄然点了点头。 顾经年不言不语,只等这药煎好,便抢下给炎大与阿猛喝了。 正此时,墙上忽有光芒亮起。 那光像是水面一般,被人一碰泛起涟漪。 “不好!”童子大惊失色道:“我师父回来了。” “那又如何?” “若让他知道我偷用他的炼丹炉,必是又要大发雷霆。” “那带我们出去。” 顾经年说着,顺势上前,拿起那还置在火上煎的药罐,也不怕烫,径直将药给炎大与阿猛送服。 童子见状,道:“你这是何意?不想炼化他们?” “若拖下去,他们死了,还如何炼化。”顾经年道,“你的好处不少你便是。” 童子急得团团转,没功夫与他掰扯,道:“出不去了,我们快躲起来。” 说罢,他一把拉开那炉子,道:“都躲起来!” 过了半晌,童子又嚷道:“你们怎么都不进来?!” “我们又不是傻子,让你骗到炉子里炼化了。” “没骗你们。”童子道,“师父就要来了,来不及出去了,我们得躲进去。” 顾经年与胡静楠对视一眼,显然都不信他。 童子无奈,道:“我先进去,你们总信了吧?” “你进去还可以传影逃出来。” “不是,炼丹殿和炉子里无法传影,真的。” 可不论这童子好说歹说,他们就是不肯进炉子。 童子无奈,急得焦头烂额。 末了,眼看那墙上的光芒越来越亮,他只好道:“那你们随我躲到这里来吧。” 说着,他走到一堵墙边,伸手一摸,墙上便多了一道门。 “快。” 众人这才闪进那门内。 里面却是个书房,放着十余排书架,书架上摆满了卷轴。 顾经年随手拿起一个卷轴展开看了,上面写的是炼丹的记录,炼化的是一个采药童子,那采药童子嗅觉灵敏、百毒不侵,平日供之以鲜果,养到五十七岁,因误把毒药放在了茶叶里,遂被炼化,于炉中细焙七日,炼出三颗凝血丹。 看罢,顾经年便有些明白方才这童子为何如此紧张。 再一转头,却发现置身于这书房当中,能够隐约透过墙,看到外面炉子那边的情形。 想必是有时主人在此记录,需要随时观察炉子。 那童子正紧张兮兮地盯着外面。 不多时,一道身影出现在了殿内。 童子见状,不由“咦”了一声,道:“来的怎么不是主人?” 旁人都不答话,生怕被外面的人听到了。 童子便道:“放心,外面听不到我们说话。” 顾经年还是没说话,目光盯着来人,已认出了对方,正是刘玉川。 刘玉川的伤势已然好了,步履从容地踱步入殿,吸了吸鼻子,想必是闻到了药味,遂环顾四看,自语道:“解虺毒的药?” 随着这句话,他摇着头轻笑一声。 “看来还是不死心啊,找九头虺去了。” 顾经年看着这一幕,猜想刘玉川在等什么人。 果然,过了一会,光幕中出现了涟漪,又有一人步入殿中。 这是个紫发男子,穿的也是一身紫袍,身形清瘦,气质清冷傲慢,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 其人身上最为独特之处是他的眼神,带着一种享尽荣华之后的百无聊赖之态。 童子见了这紫发男子,忍不住便打了一个哆嗦,想必这就是他的主人了。 “紫苍前辈。”刘玉川执了一礼,难得显得颇为恭敬,道:“神交已久,今日初见,幸甚。” 被称为紫苍的紫发男子点了点头,淡淡道:“你便是刘玉川?” “是。” “真名?” 刘玉川略略一顿,坦诚应道:“不是。” “果然。” 紫苍随口说了声,竟也不问刘玉川的真名,或许是因为早已知道。 他手中拿着一把小小的折扇,随意一指,示意刘玉川落座,一张椅子便立即出现在了刘玉川身后。 随后,他自己也坐下,可身后根本没有凳子。 眼看紫苍要摔在地上之时,一把铺着厚厚兽皮的鎏金大椅出现在了他腚下。 这人,似乎是想要什么都能唾手可得。 顾经年想到屈济之说过的话,界当中有一个想要成为中州之主,想必就是他了。刘玉川与此人暗中合作,怪不得能找到界,至于之前让沃民引见只怕也是假的,真实情况该是紫苍早把沃民出卖给了刘玉川。 “比起神交,我更喜欢当面交谈。”紫苍道,“已经很久没有值得我相见之人前来拜访了。” 刘玉川道:“是,此前言不尽兴,不如今日当面受教。” “你年纪轻轻,修为甚高。”紫苍赞了一句,感慨道:“中州近百年来人才辈出啊。” 刘玉川道:“终究只有界才是中州最适合修行之地。” “可你搞砸了,现在不仅无法加入界,还要被视为敌人。” “惭愧。”刘玉川道,“雄虺毕竟是上古神兽,我力有不逮,沃民也逃得太快,还请前辈允我在界中修行。” 紫苍道:“尽是些虚妄之地,有甚好的?人间才是乐土啊。” 刘玉川忙道:“我愿助前辈成为中州之主。” 紫苍不语,眼神淡漠。 刘玉川又道:“以前辈地位实力,一旦出界,中州异人必然甘受驱使,生灵臣服,唯一可虑者,界主恐怕不允许……” “她自是不会允许。”紫苍道,“在她眼里,我们这些人活着只有一件事,就是守着那七星阵。” “唯恨我实力低微,不能助前辈执掌界。” “所以呢?” 刘玉川道:“界有无数个,前辈想必能瞒着其它界人,容我在某个界中修行。” 紫苍道:“待你实力更近一步,再为你炼化了沃民,如何?” “若有那日,必为前辈马前卒。” “我不会因为你这一句话就信你。” 刘玉川马上应道:“我愿以心血奉前辈为主。” 紫苍终于有些意外,问道:“你可想好了?” “是。”刘玉川道,“前辈言而有信,我信前辈。” “好,剖心吧。” 躲在后方书房中的众人屏着呼吸,虽然明知道殿上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他们目光看去,只见刘玉川跪在地上,拿出匕首剖开了自己的胸膛,仰着半个身子,紫苍走到他面前,同样剖开胸膛。 一滴滴心头血落入刘玉川那跳动的心脏当中。 刘玉川显然很痛苦,额头上青筋不停跳动。 紫苍道:“从此以后,你便是我的仆役。” “是,主人。” “你拿着这个,自能找到你要去的地方。那是最像夷海的界,除了我还没人找到过,待你从中出来,实力将不可同日而语。” “谢主人。” “我还有事,你去吧。” 紫苍挥退了刘玉川,之后,转头往书房的方向看来。 分明隔着那堵墙,可顾经年竟觉得自己与他对视了一眼。 (本章完) 第254章 曾经之物 第254章 曾经之物 在转头看了一眼后方的书房之后,紫发男子起身,离开。 过了一会,胡静楠舒了口气,见顾经年还有些失神,便问道:“他方才好像看了你一眼?” 顾经年没答,而是向童子问道:“他真的看不到这里面吗?” “看不到啊。”童子道:“在殿上看四周,只能看到墙。” “嗯。” 众人又等了等,童子终于道:“师父走远了。” 他遂当先离开书房,招呼旁人出来。 “过来。” 回到殿上,顾经年转头一看,依旧没看到有任何的门,眼前只有一面红墙。 那童子也是拍了拍胸膛,道:“是吧,师父肯定看不到我们,否则我现在已经死了……我们继续吧。” 说罢,他回过头来,见被顾经年扶着出来的炎大、阿猛已然醒了过来,只是还有些虚弱,微微一滞。 “继续什么?”顾经年问道。 “自然是炼化了他们。” “算了吧。”顾经年显得很好说话,道:“你救了我们,我们承你的恩情,带我们离开这里,如何?” 童子问道:“说好的交易,不做了?” “就此罢休吧。” “我的妻子不会也要带走吧?” “既然没借用你的炉子,她自然不算你的妻子。” “好你个卑鄙小人!” 顾经年道:“你也不想你私自用炉子被你师父知道吧?” 童子先是恼怒,偏也是无奈,最后道:“那好吧,我带你们出去。” “多谢。” “随我来。” 童子往一面墙走去,众人跟上,快要碰到墙时才出现了一扇门,他们进门,环顾四看,便见这里是个通道,通道两边则是牢房,像是到了某个县衙大牢一般。 “这不是来时的路。” “我师父刚走,我换一条路带你们出去。” 童子说着,跑过通道,推开通道尽头的门进去。 那是唯一有光亮之处,也是离开牢房的唯一出口,众人于是跟上。 出了通道的门,却不见了那童子。 “人呢?” 忽然“咣啷”一声响,前方有一扇门被关上,上锁声在门外响起,却是那童子迅速跑走之后锁了门。 众人再回过头,却已不见了来时的路,只剩下黝黑的金属墙面。 他们竟已被带到了炉子里来。 “哈哈,想不到吧?” 童子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带着几分得意,又道:“我既然把你们带到了师父的书房,又怎么可能放你们走,当然是要把你们全都炼成丹。” 顾经年临危不乱,道:“你不想娶胡姑娘了吗?” “想啊,可她心不在我这里,没法子,我将她炼化了,有了实力,等我出了界,自能找到更漂亮的女人。” 顾经年依旧从容,问道:“你就不怕被你师父发现了?” “怕啊,所以我更不能留着你们。” “人之将死,我有些疑惑,你能否解答?” 外面传来童子的捣药声,他该是在配炼化他们用的药材。 一边捣药,他一边道:“你问呗,我在这界里也无聊得很,陪你聊上几句又何妨?” 顾经年道:“你是如何带我们走进这炉子里的?你之前分明说过,在这殿里不能用传影之术。” “不是传影。”童子道:“而是走老路。” “老路?” “怎么说呢,就是存在过的路。”童子道,“以前嘛,这个殿还没这么大,捉到的异人就是从那边门关进牢里,再送进炉子里,就是你们刚才走过的路。后来,牢房都拆了,建了这个大殿。” “何意?”顾经年先是疑惑,之后问道:“以前存在过,但现在已经不在的路,还能走?” “就是这意思,我师父能使用留在时间里的东西。” “所以,那书房也是曾经存在,后来拆掉的?” “不错,还有你更想不到的,哈哈哈。” “哦?不妨说说看。” 童子道:“你们猜,我有几岁了?” “十四。” “四十四。” “是十四?” “是四十四。” “那真看不出来。” “我早已成人,但我师父更喜欢我孩童时的模样,就把我过去的样子拿出来给我用了。” “如此说来,你师父能长生不老?” “长生未必,但他可以一直保持他以前某一刻的样子。” “原来如此。”顾经年道,“这也是异能吗?” “废话。” “那你拜他为师,你也能学到?” “当然不能。”童子道,“只是师父指给我看过那些过去的东西,我把它们记在脑海里,相信它们存在,便能够用它们。” “哦。” “不得不说,整个中州,甚至在界里,我师父都是最强的。”童子道,“好了,不闲扯了,你们吃药吧。” 说罢,炉子里开始有雾气弥漫。 顾经年等人才从虺毒中走出来,却又进入了同样的境地。 可顾经年却还是很淡定,道:“你们捉紧我。” 他牵着缨摇,感到另外三人都捉着他的衣服了,便往外走去。 ———————— 广袤的大殿内,一个中年男人正趴在巨大的炉子上,从小孔中往里面注药。 忽然,有人唤了声他的名字。 “桂枝。” “谁?!” 中年男子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竟见到顾经年等五人站在那儿,不由惊讶万分。 “你们?你们怎么在这里?!” 没等顾经年回答,缨摇已经疑惑起来,问道:“你是方才那个童子吗?” 只见这中年男子一身药童打扮,头上梳着孩童才扎的总角,确是那童子的装扮,可却不伦不类的样子。 “不然呢?我还能是谁?” 桂枝应着,忽意识到了什么,低头一看,双手摸了摸自己肥大的腰,惊道:“我?我怎么变回来了?!” “这不就是你本来的样子吗?” “可我……” “可你真的很丑啊。”缨摇道,“你不是与胡姑娘说你长大以后可俊了吗?还说比公子都俊。” 她想到童子原先的话,再看他这张脸,就替顾经年感到羞辱,气不打一处来。 桂枝却没空理会这些,看看自己,又看看顾经年,问道:“怎么回事?为何你能出来?” “你还能找到逃命的路吗?”顾经年问道。 “这是什么意思?!” 问归问,桂枝却已意识到不对,跃下炉子,往出口处逃去。 那是他记得的门的方向。 然而,“砰”的一声,他重重撞在了红墙之上,头破血流。 “为什么?”桂枝茫然抬头,喃喃道:“门原本就在这啊。” “因为你师父什么都知道了。” 桂枝闻言,身子一颤,那丑陋而肥胖的脸上透出了恐惧之色,惊问道:“你……你与师父说过话了?” “是。” 顾经年回想起了方才与紫苍对视的那一眼。 一对视,他便感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回过头,竟发现紫苍正立在他身后,手捧卷宗,只是年轻了许多,只有二十多岁的样子。 “你看得到我?” “我在书房里,当然看得到你……” 他与紫苍的对话,旁人都没有看到没有听到,因为那是一个存在过的紫苍。 “师父,师父与你说什么了?”桂枝问道,试图逃,却不知往哪逃。 “他说把你作为给我的第一个奖励。” “什么?” 桂枝还在惊诧,整个人却已被顾经年提起,直接推入了那个炼炉之中。 “嘭!” 炉门被关上。 顾经年深深吐了一口气,他不再去想与紫苍的交易改变了自己多少,只知道从今而后,他会变强,直到强到能保护他想保护的一切。 (本章完) 第255章 交换 第255章 交换 大殿里没人说话,唯有炉火发出“噼啪”的细碎声响。 炎大与阿猛坐在那发呆,浑浑噩噩的模样,胡静楠端坐着,打量着这个空旷的大殿,不时抬眼偷瞥顾经年。 顾经年正在很认真地炼丹。 准确来说,他会的环节只有烧火,毕竟其它一切都是现成的,连催出凝血珠的药都是桂枝自己配好的,顾经年只是扒拉一下堆在炉子下的柴禾,让它们烧得更旺些。 可胡静楠却明显地感受到入界之行使得顾经年有了巨大的改变,那双专注的眼眸有了此前所没有的冷漠。 世道终究把一个简单的少年逼成了复杂的样子。 缨摇反而感受不到顾经年的变化,她打量着这个大殿,有种偷偷摸摸的感觉,小声道:“公子,你看到的大殿,和我看到的不一样吗?” “嗯。” 顾经年抬手一指,道:“那儿有个人。” 缨摇目光看去,喃喃道:“没有啊。” “是以前存在的人。” “谁啊?” “不知道,是一个锦袍中年,穿得很华丽。”顾经年道,“长得也很富贵。” 缨摇依旧什么都看不到,问道:“他在做什么?” “他死了。”顾经年道,“被钉在一个架子上折磨死了。” “啊?” 缨摇惊叹了一声,更觉这个地方邪乎,不敢再说话。 胡静楠乍听之下觉得这事该是顾经年编的,再一想,顾经年该不会故意吓缨摇,遂奇怪紫苍为何保留着一具尸体在殿中。 她问了心中疑惑,顾经年也不知答案,只道:“可能对他有某种意义吧。” “好吧。”胡静楠不想在此多呆,道,“我们走吧。” 顾经年道:“丹还没炼好。” “你还真要服用了他。”胡静楠道:“我们要如何知道丹药炼好了?” “我上去看看。” 顾经年只会笨办法,飞上炉子顶端,透过小孔往里看了一眼。 桂枝正盘膝坐那,额上冒着细碎的血粒子,看起来很痛苦。让顾经年能够想到自己过去经历的,换作以前,顾经年不愿以这种方式增加实力,如今他却毫无怜悯。 “该还要一两天,歇歇吧。” 顾经年落在地上,拿起了一些糕点,分给诸人。 在旁人看来,他手一伸,就像是凭空变出了糕点般,颇为神奇。而在他眼里,这糕点本就摆在一旁的案上。 “这也是曾经的吗?”胡静楠接过糕点,问道。 “自然是。” “那……馊了吗?” “应该没有。” 胡静楠依旧不敢吃,但转头看去,见缨摇已经吃完了,脸上甚至浮起幸福的表情,该是很好吃。 她的肚子也“咕”了一声,很是有损淑女的形象,于是掩着嘴小咬了一口。 “嗯,是宫廷杏酥,虽不如兖国御厨所制,却口感细糯,甜而不腻。” “还要吗?” 顾经年继续投喂,胡静楠是小鸟胃,吃了两块就饱了,缨摇努力吃了四块。 炎大与阿猛是大食量,杏酥这种小点心不够他们塞牙缝的,往日在酒楼食肆里只能偶尔尝尝,今日却连吃了上百块,大呼过瘾,最后甚至摆手说腻了,顾经年这才不再拿。 胡静楠问道:“公子,这杏酥是取之不尽吗?” “好像是。” “若如此,那紫苍未免也太强大了,只此一技,岂非能让世间再无饥寒之苦。” “是啊。” 若是取之不尽,确实是很可怕。 时间一点点过去,到了次日,丹还没炼好,炎大与阿猛又开始讨杏酥吃,顾经年不停从他看到的那个盘子上拿,拿着拿着,手上一空,转头看去,却见盘子上空空如也。 “怎么了?” “吃完了。” 胡静楠十分讶异,道:“竟吃得完,为何?” 顾经年想了想,道:“许是,紫苍的记忆里只存在过这么多杏酥吧。” “原来如此,不是取之不尽,而是曾经有多少块,就能摆出多少块。” “够唬人的。”阿猛捧着肚皮,得意道:“他也没想到,我与炎大这么能吃吧。” 话虽如此,顾经年与胡静楠依然觉得紫苍强到可怕。 忽然,炉子里传来“嗞”的一声,炉顶冒起一股气。 “炼好了?” 顾经年又从小孔看了一眼,见桂枝的身体已经浮了起来,于是打开了炉门。 目光看去,桂枝变得像白雨泽、龙须水一样苍白,心口处凝着两颗红色的药丸。 他没有太多犹豫,摘下那药丸,吞服而下。 等胡静楠快步上前,只见顾经年微仰着头,喉头滚动了一下,药丸已落了肚。 他却是没打算与他分,直接独吞了。 两人对视一眼,胡静楠感受到顾经年强势,竟是替他解释了一句。 “此人擅长传影之术,我们当中唯有你也会,正好可增进实力,带我们离开。” “嗯。”顾经年道,“你我合作,该给你的,我不会少。” “走吧。” “这边。” 顾经年带着诸人穿过一道他们并不能看到的门,出了大殿,外面是一片依山而建,风景优美的宫阙。 不远处的小山包有个亭子。 亭中无人,只摆着一个案几。 “你们等我一下。” 顾经年说着,拍了拍缨摇的肩安抚她,转身往亭子走去。 缨摇与胡静楠的目光跟随着顾经年,却见他走进亭子,抬手向某处一抱拳,可他的对面,分明空无一人。 而在顾经年的视线里,他看紫苍正坐在那儿。 “昨日我离开之前,在此小坐了片刻,留了一个‘曾经’等你。” 紫苍随口说着,上下打量了顾经年一眼,道:“看来,你已吞服了我那个奴才?” “是。” “感受如何?” “还未试过,实力当有所增进,尤其是传影之术。”顾经年道。 “不是问你这个。”紫苍道,“而是问你炼化旁人感受如何?” “没什么感受。” “这便对了。”紫苍道,“羊吃草,狼吃肉,你若是个吃草的,我便不用你了。” 顾经年道:“我不明白,你为何要用我?比起刘玉川,我实力不强,也难以驱使。” 紫苍笑了笑,道:“你该知道我想做什么,我与刘玉川的对话你也听到了,那也是说给你听的。” “你想除掉界主、统治中州?” “不错。” 顾经年道:“我想不出我能帮你做什么。” 紫苍抬手一指,道:“她。” 他指的是缨摇。 这一个动作,顾经年眉头一皱,已有了敌意。 “不必紧张。”紫苍道,“我要的不是她的性命,而需要她为我做些事,直说吧,龙须水一死,界少了一人,界主与老沃民都打算引她入界。” “为何?” “为何?许是机缘吧。”紫苍微微讥笑,显然不认同这个“机缘”二字,讽道:“怎么说呢?终究还是看出身,她有凤凰血脉,天赋极高,又是沃野之民,心思单纯,能耐得住寂寞守这七星阵。” 顾经年没说话,低头思量,考虑着让缨摇入界之事。 “你不必多想,想也没用。”紫苍道,“入界非你所能阻止,何况此事对她是莫大的机缘,便是为她好,你也不能阻止。” “嗯。” 紫苍道:“而我要的很简单,只要她入界之后,为我做一件事。” “什么?” “从界主那里拿一样东西。” 顾经年有些诧异,问道:“就这么简单?” “不错。”紫苍看向缨摇,道:“我看这小女子是一根筋,旁人逼不了她、劝不了她,但你一句话就够了。你交代她为我拿东西,我送你离开,往后,我也会保着她。” 随着这句话,顾经年预感到了自己要与缨摇分别。 他不够强大,改变不了这分别的结局,只能立在亭中看着她,良久不语。 紫苍叹息一声,拍了拍膝盖,道:“我是守信之人,你看了我那么多曾经,该了解我了。” “好。” “一言为定。”说罢,紫苍起身,道:“走吧,我带你们去见界主。” (本章完) 第256章 新人 第256章 新人 阳光照着山景,宁静优美,只是有些寂寞。 紫苍对着阳光一摆手,天空中便下起雪来,簌簌而落。 不多时,一个石门渐渐出现,门前是长长的石阶,出现之初就堆满了积雪。 紫苍裹了裹身上的紫袍,向石门走去。 顾经年等人跟在后面,他示意胡静楠、炎大、阿猛离得远些,小声地与缨摇交代了紫苍所托之事。 “偷东西啊?”缨摇很干脆地应下,“好啊,公子放心吧,我偷过东西。在被笼人捉走之前,我就是当小偷的。” “注意安全。” 比起偷东西这种拿手活,缨摇更在意的是自己要入界,问道:“公子,我真的可以当界人吗?” “当吧,比在中州安全。” “我当了界人,是不是更能保护公子?”缨摇问道,“我们能把公子的姐姐也接来吗?” 顾经年没有正面回答,只道:“眼下还不知。” 他抬头看去,走在前方的紫苍回头看了一眼,显然已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又往前走了一段,却见又有一个紫苍正立于石阶之上。 不多时,两个紫苍重迭了起来,只剩下一个略显孤独的身影。 这时,缨摇也看到了紫苍,很小声地向顾经年问道:“公子,这人是不是坏人啊?” “坏人吗?”顾经年沉吟片刻,答道:“哪有什么好人坏人?” “他让我偷东西呢。” “至少没杀了我们,也没炼化了我们。” “那倒是。”缨摇想了想,给了个总结,“那他偏好人多些。” “我坏得不能再坏了。” 紫苍忽然看向他们,淡淡说了一句。 说罢,他十分孤高地背过手,冷眼瞥了顾经年一眼,就像在说,他的目标是统治中州,驱使所有人,称为世间最大的恶人也不为过,又怎么会是好人? 顾经年却想到一件事。 之前,那老沃民表现得很想保护缨摇,还给了一个木牌,可当缨摇真正求助时,老沃民正忙着炼化九头虺。 相比依靠老沃民庇护,紫苍若能诚实守信与他们利益交换,反而更适合他们。 至于好人或坏人,顾经年早不在乎了。 他们没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一起迈过了石门。 门内风景一变。 天地间别无它物,只有茫茫雪原,呈现出一种纯净的白。 雪原无声,显得分外寂静,可若仔细听,似乎能够听到雪落的声音。 “唉。” 紫苍叹了口气,显得很不喜欢这里。 他不知从何处拿了一把伞,往前走去,留下一行脚印。 前方,渐渐出现了一座小楼,有三层高,独立于雪原之上,有遗世之感。 小楼的檐角挂着风铃,可风吹过却不见它响,直到紫苍走近了,它才发出清脆的响声。 紫苍推开门,领着众人入内。 小楼内还算暖和,因没有风,还有个火盆。 三人正坐在火盆边说话,正是老沃民、寿姑,以及顾经年后来遇到的那个凶恶老妇。 “前辈竟还在这里。”紫苍道,“外敌已被驱走,前辈可以回果园了。” “驱走?”老沃民道,“千年以来,还从未有人闯入界并全身而退。” “千余年出现了一个,不算多。”紫苍随口道。 凶恶老妇转头看了顾经年等人一眼,见阿猛老老实实地把屋门关上了,便没再将他们当回事,开口说起来。 “我们是中州最强的人,可近来,先是朴父跨过缺口、又是龙须水被杀,再遭外人闯界,九头虺也没制伏……如此种种,可见界是出了问题,且是大问题。” 紫苍道:“懈怠了。” 凶恶老妇道:“恐怕不是懈怠二字能解释的。” “太懈怠了。”紫苍又道,眼神中那百无聊赖的慵懒之态更浓。 老沃民摇了摇头,道:“我听闻,界中有人联络了中州异人,想要当中州之主。” 紫苍闻言依旧漫不经心,道:“就像和尚想要还俗,可以理解。” 凶恶老妇问道:“你也认为确有其事?” “希望有。”紫苍道,“是谁?让他算我一份。” “别开玩笑了。”凶恶老妇道,“近来诸事,恐怕都与界内有叛徒有关,需先找出此人。” 老沃民道:“你们认为是谁?” 紫苍道:“大概不是你们二人,许是卓大哥?” 凶恶老妇道:“总之我们三人是最无嫌疑的,这点,界主也知道。” 紫苍笑了笑,转头往顾经年等人看来。 分明他们这几人中可能忽然有人说出“叛徒就是紫苍”,可他却毫不在乎,反而道:“为何不会是我们仨?” 凶恶老妇道:“老头活了那么久,王权富贵早看淡了;我一妇道人家,志不在此;至于你,你的‘曾经’里什么都不缺,岂会贪恋凡俗?” 寿姑举起手,插嘴道:“我呢?” 紫苍讥道:“你的狗都比你有嫌疑。” 说话间,有脚步声从楼梯处响起,不多时,一个戴着面具,披着黑色大氅的身影走了下来,想必就是界主了。 坐在火盆边的三个界人也不起身,只是简单打了个招呼。 可见界并非等级森严,界人之间更像是同伴的关系。 “两个闯入者都处置了?” 界主开口问道,奇怪的是,声音听不出男女老少。 凶恶老妇道:“我已拿住了沈季螭。” 紫苍道:“我本来也拿住了刘玉川,关在我的炉子里炼化,但……不知为何,被他逃了,能确定的是,他已逃出了界。” 老沃民不放心,问道:“你如何确定?” 紫苍并不自辩,道:“前辈可以一个个界找过去。” 界主似乎相信了紫苍,并未在此事上多问,而是转向缨摇,招了招手。 像是有一种奇怪的力量,缨摇不由自主地就走上前。 “确是凤凰血脉。” 界主低语了一句,开门见山问道:“紫苍可与你说过了?” “是。” 缨摇不敢想紫苍让她偷东西的事,怕被界主看出来,连头都不敢抬。 那边,紫苍却毫不在意,不知从何处拿了一个柿子来,放在火盆上烤着, “那我再问你一遍。”界主道,“你可愿加入界,一生一世无论多少岁月永远活于界中执守七星阵,保中州夷海互不侵犯?” 一个小小的木屋中,简简单单问上一句,竟就是这个中州最强大的门派唯一的仪式了。 “我……” 缨摇回过头,看了顾经年一眼,方才应道:“好啊。” “把手给我。” 界主伸出手,手背上裹着黑色的护套,只看得出手指很长,皮肤异常的白。 缨摇犹豫了片刻,把手搭在了界主的手上。 下一刻,她一个激灵,背上的火翼瞬间张开,整个人变成了火凤凰的形状。 但也只是一瞬间的幻影,并没有对小屋与屋中人造成伤害。 顾经年目力很好,在这刹那之间却看到界主的背上也有火翼展开。 “好了。” 没等顾经年问出他的疑惑,界主已再次开口。 “从今以后,你就是界人,可以选一个界生活,也可以自己造一个界。那会是你的一方天地,由你主宰。” 缨摇懵懵懂懂,问道:“我要怎么做?” “我自会教你。”界主道,“不过,在这之前,还有一事。” “什么?” 界主转头看向了顾经年,道:“你与顾经年之间的心血联结,我会解开。” (本章完) 第257章 回溯 第257章 回溯 “那可不行。” 缨摇闻言,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返身捉住顾经年的胳膊,道:“我不当界人了。” 界主对她的反应并不惊讶,道:“你如今觉得与他心血相连很好,等解开了,你方知有多自由。” “那我也不要。”缨摇道,“公子,我们走吧。” 她拉着顾经年就往外走去。 奇怪的是,屋中众人都没有阻挠。 缨摇一边往外拖着顾经年,一边向界主问道:“你事先没说好,我能反悔的吧?” “入界只凭自愿,绝无强求。” 缨摇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顾经年却不走,反而拉住了她。 “我们答应。” “公子……” 缨摇没想到他会忽然这般说,连忙开口要阻拦,顾经年已拍了拍她那紧紧攥着他衣袖的手。 “不要紧,你我之间,并不只是因为心血相连。” “才不是呢,要不是有这层关系,我们才认识不久,公子怎么会来找我?”缨摇急道。 可见她并不是完全不懂人情世故。 顾经年笑了笑,道:“傻瓜,来找你又不是因为心血相连,这对我没有制约啊。” 缨摇一愣,才想起来确实是这样。 她目光看去,见顾经年那双眼眸深邃而认真。 “解了又如何?你便不认识我了吗?”顾经年问道。 “当然不会。” “那就好。”顾经年道,“解了吧,往后我们若还亲近,只是因为感情深厚。” 这大概是他这辈子说过最肉麻的话。 缨摇用力抱住了他,道:“我会与公子更亲近。” 她声音不算大,其实是把心声非常坚定恳切地呐喊了出来。 屋内旁人听了大多都只是淡淡一笑,显然是不这么认为的。 尤其是紫苍,眼中讥诮之意甚浓,反复在说“天真”。 人心易变,只有未经世情的少年少女会许下这般可笑的诺言。 胡静楠看向顾经年,目光中透出些赞赏之色。 她曾问过缨摇之所以与顾经年感情深厚是因为什么,在她看来,若非心血相连,他们本不必为对方做那么多,而顾经年既然那么做了,或许是寄望于缨摇的报答。 如今看来,顾经年颇为豁达。 他不折不挠地救缨摇、为此拼上性命,且他一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求的并不是缨摇的报答,求的只是个心安而已,故而此时此刻,他依旧笃定,毫无患得患失。 那边,顾经年已拉回了缨摇,向界主问道:“要如何解?” 界主道:“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会吗?” “杀了你,自然就解了。” 顾经年依旧平静,道:“阁下若要杀我,不必等到现在。” “你们在此等候,你随我来吧。” 界主一指顾经年,转身,登上了木制的楼梯。 顾经年遂跟了过去。 他不认为界主会杀了他,既然入界都是自愿,杀了他只会让缨摇对界产生恨意。 当然,缨摇的恨意或许对界不能造成任何伤害,只是界主并不需要如此麻烦。 楼梯很窄,二楼依旧是个厅堂,只是铺着厚厚的地毯,点着熏香,比一楼更暖和些。 “做法其实很简单,但你会非常痛苦。”界主道,“所以我会带你去个地方,你想叫就尽情叫出来。” “好。” “把你的手给我。” 界主再次伸出手。 顾经年将手搭了过去,有一个瞬间,他看到界主身后再次有火翼展开了一下。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界主手一挥,他眼前的画面忽然一变。 雪原中的小楼不见了,眼前是个满是惨叫、满是腥臭的山谷,远处有火光冲天,烟熏雾缭。 顾经年感到浑身上下疼得厉害。 他以为这就是界主所说的痛苦,可低头一看,那只是他已经受过很多次的伤,虽然伤得很重。 不对。 他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因为有虺蛭从他眼前跑过。 不是他在界里见到的六头虺,而着寄生在尸体上的虺蛭,只有两个头。 再往远处看去,他愣了愣。 视线里,黄虎的身上长出了五头虺,正在疯狂地扭动着。 画面怪异而残酷,可顾经年却如此熟悉,因为,这就是他记忆里的情形。 这里是万春宫的那个山谷。 他想要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发现控制不了,更遑提展开火翼了,他还是攀上了山壁上,遇到了麻师。 总之,他回到了过去。不是梦,因为一切都很真实。可一切还是如之前一般发生。 直到他往下坠落,被那五头虺咬在嘴里。 一瞬间,他感到身体被撕裂了,并非是被巨虺咬的,而是像灵魂要从身体中扯出来。 然而,顾经年惊讶地看到,在五头虺的牙齿刺破他身体的刹那,一直隐在他体内的界主离开了。 这一刻,他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像是把他的每一滴骨髓都抽干。 但让他意外的是,界主也显得很痛苦。 就好像,界主是用意识留在他身上观察这段记忆,此时想要真正出现在过去,那就不得不忍受时空对他的撕扯。 五头虺吸食了顾经年的血,界主并没有阻止此事,而是拿出一颗药丸,丢进五头虺的嘴中。 “好了,走吧。” 顾经年再睁开眼,已重新置身于小楼之中。 方才的痛苦却还在,让他额头上的汗水不停流下。 他却知道,自己能够问出心中疑惑的时间很少,不等喘过气来就开口问道:“你能回到过去,改变过去。” “我没有改变过去。”界主道,“我改变的只是现在。” “我分明看到你给那个虺蛭喂了药丸。” “不错,可药丸并不改变过去,它只改变现在。”界主道,“记住,这很重要。” 顾经年听明白了,界主喂的那枚药丸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作用,等到现在起效。 或许是不能,或许是不想,他不改变已发生之事。 即便如此,这个人也强得可怕。比紫苍还可怕,毕竟紫苍只是能拿出其个人经历的曾经,而界主是能回顾所有人的时间。 那么,缨摇如何能从这样一个人手上偷东西? 紫苍那些心思,又是怎样瞒住的? “放心吧,我只回到了你在万春宫的那一段过往。” 像是洞察了顾经年心中所想,界主忽然开口说了一句,迈步往楼梯下走去。 ———————— 小楼外雪簌簌飘落,小楼内的众人皆沉默地等待着。 才听到界主与顾经年上楼的声音,不久,下楼的声音又响起。 忽然,缨摇抬起头,眼眸中露出了迷茫之色。 她感到心里空落落的,像是少了什么。 当顾经年重新出现在她面前,她发现,自己对他再没有那种不由自主甘心为他去的臣服。 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比以前缺了一块。 她有些迷茫,不确定自己与顾经年现在是什么关系,于是抬眸看了他一眼。 正巧,顾经年也在看她。 两人对视,缨摇忽觉得心头一颤,莫名有些生疏与害羞,不由自主地避开了顾经年的目光,低下头去。 这一低头,她又有些后悔,壮着胆子再次看向顾经年,可他已移开了目光。 此时,小楼外的风铃再次响起。 界主一抬手指,门被打开,风带着雪卷了进来。 “缨摇!” 有人在门外喊了一声。 缨摇转过头去,愣了一下,揉了揉眼,不由落下泪来。 门外是个矮小的身影,衣着邋遢,乱糟糟的头发已白了大半,正是麻师。 (本章完) 第258章 安家 第258章 安家 麻师缓缓走到缨摇面前,伸手,想拍拍她的肩,却又不敢,最后只是搓着手,露出一个有些讪然又无比喜悦的笑容。 “好孩子,我可算又见到你了。” 缨摇一下子就大哭了起来,用手背抹着泪,可泪水还是不停往下落。 她愧疚心起,道:“先生,我对不起你,你养育我这么久了,可分开以来我只想着公子,竟没有来找你……” “傻孩子,你好端端的,我就放心了。” 麻师笑得脸都皱了起来,看着缨摇在哭,眼睛一酸,连忙搓了搓。 接着,他不敢沉溺于喜悦,连忙在界主面前跪了下来,用力磕了两下头。 “界主厚恩,老奴与缨摇赴汤蹈火也一定报答!” 说着,麻师还拉了拉缨摇,让她也一并谢恩。 界主却是一抬手,道:“你赴汤蹈火无妨,她已是界人,守住她的职责便好,报答则不必提,界人之间平等相交。” “是,是!”麻师喜不自胜。 “你在界中半年了,便由你带她挑选一个界吧。” “是。”麻师又是用力一磕头。 界主又向缨摇道:“你来。” 缨摇上前,界主便将手搭在她头上,道:“我授你传影之术,可通往各界,但从此你不可离界。” “等等。”缨摇连忙一低头躲开,问道:“我可不可以先助公子把他阿姐接来?” “不可。” “为何?” “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界主依旧耐心,但语气已严肃了起来,道:“成为界人,执守七星阵,没有再记挂凡俗之理。” “可我……” 缨摇还半蹲着,界主的手已盖在了她的头上。 她身体有一瞬间消失了一下,又重新出现。 顾经年在旁看着,知缨摇这是已得了传影之术。他以往看旁人要得到某种异能,又是养虺又是换血,谁知竟还有如此轻易就能传异能之人,这界主不愧是中州最强之人。 正这般想着,界主却又拿出一个他十分眼熟的红色药丸,递给缨摇。 “你本有传影之天赋,我方才已为你激发,且吞服了这药丸。” 缨摇双手接过,还有些犹豫,麻师已催促她。 她遂将那药丸吞了。 界主道:“从此,你不能再离界,否则这药丸将禁锢你所有的异能。” “你……” “我们说好的。” “那公子……” “他若愿意留下,可永远在你的界中生活,若要走,两日之内必须离开。” 缨摇还待再言,界主已然手一挥。 “去吧。” 众人眼前景色又是一变,漫天的风雪不见,他们回到了那石阶之上。 这次,老沃民与寿姑却是也在。 “你可想好了,打算寻一个什么样的界啊?”老沃民一脸和蔼地向缨摇问道。 “我不知道。”缨摇道,“那是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便是安个家。”老沃民笑呵呵地道,“界人只有七个,却能创造出许多个界,每个界都是一方天地。” 缨摇道:“可我不会创造界啊。” “这样啊。”老沃民抚须沉吟,末了,道:“我们都是沃野来的,你不如去我所创造类似沃野之界安顿,如何?” “那怎使得?我已经深受前辈大恩没有报答了。” “无妨,我活了这许多年岁,该帮新入界之人,何况我们还是同乡。”老沃民道,“放心吧,既是给了你,我便不会再去打搅。” 缨摇连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般说了几句,她终究是推却不了,只好领了老沃民的好意。 “上次给你的木符可还在?” “在。” “那你手持木符,施展传影之术,便可入界。”老沃民道,“我闲来无事,打算再开恳一片沃野,这便去了。” 说罢,他洒脱一笑,带着寿姑转过一个凭空出现的柴木,消失不见了。 缨摇愣愣地,依着老沃民所言,手持木符,施展传影之术,不一会儿,一座宫阙连着石阶出现在众人眼前。 迈过石阶,进入宫阙,缨摇环顾四望,确定这是之前她来过的那个沃民的住处。 “他真的把这里给我吗?” 顾经年稍作沉吟,道:“想必他是担心刘玉川再找来这里把他炼化了,所以躲到别的界里?” 缨摇这才恍然大悟,问道:“那我们还留在这里吗?” 麻师道:“当然留在这里。” “为什么?” 麻师有些兴奋,道:“你们飞起来看看。” “好。” 缨摇遂搀扶着麻师,与顾经年双双展开双翼飞上天空。 他们放眼看去,只见宫阙之外天地广袤,围绕着宫阙,种满了各种各样的果树,只是上面的果子都已经被摘了。 果树林中,还依稀可见忙碌的农人。 飞了很久很久,他们才看到果树林的尽头,一个个村庄伴着小溪,那是果农的住处,临着一片片的良田、桑麻园。 再往远处飞去,是草原牧场,以及景色优美的山川湖泊。 麻师看得心旷神怡,道:“回去吧,界自成一方天地,我们飞许多天也未找到尽头,但那些果树可都活了千年,汲取此间之灵气,长出来的果子最有助于修练异能,你成了此间主人,大有助益,若为躲避刘玉川而弃此处,得不偿失啊。” 顾经年也是这个意见,刘玉川想要炼化的是沃民,对缨摇兴趣不大,否则早就动手了。何况,他们现在与刘玉川一样,都是为紫苍办事。 麻师对这个界非常满意,称它为“小沃野”,落地之后,便替缨摇规划了起来。 比如把宫阙扩建一番,留出给众人的住处,他自己则不打算住在宫阙,打扰这些年轻人,打算到原野上再开辟一片药园,往后种了药,也能增进缨摇的实力。 听到这里,顾经年问道:“如何增进?” “这……”麻师略略犹豫,还是道:“可以饲养一些异……异兽炼丹,界中都是这般做的,与养猪养鸡一样的道理。” 说罢,他很担心顾经年翻脸。 意外的是,顾经年却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转头向炎大、阿猛问道:“你们呢?想留在这里吗?” 炎大、阿猛连连点头。 顾经年见状,有些意外,问道:“确定?” 炎大犹豫了,问道:“这里吃得饱吗?” “当然。”麻师道,“整片天地种的田地都可供应主人吃用,吃之不尽啊。” “那我们留下!”炎大立即道。 阿猛多了一个心眼,又问道:“要我们干很累很累的活吗?” 麻师笑了,摇摇头,道:“顾公子说要带我们找到沃野,这里是小沃野,是世外桃源啊。” “那我们留下!”阿猛忙不迭道。 顾经年道:“你们不想回去找凤娘?” “跟着凤娘又吃不饱,还要演杂技。”阿猛道,“少了我们两个,凤娘还能少操点心呢。” 炎大连连点头,道:“就是。” 顾经年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没再说什么。 胡静楠道:“你怎不问我是否留下?” “胡姑娘已了断俗尘了不成?” 胡静楠摇了摇头,示意她是要走的。 之后,她与顾经年对视一眼,眼神中有会心之意,因她知顾经年也是要走的。 缨摇见状,不由再次拉住了顾经年的衣袖。 “公子,你要走吗?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嗯?”顾经年疑惑道:“你何时说错话了?” “先前见到先生,我说……” 缨摇之前因为她只想着顾经年、没去找麻师而懊恼过,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不对了,生怕顾经年因此介意。 “反正我就是说错了。”缨摇恼道:“还是之前心血相连更好,我从不用管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现在就是不一样了。” “没事的。”顾经年笑了笑,温言道:“人与人相处就是这般积累情份,只靠心血相连,那是偷懒。” 缨摇问道:“那公子还是要走吗?” “嗯。” 缨摇急道:“可这样一来,我们何时还能再见?” 顾经年也知道这里不是他想来就能来的地方,他早已做好了此生再也见不到缨摇的准备,可此时见了她的眼神,心中微微一叹,道:“若要再相见,倒是还有一个办法。” (本章完) 第259章 诸界 第259章 诸界 既然界主说过顾经年可以在界里待两天,他便没有马上离开,当夜就宿在了缨摇这个世外桃源当中。 这个宫阙虽大,往日并无来客,因此没有备着客房,顾经年在一张藤椅上铺了被褥睡倒。 藤椅很硬,他却是沾头就睡,且睡得很香。 一方面确实是因为累了,另一方面,在这里他感到非常的安心。 虽然也会有刘玉川这样的人试图闯入界炼化沃民,可界已经是天底下最安全之处了,顾经年完全卸下了防备,睡了个许久没有过的安稳觉。 可到了半夜,他却是被推醒了过来。 “公子,公子。” 顾经年睁开眼,朦胧的月光中,只见缨摇跪坐在藤椅边,很难得的看起来十分干净清秀。 她往常大多时候都是脏兮兮的可怜模样,今夜总算穿了件干净的绸制春衣,头发才洗过,带着淡淡的香味,皮肤没了那些灰烬,白净光滑。 “怎么了?” “公子,你明日真的要走吗?你说有办法再相见,是什么办法还没告诉我呢。” 顾经年揉了揉眼,含糊道:“虽有办法,未必能成,须等我明日落实,而且,此事你最好不要知道为好。” “哦。” 缨摇不满地应了一声。 过了一会,她见顾经年还闭着眼,不由道:“那,就要分别了,公子还睡得着呢。” “不然呢?” “聊聊天呗。” “好。” 顾经年于是挪开些,让缨摇坐在藤椅上,道:“聊什么呢?” “不知道诶。” 说要聊天的人是缨摇,说不知道聊什么的还是她。 她就着月光看顾经年的脸庞,趁着他闭着眼,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聊什么也无所谓了。 反而顾经年随口道:“以前笼人与北衙一直在捉你,当时觉得他们只手遮天,逃无可逃,可你如今成了界人,比他们厉害得多。” 感慨着这些,他心里产生一个疑惑,界人与笼人又有什么本质的不同?须臾,他把这念头挥散。 “这种感觉,就像爬了很久的雪山,每一步都像是坚持不住了。可回头一看,已经离山脚很远很远了。但我们还得往前走,走到最顶端去……” 聊着聊着,顾经年又快要睡着了。 不知何时缨摇也躺了下来。 两人先是挨着,之后抱着,自然而然的。 “公子。” “嗯。” “我们没有心血相连了。” “没关系。” “我不想没关系,我想有关系。”缨摇道,“没关系了我很不习惯,我想和你有关系。” 她看着很单纯,此时那种小兽般的野性又上来,挨着顾经年,有些笨拙地贴他,顾经年很快有了反应,可却是侧过身去。 缨摇不解,问道:“公子,你生气了吗?” “没生气,我只是觉得你太小了。” “我不小啊,论活在世上的时间,我比公子还久很多。” “是吗?你活了多少年了?” “不告诉你。”缨摇当即应道。 这还是她第一次拒绝回答顾经年,顾经年却不觉得被疏远,反而转了回来,笑了笑。 “好吧,那我该叫你‘姐姐’不成。” “那不许。”缨摇道,“反正我不小。” “我的意思是,你还没想好想要什么。”顾经年道,“你是因为突然不再与我心血相连了,为了做而做。” “才不是呢。”缨摇反驳道,可她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等你完全从原来的状况里出来,你就会知道,不用非得与我有关系。” 缨摇道:“到时我还是喜欢公子,不管过多久,我都是喜欢公子。” “到时再说吧。” “到时公子就和我有关系吗?” “嗯,你若真的想要,而不是为了做而做。” “什么是想要?有什么不同嘛?” “就是……”顾经年不知如何说,末了,道:“大概是一种气氛。” 说白了,他一直没把缨摇当成女人看,哪怕之前在琰的腹中,两人赤诚相见,也是心态坦然,彼此都不羞涩。 缨摇“哦”了一声,又过了一会,忽然蹦出一句出人意料的话。 “意思就是我不骚呗?” “不是,你怎会这般说?” “以前在药铺,有个妇人找先生看病,没有钱,想要以身相偿,先生拒绝了,她就是这么说的。” 顾经年哑然失笑,道:“我以为你不懂这些,可见我终究还是不了解你……慢慢了解吧。” 说罢,他又打了个哈欠。 缨摇想了想,又问一句奇奇怪怪的话。 “如果是胡姑娘来,公子会肯的吧?” “怎么可能?” 顾经年嘟囔了一句。 可他想了想,若胡静楠来,那她必定是很清楚想要什么,那女子虽然娴静端庄,可眼眸柔情似水,身段婀娜,动情该是含羞带臊、腰肢款摆,不似缨摇这般让他不忍下手。 想到这里,他又背过身去。 总而言之,顾经年与缨摇不再心血相连之后,关系走向何方,都非一蹴而就。 次日。 和煦的阳光洒进屋中,给人一种安宁之感。 顾经年睁开眼,只觉睡得腰酸背疼。 下一刻,缨摇也睁开了眼。 她眼帘一抬,见了顾经年,有一瞬间错愕了一下。 昨夜她也是困得厉害,睡着后睡得很沉,全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此时想起昨夜的话,又见是与顾经年相拥而眠了一夜,像是受惊的小鹿一般羞涩地低下头,然后侧过身。 以前也不是没有一起睡过,但那时心血相连,做这些理所当然。现在却渐渐觉得怪怪的。 “我……” 缨摇想说些什么又没说,捶了捶头,直接往外跑。 推门出去,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顾经年一眼,抿了抿嘴压住笑意,迅速跑掉了。 顾经年看着她的背影,忽觉得有些气氛了。 可他没有在这个世外桃源久留,当天就打算去找紫苍。 离开前,顾经年与缨摇交流了一下传影的心得。 据他们的经验,传影往往需要一个锚点,或者说是一个钥匙,说得再简单些,就是心里能明确感应到要去的地方。 于是,顾经年在脑海中反复回想着紫苍那个界。 他沐浴在光亮当中,看着镜面,试图把脑海中的画面投影到镜子上。 终于,镜子折射出了一个门,是个普普通通的木门。 顾经年没有犹豫,举步向那个门迈去。 入内,果然是一片山林,风光秀丽,与紫苍所在的界很像……下一刻,天摇地动,一个体型巨大,有半个朴父那么高的巨汉远远而来。 这巨汉没有头颅,胸前的双乳上长了一双眼睛,肚脐处长着大口,挥舞着一柄大斧,逢山就劈。 顾经年再次抬起头,已看到那巨大的脚底板向他踩来。 他不敢与这可怕的巨汉交手,拿出镜子,再次传影出一扇门来。 “嘭!” 巨汉一脚踩下,方圆十数里被踩出一个深深的巨大脚印。 顾经年却已迈进了一个新的天地。 他低头看去,自己是在天上,而下方是一望无际的蓝色海洋。 天地间,除了白云,完全是一片湛蓝,直到有鲸鱼在海面上腾起,远处,有巨大的鸟飞来。 顾经年没有展开火翼,而是凝视着海面,身子迅速向下坠去。 一扇门出现在他坠落之处。 “噗通。” 腾起的鲸鱼重新落进海中。 顾经年已出现在一片黑夜当中,他抬头看去,天空中有十个月亮,且个个不同颜色,每个月亮中,依稀可见到如张牙舞爪的残影。 再走进下一道门,寒风凛冽,万里冰川,顾经年才迈出三步,已被冻得身子半僵,差点被留在了这冰川当中。 好不容易撞进另一道门,烈焰迅速将他包裹、吞噬。 他感受到漫天的火焰,忽然意识到,脑海里对紫苍所在那个界的感受已经越来越遥远模糊了。 再不回去,他有可能会陷在这些界里,永远找不出路。 于是,他张开火翼,飞上高空,想要再次传影出一扇门。 下一刻,却有人在他身后说了句话。 “你好大的胆子。” (本章完) 第260章 由来 第260章 由来 顾经年回头看去,忽有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之感。 凌空而立,在他身后的,正是紫苍。 “想必你现在是真身。”顾经年道,“你应该没有出现在这个地方的‘曾经’。” 毕竟,在他们下方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紫苍道:“你在界里闯来闯去地找我,就不怕引起界主的怀疑?” “你怎知我在找你?” “我感应到了有人想要进入我的界,被我挡住了,之后便感到了几个界之间有细微的晃动。” “晃动?” “频繁地在界中穿行,就好像一只蚂蚁在大堤上打洞。” “大堤会崩溃吗?” “那需要成千上万的蚂蚁。” 话虽如此,紫苍并没有马上带着顾经年离开,或许是害怕太频繁地穿行真的引起了界主的注意。 顾经年察觉他的想法,顺势问出了一个疑惑。 “我看界主能够‘翻阅’过去,你派我们偷他的东西,他能不知道吗?” 紫苍淡淡道:“界主不会翻阅我的过去。” “为何?” 紫苍自嘲一笑,道:“因为界主翻阅任何人的过去,都要承受其经历当中的痛苦,而我的过去……很痛苦。” “没看出来。” “我们是一样的人,这也是我没杀你反而用你的原因。” 顾经年问道:“你的曾经里,有一个穿着锦衣的男人,那是谁?” “那是我过去的主人,我十四岁之前,在他家中为奴。”紫苍问道,“我有实力之后,把他摆在刑牢里,受无穷无尽的折磨,想知道他对我做了什么吗?” 顾经年没答。 他大概确定紫苍说的是真的,他们都是小时候经受了很多痛苦的人。 “所以,你想要统治中州,那能让你开心吗?” “不一定。”紫苍道,“也许真的统治了中州我并不开心,到时弃之如敝履,但这个过程让我很兴奋,我有可能被界人们发现,死在他们手上,有可能被中州的异人与俗人们联手反抗……打败他们,我很享受。” 顾经年问道:“如果你长生不老、一统人间,你会怎么做?征服夷海?” 紫苍不由笑了,道:“你懂我。” 大概了解了紫苍之后,顾经年切入正题,道:“我离开界,是否再也不能回来找缨摇了。” “是。” “有别的办法?” “有。”紫苍道,“为我做事。” “不知有何我能做的?” 今日两人能够相见,便是早有这种默契。 紫苍道:“你可知为何在界里,更容易施展异能?” “因为这里靠近夷海?” “不全然是。”紫苍摇头道,“此事还得从界是什么说起,最开始,界其实是夷海异人攻打中州的落脚点。” 顾经年有些意外,遂静待下文。 “世人只记得六百年前,奭人攻中州,无功而返,却忘了一千多年前,夷海异人大举进入中州,才迈过伏界山,他们便感到水土不服,异能无法施展。于是,他们就在伏界山传影了第一个界,在朝阳照得伏界山成了金色之时,把夷海的海市蜃楼搬到了中州,成了处于中州的一个虚幻天地,身处界中,虽然还是不能完全施展出异能,但能多发挥三成,夷海异人遂以界为大本营。” 说到这里,紫苍问了一句,道:“你可知界是靠什么维持?” “界还需要维持?靠什么?” “在伏界山那一边,凝结着一个巨大的冰晶,将夷海的景象传影到中州来。冰晶在,界就在。冰晶有多少面,界就能有多少个。” “可这个冰晶若是破了呢?” “那界就不在了。”紫苍道,“所以需要有人守着这个冰晶,你可知谁在守着?” “一个曾经是界人的老人。” “不错。”紫苍语带讥讽,道:“夷海异人大举入侵被打败之后,如今界里所有的异人,都是当年入侵中州的异人或其后代。但伏界山那边一直到六百多年前才知道消息,于是老界主亲自过去,守住了冰晶。明白了吧?界主所谓的守护夷海、中州互不侵犯是假的。他们所作所为,只是为了他们能够长长久久地成为界的主人。” “原来如此。” 话虽这么说,顾经年也没全信了紫苍所言。 当然,以他的实力,这件事和他并无多大关系。 紫苍很喜欢设问,又问道:“可知夷海异人为何会被打败了?” “不知。” 顾经年的立场虽然站在中州这边,可听起来,夷海异人的实力应该远超过中州之人。 “我也不知。”紫苍道,“都说是因为中州人的智慧与坚韧,但想必还有从未公诸于众的秘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谁知道?” “大成皇帝,是他带领中州打败了夷海异人。” 顾经年道:“大成皇帝是千余年前之人,连成国都灭亡了。” “是啊,沧海桑田,成国京城如今成了瑞国的京城。”紫苍道,“想必,那秘密还埋藏在瑞京当中。” 闻言,顾经年大概猜到了紫苍要自己做什么。 他却不说,反而问道:“前辈实力通天,就不曾亲自去探查过?” “我们不能离开界。”紫苍道,“我也不怕告诉你,除非拿着界主的驱魔令,否则我们出不了界,哪怕出了,实力也会大打折扣。” 顾经年方才就在想这个问题,紫苍说界能够让异人多发挥三成的实力,这数字未必是真的。 朴父与龙须水在连羲山中大战留下战场让他觉得夷海异人和界人确实很强,可那还是在伏界山的范围内。界人若长久深入中州,到底能保留多少实力? 换一句话说,以紫苍的实力,想要统治中州,本该更有信心才对。 “前辈没有以‘曾经’联络中州之人?” “有。”紫苍并不否认,道:“可我在中州,只在兖国西北的善阳城生活过,之后便一路穿过雍国来了伏界山,并不识得瑞国之人啊。” 顾经年沉吟道:“刘玉川不是瑞国人?” “他是吗?” “我直觉他是。” 紫苍没有太过在意这个问题,道:“你能否为我探查出瑞帝的秘密?” 顾经年迟疑道:“此事……比我预想中的难。” “事成之后,我不会亏待你。” “前辈的为人我了解,但难就是难。” 紫苍道:“我在雍、兖两国之间有一些心腹,可以为你所用,也能助你增进实力,这个你拿着。” 说着,他丢过去一个小小的月牙状的匕首。 顾经年接过,发现这东西却是由骨头雕成的。 “这是我用仇人的骨头制成的信物,你亮给我的心腹,他们便会认得你,助你增长实力。你要办你的事,也可以用我的人。”紫苍道,“等你发现了瑞帝的秘密,再来见我。” “好,多谢前辈。” “互相利用,谢什么谢。” 紫苍不再多言,随手便传影出一道门,让顾经年离开。 “前辈还没说,如何找到你的心腹?” “好找,兖国最臭名昭著的那些人就是。” 说罢,紫苍又传影出另一道门,很快消失在门内。 顾经年收好那骨头匕首,准备离开。 将要迈过门槛之时,他想到紫苍所言界是夷海的传影,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到天边有无数长着三个头的人被驱赶着往火海这边来,一路哭天抢地,在他们身后,是手执长戟,背上长着翅膀的天神般的人物。 只见那些三头人被驱赶进火焰里,惨叫声震天。 顾经年遂不再看,冷漠回过头,径直离开。 他从这传影中窥见了一件事——夷海不是乐土。 (本章完) 第261章 出界 第261章 出界 果林中,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颇为斑驳。 麻师正架着梯子从树枝上摘下一枚刚长出不久的小小果子,转头一看,只见空中出现了一扇门,门内炽焰冲天,仿佛要烧毁这片果林。 之后,顾经年走了出来,那扇门与火焰遂消失于天空之中。 “顾公子回来了。”麻师脸上泛着讨好的笑容,神情中却有些许敬而远之的意思。 “缨摇呢?” “在梳妆,与胡姑娘学着梳妆。”麻师指了指果林边的宫阙,“顾公子今日要离开,她想给公子留下一个好的印象。” 顾经年却没有立即去往宫阙,而是漫不经心地与麻师多聊了几句。 “你在界里也有半年了吧?” “是。” 麻师一听顾经年问话,腰马上佝偻了些,侧身整理着他的背筐。这是无意识的抗拒,毕竟,每次顾经年想追查些什么,都能捅出麻烦。 顾经年追问道:“既如此,你可会炼丹?” “这……” 麻师摸着嘴边细碎的胡须,小眼珠子转了两圈,终究还是实话实说道:“顾公子若是想要炼丹,又何必离开界?须知,炼丹之事在界中与在中州完全不同。” “如何不同?” “在界中容易,在中州则极难。” 顾经年问道:“流程不是一样的吗?” “非也,差之毫厘,谬以千里。”麻师苦着脸道,“在界中,药材、丹炉、火侯都是现成的,天地间又蕴藏着夷海之灵气,需要我做的很少,中州则是天壤之别啊。” “可在中州也有人炼成丹。” “那公子可以去找那人。” 顾经年继续问道:“那人若因窥探尸体的记忆,被震晕了,又如何救醒他?” 麻师的小小眼睛里透出惊奇之色,问道:“竟有此事?” 顾经年遂把赵伯衡探查龙须水记忆之事仔细说了。 麻师听罢,凝神苦思了好一会,方才开口。 “小人给顾公子配一副药吧,但能否救醒那人,小人亦无把握。” “好。” 麻师又瞥了顾经年一眼,迟疑着,还是小心问道:“听公子之意,莫非……想要炼丹?” 顾经年反问道:“怎么?药渣就不能反过来炼他们?” “小人并非此意。” 麻师连忙解释,脑中却生出一丝念头,怕顾经年把缨摇给炼成了丹。 缨摇实力虽强大,可一心向着顾经年,若被炼了,恐怕不知反抗,对顾经年的实力却有极大的提升。 当然,这念头一闪而过,麻师并未看到任何迹象,他只是觉得顾经年与以往不一样了,因此多了一丝惧意。 傍晚。 这是顾经年离开界的时间。 “公子,你真的还会回来吧?”缨摇道,“若是你不来,我就去找你。” “放心吧。” 顾经年只说了三个字,心里则在想,他必须变得无比强大,才能实现这些诺言。 他不作小儿女情态,挥了挥手,别过缨摇。 一扇门便出现在了他的身后,门那边是一片戈壁。 “走了。” 顾经年说罢,与胡静楠走向那扇门。 “公子!” 到了这分别的最后关头,缨摇忽然忍不住了,向顾经年跑去,她跑得很快,不管不顾地冲向那扇传影之门。 “你别……” 顾经年才走到门边,见状,连忙开口阻止。 可来不及了,缨摇跑到他身边,拉住他的手。 “我们一起走。” 缨摇语气坚定,说着,往前迈了一步。 她迈过门槛,忽感到不对,环顾一看,她依旧身处这个草木葱茏的宫阙园林。 而她手里空空的,并没有握着顾经年的手。 那扇传影的门消失,顾经年已经离开了。 麻师解释道:“界人是不能离开的,你答应过界主。” 缨摇“哇”地一下蹲在地上大哭了起来。 麻师不由慌了,上前安慰道:“别哭,还是能再相见的嘛,你们还年轻,还能更强大……” ———————— 顾经年还在回首看缨摇,眼前的画面忽然一变。 青绿褪去,扬起漫天的黄沙。 那扇门也不在了,环顾一看,只有胡静楠还站在那儿。 “我们已经出来了。”胡静楠道。 “我知道。” 顾经年有一瞬间的怅然若失,可很快收拾好心情。 他还有很多事要做,且知道该怎么做。 这一趟入界,让他放弃了过去很多的天真想法,他将不再逃避,也不再执拗,若是只有变成刘玉川、沈季螭那样,才能保护身边人,那他就变成那样。 “你要去哪?”胡静楠问道。 “先回去找殷景亘。” “嗯。”胡静楠又问道:“我们怎么回去?” 顾经年沐浴在光中,心想着连羲山,试图传影出一扇门来。 可出了界,他的实力打了折扣,那门时隐时现,里面似乎还是无尽的戈壁。 “会不会越来越远啊?”顾经年喃喃自语了一声,“算子,飞回去吧。” “嗯。” 胡静楠也不想冒险走那扇门。 只是她不会飞,也害怕被顾经年留在这一望无际的戈壁里,好在,她方才那一句“我们”便是委婉地请顾经年带她一起走。 “我们走吧。”胡静楠又道。 顾经年没说话,身后火翼展开,目光看向她。 胡静楠走上前,低着头,也不看顾经年,默默地背过身。 很快,她感到他凑上前,身体带着炙热之气贴在她背上,一只有力的手环住了她的腰。 她遂捋了捋耳边散落的发丝。 捋也没用,待顾经年腾空而起,空中的狂风就把她的头发吹乱。 好在终于没那么炙热了。 两人这般一直飞了许多天,从最开始带着男女授受不亲的拘束,渐渐习以为常,有时在空中遇到狂风或是鸟群,胡静楠还会捉住顾经年环在她腰上的双手。 当然,尴尬的时刻总是有的,且还很多……可二人都心照不宣。 某天夜里,胡静楠还调侃了顾经年一句。 “想必顾公子带过不少姑娘在空中飞来飞去吧?” “为何这般说?” “这是追求女子的妙招,不是吗?” 顾经年不被这话调侃,故意反击道:“怎么?胡姑娘心动了?” “没有。”胡静楠立即否认。 “那就好。” 顾经年回答的这三个字很让人生气,胡静楠有心发作,可又忍下了,只好憋在心中,耿耿于怀。 又飞了数日,就在两人渐渐熟悉起来之时,前方出现了一条大河流,以及,沿着河流开凿河道的密密麻麻的人。 那是殷景亘在治理熙河。 ———————— 营帐之中,殷景亘正在看着一封信,眼神中隐隐带着忧虑。 帐中无人,他遂并不掩盖自己的情绪。 忽然,帐外传来禀报声。 “殿下,成业侯回来了。” “真的?!” 殷景亘第一反应是起身,亲自相迎,走了两步之后才想起桌上的信,将其折好,收入怀中。 出了大帐,远远就见顾经年落在营栅处,他遂快步过去。 “殿下。” “我还担心你出了意外,人没事就好。” 殷景亘说罢,转向胡静楠,道:“多年未见了,你可比当年狼狈得多。” 胡静楠一听便知这是真的殷景亘,她遂得体应道:“让殿下见笑了。” “胡姑娘可先去安顿休整,晚些我设宴为你接风。” “多谢殿下。” 胡静楠执了一礼,退下之际,又向顾经年稍一点头。 这一路上两人也算是相互扶持,今日之后想必不会有太多机会相见,这一点头便算是告别。 待她离开,顾经年与殷景亘对视一眼,几乎是异口同声说了一句。 “我有话要说。” “好。”殷景亘不由笑了笑,道:“入帐谈。” 两人进了大帐,他抬手示意,让顾经年先说。 顾经年则道:“殿下先请。” “好。”殷景亘面临之事确实比较重要,遂也不可客气,踱了两步便开口道:“我得到京中消息,父皇打算迎娶赵国公主卫俪为皇后。” (本章完) 第262章 归来 第262章 归来 一封信被殷景亘掏出来,递在顾经年手里。 “据我得到的秘报,父皇之所以急着立卫氏为皇后,乃因卫氏已有了身孕。” 说到这里,殷景亘看向顾经年,有些意外地问了一句。 “你不惊讶?” “不瞒殿下,我此前怀疑过陛下与卫氏有私情。”顾经年道,“但我还是惊讶的。” 殷景亘苦笑,道:“父皇的旨意也到了,对我西南之行半褒半贬,让我立即放屈济之还朝,且命令我主持恢复熙河河道,如此一年半载我都回不了京,要想阻止立后之事,难矣。” 顾经年顺着他的话推演下去,道:“一年半载之后,卫氏诞下孩子,或有可能威胁殿下的太子之位?” 殷景亘坦诚道:“我确有此担忧。” 看得出来,殷氏父子之间的矛盾正在迅速激化。 原本,殷誉和登基不久,正是倚仗这个能干的儿子之时,可却宁肯借助越国遗民之力,也要与儿子分道扬镳,或许是被殷景亘在西南的所作所为吓到了。 顾经年遂先说了一两句场面话,道:“殿下是否写信回京,向陛下解释,毕竟殿下捉了屈济之,招安了糜胜,陛下难免有所顾虑。” “这竟是你说的话。”殷景亘摇摇头,道:“别学那些人表面劝和。” “好。” “我暂时无法回京,想让你回京,阻止立后之事。”殷景亘问道:“你可愿再辛苦一趟?” 顾经年道:“倒是不怕辛苦,但此事我想必阻止不了。” “你助婉晴一臂之力即可。”殷景亘道:“若实在阻止不了,也算替我表明态度,东宫必须旗帜鲜明地反对立后,否则,某些三心两意之辈就要找借口背离了。” “好,我尽力而为。” 殷景亘点点头,豁达一笑,问道:“你呢?离开那么久去了何处?你说有话要说,是什么?” 顾经年道:“我想以朋友的身份问你一句,你反对炼术,是出于权力之争,还是出于真心?” “为何这么问?”殷景亘疑惑道。 顾经年也不瞒他,坦然答道:“因为我的立场变了。” “变了?你要做什么?” “把赵伯衡交给我。” 殷景亘奇道:“你要赵伯衡做什么?为你炼丹?” “是。” “你疯了?” “我只是想明白了。” “我看你是糊涂了!”殷景亘脸色严厉起来,道:“你以往也是受尽炼术迫害之人,如今却要转头来迫害别人不成?!记得吗?不久前我们才说过,要破旧立新,扫除那些老家伙们,这么快你倒戈投降了?” “正是因为记得,因为不想败给他们,我才需要变得更强。” “我看你是……” “殿下擒下屈济之,逼退沈季螭,靠的是什么?!” 殷景亘一句话没说完,顾经年的语气也同样咄咄逼人起来。 “鹿角山,我们勉强能赢一筹,靠的是殿下的智慧与兵力吗?还是糜胜的归降起了决定性作用?!” 殷景亘没有马上回答。 他很清楚,当时他靠的是顾经年与缨摇强大的异能。 若非缨摇能以一人之力敌过卞敬忠、沈季螭、龙敏芝,他已经死了。 许久,殷景亘微微叹息,语气缓和了许多。 “我不想步父皇与皇祖父的后尘啊。” 顾经年道:“殿下还没回答我,你禁炼术,是出于权力之争,还是真心?” 殷景亘当即开口要回答,话到嘴边,却又停住了,反问了一句。 “这个问题并不重要。” 顾经年道:“对我来说很重要,关系我们是否还站在同一立场上。” “……” 半个时辰后,顾经年离开了大帐。 他没有与胡静楠道别,直接飞回了连州城。 当他展开的火翼出现在连州城的上空,早有鸟儿落在凤娘手上,叽叽喳喳地诉说了所见所闻。 因此,当顾经年落在城头时,凤娘等人已经迎在那儿。 久别重逢,对视的第一眼,凤娘眼中流露出了复杂而深邃的感情,有担忧、有想念、有再相见的欢喜,须臾,又被她那慵懒的笑意掩盖了。 “还当你不回来了,缨摇呢?还有……” “说来话长。”顾经年问道:“你还好吗?” 凤娘见顾经年没带着旁人回来,不由担忧道:“安然呢?她……” “假的,那不是安然。”顾经年道,“我阿姐她们还在瑞国。” 苗春娘一直站在凤娘身后不敢上前,闻言,那紧张的神情当即舒缓了许多。 她再一抬眸,才发现顾经年正在看着她。 “嫂子早就发现那孩子不是安然了吧?”顾经年问道。 苗春娘一愣,摆出长嫂的矜持作派,道:“是,我确实有些怀疑,只是怕十一郎不信,未敢相告。” 说罢,她又转向凤娘,道:“想必凤姑娘也早起了疑心吧?” “我?”凤娘优雅淡定地一笑,“我没有啊,我一直以为是顾夫人你泄露了我们的行踪。” 凤娘比苗春娘多一个心眼,反正就是不承认,省得顾经年纠结当时为何没告诉他。 总而言之,既知顾采薇母女还在瑞国,救回来便是,也无需再多想。 几人又互相说了别后的情状。 凤娘等人是被裴念劝回连州的,说是顾经年若回来必知来连州找他们。 另外,屈济之、赵伯衡、殷淑等人眼下都押在连州城中。 “我打算去见赵伯衡。”顾经年向苗春娘道,“嫂子可打算一道前往?” “左右无事,我带十一郎过去也好。” 凤娘见苗春娘还在摆嫂子的姿态,微觉好笑,便也要跟去看个热闹。 一行人遂往衙署而去,顾经年亮了殷景亘给的令牌,很快见到了还在昏迷中的赵伯衡。 据守卫所言,赵伯衡一直没有醒过,但也没死,每天喂些米汤吊着性命。 顾经年本担心龙敏芝会来抢人,询间了一番,近来并无旁人前来打搅。 他将麻师配好的药喂给赵伯衡服食。 之后,等了好一会儿,赵伯衡竟真的睁开了眼。 “醒了?” 就连顾经年也有些意外,他没想到麻师的医术竟如此高明,只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地一试而已。 赵伯衡艰难地抬起眼皮,好不容易适应了光亮,方才看清眼前的是顾经年。 “我们……看到了龙须水……” “是。” “我晕了多久?” “大概两个月了。”顾经年答道。 “什么?” 赵伯衡不可置信,惊坐而起,环顾一看,发现此间除了顾经年只有苗春娘与另一个美丽女子。 屈济之与诸国高手,全都已不见了。 “这里……是……” “连州城。”顾经年道,“你现在已经是东宫的俘虏了。” 赵伯衡一愣,本就没有血色的脸更加苍白。 顾经年问道:“我有一事不明白,你是越国遗民,也曾与我说过,平生最大的敌人就是瑞帝,以除掉他为心愿。既如此,为何会与沈季螭、龙敏芝等人合作?” 赵伯衡没有回答,低着头,思考着眼前的局势。 顾经年又道:“屈济之也在我手里,我之所以问你,是给你一个与我合作的机会。” “为的是,让我能到瑞帝身边。”赵伯衡终于缓缓道。 “何意?” “涉及到界之事,须由诸国共同处置,这是上百年的盟约,我是代越国来的,到了连州,我从白雨泽处得知了更厉害的炼丹之法,屈济之便与我商议,让我借机到瑞帝身边,伺机刺杀……若进展顺利,沈季螭会把我带回去引见。” 顾经年问道:“从白雨泽身上炼的丹,与你之前所炼,有何不同?” “本质上是一样的,但效果却有天壤之别。”赵伯衡道,“我此前一直想不通的地方,有高人寻到了破解办法啊。” “本质一样,何解?” “就好像是师承一脉。” “你是从师玄道那里学的?” “是。” 顾经年又问道:“你认识刘玉川?” “之前并未听说过这个名字,但他的炼丹之法确与师门有关,且青出于蓝。” 话到这里,赵伯衡深深看了顾经年一眼,问道:“成业侯方才说‘合作’,你想要做什么?” (本章完) 第263章 连哄带骗(一) 第263章 连哄带骗(一) 面前赵伯衡的提问,顾经年没有说自己想做什么,而是先提起了赵伯衡想做什么。 “巧了,我的目的与你大抵相同。” “成业侯也想光复越国?”赵伯衡故意曲解顾经年之意,如此问道。 顾经年道:“光复越国的前提,难道不是杀了瑞帝?” 赵国遗民势力弱小,早就在寻找与顾经年的合作,因此赵伯衡把苗春娘送到顾经年身边,此时见顾经年真有了合作意向,赵伯衡不再藏着掖着,语气也直率了许多。 “哦?成业侯此前只想独善其身,如今改变心意了?” “覆巢之下无完卵,身处浊世间,哪有人能独善其身?”顾经年也很有诚意,以推心置腹的语气道:“我已查到,我阿姐还在瑞廷手中。” 赵伯衡故作讶然,道:“此前瑞廷信誓旦旦与你交易,终究是出尔反尔了吗?” “我算看明白了,指望他们守信,不如自身强大。往后我想的,只凭双手去争、去抢,不择手段。” “成业侯算是想通了啊。” “既如此,你不必再瞒我。”顾经年道,“你之前给我的红色药丸,与你给旁人的不同?” “是。” 赵伯衡终于承认,微微叹息,道:“其实,我给雍国文武公卿的丹药,都是以同类异人之血液所凝炼,如此方能卓有成效,笼络雍人。我们这些遗民寄人篱下,势力衰微,这也是无奈之举。之前见你反感炼化之事,不敢直言,想要以循序渐近……” “循序渐近,以丹药控制我?” “言‘控制’未免太过,称‘笼络’与‘结交’为妥。” “不论如何,你目的达到了。”顾经年道,“往后你可为我炼药,但不是之前的炼法,而是刘玉川那种炼法。” 赵伯衡没有马上答应,只是愣愣看着顾经年。 他是很八面玲珑的人,有句话挂在嘴边,明知不该说,可最后还是说了。 “敢问成业侯,凭什么?你打算囚禁我,逼我给你炼药吗?” “比起威逼,我更喜欢利诱。”顾经年道。 赵伯衡也更喜欢被利诱,静待下文,可顾经年却又不说了,目光审视着他,似在考虑他有多少价值。 很明显的,赵伯衡能感受到在他昏迷期间,顾经年身上有了很大的变化。 这变化从何而来?顾经年又有什么底气认为可以利诱他? 开始猜想之后,他很快就问了一个问题。 “你不会是……去了界吧?” 顾经年听了微微一笑,道:“聪明。” 赵伯衡马上问道:“我昏迷之后,你还继续查看龙须水的记忆?” “不如你先说说,你想到界当中做什么?我看看能否帮到你。” 顾经年这句话依旧是在试探,但他的态度与语气都太过笃定,让赵伯衡无法抗拒,忍不住交了底。 反正,这也不算什么秘密之事。 “越国想要复国,依靠寻常办法,希望渺茫。”赵伯衡道,“若有办法倚仗界人或从界中得到超于常人的实力,复国的可能就大些。” 顾经年道:“界人从不出界,你想倚仗他们什么?至于从界中得到实力,这次之前,从无人离开过界,你们未免也太异想天开了。” 这句话,让赵伯衡确信了顾经年对界颇为了解,于是交代了更多。 “这次毕竟不同,龙须水一死,界便需要引入一人,若我能入界,越国便能有机会。” 顾经年问道:“你实力很强吗?” 赵伯衡闻言,虽身处虚弱之中也不由笑了出来,叹道:“我是没在你面前出手过啊,第一次出手又遇到那个老者。” “我并非讥讽,就只是在问你实力有多强?” “实力嘛,在中州保命是不成问题。”赵伯衡不肯直说,道:“但我擅长于炼丹之术,终究是有入界的可能。” “已经不可能了。”顾经年道,“已经有新的界人了。” “刘玉川?” 顾经年摇了摇头,道:“界中选人,喜欢看其心思是否纯粹,刘玉川岂可能入界?” 赵伯衡一愣,先是想到若是如此自己也不可能入界,之后,眉头一动,问道:“那不会是……缨摇?” 顾经年问道:“你能保密吗?” 赵伯衡见他不否认,便知缨摇已入界了,心中不由对顾经年起敬畏之心,暗忖顾经年如今算是倚上了大靠山,有界人为后盾,不可轻易得罪。 “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 “我问你,你们是如何知道龙须水之事?” 至此,顾经年再问话,分量已与之前不同。 赵伯衡神色肃然了几分,应道:“雍国将领们大多与我、屈济之都关系甚佳,其中有五人见到了界人的影子……也不是影子,该如何形容呢?” “曾经。” “什么?” “见到了界人的曾经。”顾经年道,“留在世间的残影。” 赵伯衡不由自主地点点头,认为这说法贴切,道:“看来,成业侯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继续说。” “那残影是个年轻男子,性情甚是孤高,自言有主宰中州之志,让异人唯他马首是瞻,之后便说了龙须水出界战死一事,让强大的异人们去找他。” 这与屈济之的说法相同,与紫苍的所作所为也符合,顾经年便知赵伯衡没有骗自己。 那接下来,就是他自行发挥的时候了。 一枚以人骨制成的小小匕首被顾经年拿了出来,在赵伯衡面前晃了晃。 “这便是神尊的信物。” “神尊?” 赵伯衡又愣了一下。 这“神尊”却是顾经年随口编的,紫苍再厉害,实质上还是在界中发挥了超常实力的悍匪,肯定不是什么神,但要哄人,总归是吹捧得越厉害才好。 如此简单,甚至有些迷信的两个字,却真把赵伯衡这老狐狸哄住了。 因为不了解才会畏惧。 他不知界中规矩,已在脑海中构想出了一个情形。 那神尊修得了绝世的神通,萌生了主宰中州之心,遂在龙须水死后,传告天下异人入界供其筛选,最后选中了缨摇,而顾经年成了神尊身边的大红人,被派来主持中州之事。 赵伯衡像是见了圣旨一般,从床榻上坐起,双手一拱,还不是神尊的臣下,这么做已经很是恭敬了。 “神尊知道你。”顾经年道,“我救醒你的药,就是神尊赐下的。” “谢神尊!” 赵伯衡肃然起敬,自觉这般坐在榻上有些不敬,勉力扶着身子站起,他站又站不住,觉得跪在顾经年面前的话,这么早就跪一个小辈,难免有些掉价。 干脆摆出体力不支的样子,在地上跪坐下来,还虚弱地喘了两口气。 “怪不得,我方才就一直在想,成业侯给我的药……” “别叫我成业侯。”顾经年径直打断道。 赵伯衡一愣。 他一向老谋深算,今日算是被带进了完全陌生的谈话节奏里。 “翼王。”顾经年道,“这是神尊给我的封赏。” 反正是随口起名号,他一时也想不到别的,反正自己有火翼,就叫翼王吧。 赵伯衡还没从发愣中回过神来,又吃了一惊。 顾经年见他表情,略有些不悦道:“你莫以为我是空有翼王之名,神尊给我的封地是一个界,自成一方天地,广袤无垠。” 涉及到界的概念,说起来略有些复杂,顾经年大概形容了一下,赵伯衡不由心向往之。 越国哪怕不能在中州复国,能在界中拥有一片天地,休养生息,繁衍人口,也算不负列祖列宗了。 心潮逐渐澎湃,赵伯衡不由行礼道:“见过翼王!” “好了,私下里叫叫便是。”顾经年道,“神尊上千年未涉足中州,初萌出山之意,拥护者还少,我此行,便是为神尊广纳贤良,事成之前,不必声张。” “是,翼王放心。” 顾经年再瞥了赵伯衡一眼,又道:“神尊本有意主宰中州之后,封卫氏为越王。可眼下越氏欲为雍国皇后,可是不愿投靠神尊了?” (本章完) 第264章 连哄带骗(二) 第264章 连哄带骗(二) “当然是投靠神尊!” 都连哄带骗到这种程度了,当顾经年故意退一步,表示出不想接纳越国遗民之意,赵伯衡马上就急了。 雍国只是中州诸国之一,雍帝还是个没完全掌权的皇帝,哪怕册封卫俪为皇后,能给出多少权力也是未知;而神尊却是很可能要据有整个中州,且已经拥有比中州还要广袤的诸界之地……要怎么选,还用说吗? 赵伯衡迫不及待地表了忠心。 “公主与雍帝联手,不过是权宜之计,相互利用。雍帝只是普普通通的中州人,而越民一向仰慕异人,才会以举国之力供养异人啊。我也对神尊仰慕已久,才会千方百计打探界,无意间冒犯了神尊。没想到,神尊竟原谅了我,赐药相救,我心中折服,唯愿侍奉神尊,万死不辞!” 从这句话,顾经年还听出了一件事。 原来在赵伯衡心里,神尊就是他从龙须水记忆中窥见的那个老者,也就是老界主。 确实,老界主的实力更强,还与紫苍的异能有些相像之处,难怪赵伯衡如此敬畏。 顾经年并不揭破此事,而是打算以后塑造神尊时,就用那老界主的形象。 他思量着这些,没有马上搭理赵伯衡,自背过双手踱步。 也就是从这一刻起,“神尊”开始脱离了紫苍的样子,拼凑了一部分。 “翼王。”赵伯衡愈急,竟是拜倒,道:“恳请翼王容我等越民为神尊效力。” “起来吧,神尊早料到了你们的心意。” 顾经年没有为难他,淡淡说了一句,反而把神尊衬得愈发高明而神秘莫测。 相比起来,紫苍就没那么神秘,有什么说什么。 “是。” “我问你。”顾经年道,“若是殷誉和知晓了神尊的教诲,是否会顺服?” “不会。”赵伯衡道,“身为皇帝,怎可能拱手让权?” 话到这里,他恢复了些理智,察觉到有些不对了。 神尊既然那么强,以前为何不吞并中州?又为何现在如此谨慎? 这本就是顾经年必须给赵伯衡解释的问题,他并不避讳。 “你可知道,夷海异人曾攻入中州,被大成击败?” “略知一二。”赵伯衡道,“大战极是惨烈,生者寥寥,又过了上千年,当年的详情却无从知晓了。” “大成能击败夷海异人的秘密依旧藏在瑞京之中,这也是我此番受命要做的事。” 赵伯衡恍然大悟,且心生同仇敌忾的激动,道:“我必全力配合翼王!” 说罢,他握紧双拳,又恨恨道:“瑞帝能有那种实力,且灭了越国,必是依靠着那个秘密。” 他越激动,顾经年反而越淡定,只是“嗯”了一声。 “翼王,我们……” 顾经年打断道:“神尊当年助大成击败夷人,镇守伏界山。后来,与诸国也有过约定,必不侵犯中州,如今中州分久不合,神尊看不下去,才起意出山一统中州。可违背了与诸国的约定,又有伤天和,你怎么看啊?” “原来是因此。”赵伯衡道,“诸国皇帝与其走狗们不甘失去权势,得知神尊出山,必要蛊惑人心,怂勇愚民逆天而行。” “是啊,神尊虽有神通,奈何杀人易,而教人难。他不忍看到万民拂逆,逼他伤害无辜的景象。” 赵伯衡正色道:“我等当为神尊先教化万民,顺天而行。” “总之,不可操之过急,神尊万寿无疆,等得起。”顾经年道,“我等行事,不可太过激进,你听我安排即可。” “是。”赵伯衡道,“听翼王示意。” “你还是急,先调养身体吧。” 说罢,顾经年拍了拍赵伯衡的肩,让他躺下歇息,转身便走。 这个是上位者或长辈的动作,他做得却颇为自然。 今日这场长谈之后,暂时算是收服了越民之心。 卫俪当不当雍国的皇后,顾经年已有了一些决定权,但是否阻止卫俪为雍后,在于殷景亘合作的诚意。 是合作,而不是顾经年唯命是从,他已经为殷景亘做了很多,不欠殷景亘的。 往后,他不会为任何人真心效力,哪怕是紫苍。 他接下来要做的是变强,提升自己的实力,也提升自己的势力,直到能主宰自己的命运。 若他的命运被这尘世主宰,那他就主宰这世间。 就这么简单。 ———————— 出了屋,苗春娘显得有些许不安。 当顾经年与赵伯衡之间的地位发生了强烈的改变,苗春娘也在重新衡量她与顾经年的关系。 因为她有些敬畏他了。 “嫂子,嫂子?” 正走神,顾经年又以“嫂子”这个尊称唤了两声,苗春娘反应过来,却有些装不下去了。 “翼……你……十一郎。”苗春娘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丧服,也整理了情绪,方才问道:“怎么了?” “哪些是我们的人,认得吗?”顾经年问道。 “什么?”苗春娘一时没能听懂。 顾经年道:“嫂子以前是个很聪明的女子。” 苗春娘一愣。 凤娘微微一笑,以手指捅了她一下,道:“问你认不认得被捉的人里哪些是越国遗民。” 赵伯衡是与屈济之商议之后一起探查界的,因此随屈济之一同被捉拿的人当中,有一部分是赵伯衡的人。 现在,也算是顾经年的人,自然该放出来。 苗春娘这才反应过来,应道:“我虽不识得他们,但能辨认得出来。” “走吧。” 顾经年出了院子,又拿了殷景亘的信符,向一名将领道:“我想见见随屈济之一起被捉之人。” “成业侯这边请。” 兜兜转转,几乎迷了路,顾经年被带进了一个地牢之中。 这地牢以黑钕石所铸,关的都是异人。 苗春娘看了看,先是走到一个空空如也的牢房前,站了好一会,之后附耳与顾经年轻声说了一句话。 “这里面有一个。” “是吗?” 顾经年目光看向牢房,不见有人,但很快明白过来苗春娘说的是谁,心中颇为惊讶。 此时,有藏在稻草里的镣铐发出了“锒铛”声响,一件囚衣忽然飘了起来,被人穿在身上。 之后,俞末娴现出了身形。 “顾经年?往日你我是师徒,今日你来探视我这个囚徒了?” 虽穿着囚衣,俞末娴依旧有她独特的韵味,比凤娘少一分慵懒妩媚,多一分知书达礼的书卷气。 顾经年没有想到她竟然是越国安排在屈济之身边的眼线,佩服地拍了拍掌。 这掌声,像是在嘲笑这个曾经的老师。 “陛下已下旨接屈济之回京,俞先生也可出来了。” 顾经年没有说越国遗民之事,留下这一句话,继续往前走。 俞末娴看着苗春娘的身影,眼中泛起了疑惑之色,奇怪苗春娘为何会把自己的身份告诉顾经年,难不成是苗春娘叛变了? 那边,经过了许多牢房,苗春娘才又对顾经年附耳道:“那个胖的也是我们的人。” “潘成丘?” “我不认得他。” “那你怎知?” 苗春娘小声道:“这些人能投奔我们,都是因为师父的药丸,表忠之后,师父便会在药丸里再添一味材料,只有我们几个真正的越人能闻出来。” 顾经年遂一指牢房,道:“潘将军,你帮过我,出来吧。” “成业侯?!” 牢房中,潘成丘大喜,连忙凑到栅栏边套近乎。 顾经年却已继续往前走去。 忽然,他停下脚步,看向了一间牢房里像死人般躺着的瘦小身影,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本章完) 第265章 彘人 第265章 彘人 黑暗的牢房中忽亮起了火光。 那是从顾经年指间绽放出来的,照出了蜷缩在肮脏的稻草堆中那少年的身影。 “你是彘人?” 顾经年问了一句之后,少年缓缓撑起身,转头看来。 “是。” 少年的声音很轻,因怯懦而十分含糊。 他的面容与身体都显得极为孱弱,像是连一根稻草都举不起来,顾经年从未见过如此孱弱之人,哪怕是灾年那些面黄肌瘦的流民也比他更有力量感。 “那我们算半个同类。”顾经年道。 少年没有说话,眼神里也没有露出任何惊讶之色,就那么呆呆地看着顾经年。 虽然沉默,却像是旧相识一般。 苗春娘则拉了拉顾经年的衣袖,摇了摇头,意思是她不知道这个彘人是不是赵伯衡的人,因为感觉不到他有服过赵伯衡的药。 “你叫什么名字?”顾经年问道。 “阿戌。” “出来吧。” 顾经年招过狱卒,打开了牢门。 阿戌勉强站了两下,没有站起,顾经年遂亲自进去,将他扶了起来,可他却非常惶恐,生怕把污渍蹭到顾经年身上。 “不……不敢劳动……少主。” “你叫我什么?” “少……少主。” 顾经年微微错愕,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苗春娘上前,轻声问道:“你果然是不死军的后裔?” “是。” 阿戌小声答着,抬头瞥了眼顾经年,又心虚地低下头。 苗春娘又问道:“你怎知他是秋拂楠的儿子?谁告诉你的?” 她本以为是赵伯衡故意安排,让不死军的人与顾经年接触,然而,阿戌却给了一个颇让她意外的答案。 “一直知道。”阿戌艰难而缓慢地说道,“小人们是骁毅军俘虏,一直知道首领与……与……生了孩子。” 他没直呼顾北溟的名字,也不称“大帅”,提到顾北溟时含糊带过,之后又更紧张起来,后面的话都在发颤。 “你是骁毅军的俘虏?” “是。” 顾经年也以为阿戌是赵伯衡的人,毕竟同是越国遗民,再一问,才知自己弄错了,阿戌这一批彘人一直都被俘虏在居塞城,后来,顾北溟归顺雍国,把一部分彘人俘虏献到雍京,这次屈济之到西南办事,因担心形势凶险,便带了几个彘人以备不时之需,可以充作军粮。 暂时看起来,此事与赵伯衡无关,但背后是否有别的算计就不得而知了,毕竟,赵伯衡早就有要拉络不死军余部、把所有越国遗民势力整合起来的想法。 顾经年对不死军也很好奇。 他从小到大,顾家人对他那个“身份卑贱”的生母闭口不言。还是接触了越国遗民之后才大概打听到了一些。 他把阿戌带回驿馆,安排了一些吃食。 很快,一碗瘦肉粥被端了上来。 “吃吧。” 盛粥的瓷碗很精致,阿戌看着那上面的浮彩样,嚅着嘴,咽了咽口水,道:“小人贱命,不配吃这样的。” “谁说你是贱命?” “彘人男儿活不到成年,是贱命。”阿戌低着头道。 顾经年看阿戌那畏畏缩缩的样子,根本不是一时半会能教导得了的,话到嘴边的一番道理便咽了回去,改为命令了一句。 “让你吃你就吃。” 阿戌一愣,不敢抗命,小心地把碗捧着,也不端起,缩着肩,伸长脖子小口地吃了。他没吃过这么精致的食物,吃得很是香甜,吃到最后恨不得把碗舔一遍,又怕舔脏了碗,遂一点点地刮剩下的米汤,显得十分辛酸。 “喜欢这碗?”顾经年见他这样子,便道:“那这碗就给你。” 阿戌大喜,终于敢捧起碗舔。 顾经年向苗春娘问道:“你之前说过,不死军尚有余部,他便是吗?” 苗春娘摇头,道:“不是他,我说的是不死军余部,在兖国与虞国交界的虎口山中为盗。” 阿戌听了,看向顾经年,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吧。” “小人们知道虎口山。” “怎么知道的?” “小人们在居塞城当俘虏,但也有消息来路。” 阿戌一开始说得磕磕绊绊,待与顾经年熟悉些了,方才语气顺畅起来。 而彘人之所以被当成鱼肉欺凌的另一个原因也暴露了出来,也就是没什么心眼。 因为信任顾经年,阿戌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少主知道午将军吗?” “他是谁?” “午牛将军,以前是首领的副将,瑞军来时投降了。”阿戌道,“他虽然投降了,对俘虏很照顾。少主的事就是他说的,他还说,顾家如果由少主当家,彘人的日子就好过了。后来,午将军被发现对瑞国不忠,逃到了虎口山。” 说到这里,阿戌十分憧憬。 但对于虎口山那支不死军余部,他也只知这些了。 顾经年又问了阿戌的身世。 原来,瑞军经常会安排彘人男女交配,生出新的彘人作为各种各样的用途,派上战场或充作军粮都是常有,恐怕,还有一部分是用来炼药。 说了这些,阿戌已十分虚弱。 顾经年便让他去歇息,他则向苗春娘问道:“顾继祖喝我的血没有用,但彘人与我也算同类,若以我的血炼些简单药丸给他,能让他强健些吗?” 他说的“简单药丸”是指赵伯衡以前炼给雍国将领们增强实力的那种,倒不是界中的凝血珠。 苗春娘一愣,反问道:“你要以血炼药,让别人变强?” “他是我们的人了,不是吗?”顾经年道,“我的血生生不息,若是用我的血就能炼出让彘人强健的药丸,我就能迅速拉拢不死军,我们的实力也能迅速变强。” 苗春娘道:“可,不死军怎么能信任?” “嫂子之前不是还想借助我来整合他们吗?当时说我是他们首领的儿子。”顾经年道,“哪怕最开始不能互相信任,这不就是争取信任的办法吗?” 苗春娘说不出哪里不妥,只是下意识地认为帮别人变强亏了。 顾经年的态度则不同,不死军是他最有机会拉拢来的班底。若能用他取之不尽的血液来拉拢、增强、控制这些人,百惠而无一害。 相比起来,越国炼化是消耗,以举国之力、万万人的性命成就寥寥几人的异能。顾经年则是反其道而为。 要想成业,这点气量还是要有的。 道理不用多说,当苗春娘看到了顾经年眼神中的坚定豁达,很快就明白了。 她迟疑道:“师父以前炼药,并未让我旁观过,只不知他能否只以血就能炼出药丸来。” “那就有劳嫂子问一问了。” 顾经年嘴里喊着“嫂子”,语气却像是把苗春娘当成了下属。 苗春娘也顺从,答应了便转身离去。 凤娘看着那掩藏在孝服下的婀娜身姿远去,不由道:“你嫂子待你真好,忙前忙后的。” 顾经年不接她这种无聊的话茬,道:“我以前说过要带你去沃野。” “你是说过,否则我为何会颠沛流离至此?” 凤娘语气埋怨,可说到“颠沛流离”四字,眸含秋水地看着顾经年,目光却带着些许温柔。 比温柔更迷人的是,那温柔一闪而过,被狡黠之意掩盖, “可我现在发现沃野不是乐土。”顾经年道,“西王母赐药的故事是假的,沃民的长生也是炼化了无数生灵才有的。” “我知道。” “你知道?” “中州的异人,都是上千年前在夷海混不下去的‘三教九流’联合攻中州失败后留下的,岂还能回去?” “那你还画了回家的地图?” 凤娘轻吁一声,道:“那是我画在心里的家乡。” 顾经年问道:“既然如此,怎么就跟着我踏上了去沃野的路?” 凤娘微微一笑,不答反问道:“你说呢?” 她凑近了顾经年,细腻无瑕的肌肤离顾经年的眼睛很近,淡淡的香味挠着顾经年的鼻尖。 好不容易,顾经年还是招架住了。 “我辜负你了,本想带你远走高飞。”他顿了顿,道:“可现在,我想建立另一个‘笼人’。” (本章完) 第266章 长大成人 第266章 长大成人 两张脸凑得很近,四目相对。 一双眼眸中柔情婉转,似缓缓流淌的一江春水,一双眼中满是坚定之色,硬得像江边耸立的磐石。 春水拍打在磐石上,泛起涟漪,仿佛无功而返。可水还是能打湿磐石,将它磨得光滑如卵。 凤娘终于伸出一只手指,轻轻点在顾经年胸膛上。 不知为何,她指尖按得人很舒服,可点两下,很快又移开了,像是惩罚他一般。 “所以,你带我逃出一个笼,又把我带入另一个笼?” “可以这么说。” “可我想要自由。”凤娘轻笑道。 顾经年问道:“你想要怎样的自由?” 凤娘不答,垂下眼眸,只让顾经年看着她翘翘的睫毛。 现在,是顾经年对她言而无信了,他对不起她,她享受着他的愧疚,听他耐心地解释。 偶尔,她还会挑一下刺,小小地捉弄他。 “沃野给不了我们自由。”顾经年道,“现在我意识到,逃是逃不出自由的,强大自身,直面压迫,才能自由。” “可你当初说带我一起走的时候,我觉得很自由啊。”凤娘悠悠道,“现在你想让我做什么?当你的下属?给你收集情报吗?” 没等顾经年回答,她抬眸,再次直视他的眼睛,问道:“若是如此,你与笼主有何不同?” 这话,其实不是在正经聊天,她用了一些歪理。 顾经年还没想好如何回应,凤娘又催促起来。 她的脚踩在他的鞋尖,半笑半嗔,道:“你说呀。” “总是不同的,龙敏芝把你当成棋子……” “可你待我也不好。” “我……” “你什么你?”凤娘道,“想用我时,终于急了?往常还不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何时爱搭不理了?” “以往要救缨摇,说带我们一起去,现在把缨摇送到安全的地方了,就要驱使我和你‘直面压迫’,果然,缨摇才是你的心头好。” 面对这连番的言语逼压,顾经年已很难再摆出以前的冷淡态度。 他正要把他的计划好好给凤娘解释清楚,凤娘却附到他耳边问了一句。 “你说,你与她好了没有?” “没有。” “哦?”凤娘掩嘴而笑。 顾经年感到气氛有些不对了,便道:“我与你说正事。” “好。” 凤娘迅速收敛,踩在顾经年鞋尖上的脚也收了回去。 方才彼此间的隐隐暧昧顿时消散。 顾经年反而有了些不习惯。 “那就说正事。”凤娘淡淡道:“无非是你变了,不想依约带我去沃野。想让我为你做事,但凭什么?你能给我什么?” 一转眼,她态度竟直接变得如此疏离,倒像是顾经年又做错了什么似的。 顾经年以为她生气了,态度遂更诚恳了几分。 他没有像诈赵伯衡那样诉说他在界找到了靠山,打算炼化出什么样的丹药云云。 而是说了些心里话。 “我看了你的日记,知道你在汋京活得不自在,终有一日,我们该按我们的想法来活,但在这之前,我们得有足够的……” 后面的“实力”二字还未出口,顾经年的嘴就被堵住了。 并不突然。 凤娘是一点点凑上前的,顾经年没躲开,在认真说话,又像是等着她凑上前。 一开始只是轻轻地触碰。 像是碰破了彼此柔软的嘴唇。 过了许久,他们轻轻啃咬着对方,却又不害怕咬破了。 喘息声沉重起来。 偶尔,几句轻声的对话穿插在这喘息声中。 “今日……怎没……坐怀不乱?” “我懂了个道理,想要就拿。” “以前不懂?” “以前,不想惹麻烦。” 凤娘沉重的呼吸吹在顾经年的喉节上,她顺着他的下颚凑上去,问道:“我看起来……很麻烦?” “是,怕被你拿捏了。” “真话?” 顾经年没答,只看着凤娘那双眸子。 此时,她的眼睛更美了,像是能把他吸进去。 如此美人,他怕被她拿捏住,自然是真话,不需赘言。 “现在呢?觉得我‘拿捏’不住你了?” 顾经年又没答,因实质上被拿捏住了,呼吸又重了几分。 又过了好一会,凤娘才想起来,轻轻推了他一下。 “问你呢。” “你说呢?” “问你怎就……敢了?” “长大了。” “是长大了。” 两人都没空再说更多。 只是等到凤娘觉得自己有些落下风了,才又在言语上占便宜。 “少年郎……叫声‘好姐姐’,我教你当……大丈……丈夫……” ———————— 一池春水轻拍着池边的石头。 石缝中长出了几根春草。 这是连州城外的熙河故道边,此处原本是个湖泊,经历了一场大旱之后,前些日子下了场大雨,终于有些积水。 裴念见了池边的一点青绿,心中颇为欣慰,面上的表情却还十分冷峻,向随同的属僚淡淡道了一句。 “旱情将要过去了。” “是啊,所幸殿下英明,否则不知西南百姓还要遭殃多久。裴都尉也是居功至伟……” 裴念心中却又浮过一个人影。 她一抬头,忽见天空中有人张着火翼飞过。 是顾经年回到连州了,对此,裴念早有所料,可真见到这一幕时还是滞愣了一下。 她有心立即赶回连州,但还是摁捺住了,继续在城外视察。 直到所有的公务忙完,裴念才赶马回了连州,直奔凤娘所住的驿馆,她知顾经年归来,必会去那儿。 进城不久,裴念却是在路上见到了苗春娘,遂勒住马匹。 “顾少夫人?这是从何处来?” “是裴都尉,十一郎带了些药给赵御医,竟是有效,我便再多送些。” “这等小事,如何还劳烦夫人?” “城中我这未亡人闲着,略尽心力。”苗春娘问道:“裴都尉这是要去忙公事?那就不耽误了。” “我正要去驿馆,一起吧。” 两人说话客气,浑似忘了裴念还是顾经年的未婚妻一般。 只是如此一来,裴念到驿馆的速度就更慢了。 如今这驿馆已被包下来,只有凤娘等人居住,客院的门前,琴儿与落霞正守在那儿,交头接耳的不知说些什么。 待裴念上前求见顾经年,琴儿上下瞄了她一眼,却是笑道:“恐怕不方便。” 裴念不是好惹的,道:“你是凤娘的人,还管得到顾经年方不方便?” 琴儿似笑非笑,道:“凤娘与顾经年都不方便。” “那我等他。” 裴念遂到前堂上等着,转身时回望了一眼,见夕阳缓缓落在远处的山峦之间,客院檐角的风铃发出轻吟,屋门紧闭,门前的台阶上摆着两份餐点。 她便明白了什么。 这一等,等到夕阳完全沉没,天色黑了,顾经年才姗姗来迟。 两人对坐,表情都是一样的冷淡。 “你和以前不一样了。”裴念先开了口。 “是,变了很多。” 裴念问道:“发生了什么?” 顾经年轻笑了一下,道:“你总是这么问我,刨根究底。” 裴念也笑了,道:“你也总是不告诉我。” “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志向,是中州一统,对吗?”顾经年忽然问道。 “是,怎么了?” “那你可以考虑放弃瑞帝,与我联手。我们可以先去瑞国,救出你父亲与我阿姐。” “然后呢?”裴念问道:“由谁来一统中州?” “神尊。” “神尊?” 裴念的眼睛清澈透亮,直视着顾经年,带着探查之意。 同样是对视,她却与凤娘完全不同。 见了这双眼睛,顾经年就预感到,说服裴念,比说服赵伯衡要难得多。 (本章完) 第267章 道不同 第267章 道不同 从今日见到顾经年开始,裴念就察觉到他身上有明显的改变,而且是变成了她并不喜欢的样子,有了她父亲身上那种城府深沉、不择手段的感觉。 虽然她自己也是这样的人,可她确实更喜欢从前那个纯粹而简单的顾经年。 于是,裴念眼眸中原本带着的一点隐隐的期待褪去,语气公事公办,问道:“神尊是谁?” “说来话长,我慢慢与你说。” 顾经年拿起桌上的茶水,给二人倒了一杯,不紧不慢地叙述着他入界之事,内容与对赵伯衡所言相差不多。 对裴念,他远没有对凤娘那种信任。 凤娘心眼虽多,与他却是同类,同样是药渣;裴念的心思反而很简单,偏也执拗,顾经年并没有太多自信能够收服她。 两人对谈之时,裴念还留意到了一个细节,她四下环顾,忽打断了顾经年说话,问道:“你不用禁听罩吗?” 顾经年正谈及他与赵伯衡偷窥龙须水的梦境被“神尊”震出来之事,被打断了只是微微一怔,很快,平静地说道:“这并非秘密,许多人都知道。” 裴念问道:“以往我每次问你发生了什么,你多是拒不相告,今日怎如此主动?” “我确实改变了很多。”顾经年道,“以前随波逐流,懒得开口就不开口,往后,想要主宰自己的命运,却不能不掌握主动权。” 裴念深深看了他一眼,问道:“所以,你想掌握我?” 顾经年反问道:“你是我能掌握住的人吗?” “不是。”裴念答道。 她却还没被顾经年绕开话题,继续问道:“但我问的是,你想吗?” 顾经年迟疑了片刻,应道:“想,但与其说是掌握,不如说是并肩作战。” “并肩作战,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听我的。” 顾经年先坦诚回答,然后稍稍往后一仰,态度放轻松了许多,又道:“但我也知你心气高,所以只是尽力相劝,若留不住你,亦属无奈。” 他说的是“留不住”,裴念便听得明白,若她不与他合作,他必不会容她在雍国,能放她回瑞国都是看着彼此间的情谊上。 而顾经年这微微一仰头,裴念目光落处,看到了他喉节处还没有擦干净的胭脂。 那一抹娇红,仿佛隐隐映出了一幅颠鸾倒凤的画面。 裴念移开目光,拾起方才的话题,道:“难得你肯把发生之事告诉我,不论真假,都是我的荣幸。” 她太了解顾经年了,知道他肯定会隐藏一部分真相,故意先搞打,然后才让顾经年继续说。 这次涉及到神尊的志向,顾经年都故意用两人才懂的秘密语言说。 末了,他道:“我此番从界中归来,为了助神尊未雨绸缪,一统中州,这也是你的志向……” “这不是我的志向。”裴念没有任何犹豫,立即摇头否定,道:“我的志向是让中州为中州人一统,而不是被异人一统。” “没有区别。” “有。”裴念道:“异人凭借异能一统的中州,能善待普通人吗?” 不等顾经年开口,她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再谈下去没有意义,归根到底,是你我立场不同,你是异人,而我只是个普通人,我们各为其主吧。” “你莫忘了,瑞帝也是异人。”顾经年道,“中州诸帝,大概都早已炼化成了异人,你的坚持没有意义。” “至少他们名义上还是普通人的皇帝,他们还敬畏中州之人。” “一丘之貉。”顾经年道,“你不过是害怕易主,归根结底,愚忠罢了。” 他没有起身,但眼看裴念转身要离开,便继续拿言语激她。 “你并非今日才知我是异人,之前为何不说?我想亡命天涯,对瑞国没有威胁,你便打算利用我。如今我改换门庭,要与瑞国为敌,你才知你我不是同类?裴念,你太迂腐顽固了,世间事,变则通、不变则亡……” “顾经年,我告诉你为何我要走,因为我不想看着你变得和那些人一样!” 裴念突然打断了顾经年,提高音量,以一种叱喝的口吻道。 她没有回头,可情绪有些激动,与平时冷峻的模样大不相同。 “世间营营苟苟,自私自利之人多了,你我曾经并肩作战过,彼时,你是异人,却与我一样憎恶那些以万民血肉满足一己之私者,你我心中有同一股不平气。那时,我们是同类。如今你变了,我理解,但我不会留在你身边,亲眼看着你把别人的异能炼化在自己身上!不论如何,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说罢,裴念没有继续停留,迈步离开了驿馆。 顾经年则是独坐了很久。 堂中只点着一根短短的蜡烛,渐渐熄灭,于是黑暗完全吞没了他。 又过了好一会儿,苗春娘端着烛火走了进来。 “十一郎,你没收服裴念?” 顾经年回过头,表情很平静,问道:“赵伯衡怎么说?” 苗春娘道:“不同于界人炼丹是以活的异人炼,他以前炼丹的方式是先把异人的血抽出来,逼除杂质,然后凝练成丹。” “也就是说,我的想法是可行的?” “难。”苗春娘道,“以你的血量,要让所有不死军的彘人变健壮,远远不够。” 顾经年听懂了,道:“就是慢些。” “是很慢。”苗春娘道,“你虽能自愈,可血液中的精华却不会迅速再生,抽出的血往往多是杂质,若一次抽得多了,你的异能也会变弱。” “知道了,那便先给阿戌炼些丹药试试。”顾经年道,“我明日去找赵伯衡。” 苗春娘问道:“裴念既是开平司中人,若放任她不管,她是否会将你的情报告知瑞国,影响到你救顾四娘的计划?” 以顾经年对裴念的了解,裴念应当也不会把他的事告知瑞国。且不论告知与否,瑞国都要拿顾采薇的性命威胁他。 但凡事只怕万一,倘若裴念果真打探到一些重要的秘密呢? “嫂子言下之意是?”顾经年遂问道。 “是否不放她回瑞国为宜?”苗春娘道:“可若只是扣押起来,又恐她以别的方式传递情报……” 说到这里,苗春娘怕顾经年误会她是要杀了裴念,紧接着又道:“可否让我试试?我可以看看她的记忆,看她为何愚忠于瑞国。或者,让她忘了一些从你这里打听到的情报。” 顾经年思索了一会,方才答道:“看看吧。” “好。” 苗春娘看起来是为小叔子操心的嫂子,言谈间又像是听顾经年命令行事的下属。 离开前,她把火烛留在桌上,给顾经年照亮。 虽然知道顾经年不需要,但这微弱的光芒,她想给他。 准备离开之际,苗春娘又想起一事。 “对了,傍晚我回来时,与裴念一道,她是个凡人,我遂一眼便看到了她近日以来的记忆。” “所以呢?她与瑞国有何联系?” “不是。”苗春娘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她很担心你,曾问黄虎你的消息,大概是你入界之后,黄虎忽然感应不到你了,裴念表面上不显,却连着几夜没睡,夜里总在纸上写你的名字。” 顾经年方才让苗春娘只是看看裴念的记忆,闻言,想了想,又道:“嫂子,让她留下吧。” 如今他已明白了一道理——想要成事,得不择手段。 (本章完) 第268章 追 第268章 追 入夜,连州衙署。 唯有一间公廨中还亮着烛火,那是裴念还在处置关于雍国西南旱灾的公事。 她是个会因公忘私的人,而且素来做事专注,但今日却总是忍不住走神,手中的笔写着写着就停下来悬着, 墨水“嗒”地滴在了公文上,裴念不由心烦,遂把公文推开,转而写了一封辞官信留给殷景亘。 此番到雍国,她颇欣赏殷景亘,也知道殷景亘同样欣赏她。甚至,殷景亘可能猜到了她是瑞国派来的细作,依旧委以重任。但,这种欣赏是对手之间的欣赏,改变不了裴念对瑞国的忠心。 顾经年不理解,她效忠的不是瑞帝,而是瑞国。 辞官信上没写别的,只述说了顾经年移情别恋之事。 她是为了顾经年而抛家舍国到了雍国,如今待在雍国的理由也没有了,自当离开。 裴念还在信的结尾祝顾经年与凤娘百年好合,末了,将官印与令符放在信封上,推门而出,走向马厩。 走了几步之后,她忽然想起一事,转了个方向,回去重新拿起官印与令符,去了衙署的后堂。 守卫都还认得她,唤着“裴都尉”。 裴念低声吩咐道:“事出紧急,殿下让我带郡主进京,你们去备马来。” “是,裴都尉请。” 一扇门被打开,被软禁在屋子里的殷淑回过头来,见是裴念,冷笑了一声。 殷淑回想起来,她的悲剧就是从见到裴念以后开始的,遂咬牙切齿。 “你来做什么?” 裴念听出了她的语气,问道:“你很恨我?” “当然。” “为何恨我?”裴念又问道。 殷淑张口就要答,嘴巴都打开了,却不知道说什么。 她是非常恨裴念,可回想起来,裴念似乎并没有伤害过她。她父亲是被凤娘骗了,被顾经年杀了,夺了她皇祖父皇位的是殷景亘父子,动手赶尽杀绝的是顾经年。从头到尾,都是她在迫害裴念,试图争抢一个无情的男人。 想到这里,殷淑觉得自己真傻。 傻归傻,她却很嘴硬,道:“我不是恨你,我是看不起你,为一个男人抛家舍业,跟着他跑到异国他乡,结果如何?他跟我的后娘私奔了。” 面对这种讥讽,裴念毫无波澜,反问道:“所以,我们处境相似,算是知己?” “谁跟你是知己?” 殷淑应着,再一想,自己其实连裴念都不如,心中愈发悲凉。 裴念不与她废话,上前,附耳道:“给你两个选择,一,随我去瑞国,你会得到卫俪在雍国的地位;二,向雍廷检举我是瑞国细作,赌殷誉和父子饶你性命,软禁你一辈子。” “你!”殷淑气急败坏,“我早就知道……” “选。” 殷淑前一刻还满脸嫌恶,手却已捉住了裴念的臂弯,道:“带我走吧。” 她很清楚,有时候亲人比敌人还要可怕,如今她对于瑞国还有利用价值,在殷誉和父子眼中却是眼中钉。 一边求着裴念带走自己,她还不忘耍一下小聪明,又道:“我对你也有用的,带我回去就是你的功绩。” “是吗?” “你不知道吧?”殷淑道:“我皇祖父还活着……” “走吧。” 裴念带着殷淑出了衙署,翻身上马,直奔东城门。 城门已经关闭了,她奔到门下,拿出令符,命令开了城门。出了城,殷淑立即扬风,马匹驰骋的速度遂愈发快了起来。 裴念不敢停留,狂奔了很久,才在一个树林里歇了一个多时辰,天一亮,又继续东行。 跑了一整个白天,她们终于找了个破庙歇下。 “我不行了。”殷淑叫苦连天,道:“我用异能太久,太累了……他们不会追上来吧?” 裴念道:“以我们的速度,能追上来的人不多。” 说着,她迅速生火,又去捕了几只鸟雀烤着,把水囊与干粮递给殷淑。 殷淑喝了几口水,总算缓过气来,看着火上烤着的鸟雀,问道:“我们有干粮,为何还费这个劲捕鸟?” “这几只鸟一直跟着,可能是凤娘的眼线。” “该吃了它们。”殷淑同仇敌忾道。 裴念转头瞥了她一眼,没说话,待到鸟烤熟了,直接把木叉递过去。 “吃了你睡一会,天亮继续赶路。” “哦……好淡。” 裴念依旧脸色冷淡,从包袱里拿出一瓶细盐来,均匀地洒在肉上,重新烤了一下,递给殷淑。 “你怎么什么都会?”殷淑问道。 “学的。” “若你是男儿,我真该喜欢你。”殷淑嘟囔道,“瞎了眼了,才看上顾经年,他对我一点都不好。” 裴念听了,细想起来,顾经年对她也不算好。 那人性格孤僻,脾气古怪,甚至于,两人扮成情侣那么久,他都不曾温柔体贴过,实在没什么好的。 可到了入睡前,裴念又想到,其实顾经年好几次为她拼过命的。 她又睁开了眼。 忽然,她瞥见了天上有流星划过,再定睛一看,她连忙推醒了殷淑。 “起来,追兵到了。” “什么追兵?来的这么快?” “顾经年亲自来了。” 殷淑恨意又起,转念一想,道:“他是要对你赶尽杀绝吗?” 裴念没回答,道:“我们走。” 她们迅速离开了这个破庙,往北奔了许久。 忽然,殷淑抬手一指,道:“顾经年在那!” “怎么会?” 裴念一直在留意天空,根本没有看到顾经年往这边飞来,岂会突然就出现在了她们前面。 “莫非他已经看到我们了。” “先躲起来。” ———————— 夜空中有风吹过,凌空而立的顾经年身体若隐若现,忽然消失了。 而在南面五里地的山林中,一辆飞车上,顾经年睁开了眼。 方才,他用传影之术把自己传到几个方向,于高处眺望,寻找裴念。 但他才会这个异能,并不熟练,加上这里并不是界,用起来有些吃力,连续传影了一天一夜之后,已有些疲惫了。 “以她们最快的速度算,大概只能跑到这方圆一百里的范围内。” 顾经年说着,拿出地图标注了几个地点,有村庄、驿馆、庙宇等地。 “我方才看过,这几个地方都有行人留宿过的痕迹,分头去找吧,我去这个破庙。” “好。”凤娘咬牙道:“有人在那破庙射杀了我的鸟儿,很可能是裴念,我陪你去。” “不用,你在此坐镇便好。” 顾经年很快展翅而起,往那破庙的方向飞去。 方才,他的传影已落在破庙中,看到了还有些温热的篝火余烬。 他如今能放心用的,除了凤娘的人,还有越国遗民,潘成丘、落霞都是能飞的,琴儿则能操控飞车,他们很快在凤娘的分派下,往不同方向搜寻。 过了一会,一只鸟儿落在了凤娘手上,叽叽喳喳叫了两声。 凤娘听罢,想了想,召过琴儿、落霞、苗春娘、高长竿等人,吩咐了几句,他们往北面而去。 ———————— “咦,顾经年好像不在了。” 山林中,殷淑抬头看了很久,忽然说了一句。 她当即拉了拉裴念的衣袖,问道:“我们是不是继续逃” “不。”裴念道,“以静制动。” “为什么?” “顾经年飞得再高,也看不到我们,他是故意想要激我们出来。” 殷淑问道:“看来你很了解他……” “嘘。” 裴念不是因为不想聊对顾经年了解才噤声,而是看到了一辆飞车往这边来了。 她当即意识到哪里有问题,环顾一看,果然看到树梢上有鸟儿。 “被发现了,我们走,速度得快……” 说着,裴念一转身。 但在这月光下,她竟是忽然对上了一双眼,那是苗春娘的眼。 不知何时,苗春娘竟已站在了她面前。 只一眼,她便忘了自己想要逃。 脑海中最近的记忆,是她在等顾经年回来,这确实是她真正的记忆,也是她曾经深深的期待。 (本章完) 第269章 另一个人 第269章 另一个人 树林中响起几声鸟鸣,簌簌声中,惊鸟飞远。 殷淑一转身,见追兵赶到,手一挥,一阵狂风卷起无数落叶,她闪身就想要逃,忽见前方有一道炙热的亮光迎面拍来,连忙往后一仰。 “不想毁容,老实点!” 老黑高举着手,掌心如炭火一般泛着红光,嘴里发出凶恶的叱喝。 威胁的话语正戳中殷淑害怕之处,哪怕是老黑这种笨蛋,也还真是把殷淑给唬住了。 殷淑不敢再动手,又不愿束手就擒,遂大喊道:“我要见顾经年!” 没人理会她。 苗春娘始终盯着裴念,好一会儿之后,裴念的目光变得呆滞起来,愣愣追随着苗春娘的眼睛。 “你近来有与开平司联络过吗?”苗春娘问道。 “没有。” “你为何一定要忠心于瑞国?” 裴念答道:“我不知道。” 这答案有些出乎于苗春娘的意料,她遂从袖子中拿出一个瓶子里来,倒出了几粒红色的药丸,尽数吞服。 苗春娘的实力远远不如赵伯衡,不能像赵伯衡一样轻易看到旁人的记忆,但裴念只是一个凡人,对她的抵抗并不强,佐以药丸,她便可看到裴念的记忆。 一封封文书翻过,无数字迹扑面而来,描绘着西南十四州广袤土地上的旱情……这是裴念近来最关心之事。 苗春娘对这些却毫无兴趣,她的实力也不允许她仔细翻看所有细节,遂迅速略过这些。 然后,她看到了裴念与顾经年相处的点点滴滴。 时不时的,她能从裴念的视线中看到顾经年那双明亮的眼睛。 渐渐地,苗春娘沉浸于这段记忆。 她还看到、甚至体会到了裴念曾与顾经年“隔靴搔痒”的情形。 许久,她在裴念的记忆里飞过了万里的山川,回到了瑞国的汋京,那个带给她许多压抑记忆的地方。 可在裴念的记忆中,汋京却是故乡。 开平司,公房中有些昏暗,烛光映着雕刻在高处的狴犴,张牙舞爪,带给人以强烈的压迫感。 这是在裴念与顾经年逃离瑞国之前的记忆片段。 苗春娘从裴念的视线看到,站在面前的是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南镇抚使闵远修。 “开平司打算安排顾经年到雍国,需要有人一道前往盯着他。” “镇抚使准备派我去?”裴念问道。 “不错。” “卑职领命。” 事情很快定下来,闵远修遂道:“随我来。” “是。” 若是苗春娘,必会问一句要去何处。但裴念久在开平司,令行禁止的习惯早已刻在骨子里,没有任何犹豫就跟着闵远修离开。 他们穿过曲折通道,过了一道月亮门,进了指挥使大院旁边的一间院子。 这院子不同于开平司中别的院子,门楣上没有雕刻任何的凶兽, 裴念随闵远修步入正堂,只见堂内只摆着一张软榻,一个美人正倚卧软榻之上。 这情形,看起来是闵远修在此养了一个绝美的外室。 然而,闵远修却对着那美人执了一礼,唤道:“见过副使。” “不必多礼,我刚刚上任,有许多不懂之事,还得向闵镇抚使请教。” 闵远修应下,又向裴念道:“还不行礼?这是新上任的指挥副使。” 苗春娘能够感受到裴念心中诧异,疑惑朝廷官员上任,岂有不公诸于众属下、悄然到任的。 却见那美人向裴念微微一笑,开口说话,却是毫无官气,温温柔柔的,道:“我叫厉霜云,往后多多指教。” 裴念莫名其妙,唤道:“厉指挥使。” 厉霜云道:“我之所以到开平司,还是因为这次顾经年闹得太厉害了,杀当朝宰相、火烧皇宫,开平司难辞其咎,宫中一些宦官怂恿陛下再设一个督察院,专门监督开平司。陛下认为太劳民伤财了,遂让我来当个监军。” “是。”裴念应道。 “让你与顾经年到瑞国,是我的主意。”厉霜云柔声问道:“你可害怕?” 裴念答道:“不怕。” 厉霜云的目光都显得更温柔起来,道:“可让你一个女子去敌国,孤身犯险,我于心不忍……你过来,我给你个护身符。” 这次,一向服从命令的裴念却没有马上动,而是看了闵远修一眼。 她觉得,这个厉霜云不像什么正经官,倒像是宫中奸佞,那种与宦官勾结的祸水、妖妃。 “闵镇抚使,烦请你先出去。”厉霜云说罢,向裴念招了招手,道:“来。” 待闵远修离开,裴念也已到了厉霜云面前。 “这保命符啊,平时没多大用处,可在你生死关头,却能你救一命。” 厉霜云说着,从软榻上坐起,道:“再近些,你附耳过来。” 苗春娘正通过裴念的视线观看这段记忆,忽然,目光看到厉霜云的身下有个什么毛茸茸的东西。 下一刻,她对上了厉霜云那双明亮眼眸,顿时惊了一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发现了。 好比神尊发现了赵伯衡在窥视龙须水的记忆,厉霜云或许也发现了她在窥视裴念的记忆。 “被你发现了。” 开口说话的却是厉霜云。 她像是整理裙摆一般,拉开了盖在身上的薄毯,现出一条尾巴。 裴念一愣。 苗春娘则松了一口气,暗忖中州不可能有人如神尊那么实力强大。 就在此时,厉霜云忽然扑上,一口咬在裴念的脖子上。 鲜血迅速从裴念体内被厉霜云吸入口中。 “你!” 像在同一个瞬间,裴念与苗春娘都发出了震惊的惊呼。 可她们这一声惊呼已隔了万里之遥、数月之期。 苗春娘眼前一恍,再睁眼,只能看到她所在的树林。 裴念脸色苍白,跌坐在地上,眼神却不再有任何呆滞。 “那是怎么回事?”苗春娘道,“你被她吸了血,为何还活着?!” 裴念没有说话,只是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刺向苗春娘。 同时间,殷淑也动了,扬手,风刃斩向苗春娘带来的人。 双方一动手,落霞、琴儿不再客气,双双使出杀招,攻向裴念。 ———————— 数百里之外,熙河水已回了原来的河道。 几个年轻人正坐在山头饮酒,庆祝治水有了第一步的成果。 “白既,你那时为何会喜欢上裴念啊?”游彦忽然这般问道。 “我也不知道。” 白既说着,饮了一口酒,莫名又怅然起来。 他望着远处的河水,再次说起了他与裴念初识之事。 这次,他说得格外细致。 “其实那日,我见信王出手杀人,一开始是没有想要去救的,当时我只是奇怪。” “奇怪什么?” “信王的风刃斩过之处,万物都化为齑粉。那女子却没有被斩成碎片,只是坠入河中,我想看看她为何有此能耐,便过去查看,那时,她并没有晕过去。” 说到这里,白既回想起了一些之前被他忽略之事。 “其实,哪怕我没救她,她也能逃脱吧?那时她正顺流而下,我接住她时,她回眸看了我一眼,那眼神……” 白既忽然停顿了一下,又陷在了那日所见的眼神中。 “那眼神怎么了?”游彦问道。 “一眼万年啊。” 白既长叹一声,饮尽了手中酒,方才感慨道:“我从未见过如此温柔又如此魅惑的眼神,只一眼,就勾走了我的魂。她也是,只一眼就信任了我,安心昏睡过去。” 游彦与郝胖水对视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他们承认裴念的眼睛挺好看,坚定、明亮,但才不认为与“温柔”、“魅惑”两个词能沾上边,更别说一眼能把白既迷住了。 除非当时裴念换了个人,要么就是白既傻了。 ———————— “嘭!” 树林中一声响,攻向裴念的数人忽然被震飞了出去。 裴念转过头。 苗春娘见了,不由愣住。 她发现裴念瞬间变得绝美,比自己也不遑多让。 月光从树叶的缝隙中洒下,照在裴念脸上,那张脸并没有变化,唯独眼神不同了,变得温柔而魅惑。 (本章完) 第270章 忘了 第270章 忘了 “你……怎么回事?” 苗春娘喃喃着,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感觉裴念像是换了一个人,气质完全变了,且变成了一个她好像见过的人。 裴念并不回答她,微微一笑,笑容甜美而温柔。 “是你吗?” 苗春娘再次问道,接着,她还补了一句。 “是你吗,厉霜云。” “是我。” 裴念答道,声音依旧是原本的声音,但语调不再冷峻,而是十分温柔。 苗春娘注视着裴念的眼睛,试图再次进入她的记忆,但失败了,只觉得眼睛有种灼烧感,像是被裴念那魅惑的眼神烫的。 更荒唐的是,因这般对视,她竟有种喜欢上裴念了的感觉。 于是,苗春娘连忙扭过头,回避了那眼神。 “这便是你给裴念的保命符吗?” “是呢。” “你吸了她的血,然后呢?把精魄注进她的体内,当她感觉到有危险的时候,你便会现身,是吗?” 裴念很温柔,耐心地答道:“更准确地说,她将要失去意识的时候,我便会现身。上一次,是她差点被殷誉成杀了,这一次,是你剥夺了她的意识。” 苗春娘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要做什么?” 忽然,裴念一剑刺出。 这一剑极快,苗春娘自知避不掉,绝望地闭上了眼。 寒光一闪,剑却是贴着苗春娘的脖子掠过。 “都住手,别动。”裴念道,“否则我会杀了她的。” 哪怕是这种喝令的话,她语气也那般柔柔的。 此时,被震飞的诸人已从地上爬起来。 裴念遂向苗春娘道:“让他们别动,我对你们没有恶意,不想杀人,除非你们逼我。” “好。” 苗春娘道:“都别动!我与裴姑娘有些话说。” 老黑等人本要围过来,闻言便停下了。 裴念上前,轻轻捏着苗春娘的下巴,道:“你真美,与我一样。” “我不如你。” 苗春娘感到裴念的目光一直在观察着自己的脖子,生怕她忽然一口咬过来,十分不自在。 “近来发生的事,我已经都知道了。”裴念柔声道,“裴念想要返回瑞国,此事我并不支持,在这一点上,我与你想法一样呢。” “你想要什么?” “我自是想让裴念留在顾经年身边,如此,只要我接管她,便能得到情报。你也知道,我加入了开平司,那便需要打探很多情报。” 说着,裴念的手指在苗春娘雪白的脖颈上抚摸着。 苗春娘强自镇定,道:“可你的秘密我都已经知道了,你让裴念留下,还有何用?” “所以呢?顾经年还能杀了裴念不成?他来了。” 裴念抬头看了眼天空,见到顾经年如一颗流星划过,越来越近。 她凑在苗春娘耳边,又道:“看着吧,看他是信你,还是信裴念。” 呼吸轻轻吹动苗春娘耳边的碎发,她耳朵痒痒的,感到一阵颤栗。 “真想咬一口啊。”裴念感慨道。 苗春娘吓得闭上了眼。 然而,裴念却是摸了摸她的脸,柔声安慰道:“别怕,我又不是真的在你面前,还吸不了你的血。且等着吧,总有一日,我们会当面见的。” 苗春娘感到上方有热气传来,睁开眼,顾经年已带着火翼降到了她身边。 而裴念眼神里的娇媚之态已然褪去,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她没有摔在地上。 顾经年迅速揽住了她。 “十一郎……” 苗春娘迫不及待地开口。 可她其实还没想好该如何把事情告诉顾经年。 “别跑!” 林子那边传来了老黑的呼喝,却是殷淑已经御风跑了很久。 “嫂子。”顾经年低声交代道:“你随他们去捉到殷淑,消除了她的记忆,然后,把人放了,让她安生过日子吧。” 苗春娘一愣,道:“这……” “这是殷婉晴的意思,殷景亘已同意了。” “好。” 苗春娘应下,还想再说些什么,顾经年已抱着裴念飞上空中,只留下一句话。 “辛苦嫂子了。” 苗春娘抬着头,看着顾经年的身影远去,脑中回想着的,却是裴念与顾经年相处时的记忆。 以前,她觉得她与顾经年有过肌肤之亲,就是非常亲密了,今日却发现,裴念与顾经年的隔靴搔痒竟更为情浓。 归根结底,顾经年更在意的是情份,而不是一时欢娱,所以,裴念在他心里的地位更重。 苗春娘遂觉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过了好一会儿,落霞才押着被五大绑的殷淑过来。 “公子吩咐过,把人交给你。” “不错。”苗春娘道:“让我单独问她几句话。” “好。” 落霞离开之后,苗春娘看向殷淑的眼睛,开始问话。 这个过程持续了很久。 渐渐的,殷淑的眼神有了变化,她虽还在直直看着苗春娘的眼睛,其实眼底的恨意消散,目光变得纯粹起来。 末了,苗春娘问道:“你认得顾经年吗?” “他是谁?”殷淑问道。 “一个与你无关之人。”苗春娘道,“你去吧,找个地方,安生过日子。” 殷淑转身便走,很快,消失在了山林之中。 苗春娘微微一叹,准备回去,一转头,却见到赵二正站在不远处。 “师弟,你怎么在此?” “师父炼药有了新进展,让我来见成业侯,他人呢?” “已经先回去了。” 赵二道:“那我们一道回去吧。” “好。” “师姐,方才见到了厉霜云?” “是。” “忘了吧。” “好。” “师姐,你认得厉霜云吗?” “那是谁?”苗春娘反问道。 不知何时起,她的眼神已有些呆滞,正愣愣地看着赵二。 “一个无关紧要之人。”赵二道,“我们也没有过这场对话。” 说罢,他随手一挥,苗春娘漂亮的眼睛立即又恢复了光彩。 ———————— 汋京。 开平司。 月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空旷的大堂中只摆着一张软榻,软榻上,几条毛茸茸的尾巴晃动着,显得十分慵懒。 有窈窕的身影从软榻上坐起,一双脚踩在冰凉的青石上,厉霜云也不穿鞋,赤脚走出大堂。 她掠过院墙,四下一看,见一间公廨内还亮着灯火,径直推门而入。 开平司指挥使宋坚正坐那,前面的桌案上摆着一块巨大的玉石,他正将手放在玉石上,闭目,以掌心感受着玉石内的波动。 见厉霜云进来,宋坚淡淡道:“瑞国不同于兖国,不容许异人招摇过市,你平时行走,当注意些。” “规矩可真多。”厉霜云语气虽还温柔,又带着些不满道:“我来当你们的官,可不是来受约束的。” “好吧,有什么消息?” “顾经年投靠了界人。”厉霜云道:“那人自称‘神尊’。” 她把今日获得的情报说了,发现宋坚并没有惊讶之色,不由问道:“指挥使可是提前得到了别的消息?” “沈季螭回来了。”宋坚道,“他所言,与你的情报相互佐证,并没有不妥之处。” “你们也没想到吧?把顾经年送去雍国,他会变得这么强,想必他很快要回瑞国找我们麻烦……” 没等厉霜云说完,宋坚忽然打断她,并说了一句。 “这也是没办法之事。” “早杀了,又何至于此。”厉霜云用温柔的语气说了一句最狠的话。 宋坚道:“你以为我们为何要让顾经年西行?得知那小丫头是凤凰后裔,陛下就料想她或有入界的可能,让顾北溟推进此事,只是没想到啊,老子没做成的事,被儿子做成了啊。” (本章完) 第271章 道是无情却有情 第271章 道是无情却有情 雍国西南,裕州。 裕州在连州以东五百余里,顾经年傍晚在此歇脚时还想过自己追过头了,没想到裴念日行六百余里,可谓去意甚坚。 黎明时分,凤娘赶了回来。 她翩然落在客栈阁楼的长廊处,目光看去,纸窗上能看到屋内的剪影。 顾经年的侧脸十分立体,一眼便能认出来,只见他俯下身,给裴念掖了掖被子,之后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大概是深深看了裴念一眼,接着有个轻轻的摇头动作,站起身的姿态有些果绝。 凤娘也就这般在屋外看着,很快,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顾经年走了出来。 一见凤娘,很明显的,顾经年眼眸中多了几分柔情。 两人正是食髓知味的时候。 “回来了?”顾经年上前,握住凤娘的手,问道:“累不累?” 凤娘却是将手抽了出来,含笑看着顾经年,眼神颇有考量之意。 “怎么?” “没怎么,在看你心乱了没有。” 顾经年问道:“那你看出什么了?” “以前觉得你孤高淡漠、冷峻无情。”凤娘微微笑道:“如今看来,分明是个多情种。” 顾经年回头看了眼屋内,问道:“吃醋了?” “没有。” 凤娘应了,转身回屋去歇着,走过长廊,推开屋门。 顾经年跟着入内,手指轻触蜡烛,点亮了烛火,动作潇洒,侧脸在烛光的映照下依旧英俊夺目。 凤娘看着这一幕,却问道:“你跟来做甚?” 今日清晨两人还一同在榻上醒来,浓情蜜意。相比起来,此时她语气已是十分疏远。 顾经年遂道:“我屋里还躺着裴念,不跟来,我去哪?” “管你去哪。” “果真吃醋了,我找她回来,只是因为……” “顾经年,你不会是觉得,我想与你成亲吧?” 凤娘忽然打断了顾经年的解释,这般反问了一句。 顾经年闻言错愕,他并未想过这个问题,只知近日自己是真心对待凤娘,遂问道:“你想吗?” 他语气认真,凤娘却是“噗嗤”一下掩嘴笑起来。 “当然不想。” 她毫不犹豫地答了,接着又道:“我们青鸟一族,没有成亲这一说。还有,你连我活了几岁都不知道。” 顾经年道:“我……” “别与我解释。”凤娘用手指压在顾经年嘴唇上,道:“你不必与我解释太多,会显得你为我着了迷,那便无趣了。我也没有吃裴念的醋,以前你俩睡在一个屋子里,我想要抢你,可若真让我抢到手了,我便没那么喜欢了。” 这一番话,像是给干柴烈火浇了一盆水。 偏偏,凤娘说罢,还对顾经年抿唇一笑,风情万种。 顾经年不由凑上前想去抱她,她却是撤了两步,手一推,躲开了。 “走开。” “你若是生气了,听我解释。” “说了不必解释。”凤娘道,“我今日是真不想,饱了,想必得消化一月,我这半老徐娘的田,捱了不住你那风华正茂的牛。” 她语气虽然调笑,动作却是坚决,不由分说将顾经年推出门去。 将门拴上,她又走到窗边,透过窗缝往外瞧,见顾经年在星光中站了好一会,终究是转身走掉了。 凤娘遂笑了笑,松了一口气。 她颇为担心因为欢好一场,顾经年便成了黏人精,她便又多一个拖累。 如今看来,自己没看错人,他果然不是满脑子只想着女人的窝囊废……那便下次想尝他滋味了再说吧。 至于现在,哪怕顾经年有些失落伤心,就当是她帮助这少年人变成为真正的大丈夫吧。 “男儿要成长,岂有不被女人伤的?” 凤娘自语了一句,打了个哈欠,衣服也不换,往榻上一躺,蜷着身子就睡下。 她没骗顾经年,确实是折腾累了。 ———————— 夜色清冷。 顾经年在楼梯上坐着,琢磨了一会,大抵明白了凤娘的心意。 简单来说,她只想与他玩玩。 确实有些无所适从,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至于总沉溺在这儿女情长中,想通了也就是了。 风吹过,冷嗖嗖的,顾经年遂站起身来,准备去看着裴念。 恰好此时,苗春娘回来了,手里提着个灯笼,推开客院的木栅栏进来。抬头见了长廊上的顾经年,开口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忘了。 她于是滞愣了一下。 “嫂子回来了。”顾经年道,“有话想说?” “我……” 苗春娘摇了摇头,道:“没有。裴念昏过去了,我来照顾她吧。” “我来吧。”顾经年道,“嫂子想必是累了,早些歇息吧。” 苗春娘看着顾经年走过长廊,偏头思索了一会,依旧想不出方才想要说什么。 那边,裴念的屋中,琴儿正坐那看着她。 听得推门声,琴儿回过头,见顾经年来了,疑惑地偏了偏头。 “你去歇着吧。”顾经年道。 “哦。” 琴儿倒是想问他与凤娘之事,但她懂得怎么当好一个婢女,忍住了。 裴念还未醒来,顾经年便抱着被子到躺椅上睡下。 很快,他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屋中烛火渐熄,裴念的睫毛动了一下,却没有睁开眼。 在她脑海中,她看到了一个身影。 像是做了个梦,却比梦更加清晰、真实。 待那身影近前,显出一张惊艳的脸,裴念便道:“厉副指挥使?” 厉霜云笑着柔声问道:“没有我的命令,你怎么能擅自决定回瑞国呢?” 裴念没想过要在梦里禀报公务,滞愣了一下,还是道:“我的身份很快要暴露了。” “没关系的。”厉霜云安慰道:“要暴露你身份的是顾经年,你只要稳住他就好嘛。” “我稳不住他。” “那我帮你。” “不用。”裴念终究意识到了什么,问道:“你在我的身体里?你出去。” “可我救了你两次啊。”厉霜云带着些委屈的语气,又道:“我可不欠你的,你们父女犯了国法,我提议让你将功赎罪,又施法保你性命。你不谢我便罢了,却对上司如此吆喝?” “你在拿我爹威胁我吗?” “可不是我。”厉霜云道:“宋指挥使要你继续待在顾经年身边,等你立功而归,朝廷自然会重赏你与裴无垢。” 裴念道:“我不明白,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你们异能强大,还有什么一定要我做的。” “你能让顾经年破界啊。” “破戒?” 裴念不明白。 厉霜云也不需她明白,走上前两步,凑近了裴念。 四目相对,她微微一笑,裴念本就微弱的意识再次昏睡过去。 而客栈的屋中,裴念的睫毛再次抖动了两下,睁开眼,醒了过来。 光线昏暗,她的眼睛却很明亮,带着迷人的笑意。 顾经年睡得很沉。 他近来很折腾,偏偏思绪又有些亢奋。 睡梦中,一会梦到他踏破汋京,斩杀瑞帝,救出阿姐,一会又梦到凤娘迷离的眼,丰润的唇。 正情绪高涨,忽然,有一具温软的身体抱住了他。 他遂自然而然反手抱住她。 一开始,两人什么都没说,只是感受着对方。 她的发丝轻挠着他的脸庞,又被呼吸吹动,呢喃细语传入耳中,他们隔着薄薄的春衫蹭着对方。 顾经年渐渐感到了熟悉,他对她的身体,比凤娘还熟悉,因为与她同榻而眠过更多次。 他遂停下动作,道:“是你?” “别说话。”裴念的声音轻柔,用力抱着了顾经年,堵住他的嘴。 (本章完) 第272章 合好 第272章 合好 一点晨曦透过窗纱,给屋中添了几分朦胧。 薄汗凝聚在顾经年的下巴上,往下滴,滴在了裴念的脖子上。 喘息声中,两人目光对视,顾经年看着裴念的眼睛,看到了她从未有过的温柔。 于是,过往的许多画面从顾经年脑海中闪过。 他们曾在开平司的小屋里拼命相搏,她解开他的衣服,查看他的秘密,那是他第一次信任一个外人,他们曾在万春宫同生共死,在牢狱里假戏真做,一同查案,一同到了遥远的异国他乡。 细碎的记忆仓促略过,顾经年没心思仔细回忆,他看着眼前的裴念,才发现她竟如此之美。 裴念的头发散乱,碎发被薄汗打湿黏在脸上,双颊通红,其实有些狼狈。 但这狼狈,比她平时冷峻的模样更动人。 顾经年目光中遂有了情意。 这情意愈浓,裴念的眼神也愈发迷离。 忽然,她眨了几下眼,之后紧紧闭上眼皮。 那双缠在顾经年背上的手一松,落了下去。 有一个瞬间,顾经年以为她晕了过去。 然而,不等气氛发生变化,裴念已然睁开了眼。 她深深看着顾经年,眼中不似方才温柔,情意却浓烈了许多。 鼻尖轻哼了两声,她咬了咬牙,开口吐出两个字。 “我来……” ———————— 天光大亮。 凤娘睡了个懒觉,等到日上三竿了才醒来,慵懒地倚在床头整理着头发。 窗外有鸟儿吱吱叫了几声,不一会儿,琴儿便端了水盆进来。 “昨夜你看着裴念,怎么不去补个觉?”凤娘问道。 琴儿以尽可能平淡的语气应道:“不是我看着的,是顾公子。” 凤娘一双美目这才转过来,似不经意地问道:“他可吃过了?” “不知。”琴儿道,“早上到现在便没见他。” 顿了顿,她漫不经心又补了一句。 “这客栈年久失修,他们住的那间,窗子咯吱作响,恐怕是没睡好。” “是吗?” 凤娘颇为诧异。 她本以为裴念会昏迷很久,哪怕醒来,也会与顾经年继续闹别扭,但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昨夜那些话,她说得十分洒脱,可今日听了这情形……醋意终究还是上来了。 ———————— 屋中窗门闭紧,吱咯声终于停了下来。 裴念躺了一会儿,忽然又抱住顾经年,在他肩上咬了一口。 最初并不用力,后来想到他不怕受伤的,愈发用力,在他身上咬出深深的齿痕,里面还渗出血来。 然后,她默默看着顾经年的伤口一点点愈合,最后完全恢复。 裴念眼中的情意也收敛了,低声道了一句。 “你我在彼此心里,就像它一样,留不住的。” “事无绝对。”顾经年给裴念拉上被子,道:“别着凉了。” 这已是他表达关心最温柔的方式了。 “嗯。” 裴念只是轻轻应了一声,伸手从顾经年身下抽出一件她的里衣,自在被窝里穿上。 “你为何要来追我?”她问道。 “就当是害怕你回到瑞国,泄露我的情报,与我为敌吧。” 裴念道:“我知道,你追来,是想保护我。” 顾经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事实上,裴念哪怕回了瑞国,对他的威胁也并不大。他之所以一定要追上来,不择手段也要留下她,更深的原因,还是不希望她陷进瑞国那些纷争当中。 他想保护她,偏是她太过要强,并不想要他的保护。 因此,顾经年虽然想抱一抱裴念,却没敢把她当成小女人对待。 奇怪的是,过了好一会之后,裴念叹惜一声,转身过来,抱住了顾经年。 “我不走了,可以吗?” “好。” 顾经年庆幸她终于有顺服的时候,语气也温柔了些。 “我们一起救回我阿姐与你父亲,至于其他的……你别再被那无用的道德束缚住了。” “好。”裴念应道。 窗户外,几只鸟儿抖动着翅膀,飞起、飞落。 等顾经年与裴念出了屋子,凤娘一见他们,也没多问,只是笑道:“这样不是很好吗?齐心合力,其乐融融。” 解决了这些事,顾经年便打算先回雍京,他打算与卫俪再谈一次,整合越国遗民的力量。 之后,他会去往雍国边境之地招募紫苍的下属与不死军,有了实力之后,便回瑞国,新账旧账一笔了了。 ———————— 雍京。 去过了西南一趟,方知雍京的壮观繁华。 当高长竿坐着飞车,俯瞰着雍京城,不由兴奋地大叫起来。 “家在那里!” 他手指所指的方向正是成业侯府。 顾经年或许没把成业侯府当成家,可对于高长竿、老黑这些人而言,这里是他们过得最安定的地方,很难不怀念。 难得的是,在外那么久,老黑还是把钥匙收得好好的。 他打开铜环上的大锁,推开门,灰尘便从门沿上落下,引得他咳嗽不止。 即便如此,他依旧很高兴,搬着行李走在最前面。 过了前院,却有个人正拿着扫帚打扫,定眼一看,竟是高长竿。 老黑不由道:“你不是在我后面吗?” “你掏钥匙慢,我先回来。”高长竿笑道。 “嘿嘿。” 见状,顾经年也是笑了笑。 凤娘则轻骂了一句,道:“没出息的东西,丢我的脸。” 裴念没说话,像是因为舟车劳顿有些疲惫。 顾经年于是牵过她的手,低声道:“我们回屋吧?” “好。” 两人于是先回了主屋,与从前一样。 凤娘还是住到东屋,苗春娘则住在西边的客院,张小芳曾住的屋子依旧空置着。 见状,高长竿与老黑不由暗自嘀咕。 “掌柜的还是没当上女主人哩。” “你们懂什么。”琴儿道,“那是她不稀罕。” 那边,顾经年与裴念回了屋,两人颇为默契地收拾着。 顾经年正在整理禁听罩,裴念忽然从背后环住了他的腰。 这是她少有的动作。 “终于是假戏真做了?”顾经年按着裴念的手,莞尔了一句。 裴念不答,把头贴在他背上。 “累了?你先歇会。” “我想去见见殷婉晴。”裴念道,“许久未见她了。” “现在就去?” “嗯。”裴念难得开玩笑道,“我躲会懒,让你多收拾些。” 顾经年打趣道:“裴缉事果然不擅家务。” 这也是一句玩笑话,可裴念脸上的笑容反而收敛了,道:“那我去了。” 她离开了成业侯府,终于舒了一口气。 ———————— 殷婉晴知道顾经年回了雍京,本打算次日过去相见,倒没想到裴念直接来找她了。 于是,就在公主府的后院备了茶果,两人坐在池边的树荫下饮茶对谈。 许久未见,今日殷婉晴难得卸下了她平时的装扮,显出女儿家的样子,甚是清丽,让裴念眼前一亮。 西南之行,发生了很多事,裴念捡着她知道的大概说了。 说这些的时候,她就显得放松得多。 但真正重要且隐秘之事,还得由顾经年告诉殷婉晴。 “你有些不对。”殷婉晴忽看着裴念,问道:“怎么了?” “我有事要告诉你。”裴念并不否认,道:“其实,我是瑞国派来的细作。” 殷婉晴并不讶异,拿起茶壶,又给裴念斟了一杯。 裴念道:“我是奉开平司之命,到雍国打探情报,最终目的是押回顾北溟。但,事情变了,我与顾经年假戏真做……走到了一起。” 殷婉晴笑了起来,道:“恭喜,愿你们百年好合。” 她丝毫不生气,也不提裴念是瑞国细作之事,摆出了收服人心应有的大度胸怀。 裴念道:“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会把瑞国安插在雍国朝廷中的细作供出来,但你们得秘密控制他,不可让瑞国察觉。” “好,那是谁?” “韩有信。” 裴念直接抛出了筹码。 同时,她脑中回想起厉霜云的吩咐——“事到如今,取得顾经年的信任比任何事都重要,你务必做到。” (本章完) 第273章 直觉 第273章 直觉 顾经年挽着袖子把屋子收拾了一遍之后,转头看向窗外,见天色已晚,裴念却还未归来。 他遂换了一身衣服,准备前往公主府去接她,恰此时,殷婉晴派了人来,称她与裴念久不相见,今晚留裴念在公主府过夜,让顾经年不必等。 闻言,顾经年微有些讶然,他与裴念正是食髓知味的时候,如今回了汋京,难得要过几日安稳日子,殷婉晴如此行事,未免太没眼力见了。 难不成,殷婉晴是故意的,要把裴念押作人质?这却不符合她往日的性情。 顾经年正冥思苦想,前庭已传来了老黑的呼唤。 “公子,开饭了!” 今日成业侯府的饭菜准备得很丰盛,是苗春娘亲自烧的。 以前在瑞京顾宅,苗春娘作为大少夫人,从未下过厨房,如今也是初次露了一手,端上桌的道道菜都是色香味俱全。 “樱桃肉、桂鱼、三鲜鸭子、荷包里脊……还有这道——爆炒凤舌。” 苗春娘介绍到最后一盆菜,正端着酒杯小酌的凤娘抬起头来,眼含笑意地看了她一眼。 “哦?不知是什么舌?” “这是瑞国名菜,本是用的禾雀舌,谓为‘空中人参’之誉,但禾雀贵,我用的是鸽舌。” “你哪来许多鸽子?” “菜市南边的一户人家正好杀了一批鸽子。” 凤娘没好气地瞥了苗春娘一眼,轻声嘟囔道:“故意起名气我。” 说罢,她身子一倚,轻靠到顾经年身边,附耳道:“此事我知晓,那户人家其实是给东宫传递京中消息的信使,人已经被雍帝杀了,养的数百只信鸽被百姓捕了。” “知道了。” “裴念还不回来,可要我替你打探?”凤娘笑问道。 顾经年从她那笑容便知她其实已让鸟儿到公主府探过了,遂问道:“你想说什么?” “都说你风华正茂,她也受不了你了。”凤娘掩唇调笑一句,不等顾经年应话,自又坐了回去,只留下一缕隐隐的香气。 她表现得从容自在,可眼底却透着思忖之色。 晚饭大家都吃得很香。高长竿、老黑、炎二把整个饭桶舀得一粒不剩,末了,直夸苗春娘的手艺好。 凤娘瞪了他们一眼,转头却向苗春娘笑道:“我请你喝茶。” “好。” 这两个绝色女子遂在后庭摆了矮几,对饮了几杯。 “一直没机会问你。”凤娘道,“裴念决定留下不走,助顾经年做事,是你改了她的一些记忆吗?” 苗春娘端起茶杯要饮,闻言一怔,之后摇了摇头,道:“没有。” “没有?” “她心中亦是迷茫,并不知她为何忠心于瑞国。”苗春娘道,“我遂继续查看她的记忆,最后实力不济,甚是疲惫,昏眩了片刻。” 凤娘道:“原来如此,那裴念留下,完全是顾经年说服的了?” 苗春娘柳眉微蹙,应道:“想必是。” 凤娘语气又带着些许调笑之意,道:“嫂子也了解他的,那副身体,睡服了裴念不成问题。” 苗春娘感受到了攻击之意,不甘示弱地看向凤娘。 两人对视片刻,末了,凤娘先示好地笑了笑,道:“我找你聊,是有个猜想——裴念之所以留在顾经年身边,莫非是奉了开平司的命令?” 苗春娘疑惑道:“从她逃,到被我们追回来之间,她并未见到开平司之人。” “裴念与开平司如何联络且不谈。”凤娘道,“我了解她,她是个执拗性子,不该这般轻易改变主意。” 苗春娘不信,反问道:“你猜疑她,不是因为吃醋?” “你恰恰说反了,我猜疑她,反而是因为她故意避着顾经年。”凤娘道,“今日公主府是她主动要去的,殷婉晴有颗玲珑心,岂会故意留下她?那我问你,裴念为何避着顾经年?无非是愧对于他,不敢待在他身边。” 闻言,苗春娘信了几分,兀自沉吟着。 凤娘道:“那心境想必你也深有体会吧?虽与他好了,可惜身为暗探,许多事瞒着他,说来,他身边不是开平司眼线,便是越国的眼线呢。” “你可有证据?” “没有。”凤娘道,“这些都是我的直觉。” “你能用鸟儿打探消息,却只与我说直觉?” “我的直觉往往很准。” 苗春娘将杯中茶水饮尽,放下杯子,道:“我知你是何打算,你想告诉他离间十一郎与裴念,又怕他怪你,便怂恿我来当这恶人。” “你猜对了。”凤娘显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为了见苗春娘,她其实是仔细打扮过的,妆容虽然很干净,但特意洗了头,唇上点了些许胭脂,为的就是在美貌上压过苗春娘。 至于苗春娘,虽着一身素衣,实则发髻是仔细盘好的,连腰带也是设计好的,恰好能勾勒出她窈窕的身段。 两人看起来都美得很不经意,各有千秋,互相打量了一会,苗春娘告辞而去。 凤娘看着她往主屋的方向而去,心中又有了斗志,觉得顾经年还是要抢来的才香。 ———————— “笃、笃、笃。” 敲门声响了三下,门很快就被打开了。 顾经年站在那,见来的是苗春娘,眼中闪过失望之色。 凭心而论,苗春娘比裴念更美些,素衣添俏、目含秋水,便是连肩膀也是恰到好处,衬得整个身子仪态万千。 偏这身子还是隐在宽松的衣袍内。 “嫂子?” “晚上的菜肴太腻了,给你送壶茶来解解腻。” “给我吧。” 顾经年接过托盘,苗春娘却没松手,垂着头,迈过门槛,进屋说话。 “方才,凤娘与我说了一件事,我知你是不爱听的,但还是得说。” 不同于凤娘颇有心计,苗春娘在顾经年面前颇为老实。 她思前想后,与其瞒着顾经年,倒不如直说,他是聪明人,分得清谁对他好、谁对他坏。 果然,说过了凤娘的猜测,顾经年都没有作声,也未生气,想必,他对裴念的异状也有猜测。 末了,苗春娘又道:“女子心思,你不明白。可裴念所想,我其实能够体会。当年,我也是又心悦于你,又有愧疚……” 话题至此,气氛便有些不同。 苗春娘隐隐感到,今夜安慰着顾经年,或许是彼此之间释疑的机会。 可恰在此时。 “笃笃笃。” 忽有敲门声响起。 门其实没有关,屋中两人转头看去,只见裴念正站在门外。 她本可以直接入内,但却很礼貌地敲了敲门。 “随我来。” 裴念目光笃定,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向顾经年道:“我找到救出人质的办法了。” 这一刻,凤娘与苗春娘对裴念的所有怀疑全都被打碎。 顾经年与裴念只对视一眼,目光中已有了默契。 他没有犹豫便迈步走向裴念,两人一边走,一边用只有两人才懂的语言交谈起来。 苗春娘看着他们的背影,却无法听懂他们在说什么,甚是失望。 末了,她揉了揉额头,喃喃自语道:“我难道是忘了什么。” 那边,裴念与顾经年并肩而行,轻声说着。 “我们已秘密拿下了韩有信,且查到了他与开平司联络的办法。放心,我们下手很快,韩有信甚至还没得到你回雍京的消息。” “你想得周到,我差点忽略了此事。” “重要的是,我们可以利用韩有信的联络方式,从开平司套出我爹与你阿姐的下落。” 说着,裴念带着顾经年上了停在府内的马车。 进了车厢,马车便缓缓而行。 裴念却又低声道:“为掩人耳目,你带我传影过去。我告诉你我们把韩有信押在何处,你知道那儿。” 她凑在顾经年耳边说着,顾经年回过头,嘴唇轻轻触碰到她的脸颊,她没有抗拒,反而紧紧挽住了顾经年的臂弯。 “让我看你的眼睛。” “嗯。” 下一刻,两人的传影便到雍京城中的另一处。 (本章完) 第274章 策反 第274章 策反 石壁上的烛光照亮了通道,忽然,地上多了两个影子。 片刻之后,两个互相挽着手的人出现在了通道之中。 裴念试着松开顾经年的手,很快,她的身影变得模糊起来,消失在石室之中,又过了一会儿,她才再次以与顾经年紧紧挽着的姿态出现。 “这便是传影?” “集中精力看这里,别看马车。” “好。” 两人往前走去,只见通道尽头有一个紧闭的石门。 顾经年牵着裴念,径直撞了过去。 按道理而言,传影能够直接穿过石门,这也是顾经年近来在练习的,但此间光线太弱,石门那边太黑,两人的传影很快消失。 片刻后,两人再次出现在通道内。 还是殷婉晴看到顾经年来了,亲自打开了石门。 “成业侯,许久不见。”殷婉晴脸上带着老友般的笑容,道:“看来西南之行,你收获颇丰?” “一些三脚猫的技艺,让公主见笑了。” 殷婉晴点亮了石室内的烛光,邀顾经年入内。 韩有信正被栓在架子上,眼睛也被蒙着,手脚上挂着黑色的镣铐。 “我已经审过他。”殷婉晴道,“他承认了自己是瑞国细作。” “岂能不承认?”韩有信露出苦涩的笑容,道:“他们二人供出了我,我自是瞒不住了。唉,早在开平司让我接触他们时,我便感到不妥。” 殷婉晴向顾经年道:“我之所以没能猜到他是瑞国细作,因为他父子两代人都曾为大雍尽忠,隐藏了数十年。” “惭愧。”韩有信的话很多,迫不及待又道:“我生在雍国,又岂能对雍国没有忠心。只是韩家牵扯得太深,自我懂事之日起,已难回头。倘若公主能再给罪臣一个机会,罪臣一定忠心耿耿!” 殷婉晴不置可否地一笑,道:“你先满足成业侯的要求,再谈其他,” “是。” 韩有信显得很老实。 顾经年先是问道:“你此时可是在传音入密与某人说话?” “你这小子……成业侯玩笑了,此间只你们三人,我能与谁传音入密?” “你如何与开平司联络?” “我书房中有一组特殊的笔墨纸砚。”韩有信道:“在瑞京,指挥使也有同样一套,只要我在那纸上写字,字便能出现在指挥使的那张纸上。” 顾经年问道:“他近来对你有何吩咐?” “其实,指挥使已得知你从界中出来了,他让我转告你,若想要阿姐,拿沃民来换。” “我如何能捉到沃民?” 韩有信却是道:“缨摇既已入界,她很容易能带出沃民。” 顾经年意外于他能懂这么多,问道:“你知道界是什么?” 韩有信道:“不知道,这是指挥使的原话。” 闻言,顾经年暗自思量了一会儿。 开平司指挥使之所以会下这样的命令,想必是认为他与缨摇心血相连。那他便不能自曝破绽,把心血相连已被解开之事说出来。 他遂问道:“若我真做成了,如何交换我阿姐?” 韩有信道:“我会传信给指挥使,只要确定沃民已出了界,他可先把顾采薇交给你。” 裴念道:“我们可以直接用那笔墨纸砚联络宋坚,告诉他,顾经年已经答应了这个条件。” “字迹不同。”韩有信道,“你们若不想打草惊蛇,最好得用我。否则,开平司很快会察觉到你们背叛了,到时,你们再想救出人质就会千难万难。” 看得出来,韩有信在很努力地求活。 顾经年问道:“我如何信你?” 韩有信犹豫了良久,方才开口道:“开平司为了控制我,早年便暗中将我的一双儿女接到了瑞国……” 殷婉晴有些讶然,道:“那你家中的一对儿女?” “假的,他们是开平司的异人。”韩有信道,“换言之,我若背叛开平司,必会威胁我一双儿女的性命。但我若死了,他们也只会成为开平司的棋子。要我帮你们,有一个条件,你们救出人质之时,也助我带走我的儿女。” 裴念道:“你若是骗我们,回到瑞国便让人捕杀我们,那又如何?” “信不信我,全凭你们。”韩有信说罢,不再言语。 殷婉晴作为雍国公主,却没有直接表态,而是把决定权让给顾经年。 “成业侯,你打算如何处置?” 顾经年想了一会儿,有了决定,道:“信他一遭。” “好!” 韩有信当即叫了声“好”,朗声道:“成业侯是爽快人,我这条命卖给成业侯又何妨,今夜起,我不再是你开平司上司,尽力助你,唯求两不相负!” 殷婉晴冷哼道:“话说得漂亮。” 韩有信忙道:“公主放心,罪臣事做得也漂亮。今夜罪臣便可写信告知宋坚,顾经年已答应合作,暂且稳住他。之后,罪臣再以让人捎带物件给一双儿女的名义,打探出人质所在。” ———————— 夜深,韩有信府。 一辆马车停在了府门前,车帘掀开,韩有信下了马车。 很快,有门房迎了上来,道:“老爷回来了。” “是啊,衙中事多,忙到了现在。” “老爷,有客一直在等你。” 门房指向了停在街边的另一辆马车。 车帘被掀开一角,坐在马车上的却是顾经年与裴念。 若有人始终留意着这两辆马车,便会知道,今日韩有信是去了衙署,此时才归来。 而顾经年与裴念则是从成业侯府上车,直接便驶来韩府,在此已等了一会儿了。 看起来,是顾经年初回雍京,便来拜会韩有信,可能是为了请教一些关于异宝的问题,也可能是替殷景亘带一些消息给韩有信这个东宫属僚。 “请。” 三人也不在门外寒暄,径直入内,往书房而去。 到了书房外,韩有信才低声道:“放心吧,你们可看着我写,若是我写得不对,随时可……” 话到一半,他忽然住了口。 接着,顾经年便听到了一句传音入秘。 “有人在书房中。” 下一刻,韩有信再开口,已换了个话题,道:“殿下让成业侯传什么话?” 顾经年选择了暂时信他,道:“殿下不能让卫氏成为皇后……” 说着,他们步入书房,却根本没看到有人影。 韩有信关上门,不再谈论殷景亘带话之事,而是再次摆出了上司的腔调,道:“好了,雍国人听不到我们的说话,司里给你们派了新的任务。” 同时,顾经年与裴念同时听到一句传音入秘——“配合我。” “开平司一次次信而无言,我还如何信你?”顾经年道。 韩有信脸上浮起和善的笑,劝道:“你别忘了,你阿姐和她女儿还在开平司手上。最后一桩事,做成了,必将她们交给你。” “要我做什么?” “简单,你让缨摇把沃民带来。” “……” 三人谈着,韩有信目光偶尔瞥向地上一面以白玉砌成的砖,那玉砖上隐隐约约,似有影子晃动了一下。 末了,顾经年语气冷峻,道:“最后信你一次,我会带来沃民,但你们若敢骗我,我夷平了瑞国。” 说罢,他牵着裴念转身便走。 待他们远去,韩有信摇着头,自言自语地轻叹道:“不知天高地厚。” 下一刻,有一人出现在了书房中。 韩有信正打算从暗格中拿出文房四宝,乍见此人,露出大惊之态,忙不迭行礼,道:“武定侯?!你怎么在此?” 沈季螭一身白袍,负手而立,淡淡道:“我来找一个人。” (本章完) 第275章 骗人 第275章 骗人 庭中种着银杏与梧桐,几只鸟儿不时从这个树梢飞到那个树梢,试图看清屋中的情形。 然而,那屋子像被无形的罩子隔起来了一般,什么也无法看清、听清。到最后,鸟儿只好失望地扑棱着翅膀离开,飞过夜色中的京城,落在了成业侯府。 凤娘正倚栏而坐,一袭薄薄的春衫外裹了件披风,修长的双腿搭着,浑身上下虽然一寸肌肤未露,这私闺装束却更添几分禁忌的媚。 就连裴念,目光也会不自觉落在凤娘身上。 女子有时比男子更懂得欣赏美人。 顾经年却没看凤娘,问道:“如何?” “听不到他们聊了什么,但确实有人出现在韩有信书房中。”凤娘道。 “等等。”顾经年忽道。 接着,他与裴念的身影闪动了两下,消失不见。 凤娘见状,轻哼一声。 她不太喜欢顾经年用传影来见自己,这让她感觉不够受重视。 方才便是,她才褪了外衫准备睡,顾经年忽然出现在她屋中。最开始,她还以为他又来求欢了,直到发现他是挽着裴念传影过来的,不由大失所望。 与此同时,韩有信府邸外的马车上。 顾经年睁开眼,把注意力从传影上收了回来,因为有传音入秘进入了他耳中。 “成业侯,还请务必信我,方才在我书房中的是沈季螭,他到雍京,是来见越国公主。” 闻言,顾经年心中浮起许多疑问。 沈季螭当时亦陷在界中,是如何出来的?特意到雍京来见卫俪又有何目的? 然而,此时的情况并不容许他去问韩有信,很快,韩有信的第二句话也传音入秘了过来。 “成业侯,眼下不宜惊动沈季螭,还请勿要轻举妄动,待我打探清楚详由,再向你汇报。” 此时摆在顾经年面前的有两种选择,一是直接冲进韩有信府中一探究竟,二是暂且信韩有信一回,思来想去,顾经年与裴念道:“走吧。” “信他?” “便是他骗我们又如何?”顾经年道,“只要我还有值得开平司利用的地方,他们便不会动我阿姐与你爹,他们无非是将计就计。” 裴念“嗯”了一声,低头,想到厉霜云吩咐她做的岂不就是将计就计。 顾经年其实什么都能猜到,她之所以还能利用他,实则是因为他对她还有情谊。 马车颠簸而行,顾经年随口而谈,道:“现在我也想通了,被当做药渣也好,棋子也罢,那是我还有利用价值,否则被那些人吃得渣也不剩。所以说,没什么好抱怨的,这世道若是炼蛊,我就当能炼出来的那只。” 裴念道:“你以前不这么想。” “可能是我吞了任双飞的血珠之后,也更容易接受他的想法吧。” “我也想通了。”裴念道,“不论经历什么,不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站在你这一边。” 这句话她声音很轻,说罢,她偏过头看向窗外。 可对顾经年而言,这是一句能够打动他的话,他从小到大,除了顾采薇,身边就少有愿意如此待他的人。 顾经年没说什么,而是紧紧握住了裴念的手。 这夜回了屋,他对裴念更是从未有过的主动与痴迷。 床边矮几上的蜡烛不停晃动,若非烛台够重,恐怕要倒下点燃帷幔。帷幔中的两人则显得疯狂而忘我。 好不容易,蜡烛烧完了最后一段烛心,流尽最后一滴蜡,瘫倒熄灭,屋中的喘息声却未停。 “顾经年,我要死了。” 裴念抱紧了顾经年,轻唤着他的名字,吐露了一句她原本不可能吐露的心里话。 “我觉得我死了也甘愿。” “我也是。” 顾经年捧着裴念的脸,在朦胧夜色中看着她,情不自禁赞道:“你好美。” 换作往常,裴念是最讨厌别人这么说她的,此时却能从顾经年眼眸中看出他的真心。 这对男女的情话在旁人听来或许可笑,但在此时此刻确实是他们当下的感受。 只是不知,等到时过境迁,假若两人重新走到不同的立场,是否还会记得。 窗外月色朦胧,不远处的栏杆边,有美人独坐。 凤娘还裹着披风坐在那,听着栏杆上的鸟儿叽喳叫唤,她不由冷哼一声。 “切,女骗子,言巧语。” ———————— 次日,宫中果然来人,殷誉和召见了顾经年。 这是应有之意,顾经年早便想好了该如何应对。 他确实不太敬畏殷誉和,毕竟,如今他的异能十分强大,而殷誉和只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凡人帝王。 但在踏入以黑曜石砌成的雍国皇宫的一刹那,顾经年心中还有闪过一瞬间的犹豫。 朱红色的宫门在身后关上,他感觉不到异能了,照来的光线无法再让他传影,他亦不能凭空引燃火焰、展开火翅。 抬头看向前方的巍峨的宫殿,顾经年收起骄傲,再次感受到了常人的伟大。 殷誉和是在平素起居的广阳殿见他。 广阳殿看起来稀松平常,墙也是刷成红色,可对异能的抑制却更强。 在殿中,殷誉和显得很洒脱、随和,穿了一身便衣,也没有安排太多随侍人员。 只有一个老太监站在他身后的黑暗中,低着头,看不清模样。 “臣见过陛下。” “快快免礼,都说你是朕的千里驹,为朕屡立大功。” “谢陛下。” “今日殿中没有外人,你只管与朕详谈西南诸事,不必隐瞒,更不用怕朕怪你。记住,无论发生什么,哪怕是你心有不满,都可对朕直言。” “是。” 既然殷誉和这般说了,顾经年也不讳言,开口真就实话实说,言语间并不隐瞒他对屈济之勾结瑞国的不满。 这也是对殷誉和的不满。 闻言,殷誉和故意显出一丝无奈苦笑之色,道:“你与太子这是在怪朕不首先护着你们啊,但你们却不想想,朕是雍国的天子,万事本该以社稷为先。” “陛下所言甚是。” 顾经年懒得争论这些,敷衍地应了一句,继续往下说。 待说到入界的过程,开始有了隐瞒,顾经年没说他炼化了任双飞、卞敬忠之事。 正在此时,殿中有咳嗽声想起。 “咳咳咳咳。” 声音很苍老,是从角落里那个老宦官嘴里传来的。 这是御前失仪的大罪,殷誉和却没有怪那宦官,而是转头问道:“伴当可是有何不适?” “老奴只是听到成业侯言不尽实,一时没忍住。” “是吗?”殷誉和以并不相信的语气问了一句,正色道:“你可不能胡说。” “回陛下,老奴断不敢胡说。” 说话间,那老宦官从角落中走了出来。 见到他的面容,顾经年不由诧异,因为这人竟是卞敬忠。 但这不可能,卞敬忠已经在界里被炼化了,血珠被孟小婆吃了一颗,剩下的被刘玉川拾走。 那为何他会再出现于此?幻像?孪生兄弟? 不对。 顾经年又想到,被炼化了的其实是那只巨大的红色蜘蛛,在入界之前,那蜘蛛就已经把卞敬忠的皮囊脱下来了。 “你是什么妖怪披了卞敬忠的皮?”顾经年故意脱口而出地问道。 卞敬忠闻言,嗤嗤笑了起来,道:“看来,成业侯误会了。以为老奴养的蜘蛛是本体,殊不知这身皮囊才是老奴啊。” (本章完) 第276章 视之为使臣 第276章 视之为使臣 当再见到卞敬忠,顾经年立即就意识到自己小瞧了殷誉和。 这个不会异能的凡人皇帝所知晓的情报、掌握的实力,要远超他的预想。 而一旦彼此翻脸,此时顾经年身陷于由黑曜石筑成的宫城中,并不能凭借武力脱身。 “我不明白。” 顾经年脑中飞快思量了局面,先是向卞敬忠提问道:“既然这皮囊才是你,为何当时你不随我们入界。” 卞敬忠垂手立在那一动不动,身子很僵,道:“蜘蛛所能看到的,我也能看到,自然是没有进去的必要。” 顾经年道:“那蜘蛛死了之后发生的事,你知道吗?” 卞敬忠道:“自然是看不到的,但成业侯还是不可隐瞒陛下,据实相告为好。” 顾经年道:“我本是据实陈述。” “恐怕未必吧?”卞敬忠皮笑肉不笑,道:“成业侯还没说,你在界中投靠了那位‘神尊’,要助他一统中州。” 此话一出,再次出乎了顾经年的意料。 这是他用来哄住赵伯衡的话,算起来,有俞末娴、潘成丘等人知道,除此之外,就是他身边人了。 这些人中,有殷誉和的细作不成? 卞敬忠见顾经年依旧镇定,没有被震慑住,于是,又说了一句石破天惊之语。 “成业侯怎么回答老奴?莫非是老奴称呼错了,老奴应称你为‘翼王’才是?” 闻言,顾经年下意识地想要后撤。 他的手指微微一屈,打算引燃火焰,可惜受限于宫城的抑制,不得不冷静下来。 镇定一想,殷誉和应该没有要对付他的意思,否则就不必说这些了。从眼下殷誉和的态度可以看出,当是对“神尊”有畏惧之心,本意并不想把事情做绝。 因此,顾经年表现得越镇定,越有利。 他遂睥睨了卞敬忠一眼,一言不发,但眼神却似在说“老阉有取死之道”。 这一对视,谁心虚谁就输了。 卞敬忠有些心惊,僵硬的身体动了动,有个垂头的动作,但他表面上还在笑,故作高深地道:“看来老奴说对了。” 顾经年想了一会,方才以一种强硬的语气道:“你们既然知晓了,有何打算?” 他没有再称呼殷誉和为“陛下”。 这是在赌,赌殷誉和对界的了解并没有他深,赌殷誉和所知的,恰恰是他编造出来的,若是如此,局面当会往有利于他的方向发展。 可若殷誉和了解界,知道界主并不容允紫苍的野心,那情况就会很遭。 殿内,有种压抑的沉默,最后是殷誉和以轻松的语气,打破了这气氛。 “你啊,年少无知,被那人骗了。” 殷誉和一开口,像是在教训一个犯了小错的家中子弟。 卞敬忠侧身,退到了一边。 顾经年心道“你们才被我骗了”,嘴上却一言不发。 “异人想统治中州,这是数千年以来都有的妄想。”殷誉和道,“你口中的‘神尊’妄自尊大,而比他还要强大的异人中州也曾有过,可无一例外,全都失败了,你可知为何?” “臣不知。” 顾经年见气氛缓和,也顺势换了一个态度。 殷誉和道:“中州并不适合异人生存,异人至中州,本该施展不出任何异能。朕这般说,你必然会疑惑,认为你的异能分明很强。这是因为自从天下分裂以来,内斗不止,使中州与夷海有了缺口,一旦这缺口闭合,什么‘神尊’,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朽之人罢了。” 顾经年问道:“是何缺口?” 殷誉和脸上忽然泛起了威严之色,沉声问道:“你觉得,你适合知道吗?!” 他在威慑顾经年。 这句话之后,他起身,背负双手往前走了几步。 “告诉那个痴心妄想的界人,收起他的野心,想想他曾经的许诺,若他真想违约,中州不会坐以待毙,诸国必会抛开一切成见联合起来。” 随着这句话,殷誉和已走到了顾经年面前,他以很认真的眼神注视着他的眼睛,语气愈发坚定,一字一句又补了一句。 “朕今日便表个态,他敢来,朕哪怕舍了祖宗三百年的基业,也必促使中州一统,使这一方天地再没有异人的活路!” 在这一个瞬间,顾经年对殷誉和的轻视之心完全消散了。 殷誉和表现出的决心,超过了他平生所见的权贵们,也远远超过了那个汲汲于皇位的殷括。 顾经年不由问道:“所以,中州一统才能闭合缺口?” “你只需把朕的话转告那人。”殷誉和说罢,接着叱骂道:“还有,你想清楚自己生在何处,莫被某个连世间规矩都不懂的狂人哄得找不着北!” 虽是叱骂,但可以说是非常纵容顾经年了。 叛国忤逆的大罪,如此一句叱骂便放了过去,甚至没有要求顾经年明确表态背叛“神尊”。 既如此,顾经年也没有不知好歹,应道:“是,臣知罪。” “罢了,世外之人,异想天开。在朕眼里,如小儿过家家酒,敲打两句便是了。” 殷誉和轻描淡写地揭过此事,脸一板,又骂道:“倒是你助太子胡闹,绑了屈卿,这是大罪。” “臣知罪。” “看在你认罪态度不错,算你功过相抵,去登门向屈卿赔个罪。年轻人不知轻重,下次再犯,看朕饶不饶你!” 之后的觐见过程中,殷誉和骂得愈凶,实则对顾经年却愈发宽赦。 直到顾经年离开,他才重新坐回御榻后面,轻叹了一口气。 卞敬忠不由道:“陛下,是否太宽纵顾经年了?此子不严加惩治……” “得是朕的臣子,朕才能惩治啊。”殷誉和感概道,“他是吗?” 这句话,卞敬忠便明白了。 殷誉和并非是厚待顾经年,恰恰想反,今日的处置是因为极度不信任、忌惮顾经年。 顾经年倚仗着顾家兵权,暗地里与瑞国藕断丝连,还投靠了界人。今日,殷誉和只当他是一个使节,才忍住了怒气没有杀他。 但抛开怒气,殷誉和又显出些颓然之色,道:“朕方才所言是真心的,若是界人真要侵犯中州,朕会促成一统,也会劝俪娘这么做。” 卞敬忠却道:“陛下胸怀宽广,海纳百川,可瑞帝却不这么想啊。” “是啊。”殷誉和道,“所以,借顾经年与界人之手除掉他,是为上策。” 说话间,有侍卫赶到殿外,禀道:“陛下,找到太上皇了。” “带来!” 殷誉和有些激动,站起身来。 ———————— 顾经年出宫之时,很意外地,他又见到了殷括。 几个侍卫正押着殷括入宫,顾经年径直上前,道:“太上皇,又见面了。” 他想与殷括聊几句,聊一聊中州一统、闭合缺口之事,这或许与紫苍想知道的凡人能战胜异人的秘密有关,听殷誉和方才的说法,诸国国君对此都略知一些。 然而,殷括却只是愣愣看着他,一双老眼当中满是迷茫。 “太上皇莫非不认得我了?”顾经年又问道。 “成业侯,不必问了,太上皇这里……什么都不知道。” 侍卫说着,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顾经年于是明白过来,殷括因为切成了太多块再重新长出来,保留的记忆已经很少很少了。 看样子,连保存的智力也没有。 执着于留住权力,执着于留住生命,留来留去,把自己都留丢了。 千秋万岁、王权霸业,终究是一场空。 顾经年于是轻轻一摇头,侧身一让,走出了这巍峨的宫城。 那边,殷誉和亲自到殿外迎了殷括,待见到那个让他夜不能寐、苦苦搜捕的太上皇已是痴呆模样,他不由愣了愣,差点没忍住放声大笑。 从此,哪怕还有殷括没除干净,也再不是他的威胁了。 可渐渐地,殷誉和的眼底又泛起恐惧之色,害怕有朝一日,自己也变成殷括这番模样。 “父亲,你还记得吗?你曾告诉过我,殷氏当横扫列国,一统中州,不为别的,只为世间凡人还有最后一寸乐土,可你现在变成什么了?哈,螈人?” “呵呵。”殷括只是傻笑。 (本章完) 第277章 越女 第277章 越女 一件女式裹衣搭在了屏风上。 屏风那边,裴念换了一身白色布袍,才拿起她的官袍,忽见顾经年的身影晃了晃,出现在眼前。 她不由侧过身去,皱眉道:“谁让你招呼都不打就进来的?” “我在练习技艺。” 顾经年说着,上前接过裴念手里的腰带,替她系上。然后,动作自然而然地便环住了她的腰。 “怎么穿官服?” 裴念往后稍稍一倚,靠在顾经年胸膛上,道:“我毕竟还是雍国的官,既回京了,该去趟衙门。你呢?今日觐见如何?” 顾经年道:“收获颇丰,殷誉和透露了一些事,让我对中州有了很多了解。”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什么都瞒着裴念,而是把今日与殷誉和的谈话内容说了,且加上自己的分析。 “想必中州的缺口与诸国分裂有关,虽不知具体,可应该是中州一统便能让异人无法发挥异能,成为凡人之乐土。” 裴念对这话题很感兴趣,回过头来,问道:“所以,雍帝言下之意,他可以为了守护中州而归顺瑞国?” “言语威慑罢了,他未必会这么做。”顾经年说罢,又问道:“你也是志在促成中州一统,对此没有了解?” 裴念摇了摇头,道:“我只是从小便听父亲说,唯有诸国归一,中州百姓才能太平安定。” “看来你爹也许知道些什么?” “你是怎么想的?”裴念问道:“你如今异能强大,是否并不想让缺口闭合?” 顾经年开口要答,话到嘴边又收住了,反问道:“你呢?” 裴念也没有回答,只是转过头,亲了亲顾经年的脸颊。 她的呼吸轻拂着他的皮肤,惹得他也想凑近她,两人鼻尖相碰,之后,得寸进尺。 “等等……我猜你打算去见卫俪,雍帝能得到消息,恐与她有关。” “不急。”顾经年道,“她会来见我。” “那我走了。” 裴念说走,却又没走。 过了一会儿,屏风上又搭上了几件衣衫。 二人没有再提起方才那个话题,以及彼此的看法,只是一味地缱绻纠缠,渐至忘情的地步。 他们像是预感到或许有一天会分道扬镳,恨不得今日就将自己燃烧殆尽。 天边,一轮红日西移,移入厚重的云层中,云朵被烧成了火一般红彤彤的颜色。 院中的树影渐渐被拉长,院门外忽然传来了对话声。 “成业侯在吗?” “不在,一早就出门了,还没回来。” “那,裴姐姐可在?” “还在屋里。” 来的是卫语诗。 她今日穿了一件颇为飘逸的长裙,扎了个飞仙髻,戴了个简简单单的玉簪,她本就身材高挑,加上如今她皮肤白皙,眼神清澈灵动,已完全不见以前那个乡下姑娘张小芳的模样,这般装束十分好看。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一会儿,门便打开了,站在那的却是顾经年。 他该是刚刚睡醒,头发散落着,衣袍简单披着。 “阿兄?”卫语诗略有些诧异,“琴儿说你不在府中呢。” 顾经年道:“她未看到我回来。” “阿兄回来,怎也不告诉我一声?”卫语诗略带些埋怨的语气,道:“还是今日听母亲说了我才知道,我立即就跑过来了。” “是越国公主与你说的?”顾经年道:“她如何知道我回京了?” “那我就不知道了,母亲说想请你过府一叙。” “好。” 去往越国公主府的路上,他们没有使用异能,而是老老实实地乘坐马车,路上稍叙了别情。 末了,顾经年才提起卫俪之事。 他没有因为卫俪就疏远卫语诗,在他眼里,她依旧是当年那个救了他却无所求的单纯小姑娘,也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 “听说,你母亲要成为雍国皇后了?” “嗯。” 卫语诗闷声闷气地点点头,接着又道:“这件事我也不太清楚,母亲没与我说过,只说让我不用多管。” 顾经年道:“她是为你好,对了,她可是怀孕了?” “好像吧。”卫语诗不太确定,“还看不出来,这事她也不肯说,但陛下时常微服来见她。” 说罢,她有些担忧地问道:“阿兄,你是不是站在太子那边,要与陛下作对?” “谁与你说的?” “我听说了京中形势,自己分析的。” 如此看来,雍国皇帝与太子不和已是摆在明面上了。 顾经年道:“放心吧,我本意是与你母亲合作的。赵伯衡也回来了,他没与你说吗?” “说了。”卫语诗一听就绽放出了笑颜,道:“师父说,他们该与你一条心。” “赵伯衡与你母亲说的?你母亲又是如何表态?” “嗯,昨夜说的,正聊到这事,有客人登门了。” “谁?” “不知道呢,母亲单独去见的。”卫语诗手指撑着下巴想了想,道:“应该是陛下吧,我夜里被外面的响动惊醒,推窗往外看,看到陛下的仪驾了。” 说到这里,顾经年忽掀开车帘,往外看去。 他隐隐感觉到自己被人跟踪了,可长街上熙熙攘攘,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此时他专注看着窗外,卫语诗则看着他的侧脸出神。 待顾经年转过头来,卫语诗有些慌乱地、迅速移开了目光,嘴里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 “啊,没怎么。”卫语诗道,“我在想,阿兄你……你说……父亲会认我吗?” 提到顾北溟,顾经年眉头微微一蹙。 他近来确实有在考虑,能否以神尊的名义说服顾北溟为自己所用,但对方有些太难控制了。 “你不必理会他。”顾经年淡淡道,“薄情寡义之人。” “母亲也说,我没有父亲。”卫语诗小声道:“你可别告诉她我方才问你的话。” 两人一路闲聊着,马车到了越国公主府。 顾经年许久没来,发现这里已经是大变样,不再显得僻静荒芜,而是门楣壮阔,守备森严,门口停着许多命妇的马车,还有不少礼部官员正在忙碌着册封皇位一事。 他们从侧门入内,没有被迎入那个摆满了灵位的大堂,而是到了侧院的厅。 卫俪正坐在靠窗之处。 她今日不再是那副守孝的打扮,虽然穿得依旧很素,但稍微一拾掇便容光焕发,本就是不到四十岁的年纪,看起来像是二十几许。 殷誉和想要立她为皇后,虽未必是因为她的美貌,但她的美貌与仪态确实配得上皇后之位。 “母亲,我阿兄来了。” 卫语诗引着顾经年入内,卫俪回过头来,道:“陛下亲自选了几个青年才俊,正与礼部官员在前院商谈,你去相看一眼,别被他们发现了。” “母亲,我不想嫁人。” “那也去相看一眼,不可拂了陛下的好意。” 卫俪说罢,以略有些训斥的口吻道:“去。” 她对女儿的态度与刚刚相认时有了很大的不同,不再温柔,多了几分严厉。 “哦。” 卫语诗不太情愿,转身时又显出乡下姑娘的样子来。 “没教养。”卫俪又叱道。 “女儿告退。”卫语诗只好重新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成业侯,且坐。” 顾经年坐下,目光在卫俪的小腹一扫而过,看不出什么端倪来,遂道:“恭喜公主,很快便要称呼皇后了。” “你今日已觐见过陛下了?” “不错。” 卫俪道:“我亦见过了赵师兄,听说了你在界中的遭遇,且将它告知了陛下。” 顾经年道:“看来,你不怕得罪神尊。” “呵。”卫俪脸上浮起一丝讥意,道:“界人在你们眼里很强大,在我眼里,也不过只是几个卑鄙的炼师而已。” 她比赵伯衡更加了解界。 顾经年道:“不妨直说,你想要什么?” “你那位神尊的许诺,打动不了我。”卫俪道,“我不要在一个虚幻之地重建越国自欺欺人,我要让越国重归中州。所以,陛下与你说的,便是我想要的。” 这句话却哄不了顾经年。 他微微摇头,沉吟道:“我看未必,你与雍帝实则背道而驰,所以,你今日才要见我。” (本章完) 第278章 越王 第278章 越王 越国公主府前院。 张大石作为越国公主的家臣,正与礼部官员在商议册封典礼之事,忽听得动静,转头看去,便见七八个英俊的青年官员鱼贯而入,他不由一滞。 以前吧,他觉得大部分男人长得差不多,像顾经年那般的凤毛麟角。今日这阵仗却吓到了他,在这些风度姿仪不凡的男人面前,显得他像女娲捏人时随手甩出来的。 众人继续忙碌,却有一人上前向张大石打了招呼。 “张兄。” “你认得我?” “此前曾远远见过张兄随郡主踏青。” 交谈了两句,张大石便知对方是雍国长公主之子陆君浩,是雍帝的外甥,学识渊博,年纪轻轻已有爵位在身,且天赋异禀,不仅会扬风,还有刀枪不入之能。 如此种种,在张大石看来陆君浩已是完人。 更难得的是,陆君浩言语内还表露出了对卫语诗的好感,原话是“郡主甚是活泼可爱”。 张大石一听就不淡定了,找了个机会离开前院,一路大步流星,蹬蹬蹬地上了旁边的高阁。 果然,卫语诗就坐在栏杆边。 她却没摆出淑女的姿态,像以前一样盘着腿,嘴里拿着颗果子咬着,动作浑然是个乡下野丫头。 “你可看到了?那些才俊个个都是才俊!”张大石一挥手。 “所以呢?” “看上哪个了?”张大石问道,“我觉得陆公子不错,他好像很喜欢你。” “都不喜欢。” 卫语诗随手把果核一丢,在裙摆上擦了擦手,倒也不忘四下一看,以免被卫俪知道了。 张大石很是疑惑,问道:“为啥不喜欢?随便挑一个,也是我村里一百年都遇不到的,你以前想嫁的,还不如他们一半,不,不如他们十分之一。换成张翠在这里……” “我替你说,张翠恨不得都要。”卫语诗道,“那大哥就去把张翠带来嫁吧。” “唉,我知道你如今眼界高了,可他们就是配你这个郡主也不差啊。” “不是配不配,是我不喜欢。”卫语诗道,“我不想嫁人。” 张大石挠了挠头,叹道:“可陛下的意思,等册立了皇后,便要给你赐婚。否则,你总不能跟着入宫吧?” “那我便不入宫,总有去处。” 张大石几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道:“我知道你的心思,可阿丑跟你是同父异母,不行的……” “大哥你胡说什么啊。”卫语诗道,“我才没那种胡思乱想,只当他是我阿兄。” 说罢,她没好气地瞪了张大石一眼,转身走掉了。 张大石叹了一口气,兀自嘟囔道:“当他是阿兄……阿兄是像我这样,哪是像对他那样?” 那边,卫语诗快步下了高阁,又不能马上去见卫俪与顾经年,遂绕到后庭的无人处躲清净。 后庭有个小池,她走到池边,端详着自己的倒影,愣愣出神。 忽然,水面上传来一个声音。 “小姑娘,你有什么烦恼?” 卫语诗一愣,转头看去,意外地发现湖面上立着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影,看不清容貌。 她谁问道:“你是谁?” “便当我是管这一池春水的水神吧,你运气好,我可以助你实现一个愿望。” 卫语诗偏着头,仔细盯着那若隐若现的身影,看到了他飘逸的胡子,倒是让人并不讨厌。 “不管你有什么伎俩。”卫语诗道:“但这越国公主府可不是你说来就来的地方。” “哈哈,你不说,那我来猜猜,你有个心上人,可他是你同父异母的兄长,是吗?” “你偷听我与大哥说话?” “说了,我是水神,无所不知,我还知道,其实你与他并非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骗子。” 卫语诗毫不犹豫下了判断,转头就走。 她不傻,知道对方探明了自己的弱点,跑来必是有所图,眼下还是走了为好。 一路小跑,回到厅附近,她回头一看,那个奇怪的身影并没有追来。 但前方的厅处,卫俪与顾经年还在谈话,并不容人靠近。 那厅是布置了异宝的,哪怕有人在窗外偷听也听不到里面的对话,卫语诗站在外面远远看着顾经年,看着看着却是痴了。 ———————— 顾经年坐在窗边,看着卫俪,眼神如星辰一般明亮,带着思忖之色。 “你与雍帝的想法不同,他想要一统中州,而你只想复国,越国复国必然会阻止中州一统的进程。” “不。”卫俪道,“我想要的是除掉瑞帝,此事我与陛下齐心。” 顾经年道:“他是没有异能的凡人,希望让中州不再适合异人生存。你呢?你舍得你这看透人心的本领吗?” “舍得。”卫俪道。 顾经年没有因为她的话而动摇,语气愈发笃定,道:“不可能的,越国要复国,就必然让中州分裂下去。” “为何?” “因为越国已经不可能有一统中州的国力了,百姓消亡,只剩下一些异人,还有像赵伯衡那样掌握着炼药之术的炼师,再加上有可能拉拢的不死军,这是你们最大的倚仗,这些人,不会想看着中州的缺口闭合,他们从此成为凡人。” 说罢,顾经年很笃定了下了一个结论。 “你与雍帝在根上有着分歧,不可能长久地合作,所以,你今日见我,因为我们才是目标一致的人,不是吗?” 卫俪淡淡一笑,道:“你错了。” “是吗?” 卫俪起身,走到顾经年身边,低声道:“我见你,是要告诉你,你的骗局已经被我识破了……没有什么神尊,紫苍的野心根本没有得到界主的允许,你不是在狐假虎威,而是在扯着虎皮作大旗。” 闻言,顾经年确实惊讶了。 他打算利用在界中的经历为自己建立势力,而此事本不可能被戳穿,因为除了他们几个,世间没有旁人从界中出来。 是胡静楠说了什么?可胡静楠并未听到过他与紫苍的对话。 忽然,顾经年脑中灵中一闪,想到韩有信给的线索,明白过来。 “沈季螭?”他轻笑一声,“沈季螭能知道什么?不过是为了维护瑞帝,贬低神尊。” 卫俪不答,只是盯着顾经年。 顾经年遂追问道:“你昨夜见过沈季螭了,不是吗?” “你如何猜到的?” “不是猜到,而是神尊早便知晓沈季螭的心思。” 这句话顾经年或许是失误,没诈到卫俪,她笑了笑,摇头道:“你很聪明,但骗不到我。你可知沈季螭是如何从界中出来的?” 顾经年抬了抬手,摆了个“请说”的动作。 卫俪道:“他代瑞帝与界主缔结了盟约。” “什么盟约?” “我不知道。”卫俪道,“他让我放弃除掉瑞帝的想法,称其不可能被打败。还有,紫苍已经被界主关押起来了。呵,神尊?你也想得出来。” 顾经年听闻这话,不免担心缨摇。 但他转念一想,若紫苍真的这么快被擒,可见界主是早在缨摇答应偷东西之前就已洞悉一切,如此还引缨摇入界,该不会牵连缨摇。 何况,卫俪、沈季螭说的是真是假还未可知。 说不定沈季螭也像他一样,入界一趟出来便到处招摇撞骗。 于是,顾经年依旧淡定,道:“你最好与我一起维护神尊,否则,你打算如沈季螭所言,屈服于瑞帝不成?我说过,只有我与你目标一致。” “你没有底牌,拿什么与我合作?一个假的神尊?” “谁说我没有底牌?”顾经年拿出那骨头匕首,道:“杀了沈季螭,世间不会有旁人再知神尊真假,我们依旧可以凭此招集异人,复越国、除瑞帝。” 他知道卫俪今日的试探是为了什么,不是为了早已知晓的情报,而是看他的胆气与诚意。 于是,顾经年看向卫俪,没有回避她的目光,任凭她看透他的心思与想法。 好一会,卫俪接过那骨头匕首看了一眼。 “好啊,翼王。” 顾经年伸手,从她手上把信物接回来,道:“合作愉快,越王。” (本章完) 第279章 关系复杂 第279章 关系复杂 大致上确认了卫俪合作的意向之后,顾经年终于有闲心看向窗外。 只见这庭院景致漂亮,却非雍国的园林风格,茂林修竹,小桥流水,假山亭阁,曲径通幽,乃是越国特色。 隔着曲折的长廊,卫语诗正坐在红色的长椅上,以手支着头看向这边,见顾经年终于目光转来,她伸手挥了挥,喊了一声。 距离不算太远,可顾经年却一点也没听到她的喊声。 可见这厅暗藏玄机。 “沈季螭想吓倒你,认为瑞国与界主结盟便不可战胜。”顾经年道,“但我告诉你,他们的结盟很脆弱,就在昨日我还收到开平司的指派,他们想要沃民。” “魏皝素来如此,欲壑难填。”卫俪恨声道。 顾经年知道她与瑞国有深仇大恨,粉身碎骨也不可能顺服,所以她宁肯与他这虚假的“翼王”联手当虚假的“越王”,奇怪的是,沈季螭为何会想要说服她? 卫俪又道:“但我没有把沈季螭的话转告雍帝,我只告诉了他,你对赵伯衡说的话。” “为何?”顾经年本就有所猜疑,试探地问道:“你与沈季螭有交情?不想让雍帝知道。” “交情没有,只有仇。” “那他为何来劝你?” 卫俪答道:“因为只要界有异动,便须诸国同进退。” 这也正是顾经年想要知晓之事。 “为何?” “雍帝已告诉过你,倘若中州一统,缺口闭合,异人便无法在中州施展异能。” “不错,但我不明白中州的缺口与诸国分裂有何关系?” “这是诸国之君世代相传的秘密,我年幼时也曾听父皇说过。”卫俪道,“大成立国之初,并不打算分封诸侯,之所以还是册封了越、雍、兖、虞四个诸侯国,为的便是镇守四柱石。” 顾经年亦听说过“四柱石”,据说那是两千多年前助大成太祖皇帝定国安邦的四大功臣。 “四柱石不是四个功臣,而是真正的柱石?” “不错,指的其实是四座直上云霄、擎天立柱的山。雍国的伏界山、越国的东稽山、兖国的苍首山、虞国的峒山。夷海异人至中州,则必经过这四座高山。” 顾经年问道:“那只要四座山都安定,与中州是否分裂有何关联?” 卫俪摇了摇头,道:“并非如此简单。” 她亦不知如何形容,顿了顿,一指顾经年坐的凳子。 “四柱石便好比这四根凳脚,若长短不一,则人坐上去必定晃动。要镇守四柱石,则必保证这四柱石之间的均衡。” “什么均衡?”顾经年问道,“是山的高度?还是防守的兵力?” “我不知道。”卫俪道,“我只知道,最开始,四柱石之间是不均衡的,总有异人能通过缺口进入中州,直到先圣造了均衡仪,置于成京。从此中州安定,再无异人,都称那段时间‘妖气涤荡,海晏河清’。” 顾经年略微明白过来。 均衡仪、四柱石,这便是殷誉和说的中州一统方才闭合缺口的原因了。 而紫苍所畏惧的瑞京之中的秘密,恐怕也与这均衡仪有关。 当然,这只是捕风捉影的猜测。更具体的卫俪却也不知,她只是年幼时听越王说过一些,之后更多的心思都放在国仇家恨上,岂还管得到那些久远的旧事。 卫俪又道:“大成末年,魏氏弑君篡位,致使中州分裂。之后的数百年间,瑞国掌着均衡仪,四国各自镇守四柱石,渐渐地,异人开始在中州活跃起来,尤其是魏皝登基以来,异人能够施展的异能越来越强,可见中州缺口越来越大。” 说到这里,她摇了摇头,眉头微蹙,透出威严之态。 “我看,魏皝已不再以中州之人自居,他当自己是异人,有意地扩大中州缺口,增加他的异能,不除了他,中州必生灵涂炭。” 从这句话就能听出,卫俪与殷誉和不同。 殷誉和说的是如果有必要可以舍掉祖宗基业归顺瑞国;卫俪则是坚决与瑞国拼到底。 当然,帝王说的话,只能信个一成,最好一成都不信。 总而言之,顾经年对事态已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所以诸国之间虽然敌对,但也有合作?” “是啊,这也是数百年间诸国始终无法一统的原因之一,都怕将对方逼得狠了,引得夷海异人入侵。而一旦四柱石出现异动,处于敌对之中的诸国也可能迅速摒弃前嫌。” 顾经年问道:“换言之,沈季螭到雍京,是与雍帝‘和谈’的?” “不错。”卫俪道:“雍帝登基时日尚短,立足未稳,并不想与瑞国继续交战;至于魏皝,他的心思似乎不在于扩张疆土。你可知,他提出的和谈条件是什么?” “是什么?” “除了粮食金帛,便是各种异人、异兽、异宝,以及炼师,包括赵伯衡。” 顾经年问道:“你们打算交出赵伯衡?” “是。”卫俪道,“赵伯衡也愿意去魏皝身边。” 顾经年确实没有预料到这情形,雍瑞两国这么快就从敌对转向互相交易。 他想了想,道:“我打算除掉沈季螭。” 卫俪道:“他很强。” 顾经年道:“除掉他,便没人能够质疑我们的‘神尊’,对我们扩张势力有利。现在动手,好过等他回到瑞国。” “如何做?” 顾经年思忖了好一会儿,道:“设个陷阱,请君入瓮。” 卫俪道:“我们见到的只是他的传影,他人在何处尚不清楚。” “那就引他到一个无法施展异能的地方。” “雍国宫城?” 顾经年道:“除了雍国宫城,还有一个地方,但需要你与赵伯衡配合。” “……” 卫语诗等得快要睡着了,终于等到了顾经年从厅出来。 她快步迎了上去。 “阿兄,你与我母亲谈好了?我送你。” 说着,见到卫俪也从厅出来相送,连忙放缓了脚步,恢复了端庄娴淑的模样。 因顾经年在场,卫俪并没有叱责她。 卫语诗没有瞒着她在水池边见到的异象,马上开口道:“我方才在后院池塘见到了一个人影,模模糊糊的,开口与我说话了。” 顾经年听了她的描述,很快猜到那是沈季螭。 但越国公主府围墙是黑曜石所砌,他竟还能进来,想必是因为后庭一带开阔,黑曜石的压制不强,使得沈季螭能模糊地传影。 “他说什么了?” “他想骗我,说能助我实现一个愿望。” 卫语诗率性直言,但也只说到这里,没说她具体有什么愿望被对方拆穿了。 顾经年蹙眉思索,不太明白沈季螭为何要这么做。 末了,他向卫俪问道:“关于沈季螭,你还有事瞒着我?” 卫俪摇了摇头。 如此一来,顾经年更不让卫语诗相送了,嘱咐她近日待在府中不可轻易走动。 ———————— 离开了越国公主府,顾经年回到成业侯府,闷在屋中两日不曾露面。 两日后,他再次到了宫城求见。 寻常臣子自是不能够随时觐见,但殷誉和还是很快召见了顾经年。 “顾卿有何事?” “回陛下,陛下交代臣的事,臣已办妥了。” 殷誉和不动声色,问道:“是吗?你这么快就又见到了界人?” “神尊能随时出现在我的脑海中。”顾经年道,“他告诉我,沈季螭从界中出逃,且正在中州诋毁神尊,命我除掉沈季螭。至于陛下所言,他会考虑,但并非是因陛下的威胁,而是记得当年与中州的约定,前提是,不会再有人入界打扰他。” 这番话,殷誉和眼神中便浮出了猜疑之色来。 他不知道顾经年的消息是从卫俪那来的,对神尊的能耐便有些摸不着底。 顾经年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一点,遂明白殷誉和果然不知道卫俪与沈季螭已经相见过了。 几人之间的关系竟十分复杂。 他一时也难以理清,干脆不管,只靠自己的想法来。 “陛下,臣有个不情之请,臣想回居塞城一趟。” 殷誉和还没反应过来,闻言眉头微皱,猜到顾经年此去是为了整合势力。 此子已有背叛之心,恐不能放过。 他正打算拒绝,但顾经年紧接着就抛出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臣该回居塞城与裴念完婚了,裴念为救我不顾一切,我若不给她交待,是为不义;家父久病,一直在居塞城调养,唯一的心愿便是看我完婚,我若不归,是为不孝……恳请陛下成全。” (本章完) 第280章 贡品 第280章 贡品 若依殷誉和的本意,他并不想放顾经年去居塞城,最好是将其软禁在雍京,以防万一有变,顾经年会在东边举兵响应殷景亘。 但留是留不住的,以顾经年的异能,一旦强留,只会对雍京造成巨大的破坏,甚至威胁到他的皇位。 因此,殷誉和在短短一瞬间有了决断,任命顾经年为左领卫大将军、骁毅军副元帅、总督东征军。 当然,这一串名头看起来很气派,其实只是拿顾家的兵权赏赐顾经年,雍廷则一毛不拔。 而就在不久之前,他才刚刚下召任命顾继泽为武威大将军,暂代骁毅军元帅之职。 如此一来,顾家兄弟在权责上是有重迭与冲突的。顾经年既是顾继泽的副手,又有监督顾继泽之权,十分容易反目成仇。 殷誉和知道这兄弟二人如今都倾向于殷景亘,只希望一旦他们有了间隙,便至少有一人会倒向他。 这已是他短时间内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顾经年虽看破门道,却什么都没说,领旨谢恩,满意地出宫,回到成业侯府。 直到天黑时,裴念下衙归来,顾经年正在前院修炼,听得动静,提起灯笼,亲手开了门。 侧门打开,见顾经年提门而立,裴念不由诧异。 “怎么在这里?” “等你回家。” 裴念平静的表情里不由浮出了些笑意,很快又隐着。 两人并肩而行,顾经年道:“今日很晚呢。” “本是午后就散衙了,正好遇到一桩案子,我办妥了,捕了一个江洋大盗。” “这么厉害。” “哪有你飞来飞去厉害。” 顾经年道:“我今日办了一件事,没与你商量。” “什么?” “我向雍帝请求,回居塞城与你成婚。” 裴念明显脚步一顿,道:“怎不事先与我说?” “担心你拒绝了。”顾经年带着些玩笑的语气,“生米煮成熟饭了再说,我安心些。” 换作以前,他觉得裴念很可能是要翻脸的。 因她不喜欢这种被人摆弄的感觉,他懂。 他也做好了准备,待她生气,再告诉她之所以这么做的理由。 两人继续往前走了几步,裴念却是开口,小声道了一句。 “我没有想过拒绝。” “真的?” “嗯。” 灯笼被顾经年换到了另一只手上,他牵着裴念上了石阶,侧头道:“那我们便成亲吧。” “怎么?方才说的不是真的吗?” “对雍帝说的是借口。”顾经年道,“与你说的是真的。” 裴念眼帘微垂,嘴唇张合,道:“我小时候总想,我以后是不成亲的。” “为何?” 两人没有进屋,在檐下坐了下来,促膝而谈。 “我爹待我娘不好,我娘怀我时,他便一直在边关,我娘思念成疾,生我的时候难产而亡,一直到我长到记事,他正好回京,便把我带到边关了。女子若嫁这样一个男子有何用?他觉得家国天下有趣,那我也只在乎家国天下。” 顾经年听了,道:“我与你爹不一样,不懂什么家国天下。” “但你不像是想要成亲的人。” “我也没从我爹那里学到如何为人夫、为人父,所以从来没想过。”顾经年道。 裴念道:“那我们也许成不了一对很好的夫妻,你觉得我们能举案齐眉,琴瑟和谐吗?” 顾经年笑了笑,显然也没有对此抱有期待。 他倒是说起他对成亲的看法。 “我以前很讨厌‘成亲’二字,那时小,不懂事,觉得阿姐成亲便是与姐夫成为更亲的人,后来我才渐渐明白,不是‘更亲近’,那是不同的亲近,而我可能也会遇到某个女子,与之成为亲近之人。” 裴念听了,用一句玩笑话抵消掉了顾经年的认真。 她道:“也许不是某个女子?也许是好几个女子。” “以往不知裴缉事这般风趣。” 听到“缉事”二字,裴念表情微微一僵,问道:“说正事,此去居塞城,除了成亲,你还有别的目的吧?” “嗯,我们明日一起去拜会殷婉晴吧。” ———————— 在如今的雍国朝廷,殷婉晴的地位颇为特殊。 她虽是女子,却是助殷誉和继位的大功臣,且聪明大度,甚得百官敬重。 如今雍帝与太子父子不和,而殷婉晴与父兄关系都很好,算是天家冲突的一个缓冲。 她已不再去阅微学堂上课,每日公主府访客络绎不绝,雍帝有许多大事,也是在这些访客对她的拜会中决定下来。 可以说,这位公主权势不小。 顾经年与裴念既然来了,殷婉晴当即推开其余事,亲自相见。 三人相见,没有任何假惺惺的客套,依旧是同窗交游少年意气的气氛。 “顾经年,倒是难得见你登门。” 殷婉晴笑语了一句,很快便挽过了裴念的手,窃窃私语了两句。 “你二人如今可是出双入对……” 待分主宾落座,上了茶,顾经年开门见山,谈起了正事。 “公主对与瑞国和谈之事如何看?” 殷婉晴收起笑意,道:“和谈可以,纳贡则不可行。” 顾经年道:“可据我所知,陛下已答应沈季螭,给瑞国粮食金帛,以及异人异宝等等。” “沈季螭?他在京中?” “公主竟不知,看来消息有些闭塞啊。” 殷婉晴知道顾经年是故意这么说的,为的就是激她。但在这件事上,殷誉和瞒着她是事实。 她也沉得住气,道:“你不妨开诚布公地说具体是怎么回事,你想要什么。” 与聪明人谈话就是简单,顾经年于是把事情经过大概说了。 末了,他道:“我想要的很简单,除掉沈季螭。” 殷婉晴道:“今日来,想让我做什么?” 顾经年道:“要除掉沈季螭,我需要引他去居塞城。” 殷婉晴道:“而要引他去居塞城,你手里需要有他想要的东西。” 顾经年道:“不错,陛下许诺给瑞国的粮食金帛、异人异宝,都交由我押送,如何?” 殷婉晴道:“押到居塞城,你扣住了又如何?” “总好过被押往瑞国。”顾经年道:“和谈不成,且沈季螭身死,瑞国必要报复,那我一力承担。” 这确实是很开诚布公的谈判,彼此的得失,事情的后果都说得很清楚。 殷婉晴低头思索了很久。 她父皇为稳住皇位,议和之心甚坚,若阻拦不了,就只能看着雍国纳贡;而答应顾经年,则是让顾经年利用顾家的实力抵御瑞国,对雍国反而是有利的,只是,此举十分悖逆。 “给我几天时间考虑。”殷婉晴道,“到时我会给你一个答复。” “好。”顾经年道:“公主若是想劝陛下收回成命,只怕是做不到……我等公主消息。” …… 果不其然,数日之后,殷婉晴亲自到成业侯府找裴念,再次与顾经年谈了一场。 “我答应你。” “公主此举明智。” “父皇已命大将押送一批异人异宝到瑞国,我无法阻止。”殷婉晴道,“我能做的,只有暗中运作,把这批异人异宝送到居塞城。” 顾经年问道:“赵伯衡在其中?” 事实上,他已经与赵伯衡有所联系,也早知运送异人异宝的消息,这么问,还是试探殷婉晴在朝中的实力。 “在。”殷婉晴道,“但我没发现沈季螭的下落。” “没发现便对了,神龙见首不见尾,那才是他。” “那就好,他不在,我们才有把东西送进居塞城的机会。” 如此议定,顾经便准备前往居塞城,只是在这之前,他还需要放一个消息给韩有信。 (本章完) 第281章 儿女 第281章 儿女 韩有信最近有点恼烦。 他在雍国隐藏多年,一直小心翼翼,偏是被裴念与顾经年这两个挨千刀的出卖,现在身份被殷婉晴知晓,被迫成为两面间谍,本就艰难的人生更加雪上加霜。 而他这种烦恼却还不宜被家中的一双“子女”看出来。 他儿子名叫韩恰,女儿名叫韩佳,早年便被调包到瑞国去接受教诲,实则是当人质,如今在他身旁的则是两个异人,他们倒也没有旁的能力,寿命很短,只能活二三十年,但能保留孩童模样。 “爹。” 是日,韩有信回到家中,韩恰、韩佳便迎了上来,样子十分孝顺恭谨,道:“今日厨房做了爹最爱吃的红烧肉。” “好好好。”韩有信故作笑颜。 正要去用饭,韩佳却上前了两步,小声道:“顾经年在书房中。” “他怎来了?”韩有信诧异,“门房并未禀报他来相见。” “他不是走来的。”韩佳道,“他是传影过来的。” 说着,小女孩的脸上显出了与年龄不相衬的精明,嘴角还抹过一丝讥讽之色。 韩有信诧异,问道:“你怎知道?” 这句话,他是问韩佳为何会到书房,毕竟到了书房才会见到顾经年,莫非是她对自己有所怀疑,去搜索什么。还有,她看到了顾经年,又是如何分辨出那是传影。 韩佳道:“那日爹与武定侯说话,我进去奉茶,听武定侯说到顾经年会了传影之术。我便留了心,今日路过亭阁,看到照壁上有了变化,便知有人闯入书房。” 那照壁又是一样异宝,立于韩有信的书房之外,能够捕捉到他离开时书房内是否有变化,那日,他便是以此提前发现到沈季螭来了。 韩有信有心想呵斥韩佳,禁止她往后靠近书房,话到嘴边却又收了回去,反而道:“多亏你警觉,我去会会他。” 说罢,他独自去往书房。 韩恰与韩佳对视一眼,则是迅速去了一间屋子,打开一个暗格,那暗格中摆着一块尺寸颇大的玉石,却是窍玉。 不多时,窍玉内便传来了对话声。 “顾经年,谁让你没事擅自来见我?!” 韩有信语带叱责,好一会儿,顾经年都没有回应。 于是韩有信再次叱道:“还有,你会了传影之术,为何此前不禀报于我?!” 这便是韩恰、韩佳偷听韩有信说话的原因了,他们倒不是怀疑韩有信,而是认为韩有信没能掌控住顾经年。 又过了一会,才听到顾经年说话。 “我会交出沃民,把我的阿姐她们母女带给我。” 韩有信诧异道:“你这么快就联络到缨摇了?她不在伏界山。” 顾经年淡淡道:“那是你一厢情愿的幻想罢了,你对界一无所知。” “沃民呢?” “把我要的人送到居塞城,我会把沃民交给你们。” 之后,两人谈的便是交换人质的细节。 韩恰与韩佳听过,把窍玉收进暗格,迅速赶到后堂,吩咐厨房端上饭菜。 红烧肉刚刚端上来,韩有信便到了。 “爹,顾经年说什么了?” “司里吩咐之事,他快办成了。”韩有信道,“我需要往居塞城一趟。” “我们随爹一道。” “不必。” “爹,这趟去,我们便不回来了,到了与他们换回来的时候。” 闻言,韩有信愣了愣。 韩佳笑道:“如今我们养在家中,相貌还不引人注意,再大就瞒不住了,也到了让爹一家人团聚的时候。” 韩有信知道,将一双儿女接回雍国,往后他们将继续成为瑞国的细作。 他还是展露出笑颜,欢快地点了点头。 另外,他还需联络沈季螭,将顾经年的要求相告。 ———————— 顾经年安顿好诸事,便打算离开雍京,去往居塞城了。 除了他带来的张小芳如今成了卫语诗不能再被他带走之外,他在雍京没有别的牵挂。 走之前,顾经年原是想去向卫语诗道个别,最后却忍住了。 一则,他不便与卫俪有太多接触,以免殷誉和、沈季螭起疑,二则,既然还是要分别,多见一面只是徒添伤心。 数日之后,在雍国派往瑞国进贡的队伍出发之前,顾经年先行启程,前往居塞城。 他既已布局,便不必太早暴露了想劫贡品的想法,只需到居塞城等着便是。 只可怜了老黑、高长竿等人,好不容易回到了成业侯府,添置的几件家具都还没制好,便又要离开了。 临行前,琴儿向落霞感慨了一句。 “我们是不是这样居无定所地过一辈子?” 落霞道:“身如浮萍,本就是漂泊的命。” 高长竿闻言伤感,说不出什么来,只“啊”了一声。 顾经年恰好经过,听了他们的对话,道:“放心吧,我们很快就会安居乐业。” “真的?” 老黑很快重新高兴起来,想着想着,过了一会却又道:“安居就很好,乐业不要了吧?” 火伯闻言,露出了一个无语的笑容。 高长竿没眼力,见火伯笑了,哈哈大笑,气氛竟也真被他带得欢快了起来。 众人就这样离开了雍京。 当飞上高空,顾经年回首望了一眼这座城池,想到了初来时屈济之所言,称雍国俗异共存,是乐土。 没有什么乐土,只有利益。 当利益驱使,敌对的雍、瑞两国也能和谈,至于他们这些人的命运,唯有靠自己庇护。 带着这样的感悟,顾经年向东飞去,头也不回。 阳光透过云层,在地上投下了一个张着双翼的影子,不远处,立着一人,正背负双手,抬头看着天空,却是沈季螭。 他眉宇间透着思索之色,末了,身影消失不见。 片刻后,沈季螭的身影出现在了雍国宫城之外。 他站在那由黑曜石砌成的宫墙外,不一会儿,卞敬忠迎了出来。 “武定侯果真来了,请。” “请。” 沈季螭从容迈步,进了宫门,雍宫抑制异能,可见这是他的真身。 孤身到雍国,到此危险之地,他却没有丝毫畏惧,毕竟殷誉和急着与瑞国和谈,不可能对付他。 殷誉和是在前殿与之相见,以示对他的重视。 当然,这次的和谈对于雍国算是有些屈辱,条件一直处于保密状态,殿中并没有别的臣子。 “贵国所需人物,朕已命人准备,不日即可随武定侯东归。” “多谢陛下。”沈季螭道,“只是,外臣还有一个请求。” 殷誉和心中不悦,认为沈季螭这一趟已经是狮子大开口,如今得寸进尺,已到了他能容忍的上限。 转念一想,他猜测沈季螭此时提出要求,恐怕与顾经年有关。 他有心驱狼吞虎,遂道:“武定侯但说无妨,只要朕能做到。” “这是外臣的一桩私事。”沈季螭道,“我想在离开时,带走我的女儿。” 殷誉和微微一愣。 他自是知晓沈季螭有一个女儿,还曾与顾经年有过婚约,名叫沈灵舒,可他却并未得到消息说沈灵舒在雍国。 “令嫒在雍国?”殷誉和遂问道:“莫非,是随顾经年而来?” “不错。”沈季螭道,“陛下可允许我带走她?” “那自然是理所应当。”殷誉和道,“可有何需朕帮助之处?” “陛下金口玉言,外臣深谢。” 沈季螭先是谢了礼,虽然姿态依旧高傲。 然后,他开口,缓缓又道了一句。 “我的女儿,便是越国公主之女、被陛下封为宜林郡主的卫语诗。” 此言一出,殷誉和的脸色瞬间难看了下来。 以他帝王的城府,竟也没能压住眼中的阴翳。 他冷冷看着沈季螭,敌意不自觉地散发。 在明知他马上要立卫俪为皇后的情况下,沈季螭忽然跑来说这件事,是对他的挑衅。 这口气若是忍了,他更要在瑞国面前抬不起头来。 然而面对殷誉和的目光威压,沈季螭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 由此,两个年过五旬的男人对视着,争风吃醋,互不相让。 (本章完) 第282章 想通 第282章 想通 这次去居塞城,顾经年时间颇为充裕,因此不紧不慢,路上遇到雍国的名川大山,还会带众人去游览一番。 于是,琴儿与落霞等人不再自诩“居无定所”、“身世浮萍”,改口“游山玩水”、“见多识广”了。 不光是他们,裴念、凤娘、苗春娘都是一直当探子的,还从未静下心来观览天地景观,此番感受也是大不相同。 最初,他们在东临湖泛舟时,凤娘还出言讥嘲,道:“都会飞,偏坐这慢吞吞的小舟,不知为了谁?” 她仗着与顾经年有旧情,知这般小小的捻酸带醋,顾经年不会生气。 裴念则不理她,看着一望无际的湖面,吟了几首诗。 到后来,凤娘也感觉到了泛舟湖上、微风徐来的乐趣,不由唱了几首歌。 她歌声清丽,很是动听,偏是裴念记仇,此时便出言讥嘲了她一句。 “值此良辰美景,只唱歌有何意趣?何不抚琴一曲?” 凤娘不会抚琴,偏是舱篷里正好摆着一张琴,不好直接拒绝,遂反唇相讥道:“你会吗?” 裴念道:“我琴技不佳,但听闻你曾向名师学艺,何不展露一手?” 她这句话确实是气到了凤娘。 本是满眼风光旖旎,却想到了自己凭白出去的钱财。 苗春娘见她们斗嘴,干脆坐下,素手拈弦,弹奏了起来。 琴声悠悠,他们过了东临湖,越过了红鸾峰,赏过了留原漫山遍野的林,终于前方便是居塞城。 山前陡然险峻了起来,多了几分肃杀意味。 原本还嬉皮笑脸在说话的高长竿也忽然感受到了什么,收敛了脸上的笑容,茫然四望。 前方的路途只能步行,但他们走了没多久,顾继泽已得到消息,派人来接,将他们接入城中。 城门打开时,顾经年抬头看着城墙,感受到身上的异能无法施展,也感受到了自身的渺小。 “十一弟!” 顾继泽大步迎了上来,脸上洋溢着笑容。 顾经年想过,也许在执掌了权力之后,这位兄长的心态会有所变化,于是特地留意了一下,却发现顾继泽眼神清澈,并不像藏着其他心思。 当然,若是有,他也未必看得出来。 “四哥。” “哈哈哈,我早便说你不该再待在雍京,顾家儿郎,自当留在居塞城。” 顾继泽宽阔的手掌拍在顾经年肩头,压低了些声音,语气中多了几分真切,又道:“我可用的人少,要镇住骁毅军不易,这次你务必帮我。” 顾经年道:“我这次回来,是想与裴念完婚。” “不耽误。”顾继泽笑容依旧,道:“你是该完婚了,成家立业,完婚后与我一同掌管骁毅军。” 顾继泽摆出了这个态度,顾经年却依旧没有表态,只是问道:“父亲还好吗?” “没什么变化。” “我刚回来,该去拜见父亲,禀明我要成婚之事才对。” “也是。”顾继泽道,“我带你一同去。” 安顿了顾经年带来的诸人,兄弟二人便一同前去见顾北溟。 穿过一堵堵高墙,进入防备森严的石室,伴随着锁链的“咣啷”声,最后一道铁门打开,顾经年再次见到了顾北溟。 阳光从小小的天井上透下来,照着桌案上摆着的各式点心,旁边还摆着诸多的乐器、书籍,想必是供顾北溟平时解闷之用。 但顾北溟只是盘膝坐在榻上,如老僧入定。 “此间小了一些,我正在建新的居室安顿父亲,到时他搬过去,便能自由许多。”顾继泽对顾经年说罢,执礼道:“父亲,孩儿与十一郎来向你请安了。” 坐在那的顾北溟睁开眼。 他的头发披散着,但看起来并不狼狈,反而身体与精神状态都十分不错。 在看到顾经年的一刹那,很明显地,他眼神一凝,似有精光闪过。 “我以为你会死在外面,竟能活着回来,很好。” 顾经年站了一会,终究不知道该如何与顾北溟叙家常,干脆直接进入正题。 “父亲知道‘界’吗?” 闻言,顾北溟起身,走向了顾经年,隔着铁栅栏盯着他的双眼,问道:“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孩儿不光知道,还去过。” “去过?”顾北溟眼中神色变幻,问道:“说,发生了什么?” 顾经年道:“父亲还未回答我的问题。” “我知道界。” “所以,你归顺雍国,实则是为了界吗?” 一旁的顾继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不由问道:“界是什么?” “四哥稍安勿躁,我会与你解释。” 顾经年抬手止住顾继泽的问话,只等顾北溟的回答。 父子二人对视了一会,顾北溟见顾经年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而他困于此处,只能从顾经年口里问到更多外面的情况,只好道:“不错,得知缨摇是凤凰后裔,我们便考虑过她是数百年间最有可能入界之人。” “你们?都有谁?” “此事,为我、沈季螭与陛下商议。” “你们想要什么?” 顾北溟道:“想让缨摇作为眼线,打探界的情形,捉捕沃民。” 顾经年问道:“做得到吗?” “控制了你就可以,缨摇与你心血相连,不是吗?”顾北溟道,“我当时是故意放你去寻她的,可惜,后来的变故出乎了我的预料。” 顾经年又问道:“认得刘玉川吗?” “那是谁?” “一个很厉害的异人。” 顾北溟道:“我或许认其人,但这个名字不认识。” 顾经年又问道:“你们对界的了解从何而来?” 这个问题有些傻,顾北溟听了露出了好笑的表情,道:“陛下主宰中州腹地,自然对界的由来一清二楚。” “什么由来?” 顾北溟道:“一些异人在中州的庇护地。” 他这个看法却与屈济之不同,根本不像屈济之那样敬畏界的强大。 由此可见,瑞帝应该是掌握着一些对付界的秘密。 可顾经年就此细问了好一会儿,顾北溟却也不知具体。 顾经年于是问道:“所以,你归顺雍国是假,本质上还是忠于瑞帝。” “傻孩子。”顾北溟感慨道,“谈什么忠,不过都是顺势而为罢了,你不知为父的志向啊。” 顾经年对顾北溟的志向不感兴趣,沉吟着,又问道:“可沈季螭进了界,最后却只是代瑞帝与界主缔结了盟约,为何?” “是吗?”顾北溟眉头微蹙,问道:“具体如何?” 顾经年道:“他与我一同入界,仗着会传影之术,到处乱跑,被擒了。” “看来,他们还是小觑了界人啊。”顾北溟道,“界与中州帝王本有互不侵犯的约定,重申此事,可见界主认为陛下将一统中州。” “那瑞帝一统中州之后,是否会闭合与夷海的缺口,若如此,他修炼异能又有何用?” 顾北溟笑了起来,道:“那自然是入界,沈季螭与界主的盟约,想必是让陛下入界,如此,中州与界各行其道。” 顾经年却不认为瑞帝的野心仅此而已,微微冷笑了一下,问道:“那我们这些异人,到时又该如何?” 闻言,顾继泽脸色微变,顾北溟先是讶然,再看向顾经年已是目光一亮。 顾经年继续道:“我们是异人啊,若中州缺口闭合,我们又不能入界,到时如何自处?” “十一弟,你在说什么?!”顾继泽愕然问道。 下一刻,顾经年忽然出手,一掌击在顾继泽脖颈上,将他击晕过去。 见状,顾北溟欣慰不已,抚须感叹,道:“你终于想明白了。” (本章完) 第283章 改变 第283章 改变 手掌击在脖颈上发出一声闷响,顾继泽直接倒在地上,顾经年也没伸手扶一下,任他脑袋磕在冰冷的石板上。 见此一幕,顾北溟的嘴角已不自觉地噙起了一丝笑意。 “我早便知道,有一天你会开窍的。” “是。”顾经年道,“我是异人,立场无法改变,那炼化与变强是我的宿命,我以前背负着凡人无用的道德感,那只会让我软弱可欺。” 顾北溟目露赞赏之色,道:“这才是我的儿子,志气可嘉啊。” 顾经年微微讥笑,道:“父亲恐怕还不太清楚我的志气。” “是吗?” 顾北溟目光瞥了一眼挂在顾继泽腰间的钥匙,指望着顾经年将他放出来,他遂上前两步,摆出认真倾听儿子志向的姿态。 顾经年整理了衣冠,道:“父亲也知界人强大,而我已投靠了最强大的界人,神尊。” 他再次拿出了哄骗赵伯衡的那套说辞。 这套说辞胜在半真半假,而世人对于界本就不了解,容易被界人那些神通震慑住,包括顾北溟,眼神也渐渐阴晴不定,摸不准顾经年虚实。 “沈季螭逃出界之后,竟胆敢与神尊为敌,螳臂当车,不自量力。今神尊已封我为翼王,为他主宰中州招兵买马,第一件事,便是为神尊除掉沈季螭。” 闻言,顾北溟久久未语。 对于沈季螭,他是有所敬畏的,毕竟他从很多年以前起就一直在沈季螭麾下,也深知沈季螭的实力有多强。 偏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这个儿子羽翼未丰便想以小吞大。 但,顾北溟没有劝阻顾经年,思量再三之后,反而沉吟道:“可需要为父助力?” 顾经年道:“父亲与沈季螭相识多年,邀他前来居塞城,如何?” 听到此处,顾北溟已完全明白,顾经年这次不是来救他的,而是来利用他。 “为父困于此处,如何邀他前来?” “简单。”顾经年道,“派一心腹前往传信足矣。” 顾北溟眼珠转动,显然是觉得得到的好处太少,遂道:“我的心腹都被你四哥铲除了,还能指派得了谁?” “除掉沈季螭,我会放了你。”顾经年道,“此事我可以保证。” 顾北溟觉得好笑,道:“你这孩子,你能保证,为父便能相信吗?” “直说吧,拿下沈季螭之后,我会炼化了他,到时,以我的实力,岂还需要禁锢父亲?” 顾经年这句话有些狂,有些天真,顾北溟听罢却是沉默了,他确实没想到儿子的野心膨胀得这么快。 虽说炼化沈季螭这件事很难实现,可他被囚禁于此,想要脱身,目前为止也别无他法。 至于与沈季螭的私交,那就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了。 “好,你我父子合当携手,共创一番事业!” 顾北溟说着,目光灼灼看着顾经年,以期顾经年能够现在就给他一点自由。 然而,顾经年只是冷漠地点了点头,俯身,拎着顾继泽的衣领,将其拖了出去。 ———————— 顾继泽恢复意识时便感到脖颈一阵发酸。 他睁眼,只见顾经年正坐在不远处。 “你!” 顾继泽勉力撑起身子,皱着眉头,咬牙道:“你这趟回来,竟是要助父亲对付我?” “四哥你身上的令符信物都在。”顾经年道,“我若要对付你,此时便该以父亲的名义掌控居塞城。” 顾继泽摸了摸身上,果然一应牌符都在,再环顾一看,这里是他平素公务的廨房,外面风平浪静,并未有大变故发生。 他那紧张的心情便放松了不少。 “你为何打晕我?” “若非如此,父亲又岂会信我?”顾经年道。 以前他憎恶炼化,看不上顾北溟等人的所作所为,才会与顾继泽联手夺权。如今他变了,在顾北溟面前对顾继泽出手就是证明这种改变。 可他内心深处或许依旧保留着过去的理想,而顾继泽还在坚守着。 因此,他不会真的对顾继泽下手。 顾继泽问道:“你有何事要诓父亲?” “我需要借助他引来沈季螭并除之。” 顾经年没有太多隐瞒,遂大概把事情经过说了,只略去关于紫苍的一些秘密。 顾继泽听得眉头直皱。 近些年来炼师泛滥、异人频出已让他十分头疼,如今又出了一个如此麻烦的界,更是动摇了他作为凡人的信心。 末了,顾经年道:“我对掌管骁毅军没有兴趣,但我对异人之事更为了解,四哥若信任我,便容我全权捕捉沈季螭,如何?” 他二话不说就把顾继泽打晕过去,却还要顾继泽信任他,可以说是很不讲道理了。 可顾继泽摸着酸疼的脖颈,想了想,竟是答应了,归根结底,顾经年拥有强大的异能,若想要夺权,根本不必如此费事。 “好。” “多谢四哥。” “自家兄弟,有何信不过的?” 顾经年道:“那你我兄弟便约定,四哥管兵权政事,我来处置与异人相关之事,如何?” 顾继泽道:“那是最好不过。” “还有一事。”顾经年道,“我想向四哥讨两个人。” “谁?” “一是吕茂修,四哥不必将他交给我,只要放松对他的防备,让他能自行脱困去见父亲一面即可。”顾经年道,“我想借助他向沈季螭传话。” “好。” 吕茂修是顾北溟最信任的家将,以前每逢顾北溟不在,都是由他掌管居塞城,这样一个人物放了,对顾继泽的地位其实是很有威胁的。 但顾继泽丝毫没有犹豫,直接便点头答应下来。 顾经年接着道:“另一个,是助父亲炼化异能的御医梁辛,四哥直接将他交给我即可。” 梁幸不过是个炼师,顾继泽闻言却迟疑了一下,问道:“你要他有何用?” 顾经年没有正面回答,只道:“自是有用。” 顾继泽想了想,方才道:“好,你先回府休息,我一会让人把梁辛送到你府中。” “多谢四哥了。” ———————— 顾经年在居塞城的住处依旧是之前住过的那个小院,与顾继祖的灵堂毗邻。 回到了这里,苗春娘便没有借口再与他同住,带着火伯回了大房。 凤娘本不喜欢居塞城,见苗春娘走了,对此地多了几分好感,向赔钱货们道:“这里可比雍京安全多了。” 但老黑、高长竿等人都对这个由黑曜石筑成的军城感到十分敬畏,畏畏缩缩,十分拘束的样子。 只有裴念最为自在,在这里,她才没有与他们之间那巨大的异能差距。 顾经年回府之后,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两个兵士把梁辛押了过来。 梁辛穿着一身囚服,脸上脏兮兮的。他早已死过一遭,复活成了螈人,浑身的毛皮都掉光了,皮肤苍白,但精神气却很不错。 见到顾经年,他十分害怕,慌忙行礼道:“十一公子饶命,小人已经改邪归正了啊。” “随我来,我有几个问题问你。” 顾经年带着梁辛到了无人的厅堂,不说废话,道:“居塞城虽不能施展异能,却能炼化异人,是吗?” “是,是,因为居塞城能抑制异能,更容易控制异人,反而是个很好的炼化场,但我早已不敢……” 梁辛先是据实而答,又担心触怒了顾经年,正打算挽回几句,恰此时,却听得顾经年说了一句让他十分意外的话。 “那好,以后你便为我做事吧。” “什……什么?” 顾经年没有理会他的诧异,淡淡道:“我父亲之前那个炼化场,重新拾掇出来,我有用处。” 梁幸一愣,偷眼看去,只见顾经年面容虽未变,眼神却多了几分果绝狠厉,气场与以前大不相同。 他不由心想,看来,十一公子也变了。 意外之余,他又感到情理之中,毕竟世道如此,始终秉持本心者有几人? (本章完) 第284章 互派间谍 第284章 互派间谍 见过梁幸之后,顾经年吐了一口浊气,往后院走去。 路上,高长竿与老黑正在井边打水,嘴里小声地聊着天。 “其实这里也很好的。”老黑安慰道。 “好是好,移不开,像笼子里。”高长竿道。 “那又怎么了?”老黑道,“这里是公子的地盘。” 之前他们没说过被笼人捕捉炼化的经历,这般听来,笼人关押他们的地方大概也是由黑曜石建成的。 顾经年这般想着,也没过去宽慰,想必要不了多久,他们便能习惯居塞城。 他一路到后院,进了主屋,只见裴念正站在窗前发呆,手里的包袱才解到一半。 “在想什么?” 裴念有种很微妙的感觉,进了居塞城后,她隐隐觉得厉霜云对她的影响似乎消散了。 虽然这种影响平时也微乎其微,不易察觉到,但此时此刻她确是察觉到了变化。 “没什么。”裴念摇了摇头,问道:“你呢?进展可还顺利?” 顾经年点点头,大概说了借顾北溟引沈季螭前来之事,很快把话题移到了两人的婚事上。 本是两人说好之事,今日裴念却有些犹豫。 当顾经年说着,她忽然唤了他的名字,有话要说的样子。 “顾经年。” “嗯?” “倘若我骗了你,你会怎么办?” “哦?你何事骗了我?” 对于裴念而言,眼下是一个向顾经年吐露实情的机会。 可话到这里,她忽然揉了揉额头,感到脑海中像是有什么苏醒了过来。 她仿佛能在意识里看一个曼妙的身影伸了伸懒腰。 她遂道:“我其实……没那么想嫁你。” 顾经年微微愕然,笑道:“那是要悔婚?” “没。” 裴念答着,低下头,似乎因害羞而不想再谈。心中却是在疑惑着,为何身处居塞城内,厉霜云的异能却还是能影响到她。 次日,当顾经年离开宅院,裴念没有起身,闭着眼躺在那儿感受着,隐隐又能感觉到厉霜云那微弱的影响似乎消褪了。 或许是厉霜云的异能强大,感知到她有背叛之心时,能够突破一些黑曜石的抑制。 她不敢确定,决定试探一番。 但厉霜云唯有在她生命危急或彻底失去意识时才会接管她的身体,思来想去,裴念起身,去找了苗春娘。 两个宅院离得很近。 走过那长满了青苔的石板路,敲了门,过了一会,火伯来开了门,领着裴念到了大堂上。 苗春娘正一身丧服,跪坐在顾继祖的灵位前诵经,见裴念,再次柳眉微蹙,目露思索之意。 “你能看到我的记忆是吗?” “嗯。” 裴念问道:“你那天便看过,看到了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 “你可有见到另一个女子?” 苗春娘反而迷茫起来,问道:“什么女子?” 裴念并不想直接吐露厉霜云的名字。 她只是看着苗春娘的眼睛,没有回避。 “稍等。” 苗春娘从袖子中拿出一个瓷瓶,将里面的红色药丸全都倒出来吞下,方才再次看向裴念的记忆。 渐渐地,她脸色却是浮现出了痛苦之色,眉头越皱越深。 忽然。 有血从苗春娘嘴角溢了出来,她身子摇晃了两下,面若金纸。 “不……不行,有事情被我忘了,是什么呢?” ———————— 顾经年原本担心殷婉晴不能如约让护送贡品的队伍经过居塞城,但殷婉晴没有让他失望,在抵达居塞城半个月后,一支队伍缓缓出现在了居塞城西边的山谷中。 负责护送这支队伍的将领名叫陆松,是雍国长公主的驸马,是雍帝殷誉和的姐夫,一身修为了得,且有刀枪不入之异能。 从雍京去瑞国,有三条官道可以走,居塞城是最近的一条,另两条路则是要绕过绵延数百里的陡峭高山,多走半个月到一个月,可顾家坐镇居塞城,心思难测,殷誉和其实是交代过陆松莫走这一条路的。 不知殷婉晴施展了何种手段,陆松竟是违背君命,径直护送着队伍到了居塞城。 名义上,他却是奉旨视察边境。 顾继泽、顾经年兄弟亲自出城迎了陆松,一场接风宴之后,顾经年主动送陆松返回住处,在路上交谈了几句。 “陆将军,沈季螭不曾与你同路吗?” 陆松闻言,酒劲顿消,深深看向了顾经年,道:“成业侯在说什么?” 顾经年道:“陆将军不必瞒我,陛下暗中与瑞国和谈之事,我都知道。” 陆松先是惊讶,想了想,末了长叹一声,道:“这也是无奈之举啊,陛下初登大宝,时局不稳,不得不与瑞国讲和。” “我理解。”顾经年并不就此与之掰扯,问道:“我只是好奇沈季螭的行踪。” 陆松道:“他自是不会与我等同行,害怕路上被我等下手。” 这句话,可见他对沈季螭的实力没有清晰的认知。 总而言之,沈季螭本就是形踪莫测之人,直接传影可至数百里外,确实不需要与这支队伍慢吞吞地行走。 顾经年又问道:“陆将军对这次向瑞国进贡之事如何看?” 陆松道:“据说粮食金帛不少,但我押送的这一批只是异兽异宝,数量虽多,归根结底,不过是些物件。” “陆将军错了。”顾经年道,“你这一趟献给瑞国的重头戏不是这些物件,而是这些押送物件的异人。” “何意?” “瑞国要的是这些异人。” “要来何用?” “自然是炼化异能。” 陆松一愣,摇头道:“怎么可能?” 话虽如此,他脸上的表情已然凝重起来,内心已信了七成。 顾经年懒得解释,道:“另外,要被送去给瑞国炼化的异人,还包括一人……也就是你,陆将军。” 陆松惊诧,当即呼道:“成业侯,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在保护你。”顾经年道,“不论如何,便请陆将军莫再往前了,且留在居塞城。” 陆松却不领情,正色叱道:“怎么?顾家想扣下我们?忤逆圣旨,欲反不成?!” 不得不说,顾经年劝降陆松的手段还是粗糙了一些,但没关系,很快顾继泽已派了一支精锐“请”陆松在居塞城好好歇着。 ———————— 赵伯衡亦在这次东行的队伍当中。 进入居塞城时他便预感到要发生什么,接风宴时并没有饮酒,宴后被安排到客院休息,赵二问他是否更衣洗漱,他摆了摆手,道:“不急,见过翼王再谈。”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顾经年便到了他的住处。 “翼王。” 赵伯衡连忙带着赵二行礼,十分恭敬。 顾经年点了点头,道:“我要说的很简单,你不必去瑞国,留下替我炼药即可。” “这自是我的荣幸,只是,翼王,想要除掉瑞帝,并助翼王在瑞国行事,想来还需在瑞国有眼线。” “这些是歪门邪道,且除……” 顾经年正要说“除掉沈季螭”,忽然远远听到了院外有动静,当即闭口不谈,转头往那边看去。 等了一会儿,却是苗春娘来了。 “嫂子,你怎么来了?” “我想见见师父。” “好,但莫让旁人撞见了。” 苗春娘也知在居塞城中与赵伯衡相见不太方便,低下头与顾经年耳语了两句,上前给赵伯衡请了安,道:“师父,我的药用完了。” “给你。”赵伯衡丢过一个瓷瓶,道:“下次,莫因这些小事乱了分寸。” “是。” 待苗春娘离开,顾经年方才继续说起来。 赵二则守在一旁,一边防止旁人偷听,一边听着二人的对话。 他是赵伯衡的亲传弟子,自是有资格知道这些秘密之事,竖着耳朵,只听顾经年缓缓道了一桩大事。 “除掉瑞帝之事往后再谈,我请赵先生,是要炼化一味了不起的药。” “哦?是什么?” 顾经年道:“开平司提醒了我,我有办法捉到沃民。” (本章完) 第287章 取信于人 第287章 取信于人 此前谈话,虽说裴无垢一心阻止顾经年与裴念的婚事,但多少有点像岳父与女婿之间的气氛,可此时谈及交易,双方便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态度,不带丝毫温情。 “可以。” 顾经年也迅速转换语气,道:“但我得先见到阿姐她们。” 裴无垢微微叹息,以表示无奈,喟然道:“你如今的实力与以前大不相同了,一旦让顾采薇露面,岂非轻易能让你将人劫走。” 虽是现在才来,他却很了解顾经年的近况,竟是当场开始推演。 “你掌握居塞城的兵力,有凤娘打探情报,甚至可以直接以传影之术带走顾采薇,更让我们顾忌的是,动起手来,不知又要有多少兵士丧命于你的火翼之下。” “所以裴公言下之意,不打算把人给我?” “非也,这次我们一定信守承诺。”裴无垢道,“前提是你也守信。” 顿了顿,他干脆利落地挑明了他的态度,又道:“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我不卖关子,开平司并不相信你能够捉到沃民,认为你想要通过诈我们救回顾采薇。” 事实确实如此。 可顾经年虽被裴无垢戳中了心思,却没有任何态度上的动摇与犹疑,淡淡道:“不想要沃民便罢了。” 他仔细想过,要想不被看穿,还是得表现出为了长生不老而不再像以前那样在意顾采薇。 唯有他越不关心顾采薇,开平司才会越相信他已得到了沃民。 与长生不老相比,那点亲情仿佛是沧海一粟。 裴无垢那深邃的目光打量着顾经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嘴角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笑容带着洞悉之意,像是看到了孩童把冰葫芦藏起来。 可惜,裴无垢与顾经年最大的不同在于,他是做不了主的。 他有必须达成的使命,即只要沃民出现中州,无论如何都得带回,哪怕他断定顾经年是骗他,可只要是空手而归,他便无法证明顾经年手上到底有没有过沃民。 为避免被开平司怀疑,他只能主动推进。 裴无垢遂道:“各退一步,如何?只要你能够证明你捉到了沃民,我便设计将顾采薇母女带来。” 顾经年心知言多必失,既不答应,也不拒绝,直接转身走了出去,显得对裴无垢有些怠慢,更不是顾家公子在居塞城的待客之道。 主人转身离去,身为客人的裴无垢坐在那儿看着,手抚长须,眼眸中则闪动着了然之意。 又坐了好一会儿,裴无垢捧着茶盏将茶水饮尽,方才不紧不慢地起身,往外走去。 有顾家家将正守在门外,见他出来,连忙迎上,道:“裴公,失礼了,我送你到驿馆。” “送我是假,监督我、不让我在居塞城随意走动是真啊。”裴无垢也不给情面,径直戳破了顾继泽派人来的心思。 那家将也不解释,打了个哈哈,将他送到驿馆。 ———————— 裴念搬到驿馆,当即便换了一身男子装束,近来脸上常带的那一抹少女的俏丽姿态也完全褪去,又恢复成了在瑞国的干练模样。 趁裴无垢还没回来,她把所有随裴无垢而来的人员都召集了起来,命他们排成一排。 她背负双手,从他们面前走过,目光如箭一般地观察着他们,直到把他们看得每一个都敬畏地低下了头。 “认得我吗?” 好一会,裴念才随口向一人问道,语气平淡地像是打了个招呼。 那人却吓得结结巴巴了许久。 “裴……裴裴裴缉事。” 裴念没等他话说完,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使得他更加惶恐。 当然,能被选来随裴无垢出使,并非所有人都这般废物,也有人侧头看了一眼,目光中带着不屑,但对裴念都还是敬重的。 “你们当中不少人我都认得。”裴念终于开口,道:“可是听说我要成婚,奉命前来捉我的?” “这……” 为首的几人面面相觑,张了张嘴,想说话,但最后没说出口。 裴念见他们这样,就已经明白过来了,这些人实则得了厉霜云的命令,是来配合她行事的,否则根本不必如此恭敬。 那么,裴无垢能来,也是出自厉霜云的授意。 才看明白这点,裴无垢已经回来了,见到裴念驱使他的随从人员,轻咳一声,不悦道:“都下去。” “是。”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退下。 “随我来。” 裴无垢领着裴念回屋,却是从一口箱子中拿出一顶黄幡,置在地上。 这黄幡必是为阻绝旁人偷听,可他还不放心,又拿出一个小小的熏香炉子,点燃。 屋子里很快飘浮着一缕淡淡的烟气。 父女二人闻着熏香,闭眼,再睁开,意识已处于某个一无所有之处。 “我们现在是在用神识交谈。”裴无垢道。 裴念往旁边的黑暗中看了一眼,隐隐觉得,似乎有人在那儿,可那儿分明是空的,什么也没有。 裴无垢又道:“你太不小心了,这里是居塞城,你在明面上与他们接头,是故意暴露身份不成?” “没有。”裴念道,“但父亲一向讨厌开平司,如今竟为开平司做事?” “一则,皆是为瑞国效力,二则,也是为了救你。” 裴念反问道:“救我?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裴无垢道:“你一向为开平司竭忠尽智,为父如何劝你也不听,如今,为了顾经年改变了不成?” “若是呢?” 裴无垢摇了摇头,道:“你怎么想不重要,事到如今,你连你自己的想法都左右不了了。” “我……” 裴念正要反驳,忽觉得脑中一疼。 她转头看去,只见原本虚无的空间当中出现了一道身影,是厉霜云,正以无辜而温柔的目光看着他们,缓缓走了过来。 裴无垢一皱眉,开口便要阻止。 来不及了,厉霜云抬起一只手,将掌心放在嘴边,轻轻一吹。 像是在吹一朵易碎的蒲公英,她吐气如兰,这一吹,裴念却是晕了过去。 “等等!” 裴无悦话音未落,厉霜云已消失不见。 接着,晕过去的裴念又醒了过来,眼眸中多了点水汪汪的感觉。 “多谢裴少卿,我可算进了这居塞城。” 她一开口,完全是厉霜云的口吻。 原来,厉霜云却是通过这熏香,接管了裴念的身体。 因居塞城有黑曜石抑制异能,她也无异宝相助,遂故意派裴无垢前来,并给了他熏香,称是用于防止旁人偷听。 裴无垢不悦,道:“你赠我这熏香,是为了算计我女儿?!” “可不能说是算计。”裴念柔声解释道,“早点办完差事,你早些救回她,对大家都好,不是吗?” 裴无垢哼了一声,眉头紧锁,却没有更好的办法。 裴念不再说话,站在那儿,眼眸低垂,默默立着。 这是厉霜云接管了裴念身体之后,开始查看她的记忆了。 “怎么会?” 忽然,厉霜云诧异地惊呼了一声。 “何意?”裴无垢问道。 “竟然……竟然是真的。” 厉霜云的声音带着不可置信。 裴无垢问道:“什么是真的?” “沃民。” 虽只有两个字,却是有些颤抖,厉霜云喃喃道:“缨摇已真的把沃民带出界了,顾经年竟然真的做到了。” “什么?”裴无垢道,“不可能的。” “可事实是,裴念亲眼所见,缨摇与沃民就在居塞城中。” 裴无垢还是不信,道:“我今日亲自试探过顾经年,他分明是在使诈……” “他若是你一眼能看透的人,我们何必费这么多心思。” 厉霜云喃喃道:“世间居然真有这样的人,得了长生不老药,却要用来换他阿姐,傻子。” 说罢,她以命令的语气道:“继续确认此事。” “好吧。” 熏香炉的盖子被盖上,那一缕香烟气在屋中消失不见,裴念正趴在桌案上睡着了。 许久,她睁开眼,眼中透着迷茫之色。 (本章完) 第288章 老东西 第288章 老东西 “父亲为了替开平司做事,连我也算计吗?” 裴念看着桌上的熏香炉子,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之后,讥笑着问了一句。 “不求你能明白为父的苦心。”裴无垢并不解释,道:“但求裴家都渡过此劫,我也就安心了。” 他还没从方才探得的消息中回过神来,神态比往日滞愣一些,想了想,还是直接向女儿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顾经年,当真擒得了沃民?” “我不知道。”裴念道。 “你分明亲眼看到了。”裴无垢道,“厉霜云已读过了你近日的记忆。” 裴念不语,只回以强势的目光。 于是,裴无垢语重心长地劝了几句。 “你与顾经年不是一路人,与其这般互相欺瞒着成夫妻,不如光明正大地当敌人,随我回瑞国,解掉厉霜云下在你身上的异术,往后坦然地活,我们父女得自救啊。” 说过这些道理,他还补了一句从未与裴念说过的话,声音不大,却透着为人父的温情。 “不论发生何事,为父都是站在你这一边。” 裴念知道这不是假话,以裴无垢往日的立场,近来的所作所为,不是为了她又是为了什么。 “我知道。”裴念淡淡道。 接着,她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仿佛与裴无垢是开平司的同僚一般,讲起在居塞城遇到缨摇与沃民的经过。 “我近来与顾经年一直是同榻而眠,前两日却闻到他身上有一股奇怪的香味,不是凤娘与苗春娘的气味,而是带着某种与果的香甜,我遂起了疑心,悄悄跟着他,他去了元帅府,我借口想要见他,入内,发现了元帅府书房中的一个曜石门,穿门而过,我便进到了他的炼化场,恰遇到缨摇与沃民,之后,顾经年也没再瞒我,告诉我,沃民对缨摇有恩,他们打算救回顾采薇之后,便让缨摇带沃民回去……” 这与厉霜云在裴念记忆里看到的情况相同。 裴无垢之所以问一遍,是怀疑裴念有没有编造记忆,或者顾经年欺骗裴念的情况。 他有一种奇怪的自信,宁可相信自己肉眼捕捉到的旁人神情的变化,宁可相信自己感观的判断,也不相信厉霜云的异能,虽然异能比他强大很多倍。 “你觉得,那些是真的吗?”裴无垢问道,“有没有可能是顾经年怀疑你,以假象迷惑你?” 厉霜云只能看到记忆,却看不到裴念的判断。 裴念道:“他若怀疑我,又为何娶我?” “为了救回他的阿姐。” “父亲觉得,我连他是否真心都感觉不出来?” “真心?” 裴无垢没想到问来问去,突然蹦出这么一个不着边际的词来,有些无言以对。 他脑子里刹那间在想,顾经年是真心要娶自己的女儿吗? 很快,他清醒过来,明白眼下不是顾虑这种小事的时候。 见在女儿这里问不出来,他便道:“你去歇着吧,后面的事,都交给我吧。” 裴念问道:“父亲毫无助力,想在这居塞城里从顾经年手上抢人,如何做到?” “大不了,把顾采薇母女交给他。”裴无垢叹道,“只要能劝动他肯交易。” ———————— 居塞城,炼化场。 梁辛躲在黑暗的石室中,拿起一个透明的半圆宝石放到眼前,目光紧紧盯着那宝石。 这是一个异宝,原本是个完整的珠子,被切成了两半,另一半,前几日被他偷偷留在了顾经年关押一个老者的地方。 而他透过手上这一半,便能看到那儿发生了什么。 此时,顾经年正与老者相对而立,简单地聊了几句。 “小老儿也曾救过你,没想到,你们如今恩将仇报啊。” “前辈不过是想利用我与缨摇罢了,这次,前辈若能帮我救出我阿姐来,我必报答。” 老者呵呵而笑。 顾经年与他又聊了几句,终于转身走了。 梁辛连忙离开石室,赶到外面,刚好迎上了顾经年。 “我前日带回来的那个老者于我有大用。”顾经年道,“不可伤了他的性命,但试着能不能从他身上炼出些杂质来。” 杂质就是异人被关在炉子里烤时最早被蒸出来的细碎的血晶,一般而言没有用处。 但越是纯粹、越是厉害的异人,身体中的杂质越少,血晶也是有着凝血珠的一部分效用,不过这种情况也只是听说过,梁辛钻研炼术这么久,也从未真见过。 此时,他得了顾经年吩咐,不由在想,什么人的血晶也能有用? 于是,一个想法跃入了脑海。 梁辛不敢多问,连忙去安排,很快便开始炼化那老者。 顾经年则始终站在他身后盯着,像是生怕他弄死了老者,这情形却是平日从未有过的,使梁辛莫名有些紧张。 只见老者呵呵笑着,从容步入那炉子。 关炉,洒药,烧火…… 忽然。 “嘭”的一声巨响,炉子竟是直接裂开来。 老者坠入下方的炉火中。 梁辛吓了一跳,正担心之际,又见老者从容从火中走了出来,身上毫发无伤。 “顾小子,这就是你的‘报答’,说是请老夫帮个忙,如今却想炼化了老夫?” 顾经年没回答,只是亲自把老者带着,离开了炼化场。 从头到尾,他都没告诉梁辛,老者是什么类别的异人,但梁辛自有猜测。 待目送顾经年远去,梁辛目光中又透出了纠结犹豫之色。 他每隔三日休沐一日,过了两日,他还家之时,果然被顾继泽招见,可到了元帅府一看,裴无垢也在。 “梁御医,许久未见了。” 见梁辛来了,裴无垢先打了招呼。 他们以前在瑞国也曾打过几次照面。 “裴少卿来了,恭喜恭喜,此来是商议令嫒与公子的婚事吧?” 裴无垢微微一笑,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道:“刚才与顾四公子聊天,得知梁御医让四公子受益匪浅啊。” “你说什么?” 好端端聊着天,裴无垢突然冒出的一句话,却是让顾继泽错愕了一下。 梁辛反应却相反,眼睛里浮起了笑意。 顾继泽道:“我方才哪有说过……” 话到一半,他停住了,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已经明白了裴无垢的意思。 一瞬间,顾继泽的眼神阴沉下来。 “四公子。”裴无垢道,“你瞒着旁人或许能瞒得了,可却瞒不过我的眼睛。座中都是明白人,你又何必再藏拙?” “我不知道裴少卿在说什么。” 顾继泽淡淡说着,看向裴无垢的眼神却带了一丝杀意。 “四公子不必想着杀我。” 裴无垢虽没有异能,却像是能看穿顾继泽的心意,每一句话都能抢先,云淡风轻地又道:“我既然来,就是笃定我对你有好处,你可想听?” 顾继泽道:“不必废话,说。” 裴无垢转向梁辛,问道:“梁御医,是否知道顾经年近来得了一样了不得的东西?” “这……” 梁辛犹豫着,不敢回答,瞥着顾继泽,看他的反应。 事实上,顾北溟被软禁后,梁辛便一直向顾继泽求饶,终于得到了信任。 等到顾经年回来,让他重整炼化场时,炼化场其实早就已经重整好了,梁辛反而是了一些工夫,把它变得更破败一些。好在,顾经年太相信顾继泽,根本没有去看。 此时,顾继泽也转向梁辛,问道:“是什么东西?” (本章完) 第289章 热血 第289章 热血 大堂里静默了好一会儿,静得只能听到手指敲击桌案的声音。 坐在那儿的裴无垢只是一介凡人,梗着的脖子看起来还算粗,但一刀就能砍断,让他大好人头滚滚落地。 更不用说,顾继泽与梁辛都是异人,杀他根本不需要用刀。 可裴无垢还是一副从容自若的模样,笃定他们不会杀他。 因为他太了解如何用利益去驱动旁人,哪怕对方的武力比他强横百倍。 果然,此时此刻,顾继泽已被他抛出的利益吸引,只剩下强烈的好奇心,没有半点杀意。 “快说。” 顾继泽的目光紧紧盯着梁辛,问道。 “是沃民。”梁辛喉头滚动了一下,做出了判断。 在这之前,其实他也不确定。 但在眼神压力之下,他感受到了那种气氛,只有长生不老的诱惑能够带来这种狂热,让他也兴奋了起来。 “沃民?”顾继泽问道:“炼化了……也能长生不老?” 问到后来,声音有些不确定,有些嘶哑。 “是。” 顾继泽又问道:“十一郎手上有沃民?” “是。” 而裴无垢在等的,也就是这一句回答。 他没有寄望于直接从梁辛这里就试探出虚实,原本打算好了,若梁辛不知道,则由他自己抛出消息,此时反而有点意外。 得到的太容易,让他再次起了怀疑。 “梁御医,你是见到了那沃民?” 梁辛犹豫了一下,道:“见到了。” “顾经年说那是沃民?”裴无垢问道,“如何证明?” 他还在纠结这个问题,因为是否沃民确实很难证明。 然而,梁辛的回答却是没有按照他的设想来。 “十一公子从未说过那老者是谁。” “那你怎么知他是沃民。” “看得出来,十一公子很重视那老者,没有把他交给我们,而是每次都亲自看管。”梁辛道,“我还有一种感觉,十一公子刻意表现地不在意那老者,并不想让我们察觉到他很不同。” 比起费力去证明,这种回避,反而更容易让裴无垢相信几分。 “但你还是看出他是沃民了?如何看出来的?” “十一公子并不知道我在偷窥他,但我确实太好奇了。” 于是,梁辛说了他今日所见,把那些可疑之处一一列举了出来。 裴无垢听着,捻须沉吟,心中终究又多信了几分。 但他是一个极为执拗之人,因最开始的直觉,此时依然还抱有一点怀疑。 他思考着,沉默了许久。 顾继泽是个年轻人,城府虽深,终究比不过裴无垢,率先打断了沉默。 “我并不想要沃民。” 很干脆利落地,顾继泽鲜明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眼神也渐渐清澈起来。 方才的震惊、错愕、贪婪等诸多复杂的情绪,都一扫而空了。 “这是真话,我没有足够的实力保护自己,得了沃民,乃至炼成了长生不老,只会成为旁人的猎物。” 说到这里,顾继泽顿了顿,眼珠迅速转动了一下,语气略略有了变化,多了几分铿锵有力。 “但十一弟既有这个实力,我便会助他……” “这与居塞城的利益不符啊。”裴无垢感慨了一句,打断了顾继泽的话,又道:“四公子,不必吓唬老夫,你我以诚相待,岂非更好?” 顾继泽不说话了,但还是表现得像一个要保护弟弟的兄长。 裴无垢道:“炼沃民得长生,只是一人之长生。对居塞城的将士们无一利,却有百害。这点,想必不用我给四公子详细解释。” 顾继泽反问道:“裴公既然知道这个道理,又何必为了瑞国天子而奔波?” 裴无垢没有否认他是为瑞帝做事,以理所当然的态度拍了拍膝盖,道:“陛下牧万民,泽被苍生、功在千秋,也是顾经年可比的?” 闻言,顾继泽微微讥笑,道:“一个容不得功臣的昏君。” “哈哈,四公子何必故意谤君?”裴无垢道,“想必,令尊已经把之所以诈降雍国的理由告诉你了,令尊始终是陛下最信任的忠臣,顾家与国同戚的优待不会变。” 这句话并没有让顾继泽脸色变得好看起来,相反,他剑眉一蹙,眼中绽出了凛然之色。 “所以,为了天子一人之长生,家父就能诈降雍国,边境丧土上千里,多少将士因此殒命,又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你来的这一路上,至今还是白骨皑皑。这便是裴公所言的‘泽被苍生、功在千秋’,这样的帝王,还要长生不老下去?!” 顾继泽话到后来,愈发激愤,手指用力一指,几乎点到了裴无垢的脸上。 裴无垢抬眼看去,能看到顾继泽眼睛里那还没有被磨灭掉的慷慨与愤怒。 与他年轻时候一样,一腔热血。 “我天天听人提起百姓,可好久,没有人为百姓真正的愤怒过了。”裴无垢十分感触地叹了一句。 一直以来,满朝臣工都在为了瑞国竭忠尽智,都少有人回过头看看,这一路而来被牺牲掉的人们。 每次谈及,只说这是一盘大棋。 “我真的没想到,父亲与陛下竟是这样的人。” 顾继泽从来没说过,今日才终于把他的失望之情发泄了出来。 “我从小敬畏他们,在他们的教诲下长成了这样的人,被培养成了他们的敌人,为不辜负君恩父恩,我只能与他们为敌!” 说罢,顾继泽指了指自己。 “我一腔热血未凉,羞与你等贪婪自私之老匹夫为伍,我辈,当掀了你们这些老朽。” 裴无垢点点头,道:“一腔热血未凉,可凉了多少?你与顾经年囚父之初,满腔热血,如今可还剩一半?你不欲为陛下效忠,为谁?殷氏父子?你便知殷氏父子胜于陛下?你也看到了,顾经年这次回来,变得与顾北溟有多少区别?” 这一句句问题,顾继泽没回答。 裴无垢又补了一句。 “四公子自己,变得也很快啊。” 梁辛听了,神情立即有了变化,心想正是自己苦苦求饶、不停诱惑,引诱得顾继泽走上了炼化的道路。 他心中满是得意,又觉此时该表现得羞愧些,表情控制不好,干脆低下头。 “我是为了保居塞城。”顾继泽道,“我问心无愧。” 裴无垢道:“我知四公子一片热忱,只是,四公子也该理解陛下吧?” 堂中再次沉默。 有些事,便在这沉默中悄然发生了变化。 “居塞城也该回归瑞国了。”裴无垢道,“这是对骁毅军将士们最好的出路,顾家在汋京的家眷,陛下一直善待,只要将军你一点头,一切便可回到以前。” 这次,他没有称“四公子”,而是称“将军”,只是一个称呼的细节,顿时让顾继泽感到了肩上的担子很重。 人的担子一重,做决定就不能太过意气用事。 顾继泽问道:“还回得去吗?” “回得去。”裴无垢很肯定地给了回答。 但顾继泽并不是被他说服的,一开始,顾继泽就很清楚自己要什么。 他要保顾家、骁毅军、居塞城长盛不衰,为此,可以用一个沃民交换。 “好,我不信任雍国,也不信任瑞国,居塞城名义上回归瑞国,可一应事务,朝廷不得干涉。” 顾继泽不再藏着掖着,表露出了他的裂土封侯之心。 裴无垢笑了笑,又道:“我会以最快的速度禀报朝廷。” 这一笑,他是笑顾经年。 顾经年只想救顾采薇,却不知交出沃民能救整个顾家,此子太过偏激了,裴无垢与他谈,不如与顾继泽谈。 既已说服顾继泽,沃民在这居塞城中,轻易可得。 (本章完) 第290章 得寸进尺 第290章 得寸进尺 出了元帅府,裴无垢回到驿馆,又派人去唤了裴念。 他则准备好了熏香炉。 正在拨弄着炉子里的香料,裴念到了,讥道:“父亲既然这么想让我变成厉霜云,不如干脆认她当女儿。” 裴无垢苦笑道:“这是在居塞城唯一能与朝廷联络的办法。” 他既是来救女儿,每次却要以这种害女儿的方式来联络朝廷,心中亦是愧疚,好在,很快他们便能办完差事,立功回朝了。 裴念虽然言语带刺,但行事干脆,直接在桌案前坐下,待那一缕烟气飘起,她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 意识再次飘浮到了那个虚无的空间中。 这次,裴念懒得与裴无垢说话,默默等着着厉霜云。 但过了好久,厉霜云都没有现身。 她这才问道:“联络了吗?” 裴无垢道:“她吸了你的血,又在你体内种了精魄,你只要完全放下意识,她便能感受到。” 对于厉霜云是如何操纵自己,裴念原本就有所设想,此时才确定。 “父亲何不早说?” “不重要了,等回京也就解开了。” 裴无垢一向如此自以为是,仿佛所有事都由他来掌控,旁人根本不需要知道。 裴念早习惯了,微微一讥。 “你还在防备着她。”裴无垢道,“放松些,心弦松了,她才能过来。” “我知道。”裴念微微有些不耐烦。 这种事就像是入睡,刻意去想反而容易睡不着,她不需要裴无垢婆婆妈妈地提醒。 父女二人又沉闷地相对而站了一会。 “你不必嫁给顾经年了。”裴无垢道,“你们成婚之前,我们便离开居塞城。” “差事不办了?” “很快便能办完了。” “办完了,顾经年会如何?” “我们带走沃民,至于他,不是我所能左右的。” 裴念道:“你说回了汋京,他们便能放过我,你说让我别嫁给顾经年,仿佛这样,我便能与他不再有瓜葛,殊不知,只要他还有利用价值,他们就一定会利用我来对付他。” 此事说来可悲,她在这段里也是以棋子自居的。但她的表情没有自伤自怜,话到后来,眼神平静,隐隐还透着一种奇怪的欣喜。 “我此生注定,会与顾经年纠葛不休。”裴念道,“你带走我也没用。” 裴无垢愣住了。 他是个很敏锐的人,能够感受到裴念心里的笃定,她竟是如此确信与顾经年的缘分,让他感到震惊。 不同于沃民之事证据确凿他还要怀疑,此时仅只言片语,他却已经相信了。 裴无垢愣愣看着裴念,正要说话。 下一刻,厉霜云已不知不觉走到裴念身后,手刀一敲,将裴念敲晕过去。 于是厉霜云的身影消失,裴念再睁开眼,语气又变得轻柔起来,轻柔中却比之前多了几分上位者的威严。 “她不像以前那样愿意为开平司效力了呢,她心中有了抵触。” 裴无垢道:“她太年轻了,一时想不开。” 厉霜云笑道:“想必是为情所困吧,心如铁石的裴缉事,遇到顾经年,铁石也化成水了。” 她占着裴念的身体说话,垂眸间,自有一番娇羞。 这句话戳中了裴无垢这个老父亲的痛处,他不由叹息一声。 “说正事吧,我找梁辛与顾继泽确认过了,沃民确实在居塞城中。” “你还在确认。”厉霜云道,“是不信我吗?” 裴无垢道:“顾经年狡猾,多加小心不为过。好在,顾继泽愿意投靠我们。” “哦?” 厉霜云看起来是个瓶,倒也不是不懂形势,喃喃道:“居塞城这破地方,异人束手束脚,我有天大的能耐也攻不进去,可顾继祖一声令下,问题是能迎刃而解。” 裴无垢道:“不错,只是,顾继泽有一些条件。” “不怕提条件,怕就怕顾经年那种言而无信之人。” “顾继泽不同,他肩上担子重,会遵守诺言。只是,他要的很多。” 说罢,裴无垢把顾继泽的条件都列出来,林林总总有三十余项,既要城池土地,又要粮食金帛,还要人口奴隶,此外还有各种封赏与权力。 总之,是要分疆裂土当一方诸侯。 厉霜云原本一副“有什么要求我答应他的”的姿态,闻言,把裴念的眉头微微皱起,摆出了裴念从未有过的苦恼表情。 “好了好了,这些,我可做不了主,开平司是管情报的,又不是宰相。” 她不经意间就显出她的无知来。 裴无垢提醒道:“这些,宰相也做不了主,唯有请示陛下。” “记不住,你列一个条子来。” 裴无垢手一摊,表示在这虚无的空间列不了条子,遂道:“这般联络,无法以笔墨传递,还请厉指挥使记下。” 厉霜云目光不由带了幽怨。 她以前是山野之人,如今被瑞国招安,当了大官。平常小事还可以应付,今日事关军政,顾继泽那些条件中许多词汇根本听不懂。 “等等,‘淘壕完葺’,什么意思?” 裴无垢目光看去,看得到的是裴念的脸,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求知好学的表情。 裴念从小到大都是文武兼修,还从未向他请教过课业。 今日,勉强算是第一次。 裴无垢老怀大慰,不厌其烦地教导起来。 半晌,厉霜云道:“我大概记下了,先去禀报。” 说罢,裴念眼皮一闭,直接晕了过去。 熏香炉中最后一点烟气散去。 屋中,裴念睁开眼,又只剩下一脸的淡漠。 裴无垢见了,心中不自觉地想到,方才的女儿笨是笨了些,却更加乖巧。 裴念似乎也能察觉到裴无垢的想法,淡淡瞥了他一眼,招呼也不打,径直出去了。 裴无垢叹息一声,心知女儿还是自己的好。 接下来便只等朝廷答复,收服顾继泽,捉得沃人,指日可待。 ———————— 在居塞城难得过了几天平静日子,这日裴无垢出门,却意外地发现,元帅府对大婚的筹备并未停下,不仅府中张灯结彩,还有满城同庆的意思。 甚至,顾继泽还不吝费,准备了许多酒肉宴请将士,声势比之前还要大。 他分明知道裴无垢反对这桩婚事,在双方已达成共识的情况下如此行事,便显得有些不尊重了。 裴无垢遂找上元帅府,询问他是怎么回事。 “缓兵之计。” 面对裴无垢的质问,顾继泽态度轻巧地回答了四个字。 “缓兵之计?” “不错,朝廷既还未答应我的请求,而我为了稳住十一郎,表面上自然该支持他的想法。”顾继泽道,“否则,岂非让他看出我们正在合作?” 裴无垢道:“我是不会嫁女给顾经年的,将军也不害怕筹备婚事,浪费了粮食酒肉?” 顾继泽爽朗道:“都是分给自家将士,何浪费之有?” 裴无垢依旧有疑惑,但还是选择相信顾继泽,想必等朝廷一旦答应他的条件,他没有可能不依附朝廷。 如此又过了数日,裴无垢再次联络厉霜云,得知陛下已准备答应,却还得经重臣们商议,这是应有之事,也只能耐心等着。 然而,这日,顾继泽却又找到裴无垢,称要将顾经年与裴念的婚期提前,就定在这月底。 裴无垢眉头一皱,心知朝廷未必能赶在月底拿出章程,到时,还真要嫁女不成? “将军这是何意?” 顾继泽笑了笑,道:“舍弟对令嫒是真心的,裴公又何必棒打鸳鸯?” 裴无垢道:“将军莫非是要反悔?” “当然不是,我心向朝廷,裴公想必不会排挤我。”顾继泽道:“只是,我后来一想,顾家与裴家联姻,也未尝不可啊。” “你!”裴无垢大怒,“休要得寸进尺!” 顾继泽讨好地笑了笑,眼神却很笃定,问道:“怎么?沃民还不值得裴公嫁女不成?” 裴无垢为救女而来,没想到会被逼迫到如此地步。 他分明察觉到有些不对,可事已至此,也唯有暂且答应下来、虚以委蛇,再寻机应对了。 (本章完) 第291章 婚事(一) 第291章 婚事(一) 居塞城的四月都是好天气,尤其是离顾经年与裴念的婚期愈近,愈是阳光明媚、惠风和畅。 裴念近来在驿馆闲居,好在她是耐得住性子的人,每日便是习武看书。 虽然见识过异能的强大,她终究没有荒废她的武功。 裴无垢总是念叨着要尽快带她离开,她有时很确信就算离开了也不可能与顾经年真的再无瓜葛,甚至心说“若真有这么容易就斩断情丝就好了”,可接连许多天都没再见到顾经年之后,她有时也会略带着些幽怨地想,就算自己走了,顾经年身边也还是有红袖添香,难怪从没来找自己。 这日清晨,她如往常一般推开窗门,看向驿馆后院那单调的风景,忽然意外地看到一个人正站在树下,身姿鹤立,第一眼她便愣了一下,恍然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是顾经年,他倚着一棵树,手里捧着一卷书看着。 这个动作很像开平司中另一个缉事王清河,可顾经年站在那完全是另一种感觉,没那么专注,更像是百无聊赖打发时间。 他微低着头,从裴念的角度只能看到那双剑眉,看不到眼睛。 于是裴念知道他还没看到自己,也不叫他,就那么默默地看着,庭院安安静静的,连翻书声都没有。 过了好久,顾经年抬头,见了裴念,走到窗台前,招了招手。 “等着。”裴念道。 她转身,披了件衣服便要下楼,路过铜镜时犹豫了一下,坐下,拾起摆在案上的匣子翻看了几眼,因见过沈灵舒装扮,还是认得些胭脂口粉之类的,是备给她成婚时候用的。 对着镜子画了眉,抿了抿口脂,裴念看了眼铜镜,眉头微微一皱,转身,拿起桌上的茶壶,把水倒在手帕上,擦干净脸,方才下楼。 这一番动作也不知过了多久,总之下楼时顾经年还站在那。 裴念也没说她方才做什么了,这么怠慢,慢得像她没把顾经年当回事,事实上只有她清楚是因为她太把他当回事了。 两人对视,有些生疏。 “来了多久了?” “天亮前来的。” “拿着书,也不看,在我楼前摆样子吗?” “走神了。” “在想什么?”裴念问道。 顾经年摇了摇头,没回答这个问题,道:“今日四哥邀你爹过去商议我们的婚事,顾家给裴家在居塞城整理出了一个宅院,你们搬过去,接亲时我过去接你。” 他很少这样絮絮叨叨向裴念说些繁琐之事,果然,说了裴念也不听,问道:“我们真的要成亲吗?” “是。” 顾经年回答得太短促,使裴念想说的话没有了出口的机会。 可他这一个字里却满是决心与笃定,假若只是一些别的顾虑,裴念或许真就被他打动了,偏偏她遇到的问题,言语解决不了。 “顾经年,我有点退缩了。” “你不是会退缩的人。”顾经年道,“我认识你以来,你都是一往无前的。” 裴念道:“那是我变得懦弱了,若没有因你而有所改变,我又何必与你成亲?” “我知道你有顾虑……” 顾经年缓缓说着,还停顿了好一会,末了,像是略掉了一些话,只道:“你不必顾虑。” 裴念看着他的眼睛,还在想着,他是不是真的知道她在顾虑什么,他已上前,轻轻地拥住她。 他动作很慢,而裴念一只脚稍稍往后撤了一步,却没躲开。 “别想,信我就好,不必顾虑。” “嗯。” 方才还有些生疏感的两人,一抱上之后却是许久没有松开。 与此同时,裴无垢刚出元帅府,眉头紧锁,心想一定不能让女儿与顾经年真的成婚。 今日见顾继泽,又是为了推进顾经年与裴念的婚事,且顾继泽态度之坚定,远超裴无垢的预料,甚至说,这是裴家表明诚意的方式,若无诚意,此前所谈皆是空中楼阁。 “少卿,顾经年到驿馆了。” 有下属迎上来,凑到他耳边小声道,生怕触怒了裴无垢。 意外的是,裴无垢不悦地哼了一声之后,却是长叹道:“拦也拦不住啊。” 不仅是顾经年要见裴念拦不住,事实上,婚事也拦不住。 裴无垢已被逼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功成即在眼前,此时说不嫁女,前功尽弃,也不可能离开居塞城;而若嫁女,相当于被顾家牵着鼻子走,更重要的是,让女儿被顾经年拖累。 坐上马车,下属见他愁眉不展,小心开口道:“少卿,若是在为缉事成婚一事苦恼,卑职说一句不该说的。” “说。” “裴公嫁女,皆因顾家胁迫,为国家大事而牺牲,朝廷只会记裴公之功劳,断不可能追咎。退一万步说,哪怕裴缉事与顾经年成了婚,也可以和离。” “和离?” 裴无咎嗤笑一声,认为这个主意听着就很蠢。 但下属所言,却让他愈发明白了一件事,裴念与顾经年成婚与否其实并不重要,那不过是个形式。开平司始终利用裴念牵制顾经年,为的是两人间他斩不断的情愫。 想明白了这一点之后,他发现自己的反对显得那般愚蠢。 终究是归于一声长叹。 “唉。” 车帘被掀开,一双有着深深眼角皱纹的眼睛看向居塞城的长街,只见家家户户的屋檐上都挂着红绸。 ———————— 风吹过红绸,像是在舞动一般,平添几分喜庆。 几个由红纸剪成的“囍”字从竹篮里被吹出来,落入圃之中。 “哎。” 琴儿想去捡,奈何风比她更调皮,虽有三只手,她依旧没能捡回几个字。 “捡什么捡。”凤娘随口道,“反正到时候也要洒出去的。” 她们正坐在顾宅后院的石桌边,琴儿与落霞在剪喜字,凤娘则懒得碰一下剪刀,泡了一壶茶一边品着,一边调着她用来敷脸的养颜膏。 琴儿道:“虽说是要洒出去,那也是我亲手在婚礼上洒,好不容易剪的,哪有被风吹走的道理。” “剪什么剪。”凤娘又重复了一句,语带莞尔,醋意倒是不浓。 落霞听懂了她的意思,道:“我们毕竟受了公子恩惠,他马上要大婚了,我们总得做些什么。” 换作是以前,她绝对想不到自己会认为杀了禇丹青的大仇人给了她恩惠,可那种心血相连的感觉消失之后越久,她越能意识到自己其实深恨禇丹青,从忠到恨之间的转变判若两人。 凤娘见落霞与琴儿如此卖力,摇了摇头,轻笑道:“白忙活,你们且看着,这亲事必是成不了。” 说罢,她将调好的养颜膏抹了,往躺椅上一靠,有种运筹帷幄的姿态。 庭院阳光正好,不一会儿,凤娘进入了浅睡。 微风把几个喜字送来,黏在了养颜膏上,也盖在了她的眼帘上,轻轻扇动着,似乎又扇动了她的某些情绪。 她有些想顾经年了。 梦里,她感到了自己被红盖头盖着,视线里只有喜庆的红。 终于,盖头被挑开来,她又对上了那双眉眼,于是伸手拉过顾经年。 …… 几日之后,凤娘拿起一块红盖头,看向了铜镜里的裴念,不由惊艳。 确实惊艳,虽然裴念的妆是她亲手化的。 两人关系不算好,偶有些争风吃醋,可凤娘今日却是尽了心的。 她笃定婚事成不了,那让裴念美些又何妨。 “如何?”凤娘道,“论梳妆打扮,我的手艺可是天下一绝。” “你这么美,还要梳妆打扮吗?”裴念问道。 凤娘轻笑道:“我的乐趣,你不懂。” 裴念闻言,淡淡一笑。 今日与顾经年成婚之人既是她,这一笑应对凤娘那句话,便有了许多意味,且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凤娘顿时觉得自己落了下风,又道:“当然,你的野心,我也不懂。” 裴念目光一凝。 与此同时,红盖头已然轻轻盖在了她头上,遮住了她有些忧虑的眼神。 屋外锣鼓喧天,今日,是她与顾经年成婚的日子。 (本章完) 第292章 婚事(二) 第292章 婚事(二) 登楼远望,可见长街拐角处,顾经年被簇拥而来,鲜衣怒马,丰神俊朗,引得无数喝彩。 居塞城虽远不如汋京繁盛,今日满城沸腾,却有裴无垢许多年没有感受到的热闹气氛。 裴无垢就那么凭栏而立,看着接亲的队伍登门,完成各种繁琐的礼仪。 “裴公,该过去了。” 伴随着爬楼梯的脚步声不停响起,有下属、仆役来催促裴无垢到堂上见客,裴无垢偏是不去,只在那儿思索着。 他近来一直觉得不对,却又说不出问题出在哪儿,还在冥思苦想,不知不觉中便到了嫁女的日子,甚至接亲的队伍已到了面前。 终于,直到真的拖不下去了,裴无垢才转身下了高阁,同时吩咐了一句。 “把嫁妆搬出来。” 嫁妆是裴无垢这半个月临时置办的,他认清自己阻止不了这桩婚事后,在居塞城中购置了许多物件,另外,还派异人出城,回瑞国取了整整五口大箱子的金银玉器。 “老丈人来喽!” 欢呼声中,裴无垢被迎到了大堂上,今日看到顾经年的一刹那,他竟有种找女婿便该找这般出众男子的感觉。 只是,他脸上表情依旧淡漠,与喜庆的气氛格格不入。 抬了抬手,他止住顾经年行礼,问道:“今日大喜之日,你父亲病可好些了?能出面见客否?” 顾经年彬彬有礼地答道:“回岳父,家父会出面。” “那便……送亲吧。” 裴无垢吐出最后三个字,无奈地闭上眼。 于是锣鼓声更响,盛装打扮的新娘被迎上轿,迎亲的队伍转向元帅,后方还多了送嫁的队伍,带着各种嫁妆,屏风、桌椅、乐器、漆具,以及一口又一口的大红箱子,铺了整整十里长街。 顾家要看裴家诚意,这就是。 ———————— 城中是锣鼓声,地牢中则是锒铛声。 顾北溟起身,看着被打开的牢门,见来的是梁辛,眼神里就浮起了隐隐的笑意。 “元帅。”梁幸道,“今日是十一公子成婚的日子,小人来接你去高堂。” “他还是娶了裴念。”顾北溟摇了摇头,也不知是对此有何看法。 可即便有看法,他也懒得说,因为他并不关心顾经年的婚事,他关心的是他可以借着这场婚事离开牢房。 哪怕心中迫切想离开,顾北溟站在那儿还是渊亭岳峙、不动如山,给了梁辛强大的压迫感。 梁辛语气有些颤抖,却是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瓷瓶,低着头,小声道:“这是散劲丹,服用后十二时辰内浑身无力,之后会渐渐恢复,还请元帅服下。” 顾北溟不接。 梁辛直接跪了下来,双手呈上,同时,迅速地往后方的黑暗中瞥了一眼又转回头来。 这是示意顾北溟,有人在盯着,只有服下散劲丹才能带他出去。 “这里是居塞城。”顾北溟道,“满城的黑钕石抑制异能,你们竟还要如此防备我?” 梁辛道:“恰恰因为是居塞城,两个公子更害怕元帅。” 他们都很清楚,在居塞城,顾北溟若想要做点什么,根本就不需要武力。 终于,顾北溟伸手接过瓷瓶,倒出里面的丹药,放在鼻尖闻了闻才吞服下去。 “好了。” 他再开口,发声却变得无力而艰难起来。 这散劲丹的作用,原本是为了让他没有说话的力气,无法号令旧将夺权。 叮的一声,一串钥匙从黑暗中被抛到了梁幸脚下,梁幸连忙拾起,替顾北溟解开了手脚上的镣铐,扶着他往外走。 “元帅,小人带你去沐浴更衣,我们再到堂上见客……是裴公说,一定要让你出面。” 一边走,梁辛一边详述了近日居塞城中的情形,最后似不经意地提起了裴无垢的要求。 让顾北溟出面,是裴无垢见不能阻止婚事之后,坚决提出的一个要求,称礼不可废。 裴家也要看顾家的诚意,这就是。 终于,顾北溟在顾继泽的搀扶下,再次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元帅!元帅!” 顾家家将们纷纷激动起来,眼巴巴地看着顾北溟。 只见这位看起来正当盛年的元帅面容如往昔一般坚毅,身体却显得很虚弱,连站立走路都不能。 可他还是艰难地迈动着脚,费尽全身力气,抬起手来,与麾下将士们打了个招呼。 他嘴唇嚅嚅了两下,可惜只吐出寥寥数字。 “我……还在……” “元帅威武!” 有人不自觉地大喊道。 也有人因顾北溟这几个艰难的动作而潸然泪下,含泪喊道:“元帅,一定康寿啊!” 对于顾继泽而言,请出顾北溟或许能让那些他杀父夺权的谣言不攻自破,可此时的情形,却让他感到了威胁与紧张。 于是,顾北溟能够感受到,顾继泽搀扶在他腋下的那只手有些微微的僵硬。 他无力做出任何表情,却是在心中冷笑了一声。 “孽子。” “新郎回来了!” 堂外传来了一声大呼,接亲队伍已到了元帅府前,只是,要等那长长的队伍进门也不知还要多久。 顾北溟被扶上高堂坐定,目光忽略他那一个个孙儿侄子,只看向大门处。 ———————— “来喽!” 红纸剪成的喜字被洒上天空,如同漫天落一般飘飘扬扬。 顾经年以红绸牵着裴念,迈进了元帅府。 他脚步很稳,虽然耳畔全是恭贺声,他却充耳不闻。 今日,他其实是沉浸在婚礼当中的。 他确实有一些计划,但不是现在,大概要再过一段时间,等瑞国能够明确答应顾继泽提出的条件。 到时冲突不可避免,或许还会有一场恶战。 所以,他特意把婚礼提前,以免被这些杂事干扰到。今日,只要顺顺利利地成亲就好。 带着这般想法,顾经年走到了大堂上,他侧过头,看着裴念的一袭红裙在堂上站定,方才抬起目光,看向了坐在上首的顾北溟。 这一瞥,他目光中没有丝毫对父亲的孝与敬,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工具。 他此生的经历,已经让他学会利用别人,哪怕对方名义上是他的至亲。 这次,他将利用顾北溟。 同时,顾北溟也感受到了这个不孝子的眼神,不等对话一句,一股怒气便瞬间在他心中腾起,而他愈怒,脸上反而浮起了欣慰的笑意。 “好……好……” 顾北溟本已无力,却还是开口称赞,喜悦之情洋溢而出,完全是病重之中却还为儿子欣慰的好父亲模样。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呼声响起,顾经年牵着裴念正要拜倒,外面忽然响起了嘈杂声。 有兵士匆匆跑来,赶到顾继泽身边,低声禀报道:“少帅,朝廷使者到了。” 他没有说是哪国的使者,但顾继泽知道来的必是雍国使者,心中顿生忧虑,暗忖莫非是雍国知道了他想要重投瑞国之事,眼底不由浮起忧色。 于是,顾继泽退了两步,问道:“来的是谁?” 待听得那答案,他眼神又是一凝,笑着抬了抬手,止住婚礼的进程。 “诸君稍待,有贵宾至,待我前往一迎。” 此时,顾北溟、裴无垢眼神依旧淡然,唯有顾经年侧了侧头,稍感讶然。 看来,这场婚礼大概不如他预想的顺利了。 …… 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雍国的旗帜之下,一队队骑士跨着高头大马入内。 与此同时,在居塞城高耸城墙下的深崖当中,还有两人抬起头,看向了那黑色的城池。 (本章完) 第293章 婚事(三) 第293章 婚事(三) 城门缓缓打开,黑色的石块构筑出弧形的门洞,下方铺设的地砖亦是黑如玄铁,给人一股强大的压迫感。 马蹄踏过,发出清脆的回响。 跨坐在马背上的陆君浩不由勒住缰绳,回马,向被簇拥而来的殷婉晴禀道:“公主,冒然进城,恐怕会有危险。” 殷婉晴不等他说完,已抬手止住他的话,淡淡道:“继续往前走。” 且不提她必须进城的理由,既然走到这里,已不可能再突然回头,陆君浩的谨慎除了容易被人小瞧就没有任何作用。 她踢了踢马腹,穿过长长的城门洞,终于进入了居塞城。 抬眼看去,满城的红绸系于屋檐之上,随微风轻轻摆动,给这充满了兵戈之气的肃杀军城平添了几分柔和。 殷婉晴麾下的异人将领们纷纷试着使用异能,却根本无法做到。 此时,顾继泽匆匆赶到,行礼道:“见过长明公主。” 他动作故作慌张,仿佛因为怠慢了殷婉晴而十分惶恐。可内心其实从容不迫,没有太多的敬畏。 甚至没有因为他要转投瑞国而担忧被雍国公主捉了现行。 “顾元帅不必多礼。”殷婉晴道,“父皇很关心成业侯的婚事,本想让太子前来贺喜,可惜太子不在京中,只好由我代劳了。” “皇恩浩荡,臣替舍弟、替顾家谢恩。” “我数日前方知婚期提前了,紧赶慢赶才到,没有耽误吧?” “当然没有,公主此来,是舍弟之荣幸。”顾继泽道,“家父当来出迎,只是身体不适,失礼了。” “还请领我去探望顾老元帅才是。” “公主请。” 几句对话间,两人略略试探了对方的态度,往元帅府而去。 殷婉晴带了许多的贺礼,一辆辆载着红木箱子的马车铺开也有数里长,比裴念的嫁妆亦不输太多。 路上,顾继泽斟酌着,开口道:“还没来得及禀告公主,裴无垢亦在城中。” “哦?”殷婉晴先是诧异,又道,“既是裴念成婚,瑞国派他来也是情由之中。” “裴念救舍弟之后,裴无垢便被瑞廷囚禁,奇怪的是,这次瑞国派他来,他却说是为了两国和谈之事。” 说到这里,顾继泽脸上显出了疑惑之色,喃喃道:“可两国若是和谈,岂有居塞城事先不知情的道理?” 一句看似疑惑的自语,实则是对朝廷的质问。 殷婉晴道:“是吗?此事怪矣。不急,待婚礼之后再细究便是。” 走过由一列列齐整肃杀的骁毅军守备的长街,元帅府前,众人都已出来列队迎接。 一身红衣的顾经年搀扶着顾北溟站在最前面。 殷婉晴策马而来,与顾经年目光对视,在短暂的时间内做了交流。 顾北溟虽虚弱,却低声喃喃道:“你该娶的……是她啊。” 这是纯粹出于利益的角度考虑,或许是他故意调侃顾经年,顾经年则像是没听到一般。 前方,殷婉晴下马,向他们走来。 她虽是女子,却一身戎装打扮,英姿飒爽,动作利落。 顾北溟作势要行礼,她抢上前一把扶住,道:“顾公,切莫如此。” “老臣……” 顾北溟极力想要提高音量,声音哑在喉咙里出不来,听着分外可怜,即便如此,他还抢着要向殷婉晴行礼。 “顾公功在社稷,不必多礼,把我当作子侄便是。” 殷婉晴说罢,为了照顾无法大声说话的顾北溟,稍微凑近了些,看起来像是在侧耳倾听顾北溟说话,实则与顾经年轻声地对谈了几句。 “你扣押进贡队伍,父皇派了孔阙来查此事。”殷婉晴问道,“你答应我的事,还能做到吗?” 孔阙此人,顾经年见过一次,知他乃是雍京“雀马鱼龙”四公之一,虽不是异人,但武力十分强悍,确实是到居塞城办事的不二人选。 顾经年应道:“沈季螭还没来。” “也罢。”殷婉晴道,“你须将进贡队伍交给我。” 这或许是她这次前来的目的,既要阻止雍国向瑞国屈辱求和,又要防止挑起边衅,还想从顾经年手里带走那些被进贡了的异人。 “别急。” 顾经年却不管她此行目的有多复杂,只是淡淡回复了两个字。 于他而言,这些事都可等到婚礼之后再谈。 “公主且喝杯喜酒。” 随着这句话,顾经年中断了聊天,引着殷婉晴往大堂内走去。 一边走,殷婉晴一边环顾着在场的宾客,打算看一眼裴无垢。 她并未见过裴无垢,却自信能够认得出来,不论看他长得与裴念有几分相像,还是看其人气度,想必都不太难认,尤其是在今日这种场合。 然而,四下环顾,她并没有找到裴无垢在哪。 殷婉晴还以为是自己没认出来,但到大堂上,婚礼将要继续之际,不少人便疑惑起来。 “裴公呢?” “是啊,这岳丈大人去了何处?” “想必是更衣了,再等等吧。” “……” 与此同时,裴无垢正与韩有信相对而坐。 韩有信脸上透着些无可奈何之色,道:“裴公,众人可都在等你呢。” “不急。”裴无垢道,“若不问清楚,这桩婚作罢也无妨。” “我怎好耽误了令嫒的婚事?”韩有信眼神愈发苦涩。 他之所以会被裴无垢堵在这里问话,因为他脖子上与背上分别抵着一把匕首。 持匕的是韩恰、韩佳。 这两人表面上虽是韩有信的一双儿女,实际上则是开平司的暗探。裴无垢到了居塞城,很早便拿出了厉霜云给的令符以及对这两人的调令,竟是直接让他们俯首听命。 在一番仔仔细细的询问之后,裴无垢就对韩有信起了些许疑心,从顾经年与韩有信两次会面的时间,再到韩有信太过笃定地回禀顾经年已捉到沃民。 若说此前只是一点疑心,今日得知殷婉晴突然赶来,裴无垢便知是居塞城中有人向殷婉晴透露了消息,于是怀疑到韩有信头上。 “说吧,你已被雍国策反了,是吗?”裴无垢问道。 “断断没有!” 裴无垢见韩有信还在否认,招过韩佳,道:“你去找到雍国公主,就说韩有信让你禀报,找到了沃民的所在。” “是。” 韩佳正要走。 “罢了。”韩有信却是连忙拦住,叹了一口气,道:“对裴公招了吧,我的身份,确是被裴念与顾经年出卖给了雍国公主。” 既然招了,他便不再隐瞒,将所遇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裴无垢。 裴无垢听罢,眉头一锁,再次陷入了沉思。 过了一会,他问道:“你到了居塞城后,联络过了‘星眸’?” “是。” “如此说来,星眸的身份也暴露了。” 裴无垢知星眸是厉霜云安插的重要暗探,这次许多消息都是由星眸传递出来的。 可眼下看来,一切结果或许都要推翻了。 想到这里,裴无垢眉头皱得越来越深,最后,他倏然转头望向婚礼大堂,喃喃自语道:“假的。” “沃民是假的,那么,若顾继泽也知沃民是假的,又岂能与我合作?” 终于,裴无垢完全想通了,吐出两个确信而愤怒的字来。 “诈我!” 他还想再问韩有信几句,那边却有人跑来,道:“裴公,快过去吧!都在等你,这大喜的日子……” “大喜?”裴无垢轻嗤一声,整理了衣衫,往婚礼大堂而去。 (本章完) 第294章 婚事(四) 第294章 婚事(四) “裴公来得晚了,可都在等你。” “有些感伤,羞于让诸位瞧见,失礼了。” “还请裴公放心,舍弟一定会照顾好令嫒,请上座。” 顾继泽引着裴无垢进了大堂,对话间,隐隐感到了气氛有些不对,没有了两人原本说好合作之后的默契感。 那是很细微的差别,很容易被忽略过去,只是顾继泽正好因为殷婉晴突然出现而格外关注裴无垢,察觉到了。 于是,等到了大堂,顾继泽向顾经年看去,兄弟二人目光对视,也有了短暂的交流。 “一拜天地!” 呼喊声响起,打断了兄弟俩的目光交流。 顾经年低下头,与裴念拜了天地。 见状,顾继泽嘴角不由泛起了微微的笑容,不经意地一瞥裴无垢,眼角一丝得逞之意。 事实上,早在裴无垢告诉了顾继泽沃民之事以前,顾经年便告诉过顾继泽,他将要以假沃民引诱沈季螭前来。 既然沃民是假的,没有了交易的基础,顾继泽便不可能被裴无垢提出的条件说动。 故而从头到尾皆是他们兄弟二人的计划。 今日顾经年先娶了裴念,等到瑞国答应了条件,双方交易,他们还要救出顾家家眷,甚至狠狠地吞下瑞国给的好处。 不急,眼下还只是前菜而已。 “二拜高堂!” 呼声又起,顾经年与裴念转过身来,看向坐在那的顾北溟,缓缓行礼。 而就在前一刻,裴无垢也在看着顾北溟,此时才将目光移至顾经年身上,眼神却是浮出了几分欣赏,以及几分遗憾。 “好……好……” 顾北溟眼看一对新人行礼,莫名地激动起来。 他手在边案上一撑,袖子不小心拂倒了杯子,“啪”地摔在地上裂开来。 而顾北溟也像摔杯为号一般,试图要起身,结果整个人栽在地上,手在杯子碎片处划过,瞬间鲜血淋漓。 “父亲!” “大帅!” “大帅……” 顾继泽离得最近,当即上前。 但顾北溟这一摔看起来十分严重,不少心腹将领忍不住扑上前去帮忙搀扶,没等顾继泽喝退,已有人搀住了顾北溟的胳膊。 “大帅!没事吧?” 顾北溟看起来很严重,闭着眼,并不说话。 见状,顾继泽感到了强烈的危险,他目光看向顾经年,示意要防备顾北溟重新掌权。 顾经年淡定地点了点头。 顾继泽却不敢表现得如此淡定。 “我来!” 他喝叱了一声,正要驱开那些将领。 偏偏此时,裴无垢也凑了过来,问道:“顾公,可还好吗?” “放心。”顾继泽道,“父亲是累了,我扶他去休息……” “伤口不能不管!” 裴无垢不是顾继泽的麾下,根本不听他的,当着众人便拦住他们。 “老夫略通医术,先为顾公包扎。” 说罢,他撕下一块布来,抬起顾北溟那鲜血淋漓的手就开始包扎。 旁人看不清,只有裴无垢看到,手上的小伤口已经快要完全愈合了。 顾继泽皱了皱眉头,觉得父亲与裴无垢的举动太过异常了,接着,他意识到自己这个表情不对,沉稳了下来,道:“诸君见谅,家父须休息,诸君且先观礼。” 这种时候还要继续婚礼,已有些宾客嘀咕起来。 而在侧堂处的帘布后方,凤娘见了这一幕,轻描淡写道:“看吧,我就知道,这婚是成不了的。” 落霞不由问道:“这是如何知道的?” “直觉。” 琴儿却很捧场,眼看顾经年要与裴念对拜,往篮子里捉了一把剪好的喜字高高洒起。 红纸飘飘扬扬,气氛却不复热闹,宾客们嘀嘀咕咕,闲言碎语伴着红纸落在裴念的盖头上。 “太不孝了吧?父亲晕倒了也不问一句,还在成亲。” “不吉利啊,还未入门便这般多麻烦。” “……” 这已是一场不再被看好的婚礼。 顾经年却充耳不闻。 他很专注,与裴念交拜,缓缓起身。 等了好一会儿,没听到那喜婆继续呼喊,顾经年才转头看了一眼,于是喜婆反应过来,用带着些许尴尬的声音大喊起来。 “送入洞房!” 高堂上的血迹犹在,因此场面格外安静。 就连殷婉晴也已察觉到居塞城中恐有不利于顾经年之事,认为他或许该停下来解决一二。 “你们……” 殷婉晴才开口,裴念听出了她的声音,回过头来。 隔着红盖头,她们看不到对方,但殷婉晴忽然从裴念的姿态中感受到了一种坚定。 此时此刻,裴念想要嫁给顾经年。 殷婉晴能够感受到这股强烈的想法,同时,脑中回忆起了她们在阅微书院同窗时的种种,以及她观察到的裴念、顾经年两人间的点滴。 于是她明白过来,这对新人为何心无旁骛,只顾成婚。 “你们……百年好合。” 殷婉晴话到嘴边,改了口。 这大概是今日最真心的一句祝福,整座城中所有人都在勾心斗角,但两个异国女子之间的友谊竟是真的。 殷婉晴看到披着红盖头的裴念以很细微的动作点了点头,随着顾经年的脚步离开了大堂,不由微微一笑。 待到一对新人离开,喜宴便开始了。 天色将晚,众宾客落座,仆婢们点起火烛,端上菜肴。 殷婉晴坐在最上首,忽然吸了吸鼻子。 因她闻到了一股独特的异香,味道很好闻,但竟是连她也从未闻过。 “哪来的烟?”宾客们纷纷疑惑道。 香味愈浓,烟气也愈浓。 接着便有人喊道:“走水了!” 众人向前院看去,只见堆在那儿的嫁妆已燃起了大火,似乎是有蜡烛点燃了嫁妆中许许多多的绸缎,火势迅速蔓延到下面的红木箱子。 至于那异香,却是箱子中的熏香燃烧之后散发的。 一时之间,整个元帅府都烟雾缭绕,香气扑鼻。 地上的红色喜字被风卷起,很快被火苗吞没。 ———————— 新房中,龙凤蜡烛泛着光。 顾经年不用仆婢帮忙,独自扶着裴念入内。 “怕有些麻烦吧?”裴念低声道。 “没事。”顾经年道,“这里是居塞城,出不了大麻烦。” “嗯。” 裴念只是轻“嗯”了一声,表示可以继续婚礼。 她被扶着坐在榻边,感受到顾经年要掀她的盖头,忽道:“等等。” “怎么?” “掀起之前,我有话与你说。” “好。” 隔着一块红布说话,裴念比往日温柔了一些,但也温柔得有限。 这已是她能做到的最温柔的时候了。 “方才拜堂时,我做了一个决定。” “嗯?” 裴念顿了顿,道:“我决定嫁你。” 顾经年闻言不由觉得好笑,反问道:“你是在喜堂上才决定要嫁我。” “是。”裴念道,“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好。”顾经年道,“但今天不急着说。” “可我想告诉你。” “我说过,我都知道的。”顾经年道,“我今天不想再管那些勾心斗角。” 他这般说了,裴念才相信他或许是真的知道。 “那好。” “我掀盖头了。” “嗯。” 桌上的龙凤呈祥烛摇晃了一下,一股异香透过窗缝飘了进来,萦绕在两人的鼻尖。 香味不浓,还有些好闻。 红盖头被缓缓掀起,显出了裴念的脸。 她今日比以往要美得多。 顾经年见了,渐渐俯下身去,吻了她一下。 这次,裴念没有像平时那样喜欢闪开,闭上眼,仰着脸庞。 彼此触碰,两人都陶醉其中,忘了周遭的一切。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经年才睁开眼。 裴念的眼睛却还闭着,又过了一会,那弯弯的睫毛才动了一下,她睁眼,目若秋水,显出前所未有的柔情来。 那眼神带着羞怯与情意,如一口深潭,瞬间便能让人沉浸其中。 或许是顾经年的目光灼灼,裴念微微低头,避开他的目光。 “你好美。”顾经年不由道。 “嗯。” 裴念愈羞,轻咬下唇,双手却已缠在了顾经年的脖颈上。 (本章完) 第295章 异香 第295章 异香 或许因为这次是洞房烛夜,顾经年能够感受到裴念与平时有很大的不同。 她更柔,也更媚。 看顾经年时目含秋水,之后渐渐蒙上一层迷雾。 偏就在两人最投入之时,她却轻轻推了推他的胸膛,轻声问道:“喜欢吗?” “嗯。” 裴念羞得低眸,又捧起顾经年的脸,凑到他的耳边,道:“我想你了……来。” 最后这一个字声音微微颤着,娇得似黄莺出谷,带着露水从瓣边缘坠落的破碎感。 顾经年欺身过去,她抬起脚上榻,红鞋落在地上,帷幕落下。 气氛缱绻,顾经年知裴念每次都不喜有光亮,下意识挥手熄掉了桌上的喜烛。 空气中的香味让他有些迷醉,也没多想。 这次,裴念却是有些不满地道:“不熄灯,我想看看你嘛。” 顾经年也想看她,百忙之中又以手指向喜烛的方向点了点。 两点烛火重新燃起,屋中又有了柔和的光线,照着裴念那泛着红晕的双颊,甚是美艳。 她的手指拂过顾经年的喉节,从他的下巴摸到他的嘴唇,身体又贴了贴他,像是在邀请。 可就在这时,顾经年却是侧过头去,看向了桌上的烛火,目光中泛起了疑惑之色。 裴念拉了拉他的手,柔声催促着。 “快,我好想。” 顾经年却没动,而是抬起手来,对着帷幕之外。 一团火焰出现在了空中。 这代表着居塞城对异能的压制作用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裴念也转头看向了帷幕外的烛火,眼中泛起了一丝自得的笑意,却依旧催促着顾经年。 “你……不是裴念?”顾经年问道。 “有什么区别?” 裴念轻声道,依旧还没从那缱绻的气氛中出来,双手还搂在顾经年的背上。 若是顾经年方才还只是怀疑,此时才是终于确认了此事。 眼前的女子虽长着与裴念一模一样的脸,神态却是判若两人。 他当即出手去制住她。 “你伤我,可就是伤了裴念的身体,我可不是易容,而是附身于她。”裴念笑语着,又道:“所以,来……这就是裴念的身体。” “你是谁?”顾经年问道。 两人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没有动。 “怎么?你对我更感兴趣?” 裴念笑着,手指轻轻点了点顾经年的额头,道:“那我告诉你,我叫厉霜云,你也可以来汋京找我玩……” 她话未说完,顾经年忽然摁住她,用被子将她裹住。 既然不能伤到裴念,那他便先制住厉霜云,等她离开了裴念的身体再谈。 可就在这时,忽然“嘭”的一声大响。 屋门忽然破碎开来,却见外面已是烟雾弥漫,有一人身影绰绰,正立在院门外。 “哼。” 厉霜云轻哼了一声,自语道:“还想玩一会再动手,看来是没时间了。” 顾经年只觉脸被摸了一下,被他摁着的厉霜云已然如烟一般飘了出去,只在被子里留下一点温热。 “再会啊,顾经年。” 走时,厉霜云还不忘打了个招呼,声音依旧轻柔,仿佛她来这里,真是为了与顾经年交欢一场。 顾经年见拿不住她,也不慌乱,起身往外走去,一边走,有火翼在他身后展开来。 眼前的烟雾愈浓,他直到走得近了,才看到站在那儿的人是谁。 沈季螭。 设下这个陷阱本就是为了对付沈季螭,可当他真的来了,顾经年反而皱了皱眉。 因为,时机不对。 ———————— “裴无垢。” 一声呼喝在大堂响起,裴念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威严。 众宾客转头看去,只见一身红衣的裴念走了出来,头上的凤冠已经掉了,头发有些散乱。 她对父亲毫无敬意,走到裴无垢面前,径直质问道:“为何提前动手?” 见此情况,宾客们皆感诧异,暗忖往日只知裴念在开平司任缉事,颇有威名,今日一见,方知她如此不孝。 更让他们惊讶的是裴无垢的反应。 面对女儿如此不客气的问话,裴无垢道:“因为你不能嫁给顾经年,我们被顾家骗了。” 裴念听了,不悦,叱道:“你坏我好事。” 这话在旁人听来,都认为裴念说的是裴无垢破坏了她的婚礼,裴无垢却知,厉霜云是在指责他坏了她的计划。 裴无垢早便想好了如何应对,上前,低声道:“顾经年手上的沃民是假的,厉副指挥使若不想白跑一趟,当迅速拿下顾北溟。” 他通过运送嫁妆的方式,把成箱的熏香运进居塞城点燃,如此给厉霜云创造了入城的机会,但现在居塞城内士卒已在全力灭火,厉霜云只有很短的时间能做些什么。 除非,在这之前控制住顾北溟,掌握整座居塞城。 厉霜云更关心沃民,但没时间确认裴无垢所言真假,身形一闪,已向顾北溟所在之处奔去。 “裴念!” 宾客之中,殷婉晴一见到裴念出来,便一直盯着她,可裴念根本没看她一眼,这让殷婉晴感到有些陌生。 她能通过裴念盖着红盖头时细微的动作感受到情谊,也能迅速察觉到她似乎换了一个人。 待到裴念展露出前所未见的身法,殷婉晴立即意识到出事了,这裴念果然是假的,但她极可能要去找到顾北溟,否则根本无法短时间内拿下居塞城。 “去救顾老元帅!”殷婉晴反应很快,马上就对麾下将领吩咐道。 说罢,她指向了裴无垢,道:“拿下他。” 裴无垢并不傻等着被捉,早已绕过屏风跑出大堂。几个将领追着扑上,然而还未到面前,一阵狂风便将他们都掀了出去。 “沈季螭!” 殷婉晴赶到,目光看去,只见站在院子内的一人确是沈季螭。 更准确地说,那是沈季螭的传影。 “原来是雍国公主。”沈季螭道,“你先设计助顾经年扣下进贡队伍,又要捉拿瑞国使者,看来,是铁了心与瑞国征战到底了?” 殷婉晴本想下令诛杀沈季螭,闻言沉默下来,什么也没说。 沈季螭抬手指了指她,道:“看在雍帝一心求和的份上,今日我不杀你。” 说罢,他看了眼裴无垢与顾经年,再开口,语气则随意了许多。 “裴无垢,你往日也算识趣。这次,不管你与开平司有何计划,不该抢我的女婿。” 裴无垢根本就不想嫁女,见沈季螭把顾经年当宝,心头有些不以为然,却还是道:“武定侯放心,这婚事是假的,也没办成。” 但这段对话中还有个细节让他觉得奇怪,只是没有提出疑问。 顾经年与沈季螭之女早已退婚,如何又能以“女婿”称呼? 想来,沈季螭这句话是说给旁人听的,此时居塞城中的将士们都已围了过来,对沈季螭这个不速之客十分敌视,直到听了这句话,认为沈季螭只是来抢亲的,敌意顿时消了不少。 同时,还有人认出了这是顾北溟的旧上司,不由执礼唤道:“侯爷!” “还有你。”沈季螭抬手指了指顾经年,道:“我知你想杀我,可惜,你注定是我女婿。” 不等顾经年反驳,他潇洒地把袖子一甩,又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走吧,先去看看你父亲。” 立即有守卫拦在路上,不让这些外人接近顾北溟,可下一刻,沈季螭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想必他会径直出现在顾北溟面前,而一旦他让顾北溟出面,居塞城便要变天。 (本章完) 第296章 抢婚(一) 第296章 抢婚(一) 顾继泽为人谨慎,担心别人送顾北溟去休息会被策反,因此亲自扶着顾北溟到了元帅府的侧堂。 进了屋,顾继泽道:“看来,父亲还是不死心,非要从儿子手中夺了权才甘心。” 顾北溟睁开了眼,眼神中丝毫不见之前的虚弱,透出了几分精干。 父子二人这般一对视,顾继泽便感到了强烈的威胁,有心把顾北溟送回地牢里关起来。 可转念一想,今日众人见顾北溟昏厥,必然要前来探视。 于是,顾继泽招过梁辛,准备再给顾北溟喂一颗散劲丹。 “给我吧。” 出于对梁辛的不信任,顾继泽接过丹药,亲自走到榻边,一手捏着顾北溟的脸,一手把药丸往里送。 正在此时,他闻到了一股异香,不由吸了吸鼻子,以为这是药丸的味道。 “孽子!” 顾北溟牙关紧闭,从喉咙里挤出了两个字,竟是中气十足,颇为有力。 顾继泽一愣,愕然看向他,不由与他再次对视。 这次,目光相触的一瞬间顾继泽便知不好,他的身子忽然僵在了那儿,无法动弹,像是被顾北溟的目光震慑住了,失去了所有力气。 这种感觉顾继泽以前也有过。 那是他很小的时候,第一次见耿学直,因他太过调皮捣蛋,耿学直便以眼神震慑了他。 那时候,顾继泽还不知什么是异能,认为耿学直是用气场压得他动弹不了,从此他非常敬重耿学直。 后来,他发现自己敬重的人被自己的父亲给炼化了。 此时此刻,顾北溟正是用从耿学直身上炼化来的异能对付顾继泽。 “你……怎么能在居塞城使用异能?”顾继泽不解。 “孽子,你所知道的,比我还差得远。” 顾北溟语气非常笃定。 说罢,他抬起手,解开了裴无垢替他包扎的裹布。 伤口已然完全愈合了,但在那原本被割开的地方,还有一个豆粒大小的隆起。 那是裴无垢趁着给他包扎,塞进他伤口里的解药,破解的正是散劲丹的功效。 见状,顾继泽很快明白过来,不由问道:“裴无垢,他为何如此?我分明已答应了他的条件。” 顾北溟与裴无垢交谈的时间太少,并没有得知这些详情,但他并不表现出来,而是轻蔑一笑,淡淡道:“你能给的,岂比得了我?” 顾继泽心知不好,脑子里飞快转动,判断此时若还想扭转局势,便只能依旧顾经年了,遂道:“我们能给他沃民,父亲也能吗?” “沃民?” 顾北溟的眼神果然有了变化,问道:“你们能给?” “沃民在十一郎手上。”顾继泽道,“父亲与其和裴无垢或瑞廷合作,不如你我父子共成大业。” 什么共成大业,简单而言,便是他们父子三人一同炼化了沃民,长生不老,那还有何大业是成不了的? “你们把沃民藏在何处?” “在……炼化场。” 顾北溟一番盘问之后,身体也渐渐恢复了气力,遂准备站起,号令城中将领。 正此时,外面几声惨叫,门被踹开,一道红色的身影忽然闯了进来。 “裴念?”顾北溟道,“你来做甚?” “来助你号令居塞城。” “凭你也敢挟持我?” 顾北溟再次以眼神震慑。 然而,四目相对,裴念不为所动,反而是顾北溟感到了有些头晕目眩。 他好不容易才站起来,此时差点又跌回榻上。 意识到这个“裴念”的眼神不对,顾北溟当即闭上眼,不与她对视。 “你是谁?” “顾元帅真不认得我了?”裴念轻笑了一声,悠悠道:“当年瑞军北伐,正是顾元帅你引见我到瑞国为官呢,我的名字也是你起的。” “厉霜云?” “这般说来,顾元帅可算是我的义父。义父,到了回归瑞国的时候了呢。” “好。” 顾北溟嘴上应着,心中却有了别的想法。 在他最初转投雍国时,确实是奉了瑞帝的旨意寻找对付界的时机。可时至今日,他的儿子果真从界中带出了沃民,真要将其交出去吗? 这里是居塞城,强如厉霜云,也只在短时间之内入城,只要捱过这段时间,他有实力可以守住居塞城、炼化了沃民。 各种心思闪过的瞬间,顾北溟还发现了一个问题,厉霜云劝他的话语不对。 于是,他问道:“这是陛下的旨意吗?” 厉霜云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笑了笑,才道:“陛下既知你被囚禁了,又如何下旨?是我入城救了你,便想劝你回归瑞国。” 顾北溟问道:“为何事入城?” 厉霜云感觉到了他的目光闪动,便不打算告诉他沃民之事,以免他多心便道:“方才说了,正是来救义父的。” “是吗?” 谈话到这个时候,顾北溟已能确定,厉霜去便是为沃民而来。 因这般相互不信任,他们没有立即打成同识,对话耽误了些许时间。 下一刻,忽然有个身影出现在了屋内,却是沈季螭。 “侯爷?” 顾北溟颇为意外,用过去的称呼唤了一声,道:“你已多年未到居塞城了。” “不错。”沈季螭道,“今日来,有两件事。” 他话音方落,忽有火光划过,却是顾经年已赶到了。 顾经年传影之术用得没有沈季螭熟悉,更习惯用火翼飞来。 才赶到,眼看顾北溟已恢复体力坐起,顾经年第一时间出手,火翼如刀般向沈季螭斩去。 当务之急,他得驱散沈季螭的残影,控制住顾北溟。 可就在火翼将要碰到沈季螭时,顾经年却是眉头一皱,忽然收了手。 他看到沈季螭随手虚空中一拉,拉过一个人来。 想来,那人正与沈季螭的真身呆在一处,只是现在才被传影过来,正是张小芳……如今该称作卫语诗。 “你这是何意?!” 顾经年眼神凝重了几分,冷冷向沈季螭问道。 “阿兄。”卫语诗见到顾经年,颇为惊喜。 “你是如何被他掳来的?”顾经年问道。 沈季螭闻言轻讥一声,骂道:“竖子。” 卫语诗忙道:“我不是被掳来的,我是想离开雍国,让他带我来找阿兄。” “你不跟着你母亲,跑出来做什么?” 没等卫语诗回答,沈季螭再次接过话,道:“她自有她要做的事,你管得着吗?” 顾经年语气肃然,道:“我管得着。” “就凭她唤你一声‘阿兄’?你真当自己是她的阿兄?” 沈季螭一手依旧拉着卫语诗,另一手则指了指顾北溟,道:“这就是顾北溟了。” 卫语诗看向顾北溟,目光带着好奇。 虽然卫俪说她没有爹,可她还是想看一眼自己的亲生父亲长什么样。 沈季螭却像是很清楚她的心思,继续道:“但,他不是你的生父。” 卫语诗不信他,更信顾经年,遂侧过头,问道:“阿兄?” “他才多大,懂什么?”沈季螭道,“顾北溟,你来告诉她真相。” “好。” 顾北溟扫了一眼卫语诗,眼神毫无变化,淡淡道:“越国公主当年确实被我俘虏,但我没有碰她,你并非我的女儿。” 卫语诗不信,道:“可娘告诉阿兄,是……” “因为当时我已转投瑞国,越国公主为利益方才如此说。” “那我与阿兄……不是一个爹?” 卫语诗言语有些混乱。 沈季螭道:“告诉她,谁是她父亲。” 顾北溟这才道:“越国公主被俘以来就只有一个人碰过她,也就是武定侯。” “听到了。”沈季螭看向卫语诗,道:“我才是你爹。” 他语气竟有几分纵容与温柔,说着,又以有些玩笑的口吻道:“没骗你吧,我说过,你与顾经年并非兄妹,所以,为父今日带你来抢婚。” (本章完) 第297章 抢婚(二) 第297章 抢婚(二) 沈季螭这话一出,顾经年先是感到莫名其妙。 抢婚之说,在他听来都十分幼稚,谁能想到沈季螭五六十岁了还来这一出。 卫语诗也被吓了一跳,双颊泛起了些许红晕,有一点点羞涩,但更多的情绪却是觉得荒唐、震惊,并且对沈季螭的提议感到抗拒。 偏偏除了抢婚,她更需要确认的是她的亲爹是谁。 而此时,众人的目光也在沈季螭与卫语诗脸上来回移动,看他们有几分相似,看得卫语诗愈发不安。 她才低下头,沈季螭的双手已拍在了她的肩上,以温柔且亲厚的语气道:“知道了?我是你的亲生父亲。” 卫语诗没回答,挠了挠头,目光躲闪。 沈季螭却没有丝毫害臊,继续道:“当年我率军灭越国,俘虏了卫俪,便对她动了心,可惜我们的身份无法在一起,我本想纳她为外室,却没想到她借着怀了我的骨肉,逃离了俘虏营。” 卫语诗听了,往后退了一步。 此前,她之所以很快接受了顾北溟是她的父亲,是因为顾经年在其中起到了很大的安慰作用。 甚至于,她当时想的是,能与顾经年成为兄妹,也是另一种亲近了。 对于那时候的她而言,兄妹之情比她原先仰望顾经年的关系要好,至于后来她渐渐不满足于当兄妹,那是后话。 现在沈季螭这种直白的认亲方式,则让她感到突兀、难以接受。 “不必害怕。”沈季螭又道,“你娘想必与你说了许多我的坏话,可实则我并不亏欠她,反而是她利用了我的心意。” 卫语诗摇了摇头。 在她看来,这话就很傲慢,分明是沈季螭灭了越国,竟还说不亏欠她。 可哪怕她再怎么摇头,心里其实已经明确了一件事,她知道沈季螭说的是真的,他就是她爹。 虽然没有听到一声“爹”,但沈季螭却能从卫语诗的眼神中看出她相信了自己,不由朗笑。 “顾北溟,看来,你我注定成为儿女亲家啊。” 沈季螭转向顾北溟,缓缓开口,问道:“你觉得呢?” 他没问顾经年,因为在这居塞城中,真正重要的人是顾北溟,待到那能够激发异能的烟雾散去之后,顾北溟最能决定事情的走向。 所谓的“抢亲”看起来是荒唐胡闹,实则抢的是居塞城的权力。 顾北溟道:“沈顾两家通婚联姻,是你我早有约定之事,你我皆是重诺之人,自然不会反悔。” “好!” 拍掌的却是才赶到的裴无垢。 裴无垢身上穿的还是那身鲜亮的礼服,却是道:“今日小女婚事诸多不顺,可见与顾经年并无缘份,原来沈、顾两家联姻是为天定,裴家愿退婚,以全天作之合。” 这番言语听起来离谱至极,归根结底,不过是利益使然罢了。 不论是沈季螭,还是裴无垢,都懂得要拉拢顾北溟。而以沈季螭在瑞国的地位,沈顾两家联姻相当于一个承诺,一个保证瑞国不会追究顾家的承诺。 厉霜云也明白这一点,她占据着裴念的身体,转过身,向顾经年行了一个万福,倾刻间,眼眸中便有了泪滴。 “顾公子,我与公子有缘无分,那便……退婚吧。” 说罢,厉霜云以手抹泪,显出几分哀婉之色,语气则很坚决。 一副心系于顾经年又不能嫁于是狠心离开的决别模样,总之她演得十分到位。 顾经年却能看到,她眼神中分明透出一点促狭之意。 仿佛在说“我偏要占着裴念的身体与你退婚,你能奈我何?” 顾经年一直没有动。 因为他刚到侧堂的那一刻,便看到顾北溟的手放在了顾继泽的头顶上,仿佛能一掌拍下,拍碎顾继泽的脑袋。 顾继泽一死,顾经年便很难控制局面,拼异能,他很难敌得过沈季螭与厉霜云联手,且在居塞城中能够拼异能的时间并不多了。 此时此刻,最理智的做法,是与沈季螭等人所做的一样,争取顾北溟的支持。 有趣的是,顾北溟已经答应了沈季螭提出的联姻,相当于倾向投靠瑞国,却还是问了顾经年一句。 “你怎么说?” 顾北溟之所以如此发问,自然不是关心顾经年的婚事。 那便是在试探顾经年对他的态度了。 顾经年很快想明白了这一点,干脆执礼道:“孩儿听父亲的。” 这句话看似也同意了沈季螭的说法,可表达的重点却是他对顾北溟的“孝顺”。 唯有卫语诗看不懂这些人的勾心斗角,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慌张,她不愿顾经年因为她而与裴念分别,连忙不停摇着头。 “不行,我不要嫁你……” 顾经年没有看卫语诗,目光盯着顾北溟,开口又道:“但父亲也莫被这些人骗了,沈季螭之所以想联姻,恐怕不是因为重承诺,而是想抢沃民。” 沈季螭之所以用“抢亲”为借口拉拢顾北溟,便是不想直接谈论沃民,以免顾家父子之间因为沃民而重新联手。 但没想到,顾经年竟是先提了出来。 如此一来,虚伪的面纱忽然揭下了一般,气氛陡然一变。 裴无垢立即叱道:“你那沃民是假的!” “若是假的,你们为何而来?”顾经年讥讽了一句,继续向顾北溟道:“瑞国派这么多人来,说些好听话劝父亲归顺,实则半点好处不肯拿出来。而我们父子据有居塞之险,炼化沃民,修得长生,何惧瑞国?” 一番话,顾北溟的眼神很快有了变化。 “顾公莫被他骗了。”裴无垢道,“恰是因为发现一切只是顾经年的计,今日武定侯与厉副指挥使方才提前动手,救下顾公,否则,我等大可与顾继泽交换条件。” “我才不会与你等合作!”顾继泽道,“父亲,莫理会他们,十一郎手中有沃民,我们父子开创大业,又何必屈居于人下?” 沈季螭不由一蹙眉,威胁道:“顾北溟,你可想好了!” 顾北溟眼中精光闪烁,迅速思忖着。 倘若顾经年已捉了沃民之事是真,他必毫不犹豫独吞,不会将其交出去。怕只怕,如裴无垢所言,又是一个陷阱,到时一所无获反而得罪了瑞国,威胁到居塞城的安全。 顾继泽跪在那,抬眼看去,看出了顾北溟的犹豫,劝道:“父亲哪怕不相信我与十一郎,还不相信梁辛吗?他已见到了那沃民,顾家的机缘,如何能亲手让出去?!” 谈到这里,众人都有些按捺不住,想要动手了。 外面有密集的脚步声传来。 顾经年回头看了一眼,道:“父亲早做决定,我已把雍国进贡给瑞国的许多异人炼化为丹药,眼下两国都派人来抢了!” 说罢,他指向沈季螭,又道:“想必这便是沈季螭今日来的第二件事吧!” 这句话透露出了几层意思。 一是告诉顾北溟,居塞城中能炼出大量的丹药,极大提升他的实力;二则,沈季螭既是为此而来,可见这件事是真的;三是让顾北溟知道雍、瑞两国有和谈之意,双方都不想打仗,对居塞城的威胁便也小得多。 顾北溟闻言,遂道:“别急,让为父想一想。” 他当然是拖延时间直到烟雾散去最有利,到时,他调动居塞城中兵马,自能拿下这些异人。 见状,厉霜云知道说服顾北溟的希望不大了,毫不犹豫地出手,要擒住顾北溟。 (本章完) 第298章 笼 第298章 笼 看到厉霜云动手的一瞬间,沈季螭皱了皱眉。 并非他觉得凭借他们两人的实力拿不下顾北溟,而是顾氏父子都是愈人,对付起来颇费时间,而那些烟雾激活异能的时间本就不长。 更何况,殷婉晴还带了不少高手前来,这边一动手,便有了让人浑水摸鱼的可能。 但沈季螭也不是优柔寡断之人,见厉霜云扑上,他也迈了一步。 同时,他手一松,随他传影而来的卫语诗当即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光刃凭空出现,倏地斩向了顾继泽。 厉霜云已到了顾北溟身前,抬手便要擒下他,顾北溟回过头来,抬手抵御。 此时,忽然有火刃掠过,与那光刃撞在一起,化为更炽热的白光。 顾继泽被一道火翼推了出去,摔在一旁,没有被那光刃劈成两段。 火翼没有停下,向厉霜云袭去。 厉霜云却不躲,反而回过头来对着顾经年嫣然一笑。 她占据的是裴念的身体,顾经年见了裴念的笑脸,硬生生止住了攻势,火翼横扫向沈季螭。 “四哥,你走!” 顾继泽闻言,就此一滚,滚到了侧堂的一角。 他虽然没有很强大的异能,身手却非常灵活,如同鱼跃龙门般跃出窗外,径直向外奔去。 “来人!” 顾继泽第一时间呼喝麾下骁勇。 待灭了火,任厉霜云、沈季螭有多强的异能,也让他们使不出来。 那边侧堂内,沈季螭知不能让顾继泽调动兵马,又迈出一步,身影消失不见,下一刻便出现在了顾继泽身前。 如此一来,顾北溟、顾继泽二人,顾经年只能救下一个。 他眉头一皱,学着沈季螭那般往前迈一步,很快,一个传影出现在了厉霜云身后,抬掌便劈。 忽然。 厉霜云以手掩嘴,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 笑声很好听,顾经年却忽觉脑中一阵晕眩。 他尚且如此,顾北溟正是状态虚弱之际,当即栽倒,仿佛昏了过去。 下一刻,裴无垢忽然匆匆离开侧堂,对着沈季螭喊了一声。 “武定侯!殷婉晴去了修炼场!” 裴无垢之所以知晓此事,却是韩有信以传音入秘的方式告诉了他。 至于韩有信如何知道?想必韩有信也已经把另一些消息告诉告诉了殷婉晴,打算两边都不得罪。 沈季螭才挥出光刃,斩在那些保护着顾继泽的兵士手持着的盾牌上,响起一片惨呼。 然而,顾继泽已趁着这刹那之间,如同燕子般掠出了数十步远。 这身法显然不是普通的轻功,却是他炼出的异能。 见状,沈季螭微微冷笑,正待追上,耳畔便听到了裴无垢那声呼喝。 再一回头,只见厉霜云已拎着顾北溟出了侧堂,那哪怕顾继泽号召骁毅军抵抗,他们也可以用顾北溟制衡。 “去修炼场!” 于是,沈季螭再次迈出一步,身影消失不见,紧接着,他便出现在了修炼场中。 他似乎对居塞城的修炼场非常熟悉,迈步其中,眼神中丝毫没有陌生感。 这里离元帅府并不远,不断有烟气透进来,使得沈季螭能够很顺手地施展异能。 但他如此,旁人也是如此。 只听得镣铐声不停作响,有被囚禁的异人们意识到了今日是脱逃的机会,开始各施其能。 一时间,修炼场内热闹非凡。 沈季螭虽然对这些异人很感兴趣,此时却不急着带走他们。 既然来了,他要亲眼看一看那个沃民。 哪怕裴无垢断定是假的,但这种事,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几乎没有怎么找,沈季螭只是想了想顾经年可能把最重要的人藏在何处,即往那边而去。 很快,他找到了一个以黑钕石建成的屋子前。 到这里虽还能闻得到熏香的味道,沈季螭却没办法传影进去,因为那屋子里太过封闭,烟气无法飘入,使他无法使用异能。 沈季螭只是略略一思忖,身影再次消失,等他重新出现时,手里已多了一把钥匙。 将钥匙插入石门上的黑色铁锁内,“咔哒”一声,石门应声而开。 沈季螭推开门,没有马上入内,而是站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等待烟气飘入其中。 等待之时,他抬手聚起一道光芒,照在屋内。 只见有一老者正在屋中端坐,手脚上都戴着镣铐。 老者满头白发,长须也是白,更重要的是,沈季螭第一眼便认出了,这正是他在界中见到的老沃民。 “真是你?” 沈季螭问道。 老沃民抬起头来,道:“沈季螭,你还是来了。” “你知道我会来?” “你在为瑞帝寻找老朽,不是吗?” 老沃民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凡事不出所料的笃定感。 沈季螭不由有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欣喜,举步便要入屋。 然而,才走了几步,他的身影模糊了一下,渐渐消散。 下一刻,沈季螭的身影再次出现,依旧是在屋外。 屋中烟气太少了,已无法支撑他使用异能。 似乎,上面正有人在熄灭烟火,使得飘来的烟气越来越少。 沈季螭稍稍犹豫,做了一个决定。 他抬头,闭上眼, 远处,似乎传来了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而沈季螭再迈一步,整个人与方才已有了明显的不同,少了几分缥缈之感,显得更为鲜明。 此时出现的,已是他的真身。 他走到了老沃民身前,道:“我没想到,顾经年真的将你从界里捉出来。” 说着,他俯下身,用手去探老沃民的脸,同时,嘴里说出了另一个猜测。 “或者,你是顾经年易容出来的?” 老沃民闻言,脸上浮出了一个笑容。 “嗒。” 石门忽然被关上。 它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地关上,似乎是有人在外面拉着它。 那人在门外时根本看不到身影,唯当她的手伸向石门时,才隐隐约约地显现了出来。 沈季螭转头看去,一瞬间,认出了这人是谁。 他曾经在战场上与她交过手,知道她的名字,俞末娴,却不知俞末娴是何时隐身在走道里的? 这些想法才浮起,最后一丝光亮也已然被那闭合的石门阻挡在外。 石室中一片漆黑,且无法施展异能。 沈季螭还未反应过来。 “噗。” 一把匕首已刺向他。 “你猜对了。” 有苍老的声音响起,虽还是老沃民的音色,语气却与方才完全不同。 “确实是公子把我易容成沃民,很简单的办法,但你还是上当了。” 沈季螭双手捉住那刺在自己身体中的匕首,道:“你是……火伯?” “你也听过我的名字?”火伯有些讶异。 “我听说顾经年炼化了你,当时就觉得奇怪。” 火伯道:“公子与你们都不一样,他不可能炼化了我。” 石室中还残留着些许方才飘进来的烟气,火伯的手掌发出微微的火光,炙热,灼着沈季螭的手。 “死吧!” 火伯咬着牙,使出了全力。 他以有心算无心,而沈季螭再强大,在这里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被刺入要害也得死。 然而,沈季螭却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是顾家老仆,难道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笼人的‘笼’最早指的是哪儿?就是居塞城啊。”沈季螭竟是露出了笑容,“我们以黑钕石建这一座城,为的便是方便炼化异人。” 火伯愣了一下,不明白这是何意。 沈季螭则讥笑了一声。 “居然想在我最熟悉的地方杀我。” 说罢,他身子往后一仰,径直栽倒在地。 火伯扑上前,手中匕首刺出,却听得“咣啷”一声响,一道铁栅栏竟是从上方轰然砸下,落在他与沈季螭之间。 “笼,这就是最早的笼。” 沈季螭喃喃了一声,语气有些许感慨。 “顾经年想杀我,可他太小瞧我了。他甚至不知道,我是故意让他把进贡队伍捉在居塞城……因为,我本就要在这里炼化了他们。” (本章完) 第299章 炼化场 第299章 炼化场 炼化场外,黑钕石铺就的地面上,忽有一滩黏液流过。 这黏液像是倒在地上的一坛酒,却没有渗入石缝当中,而是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流淌着。 遇到台阶,它也能顺阶而上,终于,到了炼化场外,夜风吹来,它涌起一层浪。 这浪,像抬起了头,往周围看了一眼。 更为神奇的是,它还发出了一句感慨。 “老子终于逃出来了!” 说罢,黏液便往旁边的树林里流去,却忽然有一双穿着军靴的脚拦在了它的面前。 它连忙转而向旁边更快地流淌,于是那只脚便踏在了它身上。 “哪里走?!” 黏液又涌起了浪,像是抬头从下方仰视着踩住了它的人,然后发出了呼喊,道:“陆君浩?” “是我。” “你怎在此?” “自是随长明公主来救你们。”陆君浩冷着脸道。 说罢,他抬脚甩了甩,却没把黏在脚上的黏液甩开,不由叱道:“叶流年,你给我下来。” 然而,那一滩黏液不仅没有从他脚上掉下来,反而顺势往他小腿裹了上去。 这感觉很糟糕,就像是被无数双手从下往上摸了一遍,陆君浩连忙不停地甩腿,并发出了不悦的叱喝声。 “下来!” “扶一下嘛,紧张什么?” 被称为叶流年的黏液发出漫不经心的话语,已从陆君浩的腰间往上裹,直裹到肩膀处,化成了一只手。 过程中,陆君浩身上一阵瘙痒,既觉恶心,又觉一阵酥麻,僵在那儿不敢动。 直到那黏液渐渐变成了一个人。 这是个中年男子,长了一张看起来就桃运很旺的脸,一双眼睛水汪汪的,未开口便像是有许多话说。 他一只手正放在陆君浩肩上,通过撑着陆君浩站定,用黏液化成自己的身体。 “叶流年!你……” “等等,我把这里弄大一点。” 叶流年双手环腰,往下挤了挤,使得腰更细,下肢很粗壮,整个人的身材也很修长。 做完这些,他满意地看了自己一眼,方才从陆君浩身上剥下外衫,裹在自己身上。 “好了,可以带我去见长明公主了。”叶流年捋了捋头发,以一种对自己十分满意的语气说道。 陆君浩想把自己的衣服拿回来,又怕叶流年真的光溜溜地去见公主,只好停住手。 “我爹呢?” “陆将军当然还被关押在地牢中。”叶流年道,“他虽刀枪不入,却无法轻易逃出来。” 陆君浩立即追问道:“他还好吗?” “不好。” 叶流年摇着头,道:“顾经年将我等扣押之后,便开始炼化我等,手段酷烈,丧心病狂,我等饱受摧残,都瘦了许多,陆将军亦不例外……也瘦了。” “瘦?瘦了?” 陆君浩听了,愈发担忧他父亲,不由问道:“他受了怎样酷烈的手段?” 叶流年叹息一声,道:“每隔三天,他们便要抽走我们一大碗的血。” “然后呢?” “然后,只给些粗茶淡饭,亦不让我等轻易离开,与囚徒无异。” 陆君浩闻言,很是担忧他父亲,遂引着叶流年去见殷婉晴。 此时,殷婉晴正在炼化场外布置人手,见了叶流年,道:“是叶叔父,可还安然无恙?” “如何能担起公主一声‘叔父’?我不过只大你十二岁。”叶流年道,“我是雍国臣属,公主唤我姓名即可。” 他的长姐嫁给了殷婉晴的一个叔父,因此被殷婉晴视为长辈,这称呼本就没有错,可他每次偏要纠正,便将某些小心思显了出来。 另一方面,叶流年异能很强大,在雍国算是佼佼者,也曾立下汗马功劳,这样一个人,却还被殷誉和进贡给了瑞国。那么,这批异人若真到了瑞国,两国国力此消彼涨,有着不少的影响。 殷婉晴正待谈正事,不喜叶流年话多,皱了皱眉,道:“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叶流年微微一笑,显出些许得意来,道:“自从进了这居塞城,我异能无法使用,饱受欺凌,可今日却是恢复了,自然没人能拦得住我。” 话到这里,他脸色严肃起来,道:“我等奉命支援边境,顾经年却敢扣下我等,施以炼化之术,可见已背叛了朝廷,罪大恶极,公主既来,当重惩他才是!” 殷婉晴心道,若非顾经年,他们这些人许是要被送到瑞国炼化得尸骨不存了。 这种想法却不好透露出来,以免叶流年发现被殷誉和出卖。 因此,殷婉晴只是“嗯”了一声,喝令道:“随我救人!” 为了收买人心,她没有避在后面,而是亲自进了炼化场,让那些被囚禁的异人看到是她长明公主来救他们了。 在当前,殷婉晴还没想好收买人心有什么具体的作用,可她却有强烈的直觉,她必须增加公主府的实力,才能应对雍国乃至整个中州接下来天翻地覆的动荡。 走过昏暗的通道,能看到两边被囚禁的异人们,气色看起来比殷婉晴预想中要好。 “救人。” 随着殷婉晴一声令下,叶流年、陆君浩等人纷纷道:“诸位放心,长明公主来救你们了。” “公主!” “公主!” 一时之间,感激之声起此彼伏。 被捉来的异人不会知道是殷婉晴故意将他们送到居塞城。 甚至,他们还以为那能让他们施展异能的熏香是殷婉晴点燃的,由此,对这位长明公主的能力不由刮目相看。 殷婉晴关切地询问了众人的处境,环顾一看,却没看到押送这支队伍的陆松,遂继续往前走去。 忽然,一个身影出现在了她眼前。 那是个传影,两边墙上烛光照耀下,传影从隐隐约约到具象化只用了转眼的工夫,来人背对着殷婉晴,身材高大,气势不凡,显得高深莫测。 “顾经年!” 众人纷纷发出怒喝,恨不得上前撕碎了顾经年。 顾经年却只是淡淡扫了他们一眼,对殷婉晴道:“让他们别过来。” “都别过来!” 殷婉晴转头喝叱道,同时往前一步,走到了能够被顾经年出手伤到的距离。 众人大惊,又深怕公主出事,遂不敢上前。 “你只说扣押他们,没说炼化他们。”殷婉晴先开口,质问着顾经年。 “抽点血而已,比起他们所作所为又算什么?”顾经年不以为然道。 殷婉晴道:“血你也抽了,我得带走他们。” “可以。”顾经年道,“但不是今日。” 他压低了声音,又道:“我马上要除掉沈季螭,你别误事。” “好。” 殷婉晴答应得异常干脆,道:“我不仅不会误事,还会助你除掉他。” “不需要。” 顾经年说罢,转身就走。 与此同时,殷婉晴带来的将领中也有几人已抢到她身边,其中便有“雀马鱼龙”四公子中以凡人武艺见长的孔阙。 殷婉晴倒也信守承诺,喝令道:“让他们都不可冲动,我自会带大家平安回京。” 若让那些异人闹起来,影响必不会小,她这般吩咐却是压住了局面。而之所以如此,就只是因为顾经年一句话,也算是两人之间的默契了。 “你们几个随我来,先除沈季螭。”殷婉晴又点了两人,追上顾经年。 顾经年不需他们相助,再一迈步,身影已消失不见。 殷婉晴追了一段路,眼看已追丢了顾经年,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了巨响声,当即往那边而去。 (本章完) 第300章 反客为主 第300章 反客为主 “嘭!” 铁栅栏砸下,发出巨响声。 接着,那闭合着的石门被缓缓推开,显出沈季螭的身影。 他竟是没有死在火伯手上,反而推门而出。 然而,通道上忽然响起了很轻的脚步声,一柄匕首突然出现在空中,刺向沈季螭。 在通道与石门附近,熏香的烟气稀薄之处,俞末娴的身影若隐若现。 她的攻击十分突兀,沈季螭猝不及防,发现时已难以避开。 此时,摆在沈季螭面前,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避开这一匕首,那便只能往后退,可退回石屋,他无法使用异能,将坐以待毙。 沈季螭毫不犹豫往前一扑,拼着胳膊上被划了一刀,就地一滚,终于滚入了那弥漫着熏香气味的通道。 他凝视着火光,很快,一道传影在离他不远处闪了闪。 然则,那传影闪动了两下之后,却并未化成实质,而是消散不见了。 “怎么回事?” 沈季螭愣了愣,有些错愕地发现,他的异能已使用不出来了。 俞末娴冷笑一声,身影已消失在了通道上。 她还能够隐身,可见通道里还散发着熏香的气味,并非是环境的问题。 “你们在匕首里淬了毒?”沈季螭道。 俞末娴没有回答,也没有出现,依旧隐身,带给他一股强大的压迫感与危险感。 沈季螭耳朵动了两下,忽然迅速闪身,避开了俞末娴从他身后刺来的那险之又险的匕首。 一滴小小的血珠溅开。 俞末娴的声音这才响起,道:“你比我想象中弱呢。” “是吗?” 沈季螭愿意与她多聊聊,以拖延时间。 至少聊天,能够让他知道俞末娴的位置,降低危险。 他便问道:“你想象中我该有多强?” “越国的那么多名将都被你炼化,可如今看来,你只有三两个异能,既不刀枪不入,也非力大无穷。” 沈季螭道:“眼下我敌不过你,岂是异能的原因?是我中了你们的计。” 先是服软,让俞末娴愿意与他聊下去,接着,他马上又开启了一个新的话题。 “你表面上是雍国人,原来本是越人?” “不错。”俞末娴冷笑道,“你领兵灭越国,害我家破人亡,今日受死吧!” 话音方落,沈季螭忽然手一挥。 一片光刃瞬间在他前方划过,横斩向俞末娴出声的位置。 这是他借着拖延时间积蓄的一击。 然而,一个魁梧的身影已从黑暗中冲了出来,纵身一跃,挡住了那光刃。 “黄虎?” 来的正是黄虎,光刃破开他的皮肉,他却浑然不惧,看着沈季螭,眼神中充满了狂热。 “武定侯,拿命来吧!” 昔日,黄虎还是被开平司、笼人追逐捉捕的小卒,今日却眼看能够擒杀沈季螭,他很兴奋。 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黄虎已扑了上去。 沈季螭在不能使用异能的情况下,并不认为自己会是黄虎的对手,立即往后撤去。 “嘭!” 黄虎一拳重重砸过去,没能击中沈季螭,反而将他身后一块坚固的黑钕石墙砖直接砸得陷入墙中。 沈季螭再退,他大步追上。 “嘭!” “嘭!” “嘭!” “嘭!” 数不清砸了多少次,这条昏暗的通道上,有五块黑钕石被黄虎砸陷。 忽然,整个炼化场都晃动了起来。 它分明是建在地下,却像是遭遇了地龙翻身一般颤颤巍巍,许多烛台倒了下去,通道里很快黑了下来。 “人呢?!”黄虎大喝着。 随着他这声吼,那晃动停了下来,通道前方出现了一道光,几盏烛灯重新亮起。 沈季螭就站在光亮汇聚之处,头发虽散乱,白袍上虽带着血迹,身姿却还挺立,依旧渊亭岳峙。 “死吧!” 黄虎怒吼,再次举起如同铁锤般的拳头,狠狠砸向沈季螭的头顶。 同时,俞末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沈季螭身后,匕首架在了他脖子上,直接就是一抹。 沈季螭没躲,也躲不开了。 他站在那,嘴角却是勾起了一丝淡淡笑意,像是坦然受死。 匕首划过、拳头砸下……却是寂静无声。 就好像从光影里穿过,光影还在那里,什么也伤不到他。 黄虎一拳击空,“咔哒”一声,胳膊脱了臼。 俞末娴的匕首抹过,却是一滴血也没有。 他们回过头,看向沈季螭,却见他还站在烛光汇聚之处,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传影?” “药效过去了?” 俞末娴喃喃道,猜测着眼下发生的情况。 “告诉你们也无妨。”沈季螭道,“并非药效过去了,你们淬的毒确实很厉害,让我无法施展异能。但我现在并非传影,而是照影。” “照影?” “我在那里。”沈季螭抬手一指。 俞末娴抬头看去,只见不知何时,上方出现了一个洞。 月光从洞中透进来。 原本,沈季螭并非是站在烛火当中,而是站在了月光中。 不,他其实是站在了上方的一个晶莹透亮的圆球当中,月光把他的身影照映在了炼化场里。 “这是什么?”俞末娴问道。 “如何说呢。”沈季螭道,“打个比方,这炼化场好比一个巨大的炉子,我从外面控制不了炉中情形,便不知药炼得如何了,那便通过这照影珠,让我置身炉中。” 俞末娴不明白。 “这里怎会有这种东西?” 沈季螭道:“因为,居塞城本就是一个‘笼’啊,这里本就是炼炉。” 他的真身其实是在上方,因此他目光低垂,带着一种俯视众生的怜悯,又问了一句。 “你知道,越国那些异人是如何被炼化的吗?” 俞末娴问道:“如何炼化的?” 沈季螭道:“东海之滨,龙脊城中也有一个这样的炼化城,一次可容纳上千异人。” 俞末娴道:“可你并没有得到那些异能。” 她不敢想,若有人能把越国那么多异人的异能炼化于一身,会有多可怕。 沈季螭笑了笑,轻声道:“我没得到,有人得到了。” “瑞帝?!” 沈季螭不答,只道:“居塞城,正是效仿龙脊城而建,为的便是来日灭雍处置俘虏所用,今日,便让你们先感受一番。” “你……” 俞末娴还待开口。 沈季螭的照影已开始变得模糊了些。 抬头看去,只见那照影珠已缓缓升出了洞口。 月光黯淡下来,炼化场中发出了奇怪的声音,像是一个丹炉在转动,缓慢,却给人一种吞噬一切的可怖感。 俞末娴知道,他们从埋伏沈季螭,反而落到了被炼化的地步。 ———————— 沈季螭走出照影珠,环顾一看,这里是元帅府的后园。 他低头看了眼身上的伤口,皱了皱眉,暗忖若不能恢复异能,遇到顾经年就危险了。 余光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他抬头一看,发现有一人站在了他面前,带着强大的杀气,正是顾经年。 “你……” 沈季螭还待开口,顾经年二话不说,背后的火翼陡然张开,劈天盖地砸向沈季螭。 光焰大炽。 能看到沈季螭拼尽了全力想要以传影逃开,在月光下铺开了一连串的身影,却终究还是被火翼砸中,吐出一大口血来,扑倒在地。 “且慢杀我!” 他在地上打了个滚,眼看顾经年已然杀了过来,以最快的速度道:“我助你救你阿姐!” 火翼还是无情地罩下。 沈季螭平生少有的感受到了绝望。炙热的火苗烤着他的肌肤,烧焦他的头发。 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脑子里又闪过一个念头。 不会的,顾经年不该杀他,哪怕炼化了他也好。 果然,下一刻,他的脖颈已经被狠狠的掐住,整个人都被提了起来。 顾经年是以火翼裹着他,火焰在他皮肤上流淌,被顾经年特意控制着,虽然烫,却没有烧毁他。 “沈季螭,这次你无论如何都逃不掉。” “我知道。”沈季螭道,“在我们脚下,炼炉已经开启,你要怎么选?” (本章完) 第301章 机关 第301章 机关 顾经年能够感受到脚下传来的“嗡嗡”的动静,连着整个居塞城都在轻地晃动。 晃动虽轻,范围却极广,让他觉得那甚至是日月星河、天地山川的力量。 “这是什么?”顾经年问道。 沈季螭道:“你说居塞城是顾家所有,却连这个秘密也不知道吗?” “说。” 火翼灼烧着沈季螭,给他带来了巨大的痛苦,他却面容平静,不将它当一回事,同时以颇为诚恳的语气说起来。 如同他与俞末娴所言,居塞城建造之初,目的便是为了炼化大量的异人,以黑钕石抑制异人的能力,作为捕捉异人的笼子。 而埋藏于地下的这个炼化场,便是一个巨大的炼炉。 “炼炉?” 顾经年很快捕捉到了沈季螭言语中的破绽,冷笑道:“你们炼化异人,无非是养虺法、换血法之类,何时需要炼炉?” 沈季螭道:“那是你太不了解我们了,你当那些红色药丸只有在界中才能炼就吗?那赵伯衡此前炼成的又是什么?” 顾经年凝眉一想,心知赵伯衡原本炼的红色药丸效果虽不如,却与界中的炼法属于一个思路。 “换言之,早在建居塞城之前,你们便已懂得炼丹药。” “更早。”沈季螭道,“早在灭越国之前,便有了这炼丹之法,比起养虺、换血之法,此术不知高明了多少倍,却难以轻易获得,并非是我们懂得,而是另有其人。” “谁?” 顾经年见沈季螭如此配合招供,不再以火翼灼烧他。 沈季螭遂反问道:“赵伯衡的师父是谁?” “师玄道?”顾经年道,“所以这炼丹之法出自于师玄道?” “不错。”沈季螭道,“当年,越国那么多名将,皆是被关在龙脊城的炼炉当中,一举炼化。” 顾经年可以想到,倘若这炼丹之法能够保留异人大部分的实力,那瑞帝将会强大到怎么样可怕的地步。 但他还有疑虑,问道:“你灭越国之时,师玄道已死于不死军之手了,不是吗?” “事实上,在越国灭亡之前,所有的俘虏都是他在处置。直到最后关头,他前往越都擒越王与不死军,结果败在了秋拂楠手中……也就是你娘。” “我娘……很强吗?” “是,她很强。”沈季螭道,“我们之所以能击败她,是因为她在与师玄道一战中受了极重的伤,十分虚弱。” “愈人也会受伤?” “当然。”沈季螭道,“你也曾受过很长时间不能愈合的伤,不是吗?你娘当时的伤势重得多。” 顾经年又问了几个问题,并未试探出沈季螭关于这炼炉的说法有什么不妥。 末了,顾经年道:“停下它。” “你确定?”沈季螭道:“你该知道,里面关着的是雍国进贡的那批异人,他们对你怀恨在心,炼化了他们,你的实力将会有极大的提升。” “停下它。” “你又开始妇人之仁了?”沈季螭道,“忘了我告诉过你的,要想灭强,便得不择手段。” 他话音未了,喉咙突然被顾经年的火翼狠狠掐住,瞬间透不过气来,整张脸也涨得发紫,任他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目光看去,只能看到顾经年那一双狠厉的眼。 “咳咳咳!” 终于,沈季螭感到喉头一松,终于能够呼吸。 “别以为我不知你打的什么主意。”顾经年道,“那些异人与我能力不同,炼之无用,只会引来雍国的报复,使居塞城两面受敌,难以为继。我会变强,且不择手段,但不是听你的蛊惑。” “不愧是我看中的女婿。” 沈季螭虽还没喘过气来,却发出了轻松的笑语。 他说了一大段数十年前的旧事,换取了顾经年的一点信任,确实是为了蛊惑顾经年炼化了雍国公主,挑起冲突,方便他见机行事。 眼下这份用心被戳破,他却也毫无尴尬,笑容爽朗,仿佛那只是一场测试罢了。 “停下罢了,控制这炼炉,主要通过几个机关,我且演示于你。” 沈季螭不慌不忙地说着,让顾经年将他放下,又道:“机关分布于元帅府各处,走吧。” 说罢,他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感到空气中的熏香气味已淡了不少。 于他而言,这未必是坏事,他既已中了毒、不能施展异能,待到香气散去,则顾经年也不能施展,那便是他脱身的机会。 沈季螭并没有明显的拖延,很快找到了一处机关,道:“将这块石头用力推进去。” 顾经年伸手,第一下并没有推动,他只好扇动火翼,在本身的力量之外还用了更大的力,方才听到了“咔哒”的声响,将石块缓缓推入墙中。 脚下,那隐隐的震颤稍微停了一些。 “还有四块,在那边……” “在那边!” 忽然,帅府那边传来了呼喝声。 随着甲胄的铿锵之声,只见一大队兵将赶来,张弓搭箭,将顾经年团团围住。 骁毅军中虽然异人不算多,却常年与异人作战,颇有经验,且军中显然有众多异宝,一道道盾牌立起,箭簇如林指向顾经年。 “十一公子,末将奉元帅之命,擒你回去复命,还请十一公子别让末将为难。” 顾经年道:“你们这箭,伤得了我吗?” “虽伤不了公子,可这箭上淬了对付公子的麻药,还望见谅。” 那为首的将领说着,抬手便要下令放箭。 顾经年微微蹙眉,按耐住与他们交手的想法,毕竟这些都是忠于顾家的家将,伤了一批,局面只会更难控制。 火翼只是轻轻挥动了两下,顾经年叱道:“蠢货!看不出来吗?父亲被人挟持了。” “末将看到元帅时,元帅身边只有裴姑娘。” “我要娶裴念,裴念却下令捉拿我,岂不怪哉?”顾经年顿了顿,为了稳住局面,终于道:“可见,裴念很可能是敌国派来的细作。” 他并不想这么说,暂时也别无它法,遂微微叹息,语气里略带无奈。 这般,倒给他的话语增加了几分可信度。 包围过来的兵将们一怔,有些犹豫起来。 顾经年脸一板,再叱道:“父亲病重,被人挟持,你等不想着随我营救他,反而围在这里犯傻,是要误了他性命不成?!” 这句话很重,兵将们愈发犹豫。 顾经年干脆不理他们,让沈季螭给他指点着机关,继续推石头。 沈季螭知道,旁人一时半会伤不了顾经年,顾经年却能随时杀了他,遂也老实配合。 见状,为首的将领不由道:“十一公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在救父亲。”顾经年理所当然地答道。 他旁若无人地连着推了四块石头,忽然地下传来“嗒”的一声大响,整个元帅府都晃动了一下。 “公子!你到底在做什么?!” 兵将们不敢再纵容顾经年继续下去,喝道:“请公子立即停手,随我等与大帅当面对质。” 顾经年并不停手,只向沈季螭问道:“下一个机关在哪儿?” 沈季螭不答,故意用有些忌惮的眼神看了一眼身后那如林的箭簇。 “放箭!” 下一刻,箭矢离弦而出,向顾经年倾洒而来。 它们对于顾经年或许只有麻痹作用,却能伤得了沈季螭。 顾经年既还未破解了机关,自是不容允沈季螭出事,遂捉着他,展翅高高飞起。 他飞到了居塞城的上方。 只见月光照亮了这一片山川,而就在居塞城东门外崎岖险峻的山道上,一队兵马正在狂奔而来。 (本章完) 第302章 挟持 第302章 挟持 马蹄声踏破月色。 策马在最前方的是吕茂修,他作为顾北溟最信任的家将,对居塞城的一草一木都无比熟悉,闭着眼也能驱马赶到居塞城。 而在他身后,则是沈季螭派给他的精锐,有军中骁勇、有开平司秘探,也有能力高超的异人。 他们如风卷残云般掠向城门。 “城内可用异能。” 吕茂修抬头看去,见到了展开火翼,飞腾于高空之上的顾经年,便知局势到了重要关头。 他举起一枚信令,对着城门守军,大喊道:“吕茂修奉元帅之命,出城求援归来,速开城门!” 城头上正有两队人在对峙,因他这一句,局势当即有了大变化。 “是吕将军回来了!” 有将领从城头向下俯瞰,见果然是吕茂修,不由大喜。 “吕将军稍等!” 吕茂修高声问道:“发生了什么?!” “四公子称元帅被人挟持,不肯听从元帅命令,元帅命我等捉拿四公子!” 吕茂修眯着眼看去,依稀见到城门另一边站着的确是顾继泽。 顾继泽已收拢了一些兵将,此时正被围在东城墙上。 这让吕茂修不由扬起了一丝讥笑,相比于顾北溟在军中的威望,顾继泽实在算不得什么,经营了这么久,一旦顾北溟出面,还是弹压不住局面。 于是,吕茂修再次开口,直接压倒了这僵持的局面。 “元帅没有病重,更未被人挟持,而是一直以来被顾继泽囚禁!” “嗖!” 有箭矢向吕茂修射来,被他一刀格挡掉。 见顾继泽气急败坏地要射杀自己,他愈发振奋。 “顾继泽不孝,囚父夺位,凡我骁毅军将士,受过大帅恩惠者,且拿下这不孝子,押缚大帅面前!” 这一番话很快瓦解了顾继泽身边将士的军心,有人开始倒戈。 如此,顾继泽已无力再守住城门。 “开城门!” 城门缓缓打开,吕茂修领着一众兵马鱼贯而入。 “拿下顾继泽!” 顾继泽很快便被逼到了城垛上,他为人硬气,眼看兵败不敌,不愿就擒忍受不孝的罪名,纵身便要往城下跃去。 偏偏一众将领却是将他死死抱住。 “四公子,不可啊!” “放开!” 顾继泽眼见无法跃出,拔剑便欲自刎,又有将领扑上来抢过剑。 这些将领不久前正奉了顾北溟之命来捉拿他,此时却纷纷劝道:“四公子,父子之间有些误会,解开便是了,何至于此啊?何至于此?” “杀了我!与其死在父亲手里,不如现在杀了我!” 便是原本深恨顾继泽的吕茂修见此情形,也是摇了摇头,道:“四公子,回头是岸便是。” 终究是顾家的忠臣,吕茂修受了再大的委屈,终是不忍看顾家父子相残。 下令缚住顾继泽,他当即往城中赶去。 赶到元帅府前,恰见裴无垢、裴念父女正带着顾北溟在号令将领。 “大帅!” 吕茂修第一时间赶向顾北溟,伸手去扶住那高大壮硕却又虚弱无力的身躯。 裴家父女原本站在顾北溟身后,此时则松开了手,没有阻止。 而跟在吕茂修身后进城的那些瑞军则纷纷上前,将他们保护起来。 “大帅,你没事吧?” 顾北溟被摇晃了几下,睁开了眼。 待看到眼前围着的是沈季螭的麾下,以及开平司的人马,他皱了皱眉,意识到吕茂修恐怕被沈季螭利用了。 但深深看了吕茂修一眼之后,顾北溟并未责怪这个为救自己而犯错的将领。 顾北溟只是挺直了腰板,掷地有声地下了两个命令。 “关城门、灭火。” 此刻,虽有一部分瑞军进了城,但局面并非不可控制。 顾北溟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中挟持着沈季螭的顾经年,心道,至少顾家还有这一个筹码。 很快,城门便被缓缓关上,元帅府中的火被熄灭,那弥漫开来的烟雾开始渐渐被风吹散。 有几个刚入城的瑞军将领赶到裴无垢面前,执礼道:“裴公,我们得救下侯爷。” 裴无垢抬头看去,只见顾经年正带着沈季螭往远处飘落,抚须道:“侯爷不需你救。” 他压低了声音,又道:“控制好顾北溟。” “是。” 话音方落,站在他身后的裴念身子摇晃了几下,栽倒了下去。 裴无垢连忙一把扶住女儿,目光看去,只见她双目紧闭,眉目间已经完全没有了方才的机敏之态。 看样子,居塞城中没有了施展异能的环境,厉霜云便不能再控制裴念了。 “苦了你了。” 裴无垢叹息一声,命令心腹把裴念带下去照顾好。 他却还有更重要的事办,大步赶向顾北溟身边,道:“顾元帅,你诈降雍国之事到此为止,此番也该回归大瑞了。” “是啊。” 顾北溟尚处于虚弱之中,倚着吕茂修的身体,环顾了一眼周围的瑞军。 “我儿子不孝,多亏了裴少卿相救啊。” “不敢当,是元帅恩高望著,城中将士忠心耿耿。”裴无垢道,“那便请元帅护下武定侯,上表请归,如何?” “好,好。” 顾北溟连连答应,接着又道:“可却还有一事。” “何事?” “裴公可附耳过来。” 裴无垢微微犹豫,还是附耳过去。 奇怪的是,顾北溟声音虽低,周围人若留意听,其实还能听到。 “裴公有所不知,陛下命我守居塞城,实为莫大的信任,因为……这城下乃是一个炼炉。” 裴无垢一怔,讶然不已。 顾北溟又道:“方才武定侯已开启炼炉,此时,想必那雍国公主与雍国一众异人,甚至于沃民,皆已被炼成丹药了。” “这……这般快?” “这炼炉有半个居塞城之大,自是效率甚高。”顾北溟道,“我奉陛下旨意镇守此炉,今终于炼了沃民,这便与裴公开炉,将丹药献于陛下,如何?” 裴无垢道:“何不等武定侯回来?” “裴公这便不知了,武定侯是传影,又岂是真的在城中?”顾北溟道,“若他真在城头,以他的能耐,早便擒下我那不孝子了。” 裴无垢眉头一皱,正想着该如何证明沈季螭的真身被顾经年擒住了。 可事实上,连他也不知事情到底如何。 此时,跟着吕茂修进城的开平司诸人眼神中已泛起了狂喜之色,纷纷道:“开炉吧。” “裴公,我等奉旨而来,正是为此事,还请开炉吧。” 众人都是同样的差事,眼看大功当前,几乎没人能按耐得住,裴无垢也没奈何,只好暗中提醒小心着顾北溟,答应下来。 于是,除了吕茂修,围在顾北溟身边的皆是瑞国将领,如同挟持着他一般,走到了元帅府的后院。 到了这里,便能感受到地面上的微微颤动。 “这便是炼炉正在炼化啊。”顾北溟感慨道:“反应并不激烈,想必是已炼成了。” “还请元帅打开炼炉。” 众人都带了期待,迫不及待想要为陛下拿到心心念念已久的长生不老药。 顾北溟遂指向了墙上的一块石头,道:“将它推进去。” 裴无垢有些担忧。 但已有几个将领等不及,径直上前推起来。 随着细响声,石块被缓缓推入墙内,随即,地面上的颤动也停了下来。 顾北溟并没有什么陷阱,确是在关闭炼炉。 “开炉吧。” “门在那里。”顾北溟道,“打开那个石门即可。” 当即有人上前,推开了炼化场那个横在地面上的大门。 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带着奇异的香味。 “噗。” 刀光闪过,却有一人从炼化场中跃出,一刀斩下了那推石门将领的头颅。 “杀!” 孔阙大喝一声,领着脱困的雍国精锐,径直扑向顾北溟…… (本章完) 第303章 信他 第303章 信他 “那边!” 幽暗的通道中,殷婉晴仔细听着从前方传来的响动,加快脚步往那边过去。 孔阙一言不发,大步抢在殷婉晴面前,保护着她。并且尽可能地把那一身健硕的肌肉展开,减少一丝黑暗中射来箭矢暗器伤到殷婉晴的可能。 忽然,他警惕起来,拔出刀,转头喝道:“什么人?!” 却见墙上糊着一滩黏液,发出了声音。 “是我,叶流年。” 黏液变幻出一张人脸,虽在这仓促之间犹有一种特别刻意的俊朗。 孔阙不悦,道:“让你安抚异人,你跟来做什么?” “自是保护公主。”叶流年慨然应道,声音带着有些刻意的潇洒之感。 孔阙皱眉,叱道:“不遵军令,若在我军中,必斩了你。” 话虽如此说,他其实没工夫与叶流年吵架,收刀,继续大步往前走去。 一开始,孔阙并不赞同殷婉晴深入这炼化场探寻,担心会遇到危险,渐渐地,他敏锐的目光却开始四下逡巡,对这地方感到了十分好奇。 “有人打斗。” 当前方传来打斗声,孔阙耳朵一动,转头交待了叶流年一句“保护公主”,加快了脚步赶过去。 那边,殷婉晴则停下了脚步,指向通道边一间石屋。 “里面有人。” “进去看看。” 火把的光亮很快照亮了石屋,只见一道铁栅栏竖在屋子中间。 栅栏那一边,关着一个白发白须的老者。 “你是谁?”殷婉晴问道。 老者身上有一股从容淡定的气质,抚着长须,不紧不慢地道:“你们都是为寻老夫而来,却又问老夫是谁?可笑。” “沃民?”殷婉晴有些意外。 老者淡淡一笑,点了点头,感慨道:“你也想炼化了老夫吗?” 殷婉晴早听韩有信说过顾经年捉到了沃民,原本不太信,今日一见对方,心中不由多信了几分。 “沈季螭来过了?” “是啊。”老沃民带着微微的嘲讽,道:“他为老夫而来,现了真身。求长生而丧生,可惜,可叹。” 殷婉晴想了想,试探道:“你不是假的?” 她不等老沃民回答,以笃定的口吻道:“你是顾经年安排的饵,为了钓沈季螭,我早便知晓真相。” “呵呵呵,你若当我是假的,我便是假的又何妨?”老沃民豁达笑着。 殷婉晴探不出他的虚实,干脆吩咐麾下,道:“带他出来。” 然而,任她手下人费尽工夫,却根本无法打开那铁栅栏。 …… 另一边,孔阙赶到了通道前方,眯了眯眼,看到沈季螭以光刃斩向无人之处,一个彪形大汉跃出来,看似毫无必要却很故意挡住了那光刃的一击。 再然后,随着“嘭”的几声大响,炼化场黑了下来,不停地晃动,待到光亮再现,他便看到了沈季螭在照影珠中与黄虎对话的一幕,直到照影珠带着沈季螭的身影消失。 过了一会,殷婉晴带人赶到。 叶流年淌到了孔阙身旁,问道:“怎么回事?” “这里是个炼炉,且已经闭合了。” “我们得赶快出去!” 叶流年迅速向那透着月光的洞口淌去,然而,随着整个炼化场的晃动,有药味从墙缝中散发了出来。 “啊!” 没来得及接近洞口,叶流年已惨叫一声,从墙上落了一下。 黏液像是被煮开了一般,开始沸腾、冒泡。 “该死……” 叶流年呻吟着,此时才知道被炼化了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之前抱怨顾经年动不动就让人抽他的血,抽血要不了他的命,此时他却有一种骨髓里的生命力都被抽走之感,痛得魂都在颤栗。 “公主,救我。” 之前还说要保护殷婉晴,到了这时候,叶流年反而向殷婉晴的方向流过去求救。 殷婉晴也是异人血脉,在这种环境下颇为痛苦,脸色煞白,额头上泛起薄薄的细汗。 反而是孔阙一点事都没有,甚至俯身到墙缝处闻了闻。 “好浓的药味,看来这就是把异人炼成丹的催化药了……好烫。” 孔阙的手指才碰到墙壁便被烫得收了回去,对眼前的处境也明白过来。 殷婉晴则走向了前方的的彪形大汉。 “你是谁?” “黄……黄虎。” 黄虎也很痛苦,眉头紧锁,甚至于,脸上已出现了细小的红色血晶。 “你是顾经年的人?” “当然。” 殷婉晴直接问道:“你们捉到了沃民?” “哈,你也知道?”黄虎虽痛苦,眼神中还是立即显出了得意之色。 殷婉晴道:“既然如此,现在开炉炼药,顾经年便可得到从沃民身上炼出的长生不老药,以及这些由异人凝炼出的血珠?” “是啊。” “那你呢?”殷婉晴道,“你怎么办?” 黄虎没想过这个问题,愣了一下,满不在乎地道:“那不是你能管的。” 殷婉晴道:“你也是愈人,顾经年炼化了你,便能实力大涨。” “放屁!”黄虎不由恼怒,骂道:“小娘皮,休在此挑拨离间。” 殷婉晴移开目光,看向了落在地上的匕首,道:“俞末娴,是你吧?” 黄虎回头看了一眼,道:“哪里有人,你这小娘皮发疯。” 他在给俞末娴打掩护,俞末娴却并不配合他,以有些痛苦的颤抖声音开了口。 “见过公主。” 此时炼化场里那熏香的气味已经散去,黑钕石对异能的抑制作用重新变强,那边,叶流年已渐渐由一滩黏液变成了一个卧倒在地的男子,这次叶流年终于顾不得修掩他的身形与面容,在地上拼命抱紧了自己。 俞末娴也不能再隐身,变得半透明。 殷婉晴解下了身上的披风,盖在了她身上。 “多谢公主。”俞末娴道。 随着这句话,她终于完全现身。 “你如何会在此?”殷婉晴问道。 俞末娴道:“陛下派我等巡边,至居塞城,被顾经年扣押……” 她确实是随着进贡队伍到的。 只不过别人到了之后被关押起来抽血,她则与赵伯衡等人一样,成了顾经年的左膀右臂。 “不必骗我。”殷婉晴道,“你投靠了顾经年,是吗?” 俞末娴见瞒不过殷婉晴,干脆道:“是,被扣押之后,我为求活命,便答应为他做事,助他刺杀沈季螭。” “赵伯衡呢?”殷婉晴道,“我一直没见到他。” “不知。” 殷婉晴道:“你不是为求活命答应给顾经年做事,而是你与赵伯衡早就投靠他,为他炼化,是吗?” 俞末娴没想到她如此敏锐,终于点了点头。 “现在,他要炼化我们了,包括你。”殷婉晴道。 “不。”俞末娴摇头,道:“他会救我们。” 殷婉晴问道:“你为何信他?” “他值得信任。”俞末娴道,“他虽狠辣,却有情义。” “情义吗?”殷婉晴回想着自己认识的顾经年,缓缓道:“他杀了沈季螭、炼化了此间所有人,他可实力大涨,甚至长生不死,又何必救你们?” 俞末娴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沃民是假的,是火伯扮成的。” “你别说。”黄虎连忙阻止。 “此时让公主信任我们、同心协力,这更为重要。”俞末娴道,“顾经年连火伯都不曾炼化,可见他的为人,他不会背弃我们……还请公主信他。” 殷婉晴早便得了韩有信的消息,听说顾经年炼化了火伯,对此虽感到诧异,却也知道人性本就如此。 待此时此刻,俞末娴道出真相,殷婉晴并不感到意外。 顾经年虽然有了很大的变化,但还是她认识的那个顾经年。 忽然,上方响起了“嗒”的一声巨响,炉子里的震颤小了很多。 黄虎不由喜道:“是公子!我就说他会救我们。” 殷婉晴并不能确定是不是顾经年。 她得赌一把。 于是,当她与那些被囚禁的异人们汇合,听着他们嚷着“我们又中了顾经年的圈套”时,她摇了摇头,开口道:“诸君且冷静,我相信成业侯!” (本章完) 第304章 不信者 第304章 不信者 “岂还能信顾经年?” 开口的是陆松。 作为带领进贡队伍到居塞城的将领,陆松受到的看管最严,被抽掉的血也最多,由此,对顾经年的不满也最深。 “公主。”陆松道,“我是亲耳听到顾经年出言不逊,要背叛雍国。他将我们关押于此,行天理难容之事,亦是事实,我等若能出去,务必杀他。” 殷婉晴道:“眼下便是要救你等性命,今日居塞城各方势力齐聚,瑞国阴谋策反顾家,一旦让他们得逞,后果不堪设想。我们要稳定局势,必须有帮手,顾经年是居塞城中对我们最有善意之人……” “善意?”陆松大为惊讶,嚷道:“他抽了我们那么多血!” “他要你的血,瑞国要你的命。”殷婉晴喝道。 与此同时,上方再次传来一声大响,炼化场内的动静又减小了许多,使得异人们能稍稍透过气些。 这已经是第四次大响。 殷婉晴抬手一指,向众人道:“你们认为,此时在阻止你们被炼化的人会是谁,沈季螭、顾北溟,还是顾经年?今日局势紧迫,若想雍国不失居塞城,出去以后,听我号令行事。” 话到这里,陆松依旧难以消除成见,反而发出一句疑惑。 “公主,你莫非是被那小白脸的言巧语骗了不成?!” 殷婉晴脸色一凝,眼中绽出怒气。 她知道,自己一介小女子,若想镇住局面,必须得拿出气势来。 “掌嘴。” 陆松道:“公主,我为雍国出生入死三十年不提,更是陛下钦点的统领,需为这些人的安危考虑,多说了两句,有何错之有?!” “掌嘴。” 殷婉晴态度坚决,又吩咐了一句。 孔阙遂上前,抬起胳膊便打。 过程中,陆松大怒,想要反抗,陆君浩也站到了父亲面前。若在别处,父子俩凭借一身异能,未必打不过孔阙。 但这里是居塞城,异能无法施展的情况下,孔阙强得可怕。 “啪。” 干脆利落的一巴掌,力气不重,却极大地打击了陆松的颜面,转而为殷婉晴建立了威信。 孔阙打过,退回殷婉晴身后,不再言语。 叶流年见状,马上站了出来,好言对陆松相劝道:“陆将军切莫动怒,你确实失言了,当务之急,是讨论如何出去。” “叶流年,你忘了你在此间受了多少苦了?” “我比陆将军更恨顾经年,可我信公主的判断。”叶流年道,“我相信公主是以大局为重,与顾经年的私谊无关。” 说罢,他回头看向殷婉晴,眼神中又有了那种刻意表现的温润。 殷婉晴点了点头,许下承诺,道:“我会带你们平安回去。” 这句话,她若能实现,便将奠定她在这些异人心中的地位。 然而,之后很久过去,上方都没有传来那第五声大响,炼化场一直没有打开。 不少人又开始怀疑殷婉晴的判断。 正在此时,忽地,光亮与对话声从上方传来。 “是顾北溟。” “杀出去!” 殷婉晴一声令下,孔阙当即冲杀而出。 居塞城的熏香气味已经大概散去,正是他在凡人施展武力的大好时机,一柄长刀翻飞,杀得围上的瑞军连连后撤。 殷婉晴缓步登上石阶,目光看去,见到了被簇拥着的顾北溟,以及站在顾北溟身后不远的裴无垢。 她很快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朗声道:“顾元帅被瑞人挟持了,救他!” 那边,居塞城中的骁毅军已赶了过来,本是要助那些吕茂修带来的瑞人对付从炼化场逃出来的逃犯,闻言有一瞬间的错愕。 殷婉晴很快洞悉到局势,转向那些骁毅军。 “救顾元帅!”她提高音量,又喊道:“裴无垢假意嫁女,实为挟持顾元帅,若不想顾元帅被押回瑞国京城斩首,随我救他!” 吕茂修眉头一皱,本要反驳,告诉将士们一直以来元帅都是被两个儿子关押,可正要开口,顾北溟却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两人对视,隐隐地,顾北溟有个摇头的动作,示意他什么也别说。 接着,顾北溟抚着额头,表现得身体不适。 虽一言未发,倾向却很明显了,利用了瑞廷从儿子手中脱身,现在该利用雍国公主,从瑞廷手上脱身了。 “大帅。” 吕茂修当即想要上前抢过顾北溟。 裴无垢反应很快,道:“蒙力,扶住顾元帅。” 一个长得像熊一般的瑞军将领原本就在顾北溟身旁,二话不说就架起了顾北溟。 这个名叫蒙力的大将乃是沈季螭的爱将,他一动手,身后的士卒们当即把他们转转围住。 吕茂修还想挤过去,却也被两人拉住。 “吕将军,先保护顾元帅撤。” 闻言,吕茂修也知瑞军打着要控制居塞城的心思。 他眼下所求,也只有先保住顾北溟的性命了。 紧接着,裴无垢开口道:“顾元帅,下令除掉这些雍人吧。” “好。” 顾北溟打开炼化场,原是想助雍人脱困,可此时性命被人捏在手里也无可奈何,转身,正要对骁颜军下令。 “侯爷?!” 忽然,架着顾北溟的蒙力发出一声惊呼。 众人转头看去,却见元帅府后方的一座阁楼上,沈季螭正站在那儿。 “武定侯?” 裴无垢眯了眯眼,觉得沈季螭动得有些奇怪,双手低垂,脚也不抬,身影却在移动,像是一个飘荡的魂魄。 不,沈季螭是被人绑在背上。 下一刻,背着沈季螭的那人转过身来,显出了手中的一张大弓。 是顾经年。 才认出来的瞬间,在高阁之上转身的顾经年已张弓搭箭。 几乎没有瞄准,一支利箭“嗖”地破风而来。 “侯爷?!” 蒙力话音方落,急促的箭矢已到了他眼前,他连忙往后一仰想要避开。 “噗。” 箭矢穿透了他的喉咙。 一箭之威,竟是把这熊一般强壮的将领的身体带着往后飞了一段。 盔甲砸在地上,发出了脆响。 周围众人皆目瞪口呆。 他们只知顾经年有一身异能,伤可自愈,能展开火翼,却不知他竟有这样的箭术。 可这似乎并不值得惊讶,因为顾家能够威震军中,最初,凭的也就是这箭术。 血溅了顾北溟一脸。 他回过头,看向阁楼上的顾经年,心想,自己从不曾教过这个儿子箭术,今日竟被这个儿子一箭救下。 “嗖!” 顾经年又是一箭射出,射倒顾北溟身边又一人。 趁着局势混乱,顾北溟立即身子一矮,避开那些想要“保护”他的人,冲向吕茂修。 摆脱挟制,重掌居塞城,就在此一举了。 与此同时,顾经年、裴无垢、殷婉晴都知道,现在是掌握主动权的关键时候。 只看谁能挟持顾北溟了。 “快!救回顾元帅!” 殷婉晴再次催促着下令道。 可她却发现,自己手下的人手少了一半。 转头一看,方才打开的炼化场,竟是又闭合了,似乎有一半手下还被关在里面。 局势紧迫,她一时也管不得这些。 ———————— 不久前,就在殷婉晴身后的炼化场内,陆松、叶流年拍了拍两个异人的肩。 “说真的,你们信顾经年吗?” “当然不信,他抽了我们那么多血。” 陆松与叶流年对视一眼,叶流年遂轻声道:“我方才在这里见到了沃民。” “沃民?” “上面交战正急,公主已错信了不该信之人。你们呢?想不想搏一把,取长生不老药回去?”陆松问道。 于是,一行人趁着殷婉晴带人离开之际,悄然往相反的方向而去,去往了炼化场的更深处。 (本章完) 第305章 失败而归 第305章 失败而归 “噗。” 利箭又射穿了一个扶着顾北溟的瑞军士卒,顾北溟也被带着摔倒在地,一时没人再搀扶着他。 他勉力挣扎着起身,想往吕茂修的方向走去。 若非被喂了太多散劲丹,他此时已能挣脱挟持。 裴无垢见状,立即上前架住顾北溟的胳膊,道:“顾元帅,这边走。” “嗖。” 又是一箭射来,划破裴无垢的脖颈上的皮肤,钉在地上的台阶上。 箭风不仅带着血,还切断了裴无垢的几缕头发,差一点便要了他的命。 他不由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远处高阁上的顾经年,心想,顾经年或许是在这一箭离弦之际忽然移开了弓,才没要了他的性命。 至于为何手下留情?无非是为了裴念。 裴无垢难得有一次感受到了这对年轻人之间的感情。 眼下的情形,却容不得他想太多,他第一时间还是架着顾北溟往元帅府的屋内躲去。 “走!” 箭矢继续射来,不时把裴无垢身边的护卫射倒。 瑞军这边,也对顾经年还以利箭。 但顾经年对元帅府地形熟悉,从高阁上跃到另一处亭子的屋檐上,继续射杀他们。 沈季螭被他绑在背上,不时被转过来面朝瑞军,逼得他们投鼠忌器。 此时城中几方势力,裴无垢兵力最强,顾经年与殷婉晴合力,与之旗鼓相当,骁毅军分不清是谁挟持元帅,干脆把元帅府团团包围,只待结果。 那边,裴无垢架着顾北溟进入大堂,道:“顾元帅,下令诛杀雍国公主。” “好。” 顾北溟正待大喊下令,转头一看,忽见大堂上坐着一人,不由目光一凝。 一瞬间,他眼神中闪过惊讶、疑惑、猜疑之色,很快归于平静。 “龙先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裴无垢正待顾北溟下令,陡然听闻这一句,转头一看,见一个头戴高冠的中年妇人坐在主位上,身后站着四个披着黑色连帽披风的随从,气势慑人。 他认得对方,龙敏芝,明面上乃是崇经书院的先生。背后的身份却是连一般官员也不能知晓的,他还是通过凡人,才确定她就是笼主。 今日,龙敏芝却未再隐瞒身份,坐在那儿,以冷峻而威严的目光看了顾北溟与裴无垢一眼。 “裴无垢。”龙敏芝道,“北衙与笼人的差事,你插手得够多了,接下来,由我来办。” 裴无垢略一皱眉,感到有些不妥,又不想在这关头内讧,遂一拱手,并未反驳。 龙敏芝目光一转,又道:“顾北溟,你对陛下的许诺,还记得吗?” “记得。” 龙敏芝道:“那便将你该交的东西,交上来吧。” 顾北溟沉默了好一会儿,眼珠微微转动,像是在犹豫不决。 裴无垢不由道:“眼下这局面,恐怕当先把顾经年、殷婉晴等人……” “没问你。” 龙敏芝神色冷峻地打断了裴无垢的话,只看向顾北溟,道:“交,还是不交?” “臣,当向陛下复命。” 顾北溟说着,轻推开裴无垢搀着自己的手,迈步向龙敏芝走去。 他身体还很虚弱,脚步很慢,周围的士卒却都不拦他,好奇地看着他要把什么东西交还给陛下。 裴无垢也是在看着,心中暗想,居塞城既是关押异人的牢笼,也是炼炉,龙敏芝此来又有何目的? 之后,他看到顾北溟脱离了那些士卒,身体有个往前扑的姿态。 “不对!” 裴无垢终于意识到不妥,喝道:“捉住他!” 顾北溟已然往前一扑,龙敏芝身后的四个黑衣人当即上前,两人去扶着他,另两人则突然挥刀,攻向那些瑞军士卒。 变乱既生,裴无垢遂看向龙敏芝,道:“你是假的?!” “呵。” 龙敏芝冷笑一声,上前两步,一手放在顾北溟身后,道:“还不下令,除掉这些瑞廷派来的人。” 她此时没有刻意改变声调语气,这一开口,便能听出她其实是凤娘。 至于挟持着顾北溟的两人,则是老黑与高长竿。 他们第一时间把顾北溟押到窗边,逼他命令骁毅军对那些进城的瑞军动手。 至此,局势再次逆转。 裴无垢本想抢回顾北溟,喝令几个士卒扑到窗边,却有利箭透窗而入,射杀了他们。 往窗外看去,顾经年的身影正从对面的屋脊上掠过。 “走!” 眼看骁毅军包围过来,裴无垢当机立断,不再恋战,径直退出元帅府。 进城的瑞军士卒一直在追着顾经年跑,试图救下沈季螭,再加上蒙力被射杀,陷入了一种群龙无首的混沌状态,再被雍军与骁毅军一围杀,渐入下风。 裴无垢心知今日机会已逝,命令将士都退出居塞城。 “什么?裴少卿,侯爷还未救回,如何能退?!” “退!” 裴无垢不是将军,遇到这种撤退的局势并不亲自断后,而是第一时间去找到女儿,带着她先逃。 他知道,一旦让顾经年抽出空来,必要来找裴念。 所幸他果断,此时居塞城的东城门还掌握在瑞军手上,任他纵马疾驰而出。 闹了一夜,一轮朝日恰从远处的山峦上升起。 风掠过山谷,吹过黑色的城墙,吹动裴念红色的嫁衣,远远看去,如同一只挥舞着红色翅膀的蝶。 渐渐地,厮杀声已不可闻,之后连居塞城巍峨的轮廊也消失在身后,前方又见瑞国的旗帜在飘扬。 那是裴无垢事先安排的来接应他的队伍,至此,算是稍微安全了些。 裴念的眼皮动了动,在马背上醒来。 她依稀记得,昏睡前她刚刚与顾经年拜了天地,才入洞房。 那红烛摇曳的气氛还在心头,再睁眼,地上的草叶子带着清晨的露珠,她已经离居塞城很远了。 一瞬间有些怅然若失,也感到了遗憾,可裴念终究不是沉溺于儿女情长不能自拔之人,当她在马背上坐起,眼神已恢复了平静。 “醒了?” 裴无垢回过头见了女儿,露出一个苦笑。 “父亲既离开居塞城,想必是捉到沃民了?” “没有。”裴无垢道,“你早知那沃民是假的吧?” “我知不知道,厉霜云自能发现。”裴念道,“这次是她亲自出手,成败想必与我无关?” “败了。” 裴无垢没有隐瞒结果,微微叹息,道:“我不仅没有完成陛下所托,还折了武定侯。” 他却是很会安慰自己,说罢,抚着长须,看着裴念,目光透出一丝欣慰,又道了一句。 “好在,救回了你。” “救回了我?” 裴念不由嗤笑。 若非裴无垢“救”她,此时此刻,她已是嫁了顾经年。 可事已至此,好事多磨也好,有缘无份也罢,她得往前走。 被开平司派遣在顾经年身边监视他的这个差事结束了,过程中恩怨纠葛,她亦觉辛苦。往后她将做回她自己,哪怕再遇到顾经年,也终于可以坦坦荡荡。 “我回开平司复命,父亲呢?” “回瑞国吧。” 裴念遂一踢马腹,狂奔过草原。 数日后,她重归瑞国境内,换下了那一身红色的嫁衣,重新披上绣着蛊鹰的锦袍。 她大步走上关城,走向那拄着长刀立在城头的闵远修。 “开平司南衙缉事裴念,见过镇抚使。卑职行事不利,未办成差职,请镇抚使赐罪。” 闵远修的半张脸藏在面具后,看不清表情。 他远眺着居塞城的方向,开口并未怪罪她,只淡淡道:“缉事裴念,欢迎归来。” (本章完) 第306章 做主 第306章 做主 “逆子!” 沉睡中的顾北溟眉头紧皱,表情有些愤怒,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了两个字来。 他又梦到了他最接近自由的那一幕。 彼时,骁毅军刚刚驱退了那些进入居塞城的瑞军,吕茂修正要冲上前救他,却被顾经年射来的一箭挡下。 那逆子甚至当着一众骁毅军将士的面喝叱道:“吕茂修,你勾结沈季螭,引瑞军入居塞城,欲叛我父亲吗?!” 顾北溟正待驳叱,却倏地从榻上坐起,醒了过来。 阳光透过纸窗照进来,摆在桌案上的瓶内插着几根枝,这场景比他此前所住的地牢要好得多。 他在顾经年的婚礼上露过面了,加上一场变乱,也使得他的心腹将领们对顾继泽、顾经年起了许多疑心,往后那两个逆子再想囚禁他,已不如之前轻易。 “来人。”顾北溟开口喊道。 他感到力气已经恢复了,但身体却隐隐有些不对。 很快,屋门被推开,进来一队士卒。 为首的年轻男子身体瘦小、皮肤苍白,看着甚是病弱,恭声道:“元帅醒了,这就去唤两位公子来。” “嗯。” 顾北溟更想见自己的心腹将领,上下打量了一眼那士卒,问道:“叫什么名字?骁毅军中何时有你这般孱弱之人?” “阿戌。” “哪个将军麾下?” “回元帅,我是彘人,原是俘虏。”阿戌答道。 闻言,顾北溟马上就知道自己不可能策反得了这人,对方是顾经年的心腹,特意安排来看押自己的。 等了一会儿,顾经年、顾继泽兄弟二人并肩而来。 顾北溟倚坐在榻上,目光看去,见顾继泽脸色依旧带着些颓败之色;顾经年则如没事人一般,既没有得意,也没有愧疚。 阿戌带着人退下去,守在门外,屋中只有父子三人。 “父亲既醒,我们也该聊聊了。” 顾经年先开口,如同此间的主人一般,显得最自信且最有权势,因为他父兄都不敢先说话、以免漏了底牌。 “儿子们过去不懂事,没能理解父亲的苦心,如今醒悟过来,从此我们父子当同心协力才是。” 这番话带着官腔,很没诚意的样子。 顾北溟不由道:“你也学会虚伪了。” “那我直说。”顾经年道,“以前父亲炼化异人,我与四哥都反对,现在,我们想法变了,以后一起炼化,但须依我的法子来,如何?” 他这次不打官腔了,一番话反而更不好听。 闻言,顾继泽脸色有些难看,嚅了嚅嘴,终究没说什么。 顾北溟则点了点头,道:“难为你想通了,这是好事。” “好,那便说立场与分工。”顾经年道,“先说立场,顾家叛瑞降雍,此番父兄又有摇摆之意,恐怕难以再被雍国信任,那便只有一条出路,随我为神尊效力。” 对于顾北溟而言,他并不了解神尊,只知神尊实力未必逊色于瑞帝,眼下这处境,并不难做决定。 反而是顾继泽还未完全摈弃他的理想,心中依旧希望凡人能够一统中州,遂露出了痛苦之色。 “四哥?”顾经年催促道。 “好。” 顾继泽知道自己并无选择,哑着嗓子答应了下来。 “好,再说分工。”顾经年道,“炼化场由我管,居塞城的兵权与政务由四哥操劳,父亲虽年岁已高,却不好再像此前那般不问诸事,往后多指点我与四哥,可好?” 顾继泽很意外。 这次,他被骁毅军拿下,最后全凭顾经年力挽狂澜,顾经年已有了掌控居塞城的实力与威望。 却没想到,顾经年依旧愿意让权。 “十一郎,恐怕我不能再服众了啊。”顾继泽叹道。 这也是实话。 顾经年只是道:“那四哥便与父亲多商议吧。” 对此,顾北溟能够接受,至少他比之前有了更多的自由与权力,往后想必不乏脱身的机会。 谈话至此,顾经年一直很豁达,对父兄十分包容,可接着,他忽然换了语气,严厉了不少。 “裴无垢留下的那些香料我已命人看管,异人横行于居塞城之事,不可再有。父兄想必也不希望再见到那场面,那我们便通力协作,振顾家家业。” 这是威胁,让顾北溟与顾继泽知道,他随时可以再点燃熏香,以异能控制居塞城。 “放心。”顾北溟道:“为父会支持你们。” “那便好。” 该说的都说完了,顾经年不作停留,起身往外走,顾继泽不愿与顾北溟单独相处,随即跟上。 看着他们的背影,顾北溟再次在心中恨恨骂了一句。 “逆子。” ———————— 出了元帅府,顾经年看了看天色,往城门处而去。 他已向沈季螭问过卫语诗的下落,就在居塞城下方的山谷中,遂派了人去寻找,算时间也该回来了。 在城头上等了一会儿,没见到卫语诗,反而是殷婉晴先过来了。 “成业侯想必已使居塞城安定下来了?” “都是我父兄的功劳。”顾经年道。 殷婉晴走近几步,与他并肩望着远处的山川,道:“谈妥了?经此一事,想必你已能完全掌控顾家。” “没兴趣。”顾经年摇了摇头,道:“顾家还是我父兄的顾家,公主有什么想谈的,可以找他们。” “到手的权势,为何弃了?” “烦它,我从小就烦顾家。” 殷婉晴笑了笑。 她与顾经年关系还算不错,若顾经年能执掌顾家,对她是最好的结果。 但人各有志,她并不勉强,只是道:“好吧,但不论如何,雍国都会包容顾家,你炼化异人之事,我可以当作没发生过。” 说罢,她一指不远处的竖立的大旗。 “只要雍国的旗帜还能挂在居塞城的城头。” “好。” “还有一批异人在那炼化场。”殷婉晴道,“把他们交给我吧。” 顾经年反问道:“还有?” 他近日忙得脚不沾地,并未留意到殷婉晴只把那些异人带出了一半。 正待细问,却见城外的山道上,一队骑士纵马而来。 待那一队人渐近,便可见到其中被簇拥着的,正是卫语诗。 顾经年遂亲自迎出城门。 “阿兄。” 才见顾经年,卫语诗下意识就唤了一句,话一出口,她又想到了传影时所见所闻的那些,想要收回那称呼。 “不……不是阿兄了……” “没事。”顾经年道:“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是你阿兄。” “太,太好了。” 卫语诗嘴上应着,却不由低下头,心中想到沈季螭说过的婚事,看来顾经年又打算赖掉了。 那边,陆君浩跟在殷婉晴身后的队伍中,目光正盯着卫语诗。 他在雍京时,曾听雍帝殷誉和问过他一句可愿娶越国公主之女,从此便对卫语诗留了意,毕竟越国公主马上要成为皇后。 如今既知卫语寺的生父是沈季螭,而雍、瑞两国已在和谈,这并不影响她的身份,只是麻烦在于,沈季螭被顾经年捉住了。 陆君浩不由心道,此事还得找父亲商议一番。 他得等陆松从地下出来。 ———————— “嗒嗒嗒嗒……” 随着一连串的声音,大大小小的红色药丸落在了顾经年面前的托盘上。 “这是什么?”顾经年道,“我让你把陆松与那些异人带来,长明公主等着见他们。” “翼王,他们都在这了。” 赵伯衡指着托盘上的丹药道。 说罢,他目光微凝,两根手指拾起一枚较大的药丸。 “这个,就是陆松了。” 顾经年看了一会,道:“我记得炼化场已经停下来了。” “是。”赵伯衡道,“但他们想要捉火伯,火伯只好利用机关将他们关押起来,没想到误触了炼炉深处的机关……这是真的,我想请翼王去看。” “也好,火伯没事吧?” “翼王放心。” 说着,赵伯衡眼中不由泛起些笑意,指了指那满满一盘的药丸,小心地轻声问了一句。 “翼王可知,这些,代表着多强的实力吗?” (本章完) 第307章 收放自如 第307章 收放自如 手指拈着红色药丸看了好一会,又放下。 顾经年眉头微皱,目露沉思,也不知在想什么,或许有仁义道德在他心头一闪而过。 末了,他却是问道:“哪颗是我现在能用的?” 赵伯衡原本有些忐忑,生怕被顾经年指责,闻言心情放松了些。 他早有准备,从那满满当当的红色药丸当中挑出整整十一颗,道:“这些,都是对翼王大有裨益。” 顾经年伸出左手,任赵伯衡将它们倒在掌心里。 药丸很快堆满了他的手掌,甚至有三颗落在桌案上,可想到这是好几条性命才凝练出来的,也就不觉得它们多了。 在赵伯衡那灼灼目光的注视下,顾经年神情淡定,右手拾起药丸,直接就吞服了下去。 之前他吞服任双飞的凝血珠时局势紧迫,顾不得多想什么,且他本就与任双飞颇有仇怨,一直还算是心安理得。 这次不太一样,那药丸从他喉头滚落下去之时,他感到有些泛恶心。 于是,脑子里不停回响着“变得更强大”的信念,闪过数不清的敌人虎视眈眈的眼神,他将那恶心感强压了下去。 药丸落肚,一股暖流在五脏六腑间洋溢。 顾经年闭上眼,专注地体会并引导着这股暖流,出于某种敬畏,他决心利用好它,使之没有一点儿浪费。 许久,他睁开眼,再次伸手拿起另一枚药丸,“咕噜”吞下。 用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顾经年才把十一枚药丸吞了下去,过程中赵伯衡一直站在那儿看着,或许是为保证顾经年不出意外,或许是在欣赏一个杰作、见证顾经年的实力再一次有了极大的飞跃。 终于,顾经年吸收了最后一枚药丸,睁开了眼。 他看向摆在案头的蜡烛,伸出了手,试图去点燃它。 在黑钕石的强力压制之下,异能极难施展,但好一会儿之后,竟有火苗冲破了桎梏,在烛心上微微一晃,燃烧了起来。 像是被压在巨石下的野草,冒出一点尖儿。 “恭喜翼王,贺喜翼王!” 赵伯衡赞叹不已,施礼道贺,又道:“翼王若早有这等实力,对付沈季螭根本不必大费周折。” 顾经年依旧理智客观,道:“若非暗算了他,我依旧不是他的对手。” 他只是第一次炼化旁人,却不知沈季螭数十年间炼化了多少人。 赵伯衡道:“无论如何,沈季螭已是翼王的阶下囚。” “走吧,去炼化场看看。”顾经年起身,又道:“带上沈季螭。” “翼王,还有一事。”赵伯衡道,“火伯说,炼炉当中,有一个活口。” “活口?”顾经年微讶,“怎会有活口?” ———————— 沈季螭就关在元帅府中,看起来并未受到苛待。 但他被喂了散劲丹,在这无法使用异能的居塞城里要想脱身,难如登天。 当他再次见到顾经年,敏锐地发现,在这极短的时间内,顾经年的眼神竟是又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更冷漠、更狠厉。 “你越来越像我了。”沈季螭由衷地夸赞了一句。 “你教得好。”顾经年道。 沈季螭并不居功,笑道:“世道如此,你不想被人踩在脚下,就得不择手段。” 好听话说过了,他便要打听发生了什么,遂问道:“你还是把那些异人全炼化了?” 顾经年懒得告诉他那些人是自己把自己炼化了的,径直带着他去了炼化场。 走过石阶,穿过幽暗的过道,沈季螭笑问了一句。 “来此做什么?” “我准备把你也炼化了。” “是个不错的选择。”沈季螭并不慌乱,“只是太浪费了,我这一身本领,还有许多是你没开窍的。” 顾经年道:“无妨,能提升我的传影之术就够了。” 沈季螭脸上笑意不减,问道:“我所知晓的秘密,你不想知道了?” “不想。” “也不想利用我救出你阿姐?” “我自有别的办法。” “好吧。”沈季螭故作叹息,感慨道:“可惜喽,我两次想招你为婿,一片好心,换得你如此对待。” 这般说,他并非出于害怕,更多的是闲着无聊,调侃顾经年几句。 面对调侃,顾经年也不露怯,以同样的态度应道:“是我福薄缘浅,没机会当你的女婿了。但没关系,等我吞服了你的血珠,我会继承你的实力。” 沈季螭笑了笑,表示欣赏顾经年的厚脸皮。 他们走到了炼化场的石屋中。 火伯已经等候在那里,见顾经年到了,也是恭敬地行礼唤道:“翼王。” 这使得顾经年的排面看起来比沈季螭的武定侯还大,让沈季螭颇为无语,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说说当时是怎么回事?” “是。”火伯道,“我被他关在铁栅后面,他们找到了我,设法打开栅栏带走我,触到了那个机关。” 火伯一边说着,沈季螭则示意了一下,伸出手,指向墙面上的几块石头,让顾经年按顺序按下。 随着几声响,栅栏被打开,石室内又出现一个向下的通道。 他们继续往下走去。 下面很深、很深,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让人感觉石阶是否无穷无尽。 渐渐地,下方炙热起来,泛了红光。 顾经年没有想到,在居塞城下方的深处,竟还藏着如同池水般的一片岩浆。 滚烫,冒着热气,鼓涌着热泡泡,如同他在连羲山深谷中所见。 而在岩浆之上,有一个巨大的炉子。 炉子看起来是圆的,仔细一看,却是由很多个平整面构成。 火伯道:“这里原本是一块平地,看不到下面的岩浆。我一路跑到这里,他们追过来,忽然地面开始闭合,变成了这个炉子,我不怕火,跃了出去,从岩浆中逃了,他们便被关在炉子里。” 顾经年抬头看去,只见那炉子上方正对着一个窄口。 想必,炼化场开启之后,里面的异人会从上面纷纷掉进这个炉子,被炼化成丹。 沈季螭道:“居塞城的位置是天然的炼化场,既有黑钕石抑制异能,下方又有熔岩。” 顾经年问道:“这样的地方,为何让我父亲镇守?” 沈季螭道:“自是因为陛下相信顾北溟的忠诚。” “可他似乎并不忠诚。” “陛下看走眼了。”沈季螭道。 他望着眼前的炉子,回想着居塞城初建之时众志成城的模样,眼底闪过缅怀之色。 赵伯衡也在看着那炉子,目光则满是喜爱。 他是真的觉得这个炉子很趁手,迫不及待地想再用一次。 “翼王,可以把沈先生丢进去炼一炼了。” 沈季螭苦笑道:“你可想好了,我对你还有用。” 他似乎颇害怕被投入炼炉,但有一件事,他还没有告诉顾经年。 前方的炉子是以冥铁铸成,冥铁与黑钕石正面相吸、异面相斥,因此,在炉子内这个完全由冥铁组成的空间中,黑钕石对异能的压制会被抵消。如此,炼化的效果才会达到最高。 之前他在上方开启机关,炼化场先是喷出药物来麻痹异人,便是为了防止异人落入炉中之后施展异能逃脱。 倘若他被投入炉中,反而可凭传影之术逃脱至居塞城外。 为了避免这心思被顾经年看穿,沈季螭刻意表现出了几分隐隐的畏惧之色。 然而,顾经年却是问了他一句。 “这炉子,如何收起来?” “什么?”沈季螭诧异。 顾经年道:“药炼得差不多了,自然该把炉子收起来,机关在何处?” 沈季螭滞愣了好一会,目光看去,见顾经年眼神中虽有不择手择的狠厉,却还透着一股清明,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不炼化了我吗?” “不急。”顾经年道,“你还有用不是吗?你答应过助我救出我阿姐。” 话虽如此,沈季螭更怀疑顾经年已经知道这炼炉的秘密了。 但如何知晓的?顾北溟说的? 随着铁板碰撞的声响,沉重的冥铁重新盖在了岩浆上方,几人离开此处,往上方走去。 只见顾经年与火伯低语了几句,往某处走去。 沈季螭盯着顾经年的背影,愈发觉得看不透这个年轻人。 正想得出神,他的肩膀却被拍了拍,赵伯衡拉着他到了一间屋内,径直拉过他的胳膊,用一匕首割去。 “做什么?” 血流下,很快就流了满满一碗。 沈季螭不由错愕,却见赵伯衡捧起碗便开始炼丹,嘴里嘟嘟囔囔。 “翼王说你还有用,确实有用。” (本章完) 第308章 噬心法 第308章 噬心法 “带我去见那个活口。” “翼王,这边请。” 火伯领着顾经年走进一间牢房,只见里面坐着一个脸色苍白的中年男子,看起来伤势颇重的样子。 “顾经年,你这个无耻小人!” “我记得你,叫……液流?黏液?” 顾经年并非刻意羞辱,确实是话到嘴边,忽然想不起来了。 “叶流年。”中年男子轻掸衣襟,煞有其事地报了自己的姓名。 “哦。” 叶流年眉毛一挑,道:“你故意记岔我的名字,因为嫉妒我与长明公主的关系?” “什么?” 顾经年第一下确实没听懂他这莫名其妙的话语。 叶流年于是郑重地再强调了一遍,道:“你嫉妒我与长明公主的关系。” “什么关系?” “呵。”叶流年道,“我们从小便相识。” “哦。” 顾经年对此不感兴趣,他之所以来,是听火伯说过,叶流年从炉子里面逃掉了。 由此,他怀疑进到那炉子里便能施展异能,因此特意带沈季螭过去试探其反应,且最后也未炼化沈季螭。 叶流年又问道:“你是如何言巧语哄骗了长明公主,让她那般信任你?竟是明知你是卑鄙小人还帮你。” 顾经年懒得理他,问道:“你是如何从炉子里逃出来的?” “与你们说过,那炉子一闭合,我便能施展异能,化作流水,从上方的缝隙脱身。” 叶流年说罢,再次上下打量了火伯一眼,问道:“老匹夫,你真不是沃民?” 火伯早已卸掉了易容,闻言,不屑地一笑,觉得没有回答的必要。 叶流年叹息一声,道:“我本想为陛下带回沃民,立下大功。” 顾经年已明白了这个炼化场的用法,向火伯道:“他既能化为水,那要炼化他,得先用药麻痹他……” “顾经年,你这阴险小人,还想炼化我?!” “不然呢?” “你!”叶流年本待破口大骂,却还是很快冷静下来,道:“陆松等人误触机关,死在居塞城,此事若处置得不好,难免引起朝廷对顾家的猜疑,我是唯一的证人,可证明你的清白。” “我又成清白的了?” 顾经年被他骂了好几次“小人”,一句也没解释过,果然,不需要他解释,事情真相如何,叶流年心里有数。 “清白嘛……不重要。”叶流年道,“重要的是我对你有用。” “可我不需要向雍廷证明什么。”顾经年道,“有件事你一开始就错了,雍廷并不是信任顾家,而是对顾家投鼠忌器。” 叶流年微微眯了眯眼,因顾经年对局势的洞悉而感到很难办。 火伯也忍不住开口道:“翼王,此人知道了炼化场的秘密,不宜留活口。” “什么‘翼王’,自封为王,实在可笑。”叶流年道,“你们最好想清楚背叛雍国的后果。” “动手吧。” 顾经年没理会叶流年的虚张声势,随口吩咐了一句,转身便要往外走。 “慢着!” 叶流年连忙开口唤住,道:“你们炼化了我,并无作用,想必你麾下也没有与我同类的异人能吞服我的凝血珠。如此炼化,殊无必要。” “哦?”顾经年讶道,“看来,你很懂炼术。” “略懂一二。” 叶流年还在谦虚,见顾经年脚步不停,连忙道:“与其把我炼成丹,不如让我替你卖命。我的能力既能为你所用,又何必多此一举?” 顾经年这才停下脚步,侧头看了一眼叶流年,淡淡道:“我岂能信你?” “能信。” 叶流年见再不交底就没活命的机会了,一咬牙,道:“大不了,我以噬心法认你为主。” 闻言,火伯的身影有个微微停滞的动作。 顾经年转过身,问道:“何意?” “你能不知吗?不,翼王有所不知。”叶流年换了恭敬的语气,道:“便是蛭虫吞噬我的心,再请翼王赐心头血,如此我与翼王心血相连,忠诚无二,断不敢有违逆之举。” 这法子,顾经年听起来并不陌生。 之前他与黄虎便是类似,只是当时是虺蛭,如今叶流年说的是蛭虫。 见顾经年目露思忖,叶流年又道:“我在这炼化场中便见到了用于施展噬心法的蛭虫与物件,翼王难道不知晓吗?莫非是赵伯衡没有告知翼王?” 叶流年此人看起来很不着调,但这一句话却是一句很高明的挑拨离间。 ———————— 当赵伯衡听叶流年重新说了一遍想法,脸色不由自主地僵了一下。 噬心法他当然知道,但他从未与顾经年提过。 究其原因,他并不想这办法施展在自己身上,从此成为被顾经年操控的奴仆。 “赵御医。”叶流年一眼便看出了赵伯衡的尴尬,故意问道:“在想什么?莫非是不会吗?不会,我可以教你。” 赵伯衡叹息一声,道:“虽说是会,可因为过去在越国的经历,我已许久不曾施展这般害人性命的炼术了。” “呵。” 叶流年直接戳穿他的借口,道:“你把陆松他们都活生生炼成丹了,噬心法又不会死,你难道不想像我一样,全心全意为翼王效命吗?” 一瞬间,赵伯衡深吸一口气,没有马上回答。 火伯也是屏住呼吸,不敢说话。 “不必。” 先开口的反而是顾经年。 “唯这个叶流年我信不过,须有个法子治他。你们都是值得信任的人,不必多此一举。” “翼王?”叶流年大为惊讶,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闭嘴,准备施展吧。” 赵伯衡、火伯也感到意外,心中亦有种莫名的感触,一时不知如何言说,只是认真做事。 他们移步到了叶流年所言那间养着蛭虫的屋子。 虽早已见过虺蛭,可看到蛭虫的一瞬间,顾经年还是感到头皮有些发麻。 一个装满了腐败液体的巨大坛子把那蛭虫养得很好,周围,各种各样的工具应有尽有。 这些都是炼化场中原本就有之物,顾经年第一次捣毁炼化场时也不曾把它们毁掉。 此时见了这情形,他不由想到一事,问道:“噬心法也是能消除的吗?” “很难。”赵伯衡道,“几乎不可能。” 一边说着,他把叶流年绑在了一个架子上。 “简单而言,我会让蛭虫吞咬他一部分的心,使他处于濒死状态,翼王再以心头血救他,那么,他的心脏依靠翼王的心血而跳动。而要消除噬心法,需将他整颗心割下,他必是活不了。” 闻言,顾经年陷入了沉思。 他还在想,瑞帝为何会把如此重要的居塞城交给顾北溟。 如今看来有一个可能——顾北溟原本与瑞帝心血相连,到了居塞城之后,通过某种方法,消除了这种联系。 因此,这里会有蛭虫与各种工具。 但,忠于瑞帝的顾北溟不该会主动有背叛的想法,若他真是消除了噬心法的效果,肯定有一个人帮他,会是谁呢? 顾经年思考这些的时候,赵伯衡一直在忙碌着,最后,拿起刀,刺穿了顾经年的心脏。 血缓缓滴下,滴至叶流年那已残缺的心口。 许久。 赵伯衡满手是血,用肘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长吁一口气,道:“好了。” “嗯。” 被绑在架子上的叶流年缓缓睁开了眼。 他第一时间看向顾经年,眼神中带着某种狂热。 忠诚之心,肉眼可见。 赵伯衡看了,莫名有些心惊,沉默了好一会之后,还是忍不住向顾经年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翼王不对我等使用噬心法,这份信任……” “也不全是信任。”顾经年淡淡道,“若有一日,我死了,希望你们不要恨我,照顾好我在乎的人。” 他见过琴儿、落霞在禇丹青死后的态度变化,知道以炼术制造的忠诚是怎么回事。 他这一生,比起他自己,更在乎的是几个重要的人,他终究是希望能为他们留一些善缘。 (本章完) 第309章 拒婚(一) 第309章 拒婚(一) “我爹呢?” “你爹误触机关,死在地下了。” “放你娘的屁!” 元帅府大堂,当赵伯衡说出实情,一向彬彬有礼的陆君浩突然激动起来,盛怒之下,蹦出了好几句粗言秽语。 “你个老臜皮,敢害我爹,我**捅穿你**龊腚!” 赵伯衡被骂了也不生气,只是向一旁的殷婉晴一拱手,道:“公主,老臣实不曾害陆将军。” 陆君浩愈怒,道:“你还敢狡辩?之前便是你们这些叛徒勾结顾经年,助他放我父亲的血。” “放血只是做做样子,引出沈季螭。”赵伯衡道,“我确实未曾加害陆将军……” “不错!” 忽有人说着,从后堂踱步而出,正是叶流年。 他的样子依旧狼狈,脸上带着痛惜之色,先是向殷婉晴执了一礼,以沉郁的声音开口道:“陆将军之死,我亲眼所见,他误以为地牢中关押的是沃民,想要擒住献给陛下,求功心切,误触了机关,被活活烧死了。” 陆君浩很是诧异,瞪大了眼看着叶流年,道:“你被收买了?” “你这是什么话?” “你也勾结顾经年!”陆君浩几乎是跳起来指向赵伯衡、叶流年,嚷道:“你、你!还有俞末娴呢?你们狠狈为奸!想要背叛雍国!” 这话一出,赵伯衡、叶流年都不反驳了。 因为不需要再争辩,殷婉晴首先就不会接受这样的结果。 “够了!” 果然,殷婉晴柳眉一蹙,拍案喝叱了陆君浩。 “你心中不平无妨,可为国尽忠的良臣岂容你这般污蔑?!” “公主,我……” “退下。” 殷婉晴面若寒霜,又叱了一声,把陆君浩赶了出去。 事实上,她也知道陆君浩说得对。 退一万步而言,哪怕陆松等人真是误触机关而亡,赵伯衡、俞末娴等人转投顾经年,助他炼化异人已是事实。 从连羲山归来之后,顾经年开始与越国遗民走得更近。行事风格开始与殷景亘有了很大的不同。 可眼下,顾经年既回了居塞城,摆出裂土自封的姿态,而雍廷内忧外患,能拉拢的情况下,殷婉晴还是想尽可能地拉拢顾经年。 “成业侯,你我单独谈谈,如何?” “好。” 今日顾经年大部分时候都坐在那没开口,态度很简单,他不在乎雍廷是否把陆松等人的死算在他头上。 很快,堂内旁人都退了下去。 殷婉晴想了想,开口道:“我并不相信你为了提升实力将他们都炼化了,这不是你的为人。” “为何不是?”顾经年道,“我正在学着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好啊。”殷婉晴道,“希望你能记住这句话,在我希望你不择手段的时候,不会犹豫。” “这次合作,你并不吃亏。”顾经年道。 他说的是事实,但刻意用了“合作”两个字,表明他不是以殷氏臣子的身份在对话,殷婉晴不该妄想得到他的忠心。 后面的话,他的声音更加显得无情。 “那些异人,你父皇原本就是想送给瑞国的,命运就是被炼化。你我合作,我阻止了瑞国因此变得更强大,拿下了沈季螭,还将承担瑞国的怒火与反扑。而你救走了一半的异人,奠定了自己的势力,我不欠你。” 换作别人,听完这番话,难免要拿君臣之义压顾经年,殷婉晴没这么做,而是顺势点了点头。 她了解顾经年的桀骜不驯。 “不错,你不欠我,但我想与你聊聊我们接下来的合作。”殷婉晴道,“我父亲必定还想与瑞国求和,而你,与越国遗民走得那么近,又擒下了沈季螭,必与瑞国不死不休。” 顾经年没有否认。 他近来除了想救回顾采薇,杀掉瑞帝的愿望也日益强烈。 殷婉晴顿了顿,道:“我可以在朝中影响国策,为居塞城争取更多支持,至少不会两面受敌。” 顾经年问道:“你想要什么?” 殷婉晴没有回答,反而问了一个与话题无关的问题。 “裴念离开了,你可打算找她?” 顾经年似乎有了片刻的恍惚。 自从裴念离开后,他一直忙着处置各种各样的事情,似乎并没有再想过裴念。 可事实上呢? 不经意地,他眼底有了些许迷茫。 他知道逃婚并非裴念的本意,她当时被别人控制。另一方面,他也知道,之所以会与裴念分离,终究是身份、立场、志向、性格等各个方面的冲突。 这一段感情他尽过力,到头来依旧有种强扭的瓜不甜之感…… 眼前,有一只手晃了晃,顾经年回过神来。 “问你呢。”殷婉晴道,“你可打算找她?” “也许吧,不好说。” 殷婉晴点点头,以示理解顾经年的心境。 她捧起案上的茶盏,漫不经心地撇着茶水,如闲谈一般,道:“我也到了适婚的年纪,父皇为我挑的人选,你大概也知道是什么样子,年纪大的如叶流年,年轻些的如陆君浩之流,无非是公卿贵胄,眼高手低。” “也不错。” “你知我想要什么吗?”殷婉晴道,“我父皇性格软弱,以前他倚重阿兄倒还好,如今他与阿兄生隙,一个不妥,殷氏社稷便可能落入我那些叔伯宗亲手中,甚至被卫俪夺了权。我仔细想过,旁人倚仗不了,终须我自己有实力,故而,我坚决请命走这一趟,为的便是收买人心。” 顾经年道:“看出来了。” “说这些,我想问一问你,与我联手如何?” “雍国的权争,我不感兴趣。” “方才说过,我能支持居塞城,助你对抗瑞国。” “如何联手?” “你可以考虑与我联姻。”殷婉晴淡淡道。 顾经年难免讶异,道:“我记得,你与裴念是同窗好友?” “你方才说过,你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殷婉晴道,“我也是。” 顾经年不由侧头看了她一眼。 殷婉晴是一个很不喜欢打扮的人,甚至在阅微书院读书时,还刻意扮丑。 今日她也没有任何打扮,不施粉黛,发髻只用简单的布条系着,穿的也是轻便的戎装。 并非不好看,她还是俊俏的。只是,通过这个细节可以看出,她提出联姻,并非是因为心动,也没有想要以美貌打动顾经年的意思。 纯粹的利益使然。 “不必了。”顾经年摇了摇头。 “看来,对你而言,我的作用还不够大。”殷婉晴道,“但你可以考虑,或许有朝一日,我对你很有用。” 顾经年道:“看来,对你而言,我很有用?” “是。”殷婉晴并不否认,莞尔道:“实力强横的居塞城少主,在眼下的形势下,算得上一方诸侯。” “既如此,让你借我的名头一用,你也帮我个忙?” “好,什么忙?” 顾经年想了想,缓缓道:“遣使团出使瑞国,且让我在使团当中。” “你要去瑞国?” “是。” “还真是闲不下来。” 殷婉晴想了想,点头道:“那便一言为定了,放心,你的名头我会好好用的。” ———————— 次日,殷婉晴便离开了居塞城。 她这一趟来,带走了被扣押的一大半异人将领,这些人大多将会成为她的死忠。 而就在她离开居塞城之后,雍国上下便多了一则传言。 尤其是雍京城中,流言蜚语甚嚣尘上。 “听说了吗?长明公主至居塞城抢亲了。” “谁还没听说啊?据说那新娘原是她的同窗,要嫁于居塞城少主、武定侯顾经年,被长明公主横刀夺爱了。” “这次长明公主归京,便要请陛下赐婚了……” 非议虽多,雍廷中却也有不少文武因此看到了公主府的势力,意识到在这国势混沌之际,长明公主或是个值得投靠的对象。 对这些消息,即将成为雍国皇后的卫俪听得连连皱眉。 她本已派人去讨回女儿,却因传闻开始犹豫起来,终究又招过心腹,低声吩咐了几句,遣其往居塞城见顾经年。 (本章完) 第310章 拒婚(二) 第310章 拒婚(二) “武定侯,雍京来人了。” “是出使的消息?” “不是,是越国公主遣人来。” 顾经年闻言便知,是卫俪又派人来催他送卫语诗回去了。 卫语诗被沈季螭掳走之后,卫俪自是着急万分,打听到沈季螭往居塞城来之后,立即就派了人来接,只是暂时未能劝动卫语诗回去。 这次又派人来,顾经年便决定亲自去见一见,至少让卫俪知道,并非是他扣着卫语诗不放。 客堂上,苗春娘正在以大嫂的身份待客。 来的是个妇人,以前顾经年也在卫俪府中见过,唤作“茹姑”,看着不起眼,其实地位颇高,许多事都能做主。 顾经年一入大堂,直接便板着脸,显出不悦之态。 “你们倒是又派人来接了,可我把她留在越国公主府之时,却不见你们将她保护好。” 茹姑以往负责教导卫语诗功课,一直是表情严肃的模样,今日却难得带了几分笑意,道:“成业侯息怒,都是为了郡主好,自家人。” “既是自家人,我妹子在居塞城多待几日,越国公主有何不放心的?三番两次派人来催。” 顾经年之所以这般说,因卫语诗实在不愿意太早离开居塞城,她撒了娇,顾经年心疼她,也就依着。 茹姑道:“成业侯误会了,我并非是来接郡主回京的。” “哦?”顾经年有些惊讶。 菇姑没有马上抛出来意,而是转换了话题。 “听闻不久前成业侯成亲,婚礼上遇到了些许变故?” 她倒是没直接说顾经年的新娘跑掉了,当然,意思是这个意思,大家都明白。 顾经年没答,只侧眼看着菇姑,用眼神询问她岂敢如此无礼。 菇姑连忙露出带着善意的赔笑,道:“小妇并无它意,只是此事传到了雍京,公主作为长辈,难免关心。也请成业侯莫往心里去,说句不该说的,是那裴姑娘没福气,成业侯的缘份想必在旁人身上。” 一番话拐弯抹角,顾经年倒也听出了她的意思,像是来说媒的,这情形在普通人家常见,在这个刚经历了血火洗礼的居塞城,就显得有些怪异。 “所以?” “依小妇看,成业侯与我家郡主的缘份更深,听说当年你重伤遇难,是郡主相救,此后结伴到雍国,为郡主找回身世……” 没等菇姑说完,顾经年便打断了她,道:“这确实是我们兄妹之间的缘分。” “兄妹?” 菇姑笑了笑,道:“公主何时说过你们是兄妹?” 如今顾经年早知卫语诗的生父是沈季螭而不是顾北溟,他仔细一想,想起来当时卫俪只说过顾北溟霸占了她,确实没说过孩子是顾北溟的。 老一辈这些狗皮倒灶之事没什么好提的,顾经年摇了摇手,道:“你家主人言不尽实,我与小芳的兄妹之情却不会因为几句谎言而摇摆。” 话到这里,婉拒之意已很明显。 菇姑只好有话直说,道:“成业侯不曾考虑过与郡主联姻?” “不曾考虑过。” “我听闻,沈季螭曾经向成业侯提过此事。”菇姑道,“当时也不曾考虑过?” 她消息倒是很灵通。 顾经年反问道:“怎么?你家主人又与沈季螭心意相通了?” “自然没有。”菇姑脸色严肃了几分,道:“这桩婚事,绝非是与沈家的联姻,而是你与越国遗民的联姻,成业侯,你生母是越人,如今在你身边为你出力的也是越人,于情于理,你该给一个态度。” “你在逼我?” “不敢,还请成业侯考虑。” 顾经年也没把这提议当一回事,敷衍了两句,吩咐人带菇姑去安顿。 但他确实小瞧了卫俪对这场联姻的重视程度。 就在次日,赵伯衡与他谈论事务时,忽然话题一转,也提起了此事。 “翼王,恕我多嘴,我看翼王与郡主确是十分相配。” 顾经年侧头看去,竟在赵伯衡的眼神中看到了几缕真诚。 说媒比炼化还要热衷。 “郡主虽不是翼王所识女子中最美的,却是对你最好的。”赵伯衡又道,“那些雍国、瑞国、夷海的女子终究不是与翼王一条心啊。” 顾经年问道:“我若不想娶她,你们这些越人便要离心离德吗?” “当然不会。” 赵伯衡连忙答道,之后,疑惑道:“翼王为何不想娶郡主?” 顾经年愣了愣,却是答不出来。 这天闲下来之时,他也仔细想过这个问题。想来并不是因为将她当妹妹看,或许是不喜欢被赶鸭子上架的联姻,又或许,还未忘了裴念吧? 次日下午,顾经年在后院遇到了卫语诗,彼此对视,气氛与之前又有了不同。 “阿兄,有空聊聊吗?” “好。” 卫语诗低着头,犹豫了好一会,忽问道:“我近来是否给阿兄带来了困扰?” “没有。”顾经年也不避讳,道:“若是指你母亲提议的联姻,我不困扰,但不喜欢被他们摆弄。” 他说到“不喜欢”时,卫语诗的心提了起来,听得后面还有半句话,方才吁了一口气。 “那就好,我也不想让母亲逼迫阿兄。” “没事,我如今强大了嘛,都想和我联姻。”顾经年随口玩笑道。 他这句话却还有后半句没说——“除了裴家。” 卫语诗迟疑了一会,道:“我想和菇姑回去了。” 她不久前才与顾经年说想在居塞城多待一阵子,此时改主意想要回去,是因为不想给顾经年再添麻烦。 “回去之后,我会劝母亲,让她别再对阿兄提要求的。” 说罢,卫语诗不等顾经年回答,行了一个颇为标准的万福,转身就跑掉了。 “阿兄再会。” 顾经年目光看去,只见她的背影十分端庄淑静。 他却还是想到了很久之前她送他离开小村庄,把行囊塞在他怀里的模样。 两个人影重迭起来,她改变了很多,又似乎没变。 顾经年于是意识到,赵伯衡说的没错,卫语诗确实对他很好…… ———————— 数日之后,飞车缓缓在雍京降下。 一队兵马护送着卫语诗回到了越国公主府。 如今距离卫俪入宫为后的日子已经愈发近了,卫俪的排场又大了许多,车马盈门,访客络绎不绝。 卫语诗回来时,卫俪正在有要事处置,等了许久,才回到后院见女儿,一见面,脸上便是不甚满意的表情。 “你是成心与我作对不成?往日心心念念着顾经年,真让你嫁他,不上心便罢了,反而逼着菇姑带你回来。” “女儿不想嫁。” 卫语诗才说话,卫俪已上前,用手托起她的下巴,直视着她的双眼。 好一会儿,卫俪摇了摇头,道:“怎有你这般蠢的丫头,就因不想让他为难,待被旁人争去了,有你哭的时候。” “母亲既然知道,就别逼迫阿兄了。” “呵。” 卫俪气得嗤笑了一声,道:“我为的是越国兴复的大业,岂管你的儿女情长?你看看那殷婉晴何等手段。你呢?何时能把心思放在国仇家恨上,而不是只顾着心疼顾经年。” 卫语诗亦觉委屈,当时她不想认母,是卫俪好言好语哄着她回来,如今却是管教愈发严苛。 可这女儿都当了,想反悔也不能,只好把委屈咽下去。 “是,只要母亲不为难阿兄,女儿一定为复国大业尽力。” 卫俪闻言,终于欣慰了些许,拍着女儿的肩,低声叮嘱道:“打起精神来,越国复国的机会就快来了。” “是。” …… 与此同时,远在居塞城的顾经年并不知道,被他拒绝了联姻的两个女子,将会以何等迅速的速度成长。 顾经年已将雍国之事抛诸脑后,正忙着返回瑞国。 殷婉晴答应他的事已经做到了,雍廷将遣使前往汋京,使团东进时将路过居塞城,而顾经将也跟随使团进入瑞国。 (本章完) 第311章 使者 第311章 使者 居塞城城头上,骁毅军黑色的军旗烈烈作响。 顾继泽立在旗帜之下,身形虽挺拔,却也显出几分寂寥。 “你真要去吗?” “嗯。” 顾经年目视着远处缓缓入城的使团队伍,应得虽然随意,眼神却很坚决。 顾继泽道:“你知道的,回了瑞国,你很可能会死,比死更可怕的是会被囚在牢笼里,被他们反反复复地炼化。” “也许吧。” 顾经年并不否认这一点。 现今他的实力已经很强了,可一旦回到那个藏龙卧虎的汋京,未必能全身而退。 至少,那个瑞帝深不可测。 顾继泽又道:“依眼下的形势,雍、瑞两国都想拉拢我们,顾家坐拥居塞城,正是左右逢源,借机起势的时候……” “我一直很奇怪一件事。” 顾经年没等顾继泽说完,径直开了口。 “一直说‘顾家’,可顾家并不全,顾家的大半家眷如今都陷于汋京,父兄以英雄自视,所领之军冠以‘骁毅’之名,对此视而不见,缩于居塞城中,与缩头乌龟何异?” 这一番话出口,听得顾继泽沉默了好一会儿。 当然,顾经年还是太苛刻了,以居塞城一城之力对抗瑞国一国之力,本就不太可能。 顾继泽道:“瑞廷与我谈了条件,他们可以放了……” “之前谈得已经够多,次次都被他们耍。”顾经年道,“我不择手段地增强实力,不是为了谈条件。” 谈到这里,顾继泽见劝不了顾经年,终于提出了他真正的顾虑。 “眼下将士们都看着,我威望大跌,不宜太过控制父亲,他随时可能生变,沈季螭囚在城中,瑞国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若没有你坐镇,我并无信心镇住居塞城。” “放心吧。”顾经年道,“父亲不会轻易让别人夺了城。” 他话没有说完,顾北溟最多也就是从儿子手中抢回权柄。 对这一点,顾经年并不在意,这却是顾继泽最担忧的。 顾继泽便道:“父亲虽不会让别人夺了城,可他若再兵变,你的炼化场怎么办?” “我会再与父亲谈谈,劝他老实一点,四哥放心便是。” “也好。” 顾继泽微微一叹,不论如何,顾经年一旦离开,他都得加强防备。 但,顾经年在与顾继泽谈过之后,却是并没有再去找顾北溟,只是吩咐人看押好顾北溟。 父子之间能说的已经很少了,也改变不了对方,多说无益。 雍主派往瑞国的使者人选,却让顾经年有些意外,竟是屈济之。 屈济之再次迈入居塞城,相比于上次来又苍老了不少。 难得的是,当他再见到顾经年,依旧能露出笑容,仿佛此前两人之间的冲突不曾有过。 “成业侯,又见面了。” “屈公,有礼了。”顾经年道,“莫非朝堂上可用之人太少,竟又要劳屈公奔波。” 他说话不客气,屈济之更不客气,脸上带着笑容道:“多亏成业侯又闯下大祸,陛下只好遣老夫前来收拾。” 顾经年道:“朝廷难道不认为我擒下沈季螭是立了一桩大功?” 屈济之摇头,道:“一旦瑞廷发兵,恐怕居塞城也抵挡不住。老夫出使瑞国之前的第一桩事,便是来劝说成业侯,放了沈季螭。” “也不是不行。”顾经年道,“只要瑞国愿意放了扣押的所有顾家家眷。” 他才与顾继泽说过不会与瑞国谈条件,转头就与屈济之谈起条件来,只是,其中有几分诚意便不得而知了。 反过来想,或许屈济之这一趟出使的真实目的,是要把顾经年交给瑞廷。 总而言之,两人的交谈大多都是些虚与委蛇,无非是商定了一起出发前往汋京。 ———————— “三日后便出发吗?” 牢笼中,沈季螭听了消息,笑问道:“带上我?” “不能。”顾经年摇了摇头,道:“以你的本事,一旦出了居塞城,我岂能制得住你?” “可惜了,你既不信我,我如何助你救出顾采薇?” 说罢,沈季螭沉吟着,又道:“若我猜得不错,你这一趟到汋京,恐怕还想为紫苍打听一些事吧?” 顾经年道:“你如何知道?” “你救出顾采薇,也未必便在这居塞城中安度一生,想必是打算入界去找缨摇。”沈季螭道,“那我猜想,你当会为他办事。” “你知我要打听什么?” 沈季螭摇了摇头,道:“陛下的秘密,不是谁都有资格知道的。” 接着,他话风一转,道:“但我可以帮你,只要你事成之后带我入界,将我引见给紫苍。” 沈季螭若要顾经年放了他,那是定不可能的,可此时提出的这个要求,却是双方都能接受的,为两人创造了合作的条件。 顾经年问道:“你信我?” “命都在你手上,不信又能如何。” “好,你能如何帮我?” “我在汋京有不少心腹。”沈季螭道,“你到我府中去找我的妾室薛宛宛,告诉她,我已答应让我的人替你办事。顾采薇的下落,你也可以让她替你打听。至于信物,你取我腰间的玉佩为信,再告知她一句诗。” 顾经年依言取下玉佩。 他觉得沈季螭未必没有使诈,但可以赌一把。 ———————— 自从与裴念订下婚期之后,顾经年已许久不曾与凤娘单独相处。 这天他走进小阁楼,凤娘嘴角便不由洋溢起了一丝笑意。 “难得翼王亲自来看我。” “我准备回瑞国一趟。” “我知道。”凤娘道,“你若再不来与我说,我便要怀疑你不打算带我一道去。” 顾经年道:“你便留在居塞城吧。” “什么?” 凤娘柳眉微挑,目光中显出了一丝讶然,问道:“你真不打算带我一同去?” “既把你带出来了,又何必再将你带回去?”顾经年道,“正巧,我也不放心我不在时居塞城生变,你替我看着如何?” 凤娘眼中的讶异褪去,又有了三分笑意,问道:“担心我?” “不尽然,也怕目标太大,被瑞廷察觉了。” “可我想去。”凤娘道,“否则,谁知你这一趟又要被哪个狐狸精勾了魂。” 她总是这样,喜欢拿言语调侃顾经年,可若顾经年真与她亲近了,她却要躲开,仿佛永远只喜欢保留着那几分暧昧的关系。 顾经年摇头道:“汋京你也不是没待过,能有几个狐狸精美过你?” 这话虽像言巧语,他神态却很平淡,并非与风娘调笑,只是实话实说。 “比如,裴念。”凤娘道,“她虽不美,但我看操控她的那人,定是风情万种,若我不随你去,万一你中了美人计,又如何使得?” “不会,我救了阿姐就回来。”顾经年道:“听我的,你别去了。” 凤娘才不是能被他命令的女子,轻哼一声,道:“凭什么?” “我说过要带你去沃野,这承诺往后不知能否兑现。但我带你到居塞城,摆脱了笼人,算是我平生做成的为数不多的事情之一。” 顾经年说到后来,有些不知所言,只是看着凤娘道:“总之,我不想你再回去。” 凤娘本要反驳,可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了认真。 “那好,我等你回来。”她难得听话乖巧地应道。 末了,却又补了一句。 “但你也答应我,莫被那女人勾去了。” “好。” 顾经年起身往外走去,衣襟却被扯了一下,回过头一看,是凤娘正捉着他的衣角。 “嗯?” “担心你定力不够。” “所以呢?” 凤娘那双漂亮的眼眸中似有水波流转,嘴角噙着一丝笑意,问道:“可需我助你增强几分定力?” (本章完) 第312章 瓜葛 第312章 瓜葛 瑞国,汋京。 相比于雍国的混沌,这里充满了秩序感,屋舍鳞次栉比,长街上行人如织。 更重要的是,这里并不受到异人的侵扰,至少在表面上百姓安居乐业,仿佛瑞国就没有异人一般。 而能够维持这秩序,必然有开平司的一大份功劳。 开平司衙署,灰扑扑的高墙筑成了一股强大的压迫感。衙院深处,巨石雕成的狴犴张着大口,欲夺人而噬。 狴犴堂内,一颗眼珠掉落在青石板的地面上,滚动了一段距离之后,被一只大手拾起。 闵远修搓了搓那眼珠上的灰尘,对着铜镜,将它塞进了自己脸上的窟窿当中,之后,他拿起半张面具,盖在那惨不忍睹的脸上。 “镇抚使,裴缉事到了。” “让她进来。” 闵远修收起铜镜,独眼当中闪过些许思忖之色,似在想着某些事该如何与裴念言说。 过了一会儿,一道颀长的身影迈步入堂。 裴念瘦了许多,脸色也苍白了些,有些大病初愈的样子,可整个人的气势却很凌厉,像一柄未出鞘的剑。 她目不斜视,走到闵远修面前执了一个非常标准的礼。 “缉事裴念,交差归来,见过镇抚使。” “你这趟差没办成,依司里规矩,此前许诺的提拔是没有了。但没有功劳,亦有苦劳,你可有什么想要的奖赏?” 裴念道:“不求奖赏,但求镇抚使能信任我的忠诚,如过去一般任我用事。” 话虽如此,可有些事显然是回不到过去。 闵远修之所以提出要奖赏她,无非是因为她还有利用价值。 “这柄剑给你吧。” 说着,闵远修从身后的武器架上拿起一柄剑,抛了过去。 裴念伸手接过,这剑入手很沉,剑身颇长,近五尺,拔出一看,刃上泛着寒光,锋芒逼人。 “此剑并非寻常兵器,而是一件异宝。”闵远修道,“你可知它的特点是什么?” “请镇抚使赐教。” “哪怕是刀枪不入的异人,此剑也能一剑破其皮肉,甚至于,受伤能自愈的彘人,中此剑,伤不能愈。” 裴念握剑的手不由紧了一紧,手指关节处有些苍白。 她听得明白闵远修话里的意思,彘人中剑伤尚不能自愈,那这柄剑,伤得了顾经年。 可,将剑给她,她又岂会伤顾经年? “你虽没有异能,但执此剑,可不惧异人。”闵远修又道,“对了,此剑,名为‘断情’。” 听得剑名,裴念又愣了愣,心头浮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有一瞬间她想松手抛掉手里的剑,可它却像是认主了一般吸着她,使得无法松手。 “你不谢我吗?”闵远修问道。 裴念这才反应过来,道:“谢镇抚使赐剑。” 闵远修点点头,道:“听说你父亲已经官复原职了,甚至有望接替兵部尚书?” 裴念应道:“家父之事,我并不知晓。” “他到居塞城办差,结果并不算好,但办事的过程中忠心不二,自始至终都在为陛下考虑,你当多学学你父亲。” 这显然是一句敲打,提醒裴念在办差的过程中有过三心二意的时候。 裴念并不辩解,应道:“是。” 闵远修顿了顿,开口说起了他今日见裴念真正的目的,语气漫不经心,与平时吩咐寻常差事时一样。 “顾经年要回瑞国了。” 裴念还保持着方才执剑应话的姿势,微低着头,动作似乎呆滞住了,也可能是不为所动。 “雍国遣使前来求和,据我们安插在使团中的眼线消息,顾经年就混在使团当中。” “卑职不明白。”裴念道,“他既能飞、能传影,要来瑞国,何必要随雍国使团前来?” “问的好啊。”闵远修道,“我思来想去,猜他此举,或是为了打草惊蛇。” 裴念似乎不解,静待下文。 “你真猜不到吗?”闵远修面具下的脸似浮起讥笑,问道:“那你说,他目的为何?” “为救顾采薇。” “那我们得知他来了,会怎么做?” 裴念不确定,迟疑着道:“转移顾采薇?” 闵远修道:“这岂不正是打草惊蛇?我们转移顾采薇,他便可顺势打探到顾采薇的下落。” “可使团才出雍国,我们已得知消息……” “使团才出雍国,安知顾经年此时此刻没有抵达汋京?” 裴念一愣,抬起头看向闵远修,目光中已带了诧异之色。 闵远修把她这一刻的神色变幻尽收眼底,轻叹一声,继续说起来。 “你知道的,他会传影之术,那回汋京,费不了多少时日。我怀疑,他甚至已凭借易容术隐藏于开平司当中,盯着我们转移顾采薇。” 这句话之后,大堂上安静了好一会儿。 直到闵远修催促着问了一句。 “你怎么看?” 裴念没有更多的见解,只道:“镇抚使所言,有道理。” 闵远修不满,道:“你要我如以往般信任你,可你过往拿贼,何曾如此怠慢?” “卑职只是还在想,以顾经年的为人,当如镇抚使所言。” 同样的答案,多说了几个字,办公的态度却很不一样。 闵远修点了点头,喃喃自语道:“那看来,顾经年很可能已在汋京城中了……裴念。” “卑职在。” “你的差事,便是找到顾经年。” 裴念动作一滞。 她本以为回了瑞国可以不用再与顾经年纠缠,至少,能暂时清静一阵子,没想到才收拾好心情,遇到的第一桩差事又是接触顾经年,可谓是阴魂不散。 迟疑了一会之后,裴念还是道:“卑职可否换一个差事?” “开平司有这样的规矩吗?”闵远修淡淡道。 之后,他微微叹息,又道:“有始有终吧,给你与顾经年之间的恩怨,作个了结,去吧。” “是。” 裴念应下,带着那柄断情剑离开了狴犴堂。 闵远修往椅子上一倚,从匣子中拿出一颗足有苹果大的透明珠子,只见那珠子中有一缕血色在漂浮着。 他静静看着珠子,直到屏风后响起了轻笑声。 厉霜云从屏风后绕了出来。 她没有穿开平司的锦袍,而是穿了一件白裙,身姿婀娜,走路时刻意摆出高官的威严姿态,偏偏透着一股野性难驯之感。 闵远修有些无奈地起身,带着三分不情愿,行礼道:“厉副使。” “吩咐下去了?” “是。”闵远修应了,又道:“但我并不认为这会有用,裴念必不会尽力去打探顾经年的下落,而顾经年虽在汋京,也必不会再接近裴念。” 他说顾经年在汋京时,语气很笃定,同时还看了一眼桌上的那颗夜明珠。 夜明珠内的那一缕血气正是来自于顾经年,顾经年曾经在汋京流了太多的血,并不知道开平司保留了一些,注入进这夜明珠当中,只要他接近,珠子便会散出血气,等他到了十步之内,整个珠子便变得赤红。 “你说得不错。” 厉霜云的声音还是温温柔柔,像是认同闵远修,可接着,她又话锋一转。 “但你说的是理智,用裴念找顾经年,我借的是她的感情。” “是吗?”闵远修不以为然。 “你不懂的。”厉霜云道,“裴念就算不想找他,可只要接近,便能敏锐地察觉到他,比你的珠子还灵……这便是女儿家的心意。” 闵远修懒得与这个只会用直觉办事的副指挥使争辩,应道:“但愿吧。” 他们回过头看去,这片刻的工夫,夜明珠内的血气似乎又重了一些。 (本章完) 第313章 朋友 第313章 朋友 走过衙署内的长廊,正低头想着心事的裴念一抬眼,只见前方的廊柱处有一人倚柱而站,手里捧着一卷书在看着。 却是许久未见的王清河。 “裴缉事,听说你立功归来了?” “立功不敢当,只是出门办趟差事。” 王清河随手翻了一页书,道:“好让你知道,你接下来要办的这桩差事,我协助你。” 裴念眉头微蹙,道:“镇抚使没与我说过。” “因为不必与你说。”王清河理所当然道,“怎么?你还想拒绝不成?” “不敢。”裴念道,“那王缉事对这差事有何高见?” 王清河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卷,道:“顾经年在开平司有一个好友。” “尤圭?”裴念问道,“或是亭桥丙?” “不是他们。”王清河道:“我说的是负责乔装的那个典引,易妍。据我所知,顾经年易容术便是从她那儿学的。” 裴念问道:“所以,我们去找易妍询问,是否见过顾经年?” 王清河不答,而是以狐疑的眼神深深看了裴念一眼,审视之意越来越浓。 “怎么?”裴念道。 王清河微微一哂,道:“你是故意如此,还是出了一趟差变蠢了?” “嗯?” “若直接去问,岂非让顾经年知晓我们已猜到他在汋京。”王清河道,“还是说,你就想给他通风报信?” 裴念不以为然,道:“依你的意思呢?” “我已派人暗中盯着易妍,眼下要做的,便是找机会给她递个消息。” “什么消息?” “自然是转移顾采薇的消息。”王清河道,“裴缉事,我看你人回来了,脑子没带回来。” 裴念并不与他争论,只是略一抬手,让王清河自便。 “随我来吧。” 王清河把书卷往背囊中收了,迈步向典引院而去。 院子一如往常,与裴念离开之前没有任何变化。 推开门,易妍正在收拾她的瓶瓶罐罐。 她也没什么变化,只是把以前喜欢梳的发髻换了个很简单的样式,配戴的饰品少了,显得更加普通。 听有人进来,易妍抬头看了一眼,见是王清河,眼神中没有任何波澜。 反而是看到王清河身后的裴念,她愣了一下,似乎有话想要问,但忍住了。 “两位缉事竟是联袂而来,不知是出了何等大事?” “没什么大事。”王清河道,“让你给一个人乔装易容。” 说着,他把背囊放在案上,从其中拿出一副画来,展开,画的是个明眸皓齿的女子。 裴念瞥了一眼,见这画得与顾采薇十分相似。 易妍却认不得画中人,看向裴念,问道:“是裴缉事要易容成这模样吗?” “那不是。” 王清河自嘲一笑,道:“我忘了将人带来,且稍候,我去去便来。” 说罢,他往外走去,留了裴念与易妍在场。 屋内只有两人,易妍便问道:“裴缉事何时回来的?” “也就是这几日。” 易妍顿了顿,道:“我听说,当时裴缉事是叛出开平司,还劫走了要犯……顾经年呢。” 提到顾经年的名字时,她有个难以察觉的停顿。 裴念不先回答,而是反问道:“你与顾经年认识?” “嗯。”易妍道,“他被捉以后,开平司里也审过我,我教他易容是为了公事,因此没有治我的罪。” “原来如此。” 裴念察觉到王清河是故意留她与易妍单独谈话,想必此间必定有人能够偷听到她们对话。 她琢磨着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道:“我们也不是叛出了开平司,而是被派到了雍国当细作。” 易妍惊讶道:“岂是这般?那,裴缉事既回来了……他呢?” 裴念看向易妍的眼睛,敏锐地捕捉到了那眼神中的几分关切,遂以半开玩笑的语气问道:“你喜欢他吗?” “啊?” 易妍明显愣了一下,当即摇头,道:“我们是同僚,是师徒,更是好友。嗯,我没有别的朋友,算是只有他这一个朋友。” “为何与他交朋友啊?”裴念不谈正事,只聊些有的没的,“他那人,看起来不太好打交道。” “我也不太会交朋友。”易妍说着,再一次问道:“你还没说呢,他回来了吗?” 问罢,等了一会儿,见裴念不答,她自己便紧张了起来。 “他不会是……出事了吧?” 裴念眼中有微芒闪动,带着些思忖之色。 她不情愿找顾经年,但还是不由自主地进入了状态,道:“他也回来了,还没来找过你吗?” 易妍原本有些紧张的神色放松下来,道:“他没出事就好,听说当细作很危险。” “可他没来找你。” “也许对他而言,我们的交情也没那么好吧。”易妍笑了笑,“但没关系,朋友嘛,记挂着对方就行。” “嗯。”裴念略有些触动,随口喃喃道:“当朋友挺好。” 两人话都不多,聊完了顾经年,便没了别的话题,陷入了沉默。 没过多久,王清河便回来了,还带了一个看起来就杀气逼人的妇人,让易妍将她改扮成顾采薇的模样。 开始易容之时,王清河整理了一下背囊,从中拿出一块窍玉,似不经意地在裴念面前一晃,又收了回去。 他在提醒裴念,方才的对话他都听到了,且他还会继续盯着,裴念最好不要想着给顾经年透露消息。 之后,王清河不小心碰了一下桌上的画像。 画轴又往下翻了些,显出了顾采薇的名字,易妍低头瞥了一眼,暂时并不往心里去。 半晌,终于易容完成,王清河与裴念便带着那妇人离开。 易妍整理了物件,等了一会儿,听到了散衙的钟声,便起身出了开平司,准备还家。 典引之职,有十二人轮四班,她每日包括在衙署中用午膳的时间上衙三个时辰,此时正午刚过,暑气未消,自然是马车舒服。 可才到侧门,便见一人正倚在她的马车边,手里拿着本书卷在看着。 “王缉事?”易妍讶道:“你还有事吗?” 王清河抬起头,显起那俊美的面庞,淡淡道:“确有事问易典引,可容我上车详谈?” 易妍迟疑了片刻,定定看了王清河一会儿,才点点头。 “好。” “请。” 王清河还是那装模作样的样子,仪态端庄地上了马车落座。 易妍落座后,不由又盯了他一会。 像是终于有机会好好看看自己偷偷爱慕之人了。 马车出发,王清河从背囊中拿出一个黑色的罩子,往车厢上挂了起来。 “进来说吧,这是……” “我知道。”易妍道,“禁听罩。” 她也配合,二话不说便钻进了罩子。 “易典引果然见多识广。” 王清河淡淡一笑,钻入禁听罩坐定,犹不改贵族公子的姿态,拿出一把折扇轻轻扇着。 “你喜欢我,是吗?” 他开口问了一句,眼神刻意透出几分迷人的笑意。 易妍却不由捂着嘴“噗嗤”一笑。 这一笑,她忍不住前仰后合,最后指向王清河,道:“为师教你易容,便是让你戏耍为师不成?” “嗯?”王清河道,“难道,我不是你暗恋之人?” “嘁。”易妍道,“你可别演了,看着别扭死了。” 王清河这才放下架子,神态自然了许多,手往膝盖上一搭,换了个舒服的坐姿。 “你何时看出来的?” “第一眼就看出来了。”易妍道,“地上有马屎,王清河可不会站在马屎旁边看书。” “那是我疏忽了。” “顾经年,你为何要易容来见我?”易妍问道。 在她眼前,易容成王清河模样之人,正是顾经年。 “因为我被通缉了。” “哦。” 易妍不算意外,也没有因此而畏惧,只是又问道:“那为何还来见我?” “倒也没别的目的,难得回来一趟,见见朋友。”顾经年道,“这次不见,以后也许再见不着了。” (本章完) 第314章 无疾而终 第314章 无疾而终 马车辚辚作响,车厢中的易妍与顾经年脸上都带着些喜悦之意。 对于顾经年而言,见朋友比见旧情人轻松,没那么多恩怨纠葛的债。 可很快,易妍就提到了裴念。 “我方才还与裴念问起你,他说你回来了。另外,王清河让我乔装易容了一个人,我看名字,似乎是你阿姐……” 顾经年默默听着易妍仔细说了经过,半晌没有作声。 “这些,对你有用吗?”易妍问道。 “有用。” “他们在做什么?” “应该是在用利用你当饵来捉我吧。” “我?”易妍道,“为何会利用我?” “因为我在汋京朋友也不多。” 易妍笑了笑,笑容中有些与有荣焉之意,之后笑容敛去,化成了担心之色,道:“那你会被捉吗?” “不会。”顾经年道,“他们捉不到我。” “真的吗?” “嗯。” 既然叙过旧了,顾经年也就准备告别离开,遂道:“你让马车驶回开平司,然后告发我吧。” “为何?” “这样一来,你便与我划清界限了。” 易妍摇了摇头,道:“你只怕不知,我家中颇有势力,不怕被你牵连,这开平司的差事,我不干了也行。” “放心,他们拿不住我的。”顾经年道,“给你看看我新学会的能耐。” 最后这句话,如同孩子之间的炫耀,反而说动了易妍。 “那好。” 顾经年又交代了几句这般那般,然后收了禁听罩,重新摆出王清河的姿态与语气。 “易典引,我下午带来的那幅画,似乎落在你那儿了。” “那画分明是王缉事你自己带走了。”易妍道,“不信,我带你到我的公廨中找。” “好。” 马车于是重新向开平司衙署驶去,在侧门处停了下来。 “王缉事,请吧。” 易妍当先下车,忽然,加快脚步跑进了侧门,扯着嗓子大喊起来。 “来人!” “捉住他!那不是王缉事,是顾经年假扮的!” 守在门边的钩子们一愣,而暗处却忽然有许多人窜了出来,直扑马车。 甚至于,天空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大网,径直兜了下来。 “嘭!” 车厢忽然碎开。 王清河立于车梁之上,转头叱道:“大胆,你等也敢拿我?” “顾经年,休走!” 众人依旧向他扑了过去。 远处,易妍见此情形不由紧张,心想顾经年方才还说学了新本事,定能安然无恙,可看眼下这样子,像是要被捉住了。 只见那大网兜下,将那“王清河”团团捆住,一众人上前,刀枪斧棒相加。 就在易妍吓得要叫出来之时,忽见那“王清河”竟是身影晃了晃,接着,凭空消失了。 她瞪大了眼,愣了好一会之后,四下看了看,依旧没见到那身影再出现。 “人呢?” 围捕顾经年的诸多钩子们也纷纷疑惑地环顾四望,茫然无措。 易妍见了他们错愕的模样,忍不住低下头,抿着嘴偷偷笑了一下,心中猜想顾经年新学的莫非是什么隐身术、瞬移术,那实在是很厉害。 “怎么回事?!” 衙署内忽然响起一声喝叱。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王清河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缓缓走来。 “在那里!” “拿住他!” 于是,刀枪剑戟与大网调转方向,往王清河身上兜了过去。 “做什么?!” 王清河吃了一惊,嘴里骂着,大步往后撤去,可当刀刃架到了他脖颈上,他也并不反抗,只道:“休得放肆,弄脏了我的衣裳。” 裴念就站在离他不远处,见此一幕,目露思量,之后看了易妍一眼,恍然明白过来什么,有一瞬间怔了怔。 看来,顾经年到了汋京,宁可见易妍,也不见她。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她迅速恢复了平静,以她的性格,本就不该太在意这些事。 倒有一件小事值得注意,开平司的钩子在围捕王清河的同时,也很提防着裴念,一部分人迅速绕到了裴念身后,包围着她。 信任或不信任,并不是嘴上说的,有时看的恰是这些细节。 “拿住顾经年了!” 有人发出了兴奋的欢呼,拿着绳子想要把王清河五大绑。引得王清河不停怒目而视。 这场闹剧一直到提司徐允出面、证实了王清河的身份,才得以停止下来。 王清河挣脱了绳子,第一时间整理了仪容,之后气恼地看向易妍,问道:“怎么回事?!” “顾经年扮成你的样子,打探你把顾采薇带去何处。” “果然。” 原本火冒三丈的王清河息了怒,吐出两个字,一副不出所料的样子。 可惜,他料到了顾经年会找易妍打探消息,且还料到顾经年能猜到他能料到,于是多布置了一层,把重点放在裴念身上,错过了捕捉顾经年的良机。 “他扮成我的样子。”王清河微微一哂,问道:“你是如何辨认出来的?” 易妍想了想,微微低头,轻声道:“我平时……有留意你,他扮得不对,我便认出来了。” “哼。” 王清河不悦,眉头一蹙。 他自有感情相笃的妻子,并不喜再被旁的女子仰慕,遂高傲地侧过身,淡淡道:“你少留意我。” “是。” 易妍应了一声,倒也没太大反应。 出了这事,她难免还要被各种盘问,但不管如何,她检举顾经年总是有功,加上家世了得,徐允也并未为难她,反而温言嘉奖了几句。 “你近来辛苦,今日又受了惊吓,准你几日假,在家好好歇养。”徐允笑呵呵地道,“对了,你的马车因公损毁,老夫再给你备一辆。” “谢徐提司。” 易妍重新乘车还家,时不时转头瞧一眼,猜顾经年会不会再次出现,可直到她抵达家门,也没有任何事发生。 到家之后,无非又是听母亲唠叨着让她别在开平司当差,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嫁了。 事实上易妍也没有很喜欢这个典引的差事。 她以前是为了王清河才进开平司,后来,渐渐地一切都与王清河无关了,继续留在开平司,反而是因为这样就能躲开家里的规矩,不必嫁给一个素未蒙面之人。 做的是自己擅长之事,不累,还能报效家国,挺好的。她也不像裴念有那么大的志气,颇为耐得住这般安安稳稳的日子。 开着小差想着这些,好不容易挨完了母亲的教导,易妍回到闺中,径直往榻上一躺,又想到了今日见到顾经年之后的情形。 “他是来告别的吗?” 她看着房梁,愣愣出神了一会,感觉到心头有些遗憾。 为何遗憾呢? 告别分明很好。 朋友一场,往后再难相见,这也是常有之事。 遗憾在于……到最后,她都没再见到顾经年一面呢。 他是以王清河的面目出现的,以为她会喜欢。 可其实,她已经不喜欢了,少女时期对王清河那俊俏容貌的爱慕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无疾而终了。 她宁愿再见一见自己的朋友。 “笃笃笃。” 屋外响起了侍女的敲门声,道:“姑娘,该洗漱了。” 易妍这才翻身而前,开门接过水盆,又把侍女赶了出去。 洗了脸,她对着铜镜看着自己秀净了许多的脸,想了想,拿起瓷瓶倒腾起来。 许久,铜镜前的人一抬头,显出一张英俊的面容。 剑眉星目,眉眼间略带疏离之态,正是顾经年。 ———————— 与此同时,顾经年也正对着铜镜。 铜镜边还摆着半张面具,以及,一颗眼珠。 随着痛苦地轻哼声,不停有血滴落在桌案上。 等他再抬起头,那张英俊面容已然不见。 (本章完) 第315章 潜入 第315章 潜入 提司堂。 裴念得了提司徐允召唤,前来汇报公务,抵达时徐允却不在。 正等着,她忽摸到佩剑的剑柄上像是刻着什么,低头看看,见是被磨去了的几个字,不由仔细端详起来。 入神间,她身后响起了苍老的声音。 “这是闵镇抚使曾用的佩剑啊。” 裴念回过头,见是徐允背着双手踱步而来,忙道:“见过提司。” 徐允点了点头,目光看着那柄断情剑,道:“镇抚使将这剑赠与你了?” “是。” “可知剑名?” “是。” 徐允抚须道:“那你莫辜负了镇抚使的厚望。” 裴念应了,问道:“提司似乎很了解这柄剑的由来?” “只能说是略知一二。”徐允在椅子上坐定,喟叹道:“你也知道,镇抚使是行伍出身,年轻时从军北征,与虞国作战,屡立战功。可后来,他识了虞国北川王之女翟绮情,翟绮情有妖女之称,本领甚高。镇抚使与她几番交手之后,不知如何,互生了情愫。” 裴念问道:“后来呢?” “后来,陛下亲赐他这柄剑,命他斩杀了翟绮情,故而,此剑得名断情。” 徐允说完这故事,一双老眼看着裴念,笑了笑,道:“裴缉事一心建功立业,往后功业未必小于闵镇抚使,故而,镇抚使赐剑于你,此为莫大的勉励啊。” “是。” “好了,谈正事,你对今日顾经年乔装为王清河打听消息一事如何看?” 裴念沉吟着,道:“卑职认为,王清河很可疑。” “哦?”徐允很是意外,挑了挑眉。 裴念道:“王清河既带人去找易妍乔装改扮,竟未增派人手盯紧了易妍,使顾经年来去自由,此疑点之一;顾经年能够易容成王清河,行走于开平司而不被发现,必极熟悉他,此疑点之二;当初,正是王清河调顾经年至麾下为捕尉,致有枯木崖之事,此疑点之三。” “你是怀疑王清河勾结顾经年?” “并不确定。”裴念道,“只是,王清河若知晓顾采薇所在,或许是个问题。” “放心吧,他并不知晓。” “提司何以确定?” 徐允道:“顾经年如今本事了得,唯有顾采薇是其软肋,其下落连我也不知晓,又何况王清河?” 裴念道:“如此说来,顾经年再潜入开平司,也打探不了什么消息。” “不错,整个南衙,唯有镇抚使知晓。”徐允道,“他还能瞒得过镇抚使的眼睛不成?” ———————— 一座小小的坟茔立在山间,坟前的墓碑上空无一字。 每年五月初五,闵远修都会独自到这坟茔前待上小半天。 他不让旁人陪同,每次都坐在那儿默默饮酒。 饮的是烧喉酿,很烈,是瑞国少见的酒,唯有靠近北方边陲的边民家中能有,多是在与虞国的互市上买到的。 闵远修酒量极好,一整壶饮尽也无半点醉态,只是眼底浮起了些许怅罔。 “我把断情剑送给旁人了。” 他用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喃喃说着,与坟茔里的人聊着天。 “那柄剑不在身边后,夜里终于能睡个好觉。” 之后,他又说了些寻常生活中的闲碎琐事。 若是他的下属们听到这个往日严厉无比的镇抚使说这些,或许要怀疑他是顾经年易容乔装的。 独坐到黄昏,闵远修才起身下山。 山路崎岖,因他不喜被打扰,并未让随从与马匹一同上山,而是留在一片竹林外等侯。 穿过无人的竹林小径,闵远修却是愣了一下。 只见他系马的树下留着一地的瓜皮果壳,但随从与马匹却不在了。 他的侍从名叫小已,随侍他那么多年,还从未犯过这种错误。 ———————— “吁!” 开平司衙署,侧门外,小已勒住缰绳,回头看去,闵远修已翻身下马,那条假腿有个小小的踉跄动作,与平时一般。 小已遂加快脚步,赶在闵远修之前,对着门边的守卫亮了牌符,这是近来开平司多的一条规矩,哪怕是指挥使亲至,也要出示身份。 当然,哪怕不用牌符,众人都认得闵远修,纷纷执礼。 “镇抚使。” 闵远修那戴着半张面具的脸冷得像冰,迈着并不敏捷但威风凛凛的步伐径直往他的狴犴堂走去。 走到半路,他转头,向小已吩咐道:“我想拜见指挥使,去问问他可在?” “是。” 小已不敢怠慢,快步而去。 闵远修独自回到了廨房,栓上门,转头就开始翻看桌案上的卷宗。 待将所有卷宗都翻了一遍,他又开始翻箱倒柜。 直到门外响起小已的声音。 “主人,指挥使让你过去。” “嗯。” 闵远修沉闷地应了一声,迈步往外走去。 余光一瞥间,见到桌案上有个纯红色的珠子,也未留意,拉开门,便与小已去见宋坚。 随着他越走越远,桌上摆着的珠子开始渐渐变得不那么纯红,能看到里面血雾流转,像是云朵氤氲。 不同于开平司内各级官员的公廨内都雕刻着凶兽,指挥使宋坚这里反而什么都没有,似乎他坐在那,就是一只凶兽。 可惜宋坚本人看起来并不凶,反而异常柔和。 “我都听说了,顾经年回了汋京。” 甫一见面,宋坚没有废话就切入了正题,道:“这小子,是一颗不受控的棋子啊。” 闵远修道:“以他如今能耐,不好对付,想来只能以顾采薇胁迫他现身。” “不急。”宋坚稍稍一抬手,道:“我还是想与他好好谈一谈。” 闵远修道:“只怕他没有谈的诚意。” “那是他还不明白我们需要他做什么。” 宋坚语带感慨地叹惜了一句,喃喃道:“开平司所作所为虽不择手段,终究是为守护中州太平,我近来在想,当初若不是直接利用他,而是晓之以理,或许结局会不同。” 闵远修不语,只默然坐在那儿。 宋坚回头看了他一眼,道:“一定要用顾经年的理由,连你也不知吧?” 闵远修迟疑着,点了点头。 宋坚道:“雍国的伏界山、越国的东稽山、兖国的苍首山、虞国的峒山,为中州之四柱石,先贤于汋京置均衡仪,观察四柱石之强弱,若其强弱均衡,则中州之境无缺口,可保中州不受夷海所侵扰。” 不知为何,他说这些的时候,一直看着闵远修的眼睛,似乎想要说服闵远修什么。 “问题在于越国的东稽山。”宋坚道,“当年师玄道入越国,曾一度潜入东稽山,破坏了东稽山之界。” 闵远修讶然,道:“他能做到?” “他就是做到了啊,我们灭了越国之后,派遣了大量高手镇守东稽山,依旧不能保住四柱石的平衡。而这些年伏界山愈发强势,致使中州缺口越来越大,你发现了吗?异人在中州已变得愈发猖獗。” 宋坚的眼神温润而坚定,又道:“故而,要想阻止缺口越来越大,当破除伏界山之界。” 闵远修问道:“这与顾经年有何关系?” “因为需要凤凰。”宋坚道:“你可知界是如何存在?” “是夷海的传影。” “不错。”宋坚道:“可夷海要持续往中州传影,亦不能无的放矢,而传影需要什么?” “气息。”闵远修应道。 “是啊,气息越浓,夷海的投影越实,界越有利于异人生活。界存在千年,最初从夷海到中州的异人已经凋零,除了沃民,故而四柱石中,唯有拥有沃民的伏界山越来越强,故而界人需要凤凰,浓烈的沃野气息能让他们的界强大。而我们要想破界,也需要借助凤凰。” “如何借助?” “凤凰入界,将渐渐与界融为一体。”宋坚道,“那么,当它们融为一体之后,凤凰只要举火自焚,则界亦可破。” 闻言,闵远修不自觉地皱了眉。 宋坚看着他的眼神,一字一句缓缓道:“所以,我们要的,是到时让顾经年命令缨摇去死。” (本章完) 第316章 克制 第316章 克制 闵远修进门之初,就微微侧着身,把戴着面具的半张脸对着宋坚,让他看不清表情。 此时,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缓缓道:“我们直接杀了顾经年吧。” “为何?” “我看他并无可以利用之处。”闵远修的语气恢复了冷峻平淡,道:“他不可能命令缨摇去死。” 宋坚微微一笑,道:“何以见得?” 闵远修道:“我见过他的次数虽然不少,但看他为人执拗,宁与我等拼个灰飞湮灭,也断不可能答应此事。” “谁知道呢。”宋坚坐在那儿倒了一杯酒,随口道:“我孩提时最讨厌酒,闻到酒味便要吐出来,又何尝想到有朝一日会当个嗜酒之人?可见,人生在世,事无绝对。” 闵远修道:“卑职以为,与其寄望于顾经年,不如寻其它法子破界。” “难,入界难如登天。”宋坚道,“我若规劝顾经年,或许有朝一日,他愿为这中州生灵而舍个人私情。” 闵远修有个微微摇头的动作,显然内心极不认同宋坚所言。 甚至于,他没有对着宋坚的半边脸上,浮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讥笑。 也许,他不仅是不认同宋坚对顾经年的判断,连那番话里的真实性也不相信,安知他们破界是为这中州,还是为一己私欲想炼化沃民? 过了一会,闵远修想了想,试探道:“界人若招揽缨摇,岂会还让她与顾经年心血相连?” “必然是破除了。”宋坚道,“但界人法子我也知道些许,在界中,他们对中州的影响甚微,因此,破除顾经年与缨摇之间的联系必定只是假象。” “假象?” “只要顾经年答应,便可恢复。” “如何恢复?” 宋坚没答,只是看了闵远修一眼,眼神包含若有深意的笑。 “指挥使,怎么了?” 两人对视,闵远修脸上本就不多的表情渐渐褪去,显出了些防备的姿态。 他已经感觉到了,宋坚今日的一番话,不像是对闵远修说的,更像是对顾经年说的。 堂堂开平司指挥使,能看出他的乔装,这很正常。 但,至少到现在,宋坚还未揭破,毕竟他一开始就说过“想与顾经年好好谈一谈”。 “你知道,顾采薇如今在何处吗?”宋坚开口问道。 闵远修顺势应道:“在何处?” 宋坚叹道:“其实顾经年带不走她,能带到哪去呢?中州之大,莫非如是,他还能带着她们孤儿寡母去夷海吗?顾经年一开始就错了,他要保护阿姐,需先得保护中州啊。” “指挥使若还是想说服顾经年,恐怕是徒劳无功。” “那就打!” 宋坚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忽然说这三个字,语气却也异常坚定。 他看向闵远修,像是随时准备交手。 “打到最后,无非是我们把刀架在顾采薇母女的脖子上逼服顾经年。他会易容、会传影又如何,开平司异宝无数,真当我找不到他吗?” 说着,宋坚手一抬,指向了屋中一面平平无奇的屏风。 闵远修的目光随着他手指处看去,只见屏风如镜子般照着他,影影绰绰、若隐若现。 “映虚屏。”宋坚道,“一旦有人靠近,它便可照出是真人还是传影……顾经年,你又何必动手?!” 坐在那的闵远修已抬起手,背上隐有火光泛起。 他确是顾经年假冒的,此时既知宋坚识破,便打算火拼一场。 “再给你看一个东西。” 宋坚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笑意,也不防备着顾经年,背过身去,从案上拿起一个罗盘。 却见那罗盘上有一粒芝麻大小的黑点正在微微晃动。 他将罗盘置于桌上的地图上,缓缓道:“你传影至此,真身必在二十里之内,我们已找到了。” “轰!” 一团烈焰袭向宋坚。 火刃带着斩破天地的气势,似要将这座廨房劈碎。 然而,宋坚只是袖子一拂,竟是像抹布拭去了水一般,将空中的火刃拂得干干净净。 扮作闵远修的顾经年微微皱眉,身影恍惚了两下,变得隐隐约约。 “记住我与你说的话。”宋坚道,“我等你幡然悔悟之时!” 他话音方落,闵远修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而在闵远修的廨房中,那枚红色的夜明珠之内血气迅速地消散,很快,只剩下一缕血气在其中漂浮。 ———————— 与此同时,城南,剪刀巷。 这是汋京城中贫民聚居之地,地面坑坑洼洼,到处都是肮脏的积水。 一个高大的身影踏着积水而来,脚步有些跛,他脸上满是伤痕,戴着半张面具。 不时有人如燕子般从他身边掠过,提前埋伏在前方一座屋舍周围。 众人就位,闵远修并不停留,径直上前,一脚踹开那屋舍的大门,同时开口大喝。 “顾经年!” “嘭。” 屋门被踹开,里面正有一人盘坐于地面上,却是闵远修的样子。 空中还弥漫着那声叱喝带来的强烈震动,两个闵远修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呕出一口血来。 火翼在他身后若隐若现。 “顾经年!你逃不掉的!”闵远修再次大喝。 坐在地上的闵远修脸上的半张面具竟是因此碎开,一颗假眼珠掉在地上,显出顾经年的半张脸,眼眶的窟窿里,血肉开始迅速地自愈。 屋顶上,瓦片碎裂的声音不停响起,包围顾经年的人手不在少数。 “嗖!” 淬了麻药的利箭倏地射来,射入顾经年体内。 然而,利箭却是从他身体中穿过,像是射到了一个鬼魂。 “他传影到了别处!” “快,罗盘,寻找他的位置……” 下一刻,空中隐隐有镜子破碎的声响,顾经年再次消失不见。 闵远修走入屋中,只见地上丢着一团衣袍,正是顾经年之前易容为王清河时所穿的。 “这小子,如何知晓我的行踪?” 闵远修心头喃喃自语着,泛起了疑团。 很快,有钩子大喊了起来,道:“他在城外!” ———————— 树林茂密,一只野兔正在啃着地上的草,忽然,有血滴在了它灰色的毛皮上。 野兔吓了一跳,迅速窜入旁边的灌木丛中。 可警觉如它,其实也没事先感觉到有人靠近。 “咳咳。” 一道人影此时才出现在树林间,正是顾经年。 他还穿着闵远修那身威风凛凛的衣袍,头发灰白,半张脸上满是伤痕的伪装还未卸去。 擦了擦嘴角的血,离开了闵远修狮子吼的范围,他的伤势迅速恢复。 虽然正面与闵远修交手会吃亏,但顾经年不以为意,他既能传影,随时可以脱身。 抬头看向从树林间透下来的一缕光,他便打算传影到别处,摆脱开平司的追捕。 然而,整个树林忽然暗了下来。 没等顾经年传影,在他的四周,已是一片黑暗。 他知这是开平司动用了强大的异人来克制他,当即展开火翼。 下一刻,浓重的雾气裹了过来。 火光照着树叶,只见上面迅速凝聚了水滴。于是,火翼一点点熄灭。 “顾经年!” 闵远修的呼喝声再次传来。 虽然隔得还远,那声音里带着的威慑力却也震动着顾经年的心弦,让他感到阵阵头晕。 他好像再次陷入了被开平司包围的境地。 想要脱困,得先离开这片克制着他的区域才行。 顾经年选定了一个方向,开始奋力奔跑。 忽然,他听到了有马蹄声愈来愈近,当是追兵到了。 顾经年停下脚步,屏息,准备埋伏那越来越近的追兵。 可黑暗中却传来了一个声音。 “顾公子,随我来吧……” (本章完) 第317章 凡人的善意 第317章 凡人的善意 黑暗浓雾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方圆十余步的大小,可开平司钩子们在其中不断搜寻,终是一无所获。 “人呢?!” 闵远修策马而来,露在外面的半张脸看起来比面具还要冷峻。 “回指挥使,没……没找到,他许是又传影走了。” “罗盘!” 闵远修抬起手,很快,一个罗盘便被递在他手中。 他只看了一眼,便摇了摇头,道:“他并未再使用过传影之术。” 众人不解,纷纷道:“那,他还能去哪?” 闵远修眉头一皱,忽然大声喝令道:“所有人原地待命,不许移动,放狗!” 很快,提司徐允亲自带着一队猎犬便赶到了树林。 它们体型虽与普通的狗一样,但眼神却比普通的狗要凌厉许多,且更能听懂人的指示。这其实是开平司饲养的异兽,专门用于搜捕犯人。 重要的是,顾经年不可能易容成狗。 为了防备有人私自放走顾经年,徐允甚至没有用王清河、裴念。 很快,猎犬开始嗅每一个在场的人,哪怕是闵远修也不例外。 他甚至是主动让猎犬第一个嗅他,毕竟顾经年最可能扮成他的模样离开。 然而,猎犬却对他不感兴趣,只冲着树林外的某个方向不停狂吠。 “镇抚使。”徐允有些陪着小心,赶到闵远修身边,低声道:“看来,顾经年是往那个方向逃了。” “怎么可能?” “也许,他跑得很快。” “呵。” 闵远修气极,冷笑了一声。 他来回踱着步,独眼中透出思忖之色,最后喃喃道:“不对。” “镇抚使,何处不对?” “开平司中必有顾经年的内应。”闵远修道,“乔装成我与王清河的衣物、令符,本不该被他轻易偷到;王清河派人盯着易妍,却未盯住他;我只一日不在,他便能把握我的行踪;今日重重埋伏,他竟还能逃走……必有内应。” “不奇怪。”徐允抚须思忖,道:“那内应,莫非是裴念?” “不,我们防着她,她做不到。” “那是,王清河?” 闵远修反问道:“为何是王清河?” 徐允道:“裴念提出过,王清河十分可疑。” “是吗?” 闵远修目露思索,虽然不太相信王清河会背叛他,但心头的疑惑却更深了。 “为什么呢?不论是谁,为何要帮助顾经年?” ———————— “你是谁?为何要帮我?” 穿过树林,绕开官道,转入了一座深山之中,顾经年勒住了马匹,向那个策马走在前方的神秘人问道。 他们一起走出了那黑暗迷雾。 在这个过程中,顾经年对这个神秘人多了几分佩服与好奇。 在极致的黑暗中,周围是树木、陷阱,以及开平司钩子们的追捕,不时有流矢向他们射来。 顾经年什么都看不见,但那神秘人却像是洞悉一切般,能够准确找到最好的逃跑路线。 他们穿过了树木之间的狭窄缝隙,越过了沟壑……赶在被合围之前,险之又险地逃之夭夭。 对此,顾经年不得不佩服,深知若是换了别人领他,恐怕是要陷在里面。 神秘人原本牵着顾经年那匹马的缰绳,此时到了安全的地方,放开缰绳,独自策马往前走了一段,与顾经年拉开了距离。 他没有回头,背对着顾经年,淡淡答了一句话。 “刘丙。” “多谢刘兄相救。”顾经年抱拳相救,道:“刘兄也是异人?” “我是一个凡人。” “凡人?”顾经年问道:“刘兄本领高强,又岂会是凡人?” “这世间多的是凡人,不是吗?”刘丙说了一句颇有禅机的话,语气像个老僧。 顾经年猜想,他应该是个能在黑暗中视物的异人,甚至拥有对黑暗有更强掌握力的异能。 可下一刻,刘丙转过身来,同时平静地说了一句。 “而我,其实连凡人都不如。” 顾经年目光看向他,却是一愣。 他分明看到,刘丙的眼睛黯淡无光,瞳孔没有聚焦,身姿并不因视线而有任何的偏移。 很明显的,这是一个瞎子。 “你……” 顾经年抬手挥了挥,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刘兄看不到吗?” 刘丙的眼睛没有任何反应,只侧耳倾听着什么。 “是,看不见。” “可你方才却领我从那团黑雾中出来。” “正是因为看不到,所以,黑雾不黑雾的,于我没有差别。” 顾经年依旧有些怔,问道:“你真的没有异能吗?” 刘丙笑了起来,表情微带着些悲凉。 “我从出生便是瞎的,这一生连普通人能做到的许多事都做不到,岂还奢望超脱于普通人的异能?” 顾经年默然。 他从出生起就不凡,由此被视为特异,自以为这是不幸。 可相比于刘丙,他的不幸又显得有些可笑起来。 甚至在这一瞬间,他有些理解了顾继祖无视他的痛苦、割他的血肉治腿疾时的疯狂。 许久,他开口问道:“你是‘凡人’的人?” “也许吧。” “你们为何帮我?” “我们为何不能帮你?” “你是凡人,我是异人,立场不同。” 刘丙笑了笑,道:“顾公子际遇不凡,或许能助中州恢复平静安宁……我说的是或许,总之,让公子落在开平司手中,不妥。” “为何认为我能助中州恢复平静安宁?” “可能,你还像好人吧。” 顾经年不认为刘丙只因这样的理由就救自己,追问道:“你们需要我做什么?今日受你恩惠,往后必当报答。” 刘丙摇了摇头。 他似不想再回答顾经年没完没了的问题,转过身,踢了踢马腹,驱马向前。 “若有朝一日,公子能够为中州做些什么的时候,能想到我们这些蝼蚁般的凡人曾经给公子的善意,也就够了。” 说着,他催马不停,一番话说完,身影已至深山中。 顾经年立马良久,回想着刘丙的话,转头向山下望去。 远处,汋水蜿蜒,偌大的汋京城沿着河铺开,占地广袤,规模壮阔,偶尔升起几缕炊烟。 ———————— 茶壶中冒出烟气。 火边,两人正坐在湖畔下棋。 “雍国想要和谈,陛下竟打算答应?” “为何不答应?” “据我所知,之所以一定要灭雍,一大原因便是为了破伏界山。一旦和谈,此事恐怕很难了。” “武力灭雍,也未必破得了伏界山,与雍国谈,或许还能联合雍国一并压制它。更何况,我看开平司的意思,已将破界的希望更多地放在顾经年身上。” “裴公之前去居塞城,为的便是打探此事?” 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男子抬起头来,正是裴无垢。 他点了点头,道:“若是宋坚说的是真话,利用顾经年与缨摇破界,确实是一个好办法。” 坐在裴无垢对面的年轻人自有一股沉凝之态,乃是杜行严。 杜行严则是摇了摇头,道:“据我看来,开平司表面上一片公心,实则还是为了沃民。一旦他们占据了界,却不毁之,而是利用界来修炼,结果只会更坏。” “所以,我没让开平司拿下顾经年,算时间,刘丙应该把人带出来了。” 杜行严点点头,知道裴无垢能够办成此事,必是在开平司中有内应,只不知是不是裴念。 他略略沉吟,提出了一个独特的想法。 “依我看,争取顾经年,不如争取顾采薇。” “难,我也见不到顾采薇。” 裴无垢沉吟着,缓缓落了一子,道:“这棋,凡人是难的,夹缝求生,还需慎之又慎啊。” (本章完) 第318章 饵 第318章 饵 开平司。 裴念出了缉事堂,只见王清河站在院门外,手持着一卷书,却也不看。 “捉捕顾经年,我们得与北衙合作了。”王清河带着些嫌恶的口吻道。 “应当的。”裴念显得很平静,道:“北衙管异人,而他是异人。” “我并非没捉过异人。”王清河眉头微皱,道:“他能逃脱,恐怕是有内应助他。” “你若怀疑我,我可不再过问此事。” “我是否怀疑不重要,你猜梅承宗是否怀疑你吧。” 今日,领着他们这些缉事去与北衙商谈捉捕事宜的却是提司梅承宗。 这是裴念从雍国回来之后第一次见梅承宗,他还是那般娘里娘气的模样,甚至比过去更甚。 梅承宗见了王清河,下意识地就撇了撇嘴,有些相看两厌的意思。 对于裴念他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挥舞了一下手帕。 “走吧,带你们见北镇抚使。” 北衙一向行事低调,许多事都假手笼人来办,北衙镇抚使为人更是低调,平素甚少露面。 便是裴念,今日也是第一次见到北衙镇抚使纪良贤。 让她有些意外的是,纪良贤的形象一看就是个宦官,头发灰白,面白无须,长了一双丹凤眼,看人时灼灼有神。 但,纪良贤与梅承宗的气质还是有很大的不同,一个是宦官的阴柔,一个是娘娘腔的柔媚。 “见过镇抚使。” “不必多礼,都是为朝廷办事,在咱家这里,没有南、北衙之别,你们呀,也莫怕咱家为难你们。” 纪良贤开口,语气很和善,比梅承宗稍微刚毅些。 换言之,梅承宗比宦官还娘。 “是。” “今日来,是谈论如何捉捕顾经年一事,都谈谈看法吧。”纪良贤说着,捧起茶盏,小心翼翼地吹了一口气,自品着茶,也不再说话。 出面主持的是一个女子,北衙提司韦壮,身上挂了许多佩饰,将一身锦袍穿得很华丽,脸上的妆很浓,也不知以脂粉刷了多少层。 “就在昨日,我们埋伏了顾经年,我呢,亲自施以黑云大雾,迫使顾经年的异能无法施展,偏还是让他逃了……” 王清河将手里的折扇打开,掩着半边脸,悄声对裴念道:“这韦壮是个男人,却喜着女装,北衙都是些怪人。” “我知道。” “咳。” 梅承宗清咳了一声,禁止两个属下交谈。 韦壮却已经听到了王清河的私语,目光看去,眼神中显出对他很感兴趣的模样,勾了勾手。 “这位是王缉事吧?果然一表人才,可愿调到我麾下办事?” 论起来,北衙地位比南衙要高,王清河若真去了,算是高升。他却只觉一阵恶寒,脸色一白,不敢说话。 “怎么?”梅承宗道,“想与我抢人?” “不行吗?” “不行,我可是出了名的护食。” 韦壮“咯咯”一笑,正要再说话。 纪良贤悠悠道:“说正事。” “是。” 韦壮遂道:“梅提司,请。” “我讨厌顾经年。”梅承宗提到顾经年,不由翻了个白眼,话锋一转,却道:“可让我说,若捉他这么难,不如招安了。” “招安?”韦壮讶然。 “很奇怪吗?”梅承宗道,“北衙强将,大多不都是招安来的异人,顾经年已有这个实力。” 韦壮摇头道:“顾经年已是雍国的成业侯,如何还能被招安,要让朝廷封公封王不成?” “你不了解他。”梅承宗道,“我更了解,于他而言,王侯将相不重要,若能让顾采薇劝他,此事便可成一半。” 说罢,他转过身,又道:“裴念,你怎么看?” 裴念一直沉默,忽然被点名,迟疑了一下,方才道:“梅提司所言,有理。” 梅承宗接着道:“至于招安他之后如何让他死心塌地地效忠,亦简单。” 纪良贤点了点头,道:“有道理,便这般做吧。” “是。” 见状,裴念与王清河都感到意外,这三个娘娘腔做事实在是草率得很,远比不上闵远修的谨慎规整,完全是想一出是一出。 梅承宗思忖了一下,又道:“至于,说服顾采薇的人选……就裴念吧。” 韦壮娇哼了一声,不满道:“为何?” “为何?”梅承宗道,“因为她是真的女子,更懂顾采薇。” “梅承宗!你含沙射影谁呢!”韦壮气得跺脚,荡起香风阵阵。 王清河一点都不想闻他身上的香味,屏着呼吸,只觉自己待在北衙短短一刻就要死在这了。 但这些被他看不起的北衙之人做事却是异常的干脆。 “那便去吧。”纪良贤起身,道:“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咱家便带你去说服顾采薇。” “镇抚使高明,如此,顾经年哪怕找到顾采薇,也要反过来被顾采薇招安。”梅承宗适时奉上一句吹捧。 他如今虽然人在南衙,心却一直向往北衙。 裴念也觉错愕。 顾经年费尽心思,又是扮成王清河,又是扮成闵远修,想要打探顾采薇的下落而不得,她却是意外地知晓了。 “王清河,你在这里,不必去。”梅承宗道,“裴念,你记住,顾采薇所在是秘密,务必保守。” “是。” 很快,纪良贤便带着梅承宗、韦壮、裴念离开。 王清河看着这四个身影离开,一个比一个像女人,十分无语。 待他回到南衙,提司徐允恰在对闵远修汇报公务,一并见了他。 “北衙如何说?”闵远修虽刻意不与纪良贤相见,却很关心今日的会谈,径直问道。 “卑职觉得他们简单是胡闹!” 王清河年轻气盛,开口直说了心中想法。 接着,他郑重其事地禀报道:“镇抚使,他们带着裴念去见了顾采薇,若裴念得知了顾采薇的下落,难保不会透露给顾经年。” 闵远修的独眼如炬,深深看了王清河好一会儿,道:“你不明白纪镇抚的意思吗?” 王清河一愣。 他本就是聪明人,之前只是因为太小瞧北衙,而没想过他们的深意,此时转念一想,立即就明白了过来。 “是卑职方才太愚钝了!” 裴念见过顾采薇,若想要把其下落告知顾经年,那自然得找到顾经年。 反过来,顾经年之前一直避着裴念,得知裴念已知晓顾采薇下落的话,也必要找裴念。 这是一个饵,开平司再次钓到顾经年的饵。 “明白了就好。”闵远修淡淡道,“勿要多言。” “是。” 王清河恭谨领命,退下。 徐允回头看了一眼,道:“看来,镇抚使依旧信任王清河啊。” 闵远修道:“开平司有人在帮顾经年,但不会是他。” “可是,与顾经年有交集的,一共只有那几人。” “是啊。”闵远修喃喃道,“还有一种可能,是某个势力在帮顾经年,而非出于私人情谊。” ———————— 两日后,裴府。 自从回了汋京,裴念一直没有回来过。 这日恰逢裴无垢的生辰,他一大早便派人请裴念下衙之后回家。 入夜,裴无垢独坐在堂上,对着一桌已经放凉了的菜肴,轻叹了一声。再一抬头,才终于见那披着锦袍的女儿回家来,举手投足,像是来抄家一般。 “回来了,吃饭吧。”裴无垢没说别的,起身笑着招呼。 他亲自搬过一个烛台,接着,又把一个圆顶黄幡搬得近了些。 裴念一看便知,这黄幡是件异宝,用来防止说话被人偷听的。 “父亲有话要说。” “有。”裴无垢道,“但确实想与你一同用膳。” “你从不过生辰的。”裴念道,“我知你是有正事要说,因此回来。” 裴无垢叹了一口气,拿过桌上已经完全凉了的长寿面,夹着吃了。 于他而言,吃完这碗面,也算是女儿陪他过了一个生辰了。 之后,他才有条不紊地擦了擦嘴,道:“听闻,你前两日,见过顾采薇了?” 裴念讶然,问道:“你如何听闻的?” (本章完) 第319章 招纳 第319章 招纳 有那么一瞬间,裴念想过,眼前的裴无垢或许是顾经年假扮的。 可她目光瞧去,对自己的父亲与顾经年还是分辨出来的,知这确是裴无垢没错。 心头莫名有一丝失落,被她迅速打消。 “父亲也加入开平司了不成?” 裴无垢以高深莫测的姿态摆了摆手,道:“为父自有消息渠道,只问你,真见到顾采薇了?” “是。” “不是假的?” 裴念道:“顾采薇的真假,我还认得出。” 裴无垢抚须思忖,道:“他们这是又要以你为饵,引出顾经年啊。” “不然呢?”裴念道:“父亲以为让我逃了婚,我便能从此与顾经年再无瓜葛?” 裴无垢叹息了一声,没有继续这个问题,反而问道:“你能让顾采薇劝说顾经年投靠开平司?” “你连这都知道?”裴念道:“你到底从何处得到的消息?” 裴无垢再次不答,道:“开平司的要求,你能做到吗?” “几乎不可能。”裴念道,“顾采薇内心就不愿让顾经年再牵涉这些事。” “那,你还会再去见她?” “你在开平司有内应?”裴念反过来试探道,“是谁?历霜云?” “你不必管。” 裴念把她的断情剑往桌案上一拍,道:“父亲不怕厉霜云查看了我的记忆,对你起疑?” “无妨,她不在乎这些。” “是吗?”裴念道,“什么事是厉霜云可以知道,我却不能知道的?” 裴无垢没答,看着桌案上的菜肴,眼神空洞起来,也不知在想什么。 裴念道:“我最后再问父亲一次,你到底有何秘密?你若不答,也莫想从我这里打探消息了。我是开平司缉事,泄露情报是死罪。” “好吧。” 裴无垢终于下了某个决心。 他抬手示意裴念坐下,喃喃道:“我早便想过,终有一日,要把一切都告诉你的,你也大了,再想瞒,也瞒不住了。” 裴念坐下。 这一刻,她心里做好了父亲可能是敌国细作的准备。 可裴无垢开口,只缓缓说了五个字。 “为父是凡人。”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裴无垢道,“我说的‘凡人’,是个类似开平司的存在。” 裴念目光一凝。 她知道凡人这个组织,她曾听顾经年说过,也曾与他们打过交道。 “你……” 裴念回想着什么,小声问道:“你……救过我们?” 裴无垢点了点头,反问道:“你可知凡人要做什么?” “什么?” “保护中州。”裴无垢道。 裴念目露疑惑,认为这四个字太空、太宽泛了。 “说起来虽然简单。”裴无垢道,“但要保护中州,做起来却难,先得使中州一统,维持四柱石的平衡,闭合缺口,使中州黎民不再受异人、炼术之迫害……” 说到后来,他皱了皱眉,又道:“更难的一件事是,到后来,我们发现,我们的所作所为,与一切最强大的力量都相悖,不论是异能,还是皇权。” 最后四个字出口,裴念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轻声问道:“你们,要造反?” “不是造反这般简单。”裴无垢道,“可你应该也知道,当今天子所为,已与凡人的志向背道而驰。” “你……” 裴念欲言又止,之后看着裴无垢,像是重新认识这个父亲。 “你在我眼里,一直是瑞国的大忠臣。从小到大,我一直深受你的影响,可今天,你告诉我,那都是你的伪装?” “不错,我一直在伪装。”裴无垢道,“凡人在这样的世道间成事,太艰难了,我始终如履薄冰,也因此……失去了许多。” 他说到后来,转头看向裴念,眼神中满是悲凉。 裴念一下子就懂了,他说的“许多”,包括她那孤寂而亡的母亲,也包括她的童年,以及他们父女之间的亲近。 “可再难,凡人也必须坚持下去,否则,放任异端搅乱中州,此间将再无我等寻常人立足之地。你可知夷海诸州许多地方原本也是凡人之乐土?只是缺口大开,愈演愈烈,终究只有异人能生存,我们已经无路可退了啊。” “凡人?”裴念自嘲一笑,“你瞒了我这么久,我这开平司的探子竟未看出一点端倪。” 她有些生气,正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怒气。 裴无垢道:“你若想大义灭亲,今日便可以。” 他的目光看向了桌上那柄断情剑。 父女二人良久不语。 突然,裴念拔剑出鞘,当空一斩。 “虎——” 这一剑什么也没斩断,却像是斩断了她一直以来的某种执念。 “都说子承父业,父亲走上这条路,女儿也不能幸免。”裴念道,“父亲不如直说,如何加入凡人?” 裴无垢眼光定定地看着女儿,没有欣喜,反而多了几分忧虑。 “立个誓吧。” “好!” “裴念,你此生不论获得何等强大的异能,必尽全力还中州缺口闭合,可能做到?” “我对天起誓,一定做到。” “若有使四柱石回归平衡之机会,不可犹豫,若有人阻止,当即杀之,你能做到吗?” “我对天起誓,一定做到。” 裴无垢点了点头,道:“从今往后,你便是凡人中的一员了。” 裴念问道:“这般松散?” “凡人不像开平司,我们……很弱。” 裴念又问道:“厉霜云也是凡人中的一员?她是父亲在开平司的内应?” “不是。”裴无垢道,“她只是受过凡人的恩惠,许诺过,不会干涉任何凡人之事,更重要的是,她从来都看不起凡人,认为我们想要做的,不可能做成。” 裴念道:“那她依旧是一个隐患。” “是啊,留些把柄在她手上也不是坏事,她知道太多人的秘密。” 想来也是,厉霜云既能占据旁人的身体、查看记忆,所知的秘密绝不会少。 再一想,厉霜云未必完全忠诚于开平司,裴念也就大概明白过来。 裴无垢始终没说他的内应是谁,道:“有件事需要你做。” “什么?” “我们想要招纳顾采薇为凡人。”裴无垢道,“需要你劝说她,有需要的时候,甚至可以救出她。” 裴念问道:“你们也想控制顾经年?” “说是控制,不如说是招纳。” “他是异人,能接受凡人的理想吗?” “凡人之中也有异人。”裴无垢道,“我们并非以有没有异能来区别凡人与异人。” “但我们之中,应该少有他那么强大的异人。”裴念道,“且他的朋友都是异人。” “要说服他确实很难,勉力一试吧。” 裴念点了点头。 她发现自己再次成了双面间谍,这一次她所面对的,更为艰难。 ———————— 次日,裴念回到开平司。步入缉事堂,便有下属道:“裴缉事,梅提司唤你过去。” “好。” 虽带了些心事,裴念依旧举止从容,神态镇定。 她知道自己若接触顾经年,厉霜云一定会立即附身并查看她的记忆,但至少眼下还没到那一步。 至于梅承宗,异能虽高,还不至于从她这里看出什么来。 想着这些,她进了提司院。 梅承宗正在查看一匹绸缎,见裴念来,轻哼了一声,起身道:“走吧,带你去见顾四娘。” 裴念道:“提司,我想到一个劝说她的办法,只是,需要取得她的信任。” “好呀。”梅承宗斜睨了她一眼,道:“有办法你就用,我们开平司做事,一向是无所忌讳。” “是。” 裴念很快被蒙上眼,在一片视线黑暗之中被带到了顾采薇的所在之地。 “进去吧。” 她迈过门槛,听到身后的关门声,解下了脸上的黑布,缓缓睁开眼。 眼前,顾采薇正抱着一个孩子坐在那儿,低着头,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她对裴念说话,语气却很淡。 “我说过,你不必来了,你们的要求我不会答应的。” 裴念上前两步,开口,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顾采薇一怔,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她。 因为裴念说的,分明是只有顾采薇与顾经年才知道的秘密语言。 (本章完) 第320章 秘语 第320章 秘语 “你……” 顾采薇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换成了那秘密语言,重新开口。 “你怎会说这语言?是十一郎教你的?” 这秘密语言,顾采薇连陆晏宁也不曾教过,那裴念若会,必然是顾经年教的,由此可见顾经年对裴念的信任。 果然,裴念点了点头。 “是。” 顾采薇对裴念的观感立即有了变化,脸上却丝毫不显,依旧是那淡淡的神情,问道:“你们……定终身了?” 裴念一愣。 她原本觉得顾经年只是不想让旁人偷听到他们的对话才教她语言,可此时顾采薇一问,她忽然意识到,若凭这个原因,岂能让他把那么在乎的秘密分享给自己? 以前她觉得顾经年那人疏离淡漠,可他身边那么多倾国倾城的女子,他唯独教过她,也唯独想娶她。 虽然,他从未明言过一次,更没有过定终身的海誓山盟,但…… 很多事,过去发生时平平常常,不以为意,追忆起来,竟莫名刻骨铭心。 思及至此,裴念不自觉地发起呆来。 顾采薇也不催促她回答,只是看着,能够从她眼底看到某种根深蒂固的情愫。 那么,不必等裴念回答,顾采薇已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是十一郎让你来救我的?”她问道。 “不。”裴念摇了摇头,道:“是我父亲在设法救你,此事很难,但我们会尽力,可在这之前,想与四娘有个君子之约。” 顾采薇复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 陆安然什么也不懂,一味看着母亲咯咯地笑,使顾采薇不由泛起笑容。 “自从当了母亲,我便不是什么君子了。” 裴念听得懂这句话的意思,顾采薇为了她的孩子,可以不遵守任何的承诺,可以违背任何信义。 但如此,反而让裴念意识到,顾采薇真正是凡人的同道中人。 因只有凡人的志向达成,才可以给她们母女安定的生活,否则以顾采薇的身世、以顾经年的利用价值,她们恐怕将一生面对颠沛流离。 “那好,不必谈什么君子之约。” 裴念开口,依旧用的是只有彼此能听懂的语言,语气带着威胁,神态间带着开平司钩子的严厉之色。 旁人若在偷听,听不懂她说的内容,只会以为她在胁迫顾采薇。 但她所言,与其语态却颇为违和。 “我们会尽力救四娘你出去,你不必有所回报。只是,在此之前,希望你能听我说一说我们的情况。” “你们?你与裴少卿?” “不。”裴念眼神郑重了几分,缓缓道:“我们是凡人。” 她有条不紊地说着凡人之事,时刻不忘自己的神态语气,顾采薇听得不时蹙眉,甚至轻声叱喝她几句。 但裴念却能够体会到顾采薇对凡人的认同感。 偶尔她们目光相对,她还能从顾采薇的眼神中感受到对她的喜爱。 那是阿姐对弟媳的喜爱,有种已经视她为顾经年妻子的认同感。 ———————— “她们在说什么?你倒是听听。” 隔着几重院墙,一间屋子里,女装打扮的韦壮对梅承宗娇嗔了一句。 他娇,梅承宗也娇,白眼一翻,扭过头道:“我哪听得懂?” 韦壮不满,问道:“那你便任她们这般说下去?” “要劝顾采薇岂是容易的?”梅承宗道,“她们女人,有些话不方便被旁人听了,给她们单独说话的机会,她们才好亲近,亲近方能信任,信任遂可成事嘛。” “哼,女人。”韦壮捋了捋耳鬓的垂发,道:“女人某些话题该如何说,我难道不懂吗?” 梅承宗讥笑不语。 在他看来,裴念与顾采薇说了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能用裴念这个饵引出顾经年。 当然,这与只懂扮女人却丝毫不知美为何物的韦壮没什么好说的。 他梅承宗虽也娇媚,品味与韦壮却不可同日而语。 但他还是招过一个下属,吩咐其查一查,裴念与顾采薇说的到底是哪里的方言。 除了裴念,为引出顾经年,他们还有一个饵,此时就在这大堂外面,正是尤圭。 当年顾经年奉命到雍国为间谍,为安其心,开平司刻意选择了尤圭看守顾采薇。 没想到,顾经年终究还是与开平司离心离德,那尤圭的立场就尴尬了起来,不过,开平司并未为难尤圭,待他依然如旧,只等顾经年前来找他。 如今,两个饵已经抛出,就等鱼儿上钩。 “提司。” 不多时,又有下属入内,禀报道:“有人到南衙找裴缉事,是武定侯之女。” “她?”梅承宗喃喃道:“看来,又是为顾经年而来的啊。” 他转向韦壮,悠悠问道:“韦提司既然懂女人,何妨说说,沈灵舒这趟来,是如何想的?” “自然不是为顾经年。”韦壮说着,声音愈发纤细,道:“女儿家脸皮薄,被退了婚,岂还愿见那负心人。想必,她是为了武定侯而来。” “是吗?”梅承宗捏了个漂亮的手势,手背抵在下巴处,目透思量。 韦壮又道:“在居塞城,不少人都见到武定侯落在了顾经年手里,顾经年既会传影之术,必是炼化了他。” 梅承宗道:“我在想,武定侯若是未死,甚至于受到顾经年的胁迫?” 韦壮明白过来,问道:“你是说?顾经年会找机会与沈灵舒接触?” 梅承宗伸出两根手指,之后又伸出一个。 “我们现在有两个饵,何不再加一个?” “好呀。” 韦壮应了,之后偏了偏头,故作娇俏地道:“我懂女子,让我与沈灵舒聊一聊,定可给顾经年一个惊喜。” “哦?” 梅承宗笑了笑,见韦壮既有这份自信,抬了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 “沈姑娘,请。” 沈灵舒被引到一间堂上,目光看去,见到一个穿着开平司锦袍的女子身影,却是第一眼就知道不是裴念。 因为这人比裴念要有女人味得多。 仅一个站在那捋头发的动作,比许多女人都更有姿韵。 “你是谁?”沈灵舒不由道,“我是来找裴念的,不过,姐姐,你好漂亮。” “噗嗤。” 韦壮闻言,不由掩唇一笑,眼睛里泛起喜悦的光亮。 他遂发出了银铃般的声音。 “真的?沈姑娘可真会说话。” “因为真的漂亮啊。”沈灵舒道,“我还以为开平司中,裴念是官职最高的女子,不知姐姐是谁?” 韦壮道:“你叫我‘韦娘子’便好。” “韦娘子有礼了。” 沈灵舒说着,目光四下打量,依旧在寻找着裴念。 “裴缉事这会正有些事。”韦壮道,“你有何事,可以与我说,当然,你不介意才好,万一我能帮上忙呢。” “当然不介意。”沈灵舒道,“我爹前些日子出使雍国,路过居塞城,被顾……顾经年给扣下了,是真的吗?” 韦壮问道:“沈姑娘何处听得的消息?” “沈府家将询问随我爹出门归来的侍卫,被我偷听到了。” 沈灵舒问了,便等韦壮的回答,过了半晌,见韦壮脸色为难,心中浮起不好的预感。 在这之前,她并不相信顾经年能扣下她父亲,跑来问,只是想确认这消息是假的,然后停止谣言,以免影响沈季螭的声望。 此时见了开平司的反应,她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我爹,不会真的……” “唉。” 韦壮先是叹了一口气,方才以婉惜的语气道:“此事,沈姑娘问旁人,他们都不知的,恰巧是我,前几日得到了确切的消息。但,恐怕还不宜声张。” “是什么?”沈灵舒终于急了,担忧道:“我爹不会是?” “还请沈姑娘先答应我,无论如何都要镇定。” “快说,我爹怎么了?” “武定侯。”韦壮目露泪光,柔声叹道:“他已被顾经年害了性命呀!” (本章完) 第321章 诓 第321章 诓 “你胡说!” 沈灵舒一听就不信,指着韦壮道:“你想诓我,你们这些鹰犬就没好心眼!” 她瞪大双眼,发现自己看走眼了。 眼前的女钩子并没那么美,脸上的脂粉不时往下掉,仔细一看便能看出脸上的皱纹与粗大的毛孔。 有种古怪的气质。 韦壮低着头,像极了一个委屈的小媳妇,轻声道:“我怎敢拿这种事骗沈姑娘呢?” 他脸上脂粉虽重,但这柔弱女子形象确实不像是阴险狡猾的开平司鹰犬。 说罢,他返身,从案上拿出前几日西面递来的信报,道:“这是机密消息,带着开平司火漆与信印,仿冒不了,可给沈姑娘一瞧,但万不能外传。” “给我看看。” 沈灵舒上前抢过那些信报,一封封看去。 这些信报发出的时间与地点不同,有各地不同经手人的印章,开平司各级官吏的批注,确不是一时半会能仿造的。 上面仔仔细细记载了沈季螭进入居塞城之后发生的诸事。 末了,还有对沈季螭最终下场的推测,即被顾经年炼化了。 沈灵舒很早就猜疑过她父亲有秘密,却是今日才知道沈季螭是异人,再联想到从小到大许多她感到疑惑之事,大有豁然开朗之感。 因此,她不难看懂上面说的内容。 诸如“传影之术”、“炼化”等等,她能够猜到是怎么回事。 再回忆起当初在药铺,顾经年以异于常人的能耐救下她,连此事也变得可怖起来。 终于翻到最后一张信报,却只有短短四个字。 “武定侯殁。” 好一会,一滴泪落在那“殃”字旁,晕开了墨色。 握着纸张的手渐渐颤抖起来。 沈灵舒摇着头,道:“不会的,我爹才不会死。这些都是假的。” “沈姑娘,你知道这些都是真的。”韦壮道,“战死是武将的宿命……可惜,武定侯没死在疆场上,而是死在了顾经年那个阴险小人的手里。” “顾经年?” 沈灵舒喃喃着这个名字。 她已经有很长时间刻意不去想这个名字了,不问不听不理有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今日,这个名字却又带着强烈的情绪冲击,再次撞进她的脑海,轰轰烈烈。 可她的第一反应,反而因为顾经年而感觉到她爹没事。那个曾经救过她性命的少年,在她意识最深处,还是对她好的。 但这种直觉只出现了一瞬间。 “是啊,顾经年一直深恨武定侯。”韦壮道,“沈姑娘还不知道吧,顾经年的生母,便是死在武定侯手里。” “什么?” 韦壮继续道:“武定侯正是因为觉得愧对于他,才想把沈姑娘你许配给他,后来,顾经年得知真相,因此退婚……” 各种纷乱的信息在这一刻被一股脑地塞进沈灵舒的脑海中,她来不及细想,但当初她确实很执着于探究顾经年退婚的原因。 原来如此。 她终于恍然大悟,这是她最能够接受的理由。 韦壮确实很懂沈灵舒的少女心思,以这一句话极大幅提高了他话语的可信程度。 之后他再说什么,也就顺理成章了。 “顾经年自幼就一心为生母报仇,为此不择手段,不惜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妖魔,他不停地炼化、汲取旁人的能力。直到这一次,他终于杀了武定侯。” “他……杀了我爹?” “他不仅杀了武定侯。”韦壮道,“他还要杀了我们所有人。” 沈灵舒呆呆地站在那儿许久。 韦壮轻吁一声,道:“本不该与沈姑娘说这些,此事朝廷尚未公布,以免引得边境军心动荡,另外,此次朝廷与雍国和谈,也与此事有关。只是,担心沈姑娘万一见到顾经年没有防备,我才违禁开口,还请沈姑娘保密吧。” “好。” “对了,这些事你问裴念也无用,她与顾经年的关系颇为可疑,开平司正在查她。” “顾经年……我还会见到他?” 沈灵舒问了一声,语气没有期待,只有恨意。 韦壮道:“想必会的,武定侯府或许还有他想要的东西。” “他想要什么?” “不知道。”韦壮道,“沈姑娘千万小心,请回吧。” 他只讲述、提醒,并未提任何的要求,反而更能取信于沈灵舒。 沈灵舒转身往外走去,忽又停下了脚步,回过头问了一句。 “我该怎么做,才能杀了顾经年?” 韦壮摸了摸自己的耳环,心中暗笑,脸上则显出担忧之色,温柔道:“你一介弱女子,对上那样阴险的魔头,如何能是对手?” “韦娘子你也是一介女子不是吗?你能当上提司保家为国,我又为何不能为父报仇。” 韦壮不由挺了挺他垫得甚是丰满的胸膛,道:“好志气!稍待。” 他转身,从架子上寻了一把匕首,交在沈灵舒手上。 “你拿好了,但有两件事千万记住。一则,这匕首莫轻易拔出,唯等遇到了顾经年再拔,到时候我能够有所感知,可来为你助阵。” “好。” “二则,这匕首上是淬了毒的,顾经年体质特异,中之或只是昏迷麻痹,旁人若被划伤了,却是必死无疑,你务必小心。” “好,谢韦娘子提醒。” 沈灵舒收了匕首,抹干净了眼角的泪水便往外走去。 待出了门,她已不似方才那哭哭啼啼的柔弱模样。 从今往后,她要变成一个狠厉果绝之人。 她心里这般想着,用力吸了吸哭得有些发红的鼻子,眼睛不由又有些酸。 ———————— 裴念回到了缉事堂,很快便见亭桥丙迎了上来。 “缉事,你见到沈姑娘了?” “沈灵舒?”裴念问道:“她来过?” “是。” “人呢?” 亭桥丙回头张望了一眼,道:“前院的张门房领她去候茶了。” 裴念点点头,便去找张门房,却得知沈灵舒已经自己走掉了。 “沈姑娘吗?风风火火的,等不住裴缉事便走掉了,说没什么要事。” “是吗?” 裴念喃喃了一句,心中大概明白沈灵舒是为了何事而来。 只是眼下诸事还没有定论,她也不知该答复沈灵舒怎样的结果,遂决定暂不节外生枝。 她按兵不动,又等了几日,才寻了一个时机顺理成章地见了裴无垢。 这是裴无垢上任兵部尚书的第四天,他似乎有了心事,目光深处始终带着思虑。 父女二人相见,依旧是在黄幡之下。 “如何?” “顾采薇对凡人很有好感。”裴念道,“我觉得,她与我们是志同道合之人,若能救出她,必能对顾经年有不可估量的影响。” 裴无垢点点头,一时却并不言语。 涉及到如何救出顾采薇一事,他暂时也没有头绪。 末了,他抬了抬手,道:“你先别轻举妄动,雍国使团过阵子便要到汋京了,顾经年很可能提出释放顾家家眷,到时,我或许可以借助兵部的力量对开平司施压,寻求转机。” “好。” 裴念应下,又道:“还有一事,顾采薇向我打探陆晏宁的下落,此事,我们能帮得上她吗?” “陆晏宁吗?”裴无垢目光微凝,脸上带了些复杂之色,沉吟半晌,道:“便当他已经死了。” “我这般答复顾采薇吗?” “不,你就只说‘已经死了’。” 裴无垢说罢,低头翻了翻桌案上的公文。 他上任兵部之后,其实已知陆晏宁的下落,只是,他还没想好该拿与陆晏宁有关的那支兵马如何是好。 (本章完) 第322章 美妾 第322章 美妾 武定侯府。 阿莞端着一盘瓜果、糕点,小心翼翼地走到沈灵舒身旁。 目光看去,沈灵舒正坐在窗边发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样子自然是让阿莞很担心,她上次看到姑娘这个模样,还是因为担心顾经年为救她而死掉了。 看起来,这次的情况却比上次还要严重很多。 “姑娘,你到底怎么了嘛?”阿莞轻声问道。 可沈灵舒根本不理她,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作为侍婢,阿莞所知实在有限,连沈季螭之事也未听说过,自然是摸不清头脑。 她甚至担心是不是自己做错什么,惹姑娘生气了,这么想真是很忐忑。 好在,她也不是真的那么傻,知道凭自己一个小婢女还不至于让姑娘生气到这个地步。 终于等到沈灵舒有了反应,却是径直将她赶出了小阁楼。 阿莞忧心忡忡地出了院子,抬头一看,天空阴阴沉沉,一大片乌云压在上空,像是随时要下一场大暴雨。 这样的天气已持续了有半个月了,可雨又不下,让人徒添烦燥。 阿莞并没有留意到院中的树木随风摆动,一片片叶子像一只只眼睛,其实是在暗中监视着她们。 她也没有留意到一个个屋檐处都悬挂了铜镜,那是用于监测附近是否有人使用传影的异宝。 而自从沈季螭出了事,侯府中的不少供奉与家将已经与开平司有了联系,在侯府中严加防备。 阿莞不知这些,只是感受到气氛的压抑。 “咦。” 她看到几个侍婢正在院中闲坐,不由问道:“你们怎么全都出来了,也不留人随侍薛娘子?” “她心情不好,将我们一并赶出来了呢。” 阿莞心想,怎么薛举举也心情不好,近来可真是怪了。 忽然,她身后屋檐上的铜镜泛过一丝光亮,上面映出一个人影,一个身姿鹤立的少年身影。 可在阿莞左右,除了几个婢子,分明并没有旁人。 院子里的树木无风自动,枝叶扭摆着。 婢女们还在聊天,可沈府的供奉们已纷纷警觉。 “来了!” 有老者沉声怒喝了一声,白的胡子颤动不已。 在他身旁,是开平司派来的捕尉,正在看着一枚夜明珠,那夜明珠内原本只是飘浮着一缕血气,此时血气忽然晕开,变得赤红一片。 “快。” 老者眼中泛起凌厉之色,双手间萦绕起了一团橘色的气焰,哪怕顾经年是愈人,若是挨上他的一掌,也要重伤倒地。 他快步赶向沈灵舒所在的小阁。 此时天空中的黑云已越压越沉,整个武定侯府都暗了下来。 “啊?” 正在院子里的阿莞终于发觉了异样,抬起头,傻愣愣道:“要下雨了?” 而小阁楼中,沈灵舒握紧了匕首,转头看着阁楼,眉头紧皱,等待着。 她在等顾经年现身。 ———————— 屋中昏暗,因此白日里也点了烛火,照着插在瓶里的几朵枝,影子映在墙上,疏影横斜。 薛举举正坐在铜镜前梳头,在发髻上插上了一支流光溢彩的金步摇。 她只穿了一件肚兜,整个背都露在外面,白皙而窈窕,美得像是柔和的月光。 忽然,她意识到了什么,回过头,看向屏风处。 “侯爷?” 朱唇轻启,她这般问了一句,嘴角扬起了笑意,轻声道:“奴家好想侯爷啊。” 过了一会,屏风前果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是侯爷,但不是瑞国的武定侯沈季螭,是雍国的成业侯,顾经年。 薛举举美目一凝,起身,从衣架上拉过一件帛衣披上,盖住她的如凝脂般的肌肤。 这般半遮半掩,其实更添几丝美态。 顾经年却对她并不感兴趣,眼神没有变化。 “你不必惊慌,是沈季螭让我来的。” “我看起来很惊慌吗?” 薛举举笑了笑,从顾经年面前走过,在一张软榻上坐下,悠悠道:“顾经年,早听闻过你的名声,今日可算一见了。” 顾经年不与她闲聊,径直拿起一枚玉佩递过去,并拿出沈季螭的手书,道:“我需要你配合我办些事。” 薛举举接过看了,目光打量着顾经年,也不知在思量什么。 好一会儿,她才微微一笑。 “既是侯爷吩咐,自然无妨。” “你们能打探到开平司将我阿姐关在何处?” “稍待。” 薛举举起身,再次从顾经年面前走过,身上披着的轻帛随她的步履飘动,拂着顾经年的脸庞。 她走到一个架子前,打开一个箱子,从中翻找着什么。 一边找,她一边低声自语着。 “我不过是个妾室,虽得侯爷宠爱,却能懂什么大事?侯爷让你来,想必是为了这个……找到了!” 说罢,薛举举拿起一件物件,侧身对着顾经年晃了晃。 她左肩的披帛滑落下来,香肩半露,脸上却洋溢着开心的笑容,仿佛能帮到顾经年,她也很开心。 一个小小的动作,既有魅惑,又显单纯。她能深受沈季螭的宠爱,确因她是个尤物。 顾经年的目光却只落在她手中那物件上,显出了惊讶之色。 因为这东西他见过,那是一个以树皮制成的牌符。之前崇经书院的树翁给过他一个类似的交与了凤娘,后来老沃民给缨摇的信物与它也很相像。 “这是?” “古木令。”薛举举道,“侯爷曾说,若他不在,而我遇到难处,可拿着它到城东逢春巷寻一个人,他会帮我解决任何麻烦。” “找谁?” 薛举举道:“我可不知。” 顾经年上前两步,伸手便要去接那古木牌。 然而,他手指触碰到那树皮制成的牌符时,竟是直接从牌符上穿过,触碰到薛举举的手背。 他是传影,碰薛举举如有实质,但竟是摸不到那古木令。 “呀。” 薛举举立即收回手,含嗔带恼地瞪了顾经年一眼,因被他摸了一下而感到被轻薄。 可她极懂得掌握分寸,这一瞪之后,并不多说什么,只道:“得要真身来拿才行。” 顾经年回头往屋外看了一眼。 他能够察觉到武定侯府已是一张天罗地网,一旦他显出真身,马上便要陷入包围。 但他还是当机立断,又向薛举举迈了一步。 似乎有镜子破碎的声音在远处响起,顾经年的身体更为鲜活起来。 烛光照出的他的影子也变得清晰。 下一刻,烛光忽然熄灭。 顾经年正伸手去拿那古木令,视线瞬间变得黑暗。 还没摸到令牌,一块手帕却被递到他手里,接着,手背被刺了一下。 像是被蜜蜂蜇了一下,有一点点刺疼。 “你做什么?” 他皱眉向薛举举问道。 薛举举双手背在身后,道:“你……你要干什么?别过来。” “顾经年!” “嘭!” 屋门忽然被踹开,有人大喊着冲了进来。 此时屋外已是一团黑雾,光线正在迅速变暗,一度不能视物。 黑暗中却有火光一闪,那是顾经年的火翼。 之后,“咣啷”一声响,桌案上的铜镜莫名地碎裂开来,火光又迅速熄灭。 “人呢?” 等到屋中再亮起烛火,只见薛举举抱着自己缩在墙角,十分惊慌,却根本不见顾经年的身影。 沈灵舒站在屋门处,手持一柄匕首,环顾着这屋子,俏脸凝霜,最后扯过架上的一件衣服,走到薛举举面前,丢过衣服。 “怎么回事?” “吓死我了。”薛举举道,“突然有人窜出来,我心都要跳出来了呢。” 沈灵舒问道:“他来做什么?” “好像是找什么东西。”薛举举指向了那口被她打开的箱子,“那是侯爷放在我这里的。” 沈灵舒正要向箱子走去,目光一转,却见到了薛举举手里的牌符。 “这又是什么?” “侯爷的东西,那人想从箱子里拿,我一把抢过来,他刚要来夺,你们就到了……” “给我吧。” 沈灵舒俯身接过那古木令,入手沉重、质感温润。 她有种预感,顾经年会为了这个东西再来见她。 (本章完) 第323章 闲言碎语 第323章 闲言碎语 武定侯府中诸事发生之时,阿莞却什么都不知道,抬头看着天空,喃喃道:“怎么一下就黑下来了?” 黑暗只持续了一会儿便散去,后院那边倒也传来了一些动静。 阿莞是个好奇心重的,连忙跑过去看,却见是姑娘带着几位供奉从薛举举的屋中出来,面若寒霜,很生气的模样。 “姑娘,这是怎么了?” “没事,让我一个人静静。” 阿莞想要跟上,沈灵舒却径直往外走。 一直以来,沈灵舒还没有什么事不告诉过阿莞,近来实在奇怪,阿莞回过头看了一眼,只见薛举举的几个侍婢都脸色苍白,很害怕的样子。 “你们怎么了?” “看这样子,薛娘子恐怕是……恐怕是被捉了个正着。” 阿莞原本不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之后两日却常听人嘀嘀咕咕,渐渐知道发生了什么。 府中仆婢私下都说,薛举举趁着侯爷不在,与男子私通,被沈灵舒带人捉奸了。 之所以沈灵舒没发作出来,还留薛举举在府上,是因为那男子逃得快,最后关头溜了,没真的落网。 阿莞没想到薛举举是那样的人,听得大吃一惊,可回想起当日情形,又好像确实是那样。 如此想来,这段时间她家姑娘闷闷不乐,或许就是为此事。 当天夜里,阿莞伺候沈灵舒睡下,到了半夜,迷迷糊糊之中,忽听沈灵舒说了句什么。 “姑娘?”阿莞连忙过去,问道:“怎么了?” “顾经年!” 沈灵舒咬牙切齿地说了这三个字,恨恨道:“我杀了你!” 阿莞目光看去,只见姑娘眉头紧锁,顿时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原来,与薛举举通奸之人是顾经年啊。 难怪姑娘近来如此表现,既生气又无法言说。 可听说顾经年分明是与裴念好上了,如何又招惹到薛氏? 阿莞心中奇怪,次日又找到那几个侍婢询问。 “顾经年?听府中护卫说,当日捉奸时,好像真的听到有供奉喊了这个名字。” “就是他,旁人不说,但就是姑娘的未婚夫婿。” 聊到后来,大概是聊得兴奋了,一个侍婢还告诉了阿莞另一件事。 说是,薛举举与男子通奸,不是近来才有,许久之前,侯爷就发现过一次。 那次是薛举举跑到后院某个屋中与人私会,被家中女管事郑三娘发现,告知了侯爷,但侯爷教训了薛举举一顿,却也没惩罚她。 “如今她再犯,还是落到姑娘手里,姑娘定不会饶她。阿莞,到时你可得帮帮我。” 还在窃窃私语,前院有粗使婢子跑来找阿莞,说是玉殊公主来了。 阿莞连忙过去侍候沈灵舒梳妆。 她到时,沈灵舒已经在闺房中见了魏婵,只是正相对而坐,也不说话。 “你这丫鬟,跑哪去了?” 魏婵坐得无聊,干脆教训起阿莞来,道:“自己跑去玩,留你家姑娘一人在此生闷气。” “不关她的事。”沈灵舒道,“我就想自己待着。” “你到底是怎么了?”魏婵道,“与旁人不能说,与我还见外吗?” “没什么。” 沈灵舒偏过头,推开阿莞想要替她整理头发的手。 “我自己能解决。” “那你便自己解决吧。” 魏婵也是个有脾气的,见状哼了一声,起身便往外走,嘴里又道:“沈灵舒,你既不当我是朋友,往后便少来往罢。” 阿莞连忙跟上相送,道:“公主,你莫生气,我家姑娘也是有难言之隐。” “哦?” 魏婵本就是好奇多过于生气,问道:“看样子,你知道?” “我……我不知道该不该说。”阿莞低下头,很是为难。 她虽然喜欢打听,又是碎嘴,却也知道这事关系到侯府的颜面,不好乱说的。 魏婵摆出公主的架势,道:“我与你家姑娘从小就交情深厚,你也看在眼里,若真有什么事,我还能不向着她吗?” 阿莞被说动了,纠结了一会儿,终是把侯府的丑闻说了。 “顾经年?” 当再听到这个名字,魏婵莫名激动了起来。 她又想到了在藏书阁里,自己故意朝他放的那个屁,顿觉浑身不自在。 “那家伙,他……他如何与薛举举搅到一块了?” “我也不知道。”阿莞道,“姑娘被他伤透了心,做梦都念他名字呢。” “是该杀。” 魏婵亦是咬牙切齿,道:“我知道了,我必杀了顾经年,给你家姑娘出气。” 说话间,她们已出了沈府。 魏婵的车驾便停在门外,车驾旁却还站着一个衣着华贵的青年男子,正是仰慕沈灵舒已久的梁采星。 “公主!” 梁采星快步迎上前,隔得好远,嘴里已关切地问道:“沈姑娘怎么样了?她到底为何不开心。” 一见梁采星,阿莞便想往后退,却被魏婵一把拉住。 “避他做甚?”魏婵低声道,“你家姑娘不出意外便要嫁他,你这当通房丫头的,早晚与他熟悉。” “可……” 阿莞被这话吓了一跳,连忙摆了两下手。 她私心里觉得,自家姑娘并不喜欢梁公子,因为他实在是太烦人了。 “沈姑娘到底怎么了?”梁采星关切之色愈浓,问个不停。 魏婵不是个能保密的,于是,侯府外很快响起梁采星义愤填膺的声音。 “顾经年?!我一定杀了他!” ———————— 顾经年正从逢春巷走过,仔细观察着。 他并不寄望于如此就能找到薛举举所说的那人……忽然,他停下脚步,看到了巷子中有一处医馆。 医馆没有招牌,只是里面摆着药架,散发出浓郁但让人觉得很舒服的药香,让人知道这是医馆。 里面很小,除了桌椅之外,只摆了一条板凳。 一个白发白须的老者正坐在那儿为人把脉,而门外还站着五六人,都是穿着短襟粗褐的普通人。 顾经年侧身进了医馆,道:“老先生。” “门口排着。” 老者头也不抬,用苍老的声音说了一句。 顾经年遂重新出门,站在那几人后面等着,向他们打听了几句。 “敢问屋中的老先生是?” “你不知道也来看病?这是旬神医啊。” 不用顾经年多问,他们很快就议论起来。 “荀神医的医术可没得说,只是脾气古怪,每在一个地方住久了,来找他看病的人一多,他便要搬家。” “为啥?” “求清静,可凭他的医术,哪能清静得了啊,每次要不了多久,这门前又挤满了人。” “那要这样,他不给人看病不就好了。” “悬壶济世嘛,每天诊治五六个有缘人,不为名气所累……” 顾经年等了许久,一直到天色即黑,方才步入医馆。 “老先生。” “伸手。” “我不是来看病的。” 白发老者抬眼瞥了瞥他,淡淡道:“你有病,不看?” “我有病?”顾经年疑惑道。 “手。” 顾经年于是伸出手,老者按了按他的手背。 那正是在薛举举处被刺了一下的地方,此时已成了一个红点,皮下隐隐有些发黑,这一按便有些痛。 “这是黎毒,小老儿解不了,只能开两服药延缓它发作,要想解,你去找下毒之人。” 顾经年问道:“这毒若发作,会如何?” “毒性入脑,任你有千般能耐,也要昏迷不醒。” “我若将这条手臂砍下来呢?” “晚了,中毒一日,毒性已顺着你的血流遍周身。” 顾经年问道:“敢问老先生是何人?” “荀言。” “是异人?” 荀言不答,道:“我只为人看病,不论其他。” 顾经年道:“若是沈季螭让我来找你的呢?” 荀言深深看了顾经年一眼,道:“那你得带信物来。” “古木令?我忘带了。” “信物不是为了证明你的身份,而是有了信物,小老夫才能带你去那个地方。” “哪里?” “你想去的地方。” 荀言答过,抬头往门外望了一眼,夜幕已降临在汋京。 在京城最深处,有千盏万盏的灯火亮起。 (本章完) 第324章 梦里 第324章 梦里 顾经年早便意识到自己中了沈季螭与薛举举的计。 但他隐隐能感觉到,他们是想引他去一个地方,且并不是为了杀他这么简单,否则这里就应该有埋伏。 而他确实也对那个地方感到好奇,他甚至有种预感,顾采薇很可能就在那儿。 “年轻人,把古木令带来。”荀言道:“小老儿近来不打算搬家。” “好。” 顾经年也不做纠缠,起身出了医馆,往外走去。 他需要再去见薛举举一面。 想来,薛举举既给他下了毒,自是要见他的,那也该会留下见面的机会。 笼罩在汋京城上方的乌云愈发重了,顾经年感受到了愈发危险的氛围。 但他决定赌一赌自己的判断。 回到了藏身的小屋,他点燃一根根烛火,在桌上摆上一面面镜子,做好随时脱身的准备。 然后,他拿起薛举举给他的手帕,深吸一口气,闻到了一股香味。 循着那香味的来源,他迈步走去。 光与影在他的步履间交织,任他跨过时间与空间……当香味再次萦绕之时,他的传影已站在了薛举举的面前。 薛举举正在沉睡,侧着身子,勾勒出优美的曲线。 奇怪的是,顾经年看不到她下方的床榻与盖在她身上的被衾。 “这是哪里?”他径直问道。 薛举举被他的声音唤醒,睁开了眼,打了个哈欠,以含糊不清的声音回答。 “这是我的梦里,你不必担心那些人会来捉你。” 可见,她就是故意的,故意留下手帕、故意下毒,为的就是引顾经年来此。 顾经年道:“我在你的梦里?” “是啊。”薛举举又闭上眼,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道:“传影入梦,你之前不知道吗?我与侯爷可喜欢这么玩了,不然,我的体力可应付不了他。” 说到后来,她声音里多了几分妩媚。 她的手指压在嘴唇上,又道:“梦里,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顾经年懒得与她聊怎么玩的事,道:“把古木令给我。” “好。”薛举举道,“你的毒我也能给你解了,可你也得说话算话,把侯爷放了。” “我会放了沈季螭,但得在我救出阿姐之后。” “言而无信。”薛举举带着撒娇的语气道:“哼,信不信我把你关在我的梦里?” “以沈季螭的能耐,我一旦放了他,哪还有活路?而我救出阿姐,留着他也没用。” “才不信你。”薛举举道,“这样吧,你带我去见侯爷。” 顾经年道:“居塞城太远,哪怕用传影之术,我也不能过去。” “说了,这里是我的梦,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但居塞城抑制异能,你的梦进不了居塞城。” “错了。”薛举举终于清醒过来,慵懒地坐起,道:“是居塞城进我的梦,又不是我在里面使用异能。” 顾经年皱了眉,不知她所言何意。 “你过来。” 薛举举于是抬起胳膊,冲他招了招手。 她穿得单薄,这动作颇显诱人。 顾经年上前几步,道:“做什么?” “你来。”薛举举还在招手,道:“你抱着我。” 顾经年没动。 “怕什么?快些,抱着我才能带我去见侯爷。” 薛举举说着,往前凑了凑,把身子埋在顾经年怀里。 “好了,你现在传影,到离居塞城最近的地方。” “有何需要注意的?” “没有,在我的梦里,我们想怎样就怎样。” 顾经年原本不信,他从来没有传影超过几里地的范围。 可当他感受着居塞城的气息,再次施展传影之术,眼前竟真是缓缓出现了一座城。 很模糊,城池也并未显出全貌,只有顾经年印象中的模样,可见,这不是真的居塞城。 “握住我的手,可莫松开了。” 薛举举等顾经年握住了她的手腕,方才离开他的怀抱。 “走吧,带我进城。” 顾经年于是拉着只穿了单薄睡袍、赤着脚的薛举举走向居塞城,那蜿蜒的山道以一种怪异的方式向后退去,像是他记忆里走过的模样。 顺着记忆,他入城,走到了他关押沈季螭的所在。 打开石屋的门,戴着镣铐的沈季螭正躺在榻上安然入睡。 “搂着我。”薛举举道,拉着顾经年的手环在她腰上。 她伸手想要推一推沈季螭,手却穿过了沈季螭的身体。 此时,却只有顾经年能与她有实质的触碰。 薛举举遂从肚兜中掏出一张手帕来,对着沈季螭挥动。 “侯爷。” “侯爷。” 一连唤了许多声,沈季螭终于睁开眼来。 他躺在那,看了薛举举与顾经年一眼,竟是丝毫不因他们的亲密动作而生气,脸上反而扬起一丝笑容。 “你来了?” “嗯。”薛举举道,“一见顾经年来,妾身便知侯爷想要什么。” “顾经年,你不必急。”沈季螭马上出言安抚,道:“你想要的,我会给你。” 顾经年道:“我看这只是你脱身的伎俩。” “你不问我,荀言是谁?” “他是谁?” 沈季螭道:“他原是陛下身边的炼师,已致仕多年,不论你是要找顾四娘,还是想探知陛下的秘密,他都可以带你去。” 说罢,他看向薛举举,道:“你既见到了我,可以把古木令给他,想必,他会兑现诺言放了我。” “是,侯爷。”薛举举应道。 说完,她伸出手,声音里又带了几分娇气,道:“侯爷,我好想你。” 沈季螭坐起身,想要牵她的手,却不能牵到。 他只好把口鼻凑近了,去嗅薛举举手上的香味。 顾经年当即意识到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这香气想必与能够消除居塞城对异能抑制作用的熏香类似,可助沈季螭脱身。 他搂着薛举举便往后退。 “侯爷!” 薛举举不由深情喊道。 这情形,倒像是一对深情眷侣被顾经年这恶霸给拆散了。 而随着薛举举这一声喊,周围的黑暗开始消散。 梦境开始坍塌。 烛火的光亮照在了两人身上,顾经年环顾一看,发现他正站在榻边,怀里搂着薛举举。 “你这人,搅我的梦,好生讨厌。” “古木令给我。” “好啊。”薛举举道,“你自在这屋子里找,可记住,你得用真身来拿……” 不等顾经年再言,屋外已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 很快,沈灵舒的声音响起。 “顾经年!” “嘭!” 屋门再次被踹开。 顾经年回头看了一眼,也不等松开那环在薛举举腰上的手,便准备离开,传影若隐若现。 “顾经年,你要的东西在我手上。”沈灵舒喝道,“有本事来找我啊!” 话音未落,顾经年的身影已然消失。 ———————— 小屋中,烛光依旧。 坐在那发呆了许久的顾经年忽然一个激灵,从传影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他回想着沈季螭所言,荀言曾是瑞帝身边的炼师,大概猜到了荀言说的那个地方在哪里。 至于沈灵舒的叫嚣他也听到了,古木令若在她手上,反而有些不好拿,因开平司在沈灵舒身边布置了太多陷阱,异能难以发挥。 除非,不用异能…… 正想着,顾经年耳朵一动,感到藏身的小屋外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现在他每次施展传影,开平司已能越发熟练地通过罗盘找到他真身的位置了。 火翼展开,他冲天而起。 与此同时,黑雾笼罩了小屋,伴随着土木碎裂之声,一个个追兵破门而入。 (本章完) 第325章 障眼法 第325章 障眼法 夜明珠内血气流转,渐渐泛红,直到整颗珠子都变得赤红。 “他又来了!” 侯府供奉惊呼了一句,抬头看去,屋檐处悬挂的铜镜却并没有任何变化,可见这次顾经年并非是传影而来。 “在门外,去捉住他。” 众人遂向侯府各门赶去,然而,目光望去,并未见到那风姿鹤立的身影。 小巷外,长街熙熙攘攘。 许久,有一年轻公子策马而来。 “是他吗?” “拿下!” 顾经年虽会易容术,可以他的身材气质,能够扮演的类型却不多。 很快,那年轻公子已被团团围住。 “吁!” 他勒紧缰绳,目光环视包围他的众人,显出不解的表情来,高声道:“我来探望沈姑娘,你等为何拦我?” 骏马被突然拉住,不满地抬起了前蹄,原地兜了一圈才站定,众人这才看清马背上的年轻公子,竟是梁采星。 但他们开口却是喝道:“顾经年!” 梁采星回头看了一眼,长街上车水马龙,并未见到顾经年,他这才意识到这些人唤的是他。 “你们看清楚,我岂会是那厚颜无耻、卑鄙下流之徒!” “越这么骂,越证明你是顾经年!” “说甚胡话,休将我与那货色相提并论……” 梁采星话音未了,一张大网已从他头上兜了下来。 与此同时,为了防止“顾经年”展开火翼或施展传影之术,一片黑雾已迅速凝聚在他身边。 雾气很湿,带着些奇怪的气味,打湿了他的衣服。 “天黑了!” “怎么回事?” “天狗吞日啦!” “……” 嘈杂的长街上响起了路人惊慌失措的呼喝,周围数十步的范围内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武定侯府,大堂。 韦壮正盘膝而坐,双手高高伸展在空中不停挥舞,嘴里念念有词。 他女装打扮,本就显得妖娆,加上这动作,像一朵在风中摇晃的食人一般。 而那颗夜明珠,此时正摆在他面前。 沈灵舒快步赶入大堂,问道:“他还在吗?!” 不必韦壮回答,她自己便能看到,那颗夜明珠依旧赤红,可见顾经年依旧还在附近。 须臾,有人大喊道:“捉到了!” 韦壮手上动作不停,嘴里问道:“以我的擒仙索绑住他了吗?” “是!” “太好了!” 韦壮娇喝一声,站起身来,因太过兴奋,那故作纤细的声音带出了一点属于男人的粗嗓。 “快将他押过来。” 很快,被黑色擒仙索捆缚住的梁采星就被押到了大堂上。 梁采星突然被捉起来,本是惊愤交加,但到了堂上一见沈灵舒,气恼之情顿消,反而仰着脖子,关切地问道:“沈姑娘,你终于肯见我了,心情好些了吗?” 沈灵舒不由微微蹙眉,凝视着梁采星的眼睛,心想这样的卑微讨好的痴情姿态,顾经年便是想演,恐怕也演不出来。 凭着女子的直觉,她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判断出来,这次该是捉错人了。 当然,这直觉只是一闪而过,她不可能因这点感受就放了梁采星。 又看了一眼那愈发赤红的夜明珠,沈灵舒握紧了匕首,叱道:“顾经年!是你吧?!” “沈姑娘,是我,梁采星。” 梁采星的脖子伸得愈长,这种他都已在沈灵舒面前了而沈灵舒却还只在意顾经年的感觉,其实让他有些心痛。 下一刻,一张大手盖在了他脸上。 “露真容吧你!” “噢!好痛!” 有没有易容,很容易看出来。 韦壮愣愣看着梁采星那被揉得发红的脸,皱紧了眉,喃喃道:“不是?” 再转头一看,那颗夜明珠依旧赤红,可其中的血气正在一点点地消退下去。 “不好,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 天黑下来之前,阿莞正捧着几件洗好的衣物准备放回柜子里。 到了沈灵舒的闺阁外,忽听到里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推开门一看,屋中却有个婢女正在翻箱倒柜地找东西,见她进来,那婢女也不惊慌,双手放在腰间行了一礼,低下头。 阿莞目光看去,见这婢女身材高挑,虽然故意披着头发,却难掩宽阔的肩膀。 而那一低头之前,她已看到这婢女的眼睛,明亮且带着寻常女子所没有的坚定与凌厉。 “你是谁?”阿莞问道,“你在找什么?” 那婢女没有回答,而是向她走了几步。 阿莞虽然所知不多,却也知道府里正在捉奸薛举举与顾经年,当即明白过来。 “是你!” 她不由大叫起来,马上就要去喊人。 转过身,却见外面的天色已然迅速地黑了下来。 像是那些开平司高手已发现了顾经年的行踪,正在以黑雾包围他。 “在这里!顾……” 阿莞话音未落,嘴巴已被一只手捂住,接着,整个人被重新拖回屋内。 那几件刚洗好的衣服也掉在了地上。 天色黑了下来,可这里并不是黑雾笼罩的中心,隐隐还能看到些许光亮。 “别喊。”顾经年开口道,“听明白了点点头。” 阿莞吓得不轻,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 放在她嘴上的手这才缓缓拿下来。 “别杀我……呜呜……我还不想死。” “闭嘴。”顾经年问道:“我问你,沈灵舒从薛举举处拿的东西放在哪里?” “东西?”阿莞胆小怕死,很是听话,忙问道:“什么东西?” “一个木牌。” “啊,那个。” 阿莞显然是见过,很快有了反应。 顾经年道:“在哪?” “我想想啊,昨天还见姑娘拿着端详呢,后来放在哪呢?我想一想。” 阿莞倒是很配合,自言自语着,认真思索的模样。 过了一会,她才道:“那木牌是姑娘自己收的,没让我知道放哪里呢。” 顾经年道:“会在哪,你来找。” “哦。” 阿莞很乖巧地应了一声,道:“不会在这外面,姑娘要藏东西,都是藏在衣阁后面。” 她带着顾经年去找,拿出钥匙打开了衣阁的门,一边小声问道:“顾公子,你与薛氏……是怎么搅到一起的呀?” 顾经年此时才知,这小丫鬟原来是这样看待这些事的。 他本是懒得理会这等无聊问题,可他混进来一趟不容易,今日若找不到木牌,往后若有阿莞相助便要轻松得多。 “谁说我与薛举举搅到一起了?” “不是吗?”阿莞道,“姑娘都带人去捉你们了。” “你难道没发现,你家姑娘被人挟持了吗?” “什么?!” 阿莞正蹲着打开一口箱子,闻言吓了一跳,喊了出来。 “嘘。” 顾经年虽想拉拢她,却没有趁热打铁继续蛊惑,而是催促阿莞速给他找木牌。 他不说,阿莞反而十分好奇,几次回头看向他。 “我家姑娘怎么被挟持了?” “你自己问她。” 顾经年淡淡答了一句,之后自己反应过来,又道:“哦,想必你问她,她也不会说。” 阿莞道:“姑娘当然不会说,你快告诉我……” “先找,找到了我再与你说。” 顾经年虽然不擅长扮演婢女,却很懂得如何利用自身的冷傲调动阿莞的好奇心。 比起编一个可能漏洞百出的故事,这种“你们家有麻烦但我隔岸观火”的高姿态,更让阿莞信服。 阿莞找起木牌来也更加仔细。 偏偏找了一会,却什么也没能找到。 “咦,不在这儿。”阿莞疑惑自语,“还能放在哪儿?姑娘带身上了吗?” 此时,外面远远传来了呼喊声。 顾经年今日是故意利用梁采星吸引开平司的目光,知道梁采星的作用已发挥完毕了,遂准备离开。 “你若不想遭殃,今日之事不可告诉旁人。” 阿莞忙道:“可你还没告诉我,姑娘被谁挟持了。” 顾经年大步往外,头也不回,道:“你若想知道,带着木牌到霜枫山脚来找我。” 他语气傲然,不像被侯府通缉的贼子,倒像是要救侯府的恩人。 (本章完) 第326章 好骗 第326章 好骗 是日,梁采星在武定侯府其实是受了不少委屈,可误会澄清之后,他一点也没有怪沈灵舒,甚至反过来安慰了沈灵舒几句。 “沈姑娘不必介意,对付顾经年这等阴险卑鄙的小人,多小心都不为过。” 面对梁采星的安慰,沈灵舒却连话都懒得说,吩咐下人送客,自去安排追捕顾经年一事。 可那枚夜明珠中的红色渐渐褪去,顾经年已然是越走越远了。 梁采星不觉怠慢,退出武定侯府,自回了家中。 一推门,他吓了一跳,眉头一拧,当即叱道:“谁?” 站在那的竟是顾经年,刚刚卸掉易容乔装,身穿一袭白色中衣,头发披散着,刚洗过的脸上还带着些水珠,可周身却有一股渊亭岳峙的气势,莫名与沈季螭有几分相似。 梁采星退了一步方才看清他,复上前半步,拔刀在手,道:“恶徒,你竟敢来找我,受死吧。” 顾经年侧头瞥了他一眼,波澜不惊地问道:“你仔细想想,我们是敌人吗?” 梁采星愣了愣。 他所知的消息有限,都是玉殊公主魏婵从阿莞那儿听来再转告他的,说顾经年与薛举举私通,毁了沈府的颜面,也伤透了沈灵舒的心。 但从另一方面讲,顾经年喜欢裴念也好、薛举举也罢,亲手毁了与沈灵舒的婚约,早已不是他梁采星的情敌了。 虽然如此,梁采星还是正色道:“恶徒!你欺辱沈姑娘,便等同于欺辱于我!” “呵。” 顾经年轻易不嘲笑旁人,闻言不由反问了一句,道:“你这么觉得,她答应吗?” “你……莫欺人太甚!” 骂归骂,梁采星终究是没动手。 也许是自知不是顾经年的对手,也许是好奇顾经年此来的目的。 “你不觉得奇怪吗?”顾经年问道,“一点小事,岂值得开平司埋伏到武定侯府?你口口声声为沈灵舒好,却没发现她置身于危险之中?” “你说什么?”梁采星紧张道:“她有何危险?” “今日你已见过她,难道没发现她被开平司控制着?” “这……” 梁采星此时才意识到不对。 若真如玉殊公主所言,武定侯府眼下是在捉奸,这点事何必开平司介入,反过来,开平司要捉捕顾经年,又何必把沈灵舒卷入其中? “他们为何要控制沈姑娘?” “自然是为了沈季螭。”顾经年道。 梁采星问道:“怎么回事?” 顾经年不答,只道:“你想不想救沈灵舒?” 梁采星虽怀疑有诈,但事关沈灵舒的安危,他不敢赌,道:“如何救她?” “简单。”顾经年道,“你约她出城,甩掉开平司的控制,再问她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保证,在没有监视的情况下,她会告诉你。” “原来她一直被监视着,怪不得。” 梁采星喃喃自语了一句,接着,问道:“可我如何约她出城?她不会答应的……” 顾经年淡淡瞥了他一眼,居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身影晃了晃,消失不见。 梁采星这才跨入屋中,四下环顾,没能再找到顾经年,心中不由胆寒,庆幸自己方才没有出手,否则必然不敌对方。 他回想着顾经年方才所言,思量了一会,决定去求见魏婵。 约沈灵舒出城之事,是否有危险,能否做到,都该由魏婵考虑。 ———————— 次日,武定侯府。 阿莞匆匆跑过回廊,在院门处迎了魏婵。 她有些忐忑,因为心里藏着事。 昨日见到了顾经年之事,她告诉了沈灵舒,却没说与顾经年之间的对话。 她开始悄悄观察着府中的变化,发现到处都是监视,这让她更加不敢乱说话。 “见过公主。” “你家姑娘如何了?”魏婵不拘礼节,招过阿莞上前问道,“听说她昨日差点拿到顾经年了?” “是。”阿莞心想,那哪是差点啊,实在是还差很多,“但姑娘她……还是闷闷不乐,什么都不说。” 魏婵轻声问道:“她是不说,还是不方便说?” 阿莞立即就想到顾经年所说的,姑娘被人挟持了。 她眼中浮起担心之色,开口欲言,却又偷眼往庭院中瞥了一眼,害怕有人监听她们的谈话。 魏婵立即领悟了她的心意,伸出手,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一下,轻声吐出四个字。 “我知道了。” 闻言,阿莞心念一动。 她愈发有些相信顾经年的话了,决定若有机会可出城找到顾经年,问清具体发生了什么。 领着魏婵一路到了沈灵舒的闺阁。 “姑娘,玉殊公主来了。” 沈灵舒正坐在那,手里拿着一枚木牌端详,桌案上则放着一柄短匕。 魏婵再次问她发生了什么,她果然不言,由此,魏婵也不再追问,只邀她出城游玩。 沈灵舒先是拒绝,她近来忙于捉住顾经年,根本没有出游的心思。 魏婵于是附到她耳边低声道:“便是不想出游,也随我一道出城吧,安知没有别的收获?” 沈灵舒微微一愣,抬眼一瞥,见魏婵眼中似带深意。 “什么收获?” “眼下不可明说,你去了便知。” ———————— 如今韦壮已经把捉捕顾经年的重点放在了沈灵舒身上。 他知沈灵舒手里的木牌是顾经年想要之物,却也没有夺来。反正,木牌是个饵,沈灵舒也是个饵,能捉住顾经年即可。 听闻魏婵要带沈灵舒出城,韦壮一开始也是不同意,可转念一想,既然要用饵来钓鱼,又何妨把线再放长一点。 于是他答应下来,只是提前做了安排,在沈灵舒出城的路线上布了天罗地网,等顾经年撞上来。 是日出城,梁采星穿了一件漂亮的锦袍,骑着高头大马,护在沈灵舒车马之前。 他环顾看着四周,仔细观察,果然有一种被监视的感觉。 出城小半日,他们到了梁家在城外的别业。 此地位于霜风山与汋水之间,风景秀丽。 别业并不仅是一处宅院,而是包含了村庄、田地、山林等各种地形在内,占地广袤。 为了招待沈灵舒与魏婵,梁采星早做了安排,殷勤带着她们游玩,只是,目光一直有些躲闪,显得有些许心虚。 终于,他找到了一个机会,悄声向沈灵舒道:“沈姑娘,还请随我去一个地方。” “何事?”沈灵舒语气平淡。 显然,若是梁采星又想与她吐露衷肠,她是不会去的。 “有正事。”梁采星道。 这次,他难得很坚决,说罢也不多做解释,抬起手一引,就引沈灵舒往别业深处走去。 沈灵舒直觉很灵验,能够感受到梁采星的不同,心念一动,握紧了匕首,跟了过去。 那边,韦壮还在看夜明珠与罗盘,等待着顾经年现身,忽听得禀报,说沈灵舒被梁采星带走,皱了皱眉。 接着,他转头一看,只见夜明珠内的血气正在一点点扩散。 “顾经年在接近。” 韦壮眼睛一眯,想了想,忽然领悟过来。 “是梁采星,他果然被策反了,正在把沈灵舒带去见顾经年,安排下去,这次别再放跑他。” 与此同时,阿莞偷偷穿过庭院,出了侧门。 她四下一看,不见有人跟着,摸了摸袖子里的东西,快步往霜枫山的方向跑去…… (本章完) 第327章 跟踪 第327章 跟踪 魏婵是个很爱干净的人,出城到了梁家别业,第一件事就是沐浴更衣。 因考虑到这次是来围捕顾经年,既然有可能见到他,她特意洗了头发,换了一套特别好看的红衣。 她头发长,洗头是件颇麻烦之事,今日如此,倒并非为了勾引顾经年,只是潜意识里希望以最好的状态对付那家伙。 出浴之后,自有婢子为她擦着头发。 披衣,绕过屏风,桌案上已摆着些瓜果糕点。 魏婵确实也饿了,不必她亲自动手,侍婢以竹签挑了小块的果子喂给她。 “嗯?” 果块入口,口感颇脆,微有些酸甜,魏婵许久没品过这味道,不由问道:“这是什么?” “回公主问话,这是醉青萝。” “我问是何食材?” “奴婢不知。” “你尝一口。” “是……公主,这似乎是,是萝卜。” “我不要吃萝卜!” 魏婵不等那侍婢说完,径直去把嘴里的萝卜块吐了,正给她擦头发的两人连忙松手,生怕拉疼了她的头皮。 “公主恕罪。” “没告诉过你们吗?本公主一点萝卜也不吃!” “是,是梁家别业备的菜,奴婢们疏忽了。” “哼!” 魏婵眉头皱起,一脸不悦。 自从在顾经年面前放了一个屁之后,她早已不再吃任何可能让她放屁的食物,包括萝卜与豆类。 正为这点小事发脾气,有侍婢匆匆赶来,行礼道:“公主,梁采星带着沈姑娘出了庄园。” “我去看看,动作快些。” 魏婵催促着,让侍婢们给她穿上软底鹿皮靴,系了个轻便简单的发髻。 最后,她接过了一件披风,拿在手上。 临出门前,她不忘对着铜镜看了一眼,对自己的装扮颇为满意。 穿过院子,外面立着两个高高瘦瘦的宦官,穿得颇为华贵,却披着黑色的披风,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神秘气息。 “公主。” “跟着我。”魏婵道,“我要跟踪灵舒,且不被任何人发现。” “是。” 魏婵将手里的披风披在身上,加快脚步,两个宦官则跟着她,走了十余步之后,三人的身影渐渐模糊起来。 “咦。” 走过沈灵舒的院子,魏婵忽然停下脚步。 她目光看去,前方,正有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沈灵舒的屋子出来,小心翼翼地四下张望着,踮着脚往外走去。 ———————— 从梁家别业到霜枫山有一条小路,两边是茂密的树林。 小路是之前有两个梁家子弟在崇经书院读书时铺的,不算太远,步行半个时辰。 阿莞一路都有些紧张,时不时回头看上一眼。 好不容易,前方终于看到了一条石阶,顺着山势蜿蜒而上,通往霜枫山的主路。 阿莞提起裙摆,加快脚步。 她却没有上山,而是探寻了一番之后,找到一条被半人高的草木隐藏了的小径,一直往里,见到了一间隐在竹圃后的小屋。 屋门没锁,她犹豫了一会,推开门。 “吱呀。” 阳光透过竹圃照进屋里,屋中陈设简单,只铺了张小榻,上面的被褥也没迭,旁边的架子上挂着几件衣服,其中便有顾经年上次扮婢女时穿过的那件。 这大概是顾经年的藏身处,倒也整洁。 “你人呢?” 阿莞看了一圈,不见有人,有些害怕地开口问道。 “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你还不现身?” 顾经年似乎不在。 阿莞于是走近床榻,伸手往枕头下摸索了一下,想看看能否找到什么秘密。 “你在做什么?” 身后忽然响起了问话声。 阿莞吓了一跳,“啊”地一声叫出来,往后一退,撞在顾经年身上。 这一撞,她更害怕,反而往前一倒,摔在榻上,害怕地拿手捂住脸。 “别别别杀我……” 倒也不知她是胆大还是胆小。 顾经年站在那看了一会,问道:“木牌带来了?” “带了。” 阿莞这才反应过来,往后缩了缩,双手保护着藏在怀里的木牌,道:“但你先说,姑娘怎么被挟持了,要怎么办?” 顾经年若要抢夺,就凭阿莞这细胳膊显然是护不住。 可顾经年却颇为耐心,道:“我到沈家,是受沈季螭所托,把一枚玉佩与亲笔信交给薛举举,至于那木牌,是沈季螭承诺给我的,拿来吧。” 说罢,他上前两步,伸手去拿开阿莞的手。 “不行!” 阿莞护着木牌,嚷道:“你还没告诉我怎么帮姑娘呢。” 偏偏她这个丫鬟犯了傻,此时还如何拦得住顾经年? 很快,手臂被拉开,顾经年径直掏出她藏着的木牌,握在手中。 “假的。” 木牌入手的一瞬间,顾经年便下了判断。 他掂了掂木牌,随手丢在一边,放开阿莞,道:“你看着老实,原来是个诡计多端的。” “我……我没有!” 阿莞辩解道:“我就是从姑娘那偷到的木牌,哪会是假的?” 她再说也无用,顾经年非常确定这木牌是假的,因为此时他也是假的,乃是传影,而真的木牌传影是握不住的,只能用真身来握。 阿莞见顾经年不语,十分心虚,不由道:“那我……我就只是一个丫鬟,好不容易才偷到这个。” 说话间,顾经年忽然转头。 屋门正在微微扇动。 门外的杂草有了被踩踏复又弹起的变化。 “谁在那?!” 顾经年一声轻叱,很快,有个女声带着讥诮之意开了口。 “顾经年,你逃不掉了。” 说话的是魏婵,但顾经年与阿莞并不能看到她身在何处。 直到魏婵掀开了头上的披风,她的身影才出现在小屋当中。 贵为公主,亲自跑来捉顾经年这样的恶徒,她也知道危险,露面第一件事便是威胁道:“我劝你不要妄动,开平司的天罗地网已布下了,你一旦施展异术,惊动了他们,看你怎么办。” 顾经年不以为意,身形渐渐模糊起来。 “喂!” 魏婵连忙大呼。 她放了不少狠话,可真当顾经年要逃,她能做的也就是大呼小叫两句而已。 “你要走了,这小丫鬟可就犯了通敌大罪,你休想再利用她拿到你要的东西!” 魏婵说着,转头看向地上那枚被顾经年抛掉的木牌,恍然大悟。 “哦,你要的就是这个……你走了,休想再得到!” 说实话,对于顾经年而言,这个威胁实在有些弱。 奇怪的是,他竟然真就没走。 那本已变得黯淡的身影重新变得鲜明起来。 顾经年侧头看向了魏婵,问道:“看样子,你对我在找什么很感兴趣?” 那剑眉星目落在魏婵眼里,总能让她回想到当日在藏书阁中的情况,彼时顾经年分明扮成了魏禥的模样,可在魏婵的记忆里,却能清晰地看到顾经年的眉眼。 上次相见,顾经年在找《风物志》,一别经年,再相见,顾经年的实力已成倍提升,魏婵确实对他是怎么做到的很感兴趣。 她太了解开平司了,知道开平司轻易不会如此慎重地埋伏一个人,这次这么做,必是顾经年身上有特别的价值,很可能与她一直想要追寻的炼术有关。 “是啊。”魏婵干脆承认,道:“我很想知道你在找什么,何不告诉我那木牌的用处?” 顾经年道:“为何要告诉你?” “我没有敌意。” 魏婵分明很有敌意,誓杀顾经年,此时却表现出了合作的态度。 “也许,我可以帮你拿到那木牌呢?” (本章完) 第328章 手刃 第328章 手刃 对于魏婵的提议,顾经年很干脆地点了头。 “好,告诉你无妨,这木牌可用于去一个地方。” “那里有什么?”魏婵问道。 顾经年能从她眼神中看出她的渴望源于什么,略略一顿之后,给出了一个回答。 “炼术的秘密。” “真的吗?”魏婵不假思索,立即就问了一句。 也就是这一句话,彻底地暴露了她的目的。 她追着顾经年,不是为了帮开平司办差,而是想要得到炼术。 这层心思既被顾经年得知,顾经年便知道该如何拿捏她。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轻蔑一笑,道:“等拿到木牌,你会知道。” “哦?”魏婵道,“你会带我去那个地方?” “可以。” “好,我会带着木牌来找你。” 魏婵这句话说罢,顾经年点了点头,身影很快消失,显得颇为高傲。 “呵,有什么了不起的。” 魏婵冷哼了一声。 因她觉得方才这情形,倒像是她在求着顾经年办事一般,遂撂了一句话找回场子。 见屋中有铜镜,她第一时间走过去照了一眼,以确定自己方才的形象好不好看。 待铜镜映出她姣好的容颜,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再回头看向阿莞,脸色便冷了下来。 “好你个不要命的死丫头,敢偷了你主子的东西来见顾经年,也不怕被她生吞活剥了。” “公主恕罪!” 阿莞吓了一跳,连忙下榻跪倒,道:“是他说姑娘被挟持了,我担心姑娘安危,这才……” “好了。” 魏婵懒得听这些,捡起地上的木牌,问道:“这是你仿造的?” “不是。”阿莞道,“我看姑娘仿造了一个假木牌,就偷了。” “好嘛,你倒有几分机灵。” 魏婵随口夸了一句,懒得再与阿莞掰扯太多,问道:“那你也知道,真的木牌该如何找了?” 阿莞愣愣的,不知该怎么回答。 魏婵捏了捏她的下巴,道:“你与其信顾经年,不如信我,我才有办法帮你家姑娘呢。” “奴婢不知姑娘把木牌收在哪,但可以找一找。” “那好,我来帮你家姑娘盯着顾经年拿那木牌做什么。” ———————— 马车停在了霜枫山下风景独好之处。 梁采星翻身下马,走到马厢前,掀开车帘,道:“沈姑娘,下车走走吧。” 沈灵舒手握匕首,往外打量了一眼,问道:“他呢?” “谁?” “你带我来,不是带我来见顾经年的?” 梁采星道:“沈姑娘如此恨顾经年,是因他与侯爷的妾室私通吗?” 沈灵舒柳眉微皱,道:“当然不是。” 梁采星紧接着问道:“那沈姑娘是因为被开平司控制、监视,才这般一心寻找顾经年?” “不是。” 沈灵舒没想到他会这么想,当即否认,心里已有些不耐烦。 梁采星以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态度,道:“那是为何?” 沈灵舒既不能告诉他,是因为顾经年杀了她父亲,遂淡淡道:“与你无关。” “果然是被开平司监视了。”梁采星低声道,“你放心,此处没有别人,你告诉我,我一定会设法保护你。” “你好烦。” 沈灵舒愈发不耐,道:“若没有正事,便送我回去。” “舒儿,你怎么就不信我?” “你叫我什么?送我回去!” 沈灵舒面若寒霜说了一句,忽想到一事。 她知梁采星并不算太聪明,遂问道:“是谁告诉你,我被开平司挟持的?” “这……” “你不说,我再不理你了。” 这句话击中了梁采星的软肋,他顿时犹豫,嚅嚅不知如何言语。 恰此时,忽有人说了一句。 “我告诉他的。” 沈灵舒转头一看,只一眼,目光便凝结在了那里。 顾经年正从前方的树林中迈步走来。 他容貌变化不大,比他们初次相见时更成熟些,气质却凌厉了许多。 仇恨之色从沈灵舒眼中迸出,她握紧了手中的匕首,上前。 “顾经年,你在找的东西在我手上,想要吗?” 顾经年闻言,伸出了手。 沈灵舒一边走,一边拉起了袖子。 那枚古木令就挂在她手上,与白晳纤细的手腕绑在一起。 “来拿啊。” 她挑衅地看着顾经年,越走越近。 顾经年忽然上前,伸手一捉。 他的手掌却没能握住古木令,而是穿过那木牌,径直握在沈灵舒的手掌上。 两人各自低头一看,一个确定对方拿的是真木牌,一个知道对方来的是传影。 “无礼狂徒!”梁采星跟在后面大骂不已,“给我放开沈姑娘!” 顾经年上前一步,伴随着遥远之处传来的碎裂之声,他的身影化为实质。 他松手,重新捉在那木牌上,另一手将它从绳索上解出来。 动作干净利落,带着几分野蛮。 沈灵舒几乎被拉到他怀里,胳膊也被弄疼了,却是一声不吭。 “噗。” 匕首刺入顾经年的身体。 同时,缠在沈灵舒手腕上的绳索变得更加紧绕,不给顾经年解下的机会。 当酥麻之感从肌肤上传来,顾经年立即用手捉住了匕首。 他的手背上,那个被薛举举刺了一下之后的小小伤口还在,有些发红,哪怕他身为愈人,也一直没有愈合。 体中一种毒性未消,却又中了另一种。 “你杀了我爹。” 沈灵舒终于得手,眼中的恨意发泄而出,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偿命吧。” “我没有,沈季螭还活着。” “你想骗我。” “没骗你,你可问薛举举。” 沈灵舒不信,试图继续把匕首往顾经年体内扎下去,偏是力气不如他大。 抬起头,她看到了他深邃的眼神。 脑海中蓦地浮现出了一个画面,他曾站在她面前,用身体替她挡住了致命的一击,他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如今日一般深邃。 “拿下!” 突然一声大喝,许多黑衣人出现在了树林各处,手持擒仙索与网兜,向顾经年围了上来。 顾经年再次试图抢夺沈灵舒手里的木牌,但她手腕上的绳索显然也是某种异宝。 形势已不容顾经年再逗留了。 他仰头,迎着那透进树林中的阳光,向远处投射出一个传影。 “别让他逃了,再刺他一刀!” 韦壮的声音响起,催促着沈灵舒。 沈灵舒能够很明显地感受到顾经年手上的力气变弱,只要她用力一推,便可将匕首刺入他体内。 可她犹豫了。 就这一刹那的犹豫,顾经年向后退了一步,身影消失不见。 只在草地上留下一滩有些泛黑的血液。 “西南方向,追!” 韦壮手持一个罗盘,紧紧盯着,不断地下令。 一个个开平司的钩子从沈灵舒身边掠过,没有再去看她。 “你没事吧?”梁采星上前,想要去扶沈灵舒,却又不敢,只好关切地问道。 匕首掉在地上,沈灵舒拿起手,看着自己满手的血,她显出一个释然的笑。 可那笑容才浮起,不多时又消褪了下去。 她被送上马车,回了梁家别业,侍婢上前想带她去洗漱,被她拒绝了。 她也不吃东西,只等着开平司回报是否拿下了顾经年。 许久,韦壮都没有回来。 反而是魏婵带着阿莞先回来了,见沈灵舒一手的血,皆是吓了一跳。 “发生了什么?”魏婵问道。 沈灵舒还在发愣,没有立即回答。 梁采星遂答道:“沈姑娘手刃了顾经年。” 听他仔细说了经过,魏婵的脸色反而凝重起来。 于她而言,若是让开平司擒到了顾经年,那许多关于炼术的秘密对于她也就石沉大海,再难探知了。 “灵舒,你来,我有话与你说。” 魏婵一向有洁癖,这次却也顾不得脏,拉过沈灵舒的手往自己的马车上走去。 掀帘而入,只见车壁上贴着泛着金光的布料,材质十分独特。 在此说话,她不必担心旁人听到。 魏婵瞥了一眼沈灵舒手腕上的木牌,缓缓道:“我担心,你被开平司利用了……” (本章完) 第329章 态度转变 第329章 态度转变 一听魏婵的话,沈灵舒脑海中立即浮起顾经年说的那句“沈季螭没事”。 此前,因韦壮不许她将沈季螭之死告知旁人,她一直守口如瓶。 今日既察觉到不对,她犹豫了片刻,方才对魏婵吐露了消息。 “不是开平司利用我,我要杀顾经年,因他害死了我爹。” “武定侯出事了?” 魏婵有些惊讶,瞥了一眼沈灵舒绑在手腕上的木牌,沉吟道:“不太可能。” “什么不可能?” “武定侯不可能已经出事了。”魏婵道,“雍国正在秘密与我们和谈,使团正在来汋京的路上,而朝廷提出的条件之一,就是放回武定侯。” “真的?” 沈灵舒不由惊喜,想了想又问道:“那是不是雍国使团欺骗朝廷?万一我爹已经……” “他们岂敢?”魏婵道,“这是两国和谈,绝非儿戏。雍帝登基未久,国势动荡,近年来,朝廷不断收复失地,逼近顾北溟叛乱之前的疆界,在议和条件上雍国岂还敢耍样?” 这些事,若是由裴念说,沈灵舒大概不会相信,可既是魏婵开口,她顿时心生希望。 “如此说来,我爹还活着?” “当时还活着。”魏婵道,“以武定侯的地位,留着他,一定比杀了他更有用。” “那开平司为何说他死了?” 沈灵舒问了一句,低下头,看向了手里的匕首。 那短匕又被拔了出来,染着的鲜血已变成了黑褐色。 魏婵一见就明白了过来,低声问道:“你用它刺了顾经年?” “嗯。” “如此,开平司的目的已显而易见了,他们是借你的手,杀顾经年。” 沈灵舒莫名打了个寒颤,手里匕首落在车厢的地板上。 “我……” 魏婵道:“顾经年倒也该杀,只是,暂时而言,他对我还有些用处,若真死了却是麻烦。” 沈灵舒脸色苍白,眼神有些慌乱,喃喃道:“我得去问清楚。” 说罢,她起身便要往外走。 魏婵将她一把摁住,道:“你要去哪?” “我得去问薛举举,我爹是否还活着。” “问她?” 魏婵一心想亲眼看看韦壮能否捉到顾经年,偏也对薛举举的回答十分好奇,一定要亲耳听到才行。 她遂劝道:“你别急,我们既已出了城,回去也不在这一时半会,容我先看看捉捕顾经年的结果。” 沈灵舒前一刻还心急如焚地要回府,闻言一愣,很快点了点头。 “好。” 二人遂转回梁家别院的大堂,只见屋中一片忙碌。 韦壮又摆出了那施法的动作,不少开平司中人正查看着夜明珠、罗盘等异宝,时而开口呼喊出顾经年逃窜的方位。 梁采星站在一旁,双拳紧握,眉头紧皱,恨不得他们立即取了顾经年的性命才好。 见沈灵舒过来时脸色苍白,他还以为她是被吓的,连忙上前安慰。 “沈姑娘,放心吧,那恶徒想必很快要伏诛!” 本是一句讨好的话,没想到沈灵舒听罢,反而目露不快,侧过脸去,不想再回答梁采星。 忽然。 “拿到他了!” 随着这一声大喊,沈灵舒、魏婵都紧张起来,盯着呼喝声传来的方向,只见两人抬着一个被擒仙索紧紧捆着的人过来。 再仔细一看,被捆之人正是顾经年,双眼紧闭,身上血流不止,看起来像是已经死掉了。 魏婵不由皱了眉。 她自己也觉得奇怪,她分明因为那一个屁而恨不得杀顾经年灭口,可此时此刻却并不觉得高兴。 相反,好不容易要找到一些炼术的秘密,线索却断了,让她颇感懊恼。 沈灵舒的手掌已不自觉地捂在了嘴巴上,瞪大了双眼。 她本该享受为父报仇的喜悦,可偏偏脑海中总是浮现起一个念头。 要是自己误会了他,怎么办? 彼时在药铺,他决绝挺身挡在她面前的一幕不停浮现,使得恐惧、忐忑之感莫名地充斥着她的内心。 “假的!” 韦壮突然叱了一声,骂道:“还不继续追?!” 众人正看着顾经年的尸体发呆,闻言,回过头看去,却见桌案上的夜明珠当中的最后一缕血气也消散开。 “提司,也许是因为他死了,这珠子才……” “闭嘴!” 韦壮恼火地尖叫了一声,抬手道:“搓他的脸。” 当即有下属上前,拿出小瓷瓶往尸体的脸上倒了些液体,很快,那英俊的面貌如流水般淌开,变得平庸起来。 死的不是顾经年,而是一个追捕他的钩子。 “娘的!” 梁采星本觉兴奋,闻言不由懊恼地骂了一句,接着,回头向沈灵舒宽慰道:“沈姑娘放心,他逃不掉的。” 沈灵舒擦了擦眼,瞥了眼那已完全没有血气的夜明珠,转身往外走去。 魏婵也判断今日开平司当捉不住顾经年了,快步跟上沈灵舒。 “沈姑娘、公主,你们要去哪?” “此处如此危险,我们还怎么再待?!”魏婵不满道,“还不备车马,送我们回京。” “是。” 很快,出城才不久的车马又匆匆驶回汋京,直奔武定侯府。 沈灵舒下了马车,二话不说就往薛举举的院子跑去。 “等等。” 魏婵想亲耳听她们说些什么,却也不忘吩咐侍从带上黄幡。 进了偏房院子,沈灵舒径直抬脚踹门。 门被踢开,薛举举正坐在屏风后试新衣裳,吓得连忙用衣裳挡在身前,不满地娇嗔道:“是大小姐来了?便是侯爷不在,你也不能对我这般无礼吧?” 沈灵舒才不管这些,上前问道:“我问你,顾经年来找你做什么?” 薛举举马上露出梨带雨的委屈表情,不可置信看着沈灵舒,道:“你不会真信了那些风言风语,认为他退婚是因为与我……与我……” “好了,休在我面前演戏!” 魏婵叱了一声,让人抬着黄幡上前,之后挥退左右,看向薛举举,道:“现在可以说了?” 见来了明白人,薛举举委屈的表情化为一丝淡淡的笑意,万福道:“见过玉殊公主。” “我问你,武定侯可还活着?” “自是活着。”薛举举答道。 沈灵舒闻言大喜。 喜悦之后,又想起自己刺顾经年的那一刀,问道:“你为何不早告诉我?!” 薛举举道:“你这又是说的什么话?你也从未问过我呀。莫非,你前些日子郁郁寡欢,便是认为侯爷遇难了不成?” “我……” 魏婵道:“你如何确定武定侯还活着?” “公主稍待。”薛举举欠身,之后寻来了顾经年转交的玉佩与亲笔信,道:“侯爷既让顾经年将此信物交付,便是能确保自身安危。” 说罢,她重新拿起方才在试的那套衣物。 “我已答应顾经年的条件,想必侯爷很快会平安归来,若非如此,我何必裁这一身新衣裳?” “你能保证?” 薛举举道:“公主若不信,便当我是个痴心妄想的痴情人罢了。” 她自顾自地披上新衣,在镜子前比划着,扭动着细软的腰肢,唱起歌来。 “陌头杨柳青,悔教郎远行。若知春易老,不羡锦官城……” 歌声缥缈,沈灵舒听着愣了神,魏婵却是一把将她拉出了偏院。 “灵舒,当做决断了。” 出了门之后,魏婵的目光似偶然地扫过沈灵舒的手腕。 “我想看看,顾经年千方百计想要探查什么。你呢?你不好奇吗?” (本章完) 第330章 等他来 第330章 等他来 沈灵舒想了很久,脑子里却很乱,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终于,她开口问了一句。 “好奇的话……如何?” 魏婵一听,眼睛不由发亮,顿了顿之后,方才道:“把这木牌给我,我看看他打算用它到何处去,如何?” 沈灵舒一把就护住手腕上的木牌,上下打量了魏婵一眼,生怕她是顾经年易容的,当然,很快她就明白魏婵的体形与顾经年有很大差距,重新考虑起来。 “你爹知晓什么秘密?开平司为何阻挠顾经年?”魏婵道:“这些答案都在这木牌里,我们得探知真相,才能做决定不是吗?” “那好。” 沈灵舒终于下了决心,点了点头,可紧接着却是捂住手腕上的木牌,道:“要去可以,我也得一起去。” 魏婵道:“你目标太大了,还是把木牌给我吧。” “不行,我一定要去。”沈灵舒态度很是坚定。 两人对话,也说不出太多的道理来,无非是一个说“你别去”,另一个说“我要去”。 争执了一会儿,魏婵没奈何,只好道:“好吧,那便一起去。” 沈灵舒遂问道:“如何做?” “自是去找顾经年。” “你知道去何处找他?” 魏婵原本与顾经年约定好的是在霜枫山下的小屋碰头,可此时开平司既然在那一带搜捕,必然是去不成了。 但他们其实并没有约定新的碰头位置。 魏婵手摸着下巴,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喃喃道:“以顾经年的能耐,必会来找我们……沈府到处都是埋伏,他更可能来找我。” 聊到这里,话题又绕了回来,她一伸手,道:“木牌放在我这里。” “不。”沈灵舒道,“我与你一同去公主府。” “那多麻烦。” 两人又是一番争执,魏婵再次让了一步,答应带沈灵舒到公主府等顾经年登门。 如此,守在沈府的开平司钩子们自然是不肯的,魏婵遂摆出公主的身份压对方,称沈灵舒今日受到了惊吓,不能再留下。 此时,韦壮还带着大量的人手在城外搜捕顾经年,留在沈家的钩子做不了主,只好眼睁睁看着魏婵将人带走。 马车又从沈府移到公主府。 下车的第一时间,魏婵便拉着沈灵舒的手往闺房里跑去,一边走,一边小声道:“他得尽快来找我们,否则开平司很快就会找过来。” “嗯。” 沈灵舒有些许彷徨,心想着一会再见到顾经年,问清楚她爹果真无恙之后,她会道个歉。 不知不觉中,她想着这些事出了神,直到魏婵亲自将一盆水端在她面前,发出“嘭”地轻响。 “洗洗手吧。” “哦。” 魏婵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干端盆递水这样的重活。 沈灵舒洗掉满手的血迹,盆里的水逐渐变成红色,她不忍让魏婵干这些重活,准备端着水盆去倒掉。 “别。” 魏婵连忙劝阻了一声,上前护住那一盆血水。 接着,她做了一件让沈灵舒很是诧异之事,她凑近那血水,用力嗅了嗅。 “你做什么?”沈灵舒诧异不已。 魏婵道:“我在《风物志》上看到,有种异术名为传影,想必,顾经年用的正是此术,此术需以气息为引。而这,就是他最熟悉的气息。” 沈灵舒不由叹服,道:“你懂得真多。” “坐吧。”魏婵拍了拍旁边的坐垫,道:“我们等着就好。” “哦。” 两人坐下,本以为顾经年很快就会来,没想到却是等了许久,却还是一点反应还没有。 魏婵等得焦急,从桌上捉了一把糕点零嘴,递给了沈灵舒。 “吃吧。” “没心情。” “我们是要办大事,不吃东西怎么行?”魏婵咬着糕点,道:“我们很久没这么一起坐着了吧?” 沈灵舒想了想,道:“是啊,有一年多了吧。” “你也真是的,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与我说。”魏婵道,“你还有没有当我是朋友。” “我怕牵连你嘛。” “哼。”魏婵不屑,道:“我是谁啊?我能被牵连吗?” 见她这骄傲的模样与小时候一般无二,沈灵舒忍不住笑了笑,终于咬了口糕点。 “那你呢?我这么蠢,你还当我朋友?” “当然,但你确实是很蠢,我都要被你气死了。” “……” 聊着天,又等了很久,直到夜色深沉,依旧不见顾经年来。 魏婵打了个哈欠,皱着眉,喃喃道:“怎么回事?还不来……我们先睡吧。” “睡?”沈灵舒问道:“你睡得着吗?” “凭什么为了他不睡觉?” 困意一上来,魏婵非常坚决,推着沈灵舒上榻,褪了外裳与鞋袜,同盖一床被子。 “睡吧,盆就摆在那儿,他要来总会来。” “好。” “也可能是死掉了。” “不……不会吧?” “谁知道呢。”魏婵翻了个身,搂着沈灵舒,很快就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沈灵舒原以为自己睡不着,但她近来实在是太疲倦了,渐渐地,也进入了迷迷糊糊的状态。 正困顿间,她感到身体被压住了。 “阿婵,你好重啊。” 推了推又压过来的魏婵,沈灵舒忽然听到一阵咳嗽声。 “咳咳咳咳。” 这咳嗽声很弱,但显然是个男人的声音,顿时将她吓了一个激灵。 屋中烛火未熄,睁眼一看,便见到了顾经年那英俊却又苍白的脸庞。 “你……” 沈灵舒才开口,双手便被按住了。 顾经年捉向她手腕上的木牌。 第一下捉了个虚的,顾经年遂确定了这木牌是真的,于是,又伴随着一声碎裂的脆响,他的身体变得沉重起来。 沈灵舒被压得有些疼,大叫道:“别动我!” 她膝盖一顶,顶在了顾经年的腰上,温热的血便流淌下来,沾了满床都是。 魏婵终于被惊醒,见了眼前一幕吃惊不小,立即就去推顾经年。 “你在做什么?” 可以看出,顾经年中毒之后身体非常虚弱,力气比往常小得多,怎么解沈灵舒手腕上的木牌都解不下。 魏婵从后面抱住他,用胳膊箍着他的脖子死命地勒,不让他抢夺木牌。 “你别动!我们会给你。” “咳咳咳……” “别动啦,你把我的床弄脏了!” 魏婵发了火,终于硬生生把顾经年从沈灵舒身上拉了下来。 下一刻,顾经年背上真的燃起了火焰,灼了魏婵一下,痛得她嗷嗷直叫。 她连忙又道:“木牌我会给你,前提是,你得带我一起。” 顾经年这才收了火翼,气若游丝道:“松……手。” “好。” 魏婵松了手,低头一看,自己最喜欢的一件绮罗睡袍被顾经年灼得不成样子,不由气恼。 彼此之间,新仇旧恨又添一笔。 可此时却管不得这许多,她转而抱住沈灵舒,护住她手里的木牌。 “你别抢,要合作可以,你要去哪,带上我们。” 顾经年依旧把手摊在沈灵舒面前,低声道:“解药。” 沈灵舒发着愣,摇了摇头。 “我没杀你爹。”顾经年勉力开口,“要想救回你爹,把解药给我。” “我……我没有解药。” 沈灵舒话音未落,手腕已再次被顾经年捉住。 接着,对她而言十分神奇的一幕便出现了。 她看到眼前的光影一晃,自己忽然出现在了汋京中另一个位置,两边是有些残破的墙,上方是明朗的月光。 这是个小巷子。 顾经年以传影之术把她带到了另一个地方。 然而,顾经年太过虚弱了,小巷还未在眼前完全清晰,已迅速地模糊了下去。 沈灵舒的视线重新落回了公主府的闺阁之中。 目光看去,顾经年额头上布着细密的汗水,脸色由苍白转为乌青,而嘴唇上一点血色也没有。 “你怎么了?”沈灵舒下意识便道:“对不起,你……你想去哪里?” “逢……” 顾经年嚅着嘴,沉重的眼皮张合了两下,吐出三个字来。 “逢春巷。” (本章完) 第333章 枯木逢春 第333章 枯木逢春 裴念看到那朱红色宫墙的第一反应是讶异,可仔细一回忆,当时她蒙着眼被带去见顾采薇时的某些情形便得到了印证。 偶尔能听到的盔甲铿锵声想必是宫中守卫,那些远远轻于常人的脚步声,则是来自于宫中的宦官、宫娥。 “是这里。”她喃喃了一声。 王清河闻言,当机立断,迈步向宫门,出示了开平司的牌符。 作为天子耳目,开平司中人入宫并不难,难处在于今夜已然宵禁,他们自是不会被轻易放行。 王清河遂道:“若我等不能进,可今日是否已有旁人夜里入宫。” 冲着开平司的颜面,守卫答道:“只有一位老御医临时奉诏入宫。” “老御医?谁?” 待听到了荀言的名字,王清河眉头微微一皱,转头便吩咐属下去查,同时派人去请示闵远修。 闵远修是天子心腹,入宫求见不拘时间,小半个时辰后便亲自赶到。 “镇抚使!”王清河当即上前禀报,“卑职查到,顾经年就在宫中。” 说罢,他举起手里那完全赤红的夜明珠。 此时天空中月亮恰从云朵中出来,一缕微光照下。 一个瞬间,珠子里充盈的血气突然全部消失。 月光下,整颗夜明珠晶莹透亮,并无一丝杂色。 “这……” 王清河愣了愣神,第一时间看向一名下属拿着的罗盘,确定顾经年是传影到了何处。 然而,罗盘上并无任何变化,顾经年并没有传影。 更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 “怎么回事?” 王清河喃喃了一句,担心自己被顾经年耍了,深夜把闵远修请到宫门外,结果一无所获,那功劳或许反要变成罪责。 “镇抚使,卑职确实是……” 闵远修抬了抬手,止住王清河的话,淡淡道:“我知道他去了哪里。” 裴念站在一旁未语,心中却在暗忖,宫中有什么地方能够阻隔夜明珠对顾经年的感应? 黑钕石吗? 很快,他们进入宫门,走过那夹墙小道,拐了两个转弯,前方是一座衙署。 大门上的牌匾上写着三个大字。 “御医院。” ———————— 架子上的药材散发着淡淡的气味,整个御医院十分静谧。 顾经年原本担心此处守备森严,可颇为意外的是,他随着荀言一路走来,并没有遇到任何人。 一直到了药房,荀言轻车熟路地推门而入,在药架上翻找了一下,拿起一块药材就往顾经年嘴里塞。 “含着,这可是好东西。” 顾经年于是含住那药材,很苦,有些冰冰凉凉,可那凉意入体,确实让他感到毒性的侵扰减弱了很多。 荀言似乎从这一个小动作中找回了当年任御医时的感受,皱巴巴的脸上浮起了笑意。 “来吧。” 穿过药架,前方并没有路,只有一堵墙,也不知是用什么材质筑成,看着就非常沉重厚实。 荀言站在墙前,抬头看了一会,向顾经年问道:“此时若让你传影,你可能感应到什么?” 顾经年闭上眼,试图感应着那堵墙后面的气息,可或许是因为那墙太过厚实,他什么都感受不到,最后只好摇了摇头。 荀言不出所料,喃喃道:“所以说,需要古木令。” 他招招手,让沈灵舒上前。 “沈姑娘,把木牌放进去吧。” 沈灵舒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墙上并不显眼的角落里有一个裂缝,裂缝的一段有个凹陷,恰好可以把古木令嵌进去。 她终于解下手腕上的木牌。 “咔。” 一声轻响,古木令像是融在了墙上。 之后,它像是活了过来,枝蔓顺着裂缝生长,填满了裂缝,直到从裂缝中隆起,形成盘虬的枝桠。 “枯木逢春,枯木逢春。” 荀言喃喃着,眼中浮起了狂热之意。 魏婵看着这一幕,也很兴奋,握紧了拳头用力一挥,心想自己终于接近这个宫城的秘密了。 她从小生活在这里,却始终不了解它。 枝桠还在生长,长成了一棵盘虬在墙上的参天大树,树枝上开出来。 “哇。” 阿莞忍不住欢呼出来,觉得那好美,是她从来没看到过的。 下一刻,那蕊中结出一颗颗果实来。 那果实长得很奇怪,形状有些许像人参,却是紫黑色。 “茄……茄子?” “不是茄子。”荀言笑道,“这里之所以名为药房,自然因为这堵墙可以用来种药。” 阿莞“哦”了一声,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她才知道原来药房是这个意思。 魏婵却是撇撇嘴,道:“药房就是药房,就算不长树,它也是药房。” 荀言呵呵一笑,从树枝上摘下一枚果子来,放在口中咬了一口。 果子里没有汁液流出,只有如同火焰般的光晕在其中流转。 “吃吧。”荀言招呼众人道,“一人吃一颗就够,不可贪多,这东西吃多了不好。” 魏婵问道:“有何不好?” “如何说呢?吃多了便像是积食。” 荀言说的轻巧,众人却知事情肯定不像这么简单。 好在来的几人都听话,一人只摘了一颗咬下。 顾经年此时体力已恢复了许多,能够自己进食,他咀嚼着那果子,感到味道并不好,不仅酸涩,还有一股泔水的气味。 但胃里很快涌起暖流,当那暖流随着血液循环全身,他有种说不出的舒坦。 “顾经年。”荀言笑道,“现在,你可感受到气息了?” 顾经年再次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放松。 荀言虽然没有详细说让他感受什么气息,但他很快就捕捉到了需要他感受的是什么。 那是与方才食用的果子相同的气息,极为浓烈,仿佛就在不远处有一片成千上万顷的树林。 但这里是汋京,琼楼玉宇的宫阙外是千家万户,又怎么会有那么大一片树林? “看来,你感受到了。”荀言含笑点头,复问道:“能去吗?” “感觉很近。”顾经年道,“但不知如何去?” “要有光啊。” 荀言说着,走到了窗边,一把拉下挂在那的帘子。 药房瞬时明亮起来。 那是一个圆形的、透亮的镜子,月光、星光被它凝聚,亮得就像是一颗月亮本身。 顾经年等人的身影也被映照在这镜子当中,纤毫可现。 “明白了?”荀言笑问道。 顾经年也不由显出了一个了然的笑容,点了点头。 “那就准备进去吧。” 荀言说着,苍老的手已握住了顾经年的手腕。 “要去的,可得捉紧这小子。” “我去!” 魏婵最快反应过来,连忙用双手紧紧捉住了顾经年另一只手。 沈灵舒也是一定要去的,于是捉着顾经年的胳膊。 “姑娘,带上我呀。” 阿莞深怕被丢下,又不见顾经年身上还有别的地方可以着手,干脆一蹲,紧紧抱住他的大腿。 “这这这……这是要去哪?” 荀言的笑声愈发爽朗,哈哈大笑道:“事不宜迟,走吧!” 顾经年深吸一口气,感到自己如同置身于果香浓郁的森林,迈出一步。 神奇的一幕出现了,他的身体没有动,但在那圆形镜子内的影子却迈步走了出去。 一步,仿佛跨过千山万水。 和煦的风从顾经年耳边吹过,阳光照在他的脸上。 他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旷野。 这里是一个界。 汋京城正中,宫城当中,竟藏着一个界…… (本章完) 第334章 内侍省 第334章 内侍省 几声清脆的鸟鸣响起,鸟儿振翅,在前方的树林中腾起。 顾经年环视一望,见到树林的另一边,远山的脚下有一座广袤而巍峨的城池。 那城池的样式与汋京宫城略有几分相似,却更具仙气。 仅看一角的屋檐,便给人一种高深莫测之感。 “都别松手!” 荀言开口喊了一声,又向顾经年道:“真身过来吧。” “好。” 顾经年闭上眼,往前迈了一步。 这次,没有镜子破裂的声音,可他能感觉到,在药房中的那面镜子暗了下去,药房中的几具身影亦消失不见。 脚踩在树林中的感觉变得踏实起来。 “回来了!” 荀言颇为轻松地说了一句,终于松开了握着顾经年的手。 他展开双臂,颇为贪婪地呼吸着这里的空气,脸上的兴奋之色溢于言表。 魏婵、沈灵舒见状,也试着松开手,小心地在地上跳了跳。 阿莞最害怕,抱着顾经年的腿不敢松开,直到偷眼看去,见她家姑娘已经绕着顾经年走了一圈,方才放开手,站起身来。 “哇,这是哪啊?汋京有这么大的地方吗?我都没来过呢。” 汋京当然没这么大的地方,这里是一个完全独立于汋京之外的地域。 魏婵很清楚这点,因此兴奋地在空中一挥拳。 至此,顾经年已完全明白了。 沈季螭的异能在于控光与传影,故而他掌管古木令,由药房进入这个界,换言之,这个界是他镇守的地方。而沈季螭被俘之后,故意让顾经年取古木令,便是因为知道顾经年也会传影。 至于荀言,想必只知来此的方法,但既不会传影,也没有古木令,因此只要顾经年找他,他必会愿意带顾经年前来。 古木令想必只是这界中的某种树木,药房内的墙则是用这个界里的土壤修筑,长出的黑色果实或许并没有特别的效用,只是具有浓郁的气息,让传影之人找到这里。 但,能传影之人毕竟只是少数,这个界不会只有沈季螭一人能来。 “这里还有别的通道吗?”顾经年问道。 “自然有。”荀言道,“但那不是我们能走的路啊。” “会很危险?” “小老儿致仕已久,不知别人会从何处进来。”荀言笑呵呵的,又道:“但,你不怕危险,不是吗?” 顾经年问道:“我阿姐在哪?” “那边。” 荀言抬起手,指向了远处的城池宫阙,道:“只有那里,最适合关押重要人物。” “这个界,只有一个?”顾经年问道。 “当然只有一个。”荀言道,“这里毕竟是汋京,中州正中。” “走吧。” 顾经年没有犹豫,迈步向那城池走去。 走了两步,他回过头,只见荀言站在那儿不动,于是露出个疑问的表情。 “小老儿要去的地方,与你不同。”荀言道:“你我就此别过吧。” 魏婵当先问道:“你要去哪?” “小老儿以往在此当差,遗落了一些旧物不曾带走。这次回来便是打算取走旧物。” “与炼术有关?”魏婵追问道,“你这么老,一定是想长生不老吧?” 荀言摇着头,呵呵笑道:“小老儿没有这个福分喽。” “我不信。” 魏婵目光犀利,上下打量着荀言,坚持自己的判断,然后,她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随你一起去。” 荀言并不拒绝,道:“既然如此,公主便随小老儿同行吧。” “阿舒,快来。”魏婵向沈灵舒招招手,“别跟着顾经年,太危险了。” “我……” 沈灵舒还在犹豫,那边,顾经年并不等她做决定,已独自往城池的方向走去。 “等等我。” 沈灵舒咬咬牙,终于下了决心,向顾经年道:“我既误伤了你,该帮你……” “不必了。”顾经年头也不回,道:“别给我添乱,你我就此别过吧。” 阿莞听她家姑娘开口,本已要迈步跟上去,闻言只好驻足,先是松了一口气,暗忖终于不用冒险了。 可莫名地,她好像有些许失落。 再一抬头,她忽然又“哇”地一声叫出来。 “姑娘,你看他,烧……烧起来了!” 却见顾经年背上扬起火翼,扇动了两下,带着他高高飞起,飞向那城池。 四人抬头看了一会,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我们只能慢慢走喽。” 荀言并不讳言他要去何处,一边走,一边侃侃而谈。 “沈姑娘,我们要去的地方,可是令尊亲手打造的啊……” ———————— 宫城,夜依旧深沉。 裴念抬头看了眼那“御医院”三个大字,心中有些疑惑。 在她的记忆里,关押顾采薇之处并不在这里,还应该再往前走一些才是。 下一刻,闵远修扫视了一眼王清河手上的夜明珠,见它依旧晶莹剔透,并无一丝血气,遂迈步继续往前走去。 “镇抚使。”王清河问道,“荀言没有带顾经年来御医院吗?” “来了。”闵远修道,“但这条路,我们走不了。” “走不了?” 王清河不解这是何意,可眼下的局势并不容他多问。 反而是后面的裴念若有所悟,顾经年能走,而他们走不了的路,那很可能是顾经年会而他们不会的某种异能了。 她记得,上次去见顾采薇时,并没有遇到施展异能的情况。 跟着闵远修继续往前,他们很快又到了一个衙署前。 抬头看去,却见衙门悬着的牌匾上写的是“内侍省”三个大字。 这次,闵远修没有停留,径直上前叩门。 “笃笃笃”,三声响,门被打开,一个小宦官站在那儿,恭恭敬敬地执礼道:“闵镇抚使。” “我要进去。” “回闵镇抚使话,这里是内侍省,若无徐公的手令,便是王侯也不得入。” “我在追捕的要犯顾经年已经入内了,再不放我进去,会出大乱子。” 这句话竟是没吓到那小宦官,他年纪虽小,待人接物却自有一套章程,道:“好教闵镇抚使知道,内侍省是天子近侍,并不受开平司管辖。” 闵远修不由皱了皱眉。 其实,顾采薇一开始并不是关押在这,是在顾经年逐渐失控之后,纪贤良以指挥使宋坚之命为由,将顾采薇转移至此。内侍省并不受开平司管辖,之所以能把人转移过来,凭借的是纪贤良个人的关系。 也就是说,顾采薇当时已算是脱离了开平司南衙的掌控,连他闵远修也不能说见就见。 裴念见状,上前,向那小宦官问道:“记得我吗?我前两日方才来过。” “记得,前次是纪公亲自带你过来。” 这小宦官称“纪公”而不称“纪镇抚使”,可见在他眼里,纪贤良宦官的身份更重要。 裴念又道:“纪公允我见顾采薇,还请放行。” 放行自然不是这般轻易,小宦官只顾摇头。 闵远修不由气愤,道:“若衙署之间行事如此僵化,虽天罗地网,难拿住顾经年,一旦再使京城出事,你担待得起吗?!” 说罢,他便要径直硬闯。 还未动手,忽有一个苍老而阴柔的声音响起,道:“咱家来担待。” 闵远修目光看去,只见是一个衣着鲜亮的老宦官站在内侍省内。 他脸色一变,连忙放轻了声音,行礼道:“徐公。” “进来吧。” 徐公公招了招手,让闵远修带人入内。 近前了,他方才悠悠道:“你莫当是我们这些奴才怠慢你,内侍省替你们看着那重要人物,若非如此森严,早已被顾经年劫走,你信吗?” 闵远修不敢不信。 徐公公早年曾亲手照顾天子长大,论资历,三个他都没办法与徐公公相提并论。 因此,闵远修立即息了怒火,连忙道:“多谢徐公出手。” 恰此时,北镇抚使纪贤良也匆匆赶到,才入门便用阴柔的声音唤了一声。 “干爹。” 堂堂北镇抚使,语气中竟带了些孩童似的撒娇意味。 徐公公佯怒,骂道:“顾经年早便来了,你才赶到,输闵镇抚使远矣。” 纪贤良忙道:“孩儿无能。” “走吧。”徐公公转身,“带你们去找他……” (本章完) 第335章 缺口 第335章 缺口 裴念跟在闵远修、纪贤良的身后,步入内侍省,环顾打量四周。 于是,一些埋藏在脑海里声音与气味的记忆有了解释。 它们来自宦官们供应给宫中的各式物件,灯笼、糕点、香膏,来自于庭院中的老槐树,也来自于大堂将军像前插着的香线。 “向左走。”裴念心想道。 果然,徐公公转了个方向,确实是向左。 前方是一间规模甚大的衙署,大到超出了宫中的格制要求,甚至高过了北面的大殿。 裴念愈发疑惑。 她记得,在这次左拐之后,闻到了一种奇怪的味道,像是新翻过的泥地。 当时她奇怪,宫城之中为何会有那般浓郁的山野气息。 可这里分明只有宏大的建筑,哪有什么山野? 正在想着,徐公公已走到了那衙署前,站定,自有六个小宦官上前,齐力推开了那沉重的大门。 伴随着木头扭动的声响,第一次来此的王清河不由瞪大了眼睛,嘴里喃喃出声。 “居然,居然。” 这巍峨的建筑里别无旁物,只有一座由岩石构成的山。 宫城之内,竟有座岩山,且被建筑包裹着。 众人步入其中,立即有宦官关上了门。 风不知从何而起,轻拂过他们的衣角,光不知从何而来,照亮了偌大的空间。 闵远修很久没来了,忍不住向内走了许多步,在一片突起的石块前站定,喃喃道:“它又变大了。” 王清河、裴念等人也跟过去,站在他身后,目光看去,只见那是一个裂缝,像是某块巨石在地震中被震断了,能容两人并肩通过。 风从裂缝中吹出,光亦是从那里透来。 建筑就这么大,裂缝中却像是有勃勃生机。 “这是什么?”王清河问道。 “咳。” 闵远修喉咙干痒,忍不住咳了一声,声音震得王清河脑袋一痛,显然是超出了闵远修平时控制的范畴。 在这里,他的异能明显变强了。 “镇抚使……这是?” “缺口。” 回答这个问题的是纪贤良,声音阴柔中透着一股郑重之意。 “缺口?”王清河问道:“什么缺口。” 他的无知,让纪贤良忍不住讥笑了一下。 “中州的缺口。” 王清河是世家出身,又在开平司任重职,其实并不孤陋寡闻,听了这句话终于反应过来,不由身体一振。 “怎么会?这里是中州腹地,若有这般大的缺口,岂非夷海异人可以由此侵入?!” 闻言,闵远修眼神中也闪过了慎重之色。 纪贤良则抬手一指,道:“顾采薇就在里面,都把人藏在这里了,没想到顾经年还能找来……走吧。” 他今夜本准备到城外捉捕顾经年,临时得到消息急赶入宫,确实是出乎意料。 “干爹,孩儿先去办差。” 纪贤良向徐公公行了一礼,走在前面,当先进了那缺口。 闵远修则带着手下几人跟上。 王清河回头看了一眼,见那徐公公依旧站在那,把玩着拂尘,一派万事与己无关的模样。 或许,在徐公公眼里,这点微末小事,还轮不到他亲自出手吧。 裴念并不是第一次来了,只是之前都是蒙着眼。 过了巨石中的裂缝,一道薄薄的光幕如帘子般照在那儿。穿过光幕,视线一晃,眼前的景象明显有了不同。 这里是白天,且正处于春天,草木茂盛,阳光充沛。 抬眼看去,前方是一条往上铺的石阶。 拾阶而上,尽头处又是一扇朱红色的宫门,宫门两边立着两个石雕。 石雕是两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脚下各踏着两只恶鬼。 “开平司北镇抚使纪贤良求见!” 随着纪贤良这一声呼喝,宫门应声而开,一排排的石雕沿着宫内道路立在两旁。 众人鱼贯入宫,两旁的石雕始终沉默寂静。 这个宫城的情形与汋京宫城大致相同,只是地势更高些。 “在那!” 王清河忽然抬手一指。 远处的天空中,一道身影正翱翔而来。 “顾经年!” 闵远修开口大喝,声震四野。 那越飞越近的顾经年被这声音一震,身体在空中晃动了几下,像是被射中的鸟儿。 但顾经年没有退缩,反而加快速度,向他们的方向俯冲而来。 “呼——” 火球砸向众人。 纪贤良不等火球砸到他们面前,轻描淡写地一挥手,那火球顿时炸开,化作无数火箭,向顾经年射去。 顾经年被那些火箭射中,瞬间便燃烧了起来,像是成了空中的一朵火烧云。 一整团的火焰如瀑布般落下,看不到顾经年的身体。 “顾经年!” 闵远修再次大吼。 这次,顾经年却没有任何反应,火瀑依旧往宫城浇灌下去。 那些静默伫立的石雕瞬间动了。 一个个以石头雕成的将军们高高跃起,挥舞着武器攻向了顾经年。 被他们踩着的恶鬼则发出一阵阵怪叫。 “他中毒了!”纪贤良喝道,“催毒!” “嘭!” 其中一个石雕正被顾经年的火翼紧紧包裹,烧得轰然碎裂,碎裂之后,却是冒出一团绿色的雾气,迅速弥漫开来。 肉眼可见的,顾经年的火翼开始熄了下去。 可就在下一刻,他的身影消失不见了。 “他传影走了。” “罗盘!” 开平司诸人纷纷拿出罗盘,观察着顾经年传影的方向。 王清河最先看出端倪,目光从罗盘上抬起,看向宫城最高处。 “追。” 众人脚步急促,追了一段之后,裴念忽然停了下来。 她刻意落在最后,寻了一个时机,倏地拐向一个宫殿,隐在竹林身后。 等了一会,只见那些群魔乱舞的石雕守卫们重新立在了道路的两旁,宫内恢复了寂静。 裴念这才出来,环顾四望,之后干脆闭上眼。 她什么也不去看,只感受着周围的各种声音、气味,循着记忆里的方向走去。 檐角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经过响声,向右走了十余步,能闻到隐隐的香,再向前走数十步,当就是顾采薇的关押之处了。 裴念一边走着,一边不停在心中默念。 “顾经年,来找我……顾经年,来找我……你阿姐在这里……” 忽然,她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睁开眼,前方是一个不起眼的宫苑,朱门紧锁,门边站着几个守卫。 “什么人?” 一道冷冽的喝叱传来,有人按着刀迎向裴念。 但不等裴念应话,这人又是语气一变,由警惕转为了敬畏。 “裴缉事?” 裴念目光看去,讶然道:“尤圭?你还在这里?” 她确实没想到,经历了那么多事之后,尤圭还能得到开平司的信任、看守顾采薇。 “缉事,我一直在此。” 尤圭外貌并没有太多变化,只是显得沉稳了许多,一副办事很可靠的模样。 或许开平司能留他继续办差就是因他这沉稳样子。 当然,这里并非中州,尤圭就算想要给顾经年通风报信也不可得。 裴念眼中隐有光芒一转,也不叙旧,开口便道:“顾经年来了,我奉镇抚使之命主持此间之事。” 说罢,她把自己的令牌一举,也不管别人看没看清,径直收入怀中,提高音量,拿出气势,朗声喝道:“都听我安排!” 尤圭一愣,眼珠转动了一下,高声应道:“是!” 他像从前一样,躬身跟在裴念身后。 裴念大步走向宫苑,本担心会被守备拦住,然而,尤圭一挥手,那些守备竟是直接打开宫苑的门。 她一路长驱直入,拐过大堂,便听到了孩子的哭声。 (本章完) 第336章 想念的气息 第336章 想念的气息 裴念抬脚迈过门槛,心中浮过一股熟悉的感觉。 就是这里。 “谁?” 随着一声轻问,有人绕过屏风探头看了一眼,正是顾采薇身边的婢女杏儿。 “是裴姑娘。” 杏儿一见裴念,连忙行了个万福。目光还偷偷打量了裴念一眼,因上次她便听顾采薇提过裴念是顾经年的心上人。 也不知杏儿脑子里在想什么,并没有第一时间留意到裴念这次是一个人来的,没有被监视。 还是裴念提醒了,她才反应过来。 “今日此间闹贼,我来主持局势,四娘在吗?” “啊?” 杏儿愣了一愣,很快恢复了平素的机灵,道:“内堂只有女眷,不太方便,请裴姑娘一个人进来。” 也就是顾采薇调教得好,这婢女虽也单纯,但随机应变的能力却很厉害。 “好。” 裴念应了,顺势便让尤圭领着人守在外面。 她拴上门,独自绕过屏风,步入内堂。 地上铺着两床被褥,陆安然正趴在上面爬,不时发出乐呵呵的笑声,顾采薇坐在边上,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 裴念驻足看着小小的陆安然,也是不自觉扬起了嘴角,目光柔和。 很少见的,她那如剑锋般冷冽的气质,柔和了下来。 顾采薇回过头,目光离开了孩子之后,笑意很快消褪,泛起了些许忧虑。 “杏儿,你看着安然。” “是。” 杏儿原本还在好奇地偷瞄着裴念,闻言立即洋溢起笑意,蹲坐下来逗孩子。 顾采薇则起身引着裴念往边上走了几步,问道:“出事了?” “顾经年来了。” 裴念开门见山,径直抛出这次来的原因,用的依旧是只有他们能听懂的秘语。 之后,她长话短说,道:“我助他救你们出去。” “危险吗?”顾采薇问道。 她首先考虑的是孩子的安全,然后才是能否离开。 毕竟,离开之后能去哪里她也曾考虑过,终究是普天之下难有安全之地,只能带着孩子颠沛流离、死里逃生。 反而是顾经年与裴念一心救人,许多事考虑得没这么周全。 此时裴念听了这个问题,好一会儿没有回答,最后道:“不论如何,我们会尽全力保证你们的安全。” 顾采薇点点头,没有继续纠结这个问题,而是问道:“是凡人让你这么做的?” “是。” 裴念干脆地应下,倒并不是为了让顾采薇承凡人的情。 而是她并不认为自己是为了帮顾经年。 “有计划吗?” “很简单,顾经年来了,让他带着你们以传影之术离开。” 顾采薇并不懂什么是传影之术,细问之后,才知顾经年如今已这般厉害,甚是欣慰。 这是亲人才有的反应,先不考虑顾经年是炼化了谁,而是为他取得的成就而开心。 “他能传影过来吗?” “这里是异界,之前他感受不到你们的气息,无法传影过来,现在既然到了这里,想必很快就能来。” 裴念说过这个简简单单的计划,便与顾采薇一起等着,只等顾经年传影过来。 可时间一点点过去,她们始终没能见到顾经年。 “不对。” 裴念判断,顾经年哪怕不愿来找她,也该来找顾采薇才对,这么久没来,一定有原因。 他是已经被捉了吗? 她推门而出,向远处看去,只见天空中有乌云正在凝聚。 那是韦壮正在施展异能,要以黑暗与雾气禁锢顾经年。 如此看来,他们还没有捉到顾经年。 那他为何还没来? 裴念皱了皱眉,转回内堂,她四下打量了一眼,走到了墙壁边打量着,伸手敲了敲。 “笃笃笃。” 声音很闷,墙壁似乎很沉重。 裴念拿起剑,在墙上一刮,随着金石之声,她便知这墙恐怕是以黑钕石筑成的。 怪不得,顾经年一直没能找到这里,不仅是因为这里处于界中,也因顾经年就算来了,也还是感受不到顾采薇的气息。 于是,裴念再次离开屋舍,这次没有让尤圭带人跟着,独自往外走了一段,四下一看,确认此处不受到黑钕石的影响。 她需要让顾经年来找她,那大概便要让他能感受到她的气息。 其实也不知具体该如何做,裴念决定各种方法都试一遍。 她坐在树荫下,拿起长剑,对着自己的胳膊就是一划。 锋利的剑锋直接割破皮肉,鲜血淌过她的皮肤,红与白的对比极显惨烈。 剑名“断情”,裴念执剑以后喂给它的第一口血却是自己的,为的,是再次见到顾经年。 她倚在树下,愣愣地看了一会伤口,闭上眼。 天空中的乌云还在逐渐凝聚,天色一点点变暗,时间的流淌因此而具象化,很慢、很慢。 裴念好几次睁眼,以为顾经年会站在她面前。 但没有。 只有地上的落叶与瓣被风卷起,复又落下。 “还不来。” 裴念知道顾经年分明还没落网,遂揣测着他还不来的原因。 她心底明白,他这次回了汋京是刻意回避着她。 许多事他本可以直接找她询问,许多次他本可能与她打照面,但他们都没见面,因为顾经年并不想见她。 至于她,其实也克制了对顾经年的所有感情,不去回忆,不去想念,一心只管在开平司竭力效忠。 她也有很多生死攸关之事需要处理,封心锁欲尚处置不过来,哪管那么多儿女情长? 也就是这时候,那些压抑的情绪才终于井喷出来。 “顾经年,你给我出现。” 她脑中回响着这句话,一时觉得这句话太过撒娇了,一时又觉得以二人间的关系,她有资格让他来见一次,毕竟他曾经做好了与她长相厮守一辈子的准备。 回想起来,顾经年虽为人孤傲疏远,可有时看她的时候,那双眼睛里分明带着几分对别人不曾有过的深情。 当裴念不再克制自己,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几番生死与共、并肩作战,几番耳鬓厮磨、交颈相欢…… 偶尔,裴念嘴角忍不住会勾起些许笑意,可更多时候,感受到的则是钻心蚀骨的苦。 苦涩之感让她不得不承认,她很想顾经年。 她想让他出现在眼前,告诉他一句“我很想你”。 天越来越黑了,风又卷起落叶,一道人影随着落叶出现在那儿,转过身来,显出熟悉的眉眼。 裴念以为自己看错了,直到顾经年上前问了一句。 “你受伤了?” 裴念摇了摇头,哑着嗓子,道:“没事。” 她还没反应过来,眼神愣愣的,那句“很想你”也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你怎么会来找我?” “我……” 顾经年欲言又止,立在那儿,深深地看了裴念一眼。 乌云带着强大的压迫感向他们逼近,在眼下这种时间紧迫的时候,天知道他们为何要费时间这般默立对视。 “你……什么?” 裴念看到顾经年的喉头滚动了一下,不由问道。 ———————— “我很想你。” 这句话梗在心里,顾经年差点脱口而出,偏是被他硬生生忍住了。 他预感到今日有可能会死在这里,而在死之前,他想要见裴念一面。 不知为何,当他深陷重围、危机四伏,那被他克制着的想念忽然就涌上来,强烈至再也无法被压下去。 他便来见了她。 可见到了,他又心疼她手臂上的伤口,想再多看她一眼。 他明明很虚弱了,也没时间了。 “在那边!” 远处再次传来了呼喊,开平司诸人已用罗盘捕捉到了顾经年的方向。 他只好断情斩念,移开目光。 “我……只是来见你一面,我得去找阿姐了。” 这般说了一句,顾经年就要离开。 “别走!” 下一刻,裴念直接握住了他的手。 “我带你去。” “你……” “这边,快!” 顾经年被裴念拉着手迈了一步,他的身体立即就化为了实质。 他显出了真身,因为他很信任她。但这也不重要,他其实是想好好感受与她携手的此时此刻。 两人跑过埋伏重重的宫阙,手始终紧紧牵在一起。 (本章完) 第337章 保护 第337章 保护 “这边。” 天越来越黑,眼前是裴念晃动的头发。 顾经年体内的毒性又开始发作,感到头晕目眩。 到了这时候,裴念与他紧握着的手已成了他的支撑。 “等等。” 裴念忽停下脚步,松开了手,从衣襟处割下一块黑布来,系在顾经年脸上。 过程中,顾经年脑袋微微摇了摇,被裴念用双手扶住。 “你中毒了?还能撑吗?” 语气有些温柔。 不同于厉霜云那种轻声细语,裴念是强大坚定中稍带了一点点心疼的温柔。 “能。” 顾经年任由裴念为他蒙面,又由她握住了手。 “那我们救出四娘就走。” “好。” “放心。”裴念又道,“我会保护你。” 这句话让她显得更为飒爽了些。 两人继续往前跑,很快,一座宫苑出现在眼前。 一排排的开平司官差正守在那儿,见到他们跑来,纷纷大喝。 顾经年一点都不紧张,只管以毅力与毒性搏斗,将旁的都交给裴念。 “让开!”裴念喝道,“我奉命公务,休得干扰!” 尤圭见状,微微叹了一口气,眼中的忧虑褪去,变得坚定起来,喝道:“是缉事,都让开!” 守在那儿的钩子们竟真就往两边退。 裴念剑已出鞘,做好了与他们搏杀的准备,倒没想到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 她预感到有些不妥,但眼下形势紧迫,也顾不得许多,一心想着,只要带着顾经年见到顾采薇母女,顾经年便可以传影之术带着她们离开。 再次到了那由黑钕石建成的屋子里,入内,转过屏风。 “四娘,来了。” 顾采薇起身,看向顾经年,眼中透出惊喜之色。 “十一郎。” “阿姐。” “你受伤了?” “没事,我们走。” 终于再见到顾采薇,顾经年非常高兴,这高兴之情甚至让他暂时无视了体内的毒性,精神振奋了一些。 但面对顾采薇,他不会像见到裴念时那样忍不住想多看一眼,没有纠结,没有欲言又止,他很果断,第一时间就要救走她们。 “抱紧孩子,都拉着我。” “好。” 没来得及寒暄,杏儿已抱起陆安然赶上来,目光热切地看了顾经年一眼,捉紧了顾经年。 顾经年想着要带阿姐逃到哪,第一时间想到的竟是顾宅,那个他从小到大最痛恨的地方。 他闭上眼,脑中满是顾宅给他的感受,外面最后一点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地上的影子往前迈了一步。 但,那影子也只是往前了一步而已。 什么都没发生。 裴念道:“这里不行,黑钕石墙。” “走,先出去。” 推开屋门,黑雾已然笼罩下来,浓重的乌云几乎降在他们的头上。 然而,顾采薇才迈出门,忽然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阿姐。” 顾经年连忙俯身去扶,疑惑道:“你怎么了?” 所幸,顾采薇很快就睁开了眼。 可她眼神中的欣喜与疼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得意、狡黠。 她嘴角微扬,笑意浮现的一瞬间,手已摘下了头上的簪子。 “噗。” 顾经年这一辈子被顾采薇用簪子捅了不知多少次,唯有这次的感受与之前完全不同。 顾采薇手指在簪子尾端用力一摁,便有一根毒刺从簪子尖端刺了出来,瞬间让顾经年半边身子一麻。 “又见面了。” 顾采薇悠悠然开了口,声音轻柔,却带着些许妖媚,全然不同平时的端庄娴淑。 “我说过,我们会见面的。” “厉霜云?”裴念喃喃道,眼神中透出了惊恐之色。 显然,顾采薇被厉霜云附身了。 怪不得此处的看守并不严密,只安排了一个对顾经年颇有好感的尤圭。 厉霜云才是捉拿顾经年的后手。 那簪子被举起,扬起几滴血,再次刺向顾经年。 “走!” 裴念连忙拉着顾经年撤步,躲开厉霜云这一刺。 浓雾包裹过来,天已经完全黑了,整个宫苑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之中,湿气把屋内的烛火也熄灭,不容一丝光亮。 孩子的哭声响起,杏儿不敢再走动,抱着陆安然蹲下缩着。 而就在黑暗吞噬的前一刻,顾经年与裴念已消失不见了。 “人呢?” “又传影逃了。” 厉霜云站起身来,轻轻哼一声,自语道:“逃得掉吗?” ———————— 黑云的边缘是一片树林。 雾气在阳光下弥漫,环境昏暗。 一个灌木丛忽然被两个人压倒,裴念转头看去,方才发现他们所处的宫阙已在远处。 “你怎么样了?” “又中毒了。” 顾经年顺手拔出裴念佩在身上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插进他方才的伤口处,硬生生将那块毒肉割下来。 裴念见此一幕,目露不忍,却只是又割下了一块衣襟,要给他包扎。 “不用包。”顾经年拉住她的手,道:“我得先治伤休养,我们去找荀大夫。” “好。” 裴念才答应,忽然感到一阵头晕,差点昏了过去。 一瞬间,脑袋还有些刺痛。 她知道这是厉霜云想要强行附身,遂用力一掐自己,逼自己清醒过来。 可马上又是一阵头晕,紧接着她如置身梦中。 “咣啷。” 断剑情不知何时已出鞘,架在顾经年的脖子上。 她嘴角扬起一丝温柔又得意的笑,道:“逃得掉吗?” 这情形很诡异,像是噩梦,她站在一个奇怪的视角看着自己捉拿顾经年。 很困,随时要陷入沉沉昏睡。 就在裴念将要睡去之时,她忽然惊醒了一下,想到就在不久前,她说过要保护顾经年。 “厉霜云,你走开。”裴念在心中叱道。 “小小缉事,我可是你的指挥使呢。” “滚。” 脑袋愈发刺痛,如同酷刑,好几次,裴念感到自己要坚持不住了。 可当她偶然能掌握身体的主动权,她能看到顾经年在断情剑下显出痛苦的表情。 因此,她的意志反而更加强大起来。 ———————— 顾经年逃不掉。 那柄剑架在他脖子上,割开了皮肉,剑刃接触着他的血,使他无法施展任何异能。 他一只手死死握着剑刃抵着,另一只手试图推开厉霜云。 厉霜云一心要拿下顾经年,并不自我防卫,争执之下,顾经年掐住了她的脖子。 她反而笑了,眼神里透出挑逗之意,像是在说“掐死我啊”。 顾经年恍然了一下,在一个瞬间看清眼前的厉霜云长了一张裴念的脸。 他不由松开了些那掐在她脖子上的手,剑刃于是割得更深。 可就在这一刻,顾经年反而在厉霜云眼里看到了一丝痛苦之色。 那不是厉霜云,是裴念。 厉霜云虽然总是一副温柔的模样,其实没有什么感情,波澜不惊,自是不会痛苦。 裴念才会痛苦,只一刹那的眼神就蕴含了更复杂的爱恨。 “裴念。” 顾经年注视着她。 他注视的不是那张脸,而是被厉霜云占据了的皮囊里的裴念的魂。 四目相对,他看到了她的挣扎,看到她在厉霜云的压迫下苦苦支撑,也看到了她想保护他的那颗心。 奇怪的是,到了这时候,顾经年想的反而不是如何脱困了,而是感受到了裴念被附身后的痛苦。 他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救她,将厉霜云从她体内驱逐出去。 此事迅速成了他的执念,如同他一心想要救顾采薇,是他至死也一定要完成之事。 如同裴念想要保护他,他也想要保护裴念。 这种心情太过强烈,以至于几许情意从他眼眸中流露出来。 厉霜云杀意正浓,对视到了这目光,不由微微怔神。 裴念本如置身梦中,见了这眼神,心头一颤,莫名清醒了许多。 像是半睡半醒之际被心上人告白了一般,脑中昏沉的困意顿时消散。 她想去控制那双按剑的手,可惜,她依旧感受不到双手。 先松开手的是顾经年,他不再掐她,手指离开她脖颈时的触碰反而有些温柔。 莫名的,两人凑得愈近。 裴念忽然一个激灵。 因她感受到了唇间传来的那温柔触感。 于是,她轻吻了一下他。 并非厉霜云控制的,这是她自己想做便做的。 (本章完) 第338章 转移 第338章 转移 “居然……” 厉霜云回过神来,转头一看,意外地发现自己正身处闺中。 而就在前一刻,她分明还附在裴念身上,与顾经年深情对视。 她立即闭上眼,尝试让意识重新回到裴念身上。 眼前又是一片黑暗,她站在黑暗之中,能看到一缕缕如丝线般的光,每一束光线都是一个她附身的人。 她是个很挑剔的人,有严重的洁癖,这所有被附身者都经过她严苛的筛选,容貌姣好,性情聪慧,那种让她觉得有一点肮脏的人,她绝不肯吸他们一滴血。因此,至今也只有二十余缕光。 厉霜云熟稔地找到了属于裴念的那一缕光,径直走了过去。 视线一恍,她便进入了裴念的脑海。 但她没能如往常般迅速清醒过来,而是像在做一个不属于她的梦。 梦里,她看到顾经年与裴念不再克制,任由情意发酵,毫无保留地拥吻对方。 她想趁着裴念意乱神迷之际占据她的意识,但不能,就像是想要凑近那拥吻中的两人,结果却被推开了。 厉霜云皱了皱眉,知道裴念的精神力愈发强大,控制裴念恐怕需要更强大的实力。 于是,她重回那黑暗之中,斩断了三缕那如丝的光亮。 有些被分散出去的精魄遂被收了回来。 厉霜云再次以迅雷之势进入裴念的意识,很快就感受到了顾经年的呼吸轻轻喷在鼻间。 她嘴角扬起一丝笑意,凑过去咬了他一下。 同时,她的眼睛也睁开了,目光略带挑衅,像在说“你们喜欢这样玩是吧?我来陪你玩。” 或许是齿间的力道大了一些,顾经年睁开眼,认出了厉霜云。 他停下动作。 厉霜云不肯依,又往前凑了些。 顾经年避开,俯到她的耳边,低声道:“别再接近裴念,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我就是裴念呢。” “看来,你还不知道怕。” “你不觉得这样更有趣吗?虽是裴念的身体,却有另一番感受。” “离开她。” 厉霜云还想再答,这本就模糊的梦忽然又醒了过来。 她甚至来不及握住裴念那柄断情剑。 突然从那缱绻暧昧的气氛中脱离出来,她竟莫名地感到了惆怅与失落。 这种感受是许久未有过的。 还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附身在一个哑女身上,与那哑女的母亲相依为命。 那是她第一次学着过普通人的日子,认识中州,甚至学着开口说话,当她咿咿呀呀地吐出一声“娘”,母亲笑得极为开怀。 这段经历最终以母亲的过世而告终。 当铺天盖地的悲恸涌来,厉霜云感到自己深受重创,她不愿再附身于那少女,迅速抽离,再没有回去过。 她也因此受伤甚重,直到有人救了她。 那人自称“凡人”,以最普通的医术为她疗伤,且告诉她,附身者过分激动的情绪会影响到她。 如果她附身之后不能分辨自己是谁,混淆了与被附身者的记忆、身份认知,她可能会遇到很严重的结果。 比如再也回不来了,比如失去异能,甚至于有可能丧命。 从此以后,她便学会了断情绝性。 正是因为心如止水、波澜不惊,她才能做到不管遇到任何事都始终以温柔的微笑面对。 可这次,她很不甘。 原因很多,或许是她曾附身裴念与顾经年有过最亲密的接触,如今乍然被推开;或许是她身负重责,被要求务必捉住顾经年;或许只是因为她虽然经历过太多别人的人生,可实则她已经寂寞了太久了。 总而言之,脱离了裴念之后她十分难受,干脆闭上眼,就待在那黑暗之中,注视着那一缕光线。 “裴念,我会盯着你,别让我再逮到你松懈。” ———————— 裴念轻轻推开顾经年。 “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好。” 裴念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浓重的乌云再次飘浮了过来。 他们已经没有时间继续在此逗留了。 下一刻,她感到顾经年把她搂得更紧。 “捉紧我。” 她的眼眸映着顾经年的影子,影子倾了倾,他们便陷入了一片黑暗。 顷刻,他们到了新的地方。 “啊!” 耳畔是沈灵舒的大呼声。 裴念与顾经年还未反应过来,沈灵舒便已撞到了他们身上。 “你们?” 沈灵舒惊诧地唤了一声,当即向顾经年抱怨道:“快带我们走,这条路更危险。” “不能走!” 荀言喊了一句。 顾经年才转头看清荀言正抵在一扇大红门后面,紧接着便听“嘭”的一声响,荀言那枯瘦的身体便飞了出去。 魏婵也摔在地上。 与此同时,一个浑身披着鳞甲,连眼睛都不肯露出来,打扮得如同穿山甲一般的人手执大刀冲了进来,一刀劈向魏婵。 “呼——” 破风声烈烈呼啸。 魏婵吓坏了,她跑到这里来,内心深处其实觉得这里是瑞国汋京,她这个瑞国公主哪怕闹出天大的祸来也不会有事。 但这一刀斩碎了她的傲慢。 这是她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什么高贵的身份、美丽的容貌、强大的实力都不重要了,恐惧摧毁了一切。 “啊!” 尖叫声中,刀落,温热的血液泼洒在魏婵脸上。 她捂着脸哭,泪眼朦胧间却见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是顾经年,以一种异常决绝的姿态撞上了那浑身鳞甲之人,火翼在背后飞扬。 而那柄斩向她的长刀,此时就嵌在顾经年的肩膀上。 “嘭!” 火翼轰然拍下,像是两只巴掌将那鳞甲人拍在烈焰之中,想必很快便要灰飞湮灭。 这是一种以绝对实力碾压对手的姿态。 魏婵看呆了。 有好一会儿,她忘了一切,只愣愣看着顾经年,看他燃烧的翅膀、飞扬的头发、英挺的侧脸。 她看着他挡在她面前,浑身浴血,却又不以为意。 仿佛这只是一件他轻描淡写就能做成的理所应当之事。 沈灵舒曾在闺阁私语时说过的某些话忽然在她的脑海中不断翻滚。 “知道吗?他挡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觉得世间怎会有人愿意如此对我,而且,他真的……好英武啊。” 当时魏婵不了解,今日方知顾经年挺身而出之时的样子,绝不是“英武”二字可以概括的,若有人开口问,她愿意把所有形容男子好的词语用在顾经年身上。 可惜她从小不好好读书,会的词汇太少了。 “呼——” 忽然,破风声再起。 那被火翼包裹着的鳞甲人竟还未死,执刀冲向顾经年。 肉眼可见,流火缠绕着他的鳞甲,被他硬生生地扯开,火球一下又一下砸下,竟没能挡住他。 刀锋再次落在魏婵头上,可没等她反应过来,胳膊已经被顾经年捉住。 再回过神来,她已与顾经年传影到了鳞甲人背后。 火翼一把拉过鳞甲人,将其从红色大门甩出去。 魏婵感到耳畔灼热的风掠过,胳膊已被顾经年松开。 鳞甲人被摔出去的同时,顾经年也随之飞过去,火团不断砸下。 “嘭嘭嘭嘭嘭……” 魏婵的目光先是看着天空上的顾经年,等她低下头,地上已有了一个大坑,深不见底。 想必如此一来,那鳞甲人一定被砸烂了。 顾经年这才落下来,收了火翼,微微咳嗽了几声,向门内走来。 魏婵眼睛发亮,快步向他迎过去。 “你受伤了?” 可顾经年根本就没理她,目光只管看着裴念,几步便到裴念身边,由她搀着。 “怎么回事?”顾经年向荀言问道,“方才那人是谁?” “走。”荀言急道,目光却还看着顾经年身后,催促道:“快走。”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一只布满鳞甲的手摁在了深坑边缘。 接着,那鳞甲人重新爬了出来,他身上的鳞甲已破开了,里面却没有皮肤,只有黑色的粘稠血液缓缓流淌。 但他不知疲倦,不管伤痛,依旧冲杀了上来,依旧杀气冲天。 (本章完) 第339章 黑山 第339章 黑山 顾经年并不害怕那鳞甲人,但他身中剧毒,若与这打不死、砸不烂的铁豆子纠缠,也不知要纠缠到何年何月。 “都捉着我。” 他拉着裴念,同时招呼众人到他身边,准备带他们传影离开。 但荀言却喊道:“不能传影走,我们去那儿!” 他抬手一指,顾经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此时才发现他们身处的地方是一个小小的残破关隘。 关隘只比亭子稍大,里面什么都没有,唯有荀言方才想要关上的一扇门,关隘后面是一条崎岖的山道,通向远处的一座高耸的黑色山峰。 那山道似乎十余年没人走过了,荒芜得不成样子。 “你们先走。” 顾经年拍了拍裴念。 两人对视了一眼,无声地交流之后,裴念点点头,保着几个老人、女子先跑上山道。 顾经年则留下又与那鳞甲人缠斗了好一会儿,见一时半会实在杀不掉对方,遂展开火翼,飞向那山道。 回头看去,鳞甲人追了一段路之后,在山道的第一个台阶处停下来,转身回了那残破的小关隘,持刀而立。 如同荒野山庙里一尊无人上香供奉的神祗,也不知在守卫着什么。 顾经年向山道看去,飞向裴念等人。 渐渐地,他感到异能无法施展,背上的火翼熄灭,终于落在地上。 裴念第一时间返回,扶起顾经年,问道:“毒性发作了?” “有点。” “来。” 裴念颇有力气,搀着顾经年走到荀言身边,道:“老大夫,他中毒了。” “小老儿知晓。” 荀言说着,俯身到旁边的草丛里拔了几株草药,揉成一团,拿起一块石头砸了砸,便递向顾经年。 裴念见他如此随意,不由问道:“这就能治?” “治不了。”荀言道,“但可暂时压制他体内的毒,若要根治,还得去那里。” 他再次指了指那黑色的山峰。 裴念见顾经年已脸色颓然,接过那黏糊糊的草药,亲手喂给他。 顾经年一口咽下,发现荀言给自己的东西一个比一个难吃。 不过确实有效。 他方才与鳞甲人搏斗已完全是勉力难撑,头痛、虚弱到随时可能昏过去,此时一股清凉之感由腹中传至浑身各处,那头痛欲昏之感消下去了不少。 “多谢荀大夫。” 可当顾经年试图再次展开火翼,却发现自己还是不能施展异能。 荀言知他在做什么,抚着胡须摆摆手,道:“不必试了,这里用不了的……知道那座山是由什么形成的吗?” 顾经年看向那座黑山,问道:“黑钕石?” “不错。” 不知为何,顾经年隐隐感到那里有种熟悉之感,但他分明是第一次来这个界。 又是一个不能使用异能的地方,但未必是坏事,此时他身体虚弱,而敌人追捕甚急,到了这里或许算是能缓一缓。 裴念也是如此想法,与顾经年心意相通地对视了一眼,搀住了他。 “走吧。” 荀言见他们如此,呵呵一笑,在地上拾起一根树枝,当先带路。 魏婵方才其实也想去扶顾经年,可身手没那么矫健,又怕被沈灵舒误会,犹豫了一下,没能真的上前。 她便一直盯着裴念与顾经年看,见他们虽然只是搀扶着,没有更多亲昵的动作,但举手投足间极有默契,眼神短暂交汇时隐有情意流传。 因留意到这些,魏婵莫名其妙地有点恼火,走了一会之后,轻轻拉一拉沈灵舒的衣襟,低声道:“那便是你从小到大的朋友,明目张胆地抢你的未婚夫,还在你面前晃。” 这事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之前裴念劫走顾经年私奔雍国,传得沸沸扬扬,沈灵舒当时便丢尽了脸。 后来裴念从雍国回来,归开平司任职时倒也有所解释,并非与顾经年私奔,而是以此为借口去当间谍。 结果,今日两人又跑到沈灵舒面前出双入对。 一波三折,反反复复,让沈灵舒的心情也随之而起起伏伏,这确实很恼人。 当然,沈灵舒自己也知道,这种恼是没有道理可言的。 她只好按捺着情绪,尽可能以豁达的语气道:“那与我何干?” 魏婵道:“他们二人就是背叛了你,岂是与你无关。” “我早与他没有瓜葛。” 沈灵舒先是说了句颇为体面的话,须臾,又道:“我就是这次误会了他,伤了他,算是我唯一欠他的。” 魏婵撇了撇嘴,并不认同这话,但她偏要使坏,挑唆沈灵舒拆散了裴念与顾经年,眼看沈灵舒还是想要保留一点与顾经年的瓜葛,便想,不止是她一个人难受就对了。 过了一会,她瞥见阿莞看着那两人的表情也是气呼呼的样子,因这件事,她对待阿莞的态度又有了不同。以往把这丫鬟当奴婢,现在才算是把阿莞当作人,毕竟是有了与她共同的情感。 “阿莞,你也觉得他们背叛你家姑娘吧。” “嗯!” 阿莞义愤填膺地用力一点头,道:“她明知道我家姑娘好中意顾公子的。” “是吗?你怎么知道的。” 魏婵马上就来了兴趣,兴致勃勃地问道。 阿莞本不想说,但实在是为自家姑娘气不过,遂说起她留意到的有关于沈灵舒心事的细节。 ———————— 那边,顾经年与裴念并未留意到身后的私声窃语,因他们二人也避开旁人,小声地交谈了起来。 “我有事与你说。” 这是裴念第二次开口,开口之后,对顾经年就显得没有方才亲密了。 “我有许多身份,却没有一个与你立场相同呢,我不仅是开平司的探子,还是凡人。你知我所说的‘凡人’是指什么吧?” 两人边走边说,顾经年侧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依旧平静,并未因此而惊讶。 或者说,他并不认为这些事能够改变彼此的关系。 “我知道。”顾经年道,“我受过凡人的恩惠。” “凡人要做的是闭合中州缺口,使中州不再适合异人生存。若让我们做到了,你的异能就没有了。”裴念道,“对此,你怎么看?” 顾经年有一瞬间想过,若真等到那一天,或许也就不需要异能了。 可他马上就意识到,那时世间依旧还是弱肉强食,只不过衡量强弱的方式不是异能,而是权力。与其相信当权者不会伤害他们,倒不如自己掌握强大的异能。 “以后的事谁能说的准。”顾经年道,“至少现在,我与凡人并没有立场冲突。” 说着,他握住了裴念挽着他的那只手。 裴念立即甩开。 “他们看着呢。” 对于顾经年而言,后面只有几个不相干的人,但裴念既然介意沈灵舒的想法,他也只好暂忍一下。 众人沿着山道往上走,渐渐能看到前方黑色的岩山上,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岩洞,每一个,都像是怪物张着的嘴巴。 “荀先生,你到此处,是为了找什么?” 荀言拄柺而行,虽专心致志的模样,可这些年轻男女之间的爱恨情仇又如何能瞒得过历经沧桑的他,方才便一直在看笑话,此时顾经年问了,他才乐呵呵地开了口。 “你是否觉得此处有熟悉之感?”荀言反问了顾经年一句。 “是。”顾经年道,“但我从没来过这里。” 荀言道:“那你可知,建造居塞城所需的大量黑钕石是从何而来的?中州何处有那么大一座石矿?” “你是说,居塞城的黑钕石是来自于此?” 荀言含笑点了点头。 顾经年再次凝视眼前的黑岩山,便发现这里的黑钕石颜色、色泽、质感,确实与居塞城的材料一般无二。 “但这里是界,这些黑钕石又是如何运到千里迢迢之外的居塞城的?” “那自是因为,缺口不止一处。”荀言抚须道,“若小老儿说,这里到居塞城并不远,公子肯信吗?” (本章完) 第340章 石洞 第340章 石洞 荀言这句话出口,顾经年并不相信。 裴念亦道:“怎么可能?这里距居塞城有数千里之遥。” “你们这是以中州的距离衡量啊。”荀言摇着头笑道,“可莫忘了,这里是界,而界是虚影,虚影既无实际,又岂能以中州之大小一概而论?” 道理虽能理解,可依旧让人很难想像这个界是如何既能通往汋京,又能通往居塞城的。 裴念指向远处的黑山,问道:“这里也有缺口?” “不错。”荀言点头,复又问道:“顾公子不曾在居塞城见到缺口?” 顾经年反问道:“居塞城有缺口?” 荀言笑道:“待见到了,你自然便明白。” “你还未回答我,你到此处,是想要找什么?” “也好。”荀言道,“简单而言,那里有一宝库,小老儿所求之物,顾公子所需之解药,以及公主与沈姑娘欲探寻之秘密,都在那里。” “真的?” 魏婵闻言欣喜,忙催促道:“那你快带我们去。” “此处通道甚多,小老儿也不知是哪一条路,还须找上一找。” 荀言这么说,众人都不免奇怪,暗忖这里分明只有一条路,怎可说是通道甚多。 直到攀到了黑山之上,他们走到了一个石洞口。 往洞中看去,里面黝黑深邃,深不见底。 “请吧。”荀言道,“洞口虽多,皆可互通,倒不必纠结于进哪个,只是进去以后还需仔细探寻,否则,就不知要在里面走多久喽。” 顾经年试着用异能引火,可惜失败了。 整座山都是黑钕石,容不得他使用一点异能。 步入洞口之际,裴念却是犹豫了一下,松开了搀着他的手。 “怎么了?” “我也去吗?”裴念道,“我担心厉霜云。” 顾经年佯装欲倒,让裴念继续扶住,道:“放心,我既不能施展异能,她便也不能附身于你。” “在居塞城,她就有办法。” “但我们赢了。” 顾经年没让裴念继续犹豫,态度坚定,拉着她进了石洞。 没走几步,已是漆黑一片。 荀言在墙上的烛台上取出一盏油灯,以火折子点燃,几人遂有样学样。 火光驱散眼前的黑暗,地上便出现了一些散落的白骨。 阿莞看得害怕,怯怯问道:“姑娘,我们真的要进去吗?” “既然来了,总得进去。” 荀言道:“这里是以前开山凿石留下的矿洞,废弃已久,难免有些野兽寄身于此,地上便是它们进食留下的残渣,不必害怕。” “哦。” 阿莞反正是信了。 继续往前走,她脚下忽然踩到了什么,不由吓得叫出声来。 “啊!” 那却是个骷髅头。 魏婵一脚将它踢开,道:“别喊了,有这东西才有秘密,说明我们来对地方了。” 荀言道:“这很可能是死在这里的矿工,没什么,没什么的。” 很快,他们走到了一个岔路口。 因荀言之前说过需要仔细探寻,旁人遂拿着油灯仔细看墙上有没有线索。 可不等他们看清楚,荀言已经很快做出了选择。 “走这边吧。” 那是一条蜿蜒向下的石阶,路自然是更不好走的。 之后几次,顾经年便注意到,但凡遇到岔路,荀言都会选择往下走的那条路。 “你在往下走吗?” “是啊,越深越好,我们要去的地方就在地下最深处。” “那里到底是什么?” “小老儿也形容不出来,你们到了自然会知道。”荀言道,“放心,小老儿不会害你们的。” 石洞内不见日光,不知昼夜。 渐渐地,前方开阔起来。 这黑岩山内竟是空的,下方是个不见底的深渊,依旧看不到什么。 石阶绕着深渊往下,也不知走了多久,魏婵停下了脚步,抱怨道:“我饿了。” 荀言道:“此处可没有食物,公主若想吃东西,可等到下去之后烤鱼吃。” “鱼?”魏婵问道,“这洞里还有鱼?” 荀言笑道:“这洞里什么都有。” 话虽如此,众人也都忙活了一整天了,又困又乏,没走多久,魏婵当先困了,再也不肯往前走一步。 至于旁人,荀言老迈、顾经年中毒、沈灵舒与阿莞也是弱女子,其实也都支撑不住了,遂找了个稍开阔些的地方歇息。 魏婵眼看裴念搀扶着顾经年坐下,跑过去帮着扶了一把,道:“我也是想着让你休息一下呢。” 她难得示好,得到的却是两个提防的眼神。好像是认为她无事献殷勤,不安好心。 石洞里很冷,众人各自躺下,魏婵与沈灵舒主仆本是抱团取暖,过了一会,嘟囔了一句“好冷”便往顾经年那边贴了贴。 她实在太困,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睡梦中,一阵凉意又从旁边袭来,却是顾经年已起身走开了。 …… 顾经年其实也很困了,入睡之际忽瞥见裴念始终睁着眼,便轻声问道:“怎么了?” 旁人已经睡着了,裴念不想吵到他们,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她回头看去,见顾经年依旧不睡,还在睁着眼看她,一双眼在微弱的火光中亮晶晶的。 她伸出手,盖住了顾经年的眼睛,可手一拿开,顾经年还在看她。 裴念拿他没办法,轻手轻脚地走到一旁,顾经年果然跟了过去。 两人遂坐在石阶上小声地说话。 “怎么不睡?” “还不困。”裴念应道。 顾经年知她不是不困,是害怕睡着了之后被厉霜云附身,遂安慰道:“放心吧,她不会来的。” “我知道,可我就是不想睡。” “那我们坐一会儿。” “你中毒了,该好好歇息。” “这样也是休息……” 不知不觉中,裴念把头倚在了顾经年的肩头。 倚了好一会之后,她想起顾经年还中毒未愈,反过来揽着顾经年让他倚着自己。 石洞中寒凉如冰窖,两人竟不觉得冷。 睡梦中凉意入骨,魏婵醒了过来,感觉喉咙干干痒痒的,十分难受。 她四下一看,见沈灵舒与阿莞正抱得紧紧的,却不见了顾经年与裴念,她往石阶下走了几步,便见两人正倚在那儿,不由愣了一下。 听得身后的动静,裴念回过头来了,连忙与顾经年分开。 “好冷啊。” 魏婵先开了口,以有些傲慢的语气道:“顾经年,有句话还没来得及说,你若想被招安,我可以在父皇面前为你求情。” “不必了。”顾经年直接拒绝。 他很清楚,哪怕退一万步来说他有被招安的可能,那此时此刻他也必须拿出态度来。 因此面对魏婵的提议,他连拒绝的态度都十分冷淡。 裴念则不同,对魏婵的提议留了意,提醒顾经年道:“你该多谢公主殿下。” “哦。” 顾经年应了一声,听起来冷淡,但面对裴念,语气其实是有一点点乖巧听话的成分。 魏婵偏是听出来了,皱了皱眉,正要开口。 突然。 “小心!” 裴念一声大喝,拔剑而出。 与此同时,随着一阵风起来,一只带着黑色翅膀的怪物呼啸而来,爪子捉向魏婵。 长剑划过,斩在爪子上,发出“铛”的一声。 那怪物吃痛,往上飞去,差点要撞到上方的岩壁,却在堪堪碰壁之际回旋飞开。 裴念扑倒魏婵,将她救下,同时,顾经年已拦在她们面前。 目光看去,只见那是一只巨大的蝙蝠,体形庞大。 它的第一次攻击没能捉到魏婵,立即回身,却是扑向了石阶上的三人。 此时沈灵舒才堪堪起身,顾经年、裴念想要过去救援已来不及。 只见那翅膀如同风筝一般,蝙蝠已捉着沈灵舒向下方的深渊飞去。 (本章完) 第341章 栈道 第341章 栈道 “啊!” 呼叫声在山洞里回荡。 荀言惊醒过来,眼看沈灵舒被那巨型蝙蝠捉走,而顾经年也是狠人,赶到石阶边缘就要往那蝙蝠身上跳。 “别急!”荀言连忙大喊,“我带你们去找!” 他连忙迈着老腿赶向顾经年,嘴里道:“遇到这蝙蝠,便说明我们没找错地方……” 在他身后是阿莞惊魂未定的呼声,不停嚷着“姑娘”。 裴念待荀言赶到他们面前,上前一把拎起了这老头的衣领,以开平司缉事的口吻喝问道:“说!你将我们带来,有何居心?!” 一上来就是这般严苛的说辞,荀言也是被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我真没有想要害你们,这蝙蝠寻常也是不轻易出没的啊。” “看来你事先便知这石洞里有怪物了。” “裴缉事,且听小老儿说。”荀言道,“这蝙蝠喜凉喜阴,不喜光,我等进来之后就点上了火,它们肯定是不该接近,至于为何会有一只能飞过来,这却不得而知了,此事也是怪了……但我知道那些蝙蝠聚集于何处,定能带你们找回沈姑娘。” 裴念审讯经验丰富,见荀言神情不似作伪,这才松开了手。 事实上,她也不能拿荀言如何,毕竟要为顾经年解毒还需要荀言。 眼下这情况,队伍中有人中毒、有人被捉,剩下的就是老弱,身后有追兵,而前途未卜,裴念自己也是有被附身之患,可谓是情况不妙。 但她还是很镇定,拿出了领头人的气场来。 先是瞪了阿莞一眼,喝道:“别哭了!” 阿莞担心沈灵舒,正哭得不成样子,偏她很害怕裴念,被叱得一个激灵,不敢再作声,泪水却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掉。 裴念还不忘照顾魏婵的情绪,又道:“公主,眼下情况紧急,我们不宜再耽误,尽快启程吧。” 说罢,她搀着顾经年,向荀言抬抬手,道:“带路吧。” “好,好。” 荀言虽老迈,遇事却不拖拉,拄着柺便往石阶下走,顾经年与裴念迅速跟上。 魏婵其实不满裴念一介小小缉事直接发号施令,越过她这个公主直接作主,偏偏眼下这情形,她根本没有更好的建议,只能生气地跺跺脚,跟上他们的步伐。 众人心急,但越往下走,道路越来越险峻。 最初进来时还是山洞,探到下方的深渊之后,石阶另一面就没了岩壁的保护,像是一条贴着悬崖蜿蜒向下的栈道。 若是一步踏空,便有坠入深渊、粉身碎骨的可能。 尤其是魏婵,根本无法走快,一手扶着旁边的岩壁,每次迈步只能慢慢下一级台阶。 到了后来,有段路连石阶也没有了,只有凿进岩壁的木桩子。 这是真正的栈道。 他们的手里的火光驱散深渊里的黑暗,不时有小蝙蝠被他们惊醒,向深渊下方的黑暗处飞去。 “啊!” 魏婵吓了一跳,差点掉下山崖,心有余悸地拍着心口,问道:“这路真的能走吗?” “能。”荀言反而显出喜色,道:“跟着它们,就能找到沈姑娘了。” 然而,又走了一段之后,前方的栈道忽然断了。 荀言拄杖而立,颤颤巍巍地站在最后几级木桩子上,身影显得有些彷徨无措。 他长叹了一口气,道:“终究还是走错了啊。” 回望来时的路,他眼中第一次泛起无奈之色,喃喃道:“我明明知道,一旦走错了,便不知要在这里绕多久啊。” “啊?” 阿莞见状,顿感绝望,哭道:“可是姑娘已经被捉下去了啊。” 若是沈灵舒还在,不管走多久,她都不会有怨言。可现在若是掉头回去再找,哪还救得出沈灵舒啊。 魏婵也是一愣,觉得恐怕是救不了沈灵舒了,朋友一场,她也好生难过,坐在那抱着膝盖埋着头,任由沮丧发酵。 裴念不想就此放弃,问道:“荀大夫,你有没有办法能让顾经年施展异能?” “有,但所需异宝在下面……我们要去的地方。” 裴念上前,拿起一盏油灯往下丢去。 火光往下坠落,直到视线再不可见,也未见到它落到底。 她犹不放心,再次点起一盏油灯抛下深渊,如此好几次,她终于看到前方远远的岩壁上是有栈道的,是原本相连的道路被砸断了一大段。 但他们过不去。 岩壁上最多只残留着一点凿孔,根本没办法踩上去。 裴念盯着看了好久,确定自己根本过不去,终于有些着急起来。 她往日对沈灵舒并不算亲近,那是因她性格如此,觉得沈灵舒实在粘人。 但小时候一起长大的情谊,裴念始终没有忘记或减轻。 沈灵舒还有魏婵,而裴念其实一直就只有沈灵舒这一个朋友。 她没有办法接受眼睁睁看着沈灵舒在自己面前被捉走,可事情既然发生了,她比谁都更痛苦。 这种痛苦甚至让她因为与顾经年在一起而对沈灵舒感到了无比的愧疚。 “我过去。” 顾经年忽然开了口。 裴念愕然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是要到对面的栈道上。 “怎么可能?你过不去的。” “可以试试。”顾经年道,“我捉着凿孔攀过去,再带上绳索,你们可以拉着绳索踩着凿孔过来。” 魏婵听得瞪大了双眼,觉得这想法也太疯狂了。 若是旁人在她面前说这种鬼话,她一定会第一时间嚷着把对方拖出去杀头。 但不知为何,这次因为提议的是顾经年,她反而觉得这个男人好勇敢果绝。 正要向前对顾经年说点什么,却听裴念道:“不要去,太危险了。” “没事,我不会死。” “不,这里太高了,摔下去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裴念不自觉地拉住顾经年的手腕,又道:“便是你,摔下去也可能会死的。” “放心,我能过去。” 顾经年行事风格非常独断专行,不给旁人劝说的机会,便开始行动起来。 他直接拿过裴念的匕首,割开外袍,绑成绳索。 只他一人的衣服自是不够,众人遂都褪了外袍,穿着中衣在寒凉的地下洞宫中瑟瑟发抖。 制作了绳索,将一头绑在木桩子上,另一头系在腰间,顾经年便挂着岩壁上的凿洞往前攀。 他的脚无处借力,要想移动,只能一只手捉住前两格的凿孔,另一只手再移过去。 如此,他全身的重量全靠捉在凿孔上的三根手指支撑,还没移动多远,手指便酸胀难耐。 凿孔里积着灰尘,手指捉上去有些滑,顾经年一个没注意,差点便摔下去。 而剩下的路却还很漫长。 这种时候,一旦停下来犹豫,让恐惧与退缩之意萌生一点点,那他必然要失败。 他不敢休息,也不去看,不去想,咬牙,继续往前。 很慢,但他确实在一点点向前。 栈道上的众人紧紧盯着顾经年,只见那身影一点点地移进了黑暗之中。 魏婵看得心惊肉跳,下意识地捂着嘴不敢作声。 待再看不到顾经年了,她才把目光移向裴念,只见裴念默立不动,也不知在想什么,但却有一种沉静的气质。 他们捉着绳索,虽看不到顾经年,却能感到绳索上传来的力道,知他还在往前走。 忽然,绳索迅速绷直,把阿莞带倒在地,险些摔下去,幸亏裴念及时拉了一把。 “咔!” 一声脆响,那绑着绳索的木桩子晃了两下,险些从凿孔中掉下去。 那是顾经年摔下去了。 (本章完) 第342章 寒潭 第342章 寒潭 眼看着绳索拽着木桩子一震并发出“咔”的脆响,魏婵吓得魂都要掉出来了。 裴念则第一时间趴下,去捉绳索。 所幸,一声响之后,木桩子并没有被拽掉下去。 只见绳索向下绷得很直,显然,顾经年被挂在下面了。 但没摔死就是好事。 “你没事吧?!”裴念大声问道。 过了一会,下方传来了顾经年的声音。 “没事!” 裴念这才松了一口气,喊道:“我拉你上来。” “不用。” 顾经年喊罢,那绳索便渐渐不再绷得那么直,该是他在下方找到可以踩踏之处。 可只过了一会,绳索又迅速绷直,开始摇摇摆摆。 “你在做什么?”裴念问道。 “我荡过去。” 众人借着墙上的火光往下看去,终于隐隐能看到顾经年的身影。 就在栈道的斜下方,岩壁上有一块突起,顾经年就站在那儿,只见他屈着膝,忽然纵身一跃。 绳索摆动的弧度更大了,传来了吱吱呀呀的声响,让人深怕它受不住力。 顾经年则借着绳索摆动的力道荡到了凿孔处,一手捉住那凿孔。 这一幕看得魏婵心惊肉跳,不等她平息下来,远处已传来了顾经年的呼唤。 “我到了!” “太好了。” 诸人皆长舒一口大气。 荀言也重振希望,探宝的心思再次热切起来。 很快,顾经年把绳索系在那边的木桩子上,喊道:“过来!” 荀言立刻道:“小老儿先走。” “好。” 这边几人又制作了一条短些的绳索,一头绑在荀言腰上,另一头套在那长绳上扎成圆环,以确保荀言哪怕掉下去也不会摔死。 只见他双手捉着绳索,脚踩着那凿孔,颤颤巍巍地爬着。 没走两步,那绳索被他拽得往下掉,他脚勾着凿孔,姿态十分狼狈。 再一步迈出,荀言脚踩不住,径直摔了下去。所幸被身上的绳子拉住,没有摔死。 他干脆放弃继续攀爬,吊着绳索往下。每遇到被绳节挂住之时,才踩着凿洞把绳子拉过去。 魏婵见状,摇了摇头,道:“我过不去的。” 她转向阿莞,道:“我们过不去,一起留在这等他们吧。” “不能等。”裴念摇头道,“我们未必能回来。” 阿莞脸上泪痕未干,又可怜又狼狈的样子,偏是很坚定地道:“不行,我得去找姑娘。” “你找你家姑娘,你能怎么做?又没有力气救她。” 魏婵作为高贵的公主,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偏想让阿莞这个奴婢留下来陪她。 偏是不管她怎么说,阿莞只管摇头,道:“我得救姑娘。” 两人掰扯了一会儿,那边荀言走得虽慢,已经到了对面。 接着顾经年的声音传来。 “荀大夫到了。” 裴念二话不说,用力系好一根绳索,一端套在长绳上,看向魏婵与阿莞。 “我来。” 阿莞上前,裴念便将绳索系在她腰间。 “去吧,别怕。” “好。” 阿莞应了一个字,声音里带着颤音。 虽然抱着必死也要去救姑娘的心,但她其实也怕得要死。 往前走了几步,走到木桩子边,低头一看,下方虽然黑暗,但那深渊却给人一种吞噬一切的可怕感。 恐惧一下在阿莞心中浮起,支配了她一切的想法,她双脚发软,不敢再迈出一步,站在那儿瑟瑟发抖。 “去吧。”裴念催促了一句。 阿莞才准备走,身子一动,却又吓得蹲了下去。 她想要退缩了。 可想到若找不回她家姑娘,她哪怕活着回去,也必要被侯府的管事狠狠地打杀了。 “嗯。”她咬着牙,颤声道:“我要救回姑娘。” 裴念双手按在她肩上,轻轻推了推她。 “啊!” 尖叫声响起,阿莞坠下深渊,挂着那长绳向下滑去。 等到被挂在了绳结上,她的尖叫声才停下来,挂在那儿打着转儿,好一会,她才开始试图使力,把绳索拉过那绳结。 魏婵愣愣看着这一幕,觉得一个奴婢为了救主子能豁出命很常见……但她可不想过去。 她发着呆,还没反应过来,忽觉腰上一紧,裴念已把绳索系在她腰上。 “我过不去的。” “公主放心,不会有事的。”裴念柔声劝道:“阿莞能做到,公主定能做到。” “我我我……” 魏婵回头一看,来时的路蜿蜒而上,甚是可怕。 她进退两难,回不去了。 不知怎么回事,裴念已扶着她走到了栈道边,她一下就吓哭了。 回想起来,她第一次见裴念时,在众护卫的扈从下,骑高头大马,一身武袍,趾高气昂,不可一世。 可现在,她闭着眼,像个孩子般不知所措。 她想挣扎着往后退。 “公主,放松些。”裴念道,“你先蹲下来。” “好,让我先蹲……啊!” 魏婵话音未落,人已向深渊坠落。 这一刻,她觉得魂都没跟上她的身体。 当腰间一勒,被绳索挂住,魂魄才重新回来,她心里浮起了第一个念头。 “裴念,我恨你!” 恨归恨,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魏婵终于恢复了理智,开始往前挪动。 好不容易,她终于看到了前方黑暗中的火光,以及站在栈道上的顾经年等人。 “呜呜呜。” 快滑到栈道上时,顾经年伸出手,捉着魏婵,一把将她拉了起来,魏婵直接就哭了出来。 脚终于踏上了坚实的木桩子,她忍不住抱住顾经年,喃喃道:“吓死我了……” 顾经年顺势将她往后一推,阿莞便哭哭啼啼地抱住她。 魏婵太害怕了,没推开这个奴婢,可她更想要顾经年安慰,回头看去,却见顾经年正守在栈道边,眼睁睁地看着那根绳子。 身影一动不动,像是个石头。 裴念很快过来了,顾经年很快就动了,过去一把拉起裴念。 过程很快,这两人举手投足间总是有一种独有的默契,动作利落,与旁人格格不入。 顾经年还主动抱了一下裴念,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你说呢?” “不愧是你。” 简短两句对话,两人很快转身过来。 “继续走吧。” 众人也不歇息,沿着栈道往下。 道路并非一直险峻,走了许久之后,栈道的尽头又是石梯。 因此,魏婵的心情也转好,道:“还好我们下来了。” 话虽如此,她其实归功于顾经年,对裴念的成见并未减少。 “哎哟!” 话音未落,她却是脚下一滑,摔了一跤。 “好痛。” 荀言伸手往岩壁上摸了摸,壁上有薄薄的水,不由大喜,道:“我们快到了。” “真的?” 魏婵信了他,也没抱怨,爬起来坚强地走。 这一走,有种走过了天长地久的感觉。 终于,他们听到了水声。 不是那种潺潺流响的声音,而是一潭宁静的清泉有水滴滴入,清脆的水流声荡开来。 只听声音,便有沁人心脾之感。 寒气更浓了。 荀言拄着柺加快脚步,也不怕滑倒。 深渊底下怪石嶙峋,但石头并不锋利,圆滑而湿润。 众人艰难地穿过乱石,顺着声音走去,钻进一块石头的裂缝之中,终于,他们看到了石洞里的一泓寒潭。 “我们进去。”荀言道。 “等等。”裴念一把拉住他,问道:“那蝙蝠呢。” “缉事且看。” 荀言把手里的油灯往石洞里一照,只见成群的蝙蝠被惊起,往里面飞去。 裴念便知那巨型蝙蝠很可能在里面。 众人入内,踩着潭水前行。 “这潭水这么凉,再这么走我们会冻死的。” “莫急,莫急。”荀言道。 又走了一会,当寒凉的潭水没过脚踝时,他们看到前面漂着几个竹筏。 “到底是谁在这里面造了这些啊?”魏婵吸着气问道。 荀言道:“公主到了便知,这里面可是有个宫殿呢。” 他们上了竹筏,顾经年与裴念撑起长竿。 竹筏缓缓漂过寒潭,前方的岩洞越来越大,别有洞天。 (本章完) 第343章 蝠群 第343章 蝠群 火光照水,水面清澈如镜,映着上方千奇百怪的岩石,形成别样风景。 寒气如雾飘过。 竹筏上的众人虽冷得浑身打颤,却也不由被眼前景色打动。 “好美啊。” 魏婵方才赞了一句,忽然,一道黑影便罩了过来。 那又是一只巨大的蝙蝠,翅膀乌云般掠过,坚硬的爪子捉向了魏婵。 与此同时,裴念的长剑出鞘。 这次没有劈向爪子,而是斩向蝙蝠腹部。 在不能使用异能的黑钕石山洞内,她战力最强,俨然成了众人的保护神。 巨蝠不敢再俯冲,躲过剑锋,又往回飞去。 “追它!” 裴念执剑立在竹筏一头,其余人则用力撑篙,竹筏更快行进,追着巨蝠漂了一段,终于看到了对岸。 前方有了光亮。 众人最初以为是离开了岩洞,可等竹筏近了,才发现那岸边是发着光的石滩。 铺在那儿的小石头细碎、发着光,闪闪烁烁,如同一条星河。 巨蝠加快速度飞过那发光的滩涂,过程中有些摇摇晃晃。 竹筏近了,只见潭水清澈,能够很清楚地看到水下发光的碎石。 魏婵最喜欢这些发光漂亮的东西,被这景象迷得眼睛都移不开。 荀言道:“巨蝠不喜亮光,这岸边的光石便是限制它们飞过来的牢栅,不知为何这只巨蝠会飞出来袭击我们。” 竹筏迅速漂至岸边,顾经年与裴念当先跃下,踏过石滩,向那只蝙蝠追去。 “姑娘!” 阿莞急着救沈灵舒,大喊着追了过去。 魏婵不肯落单,连忙跟上。 如此,荀言就落在了最后,拄着柺,有些艰难地行走着。 裴念急着救沈灵舒,脚步愈快,施展轻功赶向那些巨蝠,连顾经年也被她甩在了身后。 到了这边,岩洞愈发开阔。 眼见那巨蝠将要往上飞进一条缝隙,她掷出手中长剑,正中那巨蝠的翅膀。 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尖叫,那巨蝠撞在地上。 裴念上前抬剑,正要斩下。 忽然,前方传来密集的“簌簌”声,抬头看去,只见数不清的蝙蝠正在向这边飞来。大的小的都有,密密麻麻,如同黑暗本身,向她扑了过来。 裴念舞剑防卫,奈何蝙蝠的数量太多,趁她力竭之际,一只巨型蝙蝠的爪子捉来,她执剑一挡。 一声金属相碰的响声,断情剑落在地上。 蝠群袭来的瞬间,有人将她扑倒在地。 是顾经年以身体护着她。 蝙蝠的利爪与尖牙遂咬在顾经年的背上。 鲜血很快淌了一地。 仿佛无穷无尽的蝠群从头上掠过,裴念能看到落在一边的剑,心中不由闪过一个念头,断情剑不能够保护她,顾经年却以血肉护着她…… ———————— “姑娘!” “等等我!” 阿莞跑下竹筏没多久,就跟丢了顾经年与裴念。 那两人速度太快,不是她这点体力就能够追上的。 魏婵则学过一些功夫,虽是半吊子,但也很快赶上阿莞,道:“他们跑哪去了?” 正在此时,前方隐隐有簌簌声传来,却不知是什么。 魏婵心下害怕,回头看了一眼,意外地发现荀言没有跟来,已经回了竹筏上,正在笨拙地摆弄着那个长篙。 “好你个老东西!” 魏婵骂了一声,一拉阿莞,回头便去追荀言。 阿莞也知顾经年与裴念已去救沈灵舒,她看好荀言更加重要,遂也大喊道:“荀先生别跑。” 正在此时,身后的簌簌声更响,她们回头一看,见那蝠群如乌云掠来,吓得魂飞魄散。 “跑啊!” “啊!” 两人一路尖叫,一路狂奔,在被蝠群捉到之前跑过那发光的石滩。 身后是蝙蝠发出的可怕声音,但过了石滩之后,蝙蝠开始不再追着她们,而是往另一个方向掠去。 她们淌过冰凉的寒潭,脚踝冷得刺痛。 好在很快魏婵便拉住竹筏,一下跃上,按着荀言,道:“老东西,你想往哪跑?!” 阿莞也爬上来,抢过长篙,帮着她捉住荀言。 “哎哟。” 荀言吃痛,道:“公主快放手,小老儿会带你去找好东西。” “你休想诓我。” “不敢诓骗公主,顾经年与裴念欲救沈姑娘,小老儿给他们指了路,岂有诓骗?只是那里太过危险,不是我们几个老弱能够跟去的,不如让小老儿带公主走一条不危险的路。” 这么说也有道理,魏婵便松开了手。 荀言脱困,回头看了一眼,见蝠群已被顾经年与裴念引出来,忙道:“快,我们往这边走。” “那姑娘怎么办?”阿莞问道。 荀言便道:“我们这是从另一个方向去救沈姑娘。” “真的吗?”阿莞向魏婵问道。 魏婵觉得荀言这老东西恐怕是想利用顾经年与裴念引开蝙蝠,独自去找什么宝物,哪还会顾得上沈灵舒啊? 但她也说不准,而且眼下这情况,荀言的安排确实是最合适的,便道:“且信这老东西一回。” “那好。” 阿莞便真以为荀言要带她去救沈灵舒,开始卖力地撑篙。 竹筏沿着发光的石滩漂了一段路,前方光亮越盛,由滴水形成的岩石呈现出各种形态。 一条发光的碎石小路向内蜿蜒铺开,不知通向何方。 “应该就是这儿了。”荀言喃喃说着,让阿莞把竹筏撑过去。 他下了竹筏,四下环顾了一圈,摸着一个竖立着的石头,道:“系舟猴,是系舟猴。” 却见他抚摸着的那立石确实像是一个猴子的形态,可不是人工雕刻,而是天然形成的。 阿莞便把竹筏系在那猴石上,也用手摸了一下,石桩冰凉滑润。 荀言往前走去,不时指着两旁的石桩喃喃自语。 “仙人对弈。” “天女散。” “神龟。” 魏婵与阿莞目光看去,原本不觉得那些石头有何特别,听荀言一说,遂也觉得它们还真像是他说的各种形态。 “老大夫,你以前来过此处吗?” “来过一次。”荀言道。 魏婵追问道:“何时来的?” 荀言掐指回忆,道:“恐怕有三十余年喽。” “来做什么的?” “来学艺的。” “学艺?”魏婵道,“你仔细说说。” “那时小老儿已在宫中任御医,但只会一些普通医术。”荀言道,“公主可知小老儿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不会炼术。”魏婵说罢,眼珠一转,道:“你来这里学炼术的?” “公主果然聪明伶俐。”荀言适时地吹捧了一句。 魏婵很是受用,得意地叉了腰。 可她也没有因此抛了好奇心,继续追问道:“你来与谁学艺?” 他们一边说话,一边往前继续走着,已走到了发光石铺成的小路的尽头,前方逐渐黑暗。 只有一盏油灯陪着三人前进。 走了好一会儿之后,荀言举起油灯,火光照去,只见上方的岩壁中有许多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洞穴。 岩壁上方还有许多互通的孔洞,蝙蝠可以随意飞过,人却只能沿着通道而行。 “这里就是蝙蝠的栖息之地了。”荀言道,“往前走,就有可能找到沈姑娘。” “真的吗?”阿莞大喜。 “岂还能有假?” 魏婵觉得这老头肯定是故意利用顾经年与裴念把蝙蝠引走,暗忖等利用完这老东西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说来奇怪,她对顾经年有种莫名的信心,竟也不太担心顾经年会因此而死掉。 她更希望自己这次能获得些宝物,变得更厉害,若能压过裴念,那就最好了。 “荀先生,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魏婵追问道,“你来这里,到底是跟谁学艺?” 荀言方才已经自然而然地避过了这个话题,可既然魏婵再次提起,他叹了一口气,还是给了回答。 “以小老儿当时在御医院的地位,值得小老儿拜师学艺的又能有几人?” “那到底是谁?”魏婵继续追问。 荀言抚须,缓缓道:“家师的姓就是一个‘师’字。” “师玄道?!”魏婵惊道,“你在这和师玄道学艺?!” (本章完) 第344章 聚灵玉 第344章 聚灵玉 当荀言点点头,承认他曾向师玄道学艺,魏婵登时激动起来,用力握了握拳。 她对炼术感兴趣,这些年四下打听,虽没得到异能,对师玄道的生平却很了解。 “师玄道曾在这里授课?那你说的地下宫殿……” “正是他的住所。”荀言不等魏婵问完,提前答道。 魏婵大为诧异,问道:“可师玄道不是早已被我瑞国驱逐?” “不是驱逐。”荀言道,“陛下从不曾驱逐过恩师,只是将此界分封于他,请他居住于此,为陛下炼丹制药。” “这样吗?” 此事颠覆了魏婵的认知,可她转念一想,她那父皇深不可测,做出这种事来也不奇怪。 荀言叹息一声,抚须道:“公主可知,为何这个界的入口在御医院。” “为何?” “因为这里才是真正的御医院啊。” 荀言说这句话时,莫名有种石破天惊的气势。 他以此为傲,因为这一整个界都属于他们这些医者、炼师,地域堪比一整个中州。 “公主可记得初来时看到的那片宫城?”荀言问道,“那是当年陛下来见恩师时的驻跸之处。” 他脚步不停,说着,用拐杖点了点地面,又道:“至于这里,则是恩师的炼丹炉。” 以魏婵公主之尊,想到这整整一方天地全是御医院,也不由震撼。 她先是激动,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父皇的秘密。 可接着,她反而感到了害怕,遂问道:“师玄道……不会还在这里面吧?” 荀言立即从她语气中体会到了她的心虚,笑了一笑,道:“公主也看到此间荒废的样子了,岂还像有人在?” “是很荒废。” 荀言叹息,道:“想当初,恩师在此之时,山洞中三万童子,那是何等繁盛的情况啊。” 路过了那一段黑暗的蝠洞,前方渐渐有了亮光。 忽有一阵风吹来,意外地带着暖意。 魏婵本就染了风寒,被这风一吹觉得很是舒服,问道:“前面有太阳吗?” “那是太阳石。” 魏婵不由好奇,加快脚步过去,终于不再感到寒冷。 再一拐,眼前豁然开朗,仿佛他们已经走出了岩洞,回到了天空下。 高高的岩顶上发着光,并不刺眼,和煦温和。 不知何处吹来的风轻轻拂动枝,顺着那枝抬眼望去,只见眼前是一片海。 草肆意生长,无比茂密,覆盖了所有的道路、假山、亭台。 藤蔓攀上了岩壁,使得整个岩壁不见一点黑色。 “好美啊。” 魏婵感慨了一声。 汋京宫城中有着最美的御园,她便是在其中长大,但还是被眼前的海惊艳了,因此间有太多种类的是中州所没有的。 “久未打理了啊。” 荀言感慨了一声,道:“当年我来,此间还有最好的匠,把此间每一枝木都修剪得恰到好处。” 由此,可以想到,当年三万童子遍布这园、石梯、寒潭等各处忙碌时的景象。 魏婵道:“师玄道死在越国了,所以这里就荒废了?” 荀言淡淡点点头,道:“陛下并非不再需要炼师,可除了恩师,天下间又有谁还配坐镇于此?” 总而言之,师玄道不在这里面了,魏婵也就放心下来。 他们穿过那茂密的丛,好不容易,前方终于出现了一扇红色的门。 门没锁,半掩着,爬满了蔓藤,蛛网密布。 荀言兴奋起来,用拐杖拨开蛛网,快步进入其中,抬头看去,许久都是一动不动。 这便是他说的宫殿了。 但与寻常宫殿完全不同的是,此间不是亭台楼阁,而是有各种奇形怪状的建筑,从外观根本看不出它们是做什么用的。 荀言快步走进其中一间以碧石筑成的圆顶宫阁。 “吱呀”一声推门而入,里面落满了灰尘。 可偌大的宫阁中什么都没有,只在正中摆着两张玉床。 此处太阳石的光照不进来,很冷,地板上冒着寒气,环绕在那玉床周围,仿佛仙气。 荀言加快脚步过去,丢开拐杖,往玉床上一躺,舒服地长舒了一口气。 接着,他不再言语,闭目养神,仿佛睡着了一般。 “你在做什么?”魏婵走过去问道。 目光看去,只见荀言姿态舒展,似乎脸色都红润了不少。 “公主,且容老朽稍作歇息,一刻钟就好。” 荀言说着,神秘一笑,又道:“公主可以到那张玉床上躺一躺。” 魏婵已经感受到了这玉床的特别之处,又怕对她不太好,比如太凉了之类,遂招呼阿莞道:“你来躺一躺看。” “好。” 阿莞最大的特点就是听话,闻言立即就躺了上去。 躺上去之后,不仅不像她想象的那般冰凉,反而有一股暖流从腹部涌起,传导到了她的全身,让她一阵舒泰。 “好舒服啊。”阿莞忍不住说道。 “那我也躺躺。” 魏婵遂也躺下,与阿莞挤在一起。 “还真是好舒服。” 她早就累了,嘟囔了一声,很快就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耳畔忽然听到荀言的呼唤。 “公主,醒醒,快醒醒。” 魏婵睡得很香,被推了几下才醒过来。 她揉了揉眼起身,感到精神奕奕,遂道:“我睡了多久啊?一天了吗?” 荀言笑道:“哪能有一天?拢共只睡了一刻钟,这玉床,也只能睡一刻钟。” 魏婵伸了个懒腰,意外地发现自己的风寒也好了,原本干痒的嗓子也一点都不疼了。 “咦,这么厉害。你快说,这玉床还有何功效?” “小老儿说此间多的是异宝,此言不假吧?”苟言乐呵呵地道。 “行,本公主信你,行了吧,你快说。” 荀言抚须道:“公主可知,这黑钕石为何能够抑制异能?” “别卖关子了。”魏婵没了耐心,恼道:“直接说。” “小老儿打个比方,异人施展异能,需要天地之灵气,夷海灵气更浓适宜异人,而中州灵气稀薄,为凡人乐土。黑钕石之所以抑制异能,实则抑制的是灵气,可这灵气并非被消除,而是被转移了。” 荀言好不容易好好述说了一番,可接着又故态重荫,问道:“公主可知,这灵气被转移到了何处?” 其实魏婵只要能猜得出来,便不会恼荀言卖关子。 她眼珠一转,答道:“被压到了地下深处?” “不错。”荀言道:“黑山之下,正是灵气最浓之处。” 魏婵道:“可我一路过来,并没有查觉到灵气啊,顾经年也不能施展异能。” 荀言摆手道:“施展不了,施展不了,因为他不能身处于灵气之中,何况被黑山所压制之灵气聚于地底最深处,我们离得还远呢。” 接着,他一指方才所躺的玉床,道:“唯有这聚灵玉石,能够凝聚地底之灵气,故而躺在上面,灵气入体,消疲祛病、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若身怀异能,还可增进实力。” “这么好。”魏婵坐在玉床上不下来,道:“那我多躺一躺岂不是更好?” “不可。”荀言道,“这玉床舒适,躺得久了,很容易睡死过去,甚至再也醒不过来。而且我等凡人,所能汲取的灵气有限,每数日躺上一刻钟也就够了。” “好吧。” 魏婵这才下来。 荀言又道:“倒有一类异物,颇适合这聚灵玉,公主可以猜猜是什么?” “老东西,你又让我猜。” 魏婵眉头一皱,把阿莞从玉床上拽了下来,阿莞原本睡得正香,离开了玉床之后很快也是神清气爽,眼神都灵动了不少。 荀言道:“不难猜,公主见过的。” “我见过?”魏婵想了想,灵光一闪,道:“蝙蝠?” “不错。”荀言点头道:“那些蝙蝠是夷海异类,栖息于聚灵玉,沉睡了上千年,遂长成了那般巨大。而要采集这灵玉,便是通过寻找蝙蝠巢穴。” 说着,他语气深沉了些,又道:“更有甚者,某些蝙蝠还能具有灵识,不弱于人。” “啊?!” 阿莞刚清醒过来,闻言不由道:“那姑娘和顾公子他们不是很危险吗?” (本章完) 第345章 藤笼 第345章 藤笼 蝠群不停飞过,裴念感到顾经年的血越流越多。 她心中忧急,想要起身。 “别动。” 顾经年却摁着她,不让她动,低声道:“我们趴得越低,它们越不容易攻击我们。” 裴念认为这般下去不是办法,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看去,发现蝠群上方的岩壁上有一只巨大的蝙蝠倒挂着。 巨蝠一动不动,嘴巴也没张开,但裴念敏锐地意识到,它正在通过某种方式指挥着蝠群。 “上方。” 裴念开口,提醒顾经年。 “你看到了吗?” 她很担心顾经年已经昏迷了,所幸,身后马上响起他“嗯”了一声。 “除掉它。” “我数三下。” 接着,顾经年干脆利落地数了起来。 两人很有默契,数到“三”时,几乎是同一时间拔地而起。 顾经年以身体挡住冲过来的蝠群,裴念抄起地上的剑,长剑向上,一剑刺向那巨型蝙蝠。 “吱!” 一声尖利的叫声划破黑暗,那巨型蝙蝠吃痛,振翅而飞。 顾经年趁势一把捉住它的爪子。 “你上去。” 裴念遂轻巧跃起,一脚踩在顾经年肩上,在空中翻腾,落在那巨蝠的背上。 她俯身捉住顾经年的手,用力一拉,将顾经年也拉到了巨蝠的背上。 巨蝠大怒,继续向前飞去,上身贴着岩顶,试图把背上的两人带下去。 裴念遂将长剑刺入它脖颈后,如同控缰绳一般操控着它的方向,每次剑锋向右压,它为了减轻痛苦,便不得不向右飞。 如此,巨蝠摇摇晃晃,从一个个岩洞中飞过,身后的蝠群密密麻麻地跟着,如同带领着千军万马。 前方是一个黑暗的巨大空间,但并非完全没有光线。 光亮很微弱,飞得近了,能看到那是一块玉石。 它并不像是夜明珠那么明亮,而是一种含蓄的光泽感。 隐隐能看到有雾气飘浮在玉石附近,离得近了,才发现那不是一块玉石,而是一座小小的玉山。 玉山静卧,形态浑然天成。 巨蝠飞向玉山,在山脚下的某处蜷起来。 这里已被它卧成了一个有些凹陷的小窝,十分光滑。 它一卧倒,便有一阵狂风忽然袭卷而来,顾经年与裴念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这狂风裹挟着摔在地上。 接着,有坚硬的利爪捉了过来,捉住他们二人,使他们根本无法挣脱。 那是一只更加巨大的蝙蝠,捉着他们缓缓向玉山上飞去,直到在接近山顶的地方停了下来。 山顶颇为平坦,像是一张平整的玉床。 巨蝠落下,用爪子把顾经年与裴念摁在那玉山之上,它自己也卧倒下来,巨大的翅膀将他们罩得严严实实。 顾经年与裴念一开始都在奋力挣扎,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这玉山很舒服。 尤其是顾经年,他身上伤势很重,但一接触到玉山,便有一股暖流自腹中涌起,淌过浑身,加快了他自愈的速度。 甚至自愈时不像以前那样感到痛苦。 连体内的毒性也缓解了一些。 舒适感让他放松了许多,没有继续挣扎,反正也挣扎不掉。 他沉睡去。 两人从被捉住时就抱在一起,裴念的手一直搂在顾经年腰间,很快就意识到这玉石对他的伤势有利。 过了一会,顾经年均匀的呼吸轻轻地喷在她的额头上,她感到十分安详,于是一阵困意袭了上来。 她差点要睡过去之际,忽然想到若睡着了,又要让厉霜云附身,于是强逼着自己不能睡去。 不知是以怎么样的毅力又坚持了一会儿。 她贴着顾经年的脸,睫毛几次在他脸上划过,终于,眼皮缓缓闭上,沉沉睡去。 过了一会,巨蝠再次捉着他们飞起。 穿过一个个洞穴,前方风景迥异,先是飞过一片广阔明亮的空间,下方草木茂盛、亭台楼阁成列。 继续往前,环境幽暗下来,怪石嶙峋,下方是一个又一个以黑钕石构成的深渊。 通过微弱的光线,可以看到里面蠕动着许许多多的大蛇。 巨蝠飞过时,有大蛇陡然从深渊中窜起,张着血盆大口狠狠咬下。 尖牙咬到了顾经年的衣襟,扯下了一块布。 但巨蝠往上方飞了一点,飞过大蛇盘踞的深渊。 此时便可看到,下方那不是大蛇,而是五头虺蛭。 巨蝠越过这片虺蛭所居之地,前方有一座高耸的石台,石台上立着一人。 这人隐藏在阴影中,看不到面容,他嘴里拿着一个小哨子吹着,巨蝠随哨声而来,将顾经年与裴念投下。 两人往下坠去,下方数不清的虺蛭张开大嘴等着接住他们。 却有两株藤蔓忽然迅速长出,分别裹住两人。 他们的重量带着藤蔓上下摇晃,落到最低处时接近虺蛭的大口,偏偏又弹起、落下。 像是两颗垂着的果子,给虺蛭们能够着、又够不着的希望。 而就在不远处的另一株藤蔓上,沈灵舒也被卷着垂在那儿,像另一颗果子。 站在石台上的那人见顾经年就位,走了几步,走到了那些藤蔓的根部处。 他抬起手,掌心隐有火焰,往其中一根藤蔓上一按。 “吱!” 那藤蔓像是痉挛一般,收缩成一个一个弯型。 被它裹着的顾经年也随之被带着摇晃不已,藤蔓开始吸他的血液。 肉眼可见的,藤蔓的末端开始变粗,一直把血液输送到根部,治疗着根部的灼伤。 石台上的神秘人并不继续伤害它,转过身来,面对着石台上凿刻的图案,抬起匕首,划在自己的手掌上。 血流淌进那些凿痕当中,顺着凹槽往下方流去,竟是一滴也没有被黑钕石吸收,全都流到了最底部。 那里盘踞着一只六头虺,身形比许多五头虺加起来都大,原本正处于沉睡之中。 或许是嗅到了鲜血的味道,它忽然醒了过来,爬向那凿痕的底部,挤开别的虺蛭,仰着正中的一个头,等待那鲜血流入大口中。 石台上的神秘人还继续握紧手掌,让血不停地流下。 忽然,他听到了一阵笑声。 是裴念。 裴念竟已醒了,笑了笑,悠悠道:“竟被人抢先了一步啊。” “你如何醒的?” 神秘人开口,声音尖细,带着些傲慢之意。 接着,他自己便明白过来,笑了笑,道:“原来是厉副使。” “我趁裴念沉睡之际附身于她,没想到……竟被徐公公抢先一步。” 提到“徐公公”三个字之前,她微微一顿,接着,语气却非常笃定。 “哦?厉副使竟能认出咱家?” 神秘人轻轻地一抚摸那藤蔓,那藤蔓遂卷着裴念转到了石台之上。 此时,顾经年还在被迅速地吸血,可裴念脸上却带着淡淡的温柔笑意,丝毫没有着急之色。 她没有因为被勒得很痛而显出痛苦,只看着石台上的神秘人,果然是那徐公公。 “徐公公也是奉命行事?”裴念道,“你将开平司的差事办了?可显得我们好生无能。” “咱家本不打算出手,可开平司始终没能捉到顾经年,还让他深入至此,没奈何,咱家只得收拾这乱摊子。” 裴念道:“也记我一份功劳可好?” “好!”徐公公笑应道,“咱家最喜欢结善缘,厉副使的功劳,咱家会向陛下禀报的。” “可陛下要的不仅是顾经年,开平司得到的真正任务,徐公公真知道吗?” 徐公公目露疑惑,一招手,藤蔓松开裴念,将她放到了石台上。 “厉副使不妨明言……” 就在这一刻,裴念忽然扬起手中从未放开的长剑,一剑劈向那根卷着顾经年的藤蔓。 “叽!” 又是一声凄厉的尖叫,那藤蔓从中断裂,如蛇一般疯狂地舞动。 同时,裴念眼神已恢复了原本的清冷坚定。 她竟没有被厉霜云附身。 哪怕是黑山底部的聚灵玉一度让她昏睡过去,可她却凭着强大的意志清醒了过来。 也只有如此一个裴念,才能骗过徐公公。 (本章完) 第346章 画中道 第346章 画中道 被劈断的藤蔓乱舞,断口处有鲜血狂喷而出,那是顾经年的血。 它依然裹挟着顾经年,向深渊下落去。 裴念知道,一旦让顾经年落入那些虺蛭之口,可能徐公公的某种炼术就会完成。 她毫不犹豫抛掉手里的长剑,一把捉住那根断藤,试图把顾经年拉上来。 这一系列动作只发生在一瞬间,徐公公脸上的惊异之色此时才消融下去。 他确实没想到裴念能凭意志醒过来,因此直接就信了她是厉霜云。 可其实对话的过程中并非没有破绽,比如,厉霜云从未见过他,反而是裴念,不久前在内侍省才见过他,能够认出他。 方才裴念摸不准厉霜云有没有见过他,否则便会说是从裴念记忆里认出了他,而不是故意略过这话题。 想明白自己被耍了,徐公公眼神中反而露出了激赏之色,觉得裴念这丫头挺有趣的。 他似乎是不擅长武斗,也不出手,站在那儿以看热闹的眼神看着裴念拼命拉顾经年的样子,嘴角勾起玩味的微笑。 裴念虽瘦,力气却不小,加上顾经年失血过多,轻了一些,还真被她拉住。 可那藤蔓既然被斩断,渐渐失去了生命力,无法再卷紧顾经年。 这边裴念努力把藤蔓往上拉,那边顾经年身子一翻,落了下去。 裴念心中一紧,下一刻,手中藤蔓的重量反而更重了。 顾经年在这关键时刻醒了,一把抓住了藤蔓。 “我拉你上来!”裴念大喜,忙不迭喊道。 两人共同使劲,终于把顾经年慢慢拉上来。 裴念扑到石台边,伸出手捉住他。 两人双手相握的一瞬间,目光相对,露出了会心的笑意。 忽然,裴念腰上一痛,再次被藤蔓卷住。 她还是拉着顾经年的手,两人遂同时被高高举到空中。 徐公公脸上带着微笑,如同佛祖拈时那么慈悲,伸手再次抚摸着那藤蔓。 于是藤蔓倏然伸远,把两人推向深渊。 巨虺仰首,咬向顾经年,与他的靴子只差一点点。 藤蔓垂下,裴念连忙把顾经年往上拉。 至此,她要救顾经年,全凭胳膊上的力气,但力气终究有用尽的时候,顾经年还是一点点地往下滑去。 “捉紧我!” 裴念感觉手酸疼得要断了,却还不肯放开,两人的手依旧紧紧握着。 徐公公脸上玩味的笑意更浓,饶有兴趣地看着,看他们还能坚持多久。 “坚持住。” 裴念以眼神给顾经年鼓励,她也知道两人不可能这样坚持下去,此时始终不愿松手,求的是一个同生共死。 顾经年受她激励,涌起求生的意志,这意志越强,他越冷静,心知眼下的情况若想脱困,唯有凭借异能了。 在这黑钕石山中施展异能似乎不可能,可他相信必有办法,好比沈季螭、厉霜云也曾在居塞城使用异能。 由此他又想到了荀言说过的这里离居塞城很近,此事听来十分离奇,若是真的,该如何调动他在居塞城的力量呢? 还有,沈季螭故意让荀言把他带来此处,又是为了什么? 想到这里,顾经年开口喊道:“徐公公,你就不怕中了沈季螭的计吗?” ———————— “吱呀。” 一扇屋门被推开,荀言探头往里看了一眼,眼神原本是带着紧张,之后惊喜地发现此间并没有守卫。 这是一个巨大的石室,只看墙壁与地面的石料的光泽便给人一种大气之感。 金银珠宝、珍珠翡翠堆满了一地,光彩夺目。 “咦。” 魏婵探头往里看了看,惊讶了一下,觉得这里好像宫城的内库,只是更大一些。 “哇!” 阿莞最后一个进来,一下子就被震撼到了,看着那些发亮的珠宝,她的眼睛也发光,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 “这这这……这里怎么这么多珠宝?” 对于她而言,脚下随便一块金子都能把她的身契买下来了。 一行人中,就她最穷,自然就数她最在乎钱财。 荀言则有点失望,他发现那些金银珠玉虽然琳琅满目,可异宝药材却已经不见了。 “哪里去了?” 他喃喃自语一声,思量起来。 这来的一路他也看了,道路荒芜,昔日的繁华已完全凋零,可却没有把异宝运出去的痕迹。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是往里面运了。 想到这里,荀言不仅不遗憾,眼神反而透出了隐隐的期待之色。 继续往里走,他愈发激动,加快了脚步。 拐杖点在地上的频率越来越快,发出“嗒嗒”的响声。 穿过一排排摆着精美器皿的架子,前方是一面墙壁,上面挂着一幅巨大的画。 这画的画工不算差,但在满屋的珍宝之中,就显得特别不值钱,自然也就不引人注意。 但荀言却目不斜视,径直走向那幅画。 他没有试图拆下那幅画,毫不犹豫地向它撞上去。 “荀大夫!” 阿莞正好看到这一幕,不由惊呼一声。 她怕荀言年迈,撞死在墙上,然而神奇的是荀言竟是直接穿过去了。 画没有裂开,上面的青山依旧,墨迹如新,荀言的身影却已不见。 “荀大夫?” 阿莞连忙跑上前,呼唤了几声,却不见荀言有所回应。 魏婵本在四处打量,寻找稀奇的异宝,听了动静便跑过来,道:“人呢?” “从画里穿过去了。” 魏婵伸出手往那画上摸去,拍了拍那画,后面却是实的。 她很是稀奇,掀开那画往里看了一眼,背后分明是一面墙,厚实得很。 “喂,你人呢?” 没有回应。 魏婵不由骂道:“这老家伙,怕不是抛下我们跑了。” 阿莞道:“公主,我看他是直接撞上去的,我们要不要也试试撞上去啊?” “那撞伤了怎么办?”魏婵皱眉道,“这哪说得通?” “也许这画就和顾公子的传影一样呢。” “也有道理,那你先撞撞试试。” 魏婵一说,阿莞也没觉得不妥,这本就是她一个奴婢该做的,于是“哦”了一声,向后退了几步。 这次她倒也不太害怕,咬咬牙,闭上眼就撞了过去。 她已做好了被撞个趔趄的准备,可身体接触到那幅画却只像碰到了一个影子。 下一刻,眼前光线一变,她已置身于一个像是大牢般的地方。 前方是一个个牢笼,里面是空的,昏黄的灯光从墙上照下,显出森然之气。 阿莞正出神,忽然被推了一下,吓得叫出了声,却是魏婵已经过来了。 “老家伙在哪?” 两人往前走了一段,便见荀言正蹲在一个牢笼前,用手指从地上蘸起了什么东西嗅着。 “你在看什么?”魏婵问道。 荀言没有回答,但魏婵一走近便看清了,他手指沾着的分明是发黑的血迹。 这血也不知存在了多久,竟还未干涸。 低头一看,地上的那滩血里还有虫子在蠕动。 魏婵正觉恶心,接着,荀言却是捏起一只虫子,丢入口中。 “这……你在做什么?!” 荀言听到魏婵惊呼,第一反应竟是把剩下的虫子全吃了,方才回过身道:“小老儿衰败老迈,近来太过疲惫,补上一补,让公主见笑了。” 魏婵才不管他补不补,掩着口鼻,嫌恶道:“你又在打什么心思?让我逮到了要你好看。” “不敢不敢。”荀言道:“这些笼子里关的都是炼化的好材料,便是留下的血也是好东西。而再往前,便是此间最重要的地方——炼炉的所在了。” 魏婵不喜他废话,道:“快带我去。” 荀言亦是振奋,拄拐起身。 前方又是一条向下的石梯,沿梯而行,豁然开朗,远远便可看到一个巨大的炉子。 那炉子确实是巍然宏伟,但魏婵见了却觉失望,道:“就是个大炉子,还能有什么好东西?” “不可小看了这炉子啊。”荀言呵呵而笑,道:“小老儿说过此间通向居塞城,但公主可知居塞城在何处?” “何处?” 荀言郑重一指,道:“就在炉子下面,如同水的倒影一般。” (本章完) 第347章 炼台 第347章 炼台 魏婵目光看去,巨炉耸立于黑暗深渊之中。 她想象着它是个在湖面投下倒影的塔,勉强理解了荀方的意思。 “那又如何?”魏婵道,“这里离居塞城很近,与我想要的异能又有何关系?” 荀言神秘一笑,道:“公主只看到这个小炉子啊。” 这炉子大得如同一座山丘,在他口里竟然还说是“小”。 魏婵烦透了这老东西不停地卖关子,不耐烦地反问道:“不然呢?” “当然还有更大的炉子。” “在哪?” 荀言道:“公主看不到更大的炉子,因为身在炉中啊。” 魏婵终于翻了个白眼。 她不想再猜,但很快反应过来。 “我在炉中?你不会是说,这整个山洞都是个炼炉吧?” 荀言抚着长须笑了起来,连连颔首,道:“这整座黑钕石山,以及整个居塞城,都是。” 魏婵道:“真的假的?我可不信。” “小老儿何时骗过公主?” “我看你是越说越玄乎了。”魏婵道,“若整座山整座城都是炼炉,那怎么炼化出异能?” 荀言道:“自然是只要开始运转,那这山洞与城池中所有人物便统统被炼化,这是世间最大的炼炉,其中奥妙之处,小老儿难以一言以蔽之。” “那我呢?如何把异能炼化到我身上?” “公主请随小老儿来。” 荀言说着,拄拐继续向前走去。 却见那炉子边竖着一个高高的石台,台子下方雕刻着繁密的纹。 “此间一共有两个这样的高台,一为药台、一为炼台,药台用于取血喂药,而炼台则用于汲取异能。待开始炼化,所有炼化出的精血将会顺着这些纹流向高台,公主只要立于高台之上,便可获得异能了。” 魏婵眼神中露出怀疑之色,奇道:“直接获得吗?” 她虽然还没有异能,但消息灵通,知道凡人想要炼化出异能极为困难,不论是养虺法或换血法都是要豁出大半条命、九死一生。 “老东西,你怕不是欺我不懂,骗我的吧,哪有如此轻易获得异能的?” “轻易?!” 荀言难掩激动,第一次反叱了魏婵。 “不提公主这一路而来千辛万苦,几番死里逃生。便说这以地跨两界之山、城为炼炉,开炉一次需要多大的代价知道吗?” “什么代价?”魏婵问道。 “聚灵石于黑钕山底部积蕴灵气三五百年,所得之灵气,方可催动炼炉。”荀言道,“换言之,这是数百年一遇的机遇,公主得此机缘,竟言‘轻易’?” 魏婵听了心念一动,道:“你是说,我得了数百年的机缘,就要得到异能了?” “正是如此!” 荀言语气铿锵有力,抬手一指上方的高台,道:“今日只要我们催动炼炉,公主不仅可得数百年机遇,还将成为天下最顶级的异人高手!” 魏婵闻言不由神往。 她想到自己若是变得那么强了,就再也不用被各种规矩管束,不用怕宫中那些恶毒的妃嫔与她那许多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了,她可以攥取权力,还可以使用异能永葆青春。 脑中浮起一个画面,与顾经年并肩作战、携手同行的人不再是裴念,而是她。 因为她比裴念强多了。 “快去快去。” 魏婵忘了疲惫,小跑着奔向高台。 荀言拄着拐跟在后面,竟然也没落后太多。 阿莞体力并不弱于魏婵,但怕荀言又跑了,便跟在最后。 “呼……呼……” 好不容易,魏婵先跑到了高台之上。 石台四角立着四尊雕塑,并无旁物,地面是个浑然天成的巨石,刻着一个庞大的图案。 一开始魏婵以为是个八卦,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刻的是个心脏,一条凿痕七弯八绕,停在心口的位置,那里是个小池。 池中有个站台,上方竖着两根小刺。 魏婵看了看,迟疑着问道:“不会是要站上去吧?” “公主聪明。”荀言道,“一旦炼炉开始运转,此间所有活物都会干枯而死,唯有从此汲取精血,可保无恙且获得异能。” “你没骗我?” 荀言笑了笑,道:“这里有两根汲血刺,到时小老儿会先踩上去,公主可以自便。” “若如此,你为何肯带我一起?” “小老儿本想独自前来,这不是被公主逮到了吗?”荀言苦笑道。 “好。” 荀言所说之事对魏婵的吸引力太大,她没太多犹豫便应下,道:“那本公主便允许你与我一同修炼吧。” 话虽这般说,她心里想的却是,等让荀言催化了炼炉,到时把这老东西一脚踢开,自己独享异能。 只是,不知顾经年此时在哪,等到开炉了又会不会被炼化。 想到顾经年在炉中被炼到灰飞烟灭,她心中一疼。 她一向眼光甚高,从小到大没看上过什么别的男子,顾经年其实是她第一次的心动。 可心动归心动,两人又不曾海誓山盟,在这么大的诱惑面前,魏婵也不可能为了顾经年就放弃自己的前途。 也许这次之后,顾经年的精气、异能将被她汲取。 魏婵想到这里,觉得这未尝不是另一种相守。 于是,她期待起来。 “荀大夫,那就开始吧,如何催动这炼炉?” 荀言道:“高山雄城,如此巨大的炼炉,轻易可催动不了啊,也就是小老儿曾随恩师学艺,知这开启之法。” 他既然冒死到了这里,自然是有备而来,说罢,抬手一指,指向了高台上的四根石雕。 “这四柱石下方镇的是聚灵玉,只要拔掉它们,聚灵玉便会碎裂,蕴藏了数百年的灵气迸发,将掀动上方的黑钕石,两股天地之力激荡,哦,灵气也会透过缺口,冲击居塞城城墙,炼炉便将催动,介时,洞内、城中所有活着的东西都逃不掉,除了我们。” 荀言愈说愈激荡,道:“小老儿以区区凡人之力,催动如此浩荡阵势,不提结果,只此壮举,足慰平生!” 魏婵也被他带动,一挥拳,道:“那就开始吧,拔掉那石柱,怎么做?” “公主请看,这石柱上雕刻的乃是夷海异兽。”荀言道,“要拔起石柱很简单,但不可靠蛮力……” 说到这里,阿莞也近前了,一边环顾四看,一边问道:“荀大夫,你不是说要带我救姑娘吗?姑娘在哪里呀?” 荀言并不回答阿莞,向魏婵继续介绍道:“只需用鲜血抹在那些夷海异兽身上,便可解除它们身上的封印,使他们振翅飞腾。” “鲜血?”魏婵问道,“哪来的鲜血?” 荀言转头看向阿莞,也不说话。 魏婵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丫头我认识了很久,你要杀她,我可不忍心。” “她总是要死的。”荀言道,“等炼炉开启,她会死得更痛苦,倒不如让她为公主的大事献一份力。” 魏婵一想也是,道:“好吧,你动手。” 她向石台中心雕刻的凿痕处走去,一直走到那带刺的小池边,犹豫了一下,褪下鞋袜,准备一只脚踩下去。 到时,那根石刺将会刺进她的脚心,供给她精血以及异能。 而在另一边,荀言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带你们来,总归是要有点用处的。” 说着,他走向了阿莞。 “荀先生,你还没告诉我,我家姑娘……” 阿莞正在问话,后脑勺忽然重重挨了一下,倒在了地上。 荀言丢下拐杖,拔出一把匕首,向她走了过去。 (本章完) 第348章 坚持 第348章 坚持 两只手紧握在一起,裴念依旧努力捉着顾经年。 许多次,徐公公都以为他们要坚持不住了,结果他们一直撑着,远比他预料中的久。 他不明白他们是为了什么,在他看来,反正早晚要坚持不住,倒不如趁早放手,还能少遭些累。 “你们道个别吧。”徐公公捋着耳边的头发,悠悠道:“咱家劝你们,莫太勉强,还能死得体面一些。” 他只是轻声细语,声音却轻而易举地传到了裴念与顾经年耳中。 裴念马上摇头。 “不道别。” 她深深地凝视着顾经年,眼神似有千言万语, 不必说话,顾经年马上就明白了她的心意。 裴念这般坚持,并非是认为他们还能脱困,她也知道她不可能永远拉住顾经年,她不松手,为的是能和他一起坠落。 她想坚持到那缠绕着她的藤蔓再也受不住两人的重量,把她也摔进那满是怪物的深渊。 比起被挂在这里看着顾经年被撕咬吞噬,她更想与他一起死。 他们之间有太多的错过,她不像那些贤良淑德的女子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亦有一腔志气,给不了顾经年长相厮守,那,既然生不能同衾,若死能同穴,亦算不留遗憾了。 带着这样执拗的念头,裴念死活不肯松手,她非要熬到最后一刻,非要与顾经年在死之前也能够抱在一起。 顾经年懂得她心中所想,可却看着她的眼睛,摇了摇头。 “我能自愈,落下去也未必会死,你松手。” “不。” “他们并非是想杀我!” “不。” 裴念异常固执,就是不肯放手。 固执到她的眼神像磁铁一般让顾经年无法移开,心意像磐石般让顾经年无法撼动。 他微微笑了一下,依了她。 许久。 或许是因裴念的念头太过强大,竟真让她做到了。 “既然不肯放开,那就一起死吧。” 终于,徐公公的耐心耗尽,冷哼了一声。 他一辈子在宫中侍候,最有耐心,但终究是没耗过执拗的裴念。 “拖得够久了,送他们下去。” 这般呢喃着,徐公公抬起手,轻轻摸了摸缠绕着裴念的那根藤蔓。 藤蔓像是听得懂他的话一般,晃动了两下,松开了裴念。 两人向下坠去。 下方的虺蛭纷纷张大了嘴,血盆大口中发出浓重的腥味。 裴念眼中反而有了笑意,因她与顾经年还牵着手。 她看着下方的一切,心道:“看吧,坚持是有用的。” 就在他们将要落进那虺蛭大口之时,忽然,一道光芒闪过,化作漫天光点。 徐公公目露震惊,回过头,喃喃道:“发生了什么?” 下一刻,又是一道光芒,整个山洞已被照得恍如白昼。 ———————— 另一个高台之上,四根石柱耸立。 “小丫头,既然陪小老儿一路走到这了,那就再送我最后一程吧。” 荀言说着,在阿莞的手腕割了一刀,拖着她走到一根石柱边,将她流血的手腕抹在第一个石像上。 这石像雕的是一个九头蛇,原本就栩栩如生,仿佛随时有可能腾起夺人而噬。 而在阿莞的血液抹在它身上之后,它便真的动了,身上一层薄薄的石壳脱落下来,显出里面的蛇鳞与血肉。 它还很小,只有人的一半大,九个嘴巴张着,充满着对血的渴望。 “嘶——” 尖利的嘶吼声一起,大地轰然震动。 下方黑暗中的大地碎裂开来,从地底迸发出一缕强烈的光亮。 如同一柄光刃,猛地劈向上方的崖壁,大大小小的碎石像是下雨般地落下。 光刃变成了浮动的曲线,须臾散开,化为满天星飘飘落下。 又一柄光刃从地底扬起。 石台摇摇晃晃。 荀言已经不再继续给雄虺抹血液了。 他拖着阿莞走向下一个石柱。 这种重活对他的老迈之躯很有压力,他回头看了一眼,见魏婵还站在石台的中央处发呆。 他遂没招呼这个高傲的公主帮忙,在摇晃的高台上艰难地把阿莞拖到了另一个石柱边。 这个石柱上雕刻的是一只凤凰,有着长长的尾羽,翅膀张开,头顶是茂盛的彩缨。 当鲜血抹在这石雕上,烈火突然燃起。 凤鸣声动九霄,地底再次迸裂,光刃越来越密,像是要把整个山洞里的一切都切碎。 黑暗被完全驱散,漫天的细碎星光照得整个山洞比白昼还要亮。 高台的摇晃更加强烈。 魏婵还在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被晃倒在地,重重摔在凿痕之上,痛得她差点哭了出来。 她想要起身,但地板摇晃得厉害,几次将她重新摔倒。 远处有凄烈的嘶叫声传来,几只巨大的蝙蝠在空中挣扎着,被强大的力量吸向下方的炉子。 之后是各种各样的异兽,魏婵也没心思看,耳边听着各种各样的吼声,只觉心烦意乱。 可她很快发现在这高台之上确实没感到太强烈的吸力,否则他们该最先被吸入那炉子才对。 那看来荀言那老头没有骗人,这座石台确实是此间最安全之处。 下方光亮大炽,是那个巨大的炉子泛起了光,开始不停地震动起来。 一缕红色的光晕从炉中溢出,沿着地上的凿痕不停蜿蜒而上,最后淌到了石台中央的血池内。 血池中的那两根石刺尖端处遂也溢出了红光。 魏婵不知那是什么,想要开口问荀言,却被摇得站都站不起来。 “公主!”反而是荀言喊道:“快来帮帮我!” 荀言已拖着阿莞到了第三根石柱附近,因那剧烈的摇晃而愈发吃力。 魏婵不知拔起两根石柱与四根石柱有何区别,觉得可能只是汲取到的灵力多或少。 眼下既然炉子开始运转了,看荀言的样子,也不知还能不能把剩下两根柱子抹完,魏婵遂觉得自己大可先开始汲取。 她拼了命地站起来,抬起已经褪了鞋袜的脚,咬了咬牙,向地上那一根石刺踩下去。 “噗。” 刺痛感传来,魏婵疼得要哭出来。 可她很快就不疼了,有一点点暖流涌进脚心的穴位,缓解了她的疼痛。 奇异的是,她感到踩在石刺上的半边身子趋于平稳,哪怕石台再怎么摇晃,她也不会被晃倒,像是与这石台成了一体,借由石台,又与这一方天地融为一体。 太好了。 魏婵感到十分喜悦,又看了一眼荀言,心想若荀言不再继续给石像抹血,她便要把另一只脚也踩上石刺,独享炼化的成果。 与此同时,血从她的脚底流出,汇入她脚下的池子,顺着那些凿痕往下流淌,直到流进炉子当中。 从炉中逸出的灵气在她的血液上方氤氲。 渐渐地,池子里积蓄了一半的血。 柱子上那已经复活了的雄虺与凤凰闻到了血池中的味道,愈发兴奋,不断发出嘶吼、鸣叫。 雄虺的九个头向着血池的方向伸长,疯狂地想要向这边来,身体不停蠕动。 凤凰则扇动着翅膀,试图飞起。 它们不停地向上拔,一点点的,整个石台都因它们而倾斜。 “公主,不可!” 荀言还在吃力地拖着阿莞,异变突生,扭头一看,见魏婵已经踩在了石刺之上,连忙出声。 “不可啊,现在落足,台子会倒的!公主,你快来帮我,必须四兽同飞才行……” 魏婵才不信他,只当他是为了骗自己回去。 高台不再摇摇晃晃,愈发倾颓。 忽然,一声巨大的断裂声响,炽烈的光亮照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像是地底的聚灵玉石脉被砸断了,溢出的灵气充盈了整个山洞,目之所及,只有一片白茫茫。 ———————— (本章完) 第349章 灵气 第349章 灵气 一道强光撞向岩洞,化作点点星光洒下。 顾经年与裴念携手坠落。 下方,一张血盆大口喷出腥臭向他们咬来。 顾经年凝视着裴念,拼命想用身体挡在她面前。 他想要保护她,这种愿望无比强烈,以至于像是能从心脏迸发出来。 一股细微的暖流随着血液在周身循环。 “呼——” 虺蛭的尖牙咬下,却只咬到了炙热的火焰。 一瞬间,有火翼在顾经年身后展开。 他忽然飞起,抱着裴念,脱离了下方密密麻麻的蛇口。 星光落在两人眼中。 “没事吧?” “嗯。” 裴念把头埋在顾经年怀里,因她方才便想着一定要抱住他,此时还真实现了。 或许是因为固执,从小到大,她铁了心要做的事总能一一实现。 “你为何能施展异能了?” “当与这光有关。” 顾经年说着,其实能感受到,那并不仅是光,而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凝聚在一起,形成了光。 而异能的施展,与这气有很大的关系。 他不知还能施展多久异能,马上就想带着裴念离开。 于是,他看着裴念那明亮眼眸中映出的他的影子,想要施展传影。 可他意外地发现,他的传影动不了,如同被吸住了一般无法离开。 忽然,前方有一个巨型蝙蝠以极快的速度向他们撞了过来。 顾经年还看着裴念,硬生生地拔高,才躲开没被蝙蝠撞倒,可前方很快又有更多的巨型蝙蝠撞过来。 不像之前的蝠群是主动攻击他们,此时这些蝙蝠连翅膀都没打开,发出凄厉的叫声,看起来是被某股强大的力气吸过去一般。 再看向下方的虺蛭,同时正在被吸走,其中有一只五头虺以长长的蛇头环住了岩壁上突出之处,之后便听到石头断开的大响,那虺蛭还是被吸了过去。 接着,顾经年也感受到了那股强大的吸力。 与他想象中不同,那吸力并非是把他的身体往那边吸,更像是吸着他体内的异能。 他想要抵抗,可还是不断地向着山洞深处飞过去。 裴念目光看去,见顾经年的火翼不再挥动,却还是带着他们随着那些异兽往同一个方向飞去。 “怎么了?!” 她一问,顾经年便意识到一件事。 裴念是感受不到那股强大的吸力的,因为她体内没有异能。 这并不表示她不会在这里受到伤害,那不停砸落的碎石、漫天飞过的异兽,以及心怀叵测的敌人,都可能对她不利。 因此顾经年没有第一时间放手。 他低头看去,只见徐公公依旧站在那高台之上。 徐公公站得很稳,抬头看着顾经年飞去的方向,眼睛里透出深深的思忖之色。 很快,顾经年与裴念飞过了一个个岩洞,消失在徐公公的视线之中。 不时有碎石砸在顾经年身上。 风从他与裴念的耳边掠过,把他们的碎发揉在一起。 他回头看了一眼,渐渐看到了远处有一个巨大的炉子,此时正发着光。 正是这炉子正在以巨大的力量要将他吸入其中。 “你得跳下去。”顾经年道。 裴念摇了摇头,道:“一起。” “你在外面,才能想办法救我。”顾经年道,“我不想变成一枚药丸。” “若死,我陪你。” “还没到死的时候。” 裴念执拗,顾经年也有他的坚持。 但凡有一线生机,他绝不束手待毙,而裴念很快读懂了他的眼神。 两人可同生共死,亦可并肩作战。 “那好。” 裴念干脆地应下,马上就转头开始观察着环境。 越危险,她越冷静,微微眯着眼,扫视着这个千奇百怪的山洞。 她看到前方又有一个高台,倾斜着,强光便是从那高台下方透出来。 台上,似有人在活动。 “能飞到那吗?” 裴念引导顾经年向那边看去。 顾经年的身体在空中摇摇晃晃,他试图控制飞行的方向。 但做不到,他体内的所有能量都被那炉子吸了过去。 “唰——” 一只巨形蝙蝠从他们身边掠过。 裴念抬脚一踹,两人的身体终于偏移了方向。 “再来。” 顾经年于是尽可能地不去调动异能,如此,他反而慢了下来,于是又有一只异兽从他们侧边飞过。 那是一只大龟,浑身冒着寒气,四脚从壳里伸了出来,拼命地挣扎。 它越挣扎,反而飞得越快。 裴念一脚用力踹在龟壳上,他们再向侧边偏移了些。 这般一点又一点地改变着方向,终于,他们快飞到了那高台的上方。 “推我!” 顾经年不忍,但在裴念的手离开他腰间的瞬间,他还是用力一推。 相拥的两人在空中分开,最后注视了短短的一刹那。 旁的话不必多说,两人眼神交汇,看到了各自的坚决。 裴念摔下。 她落在那高台的边缘,打了个滚,在掉落下去之前紧紧捉住了一块突起的石头。 大地震动,她用力一撑,跃上高台,目光看去,只见荀言正在把阿莞的血往一个石柱上抹去,她当即向那边跑去。 离得近了,可看到那石柱上雕着的是一只龟。 那石龟背上有一双翅膀,显得颇为怪异。 当鲜血抹了上去,石龟便伸出了四肢,高仰起头,头上带着角,长着一张虎口。 它扭过头,看向了石台中央的血池,目光猛然变得凶狠了起来。 高台的晃动愈发厉害,裴念跌了一跤,迅速爬起。 在荀言拉着阿莞走向最后一根石柱之时,裴念冲过去,一脚将他踹倒。 俯身看去,见阿莞脸色苍白,双目紧闭,伸手一探,还有微弱的呼吸。 她遂暂不管阿莞,两步过去,把刚要爬起的荀言重新踩倒。 “老匹夫,速让那炉子停下。” “裴缉事。”荀言趴在那,艰难地喘了几口气,道:“停不下了。” “不停,你就死。” 裴念狠劲上来,二话不说,提着荀言的脑袋往地上用力一敲。 “哎哟!” 荀言吃痛,嚷道:“裴缉事杀了小老儿也没用啊,炼台催动,闻到血腥就停不下来,事已至此,你越杀,血气越重……顾公子越快被炼化啊。” 他是懂裴念心思的,因此最后又补了一句。 裴念遂问道:“如何救他?” “救不了了……” 荀言话音未了,眼看裴念又要动手,连忙道:“唯有一线生机,缉事若想要顾公子活,让他穿过缺口,回到居塞城吧。” “缺口在何处?” “在炉子里。” “老匹夫,你还敢骗我!” 裴念一怒,捉起一块锋利的碎石便往荀言脖子上捅下去。 “真的!”荀言忙道,“炼台开启,非人力所能扭转,唯有居塞城那边,曾有人活下来。” 裴念却是佯怒,诈荀言吐出实话。 她虽然心急如焚,却不会被荀言三言两语一糊弄就急吼吼地去行动,而是要盘问清楚。 “谁曾活下来?” “秋……秋拂楠。” 荀言吐出一个名字,哭丧着脸又道:“此间聚灵玉积蓄了数百年的灵气不假,可十多年前曾开启过一次,结果因秋拂楠而中断了。” “秋拂楠?越国不死军首领?她不是已死在越国亡国之时?” “她没死。” 荀言不愿说,可此时他吐露越多实情越能保命。 “那等异能强大之人,陛下怎舍得杀了,自是押来此处炼化。” (本章完) 第350章 炉 第350章 炉 石柱上的凶兽还在嘶吼,渴望着鲜血的气味。 碎石如雨般落下。 “说!当年怎么回事?” “我只知道,越国所有的异人俘虏都被押到居塞城中,陛下亲自登临此处,立于血池中央,开启炼炉。” 说到这里,荀言平静了许多。 他想起了十余年前那恢宏的景象,乌泱泱的异人被赶进炼炉,数不清的童子忙碌着,捧出各种各样的奇珍异宝,从炉中溢出的血气进入陛下体内。 相比而言,今日这只能算是小打小闹。 “可惜啊,炼炉运转没多久,便被打断了,秋拂楠破炉而出,在居塞城大杀一通……之后,炼化便停下了。” 裴念问道:“如何停下的?” “我不知道。” “那,秋拂楠是如何杀出去的?” 荀言叹道:“这我也不知道。” “这不知那不知,我杀了你。” “缉事息怒,当时小老儿给那些异人们配了药就被带出去了,因此是真不知晓。但,秋拂楠能逃出炉子,恐怕与我的一个疏忽有关。” “什么疏忽?” “当时押送异人,担心他们在路上反抗,一路都是用了药的,秋拂楠实力强悍,多加了些药量。但我在配药时,拿错了一味药材。” “什么?” “正是薛举举给顾经年下的毒,引蝶香,毒素入体会随血液运转全身,一月之内毒发身亡,而过程中,中毒者身上留有异香,可被追踪。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此毒还有一个作用,能让中毒者神识不易飘散。” 荀言说罢,叹道:“正是因此疏忽,我整日惶惶不可终日,担心被陛下知晓,这才早早致仕啊。” 裴念还想询问更多,但荀言致仕之后的事便通通不知晓了。 “裴缉事,你快用你的血抹在第四根柱子上。”荀言道,“如此,石台才不会坍塌啊!” “你还想利用我?” “石台便如中州啊!而这便是四柱石,四柱石同起同落,则中州太平,一旦失衡,天下倾颓,生灵涂炭。” 裴念不吃这套,道:“中州是中州,石台是石台,你混为一谈,以为能诓得了我吗?” “今日第四根石柱若不拔起,则地脉又添裂痕,这个界,与中州之间将又添一个缺口啊。” 裴念没工夫与他继续聊,她回头看去,目光寻找着顾经年,只见那个巨大的炉子微微颤抖,一个个异兽被吸入其中,而顾经年果然还在极力求生。 顾经年该是放弃了使用异能,背上的火翼已完全熄了,他学着裴念方才的做法,踩踏着一个个异兽,在空中跳跃翻腾。 虽是如此,但他的做法还是有种“人难胜天”的样子,拖延了一点时间之后,他还是被吸到了炉子的边缘。 裴念不敢再停留,转身就要走,余光扫到阿莞,她迅速作了思忖。 若留下阿莞,荀言必定还会伤害阿莞,将她的血抹在最后一根石柱上。 到时阿莞死了不提,要阻止炼炉一定更难,那就更救不出顾经年了。 如此一想,裴念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做了判断,她俯身,一把拎起荀言。 “缉事,你快去抹血……” 荀言还在说。 这个老东西每一次说的话看起来都是实话,但每一次都是藏头露尾,不安好心。 既如此,裴念也不客气,抬手一丢,将荀言往石台下方丢去。 这高度未必能摔得死他,却可让他不能再背地里鼓捣些有的没的。 一丢之后,裴念也不再看荀言一眼,径直向顾经年的方向跑去。 过程中,她余光看到了站在石台中前的魏婵。 魏婵正在褪掉另一只脚的鞋袜,一脚踩在剩下的那根石刺上。 须臾的疼痛之后,魏婵稳住身形、站定,终于不再害怕,看着冲过来的裴念,她傲然道:“裴念,你休想伤得了我!” 裴念皱了皱眉,无暇搭理魏婵,径直奔到了悬崖边,几乎没有停留,她纵身跃出。 魏婵也已经看到了顾经年。 脑海里马上就浮现起他挡在她面前时的情形,那怦然心动的感受还在。 接着,看到裴念跃下高台,魏婵的嘴角反而扬起了一丝笑意。 “裴念,你追过去又如何?一介凡人,今日之后,他是我的了,我会拥有他的能力。” …… 落石砸下,光刃扬起,风从耳边掠过,裴念异常冷静,从容不迫地踩在一只三头虺的蛇头上。 三头虺嘶吼,甩动着脑袋。 裴念险些被它甩下去,却是捉住它的刃角,死活不肯放手。 三头虺顾不得裴念,它已被迅速地吸向了那个巨大的炉子,炉子越来越近,泛着金色的光晕。 炉身有许多如窗户一般的圆洞,一个个异兽正是从圆洞被吸入炉内。 眼前泛起红光,裴念已置身炉中。 她看到一条条光束如藤蔓般飞舞着,把每个落进炉子里的异人异兽缠绕起来。 于是痛苦的嘶吼声此起彼伏。 远远望去,像是一棵红色的光树结了许许多多的果实。 裴念在这些果实中寻找着顾经年,终于看到了他。 顾经年已经昏迷过去了,被一束红光束缚着漂浮在这个巨大的空间,脸上带着痛苦之色。 裴念向他跃过去,在空中一把抱住他,两人便缓缓沉下到炉底。 “醒醒。” 裴念试着解开顾经年身上缠绕着的光线,却发现它们刺入顾经年的血脉,而她根本无法触到它们。 她只好不停推着顾经年,又是拍脸,又是呼唤。 见他始终不醒,她干脆一口咬在他胳膊上。 “你不能昏,快醒醒。” “好累啊。”顾经年终于喃喃道。 裴念道:“别睡,你听我说,我打听到你娘亲的事了……” 顾经年依旧昏昏沉沉。 裴念遂捧着他的脸,道:“你说过的,没到死的时候。” “嗯。” 他终于应了一声,眼皮微微颤抖。 裴念道:“这里有通往居塞城的缺口,你知道在哪吗?” “在……” 顾经年回答得很吃力,因为痛苦,脸上的神经都在痉挛。 他思考着,缓缓道:“在下面。” “下面?” “居塞城的炼炉……在地底……” 裴念倾耳仔细听着,瞥见上方漂浮着的异兽都已经晕了过去,唯有顾经年还醒着。 这或许便是荀言所说的,因为引蝶香能保持神识不灭。 “我们找找。” 裴念想在炉底搜寻,顾经年却被那光绳缚束着,移动不了。 她便割下两人的衣袍系成绳子,绑在彼此手腕上,独自前去寻找着。 敲了敲炉底,下方传来沉闷的声音,不像是有通道。 “缺口?” 裴念曾见过中州与界之间的缺口,她就是那么走过来的,在她看来,那就是普普通通的石门,或者说是像石门的一条裂缝。 可这个巨炉的底部根本不像是有门或有裂缝的样子。 忽然,她看到了前方有一堆什么东西,不由大喜,向那边跑去。 跑得近了,她不由失望,因那些只是一大堆的白骨,不知被谁堆成了一座小山的模样,像在炫耀战功般。 裴念怀疑缺口或在白骨之下,遂过去挖开它们,却见下方还是沉厚的地砖,怎么看也不像是有用的东西。 为此她了许多时间,之后又在炉子底部大概找了一圈,始终不见有何缺口。 裴念担心顾经年的情况,不敢离开太久,回到顾经年的身边,将所看到的都说了,两人商量那缺口在何处。 “该不是掀开机关找到通道这么简单,这不适用于界。”顾经年低声喃喃道,“我想试试传影,但不行,施展不了异能。” “是啊。”裴念道,“我试的都是中州的办法,该用界的办法才是。” 她皱眉思忖,却百思不得其解。 忽然,有灰尘扬扬洒洒落下,落了她满头。 她抬头看去,是一只异兽被炼化了,除了血化为红雾飘散,剩下的都成了灰。 “那,白骨是怎么来的?” 裴念想着此事,忽然,她脑中灵光一闪。 (本章完) 第351章 门 第351章 门 顾经年努力维持着神志,只是脑袋总是昏昏沉沉。 思绪像是飞离了身体,飞到了一个他从未去过的地方,抬头,看到了一座古朴的庙宇。 他有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把自己献祭在这个庙里…… “顾经年,你醒醒。” 耳畔又传来了裴念的声音,顾经年回过头去,却看不到裴念在何处,唯有一片灰色的迷雾笼罩在眼前。 他抬眼找了一会,渐渐又进入了发愣的状态。 忽然,脖子上一痛。 他低头,终于看到裴念正倚在那儿,轻轻咬了一口他的脖颈。 于是他想起来,自己正在和裴念找破局离开的办法。 “醒醒,我想到了。”裴念道,“我知道白骨是怎么来的了。” “怎么来的?”顾经年问道。 “是你娘留下来的。” “我娘?”顾经年晃了晃脑袋,终于又清醒了一些。 裴念道:“这里所有被炼化的异人异兽都化成灰了,能有那么多白骨,要么都是凡人留下的,但我看其中分明有异兽的骨头。” “那……它们被炼化之前,已经死了。” “被人杀了。”裴念道,“但能是被谁杀的?这里只有你娘活着出去过。” 她把从荀言那里听到的往事又与顾经年说了一遍。 若顾经年此时神志清醒,或许会有什么感悟,但他正陷在迷迷糊糊之中,闻方只是喃喃了一声“娘”,语气有些茫然。 裴念道:“我不确定是不是我想的那样,但我没有别的线索了,只好推测是你娘杀了一部分异人异兽,用于逼问缺口的情况,所以才留下那些白骨。” 整个炉子里只有那一堆白骨看起来颇为异常,她唯有以此来寻找缺口的线索,遂向顾经年问道:“你觉得,那些异人异兽有可能知道什么,需要你娘来逼问吗?” “能知道什么呢?”顾经思忖着自语道,“界的出入口都是传影。” “但你娘离开这炉子时并不会传影。” “那……是曜石门吗?” “当不是,那里只有白骨。” “我想想。” 顾经年甩了甩头,努力保持着清醒。 他从每一次入界开始回忆起来。 “我第一次入界,门是在湖面上,那是一座桥,我本以为沃民的宫阙是在湖里,水面上的只是它的倒影……后来我会传影,学着让自己的影子动,而自己不动。” “为什么?” “因为,界是夷海在中州的一点影子。” 顾经年顿了顿,才用这种话解释了他对界、对传影之术的理解。 “影。” 裴念觉得自己捕捉到了某个关键,感到离真相已经很近了,但偏偏还差一点。 “若界是靠影来出入,可眼下不能传影,你娘也不会,那……哪里有影子呢?” 低头一看,裴念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短短的。 她抬起头,发现炉子里的光都是聚在中间,越靠近边缘,影子越长。 “原来如此!” 裴念恍然大悟,看向顾经年,道:“我找到门了,是……” “影门?”顾经年看着裴念的动作与神态,很快会过意来。 “是影门。”裴念道:“那些白骨就是用来堆门的,不,不是白骨,是尸体。” 说着,她仿佛看到了当年。 整个炉子里都是异人异兽,秋拂楠便在其中,一介女子,却有着极强大的求生意志,杀得这炉中血流成河,然后将一具具尸体搭起来,形成一道门的样子,之后,光从上方照来,在地上照出一道门来。 浑身浴血的秋拂楠走进那扇由影子形成门,走进了居塞城,再次杀得血流成河。 裴念想到这里,心潮澎湃,只觉女子生当如此。 她没有犹豫,立即去搬那些白骨,把它们搬到顾经年附近,开始搭门。 她用两根粗壮的腿骨作为柱子,把一根巨大的鱼骨作为梁,其它的骨头就一点点往上搭。 这件事很难,于她尚且如此。 过程中,她一直在想,当年处境更差的秋拂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想着想着,她有了个答案——也许,秋拂楠是想要去见一见自己的孩子,为了孩子,一个母亲爆发出了超乎寻常的能量。 巧的是,当年秋拂楠是为了顾经年,今日她裴念也是。 那秋拂楠能做到的,她也能做到。 又一根骨头被搭了上去,裴念小心翼翼,不敢松手,生怕把自己好不容易搭好的门碰摔了。 光还在照着她搭好的门,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影子。 但没有任何奇异的变化。 裴念有些失望,对着那影门的位置踢了一脚,下方依旧是坚实的炉底,不知是用什么材质铸成的。 她不由呆立在那儿。 至此,她有些不知怎么办了。 顾经年原本昏沉,隐隐感受到了裴念的失落。 他对此很在意,因此再次清醒过来,看着裴念的背影,道:“传影时,最关键的一点,是你要完全相信那影子是真的。” 裴念回过头,见顾经年终于恢复了状态,不由十分欣喜。 她展颜一笑,问道:“要如何完全相信?” “我们自然而然地走过去。” 顾经年说着,伸出手,裴念自然而然地握住。 “你跟着我走就好。”顾经年道。 “好。” 顾经年被那光线缠绕着,有些艰难地落在地上,脸上的表情更显痛苦。 他不想让裴念担心,尽可能地表现得云淡风轻。 迈步,他走得很放松,边走还边与裴念说话,丝毫不在意那条路能不能走得通。 裴念从他身上感受到了那种“自然而然”的状态,遂也放松下来,任由他挽着,转头看他的侧脸。 两人散步一般地穿过那白骨搭成的门,强光在他们身后,门的影子就在他们前方,顾经年正在询问着关于秋拂楠之事的细节,身子有个微微侧身的动作,避免碰到地上的影子。 就像那影子真的有可能磕到他一样。 更重要的是,他的动作很不经意,就是正常走过一扇门而已。 “小心。” 顾经年拉紧了裴念,脚步却不停。微微屈膝,下了一个台阶。 那台阶也不知是如何出现的,只是个模模糊糊的影子,若不注意很难留意到,旁人即便是留意到了,想必也会俯身下来仔细打量。 裴念本该问问顾经年是如何看到的,可她正在专心说话,任由顾经年牵着往前走,顺其自然地随着他的脚步下了台阶。 脚踩在炉底,却是踏空了,之后,才踩在那结实的台阶上。 顾经年毫不诧异,又下了一级,裴念干脆什么都不想,随着他往下走。 一步、一步,光影在前方交织、变幻,当顾经年又迈了一步,那些缠绕在他身的光线终于忽然断开,眼前的场景忽然一变。 这还是一个炉子,甚至内部都没什么变化,只是小了许多。 不同的是,原本的炉子里多的是各种各样的异兽,而这里更多的是人,密密麻麻的人。 许多人被那些光线束缚着,漂浮在炉子当中,也有几人落在了炉底,围着一人,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 “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你说啊,写的是什么。” 被围着的那人立在炉底正中央,身上亦缠绕着光线,他却不以为意,只立在那儿便有一股渊渟岳峙之感。 他手里拿着的却是一张旧得要破碎的木牌子,轻声喃喃着,念出了牌子上的字。 “斜光穿牖画虚楹,自随明灭锁重城。” 连着念了两遍,这人依旧疑惑。 直到他转头一看,看到了忽然出现的裴念与顾经年,忽恍然大悟,自语道:“秋拂楠,原来你是这般破局的。” (本章完) 第352章 自废武功 第352章 自废武功 “自随明灭锁重城。” 沈季螭低声自语,忽感到身后的异样,一回头,便看到了顾经年与裴念忽然出现在那。 他马上就微微一笑,道:“你终于来了。” 听到这“终于”二字,顾经年就明白过来,沈季螭是故意的。 “看来,我没让你失望?” “是。”沈季螭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做得比我预想中还要好。” 裴念道:“你是故意让顾经年去找荀言,因你料到荀言一定会开启炼炉,如此,你便能从囚禁处被吸到这里,再设法脱身?” “不错,这是我计划的一部分。”沈季螭道。 “你就不怕陷在这里,真的被炼化了?” 沈季螭拿起手里的木牌晃了晃,道:“我已经找到脱身的办法了,秋拂楠能做到的,我自然也能做到。” 他无比自信。 秋拂楠是他的手下败将,当年,正是他率军灭越国,俘虏了无数越人到这炼炉之中,而秋拂楠逃脱之后,也是他负责追查原因。 他当然敢亲自犯险,到这炼炉中寻找脱身的机会。 “倒是你们,能这么快找来,确实让我惊讶。”沈季螭道,“我还想过去见见你呢。” 裴念能够感受到沈季螭的状态比顾经年要好得多,不免心生忧虑,遂道:“顾经年答应过救出四娘就会放了你,你又何苦如此大费周章?” “我确实信他。”沈季螭哂笑一声,“但看来,你们还没完全明白我的目的。” “你的目的是什么?”裴念问道。 顾经年忽然喝道:“让这炼炉停下来!” 此时,还不停有异人被吸进这炉子当中,大部分都是顾经年关押在居塞城那个地下炼化场里的俘虏,但也已经能看到炼化场之外的异人。 可以想见,居塞城内已经像是山洞内一般震动,乱成一团。 但沈季螭却不是因为顾经年命令了就听从的人,闻言目露不屑,冷眼看着顾经年。 “我会回答你吗?” 炉中已有光束向顾经年缠绕过来。 裴念抱住顾经年,想用身体阻止那些光束,但毫无用处,光束还是透过她,刺进顾经年的血肉。 顾经年吃痛,跌在地上。 裴念连忙扶住他,向沈季螭道:“武定侯,我们放了你便是,又何必继续炼化,这对你而言也是冒险。” 她比顾经年更擅长于与人打交道。 此时一句话问罢,她便观察着沈季螭的反应,从沈季螭神态的细微之处发现,沈季螭并没有任何对于被炼化的担忧。 那,要么他擅长控制表情,毫无破绽,要么就是他有办法不被炼化。 “我不冒险。”沈季螭道,“你们自己冒险吧。” 说罢,他随手把木牌向两人一丢,拍出几掌,击在那几个围在他身边的人身上。 闷响声起,那几人被他击杀当场,他一手拎着一具尸体,随意地往地上搭,那尸体本是软绵绵的,被他用手一抚,竟是变得僵硬了起来,须臾便搭成了门的样子。 “对了。” 沈季螭正要迈步,忽想起一事,道:“你若考虑好了,想当我的女婿,可以来找我。” 说罢,他迈过那尸体搭成的门,消失不见。 “他去那边了?”裴念有些惊讶。 在她看来,同样是炼炉,那边明显更危险,更难脱身,毕竟荀言说过,秋拂楠是从居塞城这边逃离的。 当然,他们眼下可以不管沈季螭,自保足矣。 “我带你出去。” 裴念搀着顾经年,抬头看去,试图寻找出口。 在他们头上,惊呼声络绎不绝,但并不嘈杂,因为凡被吸入这炉子里的异人,很快便昏昏沉沉,只能发出轻微的呻吟。 也只有沈季螭这般心志超凡之人,或是一些实力微弱的异人能够稍微主导自己。 “我们从那走。” 这次,裴念很快就发现了一处异常,有些惊喜地指向炉壁上的某个破损之处。 顾经年抬头看去,恍然明白了什么,喃喃道:“怪不得叶流年可以在炉子里使用异能。” 他早已认出这就是居塞城炼化场地底深处的那个炉子,曾经炼化了一批雍国异人,唯逃出了叶流年。 只是,上次是人为的炼化,这次的规模却不可同日而语。 但还是可以试试,到了那破损处他是否可凭传影之术带裴念离开。 “好,我们过去……” 说到这里,顾经年忽愣了一愣,之后语气一变,道:“我们回去。” “回去?” 裴念顺着顾经年的目光看去,见到了一个翩跹的身影飞入炉中,迅速被光束缠绕。 那身影很美,看得她不由眼前一亮,待见对方颓然垂下头,她还不由泛起心疼之感。 接着,裴念方才认出来,那是凤娘。 如荀言所说,这次炼台开启,炼化的是整个山洞,整个居塞城内的所有人。 她遂明白过来,顾经年要回去,为的是追上沈季螭,找到停止炼炉的方法。 “他们都在这里……” 顾经年虚弱地抬起手,指向了刚刚被吸入炼炉中的许多人。 顾继泽、赵伯衡、苗春娘、高长竿、老黑…… “我们若逃,或许能逃得出去,但这些人,我得救,试着救一救他们。” 指过那诸多人之时,顾经年没有刻意避过凤娘,但他刻意补了一句。 “他们都是我的亲朋好友。” “好。” 裴念知道顾经年并不仅是为救凤娘。 她了解他自小孤僻,如今能有这些亲朋好友,于他而言份量颇重。 “我们回去。” 也只有裴念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迅速理解顾经年的心情,并立刻决定随他前去冒险。 两人几乎没有犹豫,牵着手走向了那座由尸体搭成的门。 那些刚刚死掉的人身体以诡异的姿势扭曲着,以一种僵硬的、哀怨的眼神直直看着两人,莫名有一股恐怖之感。 走向他们感觉像是走向死亡,让人很难想像那是一道门。 但裴念走过去之时却没想太多,她留意着顾经年,看他离开之时是否有再看一眼凤娘。 虽然她支持并理解顾经年,但其实还是有一点点在意顾经年有没有心系凤娘。 就一点点。 由此,对于那座尸体搭成的门到底能不能通过,她反倒没有太多疑问。 两人再次走下台阶,眼前光线一晃,他们已置身于方才那个大炉子里,上面漂浮着各种各样的异兽。 光束又迅速缠住了顾经年。 “沈季螭呢?” “在那。” 本以为沈季螭敢回到这边,定是有脱困之法,可他们目光看去,却见沈季螭只是在那盘膝而坐。 他坐在炉子的正中央,双手高举,闭着眼,表情虔诚,嘴里念念有词。 这动作有些怪异,倒像是那些呼风唤雨的异人在施法一般,又像是在焚香祷告。 “你在做什么?!”裴念上前叱喝。 她隐隐有种预感,沈季螭的所作所为或许会对顾经年十分不利。 裴念行事果断,便打算阻止沈季螭,上前时,她隐约听到了沈季螭的呢喃低语。 “释我之精魄,弃我之异能……” 须臾,那流转的光束聚集在沈季螭面前,他伸手握住,光束遂如剑刃一般。 “噗。” 沈季螭毫不犹豫将那光刃捅进自己的心口。 他身体摇晃了几下,脸色变得惨白。 只是一瞬间,像他是精气神都被抽干了一般,迅速地萎靡下去。 但他不仅没死,那些缠绕在他身上的光束反而不见了。 裴念没有收住动作,一脚踹了过去,将沈季螭踹倒在地,沈季螭竟是没有还手,摔在那咳了两声,之后笑了起来。 “呵。现在,我也成了凡人了。” (本章完) 第353章 供品 第353章 供品 “你在做什么?” 裴念对沈季螭的做法感到十分诧异。 哪怕是为了脱困,也不应该这般毅然决然地舍掉一身强悍的异能。 沈季螭并不答话,疲惫苍白的脸上挂着一丝自得的笑意,转身往外走去。 他脚步踉跄,身形显得很落魄,可又很平静。 裴念想要追上去,又不放心顾经年,先是回身扶住他。 “追。”顾经年道。 两人犹豫的这一会儿功夫,沈季螭已经走远了。 顾经年比沈季螭更虚弱,拖着脚步追了一小段路,走到了身上光束的尽头,他被勒得紧紧的,寸步难行。 裴念搀扶着他,也停了下来。 那边,沈季螭走得更远,几乎消失在他们视线范围内。 “你先追。”顾经年喃喃,“我们得让这炼炉停下来。” “那你怎么办?” “只有停下炉子才能救我。” 裴念也知确实如此,道:“你一定要撑住。” 说罢,她松开手,再回看了顾经年一眼,向沈季螭的方向追了过去。 悲念一走,顾经年便倒在炉底。 他感到身上的光束不停地从他血液中汲取着精魄,使他意识昏沉,越来越无力。 跌下的一刻,他的皮肤显得十分脆弱,碎落下了一块,化为齑粉,皮肤下却没有血肉,里面呈现出一种干裂的、如沙化一般的状态。 他没有告诉裴念他其实已经无力支撑了,此时倦意涌上来,眼皮似有千钧沉重,他终于忍不住闭上眼。 裴念追出了一段距离,想要回头看顾经年一眼,才要转头,余光却瞥见沈季螭正在炉壁上攀爬。 从远处看,那炉壁光滑平整,没有可以着手攀援之处,可若走近了,便能看到它上面凝结着许多黑色的残渣,像是使用了很多年的锅,满是锅灰。 手捉在那些灰烬上,很容易就扒下许多灰尘,脚踩上去也很容易松动。 偏是沈季螭真就一点点爬上了炉壁,终于爬到了上方的洞口处。 此时还是不停有异兽被吸入炉中,带着烈烈的风以及嘶吼声,沈季螭回过头看了一眼,毫不犹豫跃了出去。 裴念跑到炉壁下,那些飘飘洒洒的灰尘落了她满头。 她眼看着沈季螭跃出炉子,心中不由浮起了疑惑,心想,也许沈季螭做这一切,真的只是为了脱困。 若沈季螭并不知道如何停止这个炼炉,那追过去也毫无意义。 到时一无所获,而顾经年万一已经化成灰了……想到此处,裴念心里像是被扎了一下般刺疼。 她想要回去找顾经年,或是不顾一切地带他从居塞城逃脱,或是一起死,总好过在此时分别。 心乱如麻之际,裴念却还保留着一丝冷静。 “不对。” 她喃喃自语了一句。 有一件事她很确定,沈季螭不可能为了脱身而自废武功。 顾经年并非言而无信之人,既然答应了会放沈季螭,那至少还有一搏的可能,而且,保留异能远比放弃异能更容易脱身。 沈季螭今日这么做,必然是还有别的图谋,现在是唯一能拿下他问清楚的时机。 一旦想通此节,裴念抛除杂念,往炉壁上攀爬起来。 她身体更轻更灵活,爬的速度更快。 “咔。” 沈季螭从炉壁跃下,摔在冷冰的岩石上,一只脚发出脆响,径直断了。 他痛得面容扭曲,就地一滚,滚进了地面的断裂之处,摔在一地发光的聚灵石上,闭上眼。 只过了一会儿,他便坚持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往石台的方向走去。 石台还在不停地倾倒,带着脚下的岩石断裂,光刃扬起,偏是沈季螭走在这混沌的场景下不慌不乱,像是走在一场盛大的表演中。 “侯……侯爷。” 前方忽然响起了微弱的呼唤声,带着些痛苦的呻吟。 沈季螭目光看去,见到了荀言。 荀言从石台上摔下来,摔得七扭八歪,正躺在一个岩石断裂中感受下方聚灵玉的灵气。 “小老儿没有辜负侯爷的期许。”荀言声音虽小,语气却有些兴奋,道:“时隔十余年,小老儿终于又开启炼台了。” “你做的很好。” 沈季螭走过去,拾起落在荀言身边的柺杖,拄着柺杖就继续往前走,不为荀言有片刻停留,不慰问他的伤势、不关心他的生死。 石台倾倒,那本就陡峭的台阶显得愈发难以攀登。 沈季螭手脚并用地爬,爬到一半,回头看了一眼,远远看到了裴念还在追来。 他并不理会,坚定地攀上石台。 石台上红色的雾气还在萦绕,四根柱子上的神兽已越来越大,不停发出嘶吼。 石台中央处,血池已经被浸满了,站在池中的魏婵却还是精神奕奕,脸上带着兴奋之色。 沈季螭缓步走过去,拐杖点在地上,发出笃笃之声。 “你?” 魏婵听到动静,抬起头来,见是沈季螭来,先是诧异,再是防备,之后,她眼神中透出些疯狂之色。 不等沈季螭走近,魏婵便叫嚣道:“你来得晚了,阻止不了我了。” “是吗?” 沈季螭声音虚弱低沉,听起来确实不如魏婵有气势。 魏婵抬起手,那漫天散落的点点星光便因她的动作而凝聚起来,形成一道光墙,挡在了她与沈季螭之间。 只是她刚刚才会这个能力,动作很笨拙,因此那光墙很矮、很薄。 沈季螭根本不理会光墙,绕过它,走向了那最后一根立柱。 那立柱上雕刻的是一只狴犴,与开平司镇抚堂上的石雕有些相似,虎背熊腰、四肢粗短,头顶有龙角,身后有龙尾。 沈季螭拿出匕首在手掌上一划。 血淋在狴犴石雕上,那薄薄的石壳褪去,它鼻孔张合,发出雷鸣,嘴边的虎毛张扬开来,身上的龙鳞发出闪闪亮光。 狴犴已醒,沈季螭却还在用力握紧手掌,继续用血喂养,于是它迅速变大。 原本倾颓的石台止住了倒势,渐渐地,开始重新归为竖直。 沈季螭这才收回了手。 他走向了血池。 “你在做什么?”魏婵问道,隐隐有些不安。 两根石刺已经被她站了,炼炉所炼化的精气都会被她吸收,如此,沈季螭为何要帮忙? 魏婵想不明白这点,觉得沈季螭一定是要抢占她现在的这个位置。 她愈发戒备,不停地施展她刚学会的异能,试图以一道道光墙去拦沈季螭,可不管她如何做,沈季螭还是走到了血池边。 “你别过来!”魏婵喝道:“本公主命令你不许再上前一步!” 沈季螭还真停步了。 好像他这个大瑞国的忠臣依旧听从瑞国公主的命令。 他转身,背对着魏婵,在血池边跪下,抬起双手,作焚香祷告之状,嘴里念念有词。 魏婵问道:“你在做什么?” 虽然疑惑,她至少放下心来,只要沈季螭不打断她,今日她就要顺利炼化出强大的异能了。 忽然,有低沉而神秘的声音响起,响彻了整个山谷。 “何人进献?!” 闻言,沈季螭拜倒,朗声应道:“沈季螭拜见鲧功!” “无名小卒,我不知你。” 沈季螭名震中州,竟被称为无名小卒,他没有丝毫的不认可,恭声道:“小子愿为阁下鞍前马后。” 魏婵环顾四看,没有看到有人出现,不免十分疑惑,想着那所谓的鲧功到底在哪。 她感到整个石台在往上方飘,同时,感到身体里血流出去的速度开始变快,而那些飘散着的红雾也不再进入她的足底。 却听那神秘的声音再次响起。 “很好,我很满意你的贡品。” 沈季螭遂应道:“能让阁下满意,是小子的荣幸。” 说着,他似乎有个稍稍回头的动作,看向魏婵。 魏婵感受到了沈季螭的目光,心头一震,强烈的恐惧感开始泛上来。 她有一个可怕想法——那所谓“贡品”指的莫非是自己? 自己所站这个位置,也许并非是用于汲取炼炉之力。 而是一个祭台。 (本章完) 第354章 附身 第354章 附身 山洞震颤,岩壁破裂,落石如雨。 惨烈的混乱中,一个纤瘦的身影踉跄而行。 裴念也摔伤了,走得很艰难,但很坚定。 她走向那石台的阶梯,却见那石台不再倾斜,且在一阵摇晃之后开始向上飘浮。 阶梯在巨响声中断裂。 裴念加快脚步,向它冲了过去,用受伤的脚用力一跃,抓住最后一级阶梯。 石台遂带着她向上飘浮。 裴念因脚上的疼痛而紧锁的眉头还未舒展开来,手臂上已感到了强烈的酸痛。 她挂在石台最下方,悬空的双脚试图往上踩。 忽然,有神秘而低沉的声音响起,在她耳边震得她几乎要聋了。 “何人进献?!” 裴念转头看去。 眼前的情形让她震惊得瞳孔放大。 她看到一个由地下的灵气光影形成的巨人,身影有些模糊,就像个漂浮着的魂魄。 这巨人的满头长发散落,虽在光影之中也呈现出纯粹的红,头顶、耳朵、手臂等处都长着龙鳞。 随着石台不断往上漂浮,巨人显出的身体越来越多。 他上半身是人的样子,下半身却是长长的龙尾。 当裴念听到沈季螭高喊出“鲧功”的名字,很快便想到了幼时听到的传说。 相传上古之时,鲧功肆意胡为、为害中州,于是被镇压在了大山之下。 此时,鲧功的精魄还未睁眼,但他头顶上的石台却不断有红雾飘下,落在他红色的头发上。 他的精魄依旧模糊,却比最初现身时要清晰了许多。 裴念不敢再耽误,用尽全力向上一攀,将自己拔高,终于攀上了石阶。 她不敢耽误,迅速往前爬去。 忽然,漂浮的石台震动了一下,不再漂浮。 四根石柱上的异兽已经抵到了山洞最上方,发出愤怒的吼叫,顶撞着上方的岩石。 而石台下方的鲧功身体还未完全显出来,可以看到,他的龙尾上穿着一根根粗壮的黑色锁链,将他锁在了由聚灵玉构成的巨大地底囚牢当中。 裴念终于爬上了石台。 因四根石柱与上面的异兽顶着,石台上方还有空间,恰好比她略高一些。 她跑向石台中央,见沈季螭跪在血池前。 魏婵则还是站在血池中央,但脸色已十分苍白。 “裴念!” 见裴念来了,魏婵连忙哭着大喊道:“你救救我啊,他们要把我献祭了。” “你快下来。”裴念喝道。 魏婵试着抬脚,但她脚底却与那石刺钉得牢牢的,根本无法离开。 她哭得愈发厉害。 “不行……呜呜,不行,我出不来了。” “我来帮你。” 裴念上前两步,却没有马上冲过去帮魏婵,而是警惕地看向了站在那的沈季螭。 她俯身,拾起地上一块锋利的石头。 “最后问你一遍,你到底在做什么?!” 裴念大声叱喝,有种逐渐失去耐心的状态。 她恨不得马上让沈季螭把炼炉停下来。 沈季螭似乎知道她的心思,开口便道:“十多年前,陛下也曾开启炼台,可你知道,他如何停下来的吗?” “如何停下?!” “当时陛下就站在那儿。”沈季螭回身一指魏婵,继续道:“这石台早就存在于此,恐怕有上万年了,当时陛下也以为站在那便能汲取炼炉的灵力,没想到,进行到一半,忽听得那一句‘何人进献’。” 裴婵能够想像到,瑞帝当时的心情。 自诩一代雄主,灭越国、俘虏了数不清的异人异兽,开启一场盛大的炼化,结果进行到一半,却发现自己成了祭品,心中之震怒惊诧可想而知。 但她没有时间听沈季螭讲这些旧事,她还急着救顾经年。 “我问你如何停下!” “很简单。” 沈季螭依旧不慌不忙,缓缓道:“有时候,异人未必就比凡人强,得看所处的境地是否适合生存,比如在这里,凡人就远比异人强大。” 第355章 灰飞湮灭 第355章 灰飞湮灭 裴念摔下,自知在劫难逃。 坠落,她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还没死,被人接在怀里。 火翼在身旁展开,炙热的风熏着她的皮肤。 她安下心来,往后一倚,意外地发现接住自己的人不是顾经年。 转头看去,她看到的是一张少女的脸。 “缨摇?” 缨摇变化颇大,过往纤瘦的脸庞圆润了许多,脸上多了一丝她从未有过的威严气势。 她抱着裴念躲开一块落石,同时问道:“公子在哪里?” “你没先救顾经年?那他还在炉子里。” 缨摇毫不犹豫,立即飞向那巨大的炼炉当中。 炉子里还是漫天漂浮着的异兽,缨摇穿梭其中,顺着裴念所指的方向落在炉底。 “人呢?” “他方才就在这里。” 裴念不停地环顾四看,找到了方才沈季螭以光剑捅向心口后留下的那一摊血,确认没找错地方。 可她却怎么也没看到顾经年。 “顾经年!” 她放声大喊,喊声在巨炉中不停回响。 没人回应,只有一些被炼化的异兽落下灰来,扬扬洒洒。 “顾经年。” “公子已经被炼化了吗?”缨摇问道。 她语气带着担忧,但颇为冷静,竟显得比裴念还冷静。 换作以前,缨摇定然不会是这般反应,必是着急之色溢于言表。 可若仔细一想,她与顾经年之间的心血相连断开之后,凭两人的交情,确实也就是这种程度的担忧。 “不。” 裴念摇了摇头,不相信顾经年已被炼化,道:“他一定还活着,你感觉得到他在哪吗?” 缨摇道:“感觉不到了。” 裴念一愣,脸上瞬间少了许多血色。 缨摇知她误会了,连忙道:“我很早就感觉不到公子了。” “那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是有人告诉我公子有危险。” 裴念正要追问缨摇怎么回事,目光一动,发现缨摇进入炉子这么久,依旧没有被光线束缚住。 “你不会被这炉子炼化?为什么?” “什么?”缨摇一愣,反而问道:“那是为什么?” 裴念见她并不了解情形,遂不再多问,向那个由白骨搭成的门走去。 她一心只想找顾经年,快步穿过那道门,丝毫没心思去想它是不是真的,几步就走下了阶级。 缨摇倒是想跟上,可不明白是如何回事,转眼发现裴念不见了,她穿过白骨门却没有任何反应。 “裴姑娘,你在哪?” 那边,裴念走下石阶,眼前光影一变,她便到了居塞城的炼炉当中。 此时那些关在居塞城炼化场内的俘虏大多都已化作灰尘,其它人则已奄奄一息。 裴念环顾一眼,没看到顾经年,心里就知顾经年很可能没有到这边来。 以他的为人,就不可能退缩。 裴念于是走向那道由尸体搭成的门,余光却瞥见了一人,她当即向那边赶去,试图喊醒那人。 “黄虎!” 黄虎精神萎靡,但还没有昏过去,听到呼喊声,回过头来。 裴念一下子就从黄虎的目光中看到了深切的悲伤。 她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问道:“你能感觉到顾经年在哪里吗?” 黄虎那么粗猛的一条大汉,听得这个问题,眼睛里一下子就洒落了豆大的泪水,哭道:“感觉不到了。” “怎么了?” “方才……方才一下子就感觉不到了。” 裴念心下一沉。 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 但听闻这消息的当下,她没有像自己想像中那样陷入崩溃或从遗憾中无法自拔,她还没反应过来,有些茫然。 脑子像是变得不会思考了。 怔怔地站了一会儿,她快步向那尸体搭成的门走去。 她知自己肯定是找不回顾经年的尸体了,但她还是得停止这炼炉,救下顾经年在乎的那些人,完成他的遗愿。 有这样一件事需要去做,于她而言,亦是一种支撑。 眼前光影变幻,回到了山洞的炼炉中,裴念四下一看,却没再看到缨摇。 她向炉壁上的开口处爬去,远远见到外面是漫天的火焰,那是缨摇在与沈季螭交战。 ———————— “你杀了公子,拿命来吧!” 缨摇清叱一声,双翼化作火刃斩向沈季螭,源源不断的炽焰流淌而下。 如此威势十足的攻势下,沈季螭却是不以为意。 “凤凰后裔。”他带着不屑之色,淡淡冷哼了一声,道:“真当我是一介凡俗。” 说罢,沈季螭抬手,一握。 隔着很远的距离,缨摇径直被一双无形的巨手握住,背上的火翼熄灭。 这不是沈季螭的实力,而是鲧功附身之后的结果。 但沈季螭显然还有自己的意识,又道:“你还有用,且不杀你,先待着吧!” 手一挥,缨摇便径直被摔在了上方的岩壁上,她正要挣扎,身体僵了一僵,渐渐变成了一个石雕,与石台那四根柱子上的石雕有些相似,只是没有那么小。 做完这些,沈季螭看向了巨炉的上方。 在那里,有红色的雾气正在凝聚,像是凝成一枚丹药。 沈季螭眼中浮起欣喜之色。 那便是这次巨炉炼出的丹药,聚了这座黑钕石山抑制了数百年的灵气,炼化了整个山洞的异兽,以及整个居塞城的异人。 介时,这些红雾将凝聚成一颗小小的药丸,吞服之后,却有着大大的能量。 可若仔细看,他的眼神却很奇怪,既有对实力与自由的渴望,那是属于鲧功的,又带着机关算尽之后的满意,这是属于沈季螭的。 不论如何,等药丸炼成,他伸手凌空一捉,便能吞服下去。 等待之际,沈季螭余光一瞥,忽瞥见了一道身影从巨炉中爬出来,正是裴念,如蝼蚁一般。 “还没死?” 他喃喃一声,抬手,做了个轻轻一掐的动作。 远处,奔跑的裴念被他轻而易举地凌空扭动了脖子,倒在了地上,想来这次是死透了。 正在此时,身后却响起了一句尖细的语话。 “武定侯原来是这般打算。” 沈季螭转过身,眼中浮起两种神色。 那是他这具身体里的两个意识在交流。 鲧功的一点精魂迸发了强烈的怨恨之色,沈季螭则借此事掌握着身体的主动权。 “徐公公。” 不知何时,徐公公已站在了血池旁,悠悠道:“武定侯这次做得过了,让鲧功的一缕精魂留在你体内,可不是好事。” 沈季螭看向徐公公的目光愈发怨愤,显然是鲧功与徐公公有仇。 偏是他说话却还很平静,道:“我既请来鲧功,便绝无背叛。” “哦?” 徐公公道:“那咱家便先救公主吧。” 说罢,他径直向魏婵走去。 魏婵已经奄奄一息了,垂着头,连眼睛也睁不开。 也不见徐公公如何动作,迈步在那血池上,脚却一点也没湿,他径直走到魏婵面前,道:“公主,老奴来接你了。” “我……走不了……” 魏婵想哭都没力气。 “公主放心,老奴背公主。” 徐公公说着就俯下那干瘪而衰老的身躯,背起魏婵。 也不知他如何做到的,他一背,魏婵竟真就离开了石刺。 徐公公再次踩着那血池出来,脚底依旧不湿,他把魏婵放在地上,又道:“这血池不妥,吸干它吧。” 说着,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匣子,放出一只小小的龟来,将它丢入血池中。 (本章完) 第356章 夺食 第356章 夺食 “阉货,你敢。” 徐公公的做法触怒了鲧功寄身于沈季螭体内的那一缕精魄。 只见沈季螭眼睛里的清醒之态迅速褪去,被愤怒充盈。 他双手抬起,用力一握。 肉眼可见的,徐公公的脖子瞬间陷了下去,脸色也涨红起来。 但徐公公显然也实力不弱,手中拂尘不断摆动,竟是没有被直接掐死。 他甚至还能艰难地开口说话。 “武定侯……我是在帮你……” “现在要杀你的是我!” 显然,鲧功激怒之下,更多地占据了沈季螭的身体,主宰了其言行。 徐公公勉力支撑,偶尔向一旁的血池看去。 却见血池中的血液正在一点点地变少,渐渐露出一个龟背。 那龟背越来越大,上面甚至长出了奇怪的翅膀,与第二个石柱上的雕刻越来越像。 它竟是在痛饮血池当中的血。 这血,是沈季螭对鲧功的进贡,鲧功汲取得越多,逸出的一缕精魄就越强。 随着血池中的血渐渐减少,鲧功至少不能够变得更强。 那龟舔尽了最后一滴血,体型已变得如血池一般大,它仰天咆哮了一声,下一刻,巨炉似乎感受到了它的异能,对它产生了强大的吸力。 但随着血池中没有了血,那四根柱子上雕刻的异兽也安静下来。 石台似乎下降了一点。 “死!” 沈季螭的头发越发赤红,额头上隐隐有龙纹闪现。 他体内的鲧功精魄被彻底激怒了,双手越握越紧,徐公公的身体也越来越扭曲。 “武定侯……咱家……是为你好……” 徐公公艰难地开口,同时,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拂尘。 一根藤蔓从他背后高高扬起,末端正卷着一个人影。 “爹!” 沈灵舒终于看到了她父亲,惊喜地大喊起来。 然而,沈季螭似已被完全占据了心智,充耳不闻,一心只管杀了徐公公。 “爹……救我……” 徐公公艰难地支撑着,希望沈灵舒还能够唤起沈季螭的灵识,否则,他不仅无力镇压鲧功,还要死在这里了。 过了一会,随着沈灵舒的哭喊,徐公公感到沈季螭的力道仿佛松了一些。 至少,他能够留意到此间另一件事。 ——就在那巨炉的顶上,有个人正在攀爬着,将要爬进那萦绕着的红雾当中。 “顾……” 沈季螭通红的眼神里渐渐有了一丝清明。 他留意到了徐公公目光所看的方向,于是也回过头来。 一个凡人正在以笨拙的动作往炉顶上爬,要抢还未炼成的丹药。 鲧功的精魄第一眼看到这样的情形,大怒。 可接着,沈季螭的意识就认出了那人。 “顾经年?” “他如何会在那。” ———————— 昏昏沉沉不知多久,顾经年忽然惊醒过来,知道若再不做决断,自己就要灰飞湮灭了。 他决定舍掉一身的异能,具体虽不知如何做,却看到沈季螭用光刃捅向心窝的情形。 顾经年不会用光刃,却想到自己还有一柄匕首。 他伸手,解下了用绳子挂在脖子上的骨头匕首,小小的,比起武器,更像是一个装饰。 这是紫苍给他的。 顾经年拿起匕首,毫不犹豫捅向心脏。 “释我之精魄,弃我之异能……” 他学着沈季螭的样子喃喃自语着,感到身上的血液流逝得更快了。 某个瞬间,顾经年意外地看到了紫苍。 紫苍像是从虚无之处迈步而来,站在了炉子当中,身影非常模糊,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模糊。 紫苍看了他一眼,眼神略带疑惑。 之后,顾经年定睛一看,面前根本没有任何人。 方才的情象,或许是他的错觉。 他靠不了紫苍,只能自救。 于是,顾经年又念了一遍那句话。 被逼到这个地步,他是真心实意要放弃异能,心血流了一大滩,他躺在那,浑身无力,伤痛不止,像是已经失去了自愈的能力。 顾经年也不试图施展异能,只把自己当成一个凡人。 不知何时,那缠绕在他背上的光束消失了。 顾经年本要昏睡过去,咬牙站起身来,看向炉外,想要展开火翼,发现已经做不到了。 低头一看,浑身的伤触目惊心,没有再自愈。 他真成了一个凡人。 身上痛得要死,也虚弱得随时可能死掉,他却还没忘了还有很多人要救。 只能凭着手和脚一点点往上爬。 顾经年远远不像沈季螭与裴念爬得那么顺利,他很快就跌落在地。 仰面躺在那,无力地闭上眼,很快,他又睁开眼,因看到了一件让他在意的事。 炉子中,异兽被炼化过程中,不断有红雾飘下,在炉底凝聚,经由一个复杂的纹淌出去。 但异兽在灰飞湮灭之时,化出的红色雾气却是向上方飘的。 内眼可见的,那些往上飘的红雾明显更红、更加细腻。 如今的顾经年已不是当年的无知少年,对炼术很有研究,很快就明白那是怎么回事。 向下落的,那是杂质,往上飘的才是真正蕴藏了异能的精魄。 顾经年遂不再往炉壁上的破口处爬。 他踩着炉壁上粘着的灰烬,不停地往上爬,好不容易,终于到了炉顶。 炉顶中央确实有一个开孔,容红雾从这里透到上方,顾经年咬咬牙,用力一跃,伸手捉住了那开了孔的壁洞。 他挂在那,只有一只伤痕累累的手撑着他的力气。 这一刻,他深刻地感受到失去异能,当凡人的不容易。 身上的伤势让他无力往上爬,但那些红色的雾气萦绕着他,过了一会之后,他竟神奇地恢复了力气,用力一撑,爬上了炉顶。 爬出来的这一刻,顾经年很清楚能在炉顶找到什么。 很快,他便看到了一颗小小的,只有豆子那么大的药丸,而红雾还在萦绕着它,继续凝聚。 药丸还未完全炼成,甚至可以说差得很远。 顾经年立即就向它走去。 他曾经看过龙须水的记忆,龙须水遇到了以亲友、全族人炼就的药丸,没有一丝犹豫,便将其一口吞下。 这是机缘际遇,容不得婆婆妈妈。 今日这小小的药丸未必就是好东西,或许是毒药,或许是阱陷,顾经年不管。 他要救人,前提是他必须变得更强。他也没时间等这药丸炼得更大,效用更强,他的机会只在片刻之间。 他伸出手。 一股巨力从后方袭来,像是一个无形的巨人,一把握住他的腰,将他往后拖,摔在那高台上。 “竖子!” 沈季螭怒叱一声。 “凭你也敢夺食?!” 然而,随着这句话,沈季螭竟看到顾经年喉头滚动了一下,甚至传来了“咕噜”的一声。 顾经年却是在被甩过来之前,已夺下了那药丸? 丹药还未炼好,便被竖子一口吞了? 沈季螭那双赤红的双眼里杀气顿生。 他一手依旧隔空握着徐公公,另一只手一推,径直将顾经年推出去,仰面着地,背部刺在那两根石刺上。 血从顾经年身下流淌而出,进入血池之中。 一柄光刃出现在顾经年上方,往他的腹部割过去,要开膛破肚,将那才吞下的药丸取出来。 可就在这时,顾经年伸手一拍。 “嘭!” 石台摇动,传来了断裂之声,他背上的石刺轰然断裂。 他才吞服那药丸,甚至还未完全汲取其中精华,这一掌之威,竟是震动山石。 下一刻,光刃被顾经年一把握住,他缓缓站起了身。 (本章完) 第357章 打破 第357章 打破 “杀了他。” 当沈季螭第一次的攻击没能杀掉顾经年,便有神秘的低语声充斥着整个山洞。 是被镇压在石台下的鲧功发出了命令,不仅是在对沈季螭说,也是对徐公公说。 “立刻杀了他,否则,你们就再难杀他。” 徐公公还在犹豫,沈季螭已给出了一连串的攻击。一时之间,顾经年周围乱石翻卷、光雷阵阵,莫说血肉之躯,便是坚铁在其中也要被碾成粉末。 然而,漫天的碎石与尘土落下,一道身影依旧显现在其中。 顾经年没有倒下。 他遍体鳞伤,浑身上下血肉模糊,看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肉,摇摇欲坠,仿佛随时要死。 但让沈季螭与徐公公感到惊恐的是,他身上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自我修复着。 他睁开眼,目光依旧炯炯有神,透着近乎偏执的顽强。 “去死。” 沈季螭怒叱,双手高举,连满头的红发都竖起,山洞里所有的光都凝聚起来,天雷般砸向顾经年。 山洞其它地方都暗了下来,唯有顾经年头上仿佛顶着整个天空,光炽得人睁不开眼,随时要将他融化。 徐公公震惊地看着这一幕,护着魏婵退开,准备脱离这场战斗。 “轰!” 突然一声巨响。 凝聚在顾经年头上的强光黯淡下去,而顾经年的掌心却亮得如同一轮太阳。 沈季螭的攻击给他带来了剧烈的痛苦,为缓解这种痛苦,他再次一掌重重击在石台上。 石台发出了碎裂的声音。 光刃从顾经年的掌心溢出,随着石台的裂缝扩散开来。 “咔嗒……咔嗒……” 石台边缘的一块巨石带着石柱,以及石柱上雕刻的异兽轰然落下。 “轰!” 顾经年又是一掌,石台开始轰然破碎。 “不可以!” 徐公公大惊失措,喊道:“不可啊,石台一倒,镇压不住鲧功……” 他们脚下晃得厉害,话音未落,一阵笑声已充斥在山洞间。 “哈哈哈哈。” 鲧功正在一点点站起,把整个沉重的石台往上推着、摇晃着,裂缝越来越大,碎石缓缓而落。 顾经年亦知自己这两掌反而助了鲧功,略略皱眉,目光扫去,见巨炉中不断溢出红雾,以更快的速度淌向鲧功。 显然,这也是鲧功力量的来源。 顾经年背后扬起了火翼,火翼挥动,他飞向另一边那巨炉的炉顶。 “竖子还敢!” 沈季螭追上,手中光刃化作长矛,狠狠捅进顾经年的后心。 偏是顾经年重伤之下犹不理会,飞至炉顶。 此时,血雾已再次凝聚出一颗小小的只有米粒大小的红色药丸,眼看顾经年伸手,沈季螭凌空一捉,将那药丸捉了过来。 “嘭!” 巨响震耳欲聋。 是顾经年一掌击在了那巨炉上。 炉子中空,像是一个鼓,响声惊天动地。 但这炉子不知是何材质所铸,竟是比石台还要坚硬,没有被这一掌打裂。 沈季螭遂知顾经年是想要打碎巨炉以阻止鲧功挣脱镇压,再次出手阻止。 “嘭嘭嘭嘭!” 响声不断,既是沈季螭的攻势砸在顾经年身上,也是顾经年在疯狂地砸着那炉子。 血从顾经年嘴中呕出,落在炉壁上,“滋”地一声化作雾气。 他终于要支撑不住了,却还倔强地抬起手,用尽全力狠狠拍下。 他一定要让这炉子停下来,以救出他本就不多的还在乎的人,若是不能向沈季螭问到办法,那就打碎它。 “嘭!” 碎裂声起。 顾经年随着破碎的炉壁摔落下去。 他竟真凭徒手之力,硬生生地将这巨炉击碎了。 可笑的是,他的力量正是来自于这炉子所炼出的丹药,凝聚着此方天地的灵气,无数异人异兽的精血。 破裂的炉壁坠地,漫天的光束消失,被光束缠着的异兽也纷纷摔落,有的被摔成粉末,有的还活着,发出痛苦的哀鸣。 顾经年试图挥动火翼,却已力竭。 他掉在地上,正对着那被石台镇压着的鲧工。 鲧工正扛着石台想要脱困,眼睁睁地看着顾经年砸碎了那为他汲取力量的炉子,当场发怒。 “区区蝼蚁,敢触神明。” 随着这句话,鲧功双目中竟是放出闪电,开口一喝,惊雷阵阵。 电闪雷鸣之间,顾经年所处的地方顷刻已成一片焦地。 而顾经年也不见了,该是被这雷电烧成了灰烬。 沈季螭凌空而立,看着顾经年消失不见的位置,才确定顾经年已经死了,忽听到了对话声。 “你怎在此?” “我,跟着黄虎,救公子。” 沈季螭转头一看,却见顾经年被一个高高瘦瘦的汉子带着,就站在离炉子的废墟不算远的地方。 接着,有一道道人影出现在了废墟之中。 ———————— “公子,你没事吧?” 顾经年被高长竿扶着,在那雷电交加之中瞬移到了另一处,转头看去,便见黄虎忽然出现,急匆匆向他奔了过来。 黄虎后面,则是凤娘、苗春娘、老黑、炎二、落霞、琴儿等人。 见了他们,顾经年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他原本并不确定,但现在看来两个炉子是并联的,毁掉一个,另一个也会毁掉。 “你们怎么来了?” “我看到缉事从尸体门走下去,就知道那是来找公子的路。”黄虎拍着胸脯,道:“我毕竟也是开平司的探子,难不倒我……” “散开!” 话音未落,一道惊雷已轰然向他们砸了下来,众人登时作鸟兽散。 顾经年缓过了一口气,再次展开火翼,为他们挡住大部分的攻势。 但鲧功的强大,也让他感到难以对付。 正在此时,徐公公却做了一件事,他拿起匕首,割开自己的手,抹在了岩壁之上。 凡是徐公公以鲜血染过之处,便有光亮透过血液,渐渐形成了一个心脏的图案,与石台上的凿痕一样。 “开!” 随着这句话,岩壁上的光束像是线一般地缠住了鲧功。 鲧功怒吼了一声,精神开始肉眼可见的萎靡。 沈季螭回头看去,因体内有着鲧功的一缕精魄,眼神中浮现出了痛苦之色。 趁着这关头,黄虎连忙道:“快走,这里太危险了,救公子走。” 众人遂奔向了那摇摇欲坠的白骨门。 “走。” 凤娘赶到顾经年身边,拉住他的手腕,道:“先离开再说。” 顾经年却不肯走,回头看去,目光寻找着,终于找到了一个人影。 “你们先走。”他松开凤娘的手,推了她一把,道:“我有些事,一会便赶来。” “你……” 凤娘还待开口,顾经年已招手让落霞带着她走。 待众人都穿过那白骨门,顾经年立即飞向了远处那刚从地上爬起来的身影。 “你还好吗?” 裴念听得身后的问话,回过头来,眼神立即浮出笑意,悠悠道:“你说呢?” 顾经年一愣,隐隐感到有些不对,道:“你是?” “怎么?若非是我,裴念已经死了,你该感激我才是。” 眼前语态虽温柔,却有隐隐的傲慢,分明是厉霜云。 顾经年眼神中遂有了防备之色。 厉霜云转头看向山洞中的巨变,喃喃道:“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要开始炼化这个巨大的精魄了,看来,这整个山洞都是个炉子啊。” (本章完) 第358章 更大的炉 第358章 更大的炉 岩壁还在剥落,越来越多的光束穿透而出,系在鲧功的身上。 鲧功也在拼命地挣扎,他将压在他头上的石台用力一撑,石台上方的岩壁碰撞,轰然碎裂。 由此,鲧功那巨大的身躯终于完全显现出来,龙尾摆动,像鞭子一般抽在山洞中。 然而,脱离了石台并不代表自由。 越来越多的光束像锁链一般连接着他,从他身体里汲取着精魄,让他发出痛苦的吼声。 顾经年抬头看着这一幕,一时失神。 “你想不想救裴念?”厉霜云忽问道,“她已经差不多死掉了,只要我离开她身体,她就再也活不过来。” 顾经年侧头看去,见到裴念的面容。 “如何救?” 厉霜云指向鲧功,道:“这东西将会被炼成一颗药丸,比你见过的任何丹药都厉害。瑞帝养了他这么久,捉了那么多异人异兽来喂养他,为的就是这颗药丸,现在要提前炼出来了……你我夺下它,喂给裴念,裴念便能活。” 顾经年道:“你唆使我这么做,有何好处?” “当然有。”厉霜云道,“我既附身裴念体内,这药效,绝大部分归我。” “你没骗我?” 厉霜云显出一个甜美的笑容,道:“我可会骗人了,但要不要被我骗,你自己决定。” 顾经年眼看这样的神态出现在裴念脸上,也说不出是何心情,道:“怎么做?” “你看那是谁?” 顾经年顺着厉霜云手指的方向看去,方见到了被石化了的缨摇,不由吃了一惊。 厉霜云道:“要救她很简单,用你的血抹在她身上。” “好。” “我现在是凡人之躯,你带着我。” 厉霜云说罢,人已被顾经年单手揽住,飞上岩洞上方。 她拔出匕首,在顾经年手掌中一划,血涌出来,被抹在了缨摇身上,很快,薄薄的石壳脱落下去,缨摇转醒过来。 “不愧是凤凰,杀不死,只会被暂时封禁。”厉霜云感慨了一句。 “公子、裴姑娘,你们没事了?” 缨摇却没看出裴念的不同,颇为惊喜。 “是呀,没事了。”厉霜云笑笑,转身又指向徐公公,道:“我们追上他,晚了便来不及了。” 却见徐公公正背着魏婵往某个方向逃去,速度很快,身后是藤蔓卷着沈灵舒,跟着他远去。 此时,越来越多的光束从岩壁上透出来,向徐公公、沈季螭、顾经年伸过来。 “走!” 顾经年、缨摇挥动火翼追向徐公公。 鲧功被禁锢着不能动弹,遂向沈季螭喊道:“杀了他们,快!” 沈季螭既得了他的一缕精魄,眼睛越发赤红,迅速追上,双手不停拍出。 “护住我。”厉霜云道。 顾经年展开火翼,以身躯挡着厉霜云与缨摇,同时在岩壁上用力一拍,落石轰然砸下,封堵住他身后的道路。 前方,忽然看到了月亮。 近了才知,那是个光球,柔和静谧,让人一见就觉得安详。 “就是那了。”厉霜云欣喜道,“进去了就不会被炼化,等着拿到丹药就可以。” 徐公公逃得最快,眼见就要到了那光球当中。 忽然,一道闪电掠过。 却是沈季螭化身一道光,倏地便出现在了徐公公面前。 这不是传影,顾经年试过,在这山洞中依旧不能使用传影,只能说沈季螭确实比以前还要更强大了。 杀气腾起。 沈季螭一掌拍出,奔雷与电光便带着万钧之势,砸向了徐公公。 徐公公眼见避无可避,身后的藤蔓便卷着沈灵舒挡到了他面前。 “爹!” 沈灵舒吓得大哭了起来。 这一刻,沈季螭的红发张扬、赤目透着无情狠厉。 远处,鲧功更萎靡了一点。 “爹!” 沈季螭眼神忽然柔和了一些,那飞舞的长发垂下。 如同大梦初醒一般,他的神志瞬间回来,但再想收手已来不及,仓促间他高扬起身,奔雷电光便猛地击在上方的岩壁上。 岩壁碎裂,更多光束透出,缠向他与徐公公。 徐公公惊慌之下,连忙后撤避开。 恰此时,厉霜云双手揽在顾经年脖子上,凑近了,小声道了一句。 “杀了他。” 顾经年没有犹豫,立即动手。 火翼化作一柄火刃,无情地刺出,干脆利落地捅进徐公公的身体。 徐公公还未死,愕然回过头,骂了顾经年一句。 “竖子,找死!” 火翼瞬间展开,直接将徐公公切成两瓣,并且炽焰将其身体燃烧成焦炭。 然而,如此攻势之下,徐公公竟依旧不死,化成两团烟气,之后聚在一起,重新凝成了一个人影。 “啊!” 下一刻,光束将他紧紧缠绕住,汲取着他的精魄。 按理,这整个山洞都是徐公公控制的炼炉,但此时他竟也要被囚禁在其中炼化。 “走。” 厉霜云催促着,让顾经年带着她飞向那个光球。 从岩壁上透出的光束像是蛇一般向顾经年袭来,直到顾经年飞进那光球。 追来的光束触到光球,便连接在了光球上,并没有透进来。 淡淡的雾气在光球中萦绕,开始凝结。 “爹!” 忽听得沈灵舒又喊了一声, 却见沈季螭头一仰,摔在地上,几根光束向他袭去,最终却没有刺进他的体内,而是缠住了从他体内浮起的一道模糊的身影,正是鲧功的那一缕精魄。 至于沈季螭,倒在那儿,像是已经死掉了。 过了一会,地上的藤蔓枯萎,沈灵舒从中挣扎出来,哭哭啼啼地上前扶起了沈季螭,带着他走进光球。 过程中,光束并没有再袭向他们父女,可见他们身上都没有了异能。 厉霜云见状,对顾经年附耳道:“小心药丸被他们摘了。” “顾经年、裴念。”沈灵舒抹了抹泪,道:“救救我爹吧。” 厉霜云见沈灵舒分辨不出甚至根本想不到裴念被她附身了,微微一笑,也不解释,任由沈灵舒误会,道:“我来诊治一番。” 她上前,把了把沈季螭的脉,确定他失了异能,随手在其颈后一掐,将人掐晕过去。 “放心吧,他只是晕过去了,没事。” “多谢你。” 沈灵舒见她爹没事,放心下来,又看到被徐公公背来的魏婵还倒在那儿,又去将魏婵也扶了过来。 光束在她周围飞舞,她显然也是怕的,嘴抿得紧紧的,脸色很是紧张,好在她最后还是顺利回到了光球当中。 “阿莞呢?” 沈灵舒环顾了一眼,不由问道。 “还在石台附近。”厉霜云悠悠应道。 “那我去找。” 沈灵舒竟也没太多犹豫,立即就起身往外走去,仗着自己是凡人能够自由活动。 厉霜云也由着她,只是嘴角挂着一丝调笑之意。 如法炮制地把魏婵也掐了一下,确认她保持昏迷的状态不能醒来,厉霜云拍了拍手,道:“好了,现在只要等丹药炼成就可以。” 顾经年问道:“你是开平司指使副使,唆使我杀那个宦官,偷药,不怕被瑞帝降罪。” “怕呀,如何不怕?” 厉霜云捋了捋耳边的碎发,悠悠道:“我可害怕陛下了,但我若不做点什么,下一次被这般炼化的,岂不就是我?” 顾经年问道:“为何是你?” “你以为陛下招安我们是为了什么?” 厉霜云反问了一句,不再提这话题,而是小声道:“不过,现在还没人知道我在这里,他们只会认为是裴念做的……你可得替我瞒好。” “他们不知你附身过来了?” “既是附身,如何能知?” 厉霜云俏皮地眨了眨一只眼睛。 裴念想必打破头都想不出,自己还能摆出这样活灵活现的表情。 渐渐地,一颗丹药在光球的顶部凝聚。 厉霜云眼巴巴地看着,直到它凝结成一颗樱桃大小,方才伸出手。 她眼神中的激动难以掩盖。 然而,就在她那微微颤抖的手指将要触到药丸的一刻,药丸忽然消失了。 厉霜云愕然转过头,见到了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 一股恐惧顿时从心头生起。 “陛……陛下……” (本章完) 第359章 瑞帝 第359章 瑞帝 经历了那么多的纷争,顾经年却还从未见过瑞帝。 此时听得厉霜云那一声“陛下”,他心念一动,回过头看着,见到光球之外有个影影绰绰的人影。 但只在第一眼,顾经年就愣了一下,心头诧异,觉得那人影着实不像是瑞国皇帝。 因为太年轻了。 在他印象里,瑞帝怎么也该是五六十岁,可站在那的分明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 这青年穿着一身褚色的华袍,剪裁得体,发髻上插着一支玉簪。但他的贵气并非是靠这些细节堆砌,而是他这个人就有种贵不可言的气质,他看一切人与物时,眼神不自觉地便流露出高高在上之感。 “陛……陛下。” “难为你还认得朕。” 青年开口,语气淡定中透着威严。 他竟还真是魏皝。 这数年来,他上朝的次数越来越少,有时遇到大事,也只是私下召见重臣,旁人只道他沉迷享乐、无心国事,又有谁能想到他是越来越年轻了。 厉霜云有些慌乱,执礼道:“臣,裴念……叩请圣安。” 光球外似传来了一声轻笑,带着不屑。 魏皝一句话没说,却似乎用这若有若无的笑,警告了厉霜云一句“朕知道你是谁。” 厉霜云心中忐忑,不由脸色煞白。 她平生少有畏惧之人,唯独害怕这瑞帝,若非如此,她也不至于放着逍遥自在的日子不过,跑来当开平司的官,挣些没用的俸禄,受奔波劳苦的罪。 原本想偷偷摸摸地偷个厉害的丹药,没想到瑞帝来得这般快,眼下被捉个正着,便如偷食的老鼠遇到猫。 也不见魏皝如何动作,山洞中那些择异人而噬的光束停了下来。 围绕着顾经年与厉霜云等人的光球也渐渐消散。 可回头一看,徐公公的精魄已经灰飞湮灭了,远处亦听不到鲧功痛苦的吼叫,想必全都被炼化完了,成了魏皝手里的那一枚药丸。 魏皝却没有立即将它放入嘴里,只是收入袖子。 “朕身边出了几个叛徒啊。” 他喃喃自语着感慨了一句,没再看厉霜云以及躺在那儿的沈季螭,而是向顾经年道:“至于你,也算一根刺。” 顾经年问道:“你是传影?” 眼前的魏皝显然是传影,否则大可直接把那药丸吞下去。 “不错。”魏皝坦率答道,“见你,朕用传影也就够了。” 顾经年低头,目光瞥去,见自己的伤口还在自愈,暗忖再拖延一些时间直到恢复了状态,再与缨摇联手,或可与魏皝一搏。 他知道魏皝很强大,但他必须抢回那枚丹药救裴念。 “你已经长生不老了吗?”顾经年故意问道。 魏皝竟还真回答了,道:“没有,你看到的只是朕的痕迹。” “痕迹?” 顾经年一听就明白过来,魏皝这异能与紫苍十分相像。 也就是此时,缨摇回过头,与顾经年对视一眼,两人目光交流,无声地约定着同时出手。 “你们不是朕的对手。” 魏皝竟是像读懂了顾经年的心思一般,自顾自地又开了口。 “朕若要杀你们,早便可动手。你们该庆幸,自己还有可以利用的价值,让朕留你们的命到现在。” 缨摇听着,感受着魏皝身上传来的危险气质,有些不安,拉了拉顾经年的袖子,小声道:“公子,我带你们回去……” 她的声音很轻,但魏皝还是听到了。 “顾经年,逃之前,何妨看看那是什么。” 魏皝抬手一指,顾经年转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见一行人正往这边走来。 走在最前方的是顾北溟。 顾北溟再次披上了昔日那一身沉重的盔甲,迈着沉稳的步子,盔甲是瑞军的样式,而他眉宇间的忠诚顺从之意也显得像是瑞国的忠臣。 在顾北溟身后,许多士兵正用黑色的铁索押着一行人,却是方才逃回居塞城的凤娘、黄虎等人。 他们才经历了炼炉的炼化,个个身体虚弱、神态萎靡。 见状,顾经年不由眉头紧皱。 眼下这情形,再动手必要受到威胁。他是不打算逃的,但若留下缨摇,难免要被魏皝利用,遂低声对缨摇道:“你先走。” 缨摇并不婆婆妈妈,见形势不对,遂决定去找界主求援,然而她正要传影,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 那一双清澈的眼睛里不由透出了震惊之色。 此时,顾北溟已走到了魏皝面前,却是看都不看一眼顾经年,径直行礼。 “臣顾北溟,叩请圣安!” “顾卿不必多礼,睽违日久,你没有辜负朕的厚望。” “都是臣应该做的。” 顾北溟全甲在身,却还是尽可能地表现出恭敬之色。 他起身之际,看了一眼躺在那儿的沈季螭,叹了一声,唏嘘道:“臣只是没想到,武定侯会起私心,想必他只是一时糊涂,恳请陛下网开一面。” “武定侯之事不急处置。”魏皝道,“既已捉到了凤凰,准备开始吧。” “臣遵旨。” 顾北溟应了,却是环顾一看,有些疑惑道:“先生似乎还没来。” “莫急,他会来的。” 说罢,魏皝背过手去,神态悠闲地等着什么。 顾经年愈发有不好的预感,一推缨摇,道:“你走。” 缨摇既不能传影离开,当即展开火翼,向山洞另一个方向飞去。 同时,顾经年如箭一般窜出,袭向魏皝。 “住手!” 大喝声起,顾北溟已一把掐住凤娘的喉咙,道:“逆子,再敢动一下,我掐死她!” 话音未落,忽有一阵风从山洞中掠过。 顾北溟的话语像是被风吹得折返了一般,倒着响起。 “她……死……掐……我……下……” 缨摇才飞出一段距离,须臾,又与顾经年并肩站在了方才的位置。 像是时光倒流了。 但时光一定没有倒流,因为每个人都记得方才的经历。 不少人愕然,回头望去,只见又一道人影出现在了山洞当中。 这人长发披散,衣袍翻飞,身影颇为潇洒。 顾经年认得他,正是刘玉川。 顾经年此前曾见到刘玉川受紫苍的包庇,进入界中修炼,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自己人。 然而,甚至来不及与这“自己人”打招呼,刘玉川已经向魏皝揖一礼。 “臣见过陛下。” 这一礼有些随意,没有臣子对皇帝的恭敬,但,却有一种老友相见的随意。 魏皝竟是向刘玉川还了一礼,道:“老师,别来无恙。” 刘玉川抚须,微微一笑,道:“臣不负陛下重托,已将伏界山打探得一清二楚……回去!” 说话间,顾经年与缨摇又想有所动作,刘玉川回头轻叱一声,手一挥,顾经年与缨摇再次落了回去。 似乎只要他想,便能让人始终什么都做不了。 见此一幕,魏皝欣慰地点了点头,道:“看来,老师已经掌握了界主的溯术?” “臣只是略通一二。”刘玉川道,“臣远不如界主,眼下还改变不了任何发生之事,但臣已能把界主的障眼法破除。” “障眼法?” “不错,所谓‘溯术’,从不是改变过去,而是一种骗术,让人以为过去已经改变。” 魏皝笑了笑,道:“老师请吧。” “好。” 刘玉川从容应下,转过身来,道:“顾北溟,你儿子出生之时,禇丹青是否让你与他心血相连?” “是,但被秋拂楠切断了……” “假的。”刘玉川笃定道,“障眼法而已。” 听着这对话,顾经年便预感到他们要做什么,他退了一步,打算离开。 下一刻,刘玉川向他看来,两人目光相对,顾经年仿佛看到了一片深潭…… (本章完) 第360章 孝 第360章 孝 顾经年自从第一次见刘玉川,就感觉到他很熟悉,只是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他。 此时对上刘玉川那双眼,一瞬间也是感到了熟悉,然后,顾经年便再难移开目光。 因为这次,他在刘玉川眼中看到了过去。 那一年,越国初灭,东海之滨,连阳光也像是染了血。 空气中的腥味浓重,地上随处可见荒草与白骨,耳畔听到的是异兽的嘶吼,抬起头来,虺蛭那可怕的蛇身还在盘虬。 “顾将军,恭喜!” 顾经年不知自己是否闭上过眼,但他偏偏有个睁开眼的动作,眼前看到的不再是刘玉川那熟悉的瞳孔,而是……禇丹青。 彼时禇丹青的容貌还很年轻,脸上带着喜色。 接着,顾经年意外地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个襁褓之中,被禇丹青抱着。 “哈哈哈,我的儿子,一个愈人儿子!” 爽朗的笑声传来,顾北溟的面容出现在眼前。 彼时,他脸上还带着一点点没完全愈合的烧伤,但眼神并不像后来那般冷漠。 久违的神采飞扬。 禇丹青也好、顾北溟也罢,两人这种意气风发的状态,是十多年后再也没出现过的。 顾经年被顾北溟高高抱起,在空中打了个转。 不知为何,他对这个父亲的恨意在这一刻完全消散了。他重新成了个孩子,心中涌起的是对父亲的敬爱。 “此子天赋异禀,更与将军血脉相连,心血相通,往后必可成为将军之利器,征战沙场,平定天下,为顾家立不世之功业!” “好!” 顾北溟大喜,抱着顾经年大步便转回帐篷。 顾经年回过头看去,远处是密密麻麻的营地,营地外是一个巨大的万人坑,坑里满是尸体。 不远处,禇丹青脸上挂着一丝笑意。 后来,他似乎睡着了,睡梦中也能感受到自己对父亲的敬爱越来越浓。 只到心口忽然一痛。 “孩子,娘对不起你。” 剧烈的疼痛迫使顾经年睁开了眼,他目光看去,见到了一个女人的脸。 只一眼,他便知道这是自己的娘亲。 这算是顾经年记事以来第一次见秋拂楠,可此时,秋拂楠却拿着一柄匕首把他的心硬生生地挖下来。 孩子撕心裂肺地大哭着。 顾经年也觉得疼,却顾不得别的,只愣愣看着秋拂楠,看一个母亲要亲手挖下自己孩子的心脏是什么感受。 “我不能让你成为顾北溟的武器,你记住,心血相连这一套……” 秋拂楠还在说着,忽然,脖子被人一把掐住。 而顾北溟已经冲了进来,死死扼着秋拂楠的脖子。 “你敢?!我杀了你!” “……” 顾经年想做些什么,抬起手,手却很小很小。 他看到帐外燃起了大火。 那是顾北溟烧死秋拂楠。 于是,他心中的敬爱之情褪去,他知道自己从此以后对顾北溟始终有一缕不消的恨意。 恰在此时,有人走进了帐中。 竟是刘玉川。 “你是谁?!” 顾北溟返回大帐,见了刘玉川,惊愣了一下,片刻后却是瞪大了眼,喃喃道:“是你……怎会是你……” “嘘。” 刘玉川笑道:“我是十余年后神游而来的,且告诉你一件事。” 顾北溟一怔,竟也没有太多的怀疑,反而做洗耳恭听之状。 “请讲。” “你往后便会知道,秋拂楠其实没死,这只是她的障眼法。” “障眼法?”顾北溟依旧疑惑。 刘玉川道:“秋拂楠并没完全挖掉顾经年的心,且哪怕挖了,也不能完全改变你与儿子心血相连的事实。她做这些,只是逼你亲手杀了她,以此,阻隔你与顾经年之间的感情。” “弟子不明白。”顾北溟道。 “简单而言,你觉得顾经年恨你,那你便驱使不了他。”刘玉种道,“这叫心障。” 说罢,他抬手,一点顾北溟的额头。 “莫被心障骗了。” “原来如此!”顾北溟道。 刘玉川转向顾经年,悠悠一笑,道:“你逃不掉的。” 他的眼神笃定,让顾经年心下一寒。 接着,顾经年发现,那股对顾北溟的敬爱之情不由自主地浮起,如惊涛骇浪涌进他的心脏,让他根本无法阻止。 “好了,走吧。” 刘玉川又道,眼角微皱,带着些许笑意。 顾经年遂被他这双眼带到了另一个场景里,眼前又是虺蛭的血盆大口咬下,界主拿出一个药丸,丢入虺蛭嘴里。 “这也是假的。” 刘玉川开口道,说着,他已出现在了界主身旁,伸手一捉,手便穿过了界主的身体。 “你看,界主根本不能改变过去,她只是骗你与缨摇的心血相连断开了……缨摇,你也看到了吧?” 说到一半,刘玉川转过头说道。 顾经年随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了缨摇那直直发愣的眼睛。 所有如梦境一般场景褪散开,他又回到了那个山洞当中。 但感受已完全不同了。 下一刻,顾经年便被缨摇紧紧抱住。 “公子,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我之前,像是被蒙了心……现在我终于又能清晰地感觉到你了。” 缨摇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是一种喜极而泣的哭。 看得出来,此时此刻,她很开心。 这却让顾经年感到十分可怕。 恐惧感才浮起,他便听到了一声慈祥的呼唤。 “十一郎。” 顾经年回过头,看到了顾北溟那双父爱深沉的眼睛,他蓦地心头一软,体会到了顾北溟这些年来苦苦支撑顾氏一族的不易。 “你好久没唤我一声‘爹’了。”顾北溟道,眼神里带着盼望。 “爹。” 顾经年竟是不由自主地开了口。 他内心深处还隐隐感到抗拒,但同时有一个念头浮起,觉得孝顺是应该的。 刘玉川见状,笑着点点头,道:“好一幅父慈子孝的画面。” 魏皝亦悠悠道:“顾卿,今日可觉圆满了。” “臣多谢陛下与先生成全!” 顾北溟说罢,向顾经年又道:“十一郎,你还不谢陛下隆恩。” “谢陛下隆恩。” “哈,难得这又臭又硬的刺头能服一次软。”魏皝轻哂一声,道:“闲话少叙,办正事吧。” “遵旨。” 顾北溟脸色郑重了些,道:“十一郎,为父想让你做一件事。” “父亲请讲。” 顾北溟却是抬了抬手,让刘玉川详叙。 “你听先生吩咐便是。” 总之,此间已是一派君臣相得、父子同心的和睦景象。 大家都成了一条心,由谁来说也都不重要了。 刘玉川向缨摇问道:“你是如何来此的?” 缨摇看了顾经年一眼,见他点头,便应道:“紫苍师兄让我来的。” 刘玉川抚须,向顾经年道:“看来,你是用了紫苍给你的匕首?” “是。” “紫苍那匕首一旦见血,他便可传影过来一探究竟,但他畏惧中州腹地,不敢亲自来,便以缨摇来试探你,你可知他试探什么?” 顾经年因孝心使然,径直出卖了紫苍,道:“他想知道陛下的秘密,遂让我打探,中州是如何能抵挡夷海的进攻。” 魏皝闻言,哈哈大笑。 “好一个紫苍,朕还未向他动手,他便打起了朕的主意。” 笑罢,魏皝道:“那你便回去告诉紫苍又何妨。” “陛下……” 顾北溟正要劝阻,魏皝却是一抬手,止住他,道:“无妨,让紫苍知道些秘密,才能换取我们要的机会。” “是。” 魏皝这才一字一句向顾经年道:“你回去向紫苍复命,说你探得了朕的秘密……朕还有一个更大的炼炉,一旦开启,能把中州所有的异人吸纳其中,是所有。” 一句话,周围几人皆感惊恐。 “以此换取紫苍的信任之后,他便会给你异宝,用于毁掉朕的炼炉。”魏皝继续说道,“而朕要你做的,是要用那异宝,与缨摇配合,毁掉伏界山之界,你可能做到?” 顾经年还未回答,顾北溟已催促道:“还不领旨?” “是,臣领旨。” (本章完) 第361章 忠臣 第361章 忠臣 一颗补气血的药丸被喂进魏婵嘴里。 她从昏迷中醒来,耳畔听到有数人一直在对话,聒噪得很。 目光看去,却见一个中年男子双手按在顾经年与缨摇肩上,接着瞬间消失不见了。 不远处则立着个英姿勃发的青年男子,十分面熟。 听得旁人都称那青年男子为“陛下”,魏婵先是觉得这是遇到了一窝反贼。 毕竟顾家父子早就造反了。 可她定睛看了许久,忽问道:“你不会……是我的父皇吧?” 魏皝叱道:“你还知自己有父皇,看你犯下的好事。” 魏婵被这么年轻的父亲训叱,一开始好生不习惯,但适应了之后,她还是找回了在父亲面前撒娇耍赖的感觉。 “女儿知错了。” 魏婵想要行个万福,故意装作病弱,摔坐在地上,眉头一蹙,作柔弱状。 “只盼女儿的任性妄为,没有耽误父皇的大事。” 她方才可是听明白了,一切都处在她父皇的算计当中,最终不仅引出了缨摇,还利用顾经年的心血相连,将其控制住。 果然,说罢这句话,她再偷眼去看父皇的脸色,只见魏皝那平静的眼神里有隐隐一丝满意之色。 “没错吧?一切都在父皇的掌握之中。” 话音未落,忽有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 “臣……恭贺陛下!” 却是沈季螭已经醒来了,艰难地拜倒在地,叩首道:“臣无能,未能在居塞城活捉顾经年,反遭生擒……所幸,臣定计引顾经年至此,终为陛下办成大事。” “是吗?” 魏皝语带玩味,问道:“你引顾经年至此,是为了助朕控制他,而不是利用他炼化鲧功之力?” “陛下明鉴。”沈季螭磕在地上,愈显孱弱,道:“今陛下终于可破伏界山,臣虽异能尽废,亦无憾矣!” 他作忠臣呕心沥血之态,顾北溟见了十分触动,当即跟着拜倒在地。 “陛下,臣久随武定侯征战,知其忠心。” 说着,顾北溟提高音量,道:“臣愿为武定侯作保!” “顾卿先起来吧。” 魏皝淡淡一笑,心下却知,在此破伏界山关键时节,顾北溟的态度至关重要。 他抬眼往另一个方向望去。 在那里,沈灵舒搀着阿莞正往这边走了过来,在她们后面还跟着一瘸一拐的荀言。 荀言远远见到魏皝,激动万分,丢开拐杖快走几步,摔在地上,叩首道:“老臣叩见陛下,陛下更显年轻了。” “朕也没想到,还能在此见到你啊。” 随着魏皝这平平淡淡的一句话,荀言脸色一变,知陛下是怪罪他擅自带人到这里来,于是连忙解释。 “陛下,是武定侯……” 听得这话,沈季螭心头顿时浮起阴影,知荀言这是要把两人之前密谋之事招出来了。 下一刻,魏皝抬起手轻轻一拍。 荀言的话戛然而止,身体晃了晃,竟是倒地而亡了。 “荀卿?”魏皝面露意外之色,叹息了一声。 沈季螭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知自己算是保住一条命了,遂向顾北溟看了一眼,目露感激。 攻破伏界山是灭越国之后君臣几人处心积虑要办成的大事。一旦伏界山的界毁了,则雍国失去庇护,灭雍指日可待,更遑提魏皝可炼化伏界山内的异人,包括沃民。 长生不老、天下独尊近在咫尺,好不容易送了一枚棋子入伏界山,又岂会因他一个废人而影响大局? 魏皝亲手扶起顾北溟,又道:“沈卿,起来吧。” 沈季螭一起,地上拜倒的就只剩一人了。 厉霜云本想脱离裴念的身体,却意外地发现自己竟无法离开。 正感惶恐,魏皝忽问了她一句。 “裴念,你所作所为,是忠于朕,还是为了私情?” “臣自是忠于陛下。” “好!” 魏皝赞了她一句,道:“那朕便擢你为开平司提司,如何?” “臣谢陛下隆恩。” 话到一半,厉霜云抬眸瞥见魏皝那带着玩味的目光,莫名心中大骇,接着忽然明白了自己脱离不了裴念的原因。 ——她自己的身体没了。 她不敢问魏皝是不是这样,害怕受到更大的惩罚。 同时,她心里也浮起了强烈的不满,认为魏皝对待她与沈季螭就是不公平,他们分明一样,都想自求生路。 事实上,她非常清楚沈季螭今日所为的动机,因为那个名为“凡人”的组织告诉过她一件事。 …… “你知道,千年之前,夷海异人大举入侵,中州是如何抵挡的吗?” “我自是不知。” “汋京有一样绝世异宝,可炼化整个中州的异人,是所有。” “那当年入侵中州的异人全被炼化了?谁得了那些异能?” “先圣不求异能,求的是太平安定。彼时,入侵中州之异人虽都已被炼化,却还有不少逃入四柱山的界中,随时可能出来祸害中州,先圣遂以炼化而出之灵气镇压四界。而先圣自己,自始至终,只是一个凡人。” 彼时,厉霜云又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中州还有我这样的异人?” “因为当时先圣身边有一个随从贪图实力,便与攻打中州的异人首领鲧功潜通,助鲧功在汋京映照出了一个界,汲取灵气,先圣遂请四兽镇压鲧功。中州其实有五个界,除了四柱石之外,在中州最中的汋京还有一个界。一旦那炼化整个中州的炼炉开启,灵气便会传导至五界当中,四界得灵气可镇压其中异人,唯汋京界最特别,身处其中,可汲取灵气,之后数千年间,汋京界灵气溢出,使中州多有异人啊。” “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厉姑娘,你以为瑞帝征你为官是为何?” “为何?” “他志在毁四界,独享中州之灵气,介时,你亦不过是他炼化的药渣。” “我不信你!” “信或不信,中州终是我等凡人之乐土,你等之异能,不过是梦里昙罢了……” 那凡人说罢这些,也没再劝厉霜云。 但从那以后,厉霜云虽为瑞帝效忠,却也从没有出卖过凡人,她觉得有朝一日自己或许会再一次被凡人所救。 只是没想到,她试着自救不成,反而先成了一个凡人。 此时既领旨谢恩,她便只能暂时以裴念的身份活下去了。 ———————— 顾经年看到了一条大河。 他被刘玉川带着坠入河中,接着意识到那不是河,而是流淌着的灵气。 下一刻,他们便出现在了一个熟悉的屋子当中。 “这里是?” 顾经年环顾一看,很快认出了这是紫苍的殿宇。 他颇为意外,伏界山与汋京相隔甚远,哪怕是传影之术,也不该瞬间抵达才是。 见了顾经年那诧异的眼神,刘玉川微微哂笑。 界不过是夷海之投影,界与界之间并无距离,有的唯有隔阂,而他之所以能够传影至此,乃因他发现了那灵气流转的通道罢了。 今日之事看来简单,实则刘玉川已经营了数十年,眼下终于见了曙光。 成事之机,便落在顾经年这颗棋子上。 他不怕被紫苍看出端倪来,顾经年与缨摇最早入界时已被仔细查过,界人不会想到他们还被控制着。 他更不怕顾经年摆脱控制,心血相连之人,自己根本无法摆脱。 正想着这些,一道人影出现在了他们身后。 刘玉川回过头去,道:“神尊,属下幸不辱命,救回了顾经年。” “不错。” 紫苍点点头,向顾经年看去,道:“你的实力强了很多。” “是,多亏神尊指路。” “我不便涉足汋京界,遂相继遣缨摇与刘玉川去救你……你既到了那里,说吧,查到了什么?” (本章完) 第362章 将计就计 第362章 将计就计 顾经年自观内心,感受十分奇怪。 不论他如何所思所想,一旦涉及到关于顾北溟之事,他心中便忍不住有种维护顾北溟的冲动。 他遂暂不去理会此事,只将顾北溟交代的内容告知了紫苍。 “汋京还有一个更大的炼炉,能够炼化天下间所有的异人。神尊一旦涉足中州,而瑞帝开启炼炉,哪怕神尊独步天下,恐怕也难以应对……” 紫苍听罢,那狭长的眼睛里透出沉思之色,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一直以来界人情愿龟缩于此。” 刘玉川于是恭敬提醒道:“神尊,既如此,主宰中州之事是否从长计议?” 紫苍抬手,止住他说话,自踱步思量着,末了,喃喃自语了一声。 “那东西原来是这般用的。” 说罢,他脸上显出了然之色,道:“我此前说过,界人若想出界,需有一物,你们可还记得?” “是。” “此物称为破炉石,乃是老界主数百年前去往夷海带来的。凡出界,则必带此石,否则实力大减,且随时有危险。如此看来,该是因汋京那炉子所致了。” 紫苍转向缨摇,道:“你最得界主信任,为我去取了破炉石可好?” 缨摇有些犹豫,看向顾经年。 顾经年遂道:“记得吗?我们之前就答应过神尊的。” 缨摇于是老老实实地点头,应道:“好。” 接着,她却疑惑地问道:“可是该怎么做?” 紫苍道:“简单,让她不得不信任你、倚重你就可以。” 说是简单,可缨摇却更迷茫了,问道:“怎么让界主更信任我?” “随我来吧。” 紫苍迈出几步,顾经年等人跟上,随他进入了一片虚无之中。 只见紫苍负手而立,道:“我们来杀了界人,界人一死,界主便无法维持住这个界,唯有让凤凰后裔坐镇神台,那便是缨摇的机会。” 听到这里,顾经年不由想到了山洞炼台上的四根柱子,有一根上面便雕刻着凤凰。 刘玉川则什么都不想,立即应道:“但凭神尊吩咐。” “要杀他们看起来很难,实则很简单。”紫苍道,“只要把他们引到界外便可以,我会置一个假界,会引他们追你,将他们引入假界,介时,我等反戈一击,炼化了他们。” “是。” 刘玉川应下之后,抬头与顾经年对视了一眼,眼神闪过一丝淡淡计得之色。 哪怕是实力最强的界人,也并非没有办法对付,只要能够让他们自相残杀就可以。 “至于你们,且去等着便是。” “是。” 顾经年才应下,缨摇便捉着他的胳膊迈出一步。 两人眼前光影一晃,已回到了缨摇那个草木葱郁的地盘。 “公子,我们把一切都告诉界主吗?”缨摇问道。 “听我爹的。”顾经年道。 “好。” 缨摇干脆地答应。 两人便以这种异常顺利又奇怪的方式做了决定。 当夜,顾经年仰躺在舒适的被褥当中,睁大了眼,陷入深深的思索,却也不知在想什么。 他这一生命运如浮萍一般,少有能够自己主宰的机会。 回想起来,他做了那么多,到头来,似乎还未完全主宰过自己的命运一次。 忽然,眼前的光影开始摇晃起来。 原本清晰的堂屋变得模糊。 不仅是堂屋,是这整个界都在晃动,像是所处的这个世界都要散消。 “公子,你没事吧?” 缨摇第一时间赶到,关切地向顾经年问道。 但顾经年的目光却已落在了她身后,在那里,已站着一个身披黑袍的身影,正是界主。 “怎么回事?” 顾经年道:“界主难道不知吗?” 界主语气平淡,道:“事情发生在界外。” “是紫苍勾结了刘玉川,他们要杀了界人。”顾经年也不隐瞒,当即吐露消息。 他其实很疑惑,觉得界主能耐不凡,为何魏皝、紫苍、刘玉川等人都觉得事情能够瞒得过界主? 然而,界主竟没有再追问他,而是道:“你强大了不少……随我来吧。” 说罢,她转身一迈,顾经年与缨摇跟上,须臾,便出现在了一个巨大的石台上。 界主抬手一指,道:“那里原本卧着一只凤凰,但数百年前便飞回沃野了……你过去,盘膝坐下。” 缨摇一愣,依言走了过去,坐下。 界主则看了顾经年一眼,那张隐在黑色面罩后面的脸上似乎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我没有时间了,凤凰是唯一的办法,所以我不会费精力去查你们的目的,我相信你们。” 说罢,界主盘膝在缨摇身后坐下,双手搭在她肩上。 “我带你去看过去与现在。” 缨摇还未反应过来,眼前光影一晃,便看到了这界中许许多多个天地。 她还看到了夷海异人聚在一起,像一片海洋,灵气从他们头上飘起,像海洋的波浪。 波浪拍过,是无数的尸骸,是当年夷海异人征战中州造成的无数性命的丧生,俗异都有。 之后,有巨大的凤凰飞过天际,发出直上九霄的清鸣。 缨摇瞬间便听懂了它的心意。 这个界,保护着当年仅剩的夷海异人,使他们背井离乡之后,面对惨败还有一个归所,不至于被中州的炉子炼化,于是他们的子子孙孙在数千年后还存在着。 同时,这个界也保护着中州,汲取了所有当年炼化出的灵气,使中州没有太过强悍的异人,依旧是凡人之乐土。 而她,身为凤凰的后裔,将继续保护这个界。 …… 在缨摇身后,不停有光雾从界主手中流淌而出,萦绕着缨摇。 这让界主身体越来越萎靡。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方天地中的光影重新变得清晰了起来。 界主的身体摇摇晃晃了几下。 她方才似乎在为缨摇护法,这件事竟消耗了她所有的精力,让她愈发虚弱。 忽然,有匕首架在了她脖颈后。 “把破炉石给我。”顾经年道。 界主道:“你觉得这样杀得了我吗?” “我可以试试。” “你知道我为何带你来吗?知道破炉石有什么用吗?”界主又连问了两句。 顾经年道:“我不必知道,我只是一枚棋子,奉命做完我该做的便是了。” “这次,你是这么想的。”界主感慨道,“我上次见你,你虽然弱,但还有根傲骨,终于还是被打断了?” “傲不动了,再怎么挣扎,都会遇到更强大的敌人,我永远能被打败……不如听我爹的。” 顾经年莫名说出了这一句话来。 界主微微苦笑了一声,叹道:“越国被灭之后,我便预感到魏皝终有一日要破我的界,防得心力交瘁,终还是着了道。但你知道,我为何会信任你吗?” “废话少说,把破炉石给我。” “可以。” 界主显得有些沮丧,伸手入怀,掏出一个像镜子一般的石头来,做出递给顾经年的样子。 顾经年伸手去拿,界主却又收了回去。 “给我。” “其实,你不是棋子。”界主喃喃道,“给你可以,有句话,我得告诉你。” “说。” “附耳过来。” 顾经年没有动,只是把手里的匕首用力压了下去,道:“这是我爹给我的匕首,专门用来杀你。” “那……”界主道,“你娘想要对你说的话,你不听了吗?” 顾经年一怔。 他站了很久,努力俯低了身子。 这个动作对他很艰难,每往前一寸,都要耗尽他的全身力气,让他身体微微颤抖。 但他终于还是把耳朵附到了界主那黑色的面罩前…… (本章完) 第363章 破石 第363章 破石 “顾卿。” “臣在。” “开始吧。” “是。” 魏皝没说要开始做什么,只是转身朝山洞中某个方向走去,同时留下了一句“你等在此等候。” 顾北溟迈步跟上,很快便随着魏皝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等了一会,魏婵小声道:“父皇去做什么了?” 她也就是随口一问,原不指望得到回答,沈季螭却还是答了。 “陛下需要更信任顾北溟。” “哦。” 魏婵想了想,便知她父皇是要让顾北溟以心血相连而臣服。 等了很久,魏婵有些待不住了,终于见到魏皝与顾北溟回来,她偷眼向魏皝瞧去,意外地发现魏皝眼角浮现出了淡淡的皱纹。 她愣了愣,再定睛一看,还见到了他脸上的法令纹。 而这些皱纹,不久前刚见到魏皝时分明还没有。 或许是察觉到了女儿的目光,魏皝也变得有些隐隐的焦虑。 “陛下,臣等护送你回宫?”沈季螭适时询问道。 “不必。” 魏皝像是想要独自离开,却又不太放心,再环视此间的臣子,各个都很虚弱,遂以恩赐的口吻说了一句。 “沈卿、顾卿,你们随朕来。” 说罢,他转身走过长长的石阶,将一面岩壁推开,里面是一块由玉砌成的石榻。 他走了上去,身后沈季螭、顾北溟犹豫了一下,方才跟着站了上去。 魏婵心中好奇,也跟了上去,撒娇般地道:“父皇,带我也见识一下嘛。” 顾皝淡淡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双手一拍,那石榻倏然坠落。 强烈的失重感让旁人俱是一惊。 他们在泛着柔光的隧道里不停向下穿棱,许久,待感到脚下终于有了软绵绵的缓冲,环顾看去,眼前是一个玉石如地脉般起伏的巨大地宫。 它像是一个冰川雪原,只是积雪换成了聚灵玉,凛冽的冰风则是浓郁的灵气。 广袤的玉脉中什么都没有,唯有一块巨大的玉石显得十分光滑。 魏皝径直在那玉石上落座,如同坐在他的龙椅上。 但龙椅置于宫殿中,周围有各种奢侈之物,有歌舞美人,有整个瑞国的权力,而这里什么都没有。 偏偏魏皝显然更喜欢坐在这里,坐下之后,脸色迅速变得安详,原本萦绕着一丝淡淡的戾气与焦躁也不见了。 仿佛只有到了这里,他才有安全感。 闭目养神片刻,魏皝脸上的皱纹便淡了下去,他又回到了那个年轻英挺的昂扬模样。 “顾卿。” “臣在。” “你可知朕唯一忌惮的是什么吗?”魏皝问道。 顾北溟道:“那界主六识灵通,未必不能猜到我们的计划。” “是啊。”魏皝喃喃道,“顾经年一旦断开与你的心血相连,你会立即知晓。” “是。”顾北溟答道,“陛下放心,十一郎现在依旧与臣心血相连。” “那就好,他快回来了。” 魏皝不知是如何知晓的,但随着他这句话,须臾,确有一道人影在他们眼前晃了晃。 “咳咳咳……” 伴随着一阵咳嗽,刘玉川的身形便显现出来。 他满头的长发变得白,原本光洁的皮肤也出现了斑斑点点。 没有向魏皝行礼,他先是盘膝在玉脉上坐了下来,闭目吐纳,好一会才开口,语气平淡中带着些许振奋之意。 “陛下,老臣没有辜负你的重望。” “老师辛苦了。” 魏皝早已亲自起身,走到刘玉川身旁,以弟子之礼扶起他,赞道:“一直以来,就没有老师办不成的事。” 刘玉川道:“紫苍空有大志,实则自私浅薄,无容人之量,我等三言两语,便引得界人内斗,他杀了两个界人之后,我一掌重伤了他,已引起伏界山之震动。” “沃民呢?”魏皝第一时间问道。 “老东西没有中紫苍的计,躲在界中当缩头乌龟。” 魏皝微微一哂,心知待到破界之时,那沃民自是躲不掉。 他转过头,望向玉脉中某个方向,喃喃道:“伏界山还在啊。” 按道理而言,两个界人身亡、一个重伤,伏界山的界会迅速崩塌,魏皝方才也通过灵气的运转感受到了这点,因此判断刘玉川要回来了,可他现在看去,却发现伏界山已稳定了下来。 可见,是界主用了某种手段。 “是啊。” 刘玉川感慨了一声,与魏皝相视,俱是微微一笑。 “顾经年当成了。” “他也该回来了。” 两人目光看向顾北溟。 顾北溟遂闭上眼,用心去感受着,渐渐能感受到顾经年越来越近。 他张开嘴,喃喃念叨着,道:“十一郎,到为父身边来。” 如同咒语一般,随着他这句话,顾经年显现在了众人面前。 顾经年眼神有些迷茫,手里还握着一把匕首,匕首上沾着血,血淌下,滴在他脚边的玉脉上,须臾便化作一缕烟气,飘向了玉脉中某个方向。 “你杀了界主?”魏皝问道。 “没有。”顾经年摇了摇头,道:“她自己晕过去了。” 顾北溟叱道:“逆子,还不向陛下行礼?!” 魏皝抬手止住,表示这种时候不必在意一些虚礼,他更关心界中发生了什么。 “怎么回事?” 顾经年看了刘玉川一眼,道:“他杀了界人之后,界主便引缨摇到了一个石台上,给缨摇灌输了一些东西,之后,界主就晕了过去。” 他说的干巴巴的,旁人虽都在听,却有些不耐,目光纷纷落在了顾经年紧握的一只手上。 魏皝抬手一指,道:“那是什么?” 顾经年遂摊开手,却见那是一面如镜子般的石头。 魏皝一见,目光中遂显出了兴奋之色。 “给朕!” 魏皝伸手一捉,手却穿过了那石头,直接握在顾经年的手上。 “陛下是传影?”顾经年问道。 此事他早在魏皝拾起那颗药丸却不吃之时就看出来了。 魏皝不答,道:“老师。” 刘玉川遂上前,从顾经年手中接过那石头,仔细打量了一眼。 “这便是破炉石吗?”魏皝道。 “是。” 顾经年应道:“紫苍想要的就是此物,但我没有交给他,我一拿到,父亲便唤我回来了。” “该是。”刘玉川道,“臣亦是初见此物。” “夷海异人是想以此坏中州啊,若此石真能破了朕的巨炉,往后中州何以自保?” “臣这便为陛下毁了他!” 刘玉川神色一肃,手中泛起炽烈,疯狂地灼烤着那块石头。 但石头并没有因此被烧裂。 刘玉川眼神凝重了些许,手中炽烈消退,转而凝结出冰来。 “咔哒”一声脆响,那石头终于是碎成了数块,跌落在玉脉之上。 “好。” 魏皝见状,眼神又放松了些许。 如此,如紫苍之流,便不可能再以此毁掉他的炼炉。 但凡那些界人敢出界,他便可开启中州最巨大的炼炉,炼化了所有异人。 至于那些缩头乌龟若想躲在界里,也没用,因为他有办法将他们都逼出来。 “让缨摇回来。”魏皝道。 顾经年没有反应。 “顾卿。”魏皝有些不悦。 顾北溟遂叱道:“你还不照办?!” “是。” 顾经年闭上眼,也不知在心中如何召唤着缨摇,不一会儿,缨摇便出现在了顾经年身后。 说不上来她有什么变化,但显得更光彩照人了,气势也强大了许多。 “果然……凤凰后裔成了镇界之柱石,现在,朕要你毁了伏界山之界。” (本章完) 第364章 选择 第364章 选择 地上的玉光映照着缨摇耳后的彩羽,愈发显得五彩斑斓。 她站在一众人当中,身形娇小,仿佛狼群中的一只兔子,可若看她那双单纯清澈的眼睛,却并不能从中找到一丝惧怕之意。 听了魏皝那不容置喙的命令,缨摇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微微仰起了头。 她是真凤,魏皝却未必是真龙。 顾北溟没有等待魏皝发怒,立即就向顾经年喝道:“还不吩咐他?!” “是,父亲。” 顾经年应了,向缨摇道:“毁了伏界山之界吧。” “是,公子。” 缨摇以如出一辙的语气答了,却又反问道:“该如何毁了伏界山之界?” 顾北溟先是看了刘玉川一眼。 刘玉川道:“随我来吧。” 他走过这如冰川雪原般的玉脉,前方愈发开阔,渐渐地,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湖。 湖堤也完全是由玉石构成的,至于湖水,则是氤氲的雾。 走得近了,便能够感受到那雾让人十分舒适,正是夷海异人施展异能所需的灵气。 “这便是陛下的炼炉了。”刘玉川站在湖边,开口说道。 他抬手一指,又道:“更准确来说,这只是炼炉炼出的气,来自于数千年间攻打夷海的异人,之后,界的维持,以及中州所存之异人施展异能,皆是来自于此。” 魏皝负手站在湖边,眼神中也浮起了自傲之色。 他据此宝地而修炼,呕心沥血灭越国,破东海之界,使自己达到了前无古人的强大,此番再破伏界山之界,便再没有人能阻止他独尊于中州。 “下去吧。” 刘玉川向缨摇道。 顾经年遂问道:“下去之后会如何?” 刘玉川微微皱眉,目光中浮过一丝疑惑之色。 下去之后,自是炼化了缨摇,让她灰飞湮灭,如此,如此,伏界山的镇界之柱石没了,自然为他们予取矛求。 但刘玉川疑惑的是,顾经年为何还能这么问。 “多嘴什么?”顾北溟催促道:“还不让她下去?!” “是。” 顾经年应得很迟缓,艰难地转向了缨摇。 看得出来,他在极力地与顾北溟的命令对抗着,甚至于身体不停地颤抖,目光中显出了痛苦之色。 他看向缨摇。 “公子,你说。”缨摇道。 “你……” 顾经年的嘴唇打着哆嗦,终于是闭上了眼。 正在此时,缨摇出手了。 火翼从她背上扬起的瞬间便化为利刃刺出。 “护驾!” 沈季螭第一时间冲向魏皝,却被魏皝一把推开。 因为缨摇的火刃并非刺向魏皝,而是刺向顾经年。 “噗。” 火刃从顾经年的心口刺入,从背后贯出,挑出了一颗鲜红的心脏。 那心脏还在跳动着。 “噗通。” “噗通。” 火翼消散,心脏跳在地上,缨摇扶住顾经年,问道:“公子,没事吧?” 顾经年笑了一下,笑容自在了许多。 与此同时,刘玉川、魏皝同时出手了,两双手掌一推,凌空便要把顾经年与缨摇推入湖中。 事已至此,顾经年才想要摆脱控制,晚了。 不需要缨摇主动赴死,他们直接下杀手也是一样。 然而,两双火翼倏地展开。 被推向湖中的顾经年与缨摇并未坠落,反而飞在了那湖的上方。 他们的实力已比过去强了许多,尤其是缨摇,既成了伏界山的镇界之柱,已是与往昔不可同日而语。 刘玉川、魏皝正待再战,下一刻,却是目光一凝。 他们看到,顾经年从怀中拿出了一块石头。 那石头如同镜子一般,与方才被刘玉川毁掉的破炉石别无二致。 却见顾经年举起了它,要将它丢入那氤氲着雾气的湖水。 “不可!” “不可!” 刘玉川、魏皝同时高呼。 两人身影瞬间消失,如箭飞向湖面,想要去接那破炉石。 顾经年眼神中却满是狠意,毫不犹豫地将石头重重砸下。 “逆子!住手!” 顾北溟也在怒吼。 但这怒吼显然没有用。 顾经年的心口只有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血不停流淌,落入那湖面当中…… ———————— “你娘亲有句话想要对你说。” 界主附在顾经年耳边,喃喃低语着。 “记住,愈人是不会轻易被心血相连之术控制的。” 顾经年恍惚中回想起了什么。 在他还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娘亲曾想要和他说这句话。 “你怎么知道的?”他向界主问道。 界主闭上眼。 顾经年于是伸出手,拉下了她脸上黑色的面罩。 那是一张有几分熟悉的脸,看起来是个三旬的妇人,很漂亮,眼神中却浮现着坚毅之色。 顾经年见过她,在梦境或是在很小的时候,见过秋拂楠的样子。 “你是……” 那一声“我娘”还未出口,界主已摇了摇头。 “我不是你娘。” “可你……” “我在这界中活了数百年了,又岂会是秋拂楠?”界主喃喃道:“我甚至不是一个人,没有身体、没有年岁、没有性别,我只是一段段记忆……至于秋拂楠,是我这次借来的身体。” 这些话很长,可她说起来并不费时间,她几乎是直接让顾经年在脑海中出现了记忆。 “十多年前,我的上一副身体毁掉了,我正在寻找一副新身体,需要足够坚韧,能够承载我的一切异能与记忆,它并不好找,这个时候,秋拂楠出现了,她是从汋京界的炼炉中爬出来的。你知道,我是怎么看到她的吗?” 顾经年摇了摇头。 “四柱山之界,都是从汋京那个巨大的炼炉中汲取灵气,灵气是互通的,我顺着灵气看到了她,问她愿不愿意把身体给我?她说好,于是,她便成了我的一部分。” 说着,界主的眼神柔和了很多,深深看着顾经年,又道:“其实,我也有秋拂楠的记忆,记得生产你的过程,从某种程度上说,我算是你的娘亲。” 到此时,顾经年已叫不出口。 他目露痛苦之色,想要说些什么,但说话的意愿越强越痛苦。 “我想……”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想脱离控制。”界主道,“不必说,此事亦不难,但现在不是时候,顾北溟会感应到的……孩子,你不想再当棋子了,是吗?” “是。” “那便由你来结束这一切吧,让尘归尘,土归土,让中州回归它本来的样子,你能做到吗?” 顾经年感到有一个温润的东西被递进手里。 他低头一看,是两块光滑的石头。 “你也想利用我吗?我不想当他们的棋子,也不会当你的棋子。” “没关系,你有选择的。”界主道,“命运摆在那里,你可以选择顺从,也可以选择再抵抗一次……等你做了选择,我会告诉你这石头有什么用。” (本章完) 第365章 记忆 第365章 记忆 “我……不想认命。” 顾经年并不喜欢对人吐露心扉,可看着眼前他娘亲的那一张脸,迟疑着还是开了口。 “这辈子我反抗了很多次,但每一次的结果都是被如棋子一般摆弄,阴谋的背后是更深的阴谋,强敌的背后是更强的敌人,黑暗背后是更黑的黑暗……你也一样,不是吗?顶着这一张脸,愚弄我、摆弄我。” 那张属于秋拂楠虚弱的脸上显出了淡淡温柔的笑容,她嚅动着没有血色的唇,轻声问道:“再试一次吗?” 两人对视,顾经年仿佛看到了她在尸横遍野的越国大地上浴血搏杀的一生,看到了她在绝望的炼炉里以尸体搭成了一道求生的门。 眼前未必是他的娘亲,但他的娘亲一直到最后一刻还在抗争。 顾经年很快就做了选择。 他这辈子活得像是一只不断爬起来又被打断腿的狗,有时候真的累得不想再爬起来了。 但…… “好,再试一次。” 界主问道:“不怕我也是利用你?” 顾经年道:“那我就再反抗你。” 界主微微一笑,任由顾经年把那两块如镜子一般的石头接过去,方才说起这石头的作用。 “你看过《风物志》吗?” “一点。”顾经年道,“始终没能看全,尤其是带着先贤注释的。” “那,你来看看吧。” 界主握住顾经年的手腕。 顾经年脑袋一痛,眼前的画面一晃,便进入到了一段记忆当中。 他转过头,发现自己正与一身戎装,浑身浴血的秋拂楠并肩而行。 此时的秋拂楠还很年轻,头盔被劈开了一半,连着半个脑袋也有伤口。 她却浑不在乎,随手丢掉头盔,迈步走向了前方的宫殿。 “娘亲?”顾经年轻声问了一句。 秋拂楠却是什么都没听到。 许多人正跪在宫殿外,为首的是一个柔弱的女子,一抬头,顾轻年便认出了她,是越国公主卫俪。 这一年的卫俪犹显青涩,眼神中带着遮掩不住的恨意。但确实是倾国倾城之色,也难怪连沈季螭这样的人也会为她动心。 秋拂楠没有太过于关注卫俪,拾阶而上,一路进到宫殿深处,便有不死军的将士们拥上来。 “首领。” “捉到了?” “是,他本可以逃掉,却返回取一卷书,被我们拿下了。” “带我过去。” 秋拂楠加快脚步,便见到了一个巨大的黑色铁笼。 一个披头散发的老者正被囚在笼中,几根长矛穿透了他的肩胛,四肢则以粗壮的黑厚铁链锁着。 “师玄道!” 秋拂楠才进殿便叱喝了一声。 师玄道遂抬起头来。 顾经年还是第一次见这个听说过无数次名字的奇人,只见他白发苍苍,一双眼眸却似深潭,让人一看就移不开。 但,顾经年感到有些眼熟。 仔细看了一会儿,他不由喃喃道:“刘玉川?” 眼前的师玄道分明与刘玉川有着一张极相似的脸,只是师玄道要老得多,而刘玉川在十多年后正值盛年、风华正茂。 “秋拂楠,你不感激老朽赐你一身异能,反恩将仇报,不怕天理报应吗?” “老贼,你祸害苍生,万死难赎……拖出去千刀万剐,将他的肉给将士们分食了!” 秋拂楠并不多言,径直下了令。 顾经年走向了摆在殿中的一口箱子,只见里面散落着一些书卷。 他下意识俯身去拾起,展开。 手指穿过书卷的一瞬间,他才想起自己只是这段记忆的旁观者,是不能够动这些书卷的。 但下一刻,眼前的画面一变,成了秋拂楠灯下阅书的情形,书卷便一一展开在他面前。 有一张旧旧的笔记落下,被秋拂楠拾起。 “泓?” 她低声喃喃着,语气十分疑惑。 “中州之腹有池曰‘泓’,血污之则怒,汲天地灵气以自涤,吾以吾血祭之而荡群妖,若后人以泓填私欲,镜石可破之。” 这是先圣的笔记。 下面,师玄道用细笔小楷标注了七个字。 ——“泓为炉,可炼天下。” 秋拂楠又往后翻了一页,却见后面一页被撕掉了。 她遂带着不解,继续看了下去。 许久,画面又是一变,顾经年回到了石台上,却没见到自己与缨摇,只有一个奄奄一息的书生在与秋拂楠相对而坐。 倾刻间,书生化为灰烬,秋拂楠变成了界主。 “《风物志》吗?”她轻声念叨着,道:“原来如此。” 说罢,秋拂楠睁开眼,看向顾经年。 他们又回到了此时此刻,回到了石台之上。 “明白了吗?” “还没有。” “师玄道也被中州的先贤骗了啊。”界主感慨道,“或者可以说,先圣人骗了他但又没骗他。” 顾经年蹙眉沉思,问道:“难道……‘镜石可破之’是假的?” “你可知镜石为何物?” “不知。” “界为何物?” “夷海之投影。” “是啊,此间皆为……镜中像。” 听到最后三个字,顾经年心念一动。 他低头看向手里的那像镜子一样的石头,明白过来,这根本不是破炉石,而是制造界的镜子。 “明白了?”界主问道。 “是。” “那便告诉你这镜石如何用吧……这两块镜石,一个可以用于造出界,一个可用于打破界,前提是需要有足够的灵力。” 顾经年问道:“哪个是造界?哪个是破界?” “那得先问你,是想造界,还是破界?造界是造怎样的界,破界又要破哪个界?” 顾经年微微一怔,很快有了答案。 ———————— 回忆褪去。 一滴血离开空空的心房,以自由坠下的速度落向湖面。 顾经年用力砸下那像镜子一般的石头,石头坠落的速度远比血滴要快得多,刹那间便已摔进了氤氲的雾气中。 突然,一只手握住了它。 是刘玉川。 他悬停在湖面上,以一个怪异而艰难的动作,于电光石火间接住了石头。 脑海里,曾在《风物志》上看到的那一段话一掠而过。 既然他想要以泓池炼化天下,又岂能让顾经年以镜石破炉? 然而,下一个瞬间,他背上忽遭重击。 “嘭!” 缨摇双翼高扬,让她以极快的速度坠落。 扬起一拳,狠狠砸下。 她作为凤凰后裔,天赋不凡,同时际遇也是难得,先得了朴父的一身异能,又汲取了界主的大量灵气……实力如何?连她自己也还不太清楚。 拳头不大,甚至显得有些稚嫩。 但竟是让刘玉川都不曾躲开。 随着一声巨响,刘玉川前胸后背直接被打碎,血沫溅洒在下方的湖中。 他整个人也坠落下去。 湖中灵气流转,迅速助他修复着伤口,这似乎是好事。但,湖底深处,却有一股极强大的力量将他吸了过去。 “不!” 刘玉川心中呐喊,拼尽全力摆脱那股力量。 他知道,那力量是来自于泓,一旦被吸过去,任他有通天的能耐,也要被炼化掉。 到了这一刻,他不再保留,使出全身解数,把自己的身体往上拔。 可却有东西拽着他。 低头一看,是手里的镜石。 它竟是在疯狂地汲取着湖中的灵气,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大。 刘玉川不得不松手……事实上,他也无法再握住它。 于是,在他窜起的瞬间,镜石坠落了下去。 “嘭!” 缨摇又一拳击来。 刘玉川抬手,推出一条水龙。 小拳头与水龙碰撞,炸出无数水,刘玉川也终于跃出湖面,如落叶一般落在了湖边的玉石上。 与此同时,顾经年亦与魏皝在空中过了两招,双双远离对方,各自落下。 再看向湖中,那镜子还在变大,已如小舟一般。 “你要做什么?!”刘玉川向顾经年叱道。 “用它吸干了泓池,看你等还如何炼化天下人?” “竖子狂妄!” 随着怒喝,刘玉川双手一扬,整个地宫中玉脉像活过来了一般,无数光影交织,要将顾经年与缨摇绞杀于其中。 (本章完) 第366章 击碎 第366章 击碎 光影如万箭齐发,射向顾经年。 于是火翼合拢,像是盾牌一般包裹、保护着他。 刘玉川眉头一拧,地脉震动,仿佛这个界中的天地都为他所用。 可好不容易把顾经年的火翼击得七零八落,缨摇那更大的火翼又包裹住了顾经年。 双方拼着实力,渐渐地,刘玉川满头的长发褪去了黑色,变得白干枯,他的皮肤也开始变皱,出现了斑斑点点。 终于,他变回了师玄道的样子。 化名“玉川”,本就是因为这一条玉川让他活下来并脱胎换骨。 今日以玉川杀敌,他则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 玉光像刀般一点点削掉了缨摇与顾经年的火翼,开始刺入他们的身体。 “老夫为当世最强,岂会杀不掉你们?” 苍老的声音响起,变回苍老的师玄道之后,他似乎更强大了。 然而。 “老师,你快看!” 魏皝的声音响起,那一向威严镇定的语气中竟透着些许惊慌。 师玄道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刹那以为自己见到一面如镜般的湖水。 紧接着他便意识到那不是湖水,而是真的镜子。 湖水与氤氲的雾气已经被那镜石吸干了,而镜石已变成了湖面的大小,巍为壮观。 不仅如此,它还在继续变大,甚至吸取着更多的灵气。 那些流淌向四柱山之界的灵气开始倒流,就连玉脉中的光影也开始向镜子飘浮过去。 “他要以此毁了朕的泓?”魏皝怒道。 “击它!” 不等师玄道出口,魏皝已经向镜面飞了过去,凌空,一掌盖下。 “轰!” 一掌之威,整座黑钕石山轰然倒塌,大地晃动。 然而,那镜石却是没有一丝裂痕。 魏皝眉头一皱,遂又是一掌。 那边,顾经年见状,竟是不顾自身,径直向魏皝飞了过来,火刃狠狠劈向魏皝。 “陛下!”顾北溟不由关切大喊。 “公子!” 缨摇连忙想要护住顾经年。 顾经年却已杀红了眼,指着魏皝吼道:“杀了他!” 师玄道手一收一推,无数玉光砸向顾经年。 “破镜!”魏皝提醒道。 眼下他们该先破镜子,再杀顾经年。 他们都没有留意到,避在一边的顾北溟口中的喊声戛然而止。 沈季螭不知何时已绕到顾北溟的身后,忽然拔出一把匕首,刺入顾北溟的后心。 “你……” 顾北溟回过头,愕然看着沈季螭,抬起手,想要一掌击杀了对方,却又顾念彼此数十年的交情。 “别动。” 沈季螭的声音冷静,扭动着手中的匕首,却是硬生生将顾北溟的心脏给剖了下来。 “嘭。” 过程中,沈季螭也被顾北溟一掌拍飞出去。 血落在玉石上,顾北溟本要再下杀手,却是跌在地上,看着滚动的那一颗心,发愣起来。 “咳咳咳……顾家满门老小不能牵制你,心血相连当然也不能……你一向野心勃勃……不是吗?” 沈季螭支撑着坐起,说道。 他确实是失去了所有的异能,受顾北溟一击,伤势甚重。 “为何这么做?”顾北溟道,“你也背叛陛下了吗?” 他用了一个“也”字。 因为叛瑞降雍虽出于魏皝的计划,但执行的过程中,他确实起了背叛之心,只是到最后意识到魏皝与师玄道的强大,不敢造次。 沈季螭坐起,缓缓道:“为何不说是陛下背叛了我们?” 顾北溟回头看了那边的师玄道一眼,道:“陛下向老师学艺,你一开始也是同意的。” “我是不能不同意罢了。” “可你也得了一身纵横天下的异能。” “我已经不要了。”沈季螭道。 顾北溟道:“那就不怪我随时能杀你了。” 沈季螭笑道:“你不问我为什么如此?” “如今我强、你弱,又有何需要问的?” “顾北溟,你这辈子追随我那么久,我何曾做过错的决定?”沈季螭道,“在判断形势这件事上,我出过差池吗?” 顾北溟眼中的杀意稍减,问道:“好,那我问你,为何如此。” 沈季螭伸出手,希望顾北溟能拉他起来。 同时,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已经是凡人了。” “凡人?” 顾北溟一怔,讶道:“你是凡人?” “是啊……你呢?打算再追随我一次,还是去实现你的野心?” 说罢,沈季螭闭上眼。 他微抬着头,摆出引颈就戮的样子,而那只等着顾北溟拉他的手却还伸在那儿。 回忆的画面里,他在越国的俘虏营中拥住卫俪,凝视着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却听卫俪忽问了一句。 “你,并不赞同瑞帝的做法,是吗?” 彼时,沈季螭一把掐住卫俪的脖子,将她摁在地上。 画面一变,他又想到那年裴无垢披着风雪到了他营中,两人在篝火旁对酌,裴无垢忽开口道:“侯爷,你难道不想当个凡人吗?” “我是凡人。” 在与裴无垢接触了数年之后,沈季螭戴上面具,救下了厉霜云,吐露出了他凡人的身份,并告诉了厉霜云一句话—— “终有一日,中州将重归于凡人乐土。” 顾北溟忽然上前,一把掐住沈季螭的脖子,骂道:“武定侯,你在犯什么傻?你现在太弱了,我轻而易举便可杀了你!” “记得你我还……年轻时,陛下与我们说过的话吗?” 顾北溟愣了愣,想起那悠久以前的回忆,眼中浮过讥嘲之色,道:“陛下早就忘了。” ———————— “破镜!” 魏皝再次大喝,双掌狠狠拍向下方的镜子。 那镜子照出了一个人影,纤毫毕现。 纤毫毕现的衰老。 皱纹、斑、干涩的眼、枯燥的白发、黯淡的皮肤,以及日益逼近的死亡气息…… 魏皝讨厌看到这一切。 他要砸碎它! 他要胜天,胜过天地间的生死枯荣。 因为他无所不能。 “碎!” 心里发出愤怒的怒吼,他双掌击在了镜石上。 忽然,魏皝一愣。 他在镜子里看到了一个年轻的身影,英气勃发,有一刹那,他仿佛是看到了年轻的自己,之后才反应过来,那是顾经年。 但顾经年并非是袭向魏皝的身后。 “轰!” 此时砸着镜石的还有师玄道。 老者不再攻击顾经年,而是把毕生修炼的绝学、凝聚着整个玉脉能量,狠狠地砸在镜石上。 两人合力一击的同时,却还有另两人忽然出手帮了他们。 竟是顾经年与缨摇。 双掌与玉光与镜面相撞的一瞬间,两团火球亦轰然而落。 “轰轰轰轰!” 四声响合为一声巨响。 镜石终于破碎开来。 一条长长的裂缝出现,蜿蜒开来,之后是一条又一条,如蛛网般密密麻麻。 镜石碎了,它倒映着的这整个铺满玉脉的地宫也随之而碎。 “怎么回事?” 魏皝愕然回头,看向身边的顾经年,喃喃道:“你不是要毁了朕的泓炉?” 顾经年眼神里浮出疯狂狞笑,擦着嘴角的血,道:“我……是要……毁了你。” “去死!” 魏皝大怒,双掌重重拍下,要直接拍死顾经年。 师玄道恐他一击不能致命,亦同时出手。 然而,众人眼前的光影开始不停晃动,一切都开始崩塌。 整个天地都碎裂,砸落下来。 但那些碎片砸在他们头上却并没有砸死他们,而是穿过他们,消失不见。 这个界被毁了。 魏皝尚未毁掉伏界山之界,他的汋京界却已被毁了,被他亲手所毁。 (本章完) 第367章 混战 第367章 混战 玉石以及整个界中的一切都破碎、飘落。 正集中精力对付顾经年的师玄道喷出一口血来,摔坐在地上,苍老的脸上显出颓废之色。 再一看,能发现师玄道与魏皝在这一瞬间都变得更加的衰败了。 他们从界中获得了许多滋养以维持着年轻强盛的状态,现在界一被毁,受到的打击远比顾经年要大得多,同时颓然坐倒,凝神疗伤。 于是,他们的攻势在空中与火翼碰撞、消散。 顾经年跌落在地,缓了数息,抬眼望去。 时值正午,天朗气清,他们正处在一座山顶,能看到下方是漫山的红叶。 更远处,汋河缓缓流淌,如同系在苍茫大地上的一条衣带,而河边是一座广袤而规整的城池,正是汋京。 那……这里是哪? 顾经年觉得周遭的景色很熟悉,于是视线一转,往另一个方向看去。 半山腰的平缓处,树林点缀着一片建筑,屋檐画角,与山中风景相得益彰,那是崇经书院。 此处是汋京城外的霜枫山。 “爹!” “公子!” 先是沈灵舒叫了一声。 接着,山林中有呼喊传来,是黄虎的声音。 只见黄虎、高长竿等人保着凤娘往这边逃,身后跟着顾北溟麾下的追兵。 顾经年遂扬起火翼,冲天而起,火刃划过,驱散那些追兵。 远处,在崇经书院附近,突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人影。 那也是从界中坠落出来的人,顾经年很快就认出他们来自于界中的那个宫殿。 那么,顾采薇也该在其中才对。 换作以往,顾经年可能会不顾一切地冲过去,但这次他却颇为冷静。 他还有更重要之事在做,做成之后,更容易救他阿姐。 界毁了之后,众人既然都落在这附近,想必是与那泓池有关,毕竟他们在界中最后驻足之处就是泓池炼化出的灵气湖。 既然如此,泓池该在附近才对。 顾经年在空中环顾,并未见到有任何池水。 正当他怀疑自己是否判断出错之时,忽然,看到了山顶上有一口井。 那井不大,旁边围着一圈石墩,上面盖着井盖,乍一看挺不起眼。 顾经年却很快发现了不妥,一则,哪有井是打在山顶之上的?二则,他曾是崇经书院的弟子,却从没有到过这里。 再仔细观察四周环境,便知这个山头实则被封了起来,并无道路可通,算是一个禁地。 他遂立即向那口井飞去。 还未接近,一道光幕挡在了他与井之间。 “嘭!” 顾经年才受阻,已接连砸出数颗火球,轰然击碎那光幕。 他赶到井边,却见井墩与井盖都是沉重厚实的黑钕石,以火球砸下,火球很快便在石面上消散。 要挪开井盖,恐怕不能倚靠异能。 顾经年遂伸手去推,却发现那井盖与石墩处挂着一把大锁。 需要钥匙…… “护驾!” 忽然,一声惊雷般的大吼响彻天地。 有飞车迅速逼近,立于飞车上方的正是闵远修。 “顾经年!住手!” 顾经年闻言,顿觉头疼欲裂。 但这次他没有逃,而是用手握住那锁,试图以掌心的烈焰灼断它。 正此时,有一物罩下,径直将顾经年罩在其中。 到的是开平司指挥使宋坚,手里拿着一个布袋,竟是随手一兜,就将顾经年兜入其中。 “臣护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宋坚一手提着布袋,才想要赶到魏皝身边,缨摇的火翼已当空斩下。 开平司众人遂立即去拦。 那边,凤娘等人见状,亦抢上去救顾经年。 场面登时混乱起来。 天空中无数鸟儿聚集,山顶处烈焰横扫,羽人飞起,又被如雷的吼声震落。 忽然,宋坚手中的布袋冒出浓烟,之后火焰燃起,一道火刃高高扬起,斩下。 顾经年跃出,腾空而起,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唯有顾北溟没有看向顾经年。 顾北溟始终在留意着沈季螭的动静,却见沈季螭赶上几步,伸手去扶住魏皝。 “陛下,你没事吧?” 魏皝原本盘膝而坐、自行疗伤,看起来高深莫测的模样,旁人不知他伤得如何,并不敢触碰他。 可沈季螭现已是一介凡人,这伸手一扶,便显出了魏皝的孱弱来。 “放肆!” 突然听得魏皝一声怒叱,沈季螭便被击飞了出去。 而沈季螭被击飞之时,手里分明攥着一支金簪,却是从魏皝头上拔下来的。 顾北溟见状,几步上前。 “嘭。” 魏皝又是一掌击出,这次却是击在了顾北溟背上,因此没有击杀了沈季螭。 顾北溟救下沈季螭的同时,却已将那金簪抄在手里,拼着伤势,带着沈季螭退开,问道:“此物有何用?” 他知道,能让沈季螭冒险从魏皝头上偷的东西,必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然而,才捉住那金簪,已有另一只手也握住了它。 是顾经年传影而来,又迈出一步,身体化为实质。 “逆子,你敢?!” “嘭。” 一团火球击在顾北溟胸口,将他撞开。 顾经年丝毫不念父子之情,抢过金簪,再次传影离开,下一刻,出现在了那口井边,试图用金簪打开那井盖处的大锁。 “休想!” 闭目疗伤的师玄道突然睁眼,叱了一声,双手对着那口井的方向往上一拖。 顾经年感到井上有股强烈的推力,直接将他推开。 他目光一凝,此时才看到石墩处刻着四个极小的字。 “异人勿近。” 他被井上传来的强大力量推得很远。 还未落定,宋坚又拿出一口布袋向他罩了下来。 另一边,顾北溟好奇那口井是如何回事,走了过去,但还未接近它,便已被震开了。 哪怕以缨摇之强大,试图飞向那口井,反而被震得更远。 像是井已经被激怒了,排斥任何异人的靠近,甚至异能越强大,排斥得越厉害。 但这种排斥却是师玄道在支撑,他坐在那儿,双目紧闭,眉宇间有凝重之色。 “拿下顾经年!” 开平司诸人的叱喝声接连响起。 顾经年时不时传影到他们身后,以火刃偷袭,身形忽现忽隐。 宋坚不耐,遂回头看了一眼,道:“闵远修,我助你。” “好。” 宋坚于是一把便握住了闵远修的手。 两个上了年纪的重臣做了个如此亲昵的动作,看起来十分奇怪。 “住手!” 闵远修再一次怒吼,这次更为不同凡响,所有人脑中“嗡”地一下,不少人都跌落在地,混乱的场面稍缓。 “轰!” 巨大的火球砸在闵远修所在之地,缨摇凌空而立,恼怒地给了闵远修狠狠一击,使他不再哇哇乱叫。 两败惧伤,混战稍微。 有“咯咯咯”的声音响起。 众人转过头,意外地发现,裴无垢正在将井口的盖子推开。 锁已经落在地上,锁芯处还插着一根金簪。 竟是顾经年方才于诸人之间传影时,恍然将金簪递到了裴无垢的手中。 此时,顾经年正在井上方很高的地方凌空而立。 他飞得太高,看裴无垢就像在看一只蝼蚁。 但他脑海中却想起了曾经有一天,他被一个瞎子从黑色的迷雾中带出来。 那瞎子说过,“若有朝一日,公子能够为中州做些什么的时候,能想到我们这些蝼蚁般的凡人曾经给公子的善意,也就够了。” 顾经年知道那瞎子刘丙是凡人,也知裴无垢是凡人。 这次,他发现自己得与这些蝼蚁般的凡人一起,才能斗得过强敌。 于是,顾经年摊开手,以火为刃,径直割开。 几滴血向着那口井坠落了下去。 (本章完) 第368章 泓 第368章 泓 “缨摇,你带他们走!” 血从顾经年掌心滴落的同时,他开口说道。 缨摇回过头,道:“公子,那你呢?” “你到时再来接我。” “好。” 缨摇很听话,且情形紧迫,她并不敢耽误,于是火翼展开,形成一个大圈,扫开了那些围杀过来的开平司钩子,把凤娘等人都围在其中。 “你们捉紧我!” 凤娘回看了顾经年一眼,心中忧切,却不敢耽误,连忙招呼众人聚在缨摇身边。 “休走!” 焦土中响起闵远修的大吼,但缨摇已裹着众人消失不见了。 顾经年却还在。 他于高空中握紧那受伤的手,任血液从手心淌下。 不仅是顾经年,裴无垢也忽然拔出匕首在手上用力一割,将血洒入井中。 “拦住他们!” 师玄道最先看出顾经年要做什么,瞬间脸色大变。 据《风物志》所载,先圣以血祭泓池,于是泓池汲取了中州所有异人之能。 之前汋京有界存在,他与魏皝可避入界中,享受泓池所汲取的灵气,把泓池当成炼炉。 但现在界已经毁了,一旦泓池开启,他们也将成为被炼化的异人。 顾不得休养、疗伤,师玄道第一时间施展全力,双手一推,隔得虽远,竟是径直将裴无垢推走。 那还在空中坠落的血滴也被他这一掌挥开。 而顾经年手中还有血淌下,师玄道大怒,双手一拢,以无形的力量罩住顾经年。 于是,顾经年像是被关在一个看不到的圆球里,他的火翼展开,试图撑破圆球,却被越压越小。 但师玄道亦不好过,额头上的皱纹里汗水越来越多。 魏皝也是大怒,下令道:“封井!” “臣遵旨!” 包括宋坚在内,不少人纷纷赶向那口井。 然而,俱是因为有异能而被莫名的力量推开。 沈季螭见状,亦是向井口冲了过去。身体却忽然被地上的影子捉住。 梅承宗正站在一旁,操纵着地上的影子,控制住每一个有可能威胁到那口井的人。 “你去。” 危急之际,魏皝看向了立在不远处发呆的魏婵,道:“你去把井盖封住。” “是……是,父皇。” 魏婵连忙应下,快步向井口走去。 此时,师玄道还在与顾经年斗法,沈季螭还被控制着。 顾北溟看着这一切,目露思量。 他想到了方才沈季螭与他说的话。 “泓池能带走中州所有的异能,却会保留异人的性命,今日陛下若重归凡人,未必不是你的机会。” 这辈子,顾北溟确实享受了许多异能带来的好处,但沈季螭的忧虑他也理解,终有一日,他们都会被魏皝炼化了。 而若中州不再有异能,魏皝衰老虚弱,他却还是边境大将。 想到这里,顾北溟看到沈季螭回过头,与他对视了一眼。 两人眼神交流,顾北溟突然出手,一掌重重击在梅承宗的背后。 那边,魏婵走到井边,目光看去,裴无垢正摔在十余步外,挣扎着站不起来。 往井口中看了一眼,下方幽暗,深不见底。 于是,她试着去推动那厚实沉重的井盖,第一下却没能推动。 “父皇,太重了……” 下一刻,她忽然听得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转头一看,竟是裴念。 不知何时,裴念手中已握着一柄长剑,她快步冲来,尚未冲到井边,已是纵身一跃,向井中跃去。 在这个一瞬间,梅承宗挨了顾北溟的一记重击,沈季螭冲向井中,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电光石火中,裴念已跃进了井中。 见状,顾经年背后的火翼猛地一扬,冲破了束缚。 他也不管那口井对异人有多排斥,以箭一般的速度扎了下去。 “噗。” 师玄道再受重创,吐出一口血来,脸色愈发灰败。 他抬头看向天,莫名感到一丝不安。 像是,泓池要开启了,阻止不了。 师玄道于是手一抬,在眼前滴出一团水来,如镜子一般照着他苍老的容颜。 “老师,带上朕。” 魏皝知他要去哪,连忙拉住他的袖子。 “陛下啊。”师玄道叹道,“伏界山你去不了,自去东海界吧。” “可朕……” 魏皝话音未了,师玄道已然消失不见。 他犹有不甘,转过头,却见顾经年亦已坠入了那口井中。 师玄道一朝逃窜,那口井的屏障竟不能拦住顾经年。 ———————— “裴念。” 顾经年下坠的速度很快,伸手一揽,才揽住裴念,两人便已落进了一片池水当中。 然而,这却不是普通的水。 他们身处其中,并不窒息,只是被淡淡的雾气所包裹着。 “你要做什么?” “我就知道你会追过来,快帮帮我。” 裴念开口道,说着,拿起了一样东西。 “我找到这个了。” 顾经年目光看去,只见那是一个由好几块碎片拼合而成的镜石。 这是被师玄道打碎在玉脉中的那一块。 用于造出界的镜石。 再一看,裴念眼中浮出了笑意,有些温柔,也藏着狡黠与得意。 这不是裴念,而是厉霜云。 “帮我吧,也是帮裴念,更是帮你。” 厉霜云拉起顾经年的手。 那手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不再有血流出。 “我知道这一泓池水有何作用。”厉霜云又道,“我之所以愿到开平司为官,便是为了偷看《风物志》,今日若依你的计划,你也会失去异能。那,何不你我再造一个界,共享中州所有异人之力。” 不等顾经年表态,她轻轻倚了过去。 “不然,我不能再附身裴念,我会死,裴念也会死,哪比得上我们三人一起到界里当神仙?” 顾经年问道:“你知这镜石如何用吗?” “不知,你教我吗?你还能带我传影到新的界里吧?” “它需有灵气。” “如何才有灵气?” “自然是炼化了他们。” 厉霜云问道:“那?” “以我血祭此一泓池水。” 顾经年说着,伸手,握着厉霜云的手,拿起她手中的剑。 剑是此前裴念遗落的那一把断情剑,发着微微的寒芒。 “然后呢?”厉霜云问道。 “然后,你我一起死吧。” “噗。” 顾经年忽然一拉厉霜云的手,将剑刺入了自己的体内。 断情剑入体,血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一大片池水。 “你还没有造……” 厉霜云有些震惊,接着感到魂魄一颤,吓得说不出话来。 顾经年呆立在那儿,深深看着她,喃喃道:“你不必骗我,若真如你所言,带你入界,你只会马上杀了裴念,占据她的身体……我早已不打算再当棋子了。” “你……你疯了?” “没有。”顾经年道,“我只是想清楚了,要改变黑暗,只拿火照是没用的,我得燃烧一切。” “不!”厉霜云喊道,“我们是异人啊!你快带我入界,快!” “我们不是异人,我们只是普通人。”顾经年喃喃道,“我是说,我和你……裴念,是你吗?” “不是她,她已经死了,你就不能与我一起吗?” 厉霜云再说什么,顾经年根本没再听了。 他能感到身上的异能在流失,他变得虚弱,一些陈年的旧伤开始刺通他的骨髓。 他也能感到厉霜云正在远去。 于是,他看着裴念的眼睛,许久,她眼帘动了动,睁眼,回看向了他。 “是你吗?” “这是在哪?”裴念有些迷茫,喃喃问道:“我们死了吗?” “还没有,我就知道,死之前能够再见到你。” “你做了什么?” 裴念清醒过来,捂着顾经年的伤口,问道:“我该怎么救你?” 顾经年摇了摇头,眼中有微微的笑意。 “从今天起,我们都是凡人了……对了,所有人都是……” (本章完) 第369章 皆归凡人 第369章 皆归凡人 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当顾经年、裴念以不要命的疯狂姿态跃入那一口深井,在场的其余人便心生了怯意。 他们不再确定能否阻止顾经年开启泓池,害怕自己被炼化,尤其是在师玄道作了表率之后,更是心生退缩,纷纷围到了魏皝身旁,护着他退。 开平司北镇抚使纪贤良第一个扶住魏皝,不敢说是自己要逃,扯着尖嗓道:“先带陛下走!” “让开!” 魏皝却目露怒意,一把推开纪贤良,道:“给朕寻一面镜子来。” “镜……镜子?” 旁人心想,此时又能到何处去寻得镜子。 倒是梅承宗忽然嚷了一嗓子,带着惊喜与急切,道:“臣这里有!” “给朕。” 梅承宗于是匆匆从怀里摸出一面小铜镜来,煞是精巧好看。他殷勤地小跑几步,把镜子端在魏皝的面前。 “请陛下过目。” 魏皝看着镜中愈显苍老,甚至比他实际年龄还要衰败的面容,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 他试着让镜中的影子迈出一步,走向他记忆中的某处。 记忆里,吹过的风都带着咸咸的腥臭味道,然而,就在他想要走进那一片天地时,却被什么东西挡出来了。 魏皝不由愕然。 愣了片刻之后,他想到了什么,于是怒叱了一声。 “沈季螭!” 此时,沈季螭刚冲到井边,被宋坚亲自摁住。 他回过头看向魏皝,眼神中显出一个满意而释然的笑容。 魏皝一见,愤怒的表情因此而僵在那儿,还待开口说些什么……忽然,双眼中透出了恐惧。 这是自他继位之后便从未有过的表情,唯独这一次,他不得不恐惧。 因为泓池被开启了。 他感到毕生的修为正在飞快地流逝,为天地所吸收。 换成任何事,以他超强的实力,他都不怕,但泓池不同于别的炼炉,它其实并不炼化任何人,只是将中州所有的灵气吸干。 “不!” 魏皝站起身,疯态毕现,指着泓池,怒吼道:“朕命令你停下来!” 也不知他是在吼泓池,还是在吼顾经年。 别人也能感到正在失去异能,他们的态度则是逃,他们天真地以为,逃得离泓池远远的就能躲过一劫。 “陛下,快走吧!” “滚开!” 魏皝一把拔出了一名护卫腰间的佩剑,劈翻了一个想护着他逃的臣属。 剑乱舞,他发疯了一般,不让旁人近身。 逃是逃不掉的,唯有抗争。 他这一生敢与天地争,今日亦是如此,因此他执剑冲向那口井。 “朕受命于天,十五继位,所有敢与朕夺嫡者,皆被朕踏于脚下!朕励精图治,扫内忧,除外患,灭越国,削雍国。朕一身修为,几与神明比肩,五百年来,就没有比朕更了得的帝王!” 嘴里发疯般地嚷着这些,魏皝离井越来越近,他却没能像顾经年一样直接冲过去,而是被一道光幕挡着。 “挡朕者,死!” 他不停挥剑,劈砍着眼前那看不到的光幕。 与此同时,他的异能一点点流逝。 魏婵还趴在井边,后知后觉地才知道了发生了什么,于是起身,扶住魏皝,道:“父皇,我们……” “滚!” 魏皝叱骂一声,径直推开她,往前走了两步。 他竟真走到了井边。 终于,他成了一个普通人。 可他不仅没有跳下去,反而愣了一下,呆立在原地。 “咣啷”一声,剑落在地上。 魏皝转过身,看向霜枫山下的汋河与那宏伟的京城,怅然若失。 这一刻,所有人都呆住了,站在那儿,或看着自己,或看着别人,不知所措着。 他们都还没做好准备迎接新的天地,它就已经猝不及防地撞了过来。 “哎哟。” 梅承宗摔坐在地上,娇态尽显。 他用手摸着地上的影子,只能摸到沙石与小草,摸着摸着,两行清泪从他眼中缓缓流下。 沈季螭见此一幕,不由发出了几声爽朗的笑。 宋坚原本摁着沈季螭,闻声眉头一皱,手上施力,正要给沈季螭一点颜色瞧瞧。 下一刻,沈季螭忽回身一拳,击在宋坚脸上,将他砸飞出去。 宋坚还不习惯这种失去异能的状态,趴在地上感受着脸上的生疼,好一会才支起身来。 “武定侯,你要造反吗?!” 这句话,算是有人终于从意外回归到了现实。 异能没有了,但世间的规则不变,依旧是强者为尊。 如今什么是强? 权力与武力。 不少人纷纷回过神来,看向沈季螭,或是魏皝。 今日之后,天下时局的走向,终究还是落在魏皝身上。 轻声的呼唤中饱含着许多期待。 “陛下。” 正此时,一只手捉在了井墩边,有人艰难地从井里爬了出来。 魏皝还在发愣,听到了身后的动作,转过头一看,见顾经年露出了头。 “竖子。” 他一时不知该骂什么,嚅着嘴唇,吐出两个字,却是满带恨意。 接着,他手一抬,道:“去死吧!” 那手掌对着顾经年,像是要隔空将其掐死。 然而,顾经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手一撑,伴着一声痛哼从井里爬出来,滚落在魏皝的脚边。 到了这一步,魏皝才想起自己没有异能了,俯身去拾落在地上的剑。 手指才碰到剑柄,另有一只手已抢过剑。 顾经年显然更利落、更凶狠,根本不顾手指被划伤,在剑锋上一推,把剑推到一边,扑过去直接抢在手中。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旁人直到见了他这动作才反应过来。 那“护驾”的大喊声再次纷纷响起,满带焦急。 梅承宗下意识地想要驱动影子去捉顾经年,韦壮则恨不得招过满天黑云,闵远修重伤之际犹大喝道:“住手!” 他们太过依赖于异能了。 就像他们拥有权势时,也极依赖于权势。 他们所有人,包括魏皝在内,一直都拥有最好的资源,由此,他们成为了人上人,成为了难以翻越的高山。 他们高高在上。 顾经年虽也有异能,却一直都处在弱势,以往的每一次他都得去战斗、得去拼命。 他活得像一条卑微的狗。 现在,高高在上的人失去了武器,而狗疯了。他们被关在一起,狗张开了满是利齿的嘴,狠狠咬下。 剑泛寒光。 魏皝仓促一挡,用手掌挡住那压到了他脖子上的剑锋。 “顾经年……你敢弑君?” “顾经年!” “住手!” 喝骂声大作,顾经年却没有任何停顿,硬生生地把手中的剑往下压。 “你还要救你阿姐……朕可以放了她……” 顾经年已不再受这些威胁了。 他大不了与阿姐一起死。 但只要他没死,他一定会先杀了这些人。 魏皝说不出话来,双眼死死瞪着顾经年,眼神带着不可置信、威压、许诺、乞求。 两人都使出了全力,脸色愈发狰狞。 终于。 “噗。” 剑锋划过那苍老的皮肤,割开喉咙,高高扬起。 血洒了顾经年满脸。 他犹怕魏皝没有死透,于是捉着那灰白的头发,当着众人的面,又是一剑再次划过魏皝的脖子,直将脑袋割了下来。 无头尸体倒在地上,流淌而出的血比霜枫山的红叶还红。 顾经年提着头颅,最后一次与魏皝对视了一眼。 在褪掉了所有的光环之后,所谓瑞帝,也不过是个行将就木、透着腐烂气味的老不死罢了。 ———————— “顾经年!” “顾经年,你怎敢?!” 叱骂声未停歇,顾经年持剑扑入众人之中。 “噗。” 第一个被他搠倒的是纪贤良。 这位开平司北镇抚使自然不是等闲之辈,一身异能高超……可惜只是过去之事了。 眼下,纪贤良不过是个老而阴柔的宦官,手还捏着兰指,指着顾经年想将他定住,嘴里一声“呔”才出口,人已被连刺两剑,死不瞑目。 “杀了他!” 宋坚喝令着众人围杀顾经年。 顾经年很快浑身浴血。 他已没有了自愈的能力,可对敌还是带着一股不畏死的凶猛,旁人却顾忌着受伤。 下一刻,一道敏捷的身影从井中跃出,护着顾经年,一时之间连杀数人。 正是裴念。 她自幼勤学苦练,武艺算是一等一的高超,偏是以往被诸多强悍的异能压着,显得她很弱。 此时形势已变,却是轮到了她恃武逞强。 宋坚仓促间组织人手应对,竟是没能挡住顾经年与裴念二人,不由大惊。 “裴念?!你要背叛开平司不成……” “噗!” 宋坚嘴里话音未落,断情剑忽然被裴念掷出,径直刺穿了他的喉咙。 这个开平司指挥使的身体晃了晃,人还未完全倒下,裴念已掠到了他身前,一脚踹开宋坚的尸体,拔剑,又杀数人。 当又一具尸体倒下,站在裴念面前的人便是梅宗承了。 梅承宗咬着衣袖,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忽然“啊”地大叫了一声,转身逃去。 谁也没有想到,在所有人都失去了异能这段最初的时间,顾经年与裴念二人在数十人的包围下,将他们杀得七零八落。 “都住手!” 终于,有人开口喝止了这混乱的场面。 众人回过头看去,只见是裴无垢、沈季螭、顾北溟三人站在一起。 显然,他们已经私下商议,达成了某种约定。 忠于瑞国也好、谋逆也罢,他们三个联合起来,其实权势颇大。 梅承宗逃了十余步,忽然停下脚步,转身喊道:“我降了!” 他忽然想明白了。 “我降了,你们可别忘了,顾经年还有后手,他把缨摇送走了……” ———————— 顾经年杀红了眼。 同时,他有种前所未有的虚弱感。 但他还是在不停地挥剑,斩向所有想要靠近他的人。 直到裴念从后方揽住他。 “好了,好了,不用再杀了。” 顾经年手一松,剑落在地上,忽觉一阵晕眩。 他看到裴无垢走到他面前,抚须道:“老夫没想到,你最后会帮凡人。” “你们答应过,救出我阿姐。” “放心吧。” 裴无垢颇郑重地给了承诺,转头又看向顾北溟,走了过去,与之低声商议着什么。 顾北溟听过裴无垢所言,点了点头,向顾经年投来一个满是欣慰的眼神。 他谋划多年,本以为只有不断炼化出强大的异能才能实现抱负,没想到,儿子反其道而行,反而成全了他。 至于眼下要做的,是控制住局面。 所幸,凡人谋划多年,且与他有着强烈的合作意向。 顾北溟身边带着二十余个骁毅军的士卒,原本是用于押解凤娘等人,现在则成了这里不可小觑的力量。 凭这些人,他暂时可掌控霜枫山的局面。 其余事,则得召唤京中的旧部。 当然,形势很严峻,稍有差池,顾氏便要成为弑君的逆臣。 顾北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谨慎处置,许久,他回过头来,却发现顾经年不知何时已不见了。 “十一郎呢?” “回大帅,公子方才与裴姑娘已离开了,我们拦不住。” 顾北溟深深皱眉,心中不悦,本打算命人去追,但想到顾经年必然还要见顾采薇,遂并不浪费人手。 他又把心思转回眼前的大事上。 放眼望去,斜斜的夕阳照着汋水与那广袤城池,确是大好江山…… (本章完) 第370章 关键人物 第370章 关键人物 十日后。 汋京依旧平静,只是宫中传出隐秘消息,天子龙体抱恙,只允许玉殊公主觐见传话。 瑞帝这场病或许是早有预兆,因此召回顾北溟,并诏告天下,顾北溟当初投雍实则是诈降之计,如今归朝,依旧委以重任,与沈季螭分掌御前军及京中守卫。 顾宅侧门外,一队又一队穿着新衣裳的仆人走过,清洗顾宅的外墙,洒扫门外的巷子。 斜径巷的银杏树有落叶不时飘落。 树下站着一个中年男子,趴在树干上,频频回头,呆滞的眼神中透着思忖之色,嘴里自娱自乐地念叨着什么。 “一个动,两个动……白墙不动、青瓦不动。” 忽然,有梳着麻辫子的小女孩手里高举着一串冰葫芦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道:“八叔!八叔!” 银杏树下的顾家第十子顾继德喜笑颜开,问道:“你陪我玩木头人吗?” “八叔,还玩什么木头人呀?四姑姑要去见十一叔呢!” “十一?” 顾继德闻言疑惑。 他掰着指头数着,喃喃道:“我有两个弟弟,九弟、十弟,咦?大哥,二哥……” 数来数去,十根手指头都点过了,他揉了揉眼,愈发不解。 “我有十一弟吗?” “你只有这一个弟弟啦!” 小女孩做了个鬼脸,表示顾继德别的弟弟都死光了。 顾继德遂不在意,问道:“那他玩木头人吗?” “八叔笨死了,不与你说。” 小女孩气得跺脚,不再理会顾继德,转身跑回顾家大宅。 随着她的视线,能看到顾宅侧门处列着一排排气势不凡的守卫;大堂处等侯接见的官员比肩接踵;二堂上正有人在悬挂起“忠贯日月”的牌匾;跑进内宅,正有下人在收拾东厢的院子。 “都仔细些,这可是十一公子回来要住的。” 小女孩子不知十一叔到底有什么能耐,只知近来祖父很重视十一叔,这决定了他在家中的地位。 视线再拉远,后侧门处,一辆马车缓缓驶出了顾宅。 车厢中,顾采薇怀抱着陆安然,始终目泛思索之色。 有时她也会看向长街外,见摊铺行人如故,而酒肆茶馆间许多衣着华丽之人都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说的想必是近日天下许多异人失去能耐之事。 此刻的汋京城表面虽然平静,但暗潮汹涌,连天下局势也在酝酿着一场大变动。 “四娘,到了。” 车厢外响起车夫的声音,顾四娘回过神来,下了马车,看了一眼门楣上“裴府”的字样,被从侧门引入内。 而就在不远处,求见裴无垢的官员正排成长龙。 裴家人口少,院子也不大。 才进门,裴念便赶出来相迎。 “四娘。” “还不改口?”顾采薇笑语了一句,问道:“十一郎呢?” “他……没回汋京。” 顾采薇一愣,问道:“为何?” “四娘进来说吧。” 两人往里走去,进了裴念的屋子,放眼看去,墙上挂的是剑与弓,架子上堆的是各种书籍,完全看不出是女子闺阁。 桌案上摆着一迭红色的官袍,上面压着一块令牌,牌子上雕刻着一只凶猛的狴犴。 “我听说了。” 顾采薇扫了眼那令牌,道:“还得恭喜你,要出任开平司北镇抚使了,虽名为镇抚,实则是让你全权掌握开平司吧?” “是。” 裴念没有否认,目光却看着窗外。 她依旧像过去一样志气高远,但眼神里却多了几分柔情与牵挂。 “我本不打算回来,但顾经年说,他想看到实现我的抱负。” “那他呢?”顾采薇问道,“他为何不回来?” “他懒得回。” “懒?” “是啊。”裴念莫名地笑了笑,像是觉得有趣,道:“真就这么简单。” 顾采薇脸色郑重了几分,道:“眼下不是闹的时候,你们也知道,顾家、裴家联姻在即……” 放在以前,顾家、裴家确实没什么交情,但现在,顾北溟、裴无垢想要联手颠覆瑞国江山,联姻就成了非常有必要的一件事。 不仅关乎于两家人之间的信任,还牵扯到双方的势力。 而顾经年、裴念两人既已相许,这本是喜上加喜之事。 没想到,裴念竟是摇了摇头。 “顾经年并不想联姻。” “他不想娶你?”顾采薇柳眉微蹙,道:“我来教训他。” 裴念道:“他早就娶我了。” “可居塞城的婚礼,是以裴家退婚告终。” “那若再办一次,是为我们,还是办给世人看的?”裴念道,“我与他之间的情意,不需这些。” “家父与令尊可不这么想。” “那便由他们去。” 裴念不以为然地应了,之后,一字一句又道:“顾经年不会再当任何人的棋子,哪怕是为顾家,哪怕是冠以娶我之名。” “哪怕是为瑞国安宁?”顾采薇道:“你也知道,现在瑞帝的死讯还未公开,我们两家若不能同心同德,后果不堪设想。” “四娘,你了解他的,他不会再被利用。” 顾采薇凝视着裴念的眼睛,好一会,嘴角扬起了笑意。 “好。” “多谢四娘成全。” 顾采薇抱怨道:“我又不会逼他,不回来看看我这个阿姐便罢了,也不看看外甥女?” “四姐怎知他没有回来看过你们?” “他……” 裴念道:“莫忘了,他还会易容。” 顾采薇一愣,回想起近日偶尔感觉到的温柔目光,心头一动。 可她却不知自己那个弟弟,如今不肯回归顾家,到底是想过怎样的日子? ———————— “雍国使团至!” 汋京西城门外,忽响起一声高呼。 整齐的队伍缓缓前行,屈济之跨坐马上,望着前方顾北溟的旗帜,喃喃道:“果然是他来出迎啊。” 他踢了踢马腹,在两只队伍碰面之前,先策马过去。 “顾元帅在否?还请一晤!” 此举不合礼数,可顾北溟很快策马而出。 “屈公,许久未见了。” “顾元帅请。” 屈济之驱马上前,与顾北溟交耳而谈,开口就是石破天惊。 “若屈某所料不错,瑞帝恐怕已驾崩了?” 顾北溟闻言并不慌张。 他知道屈济之是如何猜到的,无非是路上发现异人们尽失异能,推测泓池已启动。 “屈公错了,陛下……是得道了。” “不可能!” 屈济之微微色变,语气亦不自觉加重了几分,道:“倘若瑞帝真得偿所愿,我等早已死无葬身之地。” 顾北溟只是笑而不语。 屈济之见他如此神秘,只好道:“屈某却很佩服令公子。” “哦?” “实不相瞒,屈某离开雍国之前,曾与令公子谋划,欲除瑞帝。” 说到后来,屈济之压低了些声音,接着又道:“却没想到,屈某再到汋京,他已经做成了。” 他适时点明了顾家眼下的处境。 弑君的是顾家,现在顾北溟封锁消息、准备行篡逆之事,其实颇为冒险。 “顾元帅就没想过,眼下是促进中州一统的良机?”屈济之接着道,“与其冒着家族倾颓的风险,不如稳稳当当立万世不朽之功业?” “呵,屈公未免太小瞧顾某了。” 屈济之见顾北溟态度倨傲,遂道:“可否让我见令公子一面。” 许多事,他终究是与顾经年更好谈的。 顾经年既是刺杀瑞帝的关键人物,又与殷景亘交情深重,眼下可谓是诸方势力的枢纽。 这种情况下,争取顾经年的态度,就至关重要了。 然而,顾北溟却摇了摇头,道:“犬子正在休养,并不见客。” “是吗?” 屈济之抚须思忖,心中是不相信的。 眼下顾经年对天下局势如此重要,又岂能闭门谢客,这般作为,只不知有什么图谋? …… 又过了半个月。 汋京局势愈发紧张,瑞帝的死讯已隐约有难以封锁之势。 顾经年却依旧不曾露面。 屈济之猜测着他的图谋,心中惊疑不定。 顾北溟更是忧心忡忡。 ———————— 沈府。 薛举举引着顾北溟到了屋门处,抬手道:“顾公请。” “嗯。” 顾北溟迈步而入,闻到屋中弥漫着一股药味。 绕过屏风,只见沈季螭倚在榻上,脸色苍白,还很虚弱。 “侯爷,还不曾好转吗?” 沈季螭摇了摇头,笑容里有种生死看淡的释然,低声道:“我那爱妾薛举举,你也见了?” “是。” “那是陛下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沈季螭说着,似觉好笑,喃喃道:“可陛下却不知啊,我打动她的……是一颗凡人心。” 顾北溟没心思听他说这些,道:“内忧外患,侯爷有何打算?” “我是将死之人,还有何打算?”沈季螭道,“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两个女儿。” 顾北溟闻言微微皱眉,暗忖许多事都是沈季螭暗中策划,他现在表现出一副无所求的模样,又是何意? 待听到“女儿”二字,顾北溟忽意识到了什么。 “依侯爷之意?” 沈季螭忽然换了语气,感慨道:“你生了一个好儿子啊……眼下这破局的关键,便在他身上。” “还请侯爷赐教。” “他弑杀陛下,重臣们至今不声张,不是因为不知情,而是畏惧他,畏惧他在伏界山的势力,这,是我们眼下最大底牌。瑞国凡掌权者,皆陛下心腹,知晓界中之事,故不敢稍起拂逆之心,你只要上表请立顾经年为世子,则内忧不必忧。” 顾北溟闻方,道:“沈顾两家之联姻未成,一直是我心中憾事,只是如今裴家横插一脚。” “我女儿倾心于你儿子,无可奈何啊。”沈季螭道,“但只要他能成大事,我又岂会介意一裴念。” “大业?” “先谈外患。”沈季螭笑了笑,指了指桌案上一封信,道:“我写了一封信,给……给她。” 顾北溟一听,便知“她”是谁,如今的雍国皇后,当年的越国公主,卫俪。 “殷景亘此子,不容小觑。”沈季螭的眼神冷了几分,淡淡道:“中州灵气一失,殷誉和瞬间便处于逆势,必为此子所除。若不干涉,要不了几年,雍国便可恢复国力,我有一计,可助卫俪杀殷景亘。” 顾北溟问道:“若如此,卫俪必复越国。” “与她合作,又何惜这点条件?我等势弱,无非联越抗雍。” 闻言,顾北溟却是拧眉沉思,担心如此一来给旁人做了嫁衣。 他也对沈季螭的用心有所怀疑。 沈季螭见他迟疑,又道:“代顾经年求亲吧。” “什么?” “我方才说女儿倾心于顾经年,指的不是灵舒,而是我与卫俪的女儿。” “侯爷竟如此看好那小子?” “当今可联顾、沈、裴三家之势,聚瑞、越两国之心者,唯此子一人。继顾氏之兵权,倚西界之力,取魏氏而代之,灭雍国而扫兖、虞,全一统中州之伟业……此你我毕生之志,不是吗?” 沈季螭说到这里,眼睛一亮,之后光芒渐去。 “我命不久矣,死前若能看到一点希望,也能瞑目了。顾北溟,你追随我多年,信我的判断吗?” “我信侯爷。”顾北溟正色道,“顾氏必不负沈氏。” 沈季螭道:“如此,我心安了。” …… 顾北溟走后,沈季螭依旧倚在榻上,用手指拨弄着透过帷幔的微光。 直到薛举举走了进来。 她坐在榻边,捧过他的手,摁在自己的心口。 “侯爷,你许久没疼爱奴家了。” “你看我这样子,还能做到吗?”沈季螭语气虚弱,道:“我要死了啊。” 薛举举问道:“侯爷就不能带奴家走吗?” “你想为我殉葬?” 两行清泪从薛举举眼中落下,她却不肯松开握着沈季螭的手去抹,噙着泪道:“呜呜呜……奴家不信侯爷会死。” 沈季螭侧头看着她,眼神似带柔情。 可若细看,他分明比任何人都无情。 “我死之后,你把我的尸体烧了,骨灰洒到汋河里。” 沈季螭不管薛举举答应与否,又缓缓道:“做完这件事,你到崇经书院找一个人,他会保你一生无忧的。” (本章完) 第371章 有缺 第371章 有缺 转眼到了冬月。 初雪时,汋京宫城中响起了经久未歇的钟声,宣告了瑞帝驾崩的消息。 大雪簌簌,满城素缟。 百忙之中,时任开平司北镇抚使的裴念却是避开众人,独自穿过一条离衙署不算太远的小巷,进了一座宅院。 这宅院很小,座落于京中寸土寸金之地,闹中取静。 但庭院布置得就很一般,远不如禇丹青当年的居所。 屋门都未上锁,裴念一路进到正屋,推门而入,桌案上堆满了书卷,散落无章。 她遂过去收拾了一下。 书卷是《风物志》,上面夹着各种批注笔记,有的字迹看起来已经很旧很旧了。 这正是当年从越国皇宫缴获的那成套的、原属于师玄道的《风物志》,裴念仗着有权,从昭文馆搬出来给顾经年翻阅。 看得出顾经年昨夜又看到很晚,桌上的灯油已经燃尽了。 将散落的书卷按照顺序重新摆好,裴念便看到顾经年的笔迹,字迹杂乱,内容晦涩,但想必还是与泓池、界有关。 绕过屏风,便见顾经年还在榻上睡着。 裴念遂走过去,在榻边坐下,问道:“下午了,要不要吃些东西再睡?” 顾经年听得动静,握住她的手,懒得起来的样子。 裴念又道:“沈季螭死了。” “是吗?” 顾经年并不意外。 裴念问道:“你近来与沈灵舒来往得很频繁吧?” “正好遇到了几次。” “是我太忙,不像她能多陪陪你?” “那倒不是。” “那就是你对沈季螭很感兴趣,你最近在查他?” “确有些怀疑。” “不与我说?” 顾经年道:“并非不能说,但更可能是我多心了。” “你怀疑他没死?” “嗯。”顾经年道:“比如,从某一刻开始,我们看到的沈季螭就只是传影,而他实则已逃到了东海界。” “会有什么影响吗?” “该不会,中州已不能施展异能,他再有能耐,也只能在界中逞能。” 裴念忽问道:“那你追查这些……是也想去界里吗?” “没有,只是闲着无聊。” “你爹要是听到这句话要被你气死。” 裴念只是如此简单说了一句,没具体说顾北溟现今有多需要顾经年。 瑞帝驾崩的消息既盖不住,顾北溟自封摄政王,颇需仰赖顾经年以震慑朝臣。比如,兖国使团至汋京,主使者胡静楠便多次提出想要见顾经年一面。 顾北溟每每让裴念劝顾经年振作,可裴念却知,顾经年并非不振作,只是懒得到人前去惺惺作态、扮那孝子忠臣。 至于她,要做的事则很多,比如,为了帮裴无垢与顾北溟掌权,接下来她便计划着刺杀对皇位虎视眈眈的皇子魏禥。 奇怪的是,裴念有时忙着忙着,总会担心某天顾经年会忽然消失不见了。 如今,旁人要想找到顾经年已经很难了,唯独她还能见到他,可他身上愈发有一种随时可能随风而去的感觉。 这也是为何裴念今日分明忙得脚不沾地,却还一定要来看他一眼。 “你真的不是在找去界里的办法?”裴念又问道。 “不去。” 顾经年答了,像是为了安裴念的心,又道:“那些《风物志》的书卷我不看了,送回昭文馆吧。” “好,那你会不会无聊?” “我学着下棋吧。”顾经年随口道,“当了一辈子棋子,也当当棋手。” 当裴念把那几卷《风物志》从顾经年处带走,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 仿佛如此一来,顾经年就不会离开中州。 ———————— 霜枫山。 崇经书院钟声悠悠。 藏经阁后方无人的小林中,一张石桌边,顾经年与宋璋对弈。 “你心思不在棋上。” 宋璋随手落下一指,有些百无聊赖地说道。 他自是看得出来,这个弟子忽然跑来找他下棋,是别有用意。 果然,顾经年道:“沈季螭死后,薛举举来找过先生?” “不愧是开平司裴镇抚使的男人。” 宋璋哑然失笑之后,如此随口调侃了一句。 顾经年对这种调侃并不介意,笑道:“先生这是承认了?” “没什么不能承认的。”宋璋道,“沈季螭曾托我照看好他的家眷。” 顾经年问道:“为何托付于先生?” 宋璋笑道:“或许是因为我值得信任吧。” “恕弟子直言,先生既无权势,又无武力,沈季螭为何会认为先生能照顾好他的家眷?” “如今你也觉得权势才是最重要的?” “倒不是此意,而是……先生把薛举举送到何处去了?” “此事不便告诉于你。” 顾经年点点头,不再追问薛举举的下落。 他拈起一枚棋子,皱眉想了想才摆下,嘴里有条不紊地说起来。 “以前,我很好奇先生为何如此博闻强识,为此还问了在藏经阁扫地的树翁,他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先生也许是亲眼见过,我便疑惑,夷海相隔万里,先生竟能游历诸州。后来我们都觉得,先生太年轻了,当不至于。” 顾经年才落子,宋璋马上跟着落了一子。 显然,这一局棋,对他没有任何难度。 但顾经年又不下棋了,自顾自地说着。 “当时我想,先生所知道的那些,该是从书上看到的,比如《风物志》,直到我近日遍览《风物志》及其批注,又搜罗了所有关于夷海风俗的书籍,但先生授课时随口提及的某些内容,我却始终没看到过。” 宋璋问道:“那你觉得是为何?” “也许先生是随口瞎编的?” “哈哈。” 顾经年道:“亦有可能,先生确实曾游历夷海。” “万里之遥,我去了如何回来?” “那……先生去的莫非不是夷海,而是夷海在中州的幻影,也就是界?” 宋璋不再笑了,深深看了顾经年一眼,问道:“你如何知道的?” “泓池在崇经书院,师门、炼术皆出于此,我又岂能不在意书院。” “可我不过是一介凡人,不会传影,如何能入界?” 顾经年指尖拈着棋,轻敲着棋盘,思忖着,却并非在思忖棋局。 好一会儿,他缓缓吐出两个字。 “缺口。” 宋璋又笑了,脸上显出了孺子可教的表情。 顾经年道:“界本无形,万里之遥咫尺可及,为何分为汋京界、四柱山之界?想必是因为汋京界的缺口在汋京,四柱山的缺口在四柱山?裴念与我阿姐都进入过界,可见,凡人也是能从缺口入界的。” “看来,你了很多心思钻研这些。”宋璋问道:“你想要什么?入界吗?” “不是。” “那你是为何?” 顾经年道:“做事做彻底,我想让中州没有隐忧。” “你觉得中州有隐忧?” “是。” 顾经年终于落了一子。 宋璋看着棋局,第一次露出思索之色,思索的当然不是棋局。 许久,他没有落子,而是喃喃道:“崇经书院千余年前为先圣所创,目的其实是为了守护泓池,而除了书院所指定的守护者,所有知晓了泓池之人,都想要用它来修炼异能,除了两个人……先圣和你。” “我是迫于无奈。” “你追问缺口之事,若非为入界,想当圣人吗?” “不为成圣,但求心安。” “好。” 宋璋似乎决定告诉顾经年一点什么,问道:“可知泓池是什么?” “不知。” “它是中州与夷海的缺口,更准确的说,它是用来弥补缺口的黏液,不枯不竭,无穷无尽,夷海的任何人与物都不能穿过它进入中州,故而它一旦为血液所污,便会汲取灵气。中州之灵气,最先被输至四界,而四界,确实也各有缺口,哪怕是凡人也能进入。” 顾经年道:“沈季螭果然未死,他逃入了东海界,而先生则将薛举举从缺口送入界中,与他团聚?” 宋璋并不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继续说道:“如今你虽以泓池涤荡中州之灵气,然而,灵气依旧会从四柱山之缺口不断外溢,或数年,或数十年,难免又会回到原本的样子,这或许便是你所感受到的隐忧,但对你并非坏事,泓池汲取的是灵气,而非你的精血,待到那一日,你又能恢复异能……至于长此以往,缺口愈大,乃至于夷海异人入侵、中州覆灭,却非我所能操心的了。” 说罢,他随手落了一子。 “你输了。” 这局棋实在没什么意思,宋璋拂手送客,决定再也不与顾经年下棋。 “你想知道的,我已都说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顾经年却不起身,问道:“如何能彻底堵住所有缺口?” “这是连先圣当年也不曾做成之事啊。”宋璋感慨道。 “有办法?” “有,且听起来很简单,一句话可以概括。” “先生请说。” “只需引泓池去填即可。”宋璋道,“但泓池之水不可捞,唯有开凿河渠,将泓池与四柱山联通,此事之难,不仅在于人力物力,还在于中州必须一统。” 顾经年看着石桌上的棋盘,沉默了许久,手里的棋子一直没有落下。 “不必下了,我说过,你已经输了。”宋璋道,“且你又不想当圣人,再打听也没用,回去吧。” 说罢,他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但看顾经年没走,遂又多说了两句。 “若想凭绝世异能纵横天地,你可去寻那缺口入界;若要享人间富贵,便回去找你爹;若真打算当个闲云野鹤,潇洒一生,便放下这些,万事不萦于怀……” “啪。” 顾经年把指尖的棋子落在了棋盘中央天元的位置。 宋璋微微一怔,道:“棋不是这么下的。” “若我以身入局,先生觉得可以吗?” “你……” 宋璋愣了愣之后才明白顾经年的心意,道:“怎么?好不容易救了你阿姐,又想救更多人了?” “不敢说志存高远,只想做事做全。” “我以为你不想再当棋子。” “忽然想明白了。”顾经年道,“天地为局,谁又不是棋子?” 宋璋会心一笑,道:“是啊,当棋子不丢人,输了比较丢人。” “输赢又何妨,只是一局棋罢了。” “哦?洒脱了不少。” “看开了。” 顾经年起身向宋璋一揖,往山下走云,身影多了几分洒脱之意。 出了崇经书院,站在积雪的树枝下,抬眼望去,雪落人间、天地苍茫,让人不由有种纵身一跃、展翼翱翔的冲动。 不知此生还有没有那一天? 他自得其乐地轻笑了一下,走向那雪后难行的山间小路。 一步一步,缓缓下山。 他还是像当年那个在此求学的少年,模样没有太多变化,但或许有朝一日,随着他一声令下,将有无数人动工、开凿一条河流,通向天南地北。 或许吧,至少他心中有了这志向。 天地之大,不过一棋,此身虽渺,可补天裂。 已不会飞的顾经年心中想着这些,下了霜枫山,独自走过城郊荒野。 时局动荡的严冬时节,郊野无人,唯有雪落时的簌簌声清晰可闻。 寒风冷冽,顾经年脚步很慢,但一直在走,终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串长长的脚印。 待来年冰消雪融,霜枫山风物依旧,唯汋京城头换了旗帜,添了新景。 (全书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