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入局来》 序 算不出 天阙神庭,薄雾缭绕,清泽四溢。 天君手持黑子,眯眼在棋盘上打量许久后才犹豫着将子落定。 不待半分缓神的机会,紧接着就听得对方棋子在棋盘上落出清脆一声响,“今日是她出来的日子,三万年前的事,本尊不希望有人再嚼舌根。” 声音淡淡,听不出其中的情绪。 天君目光凝在刚落得白子位置上,神思犹疑,未接话。 一番静,四周的宫娥侍从如同平常一般低首垂睫,屏息而立,规矩井然。若细看,便能发觉这些个宫娥侍从身子绷得略微僵了些,双手交叠拢在袖底的手微微发颤。 这四海八荒,万里神泽,若要寻出个当着天君的面都不将天君放到眼里的,也就只有眼前这位青丘狐帝了。 狐帝白炘,是上古神族后裔,生来神身,修为莫测,掌管青丘狐族万万载。而天君虽然历经万劫修仙为神,因仁德至上被推举成九重天阙权势地位最高者,可那因时日之久积淀下来的高位者威仪在狐帝白炘面前,却依旧渺若尘埃。 天君这回持子思索的时间有些长,约莫是真入迷陷了进去,倏地目中一下清洵,光芒大亮,飞快落子。 “呵。”对坐传来短短一声轻笑,也不知是笑是嘲,突然而来,有些诡异,“三万年前的事到底因何而起,天君真当本尊不知道么?” 天君下意识抬眸往对坐一看,冷不防对上一双漆黑的瞳,无喜无怒,却让天君再捏棋子的手微微一抖。 那双目里,漆黑的瞳里格外的淡漠,淡漠得仿若视世间苍生于无物。 白衣广袖,神泽威仪,斜飞的双眉往上,淡金的神纹印在额间,让人看过一眼,便不敢再抬眼冒犯。 天君错开目光,突然间再无了对弈的心思,“当年之事功过已定,神尊当时不追究,如今来翻旧账,谁信?” 他瞥了眼棋盘,正欲随意找个什么借口结束这盘棋,却突见那淡漠的双目中一道莫名的情绪一闪而过,不到眨眼的功夫便又恢复平静。 白炘捏起一子,“我青丘的帝姬从来都不是任人拿捏的,天君此举可别搬了石头砸自己脚。” 未及天君细觑,白子落,狐帝从椅上起身,转瞬神影不见。 棋盘上,白子大胜。天君眉间微蹙,思疑片刻,施决拂开云层往下一观,青丘境西岭顶峰,一股紫气冲天而上,隐有大破云霄,登上九重之势。 天君眉心一凝,立即掐指细算,算……算不出。 紫气冲天,要么大吉,要么大凶。天君沉目,随手丢了手中的棋子,也不知道青丘那位总惹祸的帝姬刑满释放后又会折腾出些什么事端来。 白炘赶到西岭峰时,西岭峰顶冲出的紫气比之前更为浓厚。见着异像连急赶来的太子白慕遇着白炘正要行礼,却见眼前白影一晃,狐帝已进入西岭峰内。 白慕欲要跟随,却被虚空无形的结界挡住去路。西岭禁地,囚着三万年前神魔大战之时青丘犯下重错的神君,无狐帝令,任何人都不能出入此地。 琉璃做瓦,琳琅垂幕,殿阁内无处不奢华,无处不精致。没有人迹,大而空,安安静静的,显得空冷寂寥得很。 白炘面上没什么神情,长袖一扫,面前障目景象恢复原本面貌。 同之前精致殿阁景象截然不同,石桌、石椅、石床,还有灰灰清冷的石壁。石床之上,女子闭目侧卧在上头。 这睡姿说不上有多优雅,长发凌乱在床上铺开,有几缕沿着床沿落在地面上,有几缕还打着结。 应是没梦到个好景象,女子眉间紧紧拧着,薄唇抿得死死,前鬓及额间涔满了汗,惨白的面色衬得额心那竖殷红剑疤更为鲜艳。 白炘静静看了她一阵,将目光移至她的腹间,锁眉,顿了会儿,道出两字:“白初。” 话音刚落,床上女子双目豁然睁开。 章一 有孕了 那是一柄长剑,直直刺入她的额心。持剑的男子,玄衣广袖,手上流出的血顺着五指流到剑柄上,再顺着剑身淌到她的额间,灼得她额心烈痛。 耳边是尽是繁杂的声响,刺耳的邪音、诡异的狂笑、愤怒的大吼、还有女人的哭喊……种种,撕心裂肺、揪心刺骨。 她看着那个男子在她面前灰飞烟灭,她极力伸手去阻止,却只抓到一场空。 三万年内反反复复做的一个梦,每每梦醒,似有巨石重重压到胸口,梗塞无力得很。 白初撑着床起身,怔了片刻,缓缓抬手在额心一点,指尖染了一点红,有些疼。三万年都不曾愈合的剑疤,到现在依旧淌着血。顿了会,她朝床侧睨了眼,懒洋洋地叹了口气,“君上扰了我的好梦。” 声音里带了困倦未散的朦胧疲懒,可那双眼睛却是清亮着的,如日光下的琉璃珠子一般,锋锐且露寒芒。 白炘自一旁石椅上坐下,侧目看她一眼,“好梦?” 清亮的目里微微有一黯,玲珑一转便消逝不见。白初不接话,指了指周遭被变回来的石桌石床,唇角一弯,“君上忒不厚道了些。” “受罚就该有个受罚的样子。” “君上是来说教的?”一双眼睛微微向上挑起,却是说不出的妩媚与凌厉,“白初在西岭峰里待了这么些时日,竟是头回见着君上来说教。这个时候白初该有些什么反应?是受宠若惊呢,还是感激涕零?” 白炘只是淡淡看着她,“白初,你我时隔三万年才见得这么一面,你就对我如此态度?” “哦,原来君上是怪白初对您无礼?”话虽是这么说着,那目里的锋镝却依旧不敛。白初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扬唇一笑,似嘲似讽似报复的双臂大开,而后双手平齐交叠至齐眉,颔首弯腰,屈膝跪地,手心沾地,额贴手背,朝白炘端端正正行了个大礼。 白炘端坐椅上,垂目看着女子匍匐于地,面上神情寡淡,看不出喜怒。 礼罢,白初从地上起身,“君上满意了?” “没准你起。” “可我已经起来了。”软而魅的轻漫语调,属于狐狸的娇软魅惑。那唇边的笑意轻轻,微微勾起的是恰当好处的弧度,再加上那双剔透晶莹的眼,不用再多的言语,已足够令人心撩。 话毕,白初自顾往边上椅子上一坐,以手支颔,撑在石桌上望着他,目里带嘲、含笑。 狐帝皱眉,双瞳暗沉如墨染,出口的声音冰凉,“白初,我当初能囚你三万年,如今便也能再将你关上些日子。” 白初唇角的笑意勾到一半顿住,复又牵起一抹更明媚的笑,声音却是冷着的,“凭什么?” “白初,我若要挑你的错,那你便哪里都是错。” 话音落,白初只觉身下骤的一空,下意识的稳住身形站稳,低头再看时,原本自己坐着的石椅已变得粉碎,“君上!” 双瞳墨染的深邃里,狐帝威仪凛冽,瞧得人不禁寒瑟一噤,“白初,不过关了三万年,竟将你胆子给养肥了,敢在我面前使性子?” “白初在这鬼地方不吃不喝待了几万年,即便有些小性子,也合该磨平了,君上可是这个意思?” 话里透着股咬牙切齿的狠劲,只是那嫩若凝脂般的雪肤下,却淡淡透出一层红,斜挑着的眼里幽光微明,似带着委屈还强撑着坚持,让人想要苛责,却又顿时没了由头。 幽光映在狐帝眼睛里,轻轻打了个旋,复又慢慢沉下去,直至平静无波。半晌,他开口:“你在怪我?怪我囚了你整整三万年?阿初?” 最后那“阿初”两个字轻得似被风拂起的柳絮,飘进白初耳里,有些痒。她不自在的侧身,“三万年前白初惹下那样的祸,君上囚白初,无非是要保白初的命。君上此举做了君主、兄长都该做的事,白初有什么好怪君上的。”话里明显有些服软的意思了,却偏偏又带着几分的倔气。 “不甘心?”白炘问。 “三万年前发生那样的事,事由玄穹境那位起,凭什么到头来受罚的便只我一个?” 这话里满是愤懑,白炘面上没有喜怒,眄她一眼:“业有因果,既是你种下的因,后果也该是你来担。” “明明是玄穹境那位狡诈在先——” 话未说完就被截了过去,“旁人狡诈在先?那么身入魔池的是谁?引下天罚的又是谁?”深厉的目光看过来,“即便是无心之失,那也依旧是你犯下的罪孽!” “罪孽”二字说得尤为重。 白初咬唇,剔透的眸子黯了黯,不满的嘟囔:“三万年前没见着说教,三万年后倒数落起人来了。” 这一句本来说得声小,却奈何狐帝耳朵尖,斜眼过来,“皮痒了?” 白初抿唇,不动声色的离她家君上远了几步。 狐帝看在眼里,“都要做母亲了,竟还总跟个半大的孩子似的。” 黯着的眸子骤的一凝,带着一脸疑惑和茫然:“什么母亲?” “白初,你有孕了。” 话音刚落,周遭环境骤变,石桌、石椅、石床,连着这高耸的整个西岭峰皆消散不见。 章二 养胎备嫁 这是很平常的一天,同过去数万年平淡似水的任何一天都一样,没什么特别之处。 三万年前仙魔大战后,天地平和,仙魔和谐,再无战火。活了千年万年的仙魔们百无聊赖的混着过日子,偶尔闭目算算这天离自己能够凑成整数的寿龄约摸还有多少年。 然而,每一个不同寻常的日子要发生点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之前,也合该是这么平平静静的。 青丘仙境,先是突有一股紫气冲天而上,扶摇万万里直上九重天阙;再是青丘禁地西岭高峰瞬时消失不见;再然后是青丘全境百齐开,万树同青,仙气神泽突然大盛,境宇上空九千凰鸟会聚盘旋,齐舞齐鸣。 诞神之兆。 四海八荒,不论仙魔,以神为尊。上古神族迹隐,而生来为神者,屈指可数。后天由仙或魔修成神身的,除了如今九重天阙上的天君天后之外,其余已于三万年前仙魔之战通通化为灰烬。 除非天赐,神、神结合产子才能出现诞神之兆。 这番骤变,不管是仙是魔,都下意识的双眼放光掐指细算,然,饶是他们将十只手指指纹都磨平了也算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个时候,青丘境。 消散的西岭峰前已站满了闻讯赶来的狐族长老们,西岭峰外结界消失,白炘、白初一道出现在众人面前。 太子白慕与长老、要臣们一道齐齐朝二人见礼,“见过君上、神君。” 狐帝白衣,面容冷峻,气质端严,“可。” 众人起身,一个个的将目光往狐帝身侧的帝姬身上瞟。 三万年前,仙魔大战,青丘帝姬白初以神身入魔池,引下天罚,战场之上无论仙魔皆飞灰湮灭。战后,仙魔齐齐问责青丘,狐帝亲自动手,将她关入西岭峰,一囚三万年。 眼前的青丘帝姬未梳发,一头青丝散散垂下至膝弯,墨染黛眉之下,凤目微微挑起,浑然华贵,气质天成,出口的第一句话是,“再盯着本君看,本君便剜去你们的眼睛。” 咳、相貌倒是个好相貌,只可惜额心中央一道长疤,生生给那好相貌添了分肃杀之气。 众人相觑一眼,自动忽视刚才帝姬的话,隐晦开口,“君上,这诞神之兆……” 数万载前,狐帝白炘与凡人相恋,生下太子白慕。而白慕虽是白炘之子,却生来是仙,且资质随了凡人,注定难修成神位。白炘的孙子白逸虽然天资聪颖,但也断不可能在短短三万年之类修成神身。 现如今,整个青丘只有白炘、白初兄妹二人生来是神之位,而青丘境内突起的诞神之兆,众人很隐晦的往白初身上看去—— “本君有孕,你们有意见?”这话似隆冬时节猛然拂面而来的一阵风,触及生寒,料峭刺骨。 未婚有孕,本就不是什么好事情,天上地下能堂而皇之这么在众人面前说的,也只有他们青丘这位从小惹祸惹到大的帝姬了。 站在前排的长老们身形一抖,谄笑着,“恭喜神君。” 白初淡淡瞥过,冷哼了声。 长老们笑意僵在嘴角,帝姬虽然是个脾气差的,但好在孩子的父亲是谁并不难猜,有了身孕,那么离他们帝姬出嫁去祸害他人的日子也不远了。 思及至此,一个个笑意更盛,低目相接,不再言语。 西岭峰三万年囚神之地,无论仙魔通通不能入内。三万年过后,结界消弱,诞神之兆骤现。帝姬肚里的孩子便只可能是入西岭峰之前有的。 而白初三万年前,处的最近的神,除了哥哥白炘和她那如今灰飞烟灭得连渣子都不剩的师父,便只有魔族当年那位以浪荡闻名的二世主、如今的魔尊梵谷了。 果然,只听得狐帝淡淡给太子下令,“你择些日子去寻些玩意儿,给你姑姑做嫁妆。” “嫁妆?”白初怔了怔,“本君嫁谁?” “魔尊梵谷。” 简单的四字淡漠,话里却含着明显的威压和不容置喙。 白初肩头一僵,愣了会儿,突地笑出了声:“魔尊?不过三万年,那小子成魔尊了?”顿了会儿,“君上认为本君肚里的孩子是梵谷的?” “不是?” “自然不——”脱口而出的话稍滞,白初想了会儿,实诚的抬起一双无辜的眼,“君上,我好像不知道孩子是谁的……” “哦?这样……” 漫不经心的语气,让白初心里没由来一慌,“君上……” “帝姬出阁,少说也得准备百年,在此期间你安心养胎备嫁就是。” “君上!”明眸陡沉,白初直直盯向他,再说话时喉咙里似有些发痒,连着声音都有些发抖,“说嫁就嫁?君上就不问问阿初的意愿?” 白炘侧目看她一眼,嘴角勾起,声音淡漠而冰冷:“无关紧要。” 章三 睡一觉,生了娃 世界上最狗血的事不是你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人,费尽周折相识相恋后发现双方竟然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妹。而是你莫名其妙的怀了孕,还不知道孩子的爹是谁。 作为三界内有名的祸害,“洁身自好”这几个字虽然和白初没什么关系,但身为青丘的帝姬,不该碰的她不会去碰。 总之,这孩子就是莫名其妙的有了,还奇怪蹊跷得很。从西岭峰出来,回到她久违的寝殿,她不过是躺在塌上小睡了会儿,怎么一睁眼,肚子都、都这么大了…… 此时此刻,白初眨巴着眼睛望着哥哥白炘,指着自己鼓得比南瓜还大的肚子,“怎、怎么办?” 此时的狐帝坐在桌边喝茶,闻言看了白初一眼,“望着我作甚?我又没生过孩子。” “白慕那小子不是你亲儿子么!” 白炘抿了口茶,“那也不是我生出来的。” “……稳婆呢?稳婆呢?”白初一手托着肚子在房里走来走去,面上急不可耐,“这东西长越来越大了,再这么下去我会不会被他撑破?” “稳婆?神临之泽,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住的。” 白初一懵,脑海里把白炘的话过了五六遍才好不容易理解清了,心中一恼,在房里暴走得更加厉害,“那我怎么生!” “自己生。”白炘瞟了她一眼,沉吟片刻,道:“虽不知道你这肚子会不会被撑破,但若再这么满屋子走来走去,你确定不会滑胎?” 白初抱着肚子不敢动了。 她屏气凝神,定定盯着她的肚子,确定肚子没有再往外胀大时,松了口气。她托着肚子缓步走到塌边小心翼翼的躺下,眉一抬,“君上既然什么忙都不能帮,那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留这看着,若你生产时痛晕了过去,还可以救你一救。”白炘放下茶盏,一番话说得风轻云淡。 白初拧起眉,“痛?生产还会痛?” “据说是这样。” “这样……是怎样?”白初有些好奇,她从小到大没少闯过祸,罚得最严重的一次是被狐帝生生抽了一回筋。 那时候她年少无知,却又极有探索精神。不知怎地突然迷上了弓箭,想亲手打造一把好弓,觉得条状动物的筋肯定又长又直又方便。为了验证是蛇筋结实还是龙筋好用,便特意在学堂门口堵了蛇族太子和西海龙王幺孙的路。 神的法力对付两个未及出师的仙,剥皮抽筋实在容易的很。抽完筋后,一龙一蛇横躺在学堂门口,把学堂门口的路封得死死的。白初以为,筋脉断了可以续接,少了可以再长,这一龙一蛇少了条筋竟然连学堂的路也要堵住,也忒没气量了些。 随后的几个时辰,她拿着新作的弓箭玩得十分快活。觉得龙筋韧度好,蛇筋摸起来舒服,改天可以去找蛇王、龙王要他们的筋来给哥哥白炘也做两把弓。 想法是好的,现实却总是不会如意的。白初不知道龙、蛇、蚯蚓之类的条状动物的筋是浑身灵力、血气聚集所在,一根经脉连着性命。当她兴致勃勃画着送狐帝的新弓图纸的时候,蛇王、龙王痛失爱子爱孙,一同上青丘来讨说法。 狐帝当即沉了脸,着人喊来白初,当着龙王、蛇王的面一条条抽出白初全身经脉。 狐狸的筋脉繁多,不似龙、蛇浑身上下仅有一条长筋。那种痛,由里到外,深入骨髓。连筋带血的抽出来,不过多时便周身血肉模糊。慢慢的,连蛇王、龙王都不忍直视,连求狐帝住手。白炘不为所动,抽完白初所有经脉后才停住。 这样的痛,痛得白初散了一身神泽现出狐狸原形,伤养了整整两百年才堪堪能够动弹。即便是那般的痛,她也咬牙撑下来了,更没有那痛晕过去的情况。 此时此刻,看到狐帝那煞有介事的模样,她脑中恍然忆起三万年前仙魔大战之初,天君的前任天后就是因为难产而神陨的。 想到这里,她隐隐有些担忧,“会痛的?哪里痛?非常痛?” 莫名其妙有了身孕,白初自然是没有什么做母亲的自觉的,这肚子里的东西她并不关心,她整整三万年没有自由,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了,大仇未报、怒火未消,她可不愿被这个突然而来的东西给绊住。她还想细问,这时,下腹突然似有什么东西沉沉下坠,然后又似有什么在她腹中重重一扯—— “啊——”白初捂着肚子煞白了脸。 白炘疑惑看她,“怎么?” “痛。” “哪里痛?” “肚子……” “非常痛?” “嗯。” “哦,那你忍着。” “……” =========== 求【收藏】~点一下旁边的【加书架】就好了~~~~ 章四 本君生了个鸟 白初从没有哪一天这么羡慕别人有爹有娘。她生来是神,虽然也有爹有娘。可那不负责的阿爹阿娘自生下她后便抛下她兄妹二人,双双神隐再无所踪。她被哥哥白炘养着长大,白炘虽然能教她修习术法,却不能教她怎么生孩子,更不知道遇着眼下这种情况时应该怎么做: 肚子显怀一个时辰后,神胎从白初腹中脱离而出。南瓜大小的一个蛋,蛋壳洁白无瑕,蛋体从内至外慢慢生起一股火焰,蛋壳由白变浅,再慢慢变得透明,直至消失不见。 她生产时,虽然没有痛晕过去,却也是再无多余的力气动弹了。 空气里散发着一股浓郁烤鸡香味,这是一股让狐狸能够食欲大动的味道。此时此刻,白初僵着嘴角,手指颤抖地指着香味来源,语无伦次:“这、这是什么东西?” 这个东西,被包围在一圈火焰之中,遍体一身黑色羽毛,脑袋小小,前头有尖嘴,没有前后四爪,只有一双翅膀和一对小爪,几根尾翼很长,乌黑之下隐约透着些金色的光泽。乌鸦不像乌鸦,麻雀不像麻雀,不像是白初认识范围内的每一个禽类。 白炘语气淡得听不出情绪,“一只鸟。” “你的意思是……我,生了个鸟?” “不然呢?”狐帝接话接得敷衍。 白初皱皱眉,抬眼看向白炘,却发现那万年不变的淡漠双眼此刻正盯着她的额心,漆黑的双瞳深邃如潭。 那目里的探究让她下意识的摸摸自己额心那道疤,依旧有些痛,却没发现什么异常,她愣了愣,疑惑开口:“怎么?” 白炘收回目光,声音突然冷得像九天寒池里浮碎的冰,“你觉得我该同你说什么?” 言罢,也不等白初开口,神踪一隐,刹时消失不见。 这态度变化太过明显,白初怔了怔。 与此同时,空气中突起一声清脆鸟啼,白初回过神来,往那一出生就在半空用火“**”的小家伙处看了眼,觉得自个儿有些头疼。 她是上古神族后裔,生来是神,真身是条十尾白狐。经过后天数十万年的修为,十尾修成了十四尾,三万年前天罚降下断了她一尾,到如今十三尾。她们一族,判断修为是否深厚,光看尾巴就可得知一二。 她的侄儿白慕生来是仙,虽是狐帝子嗣,却生来只有六尾。她的侄孙白逸资质比他爹强些,生来有九尾。 白初知道自己有孕后,不是没期待过肚子里突然多出的那个小东西模样、修为如何。 如今看来,这一身黑毛也就罢了,尾巴是羽毛凑出来的她也不计较了,可是……怎么连物种都变了呢? 谁能跟她解释一下,她一只狐狸怎么就生出了一只鸟?谁能告诉她,孩子的爹是谁?谁还能告诉她……那只小家伙到底要“**”到什么时候? 半空中“**”的小家伙好似知道白初在想些什么,身上的火焰渐渐淡去,直至全无。 白初侧卧在榻上懒洋洋的朝它伸出了手,并不期待这刚出生的小家伙能对此有些什么反应。 白初对这世上很多事情都有兴趣,唯独对当母亲没有半点儿兴趣。 在白初看来,莫名其妙有了孕,她把它生下已是给了它莫大的恩惠,往后这小家伙是生是死,与她便全然无关了。 空气中翅膀扑动的声音簌簌响起,小家伙稳稳当当落在了白初手心。 白初讶异的挑了眉,垂目细看时,手上一抖,差点控制不住要把手里头的小东西扔出去。 那么小的身子靠在她的手心里,黑色的绒毛细细,柔柔的在她指间擦过,那小小的头儿低下,贴着她的手心,一下下蹭着,她的手心一阵微痒…… 白初愣了愣,这种感觉很奇妙,比她第一次知道公狐狸和母狐狸身子构造不同那种感觉还要其妙。小小的身子温温热热的待在她掌心上,软软的,暖暖的,又那么轻,好似风一吹就能吹跑了去。 她屏着呼吸,小心翼翼的托着手里的小东西,一眨不眨的盯着它看,手里的小东西好似感应到了她,也抬起一双小眼睛看着她,漆黑的小眼睛同她的双眸一样澄澈明亮。 心底某处似有什么东西柔软化开,白初从来不认为自己能有那个耐心去把一个小家伙抚养长大,可这个时候她突然觉得,当个母亲好似也是件有意思的事。 “小家伙,我是你阿娘。”白初伸手小心翼翼地抚了抚小家伙脑袋上的绒毛,认真的看着他,看了许久后,“嗯……你长得这么黑,以后叫做黑毛怎么样?” 小家伙似是听得懂她的话,黑色的绒毛猛地一颤,差点从白初掌心翻出去。 ================= 死皮赖脸求【收藏】,看到旁边的【加书签】没?点了能祈福呀!不信你点下许个愿试试? 章五 做贼心虚 四海八荒神泽绵绵,青丘被囚三万年的帝姬期满释放当日诞下神胎,这一消息不过一日便传遍了整个四海八荒,不论仙魔,齐齐大骇。 原因无他,青丘帝姬三万年前并未有过婚配,三万年后突然产子,且此子生来是神,孩子父亲最大的可能便是三万年前与青丘帝姬关系暧-昧的魔尊,如今世上唯一的魔神,梵谷。 仙魔结合,这是万万年来都不曾有过的大事,竟然还在众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发生了。神仙们心里很忐忑,妖魔们心里也很忐忑。 此时,咱们八卦中的男主魔尊梵谷自那睡梦中醒来,半瞌着眼挑开床帘,神色一凝。 满寝殿黑压压的跪了一地的长老,个个面上急不可耐。 刚下床的魔尊,不急不缓地踏上屐履,任由侍女们伺候完洗漱,穿好衣袍才懒懒瞥过来,“有事?” 绛紫长袍,神泽凛凛。淡紫的神纹印在额心,凤目眼尾微微上扬,双瞳暗色魅惑深沉。 “陛下,青丘的那位神君生下了个小殿下。”长老们很急切,听见问话便直接脱口而出。 “最近魔界是否是太闲了?”梵谷并不叫人起身,就着一旁的柱子将背斜靠上去,出口的话语讥诮,“本尊倒不知旁人家的神君生下个狐狸崽子,还得由你们亲自向本尊来说一说。怎么,还要本尊给人家包份大礼亲自送过去?” 话刚落,便见那深沉眸色中有光亮一闪,再开口时,面上带了几分犹疑,“你们方才说,青丘的神君?青丘唯一的那位帝姬?” 长老们点头称是,那面上的焦虑堆得明显万分。青丘那位帝姬,从小到大闯祸是出了名的厉害,若是真同陛下有些什么,他们魔界岂不是要被闹翻过来。 “白初?有孕?”此刻的魔尊眉间微微蹙起,目光凝着的地方有过微微一滞,似是在想些什么。 跪于地上的长老们屏气凝神,一动不动地看着魔尊的反应。 幽深的眼底莫测一片,看不出喜怒。却慢慢的,嘴角勾勒出细小的弧度,“白初?我可没有上过她。” 轻挑肆意的话,让心提到嗓子眼的长老们松了一口气,而这口气还没来得及松到一半,却又听得魔尊的声音懒而轻,拖着绵长的调子,撩拨着人的每一根心弦,“我倒是想上她来着,可从来,都是她上的我呀。” 有长老一口气堵在胸肺里,呛出了声,好不容易缓过劲来,“青丘刚出生的那位小殿下果真是陛下子嗣?” 梵谷睨他一眼,瞳中流光微微掠过,似笑非笑,“是、或者不是,很重要?” 当然重要,重要大发了呀! “吩咐下去,好好筹备本尊给青丘要送的聘礼,本尊与青丘帝姬的大婚,定要热闹得让整个三界都羡慕。” “……陛下,那小殿下到底是不是您的——” “不论是与不是,待本尊娶了他娘后,那小子总会叫我一声父神的。” 长老们欲哭无泪,是不是您的种您好歹给个明确说法呀!这万一要是不是,您这绿帽子还要凑上去戴?“陛下,您真要娶那位帝姬?” “九州四海、八方神泽,除了青丘白初,有谁能配得上本尊?”梵谷说这话时嘴角勾着笑,浅浅的、淡淡的,目里却沉得一片深黑,深黑中透着微不可见的寒意凌冽,“天上地下,除了本尊,又有谁能配得上她青丘白初?” 魔神之泽,不怒自威。 那身紫袍散出的压迫,逼得众人匍匐贴地。清冷的声音在后,“本尊要娶白初,容不得人闲言碎语,你们可明白?” 这世上的神本来就少,生来为神的少之又少,如白初一般生来为神且地位尊贵的,四海八荒、天上地下还真找不出另一个来。若论出身,那天君的现任天后在青丘这位帝姬面前连个渣都不算。 长老们仔细想了想,觉得即便有这么顶绿帽子,他们君上戴了也不亏。于是,相互打了个眼色,讨好着问,“陛下准备何时向青丘提亲?” “提亲?这事不急,先搁着。” “不是都要筹备聘礼和喜宴了吗?提亲怎么就……”怎么就不急了呢? “成婚是早晚的事,自然是要开始筹备了。至于提亲……”梵谷离了柱子站直身子,神情一片闲淡从容,“谈婚论嫁这种事,咱们要是先提,不就显得咱们做贼心虚了?” !!!做贼心虚又是个什么形容!还有……您是那个贼么?! ======== 专业求【收藏】二十年~大人们~收了奴家吧~~~奴家对您的后宫觊觎很久了呀~~ 章六 请柬 (上) 天宇漆黑,无星无月,晚风一过,凉气袭人。 “嗯……”带着娇媚嗓音的温柔轻吟,“嗯……轻……轻点……轻……”带着欲语还休的细细呢喃,还有,带着小心压抑却又不满的低声谩骂,“奶奶个熊!老子叫你轻点!会不会抓痒呀!衣服都要被你抓破了!” “衣服质量不好就不要怪我爪子锋利。” 青丘境,金顶大殿旁的小路上,两个侍从端着盛满折子的托盘慢慢聊天走过。 “奶奶个熊,要不是老子的衣服上午被小殿下烧焦了,哪会沦落到用叶子化件衣服来应急的地步!” “我不过是下山打了个牙祭,怎么一回来咱青丘就凭空冒出了个帝姬?还顺便多了个小殿下?” 年纪大些的侍从一脸鄙夷的侧目过去,“奶奶个熊,什么叫凭空冒出来的!那是咱君上嫡亲的妹子!人家三万年前被君上关进西岭峰时,你祖爷爷还不知道在哪个狐狸洞里偷窥你祖奶奶呢!” 年轻些的面上微讶,“一关三万年?她惹了什么事让君上动这么大的脾气?” 年纪大些的停住脚步,面上淌了几分严肃,“不该问的就不要问,君上与神君的事哪是你我能随便议论的。”顿了会儿,突地挤出抹笑,露出整齐的两排牙,“三万年前的旧不能议论,这三万年前之前的和这三万年以后的八卦咱们还是可以聊聊的。” 年轻些的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八……八卦?” 年纪大些的侍从腾了只手顺了顺鬓角留下的一缕长发,眯起的眼睛里透着兴奋的精光,“听说咱们帝姬天性不羁,连魔族至尊也曾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知道小殿下的父亲是谁吗?就是那魔尊!知道魔尊是谁吗?那可是三界之内男女通吃,曾经只凭一眼就让那俏观音闹着要还俗的人物!” 这边说得兴起,另一边白初从侧边拐角处走出。 “魔尊?”她白初儿子的父亲是魔尊?这样的谣言听得久了,弄得她都想信这么一信了。她侧头看了眼停在她肩头的黑毛,将眼前这只还未化形的鸟身同梵谷那张魅惑众生的脸对比了下,没由来心情大好,“黑毛,要是寻不到你爹,让魔尊来做这个便宜父亲倒也不错。至少这四海八荒,不论仙魔,咱想欺负谁就能欺负谁了不是?” 回应她的,是肩头黑毛一声不满的轻啼。 这一声啼叫清脆,前头两侍从距此不远,听到声音瞬时僵住脚步,再回头过来时,面上恭谨万分,“见过神君、小殿下。” 白初侧目睨过去,两个侍从低着头,手脚发着抖。 摆了摆手,示意两人退下。 两侍从见帝姬不加责怪,心中大松了一口气,正待转身离开时,听得身后陡然转冷的一声:“慢着!” 倏尔,方才还在身后数米开外的帝姬已到了眼前。修长白净的手拈起托盘最顶上的一张帖,这是张请柬,红底烫金,上面三个字——瑶池宴。 “瑶池。”白初盯着这两个字,轻轻念出了声,上挑的眼角媚眼含笑,声音确是冰冰凉凉的。 两个侍从对视一眼,谨慎着开口:“不知神君有何吩咐?” 白初打开帖子随意瞟了眼,顺势将帖子收进袖里,“东西归本君了。” 侍从惶恐,“神、神君,托盘上的要件都是今晚整理好,明日一早交由君上审阅的。” “瑶池宴这种请柬,便是给了君上,君上也不屑一顾,本君留着,又有何不可?”白初这里说了句大实话,天后举办的瑶池宴,千年一次,凡在三界之内有些分量的神与仙都会受到邀请。宴客无非是个好听的说法,说白了便是笼络人心,顺便再彰显彰显她天家的威仪风华。 这样的宴席,也就只能让那些小仙小神动动心思,如白初一家上古神族后裔,向来对此提不来兴趣。更何况,瑶池的主人并不是天后,借别人人家的地方来办自己的宴席,这样的宴会怎么看都显得不伦不类。 “这……”侍从们有些犹疑。 白初弯唇,“再者这事,本君不说出去,你们不说出去,君上又怎么会知——”话未说完,无意眼角瞥到一旁树上的剪影,她蓦地一滞。 天宇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一弯月,月华明亮洒下,一抹衣袂翩飞的修长影子正正映在她身侧的树干上。 接着,有声音清洵从边上传来,“你想让我不知道什么?” 章七 请柬(下) 风动,叶飒飒,影婆娑。 广罗长袖随风动,凉意卷进袖里,绕了手腕而上,微冷。 白初捏紧了那张请柬,嘴角挤出抹再自然不过的笑转过身来,“月色醉人,君上也出来散步?” 对上的,是一双清冷的眼,似秋日霜华,一触微凉。 “白初,又想给我惹祸?” 白初眼波一闪,巧笑嫣然,“君上说得哪里话,阿初可是什么都没做。” 白炘朝她伸出了手,“拿来。” “拿什么?”白初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想要将手里请柬拿得再紧些,却不防手上蓦地一空,再看时,原本手里拿得好好的请柬已经到了狐帝手上。 “瑶池宴?”白炘一眼扫过请柬,面上没什么表情,连着说话的语气也是淡淡的:“刚被放出来就又想惹是生非,嗯?” 分明是平日里随意谈话时的淡漠语气,在白初听来却是渗人得很。上次君上对她这么说话是什么时候来着?是了,三万年前,他居高临下望着引下天罚满身伤痕的她,“又闯祸了是不是?西岭峰是个好地方,你不如去住上一住?”然后,她就真在那西岭峰“住”了三万年。 再往前些,是在凡间一楚馆1的榻上,她把当时还是魔君的梵谷压在身下,正兴致勃勃地解着他的衣裳。她不知道君上是什么时候来的,只知道床上的梵谷逃命似得从窗口遁走溜得飞快,然后,她被带回青丘,挨了结结实实一顿打。打完后,他问她,“疼么?”她还以为他突然良心发现,当即便作出一副热泪满眶娇弱无比却强装坚定忍耐痛楚的神情来博取同情。得到的结果是,他朝她伤口上撒了把盐,“不疼不就白打了?” “君上,阿初哪敢再惹事。”狐帝向来阴晴不定,彼时,白初眨着眼,故作乖巧,“不就一张宴会帖子罢了,阿初三万年不曾出青丘一步,只想出去看看如今外边的世道都变成了什么样。” “出去看看?去瑶池?”白炘略眯了眯眼,嘴角微牵,近了她一步,“是去看看,还是去杀人?” “杀人?”白初眉头一跳,“君上到底小瞧了白初,白初虽与那人有怨,也决定将那怨报复回去,却也从未想过伤她性命。” “哦?”白炘睨眼瞧向她,“那便是要将那人残弄得半死不活了?” 有细微的凉意荡过眼瞳,却又一闪即逝,白初牵起一抹明媚的笑,“君上说笑,那瑶池主人虽不为白初所喜,但那瑶池水却是个好东西。” 白炘瞟了眼立在白初肩头的黑鸟,再回目过来时,透澈的目光深邃灼灼:“你为瑶池水?” 白初倘然迎上狐帝的目光,“自然。” “真心?” “真心。” 风过,木叶摇曳。再眨眼时,那印有“瑶池宴”三字的帖子已到了手中,狐帝神影不现。 张开手,是一手心的汗,白初轻吁了口气,“黑毛,明儿娘亲带你去好个地方。” 被唤作“黑毛”的小家伙鸣叫了声,一双漆黑明澈的眸子盯着她瞧了阵,扑腾着翅膀欢快飞到她身前,倚进她怀里,再亲昵地蹭了蹭。 白初抱住了小家伙,伸手抚了抚小家伙背上的翎羽。 她怀里的小家伙,生来是神,从出生那日起,便有了一身的灵力。听得懂她说话,知道她是谁,知道怎样同她亲近,也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知道自己可以欺负那些人,知道自己可以在什么时候肆无忌惮,还知道在狐帝面前不能放肆。 唯一的缺点是,出生到现今,还是不能化形。 不能化形,就不能以人的姿态生长,不能说话,只能一直是一副鸟的模样。 神之子化形有两条路可选,一条是在出生之时由父神引化,另一条,是自行修炼,等到身上神力涨到一定限度时,自行转化。 她不知道孩子父亲是谁,第一条路是不可行了。而第二条路,若一分不助的让这小家伙自己走过来,也不知道会要走上多少年。 而她,却是没有那个耐心日日等着盼着看一只鸟儿化形的。 九天仙阙,瑶池之泉,能洗人浊气,启人灵智。若这小家伙在那池子里滚一滚,不但能启明通窍,化形之日也指日可待。 好在有这么个幌子能够应付过去,瑶池水她要,她想做的其它事定也是要做的。方才君上说了个什么词来着?残弄?唔……这倒真是个好词,她可以在那个女人身上试试。 === 1楚馆:机智的小伙伴们请自行百度么么哒~~ 章八 胆大妄为的小仙 仙雾清泽蒸腾四溢,仙音泠泠缭绕悦耳。九天之外已是深秋时节,而瑶池境,一池白莲却开得正好。 天后的瑶池宴便设在那最中央的养莲池子边上,莲香伴着酒香,说不出的雅致舒适。 宾客已至多时,宴会主人却迟迟不来,便连那瑶池界主也不见踪影。 而宾客们对此似也见之寻常,不以为意,自个儿喝酒赏惬意至极。 白初是第一次来参加瑶池宴,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这天底下竟然有人能借人家的地盘把一场酒宴开得这么有底气的。 整整一瑶池的席位,每一张席都依照身份地位主次修为排了序。除了上首一张主位、侧边两次主位无人落座之外,其余再无空席。 人多的地方,必然有八卦。白初带着黑毛从瑶池界门过来时,八卦正好聊到世间神女谁最风华。 这世间为神者本身就少,神女更是不用一只手便能全数数全。 “若论风姿,还是池笙上神为佳。池笙上神创瑶池界数万年,不但将一池白莲养得甚好,还在瑶池境内种上了百里桃林,桃树以瑶池神水养成,那种出的仙桃更是造福众仙的上佳灵果。” 旁边的仙人面上带着神往之色,“这天上地下都传魔尊绝色,小仙未见过魔尊,却在每回瑶池宴上见过池笙上神,想来天资绝色就该是那副模样了吧。” “可惜天妒红颜,三万年前仙魔大战,池夙帝君以神身祭天阻止了一场浩劫,却神身羽化只留下池笙上神孤独终生呀。”这一语言罢,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说那话的是西海十公主,天后的嫡亲侄女。此时,她规矩坐在侧边主位下首的第一张席面上,目光娇羞着小心落在正从她身旁走过的男子身上,钦慕着的语气:“池夙帝君若还在世,那他与池笙上神定也是同天君天后一样,是对快活的眷侣。” 那男子停了脚步望她,皱了皱眉,没接话。 十公主没察觉男子不悦,见男子停下脚步,反而更加愉悦的说着,“都说池笙上神风姿卓然,我倒觉得天后风采更甚,池笙上神虽然掌管瑶池功德颇高,却仍不及天后地位尊崇,这女神之中风华最盛者当属天后才对——” 天后承办的宴席自然没有多少人敢随意议论天后,她说这话时,整个瑶池是一番静,于是,池水边上突然而起的一声嗤笑在此时显得尤为突兀,生生将之前女仙的话截了去。 “这年头,养养种种树就是功德无量了?区区一个继室,也配得上地位尊崇?” 漫口随意说出来的话竟然直接将池笙上神与天后一同辱了去,众仙大愕,齐齐往那嗤笑的源头看去,只见池水之畔,白莲芳华,一女子背对着众人从池子里捞出一只**的黑鸟,看了眼,再摁回去…… 瑶池水能启窍通明早已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池笙上神虽然平日里宽厚待人,可对那一池子白莲却是向来爱护得紧,养莲的瑶池水便更加珍贵。平日里,就算是天后想取一杯瑶池水也未必讨要得来,如今,眼前这人不但敢用瑶池水,竟然还明目张胆的将生灵往池子里摁! 池笙上神若要动气怒来,便连天后也得让上三分。可若要惹恼了天后,天君必然是不会坐视不管的。 池畔的女子穿一身简单的衣裙,仙力看不出深浅,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小仙,这般没规矩,竟敢在同一时间触天后与池笙上神的霉头! 章九 触目惊心 瑶池宴,邀人向来谨慎,一般没有名头的小仙是万万收不到请柬的,一时间所有人都盯着池畔背对着众人的“胆大”女子,暗自揣测这人是什么来历。 十公主自小被天后宠着,没有多想,有恃无恐的摆出架子斥责:“天后德行至高,自然地位尊崇,区区小仙,见识太浅薄了些!” “若真德行至高,当然会受人尊崇。”这话说得妥当,听着像是明白了些事理,只是接着,却又得那人轻轻一叹,似惋惜,似遗憾:“论德行,妲夷可是没得挑的。自她陨后,天上地下哪还有什么真正好德行的神女?” 此言一出,周遭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 妲夷,是前任天后的名字。 自其神陨,新后再立,天君便严令示下任何人都不得再提及前任天后。 十公主小心往身侧睨了眼,前任天后不但是天君天后的大忌,更是她身边那人的大忌。原因无它,天界大殿下华奕,正是前任天后之子。 华奕本对瑶池席间的言论毫不关心,来瑶池赴宴不过是看在天君的面上,走个过场露个脸,时隔三万年,乍听到母亲的名字从她人口中说出,心下一疑,这才正眼往池畔看去。 不看倒好,一看眼底便生出几分微不可见的惊讶来。其它且不论,单看那流水细雾锦织就的衣,便绝不是什么普通小仙能穿得起的。随随便便一句话,把这世上所有女神都一道说了进去,若不是有说那话的资格,又怎会那般放肆? 薄唇不禁微微勾起,池边上这位,也不知是哪个地方来的活祖宗,心血来潮想在瑶池闹上一闹。 一旁的十公主却是没有如华奕一般想得多的。她是数万年来四海之内诞下的唯一一位龙公主,自小便被天君天后及四海龙王捧在手心里疼着,从来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这般轻慢无礼。 再瞥见华奕不但不责怪那人,嘴角反而勾起了笑,更是怒从心起,“哪来的小仙,竟敢在天家的地盘上放肆!” 话音未落,长袖一扬,一管袖箭凝起锋锐的寒泽朝那背影袭去—— “小仙?”池畔的女子笑着念了这个词,似是不知身后有人偷袭,站在那儿不躲不避。 眼看着那管袖箭就要刺上,一声鸟啼尖锐从池中而出,袖箭自箭头裂开,转瞬灰飞烟灭。接着,便有迫人之势朝着袖箭射出的方向凌厉而去。 变化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当众仙反应过来时,十公主已经倒在了地上,费力支起身子用手背拭去嘴角的血,面上的巴掌印触目惊心。 再看向池畔,池里出来的黑鸟甩了甩身上的水,落到女子肩头。女子把黑鸟从肩头拨下,抱进怀里,“瑶池成了天家的地盘,本君怎么不知道?” 只有神族储君之位才敢自称“本君”。此时,十公主已经被仙婢从地上搀起,闻言面上一愕,“你、你究竟是谁!” “青丘,白初。” 女子终于转过身来,及膝长发,倾城容颜,不过朝人群席面随意一瞥,目光一触间便叫人失了神。 同时,瑶池界门突起金光万道,顷刻间,浓厚的神泽伴着皇者威仪如潮水般涌过来,所到之处,众仙臣服。 仙官声音嘹亮如钟:“天君、天后到。” 章十 恶人先告状 仙乐齐鸣,金黄镶水纹络长裙一路曳地而过,天后持着端庄不失威严的笑与天君并行入瑶池,众仙躬身行礼,“免礼”二字还未说出,便见得西海十公主捂着脸哭着朝她跑来,“噗通”一声,直接跪在她脚前。 “求天君天后为侄女做主!” 天后拧了眉,刚要斥责十公主君前无礼,瞥见那手掌未掩严实的白净脸上侧边又肿又红,当下将眉拧得更紧:“怎么回事?” 十公主捂着半边脸抬头看了天后一眼,双眼朦胧着,正要开口,却又似突然想到什么,惶恐着抿唇飞快将头低下去。 这欲言又止的姿态,还未及开口,便摆出了副被人欺负受人威胁的可怜模样,可见是以前没少告过状的,博人同情的法子使得娴熟得很。白初在一旁看着,心里默默给了这位公主一个赞,打定主意改明儿她如果惹出了什么祸想要心血来潮恶人先告状的时候,也合该按着这法子到狐帝面前去闹上一闹。 这法子可见是管用的,天后亲自将十公主从地上扶起,面上满是心疼,“怎么回事?谁欺负了你,跟姑姑说说,姑姑为你做主。” 十公主抿着唇,小心翼翼看了眼天君。 众仙之首,九霄之尊,天君威仪,盛气凌人。十公主不过千余岁数,一身仙力低微,抬眼的轻轻一瞥间,便控制不住周身发抖。 天君睨了她一眼,将目光移向瑶池池畔,“三万年未见,神君风采依旧。” 声音肃冷,明明是句客套话,却满含着皇者之威,气势之凌,躬身行礼的众仙们将腰弯得更下。白初知道那话是对她说的,看了看周遭形势,朝天君稍微点头,敷衍算作一礼,“天君威仪倒是比当年更盛了呢。” 这话若是旁人来说,便是句奉承的话,从白初口里说出来,却偏偏有些奚落的意思。天君面上不动声色,环视众仙一眼,淡淡道出一字:“可。” 众仙谢恩起身,相互顾望一眼,各自缄默不言。 传闻中三万年前弑神诛魔的青丘帝姬,与西海可是隔了命仇的。而如今的天后,偏巧就是出自西海。 那边十公主好不容易止住了泪,天后正待要开口询问,目光无意间顺着众仙掠过白莲池畔,猛地一凝:“白初!” 骤然夹怒的声音吓得十公主肩头一颤,轻轻抬眼,却见得平日里尊贵端华的天后此时双目冰寒,眉宇之间似含了层锋刃直朝池畔那位逼去。 白初嘴角含着笑,提步向前,“一别数万年,天后见了本君还是一如既往的……激动?” 激动得恨不得剥她皮的,削她的骨,啖她的肉。 谁叫她幼年抽去做弓的龙筋,正巧是这位天后幼弟的呢。 西海与白初这仇一记就是十多万年,从无休止。 愤怒显于眉眼,不过一个呼吸之间便悄然淡去,天后看着白初从池畔一步步朝她走来,广罗长袖底下,紧握着的五指渐渐松开。从前她不过是西海的长公主,仙力仅在中流,如今她已是上神之位,天后之尊,凌驾众仙之前,受万人顶礼膜拜,再不必忌惮旁人。 她的唇畔缓缓生了分笑,“神君,久违。” 白初扬了扬眉,目光在天后身上一落,眨眼间离开,侧目,瞥向一旁站着的大殿下华奕,眸中一亮,“你是妲夷的儿子?” ……直接将天后无视了个彻底。 章十一 反咬一口 被突然点到名的华奕眼底划过几分微不可见的惊讶,他上前一步作揖,“华奕见过神君。” 锦衣俊容,举止有礼,白初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不错,比那边那位看起来顺眼多了。” 这话虽未说明,可明事人一想便之,这“那边那位”说的不是旁人,正是此时站在天君身后,闻言面色铁青的二殿下华戟。 二殿下华戟,是如今天后所出,与华奕同父异母。白初此言,便是拐着弯的说如今的天后名不正言不顺,确偏偏话说得极妙,既能让人听得出意思,却又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一句话搅乱一池水,华奕微垂着的眸里微生出几分波澜,抬眸,却冷不防的见着对面白初目里似有一抹凝重一闪而过,再看时,已无踪迹可循。他微怔,试探开口,“神君?” 白初没有应他,转了个方向面朝天后,嘴角自然勾起抹笑来,“天后,久违。” 天后面上僵着笑,她知道青丘帝姬向来倔傲,却没料到,竟傲慢无礼到了这个地步,连天后之尊也不放在眼里! 偏头,瞥见缩在她怀里抹泪的十公主,心里顿生出几分怒火来,“说,到底怎么回事!” 陡冷的声音听得十公主微微一怔,她不过千余岁,不知道自家与白初之间的瓜葛,此时察觉天后神情不对,心中默默掂量了一番:“是侄女的错,侄女不知这位是青丘的上神,言语间怠慢了些,却没想到上神竟然……”接着便掩着面不说下去了。 天后闻言面色陡沉,正欲动怒,便见得天君已经先朝白初开了口:“若是西海十公主无礼在先,神君教训教训小辈也无妨。只是这下手是不是有些重了?” 天后抿唇,脸色复又淡定如常。 先给个甜头再暗话指责她以大欺小,天君不愧是天君,就连说出的话也饱含“深意”。白初微垂了眸,抚了抚黑毛的背翎,“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玩笑罢了。” 天君蹙眉,流光四溢的十二旒冕冠底下,他的双眸黑而幽深,此刻充满了审视的意味:“小孩子?” 玲珑的眸子一转剔透,“可不是小孩子么,本君的这个孩子可是前几日才刚刚出生呢。” 刚刚出生的这位,扑腾几下翅膀,从白初怀里出来飞到她的肩头,高抬起小脑袋,清脆鸣了一声以示存在。 一旁观望的众仙顿时傻了眼,这……不应该是只宠物么!!! 青丘帝姬未婚诞子本就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可新生的小殿下真身是只黑鸟,青丘之外,还无人知晓。 众所周知,魔界至尊的本源之身,绝不是禽类。青丘这位小殿下的父亲如果不是魔尊,那还可能是谁?闲了数万年的众仙们,没有比猜不到八卦关键内容更揪心的事了。 “这孩子虽说才出世不久,但却是个极体贴的。”白初不是不知旁人此刻都会胡想些什么,面上却笑得温柔,“西海这位公主到底算是小辈,言语冲撞、背后偷袭之类的,本君也不愿与她计较。可不曾想,公主的举动着实惹恼了小孩子。”顿了会,继续道,“陛下也知道,小孩子之间若是动了手,难免会不知些轻重的。” 天君皱眉,目光扫向立于一旁的华奕。华奕对上天君目光,微微颔首。 如此,青丘这位说的就是事实了。 天君沉了沉眼,此事可大可小,往小处说是西海十公主无礼于上神;往大处说,就是西海对青丘图谋不轨,蓄意杀害神君。理在白初那,再加上她身份摆在那里,别说只是打了人家一巴掌,便是废了十公主满身仙力也不为过。 天后本巴不得借这个机会将白初奚落一顿,却没料到是自家理亏在先,竟然让人反咬一口。 彼时,她看向缩在她怀里捏着袖角拭泪的十公主,微微皱了皱眉。不动声色的把揽着十公主肩膀的手轻轻移开,面上端出个得体的笑:“既是孩童之间的玩笑,出手没个轻重也是寻常的。” 白初闻言将眉一挑,“孩童、之间?” 天后笑意微滞,却也只一会,嘴角的弧度扬得更上,“十儿年幼,如今不过千余岁,在神君面前可不是个孩童么……”话刚到一半,便在天君如霜的目光下缓缓将话止住。 白初看在眼里,心下冷笑,千余岁的孩童?她的侄孙白逸也在这千余岁“孩童”年纪时,身边换过的女仙女妖早已经不能以百计数了。 “此事十公主无礼在先,宴席过后,着西海领人回去,圈禁三月,不得外出。”天君目中冷寂,出口的话语威严,绝了白初想要火上浇油的念头。 天君之令,无人敢违。十公主面上一白,低头行礼,“诺。” 事了,天君眉宇间的冷色淡去,吩咐众仙入席。 一切终于开始井然有序,天君领着天后向主位走去,经过华奕时,突然听得华奕传音入密: “父君,宴席上好像忘了给青丘设位置。” 天君步履一顿,面上表情有些微妙…… 章十二 乌凤 瑶池宴,每千年举办一次,早几次宴上都给青丘备了位置,可奈何青丘狐帝性子寡淡从不赴宴,次数多了,便撤去了上首给青丘预备的空座,久而久之,已成习惯。 今时的瑶池宴,多了白初这么个变数,引路的仙官有些头疼。 主位正中自是天君天后的位置,主位侧首左右两旁的要位按照惯例来排,右边的位置是备给瑶池之主池笙上神,左边的位置备给大殿下华奕。 若白初是个普通的小仙,在下首席面随意安置个位置此事也就了了。可偏偏白初生来位居上神之位,且担了青丘储君之责,不论哪点,宴席位置都委屈不得。 此时,池笙上神还未到。上头的意思,是让青丘这位帝姬先在池笙上神的位置上坐着,在池笙上神到临之前在原来座位之侧再添一席。 这原本是个不错的主意。 当引路仙官领着青丘这位来到席位面前时,青丘这位步履一顿,停在路中不愿走了。 仙官疑惑回头:“神君?” 对着席位伸手一指,神君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一满碟子腻味的白莲牛乳糕,这位置是可是池笙的?” 上至九天苍穹,下至地冥九幽,无人不晓,青丘白家人,个个都是不好伺候的。 仙官面上陪着笑,“神君聪慧,这位置往年都是按照上神规格给池笙上神备下的,若……若您不嫌弃……” “池笙的位置,本君还真嫌弃。” 池笙上神芳德美名享誉天界,旁人崇拜钦慕还来不及,青丘这位名声早在几万年前便被毁得干干净净了的神君,竟然还……嫌弃? 仙官一愣,怔忪抬头瞧了白初一眼,陡然发现面前神君额心的殷红既不是神印也不是朱砂,而是一道没有愈合的长疤。待瞧见那双微凝的黑瞳时,不知怎的,他心底竟生出了惶恐而不敢直视的感觉。 此时,天君天后已经入座,众仙也已经慢慢入席,唯独青丘这位立在当中,没有半点想挪动的意思。 仙官垂着目,面上满是焦急苦恼,敛了敛神色再抬眸要劝说时,神君早已不在原处了。仙官先是一怔,环顾四周,双眼珠子猛地瞪得老大——神君怎么和大殿下坐到一块去了!这于理不合呀!孤男寡女加只鸟,大殿下您的清名还要吗? 白初,自然是没什么好名声的。若将她小到大惹的祸一一写在纸上,那张纸恐怕能在青丘与九霄之巅来回绕上五六圈,半点没有夸大的成分。 俗话说得好,一个祸害和另一个祸害交好,就成了一对大祸害。可若是一个祸害娶了另一个祸害,那情况就不同了,两个祸害相互祸害,如此,便是见大快人心的事情。所以,当狐帝提出白初与魔尊的婚事时,青丘的长老们一个个比自己成亲还要激动。 此时此刻,祸害端起桌上一杯酒,抿了口,伸手指了立在桌上肆无忌惮将一碟子果子啃得满目狼藉的黑毛,朝旁边的人望去,“满瑶池这么多碟果子,偏偏只啃你桌上的,莫不是你桌上的果子比较特别?” 华奕笑了笑,墨玉一般的眸子光华内敛,“既是同族,喜好相同也是自然的。” 话刚落,一满碟果子便被消灭殆尽。 “同族?”白初凝了目。天君真身是只赤金龙、华奕随了母亲,真身是只赤凤。这些,她都是知道的。可即便是飞禽,也有个三六九等,凤凰一族向来高傲,绝不会它禽类称为同族。 她小时候也曾去凤族祸害过,凤凰长什么样她当然知道。黑毛是只凤凰?不是她瞧不起自己儿子,除了都长得像只鸟之外,这货和凤凰哪里像了! 华奕并没发现白初神情异样,见碟子空了便伸手招来仙婢再上一盘,话里带着些揶揄:“乌凤源于上古神族,生来凤皇,是世间凤族最为尊贵罕有的一脉。奕今时今日能见着一回,也此生无憾了。” 乌……乌凤?白初持着杯子的手控制不住的一颤,她从小到大只认识一只乌凤,三界之内也只有那么一只乌凤! 内心惊愕未平,有了新设定身份的黑毛搞定又一满碟的果子,突地腾飞而起,一声轻啼响彻满空。 随着这一声响,满座椅席面大震摇晃,一抹银光冲出瑶池,伴着水四溅,顷刻之间,满池白莲化为乌有,池水瞬间再无踪迹。 章十三 涅槃 变化来得太快,众人猝不及防,那冲出的银光直朝空中而去,而后,速度降下,径直钻入半空中黑鸟的嘴里。 “是琼珠!琼珠呀!”有眼尖的仙立马叫出了声,话里满含着惊讶。 琼珠,镇于瑶池底,乃瑶池至宝,瑶池满地的灵源所在。就这么被……被吞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半空望去—— 满身黑羽的青丘小殿下,周身不知何时布满了火焰,火焰层层从虚空幻化而来,凭空而起,突然而生。火势之凌,带着猛烈神泽而来,伴着重重压迫,下头观望的众仙,饶是勉力稳着自身的仙力,突然而来的神泽也迫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有点见识的仙都知道,青丘这位小殿下是要涅槃了。 神泽之威对于华奕这种临神之仙本来应该影响较小,可此时华奕却面上苍白,额间隐隐可见涔出了汗。 臣服,那是自身控制不住的臣服,出于骨髓,涌于血脉的本源之力,逼得他要朝那正在涅槃中的人低下头去。 即便乌凤尊贵,可这分明只是只刚出生几天的稚童,他怎么会…… 这边华奕内心涌着惊涛骇浪,一旁白初却是面沉如水。 她看得分明,方才从池底冲出的琼珠是被黑毛一声轻啼引出的,琼珠择主,自愿入腹,助其涅槃。方才在池子里滚了那么久琼珠都没有反应,待他吃饱了有力气涅槃了,琼珠就自个儿钻出来了? “因缘巧合”这四个字,白初从来都不信。 凤凰出身以后的第一次涅槃便是化形人身。黑毛涅槃与否,对白初来说其实并无关紧要,化成了人形看起来方便这自然是好,若依旧是鸟的模样,对她来说也影响不大。 此时此刻,她想弄清楚的是另一件事。 火舌席卷,黑与红交错、相叠,黑羽化成黑发、黑衣,双翅化为双手,爪子化为脚,烈火之中一点一点的慢慢显出人形,没人发觉青丘的这位神君将手里的酒杯握得微微变了形。 慢慢的,火势淡了,一点点消失,一点点殆尽。余火之中轻快跑出一个约莫凡人五六岁大小的孩童来。 孩童长着一张精致俊秀的脸,秀气的眉毛往下,双目剔透晶莹,这是一张任谁看了都会喜欢的脸,也是一张太令人惊讶的脸…… 刚化了人形,穿着一身黑衣,头上扎着两个小髻的黑毛,一头钻进白初怀里,甜糯糯的一声:“阿娘。” 白初手一抖,酒杯碎了。 三万年内日日煎熬的噩梦,这样的一张脸,她再熟悉不过。 那个人,是三万年前天地间唯一的一只乌凤。也是她除了狐帝,最敬仰最敬仰的人…… 曾经,她的确是对他生过几缕迤逦爱慕的心思,可那样一个人,站得太高,她配不上。她即便是有些小心思,也只是在心里想想,万不敢对那个人下手。而那个人,已有命里注定的良伴,更不可能对她……做那样的事情。 连碰一下那人她都会觉得自己是在亵渎,那么,这个孩子到底是怎么来的! 她眼角瞥到主位上的天君打量着她的目光变得越来越异样,便是旁边的天后眼里都是满满的惊叹之色。 怀里的孩童绵软,白初僵硬着身子低头往下一瞧,这么一张缩小版的那个人的脸,看着是这么可爱,情不自禁的想要把他拥紧。 可是,依旧是这张脸,她家君上看到了非气得再抽她一次筋不可。 那个人是她师父!师!父!呀! 章十四 逆徒 三万年前,仙魔大战,青丘帝姬白初以神身入魔池,引下天罚,三界之内,八荒之间,无论仙魔,齐齐大陨。池夙帝君以身祭天,平浩劫,力竭而陨,灰飞烟灭。 因为天罚,当年同战的仙魔几乎都死了个干净,如今,三万年一晃而过,满座席宴之上,真正识得池夙的却没几个。 所以,当众仙见着青丘刚涅槃化形的小殿下长了一张肖极池夙帝君的脸时,除了称赞称赞小殿下的好相貌之外,并无其它动静。 宴席不过刚开始,瑶池因为失了琼珠,瞬间变得黯然无生机。 天后盯向白初怀里,瞳色数变,最终沉下,“琼珠无,瑶池毁,神君要本宫如何同池笙上神解释!” 话里,明显带了几分薄怒。 白初本来还沉浸在对黑毛长相的震惊中里,闻言抬眸,扫了眼干涸得半滴水都不剩了的瑶池,“区区一个池子,天后同池笙直言了便是。” 轻描淡写,将瑶池被毁说得理所当然。天后一怔,没料到白初这样说话,还来不及有所言,便忽闻瑶池界门一道盛怒的声音骤然响起。 “区区一个池子?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在瑶池放肆!” 声声清冷,带着无边的寒意涌来,整个瑶池倏地便布肃穆之息! 素白长袍曳地而来,流云髻,两旁垂下长长白玉璎珞,极素。 黛眉底下凤眸暗沉,寒如霜。 端华之姿,高贵明艳,池笙上神,瑶池界主,更是玄穹境池夙帝君的未婚妻。 三万年前毁了池夙帝君,三万年后毁了瑶池,三万年后青丘帝姬与池夙上神的第一次会面,也不知该有多“精彩”。 一时间,整个瑶池一片静谧。 华奕下意识偏头看向身边的白初,却见白初不但面上没有一丝慌乱,嘴角反倒露出分笑来,出口的语调如先前一般的慵懒:“本来就只是区区一个池子呀。” 池笙刚给天君天后行了礼,闻言朝这边看来,目光扫到白初的瞬间,寒眸猛的一凝,咬牙切齿两个字:“白初!” “是我。”这边的白初拿着侍从新换过的杯子抿了口酒,伸手指了对面空着的席位,“坐。” 一番反客为主的姿态做得尤为熟稔。 池笙面上一沉。琼珠离池,她第一时间便感应到瑶池被毁,如今再看到白初,她几乎不用问便知这又是白初惹的事。四海八荒,除了白初,谁敢当着天君天后的面毁她瑶池! 三万年前闯了那么大的祸都没死成,才刚刑满释放就急着来她瑶池立威不成! 池笙盯着白初,恨不得将她剥皮啖骨“逆徒,你敢来!” 青丘帝姬幼时拜池夙帝君为师,这在三界内,几乎是人人尽知的事情。看惯了池笙上神端庄雍容,陡然见着池笙上神盛怒如霜,一时之间,四座宴席寂静无声。 逆徒?引下天罚,害自个儿师父以身祭天灰飞烟灭,可不就是逆徒么。 池笙说这话时,白初正低眸把玩着儿子头上一双小髻,闻言只是将眉一扬,语声淡淡,“池笙,若本君没记错,本君的师父羽化之前好似是没娶妻的。”言下之意,“逆徒”二字,岂是你能说的? 池笙本就是池夙定下的帝后,就差一脚进门了,偏偏来了场仙魔大战,池夙羽化,然后,便再没有然后。 三万年里最痛的事陡然被说中,池笙面上一白,“你——” 话还没出口便被白初悠悠打断了去,“即便是本君师父还在,你池笙成了他的帝后,那又如何?”白初抬眼,剔透眸里明光黯敛,“本君早年拜师当日就说过,本君只拜师父,不认师娘。” “白初,你还有什么脸面称他为师!” 白初慢慢勾了唇,眸里颜色愈见似夜幽沉:“自然是……逆徒的脸面呀。” “逆徒”二字,咬得极重。 章十五 你怎么配? 眼看着两人就要闹起,天后连忙邀池笙入席。众仙之前,天后的面子池笙自然会给,她压下一口气就坐。 侧眸,瞥见主位之上天君神态端仪,池笙嘴唇微微抿住,勾勒出细小不易察觉的弧度,“琼珠离,瑶池毁,池笙望陛下给个公道。” 十二旒冕微微一动,冷眼旁观许久的天君终于朝白初开了口,“琼珠离,瑶池毁,神君打算如何?” 白初看了窝在她怀里便怎么也不肯再出来的黑毛一眼,“琼珠认主,乃是心甘情愿。至于瑶池……”她沉吟一会儿,“一个破池子,毁了就毁了,还能怎样?” 不愧是从小惹祸惹到大的,事后敷衍的话都不但说得极为顺畅,还说得理所当然。毁了就毁了,还能怎样?再陪你一个?本君没心情。 池笙没料到白初在天君面前也是这番态度,“陛下,白初她——” 话刚出口便被白初的声音盖了过去,“陛下,本君与池笙上神的私事,您不会参合吧?” 都说是私事了,还能怎么参合?天君目里微阴,“既是私事,两位上神协商处理了便是。” 言下之意就是不参合了。池笙灼灼看向白初,嘴唇抿得死死,“白初,你以为毁我瑶池,就真当没人治得了你?” “你想找人治我?”白初面上仍是一脸无谓,“我家君上不难找,你上青丘直入主殿,十有**能找得到。”顿了会,再加上一句,“本君好意告知你一句,鉴于本君从小到大惹祸太多,像毁人池子这样的小事,我家君上已经不大愿管了。更何况,池子还不是本君毁的。” 不是白初毁的? 池笙一怔,不是白初还能有谁?她这一门心思只认定在了白初毁瑶池的事上,完完全全忽略了方才白初说过的“琼珠认主”。两人之间隔着席案,有些东西看不分明,疑惑之间,她突然瞥见白初怀里搂着的黑色“东西”动了动。 接着,转过一张脸来。 精致俊俏的小脸,稍圆的包子脸上一双目澄澈如琉璃。 吞了琼珠,毁了池子的这位扭头看了池笙一眼,回过头来,眨巴着眼睛望着白初:“阿娘,我渴。” 白初闻言递了杯水给他,肉嘟嘟的小手双手捧着接过,仰头就喝了。 对坐的池笙有一瞬愣神,白初生下神子,她是听说过的,方才那孩子只扭头过来一瞬,她没看清,却莫名的觉得一阵熟悉。待那孩子喝完水,杯子从挡着脸的地方移开—— 池笙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孩子……” 白初注意到池笙的目光,嘴角露出丝笑来,将怀中孩子转了个身面对池笙,悠悠道:“这孩子,是只乌凤。” 震骇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池笙不知何时握紧的双手骨节隐隐泛白,三万年都不曾有过的熟悉感,通过这孩子的面容一涌而上。 她握紧指尖,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这、怎么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清亮的眸子玲珑半转,白初面上笑意更甚,“本君这个‘逆徒’与师父向来情、深、意、重。” 后头四个字,着重说得慢些。 这样的话,落在池笙眼里就有些挑衅的意思了。乌凤?孩子?池笙细细看着着眼前酷似池夙的一张脸,双目慢慢深如墨染。白初对池夙有过旁的心思,她是早就知道的,可她同样也知道,白初即便对池夙心生爱慕,也断不可能在明面上捅出来。 看了许久,突地,她笑出了声:“白初,你也配?” 满堂众仙从未见过一向稳重的池笙上神有过这般失态。 “三万年前出了那样的事,我若是你,就该自知愧疚躲在青丘永不出来!”池笙从位上起身,双目灼灼盯向白初,看入那洁白额心一竖红,眸一凝,笑声渐沉:“这年头,毁了容的也敢随意出来招摇过市了!” 章十六 弑神 毁容?一时间,满座大哗。 白初额上的那道剑疤,处的位置极好。恰巧在两眉以上,额心之间。若不细看,旁人只会当那抹殷红是一竖神印或是一抹钿妆。如今“毁容”二字被当众提起,众人越看之下,越觉那竖殷红颜色深得吓人。 华奕侧目看向白初,不知此时此景,面前的神君该如何应对。 她眉睫微垂,原本剔透明亮的眼底慢慢深如墨染,彷如杯中温酒渐渐凉去,仅有的温度也氤氲无踪。华奕在旁看着,只觉那目里似处处带着危险的意味,这样的眼神,光华内敛,凌厉悄生,恐怕下一瞬便是刀光剑影狠利陡来。 他见她轻轻勾了唇,薄而浅的笑意溢出唇角,“毁容?” 分明是笑着的,那浅带笑意面容之上,目里威仪霜冷如雪,带着不可侵犯的慑人神泽,让人看过一眼,便胆战心惊。 “池笙,三万年前的事,是你先提出来的。若日后君上问起,也不是本君先挑的事端了。”白初端正了身子,将怀中孩子稳稳放在位席之上,这才慢慢起身,向对坐席位走去。 两座席位间距不远,她走得不急不慢,笑意仍在嘴角未散,“本君忍你,已经很久了。” 话落,众人只见得面前似有白光一晃,眨眼间,两位上神已不在原地。 与此同时,瑶池界门的石柱上传来猛烈一声巨响,连着整个席间桌面猛烈一摇。当众仙反应过来追出去看时,不禁呼吸一滞。 青丘神君只手钳住池笙上神的脖颈,将其死死压在通天石柱上! 一番变故只在瞬间,池笙从来不知道,从不央着池夙教习武艺修为的白初,满身修为竟会在她之上,她更没想到,才刚被刑满释放的白初,会这么无所顾忌,当着天君天后、满座众仙的面,竟敢直接朝她动手! 直到脖上一紧,紧接着风刮过耳,背上重重一痛,她才反应过来:“白初,你疯了吗!” 回应她的,是脖颈被钳得更紧。 “知道这三万年里本君日日都在想些什么么?”白初压近她,迫得她同那冰冷石柱贴得死紧,出口的话语却是轻轻淡淡柔得没个边际,“本君日日都在想,待哪日刑满出来了,是将你生煎活剥好,还是剁碎了喂妖好?” 轻柔的语调,声音暖而轻。隔得极近,热气扑在她的耳朵上。可那尤带笑意的面容之下,分明是半分不容质疑的寒意彻骨! 心里莫名其妙重重一跳,池笙睁大了眼:“白初……你敢弑神?!” “弑神?”白初讥笑,手中力道不减,“本君弑神也不是头一回了,三万年的事,你不是最清楚不过么?” 三万年前……池笙面上陡然一变,脖颈被钳得越来越紧,连呼吸都慢慢变得困难:“白、白初,你这样做、对可得住池夙?” 听到池夙名字,白初手里劲道稍有一缓,“本君就是为了对得住他才送你去见他。”顿了会儿,手中运力更大,轻漫的语调,“瞧本君这记性,池夙他羽化得连渣子都不剩了,你就是死得再惨,也见不到他。” 打小惹祸到大的白初,一旦认定了某件事,便从来都会不考虑后果。池笙这才意识到,白初是真的要杀她…… 越来越强的窒息感逼仄难忍,她忆起三万年前,天罚降下,仙魔同陨,哀嚎满天…… 她忆起,尸壕遍野,血河万里…… 她忆起,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就在她的眼前,飞灰湮灭…… 种种、揪心刺骨,深印脑海,挥之不去。 她勉强提起几分神力,轻蔑一笑:“白初,你自己造下的孽,要报应在我身上?” 章十七 白初,你愧么? 上挑的眼尾,轻蔑的笑,刺在白初眼里,手里不知不觉一僵,再没使力。 与此同时,界门上空一道金光强烈压下,凛冽神泽,直朝白初袭去,天君肃穆的声音在后响起:“白初,这里是九重天,不是你青丘白家!” 金光压迫而来,神泽之凌,直逼心肺。白初空出的手飞快结了个神印,袍袖一扬,朝着金光迎面击去—— 飞扬的袖角,暂停的金光。竟然……挡住了? 全场皆愕。即便是贵为上神,修为也分三六九等,天界至尊的天君此时此刻竟被青丘的帝姬一掌抵住,一时间高下难分? 便连白初自己面上也带了几分讶色,因着幼时与西海之仇,她以前在天君面前便吃过苦头。她清楚知道她全力接下的这一掌最多只能阻他一瞬,便连怎么避开的路子都想好了,却没料到,这一掌虽然接得吃力,却完完全全将那凌厉之势阻了下来。 再望向天君,目里沉如夜色,透着让人看不清的意味,一旁的天后见此,面上微僵,神色极不自然。 天后?是了,仙魔大战前期,西海区区一个仙力中流的公主,怎么会那么快晋升上神之位,还成了天后?不但上任天后妲夷之子生来未成神;便连如今天后所生的二殿下也只是个仙…… 白初早就觉得妲夷之死有些蹊跷,眼下,她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迎面金光骤然大盛,逼得她再难控制,倏地凝眸一转,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白初冷声开口:“本君不知,掌管众仙的天君,什么时候也能管神了!” 全场陡静,连呼吸也不敢大声。 天君是君,却只是众仙之主,掌管九霄、掌管仙界,确唯独不能管神。 三界之内并无共主,神出于仙魔之外,立于众生之上,从来没有哪条法令能束神。 魔界有魔尊,人界有人皇,仙界有天君,并于三界之中有青丘之境,出于三界之外有玄穹之境。撇开人界不谈,魔尊、天君、狐帝、池夙帝君四人之间从来都没有个明显的尊卑区别。而青丘这位帝姬,与狐帝同辈。 换句话说,能管神的,只有天;能管白初的,只有狐帝。 “玄穹之境,乃池夙帝君毕生心血,神君可想过伤了池笙上神的后果。”天君瞳色清冷,话里冰寒。 池夙羽化,池笙顺理成章接掌玄穹之境,她若出事,玄穹之境便会立马崩溃。杀一个池笙易如反掌,可要一个玄穹之境陪葬,她受不起。白初目里沉了沉,“天君,撤掌吧。” 神泽散去,白初轻舒了一口气。她冷冷回眸看向此刻呼吸快窒的池笙,凑近她,低声耳语: “你可曾日日被噩梦惊醒过?” “你可曾夜夜见得天罚降下、万般惨烈?” “你可曾在这三万年里真正心安理得的度过每一天?” “池笙,你加之我身的,我早晚有一天让你悉数还回来。” 白初的声音冰寒直到骨子里,池笙静静听着,面上没什么表情,直到白初将钳住她脖子的手松开,她才以只能容她二人听到的声音淡淡开口:“白初,三万年前我害你不假,可那场浩劫,却终归是你自己一时起意。老天公允的很,天雷降下,罚于你身,你自己造的孽,半点怨不得旁人。” 内心深处似被重重一捏,白初盯着面前的人,突然之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听得池笙清冷的声音飘于耳际,也不知是笑是嘲:“白初,你愧么?” 愧么……该愧? 章十八 本尊会亲手诛灭了你 白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失魂落魄的牵着儿子回到的青丘,类似的话,君上同她说过,她半点听不进去;从池笙口中说出来,却反倒让她突然清醒了。 三万年来都把那日日的噩梦归咎在她人身上,强撑着说服自己那是旁人的过错,可到底,万事不能由心。 回到青丘,白初的神情明显有些低落,便连从太子白慕口中听得“君上有请”四个字时,也只是淡淡应了声,牵着儿子继续往自己的殿阁走去。 白慕在旁看着,连唤了几声“神君”白初都没有回应,没辙之下低唤了声“姑姑!” 白初脚步顿了,再回头过来时,面上终于有了几分神采:“阿慕,上回你叫我声‘姑姑’是多少万年前的事了?” 世间唯有神才能真正长生不老,仙魔之类与凡人相比只是老去的时间上显得长些,白慕生来是仙,资质修为并不算高,几万年过来,岁月之容早已慢慢显现。白初年岁虽比白慕长,但到底是神,外表看去便如凡间十六七八的妙龄少女一般。此刻与白慕站在一起,不大像是姑侄,倒像是父女。 是以,年岁愈长,这一声“姑姑”便愈发难以开口了。 白慕面上微有些不自在,却也只有一瞬,迅速划过脸部便眨眼不见。他掩唇清咳了声,面上一片正色:“神君,君上在主殿等着,叫您一回青丘就过去。” 白初挑眉,并不在意他突然将称呼又改了回去:“我立时过去便是。”一面说着,一面把儿子的手牵到白慕面前,“你表弟刚化形,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给别人看着我不大放心,你亲自将他送回昭和殿罢。” 看到一张同池夙帝君面容相近的脸,白慕面上并无其它异色,从容将这递到面前的小手接了过去,淡淡开口:“今日瑶池的事情,君上已经知道了。” “他知道些什么了?” 白慕不答,只上下看了白初一眼,唇角噙着抹笑,“神君,保重。” 白初没由来的觉得背脊一寒。 白初来到主殿时,狐帝坐桌边阅着手里打开着的一张折子。 “阿初……见过君上。”白初低眉敛目,弓腰屈膝小心行着礼,心下暗自揣测狐帝眼下怒意有几层。 白炘闻言扫了她一眼,目光再回到折子上:“白初,你每回惹祸之后知道瞒不住了,便会将这常礼行得分外标准。是算准了态度好些,我便会从轻罚你?” 躬着的身子微微一僵,白初将头垂得更下,出口的话细若蝇声:“君上……” “这会子连说话都不敢了?在瑶池的张狂劲呢?” 白初抿唇,不语。 “叫你过来不是让你杵在那里干行礼的。”最后一行字看完,朱笔在后一勾,狐帝语声淡淡:“起来,把这堆折子带回去。” “嗯?”白初小心翼翼抬头,看向了桌上堆如小丘般的一堆折子,目里疑惑,“君上叫我过来就是让我批这些折子?” “不然呢?” 白初松了口气,直起身子来,面上的谨温顺眨眼散去,再开口时神情慵懒:“君上若是公事处理得倦了,大可把这些东西推给白慕去弄,或者,把白逸那小子召回来也行。批折子这种事……本君,不大合适。” 如墨的眸子微微染深:“白初,今日在瑶池干的好事我还未来得及训你,眼下只叫你批几本折子,倒不愿意了?”最后的尾音上扬,透出些森寒的意味来。 白初闻言挤出抹讨好的笑,“君上,话不能这么说,阿初三万年不知世事了,政要机务之类的,还是托给旁人比较好……” “批折子还是领鞭子,自己选。” 笑意滞在嘴角,凝眸半转,面容一肃,“为君上分忧本就是白初分内之事,怎能交托给旁人?君上放心,阿初一定细心审查、严谨批阅,绝不怠慢敷衍!” 一面说着,白初一面小心打量狐帝神色,话毕,迟疑了会,忍不住开口,“君上,今日在瑶池,阿初若没及时收住手,弄死了池笙,您会如何处置?再将阿初关上三万年?” 白炘睇了她一眼,“关了三万年都冥顽不灵,哪能再关下去?” “那……君上会如何?” “数万生灵毁于你手,不但毫无悔过之意还妄想再犯?”狐帝面上依旧淡漠,双目深得窥探不出半点情绪,冰凉的话语穿心而来,“本尊会亲手诛灭了你。” 章十九 往事 猝不及防,锥心刺骨。 白初她茫然忆起,三万年前,那个人将剑抵在她额上,同样冰冷冷的对她说了差不多的话,“白初,你若敢动那样的心思,本尊即便事后朝狐帝告罪,也要亲自处决了你。” 那是自他们相识以来,那个人朝她说过的最重的一句话。 她当时心气高,最受不得这样的委屈,一气之下,便当真做了那样的事。 天罚降下,仙魔不论,伏尸百万,血流千里;红河翻涌,断尸残骸,看不到尽头…… 她真正见识了他盛怒的面容,这是她唯一惹怒他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她看着他在她面前慢慢透明,慢慢消失,风一吹,便散开了,怎么抓都抓不到,怎么喊都喊不应了…… 心头一点涩,挥不去,化不开。 额心烈痛,灼肤蚀骨。 白初与池夙相识在数万年前的一个冬日,时隔太久,具体是几万年前,白初自己也不记得了。她只记得,那时她尚年幼,身量仅同凡间八、九岁的女童一般高,同他站在一起,头上的丫髻刚刚高过他的银边腰带。 那时,她因抽去了蛇族太子和西海龙王幺孙的主筋,使二人致死,被君上白炘抽走了满身筋脉,躺在床上两百年,好不容易能够动弹、行走、奔跑了,君上一声令下,禁了她足。 那天很冷,漫天鹅毛纷飞飘卷,地上的积雪厚得盖过了她的膝盖,周遭白银素裹,光亮亮的,很刺眼。 她的伤并未养好,虽然能跑能跳,但浑身虚弱得很,连凝云飞行都颇为费力。 可她却终是到了叛逆的时候,君上让她做什么,她便不做什么;君上不让她做什么,她便是自己吃苦些也偏要去做。于是,便有了避开守卫,一个人私逃出青丘,离家出走的事。 驾不了云,便只能用脚走。她出来得急,并不晓得外头有多冷,身上仅着了件单薄的对襟儒裙。即便狐狸毛皮厚实,但这样的天气还是让她冷得发抖。 刚刚长好的经脉还是脆弱着的,她每走一阵就得停下来歇歇。大雪纷飞,一条腿迈出去就深陷进雪里,费力拔出来,另一条腿又陷了进去。每走一段路,还得考虑怎么处理掉一路走来的脚印。 若是化成了狐狸原形,便可以免去这些麻烦。可身子毕竟还虚着,若变为狐狸,难保不会被路上出来觅食的野兽叼了去。当时毕竟还是年岁轻,白初只想到有被野兽叼了去的可能,却没想到,她一个“七、八岁”模样姣好的小姑娘单独在雪地里行走,不仅在野兽们眼里会显得更加鲜嫩可口,还容易被人贩子拐了去。 就这样慢腾腾的走法,既没有碰到野兽也没有撞上人贩子,竟也让她走到了青丘边境,不得不说,白家小姑娘运气极好。 正所谓物极必反,一路上的顺利事太多了,这好运气也容易到头。 凌空而来的龙吟剑擦着她的肩膀过去时,含怒的声音同时入耳: “白初,还我弟弟命来!” 章二十 因果 佛说因果,轮回往复,讲究的就是一报还一报。白初平日里惹祸太多,仇家自然也结下不少。 西海长公主辛姒自昆仑学艺回来,归家才知道自家幺弟被青丘的帝姬一时“失手”拔筋而死了,一气之下提剑来了青丘。 这若是在平常时候,她区区一个修为中流的西海公主,连青丘主峰都接近不了,更不用说寻着白初了;即便是见着了白初,也敌不过上神之力。 此时,距她家幺弟死去已有两百年,可偏偏来得早不如赶得巧,白初刚出了青丘境就被她碰上,而且还是个体质虚弱,武力值趋近为零的白初。 这样送上门的便宜,辛姒觉得,顺利得就像是老天都帮了她一样。 但,武力值趋近为零并不代表就真的一点能耐都没有。雪地里光亮本就刺眼,长剑反光,剑势凌厉而来时,白初几乎是下意识的眯眼避过,劈腕、夺剑、扫腿,动作一气呵成,快得辛姒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膝上一痛,重重磕在地上时,白初已经拿着剑搭在她的脖子上了。 一身薄衣,扎着丫髻,身量还不及她前胸,分明还是个孩子,连术法都没使出,仅凭一招就将她打败了?冰凉的剑刃贴在她的脖颈上,辛姒望着白初,面上又诧又恨。 现下的辛姒并不知道,白初并不是不愿使术法,而是内劲虚得根本使不出。此时,但凡有点修为的人,随意掐个法,便能结果得了她。 辛姒不知道,不代表白初同样不知道。 眼下的情况看似是白初占上风,实则不然。仙人随身兵器一般都带着灵性,剑是辛姒的,若白初此时神力还在,剑上的灵性便能忽略不计。可偏偏白初此时只是个架子,徒有其表,辛姒只要随意念一个决就能让那长剑对着白初反刺而去。 白初本来身子就冷得发抖,现在又面对着随时都可能杀了她的人,内心的恐惧便更加厉害。但愈是危及时刻,愈不能将那些慌乱表现出来,于是,她将剑持得很稳。 从辛姒的角度看来,青丘的帝姬面容冷峻,此刻正君高临下睥睨着她,出口的话语淡漠且讥诮:“区区金龙,也敢在青丘放肆?” 辛姒跪坐在地上,被这样的凌厉气势惊得一怔。明明还只是个孩子,发髻散乱,衣裳单薄,膝盖以下全都湿着,就这样狼狈的模样,却偏偏从里到外都散发出不可侵犯的尊贵气泽来,那样的眼神,威仪满存却又淡漠至极,自己在她面前,好似渺小如蝼蚁,又好似什么都不是。 此时若是熟悉白初与狐帝的人在,定要赞一声帝姬将狐帝的神情学了个八成像。偏偏,辛姒还是不知道。 上神们都是这般尊贵模样么?这时的辛姒脑海里就只荡着这样一句话。 这头辛姒呆怔了,白初心里却乱成了一团,她能慑得辛姒一时,却拖不长久。西海已经与她结了仇,剑在她手上,她若再毁去西海一条命,老龙王非得亲自领着四海水族跟她拼命不可。可是这一剑若不砍下去,辛姒就能立马反扑过来,到时候,她这青丘唯一的帝姬就要死在自家门口了。 凡间有句俗话说得好,人如果开始倒霉了,老天是不会让你马上就幸运起来的。 当威凛神泽狠利穿胸而过的时候,白初想的不是自己能不能被好好收尸埋葬这样的小事;她心里想,若死在了这个人的手里,天界之主这个位置恐怕很快就是她家君上的了。 青丘白家人一贯的作风是,人不犯我,我便偶尔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便勉为其难把你全部家底给夺过来。 没错,偷袭她的人正是天君柏洺。 章二一 祸从口出 庄重的冕服,对襟镶着金色龙纹;广罗长袖,玄色袍摆长长垂在地上。扶起辛姒,天界至尊的天君居高临下的看着被他一掌击飞几丈远的青丘帝姬:“心狠手辣,这便是你青丘的教养?” 胸肺之间火烧般的难受,白初被那陡来的神泽重创倒地,胸肺之间本就没养好的筋脉被这样的掌力一震,又裂开了。抬头,对上的是天君一张冰寒的脸,“我青丘的教养还轮不到天君来说。” 但凡小身份尊贵的,骨子里都有几分倔傲之气,即便身上狼狈不堪,也断不能在外人面前输了气势。白初捂着胸口,提起浑身仅剩无几的真力,扶了一旁的树木勉强撑着起身,糯糯软软的嗓音,吐出来的字句却铿锵有力:“至于心狠手辣,本君处置一个擅闯青丘图谋不轨的刺客,比之天君偷袭一个毫无招架之力的孩童,谁更甚?” 刚问过辛姒有无大碍,便听得白初讥诮回了这么一句,天君侧目:“帝姬好一张利嘴。” 白初扶着树干微喘着气,朝两人方向瞥过一眼,“不及天君日理万机之下,还能抽空来青丘路见不平。” 这话明褒暗贬,任谁听了都会觉得青丘的地界天君突然出现,必定动机不纯。 天君目里一阴,这才认真打量了面前的这个孩子。看了一瞬后,皱眉,满头乱发、身上衣服被雪浸湿了大半、湿透了的锦鞋上,满是泥点脏污,哪里还有半点尊贵神女的样子。 天君的身份,本不屑与一个孩童计较,可面前的这个女童,直挺着背脊,毫无惧意直视着他,那样的眼神,让他看着极不舒服。他再上下打量了她一瞬,开口:“帝姬这份模样出现在青丘边界,狐帝可知?” 陡然提及到君上,白初眉睫微微一颤,惊慌不过一瞬从眉宇掠过,却又很快,淡无踪迹。她挑起了抹笑,盯两人:“天君同西海这位姐姐处得极好,天后知道吗?” 两人面上同时一僵。 白初虽然年岁不大,但到底是在狐狸堆里耳濡目染过的,一双眼睛看人精准得很。 辛姒身上无伤,任谁都能看得分明。贵为天界之主、还是个已成婚的天君,何必亲自扶起别家女仙?被扶起的辛姒,起身之后不但连句谢也没有,反而垂着双目望向一旁,无礼至此,天君也不在意。若说两人之间没有猫腻,谁信? 内心隐藏至深的事被陡然说中,天君目里一沉:“帝姬小心祸从口出。” 这话,便是明明显显的警告了。 白初从小便很有自知之明,天上地下,她只需小心着她家君上;旁人的警告、威胁,对她来说,半点作用都无。再加上她正处在叛逆的年龄段,于是,很是讨打说了句:“妲夷姐姐待本君极好,今日正巧见着了天君‘英雄救美’的英勇事迹,来日本君定要好好的同她说上一说的。” 提及天后的名字,一旁许久未开口的辛姒终于按捺不住了,她伸手扯了天君的袍袖,眉宇沉着:“这个白初,杀我幼弟在先,知晓了……在后,不能留。” 天君皱眉,望向辛姒时面色不自觉的柔了下来,话里却带了几分斥责:“这是在青丘的地界,她到底是青丘的帝姬。” “我幼弟是白死在她手里的吗?凭什么她一个上神杀了人,说一句‘失手’就能了事?”辛姒咬唇,面上透了丝不甘,“方才若不是你来得及时,我就死在她——” 话还未说完,一向稳重的天君就“失手”了。 白初睁大着眼睛看着肆意杀机凌厉而来,退无可退、避无可避、防无可防。 章二二 没得商量 嘴贱是病,得治。这是白初此刻最深的体会。 金芒万烁直逼而来,凛冽的神泽压得她丝毫不能动弹,烧灼般的感觉随着金芒的逼近,从肺腑涌上直侵血脉,断了的筋脉痛如针扎,喉咙里头一片腥甜。白初紧闭上眼,不敢去想最后的痛楚。 “天君这是在做什么?” 耳边飘来声音清洵。 一阵风吹过,直逼而来的压迫、痛楚瞬间消散了。 白初双腿一软,再支撑不住的摔在地上。即便方才没被击中,但那神泽终究还是伤了她,胸肺之间痛如刀绞,带着一阵阵灼烈的烧灼感,难受得紧。 她不知道天君和辛姒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一次一次的支起身子想要站起,又一次次的因为无力再次摔倒在地。这么反复了也不知多少次,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只手。 这是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洁净的手,从一管玄色长袖中伸出,手心摊开向上,五指向她。 来人的声音温润而暖,“我认得你,你是白家的小姑娘。” 能用这样的语气对她白初说话的,天上地下,找不到几个。白初愣了愣,顺着这只手往上看去: 玄衣古袍,银纹隐凤。 再往上,薄唇如削,鼻梁直挺,斜飞入鬓的剑眉底下,一双凤目深邃盈透,光泽清染,似夜里月色辉芒皎洁,圣洁又宁静。 初看,仙姿卓越,俊秀出尘。 细看,神祗矜贵,气度绚华 。 雪还在下,纷纷扬扬被狂风卷着,一不留神就容易迷了眼。 雪白纷扰中,男子唇畔微微弧起,勾勒出浅浅的笑,声音轻而和煦:“好看吗?” 一笑芳华,让人生生的移不开眼。 白初呆了呆,鬼使神差的接了句:“好看。” 回应她的,是一声轻笑。也不再等白初是否会将手搭在他手上,将手背一翻,执了小姑娘的手便将人扶起。 这番动作,若换了别人做起,是很唐突的。可这个人做起,却无论如何也让人觉得突兀不起来,玄袖甫动,一举一动都是优雅。 冻了许久的手突然被一层暖意握住,温热通过指间穿透皮肤、融进血脉。白初被扶稳站起,她的脑袋刚好齐他腰际,正好能看到玄色腰带上,古老的隐凤图腾,栩栩如生。 隐凤、玄衣,她仰起头看他,说出一个她心里已经猜到的名字:“池夙、帝君?” 池夙闻言眉峰轻扬,“是个聪明的白家小姑娘。” 声音轻软,似暖春时节柔柔的风,带着暖意而来,拂过白初耳旁,吹进白初心里,面上浮起了一层浅红。 被突然夸了的白家小姑娘有几分不好意思,微垂下目,低眼才猛然惊觉,一双鞋子满是泥泞,下身的裙摆上也是狼狈不堪,心下顿时懊恼得厉害。 “小姑娘,你受了伤?”头顶传来的声音关怀温切。 听到这句白初才又觉胸口烈痛,浑身无力。抿着唇点头,轻轻“嗯”了一声,说不出的乖巧。 “我给你疗伤可好?” 低着头的小脑袋猛地抬起来,手飞快从那温暖大掌中挣开,带着些微慌乱,双目炯炯望向池夙:“你给我疗了伤,是不是就要带我回去见我家君上了?” 方才还乖巧的小姑娘,眼下却似只被惊着的小狸,明明身子已经虚弱得站不稳,发白的面上却满是警备。池夙微讶,“我本就是来见狐帝,既然识得你的身份,便不能丢下你不管。” 言下的意思,便是要带她回去了。白初眨了眨眼,面露几分企盼:“能不能只给我疗伤,不带我回去?” “即便给你疗好了伤,你一个神泽虚弱的小姑娘又能走多远?” 白初皱眉,糯糯的嗓音满是恳求:“那……就别给我疗伤了,你能不能当做没见到我……” “不能。” 白初小心翼翼开口试探:“没得商量了?” “没得商量。”池夙勾着唇,上下打量了白初一瞬,目里一亮:“小姑娘莫不是偷跑出来的?” 偷跑出来的小姑娘一下焉了:“直接带我回去吧,不要给我疗伤了。” 章二三 出去跪着 门外,风卷严寒,冰霜雪冷。主殿内头,暖如春暮,暖和舒适。 侍从拍落了身上的飘雪,垂头入殿,“君上,玄穹境池夙帝君来访。” “邀人进来吧。”主位之上,声音闲懒。狐帝白炘以手支头,斜倚在椅背上。 侍从低目,将头垂低了几分,“帝姬……同池夙帝君一块回的。” 庄严肃沉的殿堂,大而空。修长的手搭在桌上,指间一下下击在桌面,发出格外清脆的响。白衣盛雪,男子俊秀的脸上似被镀上一层银光,半眯着的眸子里,透着几分说不出来的意味,他淡淡开口:“知道了。” 侍从躬身告退,很快,殿门口便进来两人。 白炘抬了眼,望着一大一小两人由远及近。前头一人,玄衣隐凤,风姿卓然,是池夙。后头一人,浑身邋遢,缩着身子怯怯躲在池夙身后,是他白家胆大妄为私逃未遂的帝姬。 青丘全境,一草一木皆在狐帝掌握之中。当白初撬窗户从房里出来,脚落到地上的第一瞬,白炘便已经知道,他这个妹妹又不安分了。之所以不第一时间将人逮回去,只是因为白炘纯粹好奇,他家这个浑身虚弱得连神泽都凝不起来的姑娘,在这天寒地冻的时候还想瞎折腾什么? 神识跟了一路才发现,这丫头竟打着离家出走的主意,不但用一双小短腿顽强的撑到了青丘边境,竟然,还带回了一身伤。 待人走近了,他嘴角弧起一丝笑,伸手指了身侧的位置,“帝君,上座。” 然后,目光在池夙身后一落,眸里微沉。 白初一进殿便一直跟在池夙后头,越往里走,越是心里头慌得厉害。头一直垂着,身前原本挡着的玄衣身影,折了方向走上侧首主位。白初冷不防见着眼前豁然一亮,抬眸,正好与主位之上狐帝投来的眼神四目对上。 她脑海一个激灵,立即将双目垂下去,还未及行下常礼,耳边便听得冰冰凉凉四个字: “出去跪着。” 冷冷的声音,不容置喙,白初浑身一颤。她自是知道回来免不了一顿罚,眼下有外人在,君上让她到外头跪着,定是让她先在外头跪等着,待池夙走后再找她算账。 回来的路上她未叫池夙给她疗伤,本就是想着万一君上要罚她,见着这一身伤也不会罚得太重。外头霜寒她早就领受过,她此刻浑身弱着,再受不住一点冻了。白初想着,抿了唇,委屈着一张小脸望向池夙。 池夙会意,侧目看向白炘,言辞委婉:“虽不知帝姬犯了什么错要受到陛下如此重罚,但她到底还是个孩子,身上还带着伤,陛下可否……” “带着伤?”狐帝微微眯起双眸打量自家丫头,勾起唇角仿佛在笑,只是那笑意却丝毫没有到达眼底,“过来我看看。” 自家君上的脾气,白初最清楚不过,她将头垂得更低,依言上前行了几步,刚隔主位近了些,就被陡的抓住手臂往前一拽,她猝不及防,直接扑进君上怀里。 身上的脏污蹭上那干净雪白的袍子,白初身子一僵,不敢动了。 章二四 求情 手臂被拽着的地方君上手掌未收,浑厚的神泽顺着手臂过来,一点一点的融进血脉里,胸口灼烈的痛楚慢慢变小。 白初知道,君上是在给她疗伤。 那一根根断了的筋脉缓缓开始连接,她仔细感觉体内伤势愈渐转好,连着呼吸也觉得更加顺畅了。而,就在那些筋脉刚好全部连起的那一瞬,臂上神泽猛地停住,白袖一扬,直接将她推开。 “伤好了,出去跪着。” 白初被推得倒退几步站稳,面上一白。 她的伤并未被君上完全治好,只恢复了七八成,刚刚好恢复到她被天君重创之前的程度,一分不多,半点不少。 自一开始,她做的每一件事,君上都知道!她从来都未曾逃脱开他! 抬头惊惶之余,恰恰撞进狐帝冷漠无波的瞳仁里,冰霜的寒色,半点温暖都无:“出去。” 白初肩头一颤,敛神低眸:“诺。” 殿内温暖如春,殿外风卷雪扬。狂风吹得发丝缭绕乱舞在眼前,风吹骨寒,刀刮似的凛冽寒冷。 四处大雪纷纷,入目各处银白一片。 殿外的空地上,自然是不会有积雪,即便如此,膝盖触到地上,冰冷湿寒依旧立时通过皮肤钻进骨血,冷得直疼。 君上要罚她,从来就不会因为旁人说几句好话就轻易饶过她。 狐狸耳朵向来灵敏得很,再加上殿内两人说话并未刻意压制,她听到殿里池夙依旧在为她说情:“外头那么冷,她一个孩子怎么撑得下去?” 狐帝话里淡漠:“这丫头性子野,若不吃点教训,下回同样的事情还得再犯。” “陛下,她到底是个姑娘家。” “姑娘家顽劣起来比小子还能折腾。”狐帝的话语不冷不热,“池夙,这是我的家务事。你若再替她求情,我心情一好,保不准这两三日就不叫她起来了。” 这一句话似寒风森冷穿透胸膛,饶是白初心里早有准备,听得这句也忍不住颤颤发抖。 一个是萍水相逢却好意为她求情的帝君;一个是自小看着她长大,罚起人来却半点情分不论的君上,两厢比较,在白初心里高下立分。 殿里的谈话仍在继续,外头狂风肆意,呼啸着的风雪声音盖过了殿内传来的声音。 白初隐隐只听清楚一句,是她家君上的:“对弈一局,你若输了,我便放过她。” 然后,便是棋子入局的声音。 两人对弈,若是双方都想赢,几天几夜分不出胜负也是常有的事。而若一人执意要输,一局棋,同样也结束得很快。 饶是如此,侍从从殿内出来走到白初身边的时候,白初已经冻得面容苍白,浑身颤抖。 “殿下,君上让您进去。” 到底是在冷风里跪了一阵,白初被侍从扶起来时,双脚踩在地上,轻软软的,有几分乏力。勉强被扶着行了几步之后才堪堪能够站稳。 君上这回没有难为她,进了殿后,直接赐了座。 白初看了那边上席座一眼,没有过去。反而径直向前几步走近主位,望向池夙,双膝直接磕在地面上,语声干脆,没半点犹疑:“求帝君收白初为徒!” 池夙递至唇边的茶盏微微一顿。 狐帝目里骤的一阴。 章二五 认你为师 这句话来得突然,殿堂之内陡的一静。 这回,没有人再叫白初起身。 清俊的面上,眉心微蹙,双目明幽黯沉。池夙放落茶盏,没看白初,望向了狐帝。 狐帝哂笑,睨向地上跪着的人。拜师?他青丘堂堂的帝姬,要学什么学不到?需要拜他人为师?五指置于桌案上,指间一下下敲击着桌面,发出一声声有规律的脆响:“白初,今日你若说不出个好的缘由,就不要再起来了。” 白初不敢盯着君上看,于是,目光便一直落在主位侧座不动声色的池夙身上,“阿初不想跟君上学了。” “哦,不想跟我学。”狐帝眯着眼,唇际隐一抹淡淡疏理的笑,“原因?” 白初抿唇,将背挺得笔直:“阿初讨厌君上,不喜欢君上了!” 听起来像在耍性子的一句话,偏偏说得一脸认真。 “讨厌我?”这丫头莫不是在冷风里跪傻了?敢在他面前说这样的话?狐帝坐正了身子,仔细打量过去:“就因为我罚了你?” 白初没答,只是一直看着池夙:“池夙帝君,我认你为师父,你答不答应?” 这语气与之前截然不同,颇有你不答应我就要强逼着你答应的意味。狐帝挑了眉,淡淡看着两人,心思一转,突然之间不愿插手了。 池夙低了眸看向端正笔直跪在他脚下的小姑娘,小姑娘的眼睛晶莹透亮,盯着他,一眨不眨,妍丽可爱的小脸上,是一片坚定执着。这样的神情,让他不禁想起自家那个小丫头来,唇畔也多了分弧度:“小姑娘,狐帝修为高深莫测,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 白初眼神不动,紧盯身前:“帝君修为也不见得比我家君上差。” 狐帝冷笑了一声,不言不语。 年纪隔了万万年的兄妹,闹起别扭起来,倒也别有一番滋味。池夙端详了两人面上神色,微微一笑,耐着性子开口:“小姑娘,我不认为自己能教得了你。” 拜师学艺这种费力、折腾、还自讨苦吃的事,从不愿自己吃亏的青丘帝姬怎么会做?物极反常必有妖,但凡在青丘随便拧出一个人来,都会这么想。 但偏偏,池夙和白家小姑娘不熟。 不熟,是能策划出很多事情来的。 拜师的话一出口,首先得罪的就是狐帝。狐帝是什么脾气,白初再清楚不过。骑虎难下,为了不被虎咬,就不得不骑下去。 白初咬唇:“帝君也觉得白初顽劣,不可教化? ” 池夙微挑了眉,没见过求人拜师这般蛮横的。若他不答应,便等于直接承认青丘帝姬不可教化,岂不是间接抹黑了教导帝姬的狐帝。黑人之前先自黑,这小姑娘的聪明劲哪还用得着人教? 虽是个有脾气、爱闹别扭的小姑娘,但好在还爱学,池夙垂眸思索片刻,勾唇一笑,“我玄穹境有个同你差不多大小姑娘,日后两境难免多有走动,你可不要欺负她。” 言下之意,就是同意收徒了。 帝君,您从哪看出人家好学了?帝君,您这样做合适么?帝君,您被算计了您造吗? 白初闻言双目迥然一亮,面上露出个像历经艰难困苦通过重重考验终于拜师成功了的笑,双手大张平举交叠于眉前,正要低头行拜师礼,陡然动作一滞,抬起头来,“话说在前头,本君只拜师父,不认师娘。日后帝君若是娶了帝后,本君青丘储君之位,也只与她平礼相交。” 从来只听说师父给徒弟立规矩,还没见过徒弟这么要求师父的。池夙失笑,“可。” 一笑风华,光风霁月。 白初怔了怔,叠于眉前的双手平直,低头深深拜下去。 掌心沾地,额贴手背,庄严的古礼,一丝不苟。 章二六 本尊罚轻了? 一切似乎都进行得太顺利,礼毕,白初起身,狐疑瞟了自家君上一眼,不知怎地,觉得心里一阵虚。 两界帝君议事,他人理应回避。白初告退之后并未离开,在殿门口处拐了个小弯翻窗潜进殿内一隐蔽角落。 很快,池夙与狐帝议完事便要起身离开。 白初瞅准了时候跑出来,一番话说得理直气壮:“白初既认了帝君为师,就该随着师父一同去玄穹境。” 池夙微微一笑,看向狐帝:“陛下以为呢?” “青丘的窗户还没翻够,这么快就想去别的地翻了?”狐帝从主位起身,睇了白初一眼,闲闲招来侍从,“给帝姬置面镜子过来。” 白初不明所以,眼见着两个侍从抬着面一人高的穿衣镜从殿后出来,摆在她身前。 她疑惑看过去,不看到好,一看之下双眼珠子瞪得老大。 这个邋里邋遢的姑娘是谁! 发髻散乱,浑身上下全是脏污,活脱脱一个小叫子!就这副模样,她是怎么好意思出来的?! “不准看!谁都不准看!”惊惶之下,白初第一反应是张开双臂挡住镜子。在看到池夙强忍笑意的面容时,才猛然反应过来,应该藏自己。 于是,飞快躲到狐帝身后,拽过狐帝长袖来遮脸,只悄悄从那遮面的长袖上头露出双眼睛来,声音闷闷的,说得不甘不愿:“方才想了想,阿初身子还未养好,就……不先去玄穹境叨扰师父了。” 池夙微笑,“也可。” 言罢,道了声告辞,随着引路侍从出殿离去。 人走后,殿内只剩下来白初兄妹两人。 “不愧是重新换了身筋脉的,胆子不错,还知道给自己找靠山。”狐帝猛拽了袖子从白初手里抽开,坐回主位,话里奚落。 “你使诈!”白初拧着眉,气得想骂人,奈何年纪小,脑子里骂人的词汇不多,脑子里搜了一圈才想出个勉强合适的,脚一跺,“坏人!” 坏人?细嫩细嫩的丫头,脸蛋儿气得涨成了粉红,真是一副……看着就想欺负的模样。 桌案上的茶还有余温,白炘闲闲一拨茶盏盖子,杯口发出清脆一声响。 “本尊记得,禁了你的足。” 白初一噤,面上愤怒一溜烟的焉了。 “私逃?出走?”狐帝目色逐渐严厉下来,“带着一身的伤还敢独自跑到青丘边境去?” 白初被这目光看得极不自在,嘴里嘟囔:“这伤还不是你弄出来的……” 茶盖在杯子上重重一磕,狐帝双目深邃沉敛:“你的意思是……本尊罚轻了?” 最后几个字凉如霜降,白初背脊一僵,心下猛悸。 “还有,我青丘的帝姬什么时候需要自降身份向他人拜师学艺了?”每字每句,凉如碎玉,“变着法子想着离家出走,白初,你还真能耐。” 果然秋后算账了,白初咬着唇,心里有些怕,却又偏偏不愿弱了气势,执拗着顶撞过去:“关于禁足,本君没犯错,君上无端禁足本君,本君自然不依!关于出走,本君未离开青丘,就算不上是出走!再者,本君向他人拜师学艺纯属本君自己的事情,君上不觉得管得太多了?” “聒噪。”狐帝皱眉,再没那么多闲心思与白初废话,伸手朝她眉心一点。 顶撞的话正说在势头上,冷不防被狐帝这么一点,再张口时,白初喉咙里一哑。 浑厚的神泽自眉心压下,眨眼之间,白初站着的地方只剩了堆脏衣,脏衣里有团白色的东西动了动,艰难的想要从脏衣里钻出来。钻了许久,也只露出了条尾巴。 狐帝起身,捏起那条尾巴,将东西倒提起来走到还未撤下去的等身镜边:“瞧瞧,还是不说话让人看着舒服。” 镜子里,浑身雪白的狐狸,对着狐帝张牙舞爪。 章二七 模糊不清 白初第一次见着池笙,是在身子调养好了的一年之后。她耐不住日子无聊,在自家惹了场不大不小的祸——带着刚学会跑的侄儿白慕出青丘玩,回来的时候忘记把人带回来了。 把太子弄丢了,这是大事。趁着狐帝动用神识亲自出去寻时,白初猛然想起自己在一年多前拜了个师,于是果断的去玄穹境学艺躲罚了。 暖春时节,玄穹境的樱开得正盛。 粉的、白的,一簇一簇;风过,离枝头,漫天舞就,繁丽似锦。 空气中弥漫着馥郁的茶香,水汽朦胧里,一个同她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在沏着茶。白初看到沏茶的小姑娘时,沏茶的小姑娘也恰巧抬头起来看见她。 茶叶在水中翻腾舒展,杯里的水微微晕了层碧色,随着水的翻滚,慢慢染开。 白初目光很快从她身上掠过移向后头,双手作揖,面上端起个灿烂的笑:“阿初见过师父。” 朦胧水雾外,玄衣隐凤,自那远处殿阁走来,步履不急不缓,携了清风樱离,繁华一片;近了,茶香清韵里,绕一丝烟。 “距上次一别已有一年,我以为,你把我忘了?”声音清洵且暖,入鬓的眉,带笑的眼,似晴空万里,碧玉生辉。 白初扬了个更加明媚的笑:“师父既然这么说,那必然是没有忘记阿初的了。” 池夙笑笑,伸手指了几案旁边沏茶的小姑娘:“这是池笙,鸾族的小姑娘。” 然后,又向小姑娘介绍:“阿笙,这是青丘的帝姬。” 两个小姑娘第一次相见的情形,平淡得就跟未放茶叶之前的水一样,日后两人回忆起来,几乎对这天没什么印象。 于是,以学艺为名,白初顺理成章的在玄穹境住了下来。 拜了师,功课自然也不会无。 翩飞的繁樱,舞动的长剑,银光划过,于半空勾出几个好看的剑,再加上衣袂随风飘着,明明该是一招凌厉狠绝的杀招,竟生生练成了个软趴趴的剑舞。 剑法能烂成这样,也真是不容易,白初在一旁看着,百无聊赖的拿着小刀修指甲,修了一会儿后,提笔沾墨,开始练字。 练字?对,就是练字。 白初即便平日顽劣了些,在有些时候,却是很有自知的。她既是青丘帝姬,哪能真学旁人家的武艺修为?于是,在池夙要教她时,便果断拒绝了。既然拜了师,总不能什么也不学,白初想了想,对池夙说,她要学写字。 “写字?”既是青丘担了储君位的帝姬,便不可能不认字,池夙听到白初这么说时,虽然觉得奇怪,却也真叫人备了笔墨来,“先写几个让我看看?” “看了可不准笑话我。”白初挑了眉,动左手去拿笔。 左手拿笔的人虽然少见,但并不代表没有。池夙知道狐帝惯用左手写字,见到白初左手拿笔时,并未觉得其中蹊跷。 沾墨,提笔,几个字瞬间落于纸上。 “这字——”一旁观望的池笙惊呼出声来,上下打量了白初一阵,勉强将话止住了。 池夙低眸扫过一眼,准备好要夸奖的话僵在嘴角。 生平见到的最难看的字,没有之一。 白初很满意自己一手“好字”造成的效果。正打算把笔搁下,却不防手背一暖,眨眼间自己的手已被一只大掌包住,白初一愣。 男子声音低沉,轻轻从头顶传来,“既然想写好字,那就要专心。” 身子一下被半包围住,白初有些不适应,清淡淡的松香味道自那人身上发出,挺好闻,但……脸上怎么觉得滚烫滚烫的…… 手被攥得比较紧,她感觉到那管竹笔与她手指贴合处,微微沾了她的汗。 纸上,“白初”两个字笔势含锋,倾洒洋洋凌冽之气。 白初怔了怔,俗话说字如其人,可这样一个人,明明该是温润典雅,又怎么会……有这么霸道狠利的字? 侧目看去,男子的侧脸,棱角分明,是那么好看的弧度。他的唇角微微扬起,笑容掩在窗外投进的光辉之后,略微有些模糊不清。 念光沉落,心里,被这笑容一划,乱了。 章二八 玩伴变师娘 明明只是借口学艺来玄穹境躲上一阵,等估摸着君上气消了再回青丘。练字不过是个白初心念一动想出的最不折腾的借口,可却不知怎地,却在那日日与笔墨打交道的过程中,将时间看得淡了。 当左手也能随意写出一手好字时,白初才恍然惊觉,自己好像一不留神,被什么东西吸引进去了。 具体是什么东西,她想了很久也没有想明白。 想不通的事,那便不费脑子去想它,白初从来便是个不愿自己多吃一分苦的人。 但凡是性别为女,对相同年龄段的姑娘往往都是格外注意的。 白初向来喜欢红、紫这类明艳艳的颜色,便很不能理解池笙这个同她年纪差不多的姑娘怎么只喜欢那寡淡寡淡的缟素之色。更纳闷的是,这么一个看起来文文静静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怎么喜欢舞刀弄枪? 池笙点心喜欢吃甜、饭菜喜欢食素淡些的,十分奇怪青丘这个帝姬为什么无辣不欢、无肉不喜。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个以惹祸出名的帝姬,竟然对术法修为不感兴趣,反而喜欢写字和下棋! 但凡是小姑娘,相互瞧不起对方是一回事,平日里谈笑做伴又是另一回事。偶尔会一起放个风筝扑个蝶,再偶尔还会玩累了挤到一张塌上说悄悄话。于是,两个人虽然各自看对方不大顺眼,却依旧相处得极好。 直到有一天,白初真正知道了池笙的身份,世间仅剩的上古青鸾。 鸾为凤凰一脉,若是鸾族的其它类别,倒也引不起白初的注意,可偏偏,却是青鸾。 凤凰一族,乌凤为尊,青鸾为贵。换句话,乌凤为皇,青鸾为后。 乌凤,师父池夙就是这世间仅有的乌凤。 古神之中就有地皇伏羲把女娲娘娘当妹子养大,最后结为夫妇的先例。那么池笙……是师父的童养媳? 想及至此,心莫名其妙的有点燥。 正巧,池笙刚煮了茶过来,“阿初,阿初,过来帮我试试这茶。新想到的法子,取了莲子剥去莲心煮水,用荷叶和新茶混在一起翻炒,煮出来的竟然别有一番味道。” 白初接过茶,抿了口,“一般。” “一般?”池笙疑惑,“怎么可能一般?帝君明明说的尚可呀。” 是了,她由池夙教导功课修为,却从来不叫池夙一声师父。 “尚可的意思就是不太差,不太差不就是一般么。”白初揭开壶盖,蒸腾的水汽掩住了沉着的目色,“这壶太小了,不若你换个大锅来?” “大锅?” “对大锅,就着这个汤底,放几块当归、党参,再加入一只鸡,煲上三四个时辰后再洒点枸杞,兴许能做个好菜出来。” “……” 白初那话到底有些冲,池笙犹疑着端详了白初一阵:“阿初,你怎么了?” 白初皱眉,扬手打翻了茶壶,“都怪你的茶太难喝了!”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导致池笙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自己烹茶难喝,于是,此生再也不煮茶。 白初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说出来的话会突然带刺。这种感觉,就像明明以为是自己的东西,却突然发现那是别人的。想要发火,但又没有要闹脾气的理由。 玩伴变成师娘,想想都觉得不舒服。 章二九 刺痛 时日渐长,数万年如弹指即过。 打小在青丘都闲不住的白初,自然是不会长久待在玄穹境的。 多年前的白家小姑娘成了三界内有名的祸害,多年前樱树底下煮茶的姑娘真正坐实了未来玄穹境主母的位置。 盛夏时节,玄穹境一池白莲开得正盛,亭亭玉立,清香扑鼻。 池畔的亭子里,池笙盯了白初许久后,迟疑着开口轻问:“阿初,你和魔界那位魔君真的……好上了?” “梵谷?”白初正摆着桌上一盘棋,闻言头也不抬,“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 “那可是魔界的人,你怎么……”池笙皱了皱眉,面上颇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味道:“最近的局势你还不知道?仙魔之间眼看着就要交战了,你怎么还和魔界的人来往,更何况那人还是魔君?” 白初的话语淡淡:“我是神,生来超出仙魔之外,仙魔之战与我有什么关系?” “阿初,这几千年你来玄穹境的次数越发少了,再这样下去是不是连我同池夙的婚礼都不来了?” 一粒黑子清脆落在棋盘上,白初抬了目:“你在指责我?” 澄澈的眸子里遍是冷耀寒意,池笙被这一眼看得一怔,“阿初,我只是……” “池笙,我的私事,你不觉得你管得太多了?”碎玉一般的声音冰凉,白初抓了把棋子撒到棋盘上,毁了一盘棋,这才正眼看她:“池笙,别说你还不是我师父的帝后,即便你已经是了,也没资格说我。” 似有寒意穿透淡薄的衣裳,这话慎人得很,池笙不知道白初为什么愈发对她没有好脸色看:“阿初,你知道的,我没有那个意思。” “哪个意思?”白初嘴角带着笑,睨着她的目里却半点笑意都无。 池笙一鄂,正在犹疑这话该怎么接下去,却见对面冷着的瞳色慢慢变暖,连着那笑也柔和了几分。她顺着白初的目光往身后看去,玄衣隐凤,踏屐而来。 眉目英挺,风姿俊朗,墨玉一般的光华,让人看了一眼便不愿移开,这正是几日之后便将成为她夫君的人。 腮浮起一抹淡淡的霞红,她眉睫微垂,正要迎上去,却已有人赶在了她前头。 “师父,许久未见可有想我?”声音清脆,如滴水溅玉般美好动听。 池笙立在原地,看着一身红衣的青丘帝姬拉着她未来夫君的袍袖,姿态亲密。 池夙睇了白初一眼,伸手在她头上一揉,含笑轻斥,“亏你还知道许久未见了,也不多来玄穹走动。” 虽是斥责,话里的宠溺却半点不减。 放肆的眉毛斜了斜,飞扬扬入鬓间,白初扯着那管袍袖不撒手,“那师父到底想不想阿初呢?” “我若说不想,你是不是就不松手了?”从喉咙里发出的笑清朗动听,池夙伸手在白初眉心一点,含笑的话语温润,“自然想。” “既然师父想阿初,那阿初就更不能松开了。”那笑容明媚,似早春暖阳,足已融化一冬的雪。白初半抱住池夙的手臂,“师父,阿初一直陪着您怎么样?” 无奈的话语带着和煦的笑:“你这丫头,缠人得很。” 撒娇的语声婉转:“一般人阿初还不缠呢。” 日影摇晃,迷了视线刺了眼。池笙立在原地看着,感到喉咙处有些哽痛。 心里淡淡地起了一层涟漪,她低着眉目,不作言语。 章三十 落荒而逃 仙魔之战起于魔界一场叛乱,叛乱起,魔尊怒,血清叛逆。 被逼到绝境的叛党知道再无可活之路,索性生挖百颗人心、千颗妖丹,加魔池之水设蛊,以身祭世,引无数咒怨之气上冲九霄,下袭九幽。 咒怨之气,扰人心智,灵力低微些的稍一碰触便能颠溃发狂。 仙魔之间早有干戈,由此一引,杀戮肆起。 这个时候,原定池夙帝君的婚礼,自然是往后推了。 明明还是夏季,天地间却下起了雪。风卷雪扬里,血腥味怎么也散不开。 白色的衣裳上满是飞溅上来的血,池笙推门进屋,面上满是惫色。 “出去动刀子怎么也不换件别颜色的衣裳?”白初懒洋洋的侧卧在长榻上,旁边是一局下了许久的棋。 仙魔之战,与神无关,加之狐帝向来淡漠,青丘作壁上观,并不介入战事。 池笙饮过一口水,“你怎么在我房里?” “五日前,你邀我今日来看你的大婚喜服。”捏起一子放入棋盘,和局。白初侧目过去,“整个玄穹一点喜庆气氛都没有,怎么,你明日不打算成亲了?” 池笙皱眉:“白初,你这些日子同着魔君到处瞎闹,连世事也不闻了?” “至少我还记得你大婚的日子不是?”白初从榻上起身,捞起了旁边一叠红衣,眉眼含笑,“我盯了它许久了,快穿上给我看看。” 突如而来的热情,是最令人招架不住的。 池笙来不及推脱,一身喜服已经被白初施法换在她身上了。 玄红交叠,庄重而不失明丽,金丝绕就的上古神纹明辉映在其上,长袖及地,长且宽的衣摆曳地拖了老长。 指间顺着那金丝纹络一路下去,白初目里有些痴迷:“瑶华之姿,高贵明艳。” 目光柔而软,似被清风吹动的纱,轻盈中带着几分魅,魅里带着一点妖。 这样的神情,不像是在看一件喜服,更像是透过喜服看入其它什么……再加上之前的种种异常,池笙疑惑开口:“阿初,你是不是……喜欢上了池夙?” 顺着金丝纹路移动着的手指猛地滞住。 白初抬眸,对上池笙一脸惊骇。 “真……真的?”池笙脸色微白。 白初怔了怔,“阿笙,我该同你说过,我喜欢梵谷。” 池笙闻言松了口气,面色稍霁:“是了,你喜欢魔君,我怎么会以为你……” “阿笙,你太累了。”白初拍了拍她的肩,剔透的眸子里黯色微沉,“累了,就会多想。” 池笙这才陡然想起道歉:“阿初,我不是存心——” “你既然累了,就好好休息。我同梵谷有约,就不再叨扰了。”话语淡漠得没有半点情感,白初径直出了门,施了术法匿踪,眨眼间消失不见。 池笙看着大敞的房门,目里含忧。 另一头,白初以极快的速度回了青丘,进入阁殿,闭上殿门,似陡然失去了所有力气,重重跪倒在地,面容在瞬间失尽了血色。 生平第一次落荒而逃。 她喜欢池夙,很喜欢。 章三一 交战 白初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池夙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他。 懵懂的年纪,喜欢上一个人,很容易。 可能是因为冰天雪地里,他救了她;也可能是因为那嘴角常带着的笑;还有可能是他握着她手执笔写字时,透过手心传来的温暖…… 一旦喜欢上了,就像种子扎根在了心里,随着日子不断推移,根愈深,这种喜欢的感觉便更加强烈。 喜欢是一回事,在人前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那不仅是她师父,还是池笙未来的丈夫。从小到大胆大妄为的白初,在这件事上怯了。 她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感情,尽量不在人前表露出来。钦慕一个人,没有错;恋上别人的丈夫,连她自己都觉得恶心。更何况,她从小惹祸惹到大,声名狼藉又怎么配得上他? 那样高贵明洁的人,她能远远望着、近近和他相处着,间或同他说句话、下盘棋,就已经很满足了。再近一层的关系,她虽然希望,却不敢想。那注定是别人的丈夫,她可以暗慕,却不能明抢。 所以,当知道池笙与池夙即将大婚,虽然心里头难受,但一个是她师父,一个是她玩伴,都是最熟悉不过的人,她是真心祝福的。 她只想把自己的这个小秘密藏在心里,谁也不告诉。但却不知道,情绪这种东西,你愈想控制住它,它愈不容易被你控制住。稍一不小心,它就在你不察觉的时候自然而然表露出来了。 女人的心思都是敏感细腻的,池笙能发现白初的异常,这并不困难。 当自己的秘密从别人的口里说出来,就像是陡然被人扌八光了衣服一样,这个时候,只想逃。 而逃了以后呢?有些事情,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总不能真把自己藏一辈子。 白初独自一个人在殿里待了好长一阵,再出来时,仙魔之战已经到了最激烈的时候。她得到了个坏消息,池夙同魔尊交战了五天五夜,就快不敌了。 寒风凌冽,擦过脸畔,刀刮似的疼。 她赶到时,仙魔边界上空,刀光剑影,外散的神泽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玄衣隐凤,长剑快得让人看不清招式,他快,对方比他更快。同他对上的那人亦是一身黑衣,长刀使得游刃有余,招招狠厉攻人要害。池夙已经渐渐败下阵来,明眼人都看得出,胜负只是时间上的事。 长刀凌厉,眼看着就要击中。白初脑海一空,直接朝两人之间冲过去。 陡然出现的人影,猝不及防。池夙看清是白初时,剑势已经收不住了。 脖颈已经感觉到剑刃的冰寒,白初还未及反应时,身子陡的被人往旁边一拉,长剑擦着鬓角而过,削落了她一缕发。 身上没有预想的疼痛,白初怔了怔,反应过来时,头被刀柄重重一敲。 “大人打架,小孩子参合进来干什么!” 白初吃痛回头,这世上除了她家君上,还没有人敢这么训她。准备好一堆骂人的词刚要开口,在看到面前的人时,全憋回去了。 章三二 心虚 同样是玄衣,池夙能穿得优雅如兰,而眼前的人,玄衣如墨,眉宇肃威,上位者与生俱来的威仪以一股傲然之泽凌驾于万人之巅。凌冽的压迫感,让人控制不住的心悸臣服。 白初不能招惹的名单里一共两人,一个是狐帝,另一个,是最近几万年才添上的,魔尊重肆,也就是梵谷他爹。 魔尊重肆是和她家君上一样恐怖可怕的存在。她有多怕君上,就有多怕重肆;梵谷有多畏惧他爹,就有多畏惧狐帝。那是数万年前的事了,她与梵谷合谋干了件“大事”,狐帝与魔尊一起,直接办了他们两人。当时的场面太煎熬,如今想起来都后怕。 看到魔尊,白初反射性的没了底气,没底气是一回事,方才被魔尊拉了一把救了命又是一回事,于是嘴角强牵出了个笑:“陛下大安。” 魔尊扫她一眼,面上淡漠看不出喜怒:“白家丫头,胆子倒是不小。” 白初继续腆着笑,“阿初多谢陛下救命之——” “简直胡闹!”话还未说完就被狠狠打断。声音冷且厉,白初低着头,感觉头皮一麻。 被白初这一阻,对战的两人被迫停下。池夙稳好气息过来,“阿初,可有伤着。” “师父,我无碍。” 耳边传来魔尊冷冷一哼:“白家丫头,你这个师父心大得很。你方才护得了他一命,下一回,没这么好运气了。” 话音刚落,眼前银光一闪,两人又交战在了一起,每个起落都是杀招。似是有意要避开她,一个呼吸间,两人已离她百米之外。 白初不明白魔尊先头那句话的意思,看到两人又战在了一起,急的想跳脚。正欲跟上去,手腕被人往后一拽。 池笙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她身后,满身是血的她面上满是焦急:“阿初,跟我来。” 白初不疑有他,跟着池笙同去。 两人从半空落地,到处都是霜雪的地方,只有这里一点雪白都无。 白初知道这里,魔界的禁地,魔池。四处咒怨之气开始的地方。 这水太邪,同天界弱水一样浮不起任何东西,从来没有人知道池水有多深。弱水之所以浮不起东西,是因为它是世间最净的水,干净得半点杂质都无。而魔池里的水,是世间最浑浊的水,由九幽死气凝结而成,因为浑浊到了极点,一眼看过去,就跟看普通干净的水一样澄澈透明,没人知道那透明代表着什么,那样的水,只看一眼便胆战心慌。 以往,这里都有重重结界、重兵防守,因着魔族叛乱,结界被那咒怨之泽削了去,而对付几个魔兵,池笙是绰绰有余的。 头顶上方,魔尊和池夙还在打着,见到魔池,白初不明所以:“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干什么?” “白初,你老实告诉我一件事。”池笙瞳色幽深,直直盯着她,“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了池夙。” 分明改是个问句,说出来的话却极其肯定。 白初眉角微凝,瞟了半空正在打斗着的人一眼,厉声呵斥:“都什么关头了你问我这话?” 池笙沉着目色,“我问过你了,是你执意不答我。那么……”她朝白初伸出只手,轻轻在白初鬓角处虚空一抓—— 白初猛地怔住,目里震惊再难遮掩:“你用神识监视我!” 淡银的光芒自白初鬓角一缕发间出来,慢慢融入池笙掌心。那目光似带了冰雪寒芒,格外凛冽:“旁人神识隔了这么近都没察觉到,白初,对我,你是有多心虚?” 章三三 蹊跷 心虚? 从小以惹祸闻名于世的白初,字典里根本就没有这个词。 她只是单纯的喜欢上一个人,把那人装在心里,默默地喜欢,谁也不告诉。她虽然知道她不应该去喜欢池夙,却也不认为喜欢上他就是错的。她喜欢得坦坦荡荡,又没做拆散别人的事,为什么该心虚? 相反,池笙趁她不备之时在她身上暗下神识监视,这才是阴险。 当一个人因为某件事心神难宁的时候,心里总会起些别的念头来说服自己是对的,白初此刻也是这样。她是青丘的帝姬,一出生就承了青丘的储君之位,狐帝从来没有人教过她考虑旁人的感受,尊贵如她,也不需要去顾忌旁人心里是否自在。 她只需自己过得舒服,旁人若使她不舒服了,她便会努力使旁人比她更不舒服。 虽然这样的心思几近阴暗,但古往今来,“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样的处事态度,向来都是承上位者必须具备的。尽管,这样的教育方式有些不近人情,但人情,往往是上位者们不需要的东西。 在这种教导方式下长大的白初,想让她有正常的人伦三观?对不起,不可能。 于是,知道自己被监视了的白初,怒了。 她沉着眉目睨向池笙,出口的话冰冷且讥诮:“动用神识监视我,这样下作的伎俩,你这一脸坦荡的气势从哪来?” 白初说话做事向来随性,所以,她从不知道自己出口的话会有多刻薄。 池笙被这话气得一呛。 天宇争战的两人愈发激烈,玄衣隐凤已略出于下风。池笙眼眸微动,强持起几分气势:“白初,你应当知道我即将是池夙的帝后。” “那又怎样?”懒漫的话语随口而出,几乎不用思量。眼中慢慢墨黑深沉,白初顿了会儿开口;“池笙,我喜欢池夙,你即便是他的帝后,又能将我怎样?” 池笙愕然,她怎么能将这么一句话说得这么坦荡无愧? 白初睇了池笙一眼,似是看出了池笙所想,轻蔑一笑。笑意丝毫不到眼,那是一双不知什么时候冷凝下来的瞳,冰凉而静无波:“师父是师父,帝君是帝君。白初与狐帝同辈,与池夙帝君同属神尊,白初若有错,师父能责,帝君却不能。帝君尚且不能,更别说一个还没成为帝后的帝后?” 融入骨血的上位者威严,伴着神泽气势压迫而来,池笙面色一白,睫羽微颤。 “白初,你……”池笙张了张口,发觉再没有什么话能说出来。分明是自己占足了理,可在白初面前,却讨不到半分便宜。 难怪在她认识白初之前,池夙便告诫过她,不要轻易招惹这位青丘帝姬。 眼下,她明明还没开始招惹,就已经败下阵来。这样的人,太可怕…… 手心不知道什么时候渗出了汗,指间却是冰冰凉凉的。 “阿初,我只是……心里不舒坦,毕竟我就要与他大婚,而你……” 声音艰涩到了极点,池笙向白初伸出手去,想要拉住她的手。 白初最是反感这样的扭捏,想也不想反袖一扬。 接着,便听一声惊呼跌向魔池。 再出手已经来不及了,那素白的身影似是被极大的神力击向魔池,刚一触到池面,整个魔池剧烈一荡,浑厚的神泽带着凌厉的的推力从魔池底部强烈涌出,将池笙整个反震了回去。 池笙重重倒在地上,身上一滴水都无,面上却惨白着,然后,七窍慢慢开始淌出血。 鲜红的血,顺着脸颊流下低落在雪白的衣上,如冬日腊梅绽放,刺眼得很。 白初失神看了看自己的手,她明明没用那么大的力,池笙被她推开的方向也不是魔池方向,可为什么…… 章三四 诬陷 事故陡然急发,魔池动静太大,终是惊动了天宇上空打斗的两人。 池夙见着池笙被魔池震出,面上陡然大骇。 魔尊眼角余光瞥过下界,眸色一沉:“你家丫头,找死。” 池夙几乎不带思考的折身向魔池方向去。对敌之境,一念之间便是生死,剑势猛收之际,寒刀白刃一晃而过,血一溅,腕上陡然一道伤。 离去的背后空门大开,魔尊止了刀。既然是光明正大的对打,背后伤人的事,他不屑。 地面上,池笙伤重的模样着实让人看得心惊,白初虽然心里疑惑,但见到池笙这幅模样倒地,还是下意识的想要过去扶一扶。 刚走出几步,便见面前光影一暗。玄衣隐凤,带着一股极新鲜的热血味道斥鼻而来。 白初一讶:“师父受伤了?” 话出口时,池夙已将池笙扶起,给她渡了层仙气稳住伤势,那面上的焦急明显可见:“阿笙,阿笙?” 池笙几乎是被魔池反震出来的瞬间便已经晕厥了过去。他叫她,她自然没有回应。 “怎么回事?”池夙抬眸,看向白初,澄澈的目里,冰霜冷彻。 魔池周边仅有白初一人,池笙重伤,任谁都不会觉得白初与此事没有关系。 白初鲜少见到池夙有这样冷漠的时候,那冰冷的目光,锐利如锋,好似只用一眼,便能穿透她。白初有些惴惴不安,她小心翼翼开口:“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推了她一下,谁知道她——” “白初!”陡厉的声音夹怒,惊得白初心里一悸。 “我没用那么大力,推的也不是魔池那个方向!”白初拧着眉解释,越解释声音越低:“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往那边去了,大抵,她自己想不开往魔池撞上去的罢……” 虽然是实话,但这样的解释,她自己听了都觉得可笑,又何况是其他人。 池夙的目光静睿冷寂,灼灼盯在白初脸上,目光之厉,瞧得白初不敢直视:“为什么推她?” 这一句,直接认定了是她的错。 白初怔了怔,心里觉得委屈,却又说不上来是哪委屈。她的确是推了池笙的,所以,她很坦然:“我不喜欢她!” “所以你就要杀了她?” 冰凉的话,没给她一个反应的机会。白初一呆,下意识脱口辩解:“我就推了她一下,谁知道她会——” “帝君、帝君!”苍白的面容不知什么时候恢复了些血色,池笙清醒过来,紧攥着池夙,伸了一手指向白初,面上满是激动恐慌,“快!快拦住她!她为了魔君,要用神身祭魔池,毁天灭地!” 玄衣隐凤,寒眸陡沉。 白初没想到池笙会给她扣上这么一顶大帽子,毁天灭地,她是发了疯才会那么做! “我没有这么想过!”白初望着池夙,像每个被诬陷的孩子一样急着解释,“她撒谎,我只是推了她一下,绝对没有要拿她祭魔池的意思!” 连白初自己都没察觉,自己能在池笙面前巧舌如簧,不落下成,却在池夙面前,连话都组织不好。脱口而出的话未及细想,结果,越抹越黑。 当冰凉剑刃抵在额心时,她才恍然发现,在池夙面前,她这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肃厉的话语不带半点温度:“白初,你若敢动那样的心思,本尊即便事后朝狐帝告罪,也要亲自处决了你。” 章三五 毁天灭地 玄衣广袖,剑尖冰冷。 腕上的伤口深可见骨,深红的血液,自那白皙的腕上下淌。指节修长,深红顺着五指流到剑柄,再顺着剑身一路滑下。 白初看着那抹红色越来越近,直到冰凉微痛的额间突然一暖,她才知到,自己的额心被那剑尖划伤了。 灼烈的烧灼腐蚀感,自额心传来,顺着血脉皮肤,一阵烈痛。 一剑之隔,白初呆呆看着面前的人,目里企盼:“师父……不相信阿初?” 原本剔透的眸子此刻像是蒙了一层灰,黯黯的,没有一点儿神采。 池夙垂眸看她,凤眸暗沉得有重浓厚墨染就的锦,色彩黯沉而神秘,长睫一动间,眸色诡变,似寒锋锐剪一刀划过,冷酷狰狞,毫不留情:“你让本尊,如何信你。” 从来都温润无伤的面孔在这一瞬间变得冰冷,甚至连她的解释都不听,就样给她下了定论。 这就是她师父?她喜欢了很久的人? 白初抿着唇,盯着面前这柄剑,突地挤出了抹笑:“在师父眼里,白初依旧是顽劣嚣张,不可教化?” 池夙皱了眉,不置可否。 “所以,池笙受伤,师父比自己受伤还要紧张?”白初低眸,无声苦笑,“阿初惹过那么多祸,旁人见着阿初总是避之不及,师父您却从来都不以为意。阿初还以为师父同别人是不同的,原来,您是不在乎,因为阿初……与您无关。” 低垂的睫毛不住颤抖着,男子俊秀的眉眼就在眼前,从前是怎么也看不够,如今,她不想再多望一眼。 额上的温热自那伤口下来,滑过她的鼻梁,绕过鼻翼流到嘴角,再顺着下巴低落下去。这不知道是谁的血,有点咸、有点苦,涩涩的,迷蒙了眼眸,酸了鼻。偏偏,还强撑着笑。 笑里带着嘲,不知是嘲自己还是在嘲他,刺目得令池夙刹那失神。 “师父既然不在乎阿初,那么自然是不了解阿初的性子了。”笑声渐沉,上挑的眼尾似勾得更上了,双眸之内瞳仁幽深,透着几分狡黠的快意,悱恻且凉。更冷的声音在后:“既然池笙上神都那么说了,本君不亲自毁天灭地一番,又怎么对得住上神那一身伤。” 话落,避过长剑身形陡转。 速度太快,池夙阻拦不及。电光火石之间,白初已经腾空出现在魔池之上。 “白初,不要!” 开口,已经来不及了。 澄澈的池水,幽静透明,静静映出女子的倒影。尊贵的神女,双手交替,十指快速结印: “青丘白初,以上神之尊祭池,求天降罚诸人,仙魔战内,妄动兵戈者,杀!残染鲜血者,灭!心怀不轨者,诛!凡毁我三界和睦者,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随着神印结得越快,白初身上散发出金色的光,伴着池水似折射,光亮刺目。 长裙沾上水面,平静的水面开始动荡,水好像有了活力,顺着那长裙往上浸透。一层层上移,染湿袍袖,带湿衣襟,水汽氤氲外散,折出幽幽流离之光,朦朦胧胧将白初围在里面。 天地陡然变色。 ================== 雪:魔尊虽然话不多,但你们不要忽略他说过的话嘛~不记得的跳到第32章~~不管是哪个时代都是鄙视小三的,池夙注定是池笙的人,池笙有害女主这个必要吗?难道没有人发现师父其实是个反派嘛? 冰魄:→_→你这样剧透合适么? 师父:听说剧透的作者会被读者弄死? 雪:!!!!今天愚人节!!!大家忽略前面的话!!! 师父(微笑):这才乖~ 章三六 灰飞烟灭 地裂山摇,天宇之间浑厚的黑云层层聚集,陡然之间,漆黑一片。 白紫的电光从云层中划出,伴随着轰天的雷鸣,狂风肆卷。 魔池,非上古真神血脉不能接近。即便是以神身祭魔池,所许之愿,也不能真的就逆天。白初虽然意气用事,但也清楚,没有人能够真正毁天灭地,她能做到的,只有让天降兵解之法。 兵解者,天罚。 以兵止戈,散解元神。兵解,非战乱不可用。这是洪荒之前的上古神明定下的规矩,若哪日三界纷扰,干戈难收,便可由后代子孙引下天罚平息战乱。 此时,正好处在仙魔交战之际,却,并非干戈难收。 妄动兵戈者,杀!残染鲜血者,灭!兵解之势一触即发,所到之处,不论仙魔,遇劫者,形神俱灭。 浓郁的血腥味道斥鼻而来,耳边突然狂起纷杂的嘈音。 天罚降下,水雾层层里,白初面色陡然一变,她几乎是结完法印就开始后悔,但兵解已开,便不能追回,饶是白初心里已有准备,却也知,这回的祸闯得太大了。 两方交战,哪有不拿兵器、哪有不染血的?这祸惹得太大,大到了她赔不起的地步。 水雾散开,脚尖沾地时,她有些站不稳。 天雷劈下,振聋发聩;四海汹涌,巨浪滔天;山川抖摇,滚沙落石;地裂之处,赤红的岩浆喷涌而出,以破竹之势四处蔓延,所到之物,但凡生灵,一应全噬。 黑暗压下,森冷的气息凝在空气里,所经之处,哀嚎满天,惨叫之声凄凄切切。 “白初,你干的好事!”面前景象恐怖骇人,池笙盯着白初,咬牙切齿。 浑身上下不受控制的发着抖,白初脸色苍白,内心惊恐。她下意识的看向池夙,说出来的话语无伦次:“我……我不是故意的,不,我只是……”只是,有点儿生气……不想白白被人冤枉,于是,控制不住…… 池夙的神情冰凉漠然,墨黑的眼瞳探不到底:“你干任何事之前,都不考虑后果?” 周遭四处,惨叫的声音此起彼伏,听得人不禁寒瑟噤噤。白初浑身一凛,这样的后果,她该如何担? 脑海一空,有一瞬的茫然,更多的是剧烈的恐慌。不同于以往闯祸时的小打小闹,这回,她背的是性命,数万生灵的性命,在她手里,没了。 肩头倏地一暖,不知是被谁一拍,白初抬头,看到的是魔尊。 她茫茫然的看着他,连着声音都在发着抖:“陛下,我又做错事了……” 玄衣君主,不怒自威。看了她一瞬,叹了口气:“不关你事,这种局面有人存心想要,即便你不在,也是会发生的。” 但凡白初还有几分理智,便能从魔尊话里听出异样来,只可惜,现在她脑子里一团乱,惊慌恐惧占了上风,数万生灵沉甸甸的压在心头,旁人说的话,她半点听不进去。 浑身被水汽染得**的,半点凉意都感觉不到。就连魔尊把身上大氅披到她身上,她也半点感觉都无。 脑子里嗡嗡的响,刺耳的邪音、诡异的狂笑、愤怒的大吼、还有女人的哭喊…… 种种,撕心裂肺、揪心刺骨。 她不知道池夙怎么会选择以神身祭天阻兵解,她只看到玄衣隐凤一寸寸消散,她伸手要去抓,却只抓了一场空。 =========== 雪:我说师父是反派你们就信了?小伙伴们就不能有点原则? 冰魄:→_→剧透成这样,你就有原则? 雪:都说了,昨天是愚人节来着……那……师父到底是不是反派呢?你们猜呀~~男主是谁呢~~你们猜呀~~ 冰魄:→_→这样的语气是会被读者打的吧…… 章三七 落寞无息 兵解,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三界历,天君柏洺二十八万年、魔尊重肆五百七十一万年,天降兵解,池夙帝君以神身祭天护苍生,神陨。魔尊重肆并祭,同陨。 谁造下的业,谁就该承下后果。几乎是没有任何预兆,刚刚放晴的天宇陡然分卷云涌,深灰的云层陡然聚集盘旋在魔池上空,凛凛神泽自那云层处压来,迫得任何人都不得不躬身臣服。 肃穆之息层层而来,所及之处,幸存的仙魔恭谨下拜。 厚云堆里骤的一声巨响,深紫的雷霆陡然而下,直朝青丘帝姬而去。 “轰——” 原本直立着的身体,因雷一劈,重重跪倒在地。 乌云尽染,天宇慢慢变暗。骤然闪电一过,陡两之光划过长空,“轰、轰、轰——” 连续三道重雷降下,浸水长袍里慢慢透出鲜艳的红。 天罚,雷霆之怒,毫不留情。 银白的闪电照出一张煞白的脸,白初咬着唇,鲜红的血迹顺着嘴角流出,额上涔出了冷汗。 生灵晋仙,需受天雷三道,脱离凡骨。为妖者,千年一劫,受雷三道。三道天雷,已是平常仙魔能忍受的极限,此时此刻,轰然的雷鸣不绝于耳,天罚,明显不是简单三道这么简单。 “轰隆——轰隆——” 极目是漆黑的天与陡然刺眼的光,血腥之味愈发浓厚。 痛…… 这种痛,深入骨髓,穿透肺腑,避无可避。白初全身颤抖着,手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爪,尖锐的指甲狠狠抓在地上,石砖之上长痕深深。 身上的颜色变得愈发暗红,染红了衣裳,染红了地。 三十三道雷,每一次落下就是一处伤。 火燎火燎的辣和痛,似万虫啃噬,又似刀刮针刺。衣服紧紧黏在身上,也不知那是汗还是血。 慢慢慢慢的眼皮发沉,浑身酸痛发麻虚软无力。直到后来,痛得再无知觉,白初软倒在地。十四条尾现出原形,其中一条直接断裂。 若是寻常仙魔,四道天雷必夺其命。亏得白初生来神身,且从下到大没少挨过打,三十三道几乎夺命的天雷,竟叫她生生抗了下来。 雷声止,乌云散去,一缕缕灿烂的光华自乌云之后弥散开来,天地又晴。 “还有气?”声音淡漠而熟悉。 白初喘着气,费力睁眼。 眼前是一双白靴,纤尘不染。再往上,白衣广袖,神邸清冷俊逸。 “又闯祸了是不是?”狐帝居高临下看着她,目里冰凉,“西岭峰是个好地方,你不如去住上一住?” 眼前一暗,再无知觉。 然后,好似做了一场好长的梦。 梦里,杀伐遍地,血染千里如修罗地狱。 梦里,玄衣隐凤,近在咫尺、触手一碰,寸寸为灰。 梦里,冰冷的凉,入心入肺。 再睁眼,已是隔世。 肃穆的殿堂,冰冷安静。锦绣塌旁,狐帝白衣,挑起床帘一角:“不就让你批几本折子,竟能吓得晕过去?” 白初从床上起来,目里一片晦暗,“阿初告退。” 声音低到似是要湮进九幽深渊之中,落寞无息。 狐帝皱眉。 眼见着白初仿若无神的走出殿门,与进门的太子擦身而过,毫不理会。 向白初作揖做到一半的白慕一怔,疑惑看向狐帝,“君上,神君她……” “她心里不大舒服。”狐帝面上依旧淡漠,只是那眼底偶尔划过阴鸷,冰寒生凉,“去把白逸召回来。” 章三八 失踪 殿阁外头跪了一地的人,跪在最前的侍从,头垂得老下,身子瑟瑟发抖。 白初沉着面色看着众人:“到底怎么回事!” “神君,属下们……也不知。”侍从低着头,眼角余光小心觑察白初面上神情。 白初站的地方正好在飞檐底下,那里光线寂寥,面色隐在阴翳里,生冷的目光道道锐利:“不知?” 侍从将头垂得更下,额心几乎要贴地,“小殿下进了侧殿,属下们在外守着,便再没见着有人进出过。” “人是凭空消失的么!”深厉的目光扫过来,看得侍从话语一噤。周遭一片令人难熬的静,每个人呼吸连都似极忍耐着,生怕一不小心就撞到帝姬盛怒的枪口之下。 黑毛失踪了,莫名其妙的消失在了人们眼皮底下。而她殿阁的侍从守卫,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人是怎么不见的。 白初闭了目,动用神识探寻。 殿阁内,人不在;后峰处,人不在;便连边境处也无半分踪迹…… 青丘全境,白初只有一个地方不能随便查探。遍寻了一圈无果,白初心里微有忐忑,迟疑一会,神识向那主殿扫去—— “白初,你干什么?”神识几乎是一碰到主殿就被察觉,狐帝的声音里带着隐隐的不悦。 白初的手微微握紧,“寻人。” 没有人可以在狐帝眼皮子底下来去青丘而毫无所踪。 “寻谁?” “黑毛,黑毛不见了。” “黑毛是谁?” “……你侄子。” ……这名字?狐帝皱眉,面上神色有几分复杂,顿了会,掐指一探,沉了目:“人在你侧殿。” 什、什么?白初睁眼,反手扬袖,侧殿殿门被袖风打开,珠帘晃、轻纱摇,黑衣稚童卧在榻上,正睡得香甜。 目里深寒一掠而逝,跪在地上的侍从禁不住惊呼出声。 明明方才殿内没有人,怎么这时候…… 白初挥了手叫侍从退下,举步进入殿里。殿里静谧,安静得只能听到榻上孩童浅浅的呼吸。天底下有几个人能在她百米之内,轻易来去,且让她毫无所觉? 白初一步步朝那孩童走进,离塌边一步停住脚步。 孩子的呼吸轻而浅,俊秀的面容安静而美好。白初目光落在黑毛身上,一瞬间眼神如电,面色陡沉骇人:“你去哪了?” 白初说话的声音不大,孩子睡得平稳,没有动静。 “在本君面前装睡,你资历太浅。”声音清冷而幽远。 孩子的小指动了动,眼睛依旧闭着。 眉目里隐有不耐:“还不起来么?” 孩子眼皮动了动,睁眼,甜甜糯糯的声音:“阿娘。” 这样的声音再加上这样一张脸,白初想动脾气,声音却不自觉柔和了下来:“你去了哪?” “哪也没去呀。”琉璃珠子般的眸子望着她一眨不眨,清亮亮的瞳,澄澈如水。“黑毛在睡觉,睡醒了就看到阿娘了。” 满口谎话,偏说得一脸坦然,白初目里一黯:“本君要听实话。” 这孩子身上有她血脉,神泽气息相近,她若一时没有察觉,倒也不是不可能。生来神身的孩童,想要瞒着一干守卫独自出门也并非难事。只是,为什么要对她撒谎? 眼见着白初目里神情愈来愈厉,黑毛抿着嘴,委屈着神色看她:“阿娘……不信黑毛么?” 声音怯怯,双眸几乎是瞬间朦胧在了水汽里。 白初心头一跳,这样的神情,何其熟悉…… “哥哥……不理阿初了么?” 几乎是同样的神情,看入她眼里,不知不觉心头一软。 白初俯身下去,拥住孩子,委屈着的孩子扯着她的袖角埋进她怀里。明明是想要苛责的,可这样一副神情,她怎么狠得下心?这样一张同池夙相像的脸,她又怎么开口呵斥得下去? 白初轻声安慰着孩子,内心纷杂不断。 章三九 蹊跷(上) 白初不止一次觉得自己的孩子很是蹊跷。 这种蹊跷,那日从瑶池回来,便愈来愈深。 黑毛相貌肖极了池夙,且同样是只乌凤,仅凭这一点,便定与池夙脱不开关系。她喜欢池夙不假,可池夙明摆着对她是没那感觉的。她不可能强占他,他更不可能对她做些什么。 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白初抚了抚额心剑疤,有些了然。 上神之血,可造物启灵,当初池夙的血顺着剑身流到了她额上,两血交融,幻化成一个新生灵,并非不是件不可能的事。 如此,黑毛是她与池夙的孩子?白初愣了会神,唇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静坐了片刻,起身,“小殿下又不见了?” 侍从垂头:“是。” 剔透的眸子玲珑半转,终是慢慢沉静了下去。从瑶池回来,每一日黑毛就会无端失踪两个时辰。这两个时辰里,青丘境内,半点踪迹都无。两个时辰后,便会主动回来,且模样神情同两个时辰前并无两样。 问他去了哪,他从来不答,反而觉得这问话莫名其妙。如果不是突然之间失去了两个时辰的记忆,那就是有意要瞒着她。 但凡孩子总会有些自己的小秘密,白初自己小时候也喜欢偷偷溜出青丘去玩。是以,她虽然觉得这事有些蹊跷,却也觉得这合该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哪有孩子不贪玩的呢? 她小时候被君上管得严,几乎就没怎么痛痛快快的玩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于是,为了让自己的孩子过得愉快些,白初觉定做个开明的母亲,黑毛那点瞒着她的小秘密,她不去理会。 这样的情况一连持续了好几日,直到有一天,青丘来了客。 天界的大殿下华奕奉天君令给狐帝送些东西。狐帝不在青丘,东西自然而然送到了白初这里来。 “天君是怎么回事,差你一个堂堂的殿下来当信使?”一卷神印封上的卷轴,青丘境内除了狐帝,无人能开。白初把玩了一阵,斜睨过去,“这信是你故意要送的?” 华奕眼底划过一丝微不可见的讶异,少顷,弧起唇角:“奕最近得了一局上古珍珑,听闻神君喜欢下棋?” 白初眯了眯眼,长袖在桌上一拂,黑白棋子一应而现:“既是好东西,就给本君摆出来。” 华奕垂目,捏指成决,信手一挥。眨眼,黑白棋子交错而布。 白初一眼扫过棋盘,眉里微沉:“不但不是上古珍珑,而且是局烂棋,无解。” “世间有和局、死局、难解的局,却独没有无解的局。”华奕看着白初,笑容淡淡,“神君是不愿解?” “本君若是不愿解,你当如何?”话语一如既往的慵懒,白初捏起局上一子,看了看,放回原位。 “不过是一局棋,神君若不愿解,奕便只好换个人请教。”清淡的目里藏着笑,“听闻魔尊也好下棋?” 白初挑眉,冷冷睨向华奕:“这局棋,你想怎么下?” 章四十 登徒子 黑白棋子错落相布,华奕羽睫微垂,一贯平静的眼底微现了几分波澜:“落子之前,华奕想问神君一件事。” 俊秀的男子,勉力维持着面上神色,唇角的笑早就僵硬,似乎是隐忍了好久,终于才决定要开口。白初凝神看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你若是想问妲夷的死因,本君可答不了你。” 华奕抬眸,目里精芒一闪而过:“神君也觉得我母后死因有异?” “你既有胆子上青丘找我,自然是事先将我打听明白了的。”白初扬唇一笑,细细打量他,“华奕,你问出这句话,可有想过后果?” 男子眉心几不可见的微微蹙起,沉默了一瞬道:“华奕只想知道一个真相。” “真相?”白初眸色一动,轻笑出了声,“真相、假象之类的,本君可不知道。”顿了会,笑意散去,连眼里一贯的倦懒也同时消散无踪,她沉了目,“本君只知,当年辛姒只不过是个仙力中流的小仙,却在妲夷逝后突然晋了神。而妲夷,修为深厚,却因为难产而神陨,生下的子嗣,竟然不是神?这只有一种可能,妲夷在生你之时,便已经不是神了。” 想要一个神失去神的身份,只有一种办法——毁去那个神所有修为。妲夷,天后之尊,谁敢毁她修为?谁又有本事毁她修为? “这些,即便本君不说,你定也是怀疑过的。如今来问我,不过是想要个确定罢了。”白初每说一句都细细观察着男子容色,男子面容平静,神情目里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前些日子在瑶池,我与天君一掌对上,发觉他的修为竟大大不如从前?而你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竟然也只是个修为平平的仙?” 真相呼之欲出,华奕微抿了唇,再开口的声音有些沉:“多谢神君相告。” 白初侧目,再看向华奕时,目里多了分怜悯。自己的母亲被父亲算计,这换在谁身上都不会觉得好受。 “你不必谢我,多年前,我与梵谷欠了你母亲一笔账。你母亲如今不在了,这笔账,本君和魔尊迟早会还在你身上。”眼睫微抬,剔透眸里神情莫测,半晌,她稍勾了唇,指了桌上一盘棋:“那么,这局棋,你想怎么下?” 华奕闻言眸光一黯:“华奕别无所求,只愿一生安宁。” 白初讶了讶?这个时候按剧情发展不是该愤怒的少年隐忍多年为母报仇,清君侧,杀后母,逼宫夺权后上位么?情况不对呀!她连怎么委婉拒绝的话都想好了,少年你怎么就这么……识时务呢? 白初敛神,捏起一子:“如此,此局可解。” 唇边笑意幽兰似的绽放,幽兰背后,长袖一扫,满盘棋子尽数落地,“烂棋碍眼,全部毁了重来,就是最好的解法。” 坐久了不舒坦,白初从位上起身,刚迈出一步,脚下踩着棋子一滑—— 这脸丢大了……眼见着就要滑到,电光火石之间,肩头被人一扶。白初稳正了身形,正要向华奕道声谢,却见门口浑厚神泽凌冽而来,下一刻,华奕捂着胸口被击倒在地。 黑毛愤慨站在门口,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华奕大骂:“登徒子!” 章四一 蹊跷(下) 黑毛那一掌,说不上太重,却也算不上轻。华奕咳嗽两声从地上起身,面色微白。 他看向从门口进来的黑毛,幽深的目里满是探究:“小殿下真是好本事。” 白初拧了眉,神色复杂看向黑毛。一个刚降世化形的神,对付中流小仙尚且吃力,用神泽将一个三万年修为的临神之仙推倒?简直是不可能的事。羽睫稍垂,掩去目里疑惑。这个孩子,必有蹊跷! 此时的黑毛已经使着小短腿跑了过来,面朝华奕,双手大张护在白初身前,双目大张,浓眉倒竖,面上一脸愤愤:“登徒子!不许碰我阿娘!” 华奕稍怔,看向白初,微微一笑:“小殿下果然是……天真烂漫。” 天真烂漫?黑毛双目一转,觉得这该是个好词,于是挺胸直背自以为很有气势的开口:“本殿下不但天真烂漫,还天真可爱!” “……” 眼见着华奕嘴角笑容微僵。白初扶额,这样的家教摆在人前还真是丢脸。她拽了黑毛头上一只小髻,双眼微眯,俯身下去看他:“‘登徒子’这样的词,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手顺势拉住她的袍袖,包子脸上一片认真:“守大门的宏哥哥昨天摸了端茶的小丸姐姐的屁股,小丸姐姐打了宏哥哥一巴掌说宏哥哥是‘登徒子’,小丸姐姐不肯告诉我‘登徒子’是什么意思,我就问宏哥哥,宏哥哥说,男人碰了女人就是‘登徒子’。宏哥哥还说,能成为‘登徒子’是一种荣耀,荣耀的背后会付出一定辛劳,所以就会挨打。” 顿了顿,他回头看向华奕,面上露出几分严肃来:“你不要碰我娘了,‘登徒子’虽然是个荣耀的称呼,但我娘要是打你一巴掌,你今天就只能横着被人抬回去了。” “……” “……” 这种淡淡的无力感是怎么回事?守门的人该换了…… “稚童无知,让殿下见笑了。”白初悄无声息的在黑毛身上种了抹神识,面上不动声色。 华奕浅笑:“无妨。” 华奕本便是借口公事而来,自然不能久留。再客套了几句便要告辞。 “一盘烂棋,也有烂棋的辛苦。是取是舍,只在你一念之间。”白初将华奕送至门口,睨眼打量他。 “落子无悔。”清淡的眸里一丝暗沉飞快划过,“即便满盘全输,也是奕选好的路。” “选好了,就不容易回头了。” “谢神君教诲。” “再会。” “告辞。” 白初目送华奕远去的背影消散无踪,唇边的笑意还在嘴角未散,目里却骤然沉了下来。 她刚刚种下的神识,被掐灭了。灭得彻底,半息残留都无。 黑毛又一次在她附近失踪。 一个才诞世几日的神,绝不可能察觉得出她种下的神识。除非,他的背后有什么人帮他察觉到了?而且,那人修为在她之上……这每日失踪的两个时辰里,她的儿子到底去了哪?干了什么? 风过,衣袍在空中扬展。青丘尊贵的帝姬神情严肃,目里的冰寒凛冽如刃。 章四二 魔尊梵谷 夜黯诡沉,轻风自凉,一轮明月高悬在空,整个魔界被月色裹在暗里,清冷静谧。 神识被灭,白初几乎是不用多想,便来了魔界。 仙魔为敌,兵戈不断。白初是神,出于两者之外,是以,在魔界走动时,神踪不隐,堂而皇之的直朝九幽而去。 自盘古混沌分天地,天有九宵,地有久幽;九霄者,天至高;九幽者,地至秘。 九幽,分九层。白初行至九幽三重天入口,守门的魔将恭敬朝她下拜,面上微微有些发红:“尊上可是青丘的神君?” 尊贵的神君声音清冷:“你们魔尊,知道本君要来?” “陛下在九重天……”魔将低目,忍了再忍,咬牙狠道,“陛下在九重天侧殿卧房等您……陛下说,您知道是哪间。” 眼前白影一掠而过,话落,再抬眸时,神君已不在原地。魔将舒了一口气,摊开手心,里面全是汗。那么个活祖宗,前几日可是毁了瑶池呀……陛下您当真是要自荐枕席凑上去?就不怕毁了您的卧房? 一路走来,通行无阻。白初一脚跨过殿门时,听得一声叹息悠悠从殿内而来: “被放出来也不是一两日了,今日才想到过来见我?” 殿内,一眼望去是各种深浅不一的紫色纱幕,朦胧迷离,随风轻动。那一声叹息,在这样的环境里,显得空灵又神秘。 白初一步步穿过纱幕:“我被关了三万年,也没见着你过去劫狱不是?” 轻纱隐动,殿内深处轻笑悦耳。 伸手拨开眼前轻纱,一眼看入塌边更深的紫。暗紫的长袍深沉曳地,发未束,墨如黑瀑顺着腰际倾泻而下,纷繁的银色古纹隐绕交叠在下摆、袖端,色泽深而神秘,空明之中悬着凛凛磅礴之势。 白初唇角微弧:“梵谷。” 塌边的男子负手而立,闻言转过身来,淡紫的神纹额心浅印,更映衬了紫衣端华高贵。微微一笑间,满室纱雾再无颜色,只一眼,便胜世间无数风景。 女子白衣,清宁静美,似白莲高洁于九幽黑泉傲然绽放,一笑媚生。 时隔三万年的再次相会,两人唇畔笑意如妖,四目相对,神思诡秘如出一辙。 “白初。”轻语之间,长眉斜飞直入鬓。梵谷走一步近她,幽深目里,半黯还黠,“夜半来我卧房,就穿一身丧?” 一身丧?白初挑眉,亦朝他走近一步。她的确是不喜欢穿白色,今日穿了,只是觉得该给池夙戴戴孝。抬眸看入一双墨玉般的眸子里:“放心,你若哪日不幸死了,我一定穿一身红。” “一身红?”墨玉般的眸子里隐约透了些笑意,梵谷再近她一步,语气轻浮且暧-昧:“你的意思是,要与我冥婚?” 两人隔得已经很近,轻飘的话语带着暖气可以直接感受到。 “冥婚?”细长眼尾微微上扬,白初再向前近了一步。鞋尖对上他鞋尖,修长玉指轻轻抚上紫色衣襟,然后,用力一拽:“三万年不见,魔尊嘴上功夫见长呐。” 身子被扯得向前微倾,梵谷从善如流的微俯身过来,伸手在白初腰上一搂,两人贴得更近,闲闲懒懒的声音:“见长的可不只有嘴上功夫。” 章四三 初见 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两身布料,双方身上的温度穿透衣服贴近彼此。一个头微仰,一个肩微俯,一个眉眼带媚,一个笑意浅浅,彼此之间愈来愈近。 白初拽着梵谷衣襟的手松开,顺着那襟口往上,抚过他的脖颈,绕过他的喉咙,沿过他的下巴、鬓角,再顺着那高悬的鼻梁一点一点的往上移,似在描摹一幅画。最后,指间在眉心顿住。 淡紫的神纹清晰,内里隐隐可觉神泽深厚。白初皱眉:“修为竟涨得这么快?” 墨玉瞳色魅惑深沉,自上而下的打量她:“不似你,三万年过去,不进反退。” 白初手从他额心离开,不甘心的道:“若不是三万年前出了那样的事,我的修为不见得会比你现在低。” “白初,睁眼说瞎话可要有个度。”梵谷嘴角勾起的笑意愈来愈深,手从白初腰间移开,“凭你,再过三十万年都修不成我如今这样。” 白初冷哼了哼,面上虽不忿,但心里却知道他说的是事实。梵谷如今的修为,比之当年的池夙,只高不低。想来,是承了已故魔君的灵力,这才修为大涨。 白初与梵谷初次相识是在凡间一处楚馆里。 那是当地最好、最热闹的楚馆。相比其它秦楼楚馆1,这家楚馆有个极大的特点——男女同吃。 馆邸建得很大,有南北两扇正门,北边的门招待男客,门口站满了接客的姑娘;南边招待女客,门口围着各式俊俏美男。 白初与梵谷的第一次见面,两人有着同样的目的——找乐子。 以往,若将白初从小到大惹的祸一一写在纸上,那张纸能在青丘与九霄之巅来回绕上五六圈;若把当时还是魔君的梵谷从小闹的事也提笔写就,那样的纸,也能在青丘与九幽之间来回五六遍。 而九霄与九幽,两地到青丘的距离恰巧是相等的。 白初与梵谷自第一次见面,就将“恰巧”两个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当时两人的出场是这样的: 馆邸北门、南门同时进来一拨人。 北门那边,领头的是个男子,紫衣翩雅,身边绕了五六个姑娘。南门那边,在最前的是个姑娘,也是一身紫衣,身边跟了五六个男人。 同样的阵仗,同样颜色的衣裳,一个由北向南,一个由南向北,相近而来,必不可免的将目光落在对方身上。 白初一眼扫向对面,相貌俊逸,模样不错。 梵谷迎上对面目光,姿态娴雅,是个美人。 凝眸细看,一身浑泽,是个魔;灵力浑厚,是个神。 定目巧看,一身清逸,是个仙。灵力丰沛;是个神。 两人步伐一致,神态一致,走向的目标也一致,很快,两人便到了整个馆邸最中间的一张桌前,没有人有想要让的意思。相视一眼,谁都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九幽梵谷?” “青丘白初?” 脱口而出的话,竟万分契合。白初挑挑眉,梵谷唇角勾了笑。 “坐。” “坐。” 异口同声,两人稍怔。四目相对,一个墨眸如玉,一个清目剔透,而后,相视一笑,大方落座。白初拿起桌上的杯,梵谷执起桌上的壶,倒酒,共饮,每一个动作都似事先约好似的无比配合。 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彼此之间心领神会,无比默契。 这样的“恰巧”,同一时间,两人眼前一亮。 ===== 1秦楼楚馆:机智的小伙伴们不需要百度就知道意思的吧~ 章四四 祸害 一个祸害和另一个祸害碰上了,两个祸害一见如故,且默契非常,这时候,总能干出些祸害才会觉得有趣的事情来。 白初与梵谷相识第一天,为了表达自己对对方的好感,白初以女人看女人的标准为梵谷买下十名容貌身材都上佳的清妓,梵谷以男人眼光为白初买下十名身段体力均不错的兔儿爷。 在此前,两人均未和对方打过商量。所以,当鸨母领着“货”过来时,白初梵谷顿时由内而外生出一种相见恨晚的情绪出来。 于是,两人合开了一间房。将二十个买下的人放在里头。二十个人初次见到这样的场面,有人迷茫、有人兴奋、有人期待、有人慌乱、有人不知所措…… 而始作俑者的两人,隔了道帘子坐在一起,边喝酒,边看戏,边聊天,且愈聊愈发现两人从生活习惯到兴趣爱好均无比相近。 于是,两个人不淡定了。 当三界内两个有名的祸害碰到一起的时候,会发生什么?用四个字形容是天翻地覆。另外四个字形容,是地覆天翻。 两人相识的第二天,太上老君的兜率宫里,丢失金丹三百枚。仙界天宫的后厨房里,等着被宰的鸡鸭鹅,一日之间羽化成仙。 两人相识的第三天,冥府孟婆熬的汤眨眼之间一滴不剩,西天的和尚们一觉醒来不记得如来是谁。 两人相识的第四天,月老殿里的红线莫名其妙少了几根。而后,就传出了如来身旁的观音追着梵谷要还俗的轰动事儿。 两人相识的第五天,相敬如“冰”,分房许久了的天君天后,竟然在同一个榻上起来,且一起来就兵刃相见,分分钟毁了整座殿。 …… 祸害这种事情,干起来是会上瘾的。 如果上瘾了,就会越干越多,越来越顺手。如果干得多了,就容易被人发现了。 当四海八荒的苦主一个个哭着求着告状到狐帝、魔尊面前的时候,两个祸害毫无所觉,正兴致勃勃凑在一起,研究怎么进行下一个祸害。 祸害了别人家的,自己家的怎么能放过?于是,两个祸害抓来医仙医魔,研制出了能让神都能拉上十几天的泻药。壮着胆子,一份下在了狐帝杯里,一份倒进了魔尊碗里。 为避免被人当场抓到,两人几乎是下了药就跑了出来。聚在一起偷乐等消息时,冷不防回头一看,狐帝、魔尊相安无事立在他们身后,一个持着杯,一个握着碗。狐帝一脸淡漠,魔尊双目平静。 九幽刑场里,铺了一地的石子,石子个个棱角分明。 结结实实挨了顿鞭子后,白初、梵谷并排跪在石子上,一跪就是十几天,双膝上的血流了又干,干了再流。 有这么一个人,习惯爱好都自己一般无二,两个人一起观过戏,一起闯过祸,一起挨过打,一起受过罚。 所以,白初看梵谷,就跟在镜子里看见自己一样舒服。于是,梵谷喜欢白初,就跟喜欢自己一样自然。 好祸害,一辈子。 章四五 面首三千 夜,幽邃静谧。风起,轻纱动,摇曳舞似妖。 梵谷低眸睨向白初,紫纱层叠里,女子白衣,似夜里有明月出岫,皎洁明丽。眼中流光微微划过,嘴角一勾,唇畔扬起了一抹笑:“咱儿子呢?没带来?” “你儿子?”白初瞪目看他,一脚径直踢过去,“还真有绿帽子凑上来带的!” 梵谷侧身避过,笑容依旧:“四海八荒,任谁都说你为我生了个儿子,怎么,还不许我问?” 紫衣男子,笑容无伤,目里的戏谑,明明显显。 “嘁——”白初朝他睇了个白眼,而后,眉色一正,“是只乌凤。” “哦?”这已经不算是什么新鲜消息,瑶池出事的当即,身为魔尊的梵谷就已经知道,白初的便宜儿子不但是只乌凤,而且,和玄穹境飞灰湮灭的那位长得极像。笑意仍然挂在脸上,目里却凉了不少:“所以,三万年前你终于心想事成,药倒了池夙,同他做了那——” “再胡说,我就撕烂你的嘴。”白初目色陡沉,出口的话语阴鸷。 梵谷摊摊手,面上笑意更盛,笑意透进眼里,融了那一层凉。 白初喜欢池夙,在梵谷面前,从来不是什么稀罕事。白初与梵谷,两个生来的二世主,身份相当,地位相当,爱好相同,便连惧怕的人也一样。这样几近完美的契合,使得两人在对方面前,一切秘密都不需掩饰,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看入对方目里,就如对着镜子看自己,一目了然,知根知底。 “有胆子给你哥下药,竟没胆子药你师父?”话里依旧不掩揶揄,梵谷凝眸看了白初一瞬,眉宇间陡然变幻不定,“你这道剑疤……” 说着,伸手朝白初额心抚上去。 白初没有避开他,任他指间触上额心伤口,微疼。 浑厚神泽自指尖出来压入额心,顿了会,梵谷皱了眉,收手回来,指腹捻去上头沾的血。 幽幽夜里,月光皎洁,衬得白初额心那一竖剑疤冰冷骇人。 “你那个师父,真是好本事。”梵谷面上阴了下来,冷笑着:“自个儿要死还不算,非得托你留下个种,白白毁你名声。” “巧合罢了,那天事发突然,池笙阴我的时候,他和你父神在半空中交着战。”目中有细微水泽在里面一跃而过,羽睫微垂,白初敛去面上悲凉之色,嘴角很快扬了抹笑出来,“再者,我还哪有什么好名声。” “未婚生子,三界之内,除了我,谁还敢娶你?”墨玉眸里的关切明显万分。 “本君后宫面首三千,还需要人娶?”白初挑眉,睇了他一眼:“本君只有临幸人的爱好,没有被人临幸的爱好。” 梵谷凑近过去,二指捏住白初一撮发,半闻浅笑:“既然面首三千,那么神君,将在下一同收了可好?” 语调暧-昧得直叫人心里头发痒,白初眯了眯眼,伸手挑起近在眼前的男子下颚,恶狠狠开口:“上回本君要临幸你时,君上到了,你他娘的丢下我一个人,自个儿溜得飞快!” “这不能怪我,当时你被狐帝一顿罚是怎么也免不了了,跑晚了我得一并和你挨鞭子。”梵谷侧开脸,说得一脸坦然,顿了会,回眸看她,眼眸里的深邃半明还黯:“客套够了,说吧,你今日过来找我干什么?” 章四六 为什么不杀你 剔透的眸,黯色层染,嘴唇轻动:“本君,要向魔尊借一抹神识。” “神识?”梵谷面上微讶,微一思忖,露出了然之色:“你家那个小的,刚化形就不老实?连你的神识都管不住他?” 黑毛每日必失踪两个时辰,在青丘,说不上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有心人,但凡想知道,并不是什么难事。白初挑眉,弯唇轻轻一笑,只是那目里,黯色陡卷化成刃,凉意森森:“魔尊对青丘倒是关注得很。” 梵谷低目看她,含笑悠悠:“你的事,咱儿子的事,本尊自然是要好好关注的。” 嗓音柔和清朗,最后一个字,尾音微微上扬,似清风拂过柳絮,柔柔带起絮纷飞。白初眨眨眼,“这脸皮厚得几近刀枪不入了。” “谢赞。”笑意温暖,却半点没入那墨玉眸里。他掌心摊开向上,化出一抹紫光,反手放入白初手里,不带半点犹疑。 白初嘴角含笑,手心慢慢将那神识吸纳进去,剔透眸里,黯色更深,口中漫不经心道:“你也认为那孩子蹊跷?” “只是蹊跷?”梵谷垂眸看入白初额心那道疤,嘴角笑意却愈发地诡谲难辨,“白初,三万年前那件事,你至今也只觉那是你一场冲动么?引下兵解,你一点没怀疑过?” 剔透眸子猛然一凝:“怎么?” 风过,紫纱轻扬,柔柔荡过两人之间。男子的面容半隐入轻纱朦胧里,透得那话里孤远难测的意味愈发深:“瑶池主人为了陷害你,拼上一条命去跳魔池?” 眸色忽凉。 “你师父,为什么半点不信你?为什么见你入魔池也不拦住你?”眼底滑过的晦暗阴色,愈见似夜暗沉,声音愈发低沉轻轻:“白初,你有没有想过,池夙为什么刺激你引下兵解?” 一把挥开挡到眼前的纱,白初拧着眉:“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我师父怎么会——” 墨玉目里又深了几分,冷寂的目光放肆游走在她的脸上:“白初,你当年惹下那么大的祸,依狐帝的脾气,为什么只是将你关上三万年?” 白初面上微微发白,目里有些慌。 “你以为,你引下兵解,灭仙诛魔,我父神为什么不怪你?” 白初下意识的往后退。 “你以为,我魔族子孙因兵解殆尽大半,我父神因阻兵解而陨,整个仙界都有怨言,而魔族为什么没人怨你?”她退一步,梵谷便向她近一步,冷寂的目里慢慢冰凉:“你以为,你与我独处这么久,我为什么不杀你?” 话里霜寒,森森入骨。 白初抿唇,定定抬眼看他:“我欠你一命,你若想要,随时取了便是。” 冰凉的手抚上她的脸颊,身子欺过去,在她耳畔轻语:“白初,你欠我的,何止一条命。” 白初皱眉,躲开他的手。 “白初,你其实心里明白,只是不敢去猜。”目光静睿,似琉璃透光般的清冽,顿了会,嘴角勾起抹笑,“或者,你其实猜测过,池夙为什么激你引下天罚?为什么主动赴死?为什么你的儿子每日都会失踪一阵?” 语声幽幽,一点一点的传进耳里,带起浑身一阵发麻: “白初,你有没有想过,你那个所谓的师父,或许没有死?” 章四七 臆想 绛紫长袍,身姿凛冽,即使隔着随风动起的轻纱,白初也觉得对面的眼神慑魂惊魄。 天降兵解,是萦绕了她三万年的噩梦。有些事情的确不是她猜不到,而是不愿去猜,更不敢去想。 池夙,是她心里暗暗喜欢着的人,玄衣隐凤,一笑芳华。这样一个人,随和且儒雅,手把手的教她练字,极有耐心的与她下棋。那样一个人,好到几近看不到缺点,那样的喜欢,连远远的望上一眼也觉得满足。她怎么能忍心,去猜测这样一个人会以兵解的杀戮为代价,策划一起死后重生? 死后重生?目的是什么?仅仅是为了抵消兵解,拉着前任魔尊陪葬么? 想想,都觉得可笑。这样的情况……不可能吧。 白初深吸了口气,“逝者已矣,除非池夙真的活着出现在我面前,其它一切,饶你说得多么真实,那也只是臆想,不足为凭。” “臆想?”梵谷冷笑出了声,定定看她,“白初,你为什么找我借神识,而不是找你家狐帝要?”话落,故意停了会儿,“你儿子暗地里到底藏了什么秘密,你敢说,你从没臆想过?臆想,你心心念着的那个人,还活着?” 如锋似刃的目光看过来,逼得她无所遁形。 没错,她的确那么想过。之所以不找君上借神识,那是因为,若那人当真活着,三万年前的事,君上定会把账悉数算到那个人头上。到时候,她在两人之间又该如何安身? 在假象面前,臆测的真相是幻想,有时候,很多人都期待奇迹的发生,但却又惧怕真相往往比目前的假象更令人难以接受。 白初垂目,无语而默。 回到青丘,已是晨曦。顶峰神钟敲起的报晓之声,悦耳而凝神。 有侍从隔了老远看到她,飞快跑过来:“神君,太孙殿下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同我说这个干什么。”一夜未眠,白初的声音有些疲懒,行了几步,揉了揉眉,“白逸回来了?” “太孙殿下昨晚便来给您请安,但您不在。” “叫他今儿下午过来。”话毕,倦着面容,推了殿门,进去补眠。 晌午,刚用过午膳,得到吩咐的太孙殿下就往白初这过来了。 蓝衣锦袍,俊逸倜傥,一路走来,连收了十几个侍女“不经意”递过的荷包、香囊的白逸心情很好。 一个人心情好时,任什么景色,都愿意多看几眼。于是,白逸在看到黑色的一团小身影蹲在地上,双手压着一团白色的活物时,心情极好的停了步。 黑色的一团是个小男孩,白色的一团……如果他没看错,那该是昨日给他递过茶水的侍女、的原形。 这么小一个男孩竟然将一只母狐狸倒翻过来四肢大开的压在身下?世风日下呀世风日下……本该继续前行拜见神君的太孙殿下犹豫会儿,果断凑上前去,撩起袍角同男孩蹲到一起,双眼发亮,饶有兴致地开口:“你在干什么?” 章四八 又现蹊跷 白初殿里的男孩自然是咱们的黑毛小殿下了,此时,他一手死死压着身下狐狸的一对前肢,另一只手,极力想要将狐狸的后肢扯住。这时,突然见到旁边多了个人,高兴将狐狸一只后腿递过去:“帮我拿一下。” “噢。”白逸应了声,接过那只腿。 母狐狸四肢被开得老大,见着新过来的人时,一身白毛炸起,四肢猛动,极力想要从两人手中挣脱开,无奈,挣脱不出。母狐狸羞愤难当,一时间,竟然气晕了过去。 白逸在一旁瞧着,默念了声“善哉”,余空的那一只手在狐狸身上一摸,点头:“手感不错。” 黑毛眨眨眼,也学着在那狐狸身上摸了摸,雪白的皮毛又软又暖,很舒服,他仰头看向白逸,“宏哥哥说,男人摸女人,是登徒子!” 小家伙年纪不大,懂得倒不少,白逸眉一挑,“你不也摸了么。” 小家伙指了指晕过去的狐狸:“小丸姐姐说,我是男孩,男孩摸女人就不算登徒子。” “……”白逸低目深深的看了眼这个所谓的小丸姐姐,再朝小家伙看了过去,手腕一动,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折扇来,“你把她压在地上干什么?” “宏哥哥说,男人女人的身子长得不一样,尤其是下面。”小家伙扭头过来,一脸正色,“所以我就找小丸女且女且看看,哪里不一样。” !!! 熊孩子谁教出来的! 哎这一脸正色理所当然的神情又是怎么回事! 白逸这些日子虽然不在青丘,但家里多了个小殿下这样的大事他还是知道的,眼前小家伙的身份不难猜,白逸摇了几下扇子顺带默了一瞬,面上扬了笑来:“你那个宏哥哥在哪?” “宏哥哥昨天还守大门来着,今天就被调到茅房当值了,他就是在茅房告诉我男人女人不一样的。”顿了会,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你如果找他的话就要趁早,不然明天兴许就不在茅房了。” 折扇一合,放心,他明天肯定不在茅房了。白逸侧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黑毛。” “黑……”白逸眉一挑,“怎么叫这名字?” “阿娘说我一身黑,最适合这个名字。”小殿下挺了挺胸,笑得一脸天真无害,“你叫什么名字。” 白逸垂目,看了自己一身,忖度了一会儿:“按你阿娘那个说法,我今日应该叫蓝毛。” “骗人!”方才还带着笑的脸陡然一沉,“你明明一身白毛来着!” 一个刚化形没几天的小娃娃,竟然一眼能看出他的原身?白逸眯了眯眼,唇畔露出几分笑来,那笑容深且暖,却处处透着危险味儿,他伸手指了地上晕过去的狐狸,“她的原形是被你弄出来的?” 黑毛点头,“小丸姐姐太高了,我想让她变小点,拍了拍她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拍了拍?分明是给这侍女下了禁身术,禁了人家术法,更让人家变不回人形。 长睫掩下,目里,凉意微生。 这个小表叔,蹊跷得很呐…… 章四九 开个玩笑 殿里焚着香,白烟腾起数道曲线,妖妖绕绕散开在空气里。 宁静舒合。 白初坐在主位上,手里握着一杆朱笔,前方的桌案上,金皮白边的折子堆了老高。 尊贵的帝姬,目光凝在纸上,神态严肃且认真。 白逸一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挑开垂幕,欲往里走,便听得声音清泠从殿内传来:“本君从西岭峰出来也不是一两日了,你现在才想着过来看我?” 主位上头,朱笔动势不停,那双美目落在纸上,连个眼角的余光都没留给他。 白逸摸摸下巴,双手一合作了个揖,“白逸见过神君。” 主位上头没有回应。 白逸垂目,弯腰将礼行得更深,“白逸见过神君。” 主位上头,素手翻了一页纸,提笔再落。 面前这位主的别扭脾性和君上那难捉摸的性子是一个娘胎里带出来的,白逸皱眉,清了清嗓子,“白逸……见过姑奶奶。” 主位上,白初眉一挑,唇边笑意粲然,“哟,乖侄孙子来了?” 上头没叫起,他便一直得保持着弯腰行礼的姿势。白逸心里默叹了口气,嘴角却灿烂扬出个笑来,“姑奶奶,便宜您占到了,我能起了不?” 白初心满意足的搁了笔,指了侧首位置,“坐。” 白逸撩了袍角坐过去,刚一落座,抬眸,对上一双晶亮亮的眼睛,看得他浑身一毛,“姑奶奶,您这是……” 白初自上而下打量他,唇角勾起暧-昧的笑,“一身混杂的脂粉味,怎么,三万年前那条白蛇妖,你没追上手?” “三万年前的旧事,姑奶奶您还惦记着呢?”君上打发他来见神君,果然就是为了让神君拿他来寻乐子的? “我听说,是那条白蛇先不要的的你,看上了一个凡人书生?” 白逸看入那一双饶有兴致的眸子,“姑奶奶,这事儿您不是打听清楚了么?还用得着问我?” 白初眯了眯眼,“问当事人的感觉和道听途说的感觉怎么能一样!”说着,她从一叠金皮折子里抽出一本蓝皮书来,“凡间流传的这话本子里有写,那条白蛇和书生成亲后开了加医馆生了个娃,最后被一个光头和尚给压到塔里面去了。”顿了会儿,侧目过来,“里头那个和尚,是你变的吧?” 白逸低眸扫了眼话本子的封皮,“白蛇传”三个字赫然入目。他扭过头,掩唇咳了咳,“姑奶奶,您侄孙处置个妖精用得着化成个秃驴那么折腾?” 白初笑了笑,“开个玩笑,那条白蛇后来怎么样了?模样长得挺不错的,三万年过去,是成仙了还是入魔了?” “她没活过三万年。”白逸顺手端起桌上的茶朝旁边递过去,“千年的白蛇,我拿她泡了酒。” 白初接过茶盏,点点头,“蛇酒大补,这倒是不错的。可惜了那一身的肉,那样白嫩嫩的模样,青椒爆炒起来应该很好吃吧?” “……”白逸深吸口气,眼角瞥见殿门转角处一个黑色小身影正朝这跑来,目一敛,一笑温暖:“姑奶奶,三万年不见,一眨眼表叔都这么大了。” 一口水差点呛到喉咙里,白初放下茶盏,偏目看他,这话……听起来怎么就这么别扭? 章五十 敌意 刚出生辈分就高到了表叔辈的黑毛,手脚并用费力爬过高高的门槛,飞奔似的朝白初跑来,怀里,还抱着只同他身量差不多大的白狐狸。 “阿娘阿娘,小丸姐姐变成这样以后就再也变不回去了!” 白初睨眼看向小家伙怀里不断挣扎的狐狸,皱眉,“谁给她下了禁身术?” 白狐狸挣扎得太厉害,黑毛好几次都快脱手,每次都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把狐狸身子捞回来,他仰起头,嘴巴朝白逸处撅了撅,“这个哥哥摸了小丸姐姐的身子后,小丸姐姐就变得这样了。” !!!小表叔你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是和姑奶奶学的吗? 白初侧目看向白逸,目光微沉,“在我的地方动我的人?” 白逸咋舌,“姑奶奶,我如果要动她,犯得着把她变成这个模样么?” 这只叫做小丸的狐狸,四腿一蹬,终于从黑毛怀里挣脱出来,朝白初跑去,在离了白初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步子,四肢伏贴在地,浑身颤抖。 黑毛适时插话进来:“阿娘,这个哥哥还说,小丸姐姐变成这样的手感不错。” 白逸脸一黑,表叔你故意的么…… 白初皱眉,拂袖一挥,解了狐狸身上的禁术:“太孙殿下摸你了?” 恢复了人形的小丸跪伏在地上,以额抵地,浑身颤栗,出口的声音带了哭腔:“是。” “姑奶奶,这——” 白初沉目,瞥向一旁的白逸,“人家姑娘冤枉你了?” 摸……是摸了一把来着。白逸抚额,欲哭无泪:“姑奶奶,表叔也摸了。” 跪在地上的侍女身形一抖,险些瘫软倒地,几近贴地的面上,微起了几抹诡异的红晕。 这样的动作,白初收进眼底,面上不露声色,冷声开口:“他几岁?你几岁?” “姑奶奶,您不能歧视年龄呀!想当年,我同表叔一般岁数的时候,您都带我逛过不少窑子了——” 话未说完,看入白初一双陡然寒下的目里,白逸明智的禁了声。 白初招手让黑毛过来。黑毛奔着欢快的脚步跑上主位。 脚下跪着的那人许是真是委屈,黑毛从她身边经过时,她浑身抖得更加厉害,压抑不住的抽噎了几声。白初素日最不喜欢这种哭哭啼啼的,挥挥了手,示意她下去。小丸如临大赦,逃似的出了殿。 黑毛正是好动的年纪,扯着白初袖摆钻进她怀里,一声“阿娘”唤得又亲又甜。 白初低眸看他,揪了揪他头上的小髻,面色微柔。 一缕紫光伴着淡金的色泽悄悄然钻进小髻里去,眨眼,再无踪迹。 在一旁看着的白逸将这小动作一瞬不落的看在眼里,唇边溢出了笑来:“姑奶奶,你发现了什么?” 白初不答,凝眸反问过来:“阿逸,你又发现了什么?” “表叔的修为,怕是比我这个活了数万年的人更高呢。” “而且,明显对你有敌意?” 物极反常必有妖,四目相对,于两人心,寒意彻底。 钻进白初怀里的黑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闭眼睡去,俊秀可爱的一张脸,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章五一 诡异恐怖 暮色四合,殿里幽暗,销金的香鼎里,最后一丝烟燃尽,消殆在空气里。 桌上的折子批完最后一本,白初搁下笔,看向窗外。 皓月当空,繁星似锦。北方苍穹幽暗深深,万里之遥的神境,从这里看着,似高天孤月,遥不可及。那里,是玄穹境。是神识所感,黑毛此刻出现的地方。 他果真去了那里。 没有疑问,没有惊讶,似是早就预料猜想到了一般,无喜无怒,却有……一点点的激动和克制不住的期盼。 那人……真的还会在世吗? 念光沉落间,白初起了身,走出了殿门。 风过耳,微寒。从来没有觉得从青丘到玄穹的距离会有这么远,头一次这么强烈的心悸,想要马上就到那里。她要看一看,那人,是不是真的还在世。 哪怕一眼,也好。 夜色如幕,晚风寒霜。玄穹境里,少了境主的这三万年,同境主在时的三万年一般无二,唯一少了些的,是宫邸之间阴暗幽深,似少了人息,安静得几近空灵。 来往的宫娥,队列齐行,交替接换,井然有序。 白初隐在暗处,看了一瞬后,了然。大大方方的从暗中走出,穿过队列,光明正大从侍从宫娥眼前经过。 有序的宫娥侍从,依旧保持着原先的顺序,无一因白初的突然出现而扰乱向前的步伐。若细看,便能知道,这些宫娥,神情单一,目里呆滞,明显,是被人失了降魂术。 连她们自己也不知道她们自己在做些什么,神识沉睡,只能由着施术的人控制,醒后,只会以为自己当值时无意发了会呆。 这样大范围的降魂术,覆盖玄穹全境,劳神又费心,她做起来不难,却也需得费上一番功夫。池笙定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那么,谁会做? 微思之间,偏头见着一抹熟悉的小身影穿过高处殿阁长廊,径直往前头一座宫邸而去。 白初凝了目,瞳里冰凉一隐而过,那个方向,是池笙的住所。 黑毛去找池笙干什么? 不及细想,白初跟了上去。 殿宇漆黑,里头似乎没有人。然而,却在黑毛一觉踏入殿内的瞬间,银辉万束,于四面八方陡然而起,照亮全殿。 白初隐身在殿外,于门槛处滞住脚步。浑厚的结界,她若稍有碰触,里面的人便能立即知晓。她沉了目,反转了方向往偏殿走去。飞檐相沿的两座殿阁,主殿是池笙的,偏殿向来供她小住时使用。 入了偏殿,绕过屏风走进里间,床榻左边的墙上挂了一幅字,那是她从前写的。伸手将那幅字移开,光亮陡现,内有乾坤。 这是她从前和池笙一道偷偷砸的大洞,秘密只有两个人知道,为的就是在晚上无聊不能入睡时,可以拉着另一个人同你一起不睡觉。 没想到,竟然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通过墙体径直看到里面,黑毛在那里,池笙就在站在他对面。 只一眼,白初浑身一颤,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诡异恐怖的场面…… 章五二 异常 什么是恐怖?妖邪魑魅不恐怖,它们只是天地间生灵的一种,虽形态各异,妖异扰人心,在白初眼里却也不过如沧海一粟,微乎其微。 什么是恐怖?万千杀伐不恐怖,尽管兵戈凶残,血肉模糊迷人眼,在白初眼里,最多不过是杀戮残酷。 什么是恐怖?君上盛怒之前的表情有些近了,但尽管狐帝心思难测,白初也知道,他不会真正害了她。 而眼前的景象,让白初觉得诡异恐怖到了骨子里,只一眼,头皮发麻,浑身上下似有密密麻麻的小虫爬来爬去一样,极不舒坦。 墙对面的那间房里,黑毛、池笙相对而立。 那同池夙长得极像的一张脸,头微仰,嘴角轻牵,朝池笙扬了个笑。 对面的池笙,头微低下,也朝他露了抹笑。 池笙的笑,含情带羞,唇角,是细细的弧度,浅浅的,美美的。只是那笑,半点没有到达眼底,目里空灵呆滞,同外头的宫娥侍从一般无二。 黑毛的笑,透进眼里,双目盈盈,灵动生采。 两个人,一大一小,彼此之间一句话不说,只是笑。这样的笑,蹊跷到了骨子里,光看着,就绝寒意顿生,必有异常。 然后,黑毛朝池笙招了招手。 似被无形的线牵引住了四肢,池笙朝前走了几步,与黑毛隔得更近了些。然后,伸手抚上腰侧,将上头的细带轻轻一扯,再拉,腰带落地。 接着,解开衣带,松开衣襟,褪下外袍。然后,褪下长裙,解开小衣…… 层层衣服顺着躯干落在地上,她一件一件脱着,动作利落干脆,没有一点犹豫,直到身上不着-一缕,她的面上还是带着那浅浅的,半含羞意的笑。 这,仅仅只是开始。 黑毛,或许该称作是“黑毛”的身体,任女子在他面前宽衣解带,直到再无一物遮挡。他再朝池笙招了招手,身无一缕的池笙,踩过地上的衣物,再朝他走了几步,然后,身子矮下,跪坐在地。 这样,就与他的身量齐平了。女子皮肤白皙如玉,在满室银光底下,更显光洁美好。 “黑毛”朝池笙伸过去一只手,二指并作剑式,在她心口轻轻一划。 那样细嫩的皮肤,一划即破,鲜血很快顺着那道口子流了出来,深红色的,很刺目。炽热的血顺着隆起的胸部流开,绕过乳前尖端,往下滴落,滴落在她小腹,顺着小腹下流,流到腿上,再流到地上,于青色地砖上,溅开一朵暗沉的水。 然后,“黑毛”的手朝池笙胸口覆上去,那样一只小小肉肉的手,就那么直接盖在池笙的胸上,盖在那道伤口上。 方才还不住往下流的血,好似被这一盖便不流了。 再细看时,白初面上一白,目里露出惊恐的神情来。 那些从心口流出来的血,由液体尽数化为深红的气泽,顺着“黑毛”那只小手,一点点的上涌,一点点的被吸入、渗透进那一只小手里去。 章五三 死物 气泽如雾,弥漫在那只小手周围,透着诡异妖冶的红。 手腕以上被黑袖遮住,看不出内里是什么情况,只是那粉白的小脸面容愈发红润精神,而池笙,面色血气好像随着那层红雾一同被吸走,慢慢的,愈发苍白。 随着那气泽被吸走得愈多,连着整个殿阁都开始变换起来。银辉亮堂的室内,四周各处慢慢腾起细微的白雾云泽来,云气流转,与银辉相映,交错相叠,仙泽迤逦,如烟似纱。 浑厚的神泽慢慢以他们二人为中心散开,气质之浩荡,直入心魄,白初站在墙外被这样慑人的神泽压得连连退了几步,皱眉捂住心口,内里真气澎浪汹涌,难受得很。 墙的那头,池笙并没有比她好受,不过瞬间,那张脸苍白得再无半分血色,连着嘴唇都发着白。眉心之间慢慢蹙起,额头、鬓角缓缓涔出汗来,面上满是痛楚。可是嘴角那含羞带怯的笑,却仍然挂在面上,看着,悚人得很。 眼见着那小手边的红雾愈发的浅淡稀少。 池笙的身子似是支撑不住的摇摇欲坠。 震悚惊愕的神情还未过去,白初死死盯着里头,陡然间呼吸一窒。 似有异物哽在喉咙,她想要开口惊呼,却怎么样也发不出声。不知何时紧握成拳的手,微微开始颤抖。她灼灼看着里头,呼吸尽乱。 怕是连池笙自己也不知道,她的本体不是青鸾,不是凰类,甚至……连活物也不能算。 云雾气泽里,池笙终于力气尽失,软到在地。青光一现,眨眼,原本池笙倒地的地方,再无一人,只有碧青管竹,长四寸,十三簧,似凤之身一管笙。 再寻常不过的笙管乐器,这样的死物,竟然是池笙? 活物修仙尚且不易,何况一个死物?生来为神?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池笙不是青鸾,池夙怎么会不知?陡然的凉意自四面八方而来,透进衣服,渗进皮肤,钻入血脉,白初目里凝着,眉心尽冷。 除非,是池夙故意。故意渡一管死物为神,故意给她造了层身份,让她以这样的身份伴在他的身边,甚至……成为他的帝后。难怪,同为一方之主,池夙与魔尊交战,会那么快落于下风。让一个死物为神,原本就会费去极大的神泽吧。 可是,池夙为什么要这么做? 碧青管笙落在地上,殿内银光映在上头,流光精湛。 “黑毛”捡起地上的笙,拂袖拭了拭上头沾地落的灰,走过几步,细心把它放在床榻上,盖上被子。 嘴角浅勾了个笑。 这笑,温柔且暖,芳华沁目。像极了三万年里白初心心念着的那个人。 心里隐隐好像猜到了些什么,白初不敢再继续猜想下去。这样的秘情太过隐晦,不是她该知道的,更不是她知道了便能承受得了的。再按捺不下内心的惊涛骇浪,夺门而出,逃似的离开。 殿内,为笙盖好被子的“黑毛”往墙体这边看了一眼,眸微垂,嘴角笑意更深。 章五四 尊驾是谁 明月皎洁,淡晕的辉泽静静洒下,整个青丘似被笼罩在一层纱雾里,一眼朦胧半带幻。 风很大,吹得殿内的珠帘摇晃不停,沙沙直扰。 白初前脚刚跨进殿,袍袖被猛地从后一扯,糯糯的嗓音清脆:“阿娘,你走慢点,我跟不上。” 平日里听得再寻常不过的声音,这个时候听来却只感觉头皮阵阵发麻。白初背脊一僵,回过头去。方才还在玄穹境的“黑毛”,此刻大大方方的出现在她面前,面上还带着笑。 脑海里飞快掠过玄穹境里的景象,白初一颤,几乎是反射性的扬袖甩开了他的手,“别碰我!” 小小的身影没有料到白初会突然甩手,身形一个踉跄,重重摔倒在地上,头在门槛上磕出闷闷的一声响。 急步迈进殿里的白初,闻声一怔,再回头过来时,看入了一张委屈兮兮的脸。 “阿娘……”黑毛坐在地上,嘴唇抿着,一双目笼罩在水汽里,“阿娘,疼……” 净白细嫩的额上被磕出了块淤红,细看,破了皮。 这样的神情这样的伤,任谁都不会不动容。白初怔了怔,想要上前去,刚走出一步,却又不动了。玄穹境内看到的一切太过骇人,那不过就是半盏茶的时间前的事。 坐在地上的黑毛见着娘亲迟迟未动,鼻子一抽,水光在目里打着旋,眼看就要流出来:“阿娘……” 一声“阿娘”,声音轻软,带着些微的哭腔,钻进白初耳里,听得她心头一酸。 不管他怎么样,到底是她的孩子,浓于血脉,唤她一声阿娘。白初眉宇间紧绷着的神情缓了缓,她定定看了他一瞬:“你自己站起来。” 那包在目里眼看着就要流出来的泪水,因着这一声,打旋缩了回去。小小的身子,扶着门槛站了起来,伸袖胡乱擦了下眼睛,再抬头时,嘴角咧出了个笑:“阿娘,不疼。” 似绷得紧紧的琴弦被蓦地一划,白初心里颤了颤。 俊秀的小脸,笑容无伤,在加上额头上新添的伤,怎么看都是惹人怜爱的。白初深吸了口气,觉得胸口堵得慌,伸手朝他招了招手,“你过来。” 小家伙手脚并用翻过高高的门槛,奔着小短腿向她轻快的跑来,也不注意边上被风卷起的纱幕尾角拖在地上,极容易将人绊倒。眼看着他就要踩上那截纱幕, 白初不禁脱口:“慢些跑,别摔着!” 话出口时,身子已经提前做出了反应,身形一掠,电光火石之间一手扶稳了踩着纱幕就要被绊倒的孩子。 “阿娘?”身下的小家伙就势拉住她的袍袖,仰起头,一脸认真的看着她:“阿娘,你不高兴么?” 白初一愣。 “阿娘不高兴,是黑毛惹阿娘生气了么?”小家伙眨眨眼,晶亮的眸子里似是陡然被蒙上了一层灰,面上神情有些沮丧:“小丸姐姐也不高兴,见着我扭头就走了,我怎么喊她她都不答应……今天来的白逸哥哥说,是黑毛惹她生气了……” 这样委屈的模样,看入她眼里,心里一揪。 白初目里挣扎了番,良久,终是沉了下眸,冰冷的声音出口:“尊驾是谁?” 章五五 玄衣隐凤 音寒料峭,直冷到人骨子里去。 黑毛微呆,精致俊俏的包子脸上满是疑惑。他小心扯了扯白初的袖子,“阿娘?” 白初的目光在他面上细细扫过,神色微有些迟疑,却在回转之间慢慢袭上了几分严肃。她伸手把袖口上的小手拉开,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望向他,语意冰凉:“尊驾,到底是谁?” 高贵的神女,面容冰冷,全然似变了一个人。 黑毛从未见过白初这般肃穆的模样,仰头看着她时,眼里有些怯。连说话的声音也不知觉得变得细小:“阿娘……我是黑毛呀。” 白初沉着目,目光落在黑毛脸上,不放过他面上任何一丝表情:“你既然唤我一声阿娘,那你说说,天黑以后你去了哪里?” 晶莹目里满是茫然:“我在房里睡着,一觉醒来天就已经这样黑了。 白初眼里凌厉,声寒再冷:“所以,你去了哪?” “阿娘……”漆黑的眸子闪了闪,瞳仁里微雾气弥漫而开,眼见着雾气就要凝聚为水,他抿住唇,昂起头来,不大的包子脸上透了单薄的倔强:“我哪也没去,真的哪也没去!” 糯糯的嗓音变得尖细清脆,再加上那强忍着泪的眼眶慢慢变得通红,一眼望去,满是可怜的味道。 白初目里飞快掠过丝心疼,微偏过头去,不看向他。声音依旧淡漠:“稚儿尚小,架不住尊驾深厚神泽。尊驾若再不以真面目示人,可不要怪本君翻脸不认人。” 一句一声凉,唯有白初自己知道,她边说着手发着抖。 话落,睨眼过去,方才还一脸委屈的黑毛,此刻面上浮着笑:“还是那般急性子,由不得半点激?” 声音清洵,似融化了的一池春水,暖而澈,再也不是黑毛的声音。 心蓦地重重一跳,白初握紧了手,努力克制住自己不惊呼出声。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三万年里,萦绕在耳,每日每夜,魂牵梦萦。 银色的光芒自“黑毛”身体陡然散出,殿里,骤的大亮。风吹垂帘,琉璃轻摇。银光透过琉璃反复折射,一时间,满殿流光飞舞,华彩辉熠,耀眼夺目。 浅浅的雾泽出银光而凝,慢慢浓厚聚在一起,混沌朦胧里慢慢隐现出人形来。 神泽清凛,浑厚直迫人生畏。 银辉雾里,那人缓步走出,下颚精致,薄唇如削,凤目深邃盈透清朗,伴着月色辉芒皎洁,圣洁明清。 白初灼灼看着虚空凝出的人越来越清楚,目光一瞬不移,眸色愈发深沉浓烈起来。 近在咫尺、触手可碰的鲜活,她等了这么久,盼了这么久,终于知道面前不是假象。 清风掀起层层幔,纱幔轻扬里,玄衣隐凤,若隐若现。 再近了,纱幔绕开,看入的是一双幽邃深远的瞳,瞳色深湛,不怒而威。眉心往上,淡银神纹光泽熠熠,只一眼,神泽凌人,高不可攀。 白初呆呆看着他越来越近,心里头兜了百转千回的话,卡在喉咙里迟迟不能出口。 他在她身前止步,笑意浅浅伴在唇角,清朗的声音在后:“好看吗?” “好看。”简单的对话,亦如数万年前初相见。 章五六 从何而来 鬓如裁,眉似画,玄衣隐凤,自那银辉弥漫里走出,清朗透亮,明澈照人。 夜漆黑,月皎洁,风吹帘慢纱摇晃,这样的夜,这样的人,如梦似幻,美好得不近真切。 银光自黑毛身体完全出来,包子脸上双眼一闭,似陡然失了魂魄,小小的身子飞快软倒。白初回神过来一惊,伸手去扶,却见一双手已经先她一步将黑毛扶住。 玄衣广袖,玉指修长,每一个指骨分明,洁净漂亮。大掌托住黑毛的小身子,将他轻轻抱起。曳地的长袍一路拖过青砖石地,抱着他走进内室,小心放入里间床上,盖上被子,掖住被角。一系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理所应当。 白初立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看他,玄衣曳地隐凤暗纹,光是看入这一个背影,也觉得一瞬比三万年还要长。 然后,他终于转过身来,望向她,斜飞入鬓的剑眉底下,深邃的眸里隐约闪出了笑意,薄唇微启:“阿初。” 声音若拈指轻捻上琴弦,落在耳中,弦颤音响,铮然响彻脑海,幽幽回荡在心头,白初肩头轻轻一颤。她有想过他是不是真的在世,也设想过万般再次相见时该有的场景。可真当自己真切看入这三万年来一直心心念想着的眉眼时,却觉心头一紧,猛地直跳个不停,连着呼吸都不受控制。她直愣愣屏息看着他,一时无措,慌乱间微垂了眼。 他微笑着朝她走来,深邃的眸里清洵,简单温柔,纯粹自如。 越来越近,眼前被阴影一遮,白初茫然抬目,见到对面额心神纹淡银生泽,威严而肃穆。似是打碎了浮光掠影,提醒她,对面的人与三万年虽然是同一个人,却又有些地方不同了。 心里头纠葛缠绕了数千疑问,白初张了张口,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那熟悉的面容上,笑若暖风,吹散了三万年沉寂的痛,吹醒了内心深处紧紧压制的隐秘爱慕,白初直直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再开口时,声音喑哑,轻得没个边际:“师父?” 池夙点头,伸手在她发间一揉,亦如数万年前一样的动作。他看着她,依旧目光宠溺,笑颜淡淡,言语温柔:“阿初,许久不见。” 许久不见,一眼三万年。 白初身子一僵,鼻尖酸涩涌上,嘴角却飞快扬了个笑,笑里含媚,目里带情,亦如多年以前缠着师父的小丫头:“师父安好?” “好,阿初呢?”声音透澈温洵恍如春意携暖。 她看得有几分痴了,望着他,一眨不眨:“师父好,阿初就好。” 什么蹊跷、疑惑都不重要了,只要你站在我面前,安然无恙,就好。 池夙低目睨她,笑容无奈:“阿初,还是原来的性子呀。” 白初抿了抿唇,剔透的眸子微凝半转,神色里毫不以为然:“阿初还是原来的阿初,师父还是原来的师父吗?” 他看着她,目光深湛,不答反问:“阿初认为呢?” 白初目光迎向他,伸了一指指向殿内里间的床榻,朱唇微牵,笑意依旧:“师父得先跟阿初解释,这个孩子从何而来?” 章五七 肃然之息 到底喜欢是一回事,疑惑又是另一回事。有些事情摆在眼前,想要视而不见也不可能。 三万年前灰飞烟灭的人,如今安然无虞的站在她面前,且修为明显大涨,由不得人不怀疑。再思及玄穹境里发生的事,白初愈看眼前的人愈发觉深不可测。 “孩子?”池夙侧目往里殿看了一眼,唇角微弧,“那是三万年前,你我血脉相融凝成的生灵。” 他的声音淡雅,似和风霁月,清朗舒适。 “所以呢?”白初凝目看他,身子不自觉地僵硬。 池夙目中浮起一丝趣味: “所以,那是你我子嗣。”不否认,很坦然,一番话说得风轻云淡。 刹那怔忡,白初抿唇,剔透的眸子里飞快划过一丝黯然,转瞬即逝,再无踪迹。池夙话里的意思很明白,那是他们子嗣,但,仅仅只是血脉相凝的产物而已。 白初抿唇,唇角勾出抹笑来,定定看他:“那么,师父三万年前,以身祭天,灰飞烟灭之余留了精血在阿初身上,是故意还是不小心?” 是故意借她身子,渡魂重生,还是完完全全不知情,只是碰巧?她万分迫切想知道一个答案,剔透的眸子,霜色尽掩,如雪地里琉璃珠子一般冷耀迫人。 池夙低目看她,唇角依旧挂着笑,语声轻柔:“阿初,有些事情,想多了不是好事。” 不否认,也不承认,话里却隐隐含了威胁。白初肩头一僵,恍然间,她好似知道了些什么,却又宁愿什么都不知道。于是,她面上的笑更加明媚,话题一转:“黑毛每日必会失踪两个时辰,这两个时辰与师父有关?” “有关。”他说得坦然,浅笑看她:“亦如你今日在玄穹看到的一切。” 心下陡震。承认了?就这么大大方方的承认了?白初惊讶看他,男子额心浅银的神印似是映着清冷的辉泽,威仪隐深,让她不知不觉心下一个寒颤。 白初唇边笑意有些僵,她小心翼翼的开口试探,尽量不触到敏感的话:“那么黑毛……知不知道这两个时辰里,他所做的事?” “黑毛?”池夙的眉心难得蹙了蹙,再看向白初时,目里隐有些复杂神色:“他不知。” 心下了然。 白初侧目睨向里间,小家伙睡姿极不好,明明才上榻不久,眼下却已经抱着被子从床头滚到了床中央,褥子上满是凌乱的痕迹。她看了一瞬,心里微暖,回目过来时,神色恢复了几分自然,目里剔透灵动,带着几分狡黠:“师父可还要钻到黑毛身体里去,明日醒来,唤阿初一声娘?” 池夙一鄂,顿了会儿,唇边溢出笑来:“有便宜就要占,不愧是白家的丫头。” 他正欲再说,还不及开口,便有空远明澈的声音,陡然在空气中响起: “愧不愧是白家的丫头由不得帝君来说。” 声音清冷,寒意如霜,一时之间,整个殿阁遍布肃然之息。 白初一怔,回头过去,狐帝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她的殿内,目光绕过她落在她身旁的池夙身上,神情淡漠且清冷:“本尊好似没有同意让帝君出现在青丘。” 章五八 不允你嫁 青丘之内,一草一木,皆瞒不了狐帝,所以,当君上出现在白初眼前时,白初并不意外。 白衣盛雪,霜凉淡漠,融入骨血的威仪尊贵,神泽凛凛直压而来,白初看得一怔:“君上——” “有叫你说话?”深厉的目光扫过来,白初噤声,面上一片惊骇莫名。 池夙见此,牵唇浅笑:“狐帝,久违。” “天色已晚,玄穹境主,该回了。”声音淡漠得没有一点温度,话里的疏离一句比一句明显,连称呼都换了。 逐客令已下,只差没有直截了当的说出来。 池夙嘴角尤带着笑,幽深的目里看不出半点不悦,他偏头过来看向白初,声音温洵:“夜幕深至,我就不久留了。” 白初讶了讶:“那,阿初送送师父……”话刚说到一半,冷不防对上狐帝阴鸷看来的眸,心下一悸。 “夜深露重,舍妹身子弱,受不住寒,玄穹境主还是自己回吧。”容眉俊朗,神态如霜,一句明显敷衍的话从白炘口中说出,竟让人说不出半点不是。尽管,这个“身子弱、受不住寒”的借口实在是瞎到了连白初自己听了都觉得扯得过分了的程度。 “如此,告辞。”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君上,对池夙的不喜显露到了极点。白初目送着那身玄衣隐凤出了殿门,直到那身黑衣与夜色完全交融在一起,再也看不到时,才松了口气。 再转过身来时,面上已经换了一副容色,沉着的双目,冰冷且锐,再也没有半点笑意或惊惶。白初灼灼盯着狐帝,声音冰凉:“君上早知道他没死?” 白炘斜睨过来:“不早,若是在三万年前囚你之时知道了,哪还轮得到他现在凝魂铸魄重生归来?” 言下之意,是在三万年之后,释她出来的当天知晓的。白初皱眉,顺着他的话问下去:“若三万年前您当即知道了呢?”会如何? 白炘走到殿内主位上,拿起几案最上头批好的一本折子翻开,语声徐徐:“我会十分乐意的助他一把,让他彻底灰飞烟灭。” 白初面上一白,跟了过去,拽了侧座位垫到几案边上,故意忽略狐帝对池夙明显的敌意不谈:“君上既然知道池夙在世,那便也知道黑毛是他的骨血?” 白炘目光落在折子上,没有说话。 如此,便是默认了。白初眉一拧:“为什么不告诉我?” 白炘看也不看她一眼:“为什么要告诉你?” “他是我师父!” 有细微的凉意划过眼帘,一闪即过:“陪你写个字下个棋,算你哪门子师父?” 白初被这话堵得一噎。 手里折子放下,拿起另外一本,狐帝的声音悠悠:“白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脑子里在捣鼓盘算些什么瞎主意。” 白初微怔,狐疑看他,试探性开口:“君上知道了些什么?” 白炘眉一挑,慢悠悠的斜睨过来,看定她,唇角难得勾起一丝笑:“白初,别说人家池夙不会娶你,就算他愿意,我也不会允你嫁。” 话里分明透着揶揄气氛,听进白初耳里,却霎时寒彻血骨。 章五九 后果 明明把心里的秘密藏得很深了,可是,为什么总有人能知道?池笙如此,君上也是如此。白初面上不动声色,反挑了眉望向狐帝,唇畔弧起一缕笑,“君上,吓人不带这样的。” “吓你?”狐帝目光落回了折子上,“我若当真吓到了你,此刻你该哭着跪在地上向我求饶才是。” “……”白初唇角笑容僵了僵,“君上,您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玩笑?”白炘放落折子侧目过来,晚风穿窗过殿,轻轻掠起白初鬓角一缕发,他顺手捏住那缕发,拢到她耳后去,看定她:“你若真对池夙执迷不悟,总有你哭的时候。” 他的目光依旧清冷,似刀般的在白初面上划过,白初抿唇,目里惊惶一掠而过,长袖底下,手慢慢握紧。 强装的镇定回望他:“君上,您说的话,阿初一句都不明白。” “白初,你在我面前撒不了谎。” 白初咬唇,目里微有一黯,却在转掠之间再如星辰般明亮:“没错,我就是喜欢池夙,君上想将阿初怎样?” “我能将你怎样?”白炘双眼微微眯起,饶有兴致的打量白初面上神色:“你喜欢上一个不会喜欢你的人,我除了在一旁看热闹之外,还能怎样?” 心口宛如被重锤狠狠一击,白初拧眉,犟着开口:“我有他的子嗣——” 狐帝唇角勾了勾,淡漠的眉眼里,锋芒浅锐。白初被这目光盯得浑身一僵,话说了一半卡住在那里,后头的话再也说不下去。 “白初,你不是小孩子了。”白炘看了她一瞬,出口的话语平静而森然,“那样一个人,心里能随意容得下一切,却也能随意放弃一切。他能为自己舍弃三界,便也能为了自己舍弃你。” 白初抿唇,倔强看他:“君上凭什么这么说。” “白初,我关你的三万年,可不是白关的。”狐帝话语淡漠。 白初眼帘,低目看着桌角地面。的确,她被囚的三万年,并非半点没用,三万年的独自禁闭,让她不得不日日去想天降兵解那日的情形,于是愈想,心底愈生疑。 再加之突然有孕,突然产子……再加上亲眼见到池夙站在她面前,于是,心里从怀疑,到了肯定。 就如梵谷所说,有些东西,她不是不知道,她只是不愿承认自己知道。 三万年前,她虽然喜欢着池夙,但到底对池笙的婚礼影响不了什么。池笙即便知道她对池夙有些迤逦心思,那也犯不着豁出性命去跳魔池。除非,是受人指使。这世间,没有人能指使神去卖命,如果她喜欢的人让她死,那她肯定对此置之不理,以己及人,池笙必然也是这样的。 所以,三万年里,白初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池笙宁愿豁出命来也要陷害她。后来,在玄穹看到池笙的原形时,她彻底明白了。一个死物,即便有了思想,有了灵性,那也终究摆脱不了那是一个死物的事实。这样一个死物,她的主人控制她去做一件事,她也许直到做完还会以为那就是是她自己的意愿。 池笙跳魔池,若重创“不幸”陨殁了,那罪责自然追究到白初身上。届时,青丘就必须给玄穹一个交代。若没死,更好,数万年的相处,白初的性子他们再熟悉不过,只要稍微刺激,天降兵解就来得毫不费力。背上骂名的,自然在青丘。 天降兵解,仙魔之战自然平息,池夙以神身祭天救世,三界之内必然有他无上功德与美名。而这样的功德,恩泽三界。超出天君、超出狐帝、超出魔尊。 绕来绕去好大一个局。所有的平衡被这样陡然打破,若再加上一个契机,他在三界的位置必然屹立于众生之上。后果么…… 白初不敢想。 章六十 莫名其妙 当你喜欢上一个人时,即便明明知道那人可能并不如平日里表面看上去的那样美好,心里却总会下意识的为那些不好辩解,或者,把它们掩盖起来,直接忽略掉。 白初此时就是这样,她喜欢池夙喜欢了数万年,这种喜欢扎根在心里,且根深蒂固。 “我信他,不管怎样我都信他。”白初仰起头,面上不带一丝犹疑,无比笃定。 狐帝瞟了她一眼便将目光落回折子上,垂目的瞬间,眼底袭上一丝冰冷,长睫掩下,再无踪迹。再往后,面容淡淡,没有一点表情。 白初抿唇,手拽着袖口,慢慢握紧。 明月皎皎,银辉透过随风摆起的帘幕层层荡进来,映在男子侧脸,如玉透亮,矜贵华美。 他再没有和她说话,只是低目审阅着案上已经批阅过了的折子。一本接一本,每一本看过之后便放落到一旁,有的放在几案中间,有的放在几案边上,还有几本……扔在地上。 夜很静,风卷帘晃,纸张翻动的声音清晰入耳。白初端正坐在侧座上,垂目看着地上被扔的折子越来越多,面容平稳,波澜不惊。 时间过得很快,狐帝扔下最后一本折子,从主位上起身。 白初连忙跟着起来,到下首站定。 地面上,金皮银边的折子有十多本,白初低眉颔首,小心忖度着开口:“君上……” “重批。” 淡漠的口吻,不给半分可通融的余地。 白初欠身:“诺。” 低着目,外表看上去敛目乖巧,实则内心却早已走神到了玄穹境。当白衣从眼前一晃过去时,白初下意识的抬了眸。冷不防见着狐帝立在她身边,侧目审视她。 慌忙又将眼帘垂了下去。 白炘负手在背后看着她,“白初,下回再走神,就给我顶着水倒立去。” 所谓顶着水倒立,就是身子单手倒立着,头上、双脚都各顶一碗水。单手倒立本就要身子稳,头顶着水,就必须将头仰起来,再加上双脚上的两碗水,这样的罚人法子,被罚的人分不得一点心。 青丘的储君,非神身不能担。白初虽然担着储君之位,但明眼人都知道,这只是个暂时的闲位。长孙白逸天资聪颖,年纪轻轻已成临神之仙,青丘接下来的君位必然是要给他的。 是以,白初很不能理解这种批阅折子的事情,君上不去锻炼白逸也就罢了,怎么反倒推到她这来了? 她低低应了声“诺”,再抬眸时,狐帝依旧立在原地,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却又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她,目光涔寂。 白初被这样看得浑身不自在,小心翼翼开口:“君上还有吩咐?” “无。” 那您还待在这里干什么? “君上,您该休息了?” “不累。”狐帝淡淡应了声,半点动作都无,双目依旧落在她身上。 默了一瞬。 “……君上,阿初要睡了。” 再眨眼,眼前一空,白影瞬时无迹无踪。白初愣了愣,今天的君上,莫名其妙得很。 章六一 噩梦 满眼尽是鲜红颜色,血河奔涌,断肢残骸随波逐流…… 哀嚎、怒吼缭绕于耳,笑声、哭声句句催心…… 玄衣隐凤,化灰而灭;云卷汹涌,雷驰电掣凌厉而来…… 仿若浑身卷进一团黑雾里,逃不出,走不开,只能被那重重迷雾幻影一次又一次的袭击,分明知道那是梦,却怎么也醒不来。层层叠叠的浓雾,带着幻象吞噬着白初周遭一切。 空气里鬼魅的音,喑哑低沉: “白初,你愧么?” 愧?本君需要愧什么?拂袖挥开眼前浓雾,很快又有另一层浓雾席卷上来。 耳边邪魅的笑,放肆无忌: “呵呵,你为了一时之愤,降下兵解,不该愧?” “万千生灵毁于你手,你不该愧?” “明明猜到了真相,却当做什么也不知道,你不该愧?” 滚开!狠狠拂袖,带着凌厉神泽一扫而过,“何方魑魅,竟敢入本君的梦!” 黑雾霎时消殆无踪,眨眼,更黑更混沌的雾从四面八方涌上。这回的雾,似有的形体,纠结错落的缠着她,包围着她,怎么样也挣脱不开。 鬼魅的音还在耳边,刺耳得直钻入她心底: “梦由心生,念由己生,咯咯咯,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声音轻飘似云,带着一阵肆意的笑,缭绕入耳,乱脑噬神: “你喜欢上你师父,呵呵,你喜欢你师父……”笑音肆魅得近乎恐怖,话到一半,倏地变凄凉,“可是……他不喜欢你呀……他是有婚约的,他要和别人成亲……他不喜欢你,不喜欢你……” 凄凉声里,带着哭腔,在浓黑的雾里,凄神寒骨,悄怆幽邃。 “你知道你师父是什么样的人么……你了解他么……他心里没有你,他利用了你,他毁了你,毁了你……”声音又陡而转厉,狠利愤怒直催心胆,“他故意让你降下兵解,故意毁你名声,故意借你的神泽重生,三万年里,他吸食你的精魄,蚕食你的神泽,让你三万年的修为毫无进展……” “这样的人,你还喜欢他?”又陡然是撩人的笑,暧-昧着的,轻而暖,“咯咯咯,白初,你还喜欢他么?还喜欢他么?” “妖孽,找死。”冰凉狠绝,肃杀之意顿生。 万千白光自身体散出,顷刻间,黑雾尽灭。 睁眼,一团黑雾化作一个妖冶黑衣女子摔倒在地。女子面容苍白,飞快匍匐在地,颤抖着声音:“神君饶命,神君饶命……神君——” 声音戛然而止,白光一现,女子霎时灰飞烟灭。 白初沉着目收回手,瞟了眼周遭环境:“梵谷,给本君滚出来!” 大而空的殿阁,阴沉冰冷,周遭紫纱薄幕,随风而曳。这里,是魔界。 “啧啧,好大的脾气。”紫纱幕里,语音含笑,悠悠走出一人来。紫衣华贵,男子清俊,一笑魅生,“神君,好久不见。” 白初冷冷看他:“我怎么会在这?” “你被心魔所扰,自然醒来就在魔界。”梵谷一步步过来,墨玉似的眸子里,笑意粲然,“白初,你看看你现在的模样。”话落,指尖虚空一划,空气里化出面等身大镜子来。 镜子里,神女高贵,冰冷的目里飞快划过一丝惊骇。 长袖底下,五指成爪,透明的指甲长而锐。上挑的眼尾含媚,带着诡异的妖邪之色。其身后,十三条长尾在半空摇摆,遍布狠戾之息。 不过一个梦,竟然现了一半原形!白初冷着面色,运起神泽恢复原有面貌,狠狠朝梵谷看过去:“你看到了什么!” 梵谷挑眉:“白初,你摇尾巴的模样真招人喜欢。” 章六二 生冷刺骨 青丘境自上古混沌之初便位于仙魔两界之中,上古之期,仙魔同出一脉,直到后来才慢慢分离对立了去。白初是上古神族后裔,其血脉里,多少会带些魔性,这也是青丘境内的魔族为何甘于臣服的原因。 “心魔作祟?”白初嗤笑不屑,“梵谷,你以为我会信?” “你信或者不信,本就与我没什么关系。”伸手在半空一划,虚空中的镜子倏地无影无踪。梵谷微微一笑,上前近她一步,“白初,你问话的重点不对。” 白初皱眉,冷着眉目看他:“你把我掳到魔界来干什么?” “这回有些到点子上了,却仍是问得不对。”男子唇角的笑意雅而魅,声音和宛而清洵:“白初,我至始至终都没说过是我掳你来的。”顿了会儿,眯着眼睛上下打量她,“莫不是关了三万年,脑子也变得不灵活了?这四海八荒,天上地下,有谁敢在狐帝眼皮子底下掳走青丘帝姬?” 白初沉了目,没有人有那本事把她轻松从青丘带到魔界而不被君上察觉,除非,这本就是君上授意。 只是君上……为什么不知会她一声就让她到了魔界?让她在睡梦中毫无防备的到了梵谷的地盘上? 白初狐疑看向梵谷:“我家君上让我来你这做什么?” “狐帝陛下的心思,岂是我能知道的?”一番敷衍的话说得流畅轻松如流水,还叫人挑不出半点不是来。 白初仔细盯着梵谷,不放过他面上任何一丝神情。 梵谷唇边笑意依旧,倘然让她看着,顺便也大大方方的看着她。只是那双墨玉般的眸子里,波光流转似流云,漂浮于碧空之上,透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狡黠味儿。然后,他开口:“白初,你这么认真的盯着我瞧,我会以为你爱慕上了我?” 白初狠狠瞪了他一记,收回目光,心里仍然满是疑惑。 耳边听得一些响,齐整的脚步自殿外慢慢靠近。白初侧目过去,透过朦胧遮挡的垂幕,看到一队婢女自殿外进来,低头垂目向梵谷行过礼后,依次走到殿内灯盏前,点亮了灯。 一室陡亮。 白初这才陡然发觉,天已经黑了。内心深处猛地一跳,她回头看向梵谷:“我睡了多久?” “不久。”他的眸色幽深,暗沉得如见不到底深渊一般不可捉摸,唇边的笑意却丝毫不减,“三天。” “你——”白初面色倏地大变,目里锋芒狠狠掠过,“我倒是怎么会梦魔入侵,原来这是你拖延的法子?”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梵谷没有否认,墨玉般的眸子里,多了些其它的色彩,“狐帝既然让我想法子使你与世隔绝三天,我总不能一棍子打晕你完事吧?” 最后的尾音轻扬,配着那一张俊美的脸,不用一个动作,便是慑人的勾魂。而于白初眼底,却如九天寒池,生冷刺骨。 三天,能发生很多事。 池夙回归玄穹境,三天之内的第一天,必然三界齐骇。 而其后两天,君上宁愿让她待在魔界也不愿叫她知晓的这两天,到底会发生什么……这并不难猜。 三万年前,池夙与池笙便约好,等战事平息就大婚的…… 上架感言【必看】 于是,经过小伙伴们一路的陪伴,本文上架了。 首先,最要感谢的是所有看文的小伙伴~~不管是一直在评论区里出现的有名小伙伴~还是默默看文隐在电脑手机屏幕后面的无名小伙伴~~~都是作者的好伙伴~~~~都是真爱~~~ 然后,感谢我的责编夏天~~非常非常有爱的编辑~~~~么么哒~~~ 上架当日,首发三万+(你们懂的,作者好久都没有这么勤快过了!!!) 然后当然是对后文情节无责任剧透: 1本文男主到底是谁? →_→请继续看文。 2女主会不会和师父在一起? →_→请继续看文。 3女主会不会和梵谷顺利大婚? →_→请继续看文。 4君上情归何处? →_→请继续看文。 5真的断袖了吗? →_→请继续看文。 6不久后的将来,兄妹两个会吵一次,然后的然后,青丘会发生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有点小虐) →_→请继续看文。 7黑毛到底是个什么奇怪的人? →_→请继续看文。 8华奕会不会成为大家所想的天帝? →_→请继续看文。 9作者会不会一直这么勤快? →_→请继续看文。 =================== 当然知道一上架就有部分小伙伴要抛弃我了,为了没有经济来源的小伙伴们考虑,这里特意告诉大家两个免费得阅读币的方法: 1手机登陆小说阅读,点击“签到”每天签到一次当即可以抽奖一次,我试过了,那是百分百能抽中阅读币的。每天抽奖一次,看文的阅读币就有了。(虽然不知道这个活动能持续多久) 2进入小说阅读游戏版块,里面有些任务,免费玩游戏就能赚到阅读币 然后,就是其它充值方法:看到那个黄色的【支付中心】没点进去,再点【我要支付】→_→各种方法应有尽有。 关于月票: 月票投票规则 1只能给订阅过的作品投月票。订阅过该作品次日后可对该书投订阅所赠月票,不含免费章节。新上架作品首章vip章节发布后24小时内不受此限制。 2每月最后3天,用户每投出一张月票,系统将按投两张计算。 月票获得方法 1 vip会员等级在5-8的用户,当月在主站消费满600阅读币,次月可获得1张主站保底月票;vip会员等级在0-4的用户,当月在主站消费满1000阅读币,次月可获得1张主站保底月票。保底月票每月仅送1张。 2vip会员等级在5-8的用户,当月在主站订阅消费满1300阅读币,vip会员等级在0-4的用户,当月在主站订阅消费满 00阅读币,明天获得一张主站月票,最多不超过5张。 3vip会员给主站vip作品每打赏6000阅读币或单次送礼物金额超过6000阅读币,立即获得一张主站月票,多送多得上不封顶。 最后一句话:求真爱们支持【正版】~~~求【打赏】~~~求【月票】~~~~ 章六三 土崩瓦解 三天,能发生很多事。 池夙回归玄穹境,三天之内的第一天,必然三界齐骇。 而其后两天,君上宁愿让她待在魔界也不愿叫她知晓的这两天,到底会发生什么……这并不难猜。 三万年前,池夙与池笙便约好,等战事平息就大婚的…… 长袖底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紧紧握成了拳,白初盯着梵谷,透彻的眸里凝了耀眼的锋芒,冰冷且锐。 “池夙成婚了?”咬牙切齿问出来的话,每个字听起来都生硬得很。 梵谷似是早料到了她会这么问,挑了眉,弯唇微牵,似笑非笑的从袖里拿出一张贴:“哪能这么快,毕竟是一境之主,再怎么急着成婚也该准备些时日的。” 红底金边的请柬,上头印着繁贵的上古神纹。这是池夙与池笙的成婚喜帖。 白初冷冷低目瞟过,再抬眸,眼底宛如冰封:“这三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质问的声音陡厉,带着隐忍不住的怒意,浑厚的神泽直迫而出,满室灯火一晃而灭。 室内暗了下来,风过,吹动紫纱摇曳舞动形似妖。 “白初,我还什么都没说,你便已经开始沉不住气了。”笑谑中隐有唏嘘,轻轻一个响指,熄灭的灯火再次荧荧亮起。梵谷慢慢勾了唇,眼底颜色微微暗沉,“神君应该清楚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和谁说话。” 说话间轻易换了称呼,紫衣魔尊,不怒而威。 即便私交再好,君王之前,也不容逾矩。面对自家兄长便是如此,更何况是他人。白初将直视梵谷的目光微移开些位置,转掠之间,眼底怒色已去,平静如水稳似镜:“是本君冲动失礼,陛下勿怪。” “神君不是我魔界之人,本尊怎会怪责?”墨眸暗沉,其中目光深远难测的意味,不知比方才又多了多少。他自上而下审视着她,看入她那明显不耐却又要强装镇定的面容,再瞟见她握得发紧的袖口。他慢慢勾了唇,眼底深邃愈见如夜暗沉:“神君若再有方才之失,本尊不介意亲自动手把你捆了,囚到玄穹境那位大婚了以后再放你出来。” 话语幽幽,配着清润的嗓音,在这黑夜寒到了骨子里。 顿了会儿,剑眉挑起斜飞入鬓,唇畔溢出抹笑来,补上句话:“本尊相信,狐帝陛下必不会插手。” 不怕人无赖,就怕无赖有权有势有靠山,而这靠山,是她家君上。君上平日里淡漠,不喜与人来往,却在池夙重生之后找上了魔尊。这其中会有些什么,光想想便不会简单。白初拧眉,双目微阴:“三日内发生的事情,陛下不愿意同本君说,不说便是。把本君送到魔界、且还要是在睡梦之中才能瞒住的事情,想必是三界皆知的大事了。本君想要知道,也不难。” 眼下才不过一张喜帖,那便说明那两人现下没有成婚了。若放在三万年前,两人即便当着她的面成婚,她也不会有什么不喜不愿意。三万年后,一切都不同了。她好不容易盼到的人,怎么能让她人轻而易举的得了去。 只要未成婚,一切都好办。 “难的确是不难。”梵谷瞧着她,唇边的笑意却愈发地诡谲难辨。他走近她一步,微俯身凑近她耳畔,语声清幽:“白初,我既算好了时辰让你醒来,怎么会再拦着你去知道消息?”即便知道,也晚了。 热气打在耳侧,拂动她耳边的碎发,微痒。于她心里,骤的一悸。 天宇上空一道弯月,晕黄的光芒静静投下,更显得这夜幽深冷寂。 从魔界一路到玄穹,御风疾行,空气里霜寒湿冷水泽迎面扑来,吹在脸上,刀刮似的疼。疾行了许久,终于在一片云层上停住。 抬头,数百米外便是玄穹境门,得主人重归的玄穹境,一扫之前的阴暗冷清,悦耳的仙音泠泠曼妙从境内缭绕而出,优雅动听中透着掩不住的欣喜。便连向来肃穆的界门上头都无比高调的挂着红色喜绸,云层后面遥遥可见的巍峨殿宇沉浸在明明显显的喜悦里,一眼望去,刺目得很。 从白初现在站的地方到玄穹境,不过只需眨眼片刻。她心急火燎的赶过来,却到这最后的一步,不肯迈下去了。 三天,可以改变很多事。 三万年前以身祭天灰飞烟灭的池夙帝君重返玄穹,对仙界无疑是件又惊又喜的大事。 一时间,玄穹拜帖如山,门庭若市。 这个时候,池夙宣布了与池笙的婚事。并携手池笙一起,当着众仙的面,同祭了天地,在神族联姻的祭石上刻上了两人的名字。神族联姻的祭石,名字一旦刻上,便再不能更改。如此,虽还没有大婚,这夫妻的名分却已经定下了。 玄穹境门明明近在咫尺,此时看来,却如天高孤月,遥不可及。 白初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形容自己内心的感受。 她盼了三万年,日日夜夜都渴望祈盼那人能回来,好不容易将人盼回来了,结果一眨眼,那就是别人的了。 晚间风大,吹得她发飘袖扬,身上一片凌乱。冷风穿过衣服,灌进心里,冰冰凉凉的。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盯着那入目可见的玄穹境门,似要用眼将它看穿。 白初从来都不傻,她对池夙存的心思,池笙能看出来,君上能看出来,梵谷也能看出来,那么她便知道池夙不可能看不出来。 池夙知道她喜欢他,却从来没有给过她一个回应。即便……两人已经有了共同的子嗣,但,那也只是个血脉相融的产物而已,虽有了灵性,生来神身,却到底不是能牵绊住他的由头。 池夙回玄穹三天,黑毛一直留在青丘,那只能说明一点,对于这个子嗣,池夙并不打算把他领回去。所以,黑毛只是她一个人的孩子,她青丘白初未婚先孕生出来的小殿下。 是到这个时候还不忘算计她一回,利用了她就远远把与她有关系的一切人和事都丢开,还是……一切为了池笙?那个祭石上名字同他并列着的人? 怅然笑意浮在嘴角,白初盯着那巍峨的境门,目光一瞬也不移开。 她离开魔界时,梵谷曾笑问她是不是要去抢亲。她当时的念头是,只要没成婚,即便不能把人抢到,搅砸了他们的婚礼也是好的。反正她的祸名向来摆在那,毁天灭地这样的事都干过了,还有什么是她不能做的呢? 但到底自小就是高人一等的人,抢人夫婿这样的事,三万年前她没有做,三万年后那两个人正了名,她便更不可能去这么做。 多年的痴恋顷刻间土崩瓦解,如今,她只能像这样不远不近的看着那一方界门,什么也不能做。 心里闷得慌,似有什么重物堵在胸口,难受得透不过气来。 月隐了,日出;日落了,月现。如此反复。 白初隐了身形站在这里,一动不动的盯着那方界门,看着那界门门口人来人往,人去门静。她不知道她在这里站了多久,没人留意她,没人注意她。青丘派了侍从来寻过她几次,侍从仙力低下,从她身边来回走过多次也没能发现得了她。 后来,白逸来了,摇着折扇做出一副什么也没看到的倜傥样子走到她身边,对着身后寻人寻得焦头烂额的侍从悠悠开口:“我这姑奶奶自己不愿意回去,你即便将这片地方倒翻过来,也无济于事。” 侍从沮丧着脸:“君上下了严令,必须要让神君回去。” 白逸斜睨了白初一眼,接话道:“君上这严令是对神君下的,你这一脸吃了苍蝇的模样又是闹哪样?” 侍从捶胸,做痛心疾首状:“小殿下吩咐了,要是这回还找不到神君,他就要把小丸姑娘收到房里做妾了!” 手里的扇面一不小心用力过猛,裂了。 白逸回头看过去:“那小子还知道什么是妾?” 侍从低目,欲哭无泪:“都是小仙口误,一不小心同小殿下说得多了些,然后就——” 话未说完,凌厉神泽猛地袭来,下一刻,侍从重创倒地,从云层上头径直跌落下去。 眼见着跟前的人突然落下云层,白逸不急不缓的收了扇,端端正正朝着身边作了个揖,“神君,君上的话侄孙已经带到了,回见。”利落的说完一句话,身形一转,朝来时的路折返回去,丝毫不去顾念此刻也不知跌落到了凡间哪个犄角旮旯的那个侍从。 神君威仪,清冷如霜,这个时候才现了身形。依旧凝神伫立着,双目望着玄穹境。 一切似是突然发生了什么,一切又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玄穹境门,人来人往,很快便有人发现了不远处的白初。 青丘帝姬,祸名在外,再加上前不久瑶池发生的那件事,没有哪个有胆子敢上前同白初套近乎,只远远觑着,暗自揣测这位青丘的活祖宗站在玄穹境外为的是什么? 觑了许久,没觑出个所以然,渐渐的细小的议论声起。 “听说青丘这位神君和玄穹境有仇呐,三万年前就是她引下的兵解,让池夙上神灰飞烟灭的。” “可不是么,前一阵还在瑶池和池笙上神动起手来了。” “难怪忤在那里一动不动不敢进来,现在池夙帝君回来了,她哪还有脸出现在玄穹附近?” “听说池夙帝君是这位神君的师父?” “对师娘都敢动手,这样的逆徒,迟早是要被逐出师门的吧……” “……” 议论声音愈发的大,字字句句传入白初耳里,她似是什么也没听到一般,依旧是那么笔挺挺站着,双目不知透过那道界门望向了哪。 这么一站,又是数日。 渐渐地,谣言纷起,整个三界都知道青丘的神君站在玄穹境外头,什么也不做,只是盯着界门看。 章六四 摄魂 是夜,玄月如勾,淡淡的投下一片薄薄白光。 玄穹境外一片静谧,安静得似无人息。 眼见着连了数日挤在玄穹门口看热闹的人群顷刻间散开去,白初知道,她家君上亲自来了。 白衣广袖,深不到底的眼眸里似藏了万年飞雪,目光在她身上一落,端严肃穆,具是威严:“白初,同本尊回去。” “诺。”轻轻淡淡一个字,听不出其中情绪,双目却依旧看着那方界门,没有半瞬偏移。 她这副模样狐帝明显不喜,开口说的话语冷漠而讥诮:“不属于你的东西,即便看穿了也不属于你。” “不属于我的东西,我也不屑要。” 白初的话接得很快,话语利落干脆,可见人是极清醒的。 白炘眯了眼,这才仔细打量起她来。 他青丘的帝姬连在一个地方站了几十天,身上的衣服早被水汽侵染弄得褶皱一片。被风吹乱的头发,有几缕还打着结。只是那额心殷红底下,双目似被墨染,原本剔透的眸子,深沉幽邃,冰冷而理智。 白初动了动,偏过头来,正面视他:“二十九天。” 二十九天,说的是她在玄穹境外一连站了的日子。白炘睨着她,他青丘的帝姬,比想象中的要中用点。 “君上,阿初……不如池笙吗?”话里犹豫,似是在心里掂量了许久才鼓着勇气问出来。 白炘收回目光,决定收回方才心里想的话,声音不知觉冷了一层:“回去。” “阿初真的不如她吗?”似是在问他,又似是在自言自语。语声喃喃,声音低弱得风一吹便能马上散开淡去。 白炘皱眉,他青丘的帝姬,什么时候竟这么窝囊?刚要开口训斥,却冷不防看入一双满是委屈的脸,漆黑的眸子里空无一物,呆愣愣的模样,让人看得不禁一怔。 “我哪里不如她了?我出身比她好,修为比她高,模样也比她好看……”像个受了委屈孩子,赌气似得掰着手指一条一条的数,末了,抬起头来,看着他,认真的开口:“我不如她吗?” 白炘沉了目,他青丘的帝姬,不该是这样的。斥责的话到了嘴边,却不知怎地开不出口。 “阿初在这站了二十九天,他一次也没有出现过……”玄穹境外二十九个日夜,她故意显形让所有人都看到,玄穹境里的那个人不可能不知道。“他分明知道我在,却一直不见我……” “我也不是想强要什么,他要是不喜欢我,直接说就是,为什么要一直避着我?” 话一开始说,便再也收不住。满心酸苦在此刻一齐漫溢心头,二十九日的坚强冷静,在这番话说出的瞬间全然崩溃瓦解。 “是阿初太差,不值得人喜欢吗?”语声悄怆,声音委屈可怜得直钻到人骨子里。 白炘皱眉,厌烦得想要转身离去,还未及折身,胸前一暖,人已经扑到了他怀里。 “哥哥,阿初真的不值得人喜欢吗?” 一声“哥哥”唤得白炘一怔,他这才察觉出不对来,低头以神识看去,双目骤的一阴。是谁给她下了摄魂术? 怀内温软,扑到他怀里的丫头双臂绕过他的身子死死的环着他,委屈着的将头低着埋在他胸口,一声一声,喃喃轻语低音似弦,缭绕于耳,不绝如缕。 “哥哥,阿初喜欢他,很喜欢。” 带着一分坚强,五分委屈,还有两分不甘和两分伤心。 白炘心头一动,低目看着怀里的人,双眸里隐过一丝怜惜。 他从来没见过白初有过这样的情况。以往,她惹祸受罚得再厉害,也从来不会露出这样的沮丧模样来。摄魂术,迷人心智,慑人魂魄,能将人内心原本渺小的情绪于瞬间放大数十倍。 “哥哥,他为什么不喜欢我?” 一声又一声,说出的话可能不是她愿意说的,却一定是她在心里想过的。轻软的声音柔得似云,风吹一下就能散开,那散开的声音轻飘飘的的传到白炘耳里,浑身涌起的寒意剑一般直透心底。 “哥哥”这个词,他已经许久没听白初唤过了。上一次听到这个词是什么时候来着?十万年前?十五万年前?时间太久,久到连他也记不清了。他不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总绕在他身边拽着他的袍袖不撒手的小丫头就再也不用糯糯的声音甜甜唤他一声“哥哥”。 “君上”这个称呼,严肃而敬畏,这样的称呼听得久了,他自己也就习惯了。反倒忘了,这个常年惹祸不断的丫头,是他嫡亲的妹妹,是小时候为了一根凡间的葫芦会变成小狐狸钻到他袍袖里撒娇讨好的小丫头。 小丫头一天天长大,即便偶尔放肆胡闹些,也终究在他的掌控里。眼下,中途横生了些变故,他的小丫头好似有些脱离他的控制了。 心里有似乎有根银针绵软的扎入他心底,白炘看了白初许久,心念一动,伸手,绕过她肩头拥住她,宽大的袍袖完全的把她裹在了怀里。 这依旧是他的小丫头,是他在这世间,血脉里最亲近的人。 他的小丫头,该会笑,该会闹,但不该会伤心。 “阿初,你不应该喜欢他。”再开口的声音轻柔且温暖。 怀里的小丫头动了动,抬头,乌黑的眸子望着他,依旧像个孩子似的开口:“为什么?” 他难得的有耐心,揉了揉她的发:“阿初,他配不上你,不值得你喜欢。” “可我就是喜欢他呀。”小丫头目里黯了黯,似是想了一会儿,然后开口:“不喜欢他,还能喜欢谁?梵谷吗?” “阿初,你可以喜欢上一个人,但不能真正将人喜欢进心里。”白炘侧目,看了眼不远处的玄穹境门,“至于梵谷,若是在三万年前,你可以把他放在心底。三万年后,我建议你不要。” “为什么?”这话接得很快,带着十足的疑惑不解和纳闷。 白炘垂眸看她,唇角微牵,勾出分笑来:“因为阿初,你控制不住他。”三万年前,你们起点一样,三万年后,他已经走得太远了,你想要赶上他,会很辛苦。 =============== 一觉睡得很不舒服,身边有什么东西硌得慌,睡梦中的白初终于忍无可忍睁了眼。往旁边一看,猛地一惊,残留的睡意顷时醒了大半。 御榻大而宽,雪白轻软的褥子上,男子玉冠早卸,如墨的发散开来,铺在枕上,顺滑如缎。斜飞入鬓的眉下,长睫低垂,精致如翎,再往下,是直挺的鼻,浅薄的唇…… 白初掐了自己一把,有点疼,不是梦,于是,她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谁能告诉她这是怎么一回事,一觉醒来,她怎么会躺在她家君上的榻上! 躺在君上的榻上也就算了,她怎么会这么作死的搂着君上的手臂还趴睡在君上身上!她明明记得自己没有梦游这个癖好呀! 白初屏住呼吸,小心的动了动,轻轻的把那作死的爪子从君上手臂上移开。末了,看看那臂上袖子上被拽得沟壑似得褶皱,善了个哉的,万一君上发现她梦游手贱的染指了他,会不会激动起来剁了她? 场面太血腥,过程很暴力,后果很危险,睡意再无,第一反应是要离开这恐怖的地方。 起身,提起裙摆,小心翼翼的迈出一步。然后,提起脚来迈出第二步,第三步——脚下一绊,“砰”的一声响,头砸在了榻沿上。 寝殿里窗户未关,一望过去,外头的天还是黑的,繁星点点,静谧非常。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祸不单行,她刚刚那一摔,整个身子重重地压在了君上双腿上。 “要听睡前故事么?”声音清洵而淡漠,听不出是喜是怒。 “……”白初沮丧着回头看去,装傻充愣,“什么睡前故事?” 睁开着的双眼,锐利冷寂,孤傲的狐帝依旧保持着躺着的姿势,就这么直接审视着她:“从前有个人把我吵醒了,然后,她死了。” “……”白初飞快从白炘腿上起来,连跑带爬下了榻,“君上,我不是故意的!” 白炘翻了个身,姿态闲雅的侧卧着看她:“故意什么?” “故意……故、故意上您的榻?”白初浑身一个激灵,全想起来了,那个时候她在玄穹境外,然后不知道怎么了就扑到君上怀里死抱着他不撒手,再然后,她被君上带回了青丘,死缠烂打的要和他一块睡。沉重的垂目,她没喝酒来着,怎么会突然撒酒疯! 此时时刻,君上睨着她,明显对她这个答案不满意。 下榻时急了些,慌乱之中胡乱套了双鞋,这个时候才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低头一看,她把君上的鞋穿了…… 这个时候继续穿着也不是,再脱掉也不是。白初痛苦的低了头,老天,不带这么玩人的呀…… “君上……”低低弱弱的声音,细得连蚊子都发不出来。 白炘看了她一瞬:“在我亲自动手之前,滚出去。” 白初如临大赦,一溜烟的出了殿。 殿外,晚风徐徐,月光洒下,入目可见的是大红绸缎、红灯笼,红红的一片缭人眼。 善了个哉的,她儿子不会真的把那端茶的狐狸给纳了吧? 别逗! 白初随手招来夜间巡视的守卫,指了房檐下的红灯笼,“这怎么回事?” 守卫讶异的望了她一眼:“神君不知?君上昭告三界为您招婿了。”顿了会,抱拳朝她行了个礼,“恭喜神君。” “……” 章六五 先聘礼后逼供 近来,三界发生了三件匪夷所思的大事。 第一件事,青丘狐帝昭告三界,为帝姬白初招婿。这消息刚被放出不到半盏时间,魔界抬着聘礼直接奔上了青丘,六礼1前头的纳采、问名、纳吉全都省了,直接纳征下了聘,红绸聘礼一送就是二十九天,中无间断,且还有要继续送下去的势头。远远望去,青丘与魔界之间就好似突然架了条红河,红河奔流,源源不断。 第二件事,本该在青丘收聘礼的帝姬,一连在玄穹境百米之外站了数日,什么也不做,就只一动不动的盯着玄穹境门。然后的某一天,青丘的帝姬突然不在玄穹境外站着了,玄穹境门一夜之间被毁了个干净:境门牌匾落在地上,两旁的通天石柱断成了四截,境门的法罩消失无踪,连着门口的守卫也变得痴傻,一眼望去,惨不忍睹。 第三件事,仙界的大殿下华奕突然之间于九霄消失,半点踪迹都无。本着人人都好八卦的原理,这第三件事在头两件事面前便显得微不足道了。毕竟在在宫廷政变与狗血言情之间,人们普遍都喜欢八卦后者,前者枯燥乏味,后者跌宕起伏,于是所有人默默在心里给那位失踪的华奕殿下点了个蜡,然后兴致勃勃谈论起头两件大事来。 “姑奶奶,玄穹境那界门是你毁的?” 阳光明了个媚,原本该是极空旷的庭院,此时被一堆堆聘礼挤得水泄不通。白逸施了个术从聘礼堆中穿过来,一眼就看到青丘的帝姬翘着二郎腿坐在两个大箱子上,懒洋洋的晒着太阳,知道他来,往他这边瞟了一眼:“玄穹界门?我倒是想毁来着,但还没那个胆,也没那个本事把那境门的法罩也一并毁了。”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今天的神君穿了一身的绿,绿衣、绿裙和绿鞋,碧钗、绿坠和翠镯,洋洋洒洒的出现在这在万红堆里。万红丛中一点绿,这点绿恰当好处,风吹过处,衣袂飘起,沁人心脾,赏心悦目。 “除了姑奶奶,这四海八荒还有谁有那魄力去毁玄穹界门?” 白初朝他招手,示意他近些。然后,以手掩唇,清咳了一声:“家丑不可外扬,你自行领悟,憋在心里自个儿乐呵就够了,别说出去,不然咱家就要赔人家一处界门了。” 白逸眨眨眼,顿悟了。 门是自家人毁的,比神君还有魄力去毁界门的,除了狐帝还有谁?白逸面上露出几分诡异的神情来:“乖乖,一不小心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君上会不会杀我灭口?” 白初眯眼笑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乖侄孙子,你若再一口一个姑***称呼我,用不着劳烦君上动手,本君会亲自把你撵出去。”话语稍顿,再开口时已经换了一副神情,“梵谷,你什么意思?” 此话一落,原本站在帝姬跟前的太孙殿下,眨眼之间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绿衣神君,面容严肃。 紫衣魔尊,眉梢轻扬。 “白初,我什么意思,你不知道?”语声轻落,如水渐珠玉,悦耳撩人。 绛紫长袍,神泽凛凛,上挑的眉梢斜飞入鬓,梵谷目里含笑,笑谑的话里隐有唏嘘:“你祸名在外,三界之内,谁有那胆子敢上门提亲?”单手在箱子上一撑,利落的坐到了白初身边,“白初,我若不来给你撑场面,难道还让这四海八荒笑话你无人问津么?” 白初皱眉,眸色忽凉。 梵谷什么意思,她知道。身为魔尊的梵谷堂而皇之的出现在青丘,她并不觉得意外。他送聘礼过来,她也不觉得意外。因为这于她的生活轨迹里本来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顺利成章到早在她几百岁,没认识梵谷之前,便知道自己以后极有可能嫁给他。 这是一种怎样的极有可能?没得挑,没得选,只能是他。 神族婚配向来讲究。当年君上喜欢上一个凡人,与那凡人相恋、生子,却即便再怎么喜欢,也终究没有没有与那凡人成婚。这里的成婚,不是什么简简单单拜堂了事。神族成婚,祭天地,一祭就是永生永世,除非灰飞烟灭,否则祭石上的名字永不消除。 为神者不是不能与一个凡人成婚,只是凡人,根本不配那个位置。配不上,就承不住。区区一个凡人,若受众仙顶礼膜拜,一拜之间便是五雷轰顶,魂飞魄散。 白初身来神身,是上古神族后裔,更承了青丘储君之位,放眼三界,算得上是出生最尊贵的神女。这样的身份,后天为神的都是高攀,又何况是其它仙魔? 高位者择偶,门当户对是必不可少的。而这世间,生来为神的本来就少。生来是神且身份尊贵,还未有婚约的男神。自白初出生到现在,符合标准的,很不巧,只有梵谷一个。 白初很小的时候就清楚,九州四海,八荒神泽,配得上她的只有梵谷。天上地下,梵谷除了她,没有人配得上。 于是,当她与梵谷交好时,不管是君上还是当年的魔尊,都未阻止过他们来往。这样的宽容,使得她可以自由出入魔界任何一个地方,且不需要通报。而梵谷,可以随时出现在她的内殿里,只要不做什么过分的事,君上不会来参合。 白初有心事时,不会担心梵谷猜不猜得道,梵谷想干些什么时,白初只要开口问,他都会同她说。 因为他们都知道,天地祭石上,两个人名字刻在一起,不过是早晚的事。 喜欢上一个人是一回事,嫁给一个人又是另一回事。两件事,从来都不是等同,这点,白初知道得很清楚。所以,当她喜欢上池夙时,也只是偷偷的那么喜欢,并不曾去搅合池笙与池夙的关系。 同时,知道白初喜欢上池夙的梵谷,乐得在一边看笑话。因为他心里知道,白初和池夙不会有结果。 白初与梵谷之间,提亲、下聘、成婚。就像是命里早就注定好了的,顺着这一条路走,谁都不会感觉到意外。 聘礼堆了满院子,一堆红中,一点紫、一抹绿。原本就是极不协调的三种颜色,挤在一处,极是惹眼。 白初随手打开旁边一口箱子,拿起里头的东西挑挑看看,再放回去。她早知道她有一天会嫁给梵谷,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聘礼下,亲便定。尽管成婚与定亲时间上并不等同,但除非中间横插变数,最终的结果却是差不多的。 变数?不要和神谈变数。谈不起,也输不起。 紫衣俊魅,风姿翩然,白初微微扭头,就撞进了他墨玉般的眼里,他的眼睛深邃透亮,就那么直直盯着她,一瞬不移。 白初怔了怔,错开些目光,出口的话语有些焦躁:“你老盯着我看干什么?” 他看着她的目光依旧深邃且专注,薄唇微启,从里面出来的话极是肯定,“白初,你在避我。” “避你?”白初怪异看他一眼,“我就在你面前,哪里避着你了?” “是呀,所以我才好奇。”细长的凤眸里带着点点笑意,分明是笑,那墨玉般的瞳仁里却半点笑意不含。梵谷倾了倾身子,凑近她:“分明就在我面前,却怎么还要避着我?白初,你在想什么?” 两人本来就隔得近,梵谷这么一动作,两人得的连彼此呼吸都能直接感受得到。 男子如雕如琢的脸庞近在眼前,白初清楚看到他脸上每一寸皮肤的细微。她下意识的往后退,却忘了自己本身就是坐在一口箱子上,根本没有退路。身子往后一仰间,眼前紫影一晃,下一刻,她被梵谷圈在了身下。 箱顶很硬,圆弧形,上面有几颗冰冷的铆钉,头枕上去,很不舒服。梵谷的手就撑在她肩膀两侧,明显,暂时没有想让她起身的意思。 “梵谷,别闹。”他俯身在她上面,肩头垂落的发扫在她脸上,微痒。 这一声轻软,带着几分微恼,却因为尾音微颤,听起来,有几分撒娇的味儿。 梵谷扬眉,极好心的替她拨开了撩到面上的发,然后,捏了其中一缕到她耳侧,在她鬓角轻轻一划—— 一阵酥痒,自耳侧激起,瞬间通过血液皮肤传透全身,白初拧着眉头:“梵谷你——” 话才说出一半,便戛然无音。梵谷居高临下看她,眼尾上扬,一双剑眉斜飞放肆:“现在是我在逼供你,只能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逼供? 这个词让白初直想破口大骂,却因为被梵谷施了禁音术,除了瞪着眼睛看他,她什么都不能做。 梵谷很满意他造成的效果,双目眯了眯,而后开口:“为什么避着我?” 避着……这算哪门子的问题? 禁音一解,“梵谷,你吃饱了撑着没事做——” “白初,你是在逼着我用刑呐。”梵谷轻叹一声,突地抬手挑起她的脸,将那一缕发丝在她脖颈不急不缓的轻轻挠过。 密密麻麻的痒,激得她浑身崩紧,双肩不受控制的狠狠一颤。 ============= 1六礼:指从议婚至完婚过程中的六种礼节,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章六六 未婚夫的杀父仇人 同样是身上的皮肤,被自己的头发不小心拂过,不会觉得有什么。可是,若是换做别人拿着什么细细的东西在上头刻意轻挠,你会不自觉地浑身都是一阵痒。 这种痒,酥麻且撩人,通过一点皮肤的接触,瞬间传遍四肢八骸,难忍至极,白初的脸上隐隐透了些红。 梵谷的眼睛似琉璃般透亮,盯着白初,一眨不眨,仔仔细细的欣赏着她面上每一个表情:“白初,你说不说?” 声音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去,咽不回来,白初瞪着梵谷,面上满是气恼。 梵谷了然的笑笑,“忘了,还禁着你声音。” 紧仄的喉间陡然一松,白初皱着眉头匀了口气。身下的箱子硌得她背脊一片难受,她不自在的移了移位置,并不看向他:“梵谷,你不要无理取闹。” “无理取闹?”梵谷微扬唇角,松开手中那撮发,伸手压住了她的一只肩膀,迫得她的背脊再压向方才的地方,“白初,你这样的态度,我很生气。” 白初刚要开口,冷不防的下巴被他二指一捏,托高了正面对向他。很生气的魔尊唇边溢着笑,“你不愿说,那便让我说。” 两人凑得很近,梵谷眼眸低垂看她时,长睫底下,眸色深深的,里头清楚映着她的影。他的目色诡谲变幻,似有笑,又似有嘲,还似有其他的,冰凉严肃。 一时间,白初有些恍惚,迷失在他眼里。 他的话语幽幽,眼眸里的深邃迫人:“白初,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欠着我许多东西。” 混沌的脑海陡然惊醒,白初睁大双眼看他,心里骤的一紧。 她欠着他什么?命。数以万计,数不清的命。他父亲的命,他魔族子民的命…… 对于三万年前的事,白初是愧疚的。从小到大,她惹了那么多祸,从来都不知道愧疚是个什么东西,而只有那次,心里一愧,就是三万年。因为不重视,所以不在乎,因为不在乎,所以在事情发生以后才追悔不已。 “梵谷,我……”她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不习惯愧疚,自然也不习惯道歉,不习惯道歉,自然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合适。 没错,她就是在避着他,不敢直视他。梵谷一开口,她就知道他想要同她说什么了,甚至完全猜到了他今日来的目的。可是,有些事情,她不是不能面对,而是完全不想面对。 “我下聘的第一日,是你在玄穹境外的第一天。聘礼从魔界到青丘,一连二十九天,中无间断。那么大的阵仗,你一点也不知道?”他凝望着她,声音不重也不轻。这样的事,随便落在一个人身上都是十分扫脸的事,他嘴角依旧带着笑,散漫的模样,不像是在说自己的事,倒像是在说别人的笑话一般,轻松随意。 凤眸微挑,他的指腹轻轻磨搓在她的下颌,唇边轻轻勾起的细微弧度,分明是冰凉的,眼底,却是笑意一片:“白初,告诉我,你对你未婚夫的杀父仇人有什么想法?” 三万年前,天降兵解,池夙以神身祭天护仙界,同理,魔尊定然不会弃子民于不顾。 池夙能以融入血脉的残魂寄体重生,而魔尊却是灰飞烟灭,再无可反。 天降兵解虽然是白初引下,但若全然说这里面没有池夙的半点策划,不说君上、梵谷,便连她自己也是不信的。既博得了美名,又借机除了魔尊,还顺便抹黑了青丘,一箭数雕的好计策,精致完美得让人抓不到把柄。 按理,白初该恨池夙。 三万年的囚禁,三万年修为的削减,三万年来日日夜夜的噩梦煎熬,再加上……那个莫名其妙怀上的孩子,那个似乎是要被父亲抛弃了的孩子,她的孩子…… 她该恨的,可是,却偏偏恨不起来。 白初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她从小喜欢在他身边长大,从小就喜欢上了他,他是她师父,像长辈一样的关心着她,于是,她习惯性的觉得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对的。即便这一回,她觉得他做得不太对,却也只是心里怨怨,稍微有些别扭难受,但,终究是恨不起来。 白初想,她可能就是这个性子,不记仇。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对,宽宏大度。为君者,就该这样不是?她从小到大惹过那么麻烦事,也没见着君上记恨她呀。于是,白初心里顿时平衡了许多。 但是,她从来没有反过来想过,她闯那么多祸,君上每回罚了以后,她也没有记恨过君上。而池笙当年只是在众人面前做了场假象,三万年后,她能不顾上神威仪,差点将池笙弄死在瑶池。她不是不记仇,只是记仇对象要分人。 此时此刻,白初面对着梵谷,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到底是愧对他,当年天降兵解,魔尊殁,梵谷不得不接任魔尊之位,那时他祸名在外,她不能想象,他是如何以一个众人眼里的浪-荡子形象,力排万难坐稳如今这个位置的。 她欠他的,何止是除了那数万条命,还有,他这个人,她一样欠他。 这个时候,他问她对“未婚夫的杀父仇人有什么想法”,她该怎么答?这个杀父仇人是指她,还是指池夙? 若是指她,她还能厚脸皮的自夸自己一顿,本君当然是天上地下,世间绝无仅有的大美人,这未婚夫的眼光不错。但是,梵谷明显指的是池夙。 她能怎么答?告诉他,她依旧喜欢着池夙?不希望看见他和池夙发生冲突? 她沉默的时间有点长,梵谷勾着的唇角笑意愈来愈深,墨玉般的眼底颜色愈见似夜暗沉:“白初,你喜欢他。” “是,我喜欢他。”喜欢就是喜欢,没有什么好遮掩的。 梵谷挑眉,深邃的黑瞳不知何时变得清冷,唇角却依旧在笑:“你喜欢的人,二十九日前同她人祭了天地”刻意顿了会,“你依旧喜欢?” 一字一句,针一般刺进白初心里,他太了解她,知道可以用什么样的方法来刺激她。 白初抿着唇,狠狠盯着他,然后赌气似的:“是,我依旧喜欢。” “即便那人刻意算计你,心里没你,你依旧喜欢?” 剔透的眸间隐有暗泽涌动:“是,就是喜欢。” 梵谷凤目里透出了几分笑意,“所以,你猜猜,那两个人,现在在干什么?”他声音清洵,话说得不缓不急,“忘了,你猜不到。同祭了天地的两个人,无论做什么都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而你,只能偷偷的看,连玄穹境门都不敢进去。呵,多娇弱?” 一句又一句,每句都轻描淡写,每句又如羽毛般轻轻的挠在白初心头。 “你在玄穹境外站了二十九天,透过那扇界门,你偷看到了些什么?偷听到了什么?” 语声轻轻,低笑暧-昧。 “那两个人是拉着小手呢?” “还是搂着小腰呢?” “或者,抱在一起?” “再或者……”他欺近了她些,“他们做了些更近的接触?又或者——” 这回,话还没说到一半,就被强行堵住。 当脖子被下方伸出的双手狠狠勾住按下的时候,梵谷还未反应过来,头一低,薄唇立即被一片柔软狠狠压住。他一怔,脑海突地一空。 白初的这一系列动作太快,快得完全没有半点征兆。她狠狠将唇抵在梵谷嘴上,带着攻击性的吻,不带半点情感,泄愤似的狠狠压着他,侵袭、啃咬。 下一刻,她按住他的后脑勺,横腿扫向他的小腿,电光火石间天旋地转,“砰”的一声响,青丘“娇弱”的帝姬把魔尊压在了身下。 “本君说过,本君喜欢在上面!”白初几乎是整个人都扑在梵谷的身上,恶狠狠的声音,似是隐忍了很久,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出来。 两人贴得很近,鼻息温热就在咫尺,连各自的心跳声也能清楚的感受到。前后变化来得太快,魔尊陛下脑海里有过一两秒的恍惚。 脊背压着箱子上的铆钉,有些难受;唇上有些疼,浓郁的血腥味通过舌尖瞬间传送至了每一个味蕾,种种,都在提示他——他被强了,被强-吻了,被强压了。 这个吻,并不是个可以令人好好享受的吻,狐狸牙齿锐而尖,狠狠咬在他唇上,从始至终都在折-磨着他。攻势凌厉,完完全全的啃噬,一咬便见红。腥甜的血部分流到他嘴里,部分染在两人唇畔。她压着他,泄愤似的啃咬,不容他半点抗拒,当然,他也没想过要抗拒。 她的发丝扫在他的脸上,微痒,鼻尖闻到淡淡清香,美好而恬静,那似乎,是她身上的味道。 忽略掉嘴唇上的疼,她的唇,很软,很香,带着不容侵犯的凌厉与霸道。那尖锐的牙再次咬上他的瞬间,他下意识的舌头伸过去舔了一口,然后——他舌尖被咬破了…… 再一轮腥甜的味道斥满整个口腔,梵谷觉得,这个味道貌似还不错,还可以再来些。 咦?这种微妙欢愉感是肿么回事? 一门心思泄愤的帝姬自然不会感受到魔尊的欢愉,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个人话太多,她要把那些话全封了,不管是即将出口的还是还没想好的,全都封掉! 人一冲动,就容易干傻事。 也许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直到身后传来糯糯一声叫唤,才让她猛然清醒过来: “阿娘,你在和人抢东西吃吗?” 章六七 破绽 口里还能尝到血的味道,新鲜的血,里头透着点点神泽,味儿出乎意料的不错。白初推开梵谷,慢条斯理的拭了拭嘴角,这才转过身来。 目光落到黑毛身上时,目里几不可见的飞快闪过一抹黯然,然后,恢复本来神色。这样一张脸,终究同池夙长得太像,一不小心就能恍惚过去。 “阿娘,你在吃什么?我也要吃。”黑毛仰着头,问得一脸认真。 白初挑眉,上前几步近他:“阿娘试过了,不怎么好吃。” “哦,这样呀。”黑毛撇撇嘴,一脸失望,“阿娘刚才好像吃得很急的样子。” 被白初推到一边冷落着的梵谷朝黑毛看了一眼,再看向白初,唇角动了动,似要开口说什么,顿了会儿,却又什么都没有说。藏匿许久的笑意终于在眼里散开,他伸手在唇上抚了抚,将上头的伤口愈合。然后,大大方方的从那口箱子上起身,走到白初身边。 此时的白初俯身揪着黑毛发上的小髻玩,一面玩着,一面对儿子嘘寒问暖,顺便轻而易举的将话题转了方向。 梵谷走到白初身边时,恰巧听见白初严肃认真的朝黑毛开口:“听说你要纳个妾?” 梵谷步履一滞,确认自己没听错后,立时仔仔细细将面前这个小东西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毛都没长齐,还想纳妾?明明长得人模人样人畜无害似的,想法竟然这么超前……他眯了眯眼,墨玉般的眸子微有光芒一瞬而过,光芒里,有震惊,有了然,有凶狠狰狞一现骤隐,而后,他施施然笑了。 “你娘还没成亲你就急着要纳妾?”他伸出手去,把白初的手从那小髻上拍开,自个儿揪着那只小髻,将小东西带到自己面前来。 黑毛被陌生人揪了发,也不排斥,他晶亮着一双眼睛看着梵谷,一脸好奇:“我阿娘刚刚咬你,你有咬回去吗?” 孩童的声音脆脆的,明亮音又高。 换岗经过的侍卫听到这一句,立马朝这边看来,又突然好似意识到了什么,马上将头低下去。 人小鬼大,竟然还知道怎么转移话题?梵谷睨着他,饶有兴致的开口:“你从后头过来,你阿娘当时背对着你,你怎么看得出你娘在……咬我” “我当时压着他,完全挡着你的视线,你怎么知道我在咬他?” 两人几乎是前后差不多的时候开口,说的内容一致无二。 (咳、你们两位和孩子讨论这样的话题合适么!) 黑毛眨眨眼,仰头瞧了瞧白初,又仔细看了看梵谷:“宏哥哥说,当一个人压着另一个人的时候十有**是在吃一个人。”他说得一脸认真,“我问宏哥哥,人怎么吃?宏哥哥说,首先就是用嘴咬。” 这样一番话,听起来虽有些别扭,却又好像是有那么些道理,未成仙魔的普通狐狸偶尔捕食凡人的时候,不就是先用嘴咬的么。孩子年纪小,理解能力有限,如此想来也无可厚非…… 可是,乍看起来完美的解释,却是漏洞百出。明明第一句话说的是在“吃东西”,到了后头就变成了“咬人”。 白初凝了眸,梵谷冷了笑。 在两个习惯骗人的祖宗面前,黑毛毫不知所觉,他向着梵谷开口:“你就是那个魔尊?要和我阿娘成婚的人?” 梵谷眄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宏哥哥说,一个人和另一个人成婚了以后,就能光明正大的吃人,吃人首先用嘴咬,咬的同时还可以用手摸,我刚刚看到你楼我阿娘的腰了!” 梵谷牵了牵唇角,“你真聪明。” 被夸了的黑毛目里一亮,“我何止是聪明,简直是聪明绝顶!” 梵谷利落的朝换岗的侍卫一招手,“来人,给你们小殿下剃个光头。” 因为梵谷一句“给你们小殿下剃个光头”,受到惊吓的黑毛捂着脑袋逃一般的离开这里。 蹊跷,一个刚出生不足两月的孩子,浑身上下都透着这两个字。起先,是因为身体里有池夙在,某些行为受池夙控制,这便罢了。可是偏偏在池夙不在的时候依旧如此,如此,就有些真不寻常了。 这个孩子分明看起来无伤无害,却又好似浑身上下都透着秘密。白初注意到,黑毛除了在君上面前规矩井然、稍有收敛,在她面前,尤其是在她身边有其他男人的时候,他总能以一种特殊的出场方式出现,然后一脸“纯真”的说着“黄-段子”搅合。 她与华奕独处的时候黑毛如此,与白逸独处的时候他也如此,便连今日与梵谷在一起时也是如此。莫非是不喜欢她与异性接触?不愿她给他找个后爹?这样的理由,想想就觉得可笑。 黑毛有蹊跷,很有蹊跷,这一点,毋庸置疑。 “白初,你这个便宜儿子,不一般呐。”眼见着那一团小小的身影离开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梵谷开口。 无论黑毛如何蹊跷,那也是她白初的儿子,岂容人随意议论,白初弯唇,轻轻一笑:“才一个多月大的小子,竟然就开始想着讨媳妇,本君的儿子,果然非同一般。” 白初的笑意清浅,一眼望去,恬静而美好。梵谷侧目看她,唇角同样溢出分笑来,笑谑中隐有唏嘘:“白初,你当真以为你儿子只有一个多月大?” 平静的眼底微有波澜,白初睨向梵谷:“你什么意思?” 梵谷挑眉,睇了她一个“你果然不知道”的了然眼神:“白初,你见过谁家孩子一怀就是三万年的?” 上古时期,华胥氏有孕,一怀不过十二年,生下地皇伏羲。上古至今,凡人怀胎时间向来短暂,仙魔怀胎一般是百余年。上神们怀胎时间长些,母神怀哥哥白炘时,一孕三千年,怀她时,是两千四百余年。至此,白初当真没听说过谁家的孩子一怀三万年的。 仔细想来,黑毛不是自然精血孕成,而是因池夙和她的神血所融而生了灵智诞生的产物。这样的产物,是不需要那么长时间孕成的。 白初无谓笑笑,物极反常必有妖,她的儿子,恐怕一出生就瞒了她。 上神成婚,聘礼下,婚并不一定马上结。一向做事果断、效率极高的君上迟迟未将婚期定下,对此,白初与梵谷两个当事人并无异议。两人的关系始终止于朋友稍满,恋人稍欠的阶段,这婚什么时候结,对两人来说,影响不大。 但其中依旧有件稀罕事,魔界的聘礼一送就是百余天,且中无间断,还有继续要送下去的势头。 神族联姻,聘礼定不是一般寻常的物事,众人不禁纳闷,即便魔尊家底殷实,这么下去,迟早会败光的吧? 而另一头,共同祭了天地准备大婚的池夙帝君与池笙上神,说好的成婚,到现在也没将个确切日子定下来。 众仙慢慢开始按捺不住,连贺礼都准备好了,您不会耍我吧? 慢慢的,有人发现了其中的玄机,只要魔界的聘礼一日不停,玄穹境的婚礼便一日不会举行。若是准备婚礼的时间比人家下聘礼的时间还短,怎么样看着都怪异。 于是,众人悟了。 魔尊果然英明,自己成不了婚,也不让别人好受。 =========================== 深秋,红叶染霜美似夕景。琼楼殿阁,飞檐勾角,大喜的红绸悬挂在各处。玄穹境内,尽管婚期未定,却依旧一片喜气祥和。 室内,烟斜雾横,兰芷之香淡雅绕鼻。池笙换好新制的喜服从屏风后出来,冷目睨向圆桌旁坐着的人:“怎样?” 辛姒轻抿一口杯中香茗,侧目,最先见的是一身刺金深红曳地长裙,往上,是一张清冷美艳的脸,发髻高绾,髻边左右一直累丝金凤,流苏从凤嘴直垂而下,更显得女子气度雍容而沉静。 辛姒弯唇,“不错。” 流苏缓摇,池笙移步走到辛姒面前,择了张椅子坐下:“天后突然到访,仅是为了观我的喜服?” 语气冰冷淡漠,话里明显透着疏离。前任天后便是凤族之人,辛姒后来上位,自然不受凤族待见。辛姒早料到如此,闻言只是微微一笑:“上神婚期迟迟未定,本宫若不亲自前来观一观喜服,还当真放心不下。” 话里暗意有指,池笙侧目看她,唇角冷勾了笑:“所以天后专程过来看我笑话的?” “怎会。”辛姒睇她一眼,“三界内,如白初、魔尊那样的祸害,心思百赚千绕,本宫又怎知他们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谈及白初,池笙目里黯了黯,很快又恢复原本神色,她端起桌上一杯茶:“没事提她做什么。” 这个她,自然是指白初。辛姒勾唇,“听说前一阵子,魔尊向青丘下聘,白初在玄穹境外一动不动站了十多日?” 茶盏重重一声搁在桌上,池笙横目:“天后到底想说什么?” “一个快要成婚的人,跑到别人家门口,上神就不觉得其中有诡?”辛姒说得不急不缓,“如白初那样的人,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一个月前她能大闹瑶池,一个月后她能毁玄穹境门,上神就不怕日后她在您的婚礼上参合一脚?” 连日以来的心事陡然被说中,池笙目里一沉,厌恶烦闷迅速划过脸部,越过眼帘,转瞬消失在眼波深处。 “即便有事,也是我玄穹与青丘的事,天后对别人家的事也未免太上心了些。” “上神莫忘了,你我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辛姒笑笑,话语悠悠而落。 池笙冷了眸。 “若只单纯是玄穹的婚事,本宫自然不会多加过问。只是其中若有白初参合,本宫可不愿只单单在旁看着。”辛姒敛了笑,神容肃穆,“上神应当知道,本宫西海与她青丘白初的梁子可是早就结下了的。” 池笙有些不耐:“所以?” “虽然不知道白初拖着你的婚事到底是在打着什么主意,与其小心防备,倒不如主动出击,至少不能让她一直把你这大婚之期拖着下去不是?谁知道魔尊下聘什么时候会停?” 池笙冷哼一声:“说的轻巧,我还能去劫魔尊的聘礼不成?” 辛姒黑沉的双眸神色难辨:“劫当然不能劫,但咱们可以让他不再送。” 章六八 相逼 上万年的银杏树,远远看着金黄一片。玄穹境的帖子送到青丘的时候,白初和狐帝正在树底石桌旁下着棋。 西风卷叶,扇形的叶片儿悠悠落在棋盘上,遮住了一子,白初伸手要捏上头的叶片,手刚伸到一半就被“啪”一下打落。一颗白子从袖里蹦出,溜了几米远落地。 白初捂着手背偏头,装做什么也没看到。 “白初,下回再使诈,我可直接上藤条了。”白炘睨她一眼,拂袖一摆,扇开棋盘上的银杏叶。 “君上,说话可得讲证据,您哪只眼睛看到我使诈了。”一番厚脸皮的话说得流畅万分,煞有介事,白初倘然看过来,目光再触棋盘时,嘴角一僵。 方才还纵横厮杀相当的黑白棋子眨眼之间竟成了黑子大盛的局面。白初登时柳眉倒竖,严肃道:“君上,使诈不带这样的!” 白炘闻言,淡淡看她一眼,把她的话还给了她:“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使诈了。” “……” 一盘双方都使了诈的棋,再下便没有了意思。边上等了许久的侍从看准时机领着玄穹送帖的人上前:“君上,神君,玄穹使者来访。” “玄穹的帖子?我看看。”白初眼尖,一眼看到来人手里的一张帖。 那人还未动作,下一刻,手里一空,帖子转瞬已经到了白初手里。 霜底藤黄边的帖,上头印着浅浅的银色凤纹。白初拿起帖子正欲翻开,似是突然想到什么,手中一顿,而后双手一摊,恭恭敬敬举起拜帖,递向对座,赔笑着:“君上先请。” “你若将这规矩忘了,我不介意手把手的教你习些规矩。”白炘睇她一眼,只手接过拜帖。 白初抿抿唇,故作乖巧的:“君上教诲得是。” 白炘没搭理她,将拜帖打开,目光落于纸上时,向来冰霜淡漠的面容上,眸光一凝,嘴角立时浮现一抹冷笑。 这样的笑,突入而来,带嘲、带讽,含着明显的不屑及冷意,看得白初心头一跳。本就好奇帖子内容的白初对帖子里的内容更加好奇了。她小心打量着君上神情,掂量着开口:“君上,那里头说着什么?” “自己看。” 帖子被白炘随手扔了过来,白初一把接过,打开。 入目的字首先便让她皱了眉头。一笔一划写得规矩整齐的小篆,池笙的字。再看内容,白初咋舌,直接嫌弃的将手里帖子往边上一丢,“还真拿自己当回事了。七曜琉璃石,她也好意思要!” 帖子正好丢到了玄穹使者的脚下。胆小使者听到这话,颤颤低头。 七曜琉璃石,形似琉璃,内有七曜,是古神盘古开天地时的产物,是自上古以来便稀罕得不能再稀罕的宝贝。 这样的宝贝,出于上古,内附上古混沌之泽,平日里没多大作用,却因为实在太稀罕,向来用于神族之间用作相守一生的凭证。 这样的东西,世间仅有四颗。而白初所知的仅有两颗。仙界有一颗,天君给了辛姒,辛姒将它嵌在了大婚的凤冠上。青丘有一颗,君上曾赠给了一个凡人,凡人死后,君上又将东西给了她儿子白慕。其它两颗不知踪迹。 这样稀罕的东西,她白初都没有,池笙怎么好意思腆着脸来要? “还没成为玄穹境帝后就敢在青丘端这架子了。区区一个瑶池界主,以为是什么人都能往青丘至高的位置递帖子么?”白初本就不欢喜池笙,见到池笙遣人送来的帖子,这种不喜欢直接生成了变成了反感。 一旁等候回复的玄穹侍从头低得老下,战战兢兢的忤在那里,生怕一不小心就被青丘神君的怒火给连累到。 白炘施法清理了棋盘,闻言瞥了白初一眼:“递给我的帖子,你话倒多。” 君上这一句话,让白初气焰霎时焉了不少,此时,他已经在收拾好的棋盘上落了一子,白初目光扫过地上的帖子,眉目里仍有几分不甘,从棋篓里捏起一子,棋子在两指间停了许久,最终仍是把那棋子放回了棋篓里,她正色开口:“君上这意思,是要把那七曜琉璃石给她?” 白炘淡淡看她:“别的事没见你这么上心,眼下不过是件与玄穹有关的小事,你却盯着不放?” 白初被这话说得一噎。面上怏怏的,重新拿了一子在棋盘落下,顿了会儿,仍是忍耐不住开口:“君上,您不会真要把那七曜琉璃石给她吧?君上,您可千万不能这样,这事别说我不同意,我那英年早逝的嫂子也不会同意的。” “英年早逝”这个词听得狐帝眉心一蹙,手中黑子重重落下,“嗑”的一声轻响,棋盘上裂出了一道缝。他冷眼看她:“你什么时候有过嫂子了?” 那个凡人,白初从来都不喜欢,是以,君上同那人按人凡人的规矩拜了堂之后,她也没有叫过那人一声“嫂嫂”。当时君上训了她许久,怎么样都没法子让她开口对那人唤出那两个字,却没想到,十多万年过去,他竟然记仇到现在?白初讪讪一笑,立时垂首做出十分惋惜痛楚的模样:“君上,当年阿初年纪小不懂事,现在想来真是愧对嫂嫂、愧对君上、愧对父母、愧对天地……” 白炘明显嫌弃的表情摆在了脸上,二指并在一起在棋盘上敲了两下:“说人话。” 白初正了正色:“君上,那七曜琉璃石可是您好不容易才寻得的,怎么也不能便宜了别人。您万一要是给了,我九泉之下的嫂嫂该有多伤心?” “你九泉之下的嫂子轮回万世此刻活得好好的,不会伤心。”白炘睇她一眼,冷笑,“不过一颗七曜琉璃石,左右不是你的,你不觉得你操心得太多了?” 话里有话,她冷不防对上君上看她的目光,没由来的浑身一震。 那向来淡漠的目里,似有冰霜,一触即寒。她慌忙侧目避开,手中棋子随意往棋盘上一搁:“君上,阿初只是……” “白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盘算些什么。”玉石棋子落下发出清脆的响,狐帝悠悠道:“聘礼一下再不间断,到底是你的主意还是魔尊的主意?” 白初喉咙一紧,“君上,这聘礼又不是我送的,我……” “你平日里要胡闹也就罢了,现在人家告状都告到家里来了,你还浑然不觉?” 白初眨眨眼:“告什么状? 狐帝寒了目:“关了三万年脑子不好使了是不是?你当真以为人家是来讨要七曜琉璃石的?” 池笙当然不会真的要七曜琉璃石,她向来自恃清高,怎么可能真会厚着脸皮去要旁人家的东西?这一点,白初看到帖子的那一刻便清楚明白,只是不愿明确表现出来而已。 七曜琉璃石向来与姻亲婚姻有关,借着讨要石头的名义暗示要一个婚,只差直截了当说她白初的聘礼扰了玄穹的婚事了。 装傻人人都会,在君上面前装傻也不侮低自己智商,只是君上,明显不卖她这个人情。 他没搭理她,只手在棋篓里抓了一把棋子,旁边立着的侍从会意,弯腰捧了漆盘过来将那一把棋子盛住。 棋子,弃子,君上是想以此告诉池笙,他青丘的帝姬不会去再妨碍她玄穹的婚事。 白初冷眼看着那盘棋子被送到了玄穹侍从面前:“你且回去告诉你家主母,七曜琉璃石不得空,七曜琉璃石的表亲倒是闲得慌。”她愤愤说着,心里遍处不是滋味,顿了会儿,眼一眯,唇角溢出分笑来,后头补上了一句,“本君祝她与师父百年好合。” “百年”两个字咬得极重。 侍从诚惶诚恐的接过棋盘,额上冷汗涔了一层又一层,百年对于上神们不过弹指一瞬,神君您是在咒人呢还是在咒人呢? 玄穹的人走后,狐帝遣走了周遭服侍的所有人。原地只余一棵树,一盘棋,还有两个人。 风过,枝摇叶晃,银杏叶雨一般的洒了下来,眨眼间盖住了整盘棋。狐帝白衣,深目薄唇,不怒自威:“白初,你就不能让人省点心?” 白初目里黯了黯,不接话,伸手清理棋盘上的银杏叶。 魔界的聘礼之所以会一送这么久,的确是她的主意。她想,终归阻止不了那两人成婚,拖延一阵也是好的。她自己心里头不舒服,怎么能让别人在她面前快活? 梵谷才不在乎池夙的婚礼能拖到什么时候,相反,他倒极为乐意见着池夙早日完婚,这样,她就再没了由头去参合玄穹的事,也再不会有那个心思去接近池夙,这样,不管是于青丘还是于魔界,都是极省心的事。 梵谷知道她心里怎么想,到底还是遂了她的愿。 很快,棋盘上的银杏叶就被清得干净,轮到她落子,玉石棋子落下发出清脆的响。 白炘看了她一瞬,拈子落下:“阿初,我不愿意你再与玄穹有任何瓜葛。” 他唤的是她的乳名,声音清洵且柔和。白初有些不自在,微微抿唇,默了许久后才抬目看他:“您是以君上的口吻同阿初说话,还是以……兄长的身份说的?” 俊容上的神色微微一凛,白炘睨着她,冷冷开口:“君上如何?兄长如何?” “若是君上,那便是君令,君上要白初干什么,白初自然遵从。”棋子落下时手一颤,偏了半寸,白白损了一片子。白初深吸了口气,抬眸:“若是兄长……能让我把这下错的一子收回去么?” “落子无悔。”深邃的眼里依旧淡漠,却伸手将那下错了的一子给她放回了棋篓,“但先允你一次。” 白初诧异看他,喉里噎了噎:“君上……” “阿初,你之前的话还没说完。” 白初咬唇,鼻头微微泛酸,忍了许久,再出口的声音有些喑哑:“哥,能别逼着我么?” 她不记得自己多少年没有叫过他一声哥哥了,这回乍一说出口,只觉话里都是苦涩的。 白炘沉了目,“逼着你?” “哥哥,我喜欢池夙,你也知道我喜欢他。我能依着你的话嫁给梵谷,可是……您不要逼着我去放开池夙,行吗?” 章六九 她会毁了你 白炘鲜少见到白初有过这样的低落情绪。上一回见,是在玄穹境外,那时她中了旁人的摄魂术,神志不清,所以,他并未把那些当回事。只是这回,不一样。她是在绝对清醒的情况下向他开的口,并绝对清楚那些话在他面前说出来,可能会面临什么样的后果。 但,终究还是说了。 她说他逼着他?有么? 白炘看着她的目里眸色忽幽又忽明,他静默一瞬,再开口:“我若执意逼着你呢?” 白初闻言一顿,下错的一子终于放在了该下的地方,她从棋盘上移开眼,黯了眸:“您执意要逼着我,我还能怎么办?不管是禁足还是囚禁,您只需一句话,阿初便没有反抗的余地。阿初虽然平日里散漫惯了,但也不是完全分不清局势,我会老老实实的嫁给梵谷,池夙那边……该放下的也能放下。” 黑子清脆落下:“既然能放下,那你还在别扭什么?” “我就是……心里头不舒坦。”白初拧着眉,语气里有些焦躁,“我知道池夙有可能不像我原来以为的那般好,我也知道池夙可能真如你们说的一样不值得我去喜欢,可是……我就是喜欢他,不是一日两日,也不是一年两年,那是无数个百年千年堆成的日夜,你让我突然抛开他,我怎么……舍得?” 白炘皱眉,突然觉得好气又好笑。 他向来以为他将她的生活规划得很好,从一路长大到日后嫁人,这样一条轨迹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偏离。可他的小丫头,却果然在不经意间就脱离他的掌控了。 小丫头喜欢上了一个人,他没有早些察觉到。当他发现时,却已经晚了。就像树上的叶子离了枝,他能施法把它接回去,但是却阻止不了它再次顺应季节气候变化掉下来。 他们是嫡亲的兄妹,体内流着同样的血,可他们最常处的却是一种君臣关系,这样的关系,疏离又止乎于礼,疏离久了都让他忘记从前撇开这君臣关系时他们是如何相处的了。 寻常人家的兄长见到妹妹情绪消极时是怎么做的?他想要开口安慰,但做起来却极其生疏,然后,适得其反:“人家心里没有你,你有什么好不舍得的?” “……君上您一天不埋汰我,心里头就不舒服么?” “……”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了。”默了会儿,白初定定看他,再次开口:“那玄穹界门好好的,您为什么要毁了它?” 白炘眉宇一皱,双目深邃幽暗,仿若夜色诡秘,他睇她一眼,一子搁落在棋盘上:“我青丘的帝姬,可以闯祸、可以胡闹、可以将这世间搅得天翻地覆,但,岂容旁人来欺负?” 心头一颤,突如而来的暖意从四面八方过来,骤的一下将她包围拥紧。 突如而来,猝不及防,白初僵了僵,这种莫名其妙的感动是怎么回事?君上您突然煽情您家里人知道么? 好吧,您家里人知道…… 白初犹疑了一瞬:“君上,您嫡亲妹子被人家欺负了,您就只弄坏人家的大门?” “……” 因着池笙那份帖子,白初再没了那份拖延心思。不是你的东西,任你怎么使手段,也都不会属于你。心里放下一件事情容易,放开一个人却很难。 那盘棋子送到玄穹以后,池笙的婚期马上定了下来,婚期就在三日后,喜帖送到白初手里时,白初当晚就失了眠。惦记着,又得不到,只能默默恼着,当断不断,反受其害就是这个理。一想到池笙那张清冷的脸会同她师父那温润的笑摆在一起,她就一阵恶寒。 睡不着的时候,周围有一点响动都是摧-残。本该是夜深静谧,不知哪里有人在吹埙,声音伴着晚风传得很远。被风乱了调子通过窗户吹进白初的寝殿里,时而音高,时而音低,呜呜咽咽,悠悠不绝的钻进白初耳里。 在榻上翻来覆去数次,白初终于忍无可忍,起身冲了出去。 夜色如幕,满月皎皎,深秋的晚风带着无尽的霜寒,凉凉拂过时,连着衣襟都似能染上一层湿凉。这层凉意微微冲醒了白初的头脑,埙不似钟鼓七弦之物,一曲能传老远,埙声从青丘北岭传来,而北岭离主峰距离不近。 这个时候在北岭,且能将埙声传到主峰,还不怕扰人清净的,除了她家君上,也没有别人了。 殿外开阔,那声音便能听得更清楚,低沉的曲调,带着悠远的上古气韵,那是她幼年听过曲子,若她没记错,这应该是首男女间相互表达爱慕之情的曲子。白初凝神细听,宫、商、角、徵、羽,轻若游丝,气息绵长,分明每一个音都不差,听起来却似哀曲。 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白初微微讶异,出于好奇,循声跟了过去。 北岭,有棵树,树下有座坟。若要在北岭找君上,君上十有**就在坟前。这一次,也不例外。 月光清润洒下,透过树叶斑驳的洒在他身上,带起一片银晖。 平日里冷峻淡漠的一张脸,半边隐在树影里,只现出一半孤峭刚毅的轮廓,另一半脸在月色底下,月辉明亮,衬得他面色似乎隐隐有些发白。雪白的长袍衣襟微微敞开,袖摆随风曳动,玉冠未竖,长发披散着,被晚风吹得有些凌乱。就连素日里喜怒不显的深眸里,也不知何时染上了几分幽深黯然,配着前方的一座坟,这样的模样,狼狈又孤苦。 白初看了眼那座坟,十万多年前的坟,上头一颗野草都无,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模样。只是那坟里的尸骨,早就不知是化成粉还是变成灰了。 上神没有岁月,却历经岁月。有些事,有些人,在这些岁月里一划而过,虽然消逝得快,却到底在那岁月里留下了痕迹。 这世道稀奇得,连君上也会感伤了。当年这坟里的凡人刚刚咽气时,他可是连眉都没皱一下。白初隐身在一旁看着,内心唏嘘不已。 一曲幽幽奏完,狐帝将埙放下:“白初,滚出来。” 青丘一草一木的动静都瞒不了君上,更何况她就在他身边? 白初现了身形过来,抢在他怪责前开口:“君上,您吵到我休息了。” 白炘看也不看她,随手就着埙在白初额前一敲:“你这借口还能扯得再瞎些。” 这敲的一下并不重,白初捂着额头,不满道:“北岭离主峰是些距离没错,君上您埙声传得远,还要怪阿初耳朵灵不成。” “嘁,这么说来还错怪你了?”白炘横眼过来,未拿埙的手伸向她,“我看看,砸疼了没?” 不给她丝毫躲闪的机会,大掌直接盖住她额心,五指插入她的发里,然后肆意一揉,直接揉乱了她的发…… “……君上您是故意的吧?” “嗯,故意的。” “……”白初伸手理了理发,瞥了边上的坟包一眼,说得不以为意:“人都走了这么久,君上还惦记着?” 白炘瞥她一眼,伸手将她理好的头发再次弄乱,警告着的语气:“那是你嫂子,你侄儿的娘亲,你侄孙的祖母。” 白初弯着身子躲避白炘伸过来的手,怎么躲都躲不过,干脆直接拽住他宽大的袍袖,把头遮了起来,只露出一张脸:“君上,您这乱人头发的恶趣味,还真一点没变。” 白炘往袖子底下看过去,她发髻完全被弄散,几缕长发飘在额前,整个人狼狈得不像样。没由来心情一阵大好,他看着她,眼底掠过一丝温软笑意:“不闹了,出来。” 白初松开他的袍袖,直起身子整发,头抬起的瞬间正巧瞥见他嘴角的笑,鬼使神差一句:“若是我那所谓的嫂子还在,她定会说你又胡闹得没个正经。” 话一出口就惊觉说错了话,男子方才还挂在嘴角的笑容一现又收,如闪电一现般消散在这寂静夜里。白初心神一荡,看看他,再看看边上的坟,目里略微有些恍惚。 她沉默了一瞬,开口:“当年她不过是难产而死,您当时就在旁边,救活一个凡人,其实容易得很。您……为什么不救?” 生来为神,若喜欢上一个凡人,渡她为仙也都是轻而易举的,何况,只是救活她? “她命里注定无仙缘,逆天改命,一样会死。” 这里说的死,便是魂飞魄散,再无还生的死了。白初怔了怔,她没想过太多,救活一个凡人容易,渡凡人为仙也容易。凡人终有一死,死了以后入轮回。若是将一个将死的凡人救活了,那幽冥地府的生死簿上便不再有她的名字,往后若再死一次,她连轮回都入不得,只能永世遁入虚无。 若是渡凡为仙,仙人长命,但并不是永远不会死,仙有寿元,会羽化,而且还会老,那凡人灵根全无,即便成了仙一样会如凡人般岁月更迭…… 白初之前没想过这一层,她眯着眼睛看着那坟头,微微叹息:“凡人还真有凡人的好处,入了轮回再活一世,一世过后,再有一世,永不泯灭。”顿了会,剔透的眸子光亮一闪,再回头时目里满是震惊:“她轮回这么多世,君上您一直看着她?” 凡人轮回,若一直向善,历经百世可升善缘,历经千世能修功德,历经万世便能启灵根。当年的凡人命里无仙缘,而这样的命数,是会变的。十几万年,这该有多少世? 这样的命数修为,成仙了以后,再由君上助一助,成神也不是不可能的…… “她人现在在哪?”再开口时声音陡厉,再不像是平日里规矩说话的语气,白初面容冰冷且严肃。 白炘睇她一眼,语气平静:“你以为我会告诉你?然后,你去杀她?” 渡仙成神,逆天改命,天君渡辛姒为神,折了大半修为,牺牲了妲夷,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君上绝对不屑用他人的性命去换另一个人的为神,他若要渡一个仙成神,只会让那天劫报应在自己身上。 “哥哥,她会毁了你。” 章七十 生死簿 九幽北冥,地处魔界,入口处处在一片荒芜地里,荒芜地里,怪石嶙峋却不长树木,土地漆黑却寸草不生。荒芜地外,是一片厚重的瘴气。 瘴气浓重形泽似雾,由万千魂魄堆集而成,聚则成形,散则为零,若仔细听,还能听见它们在说话。 只袖拂开瘴雾,瘴雾浑浊的掩盖下面,是一条漆黑的长河,长河浑浊,如深渊万丈一望探不到底。 “山不生草,峰不插天,岭不行客,洞不纳云,涧不流水……”船夫哼着悠远的上古曲调摆渡而来,也不知是船太破还是船夫技术太差,船前行数米,又倒退几米,好不容易靠了岸,船夫揭开草帽,露出一张倾城绝色的脸,目若朗星,俊面含笑:“客官,请上船。” 白初笑笑,并不意外这忘川摆渡者是梵谷本人,“本君亲临,你就用一条破船招待我?” 梵谷朝她伸处了只手,“得九幽之主亲自摆渡,客官还要挑剔?” “看在魔尊亲自来迎的份上,本君勉强接受了。”握住他的手,一步上船。 手要松开时,没由来被对方紧紧一攥,然后,猛地一扯。船身晃动一摇,整个人跌在他怀里,未及反应之间,唇上有物柔软贴过,一触而分。然后,有声音清洵传到耳际:“客官,这个抵船费。” 两人向来是睚眦必报从不吃独亏的,上一回在青丘,白初强咬了梵谷,这一回在九幽,梵谷就吻回来。 这个吻,轻而浅,一触而过。被轻薄了的白初眯了眯眼,就势半边身子倚在他怀里,伸了一指挑起他的下巴,弯唇,“船夫,你穷得只剩条破船了,咱们的婚期还是不要定下了吧?” 梵谷低目眄向她剔透明亮的双眸及那唇畔仿若算计的笑,悠悠勾唇:“娘子,聘礼下了,又不要我,这是骗婚,按地府刑律,得入地府第一层,拔舌地狱。嫌贫爱富,始乱终弃,得入第九层,油锅地狱。调戏九幽之主,这个罪过更大,要打入地狱第九十九层,永世不得超生。” “咦?地狱不是只有十八层?” “剩下那八十一层专门为你挖,直接通到我寝殿里。” “原来聘礼收多了也是罪,船夫你的聘礼还是不要再送了。”白初故作懊恼,伸手推开他。 “不送怎么行?”梵谷只手在她腰间一搂,把人搂回来:“未来娘子都嫌弃小船夫穷了,再不送多点聘礼去改善改善娘子的想法,小娘子就有理由退婚了。” “能退?” “不能退。” “聘礼呢?” “接着送。” “玄穹境那都埋怨到我家君上那去了。” “下次让她埋怨到我这来。” 两人依偎在一起,对答从容,谈笑若风,眼眸深处暗潮涌动,诡谲千变,诡秘非常。 船下助了神泽,行得很快,不多时就到了冥府。 冥府大门缓缓打开,十殿阎罗恭谨相迎,人前,白初与梵谷离开些距离:“陛下,本君要在生死簿上寻个人。” 梵谷淡淡开口:“这个人你寻不到。” 白初皱眉,“陛下知道本君要寻什么人?” 梵谷伸手指了殿内一角,“有人先你一步了。” 那里,青丘的太孙殿下白逸,刚好将最后一本簿子扔进火炉里,拍了拍手上的灰过来:“君上说得没错,未来姑姥爷的美人计对姑奶奶最有用。” 簿子一触入火,立即被火舌吞噬,眨眼化为飞灰。 白初沉了目色盯向白逸,话音清冷利落得不夹半分多余情感:“本君只问你一句,簿子上这个人,今时今日是否成了仙?” 白逸微笑着走近:“姑奶奶,君上只着我来烧簿子,没准我看呐——” “白逸!” 话未说完就被狠狠叱住,白逸嘴角的笑容微微一滞,这样的严肃语气,她鲜少对他如此。他下意识朝她看去,青丘最尊贵的帝姬,双目似刀槊冷锐,冰凉骇人:“白逸,你说不说?” 浑厚的神泽伴着这一声问话自殿内散开,威压之势狠狠迫来,十殿阎罗颤抖躬身,一干兵将匍匐在地,其势之凌,使得殿门刚飘进来的生魂瞬间飞散成烟。 眨眼间,整个冥府,除白初外,只有梵谷一人自在独立。他侧眼睨向白初,目里荡过一缕难以捉摸的明亮,尔后弯唇,拂袖在半空一扫,威压散去,魔界一干瑟瑟发抖的生灵立时恢复了生气。 只余白逸一人,继续承着那神威之迫。 临神之仙,离神只有一线之隔却到底还未成神,神泽威严直迫胸口,不过片刻,他的额间便涔出了冷汗:“神君,君上有吩咐,不能泄露半分……” 白初打量着他,神情愈发冷冽,“本君只问你,她有没有成仙?” 逼迫愈来愈厉,连着呼吸也开始不顺畅:“白逸、不知——” 话刚落,白逸面色陡然变得苍白,一声闷哼,单膝磕在地上。他勉力抬头,费力挤出一抹笑:“姑奶奶,您…您侄孙的口…紧得很、您……问不出什么来的。” 犹带刀枪寒芒的目色逐渐缓和下来:“这笔账,我们回去再算。” 身上压迫一解,白逸松了口气,他弹灰从地上起身,刚刚站定,手腕上立时多了根玄重的铁链:“姑奶奶,这……” 白初扯着铁链的另一端看向梵谷:“本君向陛下借根链子,陛下不会不允吧?” 梵谷勾唇:“本尊的东西就是神君的东西,神君看上了什么,尽管随意拿。” “既是如此,本君就不道谢了,告辞。”话落,铁链一扯,直接拉着白逸出了冥府。 “回见”两个字才将将说出,离去的两人已不在视野里。梵谷无谓笑笑,转身吩咐司簿:“把他烧的簿子的备份拿来给我看看。” …… 十名杂役一字排开,各自捧了厚厚一叠簿子恭谨垂目站定在梵谷面前。梵谷拿起第一本,粗略翻了几页,然后,目光一凝。放落这本,再绕过中间八名杂役,拿起最后一本翻到最后一页,他眯了眯眼,唇角悠悠溢出个笑来:“全烧了,半张纸都不要留。” 从魔界出来已是黎明,天宇深黑透着蓝,朝辉未起,明月却欲将落下。 白初扯着白逸刚要回到青丘,在离边境百米处,猛地滞住脚步。 “阿逸,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白逸晃了晃手上的铁链:“姑奶奶说得是,这铁链的声音实在不好听,咱们不若把它扔了?” “不对,是打斗的声音。” 天色将明未明,冷风吹来,触面生凉。 若是以往,听到什么打斗声,白初并不会怎么理会。只这一次,莫名的觉得若不去看看,心将难安。 凝神细听,打斗声竟在青丘边境三千里开外的地方。若换做以往,这么远的距离,她根本感觉不到。可是今次却不知怎地,越听越觉得那番场面愈渐清晰,愈听愈觉得心房突然剧烈跳动,上上下下的没个着落。 “阿逸,你闻到了吗?” “闻到什么?” “血腥味。”而且,是很熟悉的血腥味。这种感觉,很陌生,陌生到感觉似有什么要突然从她身边离去。 几个呼吸间两人已飞快行了两千余里。 愈近,愈感觉那样的味道愈发浓重。本来只想着跟过来看热闹的白逸动作突然一滞,这样熟悉的味道……融于血脉,深入骨髓…… 他猛然看向白初,从对方的目里看到了同样的震惊和慌乱。下一刻,白逸只手掐断腕上的铁链,极速往那血腥味的源头驰骋而去,那样的速度,竟把白初也甩在了后头。 内心慌乱如麻,这样的滋味并不好受。 好不容易两人快到了事故发生地,好不容易看到了他们所担心的同一个人,然后,他们看到一道长绫对着那人穿胸而过—— 两人心中同时一悸。 就在刚刚那么一瞬,他们感觉到,天地间,属于青丘太子白慕的仙泽活息,突然停了。 “阿慕……” “爹!” 空气里飘散着愈加浓厚的血腥味,两人极尽全力上前,堪堪在那具身躯倒地之前将人接住。再熟悉不过的脸,苍白无息,浑身冰冷似铁。浴血的身躯渐渐开始破碎…… “白逸,护住住他的魂魄!”白初扔下一句,半空一个利落的翻身,运及极快的速度将那欲将消失逃窜的长绫握住一角,扯了回来。 长绫另一侧,隐着身形的祸首在白初的一扯一牵间陡然现了身形,血染的长绫在半空飘然,后头露出一张惊慌失措的脸来。 这是一张平日里清丽高洁的脸,此时面上无一丝血色,惨白如纸,她惊恐似的看着白初,连连摆手倒退:“白初,不是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白初的目光陡然一厉:“池笙!” “白初……你听我解释……我没想杀他……我只是……”池笙惊惶着面色,一番话说得语无伦次,“不是我杀的,不是我……不是——” 倒退的时候没留心脚下,脚踩着石头,踉跄一绊。就是这一绊间,从她袖里掉出个东西来。 章七一 欲加之罪 红线栓着的一颗珠子,下头流苏引了好长。珠子遍体通白,掉落在地上的瞬间,恰巧初阳升起,四面晨曦喷薄而出,漫天朝霞刹那间驱散黑宇直奔眼底。 “七曜琉璃石。”白初的双目在一片瑰丽颜色里湛出森森阴沉的雪亮寒芒,声音从齿缝里出来:“我青丘不给,你倒来抢?” 下一刻,长袍迎风猎起,五指成爪,直朝池笙袭去。 招招凌厉,招招要命,池笙慌乱间躲避,五爪就要临上面门的那一刻,她急中大喊:“他魂魄要散了!” 五爪一滞,白初急忙偏头,看到那愈渐破碎的身躯慢慢变得透明。再回头,池笙已趁空窜走,不在原地。 耳边听到白逸在焦急的喊她,魂魄守不住了。她心里明白,即便方才她没有追上池笙而是同白逸一样护他魂魄,一样也只能将那魂魄多留片刻。仙人的生命比神脆弱,穿胸而过,灵元俱损,她的侄子在那一刻,就已经没了。 天宇上空突然一暗,刚起的朝辉被黑暗凌厉逼了回去。浩瀚的神泽通过天宇威压过来,霎时山摇地动,走兽飞禽瑟瑟发抖。 冰冷的声音在空中响起: “白初,护着他回来。” 君上,怒了。 凡人生死有轮回,魂魄离体归冥府,忘川渡,奈何走,下了三生石,饮过孟婆汤,便又是崭崭新新的一世。 仙没有轮回,灵元一毁,魂魄见光即散,至此世间再无这一人。 魂灵者,命。灵元者,源。 有能耐的神凭一滴血可以筑魂重生,而仙,远远比神要脆弱。没有灵元,空守住魂魄,也只能是将魂魄白白守住而已。空守住魂魄,已经死去了的,依旧不可能回来。 青丘主殿,狐帝威仪正坐其位,白衣广袖,神容肃穆。 泛金的辉泽慢慢从白初掌心而出,半透明的魂魄在空中浮现出一个完整的人形。白皙的脸,朱红的唇,高悬的鼻,紧闭着的眼,以及那整齐如翎剔羽的长睫……种种,都明明确确告诉人们,这个人,是真的只有一缕魂了。 没有灵元的一缕魂,要勉力护住他的魂身不灰飞破散已是不易,更何况还要强撑着维持住他的原形。 白初面上已经涔出了汗,当魂魄完全从掌心离出,她倒退数步,步履有些虚浮。 没了束缚的魂魄完全暴露在空气里,空中气流一动,就开始不受控制的微微扭曲。 狐帝面上一片淡漠,神情同以往无甚两样,完全看不出喜怒。他伸手,掌心向上一翻,微微有些松散的魂魄似是得到了召唤,从虚空中慢慢腾浮移动到狐帝身前,然后,进入狐帝的掌心。 狐帝沉沉闭目。 时间好似在这一刻被冻住,整个大殿沉寂在一种莫名的安静里。没有人敢大声说话,连呼吸都极力压抑着。安静得只余风卷垂帘,摇曳轻响。 白初淡淡看着狐帝,说不出此刻心底的感觉到底是什么。这种感觉很疼,疼中泛着酸,似绵软的针慢慢扎进她的心房,伤口不深,却又不能忽视。又似万千乱麻紧紧缠绕,逼仄紧拥,缠得她透不过气来。 神的岁月漫长,在这悠长的岁月里,时间实在不是个值得一提的东西。百年,万年,不过弹指一瞬,他们有很长时间去享受一切,却……很少会去想到……失去…… 当年,那个凡人她眼前死去,她亲眼看着冥府的鬼差带走那个人的魂魄。那是她第一次亲厉生死,心里虽然有些触动,却也从未如此难受过。 白慕,她的侄子。其实也只是比她小几万岁而已,她看着他长大,看着他从嗷嗷待哺到长得同她一般大,再看着他因先天孱弱,日渐染上岁月的痕迹。 他天资平平,命里注定难修神位,他却肯别人数倍的功夫勤勉修炼。在狐狸群中,他并不算聪明,很多人一点即通的东西,他需反复琢磨许久之后才想明白。 资质平凡,才能平庸,他从来都清楚知道自己的能力,却也从来都没有因此放弃、退却过。别人一个时辰能做到的事,他三个时辰力求做到最好。她因此笑话过他很多次,到了后面,一次次笑话却慢慢变成了一次次疼惜。 血脉相连的亲人,有些东西不仅割舍不得,而且,不能割舍。 良久,狐帝睁了目,那双目里依旧淡漠,面容却似冰晶琉璃,冰凉透骨。摊开的手,五指缓缓收向掌心,白初垂下眼睫,不愿再看。 那五指终于握紧,掌心金光一黯,再也没有光泽。 太子白慕,永远消失在这世上了。 主位之前的桌案上,静静放着一颗珠子。 珠子乍看浑圆,遍体通白。凑近细看却能惊觉,它其实不是圆球形状,而是扁平微弧的块状,不能被称为珠子。而且,不仅只有一种颜色。 诞于上古混度之初的七曜琉璃石,内有七曜,流云漓彩,形泽千变,幻象万千。 自魂魄送来到魂魄殒灭,至始至终都没有人先开口说话,大殿里一番死寂的静,连空气都似被紧紧束缚住,周遭压抑得没有半点声息。 白逸已经在殿内跪了七八个时辰,没人唤他起,他也不愿起,就那么一直跪着,从晨曦到日中,从日中到傍晚,再从傍晚到深夜。平日漫笑不离的面容,此刻清冷如水。 偌大的殿内没有人敢上前点灯,宽阔的殿堂,昏昏暗暗。 这样的安静,久到白初终于不耐,她深吸了口气:“是池笙。” 主位之上,狐帝睁眼看她,这是一双冰雪萦绕的双瞳,淡漠且寒凉:“说下去。” 声音冰冷,不夹半分情感。 “是池笙下的手。”白初目光垂落在七曜琉璃石上,许久才继续开口:“但……我不认为是她的意愿。” 七八个时辰,足够她想清楚许多事。表面上看时池笙为夺七曜琉璃石,情急失手伤了白慕。细想起来,却怎么都不合理。她虽然不喜欢她,却也不得不承认池笙不是没有分寸的人。七曜琉璃石虽然珍贵,但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会让池笙为了它而不惜直接和青丘对立。 回应她的,是主位上一声笑。 讥诮,嘲讽,冰冷。 突如而来,诡异非常。白初抬眸,对上一双狠厉的眼,冷不防心头一悸。 “白初,为了一个池夙,你连人家的未婚妻子都要袒护?”唇边的笑意未达眼底,漆黑的双眸冰冷且阴佞。 白初骇然看他:“池夙怎么了?” 急切的话语未经思考就脱口而出,狐帝目里骤阴,嘴角勾起一个奚落的笑:“白初,今日死的是你的亲侄子。” 白初猛然一怔,这才察觉出不对来。她沉了目色:“君上什么意思?” 白炘淡淡垂目,小指挑起七曜琉璃石上的红绳:“白初,你既为了池夙什么都愿意做了,怎么不顺便把这琉璃石也直接给人家?” “君上!” 君上这样的嘲讽太过明显,便连白逸也侧头望向了白初,目里遍是震惊之色。 狐狸话里始终淡漠:“七曜琉璃石最大的用处是什么,白初,你别同我说你不知道?” 七曜琉璃石,启于混沌,能凝魂,能护魄。 而池夙……前一阵子才凝魂重生,魂魄想必不是十分稳定的。 白初睁大眼睛看他,满眼的不置信,“君上!我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告诉过人家,这七曜琉璃石一直被白逸带在身上?” “君上……”七曜琉璃石一直被白逸带在身上,这件事情,她小时候当笑话同池笙讲君上的情史时,同她说过。白初张了张口,突然觉得怎么辩解都是无力,君上存了心要给她定一个罪,她怎么说都是错。 君上为什么要这么对她?捆仙神缚在身上的时候白初还没想明白过来。 她只听得耳边狐帝声音冰冷:“没话说了是不是?白逸,把她关起来。” 捆仙绳缚住了双手双脚,愈挣扎一分,绳子便更紧一分。 说是要关她,结果却是把她捆着扔在了寝殿。 没有点灯,寝殿里一片暗,四面窗户大开着,男子倚窗而立。明月皎皎,银辉淡淡从窗梗上倾泻进来,柔和的光静静投在他的面上,俊秀的容颜仿若笼上了层细细纱,模糊且沉寂。 白逸从主殿带她回这里,一直没有再开口说过一句话。 君上突然转变的态度令白初措手不及,同样,对眼前这个人,白初也觉得莫名难安来。这种难安,不是自责、愧疚,更不是担心害怕。这种感觉隐晦难名,酸苦且涩。 失子,丧父,侄儿殁,太子薨…… 一天一夜,十二个时辰,这一天,所有人过得都不好受。 这夜静得没有半点声响。难熬的静,对关在寝殿里的人每时每刻都是煎熬 “白逸,你爹的事,我……”白初张了张口,想找个合适的由头同白逸说说话,可话一开口,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白逸闻声,斜倚着窗户的身子动了动,他没看她,静默了许久才说话:“我知道。” 出口的声音低沉且沙哑,清俊的少年双臂交错在胸前,头一直低着看向地上一方月下剪影,目光迷离似有些微出神。 手上缚住的绳子勒得紧紧的,白初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口补上一句:“阿逸,我绝对没有要害你爹的意思……”稍顿,觉得这样的语气不大对,她斟酌了下词,小心打量他:“阿慕的事,我也很难受……” “我也知道。”这回,白逸回话得比较快,语声清落,干脆直接。 白初怔了怔,“阿逸?” 他这才回眼看她:“姑奶奶,君上执意要找您的错,即便是黑的也能说成白的。” 所有的担忧、难安转瞬化为泡影,白初眼一亮,伸了被绑着的双手过去:“那你给我解开!” “不行。”他淡淡看她,突地皱了眉,“姑奶奶有没有想过君上为什么要找借口关你?” 剔透的眸在晕黄的月色下流淌着盈盈浅泽,白初狐疑看他:“你知道?” “君上前后试了您两次,您两次都没有通过。”白逸慢慢勾了唇,清冷的面容上带着几分难以言明的诡谲之色,他盯着白初,眼睛一眨不眨:“先说最近的一次,君上谈到池夙,您首先是什么反应?” 说话点到即止,恰当好处。白初目光陡然一变,今日君上只随口提了句“为了一个池夙,你连人家的未婚妻子都要袒护?”,换做旁人,注意点一定是在后半句,而她,却下意识的把重点放在“池夙”这两个人身上。 且不论池笙到底有没有想杀白慕的心思,人却始终是她杀的,这笔账,青丘定要找她算。依着君上的性子,绝不会简单了事。 今日便是池夙大婚之期,再过几个时辰玄穹境大礼就要开始。 君上若是在这个时候向玄穹问责,池夙定不会坐视不管,如此,那个时候若她在边上,难保不会坏事。 就因为这个,便把她绑起来?白初皱眉:“你说他试了我两次?” “另一件事,本来与此事没有什么关系,却因为某些原因有些凑巧碰上了。”白逸的眼底迅速划过一抹黯色,转瞬不见,薄唇轻启:“生死簿。” 白初目光陡沉,脑海电光火石之间理通了一件事,池夙大婚,那个人会去?她眯眼看他,唇边慢慢勾起一抹冰凉笑意,再开口时声音冰冷:“那个凡人果然成仙了?而且,身份不低。” 剔透的目里,狡黠乍现,白初淡淡开口:“你之前不是怎么也不肯说?” “姑奶奶,我现在也什么都没有说。”他的目中微微发亮,似夜空星子落入其间,其中的狡黠诡谲,同白初目里如出一辙,“姑奶奶,眼下是深夜,若我当真说了什么,那也只是在说梦话。” “那要不要顺便梦游帮我把绳子解了?” “姑奶奶别闹,只要君上还在青丘,您刚踏出这个门就能立马被逮回来。”白逸喟然感叹,单手撑上窗梗,在窗户上侧坐,眉一挑,斜睨过来:“您侄孙还是比较习惯在君上不在的时候梦游。” 章七二 大婚 玉壁青瓦,流光溢彩;红绸彩锦,鲜艳夺目。 祥云清泽,缭绕四溢;仙乐袅袅,悠彻九霄。 成群的凤凰领着各色鸾鸟在空中飞舞,灿烂的火在天宇盛开绽放。一时间,霄空璀璨,盛景明艳。玄穹境迟来了三万余年的婚礼,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狐帝前脚离开青丘,白初后脚就解了绳索出门。青丘到玄穹的路她走了不下万次,此番特意挑了近道而行,到玄穹时,狐帝还未至。 许是仙界许久都没办一办喜事,从玄穹境门到中锋主殿,一路人群攒动,仙泽肆溢。 门口招待查贴的侍从对白初并不陌生,见了她便立即过来:“神君,帝君为您在前席主桌设了坐。” “前席主桌?”本没想要在门口停留的白初因为这一句顿了步,她侧目看过去:“是我师父吩咐的,还是你家未来帝后吩咐的?” 白初对两人的称呼亲疏差异太过明显,侍从一鄂,鬼使神差问了句:“有分别?” 白初笑笑,“没分别。” 以她的身份,不管是出席三界内谁家的喜宴,都是坐在前席主桌的位。若没有昨日的变故,她今日定会大大方方的落座主位,看着那对新人在她面前定下永生之好。如今,且不论这婚到底能不能顺利成了,那个位置,她是最不适合坐的。 已近吉时,宾客满至,宾客九重,分级别落座。前席主桌,四席并立。其中一席并坐着天君天后,余下三席,尚无人影。 剩下两席的主人不难猜,这世间能与天君并列而坐的,除了今日大婚的池夙帝君,也就只有青丘狐帝和九幽魔尊了。还剩的一席,更不难猜,青丘的帝姬早年拜帝君为师,仅这一点,主桌之上便少不了她的位置。 及时将至,前席三桌迟迟未来,让人不得不猜测议论。 “还记得在瑶池化形的青丘小殿下么?那个模样,同池夙帝君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么说,青丘的小殿下是青丘神君和池夙帝君的?那魔尊怎么办?” “在帝君婚礼上你也敢说这样的话?还要不要活着出玄穹了?” “……” 白初隐了混在仙人堆里,周遭闲言碎语她听进去了不少。换在以往,她定会叫那些乱嚼舌根的人吃不了兜着走,可是眼下,却没那么多闲工夫去惹太多的事。 白逸只告诉她那个凡人成了仙,却依旧没告诉她,那个凡人此生姓甚名谁。 凡人轮回一世,一世的面貌便有不同,更何况是十几万世。 她不知道那人是何时成的仙,十多万世过去,那个人也不会有往事的记忆。音容相貌、神态举止,都和之前的那个凡人不会相像。满座仙人济济,近万年来飞升的女仙不少,白初一个个将人看过去,排除那些身来为仙的、由妖升仙的,后天得道的女仙依旧有数十个。 白初耐着性子一个个将人看过,觉得这个也像,那个也可能是,看了一圈下来,一无所获。 这个时候,天际钟鼓响起,吉时到了。 钟磬之声响彻九霄。 “新人到。”也不知是哪个灵力充沛的仙人报的幕,其声嘹亮,最后一个字托了老长,悠悠的在殿宇琼楼之间回荡传响。 长廊尽头,新人并肩而来,众人将目光一并移了过去。 入眼,是一片深沉的红。上古的喜服庄重且精致,玄色的襟口,深红的衣,金线细织的上古纹络镶边在上,繁杂的凤纹暗映其中,长长的袍摆摇曳拖地,美极。 所有的纷杂之声都在这一刻静了下来,即便四周彩帐琉璃光彩四色,金雕碧玉华贵非常,在这一对新人出现的刹那,都仿若瞬间失尽了颜色。 刺金深红曳地长裙缓缓经过,珠玉轻摇,不发一响。向来高洁清丽的池笙上神,今日依旧璀璨明艳,华贵端庄。 更多人的目光放在了三万年重生归来的池夙帝君身上。鲜少有男子能将红与黑相合的颜色穿得这么自然,面容俊秀,光彩莹然,淡银的神纹浅印额心。经过离得长廊最近的一席位置时,胆大的年轻女仙高高唤着他的名,他斜斜侧首,唇畔一抹笑容回以示意。一笑之间,似春风十里迎面吹来,轻拂过脸,温暖舒适。 有匪君子,温润如玉。女仙红着脸羞怯低目。 在人群中多时的白初,自池夙出现的那一刻,目光就再未从他身上移开过。她就隐身在这女仙附近,池夙侧首看过来的那一眼,正巧同她看他的目光对上,目光相对的那一刻,白初有一瞬恍惚,隐约觉得这依旧是她的师父微笑俯首看她。 不知不觉忘了隐住身形,她喃喃开口:“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喜宴人多,她的身边谁也没有注意到边上突然多出了一个人。 这个时候,并行快登上玉阶的新郎突然止步。在新娘疑惑的目光中,帝君回头,看向她所在的方向,笑容依旧温润:“阿初,不入席么?” 声音清洵且熟悉,在她心头狠狠的荡了一荡。 当四处目光全落在她一人身上时,白初想,她为什么要违了君上的意,作死的往这婚礼上来? 白初穿着一身的白,白袍,素鞋,发髻珠玉未戴,乌黑发间仅有一朵白洁小巧的玉簪。素得不能再素的衣服妆扮,与这大喜的婚礼格格不入。 进来八卦没少聊的众仙们一时间双目齐亮,这是要来砸场子呀…… 池笙在看到白初的那一刻,神情便有些微不同来,她下意识的后退半步,半边身子隐到池夙身后。 其他人浑然未觉,一直面对着两人的白初却将池笙的变化全然收入了眼底。杀了人,第二日还能高高兴兴的成婚?白初冷了笑,看向池夙时,心里辛涩难辨。她微牵了唇,极力用自己此刻能保持得最为平缓的声音开口:“师父,阿初还是不要入席了。” 池夙目里微现了几丝疑惑,唇畔仍然是笑,像每回开解她使小性子时一样的耐心开口:“阿初,你师父生平仅有一次的婚礼,你也要错过?” 看他的神态,不像是知道池笙昨日干了什么。 白初深吸口气:“师父,阿初今日,不适合坐在您的喜宴上。” 池夙依旧带笑看她:“阿初,为何?” 神邸尊贵,气质瑶华,温润皎洁的男子,即使身着大红喜服,也依旧风华明澈。这样清洵无伤的笑,看入白初眼里,只觉心头某处温暖化开,然而那红衣盛装下的风致高洁,又如明月风华,透似明镜,令人觉得心底深处不管是何等的私念,只稍一动便是亵渎。 白初抿唇,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目光掠过他,看向池笙。 池笙紧张看她,宽大的袍袖底下,柔夷轻轻扯了池夙的袖角,声音温婉轻柔:“阿夙,吉时到了。” 池夙回头看她一眼,回给她一个清浅的笑。再看向白初:“阿初,你还未回答我。” 这样温润的语气,像极了小时候她闯祸躲到玄穹境,君上带着藤条来寻她,她躲到池夙书房的桌子底下,拽着桌角按着桌布死活不肯出来。他撩起桌布一脚,蹲下身子与她平视,说话的语气温润中带着着些微的严肃:“阿初,你还未回答我,又闯了什么祸?” 没有哪个师父喜欢徒弟一天到晚惹是生非,池夙虽然一直未在她面前表现出明明显显的不喜欢,却也从来不纵容。她那次闯祸,一把火烧了青丘山脚方圆四百里地所有田地里的庄稼。 于是,君上藤条打在她背脊上时,他没有拦。 今时今日,他问她为什么不坐在他的宴席主位上,白初想,如果情境倒转过来,君上要向他发难,她会不会也能忍着不去阻止? “青丘昨日有了丧事,自然不适合出现在玄穹宴席上。” 淡漠的声音,自天宇上空飘渺而来,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陡然入耳,白初眼睫一颤。 该来的总会来,该承的躲不过。 浩瀚的神泽骤然降临,丝竹管弦齐声一断,满座桌席晃动轻摇,天宇空中飞舞的鸾鸟瑞兽因承不住这样的神泽先后颤抖落地。狐帝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步入众人的视线里。 白衣盛雪,出尘绝世。步履榻上红毯的瞬间,顿时令四处喜景黯然失色。 他浑然不顾周围众人目里的惊惶讶异,一路淡漠走来,面上无喜无怒,在经过白初时,懒懒的扫了她一眼,也不停步,一直往前走,直到离新人只有三步距离时才止住脚步。 满座宴席陡然生出了一种诡异而肃穆的安静来。 然后,狐帝开口,声音淡漠得没个边际:“我青丘昨日办丧事,你们今日也好意思成婚?” 奚落的语气,若换了别人来说就是明显的挑衅。偏偏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带着难以抗拒的威严,明明看似没有关联的两件事,竟让人顿生出一种“你父母昨天才死,你们今日就要成婚?”的奇异错觉来。 众人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来,青丘办丧事?谁的丧事? 池夙目里微微错愕,唇角笑容略滞:“狐帝何意?” 狐帝淡漠漆黑的深瞳如降霜雪,薄唇如削,淡淡道:“我青丘的太子,昨日命丧你新婚夫人之手。” 章七三 一鞭,一命 昨日晨曦发生的事情,青丘对外未宣,于是,天上地下,少有人知。 狐帝轻描淡写一句话,使得满座大骇,便连端坐主位的天君天后面上也露了些许讶异之色,宴席之上慢慢起了小许议论来。 池夙帝君眉心轻蹙,斜睨了身后池笙一眼:“阿笙?” 池笙早就在狐帝亲临之时变了脸色,一只拽在池夙袍袖下方的手,将那袖角攥得死紧,细看,些微有些发着抖。如此,情况便显而易见了。 狐帝淡淡瞟过她,开口的话同他神态一样淡:“这事,如何了?”(liao三声,多音字有误解,下文皆同,再不做注音) 再简短不过的五个字,没有多余的斥责与怪罪,风轻云淡得仿若是熟人问好谈论天气般随意。 大婚之日被当庭问责,池笙的面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灰,朱唇抿得死紧。 “本尊问,如何了?”这一声比之前更加淡漠,淡漠中夹着一层凉,凉里的威严似寒风刮过,狠狠钻入众人耳,听得众人没由来一个激灵。方才席上还有的一些高起的议论,竟然一时间全然自动消音了去。 旁人也许不知,白初却是再清楚不过,这样的君上,已经开始怒了。 谁都能瞧出事情不对劲,但今日到底是大婚之日,一旁胡子发白的月老急时出来救场,一张老脸笑得灿烂:“狐帝,此间是否有误会?” 狐帝瞥也没瞥他,讥笑一声:“误会?” 笑意冰冷,直寒到了骨子里,听得月老双腿微颤。 没有人会拿自己的亲儿子来开玩笑,身居上神,一方之主,那样的权势地位,更不可能平白诬陷一个人。月老僵了僵笑,这是他近十多万年里好不容易筹备起来的第一桩上神婚事,眼看着婚礼仪式断了,这怎么能忍! “狐帝,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今日到底是池夙帝君和池笙上神的大喜日子,您若有什么事,不若……等大礼过后再——” 狐帝没有等他说完,看向池夙:“有本尊在,你还想好好成婚?” 感觉到没有存在感的月老,默默的退了下去。 “池笙,怎么回事?”池夙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经冷了下来。 朱唇上的胭脂色早已被抿去了大半,池笙抬眸,微微避开池夙看过去的目光,话里有些慌乱:“我……我也不知,我没想要杀他,我……我同他动了手,一不小心就……失、失手了。” 狐帝淡淡瞥她:“所以,如何了。” 同样的事情,由狐帝说出来是一回事,由池笙亲口承认又是另一回事。三界内品行功德都至高的池笙上神,失手将青丘太子杀了?许多人都不愿承认这个事实。 神女心慈,怎会无缘无故同人动手?上神同人动手一定是有原因的。即便一方有错,那也肯定是别人的错。青丘的神君是个祸害,青丘的太子一定也好不到哪里去,没准,池笙上神是在为民除害呢?眼下狐帝明显是不愿放过池笙上神,太欺负人了!这怎么行? 于是,宴席上有胆大的开口:“命由天定,或许是太子命里有此一劫?” 狐帝冷笑:“你的意思是,犬子该死?” 话落,满座宴席上的金樽酒盏尽数一裂。清冽醇香的琼汁美酒,顺着裂缝飞快的溢了出来,一时间,满座众人手忙脚乱。多嘴的那人喉咙一哽,悄然别过头去。 四面似乎被霎时染开一股肃穆而森凉的气氛,再无人敢触狐帝霉头。 狐帝冷着笑,淡淡扫过池笙,目光落回池夙身上:“本尊在这有一阵了,帝君还不答复?” 向来温润如玉的男子,此刻面上神容冷睿,目里却依旧如明月般明澈:“拙荆与太子切磋,一时失手,不知狐帝要如何处置?” 一番话,着重把池笙杀人的原因巧妙避了过去,白初盯着他,看入他身上深红喜服,有了片刻的失神。 “切磋?失手?”狐帝眯了眯眼,唇边笑意陡然阴凉,他淡淡开口:“既是犬子技不如人,那么,烦请你这新任帝后受本尊一鞭,此时便可了了。” 一鞭换一命,看起来很划算。 袍袖隐动,狐帝只手在空摊开,凛凛神泽聚在掌心,金光乍现,逼得人移步开目。 本来觉得松了一口气的众仙们,在看见狐帝掌心多出的那根鞭子后,心顿时重新提回了嗓子眼。便连白初看到那根鞭子时双目里也露了震惊的神色。 是了,一鞭换一命,这世间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这是一根遍体乌黑的长鞭,鞭身粗长上覆坚鳞,逆鳞而上的倒刺又尖又锐,隐隐的可见其中似有寒光凛凛闪烁。上古之末,狐帝与远古黑蟒大战了百日,生毁其灵,做了此鞭。衍生于上古时的黑蟒鞭,能吸食其血肉,腐蚀筋骨。一鞭下去,池笙不死也会残,普通的仙人更是能立时灰飞烟灭。 如此厉害的长鞭,自筑成的第一刻,兵灵之名就骤时显现在了三界神兵柱上。 无人不识它之名,无人不晓它之威。 池夙面色变了变。 池笙面上血色尽褪,一双目里满是惊惶:“实是手误,狐帝何必不饶人?” “好一个手误!”白初再也按捺不住,她冷睨过去:“你手误的时候,怎么也不见得放过我青丘太子?” “所以,你青丘想以命抵命?”这个时候,主桌席位上天后动了动,她横目过来,看向白初,唇畔一抹冰凉的笑:“昔年青丘帝姬年幼,同样失手,使龙族、蛇族世子致死,怎么也不见着青丘以命抵命?”失手两个字,故意说得极重。 在仙界,从来就没有一命抵一命的说法。听了这话,白初脑中念光隐隐一闪,背上顷时有冷汗沾身。 本来一脸慌乱的池笙听着这话,双目陡然一亮:“当年白初活抽了龙族、蛇族世子身上一条筋脉——” “所以本尊当时活抽了她全身筋脉!”狐帝这话接得极快,淡漠的双目不知何时幽凉寒澈。 满座大骇。白初当年致死两族世子的事沸沸扬扬传得动静很大,但其后如何了事的,除了当事的狐帝、白初及两族族长,几乎无人知晓。筋骨相连,与血相合,牵一发而动全身。活抽筋脉本就痛苦难忍,更何况是全身筋脉?宴席里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 “本尊从不徇私,即便白初昔年年幼,犯下的错亦是数倍相惩。”狐帝的面容似冰晶琉璃一般不可捉摸,目光如刃如锋的朝池笙看去,嘴角泛起一抹冷笑,“该成婚的人,年纪不小了吧?不过一鞭,这也承不住?” 满座席宴鸦雀无声。 若只是寻常小仙,赔个礼道个歉,这事能掩就掩了,可这偏偏是青丘的太子,狐帝的子嗣。一报还一报,这件事,根本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眼前的狐帝连亲妹子都能狠心下手,更何况是其她人?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盯在堂前新人身上,或紧张、或担忧、或惋惜。 “此事毕竟是我玄穹愧对青丘。该是玄穹担的责,玄穹定不推脱。”默了许久的池夙帝君终于开口,神邸清俊,临危不乱,依旧光风霁月:“虽是池笙的过,却也是本尊疏忽,本尊愿代拙荆,受狐帝一鞭。” 话落,白初心头一紧,目光灼灼向池夙看去,却恰巧瞥见池笙同样大变了脸色看向池夙,目里惊慌且担忧:“阿夙……” 池夙回头,轻拍了她的肩,唇畔一抹安慰的笑:“阿笙,无事。” 轻柔温洵的四个字,里头满是浓浓温暖。白初微微恍惚,目光错开看向君上。 狐帝面容依旧淡漠:“既然玄穹境主甘受本尊这一鞭,可。”万万年沉淀的上位者威仪,随便一句话,都像是在恩赐。 白初咬唇,看着池夙示意池笙离得远些,看着君上手里的长鞭展开曳地,看着那乌黑的长鞭甲鳞上倒刺幽绽寒光。 手腕轻抬,长袖甫动,沉凝的氛围随着那长鞭缓缓在地上拖动,慢慢萦绕在四周,万众屏息直直看着这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骤的,狐帝手高扬,黑蟒鞭似灵蛇一般的极速跃起,电光火石的那一霎—— “哥——”白初终是忍不住喊出了声,她内心惊忧,这一声即便不能使鞭子停,至少也能让那鞭子的力道顿一顿? 长鞭凌厉,带着凛凛的神泽罡猛挥去,丝毫没有受到半分影响。 “啪——” 巨大一声脆响,惊彻全殿,满座仙人齐齐起身,仙力深厚些的直接越过席位急速往这边过来。 空气里,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被长鞭罡风扫过的地上,深红地毯裂开为二,其下可见至坚的大理石地深深开了长长的缝,宽有一指,深有三寸。 这一鞭,皮开肉绽,深可见骨。大红的喜服开裂狼藉,鲜丽的颜色比之前更艳。也不知哪些是血,哪些是衣服上原有的颜色。池夙面色就在这一鞭之下苍白如纸,血肉翻起的地方似乎在颤。他极速盘膝坐下,手中神结变幅飞快,眉心紧蹙,额心那淡银的神纹,颜色略微加深。 能让上神当场控制不住需要立即疗伤的重创,该有多严重? 白初心提到了嗓子口,提步就要过来,狐帝淡淡回头看她,一瞬间眼神如电,锋芒逼人。 白初被这慑人的一眼看住,迈出的步子一顿,似灌了铅似的,再也移动不了。狐帝手里的黑蟒鞭,鞭身颜色似乎比刚才要深,仔细一看,上头倒刺上沾着血,鞭上黑鳞正在点点的将那血肉吸食进去。 白初面上微白。君上那力道,此刻除了池夙,再没有其他人比她更清楚。好在池夙神泽深厚,若换做挨打的人是她,这一鞭子下去,即便不残,伤也要养上千年万年了……若换做是池笙,怕是当场就要显出那死物的原形来! 章七四 女主反扑成功 这婚今日肯定是进行不下去了。 池夙重创,一干仙人立即上前,探其伤势。走在最前的一人,一身青衣,风姿卓然,仙识在池夙身上一探,面色一沉,直接凝目看狐帝:“狐帝就如此武断残忍?” 此言一出,四面俱静。在这个情况下,有谁敢主动与触狐帝的眉头? 白初朝那人看去,目一冷:“上神面前,哪有你区区小仙插话的余地?” 这人不是别人,就是方才多嘴说了一句“命由天定,或许是太子命里有此一劫?”的人。这个人,仙力勉强尚可,她以前从未见过,应该是近几万年飞升的仙。区区小仙,也敢在狐帝面前放肆? 被称为区区小仙的那人面上一僵,尔后,唇边一抹讥笑飞快掠过,瞥她一眼:“君主还未说话,你一个区区帝姬也敢擅自逾矩?”语顿,目光瞟向狐帝:“这便是青丘的规矩?狐帝的家教?长决受教。” 斥责的话变本加厉的还给了她,白初面一阴,“你——” “怎么?帝姬不服?”这个自称长决的人,话截得飞快,挑衅似的看向狐帝:“看来陛下真该把帝姬领回去好好管教了。” “本尊的帝姬是否疏于管教,就不劳他人费心了。”狐帝这才睨向他,唇一勾:“武断、残忍?” 长决倘然直视狐帝,面色肃然:“至始至终,狐帝只言贵境太子死于池笙上神之手,可曾真正问过池笙上神为何与太子冲突?您不问原委就问责玄穹,岂不是武断?” 这言一出,众人立时纷纷附议。 “问了犬子能活?” 淡漠的话语带着满不在乎,话一出口,众人一愕。青丘白家的思维果然和常人不一样……问了……自然还是……不能活。 长决话语滞了滞,似是一定要为玄穹讨个公道,顿了会,再开口:“所以,狐帝就不分青红皂白持鞭伤人,满堂济济,您不将贵太子与池神上神冲突一事说个明白,岂不是要众仙疑虑?” “你们疑虑,与我何干?” 话落,肃杀之意肆生,狐帝冷眼环顾四周,声寒如霜:“是本尊失子还是你们丧父?我青丘与玄穹的私事,各位是否热心得太过?” 长决自知理亏,愤愤拂袖。 此时,周遭赶上去为池夙疗伤的仙人已经筑起了一张仙,将池夙包裹在内。长决声讨狐帝未果,手中仙印翻结,动手为池夙疗伤。仙力还未出手,边上一阵神泽袭来,下一刻,将要而出的仙力消逝在掌心,他离池夙原本两步之间的距离霎时远了数米。 “天上地下,谁都可以助他,唯你不行。” 长决偏头过去,见着狐帝正斜睨着他,袍袖微轻漾,深黑的眸里微有肃色。 长决蹙眉:“狐帝不要欺人太甚!” “本尊欺的就是你。”散漫的语调里透着威严之息,一句话,生生叫人反驳不来。 “……” 白初在一旁看着,微微咋舌。池夙那已经围了众仙为其疗伤,连天君也施了一分力。那样的伤口,触目惊心。白初小心翼翼的避开狐帝视线,借着旁边的仙人挡住身形,往池夙那边过去。 行到一半,腕上一紧,下一刻,径直被人扯了过去,力道之大,丝毫不容人抗拒。 白初几乎是被狐帝一路拽回的青丘。 一路上,白炘面色一直阴着,跨过了主殿门槛才将手一松,“外头跪着。” 腕上的力道陡然松开,直弄得白初在门口一个踉跄。她扶住门框稳住身形,眉一拧,大步走进去:“本君不服!” “你不服?你有什么资格不服?”白炘折身过来,凛然直视她,“本尊着你在房内思过,没准你私自外出。” “君上罚人也该要有个由头,胡乱编个说法就捆了本君思过,君上不觉得您太过分了吗?” “过分?谁更过分?”白炘眼底的颜色愈见似夜般沉,声音陡厉,“白初,眼下死的是你的亲侄子,你在玄穹都干了些什么!” “本君在玄穹都干什么了!是杀了人还是放了火?”白初倘然直视他,“本君看着阿慕从小长到大,对他的情分不比君上少。君上在玄穹问责池夙,本君也没冲上去拦鞭子!” “你当庭出的那一声,别以为本尊不知道你心底在打什么主意。” “本君打什么主意?没错,本君就是喜欢池夙,不愿看到他受伤,可本君有出声叫您放过池夙?阿慕死在玄穹境的手上,他玄穹该偿的就要偿,这点道理本君不用君上教!” 数万年没有过争吵的兄妹陡然吵起来,就像爆竹点燃了芯子,一触即发。外头行至殿门口准备进来的白逸,听到里头的声响,果断理智的收回要迈入门槛的脚,往来的方向折返回去。 殿内气氛阴沉得厉害,殿内的侍从头垂得老下,连呼吸都勉力憋着,生怕发生一点响动,撞死在这两人怒火的枪尖上。 白炘寒着面色视她,他这个妹妹鲜少用这样的态度同他说话,但凡这么开口了,不说到他动怒绝不会消停:“白初,趁我还没打算处置你之前,滚出去。” 回应他的,是白初翻眼不屑,冷冷一哼。 白炘骤沉了面色。 “敢问君上,阿慕元灵被穿破的时候您在哪里?”她灼灼看着他,向来剔透的眸子里迸出针尖似的锋锐,刺得人无所遁形。 青丘全境,一草一木都逃不开狐帝的眼。白慕在青丘三千里外-遇袭,狐帝虽然不能马上察觉,但并不是完全感应不到。当时在境外,白初能感应到的东西,隔了一道境门,狐帝同样也能感应到。 这些,狐帝在白慕身死以后才察觉,便只有一种可能,狐帝当时不在青丘。那个时候是晨曦,天刚破晓,狐帝不好好待在青丘,会去哪? 白炘面色愈来愈阴,连着双目里都是一片阴戾之色,声音寒得向九幽冰泉里漂浮的碎冰:“白初,你在质问我?” “质问?白初哪敢?”白初迎着他的目光,不避不退,反而上前一步,“君上可是去了天界?夜半私会佳人,到了早上还来不及赶回来?那个凡人果然成了仙,果然好手段,把君上魂勾得连儿子都不顾了——” “掌嘴!”这声陡厉,夹带着浑厚的神泽,震得全殿桌椅烛台狠狠一摇。 “啪——” 不待话落,白初扬手一巴掌直接掴在了自己脸上,又快又狠的一巴掌,干脆得全然没有半分手软。白皙的面上很快染上一个红掌印,利落得连白炘看了都是一怔。 “前头的话,本君目无君主,逾矩犯上,这一巴掌白初自己认了!”白初狠狠盯着他,“可是作为妹妹,我打心底不服你!” 话落,侧退朝狐帝横扫过去,用力在他小腿一绊。 沉闷的一声响,还怔在白初那一巴掌里没回过神来的狐帝,生平第一次被白初绊倒在地。 白初飞快折身出了殿门,留一殿的侍从痛苦闭目。 大殿里,寂静得更加厉害,良久,才方有一声极清极淡的笑,寂寂然,寥寥然,直冰冷忪凉到人骨子里去。 月明无星,寒风凛凛。 仙魔两界交界处,白初背靠着枝干坐在一棵老槐树上,夜里冷风吹得周遭树叶婆娑作响,她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仰头望着天上孤月。 右侧脸颊上还带着隐痛,风一吹凉飕飕的疼。她这一巴掌给自己的力道极大,半点没留情,她难得顶撞君上一次,顶撞的后果,是自己可笑的给了自己一巴掌。 有些话,憋在心里自己明白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只是这回,真的不能忍。 天宇漆黑,孤月浩远,遥不可及。 也不知望了多久,她的眉心突然蹙了蹙,而后,闭目将头枕着树干,淡淡开口:“今天玄穹境的婚礼上,君上抽了池夙一鞭子。” “我知道。”从虚空中传来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你知道?”分明是个问句,说出来却极其肯定,丝毫没有半分意外。 “这事四海八荒传得沸沸扬扬,身为魔尊,我怎么会不知道?”话落,白初边上那根树枝上显现出个人来,紫袍随风曳动,男子容色无双,正是梵谷。 “白初,你不开心?” “我同君上吵了一架。” 梵谷瞥见她侧脸微肿,微微了然:“为了池夙?” “不全是。” “那就有一半是了?”梵谷说这话时声音十分温柔,嘴角微弧。他如白初一样身子靠在枝干上,斜睨她,“白初,你夜半寻你未婚夫谈心,就是为了告诉他,你为了你的心上人同你哥哥吵了一架?” “我是喜欢池夙,但还没到喜欢得完全丧失理智的地步。”白初抬了目,偏头看他,“梵谷,我就是心里难受。” “难受?因为池夙受了伤?”漆黑的夜色里,男子墨玉般的眸子微微发暗,嘴角笑颜淡淡:“今天玄穹的情景我虽然没亲眼见到,确也听说了,狐帝使的是黑蟒鞭。那样一鞭子下去,任和仙法对伤口都起不到作用,只能靠他自身的神泽慢慢恢复。”顿了会,看她:“你担心他,所以心里难受?” 剔透目里一阴,声音陡然夹带愠色:“你也是这样,君上也是这样,难道你们所有人都认为我只会为池夙担心,只会为池夙难受?我侄儿死了,那是我亲侄子!” 话里的愤懑明明显显,尤其是最后两句,几乎带着薄怒,里头慢慢皆是不忿之色。梵谷怔了怔,这才好好打量她,月光底下,女子弯了弯嘴角,似是想笑,却半点也没有笑出来,微弧起的唇畔带着明显的嘲意,似在嘲他,又更像似在自嘲。 不知道为什么,看得他心里微微一涩。 人们总是喜欢先入为主的判断一些事情。她以往对池夙的执着表现得太过明显,所以但凡发生了什么同玄穹有关的事情,他第一反应必是以为她心里又惦记着池夙。 他如此,狐帝也如此。这样先入为主的判断,他们以为不会错,却在不知不觉间因为误解而伤了她。而偏偏,她又是那么要强的人,绝对不容许自己白受委屈。 梵谷盯着她看了一阵,迟疑开口:“所以,你心里头不舒坦,不是为了池夙?” 阴着的目里狠狠一厉:“梵谷,最近三个月,不要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毫无预兆的一怒,树叶猛晃,下一刻,千年的槐树突地从中心炸开,眨眼四分五裂。 变故发生只是瞬间的事,梵谷狼狈落地,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时,眼前早就没了白初的影。 章七五 素斋,荤食 狐帝与帝姬的冷战一连持续了数日,于是,青丘上空的天气变得有些奇怪。有时明明晨曦初露,朝晖渐煌,却不过顷刻便有浓云层层陡然席卷而来,霎那惊雷响彻天际,瞬间将那明媚朝霞逼了回去。 有时分明有紫白的电光划破浓云,狂风肆卷,枝摇叶动,却不过片刻,便有日头明丽,阳光舒懒洋洋洒下。 神之怒,天变。青丘全境,但凡仙、魔,无不胆战心惊。 太子薨,青丘大丧。魔界的聘礼自然就断了,白初与梵谷本就没定下的婚期,也因此无期限的往后延。 青丘主峰九十九阶长阶梯前,白初百无聊赖看着侍从将最后一箱聘礼封存入库,此时,百里之外有仙泽突现,白初偏头看去,眼一眯,本就没什么表情的面上顿时沉了下来。 清泽仙泽腾云而来,在那阶梯八十层处落下。 来人一身青衣,面容清俊,抬目见到白初的那一刻,目里同样一阴。他敷衍的朝她颔首行了一礼,面上满是不甘不愿:“上神。” 白初居高临下看他,目里的厌恶明明显显:“你来干什么?” “道歉。”他偏目不去看她,连话也不愿多说。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前几日在玄穹境屡次出言不逊的仙人长决。 “道歉?”白初冷笑出声,连续几日心情郁闷正好找到了宣泄的处,她低睨他:“既然是来道歉的,难道不知道道歉该有的规矩?至少得三跪九叩,一路从青丘边境膝行过来,先表诚心不是?” 台阶之下,男子阴沉着面色,薄唇微抿,话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下仙此行是来拜见狐帝,帝姬好似管得太宽了。” 白初挑眉,嘴角笑意更凉:“找君上?君上不在。” 话落,身后有声音掩笑,淡淡传来: “长决上仙,君上请上仙入主殿叙话。” 白初皱眉,回头狠狠瞪过去。走到她身边的白逸微低目偏头错过她的目光,眄向台阶之下,伸手做出个请的姿势:“上仙请。” 长决点头回礼,唇角微牵,面上转瞬一个清浅的笑,一笑温润,同方才简直判若两人:“多谢太孙殿下。” 然后,撩起袍角走上阶梯,路过白初时,袍摆一放,瞥她一眼,径直跟着引路侍从朝主殿走去。 白初气得一咽:“敢在上神面前放肆,这是本君数十万年来见到得最不知轻重的仙了!” 白逸睇她一眼,明知故问:“姑奶奶说的可是长决上仙?” 白初横目过去:“你认识他?” “他是两万年前修仙得道,从散仙晋到上仙只用了不到万年光景,算得上是仙界万年多来较为有名的了。” 白初面色更阴了阴:“怪不得心高气傲,目空一切。” “姑奶奶这几个词说的是他?”白逸面上讶然,“他可是修道成的仙,当道士的最讲究心平气和,淡泊名利了。” “道士?天底下有这么怪脾气的道士?” “姑奶奶是不是在哪招惹了他?”白逸清咳了咳,悄声对她附耳道:“当道士的还有一个特点,都喜欢嫉恶如仇。” “……” 在过去的三万年里,白初绝对没有那份闲心思去招惹一个凡人道士,但三万年后的今天,她能肯定的说,这个成了仙的道士,成功的把她惹怒了。 从出生至今,在她浩长的十多万年岁月里,她还从没有看某一个人这么不顺眼过。看一个人不顺眼时,你会怎么做? 从小到大有着丰富祸害经验的白初,会让那个她看不顺眼的人,活得相当“精彩”。 白初想不出君上有什么理由去亲自接见一个当庭出言不逊的仙。自长决进了主殿,就再未出来过。说是道歉,却到了日近午时,也没见着这歉意道完。 于是,当看到殿门处有侍从从里走出时,她飞快拦住了他:“君上只着你一人出来,他吩咐你出来做什么?” 鉴于近几日神君脾气变化太过奇怪,侍从低目,谨慎开口:“君上吩咐属下传话膳房,准备素斋。” 素斋?这就是要留人用膳了。但凡修身为仙的,筑基以后便会辟谷,以朝露为饮,天地风清精华为食,随着修为愈涨,几百年不食谷物也是常有的事。何必留人用膳? 还是素斋?君上上回吃素是几万年前的事了?区区一个道士,竟然让君上破天荒的开了列?白初眉目间锐意忽浓,她弯唇笑笑,侧身让侍从离去。 君上宴客备席在主峰最高的一座殿阁里,其阁之高,四周薄云遍布,伸手似可摘星,俯首如见悬崖。 深秋已过,临近冬初,楼愈高,上层愈冷。古往今来,喜欢登高宴客的,只有那些平日闲得发慌,又自诩倜傥不羁的文人酸客。白初可不认为君上是个喜欢做那事的人,进膳能选到这么个破地方,一定是被人蛊惑了。 而这个向君上进了谗言的,除了那个道士,就再无旁人。 蛊惑君上?道士有这能耐?白初登上顶楼时,恰巧见到桌边两人谈话。谈话的内容一般,对于白初是枯燥得不能再枯燥的道家玄理。 此时正是长决在说着话,应是谈到了他的兴头上,他的面上带了几分笑意。说话的声音不急不缓,本就冗长的玄理被他说得更为冗长。对此,一旁的君上也没见有什么不满,就那么侧耳听着,嘴角微微勾起,那是一丝难以察觉的笑。 这样的笑,分毫不落的看入白初眼里,白初眼中飞快闪过一抹疑虑,吩咐侍从将膳食摆上的立时,她目里明媚,笑意深深。 淡淡的肉香扑鼻而来,谈话谈得正兴的两人面上都是一怔。 白炘首先沉了目:“本尊吩咐的是素斋。” “君上要的是素斋,本君要的是荤食,你们用你们的,本君用本君的,不冲突。”白初自摆膳的侍从身后走出,伸了一指在虚空一划,一桌席案堂而皇之的隔在两人之间。 盘盘荤菜齐齐摆上,醉仙鸡、烤全羊、卤猪蹄、珍珠鱼……琳琅满目,肉香肆意。 另外两侧两人桌上,青菜、青菜、青菜、青菜、豆腐、豆角、土豆丝……清汤寡水,碧绿袭人。 白初心满意足的坐上席位,含笑宴宴:“两位,请用膳?” 清冽的美酒自壶中倒出,浓郁香醇的酒香味倾时馥郁整层楼。 白炘冷目看着白初抿下一口酒,话里微带森寒:“白初,你知道什么叫私宴?” “私宴?”白初放落酒杯,侧目向他,故作讶异,“君上,客从远方来,您就只用私宴招待?” 白炘瞟了她一眼,不接话。 白初弯唇笑笑,将头转向另一边,笑意未达眼底,眼角冷光如许:“你是修道成仙?” 自白初露面的那一刻,长决眉间便微带了些不耐。此时薄唇轻启,多说一个字都不愿:“是。” “所以,你不吃荤,不饮酒?”白初瞟了眼他面前几案上的食物,略有深意地笑笑。 长决冷眼瞥了她一眼:“修道者,积功归根,荤、酒不进,乃最浅之戒。” “既是如此,道长可真该好好的尝尝我青丘的小菜,青丘司膳的素食虽说做的不多,但凡做出来的东西却是极为精致的。”白初微微笑着,伸手隔空遥指了他面前最近的两道菜,“譬如这两道,叶子上头的颜色同道长衣服上的颜色多配?” 长决面色沉了沉,举箸去夹边上土豆丝。 “这土豆丝,丝丝透明,长短相同,可见得刀工精湛。”白初以手支颔点头,“道长,你想象得出切这玩意儿的刀,在那之前还杀过**?” 筷子僵在半空,偏了个位置到别处。 “这茄子也不错。”白初笑眯眯道,“这个时节,茄子是不产的。去年的茄子到今日还保存得这么完好,啧啧……” 筷子被搁下,修长的手指拿起小勺。 “再看这道豆腐羹,豆腐洁白细嫩,像不像楼里美姬莹白的皮肤?想想那触感,**蚀骨,多令人魂牵梦萦……”不待人发作,白初面上立时做出懊悔之色,“噢,失言,失言。本君差点忘了,修道之人不近女色。”顿了会儿,又亮了双眼,“道长在凡世未层修道前,可曾去楼楚馆逛过?” “白初。”清冷的声音拦住她接下来的话,白炘睇她一眼,“食不言,寝不语。” 白初抿唇,敛眉低目,做出一番受教温顺的模样。 狐帝的话语淡淡:“舍妹无矩,上仙见笑了。” 那厢被白初气得脸色发青的长决,因狐帝一句话面色微缓,客套了两句,举箸去夹几案上唯一没被白初点评过的一碟豆角。 翡翠外皮,色泽明丽,长短均一。入口,清香四溢,软润之于带有些微的劲道和丝滑。味道极佳。辟谷两百年,未进一点膳食的长决食欲大动,多动了几筷子。 微一侧目间,瞥见白初眯眼看他,那眼神里包含了很多意味,十分复杂:似笑,似叹,似饶有兴致,又似一副“果然如此”的了然。 长决被这一眼看得浑身不自在,蹙眉道:“不知帝姬有何见教?” 白初伸手指了狐帝,微微摇头,含笑不语。 白炘目里不悦:“说。” “诺。”如临大赦,白初目光陡亮,她伸了一指隔空对着那碟豆角微微一划,弯唇轻笑,“这盘菜叫‘绿帛衣下玉人舞’,这绿帛衣,自然指的是外面的豆角皮,而玉人舞么,自然指那如玉人般曼妙的身姿……”话到这里顿了,她意味深长的笑笑,示意长决去看那道菜。 刚刚被隔空划开的一根豆角上,慢慢的开裂了一条缝,碧绿里缝隙慢慢变大,隐隐可见里头有莹白在动。 长决面色一僵。 待那缝隙完全被打开时,长决整个人都不好了! 一条条白色虫子从缝隙中钻出来,那蠕动的身姿,欢快又灵活,果然曼妙。 “没错,玉人就是指的活虫。方才侍从马糊,菜端错了桌。”白初饶有兴致的看着他脸色大变,然后,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哎呀,道长,你杀生了!” 长决面色苍白如纸,捂着胸口,隐隐欲吐。 “积功归根五戒,一者,不得杀生;二者,不得荤酒;三者,不得口是心非;四者,不得偷盗;五者,不得邪淫。”白初眯眼缓缓说着,“道长,前两戒你已经破了。” 章七六 轮回 一场宴被白初这么一搅合,长决愤然告辞离去。 “上神赐宴,即便是尸干毒酒,他也合该含笑食下去。”白初看着那青衣长袍遥遥消失在天际,眉目里闪过几丝不满,“区区一个万余岁仙龄的小仙,赴主人家的宴,稍微不满便含怒离开,当真无礼之致。” 长决走时,白炘未拦,放任他径直离去。此时,殿阁里只有他们兄妹两人,他看也不看她,执起几案上一盏清茶,抿了口放下:“白初,你这样有意思?” 那样一番捉弄,白初耍得明显万分,任谁都能看出她的故意。 君上看出来了,却不阻拦,何故? “有意思,自然有意思。”白初含笑,剔透的眸子转掠侧目过去,目光冷绽,“君上,这个人来青丘干什么?” “道歉。” 简简单单两个字,倒是和那道士说法一样。 得罪了青丘,道歉是肯定要的。看着似是长决得罪狐帝,可若有心人要往大了说,便能扯到整个仙界不满青丘的大罪过上。所以,纵使不是长决自己主动甘愿,也会被天君责令而来。“道歉”的这个由头,绝对没有假。 “玄穹境那日,明摆着是青丘作为苦主向玄穹问责,这事横在两家之间,不管是归于公事还是私事,都不需旁人参合。”白初眯了眯眼,伸手拿过白炘桌上的茶杯,将茶倒掉,在里头倒上了酒,“一众小仙都知道这是连天君都无权过问的事情,这个已居上仙之位的道士却不知天高地厚的凑上来?” 男子淡漠的眉眼里神色未变。 “四海八荒,谁都知道得罪狐帝的后果有多严重。”白初将那酒搁在几案的桌面上,素指纤纤一点一点的用指尖把它缓缓推过去,“这个道士是不惜冒着得罪您的风险出言不逊,是真傻呢?还是真傻呢?还是真傻呢?还是……”语音微顿,下一刻声音阴沉得近乎邪魅,“别有目的?” 狐帝面上依旧没有一点异样神情的变化:“白初,即便他有别的目的,也不是你该参合的。” “的确不是本君该参合的,那道士当日在玄穹那么肆无忌惮,明显不怕君上怪罪。”白初弯唇,眼光悄悄往下放,“盛怒之下的君上,本君都不敢轻易招惹,他一个小仙,哪来的胆?” 男子盘腿而坐,宽长的衣袖掩在膝上,袖口半褪手腕,露一截玉色皓腕,腕上一条红绳圈住,七曜琉璃石晶莹且剔透。 白初目光在那腕上微微一停,眉宇间舒展不少,笑意自嘴角缓缓散开,朱唇微启,缓缓道:“君上,那个道士真该庆幸他成仙的那一世投的男胎。” 淡漠的面色微凝,侧目睨来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寒意:“什么意思?” “明知故问可不是君上的风格。”淡淡勾起的唇角里头含着笑,声音却是冷着的,“本君原本未怀疑他,但无奈君上您对他的不同表现得太过明显,看着虽荒谬,却由不得本君不怀疑,这个长决就是当年那个凡人的转世。” 凡人生死经轮回,轮回一世,一世之后还有多世,往复如许。轮回之中,出生会变,相貌会变,性格会变,性别也会变。魂魄依旧是那个魂魄,人却不是之前那个人了。 “君上应该知道,这个道士不可能等同于那个凡人。” 空气间气流似陡然凝滞,一瞬之间殿阁之内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但,只有那一瞬。 “这本该是君上的私事,本君不参合。”面上再无笑意,神情肃穆的青丘帝姬,在冷静沉着的时候,像极了狐帝。淡漠的眉眼,似什么也不在乎,一旦盯上什么了,凌厉果决,绝不含糊。“可若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使得我青丘之主有半点损伤,本君会毫不客气的亲手手刃了那个道士!” 最后的声音微高,尾音在殿内回旋了几声才消匿在空气里。她的话里说的是“青丘之主”,不是“君上”也不是“哥哥”,虽然三者都是同一人,里头的意思却有了些微的变化。 白炘这才正眼看她,淡漠的双瞳,里头似带冰锥之寒,生冷,锋锐。 白炘从没有想过,他一手带大的青丘帝姬会以这样的态度对他说这样的话。话里的内容,句句刻意激怒他,每字每句都能让他找到由头狠狠教训她一顿。 可她说的话,他却偏偏反驳不了。 话虽然难听,却一句都没有说错。什么时候起,他青丘总是惹事闯祸的帝姬也会想着顾念大局,顾念他?他冷冷看她,此时此刻,不知道心里是该欣慰还是该怒。他看了她一阵,开口:“撕我只鸡腿。” “……” “……” 白初瞥了眼他几案上的素食,僵了僵嘴角,然后,悠悠一叹,顺着桌面把自己几案上一整盘鸡给他推了过去:“狐狸要吃素,这话您可千万让下头人嘴巴闭严实了,传出去我都替您觉得丢脸。” “再多嘴一句,这一桌子素食就全赐你吃掉。” “……”白初别过头,扯回推过去的那盘鸡,愤愤道:“公报私仇,鸡不给你吃了。” “……”白炘面无表情把那盘鸡扯了回来,将那盘“绿帛衣下玉人舞”给她推了过去。 “……” 冷战了数日的兄妹俩,和好方式总让人觉得莫名其妙,在莫名其妙的时候,总是容易莫名其妙的说出一些让人莫名其妙的话来。 “阿初,你几日没有见着你儿子了?” 没由来的一句话让白初微怔住,她偏头想了想:“似乎……有一阵了?” 近来事情繁多,在周遭一件件大事面前,她很容易忽略掉周围一些人和事。 作为一个母亲,白初从来和“合格”两个字不搭边。她从小没娘照顾,便不知道一个母亲对自己的孩子应当是怎么样的。 青丘的狐狸崽子在黑毛这个身量大小时,正处于活泼好动的年纪,三天两头寻不见是常有的事。她小时候也好动得很,连着数日夜不归宿,君上也没见怎么搭理她。 因此,在白初发觉自已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着儿子了的时候,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来。 章七七 你不能死在这 只要人在青丘,要寻到他,并不是件难事。 白初凝着神识探到那抹熟悉的神息出现在青丘边界处时,眉心几不可见的微微一蹙。 这个孩子,自出生起就从蹊跷里头透着古怪。平日里总是冲着她仰着一张笑脸,可暗地里,却又不知道背着她在捣鼓些什么小把戏。 青丘境,仙、魔、妖混杂,愈往边界走,妖魔之类的就愈多,其中不乏有道行高深的。 白初心里头明白,她的孩子应该不似只有表面上看着的年龄,加上身来神身,平常的妖魔亦绝对不会是他的对手。但到底血脉相连,说不担心也是不可能,她的孩子连撒个谎都漏洞百出,万一被外表看着温文无害,实则内心狡诈多端的人贩子骗了去,搞不好被卖了还在乐呵的帮人家数钱呢。 探得那抹神息的具体位置,白初一刻不停的赶了过去。 那是青丘西岭峰外数百里的西荒之地,一眼望去是无尽的山峦。高峰直耸,直入云端,悬崖峭壁,入眼可见。这是个险地,内里毒物众多,瘴气浓厚,最适合妖魔修炼,于是空气里各处布着浓郁的妖魔之息。 白初很快见到一抹熟悉的黑色小身影自不远处的峭壁之后翻身而出。峭壁之下是条深深的水潭,若想不掉到水潭里去,唯一可落下的地方正好是她现在所站的一方枯地。 翻身出来正好要下落的小身影在看到白初的时候微微一顿,就在这一顿间,没控制得了身形,直接朝那水潭落下去。 水潭离得近,再加之下-坠的速度太快,眼看着就要掉进潭里,电光火石之间,小身影擦着水面腾空跃起,看得白初心惊胆战。 再一眨眼,人已出现在她的面前,仰着小脑袋看她:“阿娘?” 白初凝视他半晌,淡淡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包子脸上双眸澄澈,一脸认真的开口:“阿娘,我来这边玩儿。” “玩?玩出了一声血腥味?”白初低睨着他,唇边一抹冷笑。 黑色的衣服,即便染上了血迹,从外表颜色上看也看不分明。只可惜狐狸生来鼻子灵,那味道,即便只是衣服上染上一点,白初便能清清楚楚的感知到。 黑毛眨巴眨巴眼:“阿娘,什么叫做血腥味?” “血腥味呀……”白初眯了眯眼,俯身牵起他的手,“阿娘现场教你认。” 孩子小手柔软,仿若无骨,牵住了以后,只要白初不松开,黑毛就再也离不开她。 她辨了辨别黑毛身上沾上的味道,顺着空气里湿气沾染上的气息,拉着黑毛一路从他来时的路回返过去。 峭壁之后,是万千大小不一的石洞,白初择了一个洞口进去,深不可测的漆黑石洞,愈往里走,血腥味道愈重。 “闻到味儿了吗?这就是血腥味。”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洞里,白初拉着黑毛径直往深处走。有好几次她手心里攥着的那只小手都试图挣脱开她,却从未成功。 糯糯的嗓音透着几分沙哑:“阿娘,这里好黑……我怕……” 白初没因他说的这句停下,直到脚下突然踩到了一缕冰凉,她才止了步。弹指一个小术在黑洞里照亮一切,她低目,发现一条细长的血液顺着地面纹路流来,而她,正好踩在那血液之上。 暗红的血液,里头带着浑厚精纯的仙气。 西荒之地,隔西岭禁地极近,一般不会有仙人踏足。白初心头一凝,拉着黑毛顺着血迹上前几十步,见到血泊里头躺着的人时,陡然大骇。 这是一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眉弓处深深,眉下长睫低垂无力,鼻息轻弱几近全无,也不知昏迷了多久。 这个人,不是别人,恰巧是仙界失踪数日了的大殿下华奕。 华美的衣服早已被血迹染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胸口处的布料还有几处裂开成条,开裂的衣服下头,血痕深深,看着似是被什么东西重创过。 极快的环顾四周,周遭并没有打斗过的痕迹。流了这样多的血,洞口到这里也并没有伤者自行过来的迹象。白初眼中寒光一闪,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这地方偏僻,不是华奕自己来的,只可能是别人把他带来的。而这个人,极有可能是她手里牵着的这位。 “你带他来的?”出口的声音冰冷严肃。 黑毛偏头看她,一脸疑惑:“阿娘?” 如此,明显是不会告诉她了,白初嘴角微勾,里头一个讥诮的弧度。她松开了他的手,冷淡道:“你既然怕这里黑,就自己先回去。” 小家伙撅起嘴,露出委屈的神情,两只小手一并拉上白初的手,摇晃着:“阿娘,我要和你在一起。” 话里执拗且纠缠,白初看了他一眼,剔透的眸子微微一转。前一刻脸色还是阴霾,下一刻唇角却弯出了笑:“那么我们商量下,今天的事,就你我二人知道,咱们在洞里捡到一个人,你谁也不准告诉,尤其是君上。” 包子脸上小眼睛炯然一亮,极快的点了点头。 白初收回目光,眉宇间的的黯色悄然沉了下去。 浑厚的神泽凝在掌心,白初拂袖在半空一挥,眨眼间,四周血腥味全无,周遭仙气亦随着血腥味道消失不见。 此时,倒在地上的华奕突然睁了眼。 身负重伤并非全然对外界无感,人往往在处于险境的时候比平时更加警惕。 白初斜睨看过去,并不讶异他突然醒来,开口对他说的第一句是:“你不能死在这。” 语气冷冽,态度强硬,似是在给下属下达一个不可违抗的命令。 华奕双目扫略了下四周,最后将目光停留在白初身上,苍白如纸的面容上透着几分明显的惊异,虚弱的声音极力说得清楚:“这里是……青丘?” “是,青丘,你仙界的殿下最不该死的地方。”白初目里冰凉透骨,近乎狠厉。 青丘与仙界向来不似表面上看着那么平和,仙界人不能死在青丘,尤其是华奕,绝对不能。 染上鲜血的手背上青筋隐现,手指深深陷进了身下土地里,华奕紧紧盯着她,不带一点恳求的语气:“救我。” 不是求你救,是你一定要救。 “本君一定会救你。不管是谁企图要拿你的命诬陷青丘,本君都会救你。”剔透的目似冷月下绽着寒光的琉璃,冰凉不可亲近。 章七八 哥哥哥哥哥哥! 华丽的寝殿里,一方屏风之隔的侧殿后头氤氲着似雾似絮的朦胧水汽。 轻纱微微晃,在这水汽雾霭里显得极为妖冶诱-惑。 若是此时有侍女进来,定会震悚惊愕的呆立在原地。青丘尊贵的帝姬寝殿里,出现了一个男人,而且,是浑身赤-裸,在浴池里的男人。 水汽蒸腾且迷蒙,空气里弥漫着馥郁的香味儿。男子浑身浸入在浴池里闭目调息,只在水面之上露出肩膀以上部位。 白初眯着眼看着满满一水面漂浮着的红、黄颜色的瓣,悠悠感叹:“真像是个蛋汤呀。” 沐浴在“蛋汤”里的男子眉心几不可见的微微蹙了蹙,睁眼,看向白初,犹豫着开口:“神君,能不能先回避?” “这个时候,外头的侍从都知道本君在沐浴,你让本君回避到哪去?”白初微笑,沿着池子边缘慢慢走,“放心,全被瓣挡着,本君什么也看不到。” 男子面色稍霁。 顿了会儿,白初的声音懒洋洋的再出口:“当日救治你时,你身上的衣服全被我扒了,当时该看的,不该看的,本君可一点没白看。”沉吟了会,打了个响指赞叹了一句,“少年,身材不错。” 华奕面上一绿,愤慨闭目,眼不见为净。 白初敛去笑,腾空而起,指间灵活使决,双手翻动飞快,下一刻,深厚的神泽自掌心涌出,朝着华奕天灵注去。 华奕的伤势很重,半点仙力都凝不出,此时此刻,但凡有点力气的个凡人都能轻而易举的撂倒他。那日若白初没有心生疑惑去那山洞,满身仙泽泄露的华奕不过多时就能被西荒里的妖魔分食干净。 伤重,自然治愈就难。 这样的伤,即便她日日给他渡神泽救治疗养,要完全康复也要四五个月。 白初当时给他检查伤势,揭开他的衣物看伤时,就知道她给自己找了个麻烦。 男子胸前、背后均有重创,又深又长的伤口,是被厉爪狠利划开,皮肉翻转,深可见骨,连带着几处内脏都有损伤。那样狠利的爪刃,她一眼望去就识得,是龙爪。 身为仙界的大殿下,天底下有几条龙敢伤他?又有几条龙有能力伤他?这样的伤,半点不留情,招招致命。 天君自然不可能向自己儿子动手,于是,凶手是谁,几乎不用猜。 华奕是临神之仙,距离上神只有一步之隔,此回虽侥幸活得一命,但受此重创修为免不了要大减,晋升为神也不知该到遥遥何日了。 白初自己也不知道当时怎么就一口应下要救他。那样重的伤,放哪都是麻烦,最好的办法就是趁他还没断气之前,把他扔到青丘以外,任他自生自灭。 可是,她偏偏没有这么做,不但把他带了回来,还瞒着众人把人带到了自己寝殿里,用满池的瓣掩盖住他身上不受控制四溢的仙气,日日给他渡神泽疗养。 白初从来不是什么好心的人,让他不死在青丘,纯粹是为了青丘的声誉考虑。而之所以救她,是因为她欠了别人的情,即使那个人不在了,这个情,同样得还。 她欠了情的那个人叫做妲夷,曾经三界里人人称赞敬仰的神女,也是华奕的母亲,天君的前任天后。 白初认识妲夷的时候,还是头上扎着两个小髻时纯真浪漫的年纪。 那个时候,君上还不认识什么凡人女子,还是她最亲近的哥哥。她也不认识什么池夙、池笙,玄衣隐凤的名头她只从大家的传言里听说过。 “哥哥,阿初不要练剑,阿初要吃葫芦!”小白初气鼓鼓的扔下手里的木剑,盯着白炘一眨不眨。 一旁席地坐在树下看书的白炘闻言抬头瞟她一眼,继续将目光落回书面上。 “哥哥,哥哥!”小白初瞪着他,一声比一声唤得大。 白炘置若罔闻,手中的书翻过去了一页。 “哥哥,哥哥……”夹带怒气的声音逐渐软了下来,她动着小短腿飞快奔到他边上坐下,双手抱住他的手臂不撒手,糯糯甜甜的声音一下下的撒着娇:“哥哥,阿初想吃葫芦,好想吃葫芦。” 小孩子对酸酸甜甜的东西最没有抵抗力,在那之前,白炘带白初去凡间走了一趟,顺手给她买了串葫芦,住在青丘主峰,很少吃到甜食的白初当即就喜欢上了那种味道。于是,回来以后,天天吩咐下人去凡间买,一连一个多月,每时每刻葫芦不离身,得到的后果是,白初成了有史以来第一个长蛀牙的上神。 于是,狐帝当即严令,任何人都不得给帝姬制备葫芦,连山楂都不准出现。 此时已距离狐帝禁令已有两个月,两个月内,白初的蛀牙自然好了,心里无时无刻不惦记着那酸酸甜甜的味道。 “哥哥,阿初真的好想吃葫芦。”小白初摇着白炘的手臂,把小脸蛋贴在他的衣袖上,十分温顺的模样,“哥哥,阿初只吃一串行不行?只要一串。” 手臂被缠住,不好翻页,白炘将书卷搁落在地上,摊开,继续用一只手翻看。 “哥哥哥哥哥哥!”小白初一双眉毛顿时拧了起来,委屈的仰头看他,商量着的语气,“一串不行的话,阿初只吃一串里头的一个行不行?” 白炘再次翻过去了一页。 许久都没得到正视的小白初忍无可忍,一手把那书抢了过来,朝着远方的池子直接扔了过去,“哥哥!” 水四溅,书正好落进了池子里,顷刻间书页全湿。 淡漠的眉眼朝她看过来。 小白初抿抿唇,垂着一双眼,委屈兮兮的扯着他的袍袖,“哥哥……我就咬一口行不行?或者……只舔一口行不行?” 许久没有得到回应。 她撅着嘴缓缓将目光移上去,首先看到的是男子胸膛微有起伏,然后看到的是那喉结欲动欲不动,再然后,她看到了男子嘴角隐忍许久的笑。 眉一拧,白初跺脚:“哥哥!” 憋着许久的笑,再也控制不住从喉咙里笑出声来,肆意爽朗的笑,一霁风华,生生让人移步开眼。 小白初眨眨眼,看得微微有些呆。 “狐帝呀狐帝,欺负自个儿妹妹可不算厚道。”一声清脆含笑自虚空传来,女子声音悦耳动听。 白炘笑意仍在嘴角,闻言头也不抬,伸手在白初头上揉了揉,“我家阿初生得可爱,你这是嫉妒羡慕我了,妲夷。” 音落,虚空之中缓缓显现了女子身姿。 深红的长裙,外面披着一层金色薄纱,金、红交叠,庄重而不失明丽,金丝绕就的上古神纹明辉映在其上,长袖及地,长且宽的衣摆曳地拖了老长。 张扬的红,绚丽的金,两种高贵又难搭的颜色,在她身上偏偏穿出了尘世之中难有的韵致和风华。 分明不是那种倾城绝世的好相貌,一双眸子却亮如星辰,加之那嘴角肆意的笑,一眼望去,明媚不可方物。 白初第一次见到妲夷,自己的头发被君上柔得一团乱。 许久以后她还清楚记得这个三界都称赞的神女嘴角的笑,那么肆意,那么自在,那么活泼且爽朗。 “我会嫉妒你?”妲夷朝白炘斜睨了过去,露出几分不屑的神情。然后,朝两人走近了过来,目光落到白初身上的时候,明显的双目一亮,“早听说你母神两百年给你生下个妹妹,这回总算见到真人了。” “你们狐帝就是生来相貌好,瞧这小鼻子小眼睛美的,大了以后一定同你一样是个大祸害。”妲夷一面说着,一面俯身欺近白初,伸手干脆利落的把狐帝放在白初脑袋上的手拍开。 白炘也不在意,含笑看她:“我哪里又祸害了?” “你还不祸害?”黛眉一下挑得老高,妲夷鄙夷的看他一眼,“从小到大,你伤了多少小桃的心?你知道你母神为什么要给你生出个妹妹来?就是你这祸害老大不小了,连个神后的影都没有。青丘嗣位堪忧,只能把这希望寄托在你妹子那了。” 她蹲下身子凑近白初,伸手要去为白初理理被白炘弄乱的头发。 身子凑近的瞬间,白初闻到了一股极其恶心难闻的味道,于是,妲夷的手刚朝白初伸过去,就被白初扭头避了过去。 “咦?”妲夷怔了怔,盯着白初,“小丫头,你该不会是因为我长得没有你哥好看,就嫌弃我吧?” 白初那时年纪小,生平第一次见着那么自来熟的人,她呆了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偏头望向了哥哥。 白炘伸臂一捞将白初楼到身侧,睨了妲夷一眼,“一身的血腥味儿,别熏了我家阿初。” “血腥味儿?”妲夷当即伸袖闻了闻自个儿身上的味道,而后皱眉,“你们狐狸要不要鼻子这么灵?我怎么就没有闻到?” “所以下一次来青丘,劳烦上神沐浴更衣,用香薰过了以后再来。”白炘搂着白初,心情极好的帮她用空出来的那只手帮她理好头上被他弄乱的头发,淡淡道,“打哪来的,怎么也不把自己理干净?” 章七九 姐姐姐姐姐姐? 午后阳光明媚,妲夷在周围的树下寻了片地方,同白炘一样随意席地坐下。“这不从魔界回来么,途中过了趟西海,见着有条三首蛟龙在海上作恶,就顺手把它宰了,你们闻的那血腥味,估计是就是杀蛟龙时沾上来的。” 白炘懒懒睇她一眼:“你这么凶残,你家里人知道么?” 妲夷双手交叠枕在脑后,靠树闭目:“我这个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见到有什么不平事儿,就手痒想插手管一管,何况还只是处置一只作恶多端的恶蛟?” 阳光暖暖洒下了,通过层层树叶的遮挡,投下斑斑驳驳的影,映在女子明媚的一张脸上,显得女子有一瞬的安静恬美。 白炘摇摇头,手里变出一把梳,耐心的为白初梳着发:“西海那三首蛟龙闹腾也不是一两日了,人家龙王都束手无策,你倒好,直接把人家给剁了?”顿了会儿,淡淡道,“你没听说西海龙王的第三子先天不足,生来三首,是只蛟么?” “什么?”刚闭下的眼睛陡然睁开,妲夷定定看着他,“那蛟龙是龙王的儿子?” 白炘睇了她一眼,悠悠道:“谁叫你多管闲事来着?” 妲夷面一僵,眉一拧,顿时做出一副泄气模样:“这下好了,我家那些老头子们又得把我念叨死去。” 妲夷真身是只赤凤凰。凤凰一族,虽然以乌凤为尊,青鸾为后,但其中最古的一族却是赤凤,其历史之久,可延伸到上古先期,华胥氏因神迹诞下伏羲之前。是以,赤凤一族的影响力,在众多凤凰里头绝不比乌凤、青鸾低。 上古以来,赤凤一族子嗣稀少,而妲夷不偏不倚正好是数十万年以来赤凤王族的嫡亲独脉,不久的将来就要承袭王位,其地位之尊贵,可想而知。 生来为神妲夷,处置一个作恶多端的下仙,三界内并无哪条法令能说她错。西海自作孽,这苦果子只能自己咽。但人家儿子在自己家里作恶,在乱再折腾也是人家自家的事儿,你一个路人看不过去就顺手把人家儿子宰了,这是个什么道理? 到底都是一方之主,妲夷伤了两方和气,少不了要被家里长老们唠叨着给西海送礼赔罪。 妲夷怏怏看了白炘一眼:“重肆说,就我这样的,三界里怕是没哪个男神肯娶我了。” 白炘正好给白初绾好一边的发髻,闻言扬眉:“重肆说得不错。” 妲夷蹙眉,偏头看他:“你就不能从嘴里蹦出句好话来吗?” 白炘开始给白初梳另一边的发,“重肆当年没有娶你,果然是明智的决定。” 魔尊重肆早年同妲夷不打不相识,从一见钟情到上门提亲,中间只隔了短短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当年妲夷心气高,觉得太早嫁了没意思,决定放着拖一拖。时日久了,两人的关系的确是越来越近了,因为妲夷太过好爽,一不小心两人成为了肝胆相照的……兄弟。 当她兴致勃勃的和重肆的儿子梵谷一起捏泥巴玩的时候,才恍然想起来,她和重肆之间的那条道早就不知道开叉蜿蜒到哪里去了。 于是,生平第一朵桃开了以后,就因为她摇枝头过猛,一不小心就给别人。 妲夷沉沉一叹,而后目光一亮,陡然盯了白炘看:“白炘,干脆我嫁你如何?反正你也没帝后,不若把我娶了,还可以兼职当个凰族的王夫?” 白初两边的发髻刚刚好全都绾好,白炘心满意足的端详看了看后,侧目过去:“你叫我勉为其难娶你?” 妲夷眨眨眼:“这也不亏不是?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对双方清楚得跟个明镜儿似的,是以婚后绝对不会吵架。就算哪一天一不小心吵了,你说话那么毒,我也吵不过你不是?” “你认为,重肆都不要的人,我会要?”白炘顿了顿,认真睨向她,“若我娶了你,以后的孩子会生出个什么样?” 妲夷仰头微微想了想:“长着翅膀的狐狸?长着狐狸头的凤凰?” 光想想就很难看的样子呢…… 妲夷捂着胸口悠悠叹息,而后一脸沉重道:“阿炘,不是我不愿意嫁你,而是以后孩子的物种长得实在是太……不忍直视了。”言罢,还假作拿起袖角拭了几滴泪。 白炘眄她一眼,从地上起身,牵起白初的手:“阿初,这里有人病得不轻,咱们去别处晒太阳。” “哦。”白初由着狐帝牵着手,偏头看了看仍坐在地上“感伤”的妲夷,仰头看向自家哥哥,“哥哥,这个姐姐得了什么病?好像哭得不是很难受的样子呢?” 白炘牵着白初往前走,头也不回:“作死病。” 白初睁大了双眼:“听起来好严重的样子呀。” “对,确实挺严重的。所以咱们要离得远些。” 白初停下脚步,不愿走了。 白炘疑惑低目看她,小小的脸蛋上没有什么表情,似是在想写什么:“怎么了?” 就连妲夷也好奇看了过来,目里精亮精亮的,这小丫头会不会严厉斥责她那没有良心的哥哥?会不会深刻同情她这个“得了病”的“可怜”姐姐? 两道目光同时落在白初身上,白初呆愣了一会儿,马上回神。她仰头看向白炘,一脸认真的点头:“嗯,哥哥说得有道理。这个姐姐有病,不能叫她把我们传染了。” 妲夷:“……” 白炘欣慰的摸了摸白初的头:“阿初真聪明。” 被夸了的白初马上得寸进尺:“聪明有葫芦吃吗?” “没有。” 白初皱眉,一把甩开了哥哥的手,提起裙子飞快的朝树下的妲夷跑去,一张小脸满是热情纯真的笑:“姐姐姐姐,我不理哥哥,专门陪你玩,你会给我买葫芦吗?” 妲夷顿时心怒放,豪爽开口:“买!你要多少串我就给你买多少串!就连那做葫芦的人姐姐都为你买下来!” 白初一把抱住妲夷:“姐姐最好了,比哥哥好多了。” 妲夷笑眯眯的回抱住白初,下巴一抬,投给白炘一个挑衅的笑。 白炘淡漠着一张脸,从没有表情,到没有表情。他上前几步朝两人过去,轻而易举的把白初从妲夷怀里扯了出来:“不觉得她身上味道熏么?” 白初绕过他宽大的袍袖从下面钻出来:“哥,这味道忍一忍还是可以接受的。” 白炘沉了脸:“吃一串葫芦,就断你一个月的肉。” 零食可以不吃,肉一定要呀!白初痛苦的看了妲夷一眼,别过头去,“哥哥,阿初更不能没有肉……” 白炘嘴角扬了扬,再次欣慰的揉乱了她的发。 妲夷在一旁看着,“噗嗤”笑出了声,“白炘,你这妹妹真有意思。” 白炘瞟她一眼:“本尊的妹妹,必然有意思。” “你这个妹妹今年两百岁?重肆的儿子恰巧也是两百岁……”妲夷从地上站起身,手拖着下巴各个角度围着白初看了看,而后眼前一亮,兴奋的朝着白炘开口,“天底下再没有哪一对像他们一样的般配了!我把重肆的儿子介绍给你妹妹当相公怎么样?” 白炘皱眉:“你自个儿都嫁不出去,就不用操心我家阿初了。” “唉唉唉,话可不能这么说!我虽然自个儿嫁不出去,但好歹也帮别人撮合成功过婚事。重肆他儿子的娘还是我给他物色上的呢!” “所以重肆的神后突然一心向道,生了孩子以后,就神隐无踪,求道思道去了?” “……”嘴这么贱,还是不要没事找虐了,妲夷干脆的别过头去,俯下身子,笑眯眯的盯着白初:“阿初阿初,我给你介绍个男孩当你未来相公好不好?” 白初眨眨眼:“什么是相公。” 妲夷微微笑:“相公就是夫君,就是天天陪在你身边,陪你吃饭,陪你玩的人。” 白初偏头想了想,仰起头:“所以哥哥就是我夫君?” “……”白炘睇了妲夷一眼,不接话。 “……”妲夷嘴角僵着笑,耐心解释,“哥哥就是哥哥,不是夫君。夫君这个词……嗯……怎么说呢?对了,就像你阿爹阿娘一样,你阿爹阿娘是夫妻,你阿爹就是你阿娘的夫君,懂了吗?” 白初摇摇头:“我从来没有见过我阿爹阿娘呀。” “……”妲夷扶额,“老实往明里说吧,夫君就是那个每天晚上可以陪着你睡在一张床上的男人!” 白初疑惑的看了她一眼:“可是哥哥也每天晚上陪我睡在一张床上呀?” !!! 妲夷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看向白炘:“原来你有这癖好!” 白初小心翼翼扯了扯哥哥的袖子,踮起脚尖凑近努力他,白炘见状微俯身下去:“怎么?” “哥哥,这个姐姐是不是真的有病呀?” “的确,还病得不轻。” “这个姐姐真可怜,咱们还是把她赶出去吧,不然传染了青丘其它人就不好了。” “嗯,说得有道理。” 妲夷僵着嘴角在一旁:“喂,声音还能再大点么?我都听得到呢……无视我是个什么意思?你们狐狸联合起来欺负人是不是不用提前打商量呀喂!” 章八十 我娶你,做我的帝后 妲夷宰了那西海三首蛟的后果如白炘预料到的一样,宰了蛟后的第三天,被族中五六个长老领着去西海赔了礼,道了歉。 据妲夷后来说,她在西海遇着了一个人,见到那个人以后,她心里再也容不下旁人。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白初从来没听妲夷说过,但是白初知道,那日妲夷从西海出来,第一时间就来了青丘。 “白炘,快,把你这桌子收拾了,咱们来下棋!”端着棋盘的妲夷,还没跨进主殿就开始嚷嚷。 白炘翻看着手上的奏折,眼睛抬也未抬:“阿初有空,你找她去下。” 妲夷目一横,“什么?你让我找一个小娃娃去下棋?” 折子摊开在桌上,白炘提笔沾上朱砂,在上头写下几行字。而后合上折子,再从旁边拿起另一本:“终归你下不赢我,和我下还有什么意思?” “赢一个小娃娃还能有什么意思?” 白炘笔下不停:“等你赢了她,我再跟你下。” 于是,妲夷一脸兴奋的端着棋盘去找白初。 哥哥忙,白初一个人在房里待着正觉得腻味,听说妲夷来找她下棋,一口就应了下来:“太好了,哥哥前天才教了我下棋,我正好还愁没人和我对着下呢。” “前天才学?”妲夷面上一脸璀璨,大方的开口:“那我让你几子。” 黑白棋子交错而落,然后,一刻钟过去—— 妲夷全军覆没。 “……” “……你真的是前天刚学的下棋?”妲夷狐疑问道。 “是呀。”白初一脸纯真的看她,“妲夷姐姐,你怎么了?” 妲夷深深的看了棋盘一眼,咬牙,“再来!” 半刻钟时间过去—— 妲夷再次全军覆没。 “你们狐狸天生下棋都这么厉害么!”她一脸崩溃的看向白初。 白初想了想,试探开口:“妲夷姐姐,下局棋我让你几子?” 妲夷:“……” 连输了几场之后,妲夷再也激不起斗志来。她趴在棋盘上想了想,然后目里一亮,“阿初,我昨儿看到副珍珑,现在摆出来给你解解?” 连赢了几场已经开始倦了的白初因为这一句话又重新打起精神来。 妲夷虽然棋艺差,但难得记性好,但凡见过的东西,通通过目不忘。 棋子一个个清脆的落在棋盘上,眨眼间,一盘珍珑已经摆在了白初面前,黑白棋子纵横而布,一眼诡迷,如行军布兵巧妙相接,灵动之中难掩磅礴之势。 白初眯了眯眼,提起几分兴趣来,捏了一子,就往下落。 起先,她落子的速度飞快,左手执白子,右手执黑子,两手交替互攻,中间相隔的过程竟不用多想就清楚落子,黑子白子不偏不倚,每一子落得都恰当好处,其相互之间攻势凌厉,妲夷只在旁看着都觉惊心胆颤。 自己和自己对阵,左手和右手都卯足了劲要赢对方,于是,这一局棋下得很久。 待得天色落幕,狐帝批完折子过来寻白初一道用膳时,这句棋才刚好解完。 “白炘,你这妹妹太恐怖了。”在旁“观战”观了许久的妲夷朝狐帝开口。 白炘理也未理她,径直走到白初身旁,拍了拍她的肩,抚慰道:“无聊赔了她一下午,累坏了吧?” 白初仰头,露出一脸笑来:“不累不累,妲夷姐姐虽然棋艺差了点,但是棋品却是极好的,我自己和自己下棋的时候,她一句话也没有插嘴说过。” 妲夷垂头:“你们兄妹两用得着一起埋汰人么?” 兄妹两谁都没有搭理她。 “哥哥,今天晚上有阿初最喜欢的香麻烤鸡吗?” “阿初喜欢吃的自然有。” 白初眯眼笑笑,偏头看向妲夷:“妲夷姐姐,咱们一起用膳吧,我请你吃我最喜欢的香麻烤鸡。” 妲夷抽了抽嘴角,鸡这种生灵往上数十几辈子和她还是一个祖宗呢…… “你们自己吃吧,不用喊上我,带翅膀的东西我都不吃。” 白初抿抿唇,抬头看向白炘:“哥哥,妲夷姐姐好挑剔。” 白炘摸了摸白初的头,耐心的同她解释;“你妲夷姐姐是禽类,你见过禽类吃禽类的吗?” 白初眨眨眼:“老鹰吃小鸡。” “……” 白炘再摸了摸白初的头:“你仔细想想,你一般看见的鸟儿都喜欢吃什么东西?” 白初仔细想了想,恍然大悟:“噢!妲夷姐姐,你喜欢吃虫子!” “……” “……” 妲夷也就是在那日起对棋突然有了兴趣,三天两头来找白初下棋,每回过来,自己不下,只在棋盘将棋局摆好,看着白初下。久而久之,白炘看了都觉得烦了:“三天两头过来缠着我家阿初,你到底打什么主意?” 妲夷回之一笑:“白炘,我看上了一个人,我和他打赌,我要是下棋赢了他,就嫁给他。” 她说这话时,难得的神态温柔,白皙的面容上两颊微红,连着目里都似洋溢着几分羞怯的味儿来。 白炘上下瞟她一眼,眉宇间明显添了分凝重:“西海的人?” 妲夷微微笑:“人不是西海的,却和西海有些关系。” “位列上神?” “位列上神。”妲夷腆着笑,“这年头能找到个门当户对的真不容易。” 白炘沉了脸:“天君柏洺?” 妲夷讶然:“你怎么知道?” 白炘未接话,侧目看了她一眼,薄唇微动,却什么也没有说。顿了会儿,淡淡道:“往后你来青丘可以,但是不要找阿初下棋了。” 妲夷疑惑:“为什么?” “你想从阿初这里偷学下棋步骤,回去以后再找柏洺下?”白炘不看她,拂袖一挥,撤了桌案上摆着的棋盘,“我不愿意你嫁给他。” 妲夷皱眉:“我这么大岁数了,难得看上个勉强合适的,我不嫁他,你娶我?” 白炘回过头来:“只要你不嫁他,我可以娶你。” 面前的男子容颜绝色,目光清澈,说得一脸认真。可也就是这样的认真,却如月中琉璃一般,百面剔透冰凉,高贵冷漠,高不可攀。 妲夷怔了怔,她犹豫了会儿才开口:“你是认真的?” “认真的。” 一时之间寂静无声。 妲夷脑海里空了许久之后才恍然想起,自己没有幻听。她正色看他,漆黑目里似天宇跌落粲然星辰般光泽明亮:“白炘,你说,你要娶我?” 声音清洵,神色不变:“对,我娶你,做我的帝后。” 平静如水的心房突然之间颤了颤,陡然泛起几道涟漪来。 妲夷从没有想过向来清冷高贵的白炘会同她说出这样一番话,她仔细想了想,双目直视他:“我长得一般。” “我知道。” “……我不聪明。” “没事,我看习惯了。” “……我是个直性子,不够温婉贤淑?” “温婉贤淑就不是你了。” “……”妲夷盯着他看了许久,“那你喜欢上我哪点了?” “这个不重要,只要你不嫁给柏洺,你哪点我都能喜欢。”神邸尊贵,孤高圣洁,那淡漠的目里似冰雪化成了水,旁人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心神一荡。 妲夷默了一默,眼中光芒变幻飞快,然后,迟疑开口:“你不喜欢柏洺?” 白炘的话淡漠且严肃:“妲夷,柏洺配不上你,你值得更好的。” “……”妲夷扯了扯嘴角,“所以,你不是因为喜欢我而想娶我,只是因为不想让我嫁给柏洺?” 白炘低目看她,思忖了一会儿,一番话说得直白得不能再直白:“妲夷,你如果想让我喜欢你,我可以试试。” 连在旁看着的白初都看不下去了,她快速走过来,直接横在两人当中,仰起头对妲夷道:“妲夷姐姐,你缺个王夫,我哥哥正好缺个帝后,你们两个再合适不过了!” 妲夷偏过头去,白初,你其实是来捣乱的吧…… 被狐帝表白求婚了的妲夷表示受到了惊吓,几乎是逃似的离开了青丘。 那时候白初年岁小,并不太清楚来年个人成婚意味着什么。她只是一心觉得妲夷姐姐人不错,性子也好,和哥哥在一起也挺好的。在那事后许多年以后她还会回想起今天哥哥说过的话。 身为狐帝,要立一个人为后定不会是随口说着玩的。只有可能,哥哥自己确实想过和妲夷处在一块比较合适。哥哥心里,并不是没有动过喜欢妲夷的念头。只可惜那时候她还小,没有想过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东西。 于是,她在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懊悔不已,要是她那时能对男女之间的事情稍微开一点窍,没准就能把这两个人撮合成了呢? 这样,所有人都能过得好好的,就不会有后面一系列混乱事情的发生。 只可惜,即便是神也不能将时光逆转,当事情发生时,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还会发生什么。 佛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天理命劫,每个人都逃不开,每个人都躲不了,每个人都没有重来的机会。 章八一 祸害 因为狐帝的突然表白,于是,妲夷一连数月都不曾来青丘。 狐帝对此并不在意,日日过得与寻常无异。白初有时候会想妲夷,便让狐帝带她去栖梧宫寻她,每次他都只把她送到栖梧宫门口,自己却不进去,算好时间来接她。如此,日子平平静静的一天天过去,并没有发生什么异常情况。 妲夷作为三界内德行功绩至高的神女并非是没有由头的,她有一副爽朗的性子,基本上每个人都能和她相处得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类的事儿她做了不少,行善渡世对她来说是平日里如喝水吃饭一般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她做任何事情都不刻意,当做完了之后,人们感激她,她才生出几分后知后觉来。 这样的人,人们发自内心的去称赞她。而这样的人,同样是藏不住心事的。 妲夷喜欢上了一个人,连白初都能明显感觉到她非常喜欢他。 为了一个赌,妲夷天天对着棋盘研究,书卷上和棋有关的字眼,她通通看了一遍。三天两头把白初找来下棋,饶是那么刻苦,棋艺却也依旧没多大长进。 于是,她对妲夷喜欢的那个人开始好奇起来。她不知道,同她一样好奇的还有另外一个人。 她在狐帝面前走近栖梧宫,又在狐帝离开栖梧宫后,偷偷从头里头出来,独自一人向仙界天宫而去。她虽然修为不高,但到底身来上神,隐去身形之后,一般修为的仙官侍从根本察觉不到她。 她轻而易举的进到了天君的寝殿里。 天君的行踪不定,但寝殿里,他可是每日都要回的,聪明的白家小姑娘,目的明确,判断精准,没有一点误差。 她没有预料到,还有另外一个人,与她有着同样的目的,同样的判断,同样的隐身进到了天君的寝殿里。 这个时候,没有一点误差的慢慢开始变得偏了些精准度。 白初当时只想过来看一眼的,看一看天君的相貌、举止,就马上回去。另一个人,同她心里想的一样,同样只是过来简单的看上一看。 俗话说得好,老天有时候就是要让现实的狗血如雷劈般的震撼出现在你面前,然后刺激着你做出更加狗血的事。不要问这句俗话的出处,因为这句俗话是作者瞎编出来的。咦?这种奇怪的视角是肿么回事?咳,扯远了,所以,当事情判断的精准度出现了误差时,狗血就这么悄然的降临了。 白初是隐着身形进寝殿的,另一个人也是隐着身形进寝殿的,两个隐着身形的人心里都装着自己的事,是以,就未对周围有过太多的注意。 寝殿大而阔,按理说,两个隐着身的人不可能就那么巧的撞在一起。 可偏偏,有些事情就是那么巧,他们撞了,一撞之下,两个人都控制不住身形往旁边屏风处倒去,于是,屏风重重倒地,两个人都看到了活-色-生香的一幕。 仙界尊贵的天君,衣裳半敞,旁边一个女子几乎整个人都扑在了他的身上—— 屏风一倒,桌上两个人的动作瞬间一滞,一齐看向屏风处。 屏风处隐着身形的两个人第一时间发现了对方的存在,这是在天君的地盘上,屏风倒了一定得有人担,于是,两个人在屏风倒下的那一刻,心里飞快做了决定——把祸推到对方头上。 两人在天君抬目过来的瞬间飞快的一左一右的换了所站的地方。然后,白初指间凝出一抹决,飞快向那人藏身的地方击去,那人在她出手的那一刻,也使了个暗决打向白初身后。 “叮——” “铛——” 左右两旁同时一声响,两人的踪迹一齐被暴露了出来。 凌厉的神泽凛凛而来,两人不做多想,又一齐跃上了房梁。 天君虽然身为上神,但到底是后天修炼而成的,如白初之类生来为神的,隐住身形,天君一时半刻不会察觉得到。 跃上房梁的两人,刚上了房梁背就靠到了一处。两人同时侧身向对方击出一掌,一掌对上,手掌大小几近相同,第一反应是,同龄人。 凛凛的神泽自掌心涌出,两个人几乎势均力敌。 于是,对方的身份不难猜。 两人同时撤了掌力,手侧一偏,手心一移,飞快的在对方掌心写了个字。 “和。” “和。” 半个比划不差的同样一个字。两人心里微微一讶,而后,继续写: “分开走,我左。” “分开走,我右。” 两人再次一怔,这样默契的感觉真是……妙不可言? 都隐着身形,谁都看不出谁长什么样,于是,白初与梵谷第一次相遇,是在各自都处于幼年的时候。而第一次真正见面,却隔了数万年之久。 两人几乎是同时从房梁跃下,从一左一右的两边窗户处穿窗而出。 当天君刚好察觉出两个人的位置时,两个人早就先他一步跑远了…… 天君蹙眉回头,对殿内那人开口:“阿姒,你方才是不是扭到了脚?” 辛姒摇摇头,十分歉意的看着他:“陛下恕罪,本来把您的衣服弄湿了就已经很……刚刚还……” “无妨,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调皮,倒了屏风把你吓住了。” 世间的狗血,远远比预想的更要狗血。我们永远猜中了狗血的开头,却不一定完全猜得中狗血的结局。 在天宫看到的那一切,自然对两个孩子心里冲击不少。原本抱着看妲夷心上人的心思去看天君,结果一不小心看到个渣。这样的落差太大,待白初回了栖梧宫,看到妲夷还在对着棋谱看时,莫名的愠火自兴头涌了上来。 白初决定,好好帮妲夷一把,妲夷想要的,她一定要努力为她做到。 那个时候她年纪轻,不懂事,自以为天君和妲夷的赌纯粹是天君因为瞧不起妲夷,故意使法子让她知难而退。天君愈不要妲夷达成的事,她白初就偏偏不想让天君如意。 于是,在天君与妲夷约定好下棋的日子,她事先隐了身形在妲夷杯子里下了点东西,迷晕了她。然后,变成了妲夷的模样。 有些时候,上天总会在你狗血一回的时候对你好上一回,然后再让你继续狗血下去。白初刚刚变成妲夷的模样从虚空现行出来,就见到妲夷晕倒的圆桌旁,另一个“妲夷”也显了形从虚空出来。 两个“妲夷”四目相对,微微一愣,齐齐往真妲夷那看去,妲夷一动不动睡得香沉,陷入是服了双倍的迷药。两人再次把目光落回对方身上: “你是?” “你是?” 异口同声,用的自然是自己原本的声音。 声音细嫩糯糯,都是属于孩童的声音,话音落双方身份就明了。不久前曾“共患难”的两人交流了下来意,想法目的竟又是出奇的一致,于是,单人作战计划就变成了双人作战计划。 两个身来上神的孩子双手牵在了一起,凝神由两个“妲夷”变做了一个“妲夷”。如此,神泽浑厚了一倍,再不用担心被天君看出端倪来。 于是,“妲夷”去了和天君约好的地方。 天君棋艺不错,要赢他不是件同意的事。但两个小祸害也不是棋烂的主,一时半会也不会让自己输。 一局棋,下的时间有些长。从早晨到日中,再到日头欲将落幕。 天君闲闲搁下一子:“几日不见,神君棋艺大有长进。” 日头将落,再不快将棋下完,两人的神泽就控制不住要显出原形了。 大有长进的“妲夷”微微一笑,“是么?本君也是这么觉得。” 一笑眼角微微上扬,带着一股似有似无的魅惑,说话的自然是白初。她捏起棋篓里一子,细观着棋盘,不急着落子。并成一人的两人飞快的达成了个主意。由白初维持着“妲夷”形态,梵谷隐着身形出来使诈。 “陛下之前那个赌还做不作数?”“妲夷”淡淡看他,唇角勾得老上。 天君含笑:“自然作数。” “妲夷”瞥了眼欲将要输的棋盘:“当真?” 眼下的局势妲夷翻盘再不可能,天君看了她一眼:“咱们立下赌约之日,西海诸人和各凰族长老君在,即便本君想赖,也赖不掉。” 于是,当棋盘上一粒黑子悄然变为白子时,“妲夷”弯唇落子,抬眸:“天君,你输了。” 天君皱眉往棋盘上看去,面色一变,他分明记得,她落子之旁的地方是颗黑子,怎么一眨眼竟然成了白的? 使诈?不可能,她就坐在他面前,任何动作都逃不开他的眼。他第一时间捏起了那蹊跷变了色的棋子细看,没用幻术,确实是颗白子。这是怎么回事? “妲夷”含笑起身:“那么,就劳天君上门提亲了,本君算过了,三日之后就是大吉日子,婚期不若就定在那日?很好,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话落,也不待天君有任何回应,直接转身离去。 天君弯着唇角,笑看着女子长袍曳地而去:“好,明日我就去提亲。” 白初梵谷当时并不知道自己惹了什么祸,自以为坑了天君,又顺便为妲夷做了件好事,心里头高兴了好一阵,高兴之余,顺便把合伙的小伙伴也忘了个干净。各自各回各家,到了家里头才恍然想起来,好像忘了去认一认小伙伴的模样?不急,来日方长。 于是,一方长就把对方给忘了…… 而妲夷那边,由于迷药下得太重,一觉醒来时已经是两日以后,凤族长老们推门进来给她试婚服。 天君提亲了?不是说好棋输了以后才会娶她么?幸福来得太突然,一定是平日积德太多,才有了这样的好运气,于是,向来一根筋不愿多想事的妲夷把这归功于天意,甜滋滋的准备要出嫁。 章八二 儿媳妇 金锡圭玉流光溢彩,满空凰图齐舞齐鸣。天君大婚,场面自然热闹非凡。 庄重的冕服曳地迤逦而来,整齐溢彩十二旒,众仙之首,九霄之尊,天君神仪不怒自威。他的身侧,女子同样穿着庄重却不失喜气的冕服,赤、玄交叠的底,上镶金丝上古纹路,宽大且长的袍袖上赤凤仰颈飞舞,起神之傲,如临九霄,绚丽夺目。 同祭天地,镌石永存,婚礼从仪式开始到最后礼成,进行得再顺利不过。 天君与妲夷的喜宴,主桌第一层席宴上邀请了四海八荒所有上神。狐帝与白初共坐一席,他们旁边坐着魔尊重肆。狐帝面上一如既往的淡漠,边上的重肆面上也无多少喜色。 礼成之后新人敬酒,妲夷拧着眉头走到两席面前:“我说两位,今日本君大婚,都丧着一张脸干什么?” 白炘瞟她一眼,女子梳着高高的髻,金色步摇如帘垂在两侧,额心一点同色钿妆,肤白皙,细唇红,璀璨目里喜色难掩。他眉微蹙,移开了些目光,淡淡道:“今天很漂亮。”而后,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空。 妲夷怔了怔,持着手里的酒杯,袖遮抿了一口:“多谢。” 正要移步到重肆处,重肆不待她过来,直接仰头将杯里酒饮尽,也不看她,唇半勾:“收了我家聘礼,到头来竟便宜了别人。别想着我会对你说些好听的,抱歉,没有。” “一个两个今天怎么都不正常!”妲夷瞪了他一眼,喝下杯里剩下的酒,目光在席上扫了扫,瞟到白初那,再看回重肆:“梵谷呢?” 重肆瞥了她一眼就收回眼:“兔崽子惹了祸,被我抽了一顿,关起来了。” 轻描淡写得,好似在谈论今天席面上的酒不错。 “小孩子能惹出多大的事?”妲夷蹙眉,面上有些怏怏泄气,指了一边吃着喜的小白初:“今儿还打算给你儿子介绍你儿媳妇呢。” “儿媳妇?”重肆顺着她的手看过去,冷笑,“两个小祸害。” 这句话说得不轻不重,狐帝闻言看了过来:“你说你家儿子是个祸害我不管,好端端的怎么扯到我家阿初身上了?” 重肆看向狐帝,扬眉:“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既然不知道,那就最好不要知道了。”重肆的脸本来有点阴,偏偏这个时候嘴角带了分笑,冰下琉璃般清冽到了骨子里。他瞟了眼吃吃得正欢的白初,小姑娘正是纯真可爱的年纪,一张嘴被好几颗塞得满满的,眯着眼睛笑得灿烂,重肆的目光柔了柔:“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我儿媳妇细皮嫩肉的,你别把她打坏了。” 白炘沉了目:“儿媳妇?” 重肆远远看了眼在下座敬酒的妲夷,漫漫道:“两个祸害正好凑一对,省得再去祸害别人。” 言罢,起身离席。 “莫名其妙。”白炘看着他独自离去,回眸过来时,瞥见桌上又多了一大把喜,小白初一手抓着一把,嘴里鼓囊囊的。他蹙眉:“哪来的?” 小白初兴高采烈的比划:“唔唔嘟嘟呐呐呐……” “吃完再说。” 白初吧唧吧唧动着嘴,很快咽下一口的。 白炘给她递过去一杯水,她就着他的手饮了。伸手指了斜对面一张桌子,“我从那拿的。” 白炘朝着白初指的方向看去,池夙的小童养媳因为桌上不见了,哭得正欢。池夙在一旁温柔安慰着,察觉到他的目光,隔空回了他一个略微尴尬笑。 “白初,你拿别人东西,和别人说过了吗?” “要和人说的吗?”白初眨眨眼,“妲夷姐姐说,宴席上的东西,我想吃什么随便拿就行。” “……” 一场宴席很快结束。回到青丘时,已经是深夜。 晚风和煦,吹得人很舒服。喝了些甜果酒的小白初有些微醺,走路走得摇摇晃晃的,后来干脆一跃跳到狐帝身上,小性子上来了,搂着狐帝的脖子怎么也不撒手:“哥哥抱,哥哥抱!” 狐帝无奈,横了之手单抱住她。 不用走路了的小白初心满意足的脸贴着哥哥的胸膛,舒服的在他怀里蹭了蹭:“哥哥,妲夷姐姐今天好漂亮。” “嗯,她今天的确漂亮。” “是不是嫁人都会很漂亮?”稚嫩的嗓音,清脆悦耳。 头顶传来声音淡淡:“也许吧。” 夜色深深,白初仰头见自家哥哥俊美的容颜微微发暗,她歪头想了想:“哥哥,妲夷姐姐今天嫁人这么漂亮,下次嫁人会不会更漂亮?我同她说说,让她明天嫁给哥哥吧,这样她就可以再漂亮一次。这样漂漂亮亮的妲夷姐姐每天都能给我吃,陪我玩了。” 年幼的女孩,以为出嫁只是场风光的游戏,游戏结束了以后,转头还可以弄下一回。 “傻阿初,祭了天地的嫁人只能嫁一次。除非丧偶,一辈子都只有一次。”白炘牵唇笑笑,笑容里有些黯,“你妲夷姐姐嫁给了天君,如今就是天后,往后也不能随便陪你玩了。” 白初皱眉,在哥哥怀里移动了下位置:“这多划不来呀,早知道就不让天君那个大坏蛋输棋了,这样,妲夷姐姐就嫁给哥哥,天天陪阿初玩。” 白炘的步履微微一顿,他垂目下来,声音陡然沉得厉害:“什么输棋?” 白初还没感觉到狐帝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她眨眨眼,炫耀似的说出了前几天同梵谷干的好事,末了,还顺便说了句:“天君是个大坏蛋,我那天看到他在屏风后面脱一个姐姐的衣服了!” 她每说一句,白炘的面色就沉一分。 “哥哥,阿初教训那个大坏蛋,变成妲夷姐姐赢了棋,是不是很聪明?” 白初笑着想要得夸奖,却没料到,话一落,哥哥抱着她的手毫无预兆的一松,她整个人从半空掉下来重重摔在了地上,下阿初皱着眉从地上一骨碌爬起,十分埋怨:“哥哥!” 回应她的,是自家哥哥目光冰冷,神容淡漠。 她被这样陌生的目光看得很不舒服,因为摔到地上而起的气焰不知什么时候就消失了去,她撅着唇,走几步过去习惯性的去扯哥哥的袍袖,委屈的开口:“哥哥,是阿初太重了吗?” 小手刚要碰上那抹袖角,就见长袖突然一动,下一刻,她的手腕被紧紧拽住。 拽得特别紧,紧到白初能看到哥哥修长的手上,指节发白。 “哥哥,疼……” 她的话被吹散在风里。 驭风疾行,狐帝拉着她往来时的路折返回去,速度极快,狂风擦着她的脸颊过去,似刀刮般的疼。头上漂亮的小发髻一下被风吹散了开,头发凌乱的扫在她面上,有好几次,发丝都险些吹到眼睛里。 “哥哥,慢些……” 没有人听她的,速度愈来愈快。 知道越过九霄,穿过重楼,到达那辉丽殿堂前,才停了下来。 天宇琼楼,各处都挂着红绸、红灯笼。他们到那殿堂面前时,金碧辉煌的殿阁里头正好熄灭了烛,方才还金辉耀眼的寝殿,陡然一黯,风一吹便沉浸在了夜色里。 白初听到手腕上男子骨节微微发响。 手被捏得很疼,白初仰头看他,白炘的面容隐在一片黯色里,深沉的颜色,她怎么也看不清。 她不明白哥哥怎么会突然带着她回返天宫,更不明白为什么哥哥来了这里却什么也不做,只是盯着那一处殿阁看。最弄不明白的还是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狐帝领着白初在这站了一会,然后沿着原路返回去。 回来的这一路不似方才赶得那么急,御风的速度却也不慢,刚到了青丘主峰,白初腕上一空,下一刻,直接被人从云层上甩了下来。 有了上一次的被摔,这一次白初很快的反应了过来,落地之时灵活的一个翻身,饶是避免了摔倒在地,却还是没控制住力道,踉跄倒退了好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白初一脸愤懑:“哥哥!” 淡漠着一张脸的狐帝落地,随手折了周围一棵矮树上的枝条过来,盯着她:“哪只手下的棋?” 白初不明所以,老实回答:“右手。” 狐帝面无表情:“伸出来。” 小白初很是乖巧的把右手伸了过去。 下一刻,狐帝手一扬,枝条划破风声,不过眨眼一瞬—— “啪——” 安静夜里一声清脆的响,细嫩白净的小手手心上飞快出现了一道红。 小白初将手飞快缩回去,白初生平第一次挨打,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捂着手心看向白炘:“哥哥,疼……” “疼?我看看。”狐帝话语淡淡。 他的身量高,在夜色里,白初仰头看不清他的表情。她委屈的撅着小嘴,听话的把小手再伸了过去。 枝条无比利落的重重打下,比方才的声音更加响。 吃痛的小白初把小手缩到了背后,目里很快莹出了水来,今天的哥哥,比往常要陌生,陌生得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把手伸出来。” 吃过了一次亏的小白初怎么可能再吃一次亏,手心里火-辣辣的疼,她后退了一步:“哥哥坏!阿初不要把手伸出来!” “伸出来!” 这一声陡厉,听得白初肩头一颤,她从来没见过哥哥朝她发脾气,她不知道哥哥发起脾气来是这么吓人。四面的空气似乎都凝滞冷了下来,威凛的神泽慑得她控制不住全身发抖。 她紧张着后退了几步,见白炘没有走过来,心念一动,飞快的转身往自己寝殿方向跑—— 还没跑出几步,手臂就被人从后拽住,身子猛的被拉了回来。 章八三 酒醒以后 向来都被哥哥宠着的白初,从来没有想过哥哥发起脾气来会有这么恐怖。 他一路拽着她往前走,丝毫不考虑她的小短腿跟不跟得上。面容冰冷着,不同她说一句话。 白初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跟着他走,一路上极力想挣脱他,却怎么也挣脱不开。直到他带着她来到了一座陌生的阁楼,门一开,他松了手,下一刻,直接把她推了进去。 白初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房里一片漆黑,她什么也看不分明。她不知所措的回头看向白炘,却见那高大的身形面无表情的从外伸手关门。 “哥哥!”白初睁大眼睛看着外面的亮色慢慢变窄,她飞快的朝门奔去,然后,脚下踩着裙角一绊,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然后,眼见着门一闭,眼前全黑了。 “哥哥!哥哥!”她急忙从地上爬起身,记着门的位置往那跑过去,手拍在门板上,大声喊:“哥哥,开门!阿初还在里面!哥哥!” 门被她拍得啪啪的响,门外没有人回应她。 眼前一片漆黑,她除了黑色什么都看不到。又黑又静,除了拍门的声音和她喊叫的声音,其它什么声音都听不到。漆黑未知的世界,对小孩子来说总有一种莫名的恐怖。 很快,声音里就带了哭腔: “哥哥,开门!这里好黑!哥哥,阿初好怕!” “哥哥!哥哥!” 女孩嗓音稚嫩,一声喊得比一声大,很快就抽噎不止,声音含糊在哭声里: “哥哥……哥、哥……” 白初不知道哥哥为什么朝她发了脾气,陌生的房子里又黑又冷,在这里,她使不出一点术法。很快,声音一声比一声沙哑,直到喊累了,拍门拍得手心一阵一阵的痛,也依旧没有得到门外一点点的回应。 身为一只狐狸,白初适应环境的能力一向比较强。喊了一阵发现没有效果以后,她很快便从伤心里清醒过来,哥哥故意把她关在这里,便不会那么轻易把她放出去。 白初沮丧着倚着门坐到地上,小手又疼又辣,她两手捂着,低头吹了吹。暖暖的气呵在手心里,减缓了那种辣辣的感觉。 然后,伸了个懒腰,直接卧到地上,睡了过去。 狐帝第二天早上过来看白初,开门时,看到头发散乱着的小姑娘蜷缩成一团安静的睡在地上。 小姑娘睡得安详,一张漂亮的小脸蛋上有几处泪水干涸的痕迹。左手握着右手,右手小手心里微微有些肿。 微微的酸楚划过眼帘,他走过门槛,小心翼翼的把她抱了起来。睡得正熟的小姑娘在他怀里翻了个身,似是觉得有些不舒服,小脑袋在她胸口蹭了蹭,然后,寻了个好姿势,继续依偎睡下去。 白初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绵软的塌上,四周陈设低调而华贵,浅色纱幕,青铜烛台,是哥哥的寝殿。寝殿外头的桌案上似有书页翻动的声音。 昨天晚上的事情还清楚印在白初脑子里,此时此刻,她眉心一蹙,抱着被子滚成了一团,赌气似的朝外大喊:“白炘,我讨厌你!” 外殿翻书的手微微一顿,白炘侧目往寝殿里头看了一眼,继续把目光落回书卷上。 白初竖着耳朵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发现人家半点不搭理她,心一恼,狠狠的把被子蹬下了榻:“白炘,我不想看到你,再也不想搭理你了!” 白炘依旧看着书,一动不动。 脾气起来的白初气鼓鼓的从寝殿里头出来:“白炘你这个坏人……”话没到一半,看到桌上摆着的东西,她自动消了音。 桌上摆着个盘,白净的瓷盘上,一串红红的葫芦,浆金黄,光看着就叫人垂涎。 白初眼前一亮,下一刻,直接朝着那碟子扑了过去,然后,扑了个空。 白炘手里拿着葫芦,手抬着把它举得老高,低睨看她:“你刚刚说什么?” 白初踮着脚去抓,每次快要碰到时,他又把它举得更高。她停下来,双目诚挚的看着他:“哥哥最好了,阿初要葫芦。” “嗯?” 白初极快的想出了作战新方案,双手勾住白炘的手臂,试图顺着他的手臂把那葫芦扯下来,然后,徒劳无果。她委屈着小脸:“阿初最想看到哥哥了,阿初永远要和哥哥待在一块儿玩。” “哦?”一个字的尾音轻快上扬,听得出人的心情极好。 白初见他还没有要把东西给自己的意思,愤愤的跺了跺脚,而后,直接拽住他的袍袖,腆着笑撒娇:“哥哥,阿初最喜欢哥哥了,阿初想要葫芦。” 而后,飞快的变作一只小狐狸,顺着袍袖爬上去,极快、极精准的对着那一串东西一咬、一扯、一叼,顺利的衔着一颗葫芦悠哉落地。 白炘斜睨了她一眼,把手中剩下的葫芦搁回了碟子上:“就这点出息?” 小狐狸双目晶晶亮,以极快的速度把剩下的葫芦也卷走,而后,自以为高贵冷艳的丢下一句:“看你这么努力拿葫芦讨好本君的份上,本君勉为其难原谅你了。” 单纯烂漫的年纪,想的事情也不多。君上打在自己手心下的那两下并不是特别重,当时疼一疼就过去了。白初自那很久以后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做错了的补不回。因为自己的年少无知,一不小心毁了妲夷一生。 也让好不容易对妲夷有一点感觉的君上,把那种感觉永远埋在了心底,随着日子推移,时光变幻,那样一点点感觉也在岁月里烟消云散。 嫁给了天君的妲夷,婚后前几个月一直过得很满足。她嫁给了她喜欢的人,每天醒来可以看到他,闭眼前也可以看到他,他每天都对她很好很好。于是,她每天都很开心,每天都很自在,每天都能对着她喜欢的眉眼笑。 直到有一天,天君得了空与她对弈,发现她棋艺倒退得飞快,心生疑惑,于是顺便谈及了她二人上一次下棋时发生的事。 一番话下来,假象拆穿了。 妲夷觉得天君莫名其妙。 天君觉得妲夷欺骗他。 于是,新婚燕尔的两人破天荒的吵了一架,天君一怒之下去了西海,妲夷负气回了栖梧宫。 妲夷那样的直性子,一般情况不发脾气,脾气一闹就是许久。 天君也是犟性子,明明该气该怒的是他,对方倒反似比他更生气? 其实,这原本只是件小事。没有哪一个男子会随便答应一个女子棋输了就娶她。之所以答应,肯定是因为喜欢。就算是没有白初梵谷假冒妲夷的那档子事,天君、妲夷也能顺理成章的走下去。可是偏偏,就有这么点意外在,于是,原本极好的轨道,稍微偏转了。 婚都成了,过去的事情谁对谁错,再追究起来也没那个必要。气消了的天君回到天宫,听到的第一句话是天后回了娘家,于是,消了气的他脸又沉了下去。 天后与天君冷战分居,最高兴的莫过于当时没人陪着玩的白初。 她兴致勃勃的去栖梧宫找妲夷,正在气头上的妲夷,见着白初就拉过来说心里话。小孩子年幼,单纯,话听了就忘,更不会把自己的秘密大肆宣扬出去,于是,妲夷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极好的倾诉对象。 谈到打赌下棋那件事时,不知到其中利害关系的白初,很是单纯的把自己和梵谷联手赢了天君的事情说了出来。末了,还顺便一提在天君寝殿里看到天君抱着一个女人…… 赢棋局是确有其事的时候,妲夷心里还对天君愧了愧,待听到了天君在寝殿抱女人时,妲夷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立时回了天宫,听说天君又去了西海,于是,她也往西海那去。 当上天要让你狗血发生的时候,总会在合适的时间雷得你里嫩外焦。没错,就像多数狗血折子戏一样,天君在西海醉了酒,酒醒时,身边多了一个人,这个时候,妲夷推门进来了! 被天君睡过的那张榻,瞬间被天后粉碎得连半点渣子都不剩。榻上的女子惊惶的叫出了声,酒醒之后的天君,和捉-奸-在床的妲夷,面上的表情都十分精彩。其后会发生什么,自然可想而知。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永远不要自以为是的插手别人的事。 白初当时年岁小,对人情世故不是太明了,她不知道她和梵谷在天君寝殿屏风上一扑以后,会连带引发那么多事。 这件事情就像个导火索,芯子被点燃,火星一路顺着引线往后烧去,当你发现炸药被点燃了时,想要补救,已经不补回来了,只能任那火星进入药包,“轰”的一声,把周遭炸得四分五裂。 于是,这个故事还告诉我们,珍惜生命,原离熊孩子。熊孩子的大脑构造太奇怪,他们总能在莫名其妙的时候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并且他们,对莫名其妙的事情还莫名其妙的一无所知。所以,当你想要怪责他们的时候,他们还会觉得你莫名其妙的干出了莫名其妙的事。 章八四 妲夷 天君榻上那人不是别人,是西海长公主辛姒。天后怒,问责西海,海龙王没法交待,只好咬牙远送辛姒去昆仑苦修。如果事情只到此为止,还可能会有挽救的机会。 天君的真身是条赤金龙,辛姒真身也是条金龙,两人是表兄妹,用鼻子想都能知道,两人之间肯定不可能再无关系。 人们通常都说酒后乱忄生,但一个人真正喝醉了以后,是提不起力气来干那事的。天君那天是真的醉,加之醒来时身上衣服半点没乱,他更加肯定自己没对辛姒做些什么。 若要说其中有些什么,只能怪自己醉酒进错了房。 分明是误会,但是有些误会是怎么也解释不清的。越说越是假,越说越是劫。 于是,冷战了几日的天君天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冷战。 在此期间,最无辜的莫属于躺着也中枪的辛姒,天君因为自己醉酒疏忽,于是对辛姒便觉得有些亏欠。男人的亏欠一起来了,有些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于是某某日,昆仑的清晨,没醉酒的天君终于同辛姒在一张榻上醒来。 这事情有过一次,就必不可免的有第二次、第三次。 就像一条绳子的两端,前一头天君与妲夷夫妻冷战,后一头,天君秘密会辛姒。野虽香,但到底是见不得光的,天君小心翼翼的处理这两段感情,时日久了,心愈烦。 当在青丘边界被白初一语道破两人关系的时候,他第一个想法是“遮掩”,千万不能让妲夷知道。 身为九霄之主,他从来没有那么慌乱过,他极力掩饰住自己的情绪,稍微被辛姒一挑拨,竟然就真的朝白初出了手。 那还是个孩子,怎么他怎么能真的伤她? 幸好杀招半路被池夙拦了下来,否则,他还有什么脸面去见狐帝?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妲夷?或者……他早就没有脸面去见妲夷了。 妲夷,他的妻子。那个初见时,为躲避族中长老唠叨而变成小鸟躲到他长袖里头的神女?那时,他的袖里揣了块墨石,凤族长老离去后,她顶着一身黑从他袖子里钻出来,哪还有半点神女的样子? 他以为,急躁的神女会朝他发脾气,因为他弄脏了她的衣服, 可就是那么满身狼藉,她朝他笑着抱拳:“多谢多谢。” 一笑明媚,爽朗不羁,他看她一眼,一眼,就印到了心里。 她看到他面前摆了副珍珑:“一个人下多无聊,我陪你。” 说完,也不等他回应就在他对面坐下,把布满的局势的棋盘顷刻间清理了个干净,顺便拿子落了盘。 …… 她的棋技,实在是烂到了不忍直视的地步。一连输了他好几次,却没半点难过懊悔,反而愈挫愈勇,再战再输。他从来没有见到过有哪个人,能输得这么自在过。于是,他们下棋,一下就下了很久。 对弈时,他们谈天谈地也谈人,从狐帝兄妹两人如何连手捉弄她,谈到了魔尊的儿子多么聪明,继而又谈到了自己过了嫁龄没人娶。 当时他微微一笑,鬼使神差的说了句:“你若赢了我,我就把你娶回去。” 他说这话时,真好西海龙王伴着凤族长老过来寻他们两人用膳,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听了去。 当时她愣了愣,然后,竟然端起棋盘,跑了…… 他在心里懊悔不已,女孩子脸皮薄,他怎么能这么唐突她?他想着,要不要登门致歉?这个念头刚刚起,却见她穿着火红的衣裳端着棋盘又回来了,棋盘重重搁在桌上:“我赢了你,你就把我娶回去,不许赖!” 这回轮到他呆怔,却也只是那么一会儿,他回过神来,笑着对她:“好。” 她按着那日他面前的珍珑半分不变的摆了出来,也不知是从哪里找了师傅教,棋艺是有些进步了,但,还是输给了他。 她眉心微微变成川,分明输了,却桀骜的看着他:“我总有一天会赢你的!” 他笑,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我总有一天也会娶到你。” 然后,是她再一次的落荒而逃。 她开始隔三差五的找他下棋,次次输。棋如人,她心思那么简单,棋艺自然也就那么简单。他时常在想,要不要真的就假意输她一次?可她那样率真的性子,眼里是见不得半点假的吧? 最后,她终于赢了他。 虽然赢得蹊跷,但他心里却依旧很开心,他要娶她了,马上就要娶她了,昭告天下,她是他的天后。 婚礼进行得很顺利,镌石永刻,此后,相携永生。 谁知,缘起即灭,缘生已空。 当他终于下定决心想要向她致歉,告诉她,他对不起她时,不知怎么的就没控制住,强行把她掳上了榻,撕了衣。 翌日,他还未从他莽撞的举动中回过神来,就见得她大怒,神泽一起,整个寝殿轰然倒塌。 她早他一步,从旁人口中知道了他与辛姒的事。那个两个旁人,恰巧就是近年来混得风生水起的两大祸害,白初、梵谷。后来再查,他当晚的膳食里果然被人下了药。 于是,他着了两个孩子的道?他又气又可笑。孩子贪玩,自有狐帝和魔尊管束,但妲夷却再也不肯让他再接近一步,没过多久,有了孕。 这个时候,他开始感激起这两个孩子来。 他同妲夷有了孩子,属于他们两个自己的孩子。 他再也不去见辛姒。他小心翼翼的出现在妲夷周围,嘘寒、问暖、端茶、送水,干一切能干的事。她刚开始还会避着他,久而久之,也愿意同他偶尔说几句话。有了孩子,两个人的关系终于缓和了不少。 他想,女人心都软,当他们的孩子出世,他们之间的关系也许就能恢复到之前的模样。 这个时候,魔界内乱,魔界叛党生挖百颗人心、千颗妖丹,加魔池之水设蛊,以身祭世,引无数咒怨之气上冲九霄,下袭九幽。 这个时候,正是她神力最为虚弱的时候,上冲九霄的咒怨之气直接冲撞了她,当即就要生产。 而他,当时受重肆之邀,共以神泽止魔池怨气,对九霄的事情一无所知。 怨气止,万道光芒划破云层其聚九霄,清泽四溢,同一时间无数金凰从四面八方齐上九霄,齐舞齐鸣。他的笑意僵在了脸上,他们的孩子出生了,却不是神?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孩子的母亲在生下孩子前,就历经了重创,那样的重创,严重到让她连神泽都凝结不起。 他心急如焚赶到天宫,却吃了个闭门羹。 妲夷不愿见他,却召白初、梵谷叙话。他想不通她在身体这么虚弱的时候,怎么会有闲工夫同两个孩子说话? 他在门外等着,结果,却等到了两个孩子的惊惶的大喊。 他立即冲进去,见到的,是榻上一张苍白的脸,然后,他亲眼看着她在他面前,没了。 灰飞烟灭只是一瞬间,快到让他抓不住,他冲到她榻前,还没来得及握住她的手,她就在他面前消失了,半点神泽都无。 诞个孩子,能难产而殒?他绝不相信。 这两个孩子与她向来亲近,他想要问他们,她发生了什么事?得到的,是两个孩子的冷眼相向。 而后,仙魔大战起,这场战事,起得莫名其妙,他不知道重肆为什么突然对他反目成仇。狐帝冷眼看着他们战事起,没有半点想要相助的意思。他不知道他错过了什么事情,但是她,他却已经错过了。 没过几日,辛姒找上门来,一个修为普通的仙,竟然在短短数日修成了半神? 他第一时间想到了妲夷。 辛姒是跪在地上哭着同他说话的,她说,是妲夷要成全她,给她渡了全部的神泽修为。 妲夷不想见他,却要成全她? 心头绞痛,那样的痛,疼中带着苦,苦里泛着酸,酸中透着涩…… 他的妻子,为了永远不见他?所以,执意要死?这是他听过的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他想笑,却半点笑不出来。 强受了那么多神泽的辛姒,根本控制不住那么罡烈的泽息,她跪在地上,面色苍白着,相信很快就能被那强烈的神泽爆体而蚀。 妲夷,妲夷…… 他怎么能眼见着妲夷的神力在这世上再也消失不见?妲夷,既然是你授意的,我就不违你。 浑厚的神泽自掌心凝出,他渡了半身神泽过去,为辛姒稳住了体内冲撞的强烈力道。 于是,辛姒不过半日,由半神,成了神。 神力大减,他勉力调整内息:“三日后,你我成婚。” 妲夷,如果这是你的期望,我就如你的愿。至少,你的神泽还能日夜伴在我身边,至少,我能通过那些,永远和你在一起…… 妲夷,即便你让我娶辛姒,我也不会与她同祭天地,镌石之上,依旧是你我的名…… 妲夷,我会一直想你,一直把你刻在我的心里…… 妲夷,你知不知道,我从见你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你…… 妲夷,你听得到我说的话吗? =============== 是哪几个小伙伴要我虐一虐天君的?已虐,不用鼓掌了~~ 章八五 如果 满屋的水汽已经散去。 白初微微调息了几分神泽,看向华奕。 池边穿衣的华奕,面上已有了些神采气泽,再不像前些日子那样面白如纸。 “这些日子你就在这待着,需要什么,就同本君说。你只需记得一条,不准出这个门。”白初淡淡说着,话里没几分多余感情。 她领下了个麻烦,而且,还是心甘情愿领下来的。 整个仙界都在寻华奕,若叫人知道华奕重伤在青丘,还不知道能惹出多大的麻烦。 可谁叫她是真的欠了人家呢。 当年妲夷生子,她和梵谷被她一句话召到了产房里。那时候,孩子已经出世,却不是个神。 妲夷给她的映像,从来都是挂在嘴角爽朗的笑,可是那一次,她苍白着一张脸,明明虚弱成那般模样了,却依旧死死攥着她的手。白初不知道妲夷哪来那么大的力气,长长的指甲几乎要陷进她的皮肤里。 她这辈子,永远记得当时妲夷对他们两人说话时的神情。一双眼睛睁得老大,狠狠的看着他们:“我这辈子,是被你们两个**害的,你们欠了我的,就要还!” 那个时候,她和梵谷已经不是幼时的无知稚童了,幼时闯下了什么祸,他们心里都明白。还?拿什么还? “有人迟早会害我的儿子,我要你们护住他。好好的护住他!” 这话其实有些强人所难,他们两个,一个在青丘,一个在魔界,即便有人要害天界的大殿下,他们两个怎么赶那么远的路来帮忙?更何况两人再不是当年纯真稚嫩的年纪了,各自首先要考虑的,是自家局势。若天界大殿下遇害,他们两个去插上一脚,到时候难不保被有心人反咬一口。 妲夷柔和了双目:“我知道这有些难,我不强求你们,只希望你们在他有难的时候,帮上一帮。帮上一帮,行吗?” 最后两个字,几乎带了些哭腔。 他们一直了解妲夷的性子,她的心很直,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想说什么,就直接说,不会有半点假。她想要在他们面前装得凶恶,却依旧装不起来,最后终于是变成了恳求。 外面有侍从传话,“天君到了。” 妲夷说,“不见。” 话说得轻飘飘的,眼眶里却全湿了。 时至今日白初也没完全想明白妲夷当年怎么会突然灰飞烟灭,但绝对是和当年突然间仙力大涨的辛姒脱不开关系的。她之前想过,会不会是天君所为?后来再想想,却是觉得不可能。天君没有理由那么做,即便他再怎么喜欢辛姒,也不可能为了一个辛姒而置他的妻儿生死于不顾。更何况,他那时同魔尊补着魔池,哪有那功夫去害妲夷? 最后又绕回妲夷和辛姒身上了。 她不认为妲夷会在临产之际把一身神泽全渡给辛姒,而区区一个辛姒,哪有那么大的能耐能夺走妲夷的神泽? 于是,思维走到了死胡同里。白初摇摇头,觉得有些累。 这种累,在华奕第一次来青丘寻她,摆出了当年那盘棋局时,她就开始这么觉得了。 等等、当年那盘棋,妲夷不知道。下棋的只有天君、梵谷和她。华奕是从哪里得到这盘棋的?天君……告诉他的? 想着头都有些疼了,白初揉着额角出了门,不出意外的见到黑毛蹲在门口玩石子,听到门开的动静,他回头,露出一张十分不愉快的脸:“阿娘,人家沐浴的时候你一定要在旁边陪着么?” 白初哑了哑:“这个么……” 黑毛凛然直视她,愤愤道:“他一出现,就把阿娘抢走了。” “啊?”白初脑子一乱,这都什么跟什么…… 黑毛怏怏不乐的低下头,情绪十分低落:“这个华奕比那个魔尊还要可恶,竟然独占阿娘……” “……”白初头更疼了。 打发了黑毛,心情不是很好的白初去林里散步。意外的在林子里见到了靠着树干,席地坐着的君上。 神尊白衣,宽长的袖子扫在地上,颇有几分清逸绝俗之感。细看,他就那么闭目闲坐着,一动不动,似是在睡觉。 白初有一瞬的恍惚,仿佛还是在小时候,她在林子里练剑,哥哥在树边坐着看书,时不时的从书面上移出目光抬眸看她,及时给她提点几句。剑练得累了,她会把剑扔开,软趴趴的整个身子黏到哥哥身上,或者,变成狐狸的原形赖在他双腿上,让他一下下抚摸她又白又软的皮毛。 那个时候,她还不怎么闯祸,日日同哥哥在一起,吃喝在一起,偶尔睡觉也赖在他榻上,他们那个时候关系最亲近,她会拉着他的衣袖撒娇,他会亲昵的揉乱她的头发。 再后来,她性子愈来愈野,三天两头给他惹是生非,渐渐的,他便对她开始严了起来。他第一打她,是因为她插手了妲夷的事,第二天,却为了安慰她,给了她一串葫芦。他第二次罚她是什么时候来着? 那是在仙界的学堂,她把学堂里包括夫子在内的所有人都打了一顿,遏令他们每个人第二天都带给她吃。第二天,她果然吃到了。但那不是他们给的。哥哥把她关在黑屋子里,满满一屋子的,吃不完就不准出来。那么多的,也不记得自己吃了多久,甜腻腻的味道吃到了吐,于是,她这辈子再也不吃甜食。 现在想来,当年年纪轻,有些时候,真的是自己作死。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他身边,她微俯下身,轻声唤他:“君上?” 他一动不动,没有搭理她。 林间微风徐徐过,风吹叶响,沙沙沙……沙沙沙…… 她肩头垂下的发丝几缕随风飘到了他脸上,她看到他又长又密的睫毛微微颤了颤。 她轻轻凑过去,伸手小心靠近那长睫,刚要碰到的那一刹,腕上一紧,下一刻,直接被他拽着往旁边扔。她眼疾手快地扑过去抱住他的胳膊,堪堪好倒在他身旁,后劲的冲力直接使得她头砸到了他的肩膀上。 “君上,这可不是我故意要砸你的。”白初揉了揉被磕到的额角,就着眼下这个姿势,灵巧的翻了个身,将整个后背直接靠在白炘的臂膀上,“哥,给靠靠。” 白炘睁目,睨了她一眼:“累了就回房去歇。” 白初枕着他的肩:“房里有人,不方便。” “那就把你房里的人趁早丢出去。” “丢?这多不好。人是我捡回来的,伤还没给人家疗好,怎么能这么快就丢掉?”剔透的眸里泛着晶亮的光,那其中的诡谲直荡到人心里去,“再者,我可是好不容易让黑毛守着这个‘秘密’,半点都不透露给其它人呢。” 青丘一草一木都在狐帝掌握之中,白初本就没想瞒着他,也瞒不住他。她要提防的,只有一个。华奕能出现在青丘西荒,十有**同黑毛离不开关系。 她儿子干过的事情太过蹊跷。既然猜不透他想干什么,就得喂给他几个好处,让他卸掉防备,自己把目的掏出来。 于是,她把华奕留在自己房里。一来可以就近为他疗伤;二来,把人放在黑毛眼皮子底下,把黑毛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三来,让黑毛自以为这件事情就白初和他自己知道,于是,白初想要从中套出些什么,就更容易得到。 白初眯着眼,仰头看着头顶风吹叶动:“哥,阿初是不是又聪明又机智?快夸夸!” 白炘眉眼都不抬一下:“聪明机智的你看到人倒在西荒时,就该就近把他扔到青丘以外去。” 只要天界的殿下在青丘,不管是重伤还是死了,都与青丘脱不了干系。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将麻烦推到别处去。省时,省力,还省心。 白初双睫颤了颤,顿了会儿,慢悠悠的转过身,看向狐帝:“君上,他是妲夷的儿子。” 提及妲夷,淡漠的目里清辉微动,却不过瞬间,清辉涟泽复又掩进了层层淡漠里:“妲夷是妲夷,华奕是华奕。”。 “如果今天是受了重伤倒在青丘的不是华奕,而是妲夷呢?君上也要把她扔出去?”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精致,美好,每一个线条,每一个弧度都恰当好处。 他默了一瞬,薄唇微启:“没有如果。” 白初目里黯了黯,妲夷早在三万年前就灰飞烟灭了,的确,没有如果:“可是君上,这是我欠了她的,欠了人,就要还,这个道理还是您教的。” 她以前一直以为妲夷不聪明,学棋学了那么久都还只是半吊子。现在想来,妲夷其实聪明得很,她知道天君不可能伤他孩子,她的儿子在仙界定会安然无虞,又托了梵谷和白初,这样,她的儿子魔界、青丘无人敢犯。 思绪移回到从前,白初叹了口气:“哥,要是当年我同梵谷没有同天君下那盘棋,要是当年你肯主动一点,现在的妲夷……会不会就是我嫂子了?会不会,还活得好好的?” 章八六 相好 心如千丝长渔,中有千千结外结。纵横交错间,动一处,牵全身。 白初从来就不相信自己的哥哥对妲夷没有动过一点情。那她还没见过哥哥那么随意的像调侃妲夷一样,去调侃别的人。那样明媚动人的女子,她看了都喜欢,同妲夷相处了几十万年的哥哥不可能不喜欢。 “如果妲夷当年嫁给了你,那她就不会陨殁……” “如果她嫁的是你,你也不会认识那个凡人,于是,不会有阿逸,所以阿逸也不会死……” “如果,她嫁的是你,我会天天和她玩在一起,不会在那凡人死后,为了讨你开心而去拔龙筋做弓箭,那样,我就不会遇见池夙,更不会认识池笙。就不会有后来祭魔池的荒唐事,魔尊更不会殒。我会在妲夷的介绍下,好好的认识梵谷,一心一意的去喜欢梵谷,然后,好好的嫁给他……” 白初低头用手指一条条数着,说话的声音很轻,喃喃低语,似是在梦中呓语。 一个美好,梦幻的梦。这个梦,曾经有可能实现,却偏偏谁也没有达成它。 整个过程都是她再说,君上没有说过一句话,白初轻轻偏头,看到男子嘴角微牵,唇畔是一抹简单的,不易察觉的笑。 白初怔了怔,然后,她看到他伸手抚上她的头,大掌一动就弄乱了她的发:“白初,天理命定,谁都不能妄图去改变谁的命。一旦插足,后果没有人能真正预料。” 她故作惋惜的长长叹息:“纵是情深,奈何缘浅。” 额心被狠狠一敲—— “再乱说话,就站到大殿门口背佛经去。” 白初捂着额头拧眉:“轻点敲,我这还有道疤呢。” 捂着额头的手一下被他扯开。 高洁的额头白皙,额心的疤痕殷红依旧,颜色鲜艳得似一不小心就能溢出血来。 白炘细细盯着她额心看了一阵,松开她的手,嫌恶似的偏头不看她:“长得这么丑,你怎么好意思出来到处乱走的?” “……”从小到大没被人说过丑的白初怒了,“嘴这么贱,怪不得妲夷不嫁你!” 白炘扬眉,倚着树干悠悠道:“她不嫁我,所以她死了。” “……”白初皱眉,回到主要话题上,“君上,华奕重伤,您认为伤他的人,和想因他而诬陷青丘的人,到底是不是同一批人——” 话未落,耳边听到不远处有人踩到落叶,细碎的响。 白初神色一变,不做思考,倏地腾身飞掠过去。 那人正欲折身,身子刚动,白初已经落到了他面前来。那一双眼睛在见到他的那一刻,霎时寒彻如锋:“你怎么在?” 长决偏头错开她的目光:“狐帝相约。” 君上相约?白初侧眸往后头看过去,君上已从地上起身,长袍曳地,一路迤逦而来:“是本尊约的。” “君上约他干什么!”白初满脸不可思议看他。 白炘睇她一眼:“本尊的事,是你能过问的?” 这话堵得白初一噎,她瞪了长决一眼,回过头去:“哥,他是个男人!” 白炘步履微滞,无奈看她:“阿初,我知道。” “……”内心纷乱复杂,好在她很快冷静下来,她侧目睨向长决,盯着他,一眨不眨:“放才本君与君上的话,你听到了多少?” 长决不看她:“什么也没听到?” “这年头道士也知道口是心非了,积功归根五戒,下一回是不是要连着把盗窃、邪淫一同给破了?”白初冷冷看他,话语森寒,“没听到你折身干什么?” 长决面色一僵,下一瞬,凌然回眸:“没错,下仙的确是听到了。我仙界苦寻多日的殿下在青丘,下仙自然要立时回去向天君禀报。” 白初嗤笑不屑,悠悠看她:“道长,你恐怕很长一段日子都离不开青丘了。” 长决脸沉下来:“你什么意思?” 两指打出一个响指,空荡的林子瞬时从四面八方涌出无数兵士来。 白初伸手朝指向长决,厉声下令:“把他给本君关起来。” 即便身为上仙,在神面前却依旧渺小如蝼蚁,白初轻易将他仙力封住,看着兵士押人下去。至始至终,没有同狐帝商量一句。 待人散尽,白初才发现君上在旁负手看她,淡漠的面上没有一点温度,盯着她的那一双眼里湛出森森阴沉:“白初,你胆子不小啊。” 君上约的人,她一句不问,直接逾矩将人关押了下去。白初犹豫了会,撩起衣角,然后,跪下去。 双膝刚碰到地面,头顶的声音冰凉,“谁准你跪下去的?” 白初怔了一下,立时要从地上起身,才刚一有动作,又听得他的声音冷冷过来:“准你起身了?” 白初身子一僵,再跪了回去。 白炘冷眼看她,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知道猪是怎么死的么?” “我又不是猪,猪是怎么死的我怎么知道。”脑海思绪快转,话接得飞快,白初抬头,朝他眨了眨呀:“怎么,君上您知道?” 他理也不理她:“哪只手打的暗号?” 白初抿唇,不甘不愿的伸出一只手。 下一刻,狐帝伸出二指并在一起,隔空朝着白初手心一划—— 清脆的一声响,似藤条重重落下,摊开着的掌心上飞快出现了一道红,白初整只手一麻。 “再有下次,就自个儿到司刑司领五十脊杖去。”他眄她一眼,伸手拉她起来。 白初拧着眉毛叫出声:“君上您换只手拉,这只手刚受了伤呢!” “不痛不痒的,还好意思说受伤?” “不痛?您自己打自己一下试试?” 白炘眄她一眼:“那你别起来了。” 白初一把环住他的手臂:“不痛,一点都不痛……” ================ 秋过了以后,冬来得很快。 睡一觉起来,推门,外头一片白。鹅毛般的大雪纷纷落下,一不小心就迷了人眼。 第一次见到下雪的黑毛很是兴奋,刚从长廊上走出一步,噗——办个身子陷进了雪地里。 他眨眨眼,从面前抓了一把雪在手心,仔细看了看,再回头,很是高兴的对白初说:“阿娘,这是凉的!” 这样的模样直接逗笑了白初,她走过去,两手抓住他的双肩,把他从雪坑里提了出来。举着他的身子在半空掂了掂,玩笑道:“你不是小鸟儿么,怎么身子这么沉?” 小眼睛溜溜的转:“我是乌凤,是大鸟儿。阿娘才小,是小狐狸。” “小狐狸?”白初眯了眯眼,弯了手指在他小鼻子上轻轻一刮,“阿娘给你看看小狐狸长什么样。” 话落,她牵着她走到雪地中。堆积得深而厚的雪,她走上去如履平地,若软的雪地表面上,连个脚印都没有。 下一刻,黑毛呆了。 阿娘不见了。 一只雪白的狐狸将他压在爪下,而他,还有没一个爪尖的指甲大。这是一只极其巨大的狐狸,几乎比阿娘的寝殿还要高,爪间锋而锐,似乎轻轻一动就能把他分成两半。 这条狐狸同他平常看到的不同,浑身雪白,没有一点儿杂色。那双眼睛明亮又剔透,不是完全的黑色瞳孔,而是漆黑里头带着金。十三条长长的尾巴在半空摇舞,那样灵活又漂亮。 然后,狐狸说话了:“还是小狐狸么?” 黑毛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他眨眨眼:“阿娘,我能养一条和阿娘一样漂亮的小狐狸么?” 白初变回了人形将他提起来:“这个有困难,你阿娘这么漂亮已经是世上罕有的了,这世上怎么还能找得出跟你阿娘一样漂亮的呢?” “噗——”不远处长廊路过的白逸听到这句,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 白初瞪他一眼:“这个时候你不在南岭闭关,跑主峰来干什么?” 白逸是临神之仙,一步为神也只在这两三个月里了,这两三个月极为重要,修为冲破仙阶入神的那一瞬,马上就要受九天雷劫。 一般生灵晋仙,需受天雷三道,脱离凡骨。而由仙入神,洗髓通骨,则需十三道。十三道天雷,一道比一道要重,承过了,便永世为神,承不过,则修为全散,需从头再来。 白初自然不准青丘这独一条血脉有任何闪失。 白逸悻悻笑了笑,端正朝她作了个揖:“姑奶奶,不是您侄孙不想好好闭关,君上带相好在那赏雪景呢,嫌我碍事,就把您侄孙赶出来了。” “相好?”白初抓住了最关键的词。 白逸装作惊愕的掩住嘴:“姑奶奶,这词不是我说的,我可没说君上和道士在南岭,更没说过他们赏雪赏风还赏月,还嫌您侄孙有碍风光。” 白初目里一阴:“简直……岂有此理!” “姑奶奶说得对!您侄孙风-流倜傥,往哪一站哪里就都是景,哪里有碍风光了?简直就是岂有此理!” 下一刻,神君眨眼不见,雪地里一身黑衣的小殿下黑着一张脸瞪着他。 白逸弯唇笑笑,顺便给他作了个揖:“表叔,借姑奶奶用用,过会儿就还。” 章八七 断了还是没断? 断袖这两个字,白初从来不排斥,反而很欣赏,很看好。从小到大,她不知私藏过多少断袖情深的话本子作为睡前读物,但是,如果断的那个人是她亲哥哥,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万万年未能有人拿下的青丘帝后位置,绝对不能让一个男人拿去!而且,是她极其厌恶的一个男人! 虽然话本子里拆散男主和男主的恶毒女配往往都是没有好结果的,但是她白初不怕,她向来喜欢看的是虐文!而且,结局要悲!男主和男主里面,必须有一个要在过程中被虐得死去活来,最后的结尾一定要死掉一个! 事关君上弯还是不弯的问题,一定要严肃对待! 即便他弯了,她也要把他掰直过来! 至于那个长决,她很乐意看着他灰飞烟灭。 青丘南岭,是整个青丘景致最好的地方。雪松雾景气势磅礴,珍树奇石比比皆是,冰河迤逦,冰柱如帘,南岭行宫红墙青瓦,一眼望去如坠梦境。 青丘地处四海八荒的北地,是以,青丘的冬天向来很冷。 于是,当白初看到君上解了袍子披在道士身上时,直接怒了。 作为青丘“有涵养”的神君,白初很少发脾气,所以,发起脾气起来,一向控制不住。 五指顷刻化为利爪,直接朝长决袭去。 动作之凌,快若闪电,眨眼已到了两人跟前,爪尖直袭长决面门,快、狠、准,下手干脆利落,没有半点犹疑。眼看着爪尖就要将他划破撕裂,旁边一道气泽过来,生生将她的攻势打偏了过去。 这样的动势只在眨眼之间,长决呆怔在那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到银光利爪再次向他袭来。 那直逼面容的寒凛,明明离他还有很远,他额顶发际陡然一痛,伸手探了下,竟然留了血。 他一直以为上神、上仙仅是出身不同,甚至以为为仙者,苦修多年晋为上仙,其修为必定不比生来为神,徒享安逸的上神们差,却没想到,一切都只是他想得太天真了。 方才白初隔空而来,他半点没有察觉,若不是狐帝给他挡了过去,他此刻恐怕早已被撕成两半。 而狐帝明明隔得这么近,他却一点也看不出他是怎么出手的。 云泥之别,何止是云泥之别。神想要一个仙死,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震悚惊愕就在眼前,他心头一凉,浑身竟然止不住的发抖来。 他不知道天后为什么非要他来接近狐帝,更不知道为什么狐帝在帝姬面前会三番四次救他,为了一颗七曜琉璃石赔上自己的一条命,太不值得。他刚动了要逃的念头,喉间一凉,下一刻,腥暖的液体自喉间快速流出。 他以为他要死了,呆立了好久才发现自己还在呼吸,胸膛还在起伏,身上还有温度。 他松了一口气,一眼掠向四周,顿时浑身一凛。 方才还秀丽精美的大好景致,瞬间变得一片狼藉。 排排雪松齐齐拦腰断开,冰河破碎,地表裂开,满眼尽是末世残景。 他惊在原地,浑身僵硬,半点动弹不得。 另一边,狐帝拽着白初的手腕,沉着一张脸看她:“闹够了没有?胡闹够了就给本尊回去!” “胡闹?”白初奋力甩脱狐帝的钳制,“谁在胡闹!君上在干些什么?带着一个男人逛南岭?为一个男人添衣?你不觉得恶心,我看了都觉得恶心!” “白初!”男子面色沉着,目里的冰霜狠利直能穿到人骨子里去。 “我道前些日子我下令关他,君上为什么不阻止,原来是想利用我来把人留在青丘,然后您相见就见,想带人出来就带人出来,还顺便打消了我的戒心?让我像个傻子一样以为您还是那个理智清醒的君上?” 白炘寒着一张脸,声音从齿缝里出来:“白初,这是本尊的私事。” “私事?”白初嗤笑不屑,伸了一指指向长决,“这个男人是您的私事?那与您有血脉相亲的孙子是什么?您不知道白逸成神在即分不得心吗!” 白炘的脸黑了黑:“白初,我有分寸。” “分寸?跟一个男人纠缠不清就是君上的分寸?君上的分寸安排得真好。”白初冷笑,笑意半点不达眼底,“若不是白逸说了,本君还被君上瞒得死死的,到现在也半点不知!” 阴沉淡漠的眉眼里隐有薄怒:“白初,记清楚你的身份。” “不劳君上提醒,本君从来都清楚记得本君是什么身份,君上自己记得自己的身份吗!”她的话语如锋如芒,凌厉向他而去,“身为青丘之主,您自己都干了些什么荒唐事!” 狐帝的面上难看得很,一阵青,一阵白。他不愿多说,拂袖折身背对她:“白初,有我在,你就杀不了他。” “是,本君杀不了他。”白初冷笑低目,方才他拽她的手腕拽得太紧,她奋力挣脱之下,右手断了骨,“那君上就最好把他看好了。” 她折身而反,途径长决时,步履一顿,她眉一挑,斜睨过去:“见到上神也不行礼?” 话落,侧腿横扫,长决膝盖重重落地。 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微微眯起,勾起的笑里话语冰凉:“你最好祈祷自己能寸步不离的跟在他身边,若有一日落了单,本君有一千种死法等着你。” 长决头皮一麻,四面八方的寒意霎时间一起涌上背脊,勾起浑身汗毛倒竖。他鬼使神差的说了句:“仙者,需一心为善,断绝杀戮,为道者……” “呵呵。”回应他的,是清清冷冷一声笑,清傲的神君再也不屑看他,“清规戒律?那是什么东西?本君是神,不是仙。惹恼了本君,弑仙诛魔的事本君也能干得出来!” 他如遭雷击,浑身颤抖得更加厉害。 他跪在雪地里,膝盖下的碎石已经把他膝盖磨出了血。无边的冷意通过血液袭遍全身,耳边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只觉陷入了冰冷的虚无。 良久,他才恢复些神志来,那个一门心思想杀他的青丘帝姬早已离去,他缓缓抬起头,他面前一棵没有段成两截的树边上,狐帝双手交叉在胸前,背倚着树,斜睨悠悠看他,嘴角还带着一抹他看不分明的笑。 那笑意渗人,不知道怎的,他总觉得一不留神间,就要被那笑焚为灰飞,吹为齑粉。 冰冷寒凉直涌到了每一寸筋脉血液里去…… ======这里是===君上===到底===喜==不==喜==欢===长决===的===分隔线====== 一连一个月,白初再也没有同君上说过一句话,即便在某处遇到了,也是远远避开,或者,直接擦肩而过。 在这些日子里,她冷眼看着君上日日与长决处在一起,煮茶弹琴,聊道论经,观景对弈…… 她极力想把注意力从君上身上移到旁人身上,却发现,做不到。 三个月前君上在玄穹境的那一鞭子力道极重,池夙一场伤养到现在才微见好转。于是,被中途断了的大婚又要继续办回来,婚期定在半月以后。白初收到喜帖时正为了君上的事心烦,双眉蹙着,直接把那帖子搁在了一旁,理也不理。 这个时候,被遏令三个月不能见白初的梵谷,三个月期满了以后,兴高采烈上了青丘,然后,被侍女拦在了寝殿门口。 “尊上,您不能进去。” 梵谷挑起眉:“为何?” 侍女红着一张脸:“神君在……沐浴。” “沐浴?”梵谷眼一亮,唇角勾得老上,“本君进去给她擦擦背。” 侍女伸手拦在门前,一双眼睛瞪得浑圆:“尊上!这样……不妥吧?” “大白天的沐什么浴?真当本尊不了解她?”带笑的目光悠悠扫来,墨玉般的眸里隐着莫名的威压,侍女脸色一白,颤着肩膀让出路来。 梵谷笑意未收,推开门:“本尊倒要看看,本尊的未婚妻,沐浴的时候用一池子的瓣在捣鼓遮掩些什么好东西。” 门敞开,跨过门槛,梵谷熟门熟路的往里间侧殿里去,绕过屏风的那一瞬,他的笑僵在了脸上。 黑色的长发湿漉漉的贴着后颈而下,男子精壮的上身氤氲在水汽朦胧里,双肩宽阔,水珠顺着他的肩头从他的后脊滑下去…… 梵谷眯着眼一路顺着那水珠看看去,透过满满一池的瓣看进水底。 很好,什么都没有穿。 他听到他袍袖底下手指骨节轻响的声音,嘴角的笑扬得更大。 然后,池子里的那个人终于察觉到有人进来,肩膀一动,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的那一刹,华奕目里一片惊讶。 梵谷目里寒意更深。 很好,果然是个男人,还是个相貌不错的男人。 他的眼睛随意在殿内扫了扫,然后,再将目光落回池内人身上,面上的表情开始复杂起来,脸上笑意愈来愈深。 很好,还在池子边备置了一张塌,看来是日日住在这了。 沐浴疗伤中途被人打断,华奕正要开口,被他睨过来的双眼狠狠看住,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章八八 故意 这是一双墨玉般魅惑深沉的眼,两分笑,三分凉,四分晦暗诡谲不明,还有一分,凛凛杀意。 眼往上,眉弓深深,淡紫神纹额心浅印。 暗紫的长袍迤逦曳地,纷繁的银色暗纹隐绕交叠于其表,色泽深而神秘,空明之中悬着磅礴,气势之凌,慑人于无形,华奕只同他对视一眼,连他的脸都没有看清,便已被气泽所慑,偏目下去不能再看。 不过,一眼,已经够了。 华奕嘴角微牵,低眸朝他颔首一礼:“魔尊陛下。” 魔尊与青丘帝姬婚约已定,这是三界之内谁都再清楚不过的事情。华奕心中苦笑,眼下,他在人家未婚妻的寝殿里;不仅在寝殿里,还在浴池中;不但在浴池中,还……光着身子…… 魔尊陛下回应他的是一声轻笑。 “呵——” 不长不短的一句音,尾音微扬,一笑冰霜冷凌生,清幽冷寂得直到人骨子里去。 华奕以为下一刻魔尊就要大发雷霆,结果,却是那清冷一笑微微连起,凉意杀机转瞬即逝,他开口,悠悠:“白初,你预备怎么同我解释,你在寝殿里头藏了个男人?” 华奕还在怔忪间,下一刻,一件衣服劈头盖脸罩下,瞬间把他袒-露在水面上的上身遮得半点不透。 白初从门口进来,看到的就是摆了一张阴阳怪气脸色的梵谷,伸手扯着屏风一端,拦住她进内殿的去路。 白初先是一怔,然后恍然,目光立时绕过他的手臂往里看,确认华奕还在里头的时候,她松了口气。 被明显忽视了的梵谷明显不大乐意白初对她是这种态度,手臂上举,宽敞的袍袖瞬间把她的视线全部挡住:“白初,你当我不在么?” 最近被烦心事堆得没有半点好心情的白初,没那么多功夫去搭理他:“梵谷,你别给我添乱。” “添乱?”梵谷冷笑,低睨着她,“打扰神君私会面首了?” “面首你姥姥!”白初瞪他一眼,没好气的打落他抵在屏风上挡路的手,“那是妲夷的儿子,受了伤。” “妲……”笑意微滞,梵谷扭头看向内殿。 内殿里,水汽蒸腾朦胧似雾,华奕穿好了衣服,徒留一头湿着的头发搭着肩头直垂而下。 白初皱着眉头走进去:“谁准你出来的!每日须得泡足三个时辰,你这才多久?”说着,就径直过去要扯他的衣。素手拽上华奕的衣领的那一刻,她还是没有察觉出有什么不对来。 大力将那衣襟往下一扯,男子健美精致的胸膛一下袒露在她的视线里。 她正欲再扯,却再也扯不动了。华奕紧攥着身上的衣服,再不给她半分可扯的余地。 白初狐疑抬眸:“你怎么不脱了?” 她抬眸对上的是一张红得连耳根子都染上了绯色的脸,华奕扭头过去,低声提醒:“神君,不大方便。” “哪里不方便了?”再次把梵谷直接忽略了的白初,自上而下的打量了华奕,以为他在害羞,于是,十分倘然大方道,“你全身上下我哪里没看过?我都不介意了,你作为一个男子还别扭什么!” 说着,还要继续去扯他身上的衣服。 在边上看着再也忍耐不下去的梵谷再次开口:“白初!” 这一声音量有些大,白初下意识的回头过去,梵谷倚着屏风看她,墨眸深沉里目光复杂难辨。 白初眨了眨眼,低眸看了眼手里拽着的男子衣服,以及近在咫尺必不可免进入眼里的男子精壮的胸膛,殿内有些莫名的有些暖-昧起来……她飞快的松了华奕的衣服,转身过来看向梵谷,嘴角一勾,极快的扬起抹笑:“梵谷,你也在?” 梵谷牵了牵唇角,回给她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神君,您真忙。” 剔透的眸子一转狡黠,“一般忙,魔尊来青丘所谓何事?” “无事,过来看看本尊的未婚妻,顺便一起捉个奸。” “捉奸?”眼中流光微微划过,白初面上笑意更盛,“本君现在要用一用这寝殿,您不若去殿外休息一会儿,等本君把寝殿用完了,您再进来慢慢捉?” “殿外休息?”他说这话的声音十分温柔,笑颜淡淡,“本尊还是喜欢在神君的殿内休息。” 白初故作遗憾:“殿内?没您位置了。” “位置挤挤还是有的。” “魔尊身份如此尊贵,挤着了多不好?显得本君太小气。” “本尊不介意。” “本君介意。” 两人面上谈笑若风,话里诡秘暗潮涌动,一来一往,刀剑未生,锋芒已出。四周空气仿若陡然间凝滞起来,气氛阴鸷得偏于恐怖,明明随便几句便能解释说通的事情,偏偏谁都不肯退让一步。 华奕在旁看着,只觉得冷汗涔涔,不忍直视,掩唇作势清咳了声。 两人齐齐朝他看来,华奕偏头故作不知。 梵谷蹙眉,再无心思同白初拌嘴下去,伸手指了华奕:“白初,给我个解释。” “解释?本君在本君殿内留了天界殿下,为什么要同魔尊解释?”白初倘然看他,话说得清楚明白。 墨玉般的眸子微沉了沉:“白初,你不需要同本尊解释?” “哪里需要?” 梵谷脸上一阴,盯着她,目光顿时如利如刃:“本尊的未婚妻在自己寝殿里藏了个男人,不需要同本尊解释?” 白初平时不算傻,但在有些事情上却不大开窍。她从小学的,是储君之道,在青丘,除了君上之外,所有人都得遵从她的意思。即便是在寝殿真养了面首,也不需要征得君上同意。这世上还从没有哪条规矩告诉过她,她在自己房里养个什么,放个什么,得寻求别人的意见。 于是,白初觉得梵谷有些莫名其妙,重复了向前说过的话:“他是妲夷的儿子,还受了伤。” 梵谷觉得好气又好笑:“所以你就把他养在你寝殿里头?” 白初皱眉:“我替他疗伤,他伤不好,我怎么能放心让他呆在别的地方。” 他冷哼了一声:“什么时候天界殿下受了伤,要劳烦青丘照顾了。” 白初沉眼,犹疑了一瞬,拉过他的手,在他手心写了四个字:“龙爪所伤。” 墨眸里的冰霜微微敛了下去,四海八荒,能伤天界殿下的龙不多,梵谷横目看了华奕一眼,连仙泽都凝不起来,那样的伤势,的确够重的。他回眸看向白初,嘴角扯出个笑来,不痛不痒一句:“现世报呀。” 现世报,欠了妲夷的,还在她儿子身上。 白初目里黯了黯。 他上前一步,俯首靠近她耳边:“白初,若我是你,不会冒这么大险。” 白初偏目,男子的下颔到鬓角,流转的是极好看的弧度,只是那话里的凉意,直比这冬日冰寒还要冷:“欠了人家又如何?你可以选择不还。” 故意压低的声音里带着屡屡神泽,他说的话,只有她能听到。 话毕,梵谷不看她,绕过她朝华奕走去,唇畔笑着,话语淡淡:“殿下还真是命途多舛。” 命途多舛的华奕还没弄明白魔尊话里的意思时,身子一空,下一刻,陡然被人扔进了一旁的浴池里。 水溅得老高,高腾到半空又下落的水,有的溅落在地面上,有的溅落在屏风上,还有的,沾湿了白初的衣。 紫袖一挥,浑瀚的神泽自那袖端露出的掌心而出,直朝水池里压去。 白初大惊:“梵谷,你这力道太霸道,他受不住!” 水面顷刻间沸腾起烟,水里的华奕面色由白逐渐转红,脖颈处青筋肆起,额上很快涔出了汗来。 梵谷装作未闻,掌心使力,更加罡猛的神息朝华奕天灵灌去。 华奕之前受的重创,伤及肺腑筋脉,需慢慢调养,于是白初也只每日给他渡一个时辰的神泽助他调息。而梵谷,却一开始就下足了力道,这样伤的确是能马上治好,伤虽愈了,却容易留下后患。且不说魔神之力比之华奕本身的仙元霸道百倍,这样强猛的神泽直接灌去,华奕那损败了的身子能不能承受得住还是个问题。 白初伸手过去就要阻止,梵谷似是预料到了她要这么做,再加猛了力道,在她伸手过来的那一瞬直接撤掌,顺带拽住那一方皓腕,巧力一扯—— 收势不住的白初直接整个身子扑到了梵谷怀里。 梵谷就势搂上她的腰,“现在,他的伤好了。” “梵谷,你简直混蛋!”白初瞪着他,面上满是愤色,“这样的强补,他仙根受阻,以后几乎成神无望!” “哦,是么?”他话里淡漠无谓,“手重了,抱歉。” 她奋力挣他:“梵谷!你明知道不能这样!” 大掌用力让她再贴近自己,他俯身凑近她耳畔:“没错,我就是故意的。” “梵谷!” “白初,我生气了。”他低睨她,话音清冽利落得不藏一丝多余的感情:“你知道我生气起来会是怎样。” “你——” 他伸了一指抵住她的唇,语音轻轻,似风吹似的钻进她耳里:“白初,你该庆幸我没有杀了他。” 话毕,他松开揽在她腰间的手,再不看她一眼,拂袖离去。 章八九 凭什么 心肺之处似有什么压在其上,沉沉闷闷,压得白初觉得连呼吸都不顺畅起来,她深吸一口气,不太明白梵谷是怎么了?更不明白她是怎么了? 梵谷的一倾神泽极为强势霸道,华奕原本身子就虚弱不受补,天灵直受那强烈神息的后果,就是满身伤势顷刻间痊愈,却因仙脉被魔泽而阻,受戾气之侵,直接晕厥过去。 本是绝佳的根骨,离晋升为神只有半步之距。却因为这番遭遇,仙力倒退大半不说,日后修炼为神更是难上加难。白初为他探了脉,垂睫惋惜。 脑子里一团混乱,满耳似乎都是梵谷在她耳畔的低语“欠了人家又如何?你可以选择不还。” 欠了?不还? 她不能说梵谷错,也不能说梵谷对。 若只是寻常小仙,她随手救了就救了,可偏偏华奕是天界的殿下,天君之子。她没有任何理由让天界的殿下留在青丘养伤。更没有任何理由去干涉他天界的私事。更何况,天界大肆寻觅华奕踪迹早已多时,若叫人发现华奕在青丘,到时候,百口莫辩。 一不小心可能引起的就是两界之战。 梵谷此举,让华奕伤愈尽快离开青丘,她半点说不得他的不是。 可是梵谷,华奕是妲夷的儿子,你怎么能…… 心中万般不愉,推了门出寝殿,走上长廊一眼望见的,竟然是白衣青衫,结伴同行,相谈甚欢,悠闲惬意。 白衣广袖,笑颜俊美,如和风霁雪,光华清朗。白初站在长廊死死盯着那一张脸,然后,愤愤别过头去。男子溢在嘴角的笑肆意又明朗,她已经不记得多久没有看到君上这么自在笑过了。 那样的笑,太过刺眼,刺得她明明移开了目光,却仍旧忍不住去看。 一个道士,怎么配?区区一个凡人万年转世怎么配?就连那十多万年前的凡人本身,那也是不配的! 便连天地间最好的神女想要相配那都是高攀,她最最敬仰的哥哥,值得这世间最好的一切,怎么能因为一个凡人相绊?而且还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凡人,还是一个一无是处凡人的转世,一个道士…… 越想心里越不舒坦,这一整天就没有一件如意的事! 白初头脑一热,直接出了青丘,去了魔界。 明明梵谷才刚被她气走,她现在又这么理直气壮的到魔界来,她想,她一定不是疯了就是病了。如果是疯了,那还情有可原,如果是病了,就一定是病得不清。 以往前任魔尊在时,她就能自由出入魔界任何一个地方。如今,她与梵谷婚约已定,再入魔殿时,更加不用通禀。却偏偏没料到,今时今日,竟然直接在界门口就被拦住了去路。 把手界门的将领始终低头不敢看她:“神君,陛下他歇下了,不方便见您。” “歇下了?”白初冷笑不屑,“本君是不是不管什么时候来,他都歇下了?” 将领将头垂得更下,低低应了声:“是。” “歇下了更好,本君会让他不方便变得更不方便。”本就窝着一肚子火的白初,浑然忘了人家对她也窝着一肚子火,“你去告诉他,本君不管他是歇下了还是没歇下,都要立刻马上的见到他。” 将领擦了擦汗,指间掐了个传声决送出,然后,默默退到一旁。 不多时,便有侍从从空而至,同样的敛目低首:“禀神君,陛下起了,现下在沐浴。” 白初眉宇一凛,斜眼睨向他:“沐浴?” 威凌的神泽慑得侍从颤颤发抖,他继续回话:“陛下问神君,是现在过去……还是过会儿——” 话未落,面前神君已消失不见。 侍从脚下一软,打着颤儿虚虚坐地。 当上天让一个人诸事不顺的时候,总会让你在某个时间段一直不顺下去。 白初这个时候见梵谷,绝对不是因为对他心怀愧疚或是埋怨。数万年来的交情,她已经习惯性的喜欢同他处在一起,高兴的时候想同他分享,在有心烦事的时候想让他也跟着烦。 于是,白初想见绝对是单纯的想见到他。 这种单纯,没有半点目的性,就是那么自然而然的想了。就像渴了要喝水,饿了要吃东西一样的自然。自然纯粹到连白初自己也没有发现,她对梵谷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依赖。 这种依赖,尤其是在她情绪起伏大的时候更加明显。 诸事不顺,心里焦躁得再懒得去考虑一点半点其它事情的白初,直接推了梵谷的寝殿殿门就进去。 前脚刚跨过门槛的那一刹,她立时沉了脸。 满屋子混杂脂粉的味道。 殿内有女人,而且,不止一个女人。 梵谷平日里有点小洁癖,不大喜欢在自己日日就寝生活的殿内看到随侍婢女以外的其她女人,更不喜欢他的榻上沾上上别人的味道,尤其不喜欢在自己沐浴时,周边围着其他人。 如果白初这个时候清醒些,必然会了解,这是梵谷对她使的小性子,就是要故意刺激她。清醒着的白初,可以很是“大度”的同他一起观赏美姬,还会顺便对每个美姬从相貌到体态,好好的评头论足一番。 可今日这个时候,不要同白初谈理智,她把这东西落在青丘,没带出来。 梵谷能熟悉白初的寝殿,白初自然也对梵谷的寝殿了如指掌。白初几乎不用看,光用耳朵听,用鼻子闻就能知道,床上躺了三个,不知道打哪寻来的野狐狸,一身骚味。浴池边也有三个,一只刚成妖的赤鸡精,两只灵魅魔,口味还挺丰富? 娇音媚语不绝如缕,暧-昧音笑,直荡骚到人骨子里去。 跨过门槛,白初直接朝里间走去,走到一半,步履猛滞,很好,水里头还有一条母蛇! 穿过层层帘幕,一眼横扫过去,入目皆是衣裳半露的妖冶女子,内里肌肤若隐若现,个个行为荡肆。 水汽清泽里,酒香,酒香,脂粉香,重重味道混在一起,熏得人直皱眉头。 对待不喜欢的东西,白初一向没有什么好脾气。 于是,她一脚踢倒了屏风。 千年老红木做的屏风,长有五、六米,宽有两人高,不比殿外青铜大鼎轻。于是,屏风落地,磕着大理石地,整个发出重重一声巨响。 殿内所有人都朝她望过来。 白初阴着一张脸:“雌的母的女的,全都滚出去!” 殿内,一番静。 然后,肆笑声起。 “哪来的女姬,竟想以此来吸引陛下?” “新来的姑娘叫什么名儿?姐姐给你向陛下引荐引荐?” “啧啧,姑娘怎么这么大?陛下喜欢温婉些的。” 说话的,是御榻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三只狐狸精,女子的音色娇嫩而尖,于是,那样的笑,传入白初耳里,很是刺耳。 浴池处,水声轻动,白初冷眼看去,梵谷浑身浸在浴池里,身上仅着了件中衣,还是敞开着的,胸膛全露。他并不意外她这个时候冲进来,双眉斜斜飞扬着,上扬的唇角,笑得诡异莫名:“神君有事?” 白初的脸再阴了阴。 同样在池里,他的身旁跟了个蛇妖,几近透明的衣服被水全部沾湿着,露出内里妖娆的曲线,仿若无骨的紧紧的贴在他身上,看上去,简直香艳得很。 “再说一遍,不相干的,全部给本君滚出去。” 话落,没人搭理她。 水池里的那条蛇,含笑且媚的将手凑近梵谷的衣,在即将要伸进他衣里的时候—— 妖-娆的身躯猛地被一股突然而来的神泽重重扔掷到一旁柱子上去,半空中惊慌惨绝的一声尖叫,妖-娆的美姬,瞬间灰飞湮灭。 高贵的神君,目里阴鸷:“再不出去,全都死。” 变故突发,满殿再无一点媚音戏笑。 神之一怒,攸关生死。凛冽的神泽,逼得每一个人都颤颤发抖。 离梵谷比较近的一个美姬苍白着面容,颤栗着发问:“陛下,这位姑娘是?” 梵谷眯了眯眼,偏头用嘴衔住她手里剥好的葡萄,朝她轻轻一笑,声音含糊在嘴里:“她呀,青丘的帝姬。” 四海八荒,无人不知青丘帝姬与魔尊的关系,周遭女子顷刻间面色剧变。方才还悠悠躺在榻上的狐狸精们,这个时候全都跪伏在地:“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白初与梵谷婚约已定,这一声“娘娘”她们唤得并不过。 “全部滚。” 话落,殿内女子顷刻间散得飞快。 始作俑者面上没什么表情,梵谷倚在浴池壁上斜睨她,“白初,你凭着什么身份来赶我殿内美姬?” 凭什么?这话荡进脑海,白初怔了怔。凭什么?她能凭什么?他是九幽魔尊,她是青丘帝姬,即便已有了婚约,但也到底还未大婚,她凭什么去管束他的事? 可是,看到他身边围了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她心里头就是不舒服,这种不舒服,就像看到自己的东西被别人不经允许就拿去用了一样。 白初狠狠盯着他:“梵谷,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梵谷在池子里抬眸淡淡看她:“神君说,本尊,是你的?” 话刚落,肩头一紧,整个身子被人从水里提起,然后,后背猛地重重落地。梵谷眨了眨眼,微勾起的唇角浮出几分暧-昧,一声低吟:“轻点。” 变故只在电光火石之间,这个时候路过殿门口,禁不住好奇往里一瞟的某魔族长老猛然大惊失色,陛下!您果然是被压在下面的那个! 章九十 拆了 当说话解决不了问题时,人们会下意识的开始动手,而这个动手,往往是不在大脑理智之内的。于是,没有随身携带理智这种东西的白初将梵谷从浴池提起,压在地上,前后没有考虑过半分。 摁着的男子肩头上满是水,手心濡湿,很滑。 她整个身子压在他身上,衣服被他身上的水沾湿了不少。 从水里出来的男子,眉眼上头还都漫着水汽。他被压着,仰着面看着她。下巴上的水珠顺着下颔优美的弧度往下滑,滑过脖颈,绕过喉结,然后,一路顺着锁骨一下滑到胸膛。 男子容颜本就绝色,比容颜绝色更美的,定然是出浴后,眼里还腾着水汽氤氲迷茫的容颜绝色。 两人贴得很近,白初居高临下看着他,吞了吞口水。 梵谷微微一笑。 一笑,魅生。似冬日雪中红梅突然绽放,生生鲜艳明丽得让人移步开眼。 白初狠狠盯着他,一字一句开口:“梵谷,我生气了。” “我知道。”喉结轻动,声音和煦似风,他安静的看着她,伸手抚上她近在咫尺的眉眼,“你会生气,我很高兴。” “我生气,心里很不舒坦。”她的眼睛是冷的,话里没有几分温度,“梵谷,我讨厌你这么刺激我。” 淡淡勾起的唇角笑得温柔:“嗯,我讨厌。” 她跨坐在他的腰腹,整个身子压在他的胸膛上,跟着他的胸膛一起起伏,恶狠狠的开口:“梵谷,把那张被人躺过的长榻烧了!” 他的手顺着她的眉眼移开,轻轻把她因为面朝下而滑落到前头的头发绕道她耳后:“好,烧了。” “还有这浴池,一股子蛇腥味,把它填了!” 他微微笑:“好,填了。” 她这才神色稍微缓和了些,腾出一只手刮去他眉上沾着的水珠:“梵谷,把这间寝殿拆了。” “好,拆了。” 不说原因,不问为什么,彼此间心领神会。简简单单一句话,整个魔宫最精致的殿堂,就已经注定了其后的命运。 白初垂睫看他,手指细细的描摹他的眉眼:“梵谷,不要惹我生气。” 梵谷唇角扬得更上,手顺着她的耳畔往下,轻轻的揽上她的腰,下一刻,手中陡一用力,一阵天旋地转,将白初反压在身下。 原本衣服就襟口大开,现下更是直接因动作用力完全敞开了来,白初抬眼,看到男子脖颈以下,结实的胸膛。她下意识的顺着她的胸膛往下看去,还好,下头穿了裤。 梵谷低目看她,顺着她的视线往自己身下瞟:“你这样是想让我脱了呢?还是脱了呢?” 白初哼了哼,移开目光。 外头的日光透过窗梗映在浴池上,水光潋滟,通过反复折射映在她的脸,梵谷低目细细看着她的脸,女子面容皎洁,莹白而娇嫩 ,眉目精致,剔透如琉璃。 真是一张——怎么样都看不厌的一张脸。他微微笑着:“白初,你凭什么令我拆了整座殿?就凭你是我的未婚妻?” 最后头的那个字,音调微扬,绵绵的拖得老长。他唇角含着笑,连目里也都尽是笑。 这样的笑,看入白初耳里,莫名其妙的心头一慌。就像就置的琴弦突然被人轻轻一挑,分明只是很轻很轻的一下,却发出那样重的响,琴弦颤,连带着整个琴身也跟着微微震动。 她和他都再清楚不过,她从来不为担着一个魔尊未婚妻的名头过活。那么,她凭什么?凭什么说出那样的话?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仅仅只是因为不喜欢看到即将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别人碰触? 不是这样的,她知道她从来都不是这样的。那么,该是怎样的? 只有在乎,才会在意。只有在意,才会刻意。 她在这一刻乱了方寸,她慌忙的想要移开目光,避过他的眼,逃开他的笑,可偏偏,双目就定在哪里,怎么也不肯移走。 她发现她的面容微微发烫,火烧火烧般的,就连耳根子也不能幸免。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这种感觉突如而来,莫名其妙,她一点也控制不住。 她睁大双目,手足无措的看着他:“梵谷,我这是怎么了?” 梵谷轻轻抚上她的脸,墨玉般的眸子没有哪一刻有现在一样的深邃专注,他细细看着她,不放过她面上任何一个表情,目里凝重着,没有半点笑意:“白初,你脸红了。” “脸、红、了?”白初茫然看他。 墨玉般的深眸颜色沉得更加深,薄唇微启:“白初,你喜欢上我了?” 话里透着森森阴沉的意味,瞧不出喜怒。 “怎么可能?这不可能!”她一把推开他,从地上起身,极力掩去眼底惊惶。 梵谷蹙着眉头同样从地上起来,侧目睨着她:“白初,你这样,会让我很困扰。” “困扰的,不止陛下一个。” 他面上再无一丝笑,连话也都是冷的:“神君最好好好控制住自己。不然,会给本尊添很多麻烦。” 白初亦同样冷着一张脸:“陛下放心,本君绝不给陛下多添麻烦。” “神君,好走,本尊就不送了。”他冷冷直接下了逐客令。 “告辞。”她转身就走,离去得干干脆脆。 两个人的别扭来得特别快,谁都知道这别扭的后面意味着什么。 梵谷之所以会与白初交好,只是单纯的认为,他们在一起比较合适。白初答应嫁给梵谷,同样也是因为,他们之间再合适不过。 这两种合适里面,包括身份地位、包括性格习惯、包括喜怒如何、包括修为多少,但是,唯独不包括感情。他们可以很自然的在一起,很自然的亲近,很自然的亲密,这种自然,完全把感情排除在外。 他们的眼里都有对方,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自己。他们之间的感情,即便有,也该是志同道合的感情。比友情要多,比恋人要少。他们在这样的环境下才能十分自在的与对方相处下去。 所以,白初能直接在梵谷面前告诉他,她喜欢池夙,很喜欢。所以,梵谷能眼睁睁的看着白初喜欢上池夙,而在其中不阻挠半分。 他们之间不是不能有其它感情,只是一开始,两个人都没把这东西考虑进去。 一旦这种东西突然有了变故,原本两人预想的局面,就要开始变了。 这种局面有点麻烦,有点棘手。 让两个人都不得不重新考虑,以后两人该有的相处模式。 其实这种事,换在哪个地方都不会是什么大问题,可偏偏这两个人,一般情况下不别扭,别扭起来的时候会别扭很久。 只余一人的殿,清冷,幽静。 默了许久的梵谷抬眼尽是厌色,他拂袖出了殿:“来人,把寝殿给本尊拆了。” ================= 梵谷这边拆了殿,白初那边也没有多好过。 她回了青丘,发现华奕不见了。 一身伤重刚刚才愈,仙气不稳,他能跑到哪里去? 她第一个想到了黑毛,四处寻了未果,黑毛竟然也不在了? 黑毛原本就有蹊跷,此刻与华奕一同消失不见,不可不说其不诡异。 凝神动用神识去寻,青丘全境,两人半点气息都寻不到。 白初沉了脸,快步走向主殿,即便再怎么不想见到君上身边那个男人,眼下的情况,也由不得她不愿见。青丘任何人和事,通通逃不开君上的眼。 结果,进到主殿,看到的竟是白逸坐在桌边批折子。 她心里一个咯噔:“白逸,君上呢?” 白逸目光从一堆折子里移出来,怏怏着神情:“同相好出去了。” 忽略“相好”那两个字,白初皱眉:“出去了?去哪了?” “君上没说。反正是离了青丘。” 诸事不顺。 华奕不在青丘,即便发生了什么事端,那也和青丘无关了。白初自我安慰着,越想胸口愈加梗郁。心头剧跳着,七上八下的没个着落,隐有不好的预感凭空而生。 冬日冷风一直吹个不听,她出门走到主殿右侧,庭院中的石桌上头摆着一局棋,她随意瞟过一眼,心头大骇。 黑白棋子凌厉交错,各不避让,同归于尽,死局。 心腔跳动得陡然一阵剧痛,白初捂住胸口,面色隐隐发白,她感到强烈的不安起来。 神的预感,向来很准。 上一次感觉到心神不安的时候,白慕殁了。 这一回,比上一次的感觉还要强烈。 她几近惊惶的奔跑了回主殿:“白逸!” 白逸从折子堆里抬头看她:“姑奶奶,怎么了?” “从现在起,你时刻都跟着我,半步不要移开!”她说这话时,目里的错乱惊慌明明显显,偏偏面上神容严肃,她冷着面色,目光一瞬不移的灼灼盯着他,生怕他一不小心就从她身边消失掉。 她不想看到失去了,半点不想。 白逸看着她突然转变的神情微有一愣,凝眸半思,从位置上起身来:“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她盯着他的面容,强忍着内心那愈来愈强烈的不安感,“但,恐怕是大事。” 大事,生死攸关的大事。 章九一 没有断 冬寒雪冷,青丘全境冰封万万里。 狐帝归来时,第一刻就蹙了眉,拂袖在半空一腾,浩瀚的神泽立时蔓延全境,冰霜冻解。 迈步入主殿,并无意外的见到白初在他殿里,凝重着一番神情盯着正门,见到他的那一刹,快步朝他过来:“君上——” “冰封全境,谁给你的胆!”他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淡漠的眉眼里带着薄薄的愠怒。 白初没理会他话里明显的不满:“君上——”话刚出口,注意到门口还跟了个人进来,她目中一紧,冷声朝那人开口:“你出去。” 刚一脚踏进殿内的长决步履一顿,看了白初一眼,再看向狐帝。 白炘侧目,话语淡淡:“先前说好的煮雪焚梅,长决,你可以到半峰折梅了。” 长决弯唇一笑:“极好,届时狐帝可别忘了带上那传说中的凤尾半焦琴。”言罢,得到狐帝应允,长决施然离去。 这才不过短短几日,两人关系已经到了这地步?白初拧眉:“君上!你和这男人——” 白炘径直走向殿内主位,撩衣坐下,伸手接过侍从递上来的茶,抿过一口:“凝水成冰,使霜成雪,白初,你最好能有个合理的解释。” 青丘冬日向来寒冷。全境的生灵要好好度过一个冬天,并不是那么容易。灵力高些的仙、魔并不惧寒,而与之相比,妖类、人类及各种飞禽和走兽,每一个冬日都是煎熬。 物竞天择,每一年冬天能活下的,必然在下一个冬天也能活下来。但这仅是在无人干扰的情况下。冰封全境。青丘全境内万物皆冻。水不能饮,木点不燃,食物更是遍寻不得。 冰封一刻,便有数百生灵因此而死去。 这其中利害白初不是不知,只是在有些时候,某些事情,她不得不做。 她转身过来面对他,双膝重重落地:“没有解释,冰封全境,全出于白初私心,随君上如何责罚,白初不会有半点怨言。” 主位上茶盏搁在几案上,发出清脆一声响:“私心?” 白初目光沉静,淡淡开口:“因为青丘死伤大变,是唯一能尽快使身处青丘之外的君上回来的最好办法。” 话落,眼前陡然掠入一片白,浓厚的阴翳压下。 白初微微抬眸,见着狐帝就在她面前,自上而下的打量她,目光深湛。 “冰封一刻,生灵死伤过百,冰封一时,死伤就是上万,白初,你明不明白?” 凭空而起的威压,自四面八方涌来,混着外头的冰霜凌风,白初霎时感觉铺天盖地的寒冷穿透肌肤直接入骨。长袖底下的双手微微攥紧:“白初明白,白初就是故意的。” 有细微的凉意荡过眼瞳,狐帝冷眼视她:“不惜偿上生灵性命万千,只为寻我?” “是,只为寻君上。” “寻我干什么?” “没什么,白初只是想见到君上安然无恙的出现在青丘,不要离开白初的视线之外。” 狐帝的脸完全沉了下来:“白初,你在说些什么?” 白初挺直背脊看他,严肃着面容:“从此时此刻起,本君希望君上一刻不要离开本君的视线。” 这样神情,不像是在玩笑。淡漠的双眸微有疑惑,白炘居高临下看她,不知不觉间话语稍柔:“阿初,你怎么了?” 四方威压略微散去,白初咬唇,犹疑一会儿,再次开口:“哥哥,阿初心里不安。” “不安?” “华奕消失,黑毛同样不知所踪。于是,阿初为青丘卜了一卦,卦上显,大凶。”她直直看她,一字一句,话里冰凉。 然而得到的,却是白炘冷冷一笑:“冰封全境,死伤无数,可不是大凶么。” “君上!”白初高了音,肃然看他,“那是君上不知道白初在给青丘占卦之前还卜了什么!” “卦者,天机。天机不可泄,多晓一分,日后必有十分反噬。”他蹲下身子,与她平视,俊美的面容满是冰霜之冷,“白初,你还卜了什么?” “我给白逸占了一卦,中卦,无吉。然后,给君上占了卦,卦裂了。” 卦裂,有两种可能。一是上天不愿让你知道;二是……卦中大凶,区区占卜之品,承担不了那样的凶兆。 淡漠的眸子沉入暗色,白炘凝视她,唇畔弯出了一分笑,无比轻松愉快的语气:“阿初是在担心我?” 这样说笑的语气,听得白初心中一酸:“哥哥……阿初心里难安。” “所以,你为了区区一只卦像,竟不惜冰封全境赔上青丘万千生灵的性命?”话语陡然冷了下来,方才面上的那抹笑意,仿佛只是个错觉。面容冰冷,双目凝寒如刃。 “那不止是一只卦!”白初勃然开口,清光神泽在殿内凛凛陡现。 一阵光辉过后,满殿的地上铺满了各种不同的占卜卦术,每一种卦术都是占卜过了的模样,每一份卦上,卦品全裂。 “上百只卦,全裂了,哥哥想让阿初怎么办?”她凝视着他,每说一句,似是有刃划在心口上,疼痛难忍。 白炘环视周遭片刻,面上没有其它表情,他伸手,探上她的额心,指间一沾,触到了血。 “所以,你为了占卦,祭去了自己十万年修为?” 白初咬唇,不语。 男子眸色清浅,深深望着她,而后低低叹息:“傻阿初。” 十万年的修为,不是什么小数目,而她,用来补了卦,白初阖目,无声苦笑。 “阿初,你记着,一个人的凶吉,从来不由天定。”他许久都没像这样耐心温柔的同她说着话,白初茫然听着,有一瞬恍惚,好似回到了小时候,他耐心给她讲解经书奥义。 “你卜卦,卜到的从来都不会是真正的结果。”他声音清洵,柔和似风,“天都定不了的数,你占卦怎么能占到?” “真的?”白初睁目细细看他,要将他的眉眼五官全看入心底。 “阿初,你哥哥的命,掌握在你哥哥自己手里。只要你哥哥不愿,世间没人能伤得了他。”他看着她,微笑的神情恬淡。 她心中依旧担忧疑惑,轻声嗫嚅:“哥哥?” 白炘没想继续同她说下去,只手扶了她起身:“看你十万年修为散尽,冰封全境的事,便不再罚你。”说着,侧目看了下大殿外头,蹙眉:“起风了?” 不是轻微的小风,狂风肆卷,又是一场大雪来临前的冷。 白初一时间不知道起没起风和君上有什么关系:“哥哥?” “风这么大,著雪的时候火是燃不起的。我去寻他回来,改天再焚梅。”说着,便不顾白初,直接要向殿外走去。 白初呆愣了愣,下一刻,目一阴,直接快走几步上前拽着他的袖子把他从门槛处扯了回来:“哥哥!” 白炘睨她一眼,伸手把她的手从他袖上掰开:“阿初,别闹,这么大的风,若等下下了雪,大雪封山,他恐怕会迷路。” “你是魔障了吗!”气氛陡然变得不寻常,白初气愤着看他,“一个仙就算迷了路又会怎样?一年两年都饿不死!” 轻轻一指点上她的鼻尖,白炘含笑看她,神情仿佛得意轻松得很:“瞧瞧,不过随口说了这么几句,小狐狸就炸毛了?” 白初扇开他的手:“这有什么好逗弄人的!” 他定定看她,清沉笑谑中隐有唏嘘:“阿初,相信你哥哥的品味,你哥哥对男人没有兴趣。” 白初闻言,目光大亮:“真的?” “当年魔尊重肆与我相交甚好,我不也没看上他?”白炘眼里带着笑,伸手就近在她头上顺手一揉,然后,将人直接揽到了他的怀里,“区区一个不进酒肉的闷葫芦道士,怎么能入得你哥哥的眼?” 白初狐疑看他:“你既然不喜欢,那我去把那道士杀了。” “杀了?这可不行。”他再次揉乱了她的发,淡漠目里的孤远难测,又比平日不知深了几分,“阿初,我留他在我身边,自然有我的用意。” “什么用意?”哥哥还是那个哥哥,其实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了。 “阿初,你问得太多了。”话落,他松开她,一脚跨过门槛。然后,步履一顿,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的折身过来。凝视着她,笑着的面容上带了几分认真,“若有一日,真发生了什么,阿初你要相信,没有任何人和事能真正奈何得了你哥哥。” 话毕,再次转身过去。 白初在门口看着他的身影一步步走下台阶,原本不安的内心不知怎的悄悄安定起来,鬼使神差的喊住他:“哥哥!” 白炘回头。 她站在门前,看入他袍袖底下露出的一截红绳。那串着七曜琉璃石的红绳并不好看,绳结打得粗笨。她想了想:“哥哥,我给你换根佩绳吧。” 白炘低目看了眼手腕,笑了笑:“不必。” 然后,神迹一隐,霎时不见。 白初也跟着走出殿门去,寒风凛冽,吹得她袍袖翩飞肆起,原本缭乱的头发更加不忍直视。她走下主殿下方的九级一层阶梯,回眸凝视那高飞的斜勾的檐角,沉碧的青瓦,心里没有哪刻有这般安宁。 如鹅毛般的白色随风荡入眼前,带着稍稍的冰凉触感。 她伸手,看着那一抹白色冰凉化在掌心:“下雪了。” 章九二 惊喜,惊吓 为了一场卦,折了十万年的修为,无论摆在什么地方都是极其不值得的事。可白初却不怎么在意,生来为神,地位颇高,她已经过了那天天闯祸惹事打架的年龄,如今的修为是多还是少,于她平日生活并无多少影响。 可是,并无多少影响,不代表真的就没有半点影响。 天理易卦,天机。岂是平白折损修为便能让人堪破? 天机不可泄,多晓一分,日后必有十分反噬。白初当时并不明白这句话有多重要,天,是最能戏弄人的东西,当她明白一切的时候,什么都晚了。 华奕失踪,黑毛同时无踪无迹。 一日之间身边离奇不见两人,说是不担心,那是假话。 且不论黑毛有什么目的,上一回他将重伤的华奕带到青丘就足够可疑。华奕伤愈,仙根受阻,仙力自然没有之前浑厚。黑毛若想将他想做的事情再来一次,并非不是不可能事。 所以,必须要找到黑毛,也必须要找到华奕。 至于怎么将人找到,这个问题,并没有困扰白初太久。 连浸了三个月的瓣香汤,那样的清香泽必不可免的融进华奕皮肤里。只是下雪天起了风,各种味道被四处吹散开,即便狐狸的鼻子向来灵,要凭着味道寻人,也得颇费一番功夫。 有心要致华奕于死地的是天界那位,华奕身份特殊,再加上如今满仙界的人都在寻他,那人能伤他一次,下一次就再不可能那么轻松得手。 是以,短期内,不会顶风作案。 而那有心利用重伤的华奕嫁祸青丘的人,必然不会在一个极为恶劣的天气选择嫁祸。嫁祸得讲究证据,如今雪冻风吹的,即便将嫁祸的证据理好了,也难免不会被天灾掩去,那样,得不偿失。 选个没下雪的地方嫁祸?别闹,嫁祸得讲究方法,在一个人家十万八千里之外的地方去嫁祸那个人,傻子也能知道你这是在诬陷。 于是,只要一天还下着雪刮着风,华奕就会安全一天。即便风雪停了,嫁祸的那人也一定会选择在青丘边境嫁祸。 肯静下心来想事情的白初,理智起来脑子转动得飞快。 既然人会安全无虞,那么短期内她不必去担心太多的事。这个时候,她才重新把那张玄穹境再次大婚的喜帖拿出来。“一个婚礼,何必要分几次折腾?想多收次礼钱也不带这样的。” “姑奶奶您关注的重点怎么总和别人的不同?”白逸挑了帘子走进来,一眼就瞟到了白初手中的喜帖。 “你是想说人家上次被咱们家搅乱了婚礼,这回怎么还好意思再把喜帖弄到咱家来?”白初合上喜帖,“一报归一报,人家想显现自己道家法学习得极为高深,自然就要弄些能彰显自己德行高尚的事儿做上一做。” 白逸在她身边寻了张椅子坐下:“也就是说,咱们家收到了喜帖还不去,就显得咱家不够大度,德行有失了?” 白初点头:“侄孙悟得不错。” “姑奶奶,那婚礼您想去就去,不用给自个儿找那么多说法。”白逸眸子里透着笑,在室内环顾了一圈,“怎么没见到小表叔?姑奶奶若去玄穹的婚礼,一定要记得把小表叔带过去,这样婚礼才够热闹。” 谈及黑毛,剔透的目里微有一黯,黯色还未完全沉淀下去,一抹亮色倏地的从中闪现。 白初惊惶着一张脸从椅上起身。 白逸眉一挑,讶异看她:“姑奶奶,您怎么了?” “白逸,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就在刚刚那一瞬,她想到了一件对她来说极其可怕的事…… 这件事,她本该早就能想到。却偏偏,一直没有往那个方向去想。 黑毛,同样是池夙的子嗣。 他在她腹中三万年,与同样三万年内借体凝魂筑魄的池夙并不可能没有一丝感应牵绊! 黑毛不可能无缘无故把重伤的华奕弄到青丘,除非是被人授意!这世间,除了她,谁说的话能让他一直听从? 只能是池夙。 数月前,她在玄穹境觑见的那一幕,此时顷刻涌入脑海来。 池笙是他造的死物,启死物为神,必会渡自己心血为引,所以,他取死物心头血,就是从中取出自己血泽,凝魂塑身。所以,池夙能控制池笙,能控制她做一切事情。 那么,当日致死白慕,到底是谁的用意? 现在才陡然想起,那时在婚礼上,君上说的每句话里意思都是冲着池夙去的!人是池笙杀的,鞭子却落在池夙身上。君上不会做那么便宜人的事,他若要要一个人的命,绝对不会顾及悠悠众口,这个世间谁都拦不了他。 如醍醐灌顶般陡然醒转。 风动,薄纱帘缦轻摇曳,凉薄似水。 池夙,我能忍耐你三万年前设计让我入魔池,诛仙弑魔;我能忍耐你万万年来知晓我的心意,从不答复;我能忍耐你借我之身,假死重生;我能忍耐你弃你我子嗣,不告天下…… 可是池夙,你伤我家人性命,我绝不能忍。 你弃我子嗣,却反过来利用,我绝不能忍。 你利用华奕嫁祸青丘,我绝不能忍。 …… 池夙,青丘白初,不是任你放在掌心能随意耍弄着玩的! 双眸暗黯如夜色,手里的喜帖顷刻间化为烟灰,随风散。 明空霁雪,是三日后。 天宇放晴,消冰融雪。这个时候,往往比下雪时更冷。 青丘边境,开始大肆有人兵将巡逻。不放过任何一个地方,不轻视任何一个角落,绝不叫人有任何可趁之机。 这个时候,白初本没心思去理会君上那边的事,可有些事情偏偏就那么巧合的让她碰上了。 白袍、青衣,两个男人坐在一起,一个煮雪,一个抚琴,惬意得不能再惬意。 她亲眼见着道士抬袖的手腕上多了一条红绳,红绳上头系着七曜琉璃石。 脑海第一个念头是:君上,骗我? 不是分明说过心里没他么?如今怎么会…… 这个念头刚开始没多久就被她理智推翻,君上没理由拿这种事情糊弄她。 那么,他想要干什么? 琴声错了一个音,错音里夹着极弱的神泽迸上柴火,道士煮雪,被柴火“不慎”划伤了手。 琴声停,君上抓住他的手,伸指逝去上头一滴血。 然后,她眼见着君上把那滴血悄悄抹到道士手腕的七曜琉璃石上,然后,那滴血,很快的融了进去。 七曜琉璃石,能凝魂铸魄。道士的魂魄完好,君上要一个道士的血进七曜琉璃石干什么? 用魂重造一个人?把当年那个凡人造出来?这不可能。天地间,只有生来为神的人才能因血重筑本身。 察觉到白初在,白炘侧眸睇她一眼,那目里透着璀璨笑意分明含着万分诡谲算计,看得白初没由来浑身一凉。控制不住的传音入密: “君上,你想做什么?” “给你个惊喜。” 声音自然只有两人才能听见。 “惊喜?” “在这个惊喜到来之前,有可能会有些惊吓。”笑意深深,飞起的眼角稍带凌厉:“白初,告诉我,你能撑得下去?” “很吓人?” “有些吓人。” “提示下?” “提示了,就不是惊吓了。”额上神纹淡金醒目,“白初,告诉我,你能撑下去。” 哥哥的话,从来没有半分错,惊吓就惊吓吧,她勾起嘴角,含笑宴宴:“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我一定好好撑下去,一定要看到惊喜到来的那一天。” 他不再看她,继续与长决低声絮语,谈论他手上伤势。 白初折身走向别处,长廊尽头,魔界派来的侍从已经在那等候许久了。 “查到了吗?” “查到了,前些日,狐帝带着长决上仙去了仙界。” “他们去仙界做什么?” “狐帝与天君密谈,具体情况不知。” “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侍从想了想:“天宫碎了个瓶,天后的手被划伤了。” 白初皱眉:“这事也叫特别。” “陛下叫属下特意告知神君,虽的那个瓶,离天后隔了极远,碎裂的碎片本没有可能割伤天后。” 除非,是有人蓄意。 辛姒手伤了,长决手也伤了?这两个人能有什么关系?自以为没打听到什么的白初怏怏摆手叫人回去。 天气清朗,皓空万里。 这个时候,多日没有露面黑毛朝她奔来了。 小小的一双短腿跑得极快,黑色的一团几乎是眨眼间便掠到了她眼前,“阿娘!阿娘!” 不管他为池夙做了多少事,他也终究是他的孩子。 她眯眼笑笑,俯身用袖子拭去他额角渗出的汗:“跑得这么急,怎么了?” “阿娘,我没护住他!那个凶女人要杀了他!他就快不行了!”包子脸上的神情明显焦急万分,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孩子有这样焦急的时候。 笑意顿僵。 白初低目仔细看他,试探的问道:“你说的他……是谁?” “华奕!就是那个华奕!被阿娘救了的华奕!” 章九三 绝交 雪霁天晴,地面上雪色微微化去,露出些微发黄的地表。青丘西荒大泽边境两百里外,横七竖八躺了一堆尸体。 空气里满是血腥味道,血色深红沾在未来得及化去的白雪上,一眼望去,触目惊心。 死的都是派往边境巡逻的青丘兵将,伤口统一,皆为长戟穿胸而过。伤口处边缘齐整,周遭没有皮肉翻卷的惨状,可见使戟的人下手快很准,而且,那柄长戟是件不错的好兵器。 四海八荒,用长戟做兵器的人不少,华奕就是其中一个。 白初冷着面目扫视周遭残骸,她之前担忧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有些人,存了心要青丘和仙界不两立,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机会。若她没预料错,周围尸体上的兵刃痕迹,是能和华奕的长戟对应上的。 “阿娘,在那边!就在前面。”黑毛面上也是一副急不可耐,他不待白初停下来观察周遭情形,就直接拉着白初的手往前走。 白初虽然有些讶异黑毛为什么会给她指路告诉她华奕的事,却也不疑他,到底是她自己的血脉子嗣,不论怎样都不会反过来倒咬她一口。 周遭只有青丘兵将的尸体,并无其它打斗迹象,明显,是被施了障术,盖了结界。一旦结界撤去,障术消除,还不知道是一番什么样的景。 黑毛抬手,二指并作剑式,在半空重重一划,虚空之中很快裂出一道长缝来:“阿娘,走这里!” 白初低睨着他,目里微黯。黑毛今日至始至终都是一副焦急的模样,于是,便忘了在她面前一直以来的掩饰。区区一个刚出生的稚童,没有人教他怎么破阵划结,他是怎么学会的? 她跟着他从缝隙里进去,刚迈进一步,狠利罡风扑面而来,万种杀念,神杀。 白初凝神牵着黑毛利落避过,这样肆无忌惮的杀招,其势之大,似是要把结界方圆以内所有生灵诛个干净,半点活口不留。 杀人,灭口。 有了黑毛指路,一路之上行得十分顺利,慢慢的打斗的声音就在附近。 空气里混杂着更加浓重的血腥味道,这味道里,隐隐混着香,是华奕身上的味道。 再近些,一方长戟孤单倒在地上,上头满是血污。 再近些,是天宇云层突然出现了一道青蓝之色,火焰似的灼人眼球。所触之处,云层顷刻间化为烟灰,飘零离散。这是狐火,白初再熟悉不过的东西。 刹那间,青蓝从空中直直下落,青蓝火舌翻滚如浪,里头透着金黄之泽,金黄与青蓝卷席缠绕,直势之凌,如同水火;青蓝大盛,势如破竹,而那金黄,隐有慢慢消殆之景。 眼见那青蓝成盘踞之势,金黄之泽就要不敌。虚空一点青荧凭空乍现,直袭青蓝,分明是相同颜色,那原本气势大盛的青蓝一触青荧,眨眼消弭散成流光火星。 伴着青蓝流光,锦衣男子从云层直直坠地。 白初于半空接住他,罡烈冷锋从天袭来,她抬袖一档—— 罡风划破神泽。 “嘶——” 长袖破碎。 白初拥着华奕狼狈落地,面上神情陡然变得凝重起来。 “白初,不过数月未见,你修为大退?”虚空中出现清脆的音,女子声音清冷,带着些微的好奇,三分笑意,两分嘲弄,剩下的,全是杀意。 虚空之无,一瞬间,光华靡丽。女子素衣,从容从中显露出形。倾城容色,气质端华。微挑起的唇角含笑,笑意透进眼里,内里尽是凉。 华奕此时已经重伤晕厥过去,白初将他小心放置在地上,抬起眼:“池笙,又是你。” “是了,又是我。”凤目微挑,黛眉微扬,每一个表情都含了十足的韵味,里头的幸灾乐祸明明显显,“你刚进到结界我便知道你来了,可你,却是现在才知道是我?” 白初目里一沉。若是在寻常时候,池笙不会是她的对手,可偏偏先前卜卦,她赔上了十万年修为,这个时候,她连半个池笙都不一定敌得过。 而方才出手救华奕使的那一招,池笙明显察觉到了。 所以,她此时此刻才敢光明正大的现身在她面前。 “池笙,我真恶心你。” “不止你恶心,连我自己都觉得恶心。”笑着的眸里划过一丝晦暗,令四海八荒都称赞功德至上的神女,谁能想到,也能会在背地里干出嫁祸人的龌龊事? 白初起身,直直看她:“杀白逸是你的主意?” 素衣长袍曳地而来,清丽的神女,面上神情寡淡:“那是失误,我没想过要杀他。” 白初眯了眯眼:“夺琼珠?” 池笙偏目错开她的目光,依旧清冷的语气:“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池夙之托?” “同他无关!”端华的神女,面色骤沉,她厉色看她,重重驳斥,“白初,你青丘太子是我所杀,你青丘为什么一定要怪在他的头上!” “不是他?”白初挑眉,斜睨过去。 “白初,他是你师父!”谈及池夙,池笙面色大变:“不管你我之间有什么瓜葛,那只是单属于我们两人之间的私怨,与他无关!”她灼灼盯着白初,目里难得出现了几分阴狠戾色:“他生死复生是借的你的体,叫我不要再与你冲突,我听了,承你这个情,大婚喜帖给了你,就是要息事宁人,顺便同你把关系缓和下去。不求你我间能恢复到儿时相伴的情谊,至少也不会见面就动手?” 白初冷讽:“所以,你杀我侄子,就是要验证下我同你关系缓和到了能不能见面就动手的程度?” “白初,我说不过你,狐狸嘴巧,从小到大我都说不过你。”似是回忆到了什么,那目里的狠戾稍微减轻,而后嘲讽笑笑:“我不想同你兜圈子,白初,你青丘的太子是我所杀,你要怒要怨尽可全找到我头上,我做过的事,就没有不敢承认的。” “真与池夙无关?” 清冷的目里满是凉意:“白初,你喜欢了他那么多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 白初怔了怔。 “你青丘寻仇,为什么要报应在他身上!他重生不久,魂魄未愈,狐帝那一鞭,差点将他全身魂魄再打散出去!” 君上当日那鞭子打得有多重,白初自然是清楚不过。她淡淡看向池笙:“既然你也知道该报应在你身上,我主那一鞭子朝池夙打下去的时候,你为什么不上去以身挡了?” “那是因为——”池笙面上变了变,脱口要出的话戛然止住。 “因为池夙舍不得你受伤,给你施了禁术,你完全动弹不得?” 池笙目里阴晴变化,狐疑看她:“你怎么知道?” 白初睇她一眼:“不难猜。” “是了,你从小到大,学什么都快。向来很聪明。”池笙嘴角噙着笑,目里微黯,“他向来喜欢你的聪明。” 三番四次把话题往池夙身上引,由不得白初不提高些警惕:“你什么意思?” “白初,你就不能做一个安分的徒弟吗?哪有徒弟喜欢上师父的?” 白初蹙眉,话里轻漫:“你在我青丘边境重伤天界殿下嫁祸青丘,只是为了告诉我,让我不要喜欢上师父?” 池笙面上一阴,上前两步近她:“白初,你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白初闻言眼光一亮。 “池夙他——”话险些就要说出口,池笙定定看她,明眸黯色微微流转,而后,陡的笑出了声,“想套我的话?白初,我偏不告诉你。” 白初偏目不屑:“池笙,我最烦你的一点就是自以为是。” 池笙闻言也不愠:“白初,我最厌你的,也是这一点。” 白初冷笑,勾着唇角懒漫,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池笙,我们再回不到从前了。” 回忆如潮,恍然如梦,池笙目里黯着,语声清冷:“白初,不用你说,我也不想同你回到从前。” “如此,甚好。”就着袖口裂开长缝重重一扯,“嘶啦——”一声响,长袖断成两截,长睫微垂,“苍天为证,今时今日,是我青丘白初要与你玄穹池笙绝交,是我推开的你。” 说出来的话微轻,似风一吹便能马上散去。信手一扬,手中碎布轻飘飘的随风在空打了一个旋,而后落地。 “白初,我说过,我最讨厌你的自以为是。”池笙垂目,看向地上那一片残布,悄声一笑,“连绝交也要站在上风。” “池笙,我就是这样的性子,旁人不知道,你却是最懂的。” “是,我从来都懂。”盯着上的布片,池笙有了片刻的失神。 数万年的岁月,相伴长大的两个人不可能真的没有半点情分。或同榻相戏,或拌嘴调笑,两人的记忆里,有些东西也是极其美好的。 只是如今,她们再也回不到过去。 不止是中间横着池夙,她们中间横了太多。间隙一生,再怎么补都是补不回原来模样的。 还不如早点断了,这样,对立起来就不会有太多顾忌,就不会……愧疚了。 章九四 断臂 杀白逸是事实,用华奕嫁祸青丘也是事实,池笙微微抬目就撞进了白初清冷的双目里,那一双眼睛微微向上挑起,说不出的妩媚与凌厉,双眸剔透,如日光下的琉璃珠子一般,锋锐且露寒芒。 青丘的神君,自生来就融在骨子里的上位者气势,不需要任何言语动作,有时候,一个眼神就已经足够。 池笙移开目光,轻轻叹了口气:“白初,从今日起,我们就为仇了。” 白初低目,瞥见她袖底指间光华流转:“池笙,你想在青丘边境将我灭口?” 一柄长剑自虚空出现在手里,剑身冰寒,一片银光靡丽:“白初,我不需要杀你。华奕身上已经被狐火灼伤,我只需在上头补上一剑,世人都会知道,天界的殿下死在青丘帝姬的手里。” 银光映在白初眼里,剔透的双眸凛凛泛光,她侧了侧身挡在华奕身前:“我若不准你杀他呢?” 素手轻抬,长剑直指眼前人:“我会伤了你,世人会知,在青丘边界,天界的殿下与青丘帝姬相杀决斗,两败俱伤。” “横竖你都不亏。”白初笑笑,手腕一翻,手心里多出一把剑来,“池笙,你没见过我使剑吧?” “没见过,阿夙曾说,你使剑也是使得极好的。”她嘴角淡笑,笑容一直透不到眼底,“可惜,他却从未同我细说过,你使得具体有多好。” “那真可惜了,你一定不知道我是这样使剑的——” 话未落,身形瞬移,侧锋劈腕、挑剑,泛着银光的长剑落地,下一刻白初的剑已经抵在了池笙脖颈。 “池笙,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你使剑使得有多烂。” 脖颈冰凉,池笙低眸瞥了眼白初持剑的手:“难怪你从不同我一块练剑,原来,是知道我一直及不上你。” 白初瞥了她一眼,目光深幽莫测:“池笙,我只问你一句,抢七曜琉璃石、伤华奕,是不是池夙的主意?” “不是。” 白初目里一紧:“那是谁?” 凝眸一转,声音冰凉:“白初,你说了只问一句。” “这世间除了池夙,谁有那么大的能耐能使唤得动你?而且……”话语刻意一顿,她仔细看她,不放过她面上任何一个表情:“是向来自恃清高的你,从来不喜欢做的事?” “白初,你用不着激我。”池笙侧目笑笑,长捷微垂,“我既然愿意替那个人办事,就不会把那个人说出来。”顿了会儿,抬眼,一眼精芒,锋锐凛人,“那个人,不但你恨,我一样恨。到时候用不着你动手,我一样会寻了时机了结了她。” 这样的神情不似有假,白初也知道,清高如她,向来不屑作假。她也没必要在她面前说假话。 不是池夙主使,这让她有些意外。 池笙背后有其他人,那会是谁?白初紧紧盯着她,长剑抵在脖颈,她神色平静,只是沉默。 “替他人当刽子手,池笙,我没有哪日像今天这般瞧不起你。” “不用你说,我自己都是不屑的。只是白初,我答应了别人的事,始终要做到。”话落,银辉缠上长剑,顺着剑身凌厉向白初袭去—— 白初果断松手弃剑,侧身避过银辉,手中同时飞快结印,四周空气纷乱,霎时聚化成风,风如尖刀,直朝池笙凛凛逼去。 素手轻抬,掌心外推,戾风骤止。 “白初,你的神力大不如前了。” 手腕翻转,狂风再起,其势之凌,狂风卷石,朝来时方向重重袭去—— 然后,落了个空,狂风刮出几十米,那里一座两人来高的巨石,顷刻间粉碎成末。 池笙目里露出些分惊讶之色。 下一刻,腰腹之处被重重一击,整个人不防,被这一击弹远了去。 “教你一课,不是所有人都会乖乖站在原地等着人来打的!”趁着人被击飞在半空还未落地,白初掌心凝结成辉,凛凛神泽直朝池笙而去。 眼见着就要重创池笙—— 在那素色身影就要落地的那一刻,虚空突然出现的银泽将她包围,银泽圈里,有人接住了她,下一刻,银辉肆起,化作一道弯弧直接划破白初袭去的神泽,向白初而来。 其势之凌,划风破刃,速度之快,堪比闪电。 白初飞快凝结神力,伸手抵挡。 她忘了,她早散去了十万年的修为,这样的神泽,她挡不住。 下一刻,手上一紧。 银泽似牵了绳索的连刃,顷刻席卷上整个臂膀,然后,手臂与肩膀相连的位置狠狠一痛。 地上似有什么东西重重落下。 空气里立时曼开十分熟悉的血腥味道。 白初立在原地微微一愣。 “阿娘!”耳边听到黑毛惊愕的一声叫唤。 她低头,地上什么时候落了她一管袍袖,袍袖里面……怎么还有一只手? 连着臂膀的整整的一只手,一只左手,左臂。 那是……她的手? 她一时迷茫惊愕的看向那慢慢消失的银辉圈。辉泽散去,扶起池笙的男子面容清雅俊朗,玄衣古袍,银纹隐凤,宽大的长袖轻轻随风曳动,只一眼,她的心片刻不能平静。 “师父?” 池夙闻言看过来,见着白初,再看到地上跌落的那一管断臂,他的面容浑然大惊:“阿初!你怎么——” 他松开池笙,飞快朝她走去。 怎么回事?他那一掌她分明可以挡住,怎么会……伤到她?还……伤得这么重? 那管断臂落在地上,一眼望去,似还能再动。白初面容苍白的盯着地上的手臂,颤抖的伸出另一只手在那左肩处探了探。 空的?空的! 怎么会是空的?怎么会是空的! 她惊骇着面容呆呆看着池夙步步朝她走来:“师父?” 池夙被她的一句话唤住,他脚步滞在那里,突然之间似有千钧重,再移不开:“阿初……” 指间温热,白初呆呆看着他,她刚刚摸到了一手的血,却……唯独没有摸到她的左臂。 事实的真相明明就摆在眼前,她怎么也不愿意相信。 她茫然看他,露出像孩子般无助迷茫的神情:“师父……我的左臂不见了。” 只是不见了,不是断了。师父,你会回答我它只是不见了是不是?不是断了,不是被你弄断的? 池夙定定看着她,他从未见到她有这般无措迷茫过,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顿了几次,终是出了声:“阿初,对不起。” “师父对不住阿初什么?”她盯着他,一瞬不移,看入他深邃的眉眼,看入他直挺的鼻梁,看着他薄唇如削欲言又止,她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么认真的看着他,看着他精致面容上每一寸神情变幻。 “阿初,师父误断了……你的手臂。” 瞬间,她动弹不得,左肩的痛楚剧烈的席卷上来,她只盯着他,似要把他整个人都看穿。 “阿初……”池夙动了动,想要上前为她疗伤,刚走出一步,身下就被一个小身影死死抵住。 “坏人!坏人!”属于孩童的尖锐叫喊。 他低目,属于他与白初血脉相凝的子嗣,死死的抵在他的身前,一只小手狠狠的捶打着他。看似无力的小手每一次挥起落下都凝聚了不少的神力,重重打在他的身上,没有半点留情。 他沉了目,出口的话没有半点温度:“让开。” 黑毛抵在他身前,抬头看他,拳起拳落,再一次落下,在他身上发出重重一声闷响:“坏人!我不准你再伤害阿娘!” 深邃的眸里一丝暗沉飞快划过:“你让开,我给你娘疗伤。” “我再也不信你!你伤了阿娘,我再也不信你了!”那一张同他面容七八分相似的脸,此刻倔强着看他,双目里的仇视,冰霜似刃。 池夙移开目光,伸手拽起他的后领,将人提起扔到一边。 落到地上的黑毛在地上飞快打了个滚爬起来:“阿娘!阿娘快走开!” 耳边全是黑毛尖锐的叫唤,白初愣愣站在原地看着,一动不动,眼看着玄衣隐凤就要到她面前,眼见着他朝她伸出了一只手,眼见着那一只手就要落到她左肩肩膀上—— 眼前金光陡然乍现。 下一刻,光芒遮住了眼。 她偏头微微闭目,再睁眼时,池夙捂着胸口在离她数十米远的地方被池笙扶住。 眼前,白衣广袖,再熟悉不过的人站在她的面前,正低目看她。男子面容俊朗,清如皓月,眉眼淡漠,似视天下万物如尘芥。 白初看着他,喃喃唤出了两个字:“哥哥。” 他不看她的断臂,只低目看她,仔细的看着她的面容:“阿初,哥哥来晚了。” “哥哥?” 他转身看向池夙:“两次三番在我青丘边界伤人,帝君真当我青丘无人么!” 池夙站直身形,轻轻推开池笙,直直看向他:“狐帝,帝姬的修为怎么突然之间——” 白炘淡淡视他:“我青丘帝姬的修为,也是你玄穹帝君该过问的?” “狐帝!” “帝君该好好想一想,咱们之间这笔新帐该如何算。”淡漠的眉眼满是阴沉,额间的淡金的神纹似在顷刻间颜色更深。 章九五 灰飞烟灭 神祗矜贵,气度绚华 。玄衣隐凤,长长曳地的下摆拂过冰霜残雪,池夙缓步朝狐帝走来,深邃的目里幽深一片:“终是本尊对不住帝姬在先,狐帝预备如何处置?” “你的事,本尊本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白炘侧眸落在皑皑残雪上,断袖里横着的断臂孤零零躺在那里,目一敛,冷笑:“伤我青丘帝姬,池夙,我会让得到的,比失去更痛。” 这话说得意味不明,池夙蹙眉,幽深目里冷耀乍现:“狐帝何意?” “何意?你会明白。”弧起的嘴角笑颜淡淡,笑颜里的危险,直刺目渗人到骨。 浩瀚的神泽凭空而起,四周空气骤凝,罡气徒生,万种杀念俱起,下一刻,淡金的神泽在掌心凝成一束,似剑般锐,直朝池夙而去。 杀招,淡金辉泽破空而来,所到之处,彻骨阴寒,逼得人一寸骨血都不禁颤栗。 狐帝的话意味难懂,池夙收敛了心神,眼见着那金辉朝他袭来,他半点不避。一报偿一报,他无伤了白初,受狐帝一击,理所当然。 辉泽无形,却如尖刃。直穿而来,刺入他左肩肌骨,钻心烈痛。 刀绞铁烙般的烧灼痛感蔓延至整只左臂,池夙皱眉,强稳着神泽调节神息。他断了白初一臂,狐帝便在他左臂打下楔印,让他每日都拟受断臂之痛。 额心银纹神印隐隐发亮,池夙眸色微冷,顿了许久左臂才堪堪能够动弹:“狐帝,当真护犊得紧。” 白炘目光随意在池笙身上一瞟:“彼此,彼此。” 池笙被白炘那一眼看得莫名心慌,她侧目避开狐帝目光,担忧看向池夙:“阿夙,我……” 地上的华奕重伤昏迷未醒,这个时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池夙目光从华奕身上移开,落回池笙面上,回她一个安定的笑:“阿笙,有我。” “你……也不问?”池笙目里慌乱,无措里带着疑惑,重伤华奕嫁祸青丘可不是件小事,他却似像一早就知似的,一点不问? “阿笙,无论你做了什么,我总会给你善后的。” 说话时,那一双目里一如既往的温润轻柔,看进池笙眼里,却突然觉得如魅如谜般,看不透。他从来都对她太好,好到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一切,好得不真实。 她微敛了神色,下意识的往白初方向看。 平日里那么肆意傲然的一个人,失了一只臂膀会怎样? 失了一只臂膀的白初,似是没从突如而来的打击中回过神来,面上一片失神落魄。连她的那个孩子踮着脚尖努力和她说话,她都似完全没听进去,半句不答。 就这么一时分神,风声凌厉直袭而来时,池笙周身都似被一股无形罡气所压,一时之间,四肢僵硬,全身动弹不得!她骇然大惊,凌风似刃直逼面门,她清楚感觉到似有尖锐划破她的额心,灼灼烈痛顷刻间蔓延全身各处。 她一点没看到狐帝是怎么出手的,同样也没有看清楚池夙是怎么动的手。身上威压陡消,眨眼间,金辉银泽猛烈相缠,出手之快,如金粉银粉从空洒下,颜色瑰然,靡丽乱人眼。而这让人眼缭乱的盛辉背后,强烈战意弥漫而来,招招杀机,直煞百物,其势之凌,让周遭所有人都不禁心颤。 眼见着两人打起,那一边白初也从断臂之中回过神来。 神凭血魄便能铸体重生,如今她断了一臂,想要续骨再生一只臂膀,也就是麻烦上千百年间的事。 眼前这两个人,分明是要命的打法,怎么会突然动这么大的架势? 她盯着两人,一瞬不移。 这个时候,谁也没发觉西荒边界突然多了一个人出来。 天青长衫随风摆,男子盯着那混战的光圈辉泽看了许久,他低目,瞟了眼掌心红绳系着的七曜琉璃石,手心一紧,死死的将东西攥住。 似是犹豫了许久,终于鼓足了勇气的深吸了口气。而后,朝那战局处喊了声:“狐帝!” 上神对决,万不能分神,处处杀机,一不小心就是重创之险。 白初听到这声音就朝长决看去,目光之锐,陡利似针。 这一眼,带着凌厉神泽,长决被这突然而来的慑人目光怔住,手一抖,掌心握着的七曜琉璃石就掉在了地上。 “不中用的臭道士!”白初狠狠瞪他一眼,移身近他,右手掌心一翻,一动,下一秒七曜琉璃石就进了她手,她冷冷看他:“道士,你嚷什么嚷!” 断了一臂的神女,左肩还在滴着血,加之面容严肃,额心疤痕殷红,一眼看去,颇有杀戮之势。 长决心里本来就慌,加之白初气势凌人,一翻面目骇人得很,想及之前白初屡次要杀他,此时此刻,没由来心中一紧,连滚带爬朝着那战局而去,一边跑,一边喊:“狐帝!你家帝姬要杀我!” 白初目一凛,下一刻,心中陡的重重一跳。 她眼睁睁的看着君上停了手朝这边看过来。盛辉圈里金辉倏灭,银辉大盛,势如破竹,来不及收势,直朝白炘穿胸而过—— “哥哥!” 胸前猛然似撕裂般的大痛,白初脑海一空。身子不受使唤的飞快朝他奔了过去。 方才道道杀机,那样的浑厚的神辉穿胸而过,饶是哥哥修为颇深,也不可避免会受伤。 她听到了胸膛深处传来的那愈来愈强烈的心跳声,连呼吸也都变得紧促起来。 她看到哥哥捂着胸口朝那道士狠狠看去,瞬间苍白的面容上满是寒冷:“你给我吃了什么?” 道士腿脚一软,直接跌到在地,面上满是惊慌失措:“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只是受命给你,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事端突发,除了白炘和长决,没有人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 白初到了白炘面前,想要给他检查伤势,陡然听见了池夙震惊含怒的一声大喊:“狐帝!你怎么能——” 白炘勾了唇角,眼底冰凉一片:“帝君,本尊以此贺你新婚大喜。” “卑鄙!”向来清儒的池夙都忍不住说了脏话。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池夙,我青丘从不做吃暗亏的事。” 白初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她心头跳得飞快,茫然看着狐帝,愈发觉得狐帝淡漠面容上的笑容愈发的诡谲难辨:“哥哥?” 白炘睇她一眼,淡漠眉眼里满是肃色:“白初,跪下。” 白初怔了怔,不明所以:“君上?” 下一刻,不及她反应,双膝一痛,重重落地。她茫然抬头,看到了比君上受伤更让人惊慌的一幕来。 她看到他面容愈发白皙,身上颜色愈发变得有名,隐有……要消失之势。 心头陡然似被重重一捏,她惊惶看他:“哥哥——” “八荒神泽,受敬于天,今时今刻,传尔玺令,帝剑相承,为青丘主。” 伸手虚空一划,白初眼前陡现金辉一片。一柄玄色重剑随着金辉慢慢浮现在她面前,她惊骇的抬头往他:“君上,不要!君上!您快把它收回去!” 白炘垂目视她,淡漠的眼底宛如冰封:“白初,接剑。” “不要!你不要把它扔给我!”白初想要逃开,浩瀚的神泽自头顶威压而来,浑身血脉脉筋骨在瞬间被威压力道强迫牵制。 她望入他愈加苍白的面容和那胸口似要碎裂的伤口,一刹那心念电转,害怕、失去、伤痛,一瞬间齐齐涌上心头,眼前陡然一阵模糊,几乎是哀求着开口:“哥,不要……” 她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眼下唯一的手摊开朝上,掌心稳稳接住那柄玄色重剑。 她心里一沉,无边的恐惧害怕瞬时从心底蔓延,化为泪水,夺眶而出:“哥哥!” “阿初,说好了先给个惊吓的。”白炘伸手抚上她的头顶,低目看着她,目里满是柔和。 “哥哥,阿初不要惊喜了,把惊吓收回去好不好……哥哥,你把它收回去……”泪水朦胧了她的眼,她凄凄看他,握着重剑的手在发着抖。 白炘的嘴角依旧带笑:“阿初,你哥哥向来言出必行的。” 万道金光自白炘掌心而出,白初只觉眼前一,浩瀚的神泽猛然将她全身包裹。神泽之强,直侵天灵,一瞬间血脉筋骨都似沸腾了起来。 五感霎时被打通得更加开阔,双耳似能听到更多声音,鼻尖能闻到更多的味道,泪眼朦胧着的眼好似不用看都能洞察周遭一切,她的神识前所未有的骤然清明。 “哥哥,不要……” 她看着她身上的辉泽愈来愈盛,看着白炘身上的光芒愈来愈淡。 她心中大恸,想要伸手触碰他,却仍被那浩瀚神泽束缚着,半点不能动弹。 她看着他的身影愈渐透明,整个身子从胸前的伤口处开始愈渐破碎。 他的面容愈发淡了,淡到她几乎都要看不清他的容色。 她眼睁睁的看着她十多万年的岁月里,生命中最亲近的人,在她面前灰飞烟灭。 悲哀伤痛直冲心防,顷刻间崩溃瓦解。 在那身影再也没有一点颜色的时候,风一吹,全散了…… “不要——” 她终于从那神泽威压中挣脱来,伸手要去抓,却一抓落了个空…… 哥哥,这就是你的惊吓?惊喜就是给我这时间最为浩瀚的神泽修为? 哥哥,我不要这样的惊喜惊吓,只要你回来,可好? 章九六 君上 再听不到任何回答。 伸出的手里空空,这是一只全新的手,指节修长,皓腕如雪,顺着手腕而上,臂膀与肩相连间,没有半点断裂痕迹。 额心的殷红剑疤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淡金的神纹,其纹繁复,同之前狐帝额心如出一辙。 断裂的长袖已经不是原来模样。 深邃的黑色冕服,对襟镶着华丽的上古神纹;广罗长袖,袖摆长长拖在地上。 万般无奈,淤塞梗心,白初沉沉闭目。 狂风兀起,浩瀚神泽顷刻自额心涌出,带着凌厉之势猛冲天宇。晴朗的天空霎时乌云齐聚,云滚如浪,黑如墨倾,雷声阵阵,滚滚轰轰。四周空气里陡然升起一股凉意,带着明显的威压,以白初为中心四面散开,铺天盖地而去。 她仰首,声出狐音,长长一啸。 其声哀绝,力穿九霄,深透九幽。 万般悄怆,其势之凌,掩日月,撼天地。 地裂,山摇。 但凡周遭生灵,皆被威严压抑所慑,半点不能逃脱。 长决压低着身子,控制不住身形颤抖的低头下拜; 黑毛面色惊愕,下意识的颔首低礼; 池笙面容惨白,浑身颤抖难安; 池夙捂着胸口,嘴角溢出了血; 青丘子民似得到了号召,立时从四面八方齐齐涌来,无论仙魔,齐齐跪伏下拜;无论禽、兽,齐齐伏首虔诚贴地。 这一番情形持续得有些长,池夙池笙匿形而去,长决慌忙爬云而走。 风停,云止。地稳,云散。 再睁目,剔透目里深沉如海,瞳色凛冽,清冷,孤绝。 她自地上起身,深黑的冕服顷刻间化为霜白。神邸尊贵,容颜绝世,帝剑隐匿收在掌心,长袖一摆,浓厚的神泽伴着浩瀚威仪风吹云涌般过来,所到之处,万人臣服。 “恭迎君上。”白逸领着众人跪在最前,对她行下繁复的大礼。 她轻轻抬手,语声淡漠:“可。” 众人起身,面上情绪纷杂难平。突然易主,有人目里满是疑惑,有人目里满是担忧,还有人目里遍是不知所措。 前任君上怎么会突然陨殁?新任君上从小就是个喜欢祸害的主,能不能治理好青丘? 众人的神情太过明显,有不忿的长老直接不满出嘟囔声来:“为什么先帝不传位给太孙?” 白初侧目过去,那人语声陡滞。 分明是不带任何感情的随意一瞥,就那么平平淡淡望过来,所有人都突然觉得心头大悸,不自觉的敛了神情,低低颔首。 她就这么一眼随意看过去,淡漠的声音清楚透到每一个人耳里:“谁不服?” 众人垂目,将头低得更下。 白逸离她最近,他望着她,有了片刻的失神,分明还是熟悉的眉眼,顷刻之间却似全然变了一个人。那似从骨子里带来的威严浩瀚,让人不得不俯首臣服下去。 “阿逸。”她轻轻的唤了他。 他心神微动,上前一步:“君上?” “起风了……” 一抹清凉拂动他耳侧的发。他抬眸看她,风过,女子的袍袖随风而曳,那眉眼里的淡漠,深邃得望不到底。 “阿逸,派几个人,把天界大殿下送回去。” 白逸低目在华奕身上一扫,惊愕抬眸:“被狐火所伤?” 白初冷笑:“还是别人家自创的狐火。”话落,伸手在半空一拂,淡金的辉泽洋洋洒在华奕身上,眨眼,伤势全消,“你去告诉天君,本尊发现他的时候,他的身上被龙爪所伤。” “龙爪?”白逸蹙眉,思虑片刻,目中陡亮。他敛眉低目,“诺。” “从天界回来,顺带再去魔界一趟。”淡漠的眉眼里,没有半分波澜,“告诉魔尊,本尊邀他明日夜半,在青丘西岭相见。” “夜……夜半?”他诧异抬眸。 白初侧目看他,目里,没有一点喜怒。 他连忙敛目,低眸颔首:“诺。” “你自魔界回来后,就不要回主峰了。”她瞥他一眼,公然宣布,“太孙白逸,行为散漫,特禁足南岭,不到成神之日,不许出来。” 白逸痛苦闭目:“姑奶奶,您这不是变相的逼着我闭关勤修么。” 白初冷眼看她,语声陡厉:“三天打鱼两天晒,不逼你,什么时候才成承位!” 白逸一噎,陪笑着凑上前去:“姑奶奶,咱们商量下,这个位置您慢慢坐,侄孙年岁尚轻,还需去凡间好好历练……” “那歪心思敢动一下,本尊立时打断你的腿!” 横眼过来的气泽慑人,白逸偏头避过,小心移了几步靠近一边的黑毛,俯身凑过去:“表叔,你娘往后都会这么恐怖?” 黑毛微怔,呆呆转头看向白初。 恰巧这时白初目光也落在他身上,淡漠的眉眼,剔透的眸子里似含了冰潭月色,清冷而幽。她看了他一瞬,朱唇微启:“你同我过来。” 话落,不顾面前有一干众人,兀自折身而去。 长长的袍摆曳地迤逦,黑毛微有恍惚,而后飞快跑着小短腿跟着她离去。 很快,两人便已经远离了人群,换了地方。 清冷的树林,没有人息。风吹叶动,飒飒作响。 白初走得不急不缓,一路无话。黑毛似是知道白初心情不佳,也一路默着不开口,安静的跟着她一路向前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白初在一棵树前止步。 这是一棵再普通不过的树,看起来年岁不过百年,混在这一片动辄年岁上百上千的树林里,并不是十分打眼。 白初走近它,伸手抚上那树干。 纹理斑驳,同所有树木一样表皮粗糙不平。 若细看,白初指间压着的地方似被锐物划过痕迹,这痕迹往下,还有许多相同的痕迹。 然后,她轻飘飘的开了口:“我幼年的时候,总在这林里练剑,那是,哥哥总在这棵树下看书。剑练累了,哥哥就带着我一同在这树下坐着,什么也不干,就那么光坐着,一坐就能坐上一下午。” “偶尔,他心血来潮,让我站直了靠在树前,划破树皮标记我又长高了多少。” “人会长高,树同样会长长,为了让他的测量更加准确,他拥神泽抑了这棵树的生长。”她轻轻抚着树干,“别看这棵树看似年龄不大,实则早就在这屹立了十多万年。” 黑毛清凉的眸里微有黯色,他小心翼翼的开口:“阿娘?” “这树不生长,是你舅舅断了它生长的路。”白初回过头来看他,目光淡淡落在他的脸上,“可是你,为什么是这幅模样?” 黑毛脸色变了变,双目里飞快荡过一丝慌乱:“阿娘?” “你一声灵力充沛,是自生来就有的。”她定定看他,“若我没估算错,你应该是在我腹中之时就已经启了灵智成了神形,所以,你的岁数,应该按当时那个年龄算。”顿了会儿,上下打量他,再开口,“模样,应该也不是这个模样吧?” 黑毛顿时变得手足无措起来,委屈着一张脸看她,糯糯的嗓音似含哭腔:“阿娘……” 白初眉宇微缓,含笑看他:“怎么,不让阿娘看到你本来模样么?” “父——坏人,坏人说阿娘喜欢看我现在的模样……他说,我会吓到你……” “坏人?”白初目里微微一冷,而后,嘴角笑意更深,“你说的是你父神?原来你早就识得他了。” 小小的嘴微微撅起,双目微垂,里头有些黯:“他不让我告诉你,阿娘……阿娘,他总要我瞒着你,我之前不知道他是坏人……害了阿娘……阿娘,你不要生我气。” “阿娘不生气。”她言语温柔,淡若春风,“怎么,现在还不让阿娘看看你原来模样么?” 他抬起一双眼,战战兢兢地开口:“吓到阿娘了怎么办?” 白初笑笑:“做母亲的,怎么会被自己儿子吓到?” 似是得了安慰,黑毛后退两步,清丽的辉泽自身上蔓延,方才还不及人半腰高的孩子,眨眼,已是成人模样。 只一眼,白初心头微悸。 难怪,难怪池夙不让他以本面目与她相处,这样的身量,这样的面容,她若生产过后马上看到,怎能不被吓到。 他的身量颇高,比池夙还要高出少许,她只能仰头看他。 这是一张同像极了池夙的面容,眉宇深深,鼻梁高挺,薄唇如削。再加上这一身黑衣,她稍一出神便能把他直接认作池夙。 她走近他,抬手抚上他的眉眼,凑近了才发现有细微的不同。 眼角微微上挑,随她。 瞳仁剔透且晶亮,随她。 肤色比池夙稍白,也是随她。 她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觉,看入他的眉眼,稍不留神思绪就能荡到远方。她极力稳着自己心中的波澜起伏,微微错开些目光:“你现在的模样,就很好。” “阿娘?”模样变回来了,声音自然也变回来了。 这一声,语声清洵,带着些微低,听入白初耳里,她心底狠狠的荡了荡。 前一刻还是孩童,后一刻已是成人,前后的落差有点大,白初始终保持着面容平静:“你……多少岁?” “两万八千。” 就只比华奕小了两千余岁。 白初垂目,眨眼就有这么大的儿子,人生真是,到处都悲凉…… 章九七 白辰 三万年的西岭囚禁,三万年里她独孤一人,从未想过自己腹中会有个孩子,而且,还是一个两万八千余岁的孩子。 白初不禁细想,自己两万八千余岁时在干什么?时间太久,记不大清了,那时候,她应该已经在三界内闯出了祸害的名声,三天两头给哥哥惹麻烦。 而她的儿子?白初忍不住细细看他,即便神子早慧,生来启明通窍。但那两万八千年来的岁月里,他在她腹中,丝毫接触不到一点外界的信息。于是,即便他如今已是成人模样,心智却仍然停留在稚童初期。 一个孩子,被大人哄哄骗骗,很容易就没自己主意了。所以,便能任池夙说什么,他就去做什么。 心底某处绽了些酸意。 她若能早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她或许会把所有好玩的事儿说给他听,把他培养成又一个祸害? 又或许会用那三万年的枯燥时间,耐心教习他术法、棋道、或者其他孩子出生以后就能学习得到的东西,也许能把他教导成如华奕一般的人? 再或许,她偶尔兴致一起,把哥哥的故事说给他听,会不会,就能让他长成同哥哥一般的人? 不管是那种,都能让他好好培养心智,成为一个正常的成人。这样,他就有自己的主见,不会因池夙的三两句话而直接为池夙办事。 这样,伤重的华奕不会出现在青丘。更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 哥哥,也还会好好的。 可惜,没有那么多或许。 “今日,华奕重伤,你怎么会想到要找我报信?” 一张像极了池夙的脸,眉宇蹙着,薄唇微抿,目里一番愧色,依旧是孩子般的表情。 白初轻轻叹了口气:“阿娘不怪你。” 蹙着的眉宇微平,薄唇亲启,依旧一番委屈着的神色看她:“阿娘说过,让黑毛好好保护着他。” 她心头微荡,讶异看他,那不过是她随口一说的话,完全没有想过他会……不仅听了进去,而且还这么认真。 耳边听得他继续说着:“父神……坏人让我把他带出青丘,我就带他出去了。然后,那个凶女人要杀他……我没凶女人厉害,保护不了他……”末了,顿了会儿,他愧色看她,“阿娘,我要是没有把华奕带出去,就不会……”发生后来那么多事。 “没事,没事。”她心中一涩,忍不住上前伸手拥住了他,语声轻轻,“这事与你没有关系,是你父神的错,是他不该利用你……” 她本就怀疑这事同池夙脱不了干系。池笙先前说过的话,她信一半,留一半。 池笙不过一个死物,即便已为神身,有自己的思维想法,却仍是极容易被池夙控制。怕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其实只是一管笙。 陷害青丘,让青丘与仙界为敌;再结合三万年前天罚一事,池夙想要干什么,此时此刻,昭然若揭。 仙魔两界早有干戈,若与魔界联姻的青丘再与仙界有隙,三界平衡骤被打乱,这个时候就不得不再推举出一个维持三界稳定的法子了。 立于仙魔之上,掌管三界众生。 天帝。 这么想来,三万年前仙魔大战也着实蹊跷得很,或许,同池夙也有关系?心头百感交集,万千思绪骤然清晰。 这些事情,从来不是她想不到,而是她从来不敢去想。 池夙,这是她十多万年爱慕着的一个人,她没有想到,他会是这样一个人。 精心设计三万多年来的一个局,不,或许不止是三万年。 不然,他为什么要分出一半神泽用死物造就一个池笙?而池笙……几乎同她一般大。 他在她幼时就开始策划了?他一开始,就别有目的?是不是连当年在天君手里救下她,也都在他的计划之内?他利用自己把她骗上玄穹,他利用池笙和她交好,十多万年的岁月,日日都是他营造的假象?只为了解她,把她推向魔池,引下那场天降兵解? 心底骤凉,如此,可怕的一个人。每个人都在他的算计之内。 他算计了她,算计了池笙,连当年的魔尊、天君也都算计了,如今……连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子嗣都要算计。 心大,装的东西这么多。 这样一个人,哥哥和梵谷早就让她远离她,她为什么不听? 白初拥着黑毛,嘴角苦笑,苦了心,入了肺。 “你父神——那个坏人有没有给你取过名字?”她身量没他高,伏在他胸前,倒像是像恋人似的依偎着他。 少年低目看她,摇头:“没有。” “黑毛长大了,不能再叫黑毛了。阿娘给你取个吧。” “你与白慕同辈,当年白慕生时,是日将落暮,取了暮色的谐音,叫白慕。”她抬眼,剔透的眸子转了几许,思了片刻,“暮色对晨曦,晨音同辰,白辰?日后就叫做白辰怎么样?” “白辰?”长睫底下,目色清亮。 白初慢慢勾了唇,“对,白辰,阿娘的阿辰。” 他细细看她,看到她许久未笑的面容上再一次的露出了欢快的笑颜,看得他心头一暖:“白辰,阿娘,我喜欢这个名字。” 她眯了眯眼,一双眼睛弯似新月:“阿辰,阿娘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看着她牵了他的手,下一刻,神泽顺着手蔓延包围住他,眨眼,他们已不在青丘。 九幽北冥,冥府,阎罗殿。 阎司恭谨离座相迎,“下司见过两位上神。” 白初半句废话不多说,指了边上白辰:“给他立个册,轮回百世。” 阎司一怔,抬头望向白初身侧,大惊:“池夙帝君!” 白初睇了他一眼:“他不是池夙。” 阎司疑惑,狐疑看向白初:“那是……” “北冥消息向来灵通,还需要本尊多言?”话里淡漠,隐含着的威压强势迫人。 阎司垂目,前一刻才得知青丘狐帝易主,此刻狐帝就在眼前了。眼前这位的脾气向来是难以捉摸的,他小心觑了她一眼,再凝神看向她边上的人,眉一紧,恍然大悟,恭敬作揖:“原来是小殿下。” 狐帝与魔尊早有婚约,成亲是早晚的事。而这位小殿下,明摆着却是池夙帝君的种,这关系混乱的…… 阎司在阎罗殿干了这么多年,自然知道不该说的不能说。但有些该他问的,还是得要问。 他敛眉低眸,将头垂得更低:“众生由惑业之因而招感三界、六道之生死轮转,恰如车轮之回转,永无止尽,故称轮回。1”顿了会儿,再次小心开口:“小殿下生来为上神之位。出于六道之外,当真要入轮回?还是百世?” 仙界里出的二世主,时常有些闹腾的,族中为了让其正心明智,便将人送至冥府,入凡间轮回几世已做历练。凡人一世最多不过百年,凡间一年,仙界一日。凡间百年,仙界不过百天。对此,轮回几世也不耽误些什么。 可是眼下,狐帝竟要将小殿下轮回百世?百世,不就是百年? 白初面上没多少表情:“入轮回,百世。” 语声清冷,不容半点置喙。 阎司颔首应允:“诺。”话落,犹豫了会儿,看向白辰,“小殿下知道什么是轮回么?” 白辰摇头,一脸茫然。 “阿辰,你要离开阿娘一段时日。”白初侧目睨向他,温柔的替他理了理衣裳,“轮回一世,能让你看尽人生一世。轮回百世,能让你阅尽世间数般景。启灵通智,这比跟在阿娘身边学到的更多。” 袖口一紧,白初低目,发现他紧紧攥着她的袍袖:“要离开阿娘?阿辰看不到阿娘了?” “只是暂时分开一段时日,过了这段时日,阿辰便回到阿娘身边了。”白初含笑看他,将手覆在他的手上,“在这期间阿娘会时常过去看你。” 白辰似懂似悟的看着她:“阿娘希望阿辰去?” “阿娘希望,很希望。” 清俊的面容绽放出笑容来:“阿娘要阿辰去,阿辰就去。” “那好,百世轮回,百世过后,阿娘来接你。” 于是,接下来一切事情都很顺利,阎司领路过了奈何桥,亲手奉上孟婆汤。白初在边上看着白辰接过那碗一饮而尽,而后,步入了轮回,眨眼消失在她面前。 轮回百世,百世之内,你能尝尽人间冷暖,这世间,再没有什么能蒙蔽你的心智,再没有什么人能欺骗你,再没有什么人能利用你。 阿辰,这是阿娘能给你的,最好的保护。 她在奈何桥上立了许久,回头,看到不远处的高台边,一长群凡人魂魄,排着队,依次观看一块巨石。也不知道看了些什么,一眼之下,泪流满面。有的,竟然直接悲伤得直接晕厥了下去。 她招来鬼差相问:“那是什么?” “回上神,那是三生石。” “就是那能看尽人前生往世的石头?” “正是。” 她飞身过去,插在队首的凡人魂魄前,学着之前的凡人魂魄伸手按上中间灵石,仰头看那巨石,石头上面,什么也没有,她疑惑睇向鬼差。 鬼差笑:“上神没有前世,自然在上面看不到东西。”他招过队首的那个魂魄,让它把手放置在灵石上。 巨石表面齐整,顷刻间浮出万道画面来。那是一个人自出生到死的所有镜像。 白初诧异看着:“只能看到前面一世的场景?” 鬼差回话:“三生石,能看尽凡人所有轮回。轮回一世,过往皆是浮云,是以,一般只给魂魄看一世。” “本尊知道了。”白初抿唇,心念微动。 章九八 夜半 夜深,有风,微寒。 圆月皎皎,青丘西岭隐在一片月色银辉里,湖泊倒映着月,幽幽,清宁。两侧山峦陷在黯色里,清冷,寂静。 周遭土地肥沃,因常年无人打理,荒草长得老高。 风过,草摇,沙沙。 淡淡月色如水般倾下,从荒草摇动的缝隙中看到一人。 华贵的紫衣长长曳地,青丝柔顺细而长,面如斧削,每一分都恰当好处,世间不可多得的倾城容色,偏偏长在这样一张男子面容上,俊美,却不妖。 他立在荒草丛里,手里扯着几根荒草在把玩,突地,眉一挑,一双剑眉斜飞入鬓:“请我来就找这么个破地方,白初,你是越来越小气了。” 他的身后荒草从里伸出只素手来,素手洁白似玉,拨开草丛,走出一个人来。 “天为瓦,地位砖,有明月为烛相映,湖泊山川做赏,更甚着,还有这野草供你把玩,这么多东西,你还嫌我小气?”白初过来,一把扯过他手里的草,对着月光看了看,“哟,魔尊还会编蚱蜢。” 梵谷侧目,眸动间凤转萦回,微牵唇:“狐帝。” 白初把玩着手里头的蚱蜢,目里微微划过一丝几不可见的黯色,扬眉:“送我的?” “送你的。” 女子白衣,明月皎洁,隔着荒草影婆娑,更铺了她一身银碎。细细看着,赏心悦目。 “小气,就一只蚱蜢,用的还是我青丘的草!”她瞪他一眼,将蚱蜢放在手心,五指一合,蚱蜢眨眼不见,“说正事。” “正事?”梵谷睨她,唇角含笑,“你不是夜半约我出来私会的?” “私会?”勾起的嘴角微扬,剔透的明瞳慢慢暗沉如夜,“魔尊这个词用得甚妙。本尊兄长昨日羽化归天,本尊今日就迫不及待与你私会?” 懒懒淡淡的一句,叫人听不出其中的冷暖。 梵谷笑意僵在嘴角,微微收敛了戏色:“抱歉。” 她几近蛮横的看他:“一句抱歉就了事了?” “狐帝陛下教训得是,小的知错,再此给您赔礼道歉了。”他忍不住失笑,双手作揖,假意下拜。 她不依不挠:“赔礼道歉?礼呢?” “在这,在这。” 梵谷突然凑近她,高大的身影压在面前,白初眼前一暗,一时间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耳朵上一轻,双耳的玉石耳坠被他一同扯下,接着,再一凉。 耳上触感温润似玉。 白初怔了怔,没料到他还真给她准备了东西,还似是对耳钉:“看你如此聪慧明理,本尊姑且就原谅你。”顿了会儿,她眨眨眼,“好看吗?” 梵谷细细看她,凤目一挑,笑得风华魅生:“好看。” “那么后天玄穹境的婚礼,本尊就戴这个去。” 笑意微滞,梵谷垂目看她,目里幽暗点点:“你想干什么?” 玄穹境早发了喜帖的婚礼,自然不可能因别家有了丧事而推迟不办。白初弯唇,剔透的眸里如映月色:“自然是……搅乱他的婚。” 话音清冷,如堕冰池。 梵谷目里黯黯,斜飞入鬓的眉,蹙出眉心一道痕:“你要抢婚?” “抢婚?梵谷,你该相信,我对我厌恶了的人,再不会有半点兴趣。” 浓密长捷下的双目眯起,透出丝丝冷光:“你要报仇?” 他凑近她,伸指抵上她的额心,顺着她额心上的神纹轻轻描摹。相交多年,没人比他更清楚白初的性子,一旦喜欢,便会毫不顾忌的喜欢,一旦恨上,就再难改变那种看法。 白炘之于她,绝对占了心中大半。这种感情,融于血脉,深入骨髓,轻易凌驾于任何人之上,包括她喜欢了十多万年的人。 池夙最大的错就是伤了白炘,不管是不是他使白炘致死,白初绝对饶不了他。 梵谷望着白初的目光复杂,声音不知不觉柔了几分:“白初,相信我,你杀不了他。” “杀不了?”语声如兰,寒峭悠悠。 “不仅杀不了,而且不能杀。”恍惚之间,他好像完全剥离了那风华魅惑,整个人的气息神泽不知不觉间凛冽起来,“白初,若能杀。我还能等到现在?” 如墨般漆黑的眸子仿佛有着极强的透彻力,直穿人心,白初心头狠狠的一紧:“为什么?” “天理,天命。” 气氛陡然之间变得冷凝起来,连空气中都是沉浸着满满肃穆。 白初听得他的声音愈发的凉:“神应天生,知道杀一个功德至上的神,后果是什么么?” “什么?” “天诛,地灭,天降神罚,永堕九冥虚空无边炼狱。白初,这个魂飞魄散还要恐怖。” “功德至上?”白初冷笑,“我哥难道就不是?” 他眸间光芒一闪,盯着她瞧了许久,暗沉双眸神色莫辨:“因为上天认定池夙对他无杀心,即便是池夙杀了他,那也是无心之过,可谅。” 白初咬唇,声音似从齿缝里寒着出来:“天理?命道?” “对,这就是天理,命道。” 她目里一湿,顷刻间模糊眼眶,声音狠狠的:“梵谷,我讨厌你。” 他盯着她,目光一瞬不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惘然,轻而喟叹:“白初,节哀。” “别跟我提节哀!我不想听到这两个字!”她似陡然间被他激怒,又似压抑了许久的痛楚再承不住倾泻而出,一刹那间目色深深,里头闪出兽目中的纯正金色。 下一刻,“嘶啦”一声响。 梵谷只觉身上突然一阵凉,低眸,他的衣服被她一撕直接成了两半,对襟直接飘荡落地,他的前胸凉飕飕的,直接暴-露在了空气里。 这一生气就撕人衣服的习惯可真是…… 他还未来得及戏谑感叹,下一刻,身上一重,重重荒草越过眼帘,他直接被扑倒在地。 落地的那一瞬,唇上一疼,顷刻间出了血。 她似突然间没了神志的暴烈野兽,银牙咬在他唇上,不及他反应,勾开他的牙齿,舌尖席卷而来。 从来没有便宜送上门来不占的道理,梵谷眯了眯眼,就势楼上她的腰,抚上她的脊背,指间轻轻从那背脊的最高处轻轻划下来。 一片颤栗,白初被撩拨得缩了缩身子,抬眼看他,眼里尽是暧人魅惑。声音含糊在嘴里:“梵谷,我最不喜欢有人挠我痒。” 说话间,主动权被剥夺,温软有力的舌头直接钻进了她嘴里。步步逼近,寸寸缠绕。 两人的呼吸近在咫尺,彼此听到彼此的心跳在加速。 她伸出手去,指间勾绕在他胸膛,然后,顺着那精壮胸膛中心的那条线一路轻轻滑下去,滑到一半,手背握住。下一刻,腰腹上一紧,猛地天旋地转间,她反被他拥着压在了身下。 唇舌分开,银丝轻断。 墨玉般的眸里满是深邃,狠狠盯着她,深瞳边缘似染了血丝,开口的声音喑哑:“白初,你知道你在干什么?” 她枕在他臂弯里,伸手轻轻扯开他腰带系结,慢慢拉开他的腰带,眼尾轻挑,弯唇浅笑:“夜半,野外,私会,干你。” 最后一句“干你”,听得他呼吸一紧。 他欺身近她,喉结轻动:“白初,我问过你了,别后悔。” 她轻轻笑,扔开他的腰带,勾住他的脖颈,头凑过去,在他喉咙凸起的地方轻轻一舔。 勾摄之间,全是暧-昧。 他俯身压下去,一手直接扯下她的对襟,女子皎洁白皙的皮肤瞬间袒-露在眼前,手抚上去润滑如玉,在月光之下更显圣洁美好。 他的手在她身上来回抚摸,似是盲人在仔细摸认一块昂贵玉玦,她不知道被撩拨到了哪里,身子缩了缩,倏然间面色潮-红,美目一盼,顷刻间神魂不得回转。 情燃只在一瞬,这样的撩拨,梵谷全然没有心思去想这前后变化太大,是不是别有目的? 温软的柔曼的身子仿若无骨,轻轻的将他缠绕。 空气里慢慢弥漫氤氲出一股靡糜气息,散裂了的长袍、长衣,压碎了的玉玦佩饰,一地的狼藉。 风过,荒草曳动。低低的喘息,浅浅的呻-吟,混杂在这沙沙轻响里,给这夜色更添妖媚。 两人相叠,再无一点距离的那一瞬,浩瀚的神泽自两人身边顷时蔓延,一瞬间风停,云止。月明,星亮。荒草顷刻间猛然飞长,妖娆在半空舞就,盛开灿烂美艳的。 两神相合,泽被众生。一瞬间清泽四溢,万物复苏,方圆千里,一片欣欣向荣。 期间白初蹙眉一声呼痛。 梵谷微顿,目里晶亮亮,他绝对不会忘记第一次见着白初是在什么地方,狐族向来生性不羁,他一直以为,白初即便没养过面首,外头的私-交男口宠亦是绝对不会少。却没料到……没料到…… 沙哑的声音里满是掩不住的欣喜:“白初,你——” “多事。”下一刻身形翻转,恶狠狠的声音出现在他上空,“本尊说了,本尊要在上面。” 他嘴角笑意愈深,暧-昧的声音幽幽沉沉:“今天不合适,我先教教你,以后再换过来。” 下一刻,再把人翻在了身下。 章九九 局 天未破晓,晨来前的天色总是暗的,连带着四周吹过的风也一样清清冷冷。 一夜间疯长直两人来高的荒草从里,有人目里戏谑,有人唇含冷笑。 梵谷的面上微有些苍白,额上涔出了些许冷汗。墨一般的眸里深湛,内里映着幽幽寒光,他低目狠狠看着身下的人,冷笑说着:“狐帝好本事。” 他的身下,女子面容清丽,容光十足,额心淡金的神纹似是比昨日更深了一层,勾起的唇角含笑,眼底戏谑得意的光芒明明显显。 “本尊也觉得本尊本事极好。”她一面说着,一面抚摸着一夜之间新长出来的三条尾巴,长尾白皙,绒毛顺滑,“早知道睡魔尊一次修为能有如此进益,本尊就应该早点儿对魔尊下手才是。” “你若想增进修为,同我双修便是,何必——” “何必采阳补阴?”白初笑着接过话去,她枕着他的臂弯,一条尾巴从她身后绕到他的脖子后面,再从脖子那绕回来,她伸手搂住他的颈项,头凑过去,声音贴着他的耳朵,“一来,这狐族秘术本尊从未试过,不知道其中滋味;而来,双修得来的效果哪有这法子快?” 腰间一松,她整个人被他压在地上。 没有他的手臂作为枕垫,光洁的后背压着荒草,有些难受,白初皱着眉头动了动身子,想寻个舒服的地儿,但,没寻到。 梵谷冷眼看着,一手按住住她的肩,弄得她不能再动。 他欺身近她,“你要那么多修为做什么?” “哪有人嫌修为不够用的?”身后的那些草上估计带了毛刺,沾在背后面又疼又痒,她眯眼笑着,清冽的光芒荡在幽瞳里,“明日,本尊要渡劫一次。” 但凡一界之主,坐拥一方,领一境之内万人臣服,并不是随便接了位就能坐稳那个位置的。接位第三日,必要在子民面前受下天引雷劫,渡过了,位置接着坐。渡不过,换人。 “为渡劫?”梵谷冷笑,手伸至她的腋下,顺着那里下移三寸,然后大掌往旁狠狠一捏,“三万年前天罚都挨过来的人,会在今天担心区区一个承位雷劫?” 那一捏撩拨得白初浑身一颤,她倒抽一口气,面上依旧笑着,“在那么多人面前渡劫,总要做些什么,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不是?” “就算没有昨晚的事情,以你的能耐,那么个雷劫,不痛不痒,会狼狈?”墨玉般的眸里深若无物,他唇角噙着抹笑,笑意半分没有及到眼底,一面说着,手始终没有闲下,他揪过她的一条尾,极坏心思的再她大腿内侧轻轻一划,“若不说清楚,新长出来的三条尾巴,我剪去一条,用来当围脖。” 那一划带动一片酥痒,她缩了缩腿,足背微微弓起。 “这冬天都快过去一半了,围脖这东西不大适合你。”白初面上略有些潮红,她微喘着气,凝神一会儿,十五条尾顷刻间收了个干净。身下的荒草是在硌得人难受,她定定看他,剔透的目里没有一丝多余的感情:“本尊昨晚说了,要去搅了玄穹的婚礼。” 他在她腰间狠狠一捏:“昨晚我对你说的那些,你半句没听进去?” 白初眨眨眼:“我思量过了,你说得有理,人我杀不了,但伤个新郎,残个新娘这样的事儿,我想我可以做一做。” 他居高临下看她,目里深湛:“你最好能把握分寸。” “分寸?”她再次伸手勾上他的脖颈,暧-昧至极的一句话,“本尊的分寸向来把握得极好,譬如——昨晚。” 昨晚,她主动勾-引他,主动和他欢好,情动之余还不忘借着那个档口才采蚀他的修为。 梵谷冷笑,一掌拍落她的双手,伸指钳住她的下颚:“那么分寸向来把握得极好的狐帝,咱们是不是该谈谈咱们的婚期了呢?” “婚期?什么婚期?”斜挑起的黛眉飞扬入鬓,她伸出舌头在他指上一舔,心满意足的笑笑,然后,故作恍然,“你说咱们的婚期?” 这样懒漫的态度,看得梵谷目里一阴:“陛下该不是要反悔吧?” “本尊言出必行。”她凝视他,笑得璀璨,“婚是肯定要成的,只不过……”最后一个字拖了绵长的调子,她垂睫,故作惋惜一叹,“你也知道,我哥哥刚羽化没多久,戴孝期间,不宜办喜事。” 他阴着脸:“所以?” 白初睁目,剔透的眸子璀然生辉,“我哥的身份摆在那,这服丧戴孝怎么也得那么五六万年吧?” 那样的光芒尽数收进梵谷的眼底,他捏紧她的下颌,不怒反笑:“白初,你昨晚费尽心思缠着我要你,利用完了就要把我一脚踢开?” “非也,非也。”白初滢滢而笑,眸一敛,下一刻翻身而起,直接挣脱梵谷的钳制把他压在身下。 目里似一瞬间携了冰雪寒芒,她嘴角还在笑着,出口的话直凉到人心底:“我取你修为,你得我欢好,各取所需,谁也不欠谁。” “这年头嫖个娼的代价也这么高。”他冷笑嘲讽。 “魔尊这话又错了。”她眯眼看他,身子几乎全都伏在他身上,一字一句道,“这里是在青丘。所以,是本尊临幸了你。” 梵谷面容微沉,唇边勾起的笑意冷似琉璃:“这么说,我被狐帝嫖了?” 白初点头:“魔尊下盘结实,腰力不错,若本尊哪日再想要开荤,会考虑着几个人去魔界吩咐一声,把魔尊您洗刷干净后一褥子倦了带到本尊寝殿来的。” 话毕,起开身子,半空中信手一挥,赤-裸的身上眨眼穿上了层层的长袍。 一点朱红映在天际,眼看着就要破晓。 梵谷冷着面色起身,捏决幻了一身衣。 天际金红深深,顷刻间划开黑宇,金光万道直逼人眼。 风起,荒草沙沙嘈嘈作响。 他侧目看她,她在金光慑目里长袍猎猎,眼底倒映着潋滟光泽的水和峻峭陡绝的山,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她盯住一方地上的剪影,微微出神。 他一双目里始终阴暗变化着,这种感觉有点疼,疼至于有点甜,甜里头,透着酸,酸之外带着微苦,微苦里含着些分说不出来的惆怅与悄然。 他一直沉寂容颜无语,默立了好长一瞬,嘴角微牵,终于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白初,嫖了我,得负责。” 白初侧目,愣了愣。 四面晨曦初露,金芒耀得天地明朗,面上每一处细微的表情都在这金辉之下清清楚楚。 良久,她挑了眉,弯唇轻轻一笑,笑容明媚在这金辉里:“梵谷,谢谢。” 有这么一个人,知道你的一切喜怒,知道你一切想法。即便知道自己被利用了,也避开那些不谈,轻松的用其它话题揭过去。这样一个人,若说一点不喜欢,那是假话。 可是,这世间除了哥哥以外,还有什么人是真正值得全心信任的? 她看了十多万年都没看清的池夙是如此,身为魔尊的梵谷就对她没半点算计?没有人真正是傻子,费力不讨好的事谁都不会做。 池夙如此,她如此,梵谷同样也如此。 他凝视着她唇畔不带半分牵强的笑,眉宇微缓,大方的摆摆手:“不谢,下回记得让我嫖回来。” 她回之一笑:“本尊被嫖?陛下可有打赏?” “赏你三千面首如何?” “这主意不错,个个都有陛下美貌还经用?” “上天太妒,这世间有本尊一样能耐的,还未出生。” “陛下不若把自己赏给本尊,本尊一定把您好好养着,绝不亏待。” “养本尊?狐帝陛下心太大。” “本君心容百川,纳万民,自然心大。” “陛下,您回去洗洗睡吧。” “陛下,咱们才刚醒。” 谈笑若风,你言我语,眼角乱瞟,神色乱飞。 不知不觉下的局,无形的棋子摆在案,不知道是谁先落的子,不重要。 只看谁先落入谁的局。 翌日,青丘全境阴云密布,数到雷光直劈而下。 半空中的女子白衣,半点没被阵雷影响分毫。 云消,天晴。空明皓洁的神泽弥漫整个青丘全境,春来早,万物提前复苏,开百里,绿草如茵,冰解水流,万物欣欣向荣。 白衣落地,半点不染纤尘。天地间,青丘的君主,真正的换了人。 同此一天,玄穹全境,笙箫不断,仙乐齐鸣。 无数霞光天宇遍布,鸾凤祥瑞齐舞齐鸣,玄穹境主的第二次大婚,办得比第一次还要热闹。前去祝贺的人,不比第一次去的人少。 于是,注定了大婚之时,会比第一次还要精彩。 在众人的期待里,新人相携而出,走上高阶,登上高台。 一拜,敬天; 二拜,敬地; 三拜,敬对方,从此相携一生,不离不弃—— 还未及弯下要去,玄穹境门口,传来一句话: “青丘,狐帝到。” 声音不大,却混着浓厚的神泽,清楚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新人停下行礼,池笙面上微微一白,池夙弯唇,与众人一道往界门到这必经之路看去。 章一百 上神 青丘易主,是三界近日来最大的一件事。所有人得知原狐帝白炘羽化的消息时,第一时间都没缓过神来。便连天帝也怔了许久。 白炘掌管青丘万万年,其修为浩瀚,已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 当青丘上空突起风云变幻,青丘帝姬哀哮撼天时,所有人都不敢置信的擦了擦眼。 最为关键的,人殁依旧同即将办喜事的玄穹有关。 青丘三月前死了太子,凶手是即将大婚的玄穹境帝后;三月后殒了狐帝,凶手是即将大婚的玄穹帝君。也不知该说是青丘倒霉,还是玄穹倒霉。 两境似是就这么克上了,没回都赶得这么巧,丧事之后就是喜事,喜事之上,不出来闹一闹绝对说不过去。 是以,当境外有报幕声音悠悠传来时,一时间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的往门口瞧。 三个月前,太子殁,狐帝笞了池夙帝君一鞭; 三个月后,狐帝殁,这位新任狐帝会如何?作为三界里有名的祸害,祸害人的法子必然是数一数二的吧?这位狐帝还是池夙帝君的徒弟?传说新狐帝未婚有子,青丘的小殿下不是魔尊的子嗣,那是池夙帝君的骨血? 信息量有点大呀。 今日池夙帝君大婚,狐帝是来参加婚礼的呢?还是来抢婚的呢?还是来报仇的呢?不管是哪点,都极大地勾起了在场众人的兴趣,礼乐声慢慢停了下来,满座喜宴上,一双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大殿之外的必经之路,生怕一不留神就错过了什么。 咦?报幕的声音都过去好久了,人怎么还没来? 自古的君王就有那让人久等的迟来癖好,没关系,咱们能等。 等了一会儿,人还是没来。 兴趣人家是抬着礼物来的?礼品太重、太多,所以走得慢?没关系,咱们可以继续等。 一刻钟过后,人依旧没有来。众人蹙眉,这莫不是谁的恶作剧?谁这么无聊,上神们的婚礼也敢这样的唬弄人。 池笙面上再变了变,最初听到报幕的一声“狐帝”,她就十分忐忑的等着白初出现,结果,等了这么久都见不到人。她知道以白初的性子,绝对不可能什么也不做。上神观礼,且还是一界之主,即便她万分不愿停下来等她,三界的礼仪规矩在这,白初未到,她的最后一礼就不能继续下去。 眉心微微蹙起,她侧目看向池夙,发现他同众人一样也一直看着前方,目光一瞬不移,神情还严肃认真的很。 她抿唇,扯了扯他的衣袖,轻声试探:“等了这么久人还出现,兴许是他人戏弄的把戏。这最后的一礼,咱们……” “不,她来了。”男子面上没有其它多余的表情,只是盯着前方看,池笙隔得近,她见到他唇畔似是勾了个微不可见的弧度,那深目里的专注,认真,仔细。 池笙心里微微一悸,突然间觉得,身边好似少了些什么,指间微微发凉。 莫名的失落恐慌感自心肺间涌起,她凝神以神识搜寻周遭一圈,根本没有察觉到半点白初的气息,她深深的看了眼池夙,抿唇,而后目一冷,直接朝着司仪开口:“继续。” “阿笙!”池夙一声低斥声音还未落。 这个时候,门口又传来一句: “青丘,狐帝到。” 声音悠远,透着一股懒漫味儿,再次清楚传到每个人的耳里。 恶作剧,一次就够了。如果有第二次,那一定是真的。司仪到口的“三拜”卡在喉咙里,又咽了下去。席间微起议论的众人慢慢安静下来,再朝殿前看去。 然后,依旧没有看到人。 没事,咱们可以等。 半个时辰后,人还是没到…… 新任狐帝是女儿家,走路慢点咱们可以理解。 一个时辰后,有人终于按捺不住了,开始鼓吹司仪快点将最后一礼主持了下去。被晾在旁边一个时辰没人搭理的司仪,终于找到了存在的价值,他清了清嗓:“三——” “青丘,狐帝到。”悠悠一声,声音不大不小,恰好把司仪的那一声盖住。 “***,谁捣乱呢!”平日里定力不够,脾气急躁的小仙们火了,三两个结组,四五个成群,一道往玄穹境门走去,发誓一定要逮到那个报幕的人,而且,一定要往死里揍。 晾下新郎新娘,一群人风风火火的走到了境门,附近哪有狐帝的影?于是,众人没有任何意外的见着界门通天石柱边上斜倚了个人。 这人一身紫色长袍,背对着众人,懒懒的打了个呵欠,然后开口:“青丘,狐帝到。” ***熊!要揍的就是你!众人抡了抡袖,摩拳擦掌就上前去。 倚着石柱的身影动了动,懒漫的声音:“哟,好热闹。” 肩轻动,微回头,众人立时呆滞在原地。 这是一张倾城绝色的脸,面容之上每一寸皮肤都精致得恰当好处。就只回眸那淡淡一瞥,众人顷刻间失了魂。 梵谷蹙眉,收回目光,看向界门下的云层:“再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一个时辰上不来,本尊就把你拿绳子绑了,抗上来。” 话音淡淡,消散在空气里。 听得“本尊”的自称,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的周遭众人怔了怔。魔神梵谷,自任魔尊以来,就鲜少在三界露面,三万年内飞升的仙们,几乎无人识得他。 但不识得,不代表没听说过。 一时间,所有人心神都荡了荡,乖乖,是个魔!还是魔族最厉害的那个!今天总算见到真人了! 咦?魔尊脖子上那一片红印子是怎么回事?哎呀呀,青天白日,少儿不宜,魔尊您出门前就不遮一遮?实在有伤风化呀有伤风化! 咦?魔尊怎么一直忤在界门口?莫非等人? 咦?魔尊怎么自言自语?莫非旁边有人在和他说话? 禁不住好奇心起,一个个壮着胆子朝魔尊行了礼,而后慢慢朝界门靠近。这周围,除了魔尊之外哪有其他人? 有聪明的顺着魔尊的目光往界门下方看去,大惊而呼:“看!那下头有人!” 众人齐齐往界门下看去,一个个面上都露出惊骇神色来。 玄穹境全境坐落在半空中,平日里,仙人要上玄穹境,都是飞身而上。久而久之,所有人都忘了,玄穹界门之下,立着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级长阶梯,直达下界。 凡人成仙,有千般缘,千般缘里有一缘,叫仙缘。仙缘着,受天指路,登上玄穹境前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级阶梯就能立时成仙。 自古以来,有缘得天指路的人不多,却也不是没有,但真正走完这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级阶梯的,却从来没有一个。 悠长石阶,绵延万里,看不到一点尽头。此时此刻,众人低头望着那极远极远处那个一点点移动上来的身影,心中顿生出十分不敢置信的情绪来。 那是谁?值得魔尊一直等着的人除了青丘新任狐帝还能有谁? 敢情狐帝的确是到了,只是还在没上来? 惊骇之余,周遭有声悠悠而起:“你们仙界的,见着了上神,不行礼?” 这声听得众人心中一紧,他们偏头小心朝魔尊觑过去,却见魔尊伸了一指指向阶梯下方。 众人犹疑,这莫不是要他们给还没上来的狐帝行礼? 疑惑才刚起,下一刻,空气中陡然聚起浩瀚的威压神泽,威压之厉,直接逼得他们躬身向下。 “啧啧,这才像回事。”倚着石柱的魔尊负手而立:“各位都是仙界的人,规矩应也是懂的。向上神行礼,上神未叫起,当如何?” 梵谷含笑悠悠,话恰当好处的止处。 向上神行礼,上神未叫起,当如何?当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直到上神叫起或上神远去了才能直身。 而此刻受他们行李的上神,在那长阶上头还只是个点呢! 众人内心叫苦不迭,族中老祖宗们的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远离祸害,千万要远离祸害!” 当时他们年纪轻,三界里最大的两个祸害一个被囚了,一个隐迹轻易不出魔界,于是他们都不懂得那话的具体含义。今日,终于两个祸害一同见着了。 这才真正的领悟了老祖宗话里的含义。 不作死,就不会死。 不要指望祸害对你善良,祸害心里没有这个词。 不要指望能和祸害理论,祸害根本不听你理论。 不要指望能找祸害麻烦,祸害麻烦起来你就有麻烦。 不要指望祸害不认识你就不祸害你,祸害无聊起来,从来不挑人。 以往祸害家里还有长辈,被祸害了还能去告一状。现在,不要指望有人能挑战祸害,祸害地位比你高,权势比你大,年龄比你长,修为比你深,你就算被祸害打碎了牙,也只能往肚里吞。怎么?想告状?别闹,祸害家里没长辈替你报仇了。 于是,为众仙点蜡。 又一个时辰后。 长阶上的那个点逐渐变得清晰来,终于可以见到五官面容,终于可以见到身姿愈来愈近,终于就要走上阶梯最后一节了! 众人内心激动了,雀跃了,连着心跳也变快了! 白衣清逸,芳华亘古,足尖刚刚踩上最后一节阶梯。 众人诚心再低首,齐声道:“恭迎上神。” …… 风吹,云动,半点没有动静。 有人悄悄抬头去看,卧槽!上神您是怎么回事!把我们当空气全都忽略是个什么意思!一声招呼也不打就和魔尊一块往里走了是个什么意思! 回来呀上神!下仙们还被迫在门口弯着腰呢! 章一零一 婚乱 上 流云清逸,长烟洒澈。 浩瀚的威压如雾般自界门之处一路漫延散开,顷刻间弥漫到了婚礼的殿堂里。作为三界内最有名的一对祸害,一齐出场时的方式必然高调。 神泽皓洁,威压凛凛。周遭祥凤瑞兽停下了舞,自半空中平翅低头;四周编钟无风自动,钟磬之声悦耳怡人。 长廊尽头,一对璧人并肩而来。 紫袍俊逸,玄色的襟口,金丝银边妖娆镶嵌其上,奢华竟显,耀得周遭金雕碧玉瞬间失色。 白衣庄重,极素的颜色,极简的妆,入目的那顺,似皑皑白雪直逼人眼。 广袖长袍迎风展,长长的衣摆迤逦曳地。白与紫,同样都是清冷的颜色,摇曳在喜红长廊中,竟有一种划破时空的疏离淡漠直触人心。 再近了,容颜绝世,高贵肆意;淡雅飘渺,芳华亘古。 分明长廊在主殿之下,两人一路走来目不轻移,双目里神情清冷,更似立于高台,绝世雍华,睥睨世间。 满座喜宴所有的纷繁声音都在这一刻静了下来,人人摒息着,敛神端容,期待着他们真正走上高阶,与新人相对相识的那一刻,那想必十分精彩。 大殿高台上,池笙抿唇,眸光微动,长袖底下,手心微紧,面上却依旧华贵端庄,清冷美艳。 “师父,阿初晚到了。”清落的声音宛转飘入众人耳,白初嘴角含笑,缓步走来。 “虽晚,却也不太晚。”池夙淡笑看她,一笑风华,依旧明澈暖人,“还来得急观最后一礼。” “师父大婚,阿初特意不驾云,从那万里长阶处不行而来,九万九千九十九步,祝师父与…帝后,长长久久。”黛眉微扬,剔透的眸里透出几分灵动狡黠,依旧是少年时跟在他身边无谓撒娇的模样,“师父,这么大的礼,礼成后新人酒,阿初要第一个喝。” 在心里揣了许久的紧张气氛一散而空,满座满席人眼底都生出了喟然惋惜的神色来,狐帝您真是来观礼的?说好的打起来呢?!裤腰带都快被扯断了,您就给我们看这个? 高台上,依旧是一番师徒和谐的景象。 “礼成后的第一杯新人酒自是少不了你的。”帝君温润,浅笑揶揄,“师父大婚,礼成后的第一杯酒,可不该徒弟孝敬师父?” 眼尾轻佻,一笑明媚:“这话说得有理,那阿初就在这等着,礼成后的前两杯酒,谁都不能跟我抢。” 池夙含笑点头应允:“可。” 话落,侧目看向她身侧的人,唇角的笑意尤自如常,待看到那脖颈之上红印绯绯时,笑一滞,深邃目里黯色一闪而过,而后又是温雅的笑:“一别经年,魔尊风采依旧。” 梵谷眼一眯,心情极好的勾起唇角,笑得光风霁月:“论及风采,谁能及大喜的帝君?” 两人谈笑若春风,一时间,竟像是相交多年的好友。 看入白初眼里,神情诡秘,各自目里透着蹊跷。 “魔尊,上座。” 天君席位旁边的两张席,一看就知是给魔尊、狐帝制备的。梵谷淡笑,横眸顺着池夙指引方向一瞥,凤眸陡然生辉。他回眸看向白初,俯身凑近她耳畔,亲近的举止好不顾忌的露在众人面前,明明该是私语,声音却不大不小,但凡有些修为好奇想听的都能听清:“完事儿后,是去我那,还是回你那?” “去我那。” “你那?”梵谷似有犹豫,“昨晚你殿里的床脚不是塌了一只么?” “塌了一只不是睡起来更好?”白初睇他,说得理所应当。 梵谷似是想到什么,眼一亮,“有道理,回去以后再锯掉一只,想必只剩两只脚的睡起来更舒服。” 光明正大说万分坦然,暧-昧的话语每字每句都不禁让人浮想联翩,言罢之时,满座席位不少人低眸敛目脸皮微红,侧眸去瞟,池夙的脸色好似比之前黑了些。 梵谷弯唇,心情极为舒坦的飞身上了席位主桌,愉快的同旁坐人打招呼:“天君,许久不见,旁边美人又换了呀。” 刚喝下一口酒的天君呛在喉咙里。 旁边天后的面色变得晦暗难明。 天君身旁能换什么美人?除了天后不还是天后?此天后非彼天后,任谁都心知肚明。辛姒任天后的这三万年来,最恨听到这类话,白初与她有仇,不待见她也就罢了,眼下,被魔尊说起,又是另一番不快。 毕竟还是天后,三万年来养成的高贵涵养摆在那里,于是,她微蹙眉,看向梵谷:“本宫听说,我族大殿下,仙根受阻,与魔尊有关?” 梵谷懒散地将身子斜靠上椅背,伸手接过侍从递上的酒,悠然一笑,不接话。 天后尴尬的默了一瞬,声音微厉:“魔尊,我族的大殿下——” 话到一半,被悠悠的声音打断。 “天君,本尊近年来不问世事,是以,有些事情不大清楚。”深眸睨起,惊羡众人的俊美容颜清冷如霜,“区区一条劣等金龙,怎么配言天后妲夷的子嗣血脉,是她一族的?” 辛姒面上僵了僵,目里透出些难以置信来。 “天君,若换在是我魔界,偏房杂妾是万不会带出来随侍的。”梵谷如玉的面上,漾起守礼端庄的笑颜来,十分随和的规劝:“这类杂人,规矩轻,见谁都敢随意搭话。您身旁这位……啧啧,说句不好听的,实在有伤天君威仪,下回还是不要带出来了。” 魔尊多年不问世事,不识得辛姒情有可原,天君蹙眉,正欲开口。 梵谷极快的抿了口酒,再说,“要知道,本尊向来洁身自好,除了狐帝,旁的姑娘,一概不放在眼里。如今这旁的女人莫名其妙凑上来搭讪本尊不理也就罢了,可万一要是叫狐帝误会了,本尊怎么办?” 隔得近的几桌席位立时销声无音,头垂得老下,一眼也不敢往这边瞟。乖乖,变着法的说天后不守妇道勾-引男人,偏偏还不指名道姓不带一句脏话,天君脸一绿,到口要说的话再不开口。 梵谷的声音不轻不重,洋洋洒洒的传到了高台之前。 白初挑了眉,朝他睇了个赞许的目光。 梵谷举杯朝她隔空示意,明眸璀璨,笑颜芳华。 换在旁人眼里,又是一番秋波频送,眉目传情。咳、这是在别人家的婚礼上,您二位能注意些么! 说道婚礼,这个时候,等了两个时辰的司仪,终于恢复了自己的作用,高亢的声音荡在空中:“新人,三拜。” 身着刺金深红喜服的两人相对行礼,珠玉轻摇,不发一响,繁杂的凤纹辉丽耀眼,喜服之上每一次衣纹褶皱变换,都清楚的映入白初的眼,她含笑看着,笑得优雅,剔透眸子静若秋澜。 “礼成——” 礼成后,就是敬酒。 早在一旁等候的侍女端着漆盘上来,玉壶微倾,清冽的酒缓缓倒进杯里,酒香醇厚,馥郁绕鼻。 白初伸手从漆盘上拿过一杯,双手托着,双臂举得平直,高贵的神女,神色庄重:“第一杯,徒弟敬师父,谢师父多年来悉心教导。” 话落,袖遮仰头,一饮而尽。 池夙目里微掠过一丝不可发觉的黯色来,他弯唇,同样拿过一杯酒,一干而尽。 至此,一切似乎都进行的井然有序,理所当然。主桌席位梵谷轻轻睨过来一眼,挑眉浅笑,同样饮尽一杯酒。 白衣广袖,素手再从棋盘上拿过一杯,神色依旧,却起了笑颜:“第二杯,依旧是徒儿敬师父,多年来徒儿给师父添乱不少,在此敬谢。” 再次饮尽。 池夙还笑,嘴角笑意略有些僵,杯酒再尽。 不及侍从动手,白初夺过酒壶,自己续杯,目里黯黯,深邃难明:“第三杯,还是徒儿敬师父,谢过数万年前师父雪山之中救命之恩,谢过师父怜惜稚童恻隐之情。” 杯酒还尽。 三杯过后,新人敬酒。 不仅池夙,池笙接过酒杯过来时,白初弯唇,精致目里,有浅浅锋芒悠然荡过眼底:“本尊祝帝君与帝后百年好合,白首齐眉,至死不弃。” 语声干脆,如珠落玉盘,利落,截然。 本是热闹的宴席,陡然一静,凭空生出了一番诡异而肃穆的安静来。 百年,白首,至死。 上神没有百年,不会白首,更不会轻易至死。这话不是祝福,是挑衅,是诅咒。 池笙面上大变:“白——” 陡然作怒的声音被温润的声音打断:“谢过狐帝。” 她惊愕看着池夙将这一杯酒饮尽,她凛然看向白初。神女白衣,似突然间换了一个人,面上再无半分狡黠媚色,眉间冷寂,目里淡漠,如月下琉璃,冷光疏离直寒人心。 静世芳华,出尘绝世。 分明是她,又分明不再是她,池笙看入她额心万分明显的淡金神纹,心中陡生起几番前所未有的慌乱紧张来,她紧捏着手中酒杯,细嫩的手上,指节发白。 “帝后不喝?”白初淡淡睨向她,目里看不出喜怒,“本尊的祝福,帝后不屑?” 章一零二 婚乱 下 轻蔑至极的一句话,轻飘飘的传入众人耳,席宴之上所有目光都顷刻间聚了过来,几个月前瑶池之乱还历历在目,如今众人好奇心起,要看这素来高洁清丽的池笙上神该如何应对。 十多万年养成的上神威仪,自然不可能因为一两句话而显露出怒容来。 “不敢,狐帝的酒,本宫自然是要喝的。”池笙面容清冷,亦如她平日的模样神情,持了酒杯,一饮而尽。 白初眯眼,牵唇微笑:“帝君大喜,本尊除了亲自跋涉上玄穹之外,另给帝君带了几分薄礼。” 她上前两步,含笑向他走近,说话间,浑厚的神泽慢慢弥漫而起:“第一份礼,是青丘三月前已故的太子托本尊带来的,帝君一定要接住。” 话落,地动桌摇,席间酒盏顷刻全碎,碎片尖锐,冰寒渗人,似活了一般齐齐腾空而起,似离了弦的寒箭一般,直朝池夙而去。 变故只在瞬间,其势之凌,猝不及防,眨眼,血色四溅,万千碎片对着池夙穿身而过。 碎片破体而出,大红的喜服,自上而下裂出长短不一的划痕来。每一处裂开,暗红之色极快晕出,衣袍之上的金丝凤纹,顷刻间染成了血凤。 满座大惊,哗然声起。 白初淡淡扫眼过去:“本尊给玄穹境送礼,帝君还未表态,诸位怎的反倒更激动?” 众人一鄂,纷纷朝池夙帝君看去。 被万千碎片穿体而过的帝君依旧面容皎洁,目光清澈,嘴角甚至还带着笑:“此礼,甚好。” 白慕灵元尽碎而亡,她拿碎片穿他一身,很划算。 “切肤入骨,一送就送了师父满身欢喜。”白初微笑,迎上他的眼眸,再近他一步,“阿初也觉得阿初这侄儿的礼,送得不错。” “白初!”池笙眼一红,再顾不得仪态,直接一步抢在白初面前,“这事之前不是了了吗?你怎么还要——” “师父,您这帝后才娶了一刻钟不到,就生妒不喜阿初见您了。”前面的路被池笙挡住,白初不喜不怒的从她身边绕过了去,剔透的眸子转掠,一瞬如秋水横波,满满娇意,一瞬又似寒潭清冽,寒冷彻骨。 她绕过池笙,伸指在她肩处一点,温婉笑了起来:“师父,您的帝后有些聒噪,阿初先让她安静一会儿。” “被安静”了的池笙面容表情都维持着先前白初从她身边经过的模样,再发不出一点声,再动不了一点形。 满座惊愕,鸦雀无声。能轻易将池笙上神一指封住全身神脉,新任狐帝的修为该深到了什么地步? 白衣清冷,那微微睨起的眼眸分明在笑,笑意悦耳,所到之处,彻骨阴寒,惊得人每一寸骨血都不禁颤栗:“第二份礼,是阿初替哥哥送的,师父,告诉阿初,您会喜欢。” 池夙淡淡看她,依旧似在看着从小在他身边长大的那个小姑娘一般 看着她,目里宠溺:“只要是经阿初的手送出的,师父一定会喜欢。” 声音清洵,温软入耳,白初微有一瞬恍惚,尔后,笑了笑,再走近他:“阿初也觉得师父会喜欢。” 两人此时已经隔得很近,几乎足尖要对上足尖。 池夙不避不躲,倘然看她,唇边笑意依旧。 玉壁青瓦,流光溢彩,在他的笑容后面,尽失了颜色。这样的笑,温润皎洁,风华难掩。刺得白初瞳里微现金辉兽泽。 广罗长袖无风自起,淡金的神泽在凝在指间,下一刻,素手皎洁对着池夙帝君穿胸而过! 长臂穿过他的胸膛,从他的背后而出,五指成爪,指尖尖锐且利。 滴答、滴答…… 四周更静了,血液顺着她的指间流下,滴落到玉石地砖上,彷佛雪山寒梅尽数绽放,白中艳红,刺目惊心。 白色的衣服本就不禁脏,顷刻间也染上了鲜艳的红,她不急着把手从他身体里拿出来,反而抬眸看她,语声轻轻:“师父,您为什么不躲?” 池夙面上隐隐发白,他垂眸看她,看入她芳华明艳的面容,牵唇轻笑:“阿初给师父的礼,师父自然得好好接着。” 话音清洵,笑容无伤,神邸尊贵,依旧气质瑶华。 剔透双眸如降霜雪,她冷笑:“师父,您愧么?” “阿初,你若想说的是狐帝。”他摇摇头,“我不愧他。” “你不愧?”眸里金色陡然大盛,前一刻语声轻软,后一刻声寒陡厉:“他被你杀招神泽穿胸而过!神魂聚散!” 池夙目光静睿,淡淡游走在她的脸庞上:“阿初,看来你还不了解你的哥哥。” 白初面上一阴:“你什么意思?” “先狐帝修为浩瀚,深不可测。即便他半点不避,我使的那分力道,也根本伤不了他。”他细细看她,并不在意她的手还穿在他的身体里,话说得不徐不缓,“我说的这话你也许不信,但是阿初,我没必要对你说假话。” “阿初,你还不知道你的哥哥有多能耐。”他耐心说着,“世间没有人能伤得了你的哥哥。除非他自愿,这世间半点没有什么能拂逆他的意。” 心下猛悸,似有哪处重重被刀划开。 她狠狠盯着他,一双眸子全部变为金色:“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哥哥是自愿寻死?自愿灰飞烟灭?” 他淡淡睨着她,三日前被狐帝下过锲的左臂又到了阵痛的时候,如刀绞针穿,灼辣难熬。他勉力维持着平静容色:“或许是。” 回应他的,是女子一声嗤笑,她沉金的眸色似锋刃在日晖下湛出森森寒芒:“池夙,我真想把你的心剜出来看看,它到底长成了什么模样。” 他被这一言说动,微微一笑,既使满身是伤,也依旧风华明澈,他说:“你剜。” 席间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 长爪缩回,在那胸口一拐,沉闷的一声响,素手离体,掌心果然握了颗心出来。 鲜红的心脏还在跳,一动一动的,好似下一刻就能从素手里跳出来。这个时候,所有人紧盯着那只手,生怕那只手一个用力就把那颗心给捏碎了去。 即便上神不同其它生灵,凭一滴血,一缕魂便可以筑体重生。是以,失了心依旧能活。但饶是如此,还是有人惊愕得不禁喊出了声。 待想起神若了心,只是痛一痛,过一阵还能长出来时,众人长吁一口气,继而纷纷把目光落到池夙面容上。 帝君,找虐不带这样的! 剜心惊险,于是,没有人注意到,主桌席位之上,魔尊的目光淡淡从狐帝身上移开,垂眸黯黯。他看入掌心,酒杯完好,清液明澈,还好,方才护住了杯,现在还能喝一口酒。 仰头饮下,辛辣的冲劲直刺五感,流旋舌尖的味道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些苦。他微微笑,睨向高台上的白衣身影,一不留神,握碎了杯。 白初自握到那颗心后神态就有些不对起来。 万千场景瞬间萦绕入她的眼,她一呆,直愣愣的看向池夙,目里透出万分不可置信来。 她拿的,是他的心,自然能从他心里窥见出其它东西来。 她本想就看一眼,一眼之下,心中大乱。 因为,那是满满的,遍属于她的音容笑貌,万万分熟悉的场景,从小到大。万万句熟悉的声音,顷刻荡在耳前: “师父,阿初一直陪着您怎么样?” “师父,我哥哥又找上门来了,帮我挡一挡!” “师父,别吃素了,阿初今天想吃鸡。” “师父,阿初觉得阿初比阿笙好看,您觉得呢?” “师父,您真的要娶阿笙?不后悔?” “师父好,阿初就好。” “师父可还要钻到黑毛身体里去,明日醒来,唤阿初一声娘?” …… 震惊之下,她不知是该喜该怒,他心里有她,比池笙重,比池笙多,比池笙深。突入而来,猝不及防,让她的手忍不住轻轻颤抖。 她盯着他,语声狠狠:“池夙,你骗我!” “阿初,我从不骗你。”话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目光一紧,深邃的目里透出一丝掩不住的微乱来,“你看到了什么!” 白初一霎间捕捉到他眼角一闪掠过的微芒,冷了笑,心里辛涩难辨。 她当然知道他不会骗他,因为他的心就握在她的手里,她清楚知道他每一句话的真假。 可就是因为知道,才突然间不敢置信起来。 他的心告诉她,哥哥的死,的确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他的心告诉她,她十多万年来的日日暗慕,全落入了他的心里,而且,记忆深刻。 可他的心同样告诉她,他也的确有他的秘密,用华奕陷害青丘的确是他的主意,三万年前仙魔大战也有他的参合,就连当年辛姒与池笙的交易也都是他的策划! 她握紧他的心,指甲深深陷进他的心里,看着他薄唇紧抿,神色愈发复杂难辨。 “阿初,看够了?” 她竭力抑止惊涛骇浪般心绪,好久才能稳住语声:“池夙,我不怨你,也不恨你,但却再也不想见到你。” 她听得她的声音句句寒凉:“苍天为证,我青丘白初,从此与你玄穹池夙断绝师徒关系。此生此世,再无纠葛!” 话落,掌心用力,一颗心脏瞬间化为烟灰。 剧烈的痛楚绞在胸口,池夙捂住胸口,极力忍耐着那股灼灼烈痛。 白衣神女,眨眼神隐不见,一同不见的,还有主桌宴上的紫衣魔尊。 章一零三 五味杂陈 宴尽。 玄穹境的第二次婚宴,依旧因玄穹境主的伤重而结束。 天阙神霆,清泽四溢。 众仙之首,九霄之尊,天君的銮驾在半空被人拦住了去路。 散在空气里极淡的血腥味道,白衣红染,指间余带残血。女子面容清冷,一双眼里金辉未散,正是之前在喜宴上三次重伤池夙帝君的狐帝白初。 “天君。” 黛眉底下目里淡漠,分明是一番肃杀之后的音容,在这淡漠里凭空生出几分威仪来 十二旒冕后,天君双目微睨,并不意外她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狐帝。” “本尊要向天君讨要一个人。” “狐帝要谁?” “上仙长决。” 短短数语,没一句废话客套,直入主题,干脆利落。 天君还未开口,一旁的辛姒已经按捺不住出声来:“狐帝全掌青丘,讨要我仙界上仙,岂不荒唐?” 白初看着天君,一点余光也不给辛姒留:“天君,本尊要长决,包括他的生死。” 被忽视了的辛姒眉一紧,声音陡沉:“狐帝,我仙界上仙,岂能容你掌控生死——” 话到一半,声音被肃穆的一声盖住: “可。” 辛姒讶异望向天君,目里透出些分不可置信来:“陛下——” “如此,多谢天君了。”淡漠的话语,没有一丝喜怒起伏,分明人一动也没动,却有难以言喻的尊贵典雅直入人眼,瑶华之姿,庄重肃静。 天君的眸里微生出几分波澜来。眼前的女子,目里沉寂,喜怒再不轻易显露于表,再不似从前那个三界里总惹祸端的小丫头了。 他微启唇:“狐帝身份尊贵,亲自拿人不妥,稍后本尊派人将其送至青丘。” 跃金的眸子里平静似水:“既然天君肯送,本尊希望天君能将人直接送至九幽冥府。” “冥府?”前一阵,长决与青丘有隙,狐帝突然身死虽不是长决的作为,却与长决脱不开干系。但饶是早知道这些,听到冥府两个字时,天君面上还是沉了下来,“九幽冥府,司世间万种酷刑,长决万年修身得道,若起血灾,恐会引冥府生魂动荡,是以,狐帝务必慎重。” 万年修身得道,全身血液里必都是纯净的仙泽,冥府生魂众多,随便哪个沾染一点,恐怕都能立时生精,脱魄成鬼。 白初微垂双睫:“苍生无辜,本尊有分寸。” 三万年前不顾众生引下天罚兵解的帝姬,经前任狐帝一陨,浮躁尽褪,似乎骤然明理成长起来,天君目里微划过一分隐不可见的赞许:“狐帝仁德。” “天君过誉。”再无过多的话,话落,道了声告辞,眨眼神隐消匿不见。 一旁许久没得到重视的辛姒眉目里显出几分不耐来:“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这个白初太过放肆。” 天君的目里没有喜怒:“狐帝为一境主,即便放肆也是理所当然。” 辛姒蹙眉:“理所当然,她方才那目中无人的样子也是理所当然?” 天君望了望远处云雾缭绕里依稀可见的琼楼殿宇,淡声道:“狐帝与本尊平礼。” 与天君平礼,自然目里只需有天君便是。方才白初那眼淡漠的眼神似还荡在眼前,辛姒面色一变,陡然想起之前在喜宴上,魔尊似也是那一番态度对她。 她是天后,是这世间最尊贵的女人,不应该受万人朝拜,受万人敬仰吗?为什么魔尊、白初一个个将她无视? 天君一眼未看她,却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顿了会儿,道了句:“你只是天后。” 只是一个天后而已。 辛姒陡然间眸色变得纷繁复杂起来。 她白了白面色,心里莫名其妙的一空,浑身不是滋味。 ======== 白初回到青丘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晚风夹湿带冷,长袖上的血迹到现在都能感受到上面的凉意。寝殿漆黑一片,她一路走进,走到中途听得清清冷冷一句话: “白初,你今日扔下我了。” 她步履微滞,下一瞬继续往里走:“抱歉,忘了。” “忘了?”空气里一声寡淡清冷的笑。 一路走进殿,一路脱了外头染血的长袍,白初的面容隐在满殿暗色里:“梵谷,我今日有些累。” “累?” 血衣随意脱了扔在地上,她一眼未看他,走上殿内主位,主位上的几案上,堆了好几天的奏折等着她去批阅。挥手荧起室内一片亮,她拿起朱笔:“你该回了。” 鬓如裁,眉如画,紫衣神尊斜倚着殿内华柱,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利用完了我,就立马把我扔开?” 翻开一本折子:“梵谷,你也看到了,我很忙。” “忙?”他挑眉,煞有介事的点头,“狐帝日理万机,却是不该受我这种闲人打扰。” 笔染朱砂,在折子上落下几个字,她没接话,合上折子,再拿起另一本。 梵谷含笑无谓,紫袍轻动,几步走到她案边来,执起一排笔架上一支笔,随手把玩,漫不经心的语调:“白初,你又在避我。” 他在她边上席地坐下,低目捋着笔上的毛,加上一句:“自拿到池夙那颗心起。” 朱笔一顿,流利洒潇的字迹最后一笔笔势钝滞。 他眯了眼看她,墨玉般的眸子里微现深湛:“白初,你从那颗心里看到了什么?” 夜来风凉,曳起轻纱薄幕,凉意层层越进人眼底。 朱笔不停,声音清冷:“我哥的羽化,与他无关。” “哦,无关。”他重复了她的话,手里的笔漫似无聊的把玩在手,而后笔尖一旋,轻轻的在她耳畔一划。 猛然的酥痒,撩得她控制不住肩头一颤。 “梵谷!”白初回过头来,狠狠看他,一瞥之间却见男子人漂亮风流的容颜暗沉无光,她怔了怔。 下一刻,那支划过她耳畔的笔,笔杆抵在了她的下巴下。 他盯着她,一眨不眨:“白初,你每次避着我,都是因为池夙。” 白初蹙眉,偏头避过那支笔杆:“梵谷,别闹,我真的很忙。” 避过的那支笔杆顺着她脖颈轻动,直接滑到她衣领里去,在那锁骨处再轻轻一划,清洵的声音带着些微凉薄的笑意:“白初,你若敷衍我,我保不准真的闹起来。” “梵谷!”她挥手打落那只笔,蹙着的眉里满是愤色。 笔管落地,清脆的滚落到远处。 她因为方才用力过大,衣襟微微散开些许。 “又是这样。”轻轻淡淡一句话,他倘然与她对视,深潭似的眸底微露寒光:“白初,一旦是和池夙有关,你就极会找借口疏远我。” “梵谷……”她偏头不去看他,淡漠的目里微有波澜。 他凝目,毫不顾忌的伸手抚上她的脸,手上使劲,直接迫得她直视他,他细细审视面前的倾城绝色,不放过她面容上每一处表情:“白初,看着我说话。” 微有波澜的淡漠在顷刻间归于沉寂,白初凛然与他对视:“你让我说什么?” 梵谷看着她双目里一直没淡去的金色,透彻的目光深邃灼灼,声音阴狠:“白初,你心中有旁人,就不要来招惹我。” 似重锤狠狠在心口一敲,金色的瞳里闪出几分震惊来。 “梵谷,我——” “闭嘴!”他语声陡厉,眸色越发深沉,“白初,很早前我就同你说过,你喜欢旁人,我不参合。但是白初,你怎么偏偏要喜欢上池夙?一再的喜欢?” “梵——” “没准你说话!”他盯着她,墨眸如锋如锐,利可穿骨,“喜欢池夙也就罢了,就这么瞒着掖着,利用完我之后,再一脚把我踢开?” 她被他陡然厉下的寒眸惊摄住,怔忡间目里茫然,抿着唇呆呆看他。 这样的神情,看得梵谷微微一愕,风过,吹起殿内所有纱幕,气氛陡然凝滞。 梵谷看了她一阵,没好气的开口:“说话!” 深深的金色似溢着流光,流光里的清泽微微化开,她定定看他,正色道:“梵谷,身为魔尊,说话要讲证据,不带这么冤枉人的。” 他淡淡睨她:“冤枉了你?” “谁踢开你了?”她一把拽住他的襟口,拉得他凑近几案,指了刚批过的几本折子,“自己看!这是一个要踢开你的人写出来的东西?” 他漫不经心斜眼瞟过去,只一眼,目中猛凝。 青丘长老对狐帝婚事甚为关心,大丧期间婚事虽然耽搁,狐帝与魔尊却依然处得极近,是以,向来对男女情事看得洒脱的狐族要臣们特奏请狐帝是否在青丘多建一座行宫,方便两人来往。 甚至,连以后两人的子嗣都考虑到了,大殿下住哪间房,婢女仆从拨多少;二殿下的房要和大殿下离得远些,年纪相近的不管是兄弟姐妹都容易打架;三殿下的房可以和大殿下离得近,但一定要和二殿下得远些;四殿下的房又是如何如何……一连提到了十八个殿下,细致分到了太子和帝姬,说得煞有介事。 帝姬的房采光不要太好,不然就寝容易被人偷看到。 太子的殿前要有山有水,这样能陶冶心境。 帝姬和太子的殿要交杂错开布置,这样,兄弟们打架时顾忌到有女儿家在,会有收敛。 如果殿下们惹事闯祸了,行宫西边最拐角特意准备了暗房,里面皮鞭藤条戒尺应有尽有。 …… 上头朱字醒目,铁画银钩,批复的全都是: “允。” 梵谷合上折子,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 章一零四 心照不宣 深深的夜,亮一殿灯。晚风轻过,纱影肆摇。 墨玉般敛静深沉的眸子里莫测难辨,他默了许久,开口:“白初,你累么?” 白初拿起另一本折子来批复,闻言睇他一眼,说得懒漫:“这么多折子等着批,你说累不累?” 女子伏案之时微微低头,晕黄的灯芒之下露出一截皎洁的脖颈,如玉般细腻美好。梵谷静静看她,看入她面容上强持起来的笑意,目里一黯。 “白初,有些话我只同你说一次,一次过后再不会说。” 白初弯唇偏头,做出倾听的模样,手中朱笔却依旧不停。 “不想笑就不要笑,没人逼着你。”他深深地凝了她一眼,声音轻轻扬起:“白初,你不用刻意讨好我,这样太假,不是你。” 她侧目睇过来,一双眼睛微微向上挑起,挑着的眼里幽光微明:“什么意思?” 一个眼神,已带出无形的迫力,神泽凛凛直压得周遭烛光曳曳直晃。 “我什么意思你还不知道?”他冷笑,将她方才递与他的折子扔在桌上,“今天玄穹的高台上,你那与池夙断绝关系的话本没有半分必要,却是故意要说给我听的。” 手中折子翻过一页,金瞳里微带惊诧,神色掩盖在这翻页之间,转瞬即逝。 她的语声淡漠:“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一双寒眸墨染深邃:“你不能再懂。” 眉目一冷,金色的眸子阴鸷陡现,骤然拂袖:“梵谷,我最讨厌你这一副什么看得透的模样!” 满几案的折子尽数落地,朱砂盖上上面,顷刻染了一片红。 “别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她狠狠看他,也不在乎那些折子染了朱砂后字会不会被盖住,“梵谷,我不是你,我哥哥突然没了,青丘所有担子落在我身上,那么多人等着看我笑话!” 他冷冷看她,唇角紧抿如薄刃。 “你原先就是魔君,你从小就知道魔尊的位置你必会承,可我不一样!我从小就知道这个位置不会属于我!我只是空担着神君的名头,什么都不会做! “折子不会批,也不会体恤人!就在前几天我还冰封全境,青丘全境数千生灵死在我手里!那些生灵与我有什么关系?现在,竟然让我去守护他们? “哪里起了冰灾我要管,哪里的仙魔滋事了我也要管,可笑的是青丘北荒大冬天的起了旱灾也要问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有了冰冻他们就不能点火去解吗?仙魔滋事打上一架,谁赢了就听谁的不就行了?冬天起了旱灾,就不能去把雪融了弄过去? “梵谷,我没有我哥的能耐,掌握不了青丘一草一木的动静。我什么也不会做!这满满一桌的折子每一本都在笑话我是个废物!” 强抑许久的悲酸尽数梗在喉间,白初盯着他,一字一句的说出:“是,我承认我就是在讨好你。我什么也不会做,没有哥哥的青丘,虽时都能被外人击溃。 “我必须找到一个人帮我。魔尊之名,威慑三界。我只能接近你,利用你的名头告诉它人青丘之后还有魔界;用你的名声堵住青丘不服我的一众仙魔们。” 烛光轻晃,梵谷目中神色若明还暗,他淡淡睨她,语声清凉:“所以,连日来你处心积虑的同我走近,包括把身子给我,也是为了你的目的。” “是。”她紧紧看他,不躲不避,“哥哥的仇我要报,偌大的青丘我也要治理,你是魔界之主,自然得为魔界考虑。平白无故不受一分好,怎么能心甘情愿为我所用?更何况,你没那么好糊弄。” “正因为我没那么好糊弄,你才赔上你自己?”他欺近她,幽深眼底锋锐尽显,“甚至不惜在玄穹高台上宣布与池夙再无纠葛,也是为了讨我欢心,让我看你再顺眼些?” “除了我自己,我还有什么能给你?” 他突然只手钳住她的下颌,抬起她的脸,迫视她:“那从玄穹回来为什么不继续讨好?” “梵谷,我觉得恶心。” 他的面容倏地暗沉似夜,手里一紧:“我让你恶心?” “是我自己觉得我自己恶心!”万般怅然瞳凝成耀眼的光芒,直刺得人移不开眼,“我今天握到了池夙的心,我从里面看到了我曾经的模样,无忧无虑,暗暗爱慕着自己的师父。梵谷,我现在就像个为了生计接客的妓子,只能恬不知耻的凑上去让你嫖!” “嫖?”他冷冷看着她,指尖摩娑上她的脸颊,“白初,我说过的,不要招惹我。” 她来不及反应,脑后被大掌狠狠一按,他的唇已覆了下来。 热的舌尖用力抵开她的牙关,顷刻间侵袭肆掠了进去。几近粗暴的吻,丝毫不给她反抗的机会。 大掌卡住她的腰,狠狠的将她抵上前方几案。 声音含糊在唇齿之间,句句冰冷: “既然招惹了,就该知道后果。” 他用力撕开她的衣,雪白的肩头连同胸口齐齐尽露。 “这么久了我还以为我才是被嫖的那个,今天既然知道了我是来嫖的,白初,你就好好伺候,让我真正体会下三界内最尊贵的神女被嫖是个什么感觉!” 她纷乱挣扎,鼻头一酸,目里顷刻间朦胧一片:“梵谷……” 声音刚出口就被堵住在嘴里,身上衣裳全部大开,光洁的背脊抵在冰凉的几案上,气息紊急。 他沉着面色盯着她胸口起伏,气息渐渐紧促,他压紧她,用力用指腹拭去她眼角的泪水:“演得真卖力,还带了泪?” 她半点挣脱不开。索性心一横去扯他的衣。 收刚拉到他的腰带,就被他的大掌狠狠拍落,他侧首而她面侧,含了她的耳朵,轻咬,深吮:“作为一个被嫖的,得有一个被嫖的自觉,恩客的衣服,恩客自己不脱,你就不能动手。” 大掌游移在她身上,所到之处,轻拢慢捻,万分挑动。 他最是熟悉她的身子,撩拨得她面色飞快涨红,一声轻吟含娇带嫩。 “对,就是这个声,喊大点。我听得高兴了,就给你继续被嫖的机会。”他的眉目始终清冷,手顺着那曼妙腰肢往下,淡淡命令,“腿张开。” 她被撩拨得浑身不能自主,由他的手直接伸进了她最私-密的里面,激得她浑身颤栗。 气息交织,汗水濡湿了发,她的呻-吟断续娇媚不由自己。 双手被施决交叠定在头顶,他逼得她直视他的面容,让她自己看清楚她是以如何屈辱的姿态对他百般讨好,任他作为。 阵阵战栗延遍全身,她一丝不挂,满身狼狈,他依旧衣冠楚楚,居高临下。 “白初,这是你自找的。” 她潮红着面容,气息纷乱起伏,似被陡然激怒了神志,眸光直直看他,毫不避缩:“梵谷,这里是青丘,今日我临幸了你,是你在百般服侍我!” 凤眸暗沉,寒如霜,里头却突然透了几分笑意来,散漫的语气:“作为一个被嫖的,你就不能尽职点?” “姑奶奶玩不下去了!”神泽猛力,解开了双手的禁术,翻身而起,直接将人飞快的压在了身下,一把扯开他的衣,金色的眸子凶狠冷绽,“梵谷,先前是我对不住你,我由着你摆弄。可是现下——” 白初挑起他下颚,上挑的眼尾含媚,语声幽幽:“伺候好了本尊,本尊重重有赏。” 俊美的面容上霜雪尽被笑意所化,他伸手揽住她的腰肢,吻在她的耳侧:“白初,你哪来的自信?” “俗话说得好,两个人在一起,必须先要有一个人耍流-氓。方才我让你尽情耍了,但你明显不满意?”她盯着他,伸指在他俊朗五官上细细描摹,弯唇媚笑,暧-昧的声音隐在笑意里:“我猜,你还是喜欢做被压的那个。” 梵谷挑眉,长眉放肆斜飞入鬓,他拥住她,语声轻轻落在她耳侧:“白初,遮遮掩掩不适合你,我就喜欢你这个模样。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这样的你,才是真正的你。” 细密的吻顺着她的脖颈往下:“白初,政要上的事,你不会的,我教你。” “谁不服你,我打到他服。” “我不会让你受委屈,三界内最尊贵的神女,一点委屈都不该受。” “只是白初,不要瞒着我,也不要刻意避着我。心里有苦就同我说,你不同我说,我会生气,生气了,会迁怒你,迁怒了你,我们两个都不好受……” 相交了数十万年的两人,即便有摩擦,总能以最快的方式和好。一声一声,声声诚挚,入心入肺。 她搂住他的脖子,侧脸埋在他肩甲处:“梵谷,怎么办,我好像有点喜欢上你了。” “这事情有点严重。”他的手揉入她的发里,顺着那丝滑一路下移,揶揄的话在嘴角,“三界内倾慕本尊的女子数以万计,多你一个,她们怎么办?” “本尊一个顶万!” 他眯眼笑:“既然这样,我也勉为其难喜欢你好了。” “面为其难?”她在他腰间一拧,瞪他,“说得这么牵强,我再不把你放在眼里了!” 他施施然笑,伸手在她腹部轻轻一挠,吻上她的额心,“不把我放在眼里,难不成要放在心里?” “我心那么小,你住不下来了。” “那就挤一挤,总还有位置。” 室内灯灭,人影缠-绵,一室迤逦。 章一零五 廉耻,无耻 瘴气浓重形似雾,雾里脚下一条路,黄岩黑土,一步之下是生死,黄泉路。 路尽之后一条河,漆黑浑浊,忘川河。 河边高台架,架边一巨石,前世今生,映照即明,三生石。 高台架下坐桥,不行客,只走魂,魂过一碗汤,前尘皆望,奈何桥。 天命轮回,命数,定数,劫数。 九幽,北冥,冥府。 来人一身青衣古袍,笔直立在冥殿之中,姿态坦然,容颜明净,一身仙泽清逸,引得一干生魂贪婪凑近。生魂众多,个个无形,每个皆要啖食清露,却在要靠近男子的那一刹,突地的形泽一抖,骤然消散为烟灰。 “看不出,你还挺招鬼魂喜欢。” 声音从虚空传来,长决侧目瞥过,暗沉的冥府骤现一片玉白之色,倾城容色,白衣古袍曳地来,每一步伐不急不缓,端的沉稳泰然,整个冥界都似乎因为这行过来的颜色亮了亮。 他淡淡收回眼:“生魂无思,吸食仙泽只是本性所牵。狐帝何必打散它们。” “本性?”白初走到他边上止住脚步,侧目睨他,“本尊只知,弱魂性贪,若不给它个教训,它便一点不会消停下去。” “苍生无辜,即便是区区生魂,亦自有其天理命数,狐帝不改横插一手。” “天理命数,化劫为定。”白初勾唇,“它生魂今日遇着了本尊,便是遇着了劫难,它的命里注定被本尊打散,这便是天理,这便是命数。” 清俊的面上阴晴变化,眉头微蹙:“诡辩!” 长袍曳地行到他面前:“道士,你今次见着本尊还未行礼。” 男子薄唇如削,抿了许久才伸手敷衍作了个揖,不甘不愿道了一声:“狐帝。” 白初静静看他,面上淡笑:“道士,既然落在了我的手里,就该知道,最好不要忤逆我。” 长决面上沉着:“既然落在了你手,忤逆和不忤逆,结果必然都一样。” “话说得不错。”白初唇角勾起一抹有饶有兴味的弧度,走近他,语声清幽:“那你可知,本尊会如何处置你?” 他面上沉着,一脸视死如归:“既是在冥府,大不了就是一条命。” “直接说道了本尊心坎里。”淡漠的眼里,双瞳金色诡谲,带着突如而来的冰霜寒意,陡然刺骨,“本尊恨不得亲手扒你的皮,碎你的骨,将你寸寸烧为烟灰,以祭我族先帝归墟之灵!” 长决目里晦暗一闪而过,面上微沉。默了一瞬才开口:“当日的事,我没想到会让他分神,更……也没想到他会因此丧命。” “没想到?”白初冷笑,“你敢说,你在玄穹吸引他的注意,又数次来青丘接近他,没有半点目的?” 长决一怔,脸色越发铁青。 她走近他,冷眸里仔细端详他面上每一次神情变幻,声音音调微高:“你为什么接近他?谁让你接近他的!” “你想知道?”他抬了抬眉,面上倨傲尽显,“偏不告诉你。” 寒眸微敛,不怒反笑:“道士,这里九幽冥府,我有的是法子让你招。” “左右不过一死,只是死得样多些罢了。”长决倘然看她,“与魔尊日日淫0糜换得冥府几日掌控,也不知令先帝知道狐帝如此手段,该当如何?” 狐帝与魔尊日日同吃同睡,这在青丘乃至整个魔界都不是什么稀奇事,他长决能知道,并不算奇怪。 该当如何?若是哥哥知道她未婚前就和梵谷厮混到一块了,非气得狠抽她一顿鞭子不可。白初唇角微弧,脸上笑意却愈发地诡谲难辨:“可惜呀,他不会知道了。” 轻飘飘的话,落到人心底,生出冰冻般的凉。 他盯着她,狠狠说出四个字:“不知廉耻。” “廉耻?那是个什么东西?”她欺近他,伸指挑起他的下颚,吐气如兰,“道士,你告诉我,前段时间你日日与我哥哥处在一起,时刻不离,那是不是就是廉耻?” “无耻!”长决侧脸避开她。 “刚刚还只是不知廉耻,现在就变成无耻了?道士,你变脸变得好快。”她收回手,往侧走了一步看他,一双金眸荧荧亮,“道士,你同我哥在一起的时候,日子过得可**?” “你日日被我哥压在身下的时候,那靡靡娇吟可叫我哥听得满意?”一声声,一句句,艳色露骨,“道士,作为一个道士,犯了淫戒的滋味怎么样?” “不知羞耻!”长决面色铁青,愤愤拂袖。 “道士你这自我评价真中肯。”白初点头微笑。 “你——” “恼羞成怒了?”白初睇他一眼,诧异道,“作为一个道士,不该清心寡欲,心淡如水么?就这点定力,你怎么修成的上仙?” 到口要反驳的话噎在喉咙里,长决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又是愤愤拂袖。 “道士你是凡人修成的仙,入了仙籍,便脱了轮回。”白初淡淡看他,“你可知,你前世是副什么模样?” 长决沉下脸来:“轮回一世,一世即灭,即便是同一个魂魄,前生后世也不是同一个人,前世是什么模样,我为什么要知!” 白初讶异的挑挑眉:“道士道法学得不错,这样的道理明白得通彻。” 金色的眸里微掠过几分黯色。哥哥,连个道士都再明白不过的道理,你确一直执着?黯色在金色里化开,金色的眸子沉在一片淡漠里,微有怅然。 而后,她指了不远处的三生石,微抿唇笑笑:“道士,三生石,可观人前尘往事,冥府你好不容易来了,要不要去看看?” 长决沉目:“不看。” 笑纹浮在唇边,冰凉的话:“由不得你。” 话落,铺天盖地的神泽威压而来,眨眼间,两人已在了三生石前。 白初攥着他的手就往前方当中灵石上按去。 陡然三生石大亮,一片辉泽影像如潮水般涌来。 长决厌烦的看了白初一眼,白初的手从他手背上移开,那极具威严的神泽逼得他的手依旧按在灵石上,丝毫不能动弹。 他清楚知道,眼前三生石上的第一幕,是他此世作为凡人出生时的场景。虽说他脱离了凡骨入了仙籍,但凡尘的这一世到底是他。 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经历顷刻间摆露在人前,这种滋味,就像赤0身0裸0体的站在人来人往的集市上一样,被人肆意看着,一览无遗,十分不自在。 “狐帝!” 咬牙切齿喊出两个字,他阴着面色,十分愤然的看向她,却见得她直直盯着三生石的石面上,一双金眸里,神情恍惚。 他哑然无语,漫不经心的往那石头上瞥去。 一眼,心惊。 光洁而平整的巨石石面上,白衣俊颜,淡漠的眉眼,一眼敛尽世间万千风华。 狐帝!不,是前任狐帝。 他怎么……会出现在他凡世的经历里。 石面上,孕妇难产,满室的婆子慌乱不已。 他一声白衣清冷,就那么立在产妇床榻之外,许是匿着身形,凡人看不到他,满脸焦急慌张的在他面前来去。 神邸尊贵,清逸绝尘,他的目里,是一如既往的淡漠,里头看不出一点表情。 三生石上产妇面上满是痛楚,耳边缭绕着产妇惨绝的嘶号,一声比一声凄惨,一声也比一声无力。即便长决知道他的母亲是难产而死,此时此刻,面上也未有些动容。 下一刻,产妇血崩,血如决堤凶猛,再止不住。 产妇的面容变得苍白起来,虚弱的面上却突起了狠利之色:“保孩子!保孩子!” 稳婆慌乱的在她身下擦拭,颤抖的在她侧阴一剪。 血色更深,里头的孩子露出一只脚来。胎位不正,所以才会难产。 稳婆小心的把手伸进产妇身下,面上全是紧张:“夫人,这实在是难呀……” 产妇紧咬着唇,苍白的面容已经无一丝血色,她费力从齿缝里发出声音:“不用管我,你把他掏出来!” 不得不说,这个“掏”字,真的用得极为形象。 稳婆咬咬牙,撸了撸袖子,果然去掏了。 血如潮涌,染红了被单,来不及浸透进褥子的血液直接顺着床沿流下了榻。 这个时候,产妇已经不行了。阴间的鬼差从虚空穿墙而来,第一眼看到狐帝,惊吓得浑身颤抖。 淡漠的眉眼里,一点余光也不给它们留。鬼差抚胸平了平心,朝狐帝作揖行礼,说了来意。见着狐帝没有阻拦的意思时,掏了铁链,利索的将产妇的魂魄勾出来。 床上,产妇终于闭目,半点呼吸都不留。 同时,稳婆从产妇身下掏出了孩子,剪下了脐带,笑着开口:“夫人大喜,夫人大喜呀,老天有灵,是个小公子……” 笑到了一半猛地滞住。 “小公子……怎么不哭?” 稳婆到底是有些经验的,立时把孩子翻身过来,用力在他的臀上拍打。 一般的生魂,被勾了魂魄,未到冥界之前,是不会有意识的。鬼差勾了产妇的魂魄就要向狐帝告辞,这时候,茫然着一双目的产妇,眼里陡然一亮。猛然回头扑向床榻:“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章一零六 奇才 变故只在顷刻间,鬼差没有想到一个刚拘的魂魄会有如此反常形态,冷不防跟着铁链踉跄几步。而后,目一阴,气恼的将铁链用力一扯。 快扑到塌边的产妇魂魄被这一扯直接扯了回来。 她恍惚环顾周遭环境,看见榻上躺着的她的身体,目里陡然一震。再看到身上拴着的铁链,和模样凶恶不似人形的鬼差,这才清醒过来。 “我……死了?” 鬼差嫌恶的望她一眼:“对,你死了。” 她怔了怔,看向塌边,稳婆依旧在用力拍打这孩子的臀部,刚出生的孩子,本就皮肤皱着,身上的血迹未擦,再加上这用力的拍打,原本粉红的肤色显得更加红了些。 那么小的一团,双眼紧紧闭着,不管稳婆怎么折腾,都一动不动。 生魂的形态本就是半透明状,此时的产妇面上大惊,半透明的面容变得愈发透明起来,她惊惶的问着鬼差:“我的孩子怎么还不睁眼?” 鬼差向来办着拘捕生魂的差事,为了震慑生魂,是以相貌都凶恶不堪。而这个刚死的凡人魂魄竟然一点不怕他,还主动跟他说话,这在鬼差眼里是件稀罕事。 他瞟了眼稳婆手里的婴孩,发了慈悲道:“羊水早破,这个娃在娘肚子里困久了,体内混了些浊物,估摸着再过一会儿,也该同你一道死了。” 产妇大惊:“不,不要这样!他才刚出生!” 鬼差闲闲看她一眼:“你说不有什么用,命有定数,他既然注定了刚出生就得死,你一个已死的凡人生魂又能够怎么样?” “可他还是个孩子——” “这年头,胎死腹中的多了去了,你这娃儿至少还是生出来了再死的。”鬼差对生死看得淡,“人早晚都要死,刚出生就死,总好过辛苦成长个几十年再死。早死早入了轮回,没准下一世就能投个更好的胎。” “轮回?人死了果真有轮回?”惊惶的产妇抓住了最关键的字眼。 鬼差扯了扯手中的铁链:“六道轮回,生死相续,无有止息。” 孕妇拽住链子:“生死由命,命由天理劫数定,我不入轮回,断今后永生,用此换我儿现下不死怎么样?” 鬼差一诧,这是他当鬼差千百年来听到的最为荒诞的话,而且,还是从个刚死的凡人生魂口中说出来。诧异之余,他抽出袖里的拘魂簿子翻了翻,抬眼看她:“原来你在道观长大,难怪。” 他收了拘魂簿子:“既然自小在道观长大,有些东西自然是从小耳濡目染的,你当知道,你不入轮回,就没有来世,生魂会化成鬼。而鬼,有悖天理,是不能存于天地间的。” 产妇目中陡亮,她一把拽过鬼差的袖子:“你是说,这法子是可行的!” 鬼差一怔,拂袖甩开她,鄙夷道:“生死过后,你与那娃就不再有关系。既然从小受道家教诲,为什么连这点执念都悟不透?” “我不管什么今世往事,只是现下,他到底是我儿子!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去死!” 鬼差眉头拧起,他还没见过这么不通事理的凡人:“命由天定,你企图断自身命理去改变另一个人的命数,这是逆天,逆天而行,你是没好果子吃的。” “大不了魂飞魄散!”产妇目光灼灼看他,咬牙道,“告诉我方法。” “无知凡人,竟妄想逆天!”鬼差本就没什么耐心同一个生魂多费口舌,目里一阴,掌心顷刻间化出一道乌光,直朝这生魂打去—— 眼见着乌光就要打上生魂,虚空中突起一道白光,下一刻,乌光消散无踪。 鬼差心中一震,回头看向站在房中许久没有插手的狐帝,目中突然惊疑不定起来:“狐帝?” 白炘没理他,淡漠的面容里没什么表情,薄唇微启,淡淡道:“你方才说,要用你后世的命劫换你儿子此刻不死?” 这话自然是对那孕妇生魂说的。 产妇一怔,这才发现房里多出一个人来。 白衣隽秀,鬓如裁,眉似画,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人眼前,清朗透亮,明澈照人。周遭似突起莫名的威压来,她看过一眼,就不敢再抬眼。 清泽凌人,神邸尊贵,高不可攀。 即便不知道来人身份,看鬼差的反应她也知道,这个人,绝对不是一般人。 心念电转,下一刻,猛扯住身上的铁链,双膝直直磕到地板上:“求尊上助我!” 链子再扯得鬼差一个踉跄,刚死的凡人生魂本质还是凡人,是看不到上神们的,除非,是狐帝自愿让她看见。鬼差皱了皱眉,凡人轮回属阴司冥府管束,这档子事若被狐帝插一手,他即便是想拦也是拦不住的:“狐帝,这凡人……” 白炘没有给鬼差插话的机会:“你儿注定今日死,你逆天为其改命数,有没有想过他自己想不想活。” 孩子自己想不想活?产妇身子一僵,她一心想让孩子活着,却完全没想过这种问题。她看入他一身刺目的白,喃喃开口:“人……不都是想活着的吗?” “人生数十载,没有人能预料到他今后的生活会如何。或贫困潦倒,或仕途失意,或为情所困。也许,或者还不如死了。”淡漠的话语,没有一点波澜,“他今世刚出生便夭折,没惹下一分罪孽,下一世必定能投个好胎。这样,你还希望他活吗?” 产妇面上一片惊骇莫名,她呆了呆:“活着……不一定比死了好?” 白炘没接话,目光落在稳婆怀里的婴孩身上,始终没有看那跪地的产妇一眼。 “可……谁又能保证,他下一世投个好胎就能过得比今世好?!”产妇目里一亮,抬头,凛然直视他,一字一句,“你能保证?” 质问,直截了当的质问。 一旁的鬼差面上大惊,乖乖,这年头的凡人生魂不怕死、啊呸,不怕魂飞魄散么!狐帝岂是她区区一个低等生魂能顶撞的! 白炘听到这句,淡淡把目光移了过来。三界里除了他家那个总惹祸的丫头,犯了浑才敢对他说这样的话之外,再无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 目光在她身上一落,唇角微牵,不喜不怒:“本尊可以助你,但天命不可违,你需立时魂飞魄散。” 冷漠无情的已经话,却令产妇面上一喜,连忙对他磕了数个头:“多谢——” 谢字刚落在空气里,半透明的生魂眨眼灰飞烟灭。 铁链一端落空,鬼差大惊,惊惶看向白炘:“狐帝,这——” “她自甘断一切来世,本尊没有半点逼迫。” 话落,之间那白袖虚空一晃,凛凛的神泽扑向婴孩,婴孩背脊似被人一拍,猛地一颤,然后,自口里吐出大片浊物来。伴着那大片浊物的,是婴孩哇哇的大哭…… 面上焦急着的稳婆终于露出笑来,抱着白子走到产妇面前:“夫人,您看看,小少爷……夫人?夫人?夫……夫人!” 已经魂飞魄散消匿于世间的产妇,再也不可能睁眼了。 “狐帝,您这样……” “一报偿一报,这生魂从此不存于天地间,便不是逆天。” “业果因回,这娃儿的命数就要变了。有人甘愿为他舍弃来世,舍弃的来世自然抵消在他身上。这娃儿今世的命格——” “终于能成仙了。” 鬼差陡然大惊……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三生石的画面里。 画面之外,长决一脸惊骇未明,他看向白初:“狐帝、神尊……为什么要救我?”狐帝已有新任,“狐帝”这个词已经不适合再称呼白炘。 他疑惑发问,得到的却是白初狠利目光一瞪过来:“我怎么知道他哪根筋不对非要救你!” 长决蹙眉,神情变得复杂起来 三生石上的光影闪得飞快,他的这一世,其实并没有多少故事。 他的父亲是个将军,爱极了自己的夫人,自以为他夫人的死,是因为他生平杀戮太多,业报报应在了他最爱的人身上。 身为一个将军,干戈杀戮在所难免,为了偿还业报,他将自己的独子送进了道观。 将军的想法是,让孩子远离尘世喧嚣,安稳渡世。不求孩子无忧无虑,但求孩子一生平稳,远离干戈苦厄。 这里的送进道观并不是让孩子隔离红尘去出家。 古往今来,寺庙里面的和尚向来都要比道士更吃香,是以,出家的首选必然是和尚。不得不说,身为一个将军,即便在丧妻难过的时候,神志还是很清醒。 道士之所以称作道士,与和尚并不只是有没有头发的区别。在道观修行的人,虽然平日里也要守积功归根五戒,但道士修行里,有一种修行叫做双修。这样,他将军家就不会绝后。 双修是什么,就是高级一点的男女合-欢。欢好之时,共同修炼,一举两得。 是以,道士到了一定阶段,受过祖师允许,便能光明正大的寻觅伴侣,这个阶段,不算破戒。 但是,将军万万没想到,他给孩子送的那个道派是个纯正的修仙道派,视双修为忌。 将军万万也没想到,他的孩子出生时被狐帝拍了一掌,把那体内浊物排出来后,瞬时浑身筋脉变得清灵,是个修炼纯净根子。那掌,还极“不小心”的顺带通了他的七窍,于是,这个刚出生就被送进道观的婴孩,不但是个根骨奇佳的,还是个悟性通透的。 用这个道派的掌教仙尊的话来说,“这孩子,就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奇才呀!” 于是,作为一个“奇才”,生来就被各种道长冠以最精英的教育,一路活得很是恣意。顺风顺水成了开派以来最年轻掌门,顺理成章的脱去凡骨成了仙。 章一零七 司命 作为仙界两万年内修为进益最高的仙,长决免不了会受到天君天后赏识,并委以重用。 长决的仙职叫司命,司命者,司凡尘命理,掌人间命数,主人世命格。作为一个轮回十万来世修成的上仙,长决这个仙职很是专职对口。 是以,他对轮回之道,参透得很深。 在三生石前见着自己的生母为他散魂改命时,他眉头皱了皱,明显很是不满意这种行为。但毕竟子不言母过,天理命劫,除了司命可掌,凡人自己的意志也时刻能改劫换命。 所谓命数,劫数,其实有时不过就是一念之间的事。 让他诧异的,反倒是白炘。天地间尊贵的神尊,怎么会不明白轮回之道,为他改命?又怎么会……看着他降世出生? 加上狐帝兄妹俩一直以来对他的态度,作为一个司命,他很快悟了。或许是他的前世与狐帝兄妹有过牵扯,这个牵扯,可能还扯得不小。 这个想法一猜到,他对三生石上的景象也好奇起来。 抬头,今生的过往还未播完,三生石上透着他刚接任司命不久的一幕。 新官接任,天后上门来恭贺,这放在仙界还是头一遭的事。长决受宠若惊,立时小心接待。 天后,是个闲职,除了日日与天君相伴之外,再无其它的事情消遣。于是,闲了一万多年的天后,养成了的爱看话本子的嗜好。天界里,司命司凡尘命劫,笔下写万千凡尘轮回世,必然是个写话本子的高手。 前任司命是是个女仙,自诩文采颇高,又时常感春悲秋,于是,一本司命簿子写的跌宕起伏,惊心动魄。 何为跌宕起伏,惊心动魄?咳,那只是两个形容词,真实情况远不是如此。 其主要内容大致是贫家女为了生计进高门贵府做奴做婢,遇上蛮横公子爷,与公子爷日久生情,却遭刻薄的表小姐嫉妒,各路阴招陷害使公子爷厌恶贫家女,将其赶出府。出府后,贫家女有孕,独自带着孩子背井离乡,几年后再次遇上公子爷,已经有娇-妻的公子爷气贫家女有了孩子还不说,将其圈禁在身边,三天两头虐身虐心。后来突然得知之前所有都是误会,两人竟然就这么皆大欢喜的和好了。和好了?和好了! 这么烂的梗,偏偏就有人喜欢。 天后的喜欢激发了前任司命的进取心,同样一个梗,一连写了几千年。最后,掌管轮回的鬼君终于忍无可忍看不下去了!一气之下上了天庭,和前司命打了一架。 司命簿子被递到了天君那,于是,前司命光荣下岗…… 新司命长决上位。 作为一个清心寡欲的道士,自然是不会写那么多折腾人的段子的。司命司命,命理劫数到底还是天来定,他只需给每个凡人命劫提笔开个头,其后的故事,自然靠凡人自身造化自动谱写。这样才端得公正,凡世平和。 端得公正,凡世平和的后果,直接导致了天后没有新的话本子看。 没有话本子看的天后郁闷之余心念一动,长决不是历经十多万世成的仙么?那他的轮回往事不就能凑成十多万本话本子?十多万本话本子呀!不愁文荒了! 是以,天后以新上任的司命必须交出自己往事命理给天君查看为借口,得了长决的允许,派人从冥界取了厚厚好几摞的话本子哦不命格簿子来。 天后本着消遣时光的目的悠悠翻开长决的命格簿子,目光却在看长决的某一世时猛然凝起来。 …… 三生石边,白初看着辛姒那张脸,突然之间心下透亮。她侧目看向长决:“你来青丘,接近我哥哥,都是辛姒的主意?” 分明一个问句,却说得十分笃定。 长决蹙眉,恍然间也觉得天后的确有异来。他回望白初:“天后与青丘有过节?” 金眸一闪:“她背着我都在人前编排我什么了?” 长决清咳一声,别过脸去:“无非就是淫丨乱不堪杀人放火仗势欺人无恶不作……” “难怪你打见我第一面就跟见着了仇人似的。”白初面上狠狠的沉了沉,睇他一眼,“作为一个道士,不该两耳不闻窗外事,清心寡欲么!” “作为一个修为有成的道士,嫉恶如仇同样是本能。” “……本能你二大爷!” “我凡世俗家九代单传,没有二大爷。”长决瞟了眼三生石上的片段,刚好到了与白初在青丘南岭时的场景,他蹙眉,“不知长决前世哪里得罪了您,需得杀了我,您才甘心?” “前世?你没得罪本尊。”白初双目不移的看着三生石上哥哥的音容笑貌,心头微微触动,言语微微缓了下来,“你那一世不但没有得罪过我,相反,对我还不错。你那一世,我虽然不大喜欢,却也从来没有讨厌过。我要杀你,只是单纯为了他。” “他?”长决抬眸,瞥见三生石上与他对弈的白衣男子,心里头隐隐觉得纷乱起来。 如果他没记错,前任狐帝虽有太子和太孙,却一直没有娶过帝后。狐帝十多万年前喜欢上一个凡人女子,青丘的太子,其是和凡人所生。 凡人…… 十多万年前…… 十多万年前,他自己也是个凡人…… 凡人轮回,是不讲究性别的…… 不会……就这么巧吧? 他在青丘的那一段时日,虽没有如白初所说和白炘日日乱靡,做那为人不齿之事,却也是确实同他同食同宿了的。 一般相处的同食同宿,极正常的同桌进食,就寝时,在白炘的寝殿,隔了一道屏风,两张榻。那不过是白炘为了保证白初不突然冒出来杀他所下的决定。 除了那次在庭外煮雪划伤了手,狐帝连他的头发丝都没主动碰过。 长决猛摇了摇头,方才那个荒唐的念头,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三生石上,狐帝因他的一句话分神重创。 而后,就是灰飞烟灭的景象。 他的目光从三生石上移开,下意识的看向白初。 这个传闻中三界里出生最尊贵的神女,地位最高的神女,此时再次历经兄长羽化,金色的双眸里满是黯色,黯色里的悲凉,通过那眸里的点点光泽映辉出来,一望怅然。 他听命于天后,事后回想,当日的事,到底是自己对不住狐帝。是以,天君把他交给白初处置,他并没有几分抗拒。天理命数,一报还一报,他是司命,更加清楚,欠了人,自然是要还的。 一世过去,三生石上光辉剧烈一变,陡然跳转到了他凡世的前一世。 依旧是产妇临产,这一世的生母生产得极为顺利,他刚出生就嚎亮的大哭起来,稳婆笑着对产妇祝贺。丫鬟婆子抱着婴孩洗去身上血迹,用襁褓包了过来,霎时,周遭空气陡然一凝。 时间顷刻间静止,所有人都一动不动,便连热水上腾起的烟都保持着固定的形态。 虚空中走出一个人来,白逸古袍,清冷俊逸,还是狐帝。 三生石边的长决惊了惊,偏头过去看白初,白初盯着三生石,面上愠色明明显显,脱口对着那石面上的影像就骂出一句:“脑子逗锈了么!” 三生石里,狐帝走到婴孩身边,挑起婴孩襁褓往下一瞟,蹙眉,喃喃自语:“又是个男孩?” 话落转身离去,时间再次恢复过来。 长决再次惊了惊,什么叫“又”? 他的这一世活得比较短,生来是个富贵人家的嫡子,在二十岁洞房烛夜时,被新婚妻子和她的情郎连手敲晕,扔进了后院的一口井里。 死后,魂魄很快被阴间鬼差勾了出来,魂魄出井的那一刻,男子白衣,俯首看着他上来,淡漠的眉眼里没什么表情:“这一世死得真难看。” 长决再一次的惊了一惊。 三生石里,上上世,他出生在一个破败的农家小院。没有产婆,这一世的母亲是个强悍的农妇,似乎很有生产经验,捂着肚子揉一揉,腿一蹬就把他给弄出来了,随手拿了旁边簸箕里的剪刀在脐带上一剪,往下一看,脸上一喜,嘿嘿笑了笑,朝外头大喊:“当家的,是个带把的!这回终于可以买个好价钱了!” “……”旁边的枯木门上斜倚着的白衣男子瞟了眼婴孩,“你这一世,看起来定是命途多舛。” 白衣男子不用说,又是狐帝。 这一世比上一世要长,他自出生就被无良的父母亲转手给了人贩子,人贩子把他卖给了丞相夫人的婢女。丞相夫人多年无所出,好不容易临产了,却诞下个女婴。于是,便起了那买儿易女的心思。他在丞相府里顺利长到二十岁,准备考取功名时,三皇子谋反了。政局更迭,丞相被罢,他一夜间沦落街头。 沦落街头也就罢了,不巧被偷溜出来逛夜市的将军之女撞上,年轻男女一撞钟情,而后,一番不可收拾。将军之女未婚有孕,将军大怒,找到他时,派人将他暴打了一顿,扔进了河里。 事情至此,还没完。他在顺着河水漂浮,正巧撞上了一艘船。这是一艘船。鸨母派人将他捞起,见到他有张好皮相时,请了大夫救治他。供他吃喝锦衣,然后,转手把他卖给了人。 金主正好是那个谋反了的三皇子的得力谋士。 谋士对他一见倾心,买了他回去,日日放-纵。某一日,皇上,也就是谋反成功的三皇子,微服上谋士的府里来,没找到谋士却见到了他,两人相谈几句,一见如故。 于是,某一天,皇上随便弄了个罪名处死了谋士,将他带进宫来。 皇上将一个人带进宫自然会把他的生平查个清楚。前任丞相之子?会不会来寻仇?杀了?太可惜。于是,精明睿智的皇帝阉了他,给他封了个太监总管。 放在身边,天天能看,太监,也不会闹起什么风浪。皇帝想,他真是一个聪明的人。 聪明的皇帝不知道,即便是个太监,这也是个模样好看的太监。宫里面最缺的就是这类人。所以,当皇后,贵妃,昭仪,淑媛都喜欢上了这个太监的时候,新一番宫斗就开始了。 新一番宫斗的结果,是某妃某妃某某妃觉得,既然她得不到,别人也别想得到,某个夜黑风高时,太监总管被刺客暗杀了…… 尸体旁边,白衣男子侧目经过:“就说了,果然会命途多舛的。” …… ============= 祝明天高考的孩纸们考试顺利~~~不过真心不希望你们看到这个祝福。作为一个高考党,你们高考还看文??!!!赶紧面壁思过哦不、赶紧复习迎考去!!! 章一零八 狐狸 知道千万条神兽从心里呼啸而过是什么感觉吗? 如遭雷劈,瞬时浑身筋转清灵。 三生石上影像千变。每一世的开头和结尾,都少不了那熟悉的白衣身影。一次两次可能是巧合,一连十几世看下来,傻子都能知道里面有猫腻,更何况,长决还不是个傻子。 “明说吧,您到底想让我看什么。” “本尊本来只想让你看那一世,却没料到,他竟然每一世都伴着你。”白初瞟过三生石上的残影,回眸看他,目里厌恶骤然明显:“凡人,你何德何能?凭什么入他的眼?凭什么让他十多万年来一直眷顾?” 连连三个问,每一句语声清冷,似寒锋兵刃直戳而来,凌厉,森森。 长决眼底浮出几分晦暗不明的神色来,他皱眉:“我今世是长决。” 不管前生如何,他的今世是长决,轮回过往与前世再无任何干系。再者,十多万世,过了奈何桥,饮了孟婆汤,前生尽望,他怎么知道他前世做过些什么。 白初目里阴了阴,翻手结印,一道神泽注入长决手下的灵石。 顷刻间,三生石上光影剧变,杂眼千百世一一掠而过,再停下时,已是另一番光景。 漫山遍野的蔷薇,芬芳馥郁,没有产妇临盆,没有人死魂出,三生石上出现一个女子,相貌说不上天姿国色,却也算干净朴素,普通的粗布衣裙,手臂下挎着个竹篮,是个农家女。 “这是?” “这就是你的那一世,那一世里,你的名字叫明时。”从画面里终于看到略微熟悉的痕迹,十多万年前的过往通过这些影像霎时从记忆深处齐涌出来,淡漠的眉眼里,无喜无怒,声音却没了先前那般冷峭。 那不止是长决一人的过往,还包括她的,还有哥哥的。 半夏时节,青丘北岭,杂生树,羣莺乱飞。 青丘北岭,灵泽浅薄。有修为的仙们不稀罕这个地儿,要修炼的妖、魔同样瞧不上这个地儿。是以,这一块土地上,一直居住着凡人和其它智力未开的飞禽走兽。 走过蔷薇丛,明时姑娘右手持镰刀,左手提篮,照旧在山野里挖野菜,为明后两日的食材做准备。 单纯烂漫的少女,一面走着,一面哼着歌。 流传许久了的上古曲调,传到后世,只剩下几个简单残破的调子,少女一面哼着歌,一面目光四顾寻找有野菜的地方。 这时候,眼前一白。 没有看错,就是眼前一白。 速度极快,似一道白光闪电,飞驰朝她冲来,她还没看清那是个什么,就觉得有什么东西朝她当胸一撞。 对,没有错,就是当胸一撞。有什么沉甸甸的活物,丝丝拽着她的衣襟,那力道之大,就快要把她衣服的对襟扯开了。 她眨眨眼,下意识的握紧手里的镰刀,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什么鬼东西吃她豆腐来着! 怒容还未完全从脸上显出来,她低头,眼一亮,唇角立时扬起来。 好漂亮的狐狸! 浑身雪白,无一丝杂色。金色的双瞳,高贵而明丽。 但凡是个女人,都拒绝不了这样漂亮的动物。更何况还是投怀送抱的来着。 愠色顷刻间消失干净,她用空余的左手抱出它,而后,生怕无伤到它,小心的把右手的镰刀放入篮子里。顺带伸手抚了抚狐狸身上那柔顺的毛皮。 温柔的声音宛转动听: “小东西,你从哪里来的?真漂亮。” 当然,她并不指望一直狐狸能同她搭话。 狐狸在她怀里动了动,似是要躲什么,一个劲的要往她衣襟里钻。 漫山遍野,目光所及处并无其他人,于是,明时也不担心衣襟被狐狸折腾得多开,反而心情极好的捏了捏狐狸的耳朵:“小家伙,这地方可不能乱钻。” 她怀里的小家伙明显没有拿她当回事,见那衣襟不太好钻,就伶俐的换了地方,在女子的手再一次抚过来之际,一跃跳进了她袖口。 日日干粗活的农家女的袖口能有多大? 小狐狸刚钻进一个头,就听得女子惊讶的一声:“小家伙,你竟然有十条尾巴?” 袖口太窄,太小,钻进一个头后死活再钻不进,狐狸把头从袖子里弄出来,狠狠瞪了明时一眼。 金色的瞳仁似里头底下跃着金泽的琉璃,剔透清冷。明时被这一眼看得一怔,而后,用力将她一搂拥在怀里,面上神情更加激动起来:“小家伙,你的眼睛真好看!” 被夸了的小家伙明显不太满意这一眼瞪出来的效果。身下十条尾巴烦躁的荡了荡,突然,浑身一僵,而后四肢飞快扑动着,颤抖的往明时怀里钻。 但凡模样好看的小动物,无论做出什么事情,都会让人觉得赏心悦目。于是,明时把怀里这个小家伙摇尾巴的动作视作开心,把小家伙往她怀里钻的举动视作撒娇和喜欢。 她眯了眯眼,微微笑:“小家伙,你真可爱。” 可爱的小家伙终于钻进了女子的衣服对襟里,然后,浑身再次一颤。 空气里传来一句淡淡的声音: “胆子越发大了,罚你闭门思过,竟还敢偷溜出来。” 似深谷石头从高处坠入水里,声音清洵,幽幽回荡盘旋在耳边,分外动听。 明时怔了怔,回过头去,而后,双目一呆。 白衣长袍,清泽明朗。眉目如画,五官精致得每一寸都恰当好处,幽邃深远的瞳,淡漠的眼里瞳色深湛,眉心往上,浅金颜色的纹样特别好看。 世间竟然有这么好看的人,似是打碎了浮光掠影,刹那间觉得梦幻不真实,下一刻又发现那确实是亲眼所见。 半夏时节,阳光明媚,淡淡投下金辉似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柔柔的金芒,四处蔷薇芬芳四溢,不摇香已乱,无风自飞,如梦幻般美好。 “姑娘。” “姑娘。” 一连两声才将她神志拉回来,盯着人家看了好一会儿的明时抱歉的笑了笑:“不好意思,是在是你长得太好看了。” 被夸了长得好看的人面上没什么表情,他的目光在她胸间一落,微错开些目光,淡淡道:“姑娘,你怀里的白狐,是我家的圈宠。” “这只狐狸是你家的?”明时狐疑看他一眼,青丘山上狐狸众多,她从小在这片地方长大,自然知道外头地方的人喜欢上这来猎狐狸拔皮做裘。 眼前这个人,她从未见过,再加上一身华贵,肯定不是附近村落里的人。相貌长得好看有什么用?也不见得会种地。衣着富贵?搞不好就是靠猎狐狸发家致富的! 狐狸在外头世界极其珍贵,这年头来山里捕狐狸的外乡人越来越多,再加上怀里的狐狸是条极其罕见的十尾狐狸,明时抱紧怀里的小家伙,后退了几步,一脸防备的看着来人:“你家的狐狸?你家在哪?既然是你家的狐狸,怎么会突然跑到这来?” 白炘皱眉,自家的小丫头偷偷溜出了家门,他亲自过来将她逮回去,却没有想到中途横出个凡人来。既然是个凡人,就不便在她面前使出术法。 可对方这一脸防备的神情是怎么回事? 他上前一步:“姑娘,我家家住附近——” “骗人!” 话还没说完就被直接喝止打断,这是万万年来没有人敢对他做的事,白炘目里眯了眯。 姑娘怀里狐狸抖了抖。 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大忌的明时一脸正义凛然的模样看向对方:“我从小就在这附近长大,附近的村落我都熟!没有你这号人!” “……” 姑娘怀里的狐狸再抖了抖,一双金色的眼睛幽幽给她睇了个勇气可嘉的赞许目光,整个青丘都是他的…… 白炘自然不会跟一个凡人计较些什么,他面色坦然,一番谎话说得平静无澜:“姑娘,我家住后头那座山。” 明时姑娘皱了皱眉,青丘南岭山岭众多,她这辈子还未出过这个山头,是以,不知道这话的真假。 明时搂紧了狐狸:“既然住在后山,怎么跑这来了?” “家中圈宠走失,一路寻过来。”白炘面上依旧淡淡。 说来说去,话又绕了回来。 明时眉拧得更紧了些:“你家狐狸?你说是你家的就是你家的?有什么证据!” 白炘淡淡瞥了她一眼,好心建议道:“姑娘要不要先把衣服拉起来?” 衣服?衣服! 明时一怔,低头,大惊! 狐狸从她襟口钻进去以后就没有出来过,夏日衣裳本来就穿的少,此时,她的衣裳大半被拱开,里面最私-密的小衣似乎也被蹭得滑了下来。 她僵了僵,脸一红:“你、你背过去!” 白炘略微移开些目光,侧了个身。 明时把篮子里镰刀往篮子外缝隙上一插,飞快的把狐狸从衣裳里抱出来按到篮子里,提手整了整衣服,面色才恢复过来。 看在眼前人并没有见色起意占她便宜,心中的警备也打消了些,或许,人家是真走失了狐狸来着?于是,连着说话的语气也和缓了,试探问道:“你……你说这是你家的狐狸,有什么证据?比如,你可知道它身上有些什么特征?比如……尾巴有几条?” 白炘侧身过来:“一条。” 章一零九 友情提示不要喝水的时候看此章 淡漠的眉眼,隽秀的面容上平静无澜,即便是睁眼说瞎话的随随便便一句话,让人听起来也不自觉地觉得产生信服。 明时怔了怔,而后猛地摇了摇头。 “这不是你家的狐狸!”她一把抓起篮子里的狐狸,不给人一点反应机会,狐狸十条尾巴顿时暴露在人眼前,“你瞧,它有十条尾巴!” “哦,是么。”清淡淡的语气,波澜无惊,他瞟了眼她手里的狐狸,“姑娘,你看眼了,只有一条。” 狐者,超出五尾可为仙,过了八尾为可为王,九尾之上为神。 仙凡有别,人性有贪,是以,一般仙魔都不大愿在凡人面前显露法迹。 被诬陷成只有一条尾巴的狐狸同白炘睇过来的眼神一眼撞上,头一扭,不甘不愿的将十条尾巴摇了摇,眨眼,十条尾巴化作了一条。 “这分明是十……咦?怎么是一条?”明时揉了揉眼,反复确认过是一条尾巴的时候,神容呆了呆,“我真看眼了?” 白炘点头:“姑娘,可以将狐狸还我了?” 呆了呆的明时姑娘抱住狐狸猛地再次后退了几步:“天底下一条尾巴的狐狸多了去了!你怎么能证明这是你家的!” 白炘的脸沉了下来。 连着她手中的狐狸也状似惊骇的望着她。 明时抱紧了手里的狐狸,抬了下巴自以为很有气势的睥睨着他:“说不出来了是不是?外乡人,不要以为穿得好看长得好看就能随便出来糊弄人!” 开天辟了个地的! 这年头的凡人都这么彪悍? 狐狸眨眨眼,默默给了她一个赞。 另一头,白炘自上而下往明时身上扫过一眼,面容依旧淡漠得看不出喜怒清洵,只是那目里深邃的眸间似有什么亮芒快速闪过,眨眼即逝。 异样的情绪虽然短暂,却一个不落的入了狐狸的眼。狐狸在明时怀里蹭着翻了个身,好奇的想看看这个凡人模样。刚一抬头,就听得对面声音淡淡: “把你那间房拆了,我还能再建个庭院。”清洵的声音里透着不可违逆的威严,说出来的话却风轻云淡得好似在谈论今天的天气有多明媚,“你既然喜欢在外面待着,就别回了,日后累了困了就随便去山里刨个洞,还能彰显彰显你的筑窝本事。” 刨个洞?筑窝! 狐狸不干了! 明时姑娘一脸迷茫的看着他,这人在说什么胡话?这个时候,怀里的东西一阵乱动,而后,极其麻利的从她手臂间跳出来。 其速度之快,她只觉怀里一空,眼前似有白光一掠过,上一刻还在双臂里护着的狐狸下一刻便十分狗腿讨好的挂在对面男子的身上。 …… 明明该是一只雪白高贵的狐狸,眼下竟然毫无形象的一对前肢拽着男子前胸的衣袍,利落干脆的爬上男子肩膀,像个围脖似得从男人从脖子后面绕过来,十分讨好的用侧面蹭了蹭男子面无表情的面容。 这一番动作做得极其流利熟稔,可见是以前没少干过这事的! “过来干什么,不是喜欢待在外边?”白炘淡淡说着,侧脸避过狐狸凑上来的一脸毛。 狐狸更狗腿的凑了过去,四肢齐上,搂住他的脖颈不撒手,毛柔柔的小脑袋在他脖颈来回蹭着,顺带伸出出细嫩的舌头在他下颚轻轻一舔。 得到的结果是,被他一把抓住尾巴,揪离开他,往地上随意一扔。 眼看着狐狸就要摔到地上,明时惊愕的睁大了眼,下一瞬,发生了让她更加惊愕的事情。 眼看着就要摔到地上的狐狸在半空突然整个旋了个身,不但没摔着,反而又冲着男子讨好的扑了上去。 “再扑上来也没用,我已经决定拆掉你的房换建庭院了。”白炘在它扑来之前再次揪住它,随手又是往地上一丢。 狐狸呜咽一声,从半空落地又跑回来,一团白绒绒的身子缩在一起,很是委屈的蹭着他的鞋面,低低吟了一声,似是在诉说些什么。 “你说庭院没你重要?”白炘瞟也不瞟它,“庭院能赏能用还不会跑,你能做什么?” 被说得连庭院也不如的小脑袋抬起来,一双金色的眼睛里满是可怜神色。 果然是人家的狐狸,还能够和主人家互动…… 明时默了默,有点不太能接受现实,她抿抿嘴,想着要怎么和人家解释这个误会,于是尴尬的清咳了咳:“实在是抱歉,近年来山里猎狐狸的多,我实在是没想到还真有人家是养狐狸的。方才真是对不住,对不住……” 白炘睇了她一眼:“无妨。” 三界万物均讲究个平衡,凡人的生杀捕伐也在其内,是以,海龙王不会管束海民捕鱼,狐帝也不会参合凡人猎狐。低等生灵,若想不在这世间淘汰,只能靠自身的努力精进。 有觉悟的那些自然会去选择避世修难,不论成仙成魔,修的都是正果。觉悟稍微低点的那些,堕性为妖,用旁门左道增益修为,虽法不可取,却也算不得是错。至于那种明知周遭有天敌还到处出来乱窜被人捕捉了去的,在狐帝眼里处于十分没觉悟的那种,活该被人剥皮拿去卖,省得活在世上拉低整个种群的智商。 物竞天择,老天对谁都公允。 这里,并不是说狐帝就赞成看到凡人捕杀。是以,当白炘看到面前这个凡人一直护着狐狸不给他,是因为担心他是猎狐狸的人时,十分莫测的再看了这凡人一眼。 一眼下去,幽深的目里微有金色浅浅泛起,光泽凛凛,却又眨眼消失殆尽。 明时就站在他对面,惊讶的张了嘴,她走两步凑近来,盯着他的眸:“咦?我记得刚刚看到的颜色是金的,怎么转眼就变黑了?” 白炘淡淡看她:“看来姑娘的眼神是真的不好。” 明时揉揉眼,意识到自己有些犯浑后,讪讪朝他笑笑:“可能是日头太大闪了眼。” 白炘瞟了眼刚被层云遮住的太阳,不说话。 “……”山野里长大的姑娘有个特点就是自来熟,再尴尬的情况下都能搭出话来,明时认真的看了看他,双眼一眯,“公子,你长得真好看。” “谢谢,我也是这么觉得。” “……”这样高贵冷艳理所当然的表情是怎么回事!谦虚得一点也不谦虚呀!明时默了默,再细细看了他。 这个年代,并不讲究什么男女大防。1再加上山间长大的女子向来直爽,看到什么就说什么,于是就出现了接下来一幕。 明时姑娘十分大方的盯着这一副面容看了看,而后,十分严肃的开口:“公子,你家里是不是有五六岁以下的小孩?” 白炘讶了讶,脚边上那只虽然出生已有两百来连,按照人间的算法,却也不过三四岁的大小。他凝神看她:“家中确有个年幼的小妹。”顿了会儿,“姑娘怎么知道?” 明时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自以为十分委婉的开了口:“公子,下回出门能先照个铜镜洗个脸不?” 面无表情的脸上眉头动动,露出些微的疑惑来。 “只要是那个年纪的,不管是小姑娘还是小公子,野起来都是一个样。趁人不注意,什么调皮捣蛋的事情都做得出。” 这一句说得不错,白炘觉得有点道理,耐心听她说下去。 下一刻,大方的明时姑娘伸出一指手指直接点上男子额心:“公子,你额头上被你家小妹画了几道纹,金色的。”顿了会儿,还怕人家觉得没面子,十分给力的表扬了句,“你小妹真有画画的天赋,画得还挺好看。咦?这是用什么颜料画的,怎么蹭不下来?” 白炘僵了。 绝对 仅仅是因为被一个凡人姑娘顺手摸了额心还用指腹搓了搓…… 那是神纹!神纹呀凡人!!! 无端被黑了的白家小妹抬头一看,尾巴一摇,揪着自家哥哥的袍子捂住嘴,差点没一个控制不住笑出声来。 自小修养良好有内涵的狐帝静了一瞬,看向眼前的姑娘:“姑娘芳名?” 明时眨眨眼,欢快的报出自己好听的名字:“我叫明时。明天的明,时日的时。” “明时?启天地之明,应万物之时,是个好名字。”白炘淡淡睇了她一眼,“这名字太重,你压不住,换一个吧。”说着,也不待人家同不同意,白炘随眼扫向一边的蔷薇丛,“叫蔷薇吧,带刺儿的,挺适合你。” 这年头还兴带随口给人取名字的?还带刺儿?明时不是个傻姑娘,自然听得出里头的意思,皱眉:“带刺儿,为什么不叫玫瑰呢?” 白炘看也不看她:“蔷薇姑娘,玫瑰那么漂亮,你觉得你合适?” “我叫明时!”!!!!她虽然不是特别漂亮,也不算是丑的呀!长得漂亮就能变着法的说人丑了吗! 白炘斜睨她一眼:“蔷薇姑娘,做人就要有自知之明。” “我叫明时!”不是一个山头的,说起话来都这么累么…… ======================================== 1“这个年代,并不讲究什么男女大防。”小伙伴们绝逼想不到这是一个什么年代!作者手贱百度了原始社会。距今15000~10000年至8000年是中石器时代,距今约250万年~距今约1万年是旧石器时代。 长决道士轮回十几万世,假使每一世都很倒霉 岁死了的话,就差不多一共是 0万年左右,所以,这个“并不讲究什么男女大防”的年代仔细考究起来,就是原始社会!甚至还在那之前!!! 雪:→_→小伙伴们脑补一下白炘喜欢上一个用树皮包住重要部位的,也许还浑身带着毛的长得有点像猩猩的凡人姑娘…… 冰魄:ls别逗!!! 白炘:!!! 明时:!!!!!!!! 作者:脑补一下就可以了~本文仙侠,不是考究文,当笑话看就可以了,大家不要自动带入后文情节呀!!!!(满了3000字再写后面的话的,可放心阅读) 章一一零 形魂俱散 向来淡漠不理外事的狐帝,怎么会突然与一个凡人搭话?若当时只是寻白初,见了凡人手里的狐狸,狐帝大可随意施个术,将狐狸从人家手里捞过来,实在犯不着和人家搭半天的话。 不愿在凡人面前显露神迹是一回事,能轻而易举瞒过凡人的眼让人看不出神迹却偏偏不用又是另一回事。 狐狸向来精明,可刚出生两百余来岁,心智等同于凡间三四岁大小的白初,在那个时候还是小孩心性,对于自家哥哥这明显的异常,自动忽略不计了。 忽略不计的后果,就是纳闷了十多万年也没想明白,自家哥哥怎么会看上一个一无是处的凡人。 三生石上,眼前再次掠到这一幕,白初心底陡生出几分异样来,狐疑的睇了身旁长决一眼。 一见钟情?别闹,四海八荒神女虽少,却也不是没有。实在不济,仙、魔两类中姿色修为上佳的也一抓一大把。连那些哥哥都看不上眼,一个外表普通得在青丘山头里随便抓只狐狸精就比下去的凡人怎么可能让哥哥一眼看中? 蹊跷! 从哥哥开口对那凡人说的第一句话以来,就处处透着蹊跷味! 而偏偏!该死的偏偏白初她自个儿当时年纪小,这么明显的现象都没有感到任何奇怪。若当初自己是个四五百岁的年龄,哪会眼睁睁的看着哥哥这么莫名其妙下去? 物极反常必有妖,这个凡人,不单单只是个凡人这么简单。 白初灼灼看着三生石上的影像过往,袖底五指紧握,她竟然……当时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这么奇怪的现象发生了,一点也没有觉得半点反常。 如今再想来,当年哥哥自看到那个凡人以后,所有的举动通通都是反常的! 而她年幼,半点没觉得不是。 比之哥哥与一个凡人搭话,自己更加担心的是自己的寝殿真会被哥哥拆了做庭院。 当然,这样的担心并非没有一点道理。狐帝向来言出必行,清清楚楚说过的话,不管人怎么使法子软磨硬泡,都不会改口。 当天的事实是,狐帝与那凡人随口搭了几句话,口舌之争从不落人下方的狐帝,随口给人家陌生凡人小姑娘取了小名后,在凡人姑娘一脸愤懑的神情面前倘然道了句“告辞”,潇然的背影转身走得分外干脆利落。 回主峰时天已至斜曛。 一路跟在白炘身后,过了主峰上的长阶,小白初才从狐狸变回人形来,这时一身粉色的衣裙已经被弄得十分脏乱。 白炘前脚迈进主殿,她后脚也要跟着迈过门槛进去,小短腿迈开还没高过门槛时,身子一轻,整个人被人拉着后领提了起来。 然后……被放在来门外。 白炘折身往殿内走去,声音淡淡从里传到外头:“太脏,别污了我的殿。” 哼,不就是洗个澡换件衣服的事嘛!小白初气鼓鼓的顺着主殿的长廊往左走,绕过了一个弯再往前,准备下台阶时,呆了…… 眼前莫名其妙的庭院是怎么回事!她的寝殿呢! 不、见、了…… 同样惊呆了的,还有手里一块抹布,跪在庭院草地上不知所措的婢女,她刚刚分明在擦地板来着,这一眨眼别说地板了,连地板上放着的水桶都不见了!!! 婢女扭过头来看向白初,面上惊惶的开口:“殿下,这……” 话还没说完,长廊上的小帝姬已经带着脸怒容扭头朝主殿跑去了。 “白炘!还我的寝殿--” 小白初的寝殿位置隔主殿隔得极近,奔着小短腿几下就又到了主殿,人未到,声已至。奔过来时连门槛的边都没碰到,就被一道光柱挡在了门外。 “不是喜欢偷溜出去?没了寝殿就可以正大光明的不呆在一个地方,多适合你?”声音从里头传来,清寡淡漠,听不出喜怒。 被夺了寝殿的愤怒马上被这许是要秋后算账的味儿抵得消匿了去。 事情的起因自然又是白家姑娘闯了祸。刚刚开蒙的白家小姑娘同其他同龄的孩子一样都好动,学写字一学就一连学了好多天,字确是学了几个,但也着实不喜欢天天对着黑纸白字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规规矩矩写字是一回事,喜欢拿着笔乱画又是另外一回事。 于是,趁着自家哥哥暂时不在的空档,小白初拿着笔墨就在殿里放肆挥洒起来。挥洒,不要半点怀疑这个词,没有用“洒泼”来形容已经很含蓄了。 白初习字是由狐帝亲自教导,是以,作案的地方在主殿。白炘一脚跨进主殿时,迎面扑来一股浓郁的墨香味。眼一扫,脸顿时阴了下来。 满殿的墨,放眼所及,地面上乌光亮透明可照人,帘帐纱幕全是深浅不一的墨渍,主桌几案上堆着的折子,不管是批了的还是没批的,从封皮到内里,全部被画得一团黑,别说字了,连个白纸的模样都看不出来。 再看满殿的服侍的侍从,个个都几近成了黑人! 始作俑者,一身光鲜亮丽,正兴致勃勃的拿墨刷着墙…… 于是,小白初被关到自个儿寝殿里面壁思过并不冤枉。偏偏,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没什么觉悟。关了一、两个时辰还勉强能够忍受,时间一久,她就待不住了。 在此之前,白家兄妹一直处得不错,小白初也就因妲夷那事和因打人那事被白炘罚过。黑屋子里关着的时候,白炘还记得给那屋门下道禁令。 在青丘,还没有哪个人敢不服从他的令。可偏偏他估算错了人,责令白初在自个儿寝殿思过的时候,竟然也会天真的认为他家模样看着还乖巧,实则愈发调皮捣蛋了的小丫头会老老实实的待在房里。 结果,就施法清理了个主殿的时间,他家丫头就撬窗户溜出去了。 之前的气还没消,马上又多添了一道。 在北岭的时候,竟然东钻西窜的变着样的避着他? 好,极好。所有帐汇总到一起算。 这个时候,小孩子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没了寝殿的白家小姑娘委屈着一张小脸,双目炯炯的望着殿内:“哥哥,寝殿没了,阿初晚上睡哪?” 还好意思问睡哪?里头殿里,男子唇角冷冷一勾:“出去山里刨洞去。” “……” “哥哥……”再无知也知道哥哥是生气了,糯糯嫩嫩的声音听着可怜到了极点。 卖萌?没用。 装可怜?别想。 小白初在门外站了好久都没有再得到半点回应。小嘴一抿,觉得哥哥不有爱了,扭头化成了狐狸又跑了出去,眨眼,就出了主峰。 …… 殿里,等着自家丫头觉悟起来主动认错的白炘默了默。 这是……真的去刨洞了? 再看看外头,天已落暮。 白炘叹了口气,起身出门,再去寻人。 好歹是亲妹妹,总不能真叫这丫头出去刨洞吧……再者,这丫头会老老实实刨?不把别人家狐狸洞里的狐狸赶出来就已经很不错了。 事实证明,白炘对他的妹妹,果然了若指掌。 作为一只狐狸,作为一只高贵品种的,且生来就是神的狐狸,自然有她的高傲之处。 刨洞?怎么可能? 一般狐狸住过的洞……她的确去人家洞门口逛了逛,看着连她原本寝殿的地毯都比不上,赶人出来霸占人家山洞的意思顿时就没了。 一般狐狸住过的洞不行,那高级些的呢? 一个修为不怎么样的神并没有意识到一个修为高级点的仙或魔是个什么概念,更没有意识到一个修为高级的神兽是个什么概念。 本着整个青丘都是自家的,青丘以内所有东西都可归她驱使的这种想法,白家小姑娘聚起神识,很快便感觉到附近似乎是有一股浑厚的力量。 她朝着那股力量走去,山体里头一座洞,借着月光往里面看去,似是一座宽大的洞府。 看着虽然不如自己的寝殿,但是却也比那些个狐狸窝好多了。 “里头的东西给我听着,这间洞府我要了。”她很是有底气的喊出这句话,本能的化成人形往里走,没走近几步,脚下突然踩到个什么东西,陡然间洞府里头一片大亮。 而后就听得里面一声愤怒至极的大吼。 眨眼,里面闪出来一个黑色的东西,张着血盆大嘴猛的朝她扑来。 这是个什么东西! 黑影未至,罡风已到,眨眼飞沙走石,白初一呆,脑子还未反应过来,下一刻身子已经做出了本能的警觉反应去闪躲,饶是如此,身上裙摆被重重一划,“嘶啦——”一声裂开了条大缝。 獠牙,尖爪,绿眼睛,身有两米来高的巨兽,居高临下的瞪着她,齿缝里蹦出来的声音似是恨她入了骨:“谁准你闯进来的!” 哥哥都没有这么吼过她! 本来就一肚子火的白初怒了,她仰头看着这个比她身量大太多的巨兽,睇了个轻蔑的眼,她自己真正的原形比这个要大多了:“本君还没嫌弃你的洞破,区区一条丑兽竟然质问起本君来了?” 会说话的兽,想来是有一定修为的,至少,有那眼力劲看得出眼前一个女娃不是一般人,不然,早就在扑出来的时候就将人撕裂了去,更不会停下来同人说话。 兽也是有涵养的,奈何,碰上了个没有涵养的小祸害,兽恼了:“无知小儿!你突然闯入,害得我主人形魂俱散!” 章一一一 丢人现眼 形魂俱散?不要同小孩子讲形魂俱散,她们听不懂。 巨兽瞪着小白初,小白初同样瞪着巨兽,大眼对小眼,一个目里愤恨,一个瞳里傲慢。 作为三界里身份高贵的二世祖,自出生以来的生活习惯告诉她,只有她比人横,决不允许别人比她狂。于是,小白初挺直了背脊,倔傲看着巨兽:“整个青丘都是我哥哥的,你主人也是我哥哥的!就是形魂俱散了还是我哥哥的!” 寻着白初气息找来的白炘听到这句话差点从云头里跌下来。 他在半空瞥了眼洞府前的那条巨兽,目里微微沉下了来。 神兽,生来以兽形得道,与生来为神,原形为兽的不同。前者,兽性为多,不论修为多少,心智始终单纯,是以,常作为修为高深仙魔的坐骑。后者,得天地造化,生来启智开明为上位者,受万人顶礼膜拜。 云泥之别,相差甚远。 是以,小白初同巨兽说话时,就相当于在同一个老实人说话。 老实人向来认死理,人家说什么,它就认为是什么。 于是,白初自报家门后,老实人哦不巨兽火了:“我主人什么时候成狐帝的了!岂有此理,狐帝竟然玷污我主人!” 玷污又是个什么意思?白初才两百岁,这么高深含义的词不懂呀。她眨眨眼,同样狠狠瞪起一双眼:“你家主人算是个什么东西,求着我哥哥玷污,我哥哥还嫌弃呢!就玷污了又怎么样!!” 匿着身形在半空围观了一阵的白炘默了默,清名就这么莫名其妙被污了,他能不能转身走开装做不认识她…… 神兽一旦认主,便会永世衷心。 空气里一声如雷般震耳欲聋的长嚎,知道自家主人被狐帝“玷污”了的巨兽,绿色的瞳仁斗大如灯,撩起利爪,猛地向白初抓去—— 这世上只有她欺负别人,还没有那个人敢欺负她的! 这兽话都不说一声就动手,岂有此理! 当白炘看到白初竟然只手变爪准备迎敌扑上去教训时,真不想承认那个不自量力的傲慢呆子是自己妹妹。神兽虽然是兽,但到底冠了一个神字。眼前的这一只,连妲夷都只能和它打个平手,更何况只有两百岁没多少修为的白初? 打不过你可以跑,可主动主动凑上去找死又是怎么回事? 眼看着利爪就要扑到眼前,白初凝神聚力储在掌心,电光火石的那一刹,眼前一黑,身上一紧,然后莫名其妙的被人搂着在地上滚了几滚…… 这又是什么情况?哪个不要命的妨碍她?利爪再次变回了手指,白初抬头,看到一张有些眼熟的凡人的脸。 “谁家的小姑娘,大晚上的一个人在山里跑,不怕被野兽叼去吗?”明时从地上站起身,连带着把白初也扶起,顺手去拍她衣服上的灰。 这么大一条兽,这凡人冲过来找死么?白初瞪了她一眼,扭头:“咦,巨兽呢?” “巨兽?”明时拍去白初衣服上的灰,顺便也在自己身上拍了拍,“你说的是这条刚要扑倒你的狗?” 狗?狗! 凡人脚边,一条黑色的大狗摇着尾巴舔着凡人的裤管…… 仔细一看,这货长得和向前的巨兽一模一样,就是小了数倍。 “刚刚还是巨兽的怎么会……”白初擦擦眼,莫不是出现幻觉了? “这狗……”明时随脚轻踢了踢狗,上前一步伸手在白初头顶一摸,“你说是巨兽也是有道理的,它的个头看起来比你这小姑娘高多了。” 巨兽和大狗不一样呀凡人! 不知道自己被救了一命的白初,注意力一直都在巨兽怎么变成了大狗这个奇怪变幻上。眼前这只狗,欢快的冲着凡人摇着尾巴,一副讨好主人的土狗样,哪里有之前巨兽的半点威风? 小白初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回头看向凡人:“你刚刚过来前没看到巨兽吗?” “我刚刚过来时看到你和这狗在对着吼,气焰还挺凶。”明时摸了摸狗头,俯身看她:“小姑娘,大晚上的你和一条狗吵架?就不怕被狗咬么?” 你才和狗吵架,你全家都和狗吵架! 白初皱眉,别扭的跺了跺脚:“那么大的巨兽,你看不到么!” 明时再摸了摸狗头:“你说这狗?我看到了,不就在这么。” 不能交流了,同凡人说起话来都这么累么……白初瞪着这个凡人,再瞪向凡人身边那条讨好她的狗,眉一拧,提脚就向黑狗踢去。 黑狗侧头朝旁避了避,躲在凡人身后朝她吠了吠。 她还要再踢,明时伸手拦住了她:“小姑娘,即便只是一条狗,也不能随便欺负的。” 没踢到狗的听到这句话白初眉头直接拧成了川,顾忌到她是凡人,没朝她动爪子,白初抬头,气鼓鼓的瞪着她:“你什么都不知道!” 明时眯了眯眼:“哟,小姑娘挺嚣张?” 嚣张的小姑娘捡起地上的石头,直接朝明时身后的狗打去,狗甩了甩尾巴,把那石子甩了回来,正巧砸到小姑娘头上。 白初恼了,俯身抓起一把石头就往狗身上丢,手刚举起就被人一把抓住。 凡人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小姑娘,你同这狗有仇么?” “血海深仇!”学了词就乱用的白家小姑娘努力要从凡人手里挣脱出来,却怎么挣都挣不脱,头一扭,看到凡人身后似乎匿着个熟悉的身影,扯着嗓子就喊,“哥哥!这个人和这条狗合伙欺负我!” 大狗摇了摇尾巴,谁欺负谁呀…… 再也不忍围观下去的白炘显出身形过来。 听到声音,明时回头,白衣广袖,是白天熟悉的眉眼,她蹙眉,松了钳制着白初的手。“是你?” 白初手刚得空,一把石头就朝着那狗狠狠丢去。 被砸了的狗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得白初跑向来人,伸手指了它,义愤填膺的模样:“哥哥,我要吃狗肉!” 丢人现眼,白炘理也没理她,绕过她走向明时:“舍妹无礼,让姑娘见笑了。” 明时瞟了白初一眼,再看向白炘:“这是你妹妹?” “正是家中小妹。”白炘走近她,睇了眼她身后的狗,再将目光落回她身上,唇一牵,浅笑道:“蔷薇姑娘,白日你身上还有三魂七魄,现在却变成五魂十四魄了。” “说了我叫明时!”明时上前一步,一脚踩在他脚上,狠狠开口,“你这阴险狡诈的死狐狸,白天就看出我是谁了是不是?特意过来幸灾乐祸的?” “蔷薇姑娘,作为一个凡人,这么凶残怎么嫁得出去?”白炘淡淡说着,把脚从她鞋底抽开,“就你那些残魂残魄,当时守不住也是迟早的事。现在好歹还有个壳给你装着,我要幸灾乐祸也得到你跟着这凡人壳子一同死了的时候再乐不是?” 被冷落在一边和旁边那条狗一样没有存在感了的小白初很是不舒服,凑上前去:“哥哥,什么是破来破去的?是这个姐姐身上衣服很破吗?” 白炘睨了眼她,微笑着开口:“嗯,这姐姐衣服很破。” “姐姐衣服破,家里一定很穷是吧?” “没错,这个姐姐家里穷得很。” “姐姐家里穷,是不是吃不到肉呀?” “是呀,这个姐姐白天还在山里挖野菜来着。” “姐姐真可怜。” “真可怜……” 对面,明时瞪着这对兄妹,一时气噎得说不出话来。 同样气得说不出话来的还有三生石外,盯着那一场场熟悉景象,袖里拳头握得死紧的白初。当年年幼,那么明显蹊跷的事情她竟然都没察觉到?竟然还一直以为那个明时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真恨不得冲进石头里去,把两百岁的她拉出来狠狠打一顿,当年她是榆木脑袋吗?神兽明显认主才变小的,有那么一条神兽为仆的人,身份绝对不寻常!至少是个神,与哥哥从前就相识,最起码身份地位不差,能与哥哥随意平交来往的神! 三魂七魄变成五魂十四魄,结合那兽说过的形魂俱灭,这根本就是一个神抢了一个只有两魂的凡人躯壳做身子! 她是瞎了眼了才记仇记到那凡人壳子身上了! 凡人壳子的转世也就是长决默默偏过头来:“所以,我这一世,只是个壳?明时那个名字是也那个占了我壳的人自己取的?” 白初阴着脸,心底一片愤懑。 人有三魂七魄,少了一魂的人必然是先天智障残缺的人。且不论那明时到底是谁,她的魂找到了这么个合适的身子,借着凡人的体凝魂聚魄,那一世,主导凡人身子的人是她,凡人一死,她魂无所依又去了哪? 即便哥哥的七曜琉璃石可以凝魂,可那一世,她到底是和那凡人有些牵扯,凝魂聚魄的时候魂魄不可能不与凡人原有魂魄相混。 凡人轮回万世,那残余分离不出来的魂魄便随着原有的凡人转世,即便那点残魂很少,少到不会影响凡人轮回往事,更不会如这一世一样完全占据凡人的思维,但那些残魂,一定是只能等到凡人自然成仙脱去凡骨了以后才能慢慢剥离出来的! 当年占着凡人身子的人是她,同哥哥来往的人也是她,同哥哥成亲的人还是她,可两人成亲以后的孩子,却只能是那个凡人躯壳和哥哥的! 这关系怎么这么乱! 白初狠瞪向长决:“作为一个凡人,别人的魂魄占了你的身子,你就不能把人家抵抗出去么!” 长决:“……作为一个凡人,这有点难。” 章一一二 你捏过? 那年夏日,莺飞草长,十分混乱。 作为一个孩子,小白初很有作为一个小孩子的觉悟。旁人的事,只要与她没什么干系的,即便再怎么蹊跷,她都一概不去理。 小孩子的另一个觉悟是,忘性大。由巨兽变为大狗的那只神兽,自被白初砸了石头以后,就没再搭理过她。于是,很有小孩子觉悟的白家小姑娘,回了家以后就自然而然把巨兽给忘了,更加顺带不记得凡人对着哥哥喊了声狐狸。 她只记得那条被她砸了的狗,还有一个莫名其妙似乎是对哥哥有点凶的凡人。这些东西与她无关,一概不重要。她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寝殿没了该住哪这样的“严重”生存问题。 没了寝殿的白初一路跟在哥哥身后回到主峰,在要进主殿时,依旧被拦在了门外。 小白初抿着唇,仰头看着自己站在门里边的哥哥。 白炘低睨着她:“知道自己惹了什么祸?” 一双眼睛荧荧亮,白初委屈着摇头。 “不知道?”白炘上下打量她一眼,“那就继续在外头站着吧。”说着就要折身往里走。 “哥哥不要——”小白初伸手就要去拉他的袍袖,袍袖没拉到,反倒被门口的光柱给刺了手。 “哥哥……”白初捂着手,声音低低的,“阿初知道错了。” 白炘回头,一双眼睛淡淡的扫来:“错哪了?” “……”白初撅着嘴,一双眉毛微微皱起,一声不吭。 白炘面上没什么表情:“不说?那接着站外头。” 白初鲜少受到哥哥这么对待,她垂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袖口,一张小脸蛋变得微微发红:“哥哥……” 白炘挑眉。 “阿初……阿初没有好好练字。”声音小得像蚊子,细细糯糯的。说完这一句,她还不忘悄悄抬眼觑他,小心观察他的神色。 淡漠的面容,喜怒不显,他没说话,只是那么简单看着她。 白初抿唇,双手袖口攥得死死:“哥哥……阿初已经说过了。” “说过了?你觉得够?”他说话时,眼神也是淡漠的,似是一切都不以为意。 白初咬唇,怔怔看他,眼里瞬时腾出一片雾气来:“哥哥……阿初、阿初还把主殿弄脏了,还涂黑了哥哥的折子,还有那些地板和墙壁……” “哦,原来你都知道。”淡漠的声音里没有一点情绪起伏,他低睨着她,面容却愈发严肃起来,“还有呢?” “还有?”白初眼眶微红,“阿初没有好好待在房里,偷跑出去玩了。”说完,停下来,小心翼翼看向哥哥。 “接着说。” “……”白初扁着嘴,怎么也想不出来了,“哥哥……没有了。” “没有了?”白炘居高临下看她,“刚刚在外头为什么要欺负那条狗?” “我没欺负它!它吼我,是它欺负的我。”声音软软糯糯的,话里全是委屈。 一双眼凉凉看过来,威严似摄人:“一条狗吠几声你就朝它扔石子,还想杀了它,吃狗肉?” 一双袖口被攥得满是褶皱,白初被这冰凉的眼神吓住,声音不自觉的再弱了几分:“我气不过……” “生气就胡乱决定生杀,谁教你的!”声音陡厉。 白初肩头一抖:“哥哥,那只是一条狗……” “小小年纪一条狗都不放过,更何况是其它生灵!” 白初害怕的着看哥哥陌生的表情,目里很快盈出了水来:“那不是普通的狗……它之前很大,它先划破了我的裙子。” 白炘瞥了眼她被划开了一道长口的裙子:“你不先去招惹人家,人家怎么会来招惹你?” 白初鼻头开始泛酸:“我没招惹它,我就是想进到那个洞府里去,赶里面的东西出来,然后……它就冲出来撕了我的裙子。” “进别人的洞府,还赶人家出来?”他的目光愈发冰冷,“白初,你凭什么赶人家出来?” 一双眼睛满是朦胧,白初擦擦眼,抽噎着开口:“我想进去,为什么不能赶人家出来?整个青丘都是哥哥的,我为什么不能赶人家出来?” 白炘走两步近她,蹲下身子与她平视:“白初,如果有人不经你允许进了你的寝殿,还要赶你出来,你会不会高兴?” 白初摇头,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狠狠说着:“谁赶我出来,我就用爪子撕裂他!” “我搬走了你的寝殿,还赶你出来,你是不是也要用爪子撕裂我?” 白初猛的摇头,目里泪水又凝聚而起,声音越来越小:“青丘是哥哥的,阿初的寝殿也是哥哥的……” “既然知道这些东西都是我的,不是你的,那你又凭着什么去霸占人家洞府,还赶人出去?”他直视着她,话语说得平缓,“仅仅因为你是我妹妹?” 白初抿着唇,眼眶湿了又湿。 他对她说话愈来愈耐心,“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句话前日练字时有没有写过?” 一张脸全都哭了,白初抽噎着点头。 “知道错了?” 白初低着头再点。 他伸手擦去她眼角的未掉的泪,起身,拍了拍她的肩:“既然知道错了,就到前头空地上去跪着,被杵在这里挡路。” 跪着?明明方才还只是站在门口的……白初可怜着一副神情看他:“哥哥,阿初不想……” “做错了事,就要认罚。”白炘睨着她,神容淡漠,“你既然敢做,就该好好承担后果。” 白初抿了抿唇,小心翼翼的望他:“跪多久?” “两个时辰。” 白初再攥了攥袖角,声音低低弱弱的:“我的寝殿……还能有吗?” “想要寝殿?那就跪足一晚上。” 话语淡漠,由不得人置喙。 他看着她小小的身影走进夜色里,当着他的面跪下去,心里略微一疼。 周遭到处可见值夜守备的侍卫,他家的小丫头,从出生到现在,还从没有在人前跪过。那一副小身板孤零零的跪在空地上,看着可怜得很。 他张了张口,想着还是把她喊起来?话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来。 白炘别过头,走进殿里。 丫头被他惯习惯了,在人前显得一身傲慢。有些事情,她是明知故犯,不让她吃点苦头,下次还不会长记性。心疼丫头是一回事,不能把家里这唯一的小丫头养歪了心智又是另一回事。 殿里没有点灯,主位前的几案上,漆黑的折子早就被重新换过。他提起朱笔,陡然想起今天遇到的那个“凡人”来。 那也是个倒霉人,几万年前篡了她家老头子的位,没过几天又被她亲弟弟反将位置篡夺回来。接着神隐漂泊于三界,踪迹难寻,没想到,竟然是被打散了魂,躲到了青丘来,算准了他平日里不会凝神去打探青丘境内突然多出来的魂魄,即便发现了,也不会出卖她? 既然如此,她也应该知道,她若真来求他,他保不准真能顺手把她魂魄凝了,何至于躲了三万年,只能借着凡人的身子出来走动。到头来,形神俱灭,还得跟着凡人入轮回? 明时?启天地之明,应万物之时,新取个名字还是这么心高气傲。入了轮回,到冥界,她能凭着凡人的壳子掀起几层浪? 唇角微勾,朱笔在纸上写下几行字。 合上一本折子,再打开另一本。 凡人在世几十载,不过弹指一瞬间。白炘搁下笔,回想起那人原本的容貌风华,明眸皓齿,倔傲肆意。那样的一个心气高的人,怎么会甘心做个处处普通的凡人? 如果她不甘心,会怎么样? 如果她甘心,又是一副什么样的情形? 白炘的唇角勾出几分笑来,连目里似也染上了几分笑意,漆黑的瞳,隐约现了几分金色的光泽,这样的目光,光华内敛,狡诈暗藏,似狐狸看到了猎物,不抓到手,好好把玩一番,绝不甘心。 一夜,很快过去。 白初有了新寝殿,离主殿位置没有原来的近了,殿阁却比之前的大了不少。 刚洗过澡换过衣,还没来得急躺倒床上睡一觉,就被莫名其妙来了兴致去北岭的哥哥给拉了出门。 莺飞草长,蔷薇开漫山遍野。 白炘极有目的牵着妹妹在蔷薇丛里漫步,然后,很是“碰巧”的和昨日的“凡人”遇上,唇角牵起笑来:“蔷薇姑娘,又见面了。” 刚拔了一株野菜的明时抬起眼:“蔷薇你妹夫!” “妹夫?”白炘瞟了眼白初,含笑看回去,“天后做的媒,据说我妹夫是你亲侄子。” 野菜装进篮子里,明时起身,两三步走到白初面前,盯着她的小脸看了看,目光落回到白炘身上:“模样不错,就是性子野了些。” “蔷薇姑娘,说到性子野,谁能比得上你?”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你让你家狗嘴里吐出象来看看?” 明时笑了笑,走近他,镰刀抵在他胸前:“狐狸,要不是我身上这壳不方便,非把你打趴下不可。” “在我的地方还敢大言不惭。”白炘只手轻易夺过那把镰刀,放入她的篮子里,“蔷薇姑娘,因你这句话,今天你得请我吃午饭。” “狐狸,你脸皮真厚。” “厚?你捏过?” 章一一三 执念 凡人住的地方在青丘北岭半山腰上的一个小村落里。 村落不算大,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村民之间大都互相熟悉。 是以,明时姑娘从外头回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外乡人,一时间,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哟,明时姑娘,出去采个菜,回来就拖家带口的了?”村人朴实开放,见了来人就开始调侃。 昨儿跪了一晚上的白初早在来的路上便困倦了,白炘只手抱着她,另一只手提着篮,跟在明时身后。乍一看去,就像是一家三口刚从外头采了野菜回来。 “明时姑娘,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一旁院子里,妇人在竹竿上晾起刚刚洗净拧干的衣,看到明时,十分熟稔的打招呼,瞥见明时身后跟着的人时,眼前一亮,衣服也不晾了从院里走出来:“哟,今天还带了客?眼生得紧呐,外乡人?” 明时伸手指了白炘,随口跟人搭话,“这是我发小,住后山,今天在山里遇上了,顺带把人请过来吃顿饭。” 李婶细细看了白炘一眼,再看看伏在他肩头睡着了的白初,眯起眼睛笑起来:“后山的山水真养人,一个两个都生得这么俊。”顿了会儿,向白炘开口,“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白炘刚要开口,话就被明时截了过去:“李婶,他姓胡,叫胡离。” 被莫名其妙改了名字的白炘瞥了眼明时,面上不动声色,朝妇人微微颔首:“李婶。” “原来是胡公子。”李婶上前一步,“胡公子家中有几房妻妾?” 哪有一上来就问这个的?白炘微怔:“在下暂未娶妻。” “还没成亲?”李婶疑惑看向伏在他肩头的白初。 白炘跟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这是家中小妹。” “未成亲好,未成亲好。”李婶面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来,“我们明时姑娘又聪明又能干,也未成亲。既然您二位都认识了,男未婚女未嫁,不如……” 明时咋舌,一把拉过李婶,“李婶,这……” “你这孩子,王媒婆上门几次都被你拒绝了,村里的汉子你个个不要,这回好不容易来了个村外的,你可要抓紧了!”说着,直接把人往白炘身上一推。 明时踉跄几步撞到白炘身上,白炘伸臂揽住她不摔倒。 分明是极其自然的动作,李婶眼一眯,扯着嗓子大喊:“哎呀!男女授受不亲呀!公子,你碰了明时姑娘的身子,可要对明时姑娘负责呀!” !!! 声音陡大,引得附近所有村民都看热闹似的围了过来。 一个个商量好了似的开口: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强抢明时姑娘!” “岂有此理!” “明时可是我们村里一朵,外乡来的,你碰了明时,一定要对她负责!” “不对明时姑娘负责就不准出我们这个村!” “明时,你们家什么时候成亲呀?我们好准备贺礼去。” “明时要成婚了?大喜事呀!明儿我去山外镇上买几匹红布!” “明时,我看你家院子有点小,成亲以后添了孩子就显得挤了,明儿我带上张伯给你家新砌几间屋去。” “明时,等你家娃儿长大几岁后,记得来张夫子家识字开蒙呀!” “明时,我家儿子挺机灵的,你家闺女想找亲家的时候,记得考虑我儿子呀!” “……” 伏在哥哥肩头睡得好好的白初被吵醒来,揉了揉惺忪的眼:“哥哥,怎么了?” ……你哥被碰瓷了。 白炘深深的看了白初一眼,唇角浮起一点笑:“阿初,想要个嫂嫂吗?” 明时斜眼睇过去:“死狐狸你——” “蔷薇姑娘,眼下这个情况,我不娶你你就嫁不出去了。”白炘自在的揽住她的腰,“虽然你相貌差了点,脾气烈了点,家世也……但胡某也是敢作敢当的人,不若……对了,你们这里女子与男子有了肌肤接触又不嫁他,会不会要被绑到猪笼里沉塘?” “……” 哥哥看上一个凡人,还死皮赖脸的跟着人家回去。在白初眼里,实在是一件很掉价的事,她那时年岁小,很多事情都容易忽略过去,当她有一天觉得有些不对劲时,哥哥已经同那凡人拜堂成亲了。 后来的事,就顺理成章。 白初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理解哥哥为什么会娶一个凡人,直到现在,她可能隐约有些懂了,心情却又莫名浮躁起来。 三生石里,场景一幕一幕变幻。伸手撤掉压在长决手上的禁令,三生石上光影骤停。 “东西看完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长决横目看她:“不知狐帝要如何处置,杀我灭口?” 白初沉下脸来,语声清冷:“灭口?你配?” 长决嗤笑。 “本尊问你,辛姒为什么要你窃我青丘的七曜琉璃石?” “天后想做什么,又岂是我能知道的?” “道士,我不杀你,没说过不用其他方式折腾你。”白初淡淡看他,嘴角一抹冰寒的笑,那寒意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散于九幽冥府,转眼就是阴冷神离。“你的仙籍,本尊把它转入了冥司。” “狐帝想要如何?” “本尊不想要如何,这冥府阴气实在是重了些,本尊想,总要找些什么来净化净化。”她走近他一步,金色深瞳里幽光明明,“地狱十八层,每一层的滋味都不同,你不若去试试?” 话落,一管铁链从石壁上脱落,似有了灵性一般朝长决飞来,猛地将他全身束缚住。长决面色大变:“冥府生魂众多,狐帝可想过后果?” “后果?本尊自然想过后果。”白初由着冥司鬼使上台来带着长决下去,“你浑身血脉都是纯净的仙泽,冥府生魂众多,随便哪个饮下你半点精血,都能立时成鬼成精。这些本尊早就想好了,那些个贪婪的生魂,一旦化鬼,本尊立时叫它灰飞烟灭。” “生魂同样也是生灵,受天理命数相定,岂能由你胡来!”话落,眨眼就被冥司带到了远方。 三生石前的高台上,白初看着人影消失在眼帘,嘴角轻勾,轻轻一笑: “呵,本尊一贯就喜欢胡来。” “胡来可不行。”虚空之中声音悠悠,“狐帝,本尊把冥府暂时借你,不是要看你把冥府搅得生魂大乱的。” 白初回头,不意外的看到梵谷已经出现在了她的身后:“魔尊放心,哪个生魂敢乱起来,本尊立时让它消弭于三界。” “天命之道,万事都有定数。那个道士有些话倒是说得不假。”梵谷上下看她一瞬,走近她,“虽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浮躁起来,可是白初,天意命理,即便你我生来为神,也不该插手其它生灵的命劫。” 金色瞳里清泽淡漠:“天意,不过是神魔们遇事宽慰的说词,自欺欺人罢了。” 梵谷蹙眉:“白初,你在执着什么?” 白初抿唇,不语。 梵谷看了看面前的三生石,略微了然。他伸手极自然的牵过白初的手:“白初,你随我到凡间走一趟。” 话落,周遭环境速变,眨眼,已经换了天地。 凡间战场,兵刃相间,血流成河、浮尸满地。 梵谷指着云层下的战场:“白初,你看到了什么?” 白初淡淡瞥过:“一堆死尸,一堆生魂。” 情景再换,瘟疫城里,瘴气浓厚,焦土黑泉,人人瘦骨。 “这回看到了什么?” “一堆将死的凡人,一堆将要离体的生魂。” 下一瞬,情景变幻,虔诚的信徒民众,三步一叩,九步一跪,神宇庙前香火不断。 “现在看到的呢?” “一群愚昧无知的凡人。” “凡人不仅有生老病死之痛,还有饱腹琐事之扰,是以不论是战乱还是太平盛世,神宇庙堂总是香火辉煌。”梵谷笑笑,“白初,你觉得你比之那些凡人如何?” 白初横眼瞪过去,“你拿我和凡人相比?” “白初,至少凡人家里头死了人没有想过迁怒不相干的人。” 金眸子骤沉:“你什么意思?” “白初,你执念太深。” “执念?就因为我在三生石上看了那道士的前世今生?看到了我哥的过往?然后我迁怒了他?”白初冷笑,“凡人一世死了还有轮回,还会有下世,而神羽化,就什么都没有了。凡人有求可以问仙,仙者有求可以问神,而神呢?我们之上只有天,而问天,往往没回应。” “你为什么要看他的过往?还不是想从里面看到你哥?还不是心里放不下?”他撩起她耳畔一缕被风飘散的头发:“执念太深就入了魔障,入了魔障,你就什么都明辨不清了。” 一声一声,声音轻轻,淡淡的被清风吹进耳朵里。 “梵谷,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白初,你心里明白得很,只是不想承认。”他执起她的手,指腹一点一点的磨搓着她的手指,漫不经心道,“不想承认也没关系,心里明白就成,只是白初,你眼睛里那再消不散的金色是怎么回事?” 章一一四 各怀算计 清风拂面,带着些微的薄云,轻轻擦过脸颊,微凉。 白初闭目,凝神入眼,再睁开,金色的双瞳被黑色盖住,却只维持了一瞬,金色的辉泽又从那黑色底下弥漫出来,眨眼染遍整个瞳仁。 梵谷认真看着白初目里的变幻,“你的眼睛……到底怎么回事?” “这本就是我眼睛原本的颜色。”白初皱了皱眉,面上的神情有些郁闷,“再黑不了而已。” “是么?”梵谷伸手抚上她的眼,金色的眸,似阳光洒入般剔透晶莹,奇妙地既清冽又深邃,还有点点生冷肃杀的野性味道,不似人眼,却更似兽目。 兽目?她原身本就是狐。他恍然想起第一次见到这双金眸的情形来,那是在青丘的一处荒草丛里,他两第一次欢好,她情动之时,一双黑眸化为金目,双耳化作狐耳,连着十五条尾巴也肆无忌惮来回摇摆。 心忽然一动,似寒冬之后春回大地,春芽轻轻钻土破开,一点盈绿,不多,却沁人心脾。 他微微扬起唇,凑近她,“白初,你这双金眸和我有关?” 俯身靠进的眉眼近在咫尺,那微扬的嘴角含笑,笑意里有些没心没肺。白初偏过头,伸手按在他脸上,将他的脸推远了些,“自作多情。” 梵谷就势反手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背抵到自己脸上,故作享受道:“嗯,真滑。” 白初手一翻,在他侧脸重重一捏,眯起眼睛笑,“魔尊这皮厚得,针都穿不破了。” 收手,调戏反被戏弄回来的魔尊,侧边脸颊上一片红。 梵谷摸了摸脸,有些疼,有些酸,有些火辣的烧灼感,这手劲真大。他微微笑,伸臂揽过她的肩,“狐帝,商量个事,我这全身上下随你捏,能放过脸不?” “随我捏?”白初挑眉,目光瞟向他镶银丝绕纹腰带以下。 梵谷感觉裆中一凉,默默拉了袍子遮了遮,清咳一声,随意扯了个话题:“白初,你有没有想过你哥没有死?” 心如琴弦,轻轻一拨。 白初挑了眉,弯唇浅浅一笑,“梵谷,我若不刻意以长决为饵作势扰乱你的冥府,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主动同我说这事?” 这笑意中隐有唏嘘,那眼底微微掠过的清泽覆过金眸,一瞬间眼神如电,阴鸷迫人。 一眼,冰凉彻骨。 梵谷唇角的笑意微滞,他垂眸看她,神色十分复杂。 顿了会儿,一双墨眸微微眯起,唇角僵住的笑也顺着那勾起的弧度拉大,“白初,你给我下套?” “怎敢给堂堂的魔尊下套?”上挑的眼尾含媚,轻飘飘的慑人勾魂,她伸指按在他的胸口,顺着那衣襟慢慢游移,,“我只是稍微做了这么一件事儿,稍微的表现得浮躁点儿,稍微的给你个机会来开导我,稍微的,呵呵,让你主动说了些什么……” 金瞳深处,锋芒浅露,凶狠狰狞浅浅蛰伏,只消片刻便能狠利袭人。 梵谷捉住她在他胸前放肆的手,轻轻捻了捻,墨瞳里幽光微明。她想套他的话,却一点不急,由他主动开口。 这才是她,狡诈狐狸,诡计多端的白初。 从来,都不肯吃半点亏的白初。 他们乍看着很是亲近,其实,从来都没有真正对对方坦然过,从来,都三分刻意,四分故作不知,七分迷雾推诿,相互瞒着,从来都各有各的算计。 他攥住她的手,大掌将那温软的柔荑紧紧包围,悠悠的声音:“白初,你真不可爱。” “彼此,彼此。” 章一一五 咄咄逼人 白炘神殒,真真切切发生在白初面前,灰飞烟灭,无一丝神魄残留。若说对白初没有一点打击,那肯定是假的。 十多万年的岁月里,他是她最亲近的人,血脉相连,神魂相融。当有朝一日,白初看着他在她面前消失殆尽,那一瞬,就好似三界里再没有了声音,她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不愿意听。 不同于亲眼见着池夙在自己面前灰飞烟灭那种悲伤,这种失去,不止是悲,更有痛,利刃般的直直捅进心底,飞血四溅,血淋淋的钝痛感瞬间传遍四肢八骸。 似乎连着周围空气都停滞下来,呼吸窒住,心肺里完全使不出力来。 于是,她费了许久才慢慢看清这个事实,哥哥不在了,池夙干的,那么,就让他命尝吧。 取舍,从来都是很容易。 也许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在她心里,白炘的分量有多重。为了报这个仇,不让哥哥白死,她可以轻而易举的丢开自己喜欢了多年的池夙,也可以将自己的清白抛开,与梵谷私混在一起。 玄穹境的婚礼上,她握到了池夙的心,在那炽热心脏的跳动里头,她观到一个事实。 池夙的修为远不及白炘,那天最后的一袭,根本重创不到他,更何况是灰飞烟灭? 人生如棋,一向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白初尝试让自己慢慢冷静下来,于是,她在冷静下来的当口想清楚了一些事。 池夙灰飞烟灭都能以血借体重生,哥哥又怎么不能?那日,他清楚说过,给她个惊喜。惊喜之前是惊吓。既然是惊吓,自然是要有惊有吓的。 灰飞烟灭,毫无疑问的吓住了她。 至于惊喜?绝不是给她一神浑厚修为那么简单。 狐狸心思向来玲珑百转,想通了一些事情,其它的事情自然而然就慢慢开始联想到。 比如此时,白初睨着梵谷:“辛姒那贱人着长决到青丘,目的在我哥哥的七曜琉璃石。我透过三生石看见,我哥神殒当日,长决给我哥哥递的一杯茶里下了药。” 梵谷攥着她的手,感觉到自己手心里她的五指正在用力握紧。 “能被我哥察觉不出来的东西,无色无味无感,且能对我哥哥造成伤害,不得已而神殒的。”白初的手从他掌心里抽出,定定看他,“除了你魔界的魔池水,我想不到还有什么。” 掌心里突然少了一物,梵谷松了松手指,遗憾的看着自己掌心空空。 白初灼灼看他,“梵谷,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微微瘦削的下颌,雪白的衣襟,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孤寂的淡漠。 男子薄唇抿唇,负手于身后,默了会儿,开口:“是我魔池水。” 白初的面上平平静静,似早就意料到了一般,没有惊讶,没有失望,没有一丝情绪变幻。两人原本就挨得极近,她走近他,鞋尖几近抵在他鞋尖,“你不会与辛姒有瓜葛,魔池水,是你特意给的长决?” 分明是个问句,说出来的话却万分笃定。 “是我给的他。” “你早知道长决十万余年前与我哥哥有过牵扯?你刻意告诉长决那水能伤到我哥哥?” “冥府的生死簿,莫名其妙烧去几本,我总要知道里头到底有些什么。”他语气云淡风轻,声音淡淡,似是在讲他人的事,于己丝毫无关,“水是我给的,那时你寝殿里藏了天界的殿下,长决正巧和狐帝处得极近。” 白初看着他,眼中愈来愈冰,“你想要什么。” “天界殿下不会无故被龙爪所伤,更不会无故出现在青丘,有些事情,只要稍微推一推就能知道。”他低睨着她,墨一般的眸子深邃,“我要推一把火,让这之间的事情变得更加混乱些。” 天界殿下被龙爪所伤,事一旦捅出来,就是天君失德。 天君失德,仙界自然会另立新主。 玄穹嫁祸青丘,想要青丘与天界生隙,自己顺便出来主持这个“公道”。 这个时候,梵谷在里面推一把火,趁着青丘与玄穹对上之际,重伤狐帝,青丘与玄穹再次结怨,池夙因伤及狐帝,而失去“公允”,如此,池夙想为三界主的计划便落空。 三界又能勉强维持住先前天界,魔界,玄穹,青丘,四境并立的局势。 白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中神色变了又变,“所以,明知道我刻意接近你,你也笑而不拒,你想趁机瓦解青丘,并入你魔界?” 梵谷慢慢勾了唇,眼底眸色愈见似夜暗沉,“白初,你不信我。” “我为什么要信你?”话轻而淡,微凉,微寒。 他脑中胸口微微一紧,他看入她金色的瞳,金色映在他的笑容里愈发淡薄,“白初,你哥修为浩瀚。即便是魔池水,也只是暂时会对他起些作用。” “所以你就肆无忌惮的伤他?”她面容愈发冰冷,似九冥寒池里漂浮着的碎冰,触及生凉,寒骨刺人,“所以,你知道他神陨,我继了位,就更加任我亲近?让我不得不有求于你,依赖你,好让你进一步将我囊括在掌心,顺便借由我手掌控整个青丘?” 这话语咄咄逼人,梵谷一噎,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 “梵谷,你告诉我,我说得有没有错?” 他垂目视她,目里黯黯,一直沉寂容颜无话。 “你不说话,那就是我没有全说对,也没有全说错。”白初弯了弯唇角,露了个苦涩的笑。 他冷冷看她,唇角紧抿如薄刃。 她看着他的容颜愈发黯淡,心中百般滋味,“梵谷,你叫我怎么信你?” 相交相处数万年,彼此之间再熟悉不过,不用言语,不用动作,仅一个眼神,一直沉默,便能清楚了解对方。 梵谷沉默良久,哑声说出一句话:“我没想过要你哥死。” “我当然知道你没想过让他死!”她语声陡然激动,“因为你根本就知道这世间没有人能让他死!所以你才肆无忌惮的用魔池水伤他!” “白初……” “所以,你即便早知道我哥哥不可能轻易陨殁,也不愿同我谈及这个话题。”她面色阴沉得可怕,“如果不是我装作对我哥的死不能释怀,你也不会在今日转出这个话题出来讨好我。” 声音淡淡,里头满是疏离和讥讽。 抬眼对上他的眸,墨黑似漆,心口不自然骤的一紧。 章一一六 我不愧你 薄唇似刀,眼神如雾,里头辉泽流转,如雾蔽星。 梵谷没有想过白初会这么直截了当的同他说这些,有些事情,他以为她不知道,即便是知道了,也没什么。假使重来一次,他依旧会给长决魔池水。玄穹想要扰乱青丘天界之间的平衡,他若在这个时候不出来搅合,还能等着看后日三界政局动荡,他魔界向他人俯首称臣不成? 绝对不能。 他算好了一切事,唯独没料到狐帝会突然神殒。即便陨殁了也没什么,他却偏偏低估了白炘在白初心里的分量,也似乎低估了,白初在他心里的分量。 那样明显的诘问,一字一句,如锋如芒,刺得他丝毫无所遁形。 “说完了?”他嘴角强持着笑,微将头低下来了些,凑近她,“白初,本尊不愧你。” “魔尊自然不愧我。”她始终直直看着他,目光一点不移开,那样冷静智睿,“身为魔尊,守魔界安宁,掌一界权,即便早知道我青丘先帝会因此神殒,那魔池水,魔尊一样会送来。你是梵谷之前,首先是魔尊。魔尊不愧我,但是梵谷,你愧我。” 心狠狠地朝下一跌,重重砸在胸腔壁上,钝挫的痛感隐隐,让梵谷连呼吸都似变得困难起来。 他紧紧看着她,陡然觉得那冷漠的金眸竟觉好似烈阳下的寒戈一般,倒映出刺人光芒,生寒凛凛,刺得人移不开眼,却也因为太过刺眼,让他双目一,生出一股不敢直视的错觉来。 他感到一瞬口干舌燥,胸口逼仄抑郁,迫得他什么也说不出口。明明看到这张脸,他该有一堆说不完的话,该肆无忌惮浑然自如的跟她说,可是眼下,她那番眼神太过炽烈,逼得他脑海一空,什么话也说不出口。最重,只咬牙切齿两个字:“白初。” “梵谷,我也知道,即便你不借长决的手将魔池水给我哥哥,而是亲手把水端到我哥哥面前,告诉他是什么,他也一样会喝。池夙的玄穹境边境之处,漂浮着一圈弱水隔绝天地。而弱水与魔池水在一定情况下有着同样的效果。青丘与玄穹有隙,魔界与青丘联姻,在这个情况下,我哥哥自然愿意连手与你一起栽赃他玄穹一回。” 说话间,她眼角渐渐红了去,看不出是因怒而就,还是因痛所涩,只是那金眸里的幽光依旧坚定稳若,让他心头没由来狠狠一悸。 “作为狐帝,我能理解你,但是作为白初,我不能原谅……” 梵谷呼吸一紧,直接捏起她的下颚,低头将唇堵了上去。 最后一个“你”字含糊在口里,气势汹汹的一个吻,滑入她唇间,长驱直入,浑然不似他平日与她欢好时那细密温软的吻,这个吻,粗狂霸道,似方才云底下那片凡间战场,干戈凌厉,杀伐果决,其气势之凌,似勇将大开四方,城池攻掠,转瞬定局。 他想堵住她,堵住她即将要说出来的话,即便他猜到那是什么,却也依旧不愿亲耳听她说。他的胸口阵阵发热,心肺之间如冥火炙烤一般灼灼一片,他不知道这是种什么感觉,那明火撩起的火光,乱了他心中所想,遮住了他眼底再也控制不住的纷乱情绪。 此刻他只想封住她要说出来的话,完全封住。封在她口里,堵回她心里。最好,让她忘了她所说,忘了她所想。最好时光倒转,这一天未开始,她从未同他说过这样一番话。 最好时光再倒转回去一些,白炘还在的时候他就要强掳了她回去,一根绑了,绳子的另一头直接系在他身上,这样,她就一直在他身边,一直都在……不会像现在一样,明明拥着她,却感觉她离得远了。 白初的呼吸乱在这个吻里,睁大了眼睛诧异看他。 一开始,她想挣脱,却敌不过他快一步揽过她的腰,大掌按至她脑后,两人之间隔得更近。 唇舌交-缠,耳鬓厮磨,干-柴-烈-火,一点即燃,白初从微怔惊愕到任他索取,再到意乱之间,自己也控制不住,双手楼上他的脖颈,贴得他更紧更近,唇舌回应,辗转,再到肆无忌惮,反攻掠回去。 心跳加剧。 彼此紊乱的气息扑在对方脸上。 双方都似要把对方揉进身体里,刻进骨里。 唇齿交杂,顷刻间口腔里遍是血腥味道,分不清是谁的血,腥甜的味道辗转旋绕在两人舌中,透过对方的柔软,一点点吸-允进去,然后,又是更加浓郁的血腥味。 因为在意再会气愤,因为在乎才会不甘,心揪万分,胸腔欲裂。 或气愤,或不甘,或悲苦,或惆怅,一个吻,无止无休。 直到暮色四合,天宇漆黑。 月华如水泽般清逸洒下,银辉映在两人面上,晕染在两人衣裳上,绛紫与雪白的交错,明晃晃的直逼人眼。 呼吸不匀,唇舌微松,一点银丝相连未断。 白初飞快一掌抬起,掴上他的左脸。 清清脆脆一声响。 掴断了银丝,在手要收回之际被他扣住了手腕。 她冷冷看他,脸上潮红未退。他愠怒视她,目中欲-望未平。 金眸冷锐暗藏,墨眸如渊深邃,四目相对,如刀剑凌厉相交,刹那划出明亮的火光。 梵谷攥紧她的手腕,狠狠开口,依旧是这两个字,“白初。” 她眼光未动,微咬了唇,倘然与他直视,“这一巴掌,你伤我哥哥,该受的。” 胸口陡一下梗窒,梵谷盯着她,不放过她面上任意一处地方,如潮水般涌来的喜悦顷刻间覆遍全身,他一瞬不移的看着她,看入她月辉底下皎洁白皙的寸寸面容,如在梦里,如坠混沌,浑然似幻,手心里攥着的那指下手腕,告诉他,真真切切。 他不敢松开手,小心翼翼的抓着她的手覆在他的左脸上,刚刚,她打过的地方。 这一巴掌,没留半点情面。火-辣-辣的,酸痛不已。 “白初,说过的话,不准反悔。”他紧盯着她的面容,像个孩子似的倔强说着这样的话。 白初抿唇,掌下男子的面颊灼灼发烫,那样的烫,隔着皮肤穿透她的掌心,热意,不知怎么钻进了她心里。 连她自己都讶异她为什么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她应该做的,不是该怨他恼他,一巴掌甩过去,永远不理他?怎么会……说出了这样的话。 一报承一报。 他伤了哥哥,她一巴掌就放过了他。 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她白初手里哪能允许有这么便宜的事!可偏偏……发生了,就在刚刚。 她怔在当场,脑海里回荡着刚刚自己说过的话,双目直直看着他,看入他深邃的眉眼,看入他精致的五官,看入他面上从里到外都慢慢晕染出来的浓郁喜悦。 突地一下,心跳得极快。 她忍不住伸指细细摩擦他的脸,忍不住……想再次接近他。 相识相交了数万年的人,她对他再熟悉不过,可是这种感觉,前所未有。 梵谷眸子里透出些笑意,嘴角微笑,然后轻轻笑,再然后笑出了声,继而是一阵大笑。 好久,没有这么畅快过。 苍穹辽阔,任人翱翔,九幽深深,任他肆意,可却从来没有哪一刻,比听到她这句话更加觉得舒畅。筋脉空灵,全身上下,所有血脉齐齐沸腾起来。 他知道她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她的心里,不止有她哥哥,终于,有了他。 他忽然觉得心空如洗,这世间种种,都更加鲜活起来。或许,不只是因为她心底有了他,他的心里,同样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装满了她。 他嘴角笑意未散,手覆上她的,认真的看她,“白初,落子无悔。” 猝不及防,如堕深水。 她感受到手心手背传来的灼灼热度,心中如水,乱得波澜总是不停,她狠狠开口:“我下棋,就从来没有使诈的时候!” 梵谷挑眉,含笑抚上她的眉,细细描摹着那柳叶般的弧度,“你下棋,不是向来都喜欢使诈么。” “你不信我?”她盯着他,语声更冷。 他勾唇,声音清洵,朗朗悦耳,“我信你,使诈我也信。” 她的目里终于盈出笑来,狡诈的,诡谲的,凌厉的,算计的,“当真?” “当真。”手指恋恋不舍的移开她的眉,下一刻,剑眉斜扬,“就看珍珑棋上玲珑子,你与我入局有几分。” 白初眸光浅溢,唇角笑意更甚。 “那么,说正事。”她抽出在他掌下覆着的手,语声清幽,“你以为我哥哥没死,为什么?” “池夙杀不了他。”他答得飞快,万分笃定。 剔透的眸子玲珑半转,“那么,就是我哥刻意?” “你哥的心思,我怎么能猜?”双目流连在她面上,半寸不移。 白初弯了弯唇,掌心一摊,一颗石头化在掌心。红绳相系,石身玲珑,于月下剔透。 梵谷眯了眯眼:“七曜琉璃石。” “我想将这颗石头放在你冥府养一阵,冥府的曼珠沙华,据说是滋魂圣品?” “自然是。”他低目看了眼七曜琉璃石,“尤其是里面还有一抹九幽的魂。” “三生石上的场景,你果然偷看了。” “三生石都是我的,三生石上显现的东西,我只是正大光明的审查。” “偷看就是偷看。” “好,你说偷看,那就是偷看。” 章一一七 呼吸一窒 九幽冥府,黄泉路两旁,入眼,极红一片。 鲜艳的红颜色,一株株灿烂绽放,裂片狭披形似针,边缘皱缩,反卷向外,姿态傲然似昂首,铺满了整个黄泉路两旁。 “分明只是长在黄泉的一片,却生生摆出这高傲姿态。”白初肆意从丛中走过,一路走来,足下残弄一片,偏头过来,“给谁看?” 白衣盛雪,立于万红丛中。神女高洁,皎皎如玉。 黄泉路旁,梵谷淡淡看她自丛中残弄过来:“这可不是普通的。冥府周遭煞气阴泽极重,万物不长,寸草不生,唯有此,开得长久。” “长久?那是多久?”她立在丛中不走了。 “千年开,千年落,开叶落,叶落开。” “千年?”白初低睨瞟向周遭一抹红,“这么说,这一地的东西都该成精了。” 说着,俯身弯腰,伸手去碰那隔得最近的一朵。手指还未碰上那鲜艳的瓣,就见那瓣无风自动,稍微往旁移了移,避过了她伸过来的手。 白初眯了眯眼,绕过瓣往下,一把拽住它的茎身,手里微微用力往外扯。 鲜红的瓣猛烈摇晃,竟然还带着细微的声响,仔细一听,像是哭声。 白初皱眉,手里陡然发力,将这一株连根拔起,直接丢弃在一旁。 梵谷在一旁看着,“白初,你何必和一朵过不去?” “仅是一朵?”白初瞟他一眼,伸手在地上一指,“看清楚,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地上,被连根拔起的在路中摇晃,倏尔,一点荧光从心慢慢绽放,眨眼,光华里幻化出一个曼妙女子来。红衣轻纱,身段妖娆,再配上一张同样妖娆的脸,一举一动,满是勾魂。 女子苍白着面容,几乎是幻化成型以后就朝梵谷奔去,走两三步便跪伏在梵谷脚前,“陛下,为奴家做主呀。” 语声婉转如莺啼,轻而媚,每一个语调起伏都往上扬,声音酥到了骨子里。 梵谷蹙眉,目光掠过她看向丛里的白初。后者弯唇挑眉看他,故意婉转施娇的音调,“陛下,如何处置呢?” 声若丝弦,绵绵轻轻,每一个转承都恰当好处,拂音入耳,入心,入肺。 剔透的眸里波光流转,内里满是戏谑。 梵谷看也不看地上那人一眼,“不过区区一朵,你若喜欢摘,这满黄泉的都赠你,随你踩摘玩弄。” 地上的女子闻言神容大变,身子颤抖得跪伏得更低。 “满黄泉的曼珠沙华都赠我?”白初挑眉,唇弯得更深,迈步往梵谷这边过来,“九幽冥府,统共才就这么一点颜色,若全被我采摘了,你让那些生魂赏景换去哪?” 一路过来,不看脚下。 因着刚才的拔举动和魔尊的不以为意,满片海似是得了教训,于白初所经过之地,纷纷垂首,恭谨相送。 梵谷看着她一路走来,高傲如她,怎么肯见到有其它东西在她面前昂首傲视?即便是一朵,也不能允。她必然是要将其压下脚下,受万众臣服。 他哑然失笑,“生魂还赏什么景。” 离了海,踏上黄泉路,白初笑着接话,“人家好不容易死一趟,入了冥府,总要留个好印象不是?” “过了奈何桥,饮下孟婆汤,轮回以后,还想让人家留下好印象?”他走过去,摊手伸开向上。 白初手伸过去,将手心里的东西在他掌心一放。 剔透晶莹的七曜琉璃石,梵谷瞟过一眼,无奈叹气,“白初,你该知道我伸手要的不是这个。” 眉微扬,“想牵我的手,自然得先帮我办了正事才行。” 梵谷微眯起眼,眼中笑意渐起,“不先给个甜头,我怎么帮你办事?” “要甜头?”白初在伸手虚空一捏,方才跌落在地上的杂眼就到了自己手心来,她含笑瞥向地上仍旧跪着不知所措的魂精魄,“妖精,给你家陛下跳个舞,要艳的,脱衣的。” 精大惊,双手环胸,唰白着一张脸紧紧看向白初。 “不脱?”白初伸手扯了片瓣。 精浑身一颤,飞快的脱了最外层的纱衣,颤抖的跪伏,“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这一声“娘娘”听得白初微蹙了眉,盯着她,声音陡冷,“脱得这么快干什么,本尊让你跳舞,自然是要一点一点的脱,穿回去,重来。” 精面上一红,颤抖的捡起衣服穿上,而后,跪立在地上,身子曼妙舞动起来。 纱衣轻薄,无风自动,肌凝如脂,若隐若现。 白初睇了梵谷一眼,“柔嫩顺滑,是不是想上去摸一把?” 梵谷弯唇,俯身凑近她,声音暧-昧在她耳边,“不及你嫩,不及你滑,只想摸你。” 欲伸手揽她,却被她一掌拍开。 金眸微亮,目里透着十足的危险味儿,语声如兰,深寒深湛,“谁准你看她的?” 梵谷闻言微怔,“不是你说……” “我要她给你跳舞,可没准你看!”眼底金色一阵明一阵暗,她揪住他的衣襟,“在我面前都敢肆无忌惮看别人,在我背后,你看了多少?” 梵谷惊叹咋舌:“咱们以前不也……” “以前是以前!”她伸指戳在他前胸,“梵谷,下了聘入了定,你现在是我的人。没我允许,你谁都不许看!” 他微的恍然,目中大亮,攥住她戳在他胸前的手指,偏头微笑,“我,你的?” 白初哼了哼,手指从他掌心抽出来,偏头,嘴角轻轻一扯,“办正事。” 他低首,额头抵在她的额前,语声低沉:“办完这事,我还想办一件事。” 她抬目,双眸金灿灿,“什么事?” 他伸指在她唇畔轻轻描摹,语声低哑,“办……你。”鼻尖闻到她身上清冽的淡香,凝眸一瞬,微微笑,手指顺着她的下巴往下移,移下脖颈,穿过衣襟,撩过锁骨,欲要再往下,却恋恋不舍的将手收回,扯了扯她的襟口,语声更加沙哑: “我想看你跳舞,艳的,脱衣的……” 语声轻轻,每一个字落地轻扬,在耳畔打着旋儿,一声声一句句暧-昧撩人到浑身酥痒。 “好。” 心底蓦地一揪,他额头移开她些许,惊讶的看着她。他没料到她会答应,而且……答应得这么快。心肺之间陡然剧烈跳动,梵谷深吸口气,怔然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微微一笑,握着七曜琉璃石的手中慢慢运力,浑厚的神泽自那掌心而出,紫色的薄雾弥漫在掌心,瞬间将七曜琉璃石包围。 手腕微动,被紫色包裹着的七曜琉璃石缓缓离手,自虚空浮自海之上。 似是得到了召唤,曼珠沙华海红泽大释,辉煌的红凌空而上,直朝那半空七曜琉璃石而去。 琉璃七曜,光泽百转,将那万千辉泽尽收其里。 眨眼,发出更加炫目的光芒来。 九幽冥府,一时大明,亮如白昼。 万千生魂尽数哀嚎。 声音刺耳得直穿耳膜,白初皱皱眉:“这光不能消?” 梵谷拂袖在半空一挥,施了个障眼法上去。 明光消散,连着虚空的七曜琉璃石也不见踪影,哀嚎尽止。 白初手托着下巴点头,“这术施的不错,我若不凝神细看,都察觉不了……”下一刻,身子一轻,被直接拦腰抱起。 她大惊失色,偏头对上一双漆黑漆黑的眸,眸里隐压着火,里头满是生渴: “去我那,还是去你那。” 她弯唇,伸臂绕过他脖颈勾住他,故作思考,“嗯……我那的床软,枕头高,四处空气清晰,好睡……” 他搂紧她,足下快步走动,“太远了,就近去我那,我的床结实,能随便折腾。” 她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头倚着他的臂膀为枕头,“太硬的不舒服。” 身边情景速移,快步走过九幽冥殿大门,“相信我,硬的会让你舒服。” 门口的守卫还来不及行礼,听到这句话,吓得连兵器都没拿稳。 转瞬,就到了魔尊寝殿。 一路进门,殿里的烛光不点自燃。 人走过,留一阵风,紫幔纱帘随风轻荡。 白初眯眼顾盼,在他臂弯里轻轻笑:“啧啧,这新换的寝殿,我怎么觉得有些熟悉?” “一般你寝殿的模样,一半我原来寝殿的模样。”进到里殿,他还未将她放落。 她双足飞快蹬落了鞋袜,玉足沾地,离了他的身,勾起媚眼看他。 足下黑瓷砖,黑砖盈盈,明可照人。黑的砖,白的足,对比分外明显。他低低看着那一双足在砖上来回移动,心头似被什么一牵,也跟着这一双足来回砰然。 莲步轻移,灵动勾魂。顺着那玉足往上看去,女子白衣,曼妙起舞。 不是什么淫-靡的舞,庄重的上古流传下来的舞姿,手臂翻转变幻,近乎及地的长袖跟着来回翩转,偶有手稍微抬高,长袖顺着手臂下滑,露出一截皎洁的细嫩的皮肤。 庄重的白色冕服轻轻滑落,滑至她脚下,玉足踩着那落地的外袍,舞步未停。 庄重的舞,踩着庄重的衣,看得他呼吸一窒。 章一一八 误事 玉玦环佩轻击生音,奏出泠泠的乐章。 雪袖生风,皓腕微抬,每一个动作都恰当好处。 发髻散开,青丝如墨般直倾而下,飞如瀑,滑如缎,随着动作的起伏轻轻拂过脸颊。 紫纱单薄,如雾似幻。 白衣翩翩,身姿优美。 晕黄的烛光温暖洒下,朦朦胧胧给她浑身镀上一层金色,隐隐可见齐整的长睫跃着金芒,其下的阴影静静映在直挺的鼻梁之侧,垂睫,抬眸,金眸转掠之间波光流转,在下一个转身之间,对他缓缓一笑。 干净得没有半点杂质的笑,梵谷静静看着她,这一瞬间,如抽丝剥茧一般陡然使他脑海一白。 他呆怔在这舞姿里。 这一瞬间,眼里,脑里,心里,都只有她。 又一层衣服从衣襟处敞开,顺着她手臂动作缓缓下滑,滑过背脊,滑过腰腹,滑至腿下。 梵谷喉结动了动,紧紧的看着她。 三界里最高贵的神女,每一个动作都赏心悦目,每一个转身都似上天赐予的最高的赏赐。转身仰首间,露出一段凝脂似地脖颈,其色雪白,微开的衣襟里头,两团玉色若隐若现。 那弯唇的侧颊笑意轻轻,侧脸回睨,眉眼如丝。 强烈的烧灼之感倾时撩心焚脏,一阵阵的火辣的热意猛然直冲天灵,梵谷口里一干。 又一层衣服落下,裤管同时下滑,雪色长长的中衣里,露出两截修长的**。 梵谷目中光亮大盛,眼看着中衣之后便只有最里层的亵-衣裤,他紧盯着她,一瞬不移。 终于又一个转身之后雪色长衣褪去,露出同样颜色的亵-衣裤,长臂,腰腹,双腿齐齐露在他眼前,梵谷倒抽一股凉气。 连心跳似也在这一瞬蓦然停了。 他灼灼看她扯下身上最后一层衣料。而后,眼前一白。 眨眼,他被猛地扑倒在地。 黑瓷地砖上的凉意顷刻袭上脑海,他睁目,看着一只浑身雪白的狐狸趴在他胸口,十五条尾摇曳肆意,金灿灿的眸里满是笑意。 梵谷伸手在那狐狸头上顺了顺毛,微微笑,“白初,耍我呢。” 狐狸眯了眯眼,凑近他,舌头在他面上舔了舔。 “白初,我裤子都快脱了不是想看这个的。”眼帘一落,遮去眸中蓦闪之光,下一刻直接翻身将狐狸压在身下,墨玉深眸清泽盛水,他勾唇,大掌顺着那柔顺毛皮游移下滑,声音轻轻,“点了火,就要负责消。” 一阵抚摸下滑,在那尾巴开始的地方前,中指轻轻在那绕着旋,而后,在丰厚毛皮里寻到最柔嫩的一处,在那洞口轻轻一按。 狐狸整个身子都痉挛起来,一双金眸里满是震惊之色。 梵谷钳住它乱动的后肢,指尖在那洞口来回游移,眯眼笑笑,“兽(和谐)交?虽然口味重点,但偶尔尝尝也未尝不……” 最后一个“可”字还未落地,钳住的狐狸后腿眨眼恢复了人腿修长。 而后听得一声“嘶”的轻轻娇吟。 梵谷眯了眯眼,看着女子光洁的背脊贴上冰凉瓷砖,而后被陡然的冰凉刺激得一缩身子微起,她的双足还在自己掌中,整个身子半悬空的,地面虽凉,却又不得不再躺下去。 心念微动,他拽着她的双足,就猛朝下放去。 双足落下,那雪白的丰臀自然也随之落下,触地,被冰凉激得轻轻一缩,而后微微撩起身子来。 白初弓起身子皱着眉,“梵谷你混蛋!” 梵谷的手顺着她的双足游移而上,轻笑着在她腹间一按,“对,我混蛋。” 双臀再次贴地,一阵凉意冰得她控制不住的侧了侧身。 他俯身近她,大掌顺着他的背脊一路轻轻滑下去,摸上那柔嫩的臀部,轻轻一抓,“接着会更加混蛋。” 她轻吟一声,目中恼意肆起,伸手勾下他的脖子,张口含住他的唇,重合齿咬下。 唇上微疼,他微微笑,舌尖在她唇上轻舔。手里没闲着,大掌越过那丰臀往下,抬起她的一只腿,直接搭上自己的肩,在那大腿根处尽头轻轻一挠。 她惊呼一声,身子一颤。他顺势欺压上她,趁她身子弓起的瞬间,脱去外袍垫在她身下,一口含住她的唇,舌尖轻转,侵袭肆意。 霸道,且温柔,勾搅她一心顷狂。 白初觉得自己似被含化在这吻里,浑身都快要软下来。心底血涌如潮,她伸手,掐出个决尽数移开他身上的衣。腿勾紧他的脖子,将他勾得更近。 墨玉深眸里满是萃灿星辰,声音含糊在两人唇齿间,“还有工夫掐决使术?”唇舌一路向下滑去,顺着下巴脖颈一路细密下来,在那雪峰上一舔,含上那茱萸。 金眸不甘,白初伸手抚上他完全-裸-露的身子,在那身上同样的部位寻到那一点柔嫩,轻轻捏上,狠狠揉搓。 梵谷呼吸紧了紧,眸黯低笑,空出来的手一手同样摸上她身上另外一点,轻拢满捻,余下的一只手顺着她光洁的腰腹打旋下滑,抵在她腿根之侧。 一路游移过去,在那柔嫩窄口处一摸,触及湿润,梵谷低笑一声,抬眸去看她此刻面上表情,故意说着:“白初,洪水决堤了?” 那面上,早就潮红一片,偏偏那金眸还狠狠瞪着他,做足了一番不服输的架势。 他继续笑笑,长指抵在那潮润的当口,慢慢深入,打旋摩娑。 她身子轻颤,长腿紧绷,脚趾尽数蜷起。不服输的偏头侧身,吻上他的脖颈,一路含允,在他身上一阵撩拨,留下一个个红紫的印。 他呼吸愈促,指节顶着她,再伸了一指进去,而后,是第三指。 她从柔声轻喘,到声声娇吟再抑制不住。手攀附上他背脊,在他背后留下道道深红破血的爪印。 湿粘腻滑的手抽出,银丝晶莹,剔透滑润。梵谷看了看手,眯起眼睛笑,在她惊愕的双瞳面前,舔上手中滑腻,“嗯,真甜。” 她呼吸再紧。 “味儿不错,你要不要也试试?”说着,不待她回应,直接欺身过去,咬开她的唇,舌头一路搅进去。 腥甜奇异的味道顺着舌头上的味蕾传遍整个口腔。 尽数黏滑擦在她身上,轻轻摩挲了一阵,两人贴得更近。 火烧般的灼灼烈烈,呼吸愈发紧促。 再也控制不住的提枪上阵。 眼见着就要到那穴-口。 “铛——” 巨大一声响,浑身浴-火的两人同时身子一僵。 天钟,声音自九霄之处传来,直入九幽深处。敬天之召,告三界众生。 天界,出事了。 黑瞳陡沉,金眸骤黯。 两人看了看此时的架势,是继续呢?还是……出去看看? 即便突然被钟声干扰,但热情还在。两人犹疑了瞬,再次贴近,狠狠含住对方,唇舌相缠,肆意侵袭。 粗热抵上柔软,就要进去。 “铛——” 又是巨大一声响,比方才更甚,满是烛光齐齐一曳。 两人动势再停。 即便天界是真发生了什么事,一般的敬天之召,只会将天钟敲响一声,如果有第二声,就说明天界发生的事有些严重了。 两人都是一方之主,清楚知道这钟声意味着什么。 迷离的眸子变得清洵起来,四目相对,又是心惊又是郁闷。 这钟好几万年来都不曾响过一次,上一次响时还是妲夷死的时候,钟还只响了半声。 这一回,会出什么事?竟然连着两声天种敲响。 按理,一个是魔尊,一个是狐帝,在听得第一声天钟敲响的时候就该立时去天界看看。但此刻,又偏偏是两个人在一起,这么关键的时刻。 “铛——” 第三声天钟响,此回必然是大事了。 两人目里遍是惊讶。 可看了看对方,脱都脱了,前戏也做足了,在这个时候断开,太不人道! 白初低眸瞅了瞅梵谷身下那三次要进去都被天钟阻碍了的物事,吞了吞口水,“你……还行么?” 险些就要被那天钟吓软了的巨物听到这一句话陡的又硬起来,梵谷眼里一阴,狠狠朝她撞了进去,“你觉得行不行!” 突然一撞,激得白初全身一抖,娇声立时脱口而出。 娇音撩得他血气上涌,再次连着冲撞几下。 她抓紧了他的背脊,颤栗在他胸间,喘息不止,“应是……天、天界出了、大、大事了,不去……看看?” 他面上微有犹疑,身下却一直动着,“你想去看?” “不想,可是……”口中娇吟阵阵,媚声入骨,白初咬了牙,似是下定了决心,张嘴就咬在他肩头,“不管了,就算天君死了都不看!” 他眯了眯眼,紧紧拥住她,笑声字喉咙里发出,“狐帝真昏庸。” 她双腿同样缠紧他,仰首凑到他颈边,在他耳朵轻舔允含,语声如兰,气息轻轻吹在他耳畔,“陛下,美色误事呀。” 他抱起她,“昏就昏,误就误,即便天塌下来了,没做完的事还是得做。” 白初睇了梵谷一眼,伸指点在他鼻尖,轻轻笑,“干柴-烈火,停不得。” 梵谷呼吸渐重,抱着她甩上了榻,身子覆过去,再次整根没入,她翻身上来,将他压至身下。 她想要他!他也想要她!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想要!在确定了她心里有他的那刻起,她就想要他!他更想要! 他翻身过来,再把她压住。 床帘扯下,人影起伏,春-宵春-宵,一室靡靡。 他们不知道天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仅有的理智早在热火中全部消散,直到第二天早晨,青丘、魔界的长老再忍不住一齐冲进了两人殿里,他们才知道,是真的出大事了。 章一一九 祸害 寝殿里,一番静。 一张塌,一条被,外面露着两个头,一男一女,一个抿着唇,一个低着眸。 榻前,青丘、魔界两地的长老立在那里,每个人的面色都阴沉得厉害。 这样一番架势,颇有长辈捉奸在床的意味。 但如果只是捉奸在床还比较好说,就是被子一卷,直接拜个天地再入洞房的事儿。 大事,天大的事。 青丘魔界两地之主,竟然就因为贪欢错过了!每个人心底都是五味陈杂。 昨日九霄天钟响彻天地,三声钟响,第一声响,废天后;第二声响,天君退位;第三声响,天帝登基。 三桩事,一件比一件事态严重。 华奕身上被龙爪所伤的伤势暴露,天后失德,天居大怒,废黜辛姒天后之位。这个时候,白初梵谷没有心思去琢磨华奕痊愈的龙爪伤势怎么会再次恶化。天后废了就废了,天后是谁都跟他们没有关系,关键是这后面两件事。 天后失德,天君为什么要退位? 天君柏洺,白初与梵谷虽然不大喜欢,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历经万劫修仙为神,仁德至上,功绩泽被天下,九州八荒,无人不服。 天君这个位置,不是什么闲杂人等坐得了的。即便是柏洺天君这个位置不想坐了,继任的天君,也必须是要个功绩万千,仁德至高的人。华奕?他一个才三万于岁的仙,能不能承受得了继任天君的天降雷劫还不一定,更何况是那万万数不清的功绩?柏洺另一个儿子就更不用说了。 柏洺为什么要退位? 继任的是谁? 这第二桩事两人还没有消化完,马上就知道了第三件事。 天帝登基,九霄之上再无天君之位。 天帝,这个词一出,被子里两个人悔得肠子都青了! 天帝者,众生之主。 不同于天君之位与魔尊、狐帝齐平,而是生生凌驾于天界、魔界、青丘、玄穹之上。九州四海,八荒厚土,无论何处,全需向他臣服! 之前天界、魔界、青丘、玄穹四界并立,三界之内并无共主。神出于仙魔之外,立于众生之上,天地间以神为尊,无人能管束神。 而多出的这个天帝,却是能直接管束神的。 从前没有这个位置,是因为不需要。白炘、池夙、柏洺、重肆各掌一方,天地平和,即便偶有干戈,却不损苍生。 眼下,柏洺主动退位,新天君之位难以落定,众仙的念头便打到天帝这位置上面来。 天帝之位,需受万万人推举,一旦立了,便受令于天,除非其主动退位,否则,再不可更改。 天帝的位置事关重大,推举天帝之时,若青丘、魔界有任何一地之主不愿承认,此事便立即作罢。 但,偏偏就是赶得太巧。天君退位,第二道天钟敲响时,原本该立时放下一切事情奔赴九霄的狐帝和魔尊正做着那“绝对不能中途停下”的事。 于是,天帝的大选,因狐帝魔尊的一同缺席,而顺理成章的落定。 天帝是谁? 论功绩仁厚,除了那三万年前以神身祭天,不惜灰飞烟灭都要救世的池夙帝君还能有谁! 以身救世,功德无量。即便与青丘有点小摩擦,但也抹不去他那无上功绩! 池夙登基为天帝,天界和玄穹自然立时合二为一。 两界两境的平衡被打破,池夙一人瞬间凌驾于众生之上,狐帝魔尊之上。 当一切尘埃落定,狐帝魔尊想要不承认也晚了,天都认了,他们即便再不想认,也不得不认。 此时,整个殿内静得可怕,因为贪欢误了事的两人内心也郁闷不已。 被子里,梵谷默默搂上白初的腰肢,说了得到消息沉默许久后的第一句话:“我说昨晚后半夜怎么老打雷呢,原来那是登基为天帝的天雷,呵呵……” 嘴角的笑,再牵强不过。 白初偏头,整个脸埋在他肩颈间,声音十分沮丧:“昨晚的雷声我还数了的,九十九声……一般的雷哪有那个数,一般的雷声又怎么会传到九幽来……”当时脑海太混账,一门心思想着扑倒压倒在上面了…… 两人默默对视了一眼,沉沉一叹。 各自做出很伤心很郁闷很懊恼需要安慰的表情来,幽幽望向榻前的一干人。 周遭脸阴得再无一点表情的两族长老知道这又是两个祸害联手起来推脱的借口。看着这两个不争气的,却又因为身份尊卑摆在那里,憋了一肚子的气话想骂又骂不出来。 再看到这对各自摆出来的悄怆神色,顿时心头一紧,纷纷别过眼去,齐齐甩袖告退,告退时,连礼也不行了。 被子里两人再次对视一眼,四目相对,全是憾色。 即位以来就不负责任这么一回,没想到就捅了这么大的篓子,让人家钻了空连天帝都当上了。 池夙难道算好了那个时辰他们两个会干那事? 痛心疾首。 白初看着池夙,一脸紧张道:“我哥哥……不会真的没有死透吧?” 梵谷低首看她,反问了回去,“你觉得呢?” 白初眼一眨,好似突然惊醒了一般,紧攥着他的胳膊,满面慌张,“怎么办,我哥要是知道这事了,非抽死我不可!” 梵谷嘴角微垂,眸子闪了闪,略略一晒,而后搂紧了她,“白初,你哥要知道这事,非拉着我一块抽不可。”顿了会儿,再道,“如果我没认错,曼珠沙华海上的七曜琉璃石里凝的那魂……是我亲姑姑吧?” “你姑姑?!”白初震惊,离他远了些,“明时是你姑姑?你姑姑不是十多万年前与你父亲争位,神陨了么?等等,那时你我还未出生,你怎么知道她是你姑姑!” 明时是个神,这是白初能猜出来的。 明时和九幽有关系,她约莫也能从三生石镜像里,从哥哥与明时的对话间猜出来。 可是明时是梵谷的姑姑?那个十多万千年,篡位做了魔尊的魔界帝姬,她是半点也没有往那方向想过。不但篡了位,还篡位成功了,那样的人,凌厉狠绝,做事干脆,摆在哪都是个棘手角色,怎么会……是明时? 那个与哥哥拌嘴吵架,十次有五次不落于下方的明时! 梵谷静静看她,缓缓道:“我这位姑姑,我虽然没见过,但三生石上同你吵过一架的狗……咳,也就是那只巨兽我还是认得的。那是九幽有名的神兽,失踪好多万年了,之前一直被我姑姑养着……” 白初吸了口气,“你姑姑要是再重生,会不会气得扒了你的皮?” 梵谷默了默,“咱们要不要私奔逃哪去避个风头?” 6月15日 更了~ 不V →_→看盗文的小伙伴们能适当支持下正版不? →_→每天码字到手累后台收入就几毛钱,连块口香都买不起……文扑成这样,看到评论区的留言才有动力码字不弃坑。 →_→看盗文的小伙伴们能体谅下不?至少不要私敲我q质问我为毛盗版站没更新了吧?咱们也要有原则是不? →_→求支持正版。至少不要在我面前告诉我看了盗版行不?这样雷劈一般的消息作者小心肝承受不了~~~~~摸头~~~~~ =================== (欠了的更新都会补上的,每欠一章会记录在下面。) 6月5号欠了一更 6月7号欠了一更 6月8号欠了一更6月9号欠了一更 6月11号欠了一更 6月12号欠了一更+2千字13号一更 哭瞎,账单越来越长了!!! 这一章会一直记录每天的更新情况和更新时间,以后这一个章节会一直被我排在章节最后。所以看更新小伙伴们请直接点这章之前的章节。 以下纯属凑字数,不需要往后看了。 ================================================================================== 比千万条神兽从心里呼啸而过更让人不爽的肯定是点开看到这个公告了。 第二行防偷窥。 第三行防再次偷窥,下一行开始正文。 个人不太喜欢在章节里插公告,因为一旦有公告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出现,我知道,小伙伴们心情就要不好了。 事情是酱紫的,首先,感谢小伙伴们一直以来的陪伴(等等,别被这句话误会!不是弃文的节奏!这只是个开场白。) 咳,最近大家也知道,作者更新一天比一天晚了。 作者在平常也会追其她作者的文看,知道追文等文是件多么难受的事,在这里,先和大家说声抱歉。 如果能早上更新,作者会尽量早上更的,但是→_→臣妾做不到啊!!!! 作者是个学生,白天要上课,晚上也有作业要做,眼看临近期末了还要各种临时抱佛脚你们懂得……大前天只有一章更新,就是因为作者昨天有一场考试,复习去了。 大家知道,一章的字数是3000+字,平常一天两更就是6000+ 6000+字是个什么概念。这里和大家说明一下,大家两三分钟可以看完的6000+字,作者在电脑前要写将近6个多小时,如果遇上卡文,时间还会延长。 作者白天要上课,能码字的时间只有晚上。 作者没有存稿,平常都是现码现发。相信有些小伙伴已经能发现最近文里的错别字越来越多了。作者的学校里每天晚上12点断,为了能保证在12点前把新的章节发出来,有些时候码字码得伧俗,最后急急忙忙提交,中间就略去了回过头来检查错别字的时间,在这里,向大家再次说声抱歉。 临近期末,作者最近有一些忙,不止是应付考试和课程作业,还有暑期实习找工作的事。 我不是专职写文的作者,也有自己的生活学习,不能像其她专职作者一样有那么多空余时间十分稳定的保持日多少更。但,能挤出时间更新的,绝对不少更。 而最近,临近期末了,各种作业压得有点多,作者已经连续三天通宵了,现在连抬个手都觉得胸闷。 眼睛也有点受不了电脑光的刺激了,一边码字一边眼涩的感觉真心难受。 →_→为了不猝死在床上。 对,猝死,这里半点没夸大。 (大家有空可以百度搜搜络写手猝死和学设计的人猝死的比例,就能知道我在同时做着两种高危容易猝死的事。)【这里不是在向大家倒苦水,这是件严肃的事!上学期我有同学就晕倒在拷贝板上了!】 每天的更新占据了我除了上课吃饭睡觉之外的所有空余时间,这里,宣布件事情: →_→临近期末,为了不挂科,为了整理个人资料做简历和作品集,为了找实习,为了不莫名其妙死掉。(作者很自私,文、前途、生命孰轻孰重,作者必然选择后两者。) →_→最近我将腾出部分码字的时间用来复习、做作业、做作品集、找实习工作和好好休息养身体。 →_→最近的更新量可能会不定期少一点。每章的字数依旧会是3000+不变,但是每天可能不会保持两章的更新的。能保证的是【绝对不断更,绝对不弃文】 没错,就是更新量比偶尔会比平常少一点。这种情况不是永久性的。过了忙的这一阵,我又是那个勤劳勇敢日更6000+的那个谁~~~ 所以~~~大人们~~~~~~能谅解么~~~~~~ 肯定能谅解的!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作者的眼睛已经完全睁不开了!!! 章一二零 趁虚而入 新天帝上位,自然会召见各界之主。 御帖下达被送到两个祸害手里的时候,谁都没有想要上九天晋见的势头。 送帖的倒是个熟人,白初合上帖子,闲闲看了庭中站立的华奕一眼,素手掩在袖下,在身侧梵谷腰上一掐。 梵谷弯唇,似不经意的负手到背后,绕了半圈攥住她不安分的手,眸侧偏,“实在不巧,昨儿晚上伤了腰。” 白初挑眉,饶有兴致的望向他。 梵谷面不改色,在华奕讶异的目光里微微笑:“腰扭伤了,活动不开,劳仙君转告天帝,本尊不方便远行。” 这么拙劣的借口竟然厚脸皮的说了出来?华奕尴尬的默了默,转眸看向白初,“狐帝……” “她也不巧。”话未说完便被梵谷从中截断。 华奕蹙眉。 梵谷伸臂搂上白初的肩,将人直接捞到自己怀里,余下的那支负在背后的手借着长袖的遮掩,轻轻在她腿上一划。白初目里寒光一闪,他趁她要挣脱报复时,轻扯嘴角,“实在不巧,她伤得更严重,没看到现在整个人都站不稳么。” 白初狠狠在他腰上再拧了一把。 “哎呀呀,腰又疼了。”梵谷故作痛楚,再将人搂紧了些,“腿没力气就不要出来,整个人软在我身上时怎么回事?不记得我腰伤着了么……嘶——轻点。” 谁都能看出这是故意敷衍。 一个伤了腰,一个伤了腿?连借口都扯得故意又暧-昧。华奕看了两人一瞬,无奈含笑作揖,“既是如此,奕就不叨扰两位陛下了。” 言罢,就要转身离去。 “慢着。” 声音且轻且飘,清脆熟悉的女声,令他恍惚了一瞬,华奕回眸,“狐帝陛下还有指示?” “你的父亲……”白初倚着梵谷的肩臂,似是在犹豫思忖些什么,眉宇微微蹙起,却又慢慢平缓了下去,“你父君为什么突然退位?” 华奕垂目,“父君突然之举,奕也不清楚。” “突然之举?”白初直起了身,一掌拍落梵谷搭在她肩头的手,上前两步近他,目中清冷,“你身上原本愈合了的伤势,怎么会又出现伤口?” 华奕牵唇,正欲开口,却陡不防被白初一把抓了腕。 “陛下——” “闭嘴。” 阖目,凝神,一缕神识顺着五指流入华奕脉搏,顺着脉搏跳动一路流转到他全身血脉,在他体内走过一周天回来时,白初睁开眼,“通了?” 华奕微怔,反应过来时,微笑点头,“是。” 白初收回了手,回头看了梵谷一眼,目里神色变幻复杂。 梵谷收到她的目光,立时沉了目。 两月前,梵谷将强行以神泽为华奕疗伤,虽是治好了他一身伤,却也使得他满身纯正仙泽受阻,从此难有成神可能。 而眼下,华奕浑身血脉仙泽通畅,不但恢复到了没受伤之前的状态,反而修为更有进益,临神之仙,离成神也不远了。 “谁给你通的脉?你父君?”话刚出口,又立马自己推翻了,柏洺之前修为大损,根本做不到那些,白初紧了紧眉,“是池夙对不对?” “确是天帝。” 通脉凝泽不是小事,别说修为大损的柏洺做不到,修为没有损耗的白初及梵谷也同样做不到。若是哥哥……兴许能行。 天帝?池夙他……修为什么时候深厚到那种地步了?心绪繁杂,乱涌不休。 白初再次开口:“辛姒又是怎么回事?你父君从前不是宝贝得她紧么?” “亦不知何故,父君突然散了她一身神泽,而后,见着我身上的伤,就势废了她。”华奕面上同样有几分疑惑。 “你父君真是……”白初手抵着额想了想,喟然一叹,“薄情呐。” 华奕牵了牵唇角,“陛下可还有吩咐?” 白初眯了眯目,“告诉天帝,过几日本尊伤养好了,自然会亲上九霄。” “奕定会转告。”言罢,再做了一揖,转身离去。 知道背影消失在视线里,白初回头,挑眉,“怎么看?” “池夙为了那个位置,早在三万年前甚至更久就开始准备了。”梵谷走过来,面容上的懒漫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沉沉肃色,“眼下他得手了,天君退位。你认为他下一步会干些什么?” 居上位者,自然是要位置做得越稳越好。 眼底清泽凝结成冰,“下一步,是动你魔界,还是动我青丘?” “魔与仙毕竟不是同族,他若想动魔界,没那几十万年的功夫根本办不到。”梵谷嘴角溢出笑来,伸手揽过白初的腰,及自然的将人拥住,在她耳边低语,“至于你青丘,若是你哥还在,池夙一辈子都别想肖想。可是……” 眼下白炘不在,青丘只有她。 只会玩乐,对政事鲜知的她。 白初面上沉了沉,想要挣脱他,却发现自己双手都已经被他攥在了手里。她抬眸,看入他黑眸里的笑,心里凉了一层,“你什么意思?” 墨眸漆黑,里面火光猝繎仿若天宇星辰粲然落目,他拥紧她,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白初,咱们的婚事该提前了。” 白初浑身一僵,“你想娶的是我这个人,还是青丘?” 笑意渐渐隐去,他在她耳边轻声言语,“白初,你该知道,首先你是青丘的帝姬我才会结交你,其次,你青丘的神君我才会娶你,最后,才是因为你这个人。因为你这个人,我才会在此刻拥着你。” 她深吸一口气,“梵谷,你何必要说出来。” “白初,我必须要你认清事实。”他声音带着微暖的气息一句句扑在她的耳侧,撩动着她耳畔的碎发,“你哥消失得太匆忙,有好多事情没来得及教你。” 白初冷冷看他,“说下去。” “你哥还在位时,你首先是青丘的神君,青丘的帝姬,最后才是你白初这个人。”他低眸两手掌心细细把玩着她的手,“眼下,你首先是狐帝,然后才是白初。作为白初你可以任性,作为狐帝不能。” 一声一声,声声暖暖,暖到心寒。 “我的这番话可能难听,但你听了没有坏处。”他一下下弯着她的指节,在那修长白皙的手上细细摩挲,“作为狐帝,你该清楚,眼下你必须嫁我了,带着你的青丘一起。” 白初眉尖紧紧攒起,“陛下想要趁虚而入?” 他声音轻轻,“陛下,本尊首先是魔尊,然后才是梵谷。” “若我哥还在……”白初咬唇,脸色沉沉。 “若你哥还在,我依旧会娶你,只是你少了青丘做嫁妆。”梵谷挪掌上来,轻娑她作颤唇瓣,“别咬了,你牙齿那么锐,咬破了怎么办?” 她抿唇,任他手指在她唇畔游移。 金眸里不知何时潋滟了雾泽,她默了许久才开口,“梵谷,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他弯唇,脸颊贴近她的脸,“这么可笑的问题竟是从你的嘴里说出来的。” “梵谷……” 他一指抵住她的唇,喃喃道:“白初,我心悦你。” 心悦。 悦? 白初回眸看他,撞进他深邃的眸,金眸映着他的影,黑眸照着她的人,静动交叠,水火交融。 她定了定目,直直视他:“当真?” “当真。” “没骗我?” “白初,我不需要骗你。” 不是没骗,而是根本就不需要骗。白初感觉心口微微发涩,她原以为他们两人起始点一样,却早在三万年前,他当上魔尊的那一日起,他和她的距离就远了。 哥哥之前是怎么跟她说的来着? “至于梵谷,若是在三万年前,你可以把他放在心底。三万年后,我建议你不要。” “因为阿初,你控制不住他。” 控制不住……何止是控制不住?哥哥,你把整个青丘的担子往我身上一丢就走了,有没有想过,阿初会被这个自己控制不住的人,反控制住,甚至……赔去整个青丘? 她竭力止住自己内心的惊涛骇浪,尽量使自己语声平静:“梵谷,我是不是没得选了。” “白初,选择权在你,打算把青丘赔给九霄还是并入魔界,或是让青丘自生自灭,选择权都在你。”他抚上她的脸,深深看她,“白初,该怎么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只是……”他故意拖长了这句话,唇角的笑意十分危险,“只是白初,不管你怎么选,只能嫁我。” “你若悔婚,我就会生气,我一生气,就会把那原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抢回来。”他的手指在她面上细细描摹,笑意更深,温软的语调似在调-情,“白初,你最懂我的,我看上的东西,若到了要动手抢的程度,不排斥武力,一抢可能就要顺便要得更多了。” 昨日还温床软枕欢好肆意,一到天帝登基局势骤变,就反过来逼她了。 白初冷笑垂目,伸手推开了他些,“魔尊陛下,本尊在魔界叨扰太久,该回青丘批折子了。” “狐帝日理万机当真辛苦。”他微笑让步,伸手做出了个“请”的架势,“若是折子堆得太多,本尊不介意亲手帮陛下处置。” “陛下魔界的要事同样繁忙,青丘就不劳陛下操心了。”言罢,再不看他一眼就离开。 梵谷弯唇,目送着她的背影一路远去。 章一二一 釜底抽薪 回了青丘,一路直奔主殿,四座长老,八方要臣齐齐聚首待命。 不及人行礼,白初已经开口:“白逸怎么样了?” 首座长老微微垂首,“最近几个时辰南岭上空浓云陡聚,久久不消,想来就是这两日的事了。” 淡漠眉眼看不出情绪,“多派几个人去好好盯着,一有动静立即来报。” “诺。” 白逸临神之仙,晋升的修为已满,成神就在眼前,半分不能掉以轻心。白初走上主位,刚刚落座却又陡然起身,“加派人手,重重封锁南岭进出要地,觉不得允许有半点闲杂人等进出。” “诺。” “着几个修为高的进南岭待命,严守太孙周围,半只蚊子都不要出现在太孙眼前。” “诺。” “还有……”话还未说完,白初望向门口,眯了眯眼。 一群人齐齐顺着白初的目光看去,门外天际,鸾凤轻啼,虚空之中慢慢浮现出华贵的銮驾来。 銮轿代步,鸾凤伴架,越青丘界门而不通报,直接越境直上主峰的人,除了眼下新任天帝的天后还有谁?青丘与这位天后中间隔了血仇,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这个时候来?莫不是来找麻烦的? 一殿要臣望向白初。 白衣女君冷冷睨着天际愈来愈近的銮驾,突地轻蔑一笑,拂袖掀袍坐回了主位。 按理不是该上前迎接么……狐狸心思最不缺的就是玲珑百转,众臣相视一笑,于殿前站成两竖排,中间空出道来。 分道相迎?别开玩笑,祸害都没想迎,他们做臣子的怎么会主动去迎? 列队接待?别闹,大家只是想位置站好得好一点,方便自身安全顺便看会热闹。 “天后到——”伴着一声嘹亮的凤啼,有女声清脆入耳。 精致富丽的銮驾停在殿外,伴架的仙女俯身将銮驾里的人扶出。 殿内,主位上白初装模作样开着一本折子看着,两侧要臣装作一番认真恭听圣训的模样,没有一人理会外头的场景。 殿外,池笙已走出銮驾,随侍的女仙见着里头没人出来,微蹙了眉,拨高了声音再喊了声:“天后到——” 殿内,白初手里的折子翻过去了一页,有臣子皱眉掏了掏耳。 殿外,女仙眉拧得更紧,觑了眼天后,再次朝殿内开口:“天后到,狐帝速出来迎——” “接”字还没有出口,就见得殿内有一物飞快的出来,那物咱在了女仙脸上,眨眼,女仙已经滚下了台阶。 殿内,白初手上空无一物,“本尊觉得有些吵,废了一本折子去打麻雀,诸位不会有意见吧?” “这种不请自来的麻雀实在扰人清净,君上打得好!” “那麻雀臣早就想打了,君上打得妙!” “君上,烤麻雀臣还没吃过呢,能送臣不?” 白初微微笑,“一只麻雀算什么,只要在我青丘地界上,凤凰也随你们分着吃。” 声音不大,却每字每句清清楚楚让殿外的人听到。殿外的女仙们多半是凰鸟,听到这句齐齐一颤。被打下九九阶梯的女仙飞身上来,满面怒容,懊恼的看向池笙,“娘娘,这青丘也太放肆了。” “她就是这副性子。”池笙面上喜怒不显,直接迈步进了殿。 神邸尊贵,气质不凡,素白的长裙迤逦曳地,如皎月般涓雅。一双眸子似含了冰潭月色,清冷而幽,“狐帝,久违。” “我说怎么一群飞禽的杂毛味,原来是天后来了。”主位上,白初淡淡朝池笙看了一眼,弯唇,“来人,赐坐。” 赐?一旁的女仙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天帝即位,狐帝只能算是臣,哪有臣子给主上赐坐的道理。 办事效率极快的侍卫从角落里拖出来一个破烂的坐垫放到池笙脚下,而后,飞快离去。 池笙脸上变了变。 旁边的女仙怒不可遏:“大胆白初,竟敢公然藐视天后!” 白初皱眉,挥了挥手,立马有一个侍卫从旁走出,飞快的扇了女仙两巴掌,再迅速退回原位。 动作之快,池笙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到身边女仙两边面颊通红还肿。 打了?竟然打了?!女仙捂着自己的脸,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大狗还要看主人,狐帝竟然一声不问直接就打了?都说狐帝野蛮不听教化,原来……她慌乱看向池笙,“娘娘,这……” 池笙沉了沉目,“白初——” “天后身边的婢女太没规矩,本尊的名讳也是她能叫的?”主位之上,语声淡淡,轻而易举的把她的话头截了去,末了,白初挑眉,“天后怎的不坐?瞧不起我青丘的待客的尊位么?” 池笙低眸瞥了眼这所谓“尊位”,一垫子的灰,上面布面破烂,隐约可见里头发了黑的…… 饶是早知道白初的性子如此,池笙面上也阴晴不定起来,“白初,你……” “天后有事?”白初随手再翻了本折子,“有事快说,本尊很忙。” “……” 刚被打了的女仙再次气恼开口,“放肆!身为一个臣子竟然如此罔顾纲常尊卑!” 折子猛地被合上,白初抬眸看了她一眼。 那目光淡漠,淡漠得几近冰冷,似九天寒泉,一眼即凉,冻辄寒骨。女仙被这一眼慑住,小心的往后退了一步。 “纲常尊卑?嘁——”主位之上轻轻一哂,放落折子,“区区一个天后。” 池笙面色大变。 众臣目中大亮。 女仙神色大怒。她近前一步,“岂有此理!你竟然目无——” “方才谁说要吃麻雀肉的?”白初拿出另一本折子翻开,“虽说不是只麻雀,但估计也差不离的,凤凰肉比麻雀肉看起来应该多些,宰杀烤好了以后记得给本尊送一份来?” 转眼满室臣子盯着她,目里齐齐放光,女仙一怔,身子颤然一抖,“大、大胆狐帝!竟敢在天后面前放肆!” 一本折子闲闲翻页,“再多说半句,本尊叫你九霄明天换个天后。” 女仙诧然,“你……你怎么敢……” “本尊连天帝的心都敢挖,杀一个天后又怎样?”白初目光从折子上移开,淡淡看向池笙,“没见着么,你的主子可是半点气都没有。” 女仙小心觑了眼池笙,“娘娘……” 池笙朝女仙看了一眼,眼底划过一抹警告,女仙谨慎闭嘴。 池笙回眸,神情一片淡然肃穆,“白初,我今日来却有要事。” “说。” 池笙不言,只是目光在周遭众人身上视了一圈。 白初冷冷看她,“在场的都是我青丘要臣,你若顾忌,那便别说了,本尊也不稀罕听你多说一句。” 池笙抿唇,眉锋微紧,“白初——” 白初目光再回到折子上,“来人,送客。” “白初!”池笙面上神情复杂,咬了咬唇终于松口,“天帝请狐帝尽快上九霄一叙。” “送客。” “白初!你以为我甘愿亲自跑一趟?一而再的请你,你就不知道事态严重吗!” 白初目里微微变得凝重起来,放落折子,“来人,把她给我撵出去。” 两排臣子撩起袖子动了动。 “终归我话带到了,去不去在你。”池笙目里一沉,愤然折身离去。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来,走的时候竟然比来时的速度快一倍,啧啧。”臣子慢慢放下长袖,撵天后?他们怎么敢。做个样子爽快爽快也好。 众人回目看向主位,新君上别的事虽然干得不咋地,但这种扬眉吐气的事却能让人觉得十分畅快。 袖子全部放下后,殿内一干众人神情又变得肃穆起来,“眼下局势对青丘万分不利,君上,打算如何?” 金色瞳里光亮一绽,悠悠出口,“釜底抽薪。” 一干心思玲珑的狐狸们打了鸡血似的容光焕发起来,祸害虽然平日里做事混账了点,关键时候还是挺能以大局为重的。于是个个目里满是敬佩之色,而后齐齐作揖,弯腰朝她行下大礼,“君上圣明。” 以守卫狐帝为名,光明正大在殿外偷听的魔界侍卫一头雾水,釜底抽薪怎么回事?就四个字哪里圣明了?狐狸们说话都这么难懂吗? 白初冷冷看着门口的魔界侍卫匿去身形朝魔界方向离去,唇角微勾了勾,“处理走了麻雀,外头刚溜走的苍蝇也不要放过了。” “君上放心,界门处,定叫他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就不必,留一条魂让他回去给魔尊报信。”她从主位上起了身,望向那侍卫离去的方向。梵谷,再不给你一个教训,还真拿我当软柿子捏了。 殿外雷声骤响,白初面色豁然一变,一行人齐齐走出了殿门,外头苍穹碧空如洗,唯有南岭方向,浓云密布。 有侍卫腾云而来,在半空高喊: “君上,开始了!” 长袖底下素手紧握,开始了,终于开始了。不早不晚,正是时候。 青丘永远不会只给自己留一条退路,这一步隐棋终于要派上用场,一旦白逸成了神,局面又要变了。 她勾起唇,立即飞身朝南岭而去。 天雷阵阵,轰轰大响,狂风肆意,弯草折树。 雷霆之下的那人,飞沙走石中风华难掩。 众人在南岭高峰恰当的位置停落,聚精会神盯着青丘的太孙承雷升神。 6月16日 更了~此章不V →_→女主会任人欺负?别闹。 →_→今天欺负天后,明天欺负天帝,后天就轮到梵谷了。 →_→吃亏这种事女主最擅长把它吃回来。任人宰割?狐狸窝里一堆狐狸都不同意! =================== (欠了的更新都会补上的,每欠一章会记录在下面。) 6月5号欠了一更 6月7号欠了一更 6月8号欠了一更6月9号欠了一更 6月11号欠了一更 6月12号欠了一更+2千字13号一更 哭瞎,账单越来越长了!!! 这一章会一直记录每天的更新情况和更新时间,以后这一个章节会一直被我排在章节最后。所以看更新小伙伴们请直接点这章之前的章节。 以下纯属凑字数,不需要往后看了。 ================================================================================== 比千万条神兽从心里呼啸而过更让人不爽的肯定是点开看到这个公告了。 第二行防偷窥。 第三行防再次偷窥,下一行开始正文。 个人不太喜欢在章节里插公告,因为一旦有公告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出现,我知道,小伙伴们心情就要不好了。 事情是酱紫的,首先,感谢小伙伴们一直以来的陪伴(等等,别被这句话误会!不是弃文的节奏!这只是个开场白。) 咳,最近大家也知道,作者更新一天比一天晚了。 作者在平常也会追其她作者的文看,知道追文等文是件多么难受的事,在这里,先和大家说声抱歉。 如果能早上更新,作者会尽量早上更的,但是→_→臣妾做不到啊!!!! 作者是个学生,白天要上课,晚上也有作业要做,眼看临近期末了还要各种临时抱佛脚你们懂得……大前天只有一章更新,就是因为作者昨天有一场考试,复习去了。 大家知道,一章的字数是3000+字,平常一天两更就是6000+ 6000+字是个什么概念。这里和大家说明一下,大家两三分钟可以看完的6000+字,作者在电脑前要写将近6个多小时,如果遇上卡文,时间还会延长。 作者白天要上课,能码字的时间只有晚上。 作者没有存稿,平常都是现码现发。相信有些小伙伴已经能发现最近文里的错别字越来越多了。作者的学校里每天晚上12点断,为了能保证在12点前把新的章节发出来,有些时候码字码得伧俗,最后急急忙忙提交,中间就略去了回过头来检查错别字的时间,在这里,向大家再次说声抱歉。 临近期末,作者最近有一些忙,不止是应付考试和课程作业,还有暑期实习找工作的事。 我不是专职写文的作者,也有自己的生活学习,不能像其她专职作者一样有那么多空余时间十分稳定的保持日多少更。但,能挤出时间更新的,绝对不少更。 而最近,临近期末了,各种作业压得有点多,作者已经连续三天通宵了,现在连抬个手都觉得胸闷。 眼睛也有点受不了电脑光的刺激了,一边码字一边眼涩的感觉真心难受。 →_→为了不猝死在床上。 对,猝死,这里半点没夸大。 (大家有空可以百度搜搜络写手猝死和学设计的人猝死的比例,就能知道我在同时做着两种高危容易猝死的事。)【这里不是在向大家倒苦水,这是件严肃的事!上学期我有同学就晕倒在拷贝板上了!】 每天的更新占据了我除了上课吃饭睡觉之外的所有空余时间,这里,宣布件事情: →_→临近期末,为了不挂科,为了整理个人资料做简历和作品集,为了找实习,为了不莫名其妙死掉。(作者很自私,文、前途、生命孰轻孰重,作者必然选择后两者。) →_→最近我将腾出部分码字的时间用来复习、做作业、做作品集、找实习工作和好好休息养身体。 →_→最近的更新量可能会不定期少一点。每章的字数依旧会是3000+不变,但是每天可能不会保持两章的更新的。能保证的是【绝对不断更,绝对不弃文】 没错,就是更新量比偶尔会比平常少一点。这种情况不是永久性的。过了忙的这一阵,我又是那个勤劳勇敢日更6000+的那个谁~~~ 所以~~~大人们~~~~~~能谅解么~~~~~~ 肯定能谅解的!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作者的眼睛已经完全睁不开了!!! 章一二二 白逸 由仙入神,洗髓通骨,则需受天雷十三道。 森冷的气息凝在空气里,青丘南岭上空,浑厚的黑云层层聚集,漆黑一片。白紫的电光从云层中划现,伴随着轰天的雷鸣,狂风肆卷。 天雷劈下,振聋发聩。 “轰——轰——轰——” 十三道天雷,一道比一道要重,承过了,便永世为神,承不过,则修为全散,需从头再来。 白逸天资极佳,承过天雷几乎是铁板钉钉的事。即便如此,雷神涛响中,白初仍旧紧紧盯着天雷阵眼中的白逸,生怕途中发生什么闪失。 “轰——轰——轰——” 十三道天雷,不短也不长。 默数着天雷一声声过去,能十分明显的观到阵眼中白逸的变化。墨黑的眼瞳里慢慢掠过潜伏的金芒,探不到底肃穆之息随着那天雷一次次承受,层层从他体内散发而来。 旁人承受天雷是一道比一道伤得更重。而他却好似将那天雷尽数引进了自己体内,揉入血脉,浑然化成自己本身之力,不但受不了伤,反而在这天雷洗髓中修为进展飞快。 “轰——轰——轰——轰——” “殿下真乃奇才呀。”跟在白初身边的长老们欣慰感叹。 何止是奇才。雷声里,白初盯着那愈加变化明显的白逸,嘴角禁不住露出几分笑来。 白逸的父亲虽然是哥哥同明时所生,但到底是借了凡人的体来受孕,白慕生来资质平庸,但白逸,却是隔代承了哥哥同明时的神泽。先前,受仙体所制,原有的神泽被抑止,只能让他达到临神之仙的程度。受了这天雷,转眼为神,那般的修为岂是“突飞猛进”四个字能形容得下的。 “轰——” 还有两道,两道之后便可为神。 白逸自小就以青丘储君的标准为哥哥所训导,一旦他成了神,便能立即承位。 一旦白逸承了位,什么魔界、天界,谁也别想轻易奈何青丘。 “轰——轰—” 最后两道雷声过去,极目是漆黑的天与陡然刺眼的光。雷声止,乌云散去,一缕缕灿烂的光华自乌云之后弥散开来,天地又晴。 所有人面上都露出粲然笑意来。 方才的雷霆周遭的土地转眼已成焦土,焦土之上,男子白衣,光华靡丽。 他仰首望向于高处俯视他的白初,弯唇轻笑,合手作揖。 周遭守卫的仙魔们朝他恭谨下拜。 一切似乎是进行得很顺利。 白初睨着白逸,眼见着他就要迈步朝她这边过来,她弯唇,眼角不经意瞥见天宇散开的云层中似还有一点迟迟不离,陡而心中一悸。 方才的雷声,十三道……最后一道似乎比较短。 神容骤的一紧,诧异之时脱口而出:“白逸小心!还有半道——” 话未说完,一声惊雷直朝白逸过去。 猝不及防,白紫的光亮对着白逸穿胸而过。 “阿逸——” 众人大骇。 白初几乎是天雷落下的那一瞬就冲到了白逸身前。男子俊秀的面容苍白可见,额角上很快涔出汗来,捂着胸口一直站立着,保持着刚刚那个迈步的姿势。 “阿逸……”白初不确定他此刻情况如何,要去搀扶的手伸到一半便滞在半空,一时间不敢去碰他,“阿逸……你怎么样?” 漆黑的眸子动了动,转眼掩去里头层层金色。他深吸一口气,看向白初,分明身上不好受,嘴角却咧出个笑来:“姑奶奶,侄孙活了这么久,第一次知道天雷也会使诈。” 心头悬着的巨石终于落地,能说出这一番话,到底是渡劫成功了。 天雷怎么会使诈,总有人想让青丘过不安生才是。白初抿唇,伸袖给他擦了擦额上的汗。 由仙晋神是成功了,只可惜最后半道天雷到底重创了白逸。承位狐帝的第三日需受承帝的天雷,白逸眼下身子虽无大碍,但要想挨过那几道天雷却绝无可能。 她想要釜底抽薪让白逸渡过天劫后马上承位,却没想到失算在最后半道天雷上。 白逸匀了匀气息,“君上,昨日夜半天钟三次,天界发生了什么事?” 为了让白逸专心迎这升神天雷,几乎是把他封锁在了南岭里,所有消息一概没人给他送进去。 “阿逸,你先好好养伤。其它的事情……” “姑奶奶,您要憋死我?”他漫不经心的拦住了她的敷衍。 白初睇他一眼,“一声钟,天后废;第二声钟,天君退位;第三声钟,池夙登基为天帝。” “天帝?”懒漫的面容瞬间变得严肃起来,白逸走近她一步,双瞳陡而似琉璃珠子一般冷耀,“君上没阻拦?” “我……” 眸中寒光蓦地一闪,他欺近她,“魔尊也没阻拦?” 这让她怎么好说!白初微蹙着眉,唇齿含糊着,忽然间有些莫名其妙的心虚:“阿逸,这事情有点……” “姑奶奶您的眼睛……”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眼中神色变了又变,他俯身到她耳畔,轻声,“姑奶奶,您和魔尊上过床了?” !!! 白初骤然大惊,面上猛地一红。 “啧啧啧……”白逸直身重新望她,看入她双眸里的金色,“姑奶奶,摆着一双这么引人注目的眼睛出来晃悠,想让人不知道您采阳补阴也难呀。”默了会儿,盯着她的眸子细瞧,“这颜色,采的次数不少了吧?魔尊那身子也还受得住?” 隐藏的秘密陡然被解开,还是在晚辈面前。白初面上红了又烫,觉得耳根子都快要烧起来,轻声斥了他:“你闭嘴。” 白逸眯了眯眼,唇角一抹冰冷的笑意,“姑奶奶,天帝之所以能顺利登基,那时候您同魔尊不会正巧就在翻云覆雨吧?” 白初捂着脸背过身去。 “果然呐。”声音洋洋洒洒,转瞬重重咳了起来。 白初紧张转身过来,目光触及那掩唇的手指间留下来的血,心头大骇,“阿逸——” 他站着的身形略微不稳,白初伸手想要去扶他,手刚伸过去,便被他侧身避开。 “阿逸!” “姑奶奶,您真该谢谢这后头的半道天雷伤了我,不然……”他侧目看她,眼底宛如冰封,“不然,侄孙恐怕会对您不孝了。” 白初抿唇,身子微僵。 在这事上,她的确是犯了大过。也没什么好敷衍推诿的,她定定看他,“待你伤养好,承了帝位,我……任你处置就是。” 白逸皱了皱眉,“姑奶奶,您事后说这些,有用么?” “阿逸……” 终是冷光落定,归为一笑,懒漫的声音再次出口:“姑奶奶,您到底是过来扶还是不扶?您娇弱无力易推倒的侄孙腿软得快站不住了……” 就如梵谷所说,他先是魔尊然后才是梵谷,她先是狐帝然后才是白初,而白逸,先是青丘未来的狐帝,然后才是她的侄孙白逸。 她不能因为和梵谷两个人的关系而谴责他的野心,他也不会因为与她交好而放弃为魔界打算。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生来的责任在,在责任面前,所有相互间的算计都没有对和错。梵谷如此,她亦是如此。 如今,白逸也是如此。终究是她做错了,他目里话里的谴责,半点没有过分。 也不知是不是被她气的,他身上的伤势似乎比方才更重些了。白初搀扶住他,小声问他,“阿逸,我这双眼睛很明显?” “这颜色,旁人也许不知道里头的意思,咱家自己人总是能一眼看出分明的。”白逸由她搀扶着,步履真真切切的有点虚。 白初犹豫了会儿,“这双眼睛要是被君上……你爷爷看到了会怎么样?” “被他看到?”白逸睨了她一眼,“姑奶奶,若我没记错,您数万年前和还是魔君的魔尊厮混在一起,眼看就扑倒脱衣更进一步了,然后……您就被我祖父狠抽了顿鞭子?” 白初一噎。 他侧眸在她身上看了又看,停下脚步,“姑奶奶,您那次还是未遂,这回不但未婚上了人家还顺带采了阳,别说后头还有天帝的事了,光这一条,祖父重生以后,都绝对饶不了您。” 白初浑身一紧,上下打量他,“你怎么知道你祖父会重生?” “祖父怎么会死?”他睇了她一眼,目里露出个鄙夷神情来,“啧啧,姑奶奶,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么?” “……”有个聪明点的侄孙就是这点最打击人。 他状似安慰的在她肩头拍了拍,“姑奶奶,祖父要是重生了,您尽可能的躲起来,躲的时候千万不要把藏身的地方告诉我,不然您侄孙真怕忍不住就去告密了。” “白逸!” 白逸闲闲揉了揉耳,“姑奶奶,您侄孙身子虚得很呢,您轻点吼。” 她一把揪住他的耳朵,“混小子,给你三分颜色就开起染坊来了!” “姑奶奶,耳朵是敏感部位呀!哎呦呦,您轻点……轻……姑奶奶,这个时候您应该去找天帝喝喝茶!” “什么?”白初停下来看他,“说清楚。” “……先松耳朵。” 手里再用力,“赶紧说!” “姑,姑奶奶饶命……天帝欠了咱家的,还没还清呢……轻、轻点……只要天帝承诺不动,魔尊什么的,姑奶奶您不就很好解决了么……” 章一二三 你想怎样? 自天帝承位,九霄与玄穹交融为一,九霄天阙的入口便设在了原本玄穹境的界门处。 明霞幌幌,碧雾蒙蒙,琉璃青瓦,玉柱银壁。 一层层的通报声音嘹亮绕耳,曳地长裙一路迤逦经过,从小到大不止走过一次的路,如今走来却浑然不舒坦。 “狐帝,请入。”门口的侍从引白初进殿,在她走进殿里的那一瞬,轻轻在外将殿门关上,一切都进行得悄无声息。 白初冷冷环视周遭一眼,目光看入殿内九级台阶上高坐的人。 玄色厚重的冕服,银线细织的上古纹络镶边在上,依旧是玄衣隐凤。模样依旧是那模样,入鬓的眉,深邃的眼,嘴角微浮起一点笑,似晴空万里,碧玉生辉。 她垂下眼,顺着殿中的道路向他走去,大殿只有他们两人,空而静,长长的裙摆拖在地上发出的声音清晰可闻。 她在那距离九级台阶前约莫十步的地方止住脚步,手置于腹侧,微颔首,微屈膝,朱唇轻启:“天帝。” 声音轻轻,却在这一篇寂静的殿堂里显得分外清脆。 神女白衣,光泽清染,安静的垂眸颔首,似夜里月色辉芒皎洁,圣洁又宁静。 主位之上,众仙之首,九霄之尊,清俊的面上眉心略蹙,深邃的双目明幽黯沉。 半礼,头低了一半,腰未弯,膝盖也未完全弯下去。她只对他行了半礼,也只肯对他行半礼。这半礼,甚至远不及昔日师徒间的常礼。他静静看她,默了一瞬,薄唇微牵,“可。” 白初直起身子来,一双金眸淡淡,“天帝有何吩咐?” 池夙睨着他:“阿初,非得要和我生分?” 一声“阿初”声音清洵且暖,白初抬眸,淡漠的眉眼卸去伪装,“我原不想见你。” “请了你两次,我也原以为你不会来了。”池夙从椅上起身,自阶梯上缓步走下,玄色长袍,身姿凛冽,缓步走来,似夜里有明月出岫,皎洁而清朗。 白初移了目,“我来是有事找你相商。” “我请你来,同样是有话要同你说。” 眨眼,人已经到了眼前。 神祗矜贵,气度绚华,亦如当年初相见。白初沉了沉目,“天帝先说吧。” “阿初,我听说你与魔尊已经……”有些话,说到了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池夙顿了顿,语声肃然,“阿初,你与他到底还没成婚。” “呵,天帝找我是专程说教的?”白初唇际隐一抹淡淡疏理的笑,定睛看他,“这是本尊与魔尊之间的私事,天帝是不是管得太多了?” 池夙静了静,“阿初,你出自青丘狐族。青丘的神女若圈养面首,无人拦你,可若未婚前与相同级别的神苟合,极容易糜乱心智,坠为堕神。这些,你哥哥之前没教过你?” 似绷得紧紧的琴弦被蓦地一划,白初心里颤了颤。 有些东西,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从来都不放在心上,当真正意识到这事情有些严重时,却已经晚了。 狐狸性媚是天性,一旦初尝欢好滋味,便容易堕在其中。她数次与梵谷欢好,数次在暗中汲取他的神泽,不是她不想控制,而是根本控制不了。 “苟合?”这两个字算不上好听,白初斜眼看向池夙,她自然知道以池夙的性子,这已经算是他能忍耐自己说出的最难听的词了,她抿抿唇,赌气开口,“我迟早要嫁他。” “这不一样!”似是被她无谓的态度激怒,池夙的语声有些重,“白初,你一日未与他祭天地,便一日危险一分,妄自汲取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迟早会遭反噬!” 池夙目光严肃,所及之处,处处冰凉。 白初不是不熟悉这样的目光,以往,她每每闯了祸,他都是用这样的目光看她。以往,她总是被这样的目光看得自惭形秽,低头默错。 但如今,却觉得这样的目光刺眼万分。 她冷冷迎向他的目光,“天帝以什么身份来说这番话?” 悠悠一句,一句不多,一句不少。似夜风冷风凌袍而过,吹得他心火骤灭。池夙微微尴尬,他以什么身份同她说那番话?天帝?管得开多。师父?那是过去了。 心底陡然空荡荡,他睨向她,“阿初……” 刚说出两个字便再无后文,那些在心中兜了百转千回的话,终是不能说出口。 “天帝若只是想通白初说这些事,那就不必再继续说下去了。”白初淡淡开口,“眼下,本尊想同天帝商议些其它的。” 漆黑凤目深邃盈透,“狐帝且说。” 转语就换了称呼。 白初斜眼睇他,“青丘境并于仙魔两界之内,如今,天界与玄穹合二为一,本尊不想多说些有的没的,只想向天帝讨一个承诺。” “你想让我允你青丘单立,永不并入仙界之中?” “是。” “做不到。”一句话回绝,没有半点犹豫。 白初挑眉,并不讶异是这个结果,弯唇,闲闲道:“如果,天下人都知道天帝的天后,万人称颂的池笙上神是个由笙而化的死物呢?” 世人皆知池笙是上古青鸾,生来凰后,若有朝一日被人知晓那不过是个死物所创,就不得不去猜忌天帝创个死物为神的目的了。 池夙慢慢勾了唇,眼底颜色微微暗沉,“你想威胁我。” “能威胁到吗?” 玲珑眸子一转剔透,那上扬的嘴角里满是傲然笑意。真是……像极了她从前写了幅好字,环着他的手臂邀鼓励的撒娇模样。 池夙目里微缓,嘴角同样牵出抹笑意来:“阿初,不够。” “不够?” “如果有那一日,我会在那一日之前先结果了她。”他细细看她,目里柔和,“就如你昨日在青丘说的,新换一个天后。” “啧啧啧,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薄情?” “如你所说,那只是个死物。谁会对死物动情?” 带笑的眼,温洵的话,笑意深深间,依旧光华斐然。 白初眸色陡然深沉浓烈起来,“那你还娶她?!” 这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话里满是愤懑不满,颇有几分不甘的意味。白初咬唇,心里头浑然不是滋味来。她早该知道,十多万年来的感情不能呢在朝夕间瞬时消失殆尽。 池夙眯了眯眼,微笑,“阿初,我必须娶她。” 念光沉落,心中被这笑容一划,陡然大乱。她故持冷静的移开眼,“你到底想怎样?” “白初,现在是你在质问我,话应该由我问你,你到底想怎样?” 章一二四 如果当初 九霄至尊,三界之主,仙姿卓越,俊秀出尘。 白初冷冷看着他,“我只有那一个要求。” “阿初,这个要求我不能允。”带笑的眼,眸底清煦无比,声若拈指慢弹的弦,丝丝缕缕萦绕在耳,许久不能散。 声寒再冷,“池夙,你得到的已经够多了。” “你这不能激的烈脾气迟早得改改。”他微微笑,眸中温光若隐若现,“阿初,谁告诉你我打算要你青丘的?” 白初微怔,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你刚刚不是说……” “我不能允,不是因为我不想允,而是无法允,办不到。”他淡淡开口,说得耐心,“阿初,且不论你青丘如今如何,青丘万万年来的基业,仙魔自成一体。你以为,我拿得下?再者,我为什么要青丘?” 天君为何退位?你为何突然成为天帝?三万年前你故意使我引下天降兵解,三万年后,你刻意离间我青丘与天界的关系。”白初蹙眉,定定看他,“我不信你。” 池夙的神色十分泰然,“白初,我不会骗你。” “你是不会骗我,也从没有骗过我。”她盯着他,唇角绽出一抹冷笑,“可你从始至终都在算计我。包括现在。” “现在?” “你敢说你单独约见我,就没有一点旁的心思?你话里句句没提梵谷,却从开始到现在都在有意无意的贬低他。”金色的瞳里隐有暗光浮动,“你想说梵谷引诱我,害我失(和谐)身入堕;你想说梵谷利用我,他刻意叫我防备你,实则是在为他自己打算?”她说得理直气壮,“你敢说,你不是这个意思?” 他目里黯了黯,平静地看了她一阵,“阿初,是不是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听了。” 她轻垂眼,微微偏过头去,“你说的话,我全都不想听。” “就因为我伤了你哥哥?”他语气虽淡,面上却肃然得紧,“当时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若不是他突然分神,我根本伤不到他。” 她咬唇,冷着神色不语。 “你哥的事,终究是我对不住你。”池夙眸光变了又变,目色终于沉下来,“可是阿初,若当日他没分神,受伤的是我呢?” 脑海蓦地一个激灵,长袖底下的手不知不觉紧紧握起。 她如今对他存了猜忌的心思,自然什么事都会往其它方向去想。 但如果,当日受伤的是他,哥哥没事? 她依旧会是那个见到他就移不开目光的白初,依旧会是那个一直喜欢着他的白初,依旧会一声声的喊他“师父”,依旧……对他的话言听计从。 她深吸口气,偏头看他,执拗的开口:“可你始终伤了他。” 眉睫微垂,“阿初,你在恨我。” “我难道不该恨你?”她抬首望向他,直直盯着他的面貌,“我青丘失主,我被莫名其妙任上这个位置,我不得不去讨好魔尊,我现在这个处境是被谁逼出来的!” 这不该是那个他看着长大的小姑娘该有的表情。他神识的小姑娘该是机灵的,活泼的,爱笑的,却不该是这样的,心肺间某处似被什么重重一锤,不但呼吸骤紧,钝痛似也顺着血脉处处延伸。 池夙看着她,眼神里微光闪烁,“阿初,我……逼了你?” “你以为呢?” 眼神如寒冰削成的锥,直刺入体,生冷还疼。 池夙抿了唇,突然间觉得透不过气来。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她。即便是三万年前,他有他的算计算,让她引下兵解,却丝毫没想过伤害她。三万年后,即便他处心积虑引天界与青丘对立,也从来没有想过伤她。 十多万年的师徒,他几乎是看着她长大,同她相识时,她是受了重伤也一声不吭的坚强小姑娘,是为了逃避哥哥责罚使小聪明拜他为师的伶俐丫头,后来,是一天天在他身边长大,环着他的手臂撒娇的好徒弟,再后来……她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同了,时常找些没由头的借口赖在他身边,什么也不做,就只静静的看着他…… 小姑年的变化他感觉得到,自然也知道小姑娘心里的迤逦心思。他的心不是石头做的,他从不点破,却不代表他心里就没有一点点触动。 他至今仍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场景。不是在大雪中的青丘边境,而是在柏洺与妲夷的婚礼上。她也许忘了,他却记得清清楚楚。喜宴上坐在狐帝身边的小丫头,自己桌上的喜吃完了,就跑到他的桌上拿。也不管席上有没有主人,粉嫩嫩小手抱着那一盘子的就走,抱回自己的席位上,光明正大的在口里塞了一嘴的。 那么活泼有趣的小姑娘,一眼就让他记住了。 既然小姑娘喜欢吃,于是,他也让阿笙喜欢上吃。 那年青丘边境大雪纷飞,天君柏洺一掌下去可以直接要她的命。他如果装作不知,不去阻拦,之后的仙魔交战、天降兵解便都不会发生。他可以轻而易举得到他想要的。 可是,偏偏鬼使神差的救了她。这个偷了他桌上的,还吃得光明正大的小姑娘。 他从没有后悔救她,他握上她的手,将她从雪地里扶起,真真切切觉得那么可爱的小姑娘不该这么早消散在时间。三界里出生最尊贵的小姑娘,合该好好的,以最肆意的姿态活在这世间,睥睨天下。 去年今日,人非物是。 他想要捧在手心里好好呵护着长大的小姑娘已经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偏离他所能控制了。 她说他逼了她。 这样明显的厌恶。 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池夙默了许久,沉声道,“阿初,不管你信不信,我只想你过得好。” 她语声陡然愤怒,“想我过得好就别再打我身边人的主意!” 眸色渐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青丘太孙白逸两个时辰前由仙晋神,天雷十三道,最后半道被人中途阻截,若不是他修为浑厚,受这一击,浑身仙泽只怕现在全散尽了!” 语声微凉,“你以为,是我干的?” “难道不是?”她灼灼盯着他,“九州四海,八荒神泽,能拦阻天雷的有几人?若不是你不愿见着我青丘再立新主,还有谁会闲得慌来阻我青丘太孙晋神?” 薄唇紧抿如刃,深邃的眸里阴鸷陡寒,“白初,如果我说,不是我做的呢?” “我不信你。”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眸里的深邃迫人,“本尊从不知道你青丘太孙于今日晋升。” 一贯温润儒雅的感觉散去,上位者威严凛然散开,只一眼,迫得人心头一慌。 白初稍微避开他的目光,狐疑开口:“当真?” 他冷冷看她,“怎么,还想再剜一次心看看?” 话音刚落,利爪穿破胸膛的声音立时响在耳边,他低眸,果不其然看到她的手直接穿进了他的胸膛,心头微紧,她握住了它。 心中五味陈杂,他说不出此刻自己是个什么感觉。 他看着她眼睛猛地睁大,诧异看他,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似的慌忙把手抽回来,别扭的别过头去。 “不是我不愿信你,只是,只是你……”白初咬咬唇,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胸口的伤口自动愈合,连着被划破的衣服一起恢复齐整模样,除了她手中染着的血,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两个人都陷入沉默中,室内的气氛陡然沉静下来。 时间一点点的消逝而过,他静静看她,终是喟然一叹,“阿初,不是我。” 他的目光平静无波,如隽如刻。白初被这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眼神避了右避,终于忍耐不住回看向他,拧着眉没好气的开口,“知道了!” 他怔了怔,微笑。 笑意刺在她眼里,她觉得连呼吸都费力了,狠跺了跺脚,“不准笑!不准笑!不准笑!!!” 池夙目里黯了再黯,敛去了笑。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喑哑,“阿初,小心魔尊。” 白初目里变了变,强硬着口气,“我同他的事,不用你管。” “阿初,如你所说,九州四海,八荒神泽,能拦阻天雷的有几人?”他声音和缓,不轻不重。 剔透的眸间骤然一凉,白初握紧了指间仍带鲜血的手,“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在我面前离间我与梵谷之间的感情,不觉得卑鄙?” “卑鄙?”他淡淡看他,语声陡厉,“白初,你以为梵谷能干净到哪去?” 她直接堵住他的话:“比你干净。” 他被气得一呛,到口的话哽在喉咙口又咽了回去。 他以往从不知道,他从小养到大的徒弟,气起人来的本事也这么厉害,难怪白炘一直拿她没辙,最后直接动了手。 他匀了匀气:“阿初,你就不能听一句劝?” “我说过,你的话我不想听!” 凤眸冷锐,幽深似潭,“白初,我如果当初未对白炘出手,你是不是不会对我这番态度?” “如果?”白初抬目看他,冷嘲,“这天上地下最可笑的就是‘如果’二字!池夙,我同你没什么好说的了。” 说完就走,不带一点停留。 池夙欲言又止,看着那殿门大开,白影走出,直到白初的身影消失在自己视线里。他无声苦笑,苦彻了肺腑,凉彻了满心。 “如果当初……”天上地下最可笑的词是“如果”,最无奈的也是“如果当初”。 章一二五 为梵谷点个蜡 琼碧辉煌的殿宇后头转出一个人来,素色长裙曳地发出轻微的响。女子面容清冷,凝眸看向眼前的人:“你怎么不跟她说明白,告诉她,你喜欢她?” 池夙负手立着,背对着她,语声淡漠:“既然是天后,那么该问的问,不该说的就不要说。” 池笙低眸,看入自己袍袖的袖口,那里早已经被她方才攥出了一片褶皱。 她施了个决将袖口抹平,犹豫了许久才试探开口:“方才白初说的是真的?我……只是个死物?被你由一管笙化成的?” 他应了一声,“嗯。” 再多余的一个字都不愿多说。这一字似风刀雪剑一般穿入她的心,池笙默了默,凤眼微翘,波澜不惊,无悲无喜,“你与我成婚,却从来不碰我,我以为,是我哪里惹你生气了。却没有想到……” “我早该明白的。”她微勾起唇,轻轻开口,“从小到大,有白初在的时候你从不多看我一眼,饶是我再怎么按你的喜好行事,你都只喜欢同白初在一起。是不是因为她是真真切切的,有血有肉的,而我不是,只是个按你的喜好造出来的死物?” 他冷冷打断她,“这些话,不是你该说的。” 唇边笑意有些僵,似是没从他突然的冷漠里反应过来,她微抿唇,忍了忍再次开口,“可是……即便我是由死物所化,毕竟也生了神智,通了灵窍,也可以……算是个血有肉有感情的,你一面娶我,一面满心里装着白初,你就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闭嘴!” 双目一敛,一道寒芒直朝她掠来,她不再开口,只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目里幽幽变幻而后,顺着他的身后看去,面色一变。 深邃精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池夙冷淡地看了她一眼,察觉她面色有异,顺着她的目光折身往身后看去,目光一紧。 去而复返的白初立在殿门门口,一会看看池夙,一会看看池笙,面上神情满是复杂。 “我……不是要故意要听到的。”她手撑在殿门上,尴尬的笑了笑,“你们说话不关门也不弄个结界什么的,我耳朵向来灵,一不小心就……” 池笙的脸白了白,“你听了多少?” “不多,统共也就十几句。”白初跨过殿门走进来,“你们……不会因为我凑巧听了你们几句话,就要杀我灭口吧?” 池笙心口紧了紧,他们方才统共也才只说了几句话!分明是一字不漏全听全了。 池夙看着她走过来,袖口有点湿,手上还沾着水,微蹙了眉,“怎么又回来了?” “我还没打算走来着,就出去洗了个手。”白初甩了甩手上的水渍,没甩干净,小跑了几步到池笙边上,咧了个笑,“借擦擦?” 说着,也不待池笙反应,一双湿手就抓过池笙的袍袖,当帕子擦了擦。 素色的衣服最沾不得水,一沾水便是一片灰色水印。 池笙眉头倒竖,咬牙切齿:“白初!” “哎呀,天后袖子湿了?谁干的?”白初摆出副严肃的面容来,十分恳切的开口:“我觉得你该出去换件衣裳。” “白初你——” “身为天后怎么能喜怒形露于面?”白初绕到她身后,按住她的肩膀直接推着她往前门口送,声音悠悠在她耳边,“换衣服要紧,真的。不然下一刻我会忍不住帮你脱。” 白初力气极大,池笙被她推搡了好几步:“白初!” “这名字好听,你也不用一直念。念多了旁人还以为你对我有意思。”白初连推带拖带扯的把她弄出了殿,直到殿门猛地由内合上,白初才拍了拍手,继续走近殿内,漫而无谓的口吻,“你的天后真小气,就擦了个手,嫌弃成那样。” 池夙望向她,目光变得飘忽复杂,话语却是和缓温润,“你也说她是天后了,也没见对她态度好点。” 白初一眼睇过去:“旁人的袖子我还不肯擦呢。” 话落,她已经走到了他面前,他淡淡睨她,轻斥了声:“强词夺理。” 她眯了眯眼,一双眼睛弯似新月,仰起头,“不,你该夸我能说会道。” 池夙喉中一窒,不敢置信的看她,“阿初?” 白初撇了撇嘴,“别以为听池笙说了几乎话我就会原谅你,你伤了我哥哥是事实,你欠了我的,也还没有还。” 忽然觉得心空如洗,深邃的双目瞬间变得通透清澈,似笑非笑开口:“你想要什么?” “一样东西,事先说好,我是找你要,不是找你借,拿走了就不还了。”她仰首看他,说得十分蛮横。 他眸底清煦无比,“好。” 白初挑眉,“不问问是什么东西?” 他弯唇,伸掌摊开向上,掌心银光一现,化出一物:“我想,我猜得到。” 白初含笑接过,笑意深深间光华斐然。 =======有==爱==的==场==景==分==隔==线======== 回到青丘,夜已入幕。 早春时节的夜晚向来透着股凉,空气里的湿气被风一吹就钻进宽大的袍袖里头,弄得白初很是不痛快。 上了主峰,绕过主殿,走上那长长的长廊。快到自己殿阁门口时,她的步履微微滞住,伸手招来了旁边的侍从,“魔尊什么时候来的?” “回君上,您去天界半刻钟以后。” 她微敛了敛眉,“知道了。” 推开寝殿的门,一路往里走,不意外的看到自己的床上坐着梵谷。 俊美的男子微阖着目,听到声音淡淡开口:“回来了?” “嗯。”她应了声,走到他身边,伸手摇了摇床,“你怎么来了,还……把我的床弄成这副模样?” 没错,就是摇了摇。 她新换的床,四个脚完好无损的,还没用过一次,就被他把四个脚都弄没了,床顶多出几条铁链连着上方横梁,整个床悬在半空中,眼看着就是个大号的秋千! 梵谷身子动了动,整个床跟着往前摇了摇,“这床的模样我看着挺好的。” “晃来晃去的,睡着不晕么!” 他陡然睁了眼,“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会晕。” 说着,伸手将她一拉,床猛烈一荡,下一刻她就落到了他的怀里。 床一摇一摆着,他背抵着床梗,她倚着他。 白初怔了怔,想从他怀里起来,却被他抢先用手臂环住了腰,不得不又靠了回去,皱着眉头开口:“梵谷,我没洗澡。” “我不嫌弃。”他环住她,伸手推了推床,床来回荡得更高。 “梵谷!” 他下巴抵在她的肩头,脸贴着她的脸,“白初,你打伤了我的人,不给个解释?” 她微偏头,看到他近在咫尺的眉眼,针芒似的盯着她,她不舒坦的动了动,声音冷下来,“既然是派过来守卫我的,擅离职守,不该罚?” 梵谷眯了眯眼,微微笑,臂间将她更环紧了些,“是该罚,罚得好,罚得对。” 白初低目瞥了眼腰间环着的手臂,“放开我,我要沐浴,还没喊人备水。” “沐浴,不急。”他凑在她耳畔,声音幽幽,“水我早就算准时间找人备好了,一直热着,不会凉。” 她蹙眉,“梵……” “你去见了池夙。”他这句话话语清冷,同方才的懒漫语调浑然不同。 她偏头看他,他面容依旧带着笑,只是那笑浑然是冷的。 “我的确去见了他。” “见他干什么?” “商量些事。” 梵谷的目光陡然深湛,盯着她看了一瞬,“你同他有什么好商量的。” “商量商量就有事情商量了。”她靠在他怀里,头枕着他的肩,干脆整个重量都压在他身上。 梵谷轻轻叹了口气,“白初,我说过不要惹我生气。” “我可没答应你不惹……”话到一半,她身子僵了僵。 他余空的手,伸进了她的衣襟,一路钻进了她的亵-衣,覆上了她的胸口,然后,在那丰起的地方揉了揉,轻拢,慢捻。 “说呀,怎么停下来了?”他大掌在她衣服里肆意拨弄,顿了顿,侧目问她,“舒服么?嗯?” “梵谷你……”他在里头轻轻一捏,撩得她控制不住轻吟一声,皱着眉头去扯他的手,“混蛋!” 他搂着她腰的手轻而易举的钳住她的一只手,挑眉看她,挑衅似的在她胸前重重一捏,“另一只再动动试试?” “梵谷,这是你自己惹火我的。” 她沉了目,侧肘狠狠在他胸口一撞,得空的手中化出一物来,“长绫,缚!” 下一刻,魔尊双手被缚着,秋千似的被吊在了房梁上。 “不是要坐秋千?你自己当当秋千试试!”白初拉了拉紊乱的衣襟,从床上下来,狠踢了床榻一脚。 遍体通白的长绫,稳稳当当的系在房梁上,梵谷蹙眉,试着伸手挣了挣。 挣不脱,反倒更紧了,不但更紧了,他被缚上的那一瞬,全身上下,半点神泽都凝不起来。 虚心好学的魔尊被吊在半空荡了荡,决定好好问一问:“这东西是?” “缚神绫。”白初拐进里间屏风,屏风另一侧果然备好了热水,她伸手开始脱衣,“缚神绫,神一旦被缚上,等同于凡人。” 梵谷默了默,“找池夙借的?” 脱去外袍,“他给我的。” 梵谷牵了牵嘴角,“给……的意思是?” 脱去中衣:“这东西以后就是我的了,我想什么用,就什么时候用。” “池夙那混账的东西你也要?” 亵-衣也脱了,她进到池子里,“池夙那混账的东西挺好的。” “……你要吊着我多久?” “看心情。” 委屈着的声音:“……那个屏风能移开些不?看不到——” 章一二六 给我解开 于是,魔尊被吊了一晚上。 白初从榻上醒来时,看到的是一张颇具魅惑的脸。 深邃的眼,直挺的鼻,薄薄的唇,每一寸皮肤都精致得恰当好处。分明双手被缚着,以狼狈的姿态吊在半空,可那深湛的目淡淡俯瞰,明明没有一个神态动作,却偏偏有种尊贵到了极致的感觉。 白初看了他一瞬,皱皱眉,再偏过头去。 “……”梵谷默默看着她起身,穿衣,洗漱,梳发,发现她没有一点想把他放下来的意思时,薄唇抿了抿,哑着声音开口,“你吊了我一晚上。” 白初对镜梳着发,“我知道。” “你昨晚没睡好,翻来覆去的。” 挽起一个简单的髻,插入一根白银簪,她从镜子里看到他的脸,“你要是不给我弄那个秋千似的床,我能睡得更好。” 晨光透过窗梗洒金,银簪莹莹发亮,绞着那头顺滑乌亮的青丝,雅致中带着疏离。梵谷眯了眯眼,“这根簪子不好看,旁边匣子里第二层红色那根更衬你。” 白初扬眉,打开了旁边妆匣第二层,一根遍体朱红的长簪静静躺在里头,阳光洒下,朱红的颜色似是被镶上了一层金边,艳而不妖,媚而不轻浮。 “我怎么不记得我有这么一根簪子?”她捏起了那根簪子细细看了一瞬,斜睨过去,“你给的?” 梵谷目里晶亮亮,“换上看看。” 扯出了白银簪,用红簪代替,镜子里的人,似是瞬间因为发间一点红,整个人变得更加鲜活起来。 他细细看着,语声轻轻:“好看。” 白初合上妆匣,一眼瞪过去,“本尊向来都好看!” “是是是,你向来都好看。”梵谷嘴角一勾,浮起一丝浅笑,“好看的狐帝,能……把我放下来了不?” 这一笑清洵,笑容暖暖恍如人间春意。白初颇做欣赏的看了一瞬,眉目陡冷,“放你?我气还没消。” 梵谷面上笑容微僵,立时摆出副委屈可怜的容色来,“白初,这姿势难受,手疼,肩疼,腰也疼。” “不难受我就不把你吊房梁上了。” 魔尊陛下神色凄凄,“……白初,我饿。” “饿?忍着。”被那长绫缚上,一切五感均为凡人,“凡人不吃不喝饿个三两天不会死。” “三两天?”梵谷目里变了变,“你打算——” 白初冷冷看他,“梵谷,惹火了我,后果也同样严重。” 梵谷垂眸沉吟片刻,神色肃然认真起来,“白初,我错了,我十分坦诚真挚的向你承认错误。我不该为了想让你睡得刺激点而把你的床弄成秋千,我不该为了让你舒服就把手伸到你衣服里,我不该撇下你一个人孤枕难眠自己却在这半空中晃悠,简直罪大恶极,令人发指,罪无可恕,简直叔叔可忍婶婶也不能忍!” 白初挑了挑眉,“既然自己都觉得罪无可恕了,那就好好吊在上面吧。” “……”梵谷嘴角再僵了僵,而后,微闭了目,再睁开。 一双墨眸转瞬透亮,上挑的眼角含媚,脉脉含情,转掠间艳光绝色。他微弧起嘴角,露出个清而浅的笑来,薄唇如削,那一线微起的弧度,精致得神笔难描。再开口的声音悄带磁性,喑哑低沉,“白初,我们还没在半空中做过。” 狭长的双目眯了眯,下一刻人已经飞身到了半空,两指轻挑的夹住他的下巴抬起,声音幽幽:“梵谷,色-诱没用。那档子事我若是想,把你吊着也能玩出许多样来。皮鞭,蜡烛,你要试试么?” “陛下,这个口味……略重。”梵谷沉重的别过头,“臣妾做不到。” 她钳制着他下巴的手微微用力,把他的头转了过来,“那就给本尊安安分分的待着,别动什么歪心思。” “可是……”他犹豫着看了她一瞬,目光微微复杂起来,郑重开口,“白初,我想小解。” “憋着。” “这怎么能憋!憋出毛病来了怎么办!” 白初瞬时低目瞟向他胯-下,再回眸看他,微微笑,“魔尊陛下可以选择尿身上。” “……”梵谷好不容易挤出个笑来,“尿在身上我是无所谓,这是你的寝殿,熏到了你怎么办?” “这话说得在理。”白初伸手在他脸上拍了拍,“本尊可以选择不要这间殿。” 这个时候,殿门外头的长廊上传过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来。不给人半点反应的时间,殿门猛地被推开: “姑奶奶,我还伤重着呢,您大清早堆我房里的折子是怎么回事!那数量没十天半个月凑不出来吧!姑——” 推门走进来的白逸脚步猛的制住。 半空中被吊着的魔尊是怎么回事?姑奶奶这一幅欲逼良为(和谐)娼的浪-荡表情是怎么回事? 他眨了眨眼,头一偏,手中飞快化出柄展开的折扇将脸一遮,尴尬的笑了两声:“我什么也没看见,两位……继续、继续。” 说着就折身往回走。 还没来得及走出门,肩膀就被人由后一拍,“站住。” 白逸停住脚,借着折扇掩去半边脸,委婉的开口:“姑奶奶,这大清早的,你们这样是不是有点……太招摇?” “瞎想什么呢!”白初一把拍开他手里的扇,“来得正好,我要出去一趟,帮我看住他,任何人都不允许接近。” 白逸目里露出些惊讶神色来,他的目光绕过白初看向梵谷,后者阴着脸色睇了他一眼。 他闲闲扯出了个笑,颔首朝他一礼,“姑姥爷日安。” 梵谷郁闷着别过头去。 “姑奶奶,我还伤重着呢。” 白初冷冷眄他一记,“叫你看着他,又不是叫你杀人放火。” “姑奶奶,您就不能体谅一下伤者?” “别废话。”话落,直接经过他出了殿,顺带伸手关了殿门,在外落了锁。 “……”折扇在掌心收了收,白逸仰头往房梁上看了看,再顺着那长绫看到梵谷双腕,眉微蹙,“姑姥爷,这长绫不一般吧。” 梵谷面色沉了沉,“给我解开。” 章一二七 立个契 作为一只狐狸,作为一只从来不喜欢吃亏,从来不白白给人家帮忙的狐狸,青丘的太孙白逸很有自身良好的自觉。他慢悠悠的在殿内寻了张椅子坐下,把玩了阵手里的折扇,挑眉,“条件?” 自白初走后,梵谷的面色便始终阴着,他低目看向白逸,“你放我下来,我给你疗伤,保你身上的伤两个时辰内痊愈。” 白逸闲闲倚住椅背,懒漫的话语悠悠:“有了之前天界殿下的例子,我觉得这身伤还是让它自行痊愈比较好。” 梵谷一噎,眸色忽凉,“你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澄澈目里清洵如水,白逸慢慢勾了唇,“要个承诺,姑姥爷允不允?” 梵谷眯了眯眼,“什么承诺?” “你任魔尊一日,便不能盘算图谋我青丘一日。”白逸微微笑着,打开手里的扇子细看上头的山水画,吊儿郎当的说着:“允呢?还是不允呢?” 梵谷丝毫没有料到,青丘辈分最低的这个,会直接开门见山的同他说这些。 他冷冷一笑,墨玉般的眸子微微沉下,“天底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天底下当然没有这么便宜的事。”白逸抬眸看了他一眼,继续将目光落回扇面上,“姑姥爷可别忘了,现在被绑的是你,一切便宜的事就变得不便宜了。” 深邃眼底颜色愈见似夜暗沉,梵谷盯着他,“什么意思?” 白逸抬眼,“您现在被我姑奶奶吊着,等同于凡人。且不说我姑奶奶愿不愿意放了你,就光这吊着期间,随便哪个人闯进来都能轻而易举的……对您做些什么。” “您一日被吊在这里,魔界就一日无主。”折扇合了合,白逸脸上笑意却愈发地诡谲难辨,“您要不要猜猜,我姑奶奶平白无故为什么要把你我锁在一起?” 梵谷面上再沉了几分。 白逸弯唇,“魔尊陛下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我家君上此时必然是去魔界了。”顿了会儿,继续道,“要不要猜猜她去魔界做什么?魔界一日无主,她这个未来的魔后是不是可以顺理成章的代掌政事呢?” 梵谷紧了紧目,面前神情愈发冷冽,“你想怎么样?” 白逸靠着椅背伸了个懒腰,“姑姥爷记性不好,都说了,只要一个承诺的。” “你——”梵谷气愕,对方看似笑容无伤,实则每一句话里都充满了算计,一步步引他入局,逼得他不得不答应。心底暗潮隐涌,他盯着白逸,“我允你,放我下来。” “早说呀,这椅子很不舒服的。”白逸这才慢悠悠的从椅上起身,抬手在虚空一抓,眨眼,手中多了一张纸,“口说无凭,立契为证。” 一张纸,白纸黑字,明显是早就准备好了的。梵谷目里一阴,一股陡然被算计的滋味腾绕在胸口,他偏目不去看那张纸,漫自说着,“手被绑着,你放我下来,我给你签。” 先被放下来要紧,到时候直接翻脸不认就是。 梵谷本以为他想得很好。 事实证明,他太天真了。 “不能写字没关系,按个手印就行了。” 懒漫的话还萦绕在空气里,下一刻,梵谷觉得被绑了一夜早没了知觉的手上指尖微微一痛。 抬眸,大惊! 这混账竟然割破了老子的手直接在纸上按了手印!!! 血契,神血为媒介,一旦做出承诺,便再不可改。梵谷目里寒色陡现,咬牙切齿的看着下方白逸手中那纸悠悠消弭在虚空中。 “契签了,能放我下来了?”一旦我下来,首先收拾的就是你。 “放你下来?”白逸面上露出一番惊讶的神情来,“姑姥爷,你不能欺负我年纪小呀。白纸黑字我是认识的,上头可没写要放你下来。” !!! 从来都是祸害别人的魔尊陛下没想到自己也有被阴的一天。 年纪小?三万多岁换在别的地方早就儿孙满堂了! 梵谷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面容平静些,还极为客气的露出了个笑容:“刚刚可是你说的,允了你的承诺,你就放我下来。” 白逸眨眨眼,面容困惑,“我说了这话?” “你——” “姑姥爷,你别对着我这么笑,看起来怪渗人的。”白逸在殿内散步似的走了走,突地做出一番恍然的神情来,“最近受了伤,记性有点不大好,嗯……我好像是说过这些来着。” 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那就赶紧放、我、下、来!” 白逸飞身上了,立时做出一副欣然要帮梵谷解开桎梏的动作,手在碰到长绫的那一瞬,顿住,而后又缩了回来。 白逸嘴角露出个腼腆的笑来,“姑姥爷,我放你下来,我是很危险的。” 梵谷眼里再阴了阴:“你又想怎么样?” 白逸微微笑,“您也知道,我姑奶奶是个脾气大的,她万一知道我背着她把你放了,还不活活扒掉我一层皮?” “所以呢?” “所以,我放你下来,你能保证我姑奶奶不会找我算账不?” 梵谷咬牙切齿,“她对你动手,我会拦住她。” 白逸笑得更灿烂,伸手在空中一抓,“口说无凭,立个契吧。” 不待他同意,又割破了他一只手指在纸上摁了个印。 “……现在能放了。” 白逸再眯了眯眼,“我突然想起,要是我姑奶奶知道你同我定了契,她自己不动手,使唤你对我动手怎么办?” “你还有完没完——” 话说到一半,又一只手指被划开,再盖了个印。 “姑姥爷,这年头还是立契比较稳妥。”白逸收了两张纸,终于伸手去解白绫,解了解,又顿住,很是认真的看向梵谷,“姑姥爷,您知道这玩意儿怎么解吗?” “老子要是知道还会被吊一晚上?!” “一晚上?”白逸面上露出惊讶的神情,颇是同情的给他睇了几个眼神,“看上了我姑奶奶,您还真辛苦。”顿了会儿,“解不开怎么办?” “一刀子划了!” 白逸眯了眯眼,“早说呀。” 说着,二指并作剑式,在那缚着手的地方轻轻一划。 被吊了一个晚上加一个上午的魔尊陛下终于重重落地。 章一二八 重新再来 从来都是祸害别人,一不小心却被别**害了的魔尊陛下在落地的那一瞬,立时腾身跃起,电光火石之间一手揪起白逸襟领,冰凉的眸子漆黑深邃,“你这小子——” “姑姥爷,我身上还带着伤呢。”白逸一脸无谓的说着,慢悠悠拿出刚刚签好的两张契,眼一眯,“姑姥爷不认帐?” 梵谷目里变了变,冷着面色松手,“威胁本尊定契,是你的意思还是白初的意思?” “我姑奶奶?”白逸笑一声,将契约再收了回去,“您也说了她绑了您一晚上,她要是想和您定契,哪用得着等到今天上午?” 谈及白初,梵谷面色微缓和了些,试探问道:“她不知情?” “知情早冲回来了。”白逸望了望挂在房梁上系着的长绫,刚刚削断的一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重新长了回去,唇微勾,含笑看向梵谷,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表情:“这长绫是能重复用的吧?” 梵谷侧目朝那房梁看过去,墨玉般的眸子倏地一亮。他飞身上去将长绫扯下,目里波光流转似流云,透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狡黠味儿。 “姑姥爷,玩火过度小心伤身呐。”白逸瞟他一眼,悠悠感叹,“我姑奶奶发起火来,我祖父都吃不住。” “你小子闭嘴!” 手中长绫收在掌心,光芒一闪,瞬时消匿。他推了推旁边秋千似的床榻,突然感觉心情变得极好。 ==========这里是梵谷为什么突然心情好的场景分隔线============ “你说什么?这才过了多少天,他已经厉了五十多世?” 九幽冥府,冥司颤抖着将生死簿呈上。 白初接过簿子,翻了几页,脸色陡沉,声音几乎是寒在骨子里说出来的,“到底怎么回事?” 冥司面容紧了紧,小心开口:“神尊,这同冥府没什么干系,实在是……小殿下太聪明——” 话未说完就被直接打断,“好好说!” 冥思垂目,紧张的往后小小退了一步,“小殿下轮回的第一世十分稳当,是凡间一个世袭的小王爷,被家中庶兄算计毒害而死,死时年仅十八岁……” “捡重点的说!” 冥司擦了擦汗,“小殿下凡身一死便恢复原本自身的记忆,为了快点结束轮回,一到冥府就直接跳了轮回桥,连孟婆汤都没有喝……” 白初皱眉,“所以呢?” “所以……小殿下第二世,出生就带着自身及前世的记忆。”冥司小心觑了眼白初,紧了紧喉咙,“又不凑巧的投胎到了上一世庶兄小妾的肚子里,小殿下一出生便看到了那位庶兄,前世的仇怨涌出来,直接开口骂了那人一句‘畜生’。” 白初揉揉额角,“然后?” “凡间刚出生的孩子是不会说话的,小殿下一出生就说了话,还是骂人的话,那抱着小殿下的凡人一惊,直接松手将小殿下的这一世摔死了。” 白初默了一默,“你继续说。” “有了上一次的认知,小殿下再回到冥府后,便知道只要孟婆汤不喝,自己的记忆就还在。为了早些结束那轮回的一百世,小殿下几乎每次轮回都用这个办法一出生就找机会死,一天能轮回十多世……” 白初合上那本生死簿,金色的眸里淡漠,看不出喜怒情绪,“他次次不喝孟婆汤,你们就不拦着他?” 冥司的脸苦下来,“小殿下身来神身,且身份尊贵,整个冥府别说没人敢拦,即便拦了,也拦不住呀!” 这倒是句大实话。 白辰的父亲如今成了天帝,母亲是青丘之主,未来的继父还是魔尊,这种光凭身份就能将九州四海、八荒神泽欺负遍的好出身,放在哪里不会被好好供着哄着? 白初冷了目,这和她的初衷不一样。 这时,冥府之外突有灵泽波动,带着灵泽里带着熟悉的气息,白初淡淡往那边看去。 奈何桥处,生魂排着长长的队伍一个个过桥领汤入轮回。 这时,一抹黑影自忘川河边过来,以极快的速度挤开排着长队的生魂队伍,奈何桥上,一片混乱,数名生魂踉跄摔下桥,被桥下黑暗吞噬。 始作俑者浑然不觉,熟门熟路的一把推开排在最前的生魂,抢先往那轮回桥上走去—— 白初眉一冷,“你给我站住!” 黑色身影滞住了脚步,回头,是一张清俊熟悉的脸。见到白初,双目陡然亮起,唇角溢出笑来,也不再上桥,直接飞身到了白初面前,推开冥司,一把攥住白初的手,清洵的声音不掩激动,“阿娘。” 奈何桥边,冥府侍卫捞魂的捞魂,维护秩序的维护秩序,生魂在桥上推推嚷嚷,一片混乱。 白初看了奈何桥边一眼,将手从白辰掌心抽出来,“轮回多少世了?” “过了五十四世了,阿娘,很快我就可以——” 白初上下打量了他片刻,语声淡漠,“五十四世里后五十二次不算,重新来。” “为什么?” 她盯着他,反问,“白辰,你说为什么?” 轮回了一世的白辰,心智过了凡间十八岁的年龄,多少通些世故。他面色变了变,神色变得略微不自然起来,“阿娘……我只想快点过完这些轮回,早些见到你。” “你如今见到我了,之前的五十二世不算,重新再来。” “阿娘!” 白初声音冷了些,“投机取巧,你轮回的第一世也是这个德行?” 白辰一噎,“阿娘我只是……” “做错了事不但不认,还想找借口?”白初的眼眸更加阴沉,看起来似乎毫无威慑力,里头却满是淡漠和寒凉。 白辰垂下眼,低头不敢再看。 “你轮回的第一世为什么能被人暗害?那是因为人家觉得你实在窝囊,不除去就碍眼的很!” 虽然看似说得在理,这话说出来却是有些重了,一旁的冥司察觉到气氛不对,小心的再往边上移了移。 白辰面色一白,像所有被长辈责备了的孩子一样,抿着唇不说话。 章一二九 偏激 奈河桥下掉下的生魂到现在都没有完全被捞上来,本该是一片混乱的场景,冥府侍卫却似做过多次一般,神容平静的拿往下面捞。 再捞了一瞬后,收了,派了小厮过来向冥司禀告,“大人,今天桥下散了四个魂。” 奈何桥下水,化骨伤魂,神魂一旦落下,即便立即被捞上来也会元气大伤,那种来不及捞出来的,过了一定时间,便自行灰飞烟灭。 白初神色沉静看着白辰,“那些个生魂,原本都能历经轮回,有些甚至可能就因为下一个轮回能修身成仙,经你那么一推,瞬时消散在三界了。” 白辰目里动了动,接话的声音有些小:“我没想那么多,只想快点过去,它们挡着路……” “挡着路你就推人家?”白初冷冷看他,伸手指了眼下秩序完全恢复过来的奈何桥畔,“人人都排着队,你怎么不排?” “那些只不过是生魂。”白辰低着眸,话里有些不满。 “生魂?”白初目里骤阴,嘴角勾起一个奚落的笑 ,“就凭你生来为神,身份高贵你就能肆意妄为?就凭你入凡尘轮回的第一世同样是人上人,你便视他人如草芥?想推就推,想不理就不理,生死不论,毫不在乎?” 白辰抬起头来,诧异看向白初,“不该那样吗?” 白辰转世之前心智不过孩童,轮回的第一世又恰巧生在尊贵人家,在那样的人家长大,难免被家中长辈宠得几近纨绔,是以,是非观念同样会受些影响。 她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小时候自己惹了祸,哥哥会那么生气。小时候的是非观太含糊,分明自己做的是错的,自己当时却不认为那是错,执拗的以为是哥哥小题大做,无事生非。 如今,她的孩子也跟她经历了同样的事情。 白初皱了皱眉,声音微微软了下来,“不该那样。” 他疑惑看她,目里有些茫然,“为什么?” “天道命理,即便我们身来为神,也不能随意左右其它生灵的命运。”白初淡淡看他,伸手正了正他微有紊乱的衣襟,“若是恶魂,你灭了也就罢了。能上奈何桥进轮回的生魂们,自有它该有的命数在。若所有神都因为自己强大而随意左右插手他人命数,你说,这世道该有多乱?” 剔透漆黑的眸里依旧疑惑,白辰直视了白初,并不认同白初的话,“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有些人性弱,自然会被强者欺凌,他若不想被人欺凌下去,只能让自己变强。凡上位者,自然是万千纷争中存活下来的强者,这类人,自然有权按自己喜好做事,生杀不限。” 这话……也没说错。 若想不被人压,就该努力想办法压别人。你要是一不小心被人压了那不是你命不好,那是你自己没本事,活该。 白初听了这话,微微讶了讶,儿子这趟轮回并不是没学到什么,只是有些……偏激? 她不能因为这些话指责他什么,因为这类想法,她自己也极其认同。 可是……怎么就觉得有些怪呢? 章一三十 惑业 奈何桥边一个一个生魂踏桥过去,白初眯了眯眼,“险些就被你绕弯带着拐了过去。” 之前他们谈论的话题明明是轮回从第三世重新来,话题拐着拐着就到了谁强谁弱的上位者话题上。 白辰面上有几分憾色,沉郁着偏头不语。 不过在凡间历了几世,竟然养成这种别扭性子来。白初望了他一会儿,“还有九十八世,不管你愿不愿意,都给本尊好好过完。” 白初的态度十分坚持。 这个时候,如果白辰还是副小孩子模样大小,糯着嗓子哭一哭兴许就能让她软下心来松松口。可偏偏白辰如今已经是成人模样,他历经过完整的一世,凡间十八岁的年龄虽然不大,但也着实不会再摆弄出稚童模样的表情来装可怜了。 他默了半晌,白初便冷眼盯了他半晌。 直到他觉得这目光他再也受不住,白初也的确没有想改变主意的意思,他才闷着声音开口: “诺。” 寡寡单单的一个字,里头满是不甘不愿,说完便往奈何桥边走。 奈何桥边依旧排着长队,白辰径直绕过那些排队的生魂就要走上桥头,瞥眼,冷不防跟白初睇来的冰冷目光对上,他目里闪了闪,踏上桥头的一只脚默默收了回来,老老实实地走到最后头排队。 白初这才露出几分笑来。 “阿辰。”她唤他一声,朝走过去,在他身前止住脚步,“怨我?” “不敢。”白辰别过头,嘴角微抿。 “板着一张脸,这还是我头回见着你生闷气的模样。”白初笑笑,伸手抚上他的脸,将他的面移过来,“可是心里疑惑,我为什么要送你入轮回?” 金色目里温洵,点点暖意真真切切。白辰微微低目,“为什么?” 白初笑笑,话语柔和了些,“阿娘自有阿娘的打算。” “……”说了等于没说,白辰这回干脆直接将整个身子转了过去。 过了几道轮回,儿子怎么就变成了闷葫芦? 别人家的孩子生闷气时家长都是怎么做的? 她以前生哥哥的气,哥哥若是当天心情,也许会寻些小玩意讨她欢心;若是哥哥那天心情一般,便直接把她晾在一边不理不睬了。 唔……光想想就好麻烦的样子。 白初按了按额角,寻思一会儿,伸手去拉他的手。 素手柔软,轻轻的碰上那黑色长袖底下的修长指节。手指轻巧一弯,将他五指指节整个全都攥住。 白辰微怔,未及反应,便有另一只手绕过他的手臂直接挽住了他的臂弯。 他无奈折身偏头,“阿娘。” 白初弯唇倚着他的臂膀将头搭在他的肩上,微阖目,“让阿娘靠靠,我儿子的肩膀是不是也厚实安全。” 白辰低目,瞥见她一脸轻松神情,僵硬着的唇角微微柔了柔。手臂一动不动,任她靠着,“我今日在来冥界的路上听忘川摆渡的船夫说阿娘快要与魔尊成婚了?” “日子未定,但也是早晚的事了。” “新任的天帝……”他迟疑了一瞬,定定看她,“阿娘若想,儿子便去杀了天后,那个人……身旁的位置让阿娘来坐。” 白初睁眼,金瞳里露出几分讶然神色来,目一敛,横目过去,“这年头忘川的船夫知道的事情还挺多?” 淡漠的神色,里头不辨喜怒。 “阿娘,你如果想——” “闭嘴。” “白辰,你记住,我与天帝再无任何干系。这话我只对你说一遍,以后都不会再说。”淡漠深深里,剔透的眸间隐有暗泽涌动,“至于天后,你若看她不顺眼,不理她便是,别说现在以你的修为根本伤不了她,即便伤了,又能怎样?” “可是——” “白辰,做任何事之前不但要先想想后果,还得想想看这事值不值得你去做。”白初的手从他臂弯出来,目光清冷如霜,“你是你父神的子嗣,不管天后是谁,都动摇妨碍不了你的位置。” 白初眼底划过一丝几不可见的惊慌来,“阿娘,我……” 白初微笑,伸手抚上他的眉,将那不知什么时候蹙起的眉心轻轻抚平,“你轮回的第一世毕竟不是什么寻常人家,权位之争你看了凡世十八年,若不受半点影响还真说不过去。” 隐藏了许久的秘密骤然被最心里在意的人揭穿,白辰说不出此刻心底的滋味,他看着白初,淡淡垂了目,“让阿娘失望了?” “怎么会?”白初扬眉,“该属于的你的东西,你就该去争。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你若想要,那就直接去抢。这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我白家的孩子就该有这样的魄力,把想要的东西攥到手里,不管那之前属于谁,攥到自己手里的东西,就是自己的。” 白辰目里微亮,话里透出几分掩不住的愉悦来,“真的?” “阿娘不骗你。”白初笑笑,眼见着前方队伍前进了不少,拉着他又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指了右侧上方的高台,“看到那三生石了吗?” 白辰点头。 “三生石,映尽轮回前身后世。凡人轮回一世,一世之后喝下孟婆汤,又是另外全新的一世。前后多世之间不会有牵扯,任你前世是帝王将相,后世也有可能是贩夫走卒。”她指了三生石前,刚阅尽前世的过往的生魂,“一世陨殁,三生石上重观记忆。观了记忆以后却又立马被孟婆汤洗去全部,你可知,他们为什么要反复轮回?” 那个生魂阅过生前记忆,面上露出恍然的神情来,对着三生石悠悠一叹,由鬼差带着走下台阶,排队到奈何桥队伍后面。 白辰皱眉,顾盼了下周围的生魂。个个面上皆带了几分憾色,“众生由贪、嗔、痴惑业之因而招感三界,心中惑念不断,执念便不断,是以步入轮回。” “没错,凡人生死相续,无有止息,一切都是一个惑字。若哪世轮回真正看破了一个‘惑’字,成仙成佛,自然就脱离轮回。” 白辰默了一默,“所以,阿娘是想让我下一世修佛问道?” “道你个头!”白初二指弯着敲在他额头上,“你是什么身份?用得屈尊降贵和一堆和尚道士混在一起?我还指望着以后看你娶媳妇呢!要是被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祸害得六根全净了,还怎么让我抱孙子。” 话说得白辰一呛,他上下打量了白初一阵,“……那阿娘的意思是?” 白初面上肃了肃:“凡人因‘惑'而不能脱离轮回,本尊让你因‘惑’而去轮回。” “因‘惑’而轮回?”白辰面上露出些微困惑的神情来。 “我问你,你可治理过一方天下?” 白辰皱着眉头摇了摇头,第一世死得早,还没来得及篡位。 “我再问你,你可会管账做生意?” “管账会一点,至于生意……”那一世死之前有想过算盘下几家铺子来着,但……依旧没来得及做。但,这和轮回有什么关系? “会打渔吗?会捕猎吗?会耕地吗?会烹饪吗?” “……如果用法术,打渔、捕猎我会。” 白初眯了眯眼,“凡人不会法术,这些东西他们会。” “……阿娘的意思是。” “总不能凡事依靠你那一身修为吧?若有哪天遇到了强敌,受了重伤修为难愈,这些东西你不会,还能活下来?”白初盯着他,面容严肃。 白辰忖思了一会儿,眉间再紧,“魔尊和我父神也会耕地?” 白初嘴角抽了抽,这熊孩子怎么每回都能往偏了想?她脑补了下池夙梵谷如凡人一般打着赤脚弯腰在泥泞地里插秧的生动画面来,简直不能太幻灭! 白初勉力使自己嘴角的笑看起来自然些,耐心再开口,“正因为他们不会,你若会了,就是他们不如你。会耕地首先便会了解农时,了解了农时便能知道四季天气变幻情况,这样,就能的在人间灾荒来到之时,用最好的方法解决,将损失降到最低。你若以后为一方之主,这类东西自然对你有用。” 白辰再默了默,“我若为一方之主,这等事情不该交给对此类经验颇深的臣子打理?” 这话要不要说得这么有道理! 白初再牵了牵笑,“话是这么说,但别人懂的东西你不懂,你怎么知道别人会不会仗着自己所长敷衍糊弄你?” “以那人身家性命威胁,凌厉手段镇压,办事不利即罚,如此,臣下怎么会胡乱糊弄?” !!! 到底不是小孩子了,哄起来都这么费力。白初深吸了口气,换了个例子,“凡世里,古往今来多少上位者被手下将领倒戈相向?” “那是他们自身之错,或过度昏庸,或暴政残酷,再或识人不明、用人不当。活该被人倒戈篡权。” “……一句话,你甘不甘心入轮回!” “不甘。” 白初一脚把他踢上了奈何桥,“不甘也给我好好的进轮回!” 白辰被踢得在奈何桥上踉跄了几下,弹了弹袍子上的鞋印子,“阿娘你这么粗鲁魔尊知不知道。” 章一三一 女主疯了 “本尊知道。” 一声话,寡而淡,语声平静的不带一点儿情绪起伏。 白初听到声音便沉了脸,转身回头看去。 冥府殿门门口,绛紫长袍华贵曳地,入目,依旧是那极其熟悉的眉眼。冥府阴暗,晕黄的灯光映着他的脸,那棱角分明的面庞显得更加深镌。 “白逸放你出来的?”白初盯着他,话语微肃。 梵谷没搭话,目光越过她看向她身后的白辰,这脸,实在长得太像,让他有一瞬的恍惚以为是池夙亲临。 白辰迎上他的目光,朝他微微颔首:“魔尊。” 梵谷点头,目光移开,再落到白初面上,薄唇微启,“过来。” 白初偏开头直接不搭理,一手猛地将打算趁她不注意躲开孟婆汤的白辰拽回来,另一只手接过孟婆递上来的碗,“喝汤!” 白辰瞥了眼碗里黑褐色的浓稠汤汁,“阿娘,这东西很难喝的,凡间的孩子为什么刚出生容易拉肚子,就是被这汤折腾的——” 话还没说完,直接被白初钳制住脸,一碗汤药灌了下去。 孟婆汤顺着嘴角流下,加上人不配合,一碗汤药洒了大半。 衣襟湿了一大半,白辰皱着眉头推开那见底的碗,怏着神情,斜勾起嘴角,“喝完了,狐帝满意了?” “狐帝”来个字听得白初面容一冷,下一刻,直接一脚踢在他膝盖,迫得他身形一矮单腿跪地。从孟婆手里夺过舀汤的大勺,在汤锅里一舀,“一碗汤洒了大半,重新喝。” 说着,一手掐钳在他的两颊,一大勺子孟婆汤猛地灌下去。 “咳、咳……”一勺子汤呛在喉咙里,白辰皱着眉偏头躲开她的钳制,未着地的腿上使力正要起来,小腿上又被重重一踢,膝盖磕在地上。 白辰一诧,抬首,看入一双金色十分浓郁的眼。 那目里没有往日的温柔,也没有平静似水的淡漠。金泽辉丽,如日光下出了鞘的刀,只一眼,冰冷肃杀之意凛冽而来,所到之处,寸寸寒骨。 这样的神情,浑然就似陡然换了一个人,“阿娘?” 才出口两个字,就被她抬起下颚,冰凉的金眸灼灼盯着他:“既然唤本尊一声娘,就好好喝了这一勺汤。” 白辰瞥了眼她又重新舀上来的一大勺汤,面一沉,凛然直视了她,“狐帝在决定一件事之前,有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 话落,清脆的一巴掌掴在他的脸侧,白辰浑身一僵,不置信的看向白初。 白初拿着大勺俯身下来,声音更加清冷,“本尊不用考虑别人的感受,本尊下的令,你只有两个选择,从,或是不从。” 白辰面上阴下来,寒着声音:“我要是不从呢?” “啪——” 更重的一巴掌打在他刚刚被打过的地方,“你从了最好,不从,也得从。” 说着,手上使力,紧紧钳制着他的下巴,一勺汤再次灌了下去,这一次灌进去了大半。 因灌得太急,白辰再次被呛住,咳了几声,有些许汤顺着咳嗽吐了出来。 白初目里再冷,重新再舀了一勺,也不管他有没有咳嗽完,再灌了下去。 他想要躲开,动作却丝毫没有她的勺子快,一勺没喝完,再弄一勺,一勺子洒出来了半点,便又舀起一大勺。 黑色的衣服原本就算沾了水也看不分明,可此时此刻,孟婆汤顺着他的下巴流到脖颈,白辰的衣襟濡湿了一大片,水泽在衣裳上跃着光,隐隐可照人。 白初似突然入了魔障一般疯狂的持续的舀汤灌汤的动作。 其气势之凌,吓得一边的生魂颤颤发抖。 一边的孟婆面色惊惶的大喊:“神尊!快住手!这汤喝多了,入了轮回不痴也傻呀!” 白初没有理会她,金色的瞳子似乎颜色更深,面上表情更加狠利,舀了汤再灌。 如此循环了十多次,站在殿门口观望了一阵的梵谷终于察觉到不对劲来。 他迅速闪身到了她面前,出手打落她手中的汤勺,“白初,你——” 失去汤勺的手瞬间翻手变爪,阴狠朝他一划—— “嘶啦——” 饶是躲闪得及时,一管袍袖也被她划开一道口。 “找死!” 不及梵谷怔忪,利爪再次狠利朝他袭来,招招冲向要害,招招含着杀机。陡然涌起的气势强冽,阴鸷神泽自空气里威压而来,冥府上下,鬼差颤栗,生魂惨嚎。 女子精致的面上满是凛冽杀意,金眸的颜色似比往里更加浓郁。 这分明,是入了魔障—— 梵谷一惊,险险侧首避过那凌厉杀招,一把拽住她的手臂反扭,冷冷看她,“白初,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找死的人!”侧退横扫,没被钳制住的手翻腕再袭。 梵谷皱眉,轻巧避过去,将她两只手都反剪在后,“白初,清醒点!” 双臂被制住,金目里一冷,一只脚狠狠踩在他的鞋面上,“放开!” 梵谷从她鞋底抽出脚,“白初!” 她扭头,头狠狠往后一撞,梵谷偏脸避过,下一刻,肩上一痛。 那两排皓齿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尖锐兽牙,直接对着他的肩头狠狠咬下去,血染紫袍,周遭晕染出了一番暗沉的颜色。 梵谷深吸了一口气,“白初,再咬就断骨了。” 肩上剧痛。 一声撕裂的钝响,白初咬下一块肉来,吐掉随着肉带来的那点布料,一张嘴里满是鲜红,金色的眸子阴冷看他,当着他的面把她咬下来的肉一点点嚼碎了,吞下去。 周遭鬼差冥司阎司倒抽一口凉气。 梵谷面上因着,“白初,肉吃着了满意了?” 白初眯了眯眼。似是觉得方才那块肉的味道不错,舔了舔嘴角,再往他流血的肩头凑过去,舌头舔进他肩头血里。 一点一点舔着,似是在品尝什么极其珍贵难得的佳肴。 金眸里空虚无焦,浑然没有半点神志。上挑的眼尾含媚,每在他伤口舔一下,那面上就多些满足的神情。这样的神情,更像是他俩欢好至深时,她控制不住流露出来的最原始情绪。 梵谷心里一凉,轻轻松开钳制着她的手。 手没了束缚,她飞快再次向他要害袭来。 手刚碰到他的衣襟就被突然而来的白影一挡,下一刻,双手全部被缚住。 化为利爪的手不知何时变成了十指模样,白初金眸再闪,运力挣扎,手上的束缚却越缠越深。柳眉竖起,她扭头张口就要再咬上他肩头,张口的一瞬,嘴也被白色长绫封住。 “唔、唔——” 梵谷牵着长绫松了口气,“池夙那混账的还真好用。” “唔唔唔!!!” 他紧了紧她身上绑着的长绫,“嚷什么嚷!” “唔!唔唔唔唔唔唔!!!” “闭嘴。”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白辰这个时候过来,“魔尊,我娘她……” 他的侧脸还有微肿,衣裳也湿了大半。梵谷看了他一眼,面上缓下来,“神志不清,该是不小心入了魔障。” “唔唔唔唔唔唔!” 梵谷皱眉,一巴掌直接大力拍在她的臀上,“闭嘴!” 白初扭动着身子,情绪更加激动,“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更重的一巴掌打下去。 白初拧着眉在原地跳脚,“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梵谷沉下脸,大掌再次扬起。 白初“呜咽”一声,不再叫唤了,却阴着一双目直勾勾的盯着他,里头满是煞气。 白辰偏过头不去看,“怎么会突然入魔障?” “不清楚,她现在神志不清,即便问也问不出什么。”梵谷看了她一眼,面色变得有些奇怪,“她无碍,估计折腾一阵就能清醒了。” “她这样……之前有过类似情况吗?” “之前没……”话语一滞,他陡然想起,当日池夙大婚,她生挖池夙心脏的时候,面上的表情与今天似有些相像。她的一双眸子似也是从那日起再也变不回黑色。 墨玉般的眸子再黯了黯,梵谷再望向她,“也许,还真发生过。” 只是那一次,她分明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如今怎么…… 白辰面上露出几分紧张担忧神色来。 “她既然让你入轮回,你便好好入轮回便是。”梵谷睇他一眼,“她的事你不用担心,待她清醒了,我叫她在你下次轮回的时候过来给你个解释” 白辰垂目,“如此,有劳魔尊了。” “不劳烦。”梵谷伸手扯了长绫,把趁两人说话间,跑到边上吓唬生魂的白初拉了回来,“我和她还有笔账没算呢。” “唔唔唔唔唔唔!!!” 冷冷瞟她一眼,“还想挨打是不是?” 白初别过头,继续隔了老远吓唬生魂。即便被缚住了双手,封住了嘴,那一双充满煞气的金色眸子依旧气势逼人,吓得边上的生魂几近软塌下来,有的,甚至变得透明,隐有魂飞魄散的趋势。 白辰默了默,朝梵谷作了个揖,道了声告辞就踏上奈何桥,走入轮回道去。 被咬去一块肉的肩头依旧血流不止,完全没有自动愈合的迹象。梵谷皱着眉望了一眼,将始作俑者打横抱起。 “唔唔唔唔唔唔!”被突然拦腰抱起的白初面上满是愤懑,一双脚乱动着在半空乱踢。 梵谷沉着脸,将她抱得更紧,“白初,你这样落在我手里,老账新账咱们一起算。” 章一三二 需要我帮你脱裤子吗 身子极重,混混沌沌的好似做了一个很长很累的梦。 梦里尽是嘈杂的声响,周遭满是黑暗,浑身似被什么东西桎梏住,她想要从黑暗里出来,任凭怎么挣扎都徒劳。 她知道是梦,极力的想要挣开眼睛,眼皮似灌了千钧铁,怎么也睁不开一点缝。 手臂很酸,手腕很疼,腰腹之间也酸痛得没有一点力气,连双腿都是软的。 她听到似有声音在她耳边唤她,一声长,一声短,一声重,一声轻,声音低哑微沉,十分熟悉,和那梦里混杂的声响混在一起,慢慢的将那些喧嚣杂音掩盖了下去。 意识陡然有了一丝清明,轻抬了双眼,入目的光亮刺得她双目微疼,白初眯了眯眼,适应了一阵后才将眼皮完全撑开。 入眼,满殿狼藉。 桌椅破碎肢解在地上,轻纱幕布伴着珠帘被扯得纠缠到了一起,茶杯茶盏和瓶更是碎了一地躺在一堆水渍里。 连墙壁上面都清晰可见爪印痕迹,空气里悬浮这一股淡淡香甜的神血味。 这里是梵谷的寝殿,房里点着灯,时间是晚上。 白初皱了皱眉,盯了那墙壁、桌椅上熟悉的爪印看了阵,习惯性的想伸手出来比较比较,那爪印是不是自己爪的。 手不动倒好,一动以来才猛地发觉不对劲起来。 双手手腕不知被什么紧紧缚着,高举过头顶,身子腾空,浑身上下半点力气都试不出来。白初陡然一震,抬头,果然看到那条缚神绫缠着她的双手把她吊在房梁上! 梵谷你这个混蛋! 白初张口就要骂,刚一张口就发现舌头抵着布条,“唔唔、唔唔唔唔唔——” 她是怎么被梵谷绑上的,一点都记不清了。此时此刻,不在她青丘,她身上半点神力都试不出来,梵谷若想对她做点什么,她半点都反抗不了。 报应没有来得这么快的! 白初拧着眉,手腕扭着挣扎上头缠着的白绫,越动弹越紧,手腕一痛,似是触到了什么伤口,白初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抬眸去看,果不其然见着缠着手腕的白绫下面渗了些血。 血迹顺着她的手腕流到手肘,颜色黯黯,早已经干涸,不是她方才挣扎弄出来的。 白初怔了怔。 这个时候,梵谷推了殿门进了殿,往房梁下方一瞟,不冷不热一句:“哟,清醒了?” 说着就不再看她,径直往殿内走。 “唔唔!唔唔唔唔!!!” 梵谷听到声音步履微顿,也不回头,伸手在半空虚晃了一下,下一刻,白初嘴上的布条解开落到了地上。 “梵谷,放我下来!” 梵谷理也不理,施法抬起地上倒下的屏风,绕进屏风另一边去。 “梵谷!” 屏风挡着,光影投射在上面,隐隐看得出人是在脱衣服,脱衣服的动作还极其迟缓。 白初心里头窝火,只以为他是在刻意拖延她,气恼得在半空狠蹬了蹬腿,“梵谷,有种就给我滚出来!” 话落,屏风那头人脱了最后一件上衣,隐隐可以通过屏风上的影子看出屏风后头精壮的身材,不,这不是重点!“梵谷,有本事出来见我!” 屏风那边的身影一动,走了出来。 深邃的眉眼依旧,如刀削般的薄唇微微有些少了血色,上身袒-露着,仅有下身穿着裤。 白初眨眨眼,定睛看向他左臂肩头。血淋淋的一个大缺口,似被什么野兽生生咬了一块肉下去,血色下面隐隐可以看到骨。 原本准备好要骂人的话在这个时候半点说不出来了。 她盯着他,“被咬的?” 梵谷面上没什么表情,抬眸,“被咬的。” 白初目里亮了亮,露出些幸灾乐祸的愉悦神情来,“哪只畜生咬的?你放了我,我去把它抓来吊起,给你抽一顿再烤了吃。” “抽一顿?”梵谷眯了眯眼,手心张开,自虚空抓出一条鞭子出来,“咬我的畜生姓白,现在正吊在我面前。” 白初一怔,狐疑看他,“我咬的?” 他淡淡看她,“不信?要不要过来对对牙齿印?” “好呀,不能白受你冤枉了,你放我下来,我过去看看!”这番话说得理直气壮。 鞭子鞭在地上清脆一响,“还用得着过来看?自己嘴里应该还有余味才是。” 白初瞟了眼鞭子,身子僵了僵,口里的确是有些腥甜味道来着……她咽了咽口水,定定看他,“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话里没有一点起伏,“让我抽一顿我再告诉你。” “不带这样的!”白初义正言辞的看着他,“动用私刑,我不嫁你了!” 梵谷冷哼了声,扔开手里鞭子,“发疯起来就伤人,你还指望我娶你?” “说清楚,什么发疯不发疯的?”白初目里一紧。 仔细一看,他肩上的伤口的确有她的痕迹,这满是的狼藉里,清晰可见的爪印也明显是她抓出来的,但她,却分明没有半点印象。 她只记得她在奈何桥边给儿子端上一碗汤,其它再没一星半点的记忆了。眼下估计已经是晚上,她在奈何桥边送白辰时还是正午时分。 她犹豫了一会儿,试探问道:“我儿子呢?” “那小子?被你强灌了十几勺孟婆汤,打了以后轮回了。” !!! 白初面上一讶,“什么意思?我打了我儿子?还强灌孟婆汤?” 梵谷抬眼眄她,“你不记得?” 白初老实的摇了摇头。 梵谷面上沉了沉,盯着她,“告诉我,你这一双金眸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再也消散不掉?” 剔透的眸里飞快掠过一丝惊惶来,速度很快,眨眼即逝。白初倘然看他,睁着眼睛装傻,“这双眼睛你看得到,我又看不到,我怎么知道它什么时候变不变色的。” 梵谷不动声色,转了身继续走向那屏风。 白初一急,“先把我放了!” “放了你?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眉头再次紧紧拧起,白初低睨着他,“你这是些携私报复!” 他回头过来,“你吊了我一夜加一上午,即便是报复,你眼下也才被吊了半个时辰。” 白初狠狠蹬了蹬腿,皱眉骂道:“梵谷你混蛋!” “混蛋?”他随手指了满殿的狼藉和自己肩头的伤,“你瞧瞧谁更混蛋?” 白初抿唇,别扭的停了骂,看了他一眼,“即便我什么也不记得,但也知道,你若是没招惹我,我怎么会伤你?” 脏水又推了过来,梵谷这回连眼都懒得抬,走到殿门处开了门,直接吩咐外头的下人进来制备热水给他沐浴。 白初一惊,咬牙切齿,“梵谷,你敢让人进来!” 自己被他吊着他看了也就算了,若有其他人进来看到她被这么吊在这,她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梵谷依旧没搭理她,侧了身让早就等候在殿外的仆从进去。 “梵——”她声音卡在喉咙里,眼见着仆从一个个进来,有的到屏风后头制备沐浴的热水,有的就在她脚下俯身蹲着收拾地上的狼藉。 进来的所有人都看到她被吊在房梁底下,看过一眼后,就马上低头下去各忙各的事情,那一双双目里,似乎是连半点惊讶都没有。 白初别扭的睇了门口的梵谷一眼,他此时正在门口同下属说话。 狐狸不用法术耳朵也灵敏的狠,门口没有人避讳她,声音直接传到她耳里,听得她再是一惊: “冥府损失如何?” “八个生魂被吓散了魂,四十个生魂下散了七窍,二十个鬼差到现在还直不起身,孟婆晕厥了过去还没有醒,冥司和阎司两人尚好,就是说话有些不利索。” “孟婆不在,今日的轮回怎么办?” “今日轮回,在小殿下后头的生魂一概不能通过了,为今之计只能等着孟婆醒来……”默了会儿,再小心开口,话里满是担忧,“狐帝这一口咬下去怕是牙里带了神力,陛下的伤口到现在还没愈合。属下去药房配点药来?” 梵谷回眸看了白初一眼,后者触及到他的目光直接扭头偏了过去。 他看到她手腕上被长绫磨搓出来的伤,回头吩咐,“弄些来吧。” “诺。” 下属点头告退,也许是药房隔得近,有也许是梵谷早年被他爹打得经常要用到伤药,那人消失了没多久,又马上端着一漆盘伤药纱布过来了。 瓶瓶罐罐摆了一堆放在梵谷殿内刚搬进来的一张新桌子上。 梵谷皱眉:“这么多?” 那下属瞟了在半空吊着的白初一眼,咧唇笑笑,“有备无患,以备不时之需嘛。”说着,在梵谷脸沉下来之前一溜烟的告退出去。 热水备好,满殿的狼藉也不复存在,所有仆从出了殿。 门一被关上,殿内一下子静了下来。梵谷没打算同她说话,直接往那屏风后的浴池走去。 白初抿着唇,不甘不愿的望着梵谷,忍了再忍,开口:“放我下来,我饿了。” 梵谷睇了她一眼,“两三天不吃不喝死不了。” “……”白初咬了咬唇,豁出去了,“我要小解!憋不住!不想尿在身上!” 梵谷面上神情不变,弹指,一个尿壶不知道从哪儿出来飞到了白初身前,“需要我帮你脱裤子吗?” 章一三三 噩梦 面前的尿壶,青瓷为身,造型精美,模样别致,上头雕刻着繁杂的凤鸟图案,或被火烤,或被水淹,或掉毛,灵动非常,栩栩如生,细看,还挺像是只乌凤。 白初眼一沉,一脚踢飞了尿壶,“流-氓!” 梵谷侧身避过了砸来的尿壶,很是流-氓的扯开了裤腰带,绕进屏风,进到浴池里。 白初默了默,看着屏风上头一下下投射上男子沐浴时的光影,眼睛一瞬不移。 她耳朵太好,加上殿里实在太近,那水声声声清楚,他洗了把脸,清楚得她可以清晰感受到,有水顺着他的鼻梁滑到嘴唇,再到下巴,顺着那脖颈一路绕过喉结,流下胸膛,再融入那一池水里。 脑海慢慢构想他沐浴时的场景,男子一丝o不挂的在水池里,周遭水雾弥漫,一点点的朦胧遮住他的身子…… 白初抿抿唇,突地觉得一阵口干舌燥。 好想看! 她听到她的声音细细,不受控制的从自己嘴里发出来,话里带着明显的委屈可怜语态,“能……把屏风移开些么……” 那边,水声微微一停。屏风上头男子的影子慢慢靠向池壁,仰头枕在池壁边的玉枕处,然后一动不动。 梵谷没有打算搭理她,现在估计着是要泡在池子里睡会儿了。 殿里,声音更静,她清楚的听到浴池边上男子平稳胸膛起伏和鼻间细细的呼吸声,白初目里黯了黯。 他这一睡,也不知道要睡多久,白初百无聊赖的转动着身子环顾他的寝殿一圈。先前的狼藉早已不在,但墙壁上的爪印却没有消失。 尖锐的爪痕,深深凹陷入墙寸余,明显是用了几分力气。 她抬眸看了看自己的手,右手的中指指甲竟有些断裂。听梵谷话里的意思,应该是她突然癫狂入了魔障。 魔障么…… 她收回目光,微垂下眼,面上神情变得稍微复杂起来。 一种没由来的恐惧在从内心深处溢出来,直袭肺腑,直入每一丝血脉神元。 婚前肆意妄为与梵谷交(和谐)合的后果,就是她已经慢慢开始控制不住自己了。 由仙入魔不可怕,神仙是神,魔神也是神,两者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可若是为坠为堕神……绝对不容于天地之间,必受天谴。 神并不是三界里至高的存在,神之上有天,天有天道,决不允许一个堕神存于世间。 她心底的理智告诉她,她必须尽快与梵谷大婚了,可白逸受天雷的伤势未愈,暂时还不能接任狐帝的位置。 带着帝位嫁,便等同于带着青丘一同嫁了,她绝不能带着帝位嫁梵谷。可是那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跑出来的堕性还不知道会做出些什么事来。 心事繁杂如渔,层层绳子,千千结,纵横交错,搅在一起时是一团繁乱。 梵谷在里殿的时间很长。 殿里很静,两旁的蜡烛早就烧去了大半截,晕黄的灯光映在眼底,恍恍惚惚的迷乱了她的眼。 到底是折腾了许久,浑身酸疼无力,眼皮一垂就变得越来越沉,其实没有多少睡意,就是烛光晃得眼睛累。她微微阖眼,就想着稍微闭一闭眼。 眼刚下阖,就瞥见浴池那边,屏风上的人影动了动。 些微的睡意一扫而去,她陡然睁开眼,盯着那抹身形,目光一瞬不移。 而后,梵谷穿着中衣从屏风那头出来,也不看她,摆手熄灭了一室的灯。 眼前陡然暗了下来。 狐狸本来夜视就不弱,即便熄了灯,她也能清楚看到室内的情形。 她看着梵谷向床榻走去,掀了被,上了榻。 至始至终没有搭理过她半点。 不甘就这么被忽视的白初皱了皱眉,闷着声音开口:“放我下来。” 声音回荡在殿里,片刻便消匿在空气里,他依旧不搭理她。 白初抿唇,声音软下来些:“现在……什么时辰了?” 梵谷在床上躺下,“戌时。” “这么早就睡?”她软声说着,“现在还早,你平日也不是这个时候睡的,要不再起来,同我聊聊?要不……把我放下来?” 梵谷扯着被子翻了个身,没接话。 白初心一横,娇软着声音,“梵谷,梵谷……” 一声一声,声音糯糯,轻软得似能被风吹起。 她看着他的眉宇皱了皱,心念一动,更加软着声音说着:“时间这么早,你一个人睡怎么能睡得安稳?不若放我下来去陪你?” 梵谷一把扯下了床钩上的床帘,遮住了她的视线。 白初咬唇,“梵谷!” 没人搭理她。 “梵谷梵谷梵谷梵谷梵谷!!!”白初从小到大,一贯的念头是,自己不舒坦的时候绝对也不让人家舒坦。她还没有睡,即便是大吵大闹也不叫别人睡得安稳,“把女人吊在房梁底下,梵谷你不是男人!” 床帘一下被猛地从里打开。 “我是不是男人你不是最清楚?” 白初一呛,狠狠瞪他,“放我下来!” “昨儿一晚上没合眼,今天又被你折腾成这样,能不能让我好好躺一会?”梵谷瞟她一眼,伸手合上床帘。 床帘合上的那一瞬,白初眼尖的瞟见他另一侧受伤的肩膀处似乎没有上过药的迹象。心里头不知道为什么别扭万分,她皱着眉盯了那床帘,“你……好歹上个药再睡。要是自己上药不方便,放我下来,我上药技术很好的——” “闭嘴。” 白初皱着眉不说话了。 明明上午在青丘的时候还不是这个态度,也不知道是怎么惹了他,整个晚上他都对她不冷不热的。 这样的情形,自他们相识相交以来的数多万年都不曾有过。 以往,她便是再怎么惹火了他,他至少都能挤出点笑来阴森森的和她说话,今天怎么……这么怪? 原本满是灯光还存时就留着点睡意,眼下烛火全灭,暗沉沉的环境里倦意就如潮水般的齐齐涌来。 被吊着的滋味很难受,倦意一下有,一下又被长绫的磨搓惊醒。 反反复复了好多次。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眼皮慢慢下沉,整个脑海一片混沌。 迷迷茫茫间感觉手腕上的束缚突然消失,她的身子骤然下坠。 然后,被下方的双臂稳稳接住。 猝不及防,意外之至,她有些恍惚,恍惚在他的臂弯里。 眼皮这个时候越来越沉,她靠在温暖的胸膛上,侧脸能清楚感受到他的中衣熨帖柔软,温温热热,莫名其妙的困倦感自阖上的眼帘深处侵袭直整个脑海。 她埋首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沉沉睡去。 几番混沌,几番飘忽。 梦里,是满满盛开的曼珠沙华海,不同于黄泉路边的火红色,而是如云朵般的洁白玉色。白色海里,男子一身绛紫辉丽的长袍,光凭一个背影就叫人移步开眼,梦里,她唤了他一声。他转身过来,倾城容颜,微微一笑间,艳光绝色。 心好似被那笑融化了去,暖暖的,软软的,化成了一滩水,蒸腾成了一片云。 整个人都飘忽起来。 她朝他走过去,他微笑着站在那里等着她过来。 走近了,他朝她伸出了一只手。摊掌向上,五指修长,骨节分明,如玉般紧致好看。 她的手搭在他的掌心,他轻笑,弯了五指攥住她,引她入怀。 她轻轻的靠在他的怀里,漆黑的眸子霎时变为金色,五指变爪,直接将他撕成了两半!接着化身为狐,一口将他吞进肚子里去—— “梵谷——” 白初惊惶着睁眼,入目的光线明明亮。 身下绵软,眼前是略微熟悉的床榻,微一阵恍惚才意识到自己是做了个噩梦,床榻一目了然,除了被褥只有她,白初心里猛的一紧,下意识的掀开被子看里头是不是有血迹。 “醒了?”熟悉的声音淡淡传来,接着,床帘被人由外拉开,梵谷赤着上身淡淡看她,“醒了就过来给我上药。” 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濡湿,望着梵谷,白初轻轻松了一口气。 “别傻愣着,黄泉那边的海有动静了。” 提到海,白初神识清醒过来,利落的下了床,“海怎么了?” “有下人来报,今早曼珠沙华变成白色的了。” 白初心里猛的一悸,“白……白色?!” “大惊小怪。”梵谷睇了她一眼,“曼珠沙华灵力被吸尽,那一身血色自然也消匿了去。” 白初好一会儿才恍惚过来,“你是说,海上的琉璃石有反应了?” “反应倒是有,但具体怎样也要亲自去看过了才知道。”他走过来,将个药瓶塞在她手里,“别愣着,说好了给我上药的。” “哦。”脑海里还是回想着之前的梦境。神梦一般能预见些往后发生的事情,可是那个梦也太…… 白初心不在焉的接过药瓶,扯开塞子就仰头往嘴里送。 梵谷眼疾手快把药瓶抢了过来,嫌弃着看她,“白初,你是真饿了?” “啊?”白初浑然不觉。 一只手直接覆上她的额头,纳闷着开口,“没烧着呀?莫不是吊了一个时辰血脉不畅,直接变蠢了?” 白初皱着眉打落他的手,“不是要上药吗?药呢?” 梵谷神色复杂的看着她,把药再递了过去,不忘加了一句,“这是药,别忍不住一口吞了。” 白初瞪了他一眼,“莫名其妙。” “……” 章一三四 我心悦你 梵谷肩头的伤口昨日没有处理,今日看过去,依旧是血淋淋一片。 仔细一看,的确是伤到了骨头,血色里头清晰可见的肩胛骨上有利齿划过的痕迹。 药粉匀匀洒在上头,白初打量着他的伤口揶揄道:“梵谷,你皮真厚,我用了那么大力去咬,竟然就只咬下这么一块地方。” 梵谷抽了抽嘴角,“你是要把我整个肩膀全咬下才甘心?” 白初撇撇嘴,拿起一旁早就准备好的纱布,盖在伤口上。 梵谷倒抽了一口凉气,“轻点。” “昨日顶着伤口洗了澡都不喊疼,上个药倒哼唧起来了。”说是这么说,纱布下手缠绕的时候倒是动作轻柔了下来。 伤在肩处,是个经常需要活动的地方,绷带并不好绑。换做另一个人来定是要手足无措,白初到底是从小到大没少挨过打受过伤的,换药绑绷带的技术也是一流,绷带在他腋下绕了一圈到背后,不一会儿就将那伤口处的绷带稳稳固定。 “这伤让它自己好,怎么也得养上那十天半个月。这一段时日里,左臂尽量少抬。”白初将绷带多缠了几圈,在他腋下三寸左右系好了结,这样平时穿衣也不会影响,“话说,被咬掉的那块肉找不找得到?” 梵谷回眸看她,“想知道?” “能找到最好,到时候使个愈合复原的术法,伤就立马好了。”收拾完了药瓶药罐,白初在一旁水盆里净了手。 素手洁白,皓腕光滑平整,昨日被缚神绫缠出来的伤口,睡了一晚后早就自动愈合了。 梵谷给她递上一方帕子擦手,悠悠道:“那块肉被你嚼了,此刻在你肚子里。” 难怪今早醒来觉得灵力略有些涨幅…… 白初回望了他,擦干净手上的水,谄媚的挤出个笑来,“陛下真是舍己为人。” 梵谷冷冷回了她一个笑,皮笑肉不笑,张开那只没受伤的手臂,“更衣。” 还真准备拿她当下人使唤了,白初扔开帕子,上下打量他一眼,“陛下若是想更衣,方便点的便自己念个决。要想享受点就把殿外头守着的侍女喊进来服侍。本尊,可没做过伺候人的事情。” “衣服在后头的帘幕外。”他看也不看她,手依旧伸着,末了,加了句,“你让我冥府秩序大乱,昨天,我只吊了你一个时辰。” 话里的威胁明明显显。 “这给人穿衣服的事情看起来也挺有意思。”白初一把扯开后头帘幕,微笑着,“陛下今儿是想穿那件白紫相间的呢,还是那件银纹绣着卷云的?那件袍摆绣着曼陀罗的略有些眼熟,好像和我今天穿的是同一款。” 话落,最后说的那件已经搭在了她手臂上。 白初挑挑眉,低目瞟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裳,这是今早起来新换上的。 两人关系定了后,梵谷的寝殿里,从来不会缺白初的衣裳,白初的寝殿里,也少不了梵谷的常服。 白衣下摆,紫线勾边绕就的曼陀罗,白紫交叠,层层霜染,灿烂而奢靡。 两人的衣裳均是按照服制着九天最好的织女织就。因着两人品级地位相当,服制面料几乎相同。再加上两人原本就关系亲近,织女便偶尔偷偷懒,相同式样的衣服作成男女两件。 尤记得,他们第一次相识时,身上衣服款式纹样就是一样的。 四海八荒,除了对方,再无人跟他们两人有相同样式的衣服。九州三界的神尊里,只有他们两人才有可能有一样款式的衣裳。 此时此刻,白初亲自给梵谷穿衣,系衣带时,免不了和他有些肢体接触。 头低在他胸前,纤长的指节灵活系结,系了里边再系外边,系好衣襟,再将那腰带围上。 微垂的长睫齐整,里头隐见金瞳的越光,分明嘴上不满,真正做时却耐心而又细致。系好腰带,环上玉玦,还不忘将那玉玦下的流苏穗子梳理顺畅。 她围着他走动间,长袍下摆的轻扬,袍摆处的曼陀罗一下下跃动着,轻轻拂过他衣袍下摆的同样纹路,交相辉映,似开并蒂。 梵谷眼底浮出隐忍不住的淡淡笑意,拉她入怀,亲吻上她光洁的额头,轻轻喃喃,“白初,我心悦你。” “什么?”那一声太轻,呢喃得有些含糊。白初只来得及听清自己的名字,这句话就过去了。 梵谷微微笑笑,执了她的手,“该走了,去黄泉看看。” ===============这里是看会看出事的场景分隔线============= 黄泉路两旁,入眼,是一片圣洁的白。 不同于往日的高傲挺立,此刻的曼珠沙华个个垂冠低首。瓣如丝,淡仪淑容,因为化开无叶,卷瓣簇簇交叠间,散开似浮云轻飘。 层白海俯首里,一袭青衫背影端端映入眼底,长发如瀑,直直垂于膝弯。 似是察觉到什么,身影微动,稍稍偏头,露出一张精致的侧脸,侧露的额上,隐有淡紫纹路,神秘非常。 微凛的神泽四处散开,周遭飘过的生魂个个低首不敢抬眼去看。 白初和梵谷还未到黄泉,隔了老远便看到了那样一番景象。 清风拂过,曼珠沙华袅袅娜娜,青衫隐隐在一片白色里,陡然被一丛里一抹突现的白影一拉,整个身子跌到丛里去。 “狐狸你又使诈!” 女子的声音恼意半含,刚出口便被一阵清洵的笑掩了下去。 丛里,男子白衣,洋洋洒洒起了身,伸手,牵起青衫女子。 极其熟悉的俊美容颜,额心淡金神纹里头的金泽似乎比以往更深。只一眼,白初心头猛跳。 即便心中早有准备,但真切看到人安然无恙的出现在自己眼前时,自内心深处溢出的激动喜悦无法言表,心头一股冲动,只想飞奔过去,扑到他怀里,听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唤她一声“阿初”。 丛那边,男子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头微偏,往白初这边方向看过来。 白初在他头偏动的当即飞快拽过梵谷挡在自己身前,而后猛地一扯,两人一同避到一旁的巨石后。 梵谷倚着石头看她,“怎么,你不想见他?” 白初目光飞移开巨石,往之前男子方向一瞥,见那人再没往这边瞧时,才轻轻松了口气。 “怎么会这么快?当年池夙魂飞魄散,凝魂用了整整三万年,他这才过了几个月?”白初拽着梵谷的袍袖,不自觉用力攥紧。 “池夙当年是真正祭了天地,你哥顶多算是诈死,能一样么。”梵谷眸中凝亮,盯着她,伸手覆住她的手,“你怎么回事?这么紧张,手都是冷的。” 白初咬唇,撇开眼不看他,偷偷往巨石外边看,眼见着丛中那两人正并肩往这边过来。 她大惊失色,“梵谷,你修为比我深,使出的障眼法不容易被我哥发现,你使个术法,把我这一双眼珠子变成黑色,快!” 梵谷皱眉,“不变会怎么样?” 没问原因,只问后果,他知道了什么?白初目里惊惶一闪而过,眼见着那边两人越来越近,她没那么多功夫去琢磨梵谷,盯着他,“你变还是不变?!” 梵谷神色复杂的看她一眼,“不说就算了。”偏头,绕过她,直接走出巨石,下一刻,宽袖里一沉,梵谷低目,嘴角一抽。 她竟然变成小狐狸钻到了他袖子里? 一身毛茸茸的的顺着他的手臂往上爬,唯恐周围没地方藏。 眨眼,一白一青两个人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白衣长袍,清俊淡漠,正是白炘。 梵谷的目光落到白炘身旁的那人身上,青衣华美,容色妍丽,额心淡紫的神纹瑰丽,与他如出一辙,即便之前从未见过,但只一眼,便不难得知她的身份。 他父亲唯一的长姐,曾篡了他祖父的魔尊位,又反被他父亲夺了位的人。他的嫡亲姑姑,重瑾。 三界里,曾经最为叱咤风云的神女。 只片刻便收回目光,梵谷朝两人微微颔首,“两位神尊,久违。” “魔尊。” 这一声淡漠,语调平常,梵谷袖里的狐狸却听得抖了抖。 青衣女子有一双同梵谷同样深邃细长的眼,她上前两步,上下打量梵谷。 漆黑的眸里,波光流转,不多时嘴角一勾,轻轻扬起,“袖里藏着什么呢?” 梵谷淡淡回望她,“一只狐狸。” 袖子里,白初在他臂上重重一咬。 “狐狸?”女子挑眉,意味深长的往白炘处一瞥,“你亲戚?” 白炘的目光淡淡瞟过来,在梵谷袖口一落,“魔尊在九幽养狐狸?” 袖子里白初牙齿抵在他手臂上,只要他敢多嘴半句,就会直接咬下去。梵谷牵了牵唇,“白初的宠物,放在我这代养一阵。” “她连自己都养不活,还养宠物?”白炘伸手在半空一勾,“本尊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小狐狸能入得了她的眼。” 袖子里的白初还未来得急抓稳梵谷的手臂,便直接被这一阵力道吸了出去。 章一三五 混账 遍体通白的小狐狸,缩着脑袋埋在白炘怀里,任他怎么拽着她的尾巴折腾也始终不把头抬起来。 “这小狐狸,模样倒同阿初挺相似。” 梵谷微微移开眼,“也许正是长得相似她才养的。” “是么。”白炘嘴角牵出一个笑来,伸手在狐狸毛皮上抚了抚,对身旁人说道,“这身毛皮不错,要不要扒了给你做个围脖?” 狐狸身形一抖,爪子狠拍了白炘一把,直接跳到地上来,眨眼,变回了人形,却是背对着两人,面朝着梵谷,口中无声说着:“帮我,眼睛。” 那一双眉紧张得几乎扭到了一起,金眸里头满是恳求神色。 梵谷蹙了蹙眉,偏眼,瞟见对面白炘双目冷了下来,淡淡的声音出口:“背对着人又是怎么回事?又闯祸了?” 白初神容一紧,更加苦郁的看向梵谷。 “转过来。” 白初咬唇,手心攥着袍袖,攥得死紧。 “转过来,本尊不说第三遍。”话里威严凛盛。 白初盯着梵谷,嘴唇咬得发白,心一横,飞快转身低头屈膝,“尊上。” 头低着,眼垂着,腰躬着,双膝曲着,又是一个分外标准的常礼。 白炘淡淡眄她一眼,尚不明白这担了君位的丫头又闯了什么祸,“起身说话。” “诺。”白初低低应了声,直起身子,头却仍旧低着。 白炘目视白初低敛的举动片刻,“抬起头来。” 白初抿着唇,轻轻抬头。 白炘蹙眉,“眼睛闭着做什么?” 白初抬手做揉眼状,“风大,进了沙子。” 瞎话都不会编,黄泉路旁哪来的沙子,哪来的大风。 白炘沉了目,“睁开。” 话里,不容她半点违抗。 边上的梵谷手悄悄放置背后,借着袍袖遮挡,指间快速结了个印。 于此同时,白初抿着唇睁开了眼。 漆黑的眸子剔透,四目相对,白初在白炘眼里看到了自己眼睛的颜色,心里头高高紧悬的巨石缓缓落地。她飞快扬出个笑来,“哥哥。” 白炘淡淡看她,“方才为什么躲着?” “躲着?阿初有躲着?阿初不是站在您面前么,哪有躲着?”白初睁着眼睛瞎敷衍。 白炘不吃她这一套,“老实交代,又闯了什么祸?” “绝对没闯祸!”她说得一脸真挚,伸手指了梵谷,“不信你问他,我绝对没闯祸!” 莫名其妙被拉来躺枪的梵谷莫测的看了白初一眼,点头应付。 白炘狐疑看她一眼,“是么。” “千真万确!”剔透的眸子里面是倘然。 旁边看热闹看了好一阵的青衣女子突地笑出了声,“狐狸,你家的小阿初,十多万年里倒是有些长进,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啧啧……” 白初目中一紧,瞪向白炘身旁的人,目光一落,眼里便微微露出些惊诧来。 不是原来借了凡人壳子的明时模样,这一张脸,三分傲然,四分肆意,三分张狂,三界里难寻的美貌姿色,上挑的眼尾轻轻,双目深邃似夜里月光照耀下幽潭,清冷中透着凛凛威严,只一眼,便好似能看穿所有。 这一双眼,悠悠含笑望着她,里头清泽隐动,危危险险。 白初被这一眼看得浑身不舒坦,她不自觉的挺直了背脊,冷冷迎上她的目光,“本尊该叫你一声明时呢,还是重瑾?” “重瑾那个名字不好听,还是明时听着舒坦。”明时上下打量她一眼,笑笑,“小阿初,你就从来不懂得对长辈用用敬称?” “论长,本尊辈分在你之上。”白初被她看得不自在,头偏了些望向白炘,“若阿初没记错,哥哥与梵谷祖父同辈?” 白炘与重肆父亲同辈,自然辈分在重瑾之上。 白初这个三界最尊贵的神女说法并不是没由头的,她与白炘同辈,光一个辈分,就轻易凌驾于柏洺、重肆之上,撇开师徒身份不谈,她与池夙也是平辈的。 眼前的丫头,最见不得别人身份逾到她之上去。白炘失笑,微微点头。 明时面上露出几分纠结神色来。 “我哥未娶你,我未嫁梵谷,眼下你自然担不起我的敬称。”白初控制不住的添油加醋。 “十多万年不见,你见了我怎么跟见了仇人似的。”明时扬扬眉,伸手挽过白炘的胳膊,“莫不是怕我抢了你哥哥去?” 青袍里的手绕过白袖,白初眼里陡然涌出火来,飞快的上前分开两人。拽着白炘的臂膀往后一推,横在两人当中,手臂紧紧抱着白炘的臂膀,十分恼怒的冲明时喊:“我的!你不许碰!” 梵谷挑了挑眉。 明时讶了一讶。 白炘低目,勾唇浅笑。 但凡是有个亲哥哥的小姑娘们,哥哥在自己心里的地位绝对到了神一般的地步。哥哥是她白初的哥哥,必然是三界里最好姑娘才能勉强配得上。 当年她年纪小,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意思,就眼睁睁的看着哥哥被抢走了,事后想起,十分懊悔。 十多万年以来,她曾设想过众多神女,那些神女成为她嫂嫂时会是个什么模样。 她甚至连还是天后的妲夷都设想过了! 可是,假使有一天,妲夷真的嫁给哥哥,她也会说出三个字,“配!不!上!” 她可不管眼前是明时重肆还是其她人,谁要抢她哥哥她就跟谁急! 哥哥是她一个人的哥哥,只能对她一个人好!绝对绝对不能允许被别人的女人分去一半! 先前对金眸的担心紧张顷刻间一扫而空,她狠狠瞪着明时,手里将白炘的手臂抱得更紧,“不许过来!” 明时抬眼看向白炘,白炘难得的默了一默。 明时笑着向她走近,“小白初,你叫梵谷在你眼睛上弄了层什么?” 白初神容一紧,盯着她,“你胡说些什么?!” “狐狸,魔神施的障眼法,你若不仔细些瞧,可是很容易被糊弄过去的。”明时面上笑得璀璨,开始有些好奇白家的小姑娘到底是在为什么紧张。 悠悠抬手在她眼前一掠,在看到那黑雾后面的金眸时,笑意陡然滞在嘴角,脸色猛地成了下去。她冷冷看向梵谷,“她疯你也跟着她疯?!” 梵谷避过她的目光,淡淡道,“这是我和她的私事,您管得太多了。” “混账!”明时毫不留情的斥责,回目盯向白初,“你哥哥没教过你,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能做?” 白初面色一白,紧张的攥紧了白炘的衣袖。她想要往后退,却丝毫不能后移,她的后面,正好是她的哥哥。 情况陡然变化,白炘垂目,“阿初,怎么了?” 白初咬唇,埋首在他手臂上。 白炘目色微变,“头抬起来。” 白初丝毫不肯动。 “抬起来。” 白初依旧不动。 他的手臂从她手里挣脱出来,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抬起来,望着我——” 话只刚说了一半,便在触及到了那双金眸的瞬时,面色陡然阴沉下来。他冷冷看她,往日淡漠的眉眼里再寻不到一丝淡然的影,似九天寒池里冰冷的碎冰,尖角凌厉,寒骨断刃。 白初心头骤紧,浑身控制不住的颤抖,“哥哥……” 他捏紧她的下巴,犹带冰霜的目色逐渐严厉下来,声音磨在齿间发出:“白初,你可真能耐了。” 白初咬唇,眼见着他松了钳制着她的手,将目光冷冷瞥向一旁的梵谷,“你同她,谁先——” 心头猝然再紧,白初几乎没一点思考的双膝猛然跪地: “我引诱的他!” 梵谷一惊,没料到白初会有这样的举动。 这言一出,白炘面上再沉,生冷的目光深邃灼灼,“再说一遍。” “我……我引诱的梵谷,我强迫的他。”白初背脊挺得笔直,却连说话声音都在颤抖,“是我,都是我……” 空气里清脆的一声响,如飓风划过,猛然击上脸颊。 白初左颊被打得一偏,整个身子控制不住的被那股力道带得倒在地上。 火-辣-辣的疼,嘴里似能尝到血的腥甜味道。 白初撑着地起身跪好。她的哥哥以往没少罚过她,可打脸却还是第一次,她知道他是动了真怒。 她抬眸看他,他眼中怒意腾腾,“白初,你真能耐了。” 白初抿唇,颤抖着取下发簪,取下步摇,取下耳饰,连着华贵的冕服也一同施决除去。双手大开交叠齐平在前额,闭眼深深的低头俯身拜下去。 白炘冷冷看着她,伸手在半空一抓,“魔尊,借你冥府的鞭子一用。” 一根长鞭豁然出现在手中,扬手挥鞭,长鞭划破空气发出极快的声一大响,白初紧紧闭目,抿着唇等受背脊遭受的痛楚。 鞭子挥出,没有落下。 白初深吸了口气,轻轻睁目抬眼。 男子紫袍,一手拽住了鞭尾,语声漫漫,“神尊借我冥府的鞭子,本尊好似并没有答应。” 白炘冷笑,手中鞭柄一松,“确实是。” 梵谷笑笑,轻松的将鞭子就着手臂绕了几圈收回,然后,笑意僵在了嘴角。 他眼见着白炘手中金光微现,泛着寒光的黑蟒鞭慢慢出现在他面前。 6月23日 更了~此章不V 下一章依旧在23点左右 白天有课,更新时间都是晚上 大家不用等,睡前来看一看就行了~~~ =================== (欠了的更新都会补上的,每欠一章会记录在下面。) 6月5号欠了一更 6月7号欠了一更 6月8号欠了一更6月9号欠了一更 6月11号欠了一更 6月12号欠了一更+2千字13号一更 哭瞎,账单越来越长了!!! 这一章会一直记录每天的更新情况和更新时间,以后这一个章节会一直被我排在章节最后。所以看更新小伙伴们请直接点这章之前的章节。 以下纯属凑字数,不需要往后看了。 ================================================================================== 比千万条神兽从心里呼啸而过更让人不爽的肯定是点开看到这个公告了。 第二行防偷窥。 第三行防再次偷窥,下一行开始正文。 个人不太喜欢在章节里插公告,因为一旦有公告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出现,我知道,小伙伴们心情就要不好了。 事情是酱紫的,首先,感谢小伙伴们一直以来的陪伴(等等,别被这句话误会!不是弃文的节奏!这只是个开场白。) 咳,最近大家也知道,作者更新一天比一天晚了。 作者在平常也会追其她作者的文看,知道追文等文是件多么难受的事,在这里,先和大家说声抱歉。 如果能早上更新,作者会尽量早上更的,但是→_→臣妾做不到啊!!!! 作者是个学生,白天要上课,晚上也有作业要做,眼看临近期末了还要各种临时抱佛脚你们懂得……大前天只有一章更新,就是因为作者昨天有一场考试,复习去了。 大家知道,一章的字数是3000+字,平常一天两更就是6000+ 6000+字是个什么概念。这里和大家说明一下,大家两三分钟可以看完的6000+字,作者在电脑前要写将近6个多小时,如果遇上卡文,时间还会延长。 作者白天要上课,能码字的时间只有晚上。 作者没有存稿,平常都是现码现发。相信有些小伙伴已经能发现最近文里的错别字越来越多了。作者的学校里每天晚上12点断,为了能保证在12点前把新的章节发出来,有些时候码字码得伧俗,最后急急忙忙提交,中间就略去了回过头来检查错别字的时间,在这里,向大家再次说声抱歉。 临近期末,作者最近有一些忙,不止是应付考试和课程作业,还有暑期实习找工作的事。 我不是专职写文的作者,也有自己的生活学习,不能像其她专职作者一样有那么多空余时间十分稳定的保持日多少更。但,能挤出时间更新的,绝对不少更。 而最近,临近期末了,各种作业压得有点多,作者已经连续三天通宵了,现在连抬个手都觉得胸闷。 眼睛也有点受不了电脑光的刺激了,一边码字一边眼涩的感觉真心难受。 →_→为了不猝死在床上。 对,猝死,这里半点没夸大。 (大家有空可以百度搜搜络写手猝死和学设计的人猝死的比例,就能知道我在同时做着两种高危容易猝死的事。)【这里不是在向大家倒苦水,这是件严肃的事!上学期我有同学就晕倒在拷贝板上了!】 每天的更新占据了我除了上课吃饭睡觉之外的所有空余时间,这里,宣布件事情: →_→临近期末,为了不挂科,为了整理个人资料做简历和作品集,为了找实习,为了不莫名其妙死掉。(作者很自私,文、前途、生命孰轻孰重,作者必然选择后两者。) →_→最近我将腾出部分码字的时间用来复习、做作业、做作品集、找实习工作和好好休息养身体。 →_→最近的更新量可能会不定期少一点。每章的字数依旧会是3000+不变,但是每天可能不会保持两章的更新的。能保证的是【绝对不断更,绝对不弃文】 没错,就是更新量比偶尔会比平常少一点。这种情况不是永久性的。过了忙的这一阵,我又是那个勤劳勇敢日更6000+的那个谁~~~ 所以~~~大人们~~~~~~能谅解么~~~~~~ 肯定能谅解的!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作者的眼睛已经完全睁不开了!!! 章一三六 阿初,回去了 遍体乌黑的长鞭,鞭身粗长,上覆坚鳞,倒刺尖且锐。凛凛寒光闪烁在鳞甲上,光看着就觉得浑身发麻。 “神尊要借鞭子,本尊怎么会不答应?”梵谷嘴角立时勾出个云淡风轻的笑来,两三下将手里的鞭子折叠整齐,双手捧着递到白炘面前,“用这根吧,这根轻,拿起来方便,劲道结实,用完还不用洗。” 白炘看也不看他,掌心金光一隐,手里的黑蟒鞭霎时不见。他伸手接过梵谷递过来的鞭子。 梵谷手里一空,睇了地上的白初一眼,内心五味杂陈。 他之前不明白白初那一双金眸代表的意思,后来明白了。虽是心里气白初从不跟他坦白了讲,也气她暗自汲取他的神力,但眼见着她受罚,心里又不是滋味。 白初紧紧埋着头,抵在额前的双手,隐隐可见骨节发白。 梵谷从未见过白初有这么一番担惊受怕的模样,就像猎户手里待宰的小兽一般,紧紧蜷着身子,分明害怕,却不能逃脱,只能眼睁睁着看着痛楚降临在自己身上。 她是明知而为,谈不来什么委屈。 降格为堕,这不是什么寻常的小错小过。罚鞭子已经很便宜了,若真成了堕神,她哥哥怕是第一个会诛灭了她。 长鞭再次扬起,鞭风凌厉划破空气,白初身子紧绷着,唇抿得死紧。 鞭风带着罡劲的力道直袭而来,光是罡风就似能吹破人耳膜。 白初的指尖紧紧陷进地面的泥土里,在那凌厉力道来临之际,腰上骤紧,身子陡然一轻。 下一刻猛地被圈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长鞭清脆一响,打在两人脚边的地上,裂出深深的一条缝。 梵谷搂着白初,一手圈着她的腰,一手按着她的头,紧紧的把她圈在怀里。 她真是被吓怕了,浑身一直颤抖着,连着脸色都是一片惨白。 他低头瞟了眼脚边土地被鞭子打出来的痕迹,心里骤的一悸。 白初刚才跪的方向在前面,那鞭子方虽然是冲着白初去的,但从鞭子打出来的痕迹来看,分明,要打向的是他刚才站着的地方。 这鞭子根本不会落在白初身上,即便不小心波及了,最多造成点擦伤。 再看那地上的裂缝痕迹,他若方才没有主动在鞭子底下把白初抢出来……是会被抽趴下吧…… 梵谷心里倒抽一口凉气,怀里的人身子一直颤栗着,明显还没有从鞭声后面缓过神来。 他搂紧她,手一下下轻轻拍在她的背上,温声安慰,“白初,没事了。” 白初身子僵了僵,飞快回头觑了白炘一眼。 恰同白炘望过来的眼神四目对上,那一双眸色淡漠,虽然冰冷,却并无狠利,没由来的让她松了一口气,她将头靠在梵谷胸膛上,静静平复满心的慌乱。 “魔尊。”白炘手里依旧持着鞭子,同样淡漠的两个字,听不出喜怒。 梵谷此刻心里很是复杂。 那鞭子分明是对着他抽的,明面上却是他把该挨鞭子的白初从鞭子底下抢了出来。换一种方式来说,就是人家家里动家法,他跑过去参合。 眼下,分明是要他给个说法。 说法?还能有什么说法?他若不把白初抢出来,挨鞭子的是他,白炘自然会有抽他鞭子的理由。眼下抢了,这理由就得由他亲口来说,这老狐狸反正左右都不吃亏。 “这不是光凭白初一个人能干出来的事。”梵谷再拥紧了白初些,斟酌了一番措辞,面色正着迎向白炘,“白初固然有错,可本尊若不配合,她这错定然犯不了。神尊要罚也要公允些不是?” 两个人欢好不是一个人想怎么样就能成事的,你妹要上我,我配合了,这种事情你情我愿的,不是她一个人的错。大庭广众之下,周围生魂飘来荡去,老狐狸你逼着本尊说这一番话合适么? 怀里的白初轻轻抬眸看他,金眸的里精芒逼人,声音里却还在发着抖,“这事情,你早就知道了?” 梵谷垂目,声音暖下来:“那日你突然癫狂,我不可能不怀疑。” 怀疑了,自然寻到问题所在。 即便她执意不说,他也会从其他途径知道。 他的目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惘然,白初紧紧看着他,一点不落的将他的表情收入眼底,“你……不恨我?”恨我瞒着你,恨我蚕食你的神力? 她一头青丝没了首饰束缚,缭乱的散开着,看起来落魄又凄苦。梵谷伸手将撩到她耳前的发给她拨到耳后去,“不恨你,但我生气。” 双目幽着看他,“气消了吗?” “还没有。” 白初抿唇,心里没由来的一涩,眸子黯了下去,“那你还把我从鞭子底下抢出来。” “白初,看着你受伤,我心里头会不舒坦。” “只是不舒坦?”白初盯着他,“你又不晕血。” 梵谷微笑,细细用手梳理她的头发,“好吧,会心疼。” 白初面上露出笑来,双臂环住他的身子,身子依偎到他怀里,眼角瞟了眼一边的白炘,垂目,面上有些发烫。 她同梵谷相识以来,两人向来亲近,但如此明目张胆的在哥哥面前摆出这样的姿态,却是第一次。 明时掩唇清了清嗓,这么光明正大的秀恩爱真的合适么? 白炘神色平静,扔了鞭子,淡淡道:“你们明日就成婚。” 明……明日? 白初诧异看向他,淡漠的面容里没有其它多余的神色。她知道哥哥知道这事后会让她尽快嫁给梵谷,却没想过会这么快。 白初犹豫着开口,“哥……” “本尊不愿。” 微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白初抬眸望向梵谷,心陡然似跌入河面冰封破裂的水里。 他说,不愿?白初微怔。 “你不愿?”狭长的双目眯起,淡漠的目里透出丝丝冷光,“魔尊是觉得舍妹配不上你?” “本尊的婚事,不劳神尊做主。”精致的面容上满是冷峻之色,紫袍男子气质端肃,巍然如山。 “魔尊的意思是?” 梵谷看着白初,淡淡垂目,“生平只有一次的大婚,怎么能办得仓促,你说是不是?” 白初呆了呆,落入冰河的心蓦地发烫发暖,温温热热的,似要把周遭的冰水蒸腾出去。她没有想过他在这个时候还为她着想。 他们成婚早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仪式之类,他向来不看重,但是她……却是有些介意的。 她看过妲夷大婚,辛姒大婚,也看过池笙大婚。不是没有期待过有朝一日,自己成了新娘子会是个什么模样。 这种事情,她以往从来没同他说过。她却没有想过,他一直知道。 猝不及防,却又真真切切。 “梵谷。”她直直看他,一时间找不到话来同他说,就这么看着,突然发觉这一张看了数万年的脸,怎么也看不够。 他微笑,“我在。” 她埋入他怀里,脸颊贴着他的胸膛,一下下的感受着胸膛的起伏和那一下下的心跳。 从没有那刻觉得这个人如此美好。美好得,就同梦里走出来的一般。 她弯唇,面上微微透了层薄薄的红。 她听得头顶的声音继续,“七天,七日后,本尊赴青丘迎娶帝姬。” 七天,是他能为她争取的最大限度的期限。七天虽然短暂,但做该做的事情,足够了。 “如此,甚好。”白炘淡淡看着相拥在一起的两人,突地觉得这副景象别扭起来。 养了十多万年的小丫头,不在他的身边扯着他的袍袖玩,却跑到了别的男人怀里。怎么看都觉得……不痛快。他移开了些目光,“白初,过来。” 白初从梵谷怀里转过头来,“过去……干什么?” 白炘沉了沉眼,什么时候他叫她做什么需要说理由了?他瞟了眼梵谷,“白初,你还没成婚。” 白初耳朵一烫,飞快从梵谷怀里出来。 “跟本尊回去,九幽暂时还不是你该待的地方。”撂下一句话,直接牵了身边明时的手,转身就走,丝毫不给白初可选择的余地。 白初皱眉,艾艾看向梵谷。 “你不来九幽,我去青丘找你便是。” 前头的白炘头也不回的淡淡接话,“大婚之期未到,魔尊还是少来青丘为妙。” 梵谷面色变了变。 那边跟在白炘身边的明时骤停了脚步。 白炘偏头,“怎么?” “狐狸,我刚想起我同你也未成婚。”明时甩开白炘的手,面上露出个算计的笑,“这个时候去青丘,不合适。” “哦。”白炘淡淡应了声,一把再牵过她的手,“我不介意。” “……”狐狸你这脸皮能再厚点不! “阿初,回去了。” 白初看了看梵谷,默默扭头跟着白炘走的方向过去。 走近了,看到牵着手的两人,白初眉头立时一拧,两三步跑上前去,一把分开两人的手,抱住梵白炘的手臂,狠狠朝两人瞪了一眼,“这个位置是我的,我的!” 白炘瞥她一眼,“这精神恢复得挺快?” 白初没由来被他看得一阵寒噤,之前那一巴掌半点没留情,现在侧脸还疼着。再想起方才那没有打下来的鞭子,白初抿抿唇,不甘不愿的松开了他的手。 白炘低眸瞅她,突地一下心情变得极好,微俯身近她,弯唇笑,“真被吓住了?” 吓住?吓? 白初瞪大眼睛看他,面上表情十分精彩。 章一三七 天帝? 白炘重生,对青丘来说,必然是件大喜事。 太孙白逸欣喜若狂,不待伤养好,便兴致勃勃撇下一殿的折子去了凡间厮混。 未处理完的一堆折子,自然全部送到了白炘面前。 三个长几案,个个桌面上头叠了折子高高数十层,白炘瞟了眼这颇为壮观的场景,面无表情的走上主位,“白初,我离开的这些时日,你没干过一点事?” “天地良心,我做事了的!”白初同样是第一回看到这样多的折子,不过去了魔界一会儿,怎么回来待批的折子就翻了三番? “是么。”这一声淡淡,语速平静得没有半点起伏。白炘睇了侍从一眼,侍从会意,自三个桌面上各取了数本过来放到白炘案前。 白炘首先取了第一个桌面上的折子,翻了翻,放到一旁。 再取了第二个桌面上的看,翻开折子,目光略略在折子上停留了阵,再看了白初一眼,将这一类的折子放于桌面另一边。 白初站在殿中看着,被方才白炘的那一眼看得内心隐隐有些惴惴不安。 第三类折子还没拿起,她的目光随着白炘的手一同过去,修长有力的手在要碰上那类折子的时候突然一顿,与此同时,白初的目里亦涌出些诧异神色来。 那折子,封皮上染着朱砂,不就是池夙大婚那日的晚上,被她连着朱笔一同扫落到地上去的么!这些折子,虽然外皮染了些朱砂,可里面的内容却是批复过了的,在那日之后的第一天早上便已经分发了下去。 此时此刻,怎么会在这里? 金皮银边的折子染上朱砂,红颜色映在金银之上,似折子上染了层血,极其刺眼。有细微的凉意划过眼帘,一闪即过,白炘指着上头的红色开口,“怎么回事?” 底下的臣子自然不会在上奏时将污了的折子递送上来。上头的朱砂血色,只可能是被白初弄上去的。 白初想了想那日的情形,脑海蓦地回忆起那天她与梵谷,在桌上欢好的时候,当时的姿势是……不,这不是重点!白初撞上白炘看过来的目光,陡的一个激灵,迟疑了阵,斟酌着话开口:“这事……是个意外。” 白炘明显是不满意这种敷衍回答的,他眉心微微蹙起,拈起最上头的折子,翻开,“白初,你若将这折子里面也污了,最好还是想个能说服我些的由头,不然……” “不然”之后必然是没有说下去的。白炘瞟了她一眼便将目光落回折子上,垂目的瞬间,眼底袭上一丝冰冷,长睫掩下,再无踪迹。 他再看了她一眼,着侍从从第二个桌面和第三个桌面上再拿几本过来。 一一翻过了以后,将从第二个桌面上拿来的折子放到一边,淡漠的眉眼里,眸色微沉,“白初你是巴不得我将那没打完的鞭子再给你抽回去?” 白初一怔,莫名其妙开始不安来,“怎……怎么了?” “怎么了?”白炘唇角勾了勾,指了这一叠折子望向她,“你批的?” 白初隔了一定距离瞟了眼上头的字迹,“是,我亲手批的。” 淡漠的眼底锋芒浅锐:“魔尊告诉你批的?” 白初被这目光盯得浑身一僵,看了看桌上分成三叠的折子,这一刻陡然心念电转,心下雪亮。 一叠肯定是没批过的;一叠是梵谷教她批的;还有一叠,是单纯由她自己批的。 青丘位列人臣的,都是一群平日里再精明不过的。君上能一眼看出来的事,他们自然也能看出来。白初眉心顿时一沉,善了个哉的! 这一帮子狐狸见着哥哥回来了,竟然联起手来在背后黑她,直接在他面前告了她一状! 批完分下去好几日的折子都能被他们重新弄回来,见过窝里反的,没见过窝里反得这么无耻的! 存心不让她好过! 白初面色复杂的看向白炘,“哥哥,这些折子……” “我青丘的帝君,什么时候处理政事需要魔尊插手了?”面容淡淡,没有一点表情。 青丘的政事,即便她再怎么无能,也不该去寻梵谷帮忙的。白初抿唇,将头低了下去,老老实实认错:“是阿初考虑不周。” 十余本折子被丢掷在地上,正是第三桌上拿过来的那几本。 “白初,我把君位给你,不是来要你把青丘毁了的。”话里喜怒不显,听不出脾气。 白初内心忐忑起来,“尊上,您知道,阿初不是那块料的。”默了一会,在后头加上了句,“再者,这位置,也不是阿初自愿要的。” 白炘眄着她,“既然不想要,就把白逸那小子逮回来,你近日传位给他。” 传位……给白逸?不是自己将位置接回来?这话说得直接,没有一点拐弯抹角,估计是早就盘算好了的,在放开她的同时,自己也想要趁机扔开这个担子,去和美人逍遥了。 白初凝眸看他,“白逸成神后身上的伤未愈,再受雷劫会不会……” “无妨,那小子耐打。再多几个天雷劈下来,最多只是伤得再重些,死不了。”白炘这话说得风轻云淡。 即便人伤得再怎么重,只要是死不了的事情,在白炘看来都是小事情。白初先是讶了一讶,默默为这个估摸着又要受伤的侄孙点了个蜡,而后面上露出个发自内心的幸灾乐祸笑来,“尊上英明。” 青丘的新任狐帝接任适宜,两人就这么直接定了下来。 此时此刻,青丘八百里开外的某一青-楼里,一副贵公子打扮的白逸薄唇在即将吻上某魁的那一刹,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在白逸这个喷嚏打出来的同时,青丘,天界的使臣领天帝令,为白炘重生归来的事向青丘贺喜送礼。 贺礼和使臣被一同到白炘面前时,白初的面色陡然大变。 在白炘面前,她自然拦不住使臣说明来意,她眼见着白炘的目光愈发清冷,似刀般的在她面上划过,“天帝?” 融入骨血的威仪,神泽凛凛直压而来。 白初目里惊惶一掠而过。 章一三八 废帝(求月票) 但凡做错了事,总有被人发现的一天。 后果么……自然取决于这事的严重程度及被人隐瞒的程度,和始作俑者的认错态度。 退了一干下人,整个殿内唯有两人在。 “白初,我以为你最多只是办事胡来,却没想到……”白炘斜眼看着白初,目里深邃幻变,顿了会儿,“本尊若再晚点回来一阵,你是不是连整个青丘都要当成贺礼双手捧着给人家送过去了?” 这里指的“人家”必然是指的新任成天帝的池夙。白炘“羽化”前,白初依旧和池夙有些牵扯,池夙成了天帝,白炘自然理所应当的以为,这是经白初同意的。 白初慌忙的想要解释:“哥,这只是个意外,我没有想过要把青丘——” 毫不留情的打断她的话,“天帝又是怎么回事?” “天帝……”想起那一日连响三声的天钟巨响,及那一刻她同梵谷在做的事情,白初心里陡然一片慌乱。 男子白衣盛雪,面容霜凉淡漠,双目却是紧紧盯着她,不放过她面上任何一点表情。白初从小到大最受不住这样的目光,心里头七上八下的没个着落,白初抿唇,手拽着袖口,慢慢握紧。 白炘的目光在她袖口一落,沉了眼: “说。” 仅一个字,声音带着凛凛威压直直迫来,白初咬唇,双膝直直跪地。 白炘眼底寒芒一闪而过,“果然同你脱不开关系。” 他目光突然一凛,白初顿时觉得寒意深深,直逼眉宇。 主殿内的地面又硬又凉,透过衣物膝盖层层传入血脉,十分难受。 “那日……天钟响了三次。”白初垂着目,不敢抬眼看向白炘,“第一声响,柏洺废辛姒天后之位;第二声响,柏洺自退天君之位;第三声响,池夙升任天帝。” “钟声。”白炘冷冷看她,眸里深深,“这么说,三件事你都不在场。” 白初心里一悸,“是。” “天钟响,你身为狐帝,无论当时在哪都该去九霄看个明白,你知不知道?” “知道。”这一声低低弱弱,声细如蝇。 他目里光芒闪烁,淡淡低睨着她“你当时在哪?” “魔界,九幽。” 白炘目光陡然寒冽,“魔尊同你在一起,天钟响了后,你们两个都没有去九霄?” 这话虽是个问句,说出来却极其肯定。 白初心里纷杂如麻,倏地觉得层层凉意自四面八方倾涌过来,直接穿透身骨: “是。” 简简单单一个音,说出来却万分费力。 他目光静睿冷寂,慢慢地游走在她的脸庞上,审视良久后,说:“白初,你们当时在做什么?” 白初面色一白,惊疑抬首看向他,目里满是不可置信。 她当时在做什么,说道这份上,不难猜了。她与梵谷在一起,撇开天钟不去搭理做的事,还能是什么……哥哥分明猜到了,却让她亲口说,说明白。 “哥哥,不要……”她目光直直视他,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哀求。 不要让她亲口说,这样的事情她怎么说得出来,更何况,是在他的面前,当着他的面,亲口说。这甚至比鞭笞酷刑来得更加煎熬。 “说,你们当时在做什么。”白炘盯着她,双目沉沉漆黑如夜。 白初抿着唇,身子控制不住微微颤抖。 透彻的目里寒芒灼灼,“你们当时在做什么,说!” 声音陡厉,凛凛神泽威压而来,逼得白初肺腑之间一片窒意,“我们,当时在……”话开口,完全说不下去。这样的事情太过难堪,她怎么能说得出口。 白初哀哀看他,目里满是企求之色,喉咙里发着抖,“哥哥,阿初不想说……可以,不说么?” “说。”话语淡漠,命令式的口吻,不夹带半丝多余情感。 白初面色惨白如纸,样的羞辱感,飞快流遍周身、渗入骨骸直直侵进大脑,丝毫不给她一点喘息的机会。 这是她的哥哥,亲哥哥。血脉相连,她生命里最重,最亲近,最尊重的人。她可以肆无忌惮同梵谷嬉笑亵玩,却不能在哥哥面前做出半点不庄重的姿态行为。 他让她亲口将那些话在他面前说出来,无异于让她脱光了衣服到人最多的地方游街示众。 白初盯住眼前的大理石砖,目光死死不移,她咬咬唇,开了口:“当时,我们在九幽……欢…欢好。” 声音细细,她脸上灼烫灼烫的,连呼吸都变得愈来愈紧。 白炘的声音从白初头顶传来,依旧淡漠:“大声些,听不清。” 面上的灼烫一路如火烧般的蔓延到了耳根,她听到她的声音哽咽:“我们在……欢好。” “再大声些!” “在欢好!” 他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起伏,始终如水一般的平静泰然,“看着我说。” 白初心中一凛,浑身颤栗:“哥哥,阿初错了,不要……” 那一瞬间眼神如电:“看着我说!” “哥哥……”低垂的睫毛不住颤抖着,鼻尖满是酸意,她膝行过去到他脚边,拽住他的袍摆,话里满是凝噎和慌乱:“哥哥,不要……阿初知道错了,阿初真的知道错了,放过阿初,阿初不想——” 他冷冷打断她的话,“白初,我不想说第三遍。” 白初咬着唇,双目顷时朦胧一片。 她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早知道哥哥不会轻易饶过她,他还没开始处置她,就让她在三言两语里自己崩溃。这样的崩溃,比万千惩罚更重。 手里紧紧攥着他的袍摆,一点儿也不松开,她缓缓抬起头,看入他淡漠的面容,忍了再忍,最重投降在他目里的冰冷之下,“阿初当时在九幽,梵谷的寝殿里,与他……欢好,苟合。” 白初从没有那刻觉得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话竟有这么难听的时候。一声一声,声声刺耳。 白炘看了她一瞬,伸手向她。 白初紧紧闭了眼,抿唇等着那即将要落到身上的痛楚。 等了一会儿,预想的疼痛一点没到,一只手,温温暖暖,抚上她头顶,叹了口气,轻轻为她理了理缭乱的发。 白初松了一口气,睁开眼,小心觑他。 恰巧与他看过来的双目对上,没由来浑身一个激灵。她随着他的目光慢慢下移,看到她紧攥着的他的袍摆,上面被攥得有些发皱。 她猛地松开了那手,小心的抚平了上面的皱褶。 “白初,什么事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你不明白?”他自上而下看她,眸光倏然暗沉无色。 白初抿唇低眸,不语。 “抬起头,青丘的帝君低首垂目像个什么样子!” 她闻言抬起头来,分明心里害怕,却倔强着将头抬着,之前双目里潋滟着的水汽,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收了回去,始终没有溢出眼眶来。白炘静静看着她,语气稍微柔和了些:“白初,做错了事,就要承担后果。” 白初唇抿得更紧。 她因那样的荒唐事,一念之差,使池夙钻了天帝的空子。 天帝这个位置,对青丘威胁太大,这样的威胁,不是她能承受得了的。这样的失误,更不是她一声“知错”就能将事情揭过去的。 她愧对的,不只是白炘,不只她自己,还有整个青丘万万千千的子民。她的失误,让整个青丘向他人俯首称臣了…… 她挺直背脊,“白初,任凭尊上处置。” 白炘淡漠的移开眼,长衣曳地走向主位,掠袍坐定:“来人。” 这一声不大,却夹着浩瀚的神泽,顷刻间以青丘主峰主殿为圆心,一路一蔓延直整个青丘所有角落。 青丘境内,但凡修为在高阶之上的,无论仙魔,一时间齐接到诏令,俱向主峰主殿赶来。便连在凡间青-楼,解开女子肚兜,正要将身子压下去白逸闻言都变了变色。 白炘亲下的诏令,无人敢违。 不过片刻,主殿门开,一群人分涌而进,见到殿中跪着的白初,各自心神领会的分开中间道路,整齐立于殿内两侧,纷纷垂首向主位上白炘下拜。 白逸路程较远,在众人下拜起身后的当口回来,一眼见着殿中的白初,即便不知道这诏令的缘由,当下也明白了个大概。 他迈进殿门,撩袍向白炘见了大礼,礼毕起身,默默站于白初之侧。 一跪一站,这个位置太突兀,不是他想站在这里,奈何殿内两旁挤满了人,以他的身份,只能站在殿中,同白初一起,受众人打量。 “废帝” 主位之上,白炘的声音清洵淡稳。 一时间,满殿哗然。 废帝不同于主动退位,后者是自行让位,即便退了位,仍旧带着之前的尊位。若是废帝,便是受人罢黜。青丘之帝不同于凡间的君主,帝位受命于天,一点被废,首先要过的,便是天罚。 天刑三十三鞭,鞭鞭不会好受。 白逸面色变了变,他知道白初有过,却也没想到白炘处置下来,会有这么狠。他低目侧看向白初,她背脊挺得笔直,面色隐隐发白。 白逸深吸一口气,“尊上,即便君上有过,也不至于——” “本尊说,废帝。” 章一三九 鞭刑(求月票) 话里淡漠,语气肃然,不同人有半分置喙。 白逸缄默下来,静静退到一旁。 废帝非同小可。若只是白初退位由白逸承位,便是件皆大欢喜的事情,可眼下却是废帝,满殿议论纷纷而起。 虽说大家对白初这个帝位并不大喜欢,可不喜欢却到底不代表是讨厌。这个三界里最有名的祸头子到底是个什么品性?大家心知肚明。 白初平日里虽然骄横顽劣些,关键时刻却也能知道什么事情重要什么事情不重要。真正危害青丘的事,她不会做。光凭这点,众人对白初都讨厌不起来。 到底算是自家孩子,平日里惹点小祸,大家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可眼下,却是废帝。 废帝,不单是名声听上去不好听,废帝后头的天罚更是难熬。 天刑三十三鞭,鞭鞭受令于天,刑罚一旦开始,不论你是否能承受得住,三十三鞭,一鞭力道都不会减,一鞭都不会停。 有人斟酌开口:“尊上,眼见帝姬的婚事就是七日后,此时废帝恐怕……” “魔尊娶的是我青丘帝姬,从来就不该是我青丘的帝君。”白炘瞟了说话的人一眼,他说的依旧是同样的话题,一转却变了味。 白初要嫁梵谷,只能以帝姬的身份嫁过去,这个帝位绝对不会再承。可魔尊娶一个退位的狐帝和娶一个被废的狐帝,之间便有些不同了。 那人自然是听明白了白炘话里的意思,踌躇一会儿,垂首静默。 未阻下天帝登基,帝姬的确有错,有过便罚这没什么,一顿鞭子抽了也就算了,一身筋脉被抽走这样的事情她都受过,当年兵解引下的雷劫她也受了,还不是好好的活到现在? 可偏偏……是要废帝。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为了不便宜魔尊,就弃了自个儿亲妹妹?众人在心底纳闷,却又不敢将心里的狐疑意思说出来。 白炘决定的事情,从来不会因几个人进言几句而改变。即便他传位给了白初,在青丘,他依旧有无上的权威。这样的权威,足够所有人肝脑涂地,誓死从命。 废帝的事情被摆在了明面上,白炘招人过来,从来就不是为了商量白初这个位置到底要不要废。 他只是告诉人一声,白初的位置,要废了。 而且,择日不如撞日。 既然废帝,那必然也要有新帝承位。 新帝承位的仪式繁杂,该派人手筹备的,现在也该开始弄了。 新帝的人选,自然是白逸。 刚偷溜出去不到三个时辰又回来了的白逸自然又被禁足,不到承帝位的那刻,半步不能离开青丘。 至始至终,白炘淡漠的吩咐着所有事情,没有再看白初一眼。 白初跪在殿中,背脊挺得笔直,静静听着殿里的声音,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新帝承位,要吩咐下来的事情颇多,不论是典礼的进行,还是祭天的牲礼摆放,又或是天魔两界的请柬,无一不细致。 新帝承位的事情交代完,又开始讨论的是帝姬出阁要准备的事项。 也不管即将大婚的帝姬是否仍旧跪在地上,众人从喜服的样式讨论到当日的轿,再从嫁妆的丰沛程度谈到随驾侍从该有多少。 这么一议论,就议论了一夜,一上午。 白初始终跪在地上,一声不吭,一动不动。时间之久,久到众人都快忘了,帝姬还跪在殿中,无人搭理。只有白初自己心里明白,哥哥是故意不叫她起身。 主殿里的地面又冷又硬,若是以往她犯了错,他只会叫她跪倒殿外去,殿外的地面虽然粗糙,却没有殿内冰冷坚硬。 久跪一夜和一上午,是他给她的罚。 可废帝,却是因为她的失责,天罚三十三鞭,不是他的意愿,而是她身为青丘之主,该向青丘众生道歉。 三十三鞭,鞭刑虽重,却不过分。 做错了事,后果自然就要自己担,她从小被他教着长大,这样的话,她听过不少。 废帝在正午时间,一天里太阳最大的时刻。 青丘主峰广场上,不论仙魔,站了一层又一层。 广场之上有高台,高台之上,女子白衣,未施粉黛,未加珠玉,黑发如瀑,直垂膝弯,一身薄薄的素服,似风一吹就能将整个人吹倒下去。 “今承天意,废尔帝位。” 白炘的话向来淡漠,一字不多,一字不少。 神泽浩瀚,每一个字响彻整个青丘,传遍每一个角落。 “诺。” 高台上女子应了,声音不算大,却同样清清楚楚传到在场每个人耳里。 双臂大开,双手相叠平直抵在额前,双膝贴地,深深俯首,静静下拜,而后直起身。 炎炎的日头酷热照下,金辉映在她的身上,似是给她一身都镀上层金边。高贵的神女,即便一动不动的跪在高台上,融入骨血的傲然,都令她不会在众人面前露出胆怯来。 晴空万里,陡然一阴。 深灰的云层陡然自四面八方聚集而来,随着云层聚集,似从亘古衍出的肃穆之息层层而来,所及之处,仙魔臣服,面露肃然。 高台之上升起一束光圈,淡金的辉泽,形成巨大的光球将白初整个包裹在内。 凛凛神泽自那云层处压来,迫得任何人都不得不躬身臣服。 乌云尽染,天宇慢慢变暗。 厚云堆一声巨响,骤然闪电一过,深紫的雷霆陡然而下,极速划过长空,直朝高台上的帝姬袭击而去。 长电化鞭,重重甩下。 “啪——” 清脆一声响,声有余震,通过空气、土地从高台传开,四周,枝摇叶晃,连地面似也在隐隐抖动。围满仙魔的广场一番静,有人倒抽一口凉气。 高台上,白衣素服的背脊衣裳被划破,顷刻间是一道红。 光圈阵里的地面上,裂出深深一条长缝,圈外,一丝未损。 天罚,雷霆之怒,绝不留情。 一鞭过后,又一鞭子马上降下,银白的闪电照出一张煞白的脸,白初咬着唇,在那一鞭之后,身子猛地一颤,忍耐不下的弯腰下去,手撑在地面上,颤抖得没有一点力气。 章一四十 混蛋 天罚的鞭子,与天雷相比并没有个高下。 当年天降兵解,三十三道天雷。如今废帝,三十三道长鞭,白初此时的修为比当年更丰沛。那样的痛,当年她能承得下,如今必然也能承受得住。 伤在皮肉,不过而已。 她缓缓直起背脊,鲜红的血迹顺着嘴角流出,额上涔出了冷汗。 第三鞭落下,极目是陡然刺眼的光。 痛…… 这种痛,似是带火的刀刃猛然划破皮肤,灼烧般的疼痛传进血脉,深入骨髓。白初全身颤抖着,手不知觉变成了爪,尖锐的指甲狠狠抓在地上,青石地面上长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第四鞭,从肩甲划到腰际,所及之处,酸疼灼辣,这一回,连腰都直不起来。 第五鞭—— 身上猛地一沉,闪电化成的鞭子重重落下,划破的,却不是她的皮肤。 白初听到耳边熟悉的声音闷哼了一声。她勃然大骇,扭头,看到的是一张分别了一天的脸,禁不住破口大骂:“梵谷,你小子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天罚一旦开启,便不会停止,天罚不认人,只降在它该有的位置。 第六鞭飞快降下,横过梵谷背脊直到他的臂膀,他身子一抽,面色变了变,收臂拥住了白初,薄薄的唇角扬起个笑来:“听说这里热闹,我就过来看看。” 绛紫的长袍,臂膀之处撕裂了长长一条大口,皮肉翻卷,鲜血淋漓,血色和紫色交融在一起,暗沉暗沉的。 “梵谷!”白初伸手推他,“哪有这么看热闹的,想看热闹就跑下去看!你别在这里胡闹!” 一推之下扯动了伤口,白初反射性的缩了缩手,在这个空档,梵谷嬉笑着再靠近她,避过她身上的伤口,将她好好拥紧,“白初,你这样就不够意思了,下面人那么多,哪能看得舒服,你这个高台,地理位置极佳,瞧瞧,视角多广阔,还不挤。” 第七鞭打下,击在皮肉之上的脆声听得白初颤了颤。 梵谷的下巴抵在白初肩头,声音柔着飘进她耳朵里,很是难耐的模样:“痛。” “没见过找上门来受虐的!” 她咬着牙要推他出去,还没使上劲就听得耳边的声音轻轻,“你还推?都说痛了你还推?再推就痛死了。” 懒漫的话里带着几分揶揄,白初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忍了忍,终究还是将手缩了回去,心里默数着还有几鞭。 围满了人的广场上,满是阵阵哗然之声。 即便是被废的狐帝,也依旧算是曾经的狐帝。青丘的子民,无论何时,对君上都有着种虔诚的信仰。 白初受罚,广场上真正过来看热闹的并没有几个,相反,更多的还是担心。 三十三道天降鞭笞,受刑的还是个女子。即便白初不是狐帝,不是帝姬,在这个情况下,即便是不知情的路人也会对其产生几分怜悯。 更何况,还是个容貌姿色上佳,身份尊贵的神女? 于是,天降鞭笞的时候,大部分人面上都摆着几分凝重的神色,紧紧盯着高台,生怕帝姬一不小心就从高台掉下来。 当高台似乎有紫影一闪,一个男人从后抱住帝姬的时候,众人怒了。 哪来的登徒子! 帝姬也是你能染指的?! 待那闪电化成的长鞭狠狠抽在男子身上,皮开肉绽,众人的脾气才稍微敛去一点。 该!谁叫你抱帝姬的来着,活该被抽!唉,被抽了你还抱着帝姬不放?!哪个不怕死的光明正大吃帝姬豆腐?! 高台太高,众人定了定目,也才略微看清了高台上突然出现的人。 有人在广场下手拖着下巴慢慢分析:“模样看着还算俊俏,可以勉强收做帝姬的面首了。” “咦,那衣服面料不错呀!抽坏了怪可惜的。” “死开!衣服是重点么!” “衣服不是重点,那人额头上的纹就是么!” “纹你妹——等等,什么纹?额头上?”众人被这一声吸引,纷纷眯起眼睛凝神细看。 瑰丽的淡紫纹路,衍于上古的神纹,一看之下,满是肃穆之息。 如此,高台上那多出来的小子就是魔尊了。 既然是魔尊,这豆腐吃了就吃了吧,反正帝姬迟早都要吃回来的。众人面上怒容逐渐散去,纷纷嘴角扬起笑来。 帝姬细皮嫩肉的,伤着了多可惜?男人皮糙肉厚,多挨几鞭没什么,魔尊这鞭子挡得好呀。唉?要不是魔尊这小子勾-引帝姬,帝姬会因色误事?岂有此理!那天降的鞭子怎么不抽得重些? 原本广场上为白初担忧着的众位,此时,全部转为了看热闹。反正这鞭子不是抽在自己人身上,有热闹不看白不看。 高台上的两个人自然没工夫去理会高台下面的小九九。 转眼二十来鞭过去,每一道鞭子落下,便是一片血四溅。 飞血溅起,白初面容上沾到了不少,她眼见着梵谷面色愈来愈白,额上涔出的冷汗汇成汗滴,划过眉弓,沾湿了眉毛,顺着脸部的轮廓一路滑下。 白初再也不敢推开他,怕一动他就能扯动他后背的伤口。她小心的伸手替他擦去额上的汗,声音轻得不能再轻,商量着的口吻:“梵谷,够了,你出去,出去好不好……” 梵谷费力抬起一只手,攥住她伸过来的柔荑。早就没有一点血色的薄唇微牵,“为什么让我出去?为你挡鞭子还不好?” “因为——”刚出口的话到一半收住,白初眼底飞快划过一丝莫名的神色,然后狠狠瞪他,“梵谷,你别闹了!” “还记得咱两第一次一块挨鞭子的时候么?”他攥着她的手贴上他的脸颊,“那时,你可是一个劲的往我跟前躲,拽着我的衣服就把我扯着给你挡鞭子,甩都甩不开。” 白初当然记得那个时候,那时他们初识还不久,混账事情没少一起联手干过。当时玩心太盛,她和梵谷分别在白炘、重肆身上下了药,药没下成,反倒被逮到了一块挨了顿鞭子。 本着有祸一起闯,有罚推给他的想法,白初当时没少把那打到自己身上的鞭子往梵谷身上引。 此时此刻,白初没好气看他,“当真受虐受上瘾了是不是!你给我马上出去!” 分明伤重,墨玉般的眸子里却满是光彩,里头似乎还带着笑。 “白初,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让我出去?”又一道鞭子抽下来,他攥紧她,声音里没多少力气,却依旧笑着,热气扑在她耳边,“怎么,心疼了?” 又是一声清脆的响,从他背后飞溅起来的血溅得高高,洒落在了两人身上。不用看都知道,他背后肯定血肉模糊。 白初看着他面上的笑,心里头闷闷的。这种感觉很疼,疼中带酸,酸里还带着点甜…… 白初抿着唇,狠狠的在他脸上捏了一把,“梵谷,你无赖!” “无赖的脸捏坏了,就不好看了。”他面容苍白如纸,唇边笑得好看。 他的脸上被她捏住的地方有些微微的发红,很快,又白了下来。 白初软了力气,小心的抚了抚他的侧颊,“疼吗?” 他难得老实,“疼。” 白初垂下眼,埋进他的怀里,“梵谷,你为什么要来?” 他拥住她,“一起犯下的错,总不能叫你一人担。” “你可以不来的。这里是青丘,不是你魔界。”低垂的长睫微微轻颤,在那耳边清脆的鞭声里,终于遮掩不住眼底朦胧出来的水光。 “白初,你若带了一身伤疤,六天后还怎么嫁我?” 他的声音轻柔且温润,似绒毛般轻轻拂过她的五感,白初微微一笑,伸指抚上他的唇,那里嘴角刚刚溢出了血。 “你这一身伤,六天后就好意思娶我了?” “我皮厚,伤好得快。” 金眸里潋滟出的水光终于夺眶而出,茵氲的水雾,分明朦胧。可眼前人的面容却愈发的清晰,清晰得似能深深镌刻到她骨子里,入心,入肺。 “哭了?”他的声音沙哑,低低沉沉。 她赌气似的埋进他怀里,眼睛在他衣服上蹭了蹭,“没有。” “你说没有那就没有。你没有把眼泪鼻涕抹我身上。” “没有鼻涕!” 笑从喉咙里溢出来,“那就是有眼泪了。” “梵谷你混蛋!” “嗯,我混蛋。” 最后一鞭很短,一闪即过。 天宇上空云层逐渐散开,明媚的光线暖暖洒下。 白初松了口气,定定望着他,“怎么样?还站的起来吗?” 梵谷扬眉,轻松极了的语气,“白初,别小看我。” 话音一落,还未散开的云层里突然多出一道光亮来,狠狠朝梵谷击去。 “啪——” 刚准备起身的梵谷被这一下抽倒在地。 白初惊了一惊,伸手去扶他。 梵谷全身重量靠在她身上,清咳了几声,“耍我呢,天罚也有半道半道给的……” 话未说完,眼皮一沉,直接晕了过去。 白初看了看全部散尽的云,扶着梵谷,皱着眉望向主峰最高处。那里,白炘对上她的目光,理也不理,转了个身往其它方向走去。 章一四一 得寸进尺 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血腥味。 天早已暗下,青丘西边殿落某一小阁里,帘幕交叠处透出里面晕黄的亮光。 亮光映在琉璃珠帘上,折射出明晃晃的金辉丽色。 “啧啧啧,乖侄儿你这苦肉计使得可真是……”女子轻轻笑,一路从殿外走进来。 趴在床上的梵谷闻声看了她一眼,回了她一个冷笑,“你来做什么。” 珠帘外,女子青衫长袍,乌发绾成侧倾髻,斜簪几支长银簪,不算是什么华贵的妆扮,却因着那上挑的眼尾含笑,莫名添了几分妩媚风韵。 明时拿起手中一个白瓷瓶向梵谷示意,“做姑姑的见到侄儿受了伤,自然给过来看看。” 烛光明亮,房里琉璃折射的金芒耀目。梵谷嘴角扯了扯,“不敢当。” “啧啧,你这脾气,简直跟你爹一个样。”隔着珠帘,女子一双明眸里沉淀着几分狡黠,语声幽幽,“我是招你了还是惹你了?” 梵谷侧了个身看过来,“没招我,也没惹我。最后那半道鞭子,神尊您抽得真好。” 明时眯了眯眼,唇角一弯,“哟,被发现了?” 梵谷冷冷一嘲,“您与我同出一族,神泽自然也有相近,不被发现才难。” 今日中午,三十三道天罚的最后一道被人中途拦截半道,最后使下来的半道,不但夹着原本天罚的程度,还额外在里头以神泽参了一鞭,直接抽得他昏了过去。 眼前,始作俑者在这,梵谷要想给她好脸色,也难。 “凡间那句俗话怎么说的来着?”明时无谓笑笑,“吃得苦中苦,方位人上人。姑姑可是在帮你。” “帮我?”梵谷冷笑。 明时上前进了几步,伸手拨弄那晃动的珠帘,“我们家狐狸一肚子坏水,你年纪太轻,不得不被他玩弄在股掌里。我们魔界至尊,怎么能真正任人摆布?做姑姑的看着可真心疼,忍不住就出手帮了一把。” “你们家狐狸?你们家唯一和你有些关系的现在伤重在你面前呢。”梵谷侧眼睨她,“神尊别忘了,那老狐狸还没说娶你,小心玩着玩着把你自己赔进去。” 明时扬眉,“侄儿你这性子和你爹一样看着令人不爽。” 梵谷挑目,“姑姑你这性子难怪我父神要篡你的位。” 四目相对,各自眼里都印着诡谲之色,而后,唇角微牵,各自面上扬起笑来。 明时挑开帘子进到里间,梵谷身上一身衣服未换。背后衣裳褴褛,血肉模糊。明时瞟了眼他身上的伤,眯起眼睛笑,“这伤势,可半点没掺假。有这么一遭事儿,白家那小丫头怕是要对你死心塌地了。受回伤赚到个美人,侄儿你不亏。” 梵谷无视她肆无忌惮往他背后瞧的目光,盯向她,冷笑,“不亏的何止是这个。” “自然不止是这个。”明时触上他的目光,双目微微沉了下来,唇角一勾,浅笑,“狐狸最是宝贵他这个妹妹,他家的小阿初吃了一点亏,自然得从你这个拐带走了她的祸害那里全都讨回来。” 墨玉般的眸子暗沉得如见不到底深渊一般不可捉摸,唇边的笑意却丝毫不减。 白初该挨的鞭子,他不得不过来挡。 老狐狸那算盘打得太好。废白初帝位,鞭笞三十三天罚。他若这个时候不过来为白初挨鞭子,待白初三十三鞭实打实的挨完以后,老狐狸自然会放出风声到魔界。他与白初犯了同样的事,白初的结果是被废了位,那么,他魔界为体现公允,便不得不采取同青丘一样的做法,废他的位,顺便再受一次天罚。 到时候,明时理所应当的能再掌权位,届时,老狐狸再将明时娶了去,相当于整个魔界陪嫁送给了青丘。 抽白初一顿鞭子可以得到一个魔界,为什么不抽?反正抽不死。 梵谷去为白初拦了鞭子,老狐狸同样不会亏。即便拿不下魔界,那鞭子全打在梵谷身上,对青丘不痛不痒,看着这拐走了自个儿妹妹的混账东西受刑,老狐狸保不准心里更乐呵。 狐狸么,只会有好处捞得多还是捞得少的说法,从来都不会让自己有半点损失。 至于明时,那最后半道鞭子拦得妙。 在青丘境内,白炘的眼皮子底下使小动作,唯她一人能做得到。她与梵谷无冤无仇,白初自然想不到最后一道鞭子是被她拦下的。 这皮肉上的苦头梵谷吃是吃了,最后换来的结果,却也不算太差。 届时,白初怀疑上白炘,啧啧…… 明时看了他一阵,“听说这兄妹两个吵起来的时候,小白初还不会占下风?” 梵谷蹙了蹙眉,“你和老狐狸玩情趣,别把白初参合进去。” 明时微怔,定定看了他一瞬,唇瓣轻启,笑出了声,“哎呀侄子,你是真喜欢上了那白家丫头?” 梵谷眉心蹙得更紧,不耐烦的偏了偏头,“多事。” “哟哟,还害羞?”明时凑近他,双目里盈盈亮,“你爹当年偷看妲夷洗澡被我逮着的时候就是这副模样!” “……” 明时眯了眯眼,“白家丫头好是好,就是性子野了点。” 梵谷沉了目,“野不野用不着你来说。” “啧啧,人还没娶回去呢,就护起短来了。”明时缓缓一笑,慢条斯理的卷了卷袖子过来,“趴好,我给你上药。” 梵谷看她一眼,不甘不愿的趴了回去。天罚的这一身伤,难以自愈,只能配着伤药一同疗养。伤在背后,他自己碰不到,只能靠着别人。 明时捏起他后背衣服一角,“啧啧,血肉和衣服黏到一块儿,这层布要是扯开,你又得疼一阵,忍着啊——” 话还没说完,就听得床上趴着的这人一声惨叫。 明时呆了呆,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还没扯那层布来着,这小子怎么…… 眼前的小子翻脸翻得比翻书还快,刚刚还面无表情,现在竟然做出了满脸痛楚难耐状。 让她不禁疑惑是不是自己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伤口?之前挨鞭子也没见痛得这副模样的呀! 明时面上肃了肃,到底是亲侄子,怎么能放着不管!她正要开口询问,冷不防听到身后传来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 明时扭头往帘外看去,白家丫头站在帘外,愠怒视她,手里头还握着个小瓷瓶。 明时当下了然,瞟了床上装虚弱的梵谷一眼,拿起手上药瓶向白初晃了晃,“给他伤药呢。” 梵谷这时很是应景的闷哼了一声。 白初清楚看到明时手上还沾着的血,眉一拧,撩开帘子大步走了进去,挤开明时挡到梵谷身前,怒目视她,“你弄痛他了!” 明时被这话说得一呛,目光越过白初肩头落到床上,方才还一脸憔悴的小子此刻肩头颤着,捂着唇在憋着笑。 明时撩起袖角就要上去教训人,“你小子——” 白初狠狠瞪过去,“这里是青丘,不是你九幽!” 明时皱皱眉,冷着脸向后小退了半步。 白初这才得空去看梵谷伤势,刚一折身,便看到梵谷一副虚弱无力的模样,心里揪了揪,声音首先就软了下来,“疼么?” 梵谷看着她,嘴角轻轻浮出一个笑,话语依旧虚弱无力,“有点疼。” 明时瞥了眼梵谷,这表情,活灵活现,不去凡间演戏都可惜了! 白初抿了抿唇,眼里俱是愧色,“我哥哥下了令,不让你住到我那去,说是不方便。” 他定定看她,柔着声音,“你我还未大婚,是不方便。” 白初握了握手里的瓷瓶,撅着嘴,“可是这个地方,离我那远,我过来一趟就不得不经过哥哥的寝殿门口,更不方便。”末了,低低加了句,“哥哥不让我见你,我……偷偷过来的。” 梵谷静静看她,“白初,你身上还有伤。” “无碍的。”白初坐到床沿上,看向他的背后,“血都凝块了,上药要先把衣服撕开才行。” 梵谷点头。 白初伸手就要去动那层紧贴了血的衣料,刚碰到布料的一瞬顿住,皱着眉头回头,“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 明时倚着屏风看过来,“小阿初,上药也得讲究个先来后到不是?” 白初微微笑,“神尊三更半夜跑到我未婚夫房里,要为我夫君宽衣解带?” 狐狸养出来的丫头,跟他一个德行!明时面色十分精彩复杂,瞪了梵谷一眼,撩了帘子出了门。 殿里,终于只剩下两人。 白初转过头去,对上梵谷一脸的笑。 俊秀的面容,光彩斐然,一双墨眸晶亮亮看着她,声音哑着,“你方才称呼我什么?” 白初面上一红,目里很快阴了阴,拽了他后背的衣服直接用力一撕。 梵谷倒抽一口凉气。 “得寸进尺,你小子给我好好趴好!” 一身衣服直接被她从背部撕开成两半,沾着血块被扔到地上。梵谷默默抱头把脸埋在了枕头里,“姑娘你这么凶悍,我不娶你了。” 白初眉一拧,刚刚施法给他清理完后背血污的手重重拍到他背上,“说谁凶悍呢!” 梵谷被这一掌拍得五章六腑都荡了一荡,立马改口,“刚出去的那人凶悍!” 章一四二 太孙逃走了 药粉一点点匀匀撒上,刚盖过那一层血,又慢慢被浸透。 白初小心为梵谷上着药,动作轻柔且细致:“这伤六天内好不了。” 低头的时候一绺青丝滑下,落在她颈间,前胸。梵谷黑眸微眯,低声笑笑,伸手去捉那缕发,“怎么,担心六天后嫁不出去?” 白初瞪他一眼,将那缕发从他手里扯出来,正色看他,“有一个地方,能在六天内使你的伤痊愈,你去还是不去?” 梵谷手撑着额头侧身横卧着,浅笑如曦,“白初,你要带我去凡间?” 仙魔两界一日,凡间一年。 即便是仙魔人三者皆存的青丘,主峰以下的时间同主峰上头的时间算法亦不相同。 青丘主峰之上的六天,若在凡间就是六十年。六十年里,一个鞭伤,不愁好不了。 “你去还是不去?” 梵谷微笑,“白初,你是要在婚前便与我子孙满堂?如果是这样,我考虑下……” 白初面无表情,“不想去算了。” 说着,收拾了药瓶就要离开。 梵谷自然看得出白初情绪不佳,悠悠看着她转身挑帘,淡淡道:“白初,你想去看你儿子你就直说,犯不着拿我养伤当借口。” 白初止了步,面上隐过些复杂情绪,回过头来看他,“梵谷,不要以为你真的懂我。” “不懂吗?”他挑了眉,神情一片轻松随意。 白初目里变了变,软下声音来,“去还是不去?” 他看着她,唇角弯了弯,“去,自然去。你想去,我陪你。” 白初这才面上露出笑来,“今晚你好好休息,明日我来找你。” 珠帘放下,沙沙作响,梵谷看着那银丝上晃动的琉璃,目送着她出门,面上笑意敛下来,伸手在虚空掐了个决,深紫的幽火凭空燃起,他凝眸看了幽火一阵,微微笑,掐灭了火。 暗夜无边,无月无星,唯有长廊上的宫灯发着荧荧光亮。 从梵谷那里回自己的寝殿,白初不得不经过白炘的殿阁口。果然,回去的路刚走到一半,便看到白炘已经在他殿外等着她了。 “本尊没许你去见他。” “尊上不许阿初去见他,阿初可没答应不见。”白初看也不看他,绕过他往前走。 这样轻漫的态度明显遭白炘不悦,他冷冷开口:“站住。” 白初停下脚步,也不回头,依旧背对着他,“尊上还有吩咐?” “转过身来。” 白初一动不动,“尊上既然喜欢在暗地里玩阴的,又何必让阿初正眼相待?” “阿初?” 白初冷哼一声,丝毫不搭理。 冷风吹来,触面生凉。白炘两三步走到白初面前,皱眉,“又在闹什么脾气?” “明知故问。”白初侧眼睨过去,“今天那最后半道鞭刑,尊上敢说和您没有半点关系?” 白炘对上她淡淡嘲讽的眼眸,眉宇微滞,“与我无关。” “无关?”白初笑了一笑,迎上他的目光,“天地间能中途拦下天罚的有几人?青丘境内,有谁敢在您眼皮子底下耍招?尊上,阿初不是三岁的小孩子,因你随口一两句话就能哄骗了去的。” 白衣广袖,深不到底的眼眸里似藏了万年飞雪,端严肃穆,具是威严:“不信我?” “阿初一直都信您。”白初将身子一直,语气冰了些许,“阿初知道您一直不大喜欢梵谷,多日前阿逸晋神天雷有异,兴许也同梵谷有些关系。可是尊上,这事一码归一码,今日的鞭子是梵谷为我挡的,那最后半道鞭子,您不觉得做得太过?” 淡漠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情绪:“不是本尊动的手。” “阿初知道不是您动的手。”白初定定望他,“暗箭伤人的把戏您不屑,但明时将那鞭子抽下去的时候,您分明知道,却没阻拦?” 白炘目光在她身上一落,墨眸里微微一沉。 “我听到了梵谷和明时说的话,那最后半道天罚是明时使的诈。”手中装药的瓷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捏得微微变形,“尊上,您当时不拦她,分明就是默许了她!” “所以呢?”他淡淡一句,话里漠然。 “这样的哥哥,不是阿初喜欢的!” 手里的瓷瓶狠狠朝旁边扔出去,砸到长廊拐角处,“啪”的一声破碎。廊角宫灯的映照下,一抹青影从散开的白色药粉中狼狈离开。 白初瞥了眼那廊角,再看向白炘,目里幽光半亮,眯起眼睛笑起来。她走近他,踮起脚在他耳边轻语:“她既然想看我俩不和,我就做给她看。哥哥,我不讨厌她,您要是喜欢,就快些娶了。她那唯恐您家宅不宁,巴不得您手忙脚乱的恶趣味,实在太……啧啧……” 话到一半,笑颜立时变成怒面,澄澈的眸子瞬时被水雾弥漫,“白炘,我讨厌你!不想看到你了!” 说着掩着面朝来时的方向回去。 素衣倩影,眨眼消失在长廊深角处。 长廊深处,宫灯寂灭,白炘凝望着那处黑暗,目里愀然,良久,轻轻一叹。 长廊拐角,宫灯下的地面上隐隐露出个迟疑的人影。似在拐角那头,想要出来又犹豫不决。 白炘立在原地,淡淡道:“你满意了?” 明时再也隐藏不住,从拐角处出来,面上有几分尴尬:“狐狸……我也没想到小阿初她会……”她只想看一看兄妹两吵架的场景而已呀,没想要把人家搞得兄妹不和来着…… 白炘瞟她一眼,没说话,转身开了殿门进去。 明时快走几步跟上去,跟到门口时,殿门从里一关,直接把她关在了门外。 明时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这回,自己莫不是真的做得太过了? 她犹豫了一会儿,敲门,轻言细语:“狐狸,狐狸?” 门内很静,一点声响都没有。 她抿抿唇,声音大了些,“狐狸,狐狸!” 没人搭理她。 生平还没被这么漠视过,明时眉一拧,一脚踢在门上,“白炘,给老娘把门打开!” 门一下开了,白衣,漠颜,清淡的话里满是疏离,“有事?” 准备好要骂出来的话被这一副淡漠的样子生生憋了回去。他这是生气了?真生气了? 道歉?不可能。她明时字典里就没有“道歉”这两个字。可人在面前,不说话又觉得别扭。明时抿了抿唇,想着该如和同他开口。 白炘等了一阵,看她一眼,再次把门关上。 …… 明时看着眼前再次被关上的门,默了默,扭头就走。 小气巴拉的。一点小事,至于把门关上么?夜黑又凉,明时顺着长廊走,鬼使神差走到梵谷养伤的殿阁,大门开着,里面该躺在床上养伤的那个不见了。 明时心里疑惑,伸手招来门口经过的侍卫,“魔尊呢?” 侍卫低眉敛目,将头上的盔甲往下压了压,“魔尊和帝姬出门了。” 明时皱眉:“他一身伤怎么会出门?你们帝姬就没拦着他?” 侍卫默了一默,往左右看了看,指着门低着声音道:“帝姬刚刚哭着跑进去,没过多久就拉着魔尊一块出去了。” “哭了?”明时讶了讶,莫不是和白炘起争执的时候哭的?明时眉间拧得更紧,盯向侍卫,“知道他们去哪了吗?” 侍卫垂目,“属下不知,看方向应该是出界门的方向。”又似是回忆的想了想,“……嗯……好像还说了什么凡间,再也不会来什么的……” 明时面色变了变,这事好像变得严重些了……白初若是再也不会来,那白炘…… 明时细细斟酌了一番词句,四处张望了一下,凑近侍卫,“你们尊上发起脾气起来是个什么模样?” “发脾气?尊上?”侍卫愣了愣,“尊上一般情况不发脾气。” 明时心里舒了舒,“真的?” 侍卫正色道:“当然是真的,有一年帝姬受了罚和尊上赌气,一把火烧了尊上的寝殿,尊上都没说过帝姬半句不是。” 明时目里亮了一亮。 侍卫微微笑,“然后尊上一连三千年都没搭理过帝姬。” 明时刚亮起来的双眸一诧,立时黯了下去,“三千年没搭理过?” 侍卫道:“尊上三千年里没对帝姬说过一句话。” 明时惊了惊,犹豫半会儿,再问:“那后来是怎么又搭理了的?” “后来是帝姬再也受不住,一把火烧了自己寝殿,写了份一万字的悔过书,跪在主殿门口认错这事才算完。” 明时惊呆了,想起方才被关在门外的场景,没由来浑身一寒。她把人家亲妹子给害得离家出走了,他不会再也不搭理她了吧?连忙吩咐眼前的侍卫:“你是看着帝姬出去的,本尊现在命你马上把帝姬带回来!” 侍卫默了瞬,“神尊,像我们这种小侍卫怎么能出得了界门?” 明时大方的从袖里掏出个令牌来,“这是你们尊上给的,有了这个,青丘境内的结界一概通行无阻——” 话未说完,手里的令牌就直接被抢了去,眨眼,侍卫消失了。 明时怔了一怔,这年头青丘的侍卫都这么勤劳敬业? 过了一会儿,青丘界门处金光大盛。 有兵士扯着嗓子大喊:“不好了!太孙逃出去了!” “界门口不是被尊上摆了结界专门防太孙么,太孙怎么会逃出去?” “不知道从哪偷了块令牌,把结界都破了!” 明时呆在原地,想起刚才侍卫的脸,好像……是有些脸熟来着? 章一四三 狐帝的孙女 夜黑而深,无星无月,刚刚废位的前任狐帝和即将继位的新任狐帝全都失踪不见,一时间,青丘境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白炘沉着脸从殿内出来,看了明时一眼,便偏过头去向兵士们下令。 这一眼十分平常,似不经意间轻轻一瞟,可莫名的明时觉得心里有些虚。 刚气走了他妹妹,又不小心放走了他孙子,一夜之间他白家人就有两个因她离家出走,这事情,连解释起来都费力了。 明时摸了摸鼻子悻悻朝白炘走过去,听得他的声音依旧淡漠: “天上、地下、海里,都不要放过,尤其是凡间,秦楼楚馆和酒巷,着重排查。” 一句一句,声音平淡如水,丝毫听不出情绪: “见着太孙,立即逮捕,其中可用武力,重伤不论。告诉他,若敢拒捕,本尊会亲自打断他的腿。” “诺。”兵士们得令下去。 明明是冷漠无情的一番话,却偏偏能说得风轻云淡。明时望了望白炘,突然间觉得有点儿冷,双臂交叉在胸前,手在臂上微一磨搓,突然好奇问:“不找小阿初?” “过两三天自己会回来。”白炘极其自然的握住她搭在臂上的一只手,牵着她往来时方向走。 陡然被牵住了的明时怔了一怔,有点回不过神来。 她两三步行快些走到他身前,伸臂挡住他要前行的路,面上满是费解:“你……不生我气了?” 白炘睇了她一眼,眼里满满写着“白痴”二字。 明时再怔了怔,“怎么……” 白炘也不接话,突然之间心情极好的用力拽了她一把。明时被这突然来的力道弄得脚下一个踉跄,身子不稳的撞到了白炘身上。抬头,看入一双墨眸,那目里似乎隐有笑意,面上却仍旧一片淡漠,他说:“蔷薇姑娘,你撞到我了。” “……你不用力我会撞到你?恶人先告状也不带这么——” 恍然间,明时悟了。 她瞪大眼睛看他,目里满是惊讶。 白炘没给她多余时间惊讶,拉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语声淡淡飘在空气里:“阿初性子犟,若她哪日真脾气起来了要顶撞我,绝不会在中途哭着让自己失了气势。” 明时想着一个时辰前,白初捂着脸从长廊上跑过去……默了一默。 他淡淡道:“青丘的侍从,没有哪个有胆子敢随意议论主上。何况,还是些不大光彩的事。”顿了会儿,斜睨她,“即便之前你都没察觉出不对劲,可白逸,未掩饰容颜站在你面前,你不认识?” 明时脑海闪现当时侍卫正色倘然的一张脸,抿了抿唇,尴尬道:“是觉得有那么些眼熟来着……当时他背对着宫灯,脸全隐在暗处,头上还带着头盔……我也没想到那小子敢随便换件衣裳就这么站在我面前糊弄我不是?” 回应她的是白炘不冷不热一句:“是呀,一般人,他糊弄不了。” “……”明时恍然想起些什么,顿住脚步,狐疑看他,“我没跟你说过这事,你却知道他穿着侍卫衣服糊弄我?” 白炘跟着她停下来,“蔷薇姑娘,青丘一草一木都逃不开本尊的眼。” 明时面上诧异,“那你当时为什么不过来阻止他?眼看着那小子抢了令牌跑了出去?” 白炘十分莫测的看了她一眼,“本尊也没想到,你竟然那么容易就被他骗了去。” “……狐狸你一天不埋汰我心里就不舒坦是不是?” “不是。”他盯了她半晌,认真道,“但会少些乐趣。” “……” 当明时意识到自己在一个时辰内被三只狐狸不约而同耍了之后,内心十分繁杂。想起白日里拦下那半道天罚时白炘面上的表情,明时皱皱眉:“我欠你一次,你欠我一次,扯平了。” 废白初帝位,本就有他对魔界的算计在内,若真的计较起来,他的确欠了她。白炘上下看她一眼,“你何止欠我一次?” 明时瞪大了眼,“睁着眼睛说瞎话!” 白炘语声不急不缓:“你弄走了白初,弄走了白逸,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是谁?” “那是他们算计我!” “你但凡脑子动得快一点,怎么会被他们算计了去?” 明时一噎,面上一阵红一阵白。 “所以蔷薇姑娘,你欠了我三次。”白炘走近她,“你预备怎么还?” 宫灯晕黄的光亮洒在面上,男子俊美的面容清晰明目。 明时想也没想,“什么怎么还?难不成要我以身相许不成?” “以身相许?”他欺近她,目里幽深诡秘,“蔷薇姑娘,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明时突地觉得一阵口干舌燥,有种自己把自己买了的感觉。她小心的后退了一步,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狐狸,你故意的吧?” “嗯,故意的。” 她为凡人的那一世,是莫名其妙同他成了亲,没祭过天地,不作数。重生之后,恢复了本身,便再没主动开口提过两人之间的事。他自然能从里头看出她的小把戏。 明时目里阴了阴,“我不想嫁你。” “我知道。” =======这是有爱的场景分隔线==→_→哥哥和明时的小别扭是什么~你们猜呀~~========== 话说另一头,梵谷、白初身上都带着伤,即便白初身上伤轻一些,带着一个伤重的梵谷,走不了多远。 对于这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两人原本的计划是去两人初见时的青-楼待一阵。 秦楼楚馆这类的地方,有房,有酒,有美人,还时不时能听些个凡间的小故事,实在是比客栈茶馆之类的地方更要来得舒适多些。 青丘境内是暮春时节,而凡间却下着雪。 下雪,楚馆里的美人自然会捂得厚些,但这并不影响两个人的好心情,对于这两个随手能点石成金的金主来说,这年头,只要手里有钱,美人脱还是不脱,都由着金主的意愿。 两人的盘算是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 沧海桑田,曾经在这片繁华地几万年前的那个男女通吃的楚馆,如今连半点残破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曾经的繁华城镇,如今成了一个小村落。 曾经的那家楚馆,如今是一个简单的小院子,里头住着户人家。 夜,落雪成白,地面一片银装素裹。 黑压压的夜和刺目的白形成极其鲜明的对比。 狂风肆卷,吹动梵谷背上的伤口,梵谷很是应景的呻-吟了声。 他的脸上没什么血色,连着嘴唇也发白着,白初看着他,心中涌起几分愧疚来。这份愧疚感还没有来得及表露在脸上,就见得梵谷拉着她往前走了几步,伸手去敲面前楚馆、不,农舍的门。 寂静的夜,突起了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响。 隔壁院落里的狗大声的吠了起来。 这间农舍的主人在隔壁人家的咒骂声中开了门。 开门的是一个农妇,身上穿着厚厚的大袄,一开门,见着外面两个陌生人,愣了一愣。 在这一愣间,梵谷开了口,“天寒夜深,我们兄妹二人赶路途径此地——” “兄妹?”农妇皱起了眉头,上下打量了面前两人,“兄妹两人长得不像。” 梵谷面上没有话被打断的不悦神情,淡淡接话,“同父异母。” “同父异母你大爷!”农妇几乎是在梵谷说出那句话后面上大怒,伸手揪上梵谷的耳朵,直接把人拧了进门,“你那死去的爹听到这话非得气活不可!” 梵谷不躲不避,由着人把他揪着耳朵扯了进去,躬着身子叫嚷,“娘你轻点,您儿子身上还有伤呢!” 白初被这句话弄得一怔。 “有伤?”农妇闻言松了手,这才注意到梵谷面上苍白着。面上一紧,盯着他,“怎么回事?” “没事。”梵谷微微笑,折回走几步拉着门外没回过神来的白初过来,“娘,这是白初。” “白初,这是我娘。” 眼前这个分明就是个凡人。白初疑惑看了梵谷一眼,再看看眼前面容普通的凡间农妇,怎么都不能把两个人联系起来。 但有过先前明时轮回一世,梵谷指着个凡人说是他娘,白初也不会觉得奇怪了。 自上古以来,神女不多。当年妲夷做媒,与重肆结姻的神女青尧,在三界里并没有多少传言说法。据说是昆仑墟清修的神女,婚前便少在世间走动。婚后,生下梵谷,不知怎地对道家玄学提起了兴趣,直接神隐修行去了。 眼下看来,修是修了,貌似修的是轮回,重生为人,一世又一世,有前生的记忆,身子却着实是个凡人身子,没有任何术法修为。 她打量眼前农妇的同时,农妇也在打量着她,“你姓白,青丘的?” 白初点了点头。 农妇面上露出几分不悦来,“见到长辈不会说话么?你是狐帝的孙女?” 白初瞠目,“你说的狐帝是……哪位?” “出自青丘,又姓白,却连狐帝白炘都不知道?”农妇皱眉,“你不是狐帝的孙女?” 梵谷掩唇清咳了声:“娘,白炘是她哥。” 章一四四 用不上了 白初不知道为什么梵谷会给她来这一出。 明明来凡界养伤是她的主意,可看梵谷这模样,却似将所有事情都料定了似的,鬼使神差安排好了一切,仿佛一切都似是他在策划。 正如白初猜想的一样,梵谷的母亲,的确是借轮回清修。 同样是轮回。 明时修的是魂,白辰修的是心,青尧修的是性。前两者白初还尚且能够接受,可后者,怎么看都觉得十分怪异,丝毫不能理解。 当神当得好好的,却抛夫弃子去做凡人,魔界的人,怎么一个比一个奇怪。 夜深雪寒,屋外不宜久站,一行人进了屋。 屋子不大,炭火把里头烤得十分暖和。 知道白初身份的青尧自进门以后面上神情就有几分奇怪,盯了白初看了好一阵才将目光落到梵谷身上:“伤哪了?” 梵谷回应她的是一副嬉皮赖脸的笑,“逗你的,没伤。” 青尧在他身上一瞥,“衣服脱了我看看。” “大冬天的这么冷,旁人家娘亲都对儿子嘘寒问暖,您竟然一见面就要脱我衣裳?”梵谷作势将衣襟拢了拢,整个人朝白初那靠了靠,十分讨打的语气,“娘,有姑娘在呢,您就不能含蓄点?” 青尧睨了白初一眼,伸手指了梵谷,“这小子的身子你没看过?” !!! 作为梵谷她娘,出口就是这样的话,着实……让白初小小的吃惊了一把。 看……肯定是看过的,可……当着人家家长的面说这个合适么?两人毕竟还没成婚,这个时候她要是说她看过梵谷的身子,会不会显得不够矜持端庄有涵养?说没看过吧……梵谷肯定最先笑话她。 白初以手掩唇,尴尬的清咳了声,而后,以讯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拽落了梵谷的衣带,利落的把他的衣从肩头扯到腰际,以实际行动证明了她看还是没看过,“伤在背后,你自己看。” 青尧眯了眯眼,面上这才对白初露出些笑来,“不愧是白家丫头,做事就是爽快。”说着,就过去看梵谷身上的伤。 鞭痕纵横,皮肉翻卷,这样的伤势,上了药,不适合加绷带,伤势一目了然,触目惊心。 青尧只看了一眼便将目光收回来,“眼下我是凡身,不管你身上受了什么伤,我都没药能医你。” 梵谷一面穿着衣,一面漫笑,“没药医还要我脱了给您看,您这是故意折腾我?” “天罚,整个九幽以你为尊,无人能如此罚你。你是替人受了罚?”青尧没理会他面上的笑,反将目光看向了白初,眼里神情微微转冷,“替你受的?” 白初被这陡然如霜的目光看得心里一刺。 不知怎的,觉得没由来的不知所措。 她身来尊贵,因着与白炘同辈,在三界里,即便是在天帝面前她也能横行肆意。白炘长重肆一辈,她自然也跟着长重肆一辈。这么算来,在她未与梵谷成婚之前,即便是她要青尧向她见礼,也不会过分。 梵谷的确是替她受的罚,换在哪里她都能倘然将这事说出来,可此时此刻,却莫名觉得有些心虚。 她想不明白这种心虚虚在哪里。眼前的人,是梵谷的母亲,她嫁了梵谷以后,必然会随着他叫青尧一声母亲的。 白初小心的点了点头,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不是怕说错话,更不是怕一出口就顶撞她。而是她向来对“父母”这两个字没什么概念。她当了母亲,却只是当了白辰的母亲而已,身份转个过来,她自小没有母亲,不知道该怎么和一位母亲相处。 这种感觉,很是奇怪,有点儿……言语难名。 她不怕青尧知道这事后会难为她,作为一个凡人,青尧也难为不了她。可事实却总出乎人意料。 青尧见她点头,微冷的双眼眯了眯,“既然是替你受的,那就好办了。”话落,嘴角勾起分笑来,“我这儿院子小,能睡人的房间只有两间,床都不大,今晚你们就将就在一间房里挤一挤。到了明天,你们就到隔壁去住,隔壁院子大,房也多,最重要的,是隔壁的人能疗伤。” 这一段话,信息量颇大了。 白初和梵谷至始至终都没说出两人的关系,青尧却不避讳的让他两住在一起? 到隔壁去?就是旁边家里养了狗的院落?里头的人能疗伤,那就是能疗梵谷身上的伤了。 天罚既然是罚,就不会那么容易被术法治好。三界里,能疗天罚的人有几人?隔壁院落的人能疗梵谷身上的伤,便绝不是普通凡人。 因为梵谷的伤是替她受的,隔壁就会给他疗伤?还会让他们两个住下? 白初听得一阵迷糊。哥哥连她自己身上的伤都不给她疗治,更何况是梵谷。连她亲哥哥都不愿帮的事,这世间还有谁会有那么好心? 正要开口问隔壁住了谁时,青尧已经掀开房里的隔帘,进到里头一间房里去了,声音散开在空气里: “夜深了,你们的房在对面。明天不会有人给你们准备饭菜,想吃东西就到隔壁去。” 门一关,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这娘做的也太不负责了些。”梵谷似是很习惯青尧这番态度,漫口说着,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娘。他牵了白初的手,撩开布帘走到另一件卧房。 卧房里,一张床,堆满了各种冬夏被褥,一看就是平日里备用的。 难怪叫他们今晚挤挤,明天去隔壁住,原来是根本住不了。 白初身上伤不重,一晚上不躺着光打坐也行,可梵谷毕竟不一样,他后背血淋淋的一片,伤重成那样,必需好好趴着疗养才行。 白初对着一堆占了床的被褥很是懊恼,把被子取下来,放哪?周围连张桌子也没有,总不能放地下吧?地下多脏?大冬天的,高脏了人家的被子再让人去洗,不太好吧? 梵谷却没这个顾虑。 他走到床前,几下扯落了床上的被褥。看也不看就往地上丢,活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丝毫不顾忌的踩着一地的被褥上了榻。 白初皱了皱眉,“这不是你九幽,没人帮你娘洗被子的。” 梵谷一脸无谓,脱了外衣趴在床上,声音有些低,“这些被子她用不上了。” 章一四五 神隐 (上) 因为音相近,且梵谷的声音有些低,所以白初并没听清楚到底是“这些被子她用不上了”还是“这辈子她用不上了”。 她理所应当把他的话理解成了前者,于是,白初不明所以,“为什么用不上?” 梵谷似是有些累,揉了揉眉心,声音有点闷,“就是用不上了,没那么多原因。” 白初自然看得出他面色不佳,从青尧进了里屋,他脸上就再没有一分笑,整个人憔悴得很。白初绕开地上的被子上前去:“是不是扯到伤口了?不舒服?” 梵谷没答,手指沿着枕头上的纹来回描摹,看起来有些出神。 白初看了他一会儿,到床沿边坐下。 房内烛光点点,不明微暗,晕黄的光亮映照在他的面上,微垂的眼睫在他鼻梁侧面投下阴阴的影,显得他的面容十分安静。 白初再次脱了他的衣给他上了层药。一番动作下来,他任由她摆布,向来深邃的墨眸依旧幽深,只是却不知怎的,里头似是少了些神采。 白初望着他,犹豫了会儿,开口:“梵谷,你有心事。” 梵谷没有接话。 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很静,两个人都不说话,便能很清楚听到屋外风吹雪卷的声音。白初很不习惯梵谷突然来的沉默。 她盯他看了会儿,觉得这种沉默很不对劲。 因为她自小没有父母相伴,她自然而然不会同人说起自己父母如何如何,想及今天莫名其妙见着的青尧,白初却突然想起,自她同梵谷两人相识以来,她从未听梵谷说过他母亲的事。 他分明是有母亲的,也清楚知道他母亲的行踪。可她,却从未听他谈及过他。 外头的风似乎小了些,雪却是更加大了,簌簌的下着,听声音就知道明天地上一定会堆很厚的一层雪。 白初看了梵谷一阵,在他身边躺下,侧身对着他,“梵……” 才刚出声了一个字,就见他同样翻身侧着面向她,极自然的伸臂将她揽到怀里。 “梵谷,你身上有伤。”她怕她扯到他伤口,由他揽着,不敢动弹。 “我知道。”他的声音清洵里带着微微沙哑。 她的头贴在他胸前,看不到他面上神情,“梵谷?” “白初,知道轮回么?” 白初被他这陡然的一问弄得有些莫名其妙,还没来得及疑惑,便听得他似是自言自语的将话接了下去。 “众生由惑业之因而招感三界,生死相续,无有止息,死了又生,生了又死,生死不已……”他的声音很好听,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洵澈。 这些东西,她自然是懂的,白初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同她说这些。 他看起来心情不好,于是,她也由着他说,他的母亲,不就正轮回清修着么……突然,她浑身一僵。 就在刚刚,她突然感觉到,这院子里唯一的凡人,没有气息了。 没由来的,毫无预兆的,心头一悸。 她猛地抬头看向梵谷,男子垂着目,面上没什么表情。 她几乎没什么思考的就从他怀里出来,下床,出门,推开对面那间卧房门。 干净整洁的卧房,里头的摆设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桌,一张椅。 床上,农妇闭目躺在上头,看似像是睡着了。可是,胸口没有一点起伏,口鼻间也没有呼吸,连心跳也没了。 殁了。 刚刚还好好的人此刻就只留下俱凡人壳子,生魂没有了。 在她和梵谷的眼皮子底下,殁了。 她看到旁边桌子上有一碗喝了一半的水,碗旁有一个打开着的小纸包,小纸包里头有未用完的粉末。 白初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她用指头沾了点在嘴里尝了尝,是砒霜。 梵谷的母亲是自己寻死。 难怪她说明日不会给他们做饭,让他们住到隔壁去,原来,早就想好了要寻死。 白初回了房,梵谷依旧趴在床上,目里无神,眸光黯黯。 “梵谷,你娘……”话到口,白初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白初知道梵谷即便受了伤,却也不可能感知不到屋里死了一个人。他没有跟着她跑出来一探究竟,加之先前他的反应……应该是早就料到了的。 见她回来,梵古抬了眼,“这回是怎么死的?上吊?割脉?还是一刀穿了心?” 话语淡淡,嘴角一抹似有似无的笑。笑溢在他嘴边,似寒冬里冷风刮过,一霎间水滴落在地面,绽开一朵冰。一点儿也不好笑。 她忍不住唤他:“梵谷……” 他眼帘垂下,面上黯黯,“我以为,这次会不同的,结果,还是这样。” “这次?”之前难道还有很多次? 她从来没见过梵谷有这副神情模样,眼帘垂着,面上没有一点儿神采,看似神情漠然,对周边一切事物都不关心,却是听出了她话里的好奇,“白初,你想知道么?” 她慌忙间不知所措,“我……能知道么?”你,会讲给我听么? “没什么不好对你说的。”他微微笑,伸手拍了拍身边的空位,“这床虽然睡着不大舒服,但躺着总比站着好,你过来,我说给你听。” 白初依言上了床。 “上古至今,神们若活到了一定年头,就会神隐。一旦动了隐世的心,便怎么也拉不回来了。”他淡淡说着,将没扔下床的被子往她身上盖了盖。 隐世,白初对这个词并不陌生。 她自出生以来就没见过父母神,从她刚开始学会走路那一阵到她会蹦会跑的时候,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哥哥生出来的。长大些,知道自己有父母亲。她问哥哥父母亲在哪,哥哥说,父母亲神隐了。 神隐,隐世,一旦存了这个“隐”心,即便是青丘覆灭,她的父母亲也不会出世搀和世间事了。 “母亲生下我后就动了隐世的心思,父神拦不住。于是,我生下来当天就没了母亲。” “我也是。”白初从来不是一个好听众,在这个时候插嘴进来。分明忍不住开口,声音却淡淡的,轻轻的,生怕在这个当口惹他生气。梵谷看着她,方才那声软软的声音,没由来叫他心中一痒。 章一四六 神隐 (下) 墨玉般的眸子里,黯色流转似流云,漂浮于透亮波光之上,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沉闷味儿。 “我两百岁时,知道我有个母亲,瞒着父神独自出了九幽,在凡间找到了她。” 白初目里满是惊讶,“两百岁?那时,你不过孩童大小。” “嗯,还是个孩童。”梵谷望着白初,心头触动。细细回忆间,往日种种,渐而清晰,“她虽轮回成了凡人,却带着前世所有记忆,见到我时也认得出我。” “她轮回的那一世,是个独居的寡妇。我找到她时,她在家中做饭。她见到我,没有一点惊讶,也没有一点悲喜。我叫她娘亲,她留我吃饭。用膳的过程中,我叫她同我一块回去,她没答话。 饭后,我在她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午睡。醒来时,整个院落里都没有了凡人气息。我一间一间房找她,最后在一间偏僻的房里找到了她,用床单扯成的长布挂在房梁下,她浑身冰冷,已经上吊死了多时。” 白初一怔,“怎……怎么会这样?” “我当时吓坏了,以为她是被人谋杀,飞快回了魔界,去了冥府。冥司告诉我,她又入了轮回,上一世,是自杀。” 他目里黯黯,继续道:“我不甘心,再次找到她。她轮回之后的另一世被我找到时,是个明日就要出阁的相府千金。我找到她时,她在房里试喜服。十五六岁的年纪,美丽又迷人。我问她什么时候能跟我回去,她依旧没有回答我。却问我饿不饿,要不要吃她亲手做的饼子? 我生来是神怎么会饿?却陷在她温柔的笑里,鬼使神差说想吃。结果,她去了厨房,再也没回来。” “她难道又……”白初盯着他,突然间觉得说不出话来。 “没错,又死了,还是自杀。”梵谷面上露出几分讥讽的笑来,不知是在自嘲还是嘲她,“她府里的下人在厨房边的井里捞出了她,井旁边还有一叠热乎的饼子。” 房里蜡烛燃尽,悄然熄灭了去。屋子里瞬间暗下来,这个时候,白初一双金眸在暗色中显得分外明显,晶亮亮的,似夜里绽着金辉的宝石。 梵谷望着她的眼睛看了一瞬,“是不是觉得可笑?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白初抿唇,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在那之后,我又找了她几次,每次她都会寻个时机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死去。不管我如何哀求,如何哭闹,结果都一样。” 白初斟酌了话语开口:“隐世,是不是就不希望被人找到?” “我开始也这么想。可是白初,根本不是这样。”他看着她,“有一次,我跟踪我父神去凡间,远远的看着他进了她的房,看着他同她说了话,看着她在我父神离去后,活得好好的。” “我当时欣喜若狂,在我父神离去后的第二日再去找单独她。在那之前,父神知道我跟踪他,折了树上的枝条抽了我一顿。打得不重,我故意不让那些红紫伤痕自己愈合,去找她。” “她看了我身上的伤,细心的给我上了药。即便她知道这是多此一举,却也没有拆穿我的小把戏。我这次还没来得及同她说希望她回去之类的话,她转身放药瓶的当口,吞金自杀。” 如果之前只是不希望人找到她,如今看来,却似是针对梵谷…… 白初望着他,“后来呢?” “后来,妲夷知道了我总去找我娘的事,就哄着告诉我,娘亲不喜欢小孩,等我长大了,她就不会再这样。”他淡淡说着,“明显是哄小孩的话,我当时却信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去找她。” 房里暗暗,却丝毫不会影响两人的视物。 白初静静看着他,暗色里,他脸上棱角如峰,每一寸轮廓都似如刻刀精致雕琢过,美轮美奂。 “再后来,我万余岁,那时候当然知道妲夷的话是骗我。我再次去了凡间,又一次找到了她,她的那一世,家庭和睦,有丈夫,还有一双儿女。 我当时已经没有儿时对母亲的那种念想了。只是单纯的想过去看看她。 我离得远远的,一点也没打扰她们一家。 我看着她带着两个孩子在院子里玩耍。两个孩子就一点点大,堪堪及她腰高。 女孩在踢着毽子,男孩在玩着陀螺。她在旁边陪着他们玩,满脸都是笑。 我之前找她那么多世,那些时候里,她不是没有对我笑过,可是没有一次是笑得那么真切,那么温暖。 我以为她是心性淡泊,想神隐避世,我在人间待了一阵,每天都去看她,每天都不出现在她面前。 直到有一天,她的一双儿女偷偷溜出家门去河边玩,她的女儿掉到了河里。河水又凶又急,她一下就被河水冲走。 小男孩心慌了,追着小女孩在岸边跑,脚下没留意,踩了石子滑到了河里,被浪潮一卷,随着小女孩一同被冲了去。 两个孩子那么小,被这河水一冲,就绝对没有活命的机会。两个孩子命里注定今日会死,勾魂的鬼差早就在一旁候着了。 我当时恰好路过,知道本不该插手,可出于私心,不愿见到她伤心的模样,就伸手救了那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一身湿,男孩子还好,女孩子被河水冲得没了力气,我抱着女孩,牵着男孩送他们两个回去。 在路上,遇到了发现孩子不见,出来寻人的她。 我以为,她见着我送着她孩子回来,面上至少该露出几分笑来,可是,一点没有。 她见了我,似是见了鬼怪一般,发狂的上前来从我手中夺过她两个孩子,见到两个孩子一身湿,也不向我问一句,带着孩子扭头就走。 走得飞快,一面走,一面嘱咐两个孩子不要和陌生人在一起,以后见了我,就要离得远远的。 她走得太快,孩子跟不上,男孩很快就要摔倒。 我虽然觉得她态度异样,却也没多想,上前扶了孩子一把。 然后,她似见到了仇人一般飞快打落我的手,护着孩子到了一边,对我说了一个字,‘滚’。” 最后一个字,寂寂然,寥寥然,听得白初心里微微一紧。 如果之前只是想神隐隐世不愿见他,如今就明显不是那样了。这世间,哪有一个母亲会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叫自己的孩子滚? 金色的眸里露出几分疑惑诧异神色,白初望着他,内心一片惊骇莫名。 他垂着睫,黯色隐在眼帘底下,从她的角度看不到他的神色变化。目光下移,顺着他的手臂往下,看到他放在床上的手,五指成拳,攥得很紧。 “当时即便是再蠢也能发现其中不对劲了。 我问她为什么,她不答,牵了孩子就要走……” 梵谷当时哪里肯就这么让人走,当即拦了三人的路,青尧不说明白,他就不放她们走。 “她似是厌恶极了我,紧紧护着两个孩子,威胁我,我如果不马上离开,她就死在我面前。”说到这里,梵谷冷笑出了声,“呵,说得好似只要我离开,她就不会寻死了似的。” 凡人生死有轮回,即便死了,还有下一世,这个威胁,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威胁。 白初侧卧在他身边,抬眼看她,“你让她威胁到了吗?” “威胁?怎么可能。”梵谷的笑容浮在嘴角,看在白初眼里,微微发涩,“她要我滚,我便偏要留下。她护她凡世的孩子,我便偏要把他们抢过来。她用死来威胁我,我便拧断了她女儿的手,踢断了她儿子的腿。” 他话语淡淡,语气一直很平静,仿佛说的不是他自己的事,故事里的悲欢随着他的话一句一句散去,散在空气里,散开在白初的心里,“然后呢?” “她怒极,搬起地上的石头冲上来,往我身上砸。” 白初心里一咯噔,睁大了眼。 “那石头砸在我身上,碎开,根本伤不了我。这块石头碎了,她又找另一块石头砸,一下比一下砸得重。她发狂似的对我说,‘为什么活下来的是你?为什么你不魂飞魄散死个干净!’”他顿了顿,“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她神隐避的不是世,避的是我。” 白初静静望着他,把手覆在他握紧了的手上。 “那是我亲生母亲,她希望我去死,魂飞魄散。”他声音哑了哑,“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会那么恨我。石头一块块的砸,一声声的骂。那两个孩子见着她拿石头砸我,也顾不上哭,竟也捡了石头往我身上砸。丝毫不顾念之前是谁救了他们的命。” 白初握紧了他些,她最是知道他的脾气,定定看他,“你当时肯定生气了。” “嗯,我生气了。”他的目光在她的手上一落,看着她的手将他的手紧紧握住,微微笑笑,任她握着,“我当时气极,直接拧断了两个孩子的脖子。” 白初听得心口微酸,“他们命里本就该死,你救了他们一命,再将他们的命要回来,不算错。” “我也不认为我有错。”他淡淡说着,嘴角勾了丝笑,“你知道她接下来干了什么么?” “干了什么?” “她拔了头上的簪子,利落的刺向了自己的喉咙。” 章一四七 仅此而已 簪子扎破脖颈动脉,当时鲜血喷涌而出,淋了梵谷一脸。 轮回反复,一世一世均是不同面貌。只有此时,生魂离体,恢复了神泽,才露出原来相貌来。 梵谷此生第一次见到了她母亲的本来面目。容貌清丽,并不是倾城容色,长发似瀑,到了脚踝。一身雪青色衣裳,更衬得她面容肃冷,双目寒冽似刃。 “她又一次在我面前死去,这一次与以往不同。凡身死,神身复。她神泽恢复的那一刹,卸了我的胳膊,断了我一条腿。前来勾那两个孩子魂的鬼差差点没被吓得魂飞魄散了去。” 白初眉间轻轻拧起,将他的手再次握紧了些。她从不知道梵谷的母亲同他有这么一段过去。她从小没有母亲,却也当过母亲。这世间,怎么会有母亲这么对待自己的孩子? “她逼着我向那两个孩子的生魂道歉,拧着我那断了的胳膊,强迫我向那两个命里就该死去的凡人生魂下跪。”他眼帘轻阂,声音淡淡。 一字一句都颤在白初心尖,她似是被情绪感染,咬牙切齿:“两个凡人,怎么配?” “两个凡人,当然不配。” “后来呢?” “我跪了。” “跪了?!”她声音高了些,浑然不置信。 “她断了我一条腿,我是真跪了。我不会出手伤她,却也不会白白受气。”他睁眼,墨眸里幽深如潭,“我直接打散了两个孩子的魂魄,当即叫他们灰飞烟灭。” 白初心里再颤了颤,“然、然后呢?” “她还想对我动手,我跟她说,再动我一下,就叫她凡世的父母、丈夫,所有亲族永远消弭于世间。” “这倒像是你能干出来的事。” “她也觉得这些事情我应该能做的出来,当即放开了我,再入了冥府转世。” 同样的事,白初认为他做得出来,那是因为她了解他。而梵谷的母亲……不是因为了解,而是认定了他就会那么做。前者和后者有很大的不同。前者是相信,后者却是——不信。 他的母亲,根本就不信任他。 于是,他说什么,做什么,不管好坏,都是错。 这种错,直接升为了厌恶。 比恨更让人心凉。 白初抿唇,犹疑了阵子开口,“你母亲,为什么对你这样?” “我刚开始也不知道。我问父神,他执意不说。” 她听着他说,心中喟然。 “对待我父神,我自然有一套应付的法子。”他说着笑了笑,翻手将她的手反握在手心,“我跟他说,他若不告诉我,我就去西天,把观音奸了再出家。” 她的手指在他掌心挠了挠,“假的吧?别说你父神听了会生气,你也不可能真去那么做。” “嗯,假的。”他嘴角挂着浅笑,凑近她,“我跟他说的是,如果不告诉我,我就去青丘拐了白初,奸了以后一起出家。” 白初闻言柳眉竖起,手从他掌心抽出来,狠狠在他肩头敲了一拳:“这话你敢在我面前说!” “轻点儿,身上还带着伤呢。” 白初瞪他一记,不再动作了。奸观音的事他肯定不会去做,可若放在那时,他把她从青丘拐出去,哥哥绝对不会拦着他。 他万余岁的时候,他们还未相识。但是奸她,他做得出来。 两人的身份摆在那,他不管奸不奸她,日后都会娶了她。 白初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然后呢,他告诉你了?” “嗯,说了。” 白初不阴不阳的说了声:“你爹还真明白你。” 梵谷尴尬的清咳了声,飞快的将话题拉回来,“白初,我原是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的。” 原来,青尧当年有身孕,肚子里并不只有梵谷一个。 在神界,双生子已是十分罕见,她那一胎,却有三个。 再不用梵谷继续说,白初几乎是立时知道了青尧不待见梵谷的原因。 他那两双弟妹,自然是无缘存活下来。天理,天道,绝对不可能让青尧一胎产下三个神子。 于是,青尧和重肆他们注定一次见不到三个孩子。 重肆知道其中的利害,与其孩子刚生下来就死,不如直接在母体便死掉一个,这样,死去的那个的灵力,会直接给它其他的兄弟。 青尧不愿。她执着的想要将三个孩子一同生下来。 结果,生产当日。 只生下来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嘴里还有血,手里把玩着另外两个孩子的脐带。 生下来的那个自然是梵谷,他在出生之际,将同胞弟妹生吞了。 魔神之所以为魔,并不是没有说法的。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法则,在母体里同样适用。 人们只知道生产时母亲会痛,却不知道,孩子在母亲肚子里的痛并不会比母亲小。 窒息,挤压,浑身难受。 神之子,在母体内便开始启智通明。 梵谷不知道他身边两个同他差不多大小的东西是什么,但他却清楚知道,他身边那两个东西,在馋食他的魂魄灵气。这个时候,他如果不吃了它们,它们便会一同将他分食掉。 在生死面前,他自然理所应当的选择怎么让自己生。 于是,他反过来吞了它们,自己活了下来。 青尧是昆仑山上的神女,她不知道魔神之争是天性使然。更不知道神生来身份尊贵,凌驾于众生之上,天道,不会允许她一胎产下多子。 她只知道她刚生下来的孩子,残忍的吞噬了他的同胞弟妹。她厌恶梵谷,打心底觉得他恶心。 不管重肆如何同她解释,她一概不听,她一心觉得她的两个孩子是梵谷杀的,她把所有错都归咎在了梵谷身上,甚至在想,若是当初听了重肆的话,把梵谷扼杀在母体里,该有多好? 这样,她就会有两个孩子,不会见到这个残忍的恶魔。 青尧不想见到梵谷,见到梵谷她就会想起她还未出世就消弭于三界内的其它两个孩子。 于是,青尧选择了神隐。 宁愿反复轮回,都不想要看到他。 白初定定看着梵谷,“梵谷,这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 这一声轻轻,柔柔的飘到她耳朵里,似咬破了的青柠,酸涩猛然侵入口腔,传到每一个味蕾深处,泛起一点点的苦。 “后来,我再也没有主动找过她。直到三万年前,我父神殒灭,我才再见了她一次,将父神的事情告诉她。” “兴许是轮回久了,对生死看得淡了,三界仙魔中的任何事仿佛都入不了她的眼,即便是父神羽化,她也没有动容。我问她,如果当年我没出生,眼下在世的是另外两个,她会不会不是这副模样?” 这个问题,自然没有得到回答。她见了他之后,又寻了法子自戕了。 其实,根本就不需要问这个问题。 梵谷若没有出生,被弟妹吞吃了,青尧肯定会把他的死怪在他的弟妹身上。 他的弟妹死了,便怪罪于他一人。 不管是哪一种,青尧都不会开心。 都会选择神隐。 “白初,说是来凡间养伤,你来人间是为了看你儿子,而我,同样存了自己的私心。”他淡淡看她,并不在乎将所有事都告诉她,“我从没带别人来看过她,这次带了你,她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存了我的私心,希望她知道我即将成婚,会放下那些芥蒂。可是……白初,她竟然在家里随时备着能致命的药,就好像随时见了我都能随时再入轮回一样……” 话到一半,再没有说下去。 话里的悲凉,入心,入肺。 白初朝他伸出了手,手臂圈上了他的脖子,她想要安慰他,脑海里想了好久都没有想出什么好话来,一层惆怅一层火,她咬牙开口,“昆仑山上的神,就是矫情!” 梵谷怔了怔,而后失笑,伸臂搂上她的腰,“我那矫情的娘亲好歹这回没有放着我不管。不是说了,隔壁住的人能帮我疗伤?” “隔壁住了什么人?” “白初,你猜不到?” 三界里,能疗天罚的人没有多少。首先,必须要是神。 与白初相识的神,三界里不多,却也不算少。她处得近些的,自然是哥哥,池夙和梵谷。别说隔壁的人不可能是哥哥,更不可能是池夙,就算他们两个真在这里,也不可能出手为梵谷疗伤。 而她认识的其他神,不是被她得罪过的,就是得罪过她的。作为三界里有名的祸害,她小时候祸害人的事可没少做过。 凡间这么个破地方,如果真有人能看在她的面上给梵谷疗伤,还甘愿找地方让他两住下。 白初面上僵了僵,不会……是她神隐多年,从未见过的阿爹阿娘吧? 她从小没有父母,久而久之,她都快忘了自己是有爹娘的。 “梵谷,你早就知道?”她定定看他,话不说明白,她却知道,他肯定听得懂她在问什么。你早就知道我爹娘在这里? 梵谷微笑,“不算早,我找我娘时,顺带发现隔壁没住凡人。一不小心,好奇了一下。” 心底一角隐隐潮涌,白初说不出此刻心里是种什么感觉。 狐狸生性洒脱不羁,她的父母身影,绝对不会入轮回受折腾。只会自己随自己的喜好云游四海,而且,定不可能在一个地方呆长久。 他掌管冥府,想要知道母亲在哪,翻一翻轮回簿子便立马可知。他若想带她来见他的母亲,根本不需要在他受伤的时候带她过来。 看他的母亲,不是他的私心。 他的私心……是为了她。 她从小没有父母,并不意味着就真正不在乎。 “梵谷,你故意的?” “嗯,故意的。” 没有人比他更懂她,没有人比他更知道她心里在遗憾些什么。他曾经遗憾的事,不想让她也一直遗憾下去。他得不到的,他想让她尽可能的得到,仅此而已。 章一四八 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翌日,白初从房里推门出来已经是正午时分。 昨天下了一夜的雪,地面上积了厚厚的雪,银装素裹,天地一色,入眼遍是苍白景象。 白初的面上仍带着几分潮红,不像是刚睡醒后面上的容光红润,更像是些做了其它事情之后的模样…… 梵谷一面系着腰带,一面从她身后过来。待腰带系好,他伸臂过去揽住她的腰,声音里透着满满的笑意,呵气在她耳边,“昨晚,可还舒服?” 暖气扑在耳朵上,酥酥痒痒,白初面上未散的红晕更加深了些,柳眉倒竖,侧肘就要往他身上招呼,被他提前按住了手,“别动手,我身上还带着伤呢。” 白初瞪他一眼,面上更红了。昨晚,他就一直是这一句话…… 就凭着这一句话,她顾忌着他身上的伤,不敢多有动作,他却是肆无忌惮,折腾撩拨得她浑身被他牵着走。现在想来,简直可恶至极! 她一脚用力踩在他的脚背上,从他的怀里出来,极快的转移了话题,“屋子里那位,你预备怎么收拾?” 屋子里,一具尸体,昨晚服药而死。 梵谷抬脚搭在一旁的窗梗上,用手拍了拍鞋面,“一具凡人尸体,难不成还要我挖个坑把她埋了,再立个碑,烧三炷香?” 并非梵谷人情淡薄,屋子里那人,没死之前有青尧的记忆,死了以后,不过是个没有魂魄的空壳子,细算起来,与梵谷半点关系都没有。 白初想了一想,“尸体放在房内,会不会发臭?” 梵谷睇了她一眼,“欢心这些?你还想在这屋子里住下去?” 白初状似无意的瞟了眼隔壁的院落,“这地方,看起来也不错。咱们正好需要个落脚地儿,而这里刚好死了人没人住。” “屋子里死了人,又住进两个陌生人,你觉得左邻右舍不会报官?” “人又不是我们杀的,再者,告官又怎样,无非几个凡人……” 话还没说完,就被梵谷拉着出了院门,直接推到了隔壁的院门前,“白初,胆小就直说,别找借口。” “……” 院门紧闭着,门里传来几声犬吠,神息一寻,果然没有凡人气息。 白初看着近在咫尺的院门,抿了抿唇,扯着梵谷往旁边走了几步,“我觉得,你到凡间来养伤,该寻个景致好的去处,这个小村子看起来平平常常的,实在是……” “白初,你这是紧张还是害怕?”梵谷睨着她,话里不掩揶揄。 白初望了眼那闭着的院门,再次狠瞪了梵谷一眼。 她从小到大没有父母,梵谷突然告诉她她的父母就在附近,仅一门之隔,这叫她如何能够正常面对? 她的父母,是真正的古神,自上古洪荒之末便守着青丘万万生灵。凡间有句话是三年一代沟,她这么算来都和人家隔了多少座山川了? 虽然……对于那样的父母,她是有些好奇的。 可她对父母的相貌脾气都不了解,万一人家和梵谷她娘一样是个脾气怪的,那可怎么办? “梵谷,他们隐世多年,咱们就不要叨扰他们了吧?”说是这么说着,可那双眼睛却控制不住好奇往那门上瞟,仿佛通过门缝真的能瞧见什么东西似的。 梵谷看得好笑,推了她一把。 白初脚下踉跄,被他推到了门前,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他十分利索的敲了门。 “叩、叩、叩。” 三下,听得白初心惊肉跳。 院内,又响起一阵犬吠声。 白初猛然想起一件事来,肩一颤,转身就要逃,被梵谷眼疾手快的按住肩头留在了原地。 “又怎么?” 白初怒目视他,伸手指了自己的眼,“我哥看了这双眼睛差点抽死我,要是里头那两位……” 梵谷不理她,再敲了敲门。 院内的犬似是极不喜欢生人,跑到了院门口,对着院门外又是一阵狂叫。 里头传出了上了年纪的妇人的声音,“叫叫叫,叫什么叫,再叫我把你炖了做火锅!” 狗叫声立马止了。 妇人脾气似有些火爆,院子里头砸了个什么东西到地上,骂骂咧咧的,“还睡?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还睡?!开门去!” “谁呀?大中午的来敲门,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了!”声音懒懒,带着被吵醒后的些微不满,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白初立在院门口,脑海里还没消化刚刚耳边听到的这些对话,然后,门开了。 门里,一个穿粗布衣裳的老头,躬着背,一头将散未散的白发,满脸皱纹,脚下的鞋子一只穿着,一只还没来得及穿好…… 白初眨了眨眼,有点疑惑自己是不是站错了门。 里头老头也眨了眨眼,似乎被门外两个陌生人看得呆了呆。 四目相对,有一瞬尴尬…… 敲了人家的门,总不能不说话吧? “我没吃中饭。”这是白初脱口而出的第一句。 老头望着她眨了眨眼。 这似乎……有什么不对?白初再补上一句,“早饭也没吃。” 老头望着梵谷眨了眨眼。 等等,这种越来越无力的感觉是怎么回事?白初犹豫了会儿,开口:“嗯……隔壁说,你这儿管饭?” 在白初以为丢脸丢到姥姥家了以后,只见眼前的老头扭头朝着院子大喊: “老婆子,多摆两副碗筷!咱闺女带着咱女婿蹭饭来了!” !!! 白初猛地盯着老头看,面上满是不置信。 老头侧身让开了路,低头把另一只没穿好的鞋穿好,朝白初露出个璀璨的笑来:“快进来快进来,咱家好久没热闹过了。” 那嘴里闪闪的金牙又是怎么回事!!! “什么闺女女婿的,老头子你又背着我勾-搭年轻姑娘了是不是?!”院子里一间房的窗户被打开,伸出个头来。 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妇人,额上几条皱纹,满殿的黄褐斑,她往门口眯了眯眼,面上顿时露出笑来,“果然是闺女和女婿来了呀,老头子你先招呼着,我多炒几个菜。” 白初心里猛烈地跳了跳,打死她都不敢相信,眼前这老头老太是她爹娘! 她看了眼身边的梵谷,后者面上露出跟她一样的神情。 两人跟着老头进了院,一只黑狗从旁边猛地冲过来,先朝白初吠了两声,然后,整个身子朝梵谷扑去。 梵谷侧身躲闪不及,胸膛被狗撞上,往后推了一步。 黑狗似是喜欢极了梵谷,摇着尾巴围着梵谷转圈圈。 梵谷看了眼黑狗,嘴角扯了扯,睇向白初,“这貌似就是多年前和你吵过架的那只。” 你才和狗吵架!你全家都和狗吵架! 白初瞪了梵谷一眼,一脚踢飞在他脚下转圈的狗。 黑狗被踢到半空自己转了个身落地,在地上刨了刨爪子,朝白初吠了几声。 白初拧起眉,踢了地上的石子往狗身上招呼,“再吠炖了你!” 旁边老头乐呵着开口:“闺女你这脾气和你娘一模一样。” “死老头背着老娘又说老娘什么坏话?!”老妇人的菜刀在伸出窗户晃了晃。 老头从里屋搬了两张凳子到院外的桌边,“谁说你了?咱闺女在和狗吵架,我在一旁夸她呢。” 一把菜刀从窗户里飞出来,刀刃直接插到老头面前的桌子上。 老头瞥了眼菜刀,似是早就习惯了似的将菜刀从桌上拔出,看也不看就往窗户里扔。 白初和她的小伙伴都惊呆了!!! 老头扔完了菜刀,朝两人璀璨一笑,指了旁边刚从屋里搬出来的凳子,“傻站着干什么,坐。” 院子里,雪茫茫。 一张桌子,四张凳,周围几颗被雪盖住枝条,看不出模样的小树。 老妇人端着菜碗从屋子里出来,面上满是愠怒:“老头子你瞎折腾什么!大冷天的,谁家吃饭在院子里吃?!” 老头一拍桌子,起身,吹胡子瞪眼,“院子里的红梅就这个时候开,昨天可是你打赌输了的!不许赖账!说好了陪我看,就要陪我看!” 老妇人停下脚步,睨了他一眼。 老头面上立马挤出讨好的笑来,迎上去,双手接过她手里的菜,“夫人辛苦了,晚点我给你捶背?” 老妇人哼了一声,趾高气扬回里屋继续端菜。 老头端着手里的菜回来,乐呵呵的朝白初梵谷笑了笑,“你们娘就是那个脾气,别嫌弃,别嫌弃。” “老头你又说老娘坏话!” 四双筷子从窗口飞出来,直朝老头袭去。 老头头也不回,伸手在脑后一抓,四双筷子稳稳当当的抓在了手中。 他看了眼依旧立在原地的两人,“还不坐?” 话说着就抓着白初肩头往凳子上一按,睇了眼梵谷。 梵谷面上露出个谦逊的笑,“岳父您先坐,这布碗筷的事情交给小婿就好。”说着就抢先拉开椅子扶着老头坐下。 老头眯了眯眼,眼里露出几分笑来,“小子挺上道,不错,不错。”说着把手里的筷子往梵谷手里一塞,得空了的手在梵谷肩头拍了拍。 接着数只菜碗从窗户里飞出,稳稳当当的落在了桌面上。 章一四九 叫声爹来听听 神不会变老,若真有哪一天长出了白发,生出了皱纹,那也只是他们的恶趣味。 活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神,之所以会选择神隐,也无非就是日子过得没趣了,想换种方式过活。 也许今日还是普通村舍里相依相伴的老头老太,到了明日便会在哪个地方占山为王当土匪了,到了后天,人家兴许还会来个角色扮演,在集市上卖身葬“父”、卖身葬“母”…… 神的心思你不用去猜,尤其是这种连自己都记不清自己活了不知道多少年头的神。不是猜不到,而是没必要。这类神,隐世避世,心境早就到了无欲无念的境界。 心情好时,人家会乐得陪你玩玩;一般时候,即便外头闹得天翻地覆,自己也不会参合半分。 前段时间,白炘“灰飞烟灭”,青丘易主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也没见得面前这两个人上青丘来表露表露“丧子”之痛。 白初虽然对这从未见过的父母有些好奇,但心中多少有些隔阂堵在里头。 同桌用膳,梵谷一口一个“岳父”一口一个“岳母”唤得不知道有多亲切,跟相识多年了似的。而白初,冷眼看着三人,提不起半分兴致来。 “闺女咋了?饭菜不合胃口?”老妇人一面问着这话,一面把桌上每一道菜都夹了点放到白初碗里,“多尝几次就合胃口了。” “……”白初看了眼转瞬被堆得满满的碗,皱了皱眉。 一旁老头顺手给她盛了碗汤,“闺女,你们私奔出来,不吃饱点怎么好继续跑路?” 这话说得梵谷一呛。 “私奔?”白初瞪大了眼睛看向老头。 老头微微笑,“两个人都一身天罚的伤,这个时候不在家里好好养着,反倒人间来转悠,不是私奔是什么?” 白初目中一凛。 她与梵谷从进来就没同人说过身上的伤势,老头子却是早就看出来了。 耳边传来清脆的声响,目光斜瞟下去,只见苍老枯瘦的五指一下下依次敲击着桌面。 一声一声,节奏明晰。白初顺着这手指往上看去,老头子双眼微眯,眼旁的皱纹叠在一块,衬得那一双眼睛里透着深不到底的锋锐:“你阿娘夹给你的菜,你不吃?” 声音里依旧带着笑,依旧和煦晴暖,可听起来却让人莫名感觉浑身一凉。 那手指一下下敲着桌面,白初对这样的手势并不陌生。她骤的想起,往日里她若闯了什么祸,在哥哥面前试图敷衍含糊把错推到别人身上时,哥哥也会做这同样的手势动作。 白初抿唇,不甘不愿的拿起了筷子,夹了碗里的菜就往嘴里送。 “汤呢?”老头子的声音含笑悠悠。 白初搁下筷子,愤愤的端起那碗汤一饮而尽。 老头子亲切的抚了抚她的头,“闺女真乖。” 满是老茧的手抚上头顶时,一股清泽沿着她的天灵沉沉渡下。后背被天罚鞭笞出来的伤口快速愈合,转瞬再无一丝疼痛。 白初先是一怔,转而目里透出一丝亮色来,“给梵谷也——” 话到一半,撞到老头子悠悠目光,白初没由来的消音了。 “闺女,女婿可比你上道多了。” 偏头再看梵谷,面上再无一分苍白之色,灵泽清明,神色自如,哪里还像是个受了重伤的?早就在不知什么时候老头子就给人家疗养好了。 皱着的眉宇微缓,白初牵唇,“多谢。” “一家人,客气啥。”老妇人摆了摆手,从白初碗里夹了个鱼丸放到梵谷碗里,面上十分热情,“最后一个鱼丸了,小谷子快吃。” ……您还真不客气。 被称作“小谷子”的梵谷,夹了鱼丸半点不嫌弃的吃了,嘴角愉快勾出个笑来,“岳母的手艺真好。” “是吗?我也是这么觉得。”老妇人一点儿也不谦虚的笑了。 在没见着父母前,白初对她那一双父母有过十分美好的憧憬想象,见到真人后,她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 妈了个蛋的! 真覆灭! 院里子白雪皑皑一片,饭桌不远处的几支被雪覆盖住半边的树枝稍稍起了变化来。 雪下的苞蕾轻绽,白青相间之处露出点点鲜红,风过,淡淡的清香味而随风入鼻,心旷神怡。 “梅要开了。”老头子顺着白初目光往梅树上看了眼,回过头来,“梅都要开了,闺女你还不叫我一声爹?” 这两者间有什么关系?! 白初望了望那欲要开放的梅枝,再看了看面前笑得如沐春风的老头,忍了一忍,道出两字:“父神。”再朝旁边的老妇人颔首微礼,“母神。” 实在是乖巧得再不能乖巧的模样了! 偏偏老头子不乐意。 不乐意的老头子,唇角是个更深的笑:“叫爹。” “……” 白初生平没有什么时候感觉有这么别扭过。爹是亲爹,娘是亲娘,即便以前从未见过,但她却清楚知道,眼前这两位就是她的父母神没错。 只是,十多万年以来她从来没有过父母,这“爹”、“娘”二字乍要让她喊出来,怎么样都觉得浑身难受。 而且,还是两张老得让她幻想破灭了的脸…… 白初求救似的看向梵谷,梵谷早她一步偏头,端了吃剩的饭菜俯下身喂狗…… 老头子盯着她看了看,思忖会儿,“莫不是对着这张脸没感觉?” “那么,这样呢?” 转瞬,声音变了。 预备低下头装作走神的白初被这突然清洵悦耳的声音所动,侧头看去。 一看之下,差点吓得她从凳子上跌下去。惊讶的声音脱口而出:“哥哥?!” 对面的“白炘”笑容还未露到一半,就被旁边伸出来的手狠拧了耳朵过去:“胡闹什么呢!” “白炘”一脸吃痛的模样告罪求饶,“我这不是想要闺女觉得我看起来亲近熟悉些么!” 老妇人收了手,看向白初,“阿初,你爹他就是这副赖皮性子,他发疯的时候你别理他。” 话落,老妇人已经不再是方才模样。皱纹不再,皮肤如琼脂般透滑,发如墨侵眉如黛,唇如朱色,身玲珑。 这是一张倾城绝色的脸,五官相貌与白初有五六分相像。 再看向一边的“白炘”,转瞬间又换了一副容颜。 人比美俊无瑕。如精雕细琢般修刻出来的一张脸,只一眼,便叫人再也移不开目光。墨眸深邃,一双剑眉斜斜肆飞入鬓,鼻若悬胆,薄唇如朱。 上挑的眼尾含笑,嘴角轻勾微启间,仿若世间都变得绚丽起来。 语声醇醇,清和温洵,带着些微的低沉微磁,似藏了上万年的甘醇佳酿,漂浮在空气里,顷刻醉人: “阿初,叫声爹来听听。” 这一句八个字,飞快钻进白初耳里。白初望着面前精致的一张脸,面上飞快起了一层红晕,蓦地火烧般的烫。 她呆了一呆,反应过来眼前这个人是自己的亲爹而不是亲兄弟时,她急急忙忙双手捂住脸。 好烫,连耳根子都热热的。 她绝对不是被亲爹的美色迷惑住了!绝对不是! 心头一阵心慌意乱,白初咽了咽口水。偷偷觑了梵谷一眼,梵谷还在逗狗玩,没留意她的不对劲,白初轻轻松了口气。 偏头,亲爹眯着眼睛望着她笑,目里的神情十分意味深长。 神泽轻轻在体内运转一周天,白初默自平复下心境,敛了敛神:“能……再换个模样么?” 亲爹十分善解人意的点了点头:“不能。” “……” 白初终于理解她侄孙每次喊她叫“姑奶奶”时面上那十分郁郁的神情了。 对着一张看起来同自己亲哥哥差不多年龄的脸,让她喊爹——这、怎、么、做、得、到?! 数万条神兽从心里呼啸而过…… 喵了个咪的,白初忍了再再忍,嘴角扯出个笑来:“爹。” “乖闺女。” 亲爹再次和蔼的摸了摸她的头,再不是枯瘦的老人手,五指修长,肤光细泽如玉。轻轻的抚摸上她头顶,然后,大掌一下弄乱了她的发…… 开天劈了个地的! 哥哥那乱她头发的小癖好原来是遗传的!!! “爹”都叫过了,再叫声“娘”便明显没有之前叫“爹”那么不自在。 兴趣是沾染了神泽的关系,这一院的红梅开得特别快,之前还是苞,眨眼盛开了朵。 红色开在雪色上,红白对比,格外让人舒畅。 空气里幽幽散开着怡人的梅香,伴着雪地里些微的寒凉气息,两个世间尊贵的远古神邸,逗小孩似的挑逗着白初玩了阵,十分愉悦的再次变成了老头老太。 为什么变成老头老太? 白初她爹的官方说法是,二十年前两个人吵了一架,为了膈应对方,于是就变成了这模样…… 白初她娘的说法与她爹又不同,说是二十年前她爹招蜂引蝶,她娘一气之下逼着他弄成一副老者形象…… 具体原因自然只有两人心里明白。 两人再变成老头老太后,理所应当的摆出一副年老体衰的模样,指使白初梵谷,搬桌子洗碗顺便买菜…… 明明还不熟有木有!!! 白初愤愤的提着菜篮子同梵谷出门,刚拐过一条街,就见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街角飞快溜过去。 章一五零 姑奶奶救命! 即便方才闪过去的身影极快,掠过眼帘的那一刹,也足够让白初知道一个不该出现在凡界的人出现在了这里。 白逸,他这个时候不是该老老实实待在青丘么?谁放他出来的? 心念电转,身形速移至街角要去逮人时,手上的篮子被梵谷轻轻一拉。 就在这稍微一顿间,方才闪过去的人影,再也见不到踪迹。 “你拉我干什么!” “白初,不该你看的不要看,不该你管的不要管。”梵谷拉着篮子提手将白初扯到身边,看也不看那人影消失的地方一眼,拉着白初朝另一个方向走。 人追不到了,白初由着他拉着走,不满的嘟囔,“哪里就不该看不该管了?” 梵谷斜她一眼,不接话,过了一个巷口,换了话题,“白初,咱们出来是买菜的。” 神不食五谷,却不代表没有口腹之慾。不需要进食是一回事,喜欢吃些东西又是另一回事。 对于买菜,白初的目标很明确。直奔酒楼,点最好的上。 “醉鸡、百草鸡、辣子鸡、宫保鸡丁、香烤全鸡、茄汁鸡丸、茶香脆皮鸡、蒜香豆豉蒸滑鸡、凉拌鸡丝、丁香糟鸡翅尖、干锅笋丝鸡一样来一份,对了,再加一份小鸡炖蘑菇,多放葱。” 在店小二讶异的眼神中,梵谷拉着白初出了酒楼。 “闹什么脾气,就因为我对你说了那句话?” 白初迎视着梵谷,出口的话语气势咄咄:“就点了几个菜,魔尊哪只眼睛看见我闹脾气了?!” 梵谷眉间几不可见的微蹙了下,“还不是在闹脾气?爪子都快露出来了。” 明知道爪子没有露出来,白初仍是下意识的缩了缩手。他最是了解她,多年来的默契使得她只要情绪稍有变幻,他便能立时察觉得到。 他先前说的什么来着?“白初,不该你看的不要看,不该你管的不要管。” 方才街角闪过去的那道身影,她能察觉出是白逸,梵谷必然也能察觉得到。白逸如今对青丘有多重要,梵谷更不可能不知晓。 白逸这个时候出现在人间,明显就是私逃出来的。 青丘虽有哥哥在,但下任狐帝早就定下是白逸。 白逸这个时候私逃出来,分明是不想接那个担子。她是白逸的姑奶奶,又是青丘的帝姬,于公于私都不能眼看着白逸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而不管不顾。 可梵谷,却明显不愿让她去理那些了。 原因无它,她即将是他的神后,青丘的事情,她该避过。 “白初,你不再是狐帝,也被废了储君位置,就不能安分些?” “梵谷!”一说就说到了她的痛处上,白初盯着他,面上满是愤懑之色。 梵谷对她的不满无动于衷,“我知道你不喜欢听这些,可白初,这些话该不该听,你心里最明白。” “魔尊陛下,我还没嫁你!” 白初从他手里拽过菜篮子,沉着脸往前走。 梵谷淡淡看着她,由着她走,自己在她身后两步的地方跟着,不多近一步,也不多远一步。 这样的情形,直到白初冷着一张脸买完满满一篮子的菜,两人也没再说过一句话。 白初心里其实明白,她迟早要嫁他,成为他的神后以后,的确不该再多理会青丘的事。她不该在这件事上同他闹别扭,可是……有些事情她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 菜篮子早就装满了,白初心里窝着火,阴着面色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路越走得久,她心里越不舒坦。 白初始终知道梵谷在她身后跟着,刚好两步的距离,一步不多,一步不少。他明知道她在生气,却由着她沉着脸,自己却理也不理,只在她身后跟着。 两人相交了数万年,彼此之间很少相互置气,即便是闹脾气了,若换做在以往,不论谁对谁错,只要她把脸沉下来了,他肯定把矛盾抛开,首先去哄她。 而今天不同。 白初紧紧攥着菜篮子,已经刻意把脚步换缓了,他依旧在她身后两步处跟着,没有一点想跟上来同她并肩哄她的势头。 白初抿着唇,脸沉得愈发厉害。 阵营不同,立场便不同。即便两人平日里有再多亲密,可一旦触到了不该触到的,性质便变得不同了。 他有他的底线,她有她的原则。她没想去触碰他的底线,他更没有去指责她什么。今次的事情其实只算小事,说到底是她小题大做。她对那话题敏感,随便朝他发脾气,所依仗的……不过是他心里有她罢了。 眼见着那座生了红梅的小院子愈来愈近,白初心里愈来愈不是滋味。 拐角经过一座普通院落时,身后的步履一顿。 白初心里虽然揣着事,却时刻留意着身后的动静,后头的人脚步停下来,她也立马止住脚步停下。 妖气,十分浓重的妖气自旁边的院落传来。 院落里传来一阵哭闹声。有男有女,一片杂乱。 生灵启智生灵则为妖。妖者,生于三界内,属魔界管辖。 白初回头看向梵谷,梵谷面上没什么表情,看了那座小院一眼,便继续往前走。经过白初身边时,未停步,也不再看她。 擦肩而过,白初心里咯噔一下。 也不再去理会那透着古怪的凡人院落。 物竞天择,为妖者若作恶多端,自有天会惩,若是凡人被妖所害,冥府里头自会给个公断,让他来世投个好胎。 即便有些好奇,白初看到梵谷这副神情也不愿去看那院落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小跑两步跟上他,眨眼间便到了老头老太的院落门口。 白初扯了扯梵谷的袍袖。 梵谷看了她一眼,伸手从她手里接过菜篮子。 即便如此,直到推开院门,两人依旧没有说话。 白初在他后头进门,心情怏怏要关门时,从快要关上的门缝里突然挤出个脑袋来。 白初吓得松了手。 脑袋的主人趁着这个当口飞快从门快进来,关门,插销,一气呵成。他猛地拽住白初,一脸惊慌失措的模样:“姑奶奶救命!” =========== 这几天不在家,基本上都是手机码字,更新有些断断续续,之后不会了~~非常抱歉~~ 章一五一 简直不能忍! 院门被大力关上的动静震了一震,积雪从屋檐上抖落下来。 白初偏头要避,眼前一阴,一只大掌已经先她一步伸到了她头顶,绛紫的长袖越过眼帘,熨帖的拂过脸颊,微暖。 雪落,落在大掌上,顺着长袖滑下来,一点点雪沫溅上她嘴唇,微凉。 白初抿抿唇,想要像梵谷道声谢,来不及开口便已经见得人收回手,头也不回的提着菜篮子往里头屋子里去了。没由来觉得心里头闷得慌。 “姑奶奶救命!” 白逸的声音响在耳畔,白初回过头去,“怎么回事?好好说话。” 之前在巷子拐角处她能看到白逸,白逸自然也能留意到她,白初并不讶异白逸怎么会突然寻到这, 此时此刻,白逸双手抓着白初的手腕不放,面上摆出一脸焦急来:“姑奶奶,这话好好说不了,我爷爷要打断我的腿,马上就要来了!” “活该!”白初横他一眼,“既然知道偷溜出来没好下场,还偏要往枪口上撞?” “我要是早知道他放了狠话出来,就老老实实回去了!”俊秀的面上一脸愤懑,“姑奶奶你是不知道那帮刚成精没多久的狐狸崽子有多过分,明知道尊上放了狠话下来,还不提前知会我,一窝涌扑上来瞧着我拒捕了以后,个个奸笑着立在原地不动了!” 白初皱眉,“尊上放什么狠话了?一旦你拒捕,就亲自打断你的腿?” “姑奶奶英明!那些个狐狸崽子简直太可恶了!” 白初自上而下打量他,目光停在他双膝上,面上露出几分同情来,“他向来一言九鼎,你这双腿,啧啧……” “姑奶奶救命!您可就只有我这么一个亲侄孙,不能见死不救!” “断双腿而已,痛一痛就过去了。”白初面上露出几分温和笑意来,心情不知道怎么突然变得极好的拍了拍白逸的肩。 “尊上亲自动手,这怎么只会是痛一痛的事!姑奶奶救命,尊上过来时,您千万千万帮我挡一挡,美言几句。” “阿逸,你同我说这些没用。”白初微笑着拂开了他的手,“你爷爷是个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想要做的事,岂是我随便说上几句话就能改变得了的?再者,我打不过他,我即便在他对你动手的时候出手挡了,那也挡不住呀。” 白逸手又拽了上去,“姑奶奶,我五百岁那年逛楚馆,是你主动带着我去的,当时被尊上发现,可是我帮你背的黑锅!当年藤条的滋味我现在还记得!” “阿逸记性不错。”白初很是和蔼亲切的拍了拍他的手,“既然阿逸记性这么好,那也该记得,当年尊上藤条朝你打下去的时候,是我这个做姑***奋不顾身上去帮你挡的打,当年的藤条抽在我身上,那滋味你又是怎么尝到的?” 白初儿时干的祸害事情太多,连白逸也没放过。当年的事隔得虽然比较远了,再想想却也是记得清的。当年她眼见着哥哥手里的藤条朝白逸身上打去,看那手腕与袍袖之间挥起的弧度就知道他不会用力打他,一藤条打下去肯定不痛不痒。 到底是白逸为她背的黑锅,当时她为了在白逸面前卖个好,看那藤条绝对力道不重才扑上去帮他挡的打,结果,藤条抽到身上,第一下就见了红。 现在想来,是哥哥知道她图的什么打算,暗地里使诈,非不叫她好过。不然,那明显打下去连红印子都不会出的力道,怎么一见她扑上去就变了呢? 偏偏扑上去拦打,一旦做了这个举动就再不好退下来。她实打实的为白逸挨了顿打,事后,白逸这小没良心的立马寻地方逍遥快活去了,她却又被哥哥训斥了一通。 这时候,这小没良心的还敢在她面前提之前那事? 白初眯着眼睛看他,“阿逸,你不会在打算尊上来时,拉我下水吧?” 透亮的黑眸里微微浮出几分笑来,“姑奶奶,话可不能这么说,魔界那个神尊身上有尊上给的令牌可是你告诉我的。” “你用那令牌溜出来的?”白初目中一变,脸立刻沉下来,“你怎么得到令牌的?” “编了个瞎话骗出来的。” 白逸一五一十说了,白初神容一阴。 明时自然是知道白逸不能轻易离开青丘的。一个神和一个普通仙人侍卫之间的区别,怎么样都是有的。她即便不大熟悉白逸身形相貌,却不可能站在白逸面前还察觉不了白逸的身份! 明时……故意要放白逸出来。故意让白逸短时间内不能承位? 在亲侄孙和未来嫂子之间,白初必然会偏向白逸。自家侄孙,如果是自己做错了事,关上家门自家私下里处置了就够了,可若是这事情里别人搀和了一脚,那错误便必然是别人的! 于是,愈想愈觉得是明时做的手脚。愈想愈加觉得自家侄孙实在可怜。 明时那么大年纪了竟然欺负她白初的侄孙?简直不能忍! “尊上若存心要寻你,三界内,你没有藏身之处。你先待在我身边,尊上若是亲自来了,我护你一护便是。” 话刚落,一个雪球从身后朝两人位置处砸来,两个人下意识的侧身避过。 雪球带动风过,撩起白逸袍摆一角。 那细水云纹丝锦的袍摆下头,露出一截悬挂在腰间的物事来。 白初方巧低头瞥过,伸手将那截东西扯出来,目里一冷,“白逸,糊弄人糊弄惯了,眼下就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了?” 白初手中,一方碧玉腰佩,这东西卖相一般,平日里也没多大作用,但却因常年受神泽滋润沾了灵气,戴上这玉佩,他若装成个普通仙人,那一身神泽铁定能骗过他人去。 这玉佩与她依旧脱不开关系,那是她在白逸两百岁生辰时,给他送的生辰贺礼。 好小子,险些着了他的道! 身后的屋檐下,梵谷拍手去掉手上的雪渍。白初回头看了梵谷一眼,后者面无表情转身进了屋。 心底没由来涌起一阵烦闷来。 白初睨了白逸一眼,“你的事我不管,自己怕被罚就老老实实回去认个错。” 说着,转身就要走,没走出两步又被白逸缠住,“姑奶奶,方才都答应了的了!” “方才是方才,现在是现在。” “姑——”小院里头的屋子里慢慢踱步出一个驮着背的老头来,白逸眼睛眯了眯,见着屋子里头的魔尊给老头让了道。 白初连推脱的话都预备说出来了,只一眨眼,自家这只小祸害竟然奔着屋子跑去了。 不得不说,白逸那眼力劲极好。 老头正预备到院子里头摘只红梅来着,刚踱出门,裤脚被拽住了…… 老头低头,一个刚成神不久,身上还留着他白家血脉的小子跪在他面前,拽着他的裤脚,“太爷爷救命,您儿子女儿欺负我!” 老头白的胡子很是应景的抖了一抖。 见过瞎告状的,还没见过这么胡乱告状的。白初走几步上前去,“你小子胡说些什么呢!” “太爷爷,就她,她以大欺小抢您曾孙的东西!”白逸伸手指向白初手里揣着的玉佩。 白初被这话说得一呛,手里一下没控制住力道,把玉佩捏成了两半。 “太爷爷您看,她不但抢我的东西,还把它毁了!” 白初听得心中一气,手中再运力,碧绿的粉末直接从她掌中流出,风一吹,整个散开去了。 “简直不能忍!太爷爷,她竟然当着您的面销赃!” “你小子活腻了?”白初一把揪起白逸的衣领将人从地上提起来。 白逸抱头大喊,“太爷爷救命!姑奶奶要打我!” 白初被他激得一拳头就要打过去,手腕在半空中被制住。 “女孩子没嫁出去前还是文雅点好。”老头子微笑着从她手里解下白逸,仔细端详了白逸一阵,脸上笑意幽幽,一双精明的眸子里愈发地诡谲难辨。 这样的眼神,透着几分玩味儿,其中孤远难测的意味看得白初直发憷。 “好好一个下午,围在门口瞎嚷什么!”门内脚步声由远及近,老太婆听到外头的动静出来瞧,一眼看到莫名多出来的一个白逸,双目陡然一亮,再也移不开眼。 老太婆一把推开旁边的老头,激动的摸上白逸的脸,十分亲暖和煦的语气:“小狐狸,叫什么名儿?” 白初想,若她第一次见到这老太婆时老太婆对她是这样的反应,她一定会被惊吓住。 转而看向白逸,这小子面色不但不变,反而十分乖巧的露出个灿烂的笑来,身子稍微低下些,让老人摸脸摸得不那么费力,“太奶奶,我叫白逸。” “阿逸,这名字好呀。清闲安逸,逸荡不羁,好名字,好名字。”老太顺手再摸了摸白逸的头,面上极其欣慰,似是突然想到什么,面色一肃,“方才你说谁欺负你来着?太奶奶给你做主。” “太奶奶,就是您儿子!” 话音一落,虚空中金光一现,院子里多出一个人来。 章一五二 四面皆惊 院子里雪白一片,风过,白衣广袖随风曳动,深镌的眉眼里,满是淡漠。 方才还一脸愤色“告状”的白逸适时的闭住了嘴,往白初身后移了移位置。 什么叫不作死就不会死?白初深深看了身后的白逸一眼,身子一侧,给院中的人腾出个视线最佳位置来,微笑着:“倒是真巧,阿逸这头刚谈到哥哥,哥哥就来了。” “谈到我?”白炘淡淡扫了院落里的人一眼,忽略老头老太,目光径直落在白逸身上,“都说了些什么?” 白逸颔首将头低下去,一声不吭。 白炘看了他一瞬,没给他留太多时间:“过来。” 白逸身形微僵,低着头一动不动。 白初离白逸离得近,她看了白逸一眼,少年清俊的面上隐隐发白,嘴唇抿得紧紧,再无以往嬉皮笑脸的模样。 不是偷溜出来被逮着了的心虚样,更像是做了其它的事。 白初心里疑惑,偏身凑近了他些,轻声问:“怎么回事?” 白逸不答。 这情形,谁看了都知道白逸闯了祸。方才对白逸极其喜欢的老太适时的站出来打圆场,面上笑着,眼角皱纹挤在了一起,上前两步将白逸遮到身后,“咱家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阿炘,院子里冷,进屋聊?” 白炘对老太的话语置之不理,看向她身后,目光清冽,“过来。” 被刻意忽视掉的老太尴尬的笑了笑,“阿炘,有什么事情咱们用过晚膳在说?” 淡漠的眉眼里神情微冷,“白逸,过来。” 浑厚的威压顷刻笼罩整个院落,直逼血脉心肺,白初面色变了变,哥哥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此刻,必然是动了怒。转头再看白逸,他已经从老太身后出来,步步朝白炘走去。 威压未散,他一步走得比一步艰难,院落里的雪地上,走出一个个深深的脚印。 白逸在白炘身前三步处停下脚步,颔首作揖,“尊上。” 白炘淡淡睨他,“私自出来,本尊允了?” 白逸垂着目,“未允。” “私拿本尊东西,本尊允了?” 白逸神情微变,行礼的腰弯得再下,“未允。” “白逸,本尊说过,要打断你的腿。”语声淡漠,仿若谈论天气一般的风轻云淡。 差不多的话,同白逸口中说出来,白初只以为那是在玩笑,没当真往心里去过。即便是禁足期间私自出来玩一玩,哪会真被打断腿那么严重。 亲耳听到白炘说出这句话,白初心头一悸,“哥哥,阿逸……” 求情的话还未说出口,下一刻,只见淡金的神泽在白炘掌心凝成一束,长袖扬空,神泽似剑般锐,直朝白逸而去。 “哥哥!” 四周空气骤凝,罡气徒生,辉泽无形,却如尖刃径直挡住朝向白逸的那抹神泽。 白炘未收手,看了边上二指掐决的老头一眼,“既然神隐避世,不该参合的就不要参合。” 老头闲闲倚上一边梁柱,“在我的地盘伤人,你说我该不该参合?” “你想怎么参合?” “你认为我会怎么参合我便掂量着参合参合。” “你不该参合。” “参合不参合不是你说了算。” 两人的话听起来像是在打哑谜,一来一回,绕得人一头雾水。 最先沉不住气的反倒是老太,她两三步走上前来,一把拽过还在规矩保持着行礼姿势的白逸到身后,面向白炘,“老娘统共就这么一个曾孙,谁敢动他我跟谁急!” 白炘皱眉,侧目看向老头,淡淡两个字,“惧内?” 老头一听,眉毛倒竖,“混小子,胡说些什么!”上前牵了老太到一边,“快到饭点了,老太婆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紧做饭去。” 老太婆面上一阴,“死老头你敢使唤我?” “使唤你又怎么了——” 神泽陡然冲破桎梏,狠狠朝白逸膝下击去。 一声骨骼裂开的响清脆散在空气里,陡然脱力的双膝重重跪在雪地上,钻心烈痛,白逸面上煞白,咬着牙忍着剧痛保持着跪姿。 老太婆目中一锐,声音沉下来,“白炘你不把老娘的话当做一回事是不是?!” 白炘理也未理她,居高临下看向白逸,“你自己同你曾祖父母说说,你是何时该承位。” 断骨之痛已是难忍,更何况双腿断了以后,全身重量都压在断腿上。白逸额上涔出些汗来,“后日。” 这言一出,四面皆惊,连一直在边上旁观的梵谷面上也露了些讶异神色。 这里的后日,必然不是凡间的后日。白逸后日承位,这事情,是连白初也不知道的。后日就要接任帝位,竟然胆敢在承位之前偷溜出来,白逸脑子里是怎么想的? “你再说说,后日承位,你私自出来预备到外头逗留几日?” 白逸面上尽无血色:“……不,不知。” 气氛陡然凝滞下来,这回,再无人替他求情。 即将继承帝位的狐帝,在承位前私逃出去,还能有什么由头?无非,是不愿承位罢了。承不承位,哪由得他喜不喜欢?既然担了一份责,怎能随便推脱。 白炘的问话仍在继续:“你出来,预备做些什么?” 白逸垂首,低目不答。 “东西是你主动交出来,还是要本尊亲自搜出来?” 白逸骤然抬起头来,“尊上——” 淡漠的眉眼似含了冰雪寒芒的目色逐渐严厉下来,“那就是不愿主动交了?” 话落,伸掌摊开向上。 白逸神容大变,一手紧握着拳背到背后。 再起的神泽凌厉,丝毫不容人抗拒。白逸负在背后的手,青筋尽显。两股神泽在虚空对抗,空气在神泽相触间变得微微扭动起来。 额间的淡金的神纹在顷刻间颜色更深,“放肆!” 白逸抿着唇,唇角溢出了血。 白逸与白炘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几个呼吸之间,已见白逸神容痛苦。虽不知道白逸手里握着什么,但再这么僵持下去,受伤的只能是白逸,白初担忧的喊出了声,“阿逸你快松手!” 白逸反将手握得再紧。 “自不量力。”白炘手间甫动,金色的神泽耀眼逼人,自白逸手中不受控制的挣脱出来,直直飞入白炘掌心。白炘低目一看,脸色沉下来,“为了一只妖,你竟敢弃帝位于不顾?” 章一五三 那不是一般的酒! 白炘从白逸手里搜出来的东西不是旁的物事,而是七曜琉璃石。莹白的辉泽印在里头,一看便知里头存了个魂。 且不论白逸是怎么从白炘那偷到的七曜琉璃石,安个魂在里头养着便已经出乎了白初的意料,更何况,还是一只妖的魂魄? “尊上……”白逸抬头紧盯着白炘手里头的七曜琉璃石,面上露了几分紧张神色,“尊上,擅自动用七曜琉璃石是逸不对,里头生魂无辜,求尊上开一面——” 白炘冷着面容,手里动作比白逸的话要快。 一缕白烟自七曜琉璃石中腾升而起,于半空聚成一个人形,约莫是个女子模样。 白逸睁大了双眼,拖着断了的双膝飞快膝行几步上前,“尊上不要——” 半空中雪白长袖无情一扫,那半空中的生魂瞬间消散成灰,风吹殆尽。 变故只是一瞬间的事,丝毫不给人时间考虑反应。 “尊上!”白逸伸手要去拦,手一抓,只抓到了一场空。 “生魂无辜,何必散了人家魂魄?!” 白初第一次见到白逸这么对白炘凛然直视。 冰冷的雪地上,男子刚被打断一双腿,双膝跪着,背脊却挺得笔直,苍白的面容上,神情看不到失去东西的痛苦,却夹了些许愤懑。 方才那魂出来不过眨眼间,白初一眼瞟过,是个模样不错的女妖。前一阵还在楚馆厮混的白逸会喜欢一只妖?打死她都不信。 “生魂无辜?”白炘睨着白逸,“这一只妖让你不惜弃帝位于不顾,哪里无辜?” “过错在我!” “你当然有错。”淡漠的面容平静,看不出喜怒变幻,“妖物即便通过七曜琉璃石凝魂聚魄也回不来本体原身。”那一双目,冰冷似霜,看定他,“你私自出来,妄图以血脉神泽为这妖物筑身造形?” 白逸身子一僵,面上露出几分掩不住的惊愕神情来。 “一界妖物,既引得你动用血脉神泽,抛下帝位于不顾,那便是孽,得除。” “那是我心甘情愿!” “你有什么资格心甘情愿?” 白逸一噎,这话把他堵得完全说不出话来。 他生来就是青丘内定的狐帝人选,担了一身责,这一身责从来就不是他说不要就能不要的,他也没有想过不要。他面上阴了阴,堵着气开口:“我只是出来一阵,从来没有想过要弃帝位于不顾。” “既然没想过弃帝位不顾,为何还要私出青丘?承位的日子已定,岂能容你随着心情后日不承便换他日?” 每字每句,句句责备。白逸那一脸愤懑不知不觉被这声声斥责压得消散无踪。 他垂眼不语。 见他不说话,白炘皱眉,“不忿?” 白逸背脊依旧挺得笔直,“不敢。” 淡漠的话里没有温度,白炘低睨着他,“既然不敢,那就跪到断骨愈合了为止。” “诺。” 白初听得倒抽一口凉气。 一双腿本就从膝盖处被打断,这么一直跪着断骨之处痛楚不止且不说,伤势也十分难愈,即便断骨自然生长愈合了,这么愈合出来的一双腿必定畸形不能行走。若要恢复正常,只有在断骨愈合了之后,再将双腿打断一次,重新接骨。 如此,两次断腿之痛。 白初想了想,忍不住开口求情,“哥哥,断骨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愈合得了的,眼看着阿逸就要承位,不若……不跪了?” 白炘冷眼看过来,“本尊没打算让他回去跪。” 这话听得白初心头颤了颤。 没打算让人回去跪,那便是让白逸留在这里跪了。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凡间时日过得长,断骨即便再难愈合三四个月内也能愈合得了。在这里跪上三四个月,青丘却只过去了几个时辰。 人罚了,后日还是能按着定好的时间承位。 白初忖度了会儿,再开口,“这里跪?不大好吧?这院子统共就这么点大,在这中间跪着,不是占地方么?” “这院子不缺这一点地方。” “……哥,你这样不厚道!”白初努力摆出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凡人有闲得慌到处串门的习惯,若是串门串到这了,看到院子里跪着个人,还不到处说三道四毁咱爹娘的名声?” 白炘没搭理她,神踪一隐,霎时消失不见。 白初好不容易想出来一堆的求情的理由全部被堵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 雪地里,白逸跪得笔直,看得她心头一揪。 那是她亲侄孙,从小看着长到大的,眼见着他这样受罚,白初心里浑然不是滋味。 她上前几步,到白逸身边,蹲下身与他直视,严肃着面容,“阿逸,那个女妖是怎么回事?” “那是三万年前我拿着泡酒的那只白蛇妖,我拿她泡酒时留了个心眼存了她一点魂魄。”白逸面上神情怏怏。 “你说什么?”白初一时没反应过来,“宰了泡酒的蛇,你留她魂魄干什么?” “这不是怕酒喝光了就没地方寻了么!”谈到这个,白逸目里敛去的愤懑神情再度燃起,“这坛子酒喝完了,若再找条千年的蛇妖,也不一定能找到条白的了。即便找到了条白的,也不一定是个母的;即便找到了条母的白蛇,换做身形的模样也不一定比之前那条好看了!即便找到了条好看的,不是同样的蛇,泡出来的酒也不是同一个味道了!” 白初抽了抽嘴角,“所以,你偷七曜琉璃珠为那女妖凝魂聚魄,就只是为了再弄条同样的白蛇出来泡酒喝?” “姑奶奶,那不是一般的酒!” “为了酿一坛子酒你顶撞尊上?活腻了你?”方才她还好心为他求情来着,玩物丧志,真罚得不冤枉。 “姑奶奶,我统共就只酿酒这一个爱好!” 这淡淡的无力感是怎么回事…… “即便你想酿那一坛子酒,至于在继位之前闹这么一出么?酿酒什么时候酿不行?非得在这时候酿?” “你大婚什么时候成不行?非得在几天后就成?” 毫不想干的话听得白初怔了怔。 她犹豫了会儿,眼前一亮,“酒为我酿的?” 章一五四 谁准你们伤他! 神族大婚,却是有子侄晚辈酿酒相赠的说法。 不同于凡间的女儿红酿造,女子出生时家中酿下酒,出阁时取出;神族大婚,神女亲族在大婚之前酿下酒,作为陪嫁送到夫家,待神女出嫁后生下第一个孩子时开启。 自家侄子难得忤逆一回却是为的自己,白初有一瞬怔忪,没由来的暖意自心头溢出,暖烘烘的,更加觉得面前的少年恬静而美好。 她微抿唇,将想好的安慰的话要说出来时,肩膀一沉。 两人隔得近,白逸伸了只胳膊绕过她的脖颈搭在她肩头,“借个力。” 说着,在白初惊愕的眼神里搭着白初的肩膀就缓慢从地上起了身。 “你这就起来了?” 白逸拍了拍膝头的雪,活动活动膝盖和脚踝,一脸嫌弃的看向白初,“尊上走时就将我断腿接好骨了,姑奶奶半点没看出来?” 白初微怔,转头再看院子里其它人,之前护着白逸的老太不知何时进了屋,伙房里传来一阵炒菜的声音。另一边,老头嘴里叼着一个小壶嘴,一边有滋有味的喝着茶,一边和梵谷下着棋。 去你爷爷奶奶孙子的!所有人都看出来的事,就她一个人没看出来! 也对,白逸这回干的事,最多只能算是个未遂,教训了让他长个记性就够了,哥哥没理由再重罚他。 这种松了一口气却又十分纳闷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白初皱了皱眉,拍开肩头白逸的臂膀,“你小子,就不能让人省点心?” 白逸捂着臂膀假作吃痛的后退数步,扭头朝着梵谷大喊:“姑姥爷,你看看你媳妇,这么野蛮!” 他说这话时梵谷正从棋篓里捏出一子,梵谷闻言一顿,抬目看了白逸边上的白初一眼,这目光淡淡,不夹带什么情绪。 白初原本正待要发怒,却被这突然来的目光看住,伸在半空中要朝白逸打去的手,一时间似是不受控制的缩了回去。 两人……还在冷战来着,到现在为止,他还没对她说过一句话。 心里不是滋味,白初偏头,转过身去,眼不见为净。 身后,棋子清脆落在棋盘上,却听得她心里微微痒。 她想起方才一眼瞥过,那绛紫的袖口,银线织就的曼珠沙华盛丽绽放,洁净修长的指间,一粒黑子光洁透亮。男子眉眼深隽,望着棋盘,目里微有深思。 有时间下棋,就没时间来哄哄她?白初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么小家子气的时候,心中突起一阵烦闷,压不下,反涌上。 心一横,推开院门走了出去。 狐狸耳朵灵,清楚听到院子里白逸吊儿郎当的话: “姑姥爷,姑奶奶赌气出门了,不去追追?” “又不是小孩子,丢不了。出去逛厌了自然会回来。”梵谷的声音淡淡,一粒棋子清脆落下,“岳父,您快输了。” 白初面上一沉,用力踢了院落外头道路上的一棵树,枝摇叶晃,积雪层层抖露下来,反倒胡乱淋了她一身。 诸事不顺。 白初用手抹掉面上的雪,听得院里传来一声似是忍俊不禁的笑。 白初脸红了红,干脆走远了。 这个凡人村落不大,个个房屋模样大小都差不多,心里揣着烦心事,顺着道路七绕八绕的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待停下来时,鼻尖充斥一股浓郁的妖气。 侧眸一看,正是之前经过的妖气大盛的院落。 院子里很是热闹,连着院子外面都挤满了人。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人声鼎沸: “早就看那小子不顺眼了,原来竟是个妖孽。” “还好道长本事灵通,不然咱们这个村子就要被妖怪给祸害了。” 声音里夹着嬉笑、怒骂。棍棒的击打发出的沉闷声音隐在一堆喧闹杂音里,若不细听,几乎听不到。 这院子里的确有妖,修为颇深,是个即将成魔的妖。这普通村落里,竟有道士能降伏得住它?若真这道士真有这般能耐,估计离成飞身成仙也不远了。 出于好奇,白初挤进了人堆里。施个决十分灵便的挤到了最前头。 空气里,溢着淡淡的血腥味。 是个不大的院落,院落里摆了一个简单的道台,道台上面摆放着香烛、糯米、道符、木剑之类的驱妖物事。 对付一个即将成魔的妖,哪用得着这些东西? 隔得进了,院子里棍棒击打在**上的声音更加清晰,白初蹙了眉,目光移到院子的中心。 三个壮实的男人抡着棍子用力往下打。 一下一下,棍落骨碎的声音无比明晰。 因持棍的人身子挡着,棍下的人是个什么情况她看不大清,那地上被打的人身上已有多处血迹,从身形来看,应该是个孩童。 “打得这么重还在笑,果然是个妖孽!” “打死他!打死他!” 所有人都盯着那里看,一个比一个义愤填膺。 白初看在眼里,心中疑惑,拍了身旁一个妇人的肩,“这是在做什么,这么多人,怎么打一个孩子?” 妇人转过头来,看到白初,怔了怔,“姑娘不是本村人吧?” “我路过这里,见这里人多便过来瞧瞧。”顿了会儿,再开口,“那个孩子做了什么事,好几个人这般打他,周围怎么没一个人阻拦。” “那不是一般的孩子,是个妖孽!”旁边有人抢着说话。 “人家姑娘年纪轻,你说得这么直白,吓着了人家怎么办!”妇人瞪了眼抢话的那人,抚慰似的朝白初笑了笑,“姑娘放心,那虽然是个妖孽,却已经被道长制服了,不会伤到你的。” 妖孽?这里的确有股妖气,可那棍棒下的人分明就是个普通孩子! “明明是个孩子,怎么说他是妖孽?孩子的父母不管吗?” “姑娘,你是外乡人,不知道本地的情况。那孩子,生出来就会喊“阿娘”,痴痴傻傻,不哭不闹,从来只笑,除了“阿娘”两个字其它话什么也不会说,不是妖孽是什么?姑娘心善,别被妖孽的表像迷惑住了。” 白初听得心里一咯噔。 再去看那棍棒下的孩子,那一身骨头不知道已被打裂了多少,褴褛的衣裳上染满了血,明明被打得只剩一口气了,却不哭不躲,那满脸灰尘泥土的面上鼻青脸肿的,早就看不出原本模样,却依旧在笑。 染满血迹的小嘴一张一合的,似是在说些什么,凝神细听: “阿娘……阿娘……” 一声一声,声音低低,弱弱糯糯。 一个孩子,被一群愚昧无知的大人这般对待,当真是可怜得紧。 白初生来不是那种悲天悯人的神,凡世间的事,每个凡人都有每个凡人的命数,天理有道,她不会因为看不过去而参合凡人之间的事情。即便那人再惨再可怜,都与她白初无关。 那个孩子,不出半柱香的时间,必死无疑。 白初垂下眼睫,突然间不愿再在这里头待下去。 即便此间有妖又如何,一群愚昧的凡人这么重伤一个孩子,即便被妖物所害了,也合该是报应了。 转身一瞬,视线穿过人影缝隙,恰巧对上人群最中,地上孩童望过来的眼。 四目相对,本是无意,视线相撞的那刹,白初身子一僵。 那个孩子本也是无意往这边一看,而后,望定了白初,目光再也不移。 “阿娘……” 脑海一空,似绷得紧紧的琴弦被蓦地一划,发出“铮——”的一声响。白初的心也如琴弦一般,在这一声喊后,颤抖得厉害。 仿若天旋地转,四处的喧嚣都在那一刻静下来。 白初紧紧望着这个孩子,眼见着这个孩子艰难的在棍棒底下转身面向她,一双血淋淋的手朝她这边伸出,又被棍棒狠狠一下打落。 “阿娘……” 似被刀刃狠狠一捅,心头剧痛。 那是她的孩子,她转世轮回的孩子…… “谁允许你们伤他!”突燃而起的怒火自胸肺间冲涌而上,白初两三步上前去,徒手拦下那即将打到孩子身上的棍棒。 中途被人打搅,壮汉们停下手里的动作,院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齐齐看向白初。 手中被抓住棍子一头的壮汉见到眼前出现个美人,被突然打搅的烦闷一扫而光,笑着开口: “姑娘,这是个妖孽——” 清脆一声,被白初握住的棍子那处,立时碎为粉末。 壮汉一呆,“姑……姑娘力气真大。” “这不过是个孩子,你们一群人,这么对待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不觉得心里有愧?”白初沉着脸,声音冷得像九天寒池里漂浮着的碎冰。 院子里看热闹的人一个接一个开口: “姑娘,这是个妖孽,不是个普通人。” “姑娘,快离得远些,那边危险!” “姑娘,我们村子在除妖,你一个外乡人就不要多管闲事了。” 一声盖过一声,有几个村人竟走上前来预备拉着她离开。棍棒再用力抡起,朝下打下去—— “谁让你们伤他?谁准你们伤他的!” 这一声陡厉,浑厚的神泽倏然起,所及之处,棍棒化为烟灰,院落里,所有人震倒在地。 章一五五 辛涩无比 院子里,一番静。唯有血泊中孩子的声音糯糯甜甜: “阿娘……阿娘……” 那一身血污模糊不清,偏偏面上仍然笑着,一声一声听得人心里直发憷。 小小的臂膀被打断一只,他似是感觉不到痛,一双手依旧抬起往白初的方向张开,“阿娘,阿娘……” “阿娘在,阿娘就在这里。”出口的声音轻轻,似风一吹就能散去。 白初俯下身子,想要伸手抱起他,伸过去的手却在颤抖。 这一身伤,骨头多处碎尽。满身的血,她不知道该怎么抱他,凡人之躯,受不住那样的重创,随便一动,都能让他再痛一次。 她小心的握住他伸过来的手,“阿娘在,有阿娘在,没有人敢欺负你。” 目里一酸,一双在凡间化为黑眸的眼睛在这瞬间颜色褪尽,变为原本颜色。 方才变故陡发,已叫众人惊叹,此时此刻,却叫所有人都面露惊恐。 “看她的眼睛!变色了!妖怪!妖怪!” “那妖孽亲近她,喊她做娘,她竟然应了!” “这是妖孽的娘!快!快去把道长喊出来!” “这个妖怪我几个时辰前见过,提了菜篮子和一个陌生男人进了白老头他们家!” “那个陌生男人肯定也是妖怪!” “白老头和白老太不在这,难道被这妖怪害了?” 人群一下哄乱,有一伙人,拿起扁担、棍子匆匆离开,往白家院落赶去。 还有一伙人,壮着胆子跑进了院落里头的屋子,“道长,快到外头来,院子里又来了一只妖怪!” 剩下的人,拿着板砖、石头、菜刀、锄头,围着白初,严阵以待。 一群凡人闹得沸沸扬扬,白初没心思理会,伸手抚上孩子的脸,神泽洗净他面上的血污。 转世轮回,自然不是白辰之前的模样,可那孩子的魂魄却是她儿子,这孩子所有的喜怒悲欢,疼痛苦楚,都是她儿子切身受到的。 之前在冥府喂他喝下孟婆汤的事情她记不大清了。后来梵谷告诉她,她当日给他灌下数十碗汤药,数十碗孟婆汤引下去的人,转世轮回不痴也傻。 她本以为,是梵谷同她说笑,即便是凡人轮回一世痴傻了,那一世的父母必也会因为孩子痴傻而更疼他。 结果…… 却没料到会是这样。 妖孽? 她的孩子,有着仙魔两界都尊贵的身份,区区凡人,竟敢如此诋毁? 神泽渡到筋骨处,她想要让他断骨续接,断筋再连,减轻他的痛楚。神泽刚从掌心溢出,一束冷剑直从背后快速袭来,带着浑厚的妖气: “妖孽,受死!” 白初冷下眼,掌心方向一转,对着冷剑次来的方向。 长剑剑身混满妖气,在四周雪色里折射出冷冷寒光。长剑直朝白初手心而去,在触到白初掌心的瞬间,寸寸裂尽,粉碎成灰。 人群里,有人惊呼:“不好了!妖孽道行高,把道长的剑毁了!” “乱喊什么!道长本事高,不用剑也能收拾得了这个妖孽。” 议论声,惊慌声,喊叫声,此起彼伏。 “何方妖孽,竟敢在光天化日为害人间!”一声巨喝夹杂真力,将所有喧嚣杂音盖住,“乡亲们不要怕,有贫道在,定叫这妖孽有来无回!” 一时间,众人屏息凝神,生怕一点儿响动影响道长捉妖。 “本尊平日里最讨厌道士。”白初起身,转过身来,冷眼朝对面看去,“尤其是,假道士。” 这个道士,一身素净道袍,一手持着浮尘,另一只手里握着一个刻着五行八卦的葫芦。白发高高竖起,长须留得老长,长得倒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却是个妖。还是个妖力纯净,一只从未手染过血腥的妖。 为妖者,不论入仙还是入魔都需受三道天雷。 三道天雷是重是轻,由天评判。若这妖一心向善,未沾血腥,天雷之劫便能安然无恙度过。反之,若此妖为害人间,干的尽是伤天害理的勾当,三道天雷,一道会比一道重。此时,若修为深厚,便能勉强挨过去,若修为还差一点点,轻则重创,重则灰飞烟灭。 真正能耐的妖,于人世间行走,即便是干些伤天害理的事都能寻出些正当理由来。 比如面前个,自己不亲自不动手伤人,却鼓动村民去干,村民承下那些孽障之事,于他半点不损功德。 白初迷了眯眼。看入他手里的葫芦,如果她没看错,这是一只极有来头的宝物。 上头八卦法印源于古神伏羲传下的秘术,能吸人精魂。精魄化出的灵气,能为葫芦主人所用,提升其修为。 难怪一身妖力纯净,却是因吸食魂魄得来的。 未长大的孩子心境至纯,尤其是生来痴傻的更不染一丝凡尘污浊。这样的魂魄,大补。 呵…… 若她方才没察觉,或是没经过这里,她的孩子就要被打死。待得魂魄离体,这个妖道就要吸食他的魂魄? “仙道贵生,无量度人,妖孽,你若束手就擒,贫道便只将你打回原形,留你一条性命。” 用这个为幌子,让自己不沾血腥? 白初冷眼看他,“妖道也知仙道贵生,无量度人?” 道士扬一下浮尘,“无量天尊。贫道……” 一个“道”字还未说完,就被四周骤然凝起的凌冽罡气惊得浑身一凛。 方才那群凡人杂碎喊着他出来捉妖,他还以为是外头又来了个便宜傻子呢! 浩瀚的威压自空气中出现,道士胸肺间一阵呼吸难喘。 道士睁大了双眼,面上露出几分不可置信来。他即将入魔,世间普通小妖根本就奈何不了他,面前这个女子,修为明显在他之上…… 他之上的,除了仙就是魔。而两者之间,魔一般不管凡间杂事,只有那平日里道貌岸然,闲得发慌找些事情来彰显自己功德的仙们才会路见不平时管上一管。 道士清咳了声,故作淡定的抚了抚长须,“贫道眼拙,不知道友是?” 最后一个“是”字拖得老长,话毕,嘴角露出一个状似高深莫测的微笑来。 从妖孽到道友的称呼转换,使得一干村民面上茫然。 在命和面子前,当然要选择活命了! 道士嘴角维持着那恰当好处的微笑,那些个向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仙们,平日里还有为民除害的收妖爱好。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一身妖力纯净,一看就是未沾血腥的,面前这位不会对他痛下杀手吧? “青丘,白初。” 三界里,谁敢冒充这个祸害祖宗!道士双腿一软,立时匍匐在地,“参见娘娘!” 这种神逆转的局面是怎么回事!村民和他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白初冷眼看他,“本尊这辈子最讨厌道士,你还穿着一身道袍出现在本尊面前?” 道士身子一抖,飞快的将身上衣服脱了个精光,仅留下一条底裤。 “你这一身修为,是自己废掉,还是要本尊动手?”音寒料峭。 “娘娘,这不关小的的事啊!”道士慌乱的朝身后一指,“娘娘明鉴!是那小孩的父母请我捉妖的,我什么也没做,只是顺着他们的话说了几句,人也不是我使唤着打的!是那些凡人主动动的手——” 白初顺着道士所指的方向看去,一对夫妇缩在墙角,颤颤畏畏,却又壮着胆子开口:“那就是个妖!就是个妖!” “污蔑自己孩子是妖,就凭你们,也配为人父母?” 夫妇扯着嗓子辩白:“生来就不哭闹,哪有正常孩子是这样的!整日对着东方喊‘阿娘’,受了那么重的伤都还在笑,这不是妖是什么!” 似是压抑久了的痛楚,一句一句,撕心裂肺。 这对夫妇身后还护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个个穿着齐整干净,厚实暖。再看躺在血泊里还在喊“阿娘”的那个,一身衣服褴褛单薄,衣服袖子盖不过手腕,裤子长不过脚踝,衣肘膝头都磨破了洞。 连鞋子都能看到脚趾,里头趾头红肿,跟手上一样都生了冻疮。 鲜明的对比,无比明晰的刺痛白初的双眼。 东方,是青丘所在的位置。 猝不及防,意外之至。 他连喝了那么多晚孟婆汤,痴痴傻傻,什么都不记得,却反倒知道他的阿娘在东方。这是什么样的执念才能造就? 她扭头看向地上的孩子。 深黑如墨般的瞳,漆黑明亮。 她一瞬不瞬的盯着那双眼,那双眼也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他眼下还是凡人,必然不会认得她,这一点,白初再清楚不过。 孩子单纯,心性习惯容易被周围人所吸引,她神泽浑厚,身上的灵气能让孩童感到舒服,所以他才会盯着她看。 “阿娘,阿娘……” 一声一声,似是在唤她,却不是在唤她。 这只是这个痴傻凡人无意识的言语,他的世界里,只有那两个字,或许能代表哭,或许能代表笑,或许是饿了,不知道该用什么来表达,或许是冷了,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告诉父母,自己身上需要加衣了…… 至于那面向东方,只不过是孩子生来平衡不稳,受日月升起的灵泽方向所引,才会造成那般现象。 他这一世,原本该投个好胎,家中衣食康足,家境和美。 可却因为她愠怒之下给他灌下数十碗孟婆汤,而使得转世痴傻,受家人不喜。 她怪不得这对愚昧的凡人夫妇,也怪不得那贪婪的妖道,这一切由她而起,她造的因,她的孩子承了那个果。 是劫,是孽。 种种,辛涩无比。 章一五六 是业,是劫 雪地上流淌的血顺着地势染了好长。 人群纷扰,他们错将一个生来痴傻的孩子当错了妖孽,活活痛打。或悔恨、或惋惜,或谴责孩子父母、或埋怨那个妖道。 人们都习惯在错事过后将责任推给他人,下意识的给自己一个良心安慰。 若不是孩子父母请了妖道,村民们便不会对孩子痛下毒手;若不是妖道贪念孩子精魄,顺应孩子父母的话去说,那孩子便不会被人当做妖孽;若不是那孩子天生痴傻,孩子父母也不会弃他于不顾;若不是白初当时逼他喝下数十碗孟婆汤,他这世不会是这副模样…… 若不是他以这副模样出现在她面前,她如今,也不会感到痛苦,自责,难过…… 佛说因果,轮回往复。 是业,是劫,是结。 “阿娘……阿娘……” 孩子依旧看着她,那双目,黑得透亮,水汪汪的剔透晶莹。 “阿娘……阿娘……” 嗓音细嫩,气若游丝,冻得污紫的面上,慢慢有些红润浮现。 血泊里,这番景象,明眼人都知道是回光返照了。 这个孩子,恐怕马上就再也唤不出声,再也笑不出来。 白初静静看着他,蹲下身子,握住他的小手。 小手冰冷,因受冻肿得老高,红紫一片,皮肤上有些地方化了脓。她将他的手握在掌心,小心的握着,尽量不碰到他的伤口。 胸口似有巨石压着,闷闷的,难受。抑得她似是连呼吸都费力。 她分明清楚明白,眼前的这个孩子,只是阿辰在凡间的一个转世,若是殁了,也只能说明阿辰的这一世历经完毕,可以再入下一世,丝毫影响不了什么。 可为什么,就是不愿放开这只小手? 手中不知不觉的凝起神泽,浑厚仙力慢慢通过那只小手渡过去。 穿进皮肤,融进血脉,凝进骨髓…… 神若将殒灭,她毫无办法;仙魔若将死,她能为其延一延性命;但若是救活一个凡人,轻而易举。 断裂的骨节慢慢相接,受损的筋脉慢慢相连,滞缓的血液慢慢活络,便连那冰冷的皮肤也慢慢开始有了温度。 “白初。” 手腕,陡的被人攥住。 神泽凝滞在掌心,顿住不前。 白初低目,手腕处,男子的手修长有力。风过绛紫的袍袖同她的袖口飞卷在一起,袖口一紫一银的曼珠沙华映在一起,鲜明夺目。 白初移开眼,“你放手。” “白初,该放手的是你。” 手腕被攥得更紧,白初试图挣了挣,但没挣脱开,偏目过去:“他此生苦难因我而起,我要救他。” “救?你怎么救?”墨玉般的眸子深湛,凝着她,“救了这一条命,让他再痴傻的活下去?一辈子受家人厌恶,旁人不喜,直到再过上七八十年寿终正寝?” “梵谷,他现在很难受!” 一身的伤,不可能不疼,不可能不痛。梵谷皱眉看了地上的人一眼,“难受了这一阵,他就解脱了。” “你让我对他不管不顾?” “一介凡人,与你无关。你本就该不管不顾。” “你明知道他不是——” “在你面前的就是个凡人,魂魄未离体前,一直是。”他看定她,眉眼淡漠,“白初,你执意救他,若他不想活呢?” 白初眉目一冷,金色的眸子阴鸷陡现,骤然拂袖,“怎么会不想活?!” 即便是猛然发力,也没将手腕的桎梏挣脱开。 “白初,他一身伤痛,是这一世周围至亲给的。”微有波澜的淡漠在顷刻间归于沉寂,耐心的同她解释,“一生痴傻,不代表对外界冷暖半点不觉。若你救他,救活了,你叫他以后如何面对周围的人?你叫周围的人如何再面对他?” 有了这一遭事,周围人即便心怀愧疚,也不会对其有多加改变。相反,倒会多加隔阂,让人对齐心生防备。一个生来痴傻的孩子,平日里不遭人嫌就算好的了,连亲生父母都不待见,更何况是其它人。 “白初,若他不想活,你救了他,就是害了他。” “若他想活呢?”她迎上他的目光,“若想活,他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不是个妖孽,想要接受到正常的对待,想要父母爱,长辈喜,他还这么小,今后的日子还有很长。或许有一天会有那么一个人,不计较他痴傻,真真正正喜欢他,真真心心的关心他呢?” “白初,若他当真这么想,你也依旧不该帮他。”深潭似的眸底微露寒光,“他入的是轮回,人生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没有哪一世是会真正一直如意,你当日让他入轮回,不就是为了让他体验人生百态?” “可我后悔了!” 天知道她有多后悔,她见不得失去,即便明知道在她面前只是白辰此生的转世,却依旧见不得他就这么倒在地上,血泊里,在她面前,受尽痛楚死去。 “梵谷,他那么痛,哭不出来,喊不出来,没有人知道他那么痛……” 双目不知什么时候聚齐雾色,朦胧住双眸,点点晶莹剔透,溢出眼眶。 “白初,痛过了就过去了,痛完了,他这一世就过完了。”梵谷抚上她的脸颊,轻轻为她拭去眼角流出的泪水。 怔忡间目里茫然,“梵谷……看着他痛,我也痛。” 梵谷轻声细语,暖声问她:“哪里痛?” 手里握着小手一直未松开,她将小手轻轻放在自己左胸,“这里,心口痛,好痛,刀绞似的。” 梵谷盯着她,墨眸如锋如锐,利可穿骨:“白初,你若不想见他痛,不如帮他早点结束。” 白初被梵谷陡然厉下的寒眸惊摄住,心头微荡。 再看向地上奄奄一息的孩子,心头紧了紧。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做不到?”他在她耳边声音轻轻,“你若下不去手,我来。” 话落,不给白初有任何时间反应,伸手在半空对着孩子脖颈方向作势一扭。 “咔”的一声响,脖颈断。 孩子的小手失去知觉,从白初手心滑落下去。 章一五七 秘密 人,殁了。 那小小的身子再也唤不出“阿娘”这两个音,一动不动,此世已结。 那个妖道早就在白初没搭理他的时候偷溜遁走,周围的村民议论纷纷,观望了一阵便渐渐散去。而这孩子此世的父母亲,远远护着身后的孩童,巍巍颤颤,不敢上前。 “都说人性本善,有些凡人,亲眼见着自己的孩子殁了,却连上前来看一眼都做不到。”白初伸手为孩子合上眼,起身站起。 “人心悱恻,与善恶无关。”梵谷淡淡看她,“贪嗔痴,恐惧、胆小,任何一种情绪都能造成人与人的不同。” 白初侧眸睨向墙角,被父母保护得好好的孩童立在哪里,好奇的从父母身后伸出头来往这个方向瞧。 若说那对夫妇无情,却对另外两个孩童照顾得无微不至。若说有情,同样是亲生子嗣,其中一个倒在血泊里,这做父母的,却没有半点怜悯。 白初冷下眼,转身出了院落。 “我以为,你会亲手将那孩童埋葬。”梵谷语声淡淡出现在她耳际。 “那终究不是我的孩子。那孩童的后世不管有没有人料理,都同我没有关系。”这个时候又下起了雪,雪不大,轻飘飘的随风落着,飘了一点到白初肩头,白初瞟过一眼,随手将那雪从肩头扫开。 没往前走出几步,身形顿住,飞快转过身来,“阿辰?” 雪飞乱舞,刚走出的小院门口,男子玄衣,仪神隽秀。 他看着白初,勾起唇角一抹笑,“阿娘。” 白初同样看着他,心似被大掌用力握住,这一瞬温热热,真真实实。下一刻,衣带裙角,翻飞如蝶,连她自己也想不到自己会这么不受控制的朝白辰跑过去。 明明距离很近,四五步便可走到,她偏偏用了跑的。 不过眨眼间,便拥住了他,紧紧的拥住。 “阿辰,不入轮回了,跟娘走,再也不要同那些凡人待在一起了。” 她形容不出自己此刻的心情,有近似于失而复得的喜悦,还有见到儿子历经劫难后的微酸,微涩。 双目在瞬间朦胧,声音哽咽在喉咙里,含糊不清,“阿娘错了,阿娘不该逼着你做不喜欢做的事情,不该给你强灌下那些孟婆汤……” 白辰微怔,低目看了将头紧紧埋在自己怀里的母亲一眼,再抬目看向前方几步远处,魔尊微蹙着眉,淡淡看着他们这边。 白辰微微笑,伸臂反将白初拥住,手掌轻轻抚着她的背脊,下巴静静的抵在她的肩头,“阿娘,我没事。” “怎么可能会没有事?”眼泪流出来便立马被她蹭到他衣服上,“凡人轮回一世,悲喜哀怒,下一世什么也不会记得。可你不一样,你不是凡人,即便轮回时不记得,恢复本身时,所有轮回往事的经历都会记得清清楚楚。怎么可能会没事……” “阿娘,若没有这一世的经历,我也不会知道,这世间的情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温润的嗓音,低缓和煦。 “你不该受那样的苦。以你的身份,合该享受三界中最好的一切,任何苦难都不该受。” 白辰耐心说着:“阿娘,您忘了当初让儿子入轮回时的本意了么?” 白初阖目:“我什么都不想顾了,不想记得了。” 让他入轮回,本是想要他启明通智,能不轻易受人蒙蔽欺骗。启明通智其实一两世就够了,因着她一时的私心,让他体验人生百态,想让他得到更多的…… 可是得到更多,注定会失去更多,经历更多。 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 她从前没亲眼见到,便能直接忽视。可今时那样的场景出现在她眼前,她怎么能冷眼旁观,继续让自己的孩子这样受苦下去? “阿娘,这轮回,儿子还想继续。” “你说什么?”白初陡然睁目,抬眼看他。 “我想入轮回。” “我不准。”白初脸色沉下来,“同我回去,轮回的事,以后再也不要提!” 白辰深深凝视着她,“阿娘,您刚刚还说不逼着我做不喜欢的事,这话才过去多久?” “你——”这话堵得她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阿娘,人生百态,儿子想要一一经历,不止是百世,这世间所有身份,所有背景,儿子都想试试。” “历经了方才那一世,你还愿意轮回?” “阿娘,若不是经历了方才那世,儿子不会知道,这世间不是什么事情都如人意,更不是所有人都得因着身份围着我转,供着我,哄着我。” 该开窍的时候不开窍,不该开窍的时候倒明事理得厉害。白初心里五味杂陈,试探着开口:“你身份生来如此,所有人顺着你的意,看你脸色,听你命令行事,不好?” “阿娘,旁人怎么样是旁人的事,我想怎样,是我的事。” “怎么会突然这么想?” “历经一世,总该有点不同才是。”他微微笑,双目瞳里澄澈透亮,若萃灿星河,“阿娘在儿子轮回之前怎么想,如今儿子就怎么想。” 白初面色变了变,“怎么想?” 他伸了一指抵住她的嘴唇,“秘密。” 说着,微让开一步,与白初分开些距离,侧目,颔首对梵谷微微一礼,“往后,还有劳魔尊对我母亲多加照顾。” 梵谷面上没什么表情,淡淡点头。 “阿娘,改日再见。”他含笑同白初告别,身形一隐,转瞬消失在白初面前。 不过多轮回了一世,性子又变了不少。 白初不知道是该哭该笑,这轮回,对他不会有坏处,可过程之辛,却也只能他一人能领会。 雪越下越大了,空气里听得“簌簌”的声音伴着风声响在耳边。 此时此刻,道路上面没有什么行人。 她入眼所见,除了雪白一片,只有梵谷。 而他们,之前还冷战着。 白初抿唇,上前行了几步到他面前,“你怎么来了。”她记得她出门前,他还在下棋。 “一堆村民去你爹娘院子里‘捉妖’。”他斜她一眼,“生平难得被当成一次妖孽,当然得过来看看,另一只妖孽在做些什么。” 章一五八 投怀送抱 换在平日里合该是一句嬉笑调侃的话,可现下说出来时,嘴角却不见半分笑,连那目里都是淡漠着的。 明明是她先生气,如今怎么冷着一张脸的会是他? 白初心里不是滋味,故意快走了几步越过梵谷,将人抛在后头。却又在超出他几步的时候,腕上一紧,被他拉了回来。 “你——” 气恼的话还没说出口,却被梵谷突入来的一句话搅得脑海一空。 “白初,在我眼皮子底下,你同别的男人搂搂抱抱?”梵谷盯着她,面上肃然。 白初呆了一呆,反映过来梵谷说的“别的男人”是白辰时,内心深处油然而起几分莫名其妙的情绪来,她挣了挣手腕,没挣脱,“梵谷,那是我儿子,亲儿子。” 梵谷嘴角一扯,“我知道。” 漆黑双目幽深似渊,看不出其中的喜怒。说罢,不由分说的牵着白初转身往与之前走的相反方向走。 这突然的转身让白初不知所措,一不留神踩到裙角,脚下一滑—— 在要绊倒的当即,却又被腕上抓着的手施力拉了回来。 这力道作用太大,白初迎面撞上了梵谷的胸膛。 这个时候,自然是下意识的要往后退开一步,刚一有动作,腰上一紧,大掌在背后按着她又向他的胸膛贴了上去。 头顶传来的语声淡淡,“白初,你该只对我一人投怀送抱。” 面上贴着的衣料熨帖,其下暖暖,胸口处的心跳一下一下康健有力。 金色的眸子闪了闪,白初仰起头看他,眸中微亮。 伸手抚向他的下颌,抬起一指做了个轻挑样式抵在他下巴处,“我能不能把魔尊这种举动理解为——吃醋?” 梵谷偏头,躲过她玩笑似的手指,不说话。 白初挑了挑眉,“真吃醋了?” 梵谷皱眉,没理睬她。 白初没由来心情大好,没收回去的手追着他的脸,沿着他的鬓角到下颌反复描摹,“梵谷,梵谷,你也会有这样使小性子的时候?” 梵谷面无表情,扯下她的手,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意识到梵谷今日的性子似与平常有些不同,再想起两人依旧是在冷战着的白初微微有些纳闷,刚起的兴奋立时焉了回去,“去哪?这不是回去的路。” “不回你爹娘那,我送你回青丘。” “青丘?”白初停下脚步,抬目看他,“为什么?我们才出来没多久,现在回去,顶多就只算在青丘离开了几个时辰!” 梵谷侧目过来,“你此番出来,一为见你儿子,二为疗伤。眼下伤好了,你儿子也继续入了轮回。该回去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 “没有什么可不可是。”他拉着她继续往前走。 梵谷步子大,走得又快,白初小跑两步赶上他,“会不会太快了,至少我们先同老头子他们道个别?” “没必要,他们神隐,不缺你一句道别的话。” “为什么要回青丘?我们可以去别的地儿再玩玩。”白初紧紧扯着他的袍袖,“凡间时间长,我们可以去好多地方转转。” “那些地方以后再去。” 白初拧眉,狠踢了脚边的石子,“为什么?” 梵谷不答。 “你不告诉我我就坐在这里不走了!”说着就不管不顾往地上坐去。 身子要下去的那一刹那,又猛地被他拉了回来,背脊一靠,抵上了身后的树。 梵谷一手撑着树干,一手依旧攥着她的手,脸沉着:“走不走?” “不走!” 风吹叶晃,积雪没有预兆的落下来。 绛紫的袍袖飞快遮到她头顶,眨眼间,雪混着水,落了梵谷满身。 白初瞪了他一眼,伸手去清理他头上、肩头沾着的雪,撅着嘴嘟囔,“还没见着你这样的,分明有工夫躲,却要帮别人挡。” 梵谷由着她的手在他身上拍雪,淡淡看着她,“你不是别人。” 白初手上的动作微有一滞,顿了会儿,帮他处理完肩头最后一处积雪,语气软了下来,“你不告诉我为什么这么快回去,我怎么跟你走?” 梵谷眼帘垂了垂,又抬起,紧紧的看着她。 白初被这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想稍稍与他移开些位置,却发现自己已经被他圈在双臂间,身后是树,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没由来有些紧张,白初疑惑开口:“梵谷?” 梵谷面色依旧肃着,他盯住她眉眼,看着她面上每一寸皮肤表情的细微变化,而后,缓缓开口:“白初,我想快点看到你带孩子时的模样。” “啊?” 白初一阵,这莫名其妙的话又是怎么回事? 他欺近她,补充了几个字,“我们的孩子。” 声音轻轻,透着微微的沙哑,听到白初耳里,从方才的疑惑惊愕,到了微微的了然。 她生平鲜少主动去关心别人,而白辰却恰好是她主动关心得最多的一个。方才,梵谷是瞧见了她是如何对待白辰的,这会儿,估计是真吃味了…… 白初忍了笑意,故意问他,“这和回青丘有什么关系?” “青丘的时间比凡间快,”他明知是局,却还是顺着她的话说下去,“白初,我想早点与你成亲。” 按青丘的时间,他们的大婚在五日后,若在凡间,却是五年。 白初眸微偏,看了眼此刻天色。 天宇阴沉,即将暗下落幕。 目光再移回来,看着他,故作严肃,“你是要我早点给你生孩子才要早点与我成婚?” “白初,这不是重点。”他比她更严肃,沉着一张脸,像是在同她讨论生死大事。 “重点是什么?” 他面上没有一点笑,他此生,难得以这么严肃认真的口吻面容来同她说这些话,“白初,我想要看你盛装之艳,笑颜之惑,还想光明正大的与你并肩而立,更想……名正言顺的,拥有你。” 这话直白得不能再直白,热气吹在她的脸上,撩动鬓角碎发,微痒。 白初抿唇,分明是冬日,下着雪,面上却微微发烫。 她目光在他面上游移了阵,“可是,你还在生我气。” “嗯。” 这个“嗯”又是怎么回事!白初怒目瞪他,本来开始转好的心情又阴了下来,“你既然生我气,那还同我说这些做什么!干脆不要理我,我回我的青丘,你去你的九幽,眼不见为净算了!” 梵谷静静等她说完,“说完了?没别的话了?” 气得白初一呛。 墨玉般的眸子里,波光流转似流云,“白初,你见到旁人时,总能第一时间把我丢下,你说,我该不该气?” 这……又从何说起?白初眨眨眼,立时恍然。 这个旁人,应该是指的白逸和白辰。之前在街角看到白逸而过,她想也没想就撇下梵谷去追人……方才,感应到身后有白辰的气泽,她又立时转身往他那边去,连说也没说一声,又把他冷落到了一边。 感情这醋是从白逸那会儿就开始吃的? 白初一时间想不到什么话来安慰或是敷衍,偏头假作去看雪,含糊说着,“他们……不是旁人,是我亲人。” “所以白初,我也要做你亲人。” 白初睁大了眼回过头来,心头猛烈一跳,这才知道被他反下了套。 想要发火,却看他一脸严肃认真,半点使小性子的心思都起不来了。 他望着她,目光专注:“白初,你允不允我?” 两人相识相交这么多年,白初第一次看到梵谷这样的神情态度。这种感觉,就如同看到了哥哥变成小狐狸躺在她怀里卖萌撒娇一样的叫人心惊肉跳。 这样的话,他即便不说,她也嫁定了他,可此时此刻说出来,她……怎么会感到有点儿紧张…… 白初紧攥着袖口,突然觉得一阵口干舌燥。 鬼使神差说了句,“你今日已经有好几个时辰没对我笑过了。” 梵谷目里微有错愕,但他行动总比反应快,白初那话一落,他唇畔一勾,立时扬起了个笑。 那笑容浅浅的,暖暖的。 精致的五官,似在嘴角扬起的这一刹,更加鲜明清晰起来。 神邸尊贵,风华绝代。 “好,我允了。”话语清脆落地,白初抿唇一笑,似乎有些害羞,身子一矮,从他手臂下钻了出去。 梵谷没料到她答应得这般快,微微失神错愕间,眼睛一,人已经跑远了,雪地上留下一串小脚印。 天地苍茫,娇艳的女子在雪地里跑,长发散开在风雪里,衣带裙角,翩飞似蝶。 又让他一瞬间失了神。 梵谷挑眉,追了上去。 从没觉得雪色有这般美,银装素裹,他能在万千景象里一眼望见她,看她笑颜之盛,容光之艳。她在前面跑,他在后头追,两人故意留了余力,一个在快要被追到时飞快一闪,一个在快要赶上时,故意慢下脚步。 也不知这么一路跑了多远,多久,直到人迹罕至,周遭空茫唯有天地一色皆苍茫。 衣裙交叠,翻飞似云。 梵谷忽然伸手拽住白初的裙裾,白初亦在同时倏地扯住梵谷的袍袖。 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下意识的动作,竟像是早就商量好了似的,无比的默契。 白初抿抿唇。 梵谷微微笑。 然后,两人手中使力,均将手心里攥着的布料往外扯—— 衣飞似云,遮天蔽日。 衣下,风卷浪涌。 省略脖子以下不能写的部位一万字…… 章一五九 大婚 上 空明皓洁的神泽弥漫整个青丘全境,开百里,玉楼珠树,绮罗弦管,华灯熠熠。 青丘帝姬与魔尊的大婚之日定在青丘新帝继位的三日之后。 长至膝弯的发,第一次全部梳起成髻,金丝红珠镶嵌其上,冠冕九翚,珠玉流苏细如丝,奢华竟显。 肤白皙,唇朱红,额心一点殷红钿妆,辉映在淡金的神纹之上。白初身着喜服,端坐在妆台前,望着镜子里盛装打扮的人,微微怔忪。 大婚,她早知道她同梵谷会有这么一天,可这一天真正来到时,却倏然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玄色的襟口,深红的衣,华服累累,一层又一层。曳地九米长的广袖袆衣,坐在椅子上都觉得沉甸甸,更何况是几个时辰后一路走着完成那冗长反复的古礼? 白初试着从椅子上起身,在室内走动几步,忍了再忍,终是皱着眉头偏过头去,委屈着一张脸:“能脱么?” 白炘接过侍女递过来的一盏茶,睇她一眼,“你觉得呢?” 白炘今日难得不是一身素色,玄色的冕服,金线细织的古纹络镶在上,庄重且威严。 “之前妲夷、辛姒、池笙她们几个大婚,也没见有穿成这样的。”白初努力摆出一副认真且严肃的神情来。 “她们是谁?你又是谁?”抿了一口香茗,白炘放下茶盏,斜睨着她,“你拿她们同你比?” 那目里神色淡淡,透了些微的鄙夷。 白初抿唇,泄了气似的将头扭过去,金色步摇如帘般垂在两侧肩下,细细碎碎的珠玉轻响缭绕在耳。 她的袆衣服制,是她有记忆以来,所见着的神女大婚之中,最繁复,最精美的了。即便是日后池笙不小心羽化了,池夙再立天后,新任天帝的天后袆衣,也不会超得过她。 原因无它,她与白炘同辈,便注定了身份凌驾于同时期的众神女之上。即便只是以帝姬身份出阁,喜服的规格也不小。 微不可见的流光闪过眼帘,白初目里大亮,兴致勃勃的再回过头来,“哥哥,我嫁妆有多少?” 出嫁光是礼服就如此与众不同了,嫁妆该有多丰富? 白炘自然看出了她的小心思。从一旁的漆盘上拿出一张礼单递给她,“按寻常帝姬制。” 一听到“寻常”这两个字,拿到手里的礼单顿时没有兴趣看了,“就不能给得多些?” “按礼制来,再往上加便是储君制。” 刚被废了储君位的白初,自然不敢开口再要更多的。将礼单往旁一搁,“哥哥,我能不能多成亲几次?多送几次嫁妆,也不算为制?” “行。”白炘把那礼单拿回来,放回原位,“前提是你愿意多当几次寡妇。” “……” 这嘴毒得,连场合也不分,亲妹妹都不放过。 白初努努嘴,随手抽出那份礼单下的另一本册子,同方才那分礼单的模样差不多,拿起来却明显厚重了不少。 “这是什么?” “前任师父给前任徒弟的嫁妆。” 白初怔了怔,也不把礼册翻开看,放了回去。 池夙给的东西,无疑都会是好东西。既然人家送了,她自然该大大方方的收。 她起先怪他伤了哥哥,而此时此刻,哥哥就在她面前,活生生的。曾经的师父却只能是曾经的了。 十多万年来的喜欢,在披上这身嫁衣开始,便尽数化为烟灰,现在想来,却没有什么遗憾。 池夙之与她,就像是年少时的一个梦,人总会长大,梦也总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去。 她喜欢池夙,现在依旧喜欢。 可这种喜欢,却不是爱慕了。 吉时到。 钟磬之声,清脆醒人。 魔界迎亲的銮驾已到门口。数十名侍女敛容低目进到殿内,朝着白初恭谨下拜。 白初自椅上起身,转瞬已经换了一副神容。 长长的衣摆迤逦曳地,从人群分开的道路中走过,绝世雍华,明明滟滟。 落日西垂,天际红紫瑰丽夺目。 明月东升,白青相接明丽照人。 日月相辉,是九幽的吉时。 祥云清泽,缭绕四溢;红绸彩锦,鲜艳夺目。 青丘帝姬与魔尊的大婚之日,无关仙魔之别,天帝亲临,狐帝迎客,自然宾客满座。 钟声响,自青丘而来的瑞兽銮驾缓缓进入众人视线。 长廊尽头,銮驾停,传说中死而复生的前前任狐帝此刻真实出现在众人眼前,挑起长帘,将銮驾里的新娘牵出。 大红的喜服下摆及地,赤、玄交叠的底,捉襟绣着上古的狐纹图样,新娘的手搭在兄长手上,两人一起走上长廊。 广袖长袍迎风展,一个容颜绝世,高贵肆意;一个神容淡漠,芳华亘古。 一路走来,长廊上被经过的地方泛起金色的光泽,金光与明月映照的清泽相映,如梦似幻。 长廊的另一端,立着新郎。 衮冕庄重且喜庆,玄红交叠,金丝绕就的上古神纹明辉映在其上,长袖及地,长且宽的衣摆曳地拖了老长。整齐溢彩十二旒,鬓如裁,眉似画,梵谷微笑看着长廊上白初朝他走来,深邃的眸里清洵,简单温柔,纯粹自如。 梵谷看着眼前的长廊,从来没有觉得九幽这道长廊有这么长过。 长廊不短,一眼可见;长廊不长,却如隔山。 长廊上的人步步走近,莲步轻移,袍摆轻动,如涵了红雾的重山深梦,明明近在眼前,却又似乎很远,微微一动便笼在了雾气之后般,惊蛰人身骨,直敲心弦。 长廊上,华服祎衣,伴着银辉金泽,红得夺目,美得绝艳;流苏盛装底下的人儿,明澈照人。 人近了,还有三步。 两步。 一步。 他出了手,五指摊开,掌心朝上。 对面的男子,将手中牵着的柔荑放在他的掌心,他稳稳当当的将那素手握住。 数不清多少个日月的相知相伴,终于在今日,能够名正言顺的携手一起,并肩而立。一笑明媚,玉壁青瓦,流光溢彩,在他的笑容后面,尽失了颜色。 笑容映在白初眼底,内心微有的不安和焦躁,在这一瞬被尽数洗涤干净。 纵横皎洁的月色光芒里,他微微朝她俯下的脸,笑意清洵,也如宁静的月光,明净,纯粹。 白初朝白炘看过一眼,素日眉眼淡漠的哥哥,此时目里同样含着笑,那嘴角勾起的弧度精致而美,耀得周遭金雕碧玉,更显辉煌。 长廊之外,红毯引路,九十九级长阶梯,她由着梵谷牵着,两人一同往高台上走。 庄重的冕服曳地迤逦。 风过,袖扬。落被风带上阶梯,飘在他们交叠在一起的衣裾之上。 暗香浮动的日暮,柔软入骨的雨缤纷,落了满襟。 高台上,玉盘高摆,侍者拿着刻满上古神纹的小刀恭谨递向梵谷。 梵谷接过,自自己冠下割下一缕青丝。走近白初,轻轻的抽出她发上一支长簪,割落随着长簪滑下的一缕乌发。 白初从梵谷手里接过两人的头发,混在一起。 二指并作剑式,在两人无名指指间轻轻一划。 鲜红的血,各取一滴,连在一处,引做丝线,将两人的青丝一同缠就。 纤细如缕,柔柔绾做同心结,放入玉盘上,玉盘细发转瞬成石。 一拜天。 二拜地。 三拜对方。 天地同祭,镌石永存。 礼成。 恭贺之声此起彼伏,抬首朝空中望去。 瑰丽的暮色被月色掩去,漫天繁星,如锦似缎。 手持玉杯,合卺交饮。 湿湿楚璞,既雕既琢。玉液琼浆,钧其广乐。 交杯后,新人敬酒。 父母不在,第一杯,给兄长。 白炘接过酒杯,淡看向梵谷:“好好待她。” 梵谷颔首,“诺。” 举杯,一饮而尽。 梵谷在白炘面前低头的情景难得一见,白初眼尾轻佻,不禁微微一笑。 白炘斜睨过去,举杯向她,“戒骄戒躁。” 说好的祝福呢!怎么全变训了!白初笑意滞在嘴角,脸蓦地红了红,低低应了,“诺。”轻轻抿下一口酒。 白炘话语淡淡,“喝完。” “哪有新婚之日逼人喝完的。”白初轻轻觑了白炘一眼,小声同梵谷嘟囔。 “才嫁出去多久,就不听我的了?” 白初神容一紧,一口饮完杯中剩下的酒。 白炘微笑,“祝儿孙满堂将膝绕,地久天长。”一干而净。 第二杯酒,敬天帝。 整个喧闹的大殿,在这个时候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新人走向天帝天后那一桌。 白初知道大家都在好奇些什么,将人家的婚礼毁了两次,而她却从不觉得人家会毁掉她的婚礼。 玄衣隐凤,笑容温润,依旧是当年初见时的模样。 白初持着酒杯走近,“天帝。” 池夙起身,伸手接过侍从递来的酒,含笑看向白初,“魔后。” 喜服庄重且明艳,金丝上跃动着流光,曾经不及他腰高的白家丫头,如今已经出嫁。 深红的广袖微动,大婚含蓄的矜持里透着往日的灵动,如此刻九幽的夜,暗香浮动,月下影绰约处偏偏摄人心魂。 面上温润清洵的笑掩了追忆之思的微微惘然,举杯,繁华一梦,今宵酒尽,“祝欢好灼灼,无疆无际。” 满座哗然。 连着白炘面上也微微愕然。 白初睁大了双眼,作为一个天帝,脱口就是艳词,合适么! 章一六十 大婚 下 整个婚典进行得十分顺利。 夜幕深,清风动,雅香馥郁;烛高照,薄幕轻曳,一室流光溢彩。 屏退了下人,寝殿内一番静。 纱幕轻摇,帘珠轻撞的声音清晰脆脆。 一身华服未褪,白初端坐在床沿,静静看着层层纱幕遮掩之中,梵谷从殿门处进来,步步朝她走近。 玄、红交叠的冕服,庄重而华贵,见到室内仆从散尽,梵谷目里微闪过些许讶异。挑开垂帘,看到床上端坐着的人儿,他唇角一勾,微微笑了:“这一身盛装繁复,你叫侍从悉数退下,是想自己动手除衣?” 不远处瑞脑销金炉上腾起些许妖娆的白烟,白初的神情掩在袅袅的熏香后,带几分幽深莫测。 “我不动,你便不会动了?”喝过了酒,一双微醺的眸子含笑上望,蒙了层雾似的,勾着魂。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梵谷眯了眯眼,解下身上冠带,走到榻边,隔近了看她。 她的两颊透着明显的红晕,不是胭脂染上的颜色,更不是身上喜服映衬出来的颜色,看着,撩人得很。 今日他同她一样,酒喝了不少。 没到醉的程度,却不代表不被酒意些微影响。那剔透的金眸媚媚,一眼跃进他眼底,像轻风吹过了寒山,携来山上迟来的艳光春-色,潜进他心底。 突然觉得喉咙一干。 梵谷含笑,微微倾身,伸手去取她繁复发髻上的华丽首饰。 手刚碰触到那隔他最近的金丝步摇,微滞,深邃的眼慢慢往下看去,笑意僵在了嘴角。 玉指修长,指间夹着片薄薄刀刃。 从他的角度看看不到刀身,却也知道,那素手手心握着的刀身精致,刀柄上刻着繁杂的上古神纹,正是他们同祭天地之前,用来削发的那柄。 刀是什么刀,不重要。 重要的是刀停在的位置。 在他腰带往下,两腿……之间,一处不能用言语清楚形容,一形容这章马上就会被和谐隐藏的私-密地儿。 大婚之日,洞房烛,他还没开始动作,就已经有了蛋蛋的忧伤。 梵谷维持着方才的动作不动,牵了牵唇,拉大了唇边的笑意:“夜深人静,这就是夫人给为夫的新婚礼物?” 刀刃在指前静静绽着寒光。 白初在脑海里过了“夫人”、“为夫”两个词,目里闪了闪,无比乖巧的轻轻应了声,微微仰头看他,“嗯,是礼物,你喜不喜欢?” 梵谷嘴角的笑再僵了僵,他敢肯定,他如果答一声喜欢,这柄刀子会立马朝下干脆利落的砍下去;如果他接一声不喜欢,这刀子会慢慢的往下来回细细割,她会一边细细磨割着他那根,还会一边耐心问他,为什么不喜欢。 一层凉意自心口涌上,涌到喉咙口,又往下降,一直降到他两腿根处,中间那地方。 见他迟迟不答,白初手里的刀子轻轻晃了晃,声音幽幽出口:“喜欢,还是不喜欢……呢?” 最后一个“欢”悠悠脱了老长,结尾一个“呢”字简短且干脆。 下一刻,裆处一凉。 梵谷心里揪了揪。 隔着裤子,薄刃紧紧贴着他那处,刀刃上的寒意森冷,透过薄薄的衣服布料层层穿透进来,即便没有割到,他也下意识觉得隐隐有些痛。 梵谷唇畔带笑,“这刀……” 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了,那刀子沿着他下面那地儿的形状描摹似的来回动! 这感觉!简直! 空气里一声轻响,身下衣物的布料似被轻轻划开。 梵谷两腿间一紧。 白初轻挑了眉,“这刀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 梵谷扯了扯嘴角:“好看。” “我也觉得好看。”白初极其满意的再划破他身下一片布料,“这刀子用起来挺顺手的,也快,但割肉我还没用它试过。”她微微抬起眼,露出些微期盼的神情,“你说,是你这地儿结实,还是它的刃锋利?” “这……怕是不好比。”梵谷面上真切。 “怎么不好比了?”刀刃往下移了些许,贴着他那处,“我用它割下去,结果马上就能出来。” “这若是割下去,你以后由谁来伺候?” 白初回了他一个安心的笑,“断手断臂养上个两三千年便能长回来,你这东西若是断了,估摸着该会比手臂之类的长得要快些吧?” 梵谷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什么话,直接说吧。” 白初面上笑容敛下来,神情在瞬间严肃:“我问你一句,你答一句。” “你问。” “白逸晋神的最后半道天雷是你拦下的?” “是。” 白初面上神容缓了缓,“倒是答得肯实干脆。” “白初,你该知道,我从不骗你。” “嗯,你从来没有骗过我,但有些事情,我不问你便不会同我说。”白初腕间动了动,刀子往旁边偏了几寸,“之前我受天罚,你为我挡鞭子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梵谷眉间微蹙,“或许是我不大想看到你与我新婚洞房时背上还带着血淋淋的一片疤?” 白初扬眉,“或许?” 刀刃在烛光下闪了闪。 梵谷做出一副深思模样,“大抵是我喜欢主动找虐?” “大抵?”刀背在他那地方不轻不重的拍了拍。白初抬眼看他,“梵谷,我同你说件事。” “你说。” “那是小时候的事了,那时,明时还只是个凡人。有一天,她心血来潮做了许多糕点,预备给我和在院子里一块儿陪我玩耍的孩童吃。 她做了两种糕点,一种枣泥馅的,一种红豆馅的。两种糕点,用同一个模子打出来,颜色一样,大小一样,形状也一样。 院子里有七八个小孩,她的糕点没准备那么多,每一种糕点只准备了六个。 她问了每一个小孩一个问题,问完了就让小孩自己拿他想吃的,最后,每个人都吃到了糕点。” 梵谷淡淡睨着白初,嘴角露出些笑意来,“她一定是问那些小孩,两种馅,最喜欢哪种?” “没错,小孩好骗。她这么一问,所有孩子都以为自己只能拿最喜欢吃的那一个。”白初回看着他,“你知道我是怎么选的吗?” “你那么聪明,一定两种馅的都拿了。” “我当时对明时说,我喜欢红豆比枣泥要多些,然后,我拿了一块红豆糕,也拿了一块枣泥糕。” 梵谷目里忽明忽暗,他沉吟一会,“我记得你不喜欢吃甜食。” “没错,我不喜欢吃甜食。所以,虽然喜欢红豆要比枣泥多些,实际上我两种都不喜欢。” “所以?” “我将糕点拿到手了以后,两个糕点都咬了一口,然后全扔了。”顿了会儿,“梵谷,你知道我的性子,即便东西不喜欢,我也要将它拿到手,用过了以后再扔掉。”白初静静看着他,“所以,你还想敷衍我么?” 东西拿到手用过了再扔掉,东西里面,包括人。 “好吧,其实就是想守住我这位置,顺便膈应膈应你哥。”梵谷勾起唇角,手指轻轻把玩着白初发髻上步摇垂下来的细碎流苏,“白初,你确定要在你我新婚之日,洞房之时与我说这些?” 白初目中一冷,手中利落一挥。 银光闪过,梵谷腰间一松,眨眼,落地。 短刀插在腰带上,幽幽倒映着周边的烛光。 转眼,白初一手勾上梵谷的脖颈,面上换成了笑颜,另一只手覆在他胸膛上,游移到他衣襟边,一路伸进他衣服里去,声音酥媚到了骨子里,“洞房,自然是要好好过……” 伴着她的细语,梵谷轻轻扯出她发上那支步摇,一缕青丝没了束缚,散开垂落下来。 青丝缭乱,更有一番风情在,他又取下她发上几支簪子,一瞬间青丝如瀑布般的直垂而下,落在床上,绕在他臂弯。 他感受到她的手一路在他身上游移,经过前胸,经过小腹,能摸到的地方全摸了个遍,而后,一路下滑,到了那之前用刀威胁过的地方,握住。 轻拢,慢捻。 一个个细微的动作,拨动出最旖旎的心弦。 梵谷眼底掠过几分骚-动,他没有说话,一双黑沉沉的眸子静静凝视着她,目光落在她两颊的微红上。 她是喝了酒,微醺,没醉。 他清楚知道。 可那两片绯红,却又那么能迷惑人,配着她那微微上挑含着媚色的眼,突然间心神难移。 那澄澈的双眸,前一刻还冷若冰霜,这一刻却满满含情。 他分不轻那种是真,哪种是假,那目里荡漾的波光如秋水,涟涟危险,如冥府忘川前畔盛开的曼珠沙华,让人心醉神迷。可他却偏偏又知道,她真真切切的告诉他,两种都是真。 他将一手的珠玉首饰放落到一边,挑起她的下颌,哑声开口:“白初,我想要你。” 白初眯起眼,语出如兰,“为什么不要呢?” 她眼波潋滟的双眸,梵谷微笑,俯身,唇覆上她的。 白初快他一步将他送来的薄唇含住,轻轻允吸。 他咬住她唇另一瓣,牙齿微微用了点力。 她反射性的张了张口,沾过酒的舌趁机钻了进去,香醇,裹着辣意,缠上了她。 挤入她双腿间,按着她的肩膀,将人往后压了下去…… 章一六一 暗涌 浑身疲惫,出嫁当日的晚上,白初睡得很沉。 明明的日光通过大开的窗户投射进来,穿过层层纱幕,透到被掀起了一角的床帘处。光线穿过那一角缝隙,投射在白初眼皮上,她立时睁了眼。 在她睁眼的同时,帘外传来一声克制不住的女子惊呼,那被掀起的一角床帘飞快合了上去,微微的摇晃。 即便还有些残留的睡意也被这突如来的一声惊呼扰得消弭无踪了。 白初瞟了眼身侧,梵谷不在。 手在边上探了探,冷的,人已经离开了许久。 床褥上缠-绵后的味道还在,白初皱了皱眉,撩开床帘。 床榻不远之处的珠帘外,垂首站立了八名侍女,个个敛眉低目,规矩井然。 白初瞧了一眼她们前方微微摇摆动的珠帘,起了身,“更衣。” 听得床上的动静,众人齐齐屈膝向白初行礼。 礼罢,两名侍女一左一右挑开中间隔档的珠帘,剩下六名侍女低头进入室内。 两名侍女摆镜,三名侍女服侍穿衣,还有一名站在一侧,垂首而立,轻声询问:“娘娘,是否要像往日一样,先沐浴?” “既然知道本尊的规矩,怎么就先自行动手了呢?” 蹲下身子正给白初手臂套上袍袖的侍女动作一僵。她突然发现,身旁两名侍衣的人,只捧着衣服,却一动未动。 她轻轻抬眼,恰巧对上白初眯眼投过来的目光,心神震了震。 “你是谁?”梵谷身边的近侍婢女白初通通识得,眼前这个,明显是个生面孔。 这侍女慌忙将头垂下去,“奴婢……原先在此服侍的姐姐身子不适,怕服侍娘娘不周,奴婢便过来接替了。”一番话由紧张到说得极为顺畅。 白初的手从那管袍袖中出来,“接替?服侍本尊?” 侍女本就微蹲着身子,见此,便直起身来,“是。” “过来伺候本尊,是你自己的意愿?” 侍女敛目:“是。” “你凭什么?” 侍女一呆,怔怔抬头,面露不解。 “侍候本尊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白初扯着旁边的床帘看了看,偏头过来,“你以为你是谁?你愿意来伺候本尊,本尊就得让你伺候?” 侍女面上一变,慌忙解释:“娘娘,是之前的姐姐要奴婢过来,奴婢才……” “你方才说是你自己的意愿。” “的确是奴婢的意愿没错。”虽然慌乱,却好歹把话圆了回来,“但却是之前的姐姐吩咐过了,奴婢才斗胆前来的。” 白初看也不看她,“青尧叫你来的?” 侍女已经镇定了不少,顺着话往下说,“是,就是青尧姐姐吩咐奴婢过来的。” “青尧是谁?” 侍女一怔,诧异的抬起了头。 殿内其她侍女个个低眉颔首,没有一个人往她这边看。白初悠悠的把玩着床边的帘勾,也没搭理她。 整个殿内突然间好似静下来,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准备说话,没有人搭理她,却又好似所有人都在等着她的下文…… 侍女感觉背脊有些发凉,她的手心紧了紧,迟疑一会儿,开口,“青尧……就是之前身子不适的,那位姐姐?” “呵——” 一声轻笑,短促而凉,“小甲,你来解释给她听听,青尧是谁。” 站在镜子旁的人上前一步:“是陛下的母亲。” 说谎的侍女面上一惊,倏然唰白。重重一声,双膝跪地,“娘娘恕罪!” 梵谷身边的近侍,人数八名,往日只听梵谷使唤。这八名侍女平日里配合默契,相互之间连说话都很少,是以,即便是平日里经常跟在梵谷身边的人,也不知道这八名侍女的名字是甲、乙、丙、丁、戊、己、庚、辛,这么好记的八个字。 白初瞥了地上的人一眼,“你弄脏本尊的衣服了。” 侍女肩膀一颤,低头,发现自己手里还攥着那预备给白初穿上的衣服,手一抖,立马松开了它。 不松还只是衣服半截拖到地上,这么一松,整件衣服全落到地上了。 侍女惊了惊,眼下这个情况,她把衣服捡起也不合适,不捡更不合适。茫然间不知所措,浑身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白初没有一醒来就审问人的兴致,不再看她,“小丙,沐浴的热汤备好了吗?” 边上的小丙垂首,“一直给娘娘备着。” “那就先沐浴吧。”话毕,一拐绕过屏风就进了侧室。 水雾朦胧,一看就知道水已经热了许久。 白初脱了衣服下了浴池,瞟了眼身上昨晚被梵谷种下的痕迹,身子软软靠在池壁上,“小丁,梵谷内宫里,有多少伺候过他的人?” 小丁手里拿着软巾,浸了香豆粉,沾水,慢慢给白初洗着身子,“娘娘指的伺候是?” “除你八人之外,碰过他,或者被他碰过的人,不论男女。” 小丁默了一瞬,“娘娘,数太多。” 梵谷之所以会找这八个人近身服侍,自然有他的原因。原因之一,必是只听他一人吩咐;原因之二,便是这些姑娘太实诚,一般情况下不会说话,一开口,只会说老实话。而她由着这八个人对她近身服侍,原因只有一个,这八个人在她嫁了梵谷之后,对梵谷的衷心如何,对她也一样。 “床前跪着的那个是从哪来的?”胆敢潜到她身边来冒充也就罢了,还不怕死的掀她的床帘偷看她。 小丁细心的擦拭着她的后背,“西侧苑。” “西侧苑?”九幽能住人的地方,她这十多万年来都走过,西侧苑白初自然也是知道的。 一处规模不小的苑群,里头住着各式各样的女人,多半是在宴席酒桌上出来伺候的美姬。但凡是有些身家的,自家院落里肯定会有这么一些美姬备着。或用作伴酒,或用作魔尊自己寻乐,更或用作赏赐有功之臣之用。 白初闲闲闭了目,“小庚呢?” 小丁轻柔的给她按着肩,“被人下了药,晕倒在殿后。” 实诚的姑娘们,各自做好自己本职工作,边上的人缺了一个,怎么缺的都记得清清楚楚。兴趣还是亲眼见着人家被下药的,却半点没有想去帮忙的情况,即便知道人晕倒在殿后,也不会动手去扶人家起来。 “殿里混进来一个人,你们也不拦?更不对本尊说一声?” 实诚的姑娘换了块香帕,沾湿了擦着白初的胳膊,“奴婢们是近侍,不是侍卫。” “哦,这样。那你帕子里藏着的小刀是怎么回事?” 将要碰到白初脖颈的帕子微微一顿。 章一六二 我有了陛下子嗣! 水汽氤氲里,冰冷的刀刃瞬间化为粉,因沾了水而变得有些透明的帕子上,从里到外透出些粉末银泽。 小丁瞧了手中帕子一眼,将手中帕子放落到一旁,自边上再拿了块崭新的帕子,沾上香粉,浸水,继续为白初擦拭身子。一番话说得云淡风轻: “西侧苑的临江姑娘要奴婢割破娘娘您的喉咙。” “临江?姑娘?”白初睁眼,瞟了眼浴池边被自己弄成粉末的刀,看向小丁,“那个人能吩咐你做事?” 小丁垂首,“陛下派奴婢服照看临江姑娘,奴婢自然听临江姑娘吩咐。” 白初皱眉,瞬间脑补了多个梵谷与这个临江的关系版本。 没有继续沐浴的兴致了。她在水中转过身来,面向小丁,“那个临江与本尊,你更听谁的?” 小丁放落香帕,“自然是更听娘娘的。” “为什么更听本尊的?” 白初自浴池中出来,左右候侍的小戊、小己立即捧来浴巾,细心擦拭白初身上的水珠。 “娘娘是九幽的女主人,奴婢自然是听娘娘的。”小丁自一旁净了手,服侍白初穿衣。 明明刚才行刺来着,可姑娘太实诚,即便是白初想要责怪,都感觉没有由头。 白初任她伺候着穿好了衣服,“你且去一趟西侧苑,将那个临江和整个西侧苑与她关系最好的五个人、关系最不好的五个人找来。” 小丁颔首应允,向白初行了个礼,告退出去。 这才成婚后第一天,便有人拿刀子直接使到她面前来了,白初从来都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人犯她一尺,她便还人一丈,她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姑娘,能得梵谷近身的人贴身照顾。 什么样的姑娘胆敢不怕死的在她新婚后的第一天就触她霉头。 穿戴好,走出屏风,一眼便看到向前冒充侍女,在她醒前撩床帘偷看她的人依旧跪在原地,见着白初沐浴完出来了,浑身一颤,头立即垂下去。 白初瞟也未瞟她,径直走到妆台前,“碍眼,跪到奈何桥边去。” 殿内很静,除了白初,没有人开口说话。 床边跪着的女子先是一怔,在反应过来那话是对自己说的时候,她惊骇的抬起头来,面上满是置信:“奈……奈何桥?” 白初对着镜子瞧,从妆盒里找出几枚耳饰,反复凑在耳边比较。边上的侍女,一个为白初梳着头,其她的均站立在一旁,颔首低眉,一动不动。 殿内很静,没有人答她。 跪在地上的女子面色一白,青丘的神女,又是魔后,这样的尊贵身份,绝对不会因她开口说了什么,而主动答她。因为,人家根本就不屑…… 可奈何桥……是整个九幽每时每刻经过人数最多的地方。 不止是妖魔,更有万千轮回转世的凡人。 这些凡人,未经过奈何桥就不会喝下孟婆汤,上辈子的事记得清清楚楚,神志仍存。她若跪到那个地方去……被那么多人看着…… 那种情况光想想就觉得…… 女子咬咬牙,壮着胆子再次开口:“我是陛下的人!” 白初选好了满意的耳饰,戴好,心情似乎是好了些的回她一句,“那又怎样?” 女子面容一僵。 那又怎样?不能怎样。陛下的人,便是魔后的人,魔后想怎么处置她都不为过。 边上的侍女为白初梳好了发髻,白初自己给自己簪上了支红簪,对镜子看了看,皱眉,将簪子扯出来,“你若再不出去,本尊今日就要请陛下吃蛇宴了。” 女子身子一软,她的真身就是条蛇……惊吓过后,好在还知道怎么权衡利弊,在被人吃和被人看之间,面子还算个什么!飞快从地上起来,草草对白初行个礼,飞快向奈何桥的位置过去。 白初妆扮完毕,从椅上起身,进到前方主殿。 这个时候,小丁领着一群衣着缤纷的姑娘自殿外进来。 一群人恭谨行礼,弯腰屈膝: “见过娘娘。” 白初坐在主位上,抿过一口茶,侧眸睨过去,十一一同屈膝,人群中有仙,有妖还有魔。她未叫人起身,十一个人中,有十名依旧保持着屈膝的姿势。唯独一人,微微躬身之后便直起了身。 就这么饶有兴致一瞧,当中起身站着的那个,也毫不顾忌的抬头看向她。 四目相对,白初挑了眉。 在梵谷的内院里,她竟然能看到熟人,这九州四海莫不是太小了? 轻轻一声响,白初放落手中的茶杯,“西海十公主,你便是临江?” 一年前,白初在瑶池宴会与西海十公主有过口角,却没料到在九幽也能碰上。 临江轻嗤了声,“本公主的名讳,你竟然不知?” 白初瞟她一眼,手指在茶盖上轻轻一拨。 分明看上去没使什么力道,茶盖却陡然从茶杯上飞出,猛地击上临江的膝弯。 眨眼,方才还直立站着的人,重重跪在地上。 “掌嘴。” 跪倒地上的临江还未反应过来,脸上就被狠狠一掴,飞快红了半边脸颊。 临江捂着面,愤愤看向白初,“你凭什么?!” “本尊面前,哪有你蛮横的地儿?至于凭什么……”白初端起茶杯再抿了一口,“就凭眼下你跪着,本尊坐着。” 临江想从地上起身,没有人阻拦她。 方才那个茶盖碎在她身边,她整个膝盖都是麻的,不能动弹。 放落茶杯,白初看向弯着膝盖困难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的其她人,也不多说,“本尊给你们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内,全部离开九幽。” 明显赶人的话,所有人都听得明白。 有人惊恐,有人犹豫,有人不解,有人迷茫…… 白初没怎么理会她们,淡淡说了下一句,“在你们来之前,有个同你们住在一块的人,被本尊叫到奈何桥边跪着去了。半个时辰内,若有人没有离开九幽,那便去陪她。”顿了会,补上一句,“脱光衣服陪。” 所有人面上都露出惊愕来,她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惹了白初,心中疑惑,却都不敢开口顶撞。 但,一群人中,总有例外些的。 刚吃了苦头,临江有些收敛,说出来的话还斟酌了会儿,“魔后要撵人总该有个由头吧?她们犯了什么错?!” “你话里只说她们,不提自己,看来是清楚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了。”白初捏起边上果盘上的一颗葡萄,轻轻剥开皮,“至于由头,本尊处置谁,还需要原因么?” 临江被这话呛住,一时间惊愕得找不出话来反驳。 不管是身为青丘帝姬的白初,还是身为魔后的白初,无论做什么,都不需要原因。 白初咬下葡萄,酸涩的汁水瞬间通过舌头上的味蕾充斥整个口腔,她微微皱了眉,放下手中的葡萄皮,接过边上侍女递过来的帕子拭了手,“半个时辰已经开始算了,九幽地域大,若要完全出九幽,怎么也得要上一阵子时间,你们眼下若再不回去收拾细软,便也别再动了,半个时辰后,主动脱了衣服到奈何桥边去吧。” 轻描淡写,话落,所有人顾不上仪态,一窝蜂冲向殿门口。 这时,梵谷正好一脚迈过殿门门槛。 一群人不顾形象的冲着,险些和迎面过来的梵谷撞个满怀。 好在惊惶至于还没失了理智,那个险些要撞上梵谷的,在半途中生生一百八十度扭了个身,还未站定就后退了几步。 一群见着梵谷,眼前一亮,齐齐跪倒匍匐在地,“陛下饶命!” 梵谷忘了眼通向主殿与外殿之间摇晃不定的珠帘,微一挑眉,绕过地上一群人,走向主殿。 一群人被魔尊直接忽视,个个愣着不知所措。 陛下好像没有要问她们缘由的意思……这个当口,陛下若没叫她们起身,她们就得一直这么跪下去…… 若陛下和娘娘叙话,把她们忘了,那一个时辰后就…… 于此同时,白初目光从葡萄上继续落回临江身上。 一个西海的公主,名字不叫临海却叫临江,也太令人纳闷了。 白初才不管一个堂堂的西海公主,怎么会堂而皇之的住在九幽。更不会主动理会人与梵谷是什么关系。 但是犯到了她面前的,她也一定不会让人家好过。 外头的动静白初自然清楚,却也没理会,梵谷的脚步愈来愈近,白初随手捏了几颗酸葡萄再到口里,葡萄皮随手任在临江的膝盖边,“本尊从小就有过扒龙筋的癖好,近些年来许久没做这样的事了,也不知道要不要在你身上试上一试?” 临江面怒愤色,“你敢?!” “本尊处置一个前来行刺的刺客,将人弄死了后才知道人是西海的,西海的老泥鳅想必不会怪本尊。”这葡萄真是酸到了极点,白初喝了口水。 临江挺直背脊,斜眼看她,“我有了陛下的子嗣!谁敢动我!” 白初一口水控制不住喷出来,迎面淋了临江一脸。 刚挑开帘子要进到主殿的魔尊陛下脚下一滑…… 章一六三 要不要吃龙肉? 新婚第一日,在没见着自己丈夫之前,便听人说有人怀上了她丈夫的孩子,这情形,真是…… 珠帘轻晃,白初斜睨了走进来的梵谷一眼,目光收回,落到厅中跪着的临江身上。 更准确的来说,应该是落在临江的肚子上。 平坦的小腹,看不出什么端倪。 待她收回目光时,梵谷已经坐到了她的座位边上,喝过侍女地上来的一口茶,茶盏放落,伸手就去拿盘子里的葡萄,手伸到一半,被白初一掌拍落下去。 “谁准你吃的?” 梵谷看了看被拍红的手背,嘴角牵了牵,飞快露出个笑,“看你剥皮辛苦,我只是为了代劳一下。” “嘁——”白初睨他一眼,“剥皮就不必了,这葡萄里面的肉的绿的,陛下向来有见着绿帽子就凑上去戴的癖好,这绿的东西要是看久了,恐怕以后连戒都戒不掉了。” 连讽带贬的话好不避讳的说出,也不在乎厅前还跪着一个人。 临江虽然听得疑惑不明,却也明白这话明显不是什么好话,她下意识的抬头去看主位上白初身边的梵谷。 紫衣魔尊不但不怒不恼,反而嘴角扬起了笑,半揽住白初的肩,极其亲昵的凑了过去,“话里句句是刺儿,我又哪里惹了你?嗯?” 最后一个音带着稍重的鼻音,微微上扬的调子,不轻不重。似绕指轻捻上琴弦里头最细的那根,绵绵的声音一指动听,临江即便是跪在地上听着,也觉得耳朵微微发红。 “你又哪里没惹我?呵——”白初冷笑一声,侧了侧肩,避开梵谷伸过来的手。 梵谷不依不挠,手臂一伸,直接将人搂紧了怀里,“你这一笑听得我心里颤得慌。” “听了个笑话,能不笑笑么。”白初索性也不再动,顺势靠在梵谷怀里,掩在袖子底下的手狠狠在梵谷腰边一拧。 “嘶——轻点,疼。” “不疼我还会拧你?”白初手中再次使劲。 “疼你,我怎么不疼你?我最疼的就是你。”梵谷轻轻笑着,头微低,脸几乎要贴着白初的面,故意将她话里的意思扭曲了,大掌覆上她的手,“真疼你,都说了疼你了,你还拧?” 亲昵的言语、举动,毫不避讳的袒-露在人前,厅中的临江,自梵谷进来就被晾在了一边,没人再搭理她。至于梵谷,更是连个眼角余光都没朝她瞥过一眼。 被忽视了的临江起先还有些尴尬,见着主位上两个人亲昵得不能再亲昵的举动时,她微微有些沉不住气了。 临江挺直背脊:“陛下,陛下!” 一声喊得比一声高,这声音大得都能传到殿外去,让人想装聋子都装不了。 梵谷侧目瞟了厅中人一眼,再看向白初,“这人是谁?怎么跪在这?” 白初挑眉,陛下您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可真高呐,“西海十公主。” “哦。”梵谷应了声,表示知道了,揭开茶盖,抿了一口,“我说房里怎么有股鱼腥味呢。” 临江嘴角一扯,满不置信的看向梵谷,直视的目光灼灼。 这边梵谷,在她的灼灼目光之下,唤来侍从开窗通风…… 白初冷眼看着梵谷,“方才我说我听了个笑话,你怎么不问问我听了个什么笑话?” 梵谷顺着白初的话开口:“什么笑话?” 白初这才把目光移向厅中,伸手指了,“人家西海的公主说是有了你的子嗣。” 梵谷将眉一挑,“呵——” 不冷不热的一声笑,与白初之前如出一辙。 “倒是个不错的笑话。”梵谷侧眸看过来,“娘娘想要如何处置?” “打胎这种事儿,折损阴德,本尊不会动手。” 上天公允得很,一报还一报,今天你将人家的孩子打掉了,没准有哪日,你自己的孩子也会遭遇不测。 梵谷眯了眯眼,面上饶有兴致,“你不动手?” “又不是你的孩子,我为什么要动手?” “不是我的孩子?你就这么肯定?”梵谷面上笑意拉大,看得出心情极好,“若一不小心猜错了怎么办?” “你若不嫌麻烦,大可去同那些仙仙、妖妖、魔魔试上试。”白初眯起眼,凑近他,“倒时候若真能得个小的,放心,本尊也不会亲自动手。” “哦?”梵谷扬起眉毛,等待下文。 “本尊会时不时的在那大人身上、周围弄上些个什么东西,到时候若是陛下您假使的孩子胎死腹中了,那也只是意外。” 梵谷点点头,“这才像你会做出来的事。” 伸手又要去碰那葡萄,被白初再次一掌拍开,“只准剥了给我吃,不准往自己嘴里送。” 梵谷连连称是,捏了颗葡萄,飞快的剥开了皮,送到白初嘴边。白初一口咬过,心满意足的继续靠回他的怀里。梵谷随手将葡萄皮扔到地上,再去捏葡萄。 葡萄皮一个一个被扔在临江膝盖边,有的甚至已经落在了她的衣裙上。 临江已经没有心情为葡萄皮恼火,她面色微青,脑海里嗡嗡响,缭绕在耳边的,满是方才白初与梵谷说过的话…… 她不知道为什么白初会那么肯定的说她肚里的孩子不是魔尊的,而魔尊,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 临江目里闪了闪。一年前,她在瑶池宴上因冲撞了白初,便被天君禁足了三月。三个月期满后,她怎么样都不想让白初过得舒坦。听了白初与魔尊订婚的消息,她便打了魔尊的主意。 那晚……周围很黑,她什么都看不清。可她却清楚记得,她的确是跟着魔尊进到山洞里的,后来,她来九幽,也没有人阻拦,更有魔尊身边的人来亲自服侍……种种,怎么可能出错? 想及至此,临江有了说话的底气,“陛下,临江的确有了您的子嗣,您还想翻脸不认人么?” 梵谷理也未理,“拉下去,小丁你去照看着,别让娘娘看了笑话。” 话落,小丁便去拉人。 实诚的姑娘看着柔弱,没想到却有几分蛮力,就那么随意隔空一扯,在地上跪着的临江就被她扯到了主殿珠帘处。 “慢着。”白初从边上拿出个水还未干的香帕来,放到梵谷面前。 梵谷看了一眼,伸手把香帕打开,看到里面的粉末,“这是什么?” “据说是临江姑娘要小丁往我喉咙上割的刀。” 梵谷面色骤然沉下来,“白初,等会咱们要不要吃龙肉?” 章一六四 求放过 梵谷有几斤几两,白初自十多万年前与他交好以来,便早就将他了解得一清二楚。他虽然顶着个纨绔的名头在三界里带出了个浪-荡名声,可实际上,却远与“风-流”二字搭不上边。 和合之道,双修其法,若男女双方修为太过悬殊,那便只会对一方有益,另一方,便相当于充当了个高级鼎炉的作用。 神都有神的清高在,断不可能只因一时喜好而时常去与些个低等的仙、魔、妖去干些什么欢好事。 神仙、神妖结合的例子虽然也有,但却不多,是以,三界里每有了这么桩难得的例子,总能被人当做茶前饭后的谈资风传一顿。 梵谷虽然平日里艳名在外,顺手调-戏几个小仙小妖什么的那也是一时的兴致,真正“舍己为人”这种事儿他不会做。 白初不会不记得第一次与梵谷相见是在什么地方,梵谷这人,宁愿去人间逛楚馆,也不会在自己的九幽真正的屯美人来销-魂享受。 所以,临江在白初面前说她有了梵谷子嗣时,白初第一反应是,梵谷捡了人家的绿帽子,又凑上去戴了。 至于梵谷为什么对此不否认也不肯定?在白初看来,这是两个人的生活情绪。 他想看她“妒忌”或是发火的模样,幸灾乐祸的在一旁观摩她处理此事。而她,明知他故意,不戳穿,兴致勃勃的引出另一件事来,看他在得知她生命被“威胁”了的时候,该是如何反应? 一来一往,刀剑未出,却将周遭所有人都拿来当了人靶子。 在旁人血肉模糊的时候,他们两毫发无伤,笑看周遭残骸血色。 此时此刻,被拉到主殿外的临江听到那句“吃龙肉”,浑身一颤,眼前黑了黑,晕了过去。 “靶子”晕了,兴致乐趣自然就少了些。 白初神情怏下来,朝殿外等候吩咐的小丁摆摆手,小丁会意,将倒在地上的临江拖了出去。 梵谷从桌上拿了颗葡萄,挑眉,“怎么,你不想吃龙肉?” 一颗剥好的葡萄被递到嘴前,白初低头咬过,嚼碎葡萄,睇了梵谷一眼,“真吃了,四海水族还不找上门来拼命?” “再者,这龙肉你也没真打算要同我吃。”葡萄有籽,侍女端着盘子伺候在一旁,白初偏头吐了,接过梵谷递来的帕子拭了嘴,“老实交代,临江怀的是谁的种?” 漆黑的眸子绽出粲然笑意来,伸手在白初鼻头一刮,“一个你怎么想都想不到的人。” 白初扬眉,心中虽然有些好奇,却不问下去了。 那人是谁,如果梵谷想说,自然会主动告诉她。如果他不想说,她主动问了,他也依旧会告诉她。她对那个人虽然有些好奇,却也不过一时疑惑,没多大兴趣。 她感兴趣的,还是在临江身上,她与临江之前便有些过节,临江借小丁的手行刺于她,她不在意,也不觉得奇怪。西海出来的小姑娘,年纪不大,因之前之怨一时气恼做出这样的事也在情理之中。 白初不会同一个小辈过意不去。 在九幽,她不担心行刺,也不在乎有人行刺。天上地下,能近她身,而不被她察觉的人少之又少。放眼整个九幽也不过只梵谷一个。 一般的仙魔伤不了她,能伤得了她的神邸,几乎个个修为比她高、资历比她深,这样的人,一般不是神隐便是身居高位,断没可能闲得发慌来找她麻烦。 若有一天,她不幸被梵谷伤着了,那也只能说她识人不明,活该被伤了。 一不小心就扯远了。 临江,一个西海的公主,既然出现在九幽,必然是得到了梵谷的允许。白初对临江肚里的孩子没什么兴致,她想要知道的,是临江,怎么会以为她肚里的孩子是梵谷的? 临江,一个不过千余岁的小仙,又是怎么同梵谷扯上关系的? 临江喜欢梵谷?这点白初打死都不信。一年前人家还似乎在瑶池对着华奕眉来眼去呢。 “外头跪着的一群人又是怎么回事?”梵谷很快就移开了话题。 白初顺着珠帘看过去,“人又不是我叫跪下的,你问我,怎么不好好问问你自己?” 梵谷嘴角微咧,做了个手势,一旁的侍女会意,出帘到外殿,吩咐外头的美姬们自行离开。 美姬们如临大赦,一个个窜出了殿门。 殿门宽敞,却也不能让十个人一同挤出去,有个美姬许是体弱了些,被众人挤得一绊,摔倒在地上。起身时,前面的人已经飞快离远了,她面色骤然大变,提了裙摆逃似的跑出去。 梵谷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微微疑惑,笑着揶揄,“跑这么快,是怕了你还是怕了我?” 白初微微笑,简单交代了今日把那群人叫来的内容。 梵谷仔细听了,嘴角笑意微微扩大,轻拥着白初,“娘娘,新婚后的第一天,就这么迫不及待整顿后宫了?” 白初依势靠在他肩膀上,伸出一指微挑起他的下颚,“谁叫陛下喜欢捏惹草,后宫却存着不用,里头的美人儿又稳不住好奇心呢? ” 白初平日里随性惯了,对生活起居要求并不高,但若有人存着心接近、打扰她,她也没那么好兴致由着人接近。 今天能有人壮着胆子冒充侍女在她床前觑看,难不能保证明日、后日不会发生类似的事情。若不使些手段震慑下,一群女人堆里,能发生的事情便太多了。 “不由分说就遣散我侧苑十名美姬,你怎么赔我?”梵谷望着白初,话里不掩揶揄。 白初挑眉,干脆在位上侧翻了个身,两腿分开迎面坐在梵谷身上。双臂揽住他的脖颈,眉眼半敛,似含羞态,“这样赔行不行?” 话落,仰头,对着他的唇压上去。 玲珑的眸子一闪剔透,梵谷刚从她眸里看出一贯的算计神情,下一秒,柔软的舌头就已经灵巧的钻进来。 带着葡萄香味刚刚入内,一股酸涩味道瞬时通过舌头上的味蕾充斥整个口腔。 梵谷浑身一僵,白初飞快的双手按住他的后脑勺,抬眼欣赏着梵谷被酸味折腾得如临大敌的紧张面色,舌头一路卷着他的玩弄下去。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梵谷怕酸,非常怕。 平日里一点酸味都碰不得,更何况那葡萄连她这个能吃酸的人都被酸住了。 绛紫的袖口,双手握着拳,忍耐得青筋都已经暴起。 白初看着梵谷这既想挣扎又勉力忍耐的模样,心头没由来万分愉快。 她没想真折腾他,玩弄了一会儿便收了攻势,幸灾乐祸的从他怀里出来。 终于“解脱”了的梵谷,立即拿起桌上的茶水漱了口,一遍还不够,还来第二遍。一杯茶很快见了底,他眼疾手快端起白初面前的茶杯,仰头倾时饮尽—— “噗——”一杯茶被尽数喷出来,梵谷握着茶杯,眉头纠结紧拧,“你这是什么茶?” 白初含笑宴宴,“酸梅茶,好不好喝?” 梵谷听得神容一肃,干咳了几声,逃似的远离了白初几步,双手作揖,“求放过。” 白初不以为意哼了哼,斜靠上椅背,“你也知道我这是秋后算账,你随口求个饶就这么容易让我放过你,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秋后算账,指的自然是两人昨晚洞房烛夜里,白初问过梵谷的事。 白初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却不代表有些事情随口一句“今晚该是洞房的时候”就能随意揭过了。 殿内的侍女早在她方才吻住梵谷时,便已经悉数退出了殿。 此时此刻,偌大的殿内,只有他们两人。 梵谷自知理亏,面带郁色的立在那里,“那……娘娘想如何处置?” 白初将桌上的一叠葡萄往前一推,“全吃完我就放过你。” 梵谷望了望那颗颗晶莹,紫得漂亮的葡萄,眼里闪过几分紧张,悄悄的后退了一步,试探性的口吻:“……能……不吃么?” “陛下不想吃?”白初笑得温婉,“当然可以。” 梵谷目中大亮,未免夜长梦多,长袖在半空飞快一拂,眨眼,桌上的葡萄消散成灰。 “不吃葡萄,可以,”白初望了眼桌上的空盘子,嘴角笑意璀璨。伸手隔空对着地面一抚,整个寝殿地面瞬间铺满了各种小石子。 白初脸沉下来,“今晚,你给我光着身子躺地上。” 地上的石子,有棱有角,穿鞋踩上去都铬得慌,更何况是躺在上头。 梵谷扯了扯嘴角,商量着的语气,“能不能——” “不能。”话里冷彻,不容半点置喙,白初冷眼看着他,“再多说半句,我就让你躺在刀尖上。” 女人要么不对你动怒,动怒起来比平时恐怖十倍不止。 梵谷知道她是昨晚真生他气了。 不能上-床睡……嗯……反正只一晚,不上就不上吧…… 至于这石头……他到时候捏个决把它们变软就好…… 心里头正盘算得兴起,听到主位上淡淡传来一句,“记得晚上脱完衣服后,用缚神绫把自己绑起来。” 梵谷闻言,脸色大变。 章一六五 完结篇(一) 从还是不从,这是一个严肃的问题。 从了,自己会被折腾;不从,自己会被白初变着样折腾…… 不管从还是不从,都是一番苦活。 两人相交数万年,对彼此性情都摸了个透。梵谷知道,白初气的不是他半路拦下白逸晋神的最后一道天雷,更不是气他为她挡鞭子别有目的。 两人一个在魔界,一个在青丘,所属不同、决策不同是理所应当。不管是做了什么,都没有谁对谁错。他对魔界负责,她也不能折损青丘,两者是一个道理。 如果他不幸没猜中,白初真是因为这两件事发脾气,那梵谷也只能将此理解成白初无理取闹了。 诚然,她气的明显不是那两件事。 那么,是什么? 梵谷望着一地的石头想了许久,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 可这突然冒出来的脾气又是怎么回事? 脱衣睡石头、绑缚神绫,别说是两个要求,他连一个都不会去做。 梵谷目里敛去些暗色,望向白初,早已没有了之前嬉笑或是求饶的神情模样,“你是当真的?” 白初睨了他一眼,“你以为我在同你开玩笑?” 不是么? 难道是? 四目相对,彼此从对方目里看出些往日没有的神情。 梵谷想破脑袋都想不到,白初真正气的,是他刻意瞒着她。虽然,白初清楚知道梵谷的确是有瞒着她的必要。她能理解,却并不表示就能赞同。 婚前,有些事情碍着两人所处位置不同,相互瞒着些事儿,无可厚非。 可是,婚后,她问他,他虽然回答了,却没有立马答她,是她拿刀“威胁”出来的。这不算坦诚,白初气的是这个。 这事儿,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性质甚至没有临江托小丁行刺她来得严重。 可偏偏白初较真了。 临江捣鼓出来的事,她能真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完全的放过了人家。 可对于梵谷,便完全都不同了。 连白初自己都没有发觉,自己对梵谷的要求,简直到了苛刻的程度。 原本就是一点小摩擦,梵谷道个歉,白初让个步就能解决了的。 但这个时候,魔尊不乐意了。 小打小闹他能让着她,平日里自己在她面前吃点亏,梵谷觉得无所谓。 可眼前这种情况是怎么回事?在梵谷看来,就是白初莫名其妙发脾气,他莫名其妙要上前受她气。 明知道他不喜欢吃酸还逼着他吃酸的,他忍忍也就过去了,大不了多漱漱口。 可是眼下,不让他晚上上-床也就罢了,竟然让他脱光衣服睡石子上去,还得被绑着? 白初这要求,说得好听些是无理取闹,说得难听些就是过分了。任何一个有点尊严的男人都不会轻易答应。 梵谷平日里事事让着白初,却不代表任何事情他都能做出让步。 他脸色慢慢沉下来,望着白初,目里深远难测,“白初,适可而止。” 话里的告诫味儿白初怎么会不明白?她冷冷哼了声,傲然偏过头去。 这般态度,再明显不过。 墨眸暗沉,梵谷的唇畔反而溢出了抹笑来,一笑之间,周遭空气猛然速凝,下一瞬,一地的石子顷刻化为灰飞。 几案上,长袖一扫,白色的瓷盘落到地上,立时碎开。 灰飞,碎片,两个人一句话未说,却清楚的表达了自己的愤怒。 梵谷看了白初一瞬,转身,离开寝殿。 白初坐在主位上,看着珠帘晃动,轻纱摇曳,眉间一拧,一脚踢散了身前的几案。 白初梵谷新婚之后的第一日,便开始了冷战。 当晚,两人未同房。 接下来的第二日,两人相互间连见都没见到。 第三日,两人在九幽某处遇到,擦肩而过,半句话都未开口说过。 第四日,梵谷似有事回寝殿取东西,到殿门口的时候,被白初亲自关在了门外。 第五日,依旧。 第六日,同样如此。 两人相交数万年,以往即便有再大的矛盾,一两日过去了便自然而然和好了,而如今,不一样。交好时是交好,真正相互喜欢了,成婚了,又是另一回光景了。 今次矛盾的开始,其实只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连白初自己都不知道她这种莫名其妙坚持的别扭情绪从哪来? 因为在乎,所以在意。 因为在意,针眼大的事情都能摆出一幅相当严重的模样。 这就是为什么人世间万千恋人、夫妻,总能为着一点点鸡毛蒜皮的事情吵起来。 两人要过一辈子,必定要了解双方潜在的脾气缺点。所谓磨合,便是磨磨、合合,在这期间不吵架不冷战几乎是不可能的。 白初、梵谷,相识得太久,彼此对对方的习性早就摸了个透,所以,在相互喜欢不久之后,这种在数万年里早已摸透了的熟悉,让他们直接跳过了热恋期,径直走向了磨合期。 所以,冷战期间,两个人都想过为什么莫名其妙会为那一点小事这么僵持下来,想了好几天都没有想明白。 甚至到了之后的数十万年里,两人再回想现今发生的事,都还会觉得是对方的错。 男人不比女人,即便是当时生了气,过那么一两天时间便也慢慢不在意了;可女人不同,一天不见着对方来道歉认错,心里便不舒坦膈应一天。 于是,当梵谷淡了生气的心,准备回房睡时,被冷落了好几天的白初关在了门外。 本来就要准备和解了的梵谷见此,好不容易消下去的脾气又一股恼的涌了上来。不让进门?好,他不进了。 转身离去的同时,门内,挡着门,就只想听梵谷说说几句求软的话便打算放人进来的白初,又窝火了。不进便不进,有本事一辈子别进这个门! 两个倔脾气,自新婚之后的第一日开始冷战,一冷战就是十多天…… 在冷战期间,两人即便见了面也一句不谈,于是,白初闷了十多日,终于在九幽憋不下去了,堵着气,独自出了九幽。直奔九霄天阙而去。 章一六六 完结篇(二) 九霄玄穹并作一处,琼楼玉宇,天阙层层。 三界里,不知道白初的很少,而真正与白初熟识的却不多。 能听白初说上几句牢骚气闷话的,除了这几日与她冷战着的梵谷,再撇开青丘那一帮子人,白初想来想去,也就只有池笙了。 对,不是池夙,是池笙。 虽然前一阵子两人闹翻过,却不代表就真一辈子再无来往了。 冲着目标走,一路不给任何人通报的机会,推开天后寝殿的殿门,径直往里去,拐过屏风,池笙在洗澡。 池笙从小到大都没有自己沐浴还要人服侍陪同的良好习惯,所以,水汽氤氲里,池子里一丝-不挂的池笙见到浴池边凭空多出来一个人时,很是应景的掩胸惊了一惊。 白初瞥了眼她两手交叠之下半遮不住的双峰,目光下移,十分好心的提醒:“下面没遮。” 池笙脸一红,手中掐决。 下一刻,池水飞快涨起,在白初面前形成一块高高的流动水壁,遮挡住了她的视线。 “遮什么遮,该看的都看过了。”白初伸手在水壁前轻轻一晃,水壁瓦解,落了回去。 一时间,水四溅。 浴池内,已经没有了池笙的人影。 白初扶着屏风,稍微一扯。 屏风被扯着移动些许距离,露出正在穿衣的池笙来,池笙皱着眉头看她,“你来干什么?” 白初松开屏风,“不干什么。” 对白初这样的突然造访,池笙并没有多少意外情绪表露。两人相识多年,在最前头的十多万年里,白初这样的“突然”出现,已经叫她见怪不怪。 池笙穿好了衣,长袖对着殿门处位置遥遥一晃,殿门缓缓开启。 婢女仆从列队恭谨进来,见到殿内凭空多出了个白初,所有人面上都是一愕。 池笙看向白初。 “哦,随便施了个幻术。你也知道,我总不好意思麻烦别人的。”白初轻描淡写,一副驾轻熟路的模样坐到殿内一张小几旁的椅垫上。 这回,好歹还记得这是别人的地方,没主动坐上主位。 池笙平日里最对白初这种近似于无赖的行径毫无办法。她微蹙了眉,走到了白初席位边上的主位旁,坐下。 殿内依稀还能感觉到水雾弥散开前的那股子闷热。 白初看了看殿内侍女的穿着,单衣薄纱,这个时节,已经进入了初夏。 难怪会有些热。 白初倚着椅背寻了个舒服的角度靠着,抬手吩咐殿内侍从,“上些冰糕,再来个冰碗,里头盛些酒酿酸梅冰沙来。” 侍从微怔,也知道白初不好相与,不能直接顶撞,为难的朝池笙看去。 “我记得你不喜欢吃甜食,怎么想吃冰糕了?”池笙朝侍从摆手,示意侍从去办。 “就突然想吃了,你这里热得我有些不舒坦。”白初手中变出了把扇,扇了扇,觉得扇出来也是热风,白白费劲,索性搁下了扇子。 “热?”池笙狐疑看了白初一眼。白初一身修为不浅,即便是酷暑盛夏,也不应该觉得不适才对。再者,这殿内哪里热了? 白初似也觉得有些奇怪,可哪里奇怪,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殿内是真的有点热,这种感觉闷闷的,她浑身上下都觉得没一块舒坦的地儿。 热了一阵,口里有些干,想喝水。 这时候,殿外的风吹进来一阵清爽的凉意。是侍从将冰糕、冰碗端上来了。 东西放落在自己身前的几案上,白初接过勺,迫不及待的舀了几勺子入口,一口冰凉下肚,身上的热感微微消散了些。 “这碗太小,几口就没了。”白初飞快吃干净了端上来的东西,示意侍从多弄些过来。 一副反客为主的模样,侍从接受不了,池笙却是早就习惯了,“多弄些来。” 侍从颔首,恭谨退出,不一会儿,就带来了更多的冰食。 白初欢快接过。 “白初,你今天怎么了?”池笙看了一瞬,心里头微微纳闷。白初的习性池笙清楚,这样的冰食,她以往能吃个半碗不扔勺子已经是对那冰食最好的照顾了,如今怎么会……一碗接一碗? 几勺子舀干净一只碗,顺手去舀另一只,白初听到池笙的话,手里头微微一顿,金色的眸子里似在想些什么,下一刻,又舀了大勺,送进自己口里,“兴许,是你这儿的冰食太好吃了?” 池笙皱眉,虽然觉得是奇怪了些,却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当下不就这个话题谈了,“白初,你不是专门跑我这儿来吃东西的吧?” 白初咬了口冰糕,故作讶异,“难道不是?” 池笙没什么心思听白初兜圈子下去。白初大婚才几天?这个时候一个人跑到她这儿来,光看着就有赖着不走的趋势。 除了同魔尊闹了脾气,还会有什么原因? “你想在我这待多久?” 白初闻言看她一眼,正要说话,却见着守在一边的侍从,自殿门口到殿内,依次蹲身下拜,池笙也从位上起了身。 当玄衣隐凤,熟悉的眉眼出现在白初眼前的时候,白初心里一咯噔。 看周围人的反应便知,池夙一路过来的动静不轻,可为什么……直到人走到她眼前了她才察觉到? “阿初?” 白初心里揣着事,声音陡然传到耳里,她反射性的抬头,“嗯?” 四目相对,对面池夙黑沉的双眸神色难辨,连着眉心也微微蹙起。 一抬头就看到池夙是这副模样看她,白初有些纳闷,也没有从位置上起身,舀了勺冰沙入口,“怎么了?” 下一刻,腕上一紧。 白初低眸,一根银色的丝线绕在脉上头,另一端,被池夙的几指捻住。 眼见着池夙望着她的脸色慢慢沉下来,这架势,颇让白初有了一种自己会被诊断出绝症的错觉。 她呆呆看着,下意识的捏了块冰糕,再往嘴里送。 腕上的丝线微微缩紧了些,在她要表示不满之前,丝线离开了她的手。 接着,就听得天帝语声冰凉,“桌上的东西全撤了。” “谁敢动!” 天帝面前,没有人听白初的。白初手忙脚乱护住身前几只碗,至于其它的,在池夙一声令下,全部被撤得干净。 平时也没觉得这些人办事有多利索,没想到抢东西的时候动手还挺快。 被白初环在双臂里头的冰碗自然无人敢拿。 白初环着冰碗不松手,面上很是不悦,“几碗冰食都舍不得,什么时候天帝变得这么小气?” 池夙皱眉,严肃看她,“白初,有了身孕,你不该忌口?” “啊?”白初呆了一呆,“什么身孕?” 就这么一会儿怔忪间,桌上的冰碗又被侍从抢去不少,白初在反应过来时,眼疾手快护住一碗,桌上其它的冰碗全被抢走了。 手里的冰碗散发出阵阵凉气,白初握得紧了紧,脑海里有些空。 忽略旁边池笙的惊讶神色,白初看向池夙,好一会儿才微微缓过神来,“你说……我有身孕了?” 莫不是……肚子里塞了个小梵谷?白初抿抿唇,嘴角不经意间微微弧起,不知道为什么,很开心。 池夙看着她,“你这一双眼睛大婚后便没变回来,你就不觉得奇怪?” 白初眼前一亮,似是知道了什么新奇事儿,“啊,原来会变回去的?!” 看白初这反应,就知道不止她,估计与她成婚了的那位也不知道。不然,怎么会允许她一个人跑外头来。 池夙看了她一瞬,目光落到她手中捧着的冰碗上,“手松开,这东西别吃了。” “为什么不能吃?”白初面上无谓,“即便我肚子里真有了个家伙,若是连几口冰食都受不住,那也太弱了些,还不如不生出来了,省得以后麻烦。” 话落,舀了一大勺子冰沙入口。生怕池夙亲自上来抢,几口飞快将手里的冰碗扫荡得干干净净。 以前是白初师父的时候,见到这种情况还能苛责几句,眼下,池夙即便想拦她,也没什么由头。那一碗冰沙不多,池夙也干脆由她去。 坐上了主位,池夙才再朝白初开口:“今日怎么想着来九霄了?” 白初心满意足的搁落勺子,由着侍从将冰碗收了回去。 池笙好糊弄,随便赖一赖就能把话题揭过去,可池夙却不行,更何况,她从小在池夙面前乖巧惯了,也没那习惯去糊弄他。 白初拿帕子拭了拭嘴,正色道:“天后说寂寞了,喊我过来聊聊天。” 这话黑得池笙一怔,“白初你——” “都这么熟了,阿笙你还害羞遮掩个什么劲?”话才出口三个字,便被白初飞快抢了话。 池夙疑惑看向池笙,目里微微诧异。 池笙被这目光看得脸一红,咬牙切齿,“白初——” “天后邀我过来晚上同塌说些女儿家的体己话,天帝不会打搅吧?”一番凭空捏造的话说得再顺畅不过。 “同塌”、“女儿家”、“体己话”,话都说到这份上,池夙即便知道这是白初想留下来过夜的借口,也没有由头不允。 “既然有话说,你们便好好聊。”说着,从位上起了身,明显是要离开的架势。 池笙讶异的当口还想些什么,被他拦住。 池笙记得以前就是这样,不管白初说些什么样的瞎话借口出来,只要不过分,他总会很轻易的允了她。 眼见着池夙就这么出了门,池笙瞪了白初一眼,心里有些燥:“来人,给魔后备一间房……” “房不用了另外备了,我跟你睡。” 章一六七 完结篇(三) 夜深,无风,无灯。 一张床,两个人。 池笙从来就拿赖皮耍闹爱折腾的白初没办法。白初要睡她的房,她大可不睡回去,由白初一个人瞎折腾。可就是不知怎么的,白初总有胡乱闹腾的缘由。 一会儿说怕黑,一会儿说灯太亮,一会儿又说床不暖和,直到把她拉上了床才略微消停下来。 这里的消停是“略微”。 “噫吁嚱,同床共枕各自眠,你脸朝北我朝南。啦啦啦,啦啦啦,同床异梦呀异个梦,呼啦啦,呼啦啦……” 一首不着调的自编小曲,在她每每有些睡意的时候,凭空响起,声音贴着她耳朵钻进去。 池笙皱着眉头扯了扯被子,只差没把整个头埋到被子里去。 声音忽高忽低,穿破被衾层层传来。 “同床共枕各自眠,阿笙朝北我朝南,朝南朝西又朝东,阿笙在被子里躲不出,呼啦啦,呼啦啦,阿笙在被子里躲不出……” 忍无可忍,池笙一把掀了被子坐起身,回头盯着唱曲的人,“白初,你有完没完!” 白初眨了眨眼,正色道:“池笙,我有了身孕你还抢我被子,是不是太不厚道?” 池笙嘴角扯了扯,扔开被子转过身,眼不见为净。 “噫吁嚱,同床共枕各自眠,你脸朝北我朝南……” 语调绵长且喃喃,经文似的扰得耳朵不安宁。 即便再好的性子都会被折腾得抓狂,池笙翻过身来,“白初,你到底想干什么!” 白初微微勾起唇角,唇边的笑容难得的温柔缱绻,幽幽道:“我还没睡着,怎么舍得让你先睡?” “……”池笙就知道白初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她皱着眉看着她,“白初,你要在这待多久?” 新婚才不过几日,白初便独自离九幽到九霄来,什么也不做,就这么赖在这儿,连留宿也赖着,傻子都能看出其中猫腻在。池笙不知道白初同梵谷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也没兴趣知道。 不该问的她绝对不会问,人在她这,她也不能主动赶走人家,是以,干脆问了个折中的问题。 这个无赖,到底要在九霄打扰她多久? “放心,不待久了。”白初似是心情极好,伸手过去极为好心的给池笙掖被子,“我同他吵架了,他什么时候来接我,我就什么走。” 这里的“他”,必然是指的魔尊梵谷。 池笙没料到白初会这样同她说起,微有些怔忪,这个时候,并没发觉白初给她掖被子的手在往哪里放,“他知道你在这?” 她记得,白初总有不告而别,离家出走的小毛病。 “他总有办法知道的。”白初答得一片倘然。 果然是这样…… 池笙好不容易舒展了的双眉又微微蹙起,“这你得等到什么时候,他万一不来呢?你要在我这儿一直住着?” “明儿一早肯定来。”白初微微笑着,似是突然想起什么,补上一句,“明早不要起得太早,你要是醒了,也别叫人进来伺候,免得吵醒我。” “……”池笙从来不知道白初哪来这样的自信,既是闹了矛盾离家出来,怎么会那么笃定对方明早一定会来? 既然是打定主意等人来了,自己就跟人家走,可那话里的意思,为什么又是不愿起得太早?甚至还让人有种即便对方来了,白初一定会为难他的错觉。 狐狸的想法弯弯绕绕,即便是从小一块儿长大,池笙也从来没有看清过。 突然间,衣襟被猛的从旁扯开,前胸一冷。 “白初!”池笙大惊失色,飞快拢合自己的衣襟。 “今儿见你沐浴的时候,就看到你那地方似乎是有些什么,只可惜当时被你用手挡住了,没看个真切。”白初眯着眼从池笙胸前移回目光到她脸上,拉着被子靠近了她些,意味深长的看着她,“喂,我前任师父床上功夫怎么样?” 池笙眉头一跳,恼羞成怒,“白初!” “我知道我名字好听,咱两都这么熟了,你也没必要在每句话前都念上一便不是?”白初凑近她,一双金眸再夜里显得十分明亮,十分迫切激动且好奇的模样,“你同我说说,你们一晚多少次?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癖好?都喜欢弄些什么样的?他娇-喘的声音你能回忆下模仿给我听听不?” “白初你——”池笙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问话架势,被白初这话一说,脸上控制不住的微微发烫。好在夜里看不清面上颜色的细微变化,她稳了稳情绪开口,“白初,你知不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 “羞耻?”语声低沉且清洵,带着微微的沙哑。 池笙还在错愕间,身上一沉,下颚被一指轻轻挑起,床上的白初不知所终,在她面前的是池夙。 他身子欺上她,那一张精妙绝伦的脸凑近,拇指抵在她唇上,轻轻摩挲,声音暧-昧且撩-人,“你告诉我,什么叫羞耻?” 池笙脑海一空,面上烧烫烧烫,连耳根子上都有灼灼热意,这么一瞬间,差点让她以为之前的白初是幻象。 声音从喉咙里呢喃而出,在这夜里,光听着就撩蛰人身骨,“阿笙,咱们要不要亲自来试试,怎样才能羞,怎么样才能耻,阿笙,羞起来是什么样……” 池笙当然没有那么傻以为眼前的人真是池夙。她深吸一口气,“白初,你明天给我早点走,一刻也不要多留。” 说着,猛地推开身上的“池夙”,红着脸逃似的下了床,连鞋袜也没顾得上穿,光着脚一阵风似的奔出了寝殿。 床上,“池夙”面上仍旧装着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阿笙,夜黑无风,你是要同我到外头欢好?” 声音撩撩传到殿外,殿外门槛处有人滑了一跤。 “池夙”肩头颤动,隐隐控制不住,终于忍不住捂着肚子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久没笑得这么畅快,笑累了,“池夙”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变回了白初模样,四肢打开躺在床上,心满意足的享受着轻轻松松霸占来的床榻。 天后的床榻,果然舒服,褥子绵软,睡着却不热,也不知道底下是什么料子制成的,明儿叫梵谷也依着这样式把弄一弄。 翌日,果不其然,天宇暗幕星辰还未散去,魔尊便亲自上了九霄拜访。 池笙昨晚被白初折腾得一夜无眠,见到梵谷来时,恨不得亲自去把床榻上的白初敲晕了打包给梵谷送过去。 但因为池夙在一旁,池笙涵养极好的忍住了。 白初这一觉,睡到了晌午。 不得不说,梵谷极有先见之明,一来九霄,不先问白初在哪,反而先挡住准备早朝的池夙的路,直接硬拉着人家同自己下棋。 于是,今日免朝。 于是,白初在床上百无聊赖滚过来滚过去,还是没见着梵谷有主动问她的意思时,心情一下沉闷了不少,连带着觉得四周环境都变得热了起来。 一口气吃了十几碗冰食,终于心一横,出了池笙的寝殿。 下棋,确实是个不错的拖延时间好方法。 待白初出现在梵谷视线里,梵谷嘴角一勾,轻轻松松的落了一子,“输了,回见。” 没有一句多话,起身飞快两步走到白初身边,牵过她的手就往九霄天门处走。 白初任他牵着,待过了天门,出了天界范围,白初一把甩开他的手,冷下脸来,“你来干什么。” 梵谷被甩开的手,在半空犹豫了会儿,放到了背后,别开脸,“下棋。” 白初眉一拧,离开他几步,“那你去下,接着去下!” 梵谷面上没什么表情,他走上前来,长臂一伸,直接将人搂到了自己怀里,“下棋只是顺便,寻本尊夜不归宿的神后才是要事。” 世上这样两种人,一种,叫揣着明白装糊涂,另一种,叫揣着糊涂装明白。 白初哼了哼,“寻到了吗?” “还没。” 白初一脚踩到他鞋面上,从他怀里钻出来,“那你继续寻,本尊就不打扰魔尊寻人了。”说着,完全不顾前头方向通向哪里,径直往前走。 “啧啧啧……”梵谷双臂交叠在前胸,看着白初一步步往前走,嗓音微扬高了些,“前头的姑娘,你把你家夫君弄掉了。” 前方不远,白初头也不回往前走,“掉了就掉了,我明儿到别处再捡个。” 梵谷见她没有要往回走的意思,“别处人哪有你身后的好,姑娘你不回头捡现成的么?” “哼,现成的没好货。” “好货是要验出来的,你不过来试试,怎么就知道货不好?” “之前试过了,不想要。” “姑娘,再往前走就快到西海的境界了。” 果然一阵掩不住的鱼腥味直冲云霄从下界涌上来,胸肺之间被这股味道充斥得十分难受,心头泛起一阵恶心。 正犹豫着要不要换个方位走,下一刻,白初脚下一空。 完全没有任何预兆的,直接从云层上跌落下去。 变故发生太快,没有任何外力的干扰,连白初自己都想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之间“失足”。 身体下坠,任何术法在这瞬间怎么也使不出来。 眼看着云层之下,西海壮阔,愈来愈近,白初惊惶的大喊:“梵谷,梵谷!” 章一六八 完结篇(四) 从高空下坠-落,速度极快,周遭空空荡荡,除了云层薄雾什么都没有。 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白初面上,一片惊慌失色。 直到身子被稳稳拦腰横抱接住,阻了下-坠的趋势,白初心中仍是七上八下乱个不停。 “怎么回事?”头顶传来梵谷的声音疑惑。 紫衣映在眼前,白初靠着梵谷的胸膛,微微闭目平息内心的恐慌。再睁眼时,小心抓紧了梵谷的右臂,“放我下来,然后你别动。” 梵谷闻言虽然觉得奇怪,却也依话松开了抱着她的手。 白初双手紧紧抓着梵谷右臂,足尖就要落到脚下的云层上。 然后,一脚下去,又踩空了,整个身子飞快下落。 双手上有力道提着她往上,她试着想飞身起来,却……完全做不到。 白初的神志于一刹那间被轰得一干二净,头阵阵发晕,心愈跳愈快快。 怎么会这样? 梵谷自然察觉出了不对来,手臂将她一提,在她又将下-坠的当口,稳稳环住她的腰。即便是这样,在这普通云雾间,她也站不住脚。 梵谷随手拟了个最普通不过的决,将脚下云雾凝结。 白初这才能切切实实站稳住脚。 “怎么回事?”梵谷的眉微微皱起,拿起白初一只手与自己的掌心相合,浓郁的神泽自掌心涌出,进到白初掌内,运行一周天后,撤了掌,斜眼看她,“白初,你没玩我?” 玩?这话里颇有种被算计玩弄了以后的郁闷味儿。 白初皱眉,一手推开他,“谁玩你了——唔……” 说话,讲究的是气势。盛气凌人的一句话还没说完,白初便捂着肚子弯下腰来,眉间紧紧拧在了一起。 一张脸血色渐褪,慢慢变白。 梵谷看得心中一紧,“怎么了?” “肚……肚子疼。”腹痛如绞,疼得厉害,白初浑身上下都使不上劲来,微微发白的薄唇里吐出几个字来,“还……有点儿冷。” 这模样绝对不是在装假。梵谷伸臂拥住她,果然发现她全身上下微微发颤。 他的手覆上她的小腹,暖暖的神泽缓缓传向她,“怎么会突然肚子痛?你吃了些什么?” 腹部的暖意慢慢缓解了那种疼痛迹象,白初面色缓和过来,“没吃什么,我就吃了十几碗冰食——”话到一半,面色一凝,“难道池笙见不得我好,就在给我的冰食里下了毒?” “人家没你那么多事。”梵谷沉下眼,看定她,“怎么突然喜欢吃冰食了?还吃十几碗?” “天热,不吃难受。”肚子没那么疼了,白初直起身子示意梵谷收手,下界一阵海风吹来,一股子腥味让她忍不住再皱起了眉,“这地儿比九霄凉快了些,味道却难闻得紧。” “天热?”梵谷微微蹙眉。 除非一身神泽消散,冷暖对于神来说,从来都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词。再连同她方才的异样想在一起,梵谷心头疑惑,拽过她的手,指尖在她脉上一搭。 应指圆滑,如珠走盘。 梵谷陡然眯起眼,盯着白初目光透彻灼灼。 喜脉。 “哦,忘了同你说。”白初拉过梵谷的手,轻轻放在自己小腹上,抬头微微笑,“里头,好像塞了个小梵谷。” 心骤的重重一跳。他被她拉着放在她腹上的手,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放。 他小心翼翼的抚上她的小腹,一点点神泽慢慢从掌心出来,轻轻的传进她的腹里。 里面有微弱的动静轻轻一跳,惊得他微微放柔了动作。 那细小的动静处,有一团同样细小的神泽,感受到他的神泽过来,那里头的小东西轻轻动了动,往他神泽传来的方向靠了靠,大胆的将他送来的神泽,吸进自己体内。 那么之前的一切异常,就都能解释得清了。 白初的灵力突然失效,显然是还未适应她肚子里那个,在成长初期,吸她神泽筑形。 梵谷将手收了回来,对上她眼波潋滟的双眸,笑容温和,“白初,里头是个小白初。” “是个小白初?”白初弯唇,目里微亮,“你喜不喜欢?” 他伸臂拥住她,唇在她耳边,“欢喜之至。” 他知道他们会有子嗣,却没想到来得会有这么快。突如其来,猝不及防,满心欢喜,如梦似幻。 艳阳辉丽,云雾下方,大海浪潮高涨,海面金泽浮光粼粼,如他此时,满心悦动,波澜迭起。 这种欢欣,使得两个人都没怎么留意周边情形,直到鼻尖突然充斥一股混杂海味的血腥味道,两人才微微回过神来。 这才突然想起,方才见得的海浪高涨,翻卷汹涌,本就不是寻常景象。 此时低目往云下一看,深蓝水色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鲜红一片。 那么大的一片红,是什么样的庞然大物受伤才会至此效果? 对于西海,白初啧啧感叹,“莫不是西海坐王位的那老泥鳅被人给宰了?” 梵谷神色颇为奇怪的看她一眼,“人间有句话是‘一孕傻三年’,你莫不是也应了这个景,脑子都转不动了?” 白初正要回嘴过去,却一眼瞟见,海雾云影中有个人影朝他们这边过来。 那人身上围绕着刚刚结束过杀戮的凌然气息,却让人不觉得凶煞。 人影近了,薄云散开,那人遥遥见到他们,面上也是微微错愕。 日光明泽落在他身上,轻洒上一圈金色的蒙胧光晕。 持戟的男子,一身雪白素衣,经过一场恶战,身上却没沾染上一滴血。浅金色纹案在袖口边旖旎勾勒出一片清雅。青玉冠,一对剑眉斜斜逸飞入鬓,眉下一双星眸,黑若幽泉深潭,探不到底。 待白初看清了那人的面貌,那人已经收了手中长戟,颔首朝两人的方向作揖一礼,“魔尊、魔后。” 声如碎玉,冰凉润骨。 梵谷朝他点头,示意允礼。双方之间没有多余的话。那人收回行礼的双手,换了个方向,绕路往另一边走去。 那人的模样略有些熟悉,但在何处见过,白初却是想不起来了。 “是个临神的仙,模样还挺俊。”白初微微觉得好奇,悄声同梵谷咬耳朵,“你认识他?” 梵谷看着那背影远去,“见过数面。” “一身灵力纯净,看起来竟比华奕还纯上不少,修为也在他之上。”白初睨着那云雾中的雪白身影,“看情形,他这两日也该成神了,不好好寻个清净处闭关,怎么反倒出来打斗?” “殿下!殿下!” 这个时候,遥遥看到更远处有一小仙飞快朝那人跑去,应该是之前寻人寻得急了,话说出来的声音音调颇高:“殿下,尊上派人到处寻您,快同属下回去!” 那人停下脚步,话语淡淡,“他一家三口和乐融融,怎么可能会寻我。” “殿下这话可就不对了,尊上、大殿下,与您不都是一家人么……”话啰嗦到了一半,小仙似是知道触了什么忌讳,面色微变,慌慌张张换了话题,“殿下是去西海访亲了?” 那人面上没什么表情,“路过,顺手宰了条作恶的三首蛟龙。” 这话……怎么就听起来那么熟悉?白初皱皱眉,一时间想不起这话之前在哪听过。倒是那三首蛟龙,貌似是老泥鳅的孙子。 那人说得云淡风轻,边上的小仙却是被惊吓得不轻,“三、三首蛟龙?殿、殿下,那是您亲表兄呀!” 白初听得颇为震撼,饶有兴致的看着那人,微微好奇那人知道自己手刃表兄后,会是一副什么神情模样。 没有惊愕,没有悔恨,没有不知所措和慌乱。 那一张脸,始终是镇静着的,他看也不看那小仙一眼,径直往前走: “此蛟当诛。” 见自家殿下头也不回的走了,小仙急忙跟了上去,“殿下,您这两日就要晋神了,听属下一句劝,不要到处走动,这晋神天雷神出鬼没的,若有个万一……” “若有万一,那也合该是我命里该受此劫,怪不得天命,怨不得旁人。” “殿下,话不能这么说……” 絮絮叨叨的声音同着那清冷殿下一同消失在云雾深处。 白初恍然想起她是在什么时候听到过那类似少年说过的话了,那时她不过两百余岁,妲夷来青丘的路上经过西海,顺手展了条同样作恶的三首蛟龙。 而今日这被宰的三首蛟龙,好巧不巧便是妲夷斩杀的那条蛟龙的子嗣。 方才那小仙说什么来着,亲表兄? 待人完全走远了,白初的好奇劲儿还没消,“那人是谁?西海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个有能耐的亲戚?这模样脾气性子看着挺顺眼舒服的。” “顺眼?”梵谷好笑的斜睨她,“他就是你去年在瑶池看着觉得不顺眼的那个。”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西海的亲戚,她又在瑶池见过,白初仔细一想,怔了一怔,颇为意外的开口:“他是辛姒的儿子?” 梵谷点头。 “不对劲呀,我去年在瑶池的时候,看到的分明是个修为中等的小仙,一年之内,他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长进变化?”白初面上微有疑惑。 “你当时看到的不是本人,只是他捏诀化作的一个分身。” “不是本人?”白初面上困惑更甚,“满堂济济,他伴在柏洺、辛姒之侧,若只是个分身,辛姒察觉不出来,柏洺难道也察觉不出来吗?再者,你当时又没在瑶池,你又怎么知道那只是个分身?” “你以为在大儿子面前,柏洺心里还会惦记着这个小儿子?”梵谷笑了笑,“至于我为什么知道,当日你在瑶池洗手时,我同他隐了身形在池边下棋。” 章一六九 大结局 一年前,白初在瑶池膈应辛姒和池笙,天君柏洺的二殿下华戟,白初对他是没什么印象的。 梵谷隐了身形在她面前,她察觉不出很正常。可一个尚未成神的仙,同样隐了身在她之旁她未能察觉,那就让白初有些意外了。 这个华戟,一身修为绝对不浅。 白初似是突然想到什么,目里晶晶亮:“你说有没有可能,当年辛姒和妲夷的孩子在小时候被柏洺掉包,相互之间换了个魂魄?” 梵谷嫌弃似的看她一眼,“你打心底觉得妲夷的孩子合该要比辛姒的强?” “不应该么?” “谁说母亲没能耐,儿子就一定不如人了?” “这话听起来是有些道理……” “若你要在华奕兄弟两人当中选一个当女婿,你选谁?” 这才刚知道有了个女儿多久,就想着要女婿了?这话题未免转得太快……女婿?白初脑海猛地一个激灵,善了个哉的!这未来女婿还真只能在这两个人里选! 九州四海,八荒神泽,是神,且未婚配的,少之又少。 白初之所以会与梵谷成婚,其中很大一个原因便是没得选。 在白初出生的前十万年和后十万年之间,年龄与她相近的男神,只有梵谷。 再往前数,便只有那些个打了光棍一辈子,并还打算继续光棍下去的远古老神了。 放眼三界,在自家女儿出生前,除了柏洺这两个快要晋神的儿子身份地位勉强凑合,还真找不到第三人能与她相配。 虽说神族联姻不太讲究岁数大小,可若要自己女儿未来去照顾一个年纪比她小上个十多万岁的,别说白初不乐意,梵谷也不会乐意。 再者,若在他们之后,又有哪家神族生出了儿子,那家又会是谁家? 池笙是死物为神,生来便没有身孕能力,池夙那边便能排除。 我了个大去的! 在她女儿出生以后,三界里,能与人生出神嗣,身份地位还能够门当户对的,除了她侄孙白逸,就只有她儿子白辰了! 伦不能乱!不然这篇文会被和谐的! 白初好一会儿才从一片繁杂情绪之中回过神来。 “梵谷,你老实同我说,你当年之所以同华戟在瑶池下棋,是早知道你未来女婿可能会是他?” 梵谷不置可否。 那时他们两个虽说还没好上,但肯定会成婚这却是事实。 若他两成婚,一定会有子嗣。若有子嗣,其中一半几率会是个女儿。 不得不说,梵谷这提前算盘打得极好。 白初一瞬间明了,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油然而生,抬首扬眉浅笑,故意道:“你看好华戟,我却偏袒华奕,这怎么办?” 梵谷早料到白初会这么说,唇边溢出笑来,“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把西海的小龙安置在九幽?” 西海的小龙?临江? 白初愕然,一把拽了梵谷襟口,“你的意思是,那临江肚里的孩子是华奕的?” “数月前的一个晚上,我在你青丘附近的一个山洞处见着了伤好出来躲避的华奕,却恰巧发现西海的小龙鬼鬼祟祟跟在我身后。”梵谷就势伸臂揽上了白初的腰肢,“我当时想着凡间有个词儿叫‘龙凤呈祥’,听上去挺吉利,于是,我难得的善心大发,将西海的小龙与那华奕一把迷药迷了,凑成了好事。” “……” 眼前这祸害太机敏,未雨绸缪的程度简直令人发指,这个时候她还能说什么…… 白初瞪他一眼,松开了手。 之后的事儿,便发生得理所当然。 白初一身神泽时灵时不灵,安安分分的在九幽安胎。 安胎的第一个月,白炘与明时神隐。 安胎的第二个月,天地间有人见着了妲夷的身影。 安胎的第三个月,耐不住白初一个时辰一封信折腾的白炘,回信告诉白初,妲夷重生的事实。 当年白炘受了池夙重生的启发,亲自上了九霄,与当年还是天君的柏洺商讨了想法,伺机取了辛姒一滴血。 辛姒当年能晋神位,有一半原因是身上吸纳了妲夷的全部神泽。随着时间流逝,妲夷的神泽混在辛姒的血里,取了辛姒的血,再取华奕的一滴血为媒介,筑魂使妲夷重生,并不是不可能。 试了总比没试好,试过以后,果然成功。 便有了之后柏洺废位辛姒的事。 至于那时池笙为什么会与辛姒合作来往,那也是池笙倒霉。 在妲夷出事之前,池笙还不知道辛姒与天君有那样的来往。白初是出了名的祸头子,平日里众人唯恐避之不及。池笙不像白初,身边有不少女仙交好。 其中,辛姒好巧不巧就是其中一个。 在日常聊天时,两人自然不可避免谈及到白初。谈到白初的时候,偶尔会谈谈青丘当时的狐帝,谈到了狐帝,必不可免会谈谈狐帝的神秘情史。 谈到情史,七曜琉璃石这种永恒的定情信物自然也会谈及到。 坏就坏在这七曜琉璃石上了。 七曜琉璃石,能凝魂铸魄,也能散魂散魄。 那时候池笙与池夙便要开始准备大婚了。她十分好心的把池夙给她的一颗七曜琉璃石拿出来给辛姒瞧。 这一瞧,就再也没有收回来。 后来,就有了辛姒难产羽化的事。 表面看,这两件事并没有直接关系,但其中发生了什么,却不难猜到。 三万年后,池夙重生,辛姒意识到妲夷也许也能照此方法重生回来。 她当年新婚时身上佩戴的七曜琉璃石,是妲夷与柏洺祭天地时,作为信物用过的。七曜琉璃石这种东西,用过一次,便不能再用。 于是,她把主意打到了青丘白家上。 再然后的事,大家便都清楚了。 白炘给的回信不长,几行字说了个大概。白初这个时候已经完全适应了肚子里的那个,神泽失控的情况也再没发生过。 “只是梵谷,为什么人家成婚都有七曜琉璃石,我没有?”白初倚在躺椅上,饮了一口酸梅汤。 梵谷在案前披着折子,闻言头也不抬,“白初,你翻你妆匣最底下一层的最小一个格子,看看里头是什么。” 白初挑眉,颇为期待欣喜的去翻匣子,抽屉拉开一看,泄了气。 小格子里头放着一对素净耳钉,那是她与梵谷第一次干那啥事儿之前,他亲自给她戴上去的。 后来她喜欢上了别的耳环样式,这对耳钉就放着不戴了。 “你让我看一对石头耳钉做什么?” 梵谷放落手里的笔,“石头?你仔细看看那石头长什么样。” 白初双眸在那对石头耳钉上仔细一凝,呵呵笑了笑,细心将这对耳钉包好收到匣子里去,“梵谷,我觉得今儿天气不错,咱们要不要去奈何桥边看看风景?” “老实在房里待着,哪也别去。”梵谷翻开另一本折子,“上回被你当话本子看的生死簿,写着人生平的地儿被你染上了几滴酸梅汤,人家原本那一世是丞相命格,被你酸梅汤一扰,直接改行种梅子去了。” “这是个意外!” “意外?”梵谷冷笑,“再前头被你看过的那本,你嫌人家的生平不够跌宕起伏,在人家一世安好泰足的命格后面多写了十多万字,结果,人家那一生,一年一大难,半年一小难,五个月一小喜,三个月一大喜,生生把人家逼疯自戕了。” “不经历磨难,怎能看破世间纷扰假象?”白初面色肃然,“我这是在历练他,助他早日得到高深,脱离轮回之苦。” “这话说得不错,我哪日也该把你儿子的轮回簿子拿过来改改,叫他在凡世也多历练历练。” “你敢!” 【全文完】 ps:后头有番外。 番外 禾祀(有莫名其妙的人乱入) 祸害和祸害在一起,生出个小祸害的几率就跟鱼儿生来会游泳的几率差不多。 于是,九幽的禾祀帝姬很好的印证了上面那句话。 “陛下,帝姬把忘川水倒到孟婆汤里了!” 正在案前批折子的梵谷头也不抬,“让她倒,叫孟婆换个锅。” “陛下,帝姬把冥司新补好的轮回簿子给撕了!” 梵谷默了一默,“让冥司辛苦一下,重新补回去。” “陛下,帝姬撕的是白辰神尊的轮回簿子!” “什么?!撕的是白辰的轮回簿子?”梵谷一不小心扯烂了手里的折子,抬起眼,“这事儿千万别告诉娘娘。” “陛下,晚了。娘娘早一步得到消息,这会儿正往冥府方向去呢。” “找几个人在前门拦住她,让阎君带着帝姬从后门溜出去。” 侍从得令转身,还未跨出门槛,又马上折身回来,“陛下,还有一件事属下忘说了。” “什么事?” “帝姬去冥府之前,锯断了娘娘床前的脚踏,娘娘下床时扭伤了脚……” 话未说完,主位案前的人已经不见。 九幽,冥府。 梵谷赶到时,只见得冥殿里一片狼藉,白白碎碎的纸片儿混乱堆在地面上。 还没来得及往里走上几步,便见得一方砚台猛地朝他砸来。头微偏,梵谷灵巧的躲了过去。 冥殿主位,白初阴着一张脸坐在上头,见着之前砚台没砸中人,随手抓起前方桌上的一块镇石继续砸,“不准躲!” 梵谷站在原地不动,任镇石砸到他身前,顺手接过。迈了几步走上前来,“消消气,消消气。” “叫你平日多管管她你不听。”白初从他手里抽出镇石,用力扔在地上,“你看你都把她惯成什么德行了!” 梵谷轻抚着白初背脊,“消气,消气,孩子还小,别吓坏她。” “我吓坏她?”白初一脚踢翻了桌子,“就她那性子,天底下还有什么东西能吓得住她!” 之前就扭伤了脚,这一脚踢下去,白初痛得皱起了眉,“我告诉你,这回你别说舍不得,等人回来,我非得把她关上几天不可。” 梵谷察觉出白初神色不对,蹲下身去,握住白初的脚踝,轻轻一动。 “嘶——别动,疼。”白初眉间皱得更紧。 梵谷面色一沉,再抬眸时瞳色清冷,“这混账在哪?” “这事说起来更气。”白初伸手指了不愿处的轮回桥,“小丫头贪玩,喝了孟婆汤,学着生魂转世投胎去了!” “转世?”话说着,梵谷伸手在半空一摊。 冥殿存放轮回簿子的轮回筒飞快转动,殿里紫辉一闪,一本崭新簿子到了梵谷手上。 梵谷翻开簿子,目光一落,勾起了唇。 “她轮回到哪去了?”白初在旁不明所以,一把将那簿子扯到自己面前来。 翻了几页,“咦?” 白初抬眼,看向梵谷,指了簿子上头的一个地名和人名,“这里头写的这些,我是不是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梵谷从脚下一纸片堆里捏出一张小纸片,“你说的是这个?” 白初目中一凝,“殇清宫、汲。”纸片上是这两个字。 她恍然想起,脚下的碎纸片,是白辰被撕碎的轮回簿子。 “业有因果,轮回往复。禾祀既种下这个因,那个果必然会承在她身上。”梵谷手心朝外一翻,地上的碎片似是得到了召唤,纷纷飞起凝聚,转瞬,在半空结成了个新的轮回簿子。 白初下意识的要去拿,被梵谷在中途拦住。 “若看了,你就又忍不住想为他改命了。” =================== 在禾祀离开的第三日,白初和梵谷去了人间。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今年刚满两百岁的禾祀,在人间的转世此时同她轮回前一般大。 青砖铺路,玉砌宫粉,白石为阶。 小丫头倒是投了个生下来就衣食无忧的好胎。 “二哥,二哥!” 眼前是一棵不知多少年了的枫树,树干粗壮,便是成年人也需四五人才能勉强合抱。树高、且密。树的叶子火红火红的,金灿灿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照了下来,照在树梢上。 枝梢上,爬了个女孩儿。 女孩儿长了一张精致可爱的脸,对着树下喊:“二哥,我爬上来了!” 树底下,一个少年闭目斜倚在树干上,手里扇着一柄折扇,“嗯,我知道。” “二哥,鸟窝在哪里?” “树上。” 女孩仰着头在树上转寻了一圈,“二哥,我没看到。” 少年手中折扇一合,抬眼,“我又没说是这颗树。” 女孩儿一鄂,呆了呆,“那……是哪棵树?” 少年从树干处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鸟窝当然是有鸟的树上才有。” 这话说得如此有道理,女孩儿竟无法反驳…… 女孩儿好在人还不傻,立马反应过来,“二哥你骗我!” 树下的少年将眉一挑,“哪句话骗了你?” “……”仔细一想还真没有,转而一想,义愤填膺,“你在耍我!” 少年弯唇,“你这个时候才知道?” 女孩儿一张小脸因气恼涨得通红,“不喜欢你了!不和你玩了!” “那好,你既然有本事爬树,自然有本事从树上下来,我就不在这碍你的眼了。”说着转身就往前走,头也不回。 “哼,自己下来就自己下来!”女孩撅着嘴,开始动手往下爬。 爬到一半,脚一软。 眼前的景象惊得女孩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树干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爬满了蛇,一条一条,红的白的黄的绿的的,各种颜色的都有。 “二、二哥!有蛇!” 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少年闻言头也不回,“我知道。” 女孩抱着树梢,身子微微发颤:“二哥……我、我怕……” “你不怕我就不放它们上去了。” “二哥!” 少年回头,“说几句好听的来听听?” 女孩沮丧着脸:“二哥最好了……” “还有呢?” “我最喜欢二哥了……” “再说多些?” “我最喜欢和二哥一起玩了……” 少年眯眼笑笑,手中折扇对着女孩所在的树梢根端击去。 下一秒,树梢断开,女孩抱着树梢从树上落下,稳稳当当的落到了少年怀里。 白初隐了身形在一旁看着,怎么看都觉得这情形看着有些眼熟,但到底有多眼熟,一时间却又想不清楚。 ==================== 凡间几十年,匆匆眨眼而过。 女孩儿从长大,到出嫁,到生子,到死,过得飞快。 女孩死于一场地震。 那是女孩夫家安置在西蜀的一处别院里。 老了的女孩,和同样老了的女孩的丈夫在床上熟睡,地震突如其来,怪只怪别院的房间修得太大,房间里的东西摆得太多。 女孩和女孩的丈夫虽然在地震的第一时间从梦中惊醒,却在逃生的途中,不幸被高处砸下来的房梁双双压死。 死时,两人抱在一起,面对着面,房梁倒下,也不知两人有没有因为牙齿撞牙齿,鼻子撞鼻子而造成死后毁容。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我们的禾祀小朋友终于在这个时候结束了轮回。 实际年龄两百岁,岁数等同于凡间三、四岁的禾祀小朋友,在结束轮回的时候,心里年龄已经成功上升到了凡人的八十岁。 轮回一世,都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情,于是,神身恢复过来的禾祀小朋友在魂魄离体的那一刹,惊慌着的要去搬开砸在“自己”和丈夫身上的房梁。 手刚伸出去,咦?这小短手是谁的? 待好不容易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手时,禾祀还似在呆愣中没回过神来。 她是禾祀?那房梁底下那个是谁? 房梁底下是她?那禾祀又是谁? 那她到底是谁?!!生平第一次轮回,禾祀小朋友迷乱了!! 这个时候是想自己是谁的时候吗!周围没有其他生魂,就说明房梁底下那跟她睡了一辈子的男人还没死! 为了一世凡人,禾祀下意识的忘记了自己身上有法力,用小短手抱住房梁往外搬。 结果—— 房梁太重,她手一松,“砰”的一声,刚才没死透的男人被她这一下给砸死了!!! “唉。”虚空中传来一声叹息。 有鬼??!!!禾祀小朋友惊愕向后退了几步。 浅浅的碧辉光泽从房梁底下出来,碧辉散去,她的面前,站了个男子。 这个男子,一身雪白素衣光泽清染,立于于满室狼藉之中,似夜里月色辉芒皎洁,宁静,而不可捉摸。 仙姿卓越,俊秀出尘。 禾祀咽了咽口水,虽然相貌不同了,她却清楚知道,这个人,就是她在凡世同她过了一辈子的男人。 这个时候该干嘛?激动?高兴?认亲?扑倒?怎么扑!她现在是个小屁孩,人家却明显是个成年人!扑倒上去那画面太美她不敢想。 禾祀怔怔看着他,一动不动。 面前这个人,是之前陪她过了一辈子的人,却又不是同一个人了。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一对剑眉斜斜逸飞入鬓,眉下一双星眸,黑若幽泉深潭,探不到底。 四目对了一瞬,对方首先开口,“禾祀帝姬?” 声如碎玉,冰凉淡漠得没有一点儿温度。 禾祀在这样的目光之下,微微有些不自在,她点头,轻轻的应了声。 声音很低,低到她自己都听不见。 身前这人没多看她一眼,“告辞。” 说着,转身。 等等,这句“告辞”是怎么回事?刚见面就要走?好歹也做了一世夫妻,既然大家都是神,就不能好好聊聊?男子你清冷淡漠就是我的菜,咱们好好熟悉熟悉等我长大后嫁你行不? 禾祀内心波涛汹涌,身体动作比心里想的要快,她飞快上前拽住男子一管袍袖,“不准走!” 被扯住袍袖的华戟步履一停,顺着袖子垂眸看下来。 那目光清冷,看得禾祀微微紧张,轻轻的松开了手,却又在即将完全松开的瞬间,又继续拽了回去。 一张小脸不知道什么时候涨得通红,她低下头去,声音软软糯糯的,“我……我不认识回家的路,你知道我是谁,能带我回家吗?” 但凡经历过轮回的神,轮回之后,只回了神魄,另有半具神身需得去九幽冥府取。 华戟送禾祀去冥府,其实只是顺路。 冥府的殿门大开,两人刚进殿,就听得一阵熟悉的爽朗笑音自殿内传来。 “呵,竟然是被房梁砸死的?” 禾祀心头一跳,这声音,是她在凡世二哥的声音,“二哥?” 冥殿主位躺椅上,有人背对着他们躺在上头,手里一把她再熟悉不过的铁骨折扇。 凡间那一世,三个哥哥里,二哥与她最亲近,见到二哥,禾祀飞快朝那人跑了过去。 这一回,她又忘记了自己现在是个小屁孩,台阶一踩,太高没踩住,脚下踏空,整个人往下一摔。 躺椅上那人适时将她快要着地的身子拉了回来。 禾祀抬头,对上一张属于凡世里二哥年轻时候的脸,她怔了怔,“二哥?” 面前的人双眸眯了眯,细细打量她此时的模样,“这么小,这么短?” 禾祀察觉出不对来,凡世里二哥去世的时候不是这个模样! 她本能的想要后退,身子刚一动,这人手里的铁骨折扇便挡住了他的去路。 “我的好妹妹,你撕了我的轮回簿,该怎么赔?”声音阴测测的,带着些分笑意,话里却透着几分让人不寒而栗的危险。 分明是二哥的声音,是二哥威胁吓她时常用的说话习惯,这人是二哥……可、轮回簿又是怎么回事? 她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虚,“什……什么轮回簿。” “不记得了?”二哥将眉一挑。 这样的小动作让禾祀下意识的肩膀一抖,她轮回之前不懂事,撕了那么多轮回簿子,难道那么巧,也撕了他的? 禾祀认真的想了一想,“要不,我叫冥司给你重新做一本轮回簿子?” “我的轮回簿,冥司可没能耐做。” 听起来好像很严重的样子……难道她这祸闯得太大了?禾祀心里紧了紧,试探性开口,“要不,我叫我父神帮你做?我父神是魔尊,很厉害的。” 面前的人笑着摇摇头,“没必要了。” “为什么没必要了?” 话落,淡淡的银色光晕瞬时耀在她眼前。 她眼见着面前的“二哥”在银辉里换了一副模样。 周围突起的神泽清凛,直迫得人生畏。 银辉雾里,下颚精致,薄唇如削,凤目深邃盈透清朗,瞳色深湛,圣洁明清。 鬓如裁,眉似画,玄眉心往上,淡银神纹光泽熠熠,只一眼,神泽凌人,高不可攀。 他望着她,深邃的眸里隐约闪出了笑意,薄唇微启:“禾祀。” 声音若拈指轻捻上琴弦,落在耳中,弦颤音响,铮然响彻脑海。 禾祀看得微微有些呆怔了,这个人,像极了九霄之上的天帝,却分明不是。 他微笑着俯身近她,深邃的眸里清洵,简单温柔,纯粹自如,“我是白辰。” 禾祀小朋友是知道自己有个哥哥的,她的哥哥叫白辰,她一直没见过,如今,近在眼前。 此时,天宇敲响九响天钟,声音浑厚直入九霄。 天帝传位于白辰。 番外 作者答疑,此章不V 开头借用【飞飞娜娜】在评论区里说的话: “没看明白。神君入局来,是什么局啊?梵初感情也不刻骨铭心,师傅与白初不明不白的感觉,还有哥哥与那个明时死了又复活是啥意思,没明白。还有整个故事说的啥啊?” 下面,是作者回答时间: 从最开始追文追到现在的亲们应该都知道,→_→这篇文原名叫《神君,上榻来》,为什么现在叫《神君,入局来》了,是因为前段时间严打,闻名暧昧被和谐成这样了…… 作者觉得已经很明确的阐释了原书名的意思,大家觉得呢? 至于“局”,也并不是凭空写的。 梵谷一直在一步步诱导白初进到自己“陷阱”里,难道是我表达得还不够明确?大家都没看出来? 从离间白初与池夙;到时不时对青丘搞小动作;之前哥哥会那么快“死”,和梵谷也有关系;后来处心积虑接近白初,想从白初那要下整个青丘;后来又在白逸晋神的时候阻半道天雷;还有,为白初挡鞭子也有算计在里面;这么多这么多这么多!!!! (白初:→_→梵谷你原来这么坏! 梵谷:……) 至于白初和梵谷感情,一开始作者就没想让他们有什么值得刻骨铭心的事去发生…… 这是篇暖文,没有谁规定一定要大起大落,大虐大悲吧?白初梵谷的感情,是沉淀在相识相熟的十多万年的岁月里,他们过去的每一天都是值得回忆的。 如果一个人与一个人青梅竹马,一直相爱到白头,问他们是不是有刻骨铭心的感情,人家是会摇头的。历经岁月风霜,普普通通的过完每一天,人家相爱,但没有人认为这是刻骨铭心。 人与人的感情,从来都不能用不能用刻骨铭心来形容。如果用上了,这两个人相爱的过程一定很悲惨。有过痛苦,有过绝望,有过一些跌撞起伏,惊心动魄的故事,这样的是刻骨铭心,但,这样的经历,不会是每个人都有。更不是每个人想要的。 再次强调,本文是暖文! →_→别逼着作者写虐行不? 至于师父与白初。 师父之于白初,是年少时的一时爱慕,是青春年少时的一点心情悸动。很多人在十五六岁的时候都会有那种朦胧的喜欢上一个人的感觉。这种喜欢,不一定是爱情。爱慕,也不是爱情。 大家小时候一定也在某个年龄阶段,喜欢自己的爸爸,期望以后爱上一个像爸爸一样的男人。因为爸爸,是你在青春萌动年纪,对你最好,又是与你接触最多的异性。 师父那个时候,就有点儿类似“爸爸”这种角色了。 他对白初好,人温柔,模样气度都是没得挑的,白初一时迷恋上这么一个优秀的人,很正常。 白初之于师父,师父的内心独白见【章一二四 如果当初】师父喜欢白初,这种喜欢,同样不是爱情。师父看着白初长大,是真正拿白初当徒弟晚辈看待的。在这个其中,师父喜欢白初,只是单纯的喜欢上白初的性子,喜欢白初这个人。 喜欢,从来都不等于爱情。 师父对白初的这种感情,比对池笙要生动,要更深,那是因为他早就知道池笙是他造出来的,而白初却是活生生的,白初和池笙出发点不一样,师父偏爱宠溺白初,是人之常情。这种宠溺,是长辈对于晚辈的。 嗷嗷嗷~~~明白了不?所以白初和师父为什么能在之后相处得那么和谐,那是因为,他们自己知道,对方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白初会继续在池夙面前放肆,她知道池夙会一直让着他。 池夙会随着白初的意愿让白初开心,在白初有孕的时候不让她吃冰食,也纯粹是一个长辈对晚辈的关心。 至于哥哥和明时怎么死了又活了? 哥哥从一开始就打算着让明时重生。这个难道也没看出来么???!!!哥哥从来就没有真正“死”,他的“死”是为了给池夙下套!!让白初看清池夙的真面目!!!难道没看出来么!!! 池夙能重生,明时为什么就不能重生?让明时重生是哥哥一直以来心中的头等大事,为此都不惜被白初误会和道士搞基了! 最后的最后,到了完结了你们不知道这篇文在写什么?? 详情请参考本文原书名《神君,上榻来》,这里讲的是梵谷为了把白初搞上榻的二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