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她爹是个万人迷》 第1章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马良县虽是县,但经过多年战火摧残现今也和破落村庄无异。 之所以还能被称为县,也是因为它进可攻退可守,靠近边疆,又紧邻淇水这条大河,三面环山,后面就是边塞第一大城,上党郡。 因此,马良县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淇水河畔,风平浪静,下游与上游却是一番天差地别的景象。 河畔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四野肃杀,血染大地,河水已经被染成了红色。 混战过后,士卒们疲惫的眼睛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后怕,即便如此,他们污渍斑驳的面孔上却难掩胜利后的喜悦。 军营高台上的士卒身姿挺拔,时刻警惕着四周的动静。 大帐上猎猎飘舞的雍字旌旗高高屹立。 军营后方的主帅大帐里,紫花布甲随意地堆在地上,甲片寒光闪闪,旁边还斜着一杆雪亮银枪。 姜静行岔着腿坐在台阶上,嘴里嚼着一块肉干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平复着刚刚与人拼杀导致的血气翻涌。 肉干味道并不好,又咸又硬,却是军队中难得的吃食。 她上辈子是刑警,也算是见到过常人见不到的残酷景象,可跟古代冷兵器作战导致的血肉横飞、横尸遍野比起来还是差远了。 虽然刚下战场,姜静行现在的心情却十分激动,系统也是如此! 因为她能不能回到现代成为单身富婆,系统能不能顺利升职加薪,就看今天了! 她千辛万苦,在战场上把命都豁出去了才把剧情拉回正轨,为了能让女主成为国公家的小姐,姜静行和系统可谓是呕心沥血。 想到这里姜静行不禁为自己鞠了一把辛酸泪,不顾仪态狠狠抹了把脸,这世上还有比她还卖命的打工人吗! 系统别的宿主都是拿着炮灰身份躺平摸鱼,轮到她了就是朝堂明枪暗箭,战场腥风血雨,主打一个不要命。 努力程度简直是诸葛亮来了都要自叹不如,赵子龙看了都得掩面自弃! “嘶~”抹脸的动作不慎扯到了伤口,姜静行痛呼一声,惹得旁边站着的长兴侯幸灾乐祸地笑了两声。 战场上精神紧绷,被人划了一刀都没感觉,她打完了才感觉到左臂泛疼。 听着长兴侯的嘲笑声,姜静行翻了个白眼。如果不是太累,她早就冲着他的屁股一脚踹过去了。 长兴侯看着眼前不到三十,便已受封一等军候的人啧啧称奇。 想他从军二十多年才混到这位置,做了大军副将,人家不仅十年就做到了,还是统率三军的主将。人和人的差距就是这般分明,时运来了,挡都挡不住。 转念一想,这么个班行出秀的青云人物若不加深一番交情,岂不可惜。 他脑海中灵光一闪,冒出一个绝妙的主意:“说起来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不如结个亲家吧。” “我那个大儿子随他娘,长得一等一的好,绝对错不了,你是不知道京中有多少大姑娘看上我儿子了......” 猝不及防的话题突转,差点闪了姜静行二十八岁的老腰,简直惊呆了她。 还不等她有所表示,脑海里的系统先愤愤说道:[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女主可是要嫁给男主成为皇后的。] 姜静行对系统刚刚的话表示赞同,打断了长兴侯的喋喋不休,十分不爽地说道:“我看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长兴侯听了这话也不尴尬,毕竟要娶人家女儿,占便宜的总归是自己儿子,被人家当爹的挤兑两句也正常。 他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台阶上,一边看着军医给姜静行上药,一边继续说道:“说真的,你闺女也有十五十六了,总得嫁人吧。俗话说的得好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肥水不流外人田......” 姜静行暗暗摇头,对长兴侯本人和被他努力推销的大儿子,都抱有十万分的怜悯。 只可惜他儿子再优秀也比不上男主,而女主注定是属于男主的。 在一次意外身故后,姜静行被系统绑架带着穿到了书里,系统说她如果想要回去,就要帮助它完成任务,维护好剧情。 简单来说就是扮演好自己炮灰的角色,等剧情结束后她就可以回家了,还会得到一具健康的身体和十亿奖金。 穿越前系统信誓旦旦地告诉她,任务非常简单,她拿的角色是个炮灰身份,安慰她说女主出生大富大贵之家,她就算做个丫鬟也能吃香的喝辣的。 因为书中女主有一个将来会成为大佬的亲爹,叫姜尉。 姜尉出身军户,从小兵做起,一路辅佐皇帝打天下,等到天下承平的时候就顺利成了大将军,还被封为一等国公。 女主由此一跃成为豪门贵女,这才接触到了皇子男主和其他同样身份不低的男配们,然后依靠自己的美貌聪慧俘获了一众倾心。 系统:【剧情呢就是这么个剧情,你明白了吗?】 看小说时,从来都只把自己代入爽文龙傲天的姜静行迟疑点头。 【你也不要有太大负担,按我说的做就行。】 系统看姜静行点头后开始安排任务。 姜静行拿到的剧本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侍女。 侍女全程没有名字,只需要在女主生母去世后跟在幼年女主身边,替自己主子照顾好小姐,然后在女主遇刺的时候替她挡一刀,最后光荣身亡就行。 姜静行最初听到这个任务的时候表示她可以。钱不钱的不重要,主要是因为她从小就爱助人为乐。 毕竟没了她,谁来在关键的时候替女主挡刀呢。 于是系统和姜静行愉快地达成了协议,丝滑地穿越到了书里。 但她穿越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在死人堆里,等她爬起来眼睛一扫,差点就吐了。 眼前到处都是腐败的尸体和逃荒的人群,入眼可见的残酷乱象,哪个盛世王朝这副德行。 姜静行扯了扯身上的破布,破布脏的不成样子,勉强能包裹住身体。看样式是男人的衣服,想来是身体主人为了自保做的伪装。 她仔细查看了一下身体,猜测这具身体原先是属于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 身体硬件没出错,但是工作环境确和系统讲述的严重不符。 自觉受到欺骗的姜静行严厉质问系统是不是在骗她,不是说大富大贵之家吗? 没想到系统不仅不心虚,还催促她马上躺平:【侍女是女主娘在路边儿救的,这时候女主娘正怀着女主呢,你赶快在前面树林旁的路边儿躺好,等着被人救就行。】 刚穿过来的姜静行差点被腹中饥饿感逼疯,她猜这具身体的主人很可能就是被饿死了,没能等到女主娘来救她,系统这才来拉她过来顶包。 虽然她十分怀疑系统在驴她,但秉着人与人,啊不是,是人与统之间的信任,自认为还很天真的姜静行最后选择了相信系统,麻溜的在地上躺好了。 就在她快昏过去,觉得又要被饿死的时候终于被人救起来了。 救她的是一个孤身一人的女人,女人是个怀着孕的年轻女子,虽然穿着粗布麻衣做了掩饰也难掩细腻的肌肤,更别说通身的良好气质。 在这混乱的世道,一看就知道是有钱人家出来的! 这时候姜静行觉得系统还是靠谱的,这以后的长期饭票说来不就来了吗。 但是就在她接过女主娘递过来的馒头啃了两口,要主动提出做个侍女的时候,见到这一幕的系统却崩溃了。 【出错了!!女主娘坐的是马车,她坐在马车里吩咐身边的人救的,现在马车呢!身边儿的护卫呢!最重要的是,女主她爹呢!】 紧接着系统一阵慌乱,开始疯狂地查找问题,几秒过后,姜静行的脑海一片寂静,随后她听到了系统生无可恋的声音。 原来剧情里出问题被蝴蝶掉的不是侍女,而是女主她的大佬爹。 日后会成为女主大腿的亲爹,在女主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居然先病死了! 那将来女主还怎么成为京都贵女,怎么和男主谈恋爱! 要知道,男主身为皇子,最开始接触女主,就是为了得到她大将军爹的支持,好增加自己争夺皇位的筹码。 系统哀嚎不已。 等崩溃的系统冷静下来后,就开始思考解决问题的办法。 自以为事不关己,所以高高挂起,正在埋头专心致志啃大馒头的姜静行问系统:“什么解决办法?” 难不成是再抓个倒霉蛋过来顶替姜尉?那这个人可真是够倒霉的,就女主爹这身份,一听就知道工作量有多大。 可惜事实证明,姜静行注定就是那唯一一个倒霉蛋了。 【你不需要去做侍女了。】冷静下来的系统有些心虚,但它维护剧情的心不死,【你现在需要去做女主的爹,好让剧情能进行下去。】 本来差点儿要饿死,现在吃馒头也吃的很香的姜静行差点被系统这句话给噎死。 什么叫做“去做女主的爹”! 系统哽咽不已:【剧情开始前一定要让女主成为国公小姐,不然整个剧情都会崩掉的,到时候我们两个都要留在这个世界了!反正女主她娘现在是个寡妇,你先扮成男人,努把力趁虚而入一下!】 “你慢点吃,别着急。”温柔可亲的女主娘,看到姜静行被噎到的狼狈样子关心道,丝毫不知眼前人打着怎样丧心病狂的主意。 她看着蹲在地上狼吞虎咽的少年心中可怜,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最后叹口气。 这世道啊,真希望她的孩子能出生在一个太平盛世里。 听完系统的解决办法,姜静行看着眼前叹气的美人愣住了,手里吃了一半的馒头啪叽一下掉了,落在土里后还滚了两圈。 第2章 陛下你这是在为难我 同时也知道了女主娘姓朴,闺名月璇,家里人都叫她月娘。 靠着月娘的投喂,姜静行吃了几天饱饭力气就奇迹地回来了,那时她才惊奇地知道这个世界是有武功的,她穿的这具身体大概以前是习过武的。 最重要的是这具身体武学天赋出奇的高,千年难得一遇的那种,怪不得能跟在女主身边保护女主。 可俗话说的好,福不双行,祸不单至。 姜静行刚能靠救命恩人吃饱饭,月娘就要先噶。 虽然书中只写了女主生母早逝,没有给出具体的病逝时间,但姜静行没想到会是现在。 其实这也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如果姜尉没有早死,有丈夫护着的月娘自然身体会更加健康,平平安安的到达易县。 可现在是,她在遇到姜静行之前就已经吃了不少苦,先是遭遇了避难的流民们,被流民裹挟着逃跑,连唯一的丫鬟都走散了,后来又饱受孕育生命的痛苦。 月娘能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她躺在床上,脸色苍白,语气满是产后的虚弱,说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相信姜静行是个好人,就把孩子托付给她了。 当时姜静行抱着刚出生还在啼哭的女主整个人都麻了,她根本没养过孩子啊。 不是,姐姐,托孤这种大事这么草率的吗,要知道没你我就要饿死了。 无奈,简单收敛了月娘的尸身后,她就成了一个新鲜出炉的鳏夫。 现在好了,她也不用去听从系统那个丧心病狂的主意了。 姜尉亲族早就死绝,现在身为他妻子的月娘也去世了,她很轻松就顶替了姜尉的身份。 在外人看来她就是孩子的亲爹,不然在这个命如草芥的乱世,还有谁会好心收养一个赔钱的女婴。 剧情里的女主是在外祖家长大的,十五岁的时候才被姜尉接去上京。 在系统的指导下,姜静行靠着月娘留下来的银钱,带着孩子艰辛的到达了女主外祖家。 她怕身份暴露,用最后一点银钱找了个妇人,盯着妇人将孩子送去了朴家。 将女主托付给她的亲舅舅后,姜静行拿着系统友情提供的武功秘籍,再加上警校学的,勉强算是和武将这职业对口的理论知识,干脆就去投军了。 毕竟女主爹是个大将军,而她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则是要在女主十五岁之前,成功混到大将军的位置,好让女主与男主相遇的时候是国公家的小姐,这样才能门当户对,顺利擦出爱的火花。 幸亏现在到处都在打仗,各路诸侯军阀急需扩充军队,又四处都是流民,查的不严,没有户籍路引也可以混进去。 在剧情的指导下,姜静行觉得这个任务也不算太难,她已经知道男主他爹最后会统一天下,从龙之功就在眼前,升官加爵指日可待! “报——” 姜静行的回忆被传令声打断了,她面容瞬间紧绷起来,盯着传令兵。 长兴侯也闭嘴了,收起谈笑的样子,神情肃穆地听着传令兵的话。 “中军大捷,徐远将军告知大将军可拔营前往上党汇合。” 在听到大军得胜后二人心中才转忧为安,姜静行松了口气,靠着这份军功,女主国公小姐的身份算是稳了。 而长兴侯简直控制不住脸上的喜色。 别看刚刚二人贫嘴,实则心中都绷着一根筋。 他们这次来这是为了接应粮草,同时作为主力前锋牵制精锐骑兵,好为上党的两支军队制造出兵的好时机,趁机包围绞杀残余敌军。 如今大军得手了,他们也算是不负众望。 姜静行见传令的士兵脸色疲惫,盔甲上还有血渍,可见是一刻都没有停歇,刚打完仗就来了,于是叫人扶着他下去休息。 等传令兵被带着下去后,军帐也没了旁人,大事又已,长兴侯就接着刚刚的话题说的更起劲:“不说别的,这次回去怎么着你也能捞个国公当当。” 说到这长兴侯顿了顿,想到了好兄弟对国公爵位的执念,转而小声说道:“可别怪我这当兄弟的没提醒你,朝中现在几位皇子也到年纪了,到时候就怕有人打你闺女的主意。 朝中几位皇子别看年纪不大,那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与其将你宝贝闺女嫁到皇家,到底是不如咱们这些知根知底的老兄弟啊。” 姜静行听完这话不置可否,直接拎起边上的水壶喝了两口,然后挥挥手示意给她包扎好的军医下去。 长兴侯话里的意思她当然知道。 毕竟这可是以皇子夺嫡为背景的大女主爽文,最后女主可是要辅佐男主登基为帝,荣华富贵一辈子的。 要是皇子们不斗,又哪里能显现出女主过人的聪明才智呢? 姜静行起身走出大帐。 长兴侯见她没搭理自己,可惜地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叹口气跟着出去了,脸上满是自家儿子没推销出去的挫败。 二人眺望着不远处的淇水河和雨幕中朦胧的马良县。 长兴侯看着姜静行兀自一人地出神,还是没忍住地嘴贱了一句。 “你是在考虑绾娘的婚事吗,我儿子是真不错。” 他口中的绾娘,姜绾,就是系统心心念念的女主了。 在得到姜静行一记凌厉的眼刀后长兴侯终于放弃,满脸可惜地走了。 现在是武德三年,徐远将军那里得手,几乎是生擒了敌首,她这里也差不多了,也是时候回上京了。 毕竟在过一个月就是女主从外祖父家归京的日子,剧情马上就要开始。 姜静行抬起没有受伤的右手感受着风雪的寒冷,刚刚打完仗后她嫌盔甲血污太重便卸了,因此现在只穿着褐色劲装,远远望去,仿佛一只要展翅高飞的雄鹰。 上党郡气候无常,短短半个时辰细雨就变成了雪花,边塞苦寒,三月飘雪,想来上京应是安乐升平,春光灿烂。 上京郊外的小路上,一阵踢踏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路旁带着稚童赶路的老者急忙扯着孩子避让。 春雨从灰蒙的天空飘飞而下,如丝如缕,给苍茫大地蒙上了一层阴影,树木和村庄都沐浴在朦胧的雨幕下,铺着石子的土路上偶尔走过两三行人,行色匆匆,偶尔还能看见挑着货物的商贩。 老人干枯的手掌蒙着孩子的脸,深深低着头,尚未知世的幼童透过指缝偷偷地瞧着,只见道路的尽头出现了一队人马。 金黄的雍字旌旗在苍穹下迎风飘扬,漆黑的铠甲泛着冷冽的寒光,胸前的“令”字银钩铁画,是军中的传令兵。 铁蹄扬起的尘土滚滚涌动,混在雨水里成为了四溅的泥点,看着像极了军士身上未干的血迹,令人望而生畏,毛骨俱悚。 “不知何地又起战祸了。” 老者搂着怀中的孙儿等这队人马过去,这才敢暗暗叹口气,摇摇头,继续赶路。 前朝国号魏,本是草原异族入侵中原,残酷的统治下百姓民不聊生,皇帝只顾美色享乐,朝廷于上官员贪渎成风,于下数加赋税,又适逢天灾人祸,不过百年便分崩离析。 大魏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经过二十多年的乱世,天下初定。 前朝残余势力虽时有起复,但大势已成。新朝盛世初显,前朝残余宗室更是被逼到了塞外苦寒之地,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草原,重新走上了祖先的来路。 新朝开国皇帝出身没落士族,南征北战十多年终于平定了天下。 他登基后便定国号为雍,年号太安,三年后改昭武德,是为武德帝。 看年号便能看出来当今天子绝非软弱之辈,且作为开国之君自然想着开疆扩土。 武德帝登基年后就令朝中各部筹备军需,下旨大军出征北伐,为的就是荡平前朝存留势力和边疆异族。 武德元年深秋,武德帝命魏国公胡元值为帅,靖武侯姜静行为辅国将军率大军出塞,逼近幽州。 到现在已经快三年了。 魏国公途中病重,姜静行受命代替胡元值统率军队,奉诏会合护国将军徐远进攻上党。武德四年,姜静行被授为镇国大将军,与徐远分道北征,率领十万人作为主力军队剿灭敌军。 大雍的都城名为太安,是新朝建立后武德帝换的名字,为天下太平安宁之意,但百姓还是习惯称呼它为上京。 长安街是上京城中央大道,紧邻内城,离皇城最近,也最为繁华,来来往往的人们也多为权贵富庶人家,每日夜间也是巡逻不断。 今日注定是个不平凡的日子,长安街上三人三骑风驰电掣般朝远处飞奔而去,为首者神情激扬,口中高喊着“上党大捷。” 只留下一串渐渐远去的马蹄声,扬起一路尘埃,很快消失在了百姓的欢呼声中。 太极殿小朝会。 隐约可见穹顶之上覆盖着层层叠叠的琉璃瓦片,在日影下闪烁着耀目的光泽,显得流光溢彩,一片金碧辉煌。 武德帝头戴玉冠,身着绛纱袍,上面的行龙活灵活现。 他端坐在宫殿上首,颔首注视着台下的文武百官,虽然已四十有二,但因保养得宜,面上丝毫不显老态,反倒精神勃发,目光凌厉,面容俊美,仿佛一头睥睨天下的雄狮。 下首最前边放着一把松红林木鹤椅,上面坐着的便是中书左丞,同样也是朝中炽手可热的三皇子,端王的外公李伯同。 大殿上文武百官稳稳地站着,唯独他,皇帝感念李相年迈,特许他上朝可以坐着,可见其在朝堂中的地位之高。 李伯同身穿一品文官所用的紫袍玉带,虽面容苍老,但气质儒雅,周身透着雍容之态,更因为历经风雨所以神色格外从容淡定,仿佛耳畔听着的只是寻常文书罢了。 第3章 没有比父亲更好的人了 李伯同听着身后朝臣的议论声,不论心中是如何想的,面上却带出几分笑意,起身启奏道:“陛下此言不错,靖武侯理应进爵封赏,当为国公。” 这话也收获了大臣们的一致赞同。 与姜静行同朝为官的大臣们,大约都是知道几分她对国公这个位置的执念的。 武德帝点点头,沉吟几瞬后又开口说道:“传朕旨意,令端、安、燕三王替朕于奉天门外迎接功臣,至于其他,等大军归朝后再行封赏。” 大臣们虽然震惊皇帝命三王郊迎的旨意,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心里慨叹陛下对姜静行的看重。 下朝后,不管朝堂上大臣们是怎么想的,是否觉得皇帝恩宠太过,要不要上道奏疏劝一劝表一表存在感,传旨的内监早已经马不停蹄地赶去了诸王府。 当今天子膝下子女不少,但成年的皇子只有四位。 三年前太后薨逝,诸位皇子们的婚事就耽搁了下来,于是至今便只有三皇子端王成了婚。 端王最为年长,大婚也是在太后去世之前,娶的便是母家的表妹。 如今三年国丧即将过去,皇后早逝,太后也去世了,也就没个够分量的人为皇子们的婚事打算。 皇族宗室娶妃多是大选后皇帝赐婚,要不就是两家定好后启奏皇上求个赐婚。 能够参加选秀的自然都是好的,才艺,家世,姿容礼仪都不会差到哪里去。 但不同以往的是武德帝早就明诏停了大选,宫中也多年未进过新人了。 两条路都被堵死了,剩下三位皇子的婚事就被礼部提上了日程。 宫中一直没什么话传出来,朝臣也不敢妄言圣上家事,避免被人诟病结党营私。 身为老臣又熟知陛下脾性的礼部尚书心里猜着,陛下忙于政务,可能多半是忘了,干脆就在不久前的大朝会上了一份奏表,意在提醒陛下皇子们年岁到了,该成婚了。 武德帝看完老尚书的奏表后,当朝便下旨,一口气将四位皇子都封王,令其宫外开府居住,以便婚配。 要说当今陛下不愧是能一统天下的明君,即便皇后早逝,宫中也从来没传出过哪位妃子格外受宠,连带着对几位皇子也可以说得上是一视同仁。 后宫和谐,妃嫔争锋斗艳也都是一些小事,但对于朝堂而言却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储位至今空悬。 朝中文武皆知姜静行和早逝的发妻情深义重,发妻走后便独自抚养女儿,至今后院还是空无一人,膝下也只有一女,如今正寄养在外祖家。 姜静行油盐不进,从来不和任何一派的官员走得近,依靠着赫赫军功稳立朝堂之上,人们为了拉拢这位大将军,自然而然就把注意打到了他女儿身上。 就算是他女儿丑貌无盐,但娶了她就能得个强有力的岳家,何乐而不为。 等姜静行此次归来便是武将中第一人,大权在握,若是做了她的女婿,这皇位也算是稳了三分。 因此朝臣们都在心中嘀咕,想来诸王大婚后,朝中的局势又要变一变了。 不过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朝中什么形势姜静行不是很关心,她只觉得心烦。 班师回朝的这一路上,长兴侯还在给她推销自己儿子。 霍府什么情况她也是知道的,毕竟将来长兴侯府的世子也是女主的爱慕者之一,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注定是有缘无分的结局。 想到这里姜静行有些唏嘘,长兴侯一番心思算是白费了。 所以出于对男配的同情,虽然回京的这一路上她被烦的不行,但是还能接受,可在知道武德帝要皇子们在京城郊外迎接大军的时候就是真的烦了。 姜静行真的很想拽着武德帝的衣领使劲摇晃,告诉他不要随便给她加戏,让他们早点回家吃饭不行吗。 原来的剧情里,女主爹只是普普通通地带着大军回朝,根本没有搞什么三王郊迎的仪式。 虽然为了完成任务她几乎是拿命在战场上搏,但是对于自己的工作内容,姜静行一直比较佛系。 不求工作上平静无澜,只求事别太难,毕竟在古代世界你敢给皇帝讲人权,皇帝大概会连带着你和九族一起送走。 可现在陛下明显是在为难她。 虽然不是什么飞鸟尽良弓藏,但也绝对是把她架在火上,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太过炙热高调的权势绝不是什么好事。 也幸亏在外人眼中她是爱妻如命,但发妻早逝不愿再娶的人设,以致子嗣不济,只有一个女儿。 想到历史上那些功高震主的武将,姜静行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还没到封无可封的地步,但也不远了,虽然剧情里武德帝不是个小心眼的皇帝,女主的大佬爹也一直是平平安安的,但她也不能掉以轻心。 毕竟她是女主女扮男装的假爹,以后做人还是低调点吧。 姜静行想到之前的一些事,苦笑不已,心底暗暗发誓,以后她只走她该走的剧情,不该做的事一件都不做。 说起来姜静行能成功假扮女主的亲爹,完全要归功于古代的交通不发达。 月娘嫁的远,回家一次,耗费的时间太长,路上也不安全,所以月娘自出嫁之后从来没有回过家。 当初送她出嫁的,是她的亲爹朴老爷和亲哥朴大少爷。 但是朴老爷几年前已经去世了,现在朴家当家做主的是女主的舅舅朴大少爷,而朴大少爷只在送亲的时候见过女主爹一面,时隔多年,早也忘了自己的妹婿长什么样,这才让姜静行成功混了过去。 当然也要归功于月娘去世前留下的玉佩,这才让朴家的人相信她就是姜尉。 在系统的鞭策下,姜静行的任务顺利地进行着。 女主也因为生母早逝,父亲从军在外,所以一直在外祖家长大。 和剧情描写的一样,随着女主爹的官位越升越高,朴家的生意也沾光越做越大,连带着女主,一家人早已搬离了小小的易县,在繁华太平的清河郡安家立户,现今俨然是清河郡首富,甚至在整个江浙地区,朴家都是有名的大富商。 清河郡官道,一队马车平稳地行驶在路上。 天光日和,万里晴空。官道上人来人往,大多是挑着货物前去售卖的行商,或者是背着包袱的赶路人。 来往的人看到车队纷纷避让,车队里一共有五架马车,但是很轻易能看出前面两架马车要更加华丽一些。 辘辘的马车声掩盖在马蹄落下的声音里,两匹油光水滑的枣骝马并驾走在路中央。 如果有懂行的人在,一眼便能看出前面那马车竟是以黑楠木做车身,车身上虽然没有金玉装饰,但也是精雕细琢,车框上的花纹若隐若现。 窗牖被一帘金色的华丽绉纱遮挡,使人无法觉察轿子里主人是何等身份。 但只要看看马车四周,那些个个披甲挎刀的精壮侍卫,便能猜测到车队的主人绝不是什么普通人。 华丽马车上,一个小姑娘掀起帘子,探着头看了看四周的景色,很快又将帘子放下了。 她缩回马车内,对着自家小姐笑道:“小姐,外头好生热闹。” 被称为小姐的是一个气质温婉的清艳少女。 少女脸上略施脂粉,俏鼻高挺,薄唇浅红,盈盈含笑。 “前面便是谷良郡了,谷良四通八达,是大郡,自然要比清河郡热闹些。” 姜绾倚坐在柔软的碧色枕囊上,说着抬手扶了扶发间的白玉簪,随着她手上的动作,袖口慢慢滑下露出纤细而如雪般的手臂,皓腕上的掐丝银镯碰撞在一起发出轻响。 青丝如瀑布般垂至腰际,剩下的在头上挽成坠马髻,几枚饱满圆润的珠子随意点缀在发间,斜插一支羊脂玉簪,鬓边钗上垂下两串明珠,整个人看起来雅致而又不失贵气。 湖绿长裙随着主人身子转动轻轻散开,腰间垂着青玉连环佩,越发显得她身姿如柳。 马车外面,陪伴在后面马车旁的是一个衣着华丽的俊秀年轻人,他见前面马车有人探出头来,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 年轻男子双腿夹紧马腹,骑马上前,隔着车帘轻声关心道:“表妹可是缺些什么,我让人去后头拿。” “并未,多谢表哥关心。” 马车中传出一道柔美嗓音,少女的声音婉转动听,宛若涓涓细流。 年轻人听到少女的声音后不愿离去,再次说道:“前面便是谷良郡,谷良牡丹天下闻名,玲儿一直想去,不如行到谷良郡后,表妹和玲儿下车游玩一番,也好缓解缓解路途的乏闷。” 姜绾闻言神色不变,确是再一次出言拒绝。 “此行上京路途遥远,父亲传书舅舅命我归家,我又怎能只顾自己游玩,让父亲他在家中久候。表哥不如带着表姐快马加鞭,先行前往谷良,也好一睹牡丹盛开的美景。” 再一次受到拒绝后年轻人也不尴尬,他俊美的面庞上反倒露出歉意:“表妹与姑父父女情深,多年没见,想来是十分思念,我思虑未周,还请表妹见谅。” 马车内的姜绾神色淡淡,嗓音却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柔,“表哥多虑了,只是我担心路途长久难免生事,心中多想罢了。” 骑马的年轻人见此也不好在说些什么,他又恢复了之前的从容,驱马前行几步,远离了马车。 “小姐,表少爷也是有些拳脚功夫的,跟着还能说是保护小姐,可玲小姐跟着算是怎么一回事儿啊?”跪坐在姜绾身边的侍女愤愤不平地说道。 “不过是舅母的主意罢了。”姜绾看着秋禾气呼呼的脸有些好笑。 第4章 阵前叫骂的核心人物 她心中了然,知道朴玲跟着她一起入京的事,还真不是朴玲自己的主意。 朴玲到底只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富家小姐,因为是唯一的嫡女,在朴家颇为受宠。平日里爱耍些小性子,但再不济也只是嫉妒她穿戴的比她好,首饰比他贵重罢了,还没有借着父亲的尊贵好让自己嫁得好一些的胆子,这些事情只能是朴夫人促成的。 姜绾从小便知道自己是借住在外祖家,外祖父在时还好,待她亲厚,她养在外祖父身边十分受宠,吃的穿的不说是最好的,但也不会比朴家其他小姐差。 舅舅也是个好舅舅,舅母却看自己不顺心,她虽然受了一些委屈但也不是大事。 后来外祖父去世,舅舅成了当家做主的人,姜绾便开始谨言慎行起来,虽然是自己的亲人,但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 尤其是在她得知,自己娘亲未嫁人时与舅母有些龃龉在的时候。 人心难测,姜绾当时就已经做好了将来要受委屈的准备。 可没想到外祖去世后的第二年,父亲便传信回来,告知舅舅他如今身上有了勋爵,但在外打仗不能仔细照料女儿,便拜托朴家照顾好女儿,同信一起送来的还有数不尽的金银珠宝。 甚至送信的人还暗暗警告朴家,自家将军还有一封信是给清河郡郡守的,拜托这位郡守照看自己唯一的女儿,告诫朴家可要好好善待将军唯一的女儿。 从那之后,姜绾的生活就过的比外祖父在世时还要好,朴家的好东西都先紧着她来,平日里的吃穿用戴更是上了一层楼。 以前看见自己就冷着一张脸的舅母,现在再见她便喜笑颜开,亲热的好像亲生母女似的,就连表姐妹们言语上微微逾距都会遭到训斥,以致府中姑娘们都远着她。 虽然过着穿金戴银的日子,舅舅也时常询问,却没有可以依赖的父母,心中难免伤感。 姜绾从衣袖中拿出一块玉来轻柔地抚摸,眼神柔情似水,她露出一抹清丽至极的笑容。 玉是顶好的羊脂玉,是之前武德帝赏给姜静行的,上面还刻着一个“绾”字。 姜绾想到送玉来的人说的话,心情顿时愉悦起来。 他说这是老爷亲自给小姐刻的,希望小姐平平安安的。 她不由的想到自己小时候父亲让人送来的各种东西,小到女孩家的衣裙,各种金玉首饰,大到一些其他的珍玩异宝,甚至还有许多玩具,那些玩具极为精巧,一看便知是费了心思在上面的。 每次父亲派人来都引得府中的表姐表妹羡慕,就连清河郡那些世家夫人小姐举办的宴会也从来不忘给她递请帖。 父亲虽不能时常与她相见,但处处关心她,体贴极了。 姜绾发自内心地觉得,这辈子是再也没有比父亲待她更好的人了。 京郊,郊劳台。 郊劳台东西两边各安下马红柱,祭祀香案前各部三品以下,鸿胪寺大小官员在两侧列队等候,静默无声。 造成这般局面的原因一半是因为礼乐大事不得懈怠,另一方面就要得益于前面的人了。 仪仗前方正是三位身着亲王礼服的皇子。 几位皇子年岁都不大,正是英姿勃发,盛气凌人的时候,只是此时三人之间的气氛着实诡异。 “五弟昨日新得了一副《富春山居图》,乃是范大家的真迹,不知可否借本王玩赏两日。” 不等人回答,又继续说道:“父皇一直喜爱范大家的书画,从不轻易见人,本王讨了几次都没能要到,却没想到给了五弟,看来五弟在礼部的差事做的不错。” 说话的人正是三皇子端王,语气轻松自然,面带笑意,可话中的意思可一点都不客气。 谁不知道一月前五皇子安王奉命彻查礼部的一起贪污案,最后礼部右侍郎和几个主事都被陛下推出去斩了。 而礼部右侍郎向来以李相马首是瞻,李相又是端王嫡亲的外公,此人无疑是端王一派的人。 听了这话,五皇子安王白皙清俊的面容展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出来,解释说道:“王兄自可拿去,但莫要忘了归还,您是知道臣弟的,平日里只爱些诗书字画……” 还要再说什么却被一道偏冷的嗓音打断了,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人来了。” 打断二人交谈的正是六皇子,六皇子受封燕王,生母乃是掌管着凤印的云贵妃。 云贵妃如今是后宫位份最高的妃嫔,而六皇子也是成年皇子中最为年幼的,母子二人颇为受宠。 甚至有传言说陛下有意和靖国公姜静行结个亲家,对象就是六皇子和靖国公的独女。 安王被打断了话也不生气,脸上还是那副温和面孔。 端王心中却很不满,面上也就带出来几分。他脸色不是很好看,但碍于眼下的事情,也不好端着兄长的架子开口训斥燕王无礼。 见三位王爷不在言语后,随侍的大臣们也松了口气,全神贯注地看着前方行来的军队。 队伍左前方是长兴侯等人,后面紧接着还有一辆黑木马车。 诸将下马走上前行礼,端王想到来之前外公的嘱咐,换上一副笑脸,立刻迎了上去:“将军们劳苦功高,扬我国威,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看起来很是有些礼贤下士之态。 说完他往后看了看,疑惑道:“不知靖国公在何处?” 长兴侯听了端王询问,不愿让姜静行留下什么错处被言官们抓住不放,上前一步解释道:“靖国公不慎受伤,不便骑马,因此才乘了马车。” 果然,没有说话的几位皇子和文武大臣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后面的马车。 与此同时,姜静行也正好从马车里走出来,因为乘坐马车没有穿铠甲,左臂还能看到裹着伤口的白布,算是解释了她为什么在马车里。 姜静行一抬头就发现所有人都盯着自己,控制住想要抽搐地嘴角,干净利落地跳下马车, 等她稳住身形一看,显然最前面的三位就是三位王爷了。 在未被封王之前,皇子们只能居于皇宫之内,是没什么机会见到朝臣的,而这两年在外征战,几位皇子出宫别居也是在她出征之后才有的事了,因此之前从未见过几位皇子。 最前方的想来就是年纪最长的端王,不得不说三位小老板真是各有特色。 姜静行别的爱好没有,琴棋书画这些高雅的爱好更是没什么天分,两辈子加起来就一个爱好贯彻始终,单纯是个颜狗,喜欢欣赏美人。 端王虽俊美儒雅,周身透着华贵之态,眼底却是难以掩饰的自傲,目光中的审视打量让姜静行颇为不喜。 反倒是五皇子安王,脸庞线条柔和,眼神中透着温和的笑意,如春风拂面。 不过最引人瞩目的是六皇子燕王,虽然年岁尚小,但一身紫色直缀朝服,长相突出,全身都散发着清冷的气质,看起来就是朵高冷之花。 姜静行心里暗暗点点头,不说别的,皇子们长得倒是都不错。 武德帝长得不错,他后宫的妃嫔们更是一等一的美人,这生出来的孩子自然也就外貌出众。 不过她不知道是,在她打量几位皇子时,他们心中也很惊讶。 端王看着走过来的姜静行目光不由得惊艳,就连一直没什么表情的燕王也不由得露出惊讶之色。 他本以为会见到的是一位雄伟壮汉,却没想到声名远播的靖国公竟如此俊美。 姜静行今日虽未骑马也穿着一袭褐色骑装,外罩玄色披风。腰际一条黑色绣金腰封,皂青长勒靴,腰间佩剑。 乌黑的头发在头顶梳着整齐的发髻,发冠简易,身上也未见其他饰品,只余长剑上挂着的玉质剑穗,修长身姿愈显挺拔。 爽朗清举,肃肃如松下风,让人见之忘俗。 安王更是直接开口感叹道:“今日始见侯爷,才知传言不虚,玉面将军当之无愧。” 姿如远山出岫,貌若皎月出云。 他早听闻靖国公姿容俊雅,武艺高绝,但真正瞧见还是第一次,这样的人物,当真是不凡,也更值得他拉拢了。 姜静行心口一窒,脸上笑容有些挂不住了,面对安王的夸赞只好呵呵两声。 她真的好多年没有听到“玉面将军”这句话了。 时隔多年,还是那么让她社死。 长兴侯等人看到几位皇子的神色不由得对视几眼,神色中是掩饰不住的好笑,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倒是一清二楚。 姜静行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占据的是一具十六岁左右的小女孩身体,身材矮小。 这不是什么特例,哪怕是现在很多百姓也只能混个温饱,营养的匮乏使得即便是成年男子普遍也较为矮小。 现在十多年过去了,再加上她长年习武和充沛的营养,姜静行已经比这个世界大多数人都高了,而相貌却是跟她上辈子一模一样。 但是早年间瘦弱的身形和将军的身份,让她在战场上永远都是阵前叫骂的核心人物,“娘娘腔”都是好听的,其他乱七八糟的话更是不堪入耳。 后来还是她杀出威名后,反倒得了个玉面将军的称呼,但是每次被人一说姜静行都尴尬地想脚趾抠地,只能木着一张脸,大家自然也就知道她不喜欢,也就没人敢说了。 却没想到今天一见面,就被人家踩了大雷,偏偏对方本意是在称赞她,她还不好反驳。 众人也没有多说,简单寒暄几句,随后便是典礼。 第5章 热情的朝中同僚们 层层叠叠的琉璃瓦片,在艳阳下闪耀着刺目的光芒。 姜静行一边跟着内监走在宫道上一边在心中感慨,京中的天气果然比上党好多了,连风都更加柔美。 正值晌午,是政事堂的大人们午休时间。 本来在宫道目不斜视的大臣们看到姜静行,纷纷驻足,上前来跟她打招呼。 “靖国公回来了,哟,这手臂受伤了,伤的不重吧。”这是抱着公文,永远都笑眯眯的御史中丞。 “我府上有些好药,我叫人给你送过去。”这是同为武将,与姜静行向来交好的兵部尚书。 几步之外,又有一道声音传来。 “靖国公可要注意身体啊,记得好好养伤,要是不小心养不好,命不久矣可就不妙了。” 话音刚落,看清来人是谁后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阴阳怪气的调调,姜静行一听便知是许久未见的户部尚书。 好长时间没见,没想到朝中同僚们还是这么热情。 姜静行摆出同样热情的笑脸,对着户部尚书说道:“您老才是要注意身体啊,都五六十的人了,也是致仕的年岁了。不过本公应该是瞎担心,毕竟我都出去两年多了,您老还健在呢。” 健在你爹健在,竖子非人焉!户部尚书气的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他刚想骂回去却被张公公打断了,“哎呦,时候不早了,陛下还等着呢,二位就先别叙旧了。” 姜静行自然是笑眯眯地点头,见此,本来被属官扶着的户部尚书直接气的拂袖而去,健步如飞,丝毫不见平日的老迈之态。 目睹二人短暂交锋全程的御史中丞和兵部尚书也相视一笑,摇头离开。 靖国公姜静行和户部一干官员的恩爱情仇那是众所周知。 户部管着军需、粮饷,前几年战事频繁,到处都在打仗,朝中国库有限,除了官员俸禄,还要预留出银两来以备天灾人祸,结果便是军中供给难免有些跟不上。 姜静行知道后便死扒着户部不放,提枪上马就要去拜访拜访户部尚书,差点将人吓出个好歹。 后来被人劝下来了,便改成了一天三顿的往户部尚书府上走,美名其说是跟朝中同僚联络联络感情。 直到两年前姜静行被派去幽州上党,户部尚书这才算是摆脱了这个煞星。 经过这么一出,姜静行从打完仗就憋着的郁闷可算是散了,她觉得自己又可以心平气和地面对皇帝了。 “不知公公可否告知,陛下召见微臣是为何事?” 前头领路的是身为太监总管的张公公,平日就算丞相见了也要给几分面子,所以刚才才敢打断户部尚书的话。 他善意地回头笑了笑:“侯爷真是折煞老奴了,错了错了,瞧奴婢这张嘴,该称呼您国公爷才对。奴婢与国公也是熟人了,哪里还需客气,您心里有什么疑虑直接问老奴就行。” 后面这话到不假,从前姜静行时不时的就要被武德帝叫进宫,好增进增进君臣感情。 二人说着话,脚下却丝毫不慢。 “陛下是知道您受了伤,这才特地叫老奴来请国公入宫的。” 懂了,关心关心下属。 可她一点也不需要顶头上司的关心,忙碌一上午她早饿了,十分想念府中厨娘的手艺,厨娘一手红烧肉做得可谓是酱香四逸,肥而不腻,瘦而不柴,百吃不腻! 不枉她花重金将人从左相府上挖来。 不一会,姜静行就到了明光殿,明光殿坐落在太极殿后面,是皇帝休憩之所,平日里武德帝也多在此处处理政务或召见大臣商议国事。 姜静行到时没有被引进大殿,反倒是被请到了偏殿。 一进门她就看到一桌御膳,召见她的人并不在。 姜静行跟着李公公向屋内走去,她紧守着朝臣面圣的规矩,低着头不敢直视圣颜,只能隐约地察觉到紫檀雕花软榻上斜躺靠一个男人,正随意翻看着手里的奏章。 “陛下,靖国公到了。”张公公对着塌上的男人轻声道。 “臣姜静行拜见陛下。”姜静行在离武德帝五步之外的地方行礼。 武德帝看着下首行礼的人嘴角微弯,也不叫起,反而是自己下来走了过去,他走到姜静行面前亲手扶起她,笑着说道:“伤处可是无碍?” 别人要是不说姜静行都要忘了自己受伤了。 伤是真伤,但也没有奏表中说的那么严重。她只是想找个养伤的借口,这几天好避不见客,冷冷风头罢了。 “并无大碍,多谢陛下关爱。”姜静行回道。 武德帝听到回答点点头,没有再问其他的,而是带着几分随意地拉起了她没受伤的右手,将人引到了摆满膳食的桌子前。 因着武德帝这番动作,使得两个人挨得极近,走动间衣袖重叠,衣摆绣着的暗纹在阳光的照耀下暗暗浮动。 后头的张公公偷偷抬头看向两个人的背影,心中叹息。他在御前伺候了这么多年,哪能看不清主子的心思。 这世上呀,只要是个人都有自个儿的难处不是,即使是九五至尊也有求不得的东西。 眼前的两人,一人是天下之尊,尊崇至极,另一人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日后史书垂青的人物。 若二人不是都是男子,看着也是极为般配的。 可惜啊。 姜静行因为习武所以五感异常敏锐,控制住下意识想要挥手挣脱的动作,心里不断骂娘。 她知道肢体接触在古代君臣之间很常见,也多是表达亲近之意,但前提是她不知道陛下对她的心思。 虽然没有明说,但这些年武德帝私下与她相处时言语动作都颇为暧昧,早已逾越君臣之礼。 民间男男结契兄弟,或是府中养一二男宠姣童之事很常见,甚至朝中官员也多有此举,还被引为风雅,但她绝对不可能的。 姜静行神色平静,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反而是平时都假装自己已经死机了的系统在她脑海里默默垂泪,看到武德帝的动作后更是面容扭曲,哭的更大声了。 系统后悔不已,它当初就不应该鼓动宿主去讨好皇帝,让宿主天天冲着皇帝嘘寒问暖,好让她能顺利当上大将军。 它只知道女主爹是皇帝心腹,即便他手握重兵皇帝也十分相信他,简直算的上是君臣相得的千古佳话。 可是它没想到换个人,事情就会发展成这样啊!!! 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呢,只能硬着头皮走剧情,不管怎么说,现在宿主也成功封了国公,女主马上也要入京了。 虽然女主爹从皇帝的心腹变成了皇帝的心上人,呜呜呜...... 姜静行听着系统的哭声,很怕自己在御前绷不住自己沉稳的气度,所以默默屏蔽了系统。 在揣摩到男主他爹的心思后,她就尽量避免了私下的相处,她敢这样做也是出于对武德帝的了解。 武德帝是个明君,做不出强邀朝中肱股之臣上龙塌的荒唐行为。 之后果然,察觉到姜静行拒绝的态度后,武德帝也没有挑明,更是主动疏远,不再有曾经的狎昵之态。 所以,皇帝虽然曾经想要潜规则她,现在心思也没断干净,但也不是不能相处,毕竟还有多年的君臣情分在,她当年投靠武德帝也是真的敬佩他。 第6章 坚决抵制潜规则 活着是勉强度日,死了,也是曝尸荒野,连个收尸的人都不见得有。 脱离身处的环境来评价一个人,未免太过可笑。 武德帝的确是个身处封建王朝,掌握生杀大权信奉皇权至上的古代君王,但也确实励精图治,勤政为民,心中装着天下黎庶。 “来,伯屿,朕特地命御膳房做了几道你爱吃的菜。” 姜静行收回复杂的思绪,武德帝也早放开了她的手,坐在主位上示意宫女为布菜。 伯屿正是姜静行的字,取伯将之才,高俊明樱如屿之意。 姜静行顺着武德帝的力道坐在右侧,眼睛扫过这一桌御膳。 桌子上大多是一些赤鳞鱼酥,碳炙牛肉之类的荤菜,她面上有些感动,心中也是。 武德帝养生,口味清淡,吃喝上极为自律,是绝不会食如此荤腥的,更别说桌上摆着的还都是些她爱吃的菜。 “多谢陛下,臣也是十分想念宫中御厨的手艺,这些菜府上厨娘也做过,却不知为何总是差几分味道。” 角落里站着的秀丽宫女见她入座,走上前来想要布菜,姜静行不习惯被人伺候的吃饭,于是轻声拒绝了宫女为她夹菜。 武德帝此时不想深究姜静行话中真假,有多少恭维在里头,在看到她对宫女彬彬有礼的态度后心中一阵不适。 他对着宫女挥手,“你退下吧。” 他又挥手示意屋内其他宫人一同下去,心底暗暗不满,就是因为他对女子这副温柔轻语的样子才会使得那么多女人倾心。 虽然知道这是为他开疆扩土的名将,但即便贵为天子他也终究是个凡人,控住不住心中所念所想,听闻她受伤后还是心头一紧,难免忧虑。 武德帝为姜静行夹了一筷子春笋,“既然喜欢,那厨子便赏你了。爱卿莫要贪口腹之欲,大鱼大肉到底不利于伤患,养伤期间还是要食的清淡些。用完膳后叫太医院院首过来再给你把把脉,别留下什么隐疾。” 姜静行笑了笑,算是收下了武德帝这份心意:“陛下好意臣心领了,不是什么大伤,只需静养两天,刘院首今年也有六十岁了,何苦为臣跑这一趟?” “既然如此那就好好养伤吧,养好伤了,几日后的庆功宴上和朕好好喝几杯。” “臣定当大醉而归。” 这一顿午膳也算是宾主尽欢,席间武德帝没有和姜静行谈什么大事。也就是让她详细地讲了讲战事和其中的一些细节,趁机询问了几位将领的表现和才干。 用膳完毕,姜静行本想告辞离开,却又被武德帝以饭后散步为由拉去了御花园。 大中午的散什么步,姜静行腹议道。 她定了定神,以大臣进后宫不合礼制为由严词拒绝,奈何武德帝坚持,还提前让羽林卫去驱散旁人。 这下子姜静行也不好再说什么了,皇帝想拉着你谈谈心,不知道是多少臣子梦寐以求的事,要是再拒绝,未免就有些不识好歹了。 两人安静的走在石子路上,宫中侍卫和伺候的宫女内监远远坠在后头。 不得不说,御花园确实漂亮。 大雍皇城依山而建,御花园有一半风光要归功于大自然山清水秀。 姜静行是个俗狗,欣赏不来太高雅的东西,但也看得出这里的花草山石是精心布置的,虽是初春,却繁花盛开,芬芳遍地。 武德帝走走停停,时快时慢,她看的正起劲,却也警惕着把控好和陛下的距离。 两个人就这样一路溜达,来到了液清湖。 澄澈如玉的湖面犹如明镜,波光粼粼,碧波荡漾,远处山峦巍峨,近处繁花遍地,二者交相辉映,令人心神俱醉。 武德帝突然停了下来,姜静行收回欣赏花木的目光,本以为陛下是要好好欣赏一番湖光美景。 没想要一扭头就看到武德帝凝视着她,目光灼灼,眼底掠过一抹若有若无的莫测之色,气氛一下子就诡异了起来。 姜静行心中咯噔一下,预感不妙,刚要开口找个话题却被打断了。 “你就这般抗拒朕吗,姜静行。” 武德帝语气不善:“陪朕逛个园子都百般抗拒,不愿近身。” 冤枉啊!姜静行此刻是真的觉得冤枉,走路落后皇帝几步不是正常的吗?但她还是迅速跪了下来请罪:“陛下息怒。” 跟皇帝吵架明显不是个明智选择。 武德帝见此反倒不气了,久久注视跪着的人,眼神深沉。 “起来吧。” “朕知道你与夫人感情深厚,但人都走了这么久了,也该放下了。” 他语气颇为真挚。 姜静行面无表情。 话题转的太快,她表情没跟上。 姜静行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说我是个女人,我跟你口中的夫人清清白白吗,如果她这样说,到时候一定死的很难看。 哦,也不一定,依陛下的脾性,要是知道她是个女人,是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说起来陛下并不知道她是个女的,那陛下难道喜欢男人,可后宫那么多妃嫔也不是摆设啊,不过以前听人说过很多人都是双.性.恋,说不定...... 武德帝完全想不到姜静行心里胡思乱想,思路早就跑偏了,这副样子在他看来就是难忘旧情,拒绝交谈了。 “还记得当初在平和谷一战,你为朕挡了一箭,穿透肩胛还能与朕谈笑风生,当初你是朕的亲卫,为朕守营,后来率领朕的亲军随军支援豫州,第一次作战就立了功。”武德帝回忆往事,心中感慨万分。 “臣定当为陛下肝脑涂地,竭尽全力,以安君心。” 姜静行跑遍的思路被叫了回来,心情低沉下来,她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离不开武德帝的赏识看重。 “好一个以安君心。” 武德帝握住她抱拳行礼的手,紧了紧,目光中隐含期待和探询之意,却发现姜静行神情坚定,却没有他要的意思。 “你明知我的意思,此生固短,无你何欢。”他眼神渐渐变得黯然,落寞之色在他的眸底淡淡的掠过,语气平静却难掩渴望。 场面一时静默下来,姜静行也没想到武德帝直接说出来了,脸上满是震惊。 倒是武德帝看到姜静行的样子心底觉得好笑:“怎么,你从来没想过我会说这些话吗?” 话中调笑和亲近的意思不言而喻,他不仅没有自称朕,对姜静行也不在称呼卿家。 见他这个样子姜静行心里突然就放松了。 武德帝没登基之前,她和武德帝混熟之后做了多年的好兄弟,后来武德帝心思改变,两个人就疏远了。 除了这个原因,也是因为在她心里清楚的认识到,武德帝不再是主公和朋友,而是一个帝王。 帝王无情,伴君如伴虎。 可刚刚那句话让姜静行想起了曾经君臣相得的日子,心里不免触动。 她做事向来不拖拉,见他这副样子心里也不好受,决定干脆挑明,于是开口劝道。 “陛下坐拥天下,受四海之图籍,膺万国之贡珍,当为不世明君,又何必为臣劳神。汉哀帝,魏安王是无德之君,君臣之间有礼义之道,故应忠。” 姜静行见武德帝不语,心中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以色侍君,以婉佞贵幸,实不是臣所愿。” “这几天你就好好养伤吧。” 武德帝没有打断她的话,只是扭过头背对着姜静行,心中叹气,知道姜静行说的没错,只是有些事不等人亲口说出来,难免心生念想,让人时刻惦念着。 罢了,君臣龌龊实非他所愿。 姜静行一时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也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想来应该是听进去了。 最后武德帝只是又赏赐了许多珍稀药材让姜静行带回府,就让张公公送人出宫了,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叫人把御厨捎上。 姜静行安静地随着领路的太监向宫门口走去,下意识调动内力平缓情绪。 想着刚才的事心绪复杂难明,脸上却十分平静,完全看不出刚刚是经过怎样一番传出去就会引起轩然大波的谈话。 她这一上午过得可真是刺激,先是初次面对了几位皇子的交锋,然后得封国公,最后还跟皇帝吃了顿饭并且拒绝了陛下的表白。 到了宫门口,姜静行远远看见大门远处的马车,马车前站着的正是府中的管家姜秋。 “大人请,奴婢这便回去了。”小太监行礼告退。 姜静行向宫门口的值宿侍卫颔首示意,迎着姜秋激动的表情走了出去。 “大人可算是平安回来了。” 姜秋话中的激动清晰可辨,说着撩开马车上的帘子请她上去,宫门口到底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 姜静行对着管家点点头,安抚他几句话后上了马车。 马车里摆着缠枝炕几,上面是一套描梅紫砂茶具,姜静行自己倒了杯茶,静静地听着老管家絮絮叨叨地说着些府中的事。 姜秋是她早年在战场救下来的,会些拳脚功夫,现在年纪大了,就在姜府做了管家。 “今日大清早宫里就赐了东西下来,其他将军府上也是如此。库房管事带人忙活了一上午才将东西入了库。有几块上好的玉石我做主留了下来,您看是否还像以往一样,让手巧的匠人给小姐打造首饰。” “先留着吧,等绾儿到了自己做主。”姜静行沉吟道。 系统说三天后女主就要到了,那时候她还要按照剧情去门口接人。 “小姐的院子准备的如何了?”姜静行问道。 管家回答:“已经整理出来了,只是还缺些摆件,这也是按您的吩咐,好空着让小姐摆上自己喜欢的。表少爷和表小姐的院子安排在了西苑,表少爷到底是未婚男子,住得近了难免惹些闲话。” 第7章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靖武侯府最初是前朝一位受宠公主的公主府。 公主府很大,布局规整有序,以大门方位为中轴线构成一座三路四进的府邸,精致典雅又不失磅礴大气,在长明街占地十分广阔。 它虽经历朝代更迭,战火损毁,但大体结构没有变化,经过修缮后就被武德帝赐给了姜静行做府邸。 姜静行乘坐的马车驶过热闹的街市,她掀开窗牖上的门帘,看着车窗外一张张鲜活的面孔,让她有一种实实在在活着的感觉,甚至还夹杂着些许安心和自豪,毕竟百姓们能安居乐业,她也是出了力的。 此时姜静行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句话。 其实,在这里生活也挺好的。 但她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吧,也不复刚刚轻快的心情。 这里终究只是一本书,是有所谓的剧情存在的。 随着马车驶进长明街,姜静行的心情也越发的明朗。 今日靖武侯府下人们面上个个都是喜气洋洋,为了庆祝侯府主人大胜平安回府,府中管事直接赏了全府上下两个月的月钱,让大家都沾沾喜气。 姜静行到家的时候正好赶上建造司的官吏换下“敕造靖武侯府”的牌匾,旁边还摆着不久前才做成的“敕造靖国公府”新匾。 领头的官吏远远就小跑过来给她行礼。 她不耐烦跟人寒暄,挥挥手示意他们继续后就没有多管,只是吩咐姜秋等他们忙完了好酒好菜招呼一桌,之后就大步向府内走去。 姜静行进了自己院子,本以为李娘子会在院子里等候,却没想人没在,不禁好奇她人去哪里了。 李娘子是府中管事。 平时姜静行住靖国公府的日子不多,便将府中一切事务都交给了管家和李娘子。管家姜秋管着外院一切事务,包括府中采买,但银钱开支和内院的事则是由李娘子做主。 每次她出门回来,李娘子都会第一时间来找她汇报一下府中的大小事,好让她知道她没在家的时候,家里都发生了哪些事。 她提声叫门外的侍女进来:“李娘子呢?” 靖国公府的侍女们都知道,大人的书房寝室只允许李娘子进屋整理,其他的丫头是连国公爷的身都近不了。一旦被李娘子发现谁打国公爷的主意,是一律发卖出府,惹得不少志存高远的侍女们痛骂出声。 但李娘子深得姜静行信任,根本没人敢触她的霉头。 侍女垂首恭敬答道:“禀大人,李娘子在厨房盯着人炖汤,娘子已吩咐人在房中备好了热水新衣,大人此时可要沐浴?” 姜静行听完侍女的回话,点点头,便先行回了房。 她将整个身体都泡进热水,头靠在浴桶边缘,全身顿时放松下来,忍不住舒服地叹喂了一声。 水汽朦胧间,姜静行凌厉的眉眼也柔和了几分,平添几分雄雌莫辩的美艳。 不远的架子上还平铺着新衣服,她以手支住脖颈,神态慵懒地轻撇一眼,敏锐地闻到了淡淡的香气。 很清雅,想来是李娘子提前用香薰熏过了,味道闻着很舒心,是她会喜欢的。 李娘子原本叫做李璇,她是多年前姜静行从她丈夫手里买回来的。 乱世中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民不聊生,又逢大旱,良家卖身为奴,富者举家奔逃,让人目不忍视的惨景比比皆是,街头巷角到处都是插草卖身,自卖自身的苦命人。 李璇的爹是个老秀才,早早病死了。没过两年,她娘也熬坏了身子跟着去了,只留下才十来岁的李璇独自一人在叔伯手下讨生活。 后来她年岁到了,叔伯便做主将她嫁去了邻村,说是嫁人,也不过是换着法儿将她卖了。 婆家送过来的聘礼,李璇是连一匹布都没有拿到,全被叔伯两家克扣下来分走了。隔几天丈夫拿着一块红布上门,便将她领走了。 李璇嫁过去几年,唯一的女儿夭折后一直没有再怀上,因此对她公婆丈夫是动辄打骂,连道晦气。 之后的世道是越来越难,天灾人祸不断。 公公不愿交粮,被前朝的匪兵一刀砍死,婆婆也病死了,李璇得到了一丝喘息,但很快,更大的悲剧就降临在她身上。 当时李璇家中穷的连锅都揭不开,她丈夫见家中没有活路便起了典妻的主意,硬逼着她打开门做生意。 大概是早年随着父亲读过几本书,李璇心中也有几分骨气,平时忍气吞声的瘦弱女人是如何也不肯点头,趁着丈夫跟人谈价钱的时候直接跑了。 她跑的衣钗散乱,绣花鞋都掉了,但还是被人追了上来。 她丈夫追到街上,开始对李璇拳打脚踢,周围人指指点点,却无人上前阻止。 当时姜静行已经投靠武德帝一段时间,混到了他帐前亲兵的位置,正好轮值在家休息。 她见前面围着一群人,便想着也去凑个热闹,等拨开人群一看才发现是一个脸色狰狞的男人对着一个年轻女子拳脚相加,嘴里还骂骂咧咧。 女子侧躺在泥地里,头发盖在脸上,嘴角泄出痛苦地呻吟声,只露出一双充满恨意的眼睛,那双眼睛十分明亮,仿佛有火在燃烧一般。 她也不反抗只是怯懦地承受,或者是曾经反抗过但没能成功,如今只能忍受。 姜静行不知道这个挨打的女人是哪种,但这并不妨碍她一脚将男人踹飞。 等男人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她也向周围人了解清楚了情况,便从钱袋里摸出二十两银子,算是买断了李璇的命。 之后姜静行将人带去了自己落脚的地方,李璇也就变成了李娘子,再后来就成了靖国公府下人口中的李管事。 洗完澡,姜静行走近衣架,不同于之前那一身的干练,这套样式复杂得多,看着也更华丽,上面的暗纹和刺绣都十分精致。 同时从暗处箱子里拿出提前备好的白布。 她仔细将束胸裹好,然后将衣服一件一件地套上身,自言自语地嘀咕道:“幸亏不大......” 也多亏了身上衣服够繁复,一层接着一层的,裹得厚了再好的身材都是板直板直的。 还有就是武功高的好处了,姜静行之前发现内力深厚的人居然可以短暂改变身形,虽然系统是个小废物,但提供的武功秘籍却是实打实的秘籍,想来以她内功的深厚,估计能撑一辈子。 就是月事不大方便。 不过比起女子曼妙的身姿和那些漂亮的华服首饰,姜静行还是觉得她现在拥有的更好。 华轩绣毂,甲第朱门。 在一个没有人权的古代,还能有比这更好的东西吗。 想她年少轻狂的时候,三天一小架,五天一大架,打遍天下无敌手,让教官恨得牙痒痒。她毕业那天,室友们甚至专门替她摆了一桌,庆贺她能顺利毕业,也庆贺她选择了从警而不是去混黑,真是人间一大喜事! 简单来说,姜静行上一辈子是不拘一格,那这辈子就是放飞自我,比起遵纪守法的文明社会,混乱不堪,崇尚武力的乱世更容易让姜静行出头,她骨子里就有一股不受约束的潇洒。 等一切都收拾好了,她叫人进来把水抬出去,自己则打算去室内休息。 这一路急行军,风尘仆仆,舟车劳顿,到了京城又忙了大半天,现在可算是能好好睡一觉了。 姜静行闭目调整呼吸,很快就酝酿出了睡意,她笔直地躺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将双手枕在脑后,沉沉睡去。 第二天。 天刚破晓,姜静行就醒了,遥远的东方天际还挂着几颗稀疏的残星。 因为昨天入睡的早,姜静行今天便起的格外早,比平常早起了半个时辰练武。 因着武德帝下旨令姜静行专心养伤,这几天的早朝她也就不用去了。 等她醒来后,先唤人进来洗漱一番,之后直接拿起架子上的一把长剑来到院中宽敞的空地上。 长剑剑身轻盈,上面雕刻着繁复的祥云纹,通体乌黑,在晨光微熹中泛着森森寒意。 这把剑是姜静行多年前收到的一份贺礼,送礼人姓甚名谁却不可知,那人只是将宝剑送到了门口小厮手中,她也就没办法退回去。并且这把剑虽然来历神秘,用起来却极为趁手,可见送礼的人是十分了解她的,才能替她选了这么一柄适合的长剑。 秉承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原则,姜静行安心笑纳了。 院中。 她动作迅疾,身形如电,一柄锋利的长剑耍的舞舞生风,修长的双腿紧紧裹在长裤中,飒爽英姿看的经过的侍女们个个脸色通红,含羞带怯地偷瞄着。 半个时辰后,姜静行挽了一个剑花,呼出一口浊气,宝剑入鞘。 练完武后沐浴,因为她打算着一会儿去魏国公府看望看望魏国公,为此特意换了一身访客用的华服。玄衣紫鹤氅,平日半散的发丝也用一柄白玉冠束了起来,看着十分精神。 此次出征魏国公抱恙在身,如今正在府中养病。 魏国公与姜静行私交极好,她最开始就是在魏国公麾下做事,从魏国公处受益良多,屡受提携,二人在朝中是天然的同盟。 第8章 啊嘴瓢了 金黄的小米粥配上肉包子,她一个人吃的十分开心。 快要用完膳的时候,姜静行见管家面带喜色急匆匆地小跑进来了,心生疑惑,怎么管家这么开心,准备个马车还在车轱辘下面捡到钱了不成? “大人,小姐到了,现在已经快到东临门了!” “咳咳咳。”姜静行被这句话惊到了,一时之间咳得惊天动地。 “大人,您没事吧!”这下子换成管家被吓到了,一时之间也忘记了主仆有别,便想着上前看看自家大人的情况,可千万别惊出个好歹来! 姜静行拍了拍胸口,然后挥挥手示意自己没事,让管家上前的脚步停了下来。 不是说三天后吗,怎么今天就到了! 她赶紧敲了敲系统,女主可千万别在她没注意的地方出了什么问题。 系统也发现了问题,它安慰道:【没事,女主只要能安全到上京就行。】剧情有它自己的判定准侧,只要它这没有收到警报,那就说明剧情进行的很顺利。 听完系统的安慰姜静行这才安心,她抬手将碗里最后一口粥咽了下去。 漱口后拿起桌上的手帕擦擦嘴,然后怀揣着激动的心情,带着管家大步走到大门口去迎接女主。 要知道她上一次见到女主的时候,女主还是个小姑娘,乖乖巧巧的冲着她叫爹,喊的她这个老父亲的心砰砰跳,发自内心的觉得女儿真是个小棉袄。 现在五年过去了,想来女主已经长成了书中的国色天香,美丽动人,让她十分期待,心里颇有一种吾家小女初长成的满足感。 管家收到消息的时候,姜绾一行人其实已经进了东临门。 从上京城东临门进去,一条条东西方向的宽阔街道上布满林立的商铺,茶楼酒馆,当铺作坊,应有尽有。 街道两旁的旷地上还有不少的小商贩,茶棚烟雾升腾,渲染着浓浓的烟火气,衣鲜亮丽人们在琳琅满目的货物前挑拣着,一片繁荣。 姜绾一行人的马车缓缓驶进长明街,护卫们拉住缰绳干净利落地下马,领头的护卫解释道:“小姐,前方便是长明街,街上住的皆是朝中一品大员,我等不便骑马前行,以恐冲撞了哪家贵人。” 坐在车内并未露脸的姜绾轻轻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随后便明显感觉到他们的速度慢了下来。 马蹄踏在长明街铺就的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踢踏声。 姜绾马车后面的一辆马车上,从小在朴家长大的小丫鬟看着一路走过来的雕梁画栋,高门深院,忍不住对着朴玲说道:“小姐,上京可比咱们清河郡漂亮多了,刚才我们经过的那条街上还有红头发的外邦人呢。” 朴玲眸光微闪,看着车外的繁华景致,轻点了一下头。 心里也觉得上京比清河繁华,尤其是进了长明街后,这么大的一条街,竟然只有四户人家,而占地最广的就是靖国公府。 大雍限制商人入仕,甚至商贾不能以自己的名义购置田地,更别说违制购买豪宅,纵然她自认为在家中过得不比上京的世家小姐们差,但有些东西还是不能轻易改变的。 想到这里朴玲松开紧攥的手帕,心中的不满淡了许多。 本来她是不愿来的,但娘说的对。 她的婚事在清河郡高不成低不就,很难称心。 虽说朴家豪富,唯一的女婿还是位高权重的大将军,但姑母毕竟早逝,朴家与靖国公府终究隔着一层,与姜家不是血缘亲族。 世家子弟向来清傲,哪里愿意娶她一个商户女,愿意娶的也都是一些已经败落的破落户,或是家中有些钱财的普通豪强,她自恃有才有貌,又如何甘心受人轻视。 其实朴家原本是给朴玲定了一门亲事,原本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可随着朴家做大,两家的差距便越发的明显起来。 本来也算是情投意合的郎君也变得难以忍受,但这门婚事到底已经定下了,朴家也不好公然毁约。 最后还是朴夫人想了个主意,她将一个姨娘生的庶女记在了自己名下,假充嫡女嫁去了那户人家,这样也算是不违约。 之后她又让朴玲随着姜绾上京,这其中也有几分避避风头的意思,毕竟这事做的可不算是万无一失,到时候即便是被发现了,朴玲也早走远了。 朴夫人在朴玲临走前说的话浮上心头。 俗话说的好,高嫁低娶,与其在清河郡蹉跎,不如到上京搏一搏自己的出路,有姜绾的爹做靠山,总不会差到哪里去,即便做不了正头娘子,便是给皇亲国戚做妾,那也不是一般人家能比的。 朴玲定定心神,整理了一下衣着,想着一定要给国公姑父留下一个知书达理的形象,如果她能顺利留在上京,这就是将来能一辈子给自己撑腰的人。 长明街半道,姜绾的表哥,朴家大公子朴律霖勒住缰绳,一向不动声色的脸上露出些许诧异。 他利落下马,有些意外他这个位高权重的姑父竟会不顾身份,亲自在门口等着他们。 看来绾儿表妹还真是受宠。 马车内的姜绾也坐直了身子,在侍女的帮助下整理着裙摆,想着一会儿给父亲留下一个好印象。 随着路途的缩短,一向从容端庄的姜绾心中也不免泛起紧张,她轻抿朱唇,纤细的手指绞着手中绣着金线的手帕。 也不知父亲如今是何模样,是否仍同幼时记忆中那般风姿玉骨。上京贵女无数,听闻个个都是知书达礼,婉婉有仪,父亲看到我会不会失望呢...... 想的出神的姜绾听到外头朴律霖的动静忍不住蹙眉,担心出了什么事,但转念一想,这里已经是靖国公府坐落的位置了,又能出什么事呢? 她松开眉头,挑起车帘想询问一下,却没想到看到表哥利落下马的一幕。 还不等她开口,朴律霖先说道:“表妹,姑父在前面门口等着我们,我若是骑马到前难免失礼,便想着下马与护卫同行。” 姜绾惊讶地睁大了双眼,眼眶微湿,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在她心中恍若天神的父亲竟然会在门口翘首期盼她归来。 ...... 靖国公府前,姜静行双手拢在大氅里,看着她派去接女主回家的马车慢慢靠近,心里默默回顾了一下台词。 女儿孝心,为父心中甚慰…… 书中女主第一次出场就是在自己家门口,和亲爹上演了一出父慈女孝,执手相望泪眼朦胧的感人场景,但是女主爹具体的台词只有一句,所以这句话很重要。 现在换成了她这个假爹,姜静行真怕一会儿自己会嘴瓢。 马车缓慢上前,最后停在石阶下。 只见为首的马车中先是走出来一个清秀小丫鬟,丫鬟挑起车帘扶着一位少女下轿,清晨的朝阳照在少女脸庞上,白皙的肌肤染上一抹红晕,发间的珠钗轻轻摇动,甚是娇艳动人。 “父亲。”姜绾声音哽咽,隔着石阶扶着秋禾的手深深下拜,“拜见父亲,还望父亲原谅女儿不孝,不能在身前侍奉。” 见到许久未见的女主,被拜的姜静行心中也有些酸涩,她大步走下来将人扶起,情不自禁的说道:“你这样有孝心,我心中很是欣慰。” 系统:【!!你在说些什么!】 靠!回过神来的姜静行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了,文言文硬生生地被她扯成了大白话。 不过意思都一样,想来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大概。 系统赶紧查了查剧情,显示没什么问题,它松了口气,也就不计较宿主说错话的事了,催着她赶紧去安慰女主,它宝贝女主哭的它都心疼了。 姜静行闻言很想对着系统翻个白眼,它有心疼这种情绪吗。 知道心疼女主就不能心疼心疼她这个上刀山下火海,每日兢兢业业走剧情的宿主吗。 不过看着女主流泪她心里也不好受,虽然她是被迫给人当爹,但当的也是真心实意,算的上是尽职尽责。 旁边儿站着的朴律霖见表妹两颊泪珠滚滚,哭的犹如出水芙蓉般清丽,不由得开口说道:“表妹莫要哭了。” 说着想要伸出双手去扶人起来,接着他猛的想到人家亲爹就在旁边儿站着呢,有些尴尬地垂下了双手,转而向姜静行行了一礼。 “小侄拜见姑父。” 姜静行点点头,叫他起来后没有多说什么,她暂时没精力搭理女主的“痴情”表哥。 朴律霖也很有眼色,他退后一步给父女二人让出位置,自认为隐晦地打量着自己这位姑父,可惜他不知姜静行武功登峰造极,已经把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眼前的男子看着极为年轻,发如墨染,面如冠玉,带着种疏达旷远的风骨,只是凌厉的眉眼让人觉得此人不可小觑。 姜静行将小姑娘半搂在怀里,轻声安慰。 “是为父对不起你才是,这些年不能伴在你身旁是我的错,莫要再哭了,小心伤了眼睛。” 姜绾身躯微颤,颔首点头,心绪渐渐平静下来,想要听从父亲的话,却依旧止不住眼中的泪水,只好躲在姜静行怀里轻轻抽泣。 姜静行替她擦了擦眼泪,终于正眼看向了朴律霖。 青年有一双狐狸眼,笑如朗月,看起来温润如玉,不像是圆滑处世的商户子,倒像是世家精心培养的子弟。 不过熟读剧情的姜静行在心底感慨了一句人不可貌相啊,知道眼前人并不像外表一般无害。 朴家如今蒸蒸日上,短短几年就成为了盘踞江浙一带的豪强。虽说是借了她的势,但也离不开此人的筹谋。 第9章 李娘子的名声 自己唯一的儿子,竟然敢在皇子夺嫡这种一不小心就会抄家灭族的事上插一脚,最后竟然还让他成功了。 想到这里,姜静行摸了摸怀里姜绾乌黑的秀发,眼神中流露出怜爱。 唉,她其实早就发现了。 书中女主看似收获了众多男人的爱慕,实则那些剧情根本不能细想,有些剧情根本经不起推敲,背后的牵扯恐怕复杂的很,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 正在心疼女鹅的姜静行没有发现手下的小脑袋抖了抖,被摸头的姜绾羞红了一张俏脸。 姜静行暂时并没有阻止朴律霖的想法,毕竟他的所作所为并没有损害到靖国公府的利益,不过姜静行是真看不上朴律霖一些手段。 其实熟悉姜静行的人都清楚她的脾性,姜静行性格直爽随意,看似不拘小节,实则是因为她对人有很大的包容心,只要不触及她的底线,她不会随便插手别人的事情。 在她看来,朴律霖是个典型的利己主义者,将自己的真实面目隐藏在层层面具下。做事只做对自己有利的,一件赔本的买卖都不做。 不说别的,就从她看到的来说,长明街来往的人不少,护卫们下马前行,唯独他没有动作,直到看见她在门口才下马行走上前,可见朴律霖心性之高傲,对于上京的权贵并不抱有多大的敬畏之心。 跟姜静行在剧情中看到的一样,他言语动作隐隐透露出自己对女主怀揣着爱慕之情,但又不挑明,看似是不敢唐突佳人,实则是借着姜绾这个表妹和她这个假姑父的身份地位,同京中权贵子弟们同进同出,想着寻找时机搅动风云。 这人也是个有本事的,姜静行想到朴律霖之后的作为,不由得赞叹道。 她对朴律霖的心计谋划还是敬佩的,有魄力也有脑子。 等将来几位皇子发现打不了她这个大将军的主意后,自然会从她身边人下手,原著中朴律霖就是借助这个机会接受了安王的拉拢,在背后为他出谋划策。 后来看时局不妙,安王和端王都落入下风后便迅速转变态度,改换门庭。 知道姜绾和四皇子陆执徐心意相通后,借着爱慕姜绾和不愿她受到夺嫡风波的理由,成功搭上了四皇子这条线,顺道还狠狠踩了安王一脚,丝毫不顾之前的旧情。 等男主登基后更是借着从龙之功一举成为了新朝新贵,彻底摆脱了他不能入仕的困境。 朴律霖察觉到姜静行的目光,袖中手指控制不住地抽动了一下。 不知为何,明明姜静行对他态度温和,却总让他觉得对方并不喜欢他,也不知是何缘由。 在他心里百转千回的时候,朴玲扶着丫鬟的手走出了马车。 她一抬头,便看到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的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笔触苍劲地题着“赦造靖国公府”六个大字,朱红大门两侧是两座镇宅辟邪的石狮,与周围的石砌交相辉映,尽显雍容华贵。 朴玲提着裙摆走下马车,下车后并未直接上前,她走到朴律霖身后有些踌躇,不知此时是否应该上前去拜见姜静行。 毕竟姜绾还在落泪,现在她上前难免有些不知眼色,若是不去,从来都是众星捧月的姑娘又不愿受人冷落。 她不由得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哥哥。 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朴律霖一向疼宠朴玲。他察觉到妹妹的眼色后,见姜绾还在抽噎,于是好似玩笑般说道:“晨风露寒,表妹小心伤了脸。” 姑娘家爱俏,自然是满心维护着自己的容貌肌肤。 听了这话,抽噎的姜绾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脸颊,又恢复了之前大家小姐的温婉姿态,只是微红的眼眶泄露了几分真实的心情。 他见姜绾不再哭泣后,才示意朴玲上前来,对着姜静行说道:“这是玲儿,她小时候姑父还抱过呢。” 朴玲垂首,移步上前柔柔行了一礼:“侄女拜见姑父。” 姜静行不知道姜尉有没有抱过朴玲,反正她是没有,因此也就不敢多说些什么,难免惹人怀疑。 她看向朴玲,难掩好奇地上下打量了一下对面的人,看起来挺文静温柔的一个小姑娘。 书中关于朴玲的戏份不多,只是说她在一次宫宴上救了云贵妃一命,借此嫁给了燕王成为侧妃。 “起来吧。”姜静行从大氅中伸出一只手虚扶了一把。 听着身前清冽的嗓音,朴玲顺着丫鬟的力道站起身来,第一次直面了这位只在传闻中听说过的姑父。 本朝大将军,一等国公姜静行。 她觉得眼前的人和传闻中的人很不一样,本以为这样以杀人为功,毁城为业的人应当是个粗莽军汉才对,却没想到是这般的丰神俊朗,比她在清河见到的所有郎君都要俊美,而且看起来只比哥哥大几岁。 最重要的是,他身上的气度是她过往遇到的人从未有过的,就连清河郡郡守家的公子都不如他来的耀眼。 想到这里,朴玲不禁咬住下唇,趁着没人注意低头掩饰住脸上的红晕。 “都进去吧。”姜静行率先转身向府内走去。 姜绾站在她身侧,其余人跟在身后,管家则是带着小厮出门直奔后头的马车,将朴家送过来的礼搬进库房,好整理造册以备后用。 从正门进去接着是外仪门,两道门后是抄手游廊,朱墙环护,一路上姜绾目不斜视,只是轻声细语地与姜静行说着闲话。 走过三间垂花门楼,台阶下石子铺成甬路。 朴玲走在石子路上,一路上打量着靖国公府的布局,暗暗记在心里。 走过游廊来到前院正厅,等到了大厅内堂,姜静行等人远远便看见屋内正中伫立着一位妇人,翘首望向这边。 屋内摆件奢华,云檀木作梁,珍珠为帘幕,堂中摆着镂空的倪金兽香炉,香烟袅袅,地上铺着花开并蒂的绒毛毯,角落里金丝楠木制成的高几上摆着珍稀的琉璃花瓶。 丫鬟们嘴里堪比母夜叉的李娘子正指挥着丫鬟看茶。 她其实长得并不可怖,反而是十指纤纤,肤若凝脂。 妇人面如银盘,红樱桃唇,身上穿着一身淡紫色缠枝纹衣裙,虽不如少女娇俏可人,却独有一番美艳少妇的妩媚风情。 即便是在使唤人,也是温言软语的。 李娘子见人未语先笑,熟练自然地接过姜静行解下的大氅,将大氅递给身后的丫鬟后又给姜静行递上一杯热茶。 姜静行单手接过,喝了一口茶水润润喉就放下了。 她又笑着拉起了姜绾的手,温柔说道:“小姐可算是来了,大人夜里也能睡得安稳了。” 一时之间,屋内每个人神色各异。 朴律霖神色不变,仿若并未听出话中的深意。姜静行是他姑父,此时在他心中还是一个长辈的形象,既然是长辈的房中事,岂容他一个小辈打探。 姜绾则是微愣了一下,很快又变得自然起来。 反倒是朴玲,她借着前面兄长的遮挡,抬头很是突然地看了一眼说话的李娘子。 这是姑父的姨娘吗?随即她皱了皱眉,本以为姑父家会有很多规矩,可想不到眼前一个妾室却端着当家主母的作态,简直不知尊卑! 身材丰腴的妇人不知朴玲对自己的轻视,她亲热地拉着姜绾的手,嘴里还不断着询问着:“小姐这一路上可受累了,可用了早膳?也不知你吃不吃的惯上京的菜式,若是有什么想吃的,只管说给我听,我再去聘请个会做南方菜的厨娘回来。” “这位娘子是?”姜绾面对李娘子突如其来地热情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转首看向姜静行。 还不等她猜出一二,李娘子便先娇声哎呀了一声:“瞧我这张嘴,说个不停反倒忘了自个,妾身姓李,小姐称妾身一声李娘子便好。” 姜静行微笑点头,指着李娘子对姜绾等人说道:“这是内院的李娘子,你们有什么缺的都叫人说给她听。” 朴律霖颔首行礼,客气叫了一声“李娘子”,朴玲并未开口,只是微微屈膝便起身了。 姜绾心中为父亲话里透着的亲近感到异样,但还是应下,脸上对李娘子展开一个笑容,心底则是揣测着这位李娘子和父亲的关系。 “你们也赶了几天路,先去梳洗休息吧,有什么话午膳的时候再说。”姜静行有些话要对李娘子说,便将女主和男配女配都赶去了自己的院子。 话音刚落,门外便走进来两个娇俏侍女,带着朴律霖和朴玲兄妹向西侧院走去。 姜绾这边则是从李娘子身边走出来一个小丫鬟。 小丫鬟恭敬道:“请小姐随奴婢来。” 姜绾对着姜静行行了个女儿家常见的万福礼,便也跟着小丫鬟去了自己的院子。 等人都走后,刚才还是笑意晏晏的李娘子收起笑容,她叹了口气,幽怨地撇了一眼上首坐的安安稳稳的男人。 “大人好生促狭,今日您让妾这样一说,别人还以为我是您房里人呢,妾的名声算是坏到底了,彻底没得救了。” 听着她的抱怨姜静行忍不住砸砸嘴,唉,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这个世界的男人普遍三妻四妾,女主爹就算是和月娘情深义重,那也是有个姨娘的,偏偏这个姨娘还在女主回府时出场过一次。 她一个女人从哪里找个姨娘来,只能先让人顶上了,这不剧情也顺利进行下去了吗。 姜静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见李娘子还在拿幽怨的目光看着自己,只好无奈地说道:“我给你涨月钱。” 李娘子顿时喜笑颜开起来,她想到刚刚见到的姑娘,衷心说道:“小姐真是个绝代佳人,看着便是温柔懂礼的好姑娘,怪不得大人将人看做亲生的。” 第10章 李璇的心里问题 李娘子转头妩媚一笑,疑惑地看向她:“大人可是有旁的事要交代妾身?” 姜静行右手手指摩挲着茶杯的杯沿,看样子是有些难以启齿。 李娘子看出她的为难,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走上前来,亲密地抱住姜静行右臂,半个娇躯都倚在了姜静行的手臂上。 女人身上清甜的梨花香气萦绕在姜静行的鼻尖,她感受到身边的热意,心头有些烦躁。 手下是让无数男人觊觎的温香软玉,只可惜她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这等福气实在是消受不起。 姜静行故意做出口渴的意思,借着喝茶的动作与李娘子拉开了距离。 李娘子的声音很柔和,姜静行时常觉得李璇身上有种成熟女人独有的母性包容,多年的相处使她深知她柔弱可欺的外表下是百折不挠的坚韧。 “大人战场上英勇无阻,如今在自己家中却吞吞吐吐的,您有什么难处直接跟妾身说便是了。” 姜静行闻言笑了一下,表情微晒,“我想让你教着绾儿管家,将来好让她主持中馈。” 说完她打量了一下李璇的神情,见李璇面上并无不愿,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剧情里女主回家后没过多久便接过了家里的管家权,现在靖国公府是由李璇管着的,她不愿惹李璇伤心,让她心里乱想,以为自己不信任她,如今便想着把话说清楚。 听明白姜静行话中的意思后,李璇不仅没有被人夺权的不满,反而嗔怪地斜了姜静行一眼。 “妾身在大人心中便是这般小气的人吗?别说让我一个管家的娘子帮衬着小姐,便是让我去给小姐做丫鬟,做些端茶倒水的活计,妾身都是愿意的。” 还不等姜静行说些别的,李璇又说道:“小姐年岁到了,管家的本事确是该学起来了。针线女工也不需多好,总归小姐也用不上,但是持家的本领马虎不得,将来嫁人了也好在婆家立足。” 说着她还将姜静行手臂衣服上的褶皱轻柔抚平,主动说起了如何做:“明日我叫府外管事们来前院,也让小姐认认人,拿出几间铺子来让小姐练练手。” 姜静行平时也不太清楚这些,干脆就让李璇来安排:“你来安排就好。” “大人若是没旁的事,那妾身便先去小姐院子看看可还缺少些物件,也好及时补上。” 既然李璇都这样说了,姜静行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只是神色复杂地目送她转身出门,去了姜绾的院子。 屋内的人都走后,只余姜静行一人坐着屋子里。 她随手把玩着杯盖,洁白如玉的瓷盖轻轻拂过氤氲的水汽,宽大的厅堂静的让人心里发慌。 姜静行沉吟良久,最后叹了口气。 她当初将李璇救回来只是想着救人一命,并未做他想。 上辈子做刑警的时候,她接触过许多受害人,有些受害人在受到巨大的伤害后便会把拯救他们的警察当做唯一的依靠,这是一种复杂移情作用。 因为这些受害者遭受的事远远超出了他们心理的承受底线,以往的认知遭到毁灭性的打击,绝望下便将第一个拯救他们的人当做人生的信仰。 本来心理医生干预之后大多数人都会回归正常生活,但是现在她去哪里找一个专业的心里医生出来。 这些年李璇对她的依赖是越来越严重,搞得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之前她提出过给李璇一笔家产,帮她立个女户,也是打算让她在自己的庇护下开始自己的生活。 谁知李璇当时没有异议,晚上回房便悬梁自尽了,若不是丫鬟及时察觉到了不对,一条人命便要这么轻易的逝去。 李璇被她救下来后哭的泣不成声,哀求她不要赶她走,甚至大胆地说要给她做妾。 那时姜静行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干脆就把自己是个女人的身份告诉了她,虽然打消了她想嫁给她的主意,但李璇的心理状态依旧算不上健康。 冥思苦想的姜静行想到了曾经学到的一点心理学皮毛,当时上课老师常说一句话。 人是群居动物,社交是必然需求。 既然如此,那人总憋在家里肯定不好。 姜静行痛定思痛,决定找机会多带李璇出去走走,舒缓舒缓情绪,也许多见几个男人后,就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了呢。 打定注意后,姜静行苦着一张脸仰头长叹,也不玩手里的茶杯盖儿了,随手扔在桌子上让它打转。 唉,现在的日子也太难了。 上有想跟她断袖的皇帝和搞事的大臣们,下有意外不断的剧情要维护,闲暇时还要思考如何治疗治疗小姐妹的心理问题。 也不知道古代博大精深的中医有没有方子是治疗心里创伤的,她觉得保险起见,还是先找个大夫问问情况吧,说不定物理疗法和心理疗法结合起来会有奇效呢。 最好是御医,想来能进太医院的大夫医术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在心里安排好李璇的事后,姜静行也回了自己院子。 内院主院是姜静行的屋子,离主院最近的清晖阁就是姜绾的院子。 比起主院的朴拙大气,姜绾住的地方要精致的多,这也要得于姜静行彻底贯彻着富养女儿的观念。 一入清晖阁便是蜿蜒曲折的游廊,顺着石子路穿过月亮门就是清晖阁的主屋云霁堂。 花窗交错而建,被精心构成了吉祥如意的图案,今日是个大晴天,阳光正好,直直照进了内室。 走进格子门,单看陈设便知这是一间少女闺房。 墙上挂着一架古琴,走过花鸟画屏,便能看到锦被绣衾规整的摆在精雕细琢的榆木拔步床上,帘钩上还挂有绣着精致花纹的香囊,散着淡淡的幽香。 临窗的梳妆台上摆着许多打开的首饰盒,金银玉翠,珠光宝气。 姜绾风姿婀娜地坐在桌前,宛若一副秀美的仕女图。 身上沐浴后的水汽还未散尽,身后秋禾细细地绞着她如云的鬓发,屋外丫鬟还在收拾院子里的物件,姜绾常用常看的一些摆件书籍被一一归置好。 李娘子刚踏入清晖阁,院子里粗使的丫鬟便进来传话了。 姜绾不知姜静行心里对于李娘子的担忧,根据今日的短暂相处,她也拿不准李娘子的心思,所以依旧是笑脸相迎:“娘子怎么过来了?” “小姐可还满意妾身布置的院子?”李娘子伸出手指擦拭了一下桌面,看到手指干净如初这才满意。 “我看小姐回府没有带多少丫鬟,府中丫鬟手下的活计都是做熟了的,不好轻易换人。外院管事便新买了一批小丫鬟给小姐使唤,妾身担心她们做事不用心,难免要查看一二。” 姜绾让丫鬟上茶:“娘子心细如发,处处都安排的很妥当。” 李娘子话题一转,又自来熟地拉着她的手,亲自将人扶到梳妆台前的绣凳上。 姜绾不知李娘子这是为何,心头不解。 但想到自己刚刚出浴,还未来得及盘发上妆,不解也就变成了羞意,白皙的脸颊染上两抹粉红,她惭愧问道:“娘子这是...可是我妆发凌乱?” 李娘子摇头,好笑地说道:“小姐误会了,妾身初见小姐便喜欢的很,所以刚刚回院子去拿给小姐的见面礼去了。” 说着让身后的小丫鬟打开抱着的匣子,里面是一套红玉珊瑚头面,华贵异常,绚烂夺目。 珊瑚难得,红玉珊瑚更是难寻,好的红玉珊瑚更是只上贡给皇室享用,普通权贵家里都不见得有这东西。 “这太贵重了,”姜绾惊的站起身来,“娘子的心意我心领了,只是这份礼太过贵重,实在是当不得。” 李娘子拍拍姜绾的手,不容拒绝地将人压回绣凳上,“如何当不得,这东西难得,小姐将来出门宴会或是入宫陪大人入席宫宴,用着这套才是合适的。”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假,她从匣子里拿出一支红珊瑚滴翠步摇,矮身用自己葱白的指尖将簪子轻轻别在姜绾头上。 镜支放着一扇菱花铜镜,她又将铜镜拿到跟前来。 “看看,真是个美人儿,再合适不过了。” 镜中两位美人一坐一站,亲热的姿态看着倒像是一对母女。 姜绾不愿无功收了这份重礼,但是她推辞不过李娘子,还是将红玉珊瑚头面收下来,二人的关系也借此亲近了几分。 李娘子又将身后的两个小丫鬟拨到了姜绾院子里,又吩咐了丫鬟几句话后便告辞离开了。 最后姜绾挽着李娘子的手亲自将人送离了院子,二人已然是十分亲近。 李娘子轻拍姜绾搀着自己的手臂:“小姐回吧,不必送了。” “娘子慢走。” 等见不到李娘子的身影后,姜绾才转过身。 她嘴角虽然勾着笑,眼眸里的笑意却渐渐消失,眼底泛起冰碎的寒意,回到自己屋子里,随手将头上的珊瑚步摇拔了下来,漫不经心地扔进匣子里。 又将贴身丫鬟秋禾叫了进来:“将头面收进库房吧。”指着李娘子送过来的两个小丫鬟说道,“她们二人以后就去小厨房吧。” 不明所以的秋禾眨眨眼,应道:“是,小姐。” 心中却想着小姐为什么要将人送到后厨去,而不是在跟前伺候。 小姐跟前的侍女都有几分体面,跟后厨的烧火丫鬟相比,二者的待遇可是天差地别,看这两个小丫鬟脸面齐整,衣料顺滑,明显是那位李娘子送到小姐跟前使唤的。 虽然是满腹疑惑,但秋禾别的长处没有,却最是忠心。 即便知道自家小姐并不像外表一样温柔贤淑,依旧忠心耿耿,对于姜绾的吩咐从不多问,只是一味地执行下去。 第11章 疑似黑化的女主 她来到靖国公府的激动渐渐散去,心里也冷静下来:“小姐,这位李娘子莫不是大人的……” 因为熟知姜绾的脾性,秋禾也不敢多说,语气渐弱,最后一句话到底还是被咽进了肚子里。 即便她没有说出口,姜绾也知道秋禾的意思,少女轻轻摇头,声音冷冷淡淡:“你出去吧,我小睡一会儿。”随后闭上了眼。 父亲深爱母亲,连带着对她这个女儿也是疼宠不已,以往与之相关的事父亲都会与她来信商量。 所以姜绾自信,若是父亲想要再迎一位主母进门,一定会提前将这件事告知她的。 她心里翻滚过几个猜测,既然父亲以往的信中从未提起这位李娘子,想来她便不是父亲的姨娘,如果李娘子是父亲的妾室,今日便会说出来。 秋禾见姜绾面有倦意,似有不耐,只以为她是因为赶路累到了。 她行礼带人退下,临走前还不忘将门窗轻轻合上。 姜绾等屋内所有人都走了,这才不再遮掩自己冰冷的神情,她没有动,只是抬手慢条斯理地揉起了眉角。 屋内暗下来的光线让她的面容不甚清晰,一双漆黑的眼眸里显得若有所思,眉眼之间不在存有在姜静行眼前的温柔,只余万事不入心的冷漠。 虽然父亲对李娘子没有私情,但显然这位李娘子跟父亲关系十分亲近,所以暂时还不能跟她交恶,只能敬而远之了。 姜绾习惯用自己熟悉的人,李娘子送来的丫鬟她不会用,但也不好直接拂了她的面子拒绝,只好随便打发两个小丫鬟去后头的小厨房了。 一个时辰已经足够她将清晖阁的布局摸清了,因此清楚后面的小厨房是给她自己用的。 厨娘告诉她,小厨房平时除了主子特意吩咐,其余时辰根本不会开火,日常膳食则是由府中的大厨房一同供应。 不过,她心中还是不痛快。 姜绾看出了父亲心里对李娘子的信任,不然不会让她掌管靖国公府的内务,而且李娘子的一举一动也透着她和父亲不同寻常的关系。 那套珊瑚头面也不是普通人能有的,珊瑚质脆,轻易不敢打磨成首饰,这般精细的手艺看着不是寻常工匠所做,应当是宫中的能工巧匠。 想来也是父亲送给李娘子的。 其实在姜绾心里,她并不在意李娘子在府中是个什么身份。 侍妾也好,管家娘子也好。 到底母亲已经去世多年,父亲身边也应当再有个嘘寒问暖,侍奉衣食的人。 只是想归想,但真看到父亲跟旁的女子亲近,姜绾还是忍不住担忧,她担心父亲对她的关心爱护被别的人分走,更担心父亲有了别的孩子后会将她抛之脑后。 可她年纪也到了,总有一天会嫁出去。不嫁人的法子也有,只是那恐怕不是父亲所愿。 一直陪伴在父亲身旁的想法过于异想天开了。 姜绾叹了口气,闭眼不愿深想下去。 等她睁开眼,又恢复到了在姜静行眼里的温柔秀美,只是嘴角的苦笑是如何也掩饰不住。 姜绾自幼便异常聪慧,从小深谙人性,万事了然于心,好似天生就能玩弄人心让自己得利,她越是如此便越发的信奉人性本恶,天性自私。 此时她心中却充满了对自己的恶意。 她认为这世间如父亲一般霁月光风的人少之又少,他本应得到最好的一切。 父亲对她那么好,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不求回报却真心疼爱她的人,可她却不愿父亲再有子嗣,以至于让父亲因膝下无子受人嘲笑! 小时候她向父亲撒娇卖痴,借此来夺取父亲的关注,那时她还可以冷静得审视自我,为自己对父亲异常的依恋找借口,毕竟自己生而无母,本就可怜。 可随着年岁渐大,她不仅没有放弃对父亲的依恋,反而更进一步,对其他亲近父亲的人都不能再长时间的忍受。 想到这里姜绾心中自厌更甚,她果然永远都变不成父亲期望的样子。 温柔善良,端庄温婉永远都只是表象。 姜绾压抑着内心对父亲的占有欲,开始冷漠地思考今日发生的所有事。 既然她不能留在父亲身边亲自照顾,那就挑一个能做事又能被她拿捏住的人出来。 这个人出身不能太好,但也不能让人轻视,最好是小官家的嫡次女或是高门世家的庶女。 李娘子虽不知出身,但身段样貌确是男人喜欢的样子。 看得出她对父亲也是温柔小意,与父亲相处也是默契十足。 只是李娘子待她亲热非常,初次见面便是一份重礼,言语间也是恰到好处,可见是个玲珑心窍的人,这样的人物会只甘心做个姨娘吗? 系统想不到它乖巧的女主已经有了因为感情缺失,过度依恋父亲以致在黑化边缘徘徊的倾向。 甚至她还打起了给宿主娶一个妻子的打算,简直比它当初让宿主去勾引月娘的想法还要丧心病狂。 姜静行从姜绾入京之后一直都没有出过府门,每日在家就是调戏调戏系统,养养伤,练练剑,或者时不时地陪伴姜绾用膳,加深加深父女之间的感情。 朴家在上京城也有几间铺子开着,因为远离主家,商铺上的管事都不是很尽心,生意一直是半温不火,收益有限。因此朴律霖这几日一直在清查朴家在上京的产业,暂时还顾不上别的。 反倒是朴玲,一改在朴家时的活泼爱笑,除了在第一日给他们接风洗尘的家宴上一同和姜静行用过膳后,便一直在自己院子里待着。 姜静行不知道朴玲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只以为她就是初见时的文静样子。 姜绾虽然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但也不是很上心,只以为是朴夫人的要求,毕竟朴玲和她可不是什么亲亲热热的好姐妹。 朴夫人出身江南水乡,身材娇小,十分看重女子名声。 在朴家时便对朴玲看管的十分严格,颇有几分前朝“我闻妇人死不出闺房”的意思。 朴家其他的女儿们,可是连说话声音大些都要遭到朴夫人的训斥。 姜绾觉得,朴玲在朴夫人的教导下,还能养出个活泼性子也是一桩奇事了。 直到今日,朴律霖收到了朴家送来的书信。 他带着书信来找姜静行,被人请到了书房里,接着姜静行又叫人请姜绾和朴玲过来。 书房中气氛稍显沉闷,姜绾神情哀伤,朴玲和朴律霖则是安静地坐在椅子上。 姜静行很快便浏览完了朴宣送来的信。 “父亲生了一场重病,不好舟车劳顿,便将姑姑大祭一事嘱托给了侄儿。”朴律霖将父亲信中的意思传达出来。 她想到信中提到的大祭,眼神变得复杂,透露出对岁月流逝的万千感慨,已经十五年了啊。 她心疼地摸了摸女儿神色暗淡的脸庞。 在世人看来,祭祀祖先,追忆先人乃是人生的一件大事,按照习俗,除了每年的固定时节的祭奠,最重要的就是十五年的大忌。 人去世后十五年,亲族需要大祭一次,意味着不忘却已逝之人。 可朴月璇的祭日也是姜绾的生辰,这个时代的人对儿女的孝顺极为看重,为了避免他人非议,姜绾出生至今从没有正经过过一个生辰。 “既然如此,你和你妹妹便在京中多留些日子吧,等月娘大祭结束后再走吧。” 姜静行说完便沉默下来,好似在为早逝的发妻伤心。 姜绾低着头,心中想到早逝的母亲,清丽的眼眸变得复杂,扇动的睫毛盖住了她眼中的情绪。 母亲早逝固然让她伤感,可是她们母女二人从未相处过,要说有多深的感情,姜绾自己都觉得虚假。 想到这她不禁冷嘲,有些心疼地看向发呆的父亲。 这间屋子里,大概也只有父亲在真心怀念母亲。 朴玲从未见过自己这位姑母,自然也就谈不上伤心,而朴律霖虽然言语和面容同样流露出伤感,但内心的真实想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三人眼中,正在怀念妻子的姜静行实际是真的只是在单纯发呆。 她在思考接下来的剧情,现在男配女配都顺利留在了上京城,想来这平静了许多年的上京城很快也要热闹起来了。 姜静行回过神,抬头一看,发现姜绾正看着自己,眼神伤感,好像在心疼自己。 她不禁感到好笑,转念一想,也明白过来他们是误会了。 其实说起来,姜静行的确有些怀念朴月璇。 虽然只是短短几个月的相处,但朴月璇对她却是如同一位爱护弟妹的长姐,也算是姜静行在这个世界感受到的第一份真挚情感。 “时辰也不早了,随我一同去前厅用膳吧。”姜静行打破满室的沉默,率先起身离开了书房。 来到用膳的前厅,李娘子已经在前厅侯着了。 厅内摆着黑檀如意纹马蹄桌,桌子上外罩绿缎销金桌帏,碗筷一应俱全。 姜静行落座后,其他人也相继坐下。因为刚刚提到了已逝的朴月璇,大家都很安静。 李娘子很有眼色,知道今日书房谈的是朴月璇的大祭,便有意先开口,好打破席间停滞的氛围。 她先是为姜静行舀了一勺海鲜蒸蛋:“大人尝尝这道菜,是新来厨娘的拿手好菜。” 姜静行尝了一口,眉头一挑,果然不错:“鲜滑爽口,味道不错。” 李娘子见姜绾和朴玲的目光都投向了这道菜,这才开口说道介绍道:“这道菜啊,是上京有名的菜式,鲜虾、鲍鱼等干货俱花刀切开先泡上一夜,然后用海碗铺陈在下,上头蒸蛋羹,淋上酱汁,味道极美。” 第12章 我与公主不得不说的二三事(1) 姜静行有午睡的习惯,她醒来后先伸了个懒腰,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让人生出一股慵懒倦意。 她叹了口气,不是很想去工作。 虽然她现在算是赋闲在家,但身上右军都督的位置可还在呢,五军都督府还是有些公务需要她来画押的,只好无奈起身,换上一身玄色常服,随后便向书房走去。 姜静行走出自己院子,走到拐角处刚要转弯,就见一个端着木盘的女婢低头扑到了自己怀里。 女婢身后是一件山石摆件,摆件上怪石嶙峋,有不少石头都有锋利的棱角。如果她躲开了,女婢又没收住力撞上,定要撞得头破血流。 来不及多想,她脚下一错,迅速侧身移到女婢身侧,长臂一揽将人搂紧了自己怀里,左手稳住对方圆润纤细的肩头,这才将女婢前倾的力卸掉,让两人都能站稳。 木盘摔在地上,滚到栏杆处才停下。 “小心点,注意脚下的路。” 姜静行没有迟疑地将对方放开,神色依旧带着温和的关心,并没有丝毫斥责的意思。 女婢好像吓坏了,眼眶里蓄满了泪水,显得十楚楚可怜,她愣了许久才惊魂未定地行礼,纤细的腰肢盈盈一拜,露出白皙的脖颈,声音低柔道:“多谢大人。” “去做事吧。”姜静行脸色平静日常,示意对方可以离开。 女婢愣了一下,然后低头捡起木盘离开。 姜静行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见人离开了,她也就继续向书房走去。 走廊拐角处摆着许多装饰用的花草,姜静行视线受阻,并没有看到不远处的姜绾。 姜绾冷眼看完了全程,将女婢的打算看的分明,又是一个心比天高,想着给父亲做姨娘的。 “秋禾,你去问问那个女婢姓甚名谁,再告知李娘子一声,就说她手脚不麻利,差点将热茶泼到我身上,将人赶去外院做事。” 秋禾点头离开。 午日的阳光正好,给树下少女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姜绾身姿挺拔,她伸手将肩上的落花拿下,看到是一瓣粉色的桃花,她抬头看向身后繁花盛开的桃树,妩媚鲜丽如片片红霞,她驻足欣赏了片刻后也向姜静行的书房走去。 走进书房,姜绾先给姜静行行了一礼。 姜静行知道是姜绾进来,只是抬头对她温和地笑了一下,又埋头开始处理军务。 这几日姜绾常常来此,有时是她自己带书来,或是从姜静行书房书架上翻出一本古籍来研读。 少女端坐在一旁的红木太师椅上,翻书的动作优雅细致,屋内只有书页翻折的轻响,这也不失为一种享受。 姜静行的书房很有主人行事作风的特点,两侧墙上是隔扇窗,然后便是一张古朴厚重的木桌,桌子的四个角上绘着象征着武将的猛虎图案,描以金漆,精美贵重。 时间久了,姜静行也习惯了姜绾在自己的书房,闲暇时父女二人还会聊几句。午后的书房的氛围看似很温馨,但就是让姜静行有种错觉,好像她不是一位深得女儿爱戴的父亲,可具体是个什么感觉她又形容不上来。 战场上磨练出来的警觉给她发出了警告,可她左想右想,实在察觉不到什么危险。 今天姜绾没有看书,而是站在书桌旁为姜静行研墨,她今日身着一件淡紫色的襦裙,露出脖颈处胜雪的肌肤,长发半散半挽,娇美无比。 正午当中,阳光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遮挡,穿过漏空的雕花窗柩,落在姜静行身上只有一些晕开的光斑。 她合上手中的一份文书,抬头看了一眼姜绾。 姜绾察觉到后,侧头温柔一笑:“父亲怎么了?” “没事,没事。”姜静行小心地咽了口口水,不得不说女主笑起来真的很美,可就是让她觉得别扭。 真是奇了个怪了。 李娘子走过屋外的台阶,拿着一道帖子来到姜静行的书房,轻轻敲了几下便直接推门进来,她见姜绾也在,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却依旧让人挑不出错。 “小姐也在这就再好不过了。” 姜绾停下了手里研磨的动作,看向李娘子。 语落,李娘子并未开口解释为何,而是走到书桌前,先将一道鎏金的华丽帖子递给姜静行。 等姜静行翻开帖子后,李娘子这才说道:“今日昭阳长公主给小姐送来一道请帖,邀请小姐去赏花宴。” 还没有仔细看完帖子的姜静行闻言,顿时全身一僵,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谁?” “昭阳长公主啊。”李娘子有些奇怪姜静行的表情,她想了一下,以为她是不清楚昭阳长公主的事情才会惊讶。 “昭阳长公主不是远嫁在外吗?”姜静行和她脑海里的系统都傻眼了,直勾勾地看向了李娘子,都希望是自己听错了。 这是什么惊天噩耗,皇室公主那么多人,武德帝的姊妹在加上他生的女儿,总共十来号人,怎么偏偏就是昭阳长公主! 不怪他们惊讶,其实对于公主的赏花宴姜静行早有准备,毕竟是女主第一次扬名的地方,所以靖国公府收到给女主请帖很正常,可是他们没想到剧情里举办赏花宴的会是昭阳长公主啊。 想到这里,姜静行不禁无语扶额,又屏蔽了在她脑海里尖叫的系统。 李娘子不知情况,还怕姜静行不知道长公主的赏花宴是怎么一回事,便解释说:“大人出征在外两年多,所以才不清楚。” “昭阳长公主的驸马两年前便去世了,陛下关爱姊妹,便命人接公主进京了。长公主平日里不爱住在宫里,便自己挑了城东的一处地方建公主府,闲暇时便在府中养花弄草,谁知那园子便出了名,成了人人趋之若鹜的美景。 往公主府递帖子的人也就多了起来,长公主干脆在那院子里举办了一场赏花宴,广邀京中女眷来此,也算是省了隔三差五待客的麻烦,只是这赏花宴虽然成了京中一大盛事,时间不定,却没想到今年这般早。” 听完李娘子的解释,初来上京的姜绾明白过来,这昭阳长公主的赏花宴不是寻常赏花宴,是不能随便推脱了,她是非去不可的,不然便是坠了靖国公府在外的威名。 既然如此,便要好好准备起来了。 第13章 我与公主不得不说的二三事(2) 未免来日自己出现纰漏,姜绾只好向着李娘子疑惑问道:“只我一人的帖子,没有邀请父亲和娘子吗?” 李娘子笑容未变,并没有说自己去不去,只是为她解释了为何会没有姜静行的请帖。 “小姐有所不知,长公主到底是寡居在府中,未免朝臣非议,因此这赏花宴上多是些未婚的女子和郎君。少年人聚在一起赏花写诗,投壶品酒,可谓是热闹的很,大人自然就不能去了。” 原来如此,姜绾点点头,摩挲了一下手中的帕子。 昭阳长公主地位尊崇,又颇具圣宠,想来也是个非凡人物,恐怕这赏花宴只是个名头罢了,说到底还是给京中权贵子弟扬名造势,相看亲事的地方。 她自入京以来,还未曾和上京城公侯世家的小姐们接触过,若是想要在贵女们立足,这次赏花宴便是很好的机会。 李娘子看姜静行一直不出声,只好无奈地推了推她的胳膊:“大人这是怎么了?不言不语的。” 感受到手臂上的力量,姜静行回神假笑。 即便出了点小问题,但剧情该进行还是得进行:“无碍,既然这赏花宴是年轻人去的地方,便让绾儿同她表哥表姐一起去吧,也好有人作伴。” “是这个理,既然大人说了,那妾身便去西院和表小姐说一声。”李娘子应道。 不怪她要亲自去,李娘子觉得这朴家的姑娘也真是个文静性子,除了前几日为着朴月璇大祭被姜静行叫出来过,这位朴小姐平日里就只在自己的院子待着,轻易不出院门。 李娘子很快便离开了,虽然她觉得今日的大人奇奇怪怪的。 姜静行一目十行地看完请帖,忍不住闭上了眼。 只见那请帖尾端,果然是“昭阳公主府”五个烫金的字体。 系统也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没事没事,你又不去,不影响剧情的。” 要说长公主和姜静行的关系,那真是一段孽缘。 长公主陆筠比姜静行小两岁,她不是武德帝的大女儿,而是他最小的妹妹。 虽然不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但感情也很深厚,于是武德帝在登基后就封她为昭阳长公主。 武德帝出身冀州豪强世家,但其实经过前朝外族几十年的残酷统治,世家的影响力并不高,现如今朝中官员也多是科举选拔或是勋贵子弟。 昭阳长公主是家中幼女,自小便很受宠,等到天下大乱后,她的婚事又随着哥哥的身份水涨船高,舞勺之年求娶之人便是如同过江之鲤,说一句门槛被媒婆踏破了都不夸张。 但让人奇怪的是,长公主一直长到十八岁都未曾说亲,更别说嫁人了。 而她没有嫁人的原因,是姜静行。 姜静行投军后,最开始只能做个小兵,但很快,她就凭借着自身的武勇混成了武德帝大帐前的亲卫,负责站在大帐前放哨,因此也就有了很多见到陆筠的机会。 当时她是真的没什么感觉,只单纯觉得小姐和主公关系好,所以才时不时地送点汤汤水水的过来。 就算陆筠每次经过她的时候都会对她笑一笑,姜静行认为这也很正常,人家大家闺秀温柔可亲不行吗。 因此每次陆筠对她笑的时候,骨子里是个礼貌孩子的姜静行也会客气地笑回去。 至于后来,就是很俗套的英雄救美的故事了。 前线战况激烈,为了保证后方将士家眷们的安全,武德帝就让姜静行领命护送他们离开,去往更安稳一些的靖安郡。 谁知道居然让军中的细作走漏了消息,敌军知道武德帝的亲眷也在其中,特意派遣了一队骑兵中途拦截。 当时骑兵从高坡上俯冲下来,车队始料不及瞬间大乱,随行的将士们只好匆忙应敌。姜静行当时骑马位于整个队伍的前方,见情况不妙,立即勒马组织防御。 就在她和人混战一起时,身后却传来女子的叫喊声,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马车旁的护卫会这么垃圾,居然轻易让人摸上了马车。 她听到身后女子的尖叫声后立即回头,就看到一辆马车旁两个大汉正在拉扯一个姑娘,婢女倒在不远处的血泊里。姑娘满脸泪水,神色惊慌,怀里还紧紧搂着一个漂亮的小少年。 小少年虽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脸色苍白,但看着还算是冷静,知道紧握手中的匕首去抵挡,也正是如此,那两个大汉才没有立刻得手。 姜静行仔细一看,那姑娘居然就是主公的亲妹妹,那她自然要掉马回头去救人。 虽说她的职责是护卫整个车队的人,但主公的家眷才是重中之重。 当机立断,姜静行不在恋战,挥剑逼退身边的人,一路砍杀,策马向主公妹妹的方向奔去。 想要挟持陆筠的两个壮汉见姜静行直奔自己,顿时心生不妙,想着抓不到活的那就先弄死再说,当即便拿刀向陆筠砍去。 姜静行暗道不好,情急之下只好将手中的长剑当做暗器掷出去,将一人当胸穿透。 小少年也是个聪明的,抓住这个间隙将另一个人也杀了。 姜静行拿着抢来的长刀挑翻周围人,迅速来到两个人身边。当时情况危急,她也来不及多想,纵马经过陆筠时,她直接搂着陆筠的腰将人送到自己身前的位置,同时也将小少年拽到马上。 而姜静行坐在马鞍后面,双腿夹紧马腹,就这样带着两人一路杀了出去。 等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她将缰绳塞到陆筠手里,嘱咐她不要乱跑,在这里等着。 见陆筠点头,她就离开继续去救其他人了。 混乱很快被平息,歼灭敌军后姜静行继续带人赶路,就发现主公妹妹时不时的就要叫她过去聊几句,关心地问问到哪儿了,还有多久,有时候还能聊聊路边的风景。 还经常好心地问她渴不渴,饿不饿,递过水壶让她喝几口或者拿出马车内的糕点给她。 俩人一个坐马车,一个骑着马,见不到面姜静行当时就没多想,还很欣慰小姑娘没有因为遭到袭击一事留下什么阴影。 也是在和陆筠闲聊中她才知道,那个长得像个小姑娘的男孩,居然就是武德帝唯一的嫡子陆执徐,日后呼风唤雨,但目前还处于幼年期的男主。 靖安郡为先皇后母家所在,此次男主跟着前去也是为了拜访他外祖家。 三日后,姜静行安全将人送到,稍作修整后便要立即返程回军营,就在她回程的前一天晚上,陆筠支走了身边的侍卫,偷偷塞给她一个荷包。 姜静行当时抓着手里的荷包,看着眼前一脸娇羞的少女,整个人都抓马了,简直堪比天打雷劈。 甚至当时她太过震惊,以至于忘了及时拒绝,回过神来人已经跑走了。 至于后来的事情,故事的走向太过狗血,她不是很想回忆。 书房内。 姜绾见父亲沉默不语,大约是在思考事情,也就安静退了出去,轻轻地合上了书房的门。 她出来后并没有离开姜静行的院子,而是站在走廊上,神色不明地凝视着自己刚刚走出来的书房。她知道姜静行武功高强,神识敏锐,还特意走远了些。 姜绾喃喃道:“长公主...陆筠...” 思绪飘远,想起了小时候曾在父亲身上见过的一个银灰色精致荷包,当时还是小女孩的她指着荷包问父亲:“这是母亲做的吗?” 父亲只是笑了笑,将荷包解下塞进了袖口:“不是,是别人的,等过几天就还回去。” 姜绾眼睫低垂,日光在她眼下投出一块阴影。 她心里想着,也不知道父亲有没有还回去。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姜绾上手摸过,所以记得很清楚。 荷包用料讲究,针脚密实,用金银线绣着交颈鸳鸯,一看便知是哪家女郎绣给情郎的,更别说荷包背面还绣着两个小字。 她本以为是母亲所做,可仔细看去,确是屿字和筠字。 而伯屿是父亲的字,筠字却不知是何人,但她知道昭阳长公主的闺名正是陆筠,再结合父亲听到昭阳长公主时异样的神情,这荷包是何人所制,一想便知。 姜静行尚且不知姜绾心中的误会,更不知她不想回忆的事,此刻却有人也在想着。 泰安别院坐落在太安城的西郊,是皇家别院。 因为位置有些偏远,很少有人来,此时院外却有着不少人马驻扎。 主院四周古树参天,绿树成荫,院里也是碧瓦朱檐,池馆水榭,藤萝翠竹点缀其间,其中还有几列侍女奴婢垂眸低目,安静平稳地行走。 正中的主殿,温暖的阳光从青绿的雕花木窗透进来,零碎地撒在棋盘上,轻轻拂过案上的白玉棋子。 清风微拂,竹影摇曳,光影交错间确是一只比羊脂白玉还要细腻的手,手的主人轻拾一枚黑子。 啪嗒—— 棋盘上落下一子,白子先机尽失,黑子驻守棋盘,顷刻间扭转棋局,杀出一条活路。 “姑姑快要败了,可莫要再走神了。” 说着话的男子双手极其完美,根根晶莹有力,衣袖手腕至指尖所露肌肤白皙如初雪,粉玉般的指甲修剪的干净整齐。 棋盘对面坐着一位丽装女子,一袭深蓝曳地长裙,外罩嵌金丝绣五彩的席地宫纱,显出玲珑身姿。 第14章 我与公主不得不说的二三事(3) 这位美貌少妇,正是昭阳长公主陆筠。 陆筠面上愣了一下,顿时回过神来,目光又回到棋盘上,她扫了一眼棋局,笑的清婉。 “执徐的棋艺越发的好了。”随后便随手下了一子。 “不是侄儿棋艺高超,咳咳,只是今日姑姑没有尽心罢了。” 说话的男子唇色浅淡,嘴角溢出几声咳嗽,似有病弱之态。 听了这话陆筠又笑了笑,没有言语,因为他说的没错,她心思的确不在眼前的棋局上。 四皇子陆执徐见此也不多问陆筠为何出神,反而自己手持棋子,闲聊般说起了姜静行。 “还记得靖国公当年横刀立马,英姿飒爽,救了整队的车马。” 陆筠愣了一下,全身心的注意力都被这个熟悉的名字吸引了过去,听到他话里描述出的场面,又想到那个男人在马上紧搂着自己的臂膀,不禁轻轻扬唇一笑。 陆执徐继续说道:“靖国公而立之年便得封公爵,可谓是我朝第一大将,听闻靖国公在战场上向来是骁勇善战,所向披靡,不过...” 陆筠好奇,问道:“不过什么?” 陆执徐也没有卖关子,直接说道:“听闻靖国公以往多是身先士卒,一杆银枪来去如风,可这次回来确是受了伤,坐着马车回京的。” “什么,他受伤了。” 刚刚还沉浸在回忆中的陆筠被这话惊回了神,手中棋子砸在棋盘上,泠泠作响。 她一时之间心神大乱,手臂撑着桌角,似要起身站起来,但接下来的动作到底还是僵住了。 本来陆筠听到熟悉的名字,全身心就被吸引过去,乍然间又听到故人受了伤,一时竟忘了掩饰,显露了自己的真实情绪。 长公主身后,本来毫无存在感的李嬷嬷见公主失态,急忙上前一步,扶住了自家主子。 陆执徐神色不变,好似并未察觉到自己姑姑的失态,他只是继续说道:“父皇一向看重靖国公,此事未派遣御医前去,想来应当不是什么重伤。” 陆筠一时无言,慢慢坐回软榻,心中的担忧却没有减少。 等她坐下,脸色稍缓:“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受伤也是在所难免,想来皇兄不会亏待功臣大将。” 她话虽是这样说,心里却还在担忧。 也不知道他伤的重不重。 不怪她心情激动,只是临近太安城,临近那个人,往日之事连带着心头的不甘又涌了出来。 陆筠因为回想起了往事心中愤懑,面上却丝毫不显,她低头盯着眼前的白玉棋子,尽力掩饰住眼中的冷意。 六年了啊。 人的一辈子又多少个六年呢,女子的美丽容颜如同浮云朝露一般,转瞬即逝。 陆筠心中满是伤感。 她远嫁四年后好不容易回到上京,可是天不遂人愿。 等她回来时,姜郎早已领兵出征,二人再一次的错过,短短六年却仿佛是一辈子一般漫长,足够让人揽尽风雨,体会到什么叫做真正的世事无常。 想到这里,陆筠心中恨意更甚。 如果当年不是太后,如果不是李家步步紧逼,自己又怎会还未来得及见上姜郎一面就远嫁他方。 等再见面时,已是物是人非。 姜郎不再是哥哥帐前亲卫,自己也不再是闺中无忧无虑的女郎,就算是曾经痛恨不已的嫡母如今也早已去世。 陆执徐见长公主兴致不高,凤眸掠过桌上的棋盘,再落到这位幼年也曾十分亲近的姑姑身上,安慰说道:“姑姑可是还在为驸马伤心,斯人已逝,姑姑莫要哀思过度伤了自己。” “本宫很好,没什么大碍。” 陆筠面对陆执徐的安慰神色淡淡,心中嗤笑道:她怎么可能为了那种人伤心。 谁人不知昭阳长公主的婚事在蹉跎了许久后,最终由太后做主嫁给了她娘家李家的侄子,只可惜那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看似也有几分才气,可内里根本就是个一事无成的纨绔子弟。 只可惜等姜静行收到陆筠寄来的信,知道内情如何时,陆筠的婚事已经尘埃落地了。 虽说当时武德帝还未称帝,但也是大道坦途,太后这样做,也不过是为了娘家将来的荣华富贵。 毕竟长公主跟武德帝关系亲厚,兄妹情深,而太后家中的子侄却没一个争气的,武德帝也不甚亲近他们。 陆筠不是太后的亲生女儿,她又怕娘家败落,在她百年之后父兄子侄与儿子关系淡了,这才趁着武德帝带人在外打仗时,将人硬逼着嫁了过去。 太后想着,女子嫁了人生了孩子,自然会竭尽全力地为夫君儿女打算,李家与武德帝之间有着陆筠做联系,关系自然就亲近了。 更别说之后她儿子成了事,李家尚了公主也是光耀门楣,还能继承公主的爵位,生了孩子也能封个郡主郡王,多给李家一份庇佑。 太后做这一切可谓是机关算尽,唯独没有算到长公主会不愿嫁,百般推脱这桩婚事,更没有预料到陆筠嫁去自己娘家后多年未孕,直到她死也没有达成目的。 后来武德帝深感对不起自己这个妹妹,才会在登基后封陆筠为长公主,还选了昭阳这样一个显赫的封号。 “你的身体如何了,古德大师医术出众,传闻有起死回生之能,难道还不能治愈这小小的咳疾吗?” 陆筠听着陆执徐的低咳声,看他攥拳遮住嘴角,不由的关心问道。 泰安别苑不远处便是泰安寺,泰安寺的主持古德大师德高望重,素有贤名,陆筠便是来此礼佛才停驻在别苑,路上恰好偶遇了陆执徐,姑侄二人这才同行。 陆执徐眸光暗淡:“侄儿自幼体弱,每年冬春交接都要病上一场,劳烦姑姑为我费心了。” 陆筠也叹了口气,自己这个侄儿也是可怜,身为嫡子却不被看重。生母早逝,生父不慈,幼年还遭了后宫妃嫔的毒害,以致身子骨比他那些兄弟弱上不少。 “那良嫔着实可恨,真是胆大包天,竟敢给皇子下毒,皇兄将其杖杀反倒是便宜她了。” 陆筠此话明明语气风轻云淡,却难掩话语中的狠意。 陆执徐闻言淡笑不语,仿佛遭此劫难的不是他一般。 等心中翻涌的情绪平静下来后,她仔细打量了打量对面这个多年未见的侄子,不由得想起了她那位早逝的大嫂。 先皇后出身颇高,美丽端庄。 陆执徐神似皇后,眉眼却比皇后长得还要秀丽几分,长眉若柳,身姿玉树,恍若神人。 陆筠心中感慨,语气怀念道:“你跟你娘长得很像。” 她那个大嫂是个好人,但是太过柔弱,不说成为皇兄的贤内助,就连和当时皇兄麾下谋士将领的夫人们打好关系的能力都没有,更何况是在皇兄登基之后,她也只一味躲在宫中吃斋念佛。 可惜后宫中最容不下心性软弱之人,先皇后能够是一个贤惠的妻子,却做不成这大雍皇朝的一国之母。 后来先皇后在后宫争斗中失利,以致宫权旁落,再加上娘家在前朝也不得力,先皇后心思郁结,最后只能郁郁而终。 陡然听到长公主提起自己生母,陆执徐面色微怔,眸光意味不明,不知是怀念陆筠话中的生母,还是想到了其他。 他将拈在修长手指间的棋子落下,半散的长发随着手臂动作垂落,打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眉眼,让陆筠看不清他此时的神情。 这时正好有护卫进来说有要事禀报,陆筠扶着嬷嬷的手臂起身,避嫌去了偏殿。 春末的风带着夏日即将来临的炎意,吹的窗外湖面清波微荡,恰如此时陆筠的心湖。 到了偏殿,李嬷嬷看着呆坐出神的公主心中很是酸涩。 身为公主的奶嬷嬷,她是陪着公主长大的,一眼不差地看着她从襁褓中的婴孩长成美丽少女,看着她情窦初开却又无奈远嫁。 “公主,那靖国公发妻早逝,听闻至今再未娶妻,如今驸马和太后都……” 说到这李嬷嬷有些难言:“您此次回京后,不如请陛下做主。” 李嬷嬷话虽未说明,但意思不言而喻,二人一个寡妇,一个鳏夫,倒也是相配。 陆筠摸着手上的玉镯出神,听了李嬷嬷的话放下手,喃喃自语道:“哪像嬷嬷你说的那样简单。” 话虽这样说,可陆筠终究是意难平。 哪怕她早已嫁做人妇,可这些年那道驾马奔驰的身影还是牢牢印在脑海里不能忘却。 但她毕竟是个公主,就算不知万民疾苦,可也是读过史书的,自古以来皇室哪有什么真的亲情,不外乎是一方有意维护,一方刻意迎合罢了。 就说她自己,皇兄对她的恩宠中有多少是真的因为兄妹情深呢,想来大部分还是愧疚,愧疚太后因一己之私使得她远嫁,偏偏嫁的又不是良人。 不过就算是愧疚,一个帝王的愧疚也足够她成为别人眼中一个重要的筹码。 陆筠转头望向主殿方向,不说别的,就今日她那个侄子说起往事惹她失态,就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她摇了摇头,嗓音含笑:“嬷嬷。” 李嬷嬷听到公主叫自己,上前走近了些:“公主可是要老奴做些什么?” “并未,嬷嬷,本宫只是觉得好笑。” 她这几个侄子啊,面上各个风轻云淡,在皇兄面前一个比一个乖巧,可私下里确是手段尽出。 “嬷嬷,你说,本宫这些侄子们,到底谁才能被皇兄看重呢?” 李嬷嬷不敢妄议帝王,脸上有些为难。 陆筠也不需要李嬷嬷真的回答,只是忍不住想找个人说说话,毕竟别人不清楚皇兄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可她这个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亲妹妹确是一清二楚。 第15章 男主出场了 “何事?”陆执徐语气冷淡,不复刚才与长公主下棋时的温和有礼。 “回殿下,章小侯爷和霍公子来了。” 回话的是阶下跪着的一位精壮男子,男子面容普通,气息绵长,呼吸轻不可闻,可见武功不俗。 “让他们进来。” 男子抱拳退下,将殿外亭子旁候着的两位叫了进来。 章云彻摇着手中的折扇晃进了宫殿,他一进门,就看到自己表哥一人独坐在棋盘旁,正把玩着手中的棋子,身上雪白的长袍逶迤在地也不在意,好似还在推演眼前未完的棋局,漆黑的墨玉棋子与白玉般的指尖相得益彰。 他后头还跟着一个英武青年,应当就是传话的人口中的霍公子了。 见二人进来,屋中伺候的下人很有眼色地退下去,最后屋内只剩三人存在。 陆执徐未曾抬头看向他们,直接问道:“时桉怎么也来了,昨日大军归朝,长兴候离家许久才归,不回去看看?” 陆执徐口中的时桉正是霍辛的长子霍鉴琦,字时桉。 霍鉴琦和章云彻皆是陆执徐的伴读,三人既是君臣亦是好友。 霍鉴琦没有说话,还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态度。倒是章云彻,听了自己表哥的话后直接开口嘲讽。 “他那个贤惠后母巴不得他不回去呢,老太太正张罗着给自己小孙子说亲,做亲娘的自然是先紧着自己亲儿子,哪里还顾得上他。” 世人皆知长兴侯发妻早逝,新娶的夫人可是个厉害人物。 现任的长兴侯夫人,乃是长兴侯霍辛的表妹。 本来是个父母双亡的可怜人,虽然投靠了自己的姑姑,也就是霍辛的亲娘霍老夫人,但是嫁的并不高,只是外地一个富户。 那富户也是个短命的,在一次远行时遭遇土匪抢夺货物,就这样不幸遇难了,以致这位表妹早早守了寡。 无奈之下,表妹只好带着唯一的一个女儿来投奔姑母,同时还带来了前夫留下的大笔家产。 她也是个心思通透的人,来到霍府后便打着孝顺姑母的名号,送了大笔金银给霍老夫人,平日里也是常常自谦,带着女儿在后院深居寡出,每日早晚来到老夫人的院子请安,日日不落,孝顺至极。 霍老夫人心疼侄女的遭遇,又感念她的孝心,本就想再给她后半辈子找个依靠。恰逢霍鉴琦生母去世,便做主将侄女许给了自己亲儿子做续弦。 长兴侯倒是没什么想法,表妹在他心里只是表妹,对于这门婚事他是既不欣喜也不拒绝。 于是他干脆顺了自己老母亲的要求,将人娶进了自己院子,就当他这个做儿子的尽孝心了。 可谁知这新夫人着实有福气,刚进门半年就有了身孕,给四十有余的长兴侯又添了一个大胖小子。 人心都是肉长的,霍老夫人与霍鉴琦的生母婆媳关系并不融洽,本就觉得远远不如自己侄女来的亲近,如今这侄女成了媳妇,又给自己生了一个小孙子,这老太太的心自然也就偏了。 按照大雍律,公侯请封世子要满十六岁,也是因为在古代孩童夭折的风险太多,不管是意外的还是人为的。 霍鉴琦年满十六时,霍辛本想按例为他请封世子,谁曾想霍老夫人得知这消息后便病了,她遣人将自己儿子叫来跟前。 哭诉道:“不是我这个做祖母的偏心。鉴琦是个有本事的,有你这个当爹的扶持着,将来的出息小不了。可鸣玉不行啊,他自小身子骨就比不上鉴琦这个当哥哥的,若是你这个当爹的再不为他打算,难不成就让你自个儿的亲儿子受人蹉跎不成。” 霍辛很无奈,霍老夫人的打算再明白不过,就是想着让他的小孙子霍鸣玉来做世子。 “娘,鉴琦是兄长,品行能力都好,将来不会亏待鸣玉这个弟弟的。” “不行!”霍老夫人死活不松口,甚至还嚷着要带着侄女和孙子搬出去,想要借此来威胁儿子松口,“鸣玉也是嫡子,这世子的位置他也坐得!” 没错,老太太这一出闹剧还真有根据的。 新朝初建,儒学的风气并不浓厚,讲究的人家嫡庶分明,嫡子庶子宛若主仆。这不讲究的人家也就不在意这些,有些勋贵人家反而是全力培养有出息的孩子,根本不考虑长幼尊卑。 霍老太太也不傻,她也不想落个苛待子孙的名声,于是主动提出将所有家产的八成给霍鉴琦,她小孙子只要个爵位就好。 大雍律只规定了承袭爵位的要是年满十六的嫡子,没有嫡子才能是庶子,具体而言并没有规定一定要是嫡长子。 她侄女是明媒正娶进门的,生的孩子自然也是嫡子。 霍辛知道母亲早年守寡不嫁,为自己吃了很多苦,因此十分孝顺她,无奈之下只能将请立世子的事一拖再拖,直至今日都未曾为霍鉴琦请封世子。 当然,他也没有松口让自己小儿子来做这个世子。 霍鉴琦不愿在自己的问题上多谈,只找了个位子自己坐下,丢出一句话来:“我父亲有意为我求娶靖国公之女。” 这也是今日清晨他爹才告诉他的。 长兴侯屡败屡战,厚着脸皮根本不把姜静行的拒绝放在心上。他决定采取迂回路线,让自己儿子主动一点。 姜静行这个当爹的不同意就算了,这硬骨头他实在是啃不动! 但若是小儿女们自己有情有义,主动给父母提出来两家结亲,想来他姜伯屿也狠不下心来棒打鸳鸯! 霍鉴琦话音刚落,章云彻震惊地睁大了双眼,宝贝扇子也不摇了:“靖国公?长兴侯不愧是战场上的虎将,实在是令人敬佩。” 他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幸灾乐祸道:“京中不是都在传燕王有意求娶姜家女吗,怎么,你爹这是要和燕王对着干啊。” 燕王的生母云贵妃颇为受宠,很得圣心,因此不少朝臣都很看好燕王。 长兴侯的打算让陆执徐都侧目而视,他将手中的棋子扔回棋盘上。 “靖国公功勋赫赫,如今在朝中炽手可热,他独女的婚事自然值得挣一挣。” 这也算是解释了长兴侯的打算,如果霍鉴琦能娶到靖国公的独女,有一个强有力的岳家在身后做支撑,想来他的世子位置也能更稳妥一些。 章云彻闻言,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想法跟陆执徐不同,说道:“我倒是觉得陛下对姜静行恩宠太过,此次出征立功的将军不在少数,其中不乏朝中老将,陛下却一刻都等不急地独独召了他入宫,也太过高调了。” 霍鉴琦端起的茶杯的动作停了一瞬,眉头轻不可见地皱了皱,好像不同意他的话,却也没有反驳。 反倒是陆执徐,他听到章云彻的话后,神色越发冷凝,眼中含着淡淡的讥笑,也不知嘲讽的对象是谁。 他起身,不急不缓地走到窗边,背对着屋内的人,看着窗外平静的湖面。 正在高谈阔论的章小侯爷停顿了一下,见陆执徐没反驳,这才继续说道:“他上奏表说自己领兵不利,轻信了敌军的引兵之计,才会使得几个败将逃脱。 还不等陛下下旨惩戒,姜静行就自己交了大部分兵权,虽然被封了国公,但是却没有担任其他差事,这样看来姜静行与我们没什么接触到是件好事。陛下让人郊迎,表哥你却恰好不在京中,这次端王主持郊迎仪式主持的不错,听说在朝中几位将军面前很是得脸。” 说道这里章云彻脸色不是很好看,毕竟陆执徐才是嫡子,可这次郊迎大军却没有他的份儿。陛下此举难免让人多想,大臣们本就心思浮动,这无疑更让他们心中的天平倾向了其他皇子。 窗前人用一根发带半束起如泼墨流云般的青丝,唇色淡极,嘴角勾起一抹风光月霁的微笑,宽大的广袖微微浮动,清雅到了极致,反而透出一股极为诱惑的艳色,透着浑然天成的万种风情。 可惜这美好的一幕,却被他漠然的神情打破了,陆执徐冷嗤道:“你当你是谁,靖国公也是你能评论的。” 听闻此言,章云彻涨红了脸,欲言又止鲠在喉,平日里嚣张的小侯爷此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陆执徐一眼就瞧出了他的心思,自己这个表弟一向风流纨绔,脑子虽聪明但从不用在正途上,总爱耍些小聪明。 章云彻出身博安侯府,但博安侯府的爵位是因为他的母后得来的,并没有什么功勋。 章云彻能在这个年纪被人叫一声小侯爷,也不过是因为博安侯府子嗣单薄,就他这一根独苗苗。 外戚与功勋贵族天然利益冲突,不管下一任皇帝是谁,姜静行都是世袭罔替的一等国公,但是如果将来他这个表哥没能继位,那博安侯府还能不能存在都是一个问题。 也不管他,陆执训斥道:“从来没上过战场却敢在这大言不惭。” 场面一时静默,章云彻虽然心中羞恼,但也不是无能之人,见表哥不想解释便转头看向了霍鉴琦。 霍鉴琦到底出身武将侯府,沉吟片刻,开口解释道:“靖国公上表请罪不是真正在战场上失利。身为主将,知道敌人突袭粮草后不管是不是佯攻都应警戒,一旦是真的,到时候粮草被毁,后续军粮又跟不上,大军就会缺衣断食,战力不足,这才是真的大败。” 见陆执徐没有打断,继续说道:“战场上瞬息万变,他果断决策,下令不去追几个难成气候的败将而是带兵救助粮草才是上策。” 他按捺住对姜静行的钦佩,又夸赞说道。 “靖国公十几岁就跟随陛下南征北战,至今十余年,期间献计无数,又能力战克敌,绝对称得上智勇无双。父亲曾说陛下言他能将十万众横行天下,这样的人不是我们能看得透的,陛下的心思也不是我们能猜得出的。” 第16章 爱意更甚 “至于你说的兵权上交,未曾担职,呵。”陆执徐想到自己刚拿到手的消息,忍不住轻笑一声。 “御史台一众御史,明早就要上奏京卫指挥使郭悟贪污受贿,证据详实。郭悟在指挥使的位置上待了五年之久,不早不晚,却是这时候要被人拉下马。” 这背后绝对有隐情。 “什么?”听到自己表哥的话后,章云彻桃花眼微微睁大,面露震惊,就连一向淡定的霍鉴琦也很惊讶。 不是惊讶于陆执徐如何知道此事,而是震惊于这件事情本身。 京卫指挥使司负责拱卫京师,驻扎在上京城外,乃是天子亲军,大约三万余人。 虽然人马不多,但这些兵马不隶于都督府,不同于寻常士卒,而是从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可谓是集齐全国精锐。 京卫指挥使司中人,皆是能以一克百的骑兵,在大雍所有军队中战力最强。 而且京卫指挥使一职十分重要,在战时,甚至有权调兵,同时统领上京城周围青、徐二郡的兵马。 因此这个位置一直空悬,经过多方势力博弈,最后才有了前京卫指挥使郭悟这个傀儡坐在上面,虽是如此,但其实众人皆知这三万人直属陛下,郭悟无权调动。 “难道陛下要让靖国公来担任。”霍鉴琦虽然是在询问,话中的意思却很肯定。 既然殿下提到姜静行,又说到京卫指挥使,便只有这一种可能。 很明显御史台这个时候爆出郭悟贪污受贿,且证据确凿,就是为了把位置空出来。既然是专门为了某个人把位置空出来的,那自然不会只是让姜静行这么一名大将,在京卫指挥使的位置上吃空饷,若是如此,难免寒了将士们的心。 陛下虽然收回了姜静行的大部分兵权,但是却给了他这支狼虎之师,甚至算是将自己的命都托付到了姜静行手上,这才是真正的天子近臣! 章云彻脸色来回变化,最后变得肃穆,不再是前面的谈笑风生。 “如果真是这样,那殿下有什么想法。” “什么都不做。” 章云彻皱眉,他觉得表哥的想法不好,于是提议道:“听闻靖国公只有一女,如珠似宝,十分疼爱,如今也到了婚嫁之年,最近京中都在传,陛下要将姜大小姐赐婚给燕王做正妃,但到底是传言还不是事实。殿下不久也要纳妃,不如咱们争取一下。” 没想到陆执徐听了这话反而笑了,他又背过身去,望着窗外的湖水。 主殿和陆筠休憩的偏殿相隔甚远,中间是人工开凿的池塘,池中荷花含苞未吐,初春未夏,要想看到满池盛放的美景还要等好久。 他语气缥缈,轻不可闻:“靖国公可不会轻易把女儿嫁出去。” 再说,与其争取一个小姑娘,到不如争取她爹来的实在。 陆执徐想到刚刚的情景不由得莞尔一笑,明明是个白衣墨发,矜贵如仙人般的人物,此时精致的五官却给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靡丽之感。 他想到了刚刚的事,一向端庄优雅的长公主,竟在听闻姜静行受伤时惊讶而起,脸上的忧心之色更是难以掩饰。 情之一字,真是疏难意料,荒唐难言。 姑姑荒唐,他父皇也是个荒唐人。 …… 关于姜绾和燕王的传言,姜静行自然是早就知道了,但她并不放在心上。 传言之所以是传言,那是因为它多半儿不会成为事实。 姜静行从系统处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有些唏嘘,这小燕王虽然看着高冷,却有一颗火热滚烫的心啊! 她不仅知道传言是假的,还知道看起来高冷的燕王实则是个痴情种,痴情到为了自己的心上人退出了皇位的争夺。 更奇迹的是,在整本书中,差不多所有男人都爱女主的情况下,这燕王的心上人居然不是女主,而是一个不知名的小宫女。 至于燕王的生母云贵妃,她倒是很想让儿子娶姜绾,只可惜燕王他自己不愿意啊。 燕王的心上人是他宫里一个小宫女,从小伺候他长大。小宫女人美心善,两个人之间又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在,燕王自然是情根深种,难以自拔。 甚至为了小宫女,他和武德帝这个做爹的抗争到底,之后更是对着棒打鸳鸯的云贵妃放出狠话来,若是小宫女死了,他就去出家! 云贵妃看到一向听话的儿子如此叛逆,更是气急,认为他是受了旁人蛊惑,便想着先将人打杀了再说。但武德帝到底还是疼爱这个小儿子的,被逼无奈,只好拦下了云贵妃,让小宫女进了燕王府,成了一名侍妾。 至于朴玲最后为什么会嫁给燕王,也是因为云贵妃,云贵妃不愿儿子独宠一人,说只要燕王能一同娶了朴玲,她就同意儿子纳小宫女为侧妃。 最后是母子二人各退一步,燕王为了心上人的侧妃位置,同意娶了朴玲,而云贵妃也懒得再插手她儿子的府中事。 事情看似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上京城。 随着长公主的车架回府,上京城也越发的热闹起来。 收到了请帖,够资格参加宴会的大家小姐,和年轻郎君们都开始准备起来,以求能在赏花宴上出众夺目。 未婚的郎君姑娘希望能在赏花宴上觅得良缘,风流才子们也希望借此能扬名天下。 为此,售卖金玉首饰,胭脂水粉的铺子这几日是人满为患,连次一等的成衣铺子都险些断货。 毕竟除了主人要盛装出席外,身后跟着的仆人也不能差到哪里去。 姜静行本以为,她在长公主赏花宴开始前两日都可以安生在家待着,却没想到先迎来了一道任职圣旨。 今日早朝,御史中丞带着一众御史们当庭上奏,痛斥京卫指挥郭悟贪污受贿,纵容家仆打杀良民,以权谋私插手公案,以致百姓申冤无门等多项大罪。 且事事证据确凿,人证物证具在,根本没有他反驳的余地。 郭悟在朝堂上痛哭流涕,也不做无谓的挣扎,把所有的事情都认了下来。 人很快被收监在狱,也许是知道自己再也翻不了身了,他刚进诏狱不过两个时辰便咬舌自尽。 事后,文武大臣为郭悟空出来的京卫指挥使的位置,吵的不可开交。 武将们选择冷眼旁观,虽然他们不知道是谁下狠手要弄死郭悟,但都在心底认为,这事应该跟武将勋贵们没有关系。因为这位置就是个虚职,一向都是文臣担任,位置虽高,但到底有没有权利,全看陛下是怎么打算的。 大雍朝三日一次大朝会,七品以上的文武官员都要参加,就连四位已经开府出宫的皇子也要来听奏。 陆执徐虽不受宠,但身为嫡子,到底还是受武德帝重视的,封号也格外的尊崇几分。 武德帝神情不显,将目光从争执的文臣们身上移开,看向了站在大臣队列前面的几个儿子。 “辰王。” 大殿上顿时一静,文臣们纷纷看向了陆执徐。 背后支持辰王的人自然是眼神一亮,就等着自子主子安排上自己的人,虽然是虚职,但也是触摸兵权的一个机会。 陆执徐抬头看向龙椅上的男人,见武德帝面色平常,看似只是随口一问。 他无视大殿上所有人看向自己的目光,缓缓走出来。看得出,虽然他在抑制喉咙里的咳嗽声,但还是从嘴角泄露了几分,陆执徐上前行礼说道:“儿臣在。” 武德帝嗓音低沉,问道:“你可有合适的人选?” 大殿上的氛围越来越沉重,百官眼观鼻鼻观心,一时参不透陛下的心思,难不成是想着重培养辰王? 沉吟片刻后,陆执徐微哑的嗓音在大殿上回响:“儿臣以为,靖国公最为合适。” 武德帝挑眉,诧异地扫了这个儿子一眼,他对于自己这个嫡子一贯的印象,大体多是体弱多病,与自己并不亲近,只是觉得他与先皇后的性子相像,酷爱诵经礼佛,没想到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武德帝收回目光,同时在心里想到:就是不知是碰巧,还是真的知道。 没错,示意御史们参奏郭悟的正是武德帝本人。 他既收回了伯屿手上的兵权,那自然是要在其他地方补偿回来,总不好委屈了他。 武德帝想到这,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他自然是信任姜静行的,只是伯屿太过恪守君臣之礼,从不逾矩,对于兵权更是说放就放。 这让他真是又爱又恨,恨他的小心谨慎,不信任自己,又爱他的霁月光风,豁达洒脱,但爱恨交织间,到底还是爱意更甚。 他思来想去,京卫指挥使的位置正好,虽是虚职,但位置够高,自己再把兵权给他,也就算的上是位高权重,天子近臣了。 陆执徐话落,整个朝堂都炸了,立刻不少人站出来反驳。 就连一向事不关己的燕王都诧异地看向了自己这位兄长,安王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样子,端王更是险些没有维持住自己的神情,笑出声来。 辰王这是要得罪死了靖国公吗? 众人不知武德帝的打算,只以为是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辰王与靖国公有了嫌隙,或是他随口一说。 甚至之前在冷眼旁观的武将队列中都有人站出来,严词反驳此举不妥,请求陛下三思。 霍辛也是心底暗骂不好,他兄弟这仕途倒是一帆风顺,可就怕升得快,死得更快,也不知道姜静行是如何得罪辰王了。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京卫指挥使的位置现在根本就是一个摆设,远不如看起来的位高权重。 第17章 天降馅饼 姜静行神色平静地跪地接旨,身后紧跟着姜绾和李娘子,姜绾面带笑意,李娘子也很为赋闲在家的姜静行开心。 她不是很懂朝堂上的事,但总归有事情做总比没事可做来的强。 姜静行听着头顶上张公公尖细的声音,等张公公念完圣旨,将“钦哉”二字拉起长音。 张公公将卷轴对折,恭敬递给姜静行,脸上笑眯眯的:“国公爷快快请起,这是圣旨,您收好。” 说着,又从身后小太监手上接过木盘,亲自递到姜静行手上,木盘黄绢上放着一枚虎符,上面篆刻着错金铭文。 姜静行看了一眼,知道这是左符,右符还在武德帝手里。虽然只有半枚,但也有了实权,只能持半枚虎符这事算不得什么,毕竟如今在外的所有兵符,武德帝那里都藏有半枚。 她同样笑眯眯的,和张公公客套了几句:“劳烦公公,这些小事怎么还亲自来了。这日头也高了,您吃了吗?要不在我府上吃了再走。” 李娘子也是个有眼色的,见姜静行和张公公还有话说,便主动拉着姜绾告退,吩咐旁边的管家和下人,招呼着一众随行的宫人去吃茶用膳。 张公公见此情景并未阻止,他就喜欢靖国公这股亲热劲儿,满宫的贵人们,也只有靖国公将他这个老太监当友人处,无论是在宫里宫外,有无旁人在场,每次见他都会上前打个招呼,丝毫不在意身后大臣们的眼光。 甭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靖国公这番磊落作态,到底是比旁人的奉承来的强。 他冲着一个清秀小太监使了个眼色。见此,原本不肯挪脚的小太监们,这才听话地跟着管家去了偏院。 管家将准备好的喜钱塞到小太监们手里,也带着下人们告退了。 张公公被捧的开心,笑的脸上满是褶子,他能在御前伺候这么多年,自然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叫做投桃报李。 见院子里没有人了,张公公也不再跟姜静行打马虎眼,直接将早朝上发生的事说了个一干二净,自然也包括陆执徐的举荐。 姜静行自然有办法知道今日早朝发生了何事,但她更明白人老成精,张公公是从前朝活到今天的太监,浸淫宫闱几十年,看事情可比大多人来的明白。 她偶尔应和张公公几句,两人谈了一会儿,这才算是将这件事情理清。 “国公爷是个钟灵神秀的人物,但这做官啊,还是跟做人不一样的,甭管多大的能力,总归要上头人的看重才行。”张公公暗指道。 “张公公说的对,本公刚回京不久,与辰王也不熟,想来日后要好好感谢一番辰王的举荐之恩了。”姜静行假装不懂,岔开了话题。 张公公心里啊呀一声,感叹这靖国公脸皮过厚,真是能装,便说的又直白了几分:“那国公爷可否要随老奴进宫谢恩。” 姜静行知道,张公公指的是她和武德帝那点破事儿,毕竟武德帝才算是她的上头。但她刚拒绝了武德帝的告白,对武德帝躲都来不及,哪里还敢往他跟前凑。 进宫谢恩这事儿还是算了吧,还是让她在家苟几天吧。 面对姜静行的婉拒,张公公也无可奈何。 姜静行让管家送走了宣读圣旨的太监们,自己则是在屋内把玩着手中的黄金虎符,心思百转千回,猜测着男主为何要举荐她。 男主的脑子到底是怎么想的?今日早朝的推举,是看她不顺眼,想着坑她一把,但是最后没成功呢,还是早就知道武德帝的打算,借此卖她一个人情呢。 她苦恼了一分钟后,就又看开了。 想到剧情里的说法,姜静行心里有了明悟。 男主明面上装的对皇位是毫无觊觎之心,毕竟表面上他身体不行,说不定哪天就死了呢,但男主毕竟是男主,争夺皇位该发展的势力那是一点都没落下,提前知道一二武德帝的打算,也不值得她称奇。 不过事是好事,可后续的麻烦也很多,她有点苦恼。 这帝王任性起来,还真是丝毫不顾他人的死活。郭悟是真死了,她也被架到了火炉上烤。武德帝眼中的位高权重,在别人看来那就是权势滔天了。 算了算了,到手的东西再往外推不是她姜静行的作风,武德帝都这么信任她了,她要是再上奏请辞恐怕会把那些文臣们气出个好歹。 为了同僚们的身体健康着想,她还是做个尽责尽责,为君分忧的臣子吧! 身为姜静行同僚的大臣们:“......” 你请辞啊!我们身体康健着呢! 呸!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东西。——户部尚书尤为气愤! 想着想着,姜静行的目光又落在了手中的虎符上,她忍不住敲了敲挂机的系统。 “统啊,皇帝可真大方!我觉得我之前真是错怪陆奕炳了。” 陆奕炳是武德帝的真名。 听了姜静行的话,系统的电子心脏忍不知停顿了一瞬,本就不好的心情更加抑郁了,它只好警告姜静行:“你可千万别搞事!” 它宿主哪里都好,脑子聪明,打遍天下无敌手,做任务也算得上是兢兢业业,可就是热爱搞事,还美名齐曰挑战自我! 姜静行永远奔赴在凑热闹的第一线,偏偏还是个爱招惹麻烦的体质,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往往凑着凑着,这热闹就是她的了。 就像是她当年把李娘子捡回家,系统愤愤不平! 回想起往事,系统在她脑海里抱怨不断。 从她带李娘子回家的陈年往事,说到三年前她逛街时,殴打当街飙马的纨绔子弟,还特意挑大朝会那天,公然将纨绔子弟的亲爹拉出来骂,最后还是武德帝罚了对方俸禄,将人降了职才算结束。 啧!对于系统的吐槽,姜静行不置可否,她整个人像没骨头似的,摊靠在红木椅子上。 谁让她上辈子是个刑警的,就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为百姓发光发热。 系统见她一副摆烂的样子,心里急了,开始催促她起来做事:“今天就是花灯节了,女主就是在今天遇到男主的。你快去换衣服,带着女主出去参加灯会。” 姜静行翻了个白眼,在系统连声的催促下叫人进来,吩咐道:“去请小姐过来。” 过了片刻,姜绾走进来:“父亲唤女儿来,是为了何事?” “你猜猜。”姜静行顽皮眨眼。 姜绾看到父亲故作顽皮的样子,也抿唇一笑,假作不知。 今日是花灯节。 大雍民风开朗,但也是有宵禁的。 可从今日开始,上京城宵禁撤除三日,百姓可呼朋唤友一同上街,就连未婚女子也可出门赏灯游玩。 姜静行将虎符收起来,笑眯眯地说道:“这几日一直闷在府中,今日我想着带你出去逛逛。” “那李娘子和表哥他们呢?” “李娘子今日有些杂事要安排,你表姐院子里来人说身体不适。” 至于朴律霖为什么不跟着去,那是因为姜静行任性地不想让他接近女主。 让她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朴律霖撩拨姜绾,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原谅一位有着老父亲心态的人,在姜静行看来姜绾还是个未成年,虽然她知道男主女是官配。这件事她是改变不了的,但朴律霖还是算了吧。 既然剧情里没写他,他也就不用去了。 姜静行看着亭亭玉立的姜绾,心里有一种自家水灵灵的白菜,要被猪啃了的淡淡悲伤。 今天就是男主和女主初遇的日子了,在璀璨绚烂的灯火下,二人隔着行人相视一眼,都给对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第18章 少女心事 管家站在靖国公府门口,裹着一身厚实的春衫,上面绣着富贵的团花,很像是富贵人家的老太爷。可惜这位老太爷脸色苦哈哈的,满眼的不赞同。 “大人,您还是带些护卫开路吧,街上鱼龙混杂,若是歹人起了心思可如何好。” 管家心里有些担忧,不说是否有歹人,只说今日。 平日还好,普通百姓看到主子衣着服饰,便会知道他身份不简单,自然会小心避让。 可今日是花灯节啊,街上行人如织,来往的游人摩肩接踵,若是没有小厮护卫在周围开路,恐怕主子和小姐今日便要亲自下场去人挤人了。 姜静行对管家的担心不是很放在心上,她挥手示意身后侍卫退下,好笑道:“姜秋啊,有本公在,还带什么护卫?” 她一边说话,一边伸手逗了逗管家怀里的小孩儿。那是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叫姜鹤安,小名安安,这还是他出生的时候姜静行亲自起的名字。 “既然人多,还带什么护卫,出个门前呼后拥的一堆人,麻烦的很。”看着格外活泼的孩子,姜静行笑了笑,冲淡了眸中的思量,“再说,开路这回事不是还有本公吗,何须别人。” 更何况,今天她要做的事也不适合有人跟着。 毕竟她府上的护卫,是跟着她腥风血雨走过来的亲卫,都是一个能打十个的好手。要是带了护卫,哪还有男主英雄救美的机会。 管家搂着怀中孙子,急忙道:“大人说的是,只是开路一事万万不可,若是不带侍卫,还是属下同您去吧。” 不等姜静行阻止,说着便将小孙子递给身后跟着的小厮,上前两步,自顾自领了随从的差事。 瞧着管家一脸的坚持和忠心耿耿,姜静行一阵牙疼,真是万事开头难啊。 再磨蹭一会儿,男主都该走了! “宿主你快点啊,男主还等着!”系统见她在大门口磨蹭半天,忍不住催促道。 “你给我闭嘴!” 姜静行在心里不耐烦喊了一句。 本来她就不愿走这破剧情,要不是剧情刚开始,还不知道剧情崩溃后后果如何,也不知可以暗箱操作的底线在哪,她早在家睡觉了! 在多年被压迫的经验下,系统委委屈屈地闭嘴了。 浅吸一口气,强压下胸腔的憋闷后,姜静行避开老管家诚恳的目光,正要寻个由头将人留下,怀里突然就变得沉甸甸的。 低头一看,正是管家的小孙子。 小安安刚刚四岁,正是爱凑热闹的时候,见自己要被丢下,白嫩嫩的小脸霎时皱成一团。 “姜叔叔抱!” 见小孙子伸着身子向姜静行怀里躲,管家脸色沉了下来:“别胡闹!” 虽说他们一家不是签了卖身契的奴仆,但尊卑有别,他怕小孩子不知轻重惹怒了姜静行。 见管家阻止小安安和自己亲近,姜静行顿时露不满。 “老姜,当初咱们怎么说的!” “你来我府上做管家,那是为了报我当年从死人堆里把你扒拉出来的恩情,又不是卖身给我了,私下里咱们还是一起上过战场的兄弟。” 她见小安安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只好用指背蹭了蹭他的小脸蛋儿。 一直在旁边看着的姜绾也很喜欢活泼的小安安,忍不住上手摸了摸小孩子细软的头发。 管家张嘴还要说什么,却被小孙子的动作打断了。 原来刚刚小安安一把攥住了姜静行的手指。小孩子十分机灵,精准地抓住了他姜叔叔的弱点,先主动伸出了自己肉乎乎的小手要抱抱,把姜静行萌的心肝一颤。 她干脆顺势用了巧劲,将人抱进自己怀里,勾了勾胸前的小手,惊讶道:“这孩子随你,手劲可不小啊。” 管家来不及阻止,只好松了手:“也是祖上庇佑,倒是有些学武天分,可这小娃娃惯会撒娇卖痴,娇气得很!” 听到这话,姜静行转念一想,用亲孙子牵住管家,也不失为应急之策。搂着紧紧扒着自己的一团,她在心底暗笑道:好孩子,一会儿可千万要搂紧你爷爷! 实话说,她还真担心老管家老当益壮,身手不减当年,若是再拿出当年一夫当关的气势来,岂不是照样没有男主表现的余地。 见主家不听劝,管家心里还是觉得不妥当,哪有一朝国公亲自给人开路的:“大人身份贵重,怎好让您亲自做这些事。” 姜静行右手还托着怀里的小孩子,只好用左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这话可就说错了,什么叫我不能亲自做,我都不介意给你们当回护卫,你还在意什么呢?” 管家还是觉得不妥,但架不住连姜绾也开口劝道:“管家爷爷勿要拒绝了,您也是知道父亲为人的。” “父亲在军中常常和士卒们同吃同住,一同分担疾苦,并不在意这些小节,您又何须拘泥于这些虚礼呢?” 这番话让管家想到了早年和姜静行在战场并肩作战的往事,内心触动,终于不再推脱了。 姜静行看到管家轻松的神态,不由得会心一笑。 这一笑,使得她凌厉的眉眼在璀璨的灯火中柔和下来,惹得路过的姑娘害羞掩面,可又忍不住偷偷地瞧她。 今日李娘子为姜静行准备一身银灰色,上面绣着山水的长袍。 此时穿在她身上,真是应了那句“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独二。” 经过这一番拉扯,姜静行独自带着姜绾,自己身后只让跟着管家,管家怀里又抱着自己的小孙子,姜绾身后再跟着丫鬟秋禾,只五个人就这么出门了,看起来就像是很普通的一家老小。 彼时天色渐晚,繁星满天,如闪亮的宝石般镶嵌在黛色的夜空中。 靖国公府西院,靠近主院的一处精巧院子里。 朴玲斜靠在软榻上,呆呆地望向窗外。 丫鬟春明小心地走进来,语气担忧地关心道:“小姐,今日国公大人遣人来请您出府游玩,怎的您就拒绝了呢。” 朴玲的出神被打断,她将目光从窗外收回,定定地看向了自己的双手。 那双手洁白无瑕,十根手指上的丹寇平添几抹嫣红,但是再艳丽的丹寇都不能掩饰它的纤弱无力。 朴玲将腿上的叠丝薄衾向上身拽了拽,将抱着小暖炉的双手塞了进去。 旁边站着的春明看到她动作,还以为她是冷了,便走到里屋角落里。 那里摆着一盆碳火,她用小巧的银签拨了拨碳火,让青碳燃烧的热意翻涌上来。 上京城的春天要比清河郡冷的多,白天还好,可一到了晚上,朴玲便会觉得凉意刺骨,只觉得有丝丝缕缕的寒气,从青石板一路蔓延到她身上。 其实在上京城的三寒天里,王公大臣们家里多是使用火墙取暖。 早在建房子时,工艺娴熟的泥匠们就会特意在墙里留出中空,这样等冬季来临,房舍主人便能从里面将墙烧热,使整个屋子都温暖起来。 但现在寒冬时节已过,靖国公的火墙早已停用,若是在烧起来,那也是一项不小的工程。 而且再过半月,天气就会彻底温暖起来,夜间也不会在像如今这般冷了。 朴玲和姜绾初来北方,这里的气候不同于江浙一带的温暖湿润,朴律霖还好,但是她们二人就不能很好地适应上京城的气候了。 姜静行是习武之人,身体康健,壮的跟头牛似的,这府中是谁生病也轮不到她的。 因此,仗着自己有内力,在冬天里她也是常常穿着一身单衣薄衫,自然也就没注意到朴玲夜间这件小事。 但李娘子是个细心的人,她从下人口中得知此事后,便吩咐库房管事翻出了这暖炉,和烧起来也无烟的青碳。 最后分散到了各院里,还格外让人送来了些许厚实的衣料被褥。 就算是本来不太看得上李娘子的朴玲,也不得不感叹这是个行事再周全不过的人。 朴玲看着春明挑起火碳,她又打开小架子上的木匣,加了几块青碳进去。 此时屋内安静的只有碳火烘烤发出的细微噼啪声。 沉默片刻后,她突然问道:“春明,你说,我就一定要嫁给旁的人吗?” “嫁到别人家,侍奉公婆,相夫教子,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过一辈子。” “小姐,”春明脚步有些犹豫,她猜不出朴玲的心思,只好有些踌躇地说道:“奴婢不明白您的意思,夫人常说,上京的儿郎们才适合小姐您呐。” 听了春明的话后,朴玲有些无力地将头靠在软榻的雕花横栏上。 她轻扯了下唇角,眼中似有水汽朦胧,但很快她又眨眨眼,将眼中的湿润和心中的苦闷硬逼了回去。 朴玲喉咙发紧,心中觉得春明好生天真。 她娘哪里是在意哪家儿郎适合她呀,她娘在意的,分明只有她女儿嫁的人合不合适。 爹娘让她来上京,只是希望她嫁的更好更高罢了。 虽然这也是她自己的想法。 原来,前几天朴家送来的书信不仅仅是给姜静行和朴律霖的,朴夫人还瞒着丈夫夹带了一封给朴玲的信。 信中也不外乎是让朴玲多出去走动走动,平日里和姜绾打好关系。 信的最后,朴夫人殷殷嘱咐,让她想办法讨好姜静行,最好是让姜静行也能把她当成女儿对待。 明明在以前,她娘只会告诉她循礼守教,从不轻易许她出门走动。 如今却让她出去抛头露脸,她娘好像顷刻之间便换了一个人似的,曾经教给她的,说给她听的,完全变了。 朴玲有些哽咽,这把旁边站着的春明吓坏了! 她步履匆匆地走到朴玲身边,“小姐……” 第19章 美人啊美人 姜静行摸了摸小安安的小脸,得到了小孩子一个大大的笑容。见小安安乌黑的眼珠提溜的乱晃,看起来就十分精神,手下的肌肤也是温热的,摸起来也并不冷。 她放心下来,将小安安头上的小帽子压了压,然后转头看向姜绾,又上前替姜绾正了正身上的披风,确保了姜绾不会受寒。 做好这一切之后,姜静行转身先行一步,大步向前走去。 “走咯,姜叔叔一会儿给小安安买好吃的!” 正如她刚刚所言,率先去给他们开路去了。 前面还好,长明街住的人少,都是些勋贵人家,就算是热闹,也没人敢在这周围吵闹。 可走出长明街的范围后,姜静行发现她高估自己了。 走进长安街,简直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喧嚣热闹的景象突然映入眼帘。 十里长街上烛火如雨,行人不绝,样式各异的灯笼将整个街上映的如同白昼一般,浓浓的烟火气扑面而来。 大雍的花灯节相当于她上辈子的元宵节和情人节加在一起,人多的超乎了她的想象。姜静行揉揉眉头,歪头冲着姜绾无奈苦笑:“看来我今天是要受累了。” 姜绾看着父亲舒展的眉眼,便知他乐在其中,调笑道:“父亲可不能言而无信啊。” 听了小姐打趣国公爷的话,跟在后头的管家和秋禾也笑起来。 小安安不知道大人在笑什么,也跟着“咯咯咯”的乱笑。 管家笑道:“大人刚刚才说的话,怎么这就不认了。” “认,怎么不认!” 姜静行不肯承认自己预料失误,颠了颠怀里的小可爱,惹得孩子笑的更大声。看着幼儿天真的笑脸,听着耳畔无邪的笑声,她恍惚有种踏实的感觉。 不过也是一瞬,她将小安安抱的更紧,屏蔽了脑海里嘲笑她的系统,开始硬着头皮往前走。 街道上的小摊小贩除了售卖花灯以外,也卖些新鲜的玩意儿和吃食。 系统为姜静行去凑热闹的行为十分无语,这一路上她东摸摸西逛逛,就没停下来过,管家和秋禾怀里全是她买的小物件。 连她怀里小安安都比她乖巧,知道不能乱跑,虽然就他那小短腿也跑不了就是了。 反倒是姜绾,亦步亦趋地陪伴在她身侧,随着她瞎逛,也不问姜静行要带她去哪里。 姜静行带着姜绾一行人边走边玩,速度竟然也不慢,可走到泰安楼前,却被一群人堵住了去路,人群中央还时不时的传来叫好声。她探头想看看是个什么情况,没想到身前的小安安也伸长了脖子,小手撑在她双肩上用力,想要跟着她一起探头去瞧瞧。 姜静行被逗笑了:“我都瞧不见,你个小豆丁能看见什么!” 怕摔了孩子,她将孩子送回到身后的管家手里。 再去看,这才知道原来是一群人聚在一起猜灯谜。 随着人流涌动,越来越多的人聚在这里,泰安楼里不少客人也走出来想凑个热闹。 泰安楼成东南围拥的构造,主楼屹立在长安街中央位置。这并非是一座孤楼,而是几座高楼以庭榭相连,飞檐吊角,雕梁画栋。除了主楼三楼,其余的楼层都围绕着一圈走廊,走廊上也站着许多登高饮酒的人家。 正逢佳节,人间一片欢声笑语,平安盛世当之无愧,与昔日惨烈之景恍若隔世。 姜静行站在人流中,看着身旁的姜绾,脸上的笑意淡了不少。 按照系统说的,姜绾在花灯节被一盏精美花灯所吸引,可惜灯谜甚难,她虽然心动,但也苦苦思索了片刻。 当然最后这盏花灯还是被姜绾得到了。聪慧美丽的少女盈盈独立,初来上京的姑娘被人群冲撞,不慎和护卫走散,身边只带了一个小丫头,自然引来了许多觊觎。 一位不知名的炮灰纨绔子弟最后先耐不住心头的火热,竟然直接开口调戏姜绾。 姜绾生气想要离开,可惜纨绔子弟仗着人多势众,不仅不让人离开,还想拉着姜绾上泰安楼喝酒。 恰巧也在楼上喝酒的男主自然选择英雄救美,及时出手,让护卫将人打走了。 本来这段剧情没姜静行什么事的,可是系统说在男主出手之前,侍女先要将纨绔子弟骂回去,给足男主英雄救美的时间。 没错,那个骂人的侍女就是姜静行原来要顶替的炮灰侍女,现在这个侍女的身份落在了秋禾的身上。 但她心里将姜绾当成自己亲生的女儿,怕她真的受了委屈,所以干脆也就跟着来了。 等走完这段剧情,她也好找个没人的地方。 正所谓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她不杀人也不放火,就单纯的记个人脸。 一会儿等灯会结束,她要再找个地方,把胆敢调戏她女儿的纨绔子弟打一顿。 不然的话,姜静行实在是难消心头这股被剧情束缚的憋屈感。 本来以她的武功直接就能把人打趴下,可现在她还要装作手臂有伤,不能妄动武的样子,要眼睁睁地看着别人调戏姜绾。 泰安楼底下的热闹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姜绾一行人也被吸引住了。 姜静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几位娇俏的小姑娘聚在一处,中间是几个文人打扮的年轻郎君,正对着一盏龙凤灯苦思冥想。 那盏龙凤灯有六个面,每一面的纱娟上都绘有精美的图案,灯笼下方雕刻着游龙与祥凤,精美至极,简直巧夺天工,怪不得会引来诸多行人注目。 姜静行驻足站在一旁,恰好其中一个人念出了上面的谜语。 “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盈,音声相和,前后相随。” “老板,这也太难了。”有人抱怨道。 “对啊,要不我出三倍的价格买下来,这谜语就算了吧。” 卖灯笼的老板摇摇头,拒绝了要买花灯的人,他对着聚过来看热闹的人高声喊道:“几位郎君再想想,这龙凤灯可只有一盏,错过了可就要等到明年了。” 姜绾也被灯谜吸引了注意力,不由得在心底思索起来:“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盈……” 在系统的要求下,姜静行借着如织的人流退后几步,以保证剧情顺利进行。 她站在不远处,隔着一段距离皱眉看向姜绾,只希望一会儿发生的事别给宝贝女儿留下什么心里阴影。 思索一会儿后,姜绾眼神一亮:“是恒字。” 听到她的答案后,卖灯笼的老板嘴角僵住了。 他本想靠着这精美的龙凤灯吸引游人来摊子上,好卖出更多的东西,谁知这么快就有人猜出来了。 老板咬牙,将龙凤灯拿了下来递到姜绾手上,不是很情愿地夸赞道:“姑娘真是聪明,一猜便猜对了。” 清丽的少女手提花灯,顿时引来了许多人的瞩目和赞许。 叫好声传上三楼。 章云彻推开轩窗,半支着右臂倚靠在窗沿,看着楼下的窈窕美人,刷的抖开了自己的扇子半遮住脸,一双桃花眼眯了起来。 他摇头晃脑:“真是难得的灵秀佳人啊,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念完诗后,又转头看向对面的霍鉴琦,“这世上美人难得,聪明人也不少,可这聪明又漂亮的就不多见了,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他口中的佳人,正是楼下手持花灯的姜绾。 霍鉴琦知道章云彻的德行,懒得搭理他,只是自顾自地斟酒。 章云彻遗憾地摇摇头,暗骂霍鉴琦是个呆子,白瞎了他那张俊脸,整天就知道舞刀弄枪的。 唉~ 章小侯爷看着窗外的十里银花叹息不已。如此良辰美景,他竟然只能呆坐在这里,连个楼下的歌女都不敢叫上来。 着实无趣,着实无趣啊! 他还是继续欣赏楼下的美人吧。 “咦?” 章云彻眼睛微微睁大,一眼不眨地看向窗外,好似被什么东西勾走了魂一样,半个身子都快伸了出去。 霍鉴琦见此只好放下酒杯,伸手拉了他一把,“你干什么,不要命了!” “错了错了,这才是真的美人啊!” 霍鉴琦顺着章云彻的眼神看去,随后眼睛也微微睁大:“那是…靖国公…” 主座上,任由他们谈笑的陆执徐喝茶的动作微滞,也起身从云塌上走下来,绕过刻着湖光山色的玉屏,径直来到窗口。 见他走来,章云彻和霍鉴琦向两边退去,将窗边的位置空下来。 陆执徐抬手,挑起竹帘上垂下的挂饰,怔怔盯着楼下看了一瞬。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很快转身坐上了窗边的梨木镌花椅。 眼看着自己搬来的椅子被人抢了,章云彻也不恼,只是自己又搬了一把过来。 霍鉴琦站在他身后,隐晦地打量了一下姜静行身边的少女,心中并无什么波动。 章云彻轻摇手中的玉骨扇,笑的十分暧昧:“老霍,你福气不小啊,这姜小姐长得可谓是国色天香,你爹的眼光可真不错。” “胡言乱语。”霍鉴琦有些不满他的轻佻,语气冷了下来。 眼前人明明出身世代簪缨的诗书世家,怎么就半点规矩都没习得。 章云彻根本不把霍鉴琦的冷言冷语放在心上,看他打量楼下的姜绾,还以为他是动心了。 “不是我说你,你都二十有四了,连个定亲的人家都没有,兄弟这是替你可惜啊,要我说,你这可是少了人生的一大乐趣!” 闻言霍鉴琦转头看向他,面无表情地说道:“你有。” 第20章 狠,太狠了! 刚刚被章云彻夸赞是真的美人的,正是姜静行。 姜绾并不在意众人的夸赞,她没有在卖花灯的摊子前停留,而是直接转身向人群外的姜静行走来。 还未散去百姓的目光,也跟着姜绾的脚步看向了姜静行,等看清树下的人后,不少人眼神一亮。 泰安楼财大气粗,门口两颗还光秃秃的柳树上都挂满了彩灯。 东风吹过,花灯灿烂的就像千树花开。 树下的男子双手交叠插在衣袖里,明明旁人做来很显暮气的动作,在他身上却只余一派的洒脱俊逸,皎如玉树临风前。 男人眼如点漆,气度不凡,高竖的圆领微微遮住下颌,只留下高挺的鼻梁和清冽的眉目。 真是应了那句话,美人在骨不在皮,再美的皮囊也比不上由内而外的风华绝代。 看着向自己走来的姑娘,姜静行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一个被系统讽刺为傻爹的微笑。 她给了自己宝贝女儿一个赞许的表情。 可在旁人看来便是男人眼角轻挑,仿若花色,清列的眉眼间平添了几分魅惑,勾魂摄魄,美到了极致。 姜绾见到姜静行的笑容,脚下步伐一顿,然后裙角高扬,走的更快了。 这副场景,在周围围观的人看来,自然便是一位美丽的姑娘,手提花灯向树下俊美的男人走去,画面唯美动人。 姑娘的眼神中闪着细碎的光芒,脸上带有几分害羞。 少女轻启丹唇。 “爹,给你。” 咔嚓一声,无数小娘子的心碎了。 风一吹,徒留满地的尘埃,人群中不少人默默地捂住了脸。 这一声爹,不知打破了多少人的眼眶。人群中的一个红衣姑娘连声叹息道:“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是啊。”同行的绿裙姑娘语气酸溜溜地说道:“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好福气。” 这么俊俏的郎君,居然英年早婚,女儿都这般大了! 红衣姑娘可惜地点点头,可看到姜静行的脸后,她又有些动摇。 其实就算有个女儿也不碍着什么,若是他妻子早逝了,自己也不是不能将就一下。 绿裙姑娘不知好友的春心萌动,便想着拉人离开,去其他地方逛逛。 但红衣姑娘刚刚才起了心思,哪里愿意现在离开:“我们再看看,摊子上还有其他灯笼呢。” 虽说郎情妾意变成了父慈女孝,但姿容出众的二人站在一起,依旧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不顾系统着急的嘀咕声,姜静行从袖里拿出手,将姜绾赢来的花灯提在手里,心里感觉有点意外,她没想到女主会送给她。 “我看父亲看了好几眼这盏花灯,想来是喜爱的,便想着买来,谁知那商贩不愿,女儿只能在灯谜上费些时间,让父亲等久了。” 姜静行听了姜绾的话心头感动,她摸了摸姜绾的头,说道:“没有多久,我儿聪慧。” 管家和秋禾也走过来,纷纷夸赞起姜绾来。 姜绾为父亲的夸赞感到高兴,脸上也不在是矜持的浅笑,而是展开一个明媚的笑容。 可不想她刚要再说些什么,却被意外打断了。 姜绾眼睁睁看着,父亲身后,一只手直直伸了过来,然后在她眼皮子底下,搭在了父亲肩上。 紧接着,旁边插进来一句油腔滑调的调戏。 “美人,你叫什么名字啊。” 姜静行愣住了,系统也愣住了,这怎么回事? 这剧情的发展不对啊! 系统检查了检查剧情,发现没有显示出错啊,难不成剧情抽了? 它告诉姜静行这一情况后,姜静行也紧紧皱起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时之间也摸不准头脑,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他们一人一统,全都被跑偏的剧情吸引了注意力的时候,其他人却察觉到了姜绾的变化。 本来温柔秀美的少女此时像是变了一个人,脸上所有的笑容都消失殆尽,淡粉的薄唇微抿,周身的气场遽然变得压抑起来。 姜绾将手中的泥金真丝竹扇捏的“吱吱”作响,俏丽的眼眸中满是阴沉。 他竟然敢! 秋禾喉咙滚动,被她这副模样被吓坏了,忍不住后退一步,默默地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漫天神佛啊,不管是哪位神仙保佑,您可一定要保佑我家小姐忍住啊。 她还记得小姐上次这般生气,是对着朴家一位小姐。 犹记那位朴家娘子仗着姨娘受宠,做事很是高调,她自己又嫉恨姜绾,所以故意摔坏了国公爷送来的生辰礼物,还在众人面前故作可怜惹人同情。 那份礼物是一只玉簪,质地细腻,全无杂质,可见难得,只可惜摔在地上碎成了玉屑。 本来谁都觉得不是什么大事,毕竟这玉簪只是送来贺礼中的一件,算不得什么起眼的物件,不曾想,小姐居然上去就是一耳光。 这还不算完,紧接着拔下对方头上的发簪,将人推到在桌案上,狠狠扎在了她的右手上。 朴家娘子尖叫一声,当场便疼的昏了过去。 秋禾简直不敢想象一会儿自己小姐发起脾气来的样子,她忍不住闭上了眼,开始逃避直面如此惨烈的场景。 突然又想起来旁边还站着管家和小安安,管家爷爷是上过战场的人,想来是见过大场面的。但小安安还是个孩子,可千万别吓着了。 于是她又睁开眼,飞快地伸出一只手遮住了小孩子的眼睛,然后再次闭上眼。 本来快要散去的百姓见有热闹可看,自然是不愿轻易离去了,都想着留下来看个热闹,更别说今日这美人还是个男的。 二楼和三楼包厢的客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闹剧吸引,好奇地投来关注的目光。 有人眼尖地认出了那纨绔子弟是谁,于是一语将其身份道破:“那不是长恩侯家的李二公子吗。” 这长恩侯不是什么别的人家,正是当今的亲舅舅,已逝太后的娘家。 所以这李二可是当今的亲侄子,真正意义上的皇亲国戚。 还未离开的红衣姑娘也认出了李二,她气的脸都红了,大喊道:“李二,你干什么呢?” 原来她也是个大家小姐,也是认识李二这个纨绔子弟的。 只是李二现在满心都是眼前的美人,哪里还看的见别人。 泰安楼是上京城最好的酒楼,菜色精致,但最出名的还是此处的玉西东。 白玉一杯酒,绿杨三月时。 虽是酒酿,入口却甘甜清冽,醇香幽雅,正适合阳春三月饮用。 三楼的章云彻眼冒亮光,激动地给他们三个人各斟了一杯这价值千金的美酒。 没办法啊。 虽然同是这上京城中的纨绔子弟,但他们的圈子也不一样。 他看那李二不顺眼已经很久了,只是碍于对方的身份不好直接动手,现在肉眼可见的李二要倒大霉了,他自然是高兴的不行。 霍鉴琦没有看热闹的心思,只觉眼前的一幕可笑。 “这李二还真是嚣张。” 章云彻幸灾乐祸道:“李家向来和端王走的近,李二自觉他们家有了靠山,自然是百无禁忌。” 陆执徐坐在珠帘后,发丝松散垂在椅背后,听着外头的喧闹声,不紧不慢地摇晃起樽中的甘酿。从看到姜静行出现在楼下开始,一直到现在,他还没有表达过任何意见,只是冷眼旁观事态的发展。 泰安楼下,不长眼的纨绔子弟还在嘚啵个不停:“今日小爷高兴,美人陪爷喝一杯怎么样?” 说着他搭在姜静行肩上的手就要下移,眼看着就要抓住她的右手往楼里带。 美人你个大爷!我操! 从来都是调戏别人的姜静行额头青筋凸起,气的就要动手将人打飞。 系统简直惊呆了! 它眼睁睁地看着本来该调戏女主的炮灰不去调戏姜绾,而是不长眼地去调戏宿主。 眼前一幕吓得它差点短路! 姜静行背后双手紧握,面色难看至极,一字一句地说道:“把你的手给我拿开。” 要不是脑海里的系统极力阻止她,反复陈说剧情崩溃后的惨状,她早就一脚将人踹飞了。 “宿主,你冷静,你可千万要冷静啊!” 姜静行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暴躁。 可没想到她还没动手,她身旁的姜绾先动了。 平日里弱柳扶风的姑娘直接飞起一脚,狠狠踹向了李二的下半身。 “啊!”李二嘴里发出一道凄惨至极的叫声,只觉得一股巨疼席卷全身,疼的他整个人弯腰蜷缩成一团。 四周围观的百姓们见此,忍不住地倒吸一口凉气,嘶! 姜绾的动作太快了,就连李二身边的小厮们都没反应过来。 可就趁着他们没反应过来的这几息,姜绾又瞄准地方,狠厉地踩了下去! 四周围观的百姓们见此,又忍不住地倒吸一口凉气,嘶! 狠,太狠了!人不可貌相啊! 刚刚仗义出言的红衣姑娘见李二没搭理自己,便想着走上前去阻止。 可在她看到姜绾的动作后,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想了想,又默默地退了回去。 算了算了,她娘总是说她傻,只想着她平安一辈子就好。她爹也不求她有多大出息,就想着把她嫁去简单一点的人家。 若是有这么凶残的继女,那还是算了吧,她恐怕是招架不住啊。 这再俊俏的男人,他也没命重要啊! 就连楼上的章云彻见到姜绾的动作后,惊得都差点没维持住自己翩翩公子的潇洒。 他端着酒杯的手一抖,价值千金的玉西东就这么撒出去一半。 章云彻放下酒杯,咽了口口水,干笑几声:“真不愧是靖国公的女儿啊,真是...是虎父无犬女...巾帼不让须眉啊。” 第21章 美貌小皇子 围观百姓心中涌出同一个想法,这李二竟如此不做人,生生将刚才还笑的温婉的姑娘逼成这幅样子,这不是造孽这是什么啊。 姜静行被姜绾突如其来的动作惊的愣住了,然后看的目瞪口呆。 就在她呆愣的几瞬之间,眼睁睁地看着她心目中温顺娴静的女主连续踹出了三脚,以她的目力来推测,姜绾这三脚的目标异常精准,踹的位置丝毫不差。 这算她没那东西,都替地上还在哀嚎的李二疼得慌。 不过,那地方是他妈的一个清纯美少女该知道的吗! 姜静行有点抓狂,一只手僵硬地抬起来。 姜绾捏着团扇,提着红粉色裙摆,狠踹了地上的李二几脚,刚要再加一脚的时候,就感觉到背后被人轻轻拍了拍,这时候她才反应过来。 坏了! 头脑发热的姜绾顿时冷静下来,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整个人都开始摇摇欲坠。 身后的人仿佛是洪水猛兽一般,让她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 任由贝齿咬紧下唇,姜绾头脑飞快地转动,绞尽脑汁地想着弥补的办法。 绝对不能让父亲对她失望! 可还没等她想出什么好办法,李二带出来的小厮们倒是先反应了回来。 几个人一拥而上,小心地将李二扶了起来。 “少爷!”“少爷您没事吧。” 甚至还有人伸手想着替他看看伤口,又被李二狠狠打开。 李二被疼的面容扭曲,气的理智全无,此时只想着将人打一顿出气:“上,都给我上!” 打手们自然听从主人的吩咐,直直向姜静行等人扑来。 秋禾吓坏了,本想着上前去保护姜绾,却没想到被管家一把拽住:“傻姑娘,你上去添什么乱!来,你抱着安安,快去旁边躲躲。” “可是,小姐她们......”秋禾接过孩子,急得直跺脚,却还是被管家拽着后退几步,“有我和大人在,还能有人伤了小姐去。” 管家一脚踹翻身边一个青年汉子,围上来的打手本能后退,可在李二的怒骂声中,还是再次冲了上来,围观百姓受到牵连,一群人顿时乱成一团。 秋禾怀里的小安安兴奋地扭来扭去,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他拍着自己的小手,兴奋的脸都红了:“姜叔叔,打坏人!” “我现在可以打了吧!” 姜静行一边躲闪,一边在脑海里咬牙切齿地问系统。 系统哽咽了一声:“不行!我们不能破坏剧情!要等男主出来!” “那男主死哪去了!”姜静行滑步后撤,躲过一棍子,还不忘时刻注意着女儿的安全。 这时,一个打手挥舞着手里的木棍大步上前,目标正是呆立着的姜绾。 情急之下,她只好伸手搂住女主的芊芊细腰,将人转到自己身后,抬起还带着伤口的左臂去挡。 姜静行咬牙咽下嘴里的痛呼,他妈的。 她紧紧扣住木棒,将人拽到自己眼前,紧接着,犹如浮光掠影般飞起一脚。眨眼之间,带头的打手已经飞出了五米远,这一脚惊的围观百姓脚步后撤,急急向远处躲去,以免牵连到自己。 这一脚实在是太震撼人心,一时间将其他打手都吓的呆住了。 李二又气又急,脸色涨红,他才不管这些打手的死活,一心只想教训教训刚才踹她的姜绾,连打带踹的让下人继续动手。 “绾儿,你待着别乱走。”姜静行转头对着身后的姜绾温柔嘱咐道,又对着不远处的管家喊道:“姜秋,保护好他们!” 至于剧情怎么办.....反正不是她的错! 姜静行一点都不带心虚的,要不是对方眼瞎认错了人,会有这么多麻烦事吗。 终于回过神来的姜绾冷静点点头,主动躲在了管家身后。 姜静行回过头来,皱眉看向眼前,打手们在李二的叫喊声中又向她走来。 她看了看自己左臂蹦开的伤口,衣衫上的点点红色很快蔓延成一片。 姜静行蹙眉,伤是小伤,只是被个打手打伤,还真是丢她大将军的脸,也格外让人火大! 她转了转脖颈,换了个姿势,将受伤的左臂垂下,捏了捏右手拳头:“统啊,你这可就不能怪我了,现在这情况实在是不允许我退缩啊。” 然后在系统尖叫起来之前,眼疾手快地又又又屏蔽了它。 楼上。 “铛”的一声。 本来在观战的陆执徐重重放下酒杯,一改之前看热闹的随意,淡声道:“乾一,带人下去。” 乾一领命迅速下楼。 听到陆执徐吩咐侍卫的话后,章云彻不满了。 “表哥,你别救李二啊,靖国公下手有分寸,肯定不会轻易将人打死的。” 陆执徐皱着眉,没有解释,只是盯着楼下的乱象看。 霍鉴琦自小习武,也从刚刚的打斗中看出了些端倪,问道:“难不成靖国公的伤还没好?” 章云彻愣了一下,反应过来。 对了,靖国公这一段时间一直在家养伤呢。 楼下。 刚有一个打手要步同事后尘,被姜静行一脚踹飞时,从泰安楼里先跑出来十几个拿着刀剑的精壮男人。 靠着手中兵器,三两下便将打手制服了,领头的中年男人上前对着李二小声说了几句,就见李二神色慌乱起来,也不逞威风了,让小厮扶着自己一溜烟的跑远了。 周围人看到从泰安楼下来的人腰间都挎着刀剑,也都不敢再凑上前去看热闹。 一场闹剧就这样散场了。 中年男子见李二走后,转身又向姜静行走来。 他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弯腰抱拳恭敬说道:“大人恕罪,李二公子为人荒唐,改日长恩侯定当亲自上门给您请罪。” 姜静行挥手让他直起身:“你主子是?” 自然是男主了。姜静行心知肚明,但该问的还是得问。 “主人请您上楼一叙。”中年男子并未直言他的主子是何等身份,反而是邀请姜静行亲自去看。 姜静行不是很想去,原因很简单,她不想和男主有过多的牵扯。 大概是察觉到了姜静行神情中的拒绝,名叫乾一的中年男子,只好按主子的吩咐说道:“是为了您和长公主的事。” 这下子姜静行被噎住了,她和长公主有什么事? 一切都只是误会罢了! 她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说的:“本公和公主殿下并无私交,能有什么事和你主子聊的。” 话虽如此说,但她知道男主和长公主颇为亲近,恐怕还真知道些什么。 乾一神色不变:“属下不知,还望您能上楼,想来主子会知无不言的。” 姜静行刚想再次出言拒绝,却敏锐地察觉到楼上有人在盯着自己看。 虽然因为刚才的热闹,现在盯着她看的人不少,但是这道目光不太一样,里面的情绪很强烈,所以才会被她察觉到。 她抬头,眼睛略过二楼走廊熙攘的客人,准确地看向三楼轩窗。 泰安楼三楼看似很大,实则只有几个房间。 三楼的雕花窗户被一只白皙的手推开,手的主人站在光影里,姜静行并不能将人的面容看的很清晰,但也能看出此人体态修长。 陆执徐,姜静行脑中闪过一个名字。 陆执徐看着楼下安稳站着的姜静行,无奈般抿唇一笑,看来姑姑的打算要落空了。 真是可惜啊,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他上前一步,将面容显现出来,手上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 在空中灯火的映照下,他身后的青丝贴在脸旁,黑白分明,更显肌肤如玉,宛若新月生晕,平日里清冷的眼眸此时也带上了温柔笑意,当真是恍若秋水,顾盼生姿。 姜静行夜视能力极好,将这一幕看的清清楚楚。 她深深看了楼上的人一眼,心里忍不住啧了一声。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男主比他几个兄弟还要更胜一筹。这小皇子长得是真的好啊,果然不出她所料,小时候就是个小美人,现在长成大美人了。 上一次见他还是五年前,比起当年狼狈的样子,现在的陆执徐倒是更贴近剧情里的描写,清雅如仙,有君子之风。 夜风吹来,姜静行收回视线,开始思索男主此举为何。 长公主明显只是个幌子,就算是亲生的姑侄两个,也没有侄子插手姑姑私密往事的道理。 陆执徐垂眸觑着楼下的动静,嘴角的笑意更深,就在他要放下帘幕时,突然感觉到一阵异样,低头看去,只能看到姜静行的头顶,反倒是传闻中的姜大小姐正抬头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陆执徐脸色微冷,只以为对方和那些女子一样,为他容貌所惑,正要收回目光,却发现对方做了一个口型,让一向善于掩饰自我的陆执徐都错愕不已,第一想法是以为自己看错了。 可很快他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因为姜绾又做了一次。 陆执徐嘴角笑意越发的深邃,他舌尖轻挑,将姜绾的口型一字一句的念出来。 狐!狸!精! 刚刚这姜小姐暴打李二就够出人意料的了,却没想到竟是个如此奇特的性子。 姜绾冷漠地收回向上看的眼睛,同时在心里不满地骂道,笑什么笑,就你笑的好看不成。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第一次见到此人,但在看到男人邀父亲上楼时,她心底陡然升起一股危机感。 就是看他不顺眼! 姜绾将陆执徐抛之脑后,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莲步轻移,转而向姜静行站的地方走去。 第22章 啊,是醉酒的小皇子 因为刚才姜绾是背对着姜静行,所以姜静行并没有看到姜绾对陆执徐做的口型。 系统和她只以为二人还是像剧情里一样,在花灯节上隔着人群遥遥对视,一见钟情,都给对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系统还很欣慰,虽然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但是剧情还是很顺利的。 尚不知道真相如何的系统,还表示自己很大方的,就不追究宿主之前打算违背它的话暴打炮灰,并且还屏蔽它的事了。 姜静行听着系统沾沾自喜的话,眼神意味不明。 其实从今天的事就可以看出,剧情的自主性还是很大的,并不会完全按照原有的安排发展,如果剧情能够容忍偏差,那她日后到底要不要完全按照系统说的做,就要思量过后再说了。 想到这里,姜静行有了想法。 既然如此,那男主还是可以见一见的,正好试探一下系统的底线。 而且,姜静行再次抬头看了一眼三楼,那里早已没了人影,她对这位长大后的小皇子,可不是一般的感兴趣。 心里有了成算后,姜静行将不远处的管家和秋禾叫到身前来,脸上带着笑意,用没有受伤的右手掐了掐小安安的小胖脸蛋。 “我去楼上跟同僚喝几杯酒,你们先回去吧。” 姜绾皱眉,知道父亲是要去楼上见那个狐狸精,但她又没有理由阻止。 虽是第一次见到那人,但狐狸精的称号却在她心中扎了根。于是只好说道:“那父亲莫要贪杯,早些回来。” 姜静行知道姜绾担心自己,安慰说道:“你放心,我会早点回去的。” 说着帮她顺了顺耳边垂下的碎发,语气肯定地说道:“刚才的事不要放在心上,不是什么大事。” “到是我疏忽了,忘了让人教你几手防身的功夫。你若感兴趣,可以先和管家学着,明日我再去请个女武师上府来教授你。” 姜绾听到这话又羞红了脸颊,飞快地给姜静行行了礼,随即拉着身后的秋禾,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想来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已经知道自己本质的父亲了。 姜静行目送姜绾离开,等她的身影融进了人群,看不见他们的背影后这才走进泰安楼。 姜静行在乾一的带领下,径直走向拐角的楼梯。 她一边向楼上走去,一边打量着这天下第一的酒楼。 泰安楼外以华灯为饰,火热喧嚣,楼内里则雕檐映日,画栋飞云,也是热火朝天,楼内同楼外如出一辙的热闹。 房梁上镀金的招牌熠熠生光,中间台子上艳丽的舞娘翩翩起舞,丝竹声绕耳不绝。 舞娘扭动着身子,向她送来一个媚眼。 姜静行目不斜视,面无表情地收回自己四处打量的视线。 乾一带着姜静行穿梭过人群,直直走上了三楼。 她踏上三楼的脚步微顿。 三楼的走廊很长,左侧的墙壁上还有一排镂空长窗,通过透过来的光线,能大致辨别出窗外的位置,这里还在泰安楼的范围内。 二人来到一排隔扇门前,乾一停驻脚步,姜静行随即落后他几步站定,垂落在身侧的手指下意识摩挲。 这是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一个小习惯,每当她思考问题时,食指和中指就会下意识的摩擦。 门后透出来一股酒香,初初闻到,便让姜静行觉得和她以前喝过的大有不同。 仔细嗅一嗅,还能隐约能辨别出其中夹杂着的细微幽香。那是一种馥郁的暖香,醇而不烈,甜而不腻。 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香料,但姜静行觉得很好闻,想来屋内应该是难寻的美酒佳酿。因着这股酒香,她突然就对和男主的见面产生了兴趣,觉得一会儿喝几杯也不错。 乾一人狠话不多,但他普通的外表下却隐藏着一颗热血爱国的心,背地里十分敬佩姜静行这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认为这才是顶天立地的真汉子。 但即便如此,乾一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他没有上前推开门请姜静行进去,只是对着姜静行抱拳恭敬道:“大人请进。” 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姜静行没有迟疑,干脆利落地推开门,精美的木门吱呀一声。 屋内光线有些昏暗,除了中央的灯盏,只有四方的角落里点着蜡烛,屋子中间还有一层垂帘,垂帘后是一道模糊的身影。 陆执徐正背对着她饮酒,屋内的幽香更浓郁了。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只在门开时放下了酒杯。 姜静行踏过门槛,腰间玉环玲珑作响,见陆执徐没有转头不禁觉得好笑。心里感叹道,真是同人不同命啊。对女主就是温柔客气,轮到她这个女主爹了,连主动露个脸都不愿意。 无奈,姜静行只好隔着垂帘率先开口说道:“多谢殿下出手相助。不知,辰王邀臣上楼所谓何事?” 悦耳的男声传来:“国公请坐。” 姜静行从陆执徐身后走到他面前,将他那张色如春华的面容看的更加清楚了。 昭阳长公主曾道这侄儿俊俏,面若好女,果然不假。 陆执徐见人来了,还是没动。他左手虚握成拳支着头,扬起白皙的脖颈,侧脸斜看了面前人一眼,眼角绯红一片,全无他人眼中的清贵之姿。 陆执徐抬高手中的酒杯示意姜静行,慵懒开口道:“只是想着请靖国公喝杯酒罢了,国公请坐。” 姜静行对于陆执徐的话不置可否,明明是句在平常不过的玩笑话,可此情此景下,却让她感到些许微妙。 她和陆执徐也算半个熟人,这虽不是二人第一次见面,却是第一次在无人之地相见。 屋内并没有放置桌椅,两侧也都是软垫,一侧已经有了主人,那另一侧自然是为她这个客人准备的了。 眼神交错而过,姜静行骤然一笑,然后扬起衣袍后摆,盘腿坐在空置的软垫上,摆出标准的道教打坐姿势,头正颈直,下颌微收。客气一句:“殿下好雅兴。” “遇见国公,是小王的荣幸。”陆执徐为姜静行斟了一杯酒,酒水在杯壁激起细小的浪花,淡笑道:“本王在此等候颇久,还以为靖国公不愿来呢。” 看着陆执徐递到眼前的酒杯,姜静行迟疑了一瞬,凝神看了一眼眼前的男主。 陆执徐嘴角含笑,眼角绯红,看起来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再说,这小皇子总不能在酒里下药吧,姜静行被自己的胡思乱想逗笑了。 她将酒杯从陆执徐手中接过来,只好安慰自己多想了,看男主这样子恐怕是喝了不少酒了,也许是喝醉了也不一定。 “靖国公可否喝过这绿枝酒?” “并未,不知这是什么东西酿的,闻起来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陆执徐轻轻摇晃杯中宛若碧玉的美酒,“这是泰安楼新出的方子,只此一坛。” 闻言,姜静行正要将酒水递到唇沿,快要入口时却被陆执徐攥住了手腕。 有人突然近身,她下意识地握住对方的手,等察觉到手腕主人的挣扎,这才反应过来是谁。 姜静行迅速松手,眼眸一压,压迫感扑面而来。 陆执徐摩挲手腕的动作一顿,将手慢慢收回来,他蹙眉看向自己手腕,姜静行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里,只见男主的腕骨上泛起一圈红痕。 “殿下恕罪,臣是武将,难免力气大了些。”姜静行不急不缓地请罪,只觉得对面的人也太弱了,自己根本就没用多少力气。 对于姜静行请罪的话,陆执徐垂眸不加理会,他拽了拽衣袖遮住腕上红痕,解释道:“酒水凉了,难免伤胃,我为国公再温一温吧。” 说着站起身,走到姜静行身旁不远处火炉旁驻足,将酒壶放了上去。 见此,姜静行急忙推辞,连道不敢:“殿下身份尊贵,怎好为臣温酒,臣自己来就是了。” 男主的酒哪里是这么轻易喝的,这睚眦必报的小皇子将来肯定让她还回来。 陆执徐闻言转身,一言不发地看向姜静行,直看的她嘴角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 “殿下在看什么。”姜静行语气不是很好,很少有人这么直白的盯着她看,这让她有种被冒犯的感觉。 陆执徐突兀地笑了两声,自嘲道:“尊贵?靖国公难道不知道本王不过是个弃子吗。” “殿下说笑了。”姜静行皱眉道。 “说笑?”陆执徐语调轻忽,“我有没有说笑,国公心知肚明。” “国公也应知晓,小王自幼便医药不断,虽说也曾习武以求强身健体,可差强人意,总比常人要差些,更合称与国公这般的武将相比。”他的语气近乎自嘲,“想来陛下也是看不上我这病秧子,觉得郊外的风都能让我再病上一场,这才免了当日郊迎之礼,还望国公见谅,莫要怪罪。” “殿下说笑,臣岂敢。” 姜静行假笑,今日算是开了眼了,小皇子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不是一般的强啊,她要是信一个字,她就不姓姜! 见人不为所动,陆执徐略感失望,却也知道这才正常,要是示弱便能让人心软,那她就不是姜静行了。他转瞬便道:“小王敬国公一杯。我与国公也算故人,多年再见,今日便算小王为国公接风洗尘了。” 说完,端起桌上酒杯一饮而尽。 皇子敬酒岂有不喝之礼,姜静行回敬,陆执徐问道:“此酒如何,可还能入国公口?” “滋味甚美。”姜静行刚放下酒杯,却又被递上一杯,她接过的动作稍显迟疑。斟酒的人神情散漫,笑道:“既是美酒,小王便再敬国公一杯。” 第23章 造孽啊 姜静行接过酒杯, 目光隐晦地打量陆执徐。 此时陆执徐正是席地而坐,其实说他席地而坐都是客气点,身上不是皇子常穿的华服玉冠, 也不是寻常权贵穿的直缀和圆领大袖衫, 反倒是一些狂士浪子常穿的纱袍。 一件雪白的纱织长衫,这种长衫有点类似她上辈子的长睡衣,雪白长衫的下摆很宽大,层层叠叠堆积在玉石地面上, 将陆执徐下身遮掩的严严实实。 但是上面就不一样了, 长衫的领口开的很大, 一直开到了腰上, 露出男人修长的脖颈和锁骨, 格外风流肆意。 实话说, 眼前的情况有点出乎姜静行的意料, 这并不是她想象中的男主, 也不符合她从那些细枝末节中拼凑出的形象。 但想要敬酒的人总是不缺理由,你来我往间,不消片刻, 一壶美酒便见了底。 如今酒也喝了,人也见了,姜静行顺势起身告辞:“天色已晚,臣先告退了,殿下早些安寝。” 陆执徐却不肯轻易放过她, 捏着酒杯仰头笑道:“天色尚早, 国公府中既无佳人, 又何须早早归府,难不成国公是觉得酒不顺口?”见她不接话, 脸上笑意转淡,“还是说,同饮得人不顺心?” 听他这么说,姜静行无奈一笑,干脆又坐了回去。 “这酒也喝了,殿下此番邀臣而来所为何事,不妨直言吧。” “小王何意,靖国公何必故作不知。”要说请人上楼只是为了喝酒,别说姜静行不信,就连他本人都觉得借口拙劣。 姜静行自归京便闭门不出,惹得人人都在观望靖国公府的动向,这人就算不能成为他的助力,也绝对不能成为他的阻碍。 “殿下不如明言。”姜静行语调平平,这是要装傻装到底了。 陆执徐也随她,总归这里只有他们二人,有些话不需说的太明白,就像皇子们争权夺位,明明是众所周知的事,可又有谁敢广而告之。 他放下酒杯,正色道:“国公可愿和我做个交易?” 若问生在帝王家,武德帝都教了身为皇子的他什么,那第一件事就是低头。虽说他是君,姜静行是臣,可身份从来都是由权势赋予,既然是为了拉拢而来,他自然不介意付出些代价。 陆执徐自我安慰,有舍有得,成大事者能忍常人所不能,大不了日后......想到此处,陆执徐愣住了,日后如何? 但也仅仅是一瞬,他不愿深想,思绪便止步于此。 被那句交易吸引,姜静行主动问道:“辰王想做什么交易?” 陆执徐回神道:“国公归京不久,怕是尚不知朝中局势。” 见姜静行不语,他稍作停顿,继续道:“李相年迈,因时常抱病卧床,曾多次上书启骸骨,陛下虽未应允,却也不愿再劳烦李相,便将朝中事务交付六部,如今工部和吏部尚书皆是新任,国公可熟识?” “不熟。”姜静行笑笑,“臣是武将,和六部尚书都不熟。” 陆执徐没接话,谁都知道这是纯粹的假话。 “六部尚书各为其主,朝中纷争不断,勋贵武将也蠢蠢欲动,早已不是当年的局势。自古文武对立皆因时局,如今天下承平,陛下数次开恩科,诸多朝臣未经战事,以致民间文风昭昭,习武之风渐弱,如此,便可窥见朝局一二。国公可知前礼部侍郎曾提议将武举改为五年一试?” 姜静行神色淡淡,她当然知道。 武德帝有意收拢皇权,又不想做的太难看,那利用文武之争弹压武将,便不失为好做法。等再过个几年,效仿那郭悟,让文官兼领部分武将的位置,既能收拢兵权,又不必担心将领威望过盛生出二心,多好的办法。 姜静行心底感叹武德帝的谋算:“前礼部侍郎不是因贪污受贿,已被处死吗?” 武举改制一事自然也不了了之,可因着此事,端王和安王还闹了些不愉快,结果便是端王看安王这位兄弟更不顺眼了,如今这俩人在朝中斗好不热闹。 说起此事,等等,不会......姜静行脸色有一瞬古怪,终于正眼看向陆执徐。 陆执徐笑而不语,算是默认。 姜静行更想叹气了,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武德帝是位强势的君王,焉不知小皇子登基之后不是呢。 总之,都是做臣子的噩梦。 “如今国公执掌京卫指挥使,手握重兵,虽是名正言顺,可也令人侧目,国公若想长久无忧,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早做打算?”姜静行端起酒杯,掩饰住眼中的思索,好笑道:“殿下可是忘了,当日可是殿下举荐臣就任京卫指挥使,怎么?原来殿下也知道此举是将臣架在火上烤。” 又是明知故问!陆执徐气的咬牙,险些抛下君子的风度,要不是他现在得罪不起姜静行,怕不是要上去咬她两口! 姜静行喝着美酒,好似根本没感觉。 她当然明白,她就任京卫指挥使是武德帝早有的打算,陆执徐一个皇子轻易左右不了。 ——她就是故意的,现在小皇子咬牙切齿的样子,可比刚才活泼多了,尤其是这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极大的愉悦了她。 姜静行自我反思一瞬,原来人的快乐这么简单吗! 陆执徐浅吸一口气,干脆挑明道:“魏国公因病交卸兵权,李相不问政务,朝中只国公独揽大权,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古君臣猜忌多源于此,即便陛下信任国公,也难保朝臣猜忌,若是有心人在中挑拨,国公可就......” 话说半句,但一切不在言中,陆执徐看着姜静行微微蹙眉,似是真心实意在为她担忧。 可惜当事人一味装傻充愣,只顾饮酒。见她这副样子,陆执徐冷冷一笑:“忠心耿耿固然让人敬佩,可人心难测。” “本王奉劝国公一句,良人难得,我那弟弟可算不上良人,若不想爱女怨怼,国公还是不要事事顺从的好。” 他直视着姜静行,姜静行觉得有些好笑了。 不说别的,这些话简直是交浅言深的典范。 她顺从谁?武德帝? 她不信一位长于宫廷的皇子,不会不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况且,就算是想拉拢她,也不该第一次见面就这么实诚,她都有点分不清这是拉拢还是威胁了。 她该说什么呢?说没想到殿下还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吗,还是说我女儿是女主,你是男主,你们天作之合。 既然好笑,姜静行也就笑了出来,可笑容落在陆执徐眼中,却好像在嘲笑他的自作多情。 陆执徐当即便后悔了,后悔自己多管闲事,他大可像其他皇子一样,做出心怀天下的姿态,许以权势重利,再装作根本不知道她和君王的私情,讨好拉拢眼前人,就算拉拢不成,也要做足尊敬的姿态。 可等后悔过后,转瞬便火从心起。 他突然说道:“说起来,本王还从未登门道过谢呢。” 姜静行顿感不妙,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 陆执徐恢复到刚才的清润君子模样:“当年,若不是国公仗义执言,在朝堂上为我母后争辩,想来那时母后便要绝食自尽来以示清白了。” 听他提起先皇后,姜静行有点失控。 目睹二人言语争锋的系统:“宿主,你造孽啊,呜呜呜呜呜……” “你给我闭嘴吧。”姜静行骂完系统,便忍不住扶额。 一提起往事,她就头疼,看似风轻云淡的语气下满是破防了的无奈。 见姜静行一直看着自己,陆执徐心里再次感到后悔——他这也算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了。 看着神色漠然的陆执徐,姜静行微微叹气,就像系统说的,真是造孽啊。 历经两世,又生性豁达,生生死死她早就看淡了,凡事皆有因果,她尊重别人的命运,也没兴致多加干预。 最初,她并不愿意主动接近男主,甚至就连作为女主的姜绾,她也不会去刻意亲近,而是顺其自然,静候剧情开始。然后现实就教她做人了——有些事,不是你不想做就能不做的。 要说今天是她第一次见到男主,那肯定不能。 上京说大也大,说小也小,除去宫中宴会,偶尔遇见,再算上今天,满打满算也有四次。 今天是姜静行第四次见到陆执徐这位嫡皇子,但不可否认的是,每一次对方都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深刻印象。 第一次是在十年前。 陆执徐当时还是个小小少年。 从来没见过血的小皇子,面对凶神恶煞的敌军能迅速冷静下来,在保存自身的同时还不忘保护身后的亲人,后来更是表现亮眼,毫不犹豫将敌军一刀毙命。 当年她将长公主陆筠一行人平安送到后,很快便返回了前线。回禀此事的时候,在武德帝面前用赞赏的语气,好好夸了一番陆执徐路上的所作所为。 而她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知道武德帝有意贬妻为妾。 先皇后出身世家章氏,虽是世家,但早已败落,族中子弟也不出色,根本不能给在打天下的武德帝提供任何助力。章皇后之所以能嫁给武德帝,也是因为父辈婚约不可推辞,虽不喜爱皇后,但也给了她应有的尊重。 可武德帝后院从不缺美人,膝下更不缺儿子,虽然章皇后生了他唯一的嫡子,但也没有得到他的偏爱,又是正值时机紧迫的时候,儿女私情在这大好江山的比衬下,自然显得无足轻重。 当时武德帝已经占据大半江山,大军驻扎在荆州,下一处便是有“雄关”之称的太原郡,若能占据此地,这大好江山便唾手可得。 第24章 好像亏了 姜静行来的时候是张公公陪着, 走的时候依旧是张公公去送。 她回去的路上很安静,只是在经过雪地中跪着的的少年时,心中的情绪更加复杂, 本以为自己只是男主人生的看客, 谁知今日竟让自己窥见了背后的些许隐情。 陆执徐还是她来时候的样子,直挺挺的跪在地上。 他再一次抬头看向姜静行,眼神扫过她身上的玄色狐裘,眼神平静。 这次姜静行下意识躲开了他的目光, 遥遥看向天际, 也只能看到朦胧的白色。 她没有对着陆执徐说什么, 应该说, 是没有什么能说的。 最后只能是将武德帝送的狐裘解下来, 又弯腰拂了拂他肩上的积雪, 把厚重的衣料重新给跪在雪地里的陆执徐披上。 做完这一切, 姜静行不顾身后张公公的劝阻, 任由衣服下摆浸在雪里,她没有像来时一样走回到长廊里,而是踩着积雪, 一言不发地走了。 那次雪中长跪,让陆执徐高热了三天三夜,虽然病愈,也给他留下的了难以根治的咳疾。 日后很多夜晚,陆执徐常常重回到那个大雪纷飞的场景。 他感觉自己置身于一片茫茫的苍白中, 周围只有呼啸的寒风, 姜静行就站在远处, 他看不清他的神情。姜静行背着手,就那么平静地看着他, 与周围苍白的天地融为一体。 当时心绪激荡,姜静行忽视了身后的目光,可旁观的人却看得一清二楚。 他攒紧身上的大氅,认出这是自己父皇的衣饰。多日来,受尽宫人冷眼,身心俱疲的小皇子终于感受了一丝温暖。 张公公送人离开后,很快就回来了。 “传朕旨意,将皇后迁回凤仪宫吧,皇后身体不好,以后宫务就由云贵妃打理,再将韩贵人进位韩妃,以慰她丧子之痛。” “告诉他朕的话,让他回去。” 最后这句话,武德帝是对着陆执徐说的。 张公公领旨告退,走出了大殿,被屋外的冷风一激,忍不住搓了搓手。他看了看阶下跪着的陆执徐,到底还是心生不忍,于是先走到了陆执徐身边,将武德帝刚刚的旨意告知。 “殿下,既然皇后娘娘已经无恙,您也快些回去吧,这天寒地冻的,别再冻坏了身子。” 陆执徐领旨谢恩,费力地被小太监扶了起来。他努力站稳身体,哑着嗓子问张公公:“请问公公,关于母后,可是靖武侯说了些什么。” 张公公有意卖陆执徐一个好,笑着说:“侯爷是个热心肠的人,向来是有话直说,也幸亏陛下听的进去。” 话外的意思就是,皇后能放出来的确要归功于姜静行。 陆执徐垂眸,抿唇自嘲一笑。 受苦的是他生母,杀人的是他生父,在所有人都避不可及的时候,又是只与他见过几面的靖武侯上前相救,他不知道姜静行说了什么,但可以肯定正是姜静行让武德帝改变了态度。 自认为不缺少野心的陆执徐,从来没有如此渴望过权势。 那时,姜静行于他而言,就像是神明降临人间,将这个世间最残酷的真理血淋淋地摆在他眼前,一字一句都在嘲笑他的弱小无能。 母后遭受圈禁时,他无能为力,外祖父在众人面前涕泗横流时,他还是无能为力。 陆执徐眼前一片惨白,只有远处姜静行渐行渐远的身影无比清晰,他修长挺拔的背影并不高大,却给人一种可以依靠的信赖。心中的愤懑让他抬头看向明光殿,想要质问里面的是人还是鬼神,是否还有为人的心肝,却不想正好看到窗边的情景。 武德帝站在窗边,手搭在窗柩上,目光却落在远走的姜静行身上,等人走远了,才施舍亲儿子一眼后命人合了窗。 陆执徐被自己父皇审视的眼神激了个清醒,却转而陷入更大的痛苦中。 自己父皇看自己的眼神,和对待臣子,甚至是后宫妃嫔,他母后,都无甚差别。他一直认为自己父皇就是一位无情君王,如果不是温情脉脉转为冷漠过于分明,两厢对比太过突兀。 有些时候,陆执徐自己都分不清他对姜静行的情绪,有感激,有敬慕,也有不耻和怨怼。 对于幼年时的他而言,姜静行是陆府丫鬟们偶尔的谈资,是一位功勋至伟的将军,是当年他和姑姑绝望之境下的救赎。 等他再长大一些,姜静行在他脑海里则是一位值得拉拢的权臣,固然重要,但也不过如此。 直到在他身边所有人都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姜静行三言两语指出疑点,为她母后留下一线生机。他震惊于姜静行对君王的影响力,一言便替她母后翻了案,又敬佩他万事不惹尘埃,能在波云诡谲的朝堂中保持自身。 陆执徐长到今日,一共遇到过两次无能为力的时候。 一次是太原张氏嫁女,他嫡子的身份岌岌可危,一次便是五年前。 可不管哪一次,伸以援手,将其拉出绝境的都是姜静行。 说到底,他与姜静行不过是偶尔相逢的陌生人,对方却实实在在的救了他两次。 他能从眼神的转变窥到君臣二人背后的牵扯,剖析自身也是信手拈来。大概所有少年都有崇拜的对象,两次不求回报的相救,使得姜静行在他心里,更接近于一个无所不能的父兄长辈形象,所以他刻意不去应证自己的猜测,直到他母后郁郁身亡,弥留之际喃喃自语,帮他直面这一事实。 屋内气氛过于凝滞,索性二人都是心性坚韧的人,不会沉溺于往事,片刻后也冷静下来。 姜静行侧身看向窗外。 泰安楼呈“巨”字建造,坐北朝南,中间是一处天井,天井中央种着一颗枝根盘结的大桃树。 正值初春时节,天井处的桃花开的正好,使得吹进来的夜风里还带着几丝桃花清雅的香味。 传闻所言,那颗桃树本是前朝一位风流才子所种。才子本来也不风流,据说是为求学远游在外,回来时得知青梅竹马的心上人早已另嫁他人为妻,悲痛之下便日日饮酒作乐,时间长了也自己酿酒,最后酿出了这泰安楼闻名遐迩的玉西东。 才子求而不得,相思而亡,女子得知此事后亦是悲痛不已,最终自缢身死,随之而去。 故事的最后,便只余芳魂一缕,日日徘徊在二人早年间定情的桃树下。 传说的真相不可考察,毕竟围绕着这颗大桃树编造出的故事太多,就算是才子和心上人的故事,都已是百年前的事情。 姜静行初次从人口中听到这故事时,觉得颇为可笑。 若二人真的情深似海,那男子为何不早早娶了心上人,反而是让她在家中苦苦等候。再说心上人,她连死都不怕,现在的家人和丈夫也舍得抛下,那为何当初不早做打算。 传言终究只是传言,谁又知道才子和心上人是否是真的为情而死呢。 在她看来,男欢女爱,鱼水之欢,本是人之常情,爱情不能战胜一切,相逢即是缘分。 若是双方都有情,那就痛痛快快的在一起,享一时欢愉,若是一方情意消散,挽回不得,那也就痛痛快快的分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省的拉拉扯扯,以后痛苦更深。 说到底,风流才子和痴情女子,或许只是两个有着不知情意深浅的男女,被世俗一步步推着往前走罢了。 姜静行看着眼神阴郁的陆执徐,觉得他也在被人推着走向自己既定的命运。 当年章皇后虽被迁回了凤仪宫,但宫权旁落,威信尽失,以至后来郁结于心,不过一年便早早逝去。 至于当年武德帝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她知道的信息太少,始终看不清晰。 但看陆执徐这幅样子,想来她当初的猜测也有几分可信。 武德帝想杀皇后的缘由是她,但整件事还是有很多疑点存在。 比如身处后宫,又家世低微的韩贵人哪里来的本事和人手,将在宫外的太医一家灭门,又比如一开始就嚷着要废后的太后她老人家,为何后来再也没有出过面,那张明文废后的懿旨也成了一卷废纸。 风流才子和心上人是为情而死,那么当年章皇后又是为何呢?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还有儿子在的一国之后。 难不成是为自己身为皇后却无实权,只能幽居在自己宫殿感到愤懑,还是为丈夫不爱自己而伤痛难过以致哀伤过度? 自古以来,夫妻之间的仇恨不外乎感情淡泊,一方移情别恋,或是二人利益不均。 与武德帝相知多年的皇后,将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丈夫和儿子身上,说不定就先一步看出了武德帝对臣子的绮思。 其实从章皇后嫁给武德帝后的所作所为来看,就知道她不是什么聪明厉害的女人,而是如同风流才子的心上人,也如同这世间大多数的女子一样,从小学着什么叫做相夫教子,嫁人后也一心将丈夫当做自己的天。 所以当初才会没有哭闹,默默接受自己可能被贬为妾室的命运,在被诬陷之后,家人也无能为力之时,也只能靠绝食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你应当知道。”姜静行看向陆执徐,笑的坦然,“你母后的死与我无关。” 说到底,章皇后的死亡不是她所为。 她冷漠地想,陆执徐应该去怨恨陷害他母后的人,甚至是去怨恨冷眼旁观的武德帝,说什么也怨不到她身上。 姜静行太平静了,坐在对面暗自后悔的陆执徐突然感觉自己有些好笑了。 他盯着姜静行,问道:“你就那么确信?” “我想真凶是谁,殿下早已知晓。”本来还不确信,但看小皇子还有心情反问她,那当年的事八成就和她无关了。 第25章 突如其来的真相 陆执徐的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 搭在膝上的手都隐隐爆出青筋。 姜静行只当没看见,问道:“殿下刚才说燕王不是良人,那殿下可自认良人?” 陆执徐毫不犹豫地拒道:“姜小姐貌美, 不缺良人相配。” “难道殿下看不上臣的独女。”姜静行脸色微冷, “空口无凭,殿下总归让臣看到殿下的诚心才好。” 原来人在气到极致的时候,真的会忍不住笑出来,陆执徐便是如此。他闷笑两声, 眼角飘红, 似是醉意上了头, “国公难道真能割舍爱女?” 娶姜绾?要是娶了姜绾, 是不是还要叫你声爹! 姜静行, 你想都不要想! 陆执徐起身, 踱步走到姜静行身边, 弯腰靠近她, “有人说我眉眼肖母,可容貌酷似他少年时,我心中怀疑, 今日便问问国公,果真如此吗?” 看着距离自己不过一臂的面容,姜静行敲在桌上的手指抽搐了一下,手指边是绿枝酒,跳动的中指不慎打在冰凉的杯壁上。 这股凉意从指间渗入, 一直凉到了她心里。 怪不得刚刚陆执徐要为她温酒, 这美酒的确不适合夜里饮用。 她拨开那只搭上自己腰封的手, 漠然道:“殿下醉了。” 陆执徐短促地笑了一声,然后扭头端过桌上的酒杯, 看着姜静行意味不明道:“总要让国公看到本王的诚意才好。” 姜静行还没反应过来,系统心里却一个咯噔。 在姜静行不解的目光中,怒上心头的陆执徐仰头含住半杯酒水,突然低头凑近她。 姜静行赶紧歪头,脸色乍青乍白,甚是精彩。 她抬手扼住凑到眼前的脖颈,将人按在了桌上,怒喝道:“我看你不是醉了,是疯了!” “咳咳,咳......”陆执徐被酒水呛的直咳嗽,酒液顺着唇角溢出,滑到姜静行手背上。 她冷着脸收紧虎口,这番动作迫使陆执徐不得不扬起脖颈,脸上白皙的肌肤透出桃色的氤氲,乌黑的发丝铺满半个桌面,与主人雪白的肤色交相辉映,莫名的色气。 偏偏展露出如此情态的人,还有着一身高雅非凡的气质,即便被人掐住了喉咙,也没有露出丝毫的软弱神态,宛若仙人坠世,精魅化人。 “咳咳......屋中无人,国公不妨,不妨杀了我,反正也无人知晓。”濒临死亡的窒息感让陆执徐面露痛苦,心中却充满报复的快感,“就算有人知道,想来陛下也不会怪罪国公...死个儿子算什么...” 因着这些挑衅的话,姜静行简直要被气笑了,觉得这人不是一般的欠打。 这小皇子不顾身份做出来这种事,不会是觉得她和武德帝真有些什么吧,那也太冤枉她了!对于君王的私情,大多人都是不敢言语,讳莫如深,这小皇子到底想干什么? 不过这种君臣逆伦的事实在是难说清,况且风月之事,总是带着几分旖旎之色。 而且要她这个做臣子的,对着做儿子的人说,我跟你爹真的没什么......这种话,姜静行说不出口——毕竟她还是要脸的,何况她说了,他就信吗。 她现在的心情很复杂,很难说清楚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硬要说的话,这种感觉就像是邻居家院子长了芝兰玉树,虽然不是自己的,但自己看着也开心,也就时不时的去看看它,给他除除虫,挡挡风雨。 然后小树长成了能遮天蔽日的大树,这让她很有成就感。 再然后,突然有一天,漂亮的大树跑到了自己院子里,这本来是一件很让人开心的事,可是她又发现,本来笔直漂亮的小树它居然长歪了。 姜静行觉得可惜,恼怒,也夹杂着一些难以言明的紧张。 她很少因为什么事情紧张,至于她心里在可惜什么,恼怒什么,一时也难以分辨清楚。 姜静行气的手下力道又重了几分。 求生的本能让陆执徐去掰扼住自己脖颈的手,却是蜉蝣撼树。他虽然外表看起来有几分瘦弱,但抛去咳疾不谈,其实身体十分健康,且自幼习武,武功根本不逊于一流高手。 可今日他清楚意识到,他的武功和姜静行比起来还是有一些差距的。 差距就在于,他根本挣不开用上了内力的姜静行。 陆执徐的呼吸变得越来越轻,双眼却死死盯着姜静行,丝毫没有求饶的意思。即便命悬一线,心中也很冷静,知道姜静行不会真掐死他,只是想给他点教训。 可系统就没这份默契了,见男主快要被宿主掐死了,系统整个统都慌了。 它尖叫道:“宿主你快松手啊,快松手!男主要死了!要死了!” “统啊,都这时候了,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系统磕巴道:“什,什么意思啊。” 姜静行问道:“男主可是根本不想娶女主,剧情还怎么进行?” “这可第二次了啊,绾儿性子跟你说的不一样也就算了,这男主也出现了这么大的问题,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解释?” 系统装死。 看到系统开始装死,姜静行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但不把系统逼到极点,它是不会说实话的。 她收紧虎口,一副要冷眼旁观陆执徐去死的样子:“那我们就商量一下接下来的事,之后的剧情该怎么办才好。” 系统小心问道:“什么叫做之后的剧情啊?剧情不是很顺利吗?” 姜静行沉默了。 没想到系统比她还能装傻。 这男主这么多反常的举动,这破系统就一点都没察觉到吗。 今天男主都来勾引她了,以后还不知道要搞些什么幺蛾子,之后的剧情还不知道有多少问题呢,再这样下去,她迟早有一天会被系统给坑死! 想到这里,姜静行扯了扯嘴角,陆执徐要是还敢娶她女儿,她就打断他的腿,三条! “你实话告诉我,剧情崩溃后,这个世界真的会崩溃吗?” 换句话说,一个真实存在的,有着无数有血有肉生灵的世界,为什么会有剧情存在呢,剧情对这个世界而言到底是什么。 面对姜静行的质问,系统本来不想回答,但眼前男主的情况实在是不怎么好,无奈之下,它只好支支吾吾道:“有,有可能。” 姜静行语气凉凉道:“有可能,我看男主是有可能要死了。” 系统心虚了,也被威胁到了,虽然说按剧情来是最稳妥的办法,但是它深知宿主的本性,她在该狠的时候绝对比任何人都狠得下心。 一个说不好,男主今天晚上就真要交代在这了。 男主就是它的软肋,谁死男主都不能死,但它心知宿主的铁石心肠,唯一能让她心软的只有小孩子。 于是系统很鸡贼地换成了姜绾小时候的萝莉音,吊着嗓子软软撒娇:“虽然我骗了你,但还是有剧情崩溃后,小世界跟着一起崩溃的先例在的。” “你难道忍心,就这么让你的宝贝女儿跟着这个世界一起消失吗?” “那请问,有多大的可能性。”姜静行幽幽的声音传到系统耳畔,宛若死神问话。 系统迟疑:“……千万分之一……” 很好!概率学上将概率为百分之一以下的事件定义为不可能事件!系统居然在这给她耍心眼子。 她就知道,这破剧情有问题的地方那么多,根本就不可信。 剧情要是真的那么重要,系统当年就不会让她女扮男装给女主当爹,因为不可控的风险实在是太多太多了,远不如再抓一个倒霉蛋过来可靠。 “那为什么你要求我一定要按照剧情来。” “因为按剧情来,成功率最高。” “什么成功率?”姜静行磨牙,嘴里的话简直是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挤出来。 合着这么多年,她连自己真正的任务都不知道。 系统沉默,但它想了想,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还还不如把事情说清楚呢,现在剧情都和脱缰野马似的,不知道跑偏到哪里去了,再糟还能糟到哪里去。 自己把事情交代清楚了,说不定宿主还能另辟蹊径完成任务呢。 可这样一想,好像更伤心了,系统哽咽.jpg 它恐怕是永远都只能做个初级系统了。 “结局是不可更改的,无论是女主还是男主,都要按结局来。” “我们真正的任务,是修正小世界偏离的结局。” “那既定的结局为什么会出现偏差?” “原因有很多啊。”系统大声哔哔:“比如什么非法穿越,违规重生,这些都是不允许的。” “这世界上有无数的生灵,有些生灵在天道看来无足轻重,有些则不同,如果他们的人生轨迹轻易改变了,整个世界都会乱套的。” “剧情是我们推测的,成功率最高的做法。” 姜静行继续面无表情,问道:“那结局应该是怎么样的。” 系统只说了一句话:“陆执徐要成为皇帝,他的皇后要姓姜。” 闻言姜静行冷笑一声:“也就是说,不管我是侍女的身份,还是女主她爹的身份,最后只要保证陆执徐做皇帝,然后想办法让他的皇后姓姜,就能完成任务是不是?” 系统点点头,见她脸色十分难看就不敢再多说,然后偷偷拉起屏蔽,飞快地润了。 时刻关注着陆执徐的姜静行见系统走了,也顾不上骂它,赶紧松手。 空气涌入口鼻,强忍着肺部的痛楚,陆执徐艰难地吸气,虚弱到连抬手的力气都没,脸上潮红一片,身上的纱衣都被虚汗渗透了。 “清醒了吗?” 第26章 子非子,臣非臣 “等等, 我看看。”系统也着急了,虽然男主他病娇了,但还是男主啊, 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不一会, 知道前因后果的系统解释说道:“是男主小时候中毒残留的余毒,毒会让他持续高烧,宿主你赶快想办法给他降温,在这么下去, 男主就要烧死了。” 姜静行脸色沉下来, 她知道陆执徐体弱不能受寒, 当年雪中长跪更是加重了他的病症。 现在虽然是初春, 但夜间很冷, 穿成这副德行, 还差点被她掐死, 也活该他发病! 气归气, 人该救还是得救。 她掰开陆执徐攥着自己衣摆的手,将人掀起来,用手扶着他的头, 稳稳放在旁边。 “陆执徐,能听到我说话吗?”姜静行捏着他的下颌,将他整张脸转向自己。 陆执徐眨眨眼,伸手拽住姜静行衣服下摆不许他离开,尾音带着颤抖, 却也掩饰不住其中的痛苦:“药在墙角的架子上。” 真是人有失足马有失蹄, 陆执徐咬紧下唇让自己保持一丝清醒, 内心羞耻万分,恨不能一头撞死在这里。 为什么, 每次他在姜静行眼前都如此狼狈不堪! 姜静行听了他的话站起来,绕过屏风快步走向墙角的架子,躺在地上的陆执徐视线受阻,一时之间只能看到她匆忙的脚步。 木架上面摆着一些书籍,角落里还放着几个瓷瓶,她没有妄动,而是回头看向陆执徐,大声问道:“是哪个?” “白色。” 那药是高僧古德大师所配制的,专门用来克制他体内的寒毒。 姜静行刚要捞起白色药瓶,眼神却瞟到了旁边的一瓶药,那瓶药旁边还放了一些白色的绷带,那药她也熟悉,宫中太医院最负盛名的止血药,治疗刀剑伤颇有奇效。 她没有犹豫,抓起白色药瓶,一边往回走,一边扒开药瓶的木塞。 这里没有水,她只好捞过酒杯,同时抬起陆执徐的头放到自己腿上以防他被噎到,一手捏住他红润的两颊,另一只手捏着药丸毫不客气地塞到他嘴里,而后把杯子递到陆执徐的唇边,冰凉的瓷壁抵着唇齿边缘硬生生撬开一条缝,不容拒绝地将一杯酒全灌了进去。 陆执徐求生意志很强,舌尖尝到熟悉的味道后喉咙滚动,迅速吞下解药。 姜静行见他眉头舒展,松了口气,但摸着他身上依旧滚烫,就伸手拿过桌上的酒壶颠了颠。 见里面还有酒水,干脆一把拽开他身上的纱衣,想着给男主来个物理降温。 陆执徐本来正闭眼躺在地上等着药性发挥作用,感知到姜静行的动作后,紧接着就身上一凉,他睁开眼诧异地看了姜静行一眼。 见他还要继续脱他衣服,陆执徐用尽身上最后的力气拽住她的手腕。 姜静行抬头看他,眼神疑惑,好像是在问有什么问题吗。 陆执徐见他装傻充愣,只好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以为靖国公是个深念发妻的痴情人!” 姜静行抓着他下摆的手停顿下来,抬头展颜一笑,眼神玩味:“殿下这话可就说错了。” “民间男子多有心意相通,与人相约结契的。其中也是有两情缱绻,鹣鲽情深之人存在的,殿下既然对臣有意,又如此风姿卓越,恕臣实在是难以自持。” 说着她手下用力,刺啦一声,一块纱布就被她撕了下来。 “你!”陆执徐挣扎着就要起身,面上也染上一些薄怒,开始真正恼羞成怒起来。 他当时见人受伤,一时嘴快就让乾一下去了,原本让人请姜静行上楼,本意是想给他包扎伤口,止血药现在就放在角落的架子上。 之前行为放肆,除了种种原因造成的一时失控以外,也是为了试探姜静行的底线在哪。 姜静行是手握实权的京卫指挥使,这足以让他窥见姜静行在武德帝心中的分量,还有他在朝中一呼百应的能力。无论他们君臣之间是什么关系,他自己又对姜静行抱着什么心思,姜静行都值得他将来费一番心思拉拢交好。 靖国公的确帮了他母后两次不假,他也的确心怀感激,但恩情归恩情,再大的恩情也不能阻止他登上皇位。 姜静行顶着陆执徐蕴含着怒意的目光,内心一点都不虚,她眼神下移到他敞开的胸膛。 大概是因为年纪小了点儿,还处在长身体的阶段,陆执徐身上的肌肉只有薄薄的一层,但也看的出轮廓分明。 她眼神戏谑,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殿下.体态修长,但比臣还差了点,臣看殿下筋骨也是习过武的,以后可不能懈怠了啊。” 陆执徐咬牙切齿:“靖国公也看到了,本王这身子实在是弱不禁风,再说,”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姜静行,眼神嘲讽:“国公好像也没健硕到哪里去。” 的确,姜静行虽然伪装的很好,但跟正常成年男子相比,还是稍显瘦弱。 但是因为她气质的凌厉强悍,别人一眼看去,只觉得她气度不凡,给人一种英武之感。 看着陆执徐气急败坏的样子,姜静行满意了,见他还挣扎着要坐起来,嘴里忍不住轻笑一声。然后手上用力,将沾湿了酒液的纱衣下摆扔在他脸上,亲自上手给他抹了抹。 陆执徐被她的动作气的要死。 刚才他被姜静行掐住的时候是刻意控制自己没有反抗,现在是被迫接受,二者给人的感受自然是天差地别。 他现在感觉自己就像案板上的一块肉,任人揉捏,毫无反抗之力。 姜静行擦了两下就停止了,眼神示意他自己来,并且解释说道:“用酒水擦拭人体可以快速降温。” 说完便站了起来,从上而下俯视着面色冷硬,毫无笑意的陆执徐,但那张俊脸刚被她狠狠揉过,白里透粉,只让她觉得好看。 姜静行心道,这小皇子可算是不装了,真是越好看的花扎人越疼啊,招招往人软肋上招呼。 她一直都很抗拒武德帝感情的变化,君臣君臣,先是君后是臣。既然已经做了君臣,那其他的身份就都要往后靠。 在她和武德帝的相处中,上位者威严深重,蓄势待发,下位者刻意收敛锋芒,满心戒备。 她和武德帝两个人,就像是一只慵懒窝着的猛虎和一条盘着的龙,即便是看似温情的相处,实则暗地里也是君臣之间在步步试探。 每次和武德帝见面,姜静行都要反复斟酌,帝王的多疑实在是让人觉得心神疲惫,她又因为怀疑皇后的死因,对他怀有心结。 现在陆执徐的一番话,也算是让她心里的怀疑落到了实处。 武德帝虽然不是皇后死亡的真凶,却也是推手,太后的确在宫中作威作福多年,但老太太还没能做到漠视人命,肆意毒杀妃嫔的地步,恐怕还是李家在后面谋划,武德帝也正好借此事达到打压外戚的目的。 自从章皇后去世,博安侯府章家从此沉寂,长恩侯李家也再无实权。 两大外戚就此沉寂。 后宫高位嫔妃只有两个,云贵妃虽然有皇子,但生父只是翰林院一位五品编撰。另一位则是端王的生母,李相的女儿德妃娘娘,这位娘娘一直不得宠,生下端王后便开始深居简出,在前朝后宫都跟个透明人似的。 武德帝真是好算计啊,本朝算是再无外戚生乱之患了。 姜静行自嘲,明白自己自始至终都只是个局外人。 想来当年即便没有她说出疑点,武德帝也会放章皇后出来,毕竟他打压外戚势力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也没必要把事情做绝,非要发妻去死。 深宫院墙里,父不父,子非子。 朝堂之上,君不君,臣非臣。 前者她插不上手,也只能全力避免后者了。 姜静行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理清楚,不由的多想,进而产生了另一个担忧。 他们这些打天下的文臣武将,将来又该何去何从。 君王既然有意收拢大权,想要进一步巩固皇权,恐怕下一步就是剑指朝中权臣,收拢臣子手中的权柄,比如有个皇子外孙的左丞相李伯同,或是她这个当朝大将军。 左相李伯同虽然也姓李,但他这个李和太后身后的李家没什么关系。 太后生前倒是很想和这位门生满天下的丞相攀一攀亲戚,据说还跟武德帝提议过,只不过被李伯同这个老狐狸给拒绝了。 当时太后还没有去世,又多次违制加封娘家,连不成器的侄子都成功尚了公主。 那几年,正是李家和一干附庸官员在朝中兴风作浪的时候。 即便是今日,李家已不复昔日的荣华,全族都受到了武德帝的冷落,李二这个纨绔子弟依旧敢众目睽睽下当街打人,可以想见当年李家的气焰是何等嚣张,让人侧目一时。 朝中官员对此多有不满,但碍于武德帝的孝顺名声,也忌惮李家毕竟是皇亲国戚,不敢多加指责。 因此李伯同严词拒绝太后示好的举动,使得朝中清流大臣们交口称赞,说他清流坦荡,堪为文臣之首,李伯同因此名声更甚。 没立国之前,武德帝帐下的文臣们就隐隐分为几派,世家出身的臣子看不上寒门子弟,南北方的臣子之间也偶有争斗。 武将这边,魏国公一直都是执牛耳者,只是这些年魏国公身体不好,家中子侄也都不及姜静行来的出众,导致现今朝中功勋武将隐隐以她为首。 姜静行熟知武德帝的心思,也许在他看来,皇子们争权夺位还不足为惧,倒是朝中党争顽疾更为重要。 急流勇退是个好办法,可先不说系统允不允许她退,恐怕就连武德帝都不允许她退,否则又怎么会让三王郊迎。 第27章 男主的金大腿即将上线 拿着兵权的京卫指挥使是个好位置, 若是早几年,或是新君已立,一切尘埃落定之后, 坐在这位置上的人自然会被看做是皇帝的心腹。 可在这个皇子们已经长成, 马上就开始要争权夺位的时期,掌控着上京城周围兵马的京卫指挥使就成了一个烫手山芋! 姜静行不禁为自己的未来感到担忧。 “靖国公在想些什么?”陆执徐见姜静行一直盯着自己敞开的衣衫,心中不禁羞恼更甚。 本来两个人都是男人,被看一眼也没什么, 更何况他身边伺候的宫婢也见过他衣衫半敞, 可在姜静行目光的注视下, 陆执徐觉得格外不自在, 姜静行和他父皇那些事更是让他如鲠在喉。 也因为这份不自在, 他匆匆用潮湿的纱布擦拭自己几处大穴后, 就伸手拉上了衣襟, 将自己遮的严严实实。 刚刚服下的药有凝神静气的效用, 这会儿药性发作,陆执徐头脑也冷静下来,开始思考如何为这件事收尾。 可还没等他开口揭过此事, 姜静行倒是先一步告辞了。 “夜色已深,臣家人还在府中等着臣回去,想来殿下酒也醒了,那臣就先告退了。”说完,姜静行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只是走到门口, 又道:“殿下今日出手相助, 臣不胜感激。醉酒伤身,殿下可要惜身爱己, 若是误了明日早朝,陛下可要迁怒本公了。” 陆执徐当然明白这番话什么意思,是在警告他注意身份:一位皇子,一位手握重兵的将军。 两人偶然遇见,一方出手相助,一方出面致谢,还算说的过去,若是为了别的,大可不必。 陆执徐面容微冷:“国公多虑了,也许在父皇心中,本王这个嫡子的分量都未必比得上国公,误一次早朝算得了什么。” 虽然陆执徐的声音很轻,但姜静行耳力惊人,将他的话听的一清二楚,忍不住心头一哽。 陆执徐心知以后再难拉拢靖国公府,同时一想到她和皇宫中那位的关系,便心中恨恨,他知道把事情挑明于他无益,也可能得罪姜静行,但那口气堵在心间,不上不下,实在让他难受。 大雍立国七年,海晏河清,锦绣江山十万里,戎马倥偬百万人头换得。眼前人十多年枕戈待旦,忠心耿耿,为大雍开疆扩土,更保他父皇卧于龙塌上日夜安眠。 在旁人看来,自然是难得的君圣臣贤佳话。 想到此处,陆执徐面色瞬间转冷,干脆挑明道:“本王奉劝国公一句,飞鸟尽良弓藏,自古初心难得,国公才是真要惜身爱己。” 说完那一番话后,陆执徐自然知道姜静行心里会想些什么,见她止步在门前,不言不语,忍不住又刺了她一句:“想来也是本王多虑,国公素有智勇双全的美名,应当明晓逆风执炬的后果。” “必是引火自焚。” 姜静行没反驳,伸手撩起玉珠串成的帘幕,大步走到门口推开门,顺着来时的路走出了三楼,还在三楼的拐角处遇到了乾一。 乾一是陆执徐的侍卫,自然不会走远,但主子又让他带人撤离三楼,权衡之下,他只好在二楼上三楼的拐角处守着。 姜静行对着给她行礼的乾一点点头,好心告诉他:“你们主子刚刚发病。” 闻言乾一神色微变,姜静行看出来了,说道:“本公帮他服了药,现今身上好转了不少,你带人上去看看吧,夜深寒重,还是早些护卫你主子回府歇息吧。” “多谢国公!”乾一再次抱拳行礼,感激说道。 说完便带人上楼去了。 屋内陆执徐双眼透过半掩的门窗,盯着姜静行离去的背影,嘴唇渐渐抿紧。 姜静行今晚的反应跟他预料的有点出入,不是惊愕,不满,更不是忌惮,威胁。 好像只是单纯被他气到了。 姜静行走下三楼后,感觉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眼前的热闹景象与三楼的寂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之前她就发现三楼安静的过分,这泰安楼三楼她也是去过的,虽然离上一次去隔得久了,布局改变也正常,但隔音效果绝对没有这么好。 想来这泰安楼背后的东家就是陆执徐。 她步伐慢了下来,收敛气势,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慢条斯理地穿过二楼的人群走到一楼大堂。 台上原本扭动身姿的舞女已经换成一个讲书的中年人,台下依旧是人声鼎沸,小二的叫卖声高昂响亮。 姜静行暗叹,借这次花灯节,泰安楼也是赚了不少钱。 走出大堂,被冰凉的夜风吹的一激灵。街上行人比之前少了很多,原本在泰安楼门口卖花灯的小贩也开始收摊了。 “大人。” 姜静行听见熟悉的声音,下意识看去,就见管家提着长袍下摆,从一旁向自己跑过来,身后是靖国公府的马车和车夫。 “走吧。” 管家撩起车帘请姜静行上去:“大人请。” 姜静行上车之前又向三楼看了一眼,正好陆执徐也在看她。 二人短暂的对视,陆执徐很快错开眼神,身影渐渐消失在窗边。姜静行眼中意味不明,也钻进了马车。 今晚的事,算是成了两个人之间的又一个秘密。 马车内,管家没有在意姜静行刚才上车时的回望,只连声叫外面的车夫起驾。 等车马动起来后,他坐在车厢一侧解释道:“李娘子知道了今天的事,便让身边的小翠煎了几碗安神汤,看着小姐先喝完再入睡,又吩咐人备好马车来接您。” 姜静行闭眼养神,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心中则是在叹息,自己胳膊上的伤怕是瞒不过李璇了。 系统逃避了一会儿现实又回来了,虽然还是很怂,但勇气可嘉。 它小声威胁道:“宿主,如果任务完不成,你可就要永远留在这个世界了,而且任务失败后整个世界都会生灵涂炭的,你难道就忍心看你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天下又变成乱世,你可是知道乱世是有多苦的,帮男主成为皇帝才是我们最好的做法。” 姜静行当然知道乱世有多可怕。 她刚穿过来的时候就在死人堆里,远处炊烟袅袅,几个人正围坐在一个陶罐前,他们面黄肌瘦,眼神死死盯着陶罐里翻滚的东西。 火堆旁边的骨头和陶罐里肉块儿的形状,无一不刺激着她的视觉神经。 那是人肉,还很新鲜,应该是从死人堆里拽了一个刚死的人出来。 看到这一幕的姜静行,脑海里忍不住浮现出一个血淋淋画面。 几个快饿的发疯的人是如何直愣愣站在一旁,不为别的,就等着快死的眼前人咽气,好让他们能饱餐一顿。 姜静行觉得系统说的有道理。 大雍立国不过七八年,二十多年的诸侯混战使得民生凋敝,人口锐减,本来应该是让百姓修生养息的时候,武德帝却有几分穷兵黩武的意思。 早几年户部连军饷都要拖延周转,姜静行就是因为这个才和户部结下了梁子。 这几年朝中到处征战,直到今年她大胜归来才算修兵止戈,结束了大规模的战争,但这并不代表大雍就四海升平了。 边疆异族蠢蠢欲动,朝堂之内乱象纷纷,各派势力交错复杂,党政不断。大雍的现实要求将来的太子,不仅对内要有足够的能力压制朝臣,对外更要勤政廉政,恢复民生,威慑边境。 现今朝中四位皇子,端王能力平庸却自视甚大,好大喜功。安王城府深沉,手段太过阴毒,后来为了自己的名声,更是漠视两淮的百姓因盐税家破人亡。 至于燕王,她不觉得燕王适合这个位置。 虽然不知道云贵妃是如何养儿子的,但在她来,燕王身上缺少一些为君者该有的锋芒,换成他上辈子的话来说,就是有点儿恋爱脑。 这样想来,太子的位置竟然只有陆执徐最合适。 经过之前系统的一番坦白,姜静行可谓是将陆执徐的人生一眼望到了头。 即便没有她和女主的存在,身为嫡子的陆执徐也要去争去抢,去在复杂的朝局左右周旋。 如果他没有经过任何坎坷,就平安顺遂的当上皇帝,那他还会成为将来那个圣德承基,真正带领大雍走向辉煌巅峰的帝王吗。 其实对于自己上辈子的死亡,姜静行早有准备,毕竟从她入职的那一天起,就开始在脑海里猜测自己的死亡。 也许是死在哪个犯人的刀下,也许是枪林弹雨中随意一颗流弹。 死亡固然可怕,但有了准备后也没有那么让人畏惧。 被系统绑定带着穿越是一个意外,毕竟谁不想多活一辈子呢? 她在这个世界生活了这么多年,要说一点儿感情都没有,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不往远里说,就说靖国公府内的管家和李娘子,这些人就都已经被她视为了朋友和亲人。 姜静行第一次插手章皇后和男主的事情,还可以说是系统的要求,是在维护剧情。那第二次呢,在系统气急败坏的指责下,她还是一意孤行地让章皇后多活了一年。 在遵循自己的想法,和完成任务顺利回去之间,姜静行已经选择了前者。 她下定了决心,陆执徐会成为皇帝在系统那里是必然,在她这里则是她自己的选择。 不管将来如何,目前看来,陆执徐算得上是储君之位的不二人选。 只是男主信誓旦旦地说不娶姜绾,那她女儿的婚事该怎么办,姜静行坐在马车里发愁。 只希望剩下的男配们,都能争点气吧,可别浪费了男主让出来的机会。 第28章 好大一口黑锅 翌日, 靖国公府主院的屋子里。 李娘子身边的两个小丫鬟站在门口,听着屋里的动静不禁对视了一眼,忍不住拿起袖子遮住唇边的笑容。 屋内, 姜静行坐在床边, 看着李娘子一言不发的样子有些心虚。 “嘶,轻点儿,阿璇,下手轻点, 轻点儿……” “大人是何等英勇的人物, 受伤回家了也能一晚上忍着不吭声, 随便上点儿药就入睡了, 现在怎么会害怕妾身给您上个药呢。” 李娘子拿着药粉倒在伤口处, 俏脸微寒, 声线也绷着, 带有微微嘲意。 尽管如此, 她手下上药的动作却轻柔了几分。 姜静行将袖子挽到上面,露出昨天撕裂的伤口,她没觉得有多疼, 知道只是看起来有些可怕罢了。 李娘子看着姜静行手臂上有些狰狞的伤口,又开始心疼起来,也顾不上生气了,小心翼翼地用干净的白布将伤口绑好。 姜静行动了动手臂,将衣袖放下来, 解释说道:“不是什么大伤, 就是昨晚不小心扯到了, 再说我也上过药了,三更半夜的, 我何必把你叫起来?” 李娘子转过身,眼圈微红,背对着姜静行收拾好药匣里的药粉。 面对姜静行轻描淡写的说法,李娘子有些生气,但更多的还是心疼:“就算大人的武功再高,可对面那么多人,大人也该避一避才是,你说你出门也不带个护院!” 姜静行站起身来,上前搂住她圆润的肩膀将人转向自己,她自然不会说出系统的存在,只好仗着李娘子不懂武功,将此事糊弄过去。 “我本来想着街上人来人往的,五城兵马司也有人巡逻,能出什么事?可谁知道就遇上个愣头青了。” 闻言,李娘子捏着手帕,也想起了事情的经过。 她皱着俏眉,恨恨道:“那长恩侯府的公子着实可恨!” 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被门外的丫鬟打断了。 她应了一声,提声问道:“怎么了?” 屋外的大丫鬟绿阁回道:“娘子,管家派人过来说,长恩侯的车马到了府外,说是来上门请罪的。”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姜静行和李娘子对视一眼。 姜静行还没有说什么,李娘子倒是吩咐屋外的丫鬟先将人请进来。 然后冷哼一声:“我倒要看看这长恩侯是个什么人物,他儿子伤了当朝国公,他这当爹的又是怎么上门请罪的!” 说完,便率先向前厅走去,气势汹汹的样子像极了护崽的老母亲。 姜静行眨眨眼,只好跟在她身后一同去了前厅。 前厅。 一位气质儒雅的男人坐在客座上,男人两鬓斑白,长相斯文。此人正是武德帝的亲表哥,太后的亲侄子,长恩侯李贽玄。 李贽玄身后还带着两位小厮,小厮手里提着礼盒,想来是用来赔罪道歉的礼物。 管家随意站在门口,面色如常。他知道此人是谁,但秉着待客之道,还是吩咐丫鬟上茶。 小丫鬟将一杯茶水放在他手边,李贽玄端过茶水,嘴角含笑,对着小丫鬟温言问道:“你家主人伤势如何了?” 靖国公被李娘子打理的滴水不漏,府中的丫鬟也是守规矩的,哪里敢说主子的事。 她正要推辞不知,却先被走进来的姜静行打断了:“长恩侯若是想知道,直接来问本公便是了。” 李贽玄放下茶杯,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袖,对着门口的方向说道:“今日冒昧前来府上,是特意来给我那不争气的儿子赔罪的。” 说完,弯腰作楫,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再自然不过。 姜静行踏进厅内,在经过李贽玄身边时脚步微顿。 按理来说,若是两家没有真正撕破脸皮,见到李贽玄一个侯爷如此作态,自然是要上前将人扶起来,也算是全了两家的面子。 可姜静行不这样想,她觉得面子这东西又不能吃,她要它干嘛。 然后便无视了李贽玄起身拱手长辑的动作,径直向前走去,坐在了上首的椅子。 李娘子跟在她身后一起进来,随即也站在了她旁边。 管家见姜静行来了,也站直了腰板儿,招手示意丫鬟出来。 面对姜静行有些无礼的举动,李贽玄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脸上带着诚恳的歉意,说道:“这几日国公在府上养伤未曾上朝,本侯也是担心靖国公伤势,随口一问罢了。今日本侯正是来给国公赔罪的,昨夜犬子无状,还望靖国公恕罪。” 说完又弯腰拱手作楫。 不说别的,这致歉的态度看起来倒是诚意十足。 可是姜静行面上表情似笑非笑,没有给他搭话。 因为她深知此人的本性,这李贽玄可不仅仅是武德帝表哥,还曾是他麾下的谋士,此人说不上老谋深算,却足够阴狠毒辣。 长恩侯的爵位上坐的还是他爹的时候,李家在朝中颇有恶名,可这李贽玄却与家人不同,反倒广受文人赞誉。 她知道这就是一条毒蛇,如今李家势弱,而她大权在握,李贽玄看似低声下气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要知道以往得罪过李家的人,可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也就是这几年李家受到了武德帝的打压,才沉寂了下来。 李贽玄早年间也曾以诗赋闻名天下,颇有贤名,武德帝登基后就顺利成了礼部尚书。当年武德帝借章皇后的事打压外戚,他也被寻机夺了官位,如今只是一个正五品的文渊阁大学士罢了。 看似清贵,实则无实权。 见姜静行没有说话,李贽玄说话的语气也顿了顿,自认为自己已经做足了姿态,可没想到姜静行依旧让他没脸。 他也不装了,眼神阴鸷,说道:“昨夜犬子回到家中便将事情的全程告诉了我,犬子喝醉了酒,有些失态,可贵府小姐打伤我儿一事却是不容置疑的。” 李贽玄本就不满自己要对姜静行低声下气,又想到自己唯一的儿子,居然差点儿被人踹断命根子,他心中火气更大。 于是语气也不客气起来:“这也本不是什么大事,可靖国公一介长辈,为何事后还要打断我儿手臂!” “我儿双臂尽断,痛苦难捱,如今只能事事由人伺候!”李贽玄说道此事,心痛不已。 嗯?姜静行惊讶了,这李二事后还被人把手打断了。 她转念一想,这事儿她很确认不是自己做的,但又有点不确定。 她抬头,暗暗看向门口的管家。 昨天管家跟着绾儿一起回来的,也许知道些什么。 老管家默默看天,不言不语。 姜静行也默默收回视线,但秉持着自己女儿永远都乖巧善良的信念,她又在心底确定道,嗯,应该也不可能是姜绾做的。 思来想去,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这小皇子下手还挺狠呀。 陆执徐既然已经知道,害死自己母后的真凶是太后和她身后的李家,那自然是对李家人恨之入骨。而且李家还投靠了端王,与陆执徐成了敌人。 并不知道真凶是谁的姜静行暗道,既然李家已经和陆执徐不死不休,想来小皇子也不介意再担下打断李二手臂的事了。 这就算是自己给他上的第一课吧。 自己先教教他,什么叫做人心险恶。 面对李贽玄的质问,不管真相如何,已经确定要把这口锅扣在陆执徐身上的姜静行自然不认。 她面不改色心不跳,言之凿凿地说道:“长恩侯可不要血口喷人,本公昨夜在泰安楼偶遇辰王殿下,一直与殿下喝酒喝到了深夜,而且当时也是辰王殿下的侍卫将令公子带走了,本公又怎么会去打断令公子的手臂呢。” 李贽玄冷哼一声:“何须国公亲自动手,只需吩咐一声下人便是。” 姜静行微微一笑:“侯爷有所不知,本公向来不喜下人近身,昨晚随本公出门的,只有家中小女和老管家,还有管家家中一幼童罢了。” 她见李贽玄面色微缓,又说道:“昨晚街上百姓众多,侯爷大可找人去问一问,本公所言是否属实。” 李贽玄知道,若不是事实如此,姜静行也不会说出来,想来所言非虚。 虽然他在儿子口中知道姜家女不是什么柔弱贵女,但也没往一个大家闺秀身上想,至于管家。 李贽玄微微侧身,看向门口佝偻着身躯的老人,怎么看都与他儿子口中的悍匪不相符。 姜静行神色不变,一点儿都不带心虚地看着李贽玄。 李贽玄知道此事不能深究,毕竟先是自己儿子无理,不过他想到躺在床上哀嚎的独子,心里始终是咽不下这口气。 但是如果不是姜静行做的,那还能有谁呢?他想到刚刚姜静行所言,说是辰王殿下的侍卫将人带走了。 难不成是辰王。 李贽玄脸色来回变化,最终还是露出一个笑脸,再次拱手致歉:“那想来便是误会一场了。” “犬子初见姜小姐,为其风姿所迷,一时有些失礼。事后更是有恶人打断我儿手臂,想来是要挑拨两家的关系,本侯一时为恶人所迷惑,还望靖国公见谅,见谅。” 听到李贽玄再次赔罪的话后,姜静行一言不发,不置可否。 倒是一直没有吭声的李娘子,嘴角带着冷笑说道:“好一句为其风姿所迷,长恩侯这是把我家小姐当成什么了。” 她本来以为这长恩侯是来请罪的,谁知是来问罪的。 怒气上涌的李娘子根本不给人回嘴的机会,又嘲讽说道:“先不说这恶人是谁,又为何要挑拨两家关系。单看令公子这行事作风,想来得罪的人少不到哪里去。” 第29章 妹妹 反正她本来就没给李贽玄面子, 再让李娘子骂他几句也没什么。 被人劈头盖脸说了一通,李贽玄脸色不是很好。 他还从未被一妇人如此嘲讽过,甩袖怒斥道:“胡言乱语。” 随后冷冷看了李娘子一眼后, 又把目光放到姜静行身上, 示意他阻止他府上的人,别再胡说八道。 姜静行把玩着腰间的玉佩,假装没有看出来李贽玄的意思,用好似在询问怎么了的目光又看了回去。 李贽玄怎么会看不来姜静行在装傻, 不由得气的脸色发青。他本想着先礼后兵, 先诚恳致歉后再问罪, 即便他儿子的手臂不是姜静行打断了, 这般行事也会让人无可指摘, 可没有想到被一个女人说破了心思。 李娘子仗着身后有姜静行撑腰, 根本不带怕他的, 反而给李贽玄瞪了回去。 “本侯好歹也是一等侯爵, 靖国公也是朝中重臣,我二人在这里商谈小辈纷争也是有理有据。” 李贽玄指着姜静行身后的李娘子问道:“不知这位夫人是何身份,又是哪家的长辈, 本侯在京中可并未听闻靖国公府有了新夫人。难道靖国公就任由府上一介妇人诽谤本候吗?” 说到最后,几乎是在怒喝出声。 “侯爷这就是又有所不知了。” 姜静行根本不把李贽玄的怒火放在心上,她看了一眼李娘子,慢条斯理地说道:“这是我妹妹,姜璇。” 说着还叹了一口气, 怜爱地将人拉到自己身边:“只可怜我那妹夫, 被我, 咳咳,出门远行的路上被山中猛兽扑食, 竟连尸骨都没有留下。” 事发突然,李娘子都被姜静行这说谎不打草稿的能力惊呆了,很快她反应过来后,转而又为姜静行将自己当做妹妹的话感动。 姜静行看了一眼李贽玄难看的脸色,继续说道:“小妹寡居在外地,无子无女,本公这做哥哥的心疼,便将她接到了身边照顾,想着再为她找一门好婚事。” 李娘子干咳了一下,稍微酝酿了一下情绪,很快就接上了话。 “兄长莫要为小妹伤心。” 说着她还拿帕子抹了抹眼角,实则是在掩饰自己抽搐的嘴角,毕竟当初,姜静行可是一脚就把她那该死的前夫踹了个半死。 二人戏精上身,当着李贽玄的面,便上演了一出兄妹情深的大戏,让李贽玄的脸色越发阴沉。 李娘子假意擦了擦眼泪,还没忘初心,又将矛头对准了李贽玄。 “长恩侯请罪的话,说的也是好笑,这做儿子的犯了事儿,不亲自来苦主家赔罪,却让这做爹的来,长恩侯府的规矩可真是让人长见识了。 不过也是,是我这无知妇人多虑了,您毕竟是陛下的亲戚,今日令公子能当街让人打骂当朝国公,想来他日就是冲撞御驾也不是什么大事。” 姜静行也假装生气,沉着一张脸插嘴说道:“长恩侯恐怕还不清楚吧,令公子可不是对小女不敬,而是对本公无礼,被小女阻止后,他竟还吩咐家仆当街行凶!” 说着,她还用力拍了一下桌子,“砰”的一声,将李贽玄吓了一跳。 被两个人夹枪带棒的话怼了一通的李贽玄也没想到,自己儿子在此事上居然还撒了谎,以至让自己这般没脸。 而且李娘子最后这几句话不可谓不犀利。 他本来就是想借儿子被打断了手臂一事,坐实了是靖国公府报复所致。这样两家都有过错,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如今李家正是要低调的时候,要不然事情闹大了,再宣扬了出去,朝中御史那边也不好交代,恐怕明日早朝便要上奏参他一本,说他教子无方。 李贽玄知道,再让这妇人说下去,两家恐怕就真的要撕破脸皮,今日之事只能先如此了。 于是他不回应李娘子的嘲讽,只对着姜静行说道:“是犬子失礼在先,只是他有伤在身,行动不便,本候这才独自前来。改日,本侯定会携犬子上门来亲自请罪,让国公出气。” 姜静行知道见好就收,也懒得搭理李贽玄没有丝毫诚意的请罪,干脆叫管家进来将李贽玄送出去,李贽玄强撑着一张笑脸告辞。 管家将人带到门口,看着他踏出门槛,也不等他走开,直接吩咐人把大门关上。 李贽玄听着身后的动静,脸色阴沉如水。 他看了看身后小厮手里被原封不动退回来的东西,又眯眼抬头,看向阳光下熠熠生辉的赦造靖国公府牌匾,心头暗恨。 一个管家如今也敢给他脸色看,若是以前,他早将人仗杀。 他双手背后,眼睛忍不住闭上,捏紧了衣袖中的拳头,平复了一下心绪。片刻后又睁开眼,向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等将来大事落定,他定要这靖国公府灰飞烟灭! 靖国公外院堂厅。 李娘子刚才说了不少话,现在嘴里也渴的很,她叫门外的丫鬟进来,将旧茶撤下去,又上了一壶新茶。 很快,屋内便只剩下了李娘子和姜静行坐在椅子上喝茶。 “本以为这长恩侯是来请罪的,谁知竟是来问罪的,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这父子俩如出一辙的让人可恨。” 李娘面色不虞,只恨昨晚不是自己打断了那李二两条手臂出气。 本来姜绾主仆二人听说长恩侯来了府上,所以特意来看看。 她们进来时,正好听到李娘子抱怨的话,姜绾摸了摸手上的玉镯,有点心虚。 落后小姐一步的秋禾也深深低下了头,一副恭敬无辜的样子。 在昨晚回家的路上,姜绾越想越气,她实在是厌恶李二的嚣张跋扈,就偷偷让秋禾去教训教训他。 谁知秋禾到的时候,那李二正在被人殴打,对方蒙着脸,嘴上骂骂咧咧的,然后一棍子就把李二的一条手臂打断了。 秋禾想到昨晚的事,不由得搅了搅手指,决定把过错都推到昨天遇到的那个男人身上。 她是很听话的姑娘,既然小姐说了打断李二一条手臂,她就会打断一条。可是小姐吩咐的左手已经断了,她只好捡起那个男人丢下的木棍,打断李二的右手了。 姜绾昨晚就从秋禾的回禀中知道了李二的惨状,她稳住心态,带着秋禾温婉地走了进来。 “女儿给父亲请安。” “快起来,坐下。”姜静行上下打量了一下姜绾,见她精神尚好,知道昨天的事没有给她留下阴影也就放心了。 姜绾扶着秋禾的手起身,随后坐在了李娘子的对面。 李娘子也上下打量了一下姜绾,只不过她看的东西和姜静行不一样,她在看姜绾身上的衣裙首饰。 仔细看了几眼后,她开口问道:“小姐这身衣裙穿着正好,料子也不错,可好看是好看,却是江浙那边的样式。” 说着,她又转头对着姜静行说道:“妾身再为小姐做几身衣服吧,过些日子,小姐也好在长公主的赏花宴上用。” 姜静行自然是说好,她想了想,说道:“前不久的宫中赏赐里,我记得有一些难得的衣料,你开库房看看合不合适,你也做几身。” 李娘子点头应好,正要推辞自己衣衫够用,不用做新衣服,谁知就听到姜静行又说:“到时候你也跟着去玩一玩,一会儿你从我的私库支取些银两,打几套新首饰给自己戴一戴。” 姜绾意味不明地看了李娘子一眼,不知道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娘子是内院的管事,昭阳长公主定然不会专门下帖子来请她,那到时候李娘子又该以什么身份去呢。 李娘子也想到了这一点,只以为姜静行是让她以女婢的身份跟着姜绾去。 她不在意自己在靖国公府是个什么身份,只是单纯的不愿意跟外人打交道,于是拒绝道:“大人,府上许多事都离不开妾身,妾身就不去了吧。” 姜静行让李娘子出门,就是为了让她多和人接触,多交几个朋友来舒展心情。因此也猜到了李娘子会拒绝,所以心中早就想好了应对的办法。 她说道:“长公主的帖子是给靖国公府家的小姐和公子的,可谁说这靖国公家中只有女儿和侄女了,这里不还坐着本公的妹妹吗。” 闻言,李娘子睁大了眼,很是惊讶,但很快她的眼眶就湿润起来:“大人……” 她以为姜静行刚刚的话只是说说罢了,用来堵住那长恩候的嘴,哪能想到她早有此打算呢。 姜静行站起来走到李娘子身边,搂着她走到姜绾身边,对着姜绾说道:“绾儿,叫姑姑。” 也被惊住了的姜绾很快反应过来,觉得虽然父亲的话有些出人意料,但仔细想想也在情理之中。 父亲与李娘子十分亲密,李娘子也是个聪明人,若是爱慕父亲,以她的聪慧恐怕早就成了姨娘。 可直到现在她也只是府上的一位管家,既然二人看起来并无男女之情,那么兄妹之情便是最合适的答案了。 想通了的姜绾站起来,对着李娘子盈盈一拜,笑着说道:“侄女给姑姑问安。” “这…小姐快起来。”李娘子连忙将姜绾扶起来,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以后阿璇你也该改口了。” “改什么?”还懵着的李娘子傻乎乎地问道。 姜绾先明白过来父亲的意思,于是亲热地拉住李娘子的手,解释道:“自然是改叫父亲兄长,改叫侄女绾儿了。” 李娘子感受着手上的温度,再看看眼前的姑娘和搂着自己的女人,不由得破涕为笑。她只觉得心口热热的,周围的一切都那么好。 第30章 情敌 管家命人将大门关上后又原路返回了主院, 谁知他一进门儿便听见李娘子的哭声,还以为在他走后,府上又出了什么事呢。 于是急忙向屋内走去, 刚过抄手游廊拐角, 他就从镂空的窗户向里屋看去,只见姜静行和姜绾正在安慰抽噎的李娘子。 李娘子跟他相熟多年,又一起共事,说他是将人看成了亲生女儿都不为过。 他撩起袍子踏过门口, 连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姜静行见管家误会了, 便将自己认李娘子做妹妹的事告知他。 闻言, 管家立刻转忧为喜, 拍着大腿说道:“哎呀, 这是大喜事啊, 大人新认了一个妹妹, 咱们府上又添了一位小姐。不行, 我得提前和新宴楼打好招呼,让他们好好做菜,来咱们府上摆几桌酒席。” 听起管家说起酒席的事, 姜静行觉得是要好好摆一摆,这几天的晦气事儿实在是太多了,得好好去去晦气。 她沉吟几瞬后说道:“本公认妹妹是府上难得的好事,既然要摆宴席,那就大摆, 绝对不能委屈了阿璇。” 说着, 她看向旁边新出炉的姑侄二人, 问道:“绾儿,此事交由你来做如何?” 虽说靖国公府有不少仆人, 外院也有管家帮着,但如何调度管理,如何与人沟通,把事情做的有条不紊,这也是一种学问。 姜绾这段日子,一直跟着李娘子学习如何管家,姜静行觉得这正好是给她一个学以致用的机会。 听到几人商量的李娘子一时也顾不上哭了,她连忙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今晚上让后厨摆上一桌就好了,哪里需要大办。” 李娘子话音刚落,姜绾便走上前挽住李娘子的手。 玩笑道:“父亲说的对,这是难得的好事,可不能如此随意。姑姑就放心好了,此事就交给侄女吧,姑姑只需打扮好,等着吉日入宴就好了。” 管家和姜静行也跟着劝,李娘子推辞不得只好应下。 她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人,见每个人都真心的笑着,也跟着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是一番落泪。 对此姜静行也有些哭笑不得,她没想到平时看起来坚韧不屈的人,也会有止不住哭的一天,于是只好站在一旁,耐心地安慰起李娘子来。 过了一会儿,姜静行想起刚才说起做衣服的事,就先让管家带着姜绾去库房看一看布料。 而且一视同仁,也没忘了让他们去给朴玲和朴律霖说一声,让他们也挑一挑喜欢的颜色衣料。 一个人做衣服是做,一群人也是做,那既然几个人都要去赏花宴,就都做身新衣服好了。 正好也顺便将认亲的事告知他们一声,毕竟将来李娘子,也算是他们兄妹二人的长辈了。 李娘子掉了一会儿眼泪也不哭了,心思细腻的她想起来一件事儿,赶紧擦擦眼泪,对着姜静行问道:“那长恩侯那边怎么说?” 听到长恩侯三个字,姜静行也想起来刚刚自己信口开河,胡说八道的话。 既然是要大办认亲宴,那自然少不了广邀宾客前来。 到那时,李贽玄自然而然便知今天骂他的到底是谁。 不过姜静行转念一想,如今她和长恩侯都快撕破脸皮了,李贽玄知道自己骗了他又能怎么样呢?总归现在李娘子是真的成了她的妹妹,想来他也无话可说。 “不管他,他爱怎么想怎么想。” 李娘子点点头,心里觉得姜静行说的对,又说道:“那我还要随大人姓吗?” 知道她有所顾虑,姜静行替李娘子将两侧的发丝顺到耳后,看着她水润的眼睛问道:“你想改吗?” 在现代改姓都不能随便改,更别说在古代了。 在古代,改姓易名是件大事,轻易不可为。除了上位者赐姓或避祸改姓以外,多是为尊者讳。 李娘子有些迟疑,但很快做了决定:“改吧。” 除了靖国公府的人,她已经没有其他亲人了。以前父亲在世时,也不在意她这个女儿,嘴上总是埋怨她娘没能生个儿子,在叔伯家里也是,那些跟她同村同姓的族人,根本没人真心把她当亲人。 见李娘子有些发愣,姜静行只以为她还念着父母,于是宽慰道:“不改也好,改了名字也好,以前的一切就都过去了。从今天开始,这世上就没有李娘子了,只有靖国公的大小姐,姜璇。” 透过姜静行坚定明亮的眼神,李璇仿佛回到了第一次遇到她的时候。 那时在周围人指指点点的冷眼中,也是这样一双明亮温暖的眼眸出现,将她从绝望中救起。 看着姜静行嘴角的笑意,李璇脑海里那些灰白的回忆也在渐渐消散,她近乎失神地呢喃道:“好......” 半个时辰后,靖国公府上下都知道了李娘子认主家为亲的喜事,更为因着这件喜事,主家赏了三个月的月钱高兴。 而此时,长恩侯府的阴云惨淡,则与靖国公府和乐的景象形成了鲜明对比。 李贽玄阴沉着一张脸回府,他刚下马车,便听见身后传来马车轱辘的碾压声响,回头一看,只见是本来在他妹妹家小住的嫡女回了家。 老长恩侯是太后的哥哥,膝下子女不少,单是嫡出的就有二子二女。嫡长子便是李贽玄,下面依次是嫡长女,嫡次子和嫡幼女。 亲爹死后,李贽玄名正言顺地承袭了长恩侯的爵位。他弟弟也在自己太后姑母的筹划下,成功娶了昭阳长公主,谁知几年前喝醉酒,意外跌进湖里淹死了。 而老长恩候的小女儿,李贽玄最小的妹妹,则是当年因为下毒暗害皇子而被赐死的良嫔。这到底是件有辱门楣的事,在太后的强求下,武德帝对外也只说良嫔是病逝的。 现在将李清婉接过去小住的姑姑,正是长恩侯府曾经的大小姐。这李大小姐当年由太后指婚,嫁给了魏国公的长子胡敬易,成了魏国公府的大夫人。 虽然说她娘家败落了,但是婆家却越发显赫,因此在这京中也是有名的贵妇人。 李清婉身穿一袭青裙,若柳扶风,娇弱可怜。她扶着丫鬟的手下车,一抬头,就见自己父亲面色不善的站在大门口。 这段时间她住在自己姑姑家,尚且不知府上出了什么事。 “父亲这是要出门吗?”李清婉上前问道,声音轻柔,十分符合她宛如小白莲的外表。 李贽玄没有回答,摇摇头,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带着女儿走进了里院。 他看着眼前外表出众的女儿,有些欣慰。虽说儿子不争气,但唯一的嫡女却气质外貌样样出众,更重要的是人够聪明,知道哪些时候该做哪些事。 李清婉四处看了看,发现并没有见到自己娘亲的身影,疑惑道:“女儿今日回府,怎么没有见到母亲和哥哥?” “唉!”李贽玄面露苦涩,叹气道:“你哥哥被人打成了重伤,你娘正在他屋子里里陪着他呢。” 突然得此消息,李清婉惊愕不已。 “这是怎么回事?” 于是李贽玄将事情全盘托出,言语间既气愤自己儿子的不知轻重,但更多的还是对姜静行的不满。 又是靖国公府! 听完父亲的话后,李清婉眼神冰冷,忍不住攥紧了手中的锦帕。 李贽玄说完后叹息不已,自嘲一声,见女儿投来疑惑的目光后,又将今日他和姜静行的冲突说了出来。 知道事情经过的李清婉,气的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新仇加旧恨,顿时将姜绾看成了自己的眼中钉,肉中刺。 原来李清婉虽从未见过姜绾,却早就对姜绾不满。 虽说魏国公府的大夫人是她亲姑姑,但是毕竟如今魏国公府管家的,还是健在的老夫人,李清婉一个还未出嫁的儿媳侄女时不时的过去小住,难免让人多嘴。 对于李清婉的做法,李家不加阻拦,也是因为李贽玄有意和魏国公府亲上加亲,便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了唯一的妹妹。 李大夫人对于哥哥的打算也是乐见其成,这才找了各种理由,时不时的就把侄女儿接过来。 除此之外,她这样做也是有自己的心思。 魏国公府子嗣众多,树大根深枝繁叶茂,却都是能力平平,根本没有能够挑起大梁的人。 大雍的爵位世袭,却分为降等世袭与世袭罔替。降等世袭,即每承袭一次便要降一级,魏国公府正是如此。 魏国公胡元值身为开国元勋,一心想着让魏国公的爵位长久下去,便常常哀叹子孙不济,所以世子的位置迟迟没有定下来,直到魏国公府的长孙胡重光长大。 胡重光自幼文武双全,长大后,更是靠着自己的本事,年纪轻轻身上便有了军功,在京中也有少年将军之称。 本来都快认命的魏国公,见孙辈出众,便将目光放在了自己这个孙子身上,心里有了跳过儿子,直接将世子的位置放在孙子身上的打算。 而胡重光正是李大夫人唯一的儿子,也是李清婉的表哥。 二人青梅竹马,胡重光又长的俊美高大,前景光明,再加上父母的撮合,李清婉自然是春心萌动,情深不已。 可二人的婚事也只是李家人的打算,魏国公府从来没有明言过。 胡重光本来按家中的安排,在自己爷爷麾下做事。 可这两年魏国公旧伤复发,又逢多事之秋,前线战事紧张,根本延误不得。这大军就交到了姜静行手上,胡重光自然也就跟着转投在她麾下做事。 可以说姜静行,正是胡重光的顶头上司。 这比买卖是个人都会算。与其迎娶一个已经显现出颓势的,外戚家出身的女儿,自然是正炙手可热的靖国公的独女更好。 第31章 会变得不幸 “那父亲之后要怎么做?” 李清婉有些担心此事会闹大, 其实她心里也觉得自己哥哥实在是太过不知轻重了,平日里招惹是非也就算了,竟然还惹到了靖国公身上。 这不仅会影响到李家的名声, 更会牵连到她这个嫡亲妹妹的声誉。 虽说她不满靖国公府以势压人, 但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她哥哥无礼在先。 李贽玄也是有此担心,只是他的担心跟女儿不一样,他想着更深些,想到了皇宫中那位的态度。 “为父只怕明日早朝, 御史们会以此事弹劾我教子无方啊。” 李清婉眉头微蹙, 眼眸中柔意清荡, 却是掩饰不住的森寒, 她轻声安慰道:“京中纨绔子弟多的是, 哪家没几个不成器的子弟。大不了您提前和张御史通一通气, 到时候牵涉的人家多了, 自然也就无人多嘴了。” “您毕竟是陛下的表哥, 想来就算闹到陛下眼前,陛下也会轻拿轻放。若是明日真如父亲担心的那样,也无需多虑, 想来端王哥哥也会为您求情的。” “也只能如此了。” 被李清婉这样一分析,李贽玄心中稍稍安慰。 这本也不是多大的事情,更何况还有端王在。 虽然说李家现在不如太后在世时那般权势煊赫,但不管怎么说也是皇亲国戚,皇族的颜面比什么都重要, 想来陛下也不会将李家如何。 即便是当年良嫔毒害皇子, 武德帝也只是赐死良嫔罢了, 并没有牵连到李家其他人,要知道按照大雍律, 残害皇嗣的妃嫔可是要牵连到三族的。 只可怜李贽玄不知道武德帝对姜静行的心思,更是被权势养大了心思,忘了当时太后还在世,今时却是不同往日了。 如今武德帝大权独揽,权御天下,哪里还容得下伤了姜静行的人。 心中稍安的李贽玄,脸上的神态又恢复到平和,也终于注意到李清婉脸上的忧愁。 “你不是说要在你姑姑家多住段时间吗,怎么今日就回来了?” 闻言李清婉忍不住红了眼圈,将自己在魏国公府探听到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又是靖国公府,胡家简直是欺人太甚。”李贽玄怒气冲冲,拂袖将桌上的茶杯一扫而落。 外头候着的侍女想进来看看出了什么事,又被主家满面的怒意吓了出去。 李贽玄肯让女儿去魏国公府小住,自然也是和胡敬易这个妹夫通过气的,可如今他又在李家和靖国公府之间摇摆不定。 他心中暗恨胡敬易这个魏国公长子名不副实,软弱无能,对于自己儿子的婚事,竟然一句话都不敢说。 这魏国公府的老夫人也是个精明厉害的,从来不肯轻易落人话柄,对外只说是媳妇娘家侄女来此小住,对于二人的婚事从不主动提及。 早知如此,他当初就该先把女儿和胡重光两个人的婚事给定下来! 他看李清婉一副伤心不已的样子,便知自己女儿恐怕早已是情根深种。 李贽玄目光划过一丝暗芒。 李家和魏国公府的姻亲绝对不能断,不仅不能断,还要更加紧密才好。 这不仅仅是为了李家,更是为了端王。军中各处都有魏国公的亲信在,这是何等大的助力,将来恐怕会有大用。 李贽玄知道,自己若是能把魏国公这条大鱼拉上端王的船,那将来等端王登基之日,便是李家飞黄腾达之时。 把事情想清楚后,李贽玄问李清婉:“重光近几日在做些什么,还是常常住在郊外的军营里吗?” 李清婉摇摇头,目光有些暗淡,虽然她常去魏国公府,但也并不是日日都能见到表哥的。 不管怎么说,胡重光身上都是有官职在的,他又是个尽职尽责的人,嫌每日都要入城回府上太过麻烦,便常常住在军营里。 “魏国公府收到了长公主的赏花宴,姑姑便将表哥叫了回来。” 长公主陆筠虽说嫁给了李清婉的亲叔叔,但这位公主一向与李家不亲近,李清婉也不喜她高高在上的公主姿态,于是一向都称呼她为长公主,而不是更亲近一些的叔母。 但李贽玄不这样想,反而开口劝着女儿和长公主亲近些。 “长公主毕竟是你叔母,你也要时时去拜见她才好。既然重光也要去赏花宴,那等到那天,你就跟着你姑姑一起去吧。” 他意味深长地说道:“姜静行那个女儿定然也要去赏花宴。你与你表哥自幼青梅竹马一同长大,自然是比旁人来的情意深长,想来若是你表哥自己不愿娶,魏国公也逼迫不得。” 李清婉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 李贽玄见此微微一笑,满意地顺了顺胡须。 魏国公府尚未把婚事挑破,想来也是在两家之间犹豫。 胡重光作为魏国公府的继承人,他的婚事本身就已经决定了魏国公偏向哪方。 李贽玄猜测胡家之所以没有去和姜静行提亲,估计是觉得即便是娶了姜静行唯一的女儿,也不见得姜静行就会和胡家绑定。 姜静行如今是权倾朝野不假,可他更是天子心腹,众所周知的保皇党,向来不轻易插手皇子背后势力之间的争夺。 同是军功起家,可魏国公府就比靖国公府要复杂的多,胡家是个庞然大物,姻亲遍布朝野,又在军中扎根多年,四处都有着人脉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 即便胡家想在这场夺位旋涡中明哲保身,也是尾大不掉,随时都有可能被人送到风口浪尖上。 姜静行有武德帝作保,手中兵权也是说放就放,丝毫没有犹豫。 想来这样能打仗又不恋权的臣子,每个皇帝都会喜欢,自然也就不值得在位的皇帝费心费力去铲除。 可胡家就不一样了,魏国公既然想要胡家长长久久的尊荣下去,那就难免要下场去争一争了。 就目前朝中局势看来,端王的赢面最大。李家背靠端王,胡家若是娶了李家的嫡女,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投诚了。 这样想来,这门婚事还是有可以周旋的余地的。 李清婉也知道自己父亲有鸿鹄之志,既然父亲今日支持她和表哥在一起,那想来这门婚事对李家很重要。 家族荣耀,她向来铭记入心,原本还担心自己将事实说出后,父亲会阻止她和表哥在一起,怕她丢了李家的脸。 李清婉看父亲神态舒缓,心中大石落地,想要嫁给胡重光的信念更深了几分。 再说姜绾这边。 她和管家一起从堂厅退了出来,只留下了姜静行和李娘子在屋内聊天。 姜绾走出主院后,并没有和管家一起去库房挑选布料,反倒是让管家先去。 “那我一会儿将料子送去小姐院子里,也省了小姐多跑一趟。” 姜绾摇头,说道:“管家爷爷费心了,不过也不必如此麻烦,您一会儿直接带人去秋霞院就好,我先过去给表哥表姐说一声姑姑的事。” 秋霞院正是朴玲的院子,朴律霖住的院子是春华院。 管家点点头,应道:“这样也好,小姐和玲小姐也能一起挑一挑,若是有了先后,难免让人多嘴,说咱们府上苛待表姑娘。” 说完这番话后,管家又夸赞了姜绾一句。 “小姐也是玲珑心窍的姑娘,相信这次认亲宴定能办的满满当当的,好让上京城的人都知道知道咱家小姐的本事。” 姜绾第一次直面管家如此直白的夸赞,她脸上有些害羞,于是催着管家爷爷快走。 等管家笑呵呵地走了,她也转身向西院走去。 姜绾来到秋霞院的时候,朴玲刚刚才放下抄写经书的手,正坐在屋子里和朴律霖说话。 她也是来过几次秋霞院的,更别说前头还有侍女引路,她轻车熟路地便寻到了朴玲的屋子,还没进门,就听见屋内传来一阵娇笑声。 今天朴律霖来找妹妹,也是听说了她整日闷在院子里不出门,就给她送来一些有趣的话本子,想着让她开心,也好趁机劝她多出去走走,结交一些上京的贵女。 可没想到他刚将话本子送出去,姜绾就来了,后面的话自然也就被他咽了回去。 侍女打起帘子,请姜绾进去。 “什么事让表姐笑的这样开心,说出来也让妹妹乐一乐。” 朴玲随意披着白底宽袖外衫,她本来正倚在矮榻上看画本子,见姜绾来了有些惊讶。 她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的朴律霖,见自己哥哥没有说什么,便主动冲门口的姜绾招手:“是哥哥送来的话本子,有趣的紧,你也来看看。” 姜绾在朴家的时候和朴玲关系一般,但也没什么深仇大恨,有些事说开了也就好了。 这些日子,朴玲有意和姜绾打好关系,得了什么东西都来和她分享,姜绾也不愿意多个仇人,接受了之后也不忘回礼。 都是花样年华的漂亮小姑娘,二人之间你来我往,就越发的熟稔,关系也好了起来,如今看起来,还真有几分亲热姐妹的意思。 姜绾走进屋里,她也没想到这么巧,朴律霖这段时间忙着处理铺子上的事,她已经许久未见到他了。 却没想到今日他居然也在,倒是省了她再跑一趟。 青年今日穿了一件靛蓝色的圆领长袍,腰间缀着一块白玉,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清雅,文人气息十足。 “表哥也在。” “表妹怎么来了,听闻今日长恩侯来了府上,如今人可走了?” 朴律霖今日早晨才知道昨晚发生的事,在下人的描述里,自己这位温婉表妹的行事作风,可是差点让人惊掉了下巴。 想到昨晚姜绾那几脚,朴律霖眼神也带上些隐晦的探寻。 第32章 认亲宴 等朴玲挑好布料, 几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后,姜绾便告辞离开。 “妹妹可是要回去用膳,何苦多跑一趟, 便在我这儿用膳吧, 正好哥哥也在。”朴玲见姜绾要走,上前挽留道。 “多谢姐姐好意,只是眼下府中还有不少事物要安排,前头管家已经侯着了, 不多留了。” 姜绾笑着推辞了朴玲, 又向着朴律霖点头示意, 等他回应后便带着秋禾离开了秋霞院。 “表妹慢走。” 兄妹二人目送姜绾离开, 朴玲吩咐丫鬟收好布料, 又走回了内堂屋里。 其实不仅姜绾疑惑朴玲的变化, 就连朴律霖这个做哥哥的也察觉到了自己亲妹妹的异样。 自从来到上京, 住进靖国公府, 朴玲便沉默了不少。 朴律霖打量了打量了妹妹的神情,见她不似在家中的活泼娇俏,衣钗简单, 也并未点唇上装,平日半散的发髻也用发叉挽了起来,看起来端庄文静了不少。 不过他觉得这反到是一桩好事,毕竟上京不比清河郡,靖国公府也不是家中, 稳重些总归是好事。 但这到底是自己亲妹妹, 朴律霖心中还是关切几分的。 “我见你近几日沉稳了不少, 却甚少出门游玩,可是身边的仆从不尽心。” “跟她们不相干。”朴玲神色淡淡。 朴律霖眉头微皱, 眼神扫过妹妹手下湖蓝色的布料,心中不解,只好先示意屋内的丫鬟们都出去。 “那是为何,可是为了你的婚事忧心?” 朴律霖知道自己母亲给妹妹捎带了一封家书,心中的内容他不知,却也能猜测几分。无外乎是催自己女儿和姜绾交好,多多走动,多为自己的婚事筹谋。 他以为她为婚事发愁,于是安慰道:“上京城的青年才俊都会收到公主府赏花宴的请帖,届时你可多参看一二。看姑父的意思,也是把你我二人放在心上的,定不会让你草草出嫁。” “哥哥觉得我应该嫁到什么样的人家?” 朴玲闻言神情讥讽,心中止不住的发冷,原来自己哥哥也同母亲一样的想法。 她本以为父母兄长是怕她委屈,才想让她嫁到上京,嫁的更好。谁曾想到,竟是为让她嫁的更好,为保家里的荣华富贵,让她去委屈自己。 见朴玲面色不好,又听到她如此发问,朴律霖眉头皱的更紧。 他自然是希望她嫁的越高越好。 他自己便是男子,自然是知道这世间男子是如何的薄情寡义,像姜静行这样钟情他姑姑,即便身处高位也不曾寻花问色的人,他也只见过一人罢了。 女子与其寻摸男人那一瞬真心,远不如看重那些身外之物来的实在。 可听妹妹这语气,仿佛心有怨气。 纵然朴律霖心如渊海,一时之间却也不明白朴玲在怨些什么。 现在她和姜绾交好,并无龃龉。靖国公也并未亏待他们兄妹,平日的吃穿用度也是比照姜绾这个嫡小姐来的,长公主的赏花宴也不忘叫他们同去。 甚至,姜静行也默认他在外行事时打着靖国公府的名号。 朴律霖最近与几个世家子弟交好,更是清楚靖国公在朝中的权势,他这位姑父是如何简在帝心。 那些世家子与他称兄道弟,大多还是看在他靖国公府表少爷的身份上。 难不成是有了心上人? “你可是有了心上人。”虽是问话,朴律霖的语气却很肯定,脸色也不善起来,他不觉得能和闺阁女子私相授受的会是什么好东西。 但朴律霖心中还是有些不解,据他所知,自己妹妹自从来了上京,还从未和外男接触过,若那人是在清河郡与她相识的,以自己妹妹的脾气,又怎会甘心跟着他来到千里之外的上京。 朴玲听到朴律霖的话后垂眸不语,手指在湖蓝色的布料上轻轻抚摸。 朴律霖未听到她反驳自己,便更确定妹妹和谁有了私情。 可在这靖国公府的男子,除了他们的国公姑父便只有小厮护院。自己这个性格有些高傲的妹妹,真的会看上那些下人吗。 朴律霖看朴玲只低垂着眼,手指玩弄着那一片衣料,心中有了一个不妙的猜测。 “玲儿你……” 朴玲看着神色不明的兄长,知道自己的想法已经被他看穿了。 但她心里的念头不仅没退回去,反而坚定起来。 她盯着哥哥说道:“我与姑姑是亲姑侄,祖父在时常说我长得像姑姑,因着思念远嫁的姑姑,连带着也偏宠我几分,还说我若穿着湖蓝长裙便更像姑姑少年时了。” “母亲总希望我嫁个好人家,最好是钟鸣鼎食的世家权贵,还因此将我送来上京,可我看在这偌大的上京城,靖国公府便是最好的人家,姑父也是这世上少有的尊贵之人。” 说着朴玲自嘲了一声,嘲弄地看了朴律霖一眼:“难不成哥哥还想让我做皇妃不成。” 朴玲将这段时间自己的所思所想一吐而快,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现在民间民风开放,普通人家女子三嫁都不稀奇,更何况,以前姑侄共事侍一夫的事又不是没出现过,她娘不是希望她讨好姑父,好让自己嫁的高些吗。 那自己嫁给国公姑父做续弦,岂不是就是最好的办法。 …… 春和景明,阳光明媚。 谁曾想到,在上京城的人家们,一心为长公主的赏花宴做准备的时候,这一向闭门谢客的靖国公府反到先热闹起来。 姜静行既然决定要为李娘子大办认亲宴,自然是广发请帖。 朝中同僚,皇室宗亲,甚至是已经开府外居的四个皇子,连带着让她敬而远之的长公主府都没给落下。 到了认亲宴这一天,靖国公府紧闭了小半个月的大门,总算是敞开了。 许多人摸不清这里面有什么章程,更疑惑他姜静行为何认个妹妹,还要如此大动干戈。 但靖国公的面子没人敢拂,必须要给足了,哪怕是主家不能亲自来,今日也派了家中子弟携礼前来。 姜静行没有儿子,以她的身份也不好站在门口,干脆就叫了朴律霖带着管家在门口迎客。 青年身姿不凡,谈吐温言有礼,又引来许多人询问这是何人,知道他身份的自然是如实告知。 霍辛和姜静行交好,请帖自然早早送去了长兴侯府。但他今日公务繁忙不能脱身,于是就让霍鉴琦带着贺礼前来。 霍鉴琦自那天见过姜绾后,回家就直接告诉了自己亲爹,他不愿意娶。 霍辛当场脸黑如碳,算盘还没开始打就已经落了空,气的他恨不得抽自己儿子一顿,霍鉴琦自然是不怕的,但也在军营躲了好几天,直到今天才被他爹拽了出来。 靖国公府门口站着迎宾的小厮,宾客盈门,唱礼声不止。 章云彻也知道这几天霍鉴琦在躲着自己亲爹走,在门口撞见他时,忍不住嘲笑了他几声,最后才被他拽进门。 系统更是不知道,自己的女主已经被痴情男配给拒婚了,姜静行就更不在意此事了,毕竟她也算是今天的主角之一了,忙的可谓是分身乏术。 姜绾为这次的宴席下了不少心血,请的是新宴楼最好的厨子,用的也是最好的食材。 男客女客分席而坐,菜色酒水也因人而异,来往仆从低眉顺眼,手脚麻利,显然是经过训练的。 注意到这些精巧心思的人,纷纷赞叹这姜大小姐的管家本事,再见这靖国公府的云梁华栋,不少贵妇人都动了结亲的心思。 姜静行在男客这边和几位同僚喝了几杯酒,又客套了几句,眼见吉时已到,便吩咐婢女将姜璇请出来。 姜璇因为今天的认亲宴,早早便起身梳妆打扮,又在侍女的服侍下换上一身繁复贵重的衣裙。 她虽无倾国之貌,此时也是明珠生晕,恍若倾城。 这些年她很少出门见人,今日初次在人前露脸,心中忍不住的紧张,只觉得如芒在背,又让她想起了当年是如何被人指指点点。 姜静行看出她的不适,上前扶着她走到大堂中央。 “兄长……”姜璇低声唤道。 姜静行轻轻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别怕。” 听着耳畔的温柔嗓音,姜璇慢慢放松下来。 按礼来说,今日应该请族中的长辈亲朋前来,于祖祠中观礼见证,再于家谱上增添名号。 但姜静行假扮的是姜尉的身份,而姜尉的亲族早已因战乱死绝,姜静行这个名字也是她投军后给改的,改成了她上辈子自己的名字,又哪里来的什么长辈亲朋。 至于族谱,你别说,姜静行她还真有族谱! 是当年她封侯的时候,武德帝亲手写下,亲自赐予她的,上面第一个名字就是她自己,紧接着就是姜绾。 本来是没有月娘的名字的,是姜静行把族谱拿到手后,自己又亲手写上去的。 如今,上面又添了新人。 从今往后,她们就是一家人了。 司仪站在前方高声唱礼,姜璇随着三拜九叩,礼毕,又给天皇地母上香,再次三拜九叩。 接着,她端起丫鬟递来的茶水,对着姜静行行礼说道:“兄长请用茶。” 姜静行接过茶水饮了一口,笑道:“妹妹快起。” 等认亲的仪式走完,姜静行带着姜璇走到外堂,端着酒杯朗声说道:“今日本公得一佳妹,舍脸遍请诸君,府中略备薄酒,诸位可要尽兴而归啊。” 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众人自然是连声道贺。 “国公美意,不敢推辞。” “令妹温婉贤良,真是可喜可贺啊。” 第33章 两对兄妹 靖国公府前庭的面积很大, 假山小池都有,庭中设了桌案,各色瓜果菜肴摆上也算是错落有致。 等姜静行带着姜璇出来敬酒的时候, 章云彻和霍鉴琦二人, 还有几个他们认识的权贵子弟正围成一桌自娱自乐。 这几个人自小熟识,此时都被父兄赶来送礼,也算是玩儿的开。 看着不远处弄盏传杯的热闹,章云彻口中啧啧称赞, 忍不住用扇子戳了几下旁边人。 “靖国公当真是我辈豪杰啊, 我看他来者不拒, 喝了这么多酒竟然一点都没醉, 你看看前边围的, 可都是朝中重臣。你看看, 淮海伯, 乾安侯……” 来往的仆从挡住了他的视线, 于是章云彻稍稍侧身,把人看清楚后继续说道:“这些武侯可都是亲自来了,还有李相府上的人。” 即便嘴里嘀咕个不停, 他手上也不忘轻摇玉骨扇,给自己扇了扇风,端的是一派风流雅致。 “听说宫里几位不能出宫的小皇子,连带着长公主都送来了贺礼,表哥他也……不是, 你到底听没听我说。” 章云彻说着扭头一看, 发现之前还在出声应和他的霍鉴琦, 此刻正死死盯着一个地方看,手里捏着的酒杯也是一动不动。 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发现他死盯着看的,正是今日宴会的主角,靖国公新认的妹子。 看到这一幕,对此摸不着头脑的章云彻只好暧昧地笑笑,打趣地说道:“怎么,心动了,你不是有心上人了吗?” 自顾出神的霍鉴琦被章云彻打断思路,他收回视线,盯着酒杯看了几舜,然后端起酒水一饮而尽。 章云彻也端起酒杯,同时心里又感叹道,没想到这靖国公府待客的酒水都是千金难得的佳酿。 “是心动了。” “咳咳,咳。” 美酒刚入喉的章云彻差点没被呛死! 他咳嗽了两声,差异地扭头看向霍鉴琦,他刚才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没想对方还真应了! 霍鉴琦丢下一句惊人的话后便一言不发,即便章云彻左缠右搅的让他讲讲怎么回事,他也没有将事情托盘而出。 看着不远处众星捧月的女子,霍鉴琦将心落到了实处,心中十分确定那人就是她。 总算找到她了。 他和姜璇的故事很简单,无非是美救英雄罢了。 几年前,霍鉴琦带着长兴侯府的护卫出门与人游猎,却不慎被人算计马匹发疯,就连身边的护卫也被人买通。 发了疯的骏马带着他一路向山林深处狂奔,路上怪石嶙峋林,如果他被甩下去,肯定会摔的头破血流。也幸亏他自幼习武,有点儿真本事在身上,不然也不能在狂乱的马蹄下逃生,又反杀了叛变的护卫。 可谁知道,暗处竟还埋伏了一批江湖杀手半道截杀他,真是刚从狼口脱险又入虎口,身边没有帮手和趁手的武器,最后逼的他只能以命相搏。 等他留下满地尸体时已经是深受重伤,强撑着最后的力气走出树林后就支撑不住了,最终昏倒在地,意识全无前只看到一辆马车向自己驶来。 “娘子,前面有个人。” “什么样的人?”马车的主人挑开车帘向外望了一眼。 “似乎受伤了,留了好多血。” “……先救起来吧。” 意识朦胧间,霍鉴琦迷迷糊糊地看到了她的脸,却不甚清晰,只留下耳畔轻柔的嗓音。 等他再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身处上京郊外的一处庄子上。 杀手的兵器上抹了毒药,虽然救他的人及时给他找了个医术高明的大夫,但余毒难清,眼前只剩下朦胧的一片,看人也只能看个轮廓。 当时死里逃生的霍鉴琦心知肚明,这次的刺杀和他的好继母脱不开干系。 他爹在外征战,家里也不安全,深思熟虑下就说了个假身份,又让庄子主人同意他在此处养了一个月的病,等他好的差不多了,这才跟着找来的心腹回了长安侯府。 姜静行左边站着姜璇,姜璇左边又站着姜绾,霍鉴琦直盯着姜璇看,这很难不引起她的注意。 她看了看霍鉴琦,觉得有点眼熟,但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是谁。 “那个是谁?”姜静行叫来管家,示意他看向霍鉴琦的位置。 管家熟知今天来的客人,一看就道出了他的身份:“大人虽没见过,但应当也知道,那位郎君便是长兴侯的长子。” 哟,原来这就是他女儿那个痴情男配呀。 姜静行不知道霍鉴琦在看姜璇,她看了看跟在身旁乖巧的女儿,只以为他对姜绾一见钟情,这才一时看呆了。 “原来这就是老霍的长子,没想到老霍还真没骗我,长得的确不错。” 跟他爹那张黑如炭的糙脸完全不一样。 虽然姜静行自言自语的声音不大,但还是被姜绾听在耳中,她听到自己父亲夸赞别人,也跟着好奇的看了一眼。 见对方只是个普通世家郎君后便不感兴趣了,心里觉得对方也不怎么样,还没前几天泰安楼那个狐狸精给她的威胁大呢。 姜绾对自己在爹爹心中的地位,依旧是自信满满的一天。 姜静行隔着来往的人群,用眼神上下看了看霍鉴琦。 青年锦袍玉冠,外面裸露的皮肤也是健康的小麦色,整体看下来就是个俊美英武的郎君,她刚才看见他时心中浮起的熟悉感,也是因为他和他爹霍辛,在轮廓上有些相似。 章云彻时刻关注着姜静行那边的动静,此时见靖国公看向自己所在的位置,觉得是霍鉴琦动作太明显所致,所以他在桌下伸手偷偷地拽了拽好友的袖子。 因为动作幅度有点大,霍鉴琦被他拽的身体向一侧歪去,惹得姜静行又看了他一眼。 “兄弟快别看了,靖国公发现了,正看咱们呢。” 章云彻莫名有一种做坏事被抓包的感觉,他被姜静行看的身体微僵,心里一阵发虚,于是咬牙切齿的小声提醒霍鉴琦。 被拽的霍鉴琦拍开他的手,见靖国公在看他,为免失礼,直接起身向着内堂的方向抱拳行了一个晚辈礼,以示恭敬。 姜静行见此,也面带微笑对他点头示意,但也没有叫他上前来,毕竟将来他们肯定还会再见面的。 席间宾客们推杯换盏,姜璇跟在姜静行身边见了不少人,但精力更多的还是放在姜静行身上,霍鉴琦的一举一动也被她收在眼中。 姜璇虽然有些意外在靖国公府再次见到霍鉴琦,但她也没有放在心上。 毕竟她当初救他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他身上的华服,知道他身份不简单,定然不会是像他说的那般,只是个山中猎户。 虽说今日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却也没有什么让人惊讶的。 姜璇神色不变,平静地移开了视线,假装没有看出与她对视时,男人眼中迸发的惊喜。 等霍鉴琦与姜静行客套完,眼神再次看向她时,姜璇也只是装作不知,转身被侍女扶着进了内院,徒留院中的男人伤神不已。 随着日头西垂,黄昏将至,来观礼的客人们也个个酒足饭饱,纷纷告辞离去。 总之,今日靖国公府这高朋满座的认亲宴,在将来几天,成为了不少达官显贵口中的谈资。 霍鉴琦告别章云彻后,两个人各回各家。 在来靖国公府之前,他本来打算等宴会结束后就回军营,好继续躲着他爹走,让他爹早点儿放弃和靖国公结亲的心思。 可现在他有缘得见心上人,心里又有了别的想法。 霍鉴琦觉得,现在他很有必要找他爹谈谈他的婚事了。 以前他寻人无望,觉得娶谁都一样,现在情况可就不一样了。梦中人家世姓名就在眼前,若是再次错过,岂不是显得他太过无能。 正在府衙处理公务的霍辛突然后背发凉,心中涌出一股不好的感觉。 他左右看了看,大家都很忙呀,根本没人注意他。 霍辛没发现什么异常,只将其归于是自己的错觉,又想到今天是靖国公府的认亲宴开宴的日子,嘴里忍不住叹口气,只希望自己儿子能让自己省点儿心。 大儿子倒是样样出色,可惜不听话啊,二十出头的人了还没让他抱上孙子。 至于小儿子,小儿子倒是听话,就是心眼儿太多,净耍些小聪明,也不让人省心。 还不知道家中正有一道暴击等着他的霍辛盖好文书,怡然自得地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已然快到下匙的时间。 夕阳的余晖一点一点的消失,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上京城华灯初上。 忙了一天的姜静行终于有功夫歇下来喝一口茶,她坐在姜璇的院子里,静静地看着侍女替她卸下头上的珠钗。 姜璇今日心情极好,撇见铜镜里姜静行出神的俊美面庞,忍不住微微一笑。 “兄长在想些什么?” “嗯?” 姜静行嗓音有些慵懒,带着说不出来的魅惑,似是还没有回过神来。 姜璇不受影响,反倒是屋里站着的两个小侍女,被这声音羞的面色粉红,羞答答地垂下头。 “只是有些累了。” 终于回神的姜静行见姜璇脸色有些疲倦,说道:“忙了一天,你今夜也早些休息吧,府中事交给管家和绾儿便是。” 的确有些倦意的姜璇点点头,又吩咐侍女送姜静行出去。 又过了一刻钟,姜璇总算在侍女的服侍下换成了家常的衣裙,她伸出手指揉揉被束了一天的头皮,彻底松懈下来。 这时她身边的侍女荷叶走了进来,手中还拿着一个金红请柬。 “这是什么?” 姜璇疑惑问道,同时将请柬从侍女手中接了过来。 第34章 女主姑姑才是真爱啊 再说另一边, 霍辛下值回府后还没有来得及喝上一口水,就先被亲娘身边的丫鬟请去了后院。 长兴侯府是一等侯府,也是朝中有名有姓的勋贵武候。 此次随姜静行大胜归来, 霍辛也得了不少赏赐, 而那些金银宝物一入府便被他送到了老太太面前。因此老太太住的院子可以称得上是珠光宝气,就连桌上的摆件也是难得的器物。 霍老太太闭目养神,老神在在地躺在软塌上,脚边还跪着一个娇俏的小丫头给她捶腿, 等自己儿子进屋了, 她挥手让小丫鬟退下, 开头劈脸就是一问。 “今个你让鉴琦去了靖国公府吃席喝酒, 怎么没叫上鸣玉, 也好让他们一同拜见拜见世叔。” 霍辛龙骧虎步地走进屋里, 即便是听出了自己亲娘话里的不满, 脚下步子也是一点都没迟疑。 他径直坐在了离老太太最近的梨花木椅上, 先拎起桌上茶壶润了润嗓子,才开口说道。 “娘,鉴琦是去随礼, 又不是挑好了日子上门拜访。” “再说了,鸣玉如今在书院读书,正是该刻苦的年纪,哪能纵着他去吃喝玩乐,您说是吧?” 长得虎背熊腰的霍辛笑的憨厚, 他对自己亲娘向来是孝顺至极。 塌上的霍老夫人干煸瘦小的身上裹着华服, 她年轻的时候吃了不少苦, 为了生计养出了一副泼辣的性子,长相也略带刻薄。 有自己打算的老太太睁开眼睛, 张口就骂道:“你当你娘是傻的不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要鉴琦娶了靖国公家的小姐,好给他找个厉害的岳家。” 听到自己亲娘这么说,霍辛脸上的笑容也淡了几分。 也不怪他总是为霍鉴琦筹谋,他一直都不明白,同样都是孙子,为何自己亲娘却如此偏宠小儿子,反倒对大儿子一直不冷不热的。 见儿子不反驳自己,老太太的嗓音又高了三分:“我告诉你,这门婚事儿我这老婆子不同意。” 霍辛只好叹口气,好脾气地问道:“那娘为什么不同意,我那侄女知书达理,又有个好爹,要是真嫁进咱们家,那是咱们家高攀了才对。” 听到自己儿子的话后,老太太直接冷哼一声,说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姜家女当街殴打长恩侯府上的公子,人家上门道歉还被她亲爹给赶出去。要是真娶了这么个煞星进来,那咱们家岂不是要闹翻天了!” “这事儿哪是娘你说的那样。” 霍辛有些无奈,知道老太太只是不想让自己的长子和靖国公府结亲,就随口寻了个理由借机发挥。 到现在了,自己亲娘居然还没放弃让小孙子承爵的打算。 至于姜绾打了李二这件事,事情经过他也是知道的,虽说这事很快就被两家压了下去,但毕竟自己儿子当天目睹了整个过程,他想不知道都难。 但霍辛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反到认为姜绾颇有其父之风,是个厉害的丫头。 再说了,这事儿也实在怨不得姜绾。 “娘啊,那李二欺男霸女,坏事做尽,不知道多少人想教训他呢,百姓们见了,也多是拍手称快。” 要说这件事儿的后续,果然如李贽玄那日所料,第二天早朝他就被御史参了一本。 朝堂上武德帝倒是不偏不倚,直接让京兆府尹按大雍律处置了李二。 按照大雍律,诸持械斗殴者杖二十,李二虽然没有亲自动手,但他是主家,打人的是他的奴仆,所以也在此律适用范围内。 这二十杖说轻不轻,说重也不重,但也因人而异。 若是打在霍鉴琦这种常年打熬筋骨的武将子弟身上,那忍忍也就过去了,但打在李二这种细皮嫩肉的公子哥身上,却是差点要了他半条命。 李清婉的猜测也没错,事儿不大,也幸亏当时陆执徐的人下楼够快,这才没有把事情闹大。 端王的确出面求了情,但耐不住武德帝怒火高涨,不仅当庭怒斥李贽玄教子无方,难当大任,连带着端王也遭了训斥,落了个没脸。 “那丫头如此凶悍,又是长在乡下,能有多知礼,这门婚事不好。” 不管霍辛如何说,霍老太太就是不松口。 霍辛觉得,因为外头的传言就放弃这么好的婚事,实在是傻得不行,但他也知道自己亲娘有多固执。他并不愿意在长子的婚事上与其纠缠,又温言劝了几句后,便找了个借口回了自己的院子。 等他到了书房门口,就见霍鉴琦身边的小厮正站在一边侯着,明显是在等着他过来。 霍辛心中不解,叫住人问道:“大公子呢,可是有事儿叫你来寻我。” 小厮正要开口,却没想到书房大门被人从里面推开来。 霍鉴琦长身如玉地站在门口,侧身请霍辛进来。 “爹,我有事跟你说,你先进来。” 已经好几天没看到他人影的霍辛,忍不住用鼻子冷哼一声,说道:“不是躲着我走吗?怎么回来了。” 霍鉴琦看似风度翩翩,其实内里脸皮厚的很,一点儿都不把自己亲爹的嘲讽放在心上。 他等到霍辛走进书房后,就把大门砰的一声关上了,一副看起来有点儿着急的样子。 等他转过身来走进内堂,霍辛已经安稳地坐到了书桌后面盯着他看。 “说吧,怎么了?” 说着,他竟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儿子居然有点儿不好意思。 有点不好意思的霍鉴琦移开视线,他看向书桌,感觉有些不自在,于是以拳掩唇假咳了一声,这才开口。 “今日靖国公新认了个妹妹。” 说着他又加了一句:“爹,我和靖国公府的婚事,靖国公同意了吗?” 本来霍鉴琦第一句话让霍辛一时之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自己儿子到底想说什么。 “你这不废话吗,我当然知道姜静行新认了个妹子。” 接着又听霍鉴琦问起他的婚事,霍辛心中一激,还以为是自己儿子去了靖国公府一趟,意外的和姜静行的闺女擦出点儿小火花。 想到这里,他心情大好,还认为自己儿子急匆匆的回来,就是让自己这个当爹的去上门提亲。 他这么想倒也不错,就是提亲对象想岔劈了。 有了猜测的霍辛眉开眼笑,急忙问道:“怎么,想让你爹我去给靖国公提亲。” “的确是这样。”霍鉴琦正色道。 “不过不是靖国公的女儿。” 这下霍辛愣住了:“那是谁,姜静行不是就一个闺女吗,也没听说他还有其他女儿啊。” 霍鉴琦语不惊人死不休,毫不拖泥带水地说:“是靖国公今天新认的妹妹。” 接着他不顾自己亲爹瞪大的双眼,神色淡定地说道:“儿子今日对靖国公的妹妹一见钟情,还望父亲去和靖国公谈一谈,好为儿子求娶姜小姐。” 霍辛被惊的嘴巴微张,想要说些什么却觉得无言以对,只好闭嘴咽了口口水,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你说什么!” 本以为自己儿子是想做姜静行的女婿,可他娘的,自己儿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居然是想做他姜静行的妹夫。 “我记得那女子比你还要大上几岁吧。” 霍鉴琦笑而不语,只在心里说道,那又如何。 见他这副德行,霍辛也知道自己儿子怕不是动了真情,认定此女了。 等捋清思绪,他嘴里忍不住嘶了一声,眼神微微发亮。 虽说不是亲妹妹,但看姜静行这个上心劲儿,想来这认的妹妹比亲妹妹也差不到哪里去了。这娶谁不是娶,更何况自己儿子也愿意,若这事儿成了,那自己岂不是平白的高了他姜静行一辈儿! 不为别的,就为这个,霍辛都觉得此事大有可为。 第二日。 红宫门大开,羽林军飞骑而出。 文武大臣府上,很快就迎来了奉命传旨的羽林卫和内监,虽说大臣们意外宫中将庆功宴和赏花宴办在一起,但终归是一件喜事,是这几年上京城难得的盛宴。 况且这次宫宴,和以往大有不同。 武德帝特意提及准许大臣带家中子弟入宫,深思熟虑之下,便将此次宫宴定在了承明台。 承明台依水而建,风景秀丽,比起其他宫殿要宽阔明亮许多。 本来就打算在赏花宴上好好表现的人家,又因为有了入宫面圣的机会,就变得更加上心起来。 毕竟赏花宴每年都有,除了公主府,各家大大小小的宴会也不少,说到底只是给京中适龄男女扬名相看的机会,可此次宫宴就非同一般了。 学成文与武,货与帝王家。 若是家中子弟表现出众,御前有名,便是一飞冲天也不为过。 姜静行在自己家里向来行事随意,不拘小节,时常是和姜绾姜璇同桌用膳,有时还不忘把朴玲兄妹二人也叫上。 本来她今天也是这样打算的,谁知却被武德帝一道旨意叫去了宫里。 今日来靖国公府宣旨的不是旁人,正是她熟悉的张公公。 姜静行抬头看了看天色,艳阳当空,万里无云,已然快到饭点了,再低头一看,眼前的张公公脸上也是笑出了花。 张公公笑的谄媚:“国公您请,外头马都给您先备好了,您就别推脱了。” 姜静行只好假笑:“公公先行一步,且容本公入屋稍整仪容,马上就来。” 她今天的午膳,怕不是又要和武德帝一起吃了,一想到这里,她胃里就抽搐。 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想的,总是挑着饭点来叫她入宫。上次吃饭才被自己拒绝了一番,今天再来,难道他不觉得尴尬吗。 第35章 云贵妃出场 在骑马入宫的路上, 姜静行还不忘安慰已经哭了近一个时辰的系统。 她脑海里哭的快要晕厥的系统:“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啊啊啊啊啊!” 从张公公的圣旨送到靖国公府起,系统就宛如芯片进水短路了一样, 在她脑子里一直号丧到了现在。 唉~ 骑在马上的姜静行忍不住摇摇头, 随即长叹一口气,以示她对系统的遭遇万分同情。同时她用双腿夹了一下马腹,使得前进的速度加快,马儿的蹄子如同坐在它身上的人的心情一般, 十分欢快地向前奔跑。 姜静行背后石青色的衣角蹁跹而起, 只觉得心情都舒畅了几分。 虽说她本来就不打算走剧情了, 剧情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跟她没关系了!但是剧情的改变自然是越多越好, 剧情改变的越多, 她受它限制的范围就越小。 也不怪系统崩溃, 毕竟, 给女主扬名用的赏花宴,它说没就没了……这可是全书最重要的剧情之一啊! 这谁能想的到呢,本来主角是姜绾的赏花宴, 才过了两天,就变成了给女主她爹办的庆功宴。 虽然赏花宴也没有取消,还和庆功宴办在了一起,等次也升了两级,但明眼人都知道哪个才是重点好吧, 真到了那天, 皇亲宗室和满朝文武重臣在场, 谁还有闲情雅致盯着几个姑娘看。 对于剧情为何发生变化,姜静行不明所以, 姜静行幸灾乐祸。 姜静行最后只能是对着系统有感而发:“真是世事难料啊。” 望着如脱缰野马般跑飞了的剧情,系统:自闭.jpg 系统的侥幸心理已经彻底没了,它本以为宿主会受自己威胁,毕竟姜静行之前表现出的样子都是想回家。可经过泰安楼一事,被宿主拿男主小命威胁了一番后,系统也不对姜静行会听它的话抱有什么希望了。 等临近宫门口,心痛到无以复加的系统终于勉强平复好心情。 它看着高头骏马上英姿勃发的宿主,就宛如妖精盯着唐僧,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希望了! 想着想着,系统又重新燃起斗志!只要男主当了皇帝,它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一半,也不算太惨,升职加薪还是有一线希望的。 可它转念一想,就想到了貌似病娇了的男主,就想到了男主大晚上不睡觉,居然跑来勾引应该是他老丈人的人,想到这里,系统心情不禁忐忑起来。 所以它看着姜静行利落地翻身下马,只好期期艾艾地问道:“宿主,你会帮男主登上皇位的对吧?” 一下子就从吃唐僧的妖精,变成了女儿国的国王。 听出系统意思后,已经走过宫门口的姜静行脚步微顿,不由得看向不远处的太极殿,仿佛能看到每次大朝会百官朝拜的盛景,毕竟那道大门后面,就是人人都渴望的龙椅。 那小皇子要学的事情还多着呢,姜静行心中冷嗤道。 如果陆执徐要是离了她这位靖国公,就永远做不了储君的话,那他也永远做不成合格的皇帝。 武德帝成年的皇子的确只有四个,可没成年的,还在大本堂读书的还有四个呢,最小的今年都有十岁了。 大不了,她再换一个下注。 姜静行心里很冷静,夺嫡这种事谁都说不好,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她怎么会犯把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蠢事。 在前面引路的张公公察觉到身后人脚步停下,回过头来问道:“国公怎么停下了?” “无碍,公公请。”姜静行回神笑了笑,这一笑,笑的清风朗月,使她铮然凛冽的气质里更添几分温润,更是笑到了陌路人的心中。 系统催促姜静行回答,姜静行语气很欠揍地留下一句“你猜”,便又把气到跳脚的系统屏蔽了。 张公公见姜静行没有其他事,也不多问,继续带人向宫内走去。 他们走的这条路正好将后宫和前朝隔开,这也就意味着,若是后宫妃嫔想来找武德帝,必定要经过这条路。 在一个隐秘的宫道拐角处,正静默着一列宫女和太监,看其仪仗和服饰,最起码也要妃位才能使用。 站在他们最前面的是一位绝色女子,女子身穿淡紫宫装,风情尽生,乌黑长发高高盘起,两侧垂着琳琅玉珠,将主人修长白腻的脖颈显露无疑。 遥遥望着姜静行远去的背影,女子绛唇一抿,神情略带低落,若是其他男人在场,见此情景,定要将美人搂在怀里细细安慰一番才好。 等彻底看不到姜静行的身影后,女子才叹道:“锦绣。” 话音刚落,她身后一位平平无奇的宫女便走上前来,宫女低眉顺眼,对着看似柔弱无比的女人十分恭敬。 “娘娘,咱们可还要去明光殿。” 名叫锦绣的宫女也认出了张公公带进宫的人是谁,看他们前去的方向应当也是明光殿,明德帝在召见大臣时一向不会理会后宫嫔妃,此时他们若去,自家主子多半会被冷待。 “那便回宫去吧。” 云贵妃看了眼去往明光殿的方向,美丽的眸中狠意闪过,但很快就被眼中的柔情似水掩饰好。 锦绣扶着自家主子,慢慢顺着宫道向回走去,巍峨的朱墙被她们甩在身后。 一路上,遇到云贵妃的宫女太监都纷纷跪在两边,不敢直视贵人颜面。 宫外不明真相的人都认为云贵妃温柔贤惠,善解人意,是一朵不争不抢的解语花,因此才会深受武德帝的喜爱。 毕竟这位云贵妃出身不显,未入宫时只是武德帝后院的一位侍妾,等到陛下登基后,即便容貌绝色,她的封号也仅仅是个贵人,帝王恩宠也是寥寥无几。 可也就是从武德帝登基那年起,这位默默无闻的云贵人渐渐在宫中扬名,与之相斗的妃嫔也一个一个的沉寂下去,短短五年她便被封为了贵妃,连带着她生的儿子,以前籍籍无名的燕王,也靠着自己的宠妃生母成了皇位竞争的有力人选。 这样的女人,岂能是真的毫无心机,心地纯善。 单凭她能获得武德帝的宠爱这一点,姜静行就高看她一眼,是打死都不会相信这位云贵妃是个简单的女人。 云贵妃受宠,居住的宫殿自然是位置极佳,里外装点华丽。 她的贴身侍女锦绣将殿门轻轻掩上,只留宫殿的主人一人在内。 殿内摆着一座精致的太湖石香炉,一股轻柔的烟气从中盘旋升起,最终逸散在空中,徒留满室幽香。 云贵妃妩媚地卧在窗边的紫山云塌上,合身的衣裙半遮半掩着女子丰满的曲线,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朵开到了荼蘼的海棠。 回到自己宫中的云贵妃并未因没有见到武德帝而心生不满,而是神情怀念地看向窗外景色,这令她想起许多往事来。 云贵妃闺名云雍雅,生父只是前朝一个落第的举人,虽才干有限,家里却是豪商。 她未嫁人时也是一位富家小姐,因外貌出众,所以被父母精细的养着,从来没有吃过什么苦,性子也天真烂漫的很。那时,她也会在无人时,偷偷幻想自己未来的夫君是如何模样,夫妻二人又是如何的恩爱情深,琴瑟和鸣。 只可惜,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当时武德帝还未称帝,欲招揽天下名士。云父虽无大才,却即有眼色,一眼便从各路诸侯中相中了武德帝,为了日后的满族荣耀,他更是将自己待字闺中的女儿嫁与他做妾。 武德帝接纳云雍雅入府也不是为了她的容色,而是为了云家积年累月的财产。毕竟再没有比打天下还烧钱的事,军粮,武器,民心,庄庄件件都要钱。 当时武德帝后院里,因此理由入府的女人也不止云雍雅一人,时至今日,她记得还有一位姓梁的夫人。 只可惜这位梁夫人自认为受宠,便仗着武德帝的宠爱行事张狂,也因此早早就死在了后院女人的尔虞我诈中,连武德帝登基后大封六宫的日子都没有活到。 嫁人后的日子与云雍雅想象中的截然不同,她既不与丈夫恩爱,更不是丈夫的妻子。整日只能面对着头上的四角天空,煎熬着夜晚的红帐独寝,孤寂无边。 即便她生了一个儿子,她的丈夫也没有对她另眼相待,毕竟她的孩子不是长子,更不是嫡子,而是跟他母亲一样,只是这偌大陆府中,可有可无的一人罢了。 犹记那日,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深夜,只有苍穹上如水的月色稍慰人心,在那朦胧的月色中,偏居一隅的云雍雅推开窗。 她一人独自站在窗边,望着夜空中皎洁的明月,哀叹自己凄惨的命运。 忽然,不远处的阁楼楼顶出现一个人影,借着月光,她将那人看的清清楚楚,男人手持弓箭,俊美的脸庞在月色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前院远远传来侍卫们的叫喊声,似乎是有刺客混进了府中,但云雍雅并不在意,此时她心中眼中,只剩下楼上的男子。 男人身穿红色甲衣,身姿矫健如鹰,飞快地在楼阁间翻转跳跃,未全部束起的发丝在他身后飘扬。 她看着男人离自己的院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宛如月神降世般,一步一步地走进她的眼里。 拉弓射箭只在刹那间,姜静行只射了一箭便将手中弓箭放下,因为她自信自己的实力,刺客必然已经被她射杀,果不其然,不出半刻,楼下赶来的护卫就发现了墙角的刺客尸体。 男人英姿勃发的模样让云雍雅心跳漏了一拍,等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手正用力地握在窗柩上,用力到指尖发白。 不久之后,她又在府中见到那个男人。 与那日不同的是,男人挺拔地站在她丈夫身旁,与她擦身而过时,却对她展颜温柔一笑,直直地笑进了她的心里。 第36章 皇帝不是人能做的 云贵妃沉浸在往事中, 又想到今日见到的姜静行,一时之间只觉心中情绪激荡。 比起当年身穿锁甲的少年将军,现在的姜静行倒是少了几分当年挽弓射箭的少年意气, 却更添几分沉稳儒雅。可无论他是何模样, 云贵妃都能感觉到,她心中的悸动却是丝毫未变,若是变了,也只会是比往昔更甚。 殿中的美人眼波流转, 玉手扫过自己嫣红的唇角, 美眸中野心尽显。 谁说女子只能安居后宅相夫教子, 她偏偏要让那个骄傲的男人臣服她, 让他永远都只能对着自己笑。 云贵妃闭眼, 平复好心绪后低声叫道:“锦绣。” 站在殿门口的锦绣听见云贵妃传唤, 很快推门进来, 隔着珠帘跪下行礼。 “贤儿今日怎么没有入宫问安。” 想起自己那个不喜言语的儿子, 云贵妃心中有些不满。 这个儿子的脾性实在是不像自己,是既不结交朝臣,也不亲近宗室, 整日在王府过着闲云野鹤般的生活,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 若这幅样子是做给外人看的也就罢了,可偏偏他自小就是这个德行,实在是让她看着就来气。 锦绣深知主子对燕王的看重,所以心中丝毫不敢懈怠, 更加不敢有所隐瞒, 只好将燕王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地说出来:“燕王殿下今日本是要入宫的, 但燕王府传来消息说,殿下的......侍女落了水, 殿下便让人架车折了回去。”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完后便将头深深地低下,不敢去看面前的云贵妃是怎样的神情。 虽说已经开府出宫的皇子不得随意进出皇宫,但入宫请安尽孝总归是一桩美谈,也能向天下人显示天家温情,因此每逢初一和十五,在宫外的皇子公主还是要入宫请安的。 今日是十五,其他几位皇子早已请完安,带着赏赐出宫回府了,可燕王此时竟还未入宫。 燕王殿下身为一等亲王,如今却为了身边的一个宫女亲侍汤药,还为此晚了入宫请安的时刻,这实在是让人觉得荒唐,若是传了出去,恐有损燕王的名誉。 云塌上的云贵妃并未像锦绣想象的那样暴怒,而是轻描淡写地问道:“就是那个叫柔儿的宫女。” 她早就听人说起过自己儿子的“一往情深”。 锦绣还是姿态恭敬地跪在殿中,她并不疑惑主子能知道那个小宫女的名字。 “回娘娘的话,正是玢柔。” 云贵妃又问道:“她不是宫里的宫女吗,是如何出的宫,还进了燕王府?” 锦绣有些迟疑:“是殿下开府时亲自点名要走的。” “殿下说他用惯了宫里的旧人,不愿再换新人,便将身边伺候的几个宫女太监带去了王府,玢柔也在其中。尚宫局不敢推辞,只好应了。” 这番解释倒也是合情合理。 云贵妃心中冷哼,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此事她也是知道的,当时没有在意,只以为他只是习惯熟人伺候,却没想到内里还有这么一回事。 想到这里,她拂了拂手上的翡翠护甲,我见犹怜的眉眼一片冷然,说道:“我这儿子倒是个多情的。” 锦绣不敢多言,只好垂首恭敬听着。 “罢了,既然贤儿喜欢,我这做母妃的自然要成全他。” 云贵妃又恢复到之前的雍容华贵。她抬手,示意跪着的锦绣起身。 “你亲自走一趟燕王府,告诉燕王,他的王妃只能是姓姜,该如何做他心里清楚。另外,你嘱咐他即刻入宫请安,也不必来本宫这儿了,直接去明光殿给陛下请安吧。” 说到最后,云贵妃似是不在意地随口一说:“至于那个柔儿,既然他喜欢,那便是燕王府的侍妾了。” 能让主子钟意的王妃人选是谁,锦绣心中有数,可让燕王直接去明光殿……此时明光殿中有谁,主子可是一清二楚。 “是,奴婢告退。”锦绣行礼退下。 云贵妃又倚回了云塌,她自然知道此时入宫请安已经晚了。 但晚一次请安算不得什么,反倒是和姜静行搭话的机会,却是极为难得。只希望自己这个儿子还没有傻到彻底,她不奢望自己儿子能拉拢到姜静行,但能搏些好感也是好的。 毕竟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他们母子二人都注定离不开他。 在锦绣去往燕王府的时候,姜静行已经随着张公公来到了明光殿。 可是到了明光殿后,张公公脚步并未停下,反而是带着她径直走到了后殿,露出湖中小楼精巧漂亮的角檐。 她走过石桥,只见湖中锦鲤成群,热热闹闹地扎成一堆。 临微台傍水而建,视野开阔。 姜静行到时,武德帝正随意地坐在湖中凉台上赏景。 凉台绿瓦红柱,四周布有纱帐,被玉珠串起的勾链挽起,映着湖中玉莲花苞,微风吹拂下,宛如琼楼仙境。 她撩起衣袍走上临微台石阶,看了看周围熟悉的景色,脚下差点打了个滑,心头忍不住默默叹了一口气。 真是好景好水啊,她下次还是别来了吧。 这临微台傍的水,名叫液清湖,正是上次姜静行委拒武德帝的地方。 “臣给陛下请安。” 武德帝放下酒杯,笑道:“快起,坐下吧,就等你来了。” 姜静行起身笑了笑,朗声如玉碎:“既然陛下请客,那臣可就不客气了。” 等君臣二人都落座后,一列宫女太监依次走上前来摆好膳食,最后一人手上是一壶美酒。 即便姜静行有曾经和武德帝吃过一个包子的交情,但她也时刻谨守着君臣之礼,即便是私下也不敢逾矩,所以等武德帝先行动筷后,她才跟着夹菜。 菜是好菜,色香味俱全,龙肝凤胆也不过如此,只可惜在此情此景下,她实在是没什么胃口。 武德帝吃过几口便放下了玉箸,姜静行以为他有什么话说,于是也打算停止用食,以防应答时出现什么失礼的举动。 看姜静行手下夹菜的动作变慢,武德帝便亲自为她斟了一杯美酒。 杯中酒水香味溢散,清香怡人。 姜静行鼻翼微动,闻出这是泰安楼的玉西东,她在心中暗暗提高了警惕,不知道武德帝打的什么主意,今天叫她来又是为了什么。 她那天既然选择了去见陆执徐,本就没有想过能瞒过武德帝。 身为帝王心腹,又手握重兵,却私下接触皇子,这自然不是明智之举。 可事实是,她并没有私下去和陆执徐见面不是吗?他们二人见面的地方可是泰安楼,众目睽睽之下,上京城闹市中央。 当时可是陆执徐主动邀她上楼的,何况她那时已经推辞过了,只是没有推辞成功而已。况且,陆执徐的侍卫帮她打跑了闹事的纨绔子弟,出手相救是事实,她上去道谢也是理所应当。 所以姜静行并不觉得武德帝在意此事,说到底,她和陆执徐不过陌生人,一个王爷,路上遇到一位重臣,叫他上去喝两杯,这也是常事。 其实她内心深处也不愿意认为,武德帝已经多疑到了这种地步,若真是如此,那他们之间可就太可笑了。 不管心中想法如何翻涌,姜静行面上还是笑的一片从容,不仅如此,还主动说起了杯中酒水。 “这是泰安楼的玉西东吧,臣不久前才喝过一次。” “哦?味道如何?”武德帝俊美的脸上不复平日的冷峻,反而眉眼舒展,笑的随意。 武德帝这一笑反倒是晃了姜静行的神,实在是这一笑,眉眼间太像那天晚上的陆执徐了。 也不对,应该是陆执徐像武德帝才对,毕竟二人是亲父子。 有些失神的姜静行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在武德帝的注视下将其一饮而尽。随着她仰头的动作,重重衣领下修长的脖颈扬起一道弧度,酒水入口香醇美妙,慢慢划过食道,带来感官的片刻欢愉。 武德帝眼神隐晦地扫过姜静行上下滚动的喉结,只觉得喉咙发紧,口舌微干,他缓缓握紧膝上的手掌,克制住眼中的欲望不显露在人前。 “滋味甚美,一如既往。” 姜静行将酒杯磕在桌面,口中赞叹。 这回武德帝没有说话,只是将自己杯中的美酒饮下。 “这酒是辰王带进宫的,喝起来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姜静行嘴角的笑差点没绷住,男主这是什么骚操作,生怕他爹不怀疑他是吗! 她定了定心神,顺着武德帝的话夸道:“美酒难得,想来也是辰王殿下特意寻来孝顺陛下的。” 武德帝对此话不置可否,他向来不关心这个儿子,应该说,所有的儿子他都不甚关心。宫中太监宫女无数,皇子公主背后也有他们的母族为其筹谋打算,读书习武亦有最好的师父传授,若是这样还不能成才,那他只能说一句废物! 没有投入多少父爱真情,自然也就不看重他们到底是不是真心孝顺自己。 “你觉得朕的几个儿子如何?” 重点来了! 听到武德帝的问题,姜静行悄悄坐直了身体。 她心神绷紧,脑子里思考着武德帝想听的答案,最后只好斟酌地回答:“几位殿下自然都是好的。只是臣和几位殿下接触不多,实在是难以评价。” 听到她这么说后,武德帝倏然笑了:“你也会和朕打马虎眼了,这避实就虚之术你倒是擅长。” 话中笑意满满,可姜静行不敢松懈大意。 “臣说的是实话。” 武德帝也觉得姜静行说的是实话,所以并没有为难她。他看着桌上的酒壶,有些突兀地说起陆执徐:“其他人你不清楚,那辰王你觉得如何?你与他也喝过一次酒,滋味可与今日相同?” 第37章 嘲笑你 今天君臣二人之间的谈话较为隐秘, 是以临微台里并没有其他人侍候,武德帝随行的内监宫女都远远站在临微台外围,外面只有朦胧的交谈声传出, 却也不甚清晰。 可刚刚酒壶落地的动静不小, 玉片碎裂的声音传到外面,吓的张公公打了个机灵,他将手里拂尘一摆,急忙带人从外面进来。 临微台里。 武德帝本就不满姜静行痴情发妻, 此时见他竟失态至此, 心中的怒火亦是一阵高过一阵, 见有人无召擅自进来, 不由得怒喊道:“都给朕滚出去!” 张公公见陛下如此生气, 自然是不敢再上前触他的霉头, 便又急匆匆地带人退下。 临走的时候, 他还不忘偷偷掀开眼皮看了眼姜静行, 瞥到摔碎在她脚边的酒壶时,心中一凛,顿时不敢再看。 等转过身去后, 张公公则在心里哎呦了一声,只道这靖国公可真是个倔脾气啊,一根骨头都不肯弯啊。 旁的人若是有幸在宫中享用御膳,别说顺着捧着陛下,那是磕头谢恩都来不及, 可这靖国公倒好, 反而是让陛下顺着他的心意来, 可真是这宫中独一份了。 对于凉台里发生的事,张公公身后的一个小太监也是好奇的不行, 他走近自己师父,轻声问道:“师父,里头这位都说了些什么,竟惹得陛下龙颜大怒,连酒壶都给摔了。” 张公公心知肚明这对君臣之间的矛盾所在,但有些事情,即便知道,也要当做不知道才好,这样才能活的长久些。 所以他对着小太监摇摇头,不言不语,只是拿拂尘敲了敲自己的小徒弟,示意他别回头看了,仔细自己的小命。 等宫人走远后,君臣二人都缄默无语,气氛也变得压抑起来。 姜静行站在武德帝对面,见他神态阴冷,脸上笼罩着一层阴霾,知道自己已经触怒了他,但是她在思索几秒后,还是退后两步,撩起衣袍跪在地上,躬身拜服说道:“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据她所知,魏国公的幼女今年才十几岁,又兼才貌双全,是不少才俊心里的意中人,这样年华正好的姑娘应当嫁个好郎君才是,要是嫁给她,那真是要守一辈子的活寡了。 姜静行是如何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姑娘因为一道圣旨,就往她这个火坑里跳。 武德帝看着跪在地上的人,脸色越发的难看。 心中的嫉恨和被顶撞的怒火交织在一起,只觉得实在是难受的很,他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可知,你这是抗旨不尊。” 姜静行沉默了,她当然知道,她又不傻。 可是一个慌就需要更多的谎言来圆,她现在要是答应娶了魏国公的女儿,那将来只会更麻烦。 何况自古以来的大将军们,有因为战败被杀的,有因为牵涉党争被杀的,还有造反失败被牵连九族的,但可从来没有因为皇帝说亲保媒失败,就被砍了头的。 姜静行很自信,武德帝生气归生气,可也不能真的把她怎么样。 武德帝的确不能把底下跪着的人怎么样,一是他自己的心思不足为外人道,另一方面,他心里也舍不得重罚姜静行。 只见他眉头紧锁,强压着心里的怒火再次问道:“胡家女家世品行样样出众,既能为你打理府宅,又能为你延绵子嗣,你为何不愿,难道真要为了一个早死的女人终身不娶吗!” 说到后面,他目光如刀,心中怒火熊熊,眼中也有了一丝杀意,那个女人应该庆幸她已经死了,若是还活着,他定会亲手杀了她! 每次想到这里,武德帝都心中恨恨。 他的心腹之臣,竟为了一个女人无意后嗣,身上世袭罔替的爵位也成了个笑话,更是因为这个女人,打算孤独终老,将所有人都拒之心门外! 难道那个女人是狐妖转世不成,竟让人痴迷到这种地步! 对于姜静行的固执,其实武德帝十分不解。 他不明白,为何有人能为这些男欢女爱甘愿绝嗣,更是为之放弃了满门尊荣,即便他再爱姜静行,也从没想过为其守身如玉,毕竟食色性也,两个人还都是男人...... 初春料峭,乍暖还寒,即便处在正午时光,地上的石板也是寒意森森,更别说临微台本就是为避暑而建,四周的湖水也带来阵阵凉意。 面对武德帝的不解,姜静行没有解释,她知道武德帝只是对她心怀绮念,不满她钟情一人罢了。 对此,姜静行一言不发地跪伏在地,她感觉到膝盖处一片冷硬冰凉,这实在是她十几年来少有的体验。 身为大雍的一品国公,能让她下跪行礼的人是少之又少,以前的太后算一位,等太后去世后,更是只有皇位上的武德帝一人,而武德帝也从来没有让她久跪不起过。 “说话!”武德帝怒喝道。 姜静行沉默的样子落在武德帝眼中,更是加深了他心里对她痴心的印象。 “好,好得很,你堂堂国公,倒是比那些市井话本里的才子佳人还要来的情深,朕一番好意,倒是成了恶人了。” 话说的这份上,姜静行也不好继续沉默了,她还真怕武德帝一会儿直接下旨,逼她把人娶了。 “陛下。”于是姜静行直起身来,嗓音清朗,其中并无惧意。 她直直看着武德帝的眼睛,并不像其他人那般在御前敬畏,反而下颌微微抬起,唇角带笑,语气略带嘲弄地问道:“陛下问臣为何不愿,那陛下又为何执意让臣娶亲?” 这句话正是一击致命,直直触到了武德帝心中隐痛,让他喉头微窒。 武德帝敛眉不语,他看着眼前日思夜想的面容,合身的龙袍下脊背微僵。 姜静行没有躲闪,神色坦然地看着武德帝。 毕竟将多年情谊抛之脑后的不是她,对着臣子有逆伦心思的不是她,想要良将塌上承欢的也不是她,她自然心里坦然。 武德帝收起脸上的怒气,表情变得喜怒不定。 片刻后,他从软垫上起身,直径走到姜静行身侧,侧首看着姜静行那张白皙俊美的脸庞,心中顿时爱恨交加。 他向来喜欢姜静行那双含笑的眼睛,以前只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如今却选择避而不见。 因为那双眼睛,曾经看向他的时候只有坦诚,他也能将那双眼里的情绪看的分明,如今再看,姜静行眼神依旧清明,他却是很难再看清眼睛主人的心思。 姜静行的询问将武德帝卑劣的心思挑破一个角,这其实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世人常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可时至今日,事关此人的桩桩件件却是让帝王有苦难言。 武德帝被挑破心思,心中异常恼怒,他虽然不舍得降罪于姜静行,却也不愿轻易放过他。 他背对着姜静行,衣袖骤然一甩,说道:“既然你要跪,那便好好跪着吧。” 说完后,武德帝拂袖而去,只余姜静行一人跪在青石玉板上。 这顿午膳,二人吃的不欢而散。 姜静行收回钉在酒杯上的视线,心里感觉有点难受,难受了一会后,就给自己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跪好。 她心里清楚,自己和武德帝之间的情谊,的确是不复往昔了。 这十多年,也许对于系统而言只是剧情里的一句话,可对她来说,却是实实在在的十四年。她从马前小卒做到今日手握大权的将军,从一介白身到蟒袍加身,身边人也是死的死,走的走,武德帝却是一直都在。 就算是一只狗养的久了都有感情,更何况是人呢。 一直没有出声的系统看宿主情绪不对,于是出声安慰道:“宿主,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有点伤感。 她不满武德帝不再将她看做朋友,也没有把她只当做臣子。口口声声说着武德帝变了,其实她知道自己也变了。 只是身处这个位置,很难不去迎合时局做出改变。 大雍如今内有权相,压制皇权,外有强将,分薄兵权,帝王卧榻之侧酣虎眠狼,武德帝身处其位,恐怕是很难得一夕安寝了。 她看似不争不抢,却也没有真放下手里的兵权,更别说之后还打算在皇子夺嫡里掺一脚,以求能在新朝站稳脚跟,权势不倒。 这天下多少人蝇营狗苟,借亲贵之势,行攀附之举,不为别的,就为了能过得更好。既然已经到了见三公而不拜的权势巅峰,她就绝对不会退,退一步,身后就是万丈悬崖,不知道多少人等着踩死她。 罢了罢了。 忧伤了一会的姜静行很快就接受了现实,自己就是一个俗人,自然也做不出什么不慕名利的圣人之举来。 武德帝有他的王道要走,她也有她要保护的人,姜绾,姜璇,还有那些跟着她打了十多年仗的亲卫,这些人她都放不下。 既然放不下,那也不能强求不是,自然只能是尽力而为,牢牢抓住手中的权利了。 姜静行看似平易近人,实则锋芒内敛,她跪在地上,神情冰冷,眼中没有一丝平日的温情。 一个杀人无数,功勋赫赫的武将,你要是真觉得她是个内心温柔的人,那可就太可笑了,死在她手里的万千冤魂怕都会嘲笑你。 武德帝没有说让她跪多久,姜静行也就安心跪着,面上没有丝毫的不情愿。 张公公眼见武德帝神情不善地走出来,心里忍不住咯噔了一声,眼神下意识的就向临微台飘去,好奇现在这是个什么章程。 可他也不敢多说多问,只好跟在武德帝身后,示意自己的小徒弟留下来看一眼。 第38章 要么娶要么嫁 武德帝大步向明光殿走去, 一路上,他周身强大的威势让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可刚走进内殿,便有宫人硬着头皮进来禀报:“陛下, 燕王殿下前来请安。” “让他进来。”武德帝神色冷淡, 并未因为燕王晚了入宫请安的时刻而生气。 此时他心里满是后殿跪着的人,实在是分不出多少心思再给其他人。 张公公弓着腰站在一边,小声吩咐身边的宫女先去奉茶,之前进来禀告的宫人也走去门外, 传旨请燕王入内。 吩咐好小宫女后, 张公公便隐在明光殿的角落里, 一心假装自己就是个死人, 武德帝则端坐在龙椅上, 脸上一如既往的高深莫测, 一点都看不出刚才怒火滔天的样子。 他转着手上的黑檀佛珠, 兀自望着桌上的圣旨出神。 那道圣旨金线封裁, 玉玺加印,本来是昨晚提前写好,要为姜静行赐婚的旨意, 如今却是一道废纸了。 燕王陆执贤不知道临微台发生的事,他照常走了进来,恭敬地跪下行礼请安。 “起来吧。” 武德帝随口将人叫了起来,视线从御桌上移开。 看了一眼底下站着的儿子,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这时才来?” 陆执贤站的笔直, 听到自己父皇的问话后, 衣袖中的双手微微握紧, 眼中闪过一瞬痛色,却还是忍耐, 尽力从容地回道:“儿臣府中出了些事,一时不察便被绊住了脚,这才晚了些时刻。” 他虽然不怕武德帝因为请安一事降罪于他,却怕此事被人深究下去,然后牵连到府中的玢柔。 之前姜静行一直都觉得这燕王是个有趣的人,有趣就有趣在,他与他那些兄弟们的想法完全背道而驰。 武德帝的儿子们个个本事都不小,作为天家皇子,权势美人是唾手可得,争到最后,能争的也就剩下最上面那座龙椅了。 身为野心家,陆执徐都能矮下身段来勾引她,就更别说其他人了,那是从未将男欢女爱放在心上过,甚至就连武德帝本人也是如此。 可在这看似无情的皇家,却是出了陆执贤这个奇葩,真正让他做到了要美人而不要天下。 半个时辰前。 锦绣听从云贵妃的吩咐,很快便出宫赶去了燕王府。 她进屋的时刻也很不碰巧,正逢陆执贤和怀里的美人倾诉衷肠。 美人虽然是燕王府的侍女,可她在这燕王府,过得却比一般的官家小姐还要好,就连身上的衣料都是一匹一金的蜀锦,住的也是燕王的偏殿。 美人也如她的名字那般,长得婉柔可人,是能被人称赞一句小家碧玉的存在,此时美人卧病在床,苍白的病容更显的楚楚可怜,让这王府的主人心疼不已。 可燕王心疼归心疼,冷眼旁观的锦绣心中却毫无波澜。 她在宫中侍奉多年,什么绝色心机的女人没见过,所以她丝毫不顾燕王这位冰人脸上的怒意,将云贵妃的嘱咐对着二人一一道来。 传达完云贵妃的意思后,锦绣还不忘转身恭喜玢柔本人,告知她,她以后就是燕王府的侍妾了。 闻言,这位名叫玢柔的美人顿时两颊泪珠滚落,目光凄切地看向陆执贤,而陆执贤也是眉头紧皱,脸色更冷。 大雍律法森严,鼓励妇女再嫁,却是严禁良贱通婚。 即便他是皇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也是很难明媒正娶一个宫女,更别说这个宫女还是罪官之后,自小被充入禁宫为奴。 若无意外,玢柔将来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个他府中一个没名没分的侍妾。 他本来还打算着在几天后的庆功宴上动些手脚,好为意中人先免去罪奴的身份,之后在考虑如何迎娶她做侧妃。可如今他所以的算计,却被自己母妃一句话毁了个一干二净,这让他如何甘心。 宫女还能随他入宫赴宴,可已经登记造册的王府侍妾却是无召不得入宫,否则便是死罪。 而且陆执徐不是个傻子,怎么会听不出自己母妃话中的威胁,若是他再执着于柔儿,柔儿怕是会有性命之忧。 无奈之下,他只好先吩咐身边人照顾好柔儿,然后独自跟随锦绣来到宫中请安。 对于陆执贤言语不详的解释,武德帝并不在意,也没有深究的意思。他又随口问了几句话,见他亦对答如流,便想着将人给打发走。 可谁知,就在他要开口让人退下的时候,陆执贤却突然跪了下来。 燕王意外的举动使得张公公侧目,也让武德帝眉头微蹙,他看着跪下的儿子,沉声问道:“怎么跪下了?” “父皇,儿臣心仪靖国公独女,还望父皇为儿臣赐婚。” 殿中少年姿容出众,身边萦绕着贵气,可即便是说着请旨赐婚的话,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不过想来也是,毕竟不是真心实意的心上人,心中恐怕是很难生出喜意来。 武德帝停下手中转动的佛珠,终于认真看了一眼下面跪着的儿子。 本来他并不在意自己儿子喜欢的女子是谁,可是事关姜静行,就很难不让他多想。 武德帝亲情淡漠,有着每一个帝王都有的猜忌多疑,大权独揽下,更是难以忍受有人窥探君权。 如今皇子们渐渐长大,朝臣心里也开始浮动起来,这几日朝中便有不少人上奏请旨立储,这让他心中十分不愉,最后更是以“讳言储贰,触之即死”来警告朝臣。 陆执贤知道自己刚才冲动了,只是他从小就活在云贵妃的控制下,随着年龄的增长,心中的不满也越来越大,和云贵妃之间的隔阂也越来越深。 他知道自己母妃野心勃勃,一心想让自己成为储君,可自家事自家知道,他根本无意皇位。 既然玢柔已经注定不能光明正大的嫁给自己了,那他的王妃是谁,对他而言又有什么区别呢? 也许等父皇拒绝了自己,母妃便不会再逼他了。 陆执贤正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才会在今日请旨赐婚,不过,他并不觉得自己父皇会同意。 所以面对武德帝怀疑的目光,陆执贤还是一副不动如山的样子。 武德帝有时候都不得不佩服这个儿子面无表情的样子,倒是真的做到了喜怒不言。他将佛珠扔在桌上,似是怒极,冷言重复了一遍陆执贤口中的心上人:“靖国公独女。” 陆执贤目光低垂,点头说道:“姜小姐不久前被靖国公接回上京,儿臣偶然得见,心生爱慕,还请父皇为儿臣做主。” 龙椅上,武德帝的身体被殿中阴影笼罩,使得他神色明暗不清。 片刻后,只听闻他在口中自言自语道:“不错,到是个合适的人选。” 这话传到下面,让张公公的头垂的更低,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更加讳莫如深,就连跪着陆执贤脸上都有些错愕。 他没有想到父皇如此轻易便同意了。 这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做梦都想要成为靖国公府的乘龙快婿。 对此,其他未婚的皇子也是手段频出,主意不断,即便自己做不成,也想要靖国公的女婿是自己一派的人。 虽然宫里宫外都在传他如何受宠,可陆执贤并不觉得武德帝有多看重自己,他记得很清楚,在自己母妃得宠之前,就连下人都是可以无视他的。 所以一时之间,他也揣摩不到武德帝的心思,只是如今事情已经没了回旋的余地,他不想娶也得娶了。 于是陆执贤再次行礼,口中喊道:“多谢父皇。” 等陆执贤走后,武德帝拿起桌上的圣旨,从龙椅上走了下来,一直走到角落的火炉旁,毫不犹疑地将手中圣旨扔了进去。 炭火点燃绢布,很快升起一道明亮的火光,金黄的火焰让武德帝心中郁气稍散。 他知道姜静行十分疼爱这个女儿,还记得以前,即便是在行军打仗的时候,也不忘与女儿时常书信。 在别人看来,只以为这是父爱情深,但他更觉得是爱屋及乌。 既然他已经和伯屿离心离德,那他便只能将他的爱女留在手中了,何况嫁进皇家,也不算是辱没了她。 武德帝目光幽幽,想起还在地上跪着的人。 “张德全。” 张公公听到有人叫自己,赶紧小跑着进来。 “去临微台,叫他不必跪了,回府好好思过吧,在庆功宴开宴之前就不必出府了。” 听到武德帝这么说,张公公心中一叹,知道姜静行这一关算是过去了,再等陛下给这姜小姐的婚旨一下,这靖国公府啊,还是京中一等一的人家! 他恭敬道:“奴才先告退了。” 武德帝摆摆手,张公公躬身后退,转身便向临微台走去。 临微台依旧是武德帝临走时的样子,没有明确的旨意,宫人们也不敢私自进来收拾一下,只能任由碎片和酒水撒了满地。 姜静行身体强健,可跪的时间久了,也难忍双膝麻痹。 她在心中估摸了一下自己已经跪了多久,猜来猜去,最终还是系统说了一个准确的时间。 无聊之下,她又猜测武德帝多久才能消气。 想着就今天这事而言,恐怕是不会低于两个时辰。 可没想到一个时辰刚过,张公公就已经带人站到了她面前。 姜静行睁开眼,无奈地看了一眼眼前的老太监,明知故问道:“公公这是来看本公笑话的?” “哎哟,哪能啊?”张公公笑的整张脸都皱在一起,说道:“国公可真会开玩笑。” 说着,他甩了甩手里的拂尘,催促着身边的两个小太监:“都傻愣着干嘛,还不快扶国公爷起来。” 第39章 姜绾:离黑化又进一步 听到张公公的吩咐后, 两个小太监诺诺不敢言,立刻就走了出来,眼看着就要动手去扶姜静行。 张公公的话也让姜静行皱了一下眉, 明白武德帝这算是放过了她, 可她心里不仅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是多出了一层隐隐的疑虑。 不说其他,单在揣摩圣意这一方面,她也算是半个行家了。 武德帝本质上是个爱则加诸膝, 恶则坠诸渊的人, 刚刚他走的时候怒气可不小, 可现在为何, 如此轻易便将此事揭过, 这就很难不让人多想。 走近姜静行的两个小太监打断了她的沉思, 不过她不喜不熟的人靠近自己, 所以婉拒道:“不必麻烦两位公公了, 我自己来就好。” 说着她一手按在地面,腿上用力,慢慢站起来, 在这个过程里,她只感觉自己整个小腿都仿佛针扎一般刺痛。 见姜静行顺利站起身了,张公公也不敢再耽误下去,毕竟武德帝正等着他回去回话呢。此刻见人站稳了,便立刻开始传达武德帝的旨意:“陛下口谕, 国公这几日便在府中好好反思, 庆功宴前就不必出府了。” “臣领旨谢恩。” 姜静行脸上很平静, 只是心中的忧虑让她感觉很不好,这股不好的预感催促着她开口问道:“先前本公御前失仪, 陛下可是还在生气?” 她为何这样问,张公公也是心知肚明为何,还不是为武德帝的心思遮掩一二,也不至于让大家脸上都难看。 正好燕王来请安时,他也站在殿内,此时便想着提前给姜静行卖个好。 虽然说陛下还没有给燕王赐婚,但帝王金口玉言,既然已经答应了,那想来靖国公府和燕王的婚事,也是远不了的事了。 此事宫中还没有明昭的旨意,张公公自然是不敢提前泄露出去,毕竟这可是要杀头的错处,但作为内监统领,隐晦提点一二还是可以做到的。 于是,张公公半真半假地说道:“燕王殿下刚刚入宫给陛下请安,陛下言语间好似是提到了燕王殿下的婚事,也不知道殿下说了些什么,竟将陛下哄的十分开怀。陛下宽宏大量,自然也就不计较国公这点儿小错了。” 燕王陆执贤?闻言,姜静行眼中带上一缕诧异。 可张公公这一番话,不仅没有解开姜静行心中的疑惑,反而让她更加迷茫。 也不怪她没有反应过来,实在是她对陆执贤爱美人而不要天下的的印象太深,于是怎么也不能把他和姜绾联系到一起,更想不出这婚事还是他自己求来的。 对此只能是说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云贵妃吩咐锦绣给陆执贤传达的一番话,彻底改变了原来故事的走向。 可偏偏云贵妃的诡秘心思,也是被姜静行引出来的,事情兜兜转转之下,又造成了她今日的进退两难,也只能说是世事奇妙无常了。 姜静行心中思索着张公公的话,知道事情恐怕不简单,只是她知道的信息太少了,一时半会儿,实在是难以猜测清楚。 她缓了一会儿,在内力的运转下,腿上的酸痛很快缓解,便动手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尘。 可那处衣角之前就被酒水浸湿,之后又垂在地上,哪里是能轻易拍开的,所以依旧还是脏兮兮的一团,偏偏她今日还穿了一身浅色衣裳,上面的泥痕就更显眼了。 见此,她也不再做无用功,随它去了。 武德帝让人来之前,姜静行已经吹了近一个时辰的冷风,再加上,此刻心中又装着燕王的事,她脸色也就有些难看。 张公公看出了她的不适,好心说道:“国公可要去偏殿梳洗一番。” 姜静行无所谓地笑了一声,说道:“无碍,陛下若无别的吩咐,那臣便出宫了。” 随即向着明光殿的方向行了一礼,转身顺着来时的路向外走去。 靖国公被传召入宫的消息,早就传到了有心人的耳中,大多数人都在猜测是为何事,难不成这靖国公又被委以什么重任,他们猜来猜去,也没离开这些艳羡之语。 可等姜静行走出宫门后,却让一些细心的人看出些端倪。 进宫前还神采奕奕的靖国公,出宫时却是一副狼狈样子,就连滚云青色华袍上也满是褶皱和灰尘。 她这副样子回到自己府中时,也是将门口候着的管家等人给吓了一跳。 管家略带担忧地问道:“大人,您这是……” 姜静行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不禁嫌弃地抖了抖袖子,看姜秋欲言又止的样子,只得摆摆手,打断他的询问。 她又对着下人吩咐道:“去准备热水,本公要沐浴更衣。” 得到主家命令的侍女不敢耽搁,立刻返回内院准备起来,可走到莲花堂时,却被里头的姜绾叫住了。 莲花堂就在内院大堂,门窗也正好对着走廊。 姜绾午膳时才知父亲已经入宫去了,她顺便还了解了一下有关庆功宴的事,也因此有些事拿不定主意,便只好和姜璇在这里吃茶闲谈,等着姜静行回来。 被叫住的侍女停下脚步,见叫住自己的人,是府中另外两位主子,便立刻躬身行礼问好。 姜绾扶着姜璇站在门口,看到侍女匆忙的样子后,眉心忍不住蹙了蹙。 她对着侍女问道:“不是让你去门口候着父亲吗,这急匆匆的去做些什么? 侍女万万不敢怠慢府中的小姐,只是姜静行此时的样子的确不好形容。 于是她磕磕巴巴地说道:“回禀小姐,大人已经入府了,说要沐浴更衣,吩咐奴婢回来准备热水。” 看侍女踌躇的神情,姜绾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她也没有为难她,而是让人先去准备汤浴。 她是个再聪慧不过的人,很快便意识到,恐怕是父亲在宫中遇到一些不好的事。 只是父亲一直在府中养伤,还未曾去上朝,这事儿多半不是因为朝政,可除此之外,以父亲的身份,到底能出什么事呢。 可任由姜绾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自己眼中英明神武的父亲,竟会和君王扯上那些弄臣才有的隐晦。 回到京中的这些时日,姜绾也看出了靖国公府的如履薄冰。如今几位王爷在朝堂争权夺利,靖国公府一不小心便会牵涉其中,难以抽身。 她自傲父亲在京中的声名显赫,位高权重,可她心中也清楚,相应的,靖国公府亦成了别人眼中的靶子,各种不知善恶的算计也随之而来。 姜璇也听到了侍女的回禀,她没有姜绾的心思深,只是单纯地担忧姜静行,想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便提议出去看看。 新成的姑侄二人很有默契的一同向外走去,刚走到院子,却正好遇到姜静行阔步走了进来。 见父亲衣冠不整,双膝处布满折痕,姜绾眼眸瞬间就冷了下来。 这样深的折痕,只能是长时间下跪所致。 姜璇见人不复出门前的俊逸,身上还萦绕着酒气,脸色亦是变得不善起来。 她控制不住地上前两步,下意识地将手搂在姜静行的胳膊上,语气略带心疼地问道:“大人这是怎么了?怎的连衣衫都乱了。” 平日里姜静行的衣食,那都是由姜璇亲自来准备的,每日都是精挑细选,生怕下人不够尽心,让她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 可一向都是神采奕奕的人,现在却一副被人欺负了的狼狈样子,这着实让姜璇心疼坏了。 姜静行知道她们担心自己,但是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她只好先轻轻拍了拍姜璇的手背,示意二人进屋说。 进屋之后,姜静行先去后堂收拾了一番。她知道外面有人等着自己,便匆匆洗过,再换了一身新衣服后,立即就走了出来。 堂厅中。姜璇坐在椅子上,时不时的看向里面,眼神中也带着担忧。 反倒是姜绾,垂着头不言不语,出乎意料地有些呆愣。她始终忘不了父亲下身衣衫的折痕,心里却是越想越怒,漂亮的脸蛋也含着霜意。 她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在自己心里宛如天神般的父亲,竟也会跪在大庭广众之下,任人打量嘲笑。 姜静行撩起珠帘走出来,听到玉珠相击的清脆声后,姜绾马上便抬头换上一副温柔笑脸。 她走上前递过一杯清茶,茶水不凉不烫,是正好入口的温度。 姜静行接过茶水,心里美滋滋的,嘴角的笑容是怎么也抑制不住。 我女儿可真是个小棉袄。 想她在宫里待这么久,除了最开始那一杯酒,就一口茶水都没喝过,现在也是口渴的很,于是她接过茶杯,几口便将茶水饮尽。 见父亲好似十分口渴的模样,姜绾便又贴心地倒好一杯递上。 刚才那杯茶已经解了渴,但姜静行见女儿如此孝顺,也不好拒绝,只好对着女儿露出个笑脸,先将茶杯端在手里。 坐在一旁的姜璇首先耐不住性子,捏着帕子问道:“可是宫中出了什么事?” 姜静行摇头,她和武德帝的事情并不光彩,还是尽量避免些好,于是便拿出搪塞张公公的话来。 “宫中无事,只是我御前失仪,陛下就罚我跪了一会。” 听到她这样说,姜璇面上担忧,却也没有多问,只是说道:“常听别人说伴君如伴虎,看来还真是如此,大人以后可要小心些。” 姜静行笑着点点头,眼神平静无澜,她清楚姜璇的性格其实有些单纯,虽然待人处事很老道,但不会把事情想的很深。 一旁的姜绾见父亲和姑姑说话,也没有插嘴,只是一双眼眸深沉,心中有着自己的考量。 第40章 姜绾:离黑化再进一步 姜绾见姜璇还在皱眉, 便顺着姜静行的意思宽慰道:“父亲是朝中重臣,想来陛下也不会真动气,若是换了旁人有此罪过, 可是要削爵降职的, 何况父亲已经领了罚,姑姑您就别担心了。” 之后她又耐心安慰了姜璇几句,才终于让姜璇放下心中的担忧。 姜璇叹气:“唉,也是, 哥哥已然挨了罚, 这事也算是过去了, 大不了陛下再罚大人几年的俸禄, 咱们家可不缺银子。” 听到她这样说, 姜绾和姜静行相视一笑, 屋里的气氛也欢快了几分。 说完俏皮话后, 姜璇见人吃起了桌上的糕点, 只以为姜静行还没有用午膳,便起身站起来说道:“哥哥可是饿了,我去吩咐厨房备些饭菜过来。” “也好。” 不说还好, 一说姜静行还真感觉有点饿。 她晌午在宫里,只顾着应对武德帝,根本就没来得及吃几口菜,真是可惜那一桌子御膳了。 虽然这件事情在靖国公府里算是过去了,但姜静行还是怕姜璇因为她的事心情不好, 便有心转移她的注意力, 所以故意说道:“我有些日子没吃你煮的甜汤了, 现在可来的及。” 果然,姜璇很快就被甜汤吸引了过去, 一听她说想喝,就立刻保证道:“这有什么来不及的,不需半个时辰就能好,哥哥只管等着,我现在就去厨房做。” 说着她利落转身,直接带着丫鬟去了厨房。 姜绾收回看向姜璇背影的视线,脚步莲移,站到了姜静行的身边。 姜静行抬头看她:“嗯?绾儿还有事吗?” 见女儿不似往日的开朗,心里有些奇怪。 谁知姜绾唇齿轻咬,突然问道:“父亲到底因何事惹恼了陛下。” 以父亲的身份,若只是御前失仪,怎会让陛下不顾父亲的颜面,公然罚跪于皇宫。 同时她在心里嘲讽道:不管怎么说,父亲都是朝中威望素着的大将军,又刚刚带兵打了胜仗,陛下此举,果真是天家无情。 此时姜绾心中的抱怨,还真是有些冤枉了武德帝。 他虽然让姜静行跪在了临微台,却也下旨,让宫中任何人不得靠近那里。 如今宫中知道知道姜静行被罚跪的,也只有当事人和张公公等人,而那些知情的小太监,事后也早被张公公仔细敲打了一番。 听到女儿这样问,姜静行内心不禁赞叹自己闺女的聪慧,不愧是能辅佐男主登基的人,一下子就抓住了事情的重点。 只是有些事情,知道多了也没有什么好处。 再说,姜绾也解决不了她的麻烦。别说是姜绾这个女主,就连陆执徐这个男主,不也因为这点破事跟她发疯吗。 所以她脸上表情不动如山,嘴里不痛不痒道:“不过是在政务上和陛下起了几句争执,不是什么大事。” 见父亲不想多言,姜绾心里有些不甘,却没有任何的怨怼之情。 毕竟在他人眼中,自己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父亲就算再宠自己,恐怕也不会拿些军政大事来询问她的意见。 可她心里虽然是这样想的,但难免还是有些失落。 不过姜绾在自己父亲面前一向装的乖巧,此时也是如此,她没有去深究父亲的糊弄,而是说起来其他事情。 “父亲没有出什么事就好,只是昨日我去表姐院中,表姐问起了庆功宴一事。” 姜静行见她没有追问,心底也是松了一口气,又听她提起庆功宴,心里的想法又换成不解。 “怎么问起庆功宴了?” 自己这侄女儿在府中深入简出,除了偶尔一同用膳外,她并没有多少接触。 姜绾解释道:“庆功宴就在三日后,当日的衣饰要提前准备好,只是不知道父亲要带哪些人入宫赴宴,我也好让人提前准备入宫用的车马。” 这一阵子事情不少,上午姜静行接到圣旨就进了宫,之后又和武德帝怼了几句,她早就把长公主的赏花宴抛在了脑后。 要不是现在系统在她脑子里呵呵了两声,她根本就想不起来还有这回事。 系统的嘲讽声,让姜静行顿时明白了姜绾的意思。 还记得之前长公主府送来请帖,她嘱咐过姜璇,让朴玲兄妹跟着一起去长公主的赏花宴。 可现在赏花宴移到了宫里,就不比在昭阳长公主府来的随意了,以朴家兄妹的身份,此时倒是有些不方便入宫了。 毕竟从血缘关系来说,朴玲和朴律霖,只是靖国公夫人娘家的侄子侄女,不是跟她同宗的子侄后辈,此时只是暂住在她府上罢了。 而且之前长公主的赏花宴,也没有给朴家兄妹的请帖。 姜绾见父亲明白过来,也就没有多加解释。 这倒是个问题,姜静行在心中好好思索了一番,手上还端着先前姜绾递来的茶水,现在下意识地就拿杯盖,在瓷杯杯沿慢慢滑动。 她倒是不在意庆功宴办的怎么样,也许别人都想着在御前露脸,可她现在只觉得武德帝是个麻烦。 姜静行虽然心宽,但也不是不知世事,在古代生活了这么多年,她可太清楚婚姻对女子的重要性了。 因此她对朴家送朴玲入京的缘由,心里也是明白几分的。 不管怎么说,朴家兄妹都是叫她一声姑父的,那她就难免要为这对兄妹打算一下。 朴律霖还好,以这小子趋利避害的精明,将来差不到哪里去。可朴玲就不一样了,她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若离了父兄的庇佑,恐怕将来的日子不会好过,所以在婚事上也要慎重一些才好。 朴玲的婚事最好不要和宫中扯上关系,而且这姑娘平时也不出门,若想嫁到京都,那多交几个朋友也是好事。 沉吟片刻后,姜静行有了主意:“让你表姐他们不要多想,到时候跟着一起去就是了。” 这次宫宴武德帝允许文武大臣带着子侄后辈,到时候人恐怕不少,又有谁去深究,大臣们带进宫的都有谁呢,况且她作为庆功宴的主角,将府中几个家眷带去也是理所应当。 听到父亲这样说,姜绾点头头,也没有其他问题了,于是父女二人便闲聊了几句。 后厨很快就备好了饭菜,姜璇遣人来叫,姜绾又陪着姜静行用好膳食,之后她见父亲有些累了,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今年上京城时节不错,三月的天气多是艳阳晴日,随着天气渐暖,人们也渐渐褪去棉衣。 姜静行本来应该是今日就去上朝的,可武德帝命她在府中闭门思过,她也干脆又给自己放了几天假,想着今天午膳把人都叫过来,把昨天那顿给补上。 本来昨天中午,她应该是和姜绾他们一起聚餐的,只可惜被武德帝给毁了。 姜璇知道她是个爱热闹的人,知道她的打算后,便赶在午膳之前,提前叫人去告知姜绾一声,还不忘派人去朴家兄妹的院子里知会一声。 姜静行走到膳厅时,其他人都已经到了,姜绾兄妹几个正坐在偏厅里聊天,姜璇则在正堂指挥着丫鬟们上菜。 她抬头见姜静行到了,赶紧招呼道:“哥哥快坐,就等你了。” 自从认了姜静行做兄长后,姜璇的性格也越来越开朗。 姜璇的声音传到偏厅里,打断了朴玲和姜绾的闲聊,很快姐妹两个就挽着手一同走了出来,等她们看到姜静行时,皆是眼前一亮,表情有些差异。 也不怪她们惊讶,今天姜静行少见的穿了一身红色,殷红的圆领袍上还绣着仙鹤纹,即便她笑的温雅,也难掩身上的威势深重。 姜绾先叫了一声“父亲”,走上前站在姜静行身边,露出她身后的两个人来。 朴玲和朴律霖二人上前给姜静行行礼:“姑父。” 姜静行点点头:“不必多礼,都入座吧。” 因为人不多,姜静行也不是讲究的人,所以膳厅里只摆着一张刺枣木圆桌。 等菜上齐后,姜静行率先坐下,其他人也相继落座。 姜绾和姜璇坐在她两侧,这样朴玲就正好坐在了她的对面。 席间,姜静行先问了问朴律霖在做些什么,对此,其实她心如明镜,对朴律霖这段时间的踪迹一清二楚。知道他和几个世家子弟交往甚密,还和博安侯府那颗独苗苗,也就是陆执徐的表弟成为了朋友。 朴律霖也没有想要瞒过姜静行,于是将他最近的日常交往一一道来。 趁着他们说话的间隙,正在和姜绾说话的朴玲,偷偷看了一眼姜静行。 她本想多和姜静行说几句话,可又有些害怕姜静行身上的威势,所以一直都沉默不语。 自那日和哥哥交心后,她的话就更少了。 姜静行察觉到朴玲在看自己,于是她转头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小姑娘。 朴玲今天穿了一件蓝色的长裙,头上的珠钗也比较朴素,显得整个人更加文静了。 姜静行见小姑娘一直没有说话,吃的也只是眼前的几道菜,怕她是在府中受了什么委屈,于是主动开口问道:“今日的饭菜可是不和玲儿的胃口,怎么看起来闷闷不乐的?” “没有,府中厨娘的手艺很好,玲儿很喜欢。”朴玲放下手中碗筷,有些拘谨地回答。 她没有想到话题突然就转到了她的身上,抬头见姜静行对自己笑的温柔,脸上就忍不住烧起来。 再活泼胆大的姑娘,面对心上人时,也是害羞矜持的,何况周围还有那么多人看着。 姜静行怎会看不出朴玲的羞怯,只是有些好笑地摇摇头。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平时看起来也是端庄的小姑娘,偏偏每次跟她吃饭的时候害羞的不行,还没跟她说几句话呢,人就已经开始脸红了。 第41章 姜静行:你给我等着 姜绾细细咀嚼着口中的米饭, 碗里本来香甜的珍珠米,现在吃起来也如同嚼蜡一般。 她低头强忍着难受,将口中的饭菜用力咽下, 同时也把心头的伤感咽回肚子里。 虽然各人都怀着各人的心思, 可在外人看来,依旧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姜静行正侧着头与姜璇说话,并没有注意到姜绾的异样。 以前她和系统都默认姜绾身为女主,将来肯定是要嫁给男主的。虽然说眼下这门婚事是不可能的了, 但姜静行也没有想过姜绾就必须嫁人。 也许这就是做父母的心态吧, 即便她会给朴玲考虑婚事, 却始终把同龄的姜绾当成个小孩子。 孩子既然还小, 自然就离不开父母。 如果姜绾能与人恩爱相守, 自然是件好事, 可即便她一辈子都不嫁人, 姜静行也自信能让她开心的过一辈子。 而且姜静行自认为自己是个很开明的人, 是个讲道理的人。觉得将来就算是女儿有了心上人,她肯定也做不出来棒打鸳鸯这回事,到时候只要是姜绾喜欢的, 她都会支持。 其实对于姜绾的婚事,姜静行一直都有一种迷之自信。 毕竟没了男主,还有那么多痴情男配在,说不定将来哪个备胎就成功上位了呢。 只可惜此时她还不知道,在她的一番操作下, 原剧情中最痴情的男配, 也就是霍鉴琦, 如今已经移情别恋了,移情别恋的人还是女主的姑姑。 不说其他的, 这次家宴也算是宾主尽欢。 可就在宴席将尽时,外面院子里突然传来管家的喊声。 “大人。” 正在吃饭的姜静行停下夹菜的动作,抬头向外看了看,有些疑惑外面出了什么事。 要知道管家可是个稳重的人,以前可从来没有在院子里大喊大叫过。 她放下筷子,看着管家迈过门槛儿走进来,桌上其他人也纷纷停箸看向门口。 管家气息都没有喘平,急忙说道:“大人,有几位天使来了,就在门口等着呢。” 闻言,姜静行扔下筷子,心里很是无语。她真的很不明白,宫里的人是跟她有仇吗,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每次都挑她吃饭的时候来。 “来了就来了,把人迎进来就是,怎么急成这样?” 话虽然这么说,姜静行的眉头却死死皱在一起,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会是武德帝还要给她赐婚吧,她都在宫里跪了一个时辰,来表示自己拒绝的心思有多坚定,这事难道还没完。 靖国公府接的圣旨并不少,宫里也时常传来口谕,若是普通的圣旨,自然不会让管家一路小跑着过来。 只见管家摇摇头,又说道:“除了宫里的人,一并来的,还有位翰林承旨和礼部侍郎。” 听到管家这样说,姜静行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周身的气势也逐渐变得压抑。 也怪不得她心情不爽,在大雍官制里,翰林承旨可不是普通人。 翰林院就相当于武德帝的秘书机构,权力的大小,完全取决于武德帝对他们的信任程度多少,前朝翰林更是有“内相”之称。如今翰林院虽然没有前朝的权利大,却也也是帝王心腹,专门负责起草内制。 而且“内制”不同于中书舍人所草之诏,内容多为皇家私事,比如,赐婚。 而让姜静行生气的地方也在这,如果是翰林承旨来宣读圣旨,不仅说明武德帝很可能没有放弃给她赐婚,还说明这道圣旨,已经经过了中书和门下二省,算得上是昭告天下了。 她担心的事情,怕不是要成真了。 所以,现在姜静行的脸色,已经冷到让屋内所有人都不敢上前的地步了。 管家见满屋的主子没一个人拿出章程来,不禁迟疑:“大人,您看这……” 姜璇离姜静行最近,忍不住用白皙的手指拽了拽她的袖口。 姜静行看了一眼身边的人,无奈地深呼吸一下,吩咐道:“你们接着吃,让人去摆上香案,我先去看看。” 说着,她推开身后的绣凳,沉着一张脸向前院走去。 屋内剩下的几人相互看了看,也没有了吃饭的心情。 姜绾更是暗自皱眉,她看出了姜静行心中的怒意,很是不解父亲为何要气,也不解这道旨意是为何而来。 若是赏赐父亲的功勋,陛下之前便已经赏过了,若是因为昨天御前失仪惩戒父亲,那昨天也已经罚过了。 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姜绾心中很是不解。 因为姜静行的一句话,靖国公府马上就行动起来。 这次不比以往武德帝随口让人传的口谕,要隆重正式的多。天使之所以在门口等着,也是因为需要靖国公府的人大开正门后,在正厅摆上香案,由姜静行这位主人亲自来迎旨官入府。 姜静行走到大门口,吩咐下人将朱红正门打开,这道门上一次打开,还是姜璇认亲宴的时候。 开门后,她第一眼就看到了礼部侍郎,此时老人家穿着绯红官服,正对着她笑的和蔼,他身后还站的一位中年男子。 她左手握拳背在身后,笑着上前客套道:“陛下的旨意来的也太突然了,府上正在用膳,怠慢了诸位,还望诸位不要怪罪。” 姜静行心里的怨念已经快要突破天际了,所以即便是这个时候,还不忘挤兑武德帝几句。 可她敢这样说,其他人却不敢顺着这话往下接,只好连道不敢。 那位中年男子便是今日负责传旨的人,这位翰林姓张。张翰林年尽四十,也是个处事圆滑的人物,就算今日靖国公府真的怠慢了他,他也不会和姜静行这位位高权重的大将军争锋相对。 张翰林也随着众人客套了几句,随即便说道:“陛下的旨意是急了些,可想来,却是天大的好事。” 他见姜静行只穿着一身常服,并不符合接旨的规矩,便好心说道:“不如下官等人先行进府,国公也好让府上人准备准备。” 姜静行强撑着笑脸,伸手请几个人进去。 不过等他们坐到前厅后,姜静行并未去后院换好官服,而是先吩咐丫鬟们上茶。 见她如此作态,张翰林不经和身边的人对视了一眼,有些不解这靖国公府是个什么打算,要是去的是别家,恐怕整府的人,早就欢欢喜喜地跪地迎接圣旨了。 姜静行不是不知道他们的疑惑,短短半刻钟内,她脑子里的想法就已经换了好几轮。 只是事到临头,她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来拒绝。 茶水喝了几轮后,礼部侍郎看了看外头的日光,然后拒绝了丫鬟要给他添茶的举动,转头对着姜静行催促道:“国公府上可是不方便,不如国公先去换好官服,我等在这里先吃些茶水。” “不急,下人正在准备香案。” 听到她这样说,礼部侍郎又和张翰林对视一眼,这半柱香的时间都过去了,就算东西出府现买,也应该是准备好了呀。 看对方隐晦地摇摇头后,他也只好端起茶杯,笑笑不在说话。 姜静行冷看了一眼金盘上的圣旨,上面金线绣着盘龙纹,玉轴透着温润的光亮,此时却成了她心头之患。 “只是本公心中有些不解。” 张翰林赶紧放下茶杯,说道:“国公有何不解。” “按理来说,这圣旨本公应提前得到消息才是,现在几位突然就来到我府上,本公这心里实在是没个底。” “原是如此,国公真是多虑了。”张翰林笑道。 其实哪怕张翰林是传旨的人,他也是不知道上面写的什么,只是被武德帝吩咐来传旨罢了。 可他虽然不知道写的是什么,但猜测绝不会是坏事。 闻言,礼部侍郎也捋了捋下颌的胡须,笑着猜测道:“后日便是庆功宴,想来陛下今日让我等来宣旨,也是提前奖赏国公啊。” “哦,是什么奖赏?” “下官也是不知,国公一会儿便知,还请府上人尽快准备吧。” 见套不出话来,姜静行心里重重叹了一口气,没办法了。 不过她心态极好,既然事情解决不了,就只能勇敢面对,反正她也装了这么多年男人,大不了把人娶进来后先想办法遮掩,以后再把人送走。 姜静行摆好心态,不再继续拖延时间。 “本公先去换好官服,几位稍等。” 张翰林客气道:“国公请。” 姜静行走进自己院子,便发现姜绾等人都在厅堂坐着。 见她进来,几人纷纷起身,只是旨意来的意外,时间紧迫,容不得他们慢慢闲谈。 姜璇迎上来说道:“我已嘱咐人将官服备好,哥哥去屋里就好。” 姜静行点点头,姜璇等人身上并无官职和浩命,是不需要随她去接旨的。 再等她回到正堂时,已经换好一身麒麟盘领右衽袍,上面绣有白泽纹路,腰间缠玉带,脚蹬皂靴,更显主人飘逸绝俗。 见她已经准备好接旨,张翰林心里亦是松了一口气,毕竟现下已经是末时,可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姜静行撩起衣袍,在香案前的软垫上跪好,张翰林命人点好檀香,又亲自从金盘里拿起圣旨打开。 他浏览了一下上面的内容,脸色忍不住有些惊讶,又看底下跪着的只有姜静行一人,神色便有些犹豫。 这旨意竟然不是给靖国公本人的,这种情况,还是让人出来亲自接旨比较合理。 于是他问道:“不知府上小姐可在。” 什么。 姜静行有些微愣,不明白都这时候了,张翰林怎么反而问起了她府上的女眷。 第42章 林翰林:懂了,我只是你们play中的一环 张翰林不知姜静行心中的愤懑, 笑意晏晏地将圣旨放到她手中。 “恭喜国公,也恭喜府上小姐得此良缘。” 姜静行此时只想呵呵两声,良缘个鬼! 她强耐住心中的怒气, 将圣旨接过攥在手里, 然后沉默地站起身来,并没有回应张翰林。 旁边儿站着的礼部侍郎走过来,和张翰林站在一起,也恭喜道:“真是一桩好婚事啊, 下官在这里先行恭喜国公了。” 张翰林又道:“是啊, 来日的喜酒, 国公可别忘了我等啊。” 天子赐婚, 皇子娶亲, 国公嫁女, 任谁听了都觉得这是一桩好婚事。 只有姜静行心里阵阵发冷, 她将手攥住圣旨的手背在身后, 宽大的衣袖盖住手背,将圣旨的玉轴捏的吱吱作响,仿佛这就是某个人的脖颈。 张翰林见她脸上并无多少喜意, 心中生疑,脸上的笑容也淡了几分。 难不成这靖国公并不想让女儿嫁给燕王? 他在心里思索一番后,自认为明白过来。 如今朝中几位皇子年岁渐长,立储之声也越发响亮。 他姜静行是帝王心腹,众所周知的保皇党, 靖国公府本可明哲保身, 可现今这唯一的女儿嫁给了燕王, 就难免要在这乱局中走上一遭了。 这样一想,这门婚事倒也不算件好事了。 面对众人的道贺声, 姜静行始终神色淡淡,只吩咐管家送上喜钱,又亲自将几位天使送出大门。 等大门闭紧后,她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 后院厅堂坐着的几人,此时也已经通过下人回话,知道了武德帝赐婚一事。 姜璇和朴玲不明其中内情,只知道燕王的生母乃是宫中宠妃,本人也是天潢贵胃,尊贵非常,便觉得这婚事也不错。 虽说姜璇觉得以自己侄女的身份,是谁都能嫁得,但能嫁给皇子成为王妃,也算是难得的尊荣。 朴玲更是上前拉住姜绾的手,打趣道:“妹妹比我还小,姻缘却来的这般早,天子赐婚,又是一位王爷,可真让人羡慕。” 这话朴玲说的真心实意,她的确十分羡慕姜绾。 她娘费尽心思把她送到上京,不过就是想让她高嫁,可如今姜绾什么都不必做,就能嫁给一位王爷,日后成为享尽荣华富贵的王妃。 这桩婚事对姜绾自己而言,实在是太过突然了。面对众人的欢喜,她只觉有一缕一缕的烦躁攀上心头。 姜绾脑中想的混乱,只好强撑着笑脸,让嘴角扯出一个弧度。 又怕人看出她心底的抵触,便端起桌上的茶杯遮住嘴角,好似是被姐妹打趣的害羞了一般。 朴律霖坐在姜绾对面,下意识地把玩着腰间的玉佩。 与其他人脸上的笑容相比,他的神情并没有多么高兴。 但是屋内其他人也没有惊讶,只以为是他爱慕姜绾,如今佳人许人,自己没了机会,所以心中伤情罢了。 朴律霖并不为姜绾要嫁人伤心,只是觉得,这桩婚事实在是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他本身就对朝局敏感,这段时间又一直在外行走,广交好友,对朝堂的了解更加深入,所以并不觉得姜绾嫁给燕王,就会是一件好事。 其实现在看来,几位皇子都没有什么优势。 燕王虽然受宠,但与其他皇子相比,身份却是非嫡非长,因此夺嫡上并不占多少优势。 端王不仅是陛下存活下来的皇子中年岁最长的,而且背后的势力也是最强劲的,但朴律霖亦不看好这位皇子。 端王此人,虽然势大,但才干有限,行事高调。而且还是李伯同这位权相的外孙。若他是皇帝,恐怕就要好好担心一下,如果端王成了储君,那将来这天下到底还姓不姓陆了。 身为嫡子的辰王到是有天然的优势,只是,这位辰王传说身体上不太好,也不知是真是假,若是真的,那可就太遗憾了。 这样看来,在文人中颇具盛名的安王倒是一个顶好的选择,母族虽然不显,但本人行事低调却难掩才能,而且正是因为母族不显,才更看重那些依靠过来的人。 投靠安王本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不过很可惜。 朴律霖看向门口,心中叹喂。 只见姜静行红袍玉带,威势深重,手拿圣旨走了进来。 几位皇子想再多都是无用功,真正能做决定的只有那位天子,而能左右天子的人正在眼前。 等燕王成了靖国公府的女婿,哪里还需要什么强盛的母族,只需他这位手握重兵的姑父一人,便能借势扶摇而上。 “姑父。”朴律霖起身问好,心中百转千回,面上一丝不显。 闻声看去,姜绾几人也看到姜静行进来。 姜静行对着他们点点头,只在看清她们脸上的笑容后微微皱眉,随后看向姜绾,见人神色如常,心情便更加复杂,只说道:“时候不早了,你们都去做自己的事情吧。” 那副样子,好似刚才接旨一事不存在一般,一句都没有提起姜绾的婚事。 说完,也不管其他人的心情如何,她径直走过众人,坐到了主位的太师椅上。 既然姜静行已经发话,其他人也不敢反驳,只好行礼告退。 等到姜绾要走的时候,她才轻声说道:“绾儿,你随我来书房。” “是,父亲。”姜绾转过身来,乖巧地应道。 等走进书房,姜静行便将下人都赶了出去,屋内只剩下她们父女二人。还有她脑子里,如今又在自闭的系统。 现在系统对完成任务已经是不抱有任何希望了,它甚至正在规划自己退休后的生活。 姜静行靠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双手搭上扶手上,只静静看着眼前的姑娘。 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襁褓中的婴孩,那么小,那么软,简直是要把她的心都笑化了。 这些年姜绾被她养的很好,又漂亮,又乖巧。 也许没有那么乖,但女儿在别人眼前是个什么样子,姜静行不是很在意。 只要不是杀人放火,作奸犯科,那孩子其他的爱好脾性,她就都能包容。 养孩子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没把姜绾送到朴家之前,姜静行每天晚上都要睡在孩子身边,怕她夜风受凉,也怕她晚上醒来怕黑吓到。 一开始的时候,她的确只把姜绾当成自己的任务,碍于她和系统的协定,不得不细心照料这个孩子。 但是养着养着,小小的姜绾就慢慢走进了她的心里。 姜静行还记得几年前,她途径清河郡,特意去朴家看望姜绾,便遣人去提前告知朴家人,以防那日朴家外出,再错过了。 姜绾是有股韧劲在身上的,小小的姑娘裹着斗篷,就站在门口等着,任由朴家人如何劝说都不肯进去,一心在寒风里等自己不知何时要来的父亲。 姜静行骑马行至朴家,还没勒缰驻马,小姑娘就已经扑了过来,当时真心把她吓了一跳,急忙调转马头。 可小姑娘过来后反而不急了,慌慌忙忙的行礼,能看出来,她是很想给自己父亲留下一个好印象。 当时小姑娘就把姜静行逗笑了,可随即而来的,便是发自内心的酸涩。 那次去看望姜绾,让她差点不顾系统的阻拦,将人直接带走养在自己身边,可最终还是迫于时局,不得不将孩子养在朴家。 就算孩子能跟着她,生活条件也不见的会比朴家更好。 行军打仗不只是一句话而已,那些日子太苦了,有些时候,她都疑惑自己居然能坚持下来。对此只能说,于她而言,活着,实在是太诱人了。 姜静行心如明镜,其实一直都知道,姜绾很依赖她,也许是因为生而丧母又寄人篱下的缘故。 她也知道姜绾并不是心软善良的小姑娘,反而心思诡秘,占有欲也强,但这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不管是什么样子她都愿意疼爱她,让她开心的过一辈子。 “系统。”姜静行敲了敲脑海里的小破统。 系统疑惑:“怎么了?” “你说我直接把燕王那个傻叉弄死怎么样,我亲自出手,保准一点儿痕迹都不留。” 系统手里的瓜子都被吓掉了,磕磕巴巴地劝道:“这,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姜静行眼神淡漠,含着微许的杀意。 既然她解决不了问题,就只能解决制造问题的人了。 她不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莽夫,抗旨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抗的。 要是其他人也就算了,说不定还有和姜绾培养培养感情的机会,只是燕王绝对不会是个良人。 她是不会让自己女儿嫁给燕王的,按照现在这个时间线,若无意外的话,燕王那个白月光肚子里早揣上孩子了。 这哪里是嫁给燕王,嫁给个阎王还差不多。 想明白这些事情之后,姜静行当即在心里拍板决定如何做。 如果燕王不能识趣些,把这门婚事给退了的话,她就只能跟他说声抱歉了。 “大不了,让管家每年多给他烧点儿纸钱。”姜静行毫无负担地对着系统说道。 系统芯片都短路了一下:“可是,武德帝怎么办!” 姜静行心中冷哼,他爱怎么办怎么办,他能做出这种事,把她女儿往火坑里推,那就要做好死个儿子的心理准备。 其实武德帝心里的想法,姜静行也能猜出个八分。不外是借着儿女婚事,好加深他们之间的牵绊,顺便给燕王加个筹码,把朝堂的水搅得更混一些。 姜静行知道不能真的把武德帝怎么样,却也不对他抱有什么希望了,他们那点仅剩的君臣情分,经此一遭,怕是真真剩不下多少了。 离心离德,不外如是。 第43章 求不得 张翰林和林翰林的谈话一直都避着人, 所以燕王府发生的事并未传出去。 而武德帝为燕王和靖国公嫡女赐婚的消息,不过半个时辰,便传遍了整个京都。虽说一直都有相关的传言, 说陛下有意将姜家女娶进皇家, 可这消息来的也太突然了些。 就连宫中云贵妃也是很惊讶,可随之而来的便是巨大的惊喜,她一直以来的打算,居然如此轻易便实现了。 以前她隐晦和武德帝提起过此事, 但武德帝意味不明, 既没有同意, 也没有明确的拒绝, 这让她不得不另做打算, 本以为在这门婚事上, 还要再费上一些功夫呢。 临华宫内, 长廊两侧每隔几步就站着一位宫女, 殿内明珠点缀,幽香满溢。 云贵妃站在殿中央,目送传旨的内监离去, 美艳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喜悦,心里暗道,看来自己这个儿子也不是个傻的,还算知道轻重。 有了姜静行这样一位得力岳家,燕王府的胜算也能多上几分。 等看不见传旨内监的身影后, 锦绣扶着云贵妃进入内室。 她见主子笑容满面, 知道她一直以来的心愿达成, 于是弯腰贺道:“恭喜娘娘。” 又奉承道:“燕王殿下还是知道事情缓急的,知道按娘娘的嘱咐来做, 也算不辜负娘娘一番苦心。” 锦绣这番话算是说到了云贵妃的心坎上,将人哄得开心。 毕竟她并不在意陆执贤想不想做皇帝,她要的,是他能够听她的话,按她的吩咐去做,这就足够了。 云贵妃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心腹宫女,难得的有了几分真心,不禁说道:“这些年,你也是精心伺候本宫,功劳苦劳都不少,将来本宫绝不会亏待你。” 锦绣没想到云贵妃会这样说,神色有些惶恐,赶紧跪下谢恩:“奴婢万万不敢居功,这些都是奴婢应当做的。” 云贵妃很欣慰她的谦卑,心中更是满意。 这几日她打发了身边的不少人,有一些是嘴不够严,还有一些认不清主子。 人心不足蛇吞象,有野心不怕,就怕不知天高地厚,背着她有了其他的心思。 锦绣早年为她所救,虽不是跟着她时间最长的,却绝对是最忠心能干的。 云贵妃看重锦绣的沉稳忠心,不过很快,她又想起燕王对那个侍女的宠爱,眼神中的笑意也浅淡了。 锦绣看出云贵妃心中忧虑,但不解她为何忧虑,秉承着为主分忧的心思,小心开口问道:“娘娘可是有心事?” 云贵妃把持后宫,自然不会对儿子身边一个小小的侍女心怀忌惮,但终究还是心生不喜。 这就像是一幅画作上多出一处墨痕,虽能想法子遮掩住,也无大碍,却让人觉得碍眼。 见锦绣有意为自己分忧,云贵妃也没有阻止,于是将自己心中想法说出:“如今贤儿婚事已定,以后就由不得他在胡来了。那个玢柔心思不小,本宫是担心她狐媚惑主,会影响了贤儿和王妃的感情。” 与其说她担心陆执贤被女人左右,倒不如说她担心姜绾,担心姜绾和自己的感情,更担心她和姜静行日后的感情。 姜静行是如何疼爱这个女儿的,云贵妃早已吩咐人调查清楚,知道姜绾在他心中占有很大的分量。 可这件事不仅没有让云贵妃不满,反而让她心弦触动,更加情深。 当初云贵妃被生父送出去做妾,任由她百般哀求,却还是被父兄强硬的送走,这段惨痛的经历曾让她伤心不已,至今难以忘怀。 可如今,她爱的男人却真心实意的疼爱女儿,不像她父亲那般无情无义,这不更加证明她没有看错人。 而且她整个心都系在姜静行身上,眼中再也看不见其他男人,对武德帝自然只剩下虚情假意。燕王是她在人生最灰暗的时候怀上的,还是和自己怨恨的男人生的,所以即便二人是亲生母子,云贵妃也很难对他生出多少母爱来。 她从来没有天真的认为,只要娶了姜静行的女儿,他就会和他们母子密不可分,可不管怎么说,姜绾也许是眼前她和姜静行最深的牵绊了。 锦绣并不知道云贵妃话语背后的深意,只以为她是怕燕王为玢柔所惑,日后冷落姜绾,进而再得罪靖国公府。 虽然她一直都知道自己主子很在意靖国公,但是给她天大的胆子,她也不会想到,云贵妃居然钟情外臣,还起了与臣子私通的心思。 “娘娘不如赐些东西给姜小姐。”锦绣出了个主意,“也好让靖国公府知道您对未来王妃的看重。” “这主意不错。”云贵妃脸上又挂上温柔的微笑。 “本宫记得库里有一套南海珍珠的头面,在加上些玉石布料,都一并送去靖国公府吧。” 锦绣遵命:“是,奴婢马上吩咐人备好。” 云贵妃反而摇摇头,说道:“你亲自去吧,你是本宫身边的女官,也好让人知道本宫对靖国公的敬重。” 锦绣点点头,知道此事怠慢不得。 宫中云贵妃的心思不可言说,落在外人眼里,却只看到她是如何满意姜绾这位儿媳的。 陛下赐婚的圣旨刚刚颁下,紧接着,便是云贵妃身边的女官带着如水的赏赐,从临华宫一路送去了靖国公府。 长明街附近住的都是些达官显贵,连下人脚步都要轻上几分,平日里可没有这样热闹过。 周围各家眼看着靖国公府的大门开开合合,前前后后来了好几波人,一直到了暮色渐起才平静下来。 不需等到明日,姜绾和燕王的婚事就已经传遍了整个京都,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喜得自然是那些看好和亲近燕王的大臣,但大多人还是发愁。 燕王府和其他王府虽不在同一条街上,却也离得不远,陆执徐更是比其他人早一步知道赐婚一事。 自从上次他在泰安楼醉酒后,就一直称病没有去上朝。 病自然是没有病的,体内的余毒也只是掩人耳目,若他想去除随时都可以。 不过若是他健健康康的,恐怕就要成为所有人眼中的靶子。 在这一点上,姜静行还是很赞同陆执徐的做法的。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在没有一击致命的实力之前,好好苟着才是王道。 章云彻来辰王府的时候,陆执徐正在后院池塘垂钓。 亭子里,陆执徐和章云彻并排坐着,静静等待着池中鱼儿上钩。 池水明净如镜,浮着片片荷叶,小如人掌,大如蒲团,鱼儿游过划出道道水波。 岸上人白衣青衫,一尘不染,墨发半束,一派的风雅闲适。 与之相对的,则是旁边躺椅上章云彻的愁眉苦脸。 “表哥,我早就说你也应该去争取一下姜静行的女儿,我听说这婚事是燕王自己求来的呢,他一说陛下就答应了,现在好了,平白便宜了燕王那小子。” 向来没心没肺的小侯爷撇撇嘴,有些不忿。 “明明表哥你才是兄长,今年都二十有一了,陛下要赐婚,也该先给你赐婚才好啊。” 章云彻一直都知道他们这位陛下城府深沉,不看重嫡庶之分,但他姑姑差点被废一事,还是让他们整个博安候府胆寒不已。 听到某个人的名字后,陆执徐握着竹竿的手掌发紧,脸上的睫毛轻柔地扇了一下,随口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没去争取。” 虽然他争取的是姜静行本人罢了。 听到他这样说,章云彻惊讶了,声音都提高了几度。 “表哥你怎么做的,何时进的宫,我怎么不知道!” 陆执徐没有理会耳边的大呼小叫,他看着平静无澜的湖面,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起,那日被人禁锢在桌上的情景,耳边若隐若现的热气让他至今难忘。 想着想着,心情就不好了起来,将鱼竿随手扔在了一边,全然没了垂钓的闲情雅致。 自那天和姜静行见面,把有关他母后的事情说开后,陆执徐心中的压抑不仅没有减轻,反而是更加深重。 最明显的改变,便是在他入睡之后,梦境景象不再是往日的冰天雪地,可梦中的人依旧没有改变,只不过不再是背影,而是和他面对面,肆意地调笑他! 他出身皇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不是什么不通情爱的稚子,宫中皇子十几岁就会安排宫女,专门来教导他们人事敦伦,云贵妃执掌凤印,在这种事上不会落人口舌。 虽说他以身体不好为由拒绝了云贵妃的安排,可该知道的也都知道。 一个弱冠已过,身体康健的男人,入梦而来的不是窈窕佳人,反而是被人压在桌子上,毫无反手之力,只能忍着...... 这种事情,怎么想怎么不正常。 想他不久前还在嘲笑姜静行和他父皇畸恋难容世俗,如今晚上却梦到同样悖德的场景。 这段时间里,陆执徐为此常常神思恍然,回过神后,只觉难堪。 他从小见自己母后求神拜佛,长大后又寄佛寺掩饰野心,哪怕心中并不喜欢佛理,也遍读佛家经典。 佛曰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取蕴。如今生苦已过,老苦和病苦是人之常情,死苦未曾体会,怨憎会和爱别离二者时刻都在身边发生,只有这求不得之苦,让他在姜静行身上体会个彻底。 让人欲罢不能,欲求不得。 陆执徐不屑武德帝的无情无义,却也想成为他那样的人。 坐拥天下,什么都唾手可得。 章云彻见自己表哥把鱼竿摔了,只以为他是在为燕王的婚事生气,便赶紧止住话头,换了一个轻松点儿的话题。 第44章 李二:...... 章云彻嘴里嘀嘀咕咕的, 惹得陆执徐斜看了他一眼。 “李二被打跟你有没有关系。” 糟糕,难道表哥已经知道李二的胳膊是被我打断的了? 章云彻心里有点慌,但依旧还是死鸭子嘴硬, 坚决不承认是自己做的。 他动了动躺椅上的屁股, 换了个姿势,微微侧身躲开自己表哥犀利的目光,强撑着说道:“表哥你这话说的,李二被打了关我什么事啊, 那肯定是靖国公吩咐手下人做的。” 谁不知道之前李二贪花好色, 眼瞎的惹到了靖国公身上。 不仅差点被靖国公府的小姐踹掉子孙根, 而且在回家的路上, 还被人卸了两条胳膊, 最后闹到了朝堂上, 又被京兆府尹按律打了二十棍。 如果用一句话总结来说, 那就是怎么一个惨字了得, 听说那李二被打的半条命都没了,眼下连床都还下不了呢。 因为这件事,最近整个京都的纨绔子弟行事都收敛了几分, 就怕惹到不该惹的人头上。 丢人到还是小事,就怕最后连命都丢了。 也因为这件事,长恩候府和靖国公府两家算是成了仇敌,就连那日姜绾的认亲宴,长恩候府都没人来道声贺。 章云彻心里清楚, 只怕两家只剩没把面子撕破了。 他底气不足, 还怕自己表哥不信自己说的, 于是就有理有据地给人分析了一通。 “表哥你想啊,那靖国公是何等的人物。这李二无礼在先, 调戏不成还纵容家仆行凶,靖国公作为苦主怎能轻易饶恕李二,肯定会想泄一泄心中的怒气,这才会吩咐人打断李二两条胳膊。” 可哪怕他说的再有理,这小子的心虚,也是明明白白的写在他那双桃花眼里,陆执徐怎会看不出来。 “最好如此。” 他说话的语气不重,却硬生生让章云彻听出一丝危险来。 “若是靖国公知道是你做的,还被人把脏水泼到了自己身上。” 说到这里,陆执徐似笑非笑地看了章云彻一眼,让章云彻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了。 他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问道:“那靖国公会怎么样?” 陆执徐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目光幽幽地说起有关姜静行的一件往事。 “多年前,靖国公还是军中一位寻常士卒,他上面一位百户贪生怕死,战场之上将靖国公推出去抵挡刀剑。谁知靖国公临危不惧,先是一刀将敌军斩退,然后回头一言不发,也不给人辩解的机会,径直将那百户的头颅砍下。” 陆执徐短短几句话,却让章云彻听的胆战心惊,亦心生好奇。 “这事表哥你是怎么知道的?” 陆执徐没想到对方会这样问,忍不住喉头一窒。 他时刻关注着姜静行的一举一动,自然也对这些往事了如指掌。若不是在靖国公府里,连位步履蹒跚的老管家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他恐怕连姜静行午膳吃的什么都会知道。 只不过有些事私下做便是,不能拿到明面上来。 陆执徐用一种看白痴的目光看向章云彻,这回换成章云彻说不出话来了。 “表哥你是想说,靖国公是个有仇必报的人是吗?” “还不算蠢的彻底。” 陆执徐说这话的语气带着嘲讽的味道。 章云彻听他这么一说,终于急了,不由得为自己辩解道:“真不是我打的,我顶多打断了李二的左手。” 见自己表哥皱眉不满,章云彻只以为他还是不信自己,于是便将那日详细的情况说来。 “表哥你也知道,我和李二一向不合,想趁此机会教训教训他也不算过分吧,可谁知道有这想法的可不止我一人。” “怎么回事?”陆执徐问道。 “我那天晚上是让人卸了他一条胳膊不假,可把他两条手打断的是一个女子,说不定就是他以前得罪的姑娘呢。” 说完还信誓旦旦地保证:“这事儿真不赖我。” 章云彻这回还真没撒谎,那姑娘打人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看的真真的。 那位女子下手之狠毒,简直让旁边看着的他目瞪口呆。 看似风流的章小侯爷,其实骨子里纯情的很,顶多也就拉过百花楼那位花魁的小手。 因此他也是头一次知道,原来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是温柔多情的,世上竟然还有这般凶残的女子,简直能和之前连着踹出三脚的姜家大小姐媲美! 不过就是看着有点眼熟,但女子蒙着面,再加上天色太晚,一时之间让他想不起来是谁。 听章云彻解释完前因后果后,陆执徐神色依旧淡淡的,好似并不在意真相如何。 他说这些话,也只是出于好心,想让章云彻少惹是生非。 现在的博安侯是他舅舅,虽无大的才干,但足够谨慎。 自他母后去世后,博安侯府就慢慢沉寂了下去,仿佛这京都就从来没有这样一座侯府一样,章云彻虽纨绔风流,却也没被人放在心上过。 可他若是招惹上姜静行,那就难免会引来他父皇和其他人的关注,一着不慎,便会牵连到博安侯府所有人。 至于李二双臂是不是他打断的,陆执徐知道此事根本不重要。 因为除了长恩侯府李家的人,根本就没人在意真相。不过就算长恩侯府的人知道真相,想来也会把这盆脏水泼到姜静行身上,因为这样才能有利可求。 可陆执徐也不会想到,早在李贽玄找上门的时候,姜静行就已经把这口黑锅扣在了他头上,小小的坑了他一把。 “庆功宴开宴之前,你就好好待在家里,别出门了。” 章云彻无奈地点点头,他把他爹的话当成耳旁风,但陆执徐的话他不敢不听。 时光荏苒,转眼间便来到了庆功宴这日。 因为武德帝的口谕,姜静行也不能出门,只能在府中闭门假装思过。 姜绾等人知道此事后也不再出门游玩,就连朴律霖都没有再出门访友,所以连带着靖国公府里的丫鬟小厮都安静了两日。 直到今天,作为宴会主角,姜静行怎能缺席不去,姜璇早早就吩咐下人准备起来。 靖国公府朱红的大门前停着三辆马车,每辆车驾着两匹健壮的俊马,几个五官端庄的侍女小厮安静等候在一旁。 马车没有过多的装饰,只在车门和窗轩上雕刻有麒麟纹,彰显着马车主人的身份不凡。 靖国公府内院前厅里,姜静行和朴律霖二人早已收拾妥当,正等着姜绾几人出来。 庆功宴午时开宴,但除了武德帝以外,恐怕没人会踩着点儿去。 姜静行耐性极好,哪怕已经等了姜绾她们近半个时辰,此时也是不慌不忙的。 但人闲的无聊的话,总要找点事情做。 饱受骚扰的系统:“我求你了,宿主,你还是把我屏蔽了吧。系统是没有性别之分的,我是没有女朋友的。” “啧啧啧,统啊,你这话就不对了,爱情怎么能有性别歧视呢,你就算有男朋友,我也不会说什么的。” 系统:自闭jpg。 “父亲快看,姑姑今日多漂亮。” 姜璇人未到语先至,和朴玲一左一右伴着一位华服妇人,同时从门口走进来。 听到女儿的俏皮话后,姜静行便先将视线放在了姜璇身上。 一张芙蓉面首先映入眼帘,女子鬓发低垂,头上青丝绾成繁复的云髻,斜插着珊瑚缵凤钗。深红的罗裙穿在她身上,再配着如脂的玉颜上画的梅花妆,眸含春水,更显妩媚雍容。 不同于姜绾的温婉可人,也不似朴玲的娇俏,姜璇今日要更加成熟,也比她们多了丝丝勾魂摄魄的妩媚。 姜璇被姜绾的话羞红了脸,觉得怪不好意思的,但还是强撑着镇定,不想在小辈儿面前失了风度。 “姑姑都老了,能有多好看。” “这话可不对,姑姑青春常驻,自然日日都是美的。”朴律霖首先笑着奉承道。 姜绾和朴玲也点点头,表示她们也是赞同这话的,于是一言一句地夸赞起姜璇来。 姜静行也表示满意:“律霖这话说的不错,红色很衬你,很美。” 姜璇还是害羞了,于是将话题转到了姜静行身上:“哥哥今儿才是好看呢,平日里可很少见哥哥穿这身儿。” “是吗?” 闻言,姜静行将手揣在袖子里,低头看了看自己,觉得也就一般,反倒是背后的意义更让她满足。 这身衣服可不单单是好看,更意味着位极人臣,荣华富贵。 “好看极了。”姜璇认真看了看她,真诚地夸道。 姜绾也随之点头,的确是好看。 父亲一向风姿不俗,但今天是不同的好看,玉冠蟒袍,说不出的尊贵雅致。 大雍官员的衣饰是有规定的,不同于平日的常服和官服,今日姜静行穿的是较为厚重的紫衣蟒袍,平时一般不会穿,只会在一些比较重大的场合下穿。 姜静行不欲再多聊,起身说道:“好了,时候也不早了,先出去吧。” 说完便向府外走去。 门口的马车,只有前面两辆是给主家坐的,后面那一辆,则是给主子身边的侍女小厮们准备的。 姜静行身边没有小厮,朴律霖身边也没有带人,所以后面也只坐着秋禾,还有朴玲和姜璇身边的两个侍女。 姜静行站在门口,亲眼看着侍女将姜璇三人扶上马车,这才利落钻进最前面的车架里,于是外面只剩下朴律霖还站着。 而管家早早就得了姜静行的吩咐,很快便走近他,请他上姜静行的马车。 第45章 大侄子 朴律霖登上马车的时候, 姜静行正坐在主位上闭目养神。 他打开车门,见姑父没有理会自己,但也不敢心生怠慢, 只好先叫了一声姑父问好。 对于这一声问好, 姜静行没有睁眼也没有多言,只是微微点头示意他坐下。 等众人坐稳后,一行人便缓缓向皇宫驶去。 马车内。 朴律霖与姜静行接触不多,便没有凑上前去多聊, 而是自得其乐般点起角落里放着的炭炉, 又拿起一壶清水放在上面。 车夫驾车的手法都是专门训练过的, 所以马车里面的人感觉不到多少颠簸, 坐的很是平稳。 随着马车驶出长明街, 外面街道也多出一些烟火气息, 声音亦渐渐喧嚣起来。 姜静行侧耳去听, 还能隐约听见外头小贩的叫卖声。 朴律霖紧守礼教, 在与长辈同乘时也是目光低垂,不敢乱看,只是在心里慢慢思索着, 姜静行叫他进来到底所为何事。 他固然有野心,也计划在私下里寻机会接触几位皇子,但他更不敢违逆姜静行的想法。 朴家和靖国公府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存在,就算他有再多的想法,那也要符合靖国公府的利益才行, 否则的话, 他这位姑父恐怕不会让他在京都如此逍遥顺遂。 自从姜绾被赐婚给燕王后, 朴律霖原来的部署就都被搁置了下来。 原本他是打算投靠安王的,可突如其来的圣旨打乱了他所有的安排, 让他不得不再好好考虑一下安王争储的胜算。之前他的谋划,大多是建立在姜静行是坚定的保皇党的前提下,如果说安王原本有五分胜算的话,现如今也只有一分了。 过了片刻,壶中清水滚沸,车内俊秀的男子持起砂壶,开始动作优雅地烹茶。 朴律霖缓缓将热水注入桌上的茶壶,茶香随之逸散出来。 然后将一只绿釉小杯放到姜静行面前,嗓音温润地说道:“姑父请。” 姜静行终于睁开了双眼,没有接过茶杯,而是居高临下地看向朴律霖。 她双手搭在膝上,黑发紫袍面容清疏,虽然没有怒容,周身的气息却铮然凛冽,让人心生畏惧,不敢轻易违逆。 朴律霖感受到了姜静行刻意施加给自己的压力,眉心不由得动了动。 就在他要开口打破周身的沉寂时,却听到前面传来一道清朗的嗓音。 “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当有所为有所不为,不要一味的使计耍狠,这世上工于心计的人大有存在,你不可能事事都能算得清楚。” 姜静行的话意味深长。 朴律霖则脸色微僵,他没有想到姜静行说话如此直白,但很快就泰然自若地说道:“律霖受教。” 姜静行说话一向直白,却很少不给人脸面。 今天她突然对着朴律霖说这些话,那也是有原因的。 因为在原来的剧情里,朴律霖就是在一场宫宴搭上安王这个人的,从此成为了安王一派的人,在他的谋划之下,又给男主添了不少的堵。 姜静行是怕一会儿他在宫宴上做些小动作,造成一些她不愿见到的后果。另外也是怕他受姜绾的婚事影响,转而和燕王狼狈为奸。 姜静行知道自家这位大侄子是个有野心,更有能力的人,这些都不算什么坏事,但他内里私心太重,私下里也是小动作不断。 这就很不妙了。 秉承着做长辈的心思,姜静行不得不斟酌着敲打他。 “你也是熟读经典的,应当知道何为君子慎独,卑以自牧。富贵传家不过三代,唯有道德传家,十代以上。你如果真想有一番作为,那就要先学会如何光明正大地做事。” 欲望太多的人,总是容易被蒙蔽住双眼,姜静行只希望他最后别把自己给折进去。 如果朴律霖在她没注意到的地方出了事,牵连到靖国公府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她会愧对月娘当年救她的恩情。 朴律霖垂眸沉思姜静行的训诫,他深知自己不是个君子,他也从来没有想要成为一个君子。 好人不长命,恶人多善终,这是他自小就知道的道理。 商者卑微,处处受人轻贱,如果不是背靠姜静行,想来朴家是连清河郡都出不了。他也只能为人宰割,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依靠才智成为哪个世家子弟的爪牙,所以他做梦都想改换门庭,希望日后世家之中,亦有朴家之姓氏。 朴律霖知道姜静行说的对,在绝顶的实力面前,再多的算计都是虚妄。 就像他处心积虑筹谋了这么久,不还是被一道圣旨搅乱了所有安排。 这也是朴律霖第一次清楚认识到,姜静行不但足够强大,更能精准地洞察人心。他的自信也不是来自于身份权势,而是源于他阅尽千帆却能保持本心。 人都慕强的,朴律霖这种擅长阴谋诡计的人更是如此。 所以,当他再次抬头看向姜静行时,目光里就含了一丝敬慕。 朴律霖心有所感,不自禁地向前倾身轻声说道:“姑父,我……” 可没想到就在这时,他们乘坐的马车突然剧烈晃动了一下。 巨大的惯性让朴律霖没有站稳,猛的就向前扑去。 姜静行也受到了影响,但她下盘极稳,第一时间就稳住了自己的身体,所以哪怕马车颠簸的再厉害,她也能保持不动如山的身姿。 可想不到等她坐稳后,就见朴律霖直直向自己扑过来。 情急之下,姜静行赶紧向后仰头,好避免自己的下颌和大侄子的额头撞在一起。 只可惜她的下巴是避免了这场无妄之灾,朴律霖的额头却重重磕在了她的肩头,与蟒袍上的宝石肩饰来了个亲密接触。 额间的剧痛让朴律霖眼前一黑,下意识就搂住了姜静行的脖颈。 姜静行则被他撞的向后倒去,也下意识伸手扶了一把怀中人的腰。 等朴律霖缓过额头上的痛感后,立刻就意识到了二人动作的不妥。 谁知他刚想起身,马车又晃动了一下,顿时让两个人挨得更近了,近到姜静行的耳朵轻轻擦过了他的脸颊。 腰上明显的触感,手下温热的身躯,还有扑面而来的清幽木香,让朴律霖整个人都呆住了,一时之间只觉手足无措,只好一动不动地僵在自己姑父怀里。 他一向对自己的国公姑父保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不亲近,但也不会让人觉得疏远。 可没想到,他刚对眼前人有了不一样的看法,就遇到了这么尴尬失礼的事。 马车外面,还在不断传来骏马的嘶鸣声和下人的叫骂声。 “你是哪家的人,这般不长眼!知不知道我身后的车轿里坐着何人,还不快快退后让路。” 对面人的语气十分嚣张,但靖国公府的侍卫也不是吃素的。 他就不信了,在这京都里,竟然还有人敢叫嚣让他们靖国公府的马车让道,更别说如今他们国公就坐在马车里! “我管你是谁!你们的马撞了我们的车,要让也是你们先让。” 外面人的叫喊声让朴律霖镇定下来。 姜静行也被这接连的意外搞得无语。 她伸手攥住朴律霖的肩头,将人推离自己,心里只有对大侄子的来自长辈的关爱,丝毫没有多想。 “没事吧。” “律霖无碍。” 朴律霖强忍着心中的异样,也顾不上自己贵公子的仪态,迅速从姜静行身上爬了下来。 等他坐回到原先的位置上后,先整理了一下衣袖的褶皱,然后面色略带尴尬地说道:“姑父,是律霖失礼了。” 其实朴律霖脸色看着还算正常,可是在无人注意的耳后肌肤上,却慢慢浮现出一层红晕来。 姜静行没有把刚刚的意外放在心上,对于自己大侄子的致歉,亦只是随意地点点头。 这件事在姜静行心里没有掀起任何波澜,她侧首对着外面的人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马车旁的侍卫赶紧回道:“禀大人,前面是□□街口,我等本是正常行驶,谁知里面出来一队出马,径直就撞上了大人的车架。” 姜静行顿时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街是一条斜道,出了街口便是长安街,而长安街是入宫必经之路。 想来那队车马也是要入宫赴宴,马夫转弯的时候视线受阻,也没有想到外面还有人,于是碰巧就撞上了。 靖国公府的人听到了侍卫回话,知道主家已经知晓此事,未免失了礼数,便不再同那人叫嚣。 可惜对面的人不知真相,只以为靖国公府的人是害怕了,瞬间心得意满起来,自傲地说道:“还算有些眼色,既然已经知道这是魏国公府的马车,还不赶快让开。” 此人言语间的嚣张跋扈让人心生厌意,姜静行不禁皱眉。 靖国公府的侍从听到后亦是心生不满,回话的侍卫忍不住高声讽刺:“一个马夫便如此无礼,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坐的是魏国公本人呢。” 谁不知道魏国公在战场上旧疾复发,如今重病卧床,根本不可能出席此次宫宴。 “好了,不必多言。” 姜静行出声阻止侍卫继续向下说,语气也听不出喜怒。 “向后退几步,让魏国公府的人先走。” 听到姜静行的话后,侍卫不敢再多嘴,立刻抱拳应道:“是,大人。” 说着,便要指挥其他人向后撤去,谁知这时对面的马车也传出一道沉稳男声,命令道:“架车后撤,让对方先行。” 靖国公府的侍卫自然是有武功在身上的,于是侍卫也听到了魏国公府马车里的人的吩咐。 第46章 各种妖魔鬼怪都来赴宴了 朴律霖虽不认识此人, 却也能猜出他是何身份。 魏国公长孙,胡重光。 京中有名的少年将军。 胡重光并不认识朴律霖,但依旧隔着车窗对其抱拳行了一礼, 以示自己的歉意。 毕竟是自己家中的仆人无理在先, 如今对方又给他们让了路。 姜静行看了一眼窗外,正好见到这一幕,也认出青年的身份来,心里很满意他的明辨是非, 便冲着他颔首点了点头, 又觉得刚刚自己的评价稍显偏驳, 虽然魏国公几个儿子不成器, 但孙子还算不错。 不管怎么说, 魏国公胡元值也算得上是她的授业恩师了, 昔日助她良多, 在军中也提携过她不少次。 如今眼见胡家孙辈出众, 她也是为魏国公松了一口气。 姜静行刚刚之所以会吩咐侍从让路,除了不愿意与小人浪费时间外,更多的还是看在魏国公的面子上。 胡重光原本在五军都督府任职, 都督府的右都督便是他祖父魏国公,而左都督则是姜静行本人。 不久前姜静行兼领了京卫指挥使一职,魏国公也趁此把孙子调职去了京卫指挥史司,胡重光也因此升了一级,成了正四品的京卫指挥佥事。 虽说此事离不开魏国公府的扶持, 但放眼整个上京城, 如此年岁便坐到这个位置, 也算是少有的英年才俊了,胡重光在那些公侯子弟里也是拔尖的人物。 胡重光没想到会在此处见到姜静行, 表情顿时惊愕起来,心中亦是懊恼刚刚没有及时喝止仆从。 两辆马车很快错身而去,朴律霖见姜静行不再看向车外,便将车窗合上,只余外面的胡重光还保持着抱拳行礼的姿势。 后面马车上的姜绾几人也知道出了意外。 朴玲本就坐在车窗旁,待马车停稳后,耐不住心生好奇,便伸手掀起车窗一角,悄悄探头向外看去。 长安街上空阳光穿刺浮云,金色的日光如丝如缕,她头上的流苏垂在白嫩的两颊旁,朱玉晃动,闪着细碎的光芒。 胡重光见姜静行的车窗紧闭,便知对面人不欲多聊,他本想退回马车内,却不想被一道亮光晃到,目光下意识地追随亮光看去。 不曾想,竟是靖国公府的马车里探出一位秀美的姑娘来。 熙攘嘈杂的人群里,姑姑眉目灵动,四处看着周围,杏眼中透着一点新奇。 胡重光意识到这是靖国公府的女眷,见姑娘向自己看来,他下意识就移开了视线,又反应过来此举有些失礼,便扭头再次抱拳行了一礼,以示对刚才撞车一事的歉意。 朴玲也看到了胡重光,待看清他后,神色微愣,无端微微晃了下神。 身穿绯红的男人长相俊美,身姿挺拔,看起来年岁并不大,身上的气质却很沉稳。面对面看着自己时,还带着武人独有的压迫感。 就在那一瞬间,朴玲还以为是看到了自己姑父,只是比姜静行少了几分常年身居高位的威严。 也许姑父年轻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 朴玲心里一紧,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又见男人对着自己行礼,她只好胡乱地对人点点头,转身合上了车窗。 车内,姜绾疑惑地问朴玲:“表姐看到什么了?” “什么都看不到。” 朴玲摇摇头,随着姜绾的询问,心里的那点波澜也消失了。 姜璇拍了拍姜绾的手,安慰道:“有你父亲在前面,不会出什么事的。” 朴玲脸上也做出轻松的样子来,小姑娘拉着姜绾说道:“有姑父在前面,能出什么事。” 在她们眼里,姜静行就是无所不能的存在,没有什么事是他不能解决的。 靖国公府的人一直没有报过名号,魏国公府的人也就不知道马车里坐的是靖国公本人,此时见人先后退了,他们也就没有多想,先前叫嚣的马夫也扬鞭继续向前行驶。 ...... “表哥,外面有什么不妥吗,难道对面的马车还不肯让路?” 有些愣神的胡重光收回散乱的心神,他身边传来一道清丽的嗓音,虽然悦耳,话中的意思却很不客气,竟是直接将撞车的过错全部推给了另一边。 胡重光没有理会自己表妹的无理取闹,只是放下了车帘,皱眉看向自己的表妹和母亲。 魏国公府的马车里。 李清婉正亲热地坐在自己姑姑身边,随其说笑闲聊,二人看起来就好似亲生母女一般。 马车里除了他们三人以外,胡重光对面还坐着一位面容端庄的少女。 少女没有参与几人的谈话,只穿着青色的石榴裙静静坐在一旁,虽然没有盛装打扮,却独有一番温婉的气质,想来是任谁见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位真正的大家闺秀。 李清婉也没有理会少女的意思,她接连说了几句俏皮话,将胡大夫人哄得笑容满面,隐隐还有将少女排斥在外的意味。 李清婉唇边绽开一抹明媚的笑容,虽然在和自己姑姑说话,眼神却是偷偷看向胡重光,显然是在等着胡重光理会自己。 胡大夫人怎会不清楚自己侄女的意思,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不是很满意他对侄女的寡言少语。 但她保养得宜的面容上依旧是温柔的笑容:“重光,你表妹和你说话呢,对姑娘家可不能失礼。” 李清婉听到表哥遭了训斥,急忙开口打岔道:“姑母莫要埋怨表哥,婉儿又不是外人,不碍事的。” 听到李清婉这样说后,她对面的少女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垂头掩饰住唇角的讥笑。 少女是发自内心的疑惑:这长恩候府的小姐未免也太单纯了些,就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作天真。 二人虽是表兄妹,亲近些也无妨,可这番作态却也太明显了。 这副情意绵绵的样子,任谁看了都知道她钟情何人,若是两家都有意婚事也就罢了,可据她所知,魏国公府可没有打算再迎一位长恩候府小姐过门。 若是婚事无望,将来李清婉还不知要如何自处。 李清婉自然不是真的单纯无知,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原本她还在担心被姜绾抢了婚事,谁知姜绾竟然被赐婚给了燕王,消息传来的时候,她只觉得老天爷都在帮她。 不管其他人怎么看,胡大夫人心里却很是满意李清婉的表现,脸上的笑意也更加明显了。 胡大夫人是胡重光的生母,也是长恩候李贽玄的姐姐,换句话说,她就是当今天子的表姐。 后来嫁给魏国公的长子,便成了胡家的大夫人。 面对自己母亲的训斥,胡重光依旧不掩饰自己眉梢的冷漠,只是对着李清婉教训道:“是我们失礼在先,不应当让旁人退让。” 见表哥对自己严词厉色,李清婉脸上有些挂不住,不禁在心里埋怨起自己表哥的不解风情来。 但在众人面前,她还是摆出一副知错的态度,秀丽的脸上却有些委屈:“是婉儿莽撞了。” 胡大夫人见李清婉神色失落,心中对儿子的不满更甚,却也挑不出胡重光话中的错来。 可即便如此,也不代表她认为这是自家的错处。 胡大夫人年轻的时候是有名的美人,又有着出众的家世,因此备受他人追捧,性子也是无比的高傲。后来大雍立国,她又是当今皇帝的亲表姐,太后也疼爱她,别人见此是捧着她都来不及,哪里又敢顶撞她。 因此,她根本不觉得命人给她让路有什么不妥。 对此,只能说胡大夫人和李清婉二人,真不愧是亲生的姑侄两个。 见胡大夫人又要训斥胡重光,一直没有出声的少女有意打断她,便先开口问道:“重光可知对面的马车里坐着何人。” 听到少女问话,,胡重光的神色终于不似刚才那般冷硬。 可以看得出来,虽然少女年岁比她小,他却很敬重对方。 “姑姑有所不知,对面是靖国公府的车架,而且靖国公就坐在车里。” 没错,这位少女不是别人,正是之前武德帝要给姜静行赐婚的对象,魏国公的嫡幼女,胡绮楠。 听到对面是姜静行后,胡绮楠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挑动了一下。 李清婉也很是惊讶,不由得惊呼道:“怎么会是靖国公!” 对此胡重光只是点点头,重复道:“的确是靖国公。” 之前李清婉因为婚事嫉恨姜绾,可在姜绾被赐婚给燕王后,她心中的大石也落地了,因此,此时倒是真心实意地担心起胡重光来。 李清婉也不是个傻子,她知道自己表哥是姜静行的下属。 若是因此得罪了人,恐怕会影响他的仕途。 李清婉为此有些急切,不由得对着自己姑母抱怨说道:“这靖国公也真是的,出门也不让人在前面清路,不会因此不满表哥吧。” 不同于她的担忧,胡大夫人并不觉得让一国国公给自己让路有什么不对。 只见她从容说道:“不必在意,那靖国公不过是一介莽夫,仗着武力有了些功勋,这些只有军功的公侯长久不到哪里去的。” 等将来新皇登基,便是这些人从京都消失的时候。 胡大夫人自认为将朝局看的清楚,却不知这话落在胡绮楠耳中,只让她感觉可笑,就连胡重光也是满脸的不认可。 胡绮楠心中冷笑,这李家人还真是张狂,这李清婉也真不愧是李二的妹妹。 兄妹二人如出一辙地视大雍律法如无物。 如若公侯权贵每一次出行都要清道,能肆意驱赶路中百姓的话,那上京的商贩们也不需要做生意了,因为这上京城最不缺的就是有爵位的权贵人家。 胡绮楠冷眼旁观,不知道该说她们姑侄是天真还是无知。 第47章 玢柔:一个终于露脸的女人 燕王见她如此自轻自贱, 顿时心疼不已,忍不住将人搂在怀里说道:“柔儿你也是官宦之后,自幼便饱读诗书, 本王虽然不能替你父兄翻案, 但也绝不会让人轻贱你。” 安慰玢柔几句后,他又轻轻将手掌贴在玢柔的小腹上,眼中满是怜爱,就连一向冰冷的脸上都能看出喜悦来。 燕王语气十分轻柔, 他对着玢柔保证:“你已经有了我的骨肉, 父皇如今还没有孙辈, 想来父皇也不会让皇长孙生母只是侍妾身份, 等宫宴结束, 我便去找父皇, 将你抬做侧妃。” 听到燕王如此说, 玢柔脸上终于不再是哀伤的神色, 眼中也有了神采。 眼下成婚的皇子只有端王一人,其他皇子还未成婚,更别说膝下有子了。 端王妃是端王的表妹, 两个人也算有情,嫁给端王一年后便生了一个女儿。但是端王妃是出了名的脾气不好,将端王后院的女人看的死死的,在她没生下嫡长子之前,根本不允许其他女人怀孕。 所以燕王才敢谋算此事, 因为玢柔肚子里很有可能是皇长孙。 玢柔柔弱地伏在燕王的怀里,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 脸上闪过一抹得意的笑容。 真不枉她从小就接近燕王,如今男人的深情就是她想要的。 她娘说的果真没错, 是个男人就有弱点。 有人爱金银珠宝,有人爱美人华服,即便这些俗物入不了眼,也会渴求一颗真心。是个人心中都有想要的东西,就连那无欲无求的和尚,心中不也装着佛陀吗。 再不近人情的男人,一旦沾染了情爱,也会如同凡夫俗子一般。 在玢柔刻意的迎合下,燕王也越发的怜爱她,依依不舍地带着她下了马车,等亲眼见她在侍女里站好这才放下心来。 姜静行看着燕王离自己越来越近,她现在也不觉得燕王那张脸好看了,心中只有不爽,看到那张脸就觉的晦气。 宫门口就在前面,燕王想躲都躲不开。 他带着玢柔和侍从来到姜静行面前,率先问好道:“靖国公。” 姜静行脸上似笑非笑,她抖了抖衣袖,朗声说道:“本公还以为自己晚了呢,没想到燕王殿下也是刚到啊。” 燕王看了一眼姜静行身后的女子,心中猜测哪个才是姜绾,但很快他就收回了视线,因为无论姜绾如何,他心中都会只有玢柔一人。 “国公多虑了,离开宴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之久。” “也是。” 燕王不欲多聊,说道:“靖国公先行。” 姜静行脸上笑容很淡,意味深长地说道:“不急,本公有几个问题希望殿下能解惑。” 说着姜静行示意姜绾上前:“绾儿,这是燕王。” 姜绾等人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燕王,她们跟在姜静行身后微微矮身行了一礼。 “民女见过燕王殿下。” 燕王面无表情,只是对着姜绾等人点点头。 姜绾很快直起身来,她目不斜视,脸上一点都没有见到未婚夫的羞意,就仿佛对面是个陌生人一般。 不过她也的确不把燕王放在心里就是了,燕王在别人眼中是天潢贵胃,可在她眼里,还不如姜静行头上的发饰来的吸引人。 姜绾将双手交叠在小腹前,身着一袭青绿洒金裙装,头上也是珍贵的珊瑚朱钗,姿态优雅地站在自己父亲身后,大家闺秀的风范显露无疑。 与玢柔想象中的盛气凌人毫不相同。 玢柔站在燕王身后,小心地将自己隐藏在王府的侍女中。 她今日本不该进宫的。即便燕王说会为她面圣,请求武德帝看在她腹中孩子的份儿上,让她成为燕王府的侧妃,玢柔也没资格入宫赴宴,即便入宫了,宴席上也没有她的位置。 这次是玢柔自己求燕王让她来的,只说是自己想念在宫中的姐妹们,想借今日人多来见一见她们。 玢柔悄悄地抬头,一双含情眸隐晦地打量着姜绾,心里越发的苦涩和不甘。 燕王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此时却不得不站在宫门口陪着姜静行说话,由此便可看出,即便是皇子皇孙,面对靖国公也是要礼让三分。 若是她也有这样位高权重的父亲,也有这般显赫的家世,又何须如此费尽心机,拼了命才能抓住燕王这一点生机。 燕王如此钟情她,也不过是因为在小时候,她在明知自己不会水的情况下,依旧跳入池中去救落水的燕王。 那时云贵妃还未得宠,燕王也只是宫中的小透明皇子,骤然得知有人如此重视自己,深情便由此而起。 玢柔看着前面的几人,心中很是不甘。 玢柔这个名字是她被充做宫奴后改的名字,她原先名字是韩心柔。 燕王说的不错,她的确是官宦之后,而且她父亲曾经还和姜静行共过事,她在自己小时候亦见过姜静行一面。 韩家也是有开国之功的,只可惜在六年前,玢柔的伯父,也是当时韩家的家主,在地方上欺上瞒下,隐瞒灾情不报,以至流民遍地,饿殍遍野。 最后惹得武德帝雷霆震怒,降罪韩家三族,女子入宫为奴,男子流放边疆。 一步之差,玢柔和姜绾的生活便是天差地别。 姜绾不知他人心中恶意,只是嘴角含笑看着姜静行,再冷眼看燕王被父亲问的冷汗直冒。 姜静行也没有说别的,只是借着宫门口聊天的机会,把有关燕王的不少私密事给抖落了出来。 比如燕王府前不久打死的几个侍女,说是因为侍女侍奉不力害的主子落水。 那些侍女都是些良家女子,本来只需要熬到二十五岁便能归家。如今被活生生打死了,她们家里的人有的认命了,有的却想求个公道,便向燕王府讨要尸首,却又被打了出去。 姜静行想到那些枉死的女子,心中忍不住叹口气。 这燕王长着一副仙人样貌,却是一点人事都不做,白瞎了这张好看的脸! 只听情人随口说几句,也不调查清楚,便轻描淡写地下令打死几个人。 “本公听闻御史因为此事参奏陛下,殿下说是因为那些侍女将人撞下了水。” 姜静行看似好心地关心道:“后来又听说是殿下落水了,陛下还赐下不少好药,如今可是大好了?” 燕王本来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没人会在意,毕竟就连当初参奏他的御史都没有再关注此事。 但姜静行这样问他,他也只好强撑着点头。 若是被人知道落水的只是王府的一个侍女,宫中赐下来的药材也并没有用在他身上,引起此事的玢柔只怕要被他父皇赐死。 这些事虽然没有明说,但周围都是有心人,想来今日他们翁婿聊天的内容,很快就会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 方法简单粗暴,却绝对有效。 燕王府看似金尊玉贵,外人却不知道里面有着多少荒唐事。 这些事姜静行只用给出点线索,保准明天就能被有心人查得一清二楚,也不知道以后几天会有多少御史参奏燕王。 姜璇和朴玲听不懂姜静行说的内容,只以为二人在谈论朝政,朴律霖倒是听得仔细,知道这些事可不是能闲聊的内容。 他看向燕王,瞬间明白过来,原来姜静行根本就不满意这个女婿,不仅不喜欢,更是恨不得对方麻烦缠身。 燕王到底是个皇子,很快也反应过来,姜静行不喜欢自己。 按理来说,姜绾已经被赐婚给他,靖国公不应该更加亲近他吗。 燕王心中不解,神色也越来越冷,想来想去,也只以为姜静行说这些事是为了警告他,好逼他放弃玢柔,来日好好对她女儿。 自认为已经理会到了姜静行的意思后,燕王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恨意来。 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已是让他痛苦不已,如今还要被人堵在宫门威胁,如此奇耻大辱,他来日必定要让靖国公府偿还。 姜静行的直女思维,和脑残恋爱脑的脑回路实在是差得太远了,她根本想不到燕王还能给理解成这样。 见他神色不善,看自己女儿的目光也是阴沉,她心里顿时不开心起来。 真是给你脸还不要了。 姜静行觉得她可能等不到三年了,现在她就想弄死燕王了。 偶尔几个路过的官员见他们二人脸色都不好看,也是心中好奇,即便走过了也是回头看了好几眼。 姜静行才不管周围人怎么想呢,她对着燕王,张口给出最后一击。 “我听闻燕王府让人调走了几个守边的苦役,不知这些罪卒有何功勋,能入了殿下的眼。” 这话让玢柔忍不住抬头看向前面,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心中更是惴惴不安。 因为这件事是她恳求燕王做的,那些人都是当年被流放到边疆的韩家人。 闻言,燕王面色僵硬,他也没有想到姜静行会知道这件事,毕竟经手此事的都是他的心腹。 “国公从哪里知道的事,想来是误会,本王并不知。” 话虽如此说,他袖中的双手却紧紧捏在一起。 “是吗,那看来殿下要好好管教管教府中人了,可别让人打着殿下旗号做了恶事,最后反而牵连了殿下。” 姜静行也没有继续往下问,毕竟慢刀子割肉才够疼。 燕王不是心疼自己的白月光吗,她就偏偏拿她心中的可人儿下手。 有关当年韩家的事,姜静行也是一清二楚,这件案子案情明了,不容置疑。 若是让她说,那些人都是罪有应得。 要知道当年光从韩家搜出来的金银珠宝,就已经够得上国库近两年的开销了。 她当时为了军饷,可是天天上门去堵户部尚书!至今为止,户部的人都没几个看她顺眼的! 第48章 公主,杀了驸马! 柳其也反应过来时机不对, 拱手说道:“属下职责在肩,不能再与将军多聊了,还望将军恕罪。” “哪里的话, 你且去吧。” 得到姜静行这句话后, 柳其便没有多言,心底却是松了一口气,返回队列后就继续巡逻起来。 其实他今日上前搭话也是心中忐忑,毕竟姜静行已经是位列三公的大将军, 而他只是个五品协领。但机会难得, 能让靖国公记得他的名字, 那他将来的出路也就多了一条。 姜静行也转身, 可就在她要走的时候, 又皱眉回首看了一眼这一队羽林卫。 既然是羽林军前军, 为何会在大内行走? 宫中负责巡逻值宿的可一直都是羽林军左右二军, 羽林军前军作为精卒, 只需驻扎在皇城周围以备不时之需便好,一次宫宴又何须他们入宫。 何况宫中换防如此重要的事,为何没有任何相关的调令传出来。 朴律霖行事谨慎, 又是第一次入宫,所以之前跟在姜静行身后一直没有说话,始终充当着旁观者。 此时他见姜静行神色不对,便上前问道:“姑父可是察觉出那里不妥?” 姜静行摇摇头:“没什么。” 话虽如此,她眉心却久久未能舒展, 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不远处辉煌的大殿, 在心底暗暗提高了警惕。 真是宴无好宴啊。 姜静行叹口气, 面色平静地走在承明台的宫道上,脑子里却将近几日发生的事情都思索一番。 思绪一转, 又想到往后宫去的姜绾几人,她赶紧敲了敲闲得发慌的系统:“统儿,看好绾儿她们,有不对劲的地方赶快通知我。” 自觉被宿主赋予重任的系统信心满满,它斗志昂扬地喊道:“放心吧,我会守护好女主的!” 被吓了一跳的姜静行忍不住呲牙,她摸了摸耳朵,不明白为什么系统一副打了鸡血的样子。 但系统的保证也让她稍感安心。 系统虽然是个小废物,但也不是一点儿用处都没有。 最起码还能监测男女主的生命状态,以防哪一天男女意外死了,它也好在世界崩溃之前先拽着宿主溜走。 所以哪怕姜绾夜里着凉打了个喷嚏,系统后台这里都会有所显示。 终于有事可做的系统睁大了自己的豆豆眼,紧紧盯着女主在后宫的行动轨迹。 承明台与云贵妃居住的临华宫,皆位于皇宫西侧,距离并不遥远,却是要穿过御花园的一角才能到达。 花木葳蕤之间,陆筠素手持着一把六棱纱扇,她伫立在石子小径上,安静注视姜绾等人走过。 她身边只陪着李嬷嬷,几丈外还站着几个宛若泥塑的宫女太监。 等人走远后,陆筠这才不紧不慢地对着身边人说道:“样貌倒是不凡,却与她父亲长得不甚相像。” “许是和靖国公那位早逝的夫人相似。”李嬷嬷垂着眼睑,缓缓说道。 她年岁已经不小,有了眼花的毛病,又隔着一段距离,其实并没有看清楚姜绾的相貌。 听到自己嬷嬷的话后,陆筠秀眉拧出一抹不悦,无奈地说道:“不过是一个早死的女人,都十多年了,也就他还念着。” 陆筠对姜静行的占有欲很强,并不喜欢李嬷嬷提起早逝的月娘,也就是姜绾是姜静行的孩子,她才会难得的重视几分。 可谁知这孩子长得一点都不像她父亲,实在是让她亲近不起来。 陆筠一边欣赏着沿途的风景,一边向承明台走去。 李嬷嬷沉默地跟在陆筠身后,看向她的目光满是慈爱,心底却忍不住哀叹自己主子的痴心,陆筠对姜静行的执着让她感到无可奈何。 历经世事的老嬷嬷看事情,总是要比旁人看的透彻些。 靖国公她也是见过的,那样不凡的人物,岂会耽于儿女私情。 李嬷嬷暗暗摇头,口中发涩。 当时便是如此,那靖国公看向公主的神情平淡无澜,眼中并无多少情意,也就是公主胆子大,直接将香囊塞进人怀中。 如今,怕是只有公主一人还深陷在那些往事里。 她很担心自己看大的姑娘被执念迷了心,再做出些让人后悔莫及的事来。 李嬷嬷想到淹死在池塘的驸马,心中的哀虑更甚,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陛下怕是已经看出些什么了。 今日宫宴,大多人宫人都在承明台候着,此时御花园中除了她们再无旁人。 想了又想,李嬷嬷还是走近陆筠,小声说道:“公主,胡大夫人递话进来,说想带着清婉小姐来给您请安。” 为了更好地筹备宫中宴会,陆筠便没有回公主府,近几日一直都住在皇宫里。 胡大夫人是驸马嫡亲的姐姐,清婉小姐也叫公主一声婶母,就算不为此,她们也是公主的表姐和侄女。 李嬷嬷觉得公主还是见一见的好,也是为了她的名声好。 当时李琰刚死,陆筠就搬离李家老宅回了京都,虽然本朝公主不必为驸马守孝,但在旁人看来,此举便是夫丧妻奔,太过无情寡意。 但是陆筠根本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待她,毕竟她是公主,那些人也不敢说到她面前来,只见她厌恶地说道:“李家人我一个都不想见。” 李嬷嬷忍不住劝道:“她们毕竟是李琰的......” 骤然听到驸马的名字,陆筠瞳孔猛地一沉,厉声打断了李嬷嬷的话:“驸马死就死了,嬷嬷总是提他做什么!” 李嬷嬷张了张嘴,到底没有把话说出来。 陆筠深呼一口气,说道:“嬷嬷要记得,世事无常。雨天路滑,驸马是自己醉酒后跌进了池塘,本宫当时在外游猎,听闻此事后很是哀伤,却也无可奈何。” 见公主神情神色不悦,李嬷嬷也只好沉默地点点头,不在言语了。 见她神情低落,陆筠心里也软了几分,到底是自己的奶嬷嬷,如今年岁大了,心肠软些也是正常。 “本宫知道嬷嬷担心什么。” 陆筠抚摸着手中纱扇,唇角勾了勾。 “陛下是本宫的兄长,他也很心疼我没有嫁得良人,所以嬷嬷不必担心,即便皇兄知道驸马死的蹊跷又如何,难道还能把我这个亲妹妹送去天牢吗。” 人只要能狠下心来,许多难题便不再是难题了。 李琰活着的时候让她心生厌恶,看一眼都只觉恶心,即便是死了,也是让她夜不安寝。 可人死都死了,还能出什么事呢。 喝了几贴安神药后,她也就慢慢淡忘了李琰泡在水里发胀的尸首。 所以,陆筠并不后悔杀了李琰,她只恨自己没有早些动手,平白虚度了这几年的光阴。 这对主仆在御花园的谈话不足为外人道。 即便李琰是太后的侄子,皇帝的表弟又如何,不也是死的悄无声息,更别说是在这富丽堂皇的皇宫中,只会有更多人死的无声无息! 姜绾几人跟在锦绣身后,在红墙玉瓦中不停流转,也算是对皇宫有了初步的印象。 半刻钟很快过去,她们也被带到一处金碧相辉的殿宇,牌匾上书“临华宫”三个大字,金凤伏于梁栋之下,壁砌生光,宛若仙宫。 “姜小姐稍后,奴婢进去禀报。”锦绣对着姜绾笑笑,又对着她身旁的姜璇行了个福礼,不管怎么说,姜璇都算是长辈。 锦绣没有再出来,不过很快就有一个宫女请几人进去。 姜璇跟在姜静行身边多年,也见了不少世面,甚至几年前还接驾过一次,如今面见宫中宠妃,也能端得住架子。 姜绾和朴玲跟在姜璇身后,随着她一同跪倒在青玉板上。 “民女参见贵妃娘娘,娘娘福寿安康。” 宫殿中的云贵妃也没有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反而十分平易近人。 “快起来,赐座。” 她扶着锦绣的手走下来,亲自扶起了跪在前面的姜璇,笑着说道:“这位便是靖国公的妹妹吧,果真是佳秀天成。” 姜璇客气地笑了笑,“娘娘说笑了,娘娘您才是姿容绝世。” 宫人手脚麻利,很快搬来绣墩,云贵妃又请几人坐下。 云贵妃坐回到上面的软塌上,先是和姜璇叙了几句家常,姜璇也是应对自如,然后她便将目光看向姜绾和朴玲。 只见她舒展眉眼,嘴角噙着笑意,语气轻柔地问道:“不知哪位才是本宫的儿媳。” 闻言,姜绾神色不变,只是起身上前,然后将双手交叠至眉心,行了一个小辈对长辈常行的天揖礼。 “臣女拜见娘娘。” 见姜绾姿容不俗,仪态也是落落大方,云贵妃笑的更加开心了:“快坐好,靖国公真是教女有方。” 说着她仔细端详了一番姜绾,却无法寻到梦中人的面容,心下又有些失望。 她又将目光转向朴玲,敏锐地察觉到这对姐妹眉眼间的相似,便和陆筠一样,心里也猜测姜绾容貌与生母相似。 “这位姑娘可是靖国公夫人的侄女?” 朴玲起身行礼:“民女朴玲拜见贵妃娘娘。” “快坐下,都是好孩子。”云贵妃喝了口锦绣递上来的茶水,“听闻靖国公夫人出身江浙一带,你来上京可还住的惯。” 众人的目光顿时集中在朴玲身上。 朴玲自入宫以来便当自己是个透明人,此时还是第一次被人问话。 “多谢娘娘关爱,民女得姑父照拂,生活无虑无忧。” 云贵妃优雅地点点头:“好一个文静姑娘,这身衣裙也适合你。” 朴玲抿唇,强压着心中情绪说道:“多谢娘娘夸赞。” 她今天身上穿的,便是那块湖蓝色布料裁制的衣裙。 第49章 制服诱惑 到不是她们没有见过珍宝, 姜静行手中的那些好东西一半儿都给了姜绾,朴玲也是出自豪富之家,自小就见过各种珍宝奇玩的。 只是这云贵妃对她们太热情了些, 姜绾心思细腻, 很难不多想。 云贵妃之前就已经给她送去了不少东西,如今见面后,更是对她夸赞不已,还给她备了如此重的礼物。 即便是再想表示对她这个儿媳的满意, 也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吧。 更奇怪的是, 从她们进入到宫室里来, 这位云贵妃一句都没有提起燕王。 不像是婆婆见儿媳, 倒像是继母见丈夫前妻的女儿, 希望继女能接纳自己。 姜绾被自己的比喻激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她掐了掐自己掌心, 警告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不管有没有真心, 云贵妃因为姜静行,确实是对姜绾出乎异常的好。 她姜绾见推辞不受,脸上的笑容反而更大了:“不是多贵重的东西, 拿去吧,你有什么缺的想的,只管说与我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若是其他贵女得到如此看重,恐怕都要喜得去寺庙烧香。 只可惜姜绾已经得到姜静行的一番保证, 相信这门婚事迟早得告吹。 听云贵妃如此说, 姜绾姐妹也不好继续拒绝, 不然那就是打云贵妃的脸了。 姜绾脸上笑容不变,依旧是那副大家闺秀的姿态。 “臣女多谢娘娘。” 等她们姐妹命身后的侍女收好木匣, 外面正好走进来一位宫女。 宫女走到云贵妃身边,对着锦绣小声说了几句话。 姜绾等人听不到宫女说了些什么,只看到宫女说完后,锦绣便对着云贵妃耳语了几句。 “娘娘,燕王殿下来了,绿荷说燕王府中的柔夫人也跟着,还……” 刚才还笑容满面的云贵妃,此时脸上的神情却肉眼可见地冷淡起来。 姜璇坐在下面,虽然听不到锦绣说了什么,但她也是有眼色的。 见云贵妃有其他事要处理,便起身说道:“得娘娘召见本是一桩幸事,只是今日是兄长携府中人来赴宴,如今时候不早了,恐误了前面宴席,还望娘娘容民女等人先行告退。” 云贵妃也意识到自己刚才那瞬间的失态,但很快就转变过来,好似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对着宫女挥挥手,示意对方出去,然后看了看外头的天光。 “的确不早了,按理来说,本宫和你们一起入宴才好,也好和绾儿多说些话,谁知宫里女官出了些差错,此事眼下也是耽搁不得。” 说着,云贵妃又叫来身边侍奉的女官,嘱托她先将姜绾她们带去赴宴,还不忘说自己一会儿便到。 姜璇带着姜绾姐妹二人行礼告退,跟着女官原路返回承明台。 等人走后,云贵妃的眸光沉了又沉,神情也不复刚才的和蔼,冷声问道:“夫人?她一个无名无分的侍妾,怎么进来的。” 锦绣迟疑了一瞬,小声解释:“说是换了一身宫女的服饰,混在了侍女里。” 听到锦绣的话后,云贵妃眼中忍不住滑过一抹狠意:“若不是贤儿喜欢,本宫早就让人打杀了。一个罪臣之女,不好好在燕王府待着,还敢假扮侍女混进宫里,她想做什么!” 锦绣不敢接话,只得低头,恭敬地站在云贵妃身边。 片刻后,又听到身边轻飘飘地传来一句:“将人带过来吧,不必告诉燕王。” 云贵妃语气不重,锦绣却深知自己主子此时的怒火高涨,她不敢迟疑,赶紧带人出去将玢柔带过来,同时还要想办法瞒住燕王殿下。 燕王尚且还不知道自己的心上人已经有了性命之危。 承明台的大殿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就连那些随着长辈入宫的世家子弟们,也是只能坐在殿外的云台上,更别说各府的下人了。 即便他是皇子,也不能冒然坏了皇宫的规矩。 所以燕王在与玢柔分离时,便将自己的腰牌给了她,也信了她的话,好让她去寻她在宫中的姐妹。 因为离开宴还有一段时光,皇亲国戚们也就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伴随着悦耳的丝竹声闲聊,殿内欢声笑语,云衫宫女穿梭其间,一派歌舞升平的热闹景象。 御膳佳酿固然难得,可不少人的目光还是时不时地看向大殿门口,毕竟这场宴会最重要的两个人还没来。 一个是武德帝,另一个自然就是姜静行。 端王年岁最长,宴席的位置也靠前。 他睨了一眼自己的几个兄弟,先耐不住性子说道:“这靖国公怎么还未到?难不成要等父皇来了他才来吗!” 抱怨完,又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燕王:“老六,你是靖国公的女婿,你说说看这是怎么回事儿?” 这话让大殿中不少人都看向了燕王,有持观望态度的,有感慨嫉妒的,自然也有自得意满的,自得自己慧眼识珠,早早便投靠了燕王这位前景广阔的皇子。 燕王刚刚才被姜静行威胁过,心里正是厌烦这门婚事的时候,根本就懒得理会自己这位端王兄长,所以便假装没有听到。 “老六,本王跟你说话呢,怎么,连兄长你都不放在眼中了!” 端王见燕王不语,心中不满,只觉自己在朝臣面前被落了面子。 要说端王此人,虽然有个权相做外祖父,但他的生母德妃娘娘,做人却不是一般的低调。 就算是这样盛大的宫宴,这位娘娘也没有踏出自己宫门的打算。 虽然自己母妃在后宫远远比不过云贵妃盛宠昭彰,但端王之前也没把燕王放心上,他认为说到底,燕王只不过是有一个宠妃做娘罢了,将来能成什么大事? 可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等他这弟弟娶了靖国公的女儿,有了姜静行在背后做支持,那燕王对他的威胁可就比其他兄弟都大了。 端王见他如此目中无人,心中亦是火大,心情瞬间就阴下来。 几人之间的气氛也随之凝滞下来。 要说今天的坐席,安排的也是很有意思。 几位皇子没有坐在一处,反而是两两坐在一处,相对而视。 陆执徐坐在燕王身边不言不语,冷眼旁观二人对峙,也没有插嘴的意思。 反而是端王身边的安王,轻轻咳嗽了两声,温声劝道:“三哥何必动怒,六弟又怎么会知道靖国公的踪迹呢,想必是靖国公府中人有些事耽搁了。” 端王也知道现在不是让他发火的地方,见安王有意给他周全,便顺势而为,冷哼一声后,也不再出言理会几人。 安王只是随口说了几句,却不想这番话正好落到了当事人的耳中。 姜静行五感敏锐,刚踏进殿门便听到有人提起她来。 于是她没有看别人,第一眼就看向了陆执徐几个皇子的位置。 殿中的大臣们见人终于进来,脸上的笑容都灿烂了几分,纷纷走上前来打招呼,特别是那些武将,一个个笑的都跟见了亲兄弟一样,不断走上前来搭话。 其中又以霍辛笑的最为狗腿。 高大威猛的武将三步并做两步,也不管其他人怎么看自己,直直向姜静行走来。 霍辛很快就走到了姜静行跟前,见来人是长兴侯,都知道他和姜静行关系最为要好,姜静行身边围着的人也只好散去。 面容忠厚的男人搓搓手,笑的略带谄媚道:“来了,兄弟。” 姜静行嘴角微抽,眼神诡异:“......” 见人不说话,霍辛也是觉得难以起口。 他是真没办法了啊,他那大龄未婚的儿子春心萌动,就看上姜静行那妹子了,天天在府中催着他上门提亲。但在没得到姜静行本人点头之前,他也不敢冒然让媒婆上门。 以前霍辛是不满自己大儿子天天不着家,现在是恨不得将人赶出家门才好,最好这辈子都别回来了! 这段日子霍辛实在是被烦的不行,所以就打算借着这次宫宴,正好趁机跟人好好说道说道。宴酣酒美,再加上他们这些年的兄弟情分,说不定一会儿几杯黄酒下肚,这事儿就定下来了呢! 姜静行跟他混了十多年,看他撅屁股就知道他心里打什么算盘。 笑成这幅德行,一看就知道是要坑她。 于是,她故意摆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抢先说道:“老霍啊,你不会还没放弃吧,我女儿可是陛下赐婚啊,难不成.....” 话没说完,霍辛的脸就先黑了,急忙打断道:“兄弟你可别坑我,我哪有这胆子!侄女嫁得好,我是高兴都来不及啊!我们兄弟也是许久未见,就是想跟你聊聊天儿罢了。” 霍辛也不好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事儿,总不能让他说我儿子看上你妹子了吧! 正好御史中丞张大人也走到这边,霍辛便先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你的位置在前边呢。” 指了指陆执徐等人的位置后,他便转身和御史中丞打了个招呼,然后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真是不明所以。 姜静行无奈摇摇头,她不认为霍辛会害她,所以哪怕是看到人话没说完就走了,也没有多想。 也是刚刚才进殿的张大人站定,眯眼瞅瞅霍辛的背影,总算是认出了刚和自己打招呼的是谁。 张大人虽然人已然两鬓斑白,嗓音却还如铜钟般响亮,一点都不愧对他御史的身份! “国公和长兴侯的关系还是这般的好呀。” 姜静行随意地挥挥手,说道:“一般一般,哪里能比得过本公和大人的关系。” 闻言,张大人哈哈大笑两声,摇头道:“靖国公还是这般的有趣!” 姜静行笑眯眯的,没有反驳,算是承认了自己是个有趣的人。 她四下看了看,疑惑道:“怎么不见李相,可是还未到?” 第50章 舞女:我跳的好不好看? 虽然只有他听见了, 但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他的几个兄弟就坐在不远处,姜静行居然出言调戏他...... 这算什么! 一时之间, 陆执徐心情复杂, 却不得不做出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出来。 系统也很想知道,这算什么!! 系统瞬间就在姜静行脑海里化作了尖叫鸡:“你在做什么?你在做什么!你不要再去招惹男主了,我求你了行不行!” 比起男主可能弯了这件事......它宁愿男主孤独终老! “我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姜静行气定神闲地回答系统,语气都欢快了几分。 该说不说, 上次被男主醉酒勾引一事, 给她留下了不小的心里阴影。 要是换了别人, 此时恐怕是躲着走都来不及, 但姜静行不一样, 她选择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 从来都只有她拿捏别人的份, 哪能被别人轻易拿捏呢。 见宿主如此作态, 系统顿时福至心灵, 好似醍醐灌顶,只见它颤颤巍巍,小心翼翼地问道:“宿主, 你是不是喜欢男主啊。” “不是。” 姜静行肯定地回答系统,只是有些好感罢了,男女之情并不能让她动摇心神。 她从来不把风月放在心上,风月由心起,凭心而动便好。 “我只是单纯地想睡他而已。” 系统...系统已经惊呆了! 姜静行悠悠说道:“以前倒是没这想法, 毕竟我之前一直认为这是我女婿。” 闻言, 系统哽咽了一声, 有声无气地问道:“那怎么现在就有了呢!” “你这问题问的。”姜静行此刻十分怀疑系统的智商,“自然是因为他有这个想法啊。” 呆滞几秒后, 系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从而发出尖锐地爆鸣声:“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姜静行叹口气,觉得系统太死脑筋了,于是她把其中的利害关系给系统解释了一番。 “他能为了皇位接近女主,现在为了皇位接近女主他爹也是很正常的。” “你想想,不都是为了皇位吗,给女主睡是睡,给我睡不也一样吗。再说了,男欢女爱食色性也,你看这小皇子,明显是对我有些情意啊。” 陆执徐心中情绪复杂难明,一时不敢抬头看姜静行。 姜静行却将人看的很清楚,小皇子现在看似心如止水,气度也是一如既往的闲雅,可实际上呢,耳朵尖儿都红的要滴血了。 她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想看看小皇子是个什么表情,却见陆执徐半天都没换过一个动作,只有浓密的睫毛轻微颤抖,唇色也浅淡到发白。 脸皮厚如姜静行,此时也是难得的有了一丝心虚。 然后她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不是逗弄的过分了。不比她上辈子的身经百战,小皇子行为虽大胆,但和女主成婚之前可是守身如玉,恐怕现在还是个雏,那里跟得上她开车的速度。 就在姜静行忍不住张口想为自己挽尊一二的时候,燕王却带着一个宫女走了进来,再次坐回到陆执徐身边。 宫女站在燕王身后一侧,和其他的宫女一起,将姜静行看向陆执徐的视线挡住了大半。 被人意外打断,姜静行眉头微皱,只得将头转回来。 如果说看小皇子是赏心悦目,那么看见燕王就纯是晦气。 没有见到想见到的情景,姜静行心头笼罩着一股淡淡的烦躁,桌下左手食指和中指摩擦了两下,这是她在思考问题时下意识会做的动作。 系统也终于从宿主话里的冲击中冷静下来,然后就哭的更大声了。 它真的不明白:“男主怎么说弯就弯了。” 姜静行倒是觉得陆执徐的行为有迹可循,感情这种事向来让人摸不准,猜不透,一旦内心承认有了感情,性别反而是最不重要的。 而且陆执徐的想法也会受到现在的社会风气影响。 可不要小看古人,人家玩的更花,就连朝堂上都有结契兄弟的大臣在。 她对着系统猜测道:“估计是受了武德帝影响,章皇后生前也可能是给他说了什么,导致他在面对我时才会那么难以自控。” 然后姜静行直接就把系统给屏蔽了,因为她不想再听系统哭诉她和武德帝之间的那点糟心事。 眼下让她想起一件往事来。 几年前她诞辰时,曾收到过一份无名贺礼,是一把难得的宝剑,青锋绽绽,削铁如泥。 收藏一些神兵利器也算是姜静行少有的爱好,名剑难得,这些年更是把它当做随身佩剑用。也就在前年,魏国公偶然得见此剑,道出此剑乃是百年前一位铸剑大师的封山之作,随着战乱颠沛流离,早已失传数十年。 送礼的人恐怕是知道她的喜好,下了大功夫寻来的。 送了如此大礼却不留名。 姜静行有种预感,这把剑是陆执徐送的,而她的预感一向都很准。 她收到这份贺礼后,不过半月,章皇后便与世长辞。 章皇后去世的时候,陆执徐才十五岁,正是三观形成的年级,姜静行都可以想到当时小皇子受到了多大的打击。 上一秒才满心欢喜自己能够寻得一份满意的礼物送给恩人,下一秒自己母后就告诉自己,自己仰慕的人可能和他父皇有一腿,还有可能是造成自己母后身亡的根源。 虽然后来证明了她和章皇后身故没有关系,但陆执徐心里留下的阴影恐怕不小,成年人之间复杂又隐晦的爱恨,哪里是一个少年人能轻易承受的。 姜静行又想到在泰安楼发生的事,她当时生气陆执徐长歪了,却没有深究缘由,如今仔细想来,恐怕他那日的所做所知只针对自己,在别人,哪怕是在武德帝眼前,陆执徐依旧还是大雍尊贵的嫡皇子。 想来想去,陆执徐有今日的脾性,怕是有五分都要归咎于她。 心里再琢磨一下,倒有几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意味。 姜静行将发生在陆执徐身上的种种事情理顺,然后心里平白的生出一股郁气来。 反倒是自己的责任了。 姜静行有一个不算缺点的缺点,那就是有太强的责任心,总是因为别人考虑太多,她上辈子的朋友也劝过她,完全不必如此。 可到头来,她还是给自己揽了一身责任,譬如当日的姜绾姜璇,又如今日的朴玲兄妹,都让她放在心里,为其想方设法筹谋良多。 姜静行手指敲在桌面上,心中烦躁更甚。 在察觉到身后偷窥的视线时,烦躁也就顺势化为了愠怒。 她侧身看向燕王刚才带进来的宫女,眼神漠然,像是在看一件死物。 玢柔被姜静行这一眼里的压迫感吓到心悸,忍不住后退了两步,躲在燕王的身后。 透着几分冷意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你在看什么。” “奴婢,奴婢只是......” 玢柔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在姜静行没有收敛的杀意下回答的磕磕绊绊,完全失了在燕王面前的优雅自信。 她没有想到靖国公如此敏锐,刚才那一瞬间,只觉身边的空气一一从身边抽离,竟让她觉得自己就快死了。 燕王下意识地将玢柔挡在身后,等察觉到此举不妥后又坐直了身体,尽量语气平和地问道:“不知出了什么事?让国公出言问责本王身边的宫女。” 之前燕王出去的时候,身后可没有这位小宫女。 虽然燕王此时表现的并不关心这位宫女,但姜静行却感受了他心绪的起伏。 就连本来不想理会姜静行的陆执徐,都打量了宫女一眼。 如此看来,这位难道就是燕王心尖上的白月光? 姜静行看了两眼地上还在发抖的宫女,贴身的宫装裹在玲珑的身段上,再配上眼中被吓出来的泪水,的确惹人怜爱。 她漫不经心地敛眸,将视线从跪着的玢柔身上收回,又从燕王身上略过,嘴角勾起一个冷峭的弧度。 “好好学学宫里的规矩。” 此事就算是被她轻轻掀过了。 燕王见玢柔泪水朦胧地看着自己,心中怜爱,但眼下时机和地点都不对,他也只能沉声说道:“去后面吧,本王这里不需要你伺候。” “奴婢遵命。” 心有余悸的玢柔垂着头,柔弱地行了一礼,很快转身走到几位宫女身后站定。 待这一小小的风波过后,距开宴的时间也所剩无几。 “陛下驾到——” 武德帝比定下的时间要来的稍早一些。 见他出现,奏乐骤停,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陆执徐压下心中的情绪,随着众人起身,在看到武德帝的身影后,他心中的羞恼渐渐退去,头脑也冷静下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武德帝低沉的嗓音传遍大殿。 宴席上不少人都是第一次见到武德帝,他虽然年纪渐长,杀伐之气不比昔日,但那股坐拥天下的帝王之威却越发深重。 龙椅上的男人眼眸藏着深潭,众人想从他的眼中猜测什么,得到的只有深潭映出的寒意。 “春光正好,又逢大军凯旋而归,朕本欲择良辰佳日与众卿欢宴,适逢昭阳长公主府中花木繁盛,便将这庆功宴定在今日,还望众卿家与朕同庆。” 说完,武德帝示意身旁的张公公。 “开宴——” 随着太监一声高喊,俏郎平击鼓,美娘敲编钟,红袖歌姬翩飞入殿,几列绿衣宫女踏入殿门,一道道御膳佳酿摆放上桌。 大雍宫宴没有那么多规矩,并不禁止官员在席间走动。 第51章 玢柔:太医,太医! 胡重光本来在和几位友人交谈, 听到熟悉的声音后便转身看去,就见自己表妹笑着走向自己。 自己姑姑则站在不远处,脸色隐隐作怒。 李清婉见自己表哥身边还有其他人, 心中害羞, 脚下的步伐也停了下来,隔着一段距离行了个礼。 胡重光身边的男人也听到了那一声亲热的表哥,十分有眼色的离开这里。 面对友人临走前打趣的笑容,胡重光只能报以尴尬的微笑。 他躲过李清婉要缠到自己手臂上的手, 对着胡绮楠叫了一声姑姑。 朴玲没想到会再见到此人, 不由得对着胡绮楠惊讶道:“这是你侄子?” 胡绮楠听出了她话里的讶然, 但事实如此, 她也只好点点头。 她其实很能理解朴玲心中的惊讶, 毕竟不是所有人的亲侄子, 会比做姑姑的还要年岁大... 胡重光看向朴玲, 眸光闪动, 没想到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姑娘,此时就俏生生的站在他眼前。 姜绾三人也走近太明池,被胡重光躲开的李清婉也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不妥, 只好再次走到胡绮楠身边。 胡重光有些迟疑地问道:“姑姑,这位是……” 就在胡绮楠要开口介绍姜绾二人时,却听到太明池对面传来几声大叫,随后传来一阵类似铁器撞击的响动。 胡重光是武将,对这些声音再熟悉不过, 顿时脸色大变, 转身向太明池对面看去, 只见主殿周围,原本还在附庸风雅的世家子弟们, 此时已经是乱作一团。 今日入宫来参宴的人本就不少,再加上各家的侍女小厮,来往侍奉的宫女太监……很快,整个承明台也跟着乱了起来。 宫人脚步匆匆,就连最在意仪态的贵女们也是花容失色,人群顿时慌作一团,互相推搡着往外跑,也不顾上脚下就是价值千金的花草。 姜绾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拉住一个从自己身边跑过的宫女,厉声问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如此慌乱?” 宫女瘫软在地,裙摆还沾着缕缕血迹,清秀的脸上满是惶恐。 “陛,陛下遇刺了!” 闻言,姜绾瞳孔瞬间紧缩,指尖止不住的颤抖,再次急忙问道:“那靖国公呢,靖国公可还安好!” “我不知道……死了有好多人。” 宫女被吓坏了,用力挣开姜绾掐住自己的手腕的手,慌忙向外跑去。 姜绾没有从宫女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一时也是顾不上其他了,此时她心里只有自己父亲的安危,转身便想跑过去亲自看一看。 胡绮楠等人也听到了宫女的话,所有人都被这一变故惊的脸色苍白。 今天来的人这么多,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惨死在刺客刀剑下的人会是谁! 魏国公府的人都在女眷这边,胡重光还算冷静理智。 他虽不知道姜绾的身份,但还是伸手拦住姜绾,沉声说道:“太危险了,你不能过去。” “滚开!” 见有人阻止自己,姜绾脸上也浮现出一抹狠意来。 她的动作不复刚才的端庄温婉,竟然直接将胡重光一个大男人推了个踉跄。 看她如此失态,朴玲也是心生不安,但还是上前拉住她的手,坚信道:“妹妹,你冷静一点,姑父武艺高强,定然不会出事的,我们还是先去找哥哥和姑姑吧。” 姜绾见朴玲神情惶恐,拉着自己的手也微微颤抖,顿时冷静下来。 朴玲说的对,父亲武艺高强,定然不会出事的。 但姜绾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稳住心神,开始斟酌自己下一步能做些什么。 太明池对面是承明台唯二的两座大殿,主殿里坐满了大雍的文武权贵,肯定会是刺客们行刺的主要目标,宫里的侍卫必定会在第一时间过去护驾,就算自己进去了,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会让自己陷入险境。 到不如去偏殿保护好姑姑,这样才不会让父亲担忧。 至于朴律霖,姜绾知道他有些拳脚功夫在身上,况且一个男人总比两个小姑娘安全。 姜绾当机立断,对着朴玲说道:“你说的没错,父亲不会出事的,我们去找姑姑。” 说着,便拉着朴玲向太明池对面走去。 她还记得之前,朴玲和自己正是从那个方向走来的。 胡重光阻拦不住她们姐妹,只得先叮嘱胡绮楠和李清婉二人:“姑姑,你们不要乱走,还不知道行刺的有多少人,你们先找个偏僻的地方躲起来。” 胡绮楠知道自己侄子身为武将,必然是要去救驾的,她咬紧唇齿,涩然道:“重光,你一定要小心。” 比起胡绮楠的担忧,李清婉则紧紧抓住了胡重光的衣袖,俏丽的脸上是明显的害怕。 “表哥,你不要走,我们去找长公主吧,婶母身边有很多护卫,肯定能保护我们的。” 胡重光看到朴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里,心中更是焦急,一时也顾不上男女大防,直接拉着二人在人群里闪避,最后让二人躲在一座假山后面。 “姑姑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母亲跟公主她们坐在一起,应当无碍,你们切记,千万不要乱跑。” 说完,他不顾李清婉的呼喊声,也随着姜绾她们奔向太明池对面。 在听到有人喊“救驾”后,承明台外面训练有素的羽林卫很快便跑了进来,一列冲进大殿内救驾,另一拨人则将大殿团团围住。 其实殿内的情况,远比姜绾等人想的要好,反倒是行刺的刺客们更惨些。 叫的最惨的也不是伤者,而是个宫女。 武德帝已经从龙椅上走了下来,他手里还提着一柄软剑,剑尖点地,上面的鲜血顺着软剑剑身往下淌,最终在地板上留下一滩血迹。 在他的脚边,玢柔正抱着燕王喊得声嘶力竭。 她双手沾满鲜血,清纯的脸上也满是泪水。 “殿下,殿下,太医,太医呢!” 燕王躺在玢柔怀里,小腹处血痕蔓延,气息微不可闻:“救我...” 美艳的红裙舞女则躺在姜静行脚下,她胸口的伤口涌出涓涓的鲜血,那双动人心弦的眸子已经失去神采,周围还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具尸体,除了四个同样作舞女装扮的,还有四个负责酒水的内监。 羽林卫压着仅存的两名刺客跪在大殿中央,除了刺客的叫骂声,只有玢柔的叫喊声响彻在每个人的耳边。 ...... 一炷香之前。 其实生死关头经历的多了,姜静行对危险的感触都比常人来的敏锐。 更别说,她早就从外面的羽林卫身上看出些许端倪。 羽林卫最大的职责就是保护武德帝,能秘密将羽林卫精卒调入宫的,也只有武德帝一人。 这次宫宴很盛大,很热闹,也很出人意料。 在圣旨下达之前,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武德帝会将庆功宴和赏花宴办在一起,不过所有人也都只将这次宴会归结于陛下的心血来潮。 但赏花宴是剧情里很重要的一个情节,每一次剧情的变动,背后都有着错综复杂的缘由,这让姜静行不得不重新审视这次宴会。 她知道武德帝不是一个想一出就做一出的人,他会这么做,肯定还有其他的原因。 红裙舞女的身姿的确很美,一进殿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让不少男人都看得失神。 那时宴席已经过半,不少人都喝的神色恍惚,若是能够得到这样绝色的美人青睐,哪怕是让他们把心刨出来,他们恐怕都会认真考虑一下。 而红裙舞女估计也是这样认为的,她对自己的容貌有着绝对的自信。 随着云袖摆动,她离武德帝越来越近,笑的也越发勾人。 却让下面坐着的姜静行眉头紧皱,心神绷紧。 不为别的,只因为这是庆功宴,不是家宴,也不是皇帝闲暇时和妃嫔取乐的宴会。 就算舞女自恃美貌,想入后宫搏一搏帝宠,也不应该挑在这时候,毕竟还有满屋子的大臣们看着呢。 舞女现在靠近武德帝能做些什么,总不能让武德帝抛下满殿的朝臣,将人径直抱去后宫吧。 姜静行看了看周围的大臣们,许多人都已经是处在半醉半醒的状态。 她拿起酒杯闻了闻,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以往为了避免朝臣御前失仪,宫宴上的酒水都会精心挑选,绝不会是烈酒。 她自己千杯不醉,竟然也没有察觉到之前喝的一直都是烈酒。 这酒初入口时清冽醇香,后劲儿却不小,看来安排这次刺杀的人心思极为缜密,对皇宫的渗透也不小,不然也不能在酒水上动手脚。 姜静行慢慢放下手中的酒杯,就连本来搭在桌上,空置着的右手,也暗暗捏紧了一根木筷。 她又看向龙椅上的武德帝。 武德帝神色很平静,甚至还对她微微点头。 姜静行同样平静地移开视线,心里确是满屏的脏话,心情也随之恶劣起来。 若之前还只是猜测,那么刚才武德帝的表现,无疑就是将她的猜测落实了。 大雍立国的时间尚短,宫里宫外还残存着不少愚忠前朝的人,时间久了,未知的隐患也就大了,如果没有合适时机,这些暗桩恐怕会一直潜伏下去。 她猜测武德帝是特意做了这么一个局,想借此让暗处的人动一动,最好是能一网打尽,从此以绝后患。 可大殿里这么多人,万一事态失控,到时候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姜静行再一次体会到武德帝的狠辣无情,心情颇为沉重。 第52章 舞女:狗皇帝,拿命来! 但沉重的心情并没有让姜静行就此放松警惕, 反而让她感觉五感被无限放大,殿内的一些异动宛若就发生在自己耳边。 借着倒酒的动作,姜静行换了一个更轻松的姿势。 她将左手手肘支在桌案上, 几根修长的手指拎着酒杯轻摇慢晃, 身体也微微前倾,眼中醉意迷离,好像已被殿中绝色勾去心神。 行刺皇帝哪有那么简单。 这些人为了复国肯定是费尽心机,想尽一切办法加大胜算。 姜静行看似神态轻松, 似乎已经沉浸在舞女妖娆妩媚的身姿里, 实则是在暗中观察着舞女的一举一动。 女子的力气与男子相较稍显不足, 如果不是天生神力的话, 带着兵器的胜算会远远高于赤手空拳。 如果要想快速行刺成功的话, 那必定要有行刺用的利器, 这样才能迅速, 而且这些武器还必须足够隐秘, 不然不可能经受住宫内层层盘查。 姜静行看向舞女头上镶嵌着宝石的发钗。 发钗尾端倒也算得上尖锐,但这些头饰都是软银所制作,根本没有将人一击毙命的机会。 况且武德帝自身武功也不俗, 肯定不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让人捅。 姜静行又看向舞女的手臂和大腿,这些地方被繁复的舞衣遮掩住,倒是很容易藏东西,比如匕首暗器之类的。 但她将这几处仔细看过后,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妥。 将舞女上下打量了几次后, 姜静行终于将视线定格在她们不盈一握的细腰上。 半掌宽的腰带束在上面, 还装饰着不少银饰, 舞动间让人看的眼花缭乱,下意识就会移开目光。 怎么想都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 至于是何武器, 她想来想去,觉得可能性最大的便是适合女子用的腰间软剑。 够锋利,也足够轻盈。 姜静行差不多猜出了刺客行刺的方式,心里也轻松了几分。 可等她移开放在舞女身上的视线后,却发现不少人都对自己报以心照不宣的微笑。 姜静行被对面的几个尚书笑的头皮发麻,百思不得其解:难道你们也看出有人要行刺了? 户部尚书冷哼一声,不屑地转头。 其他大臣们:虽说靖国公对发妻的痴情已经传遍了整个上京,可男人终究还是男人啊。这再痴心的男人也会有把持不住的一天,看靖国公盯着舞女看个不停的样子,估计以前只是没遇到称心的美人罢了! 刚才姜静行的浪子作态,让暗中关注着她的陆执徐轻轻扯了一下嘴角,眼底也凝起一层浮冰来。 这人明明前一刻还在用言语挑拨他,转瞬便将此事抛之脑后,果真是风月无情! 陆执徐的情绪隐藏的太好,姜静行的心神又被眼前的舞女刺客牵引,所以根本就没有留意到他唇边转瞬即逝的讽笑。 姜静行尚且不知自己风评已经被害,还在琢磨着眼前的这些刺客。 既然已经知道刺客所用的武器,下一步就要推测她们行刺的时机。 毕竟在这大殿中,还不知道有多少魑魅魍魉藏于暗中。 如果动手太快,不能把所有人引出来,那么暗处的人依旧会继续隐藏下去。 既然武德帝不惜用自身做饵,殿外亦是布满精兵强将,那么引出来的人自然是越多越好。 可如果动手过慢的话,姜静行很担心一会儿死的人太多,武德帝面子上不好看。 她右手看似随意地搭在桌上,实际上早就将一根木筷扣在掌心,同时大拇指按紧,其余四指则向前伸直,以便形成更好发力的手势。 心无事者迷歌舞,心有事者望前席。 除了几个皇子以外,大多数人的心思还是放在殿中的轻歌曼舞和美酒佳人之上。 佳酿难得,除了生性不爱饮酒以外,大臣们多多少少都喝了几杯,尤其是武将这边,不少人都是把宫宴上的酒当水喝。坐席中间的一个将军更是已经喝的酩酊大醉,直接拉住了身后行走的宫女,惹来他身边不少人喝止规劝。 宫宴进行的顺利,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席间觥筹交错,文武言语欢畅,其乐融融。 姜静行的目光从大殿众人身上一一审视而过,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停留在殿中的舞女身上。 舞女一共有五人,红裙女子站在最中间,容色最盛,她身边还有四位绿衫舞女,围绕在她四周做出荷花托举的姿态。 此时红裙舞女正好舞到霍辛眼前,他的位置就在姜静行斜对面。 霍辛是靠着军功起家的长兴侯,身边坐着的自然也是一众武艺不凡的侯爷。 姜静行的视线透过舞女翩飞的衣衫,又从几个明显酒意上头的武侯脸上掠过,最终定格在意识还算清晰的霍辛身上。 她咪起双眼,用眼神示意道:兄弟,别说大哥没想着你,救驾的机会就在你眼前! 霍辛本来正在和人敬酒,见姜静行看向自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以为二人是无意间对视了。 于是他倒满手上的酒杯,带着人畜无害的笑容,先举杯对着姜静行所在的方位晃了晃,然后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舞女脚下步伐不停,很快便舞到了姜静行眼前,离玉阶上的武德帝也是越来越近。 见霍辛如此不争气,姜静行只好默默将视线从霍辛身上移开: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她的视线又回到红裙舞女身上。 就在这时,大殿里再次走进来两列低眉顺眼的内监,他们每人手中的银盘上都放有两盏玉壶。 不需要任何人指挥,训练有素的内监很快便在殿中分散开来,将朝臣桌上空置的酒壶换好后,又悄无声息地向殿外退去。 为首的四个内监与其他人动作不同,在其他人已经快要退到大殿外面的时候,他们还在继续向前走。 最终越过舞女,走到四个皇子的桌案前。 红裙舞女没有在意其他人的目光,一双潋滟美目直直盯着上首的武德帝,见武德帝看向自己,她嘴角的笑容也越来越大。 舞女们动作不停,裙角飞扬而起,一双双纤细的玉手也随着身形来回变换,悄然借着舞姿向腰间探去,那里的腰带镶满银饰,将下面的软剑藏的极好。 “狗皇帝,拿命来!” 一袭红裙的绝色美人爆喝而起,神色狰狞,瞬间将大殿所有人吓得呆愣。 等看清美人手中的利剑后,醉酒的人被惊了个机灵,没醉的也瞪大了双眼。 正在给四个皇子换酒的内监也开始发难,他们借着换酒的动作,直接从袖中抽出匕首扑向四人。 姜静行当机立断,直接将手上的木筷甩了出去。 这只手舞刀弄枪,杀过人,沾过血,其下冤魂无数,却是难得的好看,修长白皙,手背上的脉络也是山峦般的青绿。 就在木筷被当作暗器射出去的时候,姜静行又一脚踢翻面前的桌子,狠狠砸在一个绿衫舞女身上,随着骨骼碎裂的咔嚓声,绿衫舞女整个人都被撞飞了出去。 木筷携有千钧之势,刺透红裙舞女身上轻薄的衣裙,最终在她胸前绽开一朵血花。 这一击姜静行用了近八成的力道,直接就将人钉在了地板上,一声沉闷的撞击后,血水很快从她身下蔓延出来。 见红裙女子已死,殿中的刺客也不再隐藏身份,剩下的几个舞女手持软剑,直接向武德帝的方向冲去。 “家国不存,何以为生!狗皇帝,拿命来!” 面对早有预料的刺客,武德帝脸色平静地站起身来,只是看着姜静行招式凌厉的将人拦在眼前。 张公公被惊的满头冷汗:“陛下,太危险了,您先去后殿避一避吧。” “不必。” 武德帝脸上是一日既往的从容,他甚至还能冷静地审视自己几个儿子。 陆执徐有武功在身,生死关头也来不及隐藏,躲的到也算及时,甚至还在躲开后擒住刺客一臂,然后拉向自己,直接扭断了对方的脖子。 端王则险之又险的躲开,神色惊恐不已,安王早在察觉到不对的那一瞬间就拉过来一个宫女,宫女看着穿透自己腰腹的匕首,瞪大的双目死死盯住安王。 对此,安王也只是眉头微蹙,十分嫌恶地将人扔到一边。 最倒霉的当属燕王。 他的心思本来就不在这场宫宴上,时不时的就要看两眼玢柔,刺客扑过来的时候,若不是身边的陆执徐伸手拉了他一把,恐怕人早就已经身首异处。 可即便如此,燕王肩上仍然被划了一道狰狞的伤口。 殿中的变故实在是让人始料不及,过了几息,宫女的尖叫声响彻大殿。 大臣们彻底被惊醒,纷纷高呼“救驾”。 此时霍辛也反应了过来,他瞪大双眼,眼睁睁看着姜静行一掠数丈,径直扣住一个刺客手腕,然后狠狠一拽,将人摔在了户部尚书的桌案上。 老尚书高居户部尚书之位多年,从来没有上过战场,也不像旁边的刑部尚书那般与刑讯为伴。 突然直面口吐鲜血的刺客,老人家便忍不住呼吸一窒,差点就晕了过去:“姜静行,你个......” 案桌上半死不活的刺客又惹来一阵慌乱。 最后还是坐在户部尚书身边的户部侍郎反应快,直接抢过刺客手中的匕首,上去给人补了两下,让人死的透透的。 看到已经乱的不成样子的大殿,霍辛忍不住闭眼:艹艹艹兄弟你早说啊!你就看我一眼,我哪知道你什么意思! 这次暗示的不错,下次就别暗示了! 时不待人,刺客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武德帝和大雍几个已经长成的皇子。 第53章 刺客:呦呵,是行刺目标! 负责刺杀的一共有九人, 由五名舞女和四个扮成内监的人组成,其中美貌舞女是刺杀武德帝的主力,这些人主打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 宴酣酒乐, 美人衣带飘飞, 再加上甘美的烈酒,足以让大多数人沉溺其中。 只可惜幕后策划的人低估了姜静行的酒量,不仅没有让她放松心神,反而让她从酒水里看出些许端倪, 警惕性变的更高了。 这就导致武功最高的红裙舞女刚动手, 就被早有准备的姜静行一筷子给杀了。 虽然情况紧急, 但姜静行也没莽到要独身赴会的程度, 在踹飞桌案后, 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捡起红裙舞女手中的软剑, 然后上去补刀。 不过几个呼吸, 就又有两名舞女命丧姜静行之手。 转眼之间, 五个舞女已然死了三个。 同伴的惨死并没有让仅存的两个绿衫舞女害怕,反而让她们下手更加狠辣,二人身形没有丝毫停顿, 清秀的脸上布满杀意,竟不顾一切地向玉阶上的武德帝冲去。 还活着的三名内监见舞女失利,也瞬间转换目标,一同向龙椅上的武德帝奔去。 眼见刺客就要冲上来,张公公被吓得后退几步, 双腿颤抖不已, 可挡在武德帝身前的动作却很坚定。 他胡乱地挥着手里的拂尘, 对着姜静行高声大叫道:“救驾啊,快来救驾, 靖国公救驾啊!” 端安二王见身边的刺客离开,顿时如蒙大赦。 可没想到他们刚松了一口气,正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躲着,就见殿中刺客全部纵身向自己父皇所在的方向奔去。 见此,二人顿时脸色大变。 陆执徐双眸也是微微一沉,待看清大殿内的形势后,袖中双手骤然紧握。 皇室宗亲的位置和大臣们的席位有一段距离,刺杀又来的突然,还有战力的武将们根本来不及救驾。 姜静行的位置靠前,速度也快,但她身边还有两个女刺客挡着。 陆执徐迟疑一瞬,在权衡了一番利弊后,还是握住最初被他杀死的那名刺客留下的匕首,上前拦下离自己最近的一名舞女。 舞女眼中杀意凛然,动作极快,却被陆执徐从背后一击刺穿肩胛,直接就废了一条臂膀,手中软剑也被甩落到武德帝脚下。 武德帝弯腰捡起脚边软剑,挑眉看了一眼陆执徐。 姜静行抬头看向武德帝的方向,同时侧身躲过刺客一剑,心里顿时就骂骂咧咧起来。 这么半天了,怎么跳出来阻止刺客的还只有她和小皇子两个人! 她明明察觉到武德帝身边有几道隐藏的气息,这些人暗卫的身份简直不言而喻。 被迫以一挡四的姜静行忍不住口吐芬芳:都是一群吃干饭的! 此时姜静行是真的很想拽着武德帝的衣领问问他,这操蛋的计划到底是他自己想的,还是他哪个心腹大臣给出的? 如果是别人给出的,那这人真的不是个细作,故意藏起来动摇大雍根基的吗? 为了让刺客放松警惕,羽林卫肯定不能布置的太近,那么在羽林卫冲过来的这段时间里,又有谁来保证大殿里的人的安全,但凡暗处还藏有几个刺客,大殿里这群战五渣的脆皮文臣们就得死个大半! 就算把臣子当成消耗品,它也经不住这么耗啊。 姜静行握紧手中软剑,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敌我的战力。 若是在战场上,面对还不知深浅的敌人,她会先选择布置几轮射手,力求用最小的伤亡换取胜利。如果没能一击致命,或是敌人已经被惊动,那她也不会轻易让士兵下场,而是会换成火箭,就算不能把人烧死,也要在周围形成火圈,先将人给困住。 可是平地交战,她就不得不上去和人贴身肉搏了。 也幸亏刺客们最大的目标是武德帝。 拜层层的玉阶所赐,一时之间,剩下几名的刺客还很难接近武德帝。 姜静行脚掌在地上一蹬,借力向前轻盈前纵,整个人腾空而起,一个鹞子翻身落在陆执徐身后,然后反挥手中软剑,将几名刺客逼退。 骂归骂,她也不能真的就看着刺客接近武德帝。 此时陆执徐也来到武德帝身边,他上前一步关心道:“父皇可还好?” 武德帝看着唯一站在自己身前的儿子,脸上难得流露出满意的神色。 “做的不错,比你其他几个兄弟好。” 陆执徐恭敬垂眸,却难掩语气中的孺慕之情,听起来就像是在为得到父皇的夸赞而开心。 “这是儿臣应当做的。” 此时姜静行就站在陆执徐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自然也将他的表现看的一清二楚。 她扭头无声地笑了笑,确保自己的声音只有小皇子能听到:“装的还挺像。” 然后不等陆执徐反应,便又飞身上前和刺客缠斗在一起,这时霍辛等救驾的大臣也赶过来帮忙。 敌我形势转变的太快,就在刺客落入下风时,墙角两个宫女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袖中匕首滑落,然后同时向武德帝所在的方位扑去。 果然,除了舞女和四个内监,还有两个刺客隐藏在宫女里。 她们本是前朝皇后的心腹,此时拿命相搏,也是想为旧主报仇。 这些人都是死士,武功不低,武德帝身边的暗卫终于不再掩藏身形,直接跳出来对上了这两个宫女。 见殿中刀光剑影,其他人已然是顾不上身边人是何身份,又是何尊卑,面对可能危及生命的刺客,第一时间便是你推我赶的向殿外跑去。 从刺客手下活过来后,端王本也想出去躲避,可在看到武德帝身前的陆执徐时又改变了主意。 他脚下步伐转了个弯儿,也向武德帝身边走去。 安王亦是如此。 燕王见到几个兄长的动作,心里有些踌躇,他知道,他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跟随几个兄长的脚步,第一时间去给自己父皇问安。 可是经过刚才一番混乱,他已经失去玢柔的身影了。 只希望柔儿已经跑了出去,燕王在心里不断祈祷着。 随后他咬咬牙,收回在大殿里搜寻的目光,转身便要向武德帝所在的位置走去。 “殿下,救我!” 细弱的嗓音让燕王迅速扭头,他顺着声音看去,只见原本站在自己身后的玢柔,此时正卧倒在大殿门口一旁的角落里。 少女一手撑地,一手握在自己小腿上,粉色的衣裙还沾有点点血迹,苍白的脸上也满是痛色。 从她身边经过的宫女和太监,竟没有一个人愿意施以援手。 燕王遇刺的时候,玢柔就站在几步之外,在看到燕王受伤后,她的确有些担忧和心痛。 可这点儿心痛和自己的命比起来,实在是微不足道。 刺客的目标明显是几个皇子,下手也是狠辣无比,燕王还有人保护,可他身边一个宫女的生死有谁在乎! 玢柔心里斟酌一番后,还是决定趁乱跑出去。 可没想到,还没有走到大殿门口就被人撞倒在地,她的小腿磕在掀翻的桌案上,涌上来的剧痛让她瞬间瘫软在地,之后无论她如何哀求,周围急着逃命的人也不愿意帮她一次。 无奈之下,玢柔只得开口向远处的燕王求救。 燕王见玢柔动弹不得,心中顿时担心不已。 但武德帝投注在他身上的视线,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玢柔见燕王犹豫,娇柔的容色扭曲了一瞬,心中暗恨道,男人果然都靠不住! 但刺客已经被姜静行等人逼的步步后退,眼见着就要退到她面前了。生命之危让玢柔心急如焚,头脑也转的更快了。 等她再次抬起头来,神情便已经恢复到之前的柔弱,只见她脸上睫毛轻颤,两行泪水顺着白皙的脸颊缓缓流下。 玢柔将一只手捂在自己小腹上,眼中宛若含有无限哀愁,口中悲伤地喊道:“殿下……” 燕王看向玢柔的小腹,想到她还怀着自己的孩子,心中更是担忧。他看向大殿里还在缠斗的几人,见刺客已经被牵住住,脑海里救玢柔的念头就越来越大。 他暗中安慰自己,玢柔怀着自己的孩子,自己也打算封她做侧妃,自己做这一切也是为了皇长孙。 待事后解释清楚,想来父皇也不会怪罪自己。 自我安慰了一番后,燕王便立刻向玢柔所在的方向走去。 燕王的想法外人不得而知,他与玢柔的对视也发生在短短几瞬之间,所以在外人看来,此景便是燕王贪生怕死,竟然将武德帝抛之脑后,只顾向大殿门口走去。 从大殿里奔逃而出的大多是一些宫女太监,文武大臣们更多的还是站在安全的地方静观事态变化。 此时见燕王举动不明,便纷纷皱眉看向他。 武德帝也注意到了自己儿子异常的举动,他看向燕王背影的眼神也越发冷漠。 剩下的几名刺客已经被姜静行联手几个将军打的苟延残喘,就在姜静行要将一名刺客毙于掌下时,殿外也响起刀剑和盔甲相碰撞的声响。 羽林卫来了。 见情况不妙,仅剩的两名刺客对视一眼,急忙向外掠去。 外面都是些权贵子弟和柔弱贵女,如果能混入其中,羽林卫投鼠忌器,他们还有一线生机。 秉持着杀一个就是赚了的想法,两名刺客在后退的过程中大开杀戒,见他们如此丧心病狂,周围的大臣们也是不得仪态地躲闪开来。 姜静行等人则被殿中人束缚着手脚,一时之间竟还真让他们退到了门口,燕王和玢柔两个人也因此暴露在了刺客眼中。 看到燕王的身影后,一名刺客惊喜不已,他正是刚才负责行刺燕王的人。 第54章 霍辛:你爹好的不得了 刺客瞬间面露恨意, 急忙对着身边的同伴喊道:“狗皇帝的儿子,快杀了他!” 二人杀气暴涨,几乎是同时出剑向三丈外的燕王刺去。 燕王此时正要抱起玢柔, 整个后背都暴露在刺客眼中。 玢柔透过他的肩头, 被剑上的寒光吓得肝胆俱裂,她也来不及思考,便直接将自己身前的男人推了出去抵挡。 看到这一幕后,姜静行脚下步伐都停了一瞬。 不得不说, 此时她脑子里第一个想法就是, 这是个解决自己女儿婚事的好机会! 但是众目睽睽之下, 她也不好直接送燕王去死。 毕竟武德帝就在上面看着, 朝臣里眼尖的人也不少, 若是被人看出些端倪来, 她后续会有很多麻烦。 可就在她犹豫的这一瞬间, 刺客的剑式已经快要打到燕王身上。两名刺客, 一人攻向他的后心,另一人则对准了他的后腰。 姜静行反应过来后,也只来得及将手中软剑掷出, 最后打在其中一名刺客的手腕上,让其剑锋偏了三分,只划伤了燕王一侧手臂。 只可惜另一名刺客无人可阻,直接刺在了燕王后腰上。 嘶—— 姜静行咽了口口水,默默移开了视线。 羽林卫手持刀剑冲进大殿, 仗着人多势众, 很快便将两名刺客控制住。 即便整场刺杀已经彻底失败, 可两名刺客嘴里仍在咒骂。 “狗皇帝你不得好死!”“家国不存,何以为生!狗皇帝, 你不得好死!” 燕王捂住腰间的伤口,难以置信地看向还在落泪的玢柔。 玢柔含着泪水与燕王对视,被他眼中的惊愕刺伤,下意识扭开头。 等意识到眼下的情况后,她又急忙爬到燕王身边将人抱在怀里,哭的涕泗横流地解释道:“不,不是这样的殿下,柔儿是想把推开您,柔儿想救您。” 大殿里所有人都被这一变故惊呆了,都不知道是该惊讶,燕王成为了唯一一个遇刺的人,还是惊讶燕王跑去救一个宫女。 羽林卫压着刺客跪在旁边,反应过来的大臣急忙让人去叫太医。 武德帝本来还算平静的神色也变得很不好看,他第一次从龙椅上走了下来。在经过姜静行时,跟在武德帝身后的陆执徐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 姜静行没有错过小皇子看自己的这一眼,她回以微笑,然后也向燕王走去。 既然小皇子什么都没有说,她自然也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毕竟要没了她,燕王可就直接死了,这么说起来,燕王还应该谢谢她才对。 见武德帝等人过来,本来围在周围的大臣们便如潮水般向两侧退去,很快便给来人让出一条路来。 等走到刺伤燕王的刺客身边时,武德帝直接提着手中软剑戳进对方胸口。 刺客瞪大双眼,口中咯咯两声。 “暴君......” 然后嘴角涌出鲜血,最终歪头倒在大殿上。 杀死刺客后,武德帝又撇了一眼瘫软在地的玢柔,最后才看向燕王。 这时他才皱眉沉声吩咐道:“宣太医。” 玢柔被君王含有杀意的一眼看的浑身发抖,只敢抱着已经气息微弱的燕王小声哭泣。 武德帝不在意自己儿子真心喜欢的是谁,但他绝对不能接受自己儿子为了一个女人至自身于不顾,玢柔在他眼里宛如蝼蚁,可自己儿子竟为了一只蝼蚁弃君父而去。 一想到这里,他心里那点微末的父爱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即便自己儿子生命垂危,武德帝依旧很冷静,甚至可以说的上是冷漠。 他环顾周围大臣,见一些人身上已有了伤口,不禁眉心微蹙,等再看到姜静行安然无恙地走上前来,这才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刺客已经被抓捕在案,但后续的审讯才是重中之重。 这些人是如何混入宫里的,若是前朝留下来的人,他们又是怎么联系起来的,转桩件件,都需要仔细查一查。 但朝臣们亲身经历一场危险的刺杀,此时已经是身心俱疲。 武德帝也没有为难众人,他直接吩咐羽林卫:“将刺客压入天牢,看好他,别让他自尽,好好审一审幕后的主凶。” 然后又吩咐大理寺和刑部彻查此事。 太医院的太医们得知承明台发生的事情后,不敢有任何迟疑之心,很快便带着伤药赶来。受伤最重的燕王也被移去了后殿,玢柔本想跟着一起进去,却被两名羽林卫强硬的拉走。 本来一场盛大的宫宴,便如此草率的结束了。 姜绾带着朴玲走太明池对面时,还不知道大殿里的刺杀已经落下了帷幕,她们姐妹没走几步,便被殿外尽职尽责的羽林卫拦了下来。 周围不少世家子弟叫嚣着想进去看看,却只得到羽林卫一句“传陛下之意,任何人不得进入大殿。” 要是还有人争执不休,羽林卫便将刀剑拔出警告对方,依旧不让任何人进入。 胡重光慢了几步赶上来,便见姜绾和朴玲被羽林卫挡在外面,正是无可奈何的时候。 羽林卫见来人身份不低,应该是有官职在身,便主动解释说道:“还望大人恕罪,我等也是奉命行事,任何人不得进入。” 闻言,胡重光也没有强求,只是走近到朴玲二人身边,无奈说道:“你们胆子真是太大了,这种时候都敢乱跑。” 见他追来,姜绾皱了一下眉,没有主动搭话。 朴玲则对着他微微欠身行礼,柔声说道:“我们姐妹二人只是担心家中亲人。” 胡重光看了一眼姜绾,见对方神情冷淡,不由地苦笑摇头,他也不用自己姑姑介绍了,大概也能猜出眼前这位姑娘是何身份了。 早就听闻靖国公嫡女武艺不凡,曾当街暴打李二,此时一见,果真独特。 只是这姐妹二人的性格,也差的太多了点儿。 “就算你们担心家中亲人,也要先顾及自身才好。” 胡重光看向朴玲:“你们找到你们姑姑了吗?” 朴玲摇头,心情有些低落。 刚才她和姜绾本意是要去找姜璇的,可惜姜璇已经不在原处,没有办法,她们只能先向着人多的地方走去,看一看能不能找到自己哥哥。 “玲儿,表妹。” 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姜绾和朴玲扭头看去,竟然是朴律霖。 她们初进承明台时便与之分开了,此时还是第一次见面。 朴玲惊喜地走到自己哥哥面前,心里的慌乱顿时消散了不少:“哥哥,你去哪里了?” 朴律霖快步走到姜绾二人身边,见二人安全无虞,心里悬着的石头也就放了下来。 他对着胡重光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看向自己妹妹,温声解释道:“你们被贵妃叫走后,我与姑父也分开了,尊卑有别,姑父进入大殿后我就去寻几位好友了。” “原来如此。”朴玲又急忙问道:“那表哥有看到姑姑吗?” 朴律霖见二人神情担忧地看着自己,只好缓缓摇了摇头。 见哥哥摇头,朴玲脸上的期待也变为失落。 胡重光见她心情不好,便安慰说道:“你们不必担心,我刚才过来的时候已经问清楚了,女眷那边相安无事。长公主身边护卫不少,当时护卫们见情况不对,第一时间就将偏殿里的人护了起来。” 听他这么说,朴律霖也对着姜绾二人说道:“刺客是在大殿里出现的,羽林卫已经将此团团围住,想来姑姑不会出事的。” 经过两人轮番的安慰,姜绾和朴玲终于放下心来。 又过了片刻,大殿里传来响动,几人扭头看去,竟见不少朝臣走了出来。 霍辛走在其中,一边走一边龇牙咧嘴。 他右手不断揉在自己左臂上,嘴里还嘟囔道:“这一天天的,过的比战场都刺激!” 围住大殿的羽林卫也收到了退兵的旨意,有条不紊地向外退去。 霍辛一抬头就看到了姜绾几人,他将中间的姜绾打量了一番,便忍不住嘿呦一声。 虽然长成大姑娘了,但依稀还能从五官上见到小时候的轮廓。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呀。 姜绾见一雄伟武将向自己走来,脸上也是微微一愣。 她记性极好,可以确定自己之前从未见过此人。 姜绾等人不知霍辛身份,胡重光却很熟悉,待霍辛走近后,他便抱拳行礼道:“霍将军。” “哟,你小子也在啊。” 霍辛有点惊讶在此处见到胡重光,还以为是几人碰巧站在了一处。 他看向姜绾,笑的很是和蔼:“大侄女还记得霍伯父吗?说起来,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霍辛这话还真不是客气,多年前他曾和姜静行一起途经清河郡,在知道自己兄弟女儿寄养在外祖父家后,就和人一同去探望过一次。 姜绾见来人言语亲切,便知道这是自己父亲的友人,只是姓霍的……朝中霍姓不多见,又是与父亲交好的,那便只有一家了。 猜出来人身份后,姜绾也换上温婉的笑容,矮身行礼道:“霍伯父。” “好好好,真是个好孩子。” 霍辛满意地笑了两声,虽然他和姜婉刚刚接触,但也能看出小姑娘行事落落大方,又见人长得貌美,便忍不住在心里连声感慨。 多好的姑娘啊,多适合给自己做儿媳妇儿,不争气的臭小子!怎么就看上人家姑姑了! 可不能再想了,真是越想越伤心! 霍辛假咳两声,收回自己跑偏的思绪,真是差点就忘了正事。 “你爹被陛下召去议事了,他让我转告你们,不必等他了,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宫呢。” 第55章 姜静行:没别的要求,退婚吧 承明台后殿。 这里虽然不常有人来, 里面的摆件却一应俱全。 一扇金漆雕云龙纹屏风后面,玢柔低头跪在角落里无声地落泪,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刚才她是被侍卫拖进来的, 武德帝身边的侍卫们根本不听她的解释, 只负责执行君王的命令,以致她现在感觉自己的两条手臂就如针扎般胀痛。 玢柔看着手上已经干涸的血迹,如坠冰窖,终于意识到燕王很有可能会死。 这个想法让她整个人都摇摇欲坠起来。 只可惜她这副娇弱的模样只对燕王起作用, 大殿里仅有的两个人, 是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 武德帝一言不发地坐在最上面的宝座上, 太医院的人来来往往, 不断有宫人端着血水从里屋走出来。 燕王痛苦的呻吟声高低起伏。 刚才的刺客杀人用了全力, 人还没抬进来就已经意识模糊, 只可惜太医一包止血药下去, 再重的伤都能给痛醒了, 倒是还不如刚才彻底昏过去呢。 姜静行撇了一眼浑身颤抖的玢柔,差点儿没忍住嘴角的笑声,这让她不得不端起茶杯来掩饰。 什么叫自作自受?这就叫自作自受。 恐怕是打死燕王都想不到, 差点杀了自己的居然是会是自己的白月光! 她刚放下茶杯,就听上面的武德帝问道:“你如何看燕王?” 姜静行端坐在殿中唯一一把金漆禅椅上,面对武德帝的询问,她选择保持沉默,不动如山。 不为别的, 只因为燕王的行为的确很难评。 见姜静行脸色不好, 武德帝随手拨动掌心里的黑檀佛珠, 说话的语气便不由自主地轻了三分:“本以为是个好的,朕抬举他, 才会让他娶你女儿,却没想到做事如此轻浮莽撞。” 君臣两个人都很清楚这桩婚事是怎么来的,但武德帝没有提起那日要给她赐婚的事,她自然也不会主动提及。 见人始终没有看向自己,武德帝也只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殿中气氛亦随之沉默下来。 就这样安静了片刻后,云贵妃和长公主终于带人匆匆赶来。 二人脚步一致,相互搀扶着一同踏入屋内,美丽的面容上皆是担忧之色,她们早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听说了燕王遇刺的事。 可她们没有想到,后殿里除了武德帝以外,姜静行竟然也在这里。 四人同处一室,真是各有各的想法和触动。 但燕王的呻吟声就响在耳边,她们只好先上前给武德帝行礼。 “臣妹参见皇兄。” “臣妾参见陛下。” 武德帝没有说什么,只是对着云贵妃挥挥手,示意她去看看燕王。 云贵妃眼中噙着泪水,做足了慈母的姿态,在看了一眼姜静行后,便直接起身向屋内走去。 陆筠行完礼也很快起身,还不等自己皇兄有所表示,她就已经将视线转向了姜静行,就连说话的语气都忍不住轻柔了几分:“没想到靖国公也在,多年未见,将军风采依旧。” 看着眼前多年未见的人,陆筠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但更多的还是得见故人的喜悦。 姜静行见长公主看自己的眼神越发的柔情,心里那是一阵阵的发虚。 她本以为经过这么多年,陆筠也已经嫁了人,年少时的那点儿感情早就已经烟消云散了,可没想到如今再见,她却发现陆筠现在看自己的眼神,竟然和当年看自己的眼神一模一样! 如果陆筠的驸马没死,姜静行自然可以无视自己的发现,然后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可如今陆筠已经是昭阳长公主了,最重要的是,她现在是个寡妇! 一想到前朝公主传出来的艳名,姜静行就恨不得对着自己嘴来几下,都怪它当年说话慢,没来得及拒绝! 姜静行心里叫苦不迭,但还是强撑着客气道:“公主殿下亦是容貌依旧。” 然后微微侧头,避免了与陆筠的眼神接触。 短短一句话,便再无后言了。 姜静行本意只是随口客气一句,真的没有别的意思,但是架不住听的人胡思乱想。 听到心上人夸自己容颜未变,陆筠下意识地扶了扶发髻间插着的金钗,心里顿时就涌上一股甜意来。 坐在上首的武德帝见二人气氛融洽,攥着佛珠的手瞬间捏紧,价值连城的黑檀佛珠甩在宝座的扶手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跪在角落里,宛如透明人的玢柔,被这一声吓得肩膀耸立,也让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陆筠回神。 见自己皇兄脸色不好,她也意识到眼下不是叙旧的时候,毕竟自己的侄子还在偏殿性命垂危呢。 李嬷嬷很有眼色地走上前,扶着陆筠坐到了宫人搬来的圆背椅上。 武德帝意味不明地看了陆筠一眼,很是不满自己妹妹的不识趣,他以为上次他已经说的够清楚了。 但他既没有对着陆筠摆脸色,也没有看向姜静行,而是指了指垂着头的玢柔。 “你,过来。” 玢柔刚开始还没有意识到叫的是自己,直到被张公公提醒了一下,她才反应过来。 她膝行上前,苍白着脸行礼:“奴婢参见陛下,参见公主殿下。” 姜静行打量着眼前这朵小白花,眼中满是玩味,也不知道等燕王醒来后发现自己心上人已经凉了,那时候会是怎样一种心情。 “你是哪个宫的宫女?”武德帝语气冰冷。 玢柔咬了咬嘴唇,但想到肚子里的孩子,心里又有了底气,于是回话道:“奴婢是燕王府的……侍妾。” “侍妾?”这回说话的是陆筠,她看了一下玢柔,惊讶问道:“那你是怎么入宫的,本宫可没有给燕王府的侍妾发请帖。” 按照皇家的规矩,王府侍妾是没有品级的,在身份上也只比奴婢高一点。 玢柔可怜兮兮地看了一眼陆筠,见对方不为所动,只好垂下头说道:“是燕王殿下带奴婢入宫的。” “既然是燕王带你入宫的,那你为何穿着一身宫女服饰,怎么,燕王府缺你这个侍妾吃穿了?” 燕王自然不会短了玢柔吃穿,甚至在平日里的花销上,她所用的衣料器物都是燕王府最好的。 玢柔虽然被燕王带进了宫,但她根本就没有想去参加宴会,毕竟以一个侍妾的身份坐在里面,她只有被人轻贱的份儿。 她今天之所以入宫,除了知道燕王要为她筹谋侧妃的身份以外,也是想亲眼见一见姜绾,亲眼见一见在她知道自己是燕王侧妃,并且还怀了燕王的孩子时,会是怎样一种表情。 只可惜如今一切都已经成了奢望! 玢柔心中恨极,却说不出一个完美的理由来,只能在嘴里不断重复:“奴婢,奴婢是……” 姜静行冷眼旁观玢柔的慌乱,心里没有任何的怜悯之情。 她虽然不知玢柔为何入宫,但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最起码对自己女儿没有什么好处。 就在这时,里屋传来云贵妃一声高喊:“你说什么!” 此时云贵妃是完全顾不得外面坐着的姜静行等人了,她死死瞪着脚下跪着的李太医,眼中怒火仿佛要将人吞噬一般。 在得到李太医肯定的点头后,她看着床上脸色苍白的燕王,最终还是难以接受地闭上眼。 真是废物! 李太医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偷偷抬头瞄了一眼云贵妃,见贵妃娘娘没有阻止,便小心翼翼地弯腰退下,同时在心里斟酌着一会儿要怎么给武德帝回话。 毕竟这屋里这么多人,不少还是陛下身边的人,燕王此时的身体是想瞒都瞒不了啊! 李太医很快便跪在了武德帝面前,径直打断了陆筠的问话,玢柔也因此松了口气。 只要燕王没死,她就不会出事! 李太医低头跪在地上,根本就没有留意到自己身边还跪了一个人,只因为这燕王的情况实在是不好说。 他小心抬头,惊讶的发现靖国公竟然也在这里,然后就想到了燕王和靖国公嫡女的婚事,嘴里后半句话就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禀陛下,燕王殿下已无生命之忧,只是……” 武德帝垂眸看向脚下跪着的二人,冷声问道:“只是什么,回话不要吞吞吐吐的。” 李太医咽了口口水,最终还是一五一十地说道:“刺客那一剑刺穿了燕王殿下一侧肾窍,伤及肾经,肾乃先天之本,生命之根,殿下……燕王殿下此后怕是与子嗣无缘了。” “你说什么,燕王不行了!” 姜静行都惊呆了好吗。 然后随之而来的便是巨大的喜悦,什么叫做得来全不费功夫,什么叫做瞌睡来了就给递枕头。 她本来还在苦恼怎么给姜绾退婚呢,这不现成的理由就来了嘛! 毕竟就算这婚事是皇帝赐婚,就算赐婚的对象是皇子,那也不能坑害别人家的女儿守活寡啊。 天下就没有这样的道理! 陆筠和武德帝也被李太医的话惊了一下。 在皇家,一个注定无后的皇子,哪里还会有争储的希望,陆筠觉得有些遗憾,毕竟她和云贵妃关系不错,她还是很看好燕王一派的。 武德帝俊美的脸上阴沉如水,但事实如此,纵然他是帝王,也无法改变。 但废了一个儿子的现实让他怒火瞬间高涨,竟直接喊来外面的侍卫,然后看着玢柔吩咐道:“私入宫禁,其罪当诛,直接拉出去杖毙了事!” 玢柔本来还沉浸在太医无缘子嗣这句话里,此时听到武德帝要将自己乱棍打死,顿时反应了过来。 脱口而出的便是一句“不要杀我,我怀孕了”。 见所有人看向自己,她眼里迸发出求生的渴望,急忙说道:“奴婢已经怀了燕王的孩子,还望陛下扰奴婢一命,陛下若是不信,尽可找人验一验。” 第56章 姜静行:大哥的女人是不能碰的 “陛下, 虽然有些无礼,但臣有句话不得不说出来。”姜静行双眼直直看着武德帝:“是关于小女和燕王殿下的婚事。” 虽然姜静行没有直白地说出来要退婚,但话里的意思谁都能明白。 这时陆筠也反应了过来, 刚才李太医的话太过惊人, 竟让她忘了燕王身上还有一桩和姜绾的婚事。 按理来说,燕王日后不举的事是皇家辛秘,能有一桩婚事遮掩是再好不过的,大不了让来日燕王妃的身份低一些, 家世落魄一些也就是了, 可耐不住燕王现在的未婚妻是靖国公的独女, 而且不举的事还被人家爹知道了个一清二楚。 陆筠见姜静行脸色难看, 心顿时就偏了, 毕竟侄子她还有很多个, 想嫁的男人可就眼前这一个。 于是她便先开口说道:“皇兄, 贤儿的事已成定论, 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虽然心疼,但也不能将错就错。靖国公府的小姐我也是见过的,是一个很不错的姑娘, 靖国公也是朝中重臣。若是将两人强凑在一起,岂不是成了孽缘,也伤了靖国公和皇兄的情分。” 说完后,陆筠忍不住看了一眼姜静行,对方果然对她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来。 武德帝也知道陆筠说的在理, 若是他还强硬地让姜绾嫁给燕王, 恐怕姜静行就要真的恨上他了。 而与姜静行分道扬镳, 就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 姜静行不卑不亢地看着武德帝,态度很明显, 今天她誓要得到一个说法。 家人就是她的底线,她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姜绾。 要不是燕王死了会影响她女儿将来的婚事,她早就把人给弄死了。 武德帝亲自走到姜静行身边,然后把掌心贴在她的肩头上,将人轻轻地按回到座椅上说道:“长公主说的有理。” 姜静行感受着肩头的重量,身体顿时就僵硬了,与之前相比,她如今是越来越难以忍受武德帝的触碰,而且眼下武德帝站的太近了,他手上佛珠的香味都飘到了她的鼻尖。 姜静行故意动了动肩头,示意对方收敛一点,同时低声说道:“多谢陛下。” 察觉到手下人的抗拒后,武德帝脸上表情不变,只是眼神又幽深了一些,同时手里的动作也转为了安抚。 他拍了拍姜静行的肩膀,轻声说道:“只是燕王的事不宜张扬,等过几天,朕便寻机下一道旨意,将他与你女儿之间的婚约作废。” 陆筠不知自己皇兄的心思,在还没有嫁人的时候,她也经常看到二人勾肩搭背,此时见姜静行和武德帝动作亲近,也只以为是他们君臣关系好,丝毫没有察觉其中的暗流涌动,又哪里会想到自己皇兄居然会窥伺妹妹心心念念的情郎呢。 玢柔跪着李太医身边,在接连的大悲大喜之下,头脑中竟有了一丝晕眩,她咬了一下舌尖,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武德帝的话她也听到了,但她早就顾不上燕王的婚事了,此时她心里只有自己能死里逃生的喜悦。 等冷静下来后,玢柔便本能地开始思考将来的出路。 除了肚子里的孩子,她现在最大的优势便是燕王对她的深情。 虽然燕王昏过去之前的眼神让她深感不安,但她拿捏了燕王这么多年,十分自信自己在燕王心里的分量,想来等她好好解释一番后,燕王也不会怪罪她。 这样一想,燕王以后再无子嗣,对她而言,竟是一桩天大的好事。 毕竟以自己现在的身份,生出来的孩子注定只是庶子,而姜绾的孩子才会是燕王府的继承人。可婚事一退,自己的孩子便是燕王唯一的孩子,若她再生个男孩儿,那她将来便是燕王世子的生母! 到那时,谁还敢轻贱她! 待玢柔理清楚事情的脉络后,顿时就被自己的想象迷住了心神,很快便将对燕王的情谊和担忧抛之脑后。 云贵妃站在燕王塌前,也从宫女口中知道了玢柔怀孕一事,但她心中并没有多少喜悦,毕竟一个还不知道能不能生下来的胎儿实在是不能扭转大局。 就算是个男孩又如何,一个注定再无其他子嗣的皇子也不可能会被朝臣追随。 她想扶持自己儿子登基,效仿周武太后垂帘听政的计划算是彻底失败了。 锦绣小心地走到云贵妃身边,担忧道:“娘娘,我们在朝堂中的那些部署可要……” 闻言,云贵妃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不用,之前计划怎么做还是怎么做。” 她的确只有一个亲儿子不假,可谁说皇帝就一定要是太后的亲儿子。 后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皇子,多的是身份低微的妃嫔愿意把儿子给她养!这个不中用了她换一个便是! 等收拾好心情后,云贵妃也从里屋走了出来,美艳的面庞上依稀还能看到泪痕,就连眼角都还带着泪珠。 美人落泪,宛如梨花带雨,格外的我见犹怜。 面对神情哀愁的宠妃,武德帝心里却没有多少温情,更没有什么上前安慰的念头。 说的更冷酷一点,一个连朝中大臣性命都不会顾惜的人,又怎么会真心对待只能依附他的妃嫔呢。 在武德帝心里,后宫的女人只是用来繁衍子嗣的,说到底,云贵妃在他眼里和那些伺候的宫女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是比其他人伺候的更称心罢了。 云贵妃伺候武德帝这么多年,自然也知道他的本性,所以她此时的样子根本不是做给武德帝看的。 陆筠见她出来,急忙上前扶住她关爱道:“娘娘莫要伤心,太医医术高明,定能治好贤儿的。” “多谢公主宽慰之情。” 云贵妃先对陆筠点点头,然后一双含泪美目转向姜静行,如玉的面容上波湛横眸,似有无限情谊蕴藏其中。 “刚才陛下的话本宫也听到了,陛下所言甚是,国公不必担心。” 听到云贵妃没有异议,姜静行心里很满意。原本她还因为燕王对云贵妃有些偏见,此时见对方如此善解人意,看法便有所改观,所以是真心地说道:“多谢娘娘。” 云贵妃连忙上前客气道:“靖国公多礼了。” 说到这里,姜绾和燕王的婚事也算退了,而且丝毫没有损害姜绾的名声。 之后姜静行见没有其他的事,便先一步起身告退,武德帝也没有多留她,点点头就让人走了。 解决一桩心事后,姜静行出宫的步伐格外的轻盈。 因为燕王耽搁了一段时间,之前入宫来赴宴的人此时也走的差不多了,威严壮丽的皇宫又恢复了昔日的安静肃穆。 她走在空旷的宫道上,只觉得连天上的鸟雀都是可爱的。 “还请靖国公留步。” 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姜静行停下脚步立刻转身看去。然后惊讶的发现,叫住自己的人竟然是云贵妃和她身边的宫女。 姜静行皱眉,她不明白云贵妃现在找她干什么,难不成是后悔了? 可还没等姜静行心里想出个一二来,云贵妃就已经带着锦绣走到了她面前,然后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站定。 见此,姜静行决定先发制人,于是主动问道:“不知娘娘叫住微臣所谓何事?” 云贵妃展颜一笑,却没有说话,只是看了身边的锦绣一眼。 锦绣极有眼色,很快便带着身后的宫女太监们退到远处,确保二人的谈话绝对不会被外人知道。 姜静行见宫人退远,眼中诧异转瞬而逝,她不明白云贵妃到底要和自己说什么,而且…… 姜静行打量了一下云贵妃的面容,上面没有丝毫的悲痛之情,跟刚才的样子可谓是天差地别。 虽说后宫的女人人人都带着一副面具,可这情绪转变的也太快了吧。 姜静行心里不禁猜测,难不成这燕王不是云贵妃的亲儿子。 云贵妃见人皱眉,顿时有些心疼。她最喜欢的便是眼前男人笑起来的样子,笑的那么温柔洒脱,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忍不住依靠在他怀里。 但云贵妃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又上前走了两步,然后柔媚地说道:“本宫是来谢谢国公的,若不是国公出手及时,恐怕我那儿子的命都要没了。” 太近了。 云贵妃上前的脚步让姜静行眉头皱的更紧,她看云贵妃的眼神也怪异起来:“娘娘不必在意,这是微臣应当做的。” “那怎么行。”云贵妃伸手指了指姜静行的胸前,语气中有着淡淡笑意:“国公走的匆忙,竟连领口翻折了都没注意到。” 说着,竟伸出一双细腻的柔夷,看样子是要替她整理一下。 姜静行的确没有注意到,蟒袍样式繁复,上身的盘扣不知何几,她与刺客搏斗了那么长时间,领口翻起来也是正常。 她沉着脸侧身对开云贵妃的触碰,语气里不可避免地带上警告:“不碍事,多谢娘娘关心。若娘娘没有旁的事,微臣先行告退。” 姜静行嘴上话说完,也不等云贵妃言语,扭头就走。 转身过来的姜静行脸色很难看。 如果说她之前还对云贵妃抱有一些好奇心的话,那么此时她对云贵妃就是退避三舍都嫌来不及。 她发誓,她以后都要躲着云贵妃走! 皇帝的女人是臣子能碰的吗!这不是分分钟就要她九族的命吗! 云贵妃见人要走,想都没想就直接伸手拉住了对方的衣袖。 姜静行没有抬头看云贵妃,只是用力拽了一下,却发现对方用了很大的力气。 她都要被这个女人给气笑了。 第57章 姜静行:我就是男主的金大腿。 “娘娘这是要做什么?还请娘娘放手。”姜静行的脸色冷了下来。 云贵妃并不在意姜静行的冷脸, 更加不在意姜静行话语中的警告。 她抬头看着眼前丰神俊朗的男人,被宫装包裹着的身体前倾,凑到姜静行耳边呵气如兰道:“你不必担心有人知道。” “这条宫道偏远, 不远处就是御花园, 很少有人来的。我在宫里经营多年,自然有无数掩人耳目的法子在。” 美人抬头一笑,自然百媚横生,可再美的笑容, 也挡不住这副皮囊下翻滚的欲望。 皇宫姜静行来过很多次, 承明台却是第一次来。 之前她只以为走的是另一条出宫的路, 如今听完云贵妃的话, 这才意识到刚才给她领路的小太监已经不见了, 想来也是早就被人安排好的。 姜静行将云贵妃眼底的野心和势在必得看的分明, 心中不耐更甚。 好好的贵妃不做, 居然跑来这里撩拨大臣, 难不成真是深宫寂寞,兰闺美妾妄生春情,动了找人排忧解难的念头? 姜静行很是不愿扯进这些宫闱秘闻里, 所以立即翻转掌心握住云贵妃的手腕,然后用力将她的手从自己身上扯下来。 同时沉声警告道:“还望娘娘记得自己的身份。” 云贵妃被扯的痛呼一声:“嘶~” 可见人耐心即将告罄,她也只好垂下手腕说道:“妾身自然记得自己的身份。只是这贵妃是谁人都能做的,今日是妾身,明日就能是旁的人端看陛下的心意罢了。” “想来国公是能明白妾身的苦楚的, 毕竟国公的权势也是由陛下决定的。你我二人都是一样, 生死握在他人手中。” 姜静行不为所动, 她不是云贵妃,她的生死从来都只由自己掌控。 见人无动于衷, 云贵妃叹口气说道:“绾儿是个好孩子,这样好的姑娘自然要嫁这世间最尊贵的人才好,国公觉得呢?” 姜静行理了理衣袖上的折痕,淡漠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本公只求孩儿平安便好。” “那可不一定。” 云贵妃不等姜静行反驳,又说道:“国公如今位列三公,在朝中呼风唤雨,绾儿自然也是金尊玉贵。可等来日储君登位,国公还能再有今日的权势吗,陛下如今视国公为心腹,可保不准他日新君便要视国公为仇敌。” “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恐怕不需要妾身说与国公听吧。” 姜静行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美人,不得不说,云贵妃的话很有鼓动性,也有那么几分道理在。 她虽不知云贵妃是如何教养燕王的,但眼前的女人无疑是个有野心的。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储君的位置。 燕王注定于大位无望,想来这云贵妃是急着扶持别的皇子了,就是不知道她心里的人选是谁。 先不说系统要求的任务,单从几位皇子的胜算来看,陆执徐的确是最大的。 虽然剧情已经崩的亲爹都不认识了,但还有很多事情是可以参考参考的。 如果系统没有骗她的话,那么看似默默无闻的辰王府,其实已经有多位重臣投效,陆执徐暗中的实力不容小嘘。 不过姜静行也知道,即便说了这么多,云贵妃也没有说出自己的目的来。 果然,云贵妃见姜静行神色有所缓和,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妾身拦住国公,是有一事相求,还望国公能帮帮我。” “不知是何事,竟让娘娘需要身为外臣的本公帮忙?” 姜静行将“外臣”二字咬的格外清楚。 “国公可知周武太后?” “周武太后。”姜静行重复了一遍云贵妃的话,想起自己读过的那些书。 短暂的沉默后,她嘲讽道:“自然是知道的。娘娘真是好志气。” 周武太后是百年前的人物,出身民间,本是选秀入宫,却很得圣宠。 之后夫君早逝,二十多岁就成了一国太后。 周武太后未曾生育,却先后扶持两位小皇子为帝,本人则垂帘听政,把持朝政二十多年。 从无权无势的深宫女子,到大权在握的太后娘娘,自然离不开周武太后本身的聪慧机智,却也离不开她入幕之宾的扶持。 周武太后治国的手腕被史书称赞,可她和大将军顾青的私情也被世人诟病,史书曾言,因为与太后私通,大将军顾青出入宫禁内苑,宛若进出无人之地。 云贵妃无视姜静行话中的嘲讽,语含忧愁地说道:“妾身也是被逼无奈,我那儿子的情况国公也见到了,妾身实在是不得不早做打算。” “娘娘不怕死吗?” “自然是怕的。”云贵妃眼含春情地看着姜静行:“那国公怕吗?” 姜静行没有回答自己怕不怕,而是冷笑一声道:“我看娘娘是一点都不怕。若是怕死,娘娘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私下将臣拦在这里。”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云贵妃那一张绝美的脸,语调也是难得一见的冷酷:“臣恐怕帮不了娘娘,娘娘若无其他事,臣先告退了。” 说着,她转身便要走。 见她如此疾言厉色,云贵妃却神色坦然,笑的越发妩媚多情。 她快步走到姜静行身前道:“国公何必如此心急。” 说着便抬起右手,不顾主人越发冷冽的眼神,替姜静行理好前胸散乱的衣襟。 “妾身今日所言句句发自肺腑,即便国公今日不信,那也看看来日再说,不论何时,只要国公同意,那就都不算晚。” 说着,云贵妃还用嵌满宝石的护甲,在姜静行蟒袍银色的暗纹上轻轻滑动,眼中充满暗示。 如此绝世美人投怀送抱,还满眼恳求的望着你,倘若是换成其他男人,大多数人哪里还管的上美人的身份和身处的环境,早就将人揽在怀里亲热了。 但姜静行是假男人真女人,她虽然欣赏风姿各异的美人们,但不会欣赏一朵带刺的毒花。 周武太后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存在,她虽在私德上有亏,却无大道之瑕,在她执政期间,吏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 今时今日,不可同日而语,云贵妃和周武太后也不能相提并论。 武德帝年富力强,大雍亦逐渐走上正轨,正是需要一个强势君王的时候。 而且打天下的文臣武将们大多数都还健在,别说武德帝没有四个成年皇子,就算武德帝他没有儿子,这些开国之臣们也不会让外戚专权,顶多是从宗室里择立新君。 云贵妃的胆大包天和她手下越来越过分的动作,让姜静行彻底失去了和她周旋的兴趣:“娘娘尽管放心,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说完,转身就走。 听到这句话,云贵妃心中气急,第一次埋怨起姜静行的不解风情来。 她有些口不择言道:“国公不理会妾身,难道也不在意绾儿的婚事吗?” 看人走出几步后又停下,便再次说道:“国公只有这么一个爱女,恐怕也不想让独女的婚事再生些波折了吧。” 听到身后云贵妃拿女儿威胁自己,本来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姜静行心中杀意骤起,如刀一般锋利的眼神骤然射向云贵妃,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云贵妃被她此时的气势吓到,只能是强撑着看人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 姜静行凑近云贵妃,直视她双眼道:“你威胁本公。” 云贵妃看着离自己不过一掌距离的面庞,心跳好似停了一拍,而后便如擂鼓般震动。 “妾身并不想威胁国公。” 姜静行此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该说这云贵妃是胆子大呢,还是该说她不知死活呢,武德帝都不敢这么直白地威胁她,难道真以为自己是个贵妃就能无所欲为了不成? 别说是个贵妃,就连皇后她都杀过。 当年她带大军兵临上京,前朝张皇后被迫披甲上阵鼓舞士气,不还是被她一箭射杀吗。 “你要敢拿我女儿的婚事做文章,我明天就让你儿子横尸街头。”姜静行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胆敢威胁自己的人,眼中一片漠然:“本公一向说到做到,娘娘若不信,大可拿你儿子的命试一试。” 说完也不等云贵妃反应,直接拂袖而去。 云贵妃呆立片刻,看着男人远去的身影,一只手慢慢捂在心前。 口中喃喃道:“锦绣,回宫。” …… 姜静行将云贵妃远远甩在身后,走过宫道后就遇到一个小太监,随即便请小太监为她指了去宫门口的路。 她刚踏进靖国公府后院,在堂厅等着的着姑侄二人就迎了上来。 “父亲怎么去了这么久?”姜绾递上一杯热茶,同时关心道。 姜静行和云贵妃说了半天话,的确有些口渴,便先接过茶水一饮而尽,然后直言道:“燕王不行了。” “什么,燕王死了!”姜璇瞪大了双眼。 她没有亲眼见到刺客,只是听别人说燕王遇刺了。 可没有想到,人居然这么快就死了。 “咳咳。”姜静行被惊了一下:“那倒不是,还活着。” 听到燕王没死,姜璇瞬间松了口气,她拍了拍胸口道:“那就好,那就好,要是燕王死了,岂不是要影响绾儿的婚事?” 话音刚落,她便反应过来,又疑惑道:“既然燕王没死,那兄长怎么说燕王不行了呢。” 姜静行被姜璇的话噎了一下,她说燕王不行了纯是字面上的意思。 可被站在身侧的女儿用纯洁的大眼睛看着,她反倒解释不出口了。 姜璇到底是成过婚的,很快也就明白了过来。 她一言难尽道:“这也……太突然了些。” 姜绾是多么聪明的姑娘,见父亲和姑姑好似都有口难言的样子,浅浅思索片刻后便反应过来了。 第58章 一个好的将军,是要给新人机会的 春日明媚的阳光, 将太极殿屋檐上铺就的琉璃瓦照耀的流光溢彩。 随着日头升高,今日的早朝渐渐落下帷幕。 “退朝——” 目送武德帝走出大殿后,大臣们也依次向外退去。 经此早朝, 辰王一步登天已成定局, 他们说再多都是无用过。 除了几个挂名的宗室皇亲,大多人还是脚步匆匆地回了任职的府衙。 毕竟来参加太极殿小朝会的都是朝中重臣,不可能整天正事儿不干,只琢磨着怎么争权夺利。 若真是如此, 也做不到这个位置。 眼下已经是四月了, 这段时间正是六部最为繁忙的时候, 科考武举, 吏治考成, 各郡的粮税也陆续运往上京, 种种事物堆积在一起, 等到出了太极殿, 宫宴遇刺一案翻起的浪花很快便消弭下去。 姜静行和李伯同缀在众多朝臣身后,等人走的差不多了,这才一同向殿外的月台走去。 面目清癯的老者拄着红木大拐, 走的不紧不慢,姜静行则抄着手走在一侧。 二人虽是同行,却一路都没有交谈。 直到临近宫门的时候,姜静行率先打破平静,忽然说道:“李相载风载雨走过几十年, 如今也是颐养天年的年岁了, 最后可别为了一纸功名, 再把这一生清名都给折进去了。” 闻言,李伯同摆手, 叫停了向自己迎来的管家。 看到自家大人示意后,丞相府上的老管家便立即站住了脚。 李伯同向身边的人投去询问的视线:“老夫自认不是一个以功名为重的人,靖国公何出此言?” 姜静行不可置否地迎视着他,短暂地沉默了片刻后说道:“李相何必故作不知,你我也是有经年的情分在,本公敬佩您老为国为民的心。”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瞬。 “疼爱子孙本是人之常情,可端王殿下实在不堪为明主。本公与端王接触不多,却也看得出端王此人如何。” 随着她的话语落下,李伯同捏着拐杖的手掌也越发用力。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儒家讲究为生民立命,李相也是目睹过百姓易子而食的惨剧的,难道就忍心让百姓再次陷入到水深火热中?” 听姜静行如此批判自己外孙,李伯同便忍不住叹了口气。 无他,只因姜静行此言不差。 都说人老成精,他活到这般年岁,又怎会不知端王本性如何,好大喜功,骄傲跋扈,说的便是自己这个孙子。 这样的性子,别说做个明主,就是为君都是堪堪能成,若来日只做个王爷倒还好,将来若是做了储君,恐怕大雍的基业都要难以保全! 可是,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又哪里是他一人能决定的。 就算他能约束住家人亲族,也约束不了他们心中的欲望,更约束不住那些依附而来的门生大臣的野心。 只要他还活着,就会源源不断地有人推着端王向前走啊。 “唉——” 李伯同心中越发苦涩,可最后也只是喂然长叹道:“老夫多谢靖国公美意。” 说完也不等姜静行回应,便直接扶着府上的管家走了。 “不经劝啊。”姜静行很无奈。 她心里感慨万千,真是谁都不容易,眼不见就连李伯同这样的人物,都有无可奈何的时候。 为官最忌讳交浅言深,今日劝解几句,也是不忍心老丞相日后被端王牵连,真的落到剧情里孤身归乡那般的惨淡。 姜静行站在原地,看着虽然步伐坚定,但身形已经佝偻的老人,不禁面带可惜地摇摇头。 “罢了,个人有个人的选择。” 她劝也劝了,将来如何,也只能是听天命尽人事了。 想清楚后,姜静行便大步向一旁站着的马夫走去,马夫手里牵着一匹高头骏马,身边还站着两个身披轻甲的俊郎青年。 见姜静行走来,两个青年便立即上前行礼道:“属下参见靖国公。” “不必叫我国公,你们二人既然有意投身军武,那便按军中的称呼来。”姜静行抬手道。 张文和弟弟对视一眼,兄弟俩都不是蠢人,很快便再次同声呼道:“见过将军。” 见二人反应灵活,也无寻常勋贵子弟身上的娇奢之气,姜静行不由地点点头,脸上也露出一些满意之色来。 这二人名为张文和张武,本是一对亲兄弟,乃是建威伯府上唯二的两个嫡子。 要说这对兄弟为何出现在这里,事情颇为曲折。 建威这个封号是武伯的封号,老建威伯也是军功赫赫。 但如今的建威伯虽然承袭了他爹武伯的身份,却没有继承他爹学武的天分,于是便被迫走了文官升迁的路子,眼下倒也算得上是平步青云。 只可惜世事无常,就在他打算转换门庭的时候,却发现他两个儿子丝毫没有继承他读书的天分,反倒是隔代遗传到了他爹的力大无穷! 无奈之下,建威伯只得让两个儿子再次学武,而且为了两个孩子将来的前程,还舍下老脸求到了亲爹那些故交面前。 因此,建威伯第一个携礼拜访的就是姜静行,请她给他两个儿子在军中筹谋个差事。 其实隔行如隔山,姜静行和现在的建威伯没有什么交情,但是和他爹,也就是老建威伯,交情却不是一般的好,所以看在故人的情分上,姜静行便应承了此事。 今日也是特地叫他们兄弟二人在宫门前等着。 “可知我今日为何叫你们二人来?” 听到姜静行如此问,张家兄弟再次对视一眼,皆看出了兄弟眼中的迷茫,只好诚实地摇了摇头。 姜静行没有为难他们,朗声笑道:“你们跟我去一个地方。” 闻言,较为活泼的张文便上前一步道:“将军,那咱们这是要去哪啊?” 姜静行没有解释她为何要叫二人来,也没有说要带他们去哪儿,只是从马夫手上接过缰绳,然后利落翻身上马。 她拿马鞭蹭着骏马的脖颈道:“不必多问,你们只需记得,一会儿本将军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做什么便是。” “记住了吗?” 听姜静行如此吩咐,张文张武果然没有再问,只高声道:“属下谨记将军命令。” “不错。”姜静行赞了一句:“既然如此,那便上马吧。” 听此吩咐,张文张武没有任何迟疑地翻身上马,端的是一个听从指挥。 姜静行见他们兄弟动作利落,心中更是满意,随即便朝马屁股上响亮地抽了一记鞭子,三人三骑顷刻间化做了几道渐行渐远的黑影。 不过半个时辰,三匹夜良马便驶过内城平整的石板路,从太和门疾驰而过。 姜静行带着二人沿着沙石铺就的道路驾马而行,马蹄之下路面平整,道旁亦是绿树成荫,扶疏的枝叶间传出阵阵鸟雀的鸣叫,婉转动听,令人心神俱醉。 可面对如此美景,张氏兄弟却暗暗叫苦,根本无心欣赏,心神全都集中在胯下骏马上。 他们兄弟也算武艺出众,马术更是无比娴熟,可与姜静行驾马的速度相比,他们依旧跟的很是吃力。 姜静行回头撇了二人一眼,见二人眼中傲气不复往昔,这才暗中放缓了速度。 本来今天要办的事,她一个人也能处理的很好。 她之所以带上张氏兄弟,除了是看在老建威伯的面子上,其实心里也有自己的打算,如今军中武将正处于青黄不接的时候,无论是为了她自己还是大雍,都到了要扶持一批年轻武将的时候了。 张氏兄弟的名声她早有耳闻,现在正好递到她眼前,若是不用,岂不可惜。 一盏茶的功夫,三匹神骏直奔上京城郊外京卫指挥使司大营而去。 京卫指挥使司掌管精兵三万余人,这些人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但一个上京城肯定是放不下的。 所以这三万人又有直卫亲军和非亲军卫之分,非亲军卫又分为南北京卫,加在一起,大约有八千余人,分别驻扎在上京城外城南北两侧,以备不时之需。 为了管辖这股军队方便,上京城亦设有京卫指挥使所,其中指挥同知一名,指挥佥事两名。 魏国公府的长孙胡重光,便是这两名指挥佥事中的一个。 可京卫指挥使司能被称为狼虎之师,并不在于这八千非亲卫军,而是取决于驻扎在上京城郊外剩余的两万多人。 这两万多人不隶于军都督府,只能是由京卫指挥使一人调动。 换句话说,这些精兵强将现在只听姜静行的话。 上京城西行三十里,便是直卫亲军大营驻扎之地。 还在百米开外,跟在姜静行身后的张文张武兄弟,就已经听到营中士卒操练的喊叫声,万人的声音汇成一股,洪亮激昂,宛若晴空响雷。 军营门口值守的士兵远远见三骑马疾奔而来,过了片刻,三人靠近后,这才看清是一红袍武将并两名轻甲小将。 可守营士兵认出了三人衣饰,却没有看清三人的面容。 就在士兵要上前拦截时,眼尖的张文早已摘下腰间的千户腰牌高高举起,同时嘴里高呼道:“指挥使大人归营,尔等快快退下。” 听闻此声,守营的士兵们不禁愕然驻足,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归营之人是谁。 不过这倒也怪不得他们,因为今日距离姜静行领受京卫指挥使一职,已然快有一月之久。 而且他们上一个指挥使是郭悟,不说此人生前只是个摆设,单说现在,这位前指挥使坟前的草都快有一丈高了! 领头的将领凝目望去,只见打头的人策马而来,却丝毫要停的迹象,直到行至他面前不过五米,红袍武将才堪堪勒马驻停,却也并未下马。 第59章 姜静行:都给我打! 领头的将官走进姜静行打眼一看, 顿时瞪大双眼。 没办法,姜静行那张在一众糙汉里格外显白的俊脸,具有的辨识度实在是太高了。 见来人是大将军, 他匆匆抱拳行了个礼, 然后急忙指挥道:“快撤闸门,是大将军来了!” 得令的士兵赶快行动起来,打开闸门后便退让到一侧。 姜静行等他们清道后也不拖沓,伴随着门口将士们“大将军归营”的喊声, 带着张氏兄弟径直策马而过, 直到行至主帐才停下。 不过, 比起外面的风平浪静, 军营里面可就要热闹的多了。 三人刚下马走了几步, 就见大营主帐前聚集着几个穿紫花罩甲的将军, 几人无一例外, 皆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姜静行扫了一眼他们的头盔顶, 上面皆插有二英翎羽,看身份应当是军中偏将。 她抬手制止身后的张氏兄弟出声,无声无息地带着二人走进他们, 正想听听这些人不做事,反而是在闲聊些什么。 她这次轻装简行出来,就是想借机来个出其不意。 只可惜姜静行还没走过去,大营主帐里便传来一声大喊:“姓秦的,你他娘的别给脸不要!” 听到这声熟悉的叫喊声后, 姜静行不禁眉心微皱, 脚步也顿了顿。 就在这时, 在外面站着的几个偏将也发现了姜静行等人。 不比外面的小兵,这几个将领都是见过她这位大将军本人的, 所以一见姜静行,便认出她的身份来。 见她悄无声息地走到了这里,几人连忙上前见礼道:“大将军来了外面的人也不通传一声,真是一点儿眼力劲儿都没有!” “不必怪他们,我今天只是过来看一看。”姜静行皱眉听着里面的吵闹声,“里面出什么事了?” 话音刚落,主帐里面传出来的争吵声就猛然拔高。 “你今天敢动老子侄子一根汗毛试试,别以为你是个正三品老子就怕了,你我同为这大军的副指挥使,老子不比你差!” 这话中的怒气是个人都能听出来,紧随其后响的是一道较为儒雅的浑厚男声,里面含着怒气也不小。 “容通,你这简直是无理取闹!难道就因为他是你侄子,就可以当此事没有发生过吗!” “我侄子本就无罪,刑部的人都没有说什么,哪里你轮得到你来多嘴!” “你行事如此嚣张跋扈,难保哪一天就会牵连到我们所有人!”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得沸反盈天。 听清楚两人争吵的内容后,姜静行眼睛微微眯起,露出一点嘲讽来,真是巧了,她今天来这儿还就是为了这件事! 主帐里,左副指挥使容通两手叉腰,正背对门口的方向站着。 他面上一片怒容,配着额头的刀疤,更显神情狰狞。 而站在他对面的,与其同为副指挥的秦安脸上,更多则是无奈之色,但在看到容通身后之人时,他脸上的无奈中又夹杂上一些愤慨。 容通身后站着的是一个身穿锦袍的年轻男子,此人正是他的亲侄儿容裘。 容裘躲在自己虎背熊腰的伯父后面,他低着头,还算俊朗的眉眼中满是慌然。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事情怎么就会到了这种地步? 就在三日前的夜晚,他还是好好的待在家里,正和新纳的一房美妾颠鸾倒凤呢,可谁知就在他箭在弦上的时候,却被刑部的人找上了门。 原来,虽然前京卫指挥使郭悟已经死了,可从他身上牵连出来的事情却不止一件。 其中一件,便是他和容裘二人贪污军饷一事。 数额倒是不大,却不得不查。 虽然只是郭悟一人的口供,还没有多少实质的证据,但总归是要将人叫来问一问的。 刑部的官员也知道容裘不是普通人,郭悟虽是指挥正使,却远不如两个副使来的权重,容裘身为容通唯一的侄儿,自然也是京中有名的权贵子弟。 但郭悟的口供已经摆在桌上,刑部的人也不能当做不知,便只好硬着头皮找上了容府的大门。 可不知道是哪里漏了风声,竟被容裘提前得到了消息。 容裘本事不大,人却倒也机灵,衣服都来不及穿齐,就从后院儿牵了一匹马,骑上就连夜跑来了郊外大营找自己伯父求救。 容通一向疼爱自己这个侄子,又听侄子指天发誓自己没有贪污,哪里还舍得将人送去刑部,所以当刑部的人找来时,他便以证据不足为由直接将人轰了出去。 再强硬的人,被上万精兵用如狼似虎的眼神看着,那也要两股战战。 站在人家的地盘儿上,刑部的人最后只得无功而返。 之后这事儿便一直拖了三日,容裘也在直卫亲军的大营里躲了三日,直到刑部尚书找上了姜静行这个顶头上司。 刑部尚书说的隐晦,但都是身经百战的老狐狸了,姜静行那里听不出来他话里的意思。 不外是让她处理好手下人,不然事情闹大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秉持着在其位谋其政的想法,姜静行本就有打算摸一摸京卫指挥使司的水有多深,容裘一事刚好就给她递上筏子。 所以她一下朝,便带着力大无穷的张氏兄弟来了郊外大营。 外头有些杂乱的响动传进主帐里面,本就心情不好的容通心中更是烦躁,他甩了甩袖子,直接对外怒喝道:“不是叫你们都在外面等着吗,到底出了什么事,本将军的话你们都敢不听!” 容通正要叫人进来回话时,却见主帐门帘已经被人掀了起来。 秦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来人竟然是姜静行,顿时就喜笑颜开起来。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他正愁没法对付容通这个平级的人,想着想着,这能管事不就来了吗。 这几日容裘宛如惊弓之鸟,一直躲在自己伯父的军帐里,正是最怕外人见他的时候,此时见来人面容陌生,他一时也顾不上还有自己伯父在了,顿时就气急败坏道:“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敢无命入内,还不快滚出去!” 可他话音刚落,就被容通厉声打断:“住嘴。” 容裘愕然,不明白自己伯父为什么让自己住嘴,可还不等他将心中疑问问出来,就见一向气宇轩昂的伯父竟然向后退了一步。 “这是叫谁住嘴呢?” 姜静行带着冷意的嗓音一响,容裘神色茫然,容通的脸色却变得很难看。 他虽然是个粗人,却也不是个傻子。早不来晚不来,从来没有来过此处的人偏偏是今天来,可见来之不善! 更何况他身边的秦安已经笑的见牙不见眼了! 可不同于容通有些难看的脸色,一向与他不对付的秦安,则是面带微笑地迎上了姜静行。 “大将军可算来了。” 容通眼下也顾不上自己侄子了,他瞪了秦安一眼,同样抱拳上前行礼道:“属下参见大将军。” 张文张武二人撩起主帐门帘,姜静行龙骧虎步地走了进来。 她脚下步伐不停,直接走过几人坐到主座上。 随她进来的张氏兄弟一左一右地站在她身边,本来站在外面的那些偏将们也一一在主帐里站好。 “都起来吧。” 可等众人起身后,姜静行却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下面站着的几个人,她坐稳后第一件事,便是伸手拿起桌角一摞文书看起来。 就这样一本一本的看过去,姜静行不说话,众人一时也不敢多言,只好先安安稳稳地站着。 见人只顾浏览文书,底下站着的容通和秦安皆是感到不安。 容通是为了自己侄子的事,秦安则是为了姜静行手下那些文书。 军营里一直都没有什么大事,有人宴请他,他也就去了,五军都督府也管不到他们身上, 所以......那些军务放在案上,他已经快有小半个月没有处理了。 半炷香后,姜静行将最后一本还未批阅文书扔在桌上,终于正眼儿看向下面站着的两个副使。 她深吸一口气,紧绷起一张脸来,一向平和的凤眼难得带上寒意,眼中还透着前行压制下去的怒火。 怪不得武德帝要让她来做这京卫指挥使的位置! 长得五大三粗的容通被姜静行看的心虚,他瞅了一眼缩在自己身后的侄子,心中感到踟蹰。 他早年在姜静行手下做过事,很是清楚这位大将军治军有多严,可是……毕竟是自己弟弟唯一的独苗,他必须得救啊。 容通想了又想,最终还是那点子私情占了上风,心中也就存了侥幸之意。 以他和大将军的交情,此事应当也不难办。 于是只见容通上前试探道:“将军怎么来了?” “你说什么?” 姜静行怒极反笑,她蕴含着怒气的一掌拍在宽大的桌案上,发出的响声响彻整个主帐。 “本将军身为京卫指挥使,怎么,连大营都不能来看一眼吗!” 这话说到后面,她几乎已经是暴喝出声。 实在是怪不得姜静行压不住心中的火气。 虽说长久不经战事,将士的战力下降乃是常态,可这直卫亲军里面存在种种的乱象,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 不说之前郭悟在时,这里面存在的贪污受贿有多少,单说眼下,这上面的文书都要积灰了,可见管事的人是一本儿都没翻过!若只是一些寻常军务也就罢了,可刚刚她把所有文书翻过之后,却发现里面有不少急待处理的紧急事情! 见一向温和的大将军如此生气,包括两位副指挥使在内的屋内众人顿时低下了头。 张氏兄弟也被此时暴怒的姜静行吓了一跳,兄弟二人默默对视一眼,小心地咽了一口口水,然后就站的更加笔直了。 第60章 姜静行:还是先吃饭吧! 刑部左侍郎带人来时, 张氏兄弟刚好打完四个偏将。 张文扶了身边人一把,是真心地关心道:“兄弟可还好?” 被扶住的偏将扯起嘴角:“挺好的,兄弟好力气!” 听他如此说, 张文只好是尴尬地笑了笑。 偏将四人出身军武, 年轻力壮,又只打了三十棍,所以咬咬牙就能站起来。待他们站稳后,又连忙去扶还在刑凳上趴着的容通和秦安两个人。 本来打军棍这种事也是要分情况和身份的, 何人该重, 何时该轻, 行刑的人心里往往都有一杆秤。 但张氏兄弟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何况姜静行这个大将军就在里面听着, 所以他们兄弟二人挥木棍的手那是一点儿都不敢马虎。 一棍一棍的打下去, 容通和秦安便挨了结结实实的五十棍, 二人被打的满头冷汗, 后槽牙都快被咬碎了,要不是身边还有个政敌陪着,他们都想装昏过去算了。 他们咬牙憋住嘴里的哼哼唧唧, 心里不断唾骂自己之前真是昏了头了! 可不管他们心中如何懊恼,刑部左侍郎此时已然走到他们面前。 看清来人是谁后,容通本就黢黑的脸色就更难看了,就连秦安的脸色都不是很好。 不过不止他们脸色不好看,肤色白皙的刑部左侍郎也是皮笑肉不笑。 这位刑部左侍郎进士出身, 姓年名鸣英, 今年不过二十又八, 正是前途似锦的时候,不过要说他这半辈子唯一栽过的跟头, 那就只有三天前容裘一事。 如果用一句话简单概括的话,那就是秀才遇上兵,有理他都说不清! 这次来军营要人的,依旧是上回来拿容裘的刑部官员。 虽说朝中文官武将互相看不顺眼已经很久了,尤其是在这几年,朝中对外征战频繁,武将的气焰越发嚣张起来,两方对着给人下绊子已是常态,但被一莽夫指着鼻子轰出去,依旧是一桩奇耻大辱! 特别是在事情宣扬了出去以后,其他五部的人时不时就要把刑部拎出来嘲讽几句,就连年鸣英都被人指指点点了好几天。 原本他是不愿来的,但刑部尚书指名道姓让他今天再来一次,若不是如此,这位年轻有为的左侍郎怕是这辈子都不想再踏进直卫亲军的大营了! 年鸣英看着被人扶着站起来的两人,本来晴转多云的心情顿时就放晴了。 虽然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可上次他来就已经把面皮撕破了,此时见几人如此狼狈,他哪能轻易放过眼前嘲讽回去的机会。 于是,张氏兄弟眼睁睁看着一个气质文雅的郎君站到他们眼前。 谁知这郎君走近后二话不说,直接阴阳怪气道:“哟——几位这怎么了?” 听到这句询问,秦安和四个偏将脸黑如碳,哪能不知道是被人看了笑话去。 脾气火爆的容通更是直言骂道:“本将军如何用不着你个小白脸关心!” 被人骂成小白脸儿的刑部左侍郎也不生气,依旧是笑眯眯地说道:“容副使上次不还说这是你的地盘吗,怎么还在自己的地盘上被人打了?” 被一向看不上的文官再三嘲讽,容通自然是火冒三丈。 可就在他想叫人再次把刑部的人轰出去时,主帐里却传出姜静行的声音来:“都给我滚进来!” 顿时就把他涌到嘴边儿的话给逼了回去。 察觉到主帐里还有人后,年鸣英眸光一闪,心中有些惊讶,但他转念一想,霎时就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能把容通给打了,可见下令的人的身份和地位不会低于他,这样的人朝中不少,但能在亲军直卫大营里杖责指挥副使的,那便只有姜静行这位指挥正使一人了。 听到姜静行的命令后,众人不敢迟疑,皆是立即向主帐里走去。 其他人倒还好说,只是容通几人被打的屁股,走动间牵扯到伤口,等他们走到姜静行面前时,又是出了一头冷汗。 见自己伯父进来,角落里跪着的容裘顿时两眼放光,仿佛是见到救星一般。 被吓了个半死的二世祖丝毫不见往日的嚣张气焰,他连滚带爬地走到容通身边,颤抖着说道:“伯父,裘儿知错了,裘儿真的知道错了,您还是让我去蹲大牢吧,伯父——我求您了!” 他现在是宁愿被刑部的人带走,也不愿意在姜静行这个杀神眼皮子底下待着啊! 年鸣英眼角余光也看到了容裘,他抬抬手,示意身后的人先将犯人给控制起来,再看他自己,则是顶着容通要杀人的目光,步伐从容地走上前去给姜静行见礼。 一身红袍的俊秀郎君深深弯下腰,口中喊道:“下官刑部左侍郎,年鸣英,拜见大将军。” “起身吧。” 姜静行犀利的目光看向下面的年轻官员,见人神色淡定从容,即使身处下位亦是浅笑吟吟,不禁挑眉一笑道:“真是年少英才,怪不得刑部尚书如此看重你。” 怪不得能成为男主心腹。 不说别的,单说这份儿心态就已然算得上是出类拔萃了,毕竟不是所有人行事都能如此镇定自若。 姜静行见多了别人在她面前谨小慎微,战战兢兢,陡然见到年鸣玉这样不卑不亢的,反倒起了多问两句的心思。 于是她靠上身后的乌金木椅,双手搭在曲柄扶手上,故意问道:“郭悟已死,贪污也只是他一人所言,又无实质证据,你凭什么闯我军营拿人?” 若是其他人在场,听闻此言后,定会以为姜静行是有意为容裘开脱,即便是不畏惧她的权势,但为了不得罪她,也会小心斟酌着回答。 可年鸣英不一样,只见他好似感觉不到姜静行施加的压力一般,微笑道:“不是将军和尚书大人说好,让属下来此拿人的吗。” 竟是直接避开姜静行话中所有的陷阱,装傻充愣地将问题再推回到她身上。 听完这句好似愣头青才能说出来的话,姜静行都给愣了。 十分出乎她意料的回答,却让她一时无话可说。 姜静行怔怔看人几秒后微微摇头,心中有些感慨,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可曾几时,她也是个出言直白通透的人,可见这上京城的确是个吃人的地方,她才回来一个月,就已经带上了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面具...... 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年轻官员,姜静行轻笑一声道:“罢了,确实是我和你们尚书说好的,人你带走吧。” 姜静行说的轻松,闻言,容通却急了,他急忙喊道:“将军,我……” “你什么你,你给我闭嘴!”姜静行不禁揉揉眉头,她手下怎么竟是些不动脑子的人,“听你侄子几句话,你就信了他的,难道刑部的人就是无风起浪,那五十军棍还没把你打清楚吗?” 见容通面有不忿之色,姜静行只好解释道:“刑部调查清楚后自然就会把你侄子放了,如果他真的犯了罪,你还想包庇他不成!” 容通也知道姜静行说的有理,他面上闪过几分纠结,但还是松了拽着自己侄子的手。 等他完全松手后,早有准备的刑部官吏立刻就将容裘押了出去。 见此,姜静行面色稍缓,扭头看向帐中的滴漏,发现居然已经是未时,忙活了一上午,连午膳的时间都错过去了。 从清晨一直忙到现在,她可是一刻钟都没有歇息过。 眼见该抓的人抓了,该打的人也打了,姜静行难得觉得有些疲倦,于是便挥手让容通等人退下:“都下去上药吧。” 侄子已经被带走,容通也不再做无用功,勉强行了一礼后就被身边的偏将搀扶着退了下去。 待人都走后,主帐里出现片刻的静默。 可就在姜静行想叫张氏兄弟两个和她一起回上京城的时候,还没走的年鸣英却突然正色说道:“大将军容禀,下官此次前来,除了将疑犯捉拿归案以外,还有一事需要大将军协助。” “非要现在吗?” 刚想回家吃饭的姜静行嘴角微抽,可年鸣英的神情却越发凝重,无奈,她只好用手指敲了敲桌案,催促道:“什么事儿,快说。” 年鸣英看出了她的不耐烦,三言两便并将事情解释清楚:“将军也知辰王殿下领旨负责彻查宫宴遇刺一案,眼下唯一存活的刺客正关押在刑部大牢里,事发后,刑部连夜审讯,可无论刑官如何用刑,刺客都是一言不发。”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一眼姜静行。 姜静行捕捉到他的视线,疑惑问道:“难道刺客今天招了?” 年鸣英再次低下头说道:“将军所言不错,直至今日上午,刺客见了辰王殿下一面后,竟然说要见大将军一面才肯吐露实情,之后便又咬紧牙关,不肯再多言一句,辰王殿下无奈,只得让下官来请大将军过去。” 刺客要见她? 姜静行不明白刺客和她有什么关联,心中很是不解,便问了出来:“刺客为何要见我?” “属下亦不知。” 见人也是眉头紧锁,姜静行短暂的沉默片刻后说道:“罢了,既然如此,我便随你走一趟吧。” “多谢大将军。”年鸣玉深深弯腰行礼道。 眼下刺客的事耽误不得,多耽误一刻也就多增加一些变数,能及时让刺客张嘴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姜静行在心中斟酌了一番事情的轻重缓急,最后还是吩咐人去备马,然后就带着张氏兄弟回了上京城,只不过与来时相比,回去的人里还多了一个年鸣英。 第61章 姜静行:这爱好挺特别! 姜静行善骑快马, 回去的时候依旧是一路驰行。 不说张氏兄弟二人马术如何,看似是个秀气文官的年鸣英却能紧紧跟上他们的速度,虽说额头有些汗水, 呼吸却还算平稳。 姜静行不是个为难人的人, 等临近城门的时候便放慢速度,之后不紧不慢地骑着马向城里走,只等身后几人追上。 只可惜她心中不急,等在城门口的人却是急的火冒三丈。 上京城城门口, 靖国公府的老管家无视周围人看过来的目光, 正来回踱步个不停。 在看到姜静行后, 他精神一振, 急忙带人迎了上去。 “大人你可算回来了!” 视线里老管家的身影让姜静行心生疑惑, 待看到他略带急色的脸后, 疑惑又变成了担忧。 能让一向沉稳的管家如此心急的事, 绝对不会是小事。 她立即调转马头向管家走去, 勒马问道:“怎么了?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管家不敢迟疑,愁眉苦脸道:“是表少爷,他被刑部的人抓走了。大小姐阻止不成, 说您可能是去了郊外大营,便让我在门口等着您,也好及时让大人知道此事,您快去看看吧!” 听完管家的话,姜静行第一反应不是着急去救人, 而是想不通。 她是发自内心的疑惑, 朴律霖怎么会被刑部的人带走, 这小子向来是走一步看三步,心思比头发丝还细, 做事更是谨慎的不行,比谁都能苟。 在管家催促的视线里,姜静行抱臂坐在马上,她下意识摩挲了一下自己洁白如玉的下巴。 难不成是上次马车里的谈话还不够明白,大侄子背着她做了其他的事,还被人抓住了把柄不行? “哒哒哒。” 身后的马蹄声响起,打断了姜静行的思路,她扭头一看,恰逢年鸣英和张氏兄弟骑马走了过来。 待管家看见年鸣英后,手臂一扬,指着人便道:“大人,正是此人将表少爷带走了。” 闻言姜静行也不犹豫,直接对着年鸣英问道:“刺客要见的是我,你们刑部怎么还把我侄儿给带走了!” 面对姜静行的冷脸,年鸣英依旧从容不迫,只是拱手说道:“将军莫怪,下官只是依法行事。” 听他如此说,姜静行面色依旧没有缓和,只是拿马鞭压在他行礼抬起的手臂上问道:“那说说,你依的什么法。” 容通是个混不啬的,虽然偏爱自己侄子,但有一句话说的不错,那就是刑部的大牢绝对不是个好去处。 刑部的牢狱可不比其他监牢,哪怕人没有罪,进去待上一两个月,出来也得没了半条命。 年鸣英尽量忽视自己手臂上的压力,他坐在马上,保持拱手行礼姿势不变,继续解释道:“下官带人去靖国公府也是事出有因,只因为您府上公子之前与刺客接触过,王子犯法况且与庶民同罪,下官岂能因此人是大将军的侄儿就抬手放过。” 说到此处,他深深鞠躬:“事关重大,下官不得不查。” 年鸣英这番话说的义正言辞,若是百姓听到定要拍掌叫好,只可惜在姜静行听来都是些废话,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 什么叫与刺客接触过? 是与人坐而谈论,还是只在街上与刺客迎面而过,这里面能说的东西可是多的很。 所以对于年鸣英这番解释,姜静未置一词,只是叫来管家吩咐道:“你先回府,嘱咐小姐不必担忧,我去刑部看看。” 管家得令,扭头便返回靖国公府,紧接着张氏兄弟也被姜静行赶回了家。 等人都走后,她抬起马鞭,警告般敲敲年鸣英拱手行礼的双手,不冷不热地说道:“带路吧,不是辰王殿下要见本公吗?” 年鸣英收回被敲红的手背,淡定道:“大将军请。” 一刻钟之后。 姜静行勒马停在刑部大狱公衙前,翻身下马,没有任何停留地向里走去,年鸣英也紧随其后踏了进去。 刑部大狱公衙很安静,布局也简洁。 里面的衙差早就得了吩咐,立即就将二人引去了大牢。 刑部大牢又被称为天牢,天牢天牢,自然是上达天听的人才能进来,所以一般的犯人是想进都进不来。能被关到这里的人,要么是身上背的人命不少于三条的穷凶极恶之徒,要么是官身和武德帝亲自下旨彻查的犯人。 百姓口中关于天牢的传言很多,可不管外头如何传言,有一条是很确定的,那就是能进到这里面的人,绝对不会是一般人。 对于天牢的赫赫威名,姜静行早有耳闻,但亲自来到这种地方却还是第一次。 外头阳光灿烂,大牢里面却是一片昏黑朦胧,前面时不时地还传来几声惨烈的尖叫,一路走来,牢房里面的人不是宛如尸体不动不响,就是宛如恶鬼哀嚎疯狂,趴在栏杆上疯狂咒骂。 看到这些发疯的犯人,就连引路的狱卒都有些发怵:“大人不必理会这些疯子,都是些要死的人。” 姜静行见过的人间惨事多的很,所以没有理会狱卒的安慰,她神色平静地走在狭长的甬道上。 年鸣英本就在此做事,里面还有不少人是他送进来的,所以脸上更是无波无澜。 狱卒将人带到后,匆匆行礼便退走了。 姜静行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不错,很符合她对天牢的想象。 墙上挂满刑具,上面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刑架上还挂着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犯人,那人身上到处都是鞭伤烫伤,鲜血从他嘴角低落在地,已经在脚下汇成一小摊。 “靖国公在看什么?” 半死不活的犯人对面放着两把华丽的梨木禅椅,陆执徐端坐在上面,笑意盈盈地看着姜静行,修长的手指还攥着一块锦帕。 墙上昏暗的烛光打在陆执徐如玉的脸庞上,头上乌发只被一根玉簪挽着,整齐披散在白皙的脖颈后,此时他身上的气质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意外的和谐,整个人宛若鬼魅。 姜静行没有回答,她径直走到陆执徐身边空着的另一把禅椅上坐下,然后侧首看着身边的人问道:“殿下看起来心情不错,可是已经问出幕后凶手的身份了?” 说句直白点儿的话,她也算是看着陆执徐长大的,不说能摸清他的心思,但也能猜个大差不差。小皇子是一个很少笑的人,即便是微笑,也会给人一种冷淡的感觉,很少笑的这么喜悦。 姜静行能看得出来,此时的陆执徐是真的心情不错。 “尚未。”陆执徐叹口气,脸上却没有多少失望,他低头拿着锦帕一根一根地擦拭着自己修长的手指,“虽然没有问出幕后真凶来,却知道了不少有趣的事情。” 说着,他扔掉锦帕,伸手拿起桌案上的口供递给姜静行,嘴角含笑道:“不如国公先看看这份口供。” 姜静行没有迟疑地伸手接过,可她却也没有看,而是挑眉盯着陆执徐问道:“这是何人的口供?” 听到这个问题后,陆执徐微微歪头看了一眼刑架上挂着的人。 然后似是叹息般轻声说道:“这是涵翠宫掌事太监刘公公的口供,宫宴上酒水出了问题,自然是要好好查一查的。” 姜静行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明显已经用完刑的人,这人她没见过,但气息已然很微弱了,换句话说,快死了。 看着看着,姜静行思路就不慎跑偏了一下。 说起来,刚才她进来可没有看到旁人,所以,这人不会是小皇子亲自上手动的刑吧。 嘶~ 小皇子这爱好挺特别! “国公认识此人吗?” 姜静行收回看向刑架的视线,实话实说道:“不认识。” 陆执徐幽幽说道:“涵翠宫是韩妃娘娘所居宫室。” 第62章 姜静行:我惊呆了! 听完这句话后, 姜静行不禁眉心微蹙。 倒不是她心慈手软,觉得对犯人用刑就是错的,只是她不明白, 酒水出了问题和这位刘公公有什么关系, 若是问责,也应该是问责负责宴饮酒席的尚膳监。 而且,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位韩妃娘娘便是当年借腹中死胎陷害章皇后的韩贵人, 也就是如今安王的生母。 当年章皇后案疑点众多, 以至草草收场, 事后武德帝下旨进韩贵人为韩妃, 以宽慰她丧子之痛。 这位娘娘虽不是害死章皇后的主犯, 但是从犯无疑。 换句话说, 小皇子和这位韩妃娘娘之间可是有杀母之仇存在的, 这很难不让她怀疑, 眼下小皇子是想借手中权利除掉昔日的仇人和安王这位竞争对手。 似是看出了她的不满,陆执徐淡淡说道:“今日小王请国公过来的缘由,想来肃立已经和国公解释清楚了。” 嗯?肃立是谁? 年鸣英上前一步道:“下官已如实告知靖国公。” 哦, 原来“肃立”是刑部左侍郎的字。 听到陆执徐直接称呼刑部侍郎的字,姜静行有些惊讶,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小皇子之前可是从来没和刑部的人打过交道,这是不装了, 直接告诉她年鸣英是辰王府的人? 对于陆执徐如此亲热的称呼自己, 年鸣英也是眉头微皱, 面上露出一些不赞同来。 他倒不认为是陆执徐说话不注意,他很清楚陆执徐是个多谨慎的人, 只是觉得陆执徐太过冒险了。 虽说能得到这统领三司的权利,大半功劳要归功于姜静行这位皇帝心腹,但也不代表就能因此认定姜静行是看好辰王,说不定那日推荐辰王,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但说都说了,年鸣英此时也只能保持沉默站在一旁。 对于陆执徐话中的深意,姜静行表现的很平静。她早就知道年鸣英是陆执徐的人,自然没有多惊讶,也懒得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给人看。 她拿起口供浏览起来,上面写的很清楚,右下角还有用这位刘公公鲜血画的押。 陆执徐解释了一遍上面的内容。 “宫宴来的匆忙,昭阳长公主要监督赏花宴,难免力有不逮,所以便叫来了各宫的主事太监。这位张公公是韩妃宫中的不假,却是被姑姑派去了负责前殿的酒水,谁知此人竟然调换酒水,将其换成了易醉的烈酒。” 闻言,姜静行放下手中口供,心中对陆执徐的不满越发壮大,这一系列的事情太巧了,很难不让她怀疑是陆执徐公报私仇。 她的确把“统领三司”这张大饼递给陆执徐不假,但那是希望他能够走到人前来,给他一次展示能力和才华的机会。 朝中蝇营狗苟的人是不少,但也有不少忠臣良将在,这些人选择储君,可不是看自己和谁亲近。 就算没有达到她预期的效果,她也都不想陆执徐借机大肆排除异己,被仇恨蒙蔽双眼,滥造杀孽! “殿下何以断定就是此人调换酒水,又是如何抓住此人的?” 姜静行本以为陆执徐会说出一二来,最起码也要能在武德帝面前有一套说辞,可谁知道竟看到陆执徐站起身,然后走到了刑架前面。 他看着刑架上的人,略带遗憾地摇了摇头道:“刺客死了,就在刺客说要见国公一面的时候,被人杀死了。” 陆执徐的话让姜静行眉头皱的更深,心中的怀疑更重了。 她语气不善地问道:“殿下不会是想告诉我,此人是刺客招供的,然后刺客说完就自杀了吧!” 姜静行心里有股难言的失望。 事有所为有所不为。 这次刺杀案牵扯到的人不少,若是能一举将暗中的人和贪腐的官员拔出,不仅有利武德帝的安危,而且于国于民都是一桩好事,可若是继续让他们隐在暗处,来日的隐患只会越来越大。 如今唯一活着的刺客死了,那最大的线索就断了,将来如果想再清除这些细作,还不知道要费多少心力。 姜静行看向陆执徐的目光越来越冷,其中审视的意味也越来越重。 如果陆执徐真的能做出这种事,将私情放在公义之上,将刺客栽赃给韩妃和安王,那她就不得不重新考虑一下了,考虑陆执徐是否真的能做好储君的位置。 她戎马倥偬数十年,送走无数亲朋故友,死了百万人才换来如今大雍锦绣山河和海晏升平,她绝对不能看着大雍三世而斩。 希望这个国家更好和握紧手中的权力并不冲突,宫中皇子不少,而且年岁更小,她现在换人扶持也来得及! “肃立,你先出去吧,我与靖国公有话要说。” 年鸣英简单对二人行了一个礼,然后便一言不发地退出去了。 等他走后,这刑房里面除了一个快死的人以外,只剩他们二人。 陆执徐转身走到姜静行身边,低垂眼睛与她对视,二人相视沉默片刻。 突然,陆执徐打破沉默,开口问道:“靖国公是否认为本王是想为母后报仇,所以故意栽赃韩妃?” 姜静行没有否定,意思却不言而喻。 看着姜静行平静的神色和她眼中的审视,陆执徐遽然感到无尽的愤怒,心中翻涌的不甘像是要把他淹没一样。 又是这种神情! 陆执徐长久以来的压抑,都被姜静行眼中的审视给引了出来。 他弯腰靠近姜静行,语气和这天牢一样的阴冷:“姜伯屿,本王一直都很不解,在你眼里我一直都是个死人吗?” “什么?” 姜静行愣住了,一时没有听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小皇子怎么会说自己是个死人? 陆执徐看出了她的不解,沉默良久,最终叹息一声道:“国公恐怕没有察觉吧,国公看本王时,眼中永远都在打量,好似本王是个死物一般,就仿佛本王在你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模样。你每次看我的时候,就好像在掂量我是否与你心中的模样更像了几分。” 看着因为自己的话有些呆愣的人,陆执徐脸上露出似讽似笑的表情来:“国公心里的那个模样是什么样的,是陛下吗?” 听清楚陆执徐的话,姜静行都被惊住了。 这真是……太曹丹了!小皇子怎么会这么想! 她承认,她以前的确只把小皇子当成书中的男主,保持着一种可远观而不可亲近的态度,在很多时候漠视事情的发展。 可她没有想到,陆执徐居然这么敏感,二人不过短短的接触过几次,竟让他察觉到这么多东西,还误会到了武德帝身上。 第63章 姜静行:这年头说实话都没人信 姜静行张了张嘴, 千言万语挤在喉咙里,却形不成一个完整的句子。 这该怎么解释?好像怎么解释都有一丝诡异。 她承认,虽然有些冷漠, 但她以前的确只把小皇子当成纸片人, 陆执徐这个名字最初于她而言,只不过是一个符号,一个角色,一个自己女儿的陪衬。 甚至因为知道这个人将来会成为自己女婿, 她看陆执徐时心里还挺挑剔。 要说她是何时真正将人看在眼中, 其实是在当年目睹陆执徐跪在雪地的时候。 因为那时候她眼中的陆执徐, 不再是剧情里运筹帷幄的男主, 只是一个为救自己母亲, 身着单衣跪在雪地里哀求自己生父的可怜人, 小孩身上浓重的悲哀感打破了姜静行心中的刻板影响。 让她蓦然醒悟, 原来男主不只是剧情里空洞的人物, 他和姜绾一样,他们都是真实的,是有血有肉的人。 眼下陆执徐的指责让姜静行有口难言, 虽说误会这种东西向来都是越早解开越好,但有些误会吧,那不是有嘴就能说清了的,就比如眼前的情况。 即便她能解释她和武德帝之间清清白白,却也说不清为何会那样打量他。 沉默片刻后, 姜静行只能是咬牙挤出一句:“殿下对臣误解良多。” “那不知是何误会?”陆执徐直起身, 语气里带着嘲弄, “靖国公是觉得本王说的不对,还是本王猜错了国公心里……” “臣怎么看殿下很重要吗?”姜静行打断了陆执徐, 突然问道。 看着眼前很漂亮的青年,她是发自内心的不解:“也许殿下说的对,臣对于殿下审视多于恭敬,神情过于冷漠,可臣与殿下不过泛泛之交,殿下何故如此在意。” 大概是没有想到姜静行会这样问,所以面对她的疑惑,陆执徐面上表情出现了一瞬空白,然后才神色木然地说道:“自然是因为本王不想成为任何人的影子,你和陆奕炳之间如何与本王有何干系。” 若是在不知二人是父子的旁人听来,恐怕会觉得这些话也算合情合理,可姜静行对此唯有摇头叹息。 果然,每一个不称职的父亲都会成为孩子成长道路上的障碍。 不管此话是真是假,陆执徐口呼陆奕炳无疑,直言君王名讳是大不敬,更何况还是子称父,由此便可见他和武德帝之间的父子亲情是如何淡薄。 至于陆执徐心中的真实想法,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说完这几句话后,陆执徐便转身不再去看姜静行,自然也就错过了她带着些怜惜的眼神。 陆执徐走进一旁的火盆,上面插满烧的通红的铁器,他拿起其中一把铁签拨了拨盆里火炭,尽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与姜静行对峙并不在他的预料之中,但对方总能轻而易举的挑动他的情绪。 陆执徐不想激怒姜静行,上次二人独处一室还是在泰安楼,不论过程如何,那日谈话的结果只能算得上是不尽如意。 眼下也是如此,他和姜静行谈了不过一刻钟就已经有不欢而散的迹象,若是此时再执着于陆奕炳和姜静行之间的阴私关系,恐怕今日的一番谋划就要作废了。 于是,待他冷静下来后,便将二人的话题拉回到宫宴遇刺一案上:“靖国公还是先听本王说一说刺客的事吧,毕竟事关国公侄儿的性命,国公意下如何?” 姜静行明白陆执徐是有意掀过刚才的话题,却没有顺着他的话继续往下说,都这时候了,她哪能看不出来,刺客想要见她不知是真是假,但陆执徐相见她确是确凿无疑的。 姜静行将手中写着口供的状纸折叠好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然后看着陆执徐,形状姣好的嘴唇里吐出一句话来:“不如何。” “什么?”陆执徐扭头看向姜静行,俊秀的眉眼上竟闪过一丝狠厉,咬牙切齿道:“姜伯屿,你还想怎么样,非要我把话说明白吗。” 姜静行看着气急败坏的陆执徐,明知故问道:“那殿下不妨就把话说明白。” 陆执徐本就强压着心中情绪,此时见她如此风轻云淡,立刻怒上心头。 他扔下手中铁签,不顾仪态地走到姜静行面前,然后揪起她胸前的衣襟,几乎是有些口不择言地说道:“我父皇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如此维护他,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些什么,一但被人知道你和他的关系,他是皇帝,无人敢说,可世人会如何非议你!你会……” 说到这里,陆执徐却突然噤声。 他的手指都在颤抖,脸色在姜静行无波无澜的注视下越来越苍白。 姜静行耳畔响起他有些嘶哑的嗓音:“你根本就不在意是吗。” “我的确不在意。”姜静行握住自己胸前颤抖的手指,她甚至还有心情问道:“你还没说完呢,我会怎么样?” 陆执徐不说话,只是死死盯着她的眼睛看,好似要从中看出她说的是真是假来。 他攥着姜静行衣襟的双手越来越用力,手背上青筋尽显,就这样僵持了片刻后,却在某一刻突然松下了所有力道。 陆执徐无力地闭上眼,因为他发现,姜静行是真的不在意,男子低沉的嗓音在刑室里响起:“你不在意世人如何看你,也不在意自己在史书上的名声,那你在意什么呢?”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这些你都不在意,难道是在意你们之间的真情吗,你和我父皇之间真的有情意存在吗? 姜静行感觉到掌心一片冰凉,像是握着一块冰,是陆执徐搭在她衣襟上手指的温度,她抬头看了看陆执徐的脸色,难看的很。 不禁在心中暗道,看来小皇子挺在意自己的名声的。 陆执徐看着她无动于衷的样子,失声喊道:“姜伯屿!” 直到这时候,姜静行才发现小皇子竟然一直都称呼着自己的字,这让她心中唏嘘,觉得颇为好笑。 这小皇子真是哪儿哪儿都软,就嘴最硬。 明明是想要亲近她,却还要强撑着和她谈利益交换。 姜静行理了一下衣襟上的褶皱,淡定说道:“我与陛下之间清清白白,只有君臣之意,来日史书也是如此书写,自然不必在意世人如何看我。” 陆执徐抽回手指,他垂下双手隐于宽大的衣袖中,急促地笑了一声。 “但愿如此!” 姜静行看出了陆执徐脸上明显的不信任:“……” 怎么就解释不通呢,这年头说实话都没人信了! 第64章 姜静行:依旧是没有午膳的一天 姜静行伸手扶额, 面对眼前油盐不进的人,算是彻底放弃给他解释清楚自己和武德帝之间的事情了。 她看着陆执徐在烛光映照之下的脸庞,上面已经没有了任何稚嫩的颜色, 当初的小皇子已然是个大人了。 不过还是年少, 而少年人的心思向来最难猜,姜静行暗暗腹议道。 你说他怨恨她吧,可从刚才的话听来,恐怕是担忧多余怨愤, 说他不恨吧, 一提起和她和武德帝又总是面露不满, 还时不时的阴阳怪气她几句。 姜静行无奈地揉了揉额角, 心中真是哭笑不得。 罢了罢了, 自己是实话实说, 小皇子爱信不信吧, 总归如今心里苦恼的不是自己。 有力的手指敲在桌案的宣纸上, 姜静行不再纠结陆执徐的误会,只是问道:“既然刺客被杀,那殿下不去查杀了刺客的人, 为何要将臣的侄儿捉来天牢?” 陆执徐看人还是不肯回头,不禁为之自嘲,就连说话的语气都是不冷不热的:“不止是国公的侄儿。” “还有乾安伯,海平候府上的公子,除此以外, 还有不少入京来参加会试的举人。” 听到竟是些公侯子弟, 姜静行眉头微皱。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要说这些人都参与了刺杀,那纯粹是无稽之谈。 陆执徐看出了她的疑惑, 解释道:“本朝皇宫是在前朝宫室的根基上改制建造,有不少宫人是大魏所遗留,那四名内监便是如此。” 想到被自己反杀的内监,他又冷哼一声道:“大魏末帝荒淫无道,竟也有宫人忠心,真是可笑至极,这些人侥幸留的一命却不知感恩,包藏祸心,难忘旧主,也是死有余辜。” “不过短短一天殿下便查到这么多,真是难得。”姜静行夸了他一句,话头一转,又问起舞女的身份来。 “殿下可曾查到舞女是何身份?” 陆执徐淡淡地嗯了声:“是教坊司的舞女,宫中司乐女官被人拿全家性命要挟,这才将人送了进来。上京不少权贵子弟都是她们的恩客,国公的侄子也是因此入狱。” 听他如此说,姜静行不禁嘴角抽动,第一反应便是在心里暗骂朴律霖,这小子看起来一副浓眉大眼的模样,居然还敢背着她.嫖.娼。 虽然教坊司是由官府管辖,不同于寻常世俗青楼,但里面的女人都属于官妓,日常做的事情也是和青楼的妓子一般无二。 大概是看出了她的尴尬,陆执徐勾了一下唇,继续说道:“这些舞女被人安排入宫之前,都曾参加过海平候世子举办的诗会,国公的侄子也在宴席上。” 陆执徐后面的话没有说尽,但姜静行也能猜出来。 武德帝遇刺事关重大,三法司肯定是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一个有嫌疑的人,所以有一个算一个,朴律霖这个倒霉蛋也跟着被抓了。 骂完阴沟里翻船的大侄子后,姜静行稍加思索,便推测出了舞女不惜性命也要刺杀武德帝的原因。 能到教坊司的女人都是获罪官员的家眷,但武德帝杀性重,本朝获罪的官员都是一家死的团圆,既然如此,这些舞女便只能是前朝臣子的女眷。 她说出自己的猜测,陆执徐点了点头,确是如此。 姜静行有些感叹,真是因果无常。 想来这几名舞女幼年也是长在官宦人家,只可惜天下都改朝换代了,她们父兄却还不认命,不愿效忠新朝也就罢了,还妄言武德帝是乱臣贼子,以致三族被牵连,使得这些本该是富家小姐的姑娘们只能为奴为娼。 天差地别的境遇,亲族又已死绝,如此凄惨的命运,怎能使她们不怨恨武德帝呢,幕后之人只需稍加蛊惑,便能让她们赴汤蹈火。 “既然案情清晰了,那不知殿下下一步要做什么。” 说着,姜静行又意味深长地说道:“不过是一个太监的口供,恐怕说明不了什么。” “是啊。”陆执徐抿唇,脸上有些遗憾。 刘公公只是承认调换了宫宴上的酒水,并没有承认有人指使,若是因此指责韩妃,恐怕有攀扯牵连之嫌。 但他心思诡秘,情绪转变的也快,上一瞬还在遗憾,下一刻唇畔就扬起一个绝美的弧度。 陆执徐在姜静行的注视下走到她身边,忽而勾起她垂在肩头的一缕发丝说道:“可不是有国公在吗,只要国公肯帮一帮小王,明日在陛下面前说上几句,想来陛下也不会多想。” 此时他的嗓音又轻又柔,带着显而易见的蛊惑。 姜静行抬臂拍掉他的手,根本不受他的影响,只是冷淡道:“臣自认没有这样大的本事,殿下还是好好查一查杀了刺客的人吧。” 陆执徐不置可否,故作遗憾道:“看来也只能如此了,不过国公真的不愿意帮一帮小王吗?” 说着,他又笑了一声:“国公若是觉得亏得慌,大可提出条件来,只要国公能祝小王一臂之力,小王是什么都愿意给的。” 闻言,姜静行抬眸看了他一眼,知道这小皇子说的帮忙可不止是眼前的事,小皇子真正要她帮忙得到的,恐怕是太极殿那把龙椅! 要问她愿不愿意,那她自然是愿意的。 但现在还不是答应的时候。 锦上添花固然让人觉得好,但雪中送炭才能让人感激。 她虽然不满意小皇子借手中权力公报私仇,但他已经查出了不少东西,那就说明线索还没有断,既然如此,那趁机报个仇也没什么大不了。 姜静行短暂地唾弃了一下自己有些不正的三观,终于想起今日来天牢的另一个目的。 朴律霖这倒霉蛋还在这里面关着呢,管家让她来问一问他的情况,结果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她连他关在哪儿都还不知道呢。 一想到姜绾她们可能还心急地等着消息,姜静行就有了告辞离开的打算。 于是她起身问道:“不知臣可否探望一下臣的侄子?” “不能。”陆执徐拒绝道,“天牢的犯人可不是一般的犯人,无诏,任何人都不得见。” 闻言,姜静行不言不语,只是眼神幽幽地看向他。 你连我看望侄子都不答应,还想让我帮你争夺皇位? 陆执徐看出她眼神中的意思,只好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不过这世间的规矩都是因人而论,左转第九间,国公自便就是。” 姜静行少见的弯腰给人行了一礼:“多谢殿下。” 说完她便拂袖出了刑室,等在外面的年鸣英见人出来,立即移步上前见礼。 姜静行对着他客气地点点头,然后就当着刑部左侍郎的面直接走进了天牢左甬道。 年鸣英看着她逐渐消失的身影,眉心不禁皱起,待彻底看不见后,他才转身走进刑室。 刑室里,陆执徐正在将桌上的口供收进衣袖里。 即便察觉到有人进来他也没有转身,反而看着刑架上的人吩咐道:“找个医术好的,别叫人轻易死了。” “是,殿下。”年鸣英拱手应道,“不过……” “有话直说。” 年鸣英皱眉说道:“下官只是担心,靖国公是众所周知的保皇党,殿下今日接近他的举动会不会太冒险?” “不会,他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陆执徐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就是有股直觉,觉得姜静行不仅不会告诉武德帝,反而还会替他在御前遮掩一二...... 天牢里面。 当然不会将今日的事告诉武德帝的姜静行正在找人。 这边儿牢房关着的都是和舞女刺客有过接触的,里面有不少人让她觉得眼熟,而且这些人在见到她后是一个叫的比一个亲热。 姜静行目不斜视地往里走。 “姜伯父,您是来救我的,您快让刑部放我出去吧!” 姜静行:你高看我了,你还是找你爹吧。 “姜叔父,我是海平侯的嫡子,我……” 姜静行:等一会儿我走的时候再说吧。 “姜世叔,小子是长兴侯次子霍鸣玉,家父霍辛,世叔可否帮小侄给家父带句话。” 姜静行:“……” 姜静行退回一步,抬头一看:好家伙!好一个风流少年啊,这是从哪儿被抓来的?连外衣都没有穿。 看着冻的脸色发青的少年郎,她同情地摇摇头,自己兄弟这俩儿子真是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姑父。” 听到熟悉的嗓音后,姜静行终于不再继续向里走了。 一间住着三个人的牢房里,朴律霖盘腿坐在正中央,剩下的两个人也是衣着不凡,只不过大概是打击太大,此时正一人一个角窝着自闭。 等他看到来人真是姜静行时,顿时就由内自外的生出一种尴尬情绪来。 事情来的太过突然,他也是进来后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不过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宴会,却偏偏和宫宴上的刺客牵扯到了一起。 对此,哪怕是机关算计的朴律霖也只能说,这实在是无妄之灾,纯属个人倒霉。 隔着牢房的栏杆,姜静行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倒霉的大侄子。 “不错,看起来刑部还算讲道理,没给你们上刑。” 朴律霖闻言干笑了一声,说道:“姑父不必担忧侄儿,想来不日就能回去了,还望姑父回府后好好宽慰妹妹们的心情。” 姜静行见他如此通情达理,关在天牢里还不忘担心自己妹妹们,不禁失笑出声。 她在这天牢里走了一遭后,跟她没关系的人求着她救命,跟她有关系的人反倒让她宽心。 “你说的没错,过几天你就能出去了,安心住着吧。” 第65章 霍辛:还是冻着吧 姜静行到家的时候, 夕阳已经染红了天边的晚霞,伴随着落日的余晖,街道上的商贩们也开始收拾东西往家走。 管家站在靖国公府大门口翘首期盼, 忽而, 长明街尽头传来清脆的马蹄声。待见到主家骑马的身影越来越近后,老人心里的忧虑顿时就消散的无影了。 腿脚灵活的老管家撩起衣袍走下台阶,上前接过姜静行递来的缰绳说道:“大人可算是回来了。” 姜静行颔首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她翻身下马, 任由管家身后的小厮将骏马牵走。 然后一边往内院走一边吩咐道:“待会儿找个人去趟长兴侯府, 告诉长兴侯去的时候多带几件衣服。” 管家跟在姜静行身后, 紧随着她走过曲折弯曲的抄手游廊。 他虽然年老, 但也耳聪目明, 可听到这句话后却是满头雾水, 不解其意地问道:“大人可是在路上遇到长兴侯了, 长兴侯莫不是要调任出京?” “是天牢。” 想到一身白色单衣的霍家小儿子,姜静行还是想笑:“霍家小子也在天牢里,也不知道刑部是从哪把他抓来的, 衣裳都没穿。派个人给霍辛说一声,他府上若是去探监,别忘了给他儿子带身衣裳。” 明白怎么回事后,管家也是哑然失笑。 京都里最不缺的就是有权有势的人家,相应的纨绔子弟自然也比其他地方要多, 但即便如此, 这长兴侯府的小公子也是个极有名人物。 姜静行脚步一顿, 突然想起来她能进去是因为小皇子开后门,但其他人进去就需要武德帝的口谕了。 见她停下, 管家疑惑道:“大人,怎么了?” “没事。” 真是杞人忧天了,又不是我亲儿子,我跟着操什么心,话带到了就是。 姜静行瞬间便将探监一事抛在脑后,她走进后院,远远就见外厅门口立着一个蓝衣侍女,而侍女一见她便转身折回屋内。 姜静行脚步不停,一手背在身后,转身向外厅走去。 此时内院外厅里,姜绾正拉着朴玲的手安慰她。 蓝衣侍女小跑着进来回话:“小姐,国公回府了。” “姑父在何处?”朴玲急忙叫起行礼的侍女,“哥哥可有一起回府?” 回话的蓝衣侍女小心地摇摇头。 心中希望落空,朴玲灵动的杏眼里又续上泪水,她低垂着脑袋,就连说话的嗓音都沙哑了许多:“哥哥到底出什么事了?现在也没个消息......” 朴律霖被带走的时候,朴玲就在一旁看着,当时就被吓坏了。 养在高门大院里的小姑娘哪里见过兵差捉人的场面,更何况被带走的还是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见自己表姐哭的满脸泪水,旁边站着姜绾连忙用手帕给她擦泪。 姜璇也走过来将人抱在怀里安慰,柔声说道:“快别哭了,眼睛都哭肿了,好姑娘,有你姑父在,你哥哥定能安然无恙的。” 事出突然,最重要的人却恰好出城去了,屋里三张美人面上皆是愁云惨淡。 可走到门口见到这一幕的姜静行却是哭笑不得,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朴律霖那小子明天就要上刑场了呢。 姜绾是第一个看到姜静行进来的,她停下给朴玲拭泪的动作,面露惊喜道:“父亲可算回来了。” 姜静行对着女儿点点头,抬步迈进外厅。 姜璇转身见她回来,也是松了一口气:“大人可算是回来了,怎的去了这么久?” “事情比较麻烦。”姜静行走到几人身边。 想到陆执徐手中那张写着口供的状纸,她不自觉地蹙了一下眉头。 听到这句话的朴玲忽地抬头看向姜静行,她咬着朱唇,眼底雾气朦胧,俏丽的脸上还挂着点点泪珠,小声抽噎着叫道:“姑父......” 看小姑娘哭的这般伤心,连声音都是细弱的,姜静行明白对方是误会了,恐怕是以为她哥哥的事情麻烦。 她心中一软,竟也忘了如今自己是个成年男子的身份,伸手便揉了揉朴玲的头,安慰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叫你哥哥过去问几句话罢了,过几天人就放出来了。” 朴玲感受着头顶的温度,耳畔温柔的嗓音将她心中的恐慌慢慢抚平,她双唇微启,呆呆看着眼前俊美的姑父:“真的吗?” “放心吧。”姜静行收回放在朴玲头顶的手,解释了一番朴律霖被抓的前因后果和他如今在狱中的情形。 当然,有关刺客的机密内容被她模糊掉了。 解释完后,她还不忘安慰几人:“律霖没什么大碍,若你们不放心,那就从公中支些银两,让管家拿着靖国公府的腰牌去打点打点。除了不能出来,吃穿和他在府中也差不到哪去。” 闻言,姜璇只好叹口气应道:“那便只能如此了。” 待她话音落下,有些失神的朴玲顿时回过神来,她心头一个机灵,心中暧昧的绮念也被对哥哥的担忧压了下去。 她擦擦眼中泪水,上前给姜静行矮身行了一礼:“多谢姑父。” 小姑娘动作恭敬,脸上还有哭泣带来的点点绯红,格外惹人怜爱。 “快起来,都是一家人。”姜静行示意姜绾将人扶起来,“你们也跟着担惊受怕了半晌,眼下天色也黑了,都回院子里歇息吧。” 朴玲并不觉得累,还要再细问,却被姜静行接下来的话打断了。 她看着朴玲脸上的泪痕,玩笑道:“都哭成小花猫了,还不快去洗洗。” 被打趣了一句的朴玲脸色更红,心中羞涩不已,她下意识扭头看向身边的姜绾,见表妹也点头,只好害羞道:“玲儿失礼,姑父见谅。” 姜绾看出了父亲眉眼中隐藏的疲惫,便也打趣道:“父亲说的没错,表姐果真成了个小花猫。” “快去洗洗吧。”姜静行催促道。 姜绾挽住朴玲,二人相伴着走出外厅。 可等人一走,姜静行就伸手拽住了身边姜璇的衣袖,本来风光霁月的俊脸也皱成一团:“快拿点吃的来吧,你家哥哥都快饿死了!” 看她搞怪的样子,姜璇心中那点微末的担忧顿时就烟消云散了,她直接拿起手中罗帕打在姜静行胳膊上,嗔怪道:“看你这副样子,也就在孩子面前端着。” 见她笑的开心,姜静行也跟着笑,身上的疲惫也跟着减轻了几分。 ...... 靖国公府后院外厅位于正中,东苑和西苑则分属两侧,所以姜绾和朴玲一出来便分开各自走了。 朴玲带着两个侍女小步向秋霞院走去,却不想院门口已经有人等着了。 等着人是朴律霖身边一位姓梁的管事。 梁管事见她回来,赶紧上前问好道:“小姐可算回来了,不知国公爷可否将少爷带回?” 朴玲知道眼前人是哥哥从家里带来的亲信,便摇头说道:“哥哥暂且还回不来,姑父说过几日就好,不是什么大事,你先回去吧。” 说完,她便带着侍女向自己院子里走去。 梁管事弯腰让开路,胖胖的脸上虽然带着笑,可心中的担忧却怎么也消不下去。 靖国公府的院子外人自然是不敢乱进的,梁管事无奈撇嘴,只得原路返回,然后一边走一边唉声叹气。 这什么叫过几日就回来,也没个准信,大少爷可是朴家唯一的男嗣啊!若是出了问题,老爷夫人怕是剥了我全家的皮啊! 想到朴夫人的手段,梁管事背后一阵发寒,心里也有了想法。 不行,可不能这么干等着,大少爷毕竟不是国公爷的亲侄儿,恐怕这些贵人上心不到哪里去,还是要给主家去封信的好。 心里打定主意后,他快步就往家里书房跑去,提笔便将今日的事写了下来,写完就让人送走。 望着身边小厮远去的身影,梁管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心中稍感安慰。 虽说京都离清河郡相隔千里,但快马加鞭,三天也足矣。 第66章 陆执徐:心情不是很好 随着辰王领命彻查宫宴遇刺一案, 原本也算的上是风平浪静的上京城掀起了阵阵风血雨,每天在暗中都有人死的无声无息。 而与之不同的却是这三天的早朝,用姜静行的话来说, 那就是格外的热闹! 御史言官们屡败屡战, 每天雷打不动地弹劾三法司,姜静行也因此跟着看了三天的笑话。 每次弹劾都被刑部尚书拿证据摔在脸上反驳,大理寺卿还在旁边阴阳怪气,可不就是笑话吗。 三法司的人容光焕发, 御史台和被大理寺请去喝过茶的大臣却都沉着一张脸。 平民百姓们对早朝的热闹无知无觉, 不少高门显贵家里却是兵荒马乱。 要说其中最热闹的, 当属桃源里街的长兴侯府。 昼夜交接, 斗转星移, 很快便来到了大朝会这天。 长兴侯府最奢华的院子里。 眼见就要到早朝的时间, 长兴侯府的主人脚一跺心一横, 直接从自家老母亲屋里夺门而出。 可哪怕他都走到外院了, 霍老太太的哭喊声还是仿佛响在耳边般响亮。 “天杀的混账东西,我的孙儿啊,那天牢岂是人待的地方啊——” 霍辛脚步一顿, 然后就走的更快了。 他大步迈出门口从下人手里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就朝皇宫奔去。 今日的太极殿格外热闹,文武大臣和几位皇子来的整整齐齐。 姜静行看着霍辛急匆匆走进来,眼角余光瞥到当值的纠察御史,见人已经下笔了, 便忍不住啧了一声:“怎么这时候了才来?” 其实她更想说的是, 兄弟, 何必呢,迟到就别来了呀。 只要不被武德帝发现, 那其他人也不会指出来,事后再找御史中丞通融一下就行,可现在好了,众目睽睽之下,负责纠察官员行为的御史想不记录都难,不然少不得被同僚参一本渎职。 霍辛苦笑一声,可家丑不得外扬,他也只好连连摇头苦笑。 大约是真的来的晚了,霍辛刚站好,武德帝便走了进来。 姜静行从容地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随着众人下跪行礼。 待众人起身后,高坐在龙椅上的武德帝扫视大殿,目光在姜静行身上停留一瞬,又在几个儿子面容上看过。 姜静行抱着笏板,眼睛却随着武德帝放在几个皇子身上。 她本来就站在朝臣前边,如今是将几人的神情看的一清二楚。 端王意气风发地站在首位,难掩眼中傲慢,因此姜静行当场就断定,这肯定就是今日早朝唱戏的主角。 紧随其后的就是气质温雅的陆执徐,一日既往的低调,可就是往日最低调的人,如今却成了群臣瞩目的焦点所在。 这两人今天很正常,所以姜静行是一扫而过,最后目光停留在不正常的后两位身上。 安王在朝中有谦谦君子的美名,见谁都是未语先笑,可今日却神情阴沉。 而一向高冷的燕王今日也不高冷了,应当说是死气沉沉才对。 对于今日这两兄弟的异常,姜静行也不感到奇怪。 毕竟前一个是韩妃生的儿子。 如今其他内监都被放回去了,只有韩妃宫里的掌事太监被留下,想来不管是谁换做安王,眼下心里也要咯噔一声,然后夜不安寝,日夜祈祷刺客和自己扯不上关系。 至于后一个吗。 前日武德帝以星象大变为由,废除了燕王和姜绾的婚事,姜静行琢磨了一下燕王的表情,大胆猜测他应该是和安王一样,也是夜生活不舒心。 “看来今日爱卿们都来了,那便开始吧。” 帝王的话里满含深意,朝臣队列里发出轻微响动,不少大臣都环顾身边人。 姜静行嘴角缓缓挑起一个笑容,她觑了一眼几步开外的海平侯。 果不其然,面容削瘦的中年男人率先跳了出来。 “禀陛下,臣有本要奏。” 武德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准。” “是。”海平侯躬身应道,然后便开始了自己的长篇大论:“辰王殿下自领命撤查刺客始,擅断百机,决事三司……视官吏为其鹰犬爪牙,肆意刑狱,以至民怨沸腾,百官侧目,故臣恳请陛下撤警辰王,另择他人,再查此案。” 姜静行看着殿中说的义正言辞的中年男人,忍不住在心里啧啧两声。 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一上来就给小皇子扣了一个擅权弄政的帽子,倒是显得前两天御史们弹劾三法司是不痛不痒的事了。 海平侯弹劾辰王的事让太极殿有了短暂的沉默,紧接着便有各种隐晦的目光向陆执徐看去。 各家公子被抓闹得沸沸扬扬,可这些人到底和刺客有没有关系,是谁都说不清的事。 但不管有没有关系,入宫行刺都是牵连九族的大罪,谁都不想和这种事扯上关系,所以很快就有不少人站出来附议海平侯。 姜静行放眼望去,发现这里面不少都是端王和安王的人,还有一些是家中子弟被刑部带走,至今都没有个消息的。 关于陆执徐将所有相关人员都请去刑部的事......其实姜静行也知道这事做的太绝。 可她也清楚,若陆执徐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那只会更麻烦。 反倒不如把事情做绝了。 只要真查出来东西,就能把所有人嘴给赌上。 见太极殿里弹劾辰王的声响越发壮大,姜静行便暗暗垂手,向身后做了一个手势,停留几瞬后又将手收回袖中。 眼下有弹劾陆执徐的人,自然也有支援他的,只可惜那些支持他的人收效甚微。 陆执徐看着朝臣争议,眉头微皱,却依旧不言不语。 眼见着就要把这位嫡皇子给定死在弄权上的时候,五军都督府的武将们却站了出来,然后殿中的朝议情况便急转而下。 大雍文武对立的情形已经持续了很久,此时见武将们下场搅局,不少文官心里的白眼都翻上了天。 两方辩驳几轮,最后谁都说服不了对方,局面竟就此僵持住了。 不少朝臣将目光看向龙椅,以现今的情况来说,辰王还能不能继续统领三法司,端看武德帝心里偏向哪方。 武德帝手指轻轻敲在膝盖上,穿透人心的目光在殿中大臣们脸上缓缓划过,最后定格在姜静行身上,他看着她一贯不动声色的面容,瞳孔深处不禁暗含了一丝怒火。 这人是真当他看不出来吗。 这些跳出来为辰王说话的武将,到底是在搅局,还是被人授意的,武德帝心里一清二楚。 见武德帝面色阴沉如水,大臣们只以为他是在生气辰王擅权,却不知龙椅上的皇帝只是在恼怒心爱的臣子插手他儿子们争权。 姜静行也看出了武德帝的怒火,但她不仅不担心,反而还微微笑了一下。 她看了眼沉默不语的陆执徐,眼中深藏功与名。 小皇子,我今日帮了你,来日你可真要好好谢谢我啊! 仗着众人只能看到自己的背影,姜静行动了动,用笏板遮挡嘴角,然后特意用口型对着龙椅上的人说出四个字来:“多谢陛下。” 姜静行嘴角的笑容让武德帝微愣,脑海里瞬间便浮现起,上次她用口型说出这四个字的样子,多年前二人惺惺相惜的情景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龙椅上的武德帝看人笑的跟当年一模一样,顿时有种回到当初的错觉。 他心中怒火一泄,转为无奈。 罢了,便随他吧。 “辰王,你有什么话说?” 陆执徐站出来,平静道:“儿臣只是依法办事。” 武德帝点点头,沉声道:“既然是依法办事,那该抓的人抓,该放的人也该及时放走,整日拘在刑部天牢里做什么。” “是儿臣的不是,等儿臣回去便将天牢里的人放出来。” 父子俩你来我往两句话,顿时让所有弹劾辰王的脸色一变,就连端王和安王的脸色也不太好。 谁都没有想到,武德帝竟将此事如此轻易放过。 不说斥责辰王,竟连他统领三司的权利都没有拿走。 海平侯想到自己在天牢里的儿子,又想到安王的嘱托,斟酌一番后再次上前。 “陛下,辰王殿下……” “好了。”武德帝打断他,“既然你们争论半天也没个结论,此事容后再议吧。” 见武德帝主意已定,大臣们只好退了回去,太极殿陷入一阵沉默。 而大朝会也就在这种沉默的氛围里结束了。 下朝后,众人依次向外退去,看起来与以往没什么两样。 陆执徐也依旧是那一副随性淡然的样子,不急不缓地向外走去。 若硬要说有什么不同,那便是端王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就连安王也冷笑一声后离开,而燕王则完全无视了所有人,一下朝便出宫了。 还有以往无视陆执徐的朝臣们,这次在经过他身边时,纷纷驻步打招呼。 经过这次大朝会,有不少人对这位辰王的看法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陆执徐算是彻底走进了大臣们眼中。 就连属于保皇党的大臣们也是感慨不已,看来陛下还是看中嫡子啊! 而本就是辰王一派的人更是喜悦,众人喜笑颜开,却不知眼下炙手可热的辰王本人心情却很阴沉。 陆执徐一直都在关注姜静行,自然也没有错过她和武德帝的交流。 他知道是姜静行帮了自己,事情也在按照他预想的道路走,可他心里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哪怕是下了朝,这股阴郁的情绪也没有从他心中消散。 就在陆执徐克制心中情绪时,却被人在宫道上伸手拦住了,他眼神一冷,可在看到来人是谁后,迅速换成淡笑。 第67章 陆执徐:我好难过...... 下朝后, 辰王被御前大太监请走的事,又为朝臣们增添了一桩谈资。 陆执徐随着张公公来到明光殿,可等他要进去的时候, 却再次被张公公拦下了。 “殿下止步, 陛下吩咐您在此等候。” 陆执徐顿足,有些不死心地问道:“不知是何人在殿内?” 因为姜静行下朝后五次有三次都要被武德帝叫走,所以她从朝臣队列里消失,根本没人注意, 可偏偏陆执徐就注意到了! 张公公笑容可掬地回道:“是靖国公, 国公正在里头和陛下说话呢, 陛下以前下过旨, 只要是靖国公在, 不拘是宫外的大臣还是宫里的娘娘, 是一概谁都不见的。” 听到靖国公三个字, 陆执徐心中阴郁更甚, 等听到谁都不见时,更是冷笑不已。 姜静行口口声声说她和里面的人没有私情,可二人的所作所为哪里像没有私情的样子! 陆执徐看着周围熟悉的景物, 发现竟是同样的位置,就连殿里殿外的人都是一样的。 他没有提起要去偏殿等候,只是平静说道:“既然如此,本王稍等片刻就是。” 张公公摆了一下手中拂尘,也没有提出要人去偏殿, 白胖的脸上依旧是笑眯眯的:“那殿下稍等, 奴婢这就进去回话。” 寻常一样窗前景, 唯有花香不同,明光殿前花木繁多, 多年前还是一片红梅,堪称雪中至美之色,如今物是人非,早就换成了武德帝更喜爱的白玉兰。 陆执徐身姿挺拔地站在五年前的位置上,他在目送张公公走进明光殿后闭上双眼,本想清空思绪,却忍不住去想殿中是何景象。 难不成真是开窗春日光,含笑帷幄里。 明明是站在太阳底下,脑海里的想象却让他胸腔冷到麻木。 旭日渐渐升高,洒在身上也越发的灼人,日光被镂空的窗柩纱幔筛成斑驳的暗块,洒落在姜静行的前额。 她随意坐在靠窗的一把紫檀椅上,指尖持着清白玉瓷茶碗,宽大的衣袖随着主人喝茶的动作扫过明光殿冰凉的青玉板,殿中的暖香让人昏昏欲睡。 武德帝翻过手中奏折,笔不停缀,直到批阅完桌上所有奏章,这才看向角落里站着的老太监。 “多久了。” 张公公走到姜静行身前的空地上跪下,将人瞬间惊醒:“陛下,已然一个时辰了。” “辰王在何处。” “禀陛下,辰王殿下正在殿外御阶下等候。” 听见此话的姜静行眉心一跳,侧首看了眼外头越发毒辣的日光,殿外等候......这不就是罚站吗。 眼下的时节虽然还未到夏天,可也已经是春末了。 顶着这么大的太阳,不说站一天,只需站上一两个时辰,人就算没昏倒,也定然要头昏眼花。 姜静行放下手中茶杯,好似随意地说道:“陛下将臣叫过来也没个吩咐,这上好的龙井都被臣一人喝光了。” “茶叶多的是,你若喝的顺口,临走的时候带上几饼。”武德帝拿起桌上一本奏章,看坐在窗边的人,“你来看看。” 说着将奏章递给身旁的张公公,张公公又将手中朱红奏章呈给姜静行。 她打开奏章,逐字逐句地浏览了一遍, 这上面写的不是别的,正是刺客一案的调查结果。 入宫行刺的所有刺客,皆是对前朝忠心耿耿的臣子后人,这些人幼年因为家族享尽荣华富贵,后随着大雍的建立跌落泥潭,对新朝和武德帝本人可谓是恨之入骨,后被人聚在一起,受过训练后又被分批送进皇宫里。 姜静行将目光定格在尾端“辰王”二字上,然后将手中奏章合好,眯眼笑道:“臣果然慧眼识珠,没有看错辰王殿下,若是换了其他人,哪能不过半月就将刺客们查了个底儿朝天啊。” 闻言武德帝冷哼一声,问道:“所以呢?这就是你在太极殿出手相助的缘由。” 见武德帝面露怒意,姜静行垂眸莞尔一笑道:“这话陛下可就说错了,不是臣对辰王殿下出手相助,是臣帮陛下解忧才对。” “你这张嘴啊。”武德帝无奈地摇摇头。 真是和它的主人一般无二,让他又爱又恨。 武德帝含笑的嗓音让姜静行心中松了一口气,这口气倒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殿外站着的陆执徐。 姜静行心知肚明武德帝的多疑,眼下只能明里暗里地表忠心,好打消他对陆执徐的猜忌。 “只是臣还有一些事不明白,希望辰王殿下能解惑,不如陛下先将辰王殿下叫进来吧。” 姜静行顺势又捞了一把外头罚站的人。 “让他进来吧。” 张公公得令出去,很快便将陆执徐请了起来。 他进来后目不斜视,直接跪下,略带喑哑的嗓音在殿中响起:“儿臣拜见父皇。” 武德帝安稳地坐在龙椅上,他看着底下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却是青春正健的面容,脸上的笑意不禁淡了几分:“案子查的不错,靖国公有些不明之处要问问你。” 君王没有说起身,陆执徐只得继续跪着。 一身亲王服饰的漂亮青年跪在殿中,细细看去,白皙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一片微小的汗珠。 他侧首看向一旁的姜静行,嘴角含笑道:“不知靖国公有何疑问,小王必定知无不言。” 姜静行看着脸色苍白的小皇子,心中难得泛起一丝怒火来,她算是看透了,武德帝是真不把人当亲生的,毕竟谁家亲爹这么对自己儿子! 她都不敢想象,一个生母早逝,母族败落且不被君王待见的皇子,到底是怎么在皇宫里活下来的! “殿下快快请起。”姜静行起身伸手去扶陆执徐,“哪有下臣坐着,殿下跪着的道理。” 被姜静行刺了一句的武德帝眉头一皱,沉声道:“起来吧。” “多谢父皇。” 陆执徐垂下眼睑,遮住眼中冷意,然后缓缓起身。 然后走到他身边的姜静行就眼睁睁看着人踉跄了一下。 她下意识伸手一扶,漂亮的青年就向后跌倒在她怀里,一只细长的手还紧紧抓在她的衣袖上。 美人入怀,姜静行身体一僵,脊背上陡然爬过一种颤栗的刺激。 倒不是因为手下男人有些纤细的腰身,而是就在刚才,她感觉自己手腕被人用指尖轻轻划过,手腕上的异样,带给她一阵一阵的酥麻感。 姜静行捏了一把手下的腰身,垂首警告地看向陆执徐一眼:“殿下可是无碍?” 陆执徐向旁边移动一步,借机挣脱了姜静行钳住自己腰身的手,迅速与人拉开距离。 “小王无碍,多谢国公。” 命门被人触碰,带来别样的刺激,姜静行抖动了一下手腕,只好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殿下无碍便好。” 站稳后的陆执徐第一时间便向龙椅上人告罪,俊秀的面容上还有些惶恐:“儿臣御前失礼,还望父皇责罚。” 这小小的意外来得突然,在角落里的张公公看来,便是辰王因久站腿脚失力,幸得靖国公出手相扶。 不过短短几瞬,谁都没有多想。 而武德帝与张公公想法一样,也没有多想,只是冷声说道:“坐下吧。” 陆执徐顺从地坐在一旁的紫檀椅上,他看着无知无觉的武德帝,陡然生出一种报复的快感来。 手腕上冰凉的触感渐渐消退,姜静行猜不准是意外,还是陆执徐故意的,她只好暗暗深吸一口气后说道:“殿下,臣有些疑惑,还殿下解惑。” “靖国公请讲。” 姜静行恢复到朝堂上的冷静,说道:“不知殿下可否捉到幕后真凶。” “刑部在押,”陆执徐不急不缓地说道。 “此女乃是前朝张皇后身边的女官,她对旧主忠心耿耿,有幸逃得一命后蛰伏多年,为报旧主恩情,便计划了宫宴刺杀。”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姜静行。 因为前朝张皇后正是被姜静行所射杀。 当年姜静行带兵攻进上京城,打了有近一个月的攻防战,眼看就要破城的紧要关头,谁知一位久居深宫,默默无闻的皇后竟然披甲上阵了。 这位前朝废后出身名门,却并不为前朝末帝所喜,不为别的,只因为她出身武将世家,容貌平平,比不上宫中如花的美人们。 在城中水尽粮绝之时,这位有勇有谋的张皇后亲登城门,带着城中仅剩的将士誓死拼杀,最后在战场被姜静行一箭射杀。 姜静行来到这个世界后很少敬佩别人,而这位以身殉国的张皇后便是其中一位。 就在姜静行沉默不语的时候,陆执徐突然站了起来。 他从袖中拿出一纸口供,启奏道:“儿臣还有一事需秉明父皇。” 姜静行看到小皇子手中熟悉的口供,默默端起了茶杯。 张公公将口供接过,呈递到武德帝桌前。 “这是什么?”武德帝拿起桌上纸张。 陆执徐恭敬说道:“刺客被捉后,儿臣恐有不轨之人闯进天牢将其灭口,便提早在周围布下守卫。果不其然,当夜便有三人闯天牢杀死刺客,其中二人已经自尽,只余一人存活,刑部正是对此人严刑拷打,才能得知幕后真凶是谁。” 说到此处,陆执徐微微侧首看向姜静行。 姜静行磨了磨牙,咬牙递上梯子:“能闯进天牢,看来此人武艺不凡。” 陆执徐低头掩饰住嘴角的笑容,继续说道:“确实如此。” 武德帝大致浏览过口供,然后看向陆执徐,眼神幽深地问道:“你竟然单独提到此人,此人可是有何特别?” 闻言陆执徐抬头,看着武德帝朗声说道:“回禀父皇,此人与他人不同,其他人皆为前朝余孽,此人与前朝余孽并无任何关系,乃是后宫中人。” 第68章 姜静行:今日是韩妃主场 “涵翠宫?” 武德帝想起这座较为偏僻的宫室, 口中缓缓吐出一个人来:“韩妃。” 因为当年章皇后被圈禁的事,他虽然将人封了妃位,却已经很久没有宠幸过韩妃了。 而韩妃被冷落后也不争宠, 只安安稳稳地平淡度日, 所以现在后宫已经很少有人提到她了。 若不是还有安王这么大一个儿子杵在朝堂上,这个女人早就被他抛之脑后了。 但同样也是因为章皇后的早逝,现在武德帝心里,难以避免地升起对陆执徐的怀疑来, 怀疑这个儿子想借机报仇, 并趁机打压安王。 心中的猜测让武德帝看向陆执徐的目光带着审视, 随着他的沉默, 殿中的气氛也逐渐转为沉闷的压抑。 “殿下为何说这位公公和刺客没有关系?” 姜静行故作疑问, 打破了沉寂:“既然身为内监, 说不定就是在前朝侍奉过的人, 保不准他同刺客一样, 也是想为旧主复仇。” 张公公不知何时递上了那串黑檀佛珠,武德帝随手拨弄着,说话的语气也听不出喜怒:“你是想说韩妃与刺客有关。” 陆执徐不卑不亢地答道:“回父皇, 韩妃娘娘是后宫妃妾,儿臣不敢妄言,只是......” “只是什么?”说话的是姜静行。 她很好奇,这位刘公公除了武功高以外,难道还有其他特别的地方。 陆执徐低头, 好似有些难堪地说道:“只是这位刘内监...并非是公公。” “咳咳。” 姜静行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 但此刻满殿的人已经没有注意力分给她了, 毕竟谁都没有想到在后宫里还有个真男人藏着! 见武德帝脸色渐渐变得难看,陆执徐还不忘补上一句:“儿臣也很震惊, 调查一番后才发现,此人乃是在多年前由韩妃娘娘亲自带进宫的,对外只说是天阉之人。” 等惊讶过后,姜静行迅速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习武之人讲究身体五行协调,内感恒平,而大部分太监因为身体上的残疾是无法修行内功的,也就是说太监是很难在武艺方面有所造诣的。 不过要是这么一想的话......我勒了去!难不成这就是小皇子的后手,刘公公是韩妃的情夫! 嘶——姜静行震惊了。 她现在感觉自己就像是瓜地里的猹,刺客什么的倒是不重要,但皇家的瓜是真香啊! 前有志向高远的贵妃,胆敢众目睽睽之下撩拨大臣,后有皇子生母,暗搓搓在身边藏了个真男人。 皇宫女人的生活现在都这么丰富多彩的吗! 这皇宫的主人他知道吗? 姜静行偷偷撇了一眼武德帝,很好,佛珠都快被捏碎了。 “张德全。”武德帝一字一句地启唇,嗓音如同浸在寒冬腊月里一般:“将人都带来。” “奴婢遵命。” 张公公弓着腰退出明光殿,双腿都在打颤,脚下更是连丁点的声响都不敢发出。 乍然听闻这样的宫闱秘事,他实在是担心事后自己小命不保! 事情发展太快,姜静行虽然很好奇接下来的事,但再留下可就有看武德帝笑话的意思了。 所以她假咳一声,主动说道:“陛下,臣先告退了。” “不必,你也算是当事人,听一听吧。” 武德帝其实没有多在意自己的女人是否忠贞,他心中更多的还是身为帝王被人冒犯的怒火,而其中一小半,还是被姜静行看了笑话的恼怒。 他继续用指尖挑拨掌心佛珠,明明是木制的,发出的声音却宛如玉石相击,一下一下地敲在人心上,陆执徐的话太过震撼人心,所有人缄默不语,侍奉的宫女太监们更是将头低到了脖颈。 刑部天牢离皇宫有一段距离,去拿人的羽林卫一时半会还到不了,所以先到的是韩妃。 身穿藏蓝宫装的妇人跪在殿中,明明儿子都有二十岁了,可这当娘的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 年轻倒还是其次,只不过韩妃的样貌实在是出乎了姜静行的意料,她本以为会看到一个温柔如水,或是艳丽动人的妇人,却没想到这位引出诸多风波的美人,竟是难得的英气从容。 而英气说的是她的相貌,从容则是说的这位韩妃娘娘的气质,即便是跪着,也是跪的笔直,保养得宜的脸上没有丝毫慌张。 姜静行隐晦地打量着韩妃,心中突然出现一种怪异的感觉。 韩妃......竟然会让她觉得面熟。 可她很确定,她以前从未与这位韩妃娘娘打过照面。 大约过了一刻钟,羽林军提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走进来,然后直接将人扔在明光殿的地板上。 人到齐后,武德帝沉声问道:“韩妃,你有什么话说。” 韩妃皱眉,明亮的双眼直直看着武德帝,五官深邃的脸上满是疑惑:“臣妾不知陛下何意?” 武德帝看向陆执徐,陆执徐走了出来。 “不知娘娘可认的此人。”他指着脚边半死不活的人问道。 闻言韩妃微微低头,将人打量几息,这才惊讶道:“竟然是臣妾宫中的刘雍,不知道他犯了什么罪,竟被用刑至此。” “此人夜闯天牢杀人。”陆执徐脸上也是显而易见的惊讶,“难道娘娘一点都不清楚吗?” 韩妃冷嗤一声:“辰王这话真是好笑,人是殿下带走的,他做了什么事,殿下竟来问本宫?” 陆执徐脸上的笑意淡了:“小王将人带走是因为此人负责宫宴酒水,可就在关进天牢当晚,他却伙同二人杀了唯一存活的刺客,这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是受了别人的指使。” 韩妃脸色骤然冷下来道:“殿下莫不是想说本宫就是幕后真凶。” “小王不敢。”陆执徐脸色也冷了下来,“只是娘娘可否知道,刘公公乃是完人,并不是公公,外男擅自进入后宫,乃是诛三族的罪过。” 听到刘公公是个真男人,韩妃下意识直起身,失态大喊道:“这不可能!” 待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后,她急忙向前膝行几步,言辞意切地说道:“陛下可要相信臣妾,臣妾是真的不清楚这些事,刺客的事更是与臣妾无关。 “刘雍...刘雍他是陛下登基前,太后娘娘送给臣妾使唤的人。” 说着,韩妃本来英气的眉眼也软了下来,倒是格外让人动容。 “陛下,臣妾自失去孩子后便日夜在宝华殿诵经,这是满宫皆知的事情啊。” 韩妃留着泪为自己开脱,嗓音中满是急切,看起来倒也有那么几分真实。 姜静行看着武德帝从宝座上走下来,他沉着脸走到韩妃身边,然后捏住她的下巴,冷声道:“朕要你说实话,宫宴上的刺客跟你有没有关系。” 嗯?嗯?嗯? 不应该问韩妃和刘公公是什么关系,先搞清楚自己头顶帽子的颜色再说吗。 姜静行疑惑地睁大眼,这事情的走向她怎么越看越不明白了! 武德帝的话掷地有声,不仅让韩妃脸色大变,就连摊在地上的人都有了动静。 姜静行没有忘记这位刘公公是个身手不凡的,她警惕地站起身,盯住地上人的一举一动。 还活着的刘公公挣扎着睁开眼,却挣脱不开羽林卫的钳制,而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骂人,只见他气若游丝道:“暴君,你不得好死。” 武德帝冷漠地看向脚边宛如一滩烂泥的人。 “若朕是暴君,那魏毅便是猪狗不如。” 这魏毅不是别人,正是前朝末帝的名讳。 刘公公被武德帝的话刺激到,眼珠瞬间瞪大,吐出一口鲜血:“暴君......” 说完便歪头倒了下去。 他身后的羽林卫快速上前检查他的情况,又探了探他的鼻息,最后羽林卫脸色微变道:“陛下,此人已咬舌自尽。” 见到这一幕的韩妃手指抽搐了一下,大约是武德帝掐人的力道太大,她眼中泪水缓缓滑落,人也开始哽咽起来。 “臣妾是清白的,陛下若不信,大可将臣妾宫中人一一上刑问过。” 武德帝松手将人甩在地上,韩妃痛呼出声,却还不忘为自己辩解,只不过她这次的矛头却指向了陆执徐本人。 “辰王殿下若是因为皇后娘娘的事嫉恨本宫,大可直接杀了本宫,完全不必如此大动干戈,又是刺客,又是私通,倒真是难为殿下了。” 韩妃的话越说越凄厉,说完竟踉跄着站了起来,然后扭头,泪眼朦胧地看向武德帝。 见人不为所动,她泛白的嘴唇颤抖着嗫嚅:“陛下既不信臣妾,那臣妾便自证清白。” 听到韩妃这话,陆执徐皱眉,姜静行心中也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韩妃话音刚落,整个人便直直向身前的朱红梁柱冲去。 事发突然,姜静行又离得太远,而离韩妃最近的武德帝也没有及时出手阻拦。 女子额头撞在镶嵌着金玉的实木柱上,发出“碰”的一声。 与此同时,明光殿门口也传来一声大叫:“母妃!” 我去!这安王又是哪里来的! 看着急奔过来,伸手接住韩妃的人,姜静行感觉今日自己有点撑,这一出接一出的,真是好戏连连啊。 她看向滑落在地的韩妃,衷心觉得这女人好本事,先是柔情示弱,无果后又扯上章皇后的往事,拉住陆执徐下水,最后再演一出触柱以示清白。 就是不知道这安王是意外还是有人安排的,若安王也是韩妃提前叫来的,那这韩妃真是不容小嘘啊。 姜静行围观今日韩妃的表演,觉得当年章皇后真是败的不冤。 第69章 姜静行:我手中的鸡汤已经端好了 姜静行双手揣在袖中, 静静看着眼前这一家人表演,心中想法则是百转千回。 韩妃顺着梁柱滑落在地,她双眼紧闭, 额角鲜血淋漓, 正躺在安王怀里生死不明。而安王则跪在一旁,抱着人连声高喊:“母妃,母妃您醒醒。” 见韩妃一动不动,安王又开始对着角落里的宫人怒喊:“还不快叫太医!快去叫太医。” 可明光殿的宫人向来都只听从武德帝一人的吩咐, 这些人那里是他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可以使唤的。 更别说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 这韩妃之后能不能活着都还是一个问题呢, 哪有人愿意蹚这趟浑水。 一群人对安王的呼喊充耳不闻, 安王急的额头冒汗, 只得对着一旁的武德帝哀求道:“父皇, 儿臣不知母妃犯了什么错, 但求父皇开恩, 先让太医来看一看母妃吧,儿臣不能看着母妃身死无动于衷啊!” 长相俊秀的青年哭的涕泗横流,一片孝心看着就让人动容。 “父皇——” 武德帝看着眼前的母子二人拧起眉, 可周身让人感到压抑的威势却淡了下去。 他摆手示意羽林卫将刘公公的尸体拉下去,同时淡声说道:“去叫太医。” 殿门口站着的宫人如蒙大赦,立即向太医院跑去。 陆执徐同样也在盯着安王母子看,在发现安王悄悄松了一口气时,他眼中迅速滑过一抹狠意。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他今天一定要韩妃死! 陆执徐抬步就要向武德帝走去, 可他刚迈出一只脚, 就感觉自己腰间贴上来一只温热的手。 他僵硬地转动脖颈,发现姜静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自己身边。 见人看向自己, 姜静行较为狭长的凤眼眯了眯,然后借着宽大的衣袖遮挡,轻轻捻了捻手下的软肉。 她的意思很明显。 不要冲动,现在不是你说话的好时机。 腰间的刺痛让陆执徐抿紧嘴唇,他当然知道武德帝在怀疑他,可韩妃隐藏的太深,以后再想抓到她的把柄还不知道要多久,如今他只能赌一把。 见人不听劝,甚至还想继续向前走,姜静行忍不住啧了一声。 然后仗着周围没人注意他们两个,直接攥住了手下绣着金纹的革丝腰带。 腰带的主人挣扎了一下,然后悲催地发现自己竟然纹丝不动。 看着刷的一下就转过头来的小皇子,姜静行无辜地眨眨眼。 太医院的御医很快就被羽林卫带进来。 姜静行继续将注意力放在安王母子身上,好笑地发现这位太医也是个老熟人了。 竟然不是别人,还是上次诊定燕王断子绝孙的李太医。 李太医也是宫廷老观众了,进来后目不斜视,哪怕被安王抓了个跟头也不生气,给众人匆匆行完礼便上手搭脉。 安王见李太医不言不语,只好催促问道:“我母妃如何?” 李太医没有回答,只是脸色微变,急忙对着身后的小太监道:“快拿安生丸来。” 闻言姜静行眉头一挑,手中抓住的腰带也松了。 别的药她可能不清楚,但这安生丸她可是一清二楚,安生安生,非死不用,这可是吊命的猛药! 这回她终于仔细看了看韩妃,发现就这么一会儿,对方额头的血竟然已经在地上流有一小滩了。 嘶——不说别的,单看这出血量,韩妃这一撞用足了力气啊。 姜静行看着韩妃的目光掺上了一丝敬佩。 狠人啊! 能拿自己的命做赌注的人,这不是狠人是什么? 李太医也不迟疑,立即将药从瓷瓶里倒出,掰开韩妃的嘴直接就塞了进去,然后他转身对着武德帝说道:“娘娘性命垂危,微臣急需给娘娘施针止血。” 安王不敢乱动,只得满脸哀求地看向武德帝。 武德帝看着地上生死难料的韩妃,心中的怒火也消减了大半。 “将人移去偏殿。” 安王狠狠松了一口气,抱起韩妃就向偏殿跑去,李太医则亦步亦趋地跟二人在身后,带着小太监也向偏殿跑去。 武德帝没有跟去偏殿,而是坐回到龙椅上,他手中依旧把玩着那串黑檀佛珠。 随着几位重要人物的离开,明光殿很快便恢复到往日的宁静。 接连看了好几场热闹的姜静行瞅了陆执徐一眼,然后默默接稳了系统塞过来的鸡汤语录。 虽然陆执徐表情很正常,脸上既没有气愤也没有失落,但她就是知道小皇子现在很伤心。 这时武德帝也看向了一旁站着的陆执徐。 他看着引出今日风波的人,略带警告地说道:“今日早朝众臣弹劾你擅权弄政,朕没有罚你,是看在你办事尽心尽力的份儿上,如今人犯已死,韩妃生死难料,此后朕不愿再看到宫里宫外再生是非,你好自为之。” 陆执徐恭敬垂眸:“臣谨遵圣意。” “出去吧。” “是。”陆执徐转身就走。 待人都走后,武德帝再次看向姜静行:“今日倒是让你看了笑话。” 姜静行嘴角挂着无奈的笑:“之前臣说走,陛下不让,让臣留下,如今到怪臣看笑话,哪有这样的道理。” “你如何看今日的事?” 姜静行沉吟片刻,尽量客观地说道:“虽然韩妃娘娘说刘公公是太后娘娘的人,但此人是刺客同党无疑,况且,咳咳……” 况且这刘公公还是个真男人。 武德帝知道她想说什么,脸色黑了一瞬。 言多必失,姜静行没有再说话,只是等着武德帝自己决定,她想到已经走出去一会儿的陆执徐,心里有些不耐烦再应付眼前人。 “安王在礼部的差事做的不错,朕也不好直接赐死韩妃。” 姜静行不置可否,只是说道:“臣不敢妄言陛下家事。” 武德帝见人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有些无奈道:“罢了,等韩妃醒来再说吧。” 姜静行脸上的笑容无懈可击:“陛下已然有了决断,臣不必多言,容臣先行告退。” 武德帝点点头。 “臣告退。” 姜静行按着往常的速度向外走去,等走出明光殿后,她立即加快速度。 正午的皇宫很安静,这次也没有一些不知所谓的人拦她的路。 可等她走出大殿的范围后,陆执徐已经走到了宫道的尽头,再走几步便是东门,而辰王府的车架已经等在了门外。 姜静行驻足,她看着远处小皇子渐渐消失的身影,心中生出一种难以言明的情绪。 今天的事,小皇子可谓是半输半赢。 想得到的得到了,可想杀的人却没杀掉。 韩妃如果死了也就罢了,若侥幸活了下来,最大可能便是被打入冷宫,可还活着就是还活着,况且她还有一个儿子在,恐怕冷宫里的日子过得也不会太差。 而且如果将来是端王或安王自己登基,那韩妃大概率还会被放出来。 既然已经追不上了,姜静行也不急了,她也没什么失望的情绪,干脆慢慢悠悠地向外走去,一边走还一边抬头看向皇宫四角的天空,然后被阳光晃得眯眼。 明明是很温暖的东西,却让人心底发凉。 走到东门,姜静行还是如同往日一样翻身上马,一人一骑向长明街驶去。 ...... 靖国公府。 “大人,您可算回来了?” 管家接过缰绳,说出一句让姜静行颇觉耳熟的话来。 她坐在马上,沉默了一下,然后有些幽怨地问道:“难不成家里又出事了。” 管家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顿觉哭笑不得:“呸呸呸,大人您说的这是什么话!不过是长兴侯来了府上,都等了大人一个时辰多了。” “霍辛?”姜静行翻身下马,“他来干什么,人在哪呢?” 管家将缰绳递给马夫,说道:“在前院外厅,大人不在,大小姐就出来招呼了。” 姜静行知道管家口中的大小姐不是姜绾,而是姜璇。 为了区分两个人的身份,如今靖国公府的下人都是称呼姜绾为小姐,而姜璇则被称呼为大小姐,毕竟现在她只有一个女儿,这样称呼也不怕乱了身份。 姜静行走进外厅,就见里面两人对视而坐,正又说有笑地聊着天。 见她进来,姜璇率先起身迎上来:“哥哥回来了。” 姜静行对着她颔首点头,视线则透过她看向霍辛,霍辛对人抬了抬手中茶水。 姜璇极有眼色,见二人有话要说,便对着二人行礼告退。 等姜璇走后,姜静行径直坐到主座上,她先端起桌上茶水润了润喉咙,这才说道:“怎么今日来了?” “啊?哦哦。”霍辛收回放在姜璇背影上的视线,他换了个离姜静行更近的位置坐下,脸上露出些不满之色后说道:“兄弟,看你这话说的,我今个怎么就不能来了!” 姜静行放下手中茶杯,嗤笑道:“你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说说吧,是不是有事求我。” 和霍辛认识这么多年,她早就摸清了这人的性情,那真是谨慎能捕千秋蝉,小心驶得万年船,从来不和哪一家过于亲近,俗称从来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别看现在两个人交情不错,可实际上长兴侯府的人,总共也就来过三次靖国公府,每次还都是不小的事。 所以她不得不怀疑霍辛又给她挖了个大坑。 迎着姜静行似笑非笑的目光,霍辛以拳掩唇,先清了清嗓子。 他斟酌着姜静行的脸色,将自己提前打好的腹稿说了出来:“是有一桩事。” “本来这事吧,是可以直接找人来你府上的,但是吧,我琢磨着,怕你不同意,我还是先要和你商量商量才好。” 第70章 姜静行:滚! 霍辛有点担心自己儿子的两条腿, 所以决定还是先试探试探的好,毕竟按辈分说的话,自己儿子还得叫人一声姑姑, 这求婚求到邻家姑姑身上, 总让他觉得自己儿子早就心怀不轨。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要答应下来了,这就是桩喜事。” “那你先说说,是个什么喜事?”姜静行坐直腰身, 势要听听对方能说个什么事来。 霍辛没有说话, 而是先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镶金的木盒子来, 打开推到姜静行跟前。 他的想法很简单, 常言道,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这结亲结亲, 结的自然是两家婚事, 所以这婚事还是得两家人商量着来。 而常言又道,吃人嘴软,拿人手软, 未语先送礼,这样才能好商量! “你看看这宝贝。”霍辛指着里面的东西,笑的颇为得意,“这可是上好的暖玉,听说是前朝皇帝老儿做龙玺剩下来的, 戴久了还能长寿。” “这就是你说的喜事?”姜静行故作惊讶道, “这么好的东西给我。” 霍辛手拍在盒子上, 肯定道:“专门给你的。” 姜静行朝里头看了一眼,的确是个稀罕的物件儿, 手掌大的白玉没有一点瑕疵,说是价值连城的宝贝都不为过。 不过这也更让她确定了霍辛今日的来意,必定是有事相求,而且还不会是小事。 她把最近朝堂上发生的事在脑子里过了一圈,可想来想去,最后也没发现哪件事和长兴侯府有关。 硬要说有关的事的话,那就只有天牢里那群倒霉蛋了,里面有个霍家的小儿子。 可这事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今天早朝霍辛也是去了的,应该明白过几天人就能放出来。 难不成这霍家小子真和刺客扯上了关系?是说了不该说的话?还是收了不该收的东西? 姜静行皱眉,斟字斟句道:“小儿子?” 霍辛赶紧摇头,笑眯眯地说道:“是我大儿子。” 听到是霍鉴琦的事,姜静行松了一口气,那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既然是给我的,我可就不客气了。” “拿走,拿走。” 闻言霍辛笑的十分亲热,说着,还亲自将乘着宝玉的盒子合好,放到姜静行手边。 现在这礼送出去了,也到了该说正事的时候了。 他略作迟疑后问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咱家大闺女和我大儿子结亲的事不,我知道你肯定看不上燕王那小子,现在婚退了,我这侄女的婚事你可有打算?” 说着他瞅了瞅姜静行的脸色,发现人竟然意外的平静。 霍辛心中惊讶,要知道以往他每次提起这件事,可少不得要受几个白眼。 “你是想替你大儿子说亲。”姜静行眉峰一挑,一语点破霍辛的打算。 听她主动提起亲事来,霍辛忙不迭地点头:“没错,没错,我还是那句话,绝对将人当成亲闺女疼,只不过......” 姜静行挥手打断他:“亲事免谈。” 霍辛急了:“怎么就免谈了,我这儿子可是真心一片,在家里那可是茶不思饭不想,就眼巴巴瞅着我来你府上提亲呢。” 我当然知道你儿子是真心一片,对女主而言,恐怕除了男主,这世上就没有比痴心男配更痴情的人了。 所以姜静行话头一转,给人又留了一线生机:“可以让二人先接触接触,如果有些情意,你我再说两家的婚事也不迟。” 毕竟现在男主他不争气啊,好好的女主他不要,非盯着女主她爹看。 姜静行觉得既然男主已经不可能了,不如给众多优秀男配一个接触女主的机会,只有广撒网,才能挑出最肥最美的鱼来! 至于接触之后姜绾想不想嫁人,想嫁的会是哪个,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见人有松口的意思,霍辛喜上眉梢,连声道好,不过......他想起刚刚被姜静行打断的话,觉得还是补上的好。 但霍辛还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所以自信满满地说道:“不过......” 姜静行打开盒子,手指把玩着里面的暖玉,脑子里已经在琢磨拿这块玉给家里几个姑娘做什么首饰了。 “不过什么?” “不过我今日说的不是咱闺女。” 姜静行手下动作一停,猛地抬起头来,她眯起眼,语气森森地说道:“那是谁?” 霍辛挠了挠后脑勺,露出一个再忠厚不过的笑容来。 “是咱妹子,姜璇。” 姜静行将暖玉丢回盒子里,沉默不语。 见人不说话,霍辛小心地将暖玉拿起递到她手中,轻声唤道:“好兄弟?” 半刻钟后。 靖国公府大门口。 “滚!” 一声怒吼从靖国公府里传出,响彻半条长明街,引来不少行人侧目,同时从里面出来的还有火急火燎的霍辛。 靖国公府门口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周围还站着几个小厮和一个管家模样的人。 长兴侯府的管家瞪大双眼,眼睁睁看着自家侯爷被靖国公踹了出来。 五大三粗的汉子捂着屁股,一脚被人踹到了台阶下面。 霍辛踉跄了几步后站稳,然后一边拍着屁股上的脚印,一边扭头高声叫屈:“兄弟,咱们刚才可是说好的,你可不能赖账啊!” “我跟你说个屁!” 姜静行带着管家怒气冲冲地走出来,难得的爆了个粗口。 她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霍辛,怒骂道:“你够可以的啊,霍辛,你当我姜家的姑娘是什么,能让你在这挑三拣四!” 说着拿过管家手里的木盒,手一抬,巴掌大的木盒扬起一道优美的弧线,十分精确地瞄准了霍辛那张大脸。 想到台阶上的人百步穿杨的箭术,霍辛顿时瞪大眼,急忙喝止道:“别别别,这东西可贵的要死!” 说着他连忙后退两步,眼疾手快地将半空中的木盒捞进自个儿怀里。 见没砸到人,姜静行冷脸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尘,然后冷哼一声,直接吩咐身后门房:“关门!” 说完转身便拂袖而去。 霍辛看人转头就走,顿时急了,三两步便冲上了台阶,一边儿走还一边儿喊着:“兄弟,兄弟,咱有话好好说,这青天白日的关什么门儿啊!” 可门后的管家不敢违背姜静行的命令,只得对着门外的霍辛拱拱手道:“侯爷,得罪了。” 伴随着管家的告罪声,霍辛眼睁睁看着朱红的大门在自己鼻尖闭合。 将人轰出去的姜静行依旧难掩自己脸上的怒容。 她向着刚才二人谈话的外厅走去,不少想上前行礼的丫鬟都被她那张冷脸吓退了。 姜璇听到外头的动静,带着丫鬟走了出来。 “哥哥这是怎么了?”她看了看她的身后,疑惑问道,“长兴侯可是送出去了?” 姜静行随便挑了一张椅子坐下,冷声道:“我把他轰出去了!” 闻言姜璇十分惊讶,不禁劝道:“怎么就轰出去了?哥哥和长兴侯可是有着十多年过命的交情呢。” 她走到姜静行身边:“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姜静行叹口气,抬头看着身边关心自己的人,脸上的怒容也渐渐化为平静。 刚才只顾着生气,反倒忘了问一问当事人的想法。 “阿璇。” “嗯?”姜璇柔声应着。 “你想嫁人吗?” 姜静行踌躇着说道:“其实,刚才霍辛是来提亲的。” “提亲!”姜璇想到刚才打过照面的霍辛,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是……长兴侯,可长兴侯不是已经有夫人了吗。” 倒不是高看自己,姜璇对靖国公府在上京的地位可是再清楚不过的,以她靖国公府大小姐的身份,别说是续弦,哪怕她想嫁个新婚郎君,都多的是人家愿意。 见人误会是霍辛自己想娶,姜静行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怎么可能。” 若真是这样,那她刚才可就不会只是踹霍辛一脚了,而是早就让人横着出去了! 姜静行将人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又将屋里的下人赶出去,这才将刚才屋里发生的事缓缓道出。 听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后,这次姜璇是真的惊讶了,不禁失声道:“霍家大公子!” 姜静行点点头,说道:“这人我见过一次,就在上次认亲宴上,长得倒是一表人才。” 姜璇自然是知道对方长相如何的,可即便如此,这也太突然了。 不说二人的身份,只说年龄,她和霍鉴琦就算不上般配。 姜璇正要出声拒绝,可脑海里不由自主地便想起那人在认亲宴上直勾勾盯着自己看的样子来。 她心尖蓦地跳动了一下,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往事,再次从她脑海里浮现出来。 有些事情真的只能说是上天注定。 靖国公府郊外的庄子不多,姜璇一年也就收租的时候去一次,每次也就只待半个月。 可偏偏人就倒在了她的马车前。 她自认为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甚至过去的经历,让她十分讨厌和陌生的男人接触。 但当真有人快死在她面前的时候,她还是选择施以援手。 可姜璇没有想到,她难得的一次善心,竟然还给自己招来了一个粘人鬼,不说还她问诊喝药的钱,还死皮赖脸地留下给她做了一个月的马夫。 想到那一个月的相处,姜璇不禁摇头失笑,毕竟也没有哪家的马夫出门还要主人指路了。 “阿璇,阿璇。”姜静行叫了叫姜璇。 姜璇回过神来。 “怎么还愣住了。”姜静行以为她是害怕嫁人,于是安慰道:“我只是把今天的事说给你听一听罢了,绝对不会越过你给你订亲的。” 第71章 霍辛:你连大门你都进不去! 姜璇想起霍鉴琦陪自己在庄子上收租的日子, 又想起男人跟在自己身后“姐姐”“姐姐”叫个不停的样子,嘴角便微微扬起一个弧度。 等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后,她忍不住掐了一下指尖。 姜璇跟不上姜静行的脑回路, 见人冷着一张脸, 只以为她还是在生气霍鉴琦的不知轻重。 往日若是换成其他人,她少不得要跟着骂几句。 可她今年二十有七,比霍鉴琦还要大上三四岁,更不是什么不知男女之欢的小姑娘, 所以自然忽略不了心中片刻的悸动。 姜璇揪着手帕, 掐着指尖的力道越来越大, 抹着唇脂的双唇也慢慢抿紧。 回忆结束, 霍鉴琦的面容在她眼前逐渐模糊, 可随之而来的不是羞涩, 而是延绵不绝的恐慌和抗拒。 暗处的阴影再次出现, 男人挥下的拳脚, 还有那些挑拣恶心的目光,姜璇觉得浑身发冷,甚至不自觉地开始颤抖。 而坐在一旁的姜静行摩挲着自己的下巴, 还在琢磨霍鉴琦的想法,“你说这小子是怎么想的?难不成......” 话音未落,身边人的异样让姜静行迅速扭过头。 果不其然,姜璇的脸色已经白的可怕,她脑子里那些胡思乱想顿时消失的一干二净。 姜静行立即将人抱到自己腿上, 然后紧紧搂住, 熟练地安慰道:“好了, 好了,我在呢, 我在呢,不要去想那些事,想想你养的那些花,想想我明天该穿那件衣服,还有我想吃你做的甜汤了,晚膳做给我吃好不好?” 随着她说起这些杂七杂八的小事,怀中颤抖的身躯渐渐平静下来,可姜静行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她摸了摸姜璇光滑的额头,上面的冷汗让她将人搂的更紧。 时隔多年再次出现的情景,让姜静行震惊又意外,脸色瞬间阴沉到可怕。 靖国公府外厅的气氛渐渐压抑到凝滞,可大门口的热闹确是刚刚结束。 长兴侯府的管家带着下人驱散了几个看热闹的行人,然后硬着头皮走到霍辛身边,略显为难地说道:“侯爷,咱们回去吧。” 霍辛看着紧闭的朱红大门,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心中暗叹,这不回去还能怎么办。 随即重重叹了一口,转身便向长街角落里的马车走去。 而此时的长兴侯府里,待在主院里等消息的人也是坐立难安。 霍鉴琦叫住给自己添茶的侍女:“我爹出去多久了?” 侍女想了想,回道:“侯爷出府约莫两个时辰了。” 知道快有两个时辰,霍鉴琦彻底坐不住了,站起来就向外面院子里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吩咐身边的小厮去备马。 “你这是去哪?” 霍辛走进自己院子,同时招手叫回来去备马的小厮,他也不看停在半路上的儿子,自顾自地向屋里走去。 “爹。”霍鉴琦先叫了声爹,开口就问道:“靖国公答应了吗?” 霍辛没有回答,等进屋坐好了才抬头看他一眼,目光幽幽,顿时让霍鉴琦心里咯噔一声。 伴随着心里不好的预感,他垂头看向桌上原封不动的木盒,巨大的失望一股脑地涌上他心头,满怀期待也随着付之东流。 霍鉴琦只觉得心里抽痛抽痛的,干脆后退一步到旁边的椅子上,也学着自己爹坐着不说话。 备受女郎追捧的霍大公子眼神暗淡地坐着,眉眼都笼罩了一股子忧郁,若是让他那些爱慕者看到,定然有不少人心疼的落泪。 只可惜现在屋里只有两个人。 霍辛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水,只待自己儿子先接受接受现实。 就这么坐了一会后,霍鉴琦突然抬起头来,俊朗的脸上也恢复了几分往日的神采。 “爹,你可曾见到姜小姐。” 霍辛撇他一眼:“见到了。” 霍鉴琦又失望了,但还是不死心地问道:“那她可有说为何不愿嫁给我?” “没说。” 想到这,霍辛踹了踹自己儿子的小腿,暴躁道:“因为你爹我直接被姓姜的给踹出来了!” 现在可好了,这婚事没谈拢不说,反倒坏了两家的交情,一想到刚才姜静行怒发冲冠的样子,霍辛就满心地发愁。 可霍辛发愁归发愁,霍鉴琦这位不孝子的眼神却亮了:“如此说来,眼下只是靖国公不答应,姜小姐并未说自己愿不愿意。” 霍辛被自己儿子不值钱的样子噎了一下,但还是捏着鼻子点头。 见人点头,霍鉴琦一颗春心再次死灰复燃,想到那日在靖国公府见到的倩影,他心头一片火热。 只要不是心上人亲口拒绝,心上人她哥算得了什么,他绝不放弃! 打定主意的霍鉴琦随意拍了拍小腿上的脚印,然后拿起桌上木盒收在袖子里,这里面的暖玉可是他废了不少心思寻来的,既然他爹送不出去,那他就亲自去送。 “你打算怎么办?”霍辛皱眉敲敲桌子,打断了自己儿子的异想天开。 霍鉴琦看向自己亲爹,颇有一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决心:“儿子想和姜小姐见一见,等姜小姐点头后,儿子再亲自带着聘礼去求得靖国公同意。” 听到这话的霍辛顿时虎目圆瞪,失声喊道:“你亲自去!” 霍鉴琦点头。 霍辛被自己儿子吓得眼皮子直跳,一想到自己去都被踹了一脚,若是换成他儿子去,那岂不是命都得没了半条。 不行,这绝对不行!送死它也不是这么个送死法儿啊。 看着自己儿子热血上头的样子,霍辛简直是愁的屁股都疼了,但还是苦口婆心地劝道:“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一个人去算什么,你听你爹说一句实话,别说你姜世叔,你也就能和他府上的管家打个平手,到时候你连靖国公府的大门你都进不去!” 打遍同龄无敌手的霍鉴琦:“......” 被亲爹打击了一下的霍大少无奈一笑,“那爹你说怎么办?” 霍辛愁的也是这个,“非姜家女不娶?” 霍鉴琦神色淡定,“非卿不娶。” “那好。”霍辛一拍大腿,“有个主意。” “之前你求着我去上门提亲,现在人家没看上你,你也怪不上我这当爹的。” 霍鉴琦点头,确实如此,他不会为这些迁怒家人。 “既然如此,你就学着胡家小子,也去京卫指挥使所当差吧,现在那地方归姜静行管,若你能入的了他的眼,之后什么都好说,比现在你爹我说一万句都强,你意下如何?” 霍鉴琦没想到是这么个主意,他思索了一下其中的利害关系,又想到京卫指挥所的重要性,不由得点点头,算是同意了这个办法。 毕竟现在也没其他法子了。 “那我什么时候去?” 霍辛想了想最近朝中的局势,思忖道:“五天后吧。” 眼下朝中各种紧要职务都被三法司盯紧了,刺客案闹到这种地步,五天后也该结案了。 第72章 姜静行:啊,下雨天,睡觉天! 霍辛猜的没错, 五天后的确结案了,更准确来说,应该是三天。 那日从明光殿出来后, 陆执徐心中郁郁, 所以并未回辰王府,而是转道去了刑部,然后用了一天的时间,提审了包括朴律霖在内的所有倒霉蛋。 事后, 除了与舞女厮混了一夜, 疑似泄露出宫宴上一些事的海平候世子外, 其他人第二日就被放了回去。 惊喜来的太过突然, 等真站到太阳底下后, 好几个纨绔子弟都是喜极而泣, 哪怕冷静如朴律霖, 走出刑部后, 都有一种与世隔绝的错乱感。 等他回到靖国公府,朴玲姜璇等人有多惊喜自是不必多说。 而随着各府传出的欢声笑语,三法司抄家的队伍也赶到了海平侯府。 看似只是几名刺客, 可一番彻查下来,各种魑魅魍魉,让人触目惊心,上至宫廷禁卫,朝臣公侯, 下至乐坊舞姬, 宫人内监, 前前后后竟然牵扯出近百条人命。 待三法司的奏章呈到御案上,武德帝气的大发雷霆, 直接下旨将人砍了个干净。 大概也是因为刺客案闹得太大,之后上京城着实平静了小半个月。 等风声过去,春日已然到了初夏。 赶着暮春的尾巴,纷纷扬扬的雨丝扑面而来,看着渗进泥土里的血水,围观行刑的百姓打了个哆嗦,只觉脚底升起的寒气简直要冷到人骨头里,也顾不上看热闹了,急慌慌地就往家里跑。 今日是沐休日。 接连三日的遮云蔽日,让今年上京的雨水来的格外早,不过半刻钟,靖国公府飞檐下的雨珠就连成了一串。 书房的主人双手背在身后,披散着头发站在窗前,正闭眼享受着难得的安静。 沐休在家的姜静行穿着极为闲散,月牙白的长袍被她穿的笔挺,身无余饰,只有额间同色的抹额系在脑后。 窗外雨势转小,雨幕中一切事物都变得朦胧,传到她耳中的雨声却分外明显。 细小的雨丝飘到窗台,微风吹过树叶,滑落的雨水滴在无人的石阶上,庭院花木被雨水打的簌簌作响,混着脚步落在青石板上规律的踢踏声......姜静行睁开眼,远眺走进自己院子的人。 细雨朦胧中,朴律霖提着烟青色的衣摆走过积水的石子路,头上撑起的油纸伞挡住他低垂的眉眼,只露出一小块下巴来。 姜静行失去了探究的兴趣,听着门口的两名侍女将人拦下。 “姑父在吗?” “进来吧。” 得到吩咐后,一名侍女转身推开门,另一名则上前接过沾满雨珠的油纸伞,随即恭敬地请人进去。 姜静行见人进来,随手指了一把椅子,懒懒地说道:“有一段时间没见你了,在天牢住了小半月,可有什么感触?” 朴律霖行礼后坐下,想了想,感触颇多,但要说印象最深的,还是被提审的那夜。 从前他只从别人口中听说过辰王这位嫡皇子,但说来说去,不外乎是体弱多病,常年礼佛一类的说词,偶尔有人夸赞几句,也是说辰王信佛,时常在城外泰安寺施粥给穷苦百姓。 那日一见,他明白了,说这位皇子常年礼佛确是不假,端的是佛口蛇心,句句把人往西天极乐之地送。 朴律霖简单地讲述了一遍他被审讯的过程,着重说起陆执徐给人带来的感受,真是处处都是坑,但凡有一句假话,都能被人指出来拿全族威胁一遍,不过三言两语,便将人逼得汗流浃背。 等审讯结束,不少公子哥都是被衙差架着抬回牢房的。 姜静行听完事情的经过,虽然朴律霖说的隐晦,但她还是听出了他话中对陆执徐夸赞的意味。 所以她在满意陆执徐本事的同时,也没忘再警告自己大侄子几句:“这世上多的是因利相聚,因利相散的人,但凡天牢里有人说你一句不是,辰王都不会让你完整的回来。” 朴律霖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侄儿谨记。” 他目光追随着姜静行的身影,看人走回到书桌后面坐下。 姜静行将肩头的发丝挑到身后,继续说道:“以后做事小心点,有些事少掺和,这次你是安然无恙的回来了,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说到这里,她停顿一瞬,最后还是提点了一句,“有时候选对人比什么都重要。” 这句话让朴律霖眉眼闪动了一下,他心中有些明悟。 但姜静行没有给他深想的机会,窗外转小的雨势再次变大,她看着他已经被雨水浸湿的衣摆,问道:“下着雨还过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朴律霖也想起来今日来的目的,解释道:“是家中来信,有一封是父亲写给姑父的,交代侄儿转交。” 说着,他从衣袖里拿出一封信,递到姜静行身前。 姜静行打开信封,展开后快速浏览过上面的内容,她这位大舅子别的不行,拉关系确是把好手,每个月都有给她写的信。 草草看过前面半页纸的寒暄,姜静行的眉头突然蹙了一下,浏览的速度也放慢下来。 姜静行的目光最后停留在“月中将至”四个字上。 她将信纸放到桌子上,叹口气后说道:“你娘要来上京了,你知道吗?” 初次听到这件事的朴律霖露出一个惊讶的神色来,这事他还真不知道。 “侄儿不知,父亲信上可有说母亲为何事而来?” 姜静行歪头支在椅子自带的扶手上,也懒得解释,便又将信放回桌上,示意他自己看。 信上别的没说,只说了一件事,那便是朴家主思念早逝的妹妹,但他身体实在不好,所以便让发妻代替自己前来参加妹妹的大祭。 而她之所以叹气,也是因为月娘的大祭。 月娘是九月走的,身为靖国公府早逝的主母,府上自然早早就准备起来了,可斯人已逝,这些祭祀也只是做给生人看的罢了。 至于朴夫人要来上京,姜静行其实是没什么感触的,毕竟她和这位嫂子不熟,也就曾经去看望姜绾的时候见过一面。 犹记得是一位长相白净,颇有江南水乡气质的妇人,至于脾气秉性如何,她是一概不知。 姜静行想着上面写的,说月中就来,现在这都六月初了,那岂不是过几天就到了。 等朴律霖看完信,她便嘱咐说道:“一会儿你去找你璇姑姑,把事情告诉她,让她看着安排个院子出来,离你们兄妹二人住的地方也近些。” 朴律霖点点头,“侄儿听从姑父安排,若姑父没有其他吩咐,侄儿先去告诉妹妹一声。” “去吧。” 姜静行仰头坐在椅子上,闭上眼,她听着门关上的响动,再次放空自己的思绪,享受着难得的闲暇。 窗外雨声不绝于耳,让人昏昏欲睡。 然后过了一刻钟,门外又响起同样的问题。 “爹爹在吗?” 姜静行刷的一下睁开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进来吧。” 侍女再次推门请人进去,姜绾放下手中提着的裙角,施施然走进屋里。 “今日的雨太大了?”小姑娘有些抱怨得说道,“裙子都湿了。” 听着女儿的抱怨,姜静行哭笑不得地说道:“既然雨这样大,怎么还到处乱走呢。” 姜绾一边整理有些散乱的鬓发,一边笑着说道:“自然是父亲公务繁忙,只有今日沐休在府,而女儿也只有今日有事要说与父亲听。” 姜静行夸张地点点头,“那说来听听,是何事值得姜小姐冒雨前来。” 姜绾笑的眉眼弯弯,将手中的请帖放到桌上。 “这是谁家的?”姜静行打开一眼,一个有些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魏国公府,胡绮楠。” 姜绾解释道:“是魏国公府五小姐,女儿与她在宫宴上一见如故,二人互相引为知己,十分要好。” “听说过。”姜静行放下请柬,眼神有点复杂。 闺女,不瞒你说,要不是你爹我拒绝的及时,你的小姐妹差点就成了你的后母。 只可惜姜绾体会不到自己父亲的一言难尽,还在软声解释请柬的事。 “过几日就是六月六,女儿也是问了姑姑才知道,原来上京六月六是姑娘节,这一日是要沐浴更衣,折柳祈福去的,绮楠说她每一年都要去泰安寺参加法会,祈福上香,她又知道女儿从未去过,所以邀请女儿一起去。” 明白了事情始末的姜静行点点头,上京这边的确是有折柳祈福的习俗,泰安寺也的确是上京最大的寺庙。 趁着吉日办法会,不仅能吸引信众,还能乘机赚一笔香油钱,也是这些佛寺一贯的做法了。 不过,她是不信佛的,也从来没有去过泰安寺。 姜绾见自己父亲不为所动,有些失望,但还是选择任性一次。 不过也怪不得她,毕竟对小姑娘而言,和父亲一起出门游玩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她走到姜静行身边,忍着羞意拉起她长袍上一小块衣袖,然后小声撒娇道:“父亲就答应女儿吧,女儿听闻泰安寺的古德大师佛法高深,乃是圣僧转世,是位宛如天神的人物,人人都想听大师讲经呢,父亲不想见一见吗。” “古德大师——”姜静行故意拉长语调,逗着身边的小姑娘眨巴起水润的大眼睛。 “那就去看一看吧。” “嗯,就去看一看。”姜绾矜持地点头,却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喜悦。 她依赖地挽住姜静行的手臂,整个人都靠了上去,俏丽的脸上也露出明媚的笑容。 姜静行看着她身上少见的孩子气,宠溺地笑了笑。 别说只是去寺庙看看,现在哪怕是让她上刀山下火海,她都会去试一试。 第73章 姜静行:死去的剧情突然开始攻击我 连绵雨天转日放晴, 东方一轮红日喷薄欲出。 随着庄严肃穆的皇宫退去身上笼罩的阴影,刚刚结束早朝的文武大臣们也迎着暖阳走出太极殿。 大约是真的海清河晏,今日的大朝会结束的格外的早。 姜静行避开一个水坑, 霍辛追上她与之同行。 到底有着十多年的交情在, 姜静行那日给人踹了一脚后怒气也就散了大半。 后来霍辛找到机会,总算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中间还着重强调了他儿子的一片痴情,虽然当时姜静行越听越心塞, 但还是选择续上往日的交情。 二人眼下走在一起, 路过两个御史台的御史, 好巧不起地听了一嘴闲话。 “今日早朝告病了不少人, 听闻李相又病了。”一个御史摇摇头, 叹息一声。 另一个御史也点点头, 小声说道:“何止是李相, 你没看到吗, 除了端王殿下,几个王爷都没来。” “这是怎么了?” “听说是因着这几日的雨水,夜感风寒, 都病了。” 初初听闻,前一个御史惊得揪断了下巴上几根胡须,旁边一同听闲话的几个大臣也惊了,辰王身子骨不行是众所周知的,这安王和燕王也都如此体弱吗! 倒是几个知道些内幕的大臣琢磨了一会儿, 然后脸上就露出讳莫如深的神情来。 姜静行目不斜视地走过几人, 从背影看是一如既往的玉冠华然, 其实心里已经在思索晚上回府让人去往哪方面查了。 霍辛不知姜静行已经在夺嫡里掺了几脚,撇了御史两眼, 见都是文官,便不是很感兴趣。 说到底,他和姜静行都是掌着兵权的武将,又是朝中地位稳固的老人了,就算皇子们胆子捅破了天,也不敢频繁地接触他们这些人。 麻烦倒还是其次的,最重要的是龙椅上那位怎么想。 出了宫门,二人一边聊着最近朝堂上的动向,一边向内城的五军都督府走去。 路上遇到兵部尚书,三人匆匆打过招呼,同行一段路后,又分道而去。 如果说四月让文臣们忙的脚打后脑勺,那六月就是武将们最避之不及的时候。 今日是六月第一次大朝会,年中已至,各地驻扎的将领也开始陆续入京述职。 大雍九州十三郡,几十卫所,几百有品有级的将领,为防拥兵自重,每隔三年,这些人便要调职一次。 即便不是所有人赶在一起动,但筛筛减减,也有着一百多人的升降调职,再加上这半年来要审核的军务,所以沐休日一过,兵部便开始忙得脚不沾地,尤其是这几日,更是连带着姜静行和霍辛都跟着忙的分身乏术。 毕竟他们两个人,一个是正一品的左都督,一个是从一品的都督同知,都领着超一品的俸禄,而户部老尚书经手的银钱,那没有一两是白发的! 不过,要说兵部的事和他们有何关系,那便要从五军都督府的由来说起了。 最开始军中事务的确都是由兵部调度,但大雍立国那几年征伐不休,兵部官吏有限,难免有力有不逮之处,军中各种乱象也由此而起。 武德帝考虑到这一点,也为了分薄将领手中的权利,便将大军整为五军,又将统兵和出兵的权利一分为二,统兵之权悉数归于都督府,后更是任命姜静行和魏国公这两个军中最有威望的人分任左右都督。 就这样,经过武德帝的百般谋划,都督府和兵部泾渭分明,却又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最起码在政令上,少不得姜静行这位左都督的点头同意。 都督府和翰林院隔了一条街,但都建在皇宫外城,皆属于下朝后走上一段路就能到的顶好位置。 途径翰林院,霍辛说起最近上京城一件热闹事:“这次陛下召进京的人不少,可让人看了不少稀罕,尤其是那位新封的武安侯,听说一入京就包下了整个泰安楼,哪怕冒着雨,都有不少人去捧场,就连端王都去喝了杯酒。” “宴请完,这位新上任的武安侯还接连拜访了好几家人,听说出手十分大方。” 说到这里,霍辛啧啧两声,“现在军功不好挣啊,看这散财童子的作风,这得是抄了多少水匪窝儿。” 骤然听到武安侯三个字,姜静行下意识皱起眉,然后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那就是,霍鉴琦这个男配虽然告吹了,但女主身边最不缺的就是男配了! 最近系统太安静,而剧情里出场的人物太多,要不是有人主动提起,她都没反应过来这武安侯是谁。 可已往的经验也教训她,剧情什么的,听听也就算了,她要是还信系统给的剧情,那她就是天下第一号大傻子! 姜静行自认不是个傻子,所以她选择问问知道的人:“这新任的武安侯是叫机茗吧。” “没错。” 那姜静行不明白了:“我记得原先的武安侯不是他啊。” “原来的武安侯上个月在徐州病逝了,现在这个是他义子。” 原来如此,姜静行点头,“义子?亲儿子呢?” “比亲爹死的都早。”霍辛撇嘴,“徐州那边有多苦你也是知道的,粮食种不出来,水匪还横行,陛下有意安抚徐州军士,正好赶上他剿匪立了大功,这才一举封的候。” 姜静行再次点头,“那怎么突然就入京了。” “一个将军带着两万兵在外头,又天高皇帝远的,就算陛下能放心,这满朝的文武大臣也不放不下这个心。” 霍辛吧唧一下嘴,觉得有点口干,但还是说道:“这机茗二十五岁得封侯爷,听说还特别敬佩你,逢人就夸你的英姿,人人都说这小子活脱脱就是下一个你。” 姜静行被恶心了一下,她别过眼,看了两眼翰林院前面种着的木槿树。 “你怎么对这新任的武安侯一点都不熟?”霍辛不解道。 这下换成姜静行不解了:“我应该熟吗?” 霍辛瞪大眼,惊讶道:“我记得他早些年在你帐下做过副将,你是一点都没印象了!” 姜静行喉头一哽,有吗? 不过这也怪不上她,现在军中有名有姓的将军,大多都给她做过副将偏将。 那么多人,除了死在战场的,再除了特别出众的几人被她特意培养外,其他人都是没两年就调走了,自然也不值得她记住。 所以姜静行是真没想到,她竟然还和这个叫机茗的男配有这缘分! 霍辛轻哼,笑道:“你不记得,可多的是人记得,这可是陛下眼前的红人...”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突然从翰林院的墙头扑了下来,直直扑到姜静行身上,也打断了霍辛的喋喋不休。 “什么东西。” 姜静行抬手掐住这道黑影,手中的温热让她意识到是活物,下意识放轻了手劲儿。 拎到自己跟前一看,居然是小小一团黑猫。 本想逃跑,却被掐住命运后脖颈,眼下只能撒娇的小猫咪:“喵喵喵,喵~~” “原来是只狸奴,吓了老子一跳!” 伴随着霍辛略带些抱怨的话,翰林院也走出来一道身影。 “二位大人恕罪。” 一位穿着绿色官袍的年轻人,步履轻缓地走到二人面前,在看到姜静行紫袍玉带时,他脚步微顿,但还是上前弯腰行礼道:“还望大人手下留情。” 姜静行晃了晃手中小黑猫,而小黑猫大约也是畏惧她身上的气势,两只小爪子正紧紧抱在她的手腕上。 “你养的?” “是下官豢养,大人可否将它还予下官。” 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修长如玉的双手,姜静行打量了一番手的主人。 来人相貌出众,周身都透着书卷气,嘴角还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观其服饰,应当官位不高,但长身玉立地站在这里,自有一股不凡的气度。 “拿好。”姜静行将小猫放到他手中。 康白礼小心接过:“多谢大人。” 可就在姜静行松手的瞬间,意外突变,记仇的小黑猫飞起一爪子,直接挠向她的手腕。 姜静行反应极快,但还被被勾破了袖摆滚边的丝线。 “这小狸猫还挺凶。”见到这一幕的霍辛打趣一句。 康白礼将小猫揣进袖子里,赶紧致歉道:“大人恕罪,这狸猫平日性情温和,今日许是院中人多,意外惊了它,还望大人宽恕它。” 说完,再次弯腰行礼。 姜静行瞅了一眼待在主人袖子里,还在对着自己喵喵叫的小猫,凌厉俊美的眉眼不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无碍,你退下吧。” 这一瞬的柔情映进康白礼的眸中,让他微微一愣,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 “多谢大人。” 康白礼礼数周到,再次行礼后才走回到翰林院。 看着他的背影,姜静行有些疑惑:“这人是谁,既然是翰林院的,我怎么没见过。” “哟,巧了,我还真知道这人。”霍辛冲着那道身影抬抬下巴,“今年的新科状元,好像姓康,叫康白什么,什么来着?” 一个名字在姜静行脑海中闪过:“康白礼。” “对对对,就是这名字,你这不知道吗。” 又一个男配! 姜静行看着远去的身影,不禁抽抽嘴角,她是知道,但是她对不上人啊。 说着说着,两个人也走到了都督府,今日的都督府是一如既往的忙碌。 刚进来,就有一个文书向他们匆匆走过来。 文书站定后行礼说道:“下官拜见二位大人,还望大人知道,一炷香前武安侯来了都督府,说要找国公爷交接文书,眼下正在大堂等候。” 第74章 姜静行:...存在感好低 她很平静地走过几人, 径直走到上位坐下,淡声道:“武安侯不必多礼,都坐下吧。” 闻言, 机茗抬头, 然后姜静行就被一张艳光四射的脸晃了一下。 再正眼一看眼前人的长相,她便忍不住在心中感慨,我闺女的福气可真是顶了天了! 这男配们不俗的身份地位倒还是其次,毕竟只要有她在, 就只有女主看不上的, 没有她配不上的。 所以说, 主要还是相貌, 男配众多, 且风格各异。 虽然她私心觉得诸位男配长得比小皇子还差点, 但抛去可能眼神不好这个问题不谈——此处单指霍鉴琦, 那也都是一表人才, 人群里一站,也是气质不凡。 尤其是眼前这位,姜静行觉得, 哪怕是在众多男配里,这机茗的相貌也算得上是出类拔萃了。 与温润如玉的状元郎相比,二人完全是两个极端。 按理来说混军武里的人都是皮糙色黑,虽然也有例外的情况,比如她自己, 但也远远比不上眼前人。 锦衣下露出来的肌肤, 竟然比上京城小娘子们还要雪白, 一张格外白皙的美人面,一双看谁都像是在看情人的狭长凤眼, 甚至眼角还有一点泪痣,若不是身材高挑,气质又太过邪肆,恐怕会被不少人当做女人。 察觉到姜静行眼中一闪而过惊艳,机茗嘴角勾起的笑容越发绚烂,“多年未见,大将军容貌依旧,风采更胜往昔。” “武安侯亦是,亦是。” 姜静行哪里还记得什么往昔,她随意扯了两句,便被旁边坐着不说话的两个人吸引了。 这二人心安理得的坐着,甚至还明目张胆地打量她。 姜静行被这两道目光看的不爽,便皱眉看了回去,这才发现是两个皮肤黝黑的壮汉,还带着一股与京城格格不入的桀骜不驯。 机茗见到这一幕,目光微闪,主动解释道:“这是随末将入京的徐州总兵,张文忠和徐剑康将军。” 张徐二人随即也抱拳行礼,高声道:“我们兄弟都是粗人,失礼之处,还望大将军恕罪!” 突然听见两个熟悉的名字,姜静行眉毛一挑,顿时眼露惊喜,心里那点微末的不爽瞬间烟消云散,就连机茗都被她暂时抛之脑后了。 她上前扶起二人,笑的格外和蔼:“不碍事,不碍事。” 不瞒诸位,此时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男配算什么,这才是能解决老子心头大患的宝贝疙瘩! 至于姜静行的心头大患是什么,此事说来话长。 她这几日之所以忙,年中事多是一方面,但还有一件更麻烦的事放在她桌案上,那便是各地快马加鞭送来都督府的军报。 夸张一点说,十封军报里面,有六封都在讲水匪有多残暴,其余四封,又有两封是启奏筹备水军以防水匪。 但是问题来了,打仗的前提是备军。而留守上京城的,满打满算三十七名将军里,包括姜静行她自己,竟然没有一个是精通水军的。 姜静行打过的仗自然是数不胜数,但她以前和前朝匪兵打,现在出征去北方和外族打,朝廷以往的重心也都放在这两方面,与之相比,南方几处海盗水匪,自然就是不痛不痒的小事了。 可大约是今夏雨水太多,边疆又一片祥和,这点小事眼下便成了让人焦头烂额的大事。 最后,还是兵部尚书不死心,在各地驻军里扒拉了一圈,总算发现了两个金光闪闪的人才! 不是别人,正是从小在水里打转儿,又从徐州本地升迁的两个总兵,而徐州水军战力强悍,大部分功劳都要归功于眼前二人。 等了许久的人就在眼前,姜静行自动就将机茗从视线里剔除,兴致勃勃地问起练水军的路数来。 而张文忠和徐剑康对视一眼,心中的抗拒也减轻了几分。 说实在的,即便知道眼前坐着当朝大将军,他们还是有一种不真实感。 毕竟水军不受重用是出了名的,他们虽是总兵,但徐州地方不大,头顶还有武安侯这个侯爷管着,手中自然也没有太多的实权,平日里也就是练练兵,这次突然被调来上京,二人虽然不怕,但总归心中忐忑。 但眼看姜静行态度和缓,问的也都是他们熟知的事,张徐二人便慢慢打开了话匣子。 一时半会儿,三人竟也聊得颇为投契。 而机茗坐在一旁,数次想要插嘴,却都被投入进去的姜静行抬手打断。 这种熟悉的被忽视感,让他心中越发苦涩,本以为他成了武安侯就会被人看在眼里,却没想到还是被人无视。 想到当年在姜静行帐下做事的日子,机茗嘴角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最起码霍辛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张冷脸。 霍辛见姜静行长时间不回来,还以为是什么难题,谁知一进来就见几人聊得热火朝天,显然是已经忘了时辰。 他高声打断几人:“我在外院就听到你们说话了,这是聊什么呢。” 被迫停下的姜静行意犹未尽地喝口茶,介绍道:“这是徐州水军总兵,张文忠,徐剑康。” 张徐二人见一身形魁梧的壮汉进来,虽不知身份,但也起身抱拳行了一礼,霍辛也知道最近水匪的事,眼下见到真人,便也跟着打个招呼:“幸会,幸会。” 等几人客套完,外面就进来个兵部的郎中,拿着令牌将张徐二人叫走了。 待人走后,说到口干的姜静行终于想起过来的目的。 她看向机茗,略带些歉意地问道:“武安侯说要交接文书,不知是何文书。” 听到这句话,霍辛眼睛睁大,就连看向机茗的目光都闪过几分惊奇,他心中暗道,眼前这长得像个娘们的人,竟然就是新封的武安侯! 机茗没有在意霍辛打量的目光,他轻扯嘴角,暗讽道:“大将军贵人多忘事,本候这点小事不如明日再说吧。” 姜静行听出他话中的怨气,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冷落对方,便假咳了一下,再次歉意道:“公务繁忙,本公一时忘了,武安侯见谅。” 说来也是奇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格外引人注目的人,她却总是将人忽略,忘了人家给她做过副将的事也就算了,今天一个大活人杵在眼前,她竟然还把人忘了! 想到这里,姜静行不禁深深看了机茗两眼,仿佛是要将他那张妖孽的面容印在心里一样。 机茗被她看的喉结滚动一下,心中不满顿时消散,他直视着姜静行颇具穿透力的目光,笑得格外明媚:“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接到调任,接任京卫指挥副使一职,需要将军在文书上加印。” 说着,他伸手探进袖中,片刻后,那张宛若好女的脸上突然露出明显的懊恼来:“瞧我这记性,定然是出门的时候将文书丢下了。” 见人急切,霍辛不由得笑道:“不是什么大事,武安侯回府拿上再来一趟就是,明日来也行。” 这的确不是什么大事,可机茗的眉心却紧紧皱在了一起:“只是...今日便是交接的最后一日,而我三刻钟后还要出城一趟,夜间才能归来,这可如何是好?” 听到这话,霍辛也闭嘴了,扭头看向姜静行。 上任交接的文书需要本人亲手所持,这样加印才算合规,可眼下这情况,既不能让旁人回去拿,又不能本人亲自去拿,那就只能让加印的人通融通融了。 机茗也随着霍辛看向姜静行,脸上满是无奈。 突然,他眼神一亮,然后对着姜静行恳求道:“不知将军今日可有空闲,文书怠慢不得,末将只能夜间回来,再去府上叨扰一二了。” 看着机茗眼中的恳求,姜静行心中突然闪过一丝异样,一瞬的别扭让她谨慎地保持了沉默。 而随着她的沉默,气氛也逐渐尴尬。 霍辛背后的手捅了捅她,示意她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 姜静行被捅的眉心跳了跳,但还是颔首同意,毕竟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若是还不点头,岂不是太过不近人情。 见人同意,机茗感激一笑,也没有再说其他,很快便告辞了。 霍辛看着人远处的身影,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嘶——我怎么感觉这小子是故意的呢。” 闻言,姜静行起身拍了拍他的肩头,什么都没说,也叹口气走了。 徒留满头雾水的霍辛站在原地:“?” 今天依旧是忙碌的一天,等都督府下匙,已是酉时三刻。 姜静行回府的时候,日头西坠,正好碰上赴宴回来的姜绾主仆。 秋禾扶着自家小姐走下马车,姜绾一抬头,便看到了门前站着的人。 “父亲今日怎么回来的这般晚?”察觉到父亲眉宇间的倦意,姜绾有些心疼地说道:“这几日父亲很忙吗?” 姜静行揉揉眼角,笑的随意:“过几天就好了,快进去吧。” 父女二人一同向内院走去,路上,姜静行想到现在的时刻,也有些疑惑:“你今日去哪了,怎么也回来的这般晚。” 姜绾笑道:“父亲莫不是忘了后日便是六月六,今日绮楠寻我过去,便是商量着去泰安寺的事。那日父亲正好沐休,父亲可不能言而无信呀。” “姜小姐就放心吧。” 姜静行转念想到这几日不太开心的姜璇,心中担忧,又说道:“此事你可有告知你姑姑。” 姜绾点点头,她自然是说了的,不过... “不过姑姑恐怕不能和我们一起去了。” 听到这句话,姜静行心中对姜璇的担忧更甚,不由得问道:“你姑姑可有说为什么?” 这次姜绾摇了摇头,解释道:“父亲有所不知,姑姑倒是想去,只不过今日长公主府递了帖子来,长公主也要去进香,请了好几家的夫人小姐一同去呢。” 第75章 机茗:史上出场时间最短的男配 一听长公主三字, 姜静行心里就直抽抽。 “父亲一日未归,所以才不知道这事。长公主今日遣了女官过府,请姑姑同去泰安寺呢。” 姜静行哑言:“是吗。” “姑姑说公主一番好意, 她便应下了。也是六月六, 不过公主府的车架辰时便要出城,比咱们要早一个时辰。”姜绾继续说道。 竟然还是同一天! 泰安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法会定然只有一场, 而寺庙接客的厢房又都在一处, 到时若是不碰巧, 两人再迎面撞上了......想到可能会出现的情景, 姜静行心中的纠结直冲天灵盖儿。 虽然她不解风情, 但她也不是个瞎子啊。 那日皇宫再见, 陆筠看她的目光深情的都能掐出水来, 那副情根深种的模样, 想来是任谁看了,都不能厚着脸皮说两个人很清白。 若是私下见到也就算了,可六月六那天人多眼杂的, 若是被有心人看出点什么了,姜静行都不敢想象她本就够离谱的名声还会离谱到什么程度! 她挥散脑海中的臆想,颇为艰难地问道:“昭阳长公主与你姑姑何时这般要好了?” 姜绾歪了下头,思量着说:“上次宫宴遇到歹人,公主就派人去找姑姑了, 后来公主还让姑姑和她一处坐着, 还让侍卫在殿外守着。 “姑姑回府后很感激公主, 自宫宴过后,公主也时常请姑姑同去赴宴, 大约是因此熟识吧。” 说到这里,姜绾又想起来一件事:“姑姑还说公主殿下很喜欢我,还说下次要带我一起去公主府呢。” 可话虽这样说,但姜绾其实并不愿意见到长公主,若父亲和长公主真有一段情意,想来长公主也是不愿意见到她的。 幼年从父亲身上见过的荷包,总是让姜绾心怀揣测。 靖国公府三路四进,院落繁多,前院和内苑间便用石板铺着一条甬道,两侧开着月亮门,供人出入方便。 姜绾还是忍不住心中好奇,姜静行的疼爱也给了她直言的勇气:“父亲和长公主相识很多年了吗?女儿记得曾在父亲身上见过一个荷包。” 说完,她提起青绿裙摆,一边迈过内苑的门槛,一边观察姜静行的神色。 顺着她的话,姜静行也想到放在书房里落灰的荷包。 啧,不说都忘了。 眼下这东西太烫手了,得想个办法赶紧处理了。最好是直接还回去,可怎么还呢?烧了?还是就放着? 然而她此时的默然不语,让还在等着她回答的姜绾心烦意乱:父亲不愿说吗,还是不知如何说。 胡思乱想一通后,姜绾素来温婉的眉眼也笼上一层阴霾。 解决荷包的办法在姜静行脑海中一一闪过,她攥住腰间垂下的香薰球,暗自叹道,好像每一种处理都不太得当啊。 而约摸也是想的太过出神,在敌军中都能来去自如的姜大将军,一时竟连脚下门槛都没察觉,她后脚尖勾到高高抬起的木槛,前脚踩到湿滑的地面,重心失衡,直接扑了个踉跄。 一向持威重行的人突然被绊倒,给她身边人带来十分强烈的冲击。 就连姜绾都瞬间回神,惊呼一声,叫出了父女二人私下里的称呼:“爹爹!” 见此意外,二人身后一众小厮侍女急忙拥过来,此时前面院子里也走出几道身影,不是别人,正是等着二人回来用晚膳的姜璇。 姜璇提起裙角,快步走下台阶:“大人这是怎么了,可是滑到了?” 可还没等一群人近身,姜静行就已经稳住腰身,险之又险地扶住身旁一株翠竹,竹身摇晃,叶子上未干的雨珠散了她满身。 她略显狼狈地抬起头,也下定了决心。 必须还回去! 这荷包太烫手了,恐怕高低有点它主人的诅咒在上面,要不然为什么她每次想到它都有倒霉事儿发生。 “父亲可有磕到哪里?”姜绾蹙起秀眉关心道。 “没事,没事。” 姜静行站直身体,拍了拍手上沾到的灰尘,这时姜璇也疾步走过来,站定后,先替她拂了拂肩头的落叶,又递上自己的手帕。 然后嗔怒道:“雨后路滑,兄长总是步子迈的急,以后可要当心脚下。” 姜静行接过手帕擦擦脸上的雨水,并不把刚才的意外放在心上,甚至还开了个玩笑:“管家早些时候抱怨雨天青石路滑,还说给你们的月钱太高了,想给你们找事做,提议本公换成石子路,本公不以为然,于是推三阻四,没想到如今竟报应到本公自己头上,如此看来,管家的月钱果然没白给。” 听到这话,围上来的丫鬟小厮们发出善意的笑声。 姜璇也被逗得噗嗤一声,笑道:“快进院子里吧,哥哥先将官袍换下来再说。” 等姜静行点头,她又转向姜绾道:“绾儿也先去换身衣裳吧,后厨灶上的汤还在炖着,一会儿再来用膳也不迟。” 姜绾脸上也在笑,最起码姜静行没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来。 “姑姑说的是,女儿先回去梳洗一番再来。”说着她简单行了一礼,便带着身边的侍女转身走了。 经过刚才的意外,姜静行也忘了自己女儿问的事,衣服上的水痕渗进里衣,让她只想着回房去换件常服。 另一边,姜绾带着秋禾向自己院子走去,路上的侍女见到她后纷纷矮身行礼,她也回以微笑。 待走进里屋,秋禾将门掩上,姜绾脸上的笑容转瞬消失。 她将秋禾叫到自己身前,垂眸嘱咐道:“秋禾,我记得后厨的刘娘子是府上多年的老人了,也最爱说些闲话,你找个机会,多和她聊聊,我想知道长公主出嫁前可与府上有过干系。” “另外,长公主你也去查查,就从......长公主早逝的驸马身上查起吧。” 听到长公主的名号,秋禾有点震惊,但还是重重点下头。 “小心安全,别伤了自己。” “小姐放心。” 秋禾很快转身离去,姜绾坐在窗边,独自沉思了片刻。 她这段时间结交了不少贵女,而上京城关于长公主和驸马的传言可不少,即便传言只有三分真......李二是个纨绔子弟,行事嚣张,身为他的叔父,想来这位李驸马也低调不到哪里去。 姜绾很相信自己的直觉,那日宫宴一见,她总觉得长公主并不像世人眼中那么雍容贤淑。 ...... 靖国公府的厨娘们手脚麻利,很快便做好了一桌菜色精致的晚膳,姜璇差人布菜,姜静行落座后又等了一刻钟,这时姜绾也换好衣裙过来。 同往日一样,几人坐在一起用完晚膳,说了会儿闲话后便散去。 等人都走了,姜静行也转道走向书房。她从架子上随意拿了本游记打发时间,静候今晚意外而来的客人。 亥时初至,月朗星稀。 上京城朱雀门。城防军正要下匙关闭城门,一队人马便打马而过,徒留守门的人对着他们的背影骂骂咧咧。 大雍每月逢四宵禁,以便清查街道,所以此时街上空无一人。 这队人马行至长明街,为首的人扬鞭示意身后的侍卫驻马,同时扭头吩咐道:“你们先回去吧。” “侯爷,您不回府吗?” 机茗回望说话的人一眼,阴柔的面容满是冷意:“本候的事何时轮到你来问了,滚!” “是,属下告退。”问话的人心中一寒,顿时不敢再多问,骑着马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机茗骑在马上,目送几人离去后,这才调转马头向长明街深处走去。 而长明街风水位置极佳,总共就住了三户人家,靖国公府独占一半。 管家早就得了姜静行的吩咐等在门口,待听到门外面由远而近传来马蹄声后,他便亲自上手将侧门打开。 机茗看着从门后走出来的老人,不禁面露诧异:“何都尉?” 管家微微弯腰,借着月光仔细打量了一下马上的人,然后也认出他来:“机副将。” 机茗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牌匾,上面赫然是“赦造靖国公府”六个大字。他下马径直走进门内,只是在经过管家身边时问道:“也不知道大将军知不知道,他府上的管家竟然是前朝已死的叛将。” 闻言,老管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姜静行知不知道呢?那自然是知道的,毕竟是她亲手救回来的。 前朝末帝不做人,军队更是腐朽到了根子上,士兵们缺衣少食都还是轻的,生生被将官折磨死的人都不知有多少。 所以等叛军打过来的时候,誓死捍卫者少,弃城而逃者多,更有不少临阵倒戈的,这么多人里,他一个守城的五品都尉又算得了什么呢。 往事如烟消散,管家不愿多想,只是慢悠悠地说道:“老夫如今姓姜,名秋,可不是什么何都尉,机副将可别叫错了。” 机茗能认出眼前人也是碰巧,他当年入淮城送信,恰巧见过此人。 而此时他打量着靖国公府的建筑,听见这话,也只是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管家早就吩咐过下人今夜不得靠近此处,他带人走过一段路,最后停在唯一亮着的房间,然后推开,随即便请人进去。 入夜后的靖国公府静谧到让人脊背发凉,周围黝黑一片,门后的明亮便更加吸引人了。 机茗走进去,姜静行就在书桌后坐着,她手中还拿着那本游记在看,橘黄的烛火模糊了她的眉眼和气质,平添几分柔意。 见人来了,姜静行也不废话,直言道:“武安侯可将任职文书带来了?” “自然是带来了。”机茗将文书和官印递上,笑道:“看将军的样子,可比末将还要心急。” 姜静行拿过身旁的印章,低头翻了个白眼。 第76章 管家:埋尸这事我熟 伴随着匕首的抽离, 大量鲜血从机茗胸前喷涌而出,姜静行侧身躲过,但还是有几滴喷溅到她脸上。 不过这也难免, 毕竟二人离的距离太近了。 姜静行抬手摸过脸颊上点点温热, 看着指腹上深红的血痕,有些厌恶地皱眉,即便杀再多人,她还是恶心鲜血滑过指尖的黏腻腥气。 伴随着这种厌恶, 她松开钳制机茗的手, 任由他瘫软跪倒在地。 大量的失血让机茗浑身发冷, 脸上也是空茫茫的, 他狭长的凤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可很快他就明白姜静行是真要杀他! 他眼中的震惊退去, 继而布满痛苦和绝望。 身上的两处伤口让他心生绝望, 而造成两个伤口的人则让他满心痛苦。 他不明白,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姜静行为何要杀他,她怎么敢杀他! 机茗形状姣好的红唇张张合合,涌出的鲜血让他的嗓音支离破碎:“为......何?” 为何我一片真心, 你对我却如此绝情..... “为何?” 姜静行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神色悠然地在他肩上擦拭起手中匕首,等上面的鲜血干净的差不多了,这才好心解释道:“刚才不是说了吗?本公并不看好安王啊。” “为何.....”机茗的气息越发微弱, 眼中痛苦也越发深重。 “为何本公不看好安王?”姜静行后退两步,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跪着的人, 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蔑视:“自然是本公有更好的选择。” “谁......” “自然是辰王。” “辰王”二字落到机茗耳中,让他本来绝色的面容瞬间扭曲, 最后凝固在脸上,仿佛在做最后的挣扎。 求生的本能让他死死捂住自己被刺穿的胸口,但终究只是徒劳,当年他靠运气躲过那支红头小箭,如今却还是死在了小箭主人的匕首下。 姜静行睨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评价道:“蠢货。” 秘不知隐,行不知度,眩聪明,恣强愎。不是蠢货是什么。 看着满屏的马赛克,系统被吓得打了个嗝儿,结结巴巴地问道:“这...这就死了。” “不然呢,看人站在我眼跟前威胁我?”姜静行反问道。 “也不知道谁给的自信,明知道我当年要杀他,如今还敢凑到我眼前,难不成真以为封个候就没人敢杀了?” 姜静行百思不得其解,系统倒是从机茗刚才几句话里听出些端倪,于是小心猜测道:“有没有可能,他是太喜欢你了,所以才忍不住说出来,想让你同意跟和他在一起?” 姜静行:......你认真的。 系统:嗯呐。 姜静行看了地上人一眼,死不瞑目,污血覆面,恐怖到能止小儿夜啼的程度。 她倒是不害怕,只是晦气地扭过头,幽幽说道:“那岂不是更该死。” 而听到这句话的系统诺诺不敢言,只能对着满屏的马赛克疯狂点头。 姜静行没有在意系统此时的沉默,毕竟眼下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要解决。 她挑动手指,挽了个刀花,将利刃归鞘,然后慵懒地坐回到书桌后,开始思考如何为今晚的意外收尾。 这世道,意外很多,虽说这上京城不明不白的死个人很正常,但死一个入京述职的侯爷,还死的悄无声息,别说事情发生在天子脚下,就是在前朝,也绝对会是件不小的事,况且这背后还牵扯着几个皇子。 姜静行整个人隐匿在深沉的夜色中,好好梳理了一番近几日发生的事。 韩妃英气的面容在她脑海中闪现,还是挥之不去的熟悉感,不重,但让人心中异样。 从宫宴遇刺到韩妃撞柱,再到安王筹谋机茗入京述职,桩桩件件,看似脱不开皇子争储,可好像又不是这么简单。 琉璃盏里的火烛燃烧良久,不复之前的明亮,昏暗的烛光打在姜静行陷入沉思的眉眼上,模糊了她身上抹不掉的血腥气,若不是书房地板上鲜血蔓延,倒也有几分温馨。 而随着她的沉思,指尖下意识敲在刀鞘上泠泠作响,清脆的声响让她回神,突然想到这把匕首还是武德帝送的。 御赐之物不得损毁,今夜还是第一次开刃。 “姜秋。” 姜静行平静的嗓音在夜色中响起,传到屋外老人耳中。 “吱呀。” 木门打开,管家走进来,扑面而来的血腥气让他脸色巨变,急忙向屋内走去,身上的暮气也在此时瞬间消失,转变为凌厉的杀意。 等看到姜静行还安安稳稳坐在椅子上后,管家这才重重松了一口气,又恢复到之前的平静,他虽然很清楚自家大人武功多高,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防的再多,也防不住那些心计百出的小人。 “大人可是无恙?” “无恙。”姜静行坐直身体道。 而平静下来的管家也终于看到了地上躺着的人,他面上惊愕之色转瞬即逝,同时心中暗道:看这出血量,应当是活不成了。 “他一会儿再说。”姜静行叫回管家的注意力,比起一个死人,她还是更担心活人。 “最近安王闭府不出,让人盯紧了,另外,再找人查查宫中的韩妃,尤其是她嫁给陛下之前,越详细越好。” “是,大人。” 管家得了吩咐,本想退去,但又在机茗尸旁站稳:“大人,这人可是埋了?” “扔进护城河吧,后日本公要陪绾儿去泰安寺上香,大好的日子死个人太晦气,多让他沉两天。” 姜静行没有解释地上人的死因,直接问道:“他是怎么来的,可有人看见?” 管家思索片刻,谨慎回答道:“一人一马而来,府中未有人看见,不过大人您也知道,咱们府门口时常有些探子,保不准就有人看到他。” “探子不用担心,有人看到才更好。” 姜静行很清楚大门口暗探背后主子是谁,除了胆子忒大的小皇子,也没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盯着她了。 想起那日神情抑郁的小皇子,姜静行不禁摇头,但眼下的事情也耽误不得。 于是她在短暂沉默片刻后,说道:“机茗现在身份不简单,背后牵扯着不少人。今夜是宵禁,有人巡逻,一会儿你亲自去挑个信得过的人,要身形背影和他差不多的,穿上他的衣服,再趁着夜色,骑着他的马在人面前走一圈。” 说到这里,姜静行又拿起桌上机茗带来的官印,嗤笑道:“这是他带来的官印,看不清楚脸不重要,只要能证明骑马的人是他就行。” 同理,人死没死不重要,只要是出了靖国公府死的就好。 同样明白这个道理的管家点头,认真道:“大人可还有别的吩咐?” 姜静行环视自己的书房,地板上的血迹让她皱眉,刚才她特意避开颈动脉,但还是把好好的一个地方弄得乱七八糟。 “明日让人把西厢房收拾出来,这间屋子封了吧。” 管家再次点头,随即淡定道:“既如此,那便好处理了,大人累了一日,明日还要上早朝,不如早些回房歇息,这里交给属下就行。” 他虽比不上眼前人杀人熟练,但也是尸山血海里走过来的,处理起尸体来也算是驾轻就熟。 姜静行自然相信管家的本事,而她在都督府忙了一天,晚上又紧急除了个祸害,眼下的确是有些疲乏。 想到今日的状况百出,姜静行捏了捏眉头,叹气道:“辛苦你了,姜秋。” 老管家摇摇头,和蔼笑道:“大人白日里才说属下的月钱没白发吗,眼下既要为大人分忧,那也是应当的。” 听见此话,姜静行哑然失笑,感叹道:背后果然说不得人。 第77章 姜静行:出门前要好好打扮一下哦 靖国公府, 曲直蜿蜒的走廊上遥遥走来一队侍女。 前头领队的侍女身着一袭木兰青的双绣缎裳,面容清秀,步履从容, 身后跟着的丫鬟皆垂眸低眼, 神色恭谨。 自从姜璇成了府中大小姐,不能再做侍女的活儿后,姜静行院子里终于迎来了其他女人的身影。 虽然还是不能近她身,只能在门外伺候, 但总归让府上志存高远的姑娘们看到一线希望, 于是纷纷找人送礼托关系, 就想寻个机会在姜静行面前毛遂自荐。 只可惜最后所有人皆是铩羽而归, 因为早有准备的姜璇直接让人守住了通往主院的角门, 未曾给人留下一点缝隙。 而姜璇也在众多侍女中挑了几日。 脑子太笨太活络的不要, 心思太浅太重的不要, 相貌太丑太出众的也不要, 在种种苛刻的条件下挑来挑去,总算凑出了四人。 书房里正忙的姜静行不知外院的风波,那日姜璇带人来到主院, 她只扫了两眼,又点了其中最稳重的绿阁做大丫鬟,这事也就结束了。 时间来到现在。 初夏清晨的靖国公府祥和静谧,主院里花木葱郁,树丛间鸟鸣啁啾, 几只麻雀在枝丫上欢快地蹦来蹦去, 又在来人的脚步声中惊飞而去。 新鲜出炉的一等侍女绿阁在主屋门前止步, 轻叩门扉,恭敬道:“大人, 卯时五刻了,您可要盥洗?” 屋内没有动静,绿阁耐着性子等了片刻,正要再说一次,便听里面传来一道喑哑嗓音:“进来放下东西,你们不用留下。” 绿阁推开门,目不斜视,只盯着身后的侍女们鱼贯而入。 而随着姜静行起身,坐落在主院旁边的清晖阁也热闹起来。 天刚亮,清晖阁铜镜前就已经坐好一位绿裙少女,镜中的姑娘灵动秀美,眼中满是纯粹的喜悦。 今天是姜绾期盼已久的日子。 两名手巧的侍女站在她身后,挑起她肩上微微湿润的乌黑长发,手指翻飞片刻后,当下最流行,也最繁复的飞天髻便成了。 枣枝木的梳妆台上摆满金玉珠翠,让盘发侍女看的眼花缭乱。 “小姐,您今日想戴哪只簪子?” 姜绾侧首审视脸上的妆容,手指摸过胸前垂下的羊脂玉,随口道:“那支白玉的桃花簪吧,既然是去礼佛,还是穿戴素净些吧。” 侍女点点头,随后便从木匣中拿出一只桃花簪,小心插进她发髻中,又在打量一番后笑赞道:“小姐可真好看。” “这桃花簪子也应景,听说泰安寺后山的桃花能开到六月呢,小姐可一定要去看看。” “眼下时节还有桃花吗,你可别骗小姐。” 秋禾从门口走进来,正好听到侍女说话。 她自小生在南方,见到的也都是三月吐蕊的桃树,时令在她心里是神佛才能决定的事,所以对侍女口中的六月桃花明显有些不信。 被质疑的侍女面露迟疑,说起来她也没见过,只是听同屋的人说过几句,所以也不敢多加辩驳,只能是将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外面人都说古德大师佛法高深,宛若天神,是天上的真佛转世,而山野荒凉,桃花就是为他而开的。” 姜绾自然是不信什么真佛转世的,她察觉到侍女的为难,解围道:“到时候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山野中气温寒凉,可能桃花的确开的晚些。” 侍女不明白气温寒凉和桃花开有什么关系,但这并不妨碍她信服地点点头。 姜绾将秋禾叫到身边,又吩咐屋内其他人离开,等人都走后才问道:“姑姑可是出门了,有问出长公主的銮驾都去哪里吗?” “小姐放心,秋禾都打听清楚了。” 她和姜璇身边的侍女荷叶感情很好,问的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所以荷叶说的很清楚。 秋禾重复了一遍荷叶的话:“长公主很喜欢泰安寺的素斋,会先去给佛祖上香,等听完法会,用完午膳后还要去拜访古德大师,荷叶说大小姐要很晚才能回城。” 竟然和她们的安排差不多,只是没有拜访古德大师这一项。 姜绾默默演算了一遍两班人马的行程,无奈发现是如何都要撞上了。 一想到可能会发生的事,她便忍不住叹气。 秋禾动了动耳朵,圆溜溜的眼睛里浮上茫然,她不解道:“小姐在担心遇上长公主吗?” “你不懂。”姜绾敲了敲眼前的傻姑娘。 其实她也不是很懂,她不知道女人再见到昔日情郎时会作何感想,但这不妨碍她知道另一个道理。 那就是,得不到的物件儿总是比已经得到的更招人稀罕,哪怕物件换成人,道理也是如此。 而被说不懂的秋禾也觉得自己不懂,不过她也没有不懂就问的想法。 她从小和姜绾一起长大,除了把她买回来的姜静行,她耳中也就只能听到姜绾一人的吩咐。 听小姐的话,为小姐分忧,这就是秋禾一直以来都践行的信念。 “如果小姐不想遇到公主的话......”秋禾摸摸刚才被姜绾敲过的脑壳,出了个主意,“那不如咱们去后山看桃花吧。” 说到底,她还是不相信有六月开的桃花。 秋禾本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姜绾听完真的笑了。 “好姑娘,你可真聪明,”姜绾揉了一把秋禾的小脸蛋,起身向门外走去,“走吧,小姐带你去看桃花。” 刚才秋禾的话点醒了她,她是去烧香拜佛的不假,可她竟忘了父亲是不信佛的,既然父亲不信佛,又何须进殿内呢,只需去后山踏青赏花便好。 而尚且不知自己已经被女儿安排好的姜静行正在换衣服。 一身湖绿锦袍,腰间只系着一根墨绿束带,跟她往日穿戴相比,今日这身极为简洁,贵气稍减,却更凸显主人秀逸风姿和洒脱气质。 唔,不错不错。 姜静行照照镜子,很满意自己的装扮,不禁对着系统沾沾自喜道:“阿璇总是说我眼光不行,配衣裳也随意,可我穿上不也挺好看的吗。” 看着绿的人心里发慌的宿主,系统默默翻了个白眼,无声吐槽道:也就靠脸撑着,要是换成别人,准是个绿毛龟。 姜静行并不在意穿着,但她今日心情颇好,所以难得臭美了一回。 紧接着她虚握掌心,突然道:“要是有把折扇就更好了。” 不过很可惜她对扇子没什么研究,也没什么好的收藏。 “快走吧。”系统看不下去了,催着她赶快走,“门外马车都备好了,女主都到了,快走,快走。” 系统的连声催促让姜静行撇嘴,伸手捞起墙上一把乌黑的细长软剑,“那就走吧。” 屋外朝阳初升,院里的红墙绿瓦被她渐渐甩在身后,光线照在剑鞘上,本来乌黑剑鞘又呈现出淡青色。 青衣墨发,一人一剑,远远看去,就像话本中的剑客走了过来。 绿阁站在门口,她看着远去男人的背影,本来平静的心湖也生出一股渴望,心中的悸动让她慢慢握紧在小腹前交叠的双手, 六月初六,百无禁忌,宜探亲,翻经。 随着城楼钟声悠扬飘远,上京四道城门,除了正西御天门,其余三道皆在守城士兵合力推动中准时敞开。 正东朱雀门刚打开没多久,城门口值守的兵卒,便先后目送三队高大华贵的马车驶出。 泰安寺是一座千年古刹,坐落京都城郊,历经战火却越发香火鼎盛。 山路盘旋蜿蜒,转过几株参天松柏,姜静行远远便见山间庙宇禅房重叠坐落,山道上来往善男信女亦是络绎不绝。 第78章 古安:施主留步,施主留步 泰安寺虽不是皇家佛寺, 但也是殿宇绵延,红墙碧瓦在袅袅佛音中随处可见,莲花宝座上金身佛像慈眉善目, 在大殿中微笑地俯视芸芸众生。 陆筠妆容雅致素净, 手持檀香,闭目在蒲团上恭敬跪下,口中念念有词道:“愿我佛慈悲摄受,悯我等众生, 护我大雍百姓安居乐业, 信女愿日日诵经祈福, 虔心侍奉我佛。” 也愿菩萨怜信女一片痴心, 日后能得愿所偿, 与他相守一生。 等说完心中祈愿, 陆筠睁开眼, 将手中线香递给身边跪着的侍女, 等侍女将檀香在香炉插好后,又三次俯身,跟在她身后的姜璇等一众妇人也跟着俯身跪拜。 而随着众人的参拜, 一旁须发皆白的老主持也微微闭目,说道:“阿弥陀佛,殿下心善,今日许下宏愿,来日必得无量功德。” 陆筠在侍女的搀扶下站起来, 闻言不禁笑了笑:“不过是凡人痴愿罢了, 住持佛法高深, 想来早就见惯了世人的百般疾苦。” “阿弥陀佛。”老主持念了一声佛号,“殿外法会即将开始, 请殿下与诸位夫人移步。” “劳烦住持。” 随着陆筠移步,公主府的人也是熟门熟路,很快便动起来将诸多杂事安顿好。 六月初六本是泰安寺香客最多的日子,可如今因为长公主銮驾至此,泰安寺不得不将主殿并三处偏殿封闭半晌,只等来此的贵客们安置好后再行接客,而随着外面法会开场,金碧辉煌的大殿中也恢复到昔日的平和。 殿外诵经声响起,传到后殿二人耳中。 听着耳边清脆的木鱼声,陆执徐捻起手边三柱清香,站在蒲团前虔诚闭目,双手合十,弯腰深深拜下。 等这一拜结束,殿中木鱼声戛然而止,寂静的佛堂里响起一道如溪水般清越的嗓音:“殿下心中无佛,佛前亦从不下跪,即便进香再多,也不过是做无用功。” 陆执徐不言不语,等将檀香插进香炉中后才反问道:“大师又怎知本王心中无佛,难道只因本王未曾如同前殿信众一般磕头下跪吗。” 古德大师盘腿坐在佛像下,低眉敛目,只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安静片刻后,陆执徐看向头顶栩栩如生的神像,不同于前殿慈眉善目的三世佛,后殿供奉的却是横眉怒目的十八罗汉。 哪怕泰安寺里有些众多佛法精深的高僧,亦是摆脱不了世俗,只得迎着世人喜好。 偏冷的嗓音再次响起:“大师总说我佛慈悲,但佛陀若只因信徒没有下跪,便对其身上的苦难无动于衷,那如何能谈其慈悲?本王月月皆是虔诚诵经,却也不曾见神佛渡我,由此可知神佛无情。” “殿下无需神佛去渡,自可自渡。” 不过三十而立的禅道大师神色淡漠,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精神一震,听闻此言,陆执徐嗤笑:“大师此言当真?” 不过他口中虽是这样问,但心中还是信服的。 自从宫宴遇刺一事结案,西市刑场再添百条亡魂后,辰王府算是彻底登上了夺储这台大戏,也不知是否是因为三法司的差事办的实在出众,武德帝虽然拿掉了陆执徐统领三司的职务,却依旧让他在大理寺和刑部办差。 细数眼下几位入朝皇子。 端王因年岁最长,所以早早在吏部扎根,安王本在礼部当差,但也因为至今未醒的韩妃受到牵连,至于燕王,不说武德帝,哪怕在他生母云贵妃眼中,他都早已是枚弃子。 这样算下来,如何几位皇子中,当属辰王府权势最重。 古德将木鱼收在月白的僧袍里,站起身问道:“殿下今日为何而来?” “为一桩旧事。” 陆执徐眉目本就清冷,此时身处端庄肃穆的佛像前,便更显得眼神寂寥了,他知道眼前的得道高僧与自己母后是故交,因此此时也是诚信求教。 “本王幼年曾得空明大师一句批言,如今空明大师仙逝,本王心中不解,所以才想问一问大师您。” 听到自己逝去师父的名讳,古德心中默念往生经文:“殿下请讲。” “时凶遇太平,门中井水清;昌荣如日月,夜郎遇文星。” 古德看着眼前酷似故人的面容,解释道:“殿下熟读经书,应当知道此诗所言皆是如鱼化龙,灾去终之兆。” 陆执徐平静地点点头,继续道:“空明大师曾言,本王在二十二岁这年会遭逢莫大的灾厄,若得贵人相助,便可逢凶化吉,若遇不到贵人,便会九死一生。不知空明大师口中的贵人可是大师?” “阿弥陀佛,小僧不是殿下命中的贵人,也做不得殿下的贵人。” 注视着眼前无动于衷的圣僧,陆执徐轻叹自嘲:“明日便是本王生辰,看来本王日后注定要九死一生了。” 说完也不留下,转身便向门外走去,只是在他即将踏出殿门时,却听里面人蓦然出声:“殿下日后谋事,初时有阻隔,心虽思成,但不宜用心窍刻苦谋之,无急迫到底可成也。” 佛像下的僧人朱红袈裟,玉面慈悲,淡笑道:“殿下若是心情不好,不妨去后山走一走,山中桃花芳菲,也许能宽解殿下一二。” 陆执徐脚步一顿,回首道:“多谢大师。” 旭日东升,山上众人已都有了去处,山脚下的寻常信众却还在走走停停。 山道上一队马车浩浩荡荡而来,最终停在泰安寺门前长阶下,马车两侧随行的侍卫使得周围的香客不敢靠近,但一群人干站着,轿中人也是迟迟未出,比较奇特的景象难免惹得某些闲人多看两眼。 “真的不需要我陪你进去吗?” 姜静行此时有些哭笑不得,明明前几日还求着自己来的人,今日来了,却反倒嫌弃她跟的紧了,少女转瞬即变的心思,实在是让第一次当爹的人头疼不已。 姜绾也知道自己的行为有点古怪,但前面就是泰安寺了,再往前走就是举办法会的大殿,而长公主就在里面,若是不能让父亲在这里止步,那么今日他们二人就必定要见面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想象一会儿的场景:一对被迫拆散的昔日有情人,同日来到郊外寺庙,在菩萨面前偶然相聚,而其中一人成了寡妇,一人至今未娶..... 不行,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如同每一个抗拒后母的姑娘一样,姜绾一想自己父亲身边站了个陌生的女人,心中便抵触不已。 于是,只见她面容肃穆道:“父亲,人无信则不立。绮楠说她今年要为家中父母祈福,所以便提前一日来了,今日巳时会在大殿前等我,女儿不能失约。” 姜静行点点头,对女儿这番话表示赞同,但她还是不解:“所以为何我不能和你一同进去?这有何冲突吗?” “因为父亲是男子啊。” 姜静行:...... 好吧,很强大的理由。 女扮男装的姜静行闭嘴了。 不过她也能理解,毕竟孩子大了,翅膀硬了,有能说悄悄话的好朋友了,自然也就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依赖父母了,多正常啊。 但想归这样想,她心里还是有些被宝贝女儿抛下的失望,而且越想越心酸。 看着对面神情低落的男人,姜绾眸光微闪,心中一痛,但还是狠下心道:“秋禾说后山有桃花,是泰安寺最美的景色,不如爹爹先去赏一赏花,等女儿听完法会再去寻爹爹,届时正是晌午,女儿陪爹爹一起去尝尝寺中素斋,午后再陪爹爹逛一逛?” “唔,好吧。” 从来不会拒绝女儿的姜静行微微颔首,但还是迟疑问道:“只不过眼下都六月了,还有桃花吗?” “有的,有的。” 姜绾笑眯眯地点头,心中暗道,不管侍女说的是真是假,今天必须有,就算没有,不拘什么花儿,只要有就行。 然后姜静行就如同所有平凡父亲一样,妥协了:“行吧。” 她起身走下马车,下去后还不忘叮嘱周围的侍卫:“今日人多,你们都跟紧小姐,若是小姐有任何差池,本公饶不了你们。” 侍卫齐声回道:“大人放心。” 这一幕又惹来不少人好奇的视线。 姜绾这时也从轿中走出来,嫣然软声道:“爹爹不要担心女儿,女儿去去就会,爹爹可别忘了帮女儿折桃花。” 姜静行无奈地点点头,然后站在原地目送姜绾带着一行人入寺,等看不到他们的身影后,这才转身向一旁的山道走去。 不久前她问过路上行人,寺外去往后山的只有这一条路。 上面的青石阶积年累月为人踩踏,早已平坦如镜。 走着走着,本来心情低落的姜静行也得了几分趣味,虽然她还没有见到自己女儿所说的桃花,但周遭也是青枝绿叶,冠盖如林,让人心旷神怡。 不过...... 姜静行看着眼前的岔路,忍不住嘶了一声,她该往那条路走啊,如今法会已经开始了,外面根本就见不到个人影。 而就在她百般纠结,思考要不要回去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沙沙”声。 姜静行转身一看,竟然是一个五头身的小和尚。 而小和尚也看到了她,又见她在岔路前停下,急哄哄就跑了过来:“施主留步,施主留步。” 姜静行等着小孩儿跑过来,还不等他说话,便主动弯腰问道:“小师傅,在下想去后山赏一赏桃花,还望小师傅给在下指个路。” 小和尚被凑近的面容笑的两眼迷瞪,晕晕乎乎的,不由地就要点头,但就在他要点头的时候,又很快反应过来,换成了摇摇头:“不行,不行。” 第79章 古安:住持师父骗我 接近正午时分, 幽静狭长的山道上,一高一矮正走的安稳。 眺望远方,但见山峦巍峨, 满目葱郁, 薄雾缭绕,空气中的草木清香让姜静行心身愉悦,暂时将朝堂上那些蝇营狗苟从心中剔除。 她用手中剑鞘拨开脚下杂草,刻意放慢步伐, 悠悠道:“你不是要去给住持拿馒头吗, 住持可饿着肚子等你呢, 你还不快回去。” 古安躲开脚下一丛野花, 一本正经地回答:“住持没有等我, 住持在讲经, 住持每次讲经都要好久呢。” “这山中可是有恶鬼的, 最爱吃古安小师父这种白白胖胖的小和尚了, 小师父不怕吗?” 小和尚自然是怕的,直接被吓得脚步一停,但不过一个眨眼, 又紧紧跟上了前面人的脚步。 他走到姜静行身边,绷着一张小脸,抬头大声道:“不怕,住持师父说只要念经,恶鬼就不会抓古安了, 施主你也别怕, 古安会保护你的。” 姜静行低头, 见小和尚信誓旦旦,不由得笑着点点头, 对古安小师父口中“妄言”表示了肯定。 “那小师父可要保护好在下。” 就这样,二人一前一后,结伴向不知在何处的后山走去。 身边跟了个孩子,姜静行本来孤身一人的旅程也平添诸多乐趣。 虽然小和尚坚信后山有恶鬼,但周围漂亮的花花草草,还有偶然冒出来的小动物,各种新奇有趣的事务无不对他充满了吸引力,姜静行陪着小和尚走走停停,甚至行到一处崖底下时,二人还救到一只折了翅膀的小鸟。 “小鸟叫的真可怜。”小和尚指着卡在山崖石缝间的小云雀,眼泪汪汪地看着姜静行。 姜静行被他看的伸手扶额,只好后退几步,脚尖一点向上掠去:“等着,不要乱跑。” 小和尚听话地点点头,眼巴巴望着一身绿衫的人飞身登高,不过几息便将小鸟捧了下来。 姜静行把小鸟递到他手中:“是只云雀,应该是为躲避天敌,不慎撞上了山石。” 二人继续上路,古安摸了摸手中小鸟的羽毛,而本来叫声颇为凄惨的云雀也逐渐变得温顺起来。 “没事的,古德师兄会看病,一定会把小鸟治好的。” 听到小和尚称呼声名远播的古德大师为师兄,姜静行有点惊讶,如果传闻没错的话,她记得,这位古德大师在泰安寺貌似辈分不低。 但转念一想,古安,古德,都是古字打头,是师兄弟也不奇怪。 看着手边的小光头,姜静行故意用敬佩的语气夸道:“没想到你还和古德大师是师兄弟啊,想来小师父也是位大师吧,在下佩服,佩服。” 听到有人称呼自己为大师,双手捧着云雀的小和尚不禁乐的笑呵呵,照猫画虎般学着大人故作谦虚道:“哪里哪里,施主有礼了。” 姜静行被他的前言不搭后语逗笑了,小和尚也跟着开心,笑的两眼眯起,然后一时不查,就踩到上了路边一颗小石子,手上小鸟让腿还很短的小和尚失去重心,眼看着就要向一侧歪倒。 “哎哎,哎!” 同时他手上,翅膀受伤的小云雀也瞪大了豆豆眼:“啾啾,啾!” “我去!”姜静行眼疾手快地伸手,用剑鞘将人拨拉回来,“没事吧。” “没事,没事,古安没事。” 小和尚惊魂未定地站稳两条短腿,然后将手中小鸟举到眼前,再次确定道:“小鸟也没事。” 姜静行瞄了一眼身边的小短腿,知道跟她走这么久,小和尚已经感到累了,很难坚持走到后山,但现在处在半山腰上,一个孩子自己回去也危险,所以她想了一下,干脆直接将人抱了起来。 “嗯?”突然就离开地面的小和尚睁大眼睛。 姜静行颠了颠手中一人一鸟,笑道:“坐稳了,让你的小鸟坐稳了。我抱着你走,咱们争取在午膳前折枝桃花回去,不然,就靠你这两条小短腿,咱们晚膳前回去都是佛祖保佑。” 说完,她也不等怀中小和尚点头,直接迈开步子,用远超之前的速度向后山走去。 除了最初遇到古安时有岔路外,姜静行接下来的路都很顺遂,山间小路于她而言如履平地。 就这样,姜静行又抱着怀中人走了大约一炷香,等走过一条小溪,她敏锐地察觉到周身草木之气转弱,再转过一道山坳,漫山桃粉忽入眼帘。 二人一鸟站在满山谷的花树前,被美景震撼到了,不约而同地感慨出声。 “山寺春晚,千树桃花艳。”这是偶尔诗兴大发的姜静行。 “哇哇哇哇!好多花。”这是《千字文》只背到一半的古安小师父。 “啾啾,啾啾。”这是只有一侧翅膀能扇动的小云雀。 眼前的美景使怕鬼的小和尚瞬间忘记了一切,揣好小鸟,小腿一蹬,直接就冲进了桃林。 姜静行也不管他,只跟在他身后漫步其中,衣摆上也落满花瓣。 “别跑的太快,注意脚下有没有石头。” “知道啦~” 听着小和尚活力十足的嗓音,姜静行走走停停,偶尔也会驻足欣赏片刻,不过她也没忘姜绾折枝的请求,一边赏景,一边还打量着周围桃树哪枝开得更好一些。 就在她上手折断黄绿嫩枝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大叫,正是小和尚的声音。 姜静行脸色一变,拿好桃枝转身便走过去,“古安,出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啾啾。” 姜静行走进一看,小和尚正跌坐在地上,呆呆注视着前面一道人影。 她伸手将人拎起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禁也愣了一下,随即靠在身旁的树干上,笑道:“臣与殿下还真是有缘啊。” 眼前人不是别人,正是听了古德大师的劝解,来后山赏花的陆执徐。 此时阳光正好,暖阳倾洒而下,随着花瓣落在他肩头发梢和青色衣角,宛若花神临世,让姜静行不自禁屏住呼吸,心脏猛的一跳。 陆执徐也很意外在此处遇到姜静行,他见人一身绿衫,慵懒地靠在一棵桃树上,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开口。 以往二人见面,不是各自心怀鬼胎,便是气氛剑拔弩张,如今这样和谐的场景,倒还是第一次。 不过他不知道说什么不重要,因为古安小和尚已经说话了,头一次来后山的小和尚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住持师父说后山恶鬼长得很丑很丑,可是这位施主一点都不丑啊,出家人不打妄语,可住持师父居然骗我!” 虽然被夸了,但并不是很开心的陆执徐:“......” 姜静行沉默一瞬,然后不顾当事人在场,直接笑出了声:“小师父可真是慧眼识珠,慧眼识珠......” 伴随着她毫不掩饰的笑声,陆执徐转身便要离开。 见人一言不发,直接就走,姜静行脸上笑容也淡了,她心里那丁点儿被压下的不满,瞬间就升腾起来。 心中冷哼道,现在想和她撇清关系,晚了! 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不管是大朝会上见面也好,还是私下遇到也好,很少在她面前掩饰真性情的小皇子竟然一改常态,每次都是宛如陌生人的客气,甚至还有几次也如同今日一样,直接忽视了她这个大活人。 得了自己的好处,反倒对自己没个好脸色,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姜静行不知道小皇子在和她闹什么别扭,但不妨碍她觉得自己被冷暴力了。 她能接受陆执徐跟她吵,跟她闹,甚至能接受陆执徐因为章皇后的事怨恨她,但她就是不能忍受他现在这副冷冷淡淡,什么都不说的样子。 这会让她觉得眼前人在逐渐变得虚妄,不再是爱跟她发脾气,小心思也层出不穷的小皇子,而是那个被剧情裹挟,只是个脸谱的男主。 已经见过陆执徐本性的姜静行很难接受这一点。 不过姜静行本质也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这点从已经在河底沉了两天的机茗身上就能看出,可如果是心情转阴的姜静行,那脾气就更不好了。 所以她直接冷下一张脸,挥手将身边一小段枝丫射了出去,瞄准陆执徐身前的一颗桃树。 擦面而过的树枝成功让陆执徐停下脚步,他扭过头,平静道:“靖国公想做什么,杀了本王吗?” “臣也想问问殿下要做什么?”姜静行压制住心中火气,向他走去,却忽略了心底一闪而过的担忧。 意识到气氛不对的古安也闭紧了嘴巴,眼珠转了两圈,亦步亦趋地跟上去。 陆执徐抿唇,凝视着姜静行走近自己,可真等人走过来后,他又微微侧首,移开视线,避免了与人对视。 自那日没能杀死韩妃后,陆执徐就很不愿意再见姜静行,自己日益明显的感情是一方面,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事后他仔细回忆宫宴前后发生的所有事,发现不少地方都有人在推着自己走,不管是三法司的权柄,下面人的配合,还是那些恰到好处浮出水面的人物,显露出来的线索,无不彰示着背后有人在扶持他。 至于是谁在背后帮他,自然不然而喻。 所以陆执徐如今的心情很复杂,能得到姜静行的帮助自然让人喜悦,可她为什么这样做的原因却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早就拒绝了娶姜绾,若是为了再搏一次从龙之功,端王岂不是更有希望。若为了日后权势,势单力薄的燕王才是最好选择。 若是为了其他,自己又有哪点让人入眼? 为何在数次拒绝他的拉拢后,又暗中相助? 陆执徐想不通,偶尔想一想,他都觉得自己矫情,当朝大将军,一等靖国公,多少人都想得到的助力,若是换成他别的兄弟,哪会想这么多,恐怕此时主动贴上去都怕来不及。 第80章 姜静行:来呀 陆执徐抱紧身边挣扎的小和尚, 满脸寒霜,低声警告道:“别动!” 姜静行用剑鞘荡开身前寒光,也侧身躲到一颗粗壮的桃树后, 临走前还不忘捞起地上的小云雀。 等三人在树后躲好, 又是一轮羽箭射来,锋利的箭头扎进树身,震落满地花瓣。 瞥了一眼脚边深深扎进泥土里的长箭后,姜静行又看了看向远处露出的一片衣角, 然后忍不住磨牙。 真是好样的, 她拼死拼活的挡箭, 小皇子却趁机躲得越来越远, 一点儿过来帮帮她的念头都没有。 枉她暗中出手那么多次, 真是个没良心的! 姜静行愤愤不平:“此地风景绝佳, 看来幕后之人和殿下牵扯颇深啊, 竟选了这样一处风清水秀之地为殿下埋骨!” “国公未免看轻自己了。” 陆执徐没有回头, 淡定回道:“国公怎么知道这些刺客是来杀小王的,说不定是国公招惹的仇敌呢。” 听见此话,姜静行翻了个白眼。 不是她自夸, 以她的武功,要是有人跟了她一路,她怎么可能一点儿都察觉不到! 不过陆执徐其实也知道,这些人就是来杀他的,但他想不通的是, 是谁要杀他, 或者说是谁有胆子敢击杀一位皇子。 敌对的朝臣?还是有把柄在自己手里的人? 最近得罪的人太多, 陆执徐一时也没有头绪。 姜静行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不过她首先排除了朝中大臣。 看谁不顺眼就直接杀了, 武德帝都没这么嚣张,若真如此,朝堂早就乱了。 能踏进太极殿的都不是傻子,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人人心里都有度量,而直接刺杀皇子这种事,那肯定是不能做的。 事后太麻烦,风险也太大,一不小心就是株连九族。 而且,就算侥幸成功了,以武德帝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的性格,日后只要露出一点点马脚,那都会引火上身。 所以,但凡有脑子的都不会选择直接杀人,除非能把所有痕迹抹干净,可一个臣子又哪来这么大的能力。 她又想到陆执徐几个兄弟,但很快也被排除。 以眼下朝中的情况来看,还值不得冒险下狠手。 如今武德帝正值壮年,膝下还活着的皇子也有十来个,就算死一个,也还会有很多个顶上来。 所以几位入朝皇子虽有争斗,却还没到生死相搏的地步,毕竟一旦有皇子死了,那其他皇子肯定会被怀疑,到时候依旧会被查个底朝天,纯粹是引火烧身。 姜静行想来想去,怎么都想不通,干脆问当事人:“殿下可知这些人的来路?” 树后陆执徐的回答也很干脆:“不知道。” 随着他话音落下,桃林里忽然安静下来。 几人躲得太严实,十多轮羽箭射过却没伤到一个人,实在是让山坡上一众人感到耻辱。 姜静行听着身后沙沙的脚步声,判断大约有二十人,而且武功都不低。 她将手中鸟雀放在树干上,然后将剑鞘抛给陆执徐,沉声道:“拿好,你身后有三人,一会等人近身,其他人别管,先杀了这三人。” “国公可有其他兵器防身?” “没有。”姜静行斜了他一眼,自信淡然道:“臣用不上,殿下保护好自身便是。” 陆执徐从剑鞘中抽出长剑,点点头。 他自认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想活着,最好还是听从姜静行这位大将军的话好。 这时他身边的古安也睁开眼睛,刚才陆执徐怕吓到他,一直都捂着他的眼。 “施主,是后山的恶鬼来了吗?”古安小声问道,水汪汪的大眼里满是惊恐。 到忘记还有个小和尚了,陆执徐眉峰微蹙,有些为难:“你就站在这里,不要动。” 姜静行也看向古安,很严肃道:“没错,就是恶鬼来了,所以我们现在全靠你了,还请古安小师父闭眼,默念经书,好帮我们吓退他们。” “好,好的。”古安被吓得有些结巴,但还是紧紧闭上眼睛念起了经文,“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 “国公可真是童心未泯。”都这时候还能去逗小孩儿。 陆执徐听着耳边的诵经声,突然笑了一声,低声自嘲道:“竟然还是往生经,就是不知这经是念给谁听的了......” “那自然是给对面人听的。”姜静行紧盯着前方围过来的黑衣人,回了他一嘴。 她拔出脚边的断箭,观察了一下箭头,很好,够锋利! 然后断箭就被她射了出去。 即便没有长弓,姜静行全力射出去的箭头依旧携着万钧之势,而且准头极佳,径直穿透了一名黑衣人的喉咙,空气中瞬间多了一道血腥气。 倒下的尸体让剩下的黑衣人脚步一顿,他们面面相觑,纷纷看向为首之人。 为首之人手持软剑,一道女声从面巾下传出:“家国不存,何以为生!狗皇帝的儿子杀了我们那么多人,今天一定要报仇,至于那些不相干的人,不用管!” 一群人再次向前走去,姜静行依法炮制,又杀了几人,直到她脚边只剩一根箭矢。 她盯着一旁持着长剑的陆执徐,缓缓拔出地上最后一根羽箭,低声喝道:“上!” 陆执徐毫不迟疑,很听话地暴起扑向身后三人。 姜静行紧随其后,论近身肉搏,她自认就没输过!黑衣人手中刀剑掉在泥土上,箭头滑过喉管,鲜血在山谷寒凉的空气中迅速冷却,映的树上桃花都娇艳几分。 空气中的血腥味刺激着姜静行的感官,让她有种重回战场的刺激!她早就想和人抱怨了,离了军队,待在上京城这种和风细雨的温柔乡里,时间一久,再好的将军都废了! 手上的温热让她眼神越发兴奋,她舔舔溅到嘴边的鲜血:“来吧!” 在黑衣人震惊的目光中,姜静行居然主动迎了上来。 姜静行飞起一脚,直接踢碎了一人的头骨,然而还没等她落地,她手中断箭也狠狠落下,扎进一人腹中,一路挑到心脏,然后就地一滚,又拧碎地上一人的喉咙。 不过一个照面,黑衣人又折损三人。 姜静行宛若杀神的模样让为首的女人胆战心惊,兀自暗骂陆执徐的好运,竟然随便遇上个人都是绝世的高手。 见情况不妙,她立即后退几步吹动口哨,四周再次涌上来一波人。 不远处的陆执徐砍断身边最后一人的喉咙,手段狠辣,一改周身的清雅气质。 他捂住手臂伤口,走到姜静行身边,环顾二人周身后眉头皱的死紧:“怎么办?人越来越多,再这样下去,我们都要死在这。” “你身边的护卫都去哪了!” “我一人来的。” 姜静行躲过致命一击,但还是挨了一刀浅的。 麻烦了,她暗骂一声,然后逼退众多黑衣人,对陆执徐快速道:“你现在就退,带着小和尚。后面有条河,小和尚说寺里也有条河,前不久才下过雨,顺着水流游下去,很快就能到泰安寺。” 听到要顺流而下,陆执徐全身一僵,涩声道:“只有这一条路吗。” 山谷两侧都是高山,还能有什么路? 姜静行不懂他在想什么,于是皱眉看了他一眼,眼神很明确:不然呢,难道在这等死。 陆执徐看着姜静行肩上的伤口,知道这是刚才为他挡的,同时他也知道,凭姜静行的武功,只要抛下他们,完全可以毫发无伤地全身而退。 “我明白了。”陆执徐低声道。 随后他将手中长剑扔回给它的主人,毫不犹豫地转身向后掠去。 而桃树后的古安小和尚还在背对着众人念经,平日里有些不熟的经文,今日却突然挤进他的小脑袋里,让他越念越响,越念越快。 为首的女人见目标要跑,顿时挥手示意身边人冲上来,可她很快又发现,有了佩剑的姜静行,战力居然更强了, 凭借一人之力,竟拦下了数十人! “我们与阁下素不相识,阁下何必以命相搏!”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身后重物落水的声音传来,姜静行心中一松,也有了闲心和人周旋,“不如你们说说杀人的理由,如果能说服我,我还可以给你们留个全尸。” 闻言,女人顿时暴怒:“杀了他!” 剩下的黑衣人一拥而上。 姜静行整个人骤然暴起,一招锁喉直击她的喉咙,黑衣女人连声都没发出来就死了。 首领的身亡让其他黑衣人愣住,姜静行也不恋战,抓住这个机会,果断跑过去跳进河里。 “扑通!” 随着河上的水花消失,景色绝美的桃花林再次恢复到平日的寂静,只余满地的尸首和鲜血述说着刚才发生的事。 …… 泰安寺后山,一处有密林的岸边。 五头身的古安小和尚脱了个精光,正在费劲拧干自己的小僧衣。 “你他娘的为什么不早说自己不会泅水!” 姜静行单手拎着脸色惨白的陆执徐,浑身湿透地向岸上走去,她愤怒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小和尚游的都比你好!但凡刚才老子游的慢点,你今天就得淹死!几十个刺客都没杀死你,倒是自己跳水淹死了!” 不会水还敢跳河,这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姜静行越想越气,越想越气,头上歪倒的发冠扯的她头皮生疼,她也顾不上这白玉发冠价值几何,直接薅下来扔到了一边。 一想到刚才的情形,她就脑仁发疼,让她恨不得撬开手下人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是怎么个脑回路。 第81章 姜绾:别无他法 本来她都跳进河里游了一段了, 正疑惑怎么没看到二人,忽然就听到小和尚叫喊,待游过去一抬头, 刚好就看见河中央蹬腿儿的小人。 从小住在山里的小孩水性一流, 眼下游的正欢。 姜静行一边游一边问:“古安小师父,他人呢?” “下去了。” 耳边水声太大,姜静行没听清。 古安在原地游了个圈圈,再次仰头大声喊道:“古安拉不住好看的施主, 他在这里不见了!” 这次姜静行听清了, 吓得她一个猛子就扎进了河里。 然后就是现在的情况了。 姜静行松开手上衣领, 将人丢到河岸一块大石头上, 适逢天空艳阳高照, 正好给人晒一晒。 然而陆执徐在河里沉了近一刻钟, 如今神志都还不清楚, 所以刚一落地, 直接就脱力摔倒在上面了。 晴空万里,阳光下的江面波光粼粼,岸边人垂下的脖颈也白如美瓷, 灼眼迫人。 浑身湿透的青衫美人伏在石面上,掩着唇剧烈咳嗽起来,随着咳声,身体微微抖动,脊背腰臀上姣好的曲线一览无遗, 乌黑的发丝也随着主人颤抖的身躯垂在面颊, 隐隐约约露出一张精雕细琢的面容。 等咳了一会儿, 陆执徐也缓了过来。 他撑起半身抬头,面上的水珠缓缓滑落, 称的人越发肤白如雪,眉如翠羽,湿漉漉的美人仰头哑声道:“劳烦国公救我,小王感激不尽。” 整副场景煞是惑人,只可惜在场的人心若磐石,心里的火气也未散干净,所以只欣赏眼前的美色,却不愿意上前搭把手。 听到他又恢复尊称,姜静行也冷淡道:“殿下还是保重自身为好,今日有臣救,他日可就不一定了。” 陆执徐沉默不语,没有争辩,就刚才的情况而言,跳河是他们唯一的出路,况且他也不是傻子,跳之前还折了一根桃枝,就算不会泅水,只要抓紧桃枝,顺流而下,总能获救。 只可惜雨后水流上涨,掩盖了岸边的一处礁石,桃枝撞上礁石,直接被拦腰截断,也失去了支撑一个人的浮力。 见人不说话,姜静行也没多想,她捞起衣摆拧干,又将最外面的长衫斜着绑在胸前,身后的长发也被她拢到身前,一番掩饰下来,那丁点弧度瞬间消失不见了。 等做好这一切,她又抬头估摸了一下时间:“泰安寺的法会应当快结束了吧。” “嗯。” “大约两个时辰后会有人找过来的。”忍住腰腹间的剧痛,陆执徐咬牙躺回到石头上,尽量平静道:“若我申时未归,侍卫们便会过来寻我,泰安寺后院厢房有直达桃林的路。” 听到会有人来,姜静行随意点点头,她生死关头经历的太多,也不把刚才的刺杀放在心上。 何况他们在这儿也停留了一段时间,现在还没有人追上来,只能说明黑衣人已经退走了。 姜静行转身向身后密林走去,然后挥手叫来小和尚。 她打算去生个火给他烤烤衣服,虽说如今时节已经算是夏天,但山上比山下要冷的多,又泡了半天河水,若是不及时保暖,体弱的小孩子还是容易惹上风寒。 等火堆升起来,姜静行简单处理了身上的伤口,正好肚子也饿了,她又打了两只鸟。 然后又经过剔除内脏,拔毛放血等一系列血腥步骤。 半个时辰后。 “你吃不吃。” 姜静行拿起火堆上的烧鸟递到古安面前。 “不吃!” 古安小和尚喊得很大声,然后狠狠扭过头去,拒绝再和姜静行说话。 扭过头的古安小和尚很伤心:小鸟那么可爱,为什么要吃掉它! 看着小和尚眼中明晃晃的谴责,姜静行无奈地抽抽嘴角。 她真是傻了,一个和尚吃什么肉,虽然是个还没受戒的小和尚,但也是个和尚不是。 所以她站起身,拿着烧鸟向岸边的大石头走去。 鼻尖烤肉的香气让陆执徐睁开眼,待看到姜静行手中拿着的东西时,不禁轻轻摇了摇头。 再一次被拒绝,姜静行暗道可惜,小声嘀咕道:“我这么好的手艺,只可惜遇到两个不识货的。” 陆执徐闭上眼,继续晒太阳,只有皮肤上的温热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 姜静行见人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颇觉好笑:“眼下这都过晌午了,殿下还是吃点东西吧。” 陆执徐还是摇头,不过他这次连眉头都皱起来了。 姜静行也跟着他皱眉,刚才她没有仔细看,现在离得近了,她也察觉到了陆执徐的不对劲。 晒了这么久的太阳,身上的衣衫都半干了,人竟然还是满头水珠。 “真是哪都软,就嘴最硬!什么都憋着!” 姜静行暗骂了一句陆执徐,然后上前扶住他的肩头,可等她将人上下打量一番后,却没发现什么伤口。 于是她沉声道:“伤到哪里了?内伤?” 头顶的阴影让陆执徐虚弱地睁开眼,目光径直撞上姜静行眼里毫不作伪的关心。 他喉结微滚,睫毛轻微颤动了一下,低声道:“没事。不致命。” 最起码在最近三个时辰里不致命。 说完,陆执徐再次闭上眼睛。 既然人不愿意说,姜静行也不强逼,她自认为是个很善解人意的人,不愿意说就算了。 不过,她也自认为对小皇子足够了解。 倒不是说她觉得陆执徐说假话,只是觉得他大概率又是说一半藏一半。 而内伤这种东西最忌讳说一半留一半。 所以她直接将人按住,语气格外冷肃道:“现在不是你闹脾气的时候。” 陆执徐想要挣扎的动作一顿,身上游离的手掌让他脊柱僵直,手脚却有些发软,垂下的发丝掩盖住了他脸上隐忍和克制。 姜静行看不到手下人眼中的暗潮汹涌,她隔着衣衫,一寸寸摸过手下筋骨和各处紧要脏器。 “人命比你想的要脆弱的多。战场上有很多人死的蹊跷,有些人打完仗头几天还活的好好的,但冷不丁哪天就死了,这里面大部分人,都是战场上没注意哪里被人打了,下了战场不在意,也处理的不及时,然后某天夜里就悄声死了。” 姜静行难得起了说教的心思,要知道,目前这待遇可只有姜绾体会过。 “就算没死,留下残疾的也不少,所以以后做任何决定,都要以你还活着为前提。” 说着,她火热的指尖压上后腰,冷热感觉分明,陆执徐闷哼一声。 “这里?”姜静行小心按压周围几处大穴,检查有没有堵塞。 陆执徐神色幽深地看着她,良久才回了一声:“嗯。” 姜静行神色淡定地收回手,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把系统拉了出来。 “男主的小命怎么样?” 被召唤的系统拉出后台,然后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只见上面写着:“男主生命值-1-1-1-1......” “要快点给男主找个大夫看看,最好在一个时辰里!” 听到一个时辰,姜静行心底沉了一截,如果要回泰安寺,现在就必须出发了。 在陆执徐目光毫无波澜的注视下,姜静行很快做出决定, 她不容置疑道:“我们立即离开,不等你的侍卫了,你的伤等不了了。” 说着,她转身回到火堆旁,将火灭干净,又嘱咐古安穿好衣服出来。 等做好准备,她又回到岸边扶起陆执徐,然后不顾他诧异的目光,直接将人背了起来。 “你......” 姜静行淡声威胁:“这世上有无能的昏帝,可没有残疾的皇帝。” 陆执徐顿时不敢再乱动,只得将手轻轻搭在身下人肩上,二人脚下都是乱石,以他眼下的身体情况,如果不慎摔下去,绝对会伤上加伤,就算侥幸不死,恐怕也要去了半条命。 陆执徐很珍惜自己的命,毕竟没了命,想再多都是无用功。 姜静行很满意他的识趣,但还是嘱咐了一句:“抓紧,我们顺着河流向下走,先找个有人烟的地方,给你看看伤。” 陆执徐犹豫一瞬,心中浮现万千思绪,无数个念头在他脑中闪过,却是毫无头绪,最后他还是伸手攀上姜静行的肩颈,轻叹道:“为什么帮我?” 姜静行脚步一顿,她拿不准他说的什么,于是反问回去:“你觉得为什么?” “不知道。”陆执徐盯着身下人的后颈,实话实说道。 姜静行越过一块石头,笑道:“那就好好想想。” 二人身边小和尚也凑了过来,他挠了挠头,不解道:“为什么?住持师父说要帮人就会快乐,叫做......助人为乐!” 听到“助人为乐”四个字,姜静行笑了,她吹了个口哨:“不愧是古安大师!” 几人走后,上游的桃林先后迎来不少人,为首之人正是与姜静行有过一面之缘的乾一。 身为王府的侍卫首领,乾一很快便判断出桃林发生了何事,他一声令下,周围侍卫迅速散开搜寻起来。 与此同时,姜绾也在发脾气。 一向温婉和善的小姐大发雷霆,将靖国公府跟着来上香的人吓的胆战心惊。 姜绾站在自己和父亲分开的地方,不顾路人的目光,冷脸低声喝问道:“什么叫做恐遭不测,说清楚!但凡你敢有半分隐瞒,本小姐现在就令人将你乱刀砍死!” 地上跪着的侍卫额角渗出冷汗,将桃林满地的尸首再次复述一遍,又着重提到没有发现国公。 姜静行的失踪让姜绾双腿发软,她跌倒在身后秋禾怀里,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秋禾扶住自家小姐,面上也是急的不行,但她对姜静行有着盲目的崇拜,所以急忙对着周围的侍卫喊道:“那就快去找啊,都去啊。” 第82章 姜静行:风评再次被害! 姜绾找到公主府的人时, 陆筠正在和一众贵妇人聊天。 她让姜璇坐在离自己最近的位置,隐晦地打听着姜静行近几日的情况。 姜璇不疑有它,只道自己兄长公务繁忙, 又说起姜静行每日天不亮就要出门, 日落西山才归家。 最后笑声抱怨一句,人都给累瘦了。 这话屋里其他人听着,自然只道是句玩笑话,可落在陆筠耳中, 却让她听的心疼。 她微微蹙起秀美, 埋怨道:“这满朝大臣, 竟都是些惰懒之辈, 不说为靖国公分忧, 倒还一桩桩事堆上去, 真是该罚!” 不过这话委实太过偏心, 别说姜璇只是笑笑没有接话, 就连她身后许多贵夫人也是面露尴尬,毕竟她们就是这些惰懒之辈的妻女。 其中几人端起茶水互相递了个眼神,然后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来。 她们都是京中老人了, 多多少少也听说过当年太后逼陆筠嫁人的事,只是事关一众大人物,京中没人敢明说罢了。 陆筠也从屋里气氛察觉到她刚才那话不妥当,可她待人虽处处得体,但心中高傲就连陆执徐都比不上, 现在亲近姜璇都是看在姜静行的面子上, 又哪里会把这些讨好她的妇人放在眼里。 等她轻飘飘说过几句刚才的法会, 这事也就过去了。 屋里气氛又回到之前的热闹。 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位侍女,行礼道:“禀殿下, 门口有一位小姐求见殿下,自称是靖国公府的小姐。” 姜璇面露惊讶,陆筠看了她一眼,淡声道:“请进来吧。” 姜绾很快提着裙角进来,她进来后二话不说,直接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跪下,急声道:“还请殿下帮帮臣女。” 不等陆筠细问,姜绾紧接着哀声道:“臣女父亲在后山桃林遇袭,府中下人去寻,却只见到满地贼人尸首,臣女父亲不知所踪......” 满地...尸首...不知所踪...短短几句话连在一起,简直不亚于晴天惊雷,让听着的人顿时心生恐慌。 陆筠直接失态地站起来,花容失色道:“怎会不知所踪!” 姜璇也是面露急色,连声追问事情始末,屋里坐着的各家女眷也跟着小声议论起来。 姜绾不受众人影响,继续道:“臣女势单力薄,还望殿下出手相助,命公主府的侍卫也去寻一寻臣女父亲。” 得知心爱的昔日情郎很可能遇害,陆筠心中又惊又怕,忍不住红了眼圈,“那就将人都叫去!” 她撇开要来搀扶自己的侍女,厉声对着身边人喊道:“快去!你们都去!若是找不到姜郎,你们都别回来了!” “姜郎”二字一出,李嬷嬷暗道不好,满屋的人也震惊地看向陆筠。 低着头的姜绾眼中滑过一道阴霾,心里的猜测突然落实,让她眼底浮上冷嘲之色。 想她自认为聪明,以为能成功阻断长公主和父亲相见,可到头来,她不仅要亲自来求人,更是亲手将爱重于自身的父亲推向了虎口。 姜绾咬牙压下心里的痛苦,眼下还是父亲的安危最重要。 等她再次抬起头来,已经恢复到进门前的惊慌:“多谢殿下,臣女先行告退。” 陆筠跌坐回软塌上,现在她满心都是对姜静行的担忧,所以只是随意挥挥手,示意姜绾可自行离去。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姜绾也离开的太快。 等姜绾走了一会,屋里的人这才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郎?靖国公姜静行! 我的老天爷啊,这......传闻中与发妻鹣鲽情深,至今不愿续娶的靖国公,竟然会和公主私通! 而且还是驸马刚死不久,才做了一年寡妇的昭阳长公主! 骤然得知这样的宫闱秘事,好几个胆子小的妇人都被吓到了,纷纷垂下头,暗自后悔前几日没拒了公主府的请帖。 但也有胆子大些的,秉持着事不关己的态度,眼神不断在屋里几人身上打转,就等着听到更多的内幕。 坐在上首的陆筠目光扫过这些看热闹的人,心中暗恨不已。 她的姜郎生死不知,这些无事生非的女人却还在看热闹! 陆筠眼中的冷意让众人脸色讪讪,最后还是李嬷嬷走出来送走了这些人。 姜璇白着脸出来时,秋禾正在门口等着她。 一见她,便迎上来说道:“大小姐,小姐说让您不要担心,先回房歇息。” “我怎么能不担心!” 姜璇眼中满是恐慌,她牢牢抓住秋禾的手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家小姐呢,可是哥哥有什么消息了?” 秋禾摇摇头,按照姜绾留下的吩咐解释道:“刚刚有僧人拿了后山地图来,小姐看后说后山有条河,大人很可能是跳进河里了,所以小姐她亲自带人去河边找了。” 说完姜绾在哪,秋禾又拿姜静行的武功宽慰姜璇几句,好说歹说,总算是让人放下心来。 与此同时,同样放下心来的还有乾一等人。 身为陆执徐最看重的护卫,乾一的业务能力不容置疑,很快便顺着河流发现了岸边的火堆,等密林里搜了一圈却没发现人后,他当机立断,立刻带着人顺着河流往下游找。 随着他们顺流而下,姜绾带的人也在逆流而上。 而河道中游,姜静行却在闷头苦走,就连他身边的小和尚也蔫哒哒的。 古安锤锤自己的小腿,委屈道:“古安好累了,我们能歇一歇吗?” 姜静行没有停下脚步,她呼出一口浊气,鼓励道:“古安大师再坚持一下,前面就是泰安寺了,咱们马上就能吃到馒头了。” 古安也学着她呼出一口气:“好吧。” 落日将深山镀上一层金黄,三人又走了近一炷香的时间。 古安耷着头慢慢往前走,一抬头,突然惊喜地发现他看到泰安寺了,这下子不用姜静行再催,小和尚直接跑了起来。 “啊啊啊,古安回来了,古安回来了。” 小孩清脆的笑声随风飘远,让岸边的姜绾动了动耳朵:“这是什么声音?” 公主府的侍卫也侧耳去听,斟酌着答道:“好像...是小孩子的笑声。” “去看看。”姜绾沉声道,她现在不愿意放弃一丝一毫的线索。 古安的笑声让姜静行眉头舒展,但等扭头看了一眼身后已经半昏迷的人后,她的心情还是越发沉重。 他们已经走了半个时辰,哪怕姜静行武功再高,此时也是大汗淋漓,最不妙的是,因为长时间的抬臂,她肩上的伤口崩裂了。 姜静行近乎麻木地抬腿,她颠了颠后背上的人,趁着人不清醒,玩笑道:“陆执徐,我救了你可不止一次了,等将来做了皇帝,可要记得报恩呐。” “我的要求也不多,你要是能封我个异姓王那最好。” 背上人的手指动了动。 古安越跑越快,很快就进入到姜绾等人的视线。 “姜小姐,前面的确有个小孩!” 姜绾默声点点头,颇为狼狈地挑开额间松散的发髻。 侍卫正要上前叫住古安,姜绾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被远处一道身影牵制住。 “爹爹。”她有些失神地喃喃道。 而随着姜静行越走越近,她眼中的身影也越发越清晰。 “爹爹!”姜绾扔下手中支撑自己的木棍,几乎是毫无仪态地向姜静行跑去。 “绾儿!”姜静行惊喜喊道,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见自己女儿。 迎着姜静行的笑脸,姜绾直接扑到她胸前,然后像受伤的小兽一般,双手紧紧攥住她胸前的衣襟,开始埋头嚎啕大哭。 其实从知道自己父亲失踪开始,姜绾心里一直都萦绕着一道声音:都是你害死了父亲!如果不是你要来泰安寺,如果不是你任性地让父亲去后山看桃花,父亲就不会出事。 心中的自责让她想要发疯,可等她真的站在姜静行眼前,她却发现自己只是想哭。 伴随着姜绾止不住的哭声,公主府的侍卫急忙跑了过来,此时乾一也带人追了上来,等他一颗保命的丹药下去,陆执徐也幽幽转醒。 众人手忙脚乱接过陆执徐不提,一群人护着三人迅速赶回泰安寺。 路上,姜绾还是止住了哭声,因为她眼里现在只有姜静行肩头渗出鲜血的伤口。 等姜静行平安归来的消息传回寺里,又惹得陆筠落了几滴泪水。 只不过这次是喜极而泣。 她将跟去的侍卫叫进厢房,事无巨细地问过,侍卫也一一回答,还不忘说起陆执徐的伤情。 陆筠虽然诧异陆执徐也在,但姜静行才是她问话的重点。 等听到姜静行肩上伤口距离脖颈不过寸许时,她的指尖都在颤抖。 李嬷嬷让侍卫退下,上前将人半搂在怀里,她像陆筠小时候一样轻轻拍着她背,安慰道:“靖国公是福缘深厚的人,日后遇事也会逢凶化吉的,公主可莫要再哭了,小心伤了眼睛。” 听着耳边嬷嬷的安慰,陆筠擦擦眼角,喃喃道:“嬷嬷,我后悔了,我本以为我们还有很长的将来,却忘了世事最是无常。” “嬷嬷,等回了京都,我便去请皇兄赐婚......” ...... 与此同时,姜绾派去报官的人也到了衙门。 最新一任的京兆府尹姓刘,是个四十出头的武官,本来也是个胆大心细的人物,可当他知道失踪的人是谁后,还是吓得脸都青了。 旁边站着的师爷赶紧推了他一把,这才让人回了神。 等靖国公府的侍卫说清,这位刘大人二话不说,直接将衙里闲置的人都叫了出去。 第83章 陆筠:伤心 只可惜马是好马, 京兆府位置却不大好,这一点是单指它离皇宫的远近。 不说别的,最起码刘大人到皇宫的时候, 说巧也不巧地赶在了武德帝晚膳前头。 通往明光殿的道路烛火通明, 张公公将云贵妃拦在门外,低声劝道:“哎呦,娘娘您来的可不凑巧,京兆府尹刘大人刚进去, 陛下恐怕是顾不上同娘娘一块儿用膳了。” 云贵妃侧耳去听殿里的声音, 果然听到还有外人, 于是她转过身, 打算一会儿再来。 可就在她转身的时候, 屋里又传出武德帝带有怒火的呵斥声:“靖国公一朝国公, 竟在你管辖的地界丢了!若是今日你不能将人平安带回, 你这京兆府尹明日就给朕让贤!” 刘大人赶紧低头:“回陛下, 臣已将衙差都派去,五军都督府也在加派人手,只是事情紧急, 臣不敢隐瞒。” 武德帝闻言怒气稍减,他压制住心里想要杀人的冲动,沉声道:“你退下,朕要第一时间知道靖国公平安归来的消息!” 殿外,靖国公三字让云贵妃心中一紧。 她对着张公公试探道:“本宫是受召而来, 若是回去, 岂不是冒然违旨, 公公还是为本宫通传一声吧。” 闻言,张公公面露难色, 只道:“那娘娘稍等。” 他走进明光殿,被训了一顿的刘大人也擦着额角冷汗出来。 宫殿里,武德帝失魂落魄地坐在龙椅上,低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张公公行了个礼,还没等他说话,武德帝头都未抬地问道:“何事?” 张公公小心回话:“回陛下,是贵妃娘娘来了,您看这时候也不早了,可要......” “让她回去!” 武德帝不耐烦地打断,眼下姜静行下落不明,他哪还有心思和妃子用膳。 张公公瞬间闭嘴,小心退回到殿外。 明光殿重回寂静。 武德帝眼底的怒火逐渐消散,紧皱的眉头却没有松懈,心底的刺痛让他感到陌生,脑海里也是从未有过的杂乱无章。 他怔怔凝视着桌上华贵的香炉,目光停留许久,忽的,略带几分苦涩的呢喃声响起:“伯屿......” 张公公对着殿外的云贵妃摇摇头:“娘娘先回吧。” 云贵妃绷住嘴角的笑容,得体道:“既是如此,本宫便先回去,劳烦公公了。” 张公公接过锦绣递过来的银子,笑道:“娘娘客气。” 云贵妃笑着转身,可等她转过身后,美艳的面容瞬间就沉了下来。 等走到一处僻静宫道,她拉住锦绣:“去查查,可是宫外的靖国公府出了事。” 锦绣不漏声色地点点头,悄然退下。 姜静行不知上京城现在为了她已经是人仰马翻,各方出动,不过就算知道,她现在也顾不上了。 过完这惊险又刺激的一天,她现在只想打道回府。 可谁知,她刚带着家里两个女人踏出泰安寺的山门,半道上就杀出一只拦路虎。 姜静行看着眼前拦路的侍女,干笑道:“不知公主殿下因何事要见本公。” 侍女摇头:“奴婢不知。” 侍女偷偷抬头看向眼前高挺的男人,心里默默感叹道:好俊美的大人,怪不得公主殿下不让驸马近身,李琰那个酒囊饭袋怎么能和眼前人比。 也不知想到了何处,在姜静行的注视下,小侍女的面皮越来越红。 同时,在场的姜绾和姜璇的脸色却越来越差。 姜璇也不是傻子,经过白日里那一出,她怎会还看不出陆筠交好自己的目的。 姜静行不知道陆筠那句石破天惊的“姜郎”,比起去见陆筠,她还是更愿意与桃林里的黑衣人再战三百回合! 所以她婉拒道:“此时天色已晚,本公若去见殿下,恐多有不便,还望你回去替本公转达对殿下的感激之情,今日殿下能出手相助,本公感激于心。” 说完,转身便要越过侍女,门口靖国公府的马车已经等候许久了。 侍女见人要走,赶紧阻止道:“国公留步,殿下是想请您帮忙找样东西。”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姜静行脸色一沉:“何物?” 侍女此时也拿出了陆筠心腹的作态,微微一笑道:“是荷包,公主说上次在宫里,与您见面时丢了个荷包,想劳烦您帮着回忆回忆,殿下也好让人去找找。” 围观完侍女和姜静行的对话,姜璇眼神颇为古怪,什么荷包如此贵重,竟还要劳烦一国国公亲自去找。 想到这里面可能蕴含的种种深意,她不禁向姜静行投去意味不明的视线。 侍女微笑:“国公意下如何?” 姜静行张了张嘴,没说话:...... 姜静行合上嘴,正要再拒绝,身后却传来一道温婉柔和的女声:“父亲。” 她回头,就见自己一向体贴的女儿,脸上挂着无比温柔的微笑,走到自己面前,仰头道:“父亲还是去帮一帮公主殿下吧,想来殿下也是等急了。” 看着眼前善解人意的小姑娘,姜静行的眼神一言难尽:不瞒你说闺女,这东西现在就在你爹我的书房里放着。 唉? 突然,姜静行心底出现一种微妙的感觉,说起荷包,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听到姜绾的话,侍女也插嘴道:“姜小姐说的不错,国公还是先随奴婢走吧。” 可她话音刚落,姜绾便看向了她,目光冰冷森然,却柔声道:“姐姐稍等,容我与父亲说几句话。” 此时姜静行看不到姜绾的表情,却发现侍女突然皱眉后退了一步。 姜静行的思路瞬间被打断:我女儿长得很可怕吗! 姜绾自然是不愿意自己父亲去见别的女人的,但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她还希望父亲能遵从自己的心意。 和长公主有情也好,无情也罢,总归要有个说法。 姜绾垂眸,对着姜静行轻声道:“我与姑姑先去马车里等候父亲,想来父亲很快就能帮殿下找到荷包。” “荷包”二字被说的极柔。 说着,还不等姜静行反应,姜绾又小声道:“父亲去见见公主吧,您也好亲自对殿下说清......荷包的事。” 姜静行顿时脊背微僵,她僵着脖子,缓缓低头。 姜绾回以一个温柔如水的笑容。 姜静行则露出一个略显僵硬的微笑:很好,我就说我好像忘了什么。 别的优点不说,姜静行的记忆力确实是出众,所以她很快便回忆起,自己女儿不仅见过陆筠的荷包,更是问过她两次,一次是小时候,问她荷包是谁的,而另一次,就在不久前,却是问她和陆筠认识多久了。 这说明什么? 这只能说明,她女儿早就在推测荷包是谁送的,送的人又和她有何关系了! 姜静行从不怀疑自己女儿的智商,所以她现在只怀疑自己的脑子! 她恨不得再穿一次,就穿回到几日前,然后狠狠抽自己几巴掌:让你磨蹭,让你拖着,但凡来这之前把荷包还回去,我都不至于这么社死! 姜静行头一次感觉这么羞耻,她仔细瞅了瞅姜绾的表情......很好,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现在她很想说:我不是!我没有!我和长公主清清白白! 但实际上,她只能在姜绾虚假的微笑里,点头尬笑道:“...那我去一下,很快回来。” 说完,姜静行都不敢去看家里两个女人的表情,转身捂着脸就走。 侍女见她走的这么急,也连忙快步跟上。 等拐过一道弯路,确保身后没别人了,姜静行这才揉了把脸,恢复到正常行走速度。 侍女在前面为她引路,最后停在一处宽敞的院落前。 姜静行走进去,门口的李嬷嬷见她来了,默默叹口气,但还是恭敬请人进去:“国公请,公主正在屋里等您。” 姜静行迟疑一瞬,她不知道陆筠找她干什么,但不管说什么,二人的孽缘今日都必须有所了结。 她推开门,缓步走进厢房,屋里有些昏暗,不过也正常,这里毕竟是寺庙,不可能像宫里一样彻夜长明。 姜静行向屋里走去,发现里面的布置虽素净却不失贵重。 珠玉串成的帘子隔出里外,桌上泥金香炉清香袅袅,墙上还挂着几幅字画,看着也是真迹。 姜静行在珠帘外站定,陆筠坐在白日的位置上,二人隔着几丈距离相对而视。 见来人不说话,陆筠心中怅然酸涩。 回想过去,她每次去给皇兄送羹汤,帐前的男人都会对着她弯弯嘴角,说一句:“小姐真是贤惠漂亮,又来给主公送好吃的了。” 而她也从一开始的恼羞成怒,逐渐变为羞涩期待...... 珠帘后的嗓音有些缥缈:“你的伤如何了?” 姜静行下意识看向肩头,笑了笑:“小伤,多谢殿下关心。” 陆筠从椅子上起身,她撩开珠帘,露出自己略显憔悴的面庞来,面上眼角还带着红晕,明显是不久前才哭过。 “我问过大夫了,他说你的伤不重,但即便不重,你也要好好养一养,那些凉食荤物也要忌口,我府上还有些人参,一会儿...” 姜静行没想到陆筠这样担心自己,她低头避开她的眼神,叹声道:“多谢殿下。” 陆筠察觉到她的躲避,心中一痛,不由得俯身过去,想要抬手去摸这张日思夜想的面容:“姜璇说的不错,你果然瘦了许多。” 姜静行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她脸色一变,迅速后退几步,拉开二人的距离。 陆筠掌心落空,抬手的动作也僵住了。 第84章 姜静行:一个女人一台戏 陆筠怔怔地放下手, 垂下头。 一道略带苦涩的声音响起:“如今屋里只有我和你,姜郎何必避我如蛇蝎。” 姜静行不知该说什么,她和陆筠之间的关系简单又复杂, 仔细想来, 只说是阴差阳错,命运使然,如果她是“女人”的身份,她倒是不介意和美人交个朋友, 可偏偏她是个“男人。” 其实姜静行也能明白陆筠为何眷恋她, 二人本就在武德帝的军帐前混了个脸熟, 后来又有救命之恩的加持, 养在深闺里的少女会春心萌动真是再正常不过。 可她不明白, 荷包的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陆筠也成婚多年, 除了一个荷包以外, 二人相隔万里之遥,再无其他联系。 按理来说,相安无事这么多年, 年少时那点懵懂的爱恋,早就应该烟消云散了才对。 姜静行实在是不明白,陆筠为何会对她念念不忘,还深情至此。 陆筠低着头,姜静行又比她高不少, 所以根本看不到她此时眼中笼罩的阴霾。 但看不到, 却也能猜到几分。 于是她忍不住叹道:“泰安寺今日有不少人在, 殿下冒然将臣叫来,恐会惹来他人非议, 殿下日后还是不要私下与臣见面了,对殿下名声不好。” 说完,停顿一瞬,又劝道:“臣明日命人将荷包送还到公主府,往事如烟,殿下春华正茂,还是向前看吧,何必把自己困在往事里呢。” “往事如烟?”陆筠难以置信地抬头,却是未语泪先流:“你说往事如烟,你竟说我困在往事里?” 陆筠神情哀怨,本就白皙清丽的面庞更加苍白。 她怎么也想不到,她期待了这么多年的人,再次与她相见时,竟会是劝她放手! 听着娇人声泪俱下的质问,姜静行心感不妙,陆筠异常强烈的反应完全超出了她的意料。 可还不等她反应,陆筠面上便浮起哀戚之色,抛却矜持道:“既然如此!抛开往事不论,我只问你,我若明日去请皇兄赐婚,你可愿意娶我!” 初闻此言,姜静行顿时惊愕不已,随即紧紧皱眉道:“殿下莫不是在开玩笑。” 陆筠被她的眼神刺伤,控制不住后退几步,跌靠在旁边的佛像上,眼中强忍着的泪水再次流了下来。 见故人如此失魂落魄,姜静行有些不忍:“殿下可还好?” 陆筠瘦弱的脊背不断颤抖,她用双手捂住脸,恨恨道:“你为何不愿娶我!” 你若不愿娶我,我这些年的思念又算什么,我费劲心思杀了驸马又算什么! 一朝梦散,心中的不甘让陆筠几近失控,她扑向姜静行,哭泣道:“你怎会不愿娶我,明明你一直都没有娶亲,明明你等我了这么多年,你有难言之隐是不是?” 说着,整个人好似伤心过度一般,靠着佛像缓缓滑落在地。 此时姜静行也慌了神,急忙捞住陆筠向下瘫软的身体,她不过是说了一句往事如烟,陆筠怎么会失态成这样。 可谁知她刚接住倒下的人,人就开始放声大哭。 哭的娇躯微颤,柔弱无骨的手掌还不断拍打着她的胸膛:“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个负心人!” 姜静行擒住怀中人乱动的手掌:“殿下冷静!” 陆筠还要挣扎,姜静行被她指尖戳到伤口,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伸手按住手下乱动的腰身,无奈高声道:“陆筠!你冷静一点!” 陆筠顿时不再挣扎,她失力倚在背后人怀里,闭眼痴痴道:“你说过等我回来的,你为什么不愿意娶我?” 姜静行闻言微愣,下意识回嘴:“我什么时候说过.....” 可陆筠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听到她否认,顿时更加伤心:“我当时明明给你写过信,我说过我会回来的,我会离开李琰去找你的,你若愿意等我便不要娶亲......我每年都会给你写信,可你从来不回,姜郎,你在怨我回来的太晚了吗?” 现在姜静行是真的慌了,不是,她什么收到过陆筠写的信了,她怎么不记得! 姜静行脸上的愕然太过明显,陆筠看着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那个猜想就像是救命稻草,让陆筠牢牢抓住不放。 她嘴唇微颤,涩声问道:“你难道没有收到吗?” 姜静行点头,神情有些凝重,她的确没有收到。 如果陆筠没有说谎的话,不过,她也不觉得陆筠会说谎,那就只能是被人拦下了。 “不可能。”陆筠摇头,失声喊道:“我出嫁前你回过信的。” 姜静行默然:“臣确是收到过殿下的信,不过只有一封,上面殿下只写了太后娘娘在为您选驸马。” 当然,还有就是让她也去竞争一下,不过她当时在外面打仗,等信辗转送到的时候,陆筠都快出嫁了。 “怎么会这样,你怎么会不知道!” 陆筠倒是没有怀疑姜静行在骗她,只是难以接受地喃喃道:“不可能的,我每次送信都很小心的,绝对不会有人知道的。” 听到这句话,姜静行神情微晒,您老原来知道要背着人啊。 她都不敢想象这些信去哪了,瞒着驸马给男人写信什么的,貌似她只在某些带点颜色的话本里见过哦! 意外的打击让陆筠神情恍惚,趁着人失神,姜静行将她扶到椅子上坐好,又倒好一杯茶水放到她手里:“殿下喝口水润润喉。” 手中的温热让陆筠回神,她呆呆地看着姜静行,眼底哀怨退去,又是一副深情似水的模样。 美人哭过的嗓音略带喑哑,但还是悦耳的:“你...既没有收到我的信,那为何,这么多年都没有成婚,至今膝下都只有一个女儿?” 信的事虽然让陆筠一时惶然,可她越是深想,心里就越是甜蜜。 听到这个问题的姜静行脸色逐渐僵硬,再次感叹,她和陆筠之间真是孽缘不断。 短暂的沉默间,各种借口在她脑海里闪过。 心有所属?那就更难解释为什么不成婚了。 身体有疾?好歹是个国公,还是要脸的。 性别不和?虽然是实话,但容易吓死人。 姜静行想了又想,发现自己真的很难解释她为什么这么多年不成婚。 在陆筠期盼的目光中,姜静行故作怀念伤感,给出了那个世人皆知的借口:“臣与发妻感情深厚,哪怕她已离臣远去,臣也忘不了她。” 姜静行暗含期待地看向陆筠,希望能从她脸上看出失望和退缩来,经过刚才一出闹剧,这是她现在能想到的唯一一个,既不让陆筠恨自己,又能拒绝陆筠的办法了。 可谁知,陆筠不仅不失望,反而还安慰起姜静行来。 她放下茶杯,动作优雅地擦过眼角泪珠:“我知姜郎忘不了先夫人,可斯人已逝,姜郎莫要太过伤怀,小心伤了身子。” 换句话说,一个死人有什么好怀念的。 陆筠小时候在嫡母手下讨生活,长大了又在皇宫耳濡目染,论起女人后宅争宠的手段,姜静行这个直女是拍马都赶不上。 所以听着这话,姜静行虽然心底滑过一丝异样,但根本没能理会到陆筠话中的深意。 她微微扯动嘴角:“臣多谢殿下关怀。” 见人与自己如此生分,陆筠倒是真的有些失望,可再多的失望,也掩盖不住她心底的那抹甜意。 如果说她之前还有些怀疑姜静行对自己的心意,那么现在,她就是坚定不移地认为自己的姜郎是钟情自己的,只是有苦难言罢了。 想到这里,陆筠心里有些伤感。 明明是自己背信弃义无奈远嫁,可姜郎在没有收到自己信的情况下,还是苦等多年,也不知往日在思念自己时有多伤情。 今日种种推脱之举,恐怕也是自己让他伤透心了。 陆筠越想越心疼姜静行,看她的目光也越发的柔情似水:“姜郎,我知你一时还不能原谅我,但你要相信我,我当年嫁给李琰实属无奈。” “嗯。”姜静行强撑着自己破防的心态,随意地应道。 还不容易让人平静下来,她现在是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多说,生怕再把陆筠这个小疯子给惹急了。 真是想不到,看似温婉高贵的小公主,发起疯来能这么不管不顾。 但她还是那句话:“往日如烟消散,殿下若能忘却旧事,也会多些笑颜。” “你也是。”陆筠这次却是赞同的颔首。 那些伤情往事,实在是不必记在心里了,今日佛祖保佑她能得知旧事真相,想来也是在告诉她要与眼前人重新来过, 姜静行见陆筠接受良好,颇感欣慰,进而又试着提出了另一个要求。 她微微躬身,让自己尽量委婉道:“殿下今日称呼臣为...恐有损殿下名声,殿下以后还是不要这样称呼臣了。” “......好。”陆筠闻言俏脸微红,目光闪烁地应道。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今日白天情急之下,她好像当着不少人叫过。 这回姜静行是彻底松了一口气,有了告退的打算,她现在就想回去查查那些信去哪了,因为她不知道是陆筠身边人出了问题,还是她这边出了问题。 “殿下若无其他事,臣先告退了。” “你去吧。”陆筠略带不舍地点头,不过眼下天色都黑了,的确是不能多留了。 闻言姜静行转身便走,而陆筠也随着她起身,送她到门口才停下。 “对了,那个荷包你还留着吗?”陆筠想起来荷包,心怀期待地问道。 姜静行推门的手微顿:“臣明日命人将荷包送还到公主府。” 第85章 年鸣英:真相只有一个! 翌日, 今日姜静行又没有去上早朝,而是在自己的新书房里写信。 昨日傍晚时分,随着她平安归来的消息传入皇宫, 武德帝第一想法便是将人叫进宫亲眼看看, 只可惜天公不作美,一场瓢泼大雨说来便来。 最后武德帝顾忌她的伤势,只好改了主意,不仅免了她这几日的早朝, 嘱咐她好好养伤, 还让张公公亲自送去不少珍贵药材。 同时, 经过刘大人对陆执徐伤势的一番转述, 武德帝竟也难得有了些慈父心怀, 又派一队羽林卫送了个太医去辰王府看看。 姜静行搁下笔墨, 为防出错, 她仔细浏览一遍手中宣纸: 殿下亲启, 臣冒言拜上…昨日之事,殿下顾念旧恩施以援手,臣莫不敢忘。但殿下与臣之旧, 不过阴差阳错……今日情断情绝已成定论,殿下宜释结解怨,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看完自己写的东西, 姜静行抖了抖信纸, 脸上露出满意之色来。 昨天她要说的话刚开个头儿, 就被陆筠一通哭闹给打断了,后来又出了书信被劫的事儿, 她看人深受打击,就不好意思再说。 但是,撩而不娶是渣女,她虽然不是故意撩人家的,但该负责还是要负责。 所以为了掐断陆筠那点不该有的情丝,姜静行决定狠狠心,她不仅要把荷包还回去,还要借此机会,明明确确地告诉她两人是绝对没有可能的。 做出决定后,姜静行叫道:“来人。” “吱哟”一声,门外的绿阁推门,一袭青色长裙,身姿袅袅地走进来。 姜静行没有抬头,她将信纸折好放进木匣里,里面还放着当初那个荷包:“将管家叫来。” 绿阁见人没有看自己一眼,眼中滑过失落,但还是恭敬道:“是,大人稍等。” 说完退到门外,转身便向前院走去,走之前还不忘轻轻关好书房半扇门。 书房外面走廊上站着三个侍女,看着绿阁远去的背影,其中长相最为娇艳的侍女翻了个白眼:“装什么清高,不过就是读了几本书嘛,家里人都死光了,也就她自己还当自己是个官小姐呢。” 旁边人拽了拽她的衣袖,细声细语地劝道:“红锦,你快别说了,绿阁姑娘可是国公爷亲点的大丫鬟,若是被她听见了,我们会挨罚的。” 谁知听到这句话,红锦更不忿了。 明明送进主院的四个人里属她的相貌最美,可这么多天了,国公爷没有多看她一眼不说,反而事事都吩咐绿阁那个闷葫芦去做。 她都怀疑国公爷是不是连她叫什么都还不知道。 不过红锦能被姜璇送进主院,也不是个随口乱说话的傻子,她斜了身边两个人一眼,不屑道:“你和蓝烟的爹娘不是府里的管事儿吗,你还怕她?” 闻言,蓝烟低头没有说话,只是扶了扶发簪,眼中却闪过不满。 白秀则赶紧摆手:“我只是怕她罚我们。” 说着,她垂下头,轻声道:“主院的月例是最高的,国公爷也从不打骂侍女,若是丢了这么好的差事,我爹娘恐是要打死我的。” 红锦更不屑了,她和绿阁原本就是姜璇院子里的侍女,而白秀和蓝烟两个人,一个爹娘是外院的管事,一个爹娘是府外铺子的管事。 明明在外头也能做个吃穿不愁的小娘子,却偏偏要挤进来做丫鬟,这里面的心思,谁看不明白! 绿阁不知自己身后的一番闲话,依旧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的事,管家很快就被她找来。 书房里,姜静指了指桌上封好的木匣,嘱咐道:“一会儿去库房里备份儿礼,连带着这东西,一起送去昭阳长公主府,就说本公感念昨日公主出手相助,特意送来的谢礼。” “是,大人。”管家拿过木匣,谁知刚转身,姜璇便走了进来。 姜静行见她来的匆忙,疑惑道:“怎么了?” 姜璇先对管家颔首打过招呼,这才对姜静行轻声抱怨道:“上回那个带走律霖的刑部郎官又来了,说是有事来问问兄长。” “刑部?”听到刑部来人,姜静行看向还未离开的管家。 佝偻着身子的老管家隐晦地点头:大人放心,都处理好了。 明白管家的意思后,姜静行平静地移开视线,她也没有起身,只是道:“我就不过去了,将人叫过来吧。” …… 此时年鸣英再次站到靖国公府里,心情颇为复杂。 上次他来,二话不说就能将人带走,可这次来,却只能一个人在大门外边儿站着,想他一个刑部左侍郎,虽说在这京都不是什么权倾朝野的人物,可也是个正四品的官。 说大不大吧,说小却也绝对不小! 年鸣英走在雕梁画栋的靖国公府里,心中忍不住叹喟:怪不得世人皆追权逐势,这权势二字的魅力,真是让靖国公府昭显的淋漓尽致! 想到这里,年鸣英不禁想起来之前,他和刑部尚书二人之间的对话。 “你是说靖国公?”刑部尚书不可置信道。 “嗯,属下查了这么多年案子,心里的感觉告诉我这事儿和靖国公脱不开关系。” “你知道你说的多荒唐,你知道姜静行是何等身份吗!”老尚书看着眼前的得意门生,气的吹胡子瞪眼,“你若出了事,本官都保不了你!” “属下知道靖国公乃国之栋梁,也知道自己的怀疑简直是异想天开。可属下在入职刑部第一日便发过誓,誓要查清手里每一个案子,如果属下今日在靖国公的身份下退却,那属下这辈子都会于心难安!” “你有何证据?”老尚书无奈叹气。 “没有,但总要问一问,探一探。” 回忆结束,年少得志的年大人叹口气,逼自己打起精神来。 引路的小厮在书房前停步,门外的丫鬟推开门,躬身道:“大人请。” 年鸣英揣着手走进去,然后在离姜静行三丈远的地方行礼道:“下官拜见靖国公。” “年大人多礼。” 姜静行闲散地坐在书桌后宽大的圈椅里,随手指个椅子:“坐。” 在她似笑非笑的注视下,气质文雅的青年面带微笑坐下,然后毫不客气地开口道:“下官也知国公还在养伤,可眼下案子实在是拖不得了,所以下官不得不冒昧登门,还望国公恕罪。” 姜静行闻言挑眉,她看着眼前面如冠玉的俊美郎君,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暗地里却腹议道:河里的尸体刚漂上来,从清晨到现在才几个时辰过去,你可真是一点儿都没拖。 见人点头,年鸣英盯着姜静行漆黑的双眸,冷静道:“今日清晨一位浣纱女在河里发现一具尸体,是失踪许久的武安侯,机茗机大人。” “武安侯死了!”姜静行皱眉,脸上露出毫无破绽的诧异来:“怎么死的? 系统默默拿出了瓜子,开始围观两个戏精飙戏: 年鸣英扯动嘴角,目光紧紧盯着姜静行,他不愿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被人用刀捅死,凶手下手极狠,武安侯的心脏几乎被凶手搅碎。” 姜静行闻言深深叹了口气,俊美的脸上满是凝重,还带着些惋惜:“凶手可有抓到?” “并未。”年鸣英摩挲着手里的茶杯,开始套话:“下官今日来便是想问问国公,可否知道些线索?” “本公怎么会知道?”姜静行故作不解道,毕竟人就是我杀的,我哪能给你什么线索。 “国公有所不知,仵作说武安侯死于六月初四戌时至亥时,据臣所知,这段时间武安侯应该是在您府上才是。” 年鸣英来前早已摸清机茗生前的行动路线,所以眼下很淡定。 而姜静行也顿时戏精上身,做出努力回忆的表情后说道:“本公那日的确是见过武安侯,不过武安侯未到亥时便离开了,至于他之后去了哪里?又与谁见过面?” 她淡笑摇头:“本公实在不知。” 年鸣英笑笑:“那不知国公为何要与武安侯午夜相见。” 姜静行挑眉:“武安侯白日里去都督府找本公在文书上加印,可不凑巧,他忘带文书了,只好约本公在夜里相见。” “哦,对了,长兴侯当时也在。” 年鸣英依旧微笑:“国公为给武安侯加印,竟在夜间久侯,想来是与您关系极好。” 姜静行摇摇头,叹气道:“也算不上极好,武安侯早年在本公帐下做过副将,也算认识了。” 年鸣英闻言也跟着叹气:“那不知国公可知武安侯生前有何仇家?” “实在是不知。” “或是...情人?” “......本公怎么会知道!”姜静行抽动嘴角,眼神诡异。 年鸣英的眼神也比较诡异,他像是十分为难地说道:“国公有所不知......武安侯府的下人说,武安侯府中无妻无妾,但...下人又说,武安侯偶尔会购置一些女子首饰,那些首饰下官也见过,华贵异常。” 姜静行:“......” 很好,机茗死的不冤! 系统手里瓜子瞬间掉了,它瞪大眼睛:“我艹,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而年鸣英还在说话:“这可真是奇了,看来又是一桩无头冤案了。” “年大人为何如此说,这案子还没查清,怎么就无头冤案了。”姜静行不解道。 年鸣英叹口气,苦涩道:“国公有所不知,几日前武安侯府的管家便报过案,各处衙差也搜过不少地方,可始终没有找到,只有那夜巡逻的士兵说,他曾见过武安侯在夜间骑马向护城河的方向驶去,谁知今日天刚亮,便有人在护城河里发现了武安侯的尸首。” “可见凶手是在河边杀完人,又将尸体扔进河里,而昨日夜间才下过一场雨,河边诸多痕迹早就被冲刷干净,可不就是无从查起吗?” 第86章 年鸣英:在作死的边缘左右徘徊 年鸣英面无表情地跨过靖国公府的大门。 长明街街口, 恰逢管家去公主府送礼回来,看着与自己擦身而过的俊秀郎君,管家客气地抱拳行礼。 年鸣英对着老人家微微颔首还礼, 随即二人背道而驰。 管家回府后第一件事便是赶去书房回话, 而姜静行也的确在等他回来,今日年鸣英的到来纯属意外,虽然有些难缠,但其实姜静行并没有把人放在心上。 别说没证据, 就算有证据, 就凭年鸣英一个人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虽然很残酷, 但皇权治下的封建社会就是这么没人性。 绿阁弯腰站在书桌前, 素白的手掌将桌上的白瓷茶杯拿起, 底下露出的凹痕让她神情一愣, 下意识抬头。 姜静行平静地与其对视, 她眼中残存的冷意漠然将人吓的赶紧低头。 低下头的绿阁稳住心神,小心将白瓷杯收回,又放下一盏纹枝青瓷, 并一碟精致小巧的糕点。 姜静行端起青瓷茶杯,随着杯口贴近鼻尖,清润的茶香扑面而来,让她双眼微眯:“这是什么茶叶,闻香气, 似乎不是太平猴魁?” 书桌前, 绿阁小腹前交叠的双手微微收紧, 语气紧张道:“奴婢在煮茶时放了一些辛夷花。” “太平猴魁过于性寒,大人酷爱此茶, 奴婢担心会对大人伤处有碍,便自作主张加了些性温的花瓣进去,还望大人恕罪。” “不过是小事,你能有什么罪。”听完解释,姜静行点点头,端起喝了一口。 独特的茶香盈满鼻尖,随着微烫的茶水滚入食道,舌尖回甘的滋味让人心满意足。 见人并无怒色,绿阁心中一松,又俯身将桌角的糕点端过来:“这是牛乳软酥,软润细腻,可解茶水的苦涩,大人不妨一同食用。” 姜静行眼神扫过盘中糕点,眉头轻不可见地蹙了一下,她一向不喜欢甜食。 不过她也不是会辜负别人好意的人,姜静行看向桌前蕙质兰心的女子,语气温和地提议道:“你做事一向稳重,又有巧思,也是难得了,以你的本事,与其窝在院子里给本公端茶倒水,倒不如出府去铺子里做个管事娘子,你意下如何?” 绿阁闻言手指微微抽动,她将糕点放下,垂眸恭敬道:“多谢大人好意,只是...奴婢不敢居功,其实是奴婢母亲生前时常饮用太平猴魁,每每都会放些辛夷花进去,奴婢不过是随母亲学的,实在是谈不上什么巧思。” 听到这话,姜静行看向绿阁的目光中带上一些诧异。 太平猴魁可不是什么普通的茶叶,其香气高爽,味道独特,乃是价值百金的皇室贡茶,她能长年累月饮用此茶,那是因为武德帝每年都会送她新茶,可若是一个侍女的母亲也能时常喝,这就比较奇怪了。 姜静行有点好奇绿阁的身世,正想追问几句的时候,管家却走了进来。 见人回来,姜静行便放下茶杯,也没了多问的心思,比起好奇别人的往事,她还是更想知道陆筠的反应。 “你先出去吧。”姜静行示意绿阁退下。 绿阁睫毛微颤,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姜静行的命令她不敢不听,所以很快便退到门外,甚至在经过管家身边时,还微微矮身以示恭敬。 管家也很看好这个做事精明干练的姑娘,也对她点头笑了笑。 等绿阁走了,姜静行直接问道:“长公主可有说什么?” 管家摇头,颇觉好笑地说道:“恐要让大人失望了,公主殿下并不在府中。公主府的下人说,殿下临时决定在泰安寺多待些日子,所以至今未归。” 姜静行闻言抹了把脸,掌心后的声音有些发闷:“我是生怕再有什么幺蛾子出现。” 早就看透这些情情爱爱的老管家笑的越发明显,可他心中也有些不解:“昭阳长公主身份贵重,风姿动人,是多少人眼中的绝世佳人,更难得可贵的是,公主对大人是一片真心啊,可您倒好,怎么就不愿意呢。” “你不懂。”姜静行抬头看向老管家,眼神略带幽怨。 我要是个真男人,我还用在这儿提神吊胆!但凡有一秒的犹豫,我都抽自己一耳光! 不懂便不懂吧,老管家无意多问主家的私事。 他想起刚走的年鸣英,忧心道:“大人,今日刑部来人,可是哪处露了破绽,在怀疑大人。” 姜静行摇头,想到刚走的人,她眼中不禁漫出些笑意,然后从容不迫地抛出一句惊天大雷:“不是怀疑,他已经断定人是我杀的,只是没有证据罢了。” 若是其他人知道自己被刑部侍郎盯上,不说夜间噩梦连连,白天那也要坐立不安,可姜静行是什么人? 她既然敢杀,就不怕有人查到,唯一可惜的就是毁了她一间书房。 想到已经封了的房间,姜静行觉得可惜,如今这间书房虽也不错,可远不如原本那间顺她心意。 然而管家却没姜静行这份儿强到变态的心理素质,他皱紧眉头:“这年鸣英神断的名声属下也有所耳闻,如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大人打算怎么处置他?是否要……” “不用。”姜静行知道管家什么意思,但她很欣赏年鸣英的本事和脾性,并不想让他死,若是这么轻易死了,那可真是浪费人才! 毕竟在剧情里,此人可是大雍将来的栋梁之材,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刑部尚书。 而且要是把人杀了,她拿什么陪小皇子一个左膀右臂。 想到自己给人挖的坑,姜静行从桌上捡了一块糕点吃,笑道:“会有人把他安抚好的,好歹也是刑部四品的侍郎,总不能说杀就杀了吧。” 听到这话,管家掀开眼皮,眼神微妙:貌似上一个死您手里的,是个二品的官吧! 年鸣英尚不知自己侥幸捡回来一条小命,他现在的心情就如同今日的天气一般,乌云罩顶,风雨欲来。 他和姜静行二人你来我往近小半个时辰,虽然对她口中的话皆抱有八分的怀疑,但有些话还是让他心神动摇。 所以,秉持着一条路走到黑的想法,年鸣英出了长明街,没有一点儿犹豫,直接便拐去了辰王府。 而随他一同进去的,还有今日为陆执徐把脉的太医。 因而此时,年少得志的年大人再次被人拦在了门口,同一列羽林卫一起站着静候里面问诊结束。 就这样站了大约一刻钟后,房门才终于从里面被侍女推开,恭声请他进去。 房里,药香弥漫,摆设简约典雅。 一扇紫竹屏风放置在床榻前,三层纱幕层层笼罩,阻隔了外面人窥探的视线,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床榻上半靠着一个人。 屏风外,太医院院首正对着身边辰王府的侍女嘱咐用药:“殿□□内淤血未净,日常饮食要格外注意,忌食辛辣寒凉,每日朝食和晚膳后皆要服侍汤药,汤药入口时切记要温凉,且服药后不得再食他物。” 说完,又隔着帘幕,对床榻上的陆执徐叮嘱道:“殿下身患内伤,还需卧床静养才好,尤其是近几日,切记要万分小心。” 陆执徐靠在床榻上,手握一卷古籍,眼眸半阖,满头青丝不拘不束,如墨般铺洒在肩头。 “多谢梁院首,本王这些时日不能入宫请安,颇感自责,还要劳烦梁院首在父皇面前如实转达本王的病情。” “微臣当不起殿下一句劳烦,必定如实转达。” 梁院首再次行礼道:“殿下若无他事,微臣先行告退。” “梁院首请。”陆执徐吩咐人送他出去。 等屋里人都走干净了,他又将年鸣英叫进来,目光却始终放在手中书卷上:“肃立怎么来了,坐下吧。” 闻言,年鸣英也不客气,当即便坐下问道:“纱幕这样昏暗,殿下还是夜不安寝,每夜惊醒吗?” 陆执徐翻书的手一顿,周围的纱幕隔绝了光线,让他的脸色越发暗暧不明:“不,近日好多了。” 年鸣英大点头,他知道每个人都有秘密,他也无意深挖自己主子夜不安寝的缘由。 又问道:“殿下的伤势什么时候好?” “下个月吧。” 年鸣英再次点头,脸上划过了然:“最近朝中大臣都在议论殿下和姜静行遇刺的事,不少人都在揣测您和姜静行的关系,想来陛下也在疑心您为何会和他在一起,不然不会每日派来太医问诊。您借养伤的由头避一避也好,也能减轻一二陛下的疑心。” 陆执徐听他说完,脸色有点儿古怪:“姜静行?肃立为何直言靖国公名讳?” 年鸣英看向自己选择的明主,语调寻常,却满是试探道:“在私下,殿下一向都是直言朝臣名讳,今日为何有此发问?那不知殿下如何称呼靖国公?姜静行,还是……姜叔父。” 听到“姜叔父”三个字,陆执徐顿时全身僵硬。 仔细算来,姜静行虽然容貌年轻,若是说和他是同龄人,恐怕都会有人信,可实际上,对方的女儿都快及笄了,按照辈分算,自己的确应该叫他一声叔叔。 沉默良久后,陆执徐合拢手中书册,手腕上宽大的雪白衣袖随之轻柔垂地,可再闲散的态度也挡不住他心中的凛然。 就连说话的语调也不复之前的温度:“何出此言?” 陆执徐冷眼看向年鸣英,心里不断猜测他为什么这么问?他知道年鸣英是个观察入微,极其敏锐的人。 而他和姜静行的关系暧昧又复杂,靖国公府暗中扶持自己的事也从未放到明面上,按理来说应该没有人知道才对。 第87章 年鸣英:好像知道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知道 陆执徐能接受自己对姜静行抱有不伦之念, 却不能忍受二人的名声有任何瑕疵。 不是他不相信年鸣英,只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尤其是在他还未登基之前,一旦传出去, 武德帝会不会对亲子痛下杀手不说, 只说世人的恶意揣测,恐怕来日史书之上,他和姜静行都会被人钉在耻辱柱上。 略显昏暗的纱幕中,陆执徐嘴角含笑, 一如既往的尊贵雅致。 他看着年鸣英, 再次问道:“叔父二字于理不合, 直呼姓名又是不敬, 肃立何出此言?” 而在他从容不迫地注视下, 年鸣英却是心底一沉。 因为陆执徐的反问在某种意义上属于逃避, 便已经很能证明他私下和姜静行有联系。 想到这里, 年鸣英细心留意床榻上的人作何神态, 小心试探道:“殿下何必瞒臣,靖国公愿助殿下一展宏图是好事,只是……殿下还是不要与靖国公联系太深才好。” 听到这话, 陆执徐面露不解,嘴角笑意加深道:“为何?” 年鸣英尚不知自己又在死亡的边缘溜达了一圈,他迟疑一瞬,最后选择将今日发生的事缓缓道来。 身为谋臣幕僚,被君主隐瞒是常事, 但与君主想法背道而驰, 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如果现在埋下君臣不和的隐患, 年鸣英很怕自己将来身首异处,所以他筹谋再三, 还是觉得直言相问比较妥当。 也亏的是他记忆力好,从清晨浣纱女报案开始,一直说到他是如何找上靖国公府,又如何在靖国公府反复试探姜静行,最后还不忘说起姜静行给出的提议。 而随着他的讲述,陆执徐嘴角的笑容也逐渐消失,眼底浮上一层碎冰来。 当年鸣英推测杀人动机时,陆执徐突然打断道:肃立是说...你之所以怀疑靖国公,是因为在武安侯房中发现两幅画,而画中人一男一女,所画皆是靖国公。” 年鸣英没有察觉到不对,点头道:“是的。” 陆执徐心中对年鸣英的戒备逐渐消散,一股无名怒火却越发高涨,可偏偏惹他发怒的人还死了。 骤然得知机茗对姜静行的亵渎,陆执徐险些没绷住自己君子如玉的皮囊。 “画中人既是只有一双眼睛,你又是如何看出来的?” 年鸣英微愣,他没有想到自己主子关注的点在这儿,只好解释道:“臣自幼熟识画技,所以能看出。” 陆执徐看他神色寻常,好似对分桃断袖之事接受良好,不禁轻笑问道:“骤然得知这样的隐秘,本王都是心中惊愕,肃立倒是从容淡定。” 年鸣英的确很淡定:“经臣之手的惨案无数,臣也见过各种千奇百怪的杀人理由。” 不就是风头正盛的武安侯爱慕靖国公,然后被靖国公知道,最后惨遭杀害吗,可比上个月那件儿子爱上小妾,为美人毒杀亲娘的案子平淡多了。 “殿下难以忍受也是常理。” 想了想,年鸣英又加了一句:“不过民间男子结契之风虽不似前朝盛行,却也不在少数。” “是吗?”陆执徐手指敲敲书卷封页,垂眸淡声道:“你继续。” “机茗暗中支持安王,如今死的蹊跷,安王恐不会善罢甘休。且入京军候无辜惨死,明日早朝,陛下也会大发雷霆,定会派人严查。” 其实话说到这里,年鸣英也没有什么想说的了。 他也不是个傻子,为官这么多年,也见过不少世态炎凉,他不觉得凭自己一人便能让权势滔天的靖国公伏法,就像他在靖国公府说的,不过是刑部的案综上再添一桩无头案罢了。 但年鸣英迟疑再三,终是不甘,还是将心中怀疑问了出来。 他直视陆执徐双目,起身行礼,肃声问道:“靖国公既说让臣来问殿下,那臣便要问一问,否则臣寝夜难安。” “你问。”陆执徐放下手中书卷,安然若山地靠在床榻上。 “武安侯之死,殿下可是同谋?” 陆执徐摇头,他只是将靖国公府的暗哨换了一批,算不得什么同谋。 年鸣英沉默,他看不出陆执徐说的是真还是假,但他不愿妄加揣测,便说起另一件事来:“殿下在三法司任职,若是武安侯的案子给不出说法,陛下恐不会满意,怕是要问责于殿下。” 随即担忧道:“若是如此,殿下打算如何处置武安侯的案子。” 听到此话,陆执徐笑的冷淡疏离,他能怎么处置,人死的理所应当,又有什么好处置的。 先不说三法司能不能查到真相,就算查到了又如何。 若真将姜静行的罪证呈到御前,他不用深想都知道皇宫里那位会怎样选,无外乎是杀人封口,将相关知情人调离出京。 现在陆执徐的心情十分复杂,虽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但他可以断定,人就是在靖国公府死的,可即便知道,他又能如何。 他知道真相,姜静行也知道他知道真相,但还是让年鸣英来,不就是拿准了他不会说出去吗。 床榻旁的青年眼神坚定,曾经是他最得力的心腹,如今却实打实地给他出了个难题。 陆执徐想来想去,实在是不愿折损这位左膀右臂,终究只能是顺了姜静行的打算,不得不替她周全。 “先查着吧,不过不必再去查靖国公了。” 在年鸣英不解的目光下,陆执徐不急不缓道:“其实那一日夜间,靖国公在泰安楼与本王谈话,不可能去杀人。” 这回年鸣英是真的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一层隐秘,可看着陆执徐淡然的眼神,他也只好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不过,年鸣英还是劝了两句:“靖国公是保皇党,亦是陛下心腹,如今殿下在朝中形势大好,又何须冒险拉拢靖国公府?若是被人察觉,恐怕会在这件事上做文章。” “肃立此言有理,本王会注意的。”陆执徐颔首,轻轻咳了两声。 这时年鸣英也意识到床上的人还是个病患,不由得心生歉意,行礼告退。 陆执徐也没强留,只是撩开纱幕看了看外面天色,吩咐下人给他拿了把油纸伞。 然而年鸣英还未回到刑部,一场滂沱大雨便开始在上京城肆虐起来,直至第二日早朝,才转为淅淅沥沥的小雨。 伴随着殿外的雨声,武德帝果然对三法司大发雷霆,严令三法司彻查武安侯被杀案。 当然,无论朝堂上吵的多厉害,这些都和闭府养伤的姜静行没有关系,刑部的人也再没来过。 几日后,天初初放晴,姜静行的伤口也愈合的差不多了,武德帝一道口谕便将人叫进宫。 姜静行抬手,让姜璇帮她系好腰带。 姜璇将她换下的常服拿在手里,又拿起桌上玉牌,随口问道:“这几日兄长一直都没去上朝,陛下怎么突然传召兄长入宫?” 姜静行接过她手中象征身份的玉牌,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自然是因为京都接二连三地出事,搞得朝臣们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先是嫡皇子山寺遇袭,紧接着又是功侯沉尸河底,桩桩件件都不是小事,偏偏又都和她有关。 以武德帝所处的位置,即便是不想怀疑她,也少不得帝王多疑猜忌的本性作祟。 这样一想,武德帝能等这么长时间,直到她养好伤才叫进宫问个清楚,已是很难得了。 不过姜静行不欲为武德帝费神,总归一会儿就能见到,至于武德帝会问些什么,那只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姜静行换好衣服走到门外,门外的羽林卫等候已久。 大约也是遇刺的后遗症,十几个大内高手一路护送着她进入皇宫。 明光殿门口,一见她来,张公公便满脸笑容地迎上来:“国公您可来了,老奴都等您小半个时辰了,您快些进去吧,陛下也等了您有一会儿了。” 姜静行随着他走进明光殿,笑道:“劳烦公公了,只是本公这次伤在肩胛,不好骑马,这才拖沓了一段时间。” “哎哟,瞧老奴这记性,竟忘了国公有伤在身。”张公公拍拍自己的嘴,面露歉意。 这时二人也走到了武德帝所在的宫室,张公公先示意门口的小太监退下,又转身对姜静行道:“国公请,陛下吩咐过了,您一个人进去便好。” “有劳公公。” 大雨过后的明光殿明亮湿润,姜静行一入殿,便觉暖香盈鼻,殿中馥郁的香气冲淡了她一走来沾染的水汽,让人身上一轻。 “臣参见陛下。”姜静行弯腰行礼。 “坐。”武德帝手持一枚墨玉棋子,盘腿慵懒地半倚在软榻上,身前是一张小矮桌,桌上还摆有一副残棋。 他抬头看向姜静行,笑道:“你许久没陪朕下棋了,今日陪朕好好下一盘。” 姜静行没有推辞,她直起身,也学武德帝盘腿坐在棋盘另一侧,草草扫过两眼后便落下一子。 殿内一时静谧,只有棋子落下的啪嗒声。 观棋如观人。 武德帝城府深沉,心思诡秘,下棋也是走一步看三步,力求将每颗棋子发挥的作用最大,时不时就要给人挖个坑。 姜静行则与他完全不同,大开大合,看似横冲直撞,实则步步谨慎,偶尔还会在武德帝从未预料的位置扔下一枚棋子。 不过她下棋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她不像其他臣子,会斟酌着给武德帝让子。她在棋盘上向来都是把武德帝往死里杀,根本不会因为他是皇帝就故意输给他。 而武德帝最欢喜也是如此,姜静行输了,他满意,姜静行赢了,看她笑,他也满意。 张公公放轻步子,给软榻上的君臣换上两盏新茶。 第88章 姜静行:不装了! 这话让姜静行攥住桌沿的手掌紧了紧, 玩笑道:“陛下可让臣清净两天吧,臣身为外臣,若留宿宫中, 明日张清怕是又要指着臣的鼻子骂。” 她话中的张清不是别人, 正是以直言敢谏为美德的御史中丞张大人。 张大人出身不高,相貌不显,人送外号“莫张嘴”,意思是, 不要让他张嘴。 若是不张嘴, 那张大人就是再低调不过的人, 可一旦张嘴, 那就是一场灾难。他一人之力便能嘴战所有文武, 其言语只犀利, 用词之辛辣, 每每都让人掩面自弃, 只恨自己怎么没多长一张嘴! 不说其他人如何,张大人能坐上御史中丞的位置,那绝对是靠自己的本事。 听她提起张清, 武德帝笑了。 他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软塌上的人,笑道:“不过小事。” 说着,又将手压在姜静行肩上,怀念道:“犹记当年淮安一战,军情紧急, 你与朕常常商讨至深夜, 累的在帐中抵足而眠, 可每日也不过睡上两三时辰。如今想来,竟也过去这么多年了。” 姜静行右眼皮又想跳, 是抵足而眠不假,可当年她是白天打完仗,半夜还要防着敌军偷袭,别说脱衣服,好几次都是穿着软甲睡的。 裹成那副德行,别说是她,就算是天仙都能看成男的! 见人沉默以对,武德帝便当她是默认了,于是吩咐宫人下去收拾偏殿。 姜静行也没有再拒绝,她知道武德帝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再拒绝下去,只会更难收场。 最重要的是,她拿不准武德帝今日叫她入宫的想法,来之前她本做好了二人会剑拔弩张的准备,可谁知武德帝根本没有猜忌她的意思,不说问问她和陆执徐一同遇刺的缘由,反而还大方地送她一把宝剑。 这让姜静行摸不准武德帝的打算,但她觉得还是不要激怒他的好。 夜凉如水,弯月如钩。 明光殿偏殿靠近皇宫西苑,花木繁多,夜里十分幽静。 姜静行从架子上随便抽了本书,倚靠在床榻上打发时间,她眼角扫过角落里的两个小宫女,思考一会儿可能露出的破绽和掩饰的办法。 “你们下去吧。” 屋里的小宫女顺从地退下,空荡的寝宫让她心情不错。 可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殿外又走进来一列宫女,她们手中换洗的里衣让她皱眉。 果然,为首的宫女行礼道:“大人可要沐浴安寝?” “不必了,本公肩上有伤,不宜入水。”姜静行翻过一页书,随口道:“东西放下,你们都退下吧。” 宫女没有怀疑,放下衣服又退了出去。 等人走后,姜静行干脆也不看书了。 她闭眼捏捏眉心,心情有些烦躁,今天留宿宫中是个意外,陌生的环境实在是让她不能安心入睡,可更不让她安心的是武德帝跟她分开时的情景。 “朕还有些奏章要看,你先别睡,月氏国进贡了些美酒,使节说滋味甚妙,你陪朕喝几杯。” 因为相比以往,说这话时的武德帝,眼中又多了些让她不明所以的柔和。 其实今日下棋的时候,她就觉得武德帝对她的态度有些改变,也没什么实质性的变化,但她就是有种微妙的预感。 殿外的脚步声打断了姜静行的沉思,张公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国公可是入睡了?” 门外宫女的声音有些朦胧:“未曾,奴婢出来时,大人在看书。” 姜静行起身下床,赶在张公公敲门前打开门。 突然打开的殿门让张公公惊讶,转而又是笑脸:“国公您没睡就好,陛下请您过去,您随奴婢来。” 说着让开路,他身后的宫女每人都提着宫灯,将昏暗的院落照的通明。 姜静行跟在引路的张公公身后,走的从容且淡定,毕竟只是去喝酒,武德帝又不会在她酒里下毒。 入夜后的皇宫静到人心里发慌。 张公公走在她身边,一边走一边说着闲话:“国公难得在宫中留宿,若是缺些什么,只管吩咐小鹿子。” 话落,他身后一个小太监走出来行了个礼,姜静行随意点点头,这人她认识,是张公公的干儿子。 张公公又说起今日的美酒有多难得,姜静行偶尔应和几句,说着说着,便被带到一处她从未来过的宫殿。 见有人过来,门口的宫女打开门。 姜静行在门口驻足,她的右眼皮还是跳了跳。 一处陌生的宫殿不足以让她惊讶,明光殿占地极广,除了武德帝日常休憩的主殿,还有诸多另作他用的偏殿阁楼,真正让她惊讶的是里面蒸腾的热气。 扑面而来的水汽让她沉默,却让系统开始尖叫。 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武德帝居然选了个有温泉的地方喝酒,而张公公还在说个不停。 “......这温池极为难得,整个玉堂殿都是温暖如春啊,国公?”张公公见人停步不前,只得提高了声音:“国公!” 姜静行扭头看向老太监,眼中有些冷意:“公公莫不是再骗我,陛下在这喝酒?” 张公公笑容不变,催促道:“奴婢哪敢骗您啊,陛下还等着您呢,您快些进去吧。” 姜静行没有动,她刚想找个借口离开,就听里面传出武德帝的嗓音:“进来吧,难道伯屿还要朕亲自去请不成。” 系统的尖叫声瞬间消失。 姜静行面无表情地将手揣进衣袖里,确保自己的声音能让里面人听清:“臣不敢。” 说完抬步向殿里走去,她冷静地意识到自己没得选了。 毕竟武德帝不是机茗,殿外侍卫重重,五步一岗,不管是从现实上,还是感情上讲,她都不能真的弑君。 事到如今,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毕竟她不下水,武德帝还能杀了她不成,最严重的结果也不过是让两人的关系再次雪上加霜。 宫殿里很安静,玉堂殿内部的构造和其他宫殿大差不差,只是在内里用玉石砌出一个池子,刺绣精美的幔帐在四周垂落,一个姿容出众的宫女温顺地跪在水池旁,正在为武德帝斟酒。 宫女是玉堂殿的侍女,武德帝也只是偶尔来一次,所以她没有想到还会有其他人进来,姜静行的身影让她眼中闪过慌乱。 武德帝没有在意身侧的小宫女,于他而言,宫女和这殿中的摆件无甚差别。 姜静行就更不在意了。 她侧身不去看水中的人,只是淡声道:“参见陛下,臣不知陛下在沐浴,不如臣去偏殿等一等。” 一阵水声响起:“不用,朕特意叫人你过来的,你也下来。” 姜静行又将手揣进袖子里,淡定道:“陛下好雅兴,只是美酒佳人本就醉人,泡在泉水里怕是醉的更快,陛下明日还要上朝,还是早些安寝吧。” 她话中浅淡的嘲讽让跪着的佳人深深低下头,也让水里的人也睁开了眼。 武德帝身着单衣浸在水里,感受着药力慢慢渗入肌肤。 身上的燥热让他注视着水池边一动不动的人,有了片刻的沉默。 武德帝再次启唇,嗓音微冷:“水中放了不少药材,对你身上的暗疾有好处。” 武德帝身上的暗疾不少,太医院的御史想了不少法子,但效果都不是很明显,直到最近,才有个太医琢磨出了药浴的方子。 他试过一次,效果不错,这才把喝酒的地方选了玉堂殿,这里的温泉水也是加了药材的。 今日他将姜静行叫来,也是为了她的身体着想,可没想到先被人嘲讽了两句。 武德帝今日被姜静行拒绝了太多次,此时也有些意兴阑珊,说话的语气也难免有了命令的味道,“下来吧,陪朕喝一杯。” 姜静行神色不变:“多谢陛下美意,只是臣伤口还未愈合,大夫嘱咐过,不能碰水。” 闻言武德帝眉头微皱,突然从水中站了起来。 他身旁的宫女愣了一下后很快反应过来,从架子上拿过广袖长袍递上。 武德帝接过披在身上,冷声道:“出去。” 宫女知道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不禁身躯微僵,但迟疑一瞬后还是向外走去,只不过在离开前抬头看了一眼姜静行,脸色惨白。 武德帝走向姜静行,偏冷的空气让他清醒了几分,不由得关心道:“怎么还没有愈合,让太医再给你看看。” 他是清楚姜静行的身体是有多强健的,多日过去伤口都未愈合,这明显不正常。 武德帝走到了姜静行身边,眼中有些担忧。 姜静行侧过身,不去看全身湿透的武德帝,再次沉声拒绝道:“不是什么大伤,过几日便好了。” 话音落下,殿中陷入沉默,武德帝的脸色也冷了。 现在他要是还看不出姜静行在抗拒他,他也不用做皇帝了! 见姜静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武德帝只觉心中一阵阵的火气,伸手就去拨她的衣领,“既然如此,让朕看看。” 武德帝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姜静行也冷了脸。 她以为她的意思已经够明显了,武德帝一而再,再而三越轨的举动实在是让她火大。 姜静行脊背挺拔地站在氤氲的水汽中,伸手挡住武德帝伸出的手。 一张恍若神人的脸庞若隐若现,明明气度冷然,可在蒸腾的水汽中,还是不可避免的沾染了几分嫙旎之色。 这副从未在姜静行身上出现过的容色,让武德帝有些失控,竟然直接俯身过去。 这个动作算是彻底激怒了姜静行,让她直接运掌将武德帝打的后退几步。 武德帝站稳,他捂住剧痛的肩膀,眼眸一压,“你明明知道朕对你的心意,为何还要再三推辞!” 第89章 武德帝:嘶~ 到底是马上皇帝, 武德帝本能地双臂交合拦下姜静行一脚。 然而多年的养尊处优还是让他反应不及,没有躲开,只得匆忙后退几步泄力, 最后径直撞上身后的衣架, 发麻的手臂和脊背上的撞击让他闷哼一声。 但也是这一脚,让武德帝意识到自己身上的异样,钝痛感消退后,下腹的燥热便越发明显。 他看向水池边的酒水。 他后宫女人不少, 以前也出现过宫嫔给他下药的事, 所以此时转念一想, 顿时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但姜静行可不管他有没有被人下药, 她冷脸走近他, 右手成拳, 指骨被捏的吱吱作响。 武德帝咬牙压下身上燥热, 侧身躲过这一拳, “姜静行!” 然而还不等他叫停,姜静行下一拳就紧随跟上:“陛下不是说臣再三推辞吗,那臣今日便不推辞一回。陛下要是能打赢我, 自可为所欲为!” 这话无疑是又给武德帝心中的欲望添了一把火,他抬手硬生生接下这一拳,同时打出一掌,近乎以伤换伤地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姜静行揉揉被打到的肩头,心中冷哼, 要不是她伤口愈合的不错, 这一掌的力道绝对能让她再养上两个月。 另一边, 武德帝捂住胸口,喉咙涌上一股温热。 体内升腾的药性缓解了他身上的痛感, 久违的血腥气却激起了他身为男人的强势和征服欲。 被宫女下药的事实让武德帝心中的怒火达到顶峰,但还算可控,可姜静行的步步紧逼却像一根火烛,彻底点燃了他的凶性。 他沉声道:“姜伯屿,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回答他的是姜静行挑起的嘴角:“自然是和陛下重温年少时的美好时光!” “美好时光?”武德帝一顿,俊美的脸上露出笑意,但转瞬即逝,“姜伯屿,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永远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永远都是随心而动,脾气上来,连他都敢打!可偏偏打人的时候还是那么理所当然,就连被打的人也生不出怨恨来。 想到这里,武德帝不禁摇头自嘲,想当年,连他在内,不知道多少人因此将目光流连在一个人身上,只可惜当事人是个全然不觉的傻子,至今还认为身边都是些好兄弟。 姜静行不知武德帝心中的抱怨,换了个方便发力的姿势。 君臣二人都是聪明人,皆知今晚是不能善了了。事情发展到眼下的地步,是进也不得,退也不得,至于这里面的是非对错和阴差阳错,也很难言。 所以两人干脆不再有任何言语上的交流,短暂僵持片刻,近乎同时攻向对方。 姜静行凌厉的拳风和腿法让整个画面充满震撼,可落在武德帝眼中却是又爱又恨,爱她的凛然风姿,恨她的毫不留情和无法无天。 他提膝挡住一脚,姜静行下腰闪过,复又起身,瞬间便对着武德帝挥出三拳,且都是同一位置。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般,虽不是致命的位置,却是拳拳到肉,绝对让人刻骨铭心。 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越打火气越大,且相知多年,总能摸到几分对方出手的路数。 武德帝外冷内狠,擅长防御,下手也狠。姜静行虽外柔内刚,可最擅长的却是直取人性命的杀招,所以在狠辣一道上毫不逊色。 就这样你来我往,交手近一炷香的时间。 二人打到最后,尽是衣衫破碎,披头散发不成体统,就连殿中上好的摆件也被毁的一干二净。 随着巨大的山水屏风碎在姜静行手下,武德帝退无可退,然而还未等他站稳,姜静行又是一脚跟上,直击他的腰腹。 身后便是水池,武德帝一时不察,狠狠摔了进去,犹带药香的池水扑向岸边,顿时水花四溅,姜静行挥袖打落飞起的水珠,心中郁气也随之挥散大半。 她上前几步,看着池中不再起身挣扎的武德帝,不禁嗤笑一声,早点认输不好吗,跟她打,自找罪受! 姜静行抹掉嘴角的血痕,站在水池边平息身体里翻涌的气血。 宫殿里一时安静。 屋里连番的异响让门外的人面面相觑,张公公来回踱步转了几圈,却也不敢冒然进去,就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可屏风碎裂的巨响让人心中一惊,张公公凑近殿门,高声道:“陛下,可要奴婢进去伺候。” 静候一会,里面没有任何声响传出。 这时张公公也顾不上其他了,直接推门小跑了进去,呼道:“陛下,陛下......” 门外的宫女太监也一股脑跟着走了进来,隔着帘幕,张公公看不清水池那边的情况,却也能看清里面只有一道身影。 他心急之下只得对着姜静行试探道:“国公,这是发生了何事,陛下可是无恙?” 身后的响动让姜静行转过身,她的发冠不知摔碎在何地,如今披头散发,身上衣衫也是半湿半干,着实狼狈。 她扯下身前破碎的纱幕,冷眼瞧着满地的宫人,身上的煞气让人不寒而栗。 跟进来的宫人被她吓得跪倒在地,满殿鸦雀无声。 张公公满脸惊愕:“靖国公,这......” 就在这时,武德帝也从水池中起身,经过这么一通发泄,他体内的药性也散了七七八八。 他不去看姜静行,只冷脸吩咐道:“去将梁同叫来!” 闻言姜静行嘴角微翘,梁同她也认识,不是别人,正是现任太医院的院首,最擅跌打损伤,内伤调养。 要说武德帝的武功其实也不差,且招式精妙,但姜静行不仅武功高出他一头,下手也极狠,其实打到后面,武德帝只有被动防御的份儿,能坚持和人过上百招,也不过是靠着那股不肯认输的自尊撑着。 武德帝自是知道自己输得彻底,他冷脸从水里走出来,还是不去看姜静行,一副完全将人无视的态度。 玉堂殿那张镶满玉石的屏风碎了满地,张公公从地上爬起来,急忙去扶他:“陛下您小心脚下,奴婢这就......” 姜静行打断他,语调凉凉道:“既然陛下龙体有恙,臣在宫中留宿恐多有不便,陛下还是下旨让臣回府吧,也省的耽误陛下养病。” 她还没忘记最初的目的,避免在武德帝面前脱衣服。 然而她打赢了,可身上也挂了彩,若是太医给她上药,那她岂不是还要脱衣服吗。 所以,姜静行要出宫的态度很坚决,而武德帝也感知到了她的坚决。 都这时候了,这人竟还不忘出宫回府,武德帝终于抬眼看向她,气笑了:“来人,送靖国公出宫!” 说着又喊道:“将梁同叫去明光殿。”既然想走,那就忍着回去上药! “多谢陛下。”姜静行潦草地行了一礼。 张公公给身边的干儿子使个眼色,小鹿子心领神会,主动站起来将人引了出去,而随着她的离去,武德帝也甩袖回了主殿。 喝酒演变成打架,实在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 初夏的夜风带着凉意,姜静行无视值宿的羽林卫难以置信的目光,站在宫门口叹了一口气。 想她身为权倾朝野的靖国公,如今却只能靠着两条腿走回去。 看着眼神忧郁的宿主,系统有些怜悯:“宿主,咱们回去吧,别站在这吹冷风了。” 姜静行不动,反而抬头对着星空又叹口气,任由身后发丝飘扬。 见此凄凉情景,系统更是同情,只好闭眼违心道:“这不是你的错,怪就怪武德帝他是个花心大萝卜,都有那么多女人了还来肖想你!” “你说得对,这自然不是我的错,我能有什么错。”姜静行幽幽道,抬步往家里走。 其实她对今日发生的事接受良好。 虽然中间的经历颇为曲折复杂,可最后的结局却还在她的意料之中,不管因何缘由吧,她和武德帝之间的关系,最后还是落了个剑拨弩张。 系统被宿主的厚脸皮震到无语:“......那你在这叹什么气?!” 姜静行可惜道:“我忘拿夜阑剑了。” 以她对武德帝的了解,伤没好之前,肯定不会再见她了,而她更不可能主动入宫,所以注定她今日要与宝剑失之交臂了。 姜静行捞起衣摆撕下一条布,随手将头发束起,喟叹道:“宝剑难得啊,仔细想想,今天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什么东西都没捞到不说,还丢了不少东西。” 系统:“......没事,等男主做了皇帝,让他给你。” 系统这话其实也是安慰,它猜不透姜静行的心思和真实想法,但它宁愿宿主是个无情无义的人,也不愿她为武德帝伤情。 听到这话,姜静行心情好了几分,突然笑了:“你说的对。” 然后她脚步一转,直接换了条路走。 “这不是去长明街的路。”系统提醒她。 “我知道。”姜静行神色悠闲地走着,此时大街上空无一人,衬得她的身影也有些萧瑟,“今晚不回去了,去借酒消愁。” 羽林卫早已将她留宿皇宫的消息告知靖国公的人,若是她突然回去,准要惊动全府上下,大晚上的,何必呢。 况且以现在她这副衣冠不整的样子回去,少不得要费神解释一番,又是何必呢。 “你还是回去上药吧。”系统劝了一嘴,又叹气道,“你身上带钱了吗?” 姜静行笑了一声:“我喝酒什么时候给过钱,哪次不是有人请。” 系统再次无语:“买东西给钱,天经地义。” “父债子偿,也是天经地义。” 第90章 姜静行:今晚月色不错 上京城分为宫城、皇城、京城和外郭城四重城垣, 出了皇宫,再往东方走走便是皇城,皇亲国戚的宅邸大都集中于此。 今日没有宵禁, 但人声鼎沸的喧闹独属于京城, 辰王府四周静谧无声。 姜静行揣手拐进一条小巷,然后在一处围墙下站定,自语道:“应该是这。” 听到这话,系统的白眼都快翻上了天:“你还是换个地方喝酒吧, 不就是钱吗, 大不了你先赊账, 等回去再让人把钱送过来。” 姜静行否决:“这可不是钱的事。” “不是钱还能是什么?都是喝酒。” 闻言姜静行叹气:“所以我是人, 你不是。” 她给系统解释:“你要知道, 真正的美酒可比宝剑还要难得。好喝的酒能消愁, 不好喝的酒只能是愁上加愁。” 而她今晚是来消愁的, 哪能委屈自己, 自然是喝最好的酒才行。 除了皇宫御酒,上京城最好的酒楼是泰安楼,但泰安楼是声色犬马之地, 不适合借酒消愁,也不见得能让她一人喝个痛快。 “听说泰安楼新出了杨梅酒,每日只卖十盏,滋味甚妙,我想尝尝。” “......这和你大半夜翻男主的墙有什么关系?!”系统不解。 “不是说了吗, 父债子偿, 陆奕柄承诺的美酒没给我, 我自然要找他儿子拿。” 系统十分心累姜静行想一出是一出的行事作风,它眼睁睁看着她后退几步, 纵身一跃,脚尖一点,手都没从袖子里拿过来,人就已经落地了。 站在辰王府后院,姜静行淡定地拍拍衣角的灰尘:“小皇子是泰安楼背后的主子,酒窖里肯定存有不少好酒。” 说完她四处看了看,寻了条路就走。 她本就是夜里探路的行家,守备森严的敌军大帐都能来去自如,何况是一座小小的王府。 姜静行从容地避过几队巡逻的侍卫,又跟着两个侍女来到后厨。 深沉的夜色隐匿了她的身形,如今走在辰王府里,简直和在自己家一样闲适。 “殿下今日弹琴的样子真好看。”侍女们不知身后还跟着一位不速之客,小声地聊天,“琴声也好听,就是不知是何曲子,听着怪让人伤情的。” 另一位侍女放下盘中一口未动的糕点,摇摇头:“我也不知。” 等二人走了,姜静行也从角落里走出来,环顾四周,直接走向一间上着锁的库房。 比起外面巡逻的人,库房值宿的侍卫已经昏昏欲睡,毕竟没人会想到,费尽心思潜入王府的人里,竟有人只为一口酒! 看着被自己敲晕的侍卫,姜静行啧了一声:“也算你倒霉,希望明日你主子看在你晕过去的份儿上,能手下留情吧。” 目睹这一切的系统:也算我倒霉,希望我的宿主做个人吧! 想它当年也是讲三美五德的好统,如今却沦落到陪着宿主半夜翻男主的墙,回忆与姜静行相识以来的日子,系统不禁为自己抹了一把辛酸泪! 可等它抹完泪,那种偷偷摸摸做坏事的刺激感又占据了上风。 第一次做坏事的系统悄咪咪睁开眼,催促道:“快进去看看,一会儿有人来了!” 姜静行推开门,等看清里面的东西时,不禁吹了一声口哨:“果然。” 系统也震惊了:“你怎么知道这是酒窖!” “你当我是乱跑不成。”按照王府常规的布局,后厨和酒窖不会离得太远,今夜是西南风,她可是一踏进院子就闻到一股酒香。 “我的宿主真是太厉害了!第一次翻墙就找对了地方!”系统疯狂鼓掌。 姜静行才不管系统的彩虹屁,满屋的酒水勾出了她肚子里的馋虫,让她按捺不住地伸手,直接从最外面的架子上拎起一壶酒。 然后拔出塞子,仰头倒进嘴里。 大约真是美酒消愁,随着清冽甘醇的酒液滑过喉咙,姜静行暂时忘却了和武德帝那些糟心事。 她擦擦嘴角,笑道:“不错!值了!” 只可惜酒壶不过小小一方,喝上几口便没了。 姜静行解下头上布条,熟练地在架子里挑挑拣拣,最后绑好一坛烈酒拎在手里。 她翻身站上屋顶,也不知道是在和谁说话:“走,找个高点的屋顶,这里看不到月亮。” 说完纵身而起,衣角翻飞间,直奔地势稍高的西院。 西侧主院。 陆执徐眉眼凝霜,端坐在书案前,正在执笔练字。 桌上是一张洁白宣纸,纸上誊抄的尽是些佛经。 角落的灯烛只留了两盏,那张清绝的面容隐在烛影下,只有主人下笔的力道露出微许端倪来。 皇子的身份使然,纵情声色是绝不可能的,每当他心绪不宁时,也只能靠着弹琴练字来排解一二内心的忧愁。 陆执徐知道姜静行从未在宫中留宿过,可如今宫门已下钥,却还没有她出宫的消息,那就只能说明她今夜留宿宫中。 他不知姜静行因何缘由留宿宫中,也不愿深想,只能胡乱猜测一番,可猜来猜去,也不过是武德帝让她留下。 毕竟天子之威,谁敢不从。 屋里窗开半扇,一道黑影闪过。 吹进来的夜风让陆执徐突然停笔,笔尖墨汁滴下,纸上的姜字晕成一团墨迹。 他念出自己不经意间写下的名字:“姜静行。” 沉默片刻,又道出另外三个字:“姜伯屿。” 刚刚翻窗进来的人脚步微顿,轻笑道:“嗯,我在。” 突然出现的声音让陆执徐猛然抬头,待看清窗边站着的人时,他瞳孔紧缩,脸上满是愕然。 本应在皇宫中的人,竟然披头散发地站在他面前! 眼前一幕太过荒谬,陆执徐一时失语,甚至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得了癔症,每日梦见他还不行,竟然还臆想出来一道身影。 与此同时,屋外响起侍卫们的叫喊声:“快来人,刚才屋顶有人影过去!” “有刺客进西院了!” 外面的嘈杂声传进屋里,陆执徐回神。 这时屋外的暗卫也反应过来,乾一最快赶过来,在门外跪下:“殿下,府中有刺客闯入!” “本王知晓,你退下。” 姜静行从暗中走出来,悄无声息地行至桌前。 陆执徐怔怔地看着她,一双眼睛潋滟生辉,清晰地映出不速之客的身影。 姜静行将酒坛放在桌案上,发出沉闷的“嘭”声:“看来你府上的侍卫也不全是废物。” 屋外的人被这一句话惊得满心骇然,屋里出现了其他人,他们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若不是来人主动说话,恐怕他们就要转身离去了! 乾一急道:“殿下,您可是无恙?” 陆执徐绕过桌案,直接走到门口推开门,让自己暴露在所有暗卫眼中:“本王无碍,你们都退下吧。” 透过开合的门缝,乾一瞥到熟悉的人影,吓得赶紧低头。 屋里。 陆执徐背对姜静行站在门后,等杂乱的心绪平静好,这才又转身面对屋里的人。 可谁知姜静行毫无身为客人的自觉,她坐在陆执徐刚才的位置上,手里还拿着写着她名字的宣纸。 姜静行倒是没太惊讶,只是叹道:“你喜欢我?” 说着抬头看向陆执徐,二人隔着桌案对视。 陆执徐心乱如麻,选择避而不谈:“靖国公此时应当在宫中留宿才是,为何会出现在宫外?” “我为何不能出现在宫外。”姜静行也没逼人承认的意思,她敲了敲酒坛,笑道:“喝酒吗?你酒窖里最贵的。” 陆执徐注视着近在咫尺的人,沉默良久,最终还是走近她,主动拿起茶杯给她斟酒。 第91章 姜静行:今晚月色真美 姜静行倒扣过手中宣纸,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她呼出心中那点郁气,豪爽道:“不愧是泰安楼的招牌,再来一杯。” 灯下美如画的青年顿住。 他嫡子出身, 即便年少不受武德帝重视, 自幼也是呼奴唤婢,长到今日,还从未亲手给人斟过酒,毕竟这是下人侍从的活计。 但姜静行不是常人, 古有千金买骨, 如今眼前人可是万金也不见得能见一面的人。 所以陆执徐安慰自己, 斟酒便斟酒吧, 总归是不能比眼下的情况更差了。 他倒满一杯递过, 幽幽道:“国公好雅兴, 深夜孤身潜入小王府邸, 不为别的, 只为喝酒。” 其实他更想问,宫中美酒无数,以你和陆奕炳的关系, 怎么不喝好了再出来。 时到今日,陆执徐对他们父子思慕同一人,这人还是个男人的事情,内心接受良好,他不怨恨姜静行, 但也不再像以前那般想拉拢她, 只是心中对皇位的渴望更迫切了些。 姜静行看陆执徐一眼, 接过酒杯没有解释。 又是一饮而尽,酒水入喉, 延缓了她身上零散的痛感,也让她摒弃掉心中无用的伤感,开始思考日后的退路。 姜静行熟知武德帝自傲的本性,一旦下定决心,轻易不会更改。 虽不知宫女下药的事,但这不妨碍她察觉到武德帝的变化,尤其是在言谈举止间,一改往日的克制,更是不掩饰眼中对她的柔情和欲望! 想到这,姜静行冷笑一声,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永远没有填满的时候,何况还是大权在握,坐拥天下的皇帝。 只看今日武德帝的所作所为,便知将来如何。 一旦她态度温和下来,征服欲上头的男人只会变本加厉。今日是有昔日的情分在,可来日呢,她总不能每次都将人打一顿吧。 我可赌不起,姜静行冷静地想。 将来是做弹压天子的权臣,还是媚君枉上的佞臣,是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她能靠着军功走到今天,也能靠着从龙之功再上一层楼。 只不过。 姜静行扫了一眼桌上写着自己名字的宣纸,随即略带苦恼地看向陆执徐,好好一男主,怎么就不喜欢女主呢。 可别等她将人送上皇位了,转头又和他爹一个德行。 屋内酒香四溢,灯下美人清绝。 姜静行暗道可惜,她倒是不介意和小皇子做情人,只怕将来利益掺上私情,让人当断不断,不能好聚好散。 此时姜静行心里百转千回,可现实中也不过两杯酒的功夫。 陆执徐被她看的心中微妙,再次启唇问道:“不知国公深夜而来,所为何事。” 姜静行靠着太师椅一侧扶手,支着头,含笑懒散道:“美酒难得,殿下不尝尝?” 她一边等人回答,一边把玩手中酒杯,说是酒杯,其实不过是房间主人随手拿的茶杯。 陆执徐闻言不语,他虽是泰安楼的主人,但并不喜欢饮酒。 见此,姜静行也放下手中酒杯,接连两杯烈酒,再算上酒窖里那一壶,即便是她,此时都有些醉意。 趁着醉的不彻底,还是先说正事吧。 “本公有一桩买卖和殿下谈谈,也顺道感谢殿下帮本公作证。”姜静行坐直身体,“话说年鸣英不是你的幕僚吗,怎么还需要编个在泰安楼谈话的理由,难道你吩咐,他不听?” 听人似笑非笑地说起年鸣英,陆执徐面不改色:“国公怕是喝醉了,竟也胡言乱语了。” 说着将酒坛拎到桌下,“烈酒伤身,国公还是少饮为妙。” 陆执徐虽不知姜静行身上发生了何事,但能察觉她心情不好。 看着眼前嘴硬心软的人,姜静行只觉醉意上头,心里也是久违的畅快。 想来也是可笑,那些口口声声说爱恋她的人,又有谁在意过她心里的真实想法,不过是将他们自身的意愿强加于她罢了。 仔细想想,武德帝如此,陆筠也是如此。 想到这,姜静行仔细端详陆执徐的相貌,真是处处都长在她的心坎儿上,“就这么喜欢我?” “你喜欢我什么,不介意我和你父皇的事了?” 猝不及防被人逼问心意,陆执徐抿紧嘴唇,他本能地想否决,想说这是违逆人伦,礼道不容,可看着姜静行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眸,他怎么也张不开嘴。 有些时候,沉默便等同默认。 见人默认,姜静行心情更好,忽然觉得遵从本心也不错。 毕竟人生短暂,当及时行乐。 为了不知是否会发生的事畏手畏脚,实在不是她的行事作风。 当然,最重要的是小皇子喜欢她,而她也喜欢小皇子,世上还有比这更妙的事吗? 想通这一切,姜静行当即便做了个决定。 她屏蔽系统,伸手将身侧的男人拉进怀里,笑道:“既然殿下不愿接受我的谢意,便谈谈那桩买卖吧。” 陆执徐懵了一瞬,然后悚然一惊,随即便是剧烈的挣扎。 只可惜从过去到今日,他从未挣开过身后人的钳制。 他攥紧腰间的手臂,明明算的上纤细,却让他毫无还手之力,一向从容淡定的人失了冷静,嘴唇颤抖道:“姜静行!放开我!” 姜静行拒绝,反而双手搂紧怀中人。 现在两人的姿势,不可谓不暧昧。 可姜静行要的便是这个效果。 不然,等着自尊自傲的小皇子亲口告白,她岂不是要等到猴年马月。 看着眼前泛起红晕的耳垂,姜静行凑近轻声道:“殿下可还记得在天牢说的话——国公能祝小王一臂之力,小王是什么都愿意给的。” 话音落下,陆执徐挣脱的动作骤停。 姜静行本就身量高挑,陆执徐虽已及冠,但不过二十出头的年岁,眼下被她抱在怀里,倒也相得益彰。 姜静行将下巴搁在他的肩头,失笑道:“既然殿下还记得,那我们便趁着月色聊聊,看我能帮你什么,你又能给我什么。” 陆执徐回首,怔然与人对视,却险些被身后人带着酒香的吐息灼伤。 “殿下可要好好想一想。”姜静行勾唇,和他拉开一段距离,转而曲起指节,端起怀中人的下颔,“我可不做赔本买卖。” 陆执徐僵着身子,一动不动,心里却思考着姜静行的目的。 见人沉默不语,姜静行扯下他腰间膈手的玉佩扔到桌上,眼中还带有几分居高临下的审视,嘴里却轻声蛊惑道:“怎么,后悔了?” “那就想想你父皇的无情,宫人的冷眼无视,还有你母后的郁郁而终,想想这些,你甘心吗?想想那些对你步步紧逼的兄弟。你可是嫡子,若是做不成皇帝,将来新君岂能容下你。” 陆执徐继续保持沉默,姜静行也不恼。 只是继续道:“你一个人,即便笼络了诸多朝臣,你也斗不过门生遍布的李相。还有韩妃,她可没死呢,若是将来是你其他兄弟登基,你还能杀她吗,还有同是太后帮凶的李家人,你得罪的那些朝臣,这么多仇人,你斗得过吗?” “一朝不慎,可就是万丈深渊。” 姜静行抛开君子的皮囊,露出野心家的本性。 她抵住怀中人的额头,唇畔嘴角加深道:“好好想想。只要有我在,这些都不成问题。” “你现在有的东西可不多,是拼死一搏,还是找个靠山。” “我能帮你在三法司站稳脚跟,自然也能帮你坐稳龙椅。” 体会着与人肌肤相贴的触感,陆执徐心如擂鼓。 他缓缓闭上眼睛:“就像你当年帮陆奕炳坐稳皇位?” 此刻他脑中百转千回,今晚发生的事无疑带给他太多的震惊和不解,但不可否认的是,姜静行说的都是实话。 很快,冷静下来的陆执徐拉开二人的距离,睁眼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他坐在姜静行腿上,冷漠道:“你明明能置身事外,安心做你的靖国公,为何还要私下助我。” 即便眼前的一切都太过荒谬,陆执徐也很冷静:“就像你说的,我什么都没有,我能给你什么。” 闻言,姜静行松手,给怀中人转了个身,而陆执徐也不做无谓的挣扎。 她俊美的脸上露出疼惜,摸了摸他冰凉的脸颊,收回手,又抱住他的腰身,“现在没有不重要,以后你什么都会有的,只要有我在。” 此话不可谓不嚣张,不过陆执徐并不怀疑这话的真假,毕竟给出承诺的人有这份实力。 大雍开国将军无数,可不论是能力年龄,还是在朝中权利和在军中的威望,姜静行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最重要的是,如今军中年轻一代的将领,几乎都是由她亲手提拔,即便是在地方领兵的总兵,也有不少她的旧部。 要不是武德帝为情所困,再加上她膝下只有一女,武德帝绝对容不下她。 在姜静行的注视下,陆执徐翻过桌上宣纸。 看着自己亲手写下的名字,他终于问出那个被他避而不谈的问题:“你今夜应当留宿宫中,为何会出宫?” 对此,姜静行实话实说:“我把你父皇打了一顿,他大约是觉得丢脸吧,就让我出来了。” 太过出人意料的答案,陆执徐闻言,不禁失语片刻。 “他做了什么,你竟舍得打他。” 这次换成姜静行沉默了,不解道:“为何不舍得?” 问完反应过来,又好笑道:“每次我说实话你都不信,明明我与你父皇清清白白,可你就是不信。” 姜静行抬手摩挲他的鬓角,眼中温柔变为冷漠:“若说有什么私情的话,那也是他单相思。” 第92章 姜静行:实话 姜静行轻笑出声:“你觉得呢?” 陆执徐嘴角勾起清浅的微笑, 烛光一晃,眼中泛起微澜,他也不露怯, 只等待她的回答。 作为回答, 姜静行按住怀中人的头,在他不解的目光中,直接低头吻了上去。 唇齿相触,浅浅一吻, 陆执徐脑中满是空白。 姜静行看出他眼中的茫然, 先一步退开, 调笑道:“都是及冠的人了。怎么, 宫中女官没教导过你何为人事敦伦。” “我......”陆执徐故作镇定地扭过头, 躲开她的视线, 在听到自己微颤的嗓音后, 又紧紧闭上嘴, 不愿在女儿都要及笄的人面前露怯。 仔细看去,只余袖中紧握的掌心彰显一二主人的心绪起伏。 他被人...了,这人还是姜静行, 这个认知让陆执徐有些喘不过气来,唇瓣不自觉地颤动。 姜静行垂眸观察他的反应,见人只是震惊,未曾抗拒抵触,不禁心情愉悦。 小皇子能接受最好, 不然也是个麻烦。而各种争权夺利已经够让人心累了, 她没心思和人在情爱上你来我往, 所以还是直接点好。 姜静行安抚地轻拍怀中人的脊背,给人留足接受反应的时间。 屋内随之安静片刻, 两人气息交缠在一起,暧昧至极。 陆执徐将一切情绪敛在心中,只略带嘲讽地问道:“只知国公钟情发妻,到不知竟也有断袖之癖,小王虽是势单力薄,却也不会为了权柄以色侍人。” 说完他静待姜静行的反应,谁知只见她皱眉。 姜静行听明白他的意思,心情不由得急转而下,淡声道:“胡说八道。” 她少见的用上了嘲讽的语气:“你倒是自信自己的容色,以色侍人讲究个温从婉顺,你符合哪个字。” 闻言,陆执徐一顿,眉眼也冷了:“既是如此,国公何不去找温顺可人的美人,来招惹本王作甚。” 姜静行气笑了,只觉狼心狗肺四个字就是为眼前人量身定做的! 她压下心里的火气,肃声道:“我不喜欢其他人,只喜欢你,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说完这句话,姜静行因为这个决定心中隐隐的迟疑,终于消散了。 虽然小皇子野心勃勃,还忘恩负义,但喜欢就是喜欢,哪怕是为色所迷。 她用眼神描绘怀中人的眉眼,好笑道:“你做事一向不择手段,如今我主动送上门,你到迟疑了。” 陆执徐轻呵,似笑非笑道:“做事最忌莽撞,小心使得万年船,我为何不能迟疑?” 姜静行教他:“有些事可迟疑不得,你听好,为君者,最忌优柔寡断。不然,日后可有你后悔的。” 听到这话,陆执徐低了低眼眸,乌发朱唇,一字一顿道:“你最好别骗我。” “不骗你。”姜静行看着怀中人张合的红唇,一时情动不已,又俯身去亲他。 她向来不委屈自己,且就眼下的情况而言,他们已经名正言顺的情人。 这次陆执徐依旧僵着身体,眼露挣扎,但情之所至,也逐渐投入进去。 甚至心中略有不甘,他恨恨道,都是男人,凭什么是他处于下位。 不过,男人追逐快感的本性让陆执徐自发回应起来,他将手指插进姜静行披散的头发里,掌心用力,微微拽紧,甚至还在姜静行想要离开时,主动去咬她的唇瓣。 姜静行掀开眼皮,用含笑的眼眸瞧他,“你若不愿意,可以拒绝。” 陆执徐喉结滚动,慢慢闭上眼,无论是为了这个人,还是她手中的权利,他都不会拒绝。 他今晚不愿去思量日后的退路和世俗的眼光,就像这人教他的,为君者,最忌优柔寡断。 察觉到他的青涩,姜静行启唇任他侵入,同时站起身,将人放在宽大的桌案上,慢慢引导者他。 随着动作的变化,她本就披散的发丝垂落,遮住二人的面容。 被周身清冷的木香笼罩,陆执徐喘息渐重,唇齿间的争夺也从轻嗫的啃咬逐渐变为狠厉。 小狼崽子,姜静行心里评价了一句,然后抽身出来......毕竟再做下去,某些事情可就瞒不住了。 陆执徐睁开眼,眼神微微涣散,唤道:“伯屿……” “嗯。”姜静行随口应了一声,拿下他搂在自己腰间的手,替他抹去额角的汗珠。 陆执徐也在她平静的眼神中冷静下来,理智慢慢回笼,等意识到他们都做了些什么时,不禁沉默下来。 亵渎圣贤,枉顾人伦,也不过如此了。 看人眉目低垂,眼睫轻颤的样子,姜静行心中更是怜爱,不由得在他脸上轻吻,陆执徐呼吸有些紊乱,突然睁眼将人搂住,近乎自暴自弃地去寻她的唇齿。 又是一吻终了,二人分开。 不过到底是心性坚韧的人,陆执徐很快便收拾好心情,想要继续这场谈话。 只是与之前相比,他此时的心境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既有愕然激动,又有羞恼,甚至是些许的难堪和恐慌。 难堪他以后怕是真要和一个男人攀扯不清,又恐慌眼前不知真假的情意。 心中杂念万千,却只得尽力摒除。 陆执徐思忖片刻,皱眉道:“既是桩买卖,你要什么。” 不怪他心中迟疑,姜静行如今已是一等国公,五军都督左都督兼领京卫指挥使,几乎到了封无可封的地步,如果再进一步,只能封王。 想到那日意识朦胧间听到的话,他不由得试探道:“摄政王?” 姜静行不语,她抬手抚摸他的发梢,反问道:“这么大方?” 相比她的披头散发,即便是在室内,陆执徐也是衣冠端正,鸦青色的薄袍合体又雅致,站在朦胧的烛光下,堪称风华绝代。 姜静行在斟酌,摄政王的确是块诱人的肥肉,虽说有点大逆不道。不过,她还有个更大逆不道的想法,就是不知小皇子能不能答应了。 想到自己的打算,姜静行道:“你也不怕引狼入室,摄政王就算了,你答应我一件事便好。” 陆执徐将下颌放在她肩上,呵气如兰道:“何事。” “我只有一个女儿。”姜静行点出一个事实。 “我知道。”陆执徐歪头看向她的侧脸,说道:“姜绾。” 姜静行点点头,她抚摸过怀中人略显单薄的脊背,道:“世上女子多不易,我不求她美名如何,只愿她能荣华富贵一辈子,无人敢欺。” 听到这熟悉的话,陆执徐突然推开身前人,眼神清冷冷的:“姜伯屿,你不要告诉我,你想让你女儿做皇后。” 姜静行赶紧否决:“怎么可能。” 陆执徐看她,凉凉道:“她身为一等国公嫡女,已是显贵至极,有你在,何人敢欺。” 姜静行不置可否:“若是我不在了呢?,毕竟世事无常。” 陆执徐闻言皱眉,暗道此话太过不吉利:“那便为她择一良婿,日后自可夫妻美满,儿孙满堂。” “不行。”姜静行摇头,“我不愿爱女受苦。” 陆执徐眉头紧锁:“为何?” 他不明白,平民女子的苦难多因家中穷苦,不得不为奴为婢,或是因生计出门劳苦一生,可姜绾是贵族女子,自幼穿金戴银,无忧无虑,日后所求也不过是与丈夫琴瑟和鸣,夫妻恩爱,若是所求其他,以她的身份,也是轻而易举,怎会受苦? 姜静行知道他在想什么,因为世家贵女皆是如此。 可,姜绾不一样。若无这些意外,她会是一个能辅佐君王,有手段,有魄力,也不缺乏狠心的皇后。 这样的姑娘会甘心困于后宅吗,即便她现在只是个小姑娘。 所以姜静行看出了女儿眼中的野心,而作为父亲,她自然要为孩子铺路。 陆执徐不是迂腐之人,见人接连否决,又想到姜绾是独女,心里不禁冒出来一个堪称荒谬的想法。 他迟疑道:“你莫不是,想让嫡女承爵?” “知我者,唯有你。”姜静行笑道。 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陆执徐眼眸沉沉,犹豫道:“以你的年岁大可续娶,或是纳妾,到时,自然子嗣昌隆。” 姜静行挑眉,俯身亲亲他的眉眼:“你愿意?” 陆执徐不语,他自然不愿意。今晚二人之间百般试探,来回拉扯,可是心意相通不过半个时辰,他要是愿意就见鬼了。 姜静行也不愿意。虽说她是个女人,可以自己生。 但考虑到如今的局势和所处环境,她一不想生育,二不想在二人感情不稳时递个把柄过去,再平白生出更多波澜来。 所以眼下,她只好安抚道:“那便日后再说吧,总归绾儿年岁还小,再教养两年。” 这件事看似就要揭过,谁知陆执徐反倒依依不饶了。 他又问道:“我日后若是娶亲,你当如何?” 姜静行眉头一皱,看着他不说话。说实话,她还没想过这个问题,她选择和小皇子在一起,完全是抱着享受一天是一天的想法。 陆执徐不知姜静行的想法,见人沉默不语,心中唯有叹息。推己及人,他不愿意,姜静行自然也不愿意。 可这又是摆在眼前的事实,且他年岁已到,赐婚也不过是这两年。 二人面对面沉默,陆执徐思索良久,忽而勾起姜静行一缕发与自己的手指交缠在一起,道:“待百年过后,你我不过枯骨,后人之事自有缘法。想我身为嫡子,不也是孤苦无依,可见父母之情与血脉无关,是否是亲生子又有何干系。” 在姜静行蹙眉注视下,他对人缓缓说道:“若今日筹谋可成,待我登上大位,我择宗室子为嗣,你也不成亲可好。” 第93章 陆执徐:登徒子! 窗外弦月如钩, 更显夜色幽静。 姜静行的目光向来是温和含笑的,此刻却极具穿透力,近乎是在审视, 可见陆执徐一番言论带给她的震撼。 陆执徐将她的神情收在眼底, 嘴角的笑容越发温柔:“怎么,你不是说只喜欢我吗。” 说完低眉轻笑,却莫名让人心中发冷。他为了这人辗转反思,已经退让到这种地步, 若是还不能把人绑在身边, 那他可真要不择手段了。 今日之前, 他自明了自己心意的那一日起, 从未想过要真和姜静行厮守终生, 因为这是不可能的事, 连他父皇都控制不住的人, 他也不见能做到, 到不如不动不想。 可是今夜发生的一切让他看到了希望,也引出了他的野望,不论是皇位, 还是眼前人,他都不想放手。 陆执徐松开手中缠绕的发丝,仰起头,眉梢含着柔情媚意,一个翩若惊鸿的吻在姜静行嘴角。 姜静行抬手摸摸被吻过的地方, 忽而笑道:“好, 只要你日后不后悔就行。” 陆执徐心中大石落地, 也笑了:“不后悔。” 看着他因这话勾起的唇角,姜静行眼神复杂, 心中很不是滋味,此时她是既满足又愧疚,因为小皇子对她的感情,远比她预料的要深,可这里面,也不乏她今晚言语上的引诱。 虽不知日后二人是否能守诺,但此时许下承诺的人无疑是真心的,而真心最为难得。 所以看在这份真心上,她决定给人一个机会。 姜静行又将人抱在怀里,玩笑般说道:“我本就没有续娶的打算,不然也不会至今空置着偌大的后院,可你连温香软玉是何滋味都没试过,倒也狠得下心,难道不觉得可惜?” 陆执徐埋首在她侧颈,叹道:“温香软玉又如何,不过皮囊。” 若论美色,他父皇后宫的女人哪个不柔不媚,可皆是蛇蝎心肠,就连她母后那般吃斋念佛的人,都会漠视冷宫失宠的嫔妃受人欺辱。 对于他这番言论,姜静行不置可否,只淡声道:“美色惑人,何况阴阳交合才是天道,即便你哪日改了主意,想成婚生子也无碍,我不会怪你。” 陆执徐将人搂紧,闷声道:“阴阳交合只是世俗,与真情无碍,只要是你便好。” 姜静行下颌蹭蹭他的脸颊,微笑没有说话,心里却很满意。 如今正事谈完,接下来就是谈情说爱的时间了。 姜静行拎起桌下的酒坛,说道:“陪我喝完这一坛吧。” 说完也不等人说好,直接向屏风后面走去。 陆执徐看着她的背影点头,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他不抗拒姜静行的亲近,甚至是喜爱,但他还没做好与人交欢的准备,尤其是在他约莫要处于下位的时候。 想到让人寻来的图册,又想到姜静行在战场上的武勇,陆执徐不禁心惊肉跳,缓慢抬步跟了上去。 书房很大,一色的檀木桌椅,迈过书架和一面四扇的缠枝屏风,内里便是供主人休憩的寝间。 姜静行盘腿坐在屋里唯一的软塌上,陆执徐则枕在她大腿上,徐徐说着最近朝中的局势,姜静行偶尔说几句,又提点他哪里欠些思量。 长夜漫漫,月色温柔。 随着酒坛见底,醉意上涌,姜静行逐渐感到困倦,干脆脱掉外袍在塌上躺平,她今日入宫穿的繁琐,此时脱掉一层也看不出什么。 想明这一点后,她搂着房间主人开始酝酿睡意。 五感太过敏锐也有不好的地方,例如不熟悉的环境入睡,于她而言就比较困难。 陆执徐被她灌了几杯酒,如今也是意识朦胧。 入睡前,姜静行想起来一件小事,闭眼慵懒问道:“你及冠的时候我不在京都,还不知道你的字呢。” 陆执徐睁开眼,解释道:“没有字。有位大师说我命中有一生死劫难,若是遇到贵人,便会迎刃而解,还说在遇到贵人之前,最好不要取字。” “那若是遇不到呢。”姜静行清醒了几分。 她不信神佛批言这种事,但也不会把自己的观念强加给他人。 温热气息在耳边弥漫,陆执徐微微侧头。他二十二岁的生辰已过,生辰前一天,他在桃林九死一生,至于他命中贵人是谁,不言而喻。 “已经遇到了。”陆执徐说完又贴近身边人几分,任由二人发丝交缠在一起。 姜静行嗯了一声,心中明悟过来,睁眼道:“既然已经遇到,就能取字了。” 据她所知,几位已经及冠皇子的字都是礼部拟定,武德帝不愿在这种事上费心,直接准了。 既然如此,那小皇子的字便由她取吧。 想到这里,姜静行支起身体,握住身边人交叠在腰间的手指,说道:“扶摇二字如何。” 陆执徐翻身,枕在她怀中:“有何深意?” 姜静行把玩怀中人修长的手指,低头笑道:“万里腾飞仍有路,扶摇直上九万里!” ...... 次日,天蒙蒙亮。 陆执徐按时睁眼,第一反应便是向身边摸去,只可惜姜静行早已趁着夜色离开,只余塌上冰凉的锦被。 他躺在榻上,回忆昨晚一切,只觉好似梦境一般,让他如今有种大梦初醒的失落。 呆愣片刻后,榻上的人忽然闭眼笑起来,叹道:“姜伯屿,你可千万不要骗我。” 陆执徐回想过往种种,从幼年初见,雪中大氅,再到泰安楼的试探,桃林的舍命相救。 最后在心中恨恨道,真情也好,假意也罢,总归是这人先招惹他的。他绝对不允许他深陷进去的时候,有人安然抽身。 辰时已至,门外的侍女扣门。 陆执徐回神起身,吩咐门外侍从备水更衣,等换好一身新衣后,这才坐回到书房。 可还未等他坐稳,便见桌案上用镇纸压了一道留言。 他拿起看过,是笔锋凌厉的行书。 扶摇启:回想昨夜,月色甚美,今晨念念不忘,挥毫有感而发,愿君指点一二。 底下是一首诗词。 蜀锦地衣丝步障。屈曲回廊,静夜闲寻访。玉砌雕阑新月上,玉案半掩人相望。 旋暖熏炉温斗帐。玉树琼枝,迤逦相偎傍。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 陆执徐逐字逐句地看下去,上阙还好,等看到最后一句,顿时面红耳赤,露出的瓷白的肌肤布满红晕,他咻的一下便把纸张倒扣过去。 谁知纸张背面还有一句:六月二十,泰安楼。 陆执徐看着眼前短短七字,站在桌前沉默良久,最后还是忍不住低声骂道:“淫词艳诗!浪子作态!真是枉居尊位!” 同一时刻,姜静行走在靖国公后院的石阶上,狠狠打了两个喷嚏。 身后的管家跟着她,见此,不禁关心道:“大人可是着凉了,要不要找大夫来看看。” 姜静行闻言摆手:“不用。”估计是有人在念叨她呢。 她又想到自己留下的话,不由得心情颇好,笑着对管家嘱咐道:“再过一阵子是本公生辰,今年的宴席就不办了,朝中事物太多,恐怕抽不出来身。到时候在院子里摆一桌,一家人吃上一顿就好。” 管家闻言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回到主院,姜静行也是吩咐人沐浴更衣,待洗干净身上酒气,二话不说,直接回屋躺下补觉。 昨天她可累了一天,先陪人下棋打架,又是翻墙喝酒,晚上睡得还晚,为了掩人耳目,天不亮就从小情郎榻上起身,如今回到熟悉的地方,可谓是沾床就睡。 等一觉醒来,就赶上姜璇遣人来请她去用午膳。 姜静行陪家里两个女人用完午膳,又叫人去打听宫里的消息,等知道武德帝因龙体抱恙而罢朝时,她很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而随着她回归到前几日闭门养伤的安静,看似安稳的京都又再度泛起波澜,露出这汪深潭本来狰狞的面目。 桃林刺客的身份还没有眉目,机茗的身亡却已经有了个说法。 也不知从何时起,京都开始有了武安侯抢占军功,虐待士卒,最后被下属虐杀的传言,传言越演越烈,三法司的视线也跟着转移。 谁知查了几天,而真让他们坐实了几桩谣言。 可继续往下查,却是不了了之。过了几天,发现尸体的江边也渐渐恢复到往日的热闹。 时间来到六月中旬。 沧澜渡是上京城最大的渡口,晨光微熹,岸边碧柳成行,来往船只如梭。 京都离清河郡有千里之遥,相比马车行路一月,水路却要快上很多。 今日是个阴天,江面笼罩着淡淡薄雾,冷风一吹,梁管事缩了缩粗短的脖颈。 他抄着手,对着岸边的锦衣公子劝道:“少爷,清晨江边寒气大,您去茶铺里歇一歇,让下人在这等着就好。” 朴律霖皱眉看他:“不必。” 紧接着拢了拢身上薄氅,又道:“今年雨水不断,清河郡水道上涨,途径的郡县也受灾不少,如今河道上水匪横行,夫人何故走了水路。” 闻言,梁管事嘿了一声,胖脸上满是笑意:“少爷多虑了,夫人前半程乘的官船,水匪再横行,量他也没打劫官船的胆子,何况这时候官家剿匪剿的厉害,这做水匪可是要人命的买卖。” 朴律霖眉头皱的更紧,道:“官船?家中无人有官身,如何登得上官船!” 按大雍律,官船除运输赋税粮食之外,只有四品以上的官员能乘船远行。 梁管事也知律法,讪笑道:“这...夫人是这样说的。” “为何我不知道!”朴律霖怒道,随即稍加思索后明白过来,他娘只能是借了靖国公府的威名,且知道不合规,所以才瞒着他。 第94章 泰安楼:我是正经的酒楼 梁管事见人脸色不好, 暗骂自己多嘴,又腹议朴律霖何时如此畏手畏脚,官船私用是常小事, 多少权贵都是这么做的, 何至于火气这样大! 朴律霖当然知道这是小事,他不满的是他今日才知道。 他娘连他都瞒着,可见类似的事做了不少。而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他只怕将来各种小事汇在一起, 迟早成为大事。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 他也摸到几分姜静行的脾性, 他这位姑父可是该狠的时候比谁都狠, 若是心中不满朴家, 怕会不留情面, 直接斩断两家的联系! 岸上主仆各有所愁, 不再言语。 江面薄雾朦胧, 一艘大船慢慢驶出,庞大的甲板引来不少行人驻足观望。 清晨江上来往船只不少,可这般庞大的商船却是独有。 大船靠岸, 船上船下,朴家的下人各自动起来,靖国公府的侍卫也跟着搭把手。 随着流水的箱匣被搬下船,两个娇俏的侍女扶着一位贵妇人下了船舱。 这妇人穿金戴玉,贵气逼人, 身后侍女怀中还抱有一袭纯白的狐裘, 着实引人注目。 朴律霖走过人群迎上去, 当即半跪下行礼道:“儿子不孝,让娘您跟着担心受怕了。” 朴夫人急忙扶住他, 先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人无碍,这才松口气道:“我儿没事便好,没事便好。” 说着便红了眼圈,后怕道:“你可真是要吓死娘了,娘让你们兄妹入京拜访姑父,你可倒好,竟去了天牢,若不是梁管事来信,我都不知我儿遭了这么大罪!” 朴律霖闻言面露愧疚,自他记事起,朴家便是自己母亲当家,他还从未见过行事精明的母亲落泪。 能生出相貌不俗的朴家兄妹,朴夫人的容貌自是不凡。 她是标致的江南女子长相,肌肤白皙,眉目清秀,哪怕是生有一儿一女,也是身材娇小,不见寻常妇人的臃肿暮气。 岸边美妇人垂泪,惹来不少行人瞩目,等瞥到周围挎着刀剑的侍卫时,又畏惧地移开眼,嘀咕两声这是哪家的女眷,穿着如此富贵。 朴律霖扶着朴夫人,温声道:“娘,外头人杂,儿子扶您去轿子里歇歇。” “好。”朴夫人止住眼泪,又恢复到贵妇人的姿态,随后便被人簇拥着登上靖国公府的马车。 等一行人离去,渡口的热闹才渐渐散去。 马车里,朴夫人拉着儿子细细询问。 “你们姑父待你们兄妹如何?” “姑父待我们很好,儿子和玲儿的吃穿皆是比照着表妹来的。” 朴夫人微微颔首,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叹了口气:“人和人的命数,真是说不清。” 朴律霖不解,问道:“娘何出此言?” “娘是怜你姑姑早逝。” 当着自己儿子的面,朴夫人不愿多说,只是神色淡淡地说道:“我和你姑母幼年便相识,后来又成了一家人,如今你姑父成了大将军,她却难产而亡。” 说到这,她叹道:“现在想来,都是命。” 听出这话中的感叹,朴律霖心有感触却不深,实在他这位姑姑去世的太早了。 因此,他也只好说道:“姑父钟情姑母,至今没有续娶,又疼爱表妹,想来姑母九泉之下也可安心。” 朴夫人指尖摸过耳边珠串,意味不明道:“人走都走了,还能安什么心。” 况且朴月璇那样的人,死了才是罪有应得,所以她才要说人和人的命数,真是说不清。 想她嫁给了从未想过要嫁的人,虽是遗憾,如今日子却也圆满,而朴月璇呢,费尽心思也没能嫁给心上人,如今更是孤魂一缕,无福享受这官夫人的体面。 其实说起朴夫人和月娘的恩怨,简单又复杂,不过是两女争一夫,最后谁都没成。 易县是个小地方,朴夫人娘家和朴家有旧,两家本就相识,可以说她和月娘是幼时一同长大的好姐妹。 可亲姐妹都有反目成仇的时候,何况是邻家姐妹。 当年,二人都是婚嫁之年,正所谓一家有女百家求,向朴夫人求亲的媒婆不少,她父母挑来挑去,最后看上了一位少年秀才。 少年俊美又有才气,朴夫人也很心动,于是少男少女私下便有了来往,且两家本就在议亲,因此家里人也默认了。 一日,正值春光烂漫,少年秀才约未婚妻去河边赏景,少女应下了,事后却是害羞不已,思来想去,便请上自己的好姐妹一同去。 等赏景归来,还是少女的朴夫人心满意足,却没留意到好姐妹的失魂落魄,所以当月娘邀她去朴家玩的时候,她欢欢喜喜地去了,还带上了要送给小姐妹的绣样。 而之后发生的事,让她至今想来都是心头恨恨。 她的好姐妹哄她在闺房入睡,又支开其他人,叫来未婚娶的兄弟。等她醒来,一切已成定局,她也只能退了秀才的婚事,嫁进了朴家。 然而等她退婚不过一月,便知秀才家转头又和朴家议亲。 到了这时候,朴夫人就算再傻,也意识到自己是被人算计了。 世人皆道日久见人心,姜静行和朴月璇相处不过几月,不敢说能认清一个人,可朴夫人和她相处多年,又做了几年姑嫂,早已认清这位外人眼中的朴大小姐,做事是如何不择手段。 不过死者为大。陈年往事回想起来多是苦闷,朴夫人不愿多想,便又拉着儿子问起他们在靖国公的日子。 朴律霖也一一应答。 街道上人来人往,一派盛世祥和,几辆华贵马车不紧不慢地滚过青石板。 靖国公府的下人腿脚伶俐,已经先一步将朴夫人到来的消息传到了后院。 后院外厅,姜璇慢条斯理地饮茶,手上翻着一本账册。 朴玲坐她对面,低头绞着手中锦帕,朴夫人的到来让她面上并无多少喜色。 这时侍女走进来行礼道:“回小姐,表少爷和夫人已经到外院了。” “呀,这么快就到了。”姜璇合上手中账册,有些惊讶道。 她看向对面的姑娘,笑着催道:“玲儿,你们兄妹离家多日,想来也是思念亲人,快随我出去迎迎。” 朴玲抬头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好,玲儿正有许多话要说与娘亲听。” 二人携手走出去,外院的母子也向后院走来。 一路走来,朴夫人置身靖国公府的雕梁画栋中,心里更是庆幸。 庆幸时过境迁,庆幸那已记不清相貌的秀才早早病逝,庆幸朴月璇心灰意冷下也远嫁他方难产早逝,若是人还活着,让她目睹仇人享尽荣华,那她岂不是真要恨死! 母子二人刚踏进外厅的院子,便听到拐角处传来一阵笑声,侧身一看,正是姜璇和朴玲。 看女儿跟在一位穿着精巧的妇人身后,朴夫人也是未语先笑,抢先道:“这位便是姜家妹子吧。” 姜璇走过来,笑道:“嫂嫂好眼力。” 说着吩咐门边侍女打起门帘,将人请去屋里坐下。 等几人落座,姜璇忙招呼着上茶。 她坐在夫人对面,笑道:“我道玲儿如何出落的这般水灵,今日远远见了嫂嫂才明白过来,原是女儿肖母。” 朴夫人也笑着恭维她几句,都是会说话的女人,不到一炷香时间,屋里气氛便热闹起来。 等喝过一轮茶水,聊了半刻钟,姜璇歉意道:“按理来说,嫂嫂今日来,哥哥要出来迎一迎才是,只是最近公事繁忙,哥哥实在是脱不开身,绾儿也早早收了请帖,今日未在府中,嫂嫂可莫要怪罪。” “岂敢怪罪。”朴夫人知道这不过是客气话,连忙道:“妹婿受封国公,身份贵重,如何能为了我一介妇人耽搁差事,当以大事为重才好。” 虽然怨恨朴月璇,但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朴家得罪不起姜家,如今朴家的生意可是全仰仗着靖国公府的庇佑。 至于姜绾,不说也罢。 她一向对这位侄女敬而远之,倒不是因为她是朴月璇的女儿,而是因为姜绾的性格.....实在是太像她娘了。 见人言行谦虚得体,姜璇心中满意,脸上的笑也真诚了几分。 毕竟......她这话还真就是客气,因为这家的主人一大早就不见人影了! 姜璇起身道:“嫂嫂劳累多日,不如先去梳洗歇息一番。哥哥离府前特意嘱咐过,今晚可要好好为嫂嫂接风洗尘。” 话音落下,她身后走出来一位侍女,上前为朴夫人引路。 朴夫人应下,同时给身边的女儿使个眼色。 本来沉默的朴玲心中一紧,不得不起身跟上,出门前又拉上旁边的朴律霖。 等一家人都走了,屋里姜璇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不由得小声抱怨道:“一大早就不见人影,出门好歹给家里人留句口信。” 侍女没听清她说什么,上前一步问道:“小姐,您说什么?” “没什么。” 姜璇不满意姜静行的不着调,再次问道:“兄长真没说去哪,何时回来吗。” 侍女摇头:“大人只是说今夜要很晚才能归来。” “那今夜主院就别开火了,就让她在外面狐狸精家里吃吧,正好省了柴火钱!”姜璇赌气道,面露不满,却不知自己是一语中的。 彼时泰安楼三楼, 被骂狐狸精的陆执徐脊背一阵发凉,下意识眉头微蹙。 见他走神,对面的姜静行曲起手指敲敲棋盘:“专心点。” 陆执徐随手落下一子,面上风轻云淡:“你今日找我来就为了下棋?” 看人一副青衣湛湛,清冷高雅的模样,姜静行脑中却闪过一些不合时宜的画面,比如上次在这间屋子里,眼前人的穿着和神态。 当时她只顾着生气了,如今想来,真是觉得可惜。 第95章 生辰礼物 想着想着, 姜静行就微微心痒,棋也不想下了。 夏日多雨,楼外又开始下雨。 他们现在身处三楼暗室, 推开窗便能将楼下景象一览无遗, 却无人能察觉到楼上有人,可谓是安静隐秘到极致。 姜静行看着对面的小情郎,故作期待道:“明日是我生辰,扶摇可有为我备礼?” 陆执徐撇了她一眼, 面无表情道:“今日六月二十, 你的生辰明明在七月。” 一听这话, 姜静行就笑了。 她的生辰的确是六月不假, 不过那是上辈子。 至于这辈子吗, 女主他爹的生辰是七月, 这具身体实际的生辰不知, 但她一向习惯在六月二十一庆生。 因此, 就连武德帝都以为她是六月生人,如今小皇子却说是七月,可见是早早就关注她了, 不然不会连这点小事都记得清清楚楚。 “不管是六月还是七月,总归是快到了。” 姜静行不在意是哪一天,只是个由头罢了,她今日只是想拿这事和人调调情。 于是叹口气,故作失落道:“看来是没有了, 扶摇此举真是让我心寒, 枉我来时满怀期待。” 听她这么说, 陆执徐勾勾嘴角,丹唇翕合, 矜贵之态露出昳丽之色。 “伯屿想要什么?只要王府有的,扶摇都不会吝啬。” 他是个不爱笑的人,即便人前总是摆出一副清雅君子的模样,但私下里却是面容冷淡,不苟言笑。 换句话说,他本质上依旧是个争权夺位的野心家,拥有一切上位者的特质。 所以当这样人露出柔情蜜意的笑容时,便格外的诱人,最起码姜静行被他这副仙人下凡的样子勾的不行。 “伯屿怎么不说话了。”见人看着自己不说话,陆执徐收回脸上的笑意,“也是,你什么好东西没见过,靖国公府所用器物皆是御赐,想来库房也是堆满奇珍异宝,怎会看得上他人送的俗物。” 姜静行闻言失笑,将手中白子扔进棋篓,暗道今日这盘棋算是下不了了,小皇子可是将擒贼先擒王这招用的炉火纯青。 她明白陆执徐想说什么,不就是每年她生辰那日,也就是明日,武德帝都会送礼。 罢了。 姜静行也没逗人的心思了,毕竟逗过头了,还要她去哄。 她起身坐到陆执徐身后,将人搂在怀里。 自那晚分开后,今日还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她不是什么不沾情欲的圣人,自然想着和自己的小情郎亲近亲近,虽说做不了什么实际的事,但摸摸亲亲也是好的,也算聊胜于无。 陆执徐垂眸把玩手中棋子,跪坐在绒毯上,任由她抱住自己。 见此,姜静行勾唇,轻声哄道:“你明知我和你父皇没什么,怎么醋性还这么大。” 陆执徐不愿承认,幽幽道:“我没有。” 他只是很难不去在意。 那夜过后,他派人去查宫中发生了何事,谁知宫人口风极紧,一看便知是被人下了封口令的,能让宫人封口的,自然只有那位九五之尊。 最后查来查去,他也只知道玉堂殿的宫人全被杖毙了。 想到这,陆执徐心中嗤笑,玉堂殿什么地方? 都是男人,即便他没有成婚,也知温池洗浴意味着什么。 所以即便已经相信姜静行对自己有情意,陆执徐依旧觉得武德帝是他们之间最大的隐患。 姜静行不知这些,她亲亲他如玉的耳垂,道:“没有就没有吧。” 说着便要从他身边离开,谁知刚动便被人拽住衣袖。 姜静行只好停下,可还不等她说话,陆执徐先张嘴问道:“你还未说想要何物做礼呢。” 听到这话,姜静行笑了下,又坐回去重新将人抱在怀里。 因为是背对,此时她看不到陆执徐的表情,情话那是随口就来:“我没什么想要的,要说有什么心爱之物,那可只有你了,难不成,扶摇要把自己送给我。” 说完,她等着陆执徐反应,谁知等了一会儿,人一点反应也没有。 姜静行也不生气,她是个身经百战的老司机,而小皇子长到现在还是雏,连女人手都没摸过,所以不会说情话,表现害羞一点很正常。 想明白了,姜静行与怀中人十指相扣,给自己递了个台阶,“我平日里会搜集一些难得的兵器,不如你......” “好。” 一道清越的嗓音打断姜静行接下来的话,让她失声,愣了一下后才确认道:“你说什么?” 陆执徐没有解释,而是直接扭头去寻身后人的唇齿,轻轻一触,肯定道:“我说好。” 虽然有些意外,但陆执徐心里早有准备。他早已意识到,以二人如今的关系,欢好云雨只是时间问题,既是情之所至,他也不需扭捏躲避。 所以眼下唯一的问题就是,他真要雌伏在男人身下吗。 陆执徐心里隐隐抗拒,但事到临头,他也不是会临阵退缩的人。 不过……陆执徐想起府中医者所言,下意识攥紧手中棋子。 他转过身,与姜静行面对面,轻声试探道:“要在这里吗?” 姜静行:“!” 他有些迟疑:“我不常来泰安楼,这里没有……” 说到这,陆执徐感到难以启齿:“不如...等到你明日生辰。” 姜静行一时失语,看着怀中人微颤的眼睫,她有点震惊,但不得不说,她被故作镇定的小皇子给撩到了,现在心里软的一塌糊涂。 她不知道小皇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说这话意味着什么,但她知道她的小皇子是个十分自尊自傲的人,此时此刻能说出这些话,无疑要下很大决心,更是为她无视世俗,暂时抛弃了皇子的身份。 一时之间,姜静行真是又怜又爱,甚至都有点想把自己女人的身份说出来了,但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用理智压了回去。 她倒是没想过瞒人一辈子,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姜静行长时间没有说话,屋内气氛渐渐沉默。 见她眼中暗昧不明,迟迟没有回应,陆执徐脸色也逐渐转冷,然后自嘲一笑,轻声道:“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伯屿既是喜爱神兵利器,我自无不可,明日便遣人送到你府上。” 说完,转身背对姜静行。 陆执徐不愿在她面前露怯,可心中的难堪和恼怒不断蚕食他的心脏,让他直接拂袖起身,却不慎扫落棋盘上的棋子。 玉石磨成的棋子落到地上,泠泠作响。 姜静行回神,顿时察觉到自己刚才反应不妥,心中的占有欲催她抱住怀中人,直接将人压在地上。 万幸二人身下铺满了羊毯貂绒,这才免了陆执徐脊背受灾。 “怎么还恼了呢。”姜静行打量着身下的人,真是越看越喜欢,聪明绝色,最重要的是对她满腔真情,现在她要是错过了,日后怕不是后悔死。 姜静行被激起了占有欲,头一次这么渴望得到一个人。 “唔......”陆执徐想要推开她,却不想被人堵住了嘴,只能被动承受。 这个吻如同今日的人一样,姜静行今日穿了一件纯黑袖袍,领口绣有暗纹,看着简单却更能凸显主人的威势,尤其是在这种时候,充满上位者的掌控欲。 两人都是血气方刚的年岁,一吻终了,皆有些意乱情迷。 陆执徐阖眼微微喘息,想到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他修长如玉的手指便紧紧抓住身下绒毯,心神也跟着乱了。 姜静行抵住他的额头,唇畔微笑加深:"我是体恤你年纪尚浅,你可倒好,可要想清楚了。" 说着探进柔滑的衣料中,叹道:“扶摇可要好好学,也省的将来再麻烦宫中女官。” 陆执徐睁大眼,下意识想要蜷缩身体,却又被动打开,最后只能偏过头盯着身边散落的棋子。 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响。 到了最后,清越的嗓音已然压抑到了极致:“姜伯屿......” “还记得你上次在这,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吗?” “......”倍感羞耻的陆执徐抬臂遮住自己绯红的眼角,极力忍住喉中的呻吟声。 看着眼前活色生香的人,姜静行心里冒出来点恶意。 她回忆往事:“说起来,当年太原张氏嫁女,为了保住你嫡子的身份,我可是费尽心思。” “有一事,扶摇怕是不知吧。” “当年你外祖父可是想认我为子,给你认个舅舅。如今想想真是后怕,我当年要是答应了,扶摇可要如何是好?” 陆执徐浑身颤了颤,哪怕已经被逼到了云端,依旧一句话都不肯说。 姜静行无声笑笑,也不着急,只是手下力道又缓了几分。 同时柔声诱哄道:“好扶摇,叫声好听的。” “……” 屋外雨声渐响,屋内姜静行无奈叹气,找个年岁小的就是这点不好,什么都要哄着来。 她只得停手哄道:“扶摇是有慧根的人了,定是明了该叫什么的,所以叫一叫好不好,叫出来,扶摇的贺礼才算是送出去。” 听到这话,陆执徐只觉整个人都要烧着了,却又逃不开,只好小声警告道:“姜静行!” 姜静行没有回应,只是一个轻柔的吻落在鬓发上,然后揉掐的力道稍稍加重,逼出一声低若蚊蝇的呜咽。 “......” “......舅舅” ...... 姜静行将散落的棋子捡回棋篓里,静待着里间的人换好衣服出来。 她想了想,把系统放了出来,问道:“剧情里是不是写了今年荆州会发场大水?” 系统木然不语,任谁看了一个时辰的马赛克都会木然。 第96章 满意的生辰礼物 姜静行坐在窗边一把圈椅上, 听着窗外雨声潺潺,闭目思索剧情里哪些消息可以利用。 她手上还把玩着一块青燕玉佩,刚才两人在地上胡闹了一通, 她嫌陆执徐腰间挂饰碍手, 便扯了下来。 抛去和武德帝的矛盾不谈,最近日子太过安逸,险些让她忘了一件事。 她不久前上了一道奏疏,主张清查河道, 疏浚通流, 为免淮河决堤。 如今五日已过, 这道与她职责毫不相关的奏疏最终还是被武德帝留中不发。 连绵的阴日, 让她想起了剧情里一个转折点。 武德帝虽然不是个好爹, 但是明君无疑, 最直观的便是他对几个儿子的培养, 够狠也够绝, 任由儿子们争权夺利,让皇子们互为磨刀石。 大雍九州十三郡,其中荆州是南方最大的州郡, 也最为重要。 荆州和扬州位于淮河和运河的交汇处,不仅水肥良田,缴税最多,更是南来北往,有着大雍最多的盐池。 盐税和粮税是现今国库获利最多的两项, 一直都比较稳定。可谁都没有想到, 一向安居乐业的荆扬两州竟然会先后发洪水, 导致荆州不仅今秋税收无望,更是连续三年减收, 还掏空了小一半的国库赈灾。 想到此事的前因后果,姜静行掐了掐眉心,脸色沉了下来。 洪水是天灾不假,却也像是老天爷的警示,撕破了荆州表面的繁华,露出了内里一团污糟。 此事除了天灾,更多的还是人祸。 荆州自古富庶,人杰地灵,才子辈出,夸张一点,甚至能在科举上占得半壁江山,这便导致朝中近乎五分之一的大臣是荆州人士,或曾在荆州求学。 而荆州本地世家豪强也是同气连枝,以康,严,于三姓为首,自前朝就隐隐把持着当地官吏的任用,即便有人不愿同流合污,也是难以撼动背后利益错综复杂的三大世家。 剧情里,端王有意拉拢这三大世家和荆州出身的朝臣,因此百般筹谋,可最后前往赈灾却的是安王。 对这个出人意料的人选,姜静行有个猜测。 武德帝之所以没有选择端王,估计是有心借天灾铲除荆州这些人祸,他深知端王这个儿子的本性,这才选了一向置身事外的安王。 表面看来,安王这趟差事办的不错,也收获了不少民心。 可实际上,安王自己也是野心勃勃,查到了一些线索,却不敢把朝臣们得罪狠了。虽说杀了一批贪官污吏,但根本没能撼动幕后世家的根基,这就导致等今年灾情过去,百姓手中无钱无粮,当地买卖私盐的情况便更加严重,几乎到了民不聊生的地步。 官盐私卖是各朝各代都有的顽疾,再加上荆州势力复杂,若想肃清贪官污吏,日后只能是徐徐图之了。 “唉——”姜静行目光幽深,望着窗外朦胧的雨景微微叹气。 大雍建国不过七年便已生有隐患,这个她亲手搭建的王朝日后如何,是绵延千年还是几世而斩,谁都说不清。 如果剧情正常发展,现在男主还没踏进朝堂争权的漩涡里,小皇子依旧处于幕后潜藏的阶段,围观者端王和安王争权,但在她的推动下,如今局面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燕王出局,安王蛰伏,男主直接和自己几个兄弟对上了,因此大部分剧情也失去了参考价值。 朝堂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她可不敢小看朝中那些老狐狸。 听到这声叹息,从屏风后走出来的陆执徐脚步一顿,然后忍不住蜷了蜷背在身后的手掌,刚才发生的一切,于他而言,无疑都太过了。 那种被人掌控的战栗,让他至今想来都是脊背发麻。 姜静行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睁开眼,就看到已经换好新衣的小皇子移步过来。 换了一身黑衣的陆执徐走到她身边,推来花窗:“为何叹气?” 姜静行想说什么,但心中有着微许的迟疑,最后只好感慨道:“又下雨了。” 其实她有个想法,可眼下说出来未免太煞风景。 “你有话要说。”陆执徐一直留意着她的神情,于是主动道:“是与我有关吗?” 姜静行没有否认,她看着眼前已经长大的青年,眼神颇为复杂。 荆州赈灾无疑是个肃清荆州官场的好机会,估计武德帝也是这么想的,不然不会让自己儿子去做钦差大臣,只可惜安王不顶用,白白浪费了这么个好机会。 若是下月洪水未到也就罢了,可若是不随人愿,朝中依旧要选人去赈灾,那她希望是眼前人亲自去。 姜静行站起来,从身后将窗边的人圈进怀里,一同观赏雨幕中朦胧的上京城。 “扶摇,有件事你要早做准备。” “何事?”陆执徐看姜静行脸色凝重,不由得也正色起来。 姜静行看着窗外空无一人的街道,沉声道:“今年雨水多,江浙一带郡县受灾严重,户部昨日就在筹谋赈灾了。” 陆执徐颔首,表示自己知晓此事。 然而姜静行凝重的神色,让他感到不解:“天灾人祸不可预料,且每年都有郡县受灾,虽说今年水灾频繁,可国库钱粮充沛,各地官吏也是处置得当,并未酿成疫病和民变,你在担心什么?” 在他印象中,姜静行一向沉着冷静,有着泰山崩于前而神色不改的气度,他还从未见过她表露如此明显的忧虑神色。 系统的存在不好解释,姜静行只好将此事模糊过去,将说话重点放在这场还未爆发的洪水上:“我得到一些消息,荆州的水灾远远要比上报的严重,怕是下月就要瞒不住了。” 说到荆州,她双目宛若静水深潭,语气也更冷:“荆州富硕不假,但自前朝就存在官盐私卖的事,当地豪强大族之间联系紧密,与就任的官员也是藕断丝连,所以一直未能肃清,长久以来,已成顽疾大恶!” 陆执徐也皱起眉头,他入朝听事不过一年多,对地方上的民生所知不多,但对于朝政的敏锐,让他本能地想了很多。 姜静行看他明白几分,觉得不妨把事情说的再透彻些。 于是继续道:“若是事情瞒不住了,你父皇定要指派钦差彻查此事。荆州与京中朝臣牵扯颇多,定会人心浮动,到那时,他定会从你们兄弟几个当中选。” 姜静行眼中带上探寻,试探道:“扶摇有什么想法?” “你想我去。”陆执徐肯定道。 随即皱眉又道:“为何想要我去?我若去了,无论如何做,都是进退两难。若是赈灾,那便是三月来返一趟就好,若是想将顽疾铲除,此去便是无归期。” 姜静行叹息一声,夸道:“扶摇一向聪慧,无需我言,便知我意。” 窗外飘进来雨丝,打在陆执徐那张瓷白的面容上,给人眉眼笼上一层寒意:“你希望我去做他手里那柄刀,你就不怕我出事吗!” 至于他是谁,两个人心知肚明。 武德帝想要铲除荆州世家豪强,收拢盐税,荆州的豪强世家和与之有利益往来的朝臣却不会善罢甘休,一但他扯进去,就是站在风口浪尖上,一着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且荆州天高皇帝远,谁也不能将所有情况预料到,他若是处置不当,都可能有去无回! 姜静行抬手摸摸他的脸颊,感觉有些湿凉,便搂着人换个位置,用自己的后背挡住窗外飘来的雨丝。 “生气了?” 陆执徐不语,他知道姜静行不会害他,但他不喜欢她有事瞒着他,这会让他感觉这人就像是飘在天端的云,时刻都有可能从眼中飘走。 姜静行亲亲他低垂的眉眼,满眼都是柔情笑意,低头帮他把玉佩系好。 她知道自己的要求有点过分,但小皇子没有拒绝,就说明心里已经在斟酌此事。 虽然去荆州很危险,但好处也是实实在在的,若是能功德圆满地归来,辰王府在朝中的声望定会再次拔高,况且民心这种东西,在关键时候可是有大用的东西。 而且她还有一点自己的私心。 小皇子什么都挺好,文韬武略,深谙人心,该狠的时候也够狠,但是她希望他能再好一点,最起码知道何为执政为民,何为体察民隐。 京都宏伟繁华,四海之物应有尽有,可和外面的天地比起来,也不过弹丸之地。 既然注定要被这地方困一辈子,那自然就要趁着年少多出去走走。 姜静行给出保证:“你尽管放心去做,我与你荣誉与共,还会害了你不成,荆州紧挨扬州,扬州总兵是我心腹,我会去信给他,让他暗中帮你。若是有人伤你,我定让他后悔生在这世上。” 她近乎是哄着人说话,生怕让本就没安全感的人多想,可说到最后一句,眼中却是杀意凛凛。 陆执徐定定看她两眼,最后缓缓埋头在她的肩头,清越的嗓音有些发闷:“我今年二十有一,不是懵懂稚童,别把我当小孩哄。” 可只有小孩才会说自己长大了啊,姜静行但笑不语,只是心里嘲笑道。 还是那句话,小皇子真是哪哪都软,就嘴最硬。 手掌按住柔韧有力的腰身,姜静行将人抱紧,嗓音含笑道:“那扶摇可是下了决心,要去探一探这龙潭虎穴?” 不等人回答,又说道:“你父皇像你这般大的时候,可是能在战场上砍杀敌军了。” 陆执徐倏然抬头,眯眼道:“姜静行,你别拿陆奕炳激将我,你们那些往事我一清二楚。” 姜静行不动如山,拍了拍手下的腰臀,淡定颔首:“既是如此,那我在京都拭目以待扶摇做出一番功绩来。” 第97章 姜绾:很忙,勿扣 夜色融融, 白日间的大雨转小,天空飘着蒙蒙雨丝。 姜静行收起陆执徐塞给她的竹伞,无遮无拦走在雨幕中, 管家早已在主院廊下等候多时, 角落里的绿阁见她归来,急忙撑开手中油纸伞去接人。 姜静行摆摆手,示意二人不必出来。 她行至廊下,震了震袖摆上的水珠, 同时对着二人疑惑道:“怎么在这站着?” 问完顺着走廊向书房走去, 廊下躲雨的几个侍女纷纷上前见礼。 管家和绿阁紧随在她身后, 将今日府上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第一件事便是今日朴夫人乘船而至的事。 “大嫂来了?何时到的, 怎么没人通知我。”姜静行惊讶道。 管家看着她笑而不语, 似是意有所指, 姜静行反应过来, 忍不住摩挲了一下手中竹伞。 怪不得她总觉得忘了什么,原来是早上出门忘了交代一声去向,而小皇子是个大可爱, 今天把她迷得五迷三道的,她天黑才回家,那里还记得派人回来报个信。 不过和陆执徐的私情是说出口能把人吓死的隐秘,姜静行不愿费心编个借口,干脆避而不谈。 “时间不早了, 我就不过去了, 都是自家亲戚, 好生安置便好。” 老管家也不多问,面色如常道:“大人放心, 夫人已安置好。但有件事,属下不敢不报。” “说。” 绿阁推开书房的门,侧身请二人进去,随后知情识趣地将门合上,独留她一人在门外候着。 没了外人,管家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恭敬递到姜静行手中。 姜静行接过展开,一目十行,还未看完便笑了。 当看到右下角署名时,又敛容冷笑道:“好一个仰慕已久,好一个荆州郡守,好一个康氏康白乾!” 想她白天才说起荆州官员和当地豪强世家联手贪污,晚上便收到了人家辗转送来的信,她和荆州的缘分,还真是不浅啊。 不过就事论事,能将这书信送到她面前,不管用了什么计策,送信之人都算好本事。 管家不意外她脸上的怒容,他将朴家入京路上发生的事详细说来,这是他拿到信后,赶紧催人去查的。 不管对内如何,对外而言,朴家是靖国公府的岳家,两家天然便是一家人。 朴家出了事,也会牵连到靖国公府。 朴夫人此次入京,打着朴月璇大祭的名号,实则是来看望一双儿女,而除此之外,顺道也做些生意,因此随行的还有不少药材皮草。 清河郡本属扬州,到京都需途径荆州,并州和徐州三州。 此次朴家人入京,除了最后徐州到京都是朴家的商船,前面的路程皆是官船护送。 但这并不是朴家人的本意,而是清河郡郡守主动相送,朴家推脱过,然而朴家的生意还需仰仗本地官吏通融,也不好和人划清界限,便只好坐上官船,想着过了扬州下船再说其他。 可到了荆州,朴家人是下了官船不假,却又被荆州官员威逼利诱地送上了新船,同时还在朴家的货物中夹带了不少东西。 如信上所言,专门孝敬她的。 朴家人一听与靖国公府有关,不敢替她拒了,就带着上京了。 “早就听闻这三大世家以康家为首,没想到这康家手够长的,连本公的主意都敢打了。” 姜静行挑开灯罩,将信放在火烛上,等烧的差不多了,又扔到脚下,徒留一堆灰烬。 “我这位大嫂怎么说的,她可知道这封信吗?” 管家摇头,解释道:“朴夫人今日在院中一直未出,是朴家一位管事找上了我。管事给了两份礼单,一份是朴老爷备的礼,另一份则说是受大人的旧友所托。属下不放心,便看了看礼单。” “这礼单上第一份礼是个枣木匣,枣木价贱,岂有拿这匣子送人的道理,属下心中忧虑,便命人打开,里面便是这封信。” “够谨慎,也聪明。”姜静行评价了一句,心里却更厌了这康白乾几分。 她最讨厌的便是那些在她面前眩聪明的人。 若是真聪明也就罢了,偏偏做事蝇营狗苟,为的也是一己私利。 “大人,这送信之人有何目的?”管家问道。 “求份庇佑罢了。” 姜静行脸上喜怒不明,迈步坐到桌案后:“都送了些什么东西?” 管家脸色微妙一瞬,佝偻的脊背也挺起几分:“其他的倒是寻常,珍贵不假,也不过是些水乡特产,可......” 见管家吞吞吐吐,姜静行神色更淡,能让见多识广的管家感到为难,怕不是寻常俗物,想来颇为棘手。 “说吧,我倒要听听这康大人不辞辛劳,辗转万里,都给本公送了些什么。” 管家躬身,低目直言道:“却是出人意料,乃是一对能歌善舞的兄妹。” 姜静行诧异挑眉:“.......活人?” 管家点头,眼中是历经世事的淡定:“扬州瘦马艳名远播,属下看过,确实绝色,大人可要见一见。” 姜静行被这话问的心口一窒,无语问道:“我见他们做什么?” 谁知听到这话,老人家倏然收起严肃的神情,露出促狭的笑容,呵呵笑道:“荆州离京都可是相隔万里,这礼肯定是送不回去的,大人又不会将人杀了,与其养在府中吃闲饭,大人何不受用了。” 姜静行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要是让小心眼的小皇子知道她收了一对兄妹,怕不是要气死。 “您老可真是壮心不移......人在哪?” 被主家打趣一句,老管家笑的更和蔼:“搁外院养着呢,大人不喜歌舞,府上养的舞娘也不多,眼下正好,也省了买人的钱。” 这话说完,姜静行忍不住笑了,书房的气氛也轻快起来。 她抬手扶额,伸手点点为老不尊的老管家:“那就先养着吧。” 管家应好,说到底,这事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 往大里说,是受贿,收了人家送的礼,往小里说,一位国公的亲眷途径一地,当地的官员给了孝敬,是人之常情,也是官场的潜规则。 是武德帝本人都不在意的事。 管家知道此事说完了,便说起另一桩事。 “大人,明日是您生辰,府上按您的吩咐备好了酒宴,您看看可要安排些歌舞杂技,也好热闹热闹。” “你们看着来就好。” 管家点头:“属下告退,大人早些歇息。” 姜静行颔首,她并不在意明日的生辰,眼下最紧迫的还是荆州,这封信来的突然,她还要好好思索一番这背后的深意。 因为康白乾这个名字让她想起一个人,那便是今科状元——康白礼。 她若是没记错的话,这养猫的新状元也是康家人。 想到这,姜静行啧了一声,她想到了姜绾,真是难为她闺女了。 她以前没在意过这个男配,那日见过一面后便被她抛之脑后了,如今看来,剧情里出现的人物,真是没一个省油的灯。 翌日。 今日靖国公府的下人个个面上都是喜气洋洋的,无他,只因今晨一早,姜静行大手一挥,直接赏了全府上下三个月的月钱。 因着府主人的吩咐,靖国公府只在院子摆了小宴会,入宴之人,除了三个姓姜的,便只有朴家这门亲戚了。 姜璇一早便起身筹备晌午的宴会,席间的菜色酒水是前几日便备好了的,倒也不用费心,等她转过一圈,闲来无事,便遣人去叫姜绾过来。 她本意是叫姜绾一起去见见舅母,昨日没见到,今日去见一见,也不算失礼。 谁知丫鬟回来后,却说小姐早早出门了,再问人去哪里,却只得了个垂首摇头。 见丫鬟也说不出个一二来,姜璇放下手中茶盏,叹气后又吸口气,然后压着这口气径直走向主院,等见到院子的人,这才一吐为快。 “姜大国公!” 主院里,正在陶冶情操的姜静行掏了掏耳朵。 她扭头看向身后,就见自己一向温婉的妹妹气冲冲地迈进月亮门。 姜璇身后的侍女也是有眼色的,远远便在门外停下,只余姜璇肃着脸,边走边道:“好哇,真是好哇,你们父女两个倒是会躲着享清福。” 姜静行抱着剪刀,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谁把咱们大小姐气成这样!” 姜璇被她笑的脚步一顿,但还是强撑着轻哼一声,选择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 “你们父女可倒好,大的不着家,小的也不着家。你说你,桃林里受了伤,不好好养着也就罢了,还每日不着家,我不问你在做什么,可绾儿你不能不管。” 说着说着,姜璇心里涌上担忧,眼圈也红了。 她的女儿还没学会叫娘就走了,和姜绾待在一起的这些日子,她可是将人当亲女儿养的。 姜静行见人要哭,赶紧上前哄道:“怎么还哭了,快别哭了,今个可是我生辰,小心妆花了,一会儿可给人看笑话了。” 姜璇顿时止住泪水,姜静行坐她旁边,安抚地拍拍她的背,问道:“我怎么就不管绾儿了,难不成她惹祸了?” 听到这话,姜璇不开心了:“绾儿才不会惹祸,明明是你这个当爹的不上心。” 姜璇细数最近发生的事:“自从从泰安寺回来后,绾儿是五日有三日都不在府中,每日是天黑才回,也就和你这当爹的前后脚。” “绾儿以前是多乖的姑娘,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现在可好,也学着你这当爹的到处乱跑了。你知道吗,她前几日说去魏国公府赴宴,我问了胡家娘子才知,她根本就没去!” 第98章 朴夫人:女儿太天真了 “兄长这话说得轻巧。” 姜璇少见地对着姜静行摆脸色, 可见真是心中不满。 “我倒是想拘着她,可我哪里拘的住。” 姜璇瞪了姜静行一眼:“你怕是还不知道你女儿前些日子去踏青,将人一脚踹进了河里吧, 再这样下去, 她还嫁的出去吗!” 说起这件事,姜璇就头疼,她发自内心地担忧姜绾日后会吃亏。 明明是个聪慧过人的姑娘,也懂得低调示人的道理, 可偏偏行事作风却得了当爹的真传。 与人无事还好, 做事说话知礼懂礼, 让人挑不出一点错来, 端的是名门贵女的作态, 可若违了她的心意, 竟是懒得和人耍心思, 直来直往的很。 比如, 一言不合,直接撕破脸皮将人踹进河里! “踹进河里!为何!”姜静行高声问道,眼中单纯的好奇, 毫无羞愧之色。 姜璇目光凉凉地看她,明白过来,这才是罪魁祸首。 大约是她眼中谴责的意味太明显,姜静行心虚地以拳掩唇咳了两声,面色讪讪道:“我怎么不知道, 绾儿不是不讲理的人, 怕是有什么误会在。” 姜璇白了她一眼:“你当然不知道, 她特意嘱咐知晓此事的人瞒着你,被踹进河里的姑娘嫌丢人, 也不愿声张,这才将你瞒到了现在。” 姜静行不在意这些,她只想知道:“绾儿为何打人?” 一想起这件事,姜璇就想叹气:“那姑娘年轻气盛,和绾儿斗诗输了,走的时候有心撞了绾儿肩头。绾儿在你面前温婉,可在他人面前,那是一点亏都不吃,直接拉住人家要致歉,两人吵了几句,也不知那姑娘说了什么,绾儿竟然直接把人踹进了河里。” “也亏的周围都是女郎,若是有男人在,那姑娘岂不是毁了名声。” 还有你女儿本就不太好的名声。 知道了个大概,姜静行点点头,当即便对面露担忧的姜璇保证道:“这样吧,等她回来,我说说她,再找个女夫子教教她,绝对好好管教她。” 说这话时,姜静行满脸的郑重,就差指天发誓。 姜璇瞅她一眼,又叹气道:“我只是担忧绾儿的婚事,她这性子,日后可如何与夫君相处。” 这回姜静行没应和,只是笑笑没说话。 不然还能如何,她能说她根本没想让姜绾嫁人吗。 此时的姜绾尚不知家中风波,她这几日的确很忙。 经过泰安寺一事,她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求人不如求己,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是件很痛苦的事。 而她一旦离了父亲,就什么都不是,只能坐以待毙。 所以她要有自己的人手,这些人要绝对听她的话,能甘心为她驱使,做她手中的刀剑。 姜绾为自己心中的想法感到震惊,因为这绝对不会是闺阁小姐该有的心思,但震惊过后,她便开始规划该如何做,又该从哪里入手。 她要学的要做的,太多了,只能是自己摸索,即便姜静行察觉到一些端倪,但在女儿没有求助她之前,她不会擅自插手。 不过,哪怕忙的不着家,姜绾也不会忘记自己父亲的生辰。 姜璇刚从主院离开,姜绾便带着秋禾回了靖国公府。 靖国公府后门。 秋禾提着裙摆跳下马车,紧接着,车里又跳下来个雄雌莫辩的美少年,仔细看看眉眼,不是别人,正是做男子打扮的姜绾。 门口侍卫见到二人,因着管家的吩咐,个个都是目不斜视,全当自己是个睁眼瞎。 主仆二人一路穿行,进了后院后,又择了回清晖阁最远的一条路走,因为只有这条路能绕开主院。 她们知道今日姜静行在府上,姜绾不想这幅样子出现在父亲面前,也不想有什么闲言碎语传到父亲耳中,所以不仅选了小路,还特意避着府中侍女小厮走。 也幸亏今日是姜静行生辰,府中下人忙的很,根本来不及留意身边的动静。 秋禾关紧身后屋门,拍着胸脯松了口气:“太好了,没人发现我们。” 姜绾没有指出秋禾这话的天真,她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秋禾走到自家小姐身边,喜滋滋地说道:“小姐真厉害,三言两语便将那进士说的哑口无言,亏他还是个进士呢。” “不过是个自命不凡的凡夫俗子。”姜绾双手抱着茶杯,秀美微蹙,“只可惜没见到泰安楼背后的东家,买卖没谈成。” 这几日她想了许多事,最后决定先从银钱入手,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所以便去看看了她名下几间铺子。 铺子生意不错,但也仅仅是不错,于是她转道去了泰安楼,毕竟做什么生意不重要,重要的是客人,上京城能聚集达官显贵之流的地方,只有泰安楼。 而泰安楼除了酒水,其余的菜式,歌舞一类的杂事,他们一概不负责,只要有人给够银两,不论是谁,都能把生意做到楼里。 这些人每年一换,姜绾打算将所有事都包揽下来。 可谁知她还没见到东家,便听见隔壁包厢有人大言不惭,借着褒扬文官的清贵,批驳武将的粗莽,言语间,还隐晦地批驳靖国公府的煊赫,更是引来一群人应和。 可想而知姜绾当时的心情,在她看来,这人就是在明晃晃辱骂自己父亲,她岂能忍受。 等将人驳斥回去,生意也黄了。 姜绾放下茶杯,将屋外侍女唤进来给自己梳妆,又对着秋禾道:“去更衣吧,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开宴了,我们去找父亲。” 秋禾点头转身,可没走几步又停下了,她想起一件事。 于是又折返回来,皱着一张小脸道:“小姐,昨日朴夫人就到了,咱们不去见见吗?” 虽然她不喜欢朴夫人,因为自家小姐不喜欢,但该有的礼数她还是知道了。 姜绾解下头上冠巾,脸上神色淡淡的:“不用,一会儿开宴就能见到了。” 人和人相处也是讲究缘分的,她和朴玲是表姐妹,即便幼时不亲近,今时今日倒也称得上是姐妹情深。 至于舅母,还是算了吧。 自小便是如此,这位舅母不喜见她,她也不愿刻意讨好。 * 此时秋霞院里,朴玲也在梳妆,却比姜绾屋里热闹不少。 屋里挤了不少人,三个小丫鬟捧着各色的布料,还有两个上了年岁的娘子在为朴玲整理衣裙。 朴夫人带着下人走进院中,门外的侍女矮身行礼,将人迎进外厅:“还请夫人稍等,今日是裁制新衣的日子,绣娘正在屋里为玲儿小姐量身。” “不碍事。”朴夫人坐下,言语间满是平易近人。 侍女行礼退下,又吩咐人上茶。 夫人人笑着接过,一边喝茶一边打量着屋里的摆件,其他倒是寻常,唯独墙上的长琴吸引了她的目光。 古朴大气,琴弦凌凌,一见便知不是凡品。 她这女儿自幼学琴,可这琴却不是家里送来的,如此,便只能是姜家寻来的。 一把好琴朴家也能寻来,可这背后的意义却不一样,虽说可能只是她那位妹夫随口吩咐一声的事,但总归是将她女儿看在了眼里。 想到这里,朴夫人心中满意,暗道她这女儿还不算傻的彻底。 侍女走进里屋,将朴夫人到来的事告知朴玲,一听自己娘在外面等着,朴玲也没了裁制春衣的心思。 昨日刚见面,她娘就已经训了她几句,话里话外都在催她定下婚事,今日再见,她也不见得能得到她娘的好脸色。 想到自己下个月就要及笄,朴玲本来还算轻快的心情逐渐沉重。 周围的婆子丫鬟见她脸色不好,说笑的声音也小了,最后还是朴玲的贴身侍女推了推她。 朴玲回过神,随手指了几块颜色清淡的料子,吩咐道:“就这些吧,其余你们看着来就好。” 绣娘应好,随后躬身带着人退下。 等人走了,朴玲压好衣摆,这才缓步走出去,笑意盈盈走到自己娘亲跟前。 “娘,你怎么来了?” 朴夫人收回目光,她看着眼前出落的越发娇俏的女儿,眼神渐渐变得慈爱,心中期望也更高,儿子是她的骄傲不假,可焉知女儿将来会不会更让她骄傲呢。 她起身替朴玲理理发鬓,柔声道:“玲儿,昨日娘说那些话也是为你好。” 朴玲脸上的笑意淡了:“娘,你不必说了,女儿还不想嫁人。想来哥哥也和您说了,女儿已经有了意中人。” “胡说八道!”朴夫人沉下脸来,“娘这次来,就是想着为你定下一门婚事,这样娘回到家中才能安心。你就听娘一句劝,找一个家世不错的嫁了,就不要再想着你那意中人了!” 说起自己女儿那不知姓名家世的意中人,朴夫人就按捺不住心中怒火。 “你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这算什么意中人!” 朴玲垂眸,她自是知道自己意中人是谁的,但她更知道,她娘绝不会同意的。 朴夫人坐回椅子上,她也怕吓到女儿,这到底是她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孩子。 于是尽量柔声说道:“娘是怎么教你的,你说这话对得起娘吗,娘为你让你嫁得好,费了多少心思才将你送来上京。你可倒好,为了一个不知家世如何的男人,三番五次地忤逆我。” “娘,女儿只是想嫁给心仪的男子。”朴玲鼓起勇气,打断朴夫人的说教。 朴夫人被她说的愣了愣,可很快嘴角边浮起冷笑,她想到了当年的朴月璇,又想到那个早逝的秀才。 朴月璇害了她不假,可她那位未婚夫也不见得是个好东西。 朴夫人被女儿的天真气的不轻,接下来说教的话也重了几分。 朴玲怔怔地看着她,而朴夫人还在说个不停,明明她曾经也觉得这些话很有道理,可今日却让她感觉如洪水猛兽一般可怕,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第99章 姜静行:好听! 朴律霖挡在妹妹身前, 神情平和,好似一点都没有听见母女二人的争执,就连说话的语调也是一如既往的温润。 “娘果然在玲儿的院子里, 儿子进门前遇到了姑姑身边的侍女, 说是来请娘去主院的,我猜娘是来妹妹这儿,便将人带来了。” 说着微微侧身,露出身后绿裙侍女。 朴玲也跟着他动, 冲动总是一时的, 那点不管不顾的气性被朴律霖打断了, 她也不敢再说什么。 但事过留痕, 少女心思冒了头, 岂是轻易能在按捺下去的。 朴玲低着头, 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也许朴律霖能从她的神情上察觉一二, 可惜此时朴玲躲在他身后,他看不见自己妹妹的表情,自然也猜不出自己妹妹心里的打算。 绿裙侍女上前行礼, 垂眸恭敬道:“夫人好。” 朴夫人认出她,知道她是姜璇身边的一等侍女,名叫荷叶。 虽是只住了一日,但昨日正是荷叶帮着朴家人安置妥当,看似柔弱的人做事却是雷厉风行, 不消半个时辰, 便将一干杂事安排的井井有条。 所以今日再见, 朴夫人自然而然地亲近几分,她温柔微笑道:“劳烦荷叶姑娘走一趟, 不知前院出了何事?” 她这样问也是有缘由的。 主院不止一间院子,且只住了姜静行一位主子。 朴夫人现在住的院子紧挨朴玲的秋霞院,虽然精巧华丽,却是离主院最远的院子。 姜璇如此安排也是费了心思的,一是为了让他们一家人住在一起,二是长嫂和妹夫,住得近了,难免惹人闲话。 荷叶听出朴夫人话中的意思,三言两语把事情交代清楚。 今日是姜静行生辰,屋里人也都知道,毕竟前院的宴席已经摆出来了。 若是以往,即便靖国公府不发请柬,也多的是闻声而至的客人,可今年不一样,姜静行这位做寿的直言不请客,那自然就是不请客。 然而说是有个宴席,其实也就府上这几人,尤其朴玲他们还是小辈。 大雍忌讳小辈给长辈送礼,只有尊长赐下或平辈相送的说法,所以就算聚在一起坐着,也凑不出多少热闹来。 于是姜璇和管家商量着,从外面请了个戏班子入府,也算是席上有个谈天说地的由头。 荷叶转述姜璇的意思:“主院戏台子搭好了,大小姐说夫人是长辈,便先请夫人去点出戏,也好让戏子们扮好了备下,若是表小姐和表少爷想听什么曲子,也说与奴婢听就好。” “璇妹妹客气了。” 朴夫人不好推拒这番好意,她看向朴玲,眼中暗含警告:“玲儿,你随娘去吧。” “娘,我”朴玲本想说自已等一等再去,却被朴律霖打断。 他示意身后的朴玲上前两步,提醒道:“虽是家宴,也不好衣钗随意,玲儿可要去梳妆。” 朴玲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微微点头应道:“好,玲儿马上去,娘先去主院吧,可不要让姑姑久等了。” 看到他们兄妹间的小动作,朴夫人嘴角笑容微淡:“你哥哥说的不错,去吧。” 朴玲顿时如蒙大赦,提声叫来门外的侍女,带人躲进了里屋。 收回放在女儿背影上的目光,朴夫人又看向自己儿子。 朴律霖微笑,意有所指道:“我一会儿随妹妹去吧,正好许久未见妹妹了,也好和妹妹说会儿话,儿子知道娘在担心什么,娘放心,我去劝劝妹妹。” 听到这话,朴夫人心中的不快瞬间转为慰藉,就连被女儿忤逆的怒气也散了不少,她起身道:“你好好劝一劝你妹妹,让她不要任性。” “娘放心。”朴律霖颔首,目送一行人走出院子。 可等人走了,朴律霖却没有按自己说的去找朴玲,而是敛笑坐在外面沉思,因为他心里清楚,去劝朴玲听话嫁人是做无用功,与其费尽口舌,倒不如让她自己死心。 朴律霖在屋外静坐片刻,朴玲很快梳妆出来,妆容倒是未变,只是将身上的常服退下,换成一袭橘红纱裙。 她长相本就娇俏,再穿上这红裙,便显得格外娇艳动人。 屋里的侍女围着朴玲夸赞,朴律霖目光从她扬起的裙角滑过,也跟着夸了几句,然后挥退屋中侍女。 朴玲脸上的笑容消失:“哥,你别说了,我是不会听娘的话,随意找人嫁了的。” “我从未说过让你随意嫁人,但你也要知道娘为何要来上京,你若是一直拖着,难保娘不会直接给你定个人家。” 朴邻沉默,朴律霖凝视她,继续道:“玲儿,明媒正娶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娘不会同意将你嫁给姑父做续弦,没姑父发话,媒人也不敢登门靖国公府。” 说到这里,朴律霖眸光微闪,迟疑片刻后,还是选择将话说完:“有些事不是你想就可以做成的,还需要你自己去把握。” 听完自己哥哥的话,朴玲面露恍然之色。 朴律霖给她反应的时间,朴玲沉默良久,最终不喜不悲地点点头:“我知晓哥哥的意思了。” 听她这样说,朴律霖紧了紧掌心,微微叹气,只在心中安慰自己,与其让自己妹妹这样耗着,倒不如赌一把。 若是成了,之后朴家和姜家便是密不可分的一家人,即便不成,也可打消自己妹妹的异想天开,让她死心嫁人。 朴律霖懂得事在人为,但在此事上,他却时常感到茫然踌躇,明明想了无数的法子帮自己妹妹,却始终不能下定决心,事情拖到今日,他也只能言至于此。 屋里兄妹二人各有各的心思,一路沉默着向主院走去。 路上,朴玲一言不发,朴律霖也没有询问她的打算,既然已经决定不去插手,他便不愿多问,总归会有一个结局。 兄妹来到主院的时候,姜璇和朴夫人已经入席,二人正在夸台上戏子唱的好。 宴席安排在一处半敞的水榭里,池中荷花半开,含苞待放,水中露台延伸至岸边,台上名角唱腔悠扬,身段袅袅,也当得起赏心悦目。 朴律霖带着妹妹上前行礼,姜璇见他们兄妹来了,忙道:“快坐下,快坐下。” “这戏班子选的好,唱的也极好,真是让人饱了耳福。” 朴夫人也笑着应和两句,温温柔柔地说起台上戏目来。 席间气氛逐渐热闹起来,直到姜静行带着姜绾走过来。 姜静行是第二次见到这位名义上的大嫂,上一次是在姜绾幼年。她行军途径清河郡,便去看了看自己女儿,但因为军情紧急,不过几个时辰就走了,至于朴夫人,也只是匆匆见了一面。 众人站起身,朴家兄妹上前行礼,姜绾也对着这位许久不见的舅母问好。 “许久不见绾儿了,绾儿出落的越发温婉了。”朴夫人打量姜绾,不漏声色夸赞道。 许久未见,突然见到姜绾,她竟有再次见到朴月璇的心惊之感。这让朴夫人不得不在心中暗叹,母女二人越发的像了...... 姜静行顺着朴夫人的视线看去,也打量了一下身边的女儿,然后就发现女儿一贯带笑的嘴角压下去不少。 察觉到这细微的变化,姜静行眼神幽深一瞬,但很快又垂眸掩饰过去。 她拍拍女儿的肩头,出言将众人的视线吸引到自己身上:“嫂嫂快坐下,今日是家宴,可莫要拘束。” “妹婿客气。”朴夫人笑笑,也不在看向姜绾,顺势坐了下来。 “你们也坐下吧。”姜静行示意姜璇他们也坐,然后坐上了主位,姜绾也在姜璇身边落座。 今日的寿星来了,廊上候着的侍女得到吩咐,进退有礼地进来上菜。 趁着上菜的功夫,姜静行又对着朴夫人关心道:“嫂嫂在府中可还住的惯,上京水土和清河郡相差太多,若是哪里不称心,嫂嫂可一定要说出来。” 朴夫人扬起笑脸,身上水乡女子的风情尽显:“妹婿哪里的话,璇妹妹处处妥帖,还要多谢妹婿费心照顾我这一双儿女。” 听到这话,姜静行看了朴律霖一眼,似笑非笑道:“都是好孩子。” 朴律霖被她看的浑身一僵,险些挂不住脸上君子如玉的微笑,万幸姜静行只是随意看他一眼,很快便移开了视线。 侍女们先后退去,桌上菜肴颜色鲜艳,色相俱全,除了姜静行桌上放了酒水,其他人桌上都是果子饮。 姜璇左右看看,见无人动筷,便介绍起了桌上的菜肴,说完又笑着说了几句福如东海的贺词,姜绾也站起来说了些祝福话,小姑娘满脸的真诚,直说的姜静行这个活了两辈子的人哭笑不得。 最后只得示意台上人继续唱,这才将话题掀过去,席间的气氛也随之热闹起来。 姜璇和朴夫人聊着天,姜绾和朴玲姐妹也说起了最近新兴的衣裙,朴律霖则认真听着台上的唱曲。 不管心里是怎么想,众人在姜静行面前,皆是和和乐乐的笑脸。 姜静行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耍着花枪的戏台上,她对看戏没什么兴趣,但看着看着,慢慢也沉浸进去。 到底是她生辰,女儿不说,她暂时也不想去深究女儿和舅舅家的关系到底如何。 台上唱腔婉转:“这苦衷,对谁讲,倒叫我又悲又恨.....” 此时靖国公府外,一队羽林军悄然而至,三列内监捧着漆匣宝器,打头的清秀小太监上前扣门。 朱红正门打开,一见门外是浩浩荡荡的一群人,门房不敢怠慢,急匆匆地跑去传话。 第100章 武德帝的脑回路 管家得到门房传话, 一边命人将门外人请进来,一边赶去主院通知主家。 宫中圣旨来的突然,管家也顾不得宴席进行到一半, 直接走了进来:“大人, 府外来了羽林军,说是陛下赐了东西下来,同行的还有宫中传旨的内监。” 闻言,众人噤声, 下意识看向首位上的人, 只有戏台上的人不受影响, 还在咿咿呀呀唱个不停。 在众人目光注视下, 姜静行放下酒杯, 神色淡淡道:“请进来吧。” 她还以为今年武德帝不会送贺礼过来, 谁知不仅来了, 还带了一道圣旨。 姜静行很难不多想。 这贺礼到还是其次, 不管是金银珠宝还是奇珍异物,最贵重的还是上面罩着的名头,帝王为臣子庆生, 哪怕只送块石头,都是昭示着君王恩宠。 而这份恩宠,从武德帝登基之后,姜静行已经受了七年,都快给她养成习惯了。 不过要是让她说, 她倒是宁愿武德帝对她不闻不问, 哪怕今日什么都不送, 也好过被人当做无事发生一般遮掩过去。 所以说,最重要的还是圣旨。 她猜不出上面写的什么, 但她不喜欢这种被人掌控的感觉,而此时她又不得不去接旨,且接完圣旨,她还不得不照着上面的旨意去做。 相比和武德帝站在对立面,还是这种被人挟制的感觉更让她如鲠在喉。 仔细想想,还不如两个人彻底闹掰呢,这样武德帝不用在忍了,她也不用忍了,什么都摆出来,结局如何,端看两个人的本事。 可此时说再多也是无用,毕竟人都已经到门外了。 管家得令后退下,回到前院开始招呼人摆上接旨的香案。 姜静行放下酒杯后就没有其他动作了,只默声思索武德帝这道圣旨背后的意思,是惩戒,还是存了低头示好的意思。 至于因为面对人是皇帝,所以自己先低头......姜静行想都没想过这个可能。 做错事的又不是她! 姜静行心中冷笑,她要是能低头,她也不会背着武德帝帮小皇子夺皇位! 倒不是气性问题,主要是至今为止,能让她主动去哄的男人,在她心里只有一个人选,那就是刚和她好上没几天的小皇子。 因着姜静行的沉默,席间坐着的人也不敢随意言语,在座的都是人精,多多少少都察觉到了些许异样。 朴夫人也安静坐着,脸上笑容不变,主要也是怕冒然说话触了什么忌讳。 相比其他人,姜绾还是更了解自己父亲一些,她心底微沉,父亲这是......似有不愿? 半刻钟后,前院管家又派人过来,说是一干事务都安排好了,请姜静行过去。 姜静行随即起身,先对着朴夫人叹道:“今日也是不巧,嫂嫂先行用膳,我听这戏子唱的极好,嫂嫂不妨再点上两曲听听。” 朴夫人哪敢耽搁,赶紧应好:“不碍事,圣旨可怠慢不得,妹婿快些去吧。” 姜静行对着众人点头笑笑,离席回屋换了一身官袍,然后走出了主院。 主院离前院也就两道门的距离,宣旨的内监见她过来,赶紧迎了上来,躬身问好:“国公可还记得奴婢?” 姜静行看他,认出他是谁,小鹿子,张公公的干儿子,一个长相挺清秀的小太监。 “以往都是你干爹来,这次怎么换成你了?”姜静行看向他身后三列内监,人人手里都捧着东西,首位的太监还捧着圣旨。 小鹿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笑容满面地解释道:“干爹这几日身子不爽利,这才换了奴婢来,也是陛下看重奴婢,不然哪能让奴婢来您府上。” 听了这话,姜静行认真看他两眼,小太监脸上虽是谄笑,却不让人生厌。 也是本事了,只是这话中有几分真假,实在难说。 不过对她而言,是真是假不重要,不管是谁来,都不影响圣旨的内容。 姜静行也不废话,直言道:“劳烦公公宣旨吧。” “不急,不急。”小鹿子又将腰弯下去几分,他转身摆了一下手中拂尘,示意身后一位内监上前。 内监手捧狭长木匣,恭敬站到姜静行面前。 看着他手中熟悉的东西,姜静行面色微妙一下,瞬间猜出木匣中是何物。 果然,内监在小鹿子的吩咐下打开木匣,露出里面青光湛湛的宝剑,正是上次陪人下棋,武德帝输给她的夜阑剑。 小鹿子凑近她低声道:“还请国公吩咐府中人退下。” 姜静行深深看他一眼,摆手示意周围人退出院子。 小鹿子微微一笑,上前一步,将武德帝的话说来:“国公上次出宫匆忙,竟把宝剑丢下了,陛下一直记在心里,时不时就要擦拭一番,这次来您府上,也是特意吩咐奴婢将宝剑给您送来。” 见姜静行站着不动,也不谢恩,小鹿子也不惊讶,继续转述道:“陛下说宝剑难得,只有时时擦拭才能不使之蒙尘,嘱咐国公莫要将其丢在库中,让宝剑蒙尘,不见天日,若是不然,宝剑有灵,怕将来用时,恐要噬主。” 听完这些话,姜静行从匣中拿出夜阑剑,她看着剑身上映出的人影,噗嗤一声笑出来。 武德帝这是在提醒她啊,提醒她别忘了曾经许下的誓言! 姜静行心中悲叹,何其可笑! 昔日能托付后背的人,今日却要靠着一把死物来敲打她! 姜静行将夜阑剑扔回匣中,捧着木匣的内监被吓了一跳,控制不住后退一步。 “你回去告诉陛下,本公与挚友交,言而有信,不屑做背信弃义的小人。”姜静行将双手背后,一贯温和的面容变得冷硬,平淡的语气中没有任何情绪。 话说到这份上,她也不介意说的再透彻些,也好让背后的人安心。 “回去告诉他,我既说过做他手中刀剑,许诺绝不噬主,这辈子便不会对他刀剑相向,他大可安心!” 小鹿子被她身上骤然放开的气势压制,一时也忘了自己来的目的,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说道:“国公能这样说再好不过了。” 他招手将捧着圣旨的内监叫上前,恭敬道:“陛下吩咐,若是只国公收下宝剑,未曾言语,这道旨意便作废,若是国公将宝剑抛回匣中,那便将这道圣旨交到国公手上。” 又躬身拿起圣旨,举到头顶道:“国公不必摆案接旨,您拿走便是,陛下说您可以斟酌斟酌,这圣旨只要打开,便表示着您……” 不等他说完,姜静行毫不犹疑,直接拿起圣旨展开。 小鹿子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下,刹那间脸上表情变了又变,十分精彩。 “看来公公还是要和你干爹好好学学啊。” 姜静行不再看小鹿子,只面无表情扫视手中摊开的圣旨,她的视线在尾端停留几息,突然冷笑一声。 然后合上喊道:“来人,送客!” 之前退出去的管家带人从院落外走进来,小鹿子也是个知情识趣的人,他命身后内监放下东西,然后便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回了皇宫。 姜静行回到主院,继续刚才的宴席。 拜武德帝所赐,今年的生辰,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入夜,热闹了一天的靖国公府重回寂静。 姜静行坐在书房宽大的桌案后,微皱的眉头昭示着主人轻微的烦恼。 她凝视桌上铺平的圣旨,脸上神色复杂难明。 “陆奕炳他怎么想的?” 我也想知道!此刻系统心中的泪水都快把自己给淹死了。 我的宿主可太棒了! 十五年做到了一品大将军和一等国公不说,竟然又用了半年时间坐上了超一品太傅的位置! 怪不得那么多人做佞臣,无他,升的快! 第101章 今日的女主像大尾巴狼 “升得快, 死的也快。” 面对系统的吐槽,姜静行幽幽道。 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选择做佞臣的, 不过她也不想做忠臣, 佞臣和忠臣太累,行事说话总要斟酌着龙椅上的人,为人太不顺心。 所以说,还是做权臣好啊, 权臣是佞是忠, 全看臣子自个儿怎么选。 系统没多少复杂的心思, 哼哼两声:“说不定因为今天是你生辰, 他给你升升官, 想讨你开心呢。” 这话是它的心里话, 虽然有点荒谬, 但某种意义上也是实话。 姜静行懒得搭理不着调的系统, 越看太傅二字,她眉头蹙的越紧。 到了最后,如玉的额头紧紧皱在一起, 透着一股令人敬畏的严峻之色。 不管是打一棒给个甜枣也好,还是因着白日里那番敲打愧疚,或是知道那日在玉堂殿踩了她的底线,想要补偿也罢,总归是武德帝先低了头, 虽然这头低的可能不是很情愿。 姜静行此刻想了很多, 第一件事便是, 大雍的太傅可不是虚职。 大雍的官制沿袭前朝,据她所知, 前魏国祚两百年也只出过三位太傅,还是在先帝驾崩之前,因种种原因,新帝年幼不能掌权,或外戚权大,才会封重臣为太傅辅佐新帝。 因此,太傅还有一个称谓——往往会被新帝称呼为亚父。 故而武德帝另一层意思也很明显,彼时加封她为太傅,也算给她一个保证,保证不管来日新帝是谁,都不影响她的权势。 也算是回应今日她让小鹿子带的话,她让他安心,他也让她安心。 书房里静的出奇,思索片刻,姜静行大致揣摩出了武德帝的意思。 不得不说,她足够了解武德帝,武德帝本人也足够了解她,知道她会怎么选,这才备了这道圣旨。 桌案后的姜静行为此心烦意乱,她此时既感慨武德帝对她八成是真情,又想笑他对别人一贯虚情假意,处处冷血无情。 烦到最后,只得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 即便武德帝有意修补二人之间的关系又如何,回不去了就是回不去了,何况她已经和他儿子有了一腿,事到如今,她可没退路了。 姜静行想到陆执徐执拗的性子,忍不住笑两声,笑着笑着,又觉得这对父子可悲。 此时她若是退了,重新坐回保皇党,可要她怎么对小皇子说。 难道说,你爹虽然对你这当儿子的无情,但对我这做臣子的还算有良心。 若真实话实说,那她的小情郎怕不是要一刀捅死她! 而武德帝要是知道她差点睡了他儿子,她死不死不一定,但小皇子肯定要死的,即便当下不死,可小皇子要是做不成皇帝,那也是要死的。 姜静行叩心自问,她能漠视小皇子去死吗。 肯定不能。 压下心里对武德帝的那点愧疚,姜静行闭目向后靠去,窝在太师椅里笑的肆意:“陆奕炳可别是被我打坏了脑子......” 尾音落下,书房静默半晌,又响起几声嘀咕:“封我点什么不好,偏偏封了个太傅。” 等过几天武德帝明昭封她的时候,还不知道小皇子怎么想呢。 姜静行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费神的事,而是在脑海里构思陆执徐那张俊脸,既然心情不好,只能想点开心的宽慰自己了。 房门被敲响,绿阁的声音响起:“大人,可要添茶。” 构思被打断,姜静行下意识看向手边茶杯,杯中茶水凉透,早已失了醇香的滋味。 “进来吧。” 绿阁托着茶水推门进来,琉璃灯烛下的男人恍若神人,让她微微失神,顿时垂下头不敢再看。 她稳住心神后走到桌前,微微屈膝行礼道:“大人,大小姐得知您在书房,特意嘱咐奴婢为您煮上一壶参茶。” 有人走近,姜静行卷起桌上圣旨,不过桌上绣着龙纹的绢布太过瞩目,绿阁下意识看了一眼,可她眼神刚触到上面的字迹,便像被烫到似的移开,人也移步到一侧,开始低头斟茶。 白皙双手捧着茶盏,侍女面色如常道:“大人请用茶。” “你识字?”姜静行接过茶水看她,眼底浮起探究,她没错过侍女刚刚惊愕的眼神。 绿阁垂首,眼睫微微颤抖,语气略显伤感:“奴婢幼年读过一些书,不过习得几个字罢了,只是读得懂寻常账册,再高深些的书卷,奴婢便读不懂了。” 听着她自谦,姜静行没有说话,只喝了一口手中参茶,不凉不烫,温度正好。 放下茶盏,她抬头端详眼前身量纤细的女子,虽说这是她身边的一等侍女,但日常不近她身,只负责一些杂事,而她秉持着对姜璇的信任,也未派人查过身边四个侍女,想着总归她们接触不到什么机密。 但现在想来,怕是自己想的简单了。 联想到上次与人独处,还是年鸣英来的那次,再仔细想想,送来主院的四个侍女,每次都是眼前人来书房侍候。 想起自己提议放人出去做管事娘子,却被直接拒绝的事,姜静行心里有了想法。 她温声问道:“上次听你说起你母亲,颇懂药理,你又识字,想来幼年也是富家小姐,如今卖身为奴,倒也可怜。” 说着脸上露出些疼惜,将人拉到自己身边,柔声问道:“本公记得你原先是阿璇身边的侍女,入府几年了?” 手上的温度让绿阁惊呼一声:“大人!”然后咬唇低下头,慢慢羞红了脸颊,却不敢挣脱。 姜静行替羞怯的少女理了理鬓角,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小侍女笑的温柔。 见一向威严的大人满目疼惜地望着自己,绿阁咬住唇角,似是明白了什么,顿时满眼的惶然和难以置信。 姜静行只好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几年了?怎么入府的?” “三……三年了。”绿阁不敢看她,强作镇定地答道,但微颤的声线还是泄露了她此时的心情,“奴婢本在城外一家富户庄子上做事,因摔碎了东西,本来要被管事打死的,小姐路过怜我,便将我买了过来。” 听完,姜静行脸上笑容微收,三年就能做到她身边一等侍女的位置,这样有头脑的女人,真的会毫不犹豫地推拒体面的管事身份,而一心一意只做个丫鬟吗。 姜静行心底警惕,眼底的怜惜却更深了:“本公之间见过你几次,只以为你是府外采买的,做事也稳重,到没想到在本公见不到的地方,你还吃了这么多苦。” 绿阁不敢直视她,但还是壮起胆子,微微抬头握住了覆在自己手背的手:“奴婢不苦,大人待身边人极好,能侍候大人,奴婢一点也不觉得苦。” 感受着手上微弱的力道,姜静行嘴角笑容加深,语气更加轻柔:“傻姑娘,你不觉得苦,那是吃太多的苦了,如今你来了我身边,我岂能再让你吃苦。” 像是想起了什么,她顺水推舟道:“你心思灵巧,做事也稳重,明日你去找阿璇,就说我放你奴籍,让你出去做个管事娘子。” 绿阁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猛然跪下摇头,泪眼婆娑道:“大人,绿阁不想离开大人,求您不要赶走绿阁。” “我这是为你好,怎么是赶你走呢?”姜静行嗓音温柔,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楚楚可怜的侍女。 绿阁没说话,只是摇头,小声地抽噎着。 姜静行也没说话,她松开手中柔荑,打开桌角放着的木匣,将桌上圣旨拿起放进去。 绿阁依旧低着头,不敢多看。 等将匣子上锁,姜静行这才扶起她,摆出一副已经知晓她情意的模样,轻声安慰道:“本公明白你的心意,日后那些端茶递水的活计,你只管嘱咐其他人去做,别累到自己了。” 说着,拉起她一只手,解下腰上玉佩放进去。 手中温润的宝玉让绿阁咬紧下唇,抬眸颤声道:“大人……” “你拿好,有些事……现在还不方便,不过不会让你等太久的。”姜静行似是而非地说了几句,看似给出了承诺,可实际什么都没说。 不过和聪明人说话不用说的太透彻,起码绿阁听到了自己想听的,就连看向姜静行的目光都柔情似水起来。 她羞怯地低头:“绿阁明白,大人不必为绿阁费心。” 姜静行很满意她的贴心,又细致地关心了几句她在侍女院的近况,那副温柔深情的样子,别说眼前还不知是不是细作的人,就连心狠手辣的陆执徐都受不住。 等姜静行将人送出门的时候,一向行事稳重端庄的大丫鬟,连走路的步伐都快了几分,透出主人发自内心的喜悦。 “来人。” 姜静行站在书房门前,收敛脸上的笑容,对着空旷的院落叫道。 暗中角落里闪出一道人影,在离她三丈远的花廊中跪下,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姜静行看他,命令的语气冷到人心里:“去查查,两位小姐身边亲近的侍女也都查查。” “是。”暗卫隐回暗中。 夜色渐深,主院重回寂静,长明街日夜都有更夫巡逻,空中遥遥传来男人拉长的喊声,不知惊了多少未眠人的心。 皇宫。 小鹿子站在明光殿外,靠着朱红梁柱,取代了曾经老太监的位置。 殿中,武德帝斜靠在那日与姜静行下棋的软榻上,他看着矮桌上未动的棋盘,神色恍然,似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良久才笑了一声:“伯屿,但愿你我皆能守诺……” 无人应答,只有君王低沉的嗓音回荡在空旷的寝殿中。 第102章 没有女主出场,但处处存在女主的一章 为首女官走近小鹿子:“鹿公公, 您看这......” 女官欲言又止,小鹿子皱眉思忖她,猜测这人如此不怕死, 怕是领了哪位主子的吩咐。 迟疑半晌, 那女官面露难色,翻手露出掌心一块碧玉,语气谦卑道:“陛下已许久未入后宫,今夜贵妃娘娘也派人来问了, 下官虽是实话说了, 可贵妃娘娘却是不满, 下官实在是.....” 女官脸上难色更甚:“还望公公指点一二。” 听到贵妃二字, 小鹿子心里咯噔一声, 后宫妃嫔不少, 但贵妃可只有一位。 他赶紧左右看了看, 见周围宫人皆是垂手低眉, 面无异色,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也不去看掌中宝玉,只将女官拉到一旁, 低声警告道:“刘彤史莫不是犯了迷糊!甭管是后宫哪位娘娘,还能越过陛下不成,陛下都说了不许人入殿打扰,何人敢无诏进去!” 被严声点了几句,刘彤史面色讪讪, 心有不忿, 但碍于眼前人的身份, 她只得微微点头应了声“是”,然后躬身退去。 可回临华宫的路上, 想到刚才的没脸,这位女官还是对身边人抱怨了几句。 “以前见这位鹿公公,只道是个沉默寡言,不知逢迎的,今日再见,谁知还真是个嘴紧的!这探不出一二实情来,我一会儿可怎么回贵妃的话!” 离她最近粉裙宫人也是满面愁容,提议道:“不如女官如实告知,总归比贵妃娘娘知道您欺瞒她好。” 刘彤史叹气,想了想,只能如此了。 说来也稀奇,满宫的人精里,偏偏是这么个年纪轻轻的被陛下看重了,量她左思右想,也想不出是何缘由来,只道是人命好,这才如入了武德帝的眼。 等骂完这位新上任的内监总管,她又忍不住暗叹自己是个倒霉催的。 皇宫里主子多,可真正要人命的也就两位,明光殿里一位,临华宫里一位,以前还有位敢揣摩上意的张公公在,如今可好,换了这愣头青做内监总管,还不知触了多少人的眉头,挡了多少人的路。 几人步伐不停,走到临华宫外的宫道时,刘彤史正要走进去,可谁知被那粉裙宫女拽住。 见她张嘴欲训斥自己,宫女赶紧凑近小声道:“即便是实话实说,女宫也要记得斟酌几分,可莫要得罪了鹿公公。” “为何?”刘彤史不解,她知晓眼前人是个消息通透的,便又问了一句,“你知道些什么?” 宫女又凑近她几分,低声道:“奴婢也是听人说的。女官可知张公公病了?” 刘彤史点头,她自是知晓,但宫女说起张公公,那里面定是有些她不知道的。 宫女继续说:“前阵子,陛下杖毙了十多个宫女,听说是玉堂殿有宫女为了恩宠,吃了天大的胆子,敢在陛下酒里下药。” “这我知道。”刘彤史暗道,云贵妃要她问的便是此事。 自那日从玉堂殿归来,陛下便不再踏入后宫,如今算来也有半月之久了,满宫妃嫔日夜盼君来,这谁不知道。 宫女只好说点别人不知道的:“陛下命人去查,谁知却查不出这药是何时下的。奴婢听人说这鹿公公本是张公公收的干儿子,正如您说的,平日里不漏山不漏水,可就是这样的人,当即跪下告发了自个儿的干爹!” 说到这,宫女面露畏惧,刘彤史也心中恶寒。 之后的事,不用想也知如何,毕竟明摆着呢。 张公公病了,对陛下忠心耿耿的鹿公公上去了,一位浸淫宫廷秘事几十年的老太监,改朝换代都没倒,却倒在了自己最信任的人手里,可见宫中人心何其可怕。 秘密说完,宫女便退了回去。 刘彤史愣了一会儿后,也续上之前的步子,继续带人向临华宫走去,只是心里的寒意却渐渐扎根。 倒不是为了踩着干爹上位的小鹿子,而是她身为彤史女官的直觉,她的直觉告诉她,这里面还有一桩隐秘,张公公知道,而这位新上位的鹿公公,怕是也知道。 云贵妃命她去查,恐怕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云贵妃真正想知道的,怕是背后的这桩隐秘,且这隐秘,多半是与这皇宫主人有关。 若真是如此,那即便她什么都没查到,云贵妃也不会怪罪她。 直到被临华宫的宫女引到主殿里,又被耳边孩童尖利的哭声惊了一下,胡思乱想的女官才算是找回了魂,重新端起女官端庄稳重的架子。 此时已是亥时三刻,临华宫依旧灯火通明,云衣摇曳。 刘彤史为这哭声生疑,却不敢乱看,只得站在殿外等待问话,谁知过了有一刻钟,才等来宫人的身影。 宫人将她引进去。 进入殿门,拐进里间,耳边缥缈的哭声也落到了实处。 里间用裹着薄纱的珠帘隔出内外两处,珠帘后的云榻上,云贵妃侧身倚在秀锦软囊中,丰满的身躯勾魂摄魄,可那张美艳的面庞上却满是不耐,昭示着主人心中的烦躁。 锦绣站在她身侧,怀中抱着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幼童,穿金戴玉,养的玉雪可爱,眼下却哭的声嘶力竭,小脸通红。 任由抱着他的人如何诱哄,依旧哭泣不止,伸出小手向对面抓去:“母妃......” 原来除静默侍立的宫人外,殿中还坐着一位宫装美人,虽不及云贵妃绝色,却也是清秀可人。 美人拘谨地坐在绣凳上,身体微微前倾,似是想要起身,却又被看不见的人强压着坐了回去。 随着孩子哭声越发的凄厉,长相清秀的美人娇躯颤了颤,渐渐捏紧搭在膝上的双手,塌上的云贵妃也越发的不耐,她抬臂揉揉额角,睁眼冷声道:“将九皇子抱给玉美人!” 锦绣屈膝应道:“是,娘娘。”说着抱紧手中挣扎的孩子,转身掀开珠帘,向宫装美人走去。 然而还不等她靠近,本来呆坐在绣凳上人已经先一步站起身,近乎争夺一般接过她手中的孩子,柔声安抚起来:“不哭了,不哭了......” 隔着珠帘,看着眼前母子情深的一幕,云贵妃冷笑一声,也从榻上坐起身。 锦绣撩开珠帘,云贵妃走到二人身边,眉眼间笼上一股轻愁,道:“妹妹,你也莫要怪本宫狠心,陛下下令将九皇子养在本宫膝下,纵使本宫有心让你们母子团聚,也是有心无力。” 玉美人抱着哭声渐小的儿子,将口中苦涩咽下,哑声道:“臣妾明白的。” 云贵妃温柔笑笑,没有说话,她伸手摸了摸已经止住哭声的孩子,看着眼前紧紧抱着母亲的小皇子,眼中滑过怜悯:“这事说起来,也怪不得任何人。” 收回手,她又看向抱着孩子的人,叹道:“只怪你宫里的人阳奉阴违,连皇子都敢折辱,陛下知道焉能不怒,牵连你这做母妃的也是无奈,等陛下气消了,本宫为你求求情,也好让你们母子团聚。” “多谢娘娘。”玉美人嘴角强扯出一抹笑,屈膝行礼道。 云贵妃受完她这一礼,终于正眼看向了被宫女带进来的刘彤史。 女官上前行礼:“下官参见娘娘。” “起来吧。” 玉美人被这一声惊的身躯微僵,她低头看向怀中的儿子,眼角滚下泪珠,是她这做娘的没用,不仅护不住自己的孩子,还被人算计到骨肉分离。 一想到要被人生生夺走骨肉,玉美人便恨的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吃了背后算计她的人! 看出她的不舍,锦绣上前一步,沉声警告道:“娘娘,陛下本是不允您和小殿下见面,若是被人看到传出去,怕是对您不利。” 玉美人将孩子递给她,垂眸掩饰住眼中的恨意,她不是不怀疑云贵妃,可想到宫外的燕王,她又实在想不出云贵妃这样做的理由。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寄托云贵妃能善待她儿子了。 锦绣将孩子抱过来,转手交给身边的宫人:“将小殿下抱去偏殿,让乳娘们好生照料。” 目送宫人走出去,也顾不得还有外人在场,玉美人擦擦泪水,径直走到云贵妃身前跪下,叩首道:“多谢娘娘许我今日能见一见小殿下,日后娘娘若有吩咐,臣妾定赴汤蹈火。” “玉美人这是做什么,快起来。”云贵妃扶起眼前人,“妹妹放心,本宫会将九皇子当做亲生的孩子照料。” 玉美人顺着她的力道站起来,知道云贵妃这是明了她的意思,皇宫里的人最讲究知情识趣,说了这么多,即便她再不舍,也该告辞了。 “娘娘宫务繁忙,臣妾便不打扰了。” 说着,她看了角落里的女官一眼,矮身行礼:“臣妾告退。” 云贵妃果然没阻止,而是吩咐宫人将其送出临华宫。 等人走了,她脸上的笑容也淡了,转身又坐回到云榻上。 刘彤史上前,站在珠帘外恭敬道:“禀娘娘,娘娘多日前命下官彻查玉堂殿宫人,今日特来回禀。” 榻上美人拨了拨护甲:“说。” 刘彤史不敢怠慢,将玉堂殿被杖毙的宫人身份一一道来,又将今日明光殿门前发生的事详细道来。 听她说完,云贵妃淡声道:“你查了这么久,就查到这么点东西。” 她打量眼前长相普通的女官,倏然问道:“你是记录彤史的女官,应知自那日过后,陛下便再未进过后宫,缘由为何,只能是那日在玉堂殿发生的事。” “可据本宫所知,那日在玉堂殿的人,除了被杖毙的宫女,还有一人,你可知那日随驾的是哪宫妃嫔,或是宫女?” 第103章 作死的云贵妃 听出云贵妃的意思, 刘彤史扑通一声就跪下了,然后双手抵额,颤声道:“娘娘, 就是给下官一百个胆子, 下官也不敢窥视圣驾啊!” 云贵妃倚坐云榻,低眉凝视她片刻,见人开始颤抖,这才笑了:“瞧你这点胆子, 也不知怎么坐上的彤史女官。” 皇宫中人各有各的活法, 在多年前选秀中故意落选, 但也不愿出宫嫁人的刘彤史诺诺不敢言。 锦绣冷眼看着地上装糊涂的女官:“娘娘莫怪, 想来刘彤史是真不知情。” 不知情三字被她说的格外轻。 “罢了, 不知就不知吧。”云贵妃一根根摘下手中护甲, 状似随口道:“刘彤史退下吧。” “下官告退!” 殿中跪着的女官顿时如蒙大赦, 赶紧行礼退了下去, 等走出临华殿一段路,才敢将脸上的惶然收起。 御花园一角,逃过一劫的刘彤史呼出一口气, 可回想起今日发生的事,又不禁止步暗自叹息,叹息自己刚才的猜测八成要成真,就是不知云贵妃查没查到那桩隐秘是什么了。 彤史女官松口气走了,同为女官的锦绣却没这般好命。 云贵妃不在意一个做事不得力的女官, 却很在意身边人的本事。 等人走后, 她将锦绣叫到跟前, 沉吟道:“也过去小半月了,她是个不中用的, 你可有探到那日玉堂殿内的实情?” 锦绣闻言顿时恭谨起来,她本想点头,可一想到这里面涉及到的人,她又下意识站在原地踌躇,犹疑着自己是否该劝上一劝,这等君王隐秘,一不小心便会要人命,刘彤史虽然胆子小,但有些事胆子太大可是会要人命的。 云贵妃看出她的迟疑,不满道:“说!” 无奈,锦绣只得咬牙道:“禀娘娘,那日在玉堂殿的人......应是靖国公。” 靖国公三字一出,本来对她有些不满的云贵妃愣住了,她没有多想,只是疑惑地喃喃道:“怎会,他不是宫门下钥前便出宫了......” 见她家娘娘没有听明白,锦绣目露晦涩,上前躬身将自己查到的事情道出。 能得到云贵妃的重用,锦绣自有自己的本事,比起畏手畏脚的彤史,她查到的东西要更加细致隐晦。 从姜静行入宫,到无人知她何时出的宫,再到喝过下了药的酒水,却未召幸宫嫔的武德帝,不一而足,除了没查到姜静行把人打了一顿外,其余的事与真相大差不差,虽然只是些零碎的细枝末节,却足够聪明人从中窥知部分真相。 何况能在皇宫里活下来的,哪个不是八百个心眼子,即便不知具体真相,但只要再联想到武德帝时不时就要召见靖国公,每次皆是下令不许任何宫嫔打扰,只余张公公在前伺候,便很难不多想。 最起码此时殿中主仆想法一致。 随着话音落下,临华殿顿时寂若死灰。 真相太过惊人,别说是其他人,就连负责此事的锦绣自己,初次听闻知时也是惊愕不已,谁能想到,靖国公那般的人物,竟也会扯上这样的君臣阴私。 此时她立在一旁,面带担忧地看向塌上的美人:“娘娘......” 现在她家娘娘明显不太对劲,一双美目只盯着掌心护甲一动不动,脸色也惨白到可怕。 锦绣不敢上前,只好等着榻上的人询问。 过后良久,云贵妃缓缓抬头看向身边的女官,一字一句道:“你在骗本宫是不是!” “奴婢不敢欺瞒娘娘。”锦绣听出她话中寒意,顿时绷紧心弦,低头恭敬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乃是如今明光殿总管告知奴婢的。” 听锦绣提起小鹿子,云贵妃从榻上坐起身,移步到她面前,紧盯着她双眼问道:“刘彤史没能问出的事,你为何会知晓!” 因着云贵妃的靠近,锦绣赶紧跪下:“禀娘娘,奴婢和小鹿子是同乡,奴婢比他早入宫几年,对他多有帮衬。” 云贵妃打断她:“他连待他真心实意的干爹都能害了,岂能如此真心待你?” 抱着心底那丝希望,她怀疑地打量锦绣,似要寻出她说谎的证据来。 锦绣脸色僵了一下,但她对云贵妃的确是忠心耿耿,没有迟疑多久,便将小鹿子做的事说出来。 “小鹿子对奴婢有些情意,因而事事听从奴婢的话,奴婢早年受辱张公公,是娘娘救了奴婢,小鹿子想为奴婢报仇,这才告发了张公公收受贿赂,那宫女也是贿赂了张公公,才能进入玉堂殿伺候,只是没想到那宫女胆子太大,胆敢在陛下酒中下药。” 可即便这样,云贵妃还是不愿相信:“外臣如何能留宿宫中,你实话说,你为何断定那日出现在玉堂殿的人是靖国公,若是说不出一二来,即便本宫在看重你,也绝不会轻饶了你!” 锦绣心中一凛,沉声道:“小鹿子说,那日是他将靖国公送出宫门,靖国公走时,披头散发,衣袖破碎,且张公公嘱咐他一字都不能往外说。” 说完,她低头盯着云贵妃的裙摆,额头渐渐漫起汗珠,等了片刻,撒金的裙摆退出她眼中,锦绣紧绷的心弦才敢稍稍松弛。 可谁知,还没等她松下肩头,耳边便传来一连串玉器落地的碎裂声。 抬头一看,便见云贵妃疯狂地扫落梳妆台上的华贵首饰,然后脱力一般跌坐在桌前的绣椅上,“怎会如此,陆毅炳!你怎么敢!” 自己心爱的男人与自己丈夫偷情,这让她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锦绣背对着云贵妃,一时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但还是被自家娘娘直呼武德帝姓名的举动惊了一下。 她迟疑片刻,上前扶起自己主子:“娘娘,这种事自古便有,靖国公是男子,不会碍着娘娘什么,您不必伤心。” 云贵妃失控地推开她,整个人伏倒在地。 这时锦绣才看清楚,一向冷静狠心的贵妃娘娘,此时竟哭的满脸泪水。 她来不及多想,一路膝行回云贵妃身边,可还不等她说话,便听到一句带着狠意的质问:“姜静行,我为了你,连儿子都舍了,你怎能如此对我!” 听到这句话,锦绣猛然睁大双眼,伸出的手也僵在了半空。 东西落地的杂乱声响传到殿外,宫女听到动静,赶紧跑了进来,来人见贵妃娘娘跌倒在地,下意识惊呼一声。 云贵妃被惊呼声吸引,她面露狠意地看向宫女:“给本宫滚出去!” 宫女被她眼中的杀意吓到脸色发白,急忙退了出去,偌大的宫殿里,一时只余下女人剧烈的喘息声。 这时,锦绣终于从震惊中回神,她上前扶起云贵妃:“娘娘,您……” 喘息声渐渐平稳,经过一通发泄,云贵妃也冷静几分,刚刚扭曲的面容恢复到美艳柔情,可再美的皮囊,也遮不住那双美目中流淌的怨恨。 顺着手边的力道,云贵妃踉跄着站起身。 她看向已经知晓自己秘密的女官,痴痴笑了两声:“锦绣,明日你去靖国公府,将姜绾叫来,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本宫喜欢她喜欢的紧,叫进来随本宫说说话。” 锦绣心脏猛的跳了一下,但云贵妃眼中的狠意让她不敢拒绝,只得硬着头皮应道:“奴婢领命。” 云贵妃想到那日姜静行威胁她说的话,嘴角不禁勾起一抹浅笑。 姜静行,即便舍了本宫儿子的命,本宫也要得到你! 锦绣将云贵妃扶到云榻上,又唤人进来收拾殿中满地的狼藉,一切又恢复到原样,只有珠帘外几盏宫灯在夜风中微微拂穗,暗影憧憧,在地上映出一缕缕晃动的暗淡光影。 * 靖国公府。 姜静行一觉睡到天亮,然后按照往日习惯,先在院子里练会儿武,等沐浴更衣后再用早膳。 此时她一边用膳,一边思索该用这最后一日的闲工夫做些什么。 如今武德帝有意求和,她也不想端着,毕竟已经养了半个多月的伤,再闲下去,她都要闲的长毛了。 所以她打算明日便去上朝。 用完早膳,姜静行放下筷子,脑子里蹦出一个想法来。 不如,再去看看她的小皇子? 常言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日日私缠不太现实,可两日不见,她就想的很,这要是等到她上朝忙起来了,那岂不是真要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 还有书房里摆着的圣旨,姜静行换位思考,揣摩了一下陆执徐的想法,觉得自己还是提前给人说一声的好,别到时候再把人惹恼了。 虽然吃醋的小皇子很可爱,但她可舍不得再让人伤心。 第104章 分手 以前也就罢了, 以前她漠视陆执徐受难,那是将种种苦厄当做上天给男主的历练,如今心态改变, 一想到在她不上心的时候, 陆执徐吃了那么多苦,她就遗憾没能出手帮一帮。 这样一想,手下冤魂无数的姜大将军更是心疼的不行,心里想去和小情郎见面的念头也强烈了不少, 完全忘了她心疼的是个锦衣玉食的皇子。 当即她便下定主意, 起身回房, 等换了一身出门的衣裳后, 独自一人向府外走去。 前院, 天色尚早。 今日是个晴天, 老管家正盯着下人将库房里的东西搬出来晒晒。 姜静行不欲打扰, 她放慢脚步, 想着悄无声息地走过众人,却还是被耳聪目明的老管家察觉。 “大人,您去哪啊?可要为您备马?”老管家高声叫住门口的身影, 然后挥退身边的小厮,撩起袍子快步走到她身边。 被抓了个现行的姜静行无奈转身,回道:“不必备马,本公出去访友,一会儿便回来。” 说完又要走, 谁知老管家先一步拦住她, 笑的满脸慈爱, 问道:“不知是大人哪位旧友,您也留个地名, 若是府上有急事,属下也好派人告知您一声。” 看着拦在身前的人,姜静行背起手,面露无奈之色。 她知道管家一向不多嘴,从来不管她去哪,也不管她什么时候回府,如今这样问,只能是得了姜璇的吩咐。 想到自己妹妹对自己不着家的怨气,姜静行哭笑不得:“本公才是这国公府的主人,怎的出个门,还要和人报备一声不成。” “瞧您这话说的,”管家侧身让开路,姜静行走过。 “大人也别怪大小姐提心吊胆。” 管家走在她身旁,缓声解释道:“您在桃林遇袭的事将府上人吓得不轻,您这几日又是早出晚归的,也不留个口信儿,大小姐难免担心。” “听下人说,刚找到您的那两天,两位小姐时常夜间惊醒,大夫给开了安神药,近几日才转好呢。” 姜静行踏出府门的脚步一顿,她没想到竟是如此缘由,不由得噤声无言。 她历经生死,只将桃林遇刺受伤一事看做寻常,却忘了自己给身边人带来的恐慌和不安。 想到这里,姜静行心中愧疚。 怕是不止姜璇,就连姜绾也是如此,不然一向无忧无虑的小姑娘,怎会突然做出改变,如今想来,只能因为此事。 想到姜璇抱怨自己不管女儿,她扭头问管家:“绾儿最近在做些什么?” “接连好几日,小姐早早便带着丫鬟出门了,今日也是如此。”管家一直都有派人暗中保护姜绾,自是对她们主仆的行踪一清二楚,“今日应当是去了泰安楼。” “泰安楼?”姜静行脸色有一瞬的古怪,这不是巧了吗,她也要去泰安楼。 于是她疑惑道:“绾儿去泰安楼作甚?” 管家回想上次侍卫的回话,猜测说:“最近小姐在打理手底下几间铺子,下个月便是泰安楼竞价的日子,小姐应是想把买卖做大,所以去见见泰安楼的东家,约莫着是想和人谈谈买卖吧。” 说起泰安楼,管家忍不住赞叹:“这泰安楼的东家也是个奇人了,以前这泰安楼只是寻常酒楼,说是被早先的主家给卖了,如今的东家接了手,不到六年便做成了京都数一数二的酒楼,外头百姓都戏称这泰安楼是天下第一楼,也算是桩奇谈了。” 姜静行唔了一声,故作不解:“这泰安楼的东家是谁?” 她无意探寻陆执徐隐在暗中的底牌有哪些,就像她从来不过问,投向辰王府的有哪些朝臣,也不问小皇子同她在一起,是为了她这个人多一些,还是为了她手中的权利多一些。 所谓物极必反,即便是耳鬓厮磨的爱侣,也要讲究个适可而止,今日心甘情愿那是今日,不然等到来日一别两宽,岂不是徒留对方把柄,让人夤夜难安。 若是今时种种甜蜜,在来日成了负担,那就太可笑了。 老管家摇头:“不为人知,不过多半是朝中大员,大人可要叫人去查查?” “不必。”姜静行心道,我就是随便问问,看看小皇子的生意做得怎么样,作为朝中权贵最常去的酒楼,泰安楼可是顶好的收集消息的地方。 最妙的是,楼里四通八达,暗门无数,特别适合她和小皇子谈情说爱。 不过,这样一想,到真像是她在外面养了外室一样,尤其这外室还是个男的,尤其这男的还是当朝皇子,真是刺激又上头! 默默唾弃了一会儿自己跑偏的三观,姜静行的脸色更古怪了。 管家示意门房开门,再问她:“大人,您今日访的是哪位故友?” 留下一句她也去泰安楼后,姜静行走出府门,身形极快地甩掉身后暗探,向泰安楼后门走去。 门口隐藏的暗卫见她来,悄声将人引进来。 “国公请,主子吩咐,来人若是您,无需通禀,您可自行前往。”说完便隐回暗中。 姜静行撇了一眼他藏身的地方,果然自己走了进去,去往三楼的路她走过多次,也算是熟门熟路。 三楼房间不多,只有三间,守在一扇门前的乾一听到动静,转过身,见来人是靖国公,不禁面露诧色,随即又转为木然。 想到上次听到的动静,乾一脸上面无表情,心中却十分崩溃,对于自己主子和靖国公的关系,他只想说,他们殿下的胆子未免太大了点! 这要是被人察觉传到御前,两位当事人有把握全身而退,可他们这些知道真相的人,真的不会被陛下下诏砍了吗! 但姜静行见到是他,却是心情颇好地笑了笑。 来之前她还担心自己不请自来,毕竟这是她临时起的念头,陆执徐不一定在,而酒楼主人也说过他不能时常来此,若是想见他,提前告知他,所以来之前她便抱了只是来看一看的心思。 却没想到二人心有灵犀,根本不用那么麻烦。 姜静行走上前,然而还不等她问话,便隐约听到里面传来男女交谈的声音,熟悉的声音让她看向房门的眼神略显微妙。 乾一简单行了个礼,看向她的眼神也很微妙,眼下屋里屋外都有人,可里面人都和眼前人脱不开干系,真是怎么想怎么诡异! 屋里,一扇绘有四季花卉的叠屏伫立其间,将里间的人遮的严实。 姜绾扮成男子装扮,端坐在屏风前,手边摆着热茶,身旁站着泰安楼明面上的管事。 管事知晓眼前的贵女身份不简单,又得了主子的令,因此极好说话。 他递上一份契书,藏起眼中狡诈精明,笑眯眯说道:“这是制好的押契,我泰安楼做生意可是童叟无欺,公子不妨看看,可有差错。” 秋禾接过递给姜绾,姜绾接来仔细看过,从画押,名目,到字号笔墨,一点错漏没有。 就连价格也是她最开始的报价,足足比去年低了三成。 她今日的买卖谈的极顺利,但顺利之余又让她警觉,因为真的太过容易了,比起上次被人拒之门外,这次的待遇称之为天差地别都不过分。 姜绾打量周身布置,泰安楼她不常来,但对于酒楼而言,一楼的雕梁画栋已是少见,可此处的摆件更是难得,珍贵之余又添了几分尊贵清雅,以她的眼界来看,竟比她父亲房中的用具也差不到哪里去。 早就听闻泰安楼背后有位神秘的东家,因而,她实在是好奇屏风后的人是何身份,不过随口谈了几句,便平白让了她几成收益。 青天白日献殷勤,非奸即盗。 所以说,姜绾觉得这笔买卖还有的谈,再聊聊,说不定能再让她几成呢。 管家见姜绾不动,下意识看了眼屏风。 屏风后的人不言不语,管家只好催促一句:“若是无错,公子便可签字画押,小人也好拿去官府过了明路,这买卖也就成了。” 姜绾将契书交给秋禾,看向屏风。 “不急,我有些事想和东家谈谈。”说话的少女眉眼弯弯,秀美清丽,任谁都能看出是位小姐。 “契书皆是按你所言,可有何处不妥?”屏风后传出一道温和嗓音。 姜绾目光闪了闪,直言问道:“与东家商谈许久,尚不知东家名讳,未免日后失礼,还望东家告知?” “另外......”她从圈椅上起身,走到屏风前,“虽未见面,只闻其声,我却与东家有一见如故之感,不知昔日可否见过东家?” “一见如故?” 屏风后,陆执徐盘膝而坐,他放下手中经卷,看着屏风上朦胧的身影,嘴角微弯,彰显着主人不错的心情。 他不禁想到第一次和人见面,就被人骂作狐狸精的事。头一次的遭遇,总是让人难忘,若是这种如故......倒也不必。 虽说以他们如今的身份,也许这句狐狸精......算是一语成谶? 陆执徐是个冷情冷性的人无疑,若是换了旁人,别说上三楼,和他见面都不可能。不过一想到少女是姜静行的独女,自己如今也算是她的长辈,他便生出无限的耐心。 所以此时陆执徐拿出耐心,温声回应姜绾每一个问题:“我从未与公子见过面。” 被人否决了,姜绾眨眨眼,又换了个问法:“那不知东家可是家父故交?” 陆执徐眼中笑意荡开,反问她:“为何有此问?” 似是从他这句话中听出了什么,姜绾展颜一笑,矮身行了个女子常用的福礼:“家父教导我为人处世要知恩图报,今日受了东家的恩,却不知要如何报,不如东家告知名讳,我也好回府说与父亲听。” 第105章 演戏 不过设身处地地想一想, 姜静行也能知晓他在担忧什么,不外乎是怕她不能信守诺言,会在将来弃他而去, 或是二人中途分道扬镳。 其实说到底, 还是自己给不了小皇子安全感,想到这一点,姜静行心口感到发闷。 盯着陆执徐清极生艳的眉目,她说道:“扶摇, 不要胡思乱想, 我答应你的事, 永远都不会变。” 话音落下, 陆执徐缓缓抬头, 淡声道:“我没有胡思乱想, 已经发生的事, 想再多都是无用。” 说着, 他倾身覆唇吻上她,算是对此事做出回应。 仔细想想,两个人从定情到现在, 也不过半个月,真是进展飞快。 吻过来的唇瓣带着主人用惯的熏香,微凉,轻巧又带着微微的试探,伴随着这一吻, 屋里原本凝滞的氛围也渐渐消散, 再度变得暧昧闲适起来。 姜静行得到回复自是十分满意, 知晓这事算是揭过了。她心中一松,干脆睁眼坐在原地, 笑看陆执徐接下来怎么做。 话说二人相处的时日尚短,但每次亲密接触皆是她主动,今日小皇子难得主动,也该让她享受一回了。 见一向强势的人宛如圣僧入定,无动于衷,陆执徐大约明白她想看笑话的意思,不由得掀开眼皮,微微嗤笑。 正和他意。 陆执徐原本搭在经书旁的手臂扶上姜静行的脊背,同时在她唇上轻咬一口,姜静行吃痛,嘶了一声,他抓住机会,艳红的舌尖大胆地探进去,而后辗转剧烈,诸多的试探怀疑瞬间便淹没在满含情意的唇齿间。 一吻终了,两人相拥,姜静行心情颇好。 她亲亲唇边的耳垂,承诺道:“我知你在意你父皇和我的关系,但我明言告诉你,过去我和他是君臣,来日也只会是君臣,即便我对他许诺在前,也万万不会在你身上取舍。” 话落,她解开陆执徐束在身后的朱红发带,感受着微凉发丝在指缝穿梭的酥痒,“你若是赢了,那是最好,若是输了,也有我陪你,总归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发丝主人眼角泛红,薄唇染了层绯色,闭眼任由她动作。 陆执徐沉默良久,最后只是嗯了一声,再次收紧手臂。 其实他想说,就算你曾经真的和陆奕炳有什么,我也不在意了,过往之事不可改,最好便是留在过去,总归今日你愿意如实相告。 无论二人结局是悲是喜,如今他不想与人形同陌路,所以他现在能做的,只有用尽一切办法抓住眼前人。 “你以后也不能骗我。”这是他不堪忍受的事。 姜静行手下动作一顿,她强压下心中愧疚,温声道:“不骗你。” 最起码今日之后,不会再欺瞒你。 屋里温情脉脉,已经离开小半个时辰的姜绾也渐渐回过味了。 靖国公府的马车驶进长街,马蹄发出清脆响声,华贵的车架惹来百姓瞩目,纷纷猜测轿中是哪位娇客。 姜绾坐在回府的马车里,脸色越来越冷:“秋禾,你上次说,泰安楼的东家很少出来谈生意,只在六年前露过面,是一个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对吗?” 秋禾不明所以,茫然道:“对啊,铺子上管事是这样说的。” 闻言,姜绾俏脸含霜:“那我们今日见的人是谁?听其言语可不像四十多岁的人。” 尤其这人还与父亲相识相熟。 秋禾睁大眼,惊讶道:“小姐您是说,屏风后面的人不是泰安楼的东家!” “不,那人就是泰安楼的主子,不然管事不会出面。”姜绾深吸一口气,平复好心绪,她心里有个不是很愿接受的猜测。 回想近几日发生的事,父亲时常出府,今日又在泰安楼遇到,事情串一串,她很快便想到,父亲时常去见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刚刚唤她上三楼的人。 今日她只想和管事谈谈今年的买卖,却不想被请去了从未见过的三楼,轻轻松松就谈成了买卖不说,待她还十分宽厚,真是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姜绾沉吟,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若是看在父亲面子上,大可直言身份,若不是,那也不可能,毕竟父亲承认二人是故交。 那人年纪不大,观其所用器物,身份应当不低,可这样的权贵公子......上京城多的是,简直一抓一大把! 没有其他线索,姜绾猜不到泰安楼真正的主子是谁,也想不出父亲为何要时常去见他,不由得鼓鼓脸颊,略感苦恼。 秋禾想为她分忧,眼珠子一转,凑近小声提议道:“倘若小姐真想知道,奴婢现在就折回去看看,三楼不高,踩着二楼的栏杆就能越上去。” 姜绾曲起手指,敲了敲凑过来的小脑袋,严声阻止:“不行,父亲还在里面,你一靠近就会被父亲发现。” 秋禾眨眨眼:“那没办法了。” “是啊,没办法了。”姜绾微微叹气,清丽的眼眸中闪过暗色。 不知为何,冥冥中有种预感告诉她,屏风后的人对她很重要,就像是有人在耳边催促她去探寻一样,所以她刚刚才会出言试探,只可惜那人太神秘,什么都探不到。 而且......事关父亲,姜绾还有一些心思不好说与秋禾听,那就是,她还是更希望父亲亲口告诉她,或是等她问的时候,能实话告诉她。 看着手中契书,姜绾稍感安慰。 马车脚程不慢,不过两刻钟就回了靖国公府。 姜绾主仆刚一进门,府内等候已久的人便已经得知她们归来的消息。 外院堂厅,院中垂首站着一队宫女,低眉顺眼,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堂中,姜璇挥退来回话的丫鬟。 等丫鬟走了,她才对身旁坐着的女官笑道:“女官见笑了,绾儿这丫头是个闲不住的,交好的姑娘也多,时常不在府中,这不,都该用午膳了才回来。” “不碍事,姜小姐玲珑心秀,娘娘很喜欢。”锦绣客气道。 她淡笑坐着,倘若细心看一看,还能看清她眼下的淤青,可见昨日云贵妃一番话带给她的震撼,怕是让人寝夜难安。 锦绣端起桌上茶水喝了一口,假装随意地问道:“听闻国公多日前遇袭受伤,不知可否痊愈了?国公是朝中栋梁,不仅陛下忧心,贵妃娘娘也时刻放在心上呢。” 姜璇听到这话,微微一愣,没想到云贵妃还会关注着靖国公府的事。实话说,自从她知道燕王是个败絮其内的人后,她对云贵妃也没什么好感了,只道这皇宫里的人都是会做戏的。 燕王母子如此,就连长公主也惯会唱戏的。 “多谢娘娘关心,兄长的伤势已然大好,不日便能上朝了。”姜璇客套几句,没有多说。 不一会儿,门口的丫鬟打起帘子,姜绾带着秋禾走进来,二人一进来便见堂中坐着位眼熟的人。 姜绾眼神稍凝,心中疑惑宫中为何来人,她和燕王退婚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 不过疑惑归疑惑,她很快恢复自然,上前给姜璇行礼:“姑姑。” “快起来。”姜璇赶紧拉起她。姜绾又看向锦绣,屈膝行礼问好。 锦绣起身微微躬身回礼,她拢在袖中的双手慢慢握紧,事到临头,容不得她犹豫了。 “上回姜小姐入宫,娘娘曾召见过姑娘,当时娘娘便说与姑娘有缘,看着便欢喜的紧,如今娘娘许久未见姜小姐,颇有些想念,今日特来唤姑娘入宫说说话。” 她笑的毫无破绽,“姜小姐若是无事,即刻便随我入宫吧。” 听到是云贵妃召见姜绾,屋里人都有些惊讶,只有姜绾神色未变,很是淡定地应道:“烦请姑姑稍等,先容臣女回院更衣上妆,随后便随姑姑入宫。” 锦绣没有阻止:“姜小姐请。” 姜绾对着她行了一礼,又对姜璇道:“绾儿先行退下。” 姜璇反应过来,连忙招呼下人送她回院更衣,自己则是留下继续招待锦绣。 清晖阁的忙乱传到秋霞院,引来朴夫人好奇询问,等打听消息的丫鬟回来,姜绾已经离府入宫了。 丫鬟将前厅发生的事说出,朴夫人有些吃惊,问女儿云贵妃为何召见姜绾,朴玲不以为然,将数月前赐婚一事简单说来。 听完前因后果,朴夫人怔了许久才道:“真是可惜你表妹了,竟错过了这样好的婚事。” “没什么好可惜的。”朴玲绞着帕子擦拭琴弦,淡淡道:“表妹不喜欢燕王,退婚了,她反倒高兴。” 听到这句话,朴夫人本来还算轻快的心情转瞬沉重,她警告女儿:“从小我就告诉过你,不要什么都和你表妹比,她那样的性子,迟早害人害己。” 朴玲垂眸掩下眼中倦意,没有说话,看似是默认了。 与朴夫人争执了这么久,她也累了,因此只敢在心中默默反驳道:有姑父在,无论表妹什么性子,都是小事。 朴玲继续擦拭手中古琴,素手拂过琴弦,轻柔细致,像对待稀世珍宝一般。 * 日头渐渐升高,泰安楼做着开门迎客的生意,眼下正是白天里最热闹的时候,微风拂过三楼檐下金铃,泠泠作响,传进屋里,却是微不可闻的响动。 姜静行陪陆执徐用了午膳,有人陪着,时间总是过得更快些。 她有午睡的习惯,用完膳枕在美人膝上,两人随口聊起最近朝中几件事。 角落里熏炉白烟袅袅,落满身淡雅花香,听着耳边清越的嗓音,姜静行朦朦胧胧沉入梦乡。 许久不曾这样轻松过,姜静行第一次放下警戒,睡得如此香甜。 第106章 狗血 这一觉, 姜静行足足睡了小半个时辰,恍惚间有人叫她,清凌凌的嗓音, “伯屿, 伯屿。” 姜静行瞬间睁开眼,从罗云榻上坐起身,眼神清明,一点都不像刚醒的样子。 她看向榻边坐着的人:“怎么了?” 陆执徐收回推她的手, 神色莫名道:“你府上管家来了, 说是有要事找你。” 说完也不解释, 施施然站起来走到窗边, 他看向楼下, 目之所及是一辆已经停留一段时间的马车。 泰安楼门前客似云来, 乘马车而至的不在少数, 且专门有侍从牵马引路到楼后小院, 因而楼下并没有哪辆车架能长时间停留,更别说还挡在门前正中。 待看清马车旁的人后,陆执徐目光转冷。 姜静行翻身下榻, 一边蹬靴一边疑惑道:“管家来了?可有说什么事。” 陆执徐收回视线,只是看着她,不回答。 没得到回答,姜静行疑惑抬头,看他面上兴致缺缺, 不由得上前关心道:“怎么不开心?谁又惹着你了?” 陆执徐退开一步, 倚在花窗边, 抬抬下巴示意她自己看。 姜静行不明所以地靠近低头,然后也是眉头微皱。 马车旁, 靖国公府的老管家垂手静候,身后还跟着一位身披黑甲的侍卫,头盔上红缨鲜红夺目,正是武德帝的亲卫。 明白了,多半是武德帝召她入宫,怪不得小皇子不开心。 帝王有令,不得不从。姜静行刷的一声将轩窗合上,无奈转身道:“我去去就会,很快回来找你。” “不必再来。” 陆执徐先是倒了一杯茶水给她,又拿下架子上的外衫递给去,淡淡道:“王府有些事需我处理,你走后我也要回府,等你出宫回来,也是要用晚膳的时候了,何必劳你多走一趟。” 听到这话,姜静行接水的动作顿了顿,小皇子本性如何,她一清二楚。 说神仙皮囊下是恶鬼般的心肠也不为过,心狠手辣,占有欲也不是一般的强。 何况事关武德帝,要是以往,小皇子这时候少不得要刺她几句,哪会这么贴心,又是递水又是递衣的,都赶上别人府上贤惠的小娘子了。 姜静行满含深意地打量他,陆执徐不躲不闪,任她打量。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 见人没有说谎的痕迹,姜静行这才接过他手上搭着的外衫穿好,推门离去。 离开前,还不忘在他如玉的脸颊上亲一口,陆执徐也任她亲,甚至还十分贴心地帮她理好发冠。 小皇子乖巧的模样太可人了,姜静行没忍住,又在他唇上亲了一口,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透过未关合的屋门,陆执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静静看着姜静行远处的背影。 过后良久,他才摸摸有些湿润的脸颊,墨色的眸底慢慢荡开笑意,低声道:“真该让世人看看你这副风流作态,看你还有什么脸说对发妻钟情不二。” 其实说来也是奇怪,除武德帝以外,谁都不把月娘这位早逝的靖国公夫人放在心上。 陆筠是觉得死人比不过活人,云贵妃对此不以为然,陆执徐则是认为过往之事不可追,虽是好奇他们的过往,但他不想深究,不然岂不是自找不痛快。 而且据他观察,也许这对夫妻之间的关系,并不像传言中那么深厚,因为提起发妻时,姜静行没有多伤感,脸上也不见怀念之情。 陆执徐一贯的心细如发让他发现了些许端倪,只可惜没有深想。 姜静行下了楼,在别人看来,她刚从二楼雅间下来,倒是贴合她与友人来此喝酒的说法。 管家没有多想,他身后的羽林卫也信以为常,没有多疑。 泰安楼酒水的确一绝,靖国公与友人来此饮酒,在正常不过。 羽林卫拱手道:“陛下急召,请国公即刻入宫。” 姜静行嗯了一声,提膝上了马车,也没有打探武德帝为何召她,这时候召见她,不会是为了朝政,那就只能是私事了。 既是私事,那就是件需要她应付的麻烦事,于是区别只在于,麻烦是大是小了。 传召来的紧急,传话的羽林卫骑马出宫,来得快,回的也快,不过两刻钟,便将靖国公入宫的消息带到了皇宫。 时值午后,太阳已偏西,明光殿周围殿宇连绵,红墙绿瓦,檐下描金的彩绘流光溢彩,映得姜静行眼神格外淡漠。 她走在廊庑下,发现殿外站了不少宫人,有太监也有宫女,都是她从未见过的宫人。 “殿中可有其他人?”姜静行在殿外止步,对着迎上来的小鹿子问道。 小鹿子不敢多言,只低眉顺眼道:“奴婢不敢妄言贵人,陛下等候国公许久了,您随奴婢来。” 说着走在前带路,一路上都保持沉默。 “你倒是比你干爹嘴严。”姜静行点评他一句。 小鹿子顿时把身子弯的更低,谄媚道:“国公您说笑了,奴婢哪比得上干爹的本事。” 姜静行撇他一眼:“你干爹就是本事太大了。”大到失了谨慎,什么人的钱都敢收,临老了,反倒没个好下场。 和张公公相识多年,她不说知晓他所有秘密,但弱点是什么,她倒是一清二楚,失了根的老太监,无亲无嗣,能抓在手里的,只有那些金银珠宝了。 她最开始和人打好关系,靠的便是独一份儿的出手大方。 “听说你干爹病了,如今可是大好了?”姜静行又问了一句。 小鹿子明白,这是在问张公公的下场。 要是别人,他倒是可以糊弄过去,只是姜静行问他,他不敢不说。于是只好半真半假道:“劳国公记着干爹,只是干爹年岁大了,如今吃了不少苦药也不见好,平白遭罪。” 说到这,他停了一瞬,又道:“陛下感念干爹他老人家在宫中伺候多年,不日前赐下金银,许干爹出宫了。” 这下姜静行没话说了,张公公有没有出宫她不知道,但以她对武德帝的了解,能留下人一条命,就算是万幸了。 但愿武德帝真念旧情吧。 “听说早年间是你干爹救了你,又认了你当干儿子,你若是能出宫,不妨去尽尽孝心,也算是知恩图报了。”姜静行随口道。 “国公说的是。”小鹿子也随口答道。 话没说几句,小鹿子便将人带到了内殿,殿中飘出隐隐的女人哭声,姜静行微微蹙眉。 武德帝召见她时,从来不见任何人,更别说是后宫妃嫔了,不同寻常的异样让姜静行心底微沉,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见她来了,门口的宫人撩开门帘,请她进去,正好里面有位太医走出来。 见来人是靖国公,太医背着药箱躬身问好:“下官参见国公。” “梁太医客气。”姜静行颔首。 殿中哭声瞬间消失。 姜静行站在门口,眼神一扫,发现里面人不少,武德帝倚靠在宝座青色软囊上,脸上神色不明,云贵妃站在一旁,美艳的眉眼间含着担忧。 二人都看向地上跪着的人。 她顺着他们视线看去,地上跪着三人,左边两人她都不认识,但看右边那道纤细的身影,她可是在熟悉不过。 她自己养大的女儿,别说是背影,就是只有脚步声,她都能听出来! 可想她此时的震惊,姜绾怎么会在宫里! 姜静行眼神一凝,与武德帝对视,帝王眼中情绪复杂。 时隔多日再见,谁也看不出这对君臣之间的龌龊,姜静行也没什么其他的感觉,再次见到武德帝,她出乎意料的平静。 也许是因为,她已经做出选择了吧。 姜静行移开视线,目不斜视走到女儿身边,直接跪下行了大礼:“臣参见陛下。” 除了上朝,私下里,她从未对武德帝行过如此大礼。 身边有人靠近,姜绾猛然抬头,在看到是父亲后,顿时面露惊喜,小声又紧张地唤道:“父亲。” 姜静行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看着父亲沉静的双眼,姜绾心里的不安瞬间散了大半。 “快起来。”武德帝见她跪下叩首,微不可见地皱眉,说话的语气急了三分,“来人,给靖国公赐座。” “谢陛下。”姜静行起身,在宫人搬来的椅子上坐下。 别人看不出武德帝这点微末的变化,可时刻关注着二人的云贵妃却没错过,她看向武德帝的美目中闪过恨意,同时狠狠掐住掌心,才勉力克制住脸上不露出愤恨。 姜静行和姜绾交换了个眼神,随后又看向跪在女儿不远处的两个人。 发出哭声的是一位穿着宫装的美妇人,此刻正低头抹泪,还时不时怜爱地看两眼身后的华服少年。 不过比起梨花带雨的妇人,还是少年更可怜些。 少年一手揉着左胸肋骨,一手捂着额角,指缝渗出鲜血,明明疼的呲牙咧嘴,却还不忘对着姜绾的背影翻个白眼。 姜静行仔细看他两眼,认出他是七皇子。 七皇子抬眼看向姜静行,不慎与她对视,然后就被她眼中的冷意惊了一下,少年下意识低头躲避,等意识到自己退缩后,又强撑着抬起头,不愿在众人面前落了身为皇子的威风。 姜静行面露同情,不忍直视地移开目光。 发生了何事一目了然。 她女儿把七皇子打了,看样子还打赢了。 姜静行无奈地瞅了一眼女儿,姜绾心虚地低下头,单看外表,小姑娘乖巧温婉,身量纤细,可怜兮兮地跪在地上。 这一幕,在不知真相的人看来,定会觉得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第107章 悲意 “可曾用午膳了?”姜静行歪头问身边的女儿。 “嗯。”姜绾点点头, 小姑娘嗓音清清凉凉的,“贵妃娘娘备了小宴,还请了几位公主。” 姜静行看女儿没被吓到, 心情好了点。她没有再说什么, 有皇宫内监在场,说什么都不合适,今日的事意外又荒唐,此时不管什么话从她嘴里出来, 都是惹人遐想, 再传到武德帝耳中, 又是一场风波。 论五感敏锐, 姜静行自认不输任何人。 刀光剑影不可怕, 暗中时刻盯着你的魑魅魍魉才是最阴毒的, 想到云贵妃离开前看她的那一眼, 一种被毒蛇盯上的阴冷, 顺着她的脊背,悄悄往上爬。 黄昏下蛰伏的宫墙格外冷肃,姜静行拢着手, 带着女儿,不急不缓地走在狭长宫道上。 突然,一道熟悉的身影从一处宫道走出来。 锦绣提声喊道:“绾儿姑娘。” 熟悉的嗓音响起,小鹿子忽地停下抬头。 姜绾闻言面露惊讶,姜静行也止步, 抬眸望去, 一道幽深目光落在女官身上。 果然, 这事还没完。 敢在皇宫动手害人的,岂会是一般人, 姜绾和人无冤无仇的,谁会想至她于死地。就算和她女儿有仇,或是恨极了她这个当爹的,谁又会冒着株连九族的风险,在皇宫杀人,宫外不行吗? 所以说,背后真凶是只能在宫里动手,在联想是云贵妃将人叫进宫的,凶手是谁还用猜吗。 其他人没想到云贵妃,是觉得她没动机,可姜静行不这样想。 上次和云贵妃见面的情景,可是让她至今难忘! 那就是朵艳丽的毒花,胆大包天又野心勃勃,做了这么多事,目的肯定简单不到哪去,此时锦绣来了,不正好证明了她的猜测。 顶着姜静行饱含穿透力的目光,锦绣撇过小鹿子,假装二人不熟。 她上前行礼:“参见国公。” 小鹿子退到一旁,给三人留出说话的地方。 姜静行淡笑不语,姜绾看了一眼父亲,见父亲不愿说话,只好主动道:“姑姑怎么在这,可还有其他事?” 锦绣微微一笑:“贵妃娘娘不放心绾儿姑娘,想见一见姑娘,有些东西想送给姑娘。” 姜绾眸光微闪,婉拒道:“多谢娘娘美意,臣女无恙,只是天色渐晚,臣女与父亲留滞宫中,恐是多有不便。” 像是早就预料到她会这样说一般,锦绣神色不变:“绾儿姑娘多虑了,出了这种事,娘娘心中实在愧疚姑娘,也担忧姑娘惊了心神,便特意禀了陛下,请姑娘先前往临华宫。” 话说到这份儿了,若再拒绝,就未免太不给云贵妃面子了。 可姜绾也不什么单纯无知的小姑娘。 其实宫女欲推她下水时,她首先怀疑的便是云贵妃。 云贵妃对她亲近不假,头一次见面时,便赐下数不尽的珍宝,言语间也满是亲近,即便后来她退了燕王的婚,也时常赐下珠宝玉石,好似根本不在意她们已经没关系了。 可以说,在京都贵女中,云贵妃待她是独一份儿的宠爱,哪怕是云贵妃嫡亲的几个侄女,都不能与她比肩。 但正是如此,才让她心头慌然。 这世上哪有什么无缘无故的好,这背后必有隐情,只等来日浮出水面罢了。 姜静行见女儿为难,拍拍她的肩头,示意她放松。 云贵妃目的在她,她不想牵连女儿受难。 “走吧,贵妃娘娘看重你,你也要心怀感念才好。”姜静行替姜绾应下,然后示意锦绣带路。 她也想见见云贵妃,听听这位绝色的贵妃娘娘要说些什么。 实话说,在想清楚这一切后,姜静行心里就已经存了几分对云贵妃的杀意。 云贵妃也许没想杀害姜绾,她女儿如今也无碍,可这并不能打消她作为父母,从而燃起的满心怒火。 云贵妃敢将她的警告抛之脑后,她也就不介意惹个麻烦,寻机给她个刻骨铭心的教训! 临华宫,姜绾独身入殿去拜见云贵妃,姜静行则被请去偏殿等候。 偏殿不见人影,轩窗紧闭,两扇绣屏摆在两侧,挡住了里间的床榻。 桌上待客的茶水糕点倒是不缺,姜静行一口未动,也未坐下,只站在殿中安心等着。 她相信云贵妃不会让她久等的。 果然,不过一刻钟,云贵妃便寻了机会离开主殿,等脱离姜绾的视线,她挥退身边宫女,又嘱咐锦绣守在门外。 殿门开合,打破满室沉寂。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后,姜静行转过身,眼中冷意尽显。 看着眼前念了多年的人,云贵妃心底一抽,泛起细密的痛楚来,纤秾合度的身段随之微颤。 男人俊美绝伦,身着玄色鸿雁锦衣,眼间系着朱红宽带,殿中日光昏昏,映照在她身上,泛起金灿的光晕,即便看不清神情,只看举手投足间的气质,便知不是凡俗夫子。 一如当年,哪怕知道这人对自己无意,更和自己丈夫暗通曲款,她还是移不开眼。 然而还不等她收拢心神,那张细腻如白玉的面颊上,便不由自主地滚下两串泪珠, 听着耳边断断续续的低泣声,姜静行嘴角勾了勾。 她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下,然后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审视眼前艳姿无双的贵妃娘娘。 “娘娘的记性可是不好?”姜静行诚心发问。 云贵妃哭声骤停,抬眸幽幽道:“靖国公好狠的心肠,竟这般不解风情。” 姜静行冷嗤:“不解风情?娘娘想要本公怎么解风情。” 要说云贵妃美不美,那自然是美的,妇人的艳丽风情与女子的温柔如水,在她身上融合的淋漓尽致,一举一动皆是摄人心魄。 可再美有什么用,偏她是个假男人。 这世上的人,可不是都像小皇子一样想的开,能说出阴阳交合只是世俗,与真情无碍的话来,且在感情上干干净净,痴心地任她欺负。 有一个算一个,除了小皇子,那些对她吐露爱意的人,每一分的渴求里,都藏着无尽的自私,简直让她想来便不适。 “大雍明律,宫妃与人私通乃是死罪,犯上者当庭杖毙,夷三族。娘娘活够了,本公可没活够呢!”姜静行希望云贵妃能冷静点,别把事情闹得太难看。 谁知云贵妃听了这话,反倒痴痴笑了两声。 云贵妃靠近她,满怀恶意地说道:“宫妃与人私通是死罪不假,可你和陆奕炳呢?你们君臣□□,又比我干净到哪里去。” 看姜静行瞬间难看的脸色,云贵妃心底生出报复的快感。 武德帝毁了她曾经期望的一切,她恨毒了他!可姜静行却是给了她希望,又将其打碎。 她爱她不假,却也难掩心中怨恨,一时之间,云贵妃也不知自己内心真实想法如何,到底是爱她多一些,还是恨她多一些。 可有一点她从未变过,如果得不到这人,她宁愿毁了她! 云贵妃敛去脸上笑意,嗓音中带着说不出的苦涩和喑哑:“本宫最多被人骂上几句不守妇道,可你们呢,名留青史,注定要被万人唾骂。姜静行,你——” 还不等她说完,被激怒的姜静行,便伸手掐住这张勾魂摄魄的美人面。 她脸色极为冷漠,心里对云贵妃的杀意瞬间高涨。 “你怎么知道的。”姜静行冷声问道。 武德帝做事一向严谨,更避讳别人非议帝王私事,因此知道他心思的人不多。所以,云贵妃是如何得知的,这是个很值得深思的问题。 姜静行怀疑地看向云贵妃。 她本来没将云贵妃的野心放在心上,后宫的女人,哪人不是野心勃勃,可身为宫妃,云贵妃的手未免伸的太长了! “看来娘娘不仅胆子大,志气高,本事也不小。”姜静行松开钳制她的手掌。 云贵妃重心失衡,失力摔倒在地,不禁面露痛楚,朱唇溢出一声低吟,本来得体的外衫垂在腰间,说不清的妩媚撩人。 姜静行冷眼旁观,她在犹豫,要不要提醒武德帝几句,以后可别阴沟里翻船了。 云贵妃仰头,媚眼如丝:“你是不是特别看不起本宫,觉得本宫自轻自贱。” 姜静行不语,皱眉看她,却不料猝然对上一双含恨泪眼。 “你可知我活的多难。”经年的痛苦堆积在心口,云贵妃再也忍不住了,干脆不管不顾地倾诉出来,“我本可嫁个良人,为他生儿育女,从此美满一生。可最后呢!” “为了荣华富贵,我父兄不顾我的哀求,将我送做妾室!我期望的夫君视我为无物,任由他的女人轻贱我,我好不容易有了孩子,也没人在意,我日夜待在那方小院里,连个卑贱的小厮都能欺辱调笑我!” 云贵妃越说越悲伤,说到最后,忍不住怨恨道:“你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要给我希望那!何不让我当年便死了!” “与我何干。”姜静行不为所动。 云贵妃固然可怜,可再可怜,也不是她算计姜绾的理由。这世上可怜的人数不胜数,那些在乱世中苦苦求生的人,哪个不比她可怜。 何况,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本身就是一件很愚蠢的事。 可云贵妃不这样想,此刻她恨极了姜静行,“与我何干”四个字,无疑打破了她这些年所有的渴望,明晃晃地告诉她,这一切都是水中花镜中月。 “真不愧是你,姜静行!”云贵妃木然地坐在地上,发髻散乱,眼泪无声无息地从她脸上滑落,“你们男人都是这般的无情。” 见她眼中一片死寂,姜静行突然心生悲意。 第108章 变了 这就是武德帝后宫的女人, 云贵妃凄惨的过往,只是他通往帝位的路上,微不足道的一点阴影。 这点阴影笼罩着她, 让她日夜难安, 却也滋生了她的野心,给予她作恶的权力。 哪怕云贵妃手握凤印,位同副后,依旧抹不掉心中的执念, 可她过的日子, 却是多少宫外女人梦寐以求的生活。 也许云贵妃抗争过, 如同多年前的姜璇, 拼了命的往外逃, 可最后都失败了。 所以说, 不是她们不想抗争, 而是太难了。 这就是古代女子身为男人附庸的结果。 姜静行险些按耐不住心里的恶心, 不是云贵妃的恶毒,是这个世道让她感到恶心。 此时她的心情难以言喻,就连对云贵妃的杀意, 都淡了不少。 想到来临华宫的目的,姜静行突然弯腰俯身,上身微微前倾,隔着不过半臂的距离,与云贵妃平视:“欲推绾儿下水的宫女, 是不是你吩咐的?” 看着凑到眼前的这张脸, 云贵妃有一阵恍惚。 身处宫闱, 除了武德帝,从未有男人敢靠近她, 更别说这人还是她本就渴求得到的人,她下意识抬手,想要轻抚这张面容。 可等看清姜静行眼中的冷意时,云贵妃立刻清醒过来。 她垂眸掩饰住伤心,抬起的手臂捻上发簪,故作不在意地笑笑:“是有如何。” “你找死。”姜静行冷声回她,“我看你是不想要你儿子的命了。” 云贵妃嘴角笑容不变,依旧不在意:“靖国公还不知道吧,如今九皇子养在我宫里,那就是枚弃子,你想杀便杀吧。” 姜静行心里一惊,第一反应便是她强撑着说谎,可等她认真观察过云贵妃,却发现她是真不在意。 她感到难以置信:“燕王可是你亲生儿子。” “亲儿子又如何,还不是为了个宫女违逆我,这样的儿子,我要来何用!”云贵妃冷哼道。 姜静行也冷笑一声:“你倒是狠心。” 说着,她直起身来,却不想被云贵妃拽住前襟:“别走。”姜静行踉跄一步,当即单膝跪在地上。 突如其来的一拽,要不是她底盘够稳,差点就要把人扑倒在地了。 稳住身形后的姜静行脸色阴沉,心里暗骂一句,这女人真是疯了,随后又暗骂自己也是傻了,怎么就没吸取上次的教训呢。 刚才要是有人闯了进来,她也不用想怎么报复云贵妃了,他们两个都得玩儿完! 云贵妃白嫩的指尖在她胸前拂过,姜静行略感不适,刚想退后与人拉开距离,却又被人搂住肩颈。 云贵妃直起上半身,攀在她肩上,柔声道:“我没想杀你女儿,只是将你引进宫罢了。绾儿是个乖巧的姑娘,我疼了她那么久,也是她报恩的时候了。” 昔日情景再现,姜静行再一次被这女人气笑了,心里那点同情也逐渐消散。 她握住脖颈后的纤纤玉手,想要把人拽开,不曾想,云贵妃拽的死紧,哪怕被她捏的骨头都痛了,还是不愿松开。 姜静行忍住把人胳膊卸了的冲动,警告道:“松开!” “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松开。”云贵妃抱着心里最后一点希望,平静看她。 姜静行与人对视,将她眼底的执拗看的分明。 不得不说,能从一介商户女成为贵妃,云贵妃是心性极为坚韧的人,只要认定了一件事,哪怕遍体鳞伤,也要达成目的。 而她今天将人叫来,只想知道一个答案。 不等姜静行答应下来,云贵妃已经问出口,声线又轻又柔:“你......可是自愿的?” “什么?”姜静行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本能地重复一遍,“我自愿什么?” 云贵妃欲言又止。 过了两息,姜静行恍然大悟,然后便忍不住闭眼。 她伸手扶额苦笑,造孽啊!怎么这一个两个的,都怀疑她和武德帝有一腿! 别看小皇子好像已经不在意过去发生的事,也相信她说的话了,但她心里清楚,那是小皇子做给她看的,实际心里,还是不相信她和武德帝真的清清白白。 话说,她到底是什么时候给人的错觉,让人觉得她会是韩子高和董贤一类的人物。 姜静行微不可闻地轻呵,也太小看她了,她要真是武德帝的男宠,那也要是她在上面才行。 简直就是乱糟糟的一团,不过云贵妃不是陆执徐,她也懒得解释清楚,干脆直言道:“陛下是君,本公也只是臣子。” 她掰开云贵妃的手指:“娘娘有时间胡思乱想,倒不如好好思索自己的出路。今日娘娘对小女所为,臣铭记在心,日后定当回报!” 随后站起来,想要越过地上的人离开。 她来见云贵妃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既然已经知道她就是真凶,那她便放心了,好歹不用担心日后冤枉了谁去。 可姜静行低估了云贵妃对她的执念。 云贵妃听不进去这些威胁的话,她只想要个答案。 她拉住姜静行衣摆,回头看她,神情哀戚:“我看的出来,他注视你时总是柔情的,那是他对后宫所有女人从未有过的柔情。可你呢,我看不出你对他有丝毫情意。” 她不傻,仔细想想她曾见过的场面,二人走在一起时,武德帝总是很温柔地望着身边人,仿佛君王似水的柔情,全都倾注在一人身上。 姜静行低头注视地上的人,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因为真要说,武德帝还真有威逼她服软的意思。 为姜绾赐婚是一次,强留她夜宿皇宫又是一次,所以她做不到为武德帝开脱。 “本公想说的都说了,娘娘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姜静行眉眼一片冷然,语气却很淡定。 想来想去,还是什么都不说最好。 话落,不顾云贵妃还想说些什么的表情,从她手中抽出衣角,推门离去。 云贵妃盯着消失在门后的身影,恍惚间,她发现,与她初见时的身影相比,宛若两人。 当年的小将军独立高楼,拉弓射箭,笑得张扬又自信,背后的月亮都沦为陪衬。可如今的小将军呢,即便嘴角挂着笑意,眼里也少见喜悦。 像是明白了什么,云贵妃突然崩溃地哭出声。 原来不止她困在牢笼里,她梦中踏月而来,弯弓射箭的潇洒将军,同样被困在一方天地里。繁华如梦的上京城,于他人而言,象征着荣华富贵,可对她们二人,与牢笼何异。 殿门打开,姜静行径直离去。 女人哀怨的声音传出来,候在门口的锦绣脸色大变,赶紧跑进去。 “娘娘,您怎么了?”锦绣搀扶起地上的云贵妃。 云贵妃喃喃自语:“变了,他变了......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所有阻拦我们的人……” 杀了谁? 锦绣心口一紧,然后她明白过来,顿时满脸骇然,她被自己主子吓得脸色苍白,浑身颤抖起来。 * 离开偏殿的姜静行,没走几步就遇到了自己女儿。 一问才知,原来是云贵妃心思缜密,怕自己离开太久惹人生疑,所以特意留下吩咐,如果她超过一刻钟没有归来,便让宫女寻了由头请姜绾出宫。 原本带路的小鹿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再次躬身请二人出宫。 回府的马车上,姜静行神色轻松,没有露出一点异样,好似根本没见过云贵妃一般。 姜绾坐在一旁,犹豫半晌,还是抿唇问父亲:“爹爹,女儿总觉得想害我的人和云贵妃脱不开关系,可女儿想不明白,云贵妃对女儿素来亲近,为何要害女儿?” 其实她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 推人下水的招式未免太异想天开了,先不说那荷花池本就不深,就说她自己,她本身就会泅水,夏季池水温凉,就算掉进去了,顶多也就让她丢脸。 背后的人,似乎没想要她性命。 望着女儿水汪汪的大眼睛,姜静行不禁感叹一句她的敏锐,真是天生的眼明心亮。 姜绾今日之灾,是受她牵连,将女儿至于险境,是她做父母的失职,但这些事,她不方便和姜绾说清楚,只能尽力提醒她远离云贵妃。 姜静行摸摸女儿的小脑袋,叹道:“人心莫测,云贵妃在宫中多年,又育有皇子,城府之深,岂是你能看清的。” “经过今日的事,云贵妃以后应当不会再将你叫入宫,你也不要抗拒她,到底没有证据,以后将她当做陌生人就好。” “嗯。”姜绾点点头,“女儿总共才进过两次皇宫,却是连番的遭罪,以后女儿再也不进宫了。” 姜静行好笑地拍拍她的头,应道:“好,以后你就装病。” 她怕女儿伤心,又安慰道:“这事你不要多想,也说不准不是云贵妃算计呢。今日陛下震怒,下令彻查此事,羽林卫能力不俗,想来不过三日便会给出个说法。” 说到此处,她声音压低:“为父一定不会放过背后真凶,你且放心,为父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姜绾重重点头,笑的眉眼弯弯,眸中满是信赖。 她自然是相信父亲的。 马车中温情脉脉,一扫在宫中染上的阴霾。 姜静行回到府中,已是要用晚膳的时间,姜璇早已备好饭菜等着二人。 她先是陪姜绾用完晚膳,才转道去了书房,她一向说到做到,既然打定主意给云贵妃一个教训,那自然不会一直拖着。 老管家站在一旁,躬身听候主家的吩咐。 姜静行拿起桌上三封信,命他送到几家武侯府上,上面写的都是燕王府的把柄,虽然云贵妃不在意这个儿子,但二人是母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第109章 康白礼 管家领命退去, 却见门外绿阁带人站在廊下等候。 绿阁见他出来,快走两步上前行礼问好。 管家第一眼看的是她手中一柄小巧灯笼,华烛做的烛心, 琉璃做的外罩, 十分精致好看。他不禁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灯笼是主院库房里的物件,常年放置着积灰,如今到了侍女手中, 倒也相得益彰。 “你这是干什么去啊?” 绿阁答他:“大人明日要上朝, 特意嘱咐奴婢将官袍晒一晒, 只是奴婢看袖口处有几处损毁, 便让府中绣娘赶制了一身新衣, 浆洗干净后拿来给大人试一试, 可是合不合身。” 管家看了一眼她身后侍女手里的托盘, 果然是身朱红官袍, 颜色鲜亮很,一看便知是新衣,不过府中绣娘再熟悉不过主家的尺寸, 哪会下手失了分寸。 何况这都夜间了,再过几个时辰,这袍子就要穿在人身上,即便不合适,那也来不及改了。 可见这衣裳是虚的, 人才是实的。 管家深深看了绿阁几眼:“你且去吧, 时候不早了, 大人快要入睡了。” 绿阁颔首,侧身让到一边请管家先行, 等人走出主院,她才接过身后侍女手里的托盘,然后寻了个由头将人支走,自己携着新衣上前敲门。 门外的说话声不大,但架不住姜静行耳朵够灵,门口一有人靠近,她就知道是谁。 所以绿阁还未敲门,便听到里面传来应允声:“进来吧。” 听到熟悉的嗓音,绿阁脑中浮现出那晚此间书房的情景,等摸到腰间系着的螺纹玉佩,心口一热,两颊霎时生起红晕,她不自知地整理裙摆和发髻朱钗,等面颊热度渐退,这才推门进去。 双扇门轻吱一声开启,身段窈窕的少女步履轻盈地走进来,却不想下一刻,便对上了桌后一双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微微一怔:“大人......” 察觉到自己失态,姜静行眼神柔和下来:“今日宫中出了点事,本公心情不好,吓到你了?” 听到是宫中出事,绿阁指尖微颤,她低头走到桌案前,借着放下手中官袍的机会,掩饰好自己眼底的复杂。 书房响起少女蕴含着情意的关心话:“不知什么事惹得大人不悦,奴婢见识短浅,不能为大人分忧,却知晓怒急伤身的道理,不如奴婢去后厨为大人做一碗莲子羹来,大人喝了,也好夜间安眠。” “不用这么麻烦。”姜静行将侍女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简单解释了两句,“今日绾儿在宫中,险些被人推下池塘,估计是受了我这做父亲的牵连。” 绿阁没想到是姜绾,她惊讶道:“小姐可有伤着?” “怎会。”姜静行招手,示意她过来自己身边。 绿阁两颊的热意再次上涌,她低头走过去:“大人可是为背后害人的凶手气愤?” 姜静行满意点头,知道人上钩了。 她捞起绿阁腰间紧系的玉佩把玩,半真半假说道:“宫中池塘都不深,轻易死不了人,可凶手害人的心思假不了,若不将人查出来,本公寝食难安。而且绾儿入宫的事没有张扬,本公怀疑是她身边的侍女有了异心,刚才叫来管家,也是吩咐他去查查府上用人。” “咱们府上树大招风,少不得查出点什么东西来。” 绿阁闻言心中一紧,感到些不安,心里渐渐升起警惕,可看着姜静行那双温柔深情的眼眸,她又忍不住和缓心情,放下戒备,只因为周身的一切都太美好了。 这几日,她虽然还是侍女的身份,可吃穿用物却是姜静行特意嘱咐过的,和靖国公府两位小姐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并且,如果说这些只是身外之物,可姜静行接下来的举动却是让绿阁心中触动不已。 原来,姜静行不仅单独拨了个主院的院子给她住,在她入住前,按她的喜欢布置好,给人一个意外惊喜,还特意将主院另外三个侍女调远,只让她们做一些杂事。 这样显明的对比,任谁都能看出姜静行对她的特殊。 男女动心,便是从这点特殊开始的,即便没有送出去一颗心,心弦的波动也是难以避免。 就像现在,主院平静美好的生活,让绿阁本能地逃避府外纷争,在心里自我安慰般地说这一切都和她没干系。 绿阁柔笑道:“奴婢相信,有大人在,这些坏了心肝的小人掀不起风浪的。” 姜静行放下她腰间的玉佩,不置可否地笑笑:“但愿吧。” 绿阁不愿再想这些事,她转移话题:“奴婢服侍大人试一试新衣吧,明日大人也好穿上身。” 说着远离姜静行,背对着她掐了掐手心,离了那双柔眼,掌心的痛感让绿阁冷静几分。 她拿起官袍抖开,姜静行也配合着解开衣襟,将常服换下,再将官袍穿好。 看着眼前长身玉立的男人,绿阁险些失了神。 这身官袍是她亲手所做,一针一线,都彰显着她的情意,可这对细作而言,无疑是能要了她命的失误。 不过姜静行没想要她的命,她只想借这位小侍女钓出背后的人,看看这些人都打的什么主意。 至于事情结束后,侍女下场如何,那就要看她都做了哪些事了。 官袍上身不到半刻钟,姜静行便脱下来,她随口夸了绿阁几句,便将人连托盘带衣裳一同送出了书房。 等人走后,她脸上的笑意也淡了。 墙角暗卫跳下来,身形隐在暗中,等待进一步的吩咐。 “都查到什么了?” 暗卫抱拳:“回大人,每月初三,她都会去后厨递交消息,后厨时常有府外人走动,属下命人跟踪,拿到消息的人前往了长安街。” “长安街?去哪了?”长安街紧邻内城,离皇城最近,若是想去几处王府,只需走上一刻钟便好。 “西南方,应是安王府,还有......”暗卫低下头,“辰王府。” 姜静行心口微疼,一时心神失守,险些收不住身上的气势。 暗卫默默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身为隐卫,自然是要为主子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比如给辰王送信,再把辰王送的东西捎回来。 来往的次数多了,她不仅知道辰王府的侍卫首领叫乾一,还知道了自己主子和辰王的关系,所以说,有些事还不如不知道呢。 不过很快姜静行便反应过来,锋利的眉眼再次恢复到难辨真假的温和。 “你退下吧。” 姜静行转身回房睡觉,她已经知道绿阁是谁派来的了,应当是安王。 要问她为什么不觉得是陆执徐。 笑话,小皇子那是什么脾性——猫的性格,狼的脾气。 只要是他的东西,自己得不到,别人也休想轻易到手,皇位如此,人也一样。 他若是能送个温婉清丽的美人到她身边,明早的太阳就是从靖国公府升起来的! ...... 明早的太阳依旧从东方升起,漫□□霞,一轮红日喷薄欲出。 今日是个稀奇的日子,许久未上朝的靖国公,踩着内监的喊声,众目睽睽之下走了进来,有些日子没见她的霍辛挤了挤眼睛。 姜静行颔首,二人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各自在武将队列前头站稳。 一旁的李伯同拄着红木拐杖,掀开眼皮横她一眼,提着神没说话。 朝臣望着两人,左看看右看看,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可靖国公和李相两尊大神一声不吭都来了早朝,众人实在忍不住阴谋论了一下,事出反常必有妖,有心想上前寒暄两句,问问出了何事,他们也好有个心理准备,可惜殿外武德帝的仪仗已经能看到一角,来不急了。 “升朝——” 武德帝经过姜静行身边时脚步微慢,等他走上御阶坐稳,早朝开始。 一炷香后,朝臣们恍然大悟,随即噤若寒蝉。 一封从荆州快马加鞭送来的奏折,点燃了武德帝一向克制的心火。 奏折是扬州郡守所送,跑死了三匹骏马,转交御史中丞府上,这才能在今日早朝上达天听。 武德帝将奏折摔在负责巡视荆州的御史脸上,御史满头大汗,被这一下打的老脸又疼又红。 武德帝心中怒火熊熊,脸色铁青,引得众臣胆战心惊。 “你就是你说的水灾已除,百姓虽受灾,却面无忧色!你给朕好好看看!” 姜静行冷眼旁观,看御史的眼神,像是看死人一样淡漠。 巡查御史抖着手打开,额间冷汗滴落,晕开上面几处字迹:......春汛以来,荆州大水,漂没十余郡,四十余县,重以荆州覆败,死者数十万,污水横流,腐尸泛滥于野。 死者数十万......怎么会是数十万!御史死死盯着这五个字,瘫软在地,脸色灰白至极,这和荆州官吏说的情况根本不一样! 奏折从他手中滑落,离得最近的兵部尚书拿起一看,脸上神色难掩震动,转而便对御史怒目而视,他将奏折递给身边几位尚书,就这样一一传递过去,不过几页纸,却人人皆是面露怒容。 奏折最后送到姜静行手上,她没有打开看,而是直接递给了一旁的李伯同。 须发皆白的老丞相同样婉拒,内监极有眼色地接过,奏折又回到武德帝手上。 御史的目光一直盯在奏折上,他颤抖着爬起来,连连叩首求饶:“陛下!臣是受荆州郡守康白乾蒙蔽!此乃臣之过,臣愿已死谢罪,还望陛下宽恕臣的家人啊!陛下开恩!” 武德帝懒得听他辩解,直接唤来侍卫将人打入天牢,只等事情查清后定罪赐死。 御史被拖走了,满殿寂静无言,武德帝阴沉着脸坐在上首龙椅,扫视过底下朝臣,能将灾情隐瞒这么久,绝对不是一人之力。 第110章 姜绾的婚事 下朝后, 姜静行又被武德帝叫去了明光殿,不同往日,此次同行的还有李伯同。 太极殿与明光殿同处皇宫中轴线上, 离得不远, 除从前殿绕远路可到达外,从后殿出去,通过两殿相连的廊庑也可抵达,后者自然也更快些。 二人走在曲折蜿蜒的长廊, 附近的宫人见了, 纷纷停下手中活计行礼。 廊外草木繁盛, 堪称一步一景, 姜静行看的入神, 心情都松快不少。 不过荆州水灾与她干系不大, 比起她身边, 自几日前得知此事后, 就再未安眠过的李伯同来说,她自然不需要做无谓的担忧。 一路沉默。 直到眼角余光瞥到明光殿殿门,李伯同才问道:“那康白礼虽是旁支庶子出身, 与族人不亲,却也是康家血脉,靖国公就如此肯定,他能一心治水?” 老丞相不漏声色:“荆州与京都相隔数千里,若是出了岔子, 想要弥补也来不急了, 国公举荐此人, 怕也要担上受牵连的风险吧。” “本公只是就事论事罢了。”姜静行平静道。 她收回赏景的视线,面色如常, 好似并不为此事担忧,只阖眼道:“本公还是那句话,治水是一回事,查案又是一回事。 “那康白礼有才干,若是不用,岂不是大雍的损失,至于案子如何查,想来陛下心里早有章程。” 李伯同听出她话中深意,不由的面露疲色,叹息一声。 姜静行知晓他为何哀叹,无外乎是查案人选。 粮食可以从周围郡县急调,银钱却是不行。 明日一早,以康白礼为首的钦差便要动身离京,除随行的官吏外,还有一百羽林卫护送,可荆州水灾不只是天灾,人祸也是显而易见。 可明日离京的人中,却没有一个三法司的人。 明眼人一看便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正如她那日在泰安楼和小皇子说的话,争来争去,还是要落在他们兄弟几个身上。 武德帝传召她和李伯同,应当也为此事。 明光殿的内监远远见了二人便迎上来,恭敬请人进去,武德帝正坐在御案后等着他们,随口说了声起身,便让二人坐下。 果不其然,等李伯同将手边拐杖放稳,武德帝沉声问他:“荆州也有几十年未有水患了,其中内情如何,还需有人详查,李相可有人选?” 李伯同沉吟:“陛下,刑部侍郎年鸣英年少有名,见微知著,民间素有神断之称,又是三法司之人,想来可堪此任。” 坏了,姜静行眼皮子一跳,她都忘了还有年鸣英这号人物了。 真不愧是老狐狸,好一招釜底抽薪! 老丞相这是直接避开朝中各派势力,挑了个名正言顺,但某种意义上也是个愣头青的人出来。 愣头青好啊,在朝中扎根不深,又敢作敢当,要是真查出点什么来,被人害死在了异地他乡,也不会是什么震惊朝野的大事,顶多朝中再选派人过去。 就连姜静行都不得不感叹一声,好人选。 她抬头看向武德帝,年鸣英的确是个好人选,若只是想查一查荆州的贪官污吏,年大人也许足够,可若再想往深处查查,趁机斩除趴在荆州百姓身上吸血的世家豪强,一个刑部侍郎的身份可不够。 武德帝面上看不出喜怒,也未对李伯同这番话做出任何评价,他直接问了殿中另一人。 “伯屿,治水的人是你推举的人,这查案之人,你可还有良才?” 姜静行眼皮又跳了跳,一声李相,一声伯屿,君王表达亲疏远近的方式,还真是任性。 李伯同自然也听出来了,他摩挲手边红拐,知道这是武德帝在彰显对他的不满。 老丞神情淡然,气度雍容,似是不将这等小事放在心上,可心中真实滋味如何,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想到自己那不争气的外孙,李伯同心中徒增一股悲凉。 想当年,他和身边的少年将军,一道站在千军万马前谈笑风生,指点江山棋局,如今老了,少年将军初心未改,言行如一,而他却为后辈子孙蝇营狗苟,日夜担惊受怕。 两相对比,他竟然如此可悲。 但愿此事不要牵扯到端王府吧,不然,就算是他,也无能为力了。 姜静行思考片刻,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臣认为此事事关重大,刑部侍郎虽有才,但威势不足,陛下不如让几位王爷前往荆州,再从扬州调兵从旁协助,也好彻查水灾,清缴水匪,还荆州一个朗朗乾坤。” 扬州水军刚练不久,正好拉出来实战一番。 系统默默为自己的宿主点了个赞,用最轻的语气说最狠的话,不亏是它选的宿主! 这回换成了李伯同眼皮子直跳,他差点没绷住脸皮。 武德帝神色微晒,只看二人对待此事的态度,前者太柔,难以治愈顽疾,后者倒是能根治,可惜要忍受挖肉削骨之痛,都算不上什么好办法。 谁知武德帝刚张开嘴,便被人截了话头:“靖国公怕是小题大做了。” “李相此话怎讲?”姜静行揣手悠悠道。 莽夫!真是莽夫! 李伯同心里骂骂咧咧,却还要笑着与她对视:“查案与打仗怎可相提并论,靖国公此法虽快,却是劳民伤财,恐有损民心。” 姜静行叹气:“既然李相与本公意见相佐,不如相容取中,由哪位王爷领命去查,年侍郎从旁辅佐,再说,皇子前往赈灾,也好安抚荆州百姓,也是一举两得的好法子,李相觉得如何?” 武德帝拨了拨手中佛珠,斜倚在身后软囊上,从他这副闲适的姿态看,便知此法贴合他的心意。 他淡淡看了姜静行一眼,目光移至她对面圈椅,“李相可是赞同?” 我不赞同又如何,李伯同假笑:“此法甚好,不知陛下要派遣哪位殿下前往荆州?” 武德帝继续拨弄手中佛珠,面露沉思。 姜静行脊背离开身后椅背,微微挺直,知道重点来了。 做官就像考试,也是要抓好重点的,只要重点答好了,一些细枝末节就不那么重要了,特别是六十分及格的时候。 眼下小皇子胜算还是挺大的。 燕王府对外声称燕王抱病在床,安王又因韩妃昏迷一事低调了不少,如今朝堂活跃的皇子只有端王和辰王,而端王性子如何,武德帝不是不知,这样算下来,貌似只有小皇子最合适。 谁知过了半晌,武德帝没说话,反倒是打开了手边一份奏折,目光沉沉,似乎是在斟酌什么。 底下人看不清奏折上的字,自然也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但姜静行有种不好的预感,预感武德帝心里的人选,怕不是陆执徐。 果然,武德帝放下奏折,沉声道:“已是晌午用膳的时刻了,二位爱卿先回府用膳吧,此事朕还需斟酌一番。” 姜静行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本来有八分把握的事出了差错,她知道肯定有什么事被自己忽略了。 但身边李伯同已经起身告退,她也不好再留,只好也跟着行礼:“臣告退。” 只是在离开前,她回首看了一眼宝座上的君王,满身威势,眼若深潭,眸底寒意若有若无,让人心惊。 姜静行心底微沉。 眼下小皇子已经手握三法司的权柄,若是再去荆州赈灾查案,等功成身退,那便是权利民心都有了,也许武德帝迟疑不为别的,只因为儿子成长的太快了,让他感到了威胁。 皇帝还没老,皇子却长大了,也许,这才是小皇子通往帝位最大的阻碍。 姜静行口中发苦,她很清楚,靖国公府最明智的做法,其实是置身事外,可她也知道,自己不得不好好想想这个问题。 剧情只到男主受封太子,女主成为太子妃便结束了,至于男主如何登基的,剧情只给出一句话:次年五月,帝积劳成疾,崩于明光殿,太子袭位。 次年是哪一年,男主成为太子的第二年,也就是武德十三年,今年是武德七年,还有六年。 一位身强体健,正值壮年的君王,是如何在六年内积劳成疾,这里面是否还有其他原因,若是有,又是何人下手,姜静行不敢深想,一想便心头刺痛。 即便她与武德帝貌合神离,她也不想他死在亲儿子手里。 还有小皇子,固然武德帝不是位称职的父亲,可她也不想他弑父上位,然后在史书上留下寥寥数笔,任由世人猜忌。 姜静行在宫门口告别李伯同,快马加鞭回了靖国公府,她阴沉的脸色让姜璇一惊,还以为是早朝出了什么大事。 “兄长脸色为何如此难看,可是出事了?” 姜静行摇摇头,姜璇本欲再问,但见她兴致不高,又把话咽了回去,只吩咐侍女在小厅摆上膳食。 侍女服侍着姜静行洗手净面,等她食不知味地吃完午膳,又在书房处理了两个时辰的公文后,才暂时摆脱心里的纠结,但残留的情绪还是让她心情郁郁。 干脆拎起一盏美酒,走到后院莲花池旁,支着一条腿坐在栏杆上自斟自饮。 今夜月色尚佳,虽是一轮残月,但光辉不减,给池中荷花添了些朦胧美景,更显夜色幽静。 此处只有她一人,府中人皆知今日国公爷心情不好,管家也嘱咐了下人少往她身边凑,以防触了主家霉头,再被赶出府去。 姜静行喝了半壶酒,一直仰头望着月亮太累了,她低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脚边居然游来了一群胖乎乎的鲤鱼。 虽然是自己家,但靖国公府实在太大,而她对荷花没什么偏爱,所以很少来这里,也是头一次知道荷花池里还养着鲤鱼。 看样子,和今日她午膳吃的糖醋鲤鱼,还是一家人。 第111章 误会 这下子姜静行想不通了, 到底是何原因阻挠了这门婚事,家世不菲,才干人品具佳, 还长相俊美, 按理来说,只要能满足这四条,都是不错的婚事。 除非.....姜静行又想到一点,她问道:“那人可是身份与你有碍?” 她这侄女, 不会是看上哪位皇子了吧。 在姜静行脸色略显凝重的注视下, 朴玲有一瞬间的慌乱, 她很想叫春明过来, 然后逃回自己院子里去。 但不行, 这可能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她掐着手心站起来, 缓步走在姜静行面前, 想要说什么, 却一直说不出来。 姜静行没有催她,言行逼迫一个容易害羞的小姑娘吐露心声,未免有些残忍了, 她只是用眼神鼓励她说出来。 朴玲的确被鼓励到了,小姑娘依旧张不开嘴,但行动却是十足的大胆。 她不管不顾地扑到姜静行怀里,伸手环住她的腰,颤声道:“姑父, 玲儿不愿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姑父娶了玲儿好不好?” 姜静行两眼茫然, 低头看向怀中小姑娘,愣了一会儿, 才反应过来。 所以说,她就是那位意中人!? 反应过来的姜静行瞬间绷直身体,感觉像被雷劈了一样,上次她有这种感觉,还是陆筠对她告白的时候。 姜静行倒吸一口凉气,不行,我得缓缓! 她手下动作轻柔,但态度强硬地推开怀里娇俏的少女,“你先起来。” 朴玲被推到一旁,紧张地捏着衣角,小脸通红,但还是用尽所有勇气与她对视。 姜静行被她羞答答的眼神看的蹙眉,知道要是自己处理不好,可能又是一场孽缘,而陆筠给她的教训已经足够了。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事,还是要先问清楚小姑娘怎么想的,是害怕嫁给陌生人,所以一时冲动,还是真对她有男女之情。 姜静行踌躇,不知如何问出口。 然而还没等她问出口,朴玲自己开口了。 她垂首落泪,哽咽道:“姑父,玲儿只喜欢你一人,我娘总说让我嫁得如意郎君,可那些男子与姑父相比,样样比不上姑父,又怎么能算如意呢。” 骤然得知真相,姜静行感觉胸口被插了一刀:“......” 怪我太优秀了!? 沉默一会儿,她快刀斩乱麻,漠然直言:“我不能娶你。” 朴玲脸色一白,眼泪顿时流的更凶。 断断续续地抽泣声在亭中飘荡,远处等候的春明听出是自家小姐的声音,不禁面露焦急,想要过去看看,可碍于朴玲的吩咐,根本不敢冒然过去。 “小姐怎么哭了,难道是被国公爷训斥了?”春明自言自语。 泪珠顺着脸颊滚落,在红润的面颊上,留下两道浅浅的泪痕,朴玲哭得让人心软,可姜静行堪称铁石心肠,势要掐断这点儿刚刚冒头的孽缘。 所以她不仅没柔声安抚,还趁机说教道:“你应当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不假,但也要与对方两情相悦才好。我是你姑父,虽不知你为何把心思放在我身上,但我对你无意。若是哪处惹你会错了意,也是看在你是月娘侄女的份儿上。” “所以此事莫要再提,对你名声不好。”姜静行淡淡道。 说完便起身离开了凉亭,只留朴玲一人伤心哭着。 春明看到姜静行离开了,赶紧走出来,快步去寻自家小姐,谁知刚靠近,便见朴玲一人坐在凉亭里哭泣。 “小姐,你怎么哭了?”春明快步走到朴玲身边,递上手中锦帕,小心问道。 朴玲侧身躲开,她知道自己哭得狼狈,她也不想在丫鬟面前丢脸,可心底难以遏制的悲伤,让她忍不住落泪。 她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干脆仗着亭子偏远无人,放声大哭出来。 哭声传出凉亭,也传到了还未走远的姜静行耳中。 借着花木与夜色遮挡,姜静行站在亭子不远处,将凉亭中景象看的一清二楚,自然也没错过丫鬟走进去。 听着朴玲发泄般的哭声,她呼出一口气,心中稍安,转身向主院走去。 虽然刚才她话说的无情,但留一个告白被拒的小姑娘在水池旁边,她还真担心对方一时想不开,如今能哭出来就好,说明只是一时接受不了,时间长了,慢慢也就走出来了。 万幸两个人接触不多,就算朴玲对她有些爱慕之情,也深不到哪里去。 但这件事还是提醒了姜静行一件事,她的身份始终是个隐患,等将来不得已暴露了,怕是要反噬自身。 还有她和陆执徐的感情,她今日的隐瞒,也是个不小的隐患。 随着两个人感情加深,身体上接触的机会也多了,这份隐患也会越来越大,以小皇子的聪明,日后难免察觉到什么异样。 她倒是可以像在泰安楼那几次一样,先找理由糊弄过去,可她也不能每次都做个清心寡欲的和尚吧,次数多了,小皇子怀疑她有什么难言之隐怎么办! 姜静行不禁叹了一口气,看来,小情郎太热情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朴玲的哭声逐渐远离,姜静行伴着月色走回自己院子,简单洗漱后,躺在床上继续思考这个问题。 如今朝局不稳,皇子们争储的心思,已经算是摆到了明面上,朝堂上的明争暗斗,也随之多了起来。 靖国公府若想平安度过此次风波,同时确保日后,再无人能威胁到自己,最起码五年之内,她女人的身份不能暴露。 也许,她该减少和小皇子见面的次数,慢慢断了两个人的联系。 想到这,姜静行翻个了身,眼神清明幽深,毫无睡意。 不行,她舍不得。 或者,她也可以找个理由,慢慢把真相告诉小皇子。 反正他自己说过:阴阳交合只是世俗,与真情无碍。想来小皇子知道真相后,接受起来应当不难。 至于陆执徐不能接受怎么办,姜静行也不担心。 她毫无心里负担地想到,说句不好听的,两人都在一条船上,而小皇子向来能屈能伸的很,两个人最初在一起,本就有做交易的意味,所以即便怨恨她欺骗他,也只能咬牙忍了。 况且以小皇子对她的情意,她不信他能轻易割舍,直接与她情断义绝,到时候她好好哄哄,说不定这件事很快就翻篇了。 想到这,姜静行又翻了个身,睁眼盯着帷幔上的花纹出神,主要还是事情说清后,她也不用忍了。 想到陆执徐的青涩和嘴硬,她抬臂捂脸失笑:“小情郎哪里是用来看的。” 话音落下,屋里陷入沉默,姜静行躺在床上,保持着抬臂的动作不变,突然喟叹一声。 看来,她已经在武德帝和小皇子父子身上,做出抉择了。 * 翌日,天朗气清。 姜静行下朝回来,正好赶上府中午膳。 今日是赈灾钦差离京的日子,随着宫中圣旨传出,京都的百姓也知晓荆州遭了水灾,不过半日,便民意沸腾,各种猜测谣言传的满天飞。 主院偏厅,姜静行坐上主位,侍女在一旁小心布菜。 姜璇将一碗鲜肉蒸蛋摆到姜静行手边,也问起荆州水灾一事。 她小时候村里遭旱灾,也体会到过饿肚子的滋味,那种抓心挠肝的痛苦,让她至今难忘。 姜静行见她好奇,便将一些内情说与她听。 听完,姜璇面露愤然:“那些贪官污吏真的该杀,还有那康家,说是诗书传家,可做的这些事,真是书读到了狗肚子里。” 骂完那些贪官污吏,姜璇还是气愤:“也不知道他们要那么多银钱作甚,真是贪心不足,也不怕遭了天谴,倒是应了那句话,朱门酒肉臭,路有……” 说到此处,姜璇一下子想不起合适的词,姜绾替她接上:“路有饿死骨。” “正是。”姜璇颔首,摸摸侄女的发髻,也给她递了一碗蒸蛋。 布菜侍女躬身退下,厅里只余三人用膳。 姜静行听着姑侄二人痛斥那些人,不由得短促地笑了一声。 这声嗤笑惹来二人询问的视线。 姜静行用调羹戳了戳碗中蛋羹,感叹道:“是啊,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呢。” 这问题问的好。 敛财是世家豪强的通病,越是枝繁叶茂,越是难以避免,即便当家人没这意思,也很很难避开,手下人的孝敬,有求之人的谢礼,还有遍布荆州周围郡县的生意,都是来钱的路子。 私盐的买卖虽然来钱快,可风险也高,若是小买卖,又不值得冒险,若是做大了,又容易成为朝廷的眼中钉。所以买卖私盐,世家大族很少亲自下场去做。 康家扎根荆州近百年,一向行事谨慎,这也是武德帝,一直没对三大世家动手的缘由。 可这一次,荆州水灾闹得这么大,一半要归功于当地官吏的隐瞒,按理来说,今年雨水频繁,各地水灾不少,荆州有水灾上报就是。 如果说他们瞒着,是怕被武德帝认为治理不当,那也说不通。 这是天灾,武德帝不是个昏庸的皇帝,不会因为天灾将官员砍了。所以,他们隐瞒什么呢? 从剧情里看,康家想要隐藏的,正是康家买卖私盐,甚至倒卖官盐一事。 姜璇推推她的手臂:“兄长怎么不说话。” 姜静行低头舀起一勺蛋羹,感叹道:“人心不足蛇吞象,银子吗,自然是手里越多越好。” 闻言,姜璇认可地点点头:“话是这样说不假,不过这样造孽的事,听来便让人心生不忍,咱们府上也许久未做善事了,不如下月在城外摆个摊子,施粥送药几日吧。” “你拿主意便好。”做善事,姜静行自无不可。 姜绾也应好:“下月十五便是表姐及笄的日子,府上施粥几日,也算是为表姐积福了。” 第112章 我想 窗外阳光明媚, 陆执徐倚在窗柩旁,第一反应是不信,他沉声问身后暗桩:“可属实?” 长相平平的女子低头, 肯定道:“属下探查过, 那名叫绿阁的侍女,的确已在靖国公院中住下。” 女子恭谨地递上暗报,心中不解,主子为何如此在意靖国公房中事。 陆执徐自然不会为她解答, 他伸手接过暗报, 指甲挑开, 草草看过, 嘴角顿时噙起冷笑。 等视线落在“玉佩”二字上, 更是怒上心头, 竟还有定情信物! “好!真是好!”陆执徐气的眼角飘起一抹浅红, 他本就肤色白皙如玉, 这样一看,更是清艳动人。 恰逢姜静行的书信送到,打开来看, 又是满篇质问之语,陆执徐沉着脸,当即便将信扔到窗外。 他对送信的人怒道:“既然你主子不解,本王便亲自上门解答,今夜亥时, 让她等着!” 靖国公府的暗卫身形一顿, 转身便走。 等暗卫离开, 陆执徐挥手示意暗桩退下,一人在窗边站着, 脸上不喜不怒,却无端得让人心里发寒。 孤身一人站了许久后,他走出屋外,将姜静行送来的书信捡起,抖抖上面的土后返回屋里,放到一个黑漆木匣里。 木匣打开,可以看到里面全是书信。 他拿起最上面一封,信封上,用笔墨画了一个奇形怪状的小人,寥寥几笔,却将人的身形外貌勾勒的生动鲜明。 只要在宫宴上见过陆执徐,还有他那身亲王蟒袍,便能一眼认出是他。 陆执徐将匣子合上,往日甜蜜在眼前浮现,眉眼渐渐温柔,又恢复到常日的清俊温雅,他自言自语道:“你最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不然......” 不然,他不能把姜静行怎么样,但那名叫绿阁的侍女,绝对留不得了! 另一边。 靖国公的暗卫是一等一的好手,脚程快的很,不到半个时辰,陆执徐的话便送到了姜静行耳朵里。 姜静行正在埋头处理军务。她揉了揉耳朵,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暗卫重复一遍:“辰王殿下说,今夜亥时,亲自上门解答。” 姜静行搁笔沉默,思索这话什么意思。 靖国公府的侍卫外面三层,里面三层,别说来个闯空门的,大罗神仙来了,都甭想毫发无伤地退走。 “你下去吧。” 暗卫退下,走到门口时又被叫住:“今晚.....你们兄弟休息一日,主院不用值夜了,也告诉外院的兄弟一声。” 暗卫眼神飘忽,点点头推门走了。 姜静行一手支在桌案上,扶额哭笑不得,好嘛,这下她还怎么生气,心思全放到晚上了。 不得不说,小情郎半夜翻墙来见她,真的好让人期待。 * 亥时的月色十分皎洁,一向守卫严密的靖国公府,此时却大开方便之门。 除了府主人,其他人早已入睡,主院书房亮着灯盏,姜静行盘腿坐在窗边软塌上,慢条斯理翻过一页书。 灯下人白衣墨发,一派闲适慵懒。 房门轻吱一声,打开又合上,陆执徐缓步走进来,神态自若,就像是走在辰王府的书房里。他一边走一遍打量,目光在书架上扫过,又在剑架停留。 “夜阑剑?” 陆执徐看向姜静行,在她对面落座,问道:“若我没记错的话,这剑是陆奕炳的私藏。” 言外之意,何时送你的?又为何送你? 姜静行翻书的动作一顿。这话不太好接,就算她是根木头,也知道这是个危险的话题,说得多了,又会绕到武德帝对她的心思上。 “你就这么走进来的?”姜静行从书里抬起头,好笑地看他。 陆执徐淡淡道:“是有如何?” “不如何。”姜静行放下手里的书。 她翻身下榻,光着脚走在地板上,将人拽到窗边,手拉手一起坐好,“主要是怕有人看见,对你名声不好。” 陆执徐任她牵着自己,侧头看她,说道:“知道的人还少吗,你府上的暗卫,我府上的侍从,泰安楼的下人,我与你厮混,还有什么名声可言。” 何况我明知你美妾在怀,还不愿挑明放手,如此深情,自己都觉得可笑。 姜静行听出他话中微微的自弃,皱眉道:“你管他们作甚,谁说了什么?” “没有。”陆执徐否认,还没人这么不怕死,敢在他面前说什么。 姜静行笑道:“那你不满什么?再说了,怎么就厮混了,我们明明是两情相悦。” “是吗?” 陆执徐姿势端正地坐在软塌上,忽地俯身凑近她,颤着眼睫,冷声道:“那你说说,绿阁是谁?” “我怎么知道她是......”话题转的太快,姜静行一时没反应过来,两人离得太近,她只觉得受到了小情郎盛世美颜的诱惑,险些招架不住。 不过幸好,小情郎眼中的冷意让她回了神,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 但她还是不明白,这和绿阁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她之前猜错了,绿阁不是安王府的人,而是辰王府派来的? 胡思乱想了片刻,姜静行脸上的表情很是多变,一会儿不解,一会儿生气,一会儿纠结,最后定格在心虚上。 她还没忘记,自己为了钓鱼,小小地出卖了一下美色,还送了一块贴身的玉佩出去。 姜静行摩挲掌中手指,迟疑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陆执徐一直注视着她,自然不会错过她的心虚。他心中抽痛,一下子抽回自己的手掩在袖中。 顶着小情郎想掐死她的目光,姜静行赶紧解释道:“你误会了,我和那绿阁什么都没有。她是个细作,但我不知道是谁派来的,将人留在身边,完全是为了引出她背后的人。” 陆执徐见她着急解释,心里信了八分,却还是嘴硬:“但愿如此。” 姜静行明白过来这就是个误会,无奈道:“真的不能再真。你若不信,我对天起誓,我若在此事上骗你,便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说着便要伸手立誓。 对君权神授的古人来讲,“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无疑是最恶毒的誓言,陆执徐哪里舍得,当即伸手,用手指堵住她的嘴。 “我相信你,你别胡乱起誓。”陆执徐不满道。 姜静行点点头,眼中笑意荡开。 陆执徐想将手收回来,却被她一把攥住,往自己坐的地方拽了拽。陆执徐知道她什么意思,犹豫一瞬,脱掉外衫上榻,俯身过去。 两人靠在一起,挤在一方小榻上,交换一个缠绵悱恻的吻,片刻后,姜静行将人微微推开,努力平稳呼吸。 她暗自在心里苦笑,再亲下去,又要把持不住了。真是进退两难。 陆执徐垂眸退开,用手背擦拭过唇畔,幽幽道:“不过,你要是真有了爱妾,我也不会多生气。” “嗯?!”姜静行惊愕,小皇子何时如此体贴大度了。又见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不由得磨了磨牙,“为何?” 她沉声道:“怎么,扶摇后悔那日说出的话了?还是见了什么佳人,知晓了温香软玉的妙处,想要一亲芳泽,所以推己及人,对我也宽容几分?” 闻言,陆执徐斜睨她,“都不是。” 他轻哼,语调凉凉道:“只是长夜慢慢,怕你孤单寂寞,大不了,你娶一个,我杀一个,你看如何?” 姜静行:“......” 造孽! “倒也不至于如此。”姜静行面露为难,实则心口彭彭直跳,不得不说,毫不掩饰占有欲的小皇子,更勾人了。 没听到想听的答案,陆执徐脸色渐冷。姜静行察觉出来,赶紧哄他:“我都有你了,哪里还看得上别人。” 话落,她将关于绿阁的前因后果托盘而出,终于打消了陆执徐心里那点不满。 “那你何时将玉佩拿回来?”那块玉佩,始终梗陆执徐在心头,让他心中不满。 姜静行微笑道:“快了,等荆州水灾查清吧。” 说到荆州水灾,姜静行总算想起来,今晚和人见面的缘由在哪。 “说起来,你说今晚亲自上门解答,这都好一会儿过去了,都是你问我答,不知扶摇心中疑惑可解,何时回答我的问题?” 陆执徐一顿,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放心,我会去荆州的。” “你父皇明显不想让你去,你有什么把握?”姜静行歪头笑看他,她喜欢这样自信从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小皇子。于是忍不住捏捏他的脸,等捏出了红印子,又心疼了,用指腹揉揉刚才捏的地方。 “怎么脸皮这么薄?” 陆执徐不将这点痛感放在心上,他捉住她乱摸的手,只道:“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听他这么说,姜静行手肘支在窗槛上,撑着头,轻轻笑了两声:“行,我不多问你。” 她话头一转:“不过你举荐燕王一事,事先并未告诉我,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我们说好的,我有事不瞒着你,你也不瞒着我。你说,你该不该补偿我。” “对了,还有绿阁。”姜静行嘴角笑容越发明显,“既然她不是你派来的探子,那你是怎么知道她的,嗯?说实话。” 看她促狭的眼神,陆执徐心知她是故意的,但这两件事的确是他的过失,他解释不了,只好无奈说道:“你想如何?” 却不知姜静行也很无奈,她心道,能看不能吃,她能如何。只是看小皇子这么乖,她心里实在喜欢的不行,更想好好欺负他了。 姜静行看着灯下如玉的美人,心里蠢蠢欲动。 夏日天热,衣裳也单薄的很,她此时便只穿着一身单衣,只是单衣做的宽大,这才掩饰住她的身形。 第113章 小气 她把薄被往上拽了拽, 将人遮住,同时翻身下床,陆执徐想要阻止,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床帐外是姜静行吩咐侍女留下的一盏灯盏, 一灯如豆,微弱的光亮驱散了满室黑暗,也照清了床上的人。 姜静行转过身,本想看看床上人是何表情, 可映入眼帘的景象, 却让她呼吸暂顿, 眼神晦暗不明。 “这是谁弄的?”姜静行眼睛盯在陆执徐胸膛上, 一道狰狞伤疤, 从锁骨下方, 直直贯穿到腰腹。 “少年意外。”陆执徐倚在床头, 一语带过。 姜静行想到刚才手下的触感, 直接坐回床上,强硬地将人翻过身。果不其然,上面鞭痕灰白斑斓, 她一眼看出,同刚才那道伤痕一样,都是陈年旧伤。 修长如玉的身躯上,布满伤痕。 可姜静行不觉得狰狞,只觉得心疼。 好歹是个皇子, 能将他伤到这种地步的, 能有几人? 姜静行的好心情瞬间消失了, 沉着脸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谁弄的?” 床上,陆执徐面色如常, 拽过上衣穿好,解释道:“曾经宫里有个良嫔,出身长恩侯府,也算是我表姑。” 姜静行打断他:“我知道,后来她给你下毒,被仗杀了。” “是啊,已经死了。”陆执徐坐到她身边,懒声道,“当年之所以仗杀她,是因为证据确凿,太后也救不了她,所以她死了。” 不过,大多数时候,太后都能救她,比起不得她心的孙子,自然还是亲侄女更受偏爱,毕竟太后不缺孙子。 良嫔是长恩侯府年岁最小的嫡女,现任长恩侯李贽玄的亲妹妹,也是武德帝的表妹,更是及笄年便封为了郡主。有着如何显赫的家世,良嫔养出嚣张跋扈的性子也就不奇怪了,更何况,这嚣张跋扈只对外人,对太后自然是最温柔贴心不过。 这样一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郡主,眼光也不是一般的高,寻常贵公子她嫌弃才干不够,有才之人又嫌弃家世比不上自己。就这样挑了一年,郡主入宫观礼,看上了皇后的位置,闹着进了宫。 更是刚进宫,便让人活生生打死了一位低位妃嫔,可偏偏有太后撑腰,良嫔只禁了一个的月足,就被放出来了。 身为武德帝唯一的嫡子,陆执徐自然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被针对也就很平常了。 一日,正值酷热难忍的夏季,陆执徐走去自己母后宫中请安,途径御花园假山,身后窜出一位内监,直接将他推了下去。 当然,他也不是傻子,滚下去之前拉住内监,直接把人当做了肉垫。 山下乱石嶙峋,凸出尖石划破衣衫,同样也划破了衣衫下的皮肉,若不是动静太大引来了宫人,他就死在乱石堆里了,至于推他的内监,却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至于背后的鞭痕,也很简单。冲撞良嫔,太后以他不敬庶母为由,按宫规,打了他十鞭子。 陆执徐不将此事放在心上,说道:“比起良嫔命人将我推下山,太后还是手下留情了。” 姜静行没他这么乐观,她将人搂住,问道:“你母后呢?” “我母后自身难保。” “也对。”姜静行自语道。若是皇后能保护好儿子,小皇子也不会遭遇这些事。 随着陆执徐讲述过往,屋内的缱绻之情所剩无几。 二人坐在床上,相顾无言,姜静行不知怎么安慰他,迟疑半晌,只好将人抱住,轻拍他的脊背,又在几处凸起的疤痕上按了按。 “我府中有些去除疤痕的好药,明日我让人送到你府上。” 陆执徐埋头在她肩颈,并没有很开心。他心知肚明,姜静行喜爱他的容貌,同理,身体也是一样,这些陈年旧伤,在床榻上难免扰人兴致。 他低语:“很难看。” 姜静行翻了个白眼:“扶摇怕是忘了,我是个将军。” 将军吗,总是要上战场的,战场上刀剑无眼,身上留下几道伤也是常事。 陆执徐抬头,他盯着那一盏晃动的灯盏,声音压低:“那,继续?” 姜静行无语凝噎,片刻后才说道:“还是睡觉吧。”她眼神飘忽,转移话题的意思很明显:“明早可是大朝会,你我还要上朝,早些安寝吧。” 说着她将人放开,一把扯下床帐,在床上躺好,还拍了拍身旁空出的地方,微笑道:“来,我们一起睡。” 陆执徐看着她不动,若有所思的样子,时间长了,姜静行嘴角的笑容也挂不住了。她在心里叹气,知道这事是真的不能再脱了,小皇子都如此主动了,她若是再拒绝,真就坐实自己不行了。 姜静行心里暗骂自己:自作孽不可活,喝酒误事啊。 那天她要是不喝酒,就不会醉意上头,也不会没把持住把人给亲了,更不会什么都没考虑就和人谈恋爱,今天她也就不会进退两难。 陆执徐忽地俯身,张开双臂撑在她身体两侧,姜静行被他吓得扬起下颚。陆执徐说道:“你说我嘴硬,我看是你自己才是。” 丢下一句嘲讽后,他翻身在旁边躺下,还是背对着姜静行。 姜静行在黑暗中眨眨眼,扭头看了他一眼,见人不想说话,这才伸手拿起薄被盖在两个人身上,然后闭眼酝酿睡意。 一刻钟后,姜静行刷的一下睁开眼,不行,她睡不着,小皇子那身骨肉匀称的上半身,时不时在她眼前晃一下,晃的她心潮澎湃,根本睡不着。 她翻身,往床里凑了凑,然后贴上身边人的后背,果然凉快了不少。 身后的温度不可忽视,陆执徐绷直脊背,在昏暗的床帐中睁开眼,强忍着没有乱动,可心跳声掩饰不住,一声又一声,让他真想问问身后的人,到底想干什么! 很可惜,“得寸进尺”四个字就是为姜静行量身定做的,她伸手撩开陆执徐的里衣,手掌贴上胸膛,将他整个人抱在怀里,就像抱着一块渗着凉意的玉石一样,姜静行舒服地叹喂一声。 陆执徐被她摸得全身僵硬,咬牙问道:“你干什么?” 姜静行摸了一把手下的肌肤,身上的热意被驱散,睡意便来的极快,她迷迷糊糊地回道:“太热了,你身上凉。” 陆执徐额头青筋跳了跳,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地说道:“我也是男人。” 听到这句话,姜静行最初没有反应过来。 也不怪她,她年长陆执徐七八岁,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陆执徐在她眼中,永远都是漂亮的小皇子,无论他在别人眼中如何尊贵威严,在她看来,还是需要她时常哄着的少年郎。 所以,刻板印象害死人,姜静行没明白陆执徐的意思,她好笑道:“我当然知道你是男人,嗯,龙精虎猛的很,我那日手都酸了。” 闻言,陆执徐面无表情,也没说什么,只是手上用力,将她的手从自己身上拽下来,然后在姜静行茫然的目光中站起来,下床向房门走去。 姜静行捏着薄被一角,疑惑问道:“扶摇,你去哪?” “睡觉。” 陆执徐打开房门,回头看她,嘲讽了一句:“想来这偌大的靖国公府,缺不了一桶冷水。” 说完便施施然走了,只留姜静行在床上懵逼,她想了想,还是没想到陆执徐为何生气。 难道是不想让自己抱,让自己去洗冷水澡?姜静行想不明白。 凉如玉的美人走了,她孤身一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才酝酿出来一点睡意,睡着前还嘟囔着抱怨道:“抱一抱怎么了。小气。” 第114章 不行 大约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姜静行做了一个梦,她过去很少做梦。 梦中场景不甚清晰,她只记得自己走在廊下, 周身无人, 走着走着,前面突然出现一道人影,那人虽背对着她,但身形太过熟悉, 她一眼便认出是陆执徐。 她叫了一声:“扶摇。” 人影转过身来, 果然是眉眼如画的小皇子, 正张开双臂, 笑着唤她:伯屿, 你来了。” 她开心地走过去, 一把将人抱住, 笑问道:“你怎么在这?” 情郎入梦来, 有情人于睡梦中耳鬓厮磨,这梦做到这里,还是一出美梦。谁料, 之后的画风,却是直转而下。 只听陆执徐冷冷道:“我心中伤感,特来问问你。” 姜静行很疑惑,问问什么?可还不等她问出口,男子清越的嗓音便在耳边逐渐缥缈, “绿阁是谁?你不喜欢我了吗?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这几句话一下子把她问懵了, 绿阁的事不是已经解释清楚了吗? 可梦中不管这些, 她刚要开口再解释一遍,喉咙却像黏住了一样, 怎么都开不了口,于是她更懵了。 梦中的陆执徐看着她,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由温柔转为冷漠,又变得悲伤,最后是愤恨。她从未见过陆执徐如此精彩的脸色,一时稀奇,不由愣住了。 就在此时,那道缥缈的声音再次出现:“骗子,还给我!” 她满头雾水,不解道:“还你什么!” “是我的心。”说这话时,陆执徐满脸悲戚,连她看了,都觉得难受。 正难受着,便见梦中的陆执徐冷着脸,突然抬手直直掐住她脖颈,力气越来越来大。 她心急的不行,可做梦吗,自然是要多离奇有多离奇。 “你且安心,等你去了,我也去陪你,我们同生共死,生生世世在一起。” 听到这话,梦中的姜静行心里冒出来一个想法:这话虽说肉麻了点儿,可怕了点儿,却是小皇子能说出来的。 现实中,纱帐隔出一方密闭的空间,屋里静谧无声。 “靠!”姜静行瞬间被吓醒了,她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 姜静行摸着砰砰直跳的心脏,环顾四周,是自己的房间没错,瞬间松了一口气。回想刚才的梦境,她忍不住骂道:“该死的贼老天,做什么梦不好,做这个!” 现在好了,她是一点睡意都没了。 姜静行呼出一口气,平复好心情,翻身下床走到轩窗前,推窗一看,外头天空灰蒙,亮光微薄,离早朝还有一段时间。 晨间的凉意让她清醒几分,也有了心思思索刚才的梦境。 难不成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潜意识在提醒她,她和小皇子的事不能再拖了,再由事情发展下去,怕是要到了她不能掌控的地步。 姜静行望着窗外的花木沉思,看来,真到了她该做决断的时候了。 就算现在不分手,也要慢慢减少见面的次数,让两个人的感情淡一淡,至于理由,武德帝的猜忌无疑是个完美的借口。 可话是这样说,真到了该做决断的时候,她却发现自己很难下定决心。 姜静行盯着窗外一片落叶,看了良久,直到屋外有人来叫,她才闭眼下定决心,等睁开眼,眼中的伤感已经被藏好。 她披好架子上的外衫,去了隔壁书房,谁知绕过屏风进了里间,里面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叫来门外的侍从,她问道:“昨夜里间可住了人?” 侍从恭敬道:“回大人,那位公子昨夜住下了,半夜还叫了凉水。” 闻言,姜静行恍然大悟,突然明白了昨晚陆执徐那话什么意思。她哑然失笑,看来进退两难的不只是她,小皇子也是孤枕难眠。 她又问侍从:“他何时走的?” 侍从答道:“已经走了小半个时辰了。” 小半个时辰?姜静行心里一算,从昨夜入睡到离去,那不是只睡了两个半时辰,还真是精力十足。 侍从见她不说话,不由问道:“大人可要现在用早膳?奴婢去厨房将膳食端来。” 姜静行点头应好,然后向外走去,经过侍从身边时,她停了一下,眼神淡淡,道:“管好你们的嘴。” * 姜静行用完早膳便上朝去了。 今日是大朝会,她走进太极殿时,殿中百官齐全,几位皇子早早便站在了前列,陆执徐自然也在,正微笑着和身旁的御史中丞说话。 御史中丞双手插袖,直白问他:“许久未见殿下了,如今荆州水灾闹得人心惶惶,民间谣言四起,臣听闻,陛下本想下旨严查这些搬弄是非的小人,却被殿下进言阻止了,不知殿下可是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离得近的几位朝臣凝神,眼角余光纷纷撇向陆执徐。 陆执徐站的安稳,身上是一身亲王蟒袍,玉冠华袍,不笑的时候尊贵端方,一笑起来,更添几分雅致温和,不过即便笑着,也是十分浅淡的笑。 “本王能有什么好法子。”陆执徐不欲多言,他看到门口进来的姜静行,嘴角的弧度变大了一点,“只是觉得,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陛下若是大开杀戒,有损威名。” 这话不太好接,既是为武德帝的名声好,那做臣子的自然就不能明着反驳了。 御史中丞眯眼笑笑,不再多问,转身又去找其他人了。 突然,中间插进来一道温和嗓音:“四哥身上的伤势如何了?” 陆执徐回头,安王见他向自己看来,只好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只是平日注重仪容的人,今日却难掩苍白的脸色,陆执徐靠近几步,更是闻到一股药味。 他在安王身前站定,关心道:“五弟这是病了吗?怎的脸色这般难看。” 安王扯动嘴角,道:“多谢四哥关心,只是偶感风寒。” 陆执徐闻言笑笑:“那便好。虽是夏日了,可夜间风凉,你还是要好好保重自身才是,也省的父皇关心你。” 安王嘴角的笑容更淡:“劳烦四哥挂念。”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在外人看来,自是好一番兄弟情深。几步外的端王瞥见,不屑地移开眼神,他最烦陆执徐笑,谁不知道章皇后为何病逝,对着仇人的儿子都能笑出来,它看着就烦。 心中的烦躁催着端王移开视线,等看到燕王,这才感兴趣地多看了两眼,比起虚情假意的两人,他还是更忌惮这个有位宠妃做生母的弟弟。 想到自己今日的打算,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安排好的御史,御史察觉到,隐晦地点点头。 再说燕王自己,依旧事不关己地冷着脸。 话说燕王,如今距离他府中那名叫玢柔的侍妾生产,也没几个月了。 玢柔能将人笼络了这么长时间,自然本事不小,她不能左右武德帝和姜静行,也不能把云贵妃如何,但取得燕王的原谅,只是时间问题。 这几个月里,在她先是不吃不喝以表悔恨,又是割腕取血以表钟情的手段下,哪怕燕王再恨她,也很难不怜惜她。 而男人原谅一个依附自己的女人,这点怜惜就够了。 更何况她本就是他放在心尖儿上的人,还怀着他的孩子,他唯一的孩子...... 想到府中待产的玢柔,燕王心中一狠,这段时间,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天威难测,什么叫墙倒众人推,还有他那位好母妃。 想到云贵妃,燕王心里恨得滴血。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她母妃一点都不喜欢他,可他没想到,在玢柔怀着她唯一的孙儿,病的连身都起不了时,她竟然也能冷眼旁观,任他如何哀求,都不肯松口让玢柔做侧妃。 他虽不知昨日早朝为何有人举荐他,但这是个好机会——他挽回圣意的好机会。 玢柔说的不错,无子又如何,只要他成了太子,他们就再也不需要看人脸色做事,再说,皇室最不缺的便是子嗣,大不了,他们过继一个,何况太医也说了,玢柔腹中很可能是一位皇孙。 不知是自欺欺人,还是真的走到了绝境,燕王暗暗咬牙安慰自己,自己还是有机会的。 在兄弟几个心思各异的时候,姜静行悄声走到了霍辛身边,两个人说起了悄悄话。 霍辛眼神在几个皇子身上来回转悠,啧啧道:“兄弟,你看着吧,今天这早朝啊,不比西大街的早集差,肯定热闹的很。” 姜静行随口嗯了一声,眼神在陆执徐身上扫过,一眼便看出他微笑下的不耐烦。 霍辛抬起笏板,遮住自己嘴唇,又道:“李相今日又病了,我听说,听说啊,李相在家里大发雷霆,把几个帮端王说话的侍郎骂的狗血淋头,看来这祖孙俩关系也不好啊。” 姜静行一脸的高深莫测,心道,能好才怪呢,自己还死呢,身边人就开始找下家了,换了谁,谁心情都不好。 “燕王怎么回事?”她看向燕王,发现人阴郁了不少。 “你看安王。”霍辛示意她看几个人,姜静行看过去,发现上个月还是俊朗青年的安王,今日居然一副病重的样子。 霍辛解释道:“这事我也是刚知道的,有个翰林说这事,我听了一耳朵。前不久韩妃不是因为触犯宫规被圈禁了吗。” 姜静行颔首表示自己清楚,韩妃如今还在昏迷,到底是皇家丑事,武德帝对外只说韩妃触犯宫规,被圈禁了,至于哪条宫规,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不过人脑复杂的很,看这昏了几个月的架势,韩妃大概率是醒不了了。 “昨天韩妃被打入冷宫了。”霍辛道。 第115章 试探 为官者眼色是缺不得的, 姜静行和霍辛身为朝中重臣,即便大庭广众之下窃窃私语,惹得人抓心挠肺, 也无人敢冒然上前打扰。 闲话说完, 霍辛深知皇家的笑话轻易看不得,他眼神扫过殿中几位皇子,又压着声音道:“你看着吧,今日的朝会啊, 不比西大街的早集差, 保准热闹的很。” 这话中意思太多, 姜静行注意力跑偏一瞬, 她轻笑:“这倒不假。” 与今日大朝会要朝议的事情相比, 她和小皇子那点儿女情长, 倒是显得无足轻重了。 只能说真情惹人恼, 要是以前, 她哪会摇摆不定这么长时间。 不过她心态好,既然下定不了决心,她也不逼自己。甚至还能找出些话来自我安慰:作为凡夫俗子, 若是能轻易割舍心爱之物,她就不会在朝堂上翻云覆雨,不然早成圣人了,既然如此,放不下就放不下吧, 何必强求自己。 等清空脑子里的胡思乱想, 将感情撇到一边, 姜静行的思绪也回到正事上。 韩妃早不醒,晚不醒, 偏偏现在醒,谁说不是为了把安王留在京中,只是不知背后之人是谁。或者说,韩妃是不是一直醒着。 她猜着,后者可能性不小,不然哪能说醒说醒。 若是如此,那逼得韩妃醒来的又是谁呢? 韩妃昏睡月余,寻常人就算盯着后宫,也不敢轻易靠近,毕竟武德帝派去盯人的羽林卫也是精锐。其次,韩妃若是装病,也必定万分小心,将各种破绽思量周全了。 细想下来,能在后宫中瞒过武德帝的人......姜静行脸色一僵,脚下动了动,她心里头冒出来一个猜测,不会是云贵妃那女人吧。 难道是借机钳制安王,帮亲儿子一回? 也不怪姜静行有如此猜测,只能说她小看了陆执徐,或是说,她看到的,只是陆执徐想让她看到的。 心里那点疑影越来越大,姜静行左想右想,心里没底,她总觉得云贵妃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实话说,她倒是不担心自己,后宫妃嫔和前朝大臣没什么交集,云家也不是什么显赫的家族,不能将她如何。 至于枕头风,姜静行更是不怕。 说句让人侧目的话,论起吹武德帝的枕头风,也许云贵妃还不如她说话管用呢。 说到底,她主要是担心武德帝,史书往前翻翻,死在妃嫔手中的皇帝可不少。枕边人的算计防不胜防,到时候,他可别真阴沟里翻船,倒在后宫女人的阴司手段上。 思忖着此事,姜静行走了两步,回到自己的位置,离陆执徐也近了。 可偏偏就这不远不近的距离,却像话本里的银河,硬生生隔开了一对有情人。 周围朝臣见她过来,连连上前寒暄,她也不端着,也一一寒暄回去,等一群人说完闲话,姜静行得了片刻安静,这才笑吟吟地上前搭话。 见她走过来,陆执徐身边的人退开几步,给让出了路。 一路的问好声充耳不闻,姜静行只顾向陆执徐走去,然后在他身前站定。 好似寻常人家打招呼般,她语气随意,背着一只手问道:“辰王殿下可好?” 从未在人前接触皇子的靖国公头回主动搭话,着实惊了不少人的心,各种猜测打量直奔陆执徐而来。 陆执徐微微侧身,颔首道:“小王安好,多谢国公那日舍命相救。” 姜静行笑的客气,说话更客气:“殿下言重了,臣府上有些好药,对内伤有奇效,若是殿下不嫌弃,不如吃上几瓶试试。” 陆执徐一顿,十分有礼地抬手致谢,道:“小王多谢国公美意,不过小伤,用不上什么珍贵药材。” 姜静行看他揣着明白装糊涂,不由暗暗发笑。 小皇子可爱的地方很多,除了长的好,能面不改色说瞎话外,就数嘴硬这一点,最为动人。 她嘴里的药自然是好药,只是不是对内伤,而是对淡化经年的疤痕有奇效。 二人皆是心知肚明。 说起来,这药来的也是巧合。 是一次姜璇见了她身上的伤疤,心疼的落了一场泪,事后打着为自己美容养颜的幌子,专门寻了名医做好的药膏,她试了几次,效果非同一般的好。 当着满殿聪明人的面,姜静行没给陆执徐拒绝的机会,说的多了,难免被人从言行看出些端倪。因而只道:“殿下莫要推辞,也不是什么珍贵药材,总归是有些用处的,等下了朝,臣吩咐人送到殿下府上。” 陆执徐多周全的人,知道她这是想把送药一事过了明路,因而也不再推辞,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浅淡:“小王却之不恭。” 这话姜静行听得舒心,小皇子那身伤疤,她看着就难受,若是不做点什么,就更难受了,也幸好只是皮外伤,不然,她非得把人再杀一次不行。 她正要再说几句话时,却听到外头武德帝圣架通传的叫喊。 姜静行无奈,只好转身,不慌不忙地原路走回去。 殿外天光郎朗,君王銮驾按时抵达,今日早朝如常。 武德帝进来,陆执徐退到自己几个兄弟身边,随着众人下跪。 姜静行打起精神,预备着看出好戏。 她还是信任陆执徐的,因而很好奇,他到底哪来的把握,能让轻易不改主意的武德帝派他去荆州。 韩妃是进了冷宫不假,可正因为如此,安王才更要抓住这次机会,好在武德帝面前挽回几分,且就事态而言,彻查荆州一事拖不得了,康白礼和年鸣英已经启程,若是再选不出主事的人,这满朝工臣岂不成了笑话。 所以想来,不是今日便是明日,人选一定会选出来。 巧得很,除陆执徐外,其他人也是这样想的。 但事实是,今日早朝出乎意料的平淡,甚至热闹程度连昨日都比不上。 半个时辰过去,唯一的一点波折还是出自燕王,几位御史弹劾燕王手底下的人,燕王虽争辩了几句,却还是被武德帝勒令闭门思过。 就连刑部尚书明言请旨,再遣三法司官员彻查荆州郡守康白乾,也被武德帝三言两语拨了回去,只道年鸣英年少才高,无需多言,好似从未说过再遣个皇子去一样。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燕王被弹劾,多半是端王作祟,至于缘由,还是二人都想去荆州得利。 可武德帝将人选搁置,实在让人感叹帝心难测。 头顶君王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不外乎是不让皇子们去了,那朝臣们自然不会上赶着。再往深里想想,说不定,武德帝本就没打算让皇子去,只是想探一探儿子们的心思。 虽然这猜测有点荒谬,但的确有不少人这样揣测。 姜静行倒是没这样想过,她心中惊奇,抬眼看向龙椅上的人,武德帝竟然一点都不急,这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宝座上的男人没有与她对视,姜静行也看不清他的脸色。 于是她又明目张胆地看向几位皇子。燕王刚被弹劾,此时神色郁郁,端王悠闲,却难掩眼中喜意,安王大病初愈,脸色一直苍白,至于陆执徐,更是从容淡定,好似全然置身事外。 等姜静行收回视线,紧锁的眉头落在武德帝眼中。 君臣二人对视,武德帝移开视线,不作任何表示。 姜静行更是不解,可也只在心里想着。 事实上,武德帝对她的疑惑心知肚明,但有些事,哪怕是姜静行,他也不会推心置腹,尤其二人还有着一层君臣的身份在。 虽说武德帝全无慈父胸怀,可面对不争气的儿子,也会怒极生悲,若大雍二世而斩,他便是名留史书的笑话。 他捏着手中扳指,打量过自己几个儿子,视线独独在陆执徐身上停留片刻。 陆执徐神色不变,好似没有察觉。 望着那张与他有三分相像的面容,武德帝嘴角忽地浮起冷笑。 真不愧是他的儿子,倒是自己小看他了。 原来,武德帝将此事搁置,也是无可奈何。 前几日看守韩妃的羽林卫来报,韩妃醒了,武德帝对她没什么情意,连见都懒得见,这次没将人一杯毒酒送走,完全是看在她是安王生母的份儿上。 想到此事,武德帝心里翻上来怒火,可随之又罩上一层欣慰,这才堪堪阻止了他大发雷霆。 韩妃什么时候醒的,他一清二楚,之所以把人留着,一是因为她身上的事还没查清,二是为了安王。 相比云贵妃和燕王,安王和韩妃之间的母子亲情算得上情深,他还真怕自己走了,自己母妃无声无息死在冷宫里。 所以不管是真是假,安王总归病重了,荆州肯定是去不了了。 身为帝王,皇子们互相算计,窥视他手中的权力,武德帝自然恼怒。可身为君父,他又很满意陆执徐的手段。 用端王牵制燕王,又用韩妃牵制安王,偏偏他也没做什么,只是将一些事摆在了明面上,事态发展成今日的模样,全是几人自己的选择。 武德帝知道,这是这个儿子在彰显自己的能力,而他也的确满意。 若是几个儿子能势均力敌的争一争,他还会有所迟疑,可就眼下的情况而言,他这儿子,明显不把自己几个兄弟放在眼里,不然哪会毫不掩饰,将所以算计在他眼前摊开。 又想起姜静行几次夸赞陆执徐,武德帝不由失笑,姜伯屿啊姜伯屿,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好眼光。 这对父子间的暗流涌动无人察觉,姜静行察觉到一些,但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一下朝,便有内监来请几位重臣前往明光殿,姜静行自然也在里面。 第116章 科举 荆州水患最后以辰王三日后启程离京告一段落, 朝臣心中如何想尚不可知,姜静行的心情却算的上好,也不知是不是那日被武德帝刺激到了, 这几日小皇子格外的粘人, 两人几乎日日伴在一起。 就好比今日。 主院的侍从不多,仅有的几人也被赶到几十步开外。 夏日炎炎,窗外一丝微风也无,本应是午睡的好时光, 姜静行却不得不先紧着都督府送来的公务处理。 角落里的冰鉴化了大半, 下人进来更换, 又将桌上的凉茶换了一盏。 待她将手中文书批阅完, 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堪堪压下案牍带来的烦躁, 这才抬头看向窗前摆着的软塌。 花窗半敞, 窗外是一株玉兰, 枝叶翠绿,嫩芽点点,窗前玉质的凉席沁着寒意, 倒是与斜卧在上面的青衫贵公子相得益彰。 夏日衣衫单薄,又在室内,衣带随意系着,勾勒出男子劲瘦的腰身,陆执徐执曲腿靠在窗边, 执着棋子自娱自乐, 抬臂间衣袖起伏, 露出一截肌理流畅的小臂。 即便这样懒散的姿态,也难掩清越风采。 本应在王府闭门思过的辰王殿下, 却冒着大不韪,窝在靖国公府主人的书房里,可见那日武德帝的猜忌,是一点儿都没入亲儿子的心。 他正要落下一子,却被人攥住手腕。 姜静行坐在他身后,让人倚在自己怀中。 看着他那张如玉清绝的脸,有心警告他几句,但又觉得没必要。 犹豫一会儿,她还是说道:“你明日就要走了,有些事我不说,但你也应该长个教训。” 陆执徐垂眸不语,姜静行抚着他腰身,继续道:“彰显自己的才能没错,但现在他是君父,你是臣子,该退则退,不然你也落不到好。” “你觉得我做错了?”陆执徐低着头,语气淡淡,让人摸不清他心中真实情绪,“可我主办荆州水患一案,不是你期望的吗?” 姜静行看着他,只摸了一下他手背的伤痕,很浅很淡,是那日被飞溅的瓷片划伤的:“不是你错了,也不怪你,我只是不明白,你明明能将事情做得更隐秘些,为何还留下那么多破绽,白白惹你父皇猜忌。” 停顿一下,接着道:“还故意激怒他,伤了你自己。” 陆执徐不作任何回答,他伸手勾过窗外花枝,指尖捻着上面的绿叶,反问道:“人人皆道靖国公乃是天子心腹,天下一等一的聪明人。 “伯屿,你又何必装作不知。” 姜静行不置可否,要说她明不明白,那自然是明白的。 那日武德帝叫人在门外听着,本来就是试探,若是他不进去,武德帝也许不会说什么,但心底的怀疑却会日益加深,反倒不如进去争辩几句,也好让人知道,两人只是寻常交情。 更别说那些故意激怒武德帝的话,才是真的打消了他心里的怀疑。 同理,若是小皇子做事一点破绽都无,那才真让武德帝心惊。 对于年富力强的君王来说,一个有才干,但性格高傲,偶有意气的皇子,可远远比城府深沉,算无遗策要来的顺眼。 陆执徐仰头,正好姜静行低头,将他眼中的嘲意看的分明,惹的她敲了敲他的额角:“我是担心你。” 敲完又揉揉,转而笑道:“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陆执徐嘴角上翘,眉眼含着笑意,显然很受用这句话。 他松开手中花枝,合上那半扇花窗,一晃眼,便勾上了身后人的脖颈,姜静行顺着他的力道低头,二人借着花窗遮掩,好一番亲热。 片刻后,姜静行直起腰,沉静的目光掠过陆执徐白皙的面颊,她再次推开花窗,说起康白礼来。 主要说他和康家的恩怨。 陆执徐问道:“即便他和主家有龌龊,那也是一家人,难免牵扯在其中,朝中多有能臣,你为何举荐他?” “惜才罢了。”姜静行看着窗外花木景色,简单说了几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我看好他,现在施以援手,也是为了日后,正好你与他共事,若是能为你所用,那最好。” 陆执徐闻言深思,他相信姜静行看人的眼光,这位新科状元任职翰林院,他不好接触,也从未在意,如今看来,倒是自己错失良才了。 说完康白礼,姜静行本想再说说荆州的局势,也好给人提个醒,可刚张嘴,便被门外的动静打断。 “你们不在父亲身边侍候,都站在廊下作何?” 清凌凌的嗓音传到屋里,姜静行脊背微僵,是姜绾的声音。 紧接着传来侍女的解释:“小姐,奴婢不敢偷懒,是大人说屋里闷得慌,让奴婢们不要在跟前伺候,若不叫人,只需隔上一个时辰去添冰就好。” “父亲可在书房?” “大人正要书房处理公务呢,奴婢去给小姐通禀。” “不必了,我自己过去就好。” 女儿过来了。 姜静行略带苦恼揉地揉额角,她低头看向陆执徐,面露为难道:“要不,扶摇你先去里间躲躲......” 闻言,陆执徐嗤笑一声,却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 他启唇,也不看身后可怜兮兮的老父亲,无情地吐出一句话:“不去,里间热。” 听到这话,姜静行不禁挑眉,小皇子为人谨慎,又一向在意两个人的名声,怎么今日这么无所谓。 不过,她转眼便看出小情郎是故意为难自己,于是忍不住磨牙,说道:“那好,你别后悔。” 就在此时,书房的门被人敲响:“爹爹,您在里面吗?” 姜静行为难地看向陆执徐,低声道:“真不去?” 陆执徐没理她,捡起一枚棋子,续上了刚才那盘残局。 这是用行动表明自己懒得动。 门外的姜绾等了几息,听无人应道,不由看向跟来的侍女。 侍女赶紧说道:“奴婢出来时,大人是在的,奴婢也没见大人出来。” 姜绾皱眉,只好又问道:“父亲,绾儿进来了。” 门口的对话传到姜静行耳中,她无奈,只好先应道:“我在。” 姜绾没在意这一小插曲,只以为刚才父亲没听到。 她拎着食盒走进来,还没见到父亲,便开心地卖乖:“爹爹,女儿新得了果饮方子,味道极好,最合适天热的时候饮用了,爹爹快尝尝。” “绾儿你先别进来!” 说时迟那时快,姜静行急忙出声,赶在姜绾绕过屏风前把人叫住。 “爹爹,怎么了?”姜绾止步,疑惑问道。 姜静行眼皮子直跳,真是万幸书房够大,为了美观,摆了扇屏风,也万幸两人坐在窗边,刚好挡住了女儿看向这边的视线。 可现在新的难题又摆在了眼前,她该找什么理由把女儿拦住呢。 要是女儿再往前走两步,看到亲爹和男人在塌上厮混了.....一想到那时的情景,姜静行就忍不住闭眼。 她都不敢想象,这会给纯洁的小姑娘带来多大的打击。 一阵布料摩擦的索索声,屏风外的姜绾有些茫然,不解一向疼爱自己的父亲,今日为何不让自己进去。 虽说书房是紧要重地,等闲人轻易进不得,可她身为府中小姐,一直来去自如。 她迟疑问道:“爹爹,可是女儿打扰了爹爹做事?” “不是。”姜静行扶额,拍拍衣摆压出的褶皱,“之前我在里间午睡,眼下有些衣衫不整,你且等等。” 姜绾眨眨眼,乖巧地应了声好,又怕果饮失了凉爽,便将食盒放在冰鉴旁。 见从来掌握全局的人左支右绌,陆执徐差点笑出声,但为了不被外面的小姑娘察觉,也为两人的名声好,他只得闷在心中。 可男人眸中的笑意,还是泄露了几分看笑话的意味。 气的姜静行一把将人推倒在塌上,在薄唇上亲了一口,然后拿过自己搭在一旁的外衫,将人蒙头盖上。 嘴角的温热消失,陆执徐眼前一黑,熟悉的味道在鼻尖萦绕,让他下意识攥紧身上的衣料,等意识到这是什么后,顿时抿紧嘴唇。 屏风外,姜绾坐了片刻,她打开盖子,捧出一盏碧绿的果汁,并一碗酥山和一碗撒着糖霜的冰元子。 “这都是你做的?” 姜绾被吓了一下,转身俏声道:“爹爹怎么不出声,险些洒出去了。” 姜静行笑笑,在一旁椅子上坐下:“想逗你玩儿罢了。” 姜绾嗔怪地看她一眼,不过,她也知父亲偶尔的不稳重,所以并未将刚才的事放在心上,只随口问道:“爹爹怎的在书房午睡?不热吗?” 主屋坐北朝南,冬暖夏凉,书房却在右侧,此时正对着午间的太阳,晒人的很,着实不是午睡的好地方。 姜静行端起手边青玉盏,先一口气喝了半杯,等压下心头的心虚,这才回道:“还好,也不热,里面摆着冰鉴,倒是你,外头太阳这么大,吩咐一声下人来就好,何需自己走一趟。” 说着,又端起玉盏喝了一口,清爽的滋味在口腔蔓延,让她舒服地叹喂一声:“好喝,绾儿手艺极佳。” 听到这句夸赞,姜绾抿唇笑笑,又见父亲喜欢,便催着她再尝尝别的。 姜静行拿起那碗冰元子,舀起一勺放在口中,夸了一句“香甜软糯,生津止渴,当为消暑圣品。”不过她不爱吃甜食,因此只吃了几口便放下,转而和女儿说起闲话来。 姜绾一边舀着雪酥,一边回话,她今日又穿了一身红裙,此情此景,温婉中也添了几分活泼灵动。 姜静行看在眼中,只觉老怀宽慰。 第117章 失踪 约莫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 陆执徐冷哼道:“这只是你的打算,你自然不怕,可你女儿心中如何想的, 你可曾问过?” “她若是只愿与一良人白首, 你当如何?” 说到这里,陆执徐似有无奈:“科举不是易事,即便是苦读多年的人,也不见得能登上太极殿, 若是她有这等毅力, 我便让她科举又有何碍, 只是这并非坦途, 也需她不会半途而废才好。” 这回换成姜静行沉默了, 因为陆执徐说的不无道理, 她做这些决定, 总要姜绾自己愿意才好。 大概这就是做父母的吧, 既想子女出众,又不想她们受苦。 不过女子科举一事不能只问一人愿不愿意,即便姜绾没这个念头, 姜静行也觉得,这世上会有女子愿意的。 另外,小皇子的开明,倒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姜静行侧首看向身边人,试图看清他的真实想法:“你倒是答应的快, 古往今来, 可从来没有女子参加科举, 说句不好听的,这可是枉顾圣人之言, 你也不怕被文官指着鼻子骂。” 陆执徐神色不变,继续搅着冰元子,调羹撞在玉碗上,发出清脆的泠泠声。 比之更清冷的,却是他的嗓音:“宫女也有女官,多有贤能之辈,可见女子无才便是德就是句笑话。何况......” 陆执徐话说半句,面色冷凝,仿佛不想继续说了。 姜静行好奇:“何况什么?” “圣人还道天地君亲师。”他将手中玉碗磕在桌上,扭头问道,“可你我又做到那些了?” 天地衍生伦常,阴阳交合是其一,他未曾做到。 武德帝是君父,忠君二字于他而言是虚妄,若是忠君,他便不会争夺皇位。 至于亲人,他母后早已仙逝,陆奕炳对他甚少温情,仅有的血脉亲人,又是一群互相算计的异母兄弟。 陆执徐思索自己说的话,忽地说道:“我只做到了尊师重道,你呢?” 真是个好问题,姜静行琢磨了一下,心道,我还比不上你呢。 在她看来,“天地君亲师”五字,只是嘴边的一句空话而已,她连听都不听,又怎么会去做呢。 于是,姜静行笑吟吟回答:“这世上,有谁真正做到了,你要是都做到了,还做什么王爷,早直接成仙成圣了。” 隔着半臂方几,她探身过去,安抚般捏了捏小情郎温润的耳垂。宽慰道:“别想那么多,都是凡夫俗子,若事事学做圣人,岂不是自讨苦吃,只要你自己不后悔就行。” 陆执徐微愣,转而又变得云淡风轻:“你说的对。” 姜静行没错过这点变化,知道他这是听进去了,便有意换一个轻松点的话题。 她看向那半碗冰元子,问道:“还吃吗?” 陆执徐不答,只垂眸端起来,舀起一勺放入口中,冰镇过的元子略微弹牙,吃起来更加香甜可口,伴着碎冰化在口中,一扫周身暑气。 姜绾的手艺确实好,陆执徐吃的满意,心情都好了几分。 外头暑气蒸腾,屋里的冰鉴在水里打着转,两人坐在书房,一同吃着一碗冰元子。 待搁下玉碗,姜静行瞥到角落,叫来下人换上新冰,又拉着人坐回到窗边的软塌上。 她倚在塌上养神,陆执徐坐在一旁,继续刚才被打断的棋局,偶有凝神思索。 看着动作优雅闲适的小皇子,姜静行忍不住摸了摸他泛着凉意的脸颊,说道:“明日我要前往郊外督军,不能去给你送行,荆州事态复杂难明,万事小心,切记以自身安危为重。” 陆执徐颔首:“我知晓。” * 翌日,朝上争执多日的事稀里糊涂地结了尾,随着辰王府的车架出京,各处风波渐消。 荆州水患过去月余,三伏天已至,树荫渐浓。 也不知是有心无力,还是夏日苦热,不愿出门平白遭罪,长安街上,平日最好打马游街的权贵子弟都不见多少人影。 今年府中多了几位主子,靖国公窖中的冰块是肉眼可见的下去,管家算了算,若是不省着点用,便要预备着去府外买冰了。 姜璇心里惦记着此事,寻到管家,二人商量了几句。 正说着话呢,她身边的大丫鬟来报,说是府外有人递了请帖,来人打着魏国公府的名号,门房不敢怠慢,赶紧请了进来。 今日姜静行被武德帝叫进宫听政,家中能做主的只姜璇一人,她接过帖子一看,一式两份,一份是给她和姜璇并朴家兄妹,另一份儿则不同,言语要更加恭敬些,竟是请了姜静行这位国公前去。 等买冰的事安排好后,姜璇将人请到偏厅,笑问道:“不知这夏日宴可有什么讲究,可是魏国公他老人家的意思。” 来送帖子的是魏国公府的管家,这人在魏国公跟前也有几分脸面,早年随主家改了胡姓,也算半个胡家人。 正是如此,才显得郑重。 胡管家客气道:“娘子可问到根子上了,这夏日宴乃是长公主殿下的意思。殿下与五小姐投缘,又知小姐有一处避暑的好园子,便将这宴会办在了自家府上,届时,各家的女郎公子也能凉快几日。” 魏国公子嗣繁茂,但嫡女却只有一人,便是在家中行五的胡绮楠。 自上回在宫宴认识后,姜绾和胡绮楠已然成了闺中密友,二人时常约着出门。因此,姜璇也知晓他口中五小姐姓甚名谁。 她顺着问道:“既是些年轻人,又怎会请兄长,可是长公主的意思?” “正是,正是。”魏国公府的管家连连点头,“殿下说这夏日宴热闹些才好,不能只吟诗作对,武艺也要比一比才好,便做主请了几位将军和尚书大人们一同做裁判呢。” 末了,又问了一句:“宫里几位殿下也收了帖子,说是要来,不知国公可有闲暇。” 听他说完,姜璇察觉出几分端倪,她捏着帕子遮在鼻尖,眉间微微蹙起。 以陆筠的身份,自是可以请几位重臣来宴会撑场子,可请到姜静行头上,那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陆筠半月前回的公主府,就这半个月来,往靖国公府递的帖子都不下三次,姜璇去过几次,总是避不开聊起姜静行。 次数多了,她也就明白了,长公主这是还没放下呢。 等姜璇放下帕子,心里也有了主意。 男女之情最忌拖拖拉拉,拖得时间长了,不是思念更深,爱意更甚,便是心生怨恨,满腹怨气,还是早些断干净的好。 “公主殿下是一番好意,只可惜这夏日宴选的日子不巧。” 不等人细问,姜璇已经找好了借口:“兄长这几日忧心荆州水患,朝中紧要的公事又分去不少心神,这些日子实在累的不行,怕是去不了了。” “这......”闻言,胡管事面露难色。 他来之前,主家是特意吩咐过的,命他务必要请靖国公来,这不仅是顺着长公主的意思,也是胡家自己的意思。 他们老国公已经卧床多日,眼瞅着就要不好了,可现在魏国公府能担事的,挑来挑去,只他们孙少爷一人。 可孙少爷到底年少,婚事都还没定下呢,头上又有叔伯压着,哪里能做一家之主,若要继承魏国公的爵位,定要好好筹谋一番,所以眼下最紧要的,便是迎新妇进门,赶紧生个嫡子出来。 膝下有了子嗣,也就有了成家立业的说头,再不济,长孙成婚生子,也能给老国公冲喜。 管事是看着胡重光长大的,自然是希望他能做靖国公的乘龙快婿,可人家不接招,他也无可奈何。 姜绾尚不知父女俩都被盯上了,此时见他还不放弃,干脆端起手边茶水,摆出送客的姿态。 “这不,都是用晚膳的时候了,兄长还在宫中议事呢,也不知何时才能归家。” 胡管事也是识趣的人,听出这是送他出门的意思,也不说些有的没的,干净利落起身告辞,姜璇也不挽留,随意指了个人送他出去。 等魏国公府的马车离开后,前后脚的功夫,还不过一刻钟,姜静行的车架便拐进了长明街。 姜璇提前得了消息,先吩咐身边的侍女去前院迎人,自己则起身走去后院,吩咐下人摆上膳食。 姜静行闻着饭菜的香味,风尘仆仆来到偏厅,刚一落座,便有侍女端来清水给她净手。 趁着这会儿功夫,姜璇说起刚才胡管事的来意,说完后,还玩笑两句:“你只求着那日有个郎君是文武双全的,最好比你出众,还能吟上两句诗,也好让公主移心。” 姜静行听完,眼露疲惫,只笑笑没有说话。 她身在局中,自然要比姜璇这位旁观者知道更多内情。 想到恩师,她默默叹了口气。 前一段时间,她特意抽时间去拜访过魏国公。 老人家年级大了,身上的隐疾借着这次风寒,一下子爆发了出来,如今只能卧床养着。能养好那最好,若是养不好,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如今正是风雨欲来的关头,胡家这艘大船若真失了掌舵人,一不小心便会触礁,落个船毁人亡的下场,这种时候,他们想借着长孙亲事寻一层保障,也是人之长情罢了。 只是,她能理解,但不会配合。 魏国公对她有恩不假,可她也提携过胡重光,算是保住了胡家的来日,既是如此,又凭什么要她再赔个女儿进去,这胡家人未免想的也太好了。 她若真去了,还不知会出什么幺蛾子,如果老国公主动提起两家婚事,她应还是不应。应了,她不愿意,不应,她又怕让恩师心灰意冷,再撒手人寰了,就更是她的罪过。 第118章 哪是你能后悔就后悔的 姜璇惊奇:“这......难不成......何时发生的事?” “前日吧。” 姜静行掐掐眉心, 靠在椅背上,“据说是查案路上遇到流民袭击,辰王的车架被冲散了。” “荆州竟乱了, 连王爷都丢了。”别说是姜静行, 就连姜璇都知道此事不对劲,“侍卫们呢?” 不说流民有多少,单论跟着去的一干侍卫,刀剑精良, 具是一等一的好手。 别说冒然靠近, 普通百姓连多看一眼都忧心小命, 又怎会连护着主子退开的实力都没有, 难不成都站的不动, 眼睁睁看着主人被裹挟走。 不对劲的何止一处, 姜静行长叹:“谁知道怎么回事。” 康白礼和年鸣英都一路顺风到了荆州, 怎么换成小皇子, 就这么多波折,要不是系统告诉她人没死,她早就...... 姜静行一时被噎住了, 她早什么? 她在上京城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别说去荆州,就是离开上京城,武德帝都会过问她两句。 到了眼前的局面,只能寄托于小皇子自己的本事了。 被人挟制的感觉并不好受, 正如圈在笼子里的猛兽, 纵然整日懒洋洋的趴着, 也消磨不了撕扯猎物的冲动。 姜静行的心情并不好,便只好借着摩挲眉心的小动作, 遮掩好眼中的冷然。可姜璇跟在她身边多年,又怎会看不出她此时的烦躁,甚至是她隐隐约约的担忧。 女人的第六感让姜璇意识到什么,她持着玉箸的手指一僵,神色不变,转而搁在一旁,拿起调羹,盛好一碗绿豆汤递给姜静行。 “兄长先用膳吧,辰王殿下身份贵重,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平安归来。” “但愿吧。”姜静行兴致不高,但妹妹一番好意,她也不会拒绝。等接过绿豆汤饮尽,席间的谈话才算结束了。 这顿晚膳,二人用的食不知味。 姜静行忧心陆执徐的安危,亦忧心荆州的局势失控,私情是一回事,天下苍生又是一回事,她不是无情无欲的神佛,做不到心如止水。 至于姜璇,则是忧心姜静行的心情。 不过她不会直言问出来,正如她从不过问主院偶尔的异样,她只需记得,眼前这人是她的天,是给这一家子遮风挡雨的人,因而,不管姜静行做出什么决定,她都会支持。 天色渐晚,月落繁星漫天。 晚膳用尽,下人收拾桌椅,姜静行正要离开,姜璇却突然拉住她衣袖:“兄长,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好。” 乍闻此言,姜静行嘴唇微动,姜璇轻轻拽动衣袖,示意她听自己说完。 “人人都道荣华富贵好,可哪能事事都圆满呢,我知兄长并不慕名利,做事多是身不由己,过去的事改不好,可以后的日子......”温柔的女声有着母亲般的慈悲:“以后的日子,兄长与其顺着他人意,不如顺着自己的心思。我和绾儿只愿你平安喜乐,至于其他,我们别无所求。” 姜静行喉头梗塞,良久才道:“......好。” 软弱只是一时的,她赶紧侧头低垂眼眸,不让姜璇看到自己微红的眼圈,“你们放心。” 她拍拍姜璇拉住自己衣袖的手,转身向主院走去。 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姜璇眉眼笼上忧愁,轻不可闻地叹气。荷叶斟酌着走上前,小声道:“大小姐,您怎么了?” 姜璇对她笑笑:“无事,只是忙了一天,有些累了......对了,绾儿可是用膳了?” 荷叶应道:“小姐刚从府外回来,正用膳呢。” “眼下天气热,小姐难免贪凉,你让清晖阁的丫鬟们上心,用心伺候着,别染了风寒。” “奴婢记着呢,您就放心吧。”荷叶身为姜璇的大丫鬟,做事一向得力,“今日魏国公府送的帖子也遣人送过去了,奴婢让人烧了热水,小姐您泡上半个时辰,去去乏,早些安寝吧。” “你做事最细心。”姜璇眼露赞许,笑道,“绿阁最稳重,当年你和她来我身边,一晃眼,都过去好些年了。” 突然听小姐说道绿阁,荷叶也想起这位许久未见的好姐妹,不禁沉默下来。虽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可绿阁的造化,却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姜璇看她神色不对,也知晓怎么回事。 她虽不知绿阁是怎么回事,但她知道姜静行是女人,既然如此,绿阁一事便蹊跷了。 不知起了何种心思,荷叶突然道:“小姐,奴婢听说绿阁病了,奴婢可否明日去看看她。” 这是小事,姜璇自然不会拒绝,只是...... “你去看看吧,不过你也知晓她得兄长喜爱,住在主院里.....总之,去看看吧,也是姐妹一场。” 终究不忍,姜璇还是让她去了。 等荷叶行礼退下后,她不禁自嘲般笑笑。人都是偏心的,不管绿阁有没有害了姜静行,她都留不得她了,最起码日后的靖国公府,是没有绿阁的容身之地了。 彼时姜静行也回了主院,刚进书房,暗卫便奉上一封密信。 “大人,扬州韩总兵送来密信。” 姜静行接过拿在手中:“何时送到的?” “午时便至。”暗卫道。 姜静行拿着信绕到桌案后打开,一目十行扫过,紧皱的眉头松开大半。看完后,她掀开灯罩,将信点燃:“下去吧,盯紧荆州来信。” 暗卫领命退下。 看着蹿起的火焰,姜静行崩了一天的脊背松懈下来,往圈椅里靠了靠。忍了又忍,还是怒道:“陆扶摇,你真好样的,我说的话你是一句都不听!” 扬州紧邻荆州,世人常将二州并在一起称呼,就连出身此地的官员,也时常自称荆扬人士,可见这两处州郡的密不可分。 扬州总兵姓韩,单名燕,字无异,乃是姜静行的心腹。 说起此人,也是一桩奇闻。 韩燕十几岁时被前朝抓了壮丁,后来寻机逃回家,却正好目睹全村被屠。等摸黑跑回家,躺在门口的却是自己的母亲。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冲动之下,韩燕提着战场捡来的短剑,便不管不顾追着匪兵而去。 最终,在村口孤身迎上一群壮汉。 可半大的少年郎哪里打的过一群人,没过几招,便被人砍了几刀,最后一刀更是对准了他的脖子,要不姜静行射箭的准头好,保准又是一条刀下亡魂。 目睹少年的拼死一搏,姜静行很是欣赏,当即便将人收进了亲军,也靠着这点赏识和运气,韩燕屡次升迁,年纪轻轻便坐上了扬州总兵的位置。 再说这份密信。 一月前,姜静行去信扬州,原因有二。一是向韩燕了解荆州的局势,二则是要他派人接应辰王车架,在适当的时候出手相助。 和聪明人说话,不用说的太明白。 韩燕虽是武将出身,可混迹官场多年,又能成为姜静行的心腹,哪会看不清这意味着什么,所以他依信中所言,一直派人在暗中保护陆执徐。 可架不住某人胆子大,竟然用自身做饵钓鱼。 姜静行环顾书房,盯着窗下软塌看了一会儿,颓然扶额,突然有种无力感。 武德帝已经在怀疑她了,上次明光殿的试探被她躲过去了,可今日入宫,武德帝又拿陆执徐失踪的事试探了她一回。也不知哪里露了破绽,她离开时,武德帝的神情算不上好。 系统不是人,但和人相处久了,也对人性有点了解。 它小心问道:“宿主......你是不是后悔了?” 姜静行扣心自问,是不是后悔了? 好像从她和小皇子在泰安楼见面后,一切都走上了歧路,走上了一条她从未设想过的路。 如今一子错,满盘近落索。靖国公府和辰王府早已上了一条船,若是以前,她大可冷眼旁观,如同武德帝一样,看着别人厮杀,可偏偏她和小皇子心意相通,再难抽身离开。 第119章 我又不是恋爱脑 朝中风雨欲来, 这些暗中的风雨却沾不上女郎们翩飞的裙角。 夏日多宴,姜绾流连在各家的夏日宴上,就连朴玲, 也借着参宴的幌子, 从朴夫人的催婚声中清闲了几日。 借着长公主的势,魏国公府夏日宴的请帖洒满了京城,虽说请不动姜静行这尊大神,能请来几位皇子也是极有面子的事。 昨日魏国公府送到靖国公府的请帖, 姜璇拒了一份, 也应了一份。 应的那份是姜绾等人的。 因着和胡绮楠的关系, 姜绾并不把小姐妹家的请帖放在心上, 只将此次宴会看做寻常, 也没出风头的打算。最近她忙的很:泰安楼的生意要做起来, 人手也要安排好, 除了府外的事, 每日清晨还不忘扎半个时辰的马步,有一日姜静行见了,又教了女儿几招防身的招式, 也被她排进了每日的日程。 姜绾的日子过得繁忙又充实。 等到了赴宴当日,她随意挽好发髻,换了一身新衣裙,便带着一众侍女出门了。 她本意是转一圈就寻个理由回来,却在去外院的路上遇见了盛装打扮的朴玲。 姜绾拉着她转了一圈, 笑吟吟道:“表姐今日真好看, 衣裳漂亮, 妆容也美,尤其是额间的花钿, 看着就精巧。不过啊,还是人最美!表姐有这么手巧的侍女,日后可得记得遣人来我院里,让我也用用。” 被姜绾这么一打趣,朴玲沉闷的心情稍稍减退,她勉强笑笑:“都是我娘的主意,我不过是像根木头一样,坐着不动,等着她们给我上妆。” 她本来就是个娇俏的姑娘,之前是为了贴近自己姑姑,好引起姜静行的注意,才整日淡妆着素。今日被朴夫人吩咐换了鲜艳衣裙,出门前还被侍女在额间用丹脂描了花样,再饰以金箔,远远看去,便绚丽夺目的很。 朴玲拂过额间花钿,说道:“人是我娘从清河带来的,你若喜欢,我便让她们去清晖堂。” 姜绾笑着应好,却没顺着这一话题继续聊,而是转头说起二人要去的夏日宴。 毕竟她又不是真缺手巧的侍女,何况朴夫人虽是她的亲舅母,但对她向来只有面子情,她又怎么会主动讨要呢。 其实对于自己生母与舅母的恩怨,姜绾也知晓一二,虽过去许多年了,但偌大一个朴家,总有几个多嘴的下人。换位想一想,若是她看着仇人女儿整日在眼前晃荡,怕是没有朴夫人这份良善。 不过她作为女儿,不想评价自己娘亲是对是错,斯人已逝,说再多都是无用。 而且从旁人的言语中,姜绾也隐隐明悟,自己的脾性大约是随了生母,只是长在父亲膝下,又多了几分克制。 姐妹二人边走边聊,姜绾见朴玲没个笑模样,稍加思考,便明了她并不愿意这样浓妆艳抹。她这位表姐是有几分高傲在身上的,以前在清河郡都是被人捧着,各色宴会上也人逢迎,根本不需要靠着妆容来引人注目,今日悉心梳妆,怕是有人强逼着。 想到此处,姜绾轻巧地转着手中团扇,分出几分心思来,思索最近府上有何事发生。 家里人少,日子也清净,只偶尔席间姜璇会提起二人的婚事,可她和燕王的婚约在前,虽然已经作废,但没有父亲的发话,根本无人敢冒然上府向她提亲。和靖国公府相比,朴家倒是相看不少人家,只是听说都不满意,惹得不少丫鬟嘴碎,说朴家小姐挑剔,心比天高。 看来,舅母如此要求,八成为了女儿的婚事。 理清思绪后,姜绾有心宽慰朴玲几句,又怕人心中多想,再让两人本就一般的姐妹情淡上几分。 恰好一队侍女捧着一叠文书过来,她将人叫到跟前,问道:“你们是哪院的丫鬟,去做什么?” 为首的侍女上前行礼,回道:“回小姐,是大小姐吩咐,前几日大小姐和朴夫人请了女冠上府,为玲儿小姐及笄择定吉日,今日女冠定了日子,正要送过去呢。” 姜绾面露惊讶,转而对着朴玲笑道:“好巧,过几日就是表姐的及笄礼了,不如我们先看看是哪日?” 大雍女郎的及笄礼一般是在十五岁生辰之后,先请人择定吉日后行礼,且根据女者有无婚嫁,又分为“未嫁之笄”与“许嫁之笄”,由此决定是否要取字。许嫁之笄因为要取表字,所以仪式较为隆重,若无婚约在身,也可以由父母决定是否取字。 朴玲是后者,但作为靖国公府仅有的两个姑娘,姜璇和朴夫人都有意大办,因而当日要用的彩衣发钗,酒具香烛,各色物件早就准备妥当,就等定下吉日了。 姜绾拿起写着吉日的红帖,递给朴玲,催道:“表姐快看看。” 朴玲抿唇接过,并不在意地打开,姜绾凑过来,小声念道:“……七月九日,岂不是没几天了,绮南家的夏日宴少说也要三日,等夏日宴过去了,再过三日就是表姐的及笄礼了。” 朴玲点点头,合上红贴递还给侍女,心情又低沉几分。 若说之前她还对自己及笄礼有几分期待,可在那晚被姜静行冷言拒绝后,她便无所谓了,等她及笄礼过后,她娘只会逼她逼得更紧。 如今她还能借着眼光挑剔的理由拒绝,可再拖下去,她娘怕是会直接为她定下人家。 想到这些事,朴玲不免心灰意冷。她语气低落道:“绾儿,时辰不早了,我们快些走吧。” 姜绾颔首,姐妹二人携手向外院走去。路上姜绾有意岔开话题,提议道:“姑姑过几日要去郊外的庄子上小住,我听闻那里风景秀美,不如等及笄礼过后,表姐随我去庄子上小住几日?” 朴玲笑笑,露出脸上小巧的酒窝,应了一声好。 靖国公府曲廊环绕,府里也有代步的轿子,但两人都无意闷在轿子了,一路上说说笑笑也就到了外院。 等二人坐上门口等候已久的车架,刚才捧着红贴的侍女也寻到了姜璇。 屋里朴夫人正和姜璇说着话,二人谈论的也是朴玲的及笄礼,等过了小半个时辰,屋里有人来叫,侍女将写着良辰吉日的红贴递上,朴夫人这才笑着离去。 等朴家的人走了,侍女提起路上偶遇姜绾姐妹的事,姜璇不由得追问两句,“表少爷没在?” 侍女摇头不知,姜璇只好让她退下,将得力的荷叶叫进来,问道:“绾儿她们什么时辰走的?律霖可是随行?” 荷叶点头,解释道:“朴家的管事说府外的铺子出了事,表少爷在外头管事呢,就不去夏日宴了。” 姜璇听了,点点头没往心里去,有靖国公府的名号护着,家里几个小辈总归出不了什么大事。 胡家素来和靖国公府交好,宴上又有长公主在,所以哪怕只姜绾和朴玲两个人去,她也不担心,转眼便将此事抛之脑后。 荷叶退下后,她又将后厨管事唤来,随口问了几句午膳的菜色,又加了一道姜静行爱喝的汤,便带人去了主院。 离陆执徐失踪已过去了五日,这段日子,姜静行一直按部就班的上朝,下朝,处理公务,回家吃饭,看似没什么异样,但姜璇就是知道她心情不好。 今日是沐休日,又是个艳阳天,姜静行少见的睡了个懒觉,直到姜璇来到房门外,她才伸了个懒腰,叫人进来伺候梳洗,姜璇则坐在一旁看着,随意说着自己听来的一些逸闻趣事。 姜静行也随意听着,偶尔应上两句,算是表示自己在听。 待屋里安静了好一会,她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她抬头看向姜璇,正好对上姜璇眼中的盈盈水光。 “这里没有外人,兄长若是心里苦闷,不如说与我听听。”姜璇温柔一笑,用帕子按按眼角,同时柔声道,“只要你保证你能平平安安的。” 姜静行放下茶盏,低声道:“会平安的,我能出什么事。” 沉默一会儿后,她才说道:“阿璇,我过几日要去荆州一段时间,归期未定,到时候你和绾儿要好好照顾自己。” 姜璇想了想,不解道:“我听张御史的夫人说荆州的水患已经大好了,兄长是武将,陛下怎么让兄长去?” 姜静行摩挲着瓷杯莹润的杯壁,又沉默了一会,看似是在思量这事怎么解释,但其实她自己心里清楚,她只是很难开口。 可总是要说的。 “陛下并未让我去荆州。”有些话开了个口子,之后的话也就好说了,她也不管姜璇能不能听懂,干脆一口气说完,“辰王在荆州的情况不太好,陛下派人去找,一直都没找到人,昨日朝中有大臣提议再遣御史去荆州,既是主持荆州赈灾事宜,也是为了确定辰王的死讯。” 听完这番话,姜璇失态地站起来,她不在意辰王有没有死,她只知道,武将私自出京,是不能赦的死罪! 而且荆州是什么地方,辰王的车架都能冲散,何况是一个人去! “不行!” 她匆匆上前几步,站到姜静行身前,一改昔日柔情,十分强硬地说道:“既然陛下已经要再遣御史了,兄长还掺和什么,我知兄长心系百姓,但这是天灾,荆州百姓和咱们府上无亲无故的,兄长去那里做什么!” 姜静神色未变,她知道姜璇担心自己,但已经做好决定的事,她不会轻易改变。 姜璇也知她的性子,此时见她不为所动,便知此事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姜璇神不守舍地跌落在软塌上,小声啜泣起来。 姜静行叹口气,安慰道:“我何时食言过,我既然说了会平安的,那就一定能平安归来。况且我出京前会做好万全的准备,明日我便以暗疾复发为由告病去庄子上养伤,我知道你担心我的安危,你放心,我是先去扬州,扬州总兵韩燕是我心腹,他会给我一队兵马,我带兵的本事,你还不清楚?” 第120章 钓鱼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 姜璇很想问问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但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怎么问,反正不管是为辰王还是为自己, 或是为了其他什么人, 以姜静行的脾气,荆州,都是非去不可。 索性她也不问了,总归这么多年, 都是这样过来的。 姜璇抹干脸颊的泪珠, 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 外头人多, 她若是哭着出去, 难免惹人非议。 姜静行走过来, 从袖口掏出新帕子给她, 哄道:“听说江浙一带的首饰格外精巧, 等我回来,我给你和绾儿都带上一匣子好不好。” 姜璇故意侧过脸不看她,也没接帕子, 只硬着心肠道:“绾儿可要瞒着?若是不瞒着,等绾儿从魏国公府回来,你自己去说,总归你说不说,也是要装病的, 绾儿都要跟着担惊受怕。” 见人不接, 姜静行无奈一笑, 只好重新把帕子塞回袖口,应道:“绾儿聪慧, 轻易瞒不住她的,我自己去说。你也不用强颜欢笑,我病了,你哭一哭也正常。” 这话气的姜璇扭头嗔了她一眼,可对着姜静行那张俊脸,她的脾气来的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儿,心里就只剩下对姜静行的担忧了。 她思忖着说道:“我可要着人提前安排些什么?若陛下遣来御医,要怎么混过去?” “你什么都不用做,平日做些什么,照旧就是。” 姜璇无奈,只得点点头。 姜静行无意把更多人牵扯进来,人一多事就多,而且武德帝本就在怀疑她,说不定心血来潮,还会亲自来看看她,装病的风险太大,所以她打算真病上一场,不过这些事就不需要告诉姜璇了。 屋里一时静默,姜璇不想和姜静行说话,静坐了半刻后,她唤人进来送来针线,然后撩起珠帘,一言不发地径直去了里屋,随后穿针引线,比照着架子上的里衣裁布制衣。 偌大一个国公府自然不缺绣娘,可姜静行贴身的衣物,向来都是她一针一线地做出来。说起来这事,姜璇起初也奇怪,其实姜静行央她做衣裳也没几年,她自认为还算熟知姜静行,粗布麻衣也好,锦绣绸缎也罢,从没见人挑剔过。 不过都是小事。 当时府上就一个主子,杂事出项少,她也闲暇,便应下来了。后来做着做着,也做出了几分乐趣,除姜静行主动要求的里衣,夏日的帕子,冬日的棉帽,干脆就都由她做了出来。偶尔兴致来了,也出府逛逛,若是见了合适的布料,也起性做几件外衫。 日积月累下来,衣裳主人都说穿不过来,求着她赶快停手,她却不听,心里想着反正家大业大,多做两件衣裳又不碍事。 后来姜绾知道了这事,便主动要了一部分过去,自那以后,衣袜由她做,鞋帽则是都经了姜绾的手。 回想着这些往事,姜璇终于破涕为笑。 姜璇在屋里刺绣,外厅只剩下姜静行一人坐着,她看向屏风后的人影,知道现在姜璇心情还算好,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起初让人做衣裳,是看不惯好好一个人整日闷在院子里,不是发呆就是看书,而她又时常不在家,索性给人找点事做,谁知还给养成了爱好,导致上半年做的衣裳,她下半年都穿不完。 现在还有心情做衣裳,看来是缓过来了。 姜静行端起手边凉茶喝了一口,默默叹道:幸亏自己有钱,要不然真养不起爱玩真人版换装的女人。 静坐一会儿,茶杯见了底,今日虽是沐休日,但一早郊外京卫指挥所就送来几件紧急公务,姜静行不愿拖着,告知了姜璇一声便去了书房。 等人走了好一会儿后,姜璇又在边角补上几针,随后用指腹一一摸过花纹,见没有错漏,这才咬了线。 她高声唤来门外候着的侍女,吩咐人将东西收拾好:“送到我院子里去,明儿我接着做。” 这是姜静行的屋子,寻常的丫鬟不敢进来,只身为姜璇院里一等侍女的荷叶进来听话。荷叶应好,捧着衣料送到门外的丫鬟手里,又折身回来,轻声道:“小姐,朴夫人说那边拟了份宾客的单子,请您过去看看,若是不得空,便送过来。” 姜璇低声问道:“什么时辰的事?” 荷叶不假思索道:“有一炷香了。” “我过去看看吧,你让人先去回话。”姜璇稍作思索道。 说着她起身回到自己院子,梳洗一番后,面色如常地带人去了秋霞院,姜静行让她照旧,那她就好好准备朴玲的及笄礼。 来到书房后,姜静行嘱咐人别来打扰,独自在椅子上端坐许久,其实原本她还在犹豫,陆执徐到底值不值她冒这么大风险,可刚才对着姜璇一番安慰,反倒让她做好了决定。 从自身情感考虑,她自然不忍心漠视小皇子身处险境。 可她和陆执徐的感情,本就因色而起,因利结盟,也许陆执徐对她是真心实意,可那点情感,岂能比得上皇位,等将来陆执徐登基,说不定这点感情就成了架在她脖子上的刀,让她进退不得。 想到这里,姜静行不禁扶额苦笑:和小皇子在一起,快乐是真快乐,可昔日的美好就像裹着蜜糖的毒药,本就是建立在欺骗和利用上的爱情,岂能长久? 可她转念又一想,两人也算打平了。 反正她和小皇子轻易分不开,靖国公府已经站好位,再难改换门庭,不如干脆一条路走到黑! “做什么都是有风险的。”姜静行自言自语,“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啊。” 昨夜她问了系统一个问题:如果她能完成任务,是否可以选择何时回去? 系统大约没想到会有人问这个问题,想了许久才回答可以。 那晚系统问她是否后悔,反倒让她一时惊觉。 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上辈子的事了,以前还会想想亲朋,但时间久了,那些记忆也渐渐淡化了,感情自然也随之消退,人都是善忘的,等再过几年,她恐怕连名字都记不住了。 相反,留下的念头反倒日益加深,这里有她新的亲人,新的牵绊,新的责任,还有陆执徐。 她这一世远远要比上一世精彩。 人都是要取舍的,她必须保证陆执徐登基,不然一切都完了,如果最后赢家不是陆执徐,靖国公府准是新君的眼中钉,即便杀不了她,她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姜静行靠着椅背,叉手仰头盯着房梁看,仿佛要看出个花来。看了良久才道:“我是不是做错了,荆州的事也不是不能徐徐图之,如果当初没让小皇子去荆州,何至于......” 只可惜屋里就她一人,没人能回答她。 姜静行瞬间噤声,微微叹气,闭眼思索如今的局势。 虽然知道陆执徐没死,但以现在朝中的局势,数不清的人希望按死辰王的死讯,即便人没死,也保不准有人胆大包天,在半道来个截杀,好让死讯坐实。 据暗卫来报,这几日各大王府可是动作频频,一看就是要搞事的节奏。 武德帝的态度也让人揪心,他若是不想保儿子,暗中的人会更加肆无忌惮,若是想保住嫡子,也会让人更忌惮辰王在帝王心中的分量,保不准下手更狠。 得到这一结论,姜静行不禁哀叹一声,怎么回事?小皇子是非死不可是吧。 荆州情况不明,也不知如今是个什么局面,若只是赈灾查案,何须小皇子以身犯险,只怕是查到了什么了不得东西。 姜静行顺着这一思路往下想,荆州私盐泛滥,是众所周知的事,经不得细查,想要拿到证据不算很难,无非是驱狼吞虎。 只怕是比私盐更紧要的事……难不成是有人要造反? 姜静行心中一惊,赶紧坐直了身子。 她沉吟几息,暗道也不是不可能! 三大世家盘根错节,朝中亲故众多,经营已有数百年,又占据大量良田,总不会缺银子使,而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买卖私盐,甚至倒卖官盐,积累如此多的钱财,不外是购置马匹兵器。可若是说本来安生的世家牵头造反,谁信? 说不定小皇子就是因为查到了幕后真凶的影子,这才不惜以身犯险。 “啧!”姜静行轻啧一声,一不小心说出了真心话,“可别是陆奕炳又在钓鱼?” 招式不怕老,有用就行。虽然上次宫宴刺杀已经钓过一回鱼,可结果差强人意,小鱼小虾不少,却没钓出最大的一条。 死了不少人也是真,可几个前朝的宫女太监哪有这么大本事?还有上回桃林刺杀小皇子的人,两拨人都口口声声喊着“家国不存,何以为生”,明晃晃就是同一拨人。 姜静行策马南北多年,再难打的仗也打赢了,还真不至于为了几个刺客提心吊胆。 且这事一直是三法司再查,陆执徐紧握着三法司的权柄,刑部侍郎年鸣英又是他的心腹,武德帝也盯俩人盯的紧,索性她就做了一回甩手掌柜,根本没过问过三法司查的怎么样,眼下自然也就毫无头绪。 姜静行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由眉心蹙起,叫人去寻管家过来。 老管家腿脚灵活,很快便到了。姜静行吩咐道:“姜秋,若韩燕还有书信传来,第一时间告诉我。荆州,各王府,还有禁宫,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也立即报上来。” “是,大人。” “另外……”姜静行站在桌前,提笔写下几行字,搁笔肃声道:“你将这信送去扬州,让韩燕密查。” 管家接过一看,字里大致意思,竟是让韩燕留意荆扬两州并周围郡县,粮草兵马调动的情况。 第121章 意外总是来的很意外 得知姜绾回来了, 姜静行本想让人唤女儿过来,她也好说说一说装病的事,但听到回话的侍女说小姐笑容满面的回府, 此时正在用膳, 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装病也讲究个循序渐进,她打算着明日先递个偶感风寒的消息上去,第三日再避府养病,脱身出京, 倒是也不急于这一时。 况且魏国公府夏日宴办的热闹, 还是让女儿先玩两天吧, 也省的小姑娘心里藏着事, 玩的不痛快。 姜静行这番慈父心肠不足为外人道也, 姜璇更是装的什么都不知道, 照常用膳入睡, 一点破绽都无, 反正某人应了自己去说,她才不乱操心呢,所以姜绾一晚好梦, 无知无觉地睡到了第二日。 可人生总是充满了意外。 第二日一早,天光破晓,姜静行命人去府衙告假,自己刚在床上躺下,便听到了门外的动静。 靖国公府规矩不多却严谨, 但只是对于下人而言, 靖国公对女儿的疼爱满京皆知, 平时舍不得女儿早起来问安也就很寻常了。 不过姜静行不在意,姜绾却很看重, 每隔上两三日便要来主院请安一次,正好就赶上了今个。 姜绾远远便看见主院几个一等侍女坐在廊下,走进一看,房门紧闭,竟是一向早起的父亲还未起身。 侍女屈膝给她行礼。 姜绾秀眉轻皱,细声问她们:“父亲怎的还未起身,可是身上不适,告假了?” 打头的侍女回道:“大人今早说头疼,许是昨夜吹了风,想小憩一个时辰,嘱咐奴婢们不要进屋打搅,姜管家知晓后,已嘱咐人去告假。” 昨夜夜间下了雨,夜风寒凉,因此姜绾并未多想,可她心里还是不渝,又不想怪罪到父亲身上,不由得严声敲打了侍女们几句,让她们以后悉心侍奉,关窗这种小事也要时刻注意。 侍女们连忙应下。 说完,她略带担忧地看向房门,问道:“父亲可唤府医来过了?” 侍女垂首道:“并未。” 姜绾眉头顿时皱的更紧,却也不想冒然扰了父亲安眠,站在廊下踌躇了一会儿后,她对身后的秋禾说道:“秋禾,你去秋霞院知会表姐一声,今日的夏日宴我就不去了。” 秋禾领命去寻朴玲,姜绾又吩咐几个侍女:“去将府上的大夫叫来,再让后厨备些清淡的吃食,一会儿父亲醒了,先让大夫问诊,再派个人去清晖堂叫我。” 侍女道“是”。姜绾又向主屋看了一眼,刚要转身,身后的花窗却吱呀一声,露出窗后神色无奈的姜静行。 姜静行从没想到,有一天女儿太孝顺了,她也会苦恼。 她叫住姜绾:“绾儿,进来吧。” 听到身后熟悉的声音,姜绾立即转身,先惊喜地唤了一声“爹爹”,然后让侍女们照刚才的吩咐做事,才提着裙摆快步向屋里走去。一进屋,小姑娘便连声关心道:“父亲病了怎么也不让大夫过来瞧瞧,虽是小病,父亲也不能怠慢,父亲头还疼吗?” “早就不疼了,只是昨日睡得不好,用不着大夫。”姜静行盘腿坐在塌上,无奈一笑,她拍了拍身边,示意女儿坐下。 姜绾听了这话,眉头不仅没有松开,反而皱的更紧了。 软塌上铺着凉席,中间摆着茶几,她在对面落座,仔细看了看父亲的脸色,气色还好,看着倒也无虞,只是和春日里相比,身形看着消瘦了些。 姜绾有些心疼,低声道:“父亲瘦了。” “嗯?”听女儿说自己瘦了,姜静行低头看了看自己。 刚才起床起的匆忙,她并未更衣,眼下她散着头发,穿着一身素白的里衣盘腿坐在塌上,确实比穿着层层衣袍要消瘦,不过还算正常。 她抬眼看向姜绾,觉得反倒是女儿瘦了。 十几岁的小姑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比起刚把姜绾接回来的时候,现在好像高了些,原先还有些稚气的五官也长开来不少。 姜静行笑道:“我倒没觉得自己瘦,倒是你,我刚才听见你让秋禾去给你表姐带话,说是不去魏国公府了,昨日不是玩的挺开心吗,怎么不去了?胡家的夏日宴还有两日呢,那胡家五小姐不是你好友吗。” 听到这话,姜绾露出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低头用白嫩的手指搅了搅帕子。 比起和一群闺阁女子吟诗作对,她还是更想陪父亲待在家里。 父亲已经许久没陪她看书闲聊了。 不过等姜绾抬头面对姜静行时,又是一副温婉的笑颜,她笑道:“宴上也不过是和人吟诗作对,无趣的很。今日父亲难得在家,不如好好休息,先将案牍上的文书放一放,朝中工臣矜矜业业,父亲闲暇一日又何妨,绾儿也在家陪着父亲,下棋作画,或是去后院钓鱼,都好。” 看着女儿开心的笑颜,姜静行察觉到她心底的期待,不由感到愧疚。 最近她各种事务缠身,心思多半放在陆执徐身上,仅剩的几分还要应付武德帝和各方势力,的确许久没关心过女儿了。 姜静行想到那日,陆执徐问起姜绾的婚事,却被她一言否决了,随后二人说起让姜绾科举的事,陆执徐劝她问问姜绾个人的想法,她嘴上虽然应了,却并未问过姜绾将来想做什么。 此时她再想起这件事,觉得不如问一问。 姜静行斟酌如何开口,她知道女儿在府外的生意做得不错,也时常练字作画,不禁细想,姜绾是对商贾之道感兴趣?还是想做个才女?或是真如陆执徐说的,想与一良人白首? 想来想去,她也想不出哪样是姜绾最喜欢的。 想到这里,姜静行微不可闻地叹气,不禁在心里自责。 她没做过母亲,这些年,她都是学着别人如何去做一个合格的父亲,她自认为在物质上从不亏欠姜绾,但姜绾心里怎么想的,她却很少关心。 如今想来,无论做母亲还是做父亲,她都做的不称职。 姜绾看父亲面露思索,粉面上笑意不变,心里却有些失望。 她突然伸手拽了拽姜静行的衣袖,歪头做出小女儿的娇态,眉眼弯弯道:“父亲,好不好吗?一会儿绾儿给父亲做绿豆冰糕吃。” 姜静行顺着手上的力道抬眸,望着姜绾天真无邪的样子,心里顿时一片柔软,觉得自己刚才都是瞎想。只要女儿平安喜乐,又孝顺自己,就算一件正事不干,学着那些王公子弟整日里惹是生非,她都愿意养着宠着。 至于结婚生子什么的,都是小事了。 姜静行被哄得心花怒放,一下子就看开了。 就在她要应下女儿的撒娇时,门外进来一个侍女,本来要说的话也被打断。 冒然进来的侍女走过屏风,一路进到里屋,幸好还知道隔着珠帘说话,没直接闯进来。一袭红裙的侍女盈盈屈膝,俏生生地问道:“大人,大夫来了,可要叫进来?” 姜绾眼看着父亲要应下,却不想被人打断,险些没收住眼里的冷意。 她收起在姜静行面前撒娇卖痴的模样,转头看去,发现是刚才被自己打发去叫大夫的丫鬟,好像是叫红锦的。 姜静行也认出是主院的侍女,倒不是她有多熟悉身边人,主要是一等侍女可以自行穿戴,而她身边的侍女,包括已经不在她身边的绿阁在内,都很有个人特色。 绿阁性格沉稳,喜穿青绿色的衣裙,其他两人对颜色没什么偏爱,特点也不在衣裳上。 唯独红锦,恰如她的名字一般,穿上身的皆是一些鲜艳的颜色,又以各种红色最为常见。 姜绾松开拽着父亲衣袖的手,落在红锦那张芙蓉面上的目光微冷。 红锦不将还未及笄的姜绾看在眼里,却不知她那点心思被姜绾看了个一清二楚。 冒然闯入男主人寝室,还是在父亲衣冠不整的时候,心里打的什么主意!绿阁的事她不阻止,并不代表她不知道,一个无名无分的侍女,父亲喜欢也就喜欢了,可现在有人敢当着她的面耍小心思,当她是死人不成。 姜绾直接发难道:“谁叫你进来的,没有主家的吩咐,谁允许你私自出入里屋,你的规矩怎么学的。” 说着转头看向姜静行,说道:“父亲身边的侍女,竟还不如外院打扫亭阶的丫鬟,一会儿我去说给姑姑听,再选几个细心懂事的来。” 姜静行没说话,只皱眉看向红锦。 红锦听出姜绾语气中的不善,心里一惊,转而又变为不满。 她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这位大小姐多管闲事,国公都没怪罪,反倒先被一个小丫头训了。 不过她面上不敢露出丝毫不满,主院的规矩太严,姜静行又不准人贴身伺候,以前还有个绿阁能进书房奉茶,可自从绿阁在主院住下后,姜静行身边就真的一个人都没有了,除非她吩咐人做事,否则,其他时间侍女们都只能在屋外待着。 红锦不想放弃这个机会,她自信长相比绿阁出众,又温柔小意,凭什么将来要差别人一等。 王侯将相还宁有种乎呢。 姜绾话音刚落,红锦便利落地跪下请罪,略带柔媚的嗓音微颤:“之前小姐吩咐奴婢去唤大夫,奴婢不敢怠慢,心里想着大人的病痛要紧,这才带人来了,便急匆匆进来问一问,一时不差失了规矩,请大人恕罪。” 说着,微微抬头看向姜静行,目带祈求。 看着红锦这一番作态,不仅不收敛,还明目张胆地勾搭姜静行,姜绾反倒忍住了脾气。 毕竟为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侍女,坏了自己在父亲面前的形象,太不值得了。 第122章 猜猜春娘是谁 七八月的荆州总是多雨, 远目望去,遥遥可见低矮的砖瓦间烟雨蒙蒙。 陆执徐站在窗后,绰约清雅, 美好的像画中人, 窗外是淅淅沥沥的雨丝,虽隔着雨幕,眉眼看的不甚分明,也叫人移不开眼。 院门被人推开, 恰如画卷败笔, 打破了小院宁静悠远的景象。 说是院门, 也不过是棍子上绕了几根荆条, 连块像样的木板都不是。 来人是位布衣荆钗的妇人, 容色寻常, 只在手腕上戴了镯子, 虽不什么真金实银打造的首饰, 可在这小小的村落里,也是吃穿不愁的富裕人家才能有的闲心。 常家村是个少有外人来的小村子,离这里最近的城镇, 都要走上两个时辰才到。 村中不过百户人家,过半的人家都姓常。 在这样偏远的小村子里,同一个祖宗便是底气,都是沾亲带故的关系,若是乡邻间生了嫌隙, 往往也是姓常的人家更硬气些, 毕竟在畏官如虎的百姓心里, 就没有报官这一说,再大的法理也比不过情理, 帮理不帮亲才是常理。 妇人腕上挎着小篮子三步一停地走着,可即便都这般小心了,还是踩了一脚泥。 泥点子溅到裤脚上,妇人脸色一沉,用手拍了拍,反倒抹了一手泥水。 妇人本就不和蔼的脸色更加不善,她看了看挺大一个的院子,实在看不到什么值钱的物件,连口缸都看不见,原本还有两间土培筑的小屋和东侧的菜园,可下了几场大雨,屋角塌了一处不说,院子里的菜也淹了大半。 “败家的玩意!”妇人啐了一口,“真是上了赌桌的鬼,连爹娘媳妇都忘了!死了都没人送终的泼皮懒鬼!” 妇人踩着水坑走了两步,嘴里不住地嘟囔:“娶个不顶事的婆娘,生个病歪歪的儿子……都是不长久的命。” 这样的人家真是进去都嫌晦气,妇人不愿进屋,在脚下挑了块干净的地方站着,扯着脖子叫喊:“常五家的,常五家的,你家小子的鸡子!” 这时屋里传出一道细弱的女声:“李嫂子进来坐,咳咳,嘉儿,你去烧壶热水送到西屋。” 有人轻声回了两句,紧接着一阵窸窣的响声,不一会儿,正对大门的主屋便走出来位少妇。 这妇人乌发浓密,衣饰同是灰布衣木荆钗,可叫纤弱的身形一衬托,却有几分惹人怜爱。再看容貌,虽素面朝天,也是乡野间少有的姣好面容,不过看其惨淡唇色,应是抱恙在身。 病妇人扶着门框咳了两声,唤道:“李大嫂,快进来坐。” “我就不进去了。”见人一副病弱的模样,被叫了一声大嫂的李大娘心里一软,忍不住叹息一声,“外头有风,就别逞强出来了,你手上没劲儿,就这么十个鸡子,再让你手松摔了,嘉小子没了吃食,又要病上一回。我给你放下。” 李大娘走到女人身边,将抱了一路的篮子放下。 想到女人一家的情况,她忍不住叹道:“春娘啊,你说你,咱们十里八乡属你俊俏,又生了个儿子,怎么就拴不住自个男人呢。 “我可听说了,常五那泼皮又去镇上赌了,赌赢了就去那些个下九流的地方找女人,你看看你这院子,什么值钱的家当都没有,都让他换了赌钱,贼都不兴来你家。” 名叫春娘的女人被说的脸色更白了些,她递上手里一小块碎银,打断道:“李大嫂,这是买鸡子的银钱,上回的也算上了。” 李大娘一愣,怀疑地接过一看,还真是一块银子,锃亮锃亮的,还是刚绞开的新银。 “这银子……常看你绣些物件儿去镇上卖,还以为挣不了多少钱。也好,虽说绣东西伤眼,也是条活路不是。”李大娘收好银子,她也不好收完钱就走,便问了几句家常,“嘉小子的身子怎么样了,镇里的医倌怎么说。” 听人问起儿子,春娘脸上也有了笑模样。 “好多了,嘉儿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大夫说吃些好的养着,以后也能娶妻生子。” “这就好,这就好……以后下了鸡子,我再给你送来。” 都是十几年的乡邻,李大娘还是真心盼着孩子能好,不说别的,能娶妻生子就是好事,“这都晌午了,不说了,你也养着吧,我走了,你就别送了。” “嫂子慢走。” 春娘目送李大娘离开,提起脚边的篮子,正要转身回屋,却看到西屋的窗子后站着人。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姜公子,我儿身弱,这鸡子是大夫嘱咐吃的,也不好拿出来招待客人,您见谅。” 虽说眼下流落在外,比不上昔日锦衣玉食,可陆执徐也不至于贪几个鸡子吃,何况他刚才也目睹了院子里的买卖,那块碎银还是他给的房钱。 陆执徐没说话,只颔首合上了窗。 春娘转身回屋,灶上烧着热水,儿子正往灶里添柴。 她将盛着鸡子的篮子放稳妥,唤儿子的小名:“嘉儿,你去敲个鸡子吃,水放着娘来烧,烧好了再叫你。” “娘,您去屋里歇着,烧好了我会直接拎去西屋,大夫的话您也不用往心里去,我用不着每日都吃鸡子。还有西屋的那些人,我看那些人住不久,他们给的银钱还是省着用吧。” 灶后的少年直起腰,露出一张清俊的面容,少年的嗓音有些喑哑,可说话的语气却不急不缓,丝毫没有这个年岁该有的急躁。 春娘一时无言,她叹口气道:“等你爹回来,这些钱也留不住,还不如给你补身体。” “娘给我就好,我托人去镇上买些米粮。这月粮价升的太快,就连马料也涨价不少,我打听到周围几个镇子也是如此,怕是城里出了大事,这些米粮不管是我们自己吃,还是拿去卖,都划算。” 解释完自己的打算,常嘉拍拍手上粘的草木的灰,面色冷淡道:“而且,他不是我爹。” “嘉儿……”春娘无奈地叫一声儿子的名字,她虽知晓儿子自幼聪慧,可儿子时常的冷漠,也让她感到无可奈何,也许当初,她就不该说破儿子的身世。 可她一个连户籍都没有的女人,有什么办法带儿子去认祖归宗,何况上京城那么远,母子二人根本没有足够的银钱傍身,且就算去了,只要那人还活着,儿子也不见的能认亲…… 常嘉一看春娘的神色,便知自己娘在想什么,纠结又不甘,既想带他离开,又因为害怕某些人,所以宁愿留在这个破烂的家里,也不愿冒险。 灶上的热水滚开,常嘉灭好炉灶里的火,趁热将水舀到木盆里,然后端去西屋。 路上,过早成熟的少年想起许多事。 平时他不会胡思乱想,毕竟活着就已经很难了,也许是近日家里住进了外人,才会让他忍不住胡思乱想。 在他很小的时候,他便发现他们母子和常家村的格格不入,自己娘能认字,还会大户人家才懂的刺绣,而且他幼年时的娘比现在还要美,美到绝不会是一个赌鬼能娶到的女人。 赌鬼就是赌鬼,永远做不成人。 喝酒赌钱玩女儿才是常事,偶尔喝醉回了家,不是拿家里的东西去当铺换钱,就是连打带骂地要钱,要不是他渐渐长大,拼死也要护着自己娘,赌鬼也还想要个儿子养老送终,恐怕连他也敢一起打死。 常嘉站在门前,思绪落到屋里的人身上。 这些人来了两日,说是来往南北的行商,路上遭遇劫匪落了难,可看其出手的大方,可不像他见过的精明商人,一看就是不把钱当钱的主。 想到此处,常嘉轻轻叹了口气。 要不是家里缺钱,真不想收留这些来路不明的人,常嘉默默想到。 常嘉敲敲门,朗声道:“水烧好了,可要给姜公子送进去。” “进来吧。” 常嘉推门进去,西屋常年没住过人,门窗狭小,采光也不好,人走过,黄土地面还能飘灰,唯一的好处,便是地方够大,还用石头混着黏土砌了张大床。 偶尔他听人说起闲话,还道这屋子是十五年前给他备好的。他那赌鬼爹花了身上所有钱才买回来他娘,自然也稀罕了一阵,尤其是新媳妇没多久就怀孕了,更是喜不自胜,可惜生的孩子没一处随了常家人,乡邻异样的眼光让男人很快露出本性。 陆执徐依旧站在窗前,只是刚才是面朝窗外,现在是面对屋内。 康白礼咬紧口中布条,药粉刚落到伤口上,一股钻心的剧痛便席卷全身,他痛的冷汗直冒,觉着刑部的酷刑也不过如此了。 “康兄再忍忍,你这伤可比刑部用过刑的犯人差得远了。”年鸣英帮他上好药,一边用白布绕紧伤口,一边指挥常嘉把热水放到自己能够到的地方。 康白礼看向年鸣英,这才意识到,刚才痛的失神,一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 年鸣英用热水洗净手上血迹,又洗干净刚挑出来的箭头,举到眼前仔细观察,康白礼看他看的入神,不禁问道:“年兄可看出了什么?” 年鸣英将箭头收进袖中,答道:“精铁所致,是三棱箭,且带有倒刺血槽,做工精细,极为难得,主要是很贵,看来追杀康兄的贼寇是下了本钱啊。” 说到这里,年鸣英笑了:“不过康兄还活着,想来对方是有一大笔钱打水漂了。” 可年鸣英能笑出来,此时此刻,康白礼却实在笑不出来,被本家一路追杀,一般人体会不到他的心情。 不过胆敢行刺皇子,康家算是完了。 陆执徐面色沉静,突然问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第123章 一开始就被系统坑了的主角 常嘉端着木盆走到东侧墙角下的菜园子, 将一盆血水泼干净,然后一手抱盆,弯腰拔出两颗菜, 借着身形遮挡, 苍白的手指一拨,一小块碎布便顺势落入掌心。 春娘打起帘子,看儿子站在墙角,挺着比村里同龄人瘦弱的身子择菜, 心中一酸, 险些落下泪来。 “嘉儿, 外头冷, 快进屋里来, 娘煮了白粥吃。”不想让转过头的常嘉察觉自己落泪, 春娘唤了儿子一声, 便放下帘子, 转身回到屋里。 来到灶上,她小心把白粥盛到碗里,又把土灶旁的布袋扎紧藏到灶下。 这一小袋米, 还是前日年鸣英出钱,让常嘉避着人去镇里买的。 不过就算他不嘱咐一句,常嘉也会避开人。 精米价贵,村里的人家根本吃不起,若是有人看到了, 又要惹出麻烦。 常嘉进屋, 春娘已经摆好碗筷等着他, 狭小的屋子地方有限,吃饭的桌子也很小, 就紧挨着灶台。他看了一眼桌上的白粥,便移开视线回到自己屋里,等将手里的银子藏好,才落座端起碗筷。 母子挤在一方小桌子前,慢条斯理地喝粥。 常嘉吃得出神,到底只是十几岁的少年,尚且做不到不为外物所动。 有了足够的银钱做底气,被压在心底的念头再一次浮现,他忍不住猜测他娘宁可被打死,都不肯说出口的男人是谁。 他的生父到底是谁? 常嘉端着碗思索,这样一碗米粥,别的人家都要掺着杂粮吃,像他娘这样煮一锅白净米粥的,就是村里人嘴里败家的女人。 不过他从不觉得春娘败家,虽然家里经常没钱,可一旦有钱,她娘总会想方设法把吃的做出花样,甚至还敢偷偷买书,教他读书认字,明明每次被发现后都要挨打,也不肯放弃,更不可肯让他放弃。 常嘉垂眸喝粥,狭长分明的睫毛轻微颤动,屋外日头西斜,俊秀少年背光而坐,尚且青涩的面容有些晦暗。 他时常觉得他们母子和周围人格格不入。 想到屋里的银锭,他不禁再次问出那句话,“娘,我爹到底是谁?” 春娘一愣,不由抬头看向儿子,她刚要像以往一样,找个由头错开这个问题,就被儿子眼底的无奈刺到了心底,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常嘉看出她的动摇,只好刻意放轻语气,加了一把火:“如果娘不想告诉我的话,那就把过去的事都忘了吧,总是想着伤神。西屋里那些人今晚就要走,家里的钱不多了,还要买粮食,所以要省着用,读书太烧钱了,也不一定能上榜,我上回去镇上和酒楼的管事说好了,下月去他那儿帮工。” 春娘又是一愣,可听明白儿子的意思,她刻反驳道:“不行!” 察觉自己语气不好,她又柔声劝道:“你身子不好,哪能做帮工的活计。娘能教你的都教你了,总归家里还有些粮食,明日我带你去镇上李夫子那儿,不管如何,你都要读书!” “我读这些书有什么用?”常嘉怒声反问道,他把碗底白粥喝尽,一言不发地起身走到灶台,盛了一碗粥便撩开门帘向西屋走去,春娘被儿子拔高的声调吓了一跳,刚回过神,却只看到儿子出门的背影。 她怔在原地,颇有些手足无措。 从屋里出来的常嘉深吸一口气,眼圈微红,刚才他是真的失控了。 他实在是受够了她娘摇摆不定的样子,一次两次,每次都是这样!什么都不肯说! 以他娘的姿容,他生父绝对不会是普通人,就算不是什么有权有势的人家,也绝对吃喝不愁,不会沦落到让自己儿子受人欺辱,每日都为明日担惊受怕! 还有那个爬在她们母子二人身上吸血的常五,常嘉恨恨想到,早知道是这样,当年为什么还要告诉他常五不是他亲生父亲,让他意识到自己不该陷在常家村这样的泥地里,拼了命地想离开。 常嘉咬牙咽下涌到喉咙的怨怼之语,他平复好心绪,端着碗来到西屋,之前年鸣英只要了一碗粥,他也就只送来一碗。 康白礼接过粥,便见半大的少年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离开,一句话都不多说。 “这孩子怎么了?”年鸣英稀奇道,虽出身贫家,可这孩子一向知进退,这般无礼,还是第一次。 总不能是见他们要走了,没钱可赚了,就懒得伺候了吧。 年鸣英为自己的想法笑笑,你别说,还真有可能。 康白礼摇摇头,表示不知,他本就是不愿与人深交的人,何况眼下晦暗不明的前路,让他实在没有心情探寻一个农家少年心里怎么想的。 陆执徐端坐在屋里唯一一把椅子上闭目养神,素白的手指摩挲着一块玉佩。 刚才常嘉进来,并未让他睁眼,等人走后,他才睁开眼,吩咐道:“巳时离开。” 年鸣英点头,康白礼也将伤口绑紧,让自己不至于拖两人后腿,他肩上的伤不重,用的也是好药,如今已经能行动自如了,只是伤在右臂,还是有些影响他。 常嘉回到主屋时,春娘已经回里屋坐着了,他本想将板凳放到墙角,低头却看见上面摆着一个煮熟的鸡子。 他怔怔看着,伸手握在手心里,还是滚烫的。 这时春娘扶着门框出来,看儿子愣着不动,不由催促道:“嘉儿怎么不吃,一会儿该凉了。” 常嘉握着鸡子转身,不顾春娘的疑惑,拉着她回到自己屋里,又拿出攒好的银子摊开在她眼前,春娘为手里沉甸甸地银钱心惊,她失神地捧着银锭坐到床上,刚想问儿子这些钱怎么来的,便听到儿子说道:“娘,明天我们就走。” 听到这句话,春娘心口一紧,常嘉紧接着说道:“我知道娘你没有户籍,这事你不用担心,镇上黑市上能买到,今夜我就去买。明日一早,我们就去镇上,我打听到这两日有去京都的商队在镇上歇脚,明日就要走,都是大商队,还带着护卫,时常有人花钱求庇护,只要一块银锭,我们就能跟着去上京。” “上京繁华,我们总能活下去的,那里还有天下最好的学院夫子,娘你不是希望我出人头地吗,我可以去参加入院考核,总能活下去的。” 半大的少年将所有事安排的井井有条,一句总能活下去的话被他说了两遍。 春娘听在耳里,痛在心里,她难道不想离开常家村,摆脱日夜的殴打辱骂吗,她当然想!可她赌不起,她怕被那个赌鬼抓回来,更怕会因此害了儿子! 可如今这样一个逃离的机会就摆在眼前,春娘无可指摘地心动了。 她垂着泪,心里乱糟糟的一团,过了半晌,就在常嘉快要心冷之时,她才拉着儿子的手哽咽道:“好,嘉儿,我们去京都。” 听到这句话,常嘉心中一松,知道事情成了,只要她娘愿意跟他走,他就自信可以过得很好。 屋里母子相对无言。 往往正是一无所有的人,才能用最短的时间做好决定,一切都是好的开始。天高任鸟飞,莺歌燕舞,繁华如梦的上京城总是让世人向往,亦不缺少野心勃勃之辈。 天色慢慢暗下来,常家村背后的芒山像夜间蛰伏的巨兽,将脚下小小的村落笼罩的密不透风。 虽然明日就要离开已经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但常嘉丝毫不留恋,他嘱咐春娘备好衣衫,准备两份干粮热水,一份是他们自己用,另一份则要送去西屋。 春娘孤身坐在屋里绞碎银,出远门还是备些碎银子方便,等将碎银子拢到一起,她心里蓦然升起微末的恐慌,这一切来的都太快太急了,她既渴望天快些亮,又怕出了什么差错,让一切转眼成空。 巳时已至,夜凉如水。 年鸣英站在院子里,接过常嘉递过来的包袱,笑道:“我还道你忘了呢,若是忘了,可要把银子还我。” “公子说笑了。”常嘉看他手里握着的剑鞘,目光微闪,同住这几日,他从未见过这把剑,这也应证了他最初的猜测,这些人绝不是商人。 不过今晚人就要走了,而他明日也要带春娘离去了,这些人是何身份,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想到这一点,常嘉展颜一笑,本就清俊的面容更是出众,客气道:“夜间行路多艰,祝几位公子一路顺风。” 年鸣英微愣,觉得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乡野之间,竟有这般容色出众的少年郎,还有里屋那位夫人,也很让人好奇,若不是他早打听清楚了这户人家的底细,还真难相信这是一个赌鬼的妻儿。 “再会。”康白礼温文尔雅地站在一旁,同样客气道。 常嘉点头,他看向站在不远处的男人,眼底浮起一点探寻。 没办法,这人太扎眼了,玉簪束发,一袭在寻常不过的灰袍,穿在这人身上,也衬出十分的雅致,更别说,还带着两个也不像寻常人的下属。 他自身便是相貌出众的人,也时常因此受人夸赞,可这位自称姓姜的男人,其容色气度,却是让人惊为天人。 陆执徐察觉有人关注自己,回视过去,不期然对上一双充满打量的眼眸。 他很快移开。 本就是萍水相逢的人,不值得他分出心思。 常嘉目送三人离开,转身向主屋走去,一边走一边思索今夜要做的事。 户籍路引可以用钱解决,只要趁着天黑出门,避开人走,常家村也不会有人注意他们母子。唯一的不确定的事,只有路上可能遇到的意外,不过有大商队同行,贼寇倒是可以避免,但他们母子的身子都算不上好,到京都也是秋天了,还要备好棉衣才是。 第124章 男主的心情就像坐过山车 这一看不得了, 陆执徐缠在手上的玉佩瞬间吸引了他的目光,常年混迹赌场的泼皮,眼里只能看见银子。 陆执徐眉梢微动, 将玉佩掩在掌心, 年鸣英上前将自己主子挡住,冷声道:“让开。” “你说让就让,你后面的人打伤了我的手,得赔钱!” 嘴一张一闭就是要钱, 无赖的作风彰显无疑。 年鸣英皱起眉头。 “今儿晚上你们要是不赔钱, 就别想走!大半夜站在我家门口, 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来偷我媳妇的, 要想走就给钱!”常五转动眼珠, 打量了几眼陆执徐等人身上的装束, 又看了看不远处站着的常嘉, 张嘴骂道:“小兔崽子!你给我滚过来。” 常嘉冷着脸走过来, 还不等他走近,常五便一把拽住他的领子将人薅到身前,一大一小算是将门口堵了个严实。 常五斜着眼看年鸣英, 嘴里却阴阳怪气地骂着常嘉:“这些人都是谁,是不是来找你娘的!我他妈就知道你娘是个贱人,竟然敢背着我找男人!还生了你这个贱种。” 说着一巴掌打向常嘉。 常嘉被打的后退两步,白皙的脸颊迅速红肿起来,可即便到了这种地步, 他依旧不愿说话, 只是眼神越发冷漠。 一是他早习惯了常五对他们母子的辱骂, 一旦反抗,迎来的便是一顿毒打, 到那时,暴怒的男人只会让局面更糟。 二是常五回来的太突然。 常嘉低着头沉默,一副任人打骂的样子,他现在只求这些人快走,不要徒生波折。 年鸣英看的皱眉,他在刑部多年,不是人的东西他见的多了,可每每见到还是心生不忍。 此时他见常嘉低着头不反抗,只好解释了一句我们只是路过借住。 可不怕人坏,就怕人蠢。 酒还没醒彻底的常五挡在门口,一副不给钱就不能走的样子,丝毫不知自己的小命已经悬在了阎王刀下。 陆执徐站在几步开外,他抬头看看月色,难得的清朗,等再回到人间,便觉得眼前这一幕颇为可笑。 他不由想到了离京前姜静行说的话,说他长在皇宫,看的东西太少,应该去看看人生百态,而他来荆州不过半月,先是遇刺流落民间,后借住民家又遇泼皮,的确是他从未有过的经历了。 “把人打晕。”陆执徐淡声吩咐。 他现在没有闲情雅致惩治冒犯自己的人,且一个泼皮无赖,不值得动剑,更不值得他动剑。 常五不知其意,年鸣英却很上道地领了命,这种事,自然该由侍卫动手,但眼下就他们三人,康白礼又是个病患,那不只剩他了。 他上前两步,正要抬起剑鞘甩人后颈上,却透过朦胧的月光,看到院子外的小路上潜行过来一列黑衣人。 年鸣英瞳孔微缩,心跳乱了两拍,他扭头对陆执徐低声道:“殿下,有人来了,看装束,是刺客。” 这种时候,再隐藏身份也没意义了。 常嘉听到殿下两个字,骤然抬头看向陆执徐,殿下?还是滇什么,是他听错了吗。 不过此刻没人在意常嘉突然的举动,听到年鸣英的话后,康白礼素来温和的眉眼微冷。陆执徐当机立断,只道:“迎敌。乾一已带人赶到康镇,刺客能找到这户农家,随行的侍卫也很快会找过来。” 年鸣英和康白礼对视一眼,心下稍安,只要有援助就好,不然让他们两个文官与人拼杀,该还真有点悬,现在知道还有人在后面跟着,心底也有了底气。 康白礼左手持剑,低声道:“殿下,刀剑无眼,您身份贵重,若是伤及自身,臣万死难辞其咎,不如先行去屋里。” 年鸣英也跟着劝道:“殿下还是先行去屋里等候吧,我和康兄尚能支持片刻,待王府侍卫赶来,确保这些逆贼再无战力,您再出来。” 陆执徐闻言看了二人一眼,并未拒绝,只抽出手中长剑,剑尖点地,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意思。 眼见三人居然抽出了剑,常五顿时吓得另一半酒也醒了,刚才还叫嚷这赔钱的男人吓得后退两步,浑浊的眼珠子一转,便让开了路,谄媚道:“这……这,小子有眼不识泰山,几位大人恕罪,恕罪……” 常嘉被常五拽到身前挡着,耳边依旧是谩骂声,只是和刚才嚣张的语气比,这回被刻意压低了。 常五小心瞅着陆执徐手中的剑,咽了口唾沫,威胁道:“小兔崽子,什么人都敢往家里带!妈的,要是你手里没拿到钱,老子一会儿打死你!” 年鸣英盯着院门口,突然低声道:“来了。” 院外的刺客直奔小院而来,可见早就知晓此行的目的地,两方一见面,直接亮出了武器。 乍然见到身后来了一伙拿着刀剑的蒙面人,常五吓得后退两步跌倒在墙根,竟还不忘抓住常嘉挡在身前。 陆执徐瞥到这父子二人,心道人能无耻到这种地步,也是少见。 常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惊到,但他还算冷静,知道这些人不是为自己而来。若那姓姜的男人真是位殿下,只要他小心躲好,暂时应无性命之忧。 两方交手几回。 年鸣英上前砍断一名刺客手臂,眼角余光瞥到主屋门帘,立即喊道:“别出来,躲好!” 可为时已晚,春娘听到院子里兵兵榔榔的声音,犹豫半晌,还是忍不住出门看看,谁知竟看到这满院的血腥。 她看着溅到脚下的鲜血,仿佛被抽光了全身力气,一下瘫软在门框上。 待透过满院的刀光剑影,看到儿子平安躲在墙角后,不禁喜极而泣,惊呼道:“嘉儿!” 已经杀红了眼的刺客被叫声吸引,转身当头一刀劈下,春娘吓得满目惊恐,时刻关注着自己娘的常嘉更是睚眦欲裂,大喊道:“娘!快躲开!” 情急之下,常嘉本能地向春娘跑去,却被缩在他身后,把他当做挡箭牌的常五拽了个踉跄。 常五自然也看到自己媳妇快要惨死在刀下,可他不仅不心急,反而在儿子身后缩得更严实。 常嘉猛地扭头,看到身后常五那张畏缩的脸后,他恨得双目都要红的滴下血来。 陆执徐眉头一皱,手中长剑斜刺过去,将砍向春娘的刺客一剑毙命,血迹喷溅到原本干净的衣角,让他眉心皱的更紧,等看到剑穗也粘上血迹后,更是拽下剑穗扔到地面。 要是姜静行在这,见到这一幕,准要笑出声来。 能在被人围杀的情况下,还嫌弃剑穗沾到血了的人,这世上怕是只有小皇子一个了。 见春娘平安无恙,常嘉刚要松口气,便感觉到心口一阵撕裂的疼痛。 熟悉的痛感搅得他站立不得,常嘉不禁暗骂老天爷,许久未发作的心绞之痛竟在这时候发作。 他痛的跪在地上,尝试着站起来,却根本用不上力,一动便一股钻心的痛楚。 常嘉手掌撑在地上,暗恨自己身子不争气,曾经大夫的诊言又在耳边响起:这是富贵病,穷人得不起啊。一有了这病,那就需全家砸锅卖铁的养着,就算是寻常有钱的人家,也得出一出血,要每日花上一笔钱,细心买药养着,再时常吃些补药,兴许还能活过及冠。 常五看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骂了一声“没用的东西”,赶紧松手向院门口跑去。 常嘉见他要跑,新仇旧恨顿时一同涌上心头。 他死死盯着常五后背,心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只要常五死了,他和春娘就能彻底解脱了。 刚才和春娘商量着离开的情景仿佛还历历在目,常嘉咬紧后槽牙,脑海中的念头越来越来强烈,待眼角余光瞥到离自己最近的黑衣人刺出一剑时,来不及犹豫,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直接扑向了常五。 剑锋刺破衣领,滑过脖颈。 常嘉摔在地上闷哼一声,直接滚到陆执徐脚下,不过他顾不上身在何处,回过神来后,当即便看向常五所在的方向。 只见常五双手捂着喷血的脖颈,双眼瞪大,正满是怨毒地瞪向刚才抹了自己脖子的刺客。 怕是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眨眼间,来的太快了。 刀快,人死的更快。 地上泥水混着血水,滚了一身一头的少年却只觉从心底漫上来一股轻松,就像是在夜间独行的游子,终于等到了晨曦微亮。 “倒是心狠。” 常嘉眨眨眼,嘴角刚扯开一个笑容,便听到头顶传来这么一句话。 他抬头看去,却对上一双淡漠的眸子。 对常嘉的所作所为,陆执徐无意给与更多评价。 虽然亲眼目睹了一幕子杀父,但他自己也不见得做的有多好,顶多五十步笑百步,做的没那么明显罢了,因而也就说了一句心狠。而这句心狠也不是为着常嘉杀了常五,而是为半大少年能拿命去赌,毕竟但凡扑上去的力道少几分,刚才被割断喉咙的便不是地上躺着的人,而是自己了。 不过他还没忘自己身处何种境地,很快便错开目光。 这时刺客袭来,他侧身躲过,同时出剑刺伤刺客的大腿,刺客惨叫跌倒,又被他顺势补上一剑,送人归西。 乾一带人赶到小院,正好目睹这一幕。 此时院中的刺客已经死伤过半,剩余一些残兵败将,在皆是精锐侍卫的围剿下,抵抗不过半刻钟,便纷纷成了刀剑下的亡魂。 一场屠杀便就此落下帷幕。 本就破乱的小院更是乱的不成样子。 春娘茫然地环顾小院,呆愣一会儿后,她扶着门框艰难地站起来,顾不上沾血的裙角,踉踉跄跄地向儿子奔去。 第125章 生活要想过得去,头上就得…… 春娘这番话实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常嘉也愕然地看向自己娘, 今夜发生的事太多了,一个半大的少年能撑到现在,已是极为难得的懂事冷静。 常嘉看向春娘的目光复杂, 他不知他娘到底经历过什么, 但若不是真被逼到了绝境,他娘又怎么会说出来,只为二人求一线生机。 此时此景,他并没有终于知晓一个秘密的喜悦, 反而更为前路担忧。 首先是, 他们能在今夜活下来。 姜尉?京中高官有叫姜尉的吗? 姜这个姓氏可不常见, 要在上京城说起姓姜的人家, 靖国公姜静行准是第一人, 再不济, 也要提上两嘴靖国公府充个话头。 不过看这位夫人信誓旦旦的神情, 不会是被人骗了吧。 年鸣英和乾一的心声第一次达到同步。 但他比乾一想的更深, 虽说之前刺客来的突然,他只顾应敌,并未目睹常嘉谋杀常五那一幕, 但从常五对儿子动辄打骂的态度来看,可丝毫没有为人生父的温情。 聪明的脑瓜里闪过一个狗血的猜测,年鸣英看向春娘,眼神颇为古怪。 话说,这对母子也很惹人生疑啊, 不论是容貌言语, 还是为人处世的姿态, 明显都有着寻常贫民没有的教养。 换句话说,这可不像是一个赌鬼泼皮的妻儿。 家道中落还是被迫委身? 没有更多线索, 年鸣英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说道:“据在下所知,京都中五品以上的官员,可没有姓姜名尉的人家。” 说着,不顾春娘惨白的脸色,他又指指地上已然面色青白的常五,略带质问道:“夫人口口声声喊着我夫……就算你说的是实话吧,可你既已嫁人,若夫君真是京中高官,又为何会让妻儿沦落到此地?夫人可是有何难言之隐,或是说假话欺瞒我等!” 年鸣英三言两语便点出春娘话中的漏洞,逼得春娘神色惶然,纤细的肩头微微颤抖起来。 常嘉赶紧站出来,他将自己娘护在身后:“让公子见笑了,我娘只是个妇道人家,一时被院中的血腥吓到了,神思有些混乱,说话也乱了章程,公子只当我娘胡言乱语就是,不必放在心上。” 顶着年鸣英眯起的眼神,少年低垂的眉眼格外无辜:“拖几位公子的福,家中攒了几块金银,本想着等几位公子离开后,就带着我娘离开常家村,随着商队去京都寻亲,谁料……天快亮了,等几位公子走了,我们也要走了。” “原来如此。”年鸣英笑笑,却在心中忍不住赞道好一个聪明小子。 既然大家都要离开了,他们自然也不必赶尽杀绝了。 他给了乾一一个眼神,乾一收到,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不再留意这对无辜的母子。 谁知,就在年鸣英也要转身离去的时候,却见妇人抬头看向自己,竟不顾儿子阻拦,上前两步追问道:“公子可是说的真话,上京真的没有叫姜尉的人吗? 年鸣英看着春娘拉住自己袖子的手,拽了拽,无果,便好脾气道:“真的没有。” “据我所知,京都姓姜的大官只有一家,而那位大官的妻子出身富贵,又早已仙逝,夫妻二人膝下只有一女,就连这唯一的女儿也是刚接回家不久。” 谁料话刚落,袖子上的力道反而更重了。 春娘有些语无伦次:“对,没错,就是他,我的确听说她早死了……” 年鸣英:“…… “你详细说说。” …… 乾一回到陆执徐身边时,其余侍卫正在善后,该上药的上药,该收尸的收尸,毕竟兄弟一场,谁都不忍心让人曝尸荒野。 抱剑等了一会儿后,见年鸣英还在和那妇人拉拉扯扯,他不禁嘀咕两句:“都说些什么了,怎么还没说完。” 陆执徐站在屋檐下,他离的远,并未听到春娘那嗓音细弱的恳求。 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锦帕,袖口下滑,露出一截莹白劲手的腕骨,腕上绕着红绳,另一头掩在袖中,露出玉佩一角。 宝剑在月光下湛湛生光,如主人一般无二的凌厉。 他一边细细擦拭手中长剑,一边想着剑的主人。 辰王府自是不缺一把长剑。 姜静行库中多是神兵利器,这剑便是其中一柄,只是她用的不顺手,在库中沉寂许久,前不久才被她找出来送人,当时还笑了两句,说道身怀利器,杀心自起,可别伤及自身。 经过一番拼杀,再锋利的剑也难免染上血迹,若不及时擦拭,宝剑也要生锈。 直到剑身能在月色下映出人脸,陆执徐才算满意,可长剑自带的配饰早被他扔掉,还是算不上圆满。 他将长剑收入剑鞘,这时年鸣英也揣手走过来,只是脸上的表情颇为难言,让人看着就想问他两嘴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陆执徐看一眼春娘母子,便问道:“都说什么了?” 年鸣英正了正神色,回道:“殿下,那位夫人说夫君在京都,想随我们一起走。” 闻言,陆执徐看向他,挑眉道:“你应了。” 年鸣英一声轻嗯,这一下乾一和康白礼都看过来了。 似是看出了众人的疑惑,还不等有人发问,他便率先解释道:“下官本是拒绝了,但是那妇人说他夫君在京都做官,又说了一些事,下官心里有个猜测,觉得事不小,便来回禀殿下一声。” 说完,他颇为纠结地瞅着自家主子的俊脸。 陆执徐不看他,只道:“莫要吞吞吐吐。” 知晓殿下耐心告罄,年鸣英回头撇了一眼常嘉,扭头说出自己的猜测,堪称语不惊人死不休:“那孩子八成是靖国公之子,殿下,您看这……”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转瞬面色便古怪起来。 谁人不知,靖国公深爱发妻,膝下只有一女,这冷不丁冒出来个儿子,还真让人……心生好奇,莫不是年少风流,不知哪次留下个沧海遗珠?! 毕竟人的本性就是八卦吗,谁都不能免俗。 众人悄悄竖起耳朵,乾一却是倒吸一口凉气,他偷偷看向自家殿下,别人不清楚,他还不清楚靖国公和他们殿下的关系吗,这怎么突然就冒出来一对母子了?! 果不其然,陆执徐难得愣住了,好似还没反应过来,“你说谁?” 不过唇角很快便扯开一个莫名的笑容,他凝视着年鸣英,翘起薄唇,用一种令乾一心惊胆战的语气问道:“靖国公之子?” “仔细说说。” 年鸣英刚要张嘴。 “算了。”陆执徐从他身上移开视线,转向同样正看着自己的春娘和常嘉,冷声道:“将人带来。” 乾一很快将人带到陆执徐面前,常嘉扶着春娘站在阶下,明明是自家的院子,反倒透出十分的拘谨来。 常嘉满是忌惮地看着陆执徐,别看他面上还算冷静,实际也被春娘一番话搅得心神不宁,想来任谁吃了十几年的苦后,乍然得知自己是国公家的公子,都要缓上一段时间才行。 陆执徐扫了常嘉一眼,似是顺带的一瞥,快到常嘉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但等陆执徐的目光落到春娘身上时,他却从中感到一阵寒意,仿佛在这人眼中,他们母子不过死人。 明明是位神仙公子,却让人从心底畏惧。 春娘也被陆执徐看的害怕,但更畏惧他身上的气度,她忍不住后退两步,心里还有些奇怪。 虽说和这位姜公子接触不过几日,但相处下来,也能知道这位公子是个对人冷淡的人,平日也看不出什么喜怒来,眼下这么明显的怒气,还是几日来第一次。 应当是生气吧,春娘不确定地想。 心里的不安催着她站出来,主动道:“妾身并不是欺瞒各位公子,只是时隔多年,妾身只打听到我夫君在京城为官,这才在听到几位公子说归京时,想着顺道同行。” 见陆执徐面色冷凝,她又急忙道:“若不方便,公子也不必听在耳中,只当妾身胡言罢了,就是胡言罢了。” “你夫君姓甚名谁。” 春娘脱口而出:“我夫名为姜尉,只是……” 其实她心里也有个疑影,明明姜尉已经病逝了,为何还会活着? 细思极恐下,她便只能当做不知此事,毕竟朴家的生意做不了假,若不是姜尉,朴家就朴月璇一位小姐,还能哪来的大官女婿。 说起当年姜尉生的那场重病,事后她想起也觉蹊跷,明明一向健壮的人,说病就病了,朴月璇不让她进屋伺候,更是匆匆将人下葬后便带着她离开,也说不准……这里面还有些她不知道的事。 毕竟因为肚子里的孩子,她当时和朴月璇早不复往日亲近。 春娘看向年鸣英,见年鸣英不言语,只好自己解释说:“只是这位公子说我夫应该改了名字……妾身叫做春明,本是同朴家大小姐一同长大的女婢,后来随了主家姓,当年是跟着小姐嫁来了荆州,那年小姐诊出身孕,便……” 说到这里,春娘嘴唇微颤,心中有些怨恨,但更多的是麻木,因为真的过去很多年了。 陆执徐冷眼瞧着,也不催促。 春娘继续说。她和朴月璇是一同长大的,自然也晓得自己小姐的性子,朴月璇从来不允许别人动她看重的东西和人,当年她为了一个秀才能陷害姐妹,又怎么可能容忍她。 可笑当年她看不透,想的太天真了。 当年朴家当家做主的还是已逝的老太爷,朴老爷为人清正,知晓女儿的所作所为后动了大怒,狠狠训斥了女儿一番,可女儿坚持,他也无可奈何。可谁知那秀才竟是个山中狼,见攀上了更富裕的朴家,又见朴家小姐宁可害了姐妹也要嫁给自己,当即便动了歪心思,也不知哪里来的药粉,竟想着生米煮成熟饭,先将人得到手。 第126章 随我大喊三声:我冤! 若不是如此, 她又怎会沦落到常五那畜生手里! 春娘怨恨朴月璇,说话时,言语间便有失偏颇, 可故事做不了假。 春娘将往事简单道来, 陆执徐便问她是怎么知道姜尉入朝为官的。 “妾身常去镇上卖些绣品,原先不知,直到一次遇见管事的,才知那铺子是朴家的生意, 妾身打听了几句, 那管事说主家女婿是大官, 妾身这才知道小姐已经难产去世了, 夫君他也入京为官了。” 春娘说着说着就落下泪来:“夫君怕是早以为妾身和孩儿遇难了。” 而听她说到一半, 陆执徐便微微阖眼, 本就浓长的眼睫微微颤动, 将主人的心烦意乱掩去大半。 姜尉, 姜尉…… 稍显陌生的两个字在舌尖翻滚,让他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女人没有说谎。 这是姜静行曾经的名讳,至于静行, 则是后来在军中展露头角后才改的,当时只以为是主人不喜尉字,才弃而不用,可如今在想,谁又知是不是前半生离别太多, 才选择了静行两个字。 怪不得, 怪不得他从未见过姜静行有多怀念发妻。 原来是硬被人凑成的夫妻, 要怀念,也该怀念温柔小意的妾室才是! 陆执徐感觉平生所有的嫉妒杀意和尖酸刻薄, 都快要在春娘身上宣泄出来。 深山野村,他和姜静行的女人站在一处,真是莫大的荒唐! 此时陆执徐看着春娘那张白皙的面容,十分想抽剑将人杀了。 可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 他要是把人杀了,就要将在场所有人都杀了才行,不然一旦被人泄露,他不能确保姜静行不会怨恨他。 他赌不起,他也不想赌。 杀人很简单,只需他轻声吩咐一句,这对母子便会同刚才的刺客一样身首异处,可不行,他还要顾忌那个人的感受。 可做皇子做到这个地步,陆执徐觉得自己很可笑,只有紧紧握紧手中玉佩,才能让他克制几分。 他放不下姜静行,今晚从韩燕口中得知姜静行在暗中默声相助后,他就更放不下了,可春娘的出现,又让他觉得自己遭人背叛了,很无理的念头,却让他摆脱不了。 心里两种情绪反复拉扯,反倒让陆执徐和曾经的武德帝共情了,都是又爱又恨。 所有人都在听候命令,春娘在陆执徐的沉默下神情难安,常嘉扶着自己娘,突然听到上首传来一声短促的嗤笑。 随后,极清越的嗓音在院中响起,透着几分漫不经心,但经不经心,只有当事人知道。 “罢了,既是靖国公的家眷,岂有不平安护送入京的道理。” 常嘉和春娘忍不住心中一紧,又骤然一松,心底升起劫后余生的庆幸。 陆执徐将母子二人神情变化收入眼中,心口隐隐作痛。 他低眉掩去眼中的倦怠,罢了,不过一个妾室,还是旧人,过去这么多年,也许姜静行早将人忘了。 * 荆州地处江南,与上京城万里之遥。 姜静行尚不知自己一开始就被系统坑了,更想不到有一口黑锅,不远万里而来扣到了她的头上!给她和小皇子本就坎坷的情路再添几分风雨。 要是在场,她绝对仰头大喊三声:“我冤!” 可惜她想着有可充作兵符的玉佩在手,没了她,陆执徐的安全也有保障,为了不内耗,干脆不再想出京的事。 每日上朝,下朝,吃饭,处理公务,喝酒应酬,经常在家,偶尔入宫。 日子过得安静又低调,很有几分闹中取静的意味。 荆州事态趋于平缓,而魏国公府因着一场夏日宴,算是在上京城出尽风头。 三日宴会办下来,才子佳人只道寻常,皇亲显贵才算正客,原只定了办三日的宴会,热闹到最后,硬生生又多办了两日。 三日变五日,姜绾不想凑这个热闹,但架不住和胡绮楠关系好,除父亲病了那日没去,后几日都去走了个过场,直到夏日宴最后一日,听闻长公主和宫里几位公主也要来,这才郑重几分,早起换了身新衣裙。 外院门口,姜静行和装扮精美的闺女打了个照面。 朴玲也在,但姜静行无意勾引人家小姑娘,等人行完礼,便随口嗯了一声,转头就去和女儿说话了。 转角遇到父亲,姜绾也正纳闷呢。当下便问道:“不过卯时,父亲如何归家了,可是路上出了差错?” “并未。”姜静行一身上朝的行头,红袍玉带,比平日多出几分威严来。 她摆手示意路过的侍女不必行礼,语气温和道:“这几日陛下偶感风寒,有意修养几日,为父到太极殿的时候,正好太监出来传话,说这两日只让大臣们把折子递上去。” 随后嘱咐姜绾,让她回府后来主院书房找她。 自那日问过姜绾如何看待几位皇子后,姜静行便有意培养女儿在朝政方面的敏锐,每日晚间空闲,也时常将女儿叫进书房,捡着当日的一些政务讲解几句。虽说这不是寻常闺秀该学的,但只要是父亲的意思,姜绾也不问,她只管用心学。 赴宴的车架早在府门口相候,门口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姜静行让开路,让她们先走。 朴玲站在一旁安静听了半晌,一直不敢正眼看姜静行,直到丫鬟掀开轿门,她才敢回头去看,却只看到消失在墙角的朱红衣角。 轿夫要起轿,朴玲本来灵动的眼眸渐渐暗淡,眼底漫起水雾,丫鬟见她不动,只好唤一声:“玲儿小姐……” 朴玲回神,咬唇矮身进轿,轿门后传来一道沉闷的嗓音:“走吧。” 姜静行不知身后发生的事,她回到主院,先换好一身墨色常服,这是姜璇新做的衣裳,那日听她说不出京了,喜得连夜给她做了一身新衣裳,近日说话语气都温柔许多。 窗外花木繁茂,她静坐在窗下的软塌上看景,等侍女进来,说都督府主簿送来一摞公文,这才起身去书房坐着,吩咐侍女沏上一壶凉茶送来。 书房安静,奉茶而来的侍女脚下无声,只在放下茶盏时泄出微末声响,姜静行皱眉批阅公文,没注意到侍女来去,等出了书房,抱着托盘的侍女蓦地长舒一口气,才敢踏着步子离开,全然不知门后的主人停了笔。 她有这么吓人吗? 耳边轻快的脚步声远去,姜静行抬头看向房门,只觉满心无语。 上回红锦闯进里屋,被女儿看个正着,为了不带坏女儿,也为顾忌女儿的心情,她做主将人换去了库房。那儿活儿少事轻,正好叫人静静心。 而这回提上来的侍女叫白秀,是当初四个一等侍女里最内向的一个,自从进出书房的侍女换成白秀后,她身边的确清净了不少。 虽说如此,可这姑娘也过于小心翼翼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吃人呢! 姜静行失笑摇头,在连续经历绿阁,红锦,白秀三个各有特色的姑娘后,她算是对身边的侍女不抱什么希望了。 视线转回到手中公文,渐渐入神。 正值暑夏时节,日头升得又快又高,还未到午时,就晒得人头脑发晕。 姜绾坐在廊下乘凉,百无聊赖地转着手中团扇,廊下是湖水,偶有锦鲤跃出水面,博人一笑。 胡绮楠提着裙摆四处张望,远远就看见她这副模样,于是还未走近便调笑道:“怎么在这躲懒,今日人多的很,也亏得你能找个清净地。” 见来人是好姐妹,姜绾随意许多,并未起身见礼,“你怎么寻过来了。” “有丫鬟见你往这来了,我就寻过来了。”胡绮楠在她身边坐下,“几位公主都在亭子里,李清婉说湖中荷花正好,提议以荷花为题作画,正唤人来比一场呢,我是见过你作画的,绝对高出她一等,不去瞧瞧?” 姜绾头倚在廊柱上,用手中团扇拍了拍胡绮楠的手背,玩笑道:“我看是你作怪吧,你一向不喜欢她。” 廊下无人,胡绮楠便承认道:“我的确不喜欢她,明明也是个大家小姐,却不知哪学来的做派,总是耍些小心思,聪明也不用在正道上。” 胡绮楠认识李清婉多年,一直不太看不上她,而姜绾因为初入京便踹了李清婉的兄长李二两脚,也和人关系不好。 魏国公府和长恩侯府李家是姻亲,胡绮楠是家中幼女,与长兄年岁差了小二十年,她大嫂便是昔日长恩候府的大小姐,也就是如今长恩候的姐姐。 可她和侄子胡重光关系好,与大哥一家便关系一般了,与李清婉这位大嫂娘家的侄女,就更一般了。 聊了一会闲话,日光照进廊下,便不适合乘凉了。 二人起身往对面亭子里走,虽说几位公主都在亭子里坐着,但还是有不少贵女不愿凑这个热闹,各自寻着各自的乐子玩,路上遇到姜绾和胡绮楠这位东家,也纷纷打招呼。 廊桥连着岸边,魏国公府财大气粗,为了这次夏日宴,特意在湖中心建好许多凉亭。 胡绮楠拉着姜绾来到其中最大的一处亭子,因为作画需静心,倒是比其他亭子安静不少。 姜绾随着胡绮楠上前见礼,抬头看见陆筠抱着一只毛色雪白的狸猫坐在上首,时不时伸手摸一摸,更可贵的是那狸猫对他人高冷,却会对着主人撒娇叫两声。 一旁还有一位蓝裙少女坐着,正拿着一支不知哪来的流苏金簪逗着狸猫玩,只可惜那狸猫爱答不理的。 “姑姑,王兄说这狸猫是西域而来,最是亲人,可我瞧着这猫儿可认主呢。”蓝裙少女莞尔一笑,“我求了王兄许久,王兄都不送我,原来是送来讨好姑姑了。” 第127章 都给我下去! “姑姑可要说话算数, 若是日后后悔了,可不兴再要回去的。”少女抱紧怀中雪白的狸猫,一副怕被人抢走的作怪模样。 陆筠被这侄女逗笑了, 回道:“你只管抱走。不过就像你说的, 这猫儿认主,若是它自己跑回来,可怪不得我。” 和蓝裙少女玩笑两句,陆筠瞥见来人是姜绾和胡绮楠, 赶快轻声叫起, 示意二人自己寻位置坐。 胡绮楠是东道主, 按礼要上前陪客, 她晃了晃小姐妹的手, 坐到了几位公主身旁, 姜绾回了胡绮楠一个笑容, 转身向朴玲所在的方向走去。 朴玲见她过来, 指了指身边的位置,姜绾便在她身边坐下。 待人落座后,朴玲以扇掩唇, 轻声为她介绍两位公主:“你来的晚了,许是还未见过几位公主。” “长公主左手边是大公主,封号平阳,生母是燕嫔。右手边是三公主,封号舞阳, 为德妃娘娘所出。后面两位公主从左依次是四公主和五公主, 比咱们还要小两岁呢, 生母皆是贵人,未有封号。” 姜绾看向舞阳公主, 正是抱猫的蓝裙少女,这位公主眉眼间的高傲要胜过旁人许多。 看起来年岁倒是不大,也许与她同岁? 燕嫔是谁不得知,不过,德妃? 那就是端王的妹妹了,怪不得和陆筠最亲近,姜绾心想。 比起对儿子的严苛,武德帝对女儿倒是慈爱许多。 大公主最为年长,早早便许了人家,封号亦仅此于陆筠的“昭阳”二字,倒是三公主,能在还未嫁人前便得了封号,一是自己得宠,二便是因为母家强盛了。 几位公主皆是端庄佳人,虽然很好奇姜绾这位靖国公独女,但也不会冒然出声打扰别人作画,只好仔细看她两眼。 姜绾察觉到,微笑起身行了一礼。 对此舞阳公主神色冷淡,只低头撸猫,其他几位公主则是笑笑,错开视线,落到作画的几位贵女身上。 陆筠有所察觉,却坐壁旁观,只垂眸观画。 姜绾并不在意,坐下后便赏起满湖的荷花来。 湖中荷花千姿百态,清香怡人,李清婉的确画技不凡,刚搁笔,便引来一旁人的小声称赞,而她也谦虚几句,敛裙起身时,还顺道撇了一眼姜绾所在的位置。 姜绾自然不会错过这一眼,别看她面上笑意不变,随着众人点评画作,心里却觉得这宴会更加无趣了。 怪不得父亲不愿来。 李清婉要是因为她打了李二的事记恨她也就算了,偏偏是为了胡重光。 天知道,她和绮南关系好不假,可和胡重光这位胡家长孙都没说过话好吧。 别说两家联姻了,明明父亲都不愿进胡家的大门。 但愿李清婉长点眼,别惹到她头上,不然……似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姜绾眉眼弯弯,清丽动人,任谁也看不出小姑娘心里想些什么。 不一会儿,其他人纷纷搁笔,陆筠身边的女官将几人的画作呈上去,几位公主凑过去欣赏,时不时点评几句。 等公主们看完,女官又将画卷面朝贵女们一一摆开,朗声道:“为更好点评画作,诸位小姐可在一炷香内随意走动,若心中已有属意的佳作,便将那人的名讳写在纸上投于瓶中,宫女手中端有笔墨,诸位请自便。” 女官话落,几名粉装宫女端着笔墨站出来。 凉亭呈圆形构建,以一人合抱粗细的红木柱撑起,陆筠携人坐在正东,各家未参赛的小姐分坐两侧,此时得了令,便陆陆续续站起来走动。 也幸亏亭子够大,倒是不显得嘈杂,但一群色彩鲜艳的女子走动,还是招人的紧。 不远处的另一座亭子里,正好有几家公子在投壶,一眼望去,多是些身着劲装锦袍的武将子弟。 坐在主位的正是胡重光。 有人看着对面问道:“对面亭子在做什么,这么热闹?” 胡重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很快又不敢兴趣地转过头。 “几位公主在那儿乘凉,应是在比画吧。” 在座几人都是不爱画的,看了两眼后,便催促着再来一轮。 姜绾随意写了个名字便坐回原位喝茶,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 一炷香的时间转瞬及至,众多贵女谈笑着走回原位。朴玲也坐回来,她凑到姜绾耳边小声说道:“绾儿,那李清婉看了你好几次,是不是还记恨着她哥哥的事,一会儿我们小心点吧,总觉得她不怀好意。” “嗯,我知道。”姜绾安慰表姐放宽心,然后看向李清婉,秀美微微蹙起。 她当然知道李清婉对自己不怀好意,可这是魏国公府,胡绮楠能做什么呢。 姜绾垂眸用指尖在手背上滑动,想到姜静行曾教导过她的一句话:凡事要因势而动,因时而动。 待看到身后的湖水时,她心里暗暗提高了警惕。 她和李清婉离得可不远,只有几步的距离,不过众人本就围着亭子落座,身后就是湖水,亭子里人又不少,若是推搡间不小心落水里,可是要人命的。 夏日水温,倒不必担心伤寒,可这湖水可不比上次在皇宫来的浅,又都是荷叶荷花,轻易就能淹死个人。 而且就算会泅水,夏日衣衫单薄,周围都是世家权贵子弟,甚至还有好几位公主也在,若是跌进水里的人脸皮薄点儿,说不定还觉得一头扎进水里淹死更好,也免得丢人丢到全京都。 “表姐。” 姜绾看向朴玲,轻声嘱咐道:“表姐,我看这亭子栏杆不高,你一会儿记得离湖面远些。” 朴玲不知其意,但还是愣愣点头。 就在此刻,还是那位女官站出来,正要宣布拔得头筹的人是谁时,却被一声惊呼打断,随后一阵女子尖叫声响起。 众人皆被这意外惊了一瞬,寻着声音去看,才发现惊呼的居然是舞阳公主,再细看去,便发现原先在舞阳公主怀中的狸猫,居然发疯地扑向李清婉的裙角。 “喵!”狸猫凄厉的叫声打破凉亭里的静谧。 “快来人啊!”李清婉连连向后躲闪。 “啊!”她身边的一位女郎躲闪不急,被发疯的狸猫在手臂抓过。 夏日衣衫单薄,很快便有鲜血滴落,周围人见状连忙捂脸躲开,生怕毁了容貌,亭子里一下子就乱了起来。 陆筠惊得站起身来,“来人!” 女官护在几位公主身前,指着宫女高喊道:“你们都别站着了,还不快将那畜生捉住!” 宫女们不敢怠慢,顾不得自身安危,只得听命上前围住狸猫。 一时之间,各色的裙角翩飞,让人看的眼花缭乱,反倒更激起那狸猫的凶性,开始四处扑人。 姜绾拉着朴玲站起来,正要躲到一边,却不知被谁撞了一下肩头,眼看着就要撞上湖边的栏杆。 这时候练武的好处就显出来了,要不说姜静行鼓励女儿练武呢,平日里强身健体不说,如今一个马步扎下去,人就站稳了。 站稳后的姜绾扶住身后亭柱,直接伸手抓住刚才撞自己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李清婉。 李清婉被拽住发髻,痛的脸色狰狞,“姜绾,你做什么!” 姜绾冷笑道:“你要害我,还不准我抓住你了。” 李清婉眼神闪烁,不过她也不傻,毕竟没证据的事当不得真。她也不求饶,张嘴就要叫人来,不过姜绾更快,学着她刚才的动作,一把将人推向栏杆。 少女纤细的腰身撞在栏杆上,袭来的痛感迫使李清婉咽下口中呼救声。 不过姜绾也没想把人推进水里,本意只是想警告几句。可意外接踵而来,她还没开口,便听有人惊呼道:“有人落水了,快救人啊!” 紧接着,有人认出落水的人,“是严家小姐……还有靖国公府的小姐。” 听到有靖国公府,姜绾顿时顾不上李清婉了,她探头一看,一袭金红的衣裙正在湖里沉浮,眼熟的衣料让她下意识看向身侧,而原本在她身边的朴玲早已不知所踪。 随着落水之人的挣扎,粉白的荷花被拍落,一张俏脸浮出水面,“救命,咳咳,救……” 而那严家小姐会泅水,落水的地方也靠岸,岸边早有丫鬟脱下外衫等着,根本无恙,现在湖里只有朴玲。 姜绾捏着红木栏杆,眼神冷的要剐人。 可她不会泅水,只能看着不断有小厮和不知家世的男人跳进湖里。 她深知救人要紧,可以朴玲高傲的性格,若被这些男人贴身救上岸,还不如让她死了! 众人的呼喊声传出去,各处凉亭,岸边的人都探头去看。 胡重光依栏而坐,也知晓有人落水了,他本不在意,只命人去查怎么回事,但移开眼去看时,却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容。他来不及多想,撑栏就跳进了湖里,等回过神来,已经将浑身湿透的人抱在了怀里。 姜绾见朴玲无恙,顿时松了一口气,可见救人的是胡重光后,又气的指尖掐进掌心。 李清婉也看见了,忍不住叫了一声:“表哥!” 待看到胡重光怀中女子时,她还算清丽的面容霎时变得苍白,李清婉无暇顾及姜绾,转身便要去岸边找胡重光,不想刚迈开步子就被人钳住手腕,她回头对上姜绾堪称冷酷的眼神,一股凉意袭上心头。 若是有熟悉姜静行的人在场,便会发觉,这时的姜绾竟像极了发怒的姜静行。 即便容貌没有一处相同,可气度神态,却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李清婉这回是真吓到了,脸色苍白地嗫嚅道:“不关我的事,是她自己掉下去的。” 第128章 好像哪里怪怪的 意外总在饭点来。 消息传到靖国公府时, 已是半个时辰后。 姜静行刚夹起一筷子鲑鱼,姜绾璇身边的侍女荷叶便急匆匆走进来。 见一向稳重的侍女如此心急,姜璇只好搁下筷子, 温声问道:“出了何事, 如此急忙?” 荷叶仓促行礼,直起身后道:“夫人不好了,表小姐落水了,秋霞院正着人去请大夫呢!” “落水, 怎么会落水了!” 这顿午膳算是用不下了, 姜璇急忙起身要去秋霞院看看, 姜静行眉头一皱, 也跟着起身。 今日的午膳摆在主院, 离朴玲住的秋霞院有一段距离, 正午的阳光照的人睁不开眼, 但这种时候怎还顾得上热不热, 姜静行图快,舍弃了曲折的回廊,她步子大, 身边人跟的匆忙。 姜璇亦步亦趋,更是急的额间冒汗,叹气道:“好好的,怎么就落水了,竟还撞了头, 若是出了什么差错, 咱们府上可怎么和朴家嫂子交代啊, 唉,明日可就是玲儿的及笄礼了, 府上的请帖都发出去好几日了。” 提到朴夫人,姜璇想起来母子二人今日都不在府上,便问道:“可遣人告知嫂夫人和表少爷了?” 荷叶点头道:“朴家管事腿脚伶俐,已出府去寻表少爷了。” “绾儿可是无碍?” 注意到姜璇跟在她身后有些吃力,姜静行放慢步子,淡声问道。 “小姐无碍。”荷叶将刚才的情景又详细说一遍:“两位小姐是由魏国公府护送回来的,来人自称是胡家大公子,管家让人请去外院招待了。至于小姐则没说什么,只让人去叫大夫,又扶着表小姐回了秋霞院,传话的侍女说表小姐落水了,额角也有伤。” 听完这番话,姜静行没说别的,只吩咐让人把魏国公府大公子也请到秋霞院来,其他什么都不要说。 姜璇诧异地看了一眼姜静行,见她眉头一直紧紧锁着,便不再说什么,一路沉默到秋霞院。 二人到时,姜绾正好和大夫一起出来。 大夫是朴夫人此次上京随行的医者,上前见礼道:“见过国公,小姐并无大恙,额角的伤口也是小伤,只需每日换药即可,不过小姐她受了惊,还需静养几日。” “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姜璇舒了一口气,轻抚胸口道。 姜绾立在一旁有些神不守舍,姜璇唤了她一声,她才回神道:“表姐喝了安神汤,这时已经睡下了。” “那便好,那便好。”姜璇舒心不少,她看向姜静行,见人没进去的意思,便体贴地为父女二人留出谈话的地方,“我进去看看玲儿。” 说着又看了一眼脸色颇为冷淡的姜绾,欲言又止,最后也没说什么,只掀开珠帘进了里屋。 姜静行示意姜绾跟自己走,她如今是成年男子的身份,不便进侄女的闺房,便带着女儿去偏厅坐着。 姜静行在上首坐下,姜绾低头站在她身前,一改之前的冷静淡定,神情格外的委屈失落。 “父亲,都怪我,要是我再小心一些,表姐就不会落水了。”小姑娘神情郁郁,从来没有吃过亏的人,冷不丁吃了个大亏,连累到身边人,心情难免不好。 不过在想到同样呛水晕过去的李清婉后,朴玲眼中的冷然稍稍退却一些。 总归对方也不好过。 姜静行无奈一笑,她没冒然安慰或说教女儿,而是问道:“你先说说怎么回事,不是去魏国公府的夏日宴了吗,你表姐怎么会落水?” 姜绾抬眸,俏眼水润莹人,透出十分的委屈无辜来。 用着这副神情,姜绾将朴玲落水的前因后果全部说出,就连她推李清婉落水的事都没落下,诚实乖巧的很。 在最敬慕的父亲面前,姜绾只掩饰性格,一向不掩饰情绪,该撒娇就撒娇,该失落就失落,十足的小女儿娇态,因而在说到李清婉因胡重光针对自己时,语气便带出几分不耐烦来。 “李清婉本就因着李二的事针对我,又一心痴慕胡重光,也不知她从哪听来的闲话,认为胡重光钟情我,便处处要与我使绊子,我本不愿理会她,谁知她竟设计想推我落水,这才连累到表姐。” 姜静行听的扶额,倒不是因为姜绾报复别人,而是她看出了姜绾对胡重光无感。 不仅无感,还很不耐。 现在可好了,所有男配,全部出局了! 回想她最初的打算,姜静行不禁叹息一声。 爱情还是很美好的,她还是希望女儿能享受爱情,在最好的年华里不留遗憾。 可细数剧情中有名有姓的男配们——霍鉴琦,机茗,康白礼,年鸣英,胡重光,章云彻,有一个算一个,真是一个顶用的都没有。 况且,旁人不知魏国公府的打算,可她怎会不知。 姜静行又叹了口气,魏国公府确有想两家联姻的意思,只是苦于先前武德帝赐婚燕王一事,不敢冒然提起罢了。 姜静行回想接姜绾回京也有小半年多了,这期间发生了太多事,朝中局势大变不说,她在其中的立场也数次改变,导致她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对于女儿的未来,她在纠结许久后,终于决定还是顺其自然就好。 既然剧情已经不能再束缚姜绾,她又何必只把女儿往一条路上推呢。 她会给姜绾选择的权利,但不会帮她做出选择。 将来无论是想要嫁人也好,还是只想她的庇护下快活一生也好,或是继承靖国公府,或是周游天下,还是其他什么,以后她都只会支持。 可是呢,现在可好了,别的先不说,她闺女的桃花们倒是一朵接一朵的凋零。 姜静行在心里默默评价这些人:一个眼瞎,一个死人,一个不知能不能活,一个看她不顺眼,一个姜绾看着不顺眼,还有一个存在感为零。 简单总结:一群没用的东西,活该都是单身狗。 姜绾见父亲面色不渝,不由上前几步,小心翼翼地拉住姜静行垂在膝上的袖口,闷声道:“爹爹,表姐怎么办啊,李清婉也就算了,可表姐受了好大委屈,心里还不晓得怎么想呢,且救表姐的人是胡家长孙,众目睽睽之下,总归对表姐名声有碍。” 听到这声爹爹,姜静行哭笑不得,反问道:“这时候知道撒娇了?” “你倒是想着你表姐的名声,怎么就不想想你自己。” 姜静行记起上月姜璇为着侄女的名声生她的气,怨她不能管教女儿,此时再想,便有心说教几句。 不吃亏是好事没错,可也不能给人留下把柄。 于是她便淡声道:“绾儿,你要记得,众口铄金,便是圣人也有罪。若是那李清婉闹起来,说是你推她落水的,即便没有证据,也没人看见,别人打心底也会认为是你做的。你姑姑上个月还说起你的婚事,世道如此,女子的名声总是……” “女儿不嫁人!”姜静行话说一半,突然被姜绾出声打断。 姜静行一时愣住了。 姜绾松开攥着她袖口的手指,抬头露出盈满泪水的眼眸,哽咽道:“父亲从小便将我送到外祖家,虽吃穿不愁,可也是寄人篱下受人白眼,每每看到舅舅一家团圆,我便只能远远望着,我总是盼着父亲能接我回家,想着哪怕受苦也是好的,可如今才团聚半年,父亲便急着让我嫁人吗?” 姜静行霎时噤声,不知所措地解释道:“绾儿,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也是慌了神,竟忘了有她在,朴家哪敢给姜绾委屈受,何况以姜绾的性子,又岂是会一味受委屈的人。 姜绾见一向清傲的父亲低垂着眉眼,面露歉意地看着自己,一时有些后悔,但她心知有些事不得不说,遂咬牙道:“女儿永远陪着父亲好不好?父亲既不喜他人近身,女儿便陪着父亲饮酒下棋,每日做父亲爱吃的菜,等将来父亲致仕了,便寻一处山水绝佳之地避世赏景,父亲也不必在为国事烦忧。” 姜静行少见的面露难色,姜绾话中勾勒的情景不是不好,只是……说不上来哪里怪怪的。 可姜绾丝毫不觉得哪里怪,她眼中是全然的委屈,却依旧固执地看着父亲,似乎势要得一句承诺才好。 姜静行被她看着心底一软,顿时目露怜爱,哄道:“好,你若不想嫁人,那便不嫁。” “爹爹。”姜绾总算破涕为笑,竟开心到忘了仪态,径直扑进了父亲怀里,软声道:“这世上,只有父亲一心对绾儿好。”说着抱紧双臂,埋头在父亲肩上,掩去眼中晦暗。 感受到腰上的力道,姜静行扶着小姑娘的肩头,无奈笑笑,早就没了之前说教女儿的心思。 本来她想等局势稳定下来,再和女儿好好谈一谈,可谁知今日姜绾自己先说了不想嫁人,看其神情,也不是心血来潮说的话,既然如此,她还能再说什么呢。 毕竟孩子大了,也有自己的想法了。 姜静行轻柔地拍拍女儿的脊背,眼中满是关切和疼爱,使得屋内氛围亦充满温情。 荷叶在门外站住,她见小姐似是伏在大人怀中哭泣,不敢冒然进屋打扰,便只好盯着脚尖提醒道:“大人,胡家大公子到了。” “请进来吧。” 姜静行随口应道,她轻轻推开怀中的小姑娘。姜绾直起身擦擦脸颊,羞怯地低下头:“绾儿失态了。” “可不许再哭了,仔细伤眼。”姜静行用指腹抹去小姑娘眼角挂着的泪珠。 回归正题,眼下可还有一桩事要解决。 “你说说胡重光是如何救的你表姐。”姜静行自认为看人挺准的,据她所知,这位胡家长孙可不是个热心肠的人。 第129章 不是所有狐狸精都是小三 姜绾秀眉微蹙, 回忆道:“当时他离得近。” 旋即又稍作思索道:“不过总比其他人好。这事传出去总归对胡重光和表姐都不好,也许胡家也不愿传出去呢,以免再坏了长孙的婚事。魏国公最看重长孙, 绮南说魏国公夫人也在给胡重光相看婚事, 好像有意让他尚公主,今日宴上就来了好几位公主呢。” 说起今日来的几位公主,姜绾目光微闪,心里闪过好几个想法。 那狸猫虽是陆筠带来的, 却是从舞阳公主手中挣脱伤人的。 舞阳公主是端王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端王府又素来和长恩候府亲近, 说不定今日之事, 便是舞阳公主和李清婉联手所为。 可惜没有证据。 姜静行端坐不语, 她身份阅历摆在这, 看的自然要更深些。 若事情出在靖国公府, 那自然好说, 大不了用些手段把事情压下去。可事情出在魏国公府,便有些难办了。 谁知道魏国公府的人怎么想的,毕竟胡重光是救人的, 就算传出去什么风言风语,也不过添桩风流韵事,吃亏的只会是朴玲,魏国公府又何必费时费力去消弭此事带来的风波。 姜静行慢慢拧起眉头,她思来想去, 却想不出什么一劳永逸的好办法。 这恶心的世道, 即便朴玲是受害者, 可众目睽睽下被男人贴身抱上岸,也会被看做行事不检点, 有辱德行。若是不考虑其他,此事最好的解决办法便是结亲,可若是魏国公府有意让长孙尚主,定然不会同意这桩婚事,就算同意了,朴玲也不见得就愿意嫁。 一想到朴玲那点少女情丝,姜静行便觉荒唐的不行。 但凡朴玲爱慕的人不是她,她都可以想办法促成这门婚事。 朴家早有意为女儿寻一得意郎君,朴夫人未上京前,朴家便来信将女儿婚事托付给她这当姑父的,只是阴差阳错下未能说成,如今更是相看了不少人家。而抛开朴家和魏国公府的差距不谈,只看胡重光个人,的确是少有的英年才俊,又兼家世出众,为人洁身自好,怎么看都是个嫁女的好人选。 不过姜静行还是不愿因着这么一点小事,便草率地做出决定,可她也不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毕竟她是离经叛道惯了,却不能强求一个从小学着三从四德的小姑娘,学着她去无视外界的非议,琐事不萦于怀吧。 不过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嫁人,还是太可笑了。 姜静行只好告诫女儿:“绾儿,你表姐的事你无需再插手。至于那李清婉,你也无需在意,你和你表姐受的委屈,为父自会在长恩候府诸人身上为你们找回来,你只当此事是意外便好。” “都听父亲的。”姜绾一如既往的乖巧。 她也不问父亲要如何为她出气,只在朴玲的事情上追问一句,“可表姐呢?” 姜静行不愿多说,只道:“等胡家大公子来了,先看看胡家的意思吧,之后我会去问问你舅母的意思。。” 正巧,说着人就来了。 侍女引着一位举止儒雅的中年男子走进院中,径直往偏厅走来。 来人衣着简朴,面容端正,有着时下备受文人墨客追捧的清谈之风,身后只跟着一位低眉顺眼的老仆从。 若是姜璇在场,便会认出此仆从正是那日来送请帖的胡管家。 胡敬易未语先叹气,脸上满是歉意,刚进门便拱手道:“今日冒昧上门,还望靖国公见谅。” 姜绾莲步轻移,在姜静行身旁站定,屈膝问好道:“胡伯父。”端的是大家闺秀做派,温婉知礼的模样。 “贤侄女也在。”胡敬易点头认下这一声伯父,虽说胡绮楠是他小妹,但从姜静行这里论,他倒是担得起姜绾一声伯父。 姜静行对来人并不热络,只客气道:“胡少卿多礼,请坐。” 一声胡少卿,瞬间拉开了两家的距离。 说来净是物是人非。 魏国公府和靖国公府虽不是姻亲,但姜静行不是不感恩的人,因着魏国公当年对她的提携教导,两家素来亲近,早年间在军中也是同气连枝,一同进退。 可近些年,魏国公府隐隐有投效端王府的意思,更有替端王拉拢她的意思,她可不愿沾染一身腥,两家的来往便浅淡许多。而她念着恩师已是年老重病,即便不愿时常登门拜访,也对胡家子孙偶有提携,但恩情这种东西,用一次便少一次,如今更是只剩下些面子情了。 胡敬易心里颇觉尴尬,想当年姜静行还只是他父亲帐下一名小兵,如今却是国公尊位,与他父亲同起同坐。 而他年长姜静行十多岁,却只是从四品鸿胪寺少卿,官位比亲儿子还低。 不过尴尬只是一时的,他落座后便开门见山道:“今日冒然登门,一是致歉,二是顺着家父的意思,请靖国公登门一叙。” 姜静行笑笑,没说话,心里却知道胡家这是不愿胡重光和朴玲有任何关系,目光不由冷漠几分。 果然,胡敬易一句不提自己儿子,只叹息道:“我今日刚回府便被下人告知出了事,说是长公主养的一只畜生发了疯,连累贵府的小姐在我府上落了水,虽说长公主也请太医来看过了,万幸人没事,可我心下难安,就想着跟来看看,如今可好了?” “不是什么大事,本公还要多谢贤侄舍身救人,才免了我那侄女一场灾厄。”姜静行随着他客套,“老国公将养数月有余,身子可好些了?” “劳国公关切,只是经年旧疾,岂是能轻易根治的。” 胡敬易尴尬不已,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将来可是要承继魏国公府的,可据他所知,那被救上来的女子不过商户女,若是做妾还好,可做胡家主母,身份便要差上许多。 胡家好歹也是一等公爵府,还是要脸的,做不来逼人为妾的事,便只能当做不知此事有辱女子声明,尽力遮掩罢了。 与此同时,他看到几步外的姜绾,心里不免生出些遗憾来,若被儿子救起的是靖国公独女,那便是一桩再好不过的婚事了。 可惜,可惜啊。 胡敬易满心遗憾,只怕经此一事,姜胡两家的关系要不如往昔了。 姜静行一眼便看出胡家的打算。 既然胡家无意宣扬长孙跳水救人的美德,想来也会费心遮掩一番,她懒得再揣摩胡家要如何消弭此事带来的风波,只要对朴玲无害,她又何必插手,当即便有了送客的意思。 她主动提起胡敬易说到的第二件事:“不知魏国公因何事请本公上门,若是不急,不如明日再说吧,一会儿本公还有些公事要处理。” “不急,不急,国事要紧。” 胡敬易也不知父亲因何事要请靖国公上门,沉吟片刻,只好转达亲爹的原话。 “这几日陛下龙体抱恙,又值多事之秋,家父忧心国事,可年事已高,时常觉得力有不逮,便常常回忆往昔,常与身边人说起昔日与国公一同效力军帐的事,听得人心酸不已。” 说到此处,他面露悲戚,继续道:“家父这几日更是心有所感,竟觉得自己时日无多,时常想着与故人叙叙旧,知道我今日登门拜访,百般嘱咐我,让我无论如何也要来请国公过府一叙。” 说完便看向姜静行,就等着她应下。 姜静行出奇的平静,她知道胡敬易说的半真半假,可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她还能怎么办。 只愿真就只是叙旧,若是再推脱,倒显得她太无情无义了。 于是她叹口气,顺势道:“人在病中难免多思多想,明日本公便登门拜访,只要老国公不觉得本公扰了他清净就好。” “自然不会。” 胡敬易完成了亲爹的吩咐,只觉无事一身轻,他不愿再顶着姜静行施加的压力闲聊,何况说了半天也不见有人上茶,可见不受人待见。 他随意闲谈几句,又将带来的东西放下,便起身告辞离去。 姜静行吩咐侍女将人送走,至于胡敬易带来表人情的一干礼品,一眼都没看,只命人送到朴家人手里。 朴家下人进屋将东西收走,又上了两盏茶,姜绾转眸看向父亲,一眼不错地看着,只觉父亲一举一动都赏心悦目,怪不得陆筠痴心不移。 说了半天话,姜静行也觉口渴,待喝完半盏茶水才舒服一些,见女儿盯着自己看,心里正觉奇怪。 姜绾眨眼,只好问出心中早有的疑惑:“魏国公为何要三番五次地请父亲上门?” 姜静行视线落在茶盏上,直白道:“为父也不知。等我明日知道了,回来就告诉你。” “父亲又逗我。”姜绾嗔了她一眼,目光不经意垂落到父亲抚在腰间玉佩上的手指,忽地凝住不动。 把玩腰间配饰是人常有的动作,姜静行也是如此,不过她腰间其他配饰时常换新,玉佩却从未变过,就连当初送给绿阁的那一块,都是从桌上随手拿的一块。 正是因此,姜绾才觉得奇怪。 她仔细观摩这块玉佩,确定自己从未见过,便问道:“父亲的玉佩呢?” 姜静行抚摸玉佩的动作一僵,不由松开了手指,她再次端起茶盏,状似随意道:“也不知丢在哪了,我就让人拿了块新的。” 姜绾心细如发,自是不会错过父亲那一瞬的不自在,她顿时就不开心了。 许是刚才哭过一场的缘故,情绪格外敏感些,一点异样都能拨动少女那根敏锐的心弦,“可我记得父亲说过,那块玉佩很重要很重要,是万万不能丢的,怎么如今丢了,父亲一点都不急。” 漂亮的眼眸很快便蓄起一汪泪水,姜绾小声抽噎,问道:“父亲是不是又将贴身的玉佩送人了,这回是谁,是府里的侍女,还是哪家的小姐!” 第130章 老大的心思,有谁懂。 原来人在被吓到的时候, 真的会屏住呼吸。 听明白女儿的意思后,姜静行只觉脑袋翁的一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此时她真是有口难言, 是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姜绾坐在一旁哭得真切,看父亲不说话,便只当是默认了。 她不是傻子, 与父亲朝夕相处下, 她怎会察觉不到家里的变化, 有时是书房多出来的书籍, 有时是家里主人不知因何缘由的好心情。 更别说前段时间父亲每日都要出门访友, 夜间才能归来, 可连去哪都不说一声,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而且, 谁家有那么多友人要见!明明就是去见外面的狐狸精了! 姜绾越想越伤心,瘦弱的肩头止不住的抖动。 为什么父亲身边总有那么多人,若是父亲娶了续弦, 会不会就将答应她的事抛之脑后了。 姜静行在经历过最初的手足无措后,很快冷静下来。 而与她历经世事的淡定相比,平日里冷静沉着的姜绾,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 正如姜绾口中那些半真半假的话,虽是欲博姜静行心软, 可亦有一半是真。 她从小穿金戴玉不假, 称得上要什么有什么, 可就算朴家对她再好,也改变不了她十多年寄人篱下的事实, 为何会养成一副不愿吃亏的性子,只是因为身边恶意太多,早早便让她看透人性。 不过,这一切只是对外人,面对从小便盼着能团圆的父亲,她还是会像小时候一样,害怕被抛弃,总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门外的侍女们听见小姐的哭声,忍不住互相看了看,可谁不敢问不敢说,只好垂首装个木头人。 姜绾不顾仪态地大哭,像是要把从小到大,心里所有的委屈不安都哭出来。 这次姜静行没有拿出耐心来哄人,只是微微皱眉,静静听着耳边的哭声,好似根本不为所动,可若是仔细看,便会发现她端着茶盏的手抖了一下。 许是意识到自己瞬间的失态,她搁下手中茶盏,缓缓以手掩面,遮住眼中的苦涩。 片刻后,等姜绾哭声渐弱后才道:“绾儿,别哭了好吗,你告诉父亲,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姜静行被小姑娘哭得心酸,但还是放下手,缓声安抚道:“以前我不问你,是觉得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所以你想做什么,一直都不曾过问,可这段时间你明显心浮气躁,许多事都失了分寸,就似今天你推那长恩候的女儿下水,虽是一时痛快了,却也给人留下了把柄。” “绾儿,知错。”许是心头的委屈还未散去,姜绾哭着摇摇头,再也说不出其他话来。 姜静行看她情绪如此激动,知道一时怕是缓不过来,她又怕冒然去哄说错话,便只好安静坐着。 过了一会,哭声渐渐转为小声的抽噎。 姜绾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她还在平复心绪,姜静行却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她竟感受微末的恐慌,好似假面被戳破,逼着她必须面对眼前的问题。 姜静行面色冷凝,她捏紧指骨,又倏得松开,一如往昔的从容稳重。 可任何事都有痕迹,有些事,她只是不敢承认罢了。不敢承认当年骤然得到一个孩子让她慌了手脚,以至于她从未进入到父亲或母亲的角色。 她当年被新生迷住眼,在系统的束缚下,想当然地认为孩子是一个麻烦。为人两世,从未想过要为人父母,她急于摆脱这份突如其来的责任,所以才会把孩子放到朴家后,没留下一句话就走了。 所以在见到长大后的姜绾后,她才会觉得那么不真实,才会常常感叹自己居然真的养大了一个孩子,才会抱着补偿的心态,对姜绾异于常人的性格视而不见,纵容着小姑娘不知收敛。 如果她对幼年的姜绾多一些关爱,是不是长大后的姜绾就不会这么敏感多思? 大约是终于承认过错在自己,姜静行苦笑连连,素来含笑的多情眼眸变得暗淡。 姜绾终于不哭了,只垂首坐着。她起身走到姜绾身旁,姜绾仰头看着父亲,漂亮的眸子里蓄满泪水,眼神可怜兮兮的,像是一只要被抛弃的小花猫,和晌午推人下水时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好了,不哭了。”姜静行撑膝半蹲,与小姑娘平视,笑道:“可别哭,都哭成小花猫了,为父可是慈父,要是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打女儿了呢。” 看着眼前一张俊美飘逸的脸,被父亲耐心哄着的姜绾得到了满足,总算破涕而笑,摇头道:“父亲怎么可能打我。” 姜静行起身摸摸掌心下细软的小脑袋,心里五味杂陈,轻声问道:“绾儿,你可知你刚出生的时候,我是何种心态?” 按理说,她早就忘了当年姜绾出生时的样子,那并不是什么值得铭记的美好回忆。 荒草丛生的破庙,奄奄一息的女人,满屋的血腥气,还有像猫儿呜咽般的哭声,给人编制出一幅可怖的画面。 可此时姜绾俏丽的眼眸,却奇异地,和她从朴月璇手里接过她的一幕重叠了,如出一辙的清澈眼眸,正天真无邪地看着她。 姜静行将指节分明的手掌盖在小姑娘头顶,叹了口气,她很少回忆过去,净是些不开心的事。 “当年你出生的时候,我是第一次在这世上感到害怕,你太小了,又小又软,夜间我都不敢睡,生怕你没了,我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吃饱,等将你送到你外祖家时,我着实松了一口气。” 姜绾咬唇,眼底又泛起泪花,“爹爹……” 姜静行继续道:“我当时对你唯一的期望,便是你能平平安安的活下来,即便到了今天,这份期望也没变过。” 她伸手抹掉姜绾脸颊上挂的泪珠,在小姑娘亮晶晶地注视下给出一个承诺:“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你都是爹爹最爱的乖女儿,你要相信,无论爹爹做什么,你都是重要的,所以不哭了好不好?” “真的吗?”姜绾强撑起笑脸,可心结不是那么容易解开的。 但耐心哄她的父亲太温柔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心底的顾虑,“绾儿不是不想父亲娶亲,只是……”少女微哑的嗓音满是低落,“绾儿怕父亲以后有了其他孩子,父亲就不会像今日这般疼绾儿了。” “怎么会呢。”突然知晓了小姑娘在害怕什么,姜静行简直哭笑不得,“我就你一个孩子,哪来的其他孩子。 别的不说,她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不敢告知陆执徐,哪来的孩子! 做梦倒是很有可能! 所以说,人说话还是不能太满,容易打脸。 姜绾的不安太过明显,她只好肃声道:“就算为父有了其他孩子,绾儿都是父亲最疼爱的姑娘,谁也不能越过你去。” 姜绾还是委屈,她抽了抽小巧的鼻翼,试探道:“那,那父亲是打算与外面的夫人断了吗,还有后院的绿阁,也要送走吗?” 哪能说断就断,姜静行腹议道。 不过她既已知晓姜绾在怕什么,又有心让她宽心,自然不会这么说,她想了想,换了个说法:“他幼年吃了不少苦,身体不太好,而且他现在不在上京。” 姜绾嘴角的弧度逐渐僵硬,袖口越攥越紧。 这是姜静行的失误,她只顾解开女儿的心结,一时竟忘了她现在这么说,无疑是承认自己外面养了个人。 “唉——”姜静行叹气,不可避免地想到远在荆州的人,她不禁有些想念。 “他和我在一起,大约是早就放弃有子嗣了。” 姜绾微愣,是身子不好,所以不能生育吗? 想通这一点后,姜绾心底不可避免地生出轻松,可她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真是自私,哪有她这样为人子女的,竟然还会为着没影的弟弟妹妹拈酸吃醋。 此时又见父亲蹙眉低落,似有伤感之意,心疼顿时压过对弟妹的敌意,也跟着揪心起来。当然,姜绾是为了失意的姜静行伤心,至于那位不知样貌的夫人,她才懒得理会。 “家里好些药材呢,若是那位夫人身子不好,父亲不如将人迎进府里吧。”姜绾主动道,像极了贴心的小棉袄。 姜静行轻讪:“以后再说吧。” 她转移话题道:“今日既说开了,以后可不能再哭鼻子了,若是受了委屈,你大可说出来,若什么想法都闷在心里,再生了病,才是真的受罪。” 姜绾被说的羞红两颊,低低应了一声,等再抬起头来,眉眼便舒展许多。 她本就宜喜宜嗔的年岁,多年心结一朝解开大半,素来温婉的眉眼又添了几分活泼。 姜静行留意到这点变化,顿觉舒心不少,连日的坏消息里,总算有桩让人满意的了。 小半个时辰转瞬便过。 秋霞院地方不小,朴玲住在的正房里外两层,出了里屋,走上两步便是中堂。 丫鬟见自家少爷回来了,赶紧打起帘子。 朴律霖额间冒汗,两鬓微湿,沉着眉眼走进中堂。 跟在他身后的李管事在门前止步,抹把汗,自顾寻了快凉荫地避暑。 里府外来回两趟,他是跑上跑下,可把他累的不轻。整个人热的头昏眼花,脖颈的汗珠子将前襟都浸透了,不过可算是将人找回来了。 朴玲一出事,朴家人当即便派人出府去寻朴夫人与朴律霖回来,朴夫人快儿子几步,等朴律霖进屋的时候,她正在抹泪,姜璇立在一旁,温言软语地宽慰着。 朴夫人红着眼眶,握紧姜璇的手,只觉心都要碎了。 她好端端的女儿,怎么出趟门回来,就受了这么大的罪! 第131章 将来有你受的 朴玲用了一帖安神药, 朴夫人归府时,她已经睡了,小姑娘平日里灵动的杏眼紧紧闭着, 即便在睡梦中, 眉眼都笼着不安。 侍女掀开床帐,朴夫人在床沿坐下,摸摸女儿冰凉的俏脸,心里是又痛又悔。 朴家扎根江浙, 那一带水系四通八达, 百姓靠水吃水, 少有不通泅水的, 就如朴律霖, 哪怕出身富贵不用劳作, 也熟识水性, 倘若她早知今日有此劫难, 当年就不拘着女儿,由着女儿去学泅水了,若是哪日丢了命, 就算有个名门淑女的名头又能做什么! 姜璇性子柔软,见床上昏沉的人,也跟着揪心。 她见朴夫人险些哭出声,忙劝道:“嫂子莫哭,大夫说玲儿身子无碍, 额角也是皮外伤, 将养两日便好。咱们府里各种好药都有, 抹上两日,保管留不下一点疤痕, 将来孩子还是个俊俏姑娘。” 朴夫人听罢,用帕子按按眼角,勉强露出个笑模样来。 “妹妹见笑了。” 姜璇看着朴玲叹口气,“让玲儿安心睡吧,咱们去屋外坐着。” 朴夫人看了看床上的女儿,人还睡着,也怕吵醒了她,便起身绕过花鸟屏风,随姜璇到外头中堂坐着。 这里没了顾忌,朴夫人搭着丫鬟的手坐下,叫来朴玲贴身的侍女,厉声追问起今日的事。 她做了朴家近二十年的主母,在朴家下人眼中,最具威势狠心。 侍女神色慌慌,跪地不起,却也口齿伶俐,将当时的事有条有理地说来。 她不知这里头还有李清婉的事,只道是长公主养的狸猫发了疯,亭子里乱了起来,一时不查,她才离了小姐身边,等回过头去寻时,却见小姐裹着袍子,被一位公子从水里抱上岸去。 朴夫人听得攥住手下椅子手柄,一听此事因长公主而起,她心就凉了大半,嘴里直发苦。 长公主是何人。 那是皇帝的亲妹妹,真正的皇亲国戚,别说只是连累她女儿落水,就算害她女儿丢了命,也只有朴家自认倒霉的的份儿! 待听女儿被一陌生男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水中救起,匀称的身形晃了晃,颓然跌坐在椅子上。 姜璇心有同感,赶紧将人扶住,命人端一碗安神静气的百合茶来。 “嫂子莫急,救起玲儿的是魏国公长孙,那魏国公府的大公子也来了,正和兄长说话呢。” 最怕的事成真,此时朴夫人也顾不上还有下人在场,眼泪簌簌落下,“我苦命的女儿,这可如何是好,若是事情传出去,还有哪家的好儿郎愿意上门提亲……” 说着泣不成声。 朴律霖进来见到的就是这一幕,他见一向强势的母亲落泪不止,面容哀戚,脸色陡然一变。 忍着心头的不担忧,他问道:“娘,姑姑,玲儿如何了?” 朴夫人暂时顾不上儿子,更何况女儿家的事,他做兄长的又能怎么办,便只道人无碍,用完药睡下了,让他自己进去看看。 既然妹妹无碍,又为何啼哭? 朴律霖皱眉忍下心中疑惑,抬步进了里屋去看朴玲。 姜璇等他走了,轻声叹喂,半是规劝半是开解道:“嫂子,你听妹妹句劝,咱们这样的人家,不愁吃穿金银,儿女也争气,还有什么好求的,以后日子过得安稳才最重要。” “玲儿是位好姑娘,长相又拔尖,总是不愁好人家求娶的,与其让她嫁进权贵人家勾心斗角,但不如嫁个可心人,没那些糟污事,日子过得才顺遂。” 朴夫人自然也晓得这个道理,可为人父母,总是盼子成龙,盼女成凤。 但如今女儿遭了罪不说,还平白丢了名声,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只觉一股气怄在心口,疼得慌。 过了好半晌,她才垂泪道:“这世上哪有当娘的不盼着女儿婚姻和美,可人心易变,后宅多的是吃人的地方,我怎么敢赌?我就想着既然痴心人难求,那就嫁的富贵些,有这些身外之物傍身,总好过日后受人冷眼。” 姜璇听她这么说,无言片刻,默道也是慈母心怀,为女儿打算着一辈子。 末了,无奈地叹息一声,只盼着姜静行快些过来,好拿个主意。 朴夫人忧心女儿婚事,姜璇也忆起做母亲的不易,二人沉浸在各自的心情里,一时也忘了去看朴玲的朴律霖。 朴律霖站在屏风后,将外面的对话收进耳中,总算明白了他娘为何落泪。 屋里躺着的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险些丢命不说,日后还要平白受人非议,他岂能不怒! 素来温润的郎君绷着下颚线,眼皮轻阖,与他面上波澜不惊的神情相比,墨色的眸子里像凝结着霜雪,看的人那怕身处炎炎夏日,心底也忍不住窜起一股凉气。 直到门外侍女行礼的声音响起,他才又恢复到往日进退有度的模样,侧身从屏风后走出来。 门外候着的侍女屈膝掀开门帘,姜静行抬手进去,夏日艳阳打在脸上,纵使十分的泠然,也显出三分温情来,更何况是她那张让人目眩神迷的脸。 一般人哪敢多看,生怕丢了魂儿,即便看着,也只看到自带三分笑意的眉目,哪还留意到她眼底的沉肃。 姜璇见姜静行来了,明显松了一口气。 朴夫人整理好仪容,也站起身来。 姜静行目光落到她微红的眼角,眸色微凝,不过以防失礼,很快便移开。 “大嫂快坐下。” 她没坐上首,反而在朴夫人对面落座,温声道:“玲儿如何了?” 走出屏风的朴律霖面色如常,朝几人略一颔首,上前搀扶朴夫人坐下,“妹妹睡下了,可还是受了惊,睡得不大安稳。” 朴夫人神色倦怠,只道:“让你妹妹安心睡吧。” 姜静行点点头,转头嘱咐身旁的姜璇多上心,让她去主院里拿些好药来。 姜璇自是不用她说,可此时屋里气氛凝滞,她有心缓和几分,便应了几句。 “明日是玲儿的及笄礼,可刚才大夫说要静养,不能耗神,若是赶在明日办,肯定来不及了,好在这月好日子多,等过几日再挑个吉日出来,好好办上一场。” 朴夫人都忘了这回事,既然姜璇已经拿了主意,便不再说什么。 姜静行端坐一旁,趁姜璇说话的功夫,心里斟酌起如何解决朴玲的麻烦。 其实要她说,干脆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人都是善忘的,反正朴家也不是上京人士,朴玲自幼长在清河郡,若是不喜上京,大可回家去,以现在消息的传递速度,只要朴家人不多嘴,出了上京地界,今日的事还有谁知道,自然也不会对朴玲有多少影响。 但姜静行知道她不能这么说。 说到底,朴玲落水是意外,亦是受姜绾牵连,再往大里说,是受靖国公府和长恩候的恩怨牵连。若是她自持尊位,逼着朴家咽下这份委屈,这门亲戚就算做到头了。 她是无所谓有没有这门亲戚,可姜绾不行。 不管女儿和舅母有何嫌隙,朴家都是她住了十多年的外祖家,且待姜绾这个外甥女,朴宣作为亲舅舅,已是尽心尽力。 魏国公府的意思很明显,不愿娶朴玲,那便只能由靖国公府做出补偿。 何况惹得朴玲钟情她,姜静行虽不解,却也感到歉意,只以为是自己哪些举措给了小姑娘错误的暗示,若是因此误了朴玲一生,那就真是她的罪过了。 两厢催促下,姜静行递给妹妹个眼神,姜璇心有所感,借着口渴欲喝茶的动作收声,将话头让出来。 迎着朴家母子看来的眼神,姜静行避重就轻道:“胡家大公子半个时辰前来过了,送了些礼来,说是为着今日的事聊表歉意,我命人送去了库房,嫂子且收着吧,总归玲儿是在魏国公府出的事,胡家人上门来看看也是应有之礼。” 朴夫人听出这话的弦外之音,不禁嘴唇微颤,问道:“我听说今日救玲儿的是胡家长孙,那胡家大公子,可是胡家长孙生父?” “不错。”姜静行颔首。 语气不急不缓,让听着的人慢慢平静下来,“我知嫂子忧心玲儿的婚事,可事已至此,胡家有意让长孙尚公主,算不得良配,玲儿年岁还小,不如多留两年,也好同绾儿作伴。” “陛下有意在明年开恩科,届时京都汇集天下英年才俊,嫂子可以慢慢挑一挑,若是有满意的,便由靖国公府出面,也是一桩良配。” 朴夫人心里憋闷,神色就更难看了。 姜静行也知这事变数太多,再说,空口白牙算不得数。 所以她继续道:“还有一桩事,本想等玲儿及笄过后再说,既然日子推迟了,就今日说吧。” “律霖也入京有段时间了,下月太学学生选补,不如让律霖也去。” 朴律霖一惊,朴夫人愕然:“这,律霖如何入得了太学?” 朴家是记录在册的商户,纵使背靠靖国公府,朴家子孙也不能参加科举。 姜静行拂袖,只道:“太学多大儒,律霖也不一定非要去科举,能得名师教导劝学,总是好事。” 也怪不得母子二人惊讶,自百年前士族因战乱东渡后,门阀士族便再不能凭家世门第做官,可随着世事动荡,门阀世家几度死灰复燃,太学便是其一,后来逐渐变成权贵子弟门荫入仕的登天梯。 太学学生选补,只限文武官三品以上及国公子孙,或从二品以上曾孙,等学子结业后,就可直接入仕,只是不如科举来的体面。 可再不体面,也是朴家从未想过的事,毕竟朴律霖姓朴,又不姓姜。 朴夫人无疑心动了。 她知儿子对姜绾有情,可和仇人的女儿做婆媳,打死她也不愿,此番将女儿送往上京,何尝不是盼着改换门庭,如今儿子有这等坦途,她何必再逼着女儿。 第132章 倒霉的孩子 对于妹妹指责, 姜静行不置可否,只当作耳旁风。 早在门口候了一会儿的管家敲门进来,躬身将一封密信奉上:“大人, 韩燕的信。” 姜静行没说话, 只目光沉静地盯着管家手中的信,过了几息,突然问道:“辰王出京多久了?” 管家不明所以,直起身后想了想, 答道:“一月有余。” “荆州一直没有消息传来, 不过涌入上京周围郡县的流民倒是少了许多, 大人慧眼识英, 想来荆州水患已得到控制, 灾情有了缓解, 百姓才不愿忍受背井离乡之苦。” 姜静行眉梢微动, 到底也没说什么, 只伸手示意管家将信递过来。 夜晚的书房一向是靖国公府最寂静的地方,连纸张打开时翻折的响动也一清二楚。姜静行凝神看了半晌,神色愈发浅淡, 就连跟在她身边十多年的管家,一时也拿不定她心中是喜是怒。 姜秋老神在在地站着,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了一句多事之秋。 姜静行看完,一手将信纸揉成一团,一手掀开一口未动的茶盏, 将密信扔了进去。 带着热气的茶水瞬间将纸张浸湿, 上面的墨迹融进清亮的茶水里, 待变成乌漆的一团后,她才看向管家道:“荆州的民乱很快会平息, 预计辰王下月就会归京,届时安排人手保护辰王,府中的人不要动,只从上京城外调人,切记要小心,不要让人查到府上。” “是。”管家恭敬领命,正欲转身离去,却又被姜静行叫住。 许是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她说话时语气比刚才轻快几分,道:“明日我去趟魏国公府,备些养生的药材,让人带上做礼。” “库中有颗五百年的老参,您看如何?” 还想着韩燕信里提到的事,姜静行随意地点点头:“就人参吧。” 见主家没了别的吩咐,管家这才关门离开。 因着密信,刚才管家进去的时候,把门口站着的侍女打发到了廊下。白秀在几人中身份最高,正坐在石凳上,百无聊赖地听几人奉承自己,她与之前的红锦是天差地别的性子,面对小侍女的讨好,也不怎么说话,只偶尔状似害羞地笑笑。 有人眼尖,看管家向这边走过来了,便赶紧起身问好:“姜管家好,可是书房里头国公爷有话吩咐?” 姜秋点点头,对白秀道:“大人不喜刚才的茶,你再去泡上一壶,赶快送进去。” 白秀面色一紧,还以为是哪出犯了忌讳,赶紧屈膝应下,转身便去了茶室沏茶。其他几人见她走了,也只好回去当值。 白秀步履匆匆。 大雍百姓善喝茶,也知喝茶的好处,在有些不通药理的百姓看来,还认为茶为百病之药,万万不可少,更有文人雅士烹茶为乐,以著茶经出名,而受这股风气影响,权贵世家往往会单独辟出来一处地方,专做茶室,平日里沏茶或做储存茶叶之用。 白秀进茶室时,惊讶地发现里面已经有了人,等看清来人是谁后,她脸僵了一下,定了定神才走进去,柔声细语道:“绿阁姐姐,你怎么来了。” 绿阁看她一眼没说话,只低头专注手上的活计。 她从描有金文的木匣夹出一块茶饼,在离炭五寸的距离小心炙烤,等鼻尖闻到淡淡的茶香时,才开始煮茶。 绿阁望着水波翻腾的泥炉出神,白秀看了一会儿,不得已提醒她道:“绿阁姐姐,水要煮老了。” “姐姐怎么来这儿了?若是不急着用的话,我先去书房奉茶了。” 说着就要去拿绿阁手边的木匣,谁知刚动手便被人叫住。 “你不必去了,一会儿我去就好,以后炙烤茶饼时要用炭火,大人才会喜欢。”绿阁踱步到白秀身边,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声音低哑的像是从鬼魅嘴发出来的。 白秀这时才发现绿阁脸色苍白,根本不像下人口中备受国公爷宠爱的模样。 绿阁盯着白秀看,看的白秀有些害怕,她不由挣脱道:“绿阁姐姐若是病了,不如和大人说一声,请大夫来看看。” “我劝你最好什么都不要做。”绿阁拉住她,不让她从手下逃走,然后将人推到自己身后,用自己的身子挡住白秀可能逃跑的路。她眼神冰冷,一字一句警告道:“我不管你得了他们什么命令,没我的允许,都不准你伤害她!” 这就是撕破脸了,险些被推倒的白秀索性也不装了,她揉了揉自己的手腕,一改平日的温顺羞怯。 “怎么?绿阁,靖国公府的日子太好了,让你忘了自己的身份?还是你真爱上了姜静行?”白秀说话时一如既往的温声细语,只冷酷的眼神却显露出此人绝非良善,“你可别忘了,当年狗皇帝可是流放了你全族,若不是主人心善,你早!死!了!” 白秀上下打量绿阁,在她头饰和颈上璎珞上流连许久,有些不屑道:“不是被人打死就是被人玩死!” 绿阁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越发青白,却不显得可怖,石青色的衣料本就给人厚重之感,此时衬着她的脸色色,却有几分弱不胜衣的风流姿态。 绿阁好半晌没说话。 白秀一直瞪着她,直到感到不耐烦,想起来还要沏茶时,才收回视线。 见她动了,绿阁突然开口道:“主院的吃穿从不经外人的手,姜管家做事严谨,府外的东西万万到不了你手上,你要是动了什么歪心思,就是找死!” 火炉上的热水开始沸腾,白秀懒得再烧水,直接拿了这水装盏。 她冷哼一声,道:“我也不瞒你,上头的命令是让我找机会杀了姜静行,既然已经相爱了令,那就肯定不止我一人,府外头怕是时刻都有人盯着。“ 白秀瞥着绿阁:“怎么,舍不得她死?” 似是不屑又似鄙夷,她嘴里轻哼道:“比起我们这些端茶的下人,你都成姜静行后院的女人了,难道还找不到机会动手?可别说你没收到上头的命令。” 绿阁一直沉默,白秀却说个不停。 “我劝你也别清高了,就算脱了奴籍,你也只是个妾,倒不如听上头的话,好给自己换条好路走。” “上回宫宴可差一点就成功了,要不是被姜静行看出马脚,那狗皇帝和他几个儿子早死了!可惜靖国公府查的太严,姜静行近日也不出城,教里是一点动手机会都找不到。若是姜静行死了,你我又何必再做这些伺候人的活计!只要有了这份功劳,我们便是对教里有大功之人,将来荣华富贵,还不是想要什么有什么。” “说起来当年你也是个官家小姐,又在青楼待过两年,难道就没学点留住男人的手段?” 白秀端着茶盏,经过绿阁身边时,目光一转,满怀恶意地贴近她说道:“我是没机会动手,可你有啊,拿出你的手段来,趁着她在你身上的时候杀了她!” 似乎是联想到了她话中的景象,绿阁瞳孔微张,目光近乎僵硬地望着地面。 可迎着白秀不怀好意的目光,她转瞬却笑了起来,扭头以一种怜悯的语气说道:“你嫉妒吗?” “你胡说什么!你有什么值得我嫉妒的!”白秀气的不行。 绿阁不受她影响,用手指挑起颈间赤金璎珞,平静道:“是嫉妒我长得比你好,还是嫉妒我出身比你好,别人都高看我两眼,或是,你嫉妒我有人宠着疼着,想要什么有什么?” 白秀脸色瞬间狰狞,她捏紧手中木盘,在看到那串华贵无比的璎珞时,更是气的说不出话来。 因为那串璎珞是她得了姜静行的命令,亲手送过去的。 绿阁心里不好过,却也不想让白秀好过。 她深知白秀的痛脚在哪。 说起来两人也是缘分,却是孽缘不假。 比起她这种前朝落魄贵女,无论将来是被送人,还是当做细作培养,起码还会被教里好吃好喝的养着,除了整天待在一方小院子里,日子倒还好过。 那间院子里多是些落难的官宦女子,绿阁十岁就住在那儿,平日里琴棋书画学着,吃穿也不差,可白秀被人带回院子之前,只是街上行讨的乞儿,若不是后来靠着心狠被院里的管事娘子看重,如今还是院里做粗活伺候她们的丫鬟呢。 大约是出身的原因,白秀自小便看重身外之物,格外向往荣华富贵。 白秀的确被绿阁踩了痛脚,可身在靖国公府,她只能暂时忍下,可她看向绿阁的眼神,越发的狠毒冰冷。 她径直撞上绿阁肩头,冷笑着扔下一句:“记得我说的话,若是哪日成功了,可别忘了我这出主意的人。” 绿阁垂下眼眸,等人走了好久,才轻不可闻地叹息道:“永远都不会有那一天……” 白秀端着青玉盏向书房走去,她脸色沉得可怕,若是有人看到,说不定还以为见鬼了呢,幸好夜色渐深,能在主院伺候的下人都是守规矩的,不敢轻易走动,这才免得将人吓一跳! 转过两处过人的小巷,灯笼渐渐多起来,她脸上的表情才变得不那么吓人。 书房外的走廊上每隔一仗便有一盏灯,将院中的人影照的分明。 白秀见书房前站着人,只好换了一张笑脸,边走边问道:“可是表小姐?” 朴玲本来还在出神,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先看了一眼书房的方向,见没人出来,才转头低声道:“白秀姑娘还没睡吗?” 白秀走近她,轻咦道:“表小姐怎么一人在这,也没个人出来迎?” 朴玲抿唇:“我一个人出来的,本有些事要见姑父,院门外的侍女也说要送我进来,只是夜深了,我不愿劳烦各位姐姐,便独自进来了,我看书房的灯一直亮着,怕扰了姑父做事,就想着在院子里等一等。” 第133章 生活就是一个圈 姜静行并不着急朴玲的婚事。 今日天光大好, 主院廊庑下光影绰绰,满是鸟语花香。 她散着头发坐在廊下想事情,在想起昨日胡敬易一日都等不得, 眼巴巴上府来撇清关系的事后, 心底不由一晒,暗道怪不得此人有着魏国公府做靠山,还只是个鸿胪寺的少卿。 才干比不上别人,行事也不如别人圆滑, 自然官途不畅。 姜静行猜着, 昨日里请她上门是真, 但提及朴玲, 却不见得是魏国公本人的意思, 多半就是这胡家大公子自己的意思, 不然以魏国公的为人, 做事不会这么得罪人。 不过, 比起魏国公本人走一步看三步,从不轻易得罪人的严谨圆滑,他这大儿子做事可要直白多了。 姜静行心道, 也幸亏只是胡敬易自己的意思,毕竟现今魏国公府当家做主的还是魏国公,不是他几个儿子,不然朴玲的婚事还真不好说。 姜静行深知自己恩师是什么人——那就是只老狼! 见了兔子,都不见得会撒鹰! 回想当年往事, 早有的猜测再次翻上心头。 其实她始终都想不太明白, 当年魏国公到底是抱着何等心态, 才会独独看重她,以致数次提携, 待她简直比亲儿子还亲。 昔日恩情到底是源自惜才,还是人老成精,从某些事上看出些了端倪,所以打着投机拉拢的想法提前下注她? 话说那时军中流行认义子,姜静行一度怀疑自己是不要多个爹了。 其实想这么多,是因为姜静行有些拿不定,拿不定魏国公今日一定要见她的缘由。 她索性将那点纠结抛至脑后,反正等见到人了,一切都好说。 她回屋换了一身玄色长袍,将平日半散的头发束紧,命人牵马来。 魏国公府建在朱雀街,与长明街隔了半座上京城,若是不骑马,坐着轿子去,少说也要半个时辰。 姜静行不愿在路上用太多功夫,随意点了几个护卫,和姜璇说了一声,便出门了。 魏国公府得了消息,早有老仆带人在正门石阶前等候着。 见一队人打马而来,年轻的小厮们赶紧上前牵马,又有人从姜静行身后的护卫手里接过礼,等几人躬身退下,姜静行翻身下马,那老仆人才上前道:“靖国公随老奴来,国公他老人家喜静,因而住的远了些,您随着老奴走就是。” 姜静行自无不可,跟在老仆身后迈进门去。 公府中极静,领路的老人家年岁虽大,身子骨却十分强健,走起来一点都不慢,很快便带人来到一处挂着木匾的院子。 比起处处精美的魏国公府,这院子更多了些厚重古朴。 姜静行抬头,认出那木匾上熟悉的字迹,再看那四个大字,居然是“老骥伏枥”。 看其字劲苍穹,雄浑健壮,可见写字的人虽以老骥自比,又自谦抱病伏枥,但更多的意思怕还是后面那半句话。 当是志在千里才对。 老仆见她停在院门前看那木匾,也不催促,反而解释了一番此匾的来源:“这匾用料寻常,却是国公他老人家在病中亲手斫着,当时谁劝都不好使,最后还是老夫人出面说了一通,又威胁说要把这匾砸了,再把府上所有树砍了,才将他老人家劝到床上喝药。” 说完,老仆弯腰咂咂嘴,似是早就习惯了主人夫妇的脾性。 姜静行听得发笑,颔首道:“看来还是老夫人说话好使。” “可不就是这么回事。”老人家深以为然。 说起魏国公府的老太君,也是位传奇人物。 比起是位莽汉的丈夫,胡老夫人出身颇高,只听闻是早年间落难的官宦女子,后来偶然被魏国公救起,才会嫁给他。 和别的老太太不同,胡老夫人不怎么管事,平日里深居简出,家里各项杂事也都交给了几个儿媳妇,而也许是生性喜静,以至于她本人说话时也是慢声细语。 姜静行犹记得第一次拜见这位老夫人时的情景。 那是多年前一回宴请,宴会就办在胡家,赴宴之人多是些军中武将。老夫人出席在侧,衣着简朴,气度平和从容,只坐在堂上笑看着众人,可只要到她说话的时候,堂中胡家子孙无人敢不垂耳恭听。 就连魏国公本人,都噤声耐心听着。 而和夫人不同,魏国公本人出身农家,单名一个季字。 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在家中排名老四,所以才叫胡季。 当年魏末帝南逃,各地起义军迸发,魏国公靠着一身胆量从军,后来眼光独到,一眼就看好了还很年轻的武德帝,带着手下人投效在他帐下,然后一步一步做到中书左丞相的位置。 而魏国公敬重夫人,因此并未纳妾,所以膝下四子一女全是嫡出,最小的女儿便是胡绮楠。 纵览夫妻二人的一生,堪称古代版白手起家,人生经历比姜静行都丰富。 说到这件事,姜静行就不得不佩服武德帝下的一手好棋。 中书省总共也就两位丞相,一个左相国,一个右相国,却都给了两位半截身子都已经入土的老人家——魏国公避府养病,李伯同时常感染风寒,十日早朝有六七日都不去。 可她看武德帝的样子,虽默认了两人不管事,却并未安排人等着接手丞相的位置。 姜静行换位思考,以己度人,觉得武德帝不是事太多,忙的忘了,而是八成想改制。 好寻机废除丞相的位置,或是再设他职分薄相权,所以才会不着急将来由谁挑起丞相担子。 如果事情果真如她所想,那就是好一招釜底抽薪! 左右相国之上便是太傅,太师,太保三个荣爵,武德帝许了她一个太傅的位置,可始终没有明言封她。 这让姜静行时常有种自己被坑了感觉。 如果将来武德帝真的要废除丞相,那太傅还能有什么实权,要知道,太傅的权利本就是从丞相手里分权,要是原本的相权被分薄了,太傅这名头除了好听以外,可就什么用都没有了。 所思所想不过一瞬,站在院外不进门算怎么回事。 老仆抬手请姜静行进去,自个则先走一步,领着她进了院里一片竹林旁的屋子,里面摆着的桌椅板凳也是竹子做的,别有一番洒脱野趣。 还没走进里屋,姜静行便听到里面传出一阵沉闷的咳嗽。 咳了好半晌才停下,然后便是一道虚弱的声音:“是伯屿来了,进来吧。” 又咳嗽了几声后,那道声音才吩咐道:“老胡,你去端杯热茶进来。” 带姜静行进屋的老仆人退下去端茶,说姜静行一个人进去就好。 姜静行看着老仆远走的身影,不禁揣起双手,心情微微下沉,只听刚才的声音,恩师的身子是真的不大好了。 她绕过屏风走进去,一抬眼便看到半躺在竹塌上的人,居然已是满头的灰白,不见一点青黑。姜静行心里微酸,皱眉道:“上回见大将军不过数月前,怎么才过去这么几个月,便满头白发了。” “人老了,头发自然也就白了。”魏国公胡季倚住身后软囊,脸色有些灰败,嘴里不住的咳嗽。 英雄迟暮总是惹人感慨,姜静行放下手,走到屋里摆着的桌椅前,亲自倒了一杯水递给塌上的人。 胡季摆摆手不接,嫌弃道:“没滋没味的,喝不进去。” 姜静行只好端着杯子坐在竹榻旁的藤椅上,笑道:“大将军嗜酒如命的习惯倒是没改,可病中怕是饮不得酒,茶喝多了也伤身,还是喝水吧。” 胡季瞅她一眼,叹口气道:“大将军……你这就是折煞我了,如今你才是大将军,我不过是个不中用的老家伙喽!” 姜静行手臂搭在膝上,衣摆垂在地上也不在意,她端着竹杯说道:“大将军这就是在怪罪我了。将军对我有提携教导之恩,伯屿不敢忘,可身在如今的位置上,说话做事难免受到辖制,不能像在外领兵的时候那么随心所欲。” 胡季凝神看着眼前正值大好年华的人,神色格外复杂。 若这是胡家子,他就算现在死了,都能瞑目了,可惜啊,可惜啊…… 老仆进来时就看到主人一副哀戚的样子,有心劝两句,却碍于姜静行在一旁坐着,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放低声音道:“主人,茶来了。” 胡季让他放到姜静行手边,等人出去了,他也接过了姜静行手里端了好一会儿的那截竹子。 这一举动就像是一个讯号,两人间气氛缓和不少。 老国公沉默良久,等喝完一杯水后,他才缓缓道:“往日我三催四请你来,你都有借口推脱,我当时还道你是被这繁华的上京城磨了骨头,软了脾性,做事还比不上我这老家伙果决。如今再看,还是你聪明,想我以前教你打仗带兵要谋而后动,可谁知临到头,反倒是我忘了这句话,以致心急失了机会,落到今天的局面。” 姜静行知他说的是站位皇子的事,神色不自觉变得泠然。 胡季看着她,忽地笑了出来,无力地靠在软囊上。 “端王完了!”他突然拔高嗓音说了一句,转瞬又哀叹道:“我胡家也完了。” “你也不必装作不知。”胡季摇了摇头:“辰王在荆州的差事办的漂亮,陛下后继有人啊。” 姜静行无奈道:“我也是昨日夜间才得到的消息。” 胡季再次沉默,也不知是不是在想姜静行说的是真是假,但不管真假都没什么意义。 他道:“原本我听说,辰王此次去荆州不惜以身诱敌,费尽心思拿到本账册,听说上面记着这五年来所有参与私盐倒卖的人,我本来还不信……谁知我那二儿子赫然在册,等那畜生来信求我救他,我才不得已信了!” 第134章 好倒霉哦 “你是不是疯了?” “你告诉我, 你是不是疯了!”系统逼近崩溃的边缘,忍不住嚎啕大哭,“你为什么要答应, 你就是疯了!” 姜静行大步踏出靖国公府, 从下人手里接过马鞭,扬鞭离去。 等驶出朱雀街两条街后,她打发身后跟着的侍从自行回府,自己则溜达着慢慢往回走。 系统还在发疯, 已经开始拿自杀威胁她。 “你今天要是不说服我, 我, 我就自爆, 我们一起死。”系统哭得超大声, “反正任务完不成, 我也是要死的!” 姜静行被它吵得心烦, 下意识揉捏耳廓, 烦躁道:“闭嘴吧!要不是为了完成你那破任务,我用得着娶个女人回家吗!” 一想到家里几个女人,姜静行想死的心都有了。 再想到正往上京赶的小情郎, 一时怎么死她都想好了。 这谁能想到,想当初,她不惜顶撞武德帝,也不愿推一个同她女儿一般大的小姑娘进火坑,如今可好, 她为了另一个男人, 居然要主动把人娶回去。 姜璇说的对, 真他妈造孽啊! 姜静行揽袖坐在马上骂自己,一张丰神俊秀的脸木木的。 可她能不娶吗? 她今天要是不答应娶人家女儿的话, 往后怕是睡不了一个安稳觉,不仅如此,弹劾韩燕的事难压下,朴玲的婚事八成也谈不下来。 要是不给魏国公颗定心丸吃吃,魏国公府凭什么帮她瞒着,难不成就凭她空口白牙说两句场面话? 她敢说,魏国公难道就敢信? 都是朝中经年的老狐狸,谁不清楚谁啊。 姜静行抬臂掐了掐眉心,对系统默声道:“我这都是为了他的皇位。” 人家舍了将来的世子给她,她总不见得还要拒绝吧,若是拒了,岂不是显得很没诚意,根本不上心答应好的事。 系统有些被说动,但还是假哭,姜静行被它烦的不行,坐在马上轻啧一声,“反正孙子都舍出去了,再嫁个女儿给我,才算将两家绑紧了。” 她这可都是为了陆执徐的将来。 如今已知她和小皇子是一路的,再知她即将成为魏国公的女婿,那么问题来了,小皇子和魏国公什么关系。 换个思路想想,以后成了一家人,小皇子既能拉拢魏国公府,又不必再担心有人把两人勾搭的事捅出去,而魏国公府也不必忧心将来,三方各取所需,谁都安心,谁也不亏。 如果这样想的话,还是老国公吃亏了呢。 自古如此,谁嫁女儿谁吃苦。 姜静行面无表情,如是想到,根本没意识到这是自我安慰,逃避现实。 而系统呵呵两声,“你要不先问问男主的意见。” 姜静行用脚轻踹马腹,在清脆的马蹄声中,只当自己耳聋听不见这句话。 * 日头渐落。 姜静行起身离开魏国公府时,胡绮楠也正从自己大哥院子里走出来,素来温和的俏脸噙着冰雪般的寒意,送她出来的小丫鬟还要说些什么,谁知刚张嘴,便被胡五小姐轻轻的一瞥吓了回去。 那小丫鬟瞬间噤声,诺诺退后一步。 院里的胡家大夫人沉着脸,对上胡绮楠那双沉静的眸子后,脸色更沉,当即甩袖进了屋。 见那妇人走了,胡绮闭了闭眼,睁眼后带着自己的侍女扭头就走,足像怕有什么晦气的东西要追出来似的。 走过小拱门,眼前便是一处开阔的庭院,不远处错落着十几座院子,掩在夏日葱郁的绿荫中。 胡绮楠冷着脸往东拐进一条小道,她步子迈的急,身后侍女也跟的紧,以至于突然停下,身后的侍女好悬撞上去。 胡绮楠站在岔路口,看着不远处的落日,强撑的硬气顿时散去大半。 她慢慢低头,看昏黄的日光打在裙摆,又落到锦绣鞋面上,金线绣成的牡丹熠熠生辉,真是美极了。 可再美,也是临近黄昏,等到了夜里,还是昏沉一片,胡绮楠默声叹气。 侍女刚喘匀气,便听身前小姐道:“不回去了,我们去西苑,今日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侍女闻言面露忧色,不由劝道:“小姐,还是算了吧,别人不清楚,咱们可是看见了的,那李清婉确实是被姜小姐推下去的,谁也说不上谁做得对,刚才大公子既然说不追究了,您要是还抓着不放,岂不是多生风波,对姜绾小姐也不好啊。” “你懂什么。”胡绮楠不想多说。 一想起刚才的争吵,她就来气。 他大哥不追究,那是因为长恩候府不愿追究,为何不愿追究,还不是因为心虚,知道自己女儿不清白!何况近日荆州动静闹得那么大,长恩候府牵涉其中,急的焦头烂额都嫌来不及,哪敢再生波澜,对上靖国公府。 可他大哥怎么会那么蠢!任她将里头的利害掰碎了揉烂了,就是听不进心里去,只一味做个好丈夫,全听她那好大嫂的。 胡绮楠只觉累得慌。 她那大嫂是什么人,长恩侯府出来的大小姐,平日管家还知晓轻重,可遇到紧要的事了,又有哪件事能拎得清!就算聪明一回,也不见得和家里一条心。 可兄长不听她的话也就算了,竟还敢瞒着父亲做事,自作主张去靖国公府。 胡绮楠面色疲倦,可还是不得不打起精神,事情既然出了,那便要解决,靖国公是万万不能得罪的,只能再由父亲出面缓和。 不然,长久以往,魏国公府总有一天要被长恩候府害死,正如她那二哥哥,为了端王,竟去做倒卖官盐的事。 一想自家的处境,眼底就噙起泪水,胡绮楠低头擦掉泪花,转身向西苑走去。 魏国公府占地颇广,胡家四位公子早已娶亲生子,一大家子不可能住在一起,虽未分家,每家的院子也隔着一段距离,为的就是好关门过自家的小日子,而胡绮楠最得父母偏爱,是哪里都能去得。 因而撞见送姜静行出去的家中老仆人,也就不稀奇了。 胡绮楠在一处山石后止步,远远瞧着,心中惊奇,一时有些不敢认。 虽说常常从好姐妹口中听道自己爹爹如何如何好,但那样的慈爱宠溺,使得她很难将其与眼前过分年轻的男人联想到一处。 待人走远后,胡绮楠撇了身后的侍女,独自走进父亲屋里。 她掀开门帘进去,却见父亲仰躺在藤椅上出神。 胡季见女儿来了,连忙招手示意女儿过来坐,他刚要说些什么,便一阵急咳,胡绮楠快步进去,却并不慌乱,反而是有条有理地倒水,又从自己腰间香囊里翻出一粒药丸来,等用完药,胡季呼吸才顺畅了些。 看着父亲苍老病弱的模样,胡绮楠心中一酸,横在心口的那些话根本不敢说出来,只错开眼道:“父亲,刚才来的可是靖国公?” “是她不假。” 胡绮楠看了一眼桌上还未收起的茶盏,垂眸道:“父亲,二哥哥的事不是轻易能了的,靖国公就算应了,也不见得真做什么。” “我自然知晓,今日请姜静行来,不是为你二哥。”胡季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纵然儿子有错,险些将他气死,可要他目送亲儿子去死,还是心痛难捱。 他看着榻前聪慧的女儿,心痛渐退,又觉欣慰,可欣慰之余,又难掩可惜。 为何就不是男儿身呢? 孙儿虽也有才干,可比起幼女的玲珑心窍,到底还是差了些,可就是差了的这点,让他将女儿的婚事拖到了今日。 万幸姜静行答应了。 “南南,你不问问为父与靖国公都说了什么吗?” 胡绮楠微怔,缓缓摇头道:“就算我不问,父亲也会说的,我只知父亲所为,皆是为了家里人。” 这番话使得胡季老泪纵横,他红着眼圈,攥紧了女儿的手,“今日我请靖国公来,一是想着从端王府那条船上脱身,二则是为了你。” “为了我?”胡绮楠略感不解。 “不错。”胡季点头,随即叹道:“一封弹劾的奏折不足以让姜静行妥协,她之所以应下,是为侄女和重光的婚事,有意卖好,而为父已然应下了。” 胡绮楠怔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与朴玲做姑侄,是她从未想过的,因着这个消息,她原本要说的事也就说不出口了,索性李家的打算也落了空。 半晌她方才点头,示意父亲自己明白。 “绮南,你要记得,姜静行此人看似平和,实则说一不二,她带兵多年,最是心狠果决,你日后与她相处,相敬如宾就是了,不必强求恩爱。” 胡绮楠洞察世事,怎会不知这话意味着什么,她脑中“翁”的一声,涩声道:“父亲,娘亲不是说将来送我入宫吗?” 身为家中幼女,胡绮楠自小备受宠爱,又因随了亲娘的性子,很有几分临危不乱的气性。她从小被亲娘当做儿子养,甚至家里为她请了好几位夫子,男人读什么书,她就学什么,在此之外,就连女儿家常学的琴棋书画都没落下,可见不是一般的聪慧。 也因着这份聪慧,比起活在父亲庇佑下的几位哥哥,胡绮楠更能体会双亲的不易。 少女情怀浅之又浅。 纵观史书,多少权贵世家在战乱中明哲保身,却倒在皇权更替上头,她早已做好日后入宫争宠,为家里求份尊荣的打算,谁知今日父亲却说要她嫁给靖国公! 胡季却没觉得哪里不好,而是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 “不过姜静行有一处好,那就是对她亲近人的好,只对旁人无情,日后你同她做夫妻,日子过得不会差。” 第135章 女儿要去寄宿了 姜静行让朴律霖下去上药。 儿子走了, 朴夫人也就噤声了,说是气急,其实也不过是摆出个样子来, 做给他人看罢了。 姜静行岂会看不出, 不过她的确不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比起接下来要说的事,她更在意和魏国公府的联姻,此事事关重大, 她不希望这期间再出任何差错。 姜静行看向朴玲的目光颇为复杂, 等看到一旁的姜绾时, 心底那点微末的愧疚又渐渐隐去, 总归朴玲也属意魏国公府, 这桩婚事算是你情我愿, 怪不得任何人。 姜璇见她一直望着朴玲, 便端起手边的茶盏, 起身递过去,然后用自己纤细的腰身拦在两人之间,咬牙笑问道:“兄长可是刚从魏国公府回来?老国公身子如何了?” 说完美眸微眯, 背对着人瞪她一眼。 姜静行接过茶盏,默默错开视线,“还不错。” 姜璇这才满意走开。 朴玲闻言眼睫微颤,搭在膝上的白嫩手指慢慢捏紧,她抬眸看向姜静行, 也说不清心里是期待还是害怕, 姜绾留意到她的紧张, 不由眼神微凝。 还不等姜绾疑惑为何,便听姜静行说起在魏国公府的事来。 “正巧大嫂也在, 我便直说了。今日去魏国公府见了魏国公,老国公听说昨日的事,便说起玲儿和长孙的婚事来。”姜静行抬臂喝了一口茶水,贴心地为众人留出反应时间。 一听事关女儿婚事,朴夫人先是一惊,转瞬便是不可置信的喜悦,她赶紧追问道:“魏国公怎么说起玲儿了?” 姜静行神色从容不迫,素白的手指捏着那青玉制成的茶盏,缓缓叙述自己早在路上编好的细节,任谁都看不出来她在满口胡言。 她和魏国公府的交易肯定不能说,只好掩去这一部分,连带着她和胡家小姐的婚事也一同掩去,只道昨日是胡家大公子自作主张,老国公知晓此事后大怒,明言孙儿行事莽撞,当着她的面,就要为长孙求娶朴玲,只等朴家点头,便上门来提亲。 说到最后,姜静行又夸了胡重光几句,着重放在家世和前途上,听得朴夫人连连点头,满意的不行。 她是心疼女儿,想带女儿回家不假,但如果女儿嫁去魏国公府,那自然再好不过。 但是,想起那日对女儿说过的话,朴夫人不禁迟疑,“玲儿,你看如何?” 朴玲垂首,似是感到羞怯,“娘和姑父做主就好。” 这便是应下了。 “既然玲儿也愿意,那过一阵子,就让魏国公府上门提亲。”姜静行将手中还剩一半的茶水喝尽,随意找了个借口,便带着姜绾离开了秋霞院。 如此迅速的发展,看的姜璇一愣一愣的,就连朴夫人一时也未意识到哪里不对,她此时完全沉浸在女儿不必再被人看轻的喜悦里,又因女儿得了一门好婚事欣慰不已,连儿子都抛在了脑后。 * 姜静行带着姜绾直奔主院,待挥退屋里下人后,她盘膝坐在凉塌上,直接扯下头上发冠掷在一旁,发冠束的紧,扯得她头疼,可不束起来的话,铺开在肩颈,不一会儿就能捂出一头汗。 姜静行支在一方小桌上揉捏眉心,心想,自己这辈子都习惯不了束冠。 墙角的冰鉴升腾着寒气,弥散在屋里,可身上凉快了,心里的烦躁却一时更胜一时。 姜绾揽裙坐在方桌一旁,袖手为父亲打扇,不急不缓的凉风,让姜静行慢慢静下心来。 她抬眸,看着眼前沉静温婉的女儿,微微苦笑道:“绾儿,你日后少去魏国公府。” 她解释道:“早些年魏国公曾为长孙向我求娶你,虽说我为你婉拒了,可我看魏国公府几房郎君争得厉害,胡重光的世子位置还坐不稳,为父只怕还有人不肯放弃,将主意打在你身上。如今你表姐和魏国公府议亲,就难免有人提起你,魏国公年岁大了,又抱病在床,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有些人心里竟是些阴谋诡计,难保不会从中做些文章。” 姜绾心里明白,便乖巧地点点头,只道:“女儿只与胡家五小姐亲近些,其他人则是能避就避开。” 而之所以能避就避,也是因为她以往去魏国公府做客时,便经常偶遇胡家除胡重光以外,其他还未谈婚论嫁的子孙。 算盘珠子都快打到她脸上了,她能不躲吗。 姜静行听得脸色一僵,待姜绾察觉到些许异样,抬头看向她时,她才恢复正常。 姜静行放下支在方桌上的手臂,修长的手指搭在案角,状似随意地问道:“以前倒是没听你说起过与谁亲近,那胡家五小姐哪出投你脾性?” 父亲既然问了,姜绾自然不会糊弄着回答。 她眨眨眼,停下挥扇子的手,然后用扇面轻敲鼻尖,只露出一双清凌凌的眸子和带着笑意的眉眼。 “许是她与上京城的小姐们不一样吧。” 姜静行向她投去问询的目光。 姜绾移开面前团扇,回忆她和胡绮楠相识相交的过程,“女儿第一次见她是在宫宴上,后来才渐渐熟悉……比起琴棋书画,绮南更喜读书,她读了许多书,就好像这世上没有她不知道的,看事情总是看的比旁人深,聪明却不炫耀,这可能就是女儿喜欢她的缘由吧。” 末了,姜绾又说了一句:“绮南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大约也是想去京都以外的地方看看吧。” 姜静行看着姜绾眼中的向往,不由轻声问道:“那你想去哪里看看吗?” 姜绾笑的明媚,不假思索道:“女儿只想陪在父亲身边。” 姜静行不说话,只面带笑意地看着姜绾,等她说一个答案。 姜绾这才仔细想了想,沉吟片刻后,她歪头笑道:“绮南说惠州华林书院声名远扬,不仅治学严谨,富有名家,还藏有万卷古书,且院中设有明理堂和明伦堂,不论出身,只招收女子,但听说管教颇严,规矩颇多,院里不许盛装华服,更不许带仆人,万事都要学生自己经手,绮南常说想去看看,听她说的多了,女儿也很想去了。” 姜静行挑眉,这胡家五小姐果然不同凡响,怪不得和姜绾合得来。 惠州地处西北,离上京城不远,比起温婉如水的江南,独有一份古朴厚重,且书院林立,也是诸多学子向往的求学之所。 但姜静行要想的更深些。 这些年朝中科举取士,世家汇聚的江浙学子不容小觑,可学风淳朴的惠州也是后来居上,同其他北方学子同气连枝,六部尚书中就有一人出身惠州,另有两人出身西北,仔细想想,竟也占据着小半壁朝堂。而随着荆州事了,南方世家元气大伤,朝堂也不知要牵连出多少人,等事情告一段落后,南方士族怕是要沉寂一段时间,可以料想,未来数年,朝堂便要由北方士族把持了。 想着想着,姜静行不知从哪里想起来一件事,好像有个人也是惠州人,只是她一时想不起来了。 想不到索性就不想了,姜静行抬手敲了敲女儿的小脑袋,温声道:“既然想去看看那就去吧,等你娘大忌过了,你就动身去惠州。” 姜绾抬手摸摸刚才被敲过的地方,不由怔然:“可惠州往返上京要五六日,华林书院每月一沐休,不过七日,女儿若是去惠州求学,就要等上小半年才能回家。” 既然知道一月一沐休,那便是早就了解过,姜静行看出她是真想去,只是依恋使然,还没下定决心。 姜静行思忖几息,琢磨道:“五六日是坐马车,骑快马不过一日,你若是想家了,便每隔三日写一回信,若实在想的紧,便在惠州买处院子,来信给家里,届时我带你姑姑去看望你。” 姜绾听得意动,她抽了抽鼻翼,湿着眼眶跳下凉榻扑进姜静行怀里,撒娇道:“三日太长了,女儿每两日就要写一回信,到时候爹爹可不许觉得我烦心。” “怎么会。”姜静行失笑。 姜绾羞红了脸,不愿抬头。 “还有一桩事要嘱咐你。”姜静行眸光微闪,低头看着怀中的小姑娘,轻声道:“你一个人去也孤单,不如去问问胡家五姑娘,如果她有意去求学,你们二人不如同行,也好过孤身一人。” “好。”姜绾闷声道。 敲定求学事宜后,外头天气黢黑,也到了晚膳时分,姜静行留女儿用好晚膳,才让人回去。 姜静行过了几日才将这事告诉姜璇,虽然意外,但姜璇想着多读些书总是好的,便十分支持,不过早两日前,姜绾和朴玲两姐妹便携手去了郊外庄子上小住,她便只好等人回来再说其他。 靖国公府过了两日清净日子,随着武德帝龙体康愈,姜静行几日前呈上去请恩的奏折也批了下来,消息递到朴家,朴夫人又得了一桩喜事,简直笑的合不拢嘴,其他事情自然也不用靖国公府操心。 姜静行又开始了每日上朝,下朝,吃饭,处理公务,喝酒应酬,经常在家,偶尔入宫的悠闲日子。 如果不是魏国公府下聘下的太快的话。 这日大朝会,姜静行拂袖进殿,隐隐察觉有人盯着自己看,她顺着直觉看回去,便看到一张发青的脸,还有一张格外明朗的俊脸。 再一看,可不是胡敬易和胡重光父子。 见姜静行看过来,胡重光正色,绯红官袍裹身,深深鞠躬行一大礼。 但比起儿子的知礼,当爹的便要勉强许多,只抱拳行过一礼便转过身去。 想着以后也算半个亲家,姜静行没计较,只以为是老国公和家里人说了长孙的婚事,这当爹的一时想不开,直到下朝驶进长明街,看到家门口迎上来的官媒,她才明白怎么回事。 第136章 为老不尊 翌日清晨, 昭阳长公主府。 “胡言乱语,都是些胡话!” 梳妆台前,陆筠松散着发髻发髻, 她顾不上手里是什么, 一股脑扔到地上。 玉簪触到玉石板,顿时摔得粉碎,屋里宫女们吓得以头抢地,齐声道:“公主息怒!” 一旁李嬷嬷看的心惊胆颤, 她怕陆筠伤着自个儿的手, 赶紧上前将其拦下, 随后抚着她肩头, 语带安抚道:“公主莫气, 公主莫气, 不过是些市井流言, 您怎么就当真了?” 陆筠根本不听这话, 她指向底下跪着的宫女,恨声道:“你说,这些胡话是谁传出去的!” 宫女战战兢兢抬头, 生怕被人误会自己说谎,拉下去砍了,她急声道:“是胡家三公子前夜醉酒亲口所说,好些人都听见了,奴婢不敢妄言。” 胡家三公子, 便是当事人的亲哥哥了。 李嬷嬷大惊, 赶紧低头去看陆筠, 果然,刚才还大怒的娇人已然泪如雨下, 伏在自己怀里抽泣。 陆筠埋首在嬷嬷怀里,似乳燕投林,没了平日的高贵清傲,全然的柔弱依赖。 李嬷嬷赶紧将屋里人都轰出去,她将陆筠抱在怀里,心里既喜又悲,“殿下,既然靖国公要娶胡家姑娘,可见他根本不将您一番情意放在心里,您又何必再念着他啊!这些年,老奴看着都心疼您,您是大雍的长公主,这世间好儿郎多的是,任谁嫁不得,您这是何苦呢。” “嬷嬷,你不明白。”陆筠睁眼,眼底噙着泪水,可说起往事来,还是觉得痛苦又甜蜜,“嬷嬷,你只知她当年救了我,却不知姜郎救了我两回。” “两回?”李嬷嬷愕然,“难不成是……” 陆筠闭眼颔首,泪水顺着两颊滚落,李嬷嬷将自己看大的姑娘搂紧,深深凝望着她,心里忍不住哀叹。 都是些孽缘啊! 这事说起来,李嬷嬷只知道些细枝末节,并不知晓全貌,若是问当事人,就连姜静行本人都不清楚,倘若她还记得,也就能明白,为何陆筠对她有如此深的执念。 从而意识到,当年陆筠被她从刀口下救回抱上马,不过是个引子罢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话不是说说而已。 彼时武德帝还未登基,只是雄踞北方的诸侯王,陆筠那年也不过十五岁,正是及笄之年。 这年八月,前魏末帝横渡长江,向南奔逃,武德帝以凉燕二洲为中心屯兵西北,而长江上游有军阀严氏,手下强兵战将,不可小觑;长江下游有前魏士族,挟持末帝以正统自居。东邻强敌,南隔长江,武德帝只能保土割据,但严氏自持马强兵壮,一心渡江,只求一统南北,再望天下。 可惜横渡长江需水军护航,更需水军打头,而当时手里有水军的只有武德帝。 为了这支水军,也为联手出兵,严氏宗主亲上凉州借兵,为掩人耳目,便打着为长子求亲的名号。 天下动乱,各方势联姻是常有的事,就连魏末帝,为了得到南方士族的扶持,都嫁了好几个妹妹女儿出去,最小也不过十三四岁。 皇帝尚且如此,又何况他人。 如果联姻顺利,水军便是嫁妆,如果不成……严氏势大,没想过不成。 然后就没成。 因为就在订婚的前三天夜间,姜静行带兵奇袭严氏大营,生生打散了囤聚在燕洲边境的严氏精锐骑兵,本家元气大伤,严宗主哪还顾得上借兵渡江,连夜赶回去收拾残局,联姻一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经此一役,天下局势大变。 严氏还未缓过神来,便被武德帝联手其他诸侯分割吞并,也是因此,后来才有他渡江一统天下的伟业,而姜静行则名震西北,彻底混成了武德帝的心腹。待她回到凉洲时,武德帝在十里外亲迎她归营,之后是三天三夜的庆功宴,谁还会记得那位差点做了牺牲品的主公妹妹。 陆筠搭着李嬷嬷的手臂转身,看着菱花镜中的面容,失神良久。 李嬷嬷看的痛心,她将陆筠抱在怀中,泪如雨下,“殿下,都过去了,如今您是长公主啊,您不愿做的事,没人再敢逼您了。” 陆筠苦笑道:“嬷嬷,你说我这长公主活得有什么意思。” 生母早逝,嫡母不慈,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处处小心卖好,忍着恶心奉承嫡母欢心,从小盼着嫁人后,日子也许会好过些,谁知又被选中送去联姻,后来好不容易避开联姻,遇见一个能救自己出苦海的男人,却又被人横加阻拦,嫁给一个畜生! 如今兜兜转转,竟也过去好多年了。 听陆筠如此自弃,李嬷嬷吓坏了,忙道:“公主,您怎么能说这种话呢,您是大雍的长公主啊,没了皇后太后,这天下属您最尊贵风光,陛下也时时念着您呢,就连宫里的娘娘公主们,又有哪一个敢越过您去。您要是心里不舒坦,老奴就陪殿下做些舒心的事,殿下想做什么只管去做,可莫要再说那些话,真要吓坏老奴了。” 李嬷嬷搂着陆筠泣不成声。 陆筠被劝慰住,嬷嬷说的对,她挺过了这么多不如意的事,岂能不为自己争取一回。 至于胡绮楠,她也不是无情之人,二人是至交好友,日后她自会补偿。 陆筠镇定下来,抹去下颌泪水,唤门外宫女进来给自己梳妆。 李嬷嬷心中不安,“殿下,您可莫要做傻事啊。” 陆筠抬眸看她,美眸晃着一眶水光,可那眼底的执念晦涩,却让老嬷嬷心里坠了块石头般,七上八下的心乱,可心颤了半天,还是没再多劝,只默许了陆筠的打算,陪她坐上了入宫的轿撵。 天色还早,也就是陆筠时刻关注着靖国公府,才会在消息刚传开后,便已经知晓前因后果。 姜静行刚迈进午门,便有数道或明或暗的目光投过来,看得她是眼皮子直跳。 “靖国公留步。” 身后一声呼喊,姜静行无奈止步,她揣袖转身,果然是她的老熟人。 户部老尚书人老亦壮,拄拐踱步过来,故意将人拦在路中央,高声道:“老夫恭喜靖国公,贺喜靖国公了。” “本公何喜之有?” 见靖国公和户部尚书又对上了,不少往太极殿赶的官员慢下步子来,侧耳去听二人说话。 老尚书眼角瞥到这些人,不禁满意地撸着颌下白须,不枉他等了一刻钟,可算把人截住了。 只有姜静行肩头高的老头哼笑一声,道:“老夫和国公同僚数年,得知国公大喜,岂有不来贺上一贺的道理,靖国公三十有余的高龄,女儿也有十五六了,今日能得一妙龄少女做继室,怕也是喜不自禁,等定了婚期,可莫要忘了请老夫喝一杯。” 说完,不顾旁人看稀奇的目光,大笑两声,甩开袖子走了,只余姜静行皮笑肉不笑地站在原地。 一早被人拦在半道一顿埋汰,还被嘲讽为老不尊,也就是她养气功夫到家,要是换了其他武将,准给那老头一拳头! 不顾诸君投来的诡异目光,姜静行负手进殿,随后闭目养神,无视了所有看她热闹的人,但大臣们淅淅索索的交谈,还是一字不落地被她听在耳中。 只听了一会儿,她就郁卒的不行。 拜老尚书喊的那一嗓子所赐,不仅她和魏国公府的婚事传开了,还多了个为老不尊的名声。 “陛下驾到!” 姜静行睁眼,抬头对上武德帝的目光,男人眼底压抑的怒火让她一凛,心知真的麻烦在这。 今日是小朝会,荆州捷报频频,刑部尚书递上奏折,肃声道:“禀陛下,荆州水患一案已查清,辰王殿下押解首犯康,严,于三人,及涉案官员五十四人,已行至康岭县,明日便能入京,依律法,三品以上官员涉案,需三法司会审,此案关系甚大,臣为刑部尚书,陛下还需指派大理寺和督察院各一人同行。” 武德帝合上手中奏折,沉声道:“不必,此案既由辰王主办,那就由他点人吧,有关荆州的一切事宜,都等辰王回京再说。” 刑部尚书退下,又有官员进奏,听了几轮下来,姜静行开始想小情郎。 她按下心里冒头的开心,总算感到一点心虚,可事已至此,她只能做好哄人的准备。 小朝会不过半个时辰,姜静行心事重重地站到下朝,有内监请她去明光殿,她漫不经心地颔首,跟在内监身后,沿着宫道向内宫走去。 一路无话,姜静行径直进去明光殿,谁知却被带到偏殿等候。 她没多想,只以为武德帝刚下朝,所以去换衣裳了。 过了一会儿,才又有人请她去主殿。 进了内殿,姜静行弯腰拱手:“陛下圣安。” “起来。”武德帝坐在宝座上,也没为难她,很快叫起。 姜静行一起身,武德帝质问的话便扔下来,“当初朕为你赐婚,你宁可跪上一个时辰也不愿意,如今可好,传的满城都是,市井之言都传到了朕耳朵里,怎么,姜伯屿,你是诚心和朕对着干是吗!” 武德帝将手边茶盏扔到地下,清香扑鼻的茶水溅到姜静行脚边,可见是真气的不轻。 “陛下恕罪。”姜静行撩起衣袍,顺势跪下。 她跪的顺当,可武德帝一看她那张平静如常的面容,便知这人根本不知错! 脑中的念头左右拉扯,武德帝不由抚住额角,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按理来说,姜静行顺了他的意,肯忘了发妻再娶,他应该满意才是,可真听到她要娶哪个女人,他却只想杀了那人! 第137章 单方面的分手要不得 武德帝放在额角的手改为揉掐眉心, “你起来。” “谢陛下。”姜静行只好谢恩,然后理理衣袖垂手站着。 其实要她说,还不如让她一直跪着呢, 省的一会儿两人哪句说的不顺心了, 再让她跪下,这一来一回的,也挺麻烦。 姜静行端的是稳重平和,武德帝放下手, 总算按捺住心底的杀意, 他看着她冷笑一声, “为何改了主意?总不见得是哪日见了胡家女, 一见钟情?朕竟不知你还是个多情浪子。” 姜静行听出武德帝话中的嘲讽, 明白他是心里不痛快。 自上回两人在玉堂殿打了一架后, 武德帝看似收了心思, 也退回到君臣的位置上, 不如往日那般时常召她入宫,但她心知这不过是一时妥协。 人性从来如此,越是得不到的, 越是念的紧,更何况是坐拥天下的皇帝。 等哪日按捺不住了,还不知要出什么乱子。 姜静行脑里闪过诸多念头,半真半假道:“陛下就别笑话臣了,前些日子老国公请臣过府, 臣推脱不过, 只得去了, 谁知话还没说几句,老国公便感叹自己时日无多, 臣自然要劝慰几句,谁知话头一转,就说起各家女儿来。” 说起各家女儿,那肯定跳不过去婚事。 武德帝听她说起女儿,也想起那桩糊涂婚事,到底是自己儿子不争气,心底压着的怒火不由散了三分,让人看座。 姜静行行礼落座,面露苦涩道:“陛下也知老国公对臣有恩,之前拒绝陛下赐婚,是臣自认是无趣之人,不想耽误那姑娘一生,谁知老国公竟觉得臣堪为良配,说怕身死之后,女儿无良人可托,硬要将爱女托付给臣,臣百般推拒不得,又怕老国公伤心,不得已才应了这门婚事。” 武德帝一边听她说,一边从阶上走下来站到窗边。 他抬手推开花窗,窗外天光大亮,本有些昏暗的宫室瞬间明亮起来。 不远处便是太液池,夏日艳阳绚烂,照出一池粼粼的水光,略过楼阁起伏的宫殿,朱雀门外的祁拂山露出一角,明光殿建在高势,俯首望去,颇有俯揽天下之感。 姜静行看着背对自己的武德帝,长眉微蹙,待武德帝转过身时,又骤然松开。 她眼神一凝,突然发现武德帝身上还是早朝那身衣裳,只是去了外衫冠冕。 这可不值得让她在偏殿等候许久。 “你宽了魏国公的心,却又不知伤了多少人的心。”武德帝抬头看向她身后帷帐,似有深意道。 姜静行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殿里恐怕还有其他人在。 武德帝收回目光,盯住她,语气颇为强硬道:“你可知长公主痴心你多年,早些年你无意娶亲,朕也就没说什么,如今你说要迎胡家女入府,可有想过长公主的心思。” 姜静行敛容不语,蹙眉坐着。 武德帝缓缓走到她身边,他垂眸凝神望着这张日思夜想的脸,说话的语气缓和下来,不由说出了自己的心声,“老国公若忧心女儿日后无良配,朕便赐一门良配给她,你也不必委屈自己。” 姜静行不接话,只眉头皱的更紧。 武德帝负手而立,不动声色地抬头,也不知在说给谁听,“你是朕的心腹之臣,长公主又是朕的亲妹妹,朕有意将她许配给你,也算帮你二人续上前缘,你若愿意,魏国公那儿由朕为你婉拒,朕再为你和长公主赐婚,只待择日完婚。” 话说到这儿,姜静行哪能不明白武德帝打的什么主意。 她不敢去想身后藏着的是不是陆筠,只与武德帝对视的眼眸中透出隐隐怒意来。 上回在泰安寺见到陆筠,听人口口声声质问她为何不回信,她便知道这事不简单。除了眼前人,谁敢截当朝公主的信,而若不是她没收到信,没能及时在信中回绝陆筠那句“你若愿意等我便不要娶亲”,她又岂会耽误陆筠这么多年。 为了自己私欲,耽误妹妹一生,也就武德帝有这份狠心! 武德帝看出姜静行眼底怒意,却不以为然。 兄妹二人如出一辙的傲慢,陆筠想着在其他地方补偿胡绮楠,武德帝何尝不是这么想的。 当年他怕二人因信生情,先是默认太后远嫁陆筠,后又拦下陆筠送出的书信,至于妹妹本人的想法,武德帝从未过问。而为补偿陆筠,待他登基后,便破格加封陆筠为长公主,让她享着远超其他公主的尊荣富贵。 武德帝不后悔当年所为,更不觉得今日所做有何错处,他悔只悔在,他低估了陆筠对姜静行的痴情。 既然如此,他便让人亲耳听着。 姜静行咬紧两颊,沉默半晌,终究顺了武德帝的谋算,“臣无意公主殿下,枉费陛下美意了。” 待她话落,本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可谁知她顺了武德帝的意思,武德帝却还不肯放过她,非要将自己妹妹一颗心伤到破碎。 只听武德帝怒道:“不知好歹,难道我大雍的长公主,还比不上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 姜静行扯了下嘴角,可实在笑不出来,她干脆也就不笑了,只冷着一张脸说道:“臣与公主有旧不假,却只是君臣之意,并无男女之情,陛下说续上前缘,臣却不知这前缘在哪?” 武德帝不语,看她半晌,复问道:“你果真无意长公主?” 姜静行不想在这事上反复述说,她起身拱手,朗声对着殿中二人同时道:“长公主殿下天姿国色,身份贵重,臣自认一届武夫,实非良人,辜负殿下一番美意,是臣之过,愿陛下再择才貌双全之士配与殿下。” 话落,偌大的宫殿静若无人。 姜静行待的全身不自在,冷脸告辞。 武德帝淡淡看她一眼,挥手让人走了。 等人走后,朱红帷帐旁一小内监行礼退下,却不出殿,而是往身后跑去,原来里面是一小隔间,平日里只摆着些藏书画卷,今日却特地收拾妥当,放置了桌椅香茗。 隔着珠帘,小内监磕头行礼:“殿下,陛下请您过去。” 李嬷嬷看陆筠呆坐着不应,双目泛酸,不得已唤了她一声:“殿下……” 陆筠面无表情,只眼睫偶尔颤动,昭示着这不是樽美人俑,而是个活生生的人。 武德帝坐回到宝座上,倚着身后软囊等着,闭目等了片刻,才看到被宫人簇拥着出来的陆筠。 他睁眼道:“死心了?” “皇兄想让臣妹死心,臣妹自然死心了。”陆筠一反平常的淡漠,也许说是心如死灰更恰当些,只是这淡漠中暗含着些许的嘲讽,“皇兄若不想让臣妹嫁给靖国公,大可直言,不必如此费尽心思,拦着臣妹的信就算了,还费心来这么一出戏。” 武德帝冷眼瞧她,打量过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清丽面容,在那双死寂的眸子上顿了顿。 “既然死心了,就出宫吧。” 陆筠搭着李嬷嬷的手臂屈膝,一言不发,转身向外走去。 殿外姜静行没走远,特意在墙角下等了一会儿。 送她出宫的内监不敢催她,只好擦擦脸上的汗水,躬身陪着。站了小半刻钟,远远看见殿门口走出几道身影,才听见头顶一句叹息:“走吧。” 姜静行转身离去,以为自己避开了陆筠,却不知就在她转身的那瞬间,陆筠抬头向她藏身的位置看来。 陆筠看着熟悉的背影,不禁潸然泪下。 …… 这厢姜静行离宫了,陆筠也心灰意冷,避道回了长公主府,谁知却在半道被安王府派来的长史截住,来人只说安王病了,想念姑母,所以请公主过去看看。 此时陆筠只觉万事无趣,点点头便应了。 姜静行不知身后事,一进靖国公府便往清晖阁走,进了院里才知姜绾去了演武场,她只好又向演武场走去。 走在半路上,姜静行不禁心生忐忑。 她和胡家小姐的婚事传开了,以姜绾对她的依赖,怕是一场不小的打击,何况对方还是她的小姐妹,就又是一场打击,接连两场打击下来,她有点担心女儿的心情。 走着走着,姜静行就开始叹气。 短短几日,她先是对女儿承认自己养了外室,没过几日,又说要娶个继室回来,可想而知,如今她在姜绾面前是个什么形象。 到了演武场,台上一片热闹。 四方的演武台上只姜绾一人,长袖束在肩后,拉弓搭箭,正瞄着远处一颗槐树,秋禾领着一众侍女在台下看着。 嗖的一声,羽箭脱弦而出,擦着树干没入花丛。 “好,小姐厉害,差一点就射中了!”秋禾高声欢呼,使劲儿拍掌,侍女们也跟着叫好,一个个都兴奋的不行。 姜绾叹口气,从侍女手中接过箭矢,再次张弓搭箭,屏息凝视许久,再次射出。 又没中。 秋禾还是叫好,在她眼里,姜绾就是最厉害的! 她捞起一个箭筒上台,“小姐,你再试试,下次肯定能中。” 姜绾抱弓摇摇头,有些气馁,她才练了一月,能拉开弓便已然很不错了,可要想做到如父亲那般百步穿杨,还不知等到何日。 秋禾被拒绝后便不劝了,转而拿出锦帕递给小姐,让她擦擦鼻尖的汗珠。 姜静行在一旁看了半天,粲然一笑,走上前去。 姜绾看见她,立即惊喜道:“父亲怎么来了?” 姜静行点点头没说话,只在经过一排箭筒时停留一瞬,修长手指一勾,几只细长羽箭便夹在指尖,她递过一只给姜绾,温声道:“搭箭再射一次,听我话。” 姜绾睁大眼睛,顿时不觉得累了,她开心地接过那支羽箭,转身摆出射箭的姿势。 姜静行走到她身后站定,然后伸手按住她的肩胛,“腰挺直,肩要放平,两脚错开,脚尖向前,与肩同宽……” 第138章 语言直白年鸣英 “送到了?” “送到了。” 乾一站在阶下, 脸上欲言又止,可看着陆执徐的脸色,又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而陆执徐脸色极冷极淡, 如同天际漂浮的云, 风一吹便散了。 他一手去斟茶,头也不抬地问道:“说了什么?” 乾一左手不自觉按上腰间佩剑,他小心觑着亭子里的人,心提到了嗓子眼:“靖国公只收下玉佩, 并未说什么。” 手上微顿, 清亮的茶汤晃了晃, 陆执徐低下头饮茶, 好似根本没听到乾一的回话。 荆州酷暑炎热, 他一来一回用了两个月, 走时还是正夏, 回京时已是初秋, 辰王府的景致一成不变,却让人凭空生出一种物是人非之感。 陆执徐垂眸看向膝前的长琴,心随意动, 随手拨弄两下,琴音颤颤,慢慢成了调子。 乾一默默站到亭外一角,觉得有点冷了,便让人回屋取裘衣过来。 一场秋雨一场凉。 昨夜落了两个时辰的秋水, 清早起来, 辰王府伺候的内监便觉凉风阵阵, 命人取了厚衣薄裘出来备好,此时陆执徐裹着鸦青裘衣坐在亭子里小憩, 身前是黑漆长案,上面摆着香炉古籍,比起骄奢华贵的皇室子弟,到更像是山野间的文人隐士。 年鸣英来时见到的便是这副情景。 冒然打断他人抚琴是无礼之举,年鸣英站在乾一身边等着,一道去听亭子里的琴声。 他出身微寒,君子六艺勉强学了个笼统,更别说处处烧钱的长琴古筝了,也是直到有了官身,碍于平日交际需要,才捡起来学了一二。 可比起读书习文这种要下苦功夫的事,音律一道无疑更重天赋。 许是从小就没培养出来这方面的天赋,年鸣英至今也就听个心情,他心情好,就觉得曲子也好,一旦心情不好了,再欢快的琴声到了他耳朵里,也是凄凄惨惨戚戚。 今日无疑是个好心情,年鸣英听罢,只觉琴声清越入耳,泄如流水晓畅。 待到一曲终了,陆执徐一手虚虚压着琴弦,一手去翻案角的琴谱。 年鸣英见此,只好上前行礼,他先客气地夸了两句刚才的琴音,谁知陆执徐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隐隐不耐。 年鸣英闻弦知雅意,不再说些废话,直接道明来意:“殿下,大理寺和刑部奉旨清查账册上的人,前几日刑部从康家大女婿身上撬开了口子,不少涉案官吏就招了,消息传出去不久,端王府长史就在各处府衙奔走,显然是乱了阵脚。” 乾一听罢,也接话道:“禀殿下,端王前日夜间去了李相府,李相府的下人却说李相抱病卧床,不得见客,请端王过几日再来,看来李相是不愿出手帮端王收尾,殿下何不趁此……” 乾一欲言又止,可话中意思不言而喻。 “殿下需知,机不可失。” 陆执徐不为所动,只信手拨弄琴弦,偶尔弹出一两个调子来。 “时机还未到,贪污受贿算不得什么,李相避府不管,那些依附端王府的人可不会坐以待毙,若不能一举得手,事后便是引火烧身。” 陆执徐看向年鸣英,提醒他道:“你只需查好你手上的案子,料理了那些蟲虫。” 年鸣英也知道这个道理。 端王在几位皇子中年岁最长,生母德妃虽不受宠,李相府的门生旧吏却天然向他靠拢,这些人身居高位,因而端王府也在朝中拥磊众多,即便李相不喜外孙行事作风,可早已和端王府绑死了的朝臣高门却不会袖手旁观,若是不能一击致命,等这些人反应过来,便是三法司和辰王府的麻烦了。 不过既然陆执徐心里有数,年鸣英便不再多问。 顶着身后乾一敬佩的眼神,他问起另一件事来:“这几日京中都在传,靖国公府要和魏国公府联姻,靖国公不仅将侄女嫁去了魏公国公府,自己不日也要迎魏国公的独女入府。” “虽说只是些市井流言,可几日前,户部尚书在早朝上拿此事调笑靖国公,靖国公本人也没说什么,只怕是真事了。” 说到此处,年鸣英微皱眉,言语直白道:“殿下,您没将那春夫人母子送去靖国公府吗?” 乾一默默扭开头。 年鸣英是真心实意为陆执徐打算,便劝道:“臣虽不知殿下为何让那母子二人入住辰王府,但臣觉得,殿下还是赶紧将人送去吧。” 他揣手自言自语,也不知道在说给谁听:“这二人留在辰王府,说起来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康白礼治水有功,陛下已命他下月回京,康家主家满门抄斩,他能逃过一劫,全得靖国公举荐,万一他回京和靖国公说起此事,常嘉的身份就瞒不住了,若被靖国公知晓,恐要以为殿下扣着那对母子,是为要挟,靖国公心狠手辣,恐对殿下不利啊。” 陆执徐按琴不语,他抬头看着亭子外的人,本就霜白的脸色更白了几分,握拳掩住唇角,低低咳嗽了几声。 这几声咳嗽打断了年鸣英的喋喋不休。 年鸣英噤声,转而担忧道:“殿下的伤如何了?太医可有说何时大好?” “无碍。”陆执徐脸色差到了极点,与他口中无碍二字大相径庭。 乾一和年鸣英脸色都算不得好,虽早有准备,知道回京途中不会一帆风顺,可接连不断的刺客杀手,还是让人应对地精疲力尽。 陆执徐翻过掌心,他看着手腕蜿蜒狰狞的伤口,目光越发森然,这伤是途径官驿修整,被埋伏在驿中的刺客所伤,若不是他躲闪及时,万万不会只伤在手臂。 年鸣英也想起此事,神色不由郑重,待瞥到案上长琴时,眼中便有些不赞同。 “殿下既伤在手臂,怎么还弹琴呢。” “本王竟不知你如此多言,你若是少说几句,本王也许好的更快。”陆执徐看向年鸣英,脸上没什么表情。 年鸣英闻言有些尴尬。 身为谋士,他自然想的多些,何况事关靖国公,上次去靖国公府的经历给他留下了点阴影,他心里总是没底,少不得比平时多说几句。 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年鸣英微微侧身,避过陆执徐的目光,指着那古琴道:“臣观此琴古朴厚重,音色深邃宏远,殿下素来爱琴,不知是从哪处寻来的名家之作?” 乾一闻言眼角抽了抽,陆执徐面无表情,他看着案上的古琴,慢慢移开手指,“确是难得。” “可是前朝古琴?” 陆执徐不答,就在年鸣英要猜测几个有名的古琴时,突然就顿住了,只见亭子里的人撑着案角起身,站着停了一停,然后抱琴走到亭子一角,抬臂就将琴扔了出去。 看着池里溅起的水花,一向淡定的年鸣英都懵了。 不过懵归懵,转瞬他便明白过来,今日辰王殿下心情极其不好,他还是少说两句为妙。 年鸣英同乾一站在一处,用眼神询问这是哪出,乾一不说话,只默默看向他身后。 年鸣英心有所感,闭嘴了,他揣手站到一旁站着,给身后过来的女婢让开路。 侍女上前一拜,陆执徐此时也从亭子一角走过来,站到几人跟前,“何事?” 这话明显是在问那侍女,侍女不敢疏忽,曼声回道:“回殿下,住在瀚阑院的公子求见殿下,说是要来辞行,眼下正在院外候着。” “辞行?”陆执徐无声一笑,“让他进来。” 既然陆执徐要见常嘉,年鸣英便顺势行礼告辞,陆执徐没拦他,而是嘱咐他收拢犯人证词,看看这些人从盐税上获利多少,又往端王府送了多少,要尽快得个结论出来。 年鸣英领命离去,陆执徐目送他远走,拢了拢身上薄裘,漫步向屋里走去,全程没看身后亭子一眼。 传话的侍女将常嘉母子引进正堂便退下了,屋里的侍女目不斜视,常嘉携春娘坐下,比起在荆州时,春娘气色红润许多,但身子骨看着还是比常人病弱。 母子二人挨着坐了片刻,另有一名侍女进来,她待常嘉极为恭敬,“殿下在西卧,公子请随奴婢来。” 听女婢只请儿子一个人去,春娘心里止不住乱想,她不禁起身想问一问为何。 常嘉却面色如常,安抚她道:“娘,您身子还没好,我一人去就拜见殿下就好。” 春娘有些迟疑,几息后还是点点头,柔声叮嘱儿子:“王爷对咱们有大恩大德,你去辞行的时候,别忘了给王爷磕个头。” 常嘉颔首,随侍女去西卧。 一路走过去,见了辰王府的华贵雅致,他眼中毫无波动,丝毫不露怯意。 昨夜晚间,得知他明日要去西苑拜见王府主人,瀚阑院伺候的下人不敢怠慢,连夜教了他一些王府的规矩,又为他备了一身新衣,还有些寻常权贵子弟常佩戴的玉环香囊之类的物件,不过常嘉不喜,全搁置不用,今早只换了那身墨蓝锦衣。 但架不住他本就容色出众,即便不尽心装扮,也是位翩翩少年郎。 见他如此从容,前面领路的侍女不禁高看他一眼,笑吟吟请他进去。 “多谢姑娘。”常嘉客气道,随后迈进门口,下跪行礼,小小年纪却不露喜怒,“草民参见辰王殿下。” 听到这道声音,躺在窗下的陆执徐睁眼,悦耳的嗓音透着低哑,“你要辞行,可是王府住的不好?” 常嘉再次躬身道:“多谢殿下携草民和母亲同行,我们母子在王府叨扰多日,却无以为报,因而日夜不安,此番入京寻亲顺利,他日殿下若有能用得上草民的地方,草民必定不忘殿下恩惠,全力报恩。” 第139章 分手倒计时 常嘉皱眉看着榻上的陆执徐, 有些讶然他言语中的轻视,不是为此感到愤懑,而是不解。 起初得知眼前人的身份时, 他不是不惊讶, 但比起春娘的慌张,常嘉要冷静许多。 惊讶过后,便是十足的疑惑。 他不解这位尊贵的辰王殿下,为何要将他们母子困在眼皮子底下, 日常供应不缺不说, 甚至还有人教他读书习字, 除不能出府外, 简直好的不对劲, 直到他从王府下人口中问出这两年京中发生的事后, 才隐约意识到背后的隐情, 同时也知晓了靖国公府是如何的权势滔天。 说不心动肯定是假的, 他自认才学能力不输同龄人,可碍于身份低微,只能任人拿捏, 如今权势财富唾手可得,任谁都要心动。 可越是如此,常嘉越是小心,他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在辰王府住了几日,他对自己的处境也有了些了解, 说是暂住, 实则软禁, 它只能猜测辰王扣下他们母子,是想接机拉拢靖国公府, 因而才想着辞行试一试,能走自然好,倘若不能走,他心里也有个底。 可今日一番话,无疑是在告诉他,他自作聪明了。 陆执徐打量眼前半大的少年,心底十足的不喜,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孩子异于常人的聪明。 心思敏锐,审时度势,亦不缺野心,小小年级便行事果决,能设计杀了虐待自己的养父,由此便可见心性狠辣。 只可惜,完全没有那人的直率坦荡。 人都不会太喜欢与自己过于相似的人,陆执徐看着常嘉,仿佛看到了少年时的自己,一时身上心里都不舒服,更是懒得给姜静行教儿子。 他拿起桌上一块令牌扔给过去,淡声警告道:“安生待着,拿着这令牌可以出府,明日我会再给你送去两个夫子,既知晓了自个儿的身份,就要配得上才行,诗书礼易皆要学,别给你爹丢人。” 常嘉攥着令牌微顿,他觉得陆执徐说话的语气有些异样,但一时也听不出什么。 于是眉目低垂着默声片刻,躬身行礼走了。 暖阳盈室,陆执徐昏昏欲睡,他不再管常嘉,而是召来王府长史,将夫子的事吩咐下去,但转念想到常嘉心思缜密,今日冒然提及离开怕不是本意,便多问了一句瀚阑院的近况。 王府长史回道:“常公子平日读书习武,甚少出门,可那位夫人却时常想着出府,估计常公子是听了亲娘的话才来求见殿下。” 心中猜测落实,陆执徐摆手让人退下。 西卧坐北朝南,一排花窗大敞,日头渐渐升高,屋外的阳光暖洋洋照进来,让半躺在软塌的陆执徐舒服不少,连日的发热让他浑身发冷,头脑也有些昏沉,陆执徐极厌恶这种感觉,之前坐在亭子里弹琴,也是为让自己头脑清明几分,不至于整日昏沉。 回京那日,武德帝让儿子休养几日,还真不是说说而已。 他这次伤在左臂,虽然不深,但为了快些进京,他带人连日骑马夜奔,伤口不仅没有如期恢复,反而加重不少,而病中的人总是格外敏感多思,此时他一个人躺着,心底慢慢翻滚出一股戾气来,一半儿是因为身上不痛快,一半则是为了某个没心没肺的人。 晚膳时分,太医院遣太医过来辰王府。 今日值守的是一位姓刘的太医,同行的还有李太医,两位太医最善外伤,不需一刻,便换完药开好了方子。 陆执徐倚在床头半解衣衫,前襟搭在手腕上,裸露的上半身交错着三四道剑痕,新旧交错,最新一处在小臂上,随着药力慢慢渗进伤口,阵阵刺痛顺着肌肤攀延,慢慢地化作连绵不绝的痛楚。 等适应了这股痛意,陆执徐目光沉沉,额间已是一层冷汗。 临走时,李太医嘱咐道:“殿下伤在臂膀,虽不致命,却气血运行不畅,所以内寒外热,常感冬寒初至,今日的药有温阳散寒之效,殿下夜间恐会发热,但无需忧心,明日便能好。” 又嘱咐左右侍女内监道:“殿下伤处未合,切记不能沾水,更不能崩裂,不然怕是难以痊愈。” “劳烦二位太医。”陆执徐谢道。 “臣担不起殿下一句劳烦,不过是应有之责。”李太医躬身退下,随着辰王府内监离府回宫,留下刘太医在辰王府,以备不时之需。 至亥时三刻,辰王府落了灯,西苑值宿的侍女护卫换过一轮。 陆执徐按时休寝,帐外两盏琉璃宫灯破开夜色,照出两点昏黄的光亮,在床帐上投下一道晦暗不明的阴影。 手臂上的伤口始终是个隐患,陆执徐本来睡得还算安稳,直到头痛欲裂,他才发觉自己浑身滚烫,本想叫人进来,想到太医的嘱咐,便继续躺着。 昏昏沉沉间,隐约察觉有人靠近,本以为是王府下人,可想到自己下令无召不得进来,陆执徐瞬间惊醒。 他抬手摸向枕下匕首。 姜静行按下他的手,哭笑不得道:“我好心来看望你,扶摇却要杀我,未免有些无情了吧。” 借着帷帐外一点灯火,陆执徐总算看清来人是谁,看着姜静行盈盈含笑的脸,他慢腾腾躺回去,“你来做什么?” 姜静行上前的步子一顿,但看他紧皱着眉头,便知此时他很不舒服,等她坐到床沿探手一摸,才发觉这人烧的厉害,她脸上的笑意淡了,不禁语带怜惜道:“发热了,怎么不叫人进来?” 说着就要起身去叫人。 陆执徐拉住她,“不用。” 他头疼的厉害,但再疼,也比不过心底翻滚的酸涩,怕自己真不管不顾去质问姜静行什么,他干脆闭紧嘴唇不说话。 可没见到人也就算了,如今人就在眼前,陆执徐压抑许久的怒气不可遏制地上窜,一时就像被两堵墙堵在前后,进退两难,半晌不得动弹,可见姜静行目露担忧地看着自己,他还是忍不住,喉结滚动,“太医嘱咐过,一会儿就好。” 姜静行见他额角被层层冷汗浸湿,唇色惨淡的可怜,心底那点被冷暴力的怒气瞬间就散了,泛起涩涩的酸疼来。 大概喜欢一个人就总觉得他可怜,小时候可怜,长大了也可怜,如今孤零零一个人病着,就更可怜了。 姜静行难得的愧疚,她选择性遗忘了床上人的身份,深叹口气,解释道:“我答应娶胡家女,是因为魏国公手里有一份弹劾韩燕的奏折,老国公说是为我截下来了,可实际什么情况,谁也说不好 。” 她为陆执徐拢了拢铺散在床榻上的长发,随后折起绣着银线的袖口,露出里面柔软素白的里衣。 虽然没听到太医那几句嘱咐,但姜静行常年浸淫刀伤剑伤,该怎么照料病患,还是知晓一二的。她坐在床沿,将里衣当做巾帕,耐心为他擦拭额角和脖颈的汗水。 陆执徐没躲开,只阖眼躺着,眼睫轻颤,好看得像樽玉人。 姜静行沉静道:“老国公由扬州起家,大小官吏都要给魏国公府几分面子,何况如今的扬州刺史,是老国公的妹婿。” “说是为我拦下弹劾韩燕的奏折,但多半是知晓了我暗中助你,特意嘱咐人写了这么一封奏折,如果我不上胡家这艘大船的话,等他们将此事捅出来,你在荆州所作所为功亏一篑不说,你父皇本就不满我看好你,只怕会猜疑你勾结我,或是勾结地方掌权的将领,那时你才是真的走了绝路。” “而且那胡家女不过十五六岁,同绾儿一般大,我就算把人娶回去,也只是家里多了张吃饭的嘴,到时候我和她说清楚,若她哪日有了心上人,我想法子送她走。” 说到最后这一句,姜静行语气郑重又轻松。 陆执徐终于睁开眼,可那双过于冷峻的眼神,让姜静行慢慢皱起眉心。 他撑着手臂起身,与姜静行面对面坐着,“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 姜静行忽地无言。 陆执徐凝神看着她,不由自嘲笑笑,随后云淡风轻道:“算了,我知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我们不提这桩事了,过几日你去泰安楼,我把荆州发生的事说给你听听,一会儿太医来送药,你走吧。” 姜静行直直看着他,头一回觉得,眼前这张长在她心坎的脸,这么不招人待见。 她皮笑肉不笑,“我今日要是走了,以后可就再不来了。” 陆执徐微微蹙眉,“言而不信的是你,你气什么?” 姜静行哑然,她下意识侧过身微微吸气,不过她很快便意识到这举动挺好笑,便转头似笑非笑道:“所以呢,现成的法子摆在眼前,我为何还要费心费力去平息你惹出来的麻烦,就凭你随口许了个诺。” 陆执徐心口一紧,说不出话来了。 “陆执徐,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姜静行轻轻嗤笑,“你这就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把道理讲清楚,“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不说将来如何,你是皇子,且早已及冠,前年开府出宫,就是为着礼部上书你该纳妃了。如今你风头正盛,不需等到明年后年,你信不信年底宫宴前就会有大臣上凑为你选妃,你觉得我负心薄情,言而不信,那我问你,届时你父皇为你赐婚,你当如何?” “你是打算抗旨不尊,让百官惊愕,还是有什么其他的主意,能拖一时是一时?” 到此刻,姜静行已全然冷静下来,她忍着心口刺痛问道:“你能逃避多久?” 陆执徐视线落在姜静行藏着烦躁的眉眼,倚在床头沉默良久,“我说过,我会择宗室子为嗣。” 竟然还是当初那句话。 姜静行闭了闭眼,把那句话还给他,语气极为冷漠:“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 第140章 暂时分手了 姜静行微微闭了眼, 狠心道:“罢了,你也别说了,就像你说的, 不提也罢。” 就这么糊里糊涂的放着吧, 反正不清不楚的也不止这一件事,等将来连表面的平静都维持不住时,再一件件翻出来说也不迟。 多想无益,姜静行不想在风雨欲来的关头和人撕破脸。 她欲起身离开, 去外头叫个人进来, 床上的人烧的滚烫, 还是叫太医过来看看为妙。 陆执徐拉住她手腕, 姜静行说的话像一刀刺在他胸口, 他脸色煞白, 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倒是笑了一声, 不过喑哑的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你从来都没相信过我。” 姜静行听他这么问,沉默片刻, 顺着腕上的力道了回去,算是默认了。 屋里顿时陷入寂静,外间宫灯烧了许久,已不如初时明亮,只有微末的光亮透过层层叠叠的帷帐照进来, 陆执徐隐在暗中的脸色青白的吓人。 僵持片刻后, 他钳着姜静行手腕的掌心改为搭在她手背上, 近乎妥协般缓缓上前抱住姜静行,头靠在她肩颈上。 两个人的气息相互交缠, 却偏偏看不清彼此的面容。 陆执徐将姜静行紧紧搂在怀里,眉眼生出延绵情致来,偏偏眼底戾气横生,“我算是明白了,想我去荆州也好,娶胡家女也好,说到底,你后悔太早上了我这条船,你怕陆奕炳猜忌你,觉得因为我丢了手中的权柄,不值当。” 陆执徐越说越气,反笑了起来,他收紧双臂,伤口开始崩裂,“你别忘了,当初是你先招惹我的,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任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姜静行缓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随即嘲讽道:“确实不值当。” 心里积攒的怒气瞬间压过了理智,陆执徐简直恨得牙痒痒,像是山野间捕食的野兽般,他一口咬住唇边的脖颈,口齿不清道:“我告诉你,姜伯屿,你如今想与我撇清关系,想都不要想!” 姜静行被咬的“嘶”了一声,怒极反笑道:“你这算不算倒打一耙,非要我把话说明白吗。” 姜静行心里也有气,本来这件事她不想计较,但陆执徐非要计较,那就怪不得她了。 “韩燕为人最是谨慎,你告诉我,他是怎么被人发现私自离营的?” 陆执徐还是不松嘴,只放轻力道,变为用牙尖慢慢捻着,含糊道:“怪我行事不谨慎。” 撒谎! 这回没刚才那一下疼,到有点像被猫叼着,姜静行被自己的联想逗笑了,不过依旧很生气,她眼底的笑意慢慢凝结,不带一点温度,“松开!” 陆执徐怎么可能会听话,姜静行也知晓这一点,她攥紧掌心柔顺的发丝,将人毫不留情地拽离自己。 陆执徐被她拽的闷哼一声,不得不忍痛扬起修长脖颈,伤口上烧起的高热使得他呼吸急促,雪白的脸颊漫上绯红,端的是一副活色生香惹人怜爱。 要是换个情景,姜静行肯定意动,然后便如以前那般,选择退一步或是到此为止。 不过她今天是真的累了。 朝堂上的事波云诡谲,各方盯她盯的也紧,让她身心俱疲,一刻不得空闲,她不想和陆执徐再玩什么暧昧,有些事摊开来讲一讲,也许能让她轻松一些。 姜静行推开陆执徐,拍了拍衣袖上的褶皱,“我为你做的够多了。” 她面带冷意道:“远的不说,只今年,我帮你坐稳了三法司,你父皇因此不满我亲近你,调回来了一个武安侯机茗,本意是分我军卫指挥使的权,要不是机茗阴差阳错死在我手里,你以为我的日子好过?” “不过在你看来,怕是觉得我自作多情,毕竟你也没央求我帮你。” 姜静行说这话时,神情极为漠然,她抬手摸了摸刚才被咬了一口的地方,温热之余有着微许刺痛,虽然看不到,但应该破皮了。 “你带了五百羽林卫去荆州,我能理解你不用这些人,是怕里面混着探子,怕露了踪迹,可我问你,你这次去荆州,除了王府侍卫和随行官吏,为何不用你自己的人,反而一进荆州就联系了韩燕,我不信你看不出这里头的轻重,你是太相信我,还是觉得哪怕韩燕出了事,也只会牵连到我,于你无碍,你大可无所顾忌地设局。” “你在试探我什么?” 此刻的姜静行退去了温和的保护色,露出眼底近乎冷漠的平静,像是茫茫雨雾覆在周身,给人飘忽不定之感。 陆执徐被她看的心惊,心底的怒火瞬间浇灭,他下意识去捉姜静行的手掌,喃喃唤道:“伯屿……” 姜静行做了个拒绝的手势。 陆执徐只好停住,脸色微僵道:“我从未想过牵连你,只是韩燕一人而已,影响不了你什么。” 姜静行撇了他一眼,陆执徐那些悬在口中的解释便被堵了回去。 他的确没这么想过,但他瞒着姜静行许多事也是事实,以前姜静行不问,他也乐的藏起实力,反而时常借靖国公府的势力做事,那时只当做是两人的默契,也是试探姜静行是否能背叛他父皇真心帮他,否则它日夜难安。 今日才知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陆执徐终于尝到了有口难言的滋味。 可要说后悔却也不怎么后悔,他做了多久的皇子,就过了多久这样的日子,从他成为皇子的第一天起,他母后就告诫他不要相信任何人。 “我让乾一将玉佩送回去,并不是想和你划清界限,而是韩燕说那玉佩对你很重要,想着还给你罢了。”陆执徐按下心底的不安,试图错开刚才的话题。 到此刻,陆执徐已恢复到平时的智多近妖,他靠着身后软枕,转念便道:“魏国公府的婚事你拒了吧,韩燕的事你也无需费心,不过是封联名弹劾,除了得魏国公吩咐的几人,其他人不过是一两个韩燕在官场的政敌,改日我亲自去见魏国公,费些口舌保全韩燕,更不会牵连到你身上,你放心。” 姜静行听了这番话,不禁抿唇自嘲笑笑。 你瞧,也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能解决,却事事藏着掖着,让人无端的心累。 说到底,还是互相不够信任,不敢将所有托付到他人身上。 姜静行并不为此生气,毕竟她也瞒着陆执徐诸多事,以前两人对此心知肚明,尚且能维持表面的和谐,今晚点破了,日后在这样纠缠下去就没什么意思了。 至于陆执徐和她在一起的这几个月,到底是感情占上风,还是利益作祟,她也就不问出来自取其辱了。 姜静行缓缓吁出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 不过感情归感情,事业还是继续的。 她从袖中掏出那块玉佩递给陆执徐,平声道:“既然已经知道这玉佩的作用了,就拿着吧,明日我写个单子给你送过来,你拿着玉佩找他们,约莫都会帮你做事,不过人心难测,以后行事谨慎点。” 陆执徐并未伸手去接,他脸上一贯淡漠的神情濒临破碎,眼中冷意仿佛要吃人一般,“你什么意思。” 姜静行望着这样的陆执徐,身上颇有些空空荡荡的轻松。 她拂袖起身,淡声道:“就是你想的意思,你身上的伤还要将养两月,早点睡吧。” 说完想说的话后,姜静行利落地转身离开,她不愿看陆执徐是何表情,也怕自己心软。 可待走到屏风旁时,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她眼力极佳,不由一怔,陆执徐还是刚才的姿势,直直望着她,眼中却出现了一些她陌生的东西,像是望不到底的深潭,无端看的人心惊胆寒。 姜静行自然不会畏惧,甚至还浅笑道:“最迟年底我会成亲,过了今晚,大约你也不想见我,如果我成婚以后你还想见我的话,我倒是不介意。” 说完不顾陆执徐更难看几分的脸色,无声无息地离去。 快走到外院时,在院里巡视的乾一对她行礼。 姜静行立在墙头稍作停顿,“去给你们殿下叫个太医。” 院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值守的侍卫们面面相觑,只乾一还算淡定。 他摆手示意兄弟们继续巡逻,自己则往内苑走去。 乾一在陆执徐屋门外站定,还未开口,便听里面传来一道喑哑的嗓音,“叫太医来。” 乾一不敢打扰,他给寻声过来的侍女们让路,随手指了个人吩咐去叫太医过来。 屋里。 陆执徐保持着姜静行离开时的姿态,脸色平静到近乎漠然。 不知不觉坐了小半炷香,等坐到腰背僵直,目光才慢慢移到手边的玉佩上,他眼底突然浮现一抹极深的血气,骤然拂手,玉佩被打落到地上,本就摇摇欲坠的伤口到底还是崩开了,鲜血顺着小臂流到手背。 陆执徐向门外唤了一声,头脑昏沉地躺回床上,他不愿再去想姜静行那些话,而是努力去想明日的安排。 明日就要入宫了,如今朝中的形势,端王的垂死挣扎,还有要对陛下说的话,桩桩件件把脑子挤得满满当当,头不可遏制地更疼了,可他还是用力想着,直到浑浑噩噩地睡过去。 门外的侍女无声进来,小心换完药后默声退下,全程不露一丝声响。 听着屋里的动静,乾一摇头叹气,知道八成是谈崩了。 混乱的一夜就此翻过,以后如何,只能步步走下去。 姜静行心里也不好受,回府后,她在书房坐了半宿,后半夜才有些困意,半睡半醒躺了两个时辰。 翌日清晨,她照常醒来,翻身坐起来后,刚要开口却发觉喉咙刺痛,扶着额角想缓一会儿,不期然摸到一片滚烫,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病了。 第141章 姜静行钓鱼 这一觉姜静行睡得很沉, 白日无梦,醒来时窗外已是昏黄一片,朦胧的日光照进来, 让姜静行思绪有些混沌, 她睁眼看着头顶的帷帐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竟然快日落了。 动了动脖颈,身上有些酸痛,又觉得莫名轻松。 姜静行很少生病, 她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在病愈后都是这种感觉。 胡思乱想间, 身边突然一声呢喃, 姜静行歪头看了看, 这才看见伏在自己手臂的姜绾。 也不知从哪搬来的绣凳, 低低矮矮的, 刚好比床沿低了一截, 小姑娘坐在绣凳上, 单薄的身子蜷成小小的一团,小半张脸埋在臂弯里,白嫩的脸蛋儿睡得红扑扑, 乖巧又可爱,一点都看不出离家出走了好几日的模样。 看来和胡绮楠相处的不错。 混沌的思绪慢慢清明,姜静行看着看着便忍不住笑了。 比起初入京时的姜绾,现在的姜绾活泼自在了许多。 屏风后人影晃过,姜璇走进来, 见本来睡着的人醒了, 脸上不禁露出一抹笑容, 可走近两步,待看清床上的人在做什么时, 那抹笑容转瞬即逝。 姜静行看女儿睡得香,不愿打扰,便曲肘支起半个身子看女儿,看的无聊了,便用手指点在女儿头上,这摸摸,那拨拨,和以前逗猫的样子如出一辙。 姜璇气急,她上前拍开姜静行捣乱的手指,压低嗓音道:“别吵着绾儿。” 看姜绾还睡着,姜璇松口气道:“一听说你病了,她连马车都等不及,急匆匆骑了马回来,午膳也没用几口,你睡了这么久,她吓坏了,说什么都不走,就要在你身边守着。” 姜静行抬头对着妹妹笑了笑,随后落在姜绾身上的目光温柔如水。 男人算什么,还是女儿贴心。 姜璇看着她,不知不觉噤了声,她在姜绾身边坐下,有些嗔怪道:“你也是,要不是大夫说你只是寻常热症,我都要往宫里递帖子请太医了,这么多年了,真是一点都不长记性,你都多大的人了,病了也不说……” 姜静行听着耳边轻柔的数落声,心头竟生出几分恍惚。 其实这样就很好,细想起来,她这辈子过得也很不错。 权势富贵不缺,身边有着一二好友,女儿渐渐长大,妹妹也慢慢放下了过去,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她其实不必再去强求什么,只需维持住现在的日子就好,放下那些功名利禄,往后只尽到该尽的责任就好,这世上没有不会覆灭的王朝,大雍会在陆执徐手上越来越好,等过个十几年,她便随了女儿的心愿,抛下所有牵绊,寻一处宅子,带着她四处游玩,只管留恋大好河山。 似乎是想象的日子太美好,姜静行唇角微翘,不禁用指尖勾了一下姜绾头上的流苏,本来好好的发叉歪了几分。 姜璇瞥到她这番动作,气恼地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臂,“你别动。” 可惜虽是好意,但一时忘了收声,姜绾被惊醒,迷糊糊地抬头,等对上姜静行的目光后,顿时惊喜道:“爹爹,你醒了!” “刚醒不久。”姜静行懒洋洋道。 听到这句话,姜绾不禁红了眼圈。 姜静行哭笑不得为她拭泪,“怎么还哭了,长大了反而越发爱哭了,不生我的气了?” “我怎么会生爹爹的气,我就是,就是……”姜绾轻轻抽了抽鼻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就是不愿意父亲什么事都瞒着我,不让我知道。” 姜静行坐起来,摸了摸姜绾的头顶,“以后不会了。” 想起自己原本的打算,她不禁叹息道:“你在魏国公府住了好些日子,想来那胡家五小姐应该都告诉你了,这桩婚事不过是咱们府上和魏国公做的交易,我看你满心念着去惠州求学,那胡家小姐又与你交好,便想着能拖一时是一时,也许拖到最后就不了了之,谁知胡家竟是些嘴上不把门的浪荡子,传的满京城都是。” 说起此事,姜静行语气也变得无奈。 姜绾却笑了,“去求学要好些年,所以父亲才让女儿问一问绮南,问她愿不愿意和我同去惠州是吗?” 姜静行颔首,她的确是这个打算。 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 姜绾坐直身子,她感觉发钗有些松散,也没多想,只以为是刚才压散了,便扶了扶两鬓的发钗,撒娇般抱怨道:“以后府上出了什么事,父亲可不许再瞒我了。” 姜静行目光落到女儿一侧面颊,丝丝缕缕的碎发乱飞着,看的人几番想帮她捋一捋,不过顶着身旁姜璇看来的目光,她最终还是忍住了,“你的好姐妹怎么说?” 姜绾笑的清丽动人,红润的樱唇吐出几个字,“不知道。” 她起身抚顺衣裙折痕,嘴里随意地说道:“绮南说要想想,过几日给我答复,不过女儿今早就回来了,自然就不知道了。” 姜静行听得无奈,“随你吧,没坏了你们小姐妹的情分就好。” 姜璇帮侄女理了理发髻,她听了半晌,依旧没听出个所以然来,姜绾看出她的疑惑,便倚在她身边,简单交代了一下前因后果,听罢,姜璇又拍了姜静行一下,怒道:“你就造孽吧。” 正如姜璇听不明白父女两个打的哑谜,姜绾也听不出她话中的深意,她见窗外天色晚了,便催着门外侍女叫大夫过来,大夫一直在偏房等着,有人来叫,提上药箱便来了主屋,等大夫给姜静行搭过脉,说脉象如常后,姜绾才敢说回自己院子梳洗一番。 姜璇看了看窗外天色,见天色不早了,便嘱咐她一会儿来主院用膳,嘱咐完,又不放心后厨饭菜,虽然姜静行身体无恙了,但到底是初初病愈,还是吃的清淡些好,索性亲自带人去看看。 趁着姜璇离开的这段时间,姜绾趴在床沿,状似随意地问道:“父亲,府外那位夫人怎么办呀?” 姜静行不解地看她,等对上女儿清凌凌的目光时,才恍然大悟般想起来怎么回事。 这不巧了吗,她扯了扯唇角,“分了。” 姜绾微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随即脸色变得颇为古怪,虽说分了是件好事,可听父亲说起此事的语气,明显是伤感的,难不成是? 姜静行倚在床头,打断她的胡思乱想,叹道:“我和他不过偶然,如今我和胡家小姐的婚事传的沸沸扬扬,他当然不愿意,不过,也许他喜欢权势富贵更胜过我这个人吧,分了也好,我给了他想要的东西,他也陪了我几月,也算互不亏欠。” 姜绾听完,气的眼都红了,心底止不住暗骂何人如此不长眼,她当然不喜欢自己多几个小娘,可她更不愿意父亲伤心! 姜绾咬了咬唇,狠心道:“分了便分了吧,这世间美人无数,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大不了父亲择几个美人入府,总好过那人贪图富贵。” 姜静行听得哭笑不得,不过她也知道姜绾说的都是些气话,当不得真,于是敲了敲小姑娘额头,将人赶去梳洗。 等姜绾都走了,姜璇也回来了,她拉着姜静行也去梳洗。 姜静行随她的意思做事,等坐到桌前,才感觉到饿了,一天没吃东西,她也饿的狠了,因着这场病,摆上桌的都是些易克化的食材。 等用完晚膳,也不过酉时末。 恰好管家过来叫她,她便带着管家去了书房。 身后刚合上门,管家便将秘报递上。 黄昏时的假想终究只是臆想,等清醒过来,还是要回归现实,如果她什么都不做,只袖手旁观他人夺权,别说来日,眼下的日子都不见得能维持住。 姜静行拿着奏报坐到书桌后。 之前她怀疑荆州豪门世家借盐税收拢钱财,是为谋反做准备,便去信荆扬两州,嘱咐韩燕一众心腹留意兵马调动,可如今康家家主已在天牢,全程并未做出过激之举,便证明还有些她没查出来的事存在,如今韩燕再次来信,很有可能是抓住了背后主使的马脚。 展开秘报,姜静行看的很细,却是越看脸色越差,待看完上面全部内容后,更是怒斥道:“混账东西!” 管家抬头,他知道这话肯定不是骂韩燕,便问道:“大人,可是荆州出事了。” 姜静行扶额摔进椅背里,俊美的面容怒气尤甚,眸光湛湛,似有怒火在烧,“原先我以为康家贪污是为自己,谁知是去私下勾结端王!一群蠹虫蠢货!在朝中结党营私也就算了,竟然还敢私送银两给边疆异族,意图借兵谋反!陆奕炳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生出这么个蠢货来,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量,竟然觉得一群喂不饱的野兽会帮他,我看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姜静行忍不住骂端王,骂着骂着,连带着武德帝也骂了几句。 子不教父之过,怎么养儿子的! 管家听得目露寒意,身为皇子,勾结异族意图夺位,不是傻了就是疯了! 管家不知不觉说出了心里话,姜静行听到,嘴角不禁噙起冷笑,“可不是疯了吗,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从龙之功,谁不想搏一搏,权势富贵在眼前吊着,只要舍了良心,什么干不出来,也不见得端王早有打算,估计是这段日子在朝中不得力,再加上不少朝臣上书请立太子,被逼得急了,就想着先留上一手,日后也好赌一把。” 姜静行并不觉得端王敢造反,最大的可能便是想着留个后手,可惜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一场大雨,冲出了荆州暗藏的龌龊,引出康家来,继而让端王露了马脚。 姜静行捏着秘报,沉住气道:“先将事情落实了,等三法司审完盐税案再说,若有人吐了此事出来,便将证据密送去辰王府,若没人敢张嘴,直接找人敲鼓送去大理寺,我倒要看看,事到临头了,能有多少蠢货跳出来。” 第142章 绝不空军 白秀是一等侍女, 平日里不用值夜,但书房重地,只有平日里奉茶的白秀能进去, 旁的人只能在外面站着。 至于日常洒扫, 以前是姜璇自己动手,但偌大一个国公府,每日要处理的事务也不少,何况都是大小姐了, 总不能这点小事都要主家自己来, 姜璇便将整理书房的杂事撇了出去, 想着一事不劳二主, 以后谁进书房奉茶, 谁就负责有关书房的所有杂事。 好巧不巧, 今夜当值的侍女和白秀关系最为要好, 正好随了姜静行的打算。 侍女小步上前行礼, “大人。” 姜静行面色如常,气度威严却不失温和,“我去看看绿阁, 你让白秀斟壶热茶过来,把书架上搁着的游记换一本,回来我看。” “奴婢遵命。” 姜静行颔首,顺着长廊向后院走去,侍女看主家去的方向正是绿阁住的院子, 不禁目露艳羡, 不过她也知道大户人家的日子不好过, 能有眼下安稳的日子过,便已是极好了。 侍女去给白秀传话的功夫, 姜静行已经来到绿阁住的院子。 院门口站的小丫鬟见她来了,激动地不知如何是好,连忙进屋去叫绿阁。 姜静行叫住她们,独自一人向屋里走去,绿阁听到屋外的动静,刚想起身出去看看,便见心心念念的人从屏风后走出来。 她心中激动,不慎牵动肺腑,“咳咳……” 刚张嘴,便忍不住捂着朱唇咳了几声,比起数月前,本就纤细的腰身更单薄了几分。 “大人怎么来了?” 姜静行抬手按下她起身的动作,在榻尾坐下,“怎么还在咳,大夫给你开了药,可有按时吃?” 绿阁点点头,散着发髻半倚在榻上,望着姜静行的眼睛里闪着细碎的亮光,姜静行温柔地笑了笑,然后避开她的目光,看向开了半扇的花窗,“夜里凉了,入睡前别忘了关窗,明日让绣娘给你做几身厚衣裳,等天冷了,你也好穿上身,药也要按时吃。” 绿阁强撑起笑容道:“多谢大人,枉费大人送了好多药材过来,是奴婢自己的身子不争气。” 说着又忍不住咳了几声,姜静行听得眉心微蹙。 等咳声渐止,绿阁低垂着眉眼,欲言又止道:“奴婢听说大人要迎新主母进府了,不知是什么时候?” 姜静行不知她为何问这话,到底是替自己问的,还是替身后主子问的,因而并未回答,而是深深看了她两眼。 绿阁不解回望,姜静行突然笑道:“前两日管家来报,说兖州铺子缺个总管事,举荐了几个人上来,我没应下,说过几日给他答复,以前我提过两次让你去外头做个管事娘子,你都没答应,如果我再问你一次,你可还要拒绝?” 绿阁脸色白了几分,“大人是要赶走奴婢吗?” “你不用现在回答我,过几日再说也不迟。” 看着姜静行噙着冷意的眼神,绿阁全身绷紧,素白的手指慢慢抓紧了膝上的锦被,平滑的背面被她攥出几道折痕,然后像是蹦到极致的琴弦,再也受不住力,蓦地蹦断开来。 绿阁总算意识到哪里不对,她忍受不住般松开手,喉头哽咽道:“大人何时知晓的?” 姜静行叹口气,回她:“一开始就知道。” 绿阁愣了好一会儿才喃声道:“大人为何不杀我?” 姜静行听她这么问,不由笑了,“你说呢?” 绿阁不语,姜静行拾起几分在朝堂杀伐果决的气势,冷声道:“之所以不杀你,是念着你没动什么歪心思。” “没来主院之前,阿璇说起过好几次你,说你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说自从救你回后,你伺候她极为用心,所以我便好奇了,既然是知恩图报,又怎么会离了恩人,主动来主院。我心里不解,便让管家查了查,谁知你身后的人手段不小,瞒的挺严实,竟查了好几月才查清。” 绿阁闻言神色木木,脸上满是灰败之色,“大人心思细腻,奴婢自叹不如。” “你不是自叹不如,你是被一时的情爱迷了眼。” 姜静行也不怕绿阁怨恨自己,直言点破了她对自己的心思。 “大人今晚来见奴婢,怕是已经知晓了全部,来处死奴婢的。”绿阁垂泪道,颇有些心死之意。 “本公要想要你的命,还需亲自来。” 说完这句话,姜静行便不再言语,她看破了绿阁心里的慌乱,便等着她冷静下来,好好想想自己的处境,这么聪明的姑娘,不会自寻死路。 绿阁见她无动于衷,终于死了心,老管家的手段如何,她也是见识过的,生不如死不外如是。 冷静下来后,她抹去两颊泪水,哑声道:“大人想问什么。” 姜静行挑眉,知道她这是做出了选择,正好她心里一直有个疑问,当即便问了出来,“上京遍地权贵,是独独挑中了我,还是说哪家的后院都有人?” 绿阁默声片刻,缓缓摇头,“奴婢不知,但和奴婢同院出来的人,大多是以妾室或歌舞姬的身份潜入后院,像奴婢这般的细作,只有三人。” 虽然只有三人,但两人都被送进了靖国公府,别说姜静行奇怪,就连绿阁自己也想不通。 姜静行沉吟片刻,再问道:“你可知收留你的人是谁?” 这回绿阁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反而沉默下来。 姜静行看她抗拒的模样,突然叹口气,感慨道:“说起来,多年前我还曾见你父亲,韩兄有名仕儒雅之风,你有几分随你父亲。” 绿阁蓦地抬头,随后像身处数九寒冬里,止不住地颤抖。 姜静行看出她的挣扎,却并未步步紧逼,只因她刚才说的不是假话,多年前,她的确与绿阁父亲有过一面之缘,只是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她居然会再次和故人之后扯上关系。 因着这份因缘际会,姜静行不想要了绿阁的命,便起身道:“不管你领了谁的话来接近我,那人都是舍了你的命,好好想想我说的话,明日给我个答复。” 说完不管绿阁作何反应,姜静行径直走出了小院。 院门口守着的两个小丫鬟满脸遗憾地目送她远走。绿裙小姑娘踮脚看了看,嘴里小声嘟囔道:“国公爷怎么走了,也不说多陪陪绿阁姐姐,姐姐还病着呢。” 另一个则拉住她,提醒道:“快别说了,主子的事也是你能说道的。” 小姑娘不满地嘟嘟唇,她是被绿阁捡回来的,自然满心都是绿阁,“绿阁姐姐那么好,国公爷肯定喜欢姐姐,肯定是太忙了才走的。” 等彻底看不见姜静行的身影后,二人才转身回了院子。 姜静行不知身后的悄悄话,她回到自己院子时,藏在角落里的暗卫跳出来,走近低声交代了两句。 姜静行推门进去,书房还是原来的样子,镇纸也待在原来的地方,只桌上换了盏新茶,姜静行立在桌前,拿起压着的秘信看了看,果然有被动过的迹象,右下角多了一处被捏过的细微褶皱,说明有人在她走后翻看过。 姜静行叹口气,掀开茶盏将纸条扔进去,合盖后便返回主屋,她将今日发生的事回想了一遍,没发现错漏,才兀自脱衣躺下,入睡前,她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是时候清一清家里了。 人一旦念着事,便没时间胡思乱想了,姜静行念着绿阁和白秀,一夜无梦到天亮。 翌日的早朝平静无澜,却任谁都能看出这底下的风波,知晓这一时的平静,不过是风雨的前响。 姜静行置身事外,只在户部提及今年的武举时,不得不站出来说了几句。 武举比不得科举受重视,随着大雍蒸蒸日上,出头的武将越来越少,武举出身也不及文举的进士受重视,因而户部以武官冗杂为由,上书提议裁减今年武举财耗,提议只在指定的几个州郡里举行武举。 兵部当然不愿,这分明是借武举打压武将,裁减的也是兵部开支。 两部尚书你来我往。 姜静行横插一脚,站出来道:“陛下,此举不妥。” 武德帝端坐宝座上,犹在斟酌此事。 见事情有了转机,兵部尚书脸上怒色稍减,拂袖退回原位,户部尚书则老神在在地伫在原地,势要听姜静行说出个一二来。 姜静行正色道:“禀陛下,军中四品以下武职多由世荫承袭,或是行伍出身,凭借军功逐步提拔起来的,武举选将不过只做补充,况且武举乡试录取名额只有文举乡试一半,各州郡也不过六十余人,若是再做削减,长久以往,只怕会无将可用,无兵可战。” 都督府两位都督佥事也站出来,霍辛只是声援姜静行,倒是另一位都督佥事朱严有话可说。 比起身旁膀大腰粗的霍辛,朱严更像是位文官,亦是朝中有名的儒将。 他也是武举出身,因此对姜静行说的话深有体会,多年来主张“将材武科”,可因近些年文官势大,始终找不到个合适的机会改革武举,所以眼下才立即站出来,接着姜静行的话趁机觐言。 “陛下,武举之重不可轻视,本朝武举沿袭前朝,初场试武艺,二场试杂项,只偶尔几年设内场考察士子营阵兵法,可带兵打仗怎可只依仗武力,臣请旨意将内场设为第三场,各就其兵法、天文、策、论所熟悉者言之。” 此言话落,诸臣议论声迭起。 姜静行不由挑眉,她知道朱严的话很有道理,可改制不是说改就改的,便没有多嘴,只看向御座上的武德帝,等着他拿主意。 武德帝面露沉思,肃声道:“朱卿言之有理,可兹事体大,还需卿拿个章程出来。” 朱严并未奢望今日就将此事落实,能得陛下首肯已是喜出望外,当即行礼应下这桩差事。 第143章 面熟的鹿公公 随着小内监一路沉默到明光殿门口, 姜静行看着迎上来的人,不禁面露惊讶道:“张公公?” 没想到以为早死了张公公,居然还活着! 自从干儿子小鹿子成了总管太监后, 谁都知道曾经的张公公是过去事了, 谁想得到还有再见的一天。 脸生的小内监上前卖乖道:“干爷爷。” “去去去,一边站着去。” 摆手轰走了小内监,笑成一朵菊花的老太监躬身上前,站到姜静行跟前笑道:“哎呦, 老奴可有些日子没见到国公爷了, 国公爷可还好啊。” 姜静行将人上下打量了一遍, 见没什么变化, 便挑眉笑道:“好, 倒是公公才是让人吃了一惊, 许久不见了, 公公的病可是好全了?” “托国公爷的福, 老奴这把老骨头还能在伺候陛下几年。”张公公还是像以前一样将人迎进去,路上不紧不慢走着,说了几句闲话后, 便主动说起那日在玉堂殿的事来。 言语间不乏唏嘘:“老奴也是老眼昏花,在宫里待了这么些年,竟着了别人的道,幸亏陛下仁慈,才没拿了老奴这条小命, 只是打了顿板子后赶去冷宫养伤, 本以为就是等死的命了, 谁知还有再伺候陛下的一天。” 姜静行安静听着,暗道这皇宫可真是太有趣了, 让人稀奇的事是一出接一出。 她揣袖走到主殿阶上,临进殿前,多看了两眼殿门口两边儿站着的小太监,谁知还是没看到小鹿子。 她便看向身边的老太监,疑惑问道:“许久没见小鹿子,他人呢?” 到底是混迹皇宫几十年的老人,张公公可比小内监端得住,老脸上的笑都没抖一下,只道:“他是个有出息的。” “国公快进去吧,别让陛下久等了。” 殿里熏着暖香,姜静行被扑面而来的香气扑了一身,等吸到鼻腔里,只觉异香扑鼻,连鼻尖都多了一丝香甜。 以前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可也许是初病愈,对气味比较敏感,再加上有好一段日子没来明光殿了,乍然闻到这种香气,便觉得有几分突兀。 可还不等她多想,隔间珠帘被宫女撩起,武德帝已换了身玄色常服出来。 武德帝一边往外走,一边打量她的脸色,见她精神不错,才落座开口道:“为何突然病了,可是累着了?” “不过有些发热,睡了一觉便好了。”姜静行随口答他。 武德帝坐在上首,两鬓一丝不苟地束进红玉冠里,冷硬的眉宇间夹杂着倦意,他一手指了指身侧摆着的圈椅,示意姜静行坐下说话,一手轻轻按在鬓角。角落里立着的小太监极有眼色,一人递茶,一人不声不响地上前为他锤肩捏头。 姜静行顺从地坐下,语气稀松平常:“臣许久没见张公公了,刚才看见了人,还以为眼花了呢。” “他伺候朕多年,一点半点的错罚过也就算了,换了其他人在身边伺候,总是用的不顺心,觉得差了点意思。” 姜静行便点头不再多问关于张公公的事。 按理来说,皇宫里的事怎么也用不着她一个外臣追问,她也不想管武德帝身边的事,不过刚才接连问了两个人,都没问出来小鹿子的去向,她还就真好奇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小鹿子有些面善。 姜静行看向武德帝,笑问道:“说起来,臣也许久没见过鹿公公了。” 武德帝一时沉默,只看着她的眼神多了些晦涩,“伯屿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 不等姜静行反应,他便移开视线道:“朕吩咐他去宫外查件事,不过是个太监,不值得你上心。” 武德帝并未隐瞒姜静行,他直言小鹿子的行踪,可查的什么事却没说。 姜静行看出武德帝不欲多说,她拿捏着为人臣子的本分,自然不会追问,只等着武德帝接下来的话。 武德帝从案上拿起常常把玩的檀木佛珠缠在手上,沉吟道:“如今朝政繁忙,朕本想过些日子再着手此事,今日你既然看出些端倪,便也问问你的意思。” 说到这,他突然冷笑一声,继而才道:“自朕登基以来,虽对外偶有征伐,内政却还算得上清明,可前几日辰王上了道折子,回禀了他来去荆州这一路上的见闻,朕这才知地方上藏污纳垢,有着多少贪官污吏在,就连朝中都有蠹虫之痕,长久以往,本朝怕是也要走上前魏末路,落得个分崩离析,天下大乱!” 姜静行赶紧起身,肃容道:“陛下息怒,荆州一案虽有人祸在,可如今案子也破了,可见陛下知人善用,朝中亦有贤才,陛下实在无需担忧至此。” 武德帝闻言怒气稍减,又见姜静行站着,便捏着眉心道:“你坐下。” 待姜静行坐下后,他又道:“朝中确有贤才,朕身边却缺个鹰犬之才。” 姜静行听得心里一个咯噔,面上却不显:“陛下欲重设内卫?” 她继续道:“陛下需知,圣人曾言君不疑臣,臣不负君,前朝内卫自设立之初便引来百官猜忌,内卫之权重过督察院,经手之事往往不经大理寺和刑部核查,时常严刑逼供造就冤案,朝臣心生惶然,何况便是当年的内卫统领勾结外戚擅权,才造成了前魏三王之乱,陛下圣明之君,尚能辖制内卫,若是后继之君仁慈温和,内卫便如野马脱缰,迟早生乱。” 姜静行一番劝阻,句句直击要害,尤其是后继之君这些话,寻常臣子哪敢直言。 武德帝听得颔首,看她的眼神越发柔和,直直盯着她笑道:“朕有你在身边,如鱼得水。” 姜静行笑笑不接话,心里却有些厌烦,她错开视线,垂眸看向地面,掩饰住了眼底的复杂。 没有哪个臣子愿意天天被人盯着,何况内卫是在和三法司夺权,而三法司又是陆执徐的地方,内卫只能依附皇权,武德帝设立内卫绝不仅仅是为了吏治,怕也是为了应对朝中越发紧迫的太子之争。 而被君王忌惮的太子,走上帝位的路向来都比常人艰难。 武德帝也无意在从言语上暧昧,只是看向姜静行的眼神深沉许多。 “朕意已决,伯屿无需再劝。” 姜静行皱眉抬头,问道:“那对于内卫统领,陛下可有人选?” 武德帝嘴角不觉浮现出笑意:“朕本有意让你兼领。” 姜静行面不改色地听着,只静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因为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她好好一个大将军,一位朝堂正臣,怎么可能会沾手这些脏事。 果然,武德帝嘴角的笑容转瞬即逝,眼神微眯道:“你劝阻朕说的话,朕也考虑到了,内卫之所以擅权,全因自身私欲而起,朕不欲从朝中选人,既是全然听从于朕,那内卫首领便无关身份才干,只求忠心于朕便是。” 姜静行脸也顺着他的话说道:“所以陛下才决定任用宦官对吗。” 武德帝脸色淡淡,“你一向最懂朕。” 姜静行的确懂,武德帝是个不愿分薄皇权的皇帝,所作所为,皆为收拢皇权。 她起身拱手道:”陛下既已意决,那臣无话可说,便告退了。” 武德帝眉头稍松,骨节分明的手指敲在椅柄上,望着她轻笑道:“你先别急着走,都督府呈上的折子朕看了,魏国公抱病卧床,诸事不管,大小事都落在你身上,难为你事事都要过问了。” “臣应有之责。”姜静行笑笑,突然想起前段时间武德帝也病了几日,她心念一动,问道:“臣不过偶感小疾,陛下龙体一向康健,又勤勉朝政,前些日子为何病了好几日没上朝?” 武德帝不以为然,随意道:“头痛罢了,不过一时贪凉引发了旧疾。” 姜静行听得眉头一皱,但转念想到太医院每隔一日便要请脉,又觉得自己是多想了,下药这么阴损的事,皇室素来多有防备,应当轻易得手不了。何况武德帝有旧疾她也是知道的,毕竟上过战场的人,身上难免有些小病。 可一想到如今把持后宫的是云贵妃,姜静行心底还是有些揣测,那可不是个心软的主儿。 为防云贵妃真想不开,姜静行觉得自己还是提醒一二为好。 “陛下,不知殿里点的什么香。” 姜静行望向御案上摆着的错金博山炉,“臣以前没闻过,倒是好闻,不知陛下可否割爱,赐给臣一炉。” 武德帝略感诧异,他知晓姜静行对熏香无甚喜爱,相识这么多年,这还是头一次向他索要香料。 但看她望着香炉目带思索,眉头微皱的模样,不由也跟着看了几眼。也就是这几眼,让他明白了姜静行的意思。 武德帝不由失笑,觉得她是多想了,但想到她是担忧他,本来为朝政烦躁的心情便好上不少,当即便叫来内监,吩咐御用监往靖国公府送去些香料。 “只是偶感风寒罢了,不用多想。”武德帝轻声道。 姜静行本意也不是为了香料,见武德帝明白她的意思,便不再多说。 今日武德帝叫她过来本也没什么事,见人病愈无碍,便放人走了。 姜静行也不再多想,总归有没有内卫都不影响她。 她行礼告退,出宫打马便去了都督府,今日轮到她坐堂,进来都督府事务不少,在宫里耽误的时间越长,她晚上回去越晚。 等姜静行走后,武德帝批了几份奏折,抬头时不经意瞥到香炉,心里到底是存了个疑影,脸色冷了冷,还是命人给撤下去。 明光殿的事只是小小意外,可内监得了吩咐,却是一刻不得停地去了御用监,除去前朝后宫,宫里还有专门为宫里办差的衙门,紧挨着宫女太监住的西林苑设立,这二十四个衙门分为十二监、四司八局,各司其职,日夜不休。 第144章 逐渐病娇的贵妃 刘公公点头, 对着一旁站着的小太监招手,喊道:“都听见了,还不赶紧着。” 几个小太监立即分散开, 刘公公本人则向屋里摆手, “我这得了些好茶叶,小李公公里面坐。” 小李公公推脱,客气几句便转身走了。 刘公公目送他远走,等看着人出了院门, 变脸似地收回老脸上的笑容, 骂道:“山中无老虎, 猴子敢称大王了, 真跟那小鹿子一路货色, 狼心狗肺的东西!” 可骂归骂, 差事还得办。 眼下宫里就属小鹿子最得力, 原本以为张公公被叫回来了, 小鹿子也该倒了,谁知道不仅没倒,反而带了一杆子人帮陛下做事, 还得了出入宫禁的特权。 又琢磨了一下香料的事后,刘公公招手叫来一个小太监,凑近耳语几句,将人打发去了临仙宫。 正可谓上头一句话,下面跑断腿, 得了吩咐的小太监一路小跑。 临仙宫位置算不上顶好, 离明光殿有段距离, 可里面住着的人掌着宫权,各司各局自然是紧着最好的送来, 这不刚过秋分没几日,其他宫还不到做秋衣的时候,尚衣局的掌事却一早带人过来了。 明光殿的事只是小小意外,可内监得了吩咐,却是一刻不得停地去了御用监,除去前朝后宫,宫里还有专门为宫里办差的衙门,紧挨着宫女太监住的西林苑设立,这二十四个衙门分为十二监、四司八局,各司其职,日夜不休。 御用监掌理御前所用围屏、摆设器具的事务,管事太监是个姓刘的老太监,他一见是御前的人,赶紧丢下手里活计迎了上去。 “什么风把小李公公吹来了?”刘公公监笑的谄媚。 被称了一声小李公公的内监却受的心安理得,毫不客气道:“是件要紧的差事,刘公公得赶紧办了。” 刘公公笑眯眯道:“您说着。” 小李公公负手而立,高声道:“今早陛下召见靖国公,国公闻了殿里的香气,喜欢的很,开口向陛下讨要,公公也知道,靖国公要的东西,咱们陛下就没有不应的,所以赶紧着吧,赶紧装上一车,给靖国公府送去。” 刘公公点头,对着一旁站着的小太监招手,喊道:“都听见了,还不赶紧着。” 几个小太监立即分散开,刘公公本人则向屋里摆手,“我这得了些好茶叶,小李公公里面坐。” 小李公公摆手推脱,客气几句便转身走了,刘公公目送他远走,等看着人出了院门,变脸似地收回老脸上的笑容,骂道:“山中无老虎,猴子敢称大王了,真跟那小鹿子一路货色,狼心狗肺的东西!” 可骂归骂,差事还得办。 眼下宫里就属小鹿子最得力,原本以为张公公被叫回来了,小鹿子也该倒了,谁知道不仅没倒,反而带了一杆子人帮陛下做事,还得了出入宫禁的特权。 又琢磨了一下香料的事后,刘公公招手叫来一个小太监,凑近耳语几句,将人打发去了临仙宫。 正可谓上头一句话,下面跑断腿,得了吩咐的小太监一路小跑。 临仙宫位置算不上顶好,离明光殿有段距离,可里面住着的人掌着宫权,各司各局自然是紧着最好的送来,这不刚过秋分没几日,其他宫还不到做秋衣的时候,尚衣局的掌事却一早带人过来了。 云贵妃懒懒地倚在太妃椅上,面容昳丽莹润,锦绣候着一侧,另一侧则坐着两位宫妃,一轻盈一丰满,正轻声闲谈着。 几人五步开外,两排宫女垂首站开,每人手里都捧着布料。 长相颇为圆润的掌事女官立在一旁,为几位娘娘耐心介绍着每一匹布料的材质样式。 “娘娘您瞧,这是荆州独有的映影纱,托在手上,就跟没放东西似的,罩在衣裙外,走动间格外摇曳生姿,今年荆州遭了水灾,映影纱只供上来几匹,可全在娘娘这了。” 云贵妃只随意看了一眼,并未说什么。 见她对衣料兴致廖廖,较为丰满的宫妃眼波一荡,转头说起自己听来的闲话,“娘娘听说了吗,昭阳长公主极爱这映影纱,以往每每都要拿这纱裁制新衣。” 另一位宫妃接话道:“今年没要?” “没要,长公主病了好几日,听说是因着靖国公要娶亲了,长公主心中郁郁,这才病了。” 那位宫妃以扇掩唇道:“英贵人说的可是真的?那长公主岂不是相思成疾。” “谁说不是呢。”英贵人点点头,她是上京长大的,有关靖国公和长公主的风言风语,她可是听了不少,可公主府势大,靖国公更不是好惹的,谁又敢说什么呢,左不过是隐晦地说上几句。 见人好奇,英贵人起了谈性,谁知刚张嘴便被截了话头。 只见上首的云贵妃神色慵懒道:“娶了又如何,不娶又如何,这世间男子只要有些富贵,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若是娶了便是真心,岂不可笑?一颗真心分了几份儿,哪儿还称得上是真心。” 笑完世间的男人,她拨了拨指甲,又讽笑道:“长公主若真痴恋靖国公,总有法子嫁给心上人,耽搁了这么多年,可见也没多少真情在里头。” 云贵妃自然知道陆筠痴心姜静行,可她更明白武德帝。 以武德帝的脾性,绝对不会允许妹妹嫁给自己喜欢的人,至于那胡绮楠,更是完全不被她放在眼里。 食色性也,只当是伺候姜静行的女人。 其实云贵妃也不在意姜静行会不会娶亲,总归以二人的身份肯定是不能光明正大在一起的,那么姜静行是否娶亲,对她又有何影响? 听出云贵妃话中的嘲讽,那位长相娇小的宫妃面色讪讪,她比不上云贵妃位分高,也得罪不起长公主,只好诺诺不说话。 可英贵人性子直些,出身也好,别人不敢说的话她敢说,“娘娘说的不假,可靖国公这么些年都没娶亲,又不纳妾,可见对发妻如何情深,如今要娶魏国公府的小姐,定是有几分钟爱在的,说不定是哪日碰见了,俩人一见钟情呢。” 云贵妃笑容不变,掐着护甲道:“正是念着发妻,才对新妇没多少真心。” 英贵人被这话噎的不轻,她年岁轻,对情爱还抱有一丝幻想,可让云贵妃这么一说,那点幻想也没了。 正巧外头进来个小宫女,二人立即起身告辞。 云贵妃让尚衣局的宫女也跟着走。 等人都走了,来传话的太监跪下将香料的事儿抖出来。 听完,锦绣不禁目露担忧地看向云贵妃。 自从知道了她家娘娘的心思,她是日夜担惊受怕。 那香料虽不会直接要了人命,可长久用下去,也损伤五脏内腑,让人长久不到哪里去。 谁知云贵妃不急反笑,“既然陛下不喜新送来的香料,便换回原先的吧。” 说完挥退小太监,等屋里没了外人,她看向身侧的锦绣,语带可惜道:“真是可惜那些药了,让人处理干净了,可别露出什么马脚来。” 锦绣默声点头,手心浮起一层冷汗。 云贵妃还是觉得可惜不已,不禁自言自语道:“真是可惜了,都用了好几日了,只需用上半年……可惜啊。” 锦绣面无表情地听着,犹豫片刻后,还是走上前低声劝道:“娘娘,那药是韩妃送的,奴婢总觉得韩妃不怀好意,虽说韩妃待在冷宫里,可安王还在宫外呢,说不定这母子二人心里想些什么呢,娘娘行事还是小心些吧。” 云贵妃不以为然,朱唇微翘,眼中隐隐疯狂,“本宫当然知道韩妃不是好惹的,在宫里这么多年,独独她让人看不透,不过也不重要了,就算她是利用本宫为她儿子铺路,本宫也认了。” 锦绣听得欲言又止,可云贵妃脸色说变就变,她笑意晏晏地问道:“你说‘他’会不会将我说出来?” 这个‘他’是谁,锦绣心知肚明,可她只能低声道:“奴婢不知。” 云贵妃用手指支着额头,笑吟吟道:“本宫告诉你,她不会的。” “她对女人总是很心软,只要我不伤害她身边的人,不做危害社稷的妖妃,她便不会杀我,顶多让我吃吃亏,以牙还牙,教训教训我。” 不得不说,最了解你的,不是你的敌人,便是暗恋你的人。 姜静行的确不喜云贵妃,却也怜悯她,只要不触及她的底线,她便不会动杀心,只可惜燕王了,替自己亲娘承接了姜静行大半的怒火,眼下还被禁足呢。 傍晚下值归来时已是戌时一刻,今日都督府公务繁多,姜静行不得不将剩余的文书带回家处理,待用完晚膳,便一头扎进了书房。 期间姜璇来过一回,见她实在是忙的不行,只好放下一碗参汤便走了。 姜静行也没在意,直到月朗星稀,批阅完桌上最后一份文书,她觉得有些口渴去端茶盏,才发觉竟然亥时过半了,参汤早就凉透了。 她喝了一口,味道不错,干脆将整盏一饮而尽。 此时靖国公府早落了灯,窗外漆黑一片,只余主院书房亮着。 主院侍候的下人熟知她的习惯,知道她若是在书房待过亥时,便会在书房留宿,因而早早在里屋备好了热水和新衣。 姜静行揉着酸胀的脖颈,慢腾腾向里屋走去。 入夜后的靖国公府极为幽静,路过小厅时,门外闪过一道人影,明月破云而出,照亮来者衣裙。 姜静行望着走过来的人,神色幽幽,慢慢放下抬着的手臂,负手立在厅中。 来人走进屋里,跪下磕了个头。 姜静行今夜是真的累,累的她险些忘了还有绿阁这桩事。她挑了把离自己最近的一把椅子坐下,开门见山道:“想通了?” 绿阁神色端凝,慢慢点头。 第145章 少年人的热情难以招架 被她如此看着, 绿阁心里的惶恐去了不少,也有了继续往下说的勇气。 “当今陛下登基后,父亲他不愿再投身官场, 便带着母亲回了老家, 我是家中幼女,父亲对我极为疼爱,因外祖家是武将世家,母亲也弓马娴熟, 几位哥哥不愿学文, 便随着母亲学武, 那时父亲见了, 每每都要气急, 便常常坐在廊下数落哥哥们, 然后教我读书识字。” 说起幼年平安喜乐的日子, 绿阁不禁低头弯弯嘴角, 却看得人格外心酸。 那些日子如镜中花,水中月,一碰便散了。 她继续道:“七年前, 陛下登基不过一月,当时是家中伯父主持族中事务,我们一家子远在幽州老家,一日官差突然闯进家里,说伯父贪污受贿入狱, 被判牵连三族, 男丁流放, 女眷为奴,那年我十岁, 父亲早已不是官身,我不得充入宫禁为奴,只能任人买卖,便是那时被人买了回去。” 说起自己的经历,绿阁平静地像是在说别人,“买走我的是一蒙面女子,那时我虽小,却知道那女子就是奔着我来的,之后便被她带走,和许多落难的官宦女子养在一方小院里。” 姜静行脸色微沉,“为何独独买走你,只因你是官宦之后吗?” 绿阁终于红了眼,她语不成句地低泣道:“自那之后,我只见过那蒙面女子一次,可一次,我便认出,那女子与我母亲眉眼间很是相似,虽从未见过,但应是母亲娘家的姐妹。” 绿阁说的泣不成声,却让姜静行迟迟不得展眉。 她有一种预感,这一年来京中发生的事,马上就要有个突破口了。 她不禁追问道:“倘若真是你哪位姨母,你为何不认得?” 绿阁颤着嘴唇,反问一句,“大人可知,父亲他为何要带着妻儿远离上京城?” 姜静行摇头表示不知,绿阁虚弱地笑了笑,为她解释道:“我母亲姓张,与前朝废后同出一族,当年张家军被末帝忌惮,遭人诬陷流放,就连张皇后也被冠上善妒之名,被迫迁居冷宫多年,我外祖家虽也姓张,但早早分家出去,万幸并未因此受到牵连,可母亲幼年时在上京城长大,父亲怕母亲被人认出来,才带着母亲远走他乡。” 姜静行怔住了,本来混沌的思绪霎时清明。 她总算想起来了。 为何她那日会觉得长相英气的韩妃眼熟,因为她曾经见过张皇后,虽只是隔着千军万马,立在城楼上远远见过一面,却莫名与韩妃有些像。 可是不对,年岁对不上。 姜静行捂着额头梳理眼下的情报,高挑的身影陷在椅背里。 张皇后死在她箭下。 那年她才混进军营一年,还在彼时的魏国公手下做事,刚任职左营前锋不久,便要随军出征。 犹记得当年上京城十月飘雪,比去年早了近一个月,上京城中粮草困乏,守城的残余兵将饥寒交迫,她受命领兵攻城,张皇后在冷宫被人磋磨多年,早已是强弩之末,可还是拖着病体登楼,之后收拢残兵,硬生生扛了月余,而就在这短短一月里,魏末帝和前魏文武百官决意南逃,弃北方大好江山而去。 这也是姜静行打的最艰难的一场仗,即便最后攻下了上京城,却也让魏末帝带人逃了。 当然,魏史书上记载的是因战乱南迁。 姜静行第一次听闻这位张皇后的故事时,心中便十分敬佩,只可惜立场不同,只能刀剑相向。 而那时张皇后是位四十有余的女将军,韩妃大约二十岁,已经嫁给武德帝,甚至安王都生了。 若韩妃真是张皇后亲眷,又怎么会流落到陆家门前,还嫁给了武德帝?而这些事情,武德帝又知道多少? 姜静行倚在圈椅里,心里一个接一个的谜团,她暂时想不通其中关窍,只好凝神看向绿阁。 绿阁跌坐在地上,双手交叠在小腹前,贞静宛如仕女图。 看她一副等死的样子,姜静行觉得有些好笑,不由问道:“你可曾见过玢柔和韩妃?” 绿阁不解其意,缓缓摇头。 姜静行压着眼睑看她片刻,忽然说道:“没见过也好,也没什么好见的。” 韩妃身份不明,玢柔也不是什么柔弱小白花,和这么两朵食人花扯上关系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绿阁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姜静行也没有为她解释的打算,既然已经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事,便没有再将人留在身边的必要了。 她面上看不出喜怒,只淡声道:“你若想留在府上住,就在院子里住着,若想从头开始,就去找管家,让她给你做个假身份送去兖州,倘若不想做管事娘子,就支些银两走吧。” 给绿阁换个身份不过是小事,看在故人之后的份儿上,她不介意帮上一把。 绿阁不敢置信,猛地仰头道:“奴婢若是走了,定要打草惊蛇,大人为何……” 姜静行揉揉昏涨的额角,她懒得从头解释,只留下一句“你自己决定”便走了。 本来她就没指望绿阁能说出什么,今天绿阁能全盘托出,就已经出乎了他的意料。重点还是在白秀身上,论职业素养,白秀可比绿阁称职多了。 绿阁呆愣地跪坐在原地,呆了半晌,才强忍着双膝上的酸痛起身离去。 * 过了几日沐休,姜静行一早醒来便让人传膳,过去沐休日,她常常因政务在身不在府里,姜璇见她起的比往日早了半个时辰,还以为她是要出城办差,毕竟军帐大营就在城外,要下正是开城门的时刻。 “午膳可要回来用?” 姜璇夹了盘中最后一个蒸饺给她,随后搁下玉箸,将屋外的侍女唤进来。 侍女抱着一只纯白的狸猫进来,用帕子裹着猫爪,小心放进姜璇手里,小猫一挨着女人柔软的掌心,便抱着爪子开始撒娇地喵喵叫,勾得姜璇赶紧给它顺毛。 姜静行抬眸表示不解,她吃下蒸饺,交代道:“我今天不出去,一会儿都督府有人来拿文书,若是陛下不传召,今日我一天都待在家里。” “好。”姜璇随意点点头,全部的注意力都被膝上小猫吸引了过去。 姜静行看的无奈,低头搅了搅碗里的金黄的米粥。 和小猫玩了一会,姜璇抬头见她快用完早膳了,便说道:“长公主病了好些日子了,和公主交好的夫人们都送了些药材过去,我想问问你,咱们府上要不要也送药过去。” 姜静行舀粥的手一顿。 姜璇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由低头轻声道:“长公主也是个可怜人,听说她幼年生母便过世了,驸马也早早去了,如今她孤零零一个人住在公主府里,陛下也不管不问,连个太医都没派去,你们好歹相识一场,你……” “不必。”姜静行打断道。 姜璇还想说些什么。 姜静行叹了口气,她知道姜璇心软,又和陆筠交好,难免看不过去此时陆筠的处境,但她对陆筠的了解更深,她知道陆筠并不像表面上那么无害。 “阿璇。” 姜静行耐心道:“我知道你是觉得长公主错付了真情给我,所以想替我补偿她,可你实在无需如此。” “她毕竟是公主,即便陛下此番无视她,公主府的日子也不会难过,顶多丢些脸面。而陛下这么做,我只是原因之一,主要是因为她长公主的身份。” 姜璇面露不解。 姜静行耐心解释道“她作为公主,不仅结交几位皇子,还试图插手几位皇子争权,陛下早有不满,才试图借我警告她。” 更别说陆筠还杀了驸马,与宗室来往过密。 姜璇怔怔无言,“原来是这样。” “就是这样。”姜静行继续喝粥。 姜璇坐在原地思考她说的话,也不再想着补偿陆筠什么。 姜静行喝完粥,去一旁漱口净过手后又折了回来,下人们正在将桌上的膳食撤下去,不一会,侍女端了壶新茶过来,荷叶也将一摞账册搁到姜璇手边。 她坐在椅子上托腮,看姜璇一边撸猫一边管家。 今早她穿了身圆领襕袍,是过去的旧衣,满头发丝用纯黑的发带束着,腰带犀钩,勾勒出劲瘦的腰身,整个人风华内敛至极,直看的人两颊生热。 哪怕是日日相对的姜璇,都感到些不好意思,抬眼便瞪了过去。 “看什么呢?” 姜静行微笑,奉承道:“就是觉得你今日格外好看。” 姜璇顿时面红耳赤,她敛眸看了看自己,寻常的枣红衣裙,平常的发饰妆容,也看不出哪里好看来。 心中微恼,姜璇停下撸猫的手,拂了拂面颊,抱怨道:“哪里好看了,都老了。” “你才多大,怎么就老了。” 姜璇还不到三十,自己却是实打实的三十整,姜静行换了个姿势坐着,撑额道:“我是看你每天抱着账册看,管着府上百来多人也不出错,心里敬佩你,不过这么多年你也不歇歇,我都替你累的慌。” 姜璇又瞪了她一眼,“大将军这是笑话我呢,百来人算什么,做大将军才威风呢!” 姜静行笑笑,不再说这一茬,朝她怀中的小猫抬了抬下颚,“我听绾儿说,霍家那小子隔几日就给你送东西,珠宝玉石也就算了,连小猫小狗都有。他前日邀你去城外看花,结果你答应了却没去,霍家那小子站在江边吹了一夜冷风,回去就病了,惹得霍辛还以为我是什么棒打鸳鸯的恶人,昨日把我拦在都督府,求我高抬贵手,放他儿子一条小命。” 姜璇给小猫顺毛的手一顿,垂眸不以为然道:“我是被他缠的没办法,随口糊弄他两句罢了。” 第146章 和猫犯冲的姜静行 她见姜静行脸色平静, 觉得应该不是什么大事,便问道:“出什么事了?” 姜静行挥退侍卫,对着她笑道:“今日我替你管家, 你也歇一歇, 拿些银两出去逛铺子吧。” 姜璇闻言面露稀奇地看她,姜静行却径直看向她身后立着的荷叶,肃声吩咐道:“去传本公的话,半个时辰内, 除了两位小姐贴身伺候的丫鬟们, 府上所有下人, 府外所有管事婆子, 都过来主院。” 荷叶被对这突如其来的命令惊得呆愣, 她下意识看向姜璇, 却被姜静行喝住:“还不去!” “奴婢遵命。” 荷叶下了一跳, 她脸色一紧, 赶紧出门去叫人。 姜璇听得心中不安,抱着猫起身挨着姜静行坐下,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 姜静行慵懒地抬眸看她, 解释道:“咱们家树大招风,有些人看我脾性好,还以为我拿不动刀了,今日我得空闲,好好清一清家里混进来的杂碎。” 姜璇听出了她话中的血气, 恍惚间, 仿佛又看到了早年间的姜静行。 姜静行学她的动作, 也用手指摸了摸她怀里的猫。 可谁知刚碰到一点,一向对姜璇撒娇卖痴的小猫居然反手就是一爪子, 要不是姜静行躲得快,她手背上准要添上几道血痕。 姜璇吓了一跳,“哎呀!” 也许是自知做错了事,小猫一溜烟跳下姜璇大腿,沿着墙角溜走了。 姜璇也顾不上去捉它,赶紧去看姜静行有没有伤到,“真是怪了,小白怎么突然发怒了,它以前可从来没挠人过。” 姜静行默默撇了撇嘴,暗道自己还真是和猫这种动物犯冲,就连像猫的人都不行。 * 天色尚早,长明街上空中飘着缕缕炊烟,周围的人家也在享用早膳。 北方初秋清晨寒气漫漫,靖国公府主院院落宽敞,青石板从月亮门一直铺到厅堂石阶下,昨夜凝起的露珠还未散去,院中沿墙种着花木,几缕露水顺着枝叶滑落,打湿了坛中泥土,花枝娇嫩,落了不少花瓣,下人来不及打散,只能任由枯花哑叶散在墙角。 院墙西侧的圆拱门敞开着,不断有人小跑进来,不过一刻钟,半个院子便跪满了人。 厅堂正对着的廊下摆着两把紫檀圈椅,姜静行携姜璇落座,慢条斯理地饮着热茶。 不消片刻,姜静行的话便传遍全府,姜绾和朴家人也知晓了主院的事,朴家遣了个长随来问,没进院子就被拦下,管家姜秋三言两语将人打发走了。 半个时辰转瞬即逝,姜秋点了点,说人都到齐了,随后领着侍卫们站到一侧。 姜静行打量过跪在最前面的一排人,除绿阁外,她院里三个一等侍女都在,再往后便是府外有些脸面的管事们。 院中跪着的各路人不敢抬头,国公爷一向待下人宽和,今日这一出,让不少人心头疑惑,待瞥到侍卫们手里攥着的棍棒,有些人额间便开始冒汗。 姜静行坐在上首,势如渊岳,跪着的众人屏息凝视,一动都不敢动。 她搁下茶盏,先看向姜璇道:“一会场面不好看,别吓着你了,出去等着吧。” 姜璇闻言捏紧手上帕子,看着地上跪着的白秀摇了摇头,她刚才听姜静行简单说了两句,又是细作又是刺客的,着实有些让人心惊,她一个寻常妇道人家哪见过这些。 姜静行知道她性子倔,便不再劝了。 她面向众人道:“本公征战在外,常年不在府上,你们偶尔做错了事也不打紧,可没想到我人都回来了,还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本公眼皮子底下生事!” 白秀按捺住心底的不安,随着众人跪倒:“奴婢不敢。” 姜静行懒得废话,直接递了个眼神给管家。 老管家心里门儿清,当即对着身后侍卫指了指人群后头跪着一个小厮。 那小厮穿着灰裤短褂,看样式,应是外院负责培育花木的下人,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两个膀大腰圆的侍卫便将人拽出来按倒在地。 “你们干什么,干什么!” 小厮神色慌张,侍卫们将人提到姜静行脚下,呵斥道:“别乱动!” 小厮慌了神,对着姜静行连连磕头求饶,“国公爷,不知小人做错了何事,小人姓赵,爹娘是外头铺子里的管事,管着丝绸买卖,从不坏账贪钱,一家子都是忠仆啊!” 姜静行言简意赅:“打!” 院中顿时惨叫不止。 见此,人群跪着的小厮爹娘也膝行过来,连忙磕头求饶,鼻涕眼泪一道流下来 ,哭喊个不停。 “大人饶命啊,饶命啊,不知小人儿子做错了什么事啊,大人打杀仆从,总要有个说头啊,小人做了府上十年管事,您不能寒了忠仆的心呢!” 不愧是做买卖的人,赵管事还能撑着给儿子要个说法。 可听着耳畔儿子的惨叫声,眼间就这么会儿功夫,儿子已然去了半条命,他身旁穿着富贵的妇人顾不上尊卑,更不顾丈夫阻止,径直站起来扑过来护住儿子,挥手道:“快住手,别打了,别打了!” 这一幕惊了不少人的心,又见姜静行不为所动,不说明缘由便要杖杀下人,一时更是胆寒不已。 许多胆子小的女婢低着头不敢看,独独角落里跪着的一个粉衫小丫鬟直直盯着看,清秀面容上露出大仇得报的快意来。 行刑的侍卫皆是姜静行亲卫,她不叫停,谁都不敢停手。 棍棒挥了半刻钟,地上的母子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院中多了几道血腥气,姜璇扭过头不敢再看。 还在狡辩的管事撑不住了,他挣脱侍卫,捶着胸口惨叫一声,“是小人儿子做了混账事,欺辱了府上丫鬟,小人认罪,认罪!可不能再打了!” 姜静行总算叫停,“将这一家子送去京兆府。” 看到赵管事一家的下场,院内下人无不面露畏惧。 姜静行不以为然别说什么她残忍无情,她战场上杀的人多了去了。 一个敢趁着她不在家摸到内院欺辱女婢的人,打死都不为过。 今日他注意打在了女婢身上,可是女婢住的地方离后院不远,要是他胆大包天潜入了主家的院子,还不知道要惹出多大的事来。 即便没有出事,只传出去对女子声名都是极大的损害。 赵管事一家被拖了下去,姜静行又将目光对准了白秀,白秀心提到了嗓子眼,却也沉得住气,没显出什么慌张的神色来,她行事一向小心,消息又是等了好几日才送走的,就算姜静行怀疑她,也不见得有实证。 “白秀。” 白秀一惊,后背被层层冷汗浸湿。 相比上一个,这回姜静行多说了几句,“作奸犯科还能送去见官,可你做的那些事,本公一时竟不知该将你如何了。” 白秀双手撑在地上,冷颤连连道:“奴婢,奴婢不知大人何意……” 姜静行微微向前倾身,语气平淡,却透着不容他人质疑的威仪,“你是自卖进府的,当初看你可怜,大小姐买了你回来,你却背主贰心,卖主求荣,这些日子你吃住在主院,日日提心吊胆做事,也是难为你了。” 白秀牙齿打颤,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此时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她被发现了,她居然被发现了! 还是刚才的侍卫,刚才的棍棒,看着向自己走来的男人,白秀瘫软在地,拼命向姜璇坐着的方向爬去,惊慌道:“小姐救我,奴婢什么都没做啊,小姐救救我,奴婢真的什么都没做!” 姜璇坐立不安,她不忍熟悉的人死在面前,起身向屋里走去。 “小姐……”白秀睁大眼,来不及呼喊便被侍卫堵了嘴,要说的话自然也被堵了回去。 她怎么也想不到,姜静行不问缘由,也不审问她,居然直接想杖杀她,更让她更想不到的是,一向温柔的姜璇,居然会见死不救,对做过她贴身侍女的自己视而不见! 姜静行眼底略过一抹戾气,“都抬头看着,这就是背主的下场。” 原本低着头的下人颤巍巍地抬头。 虽说以往也有人做错事被发卖,可杖毙下人这种事却是第一次发生在靖国公府,不少人看的瘫在地上干呕。 就连胆子颇大的红锦也摇摇欲坠。 娇艳的脸蛋变得惨白,心里再也没了过去对姜静行的嫙旎心思,只剩下无尽的畏惧后怕。 即便被塞住口舌,白秀的惨叫声依旧飘在每个人耳边,足足响了两刻钟才渐渐低弱,最后再无一丝声响,只余棍棒闷闷作响。 阳光破出云层照在身上,却没人觉得暖和,反而从心底生出来一股寒气。 这时院外有人张望,姜静行起身往主院书房走去。 主院只是个笼统的称呼,东西两苑以花园为界限,而坐落在花园后头那一片坐北朝南的院子,皆属于主院范围,姜静行常住的院子居中,左边前后连着偏厅和书房,刚才她是坐在偏厅自带的院子里惩治下人,如今要去书房,就要穿过整个院子。 沿着院中长廊一路向后,绕过一片朱墙绿瓦,月洞门站着的侍卫将她迎进去。 书房中。 早已等候多时的都督府主簿擦了擦额角的冷汗,躬身行礼道:“大将军,都督府今日换值,下官来取昨日您带走的文书。” 姜静行越过他,指了指桌上昨夜批阅好的文书,又从中抽出一封放在最上头,“这是嘉峪关来的急报。” 主簿知晓轻重,小心接过,“是。” 说起正事,姜静行脸色颇为凝重。 大雍立国不久,闽南一带并不归心,那种地方虫蛇遍地,与中原民俗诡异,冒然出兵围剿得不到任何好处,不过这些小族人口稀少,战力不足,不敢和朝廷硬碰硬,倒还算安分,而武德帝对他们也多以安抚策略为主。 第147章 早年间的姜静行 白秀死了, 绿阁已成废棋,可不管背后之人是何身份,都和韩妃母子脱不开干系。 安王诗文出众, 曾以一篇祭稿在礼部扬名, 颇受现任礼部尚书夸赞,不管这夸赞是否真心,礼部朝臣多依附安王府却是不容置疑的事。 若端王真与边疆异族勾结,那多半就是突厥, 其他小部族受大雍庇护, 不敢生出二心, 更何况是和皇子倒卖粮草兵器, 想来只有野心勃勃的突厥, 才胆敢插手大雍皇子夺权。 主簿正要告退, 却听姜静行指尖敲了敲桌面。 姜静行吩咐他道:“突厥换了位可汗, 三日前, 有人打着进京拜见陛下的名号带兵扣关,来人是新可汗一母同胞的兄弟,名叫拓跋宏, 你写封奏折递到中书省和礼部,催着礼部赶紧安排,拖得久了,恐生事端。” 主簿愣了愣,当即应下。 这种事本不应由他经手, 可姜静行着重提了一嘴, 他一个主簿哪来的胆子拒绝。 姜静行命人将他送到大门口, 书房与庭院不过一墙之隔,路过偏厅角门时, 他耐不住好奇撇了一眼,正好看到管家指挥下人往地面泼水,血沫子糊了一地,而之前的惨叫声已没了。 主簿心中一凛,心里那点懈怠瞬间散去,一出靖国公府大门,骑上马便往六部衙门坐落的方位急奔而去。 人走了,姜静行扔话给门外侍卫,让院子里众人散去。 等院子收拾妥当后,姜璇又在屋里坐了好一会儿,等将白秀向她求救的模样从脑中抹去,才心有余悸地带着荷叶出来。 她站在门口,招手叫来一个院子里洒扫的小丫鬟,“大人呢?” 丫鬟白着小脸答道:“大人往书房去了。” 书房不能随便靠近,听到这话,姜璇只好撇了身后侍女,独自沿着长廊往书房走去。 此时书房外,姜静行正坐在廊庑石凳上喝茶养神。 姜秋站在一旁听她吩咐:“如果路上不出错的话,那个突厥可汗的胞弟拓跋宏五日内便会入京,到时候让人盯紧了,看看端王府会不会联系他。” “大人是觉得,和端王买卖粮草兵器的人不是普通异族,而是突厥?” “多半是。” 姜秋点点头,见月洞门口姜璇来了,便退走了。 姜璇走过来,扶着额角叹了口气,姜静行抬眼看她,俩人对视,姜静行见她脸色不如早膳时分,便打趣道:“让你走偏不走,吓着了吧。” “我是被你吓着了。”姜璇捏着帕子坐下,唉声叹气了好一会儿,“你好歹让人带出去,偏生在自个儿的院子里用刑,一大早就见血,你也不怕晦气,刚才我路过的时候,都不敢往院子里看。” 姜静行对她这番话不置可否。 家里有问题的可不止两个人,除小厮外,她亲自出手料理白秀,已经是很给背后之人面子了。 至于其他违法乱纪,或抱着各种心思混进来的,她相信管家私下会处置妥当,今日这一出,主要还是为了杀鸡儆猴,如今朝中风波不断,可她要做的事,稍有不慎便会功亏一篑,由不得她日后徐徐图之,只能下狠手震慑众人。 姜璇不愿再提刚才的事,她在心里默念了几声阿弥陀佛,随即从袖子里拿出一本册子,“昨日你回来的晚,又一心扑在书房里,我就想着等你今天沐休再说。” 姜静行指尖敲着石桌上,若有所思道:“胡家要来下聘?” 姜璇点头,说快也是真快,就说前些日子,她还为其中一个姑娘筹谋着及笄,谁知道眼瞅着都要嫁人了。 换了别家,若是婚事不顺当,三书六礼走上一两年的人家都有,她也是没想到,离提亲纳彩不过一月,魏国公府那边儿就走完了问名、纳吉,还着人从泰安寺合好八字,让人送了吉兆过来,说是打算着过几日就来提亲。 姜静行微皱眉,“这么快?” “可不是。”姜璇面上有些踌躇,猜测着说道:“我也不是人家亲姑姑,就想着是不是月娘大祭到了,朴家嫂子怕冲撞了,索性快点定下来。” “不过是急了些。” 姜静行心想不见得是朴家着急,怕是魏国公府哪里出了些岔子。 眼下魏国公府看着是荣华富贵,可日后却不见得还有这么风光,等老国公一走,胡重光能不能顺利承爵还要另说,即便成了,怕也要削爵降等。 “有说哪日来下聘吗?” “说是初八或下月初。” 朴玲这门婚事注定日后多磨多难,但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姜静行也就不好多说什么。她想了想,便嘱咐姜璇道:“来下聘就来吧,到时候你看看送来的聘礼,从我私库里出东西,拨出来三成给玲儿添份嫁妆,好让她风光出嫁,至于其他的事,你就别插手了。” 姜璇也不是愿意给自己揽事的人,可一听是从私库里出东西,她便有几分不愿意,当即回绝道:“朴家豪富,还能少了女儿的嫁妆不成,别人家比照着嫁妆单子添上三分就是厚礼了,你可大方,一送送三成,我看朴家给女儿备的嫁妆都不见得有这么多。 给亲戚家姑娘添妆是常事,可也不是这么个添法儿,何况还涉及到姜绾,在姜璇心里,姜绾就和她亲生的女儿没什么两样。 她指着库房的方向,高声道:“你库里东西大半是御赐,谁家敢轻易送人,那是给绾儿攒的嫁妆,你不能上下嘴皮子一碰就送出去!大不了咱们府上添妆添到五分,三成绝对不行!” 看她像护崽的母兽,一通话都不带换气的,姜静行哪敢打断。 她的确不太懂如何添妆添礼,这些琐事向来是由姜璇自己拿主意。 不过看着面露不满的姜璇,她默声几息,还是那话,“就从我库里拨三成出来,至于有些什么,你看着挑。” 姜璇闻言大怒,“哪有你这么送礼的,亲兄弟还明算账呢,若是让绾儿知道了,你让她怎么想!” 姜静行沉声道:“就按我说的做,不过是些身外之物,绾儿不会在意。” 见她一点都不懂女人的心思,姜璇不由气得牙疼,抬手便将锦帕砸进她怀里,然后捂着脸转过头不说话了。 姜静行强忍着躲开的本能,在半空把帕子捞在手里,又见她扭过头不愿搭理自己,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幸好院子里没别人,也省的叫人看见了笑话。 就这么僵持了片刻,待姜璇脸色恢复如常后,姜静行才低声为她解释。 “魏国公府真正想娶的是绾儿。” 姜璇听得一愣,扭过头来道:“那怎么?” “怎么是朴玲?”姜静行替她说完未尽之语,再开口时,脸色淡漠许多,“这是朴玲自己的决定,我不过寻机帮了她一把,抢在魏国公开口前先一步提出来,有朴玲落水一事在前,胡家不占理,魏国公怕我怨恨,只能被我逼着应下了这门婚事。 说到此处,她顿了顿,“至于我和胡家五小姐的婚事,不过是魏国公觉得朴家不过分量,才算计着再嫁个女儿过来。” 姜璇听得一愣一愣的,官场上的事她不太懂,但身为一个女人,她深知媳妇不受婆家重视的后果,此时再想刚才姜静行的话,便明白这是在给朴玲撑腰。 所以她迟疑着问道:“那玲儿知道胡家看上的是绾儿吗?” 姜静行一时沉默,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谁又知道呢。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姜璇觉得这话未免太过无情了,张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凭她对姜静行这么多年的了解,知道她这么做,肯定有别的什么深意在。 眼见事情就这么定了,姜静行把手里帕子递还给她。 姜璇怒气未消,揪着帕子白了她一眼,“眼瞅着胡家都来下聘了,你就不说做点什么,等你娶了胡家小姐,再来撑做姑父的场子也不晚!” 姜静行被她挤兑地右眼皮一跳,却也知道姜璇这是在变相提醒她。 姜璇知道她真实的身份,自然不会真催着她娶个女人回来。 她安抚道:“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你心中有主意就好。”姜璇对她是全身心的信任,便不再说和胡家的婚事,人心里总有个亲疏远近在,比起姜绾,在姜璇心里,朴玲明显要排在后头。 待下聘的事说完,她又提醒姜静行别忘了眼前的事,“你每日早出晚归,估计也看出来。” 姜静行不解,伸手去端桌上的茶盏润喉,“看出来什么?” 果然如此。 姜璇面露苦涩道:“前些日子绾儿不愿见你,你只当她是不想姐妹成了后母进门,却忘了月娘大祭就在眼前。” 她提醒道:“虽说她们母女情分浅,可到底是亲娘忌日,她哪能不上心呢,你忙着惩治下人,却不知她一早驾车去了泰安寺,说是要亲自去请几位高僧来念经超度,这几日你多陪陪她吧,起码过了这月再说别的。” 姜静行心头忽然发酸,茶也喝不进去了。 怨她不上心,竟忘了这回事。 人没了就是没了,祭祀再多,也是做给还活着的人看,再隆重的祭祀,再多的法师,也是为安活人的心。 “我知道了。”姜静行起身上前抱了抱姜璇,“多谢你,阿璇。” 姜璇埋首在她怀里,闷声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谢的。” 傍晚酉时,赶在晚膳前头,姜绾风尘仆仆地带人回府。 迈进房门,她解下披风给身后的侍女,秋禾抱走放到外面架子上,侍女春桃端来热水给小姐净手。 姜绾擦干净手上水珠,用掌心贴上冰凉的两颊,小小吸了一口气,问道:“父亲在府上吗?” 第148章 有武功就有江湖就有教派 春桃也知晓是这么回事, 但还是后怕道:“奴婢怕见血,一时有些吓着了。” 姜绾放下茶盏,语气平淡道:“怕见血不碍事, 父亲不会滥杀无辜, 你们只管安心做事就是。” “小姐说的是。” 春桃打起精神,她从秋禾手里接过衣裳,服侍姜绾进去里间沐浴更衣。 等换好衣裳出来,窗外已是暮色四合, 华灯初上。 姜静行向来是个知错就改的人, 白日听了姜璇的劝告, 晚上便嘱咐后厨换了姜绾喜欢的菜肴, 又让人叫女儿来主院用膳。 姜绾自然不会拒绝。 用完晚膳后, 姜静行陪女儿闲聊了半个时辰, 问起她今日去泰安寺如何, 姜绾只道寺里僧人都是极好的, 她已经和主持谈好了,主持也一一应了。 “对了。”姜绾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托腮笑道:“爹爹还记得古安大师吗?女儿今日遇见他了, 他说过几日要和师兄去游历四方,要好几年才能回来呢。” “挺好的。”姜静行也笑了,古安大师的确是个很可爱的小和尚。 说起游历,她也想起来女儿要去游学的事,便问道:“打算何时动身去惠州?” “女儿不想离开爹爹。”姜绾将手臂交叠在桌上, 倚在手臂上撒娇道。她仰头看着灯烛下丰神毓秀的父亲, 小声问道:“爹爹你不开心吗?” 姜静行垂眸看她, “为何有此问?” 姜绾将脑袋埋进臂弯里,闷闷道:“我也不知道, 就是觉得爹爹你不开心。” “我挺开心的。”姜静行默声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算是给这繁忙的一天画了个温馨结尾。 有人时刻陪着,姜绾上香时牵引出的感伤情绪渐渐消退,等回屋躺下快要入睡时,嘴角噙着的笑容都没落下,也不知想着什么,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而主院的姜静行便没有这般好梦了。 原来在姜绾走后,老管家给她送来一份信,说是绿阁写的,让她亲启。 此时姜静行捏着那信封,问管家:“什么时候走的?” 管家叹口气,可怜道:“午时走的。” “平日里看着也是个沉稳的姑娘,谁知内里也是倔脾气,今早埋了白秀后,她去看了看,给上了柱香,回来就收拾东西走了,只留下这么一封给大人的信,嘱咐丫鬟带话,说要大人亲自打开才好。” 闻言,姜静行沉默片刻,打开了信封,里面只有一页纸,正中写着三个字。 寒衣教。 看着这三个字,姜静行无声笑了笑,心里所有猜测终于落地。 “大人,绿阁姑娘说什么了?” 虽然是潜进府里来的细作,但老管家识人无数,能看出来这是个好姑娘,绿阁在靖国公府待了这么多年,事事勤恳恭谨不说,碍于性命传出去的那些消息,也尽是些无伤大雅的事,可见她根本就没害人的心思。 “她想走就走吧。” 姜静行说了这么一句话,随后挑开手边灯盏,将信纸放了进去。 管家看她不愿多说,只好退下走了。 姜静行没在意管家的离去,她一个人盘腿坐在软塌上,静静看着油盏里烛火将信纸吞噬干净,猛然窜起来的火苗左右跳跃,使得她本就俊丽的眉眼不免生出几分酷烈来。 从初春那场宫宴刺杀开始,先是前朝女官露面送舞女进宫,进而查到了韩妃宫里的太监,韩妃也由此受到牵连进了冷宫,之后便是泰安寺桃林刺杀,而刺客是何身份,也始终没个着落,也不知是真查不到,还是不便公之于众。 想到这里,姜静行感到点后悔,这两件事明面上皆是陆执徐负责的,如果没分手的话,她倒是可以直接去找人问清楚,可远比她在这瞎猜的好。 又叹了口气,脑中的思路再次回到绿阁给的信上。 寒衣教。 当年刺杀魏末帝的江湖组织居然死灰复燃了。 姜静行对此有些摸不着头脑,她不明白,寒衣教到底想做什么。 十五年前,前朝张皇后守城而死,可作为丈夫的魏末帝却贪生怕死,不仅扣着守卫皇宫的禁军不出兵,眼睁睁看着妻子死去,更在最后不顾大臣劝阻,弃满城百姓而渡江南逃。 即便姜静行不愿回想往事,但事实就是事实,城破后的长安城堪比地狱。 长安城毕竟是国都,早在攻城之前,城中百姓早已闻风而散逃离了长安,只等战乱过后再回来,可敌军尚有爱惜百姓之心,而本应守卫皇宫的禁军,却在决定南逃的皇室宗亲和南方世家的默许下,肆意残杀百姓,收拢金银物资,以供南渡之后继续维持他们奢靡的生活。 可杀红了眼的人哪还会在意刀下是何人,外城的百姓也好,内城的官员也罢,皆杀不误,等城破之后,只余满街尸首。 正是应了那句,乱世之下,兵与贼同,哪有什么长安。 所以大雍立国之后,长安城也被武德帝改名上京城。 南渡之后,前魏皇室在南方世家的扶持下苟延残喘,与此同时,寒衣教凭空而出。 最开始时,并没有人把一个江湖组织放在心上,可之后短短两年,寒衣教便吸引了众多教众,在百姓间流传甚广。而流传最广的还有一首诗歌:连山去无际,流水何时归,含悲思旧国,白露催寒衣,皆道锦衣济,寒衣作冥衣。 此诗句句直指前魏皇室残杀百姓,弃城南渡。 回想到这里,姜静行再次想到了当年尸横遍野的情况,还是觉得有些反胃。 其实要是眼下不站在对立面的话,她还挺佩服寒衣教的。 当年寒衣教两次刺杀魏末帝,第一次失败了,第二次就成功了。 南方富庶繁华,魏末帝南渡之后依旧过的纸醉金迷,甚至还被人撺掇着选了一回秀,狗皇帝本人也妄想着日日做新郎,当即便应了。 而前魏最后一位贵妃胡媚儿,便是在这次选秀被选进了宫。 比起云贵妃来,这位胡贵妃才真是堪称妲己转世,不仅独宠后宫,四处挑拨离间,接连弄死了几位皇子,更是在魏末帝五十大寿当日,当着百官的面,人家不装了,摊牌了,直接给皇帝来了一刀,给天下百姓送了一份大礼。 事后,这位颇具传奇色彩的胡贵妃当夜自焚而死,死前反复唱着寒衣教的歌谣。 平平无奇的寒衣教由此扬名天下。 “唉——” 姜静行接连唉声叹气。 杀了前朝皇帝还不行,还非要杀今朝的皇帝,寒衣教这是杀皇帝杀上瘾了不成? 事情真是越来越复杂了。 传说寒衣教是由一位前朝官宦女子组建,这女子家人在城破那日惨死,因此决心复仇,但这女子是何身份不得知,而眼下,又与韩妃有没有关系也不得知,而韩妃和张皇后是何关系也不得知。 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这也不知,那也不知,全都不知道。 姜静行翻了个白眼,直直往后躺下。 算了算了,明日她还要上早朝,还是早点睡吧。 想再多也没用,毕竟该来的总会来的。 * 姜静行心态很好。 就这么过了几日,九月初八这一日,魏国公府如期来下聘。 原本姜静行知道是这一天后,还亲自去西苑问了问朴夫人,朴夫人只道早点来下聘也好,早些定下婚期,朴玲耳边的闲话也少些。 听罢,姜静行便不再说其他。 既然事情没了转圜的余地,那早点儿定下来也好。 真到了这一天,她下朝后便告假径直回府,早早同姜璇并朴夫人在正堂坐着。 此时姜静行端坐上首,足像个事不关己的外人,一旁坐着的朴夫人却没这感觉,她早听女儿说了实话,知道眼下这门婚事,乃是姜静行亲手促成的。 朴夫人喜气盈面,穿的也喜庆,撒金的裙摆垂在鞋面上,发髻高挽,一整套的红玉头面穿戴在身上,富贵又雅致,姜璇看到后是夸了又夸,直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又见她眼神时不时撇向门口,可见对女儿婚事之满意,姜璇不由松口气。 靖国公府许久没这么热闹了,姜璇也看的开怀,二人正说着何时来的话,门口便急匆匆走进来个朴家的婆子,婆子喜得两眼眯成一道缝儿,连连喊道:“夫人,人来了。” 按习俗,门口候着的管事先将来一群人迎去偏厅喝茶,等受了聘书,两家长辈才敢见面。 这习俗也是有缘由的,话说过去有两户人家,祖上有些龌龊在,可小儿女却看对了眼,两个人非卿不娶,非君不嫁,闹到最后,男方寻期来送聘礼,女方喜气盈盈地将人迎进门。 可谁知聘书还没送出手,两家长辈先在言语上起了龌龊,好好一门婚事,只得当日作罢,平白坏了一桩姻缘。 是以,慢慢便演变成女方家先收聘书,唱完礼再见面,也是不给人反悔的余地。 而魏国公人老成精,为给长孙脸面,也知长子长媳不满孙媳妇,怕二人坏事,本想着让老妻亲自去,谁知胡重光听后,当即让病榻上的祖父安心,自己却舍脸跪在祠堂里,一番陈述,亲请了族中宿老为他下聘,此举一出,震慑了胡家不少人。 老国公听说后,沉默良久,当着众人面叹了一声后继有人,又惹出来一番风波。 此时魏国公府如何暂且不提,只看靖国公府,不一会儿,便有官媒迎着几人过来。 胡重光一袭绯红袍走在前头,自打出了魏国公府门口,他笑容就没落下来过,行至阶下,俊朗挺拔的身形在院子里站定,朝着屋里人拱手行大礼。 第149章 这年头,保皇党不好当啊 靖国公府热闹了一整日, 姜静行陪坐半日,直到月上树梢才歇口气。 她回想白日里的喧嚣,心底却无波无澜, 唯一让她感到些安慰的人便是胡重光了。 看样子是痴情朴玲许久, 真心来求娶,不管这里头有多少龌龊,总归结局是郎情妾意,她也算做了桩好媒。 又过了几日, 姜静行和胡家的婚事也传到了府里。 朴玲如何想不得知, 朴夫人却搂着女儿好一阵惊疑, 心想上京城这些权贵们的心思, 寻常人还真是参不透。 不过有了这层关系在, 朴夫人对女儿婚事的日子也安心不少。 毕竟朴家根基不在京城, 儿子虽说在太学, 却是还未成亲, 兄妹之间难免有些话说不出口,而且她也怕靖国公府和魏国公府日后起了龌龊,到时再连累了她女儿可如何是好。 如今便好了, 两府紧密相连,她女儿头上有了庇佑,她这个做娘的也能松口气。 而朴玲的婚事定下了,靖国公府另一桩大事也提上了日程。 三日后便是朴月璇大忌。 从今日起,靖国公府上下皆要斋戒食素, 直到祭祀结束。 大忌那日要用的香烛纸钱和三牲祭品早已备好, 就连做法事的和尚, 也是姜绾亲自去泰安寺请来的高僧。 东苑有间院子放着朴月璇的牌位,到那日也要换新。 大忌前一日。 这日用过午膳后, 朴夫人带人去库房清点祭品,路上听靖国公府的下人说起早逝的朴月璇,往事不禁浮上心头,当即脸色便淡了,等回了院子,只觉心里哪哪都不舒坦,她想了想,便遣人来请姜璇过去。 女儿的婚事定在明年春日,还有着大半年的时光,总不能一直住在亲戚家。 原先她心灰意冷,本打定主意,说等过了朴月璇大忌便回清河郡,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回去还是要回去的,总赖在亲戚家也不是一回事,她不如带女儿回家待嫁。 是以,便想着提前知会一声才不算失礼。 至于姜璇此时,正舒舒服服靠在罗汉榻上假寐。 姜静行不让她插手朴家婚事,她也就像寻常亲戚,只要事不递到眼前,一概不管不问,全推给朴夫人拿主意,至于姜静行要娶亲的事,她也只当没听说过。 榻尾支着张黄木红漆矮几,右边摆着茶点,左边摆着一摞书册,姜绾执笔坐在案后,偶尔勾画两笔,嘴里念念有词。 虽说入秋了,可秋老虎来势汹汹,午后的日头更是毒辣。 丫鬟在一旁为姑侄二人打扇,凉风拂过面颊,姜璇迷瞪着睁眼。 “姑姑醒了?”姜绾从书堆里抬头,动了动酸痛的肩头。 姜璇清醒过来,见侄女还坐在桌案后苦读,便有些不赞同道:“怎么突然就对看医书着迷了,咱们府上又不缺大夫,就算谁病了,也不用你这位小姐费心,快放下书歇歇,吃块点心填填肚子。” 姜绾合上手中医书,浅笑道:“就是一时感兴趣罢了,那日父亲发热,我坐着无聊,就让人拿了几本医书看,谁知就看入迷了。” 姜璇失笑道:“你爹身子骨好得很,要是换了别人,哪能睡一觉就好,你且安心吧。” 姜绾乖巧地点头,命人将医书收起来送回她院子里,等闲暇了,她再接着学。 不过医术不比习武,习武不懂了,她还可以去问父亲,可学医遇到难处,便只能她自己钻研,或去府外请教坐诊的大夫。 可就算问了,人家也不一定愿意教她。 所以还是要想个法子,找个懂医的人教她。 姜璇不知侄女心里想的,她午睡后起身去里间换身衣裙,刚出来,朴夫人遣来的侍女就到了,她只好让姜绾先坐着,随侍女去了西苑。 西苑紧挨着秋霞院的一处院子里。 朴夫人将手腕搭在侍女手上,亲自站门口候着,一见姜璇来了,忙亲热地拉着她坐到屋里,喊着丫鬟们看茶。 “嫂子快歇歇,都是一家人,哪用这么客气。” 姜璇接过茶水坐下,拨着茶盖浅缀一口,赞道:“真是好茶。” 朴夫人笑着谦虚,“能入妹妹口便好。” 她不是个拖沓的性子,旋即开门见山道:“妹夫他忙于朝政,我一个妇道人家不便相见,今日请妹妹过来,是有些话求你替我转达妹夫他。” 姜璇自然说好。 朴夫人将身边几个丫鬟赶到屋外,随后坐下叹气道:“我来上京有些日子了,这些日子发生了不少事,万幸有你和妹夫帮衬着,这才有惊无险到今日,朴家是商户,若没个门路,到死也不过家财万贯,幸亏妹夫他害念着律霖这个侄儿。” “嫂子哪里的话。”姜璇不敢替姜静行揽功,忙道:“律霖本就才学出众,就算不做官,也是顶好的郎君,兄长不过给了门路而已。” 有道:“说起律霖,我也许久没看见他了。” “前些日子他去太学结识了几位同窗,少不得多些应酬。“ 朴夫人放心儿子的才学本事,并不拘束他,反而放在女儿身上的心思更多,“今早我收到他爹送来的信,问我们母子何日归家,律霖脱不开身,我便想着带玲儿回家去看看。” 原来是这么回事,姜璇听明白了。 见她明白,朴夫人和声细语地说道:”她爹疼她疼得紧,就盼着她回家呢,她自个儿也念着回去尽孝,再说过完年就要嫁人了,婆家的日子可不比在娘家痛快,想我以前催着她嫁人,可真要嫁出去了,我这当娘的却舍不得了。” 说着说着,便说起了真心话,朴夫人不禁红了眼。 姜璇听得心酸,忙道嫂子莫哭,“是这个理,嫁人前总要在双亲跟前尽孝才好,不然等嫁去别家,就是一辈子的憾事。” 朴夫人抹抹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让妹妹见笑了。” “不碍事,嫂子也是慈母心肠。”姜璇撑着笑脸说话,“那不知嫂子打算着何时动身。” “我已着人打听过了,十月初一有大船出京,这船两月一返,若是错过了,就只能驾车回了,到时候寒冬腊月里赶路,也是桩苦差事,只能是那日动身。” 姜璇喝了口茶水,“嫂子的意思我明白了,你和玲儿安心住着,明日就是大嫂大祭,十月初一走不碍事,来得及。” 朴夫人笑着点头,这时进来个丫鬟说厨房送来盘新做的桃酥,朴夫人赶紧让人端进来。 就着点心喝了会儿茶水,姜璇便起身告辞。 走在回自己院子的路上,她突然叹了口气,白皙莹润的脸上带着些愁容。 荷叶问她怎么了,姜璇摇头不语,等回屋见姜绾还在,才又扬起笑脸。 姜绾从账册抬头,俏声道:“姑姑回来了,舅母说什么了?” 姜璇将刚才发生的事悉数告知她,又道:“等晚上你爹回来了,也给她说一声。” 姜绾一向藏得住心思,她和舅舅一家感情不深,也没什么舍不得,坐在案后不在意地嗯了一声,便继续埋头理账目。 看她又在忙,姜璇也坐过去,随后吩咐侍女去里屋拿针线过来,自顾自倚在罗汉床上绣东西,闲暇之余,时不时抬眼眸看一眼姜绾,哈当爹的潇洒自在不同,侄女完全当得起温柔娴静四字,随便性子怪了些,也是难得的好姑娘。 姜璇看的入神,暗道这么好的姑娘,必定要择一位十全十美的郎君才配的上。 其实她原本是有其他打算的,这打算还在朴夫人头上。 原本她想着,既然朴玲的婚期已定下,那场没办成的及笄礼便该提上日程了,按她的打算,她是想着借此连姜绾的一起办了,正好姐妹两个年岁上就差两个月,也说的过去。 这里头藏着姜璇的私心。 侄女生而丧母,注定不能在生辰之日大操大办,就连及笄礼也要避讳着,按理来说,是只能闭门在家里小办一场,之后放出去话,告诉别的人家,自家有女长成,已过及笄,到许人的年岁了。 可姜璇不愿这样委屈姜绾,这十五年来,为避生母祭日,小姑娘连个像样的生辰都没,只能躲在屋里吃碗长寿面。 她看着都心疼的慌。 所以就想着从中取个巧儿,谁知她连姜静行都没来得及说,朴夫人却先她一步说要带着女儿回清河郡。 事到如今,只能作罢。 晚上姜静行下值归来,姜璇将白日里发生的事说起她听。 姜静行满脑子朝堂上的事,听完也没往心里去,她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这事也就过去了。 九月上旬发生了不少事,除了靖国公府,朝堂上也是风起云涌。 俗话说白露秋分夜,一夜冷一夜,却拦不住百姓的叫好声,又一家从荆州盐税得利的豪族入狱,上京城内一片沸腾,可这声声喧嚣下更多的是惶恐不安。 康白礼领命入京,看在他治水有功的份上,武德帝不仅免了他的死刑,更是让他官复原职。 督察院右佥督御史上书此举功过相抵不妥,武德帝知晓御史们上奏也算合理,因此只将奏折搁置,并未发怒。 谁知,恰好此时三法司奏报呈上御案。 奏报上附了张单子,简单一算,荆州盐税贪污近百万白银。 而这位右佥督御史,正是从都察院十三道监察御史中升上来的,专管巡视盐务,所责之地正是荆扬一代。 武德帝怎能不怀疑这是徇私报复,又怎能不怒。 翌日大朝会,他当庭怒斥督察院众御史渎职,骂的一帮老御史们脸色涨红,最后所有御史罚俸一年,而原本的右佥督御史,直接换了个人上任。 第150章 想砍人的霍辛 姜静行敲了敲车壁, 外头马夫驾车拐了个弯,一路驶进了长安街,两道满是商户摊贩, 喧嚣声透过车壁传进二人耳里。 霍辛撩开车帘看了看外头人群, 总算开口道:“你也知道我那大儿子给辰王做过伴读,原本我是想着做个伴读也没事,可前些日子我才发觉到不对劲。” 说起这事儿来,霍辛就想砍人。 大儿子将来肯定是要继承他的爵位, 因而他也早早把手里的人脉交了一部分给儿子, 至于儿子拿这些人做什么, 他也很少过问, 谁知不问还好, 一问就出了问题。 更可气的是这小子根本就没想瞒着他, 直说了是帮辰王查人, 查的不是别人, 正是今早两位新旧右佥督御史。 他绷着一张凶神恶煞的脸,咬牙低声道:“这臭小子私下一直在帮辰王做事!” 说到此,霍辛深吸一口气, 怒道:“我倒是想学你做个保皇党,可难做啊。” 姜静行笑他:“所以你就想着,干脆一条路走到黑算了。” 霍辛无奈道:“不然老子怎么办。” “我看来看去,咱们陛下这几位皇子啊,也就辰王有个做皇帝的模样。” 此时马车也驶出长安街了。 霍辛脸色古怪地下车, 直到走进了家门口, 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辰王可不见得是砍得自己的手。” “而且老霍啊, 我说句实话,你儿子可比你有眼光。” …… 大朝会过后。 三法司拿着圣旨在京都势如破竹。 几日过去, 主犯康白乾尚且在押,攀附康家的荆州大小官吏却判了斩首,刑部尚书亲自监斩,据说那日人太多,刽子手砍得刀都卷刃了,一刀下去没砍死人,惨叫声足传出去三里远,刑场上的惨状可止小儿夜啼。 轮到最后一人时,已然吓破了胆子,疯癫地嚷嚷着有证据。 年鸣英青着一张脸迈进刑部大堂,将证词递给陆执徐。 “殿下早知此事?” “有所猜测,并未落实。”陆执徐淡淡颔首。 如此多的钱财,能用来做什么? 不外乎招兵买马。 可大雍境内马匹皆有专人买卖,军马更是管束严格,稍有动作便会露出马脚,如此,便只能和疆外异族做生意。 年鸣英却没他这份儿淡定,他脸色比外头天色还阴沉。 这荆州织造使是个贪生怕死的二世祖,靠蒙荫入仕,人不聪明,胆子更小,为了活命,将端王让他做的事吐了个干净。 原先他还不明白,为何明明握着端王府贪污受贿的证据,陆执徐却隐而不发,只让他等着合适的时机,原来根源在这儿呢,皇子通敌这种事说出去,还不够叫人笑话的。 这时刑部尚书也从门口进来,佝偻着身形,脸黑的要吃人。 刑部尚书这辈子最恨贪污之人,他以为端王只是贪财,还怕有皇子身份给人兜底,不能严惩,这下好了,贪财是不假,可贪来的钱全进外人嘴里了! 他向上首坐着的陆执徐拱手道:“陛下将荆州一案全托付给了殿下,殿下认为此事如何处置?” 陆执徐将证词递给身旁的乾一,叹了口气,眼中似有怒意,“兹事体大,理应由陛下定夺,可这不过是犯人一面之词,又是刑场临时反悔招供,恐有为脱身而攀咬之嫌,可这事也拖不得,不如先查证一日,若有实证,明日在入宫面圣。” 刑部尚书眯眼,暗道陆执徐这话说的好,句句不提端王,句句都是端王。 他想了想,负手道:“殿下主意是好的,可若是查不出什么呢,难道要当这证词不存在吗?” 陆执徐脸上挂着斯文笑容,眉目清隽,极为平静地看着刑部尚书,“若是查不到,本王只好带着一纸证词入宫了。” 刑部尚书听罢,点点头不再说什么,随后不顾年鸣英要来搀扶的手,拱拱手转身走了。 年鸣英看着恩师远走的背影,不禁面露愧意,恩师是清流一派,从不参与党争,如今他违背恩师教诲投效辰王府,着实心中难安。 陆执徐看他一眼,吩咐道:“看好了,人别死了。” “殿下放心。” 年鸣英当即要行礼离去,他很忙,不过走之前,他忍不住多嘴了一句,问道:“殿下不在刑部等消息吗?”眼见最大的竞争对手要完了,可不得亲自盯着。 陆执徐轻扯嘴角,“你最近的话真是太多了。” 年鸣英感到微微尴尬,他想起上回陆执徐扔进湖里的古琴,总算长了个教训,闭着嘴巴告退了。 人走了,陆执徐问乾一,“什么时辰了?” “巳时一刻。” 听到已到巳时,陆执徐起身向刑部府衙外走去,身后的乾一撑开伞,握着剑柄问自己主子,“殿下要去泰安楼吗?” 陆执徐冷着脸不搭话。 乾一心里没底,干脆学年鸣英闭紧嘴,心里却止不住嘟囔。 自从上回在外院墙头遇见靖国公后,他们王爷就成了这副模样,外表看不出什么,在外人面前,谈笑举止一如既往温文尔雅,可眼底却总沁着几分凉意,让人难以琢磨。 门外候着辰王府的马车,陆执徐抬步坐进车里,前头车夫持缰等着主人吩咐,谁知静了好一会儿,才听身后传来三个字, “泰安楼。” 今日是九月十六,宜祭祀移柩。 靖国公府门口一早站着不少人,管家举伞站在门口石狮子旁边,指挥丫鬟小厮们赶紧将东西搬上车。 为首的马车敞开着轿门,里头坐着的姜璇看了一会儿,见没什么差错,便拿帕子挡住吹来的雨丝,问车外撑伞站着的荷叶,“还没来吗?” 荷叶朝前探头望了望,摇了摇头。 管家走过来,“有风了,大小姐先放下帘子进轿子里坐着吧,大人说了,夫人的祭礼要紧,若是时辰到了,就让咱们先走,她随后骑马追上。” “再等等。”姜璇唉声叹气,“陛下怎么赶在这时候将人叫进宫了。” 荷叶一个下人哪敢回这话。 姜璇也就是随口抱怨一句,她看了看身边坐着的姜绾,宽大的袖袍掩在胸前,紧紧抱着怀中的牌位,素白的小脸一派的平静淡然。 姜璇默道真是随了当爹的,旋即放柔语气道:“绾儿,咱们先走吧,一会儿外头雨下大了,路就不好走了,再不走可就误了时辰了。” 姜绾摇头道:“再等一等吧。” 姜璇无奈,只好道:“那就再等等。” 车外荷叶正要放下帘子,街角便拐过来个骑马的人影。 荷叶惊喜出声,“小姐,大人回来了。” 整条长明街被湿漉漉的雨雾笼罩着,姜静行披着一身青色薄氅,冒雨骑在马上。 换作旁人冒雨前行,不说稳不稳,狼狈肯定是少不了的,可换成了姜静行,周身的气势硬生生压过了周遭一切,远远望去,欣似鹤立,让人见之忘俗。 荷叶将手中油伞向前递了递。 姜静行拉住缰绳,摆手没接,一会儿她要骑马,拿着伞不方便。 听见外头的响动,后面马车里坐着的朴家兄妹也打开轿门,隔着雨幕向姜静行行礼问好。 兄妹二人俱是一身素服,身上不见半点配饰。 可姜绾更甚,满头青丝用发带绑着,连个簪子都没戴,少女玲珑的身形裹着麻衣素服,看了便让人心生怜爱。 姜静行朝朴家轿子点头示意,摆手让兄妹两个进去。 轿子里坐着的朴夫人见了,忙将儿女拉进来,脸色淡淡吩咐儿子,“外头飘着雨呢,还不将帘子放下来。” 朴玲无感,朴律皱眉却从这话中感到些异样,今日是姑母大祭,身为嫡亲的侄儿,他和妹妹一早起来准备妥当,更是早早去了前院和姜绾等着,可一向八面玲珑的母亲却不见有多上心,这点差异旁人察觉不到,他身为儿子却看得分明。 朴律霖看向自己母亲,见人只顾闭目养神,只得听从地放下帘子。 罢了,也许是因着二人之前不和,他只能这么想。 最前面的马车里,姜璇搂着侄女坐着,姜绾见父亲淋在雨里,蹙眉劝道:“父亲还是坐轿吧,雨下起来了,路上马蹄打滑了可怎么好?” 姜静行摇摇头,接过下人递来的蓑衣披上身。 她夹着马腹靠近轿子,一手持缰,一手按在门框上,“你们在轿子里坐好,别吹病了,绾儿,把你娘的牌位给我。” 倒不是她有苦硬吃。 大祭本应由亡者儿女捧着旧牌位一路步行,等祭祀完了,再捧着新牌位归家,可眼见雨下起来了,要是真一路步行出城,别说姜绾一个柔弱小姑娘,就是青年壮汉也不一定撑得住。 可牌位不能没人陪着,只能她亲自来了,再说骑马也是个折中的法子。 这是姜静行提前和姜璇商量好的,姜绾也知道其中缘由,可事到临头,她还是有些迟疑。 姜璇在一旁看的欲言又止。 姜静行唤了声,“绾儿。” 姜绾抿唇,将怀中的牌位小心递出去,“女儿不孝。” 姜静行哑然,她接过牌位放在怀里,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又从怀里拿出一道圣旨递到她手里,姜绾和姜璇俱一愣,赶紧伸手接过。 姑侄两个惊疑不定,“这是……” “你们打开自己看。” 雨越来越大了,姜静行怕女儿听不清自己说话,倾身过去说道:“一会儿烧给你娘。”说完便放下帘子。 见事情安排妥当了,姜静行骑马上前打头。 旁边站着的管家一扬手,车队便动起来了,辘辘声混着雨声,从长明街朝城外驶去。 第151章 骗人的是小狗 窗外雨雾蒙蒙, 陆执徐坐在上次姜静行坐的位置环顾屋内,屋内陈设一成不变,自荆州水患事发以来, 发生的种种事一一从他脑海中浮现, 一件接一件,犹如昨日重现,越发清晰明了。 可记得越清楚,胸腔涌动的戾气也越深重。 陆执徐屈肘倚在窗沿上, 五指微张搭在自己眼睑上, 也遮住了眼里的情绪, 静了片刻, 他突然问道:“人在哪儿?” 乾一按住剑柄上前, 指了指泰安楼对面一处脂粉铺子, “春夫人身边两名武婢跟着, 出不了错。” 陆执徐微微颔首, 望着窗外的雨景出神。 举目山河虽异,风景非殊,也不知那日姜静行决定让他去荆州, 到底是何心态。 乾一立在一旁回想这段日子发生的事。 他们殿下将春娘母子扣在王府有些日子了,做儿子的还算安分,当娘的起初也安分,可这段日子小动作越来越多,不是贿赂婢女帮她带话出府, 就是隔三差五往西苑跑, 求着他们殿下放他们母子出去, 也不知道再怕些什么。 可这个女人身份特殊,是打不得骂不得, 着人查过她说的事,可过去太多年了,那些事早已无从查起,唯一能证明的,便是已逝的朴家大小姐确实有个随嫁婢女,其他话是真是假便不得而知了。 年鸣英怀疑陆执徐扣着春娘母子是为威胁,可乾一不这么想。 靖国公和他们王爷什么关系,当时没将人杀了一了百了,而是严严实实地瞒着,那肯定是有深意在的。 他思来想去,觉着他们殿下这么做,八成是为了靖国公着想。 你想想,京里其他武将都是虚职,虚担着名头,手里却没兵,可靖国公不一样,身为军卫指挥使,手里握着几万的兵,实打实的实权不说,还没人弹劾,这是为了什么。 除了深得帝心,还不是因为靖国公府就一个小姐吗,要是哪天冷不丁冒出来个儿子,朝中大臣该怎么想,宫里那位该怎么想。 一想就要出事。 抱着足足八米厚的滤镜,乾一觉得他们殿下对靖国公真是一往情深,不仅帮人费心瞒着,还帮人养儿子,为了一解小妾的相思之苦,还安排了这一出,可不比戏文里唱的深情。 就在乾一一会儿一个表情的脸色中,长安街前头传来“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不一会儿就到了泰安楼下。 街上没多少人,姜静行行至泰安楼,似乎是心有灵犀,微微抬头便对上了窗边坐着的男人。 两人隔着雨幕对视一眼。 马蹄不停,目光很快便错开,姜静行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目光下意识扫过街边铺子。 这一扫不要紧,却又对上了别人的目光。 泰安楼建在长安街寸土寸金的位置,能在它周边做生意的铺子,顾客自然也不是一般人,街边脂粉铺子里坐着一妇人,看衣着不俗,应是哪家的贵妇人,姜静行不以为奇,可让她皱眉的是那妇人看她的眼神,满是惊疑惶恐,见她看过来,跌跌撞撞上前两步,直直盯着她走过也不错开眼。 姜静行心生疑惑,下意识拉了把缰绳。 车夫见她停下,也赶紧跟着停下,车里坐着的众人晃了晃,一时不知外头出了什么事。 姜璇搂着姜绾坐稳,后面马车里的朴律霖打开一侧小窗,探头出来看看,也撇见了街边铺子里坐着的妇人。 春娘看见他身后的朴夫人,顿时睁大了双眼。 朴夫人也有些失态,一时不知是认错了人,还是大白天见了鬼。 万幸姜静行确认自己不认识此人后便恢复了平静,再次驾马前进,身后马车也紧随着动起来。 待靖国公府一行人走后,脂粉铺子的春娘也跌坐在椅子里。 其实这一切发生不过瞬间,三楼坐着的陆执徐目睹全程,看着姜静行渐渐消失在雨幕里的身影,轻轻一嗤,扬颈倚在圈椅里不动弹,嗓音轻不可闻,“姜伯屿啊……” 乾一听在耳里,后背猛地窜上来一股凉气。 “将人带上来吧。” “属下遵命。”乾一走到门口,吩咐人下去叫人。 楼下,辰王府的武婢尽职尽责地守着,可自姜静行走后,春娘就一动不动地坐着。 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走进春娘,低声唤道:“夫人怎么了?可是看见刚才过去的人了?“ 另一名武婢的话紧随其后,“夫人不必伤心,靖国公没认出您来也是情有可原,外头下着这么大的雨,看不清人也正常。” “不是!不……”春娘下意识反驳,眼中满是惶然,可她很快便意识到什么,赶紧噤声,可微颤的肩头还是暴露了她的不安。 武婢将她这番变化看在眼里,起了些许疑心。 春娘不敢和她们对视,她掐住掌心,慢慢站起来,“我累了,咱们回吧。” 武婢摇头,拦住她道:“殿下要见夫人,夫人请随奴婢来。” 春娘闻言脸色霎时惨白,整个人开始摇摇欲坠,可她没有拒绝的余地,愣了一会儿后,只得被人簇拥着进了泰安楼。 楼外雨声潇潇,乾一将人带进来,武婢倾身将春娘在铺子里的异样回禀,乾一眉心微动,便让武婢进去回话,随后以衣衫不整为由,指了个楼里的婢女带春娘先去梳洗。 春娘尚处在慌乱不解中,也没察觉到不对,等被人带到陆执徐面前,才冷静几分。 她颤着心尖上前行礼道:“民妇参见殿下。” 此时陆执徐早听武婢回禀了春娘的异样,他从窗前移到榻上坐着,身前摆着一方空白棋盘。 “夫人请坐。”陆执徐执棋子摆出一盘残局,侧头一瞥,一眼便看破她强撑着的镇静,淡声道:“夫人许久不见夫君,今日一见,怎么脸上不见一点儿喜色?” 春娘一惊,支支吾吾道:“妾身许久没见夫君了,一时惊愕……今日既然见着了,多谢殿下,改日妾身带着儿子去寻,到时候一家团圆,也是,也是苦尽甘来……殿下就放妾身和孩子走吧。” 春娘在陆执徐的注视下说的颠三倒四,随着陆执徐脸色变冷,她的嗓音也越来越低。 说到最后,实在是说不下去了,因为那根本就不是姜尉! 春娘跌坐在地上,泪眼朦胧,面带哀求地望着陆执徐。 陆执徐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眉目清隽,神情不见丝毫变化。 可就是这样一张绝色清艳的脸,让春娘胆怯地低下头,甚至还防备地往后动了动。 陆执徐低语:“自从入京后,夫人好像一直都在害怕,如今又是在怕什么?” 春娘颤抖不已,咬紧牙龈不说话。 她不傻,儿子的话她时刻铭记于心。 他们母子两个能安然无恙活到今天,全因她在荆州说的那番话,能住在王府,也是因为王府主人要拿她们母子威胁靖国公。 若是让人知道有人顶替了姜尉,那靖国公府便和他们母子没关系了,到时候……春娘不敢再想。 陆执徐面色冷淡,目光冷锐地盯着她,“夫人想见夫君,本王便让夫人见了,可夫人不仅不激动,反而害怕了,为何?靖国公府就一位小姐,你儿子可是独子,泼天的富贵就在眼前,你怎么反而畏惧不已?” 陆执徐拿棋子敲打棋盘,一字一句也敲在春娘心底,“是你身份有假,自知理亏,还是儿子不是姜尉的,怕被人看破。” 春娘还是强撑着不说话。 陆执徐也不逼问她,早在荆州的时候,他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他着人打听过,春娘母子在常家村的日子生不如死,那名为常五的酒鬼时常去镇上赌钱嫖妓,因而时常是春娘一人带着儿子住在村里。 换句话说,春娘有很多机会离开常家村,且常家村民风也算淳朴,并不是什么拦着妇人不让出门的地方,若她真早有夫君,为何不在知道夫君去向后便设法离开呢,为人妾室最起码可以吃饱穿暖不是,为何还要带着儿子留下吃苦。 当然,畏惧主母,或是无法上京,这皆是理由,但总有些地方说不通。 屋外的雨声越发小了,眼见就要放晴。 屋里的气氛却越发凝重,陆执徐看着地上的女人轻笑,嗓音依旧清越 ,“来人,将常嘉带过来。” 暗卫拱手应下,转身出了屋子。 春娘见儿子要受自己牵连,再也撑不住了,连忙哀求着喊道:“不要,不要,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还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闻言,陆执徐眉梢微动,不容置疑道:“说吧,你知道什么。” 春娘低着头,目光躲闪道:“那不是我夫君。” 她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夫君要更高一些,更壮些,更无……此般俊美的容貌。” “夫人这样说,便是承认诓骗本王了。” 春娘连忙解释:“不,不是,妾身不敢欺瞒殿下,可那人的确不是我夫君。” 陆执徐挑眉,神情不明。 饶是他智多近妖,也猜不到姜静行不仅冒名顶替,还是个真女人假男人。 可尽管猜不到真相,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来日便可生根发芽。 门外乾一进来,命人将春娘带回府好好看管。 屋内静寂无声,陆执徐看着眼前的残局,唇角掀起一抹轻笑,“姜伯屿,你最好没什么事骗我。” * 九月秋雨来去匆匆,出了城门不久,大雨渐歇,等姜静行一行人行至西郊,天色已然放晴。 一轮暖日破云而出,山野间添了几分清新气息。 苍山脚下有排屋舍,门外候着靖国公府郊外庄子上的管事和平日里守灵的下人。 第152章 男主是能随便偶遇的吗 吩咐完管事的, 姜璇提着裙摆走到姜静行马前,“你这是怎么了?” 姜静行将心思藏好,深吸了一口气后笑道:“天公作美, 山里景色不错。” 说着翻身下马, 谁知她刚一落地,许久没出现的系统突然上线了,它急切道:“宿主,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姜静行一顿, 脱下披着的斗笠交给下人, 随后面色如常地带着众人进去, 跟来的下人们四散开, 回屋子将带来的东西摆放好。 管事将一行人引到正堂做坐下, 将午后祭祀的仪式简单说了几句, 姜静行没听出什么错漏来, 便让人退下了, 厅里气氛一时沉闷。 朴夫人还在想刚才遇见的人,她简直是坐立难安。 恰在此时,侍女回话一切皆收拾妥当, 她便寻了个梳洗的理由便带着一双儿女回了屋子。 姜璇叫来荷叶,回屋子核对要用的香烛祭品单子去了,堂厅里便只余姜静行和姜绾。 等人都走了,姜静行带姜绾来到院子后面的祠堂,祠堂仿照朴家老家建筑的样式, 四角高高翘起, 肃穆又精致, 雨刚停,乌黑的瓦檐还在淅淅沥沥地滴水。 姜绾走在姜静行身边, 目带担忧地看着她,父亲与母亲感情甚笃,她怕父亲触景伤情。 姜静行注意到女儿的视线,瞥了一眼她袖口露出一角的圣旨,抬臂将小姑娘拢到自己大氅下,“先进去给你娘磕个头。” 说着推开门,带她走进去。 祠堂里灯火通明,每日都有下人来洒扫,因而并不见纸灰异味,香案上的旧牌位早有人撤下去,以便今日换新,香案左右两排冥烛日夜不停地烧着,姜静行在桌前站定,直到这时才将怀里的牌位拿出来摆上。 姜绾紧随其后将圣旨摆上。 姜静行看着小姑娘有条不紊地烧香,磕头,最后跪在蒲团上不知再想什么。 她等了一会儿,问道:“不烧给你娘吗?” 姜绾摇摇头,仰头望着姜静行道:“父亲,绾儿能问您一件事吗?” “你问。”其实姜静行知道姜绾要问什么。 果然,姜绾问道:“为何母亲今日才被诰封为靖国夫人?” 礼记说夫贵于朝,妻荣于室,可她母亲一直未有封号,所以在小时候,姜绾曾数次想过,是不是因为父亲心里根本没有母亲,才会将她养在外祖家,或是曾经夫妻恩爱,如今早已忘却了。 姜静行看着小姑娘低落的神情,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她数次拿月娘做借口拒绝武德帝,武德帝自然不会喜欢月娘,不说有多厌恶,却也从不主动提起,只是全当没月娘这么个人,对此,她作为臣子体察上意,也就一直没为月娘请封。 姜静行不想欺骗女儿,所以只好说一半留一半,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早些年,为父封侯的时候曾为你娘请封过,不过那时与陛下在朝政上起了些争执,陛下怒气未消,迁怒到你娘,也就一直没个答复,后来便搁置下了。” 姜静行略过今早她去请旨意时,武德帝难看至极的脸色,淡然道:“其实今年年初的时候,陛下也说过这事,可惜这半年来政务繁忙,直到这两日才想起来,也怪我不上心,拖到了今日。” “怪不得父亲。” 听完姜静行说的话,姜绾心中一松,不仅没埋怨,反而展颜安慰姜静行道:“其实想想,都是虚名吧了。” 其实她也不是非要给亲娘加道虚名,只是幼年时的心结作祟,一直想要个答复而已,不管父亲说的是真是假,姜绾只要知道父亲不是忘了就好。 直到此刻,幼年寄人篱下的阴影才算真从姜绾心底消散了。 山里的时光好像格外慢些,从祠堂出来后,早早用了一顿午膳,也不过午时过半。 未时一刻,大祭正式开始。 扫墓上香,诵读祭文,开坛做法。 一应仪式齐全后,一场祭祀也走到了尾声,从山上回来,已是日光昏黄。 姜绾兄妹三人作为小辈,夜里还要住在山上草庐里守墓,姜静行让侍卫护送姜璇和朴夫人下山,自己留下来陪着,方才算是结束了第一日。 等到夜景人深时分,被屏蔽了一天的系统终于被放了出来。 系统气的跳脚,只觉自己一片好心遭到了辜负。 伴着草庐外的风声,姜静行躺在床上冷笑一声,觉得它这是飘了,“我叫你的时候你不应声,轮到你说话了,我就必须听着是吗?有话快说,别打扰我睡觉。” 系统被她说的心虚,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解释不清。 它这段时间的确不称职,自从宿主和男主搞在一起后,它就完全摆烂了,一半多的时间都在沉睡。 姜静行听它解释听得昏昏欲睡,直到系统识破天惊的一句“男主好像知道你的身份了”,才猛然惊醒,醒来后便是不敢置信,怒道:“你是不是又坑我了!” 这下系统更心虚了,赶紧安慰道:“你放心,他没发现你是女的。” 它把春娘的事模糊了一部分,毕竟这是它当时的失误,谁能想到姜尉还有位妾室活着,它只敢说道:“男主在荆州遇到了姜尉的熟人,还把人带回来了,所以就发现你不是姜尉了,不过你放心好了,不就是冒名顶替吗,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男主查不到什么的。” 姜静行闻言怒极反笑,她怎么敢放心,被系统坑了这么多次,她要是敢放心就见鬼了! “你最好没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系统见势不妙,更是心虚的厉害,丢下一句晚安就走了。 姜静行气的深吸一口气,顿时睡意全消。 她起身穿好衣裳,捂脸坐在床边思考陆执徐是怎么发现的,想来想去,唯一让她感到异样的,便只有今日在泰安楼偶遇陆执徐,还有街边铺子里坐着的妇人,想来八成就是那位姜尉的故人了。 再次回想白日里的事,姜静行不禁以手埋脸闷笑两声,想她真是鬼迷了心窍,怎么就觉得那是偶遇呢。 陆执徐向来走一步看三步,是能随便偶遇的人吗。 可荆州是她让陆执徐去的,兜兜转转,一切起因竟然还在她自己身上。 草屋简陋,只角落里点着蜡烛,姜静行眉目隐在晦暗中,直到许久过去,才叹口气躺回床上潦草睡去。 算了算了,是陆执徐总比是别人好,走一步看一步吧。 可睡过去的人却不知,此时上京城里,才是真的有人彻夜难眠。 荆州织使造刑场改口供的事根本瞒不住,大理寺两位少卿作陪,年鸣英连夜提审了还未行刑的康家人,也终于明白了自荆州回来后,陆执徐为何迟迟不曾提审康白乾。 康家家主康白乾是个狠骨头,即便身陷囹圄也保持着世家贵族的淡然风度,只可惜陆执徐比他更淡定,手段也更狠。 因着倒卖官盐,康家连坐三族,成年男女皆判了斩首,只八岁以下的幼童被判了流放,虽说流放不一定能活下来,可尚有家族复起的一线生机,总比受宫刑为奴为婢来的好,一番威胁下去,康白乾终于开了口,给端王勾结突厥王族买卖粮草兵器,还有马匹的事定了罪。 与此同时,姜静行先前的安排也有了回应。 按她先前的吩咐,远在荆扬两州的韩燕等人一直在暗中搜集证据,虽说人证被辰王府的侍卫先一步带走了,可还有些单据账册在,姜秋命人趁着夜色,将这些证据原封不动地扔进了刑部大院。 而在两日前,突厥可汗的胞弟拓跋宏入京觐见,被礼部安置在了鸿胪寺。 鸿胪寺与刑部不过隔着一条街的距离,等这些人得了消息,想连夜出京时,却被礼部的人拿了个正着,随后安王赶到,从一人随身衣物里搜出了端王府送来的密信。 密信直指端王与拓拔宏私通书信。 此事不仅落实了突厥野心勃勃,更将礼部以及背后的安王扯了进来。 凌晨时分,昨夜发生的种种事传进宫里,武德帝下旨命羽林卫围了端王府,又接连召朝中重臣和两位王爷入宫,霎时惊动了整座上京城。 明光殿。 南书房,灯火通明。 陆执徐和安王一身亲王蟒袍,二人身后站着两位皇室宗亲和朝中重臣。 窗外晨光微熹,等日头升起来,上京城便是天翻地覆,可以预料,朝堂也将迎来新一轮的洗礼。 刑部尚书将一干证据递到御案,不欲多说什么,反倒是礼部尚书站出来,对着突厥的野心怒声斥责,引得殿中大臣群情激奋。 旋即又伏地痛哭道:“膝下,突厥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端王私通敌国,是为大不忠,身为帝子,不思自过,为父分忧,是为不孝,荆州水患,惨死百姓可达数万,此难缘起端王,是为不义,此等不忠不孝不义之人,有何脸面存活于世,若不依法裁判,必将大失人心,不得不严惩啊,陛下!” 余音绕梁。 后头站着的霍辛脸皮抖了抖,论腻歪人,十个他也比不过一个礼部尚书,他是真羡慕姜静行提前告假三日出城扫墓去了,才免受了这群文官荼毒。 武德帝阖眼靠着身后软囊,一直没出声,但礼部尚书越说越激动,他只得轻轻撩起眼皮,让礼部尚书先起来。 “李相和魏国公还没来吗?” 明明语气是温和的,可配着眼中的冷酷和压抑无声的气场,令殿中朝臣不寒而栗。 门口内监小跑进来,跪下答道:“回陛下,李相和魏国公皆说病重不得起身,请陛下恕罪。” 武德帝淡淡颔首,“来人,宣端王,朕要亲口问问他,他这是要做什么。” 陆执徐只是奉旨查案,不曾提及端王一句,安王自然也是如此,兄弟两个安静站着,全当自己不存在。 第153章 报复心极强的小皇子 天际刚翻出一道鱼肚白痕, 鸡鸣报晓,上京城各处街坊也热闹起来。 长安街口的早茶铺子刚支起来,便听见街道前头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重甲在肩, 整齐划一的羽林卫踩着清晨的日光行至长安街, 在街口分为两路,一路由陆执徐带着去了□□街,一路内宦服饰的人往杨楼街赶。这两条街上住的皆是官宦人家,宫里抄家的旨意传出来后, 便早早约束家人不许出府看热闹, 闻声赶来的姻亲旧故也被拦在门外。 抄家这种事, 陆执徐还是第一次做, 同行的还有大理寺卿和司礼监太监李忠。 这件差事是他自己揽上身的, 武德帝可有可无地应了。 羽林卫持剑冲进长恩侯府, 院中的丫鬟小厮叫喊逃窜着, 被跟来的小太监骂了两声才终于安分些, 李忠读了圣旨,羽林卫进屋拿人搜查,不一会儿, 长恩侯府上下老少便跪在院子里哭嚎。 至于侯府主人李贽玄,早在羽林卫围了端王府的时候,便被压去了天牢受审。 李二被人从屋里拖了出来,嘴里骂骂咧咧,羽林卫不为所动, 将人按在院子里跪着。 李清婉死死攥着丫鬟胳膊, 发髻散乱, 眸中含泪,眼底满是惶然, 哪还有往日的高傲清丽。 见弟弟被人拖了出来,她忙扑上去询问道:“你们做什么,我爹呢?我爹呢!” 羽林卫剥开她的手,将人推倒在地。 李清婉看着乱糟糟的院子害怕极了。 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明明昨日姑母还在劝她安心,说朴家不过商户,即便表哥定亲了,也会想法子让她嫁过去,可今日她们长恩侯府便成了阶下囚。 羽林卫冷脸做事,对李清婉的哭求不予理会,李清婉无奈,只好对着陆执哭求道:“辰王哥哥,都是一家人,你这是要做什么。” 陆执徐看着这位从未亲近过的表妹,轻轻叹喂了一声,“陛下旨意,只得听从。” 李清婉还想说些什么,可旋即对上陆执徐的眼神,便被他眼底的凉意钉在了原地,明明眼前的男人笑的温雅,却让她心底窜上来一股恐惧。 倒是一旁的长恩侯夫人听出了这话中的深意,赶紧将女儿拽过来抱在怀里。 一向盛装的贵妇人早乱了妆容,别人不知道,她却一清二楚。 当年年宴上,已逝的章皇后被人指控谋害皇嗣时,也是说了这么一句“陛下旨意,只得听从”,之后便迁居冷宫,没过多久溘然长逝了。 院子里哭声一片。 大理寺卿命人搬了椅子出来,好整以暇地坐下同陆执徐一同监工。 李二恨极了陆执徐,拜姜静行那口黑锅所赐,他现在还以为自己手臂是被陆执徐打断的,当即破口大骂道:“陆执徐你个卑鄙小人,用下三滥的手段陷害我们长恩侯府,我要见陛下!我爹是陛下亲表弟,我是陛下亲侄儿!陆执徐你有什么脸坐在这,你早晚不得好死,还有姜静行那个小白脸,长得跟个女人是的,就是个卖屁股啊啊啊!” 乾一上前一剑鞘抽在他嘴上。 李二目眦欲裂,吐沫横飞地往陆执徐身上冲,李忠挥手,让人赶紧堵上嘴拉下去,然后转头对陆执徐谄笑道:“殿下,杂家领了陛下的旨意抄家,好搜查长恩侯府勾结端王的证据,您看,奴婢这就开始吧。” 陆执徐面上喜怒不显,可心中的杀意一层压着一层,他看向一旁坐着的大理寺卿,轻描淡写道:“本王没做过抄家的差事,还是由韩大人拿个主意吧。” 这抄家就是抄家,能有什么主意。 大理寺卿一时没听明白这话有什么深意在。 不过在瞥到蜷缩在地的李二时,他眼中也多了几分厌恶和痛快,作为长恩候的独子,李二作奸犯科也不是一两回了,可以前有太后护着,亲爹压着,他们大理寺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眼睁睁看着百姓受苦啼血。 他心思转了转,想到了当年先皇后的事,当初一帮人在朝堂喊着废后,除了礼部那群老古板,喊的最欢的便是长恩侯府一派的人。 大理寺卿不动声色地看了陆执徐一眼,心里顿时明白过来。 只见一身官袍的文官捋了捋胡须,斟酌道:“既是搜查证据,那抄家不过是手段罢了,不如先审问审问府中之人,若是能吐出什么来,也省了公公一番功夫。” 李忠心思也透,当即让羽林卫分成两队,一队人进去搜,另一队人则将包含李二在内的侯府亲信拉到隔壁院子里审问,不一会儿,偏院便传来阵阵惨叫。 李清婉听着弟弟的惨嚎,和长恩候夫人相拥啼哭不止。 和家族倾覆在即比起来,什么姜绾什么胡重光,还有什么重要的。 在一片哭嚎声中,羽林卫从长恩侯府抄出来了百来箱宝器,金银更是数不胜数,至于都是不是赃款,还需有人加以定夺,除此之外,太后在世时赐下来的逾制之物不知凡几,也被悉数抄没,充入国库。 曾经辉煌贵极的长恩候府,终于走到了末路。 正应了那句盛极而衰,李家由武德帝而起,也由皇权而落。 陆执徐看着被贴上封条的长恩侯府大门,恍惚了一瞬,只觉心头一层阴霾散去。 当年他母后被长恩侯府联手韩妃诬陷残害皇嗣,太后下旨废后,他外祖家博安侯府也如今日这般得了一道抄家的旨意,可搜来搜去,也没搜出来什么,只有满府哭嚎声。 如今数年过去,外祖父一夜苍老的面容犹在眼前。 都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他还是觉得太晚了。 陆执徐将长恩侯府的一切撇在身后,负手登上街口停着的马车。 长恩候府事毕,大理寺卿跟着李忠入宫面圣,临走问陆执徐,“殿下可要随臣进宫?” “本王去魏国公府看看,韩大人先行入宫吧。”陆执徐坐在马车里,双眸漆黑幽深,“魏国公为大雍征战四方,乃是大雍基石,父皇有旨意不许任何人叨扰魏国公养病,可人心难测,抄家的圣旨一出,难保有些人失了敬畏,扰了魏国公清净。” 大理寺卿闻言也有些慨叹,长恩侯府没了也就没了,他们文官一向不愿与这些气焰嚣张的外戚同流合污,可魏国公府不一样,魏国公府树大根深,姻亲旧故遍布朝堂,今日这一倒,还不知要牵连多少人。 “那殿下去吧,臣会为殿下在陛下那里说明。” “多谢韩大人。”陆执徐微微一颔首。 这话一落,乾一驾着马车便动起来,直向长安街的方向驶去,片刻后,来抄家的羽林卫也原路退走,留下满街的喧嚣叫好。 日光破晓,天光大亮。 昨晚闹了一整夜,大臣接收的信息太多,如今还在消化,武德帝体谅诸臣,所以今日的早朝便取消了。 此时武德帝负手伫立在窗边,听大理寺卿回禀长恩候府的事,待听到陆执徐转道去了魏国公府时,眉心皱了一下。 “依法查办吧。” 大理寺卿立即躬身朗声道:“陛下圣明!”长恩侯府到底是太后娘家,他原本还怕陛下也会网开一面。 武德帝摆摆手,向窗外看去。 昨日夜间又落了场雨,如今雨过天晴,天空澄碧如练,从明光殿俯揽下去,隐约可见羽林卫蜿蜒前进,最后消失在朱雀门外,武德帝深深吸一口气,坐拥天下带来的极致痛快氤氲在胸腔,从五脏六腑流向四肢,荡涤着全身。 唯一可惜的就是他想见的人此刻不在眼前。 “伯屿啊……” 霍辛从宫里出来后,骑上马便往靖国公府赶。 姜静行和魏国公府的婚事传的沸沸扬扬,今日这事一出,可别人还没回来,岳丈家先没了,要不然可就真是出笑话了。 霍辛策马来到靖国公府,门房将人迎进去,茶也没喝,他就站在院子里将明光殿发生的事告诉了管家姜秋,让他赶快通知城外的姜静行。 一柱香后,靖国公府的侍卫往城外飞骑而去。 意外来的就是这么猝不及防。 昨日遇见陆执徐是个意外,端王事发也偏偏赶在她不在京都这两天,巧合的让姜静行很难不怀疑,是不是有人算计好了时间,特意挑着她不在的时候搞事。 听完侍卫带来的消息,姜静行脸一沉。 长恩侯府随着端王府倒台是早有预料的事,李贽玄事事为端王出谋划策,怎会不受牵连。可魏国公府不一样,牵扯进去的不过是一个任职五品司马的二公子,在李相府且安然无恙的情况,又怎么会落到个抄家搜查的地步。 除非武德帝早有打算。 姜静行只觉一阵头疼,不管武德帝有何打算,她和魏国公府在军中如同两颗根系交错生长的大树,牵一发而动全身,魏国公府若没了,她也要元气大伤。 不管武德帝是为了巩固皇权,还是为了别的目的,都是在压制她手里的权利。 来传话的侍卫不敢打扰,姜静行沉思片刻,命人备马入京。 她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必须回京看看。 说走就走,姜静行回屋换了身儿衣裳,快步向门外走去。 正巧姜璇这时带着侍女走到院子里。 姜璇见她急匆匆出来,脸色凝重的吓人,不由一愣,“这是怎么了?” “我正想叫你去用早膳呢,你是要去哪儿?” 姜静行来不及解释太多,但依旧沉着道:“阿璇,陛下下旨查抄魏国公府,我现在要回京一趟,如果今夜我没回来,明日的法事一结束,你就带着绾儿回家,明白了吗?” 姜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她知晓轻重,赶紧点头道:“明白,你放心。” 姜静行闻言却是苦笑,放心这两个字,她真的听了太多次了。 “我走了。” 第154章 自己来怎么能算是招之即来呢 太和门位于长安城西侧, 离皇宫和众官署最近,也是从城外进宫的捷径。 而就在离太和门不过三十丈开外的地方,姜静行本想策马而过, 可在瞥到城墙角停着一辆马车时, 立即拉住缰绳调转马头。 马蹄急速踏在地上,掀起一阵灰尘。 马车旁的黑衣侍卫快步过来,躬身道:“国公,您此时最好不要入城。” 姜静行眼神从他身上掠过, 径直看向他身后的马车, 冷声道:“为何?” 乾一不知从何说起, 正在他犹豫时, 马车车帘被两根素白的手指挑起来, 露出来陆执徐半身亲王服饰。 从昨日忙到现在, 他没时间换衣服, 也就一直穿着这一身儿, 暗红的亲王服饰糜丽夺目,却压不住主人眼角的清隽冷淡。 姜静行策马越过乾一来到马车跟前,面色如常, 丝毫没有见到老情人的尴尬,她再次问道:“为何?” 车帘只挑开一角,陆执徐的面容一闪而过,车帘便放下了:“进来说吧。” 闻言,姜静行倒也没犹豫, 直接翻身下马钻进马车里, 陆执徐亲自将她拦在这里, 接下来要说的话肯定不是小事。 可真坐下了才知道有多尴尬。 姜静行暗骂自己早该想到的,陆执徐肯定不会乘着辰王府的马车出城招摇过市, 如今二人坐着的马车不过是寻常车架,里头的空间自然也不过方寸。 车厢里静悄悄的,如今两人面对面坐着,稍一动便会碰到对方的膝盖,而且陆执徐身上熏香的味道比以往还要浓重。 姜静行只好让脊背贴着车厢,尽量放缓呼吸。 可闻着闻着,她便从浓重的熏香中嗅到一丝腥甜,然后就忍不住问了一句,“伤还没好?” “不劳靖国公关心。”陆执徐幽幽抬眸道。 姜静行微笑了一下,然而转瞬即逝,快到让人难以捕捉。 不过眼下情况紧急,她也不想废话,直接低眼望了他袖中的文书。 陆执徐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拿出来递给她,“我劝你最好不要插手魏国公府的事。” 姜静行翻了翻手中几页纸,这是几份证词,说的正是寒衣教的事,看画押时间,最早的一份当是宫宴刺客的口供,果然,有关寒衣教的事,三法司早已察觉到端倪,也一直往深里查着。 翻看前几页时,姜静行尚且面不改色,可在翻到最后一张时,她脸色微变,默声片刻后,将文书还了回去,“证词可信吗?” 陆执徐似有似无地点了点头,为她解释道:“我从荆州回来总共遇见了五批刺客,有荆州来的,也有京城来的,可唯独最后一批人查无出处,但看衣着招式,应当与泰安寺后山那些杀手是一路人,为首之人也是女子。” “彼时羽林卫护卫车架左右,活捉了三人,两人自尽,一人重伤得以从活,入京后便被宫里来人领走,只知道看押在天牢,由陛下从宫中派人亲自审问。” 姜静行缓缓吐出一口气,暗道武德帝派去审问的人应该就是小鹿子,但为什么由个小太监来审,她暂时还没心思思索,反倒是眼前的事更出人意料。 姜静行眉心皱的死紧,她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有人招供寒衣教首领是魏国公之妻,早已避世多年的胡老夫人。 乍然得到这一消息,她难免惊愕,可仔细想想,也不是那么突兀。 军中早些年便有传言,说胡老夫人是落难的官宦女子,后来偶然被魏国公救起,才会嫁给他,当时众人只道老国公好福气,如今再想,只觉得处处都是蹊跷隐患。 姜静行露出个苦笑,怪不得以武德帝对她的心思,知道她要娶亲了,居然没过问一句,唯一一次质问,还是做戏给背后的陆筠看,原来是早有借机发落魏国公府的打算。 既然想到了武德帝,姜静行目光不由落到陆执徐脸上。 陆执徐不躲不闪地和她对视,眼中的温和渐渐退去,缓缓变成了讥笑:“本王是今早得的消息,今日将国公拦下是为全往日的情分,如今该说的也说了,国公便下车去吧。” 姜静行没理会,依旧稳当地坐在车上不动。 她看着陆执徐眼微微的青黑,不期然想到了上次在辰王府,两人说的那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她觉得这句话就没一个字是对的,好比此时,明明派个人来拦她就行,偏偏要冒着风险自己来,末了还怨她对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陆执徐被姜静行看的脸色发青,他知道姜静行很喜欢他这张脸,可这不表示他就愿意被人盯着看,尤其是突然加快的心跳,让他猝不及防。 他咬牙道:“还请靖国公下车。” “将臣叫上来的是殿下,此刻让臣下车的也是殿下,殿下对臣还真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听了这话,陆执徐一时被噎住了,但他转瞬便反应过来,语气冷而轻道:“有何不可。” 姜静行下意识回复:“自无不可。” 她看着脸色空白的陆执徐,突然觉得心情好了不少,眼底荡出一抹笑意,旋即起身下了马车。 等她走后,陆执徐狠狠闭了闭眼。 可即便闭上了眼,姜静行含笑的面容还是在他脑中晃来晃去,尤其是‘自无不可’四个大字,在他心底反复响起。 陆执徐突然有些恨自己,但更恨姜静行。 恨姜静行明明对他无情,却次次都要招惹他。 姜静行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简简单单四个字蕴含着何等的杀伤力,只是想说便说了,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她下了车便骑马进了太和门,皇宫不必去了,她现在要去一趟魏国公府。 谁知刚走到杨楼街,便迎面被一眼熟的老人拦住了马,姜静行还没说话,那老人先开口道:“不知国公可否记得老奴?” 姜静行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魏国公府,记起他是老国公身边的老仆人,上回她来魏国公府,正是这位老人家迎接的,所以当即应道:“记得。” 老仆人看起来比上回更苍老了几岁,唯独嗓音还算雄健:“主人说让老奴来街口迎迎大将军,没想到还真就迎到人了,您随我老奴来吧,如今府中乱做一团,怕是要怠慢大将军了。” 姜静行默声下马,随他向魏国公府走去。 魏国公府如今的光景,是谁也没有预料到的。 光这一年发生在魏国公府的事,就足够让人唏嘘的了。 两年前胡重光及冠,引来上京城半数的权贵人家来观礼,城里的官媒有一家算一家,隔日险些踏破了魏国公府大门口,不知多少待字闺中的女郎们翘首期盼,盼着这样一位文武双全的郎君能成为自己夫君,谁知两年过去了,胡重光正妻的位置让一个商户女占了不说,往日众人巴结的魏国公府也面临着阖府沦为阶下囚的境遇。 姜静行到时,魏国公府门口进进出出着不少人,往日紧闭的正门大敞着,胡重光身姿挺拔地立在门口等着,虽不见笑脸,礼数上却无一差错,上来给姜静行鞠了一躬,“侄儿拜见姑父。” 这是随着朴玲叫姑父。 姜静行受了,虚扶了一把让他起身。 胡重光看向她身旁的老仆人,淡声道:“胡爷去歇着吧,我带姑父去祖父院里。” 老仆人点点头,被一旁的小厮扶走了。 等人走后,胡重光摆手道:“叔父随侄儿来。” 姜静行意识到他在称呼上的变化,微微一挑眉,迈步跟着他进去。 二人一路走过去,路上全是来去匆匆的各色身影,给华贵的府邸平添了几分慌乱空荡。 躲过拐角处一个跑过来的小丫鬟,姜静行看着地上滚落的香烛微微皱眉,心里冒出来一个不好的猜测。 小丫鬟跪着地上不知所措,胡重光温声让她下去,转头致歉道:“叔父见谅,刚经历了抄家,她们也是吓着了,才会一时失了分寸。” 姜静行自然不会和一个小丫鬟计较,便趁机问起魏国公府眼下的境遇来。 胡重光简单说了说。 虽然同样是被抄家,但魏国公府情况却比长恩侯府要好一些,最起码陛下没有当即下旨收回国公爵位,胡家人也还能继续住着魏国公府,不过包含他在内,胡家人身上的官职全部落下,日后是否还能官复原职,还要等宫里的旨意。 姜静行宽慰他道:“你有才干,不缺出头的时候。” 胡重光笑道:“多谢叔父一番好心。”不过转瞬这笑容便消失了。 姜静行看出些异样,便问他怎么了。 这时二人正好走到花园一处假山旁,见四下无人,胡重光停下脚步,转身又对着姜静行鞠了一躬。 “你这是做什么?” 胡重光神色黯然道:“祖母半个时辰前过世了,如今府上正在操办丧事,治丧的帖子还未发出去,可以眼下府上的光景,陛下怕是不会夺情起复侄儿,侄儿有意请调西北边陲,自知前途不明,日后生死无常,便不愿耽误朴小姐终身,今日拦下叔父,是想请叔父转达朴小姐,愿她令觅良缘。” 心中猜测落实,胡老夫人果然过世了,可具体什么情况还不得而知。 姜静行想着寒衣教的事,听到一半便知胡重光要说什么,此时看着他明明不舍得还要强撑着模样,不由觉得好笑,便道:“你自己去和她说吧。” 胡重光一愣,姜静行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甩袖直接走了。 分手就要当面分,让别人转达算什么。 姜静行记性极好,没人带路,也走到了地方,她站在院门口等着身后的胡重光跟上来。 第155章 谈恋爱怕什么麻烦 来过一回的地方轻车熟路, 她径直掀开帘子,屋里也跪了一圈人,一眼扫过去, 除了入狱的二公子, 胡家子孙们都在这儿。 察觉到有人进来,众人哭声一低,认出来人是谁后,或明或暗的目便光纷纷投向榻上坐着的父女。 榻边, 胡绮楠一身孝服坐着, 端着药碗起身向姜静行行了个礼。 “伯屿来了?” 等来了想见的人, 榻上始终闭着眼的老人总算睁开了眼。 一见人醒了, 地上跪着的众人瞬间有了主心骨, 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凑过去, 叫人的叫人, 说话的说话, 庆幸和眼泪混着,一时乱糟糟的一片,唯独胡重光和胡绮楠姑侄两个在人群外站着, 场面着实滑稽的很。 姜静行站在门口等着。 “都给老子滚!”一声怒喝,叫停了所有人。 胡季精神烁熠,深沉的目光扫屋里围着的一群人,最后落在屏风旁站着的姜静行身上。 姜静行心底一沉,莫名想到了回光反照四字。 胡家大公子胡敬易自知让人看了自家笑话, 脸上顿时青红不已, 哎哎唤道:“爹……” 胡季疲倦地摆摆手:“都出去吧, 都去看看你娘,给她磕个头。” 这话不说还好, 一说胡敬易便绷不住了,四十多的中年男人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伏在亲爹身上嚎啕大哭,“爹啊,咱们家到底出什么事了,不就是二弟他贪污吗,陛下怎么抄了咱们家啊,还有娘,娘她为何,为何啊!” 一想到自己一日之间便没了媳妇和娘,胡敬易便哽咽不止,大哭道:“娘啊!” 屋里众人也想起了今早两遭噩耗,先是老夫人猝死屋里,随后羽林卫便来抄家,一时悲上心头,也忍不住哭起来。 胡季也想到老妻,一时泪如雨下,哽咽道:“都出去吧,都去看看你娘,” “绮南啊,你过来。” 胡绮楠踉跄着上前,胡重光红着眼搀走了自己父亲,众人也随之退到偏厅去哭丧。 这时候姜静行才有时间仔细打量一番这位她传说中的未婚妻,的确如同传闻里那般温婉端庄,眼中的明亮与姜绾如出一辙,可比起姜绾被她宠出来的两分随性,又多了几分稳重坚韧。 胡季招手示意姜静行上前来,姜静行便坐到了刚才胡绮楠做的位置。 这时老国公苍老的面容忽然变得平静,让人窥不见半点波澜,“想来该知道的你也都知道了,是老夫对不起你,原本想着在事发之前把孙儿幼女托付给你,可还是瞒不过陛下,想老夫戎马半生,竟落得个如此地步。” 老人语气中满是落寞。 一旁的胡绮楠再也忍不住了,她不忍再看榻上的父亲,扭过头哭出了声。 姜静行反倒笑了,直到现在她才能看清全局,原来从弹劾韩燕那份奏折起,她就被人算计了。 仔细想想,怕是韩燕早就被魏国公府的人盯上了,即便陆执徐不拿韩燕试探她,韩燕也躲不开被人弹劾一回,就算没有韩燕,她也会被老国公想方设法拉上船。 于是姜静行真心认输道:“我不及大将军许多。” 胡季闻言哈哈大笑。 他太清楚姜静行的脾气了,看似温和,实则骨子里比谁都清傲,能让这样的人中龙凤认输,当浮一大白! 等老人家笑完,姜静行看向了偏厅的方向,低声道:“大将军何时知道的?” 胡季吐了口气,无所谓道:“我一早就知道。” 他眼中浮现起泪光,哼笑道:“都四十多年了啊,当年她带着个女娃娃跪在街边自卖,我看她第一眼,就觉得她合该给我做媳妇,我就走过去说你嫁给我做媳妇,生几个娃娃,你怀里这个我也给你养,她就跟我走了。” 姜静行听得哭笑不得,将来这女娃娃应该就是韩妃了。她便叹了口气,问道:“那女娃娃呢?” 胡季也叹了口气,闭眼道:“她给送走了,你也猜到了,那女娃娃出息,给自己寻了个好郎君。” 胡绮楠在一旁听得脸色微白,她不知道二人在打什么谜语,但她很聪明,也许家里如今的局面便是由此造成的,可如今父亲对姜静行全盘托出又是为何? 她低低唤了一声,“爹……” 胡季从往事中回神,对女儿招了招手,“绮楠你过来,爹有事交代你。” 胡绮楠抹了抹眼泪,上前跪倒在榻边。 胡季抬起枯瘦的手掌抚摸着女儿的脸颊,眼角泪花闪烁。 看着正值花样年华的女儿,他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妻子,那是陪了他几十年的人啊,两人一起走过了无数风风雨雨,哪怕知道她瞒着自己很多事,他也舍不得松开手。 就这么瞒着瞒着,一辈子也过去了。 “绮楠,爹知道你想维持着这个家,可你是爹最小的女儿,这不是你的责任,以后想去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想嫁给谁就嫁给谁,你兄长们如何就别管了。爹给你存的那些嫁妆多半也要充国库了,但剩下的那些也够你好好过日子了。” 嘱咐完女儿,胡季转头看向姜静行,笑道:“我女儿花骨朵的年岁,合该有个少年郎君配着,你就算了吧。” 姜静行笑的扶额,应道:“自然,自然。” 胡绮楠也笑了,可眼中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她端过一旁的药碗,用哄孩子一样的语气说道:“爹,说了这么久的话,也该喝药了,不然药凉了,就更苦了,咱们先喝药吧。” 胡季望着小女儿,听话地躺回去。 药里有安神的功效,等服侍父亲喝完了药,见人睡了,胡绮楠和姜静行才一同从屋里退出来。 姜静行没有立即离开,她知道这个同姜绾一般大的小姑娘还有话和她说。 二人站在廊下,胡绮楠屈膝行了礼,哭过的嗓音还有些微哑,“多谢国公,绾儿将去书院求学的事和我说了,我知国公不欲娶我,但我有桩交易想说与国公听。” 见姜静行没出声拒绝,胡绮楠便缓缓说道:“我常听绾儿说起国公,知道国公不是爱慕美色之人,那日答应父亲娶我,虽有父亲胁迫之意,但以国公的本事,想拒绝应该不难,我想国公肯定还有着自己的思量。 ” 姜静行承认道:“确实如此,所以你是想继续这门婚事。” 胡绮楠缓缓攥紧掌心,再次行礼道:“还望国公成全,若国公能保全胡家,我便将魏国公府在朝中经营多年的人脉暗桩作为嫁妆带去靖国公府。” 姜静行望着她眼底的坚韧不屈,慢慢皱起眉头,其实对她而言,找个人假成亲的好处的确多于风险,不仅能帮她掩饰身份,在许多不方便她出面的事上,也有个人能代劳。 而这确实也是她最初的打算。 姜静行望着强撑镇定的小姑娘突然笑了一下。 但其实她早已经不这么想了。 因为太缺德了,她实在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她给不了对方正常的婚姻生活不说,以她所处的位置,只会将一个无辜的女人拖进危险里,扼杀对方本应该享有的幸福,就像当初她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认姜璇为义妹,而不是把人娶回家。 如果当初她真和姜璇做了假夫妻,陆筠还会和姜璇交好吗,云贵妃还会对姜璇客气吗,不说这些人,只说霍鉴琦,他还会如同今日这般对姜璇穷追不舍吗,怕是以上种种都不会。 她不能为了掩饰自己女人的身份,而毁了另一个女人。 “你应当听你爹的话。” 姜静行捻了捻袖口,对胡绮楠劝解道:“你没喜欢过一个人,所以才会觉得婚姻无所谓,可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等将来你有了喜欢的人,或是人生有了别的追求,这段婚姻便会成为束缚你的枷锁,这些枷锁有无形的,也有有形的,届时你只会后悔今日的选择太过草率。” 就好比她和小皇子。 感情成了枷锁,落得个惨淡收场。 看她犹在犹豫,姜静行便意味深长道:“难道你想嫁给我守活寡吗。” 这下胡绮楠怔愣住了,一是为姜静行的直白,二是为话中说的事。 她的确没有想以后的事。 但她也有自己的看法,胡绮楠垂下眉眼徐徐道:“我没有成过婚,也从未体会过男女之爱,可说来可笑,我却有着和国公不同的看法。” 她抿唇道:“绮楠认为,爱一个人,便不会觉得对方是束缚,夫妻本是一体,当同进同退才好。” 姜静行揣手凝神,蹙起的眉眼有些漠然,“即便对方会带给你很多麻烦。” “不知什么算是麻烦呢。” 胡绮楠转身看向偏厅,轻声道:“就像母亲和父亲,风雨同舟几十年,也有意见相左,争吵不休的时候,可只因两个人心里只有对方,便能携手并进一生。” “我不知国公为何会有“麻烦”一说,但国公若觉得麻烦,大可流连秦楼楚馆,以国公身份姿容,想来有无数花魁娘子投怀送抱,届时国公觉得麻不麻烦?”胡绮楠看着姜静行,隐约意识到她可能是在说某个具体的人,便劝道:“万事都说不准的。国公天纵英明,应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若真放不下,不如试着和那人共同面对。” 姜静行觉得她想的太天真,便反驳道:“落子无悔。” 胡绮楠笑了:“那只是棋局,以死物自比,岂不可笑?我只知真心之人最为宝贵,若是错过,便是一生之憾。” 姜静行默声不语。 胡绮楠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却也想明白了,刚才在屋里时,父亲那番话不是在宽慰自己,而是在劝解此时的自己,父亲不想她拿自己的婚事做筹码。 毕竟真心之人最为宝贵不是吗?父亲一片爱女真情,她不该辜负。 胡绮楠眼眶微湿,再次屈膝道:“多谢国公。” 第156章 过于繁忙的一天 姜静行最后也没入宫见到武德帝。 从泰安楼出来后, 她骑马直奔皇宫,却在四神门被值宿的羽林卫拦了下来。 而拦住她的不是别人,正是上回宫宴有过一面之缘的柳其。 当时姜静行便是靠着他提醒才提前察觉到有人刺杀, 事后为报此恩, 姜静行着人将其从羽林卫前军调到了羽林右军,官职也从五品校尉升为从四品车骑将军。 柳其突然在宫门口见到姜静行有些诧异,便挥退身后羽林卫,上前拱手道:“属下并未得知陛下召见将军, 将军怎么入宫了?” 姜静行不好多说, 不管是寒衣教还是韩妃, 皆是隐秘之事, 便只道:“本公有些事要与陛下面谈。” 又见他行色匆匆, 身后一干羽林卫也是仪容狼狈, 便不解道:“宫里出什么事了?” 柳其面上有些欲言又止, 他想了想, 还是凑到姜静行跟前道:“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要面圣,不如将军明日再来吧,此时过去可不是个好时机, 今日陛下心情不好,在明光殿发落了不少人。” 姜静行以为他说是端王勾结突厥一事,谁知柳其接下来的话让人大吃一惊。 “就连云贵妃都被陛下训斥了一番,听说已经被贬到了妃位,眼下正闭宫思过呢。” 姜静行不明所以, 一头雾水, “怎么还和云贵妃有关?” 柳其犹豫了一下, 见左右无人,便上前几步道:“这消息眼下被陛下下旨封着, 只是将军您问了,我才敢说几句。” “你说。” ”一个时辰前,云贵妃在御花园清凉台那边宴请娘家人,于是请了宫外的杂耍进来逗乐,谁知出了岔子,表演时一不留神走了水,这时节日天干物燥的,火势扑都扑不灭,一直从清凉台烧到了冷宫那边。” 说到冷宫,柳其神色越发凝重,“冷宫住了不少废妃和犯错的宫女太监,这一把火烧死了不少人,好些人烧的面目全非,听说原先的韩妃也住在那一片冷宫里,眼下安王也入宫了,正在明光殿等消息,陛下大发雷霆,问责了值守的羽林卫,还迁怒了不少参宴的妃嫔。” 交代完今日发生的事后,柳其微微后撤,抬头却发现姜静行的脸色也没比自己好上多少。 姜静行冷脸道:“还真是天灾难料。” 柳其不明所以地应了声“是”。 姜静行面无表情地望了眼明光殿的方位,嘱咐柳其掩下她来过的踪迹后,便立即甩袖往宫外走,玄黑的衣角在空中划出道弧度,可见主人心中怒气有多大。 人什么时候死不行,偏偏就死在这时候,这是打量她是个傻子吗。 被老国公算计也就算了,毕竟人老成精,何况以老国公的身子骨也活不久了,算计的也是女儿和孙子的前程,说穿了,若是她真娶了胡绮楠,还是她占便宜了,因此她实在无需和一个将死之人计较太多。 可韩妃不行,这女人躲在宫里搞事的本事尚且是一等一的强,若是假死脱身了,还不知要掀起多少风波来。 可不是她杞人忧天,她可没忘记送到自己身边的白秀和绿阁二人,鬼知道这女人在打什么主意。 姜静行在宫门口站定,在想了想如今的局面,骑马再次回到泰安楼,这回她到了泰安楼后巷,推门把马鞭往门口暗卫怀里一扔,径直往三楼走去。 暗卫拦不住人,只好在前面带路。 一路走来,姜静行胸臆中的怒气也渐渐减弱,可越往细里琢磨,她越有种捉到了鱼尾,却始终不能入篓的焦灼 心念至此,姜静行抬脚越过身前的暗卫,不顾门口乾一讶然的神情,直接推开了长廊尽头的房门进去。 她知道陆执徐在里面。 屋里罗汉榻上坐着的陆执徐陡地抬眸,手腕一顿,指尖夹着的白玉棋子便滑落在地上,泠泠作响,一直滚落到不速之客脚边。 而坐在他对面的章云彻则惊得张开了嘴,磕巴道:“靖,靖国公。” 章云彻脸色扭曲地转头看向自己表哥,见他不为所动,心底大为佩服,于是闭嘴狠狠咽了口口水。 姜静行弯腰将脚边的棋子捡起来握在掌心里,走到了二人跟前。 章云彻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明白眼前这是个什么情况,更不明白为何靖国公能找到这个地方。眼见两人都不说话,他只好讪笑道:“表哥,我爹叫我回家吃饭,我先走了哈。”说着便起身离开了屋里。 姜静行瞥了一眼章云彻的背影,不明白他为什么见自己跟见了鬼一样。 她解下薄氅坐到陆执徐对面,扫了一眼棋局后,在右上角的位置落了一子,陆执徐挥手让跟进来的乾一退下,随后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棋局,的确是他刚刚要落子的地方。 陆执徐便抬眸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挥袖将整盘棋局扰乱了。 “国公来做什么,不知道观棋不语真君子吗。” 说着低头品茶,掩饰的行为不会再明显了。 这一刹那,姜静行一下没忍住,直接笑弯了唇角,心底的怒气忽然如同冬雪见晴般化了个干净,脸上的阴霾也随着这一笑而消散,整个人又恢复到往日的从容淡定。 虽说被人算计很恼火,没抓到算计自己的人也很恼火,但眼下确是开心的。 姜静行看着傲娇嘴硬的小皇子,突然想到了上辈子听到的一句话,如果你不确定是否要坚持一段感情,那便试着回忆一下过去,若是你觉得开心,不妨再试着坚持下去。 看着对面的陆执徐,姜静行试图回忆了一下过去,果然还是开心的时候多。 心念至此,姜静行低头一笑,帮他把散在榻上的棋子拾到棋盒里,最后将两盒棋子递到他眼前,正色道:“韩妃走了。” 这话一落,陆执徐眼神锐利地看向她,眼底透出几分审视:“你如何知道她是走了,而不是被烧死了。” 姜静行挑眉,微微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她是偶然撞见了柳其,那陆执徐又是从何得知的? 陆执徐看她一眼,低头合上棋盒盖子没说话,就在姜静行以为他不会说的时候,忽然听到:“后宫有位齐美人曾得我母后救助,她为报恩受我差遣。” 姜静行笑了,可不是巧了吗,柳其冒险告知她此事也是为报恩。 看来生而为人,还是要多行善事啊。 “你消息倒是快。” 陆执徐不置可否。 然而姜静行在心底将有关寒衣教的事捋了一遍后,还是觉得韩妃是逃了。 她经历过当年寒衣教名满天下的时候,便越发觉得为首之人的深不可测,而如今的寒衣教,比之当年要更为势大,更为隐秘,也更为莫测,只是眼下寒衣教并未浮出水面,武德帝到底知道多少韩妃的底细也尚不可知,敌在暗,我在明,也没有什么缉凶的好办法。 最好的办法便是引蛇出洞,可拿什么做饵,她一时也没有头绪。 陆执徐见她思索着什么,想起两人几个时辰前才在郊外见过面,一时也想不明白她来的目的,便静静等着不去打扰,只品着手边一盏清茶。 案上檀香袅袅,桌后之人青衣白盏,木簪墨发,越发地相得益彰。 姜静行思索片刻,刚想抬头说些什么,便被他这副模样吸引住了,食色性也,而她一向不是委屈自己的人,心念一动,便先放过了寒衣教,试图和他分享另一件事。 其实姜静行隐隐明白自己心里的想法。 她后悔了。 她在这个世界十几年了,可也只遇到一个像小皇子这样合她心意的人,何况两个人还甜蜜了一段时间,人心都是肉长的,她根本做不到像预期里那样一刀两断,这段日子她试图去忘记陆执徐,可事实证明这很难,即便她装作无事发生,可忘不了就是忘不了。 两人四目相对,姜静行听着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声,缓缓吐出一口气,她把心一横,生动演绎了什么叫做为色所迷,旧情难忘,好马也吃回头草。 “我们和好吧。” 陆执徐一下子愣住了,他神色怔怔地看着对面的人,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然而事实证明他的耳力好的惊人,因为姜静行叹口气,又说了一遍:“我们和好吧。” 起了个话头,接下来的话却有些难以启唇,毕竟上回分手两个人闹得不太愉快,姜静行想来想去,便只能从两个人闹矛盾的根源开始说起,“今天我去魏国公府见了魏国公,我和胡家的婚事本就当不得真,这回算是解决了,又顺道见了那位胡小姐,的确是一位聪慧佳人,她说的一些话让我受益匪浅。” 说到这,姜静行停了一下,才继续道:“也许我们……” 陆执徐这回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呼吸猛地一窒,打断她道:“闭嘴!” 姜静行诧异地看他,不明白他怎么这么大的反应。 陆执徐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可一想到她刚才说的话,今早她那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便又浮上心头。 永远都是这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说分开便分开,说和好就和好。 陆执徐顿时气红了眼,盯着姜静行一字一顿道:“你把我当什么!” 姜静行一愣,下意识回答:“自然是……” 是什么,姜静行哽住了,她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情人?还是什么?她突然想到了今早两人在城外见面的事,那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在她脑中一闪而过。 姜静行顿了顿,她看着陆执徐难看的脸色,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在做什么,好像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她都是在按照自己的喜恶做事,过去她觉得自己喜欢小皇子,便把人抱到怀里,后来觉得烦了,就将人弃之如敝履,如今后悔了,又来挽回。 第157章 深的帝心姜静行 时间来到九月二十一这日, 今日是朴月璇尾祭,姜静行决定次日再回京。 一是夜间山路难行,她怕出什么意外, 二是此时的上京城正值风急雨晦, 她不欲蹚趟浑水湿了鞋袜。 从当年太后宫宴陷害章皇后算起,武德帝接二连三地打压外戚,又设法削弱相权,想要收拢君权的心思已然放到了明面上, 那她作为心腹臣子, 自当识趣些才好。 况且山中岁月漫长, 景色颇佳, 姜静行也乐的自在。 而就在她不在京中的这几日, 上京城确是发生了不少事。 头一件便是武德帝以病推脱早朝, 一应政务只需各府衙呈报至中书省。 其次便是端王谋逆案要如何收尾了。 都道雪中送炭难, 锦上添花易, 却不知落井下石更为容易。 端王府和长恩侯府一倒,各式弹劾端王和李家不法的折子便堆到了御案上,不管这些事是真是假, 圈禁旨意一传出宫,不少朝臣都认为以端王勾结异族,意图谋反之罪,只落得个圈禁实在是太轻了,有几个胆子颇大的年轻御史更是上奏武德帝应按律赐死端王。 武德帝自然留中不发。 后来事情不知怎么传到了民间, 一夜之间便传的沸沸扬扬, 上京城一众学子静坐宫门前, 联名上书武德帝赐死端王,要皇家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也偏偏在这时候, 许久未踏出宫门的端王生母德妃娘娘,居然时隔二十多年回了娘家省亲。 一时之间民间朝堂非议不断,直至李相府一封启骸骨的折子递上去,朝臣们才恍然大悟。 没过多久,宫里便传了旨意出来,将端王由圈禁改为流放,也算给了宫门口静坐的士子们一个交代,随后羽林卫便将这群人轰走了。 折子递上去后,李伯同便遣散了家中所有仆人,只余一老管家侍候左右。 次日清早,羽林卫带着武德帝应允的旨意到了李相府,在一干子孙门生的挽留声中,李伯同长捋须慢笑,勉励诸人几句后,便登上了回老家的马车。 不少老臣得知此事后感慨不已。 悠悠青史千载,不知多少留了多少王侯将相的名号,可善始善终的又有几人?人啊,能在临老急流勇退,也需莫大的勇气。 一生清骨的老丞相,算是用自己手中的权柄留了外孙和宫里的女儿一条命。 可端王尚有外祖父相救,李家便没有这般的好命。 刑部判决出来后,武德帝丝毫未顾及已逝太后的颜面,只道了句依法裁判,便再未过问。 最后依判决,李家成年男子全部枭首示众,未及十五岁男丁流放雁门关,女眷皆没入教坊司为奴,只族中出嫁女未受到牵连,可李家出嫁女,如今只剩下魏国公府的大夫人,而魏国公府将来如何,却依旧悬而未决。 与此同时,冷宫失火也显露在人前,人们虽有些意外韩妃在此时身亡,却也没有多想,相较之下,反而是安王接连留宿宫中的事更引人瞩目。 武德帝不是慈爱子嗣的君王,如此关心一个儿子,在一些不知真相的人看来,便是安王颇得圣心了。 如今最为势大的端王府倒了,朝中成年的皇子便只剩下三位,太子之位犹在空置,新一轮的站位眼看着又要开始了。 朝臣们闻风而动,而就在姜静行回府的这一日,上京城西城大雁塔突有一名女子自焚而亡。 正值金秋九月,登塔远望的文人雅客不知凡几,火势突然窜起来,以那女子为中心,迅速向周围蔓延开来,离得最近的几人来不及逃离,不慎被卷进火里,一时大雁塔里咒骂求救声不断,可火烧在塔顶,想救人都无从下手! 彼时塔下围满了面露恐惧的百姓,熊熊烈火中惨叫连连,女子尖利的狂笑声响彻云霄,“家国不存,何以为生!” “狗皇帝,你杀我教主,不得好死!荆州大水便是天罚!只要这世间还有贪官污吏在,我寒衣教便生生世世存在!” 说着砰的一声,一道人影跳了下来,吓得人群四散逃离。 此事一出,围观百姓议论纷纷,有询问这女子是谁的,也有念道着天罚的,还有好奇何为寒衣教的。 年纪轻的不明所以,倒是一些上了年岁的老人吃了一惊。 道边茶水铺子里,一群歇脚的青年脚夫听旁边一老人念念有词,便喊了一声:“老翁,这寒衣教是什么,你既知道,便说出来听听,也让我们乐呵乐呵。” 老人长叹一声,指着他们骂道:“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子,那寒衣教是让你们逗乐的吗!要真想知道,自个儿回家上坟去,好问问你们祖宗爹娘!” 随后骂骂咧咧地走了,只留下铺子里一群被唬住的小年轻。 此事还不算完。 案子一出,京兆府的官差便立刻赶来了大雁塔,为首者驱散了周围的百姓,拨开那女子尸首一看,顿时头冒冷汗。 虽已看不清面容,可看残存的衣着首饰,这女子分明是宫里的宫女! 正在他拿不定主意时,又有一队皂靴黑衣人走了进来,不顾周围官差的呵斥,径直走到了女尸跟前。 “你们是什么人!”匆匆赶来的京兆府尹高声喝道。 正在观察女尸的黑衣人站起身来,这时周围人才看清来人是何面貌,那黑色披风下罩着的居然是个面容阴柔的男子,貌若好女,肤色如雪,不似寻常汉子粗狂,倒像是宫里的……太监! 看清来人后,京兆府尹脸色当即沉了,然而不等他张口,一块令牌便递到了他眼前。 果不其然,绣衣卫三字赫然刻在那令牌上。 看着眼前的太监,五大三粗的京兆府尹冷笑一声:“本官乃大雍三品正官,可从未听说过大理寺和刑部还有个什么绣衣卫,你们若想插手这案子,便拿陛下的圣旨来!不然京兆府的大牢,可少不得要让你们走一遭了。” 小鹿子低眉冷声道:“若我真拿了陛下的圣旨来,怕是大人也要去天牢走一遭了!” “你!”京兆府尹气急,正要说些什么,却被突如其来的羽林卫打断了。 那羽林卫马都没下,只高举令牌喊他道:“陛下口谕,传京兆府尹刘言入宫。” 这旨意来的恰到好处,京兆府的人面面相觑。 刘言脸色难看至极,却也只得先跪下接旨,待起身后,他冷哼一声,憋着一口气甩袖走了。 次日一早,姜静行刚迈进太极殿,便听殿中朝臣议论纷纷,尤其是督察院那群言官,几张嘴聚在一起说话,比长安街的早市都热闹。 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不约而同地沉着一张脸,见姜静行进来了,也只拱了拱手问好。 姜静行知道昨日发生了何事,简单回礼后便站到霍辛身前。 霍辛忧心忡忡,压低声音道:“兄弟啊,陛下这是想干什么啊,这李伯同刚走,几个尚书个个都盯着丞相的位置不放,就盼着自个能坐上去呢,可陛下倒好,罢了三天的朝,紧接着又弄出来个绣衣卫,说是为了清查寒衣教暂设,可你看看,这殿里头谁信呢?” 起码他是不信,不过就是内卫换了个名字罢了。 姜静行没说话,她早就知道武德帝要设立内卫的事,实在很难有多惊讶。 她顺着霍辛的话看了一圈殿中朝臣,果然个个脸色凝重,毕竟没哪个臣子愿意每天吃了几道菜,晚上睡了哪个小妾都有人报上去。 天子耳目多了,做臣子的便难了。 不过造成眼前局面的,除了横空出世的绣衣卫,怕也有着另一层缘由。 今日是武德帝罢朝以来头回小朝会,短短几日,朝中却没了许多熟面孔,先是荆州盐税死了一波人,后端王谋逆又死了一波人,如今能站在太极殿的,不是背靠大山,便是不涉党争的清流砥柱,再不济也是如姜静行这般的保皇党。 大雍多沿用前朝官职,虽偶有变动,却依旧是三省六部制,中书省决策,门下省审议,尚书省执行机关。 其中六部不必多说,六部本隶属尚书省,可尚书省左右仆射的官位空置多年,相应权利早被六部尚书分薄,三省中的尚书省不过名存实亡。 至于中书和门下二省,早在武德帝重用翰林院,将草拟政令之权交付时,门下省便并入了中书省,时间一久,大臣们也习惯了合称二省为中书门下,在实权上,除去形同虚设的中书令,侍中等虚称,平时都是由左右丞相主持中书政务,如今李伯同告老还乡,右相的位置空置,左相不过是个虚职,且但着这虚职的还是刚被抄了家的魏国公,也就怪不得人心浮动了。 姜静行猜到了武德帝意图废除相位,却没有和任何人说的打算。 霍辛看着她淡定的神情,胸腔里猛地跳了一下,他怎么觉得他这兄弟早就什么都知道呢。 他顿时意识到问题不简单,将嗓音又压低了几分道:“兄弟,我可不如你得帝心。” 姜静行闻言失笑,冲着殿门方向抬了抬下颌,“陛下心思如何,不是明摆着吗。” 霍辛觉得她这话大有深意,于是扭头朝殿门口看去。 恰在此时,一个小太监从外头躬身进来,朝臣认出他是武德帝跟前伺候的宫人,便有人上前询问陛下何时过来,朝会何时开始。谁知小太监浮尘一摆,谁也不理,谁也不应,微微抬头,对着满殿大臣道:“传陛下口谕,陛下龙体不适,今日早朝便免了,大人们且散了吧。” 第158章 和上司对着干是会被辞退的 宣完旨意, 小太监行了一礼转身走了,徒留满殿喧嚣非议内卫如何如何。 只要是个大臣,就没人愿意皇帝设立内卫。 姜静行听得脑袋疼, 既然武德帝铁了心要重设内卫, 废除相位,她又何必陪着这群人去找不痛快,随后不顾几个大臣的阻拦,径直出宫回了靖国公府。 而霍辛见她走的痛快, 心中隐隐明悟, 知道这事儿阻止不了, 于是三步做两步的也跟着走了。 靖国公府。 今日天冷, 姜静行出门前说了一句想吃羊肉锅子, 姜绾听在耳中, 便一早去了后厨忙活, 姜璇见侄女兴致勃勃也不好阻止, 便想着去寻朴夫人聊一聊,谁知还没出院子,侍女便来回话说胡家来人了, 来的还不是别人,正是胡家长孙胡重光。 姜璇想着上回姜静行让她不要插手的话,霎时歇了过问的心思,左右想了想,干脆抱着自己的小猫窝在后院暖厅里绣东西, 只等着姜静行回来后一同用羊肉锅子。 见她无聊, 荷叶便讲起了这几日府外发生的事, 不是别的趣事,正是昨日大雁塔自焚的案子。 只过去不到一日, 这案子便传遍了上京城。 丫鬟们一听是这事,赶紧围了进来,姜璇也不生气,还叫她们自己在屋里寻地方站着听。 荷叶讲的绘声绘色:“听说那女子不是上京人士,也不知是那年生的,只知道叫秋娘,长得一副花容月貌。这秋娘原本是官宦女子,也学了琴棋书画,更是弹得一手好琵琶,只可惜她幼年家里遭了难,有个哥哥也被充了军卒,不知死了什么地方,为了有口饭吃,她便自卖进了教坊司。” “也是个可怜人。”姜璇叹道,联想到自己早年的遭遇,有些唏嘘。 见荷叶停了,一旁同听故事的侍女忙追问后续如何。 荷叶便继续道:“这样聪明可怜的女子,自然有人想为她赎身,可秋娘孤苦无依,说世间男人多薄情,因而并不愿走,直到一次去城外上香,她心善救了个被蛇咬的老妇人,那老妇人听了她的身世,便道你是个好姑娘,随走我吧,我认你做女儿,秋娘也觉得老妇人面善,又推脱不过,只好磕头认了亲娘。” “那老妇人是谁?”突然有人插嘴道。 荷叶没反应过来,回道:“自然是寒衣教教主了。” 姜静行站在门口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评价道:“故事不错。” 没几天就传出来这么多版本,可见寒衣教这回是来势汹汹。 众人一惊,荷叶反应过来自己在和谁说话后,立即起身向身后行礼。姜璇也吓了一跳,“诶呀,你进来怎么也不出声,吓死个人了。” “我看你听得入迷,哪敢扰你。”姜静行带着一身寒气坐到她身边。 姜璇从桌上拿过一盏热茶递给她,又叫人把角落里的暖炉搬来一个给她烤火。 姜静行喝了口热水,见荷叶神色不安地立在一旁,便敲打她一句:“以后这些不知真假的话不要乱说。”最起码人家不是教坊司出身,而是正儿八经的宫女。 荷叶白着脸,赶紧屈膝道:“奴婢知错。” 姜璇见气氛不对,赶紧打了个圆场:“不怪她,是我在屋里坐的无聊,叫她给我说些新鲜事听,也就是些打发时间的话,我们谁也没当真。”说着将屋里一众侍女驱散,又把在自己膝上睡觉的白猫抱给荷叶,让她带去屋子外喂食。 荷叶低着头上前来抱猫,小猫扒拉着姜璇不放手,费了好大力气才抱起来。 姜静行看了那白猫两眼,突然问道:“它这么黏你,咱们去山上这两天,它养在哪儿了?” 姜璇面色一僵,随意道:“能在哪,不就是家里。” 说完,忙催着荷叶抱走。 姜静行看出了她的不自在,眼中多了几分笑意。 姜璇察觉到,轻咳一声撇开了头,有些迟疑道:“我就是……” 姜静行只道:“我知道,不用想那么多,你怎么开心怎么来就好。” 等荷叶走后,姜静行才对她嘱咐道:“大雁塔那事不简单,从今天开始,你管着府里人不许再提这事儿。” 姜璇当即应下,见她神色不愉,便将屋里人都赶到外头去,问她怎么了。 姜静行沉默不语,她不想将朝上的纷争带给身边人,可眼下小皇子正盯着她的假身份不放,她也不好主动凑过去,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该和谁说说心里话。想了想,她措辞片刻,便对着姜璇简单说了几句寒衣教的事,末了,又说了几句如今朝中的局势。 她道:“陛下手段强硬,朝臣们若一直死咬着不松口,便是要见血。” 姜璇最听不得她说这些,又见她神色忧虑,连忙打断道:“你又不是御史言官,快别想了,再说那寒衣教也不过是个江湖教派,哪值得你一个大将军费心,自有该费心的人跟着费心。” 姜璇想的简单,话说的也轻松。 姜静行却听得哭笑不得,不由靠在榻上抚了抚额角,可转念一想,好像也是这么个理。 自然如此,她便有招接招吧。 姜璇攥住她揉捏眉心的手指,替她抚平蹙起的眉峰,柔声道:“上回绾儿给我说你这段日子不开心,我还没当回事,可我看你这几天皱着眉头不松,也没个笑模样,才知绾儿说的不假。” 姜静行张口欲辩解,姜璇却按住她的唇角。 “都这时候了,你就别想着说些让我安心的话了。”姜璇面露关切地看着她,“你说的那些朝堂正事我不懂,可我懂你,你从来不是犹豫不决的人,你心里装着事呢,我也不问你是什么事,但不管如何,心里总压着事也不是个办法,你总要有个决定才好。” 姜静行听她这么说,一时心里滋味难辨,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不是姜尉的事肯定是瞒不住了,她倒也不担心,假冒身份这事说大不大,要想寻个理由混过去也不难,主要是她不想再骗小皇子了,这才是她纠结的地方。 姜璇见她神色低落,便倾身上前把她抱在怀里,像母亲一样拍了拍她的脊背。 姜静行享受着这片刻的温香软玉,在黑暗中慢慢眨了下眼,她后悔了,以后还是让管家把霍鉴琦打出去吧。 这样待了片刻后,姜璇突然听怀里的人说道:“阿璇,你下回遇见霍鉴琦了,帮我问句话。” 话题转变的太快,姜璇一下没反应过来,她神色茫然地低头问道:“什么?” 姜静行从她怀里抬起头来,正色道:“我实在舍不得你嫁人,你帮我问问他,他愿不愿意入赘。” 姜璇哪知她会说这话,心底的羞恼突然就冒了头,然后一股脑窜上了脸,她红着脸推开了姜静行,喝道:“胡说八道!” 姜静行没反驳,只低头看向了她手边绣了一半的绣品。 那是个男人样式的香囊,上面各色的花木活灵活现,十分好看,但正中间的花木却是株红梅花,可巧了不是,她最不喜欢的便是红梅,因为总让她联想到泼洒的鲜血,而因为她这点喜好,靖国公府从不种梅树,更别是梅花样式的饰品了。 所以这香囊不是绣给她的。 姜静行抬头,意味深长道:“是我胡说八道了,你若无聊了,就叫上绾儿出门逛逛,我先回屋换身衣裳。” 姜璇见香囊露了自己心思,一时微微窘迫,竟没反应过来这是在岔开话题,又见她要走,忙拉住人道:“你先别过去,花园那边有人,先等一会儿。” 见她眼神诡异,赶紧解释道:“人家是来找玲儿的。” 哦,原来是胡重光。 姜静行撇撇嘴,没了看热闹的心思。 虽然都是武将出身,但比起心思深重的胡重光,她还是更喜欢心眼虽然也多,但在感情上是个憨憨的霍鉴琦。 这时姜璇也冷静下来,可想起刚才姜静行拿她打趣的话,还是有些窘迫,脸颊也不受控泛着红晕。 姜静行笑而不语,从一旁盘子里捏了快点心吃,“这桂花糕挺好吃的。” 姜璇面无表情道:“好吃你就多吃。” 姜静行一扫心中烦闷,笑的更开心了。 姜璇是知道她骨子里那点恶趣味的,正想刺她几句,荷叶却从外头走了进来,朝二人行礼道:“国公爷,朴夫人表小姐过来了。” 俩人对视一眼,姜静行拍了拍手上的糖霜,“让她们进来。” 姜璇也正了正神色,对她道:“一会儿你别说话,今早胡重光是带着婚书来的,眼下朴家人过来怕是来说一声婚事要作废了,你若是贸然开口,再惹的人家小姑娘对你旧情重燃,便真是造孽了。” 姜静行不置可否,但在姜璇紧盯着她的目光下,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端了一盏茶在手上。 不一会儿,朴夫人携着女儿走了进来,她有些意外姜静行居然也在。 姜璇忙叫二人坐下,“我听闻胡家来人了,正想叫人去问问嫂子如何打算,谁知嫂子就过来了。” 朴夫人勉强笑笑,带着女儿落座道:“儿孙自有儿孙福。” 朴夫人想着女儿在婚事上是一路的艰难,心里十分受挫,此时颇有些放任自由的意思 ,“那胡家小子本意是来退婚的,可玲儿和人见了一面后,自己拿了主意。” 姜璇有些诧异地看向朴玲,问道:“玲儿,你是怎么想的?” 姜静行打量了朴玲一眼,见她眼角还有些红痕,便知是哭过的。 朴玲起身行了礼,抿唇道:“我和他约定好了,将婚事推迟三年,等他守完孝,若那时我还想嫁给他,他便来娶我。” “这……”姜璇不知该如何说了,转头看向朴夫人,“嫂子怎么想呢?” 第159章 经典三选一 姜静行的确没说假话, 眼下武德帝抓着设立绣衣卫的事不放,若是走了个李相还不行,再逼死一个老将军, 岂不是坐实了他刻薄寡恩的名声。 而武德帝到底还是看重自己为君者名声的。 九月廿八霜降这一日, 魏国公府迎来了宫里赦免的旨意,胡家人顿时悲喜交加,喜的是魏国公府爵位还在,悲的则是陛下并无夺情起复胡家人, 包括魏老国公在内, 胡家人只能卸去一应官职, 老老实实为胡老夫人守孝三年。 那日去宣旨的是翰林院一位姓张的翰林, 也不知这人说了什么, 曾经的长恩侯府大小姐, 今日的胡家大夫人, 在他走后居然就一病不起了, 连来年的春日都没见到,人便走了。 不过那是以后的事了,只说眼下, 既然朴玲自己决定不退婚,那胡家送来的聘礼自然也无需归还,一切还是按原先的安排走。 翌日一早,商船靠岸,朴家着人将聘礼和一干路上要用的东西搬上船, 因着是明日清早开船, 送行宴便办在了当日晚间。 等朴夫人带着朴玲回到清河郡, 已是十月下旬。 这一日上京城冬雪初至,大雪纷纷扬扬铺了满地, 北风呼啸,吹在人脸上,针扎般的生疼。 自宫女在大雁塔自焚后,寒衣教便浮出了水面,至今也过月余,可始终也没什么实际的进展,反倒是这一月以来,绣衣卫大肆追捕寒衣教教众,在上京城内惹出了不少风雨。 而都察院御史们闻风上奏,屡次觐见弹劾绣衣卫提督鹿鸣不尊法度,请奏武德帝裁撤绣衣卫,将案子归还三法司,只可惜皆如雪花入海 ,一点浪花都没溅起来。 而随着这些石沉大海的弹劾,武德帝和朝臣们的嫌隙越来越大。直到冬至这日,御史中丞张清连上三道奏折,谁知只一顿午膳的功夫过去,张清人就进了昭狱,而那三道奏折上的内容,隔日便被人传了出来:一道是请旨裁撤绣衣卫,一道是谏言丞相之位不得空缺,最后这一道居然是请立太子。 这三道奏折一出,顿时在朝野间掀起了轩然大波。 因为张清不仅是随着武德帝打天下的老臣,更是天下有名的贤臣谏臣,如今只因上奏便进了昭狱,岂不是证明了当今是昏暴之君,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民间流言蜚语不断,矛头直指武德帝。 武德帝不得不给个回应。 若是三封奏折都不应,那便是和百官撕破脸了。 姜静行便在此时被召进了宫。 张公公亲自将人从宫门口领进了明光殿,天上雪花飘个不停,姜静行进来时,门外正有两个小太监清扫丹墀上的积雪,一挥一收,足像两个手脚僵硬的雪人。 见她进来,武德帝从宝座上走下来,负手拿着三道奏折踱步到殿中央的暖炉旁,他望着炉中青焰,语气比外面积雪都冷:“张清那老匹夫是在逼朕做选择。” 姜静行拢着大氅站着,眉眼泠然道:“那陛下打算选哪个?” 其实她大约猜到了武德帝会如何选。 寒衣教屡屡生事,眼下已经迫在眉睫,绣衣卫又是帝王手中的刀刃,面对别人的逼迫,此时唯有握紧刀刃才能自保。 可若在丞相之位上妥协了,以后再想废除相位,可就难了。 想来想去,也就在册立太子上有些余地,毕竟今日册立了太子,日后也可以废除,毕竟是自己儿子,尚在掌控之内。 不得不说,姜静行将君王的心思摸得极准。 明光殿有着片刻冷寂,武德帝将手中两封奏折扔进炉里,只剩最后一封奏折捏在手里,炉中光影映出男人眼中的狠辣,可等视线移到姜静行身上时,又变为一片幽深。 武德帝走到姜静行身边,开门见山道:“当初朕问你,你看好朕哪个儿子,你不愿多言,只道和皇子们接触不多,无法评说,如今朕在问你,你还是无法言说吗。” 姜静行看着他眼中的冷意笑道:“陛下想臣如何说?” 武德帝将手中奏折递给她,只道:“实话实说。” 姜静行微微一笑。 武德帝这是在逼她承诺自己保皇党的立场不变,然后借她的口立太子呢。 既然立太子只是一时之策,那自然是立个好被君王拿捏的才好,比如燕王,或是后宫哪个还未入朝的年幼皇子。 可姜静行偏偏不如武德帝的意,她凭什么要陪着他站在百官对面。 她学着武德帝,也将手中奏折扔进碳炉里,随之敛容道:“自古王朝立储不外乎三句话,立嫡不立庶,立长不立幼,立贤不立愚,陛下长子早逝,几位皇子也都是有才能之人,这第一句话和最后一句便不适用了。既如此……”姜静行跪下拱手,垂首道:“陛下若真想立储的话,臣请立辰王殿下为储君。” 殿里一时静默无声。 姜静行低头跪着,等了片刻也不见武德帝回应,刚想抬头,谁知就有一只手伸了过来。 武德帝抬起她的脸,冷色道:“你果真是实话实说。” 姜静行垂在身边的手颤了一下,她强忍着不适道:“臣实话实说。” 武德帝本来也没多想,可看着她微颤的眉睫,只觉手上捧着一块温凉的玉石,下意识用指腹摩挲了一下手中的肌肤。 “啪!” 姜静行拍开了脸上的手,顶着武德帝惊愕的眼光站起身来,狠狠擦了擦下颚。 武德帝看着她嫌弃的动作,冷着脸慢慢收回了自己被拍红的手背,“你放肆!” 放肆怎么了,又不是第一回 了。 姜静行皮笑肉不笑道:“臣告退。” 话落不等应允,转身大步走了。 门口的张公公见靖国公一人出来吓了一跳,抬头望了望她身后,见一个引路的太监也无,便赶紧走了过去,谁知走进才发现,一向待人和气的靖国公居然沉着一张俊脸,那脸色欺霜赛雪的冷,让在御前伺候多年的老太监都唬了一跳。 这次明光殿的谈话无疾而终。 而就在姜静行走后,许久未见的小鹿子终于现身明光殿。 不过现在他早已不是过去沉默寡言的小公公,而是让人闻风丧胆的鹿鸣鹿提督。 鹿鸣一身区别于寻常内监的青织金妆花飞鱼服,跪在殿中将这几日查到的事一一回禀。 武德帝站在雕窗旁盯着姜静行远走的背景,等看不见人影了,才施施然收回视线,落在他那张面若好女的清秀面容上。他负手而立,拨了一下手中的佛珠,“抬起头来。” 鹿鸣一顿,微微抬头露出眉眼。 “可查清了,魏国公可知晓自己夫人的身份?” 鹿鸣眼中一片冷漠,回道:“陛下,不管魏国公本人是否知晓自己夫人前朝叛党的身份,都有窝藏包庇之罪,即便错杀,也万万不能轻纵。” 武德帝微微眯起眼,“你想如何?” 鹿鸣磕头道:“奴婢愿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武德帝看着他笑了,笑意却不及眼底,“你比你干爹聪明,可就是太聪明了。” 鹿鸣闻言顿时吓出一身冷汗,不敢再多嘴了。 见他还算知情识趣,武德帝也无意再敲打他,只隔着大敞的窗柩望着外头白茫茫的天色,问道:“你刚才进来可见到靖国公了?她可和你搭话?” 鹿鸣保持着下跪的姿势不动,低头恭敬道:“在外殿门口遇见了,靖国公对奴婢视而不见。” 武德帝眸光深深,对着他招手,“过来。” 鹿鸣撑地的手一僵,起身走过去,温顺地跪在他脚边,角落里站着的小太监深深埋下头不敢多看。 武德帝用虎口钳着他的面颊将人提起来,鹿鸣忍痛闷哼了一声,死死忍住想要求饶的冲动,在御前伺候了这么多年,他深知谄笑媚态不能惹来君王任何的怜惜,只会越发让人不满意,倒不如学几分那人的血性,反倒能让人高看几眼。 窒息的痛苦让小鹿子涨红了脸,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被掐死的时候,武德帝终于松了手,看着他伏在地上喘息的模样,武德帝拿串珠蹭了蹭他的脸颊,警告道:“认清你的身份,朕任用你是因为你知情识趣,盯好你该盯的人,尤其是那些谋逆妖言惑众的人,尤为要切记哪些人你惹不得。” 鹿鸣自然知道“哪些人”是谁,也心知肚明这句“惹不得”什么意思。 他伏地道:“奴婢明白。” “罢了,你下去吧。” “奴婢遵命。”他从地上爬起来,躬身退到殿外。 外殿门口,张公公见他捂着脸出来,便知他在陛下跟前没落得个好,耍了下拂尘示意他跟自己来。 鹿鸣没吱声,随着他走到一处隐蔽的墙角。 在张公公面前,他还是躬身行了礼,叫了声干爹。 听着他这声干爹,老太监不禁在心底哀叹一声。虽说这干儿子是踩着他上位的,但他在宫里这么些年,早见惯了忘恩负义之人,因此倒也不觉得多么意外,何况在他养病这段日子里,要是没小鹿子送来的药材,他这把老骨头还真不见得活下来。 宫里的人就是这么复杂,往往今日救你的人便是来日害你的人,常事罢了。 想到这,张公公眯眼打量他这身服饰,暗道人各有命是不假,可就怕有些人不认命。 他用拂尘敲了敲小鹿子肩头,劝道:“你既还叫我声干爹,我这当爹的就少不得要给你提个醒。” 鹿鸣沉默听着。 张公公在宫里多年,看事情也看得更深些,他指了指鹿鸣身后的方位,那地方只有一座宫室,便是云贵妃所居的临仙宫。 第160章 晚安,好梦 最后鹿鸣还是去了临仙宫, 不为别的,只因这是锦绣的请求。 他劝不住锦绣,只能用手中的权利让她在宫里过得轻松些。 可云妃无疑疯的彻底, 临仙宫里静的可怕, 宫女们站在角落里,都不如架子上摆着插花来的有生气,锦绣知道主子要留鹿鸣一人说话,临走的时候带走了殿里所有人。 鹿鸣跪下行礼, “奴婢参见娘娘。” “你来了。”殿里响起女人柔媚的嗓音, 珠帘后伸出来一截洁白的玉臂, “你过来, 让我看看你。” 鹿鸣木着脸走过去, 贵妃榻上的女人懒懒睁眼, 伸手搭在他肩上, 示意他跪下, 等女人柔嫩的指腹抚摸上自己的眉眼时,他才觉得这张脸是灾祸。 云雍雅看着他扬唇一笑,等察觉到他眼中的不情愿时, 突然间沉了脸,伸出涂着豆蔻的手指攥起他的前襟,“怎么,不愿帮本宫做事?既然你不愿意,那日后便让锦绣来做!” 鹿鸣脸色微变, “奴婢不敢不听娘娘的话。” 云雍雅冷嗤一声, 推开他, 支着头道:“你帮本宫做事,本宫自然不会亏待你, 可别忘了,是谁帮你坐上绣衣卫提督的!” 说着闭了眼,“出去,让锦绣进来!” 自从知道武德帝对姜静行的心思后,云雍雅便厌恶透了武德帝,这种厌恶不是因为武德帝喜欢男人,而是因为他喜欢的是姜静行,可就是因着这份厌恶,一些不在意的事也变得在意起来,一些不在意的人也入了眼。 看着走出去的鹿鸣,云雍雅自得地笑了。 瞧瞧,就算她是个攀附男人才能活的柔弱宫妃又如何,她照样能一点一点绞杀皇帝。 锦绣听见里面的响动赶紧进来,她示意门口的鹿鸣先走,然后代替他跪在了云雍雅面前。 云雍雅让她上前来,俯身对她低语几句,锦绣听完,面上露出迟疑和惊恐,不过片刻后还是磕头道:“奴婢遵命。” 见她如此乖顺,云雍雅心情好了不少,总算又笑起来。 至于锦绣得了她什么吩咐,此是后话。 姜静行出宫的时候天色还早,其实她不是无视小鹿子,而是远处还有个人,她只顾着看那人了,实在是分不出心思看这位新上任的绣衣卫提督,自然也就没留意抬起头来的小太监,居然在眉眼间与自己有些相似。 天公作美,姜静行一出明光殿,天便放晴了,远处霞光万丈,两侧的宫殿官舍鳞次栉比,在光晕中颇有些朦胧意境,陆执徐随着引路的宫人走在雪地里,宛如画中仙人,不沾染丝毫烟火气。 姜静行站着不动,拱了拱手,“辰王殿下怎么入宫了?” 谁知陆执徐目不斜视,直接略过她向明光殿走去。 他身后的乾一见此,只好替自己主子回礼,快声道:“拜见国公,今日是十五,殿下来入宫向陛下问安。” 姜静行揣袖嗯了一身,可目光还放在已经走过去的人身上,可人家不搭理她,她也只好转身走了。 而此时背道而驰的两人,丝毫不知这次见面有多难得。 武德帝已经做好了决定,午后张清便从昭狱里放了出来,没过几日,一道封太子的圣旨便送到了辰王府,连带着还有让辰王入住东宫的旨意,消息一经传出,霎时四方惊动,百官止声!谁也没想到,引出无数风波的太子之位,便如此突然地落到了辰王府! 动荡数月的局势,也终于随着这道旨意尘埃落定。 陆执徐成为这场君臣博弈的最大赢家。 可真就如此突然吗? 姜静行不知道外头人怎么想的,她自己只觉得是顺理成章。 自三王出宫开府后,朝臣们便苦于太子之争,有人想借此得利,自然也有人盼着大雍有位贤明的储君。 小皇子蛰伏多年,这一年以来带着三法司办下无数大案,桩桩完美无缺,件件公正严明,早是不少朝臣心中隐形的储君。之后又在荆州搏了个爱民如子的名声,如今能力,贤名,出身,样样都齐全了。武德帝若是不立这个儿子做太子,百官岂可善罢甘休?其他皇子又岂会甘心? 若是再来一出端王勾结异族的事,到时候又是无数风波。 武德帝到底不是短视之君,即便君臣之间斗的再厉害,他也不想自己打下来的江山二世而斩。若大雍立国不久便陷入皇子乱斗,日后又岂可长久? 毕竟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辰王手段要高出其他皇子一等。 嫡子上位,总归比其他皇子名正言顺。 所以说一切都是必然罢了。 万事俱备,礼部在短短一月内安排完备了太子的册封仪式。与此同时,工部也开始大肆修缮东宫,只等赶在年底前让太子妥当入住。 十月转瞬而逝,十一月下旬,上京城下了场小雪。 伴着夜间的落雪声,戎马半生的魏国公在睡梦中溘然长逝。 许是为了缓和君臣之间的嫌隙,也或是为了弥合自己作为君王仁德的名声,武德帝并未在老国公的身后名上吝啬,追封太子太师,谥号武宁,赐葬苍山之阴。 姜静行知道后无言许久,等从魏国公府治丧回来,便一人坐在院子里赏雪饮酒。 她望着缓缓踏雪而来的人,挑眉笑了。 “你上回不是还装看不见我吗,今日怎么亲自登门来了。” 姜静行促狭道:“嗯?太子殿下。” 陆执徐掀起斗篷在她对面的石凳上落座,同望着满院雪景没搭话。 按武德帝的旨意,下月他便要入住东宫,这不仅意味着他成了大雍的储君,也意味着之后的日子便是他们父子二人博弈了。 同时他住在东宫,自然也不能再像过去那般,想去哪去哪,想见谁见谁。 姜静行望着不远处廊庑下的红灯笼,突然意识到下月便是腊月了,也不知道姜璇是何时指挥人将府里素色纱灯都换成了一水的红灯笼,此时在雪色的映衬下,真是平添几分凄冷。 而想到新年,她又想到了姜绾。 等过了新年,姜绾也十六了,原本打算去书院求学的事也提上了日程。 在和胡绮楠商量好后,小姐妹两个最终定下来了来年开春的日子,说到时候春暖花开,便一路游玩过去,才不算辜负大好春光。 这样一想,她居然马上就要成孤家寡人了。 姜静行啧了一声,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陆执徐望着庭院雪景,目光悠远,突然低声道:“母后生前,最爱赏雪。” 姜静行去端酒杯的手一顿,旋即把这杯酒推到陆执徐手边,转而拎起桌上的酒壶晃了晃,往嘴里倒了一口。 陆执徐提起先皇后时神情幽幽,看不出怀念,也看不出悲伤,让人难以琢磨。 姜静行却知道他心情不好,从这一句简单的回忆中,她莫名窥见了陆执徐心底的遗憾。 怎么能不遗憾呢? 皇后嫡出,却幼年失母;少年时并无错处,却遭生父不喜;长大后被人忌惮,无奈手足相残;如今成为太子,又要面临父子猜忌。 姜静行拎着酒壶慢饮,没喝几口,银壶的酒水便见底了,再算上石桌上那两壶,也到了能醉倒一个壮汉的量。 醉意从胸臆慢慢向四肢氤氲,她揉了揉有些昏沉的额头,拍了拍陆执徐肩头,“不要回头,向前看。”毕竟人生就是一场场离别,而她早已习惯了生离死别,深知只能尽量去看淡。 姜静行没管听到这话的陆执徐作何感想,径直起身往屋里走去。 路上遇见下人,又随口叫人送一桶热水过来。 回了里屋,已经有人将沐浴要用的东西摆好,姜静行自己动手除去外衣发冠,懒洋洋抬腿泡进去,浴桶中热气升腾,催的原本三分的醉意也化作了五分,等换好里衣躺到床上,已是昏昏欲睡。 外间珠帘响动,陆执徐绕过屏风走进来。 姜静行感觉身边床榻往下沉了沉。 她耷拉了一下眼皮,见是陆执徐坐在床边,心里也没当回事,甚至还往旁边移了移,给他留出来半张床。 陆执徐见她浑不在意地睡过去,心里微微有些发堵,想他犹豫了好几日才决定来靖国公府,可这人倒好,喝完酒倒头就睡,根本不过问他来做什么。 陆执徐看着床榻里半睡半醒的人,忍不住把她摇醒,“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解释的?” 姜静行忍着睡意,无奈地睁开眼,语气毫无波澜道:“如果你是想问我到底是不是姜尉,那我实话告诉你,我不是。” 陆执徐听她毫不在意的语气,痛意一瞬间涌过心头,那么令人猝不及防,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倾身压了上去,薄唇含着唇舌,来回啃噬轻吮。 姜静行被他闹的没脾气。 感受着已经移到下颌和脖颈间的湿热,原本昏沉的意识瞬间回笼,她抬臂挡在两人胸前,好歹藏住了另一个秘密。 垂眸看着埋首在自己肩颈旁不肯起来的小皇子,姜静行心里明白几分,于是发自灵魂地疑惑道:“现在?” 陆执徐薄唇轻抿,在黑暗中犹豫了一会儿,不过很快他便下定了决心。 他启唇含住嘴边的耳垂,嗓音含糊,却也格外坚定:“就现在。” 姜静行沉默了。 冷战这么久,又时隔多日不见,一上来就这么刺激吗。 所以现在他们两个人到底算不算和好了? 姜静行仰头望着头顶帷幔深思,深思如果她现在再拒绝的话,以后两个人还有没有复合的机会。 见她不动,陆执徐像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似笑非笑道:“要么你动,要么我来,就现在。” 第161章 离别才是常态 随着太子入主东宫, 武德七年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武德八年春天,沉寂许久的燕王府迎来了一桩天大的喜事,在王府小心翼翼养了八个月后, 燕王侍妾玢柔成功生下了一个男婴。 这个孩子是武德帝的长孙, 即便他不喜玢柔,也到底顾忌了长孙的颜面,酌情免了玢柔宫奴的身份,而孩子没几日后, 燕王又亲自入宫为爱妾求个名分, 彼时武德帝对这个儿子算是彻底失望透顶, 在这种失望下, 玢柔成功占据了燕王一个侧妃的位份。 借着这股喜气, 在皇长孙满月宴这日, 云贵妃也解了禁足, 重新恢复到贵妃位份。 皇长孙满月宴办的热闹, 玢柔抱着儿子盛装出席,狠狠扬眉吐气了一回。 夫妻二人站在一处,就容貌而言, 倒也般配。 可和她同席而坐的夫人们的脸色便不是那么好看了,世人都讲究个出身高低,即便玢柔是王府侧妃又如何,在座的哪位不是出身不凡,夫君尊贵, 再不济, 祖上也曾辉煌过。 且不说身份, 玢柔能从一届宫奴成为燕王侧妃,便无人觉得她是个纯真良善之辈。 有好事之人提起了燕王和姜绾曾经的婚约, “听说贵妃娘娘极喜欢靖国公的爱女,即便婚事作废了,也时不时赐下东西来。” 一位夫人以扇掩唇笑道:“谁让人家亲爹是靖国公呢,别说是燕王……”她指了指头顶,“说起来太子还是长兄呢,也到该娶妻的年岁了,说不定到时候啊……” 周围几人明白她的意思,都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倒是有知道些内幕的人插嘴道:“也不见得,听说靖国公府的小姐要去书院求学,这一去好几年,等回来可就什么晚了。” “是吗?” “也不知是真是假。” …… 上京城郊外长亭中。 一辆马车停在亭子外,胡绮楠望着远处送别的场景哭笑不得。 当初姜绾推李清婉入水时那般干脆利落,平日里做起事来也丝毫不拖泥带水,谁知竟也有这般小女儿作态的时候。 从靖国公府门口送到郊外,犹在拽着父亲依依不舍。 秋禾在一旁偷偷抹眼泪。 姜绾扑在姜静行怀中啜泣:“爹爹,说好了的三日一书信,届时信送到了,可不能觉得女儿烦人。” “怎么会呢。”姜静行拍着女儿后背,柔声承诺道:“绝对不会。” “你若实在想家了,便骑快马回来,总归也要不了几日光阴,若是不习惯书院的吃食,便来信家里,我让人给你送个厨子过去,还有银钱上,若是不够用,只管来信告诉你姑姑。” 姜璇点头,十分不舍道:“要不还是在惠州买栋宅子吧,就买在书院旁,以后绾儿想家了,我们也能过去住些日子。” 姜绾闻言摇摇头,总算舍得从父亲怀里出来了,“那样太麻烦姑姑了,一年也住不了几次,还累的姑姑和父亲来回奔波。” “这有什么。”姜璇抱着小姑娘,霎时红了眼圈,“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姜绾重重点头,和姜璇相处了这些日子,她知道姜璇待她比亲女儿也不差了,她生而丧母,可却从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女人身上感受到了母爱。 老天待她终究不薄。 朴玲登上马车,回首抿唇一笑,眉眼弯弯,脸颊旁垂着的珊瑚珠子都不如她来的轻快明媚。 “爹爹,姑姑,我走了。” 姜璇捏着手中帕子忍不住上前走了一小步,姜静行站在原地不动,只颔首轻笑:“走吧。” 在众人的依依不舍中,马车载着两个小姑娘驶离了繁华如梦的上京城。 姜静行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彻底看不见马车了,才带着心情低落的姜璇回家。 与此同时,泰安楼也有一场饯别的宴席。 都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随着陆执徐入主东宫,作为他表弟的章云彻,还有曾做过他伴读的霍鉴琦,皆随势受到了重用,如今章云彻成为了名正言顺的博安侯府世子,而霍鉴琦也升任太子左卫率,负责宿卫东宫。 今日这场宴席上,在东宫深居简出的陆执徐端坐主位,二人陪侍左右,至于对面坐着的,便是已经成为太子心腹的年鸣英了。 年鸣英满斟一杯酒敬三人:“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饮过这杯酒,我也该上路了。” 章云彻翻了个白眼,不满道:“你这话说的太不吉利了。” 霍鉴琦闻言皱眉道:“陛下将你调任惠州通判,管的也不过是粮运琐事,跟你原本刑部侍郎的官位一点都不相关,陛下接连贬斥亲近东宫的人,这明显是在针对殿下,你以后想回来可难了。” 年鸣英笑笑没说话,他看向上首的男人,比起在王府时的闲云野鹤,已做了半年太子的陆执徐成熟许多,身上的威势也一日盛过一日,如今再看,已然是年富力强的储君模样,也就怪不得当今越来越忌惮这个儿子。 作为陆执徐的心腹,年鸣英早做好了仕途坎坷的准备。 他吐出一口气,安慰众人道:“好歹是五品官,且惠州是我老家,陛下也不算赶尽杀绝。” “我敬殿下一杯。” 陆执徐回敬,搁下酒杯后淡声道:“惠州离幽州和嘉峪关不远,这一阵子边关不安分,你日后执政一方,切记警醒自身,万事小心为上。” 年鸣英拱手,正色道:“微臣定不负殿下所托。” “保重。” 陆执徐起身拍了拍他的肩头,门外有内侍等着,他不能出宫太久,只好在此时离开,年鸣英也知晓轻重,起身将他送到楼下,等回到楼上吃完酒席,也到了该上路的时辰。 章云彻和霍鉴琦将他送到郊外,年鸣英回望了一眼上京城,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而在他离开一月之后,皇帝和太子的矛盾也从幕后放到了明面上。 自古以来,皇帝和太子便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何况武德帝今年不过四十多岁,尚且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去年被逼立太子只是无奈之举,他如何甘心就此放权,可陆执徐作为太子,也急需权力帮他坐稳储君之位。 父子二人利益相悖,在朝政上的磕碰越来越多。 而为打压太子,武德帝越发倚重绣衣卫,当初为搜捕寒衣教而成立的绣衣卫,终于成了帝王手中的鹰犬,朝中保皇党和太子党泾渭分明,少有朝臣能保持自身。 武德九年六月,原本的礼部老尚书年老致仕,礼部右侍郎刘洪接替了礼部尚书一职,随后沉寂许久的安王在大朝会上公然请旨赐婚他与刘洪之女,武德帝欣然应允,随之又有大臣提出为太子选妃,谁知却被武德帝以天象不合拒绝。 皇帝对太子的打压昭然若揭。 大臣们或明或暗的视线投向最前面的太子,谁知太子不怒反笑,端的是一位神情和煦的翩翩君子作态,霎时看的不少人心中惊疑不定。 就在这种诡异的氛围里,边关也不太平。 端王勾结异族的案子早已了结一年多,可拓跋宏如何处置却始终没个定论,一是大雍不愿如此轻易放人,二则是拓跋宏作为突厥亲王,也不能轻易杀了,两厢纠结下,便只能继续把人关着。 到了七月末,正值酷暑难耐。 早已野心勃勃的突厥再也按捺不住,以大雍扣押可汗胞弟之名,接连派兵骚扰来往商队百姓,威胁大雍释放拓拔宏,并要求大雍以黄金万两,并嫁给新可汗一位公主作为补偿。 此事一出,武德帝大怒,拓拔宏私通端王在前,突厥不臣之心在后,若将人放了,大雍的脸面也就丢尽了。 边关战事一触即发,武德帝接连召见几位重臣入宫,朝中战意昂扬,可直到八月,边关也没有传来突厥进犯的消息,反而没过一月便鸣鼓收兵,随后突厥吉力可汗来信武德帝,言明要派出使者前来上京城谈判。 武德帝应了,释放拓跋宏一事便就此不了了之,只留给礼部和突厥使者来回扯皮。 突厥使者入京那日,正好是八月十五前一日。 下月便是九月,九月为授衣之时,学院援衣假,姜绾得了一月假期,当即快马加鞭赶路,总算赶在中秋佳节前几日回了家。 姜璇许久没见侄女,一腔母爱顿时迸发出来,她抬头看了看天气,些许云彩将月亮遮了大半,毫无赏月的气氛,随后低头想了想,当即拍板要带着侄女去山上庄子里避暑赏月。 彼时靖国公府三位主子刚用完晚膳,正坐在院子里乘凉。 姜绾一听这话,也起了兴趣,便赞同道:“山中地势高,的确是个赏月的好去处。”说完还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转头便和姜璇商量起要去哪处山头赏月才好。 翌日便是中秋节了,今日姜静行早早下值在家,此时见她们两个想一出是一出,不禁好笑地摇了摇头,面上却是一副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 都道女大十八变,姜绾比去年长高许多,已经比姜璇还要高那么一点了,五官也长开了些,人却比以往更爱向姜静行撒娇了。她抱住姜静行手臂摇了摇,笑着哀求道:“姑姑是打定主意要去山上赏月了,中秋团圆夜,爹爹有五日假期呢,便随我们去吧。” 姜静行笑而不语。 姜璇打着扇子,笑话她道:“你爹没这福气,宫里有中秋宴会,她可离不开。” 姜绾也想到了这一回事,顿时耷拉下眉眼,一副泄气失落的模样。 见女儿如此失望,姜静行躺在摇椅上晃了晃,沉吟片刻道:“也不是不能去,只是要我亲自去宫里告假才行。” 中秋宫宴不是什么重要场合,往年也有大臣告假不去,只是她这没病没灾的,突然就告病不去,少不得惹人关注,若是再有多事之人查她踪迹,知道她为了上山游玩而翘了宫中宴会,少不得要参她一本。 第162章 狐狸与老虎才是绝配哦 姜绾面露祈求, 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姜静行,一切渴望不在言中。 姜静行敲了敲她的头,安抚道:“放心吧, 明日你们只管去。但有一点, 苍山野兽蚊虫多,不安全,也不适合赏月,还是去泰安山吧, 正好顺道去庙里拜拜佛。” 正好她也去看看小情郎。 姜绾点头应是, “那父亲去吗?” 姜静行颔首, “你们先去, 我明早入宫一趟。” 姜绾开心地走了, 她要回屋准备明日上山穿的衣裳。 姜璇目送姜绾远走的背影, 转身眼神古怪地看了姜静行一眼。侄女刚归家还不知上京城发生的事很正常, 可她在京都住着, 自然不会不知此时泰安寺里住着谁,五日前,太子为母祈福亲上泰安寺, 直至今日也没回宫的消息,眼下她们去泰安寺,那岂不是撞了个正着。 即便是个深闺妇人,她也知朝中太子和陛下斗得厉害。 姜静行神色自若地避开姜璇探寻的目光,低头把玩腰间玉佩, 眼中闪过深思。 一夜无话, 次日宫门换守, 姜静行入宫见了武德帝一面,直言自己想陪许久未见的女儿上山赏月, 晚间的宫宴便不来了,武德帝自然应允,甚至为她主动和太子撇开关系的举动而心满意足。 毕竟姜静行可以直接告假去,完全不必知会他。 “你女儿今年也十七了吧。” 想起昨晚撒娇卖痴的姑娘,姜静行嘴角含笑:“是啊,转眼都这么大了。” 武德帝眼中若有所思,望着东宫的方向说道:“太子今年二十有四,也到取妻生子的年岁了,当初想和你做儿女亲家,可惜燕王太不争气,朕只好退了这门亲,如今你女儿也十六了,可有看好哪家儿郎做女婿?” 听了这话,姜静行好悬没站起来打人,她自然知道武德帝不会让陆执徐娶姜绾,可不管是给陆执徐纳妃,还是给姜绾赐婚,都他妈是她的底线上蹦跶! 她垂眉叹气,顺便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等再抬头,嘴角便挂着苦笑道:“陛下应该也知道臣那女儿的脾性,如今她一心扑在求学上,哪会愿意嫁人。” 说着苦笑连连,又低低叹了口气,好似真在为女儿将来忧心。 武德帝见她如此为难,也想起了上回姜绾入宫殴打皇子的事,便意有所指地说道:“那孩子性子随你。” 姜静行再次笑而不语,武德帝也只好让人出宫了。 出宫后,姜静行直奔泰安山。 今日是中秋节,山上香客众多,本应是最嘈杂的一日,却因着太子銮驾至此,皇宫侍卫封了大半的山路,上回有这场面,还是陆筠来烧香的那回。 故景重游,姜静行心情颇佳,念着陆执徐身边可能混有武德帝的眼线,她特意没去太子住的禅房拜见,而是先陪着姜绾和姜璇好好在泰安山游玩了一日,直到夜幕降临,姑侄二人赏完月回屋睡觉时,她才让人往后山一栋独立的院落里递了个消息。 姜静行坐在院中举目望月,想着几百米外的小皇子,突然体会到了“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深意。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她喃喃自语。 “我竟不知你有如此诗才。” 姜静行循声望去,霎时惊艳。 陆执徐站在游廊转角处,为了更好的赏月,院子里的灯笼都是灭着的,只余天上一轮皎洁明亮的圆月,此刻月光打在男人俊秀的面容上,竟有那么几分月下仙人的味道。 陆执徐缓缓从暗中走出来,带着山中寒气站到她身边。 夜色中投来浅淡的一瞥,“你怎么来了?” 姜静行故作愕然,“太子殿下怎么在臣院子里。” 陆执徐挑眉,眼中含笑,很快接话道:“山寺岔路繁多,本宫出来赏月一时迷了路,还望国公给本宫指个回禅房的路。” “好啊。”姜静行痛快应下,却抱胸而立,悠悠然问道:“不过殿下打算如何回报臣呢。” 陆执徐眉目有些朦胧,听到回报二字,好半晌没出声,姜静行耐心等着,直到许久过去,陆执徐终于克服了心里那点羞耻,俯身在她唇上轻轻一吻,无奈轻笑道:“这个回报如何,国公满意吗?” 姜静行扬眉唔了一声,“还算凑合。” 陆执徐只好又亲了她一下,这一回比刚才那浅浅一吻要深入许多。 姜静行抱着他摔进在身后竹榻上。 皓月当空,两个成年人没羞没臊,院中气氛渐入佳境。 而只顾着调情的二人,自然也就没留意到隔壁禅房开了一道窗缝。 姜绾看着院中身影重叠的二人,简直一脸懵然,她只是赏月时喝多了酒,身上发热,又不想叫醒外间侍女,所以想起身打开窗透口气而已。 姜绾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 有点痛,但眼前的景象还是没有改变。 她又揉了揉眼睛,再睁眼向窗外看去,那一幕还在眼前,甚至两个人楼的更紧了,父亲的手已经解开那人的腰带,摸进前襟里了。 姜绾:“……” 原来书里写的,人在过于震惊时头脑会发昏不是假话,她现在就觉得头脑昏沉,恨不得回屋一头栽倒在床上,可偏偏脚底下跟生了根似的,一点都不敢动,生怕被外头耳力惊人的父亲听见,再扰了二人的雅兴。 可两个男人在院子是不是太过分了,万一被别人看到,父亲的名声怎么办。 姜绾呆呆地站在窗后,一时之间,竟不晓得到底是该动还是不该动。 索性外头两人还知道身处何地,很快便回了屋里。 姜绾看着空荡荡的院子,也没管打开的窗户,木着一张脸躺回了屋里。 姜静行叫人过来也不是只为解一解相思之苦,主要还是想问问陆执徐为何在泰安寺住了小半月都不回宫。 屋里低哑的喘息重归平静,姜静行抚摸着掌下柔韧匀称的脊背,突然想起了武德帝说要给陆执徐娶妃的事,她眯了眯眼,带着几分惩罚的意味,手掌扣住了他腰后的脊柱。 陆执徐半阖的眼睑瞬间睁开,喉结猛地上下滚动,命门被人拿捏的感觉并不好受,却也带来过于激烈的快感,延长了身体里令人颤栗的余韵。 他弓起上半身不敢随意乱动,以姜静行的武功,能轻易废了他。 “怎么了?” 陆执徐看着神情慵懒的姜静行,俯身用唇舌描绘她的眉眼,最后抵着她的额头,有些迟疑地问道。 “没有。” 就是一时想差了。 只给她做小情郎就挺好,她给不了陆执徐想要的,自然也不该干涉他的人生。 姜静行慢慢睁开眼,眼中一片清明笑意,她松开手,捏了捏陆执徐的后颈,帮他把垂在胸前的发丝拨到脑后,叹息道:“我还没问你怎么突然来泰安寺了,有什么打算?” 陆执徐抿唇看她,眼中有些晦涩,可惜姜静行掩饰情绪的功夫炉火纯青,他只能看到她眼中纯粹的疑惑。 忍住询问的念头,陆执徐平静低头,用修长的手指拢了拢衣襟,只道:“安王打算放手一搏。” 姜静行皱眉看他,安王? 说起来,她好久都没听到安王的风声了,这两年在朝堂行走的多是燕王,直到前不久安王请旨赐婚才算出了回风头。 不过她对陆执徐很放心,端看这一年,陆执徐都能和武德帝斗个来回,更别说是几个年幼的兄弟。 至于安王,倒是人如其名般安静。 自从冷宫失火,宫女在大雁塔自焚后,寒衣教算是彻底浮出了水面,大约武德帝也终于意识到了韩妃身份不简单,便渐渐冷落了安王府,再后来绣衣卫抓了不少人寒衣教教众进诏狱,事态也就渐渐平息了。 到如今,已经很少有百姓谈论寒衣教的事了。 不过听陆执徐这么说,难道寒衣教又卷土重来? 姜静行心里猜疑便问了出来,陆执徐也并未瞒她,只淡声道:“有人在泰安寺见过韩妃,当时我不知真假,只能命人留意泰安寺香客往来,上月长公主生辰,安王陪长公主来泰安寺庙进香祈福,在禅房与人私会,虽不是知私会的何人,可韩妃并未远离上京城是事实,她此次冒险露面,怕是要生事 。” 姜静行静静听着,她早知道寒衣教在韩妃手里不会息事宁人,因而并未有多惊讶。 只在听到长公主时挑了下眉,却到底没说什么。 看他敞着胸腹一本正经地分析别人,眉眼还笼着淡淡的缱绻,便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耳朵,笑道:“你只是太子,这些事还是丢给你父皇担心吧,总归他现在才是皇帝。” 不然太闲了,又要乱点鸳鸯谱了。 陆执徐心中一动,觉得这话不像是她会说出口的,不由沉默下来,微微蹙眉看着她。 今晚的姜静行有点奇怪。 姜静行看出他眼底的探寻,却不给他深思的机会,倚在床头问道:“你计划如何做?” 陆执徐侧躺在她身旁,安静了一会儿,突然说道:“我下月会着礼部的人上书秋猎,皇宫守备森严,燕山行宫依山傍水,山下林木葱郁,会是个狩猎的好地方。” 嗯,也是个藏人造反的好地方,姜静行暗道,这么好的机会,想来韩妃是不会错过的。 姜静行深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道理,因而不仅没有阻止,反而还歪头吻了吻小情郎的发顶,赞道:“扶摇果真聪慧过人。” 陆执徐抬眸看她隐在发丝间的眉眼,发现她是发自心底的冷静从容,好似两人嘴里商谈的不过是桩小事,而不是一着不慎,便会改朝换代的造反。 第163章 燕山是个好地方 燕王位于上京城五十里外的东北侧, 坐西朝东,重峦叠嶂,巍峨险峻, 一条溪流穿山而过, 在燕山脚下圈出一块世外之地。 燕王行宫依山势而建,掩映在山林野木中,亭台楼阁齐备,再以九曲长廊合抱连接, 从最高的主殿往下望, 行宫面有北一处极辽阔的草场, 而东面则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山林, 两处合在一起, 便是大名鼎鼎的燕山围场。 各朝天子素来钟爱在此秋猎, 武德帝登基之初也来过, 不过当初天下动荡, 秋猎形式重于实际,祭拜天地后不久便打道回宫,随行官员也不过是礼部几位官员。 可这次不同, 武德帝动身那日定在九月初九,而在九月初七这日,宫里内监带着口谕来了靖国公府。 为首内监笑眯眯躬身,客气道:“陛下有旨,命国公秋猎那日携家眷同往, 也好君臣同乐。” 姜静行眉头一皱, 燕山秋猎此行注定要见血, 她根本没打算带姜绾和姜璇去,可武德帝特意让她带着家眷,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 她问内监:“别的大臣府上呢?” 内监恭敬道:“也是如此,陛下说出宫一趟不容易了,当君臣同乐才好,便下旨五品以上的朝臣皆可携家眷同往,只是二品以下官眷不让住在行宫里头。” 说着谄媚笑笑,又道:“可陛下看重国公,特许您带人住在燕山行宫内苑呢。” 姜静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陛下有心。” 不过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她若拒绝,便有些不合常理,难免会让人多想,姜静行转念一想,便让人去叫姜绾和姜璇出来谢恩,等内监走后,姜璇忙不迭地拉着姜静行询问怎么回事。 姜静行见一向沉稳的人面露兴奋,便知她是真心想去,笑了笑道:“此次燕王秋猎,陛下准许朝臣携家眷同往,算是君臣同乐。” 姜璇一听便笑了,准头对身边的姜绾道:“上回去泰安山,你爹说要带绾儿去打猎,结果下雨没去成,这回去了燕山,咱们可以痛痛快快地玩儿一玩儿了,听说那燕上平时都围着,根本不许百姓进,山里时常有黑熊出没,还有人在山脚见过白鹿和黑狐的。” 姜绾听得也有几分意动,不过一提到泰安山,她便想到那晚的事,心里那点儿开心也就散了大半,只面上笑容不变:“燕山的确是个好地方。” 姜静行见二人兴致勃勃,也不好泼冷水,只嘱咐道:“虽说有羽林卫守卫,可山林多野兽,保不准有饿极的冲进围场里,就像你说的黑熊,那可是吃人的,到时候一定不能乱跑,知道吗?” 姜璇闻言嗔了她一眼,“你当我三岁孩童不成。” 姜静行笑笑不说话,只在姜璇走后,带着姜绾去了书房。 圣驾出城定在九月九这日的辰时,宫里消息一传出,各处随行大臣的府邸便紧锣密鼓准备起来,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靖国公府住在燕山行宫里,若不想夜里睡帐篷,那便只能在山脚下置办别院。 万幸都不是寻常人家,花些金银便能安置妥善。 武德帝动身前一夜,姜静行亲自去了一趟直卫亲军大营,将一封密令交给自己的心腹。 而这心腹不是别人,正是上回被姜静行打了几十军棍的容通。 容通此人虽有些不讲理,但骨子里还是个讲义气的军汉,上回被姜静行打了一顿,脑子也清醒了几分,事后年鸣英查明真相,确实是没冤枉他侄子,得知此事后,容通暗恨一面侄子不争气,同时吓出一身冷汗,若是当初姜静行没阻止他,眼下他怕是早已罢官被贬,之后运作一番,他将侄子由死刑改判流放,算是尽了叔父恩情,随后又找到姜静行,只道万事听她吩咐。 此时容通看着手中的密信吸了口凉气,召来副将商议一番后,连夜整顿军械,以备燕山不时之需。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九月九天亮,辰时已至。 羽林左军留守京都,五千羽林右军护卫銮驾从太和门出城,浩浩荡荡往燕山行进。 陆执徐独坐在太子銮驾里,手持一卷古籍打发行路的时光,章云彻坐在角落里昏昏欲睡,自然也就没发现他手中的书卷迟迟未翻动。 护卫在车架右侧的霍鉴琦靠近车身,小声道:“殿下,前头陛下召见了靖国公。” 陆执徐嗯了一声,合上书卷闭目养神,只道:“时刻警戒。” 霍鉴琦也知这几日可能会有大事发生,因而格外警觉,时刻不敢懈怠,当即应道:“殿下安心,燕山北侧是密林,东西是守卫森严的羽林卫,若寒衣教真计划在燕山造反,那便只能藏身在北侧密林,届时派人在密林口埋伏,便能将所有贼人一网打尽。” 陆执徐想的没他那么乐观,韩妃在宫里隐藏多年,秘密发展寒衣教到今天的地步,岂非泛泛之辈,换错他,若想一举取胜,必将动用手里所有底牌。 而这些底牌都有什么,没人知道。 不过下棋的规则不正在此处,你一子我一子,总要有人先动手才好。 除了某个输了便掀棋盘的人。 不知想到了什么,陆执徐突然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 武德帝的车架极为宽敞,四周挂了帷帐,一角摆着桌案香炉,角落里还跪着手捧茶盏糕点的宫女太监。 姜静行进来按规矩行了个礼,还没弯腰便听头顶说了声坐,她也就顺势坐下了。 谁知一抬头看见武德帝,她竟然晃了下神。 今日武德帝作为君王要开猎,礼部给他准备的是一身玄红甲衣,只在衣角袖口上用金线绣了飞龙祥云,比寻常铠甲华丽许多,可看着还是个将军模样,如果忽视鬓角染上的霜色,仿佛眼前人还是姜静行记忆里的陆奕炳。 姜静行一瞬的愣神被武德帝看在眼里,他看着桌上一把黑木长箭,笑道:“许久没和你比试过箭术,一会儿祭告过天地后,你和朕比一场。” 姜静行掩下眼中怅然,垂首道:“臣遵旨。” 武德帝见她神色恭谨,突觉物是人非,也不知从时候开始,姜静行便很少在他面前笑了。 仔细想想,好像也不过是两三年的时光。 他还记得武德八年春日,姜静行大胜归京时的那次召见,也就是那次见面,他按捺不住心思,打破了两人心知肚明的默契,将他那些欲望摆在了人前,只可惜包括第一次在内,他每次得到的都是拒绝。 姜静行不知武德帝为何望着自己出神,不由轻声道:“陛下。” 武德帝回神,望着桌上长弓突然道:“你还是那么年轻,朕却慢慢老了,前几日,礼部尚书来问朕生辰如何安排,朕这才想起,今年竟然是朕四十六岁生辰,今早望着镜中的人影,朕都险些认不出来自己,让人不禁感慨时光飞逝。” 他的目光在姜静行一如往昔的年轻面容上停留片刻,虽是笑着,眼底却藏着些不甘,“可你呢,十年如一日的青春正健,哪里像个快四十的人,仿佛是吃了什么仙丹一样。” 说完,大约也是觉得自己异想天开,武德帝竟自顾自笑起来。 “臣竟不知陛下也会开玩笑。” 她实际年龄才三十出头,当然年轻。 姜静行勾了勾唇角,心脏却忍不知往下沉,虽然武德帝只说了几句话,听起来也像开玩笑,可她却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 自古以来,多少君王沉迷丹药,又有多少明君因丹药晚年昏聩,最终害人害己。 她顺着武德帝的话说道:“臣长得年轻,不过是因为万事不盈心,而陛下这些年专于国事,几乎是日夜操劳,长久以往,身上累,心里也累,自然面容衰老的快,只需找块好山好水的地方住上一阵,保准还是三十多岁。” 武德帝听得失笑,可刚笑了两声,脸上的笑容很快便转淡了。 姜静行笑着沉默,也没有说什么。 因为二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因为没有任何一个皇帝会轻易放权给太子。 树树秋声,山山寒色。 未时末,羽林卫终于护送一众皇亲贵胄来到燕山。下了马车,宫人女眷先行前往行宫安置,武德帝稍作停歇,便带着皇子和朝臣们径直来到礼部早安排好的祭台前。 秋风习习,不远处的燕江水奔流而去。 祭台前,文武百官分列两队,陆执徐作为太子立于人前,冷眼瞧着武德帝驾马而来,只在看到他身后的姜静行时,眼底多了些晦涩。 时刻跟随左右,是多怕人驾崩了。 姜静行哪能想到,自己就是随意一站,竟还惹出来小情郎这般多思。 她看着眼前银甲裹身的太子殿下轻啧了声,见到这副模样的陆执徐她也是第一次,一身玄色的精干骑装,显出人肩宽腰细的身材,下摆也是绣着暗纹的纯黑,云纹金边的皂靴勾勒出线条流畅的小腿,雅致和威势完美结合,往那一站,便让人眼前一亮。 看完大美人,姜静行连带着又扫了两眼他身后的皇子们,都是十九岁的少年郎,个个英姿勃发,玉冠骑服,都想着一会儿在百官和皇帝面前露露脸。 谁知人群里安王突然抬头,撞上她的视线。 姜静行神色不变,揣袖颔首笑了笑,见此,安王也只好露出个温润的笑容来,随后握紧手中弓箭,不留痕迹地退到一群宗室子弟里。 姜静行错开视线,站到百官的位置里。 第164章 虎母无犬女 看了看天色, 礼部尚书高喊:“吉时已到——” 武德帝下马走到台上,台下陆执徐敛容躬身行礼,父子二人全程没有任何交流, 只按着礼制一跪一拜, 等走完一应繁文缛节,礼部尚书将祭文扔进铜鼎,礼乐长鸣,霎时响彻燕山。 此时燕山行宫上, 随行的宫妃皇亲早已安置妥当, 靖国公众人也走进了半山腰一处院落里, 姜绾刚解下发髻, 便听到山脚下传来的号角声, 厚重悠远, 惊起停留在燕山里的一片飞鹰, 姜绾推窗望去, 辽阔山河尽收眼中,让人从心底生出一阵畅快来。 秋禾看她神色轻快,便抱着一身骑装激动道:“小姐, 咱们快换衣裳吧,等会儿开猎了,咱们也去围场跑跑。” 姜绾笑了,“傻丫头,今日咱们可去不了。” 秋禾不解, “为什么?” 姜绾托腮望着窗外, “你以为秋猎就是打猎吗?” “难道不是吗?”秋禾小声道。 姜绾给她解释, “今日是第一日,围场还是围着的, 普通人是不能进去的,等陛下祭祀完天地后,羽林卫们和皇室宗亲要先在围场里跑一回,回来献上猎物,在由陛下祭祀四方神灵,犒赏有功者,所以说晚上是有晚宴的,等明日咱们才能进猎场呢。” “啊?” 一旁的姜璇看乐了,主仆二人一看似活泼实则沉稳,一看似沉稳实则天真,还真是一对活宝。 笑完后,姜璇便嘱咐秋禾把骑装抱走,等明日再拿出来,话刚落,便见荷叶从门外急匆匆进来,开口道:“大小姐,院子外头来了位女官。” 姜璇闻言一愣,刚要张口将人请进来,便听见门口几声吵闹。 “唉,你们怎么直接进呢。” “让开。” “你们不能……” 姜璇赶紧起身要去外头看看,姜绾也从窗边站起身。 正巧一行人被靖国公府的侍卫拦在院子里,为首者是位面容沉肃的女官,身后还带着几位女侍卫,女官见姜璇出来了,脸上挤出来个笑脸道:“姜大小姐,卑职是长公主府的护卫,公主在流云殿宴请百官女眷,特命卑职来请靖国公府两位小姐过去,如今差不多人来齐了,两位小姐也赶紧过去吧。” 一听是陆筠,姜璇不由得面露踌躇。 自上回姜静行告诉她陆筠野心不小后,她便再未参加过陆筠举办的宴会,可眼下所有人都去,若只她和姜绾不去,怕是会给姜静行带来麻烦,让别人觉得她们靖国公府目中无人,可来之前姜静行也嘱咐过她,在她回来之前,先不要走出院子。 姜绾从屋里徐徐走出来,冷声道:“既是公主传召,你为何要硬闯!” 那女官也冷了脸,将右手剑鞘换到左手,摆出请人的姿势来,“既然姜小姐也在,便随卑职前往流云殿吧。” 这时众人总算反应过来不对,姜璇白着脸拽着荷叶后退几步,侍卫立即上前和几人对峙。 女官见状冷哼一声,“怎么,公主传召竟敢不应,难不成你们靖国公府之人都不将皇家看在眼里吗,靖国公是想违逆公主,大逆不道吗!” 听她一味攀扯姜静行,姜绾俏脸一沉,扫视过院里的人,在脑海里迅速分析起来利弊,这里是皇家行宫,根本不许人携带刀剑武器进入,眼下几个侍卫皆是赤手空拳,身边又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眷,若冒然动手,怕是要吃亏。 心念至此,姜绾也冷静下来,她走到院子里,握住女官手中的剑鞘道:“既是公主宴请,臣女岂敢推辞,这便随女官走就是了,不过我姑姑性子柔善,见不得利刃,还望女官收剑。” 女官垂眸和姜绾对视,被眼中的凛然一惊,忍不住在心底暗道了一声“虎父无犬女”,也收剑摆手道:“请吧。” 姜绾转身回到姜璇身边,面色沉静,扶住她安抚道:“姑姑,既是公主宴请,咱们便去吧。” 姜璇还未从刚才的冲突中回过神来,可她到底跟在姜静行身边多年,也学了她几分临危不乱的气势,定了定心神后,便率先迈出步子向院外走去,那女官面露满意,留了两个人守在院子门口,便带着一群人簇拥着二人前往流云殿。 而在无人留意的角落里,秋禾从靠近后山的窗边翻过,几下跳跃,便跟着姜绾来到了流云殿外。 而此时的燕山围场里,狩猎也才刚刚开始。 武德帝和姜静行定的那场箭术比试到底也没比成。 祭完天地,武德帝翻身上马,一身戎装面容威严,朗声道:“拿出你们的本事来,让朕看看我大雍儿郎是何等英武!” 说罢,他接过长弓,满弓箭出,正中眼眶,一箭射穿礼部早已备好的麋鹿。 既已开猎,伴随着声响如雷的一声万岁,等候许久的羽林卫和权贵宗室子弟便争先恐后地策马而出,可谁知刚到山林入口,便有一群做百姓打扮的人从山里扑来,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便见那群人亮出了刀剑,而本该戍卫围场的羽林卫也遭到一轮羽箭射杀。 幸存的羽林卫大喊:“快跑!” 守卫在武德帝身边的禁军首领侧耳听去,顿时大惊失色:“山里有埋伏,护驾!” 犹在祭台前未散去的百官也瞬间变了脸色,一片哗然中纷纷朝武德帝身边簇拥而去。 今日秋猎,除了护卫天子的两千羽林卫,还有绣衣卫八百人,这些人武艺高强,当即驾马挡在武德帝和几位皇子前。 彼时远处的厮杀声越来越近,不消片刻,便和外围的羽林军交上了手,眼见战事焦灼,霍鉴琦得到指令,立即带着东宫的士卒们上前迎敌,而陆执徐本人则驾马来到脸色阴沉的武德帝跟前,状似担忧道:“父皇,如今有多少贼人尚不明朗,不如先退守至山上行宫,那里尚有三千羽林卫守护。” 听着远处高喊寒衣教的口号,武德帝哪能不知是怎么回事,他看了看身边,果然不见安王的踪迹。 武德帝心底怒火翻腾,冷厉道:“退守行宫!” 说完又看向身边的姜静行。 姜静行明白他的意思,挥剑拦下一只射过来的流矢,当即说道:“此地离直卫亲军大营不远,臣立即传令出兵。”说着便架马离去。 百官心里一松。 谁知陆执徐看着她远走的身影,也拱手道:“父皇先走,儿臣留下断后。”说着也架马离去。 百官心里又一紧。 万幸百官只是个虚数,实际上也就几十人,能骑马的自己骑马,不能骑的被人带着,八百绣衣卫护卫在众人左右,剩余的羽林卫持着盾牌长剑护在外围,杀开一条路后向行宫方向移动。 眼下最要紧的事赶回行宫里,让留守的三千羽林卫支援。 彼时落日余晖,夕阳如血,酉时很快要到了。 山脚下的喊叫声也惊动了流云殿的女眷们,众人议论纷纷,有人抬头看向上首坐着的两个女人,一位胆子小的宫妃目露恐惧道:“娘娘,殿下,外头这是怎么了?” 无人应答。 一旁的陆筠一身大红宫装,也不管何人说话,只自斟自饮着桌上酒水,清丽的面容带上了几分醉意。 盛装艳服的云贵妃抱着孙儿轻轻拍打,随意点了个身边的宫女,“你出去看看。” 锦绣和鹿鸣侍立一旁,冷眼瞧着底下坐着的女眷们,只宗室女眷那边里坐着的玢柔面如金纸,浑身冷汗。 姜绾坐在人群里闭目养神,她知道不管陆筠和云贵妃作何打算,在事情没个结局之前,殿里所有人都是安全的。 武德帝带着百官在酉时三刻赶回了燕山行宫。 而此时的行宫外,一向面容柔和的安王宛如修罗在世,满脸鲜血直流,随着他长臂一挥,身后士兵便如潮水般向山上攻去,箭矢如雨,纷纷朝武德帝而出,却均被外围的羽林卫用盾牌挡了回去,绣衣卫护着武德帝沿宫道上山,留下满地尸首,终于在酉时末和留守在行宫的三千羽林卫接洽。 形势瞬间逆转。 燕山行宫宫墙高悬,墙外汇聚了成千上外的士兵,双方在此悍战,一时胜负难分。 霍辛上山时半路遇到霍鉴琦,父子两人且占且退,慢慢收拢战线,和其他将军困守在燕山宫墙后。 殿外广阔的丹墀上三千羽林卫严阵以待。 正殿宽阔,容纳了不少人,浮动的人心也渐渐落到了实处。 武德帝叫来霍辛,问道:“如何了?” 霍辛进殿回禀外头的形式,“回陛下,叛贼一时攻破不了行宫高墙,后边是悬崖峭壁,人力难登,羽林卫只需防守在行宫前便可,等靖国公调大军到来,外头那群叛贼不成气候!” 百官一听这话,霎时吃了一颗定心丸。兵部尚书闻言上前一步,急问道:“靖国公何时来?” 霍辛答他:“最慢也不过两个时辰。” 不一会儿,霍鉴琦和几位将军也进殿来,吏部尚书看着几人追问道:“到底是何人谋逆?” 几位将军脸色发黑,支支吾吾不敢多言,霍鉴琦环视一周不见安王,登时跪下怒道:“陛下,安王勾结寒衣教,意图谋反。” 百官顿时哗然,纷纷看向宝座上的武德帝。 时隔两年,继端王勾结异族意图谋反后,安王居然也勾结寒衣教谋反篡位。 武德帝没在意朝臣们的议论,问霍鉴琦:“太子呢?” 霍鉴琦神色如常,答道:“殿下被寒衣教逆贼围攻,半路被靖国公救走,眼下正在前往直卫亲军大营。” 一听太子和姜静行在一起,武德帝脸色沉了沉,不过事急从权,他也就没说什么。 第165章 高端玩家混战 戌时已至, 天色渐渐黑了。 姜静行站在一处山坳里,身后大军整装待发,丝毫不见急行军会有的狼狈之态, 而事实上, 这些人也的确早已赶来。 容通顶着一头冷汗上前,小心瞅了一眼姜静行身旁的面具男子,别人不知道这人是谁,他还能看不出来这是太子殿下。 姜静行听着远处兵戈声渐渐停歇, 问他怎么了。 容通拱手道:“大将军, 刚刚斥候来报, 叛军攻不下燕山行宫, 这时候在修整呢, 可不正是咱们出兵的好机会。” 姜静行看了看身旁的陆执徐, 扭头笑道:“还不是时候。” 最重要的人还没登场。 今日这场局不是设给安王的, 而是设给韩妃的。 派人查了这么久, 从魏国公给的那点线索,再到不为人知的前朝秘事,历时两年, 她总算知道了韩妃的真名。 张嫣,和历史上某个倒霉透顶的皇后同名同姓。 不过同叫张嫣,他们这位韩妃娘娘可就可怜多了,毕竟谁能想到呢,一位皇后嫡出的公主, 一出生便被人掉包扔到了皇宫外头自生自灭, 若不是奶娘还算忠心, 怕早就饿死街头了。 四十多年前,当时大魏虽已显颓势, 却也还未落得个诸侯相争的地步。 彼时雁门关张家军名震大西北,张家家主和弟弟一门两公侯,嫡女入宫为后,其他女儿也相继嫁去了世家大族,一时之间,张家权倾朝野,就连新登基的皇帝也要看皇后脸色做事。 在这种情况下,若是张皇后再生个儿子出来,天下是否要改朝换姓都未可知。 再忠心的臣子也挡不住皇帝心中蔓延的猜忌,何况还是魏末帝这等昏君,一场针对张皇后的谋划便就此展开,而为了斩草除根,还不等腹中孩子生下来看看男女,作为丈夫的魏末帝亲自着手策划了一场围剿。 前魏天照三年,张皇后第一次有孕,皇帝特许妻子回娘家省亲,先是着人在她安胎药中下毒,在趁着张家人团圆之际,以谋逆之名围剿全府,最后只有十九岁的张皇后,在自己娘家闺房中拼死生下一个女婴,她不知自己还能不能活,但为了让女儿活下去,还是冒险将孩子托付给了婢女,让其从后门带出府,并将自己手中一支精锐暗卫交付给还在襁褓中的女儿。 做完一切,张府便声称孩子难产而亡,皇帝自然不信,前后花费半年在城中搜寻,不知惨死了多少无辜婴孩,与此同时,婢女带着孩子也乘船而逃,最终在一个岸边的小镇上岸,为了让小公主活下去,嫁给了对其一见钟情的胡季。 而刚生下孩子不过三天的张皇后,就这样拖着病体进了冷宫,也许是还念着女儿,冷宫这一呆便是二十年,然后再就是天下大乱,群雄逐鹿,张皇后守城而死,魏末帝南渡逃亡,最后改朝换代,大雍立国,流落民间的公主再次回到上京城。 不得不说,世事竟如此奇妙。 前朝辛密不为人知,只说眼下,听了姜静行一句不是时候,容通那满头的冷汗霎时就下来了。 什么叫还不是时候? 难不成等皇帝死了才是好时候? 容通也不敢问,见两人没注意自己,只好默默转身走了。 等人走远后,姜静行看着远处的火光问陆执徐:“你有没有想过,等你父皇死了,你再带兵出现。” 陆执徐看她一眼,反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 姜静行低头看了看马背上挂着的箭篓,想起了要和武德帝比箭术的事。 当年武德帝的箭术十分出众,每每都胜她一筹。 姜静行无声笑了笑,第一次和陆执徐说起她和武德帝的事,“我和你父皇认识十多年了,也曾有过交付后背,生死相托的时候,可时光是件很残酷的事情,你父皇和过去所有皇帝一样,在皇位上坐的越久,就越发的多疑猜忌,也许将来有一天,我也会死在他作为帝王的谋算猜忌下,就像李伯同和胡季,也如同大多数开国武将一样,落得个布衣归乡或潦草死去。” 陆执徐瞥了她一眼,眼中莫名的嘲讽,“他可舍不得你。” 姜静行低头摸了摸□□的马儿,嘴角的笑容更大了,自嘲道:“你说的对,如果不是遇见你,我也许在无可奈何的时候,真会学学韩子高之流。” 闻言,陆执徐在面具下扯了扯唇角,从嗓子里挤出来一句话。 “除非我死了,不然你做梦。” 他可以不过问姜静行的过往,但现在姜静行已经有了他,要是还想和其他男人拉扯不清,除非他死了。 这回姜静行笑出了声,“怎么,吃醋了?” 陆执徐不搭理,只凝神望着夜色中飞奔而来的身影,轻声道:“来了。” 远处那道人影直奔姜静行而来,不是别人,正是趁乱跑出来的秋禾。 其实早在内监来靖国公府传旨的时候,姜静行便觉得有些不对劲,首先是那传旨的小公公,事后她回忆了一下,确定从未在御前见过,而武德帝给她传口谕,一向是派御前的人来。 其次便是旨意内容。 让命妇们同来燕山不稀奇,可靖国公府唯一的命妇是朴月璇,人早没了。 不是她看轻她作为靖国公的脸面,只是她觉得吧,在这种关头,特意来个人嘱咐她带上姜绾和姜璇,简直怎么想怎么有问题。 所以她特意做了两手准备,一是将燕山可能发生的事告知姜绾,二则是对姜绾忠心耿耿的小丫头秋禾了。 作为姜绾的贴身婢女,秋禾小姑娘是姜静行挑细选出来的,人虽然不太聪明,但武功绝对好,不然寻常人哪能在乱军中跑出来。 而秋禾不仅跑出来了,还顺利找到了她们国公爷。 绑着双丫髻的小姑娘从马上跳下来,噔噔噔跑到姜静行马跟前,仰头道:“国公爷,小姐她被人带去流云殿了,你快去救小姐吧!” 姜静行含笑点头:“好。” 容通收到指令,当即整顿军备,带着大军一刻都不停歇地向燕山行进。 夜色渐浓,燕山行宫如同躲藏在黑暗中的鸟雀,只能眼睁睁看着一群猛兽扑食自己。 眼看着时间慢慢流逝,寒衣教久攻不下行宫,安王不禁渐渐沉不住气了,他身旁站着礼部尚书,岳婿二人一同站在高处张望行宫的方向,只需攻克燕山行宫,再以流云殿里的女眷说服百官臣服,天下便入手了。 眼见天下将到手,安王心弦越发蹦紧 ,他看了半晌也没见传令兵找来,不由冲身边的黑衣女人怒低吼道:“母妃为何还不动手!再等下去,姜静行就要带着大军来了,到时候本王只有死路一条。” 黑衣女子不为所动,木声道:“殿下冷静,有大臣们的家眷在手,即便姜静行来了,她也不敢冒然出兵。” 安王握着长剑的手紧了紧,沉着脸看向流云殿方向。 姜绾已经在流云殿坐了一个时辰。 大殿里静的可怕。 半个时辰前,安王造反的消息传来,主殿来人让女眷们先去避难,谁知陆筠突然命人关闭了殿门。而就在众人惊讶时,长陆筠身边的一个女侍卫突然爆起将来传话的内监一刀砍死,随后命后殿藏着的寒衣教教众守死出路,不许任何人走出流云殿一步。 这时众人才知,原来除了安王,长公主也参与了造反。 如今望着殿中鲜血淋漓的尸首,满殿女眷个个面露惊慌,不敢多言一句,生怕触怒了喜怒不明的长公主。 姜绾不留痕迹地打量了一遍殿中布局,正垂眉思索时,突然听见身旁有人和自己搭话。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怕。” 姜绾寻声望去,说话的是自己斜后方坐着的一位妇人,一身黑色窄背紧袖长裙,面容英气,仪态从容高雅,虽不见华服珠宝,端看气质,便知这不是常人。 夜风带来山下的血腥气,更有透骨的凉意。 亥时到了,休整片刻后的叛军一鼓作气,再次攻打燕山行宫。 借着祭祀被运来燕山的火药一车一车搬上山,炮火声响彻山谷,惊的山里原本安息的动物们四散奔逃,火球接二连三在空中炸开,原本守卫在正殿前的羽林卫誓死前扑,就在安王要高喊开宫门时,山下突然响起兵戈之声,安王猛然转身,却见数丈之外立着个银甲男子,满身戾气血腥也挡不住的优雅清俊。 “不好!” 认出来来人是谁后,安王身边的黑衣女子大惊,正欲转身逃离,却被陆执徐一剑穿胸而过。 见向自己走来的陆执徐,安王顿时面露惊恐,脸色一瞬扭曲。 三波杀手,居然都没能杀了陆执徐! 户部尚书刘洪也惊呼一声,“太子!” 怎么会是太子! 姜静行呢! …… 姜绾从脑中回忆过京都命妇和宗室王妃的面容 ,好似从未见过此人。 那妇人看着姜绾微笑,又问道:“我看殿中人无不畏惧害怕,忧心自己姓名或家族前程,可唯独你,姜绾,明明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却比所有人冷静,你不怕吗?” 姜绾按下心中惊疑,只道:“自然是怕的,只是家父说过,若是怕了,便先弱了三分,所以即便害怕,也要装的比对方淡定。” “这话说的有趣。” “不过还是说这话的人更有趣些。” 妇人打量姜绾,似笑非笑道:“你长得并不像姜静行,可性子却像极了她。” 姜绾冷了脸,悄悄握紧袖中匕首。 谁知那妇人像是看穿了她,在看了她袖口一眼后仍在继续说话,且说的越来越古怪,“我活了这么多年,姜静行是我见过最有趣的人,她身上有很多秘密,就像我一样,都是背负着秘密活下来的人。” 第166章 我们来日方长 一月后。 秋风萧瑟, 明光殿外面几颗花树只余夏蝉哀弱的残声。 武德帝重伤垂危,几乎太医院所有太医都住在了偏殿。几位太医日夜不休研制解药,终于将命悬一线的武德帝救了回来, 可余毒未清, 人还是昏迷着。 这几日朝局动荡,陆执徐作为太子诸务缠身,每日都有数不尽的朝政处理,不仅要安抚伤亡军士, 着三法司围剿寒衣教残余教众, 同时还要批阅奏章, 批阅大雍各地奏报。 姜静行夜里见他消瘦了几分, 便问了一嘴乾一, 谁知竟得知他每日只睡两个时辰, 几乎是日夜连轴转。 姜静行看不下去了。 这日陆执徐坐在东宫和百官议事, 直到御膳司第三次来问是否传膳, 大臣们才领着职责散去。 姜静行随着众人走出东宫,放慢步子落到最后,等没人了, 又原路折回东宫。 陆执徐见她回来了,停下手里朱批,抬头问道:“怎么了,你有事找我?” 姜静行上前抽出他手里的笔杆,指了指外头等着摆膳的太监, 嘱咐道:“先吃饭。” 陆执徐唇角弯出极小的弧度, 起身做到膳桌前, 姜静行跟着吃了两筷子,用完膳, 她又强摁着陆执徐躺在榻上。 趁着这回武德帝昏迷,陆执徐将东宫中人换成了自己的心腹,眼下也不怕有人看见两人躺在一起,他侧身搂住姜静行,感到难得的安心,原本紧绷的神志慢慢松懈,陷入一片黑甜中。 姜静行并无睡意,她曲臂枕在脑后,侧耳听屋外落叶的细响,突然听屋外长廊上匆匆的脚步声,于是小心从陆执徐怀中抽身,走到外间,赶在宫人通报前将其拦下。 “怎么了?” 小太监面露急色道:“陛下,陛下醒了!” …… 戌时正三刻,明光殿灯火通明,陆执徐还是没能睡个好觉,姜静行看着他远走的身影,缓缓叹息一声,她站在东宫正殿门前,望着廊外一株木兰树出神。 武德九年八月,安王一派勾结江湖教派余孽发动政变,围困燕山行宫,太子镇压乱党,诛杀附逆之臣。 一夜政变,在史书上不过寥寥几笔,但在武德十年的京城,却是久久不曾散去的血腥气。 张嫣最后还是带着一身秘密身首异处,安王则在得知自己并非今朝血脉,而是前朝余嗣后疯癫不已,在狱中自缢身亡。 云贵妃至死不愿再见武德帝,反而一再要求见姜静行一面,姜静行满足了她,并在最后告诉了云贵妃自己的真实身份,在怔愣许久后,云贵妃还是选择服毒死在姜静行怀里。 也许她爱的始终都只是当年那个少年将军,而不是具现的姜静行。事后,由她而兴盛的云家一朝跌落谷底,云贵妃带给他们的尊荣最后也随云贵妃而散。至于全程被蒙在鼓里的燕王,玢柔受到牵连被赐自尽,他只能抱着唯一的儿子痛哭流涕,从此一改脾性,开始四处花天酒地,成了别人口中的风流王爷。 政变之后,皇帝与太子的争斗也陷入沉寂。 拜云贵妃所赐,武德帝卧床昏迷一月,而借着这场重病,他身体里早年间的暗疾一下子迸发出来,使得原本还算康健的人,刮风下雨都要小病一场,早朝也由原本的每日一朝改为三日一朝。 或许是想通了,或是迫不得已,天子权柄逐渐过渡到太子手中。 日子就这么不平不淡的过着。 一晃,就是三年。 这三年里,不知不觉间就发生了很多事,让人不得不感慨时光如水,物是人非。 武德十一年秋天,年满二十岁的姜绾从惠州学成归来,姜静行还是由着她自己选择人生,可姜璇再也忍不了了,已经高出姜璇一头的姜绾被自己姑姑催婚催的焦头烂额,只好整日躲在府外不着家。 姜璇见她对自己寻来的画像不敢兴趣,也是气的不行,后来不知被谁提醒了一句,她想起了当年姜绾和燕王的婚事,于是觉得普通权贵人家的确配不上自己侄女,找来找去,不知就怎么把主意打到了还未成亲的太子身上。 太子宽仁治下,性情温文尔雅,又长着一副天人般的好相貌,而且等将来太子登基了,姜绾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这样一看,当真是再合适不过。 姜璇心满意足,便在当晚饭桌上把这事说了,催着姜静行为女儿上上心。 谁知她话刚落,姜静行就被噎到了,而姜绾则是一声冷笑。 姜璇对二人这番表现感到迷惑,她刚想问问姜静行哪里不妥,却见姜绾吃完碗里的菜,搁下筷子便扬长而去,只给屋里两人留下一道背影。 姜璇看的着急,侄女的婚事是真的不能太拖了,她手里碗都来不及放下,便扯着嗓子问姜绾怎么了,谁知远远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一句话。 “我才不要嫁给那个狐狸精!” 姜静行又被噎了一下,姜璇满眼茫然,直到姜静行委婉地说了一下她和陆执徐的事,姜璇听得一愣一愣的,然后也扔下碗扬长而去。 这晚在靖国公府的书房里,姜静行找姜绾进行了一场郑重的谈话。 没人知道里面说了什么,只知道,在第二日一早,两匹快马驶离了长明街。 这位上京城颇为传奇的靖国公独女,在短暂的停留后再次离开,一人一剑,还有一个小侍女,开始了她们游历天下的历程。 姜璇在送走侄女后问姜静行,那晚她们母女二人到底说了什么,姜静行说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周围下人听到,无不赞叹小姐志向高远,只有背过身后的姜静行笑的意味深长。 其实她当年也有个仗剑天涯的梦想,不过没关系,她没做到的事,她女儿做到了。 之后很多年,除了逢年过节,姜绾也只有在朴玲嫁人时回了一次靖国公府。 姜绾有了自己的人生,而靖国公府也迎来了第二次来下聘的霍辛。 早在从燕山行宫回来,霍鉴琦便成了长兴侯府名正言顺的世子,因着太子心腹的身份,这两年霍鉴琦在上京城可谓是风头无两,平日里走在街上,楼上都有贵女扔个帕子香囊什么的,不过不管是谁,霍鉴琦还是那副被章云彻嘲笑的木头模样,一眼不看,一句不说,只管六年如一日地往靖国公府送东西,就连姜静行下朝回家都撞见过几回。 这次姜静行没有拒绝霍辛,而是让霍鉴琦和姜璇先见了一面。 做了几年靖国公府的大小姐,如今的姜璇依旧不喜男人近身,但她再也不会感到害怕,她对霍鉴琦讲述了她早年间的事,最后还是拒绝了霍鉴琦。 姜静行站在院子里和霍辛聊天,霍鉴琦找到姜静行,说道:“姜叔父,还望日后您见到小子不要气恼。” 姜静行听得一愣,脑子里冒出来个念头,霍辛没多想,见儿子出来了,刚想拉住人问两句,谁知这逆子一言不发地走了。 见儿子这副模样,霍辛哪能不明白这是被拒绝了,他对姜静行叹气道:“罢了,终究是咱们两家无缘。”霍辛无奈之余也松了口气,神王有意,襄女无情,这回他儿子总该放弃了吧。 姜静行看着转角处愣神的姜璇,眼中思索转为同情,她拍着霍辛肩头道:“兄弟,儿女都是债啊。” “谁说不是啊。”霍辛叹口气,负手摇头走了。 霍辛当日没听出姜静行话中深意,没过几日,他就张罗着给儿子娶亲,谁知媒婆还没上门,霍鉴琦先从东宫回来了,俊朗的青年往自己亲爹跟前一站,张嘴还是那句非卿不娶,好悬没将霍辛气出来个好歹。 姜静行知道这事后问姜璇,那天霍鉴琦到底说了什么,谁知姜璇什么都不说,只默默红了脸。 而和陆执徐在一起好几年的姜静行,哪能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等到武德十二年秋天,天下政令已然半出东宫。 这年,姜静行一直在思考系统说的话,她想知道,陆执徐会不会在武德十三年登基,如果会的话,难道人的命运真的早已注定? 一天冬日的晚上,姜静行问陆执徐信不信佛教里那句“万事皆随缘,半点不由人。” 陆执徐听完,反问道:“你信吗?” 姜静行下意识摇摇头,于是终于结束了自己对哲学的探讨。 武德十三年春日,礼部再次上书为太子纳妃,不久后武德帝点头了,可谁知却被太子本人拒绝,此事一经传出,这回不止是太子党,整个朝堂都上谏此事不妥。 眼瞅着太子将会是下一任的贤明天子,可这一直不娶亲算怎么回事。 难不成……朝中顿时流言蜚语不断。 没过几日,武德帝令原本在大本堂读书的几个皇子入朝听政,此举意在敲打太子,可陆执徐丝毫不在意,如今他名正言顺,大权在握,牵制几个年幼的弟弟轻而易举,真正让他上心的人,永远都只有姜静行。 从他和在泰安楼遇见姜静行那日算起,如今已经过去六年了,现在两人的关系很奇妙,陆执徐决口不提朝堂对自己不娶亲的猜疑,一如既往地和姜静行相拥而眠,偶尔空闲时还会弹琴给她听,这把琴浸过水,可琴声依旧清越动人。 今年上京城郊外桃花开的比以往早,连夜风都带着暖意,带着点点嫩芽的花枝横斜进走廊,窗外阳光明媚,莺啼悦耳,姜静行躺在窗下软榻上午睡,陆执徐合上最后一本奏折,从案后起身坐到她身边。 如今的陆执徐已然是成年男子的模样,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姜静行再也不会在心底叫他小皇子或小太子,永远都是陆执徐或一声调笑般的扶摇。 第167章 摄政王 午后的院落静悄悄的, 乾一被靖国公府的暗卫拦在外院,他没在东宫找见他们殿下,便知人在靖国公府。 东宫急奏, 陆执徐被叫走了。 榻上姜静行听着远走的脚步声, 慢慢睁开了眼,人心都是肉长的,她纵然对别人心狠,可对痴情自己的陆执徐也软了三分心肠, 索性并没有拒绝, 勾了下唇, 便又把眼睛闭上。 来日方长。 武德十三年四月, 嘉峪关传来急报, 突厥突然将大雍过境的商队扣留, 以商队偷盗马匹, 要入关搜寻为由, 出兵奇袭嘉峪关,嘉峪郡郡守被细作拿全族姓名要挟,最后叛国通敌, 开城门引敌军入境后吞金自尽。 突厥骑兵一路打到幽州雁门关,最后被幽州军士击退,可西北嘉峪和武威两郡被夺,沿途百姓皆遭劫掠,一时狼烟四起, 民不聊生。 军报一传到上京城, 朝臣激怒, 好几名年迈的大臣险些气的背过气去,户部老尚书当庭大骂嘉峪郡守无耻之贼, 死不足惜! 武德当即下旨临近州郡调兵支援,可突厥此次有备而来,为了这一战,他们足足准备了两年,又过了一月,武德十三年五月,胡骑再次叩关,雁门关守将不敌,战死边关,西北防线向南溃败,不足两个月便丢了三城,最终被驻守在幽州上党郡的军队拦截,两军就此在上党僵持住。 而就在这样的紧要关头,原本便有恙在身的武德帝突然病重。 军报传来的翌日清晨,东宫瀚澜殿上下一片沉闷。 朝中大臣多是主战派,但也有朝臣提出和谈,自是被陆执徐一言否决。 他看着殿中提议和谈的大臣,冷声道:“突厥狼子野心,岂是何谈能解决的,不战而屈人之兵不过是个笑话!再让孤听到尔等言论,一律杖毙!” 这些年民生在勤,大雍国库不似往年空虚,此次突厥南下,一是掌权者私心,二是西北草原连月大雪,连马都饿的脱了相,迫于生存,才不得不出兵劫掠,此次若是退了,只会助长突厥嚣张的气焰。 新任刑部尚书年鸣英越众而出,提议道:“殿下,眼下最要紧的是由何人领兵出战。” 兵部侍郎冷笑道:“此言真是可笑,我大雍人才济济,难道还找不出个带兵的将军?” “那不知是何人?”年鸣英平声问道。 兵部侍郎一时还真被问住了,眼下军中武将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也不是说没人,而是没个合适的人选,年轻武将正是熬资历的位置上,带兵出征便是越权,而宿将年老,能够带兵,却少有与突厥交手的经验。 其实大臣们心中都明白,最合适领兵之人的便是靖国公姜静行,此次将突厥拦在上党的也是姜静行曾经麾下的将士。 可姜静行几年前才被封为一等国公,若是再次携功归来,还要如何加封,若日后再有战功,难不成真要封王? 东宫小朝会过后,陆执徐换了身青色直缀,径直来了靖国公府。 彼时春光正好,廊下莺飞燕舞,满院草木葳蕤,书房花窗外那颗玉兰树下摆着张软塌并桌几,远远望去,便见上面悠闲躺着个人。 这人不是姜静行还能是谁。 前不久姜绾回了趟上京城,可见识过天下大好河山后,她再也看不上繁华靡艳的上京城,四月末便启程去了上党,说是要以武报国。 她和姜静行母女二人还是三日一封书信不断,姜静行前些日子忙,积了好几封没看,今日空暇,便连着没看的,还有以往收在匣子里的一同翻了出来,看着看着,她面上便笑开了,笑吟吟的直到陆执徐走进才抬头。 从这些书信里,便可以窥见一个小姑娘的成长,越到后面,信纸越随意,言语也越简练,可不管哪封信,都是长长的好几页,可见即便在外面飘着,与家人的亲情也是斩不断的。 “谈妥了?” 陆执徐颔首,脱去鞋袜在她身边坐下,姜静行往里移了移,给他留出个盘膝坐好的位置来。 “在看什么,我进来你都没发现。” 说着陆执徐抽走她手里的书信,垂眸扫了一眼,见是姜绾的家书,便不甚感兴趣地搁在一旁匣子里。 自从那次泰安寺撞见自己父亲的情事后,那姑娘每次见到他都没个好脸色,他自然也不会硬凑上去,只上回常嘉的事,都够姜静行笑话他许久了。 事后他知道那不是姜静行亲生儿子后,便将人也送去了书院,姜绾的变化他也是看在眼中的,可见书院的确是个修身养性的地方,周围静了,心也就静了,便不会再有那么多欲望。 不过陆执徐也没把人送的太远,到底是姜绾的亲弟弟,若是长成了,还可以帮自己姐姐做事。 陆执徐换了个地方坐,姜静行看他一眼,无奈地扬起上半身,顺着头上的力道枕在他膝上,虽说二人现在和寻常的夫妻没什么区别,可陆执徐却比过去还要粘人,就连时不时的肌肤相亲,也过于频繁了些。 这开了荤的男人果然不一样,不错不错。 由她领兵出战是二人早就说好的事,所以姜静行也不觉的意外,不管如何,战场始终都是她最熟悉的地方。 她将榻上散落的信纸随手搁到匣子里,眯眼看着从树叶间隙中投下来的光线,问道:“如果我打了胜仗回来,你打算怎么封我?” 陆执徐垂眸看着她,略带几分突兀道:“太医说最多还有一年。” 大约是阳光太晃眼了,姜静行闭上眼,只道:“我知道了。” 武德帝还有一年的时光,可从去年开始,他却再未召见过姜静行,也许是因为终于接受了姜静行背叛自己的事实,也许是不想让自己衰弱的面容显露在心爱的臣子面前,总之,除了早朝,二人再未私下见过面。 少年相识相知,也能托付后背相交,可时光荏苒,终不似少年游,武德帝最后能退回到君臣身份上,维持住两人最后那点情义,姜静行觉得这个结局挺好。 陆执徐走后,宫里的圣旨也到了靖国公府,知道姜静行要出征的消息后,姜璇忍不住哭了一场,最后红着眼为她准备出征要用的东西。 她拿出库房里那身盔甲,亲手将每一片甲叶子擦拭干净。 姜静行进屋来便看到她暗自落泪,于是扬起笑脸凑过去摸了摸她的肚子,玩笑道:“你都是要做娘的人了,怎么还哭个不停,也不怕生出来个丑孩子。” 姜璇拍开她的手,故作凶狠地瞪她:“你若是死了,我就说这孩子是你的,再把绾儿赶出府,到时候靖国公府就是我们娘俩的了。” 姜静行笑着坐到她身边,意有所指道:“哪需你这么算计,就算没了靖国公府,不是还有长兴侯府吗,只要你愿意生,迟早都是你和孩子的。” 姜璇早就习惯被她玩笑了,当下也不害羞,只捂着小腹嗔了她一眼。 这孩子来的意外,她还没有拿定主意,不过听她这么一说,姜璇也觉得该和孩子亲爹说一声。 明早大军就要开拔,按惯例,姜静行作为一军主将,是可以亲自点名副将和偏将,霍辛作为她的老搭档,自然义不容辞,至于另一名偏将,则是刚和朴玲成婚一年的胡重光。 对于此事,胡重光欣然应允。 自从从学院结业之后,胡绮楠便留在书院担任山长之责,如今已是惠州华林书院最年轻的院长,也是有史以来唯一一位女子院长。胡绮楠才女之名遍传天下,并在有人求娶时立碑于书院前,立誓此生不嫁人,只为治学传道而活,此话传出去后,不知多少女子闻其声名而来,纷纷投效书院,不过几年,华林书院便声名大噪。 在知道侄子要出征后,胡绮楠托人送给他一封信,信上只有四个字:不负初心。 在经历过波云诡谲的朝堂斗争后,胡绮楠只希望胡重光能不负初心。 武德十三年五月廿六,靖国公姜静行再次率十万大军出征,前线吃紧,朝廷决定分两线作战,在临近的扬州和兖州再调八万兵力援助。 皇帝病重,太子代君在太和门外为诸将士送行。 银甲泛着冷锐的光芒,陆执徐的目光从银甲移到姜静行面容上,想起昨日床榻间的缠绵,他知道这副铠甲下也不过是具血肉之躯,世上没有永远都打胜仗的将军,很有可能,这一走便是绝路。 陆执徐心中泛起密密麻麻的痛意,眼底不由充血,姜静行看出他的不舍,便从一旁内监捧着的银盘里端起一杯酒,从容笑道:“臣敬殿下,愿我大雍长安无虞。” 陆执徐看着她义无反顾的神情,脑中蓦地浮现出一句话。 只是个皇后的位子根本配不上眼前人。 姜静行不只是单纯的一个人,她是社稷之臣,国之栋梁,海晏河清的大雍离不开她姜静行,也许大雍可以没有皇帝,但绝对不能没有她姜伯屿。 陆执徐拿过另一杯酒水,喉结微微滚动,最后只喑声道:“愿将军平安归来。” 借着敬酒的动作遮掩,陆执徐凑近她耳边,好像是生怕她听不清一样,近乎一字一句道:“等你回来,我们共享天下。” 姜静行眼神一凝,直直看进他眼中,不见往日的执念晦涩,只有一派的清明柔和。 姜静行笑了,扬起酒杯一饮而尽,朗声道:“臣定不负太子所愿。” 身后将士们齐声高喊,在直冲云霄的号声中,姜静行转身走下城墙,翻身上马,领兵而去。 时隔多年,姜静行再次成为阵前叫骂的核心人物。 待到西北的战事告一段落,已然是武德十三年的冬天了。幽州是苦寒之地,短暂的春夏过去,便是漫长的秋冬。 但这几日的幽州,却是一片欣喜之气,这半年多来,大雍胜多败少,逐渐收回了丢失的城郡,奔逃的百姓也有了生路,时隔多年,姜静行再次名扬西北。 第168章 番外一郊迎 三月后, 京郊,郊劳台。 还是同样的春日,同样的郊迎, 就连流程都没变, 甚至是同样的静默无声。 郊劳台东西两边各安下马红柱,祭祀香案前各部三品以上,六部尚书,鸿胪寺大小官员在两侧列队等候, 静默无声。 造成这般局面的原因一半是因为礼乐大事不得懈怠, 另一方面就要得益于前面的人了。 仪仗前方正是威严深重的陆执徐, 一席衮冕俊美无俦, 是他登基那天那身衣裳, 不顾礼部尚书发黑的脸色, 新帝一点都不合规矩地立在众人前头。 姜静行骑在马上, 远远便见前头立着个大美人。 姜静行翻身下马, 鸿胪寺礼官引着诸将,从征大臣还有文武官员行至高台香案处,两侧设歌乐, 姜静行等人位列西南,其余人等位列东北,皇帝正中,先行三跪九叩之礼,其后敬天, 祭祀战死的士卒。 一切结束后, 随行的内监便颁读圣旨, 册封有功之臣,犒赏军士, 可唯独少了姜静行那份封赏。 陆执徐不动,没人敢动,姜静行上前行礼,试探着叫了一声:“陛下。” 陆执徐拿着那份封王的圣旨走下台,直接递给了姜静行,这份圣旨已经过了百官的眼,即便不宣读,也早昭告天下。 陆执徐绷着一张脸,不顾百官惊恐的目光,直接上前把姜静行抱在怀里,“伯屿,你终于回来了。” 姜静行感受着他微微颤抖的身体,下意识安抚地拍了拍,然后抬头便对上了一群大臣青黑不已的脸色。 姜静行不由面露沉默。 和姜静行斗了十多年嘴的户部老尚书,老眼一翻,直接昏了过去,周围的文武大臣连忙凑过来将人接住。 “张老,您醒醒啊。” “张老没事吧。” “来人去叫个太医。” …… 姜静行稍稍松开陆执徐,对着假装昏倒的老尚书无奈扯了扯唇角。 当年宫宴刺杀,她故意往老尚书身边丢了个刺客,当时都没把人吓死,甚至还有力气骂她,怎么可能为了这点事晕过去。 绝对是故意埋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