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美人年代文随军日常》 第1章 找个对象 一九七三年,七月六日。 盛夏蒸腾着阵阵热浪,伴着微风席卷过西丰市轧钢厂家属院一栋栋青砖筒子楼,令人汗涔涔,手中蒲扇扇个不停。 这一年,惹人燥热烦闷的不止酷暑天,还有近来下达的城市青年强制上山下乡政策。凡是年满十六周岁,未婚无工作的年轻男女都要下乡,这可愁坏了一众当爸当妈的。 林湘坐在客厅里吃着搜刮出来的鸡蛋糕,听着屋外几个婶子聚在一处摇着蒲扇谈起下乡政策,句句都是为儿女下乡发愁,准备怎么想办法搞个工作或者安排相亲,心中不禁怅然——看看别家父母,再看看林家父母,差距真是太大了。 七十年代的糕点稀有金贵,味道和口感比不上后世的精致糕点面包,可也聊胜于无了,毕竟如今缺衣少食,能有口甜嘴的就不错了。 没错,如今坐在轧钢厂家属院林家客厅里的林湘是穿越来的。 二十一世纪的林湘是个孤儿,自幼在孤儿院长大,一路念书到大学毕业,毕业后又勤勤恳恳工作多年,白天打工,空余时间再当个美食博主剪辑发布视频赚些外快,就这样攒下了一笔买房钱,辞了在大城市的工作回依山傍海的海城买房养老,准备过上悠闲轻松的“退休”生活。 从小没有家的林湘喜欢大海,又一直渴望拥有属于自己的大房子,不用挤在孤儿院的集体宿舍。她买的房子是距离海边几公里的海景房,推开窗便能遥遥望见碧海蓝天,可她新房装修好了,还没住进去呢,人就猝死了,穿成了一本年代文中的炮灰女配。 不过,这本年代文她压根没怎么看,只是听朋友说里面有个炮灰女配与自己同名同姓,十分可怜,涉及的相关剧情不多,她就那么扫了几眼与原身相关的剧情。 原身亲爹林光明本是地主家长工,五二年土改时,他跟着积极参与打倒地主起了家,攒了家底进城觅得一份工作,在轧钢厂当上学徒工,娶妻生女,不过原身母亲在她两岁时病故,林光明一年后娶了同样丧夫带女的后妈进门,再后来家中添了个弟弟。 这样的重组家庭,原身与亲爹和后妈、继姐以及两人后来生的宝贝疙瘩自然难以成为一家人,她在家中任劳任怨,可后妈始终防着她,毕竟不是自己肚皮里出来的,亲疏有别。自打后妈开始管家用,有什么好的全是藏着给自己亲闺女和儿子,就这么将原身养成了个瘦弱的小可怜,偏偏后妈还挺会在人前装样子,愣是将林光明和左右邻居唬住了,丝毫没看出问题。 都说有了后妈就等于有了后爸,此话一点不假。今年西丰市强制年满十六周岁,未婚且没有工作的城市青年下乡当知青的政策一出,原身竟然被哄骗着将轧钢厂的工作让给了弟弟。 原身高中毕业,因为成绩不错,考上了轧钢厂的正式工职位,原本有工作的她是不用下乡的,可亲爹和后妈都舍不得林家唯一的男丁——只有小学学历压根没有工作的林建新下乡,这便将柔弱可欺的原身唬住,哄骗她让出工作给弟弟,担起一个姐姐的责任。这样一来,弟弟不用下乡了,原身就要下乡,为着这个情况,那不怀好意的后妈再算计将原身嫁给轧钢厂游手好闲,还会动手打女人的厂长儿子,以谋取好处。 原身被算计得没了工作,还嫁给家暴男,婚后一言不合就被家暴男殴打,虐待,娘家人也不管,最后死在了二十五岁生日当晚。 匆匆读完几百字截图剧情的林湘怒了:这也太欺负人了! 谁能料到,当晚她就穿越了。 还是身穿。 原身因为想着自己让了工作,要下乡,心中其实不太情愿却不敢说出真实想法,这么煎熬着,一个发烧害怕间便没了,林湘就这样穿越过来。 也幸亏原身一向胆小,不怎么见人,还病了几天,林湘这才蒙混过关,暂时理清头绪。 如今她工作还在手,只是因为原身突然生病没来得及让给弟弟,也算是一大幸事。 琢磨着如今的处境,林湘原本想好好在轧钢厂苟着,好歹自己也有份珍贵的铁饭碗,能混到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下岗潮之前。 可今日她销了病假去轧钢厂复工,着实受了惊,原身的工作是车间女工,还是在高温环境下,每天工作十个小时,在如今的烈日炎炎,没有什么降温防暑的环境下简直可以列入十大酷刑。 林湘前世就打拼够了,终于准备攒着积蓄回小县城享受悠闲生活,现在再让她去严酷车间累死累活工作,简直欲哭无泪。 不过,她嫌弃的车间工作在这种时候是香饽饽,有了它才能不下乡,也是因为这个工作,原身亲爸后妈都惦记着,几番催促让她快点把工作让出来。 原身老实可欺,可林湘没这么傻…… “林湘!你居然偷吃我的鸡蛋糕!”就在林湘神游太空,思考着未来时,耳畔突然传来一阵聒噪的吼叫声。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原身父亲和后妈再婚后生的宝贝儿子林建新。 林家人模样都不差,林建新虽说谈不上多英俊,好歹算五官周正,遗传了林父的国字脸和大五官,只是这人心眼极小,着实不是什么好人,就连一块鸡蛋糕都不愿意给亲姐吃。 原身后妈邱爱英表面对继女林湘嘘寒问暖,实则什么好的都藏着避着林湘,偷偷给她亲生的两个孩子,久而久之,林建新便有了林湘不能吃好的穿好的认知,那些都是他的。 林湘并不搭理烦人的林建新,只慢悠悠将最后一口鸡蛋糕送入口中,感受着七十年代难得的绵软香甜口感,一阵浓郁的鸡蛋香气在口腔中蔓延开来,着实是比顿顿吃的白菜红薯好多了。 “妈,妈,你看她!”林建新今年十六岁,正正赶上强制下乡的年龄,却还是一个遇事就爱告状的妈宝男。 他身后走进来一个中年妇女,三角吊梢眼斜斜地睨了过来,看着继女竟然偷拿了鸡蛋糕出来,顿时黑了脸:“湘湘,你从哪儿拿的……” “妈,不是你给我买的吗?”林湘冲后妈甜甜一笑,神情自若道,“我前几天病了,你买鸡蛋糕肯定是给我这个病人吃的吧。” “我……”邱爱英被继女一句话给堵了嗓子眼,一时说不出什么来,毕竟她一直装着是疼爱继女的后妈。况且这个节骨眼,一块鸡蛋糕不重要,她这会儿另有大事,“是,妈念着你生病了,是得好好补补身体。” “妈,那鸡蛋糕是给我的!”林建新自小在家中霸道惯了,又知道林湘最好欺负,这一下便难以适应。 “好了。”邱爱英低声凑近儿子,“明儿给你烧红烧肉吃,你先出去玩儿吧。” 听着有红烧肉吃,林建新眼睛瞬间亮了,当即也不再计较一块鸡蛋糕,蹦跶着出门找院里的狐朋狗友去了。 而刚刚跟着进屋的继姐林楚楚则不如林建新好哄骗,她可见不得林湘吃鸡蛋糕,这么精贵的糕点哪能是林湘吃的,当即趾高气扬瞪林湘一眼,刚要奚落她两句,却突然顿住,眼珠子倏地瞪大了几分,激动道,“你……你怎么变这么漂亮了?妈,你看她!” 林湘与原身长得有八九分像,只是原身生活在七十年代,缺衣少食,哪怕亲爹是厂里三级工,每月工资足足有六十六块,可原身没享受上分毫,一年最多吃上一回肉,造成原身一个十九岁,本该是如花年纪的漂亮姑娘营养不良,且因为不自信,长期被打压,整个人显出几分颓丧与阴郁。 饶是这样,轧钢厂家属院里也公认原身是美人胚子,足以见得这幅模样有多漂亮。 而二十一世纪的林湘穿来,那是经过精心养护的面容与身材,鹅蛋脸莹白如玉,柳叶眉弯弯似月,衬得一双灵动清澈的杏眼水盈盈,像是会说话,精致小巧的鼻尖俏生生挺立,宛如山尖明珠,樱唇一张一合间更是娇俏动人,就连粗布麻衣袖口露出的一小节手臂都透着白嫩。 林湘今儿一时大意,忘记多加掩饰,学着原身不太敢抬头看人的模样,一下就被向来嫉妒继妹的林楚楚发现端倪。 林楚楚模样随了邱爱英,怎么也是个小美人,只是她肤色天生黑些,五官还算端正,放在其他人面前还算不错,在原身和穿来的林湘面前就不够看了。 正是因为如此,她是第一个发现林湘不同之处的。 邱爱英听见闺女这么一说,也狐疑地看向继女,平日她压根不会正眼看林湘,这会儿仔细打量着,还真瞧出了不同。 明明是一样的五官,一样的身量,怎么就觉得变了呢? 眼前的林湘像是变白了,这个继女原本就白,听说是随了她那个早亡的亲妈,邱爱英早年间听林光明在轧钢厂的同事提起过,林光明病死的媳妇儿可漂亮,怪不得生下的闺女也好看。 可是现在的林湘似乎更加白皙些,皮肤淡淡薄薄的,白里透着红,眼睛嘴巴鼻子像是和从前一样,可这样看着总觉得眉眼更加精致,尤其是那双杏眼,水盈盈的,像是会勾魂似的。 “你……”邱爱英也闹不清是怎么回事。 “我前几天病了一场,发烧出了汗,又闷在家里没怎么出门,这会儿是不是瞧着气色好多了?”林湘略微垂了垂头,没再和两人对视,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好在邱爱英和林楚楚再有怀疑也不可能猜到穿越这么离奇的事情,也只相信是林湘生了一场病后瞧着更好看了些。 这样的插曲并不重要,邱爱英往坐到桌边,冲林湘一笑,准备提正事。 第2章 相亲绝世大帅哥? 林湘心中一震,她自小没有父母,是个没人疼爱的孤儿,对父母与家庭抱着无限憧憬。在她的想象中,父母总是疼爱子女的,可此刻林光明怒气冲冲,像是要打人的架势令人害怕。也难怪原身半点不敢忤逆这个当爸的。 她仔细搜索着原身的记忆,林光明真的是会动手打人的,一个十足的家中暴君。 也是这一刻,她才彻底明白,自己真的穿越到陌生的时代,没有任何倚仗,孤军奋战,四面受敌。 “哎呦,老林,湘湘肯定是烧糊涂了。”邱爱英忙拦着劝架,她在这个重组家庭中打造的一向是贤妻良母的形象,这会儿自然得站出来,“你可别跟孩子置气。” 再说了,林湘就这张脸能看,她还指望着林湘嫁个好人家,给自家人谋福利呢,哪能让林光明动手,真把脸打肿了,厂长儿子兴许都不愿意娶了。 林光明被劝了两句,再看林湘时,眼珠子里仍燃着怒火似的,刚要开口就被隔壁邻居叫了出去,一根烟散到他手中,两个大男人在走廊尽头抽烟说着话,这事儿才算暂时揭过去了。 等林光明出门,邱爱英打着主意凑到林湘跟前,似哄似温柔地劝道:“湘湘,爸妈都是为了你好,你抓紧把工作让了,妈再给你张罗好亲事,你是不知道,厂长儿子看上你了!要娶你!” 林湘心知肚明后妈的歪心思,不过不等她说什么,林楚楚蹭地一下站起身,指着林湘鼻子怒骂道:“妈,嫁厂长儿子这么好的亲事你居然给林湘?我才是你的亲女儿啊!” 继姐林楚楚穿着在供销社买的桃红色平纹棉褂子,神情激动,振振有词。 就是这人脑子不太好使,要真是好亲事,邱爱英能给原身不给她这个亲女儿?林湘对邱爱英道:“妈,这真是好亲事吗?有亲事你会说给我,不说给楚楚姐?” 林湘一番话将邱爱英问得哑口无言,也是不知道这人怎么突然说话能噎死人了,邱爱英便只能将亲闺女赶走。 “楚楚,你瞎凑什么热闹!”邱爱英在带着和前夫所生的闺女改嫁林光明后便给闺女改姓林,她对自己孩子没话说,尤其是知道那厂长儿子好色还爱打架,尤其是爱打女人,她怎么可能让自己闺女嫁过去!“这是给你妹说亲呢。” “妈,你偏心!”林楚楚听到这个讨人厌的继妹要嫁给厂长儿子,心头那股酸涩劲儿便瞬间涌了出来,“我才是你亲生的啊。” 经过林楚楚一通搅和,林湘倒是暂时逃脱,忙起身去走廊躲避去了。 ==== 傍晚微风习习,林湘闻着四周邻居们在走廊煤炉上炒菜的炝锅气味,思考着未来。 林家渣爹和后妈,一个残暴,一个精于算计,都不是好惹的,更别提自己还在这家的户口簿上,处处受制。她得早做打算,不然肯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原身关于娃娃亲的记忆十分模糊,应当来源于小时候,似乎是听母亲提起的。 要真有娃娃亲,人品不错,可靠有本事的话,林湘还是愿意试着了解下。 可是再深究原身的记忆,关于这么娃娃亲姓甚名谁,家住何处,竟然是没有半分印象。 这让她哪儿找去? 虚无缥缈的娃娃亲见不到,找不着,林湘决定还是自己张罗相亲! 次日上工,林湘打听到轧钢厂就有爱张罗相亲的大姐,本身热心肠,人脉又广,不过林湘没打算找厂里人,毕竟这事儿得悄悄来,不然让渣爹和后妈知道了,肯定办不成。 七十年代同后世一样,缺不了爱当媒人的大姐大妈,林湘听厂里李大姐提起给她亲戚张罗相亲的就是外面巷子里一座大杂院中的媒婆张大妈。 西丰市是座工业城市,城里工厂多,大大小小数不清,可工厂里能分房的家属院筒子楼并不多,更多的职工还是只能向街道办租房,租住在外面的平房中。 纵横交错的巷子里掩映着一座座平房,不过城里的平房不比农村里一家就是一座,虽说穷了些,好歹面积宽敞。城里的平房几乎就是大杂院,往往是一座院子里住着四五户人家,每家能租个一到两间房就不错了,这么挤着住下一大家子人。 平房住久了,人人都向往楼房,排队申请想分到厂里家属院筒子楼住房的不老少,人人都馋哪。 在清水巷三十一号居住的张大妈就是如此。 张大妈家里一共六口人挤在大杂院东厢房里,一共两间房,就连待客的地方都是白天客厅,夜里卧室的两用。 张大妈早年间就爱给年轻男女做媒,一是成了好事怎么都能得点好处补贴家用,二是她就喜欢干这事,可以说是兴趣爱好了,积极得不行。 过去还是工作之余捎带着给人做媒,直到大前年她小儿子初中毕业找不着工作,张大妈便将自己在肉联厂的工作让给了儿子,儿子这才能娶上媳妇儿,张大妈没了工作便在家做些零工,没事糊糊纸盒赚家用,再给人做媒得些好处,日子倒也过得去。 近来强制下乡当知青的政策出来,张大妈忙得脚不沾地,几乎快把附近的年轻男女同志给搜刮了个遍,累得她老眼昏花。 今儿个顶着毒辣的艳阳,带面临下乡的女同志见了三个男同志,布鞋都快磨破,终于是成了,现在双方回家商量着定亲的安排,张大妈各自得了一块钱谢礼,也终于能歇口气了。 她捧着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盅猛灌了几口凉水,这才觉得耳聪目明了些,结果一转头,又觉得自己好像眼花了。 大杂院里走进来个年轻小姑娘,看着就十七八的年纪,穿着一身深蓝色粗布衣裳,袖口打了两个补丁,下身一条臃肿的黑色长裤,裤脚磨得脱了线,瞧着家里条件不太好,可那模样真真儿是太好了。 瓷白的小脸在破旧衣裳的衬托下更显出几分娇俏,尤其是眉眼跟画儿似的,看向自己时,唇角微微往上一扬,张大妈这个见过西丰市大半青年男女的媒婆都惊呆了。 这是哪里来的天仙似的丫头! “您好,是张大妈吗?”年轻姑娘一开口,声音脆生生的,悦耳动听。 “哎!”张大妈也喜欢俊小伙儿漂亮姑娘,看着也高兴不是,她忙招呼道,“小同志,你来找我的?是想相亲?” 上这里找自己的年轻男女十有八九是为了相亲而来,张大妈已经习惯了。 林湘冲眼前这位微胖,笑起来十分和气的媒婆笑了笑:“是,张大妈,麻烦您帮我张罗张罗。” 林湘条件算不错的,本人非常漂亮,学历也不错,高中毕业,如今还在轧钢厂有正式工作,这样的条件放在相亲市场上,必定得被人抢破头。 可张大妈听她说起工作会让出去,心里瞬间明白了这丫头的难处,家里逼迫丫头给儿子让工作的也不是没有,她就见过好几个。 “你这条件就是没有正式工作问题也不大,你说说你的要求,我帮你张罗张罗。” 林湘心中早有打算,这会儿也并不拿乔,坦坦荡荡说出自己的相亲要求:“男方得有稳定正式的工作,为人可靠有本事,家庭关系也别太复杂,最后重要的一点……” 张大妈听着林湘前头的话深表同意,这丫头长得这么好,学历也不错,要求自然得高些,直到听到她后半句…… “最后重要的一点是人得俊些,我不喜欢难看的。” 结婚是一辈子的事,尤其是在这个年代,林湘自然要找一个看得顺眼的,不然天天对着个长相难看的,日子也过不下去啊。 再说了,她上辈子一直拼死拼活地工作攒钱,还什么都没享受到呢,不管是小狼狗还是小奶狗……必须得找个帅些的。 张大妈万万没料到这丫头如此直白,不夸张地说,她给人张罗相亲十多年,还是第一次听个小姑娘一本正经地说要找个俊小伙儿。 张大妈脸上笑出褶子,一把拉上林湘的手,激动道:“林湘同志啊,你说得挺对,你条件不错,除了要求那些条件,要找个俊点的小伙子没错!我家老头子就是年轻时候磕碜了点儿,现在都成糟老头子了,连累我三个儿子模样也一般,要不是大妈我从小俏成一枝花,不然我几个儿子得更丑!” 林湘:“……” 倒是没想到张大妈还挺时髦! 两人说定,林湘知道规矩,先给了张大妈一块钱的谢礼:“张大妈,这事儿就麻烦您了,费心多帮我看看。” 她也知道,最近找媒婆张罗相亲的人太多,不多给点甜头,人哪能把好的给你留着? 张大妈攥着在太阳下晒得发烫的一块钱,心里熨帖,看着身量纤纤的林湘背影,只道这丫头敞亮又上道,还特别大方,暗自下了决心肯定得给她找个好对象! …… 七月酷暑难耐,就是下午五点左右也不见太阳落山,仍旧闷热。 林湘感受到毒辣的日光灼烧着自己的脸颊,这个年代也没什么防晒霜,她只能加快步伐回林家去。 下午五点多的筒子楼萦绕着阵阵烟气,在一片片白雾中隐约显出青砖楼房的高大伟岸。 轧钢厂家属院一共八栋筒子楼,每栋五层楼,一层楼环形分布十八户人家,左右各两处楼梯,站在走廊往下一望,是圆形院落,平时吃过饭,大伙儿爱摇着蒲扇去院子里纳凉闲聊,好不热闹。 林家住在三楼,林湘自一楼楼梯往上,闻到呛人的锅气,看见每层楼走廊处密密麻麻的煤炉里翻炒的白菜,邻居们准备着晚饭,隔空扯着嗓子聊天,能在这头和相隔七八米的对面走廊炒菜的邻居寒暄两句。 “湘湘下班啦?” 这个年代的人格外热情,是林湘前世在大城市打拼多年没有体会过的。 “是,刘阿姨,刚下班回来。”林湘笑盈盈回道,“您忙着,我先上楼了。” 第3章 审美差距 林湘同张大妈走到相看对象,在市第一电缆厂上班的王军单位附近的国营茶馆坐着,听着张大妈滔滔不绝同自己讲着王军的年少有为,工作多么出色,模样多俊。 兴许是只道林湘对长相别有要求,她着重强调了王军的高大帅气! “你是不知道王军可是个香饽饽,又高大又帅气,我在西丰市就没见过比他俊的小伙儿!他厂里就不少女同志盯着他,偏偏他眼光太高,一个都瞧不上,可把他妈急得哟。”张大妈给林湘一剂强心剂,“不过你放心,我看王军肯定能答应你,你这模样也俊。” 林湘被张大妈说得好奇,七十年代的市草是吧?那得多帅?今天这事儿成不成另说,她就当来八卦八卦也是不错的。 …… 就在林湘和张大妈在约定的茶馆等待之际,市第一电缆厂外匆匆走出一对母子。 中年妇女正苦口婆心劝着年轻男子:“军儿啊,咱们好歹去看看,你也老大不小了,哪能挑挑拣拣不结婚哪?人张大姐说了,这姑娘长得特别水灵,她在西丰市就没见过这么俊的丫头。” 王军嗤笑一声:“那些媒婆把什么人都能吹上天,能信她们的话?肯定是眼巴巴想巴着我的女人找上来。” “那媒婆不说好话,难不成砸场子说坏话吗?正好这会儿午休,见见也少不了一块肉。” “先说好了,我坐着喝口茶就走了。” “行行行。” 董玉凤又逮着儿子劝了几句,好说歹说才把人劝了过去,母子俩径直往电缆厂附近的国营茶馆去。 在林湘的审美中,帅或者美有不同的表现,每个人兴许会因为审美不同而对于美的定义有出入,只是当她见到张大妈冲走进茶馆的一个年轻男同志打招呼时,心里便升起了不详的预感…… 七十年代老一辈的审美似乎真的与自己有不小的出入! 这个年代真是以国字脸为审美,眼前的王军同志一张国字脸格外方正,浓眉大眼是不假,可是……确实不在她的审美点上啊! 林湘:“……” 真是信了媒婆的嘴就等于信了邪。 与此同时,王军母子看见张大妈身边水灵灵的年轻姑娘,两人俱是眼前一亮,董玉凤没想到张大姐口中西丰市最漂亮的丫头当真美得令人惊艳,可就是太漂亮了些…… 让人无端生出几分担心,担心媳妇儿出去勾三搭四,不正经。 “军儿,你……”董玉凤侧头看向儿子,刚想让他跟人打个招呼,就见原本不乐意来相亲的儿子目不转睛盯着人姑娘,得,这是一眼就看上了! 王军本来打算过来喝口茶就找机会离开,纯粹是被母亲生拉硬拽过来的,他并不抱什么希望,可当真的看见这位相亲的同志,他沉寂了二十四年的心似乎怦然跳动了。 此刻也不在乎林湘同志即将没有车间工作,这些他都可以解决,王家家世不错,父亲是电缆厂后勤主任,要是林湘愿意,可以给她安排一个清闲的后勤工作,电缆厂婚后还能分房,以后有孩子了也能上育苗班…… 就在王军脑海里将未来规划得满满当当的时候,桌前几人也寒暄起来,只是林湘看着似乎是有些害羞,说话不多。 “这样吧,咱们去吃顿便饭,正好附近有家国营饭店……”董玉凤提议道。 林湘还是第一次参加相亲,前世她没到相亲的年纪,也没人催促张罗,穿来后看到第一次相亲对象不太符合审美,只有礼有节地回答上对方几句话,一顿饭的功夫也不太积极主动。 坦白说,这位王军同志似乎条件不错,在七十年代有不错的家世和体面的工作,不过模样不是她喜欢的,性格嘛,说话时看自己眼神直勾勾的,总让林湘不舒服。加上交谈过程中,他母亲表现得挺强势,林湘估计婆媳关系不会太好处。 饭后,双方都要上班,便各自分开,张大妈激动问道:“怎么样,湘湘,小王是不是俊得不像话!” 林湘:“……” “张大妈,我不是太喜欢这样的,还有别的吗?”林湘头一回相亲,想着如何婉转拒绝,“对了,刚刚午饭的钱和粮票您帮我给他们吧。” 国营饭店需要先点菜再付钱和粮票,最后上菜,一群人在柜台不方便拉扯算钱,林湘事后准备和人平摊了。 张大妈惊讶:“小王这样的你都看不上?他不俊吗?” 明明就是个可精神可帅气的小伙子啊! 林湘深深感受到了审美的差距与无力感。 托张大妈委婉拒绝了这次相亲,林湘又跟着张大妈去看了几个相亲对象,经过第一次相亲,她也是有经验了,没有直接见面吃饭喝茶,先自己远远看一看,要是压根看不顺眼也就不用见面,省得也不好拒绝。 毕竟王军见了她一面后颇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没被相上的结果,又托张大妈再问问,甚至再次表达了对林湘的喜欢之情,甚至还纠缠着找上轧钢厂来,林湘严肃着再次拒绝后,他才离开。 “这个是肉联厂的屠夫,肉联厂福利好啊,职工经常能不用票就买到些肉,家里伙食没得说,那小伙儿也俊。”张大妈可算是知道了,林湘这丫头不喜欢国字脸,这回她指着脸不方正的给她找呢。“就是年纪大点,不过年纪大的会疼人。” 林湘一打听,人都二十八了,比原身大九岁,还是天天杀猪的,血肉模糊,算了吧。 “那个是食品厂的会计,体面工作,做办公室的嘞,就是家里人多了点,不过……” “多少人啊?”林湘随口问道。 “九口人,但是都挺好相处的,他们家出了名的脾气好。” 林湘:? 那房子也不够住,进去就遭罪。 星期日,林湘休息跟着张大妈看了三四个男同志,听说已经是如今各方面条件算不错的了,可是…… 真是挑不出来。 不是年纪太大,长相惊人,就是住得太拥挤,家里人口太多,再不然就是妈宝男,还有些色眯眯的。 林湘穿越过来后,择偶标准已经一降再降,如今总不能降到尘埃里去吧,因为下乡政策出来,相亲市场异常火爆,香饽饽们早被挑走了,如今剩下的没结婚的总是有这方面或那方面的问题。 林湘想将就将就,可看来看去又实在将就不了。 张大妈也费劲心思,知道林湘要求高,没想到要求这么高,只能劝她:“丫头,大妈跟你说实在话,这已经是如今咱们西丰市各方面条件最不错的男同志了,你再不下手,过会儿这几个都要被抢走了。” 林湘悲伤地叹口气,原身的工作实在不适合自己,渣爹和后妈还虎视眈眈要自己让工作,自己随时面临下乡的局面,前有狼后有虎,自己怎么没有什么金手指,也找不到一根粗大腿抱一抱啊! 两人在下午分开,林湘准备回屋睡个午觉,今天出来大半天着实是热着了,可没想到,她一回到林家,后妈邱爱英便窜了出来,一脸讨好样。 “湘湘,来看看这丝巾,漂亮吧?快戴上试试。” 邱爱英抖落开一条鹅黄色丝巾,丝巾质地轻盈,薄如蝉翼,在阳光下泛着盈盈光泽,一看就是好东西。 林湘自然不相信邱爱英会给自己送好东西,她警惕道:“妈,这丝巾送我的?” “对呀!”邱爱英此刻极力展现着‘母女’亲情,恨不得亲手给林湘围上丝巾,“我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丝巾,正好你这阵子又漂亮了不少,就适合围这个。” 林湘并没接丝巾,只淡淡道:“这样的好东西还是你留着吧,或者给楚楚姐。” “给楚楚干吗?”邱爱英嘴角噙着笑,看着像是一夜间女大十八变的林湘,心头不爽利,面上却不显,“这是上回跟你提过的咱们轧钢厂厂长儿子送你的,漂亮姑娘就得配丝巾,我上了年纪,哪里戴得了这个。” 果不其然,这丝巾可是烫手山芋! 林湘估摸原身就是不会拒绝,被后妈给半哄骗半强制戴了丝巾,再稀里糊涂接受了婚事。 “那我更不能收了,无功不受禄,我跟人非亲非故,这么贵的丝巾我受不起。”说罢,林湘见邱爱英还要劝说自己,忙叫住刚下班回来的继姐林楚楚,“楚楚姐,妈让我戴这丝巾,我瞧着你更适合。” 林楚楚听到自己亲妈居然把这么好的丝巾给林湘,顿时撒娇胡闹般缠上来:“妈,这丝巾好漂亮啊,给林湘干吗?她戴着也是浪费,给我戴啊!” 趁着林楚楚纠缠邱爱英的空挡,林湘赶往逃了出去。 七月末的西丰市,蝉鸣鸟叫声不绝,街道旁栽种着一排梧桐树,细碎的阳光透过翠绿茂盛的梧桐树叶洒下斑驳光影,明暗交错间铺就一条阴凉石板路。 林湘一步一错踩着阴影,思考着自己之后的打算。 林光明强势威严,说一不二,势必要逼自己让工作给林建新,别看他平时对家里事情不大操心,可涉及宝贝儿子,那是能动手打林湘或者林楚楚的。 是以,原身很怕父亲。 后妈邱爱英处处算计自己,尤其是面对厂长儿子孙耀祖的收买,便更没了底线。 林湘愁啊,尤其是她处处受到亲情血脉的压制,毕竟在这个时候,人人都觉得当孩子的肯定得听父母的话,更别提如今出行困难,去哪里都要有介绍信才行,总之,真是举步维艰。 不管如何,她得让张大妈再张罗张罗,实在不行,她只能将就……真的好难将就啊! ——“湘湘!” 第4章 娃娃亲对象 孙耀祖身高体胖,力气也大,就这么想一把抓上林湘的手腕,却被林湘迅速闪避,连带着人都退开了两步。 一向脾气暴躁的他这会儿并不气恼,瞧着林湘警惕看向自己的眼神却是更加心痒。 他跟不少女人好过,还没见过比林湘漂亮的,尤其是今天一见,不知怎么地,这人似乎更加明艳绮丽,就是不带丝毫笑意的眼神也勾人,勾得他全身都在痒。 “现在是新社会,婚姻自由,孙耀祖同志,我是不会嫁给你的。” 如今名声重要,尤其是众人的唾沫星子能淹死人的年代,林湘尤为谨慎,对于孙耀祖这种人,坚决划清界限。 再一想到他在简略的剧情中被提到,曾经威逼利诱不少轧钢厂年轻女职工或者哄骗想找工作的年轻小姑娘,林湘就觉得厌恶,这个渣滓! 许多女同志被他骗钱骗色,最后还迫于孙家家世不够吭声,只能忍气吞声,当真是憋屈。 “你要是再想动手动脚或者纠缠我,我现在就上革委会去,说有人对我耍流氓!” 孙耀祖不妨这个平日里都不敢正眼看人,甚至说句话也娇滴滴的柔弱美人突然这么硬气,一副要与自己鱼死网破的架势,可偏偏就是这样带着刺的玫瑰更令人着迷,更加激起了孙耀祖隐藏于内心的征服欲望。 他可是厂长儿子,有钱有权,难不成还能在林湘这里碰壁? 不可能的! 在他看来,林湘无非是在和自己耍小姑娘脾气,其实内心渴望着当厂长儿媳妇,以后能一步登天,享清福! 只是今儿她太过硬气,一副不怕闹大的样子,还要给自己扣耍流氓的帽子,革委会是不太能招惹的,孙耀祖歪嘴一笑,露出一副奸诈模样。算了,不急于一时。 “行行行,你回去好好琢磨琢磨,嫁给我多好啊,我马上把你调去坐办公室,不用在车间辛辛苦苦干活,还有你爸你妈你姐你弟,我都能照顾!” 林湘听着孙耀祖的话就想笑,其他不谈,他难不成以为自己真想林家人好过? 只怕是适得其反。 林湘快步离开,并没再搭理孙耀祖,见他这回没纠缠上来,可那道色眯眯的目光始终黏在自己背后,着实令人浑身难受。 回到家,邱爱英正洗好青菜准备做晚饭,见林湘回来便舔着脸笑道:“湘湘,孙同志的丝巾你可一定得收下,你楚楚姐我已经说过她了,哪能跟妹妹抢东西啊。” 闺女脑子不清醒,总以为孙耀祖是什么好东西,想着嫁去厂长家享福,邱爱英可不会同意,不能看着亲闺女跳入火坑。 至于林湘……反正不是自己肚皮里出来的,她嫁过去了,以后自家人都会受到厂长家照拂,也算是她为这个家里做了些贡献。 “妈,我不会嫁给他的。”林湘在这件事上表明态度,可不想和孙耀祖有任何牵扯,更不可能收他的东西,不然以后容易被他倒打一耙,污蔑关系。 “嘿,你这孩子……”邱爱英刚想再劝说林湘几句,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家属院主任大着嗓门叫老林家的。 邱爱英探头出去一看,何主任着急忙慌赶来,舔着干燥的嘴唇道:“老林家的啊,你们家建新被逮了,快去看看吧。” “什么?”邱爱英这会儿自然顾不上林湘,忙跟着何主任往外去,又问道,“我们家建新怎么会被逮了?” “说是他聚众打扑克,输了钱不给钱,跟人打起来了!” …… 这一晚,林家就林湘一个人,其他人全去派出所看林建新了,整整齐齐的一家人。 家里难得如此清静,林湘乐得自在,在邱爱英走得匆忙没来得及上锁的橱柜里找出一把挂面,上走廊准备煮面。 挂面在后世不算稀罕,可在这个年代是绝对的稀罕物,很多人家根本吃不起挂面。 林湘从没用过煤炉,后世都是用的燃气灶,她这几天观察过邱爱英的操作,这会儿又站在走廊瞥几眼左右邻居的操作,这便准备打开封的火。 不过她到底没有实际操作过,一阵浓烟呛起才折腾好,等最底下封火的蜂窝煤烧旺了,再用火钳夹上自家一块全新的蜂窝煤,孔对孔地放进煤炉里。 铁锅烧水坐于煤炉上,林湘从纸封的一把挂面中抽出几缕煮进沸水中,看着咕噜咕噜冒泡的热水,听着邻居大妈的寒暄。 “湘湘,今儿吃面啊?” 挂面是细粮,轻易吃不了,林家的邻居偶尔见她们家吃面都是给家里爷们吃的,再不然就是邱爱英和林楚楚,很少能轮到林湘。 不过林湘不说什么,大伙儿也不好多说。 “是。”林湘自然清楚原身太过老实,后妈不给她也不要,几乎没吃过什么好东西,自己穿越过来自然得尽量不亏待自己,挂面不吃白不吃。 细长的挂面煮得发软,盘旋交错在豁牙的海碗中占据满满的空间,再找出邱爱英藏起来的鸡蛋给煎了个溏心蛋卧到细白的面条上,青菜叶烫熟点缀上去,筷子一搅拌,藏在碗底的酱油、猪油、油辣子和葱花纷纷混合均匀,裹在散发着浓浓麦香的苗条上,香气扑鼻。 都说在这个年代吃上挂面堪比吃肉,倒是名不虚传。 吃饱喝足,林湘在闷热的屋里咬着蒲扇睡下,等到深夜突然被一阵喧闹声吵醒。 伴随着匆忙凌乱的脚步声,开锁的声音,林光明数落儿子林建新的怒骂声也响起。 “你还学人打扑克?马上就要去工作了,别整天游手好闲的。”林光明指望这个唯一的儿子给老林家传宗接代,光宗耀祖,平时再溺爱也是有底线的。 邱爱英和林楚楚只能劝: “老林啊,建新也是被那些二流子骗去的,你也知道他最老实最乖了。” “是啊,爸,弟肯定是被骗的。” 林湘躺在床上默默听着,不多时就传来邱爱英尖酸的声音:“湘湘是怎么回事?竟然没做晚饭!” 要是原身,今晚肯定会默默做好晚饭,再将大部分饭菜给家里人留着,等他们深夜回来吃。 可林湘才没这个奉献精神,只装着睡了,压根儿没有吭声。 林光明正是一肚子气的时候,去派出所交罚款保出儿子,骂骂咧咧几句就回屋了,林家又是好一通闹腾。 次日,林建新被一向疼爱他的父亲勒令在家待着:“你少给我往外面跑,也不准跟那些二流子勾勾搭搭地去打牌!过几天,你二姐的工作就让给你,以后给我老实点在厂里工作!” 林建新平日里再皮也看出来今日的林父惹不得,只能撇撇嘴应下。 林建新这么被拘束在家里几日,心情烦闷,总觉得要闷出病来了,而林湘在轧钢厂车间也快热出毛病。 外头烈日当空,车间里高温作业,这日子简直没有活路了。 偏偏这时候,轧钢厂里竟然隐隐有莫名其妙的传闻传开来,林湘在下班回家的路上被原身母亲好友刘阿姨给叫到屋里。 “湘湘,你……”刘秋萍原本不大管林湘的事情了,主要是她以前想关心几句已故好友的闺女,林湘并不太买账,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更何况她这个外人也不好插手。 可这几日,她瞧着林湘是有些不一样了,便又多管闲事问上一句。 “你不会真跟孙厂长小儿子好上了吧?” 林湘吓了一跳,她是万万不愿意和孙耀祖扯上关系的,这些日子都是尽量避着:“当然不会。刘阿姨,您怎么这么问?” “我就说嘛,你应该不至于那么拎不清。”孙厂长小儿子什么德行,她心里还是有数的,别看人家世好,可游手好闲,名声并不好,比他大哥二姐差远了。要真是林湘和孙耀祖好上了,她高低得劝一劝。 “你是不知道,现在厂里有人传你和孙耀祖好上了,都要结婚了!” “什么?”林湘被这传闻吓了一跳,她当然清楚七十年代的名声有多重要,这可不比后世,一点点谣言都能逼死人的。等转念一想,她也明白了,这事儿十有八九是孙耀祖干的,就想逼自己稀里糊涂地就范,到时候所有人以为自己和他好上了,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这样的手段对原身来说确实麻烦,她性格孤僻,很多时候并不敢寻求帮助。林湘略一思索,愤怒道:“刘阿姨,我听说孙耀祖特别蛮横,还爱打人,我可不会跟他好。不知道是谁在瞎传,要是真闹大了,我名声毁了,以后说亲都困难,难不成要稀里糊涂地嫁给他?” 刘秋萍听见林湘这话终于是放心了,这孩子还没有那么糊涂,便欣慰地拍了拍林湘的手道:“你放心,这事儿我帮你说去,以后谁敢乱传这些糟蹋人的闲话,我肯定撕了他的嘴!” “谢谢刘阿姨!”林湘一个未婚的小姑娘很难去辟谣,尤其是那些碎嘴的大哥大姐说闲话,她要真较真儿地一一辟谣,兴许还没有效果,让刘阿姨这样的长辈出马便要好得多。 就是孙耀祖虎视眈眈,林湘琢磨着真不能挑挑拣拣了,时间紧迫…… “刘阿姨,那我先回家了,这事儿就麻烦您了。”林湘记着马上就要月初,林家副食本上的糖票她得想办法搞到一两张,给刘阿姨买些谢礼。 “不打紧。”刘秋萍念着林湘早早没了亲妈,多少有些心疼这孩子,尤其是孙耀祖明显是惦记上了林湘,那真是不好办啊,这次的传闻给消除了,保不齐人还盯着林湘,她又问一句,“湘湘,你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你爸和你妈给你张罗没有?” 按理说,这个年纪的姑娘肯定得相看了,偏偏林湘这个家庭情况,难啊。 第5章 未来婆婆 刘秋萍同原身母亲关系不错,自然同林湘谈起往事:“当年你外公当过几年兵,后来我和你妈都在厂里工作,那时候我们年纪差不多,也都是刚进厂不久,挺有话聊,你刚出生的时候,她就提起过这事儿,说是生的闺女,正好和你外公同老战友定的娃娃亲合上了,他老战友得了个孙子。” “那对方是什么人啊?”林湘相亲不太顺利,见到的男同志都不大符合要求,着实有些难受,原身对娃娃亲记忆模糊,估摸也是很小的时候听说过,原身母亲去世后也就没人念叨了,这会儿出来一个知情人,林湘自然得问问清楚。 “这我也不清楚,就当年听你妈提了一嘴。”刘秋萍记得,林湘母亲病逝后一年左右,邱爱英就进门了,她自然也同林家关系淡了。更别提林湘母亲娘家父母后来似乎也死在饥荒年代。 “行,那我回家问问看。”林湘同刘秋萍道别,匆匆回家后在那狭小的房间里翻找着原身的东西。 当初穿越来时她就简单扫过原身的物件,原身在林家处境艰难,不说比不上林建新,就连林楚楚也比不上。 她全部家当就几件破旧的衣裳裤子,全都打着补丁,没有一件崭新的,面料粗糙不说,都快洗得发白了。另外就是几根黑色头绳,以及两块三毛五的积蓄。 林湘捏着这得来不易又显出几分心酸的两块多钱,随便猜想也能明白,原身工作后的工资应该全数上交了,这么些日子就剩下这点儿钱,日子过得是真的苦。 除此之外,林湘这回仔细翻找,在老旧的木箱子里找出几本原身高中的课本,匆匆翻阅,里面只夹杂了几页做了笔记的纸页,其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刘阿姨说原身外公给她定了娃娃亲,此事应该不假,可是毕竟时隔多年,原身母亲及父母早就去世,这样的娃娃亲亲事也寻不到痕迹,兴许早就无人记得了。 林湘摊着课本坐在狭窄的木板床上,不由得笑话自己,真是走到绝路竟然还开始指望那没影的娃娃亲了。 娃娃亲?那可是封建包办婚姻,直接盲婚哑嫁,比相亲还可怕。 她确实昏头了! —— 林湘在轧钢厂上工一个星期,转眼就到了八月初,再有一个多星期,街道就要最终确定城市青年下乡的名单,除开自愿报名的,剩下的都是符合条件必须下乡的。 为着这事,林光明和邱爱英再次催促起来:“湘湘,你抓紧把工作让了,再抽时间多和孙耀祖同志处处,跟他一结婚,你也不用下乡了。” 林湘知道林光明封建专制,脾气暴躁,并不允许有人忤逆他的意思,林湘漂亮的杏眼滴溜溜一转,笑道:“行政科小刘这几天请假了,说是她爸生病住院了,等她回来就办。到时候让建新跟我去办手续。” 至于后面半句,她没应,谁要嫁给个好色的家暴男啊。 想到好色,她猛然回忆起一个细小情节。 书里提到过孙耀祖好色至极,还爱爬墙上偷看厂里女职工洗澡。 次日下午,林湘和同事们结伴去澡堂洗澡时,便提议走小路。 “马上快赶上大伙儿去澡堂的高峰期了,我们走近道吧。” 林湘一提议,几个女同志也答应,她们出发得晚了些,转而挑了条小道过去,争取快点到澡堂,抢上位置。 林湘和李大姐并肩走在前面,趁这个机会正好问起卖工作的事:“李大姐,你上回说卖工作的事情,这工作好卖吗?” “那当然好卖啊!家里有积蓄的就想买个工作避免下乡,就是愿意卖工作的太少了。”李大姐也不是糊涂人,听林湘这么一问,打量她道,“你要卖工作?” “哦,不是。”林湘自然不敢明说,要是风声传到林光明或者邱爱英耳朵里就坏了,“我有个朋友想卖工作。” “哟,那感情好啊!我那亲戚就想买,你朋友也别费心找别人了……” “行,那后面就联系你。”林湘说着话,见到了地方,抬头望着不远处的墙上,低声道,“那墙上怎么有个人?难不成是在偷看女澡堂?” 李大姐顺着林湘的视线瞄了过去,嚯,墙上真的趴着一肥猪! 李大姐气势汹汹,招呼身后几个同事:“哪儿来的色鬼敢偷看女澡堂!不想活了是吧?” 对于这样的行为,女职工们自然是人人痛斥,当下就冲了过去。 三十多岁的大姐们体力不比男人差,平时也是干惯了重活的,直接一个搪瓷盆就把墙上的色狼砸了下来,四五人齐刷刷冲了过去,对着人就是一阵拳打脚踢,嘴上还大声嚷嚷着:“快来抓色鬼!有人偷看女澡堂!快去通知保卫科!” 林湘心里恨得痒痒,也想挤进去踢两脚,谁成想,大姐们气势太凶,手脚并用,她压根儿挤不进去! 最后保卫科的来人,这才“解救”了被揍得嗷嗷叫的孙耀祖,等人一翻面儿露出那张脸,大伙儿懵了。 偷看女澡堂的色鬼竟然是厂长家小儿子! 要是这事儿换做其他什么一心往上爬的人兴许就算了,可一群女职工们不管你是谁儿子,根本不买账,雄赳赳气昂昂就押送着孙耀祖去保卫科,必须让厂里处置,给个说法! 就在大伙儿一片混乱,闹哄哄准备离开讨要说法之际,林湘终于找到机会,半个身子挤进人群,飞快地踢腿踹了还躺在地上的孙耀祖两脚。 听到孙耀祖懵逼地又哎呦两声,到底没忍住,又使劲踢了他一脚。 活该! 孙耀祖被女职工们押送着往厂保卫科去,大伙儿都不是怕事的,况且还是一大群人,就是厂长来了也不好使。 李大姐在厂里干了二十多年,更别提还有在厂里待了三十多年的吴大妈,一群人风风火火,一定要厂长给个说法。 保卫科科长原本想给厂长小儿子走走后门,悄摸给放了也没法,毕竟这一个个女职工气势汹汹,他也惹不起,就怕再劝的话,自己也要被打。 林湘这个七十年代的小菜鸟跟着同事们在保卫科等着,没多久就见到孙厂长急匆匆赶来。 坦白说,孙厂长看着还挺正派,偏偏他小儿子长得肥头大耳的,不知道是不是生活条件太好,给养得太富态了。 孙厂长听职工们七嘴八舌说了经过,冰冷的目光扫一眼还瘫坐在地上的小儿子,怒道:“孙耀祖,你干的好事!” 孙耀祖被一群人稀里糊涂揍了一顿,见到自己的靠山来了,只想着寻求保障:“爸,她们一群娘们揍我,我……哎呦!” 孙耀祖话还没说完,又挨了一脚踹,这回踹他的是他的亲爸! 孙厂长一脚踹到小儿子的心窝上,又环视一群在场众人,郑重道:“各位同志,大家放心,这件事要是调查属实,厂里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待。” 厂长像是不会徇私,大伙儿暂且满意了,你一言我一语细数孙耀祖的恶行,要求坚决打击这种耍流氓的风气,林湘跟着听了听,心情大好地先撤了。 孙耀祖是个色中恶鬼,干的事情没有不下流的,这回被打得鼻青脸肿也算是大快人心。林湘穿越到七十年代,就数这件事最令人开心,这便慢悠悠地往轧钢厂后门去,买了一根小豆冰棍,含在口中凉意阵阵。 冰棍厂在盛夏都会安排职工推着木箱车轱辘上各大国营厂门口卖冰棍,木箱子里垫上一层厚实的旧棉被,里头装着各类冰棍,能减缓冰棍的化冻速度。 这会儿,日头不那么晒,微风习习,林湘吮吸着甜滋滋的冰棍,终于出了一口恶气。 可一转头,发现有人正直勾勾盯着自己。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原身继姐林楚楚。 林楚楚见着林湘吃着冰棍的惬意模样,眼中不悦的情绪聚集,看得林湘一阵莫名。 “喂,给我也买一根冰棍。”林楚楚刚从外头回来,热得一脑门汗。 林湘听着她理所当然的压榨命令,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就连一个眼风也没多给林楚楚,转身就往厂里回。 “林湘,你……”林楚楚没想到这个继妹现在对自己这么无视,要知道,以前她可是能随便使唤林湘的,她现在到底是怎么了!竟然还硬气起来了。 窝着一肚子火的林楚楚摸了摸衣兜,今儿一分钱都没带,连个冰棍都吃不了,真是气死个人。 “小姑娘,这是轧钢厂不?” 就在林楚楚心烦气躁时,忽然听得耳畔有烦人的声音,她抬头望去,见着个穿着黑衣黑裤的大娘,身上面料不怎么样,袖口还洗得发白,一双手粗糙发皱,瞧着像是乡下人。 她蹙眉不悦:“你自己不会看哪?那儿不是写着吗?” 门口明明写了字的。 “我不认字儿。跟你打听个事儿,这轧钢厂有没有叫林光明和冯慧玲的?”老大娘接着问道。 林光明?林楚楚惊讶地看向这人,她要找自己继父干吗?再说了,冯慧玲还是继父前头那个媳妇儿呢。 “你谁啊?”林楚楚语气不善,带着几分烦躁追问,“找他们干吗?” “我是他们亲家,我儿子打小和他们闺女定了娃娃亲,我过来问问这娃娃亲还算数不?”老大娘肩膀上挎着个包袱,语气和善道。 第6章 你有对象了 “娃娃亲?”林楚楚险些惊呼出声,她怎么不知道这事儿!压根儿没听说过,听这人的意思,是继父和前头媳妇儿的闺女林湘和人定过娃娃亲? 她正心烦着,当即蹙眉,准备讥讽一句乡下人来城里寻娃娃亲,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林楚楚自己还没说亲呢,她眼光高,不愿意随便嫁给那些家世不好的男人,这便拖到了现在,就是一向被自己使唤欺压的林湘,她也不希望林湘丢林家的脸。不然以后说出去,自己娘家妹子嫁到下乡去了,多丢人啊。 不过这几日她总觉得林湘脾气硬了,尤其是刚刚还对自己视而不见,那轻蔑无视的眼神令林楚楚浑身难受。 原本要奚落打发走这老大娘的话语便转了弯儿,她笑道:“我就是林家的!大娘,你儿子跟林湘定的娃娃亲吧?她是我妹子,这娃娃亲当然算数啊!你住哪儿呢?林湘肯定得嫁你儿子!” 等林湘嫁到乡下去受苦,天天在地里干活,她倒要看看林湘还能不能神气! 只是自己母亲一门心思要把林湘嫁给孙耀祖,林楚楚可不敢把这老大娘带回家里,不然她妈肯定要把人打发走的。 老大娘没成想随口问路就问上了林家人,忙应道:“我开的介绍信过来,只能在城里两天,现在住在清水巷三十一号我远房亲戚家里。” “成,我明天带林湘去找你!” …… 林楚楚心中盘算不断,以前的林湘至少听话,不敢顶撞自己,这几日,林湘变了,人更漂亮了不说,小心思也多,林楚楚心头不悦,一定要给她些麻烦,这乡下来的娃娃亲多半是丑陋又没本事的男人,到时候就看林湘怎么办! 这一晚吃过晚饭,林湘躺在硌人的木板床上,听着一张破旧床单之隔的林楚楚翻来覆去,不多时,竟然拉开床单帘子,探过头来:“喂,林湘,你是不是不愿意嫁给孙耀祖?” 林湘不太想搭理她,闭目养神,在闷热还没有空调和风扇的艰苦环境心静自然凉。 “林湘,我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林楚楚担心被父母听到,特意压低了声音。 “没听见,睡着了。”林湘翻个身,漫不经心回她。 林楚楚被气个够呛,也不知道林湘怎么成这样了,她冷笑一声,抛出重磅炸弹:“林湘,你别做梦嫁给孙耀祖了,还是老老实实嫁给娃娃亲对象吧,下乡去……” 听到娃娃亲三个字,林湘翻过身,狐疑地看向林楚楚,她是前几天才听楼下原身母亲好友刘阿姨提到娃娃亲的,林楚楚又是从哪儿知道的,而且还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她默了默,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什么娃娃亲对象,你别胡说八道。” “你都不知道吧!”林楚楚更高兴了,林湘凭什么嫁给厂长小儿子啊,要嫁也只能嫁乡下人去,她忙将今天下午问那老大娘的情况和盘托出,“你外公当年给你定的娃娃亲,就是可惜了,定的是乡下人,你到时候嫁过去啊,还得去地里刨食。” 月色流转,温柔似水,萦绕在侧身的林湘周身,更衬得她白皙的脸颊莹润如玉,看得林楚楚窝火,不过没关系,去地里刨食几个月,早晚让她憔悴不堪! “就算有娃娃亲,也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人都找不到了。”林湘笃定林楚楚知道了什么,又激她一回。 “谁说找不到人了?”林楚楚嘴角噙着得意的笑意,“你娃娃亲对象姓贺,他娘已经找上门来了,人就在城里呢。明儿你跟我过去,咱们林家可得守信啊,不能出尔反尔!” 娃娃亲对象找上门来了? 林湘着实有些惊讶,毕竟原身是不知道也没见过的,现在想想,林湘猜测原书剧情里,应该也是林楚楚碰见了娃娃亲对象他娘,但是直接将人打发走了,这事儿就没了下文。 可这回,林楚楚也不知是怎么了,兴许更加愤恨自己,一门心思想看好戏让自己嫁到乡下,竟然主动牵线让自己和娃娃亲对象他娘见面? 人从乡下赶来不容易,又有这道机缘在,林湘还是决定去见一见。 毕竟她相亲几回,一个都没看上,万一娃娃亲对象能看得过去呢? —— 次日,林湘在轧钢厂吃过午饭,面对林楚楚找上来要同她一起去看娃娃亲对象他娘,并不买账。 她大概能猜到林楚楚的心思,想让自己嫁去乡下,可又碍于邱爱英正想方设法撮合自己和孙耀祖,林楚楚并不敢将娃娃亲的事情告诉邱爱英。 “你把地址给我吧,我有空了再去。” 林楚楚没想到林湘还防着自己,她当然想去看热闹啊,甚至想撺掇林湘嫁了:“我带你去!” “那算了,反正我也对娃娃亲对象没什么兴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林湘轻描淡写地瞥她一眼。 林楚楚快气死了,偏偏自己还真就拿林湘没有办法,最后只能气恼地告诉她地址:“人就住在清水巷三十一号,这可是你外公和你妈定的亲,你有点孝心都该去看看!” 嚯,还道德绑架上了。 林湘打发走林楚楚,念着那个地址确实准备走一趟,不过地址有些熟悉,那不是媒婆张大妈住的院子吗? …… 张大妈是个热心肠,今天一早听说院里邻居家来了个远房亲戚,这便跟人聊上了,尤其是得知这位大姐是来城里寻娃娃亲对象家的,更是起了八卦的心思。 “这十多年前定的娃娃亲,能找着不?”她一边糊着纸盒,一边好奇。 贺大娘坐在一旁的小凳上,也帮亲戚糊着纸盒,顺便回道:“我就是想着来问问,毕竟是定了亲的,要人家不愿意了也行,但是我们家得讲诚信,真不想要包办婚姻就取消了,我也好回去给我儿子张罗婚事。” 张大妈觉得这大姐倒是敞亮,手上动作不停:“你儿子干吗的啊?” “当兵呢,就是远着。”贺大娘也没去过,说是在啥海岛上。 她这回过来也是惦记儿子这个年纪不能再拖了,可多年前的娃娃亲婚事横着,放一般人身上兴许就算了,毕竟两家已经十多年没联系过,她是个重承诺的人,还是想来问问林家,这娃娃亲作数不。 说着话,她就掏出带过来的娃娃亲婚书以及儿子三年前寄回家的一张照片:“我就带了这俩东西去轧钢厂找林家的。” 张大妈好奇地探头过去,泛黄发旧的婚书上写的名字是,贺鸿远,嗯,应当是当兵的男方,另一个名字,哎,怎么有些眼熟啊。 ——林湘! 她正在给轧钢厂的林湘张罗对象,感情人就是这大姐儿子的娃娃亲对象? 这真是赶巧了不是! 再一看那张照片,张大妈瞪大了眼珠子看着上面的贺鸿远…… 林湘趁着午休时间匆匆赶到清水巷,进二进院后一眼看见了在房檐下糊纸盒的张大妈。 “哎呦,湘湘!”张大妈见着林湘格外激动,立刻小碎步上前去,“你有个娃娃亲对象知道不?人老娘就住我邻居家里,我跟你说,我刚看着照片了,长得可俊了!简直是咱们西丰市最帅的小伙儿,谁都比不过!” 林湘:“……?” 原本还对娃娃亲对象有一丝的期待,这回是彻底没有了。 张大妈口中的帅,令人害怕! 现在离开还来得及吗? 第7章 他叫贺鸿远 上回相亲的“惨痛”教训历历在目。 林湘仍然记得相亲前,张大妈吹嘘那个相亲对象的英俊与帅气,简直把人夸成西丰市市草了,可是等见了人,林湘深深感受到了审美差异与时代差距。 所以,张大妈的话得反着听!尤其是夸得越狠越可怕! 林湘在心底给这个娃娃亲对象打了。 不过她这趟过来也得见见那位大娘的,好歹是原身外公与母亲定下的娃娃亲婚事,对方都找上门了,总得说清楚,就是拒绝或者取消婚约什么的也好聚好散吧。 封建包办婚姻要不得! 这头,张大妈还神色激动地冲林湘聊着那位娃娃亲对象模样多俊,人多精神,那头,贺大娘听到动静也从远房亲戚家里走了出来。 当年自己小儿子的娃娃亲是他爷爷定的,说是定的老战友的外孙女,不过那家人在城里住着,贺桂芳也只知道人是轧钢厂的,这事儿距离孩子结婚还太遥远,她也没多放在心上,直到公公的老战友去世,两家便没了什么往来,再到自家公公去世,这就彻底断了联系。 一晃十多年过去,贺大娘一直操心儿子的婚事,贺鸿远年纪轻轻就参军,在战场上英勇,一路提拔得也快,可就是身边没个对象,等他年纪一点点大了,贺大娘就发愁,催了多少回,儿子仗着远在千里之外当兵,只会敷衍两句,压根没有行动,气得贺大娘难得花钱打电话去儿子部队数落他两句。 贺大娘气得牙痒痒:“早知道当年就该直接在村里给你定个媳妇儿!” 偏偏这浑小子讨打,还嬉皮笑脸道:“妈,这可没有早知道,要是您当初定了,直接让人过来,我二话不说就认了。” 听听多气人!就是打着主意知道不可能,才敢这么说的。 贺大娘愁着愁着,却突然想起件陈年往事,小儿子分明是定过娃娃亲的啊! 她在家里四处翻找,险些将屋子掘地三尺,这才终于在一堆废旧杂物中找到了当年写下的娃娃亲婚书,毕竟是近二十年前的东西,早就泛黄发旧得不成样子,就是捏在手里都得当心些,就怕给揉烂了。 贺大娘一向守信守诺,自家是乡下人,比不上城里的,可她得来问问,要是林家人愿意,那这娃娃亲就算数,俩孩子年纪也不小了,直接结婚。 要是林家人不愿意,她也不勉强,婚书作废就是,谁也不耽误谁。 这不,她想起自己有门远房亲戚在西丰市城里,就找大队长开了介绍信进城来了。 昨天在轧钢厂门口见到自称是林家人的年轻姑娘,她已经觉得漂亮,不愧是在城里生活的,比乡下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姑娘细皮嫩肉多了。 可这会儿她眼前出现的林湘,更是惊得她眼珠子都挪不动。 贺桂芳这辈子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 循声看来的林湘就这么站在屋檐下,俏生生的脸蛋白白嫩嫩的,浓密纤长的睫毛一颤,黑亮的眼眸泛着笑意,樱桃小嘴就这么扬起弧度,真是比天仙还漂亮! 她小时候听说过家里人讲资本家留洋的大小姐,听说个顶个的漂亮,关键是有气质,如今一看,估摸就是这样的。 “贺大娘?”林湘试探着开口。 “哎,你就是林光明和冯慧玲的闺女林湘吧?”贺大娘刚听张妹子介绍了一句,总得自己再确定一回。 “是,我是林湘。” 两人在张大妈门前的房檐下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起了贺家与林家的娃娃亲。 林湘从贺大娘口中得知了来龙去脉,再听贺大娘提到对娃娃亲的态度,心中便升起几分好感。 “毕竟时间太久了,我就是想着看你结婚没,要是没结婚,你们家还愿意不?算数的话就结婚,不算数的话咱们就直接作废了,互相都不耽误。” 不卑不亢,也没有谁占谁便宜的心思,毕竟是老一辈定下的,贺大娘总要求个心安,万一林家人等着,自己儿子先结婚了,倒是罪过。 林湘觉着这大娘敞亮,再一看人脸上始终挂着和善的笑容,说话也动听,当即有些语塞,她还真没想好怎么处理原身这门娃娃亲。 “周大姐,你说说你儿子情况,湘湘你看看照片吧!”一旁给两人倒了两盅凉白开的张大妈端着搪瓷盅过来,兴奋地再次提起照片,“反正我是觉得合适!湘湘模样俏了,周大姐儿子又俊,哎哟喂,这两人要是站一块儿得多般配啊!” 林湘:“……” 怎么感觉张大妈如此兴奋? 贺大娘认可林湘的脸蛋,着实俏,看着就觉得舒坦,她家里三个儿子,这会儿也在心里感叹,怎么就没生个这么漂亮的闺女呢!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气人!尤其是最小的那个! “林湘丫头,这是我儿子照片,他三年前升副团长的时候拍的,我让他寄了一张回来。”贺大娘将家里唯一一张儿子照片递了过去,接着道,“我再跟你说说我儿子的情况……” 林湘不太好拒绝,伸手接过照片前做好了心理准备,毕竟是张大妈口中的大帅哥,她心里还是有数的。 结果…… 林湘低头一看,见到掌心的两寸照片,微微怔住。 七十年代照相摄影技术并不发达,只有黑白照片,并无色彩,可很多时候,黑白照片也无法遮挡住一个人的帅气与英俊。 照片背景是码头,大片海水沉浮,无边无际,一艘轮船停靠岸边,正在接驳乘客,而岸边码头上站着一名身着海军军装的军人,背对大海,挺拔如松。 周遭人来人往,不少乘客正扛着大包小包登船,纷纷扰扰间,似乎这名军人不受打扰,目光坚定地注视着前方,透过彼时的相机和此刻的照片,直直望进林湘心中。 在后世,林湘见过不少帅哥,比如电视上那些明星也一抓一把,各个都是身材高大,相貌姣好的。可眼前照片上的男人不一样。 身形颀长,却不显单薄,一身军装被他穿得笔直利落,扣子扣得严严实实,唯一自袖口露出的一小节麦色肌肤手臂上肌肉盘结,彰显着力量与气势。英俊的脸庞瘦削,下颌线锋利似刀砍斧削,处处透着久经沙场的野性与狠厉劲儿,剑眉斜飞,狭长的凤眼微眯,眼眸深邃坚定。 林湘在后世看过那么多帅哥,可这一刻,似乎无人能比得上照片上的军人。 耳畔,贺大娘的声音盘旋,正介绍着贺鸿远的情况:“我儿子贺鸿远十五岁就当兵了,入伍十年,已经二十五了,现在是在海岛上当团长,那边地儿是偏,听不少人说还挺荒的。” 说着说着,贺大娘也没什么心思,人城里姑娘还有正式工作的,怎么可能履行二十年前的娃娃亲,嫁到千里之外的海岛上去随军的? 林湘抬头,惊喜道:“海岛?” 前世,她攒下一笔积蓄就是回了老家海城买房,买的还是海景房。 这会儿看着照片上英俊的男人,再想着他所在的海岛,蓝天白云,海鲜大餐,似乎真挺不错的! “是啊,说是啥海岛,我也不懂。”贺大娘没抱什么希望,林湘不愿意嫁也是能理解的,她随口道,“这娃娃亲确实是老一辈定的,咱们要是作废的话也就互相说好……” “贺大娘,我愿意嫁。”林湘脑海中想起前几日相亲的妖魔鬼怪,再考虑到轧钢厂那个折磨人的工作,还要林家个个算计的心思,照片上的男人更加有吸引力了! 贺大娘话还没说完,顿时给惊住了:“真……真的?” 她还从来没想过,自己儿子能娶到这么个漂亮媳妇儿呢! “就是,这位贺团长会不会有对象了啊?这娃娃亲他愿意吗?”林湘琢磨着这个问题。 贺大娘一摆手:“他就是死活不谈对象呢!你放心,这是他爷爷定的娃娃亲,我们家守信的!他哪能不愿意!” “好好好,我就说湘湘跟小贺般配吧!”张大妈像是比两边当事人还要激动,甚至已经畅想着未来,“以后结婚了生的娃得多俊多漂亮啊!” —— 就在西丰市大杂院中三人商谈着娃娃亲婚事时,距离西丰市千里外的浪花岛上,驻守海岛的海军119师二旅旅长家中正热闹吃着饭菜。 一顿丰盛的晚饭结束,一对中年夫妻同几名身着军装的年轻军人寒暄,杨旅长居于上首,其爱人列右侧,目光打量着席间最英俊有为的后生,再略过他的身躯与其左侧的眉眼俏丽的文工团女兵对视一眼。 两人目光相遇,各自颔首。 杨旅长爱人这便微微侧身看向自己丈夫,一个眼神的功夫,杨旅长心有所感,对着下属道:“贺鸿远,一会儿你送孟菁同志回去。” 将最后一口饭菜送入口中的张华峰闻言抬头:“杨旅,我们和孟菁同志也不顺路啊……啊,送女同志回医院是应该的。” 张华峰话说到一半,立刻改口,全因见着杨旅和杨旅爱人眉头一皱,瞬间明白了什么。 今儿个他被贺鸿远拉来吃饭,按理说杨旅只叫了贺鸿远上门,张华峰跟着来蹭饭也就是脸皮厚点无所谓,谁知道到了地方才发现,在座的还有军区医院的护士孟菁。 这会儿他哪里还能不明白,杨旅两口子想安排两人相亲呢,贺鸿远这小子找上自己,他还以为这人是好心带自己去打牙祭,哪成想是挡箭牌。 这贺鸿远真是阴险啊! 想明白这茬,张华峰看好戏般扭头盯着战友,拍了拍他肩膀:“贺团,那一会儿我就自己回宿舍,你记得一定把孟菁同志送回医院啊。” 第8章 我嫁!(修) 林湘仔细权衡过这门娃娃亲。 贺大娘儿子贺鸿远是这个时代最稳妥可靠的军人,又前途无量,年纪轻轻就破格提拔为团长,驻守在海岛上。海岛远离西丰市,能避开原身亲爸后妈一家人的算计,以及时时刻刻盯着自己的色狼孙耀祖。 更别提,海岛面朝大海,碧海蓝天,又有富饶的海鲜,鱼虾蟹蛤蜊花甲……应有尽有。 低头再看一眼照片上的男人,剑眉星目,英俊硬朗,比后世的男明星还帅气,林湘确实心动了。 这男人还完美长在她的审美上! 贺大娘见到林湘之前,就是想着来城里问一问,林家人愿意就结婚,不愿意也好聚好散地取消婚约,可等见到林湘,这么漂亮伶俐的丫头不多见,她看一眼就喜欢,心里隐约生出了几分私心,要是她真能嫁给自己小儿子,成了自己儿媳妇儿,真是再好不过。 她这么想着,听着林湘一句愿意,老迈的脸上瞬间笑出褶子:“你真认这门娃娃亲?” 再有私心她也得多说两句:“就是鸿远离得太远了,在什么海岛上,我说着让你们结婚再让你去海岛随军,自己都没脸嘞。” 人好好一个城里姑娘,真要去随军受苦多遭罪啊。 林湘知道贺大娘与其他许多人一样对海岛有‘偏见’,主要是不了解,总以为是什么荒岛呢,毕竟七十年代对海鲜的开发不多,对海景也没那么在意,可林湘知道啊,她来自后世,一向最爱海景,便宽慰贺大娘道:“大娘,我听说海岛上也还不错的,能有很多海里的海鲜吃,像鱼虾螃蟹什么的,不比咱们这里差。” 听听这丫头不怕苦不怕累的话,活脱脱当军嫂的好苗子啊,贺大娘当即就感动了,拉上林湘的手道:“你思想觉悟高!真是个好孩子!那这娃娃亲你愿意就成,是我们家鸿远高攀了!我得上你们家拜访提亲去,商量商量彩礼和……” “大娘,您千万别上我家去。”林湘忙制止贺大娘,这件事要是让林光明和邱爱英知道了,一定是成不了的,他们二人只想将自己嫁给孙耀祖,以后能从厂长家里牟取好处。 林湘将自己被亲爸和后妈威逼着要让工作给林建新,以及胁迫嫁给厂长儿子的事告诉了贺大娘,贺大娘一听便气势汹汹,愤怒地眉头紧皱。 原本她还以为林湘是林家宝贝闺女,要跟着自己儿子随军吃苦,心头不忍,哪成想,林湘亲妈去世后,林父再娶,林湘成了个小可怜。 又是逼着闺女让工作,又是想算计她嫁给性情暴戾的厂长儿子,哪是人能做出来的事啊! “丫头,你别担心,现在是新社会了,哪能让人这么糟践你!” 林湘看着贺大娘,又想起林光明和邱爱英,真是才见第一面的大娘都比那渣爹后妈好心,她同未来婆婆商量起后面的计划,毕竟贺大娘从乡下过来只开到了两天的介绍信,明天就必须回乡了。 这个中午,大杂院里热闹,林湘终于下定决心。 她去操作卖工作的事情,这几日处理完剩下的事情,贺大娘回去和贺鸿远联系,商量两人的婚事。 ==== 午休结束,回到轧钢厂的林湘找上车间的李大姐。 昨儿刚把厂长儿子孙耀祖给逮了,李大姐到这会儿还慷慨激昂,痛斥着这色狼的胆大包天。 该说不说,这时候妇女能顶半边天,就是骂起厂长儿子来也是不怕的,厂里都是铁饭碗,还讲究自由民主,就是厂长做得不对,资历老些的职工也敢指出来,这可远远比后世在资本家压榨下当社畜有底气多了,受了再多委屈都得忍着,想着身上背负的车贷房贷,谁敢不在老板面前伏低做小? 林湘凑过去听了一耳朵,得知孙耀祖被‘大义灭亲’的厂长父亲公事公办,罚了他半年工资,外加停职以及内部批评。 这样的惩罚看起来是重的,可林湘总觉得可惜,要是能彻底解决了他才好。 毕竟书中剧情提到,孙耀祖是个大祸害,和原身结婚后家暴,同时仍然在外面勾三搭四,还利用厂长儿子的权势威逼利诱妇女,简直是个人渣。 林湘得知的剧情片段很少,隐约记得原身被家暴致死后,孙家仍然继续风光,直达九十年代末期,全国下岗潮来袭,曾经被视为铁饭碗的各大国营厂亏损不断,濒临破产,职工们下岗的下岗,甚至不少国营厂被变卖,而曾经是西丰市支柱产业的轧钢厂也逐渐走向没落,孙家也由此衰败。 至于孙耀祖,他从头到尾就没干过好事,似乎曾经在厂里做过不少坏事…… 八月初的西丰市迎来了最炎热的时节,高温作业车间里热浪阵阵,林湘琢磨着孙耀祖的事情到下工,接班的同事一来,她赶忙脱下工作服,在厂门口买了一瓶北冰洋汽水,透明玻璃瓶身中橙黄的汽水冒着寒气,这可是冰棍巷子里捎带着卖的,冰冰凉凉,简直是夏日消暑神器。 喝着北冰洋汽水,林湘走在街边榕树下,碎金般的阳光自树叶缝隙中掠过,光影在林湘眼角眉梢跳跃,肩背手臂间斑驳。 来来往往都是骑着自行车下工的工人们,一道道深蓝色的工装人影在柏油路面穿梭,墙边红漆大字书写着时代印记,林湘目光匆匆扫过。 【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 【抓革命,促生产】 【打倒美帝】 【打倒苏修】 【团结就是力量】 …… 看着看着,林湘却在临近家属院门口时瞥见一个令人不悦的身影。 昨天因为偷看女澡堂被女职工们押送去保卫科找厂长讨要说法的孙耀祖已经被放出来了。 这会儿正站在家属院门口墙边,吊儿郎当地站着,东张西望间眼睛一亮,顶着那鼻青脸肿的猪头样就朝林湘跑了过来。 “湘湘妹子,走,看电影去。”孙耀祖手里攥着两张电影票,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想邀请林湘看电影。 林湘压根不愿意给这人好脸色:“孙耀祖,你昨天才偷看女澡堂,现在就放出来了?看来有个厂长爸是真不错啊。” 孙耀祖没听懂林湘话外的意思,反而以为林湘是心动于他的家世,大言不惭道:“湘湘妹子,你放心,只要你跟了我,以后厂里没人敢欺负你,全是吃香喝辣的好日子。” 林湘嗤笑出声,却不愿眼下人来人往的街头逗留:“我可没有这样的福气,我不会嫁给你的,你也别打主意了。” “那可说不定。”孙耀祖瞧着林湘,以前柔柔弱弱的像是好拿捏,现在面容娇艳,尤其是眉眼间带着难以征服的傲气,倒是更令孙耀祖热血沸腾。 他色眯眯的目光狠狠盯着林湘,像是盯着盘中餐,带着几分势在必得的阴冷气势,走近一步,威胁道:“我跟你透个底,我娶你的彩礼都准备好了,你能躲哪儿去?” 书里原身是被亲爸后妈给哄骗着自己点头嫁了,可现在林湘不好骗,看来剧情也发生了变动,孙耀祖和林光明邱爱英已经私下达成了协议。 林湘绷直脊背,警惕地看向男人:“现在是新社会,你难不成以为我爸我后妈就能随便把我嫁了?” “呵。”孙耀祖这会儿也不装出一副好说话的模样,反而冷笑出声,“你是轧钢厂的职工,轧钢厂是我爸说了算,就算你离开轧钢厂了,你还是西丰市的人,不听的话,你能飞哪儿去?飞哪儿去我也能给你逮回来。湘湘,哥可是真喜欢你,外头的女人我都不愿意娶,就愿意娶你,你乖点儿听话点儿,老老实实准备过几天嫁我,别逼我……不然生米煮成熟饭也不是不行。” 孙耀祖自恃林湘是轧钢厂的人,翻出天去也翻不出花来,就是让了工作给林家小儿子,更是个没有工作,只能靠家里的小闺女,到时候不是更被林光明和邱爱英拿捏。 怎么想怎么算,他对林湘都势在必得。 只要是她敢闹腾,自己也不介意先生米煮成熟饭,名声毁了,看她嫁不嫁。 不过林湘到底和外头那些女人不一样,人是正经高中毕业的漂亮姑娘,孙耀祖担心把她吓坏了,今儿这场电影倒是作罢了:“你快回去歇着呗,听话点儿好好准备,我过两天就来提亲。” 林湘在这一刻深深体会到了原身的绝望,确实是四面受敌,论权势敌不过轧钢厂厂长家庭,论伦理道德,还被亲爸后妈管制着。 只是,孙耀祖怎么也没想到她是穿越来的,知道后续剧情,林湘望着孙耀祖离去的背影,想到他刚刚的一句话,倒是终于想起个细节,能彻底解决了这个麻烦。 ==== 回到家,林湘立刻被邱爱英盯上了。 这些日子,林湘在邱爱英眼中就是个十足的香饽饽,使唤她干活的次数也少了,这会儿见到人回来,忙热情地迎了过去。 “湘湘回来了,快回屋歇歇,这天儿太热了,楚楚,给你妹晾的凉白开呢?” 林楚楚不情不愿地递上个搪瓷盅,林湘倒不在意,反正受气的不是自己。 走廊烟雾缭绕,各家炒菜的锅铲碰撞着铁锅,叮叮铛铛的声音不绝于耳,邱爱英就是在这时候开口的。 “湘湘,告诉你个好消息,孙耀祖真他家里商量好了,要娶你进门,你这丫头可是真有福气。” 林光明也附和:“下乡去地里干农活累人,你个小丫头挨不住,能嫁进厂长家里很不错了。” 他清楚,和前妻生的闺女要不是凭着这张脸蛋,哪能被厂长儿子看上啊。 “可他不是偷看女澡堂吗?这样的男人谁敢嫁?”林湘装着怯生生的模样道。 林光明喉头一哽,只觉得这丫头蠢:“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你嫁过去了,好好让他收心不就成了。” 第9章 上门提亲(修) 贺大娘好不容易联络上儿子所在部队的接线员,却得知个令人发愁的消息:“啥?他出任务去了!哎呦,啥时候回来啊?不知道……可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他说,行,能留话是吧?那你告诉他,他爷爷当年定的娃娃亲对象,马上就过去海岛,让他抓紧打结婚报告!” 挂了摇把子电话,贺大娘给队部社员递过去五分钱。 打一通电话没说多久,价钱着实令人肉疼,关键是还没和儿子通上话。 不过林湘那块儿可等不了了,贺大娘又着急忙慌找生产大队队长开了证明,指着当年贺家和林家定的娃娃亲婚书托人了开了证明和自己进城的介绍信,风风火火走了五里地到了公社口,等着大巴车颤颤巍巍驶来,上车进城去了。 只徒留接到贺团长老娘电话的接线员茫然,喃喃自语道:“贺团长居然要结婚了,这得让多少女同志伤心啊……” —— 七十年代还是单休制度,一周上工上学六天,周日休息。 可大伙儿都是起早起惯了的,少有人会睡懒觉,大清早,天蒙蒙亮之际,周遭已经想起各家各户准备早饭的声音。 林楚楚还在和邱爱英闹着别捏,怪亲妈不帮自己,林建新对什么都兴趣乏乏,听着家里人给他张罗工作不在意,对姐姐要让出工作不咸不淡,这会儿听到厂长儿子孙耀祖马上要上门来提亲了,倒是激动一回。 不为别的,就他听说孙耀祖可会玩儿,打扑克,溜冰,甚至还是打架的好手…… 林建新琢磨着有这么个姐夫真说不错,以后还能跟着他混,当即加入劝说林湘嫁人的大军。 林湘不像前几日那般排斥,穿着破旧的袖口和衣领洗得发白的衣裳,坐在四方桌前,喝着茶水。 毕竟待会儿还有一出大戏呢。 孙耀祖带着媒婆大张旗鼓上门来,一进门就见到客厅的林湘,破破旧旧的衣裳丝毫无法掩盖她的娇美,灰扑扑的褂子反而更衬托她几分清冷。 就是这劲儿,更让人着迷。 “哎呦,小孙同志来啦!”邱爱英脸上笑出几道褶子,热情地迎了上去,林光明慢了几步,到底是拿乔了,端着未来老丈人的架子。 林建新一脸兴奋地跟人招呼,而林楚楚则是林家最闷闷不乐的人,心底不满又想在孙耀祖跟前好好表现,揣着他能不能这会儿看了自己改主意的想法,却没引来孙耀祖半个眼神。 “林叔叔,邱阿姨,我这是初次上门,带了罐茶叶和一斤鸡蛋糕。” 孙耀祖难得这么客气,那在厂里做媒做惯了的媒婆也暗暗称奇,果然啊,什么霸王在岳父岳母跟前也会老实。 整个屋里,只有一人对孙耀祖和媒婆的到来没有反应。 “这是林湘吧!”媒婆是个惯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行当,她也瞧出来屋里略显诡异的气氛,女方父母乐呵的,就当事人表情淡淡,甚至看向孙耀祖的眼里有一丝厌恶。 她心里门清儿,林湘不大愿意。 “我这几年没怎么见着她,真是越长越俊了!和耀祖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哎。”媒婆撑起屋里的气氛,直入主题,“今儿个啊,我是来恭喜你们一家人的,耀祖上门来提亲,想娶林湘,您二位嘞,以后可是跟厂长是亲家了!” 这是多大的荣光啊,媒婆脸都快笑烂了,同样的,邱爱英藏不住喜悦,林光明克制一番,笑意仍从眼角溢出。 “真是麻烦大姐跑一趟,您快坐着。”邱爱英作为家里女主人适合主持此事,转头又招呼未来女婿,“耀祖你快坐着,咱们商量商量定亲的事儿!” 屋里没人过问林湘的意见,双方已经热热闹闹地商量起来,甚至招来筒子楼里不少人围观。 大伙儿眼见着厂长家小儿子带着媒婆进了林家门,再听了一耳朵,嚯,是真有大喜事啊! 羡慕的有,冒酸水的有,觉得孙耀祖娶了个普通工人闺女亏了的人有,认为林湘嫁给这个偷看女澡堂的色鬼亏了的也有。 走廊里窃窃私语声不断,屋里已经商量到彩礼了。 孙耀祖作为厂长儿子,出手的彩礼着实惊人:“我跟我爸妈商量了,彩礼六百六十六块,另外准备七十二条腿家具和三转一响,肯定是轧钢厂独一份儿的!” 邱爱英和门口围观众人同时倒吸一口凉气,别人嫁闺女,彩礼能有个八十一百就是顶天了,这厂长儿子果然不一般,出手就是666! 林家人听着屋外走廊的议论声,腰板都挺得直了些,自家以后可就不是普通工人家庭了,是厂长亲家! 林光明始终端着老丈人架子,这会儿到底是扛不住了,嘴角往上一翘,那是再也合不拢:“小孙同志,你有心了,我们家湘湘嫁给你是她的福气……” “我不能嫁给孙耀祖。” 就在众人喜气洋洋说着各种喜庆话的时候,屋里突然插入一道清冷的声音。 一直一言不发的林湘突然开口,短短几个字瞬间激起桌前几人的怒火。 林光明勉强压抑着怒气,低声怒斥:“林湘,你说什么?把嘴给我闭上!” 林湘斜睨一眼这个渣爹,转头对着走廊外看热闹的众人道:“现在是新社会,封建专制都被打倒了,我不愿意,你们还要绑着我嫁人吗?” 正在写定亲婚书的媒婆闻言一惊,哪能这么上升定性啊:“林湘闺女哎,婚姻不都是父母张罗的嘛,你爸妈是疼你才给你张罗这么好的亲事。” 孙耀祖神色阴鸷,哑声威胁道:“林湘,你别不知好歹!” 他可给足了林湘面子,要做换做是其他女人,怎么可能如此好言好语,可林湘要是执意打他的脸面,孙耀祖不介意强硬些。她爸妈都站在自己这边,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拿什么反抗! 邱爱英跳出来打圆场,唱着红脸,劝道:“湘湘,你别使小性子,爸妈都是为你好,你上外头问问去,多少人想嫁这么好的人家还嫁不进去呢。” 走廊上不知不觉挤了不少人,今儿星期日休息,加上有提亲的热闹看,谁能不兴奋啊? 尤其是提亲到一半,女方竟然不同意,这可稀奇了! 一个个伸头往里挤,恨不得坐到桌边磕着瓜子看热闹。 “好了,别管她了,一个黄毛丫头什么都不懂!结婚理所应当必须听长辈的!”林光明一向强势,当即就斩钉截铁道。 媒婆知道林家都是林光明当家做主,小姑娘一时没转过弯闹情绪无所谓,林光明认这门亲就行。 “行,还是林光明同志敞亮啊,来来来,看看这彩礼嫁妆对不对,没问题咱们就把定亲的事办妥了,等着后面领证……” 一个小姑娘四面受敌,内忧外患,处处被算计。 就在众人不管再管林湘,林光明和邱爱英对视一眼,决定如果林湘真不听话就要把人绑进屋先顺利定亲之际,走廊突然传来声响。 “林光明!有你这么对闺女的不?你对得起你死去的前妻不?” 刘秋萍气势汹汹挤过人群走进林家屋里,身边还跟着家属院主任以及轧钢厂妇女主任。 “湘湘根本不愿意嫁,你们两口子黑心肠地想强迫她嫁人?这是不是旧社会!” 林光明眸色一暗,他倒是没想到,这死丫头真是胆儿肥了,敢找这几人来撑腰,不过她也是天真。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难不成她真以为几个主任能管得了自家的家务事? “这是我们老林家的事,用不着你们操心。”林光明不悦。 邱爱英也是一惊,不过只要当家的还撑着,她自然要配合:“光明,大家都是好心,你也别动气。秋萍,何主任,白主任,你们怎么来了?今儿是湘湘定亲的好日子,你们也喝喝茶沾点喜气。” 林湘看着怒火中烧的渣爹和虚伪的后妈,暗道两人配合着实默契,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当真是容易把人忽悠瘸了。 她站起身,对着刘秋萍叫来的家属院主任和妇女主任道:“何主任,白主任,求你们为我做主,我不愿意嫁给孙耀祖,我爸和后妈非要我嫁,还说实在不行,绑也要把我绑着嫁了。” 此言一出,走廊里看热闹的众人更加兴奋了,这是真有大热闹啊! 当即闹腾起来。 “现在可不兴封建啊,国家都提倡自由婚假了。” “这明明是林湘不识好歹,当爹当妈的还能害孩子不成?” “嫁厂长儿子都不满足啊?这心也太野了。” 耳边议论声不绝,孙耀祖当即黑了脸,他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压根没受过苦,也没这么被打脸过,陡然站了起来,试图用强权压人:“何阿姨,白阿姨,我今儿是来定亲的,和林家人商量得好好的,你们没什么事还是去别处忙吧。待会儿,我爸妈也要过问定亲的事情。” 言外之意自不必说。 拿厂长压人呢。 家属院主任和轧钢厂妇女主任再能管事,难不成还要搅和厂长家亲事? 何主任和白主任对视一眼,又看了看眼前瘦弱的林湘,到底心生不忍,妇女主任站了出来:“林湘同志不愿意,还是不能强嫁强娶啊,这事儿得问清楚。” 林湘看着两位主任和刘秋萍,心里多了几分底气,再道:“爸,妈,你们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好,可是居然要将我嫁给一个偷看女澡堂的色鬼,这真是为了我好,还是想当厂长亲家谋取好处啊?” 别人再猜测终归是外人,可这会儿林湘直接明了点出来,大伙儿心里也起了疑,总觉得有鬼! 第10章 婚事敲定 贺大娘昨夜匆匆赶到西丰市,依约同林湘见面,她原本想着带着婚书找上妇女主任帮忙,一定要让林湘逃脱林光明和邱爱英的算计,岂料,林湘这小姑娘是个有计划的,将所有事情安排得井然有序,她也就放心下来,只趁着天光微亮时进了轧钢厂家属院,一直在走廊上藏于人群中看着。 牢牢记着林湘的话,到了时候才出来。 为防一开始就闹出娃娃亲婚约和父母安排婚事冲突相撞,稍有不慎就会演变成狗血情节,到时候反而会被林光明与邱爱英拿捏住多年前的娃娃亲开刀,诉说着他们现在挑的是好亲事,而十多年前的娃娃亲哪知道定的是什么人,这样一对比,娃娃亲婚事反倒可能不占优势。 只有等揭露了孙耀祖的真面目,令人所有人倒戈唾弃,甚至逼林光明为了脸面亲口作罢孙耀祖的提亲,这时候提出娃娃亲,将是绝杀。 果不其然,林光明见到突然出现的娃娃亲婚书,当即愣住。 这门亲事他早遗忘,只隐约记得是亡妻的父亲同他战友定的,可那都是多少前的事情了?随着妻子病逝,岳父岳母在饥荒中去世,林家与那什么贺家也早就没了联系,他同现在的妻子邱爱英一门心思让林湘嫁进厂长家,哪能料到会生出这么多的波澜! “你……你是?”林光明还是在十多年前和林湘的娃娃亲对象父母见过一面,甚至连姓甚名谁都想不起来了。 贺大娘却是记性极好的,只没想到林光明看着人模狗样,背地里这么糟践亲闺女,她腰板挺直,气势沉沉:“一阳县城五星公社永和生产大队贺桂芳,十九年前和你跟冯慧玲闺女林湘定娃娃亲的就是我儿子贺鸿远,婚书就在这儿,上面的字还是慧玲写的,你不会不记得了吧?” 冯慧玲聪慧漂亮,还写得一手好字。 林光明接过婚书一看,字迹漂亮熟悉,他一眼认出来了。 刘秋萍原本苦恼林湘的婚事,这会儿终于松了一口气,那日林湘找她帮忙,便提及找到了娃娃亲对象家,那娃娃亲对象还是个军人,一身正气,自然要比孙耀祖这种人好上许多。 当即,她扬声恭喜道:“哟,那感情好啊,婚书都在,湘湘也不用你们俩眼睛都擦不亮的给张罗婚事了,省得再给亲闺女安排什么乱七八糟的烂人。” 几句话极尽嘲讽之能事,听得林湘险些没忍住笑意,而邱爱英更是气急,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只看着当家的,心头一时慌乱。 今天发生的事情乱糟糟的,完全打乱了她的计划,不仅没把林湘嫁给孙耀祖,反而蹦出个什么娃娃亲! “当家的,真有这事儿?林湘还有娃娃亲呢?”邱爱英不愿意相信。 “你们要是不认,还能找轧钢厂以前的老厂长来问问,当年可是他当的见证人。” 林光明哪敢因为这种事情去惊动老厂长,当即认了:“是,事情过去太多年,我也是才想起来。不过……现在是新社会了,给孩子定的娃娃亲这种包办婚姻,多少有点封建。” 思索再三,他当然不愿意把闺女嫁给突然冒出来的贺家人。 这个理由也是极好的,封建包办婚姻,要是取消了也有名有份,不至于招人闲话。 “谁说是封建包办婚姻的?”林湘目光扫过围观众人,又扬起点点笑意看向这个恶狠狠瞪着自己,正用眼中怒火谴责自己挑战他作为父亲权威的林光明,语带轻松道,“我一直喜欢娃娃亲对象,这可不仅仅是封建包办婚姻,我愿意嫁给他,这也是自由恋爱,自由婚假。” 轰的一声,林光明只觉得脑中那根弦断了,这个一向最懦弱怕事,让她往东,就不敢往西一步的闺女,竟然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反抗自己! “林湘!你好得很!”林光明恨不得扇她两个耳光,再踹上几脚,这个不孝女! 可这会儿围观的人太多,他怎么也不能动手。 听了半晌的妇女主任白主任也摸清了脉络,她当妇女主任多年,什么事情没见过,也看出林光明对和前妻的孩子不如后头生的,当即道:“既然林湘同志和贺家早有婚约,红纸黑字做不得抵赖,她也喜欢这个娃娃亲对象,于情于理,都是一桩好亲事。林光明同志,邱爱英同志,你们和亲家早点给孩子把亲事办了呗。” 听闻有喜事将定,邻居们也欢喜起来,纷纷起哄恭喜。 “说得是啊,定的娃娃亲婚约,人小年轻还就喜欢,这是天大的好事啊!” “现在看来还是湘湘外公有远见,比这个当爹张罗的对象靠谱!” 声声议论直往林家众人耳朵里钻,气得邱爱英不行,偏又无法发作。 …… 等将围观众人打发了,又听着家属院主任同妇女主任临走时关心林湘。 “林湘同志,你婚事定了是好事,如果再遇到什么问题,尽管来找组织,组织上肯定会尽力帮忙协调。” “谢谢何主任、白主任。”林湘真诚地道谢,再冲着刘秋萍道,“刘阿姨,今儿麻烦你了。” 三人应了声,这才离开。 林家屋里瞬间便只剩下林家人和亲家贺大娘。 饶是再不愿意,可今日事情闹得太大,林光明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咬牙认下这门亲事。 贺大娘原本想着自家在村里,儿子又在什么海岛上,和城里的林家结亲当真是委屈了林湘,可得知林光明夫妻俩的所作所为,她便一心将林湘救出火坑。 双方面上表情各异,贺大娘笑呵呵的,轻松惬意,林光明肌肉颤动,隐忍着怒气,邱爱英一脸烦闷,林湘更是笑盈盈,乐得看到渣爹和后妈吃瘪。 而在另一侧的林建新却是心有遗憾,自己二姐嫁不了孙耀祖着实可惜,唯有林楚楚盯着墙角看得出神,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林湘,你真想嫁这娃娃亲?”林光明话语中不带什么温度,冷飕飕的,倒是给炎热夏日平添了几丝凉意,“周大姐可说了,她儿子贺鸿远在什么岛上,距西丰市上千里,你不要不知好歹!到时候受了委屈都娘家人给你撑腰!” “就是啊,湘湘,你是不知道随军条件多艰苦,尤其是什么岛上,估摸都是鸟不拉屎的地儿,你过去哪有现在的好日子过?”邱爱英附和着丈夫的话。 两口子配合默契,仍旧是红脸白脸的配合,普通人轻易就会被他们忽悠住了。 可林湘不会。 “这就不牢你们操心了,我相信外公当年定的婚约,愿意嫁过去。”甚至,林湘还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给他们上价值,“再说了,爸,妈,你们思想觉悟还有待提高啊。嫁过去我是军嫂,丈夫是军人,怎么能口口声声说吃苦呢?军人保家卫国,军嫂自然也得艰苦奋斗,难不成你们就是这么看待军人和军属的?” 林光明&邱爱英:“……” 两人哪敢诋毁军人,军人可是最受尊敬和拥戴的! 只是林湘这小贱人越发伶牙俐齿了,顿时将他们说得哑口无言。 经过一天的糟心事,林光明是彻底明白了,林湘不一样了。 这个自己记忆中不起眼,唯唯诺诺的小丫头变得陌生,也令他心惊。 林湘再不是他可以随意呵斥,打骂,安排的人。 林光明心力交瘁,今日面子里子都失了,只能咬牙认下这门娃娃亲。 不过说亲容易,怎么也得狠狠宰人一笔,他同爱人邱爱英对视一眼,默契多年的同床共枕的邱爱英就开口了,带着几分不耐烦的劲头:“贺大姐,娃娃亲是老一辈定的,我们也不说什么了,这丫头脑子糊涂,放着城里国营厂的好亲事不要,非要去什么岛上,我们也管不着,不过林湘好歹是家里的宝贝闺女,这彩礼也不能少了啊,刚刚孙耀祖可是愿意出六百六十六块钱的彩礼!” 林湘面色不虞,听出这渣爹和后妈是想狠敲一笔,她自然不想她们如愿:“彩礼和嫁妆就不牢你们操心了,我妈去世得早,要是她在这里也会让我拿着彩礼出嫁,这事儿我会和大娘商量的。” “林湘!有你这么恬不知耻的?”林光明再次被林湘气得吹胡子瞪眼,“彩礼还要拿着去婆家?信不信老子不让你嫁了!” “难不成留在娘家,给你们用了?还是你们想卖闺女,好敲军人家庭竹杠?别嫌我没提醒你们,这是军婚,真要狮子大开口破坏了军婚,我们得打报告去部队找人评理。” 林光明被林湘一口一句破坏军婚给震慑住,他再诨也不敢和军人作对,和部队作对。 只是今日一连串事情下来实在被气得心口疼,当即摆摆手不想管了,他此刻只想快点打发了这个不孝女出去,这种贱丫头早日滚出林家是好事! 贺大娘是个实诚人,比着城里普遍的彩礼标准给列了出来,半点不愿意让林湘委屈。贺鸿远战功卓著,升职也升得快,相应的工资补贴不少,每个月都给贺桂芳寄钱,不过贺桂芳节俭惯了,把钱全存起来不怎么用,这种时候也是派上了大用场。不过她知道林家人的德行,只道彩礼和三转一响都折成钱,直接给林湘。 邱爱英一分钱没捞着,真是气得快吐血,只林光明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狠狠道:“婚事定之前,林湘得先把工作让给建新!” 他差点忘了这事儿,想嫁出去,至少必须先把工作留下! 邱爱英也是忙糊涂了,瞬间接话:“对,结婚前必须先把工作让了!这可是之前就说好了的。” 经过今天,邱爱英有些怕林湘,总担心要出幺蛾子,兴许她马上又要搬出什么问题不愿意让工作,自己和当家的有没有胜算呢? 第11章 收拾行李(捉虫) 林光明和邱爱英皆是一愣,没想到林湘答应得如此干脆。 毕竟今天事事不如他们的意,这会儿林湘慷慨答应让工作,反倒令两人生疑。 “怎么,你们不愿意了?”林湘柳叶眉微挑,像是不甚在意,随口道,“不要工作也好……” “当然要!”邱爱英忙应下来。 当晚,林湘跟着贺大娘去了大杂院,名义上是接待未来婆婆,实际上还是担心今天撕破脸了,林光明和邱爱英使坏。 如今她身上没什么钱,最后还得指望着工作赚一笔。 “湘湘,今儿可真是惊险啊。”大杂院内,贺大娘想着早上发生的一幕幕,仍是后怕。 林湘这丫头不容易,受了那么多算计和委屈,还聪明伶俐安排好一切,当真让人心疼。 “大娘,也幸亏你们帮我。”林湘深知在七十年代的不容易,甚至不是靠自己一个人就能摆脱桎梏的。 当晚,贺大娘将儿子的团部地址交给了林湘,又叮嘱道:“你只管带着婚书过去,那小子出任务去了,我已经让接线员给他带了话,就是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坐火车,听说外头还有人拐子嘞。” “没事。”林湘前世独立,自小到大都是一个人生活,早学会了事事小心,“我会当心的,再说了,这阵子陆续有知青下乡,跟着大部队也安全。” 知青下乡浩浩荡荡,听说近来火车站站台不少哭天抹泪的父母和子女,都是不舍孩子下乡的。 贺大娘琢磨着倒也渐渐安心,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丫头是个有主意的,别看外表柔柔弱弱,内里主意正得很,不然也没法把她那亲爸和后妈算计的婚事搅黄了。 两人寒暄一阵,林湘就跟着贺大娘住在她亲戚家,并没有回林家。 次日一早,林湘在上工前找到刚准备从家属院出门的同事李大姐。 李大姐工作积极,前年还得过劳模,每回都是第一个到车间的。林湘就是趁着时间早找上她。 “李大姐。上回你提到想买工作的买家在哪儿?我想着就给卖了。”林湘在这个时候自然得说真话了。 李大姐一听就愣了,旋即立刻反应过来。毕竟昨天林家提亲又出事,最后蹦出来个娃娃亲的事情可不小,已经传遍家属院了。 她也是没想到,林光明和邱爱英平日瞧着人模人样的,背地里这么给闺女找对象,那不是坑人嘛! “你这工作卖了也好,省得便宜了你那弟弟!”李大姐对林建新有所耳闻,虽说不在一栋筒子楼里,也时常瞥见林建新跟外头一群小混混勾肩搭背的。 “那您先替我保密,我担心我爸妈不同意。”林湘说话轻声细语,李大姐哪有不同意的。 “这你放心,我就当不知道这事儿!”李大姐丈夫单位上的四级女工可是车间组长,自己要是能帮她家里这个忙,以后也多个方便不是,总之啊,这事儿是一举两得,“那人就是我男人单位上的,在棉纺厂工作,叫陈春花,她是想给她闺女买工作,免得被强制下乡。” 林湘得了信,在李大姐的牵头下,当即赶去同陈春花母女见了面。 陈春花作为棉纺厂老人,标准的四级女工,一双巧手灵活,工资高且地位高,要不是她太过耿直得罪了副厂长,也不至于没法替自己闺女谋份棉纺厂的临时工职位。 如今闺女没有工作还未婚,眼看着就要被强制下乡了,她带着闺女相亲了一阵,看着一群歪瓜裂枣的男同志,母女俩都看不上,陈春花闺女实在没辙,嚷嚷着大不了下乡。 宁愿下乡也不要嫁个丑了吧唧的男人! 林湘见到陈春花母女,差点想说一句知音啊! 不过看看人当妈的对闺女多好,宁愿花七百块钱巨款买个工作让闺女留在城里,再对比林光明这个当爸的,差距确实太大了。 双方需求明确,没一会儿便谈妥了细节。 陈春花支付林湘七百块钱买她让出轧钢厂的工作给自己闺女。 “林湘同志,这事儿真是太感谢你了!不过你是结了婚吗?没了工作难不成要下乡?”如今城里工作太难得,她是四级女工,家中积蓄不少,可有钱都找不着人愿意卖工作,林湘真是解了燃眉之急。 “陈阿姨,也是您爱女心切,正好我要结婚随军,以后就不在西丰市了。”林湘想着事情能顺利,认真叮嘱道,“就是你们得有个心理准备,这工作是我偷偷卖的,本来是我亲爸后妈逼我让给我弟的,兴许他们知道真相了会找你们麻烦。” 陈春花性情彪悍,当即表示没关系,反正她真金白银买来工作,到时候只要手续办妥了,哪里容得了谁来找茬:“你放心,工作你只管卖,要是真有人来说三道四,老娘能打得他哭爹喊娘!” 林湘也是看着这位阿姨有两把刷子,这才敢卖工作给她家。 ==== 林建新因为打扑克牌打进派出所的事儿被林光明勒令在家里待着,不准出去闲晃。这一待就是好几日,闷得他头疼。 这回借着和林湘出门去轧钢厂办转让工作手续的理由能正大光明出门,林建新求之不得。 一大早,他就拒绝了母亲想请假跟着过去的念头,自己拿着户口页出门:“我多大人了,转个工作你们还要跟着?至于吗?” 邱爱英本来是不放心林湘,这会儿见儿子反感,倒也作罢,毕竟请假还得托人情呢。 “那你当心点儿,一定把这件事办妥啊!” “知道了。”林建新满心满眼都是出去打扑克的事儿,随口一答,转瞬走出家,同林湘在轧钢厂门口碰面了。 对于林湘让工作的事情,林建新压根不上心,这个从小到大都听自己使唤的姐还能不照办?所以,这会儿他更多的心思都在趁着这个光明正大出门的日子,好好玩儿。 路上,林建新还数落起林湘,怪她惹父母生气:“昨晚爸妈可生气,林湘,你说你也是,嫁孙耀祖这么好的事儿不知道珍惜,要去什么岛,到时候哭死你。” 林湘嗤笑一声,看着这个享受了众多利益的林家宝贝疙瘩:“孙耀祖偷看女人洗澡,还要打女人,你就不担心你姐嫁过去被打?” “那肯定是你做得不好,人才会打你啊。”林建新不以为然,“你做好了,他怎么可能打你。” 林湘:呵。 “林建新。”林湘眸光闪烁,却是突然见到前方人影,“那些个是不是你兄弟啊?” 前方路边,一群二流子样的年轻男人正东张西望,等着林建新呢。 林建新手里痒痒,已经是片刻都等不了,手里攥着自己的户口页也嫌碍事,他瞥一眼林湘,如过往般使唤她:“喂,你拿去把手续办了,我这还有事儿!” 林湘自然求之不得,可仍装着过往害怕的样子,不肯接:“要是爸知道了,那……” “爸能知道个屁!你麻溜拿去办了就是!”林建新将自己的户口页证明塞到林湘手中,直接当起了甩手掌柜,麻溜和兄弟们汇合,打扑克去了。 林湘见着他匆匆远去的身影,嘴角勾了勾笑意,转身往轧钢厂去。 …… 轧钢厂行政科刘梅和原身是同一年进的轧钢厂,两人关系不错,原本得知林湘要让工作给家中弟弟,刘梅在心里替林湘不值,这会儿见林湘带一个年轻女同志来办转让工作的手续,顿时喜笑颜开。 转让工作的手续办得顺利,刘梅调出林湘在厂里的档案,再登记上新职工的户口页证明,一边给林湘办理了结算,再将新职工档案登记在册。 一会儿功夫,林湘手头这个轧钢厂的正式工工作就属于别人了,相应的,林湘自己得了七百块钱。 七十年代的七百块钱不是小数目,在农村属于巨款,许多村里人辛辛苦苦干一年的农活,也攒不下五六十块钱,而在城里也不容小觑,毕竟这年头,一个正式工的平均月工资是三四十块钱。 揣着珍贵的七百块钱,林湘回家后趁着家里人都不在,翻找出家中针线,在衣服左右内衬里缝了两个小兜,鸡蛋别放在一个篮子里这个道理她懂,一个小兜中放着三百块钱,另外留了一百块钱准备买火车票和筹备些票据。 原身没有什么票据,就连块布或者一点糖也买不了,林湘托媒婆张大妈替自己张罗换来七尺布票和半斤糖票以及半斤糕点票,最重要的是五斤全国粮票。 如今出门在外,除了自带干粮就是去国营饭店吃饭,不过国营饭店吃什么都要粮票,这是在花钱之外的支出,粮票还不能是城市粮票,必须换成全国粮票。 林湘花了十块钱买到八斤粮票,再换成五斤全国粮票,其余一堆票据花了六块钱,这就花出去了普通一级工半个月的工资。 攒钱不易,花钱肉疼,林湘将所有票据藏进裤兜里。 忙活完一切,林湘将在林家少得可怜的家当打包成一个小包袱,这便离开了。 片刻后,她同带着生产大队队长开好探亲证明的贺大娘去往西丰市街道办开证明。 林湘如今还没能和贺鸿远结婚,想以未婚妻的名义过去探亲,手续有些麻烦,得有贺家所在的大队开证明,再拿着证明给林湘户口所在地的街道办查看,最后开了一张去往浪花岛的介绍信。 拿着这张珍贵的介绍信,林湘上火车站如愿买到了火车票,花费十一块钱。 火车将于明日一早出发。 不过一切办妥后,林湘在傍晚街道办快要收工之际,又回去了一趟。 她想起林光明和邱爱英心心念念的林建新不下乡,又回忆起林建新在书中得了原身让出的工作后漠视的样子,当即下定决心。 第12章 出发海岛 林湘手里正好捏着林建新塞给自己的户口页,本来是用于给他让工作的,这会儿刚好用来给他报名下乡了。 这个养尊处优,吸着家里血,尤其是吸着原身血的林家宝贝疙瘩也是他活该。毕竟在原书剧情里,原身给他让了工作,林建新没有半分感激,后来原身被设计嫁给孙耀祖,婚后常常挨打,日子困苦,林建新也没有半分关心,对于亲姐的求助也无所谓,甚至在原身被打重伤不治早亡后,林建新还说起风凉话,直言姐肯定哪儿没做好,惹姐夫不高兴了。 瞧瞧这说的是人话吗? 这年头,替家人报名下乡的不在少数,街道办工作人员检查了林湘递过去的户口证明,确认没问题后,这便将林建新的名字写在了登记簿上。 这人就该去下乡劳动,好好历练历练,看能不能把长歪了的根儿给掰正些。 …… 林建新并不喜欢工作,要不是为了避免下乡,他才懒得上工。不过现在也是没办法。在外面鬼混了一天,又打扑克输了两块钱出去,林建新踩着点儿,在轧钢厂下工时间回了家。 邱爱英见儿子一天没找自己,心知转让工作的事情肯定办好了,这会儿就随口问一下:“儿子,转工作的事情都办好了吧?” 林建新有些心虚,忙大声应道:“办好了,妈,我今儿都上了一天工了。累死我了。” “你等着,我给你弄好吃的去!”邱爱英可太心疼儿子了! 不过,这会儿她和林光明终于放心了,自己宝贝儿子有了正式工作,不用下乡了。 这天,林湘依然没有回来,林光明压根不想再听到这个不孝女的名字,她完全不明白自己的苦心,亲爹不信,反倒跟外头的人亲亲热热的,让她滚去什么岛上吃苦最好,以后哭着想回娘家,就是跪在自己面前,他都不会管这个贱丫头! 邱爱英没那么气愤,只是遗憾没通过林湘的亲事捞到实在好处,不过好歹解决了儿子工作的问题,至于林湘,她等着看她以后哭天抹泪的模样。 家里少了个林湘无人在意,可到晚饭时间,林楚楚还没回家来,邱爱英到底是张望起来:“这丫头去哪儿了?” 林建新不甚在意:“妈,大姐那么大个人了,也不至于找不着家。” 林光明更是无所谓:“兴许有什么事,我们先吃吧。” 这天,一直到夜里八点,林楚楚才从外头回来。 邱爱英在煤炉上烧好热水,一家人洗漱好,她端着搪瓷盆去外头倒水,就见着闺女魂不守舍的模样:“楚楚,你这是上哪儿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林楚楚摇头,像是慢了一拍道:“哦,跟厂里同事吃饭去了,忘了说了。” “你这孩子……”邱爱英也不在意,毕竟这几日给自己累够呛,她得早点歇下了。 家里乱糟糟的,林湘嫁个孙耀祖的安排泡汤,自己还丢了脸,今天上车间工作四处都是窃窃私语,还有人指桑骂槐说后妈都没好东西,可把邱爱英气得够呛。 如今她也不管了,林湘要走就走,好歹儿子下乡的问题解决了,她总能睡个好觉了。 这一晚,西丰市夜色如墨,盛夏蝉鸣鸟叫,风吹榕树,沙沙作响,忙碌一天的人们早早进入梦乡,和往日没有什么区别。 林湘天不见亮便起床,收拾着包袱准备出发。 她买的是最近一班火车,将于今早六点半出发。 凌晨五点,天边刚泛出鱼肚白,周遭偶有一两家住户早起准备早饭,浅淡炊烟慢悠悠升入空中,自黑沉沉的天际晕开几笔。 贺大娘起得更早,借用亲戚家的灶台,用自己从村里带来的干粮,蒸了一锅玉米面馒头,准备让林湘带着在火车上吃。 忙活完吃食,两人一人吃了两个玉米面馒头,贺大娘就拉着林湘的手到灶房边,从灶台上拿了个黑乎乎的玻璃罐子凑了过来。 林湘好奇,望一眼玻璃罐子里黢黑似乎又泛黄的水,疑惑道:“大娘,这是什么啊?” 贺大娘抿嘴一笑,脸上显出几道褶子,慈眉善目道:“这可是好东西!当年鬼子进村,我就是靠这个给村里女同志抹的,藏起来躲过不少鬼子的搜捕。你如今要一个人出门,坐三天两夜的火车,还长这个模样……” 说到长相,贺大娘在昏暗的灶房中,借着天蒙蒙亮时拂过的微光抬眼打量着林湘,当年她见过林湘她娘冯慧玲,那就是漂亮得没边的,如今她闺女也长成大姑娘,水灵灵的,真是看一眼就喜欢。 让林湘一个人坐火车去千里之外,任谁都不放心啊。 “这是用我们村里山坡上浆果熬的水,黑黢黢的,能让你别那么白,出门在外也不那么显眼,这药水抹了能管好一阵,一开始偏黑,后边就开始淡了,有点儿显黄。” 林湘听懂了,贺大娘这是担心自己出门被盯上,要给自己乔装打扮! 不过她还是第一次见识这样的操作,不禁好奇起来:“那是清水洗脸就能洗掉吗?” “清水洗有点费劲,你到了部队上找锅熬这个浆果,用它来洗脸就能洗干净了,跟你原来一个样!不会留下啥印子,你放心。”贺大娘往林湘手心塞了五六个小小的黑色浆果,又劝说道,“出门在外还是得小心点儿啊,你是不知道,我之前听人说,火车站和火车上人拐子都多,有些爱拐小男娃,有些专门拐漂亮年轻的女同志卖给人当媳妇儿,全是些丧良心的!” 林湘听到这话,瞬间警觉,毕竟人贩子在后世也是最可恶的存在! 放凉了的浆果汁水被贺大娘糊上林湘脸颊,总给林湘一种自己在敷面膜的感觉。等大功告成,她有些好奇又急切地找镜子看,嚯! 经过贺大娘一番改造,镜子里的女人脸蛋已经不复白嫩,看着又黑又黄,瞬间遮掩了容貌。 “来,再给你点几颗麻子。”贺大娘对自己手艺可骄傲,不住回忆往昔,“我这手艺一般人都看不出来。” 如今世道混乱,真有个什么事儿也没有监控没有天眼,独身在外小心些是应该的,林湘对自己这幅模样还挺满意,放在人堆里是真不起眼的,甚至还挺丑的。 改头换面一番,肤色黑黄,脸上还带着雀斑的林湘穿着灰扑扑的衬衣褂子出发了。她和贺大娘从清水巷到火车站得坐早班公交车坐四十分钟,两人动作麻利,在六点十分达到了火车站。 七十年代的火车站破旧窄小,没有后世的宽敞与气派,刷着白墙的平房矗立,顶部用钢架支着西丰两个红漆大字,巍峨翘立空中。站外人来人往,满是穿着灰扑扑衬衫的人们,扛着大包小包,倒也添了几分烟火气。 进到候车厅,一排排木椅子纵横,嘈杂的人声纷扰,声音响亮。站台上更是人头攒动,等待上车与接人的同志都望着空荡荡的轨道,就盼着听到鸣笛声,能看见绿皮火车驶来。 林湘和贺大娘走了一圈才找到两个空位坐下,她包袱简单,一共也没多少东西,倒是贺大娘给准备了不少。 “这是家里自己腌的咸鸭蛋,鸿远最爱吃,你也尝尝大娘的手艺。”贺大娘在家中就爱腌咸鸭蛋,几个儿子也最好这口,林湘独自上路,她也不愿这瘦弱的丫头带太多东西,可别顾上吃的,顾不上自己,就装了六个咸鸭蛋给她,“你路上拿着和玉米面馒头一块儿吃,能顶饱。另外午饭晚饭就买火车上卖的饭菜,大娘给你的钱拿着用。还有这里有几张粮票,我找大队长换的,不多,你看看用得上就用。路上一定当心啊,千万别随便跟人搭话,你模样好,要是被人拐子盯上就坏了。等见到鸿远,别跟这小子客气,你们是正儿八经定亲了的,有婚书。再说还有我在呢,他脾气硬,你该念他就念,千万别客气,有啥事儿找大娘!我给你撑腰!” 贺大娘对林湘独自出门确实不放心,好说歹说给了林湘硬塞了十块钱,因为没联系上儿子,她后头又联系了儿子三叔一家,要是林湘到达的时候,贺鸿远还没回来,就托他们安排人接一接林湘。 林湘穿越到七十年代,原本是孤儿的她好不容易有了爸妈,结果一个渣爹,一个后妈,半分亲情没享受到,反倒处处被算计。 幸好遇到不少好心人帮忙,尤其是在贺大娘身上感受到了几分亲情。 大娘一门心思叮嘱,絮絮叨叨的模样很是符合林湘想象中的老一辈慈祥又絮叨的形象,令人心里暖融融的。 林湘眉眼一弯,扫一眼那几颗青皮咸鸭蛋以及一袋子玉米面饼子,柔声道:“大娘,我都记下了。您放心,我坐火车不会出问题的,肯定万分小心。” 两人寒暄一阵,林湘将所有东西收进包袱中,钱和票据她都贴身藏着,包袱里主要是干粮和衣裳,倒是不太值钱,在火车上多留个心眼就是。 随着前方一声鸣笛声袭来,冒着滚滚白烟的绿皮火车轰隆隆驶进站,站台上人群骚动,火车车厢里也难以静默,不少乘客耐不住性子,已经拎着包袱站了起来,恨不得立刻跳下火车。 “火车来了!”贺大娘见林湘细胳膊细腿儿的,一手拎着她包袱,一手拉着她胳膊,这就开路,“我瞧你是挤不上去的,我送你上去。” 林湘确实没经历过如此可怕的上火车场面,她是经历过后世春运的,可七十年代的火车站还是给了她全新的体验。 人潮涌动,压根没有落脚的地方,前胸贴后背地人挤人,几乎快无法呼吸,只有力气大的人才能开道往前,更有不少人等不及,从火车窗户中翻了出去下车,或是直接翻窗户进到车厢里。 第13章 贺鸿远要见媳妇儿了 昨日是林湘和林建新去厂里行政科办的转让工作手续,后来林建新下工回来亲口说工作转让手续已经办妥了,自个儿还去车间上了一天的班,林光明和邱爱英便没有起任何疑心,只当家里再没了林湘这个人,以后是生是死,尤其是嫁去什么岛上随军再受苦也别滚回来求情。 两口子在家里唾弃咒骂一阵,言语间满是对林湘的愤恨。 可是,当儿子今日去上工没多久,慌乱地跑到邱爱英工作的车间嚷嚷着自己怎么没有工作时,邱爱英也懵了。 找上林光明,两口子上轧钢厂行政科询问,从刘梅处得知了令人震惊的消息。 “林湘同志的工作已经转给了其他同志,并不是林建新同志。” 这无异于晴天霹雳,震得林家人脑袋发昏,差点仰倒过去。 “怎么可能呢?林湘明明就是把工作让给我儿子了!”邱爱英昨天可是听儿子亲口说的,“你们肯定是弄错了,你们行政科的怎么办事的?” 刘梅本就与林湘交好,此刻更是被邱爱英指着鼻子骂,当即怒道:“邱爱英同志,你再大吵大叫,我就叫保卫科的了!” “林建新,你说清楚昨天到底怎么回事?”林光明敏锐觉察出不对劲,他刚刚看了刘梅手里的档案簿,确实写着林湘的工作让给了一个女同志,那昨日林建新说的话……有假? 林建新原本还想遮掩,可在父亲的黑脸与母亲的嘶吼中,这才将自己昨日压根没去行政科办转让工作手续的事情说了:“林湘拿着我的户口页去办的,我……我没想到她胆子那么大,竟然敢造假!” 林光明一耳光朝林建新扇了过去,怒道:“你昨天是不是去打扑克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不去盯着!你……你这孽障!不争气的玩意儿!” 轧钢厂行政科一团乱麻,林光明打儿子,林建新喊痛,邱爱英劝架……最后一家三口冷静下来,也想明白了,林湘是偷摸将工作卖给了外人,把自己一家人给骗了! 四处寻不到林湘,几人只能无力地咒骂几句,当即准备用林湘家人的架势将工作抢回来。 可林湘卖工作的家庭也不是吃素的,陈春花是个四级工,一身的力气,不可能任人欺负,这是名正言顺花钱给自己闺女买的工作。 她可是专程请了一天假过来轧钢厂守着的。 就在林光明和邱爱英带着林建新去车间闹事,妄图颠倒黑白说宋媛骗自己闺女卖了工作时,三人竟被陈春花一把扫帚挥舞着给打了出去。 陈春花抡扫帚抡得起劲,一时将三人打得头发凌乱,脸上被竹条刮出血痕,等出了气,这才叉腰怒道:“你们几个丧良心的,这工作是林湘同志自己报名考上的正式工,跟你们有什么关系?还想逼着人让工作给儿子,就为了这个孬种不下乡。不愿意儿子下乡,你们就愿意如花似玉的闺女下乡是吧?哦对了,大伙儿都知道他们给林湘安排的什么婚事?找了个偷看女澡堂还盗卖轧钢厂设备,挪用大伙儿高温补贴的黑心肠,我看你们跟孙耀祖一样黑心肠!现在林湘同志走了,你们就想来欺负我闺女?老娘可不是好惹的,这工作是我们花钱名正言顺买来的,你们再敢来闹事,我一巴掌扇一个!” 陈春花护女心切,气势汹汹,就连林光明这样的高大男人也给唬住,加上周遭人的指指点点,林家人瞬间蔫了,再没敢开口,灰溜溜逃了。 可惜林湘此刻已经在火车上,压根儿没见到如此解气的场面。 彼时,南下的绿皮火车缓缓前行,车厢里人头攒动,硬座座位挤得满满当当,就连过道也站满了人。 正值盛夏,这样人挤人的车厢里味道自然不好闻,林湘身着浅灰色衬衫,黑色薄长裤,抱着自己唯一的包袱靠坐在车厢座椅上。想来幸好贺大娘早有先见之明,特意给林湘塞了几个从村里摘来的野橘子,橘子果肉清甜,橘子皮带着些微刺激的香气,正好缓解鼻息间的难受。 被熏得头晕的劲儿缓了过去,林湘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对座一个大娘朝自己开口。 “同志,你那橘子瓣借我点儿呢,我孙女也难受。”开口的是个老大娘,看着慈眉善目的,说话时嘴角牵动出几道褶子。 “给。”林湘见大娘颤颤巍巍的,而在她身边的孙女年纪也不大,此刻脸色煞白,估摸也是晕得难受,便大方给了人一个橘子,橘子吃着解腻,橘子皮还能闻一闻,效果更好。 “谢了啊。”老大娘盯着林湘抬头递橘子的功夫一打量,却是一惊,那眼神明显在诉说着惊吓,甚至哎呦出声。 这场面着实尴尬,在座好几人都见到老大娘一个没有心理准备被林湘抬头吓到。 不过林湘没太在意旁人的目光,只暗忖这改头换面还挺有效,瞧瞧都把路人丑到了。 老大娘却是没想到对座的小姑娘看起来身形纤细,就看着轮廓还以为是个漂亮姑娘呢,结果头一抬,脸上黑黄,颧骨处还有几粒麻子,着实令人失望。 她转头看向林湘旁边位置的另一个年轻姑娘,这人明显没有林湘苗条,好在白白嫩嫩的,尤其在黑姑娘的对比下,更显得俊俏了。 “小姑娘,你不吃饭啊?光喝水哪行,吃不吃野菜饼子。”老大娘热情地递了自家的野菜饼子过去,和人推拒一番,最后劝着这姑娘吃下了。 林湘也在吃午饭,贺大娘给的咸鸭蛋和玉米面馒头都在,她就着温水各吃了一个,在发闷的车厢里也没了胃口。 只是,这大娘也真是太看脸了,明明是自己给她和她孙女送的橘子,她只热情招呼旁边的女同志吃野菜饼。 绝望了,这个看脸的世界。 火车上热闹,长途的好处就是给了来自天南海北的人谈天说地的机会,三天两夜呢,大伙儿各自交谈起来。 硬座车厢里横排列置着木头座椅,两张座椅正对放置,每张能坐下四人,中间架着铁皮小板,方便乘客放物件和吃饭。 众人互相交谈,各自谈起了姓名年龄和去向。林湘靠窗坐着,旁边是个模样白净的年轻姑娘,名叫沈春丽,和林湘年纪相仿,今年二十岁,这回坐火车是去探亲的。 林湘听她和众人侃侃而谈才知道,沈春丽正是要去浪花岛119师探亲,两人是同一个目的地。 年龄相仿,又去同一个地方,就在林湘扭头和人打招呼时,却见她脸色一变。 行吧,自己真有这么难看吗?又把人吓到了? 贺大娘的手艺会不会太好了? 邻座以及对座的同志多是替厂里出差的或者去探亲的,一时,车厢中交谈声不绝于耳。 …… 这趟火车要经过三天两夜才能到达林湘的目的地。 后世有飞机高铁,林湘真是头一回坐这么久的火车,加之她没有门路,买不到卧铺票,此刻坐在硬座直坐得腰酸背痛,只得不时起来活动活动。 夜幕降临,周遭安静下来,林湘靠着窗户,感受着因火车驶过呼啸而起的微风,思考着未来。 自己着实胆大,竟然这样不管不顾去嫁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男人。虽说他模样英俊,工作体面,有保障,可到底相距太远。 也不知道那传说中的贺鸿远到底如何…… 林湘想得清楚,要是真不适合,或者他对自己排斥,她也得另外想办法留下来,在海岛边扎根,令人厌烦的西丰市和林家,她才不要回去了。 —— 金边市坐落于华国南边,依山靠海,是有名的渔业城市,附近居民主要靠捕鱼为生,这里别的稀少,海里吃的管够。 金边市西南方向有座海岛,上面驻守着华国海军119师,偌大的海军基地位于浪花岛上,白色舰船自碧波荡漾中缓缓停靠岸边,一群身着白色军装的海军军人依次下舰。 走在最前方的军人身形颀长,高大挺拔,眉目硬朗,结束五天的紧急任务,贺鸿远大步流星往部队去。 贺鸿远现任119师二旅五团团长,是岛上最年轻的团级干部。走进团部,同团参谋长和政委交换了近日团里训练情况,就被两人打趣。 参谋长张华峰仍惦记着前阵子杨旅两口子给军医孟菁和贺鸿远牵线的事儿:“鸿远,贺团!怎么说啊?孟医生可是一直惦记着你,昨儿我去军区医院都被她旁敲侧击地问话打听你了。” 政委姜卫军跟着打趣人,毕竟贺鸿远这小子一副少年老成样,多气人啊:“你干脆就答应了吧,孟医生人多好啊,年轻漂亮有本事。” 张华峰和姜卫军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恨不得撕碎贺鸿远一副老成的面具,这小子年纪轻轻稳重得跟个三十好几的男人似的,看得人不爽。 “边儿去。”贺鸿远沉声打发二人,只觉得耳畔聒噪。 “嘿,你小子就一辈子打光棍去吧,找媳妇儿都不积极!”张华峰燥得牙痒痒。 话音刚落地,通讯兵小郑捏着个信封跑了过来。 “报告团长,五天前您母亲打了电话来团里。”小郑抬手敬礼,将信封递了过去,“接线员记录了您母亲的留言。” “嗯。”贺鸿远接过信封,对于母亲打电话来留下只言片语有些意外,一般没有重要事情不会如此。 五团政委和参谋长与贺鸿远年纪相仿,一个正处对象还没结婚,一个摩拳擦掌准备去参加部队月底即将举办的联谊会,这不就想拉着贺鸿远一块儿去。 张华峰搭上贺鸿远肩膀,撺掇他:“贺团,走呗,咱哥俩都老大不小了,一起去联谊会找个对象!” 第14章 三更合一(捉虫) 贺鸿远十五岁参军,凭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表现出色,立下不少战功,后来一路提拔,又得杨旅赏识,给了他去军校进修的机会,时至今日已然成为119师最年轻的团长,前途无可限量。 这十年间,贺鸿远回家的次数不多,几次提出接母亲来随军,贺大娘都直截了当拒绝,她就愿意守着老家的一亩三分地过活,硬是不愿意挪根儿。 十五岁到二十五岁间时光匆匆,多是裹着汗与血的,将贺鸿远历练成刚毅的军人,面对生死关头也能镇定自若,面不改色。 可现在…… 张华峰和姜卫军眼睁睁看着贺鸿远变了脸色,眉头高高蹙起,嚯,这可稀奇了! 什么事能让一向沉稳的贺团如此烦恼啊! 他们看热闹不嫌事大,忙凑过来:“咋啦?出啥事儿了?” 余光还试图往纸条上瞥。 贺鸿远将纸条一把揉成团,纳入掌心,抬眸看着这两个出生入死却话多且烦的兄弟,决心不能让他们知道这件事。 “没事。”声音清冷淡漠,仔细一听,还隐隐藏着几分不耐烦。 张华峰和姜卫军认识贺鸿远十年,还能不了解他?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信息——有情况! 不过贺鸿远一向嘴严,他不愿意说的事情,谁也别想问出来。只能以后再悄悄打听。 “你不说算了,不过有什么麻烦记得跟兄弟说,别自己一个人憋着啊。” 纸团仍在掌心,贺鸿远当真不知道能跟谁说,他得尽快把这件事处理了。 什么娃娃亲?什么家里定的媳妇? 他根本不想结婚,不想处对象。 贺鸿远太阳穴突突突地跳,隐隐作痛,这都是什么事儿! 纸条没看着,张华峰好奇心旺盛,却也无可奈何,毕竟他和姜卫军联手都打不过贺鸿远,只能撇撇嘴作罢,转头提起另一件事儿:“对了,我下午要去南望看看老张,顺便给人送慰问金去,你这不是放假吗?去不去?” 贺鸿远敛下烦躁神色,将纸团塞入军裤兜里:“去。” ==== 绿皮火车轰隆隆行驶在轨道上,穿梭于山林间,蜿蜒盘踞仿若游龙。经过两天两夜的行驶,迎来了第三个白日。 晨光熹微时,林湘缓缓睁开眼,第一反应就是摸了摸身上的财物是否安全。 度过熬人的两天两夜,林湘觉得自己着实有些狼狈,硬座硌人,坐久了腰酸背痛小腿酸软,她时不时会起身活动一下筋骨,自己揉揉小腿肚。 幸好只剩下最后一天,下午就能到金边市了! 车厢里的乘客也渐渐熟络起来,还有互相串门的。林湘所在的是7号车厢,时不时会有6、8车厢的乘客走动过来说话。这一趟车厢里众人目的地接近,一部分人在下一个停靠站点南望市下车,再经过三个小时的车程就能达到金边市。 林湘的早饭是贺大娘蒸的玉米面馒头,她就着热水泡着吃的,好歹能入口。 身旁的女同志沈春丽模样好,白白嫩嫩的,相当惹眼,这会儿吃早饭的功夫,已经有两个男知青过来搭话,小脸一红,说话也有些磕巴,只是几个男同志余光看到林湘,都是脸色大变,像是被她丑到了。 林湘:……着实无奈啊~ 更别提还有对座看脸的老大娘对沈春丽嘘寒问暖,自己也是个摆设。 “春丽啊,你这模样真俊,老婆子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同志!简直比电影院门口画报上的女演员还标致。”老大娘姓毛,和孙女从老家过来看儿子的,也在金边下车。 沈春丽从小就是家里宠着长大的,又因为肤白貌美,走哪儿都是众星捧月的待遇,这会儿听着一番夸赞的话更是眉眼一弯:“还好吧,我随我妈。” 话语间隐隐有几分嘚瑟。 一扭头,沈春丽见着身旁肤色黑黄,脸颊还有好几颗麻子的林湘,不知道这人怎么能晒成这样,撇了撇嘴,又立刻转过头去。 林湘乐得清静自在,没人来打扰自己,多舒坦啊。 林湘在前世没少被人搭讪。她长得漂亮,虽说没有过于精致的打扮,可即使素颜,巴掌脸上眉眼如画,尤其是一双杏眼微微上挑,带着些微勾人的清纯,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又清纯又美艳。 明明是水火不容的气质,却在她脸上奇异地融合,生出格外招人的诱惑。 小时候是男同学爱跟她搭话,工作后是男同事,林湘那时候一心赚钱,孤儿长大的她缺乏安全感,男人不重要,钱才是最重要的,谁都不搭理。 好家伙,现在呢,钱没了,帅气男人也没享受过。 还挺遗憾的。 她闲适地靠在窗边,感受着微风轻拂,驱散了车厢里的闷热,耳畔不时钻进乘客们聊天的声音。 毛大娘是个自来熟,和谁都能聊上几句,尤其喜欢和沈春丽说话,包袱里有什么吃的总爱递给她,一来二去,两人好得跟亲母女似的。 林湘大受震撼,这就是七十年代的热情吗? 就是这毛大娘也太看脸了,自打见着自己这张脸,毛大娘几乎再没和林湘说过话了,一门心思同沈春丽聊天,着实殷勤,比对其他任何人都热情贴心。 脑中隐隐有什么念头飘过,林湘没能琢磨明白,突然一阵饭菜香味袭来,扰乱了她的思绪。 日头攀升,乘务员推着餐车开始售卖午饭,饭菜飘香,令人口舌生津。 火车上买肉菜不需要粮票,只是价格贵些。不过不少乘客舍不得买,宁愿自己啃干粮。 林湘掏了一块五毛钱买了一份饭菜,米饭和红烧肉以及番茄炒蛋。 她坐的这一块,就她和沈春丽舍得花这个钱,沈春丽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身,身上穿的的确良衬衣,版型挺括,是这个年代的高档货。 诸如林湘及其他乘客身上的衬衫面料都软塌塌的,没什么版型,差距就在这儿了。 林湘之前经过供销社打听过,的确良面料比普通棉布面料的价格贵了三倍不止,还特难买。 火车车厢飘着饭菜香气,不少人都打量着林湘和沈春丽的饭盒,那都是肉啊,看着可大块,滋滋冒油四散着荤腥气,闻一闻就吞口水。 丰盛的午饭后,林湘拿着饭盒去车厢连接处清洗,正好和沈春丽前后脚,哗啦啦的水声中,林湘听到沈春丽的声音清脆。 “林同志,你也别太难过,那些个男同志就是这么现实。” 林湘愣了一瞬,琢磨一会儿才明白沈春丽在说什么,是为了那几个男知青的反应安慰自己呢。 她刚想开口自己并不介意,谁管几个男知青对自己的态度啊,只看脸的狗男人!就又听到沈春丽安慰自己道:“其实你长得也不是很难看,真的。” 林湘:“……” 听听这是安慰吗?! 午饭后通常会犯困,林湘用手帕将饭盒擦干放进包袱中,靠着窗户午睡,意识模糊间,不自觉思绪飘远,似乎隐隐听到乘务员播报到达南望市的声音…… 距离金边不远了,她有些期待,又生出几分忧思,也不知道这个贺鸿远到底如何。 …… “鸿远,车来了,对了,咱们哪个车厢来着?” 南望市火车站站台。 随着鸣笛声响起,乘客们纷纷躁动,准备上车。 人群中有两个穿着白色军装的军人格外显眼,高大挺拔,面容刚毅。 贺鸿远帮两个老人家托举鼓鼓囊囊的包袱空隙回了一句:“8号车厢。” “行,再过三小时就回部队,可得好好歇歇。” 张华峰和贺鸿远趁着放假,于昨日下午出发来到南望市看望截肢退伍的战友,并给人送了一笔团部战士们募捐的慰问金。原本准备当天回去,却被人热情好客地留了一晚,直到这会儿才登上火车,准备回金边市。 这趟火车上有几节车厢都是知青,一群城市青年下乡支援农村建设,另外多是探亲的乘客,全都大包小包的,占据了不小空间。 贺鸿远与张华峰是少有的两手空空的乘客,原本战友家人要送些特产也被他们拒绝了,战友家里也不富裕,他们更加不能拿走一针一线。 火车停靠时间短暂,没多久又哐当哐当地前行。 张华峰和贺鸿远在8号车厢连接7号车厢的尾部寻到两个位置站着,这会儿闲来无事,张华峰八卦心又起:“贺鸿远,还是不是兄弟,你跟我交个底儿,真的和孟医生没戏啊?” 贺鸿远头都没抬,只一眼扫过车厢里众人:“没有。” 他淡淡瞥一眼张华峰:“你能不能别这么事儿?” “嘿。”张华峰很想教训这个没大没小的兄弟,明明自己比他大半岁,算了,毕竟打不过他,该他横,“那这样,你下星期一定得跟我一起去联谊,孟医生没戏了无所谓,你看看文工团的啊。” 张华峰最近和文工团舞蹈女兵严敏看对眼了,二人正处在即将捅破窗户纸的关键时候,严敏有个同事,在文工团唱歌的女兵早就倾心贺鸿远,这不拜托严敏让张华峰把贺鸿远叫去牵线嘛。 可惜,这事儿放在别的男同志身上兴许还有可能,贺鸿远半点不留情面:“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张华峰气得跳脚:“还是不是兄弟了?严敏就拜托我这事儿!” 贺鸿远无情:“可以不是。” 张华峰:…… 妈的,无情无义啊! 8号车厢里热闹,与之相邻的7号车厢也不遑多让。 许是距离金边市只有两个多小时车程,大家有些躁动起来。毛大娘已经和沈春丽聊着一块儿下车的事情。 第15章 一更(捉虫) 贺鸿远的态度其实在林湘的预料之中,从他硬朗的外貌到听周月竹提起的种种行事风格,桩桩件件都表明了这个男人是不会被轻易摆布的。 只是,林湘没有料到他会如此直白,过于开门见山。 不过这也不重要,她的目的是远离西丰市,能在金边市安顿下来。 鬼使神差般,林湘微微翘了翘唇角,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不惧贺鸿远深沉的目光,与之对视道:“是因为我长得不好看吗?” 坦白讲,贺大娘手艺着实出彩,仿佛将林湘改头换面,对着这张脸,说一句不好看都是委婉的。 她略一试探,想看看这男人是不是就看脸。 贺鸿远敏锐地捕捉到林湘扬起又迅速压下的嘴角,脑海中闪过她在火车硬座上闲适地靠着座椅的悠闲模样,这一刻,他隐隐察觉,这个女同志有些不一样。 和他遇到过的都不一样。 反而还想逗弄自己……? 鹰隼般的眼神犀利地落在她小巧的鹅蛋脸上,却碍于黑黄的肤色难以窥见真容,贺鸿远几不可见地扯了扯嘴角,像是棋逢对手般低声道:“浆果熬两个小时后放凉涂抹到脸上,记得涂抹均匀些。” 林湘:? 仅仅一瞬间,林湘突然明白了,眼前这个男人早就看出了自己脸上的伪装!这会儿还借着告诉自己怎么熬浆果变相点破这一点。 眼睫轻颤,林湘脸上有些发烫,这男人该不会是故意等着此刻好取笑自己吧! 就这么一抬眼的功夫,她直直望进贺鸿远深邃的眼眸,试图在那黑亮的瞳孔中寻到什么情绪,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黑瞳中似乎一闪而过一抹戏谑。 可转瞬,男人仍然是一副肃穆霸气的沉稳模样,令林湘不禁疑心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她轻抿了抿樱唇,决心揭过这茬,转移话题道:“贺同志,我坐了三天两夜的火车过来,累得够呛,你见面第一句话就是赶我走?” 言语中在控诉这人不近人情。 可是她声音软软糯糯,带着几分南方的吴侬软语,并不会令人反感。 相反,贺鸿远略一抬眼打量她,试图从层层伪装下捕捉她的情绪,当真难以窥见什么。 她真的不怕自己,甚至听到自己直截了当表明了婚约作废的态度也不见半分难过,亦或是愤怒。像是听到了什么寻常话语,并不为所动。 这便令带兵无数,甚至能有手段撬开特务的嘴,完全拥有掌控感的贺鸿远不太习惯。 咚咚咚。 书房外传来阵阵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周月竹清脆的声音适时响起:“堂哥,堂嫂,我爸回来了,可以开饭了。” 周旅家是一栋二层小楼,面积宽敞,客厅连接着饭厅,纵深延长。四方桌上布满饭菜,多是些水产,清蒸鲈鱼,白灼虾,炝炒白菜,再蒸了一盘二合面馒头,另有冯丽特意去部队炊事班找司务长换的两斤猪肉,给切丝做了辣椒炒肉。 林湘已经许久没吃过海鲜,这会儿入口一只清甜白灼虾,味蕾也得到满足。 只是这顿饭气氛着实有些古怪,周旅端坐正座,在进门时问了林湘几句路途情况便噤声,后续对着贺鸿远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琢磨片刻也只道出一句好好待人家这样的话。 而贺鸿远更是奇怪,贺大娘分明说这是他三叔家,周月竹也一口一句堂哥的叫着,可贺鸿远称呼他三叔三婶却只道周旅和冯姨,实在是见外。 饭桌上,也就周月竹热情洋溢,一会儿同父母说说话,一会儿问候堂哥和林湘两句,稍稍活跃了气氛。 饭后,冯丽和周生淮耳语几句,对着贺鸿远与林湘道:“鸿远,小林初来乍到,你也没有分配单独的住房,还住在单身宿舍,就让她住我们家吧。小林,就当这是自己家,安心住着。” “好啊好啊。”周月竹第一个应承,天知道她多希望家里来个年纪相仿的姐姐,这才能有个伴呢,“堂嫂,我可以带你出去玩儿!” 林湘并不好私自答应,毕竟她和周家人唯一的纽带关系是贺鸿远。 她刚想转头问问他的意见,就听到贺鸿远淡淡一句:“不用了,我给她安排住处。不麻烦你们了,冯姨。” 说罢,贺鸿远垂眸看向林湘,与其不期而遇的目光对视上:“跟我走。” 不知为何,林湘略一抬眸,在贺鸿远深沉的眼神中看出几分挣扎。 似乎与自己这个心不甘情不愿的娃娃亲对象纠缠,也好过和他三叔一家有交集。 着实奇怪。 吃过晚饭,金边市天色蒙蒙,似是湛蓝的海水倒灌于空中,蔚蓝一片,无边无际。 海风裹着咸湿气味吹拂而来,驱散着夏日的炎热,却令林湘感到沉醉。家属院周遭干净整洁,遥遥一望,入目是昏暗光景中一排排椰林,掩映着红砖小楼,不远处白砖白墙的海军基地矗立,与湛蓝的海面交错相映,相得益彰。 这里的一切都在林湘的想象中,有着吸引人的力量。她确实喜欢这里,一眼心动。 如果莫名其妙穿越到七十年代必须选个地方安定下来,她必然会选择这里。 她怀里抱着在周家熬好的浆果水跟在贺鸿远身后,透明的玻璃罐子中静静流淌着昏白的汁液。 “战士们有亲属探亲就住在招待所。”贺鸿远是个话极少的男人,一路带着林湘自家属院离开往招待所去,始终沉默,直到临近目的地才开口,“你就暂时住这儿。” “好。”林湘点头应下。 贺鸿远在招待所前台登记交钱,给林湘开了一间房间。 部队招待所是四层楼的小楼房,林湘分到的是二层201室。如今来探亲的军属不算太多,毕竟大部分大费周章过来的都是在家属院分配了单独住房的营级以上干部,能直接住家里去。 招待所安安静静,只偶有部分军属开门关门的声音,在暗夜中清晰可闻。 贺鸿远严肃着一张脸将林湘送到201室门口,令林湘忍俊不禁,这男人着实不愿意和自己这个娃娃亲对象有什么牵扯,可应当是责任感驱使,又无法不管自己。 用前台给的钥匙开了门,林湘拉拽门边的电灯线,霎时,屋里亮起昏黄的灯光,虚虚地拢在林湘周围,仿佛渡上一层光晕。 “你就住这儿吧。”贺鸿远面色不改,态度不变,“我还是刚刚的话,这婚约还是取消得好。” 林湘转身看着站在门口的男人,背对着沉沉黑夜,清浅月光洒下,银辉令他锋利的五官更显棱角,模样是真帅,就是说出来的话着实不动听,她问道:“那你想找什么样的对象啊?” 林湘冲他笑了笑,没有半分被拒绝的羞恼,反露出恬静的笑容。 贺鸿远一怔,决计没有想到她会是如此反应,一向冷清淡漠的贺团长倒是语塞,半晌后,冷冰冰道:“我无意谈对象或者结婚。你在这里住几日休息休息,等我们婚约解除,我亲自送你上火车回去。” 语气坚定且霸气,似乎在下达命令似的,配合上贺鸿远严肃的神情,一般人总归是心里直打鼓,或者腿软了。 可林湘并没接这茬,只手抚着门框,作势要关门:“住几日?那你得带我到处转转,我记得刚刚月竹提起你最近休假对吧?记得明天一早来找我,大概八点左右吧,我人生地不熟的也没地方去。” 见贺鸿远眉头一皱,薄唇动了动,似是要开口拒绝自己,林湘又添上一句:“总不能又去麻烦你三叔一家吧?” 听到这话,贺鸿远将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没再开口,眼里却漾出几分不耐。 “好了,你快回去吧,明天见~”林湘甚至冲他挥了挥手。 木门砰得一声关上,贺鸿远怔怔看着眼前深褐色的房门,那高高蹙起的眉心并未舒展开,明明是自己在拒绝她,最后这是……自己默认明天一早要来找她了? 一向战无不胜,拒绝人宛如砍瓜切菜的贺鸿远愣在原地半晌,仍是有些不可置信。况且,她最后那句提及三叔一家是无意的,还是看出什么在拿捏自己?贺鸿远心头微动,片刻后才转身离开。 一墙之隔,林湘在招待所中收拾着行李,不多时便带着干净的搪瓷盆和毛巾以及换洗衣物下楼,准备去楼下的公共澡堂好好清洗。 当然,最重要的是那瓶浆果水。 半小时后,再次回到招待所的林湘已经换上干净的衣裳,微湿的长发如丝滑的绸缎般铺展开,白皙纤细的手指自包袱中取出一个小圆镜,片刻后,镜子里出现了一张白嫩的脸蛋,肤白如雪,眉目婉转灵动,抬手四处摸了摸脸颊,当真是没留下任何印子,一如往昔。 甚至她还有些不习惯,毕竟脸色黑黄带麻子过了几日,还挺新鲜的。 招待所木板床比林家硌人的木架子床要好不少,宽敞且垫了棉絮,就连薄褥子也干净整洁,林湘没有认床,实在是这几日在火车上坐了三天,身体疲累,睡意沉沉来袭…… 只是在彻底睡着之际,她迷糊地想了想,贺鸿远这个男人帅是帅,就是脾气太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拿下他。 毕竟她可没有经验。 一觉睡到清晨,林湘没有手表,并不知晓时间,不过她睡得早,醒得应该也早,窗帘拉开,朝阳正缓缓升起,撒下点点光辉。 起床收拾好,从包袱里找了最新的一件衣裳,也就是补丁少一些的,林湘低头一看,有些发愁。自己身上只有七尺布票,勉强能做一件上衣,想想还有些心疼,舍不得用呢。 这个年代没有什么护肤品化妆品,一般就擦些蛤蜊油,林湘将厚厚的蛤蜊油化在手中再薄涂到脸上,琢磨着得给自己买点好东西。 第16章 一更(修) 林湘发现贺鸿远帅是帅,可严肃起来,尤其是眉头蹙着的时候当真有些凶巴巴的,满是一股震慑的气势,不怒自威。要是心理承受能力差一点的人估计会怕他。 “贺同志,你好。”可林湘好歹经历两世,还是见过穿越这种大场面的人,对什么都无所畏惧。 贺鸿远与昨日无异,只是脸上隐隐有些微被拿捏的挣扎,然而林湘却是与昨日大相径庭。 甚至可以说是大变活人。 昨日的林湘因为肤色过于黑黄,几乎快模糊了五官,加上点缀的麻子影响,就连周月竹和冯丽提前知道她被贺大娘改头换面的,见到了也会露出几分没有恶意的惊讶。 可昨日贺鸿远见到她那副模样,居然完全没有异样,与她说话也平淡冷静。 这会儿,洗去伪装的林湘出现在眼前,终于露出真容,白皙肌肤胜雪,柳叶眉弯弯挂着,秋水剪瞳盈盈一笑,带着樱唇张合,哪还有昨日的影子。 林湘见他仍然没有什么反应,只看了自己一眼,便略微移开视线。暗道这人也太沉稳了,不管是谁,碰上一个人突然模样大变,就是有心理准备也会惊讶一瞬吧。 不愧是周月竹口中那个行事干练沉稳的军人。 “我今天想去供销社买点东西,再找裁缝做衣裳。麻烦你带我去看看。”别的不谈,林湘是准备先改善一下生活质量了。 贺鸿远默默听着,目光并不落在她身上,想了想又提到:“你过几天就要回去,买了东西并不方便。” 嚯,真是油盐不进啊。 林湘扭头昵了男人一眼,只感叹这人真是钢铁直男,也太直接了,她樱唇上扬,唇边梨涡浅笑,并不接这茬:“你们部队的供销社在哪里啊?” 贺鸿远发现这人着实……有些棘手。 换做以往,自己严肃地说上两句拒绝的话,来示好的女同志要么眼含热泪控诉他无情,要么气愤地跑开。 可林湘偏偏手握着两人的婚书,面对自己再严肃再直接的拒绝都无动于衷。 贺鸿远没有回话,林湘就这么看着他。因为比男人矮了一个头,她需要微仰着小脸,视线所及便是他锋利的下颌线,流畅的线条带着天然的利落,勾勒出他的硬朗,也彰显着男人散发的生人勿近的气场。 贺鸿远低眉看向林湘,不期然落进她似是汪着春水般的盈盈星眸,喉头一哽,只淡淡道:“在家属院那边。” “好啊,你带我去吧。” 119师部队基地占地面积大,整个海岛都是其管辖范围,其中家属院也如同一个小社会,居住着军人与军属,同样设置了供销社、副食品店、粮站等国营店铺。 远远望见热闹的街道,青石路面一铺而就,街道两旁低矮的平房分列,来来往往的军属们正进出各个店铺。 其中最热闹的当属供销社。 部队家属院里的供销社门脸大小不如西丰市,毕竟面积和人口差距太大。一共三个门脸大小打通的青砖平房里陈列着琳琅满目的商品,这会儿正值清早上新了布匹,不少军嫂围在供销社门口抢布料。 如今是票证年代,买肉需要肉票,买布需要布票,买粮食需要粮票,其中布票尤其难得。 只有城镇户口居民有每月定额的布票,一个月六寸,一年下来也才七尺多,堪堪够做一件上衣,是以,大伙儿很少做新衣服,都是缝缝补补又三年,攒着布票得是结婚这种大日子用的。 不过,军人是有布票补贴的,军属们来抢珍贵的布料也有了底气。 贺鸿远瞥见林湘直勾勾盯着前方供销社,暗自疑心她还会提出让自己带她进去…… 他已经想好了,坚决不答应,不会让步。 “贺同志。”就在贺鸿远沉思之际,耳畔响起林湘清脆的声音,“你是不是不想被太多人看到我们在一起?那你在外头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说罢,林湘也不管贺鸿远的反应,匆匆加入购物行列。 只留下贺鸿远在风中……沉默。 她什么时候这么贴心了? 林湘动作迅速,没多久便左手拎着个油纸袋子出来,里头装了半斤桃酥,一罐雪花膏以及半斤橘子糖。右手则抱着七尺暗红色布料,兴致昂扬地瞥见正站在墙角边的颀长身影,正在和一个军人说话。 贺鸿远一身白色军装,穿得利落有型,这街头不少军人,可没人比他高大英俊,果然是老天爷追着喂饭的颜值。 林湘在心里想,不怪自己看了一张照片就答应过来,见多了歪瓜裂枣,冷不丁看到这么一个硬朗帅哥,是个人都会心动! 都说女追男,隔层纱,林湘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毕竟她可没有任何经验。 林湘慢慢过去,二人也发现了她的靠近,一个同样长相英俊的军人转头打量着林湘,而后讥讽道:“贺鸿远,我还以为你真清心寡欲,无论面对什么女同志都不动心,看来……” 他话只说了半截,就被贺鸿远打断:“蒋正豪,不会说话就闭上你的狗嘴。” “你别见孟菁就行,哼。”蒋正豪转身离去,浑身散发着不并不友善地气场。 林湘在不远处隐约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只是撞见这种场面,她初来乍到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当做没看见,等走近了问道:“贺同志,等久了吗?” 贺鸿远也不是个矫情的人,自然没法对着个女同志诉苦,只道:“没有。” “我请你吃早饭吧。”林湘满载而归,心情大好,已经琢磨着真的在这里安定下来得置办多少东西,那不是一两件,是一种自己经营一个小家的满足。 距离供销社不远就有一家国营饭店,林湘手里有自己换来的五斤全国粮票以及贺大娘给的两斤粮票,这顿饭她是请得起的。 站在柜台前,打量着左侧墙上挂着的小黑板写着今日早餐供应,她刚选好就见贺鸿远站上前,掏出钱和票递给服务员:“三两臊子面,加个鸡蛋。” 又转头问林湘:“你呢?” 林湘立刻回答:“两个肉包和一碗豆浆。” 这顿饭被贺鸿远抢先请了,林湘吃着皮薄肉厚的白菜猪肉包子,非常清醒地知道,贺鸿远估计只是想和自己撇清关系,不带半分暧昧。 “这里能打电话吗?”林湘拿着手掌大小的肉包咬着,抬眸看向贺鸿远,“贺大娘让我给她报个平安。” “不用了。”贺鸿远大口吃着汤面,速度很快但不会难看,淡淡道,“今天早上她打电话过来我告诉她了。” 不过贺鸿远没有说完,他不仅告知了母亲林湘平安到达的消息,还在电话里提出要作废婚约。 结果被老母亲劈头盖脸一顿骂,要不是相隔千里,这会儿已经想揍他了。 “那就好。”林湘想起什么,又道,“贺大娘给我装了几个咸鸭蛋,说你最爱吃,待会儿你跟我回招待所拿?” 贺鸿远自小就爱母亲腌的咸鸭蛋,不过,他仍然干脆拒绝:“不用了,你留着吃吧。” 闻言,林湘也没勉强,又自顾自低头吃早饭。她吃得慢些,等喝下最后一口豆浆,早早解决完三两汤面的贺鸿远盯着她开口。 “林湘同志。”贺鸿远坐着时也脊背硬挺,仿若青松,他双手交叠于桌上,试图快刀斩乱麻地解决了令自己头疼的大事,“我娘跟我说了娃娃亲的事,我认为现在已经是新社会了,不论是你还是我都不用被包办婚姻盲婚哑嫁束缚,这样的婚姻并不会长久。” 贺鸿远解决生活中的麻烦一向是开门见山,沉着冷静,像这件事拖到现在已经令他心生烦躁,更生出失控感。 那滋味并不好受。 “我们虽然是定的娃娃亲,可是并不是盲婚哑嫁啊。”林湘眨了眨眼,寓意明显,“现在不是在见面详谈吗?关于这门娃娃亲,我是愿意的,你这么不愿意是因为有喜欢的女同志了吗?” 提到喜欢的女同志,林湘声音轻柔,听得贺鸿远眼皮一跳,义正言辞否定:“没有。” “那是单纯地厌恶娃娃亲还是讨厌我?”她问得诚恳,直白得令贺鸿远在舌尖打转得毫不留情的都讨厌三个字迟迟没能出口。 要按他的性子,当真是不会留情面的。 “我原本是见到你的照片答应履行婚约的,结果来了这里,见到你本人……”林湘樱唇轻启,仿佛说的不是会令一般姑娘羞赧的话题,倒是坦荡至极,“发现你本人比照片上更帅。” 贺鸿远哪里被这么说过,身边的战友多是说他太轴,脾气太臭,但是真有本身,就是一个个追赶来示好的女同志也多是羞赧的,夸他打仗厉害,夸他是个大英雄… 怎么能有人张口闭口把帅挂在嘴边! 偏偏她还毫无顾忌,似乎刚刚只是在诉说今天天气不错。 贺鸿远生平第一次吃瘪,顿时哑口无言。 “贺同志,我是认真的。”日头渐渐攀升,金黄的阳光洒进国营饭店玻璃窗户,依稀掉落在林湘眉眼间,她看向贺鸿远的目光真诚,“我不远千里过来是想要这门娃娃亲成真,你有抵触情绪我也理解,希望你好好考虑考虑。” 一番话落在贺鸿远耳中,似乎是在提点他不要意气用事。 贺鸿远太阳穴突突地跳,头一次生出无奈,竟然是难以招架般。 这女人,对她凶没用,对她严肃没用……难不成是来克自己的? “我这三天两夜的火车过来真的不容易,腰酸背痛的。”林湘冲他眨眨眼,闪过狡黠的笑,“你能再带我到处逛逛吗?” 贺鸿远不知为何这个女同志不像其他被自己拒绝的人一样羞恼,通常这种时候,他严词拒绝,多半能得几分清静的。 第17章 一更 贺鸿远预想过林湘的种种反应,着实没料到她竟然能轻飘飘说出这样一句话。 温暖的阳光跃上她温柔的眉眼,眼中碎金点点,像是夏日深夜灿烂繁星,令人不由得望进心灵深处。 贺鸿远心头重重跳了一下,一时竟有些语塞,幸得忽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老贺,你真是不得了啊!居然大清早陪女同志吃早饭?”张华峰走近国营饭店看向贺鸿远的眼神里便带着几分揶揄,“这就是弟妹吧!弟妹你好,我是张华峰。” 林湘惊讶地发现这位贺鸿远的战友竟然是火车上自己举报人贩子的那个军人,不过他并没有认出自己,毕竟火车上的林湘是经过伪装的。 只是,这位名叫张华峰的军人道出的弟妹二字怎么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林湘不知道,张华峰作为一个单身汉,时常只能用贺鸿远也没有对象安慰自己。 好兄弟一生一起走,谁先有对象谁是狗。 他是乐意当狗的,这不,已经准备在联谊会上向文工团女兵严敏表达心意,希望能捅破窗户纸,二人正式在一起。 可如今,距离联谊会还有几天,贺鸿远先有对象了,他着实难受! 三个好友中,就剩他一个单身汉了! 尤其是昨天傍晚才听周旅身边的警卫员提到什么对象,当时他八卦地挤眉弄眼被贺鸿远一个眼神制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人离开。 结果现在呢,贺鸿远居然一大清早陪女同志吃早饭! 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打声招呼,林湘回头看他。 张华峰震惊地打量二人,饶是他做了心理准备也没想到贺鸿远对象这么漂亮! 就是看着白生生的,娇弱了些,不知道会不会被贺鸿远气哭,毕竟这人没少因为拒绝女同志的示好而把人气哭。 贺鸿远听着张华峰自来熟地坐下,不时和林湘搭话,一副老大哥要和弟妹揭自己底的架势,眼皮直跳,尤其是句句都是弟妹。 “张华峰。”他抬腿就踹了兄弟凳子腿一下,警告道,“别瞎叫。” “你装什么啊!”张华峰可算是拿捏住了贺鸿远的把柄,“不是你对象,你能放假的时候一大早陪人来单独吃饭?” 近来军中任务结束,贺鸿远又是刚完成了紧急任务回来,便有了小半个月的假期。 贺鸿远:“……” 林湘听着这话忍俊不禁,尤其是见到贺鸿远一副吃瘪样。 不过她还是稍作解释:“张同志,我和贺同志还不是那个关系,我们只是多年前定过娃娃亲。” “哦哟,还定了娃娃亲!”张华峰眼睛都亮了,转头看向兄弟的眼中满是羡慕,一副你小子好福气的架势。 最终,贺鸿远又逮着人警告一番,让他别出去瞎说话,还把他给赶走了。 早上一通忙活,林湘拿着七尺布料找到裁缝铺量体裁衣。 等两人回招待所的时候,就见到周月竹在楼下等着。 “堂嫂!”周月竹过来找林湘玩,等人走近了才见到林湘的庐山真面目。 相较于昨日的伪装,周月竹眼睛都快瞪出来了,樱桃小嘴合不上,着实惊讶。 “堂嫂,你也太漂亮了吧!”小姑娘眉飞色舞地打量着林湘,丝毫不吝惜夸赞之情,“比文工团的女兵还好看!” 转头,她又看看堂哥贺鸿远。 嗯,堂哥高大英俊,与堂嫂娇媚动人的模样着实般配!真是赏心悦目啊! “堂哥,你这样才像样嘛!男同志就该这样对对象好~”明明才十七的年纪,还点评上贺鸿远了,惹得贺鸿远一个冰冷眼神飘过去,这才噤声。 周月竹亲热地挽着林湘的手,嘟囔道:“堂哥比我爸还凶!” 林湘莞尔一笑,也跟着扭头打量贺鸿远,浅浅笑意自眼角眉梢溢出,与贺鸿远眉眼间的不悦冷淡交锋,到底还是贺鸿远先移开视线。 “周月竹,正好,你带林湘同志到处看看吧。”贺鸿远经过这一个早上有些疲累,是由内而外的疲累,他捏了捏眉心,只想暂时逃离。 “好啊好啊。”周月竹手一摊,趁机“敲诈”堂哥,“我们去玩儿,堂哥你请我们吃饭呗~” 最终,周月竹拿到了贺鸿远提供的五块钱和两斤粮票,兴高采烈地与林湘出发了。 周月竹今年十七岁,是个活泼开朗的小姑娘,长相清秀,浓眉大眼,笑起来有两颗梨涡,十分可爱。 林湘看她第一眼就知道这是个在原生家庭里幸福长大的孩子,眉眼间满是光芒。 心思单纯的周月竹冲林湘吐吐舌头:“堂哥就是看着凶巴巴,冷冰冰的,其实没那么吓人。你看,这还是他第一次给姑娘花钱呢,堂嫂。” “月竹,你还是先叫我湘湘吧。”林湘琢磨着还是少刺激贺鸿远,“他本来就不想认这门娃娃亲。” 周月竹差点跳脚,觉得堂哥真是糊涂!可是碍于林湘坚持,她只能先改口了,不过仍然鼓励林湘,一定要将堂哥拿下! 贺鸿远被突如其来的家里定的媳妇儿搅得头疼不已,幸好还有周月竹帮忙,看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知为何,在这位娃娃亲对象面前,一向拒绝起女同志不手软,快刀斩乱麻的手段竟然像是拳头遇到棉花,没有半分作用。 从招待所离开回到单身宿舍,不少军人往来,就是上一秒正说说笑笑的碰到贺鸿远总会正经严肃地敬礼叫一声贺团。 手底下的战士都挺怕他,全因贺鸿远在训练中不讲私情,都是下狠手的。 只是这会儿,再是运筹帷幄的人也烦恼起来。 贺鸿远的单身宿舍在营级以上干部楼里,不同于营级以下战士的多人宿舍,他们住的是单人宿舍,地方虽说不太大,可好歹清静。 只是,有人并没打算让他清静。 “贺鸿远!” 刚回屋的他烦闷地躺在木板床上,就听见哐当几声,宿舍门被大力推开,张华峰和姜卫军冲了进来。 姜卫军显然是听张华峰分享了八卦:“你真有对象啦?你小子可以啊!” 贺鸿远翻个身,懒懒道:“让你们别瞎说……那是我娘定的,我没同意。” “你是人不?”张华峰登时就来气了,抬脚踹了他木板床一下,“那么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坐上千里的火车来找你,难不成你还要把人往回赶?” 姜卫军点头附和:“真他娘的不是人!” 贺鸿远:“……” 张华峰继续煽风点火:“人小姑娘过来不容易,你还推三阻四的,兴许这会儿正哭呢!” 贺鸿远听着这话,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脑海中浮现出火车上那个伪装得谁见了都不认不出的林湘,兴高采烈地和其他乘客聊天,片刻后又闪过她今早眨着一双水灵灵的杏眼看着自己,浓密卷翘的睫毛颤了颤,无所畏惧地说自己比照片上帅…… 她现在会哭? 他怎么不信呢。 林湘确实不会哭,这会儿正高兴地和周月竹四处溜达呢。要说作为向导,周月竹比贺鸿远好太多了,热情又贴心。 反观贺鸿远,真是个锯嘴葫芦。 两人在国营饭店吃了午饭,周月竹抢着付钱和粮票,美其名曰是堂哥买单。 林湘来到海军基地大半天,这么四处晃悠着,难免引起不少人注意,上午是碍着贺鸿远在,不少军嫂没敢上前打听,这会儿就俩小姑娘,不少人就凑了过来。 “月竹,这是谁家亲戚啊?早上可见着她和贺团长一块儿走呢,长得可真水灵!” 林湘模样太惹眼,要是昨日那副没清洗伪装的样子估摸没人在意,这会儿顶着张漂亮的脸蛋晃悠,很难不让人多看两眼。 她心知贺鸿远还反感呢,立刻朝周月竹使了个眼色,周月竹撇撇嘴,咽下林湘是贺鸿远对象的事,只改口她是贺家亲戚。 众人一听这话来劲了。 贺团长家亲戚,还长得这么漂亮! 这不是香饽饽啊! “林湘同志,有对象没?” “想找啥样的?我儿子就在这里当兵嘞。” “我哥是营长,结婚了就能分房!” …… “不找不找。”周月竹听着都头疼,这是自己堂嫂,哪能叫她们抢了去! 林湘:“…” 这里的人真是热情啊! 不过说来也是,部队里本就是男人堆,没有结婚的单身汉一茬又一茬,平时能见到的女人就少,更别提还是林湘这样漂亮的,走在路上,正好碰上几个新兵蛋子放假,走出去几百米了还回头看林湘呢。 周月竹由衷地感慨:“我得告诉堂哥去,真的抓紧,不然这么漂亮的媳妇儿可要没了!” 林湘听得眉眼一弯,忍不住挠她痒,两个小姑娘在林荫小道上打闹起来。 临近傍晚,周月竹再次邀请林湘上自家吃饭,林湘正好准备了给周家人送的礼物,毕竟昨日匆忙,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就回招待所备好个油纸袋子。 “你堂哥去吗?”林湘问道。 “想叫他来着,不过他说不来。”周月竹撇撇嘴。 周家人对林湘这个贺鸿远娃娃亲对象友好热情,再加上估计是贺大娘拜托的,更是格外照顾。 林湘在周家吃了晚饭,送了自己装点好的桃酥和橘子糖以及贺大娘腌的三个咸鸭蛋表示感谢,冯丽让月竹给林湘装了一大把在山上采的野生红果。 说是红果,林湘却一眼认出,那是荔枝! 凹凸不平的红色果壳下,包裹着晶莹剔透的果肉,汁水饱满,香甜可口。 林湘心花怒放,道了谢这便抱着装着荔枝离开。 第18章 一更 贺鸿远作为海岛上最年轻的团长,相貌英俊,前途无量,还是根正苗红的家庭出身,早被不少人盯上,琢磨着将人说给自家孩子。 当然,也有胆子大些的女同志主动出击追求贺鸿远。孟菁上回就拜托姑父杨旅长牵线,将贺鸿远叫到家里吃饭,想培养培养感情。 可贺鸿远偏偏不解风情,不仅带上个张华峰蹭饭,还当面拒绝送自己回家。 孟菁气得跑开,事后还是放不下贺鸿远。 除了孟菁,还有江首长闺女也看上贺鸿远,几次被贺鸿远冷漠拒绝后,便准备走曲线救国的路线,托文工团战友严敏让张华峰把贺鸿远叫去几天后的联谊会,到时候她再出击。 可今日,两个姑娘听说贺鸿远有对象了,人对象还千里迢迢赶来,顿时坐不住了,就想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眼前从周家出来的姑娘身材窈窕,虽说衣服料子差,可粗布麻衣也掩盖不了那股娇俏劲儿,五官精致灵动,尤其是眉眼生得好。 要她真是贺鸿远的对象,两人心里皆是一揪。 “你真是林湘?贺鸿远的对象?”见孟菁的问话没有得到回答,江秀蓉也忍不住了,硬邦邦地质问道。 林湘哪里能料想到,贺鸿远一身桃花居然找上自己了,尤其是如今几人在家属院的样子,真要出什么岔子多难看啊。 “不是。”林湘淡淡开口,回答得异常坚定。 孟菁和江秀蓉都因这两个字暗自舒了一口气。 而刚刚大步流星赶来的男人却突然停在原地,远远看着林湘继续面不改色地说谎。 “贺鸿远是谁啊?我不认识。”林湘冲两尊大佛笑了笑,端的是镇定自若。 不管如何,自己初来乍到的,先把人打发了再说。 况且今日忙碌了一天,她着实有些累,只想快些回招待所休息。 “看吧,我就说了她不是林湘啊。”沈春丽自诩是唯一一个见过林湘的人,当即认可这话。 贺鸿远隐匿在昏沉的傍晚夜色中,听着林湘一句斩钉截铁的——贺鸿远是谁啊,我不认识。 耳畔似乎又响起早上在国营饭店,她言之凿凿的话。 一拉一扯,这女人着实看不透! …… 林湘打发了看起来要来扯头花的两人,拎着一袋荔枝往招待所去,如此美好的夜晚就该好好吃荔枝。 天知道,她来到七十年代大部分时间都吃的青菜白菜红薯,如今能吃上荔枝这样的水果简直快喜极而泣了。 就在林湘快步离开,却突然瞥见在前方一道颀长的身影。 “贺团长。”想想刚刚的局面,再略一回忆贺鸿远不喜欢被纠缠的性子,她邀功道,“我今天一天可是没影响你名声呀,有人问我和你的关系,我最多说一句是来探亲的。” 贺鸿远嘴角一扯,微不可察地往上扬了扬:“是吗?你不是不认识我?” 林湘:“……!” 你怎么知道! 你真是侦察兵还是监控摄像头啊? “呵,贺团长,你可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啊。”林湘无语! 瞧着林湘微微瞪圆的杏眼,贺鸿远眼眸明亮,凤眼微弯。 “我看刚刚那两个女同志都年轻漂亮有气质,瞧着也十分喜欢你。”林湘将装着荔枝的油纸袋子抱在胸前,不禁怀疑自己。 那两个姑娘一看就令人惊艳,也不是羞涩不敢表达心意的,应该也挺大胆,加上观察两人身上衣裳的面料,其中一人还是沈春丽的亲戚,可见家世也不错。 这样两个处处优秀的姑娘一直近水楼台都没将贺鸿远拿下。 自己真能做到? 夜风吹拂,撩起林湘额前碎发轻舞,她轻声开口:“你竟然都不喜欢吗?” 那看来自己也悬。 贺鸿远身姿挺拔,在椰子树下被月光洒落一身清辉,处处都透着疏离,他正色道:“我对谈对象和结婚没兴趣。” 林湘这回是真信了,一个两个三个……兴许还有许多,都攻克不了这个不动心情爱的男人。 她是不是也该放弃? “老贺!你来了啊?”不远处传来一道惊呼声,张华峰大步跑来,终于也昏暗夜色中见到了贺鸿远和林湘,“我以为你真不管呢,看来也是惦记着对象啊?特地跑来看看林湘吃亏没。” 贺鸿远转头扫他一眼,低沉道:“你还学不会闭嘴?” 张华峰今儿确实干了糊涂事,得了,不敢惹他,扭头就对林湘道:“林湘同志,孟菁和江秀蓉没为难你吧?都怪我嘴快,把你是老贺对象的事儿说出去了,孟菁和江秀蓉家里条件好,脾气也不小,我担心她们找你麻烦,幸好啊……” 最后眼神往旁边瞥,不言而喻…… 幸好贺鸿远来救你了。 林湘有些迟疑,贺鸿远真是听说了这事儿特意来救自己的? 就在她抬眸看向眼前的男人时,就听贺鸿远冷冷道:“我是有事来找周旅的。” 行吧,人家还要撇清关系呢。 林湘并不强求。 “不管是不是,我就当是了。”林湘眼底铺满笑意,任由月亮的清辉缠绕在眼角眉梢,或者点点喜悦溢出,“请你吃荔枝。” 借花献花的林湘从袋子里抓出三颗荔枝置于半空中,用眼神示意不为所动的贺鸿远抬手。 贺鸿远被她清棱棱的目光盯着,仿佛在她眼里看见了今晚的月色,萦着清辉。他稍稍移开视线,到底还是摊开手掌,任由三颗荔枝落在自己掌心,在细长嫩粉的指尖滑落。 林湘手指细长,指尖带着月牙粉白,收回手时匆匆撤退,不经意地拂过男人粗糙的掌心,在布满的薄茧上撩刮起阵阵痒意。 那痒转瞬即逝,仿佛只是一缕清风匆匆而过,贺鸿远眼皮一掀,收回手的同时,攥成拳,指尖抵着掌心,眸光微动。 “张同志,也请你吃。” 只是,耳畔响起林湘软软糯糯的声音,同样给张华峰递了三颗荔枝过去:“也感谢你特意过来看看。” “没事儿,也是我先没把住嘴!”张华峰觉得林湘同志实在是太好了,多有礼貌啊,弟妹是个好弟妹,就是这兄弟…… 等林湘走了,他转头看向贺鸿远,想着今天的事情应该也算过去了,就要剥着荔枝甜甜嘴儿。 谁料,刚刚还和颜悦色的贺鸿远一脸严肃,仔细一瞧还有些黑脸,伸手就将自己手里的三颗荔枝夺走了。 “就凭你今天办的事儿,还吃?”贺鸿远冷厉道。 “喂!”张华峰气个半死,追着贺鸿远就跟了上去,“弟妹都没怪我,你凭啥抢我果子?贺鸿远,就凭你这性子咋能找着媳妇儿啊!真多亏了你这张脸哎!” …… 疲累一天,林湘回到招待所,剥着吃了好几颗荔枝,久违的晶莹软糯的荔枝果肉香甜无比,说是野生的果子,竟像是比后世店里卖的还要香甜。 剩下一小半留着明天吃,这才去楼下公共澡堂洗澡。军区这点真是好多了,洗澡方便不少。 等收拾好回屋,林湘躺在床上思考未来,贺鸿远对娃娃亲对象十分抵触,加上他之前面对了太多优秀的追求者也不为所动,林湘不得不正视难度。 要是真的只能和他走到没有结果的份儿,她也得想办法留下来。 西丰市不愿意回去,金边市处处合她的意! 想办法在这里找个工作,或者另外相亲? 车到山前必有路吧。 不过最好还是拿下这个男人,毕竟能完全踩中自己审美的男人太难得了。 前世她什么都没享受到,这辈子吃点好的不过分吧! 然而,就在林湘昏昏沉沉睡去后,却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终于知道了自己穿进的这本小说的主线故事,她穿越的原身林湘只是其中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配角。 而贺鸿远在书里居然是——!!! 第19章 一更 林湘做了个长长的梦,在梦里得知她穿的原身是这本年代文中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配角。 而她之所以会被简略提及生平是因为她是小说中原女主一生求而不得的偏执黑月光曾经的娃娃亲对象。 没错,林湘的娃娃亲对象贺鸿远是原书女主的黑月光! 今日与林湘先后有过一面之缘的蒋正豪和孟菁便是这本书中的原男女主。 二人都是军人家庭出身,父辈身居高位,家世好,自身能力与相貌也出众,更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玩伴。 可孟菁自三年前来浪花岛当军医便看上了作战能力出色,硬朗英俊的贺鸿远。 可偏偏贺鸿远因种种原因,养成了偏执冷硬阴沉的性子,做事雷厉风行,睚眦必报,手段刚硬,自负自大,生平最厌恶受人摆布,习惯将一切掌握在手中。 对孟菁这个原文女主以及其他示好的女同志冷漠以待,丝毫不留情面地拒绝。孟菁作为大小姐般的存在,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便越战越勇,紧追着贺鸿远不放。 她一门心思惦记贺鸿远,而蒋正豪始终深爱着她。 由此,蒋正豪与贺鸿远的战友关系也疏远不少,对贺鸿远如此没有绅士风度分外气愤。 原书女主喜欢并且追求贺鸿远,原书男主为此迁怒贺鸿远,贺鸿远却依旧我行我素,一心扑在战场上,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一直到后期,孟菁被伤透了心,同时在数次因贺鸿远的拒绝伤心后,都是蒋正豪在身边安慰,两人这才结束了多年他爱她,她却爱他的狗血纠葛,最终修成正果。 而贺鸿远也被不少读者评价是个祸害,为人冷漠,无情,害得书中男女主迟了多少年才在一起。甚至做出不少常人不敢为的事情。 不过作者给了贺鸿远出色的外貌和能力,自然也吸引了另一部分读者,有人喜欢意气风发,风趣幽默,和谁都能打成一片的蒋正豪,也有人喜欢沉稳硬朗带着些阴沉气质,颇有脾气的贺鸿远,一时争论不休。 在书的结尾,男女主事业爱情双丰收,俨然一对神仙眷侣,而贺鸿远退伍后成为商业大佬,却是一直形单影只。也不知这算圆满还是缺憾。 最后,对贺鸿远释怀的孟菁只评价他性情古怪偏执冷漠,既能拒绝首长提拔,放弃一切,后期还敢偏执自负地与政界大佬作对,一意孤行的性子成就了他,也反噬了他。 总之,贺鸿远这位书中男配成就非凡,言行举止却剑走偏锋,批判者众多,赞美者也不少,成为小说里最神秘莫测也最巨争议的角色。 清晨,天蒙蒙亮,一道金光划破云层,自未遮严的窗帘边缘洒落一地碎金。 林湘被阳光刺得眯了眯眼,也终于从梦中醒来。 怔楞片刻,她只觉脑子有些疼,毕竟一下子接受了太多的信息,一时难以理清细节。 她唯独记得书中那句话——因为种种原因,孟菁同其他女同志始终没法进入贺鸿远的内心。至此,他也成了孟菁年少时一抹求而不得的黑月光,同样也是男女主经历多年纠葛后终于看清自己内心,情比金坚的最好见证。 多年后,男女主功成名就,回忆往昔,再遇到同样成为大佬却孤身一人的贺鸿远,已经彻底放下。 如此,贺鸿远在读者眼中也成为二人的对照组,他各方面出色却始终孤身一人,加上性情冷漠古怪,似乎也没有几分快乐,而男女主则是事业爱情双丰收。 饶是在原书中拿满主角光环的孟菁,耗费大量时间精力也没法追求到贺鸿远,林湘此刻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我真的可以? 是不是想多了! 况且,书中后期的贺鸿远性情更加偏执阴沉,但凡有人在他五米内都会觉得冷冰冰的。 自己是不是挑错人了,有些害怕! 况且他最讨厌别人摆布他,自己拿着婚书过来找他结婚不是作死?! 林湘沉默地思考着收拾起床,今日她要去裁缝铺拿衣服,再周月竹买衣裳去。 这小姑娘准备买身漂亮的衣裳参加几天后的军中联谊会,看她的样子似乎很是期待,估摸是早就有了心仪的对象。 去裁缝铺拿衣服前,林湘在国营饭店点了二两阳春面,花了□□票和八分钱。 过去一段时间日子过得干巴巴的,吃不好,睡不好,如今终于能轻松些。 就是她得想法子在金边市彻底站稳脚跟才行。 国营裁缝手艺不错,总之是比林湘强,一块七尺暗红色布料给裁剪成修身的短袖对襟褂子,针脚细密,裁剪利落,瞧着很是不错。 更何况,这是林湘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件新衣服! 简单地试穿后过了水,在招待所晾了半日,衣裳便干得差不多了,林湘换上新衣服,不禁有了小时候过年才能穿上新衣服的欢喜。临出门前想起了什么,她又备了个袋子拎着出门了。 等周月竹和林湘碰面时,见到堂嫂一身暗红色短袖对襟褂子,在鲜亮的颜色衬托下更显得如雪一样白皙,眼睛瞬间就亮了。 “湘湘姐,你这新衣裳好漂亮!”周月竹说话时尾音上扬,总带着几分稚嫩的娇俏劲儿,往往令人心情愉悦,仿佛她口中的话语总要比旁人多几分真诚,“也不对,是你长得好看,才将这衣裳衬得更好看了。” “月竹你今儿吃了糖出门的吗?”林湘秋水剪瞳漾出笑意,黑亮的眼眸似是被水浸润过的琉璃。 “没有啊。”周月竹疑惑,眨了眨眼道,“我今儿没吃糖。” “我还以为你吃了糖,不然这小嘴儿怎么会这么甜呢!”林湘失笑。 周月竹被林湘一句话点得愣住,片刻后反应过来,也跟着弯了眉眼:“哎呀,堂嫂你说什么呢!” 伴着欢声笑语,两人上供销社去了一趟,周月竹翻来覆去地斟酌挑选布料,她父母在军区位置不低,供销社服务员又是军嫂,她男人正好在周旅手底下,这便爱给周月竹母女留好料子,漂亮的料子。 “湘湘姐,你说我选哪个好?我以前都喜欢穿粉色的。”相较于和母亲出来买东西,她心底其实更喜欢和年纪相仿的姐姐妹妹出来。 林湘打量一眼周月竹,这姑娘纤细苗条,皮肤白皙,五官有小家碧玉的玲珑,尤其是笑起来十分可爱,梨涡浅笑,令人看一眼就心生好感。 “这块鹅黄色的布料应该适合你,可以试试。”这样可爱的姑娘便适合活泼灵动的鹅黄色。 事实证明,林湘的眼光不错,周月竹上裁缝铺量尺寸时将布料在身上比划了一圈,也觉得满意极了,和裁缝铺师傅商定好明天来取。 “月竹,你这是准备穿着漂亮衣裳去联谊会上找个心仪的对象?”林湘也是听说军中联谊会一年一次,能解决不少人的个人问题。 因此,许多人早早就准备起来,盼望找个好对象。 “哪有!”周月竹脸上爬上红晕,说谎的本事不大,一双杏眼滴溜溜转来转去,“我就是去看看热闹。” “那你堂哥会去吗?”林湘下意识发问。 “他才不去呢!军中每年一次大型联谊会,堂哥从来没去过,让不少女同志伤透了心!”周月竹提起堂哥侃侃而谈,“湘湘姐,你放心,这回他更不可能去,毕竟你都过来了。” 林湘心里苦笑,自己?就是拥有无尽的女主光环,身后追求者一箩筐的孟菁,在他心里都没有一点分量,她这个边缘配角哪有这样的本事。 “对了,这是贺大娘装的咸鸭蛋,你改天有空带给你堂哥吧。”毕竟是贺大娘做的,她得给人带到。 周月竹知道二婶的咸鸭蛋腌得特别好吃,昨晚就吃了,当下看看油纸袋子,拉着林湘的手就要跑起来:“等什么改天啊,我们现在就去找他!” 林湘:? 林湘自从做了关于书中剧情的梦,便理智分析了一番,琢磨着这位书中大佬难以攻略,她得另谋法子。 虽说心中有些可惜遗憾,可总不能霸王硬上弓强迫贺鸿远,她考虑找个工作留下来,再不然,这里兵哥哥也多,还可以相相亲! 周月竹带着林湘来到军人单身宿舍,她父亲是周旅,自己也快要安排到军中后勤工作,登记后便打着探亲的名义过来。 可林湘哪里来过军人宿舍,一路跟着轻车熟路的周月竹走上三楼,直觉满目都是来来往往的军人,真不愧是硬汉堆! 她和周月竹两个姑娘出现在这里也惹眼,毕竟以往有过来宿舍打晃的女同志多是部队里军区医院的医生护士,或者文工团的女兵,这会儿两个漂亮姑娘穿着挺打眼的便装出现,同周月竹熟识的军人就开起玩笑。 “周月竹同志,你这是来找沈建明还是贺鸿远啊?” 打趣周月竹的是一旅指导员,同周旅也熟识,看着周月竹就像看自己晚辈,也知道周月竹和贺鸿远沾亲带故的关系。 “我当然是找贺团长啊!杨指导员,您可别瞎说,我和沈建明才不熟!”周月竹悄悄瞪他一眼。 二人交谈之际,又窜过来几个年轻军人,都认识周月竹,却不认识林湘,眼睛亮晶晶地打听:“周月竹,这谁啊?你家亲戚?还不介绍介绍?” 周月竹忙护着自己堂嫂,可不能让他们把堂哥媳妇儿叼走了:“不介绍!你们这群光棍儿少来!” 她还不清楚这帮人的威力嘛!想找媳妇儿哪! 众人:“…” 林湘:? 林湘被众人看得不好意思,一众军人也没有恶意,就是眼里闪过惊艳,那么露出几分欣赏般直勾勾看着自己,着实有些不自在。 “瞧你说的,这是关心人民群众!”一个胆子挺大,模样也挺俊秀的军人大步往前,主动招呼,“同志你好,你是周月竹亲戚吗?从哪儿来的啊?有对象吗?结婚没有?我是119师二旅五团三营副营长宋威,今年二十二…” 第20章 更新 林湘看着眼前这位书中女主都追求不到的黑月光,想起性情偏执阴沉,最恨被人摆布,不免有些担忧。 直到一不小心捏紧了手中的油纸袋子,听到窸窣声,这才想起什么:“贺大娘给你的咸鸭蛋,我给你拿过来了。” 贺鸿远轻轻嗯了一声,眼神示意林湘放到桌上。 贺鸿远自小家里便穷,每逢过年过节才能吃上好东西,咸鸭蛋便是其中最令人嘴馋的。 林湘将两个咸鸭蛋放到桌上,一眼便瞥见贺鸿远单身宿舍里的格局。 宿舍面积不大,仅有一张单人木板床,一架衣柜和一张长桌与木椅。 估摸是军人特有的性子,样样都收拾得整齐,被子是豆腐块样儿的,桌上书籍放置也是清一色的方向,不见半分紊乱。 林湘又想起书中剧情,贺大娘热心真诚,慈眉善目,贺鸿远性子为何那般冷漠与偏执? 难不成是随他爸? 不过她确实不知道贺鸿远父亲是什么样,也没听贺大娘提起过。 林湘今日之前还挺想和贺鸿远多相处,可自打做了那个梦,便有些迟疑。 她的时间并没有那么宽裕,不能将其浪费。 “我…”林湘刚准备开口告辞,却突然被对面的贺鸿远打断。 “你是因为家里对你不好逃出来的?”贺鸿远声音不带什么感情,就连温度也是冷的。 林湘不妨他突然提及自己的情况,只点点头:“是。” 林湘并不知道,面前的长桌抽屉里有一份调查报告,是贺鸿远接到家里定的媳妇儿来海岛的消息后,第一时间托人在西丰市打听的。 上面有林湘的生平以及最近的一系列操作。原本是出于对娃娃亲定亲的抗拒,可贺鸿远今日收到后,看着看着便起了疑心。 调查结果显示,轧钢厂的林湘生性胆小柔弱,可近日却一反常态,拒绝了亲爸和后妈安排的婚事,独自坐火车来到这里。 “你以前不是什么都听你爸妈的?现在怎么变了?听说他们给你安排的还是厂长儿子的婚事。”贺鸿远紧盯着林湘,试图从她的神情中看出什么。 林湘心里一咯噔,可面上并不显,只暗自腹诽,这个狗男人像是怀疑自己了! 大家婚约不成,仁义在吧! 他不会是把自己当特务了吧? “我亲妈去得早,她一走就没人对我好,我爸娶了后妈也不管我,以前是我不懂,还能有亲爸对亲闺女不好的,后面我才看清了,真有这样的。我以前是太傻了,被忽悠得团团转,在那个家里做牛做马,现在终于醒悟了。”林湘起初只是想打消贺鸿远的疑虑,可说着说着也是真情实感起来,她是个孤儿,总是渴望父母亲情的,此刻吐露出心中感慨,“至于那个厂长儿子是个色狼和坏坯!我直接把他举报了!” 她清楚贺鸿远既然起了疑心,必然调查过自己的情况,这些事情瞒不住他,干脆自己主动坦白。 思及此,林湘也镇定地回视贺鸿远,没有半分闪躲与逃避,更是不再伪装:“不光是这样,我那亲爸和后妈还逼我让出我辛辛苦苦考的工作给那个废物弟弟呢,我才不答应!我宁愿把工作卖了也不便宜他们,还顺手把他报名去下乡当知青了。” 尽量合理化地道出自己穿越后做的事,林湘心知也完了,在这个传统保守的年代,她干的这些事情着实有些出格,兴许不少人会觉得她无情无义。 尤其是此刻在贺鸿远面前,他本就不喜欢自己,这会儿撕破伪装给他,他估摸更不愿意接受。 林湘也豁出去了,还是保住小命要紧。 “至于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她思考着对策,面对贺鸿远探究的眼神与不怒自威的气势,瞬间脱口而出道:“因为我喜欢你啊!” 话一出口,林湘也有些愣,可到底是没办法,此刻除了将原因推到他身上还能怎么办? 眼睫轻颤了颤,眼眶渐渐红了,她柔声道:“我以前胆子是小,可是知道我有个从小定的对象在这里,我还见过你的照片,觉得你很英俊,比那个厂长儿子高大帅气多了,而且是军人,有本事。这才鼓起勇气坐火车过来。不过,我也知道你不喜欢我……” 她顿了顿,想借着这个机会令贺鸿远不再怀疑自己,打消他心头的疑虑,同时也放弃攻略他这条路线。 “既然这样,我也不勉强你了。”林湘发觉贺鸿远眼神微动,深邃的眉骨高挺,透着睥睨一切的气势,她想着和他商量商量,“你不喜欢我,不是想解除娃娃亲嘛,我也同意,不过我想留在金边市,你能不能帮我介绍个工作……” 想着如今工作着实不好找,就连很多军嫂都在排队等分配工作呢,林湘又弱弱补了一句。 “或者帮我介绍相亲对象……?” 贺鸿远怔怔盯着眼前的姑娘,见她不似前两日那般温柔善良样,反倒将这阵子干的举报,卖工作,替那个废物弟弟报名下乡的事全说了。 那一刻,他才觉得调查报告里那个软弱胆小,人人可欺的林湘活了过来。 鲜活的灵动的站在这里,红着眼眶脱口而出一句我喜欢你。 贺鸿远眸光一动,心底漾出几分异样的情绪,还不待分辨什么,就听她问自己解除娃娃亲婚约后,能不能给她介绍对象。 凤眼微眯,贺鸿远静默片刻,冷冷道:“你觉得呢?” 林湘:“……” 白演戏了!这狗男人是不是太过分了! 自己都同意作废娃娃亲婚约,只希望他看在两人没有情缘也有点情分的关系上,顺手帮个忙。 他一句反问就是变相拒绝。 看来那书里说得没错,这人性情古怪,真是毫无人性! “那……那算了。”林湘这会儿呼吸都要急促起来,实在是不能再待了,转身就跑了出去。 惹不起,她躲得起! …… 林湘匆匆跑下楼,刚刚平复好心情,就撞见在楼下和军人说话的周月竹。 林湘还没从周月竹脸上见到过那般娇羞模样呢,必定喜欢她对面的军人。 而那军人长相英气,此刻竟然也有些手足无措。 哎,自己这头娃娃亲失败,吃吃人家的狗粮也不错,真甜啊。 周月竹见林湘下楼,忙同沈建明道别,临走时只羞涩道:“后天联谊会记得去啊。” 沈建明面红耳赤道:“我记得!” 离开宿舍的路上,林湘问周月竹:“那是你对象吗?” 周月竹作势要打人,可嘴角地笑意掩不住:“才不是!” 说罢,她又轻声补充:“暂时还不是呢。” 嚯,这恋爱的酸臭味! 林湘闻到了! 她刚要调侃几句纯情小妹妹,就听周月竹一声惊呼:“湘湘姐,你是哭了吗?眼睛怎么红了?该不会是堂哥欺负你了吧!” 周月竹气得跺了跺脚,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堂哥说话是难听了些,他就那个性子,你别往心里去。但是我敢跟你保证,他人好,心地也好!其实他以前不这样的,他小时候可好了,又厉害又听话,人人都喜欢他……” 林湘宽慰周月竹几句,只道自己只是风迷了眼睛,却又追问道:“难不成你堂哥后面变了性子?” “对啊。”周月竹故作神秘地打量四周,“都怪我二叔。” “你二叔?”林湘知道那是贺鸿远父亲,“你二叔怎么了?话说回来,我没听贺大娘提起过她丈夫,贺鸿远也从没提过他父亲。” “他早就不认他了!”周月竹脱口而出一句话,又瞬间噤声,仿佛自己嘴快瞎说话了,“哎呀,别管这事了,快回去吧,反正你也别在堂哥面前提他爸就好。” 周月竹不愿意多说,林湘也不好勉强,只是琢磨着那句他早就不认他了,是谁不认谁? …… 经历过一遭被调查“审讯”,林湘这下不敢打贺鸿远的主意了,只琢磨着走另外的法子留在金边市。 好在她过来一趟,认识了周家人,周月竹听闻林湘想找工作,便拍拍胸脯要帮她打听,就连冯丽也愿意帮忙看看。 林湘有了贵人帮忙,心下稍定,不过她也没闲着,自己还是得努力试试。 要是真能找到个工作在金边市稳定下来就不错,贺鸿远那位大佬她也不敢招惹了。 要是工作不好找,她试试去相亲也是可以的,这里兵哥哥多,虽说长得最帅的贺鸿远摘不到,其他的也不差多少嘛。 等林湘想清楚未来,119师盛大的军中联谊会也到了。 这一天将在礼堂举办军人和部队女同志的联谊会,报名的单身同志就没有闲着的,一个个跃跃欲试! 周月竹一早来找林湘一同前去:“湘湘姐,走去见识见识,联谊会可好玩儿了。” 林湘确实没见识过七十年代的联谊会,着实好奇,再加上贺鸿远那头像是没戏了,她得打起精神来:“好,那我也去看看。” 林湘穿着暗红色对襟褂子,两条油光水亮的麻花辫乖顺地搭在肩头,尤为显得肤白貌美, 周月竹穿着前几日扯布新做的鹅黄色布拉吉,娇俏灵动。 两人碰见几个军人,还被追着寒暄几句,一时引起注目。 一红一黄两道身影消失在联谊会门口,正好落在张华峰眼中。 张华峰本来赶着去参加联谊会,准备和文工团舞蹈队的严敏挑明关系,正式谈对象。 这会儿,他却打道回府,急匆匆跑回单身宿舍,一把推开贺鸿远的屋门。 屋里,贺鸿远正坐在桌前盯着两个咸鸭蛋看,咸鸭蛋旁边还放着六颗荔枝。 第21章 一更(捉虫) 林湘和周月竹进入军区礼堂,迎面就似闯入什么大型相亲交友现场,比后世有过之而无不及。 毕竟这个年代对于结婚成家的执念更深。 礼堂中,一个个穿着白色军装的军人斗志昂扬,打算好好表现,争取找个对象。 而女同志几乎都换上了私服,军医和护士们的白大褂添了色彩,文工团女兵也褪下新绿。 再加上一些军属里过来的年轻女同志,凑成了一道道靓丽的风景线。 这个年代的女同志朝气蓬勃,瞧着格外有精气神,林湘总觉得和在前世当社畜的自己不一样。 想当初自己上班的时候,整日燃烧精力,简直像是末日丧尸。 两人找了个角落待着,周月竹满面春风,时不时用手捋一捋肩头的麻花辫,再抻一抻身上新做的漂亮布拉吉,一双漂亮的招子左右看看,试图在众多的军人中寻找到心仪的那个他。 “月竹。”林湘嘴角噙着笑意,不禁打趣她,“你瞧瞧,那个是不是沈建明同志啊?” “哎呀!湘湘姐!”周月竹少女心事被戳破,面上若桃红娇艳,娇滴滴地嗔怪林湘一句。 不过,这会儿兴许是气氛到了,片刻后,周月竹倾诉欲上来,主动同林湘提起自己的小心思。 周月竹小时候也是在村里长大的,那时候她还会跟着贺鸿远在山头跑,不过后来便被父母接来军区,开始在军人堆里长大。 她自小崇拜父亲,连带着对军人都有别样的情谊,平时见到穿军装的就觉得分外亲切。 等她长成个亭亭玉立的姑娘,身边不免有人示好追求,可周月竹到底还懵懂,这方面又被父母管得严,直到今年年初意外认识了沈建明才第一次动了心。 沈建明是个副营长,参军入伍五年,行事干练,可面对心仪的女同志就有些手足无措,他和周月竹互有好感,却没真正点破,这回二人不约而同想着参加联谊会,其中的粉红泡泡自不必多说。 林湘默默听着,不禁感慨看别人谈恋爱是真好啊。 “湘湘姐,你不许笑话我啊~”周月竹害羞一笑,到底还差一个月才满十八岁呢。 “笑话你什么啊。”林湘听着欢喜,仿佛周遭空气都是甜的,“你们郎才女貌的,多般配。” 说曹操曹操就到,二人正说着话呢,沈建明和几个战友就往这边来了。 沈建明一副眼珠子都不敢落在周月竹身上的样子,还装模作样先和林湘打了招呼,这才对着周月竹轻声道:“周月竹同志,你好。你这身布拉吉真好看。” 一句话的功夫,又紧张又害羞地脸都红了。 周月竹手指蜷曲地攥了攥裙子,矜持道:“沈建明同志,你穿军装也帅气。” 林湘觉得自己此刻非常多余。 尤其是看着两个纯情红脸的年轻男女羞答答地交谈,她觉得自己瓦数太大了。 大伙儿默契地散开,林湘自然也落单,朝另一个角落过去,身边便开始有意无意地经过不少军人。 不少胆子大些的上前和她问候一句,听着她回话就红了脸。 林湘只感慨,这个年代的人们大多朴实保守,真的好纯情! …… 贺鸿远同张华峰赶到联谊会现场时,已经入场不少人。 张华峰目光在场中一扫,于某个角落找到了被不少军人包围的林湘。 林湘长相好,容易吸睛自然是真的,张华峰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扭头看向好兄弟:“嚯哟,看来林湘同志很受待见啊,这帮狼崽子就想找这么个媳妇儿!” 贺鸿远:…… 张华峰一惯是如此性格,嘴上没个把门儿的,尤其喜欢开玩笑,能激得贺鸿远变了脸色更高兴。 贺鸿远此刻眉目深深,并未多话,挑了个不远的位置待着。 “您老就搁这儿站军姿吧,我得去找严敏了!”张华峰打定今天要和严敏捅破窗户纸,确定关系,这会儿也顾不上好兄弟了。 “你去吧。”贺鸿远清楚他的心思,“记得回来请吃饭。” “嘿,那必须请!”有了对象得请吃饭,是他们的老传统了。 贺鸿远独自站在礼堂,周围是纷纷扰扰的男女交谈声,各种青春躁动因子跳跃在空气中。 他目光淡淡一扫,看见林湘正和几个军人说话,眉眼含笑,似乎很是高兴。 贺鸿远刚提腿准备过去,却突然被人拦下。 “贺团长,你真的来啦?”孟菁小跑着赶来,一把拦下贺鸿远,又惊又喜道,“我听人说你有娃娃亲对象了,这是假的吧!” 她并不相信,依贺鸿远的性子,绝对不可能被摆布,屈服于包办婚姻! 可是,这一回,贺鸿远静默片刻,想起那日林湘口口声声谴责着她的渣爹,还干出一系列会令旁人震惊的事情,眉目飞扬,颇有一股不管不顾的架势。 他淡淡开口承认:“是。” 孟菁震惊,不敢置信道:“那……你不可能接受娃娃亲吧?” 贺鸿远看着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无关紧要的人,薄唇轻启,淡淡开口,只一句话,却令孟菁脸色一变。 —— 另一边,林湘此刻确实挺高兴,和几个军人聊天得知了不少基地的信息,尤其是打听了工作情况。 原来部队里有给军属提供的工作岗位,部队外也有,为了创造更多工作岗位,部队联合金边市在海岛上建厂,每年都会招收女工。 “林湘同志,你想找工作吗?军人亲属是可以报名的。”热情淳朴的军人们有问必答。 林湘暗自腹诽,她要是和贺鸿远解除了娃娃亲,还算军人亲属吗? 嗯,这是个严肃的问题。 三三两两的交谈,林湘一时有些疲累,她不是没看出不少人对自己有意,不过她暂时准备先找工作。 毕竟见过贺鸿远那种身材长相极品的军人,她也没心思看其他人了。要真找不到工作,后面再考虑吧。 只是大家太过热情,令她有些不好意思了,忙找了个角落待着去。 周月竹也不知道上哪儿去了,估摸跟心上人表达爱意呢,林湘回想着书中情节,试图在那天梦里走马观花的剧情中寻找周月竹的剧情,看看她是不是今天联谊会后就和沈建明恋爱了,后面又是怎样的人生。 只是她在回忆中紧紧思索,却怎么也没搜寻到周月竹相关的剧情,倒是猛然想起部队这一年的联谊会出了乱子! 原本是年轻男女互相表达好感,解决个人问题的场合,却闹出一男一女被人发现衣衫不整,肌肤相亲的不堪场面。 这件事真是个十足的悲剧。 本是某团长的小姨子来探亲姐姐,中途起了心思想嫁个军官,怎料在联谊会上表白没成功,一气之下便使了下作手段,给人下药好生米煮成熟饭。 谁料她第一次干这种事,太过紧张出了岔子,一来二去害了另一个无辜的姑娘,最后变成那个姑娘与那军官有了肌肤之亲,还被联谊会众人当场发现。 那姑娘原本就有心上人,刚和心上人在联谊会上互诉衷肠后就出现这样的事,此事对无辜的姑娘打击很大,加上传遍整个军区,备受议论,名声尽毁。 不堪压力的她于几日后跳河自尽。 而她的心上人也备受打击,意志消沉,一年后在战场上牺牲,贴身的衣服里还带着那姑娘的一张小相。 两人原本是对情投意合的眷侣,却因意外被毁了一生。 林湘捕捉到那场梦里的细小剧情,想起书中男女主在这次联谊会有感情纠葛,也是他们二人发现的意外之举,不过林湘并不知道事件中的几人到底是谁。 都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林湘还是想试试,可是她只能回忆起被众人发现围观衣衫不整的无辜姑娘身着一身粉色连衣裙。 对了,粉色连衣裙! 林湘迅速环顾全场,在场的女同志身着各色衣服,却唯独没有最娇嫩的粉色…… 难道那人还没来? 等会儿!就在林湘凝眉思索之际,她突然想起那日周月竹本是打算买粉色布料做连衣裙的,是自己开口建议她选的鹅黄色! 所以,那个无辜的姑娘竟然是周月竹! 是了,她刚刚和沈建明情投意合,纯情又羞涩地交谈。 林湘心底浮起深深的恐惧,难以置信,前不久还站在自己跟前,穿着漂亮鹅黄色布拉吉在和心仪对象说说笑笑的姑娘,今日竟然会遭受如此悲剧? 就是穿越到七十年代也没令林湘如此恐惧过。 她慌忙地四处寻找,并未发现周月竹的身影,她一定要阻止这场悲剧的发生! 砰的一声。 林湘边跑边张望,不小心撞上个高大男人,像是一堵墙似的,撞得她鼻子发疼。 可是如今时间耽误不得,她头也没抬道:“不好意思。” 只想快步离开。 周遭安安静静,众人看着闯入一场好戏的林湘,又心痒地等着看贺鸿远如何反应。 两分钟前,军医孟菁气不过仍追着贺鸿远说话,而早对贺鸿远有意的文工团女兵江秀蓉也加入其中。 孟菁端着出生优越的大小姐姿态,明媚一笑:“贺团长,我邀请你听广播,你不会不答应吧?” 同样的,江秀蓉也是个大胆追爱的主:“贺鸿远同志,来尝尝新泡的茶吧。” 众人早听闻贺团长脾气冷硬,寻常女同志不太敢接近他,也就这二位家世极好的女同志一个比一个大胆,联谊会现场不是没有这样的场面,可这几人都名人啊,更别提旁边还站着一个跟孟菁青梅竹马的蒋正豪蒋指导员呢! 真是有好戏看啊! 第22章 三更合一(捉虫) 林湘并不清楚自己误入修罗场,她一心想靠熟悉军区地形的贺鸿远帮着找周月竹,这会儿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抓住了他的手臂。 可这落在众人眼中就是不得了,原本孟菁和江秀蓉就较着劲呢,怎么还又冒出个陌生的漂亮姑娘。 不论如何,贺团长都不可能给这个对动手动脚的姑娘好脸色啊。 可偏偏,贺鸿远这回却是惊掉了众人下巴。 只见他微微侧身听那女同志说了句什么,片刻后竟然就真的被人给拉着手跑了……跑了! 人群中响起此起彼伏地吸气声,一双双八卦的眼睛在孟菁和江秀蓉身上转悠,时不时还看上两眼一旁黑着脸的蒋正豪参谋长,最后齐齐望向贺团长与那个陌生漂亮的女同志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就这件事,大伙儿回去能嚼个十来天,可有的聊了! 作为当事人,孟菁见着贺鸿远竟然真跟那个女同志走了,心头涌上几分不甘,自己从小到大走到哪儿都备受关注与宠爱,偏偏在贺鸿远这里栽了跟头,她心下难平,可并不显露在面上。 她才不会让这些看热闹的人看扁,这便神色如常,昂着头转身听广播里的样板戏去了。 临走时,只微笑对众人道:“那是贺团长亲戚,兴许是有急事吧。” 有人确实听说近来贺团长亲戚来探亲,原来是这么漂亮一姑娘啊! 与她同样动作的还有江秀蓉,她也没有任何过激行为,只眼底显出几分不悦,自顾自品茶去了。 —— 从联谊会现场离开,一门心思惦记着寻找周月竹踪影的林湘仍旧拉着贺鸿远的手臂,天气炎热,她掌心微微渗出薄汗,与男人结实手臂紧紧相贴,直到听到贺鸿远不冷不淡的一句话:“你准备拽着我到什么时候?” 话音刚落地,林湘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时情急竟然拽着贺鸿远的手臂就跑了,她当真是无心的。 不过这会儿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烈焰骄阳炙烤着大地,青石路面蒸腾起阵阵热浪,林湘舔了舔急得干燥的嘴唇:“贺鸿远,你记得这附近有什么能休息的屋子吗?” 她要是没记错剧情,月竹误打误撞喝下了几口被掺药的茶水,而那个被下药的军人则是喝了整整一盅,后来事发紧急,应当是有人经过礼堂附近的一处平房听到些动静才赶了过去。 林湘对军区并不熟悉,只能指望贺鸿远带路,她想了想,补充道:“刚刚我听月竹说觉得天气太热不太舒服,估摸寻了个空屋子休息会儿,我不放心她,还是想去看看。” 这个理由倒还算合适。 贺鸿远没成想她是惦记这个,沉默思考一瞬,便大步往礼堂左侧走去,只淡淡道:“那应该是在后边的休息室。” 部队礼堂出门左转有几间休息室,平日里没什么人,偶尔用作临时开会的地方,屋里有桌椅和沙发,倒是能简单休息。 林湘紧跟上贺鸿远的步伐,盼着一切都来得及,至少赶在事发前阻止这场事关几人的悲剧发生。 她记得书中提到,这样一场闹剧,最终导致被下药的两人被众人发现,因为闹出的影响不好,女方跳河自尽,那个军人也自责羞耻,自己在被下药后同女方衣衫不整地贴着,总是毁了人名声,却又知道自己高攀不上对方,一时陷入两难,在被部队处罚以及女方跳河后,更是心里压力太大,没多久就选择了退伍回乡。而女方心仪的对象更是遭受打击,于一年后牺牲。 想想如此悲剧毁了好几人的人生,林湘不禁加快了脚步,恨不得立刻飞过去。 林湘的猜测没错,待走近后远远望到那一排四间白墙平房前隐约有个步伐凌乱的军人时,眼睛兀自一亮。 那军人的背影就透出几分失去理智,往日应当是步伐坚定地行走,这会儿却难以控制自己的肢体似的,正有些粗暴地在某间紧闭的房门前捣鼓。 “贺鸿远,你看那儿,那个军人是不是有些不对劲?快过去看看。”林湘见他已经打开了房门,心中更是焦急起来,当下扔下一句话,拔腿就跑。 贺鸿远耳聪目明,自然也远远见到了战友似乎有些不对劲,起初他以为是这人大白天地偷摸喝醉了酒,以至于难以稳住身形,就连走路都东倒西歪的。 军人平日处于随时待命状态,自然是不能饮酒的,尤其是将自己喝成这幅模样,更是违反纪律。贺鸿远眉头紧皱,正准备过去看看情况,岂料林湘比自己更为激动,竟然一溜烟便跑开了。 灿灿艳阳下,一抹红色的身影迎风奔跑,两条乌黑油亮的麻花辫跟随着她的动作晃动起来,自空中舞出两道优美的弧线。 林湘很快冲刺到了平房边,刚进屋往里一看,就听到一声饱含沙哑的嗓音厉声道:“你快出去。” 被下药的军人此刻面红耳赤,眼珠子似乎要瞪出来似的,浑身散发着热气,正盯着躺在沙发上同样有些不对劲,却勉强还有意识的周月竹道。 “月竹!我们回家去!”林湘见一切都来得及,瞬间松了一口气,忙上前扶起脸颊泛红,似乎燥热难耐的周月竹,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至于这个军人,他尚且还有理智是好事,剩下的交给贺鸿远即可。 周月竹到底是喝下了好几口掺药的茶水,多少有些搞不清此刻状况,被林湘半搀扶半抱着从沙发往门口走去,她也知道自己有些不对劲,像是身体里生出了一团火似的,令人不安又躁动。 原本她以为是天气太热中暑了,便想着在这休息室歇一歇,哪成想突然闯进个军人,呼呼喘着粗气,着实有些吓人。 幸好堂嫂出现了,她心下稍定。 林湘在心里松了一口气,扶着月竹往外走,想着终于是提前阻止了这场悲剧,欣喜渐渐涌上心头,直到…… 身旁中了药的军人像是突然失去理智,口中闷哼一声,竟然像是要朝自己和月竹这边扑来! 林湘忙收紧扶着月竹的手,将人掩在自己身后,却感觉到一阵黑影袭来,心下大骇,应当是中药后当真克制不住药物作用,再无法清醒。 电光火石间,林湘掩护着月竹躲避到墙角,擦着墙壁堪堪稳住身形,而因为药物行动有些凌乱的军人扑空了,却准备再次行动…… 林湘脑海中想起本在自己身后的贺鸿远,耳畔沉沉脚步声响起,她惊声呼唤:“贺鸿远——!” 只能在心里祈祷他快些赶来。 预想中的那失去理智的军人并没有扑上来,林湘只感觉自己被一只结实有力的手臂挡住,男人粗糙的指腹扣紧自己的手臂,快速地将自己和月竹收拢到他的身后。 林湘抬眼一看,高大宽厚的背影此刻有沉沉的安全感。 贺鸿远一手护着林湘两人,一手拦住中药后失去理智的军人,眉目沉沉道:“尤威,你冷静点!” 被点名的男人似乎清明了片刻,赤红着双目怔怔看着眼前的男人,喃喃道:“贺,贺团长……你们快出去!” 可惜这清明维持了不到两秒,浑身难耐的燥热与冲动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令他面目都扭曲起来,急促喘着粗气,竟想是要继续朝几人扑去。 林湘吓了一跳,失去理智的男人可怕,不过贺鸿远这个部队活阎王更不是吃素的,只见他左手拽住尤威,手刀起落,尤威颈部被重击,霎时软倒了下去。 贺鸿远看着平日里行事还算沉稳的四营营长面部与露出来的两节手臂发红发热,整个人都不正常,眸光一冷,似是想到了什么。 林湘见尤威被贺鸿远一个手刀劈晕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如今危机彻底化解,她浑身紧绷的神经似是断了的琴弦,差点失了力气。 “我先送月竹回家。”林湘打量几眼昏倒在地的尤威,却被贺鸿远移开两步挡住视线,抬眸与人对视上,她总觉得贺鸿远脸色不好。 虽然他一惯便是副严肃神情,可这会儿明显是动怒了。 “嗯。”贺鸿远对于军中出现这样的腌臜事升起愤怒情绪,瞥一眼月竹的情况,他一个大老爷们不便过问,只能让林湘负责,“你带月竹回去歇着,多喂她些水,再好好睡一觉。” “好,我明白的。”林湘再扫一眼昏迷中也呼吸沉重的尤威,犹豫要不要提醒贺鸿远他是被下药,不过瞧贺鸿远的模样,应当也猜出来了,便没有多嘴。 毕竟这人心思细腻,机敏多疑,她还是少说话少暴露。 —— 林湘避着人群往家属院去,月竹茶水喝得不多,问题不算严重,可到底也不好撞见其他人。 等费了些功夫将人带回周家,周月竹父母都不在家中,正好也省了一番被问询的事,要是让人父母见着月竹这模样,当真得引起不小的动静。 周家的二层小楼空旷,林湘将月竹放到沙发上躺着,自个儿端起客厅茶几上盛着凉白开的巨大搪瓷缸子,给月竹倒了杯凉水。 如今月竹口干舌燥,浑身燥热难受,一盅又一盅的凉白开喝下去才渐渐舒服了些。林湘再去厨房取来毛巾,用水浸湿,一遍遍地为月竹擦脸擦手。 要是这药效猛烈,兴许还得去洗个冷水澡,不过多少有些遭罪,一个不慎兴许就要闹出病来。 那掺了药的茶水,周月竹饮下不多,这会儿用冷水擦脸,再喝下大量凉白开,身上脸上的热气便没那么盛了,整个人也渐渐平静下来。 浑浊的杏眼微微眯起,周月竹还闹不大明白如今的状况:“湘……湘姐?这是在哪儿啊?” 她缓慢地打量四周,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回家来了? 第23章 三更(捉虫) 林湘与热心军嫂张罗介绍的军人一见面,这才发现对方居然是宋威,那个当日在单身宿舍楼道间被贺鸿远评价为开屏的孔雀似的营长。 林湘一愣,宋威也是一愣。 宋威脸上露出个略微憨厚的笑容,挠了挠头道:“林湘同志,原来是你啊!” 李大嫂是他营里三排长的媳妇儿,比宋威大几岁,这回过来探亲也热心肠张罗婚事,对着宋威是好一顿夸那林同志多漂亮,听说又是个高中毕业有文化的,听得宋威也愿意过来看看。 只是一看不打紧,竟然是上回见过的! 他显然也想起了自己被贺团长评价为开屏孔雀的事儿,当即收敛了脸上笑容,努力端出一副沉稳干练的模样来。 二人在国营饭店见面,一是有地方谈话,二是顺便解决午饭。 宋威有心发展,可又想着贺团长那头,他问道:“林湘同志,听说你是贺团长老家那边的亲戚?” 毕竟上回自己意图和林湘认识,就被贺团长黑着脸阻止了。 那回他事后琢磨,差点以为贺团长也对人有心思,不过也没法确定,毕竟贺团长这么些年,什么时候和哪个女同志看对眼过啊? 要真是亲戚就说得通了,不都是说当哥当叔的最看不得自己妹子或者晚辈被狼崽子勾走嘛,他可以理解! 林湘念着贺鸿远几次三番提及要作废婚约,加上他是书里就连女主都攻克不了的男人,这便不做他想了,当即肯定了这个说法:“是,我是他家亲戚。” 得了林湘一句话,宋威终于放心了,看着眼前眉眼灵动,笑靥如花的姑娘,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 今日国营饭店供应菜品换新,全在小黑板上写着,宋威原本准备好好表现请林湘吃饭,谁料她坚持一人付一半的钱和粮票。 最后二人点了酸辣猪皮汤、姜葱焗草鸭和两碗地瓜饭。 等待饭菜的过程,林湘听着宋威热情地说话一一回应,倒也在认真思考,像是能处个这样的对象似乎不错。 虽说书里原男主蒋正豪和重要男配贺鸿远最为出色,可其他人也有自己的优点,像是眼前的宋威,热情洋溢,没什么城府,说话做事带着一股憨直劲儿也挺可爱的。 不过相亲结果如何看后续处不处得来,当下,林湘还是更关心招工情况。 “宋营长,听说后面部队与金边市政府合作建的工厂要招工?”林湘这阵子听说了不少这样的消息,好些军属都跃跃欲试呢。 宋威就是被任命协助招工的。 负责招工的一方面有部队派人协助监督,一方面由家属院妇女主任主导。 “是,林湘同志你想找工作啊?那完全可以去报名,咱们军区六年前和金边市政府合作一共建立个食品厂,厂子都是招军属的,不过军属里有学历的不多见,你是高中学历肯定没问题。” 林湘得了这个准信儿,又问了些注意事项,多少是安心了。 宋威热情地向林湘介绍起近些年的食品厂情况,119市食品厂分为一厂和二厂,因为靠海吃海,生产加工的多是海里的东西,以罐头为主。一厂规模大,职工多,二厂是去年建的新厂区,暂时还没发展起来。 宋威特意叮嘱:“记得一定报名一厂,那边生产稳定,福利待遇也更好,二厂现在挺瘸腿的,都是处在招工边缘的人去的,一般有点关系的都要打声招呼去一厂不去二厂。” 这倒是挺有用的信息,林湘点头表示记住了。 交谈挺愉快,林湘发觉宋威这人热心又细心,倒真是个不错的男同志,不管能不能有后续发展,至少能当个朋友。 “3号桌,菜齐了。”自国营饭店前台飘来服务员的声音,宋威立刻起身去端菜。 “你坐着,我去!” 两道热菜和两碗地瓜饭上桌,宋威放下餐碗又道:“这个天儿热,我去买两瓶汽水吧,你等着,我很快回来。” 林湘还来不及应他呢,人就风风火火离开了。 …… 贺鸿远自军区招待所前台杨大嫂那里得了信,听闻林湘在和军嫂介绍的对象相看,他眉头一皱,转瞬又恢复了往日的面无表情,大步往军区外头去。 军区外有一条街的国营店铺,规模比家属院中的大不少,时常会有军属出来采买。 街上只有一家国营饭店,贺鸿远的目的地便是那处。 只是行至国营饭店附近时,他见到宋威从店里出来,又是一副孔雀开屏的乐呵样,快步往街对面买汽水去了,而透过饭店玻璃门能瞥见其中一张桌前的熟悉身影。 贺鸿远心下了然,远远望着宋威脚步都雀跃起来,几乎就要撒欢地乱跑,贺鸿远眸色深深地注视着他,片刻后,这才走近。 掏钱付完账的宋威握着两瓶汽水走到饭店门口,一抬头便见到了贺团长,他先是一惊,接着迅速收起冒着傻气的笑容,冲贺鸿远抬手敬礼:“贺团!” “来吃饭?”贺鸿远淡淡扫过他掩藏不住喜悦的脸,视线下移再瞥着那两瓶冒着凉气的汽水,北冰洋汽水畅销全国,一毛五一瓶。 宋威抿着努力想要翘起的嘴角点头:“是!我来相……” “一起吧。”贺鸿远打断他的话,先一步往饭店里走去,“正好我也饿了。” 宋威:“……” 他呆愣地望着自家团长的背影,嘴巴微张,脑子还有点发懵呢,就见贺团长转身看向自己:“怎么了?愣着干吗?” “哦!”宋威快步跟上。 宋威自顾自出去买汽水,林湘坐在桌边等他回来,顺便计划着过几日就用贺鸿远老家亲戚的名义去报名招工,相信贺鸿远同志应该是愿意让自己借用这个名义的,再不济还有贺大娘能帮忙呢。这样她应该是能谋个工作的,顺利安稳扎根在金边市了。 这么一想,她心情大好,可一抬头,却见着贺鸿远与宋威一起走了进来。 林湘:? “贺……贺鸿远同志,你怎么来了?”林湘不大明白,宋威去买瓶汽水怎么还买回来个贺鸿远。 “正好没吃饭,一起吃吧。”贺鸿远又去前台付了一块六毛钱加了一道椰子鸡,回来便坐在了林湘的对面。 宋威将汽水放到桌上,递了一瓶给林湘,这才跟着坐下,他挠挠头,笑得喜庆:“正好,大家都是熟人,一块儿吃。” 林湘哪里想到一次相亲成了三人吃饭?贺鸿远一来,原本热情健谈的宋威都老实了,活像是调皮学生见到了教导主任,规规矩矩地吃饭,就连坐姿都明显更加端正。 饭桌上反而是贺鸿远主动开口的多,随口问起宋威营里的训练情况,宋威再认真严肃地作答,看得林湘咋舌。 这贺团长威慑力也太大了! 她算是看出来了,以后谁要是嫁给他,兴许会被天天训练,对自己媳妇儿也是军事化对待。 不对,她差点忘了,书里贺鸿远是一辈子单身的,人压根儿对谈对象和结婚没有兴趣。 一顿饭吃得气氛严肃。 饭后,宋威正琢磨着如何摆脱了贺团长,能不能约林湘同志去看个电影或是在街上走走说说话,毕竟,自己还没提到相亲的正经事呢,两人饭前全闲聊和谈几日后的招工去了。 只是,不待他开口,贺团长先开口了,随口一句话:“宋威你回部队吧,林湘,我送你回招待所。” 宋威条件反射般应答:“是,团长!” 说完,就想要自己咬舌头! 该我送啊! 林湘也没意见,毕竟她还有事和贺鸿远说,那份婚书还在贺鸿远手里呢。 宋威迫于贺团长的气势,有些恋恋不舍地瞥一眼林湘同志,轻声道了句:“林湘同志,再见。” “宋营长,再见,今天谢谢你了。”林湘得了招工的准信儿,自然得谢谢人家。 等宋威一步三回头地走远了,林湘和贺鸿远才往招待所的方向去。 杨大嫂在招待所前台扇着蒲扇,进进出出的军属都和她熟,来往要打招呼,她还惦记着要替贺团长转交给林湘同志红药水,谁知道,她就去上个茅房的功夫,正巧与回来的林湘二人错过了。 上到二楼,林湘掏出钥匙开了门,琢磨着贺鸿远同志是不大愿意和自己扯上关系的,估摸连门都不会进,就准备在门口和他谈谈婚书的事情。 谁料,贺鸿远这回倒是“赏脸”般往屋里去了,在房间靠近大门的会客桌椅前坐下,再扫一眼还在门口有些惊讶的林湘,那眼神颇有股你个当主人的没有眼力见儿的架势。 林湘还不懂这位大佬在想什么,便也随口客气一句:“喝茶吗?” “嗯,泡一杯吧。” 林湘:“……?” 说不了两句话有必要吗? 她就是随口客气,您老不是不屑交谈嘛! 在心里腹诽良多,林湘还是老老实实去泡了盅茶,毕竟自己有求于人。 招待所提供有茶叶沫子,估摸是陈茶,味道不好不坏,一小把洒进搪瓷盅里,再拎着暖水瓶倒入滚烫的热水,阵阵热气飘散间,茶叶沫子舒展着身体,如湖面浮萍,飘来荡去。 林湘将茶盅递过去,也开门见山道。“贺团长,我也想通了,就按你说的办吧,咱们那个娃娃亲婚约算了。我们第一回 见面不是给你看了婚书嘛,你也没还给我。” 贺鸿远像是没明白她的意思,轻声道:“嗯?” “你自己把婚书烧了撕了就是了,一共就那一份,我家那份早不见了。”林湘落得轻松自在,贺鸿远几次要作废婚约,如今那婚书就在他手上,他处理了就是。 第24章 三更合一 贺鸿远脸上怒气隐现,说话更是不大客气,语气中满是嘲讽。 他平日里多是严肃刚硬的,却甚少与人如此不客气。 周生淮心知侄子在和谁打电话,必定是自己那即将四十四岁生辰的亲哥——周家二哥周生强。 贺鸿远砰的一声挂断电话,将听筒重重撂上,转身刚要离开,就因突然见到周生淮顿住了脚步。 “周旅。”饶是怒气正盛,他仍旧抬手敬礼,规矩丝毫不乱。 只是面色沉沉,显然是心情不爽利。 “嗯。”周生淮对于二哥父子俩的关系有些力不从心,这些年他不是没劝过,可每回确实也不大张得了嘴。 贺鸿远小时候就是个犟种,更别提长大后有本事,更是谁都左右不了他的心意,别说不认那个父亲,他连自己都改口了。 三叔三婶不叫,十分见外地一口一个周旅和冯姨,这还算是给面子了。 偏偏,周生淮也说不出什么苛责的话,毕竟是二哥先对不起他们母子俩。 “你爸他……”周生淮总不能一句话不提,说一千道一万,二哥如今也是惦记这个儿子的。 不过,贺鸿远态度鲜明又果决:“周旅,我可高攀不上什么爸,他儿子也不在这里。” 周生淮在部队里少有被人如此呛声过,可也发作不得,看着这个如今比自己还高的侄子,只能无奈地叹口气。 二哥现在的儿子当真是样样都不如贺鸿远,也不知道是不是什么冤孽! 往事不提也罢,侄子近来好不容易和自家关系亲近了几分,倒也不能急于求成。周生淮同贺鸿远一道从部队离开往家属院去,期间只谈起近来的海上训练任务,气氛倒是缓和不少。 四十有余的周生淮也不得不佩服,自己这个侄子只要提及工作和训练,便不会显露出分毫私人情绪,竟然是比自己还要专业几分。 当真是后生可畏。 —— 临近部队结束工作的时间,军人们纷纷往家属院赶,各家军属们也在厨房灶台上生火煮饭做菜。 冯丽原本是怎么也不愿意林湘跟着进来的,毕竟今日她是贵客。 可林湘哪有那么多讲究,一定要跟着帮忙,还说让大家尝尝她的厨艺。 周月竹一贯是被父母宠着,家务事沾手得少,厨艺更是没有几分,这会儿就跟在母亲和林湘身旁帮手,剥剥蒜,洗洗葱,杏眼越睁越大地看着林湘做菜。 她原本以为世界上最会做菜的就是自己母亲,没想到如此年轻的林湘姐也有这本事,看起来着实厉害! 浪花岛这边盛产大黄鱼,附近居民最爱的基本是马鲛鱼,大黄鱼和带鱼。不像内陆城市吃鱼不容易,海岛靠海吃海,鱼虾蟹这些东西便宜量大,基本都能敞开吃。 大黄鱼通常在一斤左右,不大不小的量,周旅让司务长送来的两条大黄鱼则要肥美些,都在一斤半左右,两条鱼在铁锅中焖烧,逐渐浸润汤汁的鲜香气,汤底都是林湘过去拍美食视频时做的功课,集各家所长,口味大众鲜美。 这边锅里烧着大黄鱼,那边灶台上的红烧肉也起锅了。 红烧肉是冯丽的拿手菜,她原本就是内陆人,嫁过来随军才吃上了许多以前连名儿都没听过的海产品,怎么做怎么吃也是跟人学的,主打一个能吃就行。可做猪肉便是她的舒适区。 周月竹闻着红烧大黄鱼和红烧肉的香味交织在一起,恨不得立刻吞下舌头,忙自告奋勇将红烧肉端上桌,当即偷嘴了一块。 自己吃完,她不忘又喂了母亲和林湘一人一块,美其名曰:“厨子不偷,五谷不丰。” 林湘正洗干净汤锅,准备煮海鲜汤,闻言一笑:“你也不是厨子啊,我和冯姨偷吃是合理的。” 周月竹耸了耸鼻尖,坚决捍卫自己打打下手也算半个厨子的地位。 提前泡好的花蛤,一指节大小的小虾小鱼一股脑倒入沸水中,海鲜就是一个鲜字,什么都不用放,就这么煮也能煮出鲜甜味儿。 厨房里四处飘香,直直飘到门口正大步赶回家中的周生淮与贺鸿远鼻息间。 周生淮深吸一口气,硬朗的脸上露出几分笑意:“嚯,这味道鲜啊!” 叔侄俩走在一处,总有几分相似,许是家族男人的外貌特征,一家人都是偏硬朗的脸型,棱角分明犀利。 周月竹听到动静忙迎出去,林湘探头看了一眼,仿佛能看出这对叔侄好几分相似的影子。不过周旅长为人要和蔼许多,哪像贺鸿远老爱板着一张脸。 饭菜上桌,四方桌上摆得满满当当,红烧大黄鱼鱼肉滑嫩,带着几分鲜甜,在红烧的过程中裹满了浓郁的汤汁,与红烧肉一样,最是下饭。大鱼大肉间隙,再吃上一口白灼虾和清蒸东风螺,虾肉与螺肉不加任何东西,保留了原始的鲜甜味儿。 一桌子好菜丰盛得堪比过年,周旅以海鲜汤带酒,表达了对林湘和贺鸿远的感谢:“月竹这件事惊险,我和你们冯姨事后得知是寝食难安,幸好你们机敏,帮了月竹一回,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这件事我们一家人都记着……” 见周生淮似是越说越煽情,贺鸿远端着汤碗打断他:“周旅,过去不愉快的事情就不用提了,这顿饭过了就结束了。” “行!”周生淮也是个军旅大半生的人,要不是涉及自己闺女,哪能如此感慨,“鸿远,我就不跟你多说什么。主要是小林,你千里迢迢过来就安心留下来,有任何困难都提出来,我还有你冯姨,月竹都是能帮必定帮。” “周旅,冯姨,我记着。再说了,这些日子你们没少照顾我,我哪里客气过?”林湘清脆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逗趣,一时引得欢声笑语不断。 桌前四人各自喝了海鲜汤,那股鲜甜劲儿似乎能直冲天灵盖似的,令人回味无穷。 一顿饭吃得满足,林湘许久没吃到这么多海鲜,眼前仿佛都看见了碧海蓝天。她吃得高兴,却也察觉到坐在自己身边的男人,心情不大好。 虽说贺鸿远是一如既往地严肃,可分明与之前不同,今日的他沉默吃饭菜时也隐隐透出些不悦。 那份不悦不是针对这里谁的,而是打从心底里的不高兴,浑身都散发着寒气似的。 林湘吃着解腻的凉拌黄瓜,突然想到先前在厨房里听月竹提到贺鸿远他父亲,难不成真的与此有关? “咱们在这里吃吃喝喝,就是不知道二嫂什么时候能过来住一住。”冯丽有心关切两句,又问道,“鸿远,你妈近来身体如何?地里活计累吗?再过阵子就要秋收了吧。” 秋收是农民一年中最忙碌的时节,遇到抢收时,能累得脱层皮。 提及母亲,贺鸿远眉眼柔和了几分:“我妈身体还不错,上个月我就提议让她过来住,她还是舍不得那地儿。” 周生淮也理解,原来的二嫂单纯朴实,倒是对土地有深厚的感情。 饭后,众人又说了会儿话,眼见着天色不早了,冯丽看门外黑沉沉一片,主动提出:“鸿远,你送小林到招待所再回吧。” 林湘察觉贺鸿远今日心情不佳,兴许不止今日,这几日都是,她哪里敢让他送,忙推辞道:“冯姨,不用了,我可以自己……” “走吧。”贺鸿远淡淡道。 说罢,转身先离开了。 见心情不好的贺鸿远还挺绅士地要送自己,林湘在心中暗道他似乎也是个好人呢。 夏日夜风阵阵,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作响,清冷的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似乎紧紧贴在一起。 林湘想起自己还没得及向贺大娘解释婚约作废一事,便问道:“我们婚约作废的事情,你跟你娘说了吗?我写了封信准备寄过去,贺大娘说她能找队里有文化的同志帮着念。” “这件事你不用管,信也不用寄。”夜色中,贺鸿远的声音似乎也清冷了几分,“对了,你不是说让我在报名表上签字?” “哦,对,差点忘了这个。”林湘将报名表和钢笔递过去,看着贺鸿远接过钢笔,在军人亲属确认栏签上龙飞凤舞般的三个字。 今晚的贺鸿远格外沉默,虽说有问必答,可基本没有多余的话。林湘接过他递回的纸笔,在手中捏紧,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就有些紧张,许是能看出贺鸿远心情不佳,她总觉得那层严肃外表的伪装下藏着的不是愤怒,而是悲伤。 也可能是自己看错了,林湘哪里了解他,只知道这人招惹不得。 不过他今夜如此不高兴,还主动提及帮自己签了报名表,让自己能够用他亲属的名义去参加招工,林湘心里生出几分欢喜。 “贺鸿远同志,谢谢你。”林湘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请你吃。” 月亮洒下清辉,在贺鸿远转身时爬上他的眼角眉梢,一点点柔和了他的棱角,似乎那个刚硬又无所畏惧的贺鸿远在此刻暂时消失,他的目光落在眼前的姑娘摊开的掌心,上面静静地躺着一颗橘子糖。 这颗橘子糖是林湘临出门时遇到招待所邻居军嫂在哄孩子使出的绝招,是由金边市第一糖厂所生产的招牌水果糖。林湘见那孩子哭闹也帮着逗了逗,结果就被小孩儿送了一颗糖。 这会儿,她将这颗哄小孩儿的糖送了出去:“送你吃颗糖,甜的!” 贺鸿远的目光一寸寸往上挪,最终落定在她脸颊,又听她道:“我住的招待所隔壁小孩儿一不高兴了,又要哭又要闹,孙大嫂就用这糖哄他,百试百灵。” 贺鸿远眉眼深邃,有着旁人难以企及的硬挺五官,此刻在月下清辉中却难得的将硬朗的眉目染出点点笑意,粗糙的指腹捏住橘子糖一角,连带着那粗粝的触感浅浅划过林湘掌心,有些痒。 第25章 双更 沈建明对贺鸿远团长有所耳闻。 两人分属于不同的团部,可贺鸿远的名号早就响彻军区,训练刻苦,能力出众,战场上英勇多谋,多次立下战功,再就是曾经拿下五届全军比武作战第一名,赫赫有名。 他对贺鸿远的印象多是能力强,人难以接近,似乎他和谁都不亲近,公事公办,难有私交。 与之形成最鲜明例子的便是后来调到军区的蒋正豪参谋长,蒋参谋长出身好,能力也出色,性情也和善。作为军中最常被用来比较的两人,沈建明也和战友讨论过。 只是他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会和贺团长一起去看电影! 就是站在他身边等月竹和林湘过来的时间,他已经紧张得不行,不自觉抬头挺胸,全身都绷得紧,就担心在贺团长面前丢人了。 直到两个姑娘赶到,沈建明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沈建明同志,这是林湘同志。”周月竹作为当之无愧地攒局人,热情介绍起来,“湘湘姐,这是沈建明。” 林湘今天也是正式和沈建明认识,二人打过招呼,她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贺鸿远身上。 他怎么会来? 为月竹谈对象约会当挡箭牌这种事情,绝对不应该是贺鸿远会答应的。 太惊悚了! 尤其是刚听月竹提及贺鸿远的身世,林湘再见他便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似乎这个浑身是刺的刚硬男人去除伪装后的模样,从没被人看见过。 四个人神奇地聚在一起,林湘不动声色地瞥一眼那含情脉脉看着对方,只一眼又羞涩扭头的小情侣,再看看自己和面面相觑的贺鸿远。 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这就是小情侣和作废了婚约的前娃娃亲对象的四人约会? 海岛临街末尾有唯一一家电影院,七十年代的人们娱乐活动严重匮乏,想等到部队里组织观看露天电影一年都等不到一两次,稍微舍得钱的同志就会上电影院来。 现在华国的电影产业似初生婴孩,题材来来去去就那么一两种,主打红色革命,想看看别的类型,对不起,没有。 林湘也就入乡随俗,她还是第一次看这样朴实的战争电影呢。 沈建明今天相当于见对象的家人,时刻保持着高敏感的眼力见,提前买好了四张电影票,紧张地心跳加快了几分。 观影的人们随着人流入场,光线由明到暗,周月竹悄悄戳了一下沈建明的手臂:“你别紧张啊,我堂哥和未来堂嫂人很好的,又不吃人。” 沈建明:“……” 你堂哥真的不吃人吗? 他一个眼风扫过来,我都紧张! 昏暗的放映厅里,林湘跟在周月竹和沈建明身后,有些犯难。 她原本以为自己一人随便找个地儿看电影就是,把空间留给这对小情侣,可现在还多出一个贺鸿远,自己是要单独坐呢,还是跟他一起坐呢? 如果不搭理他,自己单独坐是不是不太礼貌? 可是他们两人的关系一起看电影,也真有些怪怪的。 “你想上哪儿去?”就在林湘沉思之际,突然被人拽了一下胳膊,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道迫使她停下脚步,接着就被按在了一张凳子上。 贺鸿远从容不迫地坐在她身边的空位,随口道:“人家谈对象,你还想跟过去坐?” 林湘:“……” “我当然不会这么没有眼力见儿啊。”她压低声音嘟囔道,又想着自己被他吐槽,忍不住也吐槽他一句,“说得你好像很懂似的。” 你恋爱都没谈过,不止呢,你一辈子都谈不了恋爱! 电影放映开始,对比后世的高科技大荧幕,如今的放映技术简陋不少。漆黑的放映厅里,放映机的两个轮盘渐渐转动,一束光线投射到正前方的幕布上,渐渐的,上面便出现了人物画面。 林湘看得津津有味,实在是穿越到这里就没有任何娱乐活动,如今能有个能说话能动的电影画面已然令人满足。 电影里哐哐当当地打着仗,场面简单却透着些真实感,暂时吸引了林湘全部的注意力,直到不知是电力供应问题还是技术故障,电影放到一多半,突然没了画面,放映厅里霎时漆黑一片。 林湘迅速左右张望,她没有遇到过看电影看到一多半没了的场面,可放映厅里其他人像是见怪不怪,立刻窃窃私语地讨论起刚刚的情节,安心等待恢复放映。 “放映机老旧,经常会出现故障,大家都习惯了。”耳边适时响起贺鸿远冷沉的嗓音。 林湘扭头看他,只能在黑暗的环境下用视线简单勾勒出他的轮廓。 “原来是这样。”林湘刻意压低声音,在电影院不大声喧哗是她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不过一旦这样就有些像在和人说悄悄话似的,“那一般要等多久啊?” “快些十多分钟,慢的话……”贺鸿远敛眸下瞥,黑暗模糊了视觉,却无限拉大听觉与嗅觉。 林湘为了和他低声说话,不自觉地靠近了些过来,一张小脸便离贺鸿远有些近,近到他似乎能听见细微的呼吸声,在渐渐喧闹的放映厅里清晰可闻,近到有股淡淡馨香萦绕在鼻息间。 近到,他似乎听见了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沉稳有力。 “慢的话怎么了?”林湘有些疑惑,这人说到一半不说了? 你也跟放映机似的宕机了? “慢的话兴许要一两个小时。” 林湘:“……!!!” “那大家都等吗?”林湘不太能想象在电影院里干等一两个小时的情况,这放在后世应该不现实。 “当然。”贺鸿远理直气壮,“一毛钱可不便宜。” 也是,一毛钱一张的电影票不便宜,走了多不划算啊。 …… 今日算他们运气还不错,放映机修整了二十多分钟便好了,电影继续放映,直到幕布上出现“再见”的字样,大伙儿仍依依不舍地不愿离开,只等到幕布上没有任何画面,所有声音终止,这才好似结束了。 林湘起身随着人流往外去,人潮涌动间,她已经看不见周月竹和沈建明这对小情侣的踪影,唯有自己身后高大挺拔的贺鸿远惹眼。 自电影院离开,正临近午饭时间,周月竹自然提议四人去国营饭店吃饭,沈建明正是一副见对象娘家人的架势,主动提出请客。 可林湘哪里能是没有眼力见的,人小情侣好不容易溜出来悄悄约会见面,这时候她可不好再跟着去了:“你们俩去吃饭,我早饭吃得多,还不太饿呢,我去海边走走。” 说着话,她趁人不注意冲月竹眨了眨眼,一副——看吧,我多为你们着想的机灵劲儿。 至于身边这个“凶神恶煞”,他一出现,沈建明同志都紧张了几分的贺鸿远,应该也会有这个眼力见吧,该撤退就得撤退。 能和对象独处固然有吸引力,可周月竹仍是抹不开面儿,毕竟两人都是自己叫出来的,哪能直接将人抛下了,她劝了林湘几句无果,又看向堂哥。 贺鸿远很上道:“我也想去海边走走。” 周月竹:qaq 沈建明:开心! 四人拉扯了一阵,最终还是林湘的坚持赢得了胜利,目送着周月竹和沈建明前往国营饭店吃饭约会,她则扭头看向贺鸿远道别:“贺团长,那我就先走了。” 这种小情侣的挡箭牌,是时候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谁料,她走出一段距离,却惊讶地发现贺鸿远竟然也跟上来了,她狐疑地看向男人,却见贺鸿远严肃道:“我真是想去海边走走。” 林湘:“……” 七十年代的大海似乎格外湛蓝,也不知道是不是林湘的心理作用,一望无际的海水静静流淌,仿佛晃动起伏的绸面,在日光下闪耀着点点碎金。 海边沙滩上,一群小孩儿正赤脚跑来跑去,不时蹲在地上捡涨潮后的贝壳和海螺,不远处还有人在浅水区‘洗澡’,夏日里游泳那可不就是堪比洗澡了。 上衣一脱,一个猛子便扎了进去,溅起阵阵浪花。 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林湘也来了兴致,压根儿顾不上和一群小朋友的年龄差距,干脆地加入其中。 她已经许久没有在海边捡过这些小物件。 五彩斑斓的漂亮贝壳混杂着海螺和海星,叮叮咚咚地碰撞着,谁不喜欢这样的小玩意儿?不论任何时代,大家都喜欢用来穿手串。 玩至兴起,泥沙钻进鞋袜里,林湘干脆也和小孩子一样脱了鞋袜,赤脚踩在沙滩上,脚底松软的触感袭来,似乎一朝回到童年,总有些无忧无虑能放开做自己的时光。 她完全将贺鸿远忘了,只沉浸在海边游玩中。 而不远处的贺鸿远从来没有过这般闲情逸致来海边玩耍,部队驻守何处对他来说没有区别,不论是东北雪地,西北草原,还是东南的海边,他总是一门心思扎在训练和作战中,不曾停下脚步驻足周遭风景。 以往经过此地,看着散步游玩的大人小孩儿也只是一眼扫过,这些对于他来说毫无意义的生活片段并不会吸引他的任何注意力的。 直到现在,他站在沙滩边,看着林湘混入孩子堆中,赤脚踩在沙滩上四处寻找贝壳海螺,两条乌黑的麻花辫跟随她的动作时而飞舞,时而摆动,那样的忙碌。 捡到一个漂亮的贝壳,她会捏在手中朝身边的小孩儿炫耀一番,得到一群孩子的羡慕惊呼,脸上的喜悦溢于言表。 他默默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一群军嫂寻着自家孩子回去,最后只剩下林湘一人。 第26章 两更半 林湘记得听不少人提起过,食品二厂几乎濒临倒闭,与一厂完全没有可比性。 如今部队主要靠国家拨款,可七十年代到底还是是处于艰难发展时期,虽说比五六十年代好些,总归也难有太大提升。 部队便也尽量开源节流,为了让战士们吃饱饭,给军属们提供工作岗位,同金边市政府协商,将摇摇欲坠的有着数十年历史的老字号食品厂收归,利用部队的军事化管理风格使得食品厂起死回生,同时也凭借食品厂的秘方罐头发扬光大,利用海岛上的物产特质,增产效益,既增加了部队经费,提高战士们的伙食待遇,也稳定了军人家庭,可谓一举多得。 只是后来,厂区仓促发展,兴建二厂时也犯了之前全国□□的步调错误,这便一直没再发展起来,二厂厂区一再萎缩,如今的二厂就是个空壳,外头都传言估计撑不了多久,到时二厂一关,兴许里头职工并入一厂也得不了什么好差事,还有可能直接没了工作。 是以,每逢遇到招工,真要被分配去二厂的军属心里头都难受。 林湘倒是没想过自己会被分配去二厂,她的文化水平在报名的军属中是拔尖儿的,全场高中学历的应该就只有她和沈春丽,再就是笔试和面试的表现……怎么也不至于拿不到一厂的一个职位。 就在林湘拧眉盯着告示上二厂录取名单上自己的名字时,周月竹也一眼瞥来,差点惊呼出声。 “怎么可能啊!这……”周月竹只觉得没天理了,林湘姐怎么可能被分配去二厂,这不是浪费人才嘛! 林湘一把拉着周月竹的手,往食品厂里去:“走,进去问问。” 她总得问清楚。 今日是招工结果公布的日子,食品厂热闹非常,负责招工全程的厂办职工正在进行录取员工的核对,并通知众人三日内都可以报名。 周月竹一路安慰林湘:“湘湘姐,肯定是出问题了,你怎么可能去二厂。” 林湘心头隐隐生出不太好的预感:“就怕是真的出问题了。” 而且是有意为之。 食品厂占地面积不小,足足有1300平米,一厂占据了大头,二厂原本划分了位置,后来渐渐搁置下来,面积一再缩水,如今仅仅与一厂一墙之隔,只有一厂十分之一大小。 录取工人的核对流程在一厂厂办门口的空地上进行,四张长桌一字排开,厂办职工正比对着录取名单与来人的户口页。林湘与周月竹进厂后,一眼看见了那日收取自己报名表的同志。 这也算是她唯一一个熟面孔。 林湘刚要过去询问情况,沈春丽就不知道从哪儿就窜了出来:“林湘同志,你也考上啦?分配的什么岗位啊?” 沈春丽已经拿到了一厂厂办的宣传干事一职,这是今年招工里最香饽饽的职位,她心情大好。这会儿见到林湘也进来,当即决定暂时先不计较她欺骗自己真实样貌的事情,毕竟大家以后还是同事呢。 林湘这会儿忙着询问情况,只含糊道:“还有些问题,我得先去咨询一下。” 沈春丽瞧着林湘神色匆匆地离开,撇撇嘴,只觉得这人对未来同事一点不热情! 何芬正在和新工人核对信息,一抬头,便见到林湘走到了跟前。 她抬手将原本就在耳廓掖着的短发再紧了紧,面带微笑道:“同志,有什么事吗?” “同志,你好,我叫林湘,关于这次招工录取的分配问题,我有些疑问……” 何芬早有心理准备,听完林湘提出的异议,从容不迫地拿出林湘的报名表,指着报名栏里写着的食品二厂道:“当时是你报名填写的二厂,我们也是尊重你的意愿。” 林湘定睛一看,当初自己在报名厂区明明白白写下的是食品一厂,可现在报名表上的一变成了二。 再往下,打勾的岗位也被划掉,由宣传干事变成了车间女工。 “何芬,你那边的核对搞完没有?我去个茅房,你帮我这儿也看看。”另一张长桌前的职工着急起身离开。 “好。”何芬点头应下。 “这不是……”林湘刚要脱口而出这不是自己改的,就见面前的何同志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女同志,再想起刚刚那人叫她何芬。 何芬? 这个名字总觉得有些耳熟。 林湘琢磨似乎在哪里听过,片刻后,她突然想起来,因为下药被送到公安局的那人叫何芳! 何芬,何芳,难不成两人是亲戚? 就这么一联想,她低眉看着自己那被篡改过的报名表,突然觉得何芬脸上的笑容并不是那么客气和善,反而带着一丝看好戏的味道。 电光火石间,林湘便有了猜测。 此处人多,满是来核对信息的军属,加上这个年代可没有一式两份的留存,她就算当场发飙指出有人篡改了自己的报名表也拿不出证据,反而可能被人定性为去了二厂反悔,心里不平衡想回来抢工作。 尤其是所有岗位已定,她要是能从二厂的职位争取回一厂,必然会有人刚刚被录取的一厂位置不保,可能引发自己成为其他军属的公敌。 她冷静下来,倒也没有在大庭广众声张,更没有同何芬继续沟通,而是趁着何芬去隔壁帮忙,拿着那张报名表去找厂办主任。 周月竹被挤在人群外围,后来听林湘提起有人篡改了她的报名表,更是气愤不已,尤其那人很有可能是下药之人的亲戚,周月竹心头又涌上阵阵歉意。 “我马上去打听打听,看看她和下药那人是什么关系!” 周月竹行动快,当时事情发生,众人其实压根儿没有深究何芳的姐姐姐夫,总想着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至于连坐的。 是以,周月竹和林湘并不知道何芳的姐姐姐夫到底姓甚名谁。 一会儿功夫,周月竹打听回来:“湘湘姐,那何芬真是何芳的亲姐!我算是明白了,她是在故意报复你!也不对啊,你做什么了?你救了我,连她妹子都没见过,她怎么能这么对你?” 见周月竹越说越气愤,林湘倒是平静下来,果然如猜测那般:“她爱人是团长,平日里指定是知道审时度势的。这件事里,调查处置将何芳送去公安局认罪的是你堂哥,后来你爸又托关系给公安局打了招呼,让千万严惩。我估计何芬和她爱人本想走关系也未果,心里便不爽利,可是你堂哥和你爸一个是和她爱人同级别的团长,一个是更高一级的旅长,谁都得罪不起。算来算去,只有我这个无依无靠的普通同志好拿捏,更别提,我去参加招工,正好撞她枪口上了。” “真是太过分了!”周月竹不愿林湘姐因为救了自己一回而平白丢了工作,“不行,我得找我爸妈去。” 她总不能让湘湘姐吃这个哑巴亏。 林湘琢磨着这事儿好办也难办,还是得先向上反映情况,考虑到她和月竹都是小姑娘,在厂办主任面前兴许说不上话,二人便找上了冯丽一块儿去。 冯丽在家属院多年,为人和善,加上爱人是旅长,众人总要卖她一个面子。 听闻林湘遭遇被篡改报名表的事情,她面色一僵,也有些动怒:“那李军的爱人真是脑子不清醒!” 食品厂厂办主任田桂菊并没有去招工现场,此刻她正在家中办公。 待听到周旅长爱人冯丽过来,放下手中的事情便迎了出去。 冯丽与田桂菊有几分私交,这会儿寒暄几句便开门见山道:“田姐,今儿我带着两个小辈过来是反映情况的。” 她将事情简单讲述一遍,最后道:“实在是太欺负人了,不然也不能找到你这里来。” 同时,林湘将报名表递了过去,指着二厂的二上面的一横道:“田主任,我那天将报名表交给了何芬同志,表上原本写的食品一厂,一横的位置居于中间,如果我一开始就写的二厂,那这字就太别扭了。下面一横是我写的,与上面被人突兀加上的一横笔锋都不一样,其实还是能清楚察觉到差别,是有人改了我报名的信息。” 田桂菊牵头的厂办在负责招工的事,方方面面不说事无巨细吧,可也没出什么大岔子,这会儿突然被人找上门来说报名表被篡改了,她眉心紧锁,仔细观察,确实发现些异样。 不过,她自然不会轻易承认什么,毕竟这事儿是厂办的脸面,真闹出去了 ,多少会在军属们心中失信。 “田主任,我们特意过来找您单独反映,没在外头闹开来,就是想看看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林湘看出来田桂菊的为难,也担心她想和稀泥,不愿意追究,便主动展示诚意。要是能直接更改回来,自然是好事。 既然田主任担心打脸,那她便给一个台阶,反正她的最终诉求只是工作。 “情况我了解了,这事儿我得调查看看。”有冯丽在,田桂菊多少得卖个面子,也相当于是有了个见证,“等有了结果再通知你,在这之前,最好不要四处散播各种猜测。” 当了领导的人时时刻刻都在意整个集体的脸面和利益。 冯丽替林湘应下:“我都跟湘湘说了,田主任是军属里最公道的,肯定能给她做主!湘湘,你跟月竹年纪差不多,也别一口一个田主任的,多见外啊,还不快谢谢田姨。” 林湘心中暗忖冯姨也是厉害,三两句就给田桂菊扣了高帽,捧着恭维着提醒她得公道,林湘自然也领情,忙跟着月竹叫人:“谢谢田姨。” 田桂菊送走几人,脸一下就垮了下来,林湘几人还算是会做人,给厂办留了脸,没让篡改报名表的事情闹大,可田桂菊仍是不爽利,也不知道是厂办里的谁在背地里搞小动作! 这事儿其实也好查,田桂菊在当天傍晚召集厂办几人开会,稍微询问一番收集报名表的情况,再拿出了林湘那份报名表,观察着众人表情,何芬一下就变了脸色。 第27章 三更 贺鸿远在林湘参加完两轮招工考试当天见过林湘一面,瞧着她心情不错,料想应该是发挥得挺好。 林湘是高中学历,这样的学历在军属中属于是凤毛麟角,加上她一惯的谈吐举止,贺鸿远笃定林湘必定能顺利通过招工考试。 这几日的贺鸿远恢复了日常工作,昨日又被杨旅分配了出海任务,明天一早就要出发,估计得大半个月后才能回到部队。 他正在办公室里写工作计划,就被冲进办公室的月竹一句话打断了思绪。 “堂哥,有人欺负湘湘姐!太过分了!”月竹知道谁都会讲情面,就堂哥不会! 堂哥报复起人来可狠了,她小时候要是被调皮捣蛋的小男孩儿欺负了,都是找堂哥告状的。 果然,贺鸿远放下钢笔,蹙眉望向月竹:“怎么回事?” 周月竹就知道堂哥对湘湘姐不一般,要是换成其他人,他哪会是这个表情! 她将何芬改了林湘报名表,后头田主任还包庇何芬的事儿详细地描述一遍,最后不忘煽风点火道:“她们就是仗着湘湘姐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呗,就这么可着劲儿地欺负人!那何芬可得意了,就似笑非笑地看着湘湘姐,像是在嘚瑟呢!” 贺鸿远听着周月竹的告状,眉头越蹙越高,面沉如水道:“田主任就这么包庇她?” “没错!”周月竹狠狠点头。 “我去看看。”贺鸿远将笔帽合上,随手将钢笔撂到桌面,“你先回去。” 待周月竹走后,贺鸿远起身时拿起桌上放着的白色军帽,信手戴上,线条流畅的帽檐下,一双眼深沉而锋锐。 林湘家中亲爸只顾及那个宝贝儿子,丝毫不拿林湘当亲生闺女,后妈又是一肚子算计,继姐与亲弟更是经常使唤她,一家人不仅不把她当人,还想哄骗她让出工作,再强迫她嫁给一个破烂玩意儿。饶是如此,林湘也能亲手举报了厂长儿子,卖了工作,甚至亲自给那弟弟报名自愿下乡,再自个儿逃了出来。 理智告诉贺鸿远,林湘并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姑娘,可感性却令他心中升腾起怒火,控制不住地燃烧燎原。 何芬分明是不敢打击报复自己,竟然将矛头对准了林湘。 再是有手段有脑子,林湘在这个无依无靠的地方又如何应对厂办两个‘老人儿’的打压? 贺鸿远向来不分什么男女的事互不插手,他气势汹汹往外去,正准备上杨旅家中同田主任要个说法,却迎面撞上了一脸嘚瑟的一团团长李军。 李军向来仗着在二旅的老资历,跟着杨旅最久的年限有些自视甚高,哪怕二旅七个团长,七人都是平级,李军也总是觉得他不一样,怎么也算是七人中的老大,爱指指点点,甚至插手别团的事务。 贺鸿远不是个好相与的脾气,从不逆来顺受,谁没有眼力见儿插手自己团里的事情,他可不会留情面,就这么着直接怼了李军几次,令李军背地里嚼了他几回舌根。 可这会儿,李军冲着贺鸿远眉飞色舞:“贺团长,明天出任务哇?一路顺风啊。” 自己找杨旅求情办成了事,贺鸿远的亲戚被自己媳妇儿坑了一把,想想也是舒心的。 贺鸿远停下脚步,打量着李军的面色,猜测他不可能不知情,便开门见山道:“李团长,你爱人何芬同志故意篡改了林湘同志报名表这事儿你知道吗?” 李军不妨贺鸿远竟然如此直白开口,不过转瞬一想,贺鸿远就是这种刚硬性子,半分迂回战术都不会用,他仿佛胜券在握:“什么故意?就是不小心,不过你那什么亲戚能在我们这儿找到个工作就不错了,也别太挑剔。” “是吗?”贺鸿远眉目越发冷硬,在酷热盛夏竟令人无端地感受到一丝寒意,“我要是不答应呢?” “你凭什么不答应?”李军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杨旅都下了指示!贺鸿远,不是我说你,犯得着为个什么远房亲戚闹得大家不团结吗?” 贺鸿远冷笑一声:“李团长还真是能耐,都找上杨旅了,合着你们就是这么联合起来欺负一小姑娘的?” “你!”李军好歹是个大老爷们,听着什么联合欺负小姑娘,当即就黑了脸,说得他好像特别不大度似的,“贺鸿远,就你这狗脾气,我看你以后要吃多少亏!” 两人不欢而散,李军径直往家去,虽说被贺鸿远一番话影响了心情,可这个时间,田主任应该已经处理完这件事,总归是尘埃落定了。 不管怎么样,想起刚刚贺鸿远的脸色,他真是觉得出了一口恶气! 贺鸿远脸色却是不大好,任谁见着都能看出他心情不好。 等到了杨旅办公室,他仍旧是不加掩饰,抬手敬礼后,甚至更加直白开口:“杨旅,我们部队还联合欺负小姑娘了吗? ” 杨旅看过报告正在喝茶,冷不丁见着手底下最有出息,脾气却是最冷硬的贺鸿远过来,他正纳闷呢,就听着这么一句话,当即放下茶盅,吹胡子瞪眼道:“贺鸿远!你这说的什么话?” “杨旅,我可没说错。李军团长爱人篡改了林湘同志的报名表,故意将她从一厂分配到二厂,李军还找上您出面做保,准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不是欺负林湘同志是什么?” 听听这人说的什么话! 杨旅差点气出毛病,贺鸿远这崽子能力样样出色,就是说话太不中听了! 偏偏他一本正经,又规矩恭敬地冲杨旅敬礼:“杨旅,我哪句话说错了,您指出来,我改。” 杨旅:“……” 他早晚有一天得被这小子气死! 整个二旅都没有人敢这么跟自己说话的! 杨旅年轻时候也是个暴脾气,打仗狠,嘴皮子也狠,训起兵来谁见了都要腿脚打颤,手底下的团长、政委、参谋长、指导员……更别提普通战士,谁不畏惧身居高位,通身气势的杨旅。 就贺鸿远这小子不怕,有什么就敢说什么。 偏偏,说的还真他娘得对! 杨旅被一句话噎住,想纠正他,薄唇张了张,又紧抿起来。 只是旅长的气势不能丢,他猛地一拍桌子,似是震天响那般惊人:“贺鸿远同志,注意你的思想态度!” 要是换做旁人,看着杨旅这严肃的面目和拍桌子的架势,早就被吓得心跳加速,可贺鸿远丝毫不为所动:“杨旅,我思想态度端正,这不找您来主持公道吗?您一向是最公正无私的,在119师是出了名的杨公平,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个小姑娘受委屈吧?说出去,还当咱们军人欺负人呢。” 听听这一顶高帽给自己戴上,又扣一顶欺负人的帽子,杨旅头疼,太阳穴似乎都突突地跳,这贺鸿远在战场上是敌人最棘手的对手,在这里,怎么将枪头对准自己了。 当年李军上前线受重伤,何芬怀着孩子听到消息受了惊吓,这便没保住孩子,连带着伤了身子,后头也一直没再怀上,三十好几的两人一直无儿无女。杨鼎新心头还是多少生了些不落忍。 他一般不给自己揽这种事儿,只是李军头一回求情求到自己头上来。想到他们两口子也不容易,才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罢了。 “行了。”杨旅有些招架不住,摆了摆手,松口劝道:“你这也不至于,多大点儿事儿闹成这样?何芬同志在工作上是有失误,李军已经批评教育过她了。至于林湘同志,我也跟田主任商量了,给她每个月加了补贴,算是补偿了。你也知道,李军同志跟他爱人感情好,也是经历过几回生死关头的,总不至于因为这事儿闹得两口子离婚,影响军人家庭内部的团结与稳定。” 杨旅还真没太将这种事情放在心上,他见过的都是生死场面,这样鸡毛蒜皮的事情不归他管,他本来也懒得管,可李军求到自己头上,于情于理,他也要为老部下考虑几分。 贺鸿远却不以为意:“杨旅,要是他们两口子的婚姻稳定和团结需要靠欺负林湘来满足,那也够恶心人的。总不能仗着这个理由,以后见谁欺负谁吧。” “你小子抬什么杠!”杨旅瞪他一眼,“李军说了,下不为例,你放心。” 杨旅今儿也是好奇,贺鸿远可从来没有为私事如此跟自己叫板过,就为了一个远房亲戚:“不过话说回来,林湘是你家什么亲戚来着?看你激动成这样。” 贺鸿远站得笔直,沉声道:“杨旅,这是林湘是我家什么亲戚无关。这件事发生到解决不就是一群人明摆着欺负她?这件事我不服,这样的处理结果我也不同意。” 见贺鸿远油盐不进,杨旅头越发地疼,当即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何芬同志的错误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她是恶意篡改报名招工的报名表,这样行为这次可能出现在林湘身上,下次就可能在其他任何一位军属身上,对食品厂和部队都有极坏的影响,我的建议是向林湘同志道歉,在食品厂全场通报批评外加开除。再有就是将林湘同志该得的工作岗位还给她。” 杨旅听着贺鸿远越说越严重,最后都上升到开除了,眼皮就是狠狠一跳:“贺鸿远,你小子别张口闭口就是开除的!” 除非重大错误,不然部队上和部队开办的工厂里哪能轻易开除人? 就是这小子说话莽撞又不顾全大局。 “要是组织上不严惩,那我就只能把何芬干的事儿抖落出去!让广大军属都看看这位厂办职工的真面目。” “你……你非要把事情闹大是吧?”杨旅对这个‘又爱又恨’的手下人真的没辙。 第28章 两更半(捉虫) 林湘几乎是疑心自己听错了。 夜里深沉安静,偶有蝉鸣鸟叫与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交织。 就是在这样的安静夜晚,贺鸿远一句话令林湘诧异地抬眸,漂亮的杏眼晕开丝丝疑惑,眼波流转间掺杂着几分诧异。 “你说什么?”她下意识反问,似乎想证明自己刚刚是听岔了,亦或是理解错了。 贺鸿远不急不躁,又重复一遍,兴许是有了第一回 的脱口而出,这会儿再次提及,他还多余生出了几分从容与笃定,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我担心出海执行任务的半个月时间太长,你被别人追求了去。” 林湘樱唇微张,想再问上两句却又似难以开口,这人……这人知道他在说什么吗?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许是看出了林湘的惊讶,贺鸿远笔直挺拔的身姿微曲,朝着她的方向俯身,高大的男人弓身与林湘视线相接,犹如刀劈斧削般开门见山道:“林湘同志,我想和你结成革命伴侣。” 轰的一声,脑子里像是炸开了烟花似的,炸得她快要失去思考的能力。书里那个冷情冷性的贺鸿远怎么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夜色朦胧间,暗影沉沉,将他的话都染上了丝丝不真切感,像是虚无缥缈的夜风,扑面而来,却难以抓在掌心。 林湘活了两条命,两辈子,从未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被人如此表白! 带着七十年代时代色彩的话语,不同于她曾经被男大,同事,高管以及不知名帅哥表白勾搭,多是些言辞漂亮的‘花言巧语’。 贺鸿远一句结为革命伴侣,朴素中好似带着一丝庄重与神圣。 林湘心头乱糟糟的,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 贺鸿远怎么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书里的他明明不会和任何人谈对象,不会结婚的。 “贺团长,你……你是不是弄错了?”这哪里是贺鸿远? 当初自己带着娃娃亲婚书来到海岛上,见到他的第一面便是这人冷情坚决地要和自己退婚。 言之凿凿,言犹在耳。 可是今晚,他却说想和自己结为革命伴侣。 贺鸿远像是预料到了林湘的反应,语带坚定地问道:“林湘同志,你是不是亲口说过喜欢我?” 林湘听到这话,脸刷一下就红了,月色皎洁,白皙的脸颊上却泛起红晕。 她当时是被贺鸿远怀疑了身份,一时脱口而出为自己解围的话语,这人竟然还记得。不过她确实亲口说过,这会儿也只能认下:“是,可是……” “我也喜欢你。”贺鸿远沉寂的凤眼中燃起微光,在俯身与林湘平视时,目光灼灼。 简简单单五个字,竟然是从贺鸿远口中说出来的。 林湘原本要解释的话语被堵在嗓子眼儿,竟是难以再开口。 她看向眼前的男人,浓密而卷翘的睫毛轻颤了颤,泄露出几分少女心事,林湘思绪越发凌乱。 万万没想到竟然会从贺鸿远口中听到一句喜欢你。 她心跳蓦地快了几拍,带着三分慌乱与七分不可置信。 自打做了那个预知剧情的梦,她便认清了这位娃娃亲对象的人设与性格,那是捂不热的石头,饶是书中女主孟菁大开女主光环,以及众多女配持之以恒,始终无法打动贺鸿远这个冷清冷性的男人。 因此,纵使这人左看右看都符合自己的审美,人品靠谱,能力出众,是七十年代不错的对象选择,林湘还是在心底将他放弃了。 注定没有结果的人与事便没必要执着。 可刚刚,他竟然说喜欢自己?! 就在林湘早已将贺鸿远划归进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书中大佬后。 心湖上暴雨连天,豆大的雨点砸落,搅得林湘心乱如麻,她开口第一句话却是:“我们已经退婚了。” 似乎这样一句话给了她些许力量,明明白白地提醒贺鸿远两人的关系。 你早干嘛去了? “婚书在我宿舍的抽屉里。”见到林湘倏地瞪圆了杏眼,似是汪着春水的眸子里满是疑惑,贺鸿远唇角轻扬。 “你不是撕了或者烧了吗?”林湘吃惊,当日提起作废婚约,她便同贺鸿远商量将婚书毁掉就是,这人两人也就没有任何瓜葛。 贺鸿远轻笑:“我没舍得下手。”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林湘惊讶贺鸿远竟然在那个时候就…… 她凝眸看去,少有地在贺鸿远向来深沉的眼眸中窥见点点笑意漫开:“你不是不愿意谈对象,不愿意结婚吗?” 贺鸿远忽然站直身体,身姿挺拔如松,白色军帽帽檐下,深沉的凤眼中满是坚定:“在认识你之前,我是这样想的。” 他的神情严肃又认真,不像在说什么表白的话,倒像是在军旗下宣誓般庄重:“因为我家庭的关系,我一直对结婚没兴趣,觉得这件事没有任何意义。” 提及过往不愿意回忆的伤疤,贺鸿远倒是坦然,可能是面对着第一次生出想和她结成革命伴侣的女同志,他终于能撕开那层伪装。 “不过,这一回我明白了。”他低眉看着林湘,炽热又浓烈的目光令人脸颊发热,“结婚大概就是能让我名正言顺地站在你身边,不让你在任何地方受半点委屈。” 林湘心口像是被人揪了一把,耳畔穿插回响着贺鸿远的话与周月竹那夸张的讲述,这还是她第一次遇到,有人真的能不管不顾后果,付诸行动,只为了自己不受半点委屈。 其实她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受了委屈自己消化,再慢慢回敬,习惯了孤军奋战。 “我才不会委屈自己。”林湘喃喃道,就算没有办法当场回敬,也会想办法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 贺鸿远扬起嘴角,想到眼前的女同志手段确实不错,能背地里卖了工作,举报厂长儿子,再给她弟自愿报名下乡,最后还敢孤身千里迢迢来到陌生地方,就是这回被上面施压,难以抗衡,也能从容地谈条件,在那般不利的情况下,为自己争取到了正式工的名额。 越是这样想着,贺鸿远眼眸越亮发地亮,牢牢箍着林湘,视线落在她眉眼处,心跳竟然是难得的快速,有些不受自己控制。 屋里昏黄的灯光笼罩着她的身影,似乎散发着光晕。 贺鸿远道:“是,你很有本事。那么,林湘同志,你能给我一个并肩战斗的机会吗?” —— 招待所最后一盏亮着的灯光熄灭。 贺鸿远在楼下默默注视着201室陷入一片黑暗,这才转身离去。 明日一早便要出海执行任务,他大步流星往宿舍去。 而楼上的林湘陷入一室黑暗,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混乱。 被娃娃亲对象突然表白,还是硬核表白,别人示爱是你愿意当我女朋友吗? 贺鸿远是能不能和你并肩战斗。 林湘在夜色中弯了弯唇,在夜色中嘟囔道,怎么有这样的人呢! 彼时,贺鸿远问出那句话,林湘并没有作答,只道太晚了,他明天一早还要执行任务,让他先好好工作。 实则是她担心夜里容易冲动,贺鸿远的表白突如其来,令她措手不及。林湘自诩从小到大都是一个理性且善于规划的人,少有如此混乱摸不着头绪的时候,她必须冷静一阵子,好好考虑。 正好贺鸿远要出任务半个月,见不着他,听不到他的声音,有利于林湘好好考虑。 经历了兵荒马乱,混乱起伏的一天,林湘是在一室细碎阳光中醒来的。 金灿灿的碎金穿过薄薄的窗帘,洒落一地,也照拂在林湘的脸颊,带来暖融融的热意。 瞧着日出东方的模样,贺鸿远应该已经出发了,此刻应当身着白色军装站在白色舰艇上,于湛蓝的海面航行,海风吹拂下,这人必定身姿挺拔,宛如冷松。 想着想着,林湘瞬间反应过来,打断自己的思绪,告诫自己趁这段时间冷静思考,不要冲动做决定,也别去想出海执行任务的某人。 —— 今天是食品厂今年招工报名的最后一天,经过昨天的打岔,林湘的报名计划被搁置,今天是断然不能再耽搁了。 吃过早饭,她带着户口页和介绍信出发,刚走出招待所就见到了匆匆赶来的田主任。 昨日那件事,田主任因为权衡利弊办得不太爽利,硬保了一回何芬,结果傍晚就听自己丈夫改口了,可把她折腾得够呛。但是心里还是受用几分。 要照她的脾气,自然是得惩罚何芬的,哪能将招工的事情办成这样。只是如今何芬的处罚定下,林湘在一厂的职位还不太好办了。 “小林,昨儿何芬和李军也上门跟你道歉了,何芬同志的处罚后续会落实,就是你这个工作,贺鸿远同志昨天特意托我帮忙安排,说你学历高,脑子聪明,必定能对厂里有助益,希望厂里能将你应得的位置还给你。” 林湘几分钟前还打定主意这半个月不念起贺鸿远呢,这会儿就从旁人口中听到了他的大名。 尤其是听着贺鸿远找了杨旅不算,还特意去找了田主任,她拿着证件的手紧了紧,将户口页捏出了几分褶皱。 “我琢磨过了,如今岗位全部定下,再重新将你放进去和其他人调换,容易引发军属们的不满情绪,到时候对你入厂也不好。”不谈别的,一个厂子就是一个小社会,最开始的印象还是十分重要的。 谁能乐意都尘埃落定公布了的招工岗位突然被换?这反倒是容易给林湘招恨,她一个小姑娘,可别进去就被排挤。 “十月份,我们厂办有个军嫂要随她男人调去西南军区,调令已经下来了,就等日子呢。到时候她的岗位能空出来,那是个不错的位子,我琢磨着给你留着。”田主任也知道这件事闹出来,折腾了好几天,对于林湘确实是委屈了,“昨天提的给你正式工的事情也照旧,你去二厂待个两三个月,十月她一走,你就过来,你看怎么样?” 第29章 两更 在七十年代上班的第一天,林湘醒得很早。 她没有手表,起床穿着麻布睡衣睡裤去楼下收连衣裙时,看了一眼客厅墙上的挂钟,原来才六点二十。 七十年代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加上煤油灯和电力紧张,人们习惯了早睡早起。 林湘来到这里一个月,几乎把过去上班留下的熬夜睡不好,第二日浑浑噩噩需要咖啡续命得作息给调整好了。 厨房里已经传来响动声,冯丽正在灶台上煮稀饭,准备咸菜,见林湘已经起来,她笑道:“怎么不多睡会儿?食品厂不远,来得及。” “冯姨,我可能是有些兴奋呢,睡饱了就起来了。” 林湘上楼换了衣裳,一番洗漱后也去厨房帮忙,没多久,周月竹也打着哈欠下楼了。 周旅给闺女在部队后勤处安排了个记账的工作,下星期去上班,周月竹还有几天悠闲日子过,每天都睡得挺晚。 今日是特意为了赶上林湘第一天上班早起的。 冯丽特意准备丰盛的早饭,玉米稀饭,二合面馒头和小咸菜丁,再开了一罐虾酱罐头。 “喏,这就是你们厂里产的。”冯丽向林湘介绍道,“毕竟是部队自己的工厂,平时也会给军人家庭发福利,味道真挺好的。” 深红色的罐头上印着119食品厂几个黑字,中间突出地加大了鲜红的虾酱二字,瞧着有种质朴感。 林湘尝了一筷子虾酱,入口咸鲜浓郁,配上稀饭,馒头吃都是绝佳的下饭下菜神器,这味道确实不错,不愧是食品厂的王牌产品。 “冯姨,月竹,我去上班了!”早饭后,林湘穿戴整齐准备出发。 冯丽慈爱地叮嘱道:“行,路上慢点儿,到了厂里嘴甜些,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一厂虾酱生产一车间的车间主任和我关系不错,要在二厂遇到什么事儿,可以去找她,人叫谢利梅,你叫梅姨就行。我跟她打过招呼了。” “知道了,谢谢您,冯姨。”林湘见冯姨打点得妥帖,心中也感念,同二人道别后这便离开。 部队家属院距离食品厂不算远,步行的话估摸有个二十多分钟距离。林湘独自走在路上,沿途是清晨七点半的风景,湿润的海风飘散而来,扑面便是轻松惬意。 路上走路去食品厂上工的军嫂不少,偶有几个骑着自行车快速驶过的,铃铃铃的自行车铃铛声总能引起众人羡慕。 如今自行车价格昂贵,一辆最低都得上百块,更关键的是,想买自行车光有钱还不行,得有自行车票,那便是更难得到的,比肉票布票糖票那些还难攒。 林湘也有些羡慕,谁能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羡慕别人拥有一辆自行车呢。 星期一的食品厂门口人潮涌动,车间工人全穿着整齐划一的深灰色工作服,上装衬衣,下装长裤,因为是做食物的,进了车间还得戴上白色的卫生帽。 一厂门口人山人海似的,一墙之隔的二厂门口却门可罗雀。 林湘走进二厂大门,一时只觉得冷清。相较于隔壁的热火朝天,二厂隐隐透出股破败之像。 一厂厂区面积宽广,车间青石平房,办公楼则是三层红砖小楼,另有食堂和宿舍分列,有着王牌的虾酱生产线以及其他的海鲜罐头与糖果生产线。而二厂面积窄小,已经缩减到只有两个车间,生产着食品厂减产濒临淘汰的汽水线,工人们慢悠悠干着活,期间不时闲聊话家常,唯一的办公室仅仅是一座两室的平房,更别提食堂,宿舍,通通没有,都得去一厂吃饭和住宿。 林湘心中有了些预期,可这会儿还是有些惊讶,看来二厂真是摆烂了,被放弃了。 不过她也不着急,自己只需要在这边待上两三个月,后面就能回一厂去。 二厂厂办缩减到只有三人,一个办公室主任和两个干事,面对今年招工竟然往二厂办公室里塞了人,主任赵建军有些意外。 赵建军以前是部队的炊事兵,天生一条好舌头,是扛着锅上过战场的。后来因伤退伍转业回老家种地去了,日子过得艰难。等119师创办食品厂,他被以前的首长叫了回来,成了厂里工人,再后来当上了二厂的办公室主任。 就是太闲散了些,随着二厂屡败屡战,屡战屡败,逐渐被放弃,他也天天在办公室看报听收音机,乐得自在。 年岁五十的男人,头发逐渐稀疏,看林湘一眼,再低头看看新人的档案,只觉得这个学历不错,考试表现也不错的年轻女同志可惜了。 还得来二厂待一阵。 昨日田主任找他说了情况,林湘同志在二厂待不久,过两三个月就要回去,让自己多照顾照顾。 赵主任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操作,不过他只管应下。 “咱们欢迎新同志!”赵建军招呼起两个干事,带头鼓起掌来。 不算宽敞的办公室里霎时响起掌声,林湘差点被吓一跳,七十年代的入职仪式这么热情吗? 好吧,仔细一听掌声稀稀拉拉的。 有点热情,但不多。 “大家好,我叫林湘,是这次招工进厂的。”林湘面向赵主任,视线又友好地扫过一男一女两位干事,真诚地介绍着自己,“以后和大家共事,希望能共同奋斗,工作愉快。” 赵主任顶着那头稀稀拉拉的头发,又拍了拍手,一脸喜庆地笑:“哎呦,不愧是高中毕业生,是有文化些,小孔小马,你们听听,说得多好啊。” 办公室里除了五十岁的赵主任,另有一名男干事马德发,今年三十三岁,人瘦个高,瞧着无精打采的,颇似一根瘦长的电线杆。再来是一名女干事孔真真,今年二十六岁,留着两条短短的麻花辫,办公桌上放着她正在织的毛线。 “欢迎欢迎。”马德发有气无力地象征性欢迎两句。 孔真真嗓门则要清亮些,对着主任道:“赵主任,你这不会是嫌我们学历低吧?” 赵主任嘴一撇,忙抬手合抱求饶:“我可没说啊,别给我扣帽子。” 回到自己位置坐下,赵主任指着唯一空置的一张长桌,对林湘道:“小林同志,你以后就坐那儿。小马和小孔人都不错,有什么不懂的多问他们就是。” “知道了,赵主任。” 林湘的办公桌在办公室的角落,直线距离靠门,贴着墙边窗户,浅浅往外一望,映入眼帘的是高耸的桫椤树,郁郁葱葱枝繁叶茂,倒是看得舒心。 整间办公室呈长条纵深型,赵主任的办公桌在办公室最深处往里,背后有一架书柜,占据最大位置。赵主任办公桌前方右侧依次是马德发和孔真真的办公桌,两人前后排列。左侧中间有一张放置各种杂物,比如暖水瓶,搪瓷盅和茶叶罐子的长桌,再往下才是林湘的办公桌。 林湘坐在办公桌前一抬头,首先看到的便是印着向雷锋同志学习的铁皮暖水瓶和几个茶盅,经过这张杂物桌的阻隔,她能瞥见正对前方的赵主任。 自己一来就和领导面对面坐着,放在后世可是最可怕的位置,只能说,幸好两人中间距离够远,还有张杂物桌挡了一下。 前世,林湘在大学毕业后一共待过两家公司,两家都是管理有序,制度严苛的大公司,不说996,忙碌起来也是脚不停歇的,加班更是家常便饭。 所以她钱攒了些,可累也是真累。 同事们那时候都说,多当几年牛马,熬到退休就好了。 可现在,刚刚入职的林湘似乎已经体验到了快退休的感觉。 一个上午,没人给自己安排工作,赵主任喝着茶水,手捧着报纸看了一上午;马德发握着钢笔不知道一上午奋笔疾书什么,偶尔会停下来咬笔杆,再不然就是沉思;至于孔真真也没闲着,织了一上午的毛线。 林湘默默观察了会儿,自己初来乍到的新人哪里好光明正大地摸鱼,她主动找赵主任问有没有活干,赵主任报纸放低,露出锃光瓦亮的脑门:“活啊?你要干活啊?那去车间转一圈,看看工人们的生产情况吧。” 林湘好不容易揽了个活,结果上两个车间一看,更是傻眼。 老旧的汽水生产线正慢吞吞运转,时不时会卡顿,工人们打毛线的,闲话家常的,嗑瓜子的不在少数。 林湘过去一趟,被工人热情地散了一把瓜子回了办公室。 赵主任见她回来,脸上堆着笑:“大伙儿干活积极性不错吧?” 林湘突然觉得很难回答,这要人怎么答? 看似容易轻松的工作,似乎还有坑! 不待她张口,赵主任自问自答起来:“哟,有人给你散了瓜子啊?我就说嘛,咱们二厂条件是简陋了些,可是团结啊,对待新职工尤其热情!小林啊,给我也来几颗。” 林湘:“……” 一上午稀里糊涂地就过去了,距离上午下工还有半小时的时候,办公室外传来一阵热闹的说话声,办公室里三人同时抬起头,各自放下手中的活动起身。 林湘还没反应过来呢,三人已经快步离开,马德发懒懒地回头叫上林湘:“快走啊,晚了抢不过一厂的人。” 上午干了个三分钟就能检查完车间的活,林湘就提前下班了,跟着二厂办公室的三人杀到一厂食堂,在一厂工人们还没下班的时候,优哉游哉地选着菜。 “刘大姐,给我们办公室的多打两片肉啊。”孔真真嗓门大,跟食堂打菜的大姐套着近乎,“尤其是我们刚来了新职工,瞧瞧多瘦,必须得多吃点。” 孔真真话音刚落,赵主任和马德发就将饭盒凑了过去,等着刘大姐多打两片肉。 第30章 两更半 周家今晚格外热闹。 周生淮和贺鸿远结束了为期半个月的出海任务提前归来,着实给了家里三个女同志一个惊喜。 林湘将自己买来的七只螃蟹和贺鸿远带回来的四只螃蟹给清蒸了。 冯丽和周月竹准备了地瓜饭和清炒鸡毛菜。 渔船四处航行,沿途打渔撒下宽大的渔网,一网上来满是鱼虾蟹混杂,捞上满满一船。林湘在海鲜站挑的是七只花蟹,而贺鸿远下舰艇后遇上渔船回来则是被附近渔民栓绳送的四只青蟹。贺鸿远要拒绝,那曾经被贺团长救过一命的渔民塞了蟹就跑,贺鸿远也没辙,只能想着后头找时间给人送些什么过去。 花蟹个头大些,肉质柔软鲜美,青蟹膏满肉肥,味道偏清甜,林湘盼着这顿清蒸螃蟹许久,等饭菜上桌后,第一反应就是要去拆蟹。 不料,她刚抬手,右侧便伸来一只手,将拆得干干净净的螃蟹肉和肥膏放进自己碗里。 她抬眼看去,只见贺鸿远面不改色,收回手的同时继续与周旅长说着工作上的事。 似乎无人注意到他的异动,周旅长一心沉浸在工作中,冯姨和月竹正埋头拆蟹。 林湘心头一动,到底还是没能忍住螃蟹的诱惑,夹着鲜美清甜的蟹肉大快朵颐。 一共十一只螃蟹,两个男同志一人两只,剩下的都是三个女同志吃了。螃蟹吃完,林湘将金黄流油的蟹膏浇在地瓜饭上,看着那一点点金黄自饭粒与地瓜中渗透下去,香味似乎都飘散开来。 这一顿晚饭吃得热闹又饱腹,味蕾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饭后,周月竹缠着父亲和堂哥讲了些在海上的趣事,林湘在一旁默默听着,也是第一次深刻体会到海军的不容易。 出海在普通人看来新鲜,像林湘和周月竹总觉得好玩儿,可军人上了舰艇出海要执行任务,精神高度集中,再加上时间不短,一去就是半个多月,要是遇上棘手的任务,在海上飘一个月也是可能的。 这么想着,日日只能被箍在舰艇上的一亩三分地,睁眼闭眼都是苍茫大海,着实是枯燥又拘束。 几人说说笑笑至天黑,周生淮张罗着烧了热水,家里各自准备洗漱,唯一一个不住这里的贺鸿远也是时候离开。 林湘见他起身,暗自松了一口气,幸好进屋后二人便没有独处过。不知怎么回事,自打上回听贺鸿远说了那些话,林湘今日见着他,心跳得怦怦怦的,有些快。 现在他要走了是好事,似乎自己的呼吸都要顺畅些了。 贺鸿远一个大男人自然无人张罗相送,冯丽端着三婶的关心道:“鸿远,路上看着点路,这天都黑尽了。明儿要是有空也过来吃饭吧。” 冯丽同周生淮一样,总觉得这个侄子不容易,到底是丈夫二哥亏欠了贺鸿远的,两家人的关系能修复就修复。 只是贺鸿远对自家是客气敬重的,偏偏因为周生强的关系,不愿意亲近三叔三婶,以往冯丽也爱说这样的话,盼着他来家里吃饭,可说了十次,贺鸿远顶多来一次。 “好,冯姨,我明天过来,到时候拎一斤猪肉来。” 这一次,贺鸿远竟然答应得如此爽快,冯丽有些惊喜。 林湘听着这话,又明明白白看见贺鸿远回头那一下似乎看了自己一眼。 贺鸿远一走,林湘终于坦然下来。 他在屋里,林湘总是觉着有几分拘谨,就是飘来一个眼神也令人心跳得漏了一拍似的。 临近夜里八点,周生淮去了书房,冯丽在厨房在往暖水瓶里灌热水,周月竹上二楼房间挑明天约会的衣裳。 周月竹于三天前开始上班,上班的日子就没那么自由,虽说也在部队,可能见到沈建明的机会不多,两人自然要在星期天休息约会。 客厅只剩林湘一个,她正准备起身去厨房帮冯姨的忙,却突然见大门口探出一道人影。 去而复返的贺鸿远赫然出现,对着她惊讶的面容勾了勾唇,轻声道:“送送我吧。” 林湘跟着贺鸿远走出周家,步伐缓慢地踩着月光前行。 “你这么个大男人居然还要我送……”林湘嘟囔着埋怨他一句,可见着贺鸿远再次出现时,竟然就鬼使神差般地答应了。 “跟你说说话。”贺鸿远停下脚步,站定后转身直面林湘,“刚刚在月竹家不方便,我问你,在二厂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人欺负你?” 林湘没想到他是问这个,愣了几秒后摇头:“没有,没人欺负我。二厂跟你想象得不一样。” 哦? 贺鸿远挑眉:“怎么不一样?” 林湘谈兴大发,对着贺鸿远讲述起这两个星期在二厂上班的见闻:“大家都挺……自由自在的,没有半点勾心斗角。” 何止是没有勾心斗角,她怀疑二厂的众人眼里压根儿没有其他人,就摸自己的鱼,哪管你是谁。 贺鸿远对二厂有所耳闻,在林湘去之前也找人打听过,听说里面没有脾气差爱摆谱的职工才暂时放心了。 这会儿听到林湘亲口说了,他更没有任何疑虑。 “那就好。二厂这样也没法,你就安心待几个月,后面去一厂就好了。” 林湘点点头。 “走吧,我送你回去。”贺鸿远问完话,瞧着夜风吹拂下,林湘抚了抚胳膊。 林湘惊讶:“……不是说让我送你吗?” 贺鸿远轻笑一声,在月色朦胧下被笑意温柔了眉眼:“哪有让女人送男人回家的?我送你回去。” 走出周家才十多米,林湘又莫名其妙被贺鸿远送回了小楼,那滋味怪怪的。 “湘湘,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冯丽惊讶地瞧着出门去送贺鸿远的林湘没一会儿就回来了,她现在也搞不懂两个年轻人的关系。不过两人都是靠谱的,她也不想多管多问,担心反而弄巧成拙。 “贺团长良心发现,说我一个女孩子送他不合适,又送我回来了。”林湘含糊一句,赶快去洗漱后上了楼,关上房门贴在门板边,心跳得还有些快。 贺鸿远叫自己出去就是为了问一句,他不在的日子里,自己有没有被欺负?问过了冯姨还不算,要听自己亲口说。 林湘捂着微微发烫的脸颊,感受着浅浅热意升腾,这男人还怪会的。 —— 翌日,林湘将前几日洗干净后放进衣柜的天蓝色布拉吉换上。 七十年代布票太珍贵,三五年才能做一身新衣服都是常有的事,好衣服基本都得省着穿,像是逢年过节的重大日子才舍得。 林湘也没天天穿那两身新作的衣服,不然布票没攒够,以后还得往新衣服上打补丁多难看啊。 只是今日不一样,毕竟是个星期天嘛,嗯,是穿新衣服的好日子。 一早,周月竹出门约会去了,美其名曰上同事家打听后勤部门的工作情况,多跟人学学。 冯丽也没拘着闺女,她要和丈夫去隔壁战友家探病,临走时,她叮嘱林湘:“湘湘,我们过会儿就回来,你要是无聊就多出去转转,小年轻可别拘在家里。” “知道了,冯姨。” 林湘并没出门,在家擦了雪花膏,又编了两条麻花辫,整个人捯饬得娇俏可人。 等贺鸿远一大早就上门来,见着林湘时,黑沉的眼神瞬间变得明亮了几分。 一丝惊艳自眼眸中划过:“做的新衣服?” “嗯,冯姨给做的。”林湘将人迎进来,向他解释起家里空荡荡的缘由,“他们都出去了。” 贺鸿远打量着走出几步的林湘,裙摆旋转间像是含苞待放的花朵,美不胜收,他摸出军装上衣衣兜里的几张票据递过去:“给。” 林湘抬手接过,展开叠好的票据一看,竟然是三张五尺的布票:“你给我这个干吗?” “我手上暂时就这么多,这些年的布票我寄了些给我娘,又借了不少给战友,平日不怎么用也没让人还。你先拿着这些去扯布料做衣服。” “我不要。”林湘忙把布票退回去,“我们……非亲非故的,你干嘛把全部布票给我。” “非亲非故?”贺鸿远剑眉微挑,“我给娃娃亲对象送布票怎么就是非亲非故了?” 林湘:“……” 她不想再和他纠缠这个问题,耳根微微泛红地捏着布票胡乱地塞进布拉吉的口袋里。 —— 家里待着冷清,贺鸿远和林湘从家属院走到海边,贴心地询问:“要不要捡贝壳?那天看你玩得挺开心。” 林湘摇头,哪有人要在暧昧不清的对象面前玩得一身泥沙啊,尤其自己还穿着漂亮的连衣裙呢。 这男人这时候似乎又不懂了。 两人沿着沙滩走了走,又从沙滩边走上了海岸礁石上。贺鸿远一改沉默寡言的形象,主动谈起出海闲暇时的趣事,林湘听得津津有味。 “换班休息的时候睡不着,战友们会在船舱里打打扑克,或者掰手腕比赛。”在船上待一两天是新鲜,待上十天半个月就是无聊了,大伙儿总得放松娱乐一下。 “那你能赢吗?”林湘眼睛亮晶晶地问他,似乎含着许多希冀,希望他能赢。 贺鸿远向来自信:“我总是赢的那个,什么比赛都能赢。” “吹牛~”林湘这会儿也放松下来,笑容似三月春风,不禁打趣他,“人怎么可能什么都能赢。” 贺鸿远站在四五米高的岩石上,脚下是苍茫大海流淌,海浪循环往复地拍打,溅开朵朵浪花。 他转头看向林湘,眼中闪着精锐的光:“敢不敢和我打赌?” 第31章 晋江你崩得我崩溃!发得出去吗? 厂里流程得一层一级地批示。厂办主任田桂菊亲自撰写了通报批评文件上报,不过她还是稍微给在厂办多年的何干事几分脸面,只提及重大失误,并未将她恶意篡改报名表一事点明,经过半个月走完流程,这才挑了星期一下午进行公示。 厂办处罚资历颇深的干事何芬,罚款一个月工资,外加全厂公示栏张贴处罚通知,以及大喇叭通报批评,这可不是小事! 一厂热闹起来,正在车间忙碌的工人们窃窃私语,手上活计不停,口中闲话也不断。 “嚯,何芬这是干啥了?咋被这么罚!” “扣一个月工钱嘞,想想我都心口痛。” “肯定是犯了大错误呗,咱们厂里啥时候这么处罚过工人?”正将盐和虾放入搅拌罐的工人左顾右盼一阵,这才小心翼翼地分享着自个儿得来的八卦,“我大姑在厂办工作呢,听她说啊,何芬是起了坏心思,针对一小姑娘,想害人进不了一厂。”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饶是田主任没有明确公布何芬做的什么错事,自厂办也会流传些消息出去,这样的风声止不住,只会迅速席卷全厂。 厂区里谈论着八卦,不到一会儿功夫,不少知情人士就将何芬的行径传了个七七八八,改人报名表这种事情遭人烦,尤其是军属们哪个不是通过招工进来的?这会儿都代入进去,跟着谴责几句。 在众多关于何芬的八卦中,零星有几句关于被篡改了报名表结果分配去二厂的新职工的消息。 “听说那小姑娘可有本事,高中学历的,两轮考试都是第一名,要是没有何芬在中间折腾,那姑娘肯定能拿下咱们厂宣传干事的位子。” “这么厉害啊?可惜了。” 大多数人就是这样,要是林湘直接被安排回来和谁互换了工作,兴许会被不少人反对,动摇了原本已经定下的工作分配名额。可要是没有直接被安排回来,大家反而会惋惜几句,报以同情和可惜的心情生出几分共情感。 可这话兜兜转转落到现任一厂厂办宣传干事沈春丽耳朵里就不一样了。 她自诩有良好的家庭出身,学习优异,高中毕业的学历在如今也是够让人高考一眼的。更别提,两次考试她都发挥得相当不错,这才能顺利拿下今年招工岗位里最难最有含金量的一个——宣传干事。 入职后的沈春丽积极上进,每天都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四处打听采访,撰写宣传稿,誓要为食品一厂‘抛头颅,洒热血’。 结果现在倒好,外面的风言风语里夹杂着自己是捡了别人被陷害后才没拿到的宣传干事位置,要不是林湘被改了报名表调去二厂,自己压根儿轮不到宣传干事这个位置。 沈春丽气得羞得脸都红了,急匆匆跑出一厂,正好在厂门口见到林湘。 “林湘,你……你真的是因为被何芬改了报名表才没了宣传干事的位置,被调去二厂的?”沈春丽是个急性子,风风火火的,此刻也没注意林湘身边还有谁,开门见山道,“这是真的?你考的比我好?” 林湘并不清楚沈春丽怎么如此激动,她原本听到大喇叭里的通报批评,正和何芬面面相觑呢。 何芬这人像是有一套自己的逻辑,被全厂通报批评了,脸黑得不像话,也不敢向说着闲话的其他工人开炮,却对着林湘哀怨又阴沉地质问:“你现在满意了吧?” 听听这话,要是不知情的人路过,不定以为林湘怎么欺负她了。 林湘只回她一句——“人呢,做错事就要受到惩罚,少起坏心思才是正理儿,希望你引以为戒。” 林湘算是给了她面子,没有当面再掰扯何芬干过的荒唐事,可谁能知道,沈春丽竟然会跑过来,大大咧咧就叫嚷上了。 何芬被沈春丽当面点了一通,哪怕沈春丽并没看见她的正脸,也是受不住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当即就快步离开了。 “林湘,到底是不是?”沈春丽像是执着地想要一个答案,“这宣传干事的位置本来该是你的?” “我哪里知道?”林湘听闻沈春丽在一厂新招工的职工里格外积极,浑身都是干劲,也不说扫兴的话,“你不是干得很好嘛,关心这事做什么?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啊。” 沈春丽看着林湘离开,又想起那日得知她去了二厂的惊讶,咬着唇跺了跺脚,忙跑回办公室找三姑田主任。 田主任今日忙着何芬的处罚公示,才从广播室出来就遇到火急火燎赶来的表侄女。 “田主任。”沈春丽是有分寸的人,在厂里只叫职务,不攀亲戚关系,“那林湘真是两轮考试第一名,却因为何芬改林湘报名表才被分配去了二厂吗?” 田桂菊并不意外何芬干的错事流传出去,她端起茶盅喝一口,随口道:“是啊,你怎么还挺关心这事儿了?” “那不就是说,原本招工的宣传干事应该是林湘?”沈春丽面上焦急,语气也带着几分急切。 “当时要真按表现算应该是。不过那时候谁都没注意,你安心当你的宣传干事,林湘同志的工作过两个月就有着落了。” 沈春丽脸瞬间垮了下去:“那我把宣传干事的位子还给她!” 田桂菊差点被刚咽下的茶水哽住:“你说什么?春丽,不要意气用事。” “那本来也不是我的,显得我好像占着她位置似的,外头好些个工人在说呢,原本宣传干事该是她的,哪有我的份儿。”沈春丽从小到大没受过这种委屈,好像自己是捡别人剩下的,还是偷偷摸摸捡来的。 她宁愿不要这个最是香饽饽的工作也不想这么被人念叨。 “沈春丽同志。”田主任听着表侄女置气般的话,严肃了神情,“这是厂里安排的职位,哪能让你让来让去的当儿戏?再说了,你把宣传干事给林湘同志,那你呢?是按照两轮考试第二名的水平和厂办小吴干事换位置?可你拿了小吴的,小吴又去哪儿?这样换来换去,咱们招工的百来号人不全乱了?再不然,你就直接去二厂那地方待着,你愿意不?” 去二厂? 沈春丽知道二厂有多落后,听说二厂早被放弃了,里头死气沉沉,压根儿没有一厂的奋斗劲儿与积极性,她哪里愿意去! 被田主任教育一通,沈春丽闷闷不乐地离开,在一厂望着一墙之隔的二厂,若有所思。 ==== 今天是个好日子。 林湘第一次拿到了工资,还听见了厂里对何芬的通报批评,也算是为自己报仇了。 这可不得吃顿好的庆祝一下? 刚发工资的票据全都在,林湘出手也大方,上副食品站抢着买下了一斤二刀肉,两斤猪蹄,再上供销社买了半斤桃酥。蔬菜的话,周家家里还有几十斤大白菜和土豆呢。 提前回到周家,周旅和周月竹都在部队工作,就冯丽和邻居闲聊后回屋帮林湘拎东西,扫一眼这丰盛的架势,她道:“怎么买这么多肉?” “冯姨,我发工资了。”林湘眉眼一弯,发工资的喜悦是无可比拟的,“今天必须请你们吃顿好的。” “你这孩子,发工资了也把钱和票自己攒着,别乱花。” “我也就偶尔花一点儿。” 两人在厨房忙碌,林湘捯饬着那一斤二刀肉。这可是以后上班一个月才能领到的唯一一斤肉票买的,太珍贵了。林湘嘴馋,准备炒个蒜苗回锅肉。 后世的林湘也炒过回锅肉这道菜,绝佳的下饭神器。不过那时候的猪全是速成出栏的饲料猪,重量足,肥膘却不够了,根据老传统再用二刀肉来炒回锅肉便不够肥腻,只觉过瘦。 还是现在的猪肉好,一点点慢慢喂养大的,二刀肉肥膘足足的,肥四瘦六,最适合炒回锅肉。 热锅热油,肥瘦相间的肉片被爆炒得滋滋冒油,充斥在厨房中,勾得人忍不住吞咽口水。 肥肉炒得卷曲,瘦肉劲道,再配上清香爽口的蒜苗,正正是荤腥中搭配着清香,解馋又解腻。 两只猪蹄被冯丽按下先挂在厨房墙上,留着过几天吃,她另外炒了猪油白菜,再凉拌了黄瓜丝,分量都足。 两人将饭菜准备好,四方桌上飘着热气,阵阵香气散开,周月竹回家后闻着这味儿就走不动道,当即偷嘴了一片肉。等周生淮从部队回来,却带来个贺鸿远临时有任务,没法过来吃晚饭的消息。 林湘一下有些泄气,哪里能想到,等了好一会儿竟然等到了贺鸿远没法来吃晚饭的消息。 少了贺鸿远,家里四口人吃得仍是香。 周生淮关心了几句林湘在食品厂的工作情况,让她有什么困难记得提,林湘只是应好,顺道感谢了一家人的照顾。 饭后,周生淮递给爱人几张布票,这是冯丽念着给林湘准备的,只是家中的不够,前阵子都做新衣裳了。 冯丽转头拿在手上,准备给林湘做两身长袖衬衫备着秋冬穿。 海岛上的供销社里,布料颜色和款式其实不算多,也没有的确良这样的高端料子,她琢磨着,这个星期天放假,带两个小丫头去金边市城里的百货大楼买。 林湘在金边市下火车后就赶到海岛上,后来还再没去过城里,听到这话,她当即期待起来,周月竹也兴奋,进城买衣裳是最开心不过的事情。 不过,林湘想到昨日和贺鸿远商量的事情,这下还真撞上了。 两个年轻姑娘欢声笑语上楼,周月竹照例窜去林湘房间聊天,从工作的趣事和烦心事说到恋爱的故事。 “我每回记账都可小心,就担心给弄错了。” “沈建明同志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每回要牵手都是我去拉的他!”周月竹一边害羞一边抱怨,“他还跟做贼似的呢,想把我手甩开,说担心别人看见。” 第32章 两更半 这些时日,林湘几乎快忘了原书中的男女主孟菁和蒋正豪。 她天天在家属院待着,后来又去食品二厂上班,孟菁则是在军区医院,两人确实没有任何交集点。 此刻走在单身宿舍的楼梯上,林湘这才想起来,孟菁对贺鸿远还是有追求的心思的,她一个出身优越的大小姐,总是不甘心被这个冷若冰霜的男人拒绝,久而久之便成了执念。 林湘特想提醒她,不如看看你身边的人,蒋正豪才是你的男主啊,们俩折腾错过许多年才在一起,当真是虐恋情深了。 上到二楼,林湘一眼看到贺鸿远那间屋子大门敞着,她知道部队里的规矩,要是真有女同志有事上门来,自然得将屋门大敞,以免惹人嫌话。 等走近了,林湘便听见了孟菁清脆的声音。 “贺团长,你有必要为了拒绝我,不吃这几颗奶糖而编造自己处对象的事情吗?” 孟菁已经从张华峰那处确认了,贺鸿远确实有个娃娃亲对象叫林湘,是个漂亮姑娘,不过贺鸿远并不愿意接受包办婚姻,已经和人退了婚。 估摸是为了补偿吧,他让林湘去参加了招工,进了食品厂工作。 如此一来,孟菁更加不在意,也颇为欣慰,贺鸿远不管是拒绝自己还是拒绝文工团那个舞蹈女兵都干脆利落,现在面对娃娃亲对象也没有例外。 这就够了。 只是今日,孟菁上城里邮局领了包裹,里面有母亲寄来的沪市的特产大白兔奶糖,她想送给贺鸿远尝尝,却听他以自己有对象为由拒绝,孟菁震惊了。 贺鸿远以往都是直接拒绝,并不愿意多说几句话,这次竟然会搬出对象的借口,让自己不要再找他。 孟菁当然不愿意相信,她怎么没听说贺鸿远处对象了?一定是贺鸿远编的借口骗自己的。 贺鸿远依旧面无表情,看着孟菁像看待任何一个普通战友:“孟菁同志,我有对象,而且已经写好了结婚报告,你不要再来找我。” 许是想到什么,贺鸿远顿了顿,第一次多管闲事道:“你有功夫不如看看你身边的人。” 他可不想蒋正豪在来自己这儿犯浑,这两人能不能别打扰自己。 就像现在,他刚准备出发去接林湘下班,就被不速之客孟菁拦住了,非要请自己吃奶糖。 “我不信,贺鸿远,你少骗我了。”孟菁主观情感上不相信,客观分析也没听说贺鸿远近来与哪个女同志走得近,这分明是骗自己的,“你现在为了拒绝我,连撒谎有对象都说得出口?你至于这样吗?” 孟菁的脾气上来,总觉得受到了侮辱,自己是多不招人待见啊,贺鸿远竟然能撒这样的谎。 “随你信不信,我要去接对象下班了,你爱待这儿就待吧。”孟菁话音刚落,贺鸿远也不想再费口舌,不愿再搭理她,转身就要离开。 “喂,贺鸿远!”孟菁气恼。 岂料,贺鸿远刚迈出一步,眼前突然出现了林湘灵动娇俏的身影,只见她抬手轻轻敲了敲木门,在一阵咚咚咚的动静中开口。 林湘:“孟菁同志,贺鸿远同志没骗你,我就是他对象。” 在她心里,林湘只希望孟菁早点看清自己的内心,你的真命天子可不在这儿。 孟菁诧异:“你……林湘?你们不是解除了娃娃亲婚约吗?怎么还会……” “张华峰又跟你嚼舌根了?”贺鸿远眸色渐冷,心知张华峰这人总是被孟菁套出话来,真是没救了,“婚约没解除。” 她仍是不死心,追问道:“是因为你家里定亲的缘故,你屈从于包办婚姻了?” 孟菁自诩是新时代女性,从小就接受良好的教育,更是一名光荣的军医,崇尚自由恋爱,也坚持女性拥有勇敢追求爱情的权利,不必像过去一样只能被动接受安排,所以她对包办婚姻这样的老封建鄙夷,更加不敢相信贺鸿远会屈从。 贺鸿远仍旧是面无表情道:“是我追求的林湘同志,我喜欢她,有没有婚约,我都会追求她成为我的革命伴侣。” 孟菁认识贺鸿远数年,哪里听他说过这样的话,她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会从这个冷漠冷情的男人口中听到喜欢两个字。 而他说喜欢的对象并不是自己,是眼前这个漂亮娇俏的姑娘。 心头涌上悲伤,孟菁猛地推开贺鸿远,径直跑了出去,不再管身后被自己远远甩开的二人。 她追求贺鸿远多年,被他拒绝后伤心难过是有的,可知道他对谁都一视同仁竟然又不觉得难熬。 直达此刻,贺鸿远有对象了,那样的人是不屑于撒谎的,那便是真的。 林湘看着孟菁跑远,瞧着是伤心透了,立时瞪了贺鸿远一眼:“你还真是个‘祸水’呢!” 原本面无表情的贺鸿远霎时被自己对象逗笑,这是什么说法? “我怎么了?”贺鸿远丝毫没察觉有什么问题。 “先不跟你说了。”林湘反问贺鸿远,“蒋正豪的宿舍是哪一间啊?” 贺鸿远刚刚上扬的唇角瞬间压了下去,面色一沉,冷冷道:“你问他做什么?你什么时候认识他了?” 林湘这才第一次发现,原来看起来永远处变不惊的贺团长还会吃醋? “你想什么呢?我准备帮一帮蒋正豪和孟菁。”书中男女主纠缠多年,后悔太晚才在一起,林湘想着自己这也是做善事。 在贺鸿远黑着脸报出蒋正豪宿舍门牌号后,林湘独自去敲了门,毕竟蒋正豪和贺鸿远关系不好,她担心待会儿两人一言不合打起来。 蒋正豪这个书中男主也就是因为孟菁的缘故迁怒于贺鸿远,其他时候对任何人都是如春风般和煦的,尤其他意气风发,带着浓浓的少年气,在不少女同志心里可有杀伤力。 面对贺鸿远那个娃娃亲对象,蒋正豪并没有露出任何敌意,只是有些意外:“林湘同志,有什么事吗?” “蒋正豪同志,刚刚孟菁挺伤心地跑开了,你最好去看看她。” 蒋正豪听到孟菁两个字便瞬间绷直身体,再听着说她伤心,他眉头紧皱:“孟菁怎么了?” 林湘委婉道:“因为我和贺鸿远处对象被她知道了……” 剩下的话不言而喻,这种时候抓紧机会把你深埋心底的爱意倾吐,别再错过了,少年! 蒋正豪紧锁的眉头渐渐舒缓,目光在林湘脸上打量一圈,倏地笑了:“恭喜你们。” 林湘目送着蒋正豪大步往楼下跑去的身影,不禁喃喃自语:“果然是书中男主呢,瞧着各方面是很优秀,对女主也好,就是没长嘴。” “什么没长嘴。”答应林湘不露面的贺鸿远从宿舍走廊尽头出来,他隐隐发现,自己对象倒是很关心孟菁和蒋正豪。 “没什么。”林湘见贺鸿远出现,忙抿了抿唇,哪里敢在他面前露馅,“我就是觉得蒋正豪喜欢孟菁,就该早点表明心意嘛。” 贺鸿远丝毫不关心:“少管他们的事,他们两个自己折腾去。” 这两人别来打扰自己就谢天谢地了。 林湘噗嗤一笑,不知道贺鸿远怎么能如此不八卦,这样的人,怎么那日在岩石上拉自己的手倒是挺会的。 …… 蒋正豪和孟菁青梅竹马长大,心知她这会儿出现在哪里。 大步跑至军区医院顶楼天台,果然看见了正在天台吹风的孟菁,脸上倒是没有泪痕,可是闷闷不乐的情绪浮在脸上。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孟菁头也没回:“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不需要确认也能听出是蒋正豪来了,两人斗嘴斗得习惯了,孟菁开口就先攻击。 蒋正豪看着孟菁背影的眼神温柔,口中却回答得随意:“是啊,来看看孟首长的闺女哭成什么样了。” “蒋正豪,我现在不想看见你,你快走快走!”孟菁在他面前从不需要掩饰什么,起身推了他一把。 在长辈面前得扮乖,在军区医院得收敛脾气做个人人夸赞的孟医生,在贺鸿远面前得上赶着追求,只有在蒋正豪面前,孟菁能做自己。 “孟菁,我说你至于吗?”蒋正豪双手插在腰间,随着动作起落,能隐约感觉到一身军装下的结实胸膛。 他盯着孟菁漂亮的桃花眼中泄出的丝丝忧伤道,“贺鸿远到底有什么好的?咱们军区那么多优秀男同志,你就非得认准了他?人现在已经有对象了,对象还特漂亮,你可收起心思吧。” “我要你管吗?”孟菁心里本就难受,她从没栽过这么大跟头,从小到大都是人人让着她,宠着她,有求必应的,唯有贺鸿远不正眼看她,任凭她如何示好也无动于衷。孟菁就是不甘心。 可是现在,贺鸿远真有对象了,孟菁好几年的追求成了笑话,总归是要悲伤的。 偏偏这时候,蒋正豪还来气自己,孟菁上前对着他左腿踢了一脚,力道不算大,可总归是发泄了:“你少来说风凉话!” 蒋正豪被孟菁一脚给踹笑了,故作疼得龇牙咧嘴地一把拽住踢了人就要跑开的女人:“要是你担心没人娶你,我可以……” 孟菁一惊,心口猛地一跳,瞪大双眼看着蒋正豪。 原先的悲伤与打闹霎时被夏日微风吹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两颗心怦怦怦跳得剧烈。 蒋正豪继续没说完的话:“将就一下。” 孟菁轻颤了颤睫毛,脸颊微微泛红地一把推开蒋正豪,怒道:“谁嫁不出去了,要和你将就?你以后才可能娶不到媳妇儿呢!” 说罢,转身就跑。 第33章 老婆用我的 一厂维修队冯师傅突然发难,赵建军听到这话怔愣一瞬,旋即笑开,乐呵道:“老冯,你看看你这说的啥话!我们二厂修个设备难不成还说修出错了?咱们这不都是为了生产建设,为了厂子嘛。” 冯师傅可不买账,就是一厂工人敢瞎动设备也得挨骂,更别提还是二厂这群混吃等死,没有半点生产积极性的主儿。 “赵建军,你们厂哪天真有生产建设积极性,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真打量我不知道你们?”冯师傅黑沉着脸,厉声时着实有些吓人,那是几十年技术工人的权威与底气,“这厂里设备沾着就是大几万,大十几万的,你们哪来的胆子敢瞎拆瞎动的?真动坏了你们赔得起不?” “哪有那么严重?”赵建军仍是一副笑模样,可眼里精光闪烁,坚定不移,“我们设备都修好了,可劲儿转着呢,没有半点儿问题!再说了,你这吹胡子瞪眼儿的,不定怎么把我们新同志吓着。” 一厂维修队的冯师傅上门和赵主任吵起来了,这事儿一会儿就传进了二厂车间。彼时,林湘和孔真真正在车间做生产任务核对,和车间工人们有说有笑的。 林湘把厂里设备修好了,工人们现在提到她都要竖个大拇指,瓜子大姐又给她塞了一把瓜子,正八卦呢:“小林哪,你和贺团长这对象处上了,是不是要结婚了,到时候可得让咱们也沾沾喜气啊。” 都说大哥大姐们八卦又热情,林湘处个对象的事儿传得远,加上贺鸿远又是部队里的风云人物,连带着她也出了名,这会儿被人一八卦,真是有些招架不住,幸好外头闹哄哄的,一下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有工人闲暇之余出去看热闹,没多久就跑回来通风报信,言辞夸张道:“哟,小林,你快躲起来,实在不行从后门溜了吧,一厂那冯老横来找你麻烦了,非说你瞎搞设备,把设备搞坏了。” 瓜子大姐听着是冯老横来了,一拍大腿就要推着林湘从车间后门去:“你年纪轻面子薄,禁不住他骂,快出去躲着。” 林湘哪里听过什么冯老横,看车间工人们的反应,能猜出那不是个一般人,只是听那意思,是维修队觉得自己没修好设备,来兴师问罪了? 林湘自然不愿意躲,不然到时候兴许真被一厂维修队的扣个帽子。 “刘哥,邱姐,我跟着看看吧,一厂的师傅也不至于不讲道理,咱们厂的设备如今已经正常运转了,要是真还有什么问题正好让一厂师傅帮着修整了,我也可以学习学习。” 众人看林湘不动如泰山,只暗道这小丫头片子不知道冯老横的厉害,那可是连厂长都敢叫板的哎! 冯师傅懒怠和赵建军多掰扯,使唤不动他,干脆自己上车间去检查设备,要是真发现出了大茬子,他是不会留半分情面的! 二厂生产车间里霎时热闹起来,冯师傅对这些人都眼熟,唯一一个面生的年轻女同志很明显就是那新招工分去二厂,还瞎指挥拆修了设备的林湘。 瞧着就是个柔柔弱弱的小丫头片子,冯师傅双眼一眯,沉声厉喝道:“二厂的同志们,二厂虽说生产任务轻,也给厂子做不了多少贡献,多少效益,但是也不能瞎搞!尤其是还让一个才招进厂里的年轻人瞎搞!” 这几乎就是指名道姓了,一时间,车间里热闹起来,不少窃窃私语的响声频起。 瓜子大姐邱红霞用布鞋碾了碾地上的瓜子皮,笑呵呵道:“冯师傅,看您这话说的,要不是你们一厂维修队的三催四请都请不来,我们哪里至于自己修。” 接着瓜子大姐的话,其他人也七嘴八舌碎碎念叨起来:“那可不是,你们一厂的修设备可快,我们二厂的不自己动手哪行啊?这一天生产任务都耽搁不得哦。” 冯师傅只觉得脑瓜子疼,尤其是二厂这群人还装模作样的,他还能信他们怕耽误生产?平时也没见他们积极过! 只是在一堆人念叨来念叨去的时候,人群中央最年轻的女同志却是沉稳,不见着急解释,也没有丝毫惊慌。 他心中一凛,越发觉得这丫头片子不知道天高地厚。 林湘从其他工人的态度看出来这位冯师傅在食品厂地位不低,估摸是真有技术的,这年头技术就是王道,有技术便有底气,就是厂长也得给三分薄面。 只是今日他对自己意见不小,林湘不急不缓,站出来道:“冯师傅,昨天我们厂设备出了些小毛病,始终发不动,确实是怕耽误生产,我们这才试着修了设备,也是运气好,现在设备能正常运转了。现在您过来看看是再好不过,您是权威,劳您再检查看看设备有没有其他问题。” 林湘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既说明了缘由,也没居高自傲跟维修队现本事,冯师傅自个儿也没察觉心气儿稍顺下来,不过他脾气傲,当即也不再多话,先检查设备看看。 冯师傅和小黄师傅手脚麻利,对着大型设备操作也是手拿把掐的,寻常人根本无从下手的大家伙在他们手中似是无比熟悉,不带半分犹豫,叮叮咚咚地就拆了设备四处检查。 工人们在一旁看着,几个大姐悄摸声安慰林湘:“小林你放心,我们都作证这设备已经修好了,要是他们拆了说哪里坏了去告状,我们就跟厂长说是他们拆坏的!” 大姐们这声儿压低了也不小,这番话传到小黄师傅耳朵里引得他抿嘴憋笑,这二厂的全都是些什么人啊,正大光明还想算计自己师徒俩,还挺逗的。 至于冯师傅,就紧皱了眉头,撇撇嘴,不稀得和二厂这帮不上进的工人一般见识。 林湘没想到二厂工人们能想出这‘损招’,为了帮自己要反告维修队的状,竟然是有几分可爱。她压着唇角弧度回道:“邱大姐,你们放心,昨天我们修设备都是照着说明书来的,肯定没有问题。” 林湘还是有自信的。 果然,众人看着冯师傅脸色越来越不对劲,一通转悠下来,眉头高耸,不时瞥一眼林湘的位置,狐疑地盯上几眼。 “小同志,你昨天怎么指挥着修的设备?”冯师傅这会儿才正眼看着林湘。 嚯,还真是奇了怪了,这设备老毛病不少,小毛病成串,经常得修修补补的,这回竟然是真修得不错,甚至有好几处零件也换得恰到好处。 林湘并不居功自傲,诚实道:“冯师傅,我们是看着说明书研究的。” 冯师傅惊讶:“你还会看说明书?那可是……” 他都看不懂的洋文! 冯师傅就是个小学文化,学习电工技术全凭脑子钻研和多年熟练,研究外国设备他是看不懂那些稀奇古怪的洋文的,当初食品厂创建,需要采购别厂的设备,也是靠他去人厂里待了两个月勤学苦练,可后来实际操作过程中,还是有许多问题,说明书看不懂,也没地儿问谁,只能自己钻研,这些年下来,竟也搞得七七八八。 现在,二厂这个新职工竟然说她会看那设备说明书! “林同志,你跟我过来。”冯师傅单独将林湘叫到一旁。 可这话落在二厂其他人耳朵里就不安好心了,众人看着林湘,多年轻一小姑娘啊,冯师傅那是能在厂里训哭那些个五大三粗的徒弟的人。 当即几个工人就出声了:“冯师傅,您多大年纪了,还为难一年轻女同志?” “有什么要说就搁这儿说呗,可不兴把我们新入职的小林骂哭啊!” 转身刚走出几步的冯师傅脑袋疼,他娘的,二厂这些人脑子是真的有毛病! ==== 二厂闹哄哄一片,而一厂闲话也传开了,何芬重振旗鼓,像是又活过来一般回到厂办,一扫先前的憋屈与屈辱,向同事们分享着八卦:“我刚去维修队见着冯师傅带人要去二厂检查,可生气得不行,瞧那样子,待会儿就要回来找厂长告状了。” 众人一听竟然又有好戏,忙激动询问缘由:“这是怎么了?二厂又怎么惹着冯师傅了?” “那还不是昨儿林湘不懂装懂非要拆了设备嘛,她一个新来的敢这么糟蹋设备,你们也知道冯师傅最看重这个,哪能不生气?” 白干事听闻倒吸一口凉气:“这林湘胆子也太大了!” 旁边的洪干事也吃惊:“那完蛋了,冯师傅可不得骂她一顿,再找厂长好一通说道,这新来的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惹到谁不好惹冯师傅。” 办公室里,只有沈春丽尚不清楚冯师傅的威严,她好奇:“有这么吓人吗?” 何芬这会儿又端着与人和善的模样,对着沈春丽客客气气:“春丽,你也才来懂的少,冯师傅在厂里可有地位,谁的面子都敢不给的,现在林湘惹他生气了,那可就是吃不了兜着走。” 说罢,她轻笑了笑:“这事儿可跟我没关系,你也别对我刺儿挠似的,设备是林湘指挥着拆的,气是冯师傅生的。” 沈春丽撇撇嘴,觉得何芬在阴阳怪气,就想看林湘被冯师傅痛骂的好戏。 就在众人在心里为林湘默哀时,时不时探头张望外面动静的白干事瞥见维修队小黄师傅匆匆跑回了一厂。 她忙出声叫人:“小黄师傅,你一个人回来了?快过来!” 一群人就围了过去,各自怀揣着或看好戏或无聊吃瓜或等着林湘倒霉的心情问道:“怎么样了?冯师傅是不是正骂人呢?” “林湘被骂哭了?” “要我说啊,还是二厂的人不老实,居然敢瞎动设备!这不是找骂嘛!” 一时间,周遭来往的工人也听到动静,凑过来一打听都得知了二厂,尤其是二厂那个新职工林湘因为乱动设备被冯师傅骂的消息。 第34章 中秋快乐 贺鸿远冷不丁冒出一句话着实让林湘招架不住,他这是什么意思,用了他的布票就得当他媳妇儿了? 哼,想得美! 她翘了翘唇角扭过头去,照旧同月竹与冯姨说话,只是频频感觉到右边一道灼热的视线飘来,灼得脸颊发烫。 船只在海面航行,需得四十分钟左右才能达到金边市北岸码头,一路上碧波荡漾,船身微晃,带来轻微的眩晕感。 不少军属都是从内陆来随军,偶尔坐一回船都犯晕,一脸恹恹地靠在船舱边,脸色苍白,手中握着晒干的芒果皮轻嗅,这才稍稍缓解那股难受劲儿。 晕船这种事难以改变,有的人天生就没有反应,有人兴许得坐的次数多了才能稍微缓缓,林湘便是前者。不过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冯姨和月竹都有轻微的反应,问题不大,可得注意着。 她早早备好了酸梅糖,这是食品厂发的职工福利,在食品厂工作总能得些边角料产品,尤其是一些残次品什么的。她送出酸梅糖一人一颗,最后不忘给绝对不会晕船的军人贺鸿远同志。 林湘略歪了歪头,摊手过去:“贺团长,虽然你不晕船,可也吃一颗尝尝吧,酸酸的挺好吃。” 贺鸿远二话不说从林湘掌心拿走酸梅糖,利落地剥掉糖纸塞进口中,微抿后道:“嗯,酸甜酸甜的。” 周月竹口中同样抿着酸梅糖,探出个小脑袋来张望,软糯的声音故作惊讶道:“哎呀,堂嫂给的糖堂哥才吃,其他人给的糖,堂哥都不吃的哎!” 林湘被月竹这个调皮的丫头闹得脸红,可也好奇道:“真的假的?” 周月竹朝堂哥的方向努努嘴:“真的啊,堂哥打从…十岁起就再也不吃糖了,现在也就是你给他才吃。” 林湘听着这话,心头不免升起疑惑,还有这样的事? 可贺鸿远一副神态自若的模样,看起来并没有想加以解释的想法。 笑闹间,船只停靠在北岸码头,踏板接上岸边,乘客们陆续下船… 林湘上回来到金边市城里还是一个月前,短短一个月,境况却是已经天翻地覆。 自己有了个正式工作,嗯,还多了个对象! 贺鸿远少有出来闲逛的时候,他的生活简单且枯燥,这种时候自然没有任何发言权,就跟着三位女同志便成。 冯丽准备先带着几个晚辈去百货大楼采买,星期天的一大早,纵使她们出发得早,百货大楼已然热闹得如同赶集,顾客盈门,正抢购着各类商品。 几人汇入拥挤人群,林湘看着比西丰市百货大楼还要大上些许的大楼,不仅啧啧称奇。 每日早上上新的布料最为抢手,攒了许久布票的人们都渴望抢到颜色鲜亮些的布匹。 冯丽带着周月竹和林湘手握十五尺布票,挤进人群抢布料,三人谁也没管贺鸿远这个大男人,任他自己随意。贺鸿远早有买东西的想法,当即便去了其他柜台。 冯丽也是经历了许多清早抢布料的锻炼,远比两个小辈能耐,手中举着钱和票,抢着买下了五尺五寸浅黄色的确良布匹和五尺白色碎花的确良布匹。的确良比普通棉布的价格高,还不能一尺布票买一尺布,只能兑换着十尺布票买七尺的确良布。 东西贵,可料子是真好,版型挺括,不像其他棉布的容易皱巴,给林湘做两身衬衣便不错。 周月竹前阵子才做了新衣裳,加上她衣柜里漂亮衣裳不少,这回只买了零散物件。 林湘握着贺鸿远给的那十来尺布票,琢磨着也挤进了人群中,不多时,抢到八尺黑色的确良布料出来。 贺鸿远将买好的东西装进军装裤兜中回到布料柜台前,瞧着林湘手中的布匹颜色微微蹙眉:“怎么买这个色?你穿那些鲜亮的好看。” 年轻姑娘应当是不喜欢黑色衣裳的,他听张华峰和姜卫军提及过他们对象的想法,都爱鲜艳色彩。 林湘摇头,眉眼盈盈道:“给你买的,你整日都是白色军装,也换换样子嘛。” 从白到黑,也是林湘的趣味,高大挺拔的男人穿黑衬衣可帅了! 贺鸿远没有半分给自己扯布买衣裳的想法,刚要劝说林湘给换成她的布料,就见她突然停下脚步,上下来回地打量自己,看得贺鸿远莫名。 “怎么了?” 林湘摇头:“你长这么高多费布料啊,啧啧。” 贺鸿远:“……” 说罢,林湘又冲男人甜甜一笑:“不过人高穿衣服好看。” 贺鸿远还是头一回听人这么夸自己的,最后他的试图劝阻没能成功,送出去的布票变成了给他做衣服的布料。贺鸿远看着林湘认真比划着布料琢磨如何给自己做衣裳,心口微微发烫。 将最重要的布匹买好,剩下的便是买些闲散玩意儿,周月竹和林湘挑了好几根头绳和发夹,再买了两瓶百雀羚,这都是城里百货大楼才有的货,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自然得好好采买。 林湘手中票据丰富,出手也阔绰起来,二两红糖和二两白糖买好,再挑了半斤鸡蛋糕,满满当当装进两个油纸袋子。 临走时,林湘四处观望,终于在琳琅满目的商品中发现了寻找的目标。 金边市海产业发达,百货大楼中列着不少相关海产品,比如各大食品厂的海鲜罐头,其中119食品厂的虾酱罐头便是其中翘楚,占据柜台最大面积,与周遭其他品牌的虾酱罐头或是豆豉鱼罐头,午餐肉罐头等等排列。 贺鸿远见她盯着虾酱罐头不挪眼,轻笑出声:“在厂里没看够?想来这儿买?” 林湘回头,浅笑盈盈:“你不懂,这叫侦查敌情!看看我们厂的竞争对手有哪些,卖得如何。” 贺鸿远听着林湘自信的一句话,深邃的眼眸微微发亮,噙着笑意道:“你会得还不少。” “那是!”林湘嘚瑟一句,转瞬又担心暴露什么,忙补充道,“其实也还好,毕竟进了食品厂就是食品人!自然会多看两眼。看着那些罐头都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林湘忙转移了话题。 四人皆是两手不空的走进国营饭店,午饭是贺鸿远请客,带足了粮票和钱,点的是今日小黑板上的招牌菜,姜葱焗草鸭、糖炒椰子条、四宝豆腐和鱼酱炖鲷鱼。 冯丽上回在国营裁缝铺便看出林湘脑子活泛,尤其对做衣裳很有想法,她笑道:“这衬衣怎么做看你自己把握,还有鸿远的,你给他多把关也好。” 周月竹跟着打趣堂哥:“就是啊,堂哥一天到晚都是穿军装呢,堂嫂给好好捯饬捯饬,让堂哥换个样儿!” 贺鸿远对三婶没法多说什么,只用锋锐的眼神扫向堂妹,可周月竹毫不畏惧,冲他吐了吐舌头,做个鬼脸,扭头对着林湘眨眨眼:“堂嫂,哦~?” 林湘以前被月竹叫堂嫂还没什么感觉,毕竟那时候她和贺鸿远仅仅是被一纸婚书联系上,但是压根儿不熟,毫无感情基础。 如今却不一样,两人是正儿八经处的对象,这时再听着月竹一声堂嫂,便有些羞赧。 偏偏贺鸿远这时候还‘煽风点火’:“就你对我没大没小的样儿,可别烦着你堂嫂。” 林湘:“……!” 周月竹瞬间笑开,圆润的眼眸虚眯着,冲母亲道:“妈,你快看看,堂哥都开始护着堂嫂啦!” 一顿饭吃得林湘是都快抬不头了,纯粹是被周月竹这个调皮的小姑娘羞的,她只能悄悄瞪了贺鸿远几眼,示意他收敛一下。 午饭后,冯丽要带着闺女去拜访城中旧友,也正好给两个谈恋爱的小年轻独处空间:“咱们坐下午五点的船回去,到时候直接在码头见。” 贺鸿远自然应好。 小情侣的单独约会,林湘特意选择了七十年代最大的娱乐活动——看电影。 说来也巧,上回两人第一次一起看电影是齐刷刷作为月竹和她对象的挡箭牌,彼时两人身上的唯一联系已经摇摇欲坠,可现在再次走进城里的电影院,他们已经是情侣关系了,嗯,正大光明且自由恋爱那种! 林湘上回看电影丝毫不在意贺鸿远,一门心思专注于电影,可这回却难以做到。 放映厅里光线昏暗,前方幕布上播放着电影,她却难以忽略身边男人的强大存在感。 矮凳上人贴着人,尤其近来上映了新电影,排队的人一多,涌入放映厅准备挤一挤多坐些的人也就更多,以往坐两人的条凳上能挤下三人。 林湘被挤着贴向贺鸿远,肩膀擦过他的肩膀,略一抬眸几乎就和他呼吸相闻,贺鸿远的眸子在黑暗中尤其得亮,低声时富有磁性:“没事吧?这电影新上的,大伙儿太着急看了。” “没有。”林湘仿佛被笼罩在充满了贺鸿远气息的一方天地,就连呼吸都急促了些,她试图拉开些与贺鸿远的距离,可刚退开一寸,就身旁抱着两个孩子兴奋看电影的女同志再挪动屁股重重挤了过去。 突如其来的力道挤得林湘半倒在贺鸿远怀里,还是他眼疾手快一把扶上她的手臂和细腰,这才稳住她身形。 身旁响起女同志抱歉的声音,林湘也没再多说什么,只能继续和贺鸿远贴着看电影,幸好放映厅里黑漆漆一片,无人看见她脸颊泛红。 自然,她也没法看见贺鸿远发红的耳廓。 贺鸿远全程正襟危坐,半分没放松身体,整个人绷得直直的。电影看到后半段,林湘也渐渐适应了两人的“肢体接触”,想想她可是后世的女性,两人还是正儿八经的对象呢,有什么可害羞的! 就是这男人未免太没有松弛感,看个电影怎么也能如此正经,不知道的以为他正面对什么打仗的危急关头,全身紧绷,谁能看出来他其实只是在看电影。 第35章 两更(捉虫) 119师部队单身宿舍。 张华峰和姜卫军原本在贺鸿远屋里串门,几人说了会儿话便听见有门岗战士传话,说是林湘同志来找,贺鸿远转身就下楼了。 嚯,两人一脸看好戏的架势揶揄贺鸿远谈了对象是不一样,平日里哪有女同志这个点儿来找,偏偏贺鸿远还麻溜赶去了。 过了好一阵,贺鸿远再回到宿舍时,手里却拎着个灰色包袱,里面不似有什么大家伙,看着软软塌塌的。张华峰好奇正盛,忙凑过去:“老贺,这什么啊?林湘同志给的?” 以往总是和任何人都划清界限,保持距离的贺鸿远头一回主动展开包袱,露出里面黑色衬衣一角,昂首道:“嗯,我对象送我的衣服。” 简简单单一句话,张华峰怎么觉得听着牙酸。 翌日清早,一件黑色的确良衬衫便挺括地晾在了走廊尽头的铁丝绳上,相较于其他棉布材质的衬衫,更显得有型与利落,正随着微风摆动。 —— 林湘是个有新衣服就着急过水晾干再穿上的主儿,可她坚决不会认为贺鸿远是这样的人。毕竟这人一看就是对生活中大部分事情不上心的,只醉心与事业。是以,送出黑衬衫第二日她并没有想到下班时间会见到穿着新衣服来接自己的贺鸿远。 贺鸿远一年四季几乎都是军装,不同于常年穿着橄榄绿军装的其他军种,海军多是白色军装,更显英挺与利落。 直到今日,贺鸿远上身黑色的确良衬衫,挺括有型的版型衬出他的宽肩窄腰,宽大厚重,满满的安全感,这样的颜色其实非常适合他,与之桀骜不驯又硬朗英俊的面庞相得益彰。 林湘眨了眨眼,扑闪的睫毛诉说着眼中惊艳:“贺鸿远同志,你穿这衣服真好看!” 那是发自心底的欣赏与肯定。 落在贺鸿远耳中却带着几分不自在,他从未有过被人如此夸赞穿衣服好看的,不过那不重要,贺鸿远沉稳地点点头:“你挑得好。” 两人沿着青石路面往前,林湘不加掩饰地骄傲起来:“那是,我眼光好吧!以后你扯布做衣裳或者买衣裳都由我来把关。” 林湘这句话是出于自信,也是对突然“改造”一个整日军装的男人的兴趣,可一番话钻进贺鸿远耳朵里却是不一样。 男人唇角轻扬,扯开一个浅浅的弧度,望着林湘因说话时鼓动的脸颊时眼神温柔,心中却熨帖不止。 她想一辈子给自己挑衣裳。 因为这个认知,贺鸿远的心情大好,琢磨着女同志总是害羞些,有什么话都不好意思说出口,自己那份静置在抽屉里的结婚报告是不是该派上用场了。 —— 两人满满走回到周家,林湘见着一兜子的龙虾震惊。 红通通的龙虾像是夏日里燃烧的焰火,只是一只只原始的模样就令林湘自动脑补出麻辣鲜香的味道,惹人口舌生津。 “冯姨哪儿来的龙虾啊?你去海鲜站买的吗?”林湘这阵子少有见到龙虾,不然她高低地来个几斤。 冯丽正忙着清洗龙虾呢,闻言笑着朝贺鸿远的方向点了点下巴:“你对象拎来的。” 林湘顺着冯姨的视线扭头看向身边的男人,眼神刚落在他脸上,就听贺鸿远开口道:“今儿碰上渔船回来,渔民们捞了不少东西,我寻思你得尝尝这个。” 林湘前阵子便声称在食品厂学了不少处理海鲜的手艺,以此蒙混过关自己这个从内陆来到海边的同志为何拥有令人惊艳的海鲜烹饪技术。 夏天不就得吃龙虾! 一家子清洗干净龙虾,后续便由林湘主厨,掌控着铁锅时,她不忘举着锅铲探出头去,给贺鸿远下达任务:“贺鸿远同志,你去摘几个椰子吧,吃着龙虾解辣!” 周生淮和冯丽准备回卧房商量过几日参加战友儿子娶妻的贺礼,上楼前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侄子听话地起身离开,不多时抱着五六个椰子回来,陆续放好椰子在桌上,刚上厨房对林湘汇报完成任务,又被下了命令。 林湘太想喝冷饮,便又让贺鸿远将椰子放水里冰着,好歹能有些凉气。 周生淮是旅长级别,在炎热的夏日有冰块配额,每日临近晌午时分,警卫员便会送大型冰块上门,搪瓷盆中放上一块置于客厅,燥热的微风拂过便吹开阵阵凉意。 这会儿,贺鸿远便将椰子扔进搀着化成小块冰块的凉水中,俯身弯腰之际,一身黑色衬衫沉稳干练,又透出劲瘦的腰身,看得林湘在厨房门边指挥时眼眸微亮。 以前还不觉得,现在怎么突然觉得在部队上英勇无畏的贺团长似乎有居家好男人的潜质? 丝丝寒意伴着一缕清风吹来,撩起林湘耳边碎发,她瞬间清醒过来,自己在想什么呢! “你这会儿喝一个不?”贺鸿远转身问林湘,视线在她因闷热而微微发干的红唇上划过。 “我先喝点儿吧。”林湘抿了抿红唇,着实有些难受,“你开了口倒搪瓷盅里,大家都喝点儿。” 林湘交待完便重新回到厨房,贺鸿远手握砍刀,干净利落地砍开椰子口,单手掌着椰子,将清凉澄澈的椰子水倒入搪瓷盅中,这才端着搪瓷盅进了厨房…… 周生淮和冯丽从二楼下来,目睹了侄子这一幕,两人对视一眼,像是第一天认识贺鸿远似的,眼中都有明晃晃的惊讶与笑意。 周生淮沉声道:“看看谈了对象就是不一样,贺鸿以前哪能这么听使唤。” 冯丽笑道:“也得看跟谁谈,不对,这些年那么多女同志追求鸿远,也没见他和别的姑娘好上,人就服帖湘湘呢。” 今日晚饭火辣辣地如同八月末的天际,一抹残阳掠过,天边火红地荡开一笔,仿若夏日焰火燃烧。 周家饭桌上盛着一大盆麻辣小龙虾。 坚硬火红的龙虾壳被剥开,里头是麻辣鲜香又入味的龙虾肉,这时候的龙虾多是野产,饱受大自然的馈赠,肉质紧实鲜甜,蘸着汤汁入味,能将人的味蕾唤醒。 而如小山的龙虾下方也别有乾坤,林湘特意让冯姨手擀了一斤二合面面条,下锅煮熟面条再拌进龙虾汤汁中。 米黄的面条经由龙虾汤汁浸润渐渐染上鲜艳的红,麦香裹着麻辣鲜香的汤底味道,被渗透进每一分每一寸,入口劲道又富有嚼劲,很快便被四人分食得干干净净。 小龙虾麻辣,味咸香,易口干。 贺鸿远摘下来的几个椰子便成了解暑解辣的好选择,口舌被辣味与咸味浸润后,再品尝到清甜沁凉的冰镇椰子水,正是很好地缓解了那份辣与咸。 林湘喝光了一个椰子的汁水,只觉肚子都快圆滚滚起来,所有椰子肉还能再劈开后刮下来,到时候用来炒菜,简直全身是宝。 饭后,周生淮与贺鸿远在书房待了一阵,出来时皆有些面色不虞,饶是两人都掩饰了情绪,屋里其他人仍然能瞧出异样。 林湘约摸猜到能令这叔侄俩不悦的话题是什么,只是不待她说什么,周家隔壁邻居军嫂便送了食味厂的海鲜罐头过来。 昨日林湘托人进城买回来的119食品厂目前最大竞争对手的海鲜罐头,一罐虾酱罐头如今声名鹊起,大有与老牌的119虾酱罐头分庭抗礼之势,另外还有两罐食味食品厂的当红销量产品,豆豉鱼罐头和熏鱼罐头。 三瓶罐头个头大小与119食品厂的无异,价格也和119罐头持平,几乎就是打擂台的程度,容量与价格一致,那么比拼的就是味道或是牌子硬不硬以及各路销量门路。 周生淮和冯丽外出散步,周月竹借口溜出去约会,屋里只剩下林湘和贺鸿远,贺鸿远收敛起通身不悦的情绪,走到林湘面前,淡淡道:“这就是那天你说的卖得快超过119罐头的那家?” 林湘点头:“嗯,我买来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能在名气不如119食品厂的前提下,一步步蚕食119的市场份额,骤然异军突起,食味的虾酱罐头味道其实是可以预见的。 用勺子舀了一勺放到小碗中,再用筷子蘸了些微虾酱送入口中,林湘眼眸便亮了,这味道当真好。 虾酱咸香浓郁,尤其是鲜,鲜到仿佛有一种置身海边,海风吹拂的感觉,不论是直接尝还是就着馒头米饭,甚至炒菜放一勺都是不错的选择。 “你尝尝。”林湘沉浸在研究119竞争对手的思绪中,急切地需要找到同盟听取意见,她直接用手中筷子再蘸取分毫直直送到贺鸿远唇边。 贺鸿远坐到她身旁,面对突然送来的竹筷,低眉扫过那竹筷尖端的一抹深红酱色,张口轻含,舌尖瞬间沾染上浓郁的咸鲜香味。 林湘收回竹筷,忙问道:“你吃过咱们厂的虾酱吧,觉得这食味食品厂的如何?” 贺鸿远抿着唇,口中味道蔓延开来,良久才道:“确实不错。” 林湘点头:“是不错。” 就算她是119食品厂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食味食品厂的虾酱确实有点东西,质量过硬,鲜香味美,怪不得能突然杀出一条血路,直接蚕食119的市场份额。 只是,这食味食品厂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厉害。要知道,改良配方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她沉默思考着,思绪已经飘远,又依法炮制着同样的品尝方法,试了豆豉鱼和熏鱼罐头,这两个罐头味道也不错,但是在虾酱罐头面前要逊色不少。 贺鸿远对于食品没有太大研究,尤其是对海鲜罐头了解不多。不过林湘问什么,他就说出真实感受,没有丝毫不保留。 只是时不时会被林湘握着竹筷送来一些吃食,贺鸿远看着那双筷子在二人中间来回忙碌,喉结滚了滚。 第36章 吃饭不如吃你 尤秘书见赵建军在睁眼说瞎话,嘴角不由得一抽。 那敞亮的办公室里,最后一排办公桌前的年轻女同志分明就是今年新招工进厂的林湘,偏偏赵建军笃定谁是瞎子似的,还能直截了当说不在。 当秘书久了,尤威也磨砺成了油性子,当即笑道:“赵主任,你这就说笑了,几位领导真等着林湘同志呢,这是厂里领导召集的重要会议,咱们可真得快些去。” 瞥见赵建军脸色不虞,尤威再擅自添上一句:“赵主任,你带着林湘同志过去吧,厂长对咱们二厂的汽水订单很是关心哪。” 反正多一个赵建军,少一个赵建军也不会有人在意,尤威惯会拿捏领导心思,这会儿擅自添上一人也料定不会有碍。 果然,赵建军听着自己也要过去,那心气稍顺,面色也和缓了些。毕竟那日可是虾酱车间主任把他挡在外头的。 只是他仍旧担心,临走前看向尤秘书:“一厂不会想来抢人吧?小林可是我们二厂的人啊!” 尤威:“……” 怪不得人人都看不上二厂,瞧瞧这话说得多没水平,也不知道二厂哪来的自信和底气,一厂至于上二厂抢人? 林湘同赵主任和尤秘书一道从二厂前往一厂,期间心头也明白这一遭被通知去参加领导会议所为何事,无非是二厂汽水改了改包装突然打出名头,领导们终于分了个眼神到二厂。 只是这一趟也不知道是不是鸿门宴呢。 一厂的领导班子同其他国营大厂相仿,厂长黄秋山,书记唐乾坤坐镇,两人都是退伍军人,行事作风雷厉风行。只是唐书记近来去外地出差,并没出现在这次会议上,黄厂长之下,副厂长杨登怀以及各部门主任皆在列。 “厂长,二厂的赵主任和林湘同志到了。” 尤秘书敲门后,带进来二厂的老大赵建军以及一个年轻女同志,会议桌前的八名领导班子这便齐刷刷将目光落在了林湘身上。 赵建军是个老油子,一厂其他部门的主任参加这样的会议难免要战战兢兢些,他倒好,丝毫不见紧张,反倒是扫一眼左侧的虾酱车间主任秦阳波,乐呵开口:“秦主任,有几天没见啊。” 秦主任白他一眼,眼皮一掀,不稀得搭理二厂这帮混吃等死的废物。 他带领的虾酱罐头生产车间向来都是119食品厂的顶梁柱,那是撑起了一片天的,就算是一厂其他车间都没入过他的眼,更别提二厂那些人。 上回为了应对来势汹汹的食味牌虾酱罐头召开紧急会议,他本就是一肚子火气,在会议室门口撞见二厂那帮东西,便寻到了发泄的地方,将赵建军好一顿埋汰,阻拦他进入会议室。 这会儿,赵建军光明正大进来,还率先冲着自己嘚瑟,秦阳波的火气更旺了,烧得一张发黑的国字脸由黑变红了似的。 “来,小林快坐着。”赵建军可不拘束,冲秦阳波嘚瑟后便乐呵呵招呼林湘坐下,简直跟回到自己家似的。 林湘正愁这一厂会议室里气氛过于严肃,个个领导都挂着脸,像是人人都欠他们百八十万似的,幸好有赵主任! 她坐在会议桌末位,与赵主任相对,这会儿看着赵主任掉了许多头发的脑门都觉得亲切。 黄厂长已经习惯了赵建军这模样,更准确地说,是大伙儿都习惯了二厂的做派,当下也不在意,只盯着进来的年轻女同志道:“林湘同志,你是今年招工进来的?” 林湘回答厂长回话不急不缓,轻轻点了点头,道:“是,厂长,我是今年八月招工进来的。” 黄厂长颔首,看着面前报告上本月各大百货大楼以及几个省市政府单位的进货单,沉声道:“还是个新职工,听说这回是你主张把119汽水包装改了,就加了一句话,竟然大幅度提高了销量,连带着这个月的订单也多了一截。年纪轻轻,脑子很活泛啊,说说看你是怎么考虑的。” 厂长发话,林湘也没有什么保留,毕竟这就是一件简简单单的借力打力的策略:“厂长,这次改动包装也是因为我们都听说了食味虾酱罐头势头凶猛,在各大百货大楼以及政府单位占据了一席之地,我们二厂也忧心,毕竟一厂二厂同气连枝,都是119食品厂的共同体,只是我们厂对虾酱罐头使不上力,手中的生产线是汽水,我便想着借着食味虾酱罐头的东风提一提咱们汽水的销量,任它们卖得再好,也给我们厂的汽水免费把名声打出去。” 黄厂长眼眸微亮,又好奇:“你怎么想着加那么一句话?” 林湘娓娓道来:“前阵子,我买了食味虾酱罐头尝尝,想着知己知彼才行,结果尝多了几口就觉得口干,那味道确实不错,可是咸味偏重,吃多了就想要喝水,这时候便是我们厂的汽水派上用场的时候。一句话简简单单,可只要是见到虾酱罐头的人都会想起来我们汽水,这就给联系上了。” 黄厂长闷笑两声,眼中赞叹不止:“这年轻同志脑子就是好使,看看咱们整日冥思苦想怎么跟食味的虾酱罐头打擂台,人家剑走偏锋,反倒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 听厂长给这件事拍板定性了,会议室里其他领导这才点头赞同两句,只有虾酱车间主任的脸仍是黑的。 赵主任适时出声,不忘给林湘讨好处:“厂长,小林这次干得好,为二厂汽水提升了不少的订单,怎么也得给人发笔丰厚的奖金吧。” “那是当然,厂里一向是功过分明的。”尤其是厂里近来被食味食品厂打击得节节败退,现在终于反将了对方一军,黄厂长也略感欣慰。 他打量这年轻同志,越发觉得让人去二厂真是埋没了人才。想起先前让秘书汇报的林湘的基本资料,疑惑问道:“小林同志还是高中学历,怎么分到二厂去了?” 这话不假,厂里大多招的军属,大部分军属都是农村来的,没读过书大字不识几个的人不少,就上过一两年学,勉强能认字儿的也常见,像林湘这样城里来的高中毕业生绝对算是高学历,按理说,这样的学历合该进一厂的。 这话真是问到点子上了,林湘瞬间想到被何芬改了报名表后的一系列事情,不过事情已了,她并没有旧事重提的打算,而赵建军却是瞬间警觉起来。 什么意思,厂长真想来抢人是吧! 他气哼一声:“厂长,那不是你们厂办的人改了林湘同志的招工报名表嘛,这事儿还全厂通报批评了。” 厂长贵人多忘事,早不记得一个普通职工相关的事,这下经过赵建军一提醒,终于想起来了。 他一掌拍在办公桌上,沉声怒道“厂办谁改的报名表来着!真是胡作非为!” 尤秘书安慰厂长道:“厂长,当时的处理结果还有后续,林湘同志会在十月份等厂办另一个干事调任离开后,回到一厂接班。” 时间也不久了,再等一个多月,林湘就会回到一厂。 赵建军激动道:“厂长,可不兴抢人啊,林湘同志是我们二厂的人,反正这两三个月别想抢。” 黄厂长刚想说这样年轻有为的同志继续待在二厂是埋没人才,干脆立刻调回一厂,就被赵建军这个厚脸皮的一句话堵住嘴。 不待他开口,又听赵建军道:“对了,厂长,小林买食味的罐头是为厂里做研究,这钱厂里得给人报销吧。” 说罢,赵主任还冲林湘挤眉弄眼,一副看老大给你谋福利的架势,惹得林湘忍俊不禁,努力压下唇角弧度。 厂长&各位领导:“……” 真有你的,这钱还惦记着。 —— 而一厂会议室外,同一栋办公楼里的厂办办公室里也是热闹。 这年头哪有什么秘密,林湘和赵主任被尤秘书请去参加一厂领导班子才能参加的重要会议一事,转瞬就在一厂传开了。 厂办里好几人都在讨论:“你们听说没?咱们一厂虾酱那些海鲜罐头都不好卖了,反而是二厂的汽水一下子卖开了!” “我知道,我小姑子在销售科,听说就是二厂那个林湘把汽水包装改了,你们说怪不怪,就往上面加了一句话,其他啥也没动,突然就卖得红火了。” “不会这个月工资是咱们一厂的降了,二厂的往上升了吧?以往可都是咱们一厂的比他们二厂的高不少。” “你们说林湘被叫去干啥?她这么有本事,厂长是不是让她回一厂来?” 讨论八卦的人不少,毕竟这事儿事关厂子效益,也和大伙儿的工资奖金挂钩,尤其是林湘本就在厂里出了名,虽说人在二厂,可一厂处处都是她的传说。 提到林湘,众人不免地就要打量两眼何芬。 白菊英冲着何芬笑了笑:“我估摸林湘马上就要回来了,都不用等到十月份孙姐离开。” 正在写宣传稿的沈春丽放下钢笔,同样瞥一眼何芬:“所以说啊,有人使坏也没用,人林湘同志在二厂都能见到厂长,还能一块儿开会嘞。” 厂办有好几人本也是看热闹的,现在得知林湘本事不小,自然站在何芬的对立面埋汰她。 何芬身子抖了抖,总觉得不安心,为什么林湘还能见到厂长?她不会告状吧?不过自己那件事已经过去有一阵了,应该不会有什么…… 就在厂办吃瓜之际,外头突然传来动静,厂长秘书尤威大步走进厂办,找上厂办主任田桂菊,又叫上何芬进了办公室。 没多久,厂办传出大新闻——何芬干事被降职了! 上夜班的工人正在食堂吃晚饭,话里话外全是关于二厂那位新职工林湘的,人人都知道,她给二厂的汽水包装上加了一句话便令二厂汽水大卖,这样的本事令人惊叹。 第37章 啊啊啊快看他们亲上了! 原本劲道弹牙的面条在铁锅沸水中煮过了头,变得黏黏糊糊,一坨又一坨。 林湘在几分钟后重获自由,发丝稍显凌乱,满面春光地倚在灶台边握着竹筷捞面。 半分不敢回头看身旁的男人。 重新拉亮灯泡的厨房似乎变得更加拥挤闭塞,就连不时自玻璃窗户吹进的微风也难以拂去那股燥热,周遭热气腾腾,林湘面上发烫,不用照镜子也能想象得出那副泛着红晕的模样。 “给。”红唇娇艳,似是泛着盈盈水泽,林湘将一碗面条推到灶台边,努力镇定心神,软软糯糯的声音响起,“你吃完了自己走吧,我先回屋了。” 说罢,她转身就要离开,连一个眼神都没敢落在男人身上,小跑着甩着两条麻花辫消失在贺鸿远的视线中。 男人狭长幽深的凤眼一直紧盯着林湘的背影,直至再看不见分毫。 低眉举筷吃面,因为煮得时间过长而变坨的面条似乎仍是人间美味,贺鸿远勾着唇大口吞咽,眼底笑意星星点点。 …… 林湘蹬蹬蹬跑上二楼,回到房间忙掩上房门,终于能在没有贺鸿远的私密空间轻松地长舒一口气。 粉面桃腮,脸上仍旧热意阵阵,林湘轻抿唇瓣,似乎仍能感受到异样的柔软与湿润。 只是贺鸿远平日里瞧着那么冷情冷性,没想到…… 脑海中闪回着刚刚两人在黑暗的厨房里彼此交换的呼吸,林湘抬手扇了扇风,试图驱散阵阵燥热。 —— 翌日,天边刚刚泛出鱼肚白之际,林湘起了个大早,昨天睡前那么闹腾一番,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才困倦地睡去。 只是她起床时间也早,压根儿不想多睡,想着以往贺鸿远结束出海任务都有些假期,今日多半要来接自己上班,林湘此刻只想暂时避开他。 不然多尴尬啊。 昨夜逃走时,她都没敢多看贺鸿远一眼。 可就当林湘下楼准备洗漱做早饭时,竟然见着周家客厅沙发上已经端坐着背脊英挺的男人。 “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林湘脱口而出。 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贺鸿远的薄唇上,昨夜的回忆如同山呼海啸般涌回脑海。她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 “没睡好。”贺鸿远淡淡开口,面上却不见什么情绪,“在食堂买了早饭过来,一起吃。” 周生淮和冯丽也起了,闻言只以为贺鸿远是出海回来不适应。 海军便是这样,真隔三差五出海在海上飘一阵子,那股枯燥烦闷劲儿是需要适应的,茫茫大海看几回是感慨赞美,要真的睁眼闭眼都是,脚永远踏不上实地,那滋味着实不好受。 许多人这样来回折腾,刚回到陆地是会不适应的。 冯丽关心道:“是不是身子扛不住?” 林湘听着这话,耳廓特别发痒,只能在心中呐喊,他身子可好,力气可大呢。 周家人并没发现贺鸿远与林湘之间的异样,吃过早饭,各自出门上工去,冯丽也准备去副食品站买点猪肉。 林湘照旧同贺鸿远一道出发,只是她一颗心起起伏伏的,漂亮的杏眼时不时悄悄瞥男人一眼,贺鸿远却面不改色,瞧着正经又威严,只有和自己说话时放得轻柔的语气能体现出几分与众不同。 她真是奇了怪了了,这男人真是昨晚宽大有力的手掌紧紧箍着自己的腰际,几乎将自己的呼吸都吞咽的男人? 当真是昨夜一个样,这会儿又是一个样。 贺鸿远学过变脸是吧。 “下班我来接你。”贺鸿远这几日确实放假,时间也充裕不少,“对了,星期天大家休息,中午去国营饭店吃饭,张华峰和姜卫军嚷嚷着要我们请吃饭。” 林湘思绪被唤回,瞧着男人若无其事的模样,也抿了抿唇,端着无事发生,情场老手的架势,问道:“为什么?” “他们找了对象都请了吃饭,咱们也得请。”贺鸿远解释一句。 林湘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规矩,她点点头:“好,我手里攒了些粮票,你有多……” “粮票我有,钱也带着,你不用管。” 林湘仰着小脸,见他一副什么都包办好的大男人做派,问道:“那我总得准备点什么?” 贺鸿远勾了勾唇注视着林湘,“你人到就行。” 林湘:哼~ —— 林湘和贺鸿远在二厂门口分别,想着五天后要和他最要好的战友及对象吃饭,不免得有些雀跃,这大概就是谈恋爱后一点点与对方的生活有了交集的真实写照。 幸好二厂下班早,也不加班,从不耽误事儿,真是神仙工作啊~ 走近办公室,林湘今日难得的发现同事们竟然都在工作!这可稀奇了呀,这还是我那天天摸鱼的二厂办公室吗? 赵主任见到林湘到了,忙招手:“小林哪,快来帮忙看看,咱们得重新定生产任务。” 是了,二厂汽水销量以往都是要死不活的水平,挣不了什么大钱,堪堪维持在一个基准线,每月也就一千多瓶的订单量。 现在订单激增,几乎翻了四倍,全靠林湘改包装的一句宣传话语,生产任务自然就得重新分配。 这可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林湘前世是个拼命的打工人,业务能力过硬,同办公室三人商量后,将两个车间的任务根据汽水生产设备线和工人数量进行了分配。可分配好后,赵主任仍是愁眉不展。 马德发像是看出了赵主任的烦忧:“这样分配下去生产任务,大伙儿真得加班啊。” 加班在二厂来说是个仅此于工资减少的可怕话题,赵主任一脸悲痛地点头:“这不是个办法啊。” 孔真真两手一摊:“就不能给我们把工资和奖金涨了,还不加班吗?” 林湘憋着笑,看着眼前三张愁容满面的脸,更能想到车间里众人要是听到生产任务提高了还得加班消息的反应,必然是一片哀嚎。 她顿了顿,脆生生开口:“其实也不是没办法,我们可以想办法,要么提高生产效率,要么再加些工人。” 第二点不现实,赵建军清楚没人愿意来二厂,况且真有人来了,那不是来分钱的嘛! 至于第一点,他沉默后开口:“你看看咱们车间的工人,哪像还能提高的。” “人提高不了,那就提高设备嘛。”林湘淡淡开口。 “说得对!”二厂车间了,邱红霞吐着瓜子附和道,“我们一个个都有点能耐的,还要怎么使劲干活啊?明显是这些设备不行嘛,拖我们后腿了。” 其他工人也频频点头,听着赵主任刚刚来车间宣布了生产任务,又说要提高生产效率,争取大家不加班,都叽叽喳喳讨论起来。 直到林湘说要改进设备,众人眼睛都亮了。 邱红霞给林湘塞了些瓜子,小声道:“小林啊,你有本事,记得给我们设备改好点!” 林湘自然没那个本事自己动手改造大型设备,可一场维修队的冯师傅是有本事的。 秉着前阵子的交情,她给人翻译了好些设备说明书,算是给冯师傅解决了不少难题,这会儿,她便上一厂请人去了。 冯师傅这些日子顺心,凭借着林湘翻译的说明书,真就解决了好些个以前琢磨不明白的设备原理,可是当林湘这回上门提及让自己专程去二厂改造设备时,他脸还是黑了一下。 对林湘的看法不一样,不代表他真就待见二厂那帮人了。 冯师傅摆摆手:“二厂那些设备都跟破铜烂铁差不多了,还改什么?再改兴许都要改废了。” 林湘何尝看不出来,二厂的汽水生产线设备经转了好几手,在119食品厂之前就已经在其他汽水厂使用多年,后面被购买回来在一厂服役,再顶着老旧的身体来到二厂,颇有一种不堪重负,苟延残喘的架势。 要是可以,林湘也不想改修设备,重新买一套全新的生产设备多好。不过那无异于痴人说梦。 她笑了笑,拿出从赵主任那里忽悠来的半包大前门香烟递了过去,状似不经意道:“冯师傅,我也知道您对二厂有意见,本来我也不想来麻烦您的,这不是我们去外头找了好些维修师傅都不成嘛,人说改进不了。我当时就不服气了,指定是他们水平不够才找的托词。他们非说我胡说八道,说就算是食品厂的冯师傅也整不了这个,您听听这话,多气人。” 林湘笑意盈盈,仿佛真就是为冯师傅不服气:“我可说了,天底下没有冯师傅改修不了的设备!他可是最有本事的维修师傅。” 一顶高帽给扣上,冯师傅只觉得脑门有点沉。冯翰一向自视甚高,唯有技术和真本事说话,听到这话,就算知道是林湘这小丫头片子故意的,也被激起些气性。 不过他也不是那么好忽悠的,当即道:“试试也可以,不过你以后得继续给我翻译那些洋文。” 不止翻译洋文,冯师傅发现林湘这女娃子脑子还挺好使,说是不会吧,就设备问题却是一点就透,要不是她不愿意,冯师傅还挺想收她来维修队的。 林湘自然不愿意去维修队工作,只能婉拒冯师傅的好意。 连哄带骗的请动了冯师傅,二厂众人着实又对林湘刮目相看。毕竟冯师傅对二厂的鄙夷不加掩饰,林湘这本事不小啊。 冯师傅应承下来的事情绝不会办得马马虎虎,三天时间,他基本全泡在二厂,将汽水线生产设备认真拆卸排查,这一查不要紧,发现的问题是真多。 起码使用了几十年的老设备如行将就木的老人,上回林湘看着说明书指挥人修整的只是表面的问题,内里当真是问题一堆。 第38章 你嘴怎么肿了! 周月竹知道今晚林湘和贺鸿远请客吃饭去了,她一门心思等着林湘回来,可眼瞅着天都黑尽了也没等到人。 在林湘房门前磨蹭片刻,周月竹琢磨着明日还要上班,转身就要离开,这时楼下传来轻微的开门声吸引她顿住了脚步。 “湘湘姐,你回来啦!”周月竹双手绞在一起,见到大门处出现的白色身影,眼睛瞬间亮了,忙踮着脚轻声下楼迎过去。 “月竹,你还没休息吗?”林湘被周月竹的动静吓了一跳,她本来就是心扑通扑通剧烈跳动着跑回来的,不妨周家还有人没睡,此刻见到月竹,总有种自己干了坏事被抓包的羞耻感。 “没有,我等你呢!”周月竹下到一楼,站定在林湘面前,刚要抬手挽上她胳膊,却盯着林湘压低了声音惊呼,“湘湘姐,你这嘴怎么肿了!” 倒不是真肿起来,可就是明晃晃地红,简直比文工团的文艺兵表演时涂抹了口红的嘴还要红。 不过红的还不一样,涂了口红的嘴是干巴的红,可林湘樱唇却是水光潋滟的红,瞧着明艳滋润,红得惹眼。 林湘心跳都快漏了一拍,在心中无声地骂了某人一句,忙抿了抿唇,忽悠周月竹这个单纯的小妹妹:“哦,今天晚饭太辣了,你知道黄灯笼椒可不一般,我吃到好几个,辣得我不行。” 周月竹听着黄灯笼椒便懂了,那确实挺辣的。 她不再纠结林湘红艳艳的唇,转而挽着林湘的胳膊上楼,二人进屋后,周月竹一副少女心事羞答答的模样,要和林湘讲秘密。 林湘忙着给自己倒水,夜里风大,还在墙边胡闹了一阵,她这会儿口干舌燥,捧着搪瓷盅仰头灌水,一连喝了大半盅才解了渴。 适时的,周月竹的声音也响起,嗓音中带着少女独有的娇羞:“湘湘姐,我跟你说的秘密,你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哦。” 林湘点头,被凉白开滋润过的红唇越发潋滟:“你说,到底怎么了?” 周月竹一张小脸通红,似飞云染霞,双手来回来去地绞着麻花辫发尾,口出惊人道:“我今晚跟沈建明……亲嘴了!” “咳咳!”林湘差点喝水呛着,作为今晚也干了坏事的人,她立刻联想到月黑风高的红砖墙边。 不过一看周月竹这小姑娘,林湘还是端着大姐姐的沉稳架势,坚决不能在人面前露怯:“呀,你们进展不错嘛!沈建明同志这是开窍了?” 打开了话匣子,周月竹再害羞也忍不住嘀嘀咕咕,讲述着今晚和沈建明约会时,两人历史性地突破。 只是林湘越听越不对劲,感情周月竹和沈建明的亲嘴就是双唇贴了一下,立刻就分开了,没了。 她只能在心中感慨,这两人也是够纯情的。 哪像……咳咳…… 周月竹羞答答地聊完自己的秘密,立刻又八卦地关心她:“湘湘姐,你和堂哥处对象也有一段时间了,你们亲嘴儿没有啊?” 这小丫头单纯却也直接,着实令人招架不住。 “咳咳!”林湘脑海中不自觉再次闪回某些不太纯情的片段,一脸严肃道,“没有!我和你堂哥可是非常朴素纯洁的谈对象,我们就拉过手。” 周月竹:“……” “天哪,堂哥这行动也太慢了吧!还是军人哪……”周月竹没谈对象前也听说过谈对象的男人不老实的,不说亲嘴儿,一般也得亲亲脸颊呢,没想到自己堂哥这么久了竟然只拉过湘湘姐的手。 埋汰了堂哥两句,周月竹突然又醒悟过来,这也正常,堂哥本来就比其他男同志难接近,以前任何女同志都挨不了他身的,对谁都冷淡,像座冰山似的,想着让堂哥主动去亲人,简直是做梦! —— 昨夜好不容易将月竹打发回屋,林湘美美地睡了一觉,星期一又踩着点儿去上班了。 二厂如今的处境稍稍好转,工人们合理分配着工作和摸鱼的份额,在力争不加班的情况下完成生产任务。 赵主任天天四处晃悠,似乎要将尾巴翘上天,还特意找上一厂厂办的宣传干事来采访采访二厂,争取在食品厂内部报纸上给二厂搏个版面。 林湘没想到,沈春丽真就过来了。 一厂宣传干事沈春丽入职后便负责食品厂报纸的撰稿,这份报纸是厂内部每月的重大新闻总结,多是汇报生产作业情况,再重点采访一些先进个人、集体,宣传弘扬奋斗建设精神与思想。 林湘看过几期报纸,简而言之就是非常正能量。 “来,沈干事,坐着坐着,把这儿当自己家就是。”赵主任没什么架子,就连一厂的宣传干事来了,也没使唤手底下的人干活,反而自个儿给人泡了茶,接着就滔滔不绝谈起二厂的不容易。 沈春丽对二厂早有认知,无非就是人人都提及的懒惰、松懈、不积极、思想觉悟有问题、没有革命精神……可这回,二厂实实在在地给厂里增创了效益,她认为给二厂一个版面还是值得的。 只是赵主任实在太能说,尤其是胡说。 在他口中的二厂成了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弃子,二厂的职工们是坚守家庭的可怜人……沈春丽嘴角一抽,实在难以下笔。 “赵主任,咱们谈谈这次汽水改包装的事吧。”这才是沈春丽此次撰稿的重点。 “哦哦,对。”赵主任还沉浸在二厂的不容易中呢,听着这话忙招呼林湘上前,“小林来,她是二厂的功臣,让沈同志采访采访你。沈同志,你可得好好写我们小林同志啊,那些个成语啊,好话啊,反正也不要钱,都招呼上。” 林湘:“……” 沈春丽:“……” 两个年轻女同志交流起来就很顺畅了,沈春丽问完问题,心中已经有了大致思路,收起纸笔时,再看向林湘的眼神便多了几分探究与打量。 林湘冲她笑了笑:“春丽,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沈春丽跟着翘了翘嘴角:“没什么,我就觉得你挺有本事的。” 一般人哪能想到往包装上添一句话能有这么大作用,现在看来,自己表姐苦苦追求的贺团长会和林湘在一起,眼光确实不错。 想到表姐孟菁,她思绪飘远,昨晚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表姐回家时气冲冲的,脸还红得不行,一时不知道是在生气还是羞恼。 沈春丽问她也不说,只关上房门一个人待着。 林湘不妨沈春丽如此直白地夸自己一句,倒是坦然接受:“那你记得把我们二厂的版面写大点儿~” 沈春丽表情瞬间严肃起来,一把紧攥着纸笔,坚守原则道:“那要看本期报纸的安排,我可不会给你开后门!” 林湘忍俊不禁。 送走沈春丽,林湘回办公室复命,只见赵主任攥着一沓票据叫自己,上来就是分发奖励。 “小林这阵子可是给咱们二厂长脸,又来这里没几个月,咱们厂这一沓奖励的棉花票肉票和糖票糕点票你多分点。” 在厂里偶尔还是有些额外的福利的,林湘这也算是彻底打入内部,成为核心干事,自然受待见。 孔真真和马德发对此也没有异议,两人拿了几张比林湘份额少的票据,依旧美滋滋。 “谢谢主任。”林湘可不客气,既然是送上门的好东西,自然来者不拒。 她一一清点,棉花票有四张,共计四斤的量,另外还有一斤肉票,一斤糖票和糕点票。 上个月发工资的肉票、糖票和糕点票都花了,就连贺鸿远的份额也给她买了吃的,可林湘还是馋呢,有钱也没法天天大鱼大肉糖果糕点吃着,这几张票真是“救命”了。 下工后,林湘和来接自己回家的贺鸿远道:“我们先去供销社那边买点菜和桃酥回去。对了,这几张棉花票给你娘寄回去吧。” 浪花岛的冬天也有二十多度,穿长袖衬衫差不多也能过,最多再穿薄毛线衣,基本不需要做棉袄,林湘想着在西丰市的贺大娘更需要扯棉花做棉袄或者棉被。 贺鸿远琢磨:“这边冬天温差大,白天虽说暖和些,可夜里还是凉,你过来的时候有带冬天的衣服?还是得做一件薄棉袄。” 林湘疑惑:“真用得上?” 贺鸿远轻笑,瞧着林湘认真思考的模样,忍住了捏捏她脸蛋的冲动,垂在军裤边的手紧了紧,道:“这样,你手里的四斤棉花票寄给我娘,我那里还有棉花票给你做棉袄。” 林湘蓦地瞪圆杏眼:“你这不是多此一举?” 怎么他不直接给贺大娘寄去。 贺鸿远轻挑剑眉:“我娘收到你寄回去的棉花票肯定更高兴。” 林湘:“……” 这人还真是……挺会拿捏人心的。 在供销社买了半斤江米条和半斤桃酥,糖票暂时留着,林湘又带着贺鸿远上隔壁海鲜站挑了一条鱼。 今日运气不错,渔民打渔回来收获满满,连带着海鲜站的东西也新鲜,活蹦乱跳的一尾打铁鱼串着草绳递来。 林湘正掏钱付钱,头也没回地就让贺鸿远接着。 贺鸿远还是头一回和除了自己母亲之外的人来买菜,尤其这人还是自己对象。 看着林湘在水缸子里认真挑选,一定要挑一条最新鲜,模样最漂亮的鱼,又使唤自己拎着动作,她则付了钱,转头冲自己一笑。 “走吧,家里有佐料,咱们今天炖鱼汤喝。”林湘心情雀跃。 贺鸿远听到家这个字,不由得在脑海中勾织着一栋房子的模样,是自己和林湘的家。 不过,现在的二人仍是在周家,到家后,林湘马不停蹄去准备鱼汤,给今天的晚饭加餐。 第39章 就你们欺负林湘是吧?(捉虫) 一厂面对来势汹汹的竞争对手,确实是遭到了近年来最大的一次危机,能明显感受到食味虾酱罐头在蚕食119虾酱罐头的份额。 厂领导们开会研究,尤其是着重听取虾酱车间主任秦阳波的想法,毕竟他们主抓管理,抓大局,真要论虾酱生产的专业度,自然个个比不上虾酱车间的人。 秦阳波是厂里老资历,又一手带出虾酱罐头这个王牌车间,完完全全地将119食品厂的地位推至高峰,成为南方各省市老百姓人人知晓的食品厂,不可谓不是劳苦功高。 这次制定应对食味食品厂的策略,黄厂长是希望虾酱车间与上回意外发现的人才林湘一同商议的,小年轻的脑子活泛,比他们这些思维僵化的老油条有优势,因为要出席海宁省商品贸易行会,他让尤秘书促成了林湘参会,看看能不能给虾酱生产车间提些好建议。 在海宁省商品贸易行会上,黄厂长也是第一次见到了近来风头正盛的食味食品厂厂长邱志勇。 邱志勇带着两个年轻男女游走于行会核心干部群中,像是与谁都能唠上两句,面容和善,爽朗健谈。一会儿功夫,黄厂长见到他身边的年轻男同志对着海宁省商品贸易行会副会长亲热地叫了一声郝叔。 尤秘书低语:“厂长,原来……” 黄厂长摆了摆手,并没让秘书接着说下去,可心下了然,这是人家的关系。 不多时,食味食品厂三位寒暄而来,像是近来与119食品厂争夺地盘与订单的事情并不存在,两只老狐狸第一次见面,热络得不像样。 “黄厂长,久仰大名,119食品厂可是我们海宁省的龙头老大啊。” “邱厂长,还是食味食品厂有本事,近来风头正盛啊。” 尤秘书默默听着,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食味的三人,厂长邱志勇跟笑面虎似的,他身旁的年轻男同志一脸傲气,女同志则默默打量着自己这方。 双方高手过招,互相介绍之下,尤秘书得知那年轻男同志是新进厂的职工,叫周鸿飞,似乎是身份不简单;女同志叫邱秀萍,是邱厂长侄女。 食味邱厂长话里有话:“黄厂长,119虾酱罐头独霸那么多年,可得分点儿汤给我们吃,现在可是提倡共同富裕,你们怎么也不能吃独食啊。” 119黄厂长见招拆招:“邱厂长,食味本事那么大,哪里需要我们让?我看就是盯着我们啃下一块肉啊。” “黄厂长,你这是说笑了,119吃不下的我们帮着吃两口,多和谐。” 黄厂长憋着一肚子气,看着这笑面虎表面上客客气气,实则每句话都在埋汰自己,埋汰119节节败退,偏偏他还发作不得。 毕竟自家厂里的虾酱罐头现在确实面临颓势。 见对方三人意气风发,黄厂长嘴角一抽,突然想到什么,转移了话题:“确实,现在讲究的就是共同富裕,大家互帮互助,我们二厂的汽水也多亏了你们哈哈哈哈。” 提到二厂的汽水,黄厂长顿时笑开了花,食味食品厂托关系上各路销路,结果顺道替二厂汽水铺了路,真是妙且解气。 邱厂长听到119的人提起那破汽水,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僵住了。 那破汽水真是下作,莫名其妙往包装上印什么字儿,几乎是指名道姓地贴着食味虾酱罐头,害他们货铺到哪里,119二厂的汽水也就能卖到哪里。 大家一提虾酱罐头,竟然说就得配那汽水! 被黄厂长一句话怼得笑容消失的食味食品厂三人径直离开。待走远些后,邱厂长身边跟着的女同志忿忿不平道:“这119的还揣着明白装糊涂!就不知道谁想出来这么损的招儿,搞得我们费劲心思铺的路倒给他们做嫁衣了,听说他们汽水以前都卖不出去的,现在订单一下多了很多,这不气人嘛。” “哎,算了。”邱厂长到底是老江湖,总归沉得住气些,他招呼侄女,“秀萍,你别使小性子,他们也就搞这种小动作,有本事在虾酱罐头上给咱们打回去。” “也是。”闻言,邱秀萍瞬间开心了。 周鸿飞则不屑道:“邱叔,咱们厂现在怎么会怕他们!” 邱厂长对周鸿飞这纨绔子弟其实压根儿看不上,但是他身份不简单,想到他爸到底还是要给几分面子的:“那是,鸿飞啊,还得多亏了你家里关系硬,帮咱们打通了不少门路。有机会,我得去拜访周首长。” 周鸿飞瞬间骄傲起来:“叔,我爸可欢迎你。” 结束全省商品贸易行会的黄厂长回到厂里,第一天就听上办公室汇报应对策略的秦阳波滔滔不绝阐述着方案。 对于改动配方这件事,黄厂长持怀疑态度。 这样的大厂,这样已经深入人心的虾酱味道,真要改动配方,哪怕是细微的改动,也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 可是秦阳波异常坚定,愿意立下军令状,对自己的应对方案十分有信心。 秦阳波是厂里老人,又是虾酱生产车间的主心骨与领头羊,很多时候,他在虾酱生产车间工人们中说话比厂长和书记还好使。 黄厂长不能不考虑他的方案。 他询问一番那小林同志有没有什么想法,尤秘书复述一遍,却听到旁边的秦主任不以为然地嗤笑。 “厂长,你要真是不信任我,宁愿听一丫头片子的话,听一刚进厂的新工人的话,那直接听她的去吧,我这虾酱车间主任的位置让给她都行。” 秦阳波个人情绪严重,厂长想听听一个刚入厂,还什么都不懂的丫头片子的意见就足够打他的脸,令他面上无光。 黄厂长沉默片刻,只能先安抚秦阳波一番,最终决定召集厂里领导班子开会举手投票表决,众人意见各异,同意秦阳波方案的人数险胜反对的人数。 这件事拍板定下,秦阳波又立下军令状,如果不能把食味打趴下就直接辞职的豪言壮语一力主张了对配方进行改动。 改动了虾酱配方的罐头装车运送,一车一车地往各大百货大楼和市政单位送去,没多久便传回了坏消息。 彼时林湘正听孔真真和马德发聊八卦。 二厂的汽水订单飙升后,经过生产设备整修和厂里强调培训生产作业的规范化与标准化,如今大伙儿的生产效率提高不少,一车车装着汽水的卡车也陆续送出,满是蓬勃景象。 可119食品厂对二厂汽水的关注也就那么几天,大伙儿还是爱听虾酱罐头的八卦。 “那秦主任真的立下军令状了?说没打赢食味就辞职?”林湘倒是没想到秦主任如此有气性。 她来厂里时间不长,可也听说秦阳波在厂里地位超群,虾酱车间的工人们只服他。 可以说,虾酱车间就是他一手带起来的,没日没夜打拼成王牌。 孔真真点头,有些兴奋道:“秦主任可是狠哪,还说不光辞职,今年工资都不要了,就不信干不掉食味。” 马德发桌前摆着诗集,不时念上两句,他倒觉得秦主任有血性:“你们说秦主任把配方改了能不能成?” 孔真真琢磨来琢磨去,琢磨不出个答案,要是二者口味接近,119的牌子可比食味响,那一定能打胜仗啊。可这么突然改了味道,要是老百姓接受不了呢? 她沉思许久,最终只憋出几个字儿:“说不好。” 林湘听八卦的同时正研究着几份资料,闻言缓缓道:“我不太看好。” “坏了,坏了!”上工间隙去上厕所的瓜子大姐兴冲冲地跑回来,嘴里嚷嚷的声儿不小,“一厂的虾酱配方改出问题了!” 办公室里几人面面相觑,心头不免咯噔一下,忙出去看看具体情况。 邱红霞就是上个厕所的功夫,听到了隔壁坑几个工人的对话,言语间似乎是今儿听说了外头各大百货大楼反馈虾酱销量差,还有不少老顾客反应味道变了,变难吃了,闹着要退货退钱的流言。 二厂的工人们也跟着凑热闹,听邱红霞这么一说,纷纷嚷嚷着完了完了。 就连马德发和孔真真也一脸愁容,担心啊。 一厂气氛凝重,虾酱罐头要真是出了大问题,整个厂的效益都得去一大半,事关重大,就连其他车间的工人也紧张起来。 一厂虾酱车间内,主任秦阳波正来回踱步,不住地品尝着改动配方后的虾酱,这回在对虾发酵阶段加入的配料比例做了轻微调整,加上延长了三个小时的发酵时间,这便使得虾酱口感变得更加浓郁,简单来说,是朝食味虾酱的味型靠拢了。 他一向自诩手艺精湛,只觉得食味那味道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可是119虾酱这一变,竟然变出事儿了,外头的反响并不好。 “秦主任,这可怎么办?销售科宋科长说很多百货大楼都反应卖得不好,还有客人闹着要退钱的,说咱们味道变了。”车间副主任焦虑不已。 秦主任捏紧手攥成拳,对自己亲自把关的虾酱味道有十足地信心:“这是刚改配方,大伙儿一下子没适应,再等等!” 副主任惊讶:“咱们就这么等着?” “不然还能怎么办?”改动配方后虾酱罐头已经装车售出,这件事难道还能当做没有发生过?秦阳波不是个喜欢哭天抹泪懊悔不已的人,如今自然只能撑过去。 兴许客人们马上就能吃出新配方的好,再说了,食味那味道都能卖得好,自己改良配方后的虾酱怎么可能卖不好! 一厂没有明显动静,只是风言风语不断。 林湘在二厂基本也就是听邱红霞打听来消息知道些八卦,听说秦阳波上厂长办公室拍着胸脯保证一定能卖好,就是要再等等,给些时间。 第40章 三更 二厂的工人们原本正在厂子里干活呢,听着外头风言风语传得厉害。自己厂里的小林这几日都在一厂忙活,说是被借调去虾酱车间了,大伙儿这会儿听着外头有人说起虾酱车间的那帮老家伙合伙欺负小林,把人当个摆设,干什么都不配合,当即就怒了。 嘴里念叨着真不是东西,一小部分工人就风风火火赶了过来。其他的还是在上工时间,设备都转着呢,实在走不开,不过大伙儿声援了,说要是真干架了通知一声,麻溜就过去。 等到了虾酱车间一看,嚯,自家厂里的小林纤细苗条,正对峙着一群膀大腰圆的工人,哪里有胜算! 邱红霞领头就开骂,直骂得虾酱车间的工人们脑子发懵。 这有他们什么事儿! 发酵组组长何志刚第一个站出来,声色俱厉道:“邱红霞你想干啥?你们二厂的还想来我们一厂闹事?这是虾酱车间,不是你们汽水车间!给我边儿待着去!” “我呸!”邱红霞也是厂里老人了,说话中气十足,平日爱嗑瓜子也练就了一副好嘴皮子,当即就扯着嗓子骂了回去,“何志刚,就是你带头欺负我们小林的吧?一帮子还说是厂里老资历,资历老就是用来欺负新进厂的小姑娘的?小林是好心来帮你们的,你们真是关着屁股拉磨,转着圈的不要脸啊!真当我们二厂的好欺负了?虾酱车间的听好咯,小林是我们二厂的人,谁要是敢欺负她,现在就站出来,咱们干一架!” 虾酱车间众人:“……” 谁要打架啊! 这二厂的工人真是名不虚传得浑!看看像什么样! 林湘在一旁看得叹为观止,原本她准备今日执行补救方案,等着时机成熟了,再借着厂长的威势,自己就能说动虾酱车间的工人好好做事,其实刚刚普通的工人们已经动摇了,她再添几把火就够了。 只是哪成想,二厂的工友们会突然杀出来,相较于自己文明不少的讲道理,二厂工友们那叫一个稳准狠,气势汹汹地就开骂了。 骂得虾酱车间的工人们面面相觑,一时是脸红脖子粗。 搅拌组组长忙出来打圆场:“行了行了,这都闹得什么事儿啊!都散了!要是一厂二厂打起来不让人看笑话嘛。” 只是发酵组组长何志刚不依不饶:“散了个棒槌!他们二厂来闹事还有理了?等着,这事儿必须找厂长来评理!” …… 等黄厂长、尤秘书以及二厂主任赵建军赶到发酵车间,听两方群情激愤地争相告状后,黄厂长眉头都快拧得能夹住苍蝇了。 他也不是不知道发酵车间的傲气,不愿意配合林湘的补救措施,为着这事儿,他都亲自过来做了好几回思想工作,偏偏这帮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得嘞,今儿就闹大了。 当然,二厂这帮人也是犯浑的,一个个比恶霸还土匪!又是骂人又是要打架的。 黄厂长头疼。 他扫一眼人群中央纤瘦的身影,反倒是林湘这年轻同志处变不惊。 想想这些日子,他决定一碗水端平,各打三十大板。 “你们虾酱车间最近事情不少,哪一件不是闹得风风雨雨的?从几个月前食味虾酱罐头来抢地盘抢订单,全厂都在想办法,为你们车间出谋划策,就连二厂的同志也心系这边,小林同志是我点名借调过来的,你们倒好一个个就欺负人年轻资历浅,不配合也不团结!”黄厂长严厉起来倒是显出几分年轻时候当兵的气势,虾酱车间里霎时寂静无声,工人们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也是虾酱车间作为厂里王牌车间,向来都是被厂领导表扬,被其他工人们羡慕尊敬的,如今冷不丁被厂长当着这么多外人批评,脸上臊皮得很。 不少人垂着头,一时心头发慌。 “小林同志的方案我看了,值得试试,现在119虾酱罐头在外面的名声都要完蛋了,再不行动,你们车间就等着关门了!”黄厂长厉声呵斥,终究是撕破了那层表面维持的和平伪装,“大家都给我好好配合小林同志,你们秦主任不在,别真以为就能自由散漫,不听组织上的指挥!” 虾酱车间这边沉默无声地被训话,另一边的二厂工人们欢欢喜喜地看他们被训,一个个恨不得来点瓜子花生看热闹,结果黄厂长一转头,枪口就对准了他们。 “还有你们!这里有你们什么事儿?一个个地冲过来又是骂架又要打架的,还有没有组织有没有纪律?”黄厂长怒气冲冲正欲好好教育二厂的工人,却被一旁的赵建军给截断了话头。 “厂长,我们二厂的工人实在是太不像话了!您歇着,我来骂!”赵建军跳出来,一副要大义灭亲的模样。 黄厂长抿着嘴看他一眼,眼皮又是一跳,总觉得这丫指定搀着什么坏水儿,果然…… 赵建军对着二厂工人们严肃道:“你们这是干嘛来了?一厂二厂都是兄弟姐妹厂,一家人,你们冲过来这是做什么!就算一厂虾酱车间的工人们做得不对,就算小林被他们欺负了,你们也不能这么冲动啊!就算虾酱车间的工人们仗着资历看不起年轻同志,你们也不能直接上去骂架,撸袖子要打架啊!就算虾酱车间的工人们仗着人多,几百个人欺负小林一个人,你们再看不过去也应该报告厂长啊!咱们厂长最是大公无私、公平正义,肯定能主持公道的!” 虾酱车间工人们:“……?” 含沙射影地骂谁呢? 厂长:“……?” 这是训一厂还是训二厂呢? 林湘听着赵主任的话默默垂下头,努力压下嘴角翘起的弧度,赵主任指桑骂槐的本事真是不小!再一看虾酱车间众人的脸都黑得不像样了。 一场风波结束,双方都被教育了一顿,赵主任带着二厂众人雄赳赳气昂昂回去,临走一个个不忘板着脸用眼神再警告虾酱车间的工人们老实点。 林湘先是跟着送了送二厂的工友们离开,她今日确实没想到瓜子大姐一群人会赶来,甚至会为了自己和虾酱车间的工人吵架、打架,虽说瞧着气势汹汹不好惹,可她心里一阵暖流涌过。 “瓜子大姐,今儿谢谢你们。”林湘不时会给人散几颗糖,今儿手上什么也没有,只能道,“你们快回去歇着吧,别耽误下班。” 邱红霞摆摆手,一脸大无畏:“小林,你少跟这群白眼狼待一块儿,早点回来啊!大姐还指着跟你吃瓜子说八卦嘞!” 要说二厂所有职工,瓜子大姐邱红霞最爱和林湘磕着瓜子吃瓜,原因无他,小林同志一听到各种八卦眼睛就亮晶晶的,最投入最好奇最积极,这可给爱讲八卦的邱红霞以最高的尊敬待遇,一个听得起劲儿,一个讲得来劲儿。 绝配! 送走二厂工友和厂长,林湘再回到虾酱车间时明显感觉到屋里气氛变了。 许是从来没有人敢这么指着他们鼻子骂,虾酱车间工人们脸上臊得慌,偏偏邱红霞骂得每个字都是事实,这会儿,一群人也没敢多看林湘,装着各自忙碌,再听到林湘谈起后续的调整内容,嘴上不说什么,手上也配合起来。 …… 中秋节当日一大早,林湘匆匆起床挑了衣柜里四件新衣服中最红火的一件,暗红色对襟褂子,掐腰修身,勾勒出她这些日子养好身体后渐渐玲珑的曲线,下身一条黑色小脚裤,将两条笔直的长腿展露无遗。 林湘洗漱好后进厨房帮忙,周家几人的鸡蛋份额加上林湘的鸡蛋份额混在一处用,如今正值中旬,家里鸡蛋还剩十三个,节日上怎么也得吃好点,林湘打了三个鸡蛋调散蒸鸡蛋羹。 一旁的冯姨一早起来和面揉面,忙活着煮上玉米糊糊的时候,面也醒好了,上锅蒸熟二合面窝窝头。 饭桌上一人一碗玉米糊糊,一盘二合面窝窝头嘭开绵软的身子,正散发着腾腾热气,鸡蛋羹金黄泛着水泽,用勺子纵横划开再倒入少许酱油和芝麻油,洒上葱花,最后拿出119虾酱罐头舀了一勺到小碟中,与咸菜丁一道成了下饭神器。 “今天中秋,你们下工后可别耽误时间,早点回来啊。”冯丽几日前就琢磨好了中秋晚饭,怎么丰盛怎么来,攒了许久的肉票都留着呢,连带着贺鸿远换来的一并使了。 周月竹和林湘连连应声。 “妈,我肯定一下班就跑,回来帮你弄菜!”周月竹最喜欢过节,一桌子都是好吃的。 林湘也附和:“冯姨,你放心,今儿过节呢,大伙儿肯定都不耽搁。” 就连周生淮这个平日里经常忙得不见踪影的旅长也表态:“杀鱼的活给我留着,我回来操刀。” 冯丽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那感情好。” 吃着稀饭,众人偶尔夹一筷子虾酱,吃着吃着,冯丽尝出些许不同:“湘湘,这虾酱味道是不是有点不一样了?” 周家这罐虾酱是林湘带回来的,改动配方后的新款。 冯丽有条好舌头,一下就吃出了不一样,周生淮则不然,糙惯了,只觉得虾酱都是一个味儿。 “冯姨,你尝了两口就吃出来啦?这是新改动配方后的味道,前阵子刚开始卖的。” 冯姨又夹了一筷子同玉米糊糊一道入口,咂摸片刻道:“我还是更喜欢原来的味儿,以后119罐头难道都是这个味儿了?” 林湘笑了笑,想着今日的变动,斩钉截铁道:“不会,这是我们厂里特意出的中秋特别款虾酱,建议大伙儿配着月饼吃呢。” —— 金边市食味食品厂。 近几个月来风头正盛的食味食品厂可处在一片欢腾氛围中。 第41章 两更半 这一年的中秋似乎与以往都不同。 林湘穿越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迎来重要节日,在前世孤孤单单过了二十多年,竟然在这里和对象以及和善的周家人月圆人团圆般在中秋夜赏月吃月饼。 银月高悬,平等地照拂着每一寸土地,洒下点点光辉,家属院里众人都在院子里活动,谈天说地,分享着中秋的喜悦,大人孩子,夫妻情侣,在这一刻皆是团团圆圆。 安静角落,林湘脸颊红扑扑地靠在贺鸿远肩头,男人肩膀坚实可靠,放在后世就叫太平洋宽肩了,林湘毛茸茸的发顶蹭了过去,丝丝碎发扫过贺鸿远脖颈,有些痒。 一阵微风拂过,带来丝丝凉意,贺鸿远刚想问林湘一句冷不冷,就见靠着自己肩头的女人蹭地起身,一脸惊慌。 他心头一紧,忙追问:“怎么了?” 林湘用食指轻轻刮着自己下巴发呆,转瞬看向贺鸿远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懊悔:“坏了,我刚刚用手指月亮了!” 贺鸿远不解:“指月亮怎么了?” 林湘惊讶:“你没听过吗?指了月亮要被割耳朵!” 贺鸿远几乎是被林湘的话逗笑,抬手贴上林湘耳朵,粗粝的掌心包裹着她娇小可爱的耳朵,轻轻摩挲:“你今年不是三岁了。” “你才三岁!”林湘小时候就信这个,那时候在孤儿院也不知道是哪个孩子带头说起的不能用手指月亮,不然会被割耳朵。 彼时年幼的小林湘深信不疑,时刻注意这一点。 她忍不住往贺鸿远腰上掐了一把,嗔怪道:“还说我幼稚是吧?” 只是男人轻轻摩挲自己耳朵的动作怪痒的。 “没事,要真是要被割耳朵,我替你受着。”贺鸿远低语,“我不怕。” 仿佛只有幼童才能一本正经谈起幼稚的迷信,林湘看着夜色下男人英俊的脸,抬手抚上他脸颊,如刀劈斧砍般的下颌线在银色月光下更显锋利,可眉眼却是温柔的。 林湘听到这话受用,细碎的声音被风声拉长:“要是小时候有人对我说这话,我就不会一直害怕了。” 贺鸿远像是听见了儿时自己的心声,再看向林湘时,黑色的眼眸中似蓄起风暴,转瞬又归于平静,将林湘再次按在自己肩头靠着,没再言语。 月色皎洁明亮,照拂着地上的人儿,相依相偎。 —— 中秋节后,林湘回到了二厂。 一厂的危机暂时解除,改动了配方的虾酱罐头销完了所有存货,还赢得了令人惊讶的瞩目,等经典口味的虾酱罐头重新上市,119虾酱罐头似乎找回了他的体面,将食味的风头抢尽。 林湘在一厂名声大噪,就连厂长也在大喇叭里点名表扬了林湘的贡献。一厂工人们在近一两个月过得是提心吊胆,眼看着自家王牌产品差点被人彻底打倒,如今终于是起死回生,对林湘刮目相看。 各大车间里一边作业一边闲聊,几乎三句不离林湘。 “林湘同志真的不得了哎,一下就把虾酱罐头掰回去了。” “这林湘在二厂真的是可惜了。” “别着急啊,不是说她十月就要回来吗?人本来就是咱们一厂的人。” 有健忘的工人好奇:“当时是咋了,把咱们一厂的林湘给弄去二厂了嘞?” 记性好些的工人们瞬间对视一眼,纷纷扭头看向被降职到豆豉鱼罐头车间成为一级普通女工的何芬。 好几个白眼儿朝她翻了过去:“还不是怪有人一肚子坏水儿嘛,不然林湘哪至于去二厂那么个地方啊,真是埋汰人。” 何芬正在搅拌豆豉,鼻息间满满是刺激的腐臭味,一大缸豆豉的杀伤力不小,她感觉自己似乎也被腌入味儿了,每日回家后闻着衣裳裤子也是一股豆豉味儿,恶心得她想吐。 她原本是厂办坐办公室的体面工人,人人羡慕,现如今天天在车间搅拌豆豉,手酸脚软,一身怪味儿,她已经快要疯了。 刚刚听到厂里的大喇叭里传出厂长表扬林湘的声音,这会儿又听到满车间,甚至满厂的人都在讨论林湘,甚至有人追根溯源冲自己翻白眼,何芬只能垂下头,再没敢说什么。 虾酱车间重获生机,无论如何是暂时顶住了食味的这轮攻势,工人们充满干劲地继续行动,大有打赢一场胜仗后的激动与兴奋,全都化为了奋斗的力量。 只是秦阳波还在家歇着,虾酱车间一时群龙无首,黄厂长琢磨着秦阳波是虾酱车间的“开国功臣”,工人们最服他,技术上也是他最厉害,厂里所有海鲜罐头的制作都是他一手研发出来的,车间离了他还是不行,必须得让人回来。 可车间副主任和发酵组组长上秦家请人去,却被人拒绝了。 秦阳波说自己没本事,还是不回来了。 黄厂长哪里不知道这人最是好面子,如今危机被林湘解除,他只觉得自己被打脸了,输给了一个小丫头,根本没脸回来。 “这老秦一把年纪了还跟三岁小孩儿似的!”黄厂长发愁。 尤秘书劝慰道:“厂长,秦主任现在就是面子上下不来,不如再缓缓,等事情多过去些日子再说。” 幸好虾酱车间工序流程规范,秦阳波暂时不在也能顺利运转。 黄厂长也觉得只能先这样。 秦阳波还好面子不回来,黄厂长便先顾着林湘那头,这可是个人才啊,这回给厂里立了大功,奖金和奖励是不能少的,更重要的是,他琢磨着立刻让林湘回一厂好好重用,二厂真不是她该待的地方。 这么琢磨着,黄厂长带着特批给林湘的一百元奖金与一份奖状,与尤秘书一道往二厂去了。 一墙之隔的二厂此时正是热闹时候。 林湘回来,赵主任组织工人们齐刷刷鼓掌欢迎,可把林湘弄害羞了,这场面未免有些中二! 只是工友们脸上都是一脸兴奋激动,一双手拍得响。 瓜子大姐激动道:“哎呀哎呀,我回家属院都跟邻居说,这回帮虾酱车间打败食味的是我们二厂的人,我还说我跟小林关系可好了。” 车间杨工同样与有荣焉道:“小林有本事,就是我们二厂有本事,也等于我们大家都有本事嘛!” 杨工就是那日去一厂虾酱车间差点撸袖子打架的工人,天生力气大,以前没有搅拌设备时,他靠两只手就能搅拌得到位。 林湘再次向大伙儿道了谢,回办公室放好包,等上午临近吃午饭时间去车间检查操作规范时,就和大伙儿闲聊起来。 邱红霞把她拉着坐下说话,塞她一手瓜子。 可是这回的瓜子又不一样了,竟然还是剥好壳的! “邱红霞,你给我们的瓜子都有壳,怎么给小林的还是剥好的?”有工人瞧着就开始打趣。 邱红霞嗤他一声:“一边儿去,你们配吃老娘亲手剥的瓜子哇?也就小林配!” 林湘笑得不行,在上班时间也跟着摸鱼吃起瓜子来,只觉得自己待遇也太好了! 不仅是瓜子,其他工人不时送来个橘子,冬瓜糖,江米条,林湘差点在车间就吃饱了。 这几日林湘不在二厂,邱红霞可惆怅,自己一肚子八卦找不到最佳听众,现在林湘终于回来,她逮着人就大谈特谈:“你是不知道,咱们家属院里刘团长两口子吵得好凶哦……” “还有冯营长家婆媳俩吵架的,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 “对了,孙指导员媳妇儿肚子五个月了,她天天说怀的是儿子,可我看了那肚皮圆的哎,估摸还是个闺女,他们两口子想要个儿子都想疯了,生了三个闺女了,这胎要不是个带把的可咋整哦。” 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事儿就是这个时代的娱乐八卦,邱红霞是个耳聪目明的,啥事儿都知道,几乎快成了家属院百晓生。 林湘听得津津有味,只是听着听着,瓜子大姐竟突然将话题转移到了她身上。 邱红霞吃着瓜子问道:“对了,小林,你和贺团长准备啥时候办席啊?” 这个年代不时兴领结婚证,办了结婚酒席更能代表一对新人结合。 林湘嚼着口中瓜子,顿时愣住。 关于结婚的事情,贺鸿远曾经提过几次,林湘总觉得对于自由恋爱的两人太快了,满打满算,两人正式确立关系到现在也才一个多月。 不过,此刻林湘脑海中响起和贺鸿远相处的点点滴滴,尤其是昨天中秋夜,两人在喧闹的家属院中独处于一方安静角落举目望着月亮,她心头颤了颤,似乎和这样一个男人组建家庭令人向往起来。 林湘含羞笑道:“快了,到时候给大家发喜糖。” “哎呦,那感情好啊!”邱红霞觉着林湘和贺鸿远可般配了,“到时候你们来家属院选房记得问我,我给你指好地方,这住家不一样,要看的东西多,房子朝哪儿,左右两边邻居好不好处……学问大着呢。” 林湘心知这是正经事儿,等自己和贺鸿远结婚了,自然要申请住房,他们对家属院里许多家庭不熟悉,要真遇上不好相处的邻居得多痛苦,当即就答应:“好啊,桂花姐,到时候我肯定要来麻烦你帮忙选。” 两人说说笑笑,听到黄厂长的声音时,众人纷纷懒懒散散地散开。 黄厂长走进二厂,瞧着一群人又在偷懒,整个人都是麻木的,他也懒得浪费口舌,毕竟二厂已经没救了,便单独把林湘叫到一旁。 “小林同志,这是厂里特别为你批下来的奖金和奖状。”黄厂长现在看着林湘的眼神不一般,只觉得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当领导当惯了,擅长开会和长篇大论发表讲话。 第42章 怼渣爹第一名 林湘瞧着中年男人的外貌便猜出了他的身份。 待冯姨上前介绍时,更是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湘湘,这是鸿远他爸和他爱人,你叫周二叔和魏阿姨就成。”冯丽低声同林湘介绍后,转头看向丈夫二哥和现二嫂,“二哥二嫂,这就是贺鸿的对象,俩孩子好着呢,瞧着就是般配的。” 再是听闻了贺鸿远父亲曾经干出的荒唐事,心中有所评判,林湘这会儿还是得客客气气地招呼:“周二叔,魏阿姨。” 周生强年逾四十,身体却格外健朗,早年参加了大大小小的战役,靠着血汗打拼出满身战功,如今已经是西北军区赫赫有名的周首长。 自战场上磨砺出来的气势正盛,周生强锐利的目光打量着面前亭亭玉立的年轻姑娘,耳畔响起三弟妹的介绍,这是自己大儿子的对象。 想起大儿子,他一阵头疼。 周生强身旁的爱人魏敏慧脸上挂着笑,说起来话来如丝丝春雨滴答:“林湘同志模样真是俏,多俊的小姑娘啊。” 林湘对于对象的渣爹以及人后头的爱人并没有过多寒暄的心思,她的处境也有些尴尬,打过招呼便上楼去了:“周叔冯姨,我就不打扰你们叙旧说话,先上去了。” 周月竹也受不了这场面,虽说二叔二婶是自家实在亲戚,还是最亲的那种,可她也是知道二叔和之前的二婶那些事儿的,这会儿见林湘借口上楼,她也坐不住跟着起身走了。 两个小辈窸窸窣窣回到二楼,进到林湘房间才松了一口气。 周月竹坐到木椅上幽幽地叹气:“哎,二叔和现在这个二婶怎么过来了。” 尽管二叔对自己父亲不错,两人可谓是兄友弟恭,可是周月竹在心里仍是认为二叔做错了,只是她一个小辈,每回在父母面前发表意见都被小孩儿别插手大人的事情打发了。 林湘想到楼下两人,到底也好奇:“月竹,你二叔他们过来不会是特意来找你堂哥的吧?” 周月竹也不清楚,她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呢,今天吃了晚饭你和堂哥不是出门了嘛,我也溜达出去逛了一圈,再回来就见着二叔二婶来了,可吓我一跳。不过我在客厅,他们也没说什么,就互相问问最近怎么样。我就听着一句二叔说他儿子现在学乖了,也出息些了。” 林湘瞬间明白:“是他后来和楼下那魏阿姨生的儿子?” 周月竹点头:“嗯!不过我一点儿不喜欢他,特别皮特别赖一人,比堂哥差远了,以前还特别爱欺负我!” 在周月竹的印象里,这个堂弟就比自己小几个月,可他特别坏,小时候就爱扯自己辫子,经常弄坏自己的东西,攥个拳头打人,打了人还爱恶人先告状装哭,到长大后渐渐好些,见着周月竹就是嘴上埋汰几句。 林湘若有所思,想着贺鸿远如今好不容易平静的生活可惜,他生父一来,估摸会将这份平静打破。 —— 楼下客厅,周生强面色不虞,严肃的脸上全是不满:“鸿远跟我置气十来年,我不怪他,但是结婚是人生大事,他真就听他娘的随便找个女同志结婚?” 冯姨听着这话刺耳,忍不住辩驳两句:“二哥,湘湘是个好姑娘,模样好,学历不错,现在在食品厂工作也很出色,和鸿远挺般配的。” 周生强对三弟妹的话不置可否:“再好也是个市机械厂普通工人的闺女,对鸿远能有什么帮助?” 周生淮皱起眉头,劝道:“二哥,你早跟鸿远他娘分开过了,人娘俩你也多少年没管了,现在还操心鸿远的婚事做什么?鸿远不是小孩子了,他能自己做主。” “你倒是会惯着他!还有桂芳也是,怎么就给鸿远说这么个对象。”周生强自小就是家里顶梁柱,周家到他这一辈有五个孩子,上头一个大姐,下头三个男丁,最末是个小妹,当年抗战,周家父母打游击战受伤,周生强成了家中主心骨,冒着被鬼子抓走的危险偷摸寻回些吃食,紧着父母和大姐和弟弟妹妹吃了,他人机灵,自小就是村里最聪明的,带着周家人无人敢欺负,尤其是护自家人护得紧。 周生淮向来崇拜二哥,他从小时候就爱跟着二哥屁股后头跑,要是没有二哥,一家人兴许都要饿死了。再后来崇拜二哥当了军人,自己也跟着参军,一路升到旅长也没少了二哥的提携。 见二哥提到鸿远一脸无奈,自然也噤声了,转头问起鸿飞的情况:“二哥,鸿飞现在还在军区待着?” 提到与后面的爱人魏敏慧生的儿子周鸿飞,周生强的面色也没缓和到哪里去:“前头跟我吵了一架,自个儿跑金边来了,进了个厂里混日子,稍微改了点儿。” 明明自己有本事,爱人魏敏慧又是有文化有学识的,不知道儿子鸿飞怎么是那副吊儿郎当的德行! 魏敏慧听丈夫如此评价儿子忙纠正道:“哪里是混日子?鸿飞现在懂事不少,在那个食味食品厂干得很不错,说是厂长都很器重他,我们寻思他愿意出去历练历练也是好事。” 冯丽听着食味食品厂的名字有些耳熟,再一想,那不是林湘她们119食品厂最近打擂台的食品厂嘛,感情周鸿飞上那儿去了。 时间也晚了,周生强和周生淮亲兄弟寒暄一阵,这才各自歇下。 …… 这一晚,林湘睡得不大踏实,早起时庆幸没见到在周家客房住下的周生强和魏敏慧两口子,只吃了早饭,抓紧时间就上工去了。 贺鸿远近来已经恢复了日常工作,自然没有时间常常来林湘上下班,林湘蹬着自行车从家属院出发,两个车轱辘转动着渐渐就改了方向。 幸好二厂并不深究上班时间,她琢磨还是得去和贺鸿远提前说一声才好。 他父亲来了军区,不可能不去见他。 贺鸿远带队训兵做了晨练任务,刚刚解散了队伍,让战士们休息去吃早饭,就在这时接到门岗通知,说林湘同志在门口等他,贺鸿远吃了一惊,转而大步向外走去。 林湘还是头一回见到身上仅着一件军绿色短袖作训衫的贺鸿远,短袖衫下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肌肉硬邦邦的,散发着阵阵热气。 “怎么这个点儿突然来了?出什么事了?”贺鸿远追问林湘,仔细打量她也不见什么异样。 毕竟林湘从没在这种时候来部队找过自己,贺鸿远心知必然出了什么事。 “你……”林湘知道贺鸿远不认他那个父亲,尤其是提都不想提一句,可为了避免他被周生强的突然到来打个措手不及,林湘还是斟酌措辞后通知他,“月竹二叔来了,昨晚到的。” 听到月竹二叔四个字,贺鸿远脸上的柔情一瞬间退散,剑眉拧得高耸,神情肃杀。 “我想着还是提前过来跟你说一声,要是他来找你,你也好有个心理准备。”林湘也不管此刻偶有战士经过,飞快地伸手握了握贺鸿远的手掌,似乎能给他一点小小的力量,而后迅速收手扶上自行车把手,准备离去,“不过你冷静点,也别真的吵起来闹出事。” 林湘记得书中曾经提过贺鸿远是童年遭遇变故导致性情大变,尤其是性情偏执狠厉,他要是真在军区和生父吵架闹开了,很容易被人抓到小辫子。 毕竟现在还在十年特殊时期,许多人就盯着带节奏大字报伺候,不得不谨慎。贺鸿远升得快,年纪轻轻就到了团长位置,背地里难免没有嫉恨的。 “你放心,我都懒得和他多说两句话。”贺鸿远见林湘一门心思担忧自己,心头那股酸酸胀胀的情绪又翻涌得难以自控。 “好,我相信你能处理好,我得去上班了,先走了。”林湘扬起唇角同他告别。 贺鸿远的怒气只积蓄爆发在听到那个男人来了军区的刹那,低眉看着特意来给提前通知自己一声的女人身上时,眼中漾出丝丝缕缕的温柔:“嗯,你路上慢点儿,别着急。” 林湘见贺鸿远似乎没什么异样,也相信这个男人心性坚强,她双脚踩上蹬子,将两个车轱辘转动起来,向食品厂的方向去,待骑远了几米位置,林湘停下自行车回头看去。 男人仍注视着自己离开的方向,她弯了弯唇,大声道:“今晚我们一起去外面吃晚饭!” 贺鸿远点头。 留下一个约定的林湘迎着风,骑着自行车离开了。 在厂里一上午的时间,林湘难得地有些走神,正在翻阅书籍的她总是忍不住想起贺鸿远那边的情况,以贺鸿远的脾气和他对生父仇恨敌视的态度,两人怕不是会吵起来。 “小林哪,你过来。”赵主任冲林湘招招手,将人叫到跟前详细询问林湘上回提议的椰子水,“你那天说咱们可以卖椰子水是吧,我琢磨了会儿像是有搞头,就是这个生产情况啊,可比橘子汽水梨子汽水麻烦。” 先说原材料采购,橘子和梨子产地多,可选择范围也多,可椰子就没几个地方有,基本集中在南方几个省市,尤其是海宁省为主。这是个优势,其他地方想产椰子水都麻烦,可也是个问题,现在不少地方都有果园,在山头就能栽种橘子和梨子,只有能找到合适的果子,同种植场签订合同按时按需就能供应上原材料。但是哪里有果园种椰子呢?外头的椰子全是野生野长的,没有规范种植自然也没法正常采购。 对于食品厂的各项原材料,都是采购部门去收购的批量化水果或者是海鲜产品,这样的收购能有品质保质,也有时节与数量的保证,要是去找野生椰子那就成了碰运气了。 再有,橘子和梨子榨汁加工方便许多,橘子皮与梨子皮的去除相对于椰子砍口是要轻松不少的,这又是一个难题。 第43章 我们结婚!(修) 林湘的突然出现打破了贺鸿远办公室内的僵持对峙气氛。 她在门外听着两人似乎是真要吵起来,一个冷漠扎心,一个暴躁如雷,照这样下去,迟早被周围路过的军人听见。 林湘一个情急,当下也顾不上礼貌与否,直接推门闯了进去。 屋子里,贺鸿远穿戴整齐像是准备离开,虽说面上并没有过多的愤怒情绪,可林湘已经渐渐了解他,他这幅人挺拔如松,绷直身体的姿态便是全然没有与真正亲近的人放松的态势,像是随时整装待发地蓄力阶段,对眼前这个生父有着浓烈的敌意与对峙。 周生强在自己儿子面前被激怒,当下已经不加掩饰自己的愤怒,严肃冷厉的模样令人生畏,那是经过生死历练与常年身居高位浸染后的强大气场,林湘想起月竹的话,这个单纯的小姑娘就提到过,二叔不笑的时候就有些凶相,要是真的发起火来,脸一僵,她这个局外人看了都想赶快逃了,大气不敢出,太可怕了。 林湘不愿意二人在部队闹出事,太过显眼必定容易招致瞩目,要是真有人利用二人关系做文章,随意就能给贺鸿远扣个不孝的名声,如今正在十年特殊时期,少不了想给人扣上帽子,再拉下深渊的红卫兵。 她见二人皆侧目看来,试图缓和气氛地抬手敲了敲已经被自己推开的木门:“打扰你们说话了,周首长,我有事找鸿远。” 周生强刚刚和儿子几乎要大吵起来,情绪激烈间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倒是林湘这一打岔,身为首长的冷静自持才渐渐归位。 他锐利目光再打量一眼林湘,见她倒是客气面色才稍微缓和下来,只是身旁的贺鸿远却大步走到门边,同时道:“周首长,我要和对象吃饭去,至于你,大家非亲非故的,就不好招待了,你也请自便吧。” 贺鸿远直截了当地下逐客令,见周生强脸又是一黑,不由得在心中冷笑。 待人愤愤离开,他带上门同林湘也往外去。 周生强离开时气势汹汹,只撂下一句生硬的——“你早晚有一天会明白,我这是为你好。” 全程,他并没有和林湘说一句话,只是无视了她。 “你都过来了,今晚去食堂吃饭怎么样?”贺鸿远提议道。 林湘轻声“嗯”了一声,悄悄侧头打量身旁的男人,只见他面色无异,似乎没受什么影响,只是眼底暗色沉沉,就像暴风雨即将来临时平静却波云诡谲的乌云压顶。 林湘在开口安慰与顾及男人的自尊心中间纠结片刻,最终刚要开口,就听贺鸿远主动出声。 “你刚刚都听到了?” 两人走在部队办公楼去往食堂的青石路面,期间遇见来往的战士都会对贺团长敬礼示意。 林湘点点头。 “我不认这个爸,我爸早死在了战场上,他说什么你也别往心里去,就当外头不相干的人瞎叫唤。”贺鸿远提起周生强只剩轻蔑,“他当年出去打仗,我娘养着我受伤的爷奶,养着我,后面还收养了两个鬼子进村后全家都被害的孤儿,就是我现在的大哥二哥,我娘很有本事,还帮着解放军一起抓过特务,她又能下地干活又能劈柴砍树,还能上山抓野鸡野兔,一人能养这么多人,连带着还能帮衬邻居,大伙儿都服她,说她有本事,救了很多人的命。我那时候很小,才几岁,就跟在我娘后头跑,能干点什么就干什么,我那时候总觉得他是上战场的英雄,我娘是在村里的英雄。我就盼着他回来,早点回来,我们一家人就团聚了。可是,呵……” 贺鸿远嘲讽着轻笑出声:“人终于是回来了,结果带回来个女的,说是他在城里娶的媳妇儿,孩子都生了,还说和我娘是包办婚姻,是被逼无奈……真他娘的不是个东西!” 林湘还是第一次听贺鸿远主动完整地提起心底的伤疤,他像是回到了过去,言语冷淡,冰冷的话语自然是彻底的绝望与死心。 “我还想把他追回来,让他跟我们一起生活,结果跑了几里地,我压根儿追不上那四个轮子……”说到这里,贺鸿远自嘲地勾了勾唇,“后来长大了我才知道,那是小轿车,一般人可坐不上。我去问我娘,我娘说算了,让他出去过,咱们自己过。” 贺鸿远能感觉到身边一道温暖又带着小心翼翼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 他侧身低眉看去,直直就撞进了林湘水灵灵的杏眼中。 那漂亮的眉眼温柔润泽,在傍晚夕阳暖黄的微光下明亮,眼波流转间,满是对自己的关心与担忧。 “其实也挺好的,我们过得自在,没要他一分钱照样活过来了。”贺鸿远又恢复了那冷淡不羁的模样,“只是我没想到他脸皮那么厚,竟然还想着我能认他,真是做梦。” 林湘记得书里提过,贺鸿远性情偏执,冷情冷性,始终活在痛苦与压抑中,一切的根源都是童年变故,只是书里并未具体提及是何变故。 如今想来,林湘似乎能看见一个几岁的小男孩儿目睹心中大英雄一样的父亲携新妻回乡,要抛弃这个家庭的震惊与绝望。 那无异于是对幼年的贺鸿远一次毁灭性的打击。 “你娘很伟大很厉害,你也很厉害。”林湘没有提及贺鸿远伤痕累累的童年,只认真轻松地道,“你真不愧是贺大娘的儿子!” 贺鸿远倏地笑了,看着林湘,听着她倾吐的话语,似是藏于一身的戾气和愤恨倏然散去。以往每次听到或是直面周生强,就算伪装得再厉害,他心底仍旧控制不住冲动的戾气升腾,想释放通身的愤恨,却又因压制戾气而备受折磨。 只是现在,看着身边的女人,言笑晏晏地望着自己,清棱棱的嗓音响起,似是一缕春风拂面,轻而易举地吹散了自己一身愤恨。 部队食堂已近在眼前,一座青砖平房,占据不小的面积,各自带着铝皮饭盒的战士不少,来来往往。 林湘指着食堂道:“你们部队食堂什么菜好吃?我今天也是有口福了,竟然能尝到炊事班的手艺。” 贺鸿远勾了勾唇,眉目平和下来:“我去打菜,给你打喜欢吃的。 ” 林湘明显地察觉到贺鸿远卸下了那股劲儿。 由于周生强的突然造访,现在已经过了饭点,部队食堂里战士不算太多,大致坐了一半的位置。 林湘挑了个靠墙的角落坐下,贺鸿远径直去窗口打菜。 环顾四周,都是穿着军装的军人正大快朵颐,偶有几个军属的影子,多是探亲来的,也有窗口前见着军属来打菜,准备打回家吃。 这么一晃,林湘眼前就出现了个熟人。 宋威也是看了好几眼才确定在食堂见到了林湘!他望一眼正在窗口前打饭菜的团长,而后大步走近林湘:“林湘同志!” 乐呵呵一人,脸上依然挂着笑,一口大白牙呲了出来。 “宋威同志?”林湘许久没见过宋威,想想两人还曾经相过亲呢,不过那次相亲有些特别,似乎又不像相亲,半分相关事情都没聊到,她笑着回应,“你好,你好。” 宋威一屁股坐在林湘对面的凳子上,八卦好奇道:“我听说了,你和贺团好上了!” 被曾经的相亲对象提起这事儿,这多尴尬啊,林湘担心宋威误会什么,忙解释:“我和你们贺团当时真没在一起。” 可别让人误会是两人早好上了,还忽悠着和宋威相亲,这多不好啊。 宋威乐呵呵笑眯了眼,挠了挠头道:“没啥!我现在又相亲了,和指导员媳妇儿介绍的一姑娘见了三回面,像是能成了。” 都见第三回 了,在这个年代基本就是互相有好感,林湘心里有数,微笑着恭喜他:“祝你早日有对象!” “嘿嘿,我也巴望着嘞!”宋威回头看了一眼打完菜正大步往这个角落走来的贺团,忙又转头倾身同林湘低语,问出心中好奇:“林湘同志,有个事儿我一直好奇,我们见面吃饭那回,就在外面的国营饭店,贺团突然就找上门非要咱们三人一块儿吃饭,他不会是故意的吧!贺团是不是早看上你了!” 宋威也是前阵子听说贺团和林湘好上了,琢磨着琢磨着得出的结论,哟嚯,好危险啊,自己差点跟贺团抢人! 林湘眨眨眼,思绪瞬间被拉回到那个中午…… 眼前的宋威迅速起身,同走到桌前的贺团敬个礼,麻溜回自己桌前吃饭了。 贺鸿远手里两个饭盒,一个是他平时用的,这会儿给林湘装了一份清蒸多宝鱼鱼肉、红烧肉和猪油炒白菜,自己找炊事班借了个饭盒打的红烧肉和二合面馒头。 炊事班手艺不错,虽说是大锅菜,可有荤有素卖相还挺好,林湘瞬间就感觉到了饥肠辘辘。 她接过筷子正准备好好饱餐一顿,就听对面的男人似乎是意有所指问道:“你和宋威刚刚兴高采烈地聊什么呢?” 咦?明明饭盒里几样菜没有加醋,怎么空气中似乎有股酸味儿。 林湘翘起嘴角,打量着一本正经的贺鸿远:“随便聊聊啊,我和宋威同志也挺久没见过。” 贺鸿远手里正握着个二合面馒头,狠狠咬了一大口道:“有什么可聊的。” 林湘迅速眨了两下眼:“好歹我和他相过亲啊,怎么也能说上两句话啊。” 相亲二字一出,贺鸿远的脸更黑了,抬头时眉目严肃:“你还记得挺清楚。” 林湘快憋不住笑,只能借着吃上一块鱼肉的功夫压下嘴角,又探了探身子低声好奇道:“我问你个事儿啊,那天我和宋威同志相亲,你突然跑来非要和我们一起吃饭,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第44章 海景房!(修) 周生强和魏敏慧于次日清早离开。 天蒙蒙亮之际,两人站在119部队大门外同周生淮与冯丽周月竹告别,不管二哥在婚姻中的是是非非,周生淮和他到底是亲兄弟,尤其还是从小到大被护着长大的,此刻仍是多有不舍与感慨。 小时候成天在一块儿,后来两人分属不同军区,基本都得相隔好几年才能见上一面,随着年龄增长,千头万绪纷纷涌上心头。 “二哥,下回我们去西北军区看你。”周生淮颇为感慨。 周生强拍了拍三弟的肩膀,脸上难得地流露几分沧桑神色:“嗯,总有机会见着的。” 另一边,冯丽带着闺女月竹和二嫂话别,无非是说些客气的场面话,直到魏敏慧提起儿子:“现在鸿飞也在金边市,离你们不算太远,我说过他等工作没那么忙了就上岛来看望三叔三婶,到时候还得麻烦你们多顾着些鸿飞。” “那感情好啊,我也好几年没见过鸿飞了。”冯丽心里不太待见那个顽劣不堪的侄子,可嘴上还是得应好,“你和二哥放心,让鸿飞有什么事儿就来找我和他三叔,都是一家人,肯定得帮衬着。” 几人寒暄几句,快到出发的时候,周生强仍不死心般望了一眼部队大门…… 儿子是知道他今天一早就要离开的,可119部队大门笔直幽深的青石路面却始终没有出现那道熟悉的身影。 周生淮心知二哥还在渴盼什么,却也知道鸿远的性子,只能安慰道:“二哥,走吧,我送你和二嫂上船,不然得耽误时间了。” 船舶再次在海面航行,于碧波中轻摇轻晃,渐渐走远。 岸上,周生淮同妻女目送着亲人离开,转头看着自己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终究是忍不住感慨:“也不知道二哥会不会后悔当年……” 冯丽打断丈夫的话:“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哪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依你二哥的性子,再来一次他必定还是会那么做。” 周月竹听着父母的话,忍不住插嘴:“妈说得对,要是堂哥现在没出息,二叔会那么想认他吗?怕不是恨不得别沾上任何关系呢。” “你……”周生淮瞪闺女一眼,扬了声音,语气却不算严厉,“大人的事小孩儿别插嘴。” 周月竹:“……” 烦人! 周生强和魏敏慧离开的事情,贺鸿远与林湘自然知道,林湘和人是实打实地非亲非故,又在工厂工作着还落个清静,而贺鸿远更加不会去送。 周生强和魏敏慧在周家住下的几日,贺鸿远愣是再没上门吃过饭,结果两人一走,当天下午,贺鸿远就拎着一袋子花甲和对虾以及一斤高粱饴上门了。 冯丽哭笑不得,侄子真是说到做到,就要等他爸走了再上门来吃饭。 “鸿远,怎么拿这么多东西过来。”冯丽匆匆一撇,有吃的不谈竟然还有一斤糖。 “冯姨,我和湘湘准备结婚了,先给你们散点糖。”毕竟从林湘来到金边市来到浪花岛,也是多亏了周家人照顾。 冯丽倏然惊喜,眼睛都睁大了几分,拔高嗓音几乎是喊出来的:“哎呦,你们要结婚了!那是大好事儿啊!” 等周生淮随后从部队回来,冯丽忙上前分享这天大的好消息。 周生淮瞧着比冯丽镇定些,只是眼眸中闪烁着惊喜与赞许的光:“好,鸿远也早到了成家的年纪,喜事该办了。” 贺鸿远和林湘决定结婚,周月竹成了最兴奋的那个。 晚饭后,她似乎比当事人还着急,围在母亲身边翻看老黄历:“妈,这个日子好不?这上头不是写着宜嫁娶吗?哎哎,那这个呢!好像也不错!” 沙发另一边,林湘和贺鸿远坐在一处,打量着冯姨和月竹正替两人挑选着好日子的备选,而周生淮则是叮嘱起侄子以后要担起的责任:“鸿远,你在部队上处处表现出色,不过那是对战友对士兵,这样的性子可行,以后有媳妇儿了,可得对小林好点,别动不动板着脸啊。” 周生淮其实有些担心侄子,鸿远在他眼皮子底下也有好些年头了,那性子真是又冷又硬,为了侄子以后的生活,他必须得提前敲打两句,可别结婚后这小子的硬脾气把媳妇儿气个好歹,到时候少不得闹出动静。 林湘听着周叔的话就想笑,她仔细回忆,两人自打在一起,似乎没见过贺鸿远对自己黑脸,说是那么偏执冷漠的性子,有时候却恰恰相反。 她压着嘴角笑意看向身边的男人,低声揶揄:“贺鸿远同志,听见没有,以后你要是欺负我,我得找周叔和冯姨做主。” 周月竹听见这话,蹭地跳起来:“还有我,堂嫂,我也给你做主!” 贺鸿远被众人一番打趣,丝毫不见羞恼,反倒是笑意正盛:“月竹,有你什么事儿?” 还没大没小起来,也不知道谁是哥,谁是妹。 周月竹捏紧拳头:“……哼” 说定婚事,林湘这一夜睡得格外香甜,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在孤儿院的自己看着有小朋友被人收养领走,还有小朋友被亲生父母找上门来带回家。 小林湘很是羡慕,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也想有一个家。 可是她没等到自己有一个家…… 直到,小林湘失望地转身离开时,突然被一道略显稚气的男孩儿声音叫住,她回头一看,那是个约摸十岁的小哥哥,穿着打了好些补丁的衣裳,宽大的衣袖中露出瘦弱的手臂,他朝自己伸出了手,问道:“走,一起回家。” 次日,天边泛出鱼肚白,林湘揉着朦胧睡眼醒来,回想着梦里陌生的小男孩儿,又觉得有些眼熟。 那眉眼,那脸型,活脱脱就是贺鸿远小时候! 吃过早饭去到食品厂,林湘向办公室几人公布了喜讯,赵主任激动地带着马德发和孔真真又拍了拍掌,屋子里霎时响起热烈的掌声。 “小林和贺团长要结婚了,可喜可贺啊!”赵主任大方,“哪天办酒,到时候给你放一天假。” 林湘笑意盈盈:“还没定,冯姨替我们看了三个不错的日子,等中午我们给鸿远他娘打电话,让他娘选吧。” 孔真真赞同:“是这个理儿,让你婆婆选,她也高兴!对了,贺团长他娘好相处不?” 女人和男人的关注点不一样,孔真真一下就关心起林湘未来的婆媳问题了,毕竟这可是大事。 林湘点头:“很好相处,贺大娘对我可好。” 孔真真羡慕:“那挺好,你是个有福气的。” 马德发则翻阅着手边诗集,声情并茂地准备开腔:“不如我替你们朗诵一首诗歌以示庆祝……” 孔真真和赵主任异口同声打断他:“你可消停点儿吧。” 马德发:“……” 林湘笑得眉眼一弯。 生活上的喜事瞬间传遍二厂,尤其是二厂人人八卦,林湘准备去车间帮着研究椰子汁时就被一路打趣。 “小林,恭喜哎,贺团长有本事,跟你可配!” “你们啥时候办酒啊?” “记得给咱们吃喜糖啊~” 林湘一一应下,虽说还没结婚,可那份喜悦似乎已经蔓延开来,提起来都是欢喜的。 走到车间内里的屋子,林湘收敛起笑容,与赵主任和邱红霞杨天一块儿品尝重新准备好的椰子汁。 汽水生产线设备庞大复杂,分为原材料处理设备、调配设备、罐装设备、封口设备和冷却设备。 这次处理椰子,需要人工劈开椰子刮下椰肉,再将椰肉全部置于原材料处理设备中的榨汁搅拌设备中,柔软细嫩的椰肉呈奶白色,在飞速地榨汁搅碎后渐渐变为奶白色的液体,质地较为稠密,似舒爽的绸缎般铺开,就连空气中都飘散着香甜气息。 单独提取出的椰子水混合上椰肉汁再配比水和少量糖,重新调配出的椰子水颜色乳白,香气浓郁却不觉劣质,装在玻璃瓶中吸睛又特别,就是比黄色汽水也丝毫不逊色。 几人都喝上小半盅,搪瓷盅刚送到嘴边便是满满香甜气息扑面而来,入口更是有胜于汽水的厚重感与稠密感,香软绵密,清香四溢,带着纯天然的甜味与口感,令人眼前一亮。 “这味儿比直接喝椰子水香啊!”邱红霞意犹未尽地砸吧嘴,只觉唇齿留下,“又香又甜!” 加入椰肉汁的椰子水在颜色、质地、口感和口味上都有了些许变化,于清甜清淡的底色上升级成更为亮眼和引发味觉吸引力的香甜。 更重要的是,这样的做法没有丝毫的劣质和粗糙感,以原汁原味的纯天然丰富了层次。 赵主任还是第一次喝到这样的椰子汁,当即就拍板:“这味道好啊!肯定好卖!比橘子汽水都不差的。” 林湘回想椰子确实是各类饮品的经典点缀,这天然的香甜味道很难不诱人:“赵主任,椰肉汁、椰子水和纯净水以及白砂糖的比例还得再研究研究。” “对,比例不同味道区别也大。”赵主任如今是满心满眼铆足劲干,立刻让杨天和邱红霞监督试试不同比例的椰子汁。 椰子汁的调配比例需要时间,上午的工作结束,林湘火速去食堂吃了饭,这便出厂与贺鸿远汇合去。 两人商量着今天中午去邮局打电话给贺大娘。 结婚这样的大事,自然得抓紧通知当娘的。 几经周折,通过生产大队社员的通知,贺大娘匆匆赶来,等了片刻终于在三分钟后再次接到了儿子的电话。 贺鸿远是个惜字如金的主,擅长少说多做,他和亲娘谈话也言简意赅:“娘,我和湘湘准备结婚了。” 第45章 摸摸看 119部队家属院主要分为两类住房。 允许家属随军的副营长与营长级别的人数众多,分配的是四层筒子楼,每层楼五户住户,基本是两室一厅的格局。 而团级干部以上的军官能申请分配二层小楼,一栋栋红砖小楼矗立在椰林间,仿若万绿丛中一点红,醒目耀眼。 要是遇到位置好的,便能面朝大海,风景宜人。 有资格申请随军的军人申请下来后,拿着批条找上家属院主任就能选房了。 林湘和贺鸿远一同出现在部队家属院负责各类大事小情的主任袁玉珍面前时,袁主任不由得眼前一亮。 贺鸿远团长她是认识的,袁主任男人是团部指导员,与贺鸿远打过些交道,夫妻间难免聊起部队的人和事,袁主任听说贺团长出色的能力之余,也知道这人是个难搞定的,听说这几年不少人想给他介绍对象都没成。 现在人竟然拿着批条找上自己让分住房,多稀奇啊! 再一看他身边的女同志,袁主任也有些印象,是这阵子住在周旅长家中的亲戚,挺俊俏一小姑娘,和贺团长站在一块儿,该说不说,真般配啊! 手里攥着一串钥匙,袁主任热情地带两位即将结婚的新人选房去:“贺团长,小林,你们日子挑好没有,哪天办酒啊?” 林湘笑着道:“下个月三十,说是日子挺好的。” 袁主任没事就爱琢磨喜庆日子,略一回想下,确实:“那天日子是不错,我要是没记错的话,部队里还有一对那天结婚。” 这还撞上同一天结婚了? 林湘觉得新鲜,转头同贺鸿远对视一眼,又喜笑颜开对袁主任道:“那这日子真是吉利又喜庆,大伙儿都看上了。” 袁主任在前头领路,没多久便带着二人到了家属院距离大门几百米距离的一处空置小楼,用手中钥匙开门的功夫,她也介绍起来:“这房子是以前王参谋长一家住的,后头人不是调防走了嘛,这就闲置下来。” 贺鸿远认识王参谋长,他点头附和:“那得有个一两年了。” “是,放了挺久,瞧瞧里头灰还不少,你们要是住这儿得好好打扫下。”袁主任带着两人在小楼里转了转,让他们自己多看。 住在周家的二层小楼和这会儿看自己的房子可不一样,林湘几乎拿出了前世买房时的认真谨慎态度,从房子户型结构、采光、朝向等等方面考量,顺便又问袁主任:“袁主任,我们一共能从几栋房子里选啊?” 空置的二层小楼不算多,满打满算也就七套,有三套已经被其他军官申请家属随军提前定了下来,袁主任默默估算:“还有四套是能选的。” 林湘已经满意,总好过只剩下一套空置的没得选好。 第一套房看完,两人并没有做决定,想着将四套小楼全部看过再选。 袁主任又领着二人一路往前,东南西北地看房,这些空置的小楼基本是穿插在搬进了住户的各栋小楼中,周遭人烟气也旺了起来,各家小楼前,大人聚成堆,一边择菜一边闲话家常打发时间。成群的小孩儿就在附近奔跑打闹。 将四套房子全部看完,林湘心中已经有了大致喜好,她对袁主任道,给人抓了一把高粱饴散喜气的同时道:“袁主任,我和鸿远商量商量,等晚些时候定了找您拿钥匙,成吗?” 选房子是大事,袁主任自然理解,尤其是这小姑娘又俊俏,说话办事也爽利,手里攥着好几颗糖的袁主任笑着道:“成,我家就住刚刚经过那拐角,吃了晚饭我也不走远,你们商量好直接来找我就是。” “好,麻烦您了。” 等袁主任一走,林湘忙问男人:“你喜欢哪套房?” 贺鸿远在战场上下判断就全是理性分析,此刻他思路更加清楚:“你不是想要朝着大海的房子吗?说是想要推开窗户就能见到海面,那第一和第三套房子不行,剩下的第二和第四套区别不大,你看看你更喜欢哪套。” 许是为了表明态度,他说罢又补充一句:“我都可以,没差。” 林湘自然早早就排除了第一和第三套房,剩下的第二和第四套房各有千秋,两套都面朝大海,采光不错,可是朝向不一样,户型结构也略有出入。 “对了,等桂花姐回来我找她打听打听。”林湘想起上回车间的瓜子大姐说的话,让她选房多问问。 贺鸿远自然没意见。 邱红霞下班是最积极的,下午四点已经麻溜到家属院了。 只是今天一见林湘过来,又听闻她在选房了忙把人迎进门:“你和贺团长就准备在东头那头空着的和椰子拐那套里选哇?” 她记性好,平时又爱四处溜达,稍一回忆就想起了两套房子的位置,接着便是信手拈来:“东头那小楼其实还挺好,以前是甘旅长一家人住的,这不人退休进离休所了,房子才空出来了,听说里头还有些家具没搬,能捡个现成,唯一不好的就是……” 林湘进门后就给桂花姐以及她屋里的两个孩子塞了一把高粱饴,好奇道:“哪点不好?” “左右邻居都不消停啊。”邱红霞在家属院住了多年,跟谁都熟,自然是门清儿,“左边邻居是婆婆媳妇儿最爱吵架的冯营长家,那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哎,到时候住进去没个清静的!” 林湘:“……那右边邻居不会也吵架吧?” 邱红霞摇头:“那倒没有,不过右边何政委家四个娃皮得很,整天爱脏得嘞到处乱窜,瞧着就糟心,悄悄跟你说……” 说到这里,邱红霞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讲述什么八卦秘辛:“这四个娃养坏了,就爱上别家讨口子,明明何政委工资津贴都不差,他们就眼巴巴想吃别人家的,特爱挑饭点儿上门去赖着,不给点儿吃的把人打发了,压根儿不挪腿的。” 林湘:“……” 真是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她看着瓜子大姐的眼神瞬间崇拜起来:“桂花姐,幸好先找你打听了,不然真选了第二套住进去也糟心。” 林湘心有余悸,又迟疑着问起第四套的情况:“那最后一套不会也有这种情况吧?” 林湘想,处处都是人,想碰上完美的邻居不现实,大致合适过得去就成。 “那边的还好。”邱红霞介绍起第四套小楼左右的邻居:“左边是孙指导员一家,家里三个闺女,他爱人现在怀着第四个,应该五个多月了,两口子人挺好的,三个闺女也挺懂事。” 林湘听着安心了些,尤其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 “至于右边的邻居是对小年轻,雷参谋长和他爱人,估摸和贺团长差不多大,两人是去年结的婚,满打满算也就一年,还没娃呢,就两个人住着,清静。” 林湘听完这话,当下已经做了决定,同桂花姐道谢离开后,林湘回到周家准备晚饭的功夫同贺鸿远说起两套房子的情况。 贺鸿远听着林湘侃侃而谈两套房的周围邻居情况,越听越惊讶:“你出去打听了这么多消息回来?” 那冯营长、何政委、孙指导员和雷参谋长他都认识,可是从来不知道他们家里这些情况,贺鸿远第一次对林湘口中那位瓜子大姐肃然起敬,这位大姐要是去搞情报工作说不定是一把好手。 林湘一脸得意:“那是,桂花姐简直是咱们家属院百晓生,什么都知道,问她准没错!能省不少麻烦呢。” 房子就这么没有悬念地敲定下来。 当天吃完晚饭,林湘和贺鸿远就上袁主任家登记选定第四套小楼,取走了钥匙。 “那屋也空了一段时间,里头家具也没有,你们自个儿打扫打扫,再打些家具搬进去住着也挺美的。”袁主任送二人出门,不忘恭喜两句,“到时候搬家进来可得来说一声啊。” “那是自然,谢谢您啊袁主任,到时候搬家了来给您散糖。” 一枚金黄小巧的钥匙躺在林湘掌心,泛着冰冰凉凉的金属质感,她收拢掌心,像是将这一栋海景房拥有。 房子是家的载体,尤其是如今人多住房稀少拥挤的年代,能拥有这样一套宽敞漂亮的二层小楼得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再回想当初在林家,自己和林楚楚两人共居一间狭小的屋子,两张窄小的木板床中间只用一床破旧床单相隔,现在的日子似乎好得过分了! 听闻侄子的住房分配下来,周生淮和冯丽带着闺女也跟着过去看看,两人选的小楼距离周家的小楼不算太远,走路十分钟就能到,周月竹最是兴奋:“那我以后还能上堂哥堂嫂这里蹭饭。” 冯丽嗔笑闺女:“就你嘴馋!” 林湘自然是欢迎,她在周家吃了多少好的:“月竹随便来,周叔和冯姨也多来做客,我和鸿远两人住这里倒是有些冷清,大伙儿来热闹热闹更好。” 林湘说话真诚又热情,冯丽是打心眼里喜欢这小姑娘,尤其是想着闺女同她多接触也是好,总比跟大院里有些不学好的军官子女接触好。 周生淮目光打量着这处空荡荡又灰尘漫天的空楼,当即道:“收拾收拾就齐整了,你们要结婚搬新家,我和你冯姨送你们两件家具,就当是庆贺了。” 家具是大件,像茶几沙发斗柜这些价钱不低,贺鸿远和林湘自然接下这份好意。 林湘和贺鸿远在空旷的房间里四处看看,又上二楼主卧环视一圈,这套房子的主卧宽大,方正,房间之余另有个阳台,玻璃门一开,远眺海面,只见碧波荡漾,在夕阳的余晖中染上一层金色薄纱。 “这几天我们空了就过来把房子打扫干净,再慢慢把上回买的东西搬过来。”林湘呼吸着新鲜的海边清新空气,直觉身心舒畅。 第46章 漆黑夜色中,林湘似乎能听见男人沉重的呼吸声,撩起阵阵燥…… 漆黑夜色中,林湘似乎能听见男人沉重的呼吸声,撩起阵阵燥热因子,将空气都变得稀薄了些。 林湘只远观过好身材,可那都是纸片人,现在真真正正的大帅哥站在自己面前,她突然双颊染红,难以下手。 男人的好身材仅仅被单薄的布料遮挡,那薄薄的作训衫贴在身上,隐约勾勒出劲瘦的腰身和腹肌的轮廓,偏偏贺鸿远一本正经,面上一派严肃沉稳的模样,像是要和林湘探讨——论腹肌的纹路和手感,丝毫不觉得自己是在干什么令人害羞的事情。 “不看也行,不准想着别人的。”贺鸿远声音淡淡的,带着几分霸道。 林湘猛地抬起头,见男人面上无波无澜,想着自己也不能输,忙开口:“我要看!你的身材肯定是全军区最好的吧!” 说话间,她抬手就贴了上去,带着一股壮士登场的冲动与莽撞。 只是她借着一鼓作气的勇气,右手不管不顾地贴上去,本意是想掀起衣服看看,却因为用力太过,手掌和贺鸿远腹部直接紧紧相贴,就算是隔着布料,也能清楚地感受到指下那硬邦邦又带着细微弹性的触感。 紧实、坚硬、滚烫…… 林湘心跳如鼓,像是在做什么坏事。 接着,她鬼使神差地指腹用力,往下按了按。 夜里九点多,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家属院里军属们大多散去,各自回屋休息了,只有个别调皮的小孩儿仍在奔跑嬉戏,伴着父母一声吼叫着名字让赶快回家。 微风阵阵,吹散林湘脸颊的升温,从新房出来的男女彼此沉默着,抬手扇扇热气的林湘不住地回忆着刚刚摸到的东西…… 手上更加发烫了。 回到周家的林湘忙和贺鸿远道别,只是看向他的眼神也飘忽起来:“挺晚了,你快回去吧。” 贺鸿远从始至终倒是淡定,瞧着没什么波动:“嗯,你早点睡。” 林湘点头应下,等上楼了却睡不着。 瘫倒在床上复盘刚刚的表现,她真是太怂了!腹肌都在眼前了,有什么不好意思大胆摸的,自己可是二十一世纪的新青年!何况贺鸿远可是自己即将结婚的对象。 一定是她太没有经验了,下次吧,下次肯定不怂! 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夜,林湘早起时打着哈欠只感叹“美色”误人,等吃了早饭去工厂,听闻的第一件大事就是隔壁一厂虾酱车间的秦主任回来了。 有人说两句风凉话:“这秦主任之前还摆谱,非要厂长去请他。” 也有人支持的:“谁让人家有本事呢,看看罐头车间离得了他不?” 林湘想起昨日秦主任被气得当场就要找工装穿上,偷偷弯了嘴角。 穿着一身工装回到虾酱车间的秦阳波仍旧霸气威严,回车间第一件事便是四处检查巡视,确认各项生产环节无误,再核对了这半个来月的产量与任务完成情况,几乎没有任何休整就恢复了往日的工作状态。 毕竟是干了半辈子的工作,得心应手。 发酵组组长何志刚终于迎回秦主任,脸上都快笑出褶子:“主任,你可以终于回来了!我们都盼着你哎!” 一旁的车间副主任刘青山同样高兴:“秦主任回来就好了,咱们车间终于有主心骨了,不像之前来些……算了,不说那些。” 何志刚眉头一皱,激动地反驳:“刘哥,咋就不说了,本来的事嘛,厂长也真是的,让个才进厂两个多月的女同志来领导我们车间算怎么回事?” 虽说当时度过难关,可是说出去也不好听啊。 秦主任又想起昨日林湘上门说的那些话,当即黑了脸:“不说那些了,咱们开个会!” 虾酱车间重整旗鼓,秦阳波再次掌控大局,一厂自然也风平浪静,重新安稳下来。 一厂连着开了几天会,准备组织职工筹备节目庆祝国庆,动员生产建设,不过这都是一厂的活动,二厂向来没份儿,毕竟二厂都是边缘化的,他们轮不上节目,往年都是去当观众的。 一厂工人们以此为豪,二厂工人们却庆幸逃过了表演节目。 林湘和孔真真正在车间核对生产任务完成情况,马上就要发工资了,得做好数据交上去,这就听桂花姐磕着瓜子笑得花枝乱颤:“表演啥节目啊,累得慌,一厂的都是下工之后还要留一两个小时排练,哎呦喂,有这功夫我都回家歇着去了。” 其他工人们嘻嘻哈哈地笑开,随声附和道:“那可不,我吃饱了撑的才去表演节目,咱们跟领导们一起当观众咋了?多轻松啊。” “也就是一厂那些个才觉得我们表演不上很憋屈,其实我早乐开花了。” 林湘听了一耳朵,在一厂领导们忽视,工人们轻视的眼光中,二厂工人们倒是怡然自得。 仔细想想,她也可烦前世在公司上班,年会还要表演节目,全是占用下班时间排练,最后也不知道取悦了谁。还不回家睡大觉呢。 乐得清闲的赵主任也不争不抢,这样出风头的表演节目的机会谁爱要谁要,他去看节目就行。 不过临近国庆,椰子汁也交上去有一阵了,他招呼着林湘去打听打听情况。 “要是拍板定下来,咱们还能赶上国庆的趟把椰子汁卖出去。”赵主任想得很美好。 林湘见赵主任越来越有动力,还想着节假日营销,确实不错。 不过,两人很快就失望了。 在厂长办公室没见到黄厂长,只有尤秘书转告二人,昨天的会议上,二厂推出椰子汁作为新口味汽水的提议被否决了。 赵主任脸色一黑:“怎么就不答应呢?那椰子汁多好啊,正好可以试试。厂长在哪儿啊?我再跟他汇报汇报情况。” “赵主任,厂长这几天可忙,马上国庆了,忙着各种开会呢。”尤秘书在很多时候都能代表厂长的意思,可谓是官方发言人,“这事儿也不是厂长一人决定的。” 林湘听着这话,瞬间明白了背后的意思:“尤秘书,开会提议的时候,是好些领导反对吗?” 要是搁以前,尤秘书并不愿意对二厂说这么多,可这几个月来二厂搞出不少大动作,像是跟以前不一样了:“书记和副厂长以及几个车间组长都反对,想着二厂的橘子汽水好不容易有些起色,还是应该抓紧这几个月的势头大力生产橘子汽水供应,别分心搞其他的。” 林湘道:“我们橘子汽水就是借势,兴许维持不了太久,早日推出新产品才能巩固销量啊。” 尤秘书无权过问这些,只道:“那你们等国庆后再找领导们汇报争取下。” “行,小尤啊,有什么事儿记得跟我们通个气啊,咱们这都是多少年交情了。”赵主任也不为难人,跟尤秘书哥俩好的再说了几句,这才带着林湘离开。 新品椰子汁上市受阻,林湘有些遗憾,再一次深刻体会到了规模庞大的国营大厂里严苛的规章制度,以及保守的行事策略。 赵主任倒是沉稳:“我早也猜到了可能是这样,不要灰心,领导们懒得变来变去的,常有的事儿,他们就担心做些无用功,等人这阵忙过了,国庆后咱们再找厂长说说看。” “好,到时候再争取争取。”林湘头一回在自然随性的赵主任身上感受到几分气定神闲的安心感。 国庆前夕,林湘领到了丰厚的九月工资,随着二厂汽水这个月的销量攀升,所有职工奖金都冒了一节,对比八月到手的工资收入基本都涨了30%以上。 林湘揣着热乎的45块钱工资,手中有钱,心中不慌,就这么迎来了国庆前一天的食品厂国庆庆祝大会。 一厂工人们牺牲个人时间紧锣密鼓排练节目,在礼堂正前方表演着大合唱、样板戏……虽说不甚专业,可个个精神面貌饱满,斗志昂扬,林湘照样看得津津有味。 几个节目后是厂里领导班子讲话,从厂长、书记到副厂长,挨个上台总结今年的生产建设情况,顺便展望未来,最后不忘极力动员工人们继续拼搏奋斗。 三位领导讲了足足一个多小时,二厂的工人们听得有些犯困,期间还被巡逻的保卫科职工拧眉提醒几下。 林湘强忍着困意,抬手看了看手表,盼着赶快结束领导演讲,她已经迫不及待拥抱美好的国庆假期了! 下午五点半,随着厂长最后一句发言落地,礼堂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工人们纷纷起立,下班了!放假了! 林湘神采飞扬地同孔真真自人群中挤着涌出,抬眼是蓝天白云,远望是碧波荡漾,周遭是椰林环绕,树下有道颀长的身影,坚毅挺拔。 她深呼吸着新鲜空气和同事道别:“真真姐,我对象来了,先走了啊。” “好嘞,后天见啊!” “后天见!” 和后世调休后凑出来的七天国庆假期不一样,七十年代的国庆节是简简单单地放两天假,该是哪天就哪天。 林湘迎来了上班后第一次连着两天的假期,弥足珍贵。 “终于放假了!”林湘小碎步奔至贺鸿远身边,将漂亮的杏眼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儿。 贺鸿远见她如此高兴,也跟着扬起唇角:“明天下午部队的文艺演出想不想看?” “想!”林湘坐上自行车后座,双手环抱着贺鸿远的腰身,“我能去看吗?” “家属有名额。”贺鸿远以前从来没要过军属进部队看文艺演出的名额,这是第一次。 —— 十一当天,处处洋溢着欢乐氛围。 国庆假期,忙碌许久的同志们张罗着进城采买,或是在家中修整,人人脸上都是轻松愉悦的笑容。 第47章 您有一张婚礼邀请函,请查收 如今市面上并没有卖椰子水的,人人皆知。 二厂进行的调配也仅在厂子内部进行,准备用新鲜独特的椰子汁闯开门路,上回送去厂长办公室的样品也没其他人见着。 只是自己这边上新口味汽水的计划被否决,近来最大的竞争对手—食味食品厂竟然突然开始卖椰子水了? 二厂办公室里众人本来正操心着林湘的去留,杨天这一句话瞬间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当下,深入参与过椰子汁调配的邱红霞最先坐不住,心直口快道:“他们怎么突然开始卖椰子水儿了?” 真是奇了怪了!有这么凑巧吗? 要是自己厂里的提议没有被否决,基本也就是这几天会开始售卖椰子水。现在竟然被食味食品厂抢先了。 林湘也瞬间从那股不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直接对着一厂人事科周干事道:“周姐,我们厂这边有急事,得先商量商量。至于我工作的问题,等晚些时候再谈吧。” 周干事听杨天的语气也知道挺紧急的,当下也没多说什么,只道:“行,那你先把这事儿忙完了来。” 周干事一走,外头的工人也先被赵主任疏散回车间,林湘忙问杨工情况:“杨工这是怎么回事?你见着卖的什么椰子水吗?” 杨天看着五大三粗,脑子却活泛,抬手就将食味食品厂售卖的椰子水递了过去。 只见一瓶玻璃罐中装着近乎透明的椰子水,颜色略显清淡,还带着些微浑浊,这样包装并不能勾起多少胃口。 “我今儿不是请假了嘛,老家大侄子一家过来探亲我就去接人,结果就在咱们回来的船上,瞧着有个附近的渔民买了瓶这个,我哪里见过这个颜色的汽水儿啊,随口问了一句是啥,人说是食味食品厂新出的椰子水,买了两瓶准备给孩子尝尝。我一听这话就坏了,跟人好说歹说,才花钱从人手里买了一瓶回来,心说让你们看看。” 杨天说话间,邱红霞已经迫不及待地起开玻璃罐盖子,把着瓶身往林湘面前的搪瓷盅里倒。 哗啦啦的透明椰子水涌出,似乎有一股浓郁的香甜气息飘散,只是余韵中带着些甜腻。 林湘捧着搪瓷盅喝了一口,带着椰子水本身的清甜味道之余,充斥着过分的甜腻气息,是明显的香精味道。 她皱眉吞咽,感受到口中并不太令人愉悦的味道,更有一阵涩口的粗糙口感渗透。 “这味道和口感都不太好。”林湘让大家都尝尝。 原本还有些担心的众人都喝了两口,瞬间安心了下来,这玩意儿比他们准备卖的椰子汁差远了! 要是他们没有提前准备好新鲜的用椰子肉打成汁调配好的椰子汁,兴许还能觉得食味这椰子水不错,只是有对比才有伤害。 自己手里握着更好的,再看食味的便多是缺点了。 …… 然而此刻,食味食品厂厂长办公室内却是一阵欢声笑语。 邱秀萍和周鸿飞都没想到厂长能想出这么一招,把椰子水装进汽水瓶里开卖。 虽说食味食品厂起步晚,这才刚刚用虾酱罐头站稳脚步,也没有开发汽水生产线,可能膈应上119食品厂就是好事。 邱秀萍像是狠狠出了口恶气:“大伯,还是你消息灵通啊,知道119二厂准备卖椰子水,抢着在他们前头先卖上。” 当初119二厂就是用橘子汽水贴上自家的虾酱罐头起势,可把他们恶心坏了,这回终于是报仇了。 只是他们近来刚刚得知消息,为了抢时间抢工期,匆匆定下了椰子水里添加香精的配比,远没有研究虾酱配方那么精细周到。 周鸿飞则是好奇地打听:“邱叔,你是在119有人?不然消息能这么灵啊?” 对于卖几瓶汽水,他兴致缺缺,反倒好奇邱厂长的门路。 邱厂长摆摆手,并不打算多提这事儿:“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总之今天我们的椰子水先卖了,我看119还能怎么翻天!” 邱秀萍心里欢喜,真要将119二厂先干掉也好,这么个破烂厂子留着也是碍眼,以后传出去还能说成是食味厂把119二厂干倒闭了,多涨气势啊。 就是不知道贺团长如今怎样,邱秀萍在119部队连个熟人都没有,轻易也过不去,她总得挑个时间过去看看,想办法和贺团长认识上。 周鸿飞听着邱厂长这话没搁心里去,只琢磨这老东西还留一手,不过无所谓,他来食味食品厂几个月,新鲜劲儿过了,也得了家里几句夸奖,总算是挣脸了,这就更没什么可惦记的。 反倒是前阵子家里老爷子借口去看浪花岛119部队看三叔一家,其实又惦记他前头的儿子去了。 周鸿飞差点咬碎后槽牙,老爷子还想认回那儿子?呸! 更别指望自己叫他大哥! 什么玩意儿还配是周家人! 想着母亲前些时日的叮嘱,务必要让自己登岛去拜访三叔家,无论如何也得有个晚辈的样子,不然在老爷子那头交待不了,周鸿飞抓了抓头发,一脸烦躁地开口:“厂长,我下星期请一阵假啊,请个六七天吧。” 邱厂长哪里会拘束这个大少爷,随他怎么玩儿都成,只要关键时刻能用上他周家背后的关系就行,不过他端着长辈关爱晚辈的架势,随口问一句:“行,这阵子你也辛苦了,好好休息吧。准备在咱们金边市转转吗?你来这边应该也没四处走走吧。” 周鸿飞随口答:“也没什么可转的,我得去119部队拜访我三叔一家。” 邱秀萍闻言一惊,她只听大伯提起过周鸿飞父亲是西北军区首长,哪里知道他还有个三叔在119部队啊。 等从厂长办公室离开,邱秀萍撵上周鸿飞的脚步:“周鸿飞同志,你准备什么时候去119部队啊?我有点事儿也想过去一趟,咱们一起呗。” —— 确认了食味食品厂的椰子水没什么威胁,119食品厂二厂的几人都松了一口气。 却也被激了脾气。 邱红霞和杨天不甘心哪,凭什么他们这么一般的椰子水都能卖,自己厂里调配的好喝的椰子汁不能上市? “咱们真得找厂长再说说去。”杨天是个暴脾气,不管不顾就要出门。 赵主任将人拦下:“去肯定要去,但是不能这么去。” 当天下午,赵主任领着林湘、邱红霞和杨天就出发了,上厂长办公室汇报情况。 只是这回随身带着的还有一瓶食味食品厂的椰子水。 赵主任一脸憋屈,几乎是气得发抖:“厂长,您看看食味是不是欺人太甚!我们秘密准备卖椰子汁,他们竟然立刻上了椰子水,还到处说比橘子汽水好喝,这不是专门打我们的脸吗?” 谁都知道,这一个来月,119二厂的橘子汽水卖得挺不错。 邱红霞紧随其后:“不过他们的椰子水味儿不行,加了太多香精了,喝嘴里一股香精味儿,比我们调配的椰子汁差远了!厂长,咱们不能忍啊!必须干他们!” 黄厂长国庆后几天也是奔波不断,忙着各种开会和迎接市里领导视察,这才喘口气的功夫,二厂的四人就找上门来了。 不待他说什么,又听虎背熊腰的杨天道:“我们二厂可什么都不怕,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总不能被食味比下去吧!” 黄厂长在心里默默吐槽:你们厂被比下去的时候还少么…… 林湘热情地给黄厂长倒了两杯椰子水,一杯是食味的,一杯是二厂调配的,别的话没有,只请厂长尝尝味道。 黄厂长盯着食味的椰子水瞧了瞧,首先模样就输了,再尝味道,食味的椰子水也不是说多么不好,就是在二厂的椰子汁面前黯然失色。 他沉默片刻,想起上回开会,自己刚提了提二厂调配了新口味的椰子汁想试试上市售卖,领导班子里其他人就直接否决。 主要是大伙儿对二厂实在没有好印象,只盼着这帮人消停,还搞什么新口味,他们懂什么啊! 厂里讲究民主,黄厂长也没有多大心思,便没有过多争取。 林湘又开口了:“厂长,食味食品厂上回给一厂虾酱罐头造成多大麻烦啊,这回我们的椰子汁铁定赢他们的,您不想出口恶气吗?” 这话当真是说到黄厂长心坎里了。 前阵子食味食品厂给自己厂添了多大威胁,如今看着两瓶椰子汁,他终究是心动了! 次日,黄厂长特意叫上赵建军和林湘参加了厂领导班子的会议,重新提议售卖二厂椰子汁,还给与会众人准备了椰子汁试喝。这回不似上回态度模糊,他力排众议,坚持给二厂一个机会试试。 在厂里行政级别与实权几乎和黄厂长分庭抗礼的唐书记看都没看眼前的椰子汁一眼,直接坚决反对,严肃威严的脸上写满了不屑:“二厂那帮人有什么本事?以前就没办成过什么事,现在还费心思搞这些东西干吗?咱们厂好好卖海鲜罐头才是正理。” 黄厂长倒是和气:“老唐,食味前阵子处处针对我们,现在我们有更好的椰子汁才就不能打他们的椰子水了?再说了,这阵子二厂表现还是不错的。” 沉寂多年的战斗欲望在黄厂长这个退伍老兵的血液里再次燃烧起来。 李副厂长观摩片刻,在厂长和书记中来回观望,最终才下定决心站边:“唐书记,厂长想领着咱们给食味打回去也是想杀杀食味的气焰,我赞成。” 几个车间主任见厂长如此坚决,有多半也一改前阵子的反对票数,最终同意二厂试一试售卖新口味的椰子汁。 唐书记见这些人改口,心下不满,当即严厉道:“试试可以,不过也不能瞎胡闹。必须加上两个条件,要是最后上到各大百货大楼柜台卖不出去,二厂得自己贴钱补上这部分窟窿。损失多少赔多少,从他们二厂的资金里扣!” 第48章 新婚快乐!(捉虫) 林湘和贺鸿远坐船进城,下船后又马不停蹄赶往金边市火车站,在站台等待约摸半小时后终于迎来了贺大娘乘坐的那趟绿皮火车。 下车的乘客如织,上车的乘客奋勇当先,人潮涌动之际,林湘睁大了杏眼仔细寻找,试图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寻到准婆婆的身影。 “那儿!”贺鸿远不愧是军人,耳聪目明,加上身高优势,不多时便捕捉到亲娘的踪迹,他拉着林湘的手往前,一边高声唤人,“娘!” 贺大娘左右手各拎着一个巨大的麻布口袋,分量不轻,可她干惯了农活,倒是还算轻松,等听到儿子久违的声音时,转头便见着了人潮中格外高大的白色军装。 儿子高大英俊,小时候性子还算皮,长大后越发沉敛,贺大娘也不知是喜是忧,只是这回见儿子拉着林湘的手匆匆赶来,心头到底熨帖。 “鸿远!湘湘!”贺大娘原地放下两个大麻袋,伸手拽着儿子军装左右看看,嘴里念念有词,“长壮了长壮了。” 亲娘看儿子怎么都看不够,只是这回准儿媳更吸引她的注意力。 “湘湘身子也养好了,以前就是太瘦了。”贺大娘满脸欣慰。 林湘同贺大娘好几个月没见,此刻再见却似恍如隔世,可心底由然又生出无尽的亲切之感:“贺大娘,我来了这边吃得好睡得好,身子是养好了。” 贺大娘听着准儿媳的声音就笑得合不拢嘴,只是这称呼可不满意哎:“还叫我贺大娘啊?” 林湘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她这是叫顺嘴了,又没习惯改口,立时扭头看了身边的男人一眼。 贺鸿远嘴角笑意难掩,此刻坚定地站在自己亲娘这边:“改口了让娘给改口钱。” 林湘噗嗤笑开,甜甜地叫道:“娘。” “哎!”贺大娘盼儿媳这一声娘可是盼了多少年了! 这一趟千里迢迢过来,她就为了儿子儿媳的婚事来,前阵子刚忙完秋收,生产队社员几乎都脚不沾地,人人晒黑了不少。 可谈起丰收的喜悦,今年粮食收成好,贺大娘脸上的笑容就没下去过。 三人一路说着话登船,贺鸿远和林湘提前给娘准备了橘子皮和酸梅糖,全因贺大娘晕船! 天不怕地不怕,本事一箩筐的贺大娘是晕船体质,数年前来探亲的时候就坐船坐得想吐,后来便不太过来。 林湘见婆婆紧紧抓着船舱栏杆,脸色苍白,不忍心道:“娘晕船这么严重啊?快再闻闻橘子皮看能不能好点儿。” 贺大娘嘴角扯个笑:“不碍事儿,等下船就是一条好汉!我这回暂时没想吐已经是进步不小了。” 难捱的船只航行终于结束,等双脚踏上坚实的地面,呼吸到新鲜空气时,贺大娘瞬间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看看,这就没什么事儿了。”贺大娘仿佛再次变得生龙活虎。 贺鸿远一人拎着两个包袱,林湘搀扶着婆婆,小两口都劝她别勉强,先回去歇歇。 得知曾经的妯娌要到,冯丽提前一天就备好了招待贺桂芳的食材,今日一大早便忙碌起来,月竹帮忙打下手,娘俩在厨房炖上海带猪蹄汤的时候,就听见外头久违的声音。 “桂芳姐!”冯丽在围裙上擦两下手,循着声儿就小碎步赶了出去,一眼瞧见多年不见的前妯娌。 “丽儿!”贺桂芳同前夫再没来往,可是三弟三弟妹当年就和自己处得好,这份感情一直搁心里,加上两人对鸿远颇为照顾,贺桂芳始终感念。 “二婶!”周月竹更是许久不见二婶,喊的也是小时候的称呼,改不了口,大人也没不计较。 “月竹长成这么个大姑娘啦,真俊啊。”贺大娘见着故人心情大好,一路奔波而来的疲惫也一扫而空。 待进屋后寒暄着近况,贺大娘又打开自己带来的两个包袱,里头全是晒的菜干和腌的鸭蛋、腊肉什么的,甚至还有给儿子儿媳和周家一家三口纳的鞋垫以及给三个女同志绣的手帕。 贺大娘手巧,针线活也利落,亲自纳的鞋垫针脚细密,三条手帕更是精巧别致,听她说是见着城里女同志在百货大楼买的样式,自己绣得差不多的。 “娘,您这手艺也太厉害了。”林湘盯着手帕上两只漂亮的鸳鸯看,简直活灵活现的,尤其应景。 周月竹的手帕上是一朵牡丹花,娇艳欲滴:“二婶,这手帕好漂亮。” 一群人忙忙碌碌,待周生淮从部队回来,午间饭桌上更是欢声笑语不断。 再见到当初在村里对自家颇为照顾的前二嫂,周生淮仍是有着对嫂子的敬意,谁也没提周生强,就当这是自家人聚上了。 当晚,贺大娘在周家客房住下,冯丽难得见她一面,在屋里说了许久的体己话才离开,等回到二楼主卧,刚一关上门就对男人道:“我还是喜欢以前的二嫂,桂英姐可比……” “你说这个干什么?”周生淮为二哥的家务事头疼,毕竟这些事情他完全左右不了。 “说说也不行吗?”冯丽又欢喜又满肚子苦水,“罢了,也是二哥自己选的,我们当桂英姐是我们家亲戚就是。” 隔日众人都要忙碌上班,贺大娘和冯丽在新房里清点着两孩子结婚准备的东西,有什么需要补齐的,哪里没备好的。 “三转一响没买缝纫机,湘湘跟我说了,她用不上,其他都买齐了,也算是体面的。家具七十二条腿也差不多,我刚四处转了转,全是好木料,打的家具也好,那纹路都不一般,一看就是老手艺。”贺大娘对此很满意,就盼着儿子儿媳什么都是好的,她目光逡巡四周,“其他的暖水壶、搪瓷盅、搪瓷盆、床单被褥枕头都备齐了……哎呀!毛巾是不是没买?” 结婚要准备的东西多,冯丽也难免有疏漏,这么一想还真是:“像是真给忘了。” “咱们上供销社买两条毛巾去。”贺大娘平时舍不得花钱,可在这种大日子是必须礼数周全的,当即就去买了两条带双喜的毛巾,给挂在了新房墙上。 —— 贺大娘一应承接下儿子儿媳婚事的准备工作,半点没让两个年轻人操心,尤其是嫌儿子五大三粗地什么也不懂,只赶他去忙部队里的事儿。 林湘也被婆婆连哄带劝地不让操心,贺大娘像是两人的事业粉,都让各自顾着工作,她做事麻利,完全是风风火火的类型,真让林湘轻松不少。 新房各处都被贺大娘又收整一遍,各处井井有条的,别提多舒坦。 临近婚期,林湘心情却复杂起来,欢喜之余还有些小小的紧张和兴奋,尤其是到夜里,躺在床上就会东想西想,总是惊讶自己真的要结婚了,这么折腾下来,睡觉都没那么香甜。 婚期前三天赶上星期日,林湘揉着惺忪睡眼起床,刚踩上楼梯就听到楼下动静。 周家客厅里站着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 林湘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人,心想是上门来拜访周叔冯姨的什么亲朋好友,刚想着招呼一句,就听那男人先开口了。 “同志,你住这儿?是这家的亲吗戚?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呢?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周鸿飞,现在在金边市著名食品厂——食味食品厂担任虾酱车间副主任一职,也不算很厉害吧,勉勉强强还行。”男人眼里冒着精光似的,打量着眼前女人的目光透着一股惊艳,“不知道你姓甚名谁,家住哪里?现在是长居这海岛上,还是探亲没多久要离开?有对象了吗?婚配否?” 林湘:…… 周鸿飞?那不就是周生强后头生的儿子? 还是食味食品厂的? 再看看这人一脸色眯眯,着急打听自己的贼眉鼠眼样儿! 句句都是雷点! 可这是周鸿飞正儿八经的三叔三婶家,林湘没法赶人,只能无视:“你找冯姨吗?她应当出去买菜了。过会儿就回来。” 说罢,林湘转身就走,挤上牙粉,握着牙刷,一手拿着装着毛巾的搪瓷盆去院子里刷牙洗脸。 无奈周鸿飞是个没有眼力见的,像是丝毫见不到林湘脸上的冷漠,屁颠儿屁颠儿地跟了过去。 “同志,你姓什么啊?今年多大?我瞧你模样应该就十八十九?没有对象吧?”周鸿飞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呢,鹅蛋脸娇俏灵动,眉眼如画,樱唇点点,真是俊啊,怎么也得认识认识,他知道很多军区都会有来探亲的同志,其中许多女同志都指望在军区找个军人对象留下来。 现在看来,这姑娘多半是三婶那边的亲戚,来探亲住家里,想定个不错的婚事。 周鸿飞特意理了理衬衫袖口、领口,带着自信的笑容喋喋不休道:“我年纪应该和你差不多,咱们都是同龄人,可以认识认识,对了,你喜欢吃虾酱不?我送你几瓶虾酱罐头,这都是我调配出来的,味儿很好,都把119的虾酱罐头比下去了。” 林湘洗了脸,端着搪瓷盆瞄准周鸿飞的方向就泼水…… 哗啦一滩水溅开,在青石板面勾勒出深色印记,周鸿祎手脚麻利地往后蹦跶几步才堪堪避开,惊讶之余却见面前的姑娘冷着脸道。 “不好意思啊,谁让你站那儿了。”林湘收拾着洗漱用品准备回屋,临走时扔下一句,“还有,虾酱罐头还是119食品厂的好吃,食味的啊,可难吃!” “哎!”周鸿飞脸都黑了,这姑娘漂亮是漂亮,怎么带刺儿啊! 直到几分钟后,冯丽和周月竹从外头回来,见到许久不见的周鸿飞也是吓了一跳。 周月竹都懒得搭理这人,没给一个好脸色就上楼去了。冯丽到底是长辈,心头不喜这个侄子也得做好表面功夫:“鸿飞,怎么突然过来了?听你爸妈说你现在在什么食品厂做得不错,也是长大了出息了。” 第49章 贺鸿远身体力行证明他很行(修结尾) 林湘怔愣地仰视着身上的男人,疑惑的眼神闪烁:“你没醉?” 贺鸿远身上酒味浓烈,可此刻神色却是再正常不过,压根没有先前在酒席上一副醉醺醺得站不直身的模样。 他微挑剑眉,林湘不待男人回答便懂了。 “你刚刚是装醉呢?”林湘确实诧异,贺鸿远向来锋利坚韧,刚直不会拐弯抹角,没想到竟然会干这种事,“没想到我们贺团长还会装醉哎~” 面对身下女人毫不掩饰的揶揄,贺鸿远勾了勾唇:“今天日子不一样,不能让那帮浑小子误事。” 林湘笑眼盈盈:“你倒是能屈能伸,知道今天是大喜日子。” 要真是新婚当日以新郎官醉醺醺收场,林湘自然也无可奈何,只是难免留下些遗憾。 “不是说这个。”贺鸿远一本正经收敛神色纠正她。 “嗯?”林湘一时没有明白贺鸿远的意思,直到和人对视几眼,似乎在他黑亮的眼眸中看见野火燎原,脑子轰的一下炸开,这人…… 这人说的是新婚夜! 阵阵热意爬上林湘脸颊,飞霞染红了女人素白的肌肤,贺鸿远盯着身下的林湘,见那粉面似桃花,雪中淡淡红,心口又重重跳了一拍,完全不受控制。 他慢慢俯身,动作极为缓慢,是向来雷厉风行的贺团长从未有过的速度,林湘能感觉到两人的距离无限拉近,呼吸渐渐相撞,就连空气都变得稀薄了起来。 纤细的手指蜷曲,勾上身下铺满的大红色床单,这床单是林湘亲自选的,结婚特有的红色娇艳,上面用金色丝线勾勒出一对鸳鸯的图案。 仿佛此时此刻的两人。 葱白的直接紧紧攥着床单,将那抹红抓得混乱旋转。 贺鸿远却在距离自己咫尺时停下动作,男人骨节分明的手轻抚上自己的唇,粗粝的指腹淡淡撩过染上口脂的艳红:“这里抹了什么?很红,很香。” 严敏送来的口红是文工团演出特批的化妆品,国产牌子,颜色鲜艳正红,散发着淡淡的玫瑰香气。 林湘红唇轻启,张口闭口的动作不停擦过男人的手指。 “擦了点口红,像是玫瑰味儿的。”结婚总想打扮打扮,可是没敢涂抹得太过分,担心过分招摇被人抓住把柄,上纲上线。 “是吗?”贺鸿远的指腹酥酥麻麻一片,被林湘温润的嘴唇擦过,激起阵阵战栗,他俯身采撷,低哑的嗓音霎时响起,短短几个字在两人唇齿间流转,“我尝尝。” 十月底的金边市早没有盛夏时节的燥热,秋风习习,还算舒爽,可此时一栋收拾得干净整洁的二层小楼里却逐渐升温,令人燥热难耐。 男人像是歇下了层层伪装,又急又狠地亲了下来,带着不管不顾的气势吮开女人的牙关,勾缠着她的唇舌,执着地与她交换着彼此的呼吸。 温度在两人的气息碰撞间节节攀升,宽大的双人床漾起层层红浪,床尾地上白色军装和红色嫁衣散落,交缠,一时分不清红与白。 …… 林湘是在后半夜醒来的。 身体的意识早于头脑先苏醒,浑身酸软,接着便是各种画面强硬地涌入脑海…… 贺鸿远身体力行证明了他很行。 身旁男人呼吸绵长,一只手揽着自己,毫不吝惜地将颈窝奉献给自己靠着,一只手箍着自己腰肢,紧紧扣着,就是在睡梦中也没放手。 想起前面种种画面,林湘的脸红了又红,心湖噼里啪啦地下起雨,又想起男人时而强势地长驱直入,时而温柔地轻声低哄,困意来袭,林湘挪动身子朝贺鸿远的方向再靠近,整个人埋进他的胸膛,手揽上男人光裸的上身,轻触到那紧实肌肉上淡淡抓痕。 嗯,她这次不仅摸到了腹肌,还在人身上留下了不少浅浅抓痕。 怎么不算是一种进步呢! ++++ 两人有一天婚假,新婚夜后的一觉睡得格外香甜,就连雷打不动早起训练的贺鸿远也难得在早晨八点仍躺在床上。 贺鸿远低眉淡淡注视着仍在睡梦中的女人,怀中的林湘许是累着了,睡意沉沉,睡得白皙的脸颊上红扑扑一片,卷翘的睫毛此刻安静地高高翘起,像两把小扇子似的在眼睑下扫除阴影,口红的娇艳美味被品尝殆尽,此刻只留下她唇色淡淡的粉嫩,却显得弥足可爱。 贺鸿远没惊扰了她,俯身往林湘唇上轻贴一下,这才起身。 待林湘彻底睡饱醒来时,已经是上午十点。 昨夜实在太过疲累,身体的酸软诚实地反应了战况激烈程度,林湘艰难地活动活动身体,换好衣服下床时抬眼便看见了主卧阳台窗外的碧海蓝天。 秋天的大海也美,不同于夏日的热烈灿烂,骄阳似火映照当空,洒下金光点点,秋日的大海更显沉稳静谧,像为世人展开最温柔的怀抱,秋风拂动,无波无澜。 林湘自眼底泄出笑意,借着看海的功夫将如绸缎般乌黑的发丝收拢编了一条辫子,松松地缀在脑后,她真的过上了梦寐以求的生活,醒来便是面朝大海。 楼下传来动静,林湘直奔客厅,就见到男人似乎恢复了惯有的正经,正在打扫卫生。 听到下楼声响,贺鸿远抬眼将自己媳妇儿的模样印进眼眸:“饿了吧?早饭温着,我给你端来。” 林湘确实饿了,饥肠辘辘的,两人昨天傍晚胡闹一场,随便吃了些东西说说话,夜里又是高强度活动,哪能不累不饿呢! 老师傅新打的四方桌方方正正,边角平整,四边侧面都雕刻了祥云花纹,煞是好看。 贺鸿远将亲娘带来的咸鸭蛋剥壳,就着自己早上熬煮的稀饭端上桌,再配上一碟咸菜丁。 “你吃过没?”林湘接过稀饭先喝了一口,暖和着四肢百骸,舒服。 “没吃,等着你一起。”贺鸿远向来习惯了独来独往,从这一天起,却想着日日吃饭有人一起,生活有人一起。 “你该自己吃着的,不用等我呀。”林湘咬开咸鸭蛋蛋白,瞬间涌入口中的便是那股咸香味儿。 鸭蛋腌制,蛋白松软绵密,蛋黄金黄油润,轻轻咬一口,油脂缓缓流出,沙滑舒爽,能勾起无尽的馋虫。 就着稀饭,林湘将一个咸鸭蛋吃下,只觉得满足。 两人吃过早饭没多久,贺桂芳就过来了,今日得在小两口家里开火,既沾喜气也生烟火气。她一大早就出门买菜去了,常年在内陆的贺桂芳哪里见过如此多海鲜,满满两个大池子里全是水里的玩意儿,她就认识鱼、虾、螃蟹这些,另外的就不太熟,挑挑拣拣买了一条黄花鱼和一兜子虾,另外还听旁边一个军嫂夸张地说起个黑不溜秋带刺的玩意儿好吃,也就将信将疑地买了四个。 她特意多转了转,算着两人合该起来了这才上门。 “娘,这么早买这么多东西了啊,今儿是有口福了。”儿子如往常一样精神抖擞,又似中和不少,眉眼竟然生出几分温柔,瞧着没有从前那般过于锋利,到院子门口就一把接过自己手中所有海鲜和蔬菜进屋了。 贺大娘朝屋里望:“湘湘呢?起来没?” “起了。”贺鸿远将所有东西拎进厨房,朝楼上喊了一嗓子,“湘湘,娘来了。” 不多时,楼梯上传来动静,正在二楼擦雪花膏保养的林湘快步下楼,身上的红色衬衫衣摆飞舞,似是翩跹蝴蝶:“娘,您过来啦,吃过早饭没有?咸鸭蛋还有呢,给你热个?” “吃过了。”贺桂芳见儿媳笑容灿烂,娇艳动人,心里更是欢喜,“我买了菜回来,今儿在这里开火,中午鸿远三叔一家过来热闹热闹。” 新家第一顿正式饭菜,贺大娘没准备让这对小夫妻动手,不过架不住两人一个劲儿往厨房窜。 尤其是她买回来浑身带刺的黑黢黢玩意儿后,只能和它大眼瞪小眼,更是束手无策。 “哎呀,真是不该买这个,这真能吃哇?” 林湘扫眼一看,这不是海胆嘛! 后世卖30一个的海胆,婆婆一分钱买了四个回来,这上哪儿说理去! “妈,海胆我来做,蒸蛋吃就行。” 贺桂芳和贺鸿远打理其他菜,杀鱼,蒸虾,炖鸡汤。林湘就在一旁处理海胆,浪花岛附近海域盛产海鲜,海胆汁肥肉美,挖出海胆肉,倒入鸡蛋液后再将海胆肉点缀放入,上锅蒸上几分钟。 起锅时,一阵鲜香味儿就飘出来了,混合着海胆的鲜美油润味道与鸡蛋的滑嫩结合,鲜香四散,最后洒上嫩绿葱花,滴上几滴芝麻油,嚯,完美! 午饭时间,周生淮和周月竹都从部队下班回来,众人还是第一次吃上海胆蒸蛋,没想到那么吓人的丑东西味道如此鲜香,四个海胆反倒是买少了,一人半个吃得津津有味。 饭后,周生淮问起大侄子:“鸿飞那儿是你干的?” 周生淮也是今天才知道,小侄子周鸿飞昨儿被关在招待所屋里大半天,出来后就骂骂咧咧不停。 周生淮了解贺鸿远,十有八九是他干的。 贺鸿远却是坦坦荡荡地承认了:“再有下回就不是这么简单。” 周生淮哽住,他原本想着昨日要是鸿飞真上鸿远酒席上闹事,自己这个当三叔的当然得制住他,只是没想到这小子直接防患于未然,先下手为强了。 他还记得昨天下午鸿飞骂骂咧咧冲自己告状,说一定是有人整他,并且严重怀疑鸿远时的神情。 “爸!”周月竹仔细参观完堂哥堂嫂家里,回到客厅时敏锐捕捉到父亲和堂哥对话的关键信息,一脸骄傲地奔了过去,“把周鸿飞关屋里也有我的份儿,我给他弄得死死的,不费劲修整都打不开门!” 第50章 三更合一 因为是生面孔,热心军嫂口中林湘家亲戚在门岗处登记后便在她家门前等着。 “我也没见着,就听说是两口子吧,四十来岁的样子,男的国字脸,女的挺富态的。” 听到这句话,林湘心中突然有不好的预感,该不会…… 拎着东西走到门岗,哨兵自然认识贺团长爱人,得知林湘想要看一眼来登记的自己亲戚姓名,这便把登记簿递了过去。 目光落到登记簿上的两个名字,林湘眸光闪烁,竟然真是他们! 拎着东西走进家属院,林湘一直在思考这两人突然找到部队上是为了为什么,按理说他们可过不来,也没有理由过来。 难不成出了什么大事? 待回家之路行至过半,林湘远远望见自己小楼前两道略微熟悉的身影,与几个月前相比,分明还是消瘦了些。这会儿,两人面上烦躁不堪,不知在说些什么,瞧着有些激动。 …… “这,林湘那死丫头竟然住这么大一栋楼?就她和那什么团长两人住?”邱爱英仰头望着高高矗立的二层小楼,红砖白墙的小楼带个前院,一看就是好房子,纵使并未踏足也能猜出里面是何等宽敞舒适。 想起自家挤在那二三十平的筒子楼宿舍,转个身都困难,邱爱英眼里闪烁着震惊神色。 林光明干燥的嘴唇嗫嚅,万万不可置信地盯着这小楼,没想到自己那个不孝女还能有这样的造化,不是说这什么海岛是个鸟不拉屎的破烂地方,一天到晚热得要死,要吃的没有,要喝的没有? 不过到了这份上,他是不可能自己打自己脸的:“也就住得宽敞点儿,跟农村一个道理,房子修得大有什么用,天天吃糠咽菜,一年到头连一回肉都吃不到。” “也是。”邱爱英听着这话心里才好受了些,“兴许林湘那死丫头现在吃不饱,穿得破破烂烂……” 两人说着话,听到一阵脚步声袭来,一转头,眼前突然出现一个身着白色碎花衬衫,黑色修身小脚裤的靓丽女同志。 只见那女同志肤白貌美,衣裳挺括漂亮,颜色鲜亮,邱爱英和林光明不是不识货的,的确良他们认识,这一身可不便宜…… 待看清来人,两人几乎仰倒震惊:“林……林湘?” 邱爱英惊呼出声。 当初扬言林湘放着厂长儿子的体面婚事不要,非要跟劳什子娃娃亲对象结婚,嫁去千里之外的海岛上必定会忍饥挨饿的林光明和邱爱英两口子傻眼了。 之前那个饿得纤瘦体弱的林湘去哪儿了? 怎么……怎么变成这样了! 林湘见到原身的渣爹和后妈出现在这里,眼皮都没抬一下,手里又是布料又是糕点的,只想快点打发了二人。 不管他们为何而来,总之绝不是好事。 “林湘!”邱爱英扬起声音,不管不顾地就冲过去上下打量着明显气色红润,一看就没吃过苦,反倒像是享福了的继女,“你……” “爱英!”林光明拧眉,上前一把拽着爱人往后,对着她使个眼色,继而面对自己这个大女儿道:“湘湘,爸妈来了,怎么一点儿反应没有?难不成还跟家里人置气?” 林湘几乎要笑不出声来,这渣爹和后妈怎么有脸说出这样的话。 “你们俩来这里做什么?难不成想来看看我是不是过得很差,想要看笑话?” 一开口就带着刺,险些将林光明气昏厥,要不是另有所图,他这会儿必定要打骂这个不孝女。 “你这说的什么话!”林光明唬着脸,又端起严父的架势,“本来就是一家人,当爸妈的哪能看闺女笑话。” “我没工夫听你们在这儿闲话家常。”林湘还惦记着今晚的大餐呢,不想被这两人影响好心情,“你们现在就出去,不然我叫门岗哨兵过来撵人了。” “林湘,你眼里还有没有你爹妈!”邱爱英就没见过这么横的闺女,几乎就要破口大骂上去。 还是林光明尚存一丝理智,厉声呵斥住爱人,转而看着似乎已经今时不同往日的闺女,眼珠子一转道:“爸妈今儿找你是有事,另外,家里找到了你亲妈当年留下的遗物,你以前不是说找了很久没找着嘛,我们给你带来了。” 原身亲妈的遗物?林湘停下脚步打量着林光明,片刻后才同意二人进门。 林光明和邱爱英在门外哪能想见林湘能住上这么宽敞的房子,精致的二层小楼,面积宽敞,白墙刷得雪白,家具一水儿的黄花梨,做工精巧细致…… 两人几乎愣住,林湘从自家离开,竟然真过上好日子了。 掩下眼神中的震惊,夫妻俩对视一眼,却见林湘放下手中东西,直接开口:“我妈的遗物呢?” 林湘也是刚刚听林光明提起这事儿,突然回忆起原身似乎真找过已逝母亲的遗物,这才没有立即将这两人赶出去。 不管怎么样,自己总归愿意替原身完成心愿,尤其是不愿意原身母亲的遗物落在这两人手中。 林光明使个眼色,邱爱英这才不情不愿地将兜里一个小物件递了过去,同时男人的声音响起。 “湘湘啊,你妈早就死了,这事儿先搁着,今儿我们来主要是想让你帮你弟一个忙。” 林湘接过邱爱英递来的小物件,仔细一看,竟然是个漂亮精致的怀表。黄铜色的怀表似乎有些年头了,顶上还撞了个缺,不过仍旧难掩精细做工,撑开表盖一看,里面表盘精美,反面还有一张照片…… 耳畔林光明的聒噪声不断:“女婿怎么也是团长,认识的人肯定多,他一定得帮帮小舅子啊。” 林湘疑惑,那林建新不是下乡当知青去了?难不成出了什么幺蛾子? 原来林建新当初下乡去了条件艰苦的农村,一向养尊处优,被林家当成宝贝疙瘩的金瓜蛋子压根儿受不了在农村艰苦奋斗的辛苦,他在家中向来是什么事都不用干的,大事小情使唤原身,再不济就是林楚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平日里就会跟父母要钱。 下乡日子太苦,幸好林光明和邱爱英心疼儿子,给他塞了不少钱票,叮嘱孩子每个月进城改善改善伙食,可是林建新哪里是有规划的人,在村里吃糠咽菜几天就受不住了,开始大手大脚花钱花票,上县城一回全买的白面和肉,在知青点将日子过成过年过节一般。 就是有金山银山也禁不住他这么花,没两个月,钱和票都花完了,林建新实在忍受不了穷苦日子,就开始偷村里的东西,一开始还是薅点菜,后来胆子越来越大开始偷鸡偷鸭,他被逮着第一回 时,被村里大喇叭批评,处罚扣了三个月工分才算完事儿。 工分没有,他连吃糠咽菜的机会都没了,没多久又重操旧业——继续偷。 这第二回 被抓时已经是被人账俱获他在偷村民的粮食,村民们忍无可忍,直接把他交去了革委会,这便被判了劳改两个月。 劳改日子更苦,林建新哭天抹泪地干不下去,整个人都消瘦了几圈,觉得自己快要死在这里,最后趁着一日场里意外失火,他逃了…… 至今不见踪影。 被知青办通知林建新下乡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林光明和邱爱英险些昏倒。儿子不知所踪,身上什么都没有能逃到哪里啊?林光明和邱爱英就担心儿子连命都保不住,要是被人抓回来,这样逃跑的行为估计也能脱层皮。 两人担心啊,什么门路都走不通,起初想找闺女林楚楚帮忙,毕竟她可嫁给了厂长儿子,不过西丰市厂长家对自家本就看不上,手也没有伸长到别地儿去的本事,压根儿不愿意帮林家人,两人实在没法,这才想起了林湘。 林湘男人好歹是团长,在部队里级别不低,要是林湘嫁过去过得不好,两人准备打打亲情牌,假意给林湘撑腰,哄着她找女婿帮小舅子一把。 林湘真是没想到林建新能干出这么多疯狂的事情,林光明和邱爱英偏疼他,给他准备的钱和票是掏了一部分家底的,这样的宠爱在知青队伍中少有,他竟然能将日子过成这样。 一口气把钱票都花了,竟然去偷本就不富裕的村民家的粮食和鸡鸭,第一次被抓,村民们已经给了他机会,只是内部批评教育。就这样,他还敢犯第二次。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现在想想,林建新这人当初躲在父母后面连哄带骗让原身让出工作给他的时候是多么不屑和无所谓,就是原身代替他下乡,这人也不会感恩。 果然,只有自己经历过才知道苦。 不过林光明和邱爱英竟然指望自己去帮林建新,那真是异想天开了:“你们是不是忘了当初怎么逼我让工作给林建新的?现在他自己下乡后不干人事,还指望我和我爱人去帮?就是做春秋大梦也没有这么简单。” 林光明和邱爱英要真是还有路子不至于指望这个远嫁千里之外的闺女,尤其是还是个白眼狼! 可是现在不是没办法嘛! “湘湘,家里哪点对不起你?那可是你亲弟弟啊,你就这么不管不顾?”邱爱英心疼儿子心疼得紧,也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可别逃进荒山把命丢了,自己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你别以为现在住着大房子日子就有多好,没有娘家的媳妇儿哪能直起腰杆?以后被你男人你婆婆欺负了,你有弟弟才能有人给你撑腰!” “谁欺负湘湘了?”大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厉喝,惹得屋里三人纷纷循声望去。 只见刚和冯丽一道买了鱼和排骨回家的贺桂芳气势汹汹走了进来,惊讶地见到儿媳妇那可恶的亲爹和后妈竟然在,还说些挑拨离间的话,当即就怒了:“林家的,你们说的什么话!” 第51章 媳妇儿被抢?!(捉虫) 林湘第一眼并没有认出林建新。 毕竟在她的印象中,林建新可是被林光明和邱爱英养得白白胖胖的,气色很好,家里有什么好的都紧着他吃,压根儿没有原身的份。就连原身的工资也要拿出来补贴给林建新买麦乳精喝。 可此刻的林建新瘦脱了相,整个人颓丧又狰狞,颧骨高耸,眼珠子像是能掉出来似的,直接就朝林湘扑过来。 林湘被林建新这模样吓到,直到感受到一阵熟悉气息袭来,一转头,贺鸿远已经回来了! 男人身上的白色军装不似出发那日平整干净,毕竟是在海上飘了十天的,眉目间隐隐透出一份疲惫,下巴上冒出短短密密的青色胡茬,是林湘从未见过的淡淡沧桑感。 这样的贺鸿远竟然也是英俊的,只是更带着几分成熟男人的魅力。 不过小两口小别后的重逢被突然出现的林建新打断,贺鸿远眉头紧锁,浑身散发着不悦气息,厉声呵斥一句几乎将林建新吓得腿抖。 没办法,他从劳改所逃出来,一路躲避追捕,听到这种威严厉喝就害怕,见着军装也犯怵。 这时候,自然得攀关系。 手腕上被人重重握着,疼得他嘶了一声,张口就叫:“姐夫,我是你小舅子啊!” 他自然猜到眼前男人是谁,就冲他看着林湘的眼神,便能猜到。 贺鸿远一愣,旋即低眉与媳妇儿的视线对上,用眼神确认。 林湘眨眨眼,贺鸿远转头松开手,用探究的眼神打量着林建新:“你不是下乡了?怎么这幅模样跑岛上来了?” 贺鸿远刚刚出任务回来,还不知道前阵子林光明与邱爱英都寻摸上岛了,更别提林建新干出的一堆狗屁倒灶的事儿。 林湘真是烦透了林家人一个接一个的上门来,刚撵走了渣爹和后妈,这个逃了劳改的林建新还能凑过来,尤其是身上还一股味儿,见着比流浪汉都可怕。 贺鸿远觉察出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有事发生,当即把林建新带回家里审问,尤其是知青下乡不能随意离开,这人难不成是逃出来的? 将林建新扔在客厅,林湘陪贺鸿远先回卧房,二人才终于迎来了独处时间。 “林建新是怎么回事?我不在这几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贺鸿远从衣柜中找出换洗衣裤,转身问道。 林湘哪里听得进去什么林建新这个废柴,新婚夫妻小别胜新婚,管什么林建新啊!她张开双手就要拥进男人怀中,谁料贺鸿远却退后半步,避开了自己的拥抱。 林湘:“……” “我身上臭的,在船上待了十天没法洗澡,可别熏着你。”贺鸿远以前不觉得有什么,反正战友也是这样,更没人会矫情地在意身上有没有味儿,头发乱不乱,胡茬深不深。 可自己现在不一样了,身边有个香香软软的媳妇儿,他就得注意,不能臭着她。 林湘瞪他一眼,暗忖这个男人是真的没有一点浪漫细胞,这种时候竟然是担心臭着自己,她气哼道:“你快去洗你的澡吧!” 贺鸿远快速去洗了个澡,重新回到卧房时,终于神清气爽,一身黑色衬衫黑色长裤,深沉稳重,手里正握着块刀片准备刮一刮胡茬。 见媳妇儿直勾勾看着自己,眼神中有些怨念,贺鸿远不由得发笑:“刚刚真是怕臭着你,等我把胡茬刮了。” 等贺鸿远又帅回那个俊朗军官,他伸长手要拉着林湘涌入怀中时,却被林湘一把拍开,她凑上前,状似用力地贴近贺鸿远嗅了嗅:“贺团长还有味儿呢,别碰我~” 说罢,人转身就跑了。 贺鸿远可用了林湘从供销社精心挑选的香皂搓了好一会儿,哪还有味儿,分明是这小女人打击报复自己。 他无奈地笑了笑,跟着下楼去。 楼下客厅,贺桂芳正打量着狼狈的林建新,手中挥着锅铲审问:“林建新,你真是从劳改所逃跑了?胆儿也忒大了!” 一会儿功夫,贺鸿远从母亲口中得知了林家的烂事,剑眉微蹙,明显不悦。 “姐夫,你得帮帮我啊。”林建新此刻看出来林湘嫁的娃娃亲对象有些本事了,不然也不至于年纪轻轻升到团长位置,还能住上这么大的房子,“我是你小舅子,是林湘他弟。” 他从劳改所逃出去,一路跑的深山,几次差点死在里头,好险运气好误打误撞走出大山,又扯谎搭上牛车一路进了县城,偷摸跟着其他盲流爬上火车,在车厢里四处躲避乘务员的检查,那火车也不知道要开到哪儿去,林建新是在中途和几个盲流被乘务员发现后逃跑时稀里糊涂下火车的。 他原本想混着火车一辆接一辆回西丰市去,回自己爸妈身边去,可被人发现后来到个陌生的城市,火车站盯上大大的西丰市三个字有些眼熟。 他突然想起来,林湘就是嫁到了西丰市的海岛上! 林湘双手合抱在胸前拆穿他:“你是我弟?林建新,你以前怎么欺负我使唤我的?张口避开林湘,连声姐都没叫过……” 见林建新像是要立刻补上一声姐,她直接打断:“别叫我姐,我可受不起。你自己偷鸡摸狗干坏事,被批评教育了不知道悔改,一犯再犯,现在还敢从劳改所逃跑,你哪来的自信认为你姐夫会帮你?” 林建新被林湘几句话挑起怒火,毕竟林湘过去在林家是一惯忍气吞声的,这样的人突然敢指着自己鼻子骂,林建新接受不了。 他的少爷脾气又犯了:“林湘,你算老几啊?一娘们还有你说话的份儿?这家里肯定是姐夫当家!是吧,姐夫?” 男人都好面子,尤其是需要在外人面前树立当家人的威信,他懂!自己爸也是这样。 林建新自问说得没有一点问题,必定把姐夫哄好了。 谁料,姐夫贺鸿远却阴沉着一张脸,剑眉微拧,薄唇抿成一条线,不怒自威的气势迫人:“你算什么东西?在我们家里大呼小叫,还敢这么说我媳妇?林建新,我给你脸了是不是?” 一句质问,声音并不算尖利,可就是淡淡的语气更令人胆寒,林建新哪里见过气势这么强的人,那可不是自己爸那般靠着父权威严的架势,这是多年闯过鬼门关,经历过生与死历练出来的气势。 原本想着既然稀里糊涂到了金边市,就使唤林湘拿点钱帮自己回西丰市,毕竟这人过去十来年都被自己欺负使唤,怎么可能不成呢? “姐夫……我……”面对不怒自威的贺鸿远,欺软怕硬的林建新怯懦了,刚刚趾高气扬的气势全无。 “你私自从劳改所逃出来,上这儿来不是自寻死路?”贺鸿远轻笑一声,大步流星朝林建新走去,高大伟岸气势沉沉,看得林建新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几步,“我已经通知西丰市知青办了,在他们通知到你下乡的红河市知青办之前,你上金边市知青办待着去。” “你,姐夫,你不能这样,我是你小舅子啊,我不用你们帮了,我现在就走!”林建新才不愿意回去,回去了以后还有活路吗?他要自己爸自己妈,要回自己家! 贺鸿远听他咋咋呼呼的声音就头疼,眼见这人还想逃跑,直接上前将人制住,贺鸿远身材高大,孔武有力,钳制个林建新跟对付小鸡仔似的,不费吹灰之力,听着林建新一声哀嚎,呵斥道:“最好老实点,不然我亲自收拾你!” 林建新被金边市知青办带走,毕竟全国各地知青办都有联系,会互相协助知青下乡分配问题,尤其是对于这种不好好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甚至偷鸡摸狗,对人民财产造成损失,还从劳改所逃跑的恶劣行径十分不耻。 只是这人不知悔改,见贺鸿远高大健壮,欺软怕硬的模样只敢奋力回身咒骂常年被自己欺压使唤的林家人:“林湘,你这么对自己亲弟弟也不怕有报应!你真是跟你那个娘一样,呸!” 林湘眼见林建新骂骂咧咧被带走,心中无比畅快,这种人无能狂怒的样子能伤害谁?徒增笑话罢了。 不过身旁的婆婆却听不下去,当即拽着笤帚就往林建新脸上两下,木棍在他嘴角划拉出印子:“你再胡咧咧就把你嘴撕了!” 林建新有苦难言,嘴角发痛,眼神发狠,却没敢再吱声,只是没想到这贺家母子都这么狠,一个个出手不带商量的! “湘湘,下回这家人再敢来,就一笤帚一个直接给人打出去!”贺桂芳最是护犊子,自己能受气也不能让孩子们受气。 林湘冲婆婆竖个大拇指,安全感满溢:“娘,您真是威武!” 林湘笑着盯着林建新踉踉跄跄被带走的背影,想想原书中,对于让出工作避免他下乡的原身,林建新毫无感恩之心,甚至在原身后续一生悲剧时,林建新也冷漠以待,对于原身的求救视若无睹,更是出言讥讽,认为是原身自己没做好才遭到家暴。 既然他不知道对原身感恩,那这一次没人给他让工作,下乡的命运无从改变,什么样的结局都由着他受着! 林建新被带走,似乎空气都清新不少,贺桂芳四处洒着黄桷兰泡的水去去味儿,林湘探头探脑看完林建新被强压着被带走的滑稽场面,好奇问男人:“你怎么知道林建新下乡去的哪个市?” 毕竟就连林湘这个给林建新报名下乡的人都不知道,当初她报名后就坐上火车来海岛上了,压根儿不知道后续。 贺鸿远勾了勾唇,嘴角笑意频频:“真想知道?” 林湘嗔他一眼:“快说!” “那能抱了吗?”贺鸿远似笑非笑。 第52章 脑子好痒,要长出恋爱脑了 贺鸿远忍无可忍,自己媳妇儿的空余时间被严敏同志霸占,同时他也不愿意见到好兄弟如此颓丧。 在父母和兄弟姐妹的亲缘中挣扎,张华峰连带着将他的感情也弄得一团糟。 贺鸿远是能再也不认周生强,甚至自己是个十来岁小娃的时候就坚持改姓的狠角色,这会儿,他语气冷厉:“张华峰,你想想这事儿你躲得了不?只要你想和严敏处对象,你家里就会一直闹腾,到底怎么解决,你是愿意放弃严敏,听家里安排娶什么远房表妹……” 只是听到这么一句话,张华峰疲累地抬眼,就盯着站在自己床边的兄弟,扬声反驳:“我不娶其他人,这辈子我就想娶敏敏!” “行。”贺鸿远高高在上俯视着坐在床沿,佝偻着脊背的张华峰,“你既然想清楚这一点了,就得去镇住你家里人,我知道你以前家里苦,又是老大,习惯了照顾家里人,也觉得当初家里砸锅卖铁换钱送你去参军不容易。可是这么多年你对家里人也是掏心掏肺的,出钱出力,再有什么也还够了,你是个二十多岁的老爷们,再让他们随便安排你的一辈子,严敏绝对不会嫁给你。再说难听点,事情发展成这样,也有你一再纵容他们的责任,现在你别优柔寡断的,在战场上倒是出手果断,这时候也拿点魄力出来!” 贺鸿远撂下一番话就走了,只留张华峰在黑暗中双手合十撑在眉心,脑海中一会儿闪回小时候家里的穷苦,自己想报名参军,是父母和兄弟姐妹凑钱给自己进的县城报名,一会儿又回想到来自老家的一封封信上言辞激烈痛斥自己不尽孝道,有了城里的狐狸精就忘了爹妈和弟弟妹妹,最后想着和对象严敏相处的点点滴滴,张华峰拧眉沉思,攥紧了拳头。 连夜写了一封信,洋洋洒洒一页纸,张华峰在信里告诉自己家人,他只喜欢严敏,要和她结为革命伴侣,谁都不能阻止。自己身为张家老大,寄钱给父母当生活补贴是应该的,是儿子的孝心,以后每个月二十块钱寄给父母足够他们的日常开销,甚至还有富余。至于弟弟妹妹早已成年成家,哪有再让自己这个大哥补贴的道理,希望他们好好奋斗,把心思用在生产建设上。 张华峰写好信后没有着急寄出,而是上文工团找了严敏。 江秀蓉出来回话:“敏敏正练舞呢,没时间见你,张政委,请回吧。” “我知道她不想见我,江同志,麻烦你转告她,我就在这儿等她。”张华峰一身军装挺立,站得比边疆的白杨还要笔直。 江秀蓉深深地看他一眼,实在是无法,只能回文工团排练室当传声筒:“张政委说他不走,就在外头等你。” 严敏绷着脸正在拉伸筋骨,闻言头也不抬,闷声道:“他要等就等好了,和我无关。” 一个小时过去,严敏和江秀蓉双人领舞的《欢乐的挤奶员》排练结束,江秀蓉走到窗边朝下望了一眼,打趣好朋友道:“哟,张政委还等着呢~” 严敏眸光闪动,挣扎片刻,最终还是下楼了。 见到严敏,张华峰没多说什么,只将手中的信递了过去。 严敏想过张华峰今日执着地等在文工团楼下兴许是来求和的,可是她心里郁结难消,并不打算听他多说什么,只想赶人。 只是这男人没按常理出牌,一句话没说,却送了封信来。 严敏疑惑地接过信纸,迅速扫过上面的文字,继而惊讶地看向男人。 张海峰身姿笔挺,抬手向严敏敬礼,庄重承诺:“敏敏,我已经下定决心和家里人说清楚,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你也别和我分开,我听着这两个字儿都肝疼。” …… “我一直知道他是个很有孝心的人,从小就为家里分担,上帮他们爹妈,下照顾弟弟妹妹,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他真的对着家里人如此硬气一回。” 严敏此刻正在林湘家里,心中感情挣扎,想起下午在信纸上看到张华峰写下的那些文字,总归是有不小触动的。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和人处对象,真要割舍了是遗憾又心痛的,张华峰如果真的一再容忍他家里,她确实准备放弃。 可这一回不同,他似乎真的下定了决心,要好好立一道界限,不再将奉献变为无底洞。 林湘也没想到张政委突然硬气起来,要知道,古往今来,孝道是最难割舍的,尤其是张华峰二十来年都是如此,谈何容易改变根深蒂固的思想,又该怎么继续抵抗住家人的贪婪吸血。 “张政委知道改变是好事,说明他为了你们这份感情愿意奋斗,愿意改变。”林湘能看出严敏心底的不舍,也衷心希望两人真能和和美美的,“你要是对他还有信心有感情,就考虑要不要再给他个机会,决定权在你手上。” 严敏确实被张华峰突如其来的改变惊讶到,又直视内心的感情,最终点了头。 —— 贺鸿远这几日终于舒坦下来。 严敏没有天天往自己家里跑,毕竟文工团事忙,她还得抽时间忙着约会,哪有多余时间缠着自己媳妇儿。 张华峰近来也是神清气爽,小情侣闹过分手后再复合总是如胶似漆些,他和严敏请这些时日一直帮着两方劝和的两对夫妻吃饭。 饭后,高兴地嘴角都快咧到天上去的张华峰拍着贺鸿远肩膀,感慨:“兄弟,你那天说的话很对,幸好有你能直接说出来,我以前就是糊涂!” 贺鸿远勾着唇:“不用谢。” 我也是为了自己。 —— 在国营饭店饱餐一顿,尤其是见到饭桌上张政委对着严敏嘘寒问暖,一个劲儿夹菜,严敏嗔他一眼,让他注意点影响,林湘深深感受到了狗粮的可贵。 回家路上,林湘对着贺鸿远感慨道:“看看人家谈恋爱真是美好啊,那眼神都快拉丝了。” 贺鸿远蹙眉:“什么是拉丝?” 林湘:“……就是两人含情脉脉,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空气都变甜了。” 贺鸿远:? 有吗? 林湘懒得和这个没有浪漫细胞的男人多说,不管如何,看着互相喜欢的张华峰和严敏和好,她作为一个旁观者也跟着高兴。 “希望张政委家里消停点,有这么出息个家人还折腾什么呢,和平共处才能大家都好。”林湘也是后来听贺鸿远说起才知道,张政委他爹是靠着儿子的军官身份,在生产队选大队长的时候被选上了,张政委亲弟弟也是因着亲哥受人尊敬的军人身份,被选上了干活轻松的记分员工作,这可比下地干活好。 靠着自己用命换来的军功当上政委的张华峰在方方面面都惠及家人,可就是这样,张家人竟然还犯浑,贪得无厌,越要越多,真是糊涂。 ++++ 虽说严敏没那么多时间跑林湘家来说话,可两人的交情实打实升温不少,没几日,严敏随文工团上浪花岛附近海域的荒芜小岛演出,驻守小岛的军人一共就两人,坚守在贫瘠困苦更了无人烟的地方。 待演出结束回来,严敏给林湘带了礼物,一大篓子观音菜。 “我们给两名战士送了物资去,吃的喝的都有,里头还有你们119厂的罐头和椰子汁呢。”严敏浑身都是身为军人的自豪,以及对驻守孤岛守卫海岸线的军人的敬意,“两名战士特别客气,演出结束给我们每人装一篓子观音菜,说是那岛上特别多这个,都吃不过来了,我想着给你和清雅那边都分一点。” 林湘撩开袋子一看,嚯,紫红的观音菜水嫩嫩的,看着就好吃:“行,谢谢了,我就不客气了。” 严敏还要忙着回文工团整理,更迫不及待和几日没见的对象见面,匆匆又跑了。 等贺鸿远下班回家,见到一大盆野菜也是一惊:“你去摘野菜了?” “不是,敏敏送的。”林湘向男人说明原委,一边摘着观音菜,一边问起驻守孤岛的军人。 贺鸿远自然清楚,谈起这件事也是一脸庄重:“守孤岛不容易,地方不大却是瞭望海防的位置,需要有人看守,这任务看起来简单,可是十分枯燥,非常傲人。” 林湘点头:“那是挺不容易的。” 每日就在小岛上一日巡查三次海防线情况,岛上多的人没有,两个战士待着,想想多折磨人,真是伟大。 战士们送的观音菜伴着切成薄片的猪肝下锅翻炒,紫红的菜叶脆嫩细化,猪肝鲜香细嫩,是绝佳的搭配。 林湘前世就挺爱这道菜,不过那时候叫的是血皮菜炒猪肝。 贺鸿远被媳妇儿的厨艺折服,他是个大老粗,做菜的手艺仅限于能入口能活,其他什么色香味都是不重要的。 可是结婚这些时日,他已经能体会到家里饭菜比部队食堂,甚至是国营饭店还香。 尤其林湘还做了罐鲅鱼酱让他带着去部队,有时候贺鸿远事忙,来不及回家吃晚饭,便只能在食堂将就,卷饼配葱再抹上些鲅鱼酱,或是馒头上抹着吃都是绝妙美味。 因着这个味儿,贺鸿远在食堂有些显眼,张华峰和姜卫军以及其他战友没少过来蹭他的酱。 一顿饭功夫,姜卫军和张华峰拿着鲅鱼酱抹饼,那鲜香味儿飘散开,其他战友纷纷凑过来,贺鸿远就再没见过自己那罐酱。 等鲅鱼酱再传回来时,贺鸿远看着几乎空了的罐子,忍不住笑骂道:“妈的,这帮人也太狠了!” 食堂里和贺鸿远相熟的战友吃得满嘴飘香,临了不忘羡慕着过来叨叨两句:“贺团,你爱人手艺也太好了,这酱太香了!” 第53章 三更 部队单身宿舍楼下闹哄哄一片,张华峰被突然赶来的家里人吓了一跳。 张家人没有打过招呼便匆匆赶来,甚至直接带了个年轻姑娘来想让自己和她结婚,简直是荒唐! “峰儿,这是你娘娘家那边的,怎么也算是你远房表妹。”张父身体瘦弱,拢共一米五几的个头还弓着脊背,脸上沟壑纵横,皮肤黝黑,正握着一根旱烟对自己大儿子发号施令,“你抓紧跟小翠把酒办了。” 张华峰几乎要气笑:“爹,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我说了我有对象,要娶的是严敏同志,你们带什么人过来?” 他转头看向一旁年纪不大,略显青涩稚嫩的年轻姑娘,垂眸道:“小翠同志,你别听我家里人胡扯,也别耽误了你自己的亲事。” 名叫小翠的年轻姑娘怯生生地看着高大伟岸的军人,一时是又紧张又激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用那如蚊子嗡嗡嗡的声音道:“可是我爹已经不让我回去了,我是你们家的嘞。” 张华峰眉心高蹙,并不愿意过多纠缠:“你放心,现在哪里还兴强嫁强娶,你安心回去。” “咋能回去?”张母听着这话满脸不悦,吊梢三角眼斜斜地睨了儿子一眼,“我们两家都下定了,再说了,华峰啊,难不成你不听爹娘的,就是一门心思想娶那个狐狸精!” “娘,人叫严敏,你们说话也忒难听了!”张华峰愤怒道。 张母可不管,反正自家可不同意那个狐狸精进门。 以前儿子多听话,眼里只有爹娘和弟弟妹妹,自打和那个狐狸精处对象,人就变了,钱也寄得少了,甚至连家里都不管了,这样下去还了得? 真让那个狐狸精进门,以后她天天吹着耳旁风,自家怕不是都要没了这个儿子!还是小翠好,姑娘听话,心眼也实在,自己说啥她听啥,以后和华峰结婚了也指定是个好儿媳妇。 这个点儿,部队单身宿舍旁偶有军人进进出出,有人已经注意到张政委这边的动静,还笑着打声招呼:“张政委,这是家里人来探亲啊?” 张政委收敛着心中烦闷,只能强装镇定回一句:“是。” 转头,他再次表明自己的态度:“爹,娘,你们再说什么也没用,谈对象和结婚的事情我自己做主,你们要是来探亲我欢迎,要是想逼我结婚就算了。” “哥!你怎么这样了?”张家老二忿忿不平,顶着一张和张华峰六七分像的国字脸激动指责起自己大哥,“有你这么跟爹娘说话的不?我看你真是被那狐狸精迷晕了。” 听说大哥对象是搁那儿扭来扭去跳舞的,这哪里正经,不是狐狸精是什么? “张华兵!”张华峰对着自己二弟不需要过多忍耐,直接厉声呵斥,“谁是狐狸精?不会说话就把嘴给我闭上!” 双方动静一大,引得进出的军人纷纷侧目,好奇的目光落了下来,张家人似乎无所谓,可张华峰还是要脸的。 “张华峰!” 就在张华峰准备先把家里人带去招待所安顿之际,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定睛一看,竟然是贺鸿远,旁边还有林湘。 “你家里人过来了怎么站这儿说话,上招待所住着去呗。”贺鸿远暗自给张华峰一个眼神,两人战场多年,十分默契,张华峰能从中读懂贺鸿远的意思,这人让自己先沉稳下来。 毕竟在部队里闹出大动静不好。 “这是……?”张父盯着眼前器宇轩昂的军官瞧了瞧,不禁好奇。 张家人这些年就来海岛上探过一回亲,正巧那回贺鸿远外出执行任务不在岛上,便也没有碰过面。 所以张家人只听儿子说过关系很好的战友里有个叫贺鸿远的,却从没见过本人模样。 “这是我……”张华峰刚要开口介绍这是自己战友兼好兄弟,却被林湘抢白一句。 “叔,婶儿,这是贺旅长,是你们儿子的领导。”林湘说完话冲自己男人眨眨眼,又扭头给张华峰一个眼神。 张华峰被这两口子闹懵了,老贺怎么成贺旅了? 张家人一听这位是自己儿子的领导,当即就激动紧张起来,忙叫着:“旅长好,旅长好。” 只有张家老三轻声嘀咕:“旅长有这么年轻的?” 不过没人在意她。 一行人转战招待所,张华峰交钱给家里人开了三个房间,这回过来,除了张父张母,再就是老二张华兵一家三口和老三张华娟两口子。 在屋里说话顾忌不用那么多,张父张母像是终于逮到个能告状的人,张口就对着‘贺旅’一通埋怨儿子。 “贺旅长,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华峰现在跟你们部队文工团的狐狸精谈对象之后就不管家里了,寄回来的钱少了一大半,那狐狸精天天挑拨我们一家,这样下去可不行!”张母一脸愁苦,既痛恨那个狐狸精,又恼怒儿子现在不听话。 张父将旱烟烟杆放桌上,急不可耐道:“哪有当娃的不听爹娘话的,我们给峰儿找了对象,小翠听话得很,就是峰儿那个死性子不肯答应,死活惦记那个狐狸精,贺旅长,你得帮着劝劝啊。” 一直没有开口,来到招待所惊喜地打量四处桌椅床褥的张家老三张华娟也随声附和:“就是啊,说是长得跟个狐媚子样,天天跟我哥说些乱七八糟的,还是跳啥舞的。” 贺鸿远稀里糊涂被自己媳妇儿冠上个贺旅长的头衔,起初他也是惊讶,不过转瞬就看到媳妇儿冲自己眨眨眼,两人结婚以来越发默契,当即就明白了林湘的意思。 现在,贺团长冒充着贺旅长,端着领导的架子开口:“狐狸精?老叔老婶儿,文工团女兵是正儿八经的部队女兵,文艺演出也是重要的工作内容,在你们口中就成了狐狸精?军人就是任由你们随意诋毁辱骂的?” 刚刚还和和气气的‘贺旅长’突然变了脸,张家人瞬间呆住了。 他们一向称张华峰对象严敏是狐狸精,主要是见过张华峰寄回家的信,信上兴高采烈介绍起他有对象了,是文工团的舞蹈队员,随信送来的照片上确实是个漂亮到不像话的年轻姑娘。 可是再漂亮有什么用,自打跟她处对象,儿子就越来越不顾家里,这样的人不是狐狸精是什么! 他们平日里叫惯了狐狸精,在‘贺旅长’面前自然没反应过来,这会儿被‘贺旅长’不怒自威地沉声质问,个个都心里打鼓。 张华兵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嗫嚅开口:“贺,贺旅长,不是,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贺鸿远锋锐的眼神扫过去,气势沉沉:“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部队里敬重你们是军人家属,为出生入死的军人做好后勤保障工作不容易,可是也不能放任你们随便辱骂其他军人!” 林湘适时开口:“再说了现在不是破四旧嘛,哪儿还有狐狸精啊,这话可说不得,不然上报到革委会去都能被抓去批斗。” 要是跟自己儿子掰扯,张家人觉得自己处处是理,可现在是‘贺旅长’极其爱人,他们不敢造次,忙认错改口。 “不说了,不是狐狸精,那个,那个严敏同志。”一家人眼珠子直转,心里再不满也要改口。 张华峰见兄弟和他媳妇儿一唱一和,竟然真的稍稍制住了自己家里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深觉无力。 “爹,娘,我说了,一切就按上回寄的信上写的来,以后我照样给你们二十块钱,足够你们在生产队用,至于其他人,有手有脚的成年人,个个都成家了,没有继续让我养着的道理。以后我和敏敏结婚的事情也不用你们操心!” “华峰!你现在就丧良心,不听爹娘的话了?”张母痛心疾首地看着儿子,声音嘶哑道,“那个狐……严敏有什么好的?就是她一来,你就变了,我们不同意!” 张父一改对着‘贺旅长’的谨慎小心,面对自己儿子又气势汹汹,发号施令般怒斥:“你要还是张家的种就给我和严敏断了,马上和小翠结婚,我们家只认小翠这一个儿媳妇儿!” 张华峰一口气堵在胸口,双目赤红,被自己一向爱护的家里人如此强逼哪里不难受:“你们真就一点不在乎我喜欢谁,想和谁结婚?” 张父梗着脖子怒斥:“你眼神就不好使!听我们的准没错!” “意思是如果张政委听话和你们带来的小翠同志结婚,以后不给家里寄钱也可以?”林湘少有见到能如此理直气壮剥削家里唯一一个有出息的孩子的,这一家人也是够混不吝。 张母听到林湘这话瞬间反驳,脱口而出道:“那咋行!到时候结婚了,小翠留家里跟我们一块儿过,华峰得多寄些钱回来,爹娘还要给你们带娃嘞,还有你弟你妹,都要帮你顾着媳妇儿孩子,这样你在部队上才能安心!” 瞧瞧这如意算盘打得多响,想借口替儿子照顾他媳妇儿和孩子的名义,算计张华峰每个月再多寄钱回家。 张母一句话彻底碾碎了张华峰最后残存的一丝火苗,心口发凉,他一一扫过上部队来探亲的家里人,说是探亲,本该是家人团聚的,可现在哪里有团聚欢乐的氛围。 自己费心费力照顾守护的家人,望向自己的眼里满是算计。 张华峰紧闭一下双眼,再睁开时清明一片,语气平缓却又异常坚定道:“你们不用再说了,以后我的事情不用你们操心,婚我自己结,个人顾着个人吧,也别什么都一起掺和。” 张父听着这话顿时怒了:“张华峰,你啥意思?难不成还想不认我们了!我看你敢!你现在不说是政委,就是当上旅长,首长,将军了,你也永远是我的儿,还敢不听老子的话?!” 第54章 三更合一 林湘从前世到今生,从来没做过什么违法犯罪的事,见到警察叔叔也是尊敬有加的,完全是一个五好社会青年,如今竟然被穿着酷似警察制服的民兵连士兵给“拿下”了。 “钱队长,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赵建军光亮的脑门都黯淡无光了,这算什么事儿啊,自己是来办正事的,怎么成骗子了!“我们真是119食品厂的,不是骗子!” 钱队长狭长的小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骗子当然不会说自己是骗子了!你当我傻啊!” 食品厂三人:“……” 林湘忙提醒赵主任:“主任,介绍信!” 孔真真也是才想起来:“对对对,给他们看介绍信!” 这回出来属于跨县,他们是正儿八经开了介绍信的。 可钱队长见着了介绍信仍是不信:“这年头造假介绍信的也不少,你们上来就说要买我们的椰子,怎么不是骗子?真有这么好的事儿啊?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 林湘无语凝噎,钱队长这觉悟可真是七十年代反诈第一人啊。 在气势汹汹的民兵连士兵镇压下,食品厂三人只能先跟着去了解放公社办公楼,幸好三人积极配合,也没遭什么罪。 等到了公社,钱队长和民兵连士兵找公社的干事确认那封介绍信真伪。 “吴干事,你看看有骗子冒充119食品厂的来骗我们,连介绍信都造了份假的,本事可大嘞!”钱队长忙着告状,准备狠狠惩治这群骗子! 公社的吴干事仔细核对了介绍信上的红色公章,抬头道:“这介绍信是真的。” 钱队长:“……啊?” 林湘瞧着钱队长一脸不敢相信的模样真有些想笑,再看看自己这边三人的处境更觉得神奇,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谁能想到出来谈生产合作能被人当骗子逮起来! 最终,赵主任又用公社的电话给119食品厂打去,这才彻底证明了自己的身份。 钱队长一张黝黑的脸红了又黑,黑了又红,紧抿着嘴唇,双手置于身前绞了绞,全身上下都写着尴尬无措,最终深呼吸一口气,忙上前两步和赵建军握手,激动道:“赵老弟……不是,赵主任,刚刚我……哎呀……多对不住啊!” 赵建军这辈子第一次遇上这种事儿,为了自证身份努力得不行,真是哭笑不得,当即回握着钱队长的手:“叫老弟就行,叫啥主任嘞,多见外。钱老哥,咱们这也是不打不相识。” 孔真真无奈地笑看着钱队长忙喜笑颜开和赵主任握着手说话去,跟林湘低语:“咱们这也是开了眼了,差点真要被关起来。” 林湘忍俊不禁:“谁能想到钱队长防骗意识这么高,不过也是好事。” 因着一遭意外插曲,林湘三人在五道沟生产大队多耽搁了些时间,等谈好合作已经是傍晚时分。 五道沟生产大队条件不太好,地方穷,大伙儿能挣工分的机会比内陆种地的农民还艰难些,如今四处野生野长的椰子竟然能提供改善大队社员生活的机会,钱队长哪有不愿意的! 因为不能涉及私人买卖,此次椰子种植园得和普遍的果园收购一样走公家路线,还需要去公社和县政府报备。 草拟好的合同签订三年,由五道沟生产大队负责经营种植金椰子,并在椰子生长到九个月的时间进行采摘统一供给给119食品厂。 林湘详细同钱队长讲解了各类条款,务必解释得清楚明白,钱队长知道这事儿是自己生产大队占了便宜,那些椰子长得好好的,要顾着的时间不多,就是得算着时间组织人手进行统一采摘,就这样便有些钱拿,多赚啊。 他当即眼泪汪汪地拍着胸脯道:“赵老弟,小林,小孔,你们放心,这事儿我们肯定办得妥妥帖帖的!” 草拟合同细节确定,钱队长死活要留三人在家里吃顿饭,端上桌的是家里最有面儿的咸鱼。海里捞上来的鱼除了统一交给海鲜站算工分,社员们自己也会留一些贴补家用,新鲜鱼养不了多久,腌成咸鱼直接挂在家里墙上能吃上许久。 咸鱼切成段红烧,往里头扔些茄子和豆角土豆,囫囵弄了一锅,钱队长面儿上仍是不好意思:“我以前可就是见过骗子,瞧着人五人六的,实际上不安好心,所以今儿我一下就想岔了!” 赵建军并不在意意外插曲,无所谓道:“哎,钱老哥,你这警惕心值得学习,挺好挺好啊,咱们这一遭下来也是交情更深!” 赵建军一个激动就和钱勇喝上几口白酒,等三人坐上班车离开,再转客船回浪花岛的时候,人已经有些晕了。 林湘总觉得赵主任在上船的时候步伐就有些飘忽不定,可孔真真不以为意:“你放心,咱们主任看起来醉了实际就没醉。” “那要是看起来没醉呢?”林湘好奇。 孔真真笑了笑:“那指定马上直接躺地上了!叫都叫不醒。” 客船靠岸时,已经是夜里八点多,天空被染得黑沉沉,与漆黑的海面几乎连成一线,昏暗的夜色中,有一抹白色军装格外惹眼。 “哟,那不是贺团长吗?”孔真真揶揄新婚小两口,“这刚结婚的就是不一样啊,我家那口子才不可能来接我。” 似醉非醉的赵主任附和:“我媳妇儿也不来。” 林湘远远瞧见自己男人,唇角就高高翘了起来,下船时小碎步跑到前头,边跑边和同事们道别:“主任,真真姐,我先回了啊,你们也慢点儿啊。” 咸湿的海风撩拨起林湘的的发梢,贴在外出忙碌一天红扑扑的脸颊上,女人飞奔到那抹白色军装前。 ——“鸿远,你知道嘛!我们被民兵连抓了,差点要被押送去公安局!”林湘一脸兴奋地说着自己的八卦。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两人同时开口,贺鸿远迅速接收到媳妇儿话语里的信息,眉心瞬间高耸,漆黑的眼眸迅速上下打量她几眼,见她安然无恙才追问道:“怎么回事?你们不是去谈工作的事情,怎么被民兵连的抓了?还要被押公安局。” 今日林湘出门前和贺鸿远说了要去附近找生产队种椰子,距离不算太远,估摸傍晚就能回来。可是贺鸿远从部队回来左等右等没等到人,只好来码头守着,想来119二厂还有赵主任和孔真真同去,应该出不了岔子。 现在听媳妇儿一番话,似乎不那么简单。 林湘吃别人的瓜积极,分享自己的八卦也兴奋。 “我们去五道沟生产大队跟他们大队长说明情况,想着能顺利谈妥合作的事情,结果人以为我们是骗子,借口出去商量的功夫,直接通知民兵连过来抓人!” 回想起当时的情况,林湘忍不住眉眼一弯,真是太神奇了。 “你知道嘛,我向来遵纪守法,可是个五好青年,结果今天第一次被民兵连士兵拿着枪押送着走。”林湘这会儿谈起奇妙遭遇兴致颇高,听得贺鸿远眉头渐渐舒展开。 “那生产队队长倒是个警惕心重的。”贺鸿远见媳妇儿没也被吓着,忍不住弯着唇角道,“你胆子也挺大。” 林湘骄傲:“那当然!我也是见过大世面的!” 毕竟穿越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 接下来几天,林湘和孔真真在厂里拟好最终的合同,三天后再去了一趟五道沟生产大队,和钱队长在解放公社干事的见证下签字按手印,确定下来椰子供应事宜,马德发拿着双方都签字按好手印的简易合同上解放公社与镇政府报备,这就齐活了。 这一遭着实让二厂松了一口气,全海宁省最适合榨椰子汁的金椰子的最佳种植地被她们敲定下来,以后就算有竞争对手,自己厂在原材料上也占了不小优势。 不过原材料的问题解决,林湘琢磨兴许不久的将来就会在市面上见到与119椰子汁相似的其他牌子椰子汁,为了抢占市场,尤其是能在老百姓心中留下119=椰子汁的印象,林湘着手开始整改包装。 119椰子汁瓶身上的包装本是和厂里生产的橘子汽水,梨子汽水一脉相承,简简单单的文字加上有些粗糙的水果图案,当初椰子汁生产时沿用的同样思路,包装纸上是一颗褐色椰子,旁边配文119椰子汁。 可以想见,根据全国风格类似的汽水包装,等其他厂的椰子汁出来,包装相似,椰子汁颜色口味相似,对于老百姓来说很有可能难以区分。 林湘以前自学过几年画画,不算行家,但是简笔画还是能拿捏的,这就琢磨着往包装上画了一棵椰子树,再配上颗半是深褐色椰子壳,半是开口后露出乳白色果肉的椰子肉,瞧着色差明显,很有食欲,在椰子开口处再画上三根吸管样式的竹子吸管,第三根微弯,模样形似119三个数字,在一旁写上119椰子汁。 目的就是为了加深椰子汁与119的深度绑定,让大家提起椰子汁就想到119这个牌子。 新包装更换上时,119食品厂二厂收到了来自五道沟生产大队供给的第一批生椰子。 不同于让散户四处随意采摘的椰子,难以完全规范椰子质量,五道沟生产大队钱队长组织社员们按照119食品厂的要求采摘的椰子个头饱满,皮厚肉多汁水足,基本属于同一水平线上,这样就很好地保证了一批椰子汁的整体产出质量。 赵建军看着一瓶瓶新鲜生产出来的乳白色椰子汁在传送带上运输,心中满意道:“刚邱红霞说了,这批来的椰子是真好,以前到处收来的总有些差点的,还得挑挑拣拣的,这批全能直接用,很不错啊!” 第55章 三更合一 海宁省粮油公司办公楼矗立在几棵参天棕榈树中,只是十二月初,部分树叶染黄,部分仍绿,瞧着是别样一番景致。 省城基础建设领先,青砖楼房高挺气派,结实大气,总共三层的楼房在这个年代已经算是高层。 赵建军还是第一次来省粮油公司,毕竟以前二厂是没资格也没那个本事将汽水推向全省的,心里不说,赵建军还是羡慕。 汽水这块儿竞争激烈,全国各地大大小小的汽水厂,汽水车间数不胜数,几乎每个省份都有自己代表性的汽水口味,其中更有一些走向了全国,家喻户晓。 那更是赵建军连做梦都不敢梦想的。 两人在省粮油公司门岗处出具介绍信和身份证明做了登记,这才被准许入内。 不同于金边市粮油公司的审查流程,省粮油公司这边要更加严格谨慎,来到了科室,穿着统一灰色工作服的干事再次检查了林湘递过去的介绍信,眸光匆匆一扫,接着迅速抬眼看向二人,有些惊讶道:“金边市119食品厂二厂的?” 眼神中的惊讶不加掩饰。 赵建军心知对方为何惊讶,也只再次认真介绍一回:“是,同志,我们是金边市119食品厂二厂的,产汽水的。” 确认后的干事含糊地点点头。 毕竟119食品厂向来都是一厂过来送海鲜罐头,从来没听说有送汽水的。再说了,地方市里想跨市卖汽水竞争很激烈,要求也严格,根据她模糊的印象,119二厂那个汽水厂可不怎么样,汽水味儿就一般,没什么出彩的,必然不行。 这一趟过来怕是白跑一趟。 省粮油公司人多事杂,全省不少城市的厂子都盼着跨市售卖产品,上这儿来的不在少数,赵建军和林湘被安排坐着喝着茶等待,核查科科长正接待别的厂代表呢。 “这茶就是香啊。”既来之则安之,赵建军坐在科长办公室外的等候大厅里倒也沉稳下来,闲适地靠着椅背,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拎着茶盖往上半掩着抿了两口茶,上好的普洱,清香阵阵!“怪不得都说省粮油公司福利待遇最好,哪个厂的好东西不送来?” 林湘听着这话不假,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人来人往地都能看见所有上门的工厂工人带着样品来的,既然要人核查,东西自然得给最好最足的,就是自家厂里为了推广椰子汁,这回也带了一箱12瓶过来。 这些东西多了起来,大概率就是分给职工们当福利的,想想真是爽。 林湘低眸再看了一眼自己带来的椰子汁,这回战斗就全靠它们了! 就在两人说话之际,顾科长办公室大门处传来响动,不多时,有一男一女走了出来。 林湘认识那个年轻男同志,赫然就是贺鸿远同父异母的弟弟周鸿飞,也是食味食品厂的职工,他旁边的年轻女同志倒是面生。 赵建军消息倒是灵通:“听说食味食品厂这几个月搞到了宝贝,厂里有两个年轻人才,男的应该是某军区首长的儿子,门路广得嘞,女的是食味食品厂厂长侄女,虾酱罐头就是她主导改良的,挺有本事。” 林湘听着赵主任的情报,又多打量了那边两人一眼,低声回他:“那他们这回过来,难不成是想把食味的虾酱罐头卖到全省各个城市去?” “十有八九是!”再是爱和一厂一些人置气,赵主任这会儿也是一致对外的,毕竟119的虾酱罐头在海宁省占据龙头老大地位,要是食味的虾酱罐头真的铺开路子,势必又是一轮冲击。 周鸿飞和邱秀萍带着食味邱厂长的示下正是来省粮油公司申请全省售卖食味虾酱罐头的,两人一个背靠大山,关系路子硬,一个是改良虾酱罐头的领头羊,再合适不过。 省粮油公司产品核查科顾科长听邱秀萍介绍一番食味虾酱罐头,留下了样品考察,临走时才和周鸿飞寒暄两句。 “鸿飞,我岳父也挺多年没见过你父亲,你代为问候一声,有时间能见见面也不错。”顾科长和周生强并不认识,不过周鸿飞托关系托到了顾科长老丈人那边,顾科长老丈人曾经在当年抗战时和周生强有几分交情,七拐八绕的也是路子。 “顾科长,您放心,我肯定跟我爸提两句,等他下次休假过来,看大伙儿有没有时间叙叙旧。” 邱秀萍并不大看得上周鸿飞,这人就是个废物点心,不过这种时候却又好用。 两人走出顾科长办公室,已然从顾科长刚刚的言语中觉得有戏,结果一转身,都见到了林湘。 周鸿飞是见过自己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的对象的,邱秀萍上回跟随周鸿飞上岛也偷偷看过,两人都认出了林湘。 不过一个正因为和贺鸿远较劲没说话,一个因为对贺鸿远念念不完也没说话,就这么走了。 “他们119的来干嘛?”周鸿飞也是后来才知道林湘在119食品厂上班,如今卖得火热的椰子汁也是她主张捣鼓出来的。 邱秀萍觉得这人脑子有坑:“肯定是来谈椰子汁上全省柜台的啊,不然能坐火车赶来省粮油公司吗?” 前世,119二厂可没推出什么椰子汁,也没有在这几个月时间就搞得风生水起,邱秀萍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似乎真是这个林湘这个意外,平白出现嫁给了贺团长,又平白进了119二厂搞出了椰子汁。 “他们厂不是很破很不怎么样吗?还想着全省卖椰子汁?”周鸿飞丝毫没关心什么椰子汁,也没尝过味道,只是觉得119二厂不自量力。 “他们厂的椰子汁确实很好。”邱秀萍用两世的经验也能如此评价,包装好口味好口感好,必定能打响名号的,“省粮油公司的人只要不傻都会同意。” 周鸿飞不置可否,119的椰子汁卖得好不好和自己无关,只是身旁邱秀萍低声自言自语一句话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你说什么?”周鸿飞听得模模糊糊。 邱秀萍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就是119那二厂也嘚瑟不了多久。” 她没记错的话,这一年年底海宁省会遭遇了猛烈台风,尤其是金边市受损最严重,椰子树都倒了一大片,更别提树上椰子更是吹落一地,砸得稀巴烂,好一阵都没恢复过来,椰子都没了,119二厂拿什么产椰子汁?他们刚起步的椰子汁必然遭受重创! 周鸿飞只当这人是胡言乱语,也没多想,率先走出了省粮油公司大门。 刚刚见到林湘,又联想起贺鸿远,周鸿飞仍是心气不顺,凭什么自己亲爹现在偏心贺鸿远,林湘那么漂亮一姑娘也嫁给贺鸿远,他到底有什么好的? “那林湘眼睛也是瞎的,看上谁不好,看上贺鸿远。”周鸿飞忍不住说出心里话。 邱秀萍不知道周鸿飞哪来的底气埋汰贺团长,贺团长真是比这人好一万倍,当即道:“贺团长年纪轻轻就到了这个位置,肯定有本事啊。” 周鸿飞最听不得有人夸贺鸿远,当即怒道:“邱秀萍你是不是眼睛也瞎了?” “我看是你脑子糊涂,见不得贺团长好。” 周鸿飞就奇了怪了,右手食指指着自己的方向:“我,我这条件,这家世,我不比贺鸿远好?难不成我还比不上他?” 邱秀萍认真严肃回他:“没错,你当然哪里都比不上贺团长。” 周鸿飞:…… 脸都快气红了,现在的女的是不是眼睛都瞎了! —— 119食品厂和食味食品厂如今关系微妙,食味已经隐隐上升到金边市第二食品厂的位置,看起来来势汹汹,想要赶超119食品厂。 不过这回打照面,双方没说什么,各自忙碌去。 赵建军和林湘拿上准备好的一箱椰子汁与一沓资料走进顾科长办公室。 顾科长年逾四十,穿着一身中山装,梳着整齐服帖的头发,听闻两位第一次上省粮油公司的是119二厂的人,不禁蹙眉回忆,仔细在脑海中抓出一点和119二厂有关的信息。 印象中的119二厂名声不行,厂子可不怎么样,他们现在竟然拿东西来想卖到别的城市去? 顾科长低眉打量放在桌上的一件纸箱,里头有十来瓶玻璃罐,乳白色的汁液静置其中,模样倒是挺特别。 “顾科长,这是我们119二厂椰子汁最近两个半月在金边市各大百货大楼和供销社售卖的情况。”赵建军说着话,眼神示意林湘将资料递交给顾科长,接着又道,“根据金边市粮油公司的反馈,我们厂的椰子汁卖得很好,都快赶超北冰洋汽水了,另外百货大楼售货员们也反映,老百姓特爱喝,还专门来找。” 顾科长接过统计得一目了然的售卖数据与金边市几大百货大楼开的信件,迅速扫过之余又听赵建军继续说起心中宏图大志。 “顾科长,现在外头到处都是卖橘子汽水梨子汽水荔枝汽水的,老百姓多久没尝到不一样的汽水儿了?我们厂的椰子汁愿意为人民服务,丰富老百姓的汽水口味。”赵建军见人看完资料,适时地起了瓶椰子汁送过去,“你尝尝看味道,金边市老百姓喜欢,相信咱们海宁省全省人民也会喜欢。” “你们厂以前都是来送海鲜罐头的,没想到这回还送上汽水了。”顾科长并不抱什么期待地接过模样特别的椰子汁,他喝过野生的椰子,味道清清淡淡的,微甜,可是其实不太适合当成汽水来卖,加上119向来是做海鲜罐头闻名的,简直闻所未闻有汽水卖出名堂的。 只是椰子汁入口时,顾科长眼睛瞬间就亮了。 不同于常喝的橘子汽水和梨子味儿、荔枝味儿汽水,椰子汁口感更加醇厚,绵密,是另一种风味,清甜爽口,尤其是那股子甜香不腻,回味无穷。 第56章 鸡同鸭讲的夫妻夜话 跟贺鸿远胡闹一场,林湘忙推开男人,收拾着睡衣去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 如今在海岛上有了自己的房子,不管是房间宽敞舒适度还是用水用电都比当初在西丰市林家上好太多,尤其是能痛痛快快地洗澡这一点格外重要。 以往想洗个澡只能去公共澡堂,每个月还得限制次数,不可谓不艰苦。 洗完热水澡,林湘只觉自己浑身毛孔都打开了,舒畅清爽,将轻柔的发丝挽成丸子头随意扎在脑后,穿着长袖长裤的格子睡衣裤,林湘坐在梳妆台前擦着雪花膏,自脸到脖颈,最后一点黏在手上的余量互相揉搓涂上手臂。 她洗澡喜欢享受,一般能慢慢悠悠搞个十来分钟,贺鸿远就不一样了,要是真洗战斗澡五分钟以内绝对搞定。 男人洗个澡上来,就见着媳妇儿正伏案写写画画,可认真。天花板上暖黄的光晕倾斜而下,笼在她的周身,将头发丝儿都照得金灿灿的。 “写什么呢?”贺鸿远端着搪瓷盅给她倒了杯热水递过去,眸光自上而下瞥了一眼,依稀扫过红光汽水、椰子汁、优点、缺点等字眼。 林湘放下手中钢笔,捧着搪瓷盅小口小口啜饮,喝了一半将搪瓷盅放到一边,故意逗他道:“这是我们工厂机密,不给你看~” 贺鸿远轻笑一声,端起搪瓷盅,一口将林湘没喝完的热水饮尽,闷声笑道:“那我以后在这儿写报告也是军事机密,我们是不是还得划道三八线,互相防着?” 林湘冷不丁被贺鸿远的冷幽默惊到,没想到这男人还能开开玩笑了。 “那我们家真是不得了,全是机密。”林湘笑弯了眼。 桌上纸页中跃然出现的是林湘记录的三家竞争对手新出的椰子汁的优缺点,林湘分析记录得详细,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总得重视起来。 尤其是119的椰子汁也在起步探索阶段,后续还有优化进步空间,需要时刻保持警惕心。 接下来几日,林湘在二厂和工人们探讨椰子汁的口味和口感情况,时刻收集意见,工人们收来由卡车运送而来的椰子,经过操作开口劈开倒椰子水取椰子肉,再操作着设备进行后续生产,二厂的订单量逐步增加,渐渐开始往金边市市外供应。 只是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生产设备过于老旧,纯靠人工提高效率有限,林湘笑言:“这老设备的火星子都要被操作出来了,可累坏了。” 林湘没开玩笑,这几日订单量又迈上一个台阶,生产任务持续加重,老设备时不时就要嘎吱嘎吱响,邱红霞就笑话呢:“这玩意儿以前没吃过苦,现在给累得直叫唤了。” 赵建军搓搓手:“等着吧,新设备在路上了,就是不知道过年前能不能到!” 二厂众人都翘首以待,那崭新的斥巨资购买的新设备的到来! —— 林湘暂时还没等到新设备,可却在星期六下班回到家属院时碰见了严敏。 严敏穿着一身橄榄绿军装,两条短短的麻花辫翘在肩上,手里捧着个挺大的搪瓷盅,正眉飞色舞跟她打招呼。 “湘湘,华峰已经打了结婚报告了,我心想先来问问你们结婚准备了什么啊?”严敏这趟过来是找着林湘打听情况的。 林湘可算是过来人,虽然就比人早结婚几个月,也有些经验优势:“那可多了,你是不知道,不结婚都不知道要准备那么多东西,什么新衣裳裤子鞋子,床单被褥,搪瓷盅搪瓷盆毛巾……” 两人说着话往家属院去,严敏听得可认真,最后发现这些东西哪里是能记下来的,当即道:“不行不行,太多了,我得写一份儿。” 林湘发笑,这都是自己走过的路:“我给你写一份儿吧,到时候你再问问你妈妈,长辈更清楚。” 林湘回到家默了一份结婚准备清单给严敏:“张政委是不是忙着?你今晚就在这儿吃饭吧,我准备炖椰子鸡。” “不了不了,哪能成天在你这里打秋风啊!我还约了文工团的队员一起去食堂吃饭呢,这不是想着给你送个搪瓷盅嘛。”严敏将手里的崭新搪瓷盅送过去,“我每年文工团演出都能得奖,宿舍搪瓷盅都好几个了,这个是刚发的,送你了。” 严敏心里挺感激林湘和贺鸿远两口子,尤其是上回自己对象家里人过来找茬,更是多亏了他们帮忙,今天收到奖品搪瓷盅的时候,她第一反应就是送给林湘。 林湘瞧着这大容量的搪瓷盅,几乎比自家在供销社买的大了三倍,真是不得了,她也没跟人推拉,当即收下:“那谢谢你了,这盅大,都能装菜了!” “是吧,你拿着用,我宿舍放着也是浪费。”严敏冲她挥手。 回到文工团的严敏先去宿舍找室友去吃饭,六人宿舍的屋里就江秀蓉和另外两个室友在,见严敏回来,两个室友端着铝皮饭盒准备出发:“严敏,江秀蓉,走去吃饭吧。” 严敏从柜子里拿出自己的饭盒,同时听到正在桌边奋笔疾书的江秀蓉道:“我等会儿,你们先去吧。” “那你们先去,我等等她。”严敏把饭盒放回去,盯着江秀蓉密密麻麻的信纸好奇,“秀蓉,你写信还写上瘾了?” 江秀蓉回头嗔她一眼:“你懂什么,这是精神与思想的交流和碰撞。” 严敏:“……” “那你接着碰撞,我可是准备结婚了,你也抓紧谈个对象。” 江秀蓉打趣她:“哟,刚刚又去找张政委了?” 严敏笑着摇头:“不是,找林湘去了,就是贺团长媳妇儿。” 江秀蓉放下钢笔抿着唇,抬着下巴翻白眼儿:“得,你现在跟林湘关系还挺好,都要把我比下去了吧,真是嫁了什么人,就会跟人媳妇儿也越走越近呢。” “你说什么呢,这不都是好朋友嘛。”严敏惊讶,“你不会还惦记贺团长吧?我跟你说,林湘人可好了,你要是认识她,你也会跟她做朋友。” 江秀蓉努努嘴,才不愿意:“我疯了吗?跟情敌做朋友?” 严敏依在桌边一本正经:“你们算情敌吗?贺团长又没跟你好过,不对,话都没跟你说过两句。” “严敏!”江秀蓉没忍住要往她腰上掐,奈何严敏身姿灵活,左躲右闪愣是没让她得手。 “好了好了,我错了,我这不是让你早点清醒过来嘛。”严敏一把拽起江秀蓉,将两人的饭盒拿在手上,“快去吃饭了,我好饿,吃完回来您在继续和那位不知道是谁的男同志写信交流思想觉悟。” …… 送走严敏后,林湘上冯姨家去了一趟,专程去拿鸡。 现如今,119二厂别的不多,就椰子最多,那么多椰子水椰子肉天天取出来,总有些剩余,尤其是椰子肉用不了那么多,经常给职工们当福利发下去,林湘前几天听说冯姨让周旅长找炊事班买只鸡,顺带着也起了喝鸡汤的性子,天气不如前几个月热了,总想吃些暖和的。 椰子鸡就是极好的。 “两只走地鸡,样儿还挺好,也喂足了的,我都给杀了,你拎一只回去就是。”冯丽知道林湘厨艺不错,但是不敢杀鸡,干脆就一起处理了。 这可太贴心,林湘从兜里拿出五块钱就要递过去:“冯姨,您想得太周到,可帮了我大忙!不然我还得等鸿远回来杀鸡。” “拿什么钱啊?”冯丽可不收,实在是太见外了,尤其林湘对自己闺女都有恩的,“一只鸡的事儿别推推拉拉的不好看,你抓紧拿回去炖上。” 林湘无妨,只能收回钱,等着下回做些什么好吃的给送来。 “对了,鸡毛你要不?”冯丽杀鸡烫毛后拔毛,鸡毛全都留着,“我准备做鸡毛掸子,你要是要我就一块儿做了,给你一根。” 林湘拿着鸡毛自然没用,想想还能做鸡毛掸子,当即点头!“要!” 拎着杀好的走地鸡回家,一只三斤多的鸡还剩个三斤左右,砍成两半,一半炖椰子鸡,一半码盐腌好,留着过阵子吃。 今天新鲜取出的椰子水、椰子肉在锅中煮沸后放入切成小块的鸡肉,清汤熬煮,再添上些红枣枸杞和姜片,其他什么都不放,等贺鸿远回家时,灶上的椰子鸡正咕噜咕噜冒着小泡。 “回来啦?”听说119部队近来有一次冬训,连着好几日,贺鸿远回家时间都有些晚,这会儿天刚刚擦黑,林湘正捧着小碗尝尝椰子鸡咸淡,“快洗个手来喝汤,今天吃好的!” 贺鸿远今儿个忙得够呛,冬训的筹备工作如火如荼展开,可一身的疲累在回到家的刹那便烟消云散了。 厨房被暖黄的电灯照亮,又因为林湘进进出出的身影显得不再冷清。 “快点儿啊,等着你端汤呢,可烫了,正好需要你的无情铁手!” 贺鸿远忍俊不禁,薄唇往上一扬,不知道媳妇儿怎么总是有些奇奇怪怪又好似有些道理的比喻。 自己确实皮糙肉厚,可是这是铁手吗?还无情? 饭前,林湘让贺鸿远给冯姨一家端了一盆椰子鸡去,等人回来才正式开饭。 走地鸡鸡肉紧实,清炖最能体现食物的本味,加上清甜的椰子水和香甜的椰子肉炖煮,鸡肉中渗透进椰子的清香味道,而鸡汤与椰子水混合,汤底更是鲜美。 贺鸿远听指挥调了个蘸水,酱油、辣子、味精、芝麻油、香葱,蘸着鸡肉吃更是鲜辣味儿十足。 “你们冬训要去多久啊?”林湘咬着鲜嫩可口的鸡肉问道,“可得记得提前申请休探亲假哦,咱们说好了要回去陪娘过年。” 来到十二月,林湘最期盼的就是过年,工作都得靠边站了。 昏黄的灯光下,贺鸿远眉眼渐渐柔和下来:“要不了多久,拢共就四天时间,不会耽误回家过年,我提前跟杨旅说了,咱们一月中旬走正好。” 第57章 危! 林湘听贺鸿远提起台风才深觉自己忽略了这项沿海城市的巨大风险,进而担心起厂里椰子汁的原材料来。 要是台风过境真的对椰子树造成打击,对已经成熟的椰子造成毁灭,那还拿什么造椰子汁! 这件事确实得好好琢磨,虽说已经有许多年没刮过台风,可万一呢!尤其是后世也不乏年年都有台风相关的新闻,119二厂可赌不起。 只是这时候天色已晚,林湘将此事搁在心里,记着明天上班一定要和同事们讨论讨论,转头,却见着刚刚试穿了毛衣的男人一脸冷厉,就连刚刚明明柔和下来的剑眉也锋利起来似的。 这是怎么了? 林湘和贺鸿远婚后共同生活了好几个月,这男人说是原书中的偏执黑月光,本该是冷清冷性的,可林湘完全没感受到,似乎自己身边的男人并不是书中冷冰冰的配角。 可现在,林湘能敏锐地察觉到男人心情不好,周身散发着无形的闷气。 她刚要开口,却见男人猛地起身,往书柜去不知道捣鼓什么了。 待再回来时,贺鸿远手里拿着一沓东西,看着像是红色搭配黄色的纸页,有些像奖状。 “这是什么?”林湘好奇地多看了两眼。 “这是之前我执行任务立的功,三等功,二等功都有。”贺鸿远将奖章递过去,再展开一沓奖状,“还有这些年军区比武,我只要参加的项目都是第一,蒋正豪输给我三次。” 哇哦! 林湘还第一次见贺鸿远主动显摆起他过去的辉煌战绩,一枚枚军功章似乎在闪闪发光,那都是男人用血与汗换来的,一张张奖状上惹眼的第一名三个字更是频繁出现,是贺鸿远实力的象征。 林湘不明白贺鸿远怎么突然转性了,这样显摆战绩不是他的作风,可是林湘很欢喜,心中的崇拜自心底迸发,由漂亮的杏眼中漾成星星点点的光芒。 我男人真帅! 只是不知道怎么还特意提到蒋正豪,林湘有些担忧,希望自己男人可别作死跟人书中男主杠上,咱们安心过自己的小日子就是,随蒋正豪和孟菁他们折腾去吧。 “嗯,蒋正豪才不如你!你是最厉害的!”林湘想着在自己家里夸夸自己丈夫,穿的这本书不至于计较吧。 贺鸿远见媳妇儿眼里像是淬着明亮动人的星星,一闪一闪地望着自己,眼中只有自己的身影,软糯的声音响在耳畔,甚至带着几分骄傲,他唇角一扬,收起那些奖章和奖状。 果然,男人还是得拼刺刀,拼硬实力! “你不准惦记蒋正豪了。”贺鸿远低眉俯身靠近林湘,第一次略带狠劲地命令道,“他不如我,不管我们有没有娃娃亲,不管什么时候,你都得嫁给我。” 林湘从没见过贺鸿远这幅模样,冷厉的眉眼锋锐又霸道,通身满是张扬气势,对着自己说着仿佛下达命令的话语,可眼底深处又泛着柔情的波涛。 “我什么时候惦记过他了?”林湘大呼冤枉。 贺鸿远不依不饶,一张俊脸停在林湘面前,呼吸渐渐缠绕在一起:“你刚刚说的,还说真说不好会选我还是他。” 短短一句话,像是飘着什么酸味儿。 林湘猛然醒悟,刚刚她琢磨台风和椰子时,似乎隐约听到到身旁的男人在说话,可是她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完全没有听清贺鸿远在说什么。 感情他误会大了! “贺团长。”林湘双手搂上男人的脖子,勾手使力将人拉到自己面前,张口就往他下巴上咬了一口,笑盈盈道,“你难道还会吃醋啊?看不出来呀!” 贺鸿远眸光闪烁,眼中像是风暴聚集,下巴上濡湿的触感诱人,他声音低哑:“嗯,所以你惦记谁?喜欢谁?” 林湘无视贺鸿远的询问,虽说男人这架势跟审特务似的,可是林湘早就不怕他了,换上换做刚认识那会儿,必定是心中恐惧的,现在? 这男人哪里吓人?小小贺鸿远,还不是自己手拿把掐的! “不告诉你~”林湘在心里小声骂了一句这男人真笨,怎么这种问题还要问的,面上却是笑盈盈的,毕竟贺鸿远犯蠢的时候可难得,她微低了低头往下,呼吸喷洒在男人脖颈处,喃喃低语道:“贺鸿远,你怎么还有这么傻的时候呀~” 嗓音又软又娇,直直钻进贺鸿远耳朵里,清浅的呼吸拂过他颈项,贺鸿远心中涌出酥酥麻麻的冲动,像是听懂了林湘的话,又…… 温润的触感袭上自己喉结,颈项的凸起被樱唇轻轻咬了一口,贺鸿远呼吸一窒,掌在林湘腰际的手掌紧了又紧。 林湘闹完退开来,决心不再逗这个难得犯蠢的男人:“我一直以来只喜欢一个男人,他叫……唔……” 剩下的话被男人吞进腹中,像是汹涌而至的惊涛骇浪,林湘只觉口中呼吸被夺,几乎难以喘息,浪潮一下下拍打在礁石上,猛烈震动。 “晚了。”贺鸿远含糊道。 —— 次日,林湘去厂里上班时,声音带着几分喑哑,孔真真送了她几颗罗汉果:“这是怎么了?感冒啦?泡这个喝对嗓子好。” 最近天气降温,是容易感冒,孔真真家里几个崽子就有些流鼻涕咳嗽的,得注意。 林湘点点头:“谢谢啊。” 她再也不作死了,昨夜被折腾得够呛,嗓子都快哑了,贺鸿远这人真是撩拨不得。 罗汉果被滚烫的热水冲泡开,甘甜清嗓润肺,林湘捧着搪瓷盅喝了一大半,等赵主任夹着个公文包来到厂里,这便上前说起心中担忧。 “台风?”赵主任听林湘提起这个略显久远的名词一时愣住,岛上好些年没遇过台风,赵建军都快把这东西忘了,“以前是刮过,不过挺多年没见着了。” 提起台风,孔真真久远的记忆也被拉回,话匣子瞬间打开:“我还记得当年我第一次随军登岛,可被台风吓着了,以前老家哪有这种东西,风呼啦啦地吹,可吓人,碗粗的树都能给刮倒。” 办公室里几人全是在浪花岛上待了好些年的,对于台风都有印象,就连向来沉默寡言的马德发也感慨:“幸好这些年没怎么见过了。” “咱们地理位置特殊,尤其是椰子这类原材料基本就在我们省能种植,要是真遇上台风,会不会椰子全没了,椰子树也倒了?”林湘没经历过台风,并不清楚其实际上的杀伤力,可是想想过去在网上看过的台风过境视频,绝对震撼可怕。 赵建军摆摆手,宽林湘的心:“那不至于,外头那么多种树,椰子树是最扛台风的,好家伙,那根儿抓得可紧,什么树倒了都轮不到椰子树倒。” 这话不假,毕竟是在特殊地方生长的植物,自然是在这样极端恶劣天气环境下优胜劣汰下来的。 林湘担忧:“那椰子呢?要是台风一大,刮不倒树,树上好不容易结了几个月的椰子这么刮下来……” 孔真真一惊:“确实可能哎,要都给我们吹下来了,还拿什么产椰子汁?” 涉及椰子汁的原材料,虽说是平白的担忧,可也不无道理,几人上车间去打听一圈,工人中不乏有土生土长的当地人,提到台风那是侃侃而谈。 “以前还不知道叫什么嘞,就知道一年有几天那风刮得能把渔船都掀了,人都吹跑,可吓人,后来听说这玩意儿是台风。现在日子好了,要真来台风提前能通知,喇叭里都要报的。” “咱们这儿好几年没刮过台风了,安心得很!” “椰子刮也刮不了多少下来吧。”邱红霞见识过几次台风,不过都是好些年前了,她还以为小林这刚来岛上的小姑娘害怕,忙安慰她,“小林,你莫怕,台风来了待家里就是,不过瞧瞧你这小身板,得多攒点肉免得被刮跑哎。” 大伙儿笑起来,林湘也跟着弯了弯唇,笑容过后心中仍是担忧。 是好几年没有台风了,可要是哪天突然刮来,很容易打得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就是气象台有预警也提前不了太多天。 “主任,我们是不是该考虑建个仓储提前储存原材料?”林湘琢磨片刻,想着生产链上一环接一环,仓储倒是能有效缓解原材料可能受损的问题。 二厂面积不大,主要是收缩过好多次,如今就一栋平房办公室和两间车间,赵建军没想到林湘突然提到这个:“一厂那边倒是有仓库储藏各种海鲜的,不过他们地儿大,制冰室也先进,条件好,咱们这儿有点难。” 厂里不是没有多余的椰子,不过基本都是备个一周左右的生产任务量,在车间里就能塞下,林湘想的是有单独的仓库储存,那个量就大了。 “不管有没有以后台风这件事,其实抓紧时间建好仓库都是必要的,毕竟咱们距离五道沟有些距离,如果没有应急预备方案,始终指望卡车每隔几天运送椰子过来,万一中途差点岔子,岂不是要开天窗?”林湘也渐渐理清思绪,想到岛上有遭遇台风的危险只是提了个醒,主要是二厂因为各方面条件限制,在生产链上着实有些不完备。 不像一厂,生产链完备齐全,就是现在断供原材料海鲜一个月子,也完全不会影响生产建设。 “小林说得有道理。”马德发听着也陷入沉思,“我记得以前是不是哪家汽水厂就是采购的橘子园那块儿遭了洪水,全给淹了,一时半会儿没找着合适的橘子采购生产橘子汽水,可耽误好一阵时间。” 原材料没了,那不就是整个工厂停摆嘛! 孔真真一拍大腿,也想起来这事儿:“是,想起来了,就新汉市的汽水厂,后来抓紧去隔壁川省买的橘子救急。” 林湘点头,继续说服众人:“橘子还好,全国各地都能种,真要长期采购的种植园出问题,想找到替代品不算太难,可椰子不一样,基本就咱们省有,要是真来点台风给刮了,这椰子汁一下就要停摆。” 第58章 三更合一 时隔多年再次过境的台风威力不减,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湘是第一次切身经历台风,可冯丽和周月竹母女来岛上多年,半夜起床来到林湘房间,听着外头鬼哭狼嚎的风声,门窗被拍打作响,像是有人在猛烈拉拽,几乎要将这房子撕裂开。 “妈,这回台风是不是比之前的都吓人啊。”周月竹印象中之前的台风也没这么恐怖。 冯丽这个年纪见识广些,尤其是这种时候更要担起家里主心骨的职责,只管安慰两个小辈:“像是风要大些,不过也别太担心,就待家里,咱们安稳着。” 她们能安稳地在家中躲避台风,却不知道两个爷们在外面有没有事。 身为军属,屋里三人都不约而同想到了这一点,瞬间沉默下来。 半夜被吵醒,外头又是狂风暴雨的,哪里还能睡得着,林湘干脆让冯姨和月竹都躺床上来,三人盖着厚实的棉花被一块儿说说话。 “等台风过去了,他们都回来了,咱们出去转转,再进趟城吧,上国营饭店吃顿好的,看场电影,再去百货大楼买扯布做衣裳,准备过新年!”周月竹最近忙碌,年底部队的工作多,有许多需要核对的账目,加上自己偷摸谈对象被父母发现,还在打拉锯战,她都好些日子没进城享受享受舒坦的悠闲生活,日日忙碌又焦头烂额。 现在想想,在这样可怖的台风中,那些事儿都暂且排在身后,哪有什么重要的,能一家人平安健康的就是最好的。 人在这样的环境下确实容易东想西想的,林湘此刻最想贺鸿远,外面打雷闪电,风起云涌,似是凶狠的魔鬼扑来,也不知道男人怎么样了,有没有躲好,军人将救死扶伤的职责刻在一身军装上,可是身为军属,却最为担心自己的亲人。 “等快点过去,到过年就好了。”过年就是大伙儿最美好的期盼。 夜里迷迷糊糊地睡过去,林湘再次醒来时,身边只有月竹在,冯姨已经不见踪影。 没吵醒月竹,林湘穿上薄棉袄起身下床,拉开窗帘悄悄看了一眼外头,难以通过天色分辨现在是早上还是下午,隔着玻璃窗户,只见一片灰败之色,在林湘记忆中灿烂美好的海岛此刻哪有往日的模样,拦腰吹断的棕榈树横亘在路面,周遭是不少椰子树叶散落,不少椰子果实从空中被吹落坠地,砸了个稀巴烂,家属院里一些家庭种的菜更是被连根拔起似的,泥土与韭菜叶混杂着飞开数十米远,一辆没来得及收进家中的自行车被吹飞在地,就连车轱辘都掉了一个。 一个军嫂正顶着暂时缓下来的台风艰难前行,把自行车架子和车轱辘捡回了家。 台风渐起,人差点都被吹跑咯,幸好她跑得快了两步回家关门。 外面惊心动魄,林湘放下窗帘,屋里则安静温暖。 楼下厨房,冯姨正煮着花生稀饭,锅中热水烧开,咕噜咕噜冒着泡,白白软软的米粒膨胀开,正在被煮开的花生染红的水中漂浮。 灶台旁,冯姨拌着萝卜丝,另外又拿出上回林湘做好送过来的鲅鱼酱,揭开锅盖看一眼差不多蒸好的玉米面馒头,香软金黄的玉米面馒头正散发着滚滚热气。 “冯姨,您多早就起啦?”林湘刚看了一眼手表,早上八点半。 “人上了年纪睡不了太久,不像月竹这丫头,要是不叫她能睡到中午去。”冯姨舀上两碗稀饭,笑道,“不管她,我们先吃着。” “小姑娘是喜欢睡觉的。”林湘帮着把早饭端上桌,低头喝了一口香甜的花生稀饭,那股热乎劲儿瞬间从口中蔓延到四肢百骸,玉米面馒头暄软可口,蘸上些鲅鱼酱或是萝卜丝更是风味正盛,一口馒头一口稀饭,竟然是台风过境后难得的安宁。 饭后,冯姨将家里灶台下的大水缸给添满了水,用多少就及时补上多少,丝毫不敢怠慢:“以往台风来了很有可能会停水断电,得做足准备。” 林湘拉拽着厨房电线看一眼,头顶灯泡应声点亮,这会儿倒是还好。 周月竹一觉睡到快十点才醒来,吃了早饭后趴在窗户边看着外面狼狈不堪的景象发愁:“哎呀,大伙儿的菜园都遭了!” 菜园确实没办法,能收的菜都提前收了,剩下的也挡不住台风。 林湘想着婆婆当初精心打理的菜园可惜,这事儿可千万不能告诉她老人家,不然太糟心。 台风肆虐,众人待在家里还算安稳,毕竟是台风多发地带的房子,当初修建时用料扎实用心,扛台风能力强。 傍晚时分,昏暗得如同深夜的天际如黑云压顶,在狂风呼号中,家属院陷入一片黑暗。 断电了。 早做好准备的冯丽让闺女把蜡烛找出来点上,家里备着的军用手电筒关键时刻也能派上用场。 “冯姨,您备得真齐全。”林湘觉着冯姨备了个百宝箱,什么都准备好了,能应对各种危急时刻。 “经历得多了就知道了。”蜡烛在桌上点着,聚起暖黄的微光,冯丽和两个小姑娘收拾好躺到床上,伴着窗外狂风大作,慢悠悠道,“以前条件艰苦,可没这么多东西备着,都是硬撑过去。” 提起过去,总是些艰难岁月在眼前,周月竹好奇:“妈,那以前爸和建明爸爸到底是怎么了?关系那么差?” 自己父亲和对象父亲是死对头,这上哪儿说理去。 尤其是父母也没说明白是怎么个事儿,搅得周月竹心里乱糟糟的,还好奇得不行。 林湘心知月竹左右为难,附和道:“冯姨,是很严重的事吗?没法和解了?不然让月竹和沈建明同志两个晚辈来承担这些多难受。” 冯丽在昏暗烛光下看一眼两人,轻声叹了口气,这才道:“你爸和沈建明的父亲沈利群早年是同一批新兵入伍的,共同参军打仗,认识了很多年,不过两人从年轻时候就不太对付,两人脾气都暴躁,经常爱对上,吵起来什么行军作战方案也互不相让,就这么吵吵闹闹好些年,直到后来沈利群调走了,两人也挺久没见面。直到前几年……” 林湘和周月竹异口同声发问:“前几年怎么了?” “前几年局势不好,带了他们数年,跟第二个父亲差不多的老领导被调查问话了,你爸在中间奔走想办法,想让沈利群在他那边军区也使使力。”冯丽言辞淡淡,简短话语中却是暗流涌动,危机四伏,“沈利群那时候没站出来,也可能是怕受牵连,想明哲保身,反正你爸那脾气不大高兴,说他没良心。那老领导最后被批斗下放,你爸暗地里托关系让人尽量安排个不那么糟心的去处。” 原来如此。 周月竹听着母亲说起往事,这才明白父亲为什么对沈家人意见那么大,只是那个时期特殊,确实有许多人担心引火烧身。 “周叔惦念老领导,愿意多帮把手,也许沈建明同志父亲担心牵连自身和家里。”这种事情很难说对错,毕竟确实有帮一把在大运动期间被调查的人,结果将火烧到自己身上的案例,这不是小事,很有可能一辈子都会毁了。 沈利群无疑是选择了安稳的一条路,只是在周生淮看来,是没良心,是对不起老领导的,也在他心里落了下风,鄙夷又蔑视。 连带着,对沈利群的儿子也看不上眼,不愿意自己闺女嫁到这样的人家。 “那爸和建明爸爸是再也没见过面了?”周月竹弱弱地问道。 “后来去首都军区军演的时候碰过面,吹胡子瞪眼把人挖苦了一顿。”冯丽还想劝劝自己丈夫呢,不过对老领导,周生淮是真的快把人当第二个父亲。当年老领导尽心尽力带兵,尤其是对周生淮和沈利群这两个最为出色的新兵最好,知道他们都是从条件艰苦的农村出来的,生活上是各种照顾,说是当儿子也不为过。就算明白在那种危险时候躲避和撇清关系是权宜之计,可周生淮仍是怨念,“所以你这事儿难,你爸现在对沈家的可没有好脸色。” 周月竹叹口气,哎,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林湘在被窝里捏了捏月竹的掌心,安慰她:“兴许以后两人说开了和解了?那老领导能撑过下放回来就好了。” 冯丽想到这事儿更觉头疼:“怕是难,都定性的思想路线出了问题,批过好几回,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回来,也不说回军区复职,就是能安度晚年都是好的。” 林湘很想告诉她们,还有两年多时间,大运动就要结束了,估摸提前些时日,全国都会开始平反,希望那位老领导也能等到平反的一天。 —— 家属院里断电后一天,水也停了,林湘时常摆弄收音机,却再没接收到任何信号,处处都遭到台风破坏,电线杆子都有被刮倒的,众人唯一能接收外界信息来源的便只剩大喇叭。 家属院主任秦玉珍在台风稍稍停歇的空档上广播站去播报过,鼓励大家艰苦奋斗,抵御台风,再通知一回家中有紧急需求的同志马上报备,请求支援。 周家囤积的物资不少,粮油米面肉菜都齐全,足够吃上大半个月,另外也备着蜡烛与一大水缸的清水,基本生活没有问题。 就这样在屋里困住,艰难地撑过了一个星期,台风式微,危机终于解除了。 台风过境后的家属院一片狼藉,众人走出家门重见天日时,只觉恍如隔世般不习惯。 军嫂们忙着收拾家里残局,再是防护妥当也有扛不住台风的,秦主任带人四处巡视修建,在驻守部队的部分战士的帮助下,尽快修复水电,争取早日恢复生产生活。 第59章 大型玩具来了! 贺鸿远和林湘分别快半个月后终于团聚,确认贺鸿远至少是平安的,林湘那颗悬在天上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不过她确信男人的手一定受伤了,只是现在事态紧急,蒋嫂子那边有生命危险,林湘只仰头柔声确认了一句。 “你手伤真的不打紧?” 贺鸿远郑重点头:“放心,真的没什么事儿,这种小伤不算什么,还是快看看蒋嫂子去。” “嗯。”林湘相信男人的话,既然他现在能如常地和自己对话,想来问题不大,“快把孙指导员送过去。” 指导员孙强因在洪水中救人险些被卷走,是一旁的贺鸿远眼疾手快奋力将人救回来,两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孙强伤在右腿上,当时在指挥部简单包扎一番,此刻刚被送回军区医院,正由值班护士检查换药。 伤势不算轻,已经能见骨见肉了,少说也得休养几个月,孙强这会儿担心起大着肚子的爱人,伤必定是瞒不过去的,尤其是自己已经离家许久,爱人又是个爱操心的性子,早点跟她说清楚,省得她担心才是正理儿。 孙强已经和护士串通好了,就说伤势不严重,休养休养就行,这才让贺鸿远回去报平安。 岂料,回到军区医院来的却是贺鸿远和他爱人林湘。 两人一脸严肃,急匆匆刚来时额前都渗出薄汗,贺鸿远沉稳开口:“孙哥,跟你说个事儿,不过你别着急。” 孙强一听这话,突然有不好的预感:“怎么了?难不成我家里出什么事了?” “嫂子早产了,现在情况不算太好,你快回家看看。”贺鸿远言简意赅,转身半蹲就要背人,“医院里没找着拐杖,我背你过去。” 早产?情况不好? 孙强只觉脑子里炸了一声,炸得他快无法呼吸无法思考。 “孙指导员你镇定点。”林湘眼见这三十多岁的大老爷们手都在微微颤抖,忙劝慰他道,“相信蒋嫂子能撑过去,你现在是家里唯一的主心骨,只有你好好的,蒋嫂子才有力量撑过去啊。” 听着这话,孙强又像是突然被点醒,瞬间回过神来:“对,你说得对,我要去看着文芳!快,鸿远,快送我过去!” 贺鸿远丝毫不像受了伤的样子,背着孙强仍旧是健步如飞,林湘紧跟着一旁,没多久三人就回到家属院,路上碰见其他军嫂,同样着急唤人:“快点去看看,孙指导员哎,你媳妇儿在生娃嘞。” …… 孙指导员家中。 蒋文芳此刻已经像是从水中捞出来的,浑身汗湿,怀孕后剪短的头发汗津津一片,正胡乱地黏连在耳后,因痛苦难耐,整张脸扭曲地皱在一块儿,眉头紧紧皱着,干燥的嘴唇忽而微张痛吟,忽而大张哀嚎,双手紧紧攥着身下床单,声嘶力竭般用力,她想生出这个孩子,可是太难了…… 早产生孩子的时机并不成熟,蒋文芳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力在流失,哪怕中途有人给自己喂了红糖鸡蛋水补充体力,可巨大的疼痛包围着她,撕裂着她,几乎要将她吞噬。 黑暗的深渊中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要将她带走。 蒋文芳喃喃低语,对着模糊视线中的一抹白大褂医生道:“保住我的孩……孩子……要是老孙回来,记得跟他说……” 蒋文芳觉得自己快不行了,真要死在这里了,唯二放不下的就是孩子和丈夫,不论如何,她只想保住肚里的孩子,让他顺利降生。 孟菁听着蒋文芳断断续续的声音,像是已经要绝望要放弃般在交待遗言,心头蓦地一紧:“蒋嫂子,你撑住,孩子马上就要出来了!真的!你们肯定母子平安!” 这样的谎话是必要的,一定要在这种时候给产妇即将胜利的希望。 可蒋文芳像是难以再提起力气,脸色苍白地嗫嚅着嘴唇…… “文芳!”就在这时,卧室门口响起熟悉的声音,唤回了蒋文芳半分神智。 孙强被贺鸿远带进家里,着急地恨不得用伤腿下地快步冲过去,可是腿上的伤痛袭来,残忍地提醒着他难以如往常那般行动自如的残酷事实。 贺鸿远将人放在卧室门口人墙外,正帮着催生孩子的几个军嫂见蒋文芳男人这模样都是一惊,立刻搀扶着孙指导员进屋。 孙强一声文芳带着几分颤抖与嘶哑,临近床边时猛地扑了过去,伤腿碰到床架子也毫无知觉,颤抖着拉上爱人的手,眼眶泛红:“文芳,我回来了!” 蒋文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听到丈夫熟悉的声音,疲惫地张合着眼皮,似乎真的看见了熟悉的脸庞,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她艰难开口:“你回来了?孩子,咱们的孩子要提前……提……前出来了,但是我生……生不出来。” “文芳,你撑住,你跟孩子肯定都能平平安安的!” 孙指导员一回来,屋里霎时热闹起来,孟菁和接生婆王大娘商量着胎儿情况,邱红霞和冯丽也是生过孩子有经验的,在屋里帮忙,周月竹听说蒋文芳早产的事情过来看看,被母亲赶出去待着,别碍事。 “幸好孙指导员回来了。”周月竹在人群中见到堂嫂,等几步过来又惊讶地发现堂哥也回来了,就是瞧着沧桑又疲惫,“堂哥,你回来啦?我爸回来没?” 贺鸿远正被媳妇儿拉着右手手掌想解开袖口看看手臂的伤,闻言回堂妹一句:“你爸回来了,不过这会儿正在部队开会,放心,什么事儿都没有。” 周月竹松了一口气,立刻回屋悄悄告诉母亲,好让母亲安心。 屋里又传来蒋文芳在使劲生孩子的声音,同时隐约伴着孙指导员的说话声,他正鼓励爱人,如今医疗水平远不如后世,遇到这种情况办法真是不多。 林湘听着揪心,挽上自己男人衣袖时,见那手臂上缠绕的纱布已经被渗透的血迹浸染,瞬间红了眼。 “是不是伤得很重?”林湘看不见纱布下的伤口,但是能预料伤口撕裂后鲜血再次渗出的疼痛。 “不重。”贺鸿远这回确实伤筋动骨,按理说为了尽早恢复应该吊着手臂的,只是救援的关键时刻,哪能让右手歇着,他只简单上药包扎后就继续投入救援工作。 更是救回了差点被洪水卷走的孙指导员,同样也加重了伤情。 “你别担心我,以前再重的伤都受过,这不算什么。”贺鸿远说得不假,以前上战场,子弹甚至擦着心脏过,如今的伤真算轻伤。 可是林湘哪里直面过最亲近的人如此受伤,当即没再说话,一片沉默下只是眼眶泛红,眼里包着一汪清泉般的泪珠,吸了吸鼻子,抬手想要对着那染得血红的纱布下手,又无从下手。 贺鸿远低眉瞥见媳妇儿眼眶泛红,心瞬间揪在了一起,似乎手臂的伤痛并不如此刻被林湘红着眼来得心口刺痛,就像是有细细密密的针扎着,不是刀劈斧砍的巨痛,却更加难受。周遭闹哄哄一片,他低声哄着:“真不痛,你别担心……” 向来无所不能的贺团长此刻只觉得束手无策,伤口再痛他都能忍,可瞥见媳妇儿的眼眶中打转的泪珠,生平第一次觉得心口被人揪着疼。 林湘吸了吸鼻子,紧闭一下双眼将眼泪给逼了回去,对着男人扯了个笑容道:“我不担心了,你好好回来了就好,你快坐着,我去屋里借点消毒的药水重新给你上药。” 孟菁带过来的医药箱里什么都有,林湘拿着消毒药水、棉签和纱布出来,拉着贺鸿远到一旁客厅凳子上,小心翼翼拆开纱布,一眼瞥见里头恐怖狰狞的伤口,心都跟着颤了一下。 不过她没再表现出分毫,努力镇定地给男人擦药水,再徒手用力扯下一节纱布简单包扎上:“你这手不能再乱动了,等医生护士回来,一定要马上再去看看。” 如今条件有限,只能将就。 贺鸿远看着媳妇儿勾了勾唇,用健康的左手拉着她手掌轻轻捏了捏:“好,都听你的。” 屋里仍然忙忙碌碌,不时传来蒋文芳的痛苦吼叫声,生孩子时间长且痛苦,加上她是早产,格外的不容易,林湘帮不上什么忙,中途进去看了一眼,瞧见干净的水盆已经染红,心里到底难受,又接着出去。 林湘回到家中给贺鸿远煮了碗面,这些日子几乎没怎么好好吃过饭的男人狼吞虎咽地快速解决掉简单的汤面,这才问起隔壁情况。 “蒋嫂子怎么会早产?”贺鸿远也清楚怀胎十月,加上孙哥前阵子还提过再有一个多月才生孩子,这个时间自然不简单。 “是何政委家老大撞到了蒋嫂子,差点摔着才早产的。”林湘提起这事儿就来气,“那何大宝和底下三个弟弟在家属院里一向是横冲直撞的,大家都知道,这回竟然敢往孕妇大肚子上撞,要是蒋嫂子和孩子真有个好歹……” 说到这里,林湘说不下去了,只要想到这种可能性就心里难受。 “何政委也回来了,这事儿他必须好好管管。”贺鸿远一脸严肃,耳畔似乎又响起刚刚听见的蒋嫂子的痛苦哀嚎,撕心裂肺般,谁听了都不落忍,“他家孩子再惯下去,不定闹出什么事儿。” 天色渐渐昏暗,距离蒋嫂子生产已经过去五个多小时,林湘和贺鸿远上蒋家待着,贺鸿远个大男人不方便进去,只将林湘蒸好的一盘玉米饼给蒋家三个小丫头吃了,这会儿乱糟糟的,林湘担心没人顾上她们吃饭。 玲玲领着二妹三妹谢了贺叔叔,这才抓着玉米饼吃起来,不时在门口张望,趴在门上偷偷听。 第60章 天降横财! 通过海运漂洋过海而来的大型生产线设备在码头停靠到岸,期间经过了部队派人检查,确定没有任何异常这才放行。 林湘慢了几步,等和孔真真冲出二厂时,码头已经站了不少张望的工人,大伙儿帮着推着板车将分散开的新设备推回来,个个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 杨天还推着锃亮发光的设备特意在一厂门口转了一圈,腰板挺得可直了,引得一厂工人也望上两眼,眼里满是惊艳,毕竟那设备一看就值不少钱,可转头又撇撇嘴,觉得这二厂太显摆了,买个新设备看把他们能的。 二厂确实没过过这种好日子,守着苟延残喘,锈迹斑斑的旧设备过了这些年,一厂的工人哪里懂他们的苦啊,现在新设备来啦! 他们要翻身把歌唱了! 等大型设备全部被送进二厂空院里,工人齐刷刷将其围住,好奇地打量。 银灰色的新设备被拆分成五个部分,表面锃亮,尤其是在日光下像是在发光,一尘不染的钢材处处透着刚硬,一看就扎实得劲,流线型的弧度更是漂亮极了,柔和中透着锋锐,是几十年前的老设备完全没有的气质。 “啧啧,这花了大价钱的东西就是不一样啊,瞧着就漂亮。” “你看你看,哎呀妈呀,这都在反光!太滑了,要是摸一把肯定很舒坦。” 说干就干,工人们小心翼翼地上手,触手便是光滑又冰凉的触感,揉搓两下,更是柔滑无痕,舒服极了,想想以前看着老设备身上的铁锈,谁愿意下手啊,这新设备就是不一样! 林湘也跟着伸手摸了摸,毕竟气氛都到这儿了,也不能不合群啊。 嗯,手感真好!细腻光滑,摸了两下忍不住还想摸。 工人们纷纷伸手,只见无数只手都往新设备上招呼,东摸摸西摸摸,赵主任也没忍住,嘴角都快咧到脑后了,闭着眼一脸陶醉地摸了两下新设备,等清醒过来忙制止众人:“行了,行了,摸两下差不多得了,一会儿新设备还没用上,就被你们给摸秃噜皮了!” “哈哈哈哈哈哈。” “那不能够吧,摸几下就摸掉几百块钱啊?” “主任,咱们这是高兴!” 院子里欢声笑语,林湘去隔壁请来冯师傅帮忙组装设备。冯师傅看在林湘的面子上,也没磨蹭,麻溜就上二厂来了。 他见着斥巨资购置的新设备也是眼前一亮,毕竟是喜欢机械的,见着这这大家伙哪有不心动的。 接下来,冯师傅先指导着二厂工人把旧设备拆卸,全部搬到院子里腾出地儿来,林湘和一群工人抓紧清扫车间,将以往设备下方残存的灰尘脏污打扫,就见冯师傅又指导着工人们把新设备抬进车间来。 新设备的说明书照样是英文的,林湘有了经验,加上之前帮忙翻译积累的专业术语知识,和冯师傅一个问一个答,很快就摸清了设备。 组装过程还算顺利,一套完整的汽水生产线设备如威武霸气的长龙在二厂车间盘踞,数十米长的空间里,银灰色的新设备泛着金属的光泽,在日光灯下熠熠生辉。 “冯师傅,前头这里还要整改下。”林湘上回就和冯师傅商量过整改设备,毕竟椰子的处理比一般水果都麻烦,节省人力势在必行。 “嗯,这设备好啊。”冯师傅眼里冒着精光,那是对于机械设备的喜爱,“我来改!肯定改得舒舒服服!” 冯师傅的两个徒弟在院子里拆着旧设备,毕竟这东西确实太老旧,留着也占地方,干脆把其中能用的零部件拆卸下来,其他废铜烂铁就拆了堆叠起来。 这一拆工作量不小,倒是倒腾出好些有用的零件,全是好东西。 “黄师傅,杨师傅,辛苦了,喝瓶椰子汁吧。”林湘看人忙得满头大汗,送了两瓶刚起开了盖子的椰子汁过去。 “谢谢啊。”黄师傅接过椰子汁,瓶身上瞬间沾上一圈黑色手印,仰头一口,椰子汁的醇厚香甜驱散了这一通忙碌的疲惫,他对着身旁的师兄道,“师兄,二厂这椰子汁味儿是真好啊。” 杨师傅点头:“二厂现在是真不一样了,不然能又是买这么贵设备,又往全省卖椰子汁去嘛。” 车间里,冯师傅在另一个徒弟的搭手下进行设备整改,出手间满是老把式的稳准狠。 忙碌大半个小时,漂洋过海而来的新设备整改完毕,最初的水果处理机器留有了适用于椰子开口和后续倒出椰子水后四面滚动敲击椰子壳破壳取肉的装置,从第一个环节开始便能大大提升生产效率,节省人力。 赵主任搓搓手,满脸写着兴奋,见一切准备就绪,见冯师傅一个眼神飘过来,便扬声道:“各就各位,准备新设备试运行!小林,你去敲一下锣。” 这是金边市工厂的传统,换新设备后第一次整体运行需要敲锣喊号,听说这是以前渔民的习惯,后来逐渐演变成这座临海城市各行各业的通用习惯。 只是这回,赵建军把敲锣这样的光荣的使命交给了林湘,毕竟这设备都是人申请回来的! 林湘敲得起这锣! 手中握上棒槌,林湘感受到车间里上百双眼睛正盯着自己,只觉手里的东西似乎不轻。 噔的一声响,脆亮悦耳,林湘重重地敲了一下锣。 新设备启动,由二厂几个老人在各个环节操作运行,其他工人盯着瞧,压根儿舍不得挪眼,锋刃的迅速利落,操作椰子的时间大大缩短,榨汁效率更是提升了一半,水处理环节,冲瓶、灌口、封盖、杀菌……肉眼可见的,所有环节都比之前快了许多! 这一次试运行下来,冯师傅和几个工人交流了操作过程中的问题,又进行了相应微调整,一直忙到了快下班的时间。 赵主任欣喜宣布:“明儿咱们就用新设备干活!” 这一天,二厂工人们下班回家的步伐都有些嘚瑟,一个个喜笑颜开,在路上兴奋地聊着新设备,听得隔壁一厂的工人耳朵痒。 “这二厂的换个设备怎么能激动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厂干啥大事儿了。” “毕竟他们厂之前设备太差了,现在好不容易换个新的太高兴也正常。” 虾酱车间副主任刘青山和发酵组组长何志刚同样在下班的人群中,两人一个摇头,一个嗤笑:“真是没见过世面。” 二厂工人们抬头挺胸离开,那确实是没见过这么厉害的世面呀,想着明天能操作那么值钱的新设备都觉得手痒。 林湘蹬着自行车回家,一路上哼着歌,身上的红色毛线外套衣摆随风摆动,在家属院门口正好赶上蒋文芳一家人出院。 “孙哥,蒋嫂子,你们出院啦?”她忙停下自行车,干脆用车帮人驼件大包袱,“安安瞧着也比刚出生那会儿好点了。” 安安是蒋文芳这次生的闺女,因为母女俩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蒋文芳是被吓到了,给闺女取了个寓意平安的名儿。小丫头因为是早产,格外地瘦小,才不到四斤的体重,真跟只小瘦猴似的,谁见了都心口软。 “在医院喂了营养水调了好些日子,现在说是可以回家养着,不过得当心,早产儿不好养。”蒋文芳脸色仍有些苍白,毕竟是亏了身子的,不过总归比生产当日看着好些。 “你们一家人这回是否极泰来,以后肯定平安健康。”林湘和袁主任安排的军嫂一起帮着蒋文芳一家人回家安顿好,听到蒋文芳担忧自己这回因为身体太差没什么奶而发愁,不由道。 “不然弄点奶粉?实在没有母乳的话,奶粉也能代替。”林湘琢磨着最近家属院里丝毫没其他人生孩子,不然还能去借点奶喂,这都是常规操作了。 “奶粉不好弄吧。”蒋文芳看向丈夫。 孙强以前还真没找过奶粉,只知道这种东西都是高档货,轻易买不到:“我找旅长打听看看,他们认识的人多。” 林湘在邻居家待了会儿,临走时被玲玲和英子塞了好几颗糖才离开,几个小丫头像是把她当自己人了,可舍不得。 等回到家,厨房里正叮叮咚咚地发出响声,烟囱冒出袅袅炊烟,贺鸿远吊着右手手臂,正在用左手炒菜。 “你瞎折腾什么啊?”林湘看着男人左手拿着锅铲炒菜就是眼皮一跳,“可别把伤弄复发了,我那好不容易养得好转的右手!” 贺鸿远噙着笑转头:“你的右手?” 林湘一把夺过锅铲,将人赶出厨房:“你的就是我的,没什么区别。” 刚下锅的白菜混着高温化开的猪油炒得喷香,贺鸿远在一旁也闲不下来,端碗摆筷,嘴里还念叨起来:“你可别把我当废物,我是那种受个伤什么事儿都干不了的吗?炒个菜没多大问题。” 林湘端着一盘猪油白菜上桌,坚决剥夺贺鸿远同志胡作非为的权利:“贺鸿远同志,请你服从组织的命令,给我老实点儿。” 一记漂亮且凌厉的眼刀飞了过去,眉眼动人,灿若玫瑰,惹得贺鸿远盯着林湘看了好一会儿,舍不得挪眼。 饭后,将装好各种做好的食材特产的麻布袋子再检查一遍,林湘上衣柜里挑要带回西丰市的衣裳。 西丰市的冬天可是接近零度的,虽说不至于下雪,可寒风一刮也刺骨,薄棉袄和特意做的一身厚棉袄以及两条棉裤都带上,再将毛衣衬衣装进行李藤箱中,林湘头也没回问男人:“你以前的棉袄也带上啊。” 贺鸿远轻装简行,直接祭出大招,左手拎出件宽大厚实的军大衣:“带这件就够了。” 第61章 三更合一(捉虫) 赵建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天上掉馅饼,谁不接谁是傻子,这可是省城粮油公司联系的,也做不了假啊! 他着急忙慌回到车间,找到正在检查工人们操作是否安全规范的孔真真安排道:“小孔啊,你跟进下供应省城招待所椰子汁的订单,咱们厂最近可是时来运转,要崛起了!” 孔真真眼皮一跳,眼睛更是亮得不像话:“主任,你都拿下省城招待所的供应单子啦?” 那眼神,那语气,快把赵主任捧上天了。 赵建军嘿嘿笑两声:“不是我拿下的,是它自个儿掉下来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不管那么多,既然来了咱们就接着!你跟进好各个招待所位置名字和要的椰子汁数量,还有以后每个月的补给时间和方式,这事儿必须办得漂漂亮亮啊,尤其是政府单位上的,马虎不得。” 以前这种能在大场面大领导面前露脸的事儿哪能轮到二厂啊,也就一厂的虾酱罐头在省城各大招待所露过脸,听说有一回被省城市委某部长夸了一句,把黄厂长和唐书记都高兴坏了,一厂工人们也欢欣鼓舞了一两个月,干劲儿十足。 想到这里,赵建军麻溜就往一厂去,十分碍眼又讨打地找黄厂长和唐书记汇报了这一好消息。 “厂长,书记,我们厂椰子汁要供应给省城招待所了!”赵建军搓搓手,满脸得意,眉毛都像是在跳舞,一张嘴嘚吧嘚吧个不停,“这是我们厂历史性的突破啊,以后二厂椰子汁兴许就和一厂的虾酱罐头放一块儿!哎呀哎呀,多有面儿啊。” 黄厂长确实惊讶二厂的椰子汁发展如此迅速,一般新产品能在本市站稳脚跟已经不容易,想卖向全省更是没个三五年拿不到名额,这二厂简直是‘□□’式速度,才卖向全省没多久,竟然又拿到了省城招待所的单子。 “赵建军,你们厂机遇不错,既然如此更要好好干,正好新设备到了,要好好发挥积极性投身于生产建设,为人民服务啊。”黄厂长略感欣慰,不管怎么样,二厂仿佛脱胎换骨,真走起来了。 “厂长,我们厂肯定好好干!保证不辜负组织的信任。”说罢,赵建军浑圆的脑袋扭向一旁的唐书记,春风满面地盯着人,大有一副唐书记不表扬两句不消停的架势。 唐书记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在心里狠狠呸了一声这个没脸没皮的家伙,怎么就不知道谦虚谨慎呢,看看谁像这人似的咋咋呼呼,有一点点小小的成绩就像要上天。 不过现在二厂的步子迈得太大,他确实找不到地方批评教育,只能唬着脸道:“赵建军,你们二厂最近还是有进步,总算是争气了一回,不过切记戒骄戒躁,不要好大喜功,每一步都要稳扎稳打。” 赵建军只听前半句,后半句就当唐书记在放屁,‘逼着’人夸了二厂一句,他得意地走了,走起路来都带风。 就是可惜小林休假去了,不然大伙儿还得好好庆祝庆祝。 —— 林湘这会儿还不知道二厂又有了笔体面的大订单,她正在贺鸿远老家休假呢。 回到村里,两人和贺桂芳以及大哥一家三口住着,因为是新修的青石瓦房,面积宽敞,屋子也打扫得干干净净,大嫂二嫂领着两个孩子早两三天就给贺鸿远林湘收拾了屋子出来,地面帚得快反光,架子床和衣柜斗柜擦得亮晶晶的,一尘不染,床单被褥也是两家人凑的布票棉花票给做的新被褥。 今年的新棉蓬松柔软,枕在身上像是置身于云朵中,仿佛全身都软绵绵的,林湘一夜好眠,想起自己曾经的梦想。冬日里外面寒风刺骨,自己躺在柔软舒适的被窝里赖床,怎么不算美好生活呢。 二哥一家住在县城糖厂分的房子里,每星期回来住一天看看贺桂芳,昨儿两口子是请假回来迎接贺鸿远和林湘的,今天已经回厂里上班了。 林湘在床上躺了会儿,实在是不好意思再赖床了这才起来,穿上毛衣和棉袄,开门就见到贺鸿远准备进屋。 “起了?怎么不多睡会儿?”男人仍旧起得早,大冬天的还穿着一件短袖作训衫,浑身散发着热气,一看就是锻炼了回来。 “哪能睡太晚,我脸皮可没那么厚。”林湘喃喃道。 贺鸿远轻笑:“家里不讲究那些规矩,你想睡多久就睡多久,不过要是饿了就来吃饭。” 贺桂芳和二嫂也念叨着林湘坐了好几天火车该多睡会儿,等林湘刷牙洗脸回来,饭桌上已经摆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玉米糊糊、一叠萝卜丝和一颗咸鸭蛋。 家里人就剩林湘还没吃早饭,林湘埋头喝了两口暖热的玉米糊糊,冬日晨起的寒凉瞬间被驱散了大半,转头,贺鸿远坐在一旁替她剥了大半咸鸭蛋蛋壳。 “你不冷啊?可别感冒了。”林湘瞧着贺鸿远露出的一节手臂都替他冷得慌。 “不冷,刚锻炼了。”贺鸿远拿起筷子戳进露出白嫩蛋白的咸鸭蛋中,问媳妇儿,“小时候我就最馋这个,咸鸭蛋埋到稀饭里泡着吃,有盐有味,要不要?” 林湘笑眯了眼点头:“要。” 咸鸭蛋被贺鸿远用筷子夹成小块落进玉米糊糊中,白嫩的蛋白和金黄流油的蛋黄漂浮在稀饭里,格外诱人。 林湘干脆拿个小勺舀着吃,满口飘香。 早饭间隙,林湘更是听婆婆提起林家的八卦,贺桂芳从海岛上离开回西丰市时,贺鸿远托战友帮忙去接了一下亲娘,那接人的战友正是在西丰市知青办董主任,两人说会儿话,这才让贺桂芳听到了林建新的下场。 当初林建新从劳改所逃出来意外逃到金边市,干脆上岛想找林湘帮忙,结果却被贺鸿远干净利落扔给了知青办,没多久就被遣送回了下乡地所在的劳改所,因为他这种行为造成的恶劣影响,林建新被狠狠批斗了两回,定性为思想觉悟出了问题的差分子,再被惩罚劳改半年,这下是天王老子都帮不了他了。 林光明和邱爱英把家里家当花了个七七八八,就想托关系走门路捞出儿子,可思想觉悟不行的差分子谁敢帮,钱打水漂了,儿子仍然在劳改所劳改,捞上个一辈子抹不去的污点。 林湘听得感慨:“他真是纯粹自作自受。” 这一家人真是恶有恶报。 吃吃喝喝,听听八卦,林湘在村里的生活轻松惬意,冬天正是农闲期,大伙儿也不下地干活,她爱跟着婆婆和大嫂在屋里烤红薯玉米吃,没有暖气的南方屋里凉飕飕的,火炉子一烤,众人围坐一圈,吃着香软暖和的烤红薯,只觉得满足。 贺鸿远被侄子缠着讲当兵的故事,顺便给林湘剥红薯皮,林湘零食胃口不算很大,经常吃半个红薯就吃烤玉米去,剩下的全是贺鸿远给解决了。 不过有时间了,一只手受伤的贺鸿远也去村里帮着挖水渠,他是从这里走出去的军人,又有出息地当上了团长,整个大队谁不知道贺鸿远团长,个个提起他都竖大拇指。 尤其是人当上军官也惦记乡里乡亲,修探亲假回来还帮着挖水渠,自然是个个称道。 大队长也特意找贺鸿远说了会儿话,言语间满是对他的肯定。 林湘带回来的棉袄到底还是薄了些,压根儿没料到西丰市的寒冬如此猛烈,婆婆贺桂芳找出自个儿的棉袄给儿媳妇:“这棉袄我只穿过几回,可漂亮,还是前年鸿远非让我扯布扯棉花做的新衣裳,你先穿着暖和暖和。” 大红大绿的棉袄,一身衣裳开着七八朵硕大的花,要是按后世的眼光来看绝对是土里土气的,可是在现在的村里算顶顶洋气的。 林湘:“……” 很有时代特色审美的棉袄! 保暖第一名的林湘还是老实地裹上厚实的棉袄,拿着小镜子照了照,嘿,别有一番风味。 她围上围巾,戴上羊粘帽,出门去找帮忙挖水渠的男人,远远就望见田埂边忙活的一众村民中,那个格外高大的男人。 贺鸿远脱下军大衣,只着一件薄毛衣,正挥舞着锄头,毛衣衣袖被他挽了两转,露出一节结实的小臂,矫健有力的肌肉随着每次挥舞锄头的动作绷直出漂亮流畅的线条。 “小贺,你媳妇儿过来咯!”过来给干活的男人们送水的大姐一吆喝,十来个挖水渠的社员也跟着转头看过来。 “小贺也结婚了,桂芳现在可高兴哎。” “是和当年你爷定下的娃娃亲对象结婚的哇?你爷倒是有眼光,瞧瞧这丫头多俊。” “你快去,我们这儿人手够,你这伤着可别再把手弄坏了。” 贺鸿远同大伙儿说了两句话,这才将锄头交给旁人,自个儿迈着大步跨上田埂,走到林湘跟前,深邃的眼里漾起丝丝缕缕的笑意。 林湘知道自己这幅模样挺新鲜,可也不是你笑得这么明显的理由啊。 “怎么,我穿着很难看吗?娘说我带的棉袄不够厚,一定让穿上她的。”林湘努努嘴,瞪男人一眼。 贺鸿远嘴角噙着笑意,摇了摇头,目光一寸寸往下挪,在媳妇儿这件大红大绿的棉袄上流连:“好看,真挺好的。” 完蛋了,林湘总觉得臭男人在笑话自己。 贺鸿远见林湘迟疑不定,又认真道:“真好看,你穿什么衣裳都好看。” 林湘:羞…… 你个浓眉大眼的贺鸿远竟然知道说甜言蜜语了。 贺鸿远说的是心里话,林湘皮肤白皙,此刻裹在大红大绿的棉袄中竟然是衬得更加白白嫩嫩的,脸颊泛着绯红,瞧着气色也好,哪能难看呢。 第62章 夫妻间的事,怎么能叫耍流氓呢 周生淮冯丽带着闺女周月竹要比贺鸿远和林湘晚几天离开,三人买的大年二十七出发的火车,收拾好行李临走之前,却在大年二十六一早接到了周生强的电话。 周生强几个月前来看望了三弟一家,兄弟叙旧怀念着年轻时候的岁月,如今临近过年自然也惦记几分,想问问三弟家准备怎么过年,要是没什么事不如来西北军区看看,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周生淮火车票都已经买好,且早就和贺鸿远一家子说好了回去过年的事,也只能婉拒二哥,道明年争取过去探访。 没法一起过年,周生强也不强求,顺嘴多问了一句他们一家三口要上哪儿去,这才知道竟然是要回西丰市。 周生淮同妻女坐上绿皮火车抵达西丰市,却在火车站遇上了独自前来的二哥周生强,当即是眼珠子都快落下来。 “二哥,你怎么过来了?”周生强疑心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周生强穿着厚实的军大衣,通身凌厉气势,重新踏上西丰市的土地不禁百感交集:“你来得了,我还来不了?回来给爹娘上上坟。” 他无法言说在电话里听到二弟随口提起是要回西丰市过年的心情,他也许久没回过老家,毕竟爹娘早早去世,他如今携妻带子在西北安家,平日公务繁忙,这样想来竟然是有些怀念从前。 二弟一家回去了,鸿远那个犟小子也带着新媳妇儿回去了,他也想回去看看。 黑发中添了几缕灰白发丝,周生强望着西丰市火车站几个字感慨万千。 周月竹乖巧地叫了二叔一声,扭头就和母亲挤眉弄眼,冯丽哪里不知道闺女在想些什么,二哥突然过来,难不成还想上桂芳和鸿远家里过年? 这怎么合适。 不过他们也没法赶人,毕竟那是周生强自己的老家,人回老家合情合理。从城里回大队的车上,冯丽和闺女坐在一处,自己丈夫和他二哥坐在一处,言语间都是对过去的回忆。 “妈,二叔要是真去了,堂哥不得跟人吵起来啊?”周月竹可太理解贺鸿远的性子了,绝对会直接翻脸的。 冯丽也发愁,这可怎么办才好,两人窃窃私语:“看你爸怎么说,你别开口说些有的没的。” 周月竹回来老家过年的兴奋都被冲淡了几分,隐隐担忧:“知道了。” 等下了客车再搭乘驴车回到曾经分外熟悉,如今略为陌生的村子,周生强狭长的双眼将山坡田野尽收眼底,神情怅然。 “二哥,以前老家房子肯定早朽了,我看你上贺大柱家里住着吧。”周生淮在暗示和明示直接选择了后者,贺大柱如今已经是大队长,认真算起来他是自己的表侄,沾亲带故的都有亲缘关系,二哥难得回来一趟,怎么也要热情接待的。 周生强哪里听不出来三弟的意思,他就是怕自己上鸿远那头去。 想到鸿远,周生强的视线中出现了儿子的身影。 穿着军大衣的高大男人同身边水灵的女人一道走来,待行至距离自己十来米距离时,突然停住了脚步。 隔着这么老远,周生强似乎都看见了儿子眼里的厌恶。 林湘明显感觉到身旁男人瞬间冷下来的气场,那是见到他亲爹就会由内而外散发的敌意。 并不清楚周生强怎么会过来,可林湘还想过个好年,当即从厚实的棉袄衣袖中伸出手拽了拽男人的军大衣。 “我们接了周叔他们一家三口就回去吧,灶上的排骨汤还等着我们呢。”林湘轻声细语,宛如春日的百灵鸟飞到严寒冬季,清脆悦耳的声音婉转钻进贺鸿远耳中,驱散着聚集的风暴。 贺鸿远神色漠然,片刻后淡淡道:“嗯。” “堂哥,堂嫂!”周月竹小跑着先家人一步来到贺鸿远和林湘身旁,两条麻花辫像是在跳舞,兴奋地扬起声量,“过年好啊!给我准备压岁钱没有?” 活泼的周月竹一句话瞬间将此刻令人窒息的对峙氛围打破,林湘笑道:“月竹,你这么大了还要压岁钱啊?问你堂哥看看,他给不给。” 周月竹理直气壮:“我又没结婚,当然要给啊~” 三个年轻人说着话,林湘看着慢慢朝自己这边走来的长辈,扬声叫人:“周叔,冯姨,过年好,快回家歇着吧。” 贺鸿远同样平静地叫了两人,默契地和媳妇儿一起忽视了另外一人。 “鸿远,你这手怎么了?受伤了?要紧不?”周生强瞧见儿子吊着手臂,不免担心。 不过贺鸿远直接无视了他,压根儿没打算搭理两句。 周生强看着比自己还高的儿子,眼前似乎出现了鸿远小时候的样子,才十岁的儿子才到自己腰上,最爱让自己给他骑马,还信誓旦旦说以后一定会长得比自己这个爹高。 现在他高大健壮,当真是做到了,却不再认自己了。 “鸿远,小林,接上你们冯姨和月竹先过去,我们去大柱家坐坐,也看看三表叔去。”周生淮早有必须当调和剂的自觉,这种时候,自己不站出来谁能站出来,他转头又低声对周生强道,“二哥,上大柱家去吧,马上过年了,大家也别闹得不好看。” 周生强兀自感慨着,闻言无奈得轻笑一声:“你以为我是来吵架的?哎……走吧,去看看三表叔。” 林湘见着周生强同周叔离开,没有强硬地想要上婆婆家来过年,这才松了一口气,要是他真提出这种无理的要求,贺鸿远必定会发飙,到时候这亲父子在村里针锋相对,估摸马上就能传遍全公社了,一个年都过不好。 现在他自己识趣离开倒是好事。 周生淮把一颗定时炸弹劝走了,其他人都松了一口气,贺鸿远接过冯丽和周月竹的行李,一行人快步回了家。 “小丽,月竹来啦?”贺桂芳急匆匆从厨房出来,眼巴巴望着终于等到了人,迎两人进屋的同时好奇道,“哎,生淮呢?” 周月竹眼珠子一转,不知道怎么开口,还是冯丽拉着前妯娌的手进屋后解释道:“桂芳姐,我们下火车到了西丰市碰上生淮他二哥突然过来了,生淮送他去大柱家看三表叔了,今儿中午应该不过来了,你见谅啊。” 冯丽想了想,还是如实说了情况,也好让贺桂芳有个心理准备,不然要是这哪天突然在生产队里碰见,才是要吓一跳。 贺桂芳愣了愣,旋即笑着道:“没事没事,你们快坐下歇着,那今天中午就咱们几个吃。” 大年二十九中午,为了接待冯丽一家人,饭菜仍是丰盛,莲藕排骨汤炖了一大锅,粉糯的藕块藕断丝连,排骨肉软烂,一咬就能从骨头上落下,味道极好,另外再炒了一道回锅肉和土豆丝。 “明儿年夜饭的菜准备得多,今天有点简陋,你们可别介意啊。”贺桂芳坐在冯丽左手边,热情道。 冯丽喝了小半碗汤,浑身舒爽:“桂芳姐,这哪里简陋,说是年夜饭都差不多了。” 饭桌上热闹,林湘也欢喜起来,只是偶尔悄悄看一眼身旁的男人,贺鸿远似乎恢复正常,没有太多愤怒情绪。 饭后,大嫂二嫂抢着去洗碗,林湘帮着把剩菜挪到灶台边放好,转头就看见男人在院里抽烟。 高大的背影透着几分寂寥,只有淡淡的白色烟雾被寒风吹散。 贺鸿远没什么烟瘾,抽烟的次数也不多,大半是心情太过烦闷或是精神不济需要提神时才来上一根。 林湘走到贺鸿远身后,向来机敏的男人这回竟然像是没有察觉,直到被林湘踮着脚双手蒙住双眼。 “猜猜我是谁?”林湘笑意盈盈,“猜对了给你发压岁钱。” 贺鸿远不自觉勾了勾唇,还剩一小节的烟头被扔到地上,军靴一脚踩灭:“我都二十六了还收压岁钱?” “二十六怎么了,我们大人也有过年收压岁钱快乐快乐的权利。”林湘理直气也壮,一副富婆架势,“我给你发!” 当天傍晚,周生淮踩着点过来这边吃了晚饭,席间没有提起二哥的事情,等夜里住在贺桂芳收拾出来的屋里,冯丽忙问道:“二哥那边怎么样?他明天不会真要来过年吧?” “不是,我下午问过他了,他说真就是回来老家看看,再给爹娘上坟的。”周生淮让妻子放心,“大柱和三表叔很热情,一定要留二哥在家里过年,明天我们就在这边过,他们那边一大家子也热闹。” 冯丽松了一口气:“那还行,不然碰着面也不好受。” 冯丽将这事儿告诉了林湘,林湘也放下心来,大家各过各的,互不来往,好好过年才是正理儿。 —— 大年三十这天,整个生产队家家户户一大早就开始准备年夜饭,忙碌一天,一道道丰盛饭菜端上桌,小辈们摆上碗筷,林湘给女同志倒了椰子汁,男同志倒的白酒,一张大圆桌差点没挤下那么多人,紧紧凑凑的格外热闹。 贺鸿远前几天在河里捞的鲤鱼红烧装盘,摆在正中央,象征着年年有余,鱼肉软嫩鲜美,一筷子一筷子地由褐红表皮露出白嫩的鱼肉。 红烧鲤鱼旁是一盆软糯喷香的土豆红烧肉,口口都是荤腥馥郁,红烧肉左边放着碗麻辣鲜香的凉拌鸡肉,家养老母鸡的鸡肉格外紧实,上好的五花肉做的咸烧白更是入口即化,稍稍一抿,肉香味化开,裹着下头铺满的芽菜相得益彰。 红烧肉右侧是一盆芋头烧鸡,芋头粉糯香甜,鸡肉烧得软嫩,十分下饭。 最后上了一锅海鲜汤清淡鲜香,全是林湘从金边市带来的海鲜干货烧开的,冬天来上一碗热乎的汤水最是保暖。 第63章 我能摸摸你的腹肌吗 林湘仔细思考过全国糖酒会的报名条件,既然只允许卖糖和卖酒的厂子去,那她们汽水厂临时卖卖酒也不是不行。 果酒也是酒啊! 只是如今一月,水果不多,可以选择用于酿酒的便少,要不然林湘还想试试以前喝过的菠萝啤。 还是椰子好,什么时候都能用上,简直浑身是宝。 孔真真倒是没听过椰子还能酿酒的,不禁好奇:“那能好喝吗?” 林湘笑了笑:“应该可以吧,咱们试试看,反正死马当活马医。我记得宋朝的时候就有椰子酒,不过到后头没什么人酿了。” 赵建军当即拍板:“那就试试,真要是成了就拿去申请糖酒会名额。” 这小半年下来,他总觉得二厂真是否极泰来,顺利得不行,这回也有预感,糖酒会一定能去! 因为要酿酒,大伙儿讨论一番选取的椰子和榨取椰子汁的不一样,酿造椰子酒选用的是青皮椰子,不需要太过成熟,开口后倒出干净的椰子水保存,破壳取肉置入发酵设备,再添加白砂糖水进行发酵。 发酵好后的椰子酵母再混入干净新鲜的椰子水酿造,中间不断添加白砂糖以改造口味,二厂实验调配多次,将发酵酿造后的椰子汁甜度拔高,入口爽滑鲜甜,没有啤酒那般刺激的刹口感,却比普通的汽水多了几分浓烈的层次感,淡淡的酒味与果香交织,初尝是酒味扑鼻,再品则是二者混合的醇厚浓香,最后回甘飘散着一阵浅浅的椰子清甜气息。 众人尝了尝味道,明显好于预期。 马德发一气儿喝了半杯,意犹未尽道:“味道还挺特别的,挺好。” 孔真真不大爱喝酒,倒是觉得这个果酒有意思:“我怎么觉得比啤酒好喝呢,我就喝不惯那刹口味儿。” 赵建军嫌孔真真不识货:“啤酒还不好喝啊?看看酒厂门口排多长的队,咱们卖汽水的哪有这个架势。” 这话不假,各大城市的啤酒厂门口都是大排长龙的,啤酒在如今属于供不应求,产量并不多。基本优先供应给各大招待所、国营饭店、政府单位,普通人想随时随地买啤酒喝太难,就是下馆子去国营饭店想买瓶啤酒还得配菜,必须点俩菜才能买一瓶,就这还不一定能抢到。 为此,一般各大啤酒厂每个星期能有那么一两天在厂子后门卖散酒,质量和口感自然是比不上装罐供应的啤酒,但也挡不住老百姓的热情。众人那是拎盆儿提桶就去排队,能打上一桶黄霜霜的啤酒回家畅饮便是夏天最高兴的事儿。 赵建军也不例外,就馋那么口酒! 不过椰子酒虽说比不了啤酒的浓烈刺激刹口味儿,倒也挺不错,出乎他的意料:“我看就拿这个去试试。” 二月底,天气渐渐暖和起来,金边市比北方各省更早褪去冬日痕迹。像模像样的将椰子汁装进玻璃瓶封盖,一连准备了一箱十二瓶,赵建军带着林湘和马德发出发了。 这回只是去金边市粮油公司,坐船进城一趟也就到了。 马德发卖的力气,抱着一箱椰子酒下船,不禁好奇:“这回咱们怎么不去省城粮油公司申请啊?” 毕竟是申请全国糖酒会名额,想来还是省城的粮油公司更能说上话。 赵建军指了指林湘道:“小林提议的,说是省城未必答应,倒不如跟金边市套上关系,让金边市粮油公司帮我们申请。另外还是咱们在省城那边没路子,再是攀关系都攀不上。” 林湘又想起了赵主任和金边市粮油公司总经理的一碗野菜饭的‘恩情’,真到了没办法的时候,确实只能厚着脸皮让赵主任去攀关系了。 三人一路赶到金边市粮油公司,干事见着赵建军又来了,立即正襟危坐。 她以前还不认识119食品厂二厂的人,现在真是印象深刻了,这厂里的人来了好几次,第一回 是要卖没听过的椰子汁,竟然还真卖起来了,后来更是莫名其妙要参加全国糖酒会。 你一个汽水厂想参加糖酒会不是在说笑吗? 她倒要看看,这回119二厂的人还想搞什么幺蛾子! “郝同志,我们119的想申请全国糖酒会名额。”毕竟大家都是熟人了,赵建军开门见山道。 郝干事怔怔看他们几眼,无奈道:“119厂的赵主任,不是我为难你们,实在是没有汽水厂去参加糖酒会的先例啊,这说出去都没人信。” 马德发淡淡道:“没有先例是没碰上我们啊。” 郝干事:“……” “郝干事,糖酒会只允许卖糖和卖酒的参加我们能理解,所以这次我们带来的也是酒,都是卖酒的肯定可以申请参加吧?” 郝干事听着这话就是一惊:“你别唬我,你们厂不是卖汽水的吗?什么时候有酒卖啦?” 赵建军一锤定音:“现在就有!” 一箱椰子酒拜在郝干事面前时,她有些怀疑人生,且不说她没听过什么椰子酒,关键是这种东西是酒吗? “人家糖酒会是卖啤酒白酒的厂子去参加,椰子酒是什么东西啊?”郝干事严肃拒绝。 林湘捧着新鲜出炉的椰子酒,起开盖子请人尝了尝,循循善诱道:“郝干事,你先尝尝这椰子酒,淡淡的酒味儿和椰子味儿混合起来味道还不错,这是我们厂的新产品,货真价实的酒。你想啊,啤酒不也是小麦酿的嘛,跟我们用椰子酿造的有什么区别?” 郝干事听得眉头一皱,直觉事情没简单,尤其是接过林湘热情递来的椰子酒瓶后,怀着怀疑且不安的态度试探着仰头尝了一点,就只是椰子酒能沾湿嘴唇的程度。 咦,嘴唇上似乎尝到一丝淡淡的酒味儿,极为清淡,但是确实和一般的汽水果汁不一样,再大口尝了一口,清新爽口的椰子酒顺着瓶身涌入口中,发酵后的酒味清淡,混合着椰子水本身的清甜,竟然是意料之外的好喝。 郝干事不可置信地又喝了几口,越喝越觉得神奇。 林湘乘胜追击:“郝干事,我们厂从不骗人,这真是酒吧?全国糖酒会明确点出的参会要求是卖糖和卖酒,果酒当然也是酒啊,哪里有明确的条款说只能卖啤酒和白酒参加呢?” 郝干事眼珠子打转,眼神迷离起来,怎么好像有点道理啊。 …… 全国糖酒大会参与名额确实能由地级市向上申请,不过金边市捞不着,整个城市也没有能在全国排上号的糖厂和酒厂,就连海宁省也只有省城一家糖厂和啤酒厂能参加。 金边市粮油公司总经理葛华沉默地看着经由郝干事汇报情况后带进办公室的119二厂三人。 一见面,赵建军就自来熟地冲过去和葛经理握手,逮着葛经理的手上下摆动着握了好几下,热情道:“老葛啊,好多年不见了!我瞧你这样子一点儿没变!当年咱们在战场上可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啊,我那碗野菜饭你还记得吧!” 葛华:“……” 倒也没有那么熟。 艰难地将手从赵建军手里抽出来,葛经理招呼几人坐下:“119二厂的赵主任是吧,我记得你几年前就跟我说过,那年咱们都在战场上,你是炊事兵,炒了野菜饭,我应该是吃过一碗的。” 赵建军像是见到旧友般激动:“对对对,葛经理就是念旧,哎呀,当年一碗野菜饭不算啥,你怎么就惦记这么久哎,小林,小马啊,看看我说什么,葛经理太会知恩图报了!” 林湘&马德发:“……?” 葛经理:“……???” 轻咳两声打断了赵建军的施法,葛经理言归正传:“我听小郝说说明了情况,你们厂想申请一个全国糖酒会名额?还拿出来了什么椰子酒?” 林湘起身给送了一瓶过去,将对郝干事说的话又复述一遍,不过这回忽悠意味没那么明显,在总经理面前要规矩许多。 “葛经理,既然糖酒会只明文规定了生产、销售糖类和酒类的工厂可以参加,那我们厂有椰子酒,肯定也算符合标准吧。” 葛经理可没郝干事那么好忽悠,直接点出关键:“你们这是想钻规定的漏洞。” 林湘丝毫没有被点破小心思的窘迫,大大方方道:“葛经理,我们只是想努力争取一个机会罢了。” 赵建军嘿嘿笑两声,附和道:“老葛,我们厂也没说假话没造假,明明白白符合规定的啊。” 葛经理确实没法反驳,明文规定上确实只写了酒类,只是所有人都约定俗成是卖啤酒白酒的厂子能去参加糖酒会,哪想到这二厂竟然能出个果酒来。 他也不和二厂几人咬文嚼字争辩规定的问题,又道:“就算你们这椰子酒符合要求,算是卖酒的,可你们厂规模不够也去不了。这糖酒会可都是些大厂去。” 赵建军对这事儿也有准备:“我们119食品厂规模还是可以啊。” 葛经理一脸你在说什么胡话的表情看向赵建军,毕竟二厂就那么一亩三分地儿,车间只有两个,办公楼就一间平房,这老赵怎么好意思说出规模可以的话! “哎呀,一二厂不分家,别看我们这边小巧了点,但是加上一厂面积就大了啊!况且还是119部队直属,那是为部队产生效益反哺军费的,要是有人说我们工人少,比不上那些大厂,我们厂身后千千万万的军人都不能答应啊!” 葛经理:“……” 真是服了他了,说个厂子规模问题,又是把不要脸地把一厂算进去,又是把军人都抬出来了,真是牛大了。 林湘和马德发忍笑忍得困难,紧抿着双唇好不容易平复下心情,这才上前抛出最后的武器,想说服金边市粮油公司出面帮忙申请名额,自然得打动他们:“葛经理,其实我们厂要参加全国糖酒会不光是为了自己,听说前两届糖酒会办得风生水起的,很多厂子都扩了销路,把糖和酒卖到其他省市去了,再加上各种技术和经验交流,整体收益都很大,可是这里头压根儿没有咱们金边市的工厂啊,长此以往下去,岂不是会被越甩越远,我们也是想学到了先进的技术和经验,再扩些其他省市的门路,都能反哺给全市工厂。” 第64章 重大进展!!! 收到糖酒会名额确定的消息后,119二厂很是庆祝了一番,车间里忙碌着的工人们躁动的声音仿佛要将车间顶棚掀翻,好一阵闹腾后才消停下来。 不过参加糖酒会得有三到五样拿得出手的特色产品,119二厂还不够。 趁着春日到来,天气转晴,林湘想起穿越前喝过的饮料,同瓜子大姐邱红霞、杨天一道去野外采了些野生的芭乐回来。 芭乐就是林湘以前吃过的番石榴,浪花岛附近野生的芭乐多为红心芭乐,与白心芭乐不同的是,红心芭乐同样在黄绿色的果皮下,果肉却带着酸甜味,而白心芭乐则多为甜味,果酸味较少。 要是用来榨取果汁自然也是酸甜味道更好。 一箩筐的青色芭乐被带回119二厂,依照之前的技术调配了芭乐汁。 等新产品调配好,二厂工人们试喝时都不由得为之惊艳。 芭乐汁的味道不同于清甜的椰子汁和甜腻的橘子汽水,它混合了果酸和清甜,酸酸甜甜地尤为刺激味蕾,别有一番风味。 带上二厂目前拿得出手的王牌产品椰子汁,新鲜的芭乐汁和以往生产售卖的橘子汽水,最后便是作为本次糖酒会敲门砖的椰子酒,二厂办公室四人这才出发了。 这回一去差不多就是一个星期,林湘提前在家里收拾了好几身衣裳,春装装进藤编行李箱,贺鸿远在家中算着时间,不由道:“你这一天天的真是忙,比我出远门都要多了。” 近来贺鸿远倒是没太出海,多是在部队完成任务。 林湘笑道:“这你就受不了了?要是以后我们厂的果汁卖到全国,兴许我还能去全国各地出差呢,要是卖到全世界,我……” 说到一半,过于兴奋的林湘突然想起来如今对海外的严令禁止,这才噤声。 贺鸿远显然也想到了这一茬,勾了勾唇道:“真是要跑天边去?” “不跑不跑~”林湘算着时间必须出发了,拎着行李箱准备离开,临走时奔向男人怀中,亲了一下他脸颊,“乖乖等我回来啊,到时候给你带好吃的!” 贺鸿远:“……” 他总觉得这话很耳熟。 哦,想起来了,家属院里哄小孩儿的大人很爱说这话。 林湘和其他同事汇合,四人坐船离开浪花岛,进城后在金边市火车站坐上了前往江汉市的火车,这列火车得坐两天一夜才能到达目的地,距离不算短,可四人都很兴奋。 孔真真少有机会能出远门,不住地往窗外望,啧啧称奇:“要是每个月都能出来一趟多好。” 赵主任哈哈笑两声:“小孔想得倒是挺美,哪有那么多机会让我们出去哟。咱们四个出门都是我好说歹说才开到的介绍信。” 这话不假,二厂拿到全国糖酒会名额,因为需要跨省坐火车,自然得有厂里开介绍信才能出行,只是一开始一厂唐书记那边只允许出去两个人,没见过一气儿走这么多人的。 只是难得有机会出去见见世面,办公室里三个小崽子都眼巴巴盼着,赵主任磨了两天才磨得唐书记不耐烦地同意了,给四人开了介绍信,以出差为由前往汉江市。 绿皮火车上,乘务员再次巡视检查了乘客们的介绍信,林湘将检查后归还的介绍信收好,靠在窗棱上感受着周遭微风徐徐,一片惬意,来到这个世界,能坐上火车都是奢侈,如此匆匆掠过的风景已然美不胜收。 怀着激动兴奋的心情,绿皮火车哐当哐当地摇晃着抵达江汉市火车站,四人各自拎着行李出站,一眼望见从未见过的他市风光,眼里都冒着精光。 江汉市地处华国中部,大江大河途径此地,风光秀丽,三月里的江汉市人民已然脱下了厚实臃肿的棉袄,换上单薄线衣,个个积极昂扬,或站或蹲或坐在路边、房檐下、门槛上吃着早饭。 周遭面条、油条、豆皮的香味扑鼻而来,诱着林湘几人也食指大动,赵建军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当即拍板:“先去国营饭店吃个早饭!” 赵建军提前托关系换了全国粮票,有全国粮票才能在外省市的国营饭店吃上饭,一共八两全国粮票递过去,再交上三毛两分钱,四碗热干面便上桌了。 油润红辣的热干面亮锃锃的,看上一眼便勾得人馋虫蠕动般,咸香劲道的碱面富有嚼劲,混合着芝麻酱的浓郁香气与辣油的咸辣,风味独特诱人。 “这味儿不错啊。”赵建军还没吃过掺芝麻酱的面条,别有滋味。 孔真真和马德发也是头一回能有机会来到其他城市驻足,各自兴奋地埋头苦吃,不由点头:“好吃,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真真儿是处处东西都不一样。” 就说即将到来的糖酒会也是,来自全国各地的糖厂和酒厂带来的糖酒也是不同特色。 林湘口中面条味道口感层次丰富,不多时便将一碗热干面解决干净,最后再喝上一口椰子汁,清新爽口。 四人很快吃完早饭,心满意足地拎着行李前往全国糖酒大会举办地。 本届全国糖酒会在江汉市红星招待所举办,主办单位是全国粮油公司和全国糖酒行会,承办单位则是江汉市政府。 红星招待所作为市政单位旗下招待所,也是全市规模最大,规格最高的招待所,多是承接大型政府会议和全市会议,其中一楼的大礼堂便提前空了出来做简单布置,作为此次全国糖酒会的会场。 来自全国八十多家糖厂和酒厂的代表都将入住红星招待所,在一楼前台登记确认身份信息后领取参会工作牌,后续五天便可凭借此牌自由出入糖酒会现场。 赵建军带着二厂三人赶到红星招待所时,不少其他省市的代表已经达到现场,众人正在大厅寒暄,毕竟一共就两个行业,前后左右处处是同行,共同话题也多。 “同志,请出示本次糖酒会邀请信件和你厂的介绍信以及与会人员的户口页。”前台小李惯例核查信息,一抬头发现面前出现四个陌生同志,其中一个年轻女同志模样俏丽,漂亮得让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要不是知道这是糖酒会,他得以为是什么电影演员来了。 只是那位漂亮的女同志从包里递来各类信件后,小李一眼扫到119食品厂字样,直接变了脸,神情严肃地退了回去:“同志,我们这里是糖酒会,不是随便来玩儿的,请不要捣乱。” 林湘:“……” 我很无辜。 周围其他糖厂和酒厂的代表听到前台动静,纷纷侧目,毕竟有人来捣乱也是稀奇了,瞧着那几人也是人模人样的,看起来不像坏事的啊。 林湘噙着浅浅笑意解释道:“同志,你好,我们是金边市119食品厂的代表,这次来参加糖酒会的,这是我们收到的邀请信,我们是有正经名额来的。” “怎么可能!”小李眉头紧皱,糖酒会怎么有食品厂的人来,尤其是介绍信上分明写的是食品厂二厂汽水厂,卖汽水的怎么能来这里。 马德发淡淡道:“同志,你看一眼参会名单不就知道有没有我们。” 小李手里有一页参会名单,分别列着参会工厂和参会代表,需要代表签字,他拿到之后就匆匆扫过一眼,没有太放在心上,毕竟谁都知道糖酒会是糖厂和酒厂参加的,这下经人一提醒,他默默低头一看。 嚯,里面竟然真的有个119食品厂! 闹了一场乌龙,小李格外仔细地核对了119食品厂的四人信息和证件,这还不死心,又再离开去请示上级,得到真的有卖汽水的厂子来人参加糖酒会的肯定答复,小李彻底惊了。 给四人发了参会的工作牌,他仍不由得打量起来,口中喃喃道:“真是奇了怪了,怎么卖汽水的能来参加糖酒会啊。” 经由前台耽误那么一遭,大厅里先到达的糖厂和酒厂代表们眼中都漾出几分诧异,竟然会有汽水厂来参加糖酒会? 而且还是没听说过的汽水厂!压根儿没有名气。 这不是乱套了嘛! 八十多家国营大厂的风头顿时被这个听都没听说过的汽水厂抢走了,首都糖厂的代表正好和主动找上门来自报家门的海宁省糖厂代表寒暄,立即就打听一句:“古科长,你们都是海宁省的,这是什么情况啊?怎么还有汽水厂参会?这厂子在你们省很有名气?” 海宁省糖厂的古科长闻言皱眉不悦道:“哪有什么名气,一个小打小闹的厂子,不知道怎么还得了名额。” 海宁省全省一共就两个名额,海宁省糖厂的古科长自然不满金边市这样的小厂也过来凑热闹,平白丢自己省的脸。 旁边有其他城市酒厂的代表听闻也来凑热闹:“哟,那真是奇了怪了,等着好戏吧。” 这么一个肯定是走后门来的关系户,谁能待见啊。 见119厂四人进来大厅,场中原本热烈寒暄的其他厂代表们不约而同噤声,众人目光灼灼盯着那四人,眼神中满是探究,因为是初来乍到,自然也没有熟识的同行上前寒暄,与先前的热闹亲切场面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有人唇角勾着笑意,面露不屑,替这种塞关系进来的,压根儿没有本事的小厂子感到窘迫。 看看吧,这几人指定不知所措,得找个角落自己待着去。 “呀,您是首都啤酒厂的何科长吧,幸会幸会。”赵建军上前两步,把着一位中年男同志的手紧紧握了两下,转头又同人旁边的女同志打招呼,“沪市第一糖厂的同志,你好你好,你们厂那大白兔奶糖味道可好啊,真是厉害!” “哟,您也姓赵,咱们五百年前是一家人啊!今儿在这里碰上也是有缘,有时间得喝两杯,老赵你们厂里的白酒特曲才正,那滋味儿不得了。” 第65章 三更合一 夜里八点,119二厂四人终于登岛,重新回到熟悉的地界。 从船上下来,孔真真一眼看到昏暗夜色中,码头边那道挺拔身影。 “哟,看看谁家那口子来接人了?”孔真真眉眼含笑,一派打趣小媳妇儿的架势,同行的赵建军和马德发都会心一笑。 谁能不懂呢? 林湘远远望见熟悉的身影,心里踏实又急切,恨不得立刻飞过去,她转头刚要和同事们道别,就见赵主任挥挥手。 “快去快去,这贺团长眼巴巴等着呢。” 林湘背着包,拎着行李藤箱,朝着码头上那道颀长的身影飞奔而去,海边夜风咸湿,吹拂起她奔波一天后稍显凌乱的发丝,几缕青丝飘扬地散开,正尽情舒展起舞。 像是一只漂亮的蝴蝶振翅,转瞬便扑向了暗夜中唯一的一抹白。 大庭广众之下,林湘没好太‘过分’,只在贺鸿远面前紧急刹车,一手拉上他的手臂,眼睛笑成一弯月牙儿,拢着天边银钩洒下的清辉,仰头含笑:“不是说了不用来接我嘛。” 说着不用接,可是见到贺鸿远时,眼中欢喜藏不住,像是春日破土而出的嫩芽儿,偷偷地冒出头来。 贺鸿远仿佛被女人脸上的笑意点点感染,嘴角不自由也噙上笑意,就着一抹清浅月光打量一个星期不见的媳妇儿,见她眉眼依旧,淡淡道:“正好吃了饭出来走走,就走到这儿了。” 林湘:……看我信你吗? 贺鸿远拎过林湘的行李藤箱,两人踏着一地银辉,相携回家去,路上都是林湘兴奋地说起这回去参加全国糖酒会的声音。 这一兴奋就兴奋到了深夜里。 洗漱后卸去一身疲惫的林湘穿着睡衣睡裤盘腿坐在床上,耳边鬓发在洗澡时浸湿,正服帖地黏在脸侧,她清脆悦耳的声音恰似清泉滴答,一阵阵地点落地面,不见停歇。 “你是没看到,赵主任也太厉害了,那会场里一个人不认识,他都敢上去跟人寒暄两句的。” “我们厂被分配的展台可不起眼,在犄角旮旯缩着,估摸连路过的狗都发现不了,太隐蔽了。” “江汉市书记还夸我们椰子汁味道好呢,对了对了,我还上报纸了,不过就很小很小一块,给你看看,真真姐说一定让我带一份回来当传家宝哈哈哈哈。” 说到兴起,贺鸿远见着女人又蹭蹭蹭地下床,去包里翻找一通捧着份报纸过来,献宝似的指着角落一豆腐块大小的版面激动:“你看看!” 贺鸿远一把把半跪在床上的女人拉到怀里,宽大的手掌贴了贴她额头,往自己胸膛靠,低沉的声音闷笑而出:“林湘同志也是出息了,这报纸留着,以后传下去当传家宝也挺好。不过你出去一趟不累啊?这么精神。” 简直像是个调皮活力的小松鼠,叽叽喳喳地忙个不停。 “本来回来的火车上还挺累的,结果到家洗了澡就还好。”林湘主要是见到贺鸿远便迫不及待想和他分享这些日子的事情。 从前自己一个人单打独斗习惯了,什么开心的不开心的事情都是自己消化,可如今不一样,她有家了,开心或是不开心的事情都想和男人分享。 “反正这回我们厂可出息了,签了11个城市的单子呢,我们的椰子汁能卖出省了!厉不厉害?”林湘靠在男人胸膛,毛茸茸的发顶扫过贺鸿远颈项,有些痒。 “厉害!”贺鸿远抬手抚上林湘后颈,贴着掌心的青丝柔顺细滑,匆匆自指缝间滑过,抚摸几下勾唇染笑,“你们厂出息也是大了。” 谁能想到以前倍受嫌弃的119食品厂二厂竟然有这样的境遇,像是要翻身做主了。 “你们厂以后怕不是能越过一厂去了。” “那还真说不定哦~”林湘翻了个身,脑袋搭在贺鸿远颈窝,突然想起什么,开始谴责他:“对了,那天打电话你怎么不早点提醒我有接线员在听啊!” 害她丢了好大的脸,部队里不会传开了贺团长媳妇儿说些肉麻情话吧! 她不想社死! 提起那日的电话,贺鸿远嘴角笑意掩不住,却也安慰媳妇儿道:“我也没想到,不过你放心,接线员都是专业的,任何消息都不会透露出去。” 林湘:呼~ 松了一口气。 “就是当时他看我的眼神不对劲,跟看好戏似的。”贺鸿远幽幽地补充一句,成功见到林湘脸色一红,捂着脸倒在床上,笔直的双腿在大红被褥里蹬了几下。 “呜,丢死人了~” 贺鸿远撑着下巴看媳妇儿呜呜咽咽地后悔,激动地小脸绯红一片,真是可爱极了,薄唇一勾,他刚想再安慰两句,却听林湘迅速做好了心理建设,跟没事人似的。 “算了,反正他也不认识我,估摸连我名字都不知道,看好戏也是看你的,以后想到这事儿,那接线员也只觉得是贺团长跟他媳妇儿打情骂俏。” 林湘心想,贺团长和他媳妇儿打情骂俏,关我林湘什么事! 形象险些崩塌的贺团长:“……还能这样?” ++++ 出差一趟回来的119厂几人都有一天假期调整,赵主任独自回厂里视察工作,给手下三人放假的福利,令林湘感慨直呼好领导! 睁眼醒来的林湘发觉身旁已经没人,贺鸿远这个点儿早就去部队了。 起身换好衣服,一把拉开窗帘,金灿灿的阳光顷刻间洒满卧室,林湘舒服地眯了眯眼,远眺湛蓝海面,波光粼粼,与碧空交相映照,空气中淡淡的咸湿味道竟然也是如此的熟悉与亲切,真好。 厨房里温着男人早起后备好的海鲜粥和馒头,林湘美美地饱餐一顿,岛上小虾米不值钱,海鲜站或是附近渔民随意都能送上几袋,林湘提前给晾晒成小虾米干,煮汤或是煮粥时放点进去都能提升鲜美味道。 热乎乎的海鲜粥下肚,林湘掌心都暖和起来,给自个儿编了个松散的麻花辫搭在脑后,拎上从江汉市糖酒会买回来的好些外地糖果,准备送礼去。 家属院里宋晴雅已经出门教书去了,东西只能等晚上送去。她如今在岛上部队小学任职,是丈夫姜参谋长给安排的军属工作,教学内容还挺轻松,主要是带学生们早上认字儿,读读口号,学学算数,下午上劳动课。 旁边蒋嫂子一家都在,林湘提前拿了个油纸包将各种糖都装了些送去,蒋嫂子家三个闺女最是兴奋。 “哇,姨姨,这是什么糖啊?我都没见过。” “这是什锦糖,软的,葡萄味儿的,可好吃。”林湘给三个小丫头一人喂了一颗糖,又关心起蒋嫂子和孙指导员的身体恢复情况。 孙指导员父母过来帮衬,加上部队里安排的勤务兵和周围邻居帮忙,两人才能安心养身体,如今蒋文芳身子大好,瞧着不见苍白,孙指导员的腿也快康复,估摸再有个半个月也能拆线了。 说了会儿话,林湘准备去月竹家送糖,临走时又被蒋文芳送了小半袋桃酥,等出门时,家里三个丫头又围着林湘要送她,叽叽喳喳地像三只小麻雀似的。 英子吮吸着口中软糖,香香甜甜可好吃了,一脸享受地眯了眯眼,转头就见到在马路牙子上看着自己姐妹几个吃糖,正流哈喇子的何政委家三个男娃。 “哼!”英子别过脸,气哼一声。 自打上回又被亲爹收拾了一顿,鸡毛掸子挥舞得快断了,何家老二老三老四这阵子又老实了,只是几个月没吃过糖,看着谁吃都馋啊。 他们不敢再抢糖,就盯着瞅一瞅,馋一馋,舔了舔嘴唇。 “何二宝,你们几个是不是想吃糖?”林湘看那几个小孩儿眼里冒着精光似的。 “啊!”何家老二愣愣地点点头,属于是给点颜色就开染坊,招呼着两个弟弟过去,以为林湘阿姨要给糖吃,“想吃糖。” “我可不给调皮捣蛋的小孩儿吃糖。”林湘双手一摊,空荡荡的,“看看蒋阿姨家的小孩儿多听话懂事,她们这样的才能有糖吃。” 何二宝像是被触怒了,认为这人故意耍他们几个,皱巴着小脸愤怒道:“那……那我们就抢你的糖!” 就算被亲爹打也不怕! 这架势出现在一个六岁的小孩儿身上倒是厉害了,林湘只觉得头疼,这家人怎么教得孩子。 “你们还挺能耐,抢吧,抢了我丈夫,也就是你们贺叔叔要收拾你们的。”林湘笑盈盈道。 听到贺叔叔,何家三兄弟瞬间噤声。 贺叔叔看着好吓人的,严肃起来一个眼神都让他们哆嗦,上回几人抢糖吃的时候被贺叔叔瞧见了,那么走过来的架势现在都印在这三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心里。 “不,不抢你了。”何三宝认怂,拽了拽二哥的袖子。 林湘没想到贺鸿远的名号这么好用,就连家属院里最调皮捣蛋的小孩儿都怕他。 其实贺鸿远长相并不凶狠,只是严肃的时候通身气势太过强大,加上他向来不苟言笑,做事又雷厉风行,威严的名声从部队都传到家属院来了。 “这样,你们三个给玲玲英子和小芳道歉,说你们不该抢她们的糖,你们错了。”林湘从兜里掏出个小袋子,里面正好还剩下三颗什锦糖,“道完歉,就奖励你们三颗糖。” 何家三兄弟看看散发着诱人香甜味道的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可是什么道歉,认错? 他们才不认嘞! 何二宝一把拉着两个弟弟离开:“我们才不认错!” 就是亲爹挥着鸡毛掸子他们都不愿意认错的! 林湘看几个脏兮兮的小孩儿一眼,嚯,还拒不认错,连糖的诱惑都能抵挡住了? 只是何家老三和老四这对双胞胎被二哥拽走时不住地回头,恋恋不舍地看着林湘手里的糖咽口水。 第66章 三更合一 119食品厂一厂占地面积宽广,历史悠久,当年成立二厂原本是要大力发展汽水生产线的,不过遭遇饥荒年代,全国老百姓饥不果腹,哪有余力馋这一嘴喝的,汽水生产走向没落,加上生产技术落后,无力支撑,一步步缩减规模,由原先的普通规模小厂变成了如今连个小厂都不如的零散车间样式。 相较于一墙之隔气势恢宏的一厂,二厂破旧不堪,实在是入不了眼。 去往一厂的路上,林湘好奇地问起过去二厂的地盘:“真真姐,我记得以前听你们提起过,说二厂本来没这么小的,地盘能到那边?” 孔真真在二厂待了多年,自然门清儿:“对啊,咱们二厂以前面积不小的,光是车间就有六个。那时候食品厂准备一厂卖海鲜罐头,二厂发展汽水生产。不过后来不是遇到了三年饥荒时期嘛,老百姓饭都吃不饱,谁还喝汽水啊,就这么越来越不行了。加上我们那时候技术和口味调配确实都落后,比不上那些大城市的汽水厂,根本卖不过他们,厂子效益越来越差,哪怕后面挨到饥荒时期过去,厂里领导,尤其是唐书记还是想把二厂关了,主任磨破嘴皮子才得了黄厂长一个机会。 当时海鲜罐头车间红火得不行,尤其是虾酱罐头卖得很好,人手也不足,主任就带着我们二厂的工人义务过去帮忙,劳心劳力地啥都干,想挣个表现,把二厂保下来。 结果我们帮着一厂罐头车间度过了三个月人手不够的忙碌时期,黄厂长表扬大伙儿一番说把二厂留着再攒把劲儿试试看能不能发展起来,唐书记跳出来坚决反对,跟厂里其他一些领导坚持要领导班子投票表决二厂去留,他们人多嘞,多数服从少数要关停二厂,认为二厂效益太差,留下来也是亏钱,最后黄厂长也没辙,想办法劝服大家还是留二厂一点苗子,就这么缩减了二厂大半规模,这才给我们留了个两个车间和一间办公室。其他地盘全部撤了,并入一厂。” 孔真真叹口气,眼前似乎出现了二厂被拆墙挪地盘的情景。 “我现在还记得呢,墙拆了,直接重新往我们二厂这边靠了十多米过来,地方一下子就窄了。大门也移了,我们厂以前的大门可气派,足足八米长,现在挪成就一米五长的小门了,那边的面积全划一厂去了,连带着车间和大半工人也过去了。” 林湘倒是没想到二厂以前还挺气派,只是物是人非,现在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二厂墙皮斑驳,车间狭小,地方闭塞,就连二厂厂里的树都要比一厂矮上许多。 不过,风水轮流转,一切又要变了! 想想马上能面对面和黄厂长以及唐书记申请扩建厂房,赵建军心里欢喜得不成样。 “这回咱们势必要拿下至少二十五亩地。”赵建军和众人盘算过扩建需要的面积,不过碍于地盘申请不易,至少得保住这个数字才能妥善安排后续生产。 林湘三人点头:“主任,您放心,我们肯定好好配合。” —— 一厂会议室里。 “黄厂长,唐书记,我们厂厂房扩建,除了车间扩建,得再修个职工食堂吧,不然每回都上一厂吃饭也麻烦,还有现在的两个车间以及办公室的墙再刷一刷,那墙皮都掉了好些了,对了,还得弄点参天大树过来,衬得二厂气派点。” 唐书记睨赵建军一眼,只觉这人惯是得寸进尺的,他怎么不上天呢?干脆把一厂搬空了都搬二厂去得了。 “赵建军,你也别盯着什么有的没的都想着,先说扩建厂房的事儿。”黄厂长看出老唐对赵建军意见很大,忙转移话题道,“以前你们厂位置在这儿,是后头缩减规模把墙修过去了,全部并回一厂。” 黄厂长手指着一厂和二厂的唯一的阻挡——一堵高墙。 当初二厂被勒令缩小规模,大半的面积直接并厂一厂,就是挪动了厂子大门,再将墙拆了重新修的地儿,虽说二厂并过来的面积其实不小,可是对一厂来说,这些年来也没派上多大用场,顶多是增加了些空地,用了几个车间。 “现在一厂修整得像模像样,你们二厂就往另一边扩吧,那边本来也是荒着的空地,杂草除一除,能盖几个车间起来。地基申请我找部队里打报告,不会有什么问题。” 赵建军两眼放光,那感情好啊! “厂长,能批多少地?三十五亩?” 唐书记一听这话烦躁道:“三十五?赵建军,你们厂以为申请土地跟上食堂打饭似的?给你们十亩差不多了。” 林湘听着这个数字在心里也吐槽一句,这唐书记也忒小气了,听说一厂每次扩建厂房都是好几十亩,不然现在能这么大吗。 二厂多年来才等到一次扩建机会,十亩就想把二厂打发了。 赵建军自然不满足,愁眉苦脸道:“唐书记,我们厂十亩地哪里够哎,看看扩建四个车间不得了,还要修个职工食堂得要地盘,要是允许的话,给我们二厂工人修个职工宿舍也是应该的。今年夏天我们招工后,工人数量越来越多,不能再把人装那笼子里待着呀。” 说罢,赵建军扭头看向三个属下:“你们说是不是?” 林湘&孔真真&马德发三个观众异口同声道:“是!” 林湘坐在会议室末端,望着主座的唐书记和黄厂长,心领神会赵主任的意思,开始表演:“黄厂长,唐书记,我们厂之前工人少,单子少,生产任务不算太重,可如今单子多了,每日需要生产的果汁汽水数量庞大,对工厂面积,车间扩建以及工人人数都有高需求,按照二厂目前需要向全市供应橘子汽水,向全省同周边11个城市的百货大楼与供销社,以及省城的各大招待所供应椰子汁,这样的单子需求下来,我们得再扩建四个车间,一个食堂和一栋职工宿舍,同时得把现在的办公室扩建,三十亩其实都算少了,主任,你记错了吧?我们前面盘算的明明得要四十亩才够啊。” 赵建军看着林湘,恍然大悟般一拍脑门,转头对着唐书记道:“哎呀哎呀,人老了记性是不行,唐书记,我记岔了,我们厂得要四十亩才够扩建厂房。” 唐书记怒拍会议桌:“你们还真是敢开口,真以为外头的地儿是你们家的,随便要啊?三十不够,还想要四十亩?” 孔真真笑呵呵道:“唐书记,我们哪儿敢啊,就等着您和厂长批示呢。” 马德发一脸平静,瞧不出什么情绪,淡淡道:“四年前一厂扩建厂房那次就是因为虾酱车间能卖好几个省市,可给扩了不少地儿,唐书记,我们二厂这回也签了不少单子,再不扩地儿都生产不了。” 赵建军看向几人,低声呵斥:“看看你们急成什么样了!唐书记和黄厂长能不考虑二厂的情况不批地吗?领导们是最体恤下属的。一个个的就知道瞎着急。” 林湘&孔真真&马德发:“对,是我们太着急了。” “唐书记和黄厂长可是食品厂好领导,肯定会为我们二厂的发展考虑的。”赵建军再给人头上一人扣顶高帽,乐呵呵道。 见二厂几人一言一我一语地打起配合,黄厂长憋着笑,他倒是同意给二厂三十亩地扩建厂房,就是老唐对二厂向来不待见,反对情绪严重。 唐书记不松口,黄厂长一人也没法直接拍板,赵建军逮着两人就在会议室里开始长篇大论的演讲,从食品厂的历史讲到二厂的一路心酸,甚至不忘回忆往昔率领二厂众人到一厂义务帮忙的岁月。 听得两位领导眉头紧皱,怎么能这么面,这么啰嗦。 “唐书记,黄厂长,我们就是想为部队为厂子创造效益,为人民服务,一定要给我们这个机会啊!我们真的很需要这四十亩地啊!”说到激动处,赵建军还起身和两位领导握了握手。 当然,唐书记十分不情愿,被赵建军硬拉着手握了两下。 “哎呀,行了行了,赵建军,你现在年纪上来了废话也是越来越多了。”黄厂长真是头疼,二厂如今有了起色,他很是欣慰,扩建发展是应该的,只是给多少地盘有待商榷,“这样,大家各自退一步……” 黄厂长话还没说完,赵建军立即开口截胡:“厂长,那就三十五亩吧,我们愿意让一步!” 唐书记听着这个数字怒道:“怎么可能给三十五亩,最多三十亩!” “成交!”赵建军没有一秒犹豫,回头挥手招呼手底下三人鼓掌,“快谢谢两位领导!” 会议室里瞬间响起雷鸣般的掌声,伴随着几人异口同声感谢领导。 唐书记:“……?” 赵建军带领三人赶忙离开会议室,生怕唐书记反悔,想着以后二厂恢弘大气的模样,脸都快笑抽了。 “你们三个也算是有我几分功力了,不错不错。”等回到二厂,赵建军不忘表扬三个员工,“到时候咱们厂自己的食堂休好了,全吃好的!” 林湘瞥见如今破旧的二厂,心里欢喜,自己一不小心还参与基建建设了! 二厂的的扩建方案确定,由一厂领导班子向部队申请了分拨土地,再由赵建军请款,一厂厂长批款,这就开始召集工人锄草,清理平整土地,陆续开始建厂房。 轰隆隆的修房子声音不断,传到一厂工人耳朵里,众人哪有不惊奇的。 要是放在一年前,不,就半年前,谁能想到二厂不仅没被关停,竟然还要扩建了。 “二厂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我听说这回竟然划了三十亩土地给他们建厂房,修食堂和宿舍,哦哟,真是不得了哎。” 第67章 生个孩子试试 何家三兄弟始终没闹明白自己该喝的那碗菠萝汁去哪里了,而二厂推出的新口味菠萝汁在全市可是赢得了不小关注。 椰子汁本就使119名声大噪,菠萝汁一出来更是吸引了不少目光,老百姓喜欢,尤其是在春夏季节,酸酸甜甜,香气浓郁的菠萝格外解暑清凉,要是再冰镇上,简直能舒爽到心坎里。 林湘时不时就能带上些残次品果汁回家喝,嘴里始终甜甜的,可有口福,给月竹一家和关系处得不错的邻居都有来有往的送一些,她尤其爱喂贺鸿远喝。 男人并不像她们似的对香甜果汁太过热衷,按照贺鸿远的话来说,他更喜欢喝酒,酒味更有刺激的刹口口感,更带劲儿。 林湘每回带些果汁回家都要贺鸿远喝:“你们当兵的哪能随便喝酒,喝点果汁过过瘾也行了。” 贺鸿远对于媳妇儿执着地给自己喂甜甜的椰子汁或是菠萝汁倒也不排斥,两人常常一同解决一盅果汁,林湘喝上大半,剩下的都交给贺鸿远解决。 四月中旬的时候,林湘回家和贺鸿远商量着给即将结婚的张政委和严敏什么结婚礼物时,却听到男人要出任务的消息。 贺鸿远好一阵没出海,林湘都快忘了他还有离家许久的可能性。 “要去多久啊?那你是不是赶不上张政委结婚了?”再是有身为军嫂的自觉,心里总还是不舍的。 “就是替他去的,应该赶得回来。”此次出海任务倒不重,只是本来是张华峰的工作,组织上知道他正筹备结婚,贺鸿远就主动替了他,“估摸就五六天。” 林湘笑眼频频:“那还好,不算太久,等你回来我们就去摘点榆钱儿吧,做榆钱饼,对了,我到时候再给你做个特别的吃的,保准你没吃过~” 贺鸿远眼底温柔,轻声道:“好,等我回来。” 结婚后,贺鸿远每次出任务,牵挂总是多了几分,哪怕只是想着林湘说起回来后要做的事情也令人憧憬向往。 ++++ 贺鸿远出任务去了,林湘独自在家里倒也比最开始的时候多了几分从容,都说军嫂会越来越习惯家里男人出任务。这话不假。 和周月竹一块儿商量着去百货大楼给严敏和张政委挑了结婚礼物,林湘买的是一罐雪花膏和一罐茶饼,周月竹因为林湘的关系也和文工团的严敏同志熟识起来,这回跟着去沾沾喜气自然也备了礼,左挑右选最后买了一对搪瓷盅,上面印着红双喜,瞧着喜庆。 “你多沾沾喜气,说不定没多久你爸就同意了。”林湘瞧着月竹和父亲还打僵持战,也是替她发愁。 周月竹叹口气:“建明说了,不然就让他爸妈过来我家里坐坐,不过我担心依我爸的脾气,他爸根本进不了我家家门。” 这两个父亲不对付,尤其是周旅长抵触情绪严重,可怎么办是好?确实难哎。 两人回到家属院,家里只有自己一人的林湘被冯丽坚持留下来吃晚饭。 “我这饭菜都快弄好了,鸿远出任务去了,你回家不也是一个人吃饭嘛,就留这儿吃,咱们也热闹点。” 冯姨和月竹热情,林湘也不好推拒,等桌上端上一盆大骨汤,两个年轻姑娘杵着筷子往大骨里戳,吸着泡满汤汁的骨髓,鲜香油润,味道好极了。 “湘湘,我准备过几天和隔壁几个嫂子去山上采榆钱,到时候分你一袋啊,这天儿榆钱可好吃。” 林湘听到这话立马道:“冯姨,咱们一块儿去吧,我也想去采。” 周月竹可喜欢这些活动:“我也去。” 冯丽点头应下:“那成,到时候一起去。” 约定好时间,林湘饭后又在屋里坐了会儿,这才往自己家去,路上碰见家属院里大人聚堆说话,小孩儿活泼地到处跑跑跳跳,热闹极了。 而孙指导员父母也在其中,怀里抱着早产的小丫头出来晃晃,正同院里几个年纪大些的军人亲娘说话,也不知道说到什么,看着怀里的小丫头摇了摇头,神秘兮兮地说起悄悄话。 不远处,何政委又在严厉训话自己三个儿子,一旁的英子正叉腰看好戏,欢喜都写在脸上。 林湘瞧了瞧热闹回到屋里,看着安安静静的小楼瞬间想念出任务第一天的男人。 这才走了一天就不习惯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早点回来。 …… 家里丈夫出任务的林湘干脆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白日里倒是不大想得起贺鸿远。 二厂的菠萝汁卖得挺好,成为既椰子汁与芭乐汁后,119汽水的又一代表作。 金边市各大百货大楼反响都不错,老百姓挺爱喝,连带着119果汁也一时风头无两,声名远扬。 林湘出了个短期任务,坐火车给省粮油公司送去菠萝汁和芭乐汁审查,争取将这两个季节性果汁也卖到省城来。 不过因为是季节性售卖,而非全年售卖,省粮油公司有些犹豫。 只林湘一句话打消了他们的顾虑:“就是得喝了又想才好呢,等明年时候到了再卖起来,老百姓不是更欢喜?况且,等到了盛夏还能卖别的果汁,总有新鲜感。” 省粮油公司的顾科长尝过菠萝汁和芭乐汁后,不免惊喜,味道不错,重点是和如今柜台上的汽水味道不一样,很是新鲜:“那可以试试,不过供应时间你们得定好,每年什么时候上,什么时候下。” “顾科长,您放心,我们肯定随时跟这边沟通好。” 继椰子汁后,119二厂的菠萝汁和芭乐汁也走向全省,毕竟前面的椰子汁成绩喜人,这才推动了后续果汁出金边市的顺利进行,敲定好初步的供应数量,林湘盯着成瓶装货搬上卡车,一一清点好数量和运送目的地,这才目送菠萝汁和菠萝汁卖向全省。 二厂工人们如今已经镇定不少,毕竟椰子汁辉煌在前,现在面对菠萝汁和芭乐汁全省售卖就沉着冷静了,只面带微笑夸上一句,奋力生产。 “这么一数,咱们可就有三种果汁卖到全省去了!”孔真真笑弯了眼,不由得挺起胸膛,嚷嚷着让赵主任请客,连带着车间工人们也起此彼伏起了声音。 “主任,这不请咱们吃点糖啊?” “主任,你可不能抠门啊~” 赵建军溜得比谁都快,不住地回身望两眼后面一群讨债鬼,啧啧笑两声;“你们是要把我吃穷是吧!一个个心太狠了!我回去就要搁我媳妇儿面前跪椰子壳。” 林湘随大流跟着众人埋汰赵主任,笑闹道:“主任,你得重振雄风啊,在嫂子面前挺直腰板,请我们吃糖怎么了?” 赵建军伸手对着这一大帮人指指点点:“你们一个个都不安好心啊。” 转头就上一厂去了。 …… “黄厂长,我们厂这小半年可是不容易,大伙儿可是铆足劲儿开干,为厂里创造不少效益,厂里就没点表示啊?”赵建军大拇指搓了搓食指,暗示意外明显。 厂长:“……” 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 不过赵建军话糙理不糙,二厂这小半年成绩喜人,最近一个月创造的效益竟然已经快逼近一厂虾酱车间的一个月的一半效益,这可真是令人震惊。 食品厂本就是由119部队管辖,前期各项投资拨款发展起来的,目的有二,一是为广大军属提供工作岗位,维护军人家庭的和谐稳定;二是希望厂里能创造效益反哺部队,补贴广大战士的生活水准。 119食品厂起初的一年多入不敷出,等虾酱罐头一举打响名号,这才开始每个月都能用效益反哺部队伙食,给战士们提供更好的饭菜,做好后勤保障工作。 如今二厂竟然也能出一份力,着实令人惊喜。 “你们厂这阵子确实很不错,厂房扩建,新设备购买……这些不是奖励啊?” 赵建军哪能这么被打发:“厂长,您可不能抠啊,不然说出去,就是咱们一厂这么大个厂长抠门,多跌份儿啊,不得给我们厂一点实际的奖励?发点糖啊什么的也行啊。” 黄厂长:“……咱们厂真是没人比你精明!” 赵建军搓搓手,一脸憨笑:“对了,马上不是五一劳动节嘛,今年厂里评先进得给我们厂名额了吧?” 提到五一劳动节的表彰名单,黄厂长正发愁呢,原本按照他的打算,准备给二厂一个集体表彰和一个个人先进表彰,不过唐书记提出给两个表彰有些多了,这等于和虾酱车间打平手,有些过了。 厂里各大车间总得突出主力位置,没有哪个车间的地位能越过虾酱车间去。 以往每年得优秀先进集体奖的都是虾酱车间,无一例外。 今年要是把这个奖颁给二厂,或是让二厂和一厂虾酱车间一起得这个奖,就担心虾酱车间有意见。 黄厂长再三权衡下,最后爽快地答应:“你们厂最近表现确实很不错,拿一个个人先进名额没问题,你月底的时候报给我获奖名单就行。” “好嘞!” 赵建军带着一厂奖励的一兜子橘子糖回了二厂,借花献佛招呼众人:“先别干活了,奖励这不来了。” 工人们哪能不懂:“主任,你这是上一厂讨的?” “怎么是讨呢?”赵建军拧眉,纠正大家的说法,“这叫咱们应得的,一厂也是不懂事,也不知道主动给,还得我去提醒。” 每人都能吃上一颗甜甜的橘子糖,趁着这个时间也偷懒说说话,车间里是一片欢声笑语。 赵建军看着工人们一时犯难,二厂这么多年终于有了第一次的评先进资格,可这个先进给谁呢。 他心里是有人选的,林湘同志进厂后表现实在出色,带着大伙儿调配了椰子汁,一路发展到现在,确实功不可没。 第68章 天刚蒙蒙亮,林湘跟着贺鸿远出发前往军区医院,一路上提心…… 天刚蒙蒙亮,林湘跟着贺鸿远出发前往军区医院,一路上提心吊胆的,总觉得不安生。 她总想着月竹的命运被改变了,连带着沈建明也该改变了结局才对,怎么还会受重伤,生死未卜呢。 “沈建明同志到底是怎么受伤的?这次任务很凶险吗?”林湘不禁好奇。 贺鸿远长话短说:“本来就是普通任务,结果返航途中出了意外。” 沈建明这次随队执行的是浪花岛以南的供应补给海军研究基地任务,在距离浪花岛五十海里的某处秘密小岛上有国家海军军事研究基地,主要任务是秘密研制海上军事武器,浪花岛上驻守的119部队镇守海防线的同时,也会定期向军事基地输送任务,并根据需求辅助提供需求物资。 原本是寻常的物资供应任务,有一名科研人员需要外出,随舰艇出行。可就在沈建明一队返航时出了岔子,军事基地以西出现异常,似乎有不明军舰靠近,疑似是非本国舰艇。 119军舰追捕途中与敌国不明舰艇发生小规模交火,顺利击破对方舰艇,大获全胜,却在最后关头被垂死挣扎的敌国特务偷袭,沈建明掩护身边成为靶子的科研人员,心脏位置中弹负伤。 如今正在军区医院抢救,生死未卜。 科研人员掌握的军事机密太多,若是真有闪失必定造成严重的损失,对整个国家也不利。 沈建明几乎是出于本能,选择了保护科研人员。 其中涉及军事机密,贺鸿远只能挑些细枝末节的部分讲给林湘听:“他是为了保护战友中弹的,就是中弹位置太过惊险,现在还在抢救。” 林湘心里哽得慌,只喃喃道:“一定要没事啊。” 两人赶到军区医院手术室外时,周月竹和冯丽已经在外头等候着,周遭还有几个沈建明的战友,焦急难耐。 “冯姨,月竹。”林湘忙上前揽着月竹,见小姑娘脸色苍白,神情忐忑,不由得心疼,“现在情况怎么样了?进去多久了?” 周月竹见到熟悉的亲人,又稍稍放松下来,可仍是担忧:“好几个小时了,还不知道怎么样。” 冯丽哪里能想到,闺女的对象会遭遇这样的时刻,正重伤抢救中。 虽说自己丈夫始终不同意两人处对象,可这会儿还是忍不住捏把汗,就盼着人能平安。 “说是血流了一地,看着挺……”冯丽自己就是军嫂,太明白这种心情,瞧着闺女魂不守舍的模样,一颗心也揪着。 “肯定会没事的。”林湘扶着月竹,贺鸿远搀着冯姨坐下,安慰道,“你们先坐着歇会儿,等手术结束再说。” 贺鸿远安顿好冯姨和月竹,转而和旁边几个沈建明的战友寒暄几句,详细问起这次他的受伤情况。 林湘抚上周月竹的手,冰冰凉凉的,只能紧紧握着,安抚她道:“肯定会没事的。” 冯丽也劝慰闺女:“都说吉人自有天相,咱们部队的战士肯定都会平平安安的。” 周月竹也想安慰自己,可脑子里全是控制不住的思绪,担心沈建明真出事了,会不会手术门一开,医生就对着自己摇头,那天他出任务,周月竹原本说要去送他,却因为被父亲拦着没能成行,谁能想到,等他回来,却是躺在手术室里,鲜血流了一地。 咔嚓一声。 手术室大门突然被人推开,惊扰了正在走廊担忧的人们。 众人先是一惊,接着立刻涌了上去。 “医生,病人怎么样了?” “建明情况怎么样?” 孟菁取下白色口罩,对着人群中将伤员送来的军人同志道:“子弹已经取出来了,不过伤口较深,又因为在海上返航回来耽误了时间,抢救没跟上,现在情况仍然不太乐观,得看他能不能在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内醒过来。” 换而言之,要是没法这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醒过来,兴许永远都醒不过来,或是太迟醒来也可能有严重的后遗症。 命,暂时是保住了,可情况仍然不容乐观。 沈建明被送到病房观察,屋里来了不少战友,林湘和贺鸿远陪着冯姨和月竹在一旁看着昏迷不醒,脸色苍白的男人,褪去一身军装,身上的条纹病号服也透出几分脆弱,令人不忍。 等一干战友离去,沈建明所在的团部李团长安排了一个勤务兵留下照顾,再和贺鸿远耳语几句,忙着找医院主任商量治疗方案。 周月竹上前坐在床边凳子上,愣愣地看着病床上人事不省的男人,哪里还有往日见到自己的笑颜。她记忆中的沈建明是个很爱看着脸红耳红望着自己笑的男人,会心虚地采了路边的野花揣在军装里带到自己面前,送给自己;会在每个月发工资的时候给自己买糖买糕点;会去海边捡上许多贝壳海螺给自己串成手链;会在自己每次抱怨工作枯燥的时候耐心倾听,等自己倾吐完了,带自己出去好好玩一通,在海边漫步,上电影院看电影,或是去爬山,去采野果;会在每次出任务的时候对自己说一句,等我回来…… 可是现在,他安静又沉默,双眼紧闭,嘴唇干燥,也不知道何时能醒过来。 轻轻抚上男人的手掌,握着他的指尖,周月竹红了眼眶…… 林湘和贺鸿远站在门边,眼前是伤心担忧的月竹,身后是走廊传来的李团长拔高嗓音的急声厉气。 “何主任,一定要治好我们的战士!” “他才二十二岁!是个很优秀的军人!” …… 冯丽陪着请假的闺女在医院病房守着,林湘和贺鸿远各自要忙碌上班去,临走时再劝慰了月竹几句。 林湘想了想月竹的命运已经改变,坚信沈建明也不会有事,至少他还活着,这一点就与书中剧情不同,一定会醒过来的:“月竹,沈建明同志会没事的,你别想太多,等晚上我们来看你们。” 周月竹神情麻木地点了点头。 待走出军区医院,林湘犹不放心:“以前我对于军人受伤,军属也跟着提心吊胆,担惊受怕还没有太多实感,现在看着月竹这样,我算是体会到了。” 那是身为军嫂的感同身受。 贺鸿远看着任何一个战友面临生死危急关头都不忍,神情严肃道:“李团长已经在联系医院主任,肯定会尽全力救人,一定会没事的。” 受伤的沈建明第二日仍然没有醒过来,而沈建明父母正在赶来军区医院的路上。 彼时,周生淮也来到了病房看望战士。 并不是以反对闺女对象的父亲身份,而是一名军人看望负伤的另一名军人身份。 周月竹这几日都请了假,日日来医院守着,就盼着对象醒来。 只是,沈建明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 “月竹,你还是回去好好歇歇。”冯丽知道闺女每晚回家后也睡不好,睁眼闭眼就是天亮,却是经常做噩梦的,饱受折磨,当妈的心疼孩子,“这儿有勤务兵在,你先好好睡一觉再说。” “妈,我没事,我不困。”周月竹以往最喜欢睡觉,睡到自然醒,可现在丝毫不贪恋被窝。 周生淮哪里见过闺女如此执拗又憔悴的模样,面上浮起不落忍的神情,低声道:“月竹,先回去歇歇,不然沈建明同志还没醒来,你的身子先垮了怎么办?” 周月竹心绪复杂,此刻听到父亲的声音,闭了闭双眼又再睁开,连着几日压抑的情绪像是终于能找到一个宣泄口:“爸,我不回去,上次就是你不让我送建明,兴许就让我错过了和他的最后一次见面……现在你又让我回去,要是又错过了他醒来呢?” 周生淮心头一震,看着闺女泛红的眼眶,倔强又冷硬地说出口的一番话,向来威严肃穆的周旅长像是瞬间被击中心脏:“你在怪爸爸。” 周月竹别过脸,不再看父亲:“爸,你回去吧,病房里需要安静。” “月竹。”冯丽没想到闺女会对她爸说出这样的话,捏了捏闺女的肩膀的同时,看向丈夫,“算了,生淮,我陪你先回去。” 周生淮是个体面人,等离开了军区医院,才神思茫然地看向远方天空,喃喃道:“月竹在怪我,怪我拦着她那天没出门送行,要是沈建明同志真的醒不过来,就是我阻止了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你别这么想,谁能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冯丽知道闺女现在的心情,口不择言,什么话都能说,可又心疼丈夫,“小沈肯定能好起来的。” 周生淮眼神像是苍老了几分:“走吧。” —— 林湘连着两日下班后都回家做了些吃的,和贺鸿远一道去军区医院陪着月竹,看望沈建明。 只是伤情不容乐观,看得人怪难受的。 周月竹在人前也没掉过眼泪,顶多眼眶泛红,林湘瞧着更加心疼她,有时候,难过地哭出来反而是好事。 从医院离开回到家,林湘听贺鸿远感慨地说起从前曾经亲眼见到过战友牺牲,更是唏嘘。 “现在打仗少,伤亡也少些,不像以前危险的时候多。”贺鸿远对自己的生死看得淡些,唯独是看着朝夕相处,生死与共的战友牺牲,心中不免堵得慌,“有时候大家都说,真要上战场前得给家里提前写上两句话,免得什么都来不及交待。” 林湘一把握住男人的手,心里不知是何滋味:“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战争,再没有流血和牺牲就好了。” 连着两日都因为突发事件,浑浑噩噩地没太睡好,林湘做起了模糊的噩梦,就担心贺鸿远也会出事,担心他也遇到危险。 那是自内心深处涌出的恐惧。 早起去上班后,坐在办公室里也有些心神不宁。 赵主任和孔真真以及马德发则是兴致盎然地分享着隔壁一厂的八卦。 “听说没有,一厂这几天天天开会呢。”孔真真毕竟是厂里有些资历的,就是在一厂也有不少熟人能说上几句话,什么消息都还算灵通,“又要研究怎么应对食味食品厂了。” 第69章 三更合一 施工队王队长话音刚落,眼前就出现了119二厂的两个女干事——林湘和孔真真。 他不大看得上这两个年轻女同志,甚至连二厂都看不上,谁不知道二厂没本事,整天就是趴在一厂肩头吸血的。 就是现在莫名其妙卖什么椰子汁卖到要扩建厂区了,王队长照样瞧不上。 他梗着脖子,狭长的眼睛里满是不耐烦,不稀得见到这两人又找过来。 除了送钱,只巴望着她们别来。 “王队长。”林湘和孔真真踩在砂砾上前行,面带笑意看向施工队的工人们,手中两张施工材料清单正随风扬起一角,“歇着呢,正好我们有点问题要请教下。” 王队长撇撇嘴,最后吸了一口大前门,烟雾缭绕之际,烟蒂落到砂砾碎石间,转瞬没了踪影。 “啥事儿啊?”王队长起身拍了拍身上灰尘,一副即将忙碌的架势,“我们这儿可忙,没啥闲工夫。” “耽误不了多久。”林湘将两张施工材料清单递过去,指着其中几处已经用红笔勾勒的地方道,“你看看这几个地方是不是重复报了材料?” 王队长目光一凛,深黑的眼眸猛地转动几下,匆匆在材料清单和林湘脸上扫来扫去:“不是,我说你啥意思啊?看不上我们,想安个屎盆子扣我们头上啊?我可没文化,看不懂这些东西。” 林湘几乎快气笑了,这施工队队长还真是蛮横不讲理。 孔真真经手这事差点被瞒骗过去,当即更是心直口快怒道:“王队长,我们扣什么屎盆子了?明明就是你们好多次都要额外超支,每笔单子都是我记的,现在查出来就是有重复报的情况,实在不行咱们去城里找你买石灰的地儿核对一下呗。” “你——!”王队长瞧着这俩娘们一个难缠,一个横,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林湘又笑了笑,扯着嘴角慢条斯理道:“王队长,现在我们核对出来有三处超支的笔数是重复报的,分别是上个月16号的河沙水泥,28号的钢材,这个月9号的门窗,另外就是上个月18号的一笔砖瓦数量和这个月7号的也有重复,你看看是怎么回事?咱们核对清楚了,大家都安心不是。” 伴着林湘的话,孔真真一一在清单单据上点出来:“喏,就是这些,我可没记错。” 王队长面色一僵,听林湘报出来的日期和材料就知道这两人是上心了,也怪他大意。 以往施工还要费点心思从中捞油水,这回实在是看不起二厂的一帮子废物,就是做假账也是信口胡诌,料定这帮人发现不了。 现在倒好。 他无所谓地嗤笑一声:“那就是说错了呗,也不是多大点儿事儿,你们改改就行。” 林湘也没继续追究,当即应下:“行,那我们跟陈工重新核对好,之前多付的材料购买费用就扣在下次的申报款项里。” 重新核对好材料清单的两人离开,一共查出四十多块钱的差距,要知道,这可都相当于普通工人两个月的工资了。 加上林湘和孔真真并没那么了解材料的购买价格和实际折扣价格,里头的油水可能更大。 回到办公室,孔真真义愤填膺地猛灌了一大口水:“这人真是,仗着经常给咱们厂修楼盖房还嘚瑟起来了,要不是有亲戚在,还不一定轮得到他呢。” 林湘劝了孔真真两句,又好奇道:“那王队长亲戚是谁啊?” “一厂唐书记。”孔真真自己也失悔,这阵子真是因为孩子生病的事儿太忙,忙昏头了,也没发现岔子,“也怪我,想着那施工队跟咱们厂都干多少次了,加上他又是唐书记亲戚,我就大意了,差点让他捞油水去了,幸好你发现了,就是他背地里不知道还有多少嘞!” 林湘不是没装修过房子,知道就是屋主盯着装修公司去选材购买材料,里头的水也很深,折扣价可隐蔽,这种钱是避无可避的。 只是有了工钱和油水的情况下还搞小动作想重复报材料多贪材料钱,实在是贪得无厌。 等赵主任回来,两人向主任汇报了这事儿。 赵建军更加清楚里头的弯弯绕绕,唬着脸骂了一句这龟孙,让两人暂时不用管,后头就正常核对数据,自个儿找上王队长散了人根烟,吞云吐雾间说上话来。 “王队长,我们二厂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扩建一回厂房,你可得多给我们上点心啊。” 王队长略微嫌弃地看了眼赵建军递来的红梅香烟,供销社六分钱一包的货:“赵主任,瞧你这话说的,我们施工队干活最认真本分,就是你们厂几个女同志有点爱较真,我们随口说错了几个材料都追着过来非要闹,跟我们贪这笔钱似的。” “爱较真没啥不好。”赵主任拍了拍王队长肩膀,退伍老兵手劲不小,拍得王队长肩头沉沉,“我们厂同志都是全心全意为厂子考虑的,外头的人自然比不上。” 王队长有心再埋汰几句,可感受到赵主任的手劲到底闭了嘴。 林湘不是没见过这种仗着是领导亲戚就作威作福,甚至从中贪油水的人,只是凡事得有个度。 回到家,她迫不及待和男人说起这事儿。 饭桌上,贺鸿远见媳妇儿小嘴叭叭的,忙给她夹菜:“那人还挺横?” 林湘咬一口莴笋片,清脆地回他:“那可不,装着就是说错了,料定我们拿他们没什么办法。” 说来也是,人是唐书记亲戚,现在施工又进行了一多半,他们才如此有恃无恐。 “惯着他们做什么?直接申请换人,会修房子的人还能少了不成。”贺鸿远掌着汤勺给两人碗里各添了海鲜汤,蛤蜊肉熬散地飘在汤面,嫩白软甜,“这种人就是越惯着越得寸进尺。” 林湘瞥男人一眼:“你倒是厉害,再看看吧,要是他们就此收敛了也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主要碍于唐书记的面子,出钱拨款的一厂那边不见得会同意换人。 饭后,贺鸿远在厨房洗碗,林湘想起今天一早碰见冯姨得知的消息:“咱们去医院看看吧,听说沈建明同志的父母到了,周旅长他……” “行,过去看看情况。”贺鸿远将碗碟放进橱柜,甩了甩手上水渍,两口子出发了。 走到军区医院病房门外,林湘还有些担忧,这多年未见的不太对付的老战友以这样的方式见面,也不知道得是什么样。 站在门外朝里看了一眼,林湘拉了拉贺鸿远的衣袖,示意他往里瞧。 只见沈建明的病床前,周月竹正和一对陌生的中年夫妻说话,看样子便是沈建明父母沈利群和袁燕秋了。 而一旁,周生淮和冯丽也在,冯丽和沈父沈母寒暄几句,周生淮则没开口。 “月竹,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袁燕秋和丈夫匆匆赶来,见到仍是昏迷不醒的小儿子,几乎要昏倒过去,等在病房待了一天,又详细找医生询问了情况,这才稍稍缓了过来。 而小儿子的对象周月竹也在,是建明在信里提到过的心心念念的喜爱对象,就算他受伤了仍然不离不弃地守着,哪能不叫人动容。 周月竹喊了一声“袁阿姨”,扶着人坐下。 沈利群也没想到自己儿子会和向来不对付的老战友的闺女好上,还遇上这样的生死时刻。 身为军人,他太清楚这样的危机随时可能发生,看着沉寂地躺在病床上的儿子,沈利群默默无言。 “早知道,早知道就不该让儿子来当兵。”袁燕秋声泪俱下,失悔当初怎么就同意了儿子去当兵的提议,不当兵就不至于这样现在生死不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沈利群低声呵斥:“哪有失悔的份儿,儿子这是执行任务光荣负伤,他也不会后悔的。” 袁燕秋伤心不已,沈利群叹口气,目光交错下和当了十多年战友的周生淮对上视线,两人又各自别过脸,谁也没搭理谁。 “月竹,小沈父母来了,就让他们一家人叙叙旧。”周生淮叫上闺女和爱人准备离开,“秦同志,你们也保重身体,小沈这情况不至于太危险,肯定能醒过来的。” 袁燕秋当年也和周生淮冯丽两口子熟识,自然应下准备送人:“这阵子麻烦你们一家人了,等建明醒过来,我们肯定上门拜访去。” 周月竹这回没再强求,跟着父母起身离开,在病房门口就看见了堂哥和堂嫂。 “周叔,冯姨,月竹。”林湘和贺鸿远挑着时机进来看望,同沈父沈母打了招呼,这才准备一道离去。 等众人一走,病房里只剩下沈家一家三口。 袁燕秋看着儿子心痛不已,仍是害怕他再也醒不过来。沈利群轻抚着爱人肩膀坐下,安慰道:“肯定能醒过来的,子弹都取出来了,医生也说生命体征正常,指不定哪天就醒了。” “哪天啊?你告诉我哪天?”袁燕秋心里堵得慌。 “可能这是我的报应……”沈利群想起当年老领导出事,他没有勇敢地站出来奔走,选择了明哲保身,沉默不语,那时候他担心自己出事,连带着家里也出事,“不过怎么就没报应到我身上,我儿子是无辜的。” 袁燕秋听着这话,猛地抓着丈夫的手,激动道:“那时候太危险,是我和爹娘拉着屋里几个孩子跪着求你别蹚浑水,外头被牵连的人太多,我们都害怕,那么多人无缘无故随便挑个错处就扣顶帽子给批斗起来,拉去游大街,关禁闭。要是你出事了,咱们这个家就散了。丁师长的事,总还是我们有愧,这些年你也没少补救,前阵子我给他写信说起建明和周旅长闺女的事儿,他也不也挺欢喜的嘛,还说会劝劝周旅长。” 第70章 四更合一(捉虫) 二厂新厂区竣工,四座车间厂房,一栋二层办公楼,一座食堂和一栋宿舍楼,虽说比不上隔壁一厂的宽大气派,但比之从以前,已经是焕然一新。 新修建好的厂房灰尘不少,二厂工人们自发排班,轮流过去打扫,地扫得干干净净,窗户大门擦得明亮几净,就连厂区的空地也快‘纤尘不染’,被收拾得亮堂堂。 赵建军找上几个魁梧的工人,移栽了几棵参天大树过来,主要生产售卖椰子汁的二厂从大门进入,两侧便排列开高耸笔直的椰子树,脆生生的,翠绿生机,宽大如羽毛的椰子叶在夏日微风中摇曳。 以往二厂那个形似后门的窄小大门也变了模样,由老厂区打通横联,直接贯穿到新厂区门口,一道长约六米的铁门威严肃穆,伴着两侧的两列红砖墙石墩,守护着新二厂的熠熠光辉。 等新厂区打扫得差不多,二厂向一厂申请拨款购买的二手设备也运送到了岛上。 这套二手汽水生产线设备还是当时办公室几人去参加全国糖酒会时,与江汉市啤酒厂闲聊得知的,人啤酒厂以前也开辟过汽水线,不过到底生产发酵啤酒和汽水区别不小,厂子难以支撑两种品类,最后无奈砍掉了汽水线,这才闲置了一套汽水生产设备。 说是闲置的二手设备,可也不算太老旧,总归是比二厂原来那套设备要新上许多,各方面零件也机敏。 设备被工人们运送到了新厂区放着,好好收整一番,林湘又去请了一厂维修队的冯师傅过来帮忙检查,四处测试一番没有问题,这才算齐活了。 “大家把要带的东西都收拾出来,实在用不上的该扔就扔。” 二厂旧厂区办公室里,赵建军正叮嘱手底下三人清理好自己的东西,收拾出来就要陆续搬家了。 面积不算大的办公室里瞬间变得乱糟糟一片,各类文件资料从柜子里被搬出来,全部堆叠在桌上,几人翻看鉴别,哪些是需要带走的,哪些可以作废。 这些年,二厂的文件资料不多不少,也装了几个柜子,不过尘封已久,灰尘飞扬,林湘戴着口罩挨个检查,有用的就放进脚边的麻布袋子里,完全无用的就放在一边,到时候一起处理。 翻阅检查着,林湘从一堆尘封已久的文件资料里瞧见了本破旧泛黄的册子。 书皮斑驳脱落,卷边泛黄,一看就是很有年头的笔记本,破旧到林湘都不敢下手触碰,唯恐轻轻碰一下,笔记本的纸张就朽了掉下来。 透过面目全非的封面页,林湘隐约能看见扉页的一点字迹,模糊中认出那像是个人名,第一个字完全看不清了,后面两个似乎是锦……华?下面一排带着的年份隐约是一九零几。 艰难辨认出可能的人名,林湘试探着小心翼翼翻开笔记本,只见上面娟秀的字迹似乎是做的学习笔记,工整漂亮,记录的多是些调配配方,其中不乏做酱或是调汽水的…… “主任!”林湘越翻看越是惊喜,忙向其他人道,“咱们厂前身的食品厂有个叫锦华的人吗?我找到本她的笔记,似乎是一九二几年写的。” 孔真真放下手中资料忙凑过去,看着这破损不堪的笔记本,一时不知道从哪儿下手,只能就着林湘的手看:“哇,还有这种东西啊!不过这是以前厂里的人?” 马德发自然也不知道,三人齐刷刷看向赵建军。 赵建军仔细地瞧了瞧,摇了摇头:“这我也不知道,我就听说过咱们厂前身的食品厂几个厂长名字,不是这本笔记本的主人。” “不过这里面记录了好些配方,有做酱的,还要调果汁的。”林湘小心翼翼找了张报纸将笔记本包起来,单独放好,“兴许还有用,到时候咱们研究研究。” “行。” 办公室里的东西打包收拾好,同时,车间工人们也各自收拾好车间里的公共物品,赵建军在日历簿上挑了个良辰吉日,宜搬家的日子,二厂热热闹闹地搬家了! 厂里的板车全部派上用场,力气大的工人们推着堆满麻布大袋子的板车一趟趟的来往于新旧厂区间,其他工人也各自抱着物件搬运。忙碌半天,旧厂区变得空荡荡,新厂区被塞得满满当当。 新厂区大门外挂着一串红通通的鞭炮,赵建军邀请了一厂的黄厂长和唐书记过来见证,自个儿对着工人们慷慨激昂地说上两句鼓舞的话,眼神往左边一撇。 林湘拎着锣,默契地一敲。 锣声脆响,赵建军亲自划燃火柴点响鞭炮,在二厂众人喜笑颜开的神色中,噼里啪啦的动静不绝于耳,飞溅的红色鞭炮纸屑四散,喜庆地铺满了一地。 “黄厂长,唐书记,感谢你们啊。”赵建军和两位领导握了握手,一时激动。 黄厂长面露笑意,瞧着二厂如今这模样也是欣慰:“不错,你们接下来就要好好干。” “那是!”赵建军转头又看向唐书记,只见唐书记紧绷着一张脸,似笑非笑的,甚是为难。 最后憋出了几个字儿:“好好干!” 等两位领导走了,赵建军对着二厂工人们高声道:“咱们好好干!快回去把东西收拾好,今儿就不干活了,收拾好了自己下班。”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林湘和孔真真、马德发站在两层的办公楼前,仰头注视着高大耸立的小楼,眼里满是满足。 “哎呀哎呀,没想到咱们有一天也能在这么漂亮的办公室办公。”孔真真坐在崭新漂亮的红木椅子上,抬手摸摸办公桌,又往下摸摸椅子腿儿,不亦乐乎。 四人依旧保持着在旧厂区的座次,在一间比原来的办公室大了一倍的屋子里,四张办公桌依次摆放,赵建军坐在最往里深处,办公桌宽大气派,身后是一架新打的透明玻璃书柜,正挨个放入一些陈年资料文件。 马德发给大伙儿都将桌椅再擦了擦,林湘拎着水壶去走廊打了热水回来,一通忙碌修整后,看着这间漂亮的办公室,很难不欢喜。 赵建军也止不住地四处瞧,四处摸摸,嘴角的弧度就没下去过。 只是现在整个二层小楼只有他们四个人,不免孤零零了些,赵建军激动道:“等招了人就热闹了,不然就咱们坐着,还挺没劲的。” 想着到时候招很多工人进来,赵建军又琢磨道:“还有咱们这名号得改改,以后小林就是二厂厂办行政组组长,小孔是财务组组长,小马是人事组组长,全都升职!” 新晋的行政组组长&财务组组长&人事组组长:“……” 我们的身后空无一人,升职了,管空气呢。 赵主任继续画饼:“到时候咱们多招点人进来,也给你们安排点干事帮手,由着你们自己安排。” 孔真真听着这话就高兴起来:“那感情好,我从小到大都没当过官嘞~” 林湘闻言附和:“那是得多招点人,不然我们真成光杆司令啦。” 这一天,二厂众人下班格外早,下午三点多都收拾好了各自的东西,麻溜回家去了。 林湘上副食品站,花一斤肉票和七毛钱买了一斤五花肉,再上隔壁海鲜站花了一毛钱挑了一兜子海鲜回家。院子里的蔬菜不少,绿油油,黄澄澄一片。林湘在院里摘了几个沾着新鲜泥土的土豆和一把嫩绿小葱进了厨房。 五花肉切块腌制,裹上米粉,土豆削皮滚刀切块,一同置于海口瓷碗中上锅蒸,蒸好的粉蒸肉油润香糯,五花肉嫩而不糜,肉和土豆上裹着的米粉蒸至成型,香软可口,味道极好。 为了庆祝二厂搬家,林湘将泡水滴油吐沙的蛤蜊清洗干净,用干辣椒段、葱段、姜蒜爆香爆炒,一道爆炒葱香蛤蜊油光红润,每片嫩白的蛤蜊肉都挂上红油汤汁,诱人食指大动。 贺鸿远回到家,闻到厨房飘香,将手里的大家伙也带了过去。 林湘早早就听到动静,正忙活着刷小龙虾的她回头一看,眼睛瞬间就亮了,圆咕隆咚的绿油油西瓜! “怎么抱了个西瓜回来?部队发的?”林湘上前拍了拍西瓜,听到清脆的空响声很是满意,立刻抱着给放进水桶里泡着。 贺鸿远自发接过媳妇儿刷小龙虾的工作,把着个小刷子还挺违和,不过手脚麻利,力气不小,这才回她:“部队发的,从首长开始往下发,发到副团长为止。” “等咱们吃完饭也差不多被水浸凉了。”林湘可馋西瓜,尤其是在七十年代缺少甜味的时候。 “你们今天搬家了?”贺鸿远昨儿就听林湘念叨了一晚上,言语间满是兴奋。 “搬了搬了!”提到搬家,林湘的兴奋溢于言表,忙不迭说起今天的情况,“你是没看到我们新厂区多漂亮多气派!改天你来找我,我带你逛逛。” 活像要给小朋友介绍自己的新玩具似的。 贺鸿远没有拒绝:“好,哪天空了去参观参观。” 林湘心情大好,为了庆祝二厂搬新家准备了满满一桌子菜。 香糯油润的粉蒸肉,入口是绵密粉糯的米粉,再一咬,唇齿在五花肉的肥而不腻中得到味蕾满足,土豆同样蒸得粉糯,又香又甜。 爆炒蛤蜊麻辣鲜香,丰富的佐料拔高了鲜辣感,与蛤蜊的清甜融合,结合得恰到好处。 一盆麻辣小龙虾更是红通通得诱人,龙虾肉白嫩,自坚硬的外壳中剥离,往鲜红麻辣的汤汁中一蘸,鲜甜的龙虾肉霎时变得红润,鲜辣汤汁渗透进肉中,每次咀嚼都香气四溢。 这样刺激味蕾的食物旁自然少不了林湘带回来的‘瑕疵品’椰子汁,两人一人一盅,解辣解腻,搭配得刚刚好。 第71章 梅开二度 密林深处,身着白色军装的挺拔军人正全副武装小心谨慎前行。 鉴于邱红霞同志反馈的信息,那‘炸弹’还会释放毒气,危险系数陡增,所有人戴上防毒面具,循着林间小路仔细搜寻异物。 “团长!”宋威走在队伍左侧,目光扫视间,猛然瞧见一个金黄色的巨物,快有皮球那么大,浑身带刺儿,他匆匆略过,瞬间警觉起来,“炸弹在那儿!” 贺鸿远带着三名军人出行,听到这话,众人瞬间警惕,严肃以待,缓步前进。 只是……随着距离拉近,远远看着安静躺在地上的‘炸弹’,贺鸿远目光如炬,原本严肃的眉眼渐渐生出几分疑惑。 那玩意儿似乎不大像个炸弹。 不管是手榴弹还是炸弹,亦或是其他武器,都是金属制品,刚硬锋锐,而出现在他们面前地上的东西,定睛一看,瞧着像是坚硬的木质品,甚至有些像什么树皮做的。 不排除是否有特型炸弹被装置在奇怪的木质品里混淆视听,贺鸿远并没有掉以轻心,步步靠近下,也闻到了邱红霞反应的‘毒气’。 “团长,这什么味儿啊?”宋威戴着防毒面具好奇地揭开感受了一下,哎,臭得熏人,“是不是新型毒气?” 说完,他立刻戴好防毒面具,没敢大意。 “不清楚到底是什么。”贺鸿远也戴好防毒面具,招呼着众人分散,自己带着工具上前,毕竟这东西既不像是手榴弹,也不像是地雷,就这么突兀地置于地面,暂时看不出爆炸的可能,唯有‘毒气’在丝丝释放。 “大家注意点,小心靠近,附近有居民,先把东西转移到远离老百姓的地带。”贺鸿远沉着指挥着战士们,仔细观察着这浑身是刺的家伙,准备下手…… “鸿远!”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贺鸿远眸光一凛,猛地转身怒喝道:“你怎么过来了!快回去!” 林湘还没见过自己丈夫如此严肃的模样,甚至是要对自己发火的架势。 再远远一看他面前,金黄,浑身带刺,还有股臭味儿的东西,还真是榴莲! “那不是炸弹!”林湘明白他误会了,更是因为担心自己闯进来被误伤,生气严肃到眉眼凌厉。 贺鸿远看见媳妇儿出现在这里,心头确实一惊,虽说目前排查不到这个东西爆炸的可能,但凡事都有万一…… 只是听媳妇儿扬声喊出一句不是炸弹,贺鸿远和身边几个战士瞬间疑惑地看去。 林湘穿过林间小路靠近,轻松地指着躺在地上散发着臭味的榴莲解释起来:“这是一种水果叫榴莲,我是食品厂的,厂里认识的水果多,你们相信我,它不是炸弹。” 被林湘指着的榴莲在金灿灿的阳光下闪烁着微光似的,像是在认同她的话。 榴莲:我是无辜的…… ++++ 邱红霞在军区医院做了全面检查,除了查出来一些腰肌损伤的问题外,没有其他毛病,更是没发现毒气的危害。 脑袋仍然发晕的她从医院离开回厂里去,在半路碰到来找自己的闺女,眼泪汪汪地交待道:“雅芬,要是妈真出事儿了,你好好孝敬你爸,你爷奶,你外公外婆,跟你哥你弟好好的,有啥事儿找他们办,相亲也来不及给你张罗了,让你爸挑个好的,以后结婚了记得带着姑爷来我坟头看看……” 张雅芬原本在车间做工,稀里糊涂听说出什么事了,这才着急忙慌去找自己妈,听说自己妈碰上了炸弹,还吸了毒气,都送去军区医院检查了。 “妈,你肯定不会死的,咋会这样啊。”张雅芬急得快哭了,拉着母亲的手泪眼婆娑。 “红霞姐,你没事儿!”不远处,林湘的声音响起。 邱红霞和张雅芬转头看向正从二厂大门进来的一群人,只见贺团长兜着那个炸弹!林湘在一旁,喜笑颜开的。 “哎呦,哎呦!咋把炸弹怎么抱进来了!”邱红霞一把将闺女护在身后,对着贺团长道,“贺团长,这是要炸死我们啊?” 贺鸿远用的一块布兜着水果,他仔细想想,媳妇儿说这个叫榴莲,闻着可臭,熏得人是有些头晕,还浑身是刺儿,长得就让人无从下手。 不知道怎么会有这么奇形怪状的水果。 他听见瓜子大姐的话扯了扯嘴角:“红霞姐,我跟二厂可无冤无仇的,哪里会干这种事。再说了,我媳妇儿还是二厂的。” 林湘忙上前向大伙儿解释起这不是炸弹,是榴莲。 二厂工人里不乏生活多年的老资历,还真有那么几个听说过这玩意儿的,不过闻着味儿纷纷别开脸。 邱红霞最是震惊,看着贺团长将榴莲放在桌上,盯着它硬是转了好几圈,忍不住伸手碰触一下那三角刺儿:“真是能吃的果子?” 林湘点点头,拿上车间的劳保手套,握着小刀准备开榴莲。 贺鸿远虽说相信了林湘的话,却还是留有百分之一的担忧,从她手里夺过小刀,拉着她的手取下劳保手套,自己戴上:“我来,你说怎么做。” 林湘没跟男人抢这个活,干脆指导起他开榴莲,周围围了一群工人瞪着双眼观看。 小刀划开榴莲开口线,贺鸿远力气大,带着劳保手套顺着顶端开口左右一掰,清脆顺滑的开口声响起,邱红霞紧紧抱着闺女提心吊胆的,一张脸皱皱巴巴。 只见那‘炸弹’被掰开后,里面没有危险物品,相反能看见金黄的果肉,软绵绵的一大瓣。 “嘿,真不是炸弹哎!”邱红霞瞬间精神起来,原本被‘毒气’熏得难受劲儿也消散了,头不晕,心口不堵了,手脚也利索起来了,兴高采烈靠近榴莲想尝尝味道,结果刚一走近又被那股臭味儿熏跑了。 “哎呦,太臭啦!这咋吃啊。” 不光是邱红霞,厂里大部分人都受不了这味儿,扇着鼻子就溜了,无人敢吃。 只有林湘难得吃上了新鲜的榴莲,绵软香甜,味道很是不错,见其他人都不敢吃,她只能将目光瞄到自己丈夫身上。 “鸿远,你试试,我喜欢这个味道。”林湘握着一块榴莲果肉想要喂男人,“我不会害你的。” 贺鸿远只觉得有臭味在往自己鼻子里钻,十分熏人,可媳妇儿都这么说了,贺鸿远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张了嘴。 …… 当晚,贺鸿远回到家里连着灌了四盅茶水,看得林湘直乐:“有这么接受不了吗?” 男人一本正经地严肃回她:“我宁愿接受部队里最残酷的惩罚。” 林湘:“……” 榴莲在后世也是两极分化严重的水果,喜欢榴莲的特别喜欢,讨厌的无比讨厌。 挺大一个榴莲开了五房饱满的果肉出来,林湘一个人哪能马上吃完,当天下午就用严实的铝皮饭盒装着,再裹了几层布放到车间闲置的冰柜里冻着了。 不敢在厂里吃怕熏着其他人,林湘下班后去冰柜拿出一房冰冻榴莲肉回家,饭后自己关在没人住的次卧吃。 冻过的榴莲果肉更是香甜软糯,尤其是像冰淇淋似的,绵绵软软的,入口有独特的沙沙的口感。 贺鸿远看着紧闭的房门,抬手敲了敲:“湘湘,你这榴莲吃了几天了还没吃完?” 林湘的声音自门后传来:“快了,还有两块。” 贺鸿远没做声,这几日,林湘很贴心地吃了榴莲就没靠近他,贺鸿远默默算着时间,再过两天就能和媳妇儿亲近了。 林湘热情地分享榴莲给亲朋好友们尝尝,严敏和月竹觉得味道不错,不过也没打算多吃,宋晴雅和隔壁蒋嫂子完全吃不惯,倒是英子小朋友吃得挺开心,接受良好。 在二厂,林湘冻在冰柜里的榴莲到底还是引起了厂里工人的好奇,赵建军实在是禁不住蠢蠢欲动的馋劲儿,仿佛上刀山下火海般的上阵了,勇敢地尝了一块,咦,太可怕了。 孔真真和马德发瞧主任都这样了,也跃跃欲试,孔真真倒觉得无功无过,不至于吃得难受,不过也没多喜欢,倒是马德发吃得起劲,不禁感慨:“挺好吃的!” 林湘像是找到了知己:“小马哥,英雄所见略同啊!” 赵建军在十多年前就曾经见过榴莲,不过没尝过,他提起往事:“以前咱们省好像从哪儿引过这种水果来种,不过没成功,果子都不怎么结的,时间久了就放弃了,要不是这会儿邱红霞她们遇着,谁能想起来啊。” 林湘和贺鸿远后来又过去看过,在密林中找到了一棵有些贫瘠的榴莲树,拢共没结几个果子,落在地上这个是成熟了的,另外有两三个还没有太成熟的长再是树上,暂时吃不了。 周围没再发现其他榴莲树,兴许就是当年残存下来的唯一一根。 只是林湘能吃那么可怕的榴莲,她的形象在二厂工人们心中又高大了几分,没点本事的人能吃这种东西吃得那么欢啊? 慢吞吞吃完一个榴莲,盛夏时节,二厂的老盐黄皮水也推动起进程。 赵建军亲自给金边市盐场申请采购了一袋老盐,选用的是八年以上的海盐。 老盐存放许久,年限少了还不达标,不算老盐,也起不到加到果子里中和味道的作用。看着拇指大小的透明精状盐块,二厂众人也惊奇起来,毕竟没用这东西制作过果汁啊。 海盐要使用得先用开水过滤几遍,去除脏物备用,不然总是不太干净。 而邱红霞采回来的一箩筐黄皮,棕黄椭圆,小小一个,全密密麻麻地结在树枝上,洗净后将十来个黄皮果捣碎,加入老盐和糖浆。 第72章 三更合一(捉虫) 钱队长一身正气,扶起队里的会计,让人送她去卫生所检查,转头就见民兵连同志和其他社员们将周鸿飞团团围住,没少下手给两拳,瞬间就将这两人拿下了! 五道沟的社员们群情激愤:“把这两人送去公社!” 邱秀萍还好,她脑子发懵没做出什么激烈反抗,毕竟也知道公社和民兵连不至于不讲道理,只是疑惑这钱队长怎么回事啊。 他们是来送钱的,钱队长居然认为自己是骗子! 而另一边的周鸿飞就没那么好运了,因为率先动手打人,他被民兵连双手反剪在身后,用力地押送去公社,脸上还有几条被笤帚打过的血痕,肩膀和腿上也不知道是谁揍的,隐隐作痛,如此屈辱的对待令他差点气得跳脚! 自己可是周首长的儿子,这辈子哪里受过这种气! …… “什么?食味食品厂的人去五道沟想挖我们墙角买椰子?” 119二厂办公室里,林湘和从城里回来的孔真真、马德发都惊了,尤其是挂了电话的赵主任后面再提到食味派过去的一男一女被打了一顿抓去公社,更是瞪圆了双眼。 林湘忍俊不禁,久远的记忆再次涌上心头:“钱队长真是不得了,防骗意识太牛了。” 想想当初自己和赵主任以及孔真真去谈合作也被当成骗子,不过他们仨还算沉着冷静,去公社好好解释证明一番也就解除了误会。 赵建军沉思道:“钱队长机灵,说椰子都是留给我们的,不可能卖给其他人,这一点咱们还是能放心。就是食味竟然打听到了我们采买椰子的地方,还想去挖墙角,真是……” “真是臭不要脸!”孔真真一巴掌拍在办公桌上,忿忿不平,“他们怎么什么下作法子都使得出来。” 前有不知道怎么产出来一厂四种鱼罐头的事儿,现在竟然还盯上二厂了。 马德发随意翻动着诗歌集,淡淡道:“他们在厂里肯定有内应,上回泄露了四种鱼罐头的配方,现在又出卖我们的消息。” 孔真真对内鬼恨得牙痒痒:“太可恶了!” 林湘若有所思:“咱们厂椰子采买地的事情不仅二厂的知道,一厂也知道,毕竟每回请款报告上都要写明地点、负责人和金额,过他们能直奔五道沟去找上钱队长,像是早就做足了功课。应该就是内鬼泄露了详细信息。” 赵建军准备出门:“我得找厂长谈谈去,内鬼真得快点抓出来!” 只是119食品厂上千人,想抓一个暂时没露出马脚的内鬼,也确实不容易。 林湘望着赵主任去反应情况的背影,坐回办公椅,琢磨着那内鬼会不会还透露了什么消息。 当晚,林湘回到家和丈夫说起这事儿:“你们以前是不是经常抓特务?你觉得我们厂内鬼好不好揪出来。” 林湘身边就有个现成的抓特务高手,不用白不用。 建国初期那十年,不死心的敌对势力不少,经常投放特务试图搅乱国家的新生和重建。 贺鸿远在部队上确实参与过多起抓特务行动,仔细分辨特务特征,凡事这种带着特殊目的出现的人,就算是隐藏得再好也会漏出马脚。 “外形上可能露馅。”贺鸿远和林湘搬上椅子放在菜园里,远处夕阳染红了半边天,阵阵微风轻拂着两人的衣角,忆起往事,“像六五年的时候,我们逮到一个伪装成农民的特务。看起来模样憨厚老实,行为举止也和附近农民差不多。” 林湘起了听故事的兴趣,追问道:“后来怎么发现的?” 贺鸿远目光瞬间锋锐,想起当年自己无意中发现的破绽:“因为他筒靴边缘露出的一小节袜子。” “袜子怎么了?” “那时候刚经历饥荒年,生活苦,家家户户手里都没钱,这人居然穿了一双尼龙袜。要真是那里的村民,不可能这么舍得钱买贵价袜子。” 林湘眼睛亮晶晶的,歪着脑袋凑近男人,嘴角挂着浅浅笑意:“哇,你们真是慧眼如炬!观察得太仔细了。” 贺鸿远猝不及防被媳妇儿凑近夸奖一番,唇角弧度抑制不住地微扬,努力往下压了压,接着谈起一些抓特务的情况。 …… 隔日,在赵建军的反应怀疑下,黄厂长让田桂菊查了查厂办的情况,能最详细知道五道沟椰子基地的一是行政科,二是财务科,二厂申请拨款购买椰子的单据要经她们的手。 干事们被田主任随意着问话,也没起什么疑心,言谈间说起二厂买椰子生产椰子汁的事情也不见什么异样。 而五道沟生产大队那边又传来消息,钱队长借公社电话同林湘说起了食味的事儿。 虽说邱秀萍到公社后竭力证明了自己和周鸿飞的身份,两人确实不是骗子,可周鸿飞先动手打人是不争的事实,社员们群情激愤,哪里能轻易就放了他,昨天把他送去民兵连关了一晚上,直到今天中午食味食品厂邱厂长过来亲自赔礼道歉,把医药费付了,这才把人领回去了。 “那年轻男的脾气横,敢在我们队上就欺横霸世,真当我们软柿子嘞!那年轻女同志就好多了,解释清楚我们也不瞎为难人啊。” 五道沟穷归穷,可整个大队团结,所有人拧成了一股绳,自然不是谁都能欺负的。再说现在贫农才是根正苗红的好成分,真要传出去首长儿子欺负贫农,到时候给周首长都够喝一壶的。 林湘想起周鸿飞的遭遇憋着笑附和:“钱队长,那人确实太过分了!” 邱秀萍是当天说清楚了就离开了,周鸿飞因为打人被扣下,最后邱厂长来赎人。 钱队长滔滔不绝:“不过他们厂厂长还行,来道歉,拎了啥麦乳精和水果罐头给小董,还挺客气跟我赔罪,散了我根好烟,那可是大前门嘿!说是那周啥的年纪小不懂事,小董脑袋上撞了个包,也没大事,我看他们态度还行这才答应放人了。” 林湘真是没想到昨天椰子基地闹得鸡飞狗跳,也幸好钱队长是实诚人,第一时间就通知自己这边:“钱队长,他们厂就是冲着我们厂来的,想抢了我们的椰子去产椰子汁,没想到最后倒是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一会儿代表厂里让职工给董会计送两瓶部队里的跌打药酒过去,外面都买不到的,效果很好。” 钱队长一听这话只想拍大腿,这119食品厂的人真是天老爷哎,不仅给大队合作,帮助整个大队生活好起来,就连这件跟他们没什么关系的事儿还抢着寄药酒,多贴心啊! 对比一下食味食品厂那么蛮横无耻的人,钱队长只想再揍他一回! 钱队长没受食味的风波影响,只叮嘱全体社员打起精神,以后见着不是119二厂的人都不要多说话,尤其是小心提防食味食品厂的,转头又带人忙碌开辟椰子种植园去了。 —— 119食品厂这边,几天时间排查下来,田主任对着黄厂长诉苦:“厂长,我们厂办的人个个爱岗敬业,哪能出内鬼,我可是按照您的意思都问过话了,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 这真是奇了怪了,毕竟119食品厂这么多年来,还从来没出过这档子事儿——内鬼泄密。 排查了鱼罐头生产车间和厂办暂时都没发现可疑人员。 赵建军同自己厂里办公室的三人说起这事儿,也只能警醒:“咱们以后多加小心,尤其是各种汽水果汁的配方务必守严实,其中各项添加比例千万不能外泄,有什么情况再及时汇报。” “好。” “知道了,主任。” 虽说内鬼暂时没抓出来,可生产依旧继续。 上回招进来一批新职工,有六人进了二厂厂办,终于是为始终只有四人的冷清办公楼添了些生机。 林湘分了一男一女两个新人带着,男生钟楚林,今年十七岁,是119部队里李副团长收养的牺牲战友的儿子,女生今年二十岁,比林湘小一个月,是部队里向营长的亲妹妹。 两人如今跟着林湘管理着全厂职工档案,每个月的生产任务核查,以及签单与供应安排。 月底快发工资了,林湘教了两人如何核查生产任务完成情况。 小钟:“湘湘姐,我们核对好了,是现在给真真姐那边交过去吗?” 林湘快速地扫了一遍生产核对数据,指出了两个小错误让他们理解后改了:“行,交过去吧。” 小钟和小向把生产核对数据交到孔真真这边,孔真真也教着手底下带着的两个新职工核对厂子本月的工资数据。 一通忙碌下来,最后再上一厂交最后的资料,等着月底一厂通知领工资就可以了。 上厂办去一趟,孔真真总疑心是不是谁泄密了二厂采买椰子的地点和负责人,自己四处巡视都快成侦探了,等回二厂办公室,林湘笑话她:“真真姐,你可别天天想着这事儿,不然做梦都要梦见抓内鬼。” 孔真真挠了挠脑袋:“我倒是想,真给我梦出来吧!” —— 二厂的老盐黄皮水在金边市粮油公司审查后,交由杨天带队负责,批量生产五百瓶直接装卡车送往城里分配供应。 最近杨天手下新人多,带着讲解加观察指导可不比自己干活轻松,倒是邱红霞小闺女张雅芬不知道是不是传承她妈妈的手艺,也是个机灵手巧的,上手很快。 张雅芬师傅师傅地叫着,学习进步速度惊人。 一卡车老盐黄皮水被送走,车间的人稍稍松了一口气,厂办办公室也期待着后续反馈,毕竟大伙儿对这个果汁着实惊艳,甚至觉得它在夏日的优势比椰子汁还大! 那股消暑解热的劲儿真是足! 林湘也有信心,这款老盐黄皮水味道实在特别惊艳,简直是夏日清凉必备,要是她估算不错,甚至能在最热的几个月卖得超过椰子汁。 第73章 是TA? 深夜九点多,四处都安静沉寂,家家户户已然歇下,唯有119食品厂内灯火通明。 夜深人静,邱红霞通知了林湘又赶去通知马德发和孔真真,半刻没耽误。贺鸿远陪着林湘出门,从家属院匆匆赶到了119一厂。 不多时,二厂办公室几人都到齐了,一厂几位领导班子的同志也风尘仆仆赶来,众人盯着被保卫科押在地上的男人看。 “这不是那个……”有人认出了人赃俱获的内鬼,瞧着分外眼熟啊,一道道目光在一旁面色铁青的唐书记脸上和内鬼脸上游移不定,“对了对了,施工队的那个……说是唐书记亲戚!” 最后几个字是脱口而出的气声,声音不大,可周围不少人还是听到了。 林湘也没想到,厂里一直想抓的内鬼竟然不是内鬼!而是外头人搞的事! 此刻被揍了一顿倒地不起的男人不是施工队队长王启发,还能是谁! “黄厂长,唐书记!”保卫科科长指着王启发怒道,“今儿我们悄悄假装保卫松散,实际上悄悄盯紧了九车间,结果真的逮到这人鬼鬼祟祟出现在车间门口。不过厂里热心同志不少,虾酱车间刘副主任和何组长还快我们一步先发现他,咱们一群人几下就把他拿下了!” 按照黄厂长的指示,保卫科准备从今晚开始看似松懈了巡逻,实际上悄悄盯好九车间附近有没有可疑人员,原本大伙儿倒是没想到内鬼今晚就敢下手。 没想到夜里八点多的时候,九车间那边传来呼喊声,虾酱车间的何志刚同刘青山下班后去国营饭店吃饭喝酒,等酒足饭饱才发现一包烟落在了虾酱车间里,何志刚在刘青山的陪同下赶着回来一趟,取了香烟出门就发现了九车间门口有人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两人当即猜到了什么,忙招呼来保卫科的人,一起抓了个人赃俱获。 王启发当时正在试图撬锁,被逮后也无从抵赖,什么都认了。 在王启发的供述中,他因为贪钱,没抵挡住诱惑,被有心人收买。正好当时被一厂叫去给二厂扩建新厂区,在两个厂里出入自由,也清楚各个车间的情况,甚至和保卫科也熟悉,还有能在夜间加班施工干活的借口,这才趁机偷看了鱼罐头配方泄露了出去。 黄厂长蹙眉盯着王启发,问他怎么偷看到鱼罐头配方的:“鱼罐头配方可是放在车间办公室,每天上锁的,你怎么看到的?” 王启发嘴唇一抿,支支吾吾道:“我观察了好一阵,后来发现鱼罐头车间有时候夜里也有人在,不知道在干啥,反正那天我,我偷溜进去的时候办公室门没锁,就找到了配方看清楚了。” 听闻这话,鱼罐头车间的两个主任脸色一黑,对着副主任道:“查查看车间里到底什么情况!” 看样子,车间里还有猫腻才是! 而王启发后来泄露二厂的机密就纯粹是因为报复。 他记恨二厂把自己的工作都快搅没了,想到施工期间有一次去厂办结算工钱时无意中瞥见二厂交上去的请款购买椰子的单据,上面有详细的生产队名和对接负责人,当时的他没放在心上,后来施工被换,离开后又找上了那人,问他愿不愿意买119二厂的机密,那人嫌知道个椰子购买地不够,王启发又跟踪偷窥发现二厂派人去采黄皮,猜测接下来肯定要用黄皮做汽水,这才一并将两个消息卖了出去。 “表叔,你帮帮我!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王启发嘴角有处乌青,双手抱头护着自己,嘴里认错倒是快。 唐书记万万没想到,厂里没有内鬼,倒是这个靠着攀自己亲戚关系的王启发干出这种事儿! 林湘盯着王启发瞧了瞧,想起他曾经干出不少做假账吃回扣的事儿,又回忆着厂里两次泄密事件,于喧闹的人群中开口:“王启发,你说事情都是你干的,那食味食品厂跟你联系的人是谁?你们有没有留下交易证据?” 这是问题关键,抓到王启发只是第一步,要是能有证据把食味食品厂也指认了才好。 “没有。”王启发嘴唇一抿,摇了摇头,“跟我见面那人只说他要买这些消息,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食味的。我们见面都是悄悄见的,一手交钱一手交消息。” “你个孽障!”唐书记听得火冒三丈,一脚踹在这个远方表侄胸口,“当初老子看你机灵还给你口饭吃,你现在居然敢帮着外头的人来害119!” 唐书记气急,退伍老兵下手更是狠,今晚帮着逮人的功臣刘青山忙上前拦了拦:“唐书记,犯不着为这种人生气,大家都知道他是您家远房亲戚,没脸没皮地贴上来的,跟您能有什么关系。还是把他交给保卫科处理吧。” 刘青山一说,其他人也眼观鼻,鼻观心地附和,毕竟谁都不敢把这事儿再往唐书记脑门扣啊,纷纷帮着划清界限。 何志刚今晚亲自帮着逮了贼也是一身热血:“对啊,这种贼娃必须严惩!” 厂里接二连三犯事的‘内鬼’找到了,谁能想到竟然是个外人,只是当初施工几个月的便利给了他可乘之机。 如此想来,二厂寻到他做假账贪材料费的错处早早把人换了真是好事,不然这人以后胃口越来越大,不定还会闹出什么事。 黄厂长让保卫科先押着他好好审审,争取找出这人和食味食品厂的关联,毕竟口说无凭没用,食味那边完全可以赖掉,反过来认为119故意找人栽赃陷害。 这事儿必须从王启发身上找到突破口。 另外鱼罐头车间也要好好排查,按照王启发的说法,车间里还有不干不净的地方。 一通忙活下来,已经过了十点,夏日深夜晚风微凉,带着海水的咸湿味道,刮过时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回家属院的路上,林湘抚了抚露在风中的手臂,转瞬就感觉身上一暖。 贺鸿远将手里一件极薄的衬衣披到了自己身上。 “你什么时候拿了衣裳出来?”林湘惊喜。 “出门的时候,你着急来看抓内鬼没注意到。”贺鸿远知道浪花岛上深夜的寒凉。 穿上衬衣,温暖袭来,林湘同男人低语:“真是没想到我们厂里居然不是内鬼。” 贺鸿远难得幽默一回:“是外鬼?” 林湘噗嗤笑开,扭头看向一惯严肃正经,这会儿也用那张正经的脸讲冷笑话的男人,小声嘀咕:“你还挺幽默呢。” 两人回到家后,林湘仍是有些兴奋,毕竟解决了一个大麻烦,盘腿坐在床上就和贺鸿远不住嘀咕了快半个小时施工队王启发干的好事:“就是我当初真没想到他还能干出这些事。” 贺鸿远推着媳妇儿躺下,这会儿已经太晚了,惦记着她明天还要早起上班,催她:“快点睡了,不然你明天起不来。” “嗯。”林湘将轻薄的被单搭在肚子上,闭上眼,“睡了睡了,明天去厂里肯定很多八卦听。” 按照厂里那么多人的力量,这王启发的祖上八辈子估摸都能被扒出来念叨。 贺鸿远熄了灯跟着躺下,卧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贺鸿远向来睡眠很好,沾着枕头没一会儿就能入睡。只是这回,他刚沾枕头几分钟,就要进入梦乡时,耳畔忽然又响起身旁女人兴奋激动的声音。 “怎么会是王启发呢,太神奇了,真是没想过他,大家都猜是厂里人。”林湘闭上眼,脑子里还是今晚抓内鬼的事儿,脑神经过于活跃,冷不丁又开口了。 贺鸿远在黑暗中勾了勾唇,无奈轻笑,抬手捂上媳妇儿的眼,手动帮她入睡:“我倒是无所谓,就是你再不睡,明天起不来别赖我。” 林湘:“……睡睡睡!” 老实了。 —— 翌日,晨光熹微时,昨晚过于兴奋的林湘果然睡过头了,比平时晚了半个小时醒。 幸好二厂不严抓考勤时间,真有点临时状况也非常宽容。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一流公司抓业务,二流公司抓管理,三流公司抓考勤。 想想穿越前,林湘是个标准的打工人社畜,上班迟到一秒钟都要扣钱,加班没有加班费,同事们卷起来工作做完了也不敢走,谁要是带头先走,第二天还可能被叫去谈话,说你不够积极上进,领导同事都没走,你怎么就走了。 二厂别的不谈,这点十分人性化。 紧赶慢赶到了厂里,林湘已经听见四处谈论起昨晚抓到贼的事情。 大部分工人还是今天上班才听说的,一下就炸开了锅,纷纷说起王启发不是个东西,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都快把他老底儿掀了。 “我以前就觉得施工队的王启发长得不像好人,看面相就不行。” “别搞封建迷信啊,破四旧呢。” “哦哦。反正我老家跟他老家是挨着的隔壁大队,这人就是掉钱眼儿里的,是不是自己的钱都爱捞。” “他咋混到这儿来的来着?” “王启发就是唐书记一个远房亲戚啊,舔着脸来攀关系的,后头咱们厂里施工建厂房都是他们来的。” “唐书记瞧着多精明一个人,咋就没看清楚哎,这下他亲戚干出这种事情,哎呀……” “那也不能怪唐书记吧……” “这可说不定哦,谁知道他早知不知道这事儿。” 眼见越说越不能说了,几个工友互相碰了碰胳膊,转头又讨伐起王启发这个黑心肝的家伙! 林湘在办公室也能听到四处都是议论声,孔真真同样兴致高涨:“真是没想到居然是王启发!这人胆儿也太大了。” 第74章 三更合一 119前后出事的贼给逮着了,厂里热闹了好一阵,该干嘛还得干嘛去,时不时惦记一回上回传开的绝世好方呢,都说比虾酱罐头都不差,甚至还更好吃。 而当初在九车间尝过味道的三个车间主任则是各怀心思。 秦阳波估量着一厂如今的处境,仅有虾酱车间独自撑着始终不牢靠,能有新的支撑才能弥补那四种鱼罐头被食味食品厂使阴招的损失。 他找上黄厂长,催促:“厂长,那酱罐头得抓紧时间上。” 鱼罐头一车间主任余志新搓搓手也着急:“是得上,毕竟是几十年的方子,好东西啊。” 鱼罐头二车间主任宋明反应更快,直接安排起来:“不如放我们二车间产吧,我们车间现在体量小些,正是一身力气使不出来的时候,我们愿意为厂里奋斗拼搏。” 黄厂长听得云里雾里,忙活完抓到贼的喜悦是淡淡的,一身的疲累袭来占据了大半精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忘说了:“哪有什么前身厂子留下来的老方子,那是假的。” 几人惊诧:“假的?” 秦阳波拧眉沉思:“要是方子是假的,那东西是怎么来的?” “二厂的小林随手做的啥酱来着,就用来演场戏,为了激那贼出来偷方子的,骗他的。”黄厂长没想到这帮老家伙还真挺入戏。 面前的三人沉默了。 秦阳波眉头舒展开,又开口:“方子是假的,东西是真的。” 黄厂长压根儿没尝过林湘做的那什么酱,疑惑连连:“东西是什么真的?” “那酱味道很好,能卖,还会卖得很好。”秦阳波是119多年老资历,他批过的酱方没有几百也有数十,几乎不会看走眼,错不了。 黄厂长听到这话回过味儿来:“你是说小林做的酱很有搞头?” “嗯。” —— 119被食味食品厂搞得焦头烂额,虽说如今外患已除,可也架不住持续不断的小动作攻击,其他罐头销路被食味抢走大半,虾酱罐头虽说保持住了龙头地位,食味同样紧追其后。 早日推出新产品是上策。 秦阳波从没停止过继续调配新罐头,可始终不理想。如今许多海鲜罐头都在售卖,想推陈出新不容易,成宿成宿地不知道废了多少脑细胞。 林湘不显山不露水地端出来一份鲅鱼酱,咸鲜味美,实属了得。 秦阳波大力主张将这份鲅鱼酱卖出去。 同样的,余主任赞同,宋主任继续请缨。 “厂长,别管东西是怎么来的,是以前的老方子也好,是二厂的林湘自己捣鼓出来的配方也罢,能卖出去就行。这样吧,让林湘把配方送我们这里,这鲅鱼酱就由我们鱼罐头二车间接手,肯定把好质量关,给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黄厂长当初想着是演戏也就没尝那酱,现在瞧这三人轮番肯定也起了好奇心,让人把保存的鲅鱼酱送来,蘸着尝了尝,嚯,味道是真好! 他当即拍板:“不卖出去确实可惜了!” 只是怎么卖?这是个问题。 这东西是二厂职工林湘研究出来的,依宋明的意思,给林湘二十块钱奖励,然后把方子拿过来以后批量生产就是。 可秦阳波沉默片刻提出了新的建议:“这鲅鱼酱绝对会比之前的鱼罐头卖得好,甚至不输虾酱罐头,还是单开一个新车间生产比较好。” 宋明迫不及待想抢下这个香饽饽,自然不愿意:“秦主任,建个新车间可费时费力,再说了,到时候还得重新培养人去管事,多麻烦啊。我们车间就有现成的,何必呢?” “这鲅鱼车间可以就让林湘同志管。”秦阳波坚定道,“这人倒真是个人才,能回来一厂才是好事。” 这话传进赵建军耳朵里时,只得了他一拍桌子怒骂:“做他的春秋大梦,还想跟我们厂挖墙脚啊!” ++++ 正被一厂惦记的林湘此时刚和孔真真下了火车。 金边市到省城的距离不算太远,两个多小时车程过去,两人已经踏上了省城的土地,直奔省粮油公司去。 119在省粮油公司有了些名号,是靠椰子汁和在全国糖酒会上的表现挣出来的。顾科长见119又送来新东西时,这回不由得多看两眼,也添了几分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期待。 孔真真把垫着棉絮的木头箱子给放到桌上,里头是今天上午才从厂里冰柜拿出来的冰镇老盐黄皮水。用外头卖冰棍的法子裹着,汽水这会儿到了省粮油公司还散发着凉幽幽的寒气。 林湘向顾科长介绍起新产品:“顾科长,这是我们119食品厂调的新汽水,叫黄皮水,特别适合夏天喝,清热解暑,我们在金边市卖得很不错,老百姓都喜欢,您尝尝看。” 黄皮? 顾科长以前吃过这果子,小时候家里穷,在山上能讨着这东西,一口下去特酸,酸得牙都快掉了。 黄皮水?那不得酸得可怕? 只见透明的玻璃瓶身上绕着一圈贴纸,上面彩印着119食品厂的标识和鹅黄的三个大字——黄皮水。 瓶子里晃晃悠悠有着透明且微微泛黄的汽水,是极浅的色,瞧着便有些清爽,坐在闷热的办公室里久了,顾科长也是一身烦热,这会儿竟然看着那黄皮水瞧出几分口渴的感觉。 接过孔真真递来的黄皮水,顾科长仰头就是一口,转瞬,那深陷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带着几分惊喜的眸光闪烁。 并不清楚这黄皮水里放了些什么,可是入口只觉酸酸甜甜,滋味非常好,尤其是当中还蔓开一抹咸鲜感,各种滋味混在一块儿,被冰镇的寒气一激,噼里啪啦地炸开在舌尖,直直凉快到天灵盖去了。 原本还因为酷热难耐,心烦气躁的顾科长,瞬间觉得神清气爽。 “你们这东西好啊!”顾科长不加掩饰地夸奖,“必须得卖到省城来!卖往全省!” 有了椰子汁打头阵,省粮油公司对119的信心增加不少,尤其是黄皮水令人惊艳,这单子拿下得出乎意料的顺利。 孔真真还是第一次参与这么大的项目,真的亲眼见证了自家产品卖向全省! 她激动地搓了搓手,同林湘一道往外:“走走走,去吃国营饭店庆祝庆祝!” 顾科长这回没进行开会商讨就直接给了119黄皮水一个卖到全省的名额,不过具体的单子签订要等到明天,两人准备先出去吃个晚饭,明天上午来办妥手续。 管着二厂财务的孔真真想起赵主任的话,借花献佛般特大方地让林湘随便选想吃什么,反正都要回去报销的。 国营饭店墙上挂着小黑板,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今日供应的十种菜,荤素都有,面食米饭也不缺。 林湘也不客气,厂子蒸蒸日上,不用在这种地方艰苦朴素,当即挑了店里两道招牌菜。 一盘红润的卤菜大拼盘上桌,卤香四散开来,鸡翅鸡尖鸭翅鸭心猪肝猪肺全在里头。 省城多年前还没有这道菜,那时候的人们不太会吃这些内脏,多是一锅乱炖,腥味压不住,味道自然不好。 后来也不知是谁先开始卤着吃,把这些内脏都往里扔,渐渐流传开来这道卤菜拼盘,什么都有,味儿香浓郁,咸口软糯,量大管饱。 尤其是这店里提前将肉煮熟,再在卤水中小火慢炖,等白嫩的肉挂上红润的色,那咸香味儿又渗透进每一寸肌理,轻轻一咬,便能尝到又软嫩又香糯的滋味。 孔真真大快朵颐,不禁感慨:“这省城的国营饭店是不一样,卤的比咱们那儿的好。” 林湘笑笑:“肯定是秘方,这卤水闻着就香。” 提起秘方,孔真真又馋起了林湘的鲅鱼酱:“那你那鲅鱼酱也是秘方?谁教你做的?” 林湘哪敢说是穿越前吃了许多海鲜酱摩挲着学的,起初是跟着视频里学的,会做了,味道却马马虎虎。后来辞职游玩之际跟着个老太太学了两手,老太太还夸她有天赋呢。 林湘把各种法子融合改进,又根据自己的口味改了改各种调配比例,这才做出了现在的鲅鱼酱。 要说跟虾酱比,她更爱吃鲅鱼酱。 “我自己瞎琢磨的。”她含糊道。 孔真真佩服得五体投地:“那你是真厉害!我就不行。” 吃完晚饭在省城逛了逛,两人跟出来游客似的瞧着什么都新鲜,上百货大楼各自买了东西。 省城不愧是省城,卖的东西比金边市城里的丰富多了,尤其是各类布料颜色丰富,面料舒适,真把两人看花了眼。 提前带了几尺布票的两人各自买了布匹,孔真真给家里孩子挑的活泼些的颜色,嫩粉,瞧着就漂亮。 林湘则是给自己买了五尺桃红色的的确布,这个色在金边市是找不到的。金边市的红几乎都是正红,很鲜亮端庄的红,也是漂亮的,可要全是也就腻了。省城这里的桃红色的确布听说是从沪市进货来的,颜色不俗浅,隐隐透着几分娇,真真儿是漂亮极了。 鲜亮又不失青春活泼。 男士的布料就要朴素多了,基本是黑白灰蓝绿几种,不过这里的布料面料更好,卡其布,格子布,劳动布……林湘想了想贺鸿远衣柜里的衣服颜色和款式,给挑了件军蓝色的卡其布,到时候找裁缝给做件薄外套。 布料买完,林湘和孔真真又瞧见这里的丝巾漂亮,薄如蝉翼的蚕丝柔软顺滑,颜色更是鲜艳漂亮,两人都买了条大红色的,林湘额外再挑了鹅黄色的:“红色那条我准备寄给我婆婆。” 孔真真夸她:“你这个儿媳妇真是没的说。” 第75章 三更合一 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林湘贴着门边倾听,只知道短暂的安静后,突然响起杀猪般的吼叫声,像是那喝醉酒的男人发出的,似是疼痛难忍。 难道服务员来了,把人给逮住了? 林湘思考着要不要悄悄打开门缝看一眼,又觉得还是不安全,正准备静观其变的时候,房间门突然被人敲响。 这回是平和的响声,不似前面那般大力拍门的粗鲁。 刚要问一句“谁”的林湘,猛然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湘湘,开门。” 门一开,招待所走廊亮着灯,昏黄光线下,赫然出现的是贺鸿远! 男人身上的白色军装被灯光染上温暖的色彩,可脸黑着,正一手将发酒疯的二流子甩在地上。 “鸿远,你怎么来了?”林湘紧攥着鸡毛掸子的手终于松了劲儿,整个人都轻松起来,刚想上去拉着男人的手,就见旁边跟着赶来的服务员也在。 贺鸿远目光打量一番媳妇儿毫发无伤,可面色冷硬,通身正散发着不悦气息,抬脚对着半躺在地上试图挣扎的醉酒男人就是一腿。 “给我老实点儿!”冷厉的训话声令人震颤,见那二流子老实了一瞬,贺鸿远扭头看向林湘,语气骤然柔和下来,“我今天在城里出任务,刚忙完想起你肯定回来了,就来找找看。” 林湘眉眼一弯,有着突然和丈夫见面的小惊喜:“你还真找着了!” 贺鸿远让林湘在屋里休息着,他得先把这二流子解决了。 招待所服务员倒是认识这二流子,听说是附近游手好闲的厂职工子弟,就爱喝酒,酒后品性不大好,没想到这回竟然走错了房间,原本他在招待所开的房间在林湘隔壁的隔壁。 贺鸿远今晚忙完任务和战友分开,直奔城里最好的招待所来碰碰运气,他记得林湘常常挂在嘴边的话,挣钱就是来好好生活的,不用太委屈自己,过于省吃俭用。 这种出门在外的时候,林湘必定会选择城里最好的招待所,安全和舒适程度都有保障。 他在招待所前台向服务员出示了军人证件,做了再三保证,这才被同意由服务员带着去确认林湘的位置。可刚上二楼,眼前的一幕却是令他蹭地燃起火气。 一个像是喝醉酒的男人正大力拍打着一处房门,甚至不惜用力拉扯,而那处正是自己媳妇儿的房间。 将二流子带到昏暗的巷子,贺鸿远将人甩到地上,沉默地看着他。 二流子似是已经酒醒,全身疼痛难忍地盯着眼前的军人:“同,同志,不是要把我逮去派出所吗?” 前面贺鸿远确实是这么对招待所服务员说的,那服务员还亲切地说了一句“军人同志,麻烦你了!” 不过此刻,夜色沉沉,却没有军人同志的面色深沉,他冷冷开口,像是酷热时节刮起了冷冽寒风:“你怎么盯上她的?” 躺在地上的男人只觉浑身发冷,磕磕绊绊道:“没,没啊,我喝醉了,走错地儿了。啊——!!!” 二流子话还没说完,手腕处突然传来一阵剧痛,骨头都像是要裂开一般:“疼,疼,疼啊啊啊啊。”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贺鸿远半蹲在地上,暗夜中也能看清犀利的眼神,口中如寒冰凌冽,“说,怎么盯上她的?不然你这手断了,脚断了,我可不负责。” “你,你可是军人,你敢这么对我?”二流子嘶嘶地倒抽一口凉气,破罐子破摔地吼叫着,他是知道的,部队里管理严格,这人凭什么这么横! “老子今儿就要收拾你,大不了脱了这身军装。”贺鸿远从新兵时期就是最难管教的刺头,后来随着岁月沉淀下来成熟稳重不少,可骨子里的执拗劲儿从来没变过,“有本事,你就去试试。” 刚刚卸了劲儿的手腕剧痛再次袭来,二流子痛楚难耐,彻底慌了神,忙嚷嚷道:“我说,我说!是有个人花钱让我吓一吓那女的!” 贺鸿远眸光似剑,直直射向地面:“谁?” “我只知道是以前城里施工队的,也不知道叫啥名。” 城里施工队?贺鸿远瞬间想起来一个人。 …… 林湘在招待所房间里等着,自打见到贺鸿远突然出现,她一颗心彻底安稳下来,等房间门再次被敲响时,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湘湘,是我。” 门一开,林湘忙迎上去,阔别两日,加上今晚的一出闹剧,林湘发现自己是真想他,直直就扑进了男人怀里。 贺鸿远回抱着媳妇儿,感受到熟悉的馨香袭来,手中力道紧了紧。 “你忙完任务吃饭没有?把那人送到派出所了?”林湘把盛着热水的军用水壶递了过去,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总觉得贺鸿远出门把那二流子交去派出所一趟,像是更凛然了,神情都有些严肃。 “吃过了。”贺鸿远盛怒之后依然尽力收敛了气势,几口热水下肚,稍稍平复了心情,“那人已经送去派出所了。” “你不知道刚刚真是吓我一跳。”林湘跟丈夫诉起苦来,“真真姐家里孩子生病,她去医院了,难得就我一个人出来住一次招待所,竟然碰上这种事儿!我都琢磨着怎么敲他一棒子赶快跑了。这发酒疯的男人也太可怕了。” “他不是发酒疯。”贺鸿远突然出声。 “不是发酒疯?”林湘听出男人话里有话。 “说是有人花钱让他来吓吓你。”贺鸿远说到这里,眼神发冷,薄唇一张一合,带出几分狠劲儿,“那人是以前城里施工队的。” “王启发?!”林湘瞬间反应过来,“可他不是被厂里送派出所去了吗?” “这事儿还得查查看。”王启发两次泄露119食品厂的机密,贺鸿远并没有那么关心在意,可这人竟然敢报复到自己媳妇儿头上……他眼神一狠,通身气势再是收不住的散开,转瞬又强压了下去,“你先别管,我会去查查看。是不是吓狠了?” 林湘这会儿见到贺鸿远其实已经好多了,不过在自己男人面前总是要撒撒娇的,她点点头:“幸好你过来了。” 贺鸿远将媳妇儿揽进怀里,薄薄的嘴唇贴了贴她额头,双手在纤瘦的腰间掌着,想到自己幸好过来了一趟,否则……:“别怕,别想太多,好好睡一觉。” “嗯。”出差加上遭了一回惊吓,林湘确实是累了。 两人正要收拾收拾就上床休息,却突然听到房门被敲响。 咚咚咚。 “谁?”贺鸿远开口。 外头的服务员公事公办地提醒:“军人同志,你进屋里半小时了,说说话的功夫时间也到了,该走了。” 林湘:“……?” 门一开,服务员严格遵守如今对男女大防的规定:“男同志和女同志可是不能住一起的,只有两口子可以。” 贺鸿远:“我们就是两口子。” “结婚证呢?我看看。”服务员看着门口的男女,微笑示意。 贺鸿远:? 林湘:? 一个出差,一个执行任务,谁没事干会带结婚证在身上啊! 最终,妥协于严格的规定,贺鸿远只能再去开了一个房间,就在林湘对门。 林湘也没想到这个年代的住宿要求如此严格,只有出示结婚证,证明是两口子才能住一间房,其余情况都不可以。 她傻眼地看着贺鸿远拿到房门钥匙开了门,两人在门口相对而立,都无奈地笑了。 “没事,知道你在对面,我也很安心了。”林湘自然只能接受,不过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你也累了一天了,快睡吧。” 贺鸿远看着近在咫尺却只能分开两个房间睡的媳妇儿,很是无奈。 林湘收拾好躺到床上,今天一天忙碌跑了几个招待所,再坐了两个多小时的火车回来,最后在招待所受了回惊吓,她原以为自己在疲累的状态下应该沾枕头就能睡着。可等真的躺下,脑子又奇异地清醒起来,琢磨着应该关在派出所的王启发怎么会报复自己,找人来吓自己。 腕上手表秒针滴答转动着,夜深人静下的林湘心中好奇渐盛,却突然听到一声极为轻微的敲门声。 她猛地抬起头,像是心有所感,快步下床走到门边,用指甲挠了挠门板。 “是我。” 门一开,一向顶天立地的贺团长跟做贼似的溜进了媳妇儿房间。 “你怎么过来了?”林湘嘴上这么说,可真的和贺鸿远躺到一张床上,脑袋枕在他颈窝,嘴角却悄悄地往上扬了扬,“不怕服务员把你揪出来啊?” “不放心。”贺鸿远搂着林湘,轻声道,“明天早上我早点回去。” 林湘在黑夜中无声地笑了笑,紧紧贴着男人温热的胸膛,感觉周身都暖暖的:“嗯。没想到贺团长也会不守规矩,不是说你们军人是最守规矩的?” 贺鸿远难得放纵:“你不说没人知道。” 林湘眼睛弯成月牙:“我明儿就打小报告去~” 贺鸿远也笑了。 两人说了会儿话,林湘闲来无事戳着男人硬邦邦的肌肉,在贺鸿远几次提醒她乖乖睡觉的档口突然想起什么,抓着他的手就往自己腰上贴,连带着再左右移动抚摸了几下:“你发现没有?” 贺鸿远自然没发现:“发现什么?” “我今天去做衣服,被裁缝大娘说尺码不一样,人家用眼睛就看出来我长胖了,结果一量还真是!” 贺鸿远面无表情地回应:“别听她瞎说,你哪里胖了?” 在贺鸿远眼里,自己媳妇儿还是太瘦了。 林湘把男人的手扒拉开,懒得搭理他。 第76章 怀孕了? 家属院里人口众多,尤其是刚随军的亲属也不少,时不时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姜卫军和宋雅晴的喜事自然也传开了,谁见着都要恭喜两句。 加上宋晴雅如今在军区小学当老师,不少家长都认识她,也格外热情了些。 只是喜事连带着也有比较,比宋晴雅晚一两个月结婚的林湘就成了有些人的靶子,闲来无事时碎嘴地念叨两句。 这天,林湘被邻居蒋文芳邀请着去指点指点怎么给三个闺女做漂亮衣裳的路上,就听见了些闲言碎语。 “宋老师肚子三个月大了,咋小林一点儿动静没有啊?我可记着她们差不多时间结婚的。” “贺团长家小林就是一天天在二厂待野了吧,哪有刚结婚就去找工作的,先在家里把娃生了才是正理儿啊。” “她也就是仗着贺团长他娘不在这儿,没人数落她。” 也有人看不过眼帮着说两句的:“人小林多年轻啊,想生啥时候不能生?着什么急啊。” “就是,你们不知道?小林去了二厂,二厂可是不得了了,好几样东西都卖到全省去了,所有工人工资和奖金都比以前涨了不少,人可厉害。” 二厂的邱红霞正巧路过听了一耳朵,当即皱眉吼道:“一天天的没个正事儿是吧?就知道嚼舌根儿!人啥时候生孩子关你们啥事儿?咋的,要是小林怀上了,你们还要挨个送礼哇?” 邱红霞向来是个直爽性子,热心的时候对谁都热心,真要看不下去发起火来,谁见了都怵。 几人一时面面相觑,不敢碎嘴了。 林湘和蒋文芳走近,更是笑盈盈道:“红霞姐这话说得在理。张大娘,邱二姐,海燕嫂子,你们真是比我们家里人还关心。要是真想等我怀上了来送礼我也不拒绝,到时候肯定告诉你们,如果不是的话,还是多关心关心你们自己家里人。” 要是随口八卦几句也就算了,真是越说越难听,林湘脸上是笑着的,可落在三个嚼舌根的军属眼里只心生怯意,各自端着豆角走了。 “你们忙,我们就是随口瞎说的。” 林湘向其他几个帮忙说话的军嫂道了谢,随蒋文芳拿着布料往外找裁缝的路上,见她不住地转头打量自己。 “蒋嫂子,你怎么这么看我?” 蒋文芳面容柔和,说话也轻柔,她笑了笑:“就是觉得你好像完全不会被那些人影响。” “有什么可影响的。”林湘向来不大在意无关紧要的人,“我和鸿远结婚的时候就说过了,我年纪本来就小些,要是刚结婚就要孩子还不适应呢,想着等等再说。后面我不是又考进了119食品厂嘛,二厂一步步壮大起来,大家都忙起来了,就一直没把这事儿提上日程。至于其他人说闲话,别落在我耳朵里还好,要真让我听见了,肯定当场怼回去。” 蒋文芳怔怔看着林湘,见她说到最后一句时,又想起前头那三个军嫂被怼后吃瘪心虚的模样,不禁笑了笑:“是,她们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俗话说,人善被人欺,千万别一步步退让。”林湘和蒋文芳沟通了三个小丫头想做的衣裳,帮着给裁缝提了些设计意见,相较于简单的儿童短袖,添了些小巧思的可爱设计。 蒋文芳付了钱,布料留在裁缝铺,两人回去的路上,她问道:“那你婆婆不催你吗?” “不催。”林湘心想这一点还是幸运的,婆婆着实是开明,“她去年还说我年纪小呢,以后再生也行。不过其实我也不排斥,活泼可爱的小孩子我还是很喜欢的,像你们家的几个小丫头就是!考虑要孩子也行,不过还是顺其自然吧,这种事情不能给自己压力的。” 蒋文芳看着林湘,突然生出几分羡慕。 她能想不生就不生,想生了才生。 两人提前分开,林湘回家,蒋文芳要去军区小学接孩子回家,三个闺女知道妈妈给她们买了漂亮的布料做新衣裳,高兴地转起圈来。 “你们不是说隔壁林湘阿姨的衣裳可好看嘛,我这回就找她帮着出主意给你们做漂亮衣裳。” “好!”就连小孩子也能看出来林湘的衣裳有些不一样。 蒋文芳回到家里,洗手后准备收拾东西做晚饭,一进厨房就见正在切菜的婆婆一个眼神瞥来:“文芳,你刚出去找隔壁贺团长家媳妇儿了?” “嗯,找她帮忙参考做衣裳。”蒋文芳拧开水龙头洗菜,哗啦啦的水声中又听婆婆碎碎念起来。 “你有功夫多跟院里几个正怀着娃的走动,尤其是那有几个一看就是怀儿子的。”秦玉蓉将切成碎的白菜拢进筲箕,不住地念叨,“贺团长媳妇儿结婚这么久还没怀上,兴许是个不能生的,你少跟她来往,可别被传上了。” 蒋文芳洗菜的手一顿,心口突然堵得慌,扭头看向婆婆,却见她像是随意说着什么闲话:“妈,你怎么这么说人家,小林人很好,对玲玲她们几个也特别好,人现在没怀是压根儿就没想这么早生孩子。” “哪有人结婚了不想生孩子的?”秦玉蓉不妨向来温柔懂事的儿媳竟然这个语气跟自己说话,眼神一凛,有些生气道,“你看看贺团长都多大年纪了,娃都没一个,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那小林就是心太野,整天穿得花枝招展的……” “妈!”蒋文芳心口郁结难消,尤其是听着自己婆婆这样说坏话,更是羞愧难当,“你这样说闲话,我以后还怎么跟人处?人小林工作有本事,年纪又小,想什么时候生都能生,您还管别人家事做什么?再说了,当初小林和她丈夫帮了我和孙强多少,您儿子这条命是贺团长救的,我这条命也是小林救的,您这么说不寒了人家的心吗?” “我就随口说说,你至于生这么大气?”秦玉蓉两条粗黑的眉毛快拧成结,眼白都快翻出来,“文芳,你现在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 这一晚,秦玉蓉没再和蒋文芳说半句话,就连在饭桌上也黑着脸,任谁一看都知道她心情不好。 孙父撂下筷子对着儿子道:“强子,让你媳妇儿跟你妈认个错,别为了个外人闹得自家不愉快。” 孙指导员刚从部队回来还一头雾水呢,听到这话惊讶地左右看看,立刻就听自己母亲开始诉苦,说起一直挺孝顺的儿媳开始甩脸子了。 “妈,文芳肯定不是这个意思。”孙指导员哄了母亲几句,又劝道,“再说了,鸿远可是救过我的,他媳妇儿也在文芳早产的时候到处找人帮忙,人一家子对我们家这恩情,您怎么还数落人呢。” 秦玉蓉这饭简直要吃不下去了:“我数落什么了?不就随口说了两句他们结婚一年还没怀上,说说怎么了?算了,我不吃了。” 一家人闹得不欢而散。 隔天,星期天休息,家属院里格外热闹。 孙指导员屋里气氛沉闷,公婆都对自己儿子没意见了,可对着蒋文芳是一脸的不愿意搭理。 蒋文芳早起做了早饭跟公婆打了招呼,却没人应她。 “爸,妈。”蒋文芳在娘家的时候就是孝顺听话的,结婚后同样如此,对长辈尊敬,就算婆婆那样说不好听,她也知道自己身为儿媳得先给人台阶下,“我煮了稀饭,蒸了馒头,给你们舀上。” 公婆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气哼一声,到底还是坐下吃饭了。 只是脸色仍是不太好。 三个闺女去院里和其他孩子玩儿,孙强在部队有工作临时出门了,蒋文芳实在是受不了一直唬着脸的公婆,端着蒸的几个馒头逃也似的去隔壁串门。 一进门,听到的是一阵欢声笑语如清脆的铃铛声响起。 “蒋嫂子,快进来坐。”林湘今天难得放松,严敏和宋晴雅都上门来做客,三人有说有笑的,谈起各自工作和生活中的事情,很是热闹。 蒋文芳年纪比她们几个大个七八岁,可这么看向三人,总觉得差了辈儿似的,像是看着小辈,三人青春洋溢,脸上的欢喜是没有任何负担的。 “我今早起来和面蒸的馒头,给你们送几个来。” 林湘接过盘子道了谢,忙拉着蒋文芳进屋坐下:“来,吃西瓜。” 严敏和宋晴雅也认识蒋文芳,不过住得没那么近,也就是见面打个招呼的关系,这会儿格外热情地邀人一块儿坐下。 林湘家里就三个年轻姑娘在,各自聊着这阵子的事儿。 林湘说起坐火车出远门,吃到了省城的卤味拼盘味道可好,又上省委去见识过,还能点评上各处招待所的不同。 “那贵的招待所什么东西都更好,确实值得。” 蒋文芳没住过招待所,她唯一一次出远门就是随军,也不知道五毛钱一晚的招待所长什么样,想来肯定特别漂亮。 严敏前阵子才出去演出了,文工团下乡慰问,受到了老乡和驻地战士的热情欢迎:“你们是没见到,给我们车上塞了好多野菜,可热情了,那小卡车差点被塞满,到时候东西装满了,我们人都上不去。” 蒋文芳跟着一笑,想象着那样的画面,真有意思。 宋晴雅摸了摸自己肚子,动作轻柔,眉眼含笑地说起当老师的事儿,带小孩子可不容易,时而会被孩子们可爱到,时而又会被调皮的孩子气到。 不过不管怎么样,宋晴雅很喜欢这份工作。 “每回我看着一群小萝卜再闹腾,等乖下来的时候也还是可爱。” 蒋文芳问起自家大女儿玲玲上学的情况,知道她可是很听话的,也尊敬老师。 第77章 肚子里揣了崽 从家里赶去军区医院的路上,小两口谁都没说话。 林湘脑子里乱糟糟的,听贺鸿远一句怀孕点醒自己后,似乎一切症状还真跟曾经见识过的孕妇怀孕特征相似。 自己难道真要当妈了? 她和男人其实一直有用套子的,好吧,可能有那么一两次忽略了?难不成真的就中了! 不过她也听说过,防护措施也不是百分百奏效。 坦白说,林湘总以为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可当现在有了这样的可能性,低眉盯着自己肚子时,眼神却不自觉地变得柔和起来,甚至小心翼翼地想抚摸一下,却迟迟没敢下手。 而一旁的男人也沉默着,严肃深邃的眉眼间不知道什么情绪盘结,整个人像是若有所思。 林湘偷偷斜睨丈夫两下:“鸿……”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贺鸿远像是条件反射般迅速盯着林湘的脸看了看,目光又一寸寸往下挪,落在她肚子上,目露担忧。 “没有。”林湘还没见过向来沉稳的贺鸿远这么一惊一乍的,憋着笑道:“你这么紧张干嘛?万一真的只是我身子不好,生病了呢?” “那就治病。”贺鸿远回答得异常坚定。 林湘才不信这男人到时候要是听到是生病不失望,虽说他没催过,可是在这个普遍结婚早,生孩子早的年代,这个年纪还没有孩子,确实是高龄了。 “要是我们弄错了,其实没有怀孕的话……”林湘想到刚刚一路走来的心情,紧张和懵懂之余,隐约地还带着一丝期待,她甚至暗暗希望是真的,“回去之后我们真的就准备生一个吧,我现在觉得准备好了,能有个可爱的宝宝也不错。” 就这么有一点苗头出现,她已经在脑子里琢磨着如何安胎、生娃、养娃、带娃,思绪飘到十万八千里远了。 而贺鸿远倏地扭头看向媳妇儿,素来无波无澜的深沉眼眸中闪烁着光亮:“好!” 军区医院的大门就在眼前,林湘鼓起勇气走进去,耳畔响起男人的话语:“咱们的孩子我也能培养当兵,不过他要是不愿意也随他,不管男女,我都得教他打架,不能被人欺负了……到时候肯定得比姜卫军家的娃厉害。” 林湘:“……?” 谁家爸爸在孩子没影儿的时候就惦记着要教孩子打架啊! 小两口忐忑紧张地走进军区医院,又激动惊喜地走出军区医院。 贺鸿远手里捏着一张薄薄的检查单子,耳畔似乎还回响着医生的一句“恭喜”。 还是头一回体会到有什么炸开在脑子里的感觉,像是烟花砰地燃烧绽放,震得他整个人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 不过仍旧努力维持镇定。 林湘怀孕一个半月了,她自己因为工作忙碌并没有注意到月事没来,稀里糊涂地直到这会儿才发现来检查确认。 得知自己肚子里真有一个小宝宝,虽说如今算算时间,还只是一个胚芽呢,可就是不一样,她的心情不一样,总觉得呼吸吐纳间都不止自己一个人。 肚子沉甸甸的,心口也沉甸甸的。 “你高兴吗?激动吗?”傍晚日落西山,橘红的太阳自海平面消失,天际渐渐暗了下来,可林湘的眼睛却是亮晶晶的,问着贺鸿远此刻的心情。 “嗯。”贺鸿远回答地言简意赅。 “这是高兴和激动的反应吗?”林湘飞男人一记眼刀,好歹情绪起伏大一些啊,这个呆子! 贺鸿远停下脚步,转身与林湘面对面站着,低眸注视着她,似乎还是没有多大反应。 林湘瞪他一眼,刚想再埋汰一句这人果真太不外放,却见男人漆黑的眸子里像是星星点点地亮了起来,一点点欢喜自眼睛最深处慢慢散开,将深沉似海的眸子点亮,渐渐溢出,爬上眼角眉梢。 贺鸿远素来不怒自威,长着一副严肃时便颇有威严样的脸,全因那锋利的下颌线和剑眉星目的眉骨给人以距离感,更别提他真的生气时,通身的凌冽气势散开,胆子小的真能被吓着。 可他欢喜高兴时却不大表现出来,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从眉眼柔和下来的弧度与微微上扬的唇角见端倪。 此刻,男人俊朗的五官柔和,早没了生冷感,嘴角噙着的笑意在月色下清晰可见。 林湘看着看着,自个儿也慢慢弯了唇,和男人心意相通,那份欢喜似乎在眼神交汇间共振同频。 “啊——!”就在林湘准备开口之际,却突然被转身蹲下的男人一把背上,“你干吗?” “背你回去!”贺鸿远刚反手固定住媳妇儿,突然想起什么,又松开手,“不行,背着你是不是会压到孩子?还是抱你回去?” 林湘狠狠推了他一把:“你疯了?现在就是两口子也不能在外头搂搂抱抱的。” “甭管他们,真有人问起来,你不是不舒服嘛。” “不要。”林湘才不想当显眼包呢,笑盈盈在男人臂膀上拍打几下,“快回家啦~走走走~” 当晚,初为人父母的小两口都有些睡不着,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林湘越想越激动,贺鸿远则是听着媳妇儿有一点动作就警觉得不行:“怎么了?还是不舒服?” “没有。”林湘快受不了男人这般草木皆兵的模样,哪里有他平时老神在在的架势,“你快点睡吧,我也要睡了,不然明天起不来。” “好。” 林湘闭眼努力平复心情睡觉,迷迷糊糊之际,就感觉到一只宽大的手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贴到了自己肚子上,她在睡梦中扬了扬唇角,手搭在男人手背一起贴上肚子,睡得香甜。 —— 得知自己怀孕后的林湘心情完全不一样,原来她不是因为天气燥热身子不舒服,只是怀孕后的些微不适反应。 心情畅快起来,她坐在办公室办公都格外注意些,走路尽量稳重,也不会在上下楼梯时跑跑跳跳,中午在食堂吃饭也尽量多吃些。 幸好她现在反应不算大,目前就闻到榴莲想呕吐,其他东西都适应良好。 至于贺鸿远采回来的榴莲,昨晚就被林湘使唤着贺鸿远给月竹和严敏送去了,她们吃得惯。 怀孕这事儿都道得三个月后公布,他们自然随大流。只准备先告诉亲人。 下班后,贺鸿远来二厂接上林湘去邮局打电话,向贺桂芳报告了这个好消息。 电话那头的贺桂芳声音似乎都在颤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我要当奶奶了!湘湘啊,怀孕不容易,你尽管使唤鸿远,有什么事儿都让他去弄,千万别累着自己。现在身子难受不?” 林湘目前月份不大,反应也不算太夸张,自然是报喜不报忧:“没有大问题,娘,您放心。” 听婆婆叮嘱一番,两人回家属院的路上又上贺鸿远三叔一家报喜去,周生淮和冯丽夫妻俩听闻此事真是又惊又喜,等周月竹稍晚回家,就听到母亲一句:“月竹,快过来,你要当姑姑了!” 周月竹闻言一愣,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当姑姑?” 再见父母的眼神直往堂嫂身上飘,她终于反应过来:“堂嫂怀孕啦!我要当姑姑啦!” 小姑娘扔下包,蹦蹦跳跳就要朝林湘冲过去,可这回贺鸿远坐在一旁直接伸手拦人:“慢着点儿,多大人了还跟小孩儿似的。” 周月竹想跟堂嫂亲近亲近,还想摸摸她孕肚呢,结果全被堂哥拦住了,气得她隔空和林湘控诉贺鸿远的无情。 林湘乐得不行,嗔怪贺鸿远几句,拍了拍他让他挪开位置,这才和月竹挨着坐下,说起悄悄话。 临走前,冯丽也叮嘱不少怀孕的注意事项,小两口都记在心上,这才回自己家去。 怀孕后的林湘和贺鸿远多少都沾点小心翼翼,甚至是疑神疑鬼。林湘还好些,贺鸿远就担心媳妇儿哪里又不舒服了,出门前一再叮嘱:“真有哪里不舒服就别逞强工作,回来好好休息着。” 林湘赶人:“知道了,知道了,我们厂各项业务都理顺了,我事情其实不多,也就最近要忙一个招人的工作,就坐着面试,不费劲的。你快去部队吧,好好准备全军比武,给我和孩子拿两斤肉票回来~” 贺鸿远在这方面则是更加张狂:“早知道我就不该给年轻人机会,能报的项目全报了,什么第一名奖品都拿回来给你们娘俩。” 林湘:“……” 听听这是人话吗?! —— 林湘近来的主要工作就是围绕鲅鱼酱车间的,新车间的培训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她也准备再招些工人进来。 如今二厂发展太快,各方面都得扩张。 招工报名表张贴出去,一共有四天报名时间,林湘手底下的小钟和小向负责收集报名表,仅仅两天时间就收到了一百多份。 “湘湘姐,咱们厂要招人,大伙儿可热情哎,都想进来。”小钟以前还听不少人说119二厂不咋地,可等他进来了才发现真是不一样,明明特别好,反正他待得舒坦。 林湘早有预料,二厂如今已是今时不同往日。 “你们按照我说的先初步筛选一下看看符合条件的,三天后再统一安排考核。” 既然知道自己怀孕了,林湘也多注意些,尽量少在太热的时候往外跑,随时备着温水喝,偶尔在办公楼窗户往外看看二厂漂亮的厂区,宽敞,干净,来来往往都是穿着统一工作服的工人,精神面貌极佳。 等下班回家,路上她都会稍稍注意尽量避开蹦蹦跳跳玩耍的小孩儿们,更神奇的是,她有时候会习惯性地用手撑着腰,明明不累就觉得孕妇该这样。知道的明白她是想撑着孕肚,不知道的兴许会以为她是什么遛弯的老大爷呢。 第78章 父慈子孝(捉虫) 屋里,蒋文芳的自我介绍被打断,那两道熟悉的声音像是炸开在耳边,激得她浑身发冷。 明明顺利报名后都到了这里,明明她已经要参加考核了,怎么还是被公婆找了过来,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闹腾起来。 她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周遭的人都扭头看向自己,探究的、好奇的眼神全都射了过来。蒋文芳双唇紧抿着,忙转身冲了出去…… “爸,妈,你们怎么……” 蒋文芳走到等候区时,孙强已经将大声嚷嚷的父母先拦了下来。 孙强面色铁青,昨晚他被媳妇儿劝动之后明明已经向父母表态了支持文芳出来工作,哪知道父母现在又找了过来。 “爸妈,你们这是在闹什么!这里这么多人!”孙强知道媳妇儿脸皮薄,哪能在这么多人面前闹开。 说着话,他拉着父母就要先将他们哄着带走。 孙母秦玉蓉却不听这个:“我闹啥?还不是你媳妇儿要闹,家里那么多事,还有那么多孩子呢,她出来找啥工作啊,需要她挣钱吗?还不如抓紧再生个儿子。” 孙父则端着另一副态度,看着是苦口婆心地劝:“文芳早产后身体本来就不好,出去工作干什么?家里不缺这个钱。” 蒋文芳原本还因为自己被公婆在众目睽睽之下闹一场觉得羞愧难受,顶着众人看热闹和好戏的八卦眼神走近几人,却又觉得无所谓了,坚决不退让:“爸,妈,我说了一定要报名试试,你们说再多都没用。” 孙强也劝,可到底是自己亲爹亲妈又没法蛮横着来:“行了行了,咱们先走,别打扰文芳考核。” 秦玉蓉快被这个有了媳妇儿忘了娘的儿子给气死,吐着唾沫星子激动:“考核啥啊考核,她会那么些不?再说了,她去工作了,家里娃都不管啦?啥事儿都不做啦?” “玲玲上小学了,英子和小芳也大了,可以送军区育红班去,安安可以跟着我过来,我已经打听过了,厂里都有地方安置孩子。”蒋文芳害怕自己这次没有成功,就会彻底失去再来一次的勇气。 孙强也附和:“家里也没有太多大事,我在部队能吃饭,文芳要是工作了还能在工厂吃食堂,孩子们年纪也不小,爸,妈,你们别拦着文芳……” 孙父瞪一眼什么都向着媳妇儿的儿子,怒其不争气:“你就会惯着她乱来……” “这是在吵什么?”考核暂停,林湘带着小钟和小向出来,已经听了几耳朵仍当做什么都不知情。 尤其是见到隔壁邻居一家也公事公办,只当是报名招工的家属,丝毫不提平常交情。 孙母孙父嚷嚷起来:“我们儿媳不报名不招工,她什么都不会干,就不拖累你们厂子了,我们走。” 林湘听着这话只觉得刺耳,冷冷开口:“伟大领袖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怎么现在劳动妇女成了你们口中什么都不会干的了?再说了,蒋文芳同志现在只是报名参加,全凭她的意愿,其他人无权干涉。蒋文芳同志,我最后问一遍,你还要参加接下来的考核吗?” 蒋文芳看着林湘,坚定地点头:“我要参加!” “你参加啥啊!”孙母一把拽着蒋文芳的手就要把她带走,“家里都不管了,你还是不是当人媳妇儿的……” “小钟去叫保卫科来,这里有人影响我们厂招工。”林湘下了命令,转头又对着孙指导员道,“孙指导员,我们厂好歹是119部队下头的,招工也是正儿八经合规的,总不能随便来人就把我们这里搅得一团糟,影响我们的正常工作展开……” 孙强自然明白,心里当真是过意不去:“林湘同志,这事儿是我父母不对,我马上把他们带走。” 孙父孙母仍是不愿意离开,等保卫科来人了还嚷嚷着要带蒋文芳走,直到林湘最后撂下一句:“再没法恢复秩序,我们厂只能上报部队了,请部队来管管有随军亲属故意破坏工厂招工的情况,到时候造成什么损失,也让部队来追究。” 搬出部队自然是为了吓吓他们,可孙父孙母听到部队也是真害怕了,就担心因此影响了儿子的前途……最后只能被孙强带着不情不愿地离开。 周遭围观了一出家庭大戏的报名者看得津津有味,不时窃窃私语几句,林湘看向蒋文芳:“蒋文芳同志,准备好没有?可以的话就回来继续参加考核。” 蒋文芳耳畔还有各种各样的议论声,可这一刻她似乎都不在乎了,看着对自己面露微笑的林湘,就连原先深埋心底的那份紧张也消散了。 都这样了,她还紧张什么,害怕什么呢。 “准备好了。”蒋文芳随着林湘一行人回答考核室,脸上挂着浅浅笑意,开始考核。 —— 两天的考核结束,经过多人评分的考核结果需要整理后确定和公布。 蒋文芳这两日都遭遇了公婆的漠视,两位长辈对她意见很大,她索性也不再热脸贴冷屁股,只一心等待招工结果。 虽说她前头意志坚定,可心里到底在打鼓,就担心没选上。 婆婆更是在屋里冷言冷语:“去呗,你想去啊,人家厂里又不是傻的,真的就要收了你?到时候没考上,还是回家里待着。” 就连孙强那来探亲的堂弟一家也站在孙父孙母那边劝:“堂嫂,你跟大伯、伯娘置什么气,当人儿媳妇儿的哪能这样啊。你看看你这么有福气,堂哥工作好,又能挣钱,工资高,经常都能吃香喝辣的,你咋还不满足啊。” 蒋文芳并不想搭理他们,她并不是不满足,实在是太想寻个出口。 不想在家里待着,成天被婆婆催促生儿子,就连躲都没地方躲。 这些话都是孙强不在家的时候说的,蒋文芳没把这些事儿告诉丈夫,可身边几个小丫头四处蹦蹦跳跳总能听到些大人说话。 英子如今可是个拗脾气,小小一个娃就对着说风凉话的堂叔凶巴巴道:“要你管!我爸爸能挣钱,他愿意给我妈,给我们买好吃,那你们家来我们家吃什么!” 别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奶奶对堂叔家元宝比对自己和姐姐妹妹还亲呢,昨儿她还听到爷爷奶奶和堂叔堂婶儿凑在一起说妈妈坏话,她急冲冲过去,大人们就散开,还说自己是听错了。 对于上门打秋风的亲戚,大人哪个不是顾及各种脸面和关系,再是如何也表面客气地迎接着,英子一个五岁的小姑娘却大喇喇说出来,孙强两口子面上就是一僵。 孙父立刻黑了脸:“英子,你胡咧咧啥!没大没小的,怎么这么跟你堂叔堂婶儿说话,也不知道怎么教的。” 说着话,意有所指地看向儿媳,几乎是明说蒋文芳没把孩子教好。 孙母更是上前几步,准备扯着孙女给人道歉:“快跟你堂叔堂婶儿认错。” 蒋文芳原也震惊二闺女说话这么直白,要按自己的性子是无论如何也没法说出这种话的,可听到公公这样数落孩子,她也来不及考虑什么,只护着闺女:“爸,妈,英子才几岁啊,你们真是对亲戚也比对自己亲孙女好?” 屋里吵吵闹闹,孙强从部队回来就察觉出气氛不对,尤其是自己刚一进屋,父母就上来诉苦,说蒋文芳教英子说话埋汰他堂弟两口子,自家人的脸都要丢完了。 孙胜两口子也悻悻地,说自家人是打扰堂哥一家了,干脆走了算了。 不过,说是这么说,脚是半步没挪地儿的。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孙强刚进行了训练,一天下来强度不低,这会儿更是被吵得头晕,却也撇开众人,只问媳妇儿,“文芳,这是怎么了?” 只是蒋文芳还没开口呢,英子就冲到爸爸跟前,紧紧抱着爸爸大腿,哭得眼泪汪汪的:“爸,他们欺负我!爷爷奶奶喜欢元宝,不喜欢我,还不喜欢玲玲小芳和安安。堂叔堂婶儿跟爷爷奶奶说妈妈坏话,说她不懂事,不知道去哪儿学坏了……呜呜呜……刚刚他们又说妈妈坏话,我就骂人了。” 英子撇撇嘴,伸出小手,吸了吸鼻子道:“我是骂他们了,你打我手心吧,但是我下回还要骂,谁让他们说我妈坏话!” 孙胜两口子哪能想到这小丫头什么都敢说,还说得那么过分,他们顶多就是顺着家里这老两口埋汰几句堂嫂蒋文芳,他们…… 孙强黑着脸看向来投奔自己的堂弟一家:“你们两口子上这儿来说想求个活路找工作,我念着都是本家人能帮就帮,准备看看能不能给你们争取个工作机会,结果你们就是这么背地里说我媳妇儿孩子的?” “不是,堂哥……我们不是……” “行了。”孙强摆了摆手,失望至极,“孙胜,你们一家人收拾收拾,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堂哥!”孙胜哪能想到自己一家人会被赶走,他冲上去求情,就连儿子元宝也扒拉着孙父孙母的腿,哭嚷着不想走。 “二奶奶,二爷爷,我不走,我要留这儿吃糖!吃肉!”元宝在这里吃了好多好东西,哪里舍得走。 英子一张脸哭成小花猫,从爸爸身旁探出个小脑袋:“略略略,不给你吃!” 她还记得前天元宝又被爷爷偷偷塞了糖,转头见到自己的嘚瑟样,说你爷爷奶奶对我比对你还好哎,给我吃糖吃肉,气得英子不行,当晚费劲地吃了两碗饭。 要不是自己胃口就那么大,她恨不得把家里东西全吃光了,不给这个讨人厌的家伙吃一丁点! 元宝听到英子这话更气更急了,他喜欢二爷爷二奶奶,他们对自己可好了:“二爷爷,二奶奶,我给你们当孙子吧,讨厌她们,你们就喜欢我!” 第79章 三更合一 周鸿飞有着丰富地和父亲周生强斗智斗勇的抗争经验,虽说是自己借用父亲的首长名义行事,可他从不坐以待毙,轻易地激起父亲的怒火后,周鸿飞和父亲理论两句,猛地挂断了电话。 再给自己姥姥姥爷致电去,援兵只有母亲不够,还得再找两个靠山。 “姥爷,我爸还惦记着他以前那个儿子,看我哪里都不顺眼,反正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周鸿飞姥爷魏光荣早已经从一线退下,如今在首都离休所安养晚年,但到底是早年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加上当年也是他一手提拔的女婿周生强,老爷子在女婿面前仍是说一不二的性格,任周首长如今位高权重,面对老丈人兼老领导,仍是伏低做小,恭恭敬敬的。 魏光荣对周生强唯一的不满,也是最大的要求就是必须和他前妻以及之前的儿子断个干净。 如今被宝贝孙子告状,魏光荣浑浊的老眼眯成一条缝,多有不满地厉声道:“你爸现在真是翅膀硬了。” 浑厚雄壮的声音自电话线传来,周鸿飞继续煽风点火:“姥爷,那可不!我看我爸只喜欢贺鸿远,压根儿看不上我,觉得我不学无术,什么事儿都做不成,干的所有事儿都是丢他的脸。” “我看是他犯糊涂了,鸿飞,你安心干你的事,姥爷在首都待着都听你妈说起你有本事,还帮着个什么差点干不下去的食品厂红火起来,也就是你爸瞎了眼,我得去说他一顿。” 周鸿飞心里一喜,还是姥爷最疼自己! —— 西北军区,首长办公室。 听着儿子挂断自己电话后,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嘟电流音,周生强被叛逆的亲儿子一句句话往心口扎去,气得双手紧紧扒在办公桌桌沿,手指都在颤抖。 这个不孝子! 要不是老战友意外在海宁省听说这个不孝子借着自己的名义各种攀关系托人情办事,他还被蒙在鼓里。 光是为了卖卖汽水欠人情也就算了,这混小子竟然还敢给一个偷东西的贼求情,将手伸到了公安局那边。 周生强自从登上高位,处处爱惜自己的羽毛,尤其是不愿意欠人情,一旦自己有求于人,日后必定无法拒绝他人求来,来来回回迟早越陷越深。 结果周鸿飞这小子倒好,处处借着自己的名义去欠人情,托人办事…… 决心直接去金边市把人抓回来好好管教的周生强临行前却突然接到了来自首都的电话。 老丈人兼过去的老领导打来,劈头盖脸就将他一顿骂。 “爸,不是我偏心谁,实在是鸿飞太不懂事,干出的全是混账事!”周生强无奈又气愤。 “你当然觉得鸿飞干的都是混账事,你心里就只觉得以前那个儿子才有出息是不是?他才像你的儿子,能当兵能上战场能立功,所以处处看不顺眼鸿飞!周生强,你这心偏到哪儿去了!” 周生强焦头烂额,面对威严霸气的老丈人,实在是说不通。 等回了家,又是被爱人魏敏慧做了一桌子好菜,给自己按摩肩颈和太阳穴给那个混小子说好话,周生强只觉一阵无力感袭来,头更痛了。 自己怎么就生出这么个混账东西! ++++ 周鸿飞靠着外援躲过一劫,不过终究是心虚,尤其是王启发那头的事情总得处理。 他早些时候托了关系把人弄走,想着之前商量的要替他打点安排的处罚轻些,再给了这人一笔钱。 可这回打电话过去打听,才得知有人竟然特意发了电报详细阐明了他的偷窃行为发给当地公安局和革委会,意思就是要严惩。 周鸿飞的人情托不了那么多,加上这会儿已经被父亲发现自己的小动作,正大发雷霆要算账,他干脆也不敢再管,爱怎么就怎么吧。 反正王启发已经远离金边市了,构不成威胁了。 食味食品厂面对凭借着新产品鲅鱼酱再次出尽风头的119食品厂,暂时没了对策,只能龟缩着等待时机,先将自家的虾酱罐头和四种鱼罐头好好卖着,日子也不至于太难过。 而119食品厂这边的日子就太好过了些。 金边市城里好些柜台的鲅鱼酱销售一空,将其他食品厂的风头全抢了,二厂鲅鱼酱车间又风风火火地生产供应,工人们忙得不亦乐乎。 邱红霞带的班子团结肯干,该休息的时候好好休息,该干活的时候效率也高。 蒋文芳第一次参与这样的生产任务,整个人像是打了鸡血,被周遭工友们的热情与干劲感染,心潮澎湃起伏,学习的时候格外专注努力,就担心自己跟不上年轻人的速度。 不过她虽说是第一次出来工作,手脚却十分利索,就连邱红霞都夸了她几回,说她上手快,而且做事情特别仔细认真,还有耐心。 蒋文芳是体会到了上小学一年级的女儿玲玲得了老师一句表扬的兴奋心情,自己何尝不是呢。 闲暇时,和大伙儿聊天,听到的全是天南海北的事儿,再不济就是大家说着金边市各个食品厂、汽水厂的八卦,其中不乏过去一些国营厂直接‘打仗’的趣事。 她第一次知道,那么多工厂里上千工人中各种八卦真是不少,甚至不少工厂搞些勾心斗角的事情也令人震惊。 尤其是她进厂不到一个月,却也在月底赶上了发工资,二十三天工作下来竟然也有二十五块钱。 生平第一次收到自己工作挣来的钱,她双手都有些颤抖。 二厂合理规划了生产任务,坚决奉行不加班政策,甚至只要完成了任务,提前下班都是可以的。 蒋文芳今日的发酵工作结束得早,和工友们提前了半小时下班,整个人精神抖擞,在厂子门口碰上了同样提前下班的林湘。 “蒋嫂子,工作还适应不?”林湘其实瞧蒋文芳一眼就看出了答案。 此刻的蒋文芳虽说忙碌了一天,可整个人精神奕奕,跟工友说着话时脸上还挂着笑,格外灿烂。 “适应!”蒋文芳真庆幸自己鼓起勇气参加了招工,“大家都很好,我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慢慢也上手了。” “那就好。”林湘和蒋文芳一块儿去供销社买了些桃酥和鸡蛋糕,再上副食品站买肉买鱼买鸡蛋,各自满载而归。 等回了家,公婆这一个月下来对自己冷言冷语的不待见模样,她竟然也习惯了,丝毫不在意。 每天忙着工作,回家后又看看孩子,和丈夫说起工作上的事,压根儿顾不上其他人。 不过今日她回家时拎的东西实在太多,引起了婆婆的注意。 秦玉蓉一个月前因为儿子发脾气收敛了些,将所有怒火压抑着,仍是看儿媳不顺眼。 现在自己让她喝药是不肯喝的,再生个儿子也是不愿意的。自己说什么都没用。 这会儿,她终于寻到儿媳的错处,直接数落起来:“文芳,你现在出去工作了,花钱也大手大脚了,买这么多东西干吗?” 瞧瞧那么些糖啊糕点啊,全是钱和票啊! 蒋文芳冲婆婆笑笑,一点不生气,理直气壮道:“妈,我今天发了工资,花的是我辛苦工作挣来的钱。” 秦玉蓉:…… 得,一句话将她剩下的话全给堵住了。 孙父帮着自己老妻,念叨起来:“工作挣钱也得勤俭持家。” 蒋文芳把鸡蛋糕分给闺女吃了,剩下的肉和鱼拎去厨房,轻快的声音从里头飘出来:“奶糖和桃酥、鸡蛋糕都放在桌子上,你们要吃自己拿啊。不过,爸妈,你们要是觉得我花钱太大手大脚不肯吃,我也不强求。” 孙父孙母:??? 听听这是什么话! 老两口唬着脸去桌子上拿东西吃,鸡蛋糕绵软香甜,味儿是真好啊。 看着那么多东西,两人面面相觑,这儿媳还真自己挣上钱了? —— 鲅鱼酱罐头销售一个月后,彻底为119食品厂带来了希望和转机。 因其味道鲜美咸香又是大众味型以及各种实用搭配一跃成为金边市卖得最好的海鲜酱。 林湘更是拿到了鲅鱼酱罐头销售第一个月的净利润1%作为奖金,足足有70块钱。 通常来说,就是秦阳波给厂里研究出新产品,讲究无私奉献和以集体为先的当下顶多也是个三十块钱的奖励,这已经是天价。 林湘这70块钱的奖金简直无异于是天文数字了。 从来没一次性得到这么奖金的林湘回家把这七张大团结数了又数,觉得自己委实是个小富婆! 贺鸿远拿着母亲寄来的包裹回家时,就见着媳妇儿倚靠在沙发上,嘴角含笑地来回数了两遍手里的钱,高兴地跟个小孩儿似的。 “又发工资了?”贺鸿远把包裹放到茶几上,转瞬,林湘扒拉着靠了过来,一沓票子在自己跟前晃了晃。 “发的奖金,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鲅鱼酱方子的事嘛。”林湘半边身子靠在丈夫身上,特大方地给了他一张,“这是发给我的奖金,70块钱呢!我第一次领这么多钱!喏,别说我小气,给你一张,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吧~” 贺鸿远仿佛见到了部队里某位给孩子发零花钱的战友,跟现在的情形有些像。 从善如流地接过一张大团结,贺鸿远弯着唇:“行,感谢林湘同志。” “嗯,小伙子挺有觉悟!”林湘抬手拍了拍贺鸿远。 每个月,除去基础开销的十多二十块钱,林湘和贺鸿远能存上一百多块,久而久之,家中存折上的数字便往两千多去了。 林湘数着存折上的四位数反反复复地看,嘴里小声念叨着:“电视机三四百,冰箱四五百,洗衣机几百……” 第80章 三更合一 蒋文芳是个新人,瞧着对方理直气壮的架势,一时有些发怵。 两人至少是个什么领导,这会儿发话也不能不答,便回道:“我们车间生产挺好的。” 对面又问:“那你们鲅鱼酱现在每天产多少?生产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要是有困难就要说,一厂二厂都是一家人,我们能给你们进行技术指导。” 蒋文芳虽说不懂,可也记得工友们时常热议的之前厂里抓内鬼的事儿,听说鱼罐头车间的配方都被偷了,加上林湘还特意和红霞姐叮嘱过要小心谨慎的事儿,她也起了心眼。 就含糊道:“生产很多,遇到什么困难,我们车间主任都能解决。” “那遇到什么困难了?”对面的男人追问,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是不是有技术问题?还是配方问题?” 蒋文芳抿了抿唇:“这我就不太懂了,我是刚进厂不久的新人,还在学习阶段呢。” 对面两人:“……” 后头再被拉着问上几个问题,蒋文芳通通以自己是新职工,懂的不多为由打马虎眼过去,最后更是对着刚从二厂办公楼出来,只远远露出个人影的工友扬声道。 “王大姐,你叫我是吧?我就来!”蒋文芳不好意思地对着两个男人笑了笑,颇为真诚地道歉,“两位领导,不好意思啊,我没帮上你们什么,这不,我们车间工友叫我了,我先过去了。” 对面两男人看着她小跑着没影了,其中一个对另一个道:“刚刚那人有叫她吗?” “没有吧。隔那么远怎么叫?算了,这人刚进来,问什么都一问三不知,没劲。” …… “王大姐,刚刚一厂两个领导一直问我话,也不知道是不是想挑咱们车间的刺。”蒋文芳不大明白这是不是厂里经常发生的事儿。 王大姐倒是没见到两人长什么样,不过听到这话就来气,当初鲅鱼酱车间刚刚创立时,一厂好些人就想来挑刺找茬,真当她不知道揣的什么坏水儿? “嗯,管他们是谁,咱们都别说。”王大姐也不明白他们问什么的,反正不说就对了。 蒋文芳点头:“我明白!” 原本还想着要不要和车间主任邱红霞汇报一下,不过蒋文芳回到车间看了一圈没见着人,再一打听,邱主任去外头盯着采买鲅鱼原材料了,今儿也不会回来,也就作罢。 —— 二厂工人在星期六下午努力工作,终于迎来了美好的一日休息。 而贺鸿远和林湘也在这天下午接到了千里迢迢赶来的贺桂芳。 贺桂芳拎着大包小包仿佛搬家似的出现在火车站台,一眼瞧见儿子儿媳,这回却只盯着儿媳看:“哎呀哎呀,快让娘看看,咋怀了三个月脸上都没长肉啊,得再多吃点。” 林湘怀疑婆婆对自己有滤镜,她这个月分明还是长胖了一点点的吧。 “娘,我长了些肉了。” 贺桂芳撸起袖子,试图大展拳脚:“咱们可得多吃,养好身子,到时候生娃才能顺利些。” 至于旁边的儿子,贺桂芳瞥了一眼,嗯,还是那个人样,转头又和儿媳妇挽着手,亲亲热热地往前走了。 贺鸿远两只手拎着四个包袱,沉甸甸的,也不知道自己娘这是带了多少东西过来。 林湘提前为婆婆准备了已经随着天气渐冷而销声匿迹的黄皮果果皮,这都是厂里之前产黄皮水剩下的,酸涩的果子就连果皮也有提神醒脑的作用。 贺桂芳也不知道是不是太过兴奋,这一趟坐船没前两回难受。 “娘,可惜现在黄皮果没了,不然怎么也得让您尝尝黄皮水的味道。”林湘画下大饼,“等明年夏天试试,您保准儿爱喝。” 贺桂芳知道儿媳有本事,都产了好些汽水了:“那感情好,我肯定喝!” 贺桂芳为了照顾怀孕的儿媳来海岛上定居,周生淮一家也欢喜。 等贺鸿远和林湘把人接上岛,周家人已经做好了一桌子丰盛晚饭迎接。 上回见面还是去年过年时,仔细一算也快小一年了,老朋友相聚自然热闹,饭桌上,贺桂芳见到了月竹的对象,不禁感慨:“月竹在我心里一直跟小姑娘差不多,这一晃眼长大了,都有对象了。” 冯丽也是这个心思:“我一时半会儿也恍惚呢,怎么闺女都这么大了。” 当妈的多有这样的感慨,林湘以前还不觉得,这会儿听着两个长辈说话,摸了摸自己肚子,突然也感伤起来。 她还没说什么呢,旁边的贺鸿远先凑过来低语:“咱们孩子要是个闺女,找对象的时候我一定得好好考察。” 林湘:“……” 你想得比我还远! 贺桂芳这回是常住,以后有的是时间相处,当晚依依不舍地告别后,一家三口回到自家小楼,让贺桂芳住进了早一阵就收拾好的房间。 “娘,床单被套差不多都是新的,又洗了一遍晒过太阳,床架子和柜子箱子也擦得亮晶晶的。”林湘不忘邀功,“您儿子擦的,我负责指挥。” 贺桂芳笑弯了眼:“指挥得好!” 婆媳俩相视一笑,而一旁的贺鸿远正将娘从老家带来的东西一一归类整理,听闻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同志的对话,低眉收捡咸鸭蛋时,也勾了勾唇。 贺桂芳一过来,这个劳动惯了,时刻闲不下来的女同志就开始操持着家务。 林湘和贺鸿远已经算很爱卫生,尤其是贺鸿远在军中就是内务能拿第一名的好手,扫地擦家具洗衣服这些都不在话下,可对比贺桂芳,还是有些差距。 每日,贺桂芳早起准备早饭,常常是林湘还在睡梦中时就擀面了,起床后睁眼就能看到饭桌上热气腾腾的玉米糊糊和新鲜馒头,一个个白白胖胖的,再配上婆婆腌好的咸鸭蛋。 一口暖和的玉米糊糊下肚,再咬一口白面做的暄软馒头蘸点鲅鱼酱,麦香味与海鲜的鲜香奇妙地交织,富有嚼劲,又有回甜,最后再来上一口油润的咸鸭蛋,蛋黄金黄流油,细细沙沙地争先恐后在口中划开,满口飘香。 早饭吃得好,一天精神好。 林湘回去厂里上班时,精神奕奕的,顺便给办公室同事们带去了曾经吹牛过的咸鸭蛋。 贺桂芳向来是个大方的人,更是张罗着让儿子儿媳带些土特产到食品厂和部队给同事和战友吃。 林湘在车间办公室讨论椰子种植园情况时,给同事们带去了三个咸鸭蛋,剥壳后切成两半,平整的切面下能看见嫩白的蛋白泛着被腌制浸泡后的微微变色与金黄的蛋黄上汩汩冒出的油水。 赵建军咬下一大口,咸香味儿直往嘴里窜,香,实在是太香了!比他以前吃过的咸鸭蛋还香,尤其是那金黄流油的蛋黄,爽! 孔真真和马德发同样对此赞不绝口,已经捣鼓着准备买些鸭蛋请林湘婆婆帮着腌一腌。 瓜子大姐更是恨不得和林湘婆婆当场结拜,准备下班后上家属院和人多学学,这手艺真是太好了。 咸鸭蛋吃完,赵建军抹了抹嘴儿,这才说起正事。 “椰子种植园现在也搞起来了,小马去了好几趟,跟着钱队长和社员们学习理论知识,结合实际种植经验,现在已经在发幼苗,不过椰子树种植时间长,起码三五年后才能开始结果,咱们这是发展长线。” 五道沟生产大队是海宁省最佳的椰子种植地,阳光充足,温暖湿润,海滨冲击土土壤肥沃,排水良好,利于植株成长。 不过鉴于椰子树的缓慢结果特性,规划创立椰子种植园的事情并非一朝一夕。 林湘便提出:“咱们的种植园合同可以签长些,对双方都是保障。” 这一提议,便是重新整理了合同,和五道沟生产大队签了五十年的椰子种植园合同。 野生野长的椰子仍旧源源不断地被采摘装车送往119二厂,加工后再装车销售。 期间五道沟附近只要出现可疑人员,钱队长都及时向119汇报。 该说不说,别人的嗅觉兴许差些,可钱队长那是不得了。没有一个坏蛋或者骗子能从他手里逃脱,当然了,他见谁都要先疑心是不是骗子。 警觉性高得离谱! 知道食味食品厂一直贼心不死地想打探消息,后续又派了些人鬼鬼祟祟地去五道沟想探听些什么,都被钱队长和社员们齐心协力赶走了。 林湘暗忖食味食品厂真是狗屁膏药甩不掉,不仅安排王启发偷方子,还使各种小动作想搞自己厂的椰子原材料,真是下作。 转头,她在厂里碰见如今在鲅鱼酱车间工作的蒋文芳,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蒋嫂子,怎么了?” 蒋文芳还惦记着那天的事儿,琢磨着要不要和林湘也说一声,正犹豫之际呢,就碰上了林湘。 既然她都问了,蒋文芳干脆一吐为快:“是这样的,那天我在厂里碰见了两个一厂的人,说是要考察我们车间工作,逮着我问了好些问题,跟找茬似的,尤其是关心我们的生产有没有出岔子,配方要不要改进……” 哦? 林湘脑海中浮现出好几个人的模样:“你认得是谁吗?” “我瞧着挺眼熟,应该是一厂的什么小领导,不过不记得具体是谁,两人都挺高的,一个稍微胖点,一个挺清瘦。瘦的那个说话不太好听,挺牛气的,胖的那个稍稍好点,对了他脸上有颗痣。” 高胖,脸上有颗痣,林湘知道是谁了,虾酱罐头车间搅拌组组长何志刚。 至于清瘦且高,说话特别牛气的,倒是有些像…… 林湘带着蒋文芳去了一趟隔壁一厂,借口上厂办办事的由头上鱼罐头二车间晃了一圈,蒋文芳立马认出来:“对,就是他!” 第81章 生了生了!(捉虫) 从金边市粮油公司回来,119二厂三人想起食味三人的憋屈愤怒又震惊的神情就憋不住笑,一路笑到办公室,兴高采烈向马德发描述当时景象。 “你是没见着,那邱厂长脸都黑了,眼珠子直接瞪圆了。”孔真真笑得前仰后合,不忘双手揽着林湘坐下,担心这个孕妇情绪太过激动。 林湘撑着肚子努力压制欢喜情绪,她可不太敢笑得太过,自己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呢:“哈哈哈不行了,这事儿我能记一年,他们的表情太逗了。” 赵建军更是激动地摸了摸自己油光水亮的脑门:“他们还琢磨拿着个什么苹果酒去学我们,笑话!这种好事儿还能留一年等他们去啊,真是脑子有问题!” “这食味的人回去估摸会气得睡不着觉了。”马德发刚从五道沟回来,颇为遗憾没见识到这样的场景,却也带来椰子种植的最新消息:“之前移栽的第二批椰子根系有点腐烂,钱队长糟心得不行,睡都睡不好,找了个以前种果树的老师傅来帮着研究,我也跟过去翻了好几本书看看,现在挖土通风排水了,后面再看看情况。” 说回正题,林湘收起欢乐笑容,正色道:“咱们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到时候小马哥和钱队长真要总结出经验来,还可以把各种情况记下来成册成书,方便以后发现问题解决问题。” 马德发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些日子下来,发现的问题真不少,我都记着,等以后空了再好好整理。” 赵建军一拍小马左边肩膀:“行,好好干,咱们椰子汁的原材料就在你手上了!” 孔真真见势拍上马德发右边肩膀:“好好干!” 林湘看着马德发两边肩膀都被人拍了,自个儿靠在椅子上冲人点点头,也随大流:“好好干!” 马德发:“……” 全国糖酒大会修改规则后,所有参展厂家都确定下来,均是糖厂和酒厂的代表,其他所有想要钻漏洞的厂子都被无情地打了回去。 赵建军找上杨天分配确定了三月糖酒大会的赞助数量以及各项供应细节,林湘却又找上他,提出个建议。 “主任,反正送椰子汁是送,不如再送些鲅鱼酱过去。” 杨天惊讶:“那糖酒会不可能答应吧,鲅鱼酱能拿过去展销啊?” 林湘摇了摇头:“不展销,不合规矩的事儿咱们不做,我们就免费送!送椰子汁再顺手送点鲅鱼酱,别人爱吃就爱吃嘛,要是有人喜欢想找咱们签个单子,我们也拒绝不了啊。” “嘿!”赵建军是真被林湘这年轻人的头脑折服,年轻就是好啊,脑子转得是真快!“对对对,就送,跟椰子汁一块儿送出去,大伙儿爱吃就吃,不爱吃拉倒,我们什么都不干,有单子就接着呗。” 到时候糖酒大会也挑不出错来。 不对,还得给糖酒大会的幕后工作人员也送! 真是这么大手笔地出去一趟,肯定得物尽其用才是! 定下糖酒大会的安排后,距离过年也就剩下一个多星期。 家属院里渐渐显露出些许红色印记,大门上贴着红纸黑字的春联,一个大大的福字倒着走进千家万户。 这阵子倒是供销社供不应求,随处可见置办各类年货回家的军属,天才刚蒙蒙亮已经有不少人大排长龙,就为了抢到年货。 “湘湘,你就搁家里待着,娘抢东西可在行,肯定能买着。” 林湘也想去看看,可婆婆极力劝说她在家里休息。 主要也是担心人来人往地挤着她。 林湘哪里不明白婆婆的贴心好意,可这种热闹的时候,自己待家里实在是太无聊了,转头就眼巴巴地看向身旁的男人。 湿漉漉的杏眼清澈透亮,仿佛可怜的鹿眼闪烁,贺鸿远心头一紧,哪里拒绝得了媳妇儿无声的求助。 “娘,我护着湘湘,不会有事的。再说了,出去走走也挺好的,医生不都说了嘛,生产前得经常走动走动。” 贺桂芳看着两个小年轻站在一条船上,自然没法,笑呵一声招呼儿子儿媳:“那咱们走!注意安全啊。” “好。” 林湘穿越前在孤儿院生活时,就最盼着过年,过年能吃好多好吃的,甜甜的糖,还能放烟花放鞭炮。 如今在七十年代也没什么区别。 清早七点,一束亮光将破未破地划开深沉厚重的天幕,露出金灿灿的光晕,供销社和副食品站、海鲜站前排着置办年货的顾客。 贺桂芳身子矫健利索地穿梭其中,准备先去排队买肉,只给儿子儿媳留下排队买糖果瓜子的任务。 贺鸿远让媳妇儿站在自己身前,他双手护在两边,随时注意周围人群,不过排队时容易挤挤凑凑:“不然你在旁边等着?” “先排会儿。”林湘摇头,她才不想当局外人! 等轮到两人时,林湘兴奋地从兜里掏出两斤糖票和糕点票递过去,称了半斤花生糖、半斤橘子糖、一斤奶糖,再称上两斤瓜子,最后各买了一斤桃酥和鸡蛋糕以及两罐麦乳精。 贺鸿远就负责给钱以及装东西,手中的布包越来越鼓,他记起来:“你昨晚是不是说还想买饼干和雪花膏?” “对!”林湘差点忘了这茬,“还要一盒金鸡饼干和四盒雪花膏。” 贺桂芳来后,林湘给婆婆也买了一盒雪花膏,不过婆婆舍不得用好东西,后面还是林湘监督着她天天往脸上抹的。 如今两人的雪花膏都快见底,得添置新的。 贺鸿远将所有东西装好,最后抬眸扫一圈柜台,得买自己的东西:“同志,两包宝岛香烟,一瓶特曲。” 年货备得足,等三人汇合回家,大包小包地堪比搬家。 斗柜上放着的几袋糖果和糕点散发着幽幽的香气,林湘和贺鸿远准备着送年礼的搭配。 “给周叔冯姨家送一瓶白酒,一包烟再装两盒雪花膏。” 东西送得重,搁哪儿都是贵礼,也是对贺鸿远三叔三婶一家一向照顾他们的谢礼。 另外给两人关系不错的战友和同事家里也备上吃的,搭配上一些糖和糕点攒一套年礼,喜庆又实用,都是能入口的。 大年二十九之前,家里做了大扫除,就开始张罗年夜饭。 今年大伙儿商量好,就在周生淮家过,人多更热闹。不过贺桂芳不嫌着,准备做些大菜带过去,贺鸿远和林湘帮着打下手。 五花肉切成大片,每两片白嫩嫩的肉片中夹上满满的豆沙,铺陈在糯米饭上,似一座小塔,上锅蒸得酥软香甜,是为甜烧白。 煮熟的五花肉带皮切成薄肉片,用酱油、红糖上色,再炒香芽菜。肉片码入宽口瓷碗中,再于肉上均匀码上芽菜,最后于顶上再盖碗,上锅蒸熟,起锅时迅速翻转上下两碗成型,芽菜置于碗底,上面铺陈深褐色极薄且肥润油汪的肉片,是为咸烧白。 大年三十当天。 贺桂芳从老家带来的香肠、腊肉煮熟切片摆盘,贺鸿远端着个竹篮方盘,上头一一摆放着几碗大菜,全是春节时分才能吃上的硬菜,一家三口带上门,出发去周生淮家过年了。 周生淮和冯丽一大早起来继续忙碌,张罗了一大桌菜,红烧带鱼、白灼虾、椰子鸡汤、凉拌鸡肉、凉拌三丝、猪油白菜、玉米虾仁萝卜饼、土豆红烧肉…… 等贺鸿远端着四道大菜过来,周月竹忙去迎接:“哇,好香啊!” 林湘紧随其后,同样馋:“月竹,这烧白特别香,待会儿多吃点。” “好!”周月竹笑弯了眼。 四道大菜上桌,准备迎接新年的人们围坐一圈,林湘昨儿从厂里抱回来的过年福利——一箱椰子汁也派上用场。 一人一瓶,好不热闹。 贺桂芳忙活许久仍是不见疲累,脸上跟笑开了花似的,精神抖擞地招呼大家干杯:“来来来,去年咱们也是一块儿过的,今年过年又赶上一块儿过了,真是好啊。” 桌前众人举杯,周生淮和贺鸿远喝的白酒,其他人喝的椰子汁,共同庆祝春节迎新年。 冯丽喝上一口放下搪瓷盅,笑道:“今年还不一样,多了个人呢!” 林湘自然知道冯姨指的是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抬手摸了摸孩子的功夫,却打趣起周月竹:“怎么,月竹要带沈同志来吃年夜饭哇?” “哎呀,堂嫂!”周月竹小脸一红,笑盈盈地嗔怪她一眼,低声嘟囔,“他今天在部队食堂和战友一起过年,说好了明天过来家里拜年。” 众人听着这话纷纷哄笑开,打趣着周月竹,见她脸色绯红,冯丽更是瞧着闺女心头欢喜,感慨孩子真真儿地是长大了,这模样也是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 林湘忙夹起一块甜烧白到月竹碗里:“来来来,堂嫂给你的。” 周月竹冲她吐了吐舌头,乐开了花。 转头,林湘看见自己碗里多了一块甜烧白,笑眯了眼同样给自己左手边的贺鸿远夹了一块咸烧白:“也奖励你一块。” 贺鸿远张口咬下咸烧白,薄薄的五花肉蒸得几乎是一抿就化开,带着浓郁的咸鲜味,回甜之余更是满口飘香,裹着碗底爆香的芽菜一道咀嚼,更是肥而不腻,软糯爽口。 这就是熟悉的母亲的手艺,满满都是儿时眼巴巴盼着的春节的味道。 林湘更喜欢甜烧白,甜糯的烧白夹着豆沙,一口下去香甜味道瞬间盈满口腔,烧白肉质香糯,豆沙口感绵软香甜,就连碗底的糯米饭也渗进了猪肉的油水和豆沙的甜味儿,粒粒软糯喷香。 第82章 爸爸妈妈的小宝贝 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在产房喧闹的动静下尤为抓耳,吸引着产房外冲进来的一群人,个个盼望、欣喜。 贺鸿远心知这是自己孩子的哭声,被击中般在原地愣了几秒,几乎是手脚发僵,头皮发麻般的难以动弹。 “鸿远,那儿呢!”贺桂芳见儿子愣着不动,拽了拽他胳膊,指着不远处的一张产床,激动道,“湘湘和孩子在那儿!” 听到林湘的名字,贺鸿远明显回神一般,倏然抬眸望去,躺在产床上疲软不堪的女人不是自己媳妇儿是谁! 经历数小时的生产,林湘已经昏睡过去,脸上汗湿一片涔,因为长时间使劲用力,此刻稍显苍白,不似以往白里透红的明媚,面上是了无血色的白,连带着嘴唇也黯淡下来。 林湘就这么安静地躺着,只是眉间微拧,难以舒展,贺鸿远抬手想要触碰,一时却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他从没见过爱人如此虚弱的模样,仿佛是一件易碎品,令人心揪在一起疼。 轻轻地碰触,指腹温柔地贴在媳妇儿眉间,心知她在睡梦中仍是痛的。 “护士,我媳妇儿没事吧?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她,她要不要紧。” 护士见着这上过战场,受过再多伤都挺镇定的军人同志这番模样,不禁笑道:“没大碍,让她好好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贺鸿远听到这话,心稍稍放回肚子里,可仍是愁眉不展。 直到—— “哇~~~”的一声,婴儿的哭声再次吸引他的注意力。 护士将刚出生的孩子抱给贺桂芳,笑着道:“母女平安。这娃可漂亮,刚出生就瞧出来是个美人胚子,跟她妈一样,这爸爸进来,我才知道两口子都好看,怪不得这娃也好看。” 接生过上百个孩子,护士口中没有假话,今儿这孩子一眼就瞧出来模样好。 “哎呦,我们家孩子是漂亮哎,护士同志,辛苦你们了!”贺桂芳瞧着襁褓中的小婴孩全身红通通的,刚哇哇哭了几声又眯着眼睡去,小嘴砸吧砸吧的,心都快化了。 这可是自己孙女!她可是升级当奶奶了! “鸿远,快来看看孩子。”贺桂芳抱着孙女左右都瞧不够,待招呼儿子把孩子递过去时,这才有空多看看儿媳妇。 跟着进来的人被护士赶了些出去,贺桂芳和冯丽、周月竹在林湘周围,准备跟着护士把人送回病房。 贺鸿远冷不丁被亲娘送来一个轻到像是没什么重量的小婴儿,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么小一团的婴儿,全身红通通、皱巴巴地蜷缩在自己怀里,他双手都在轻微地颤抖,不敢用力,仿佛手指稍一使劲就会伤到她。 这是媳妇儿和自己的孩子,贺鸿远低眉注视着正呼呼大睡的闺女,坚硬惯了的心脏像是被人泡在水里发软发胀,嘭得变大了许多,轻轻一碰,不再是硬邦邦的顽石一般,柔软得不可思议。 —— 林湘是在当晚八点左右醒来的。 睁眼便是男人一张略带沧桑的脸杵在眼前,出任务几日连带着回来后忙碌的一天,贺鸿远一直守在医院,此刻哪有往日的精神奕奕,就连下巴的青色胡茬也冒头了。 她模糊记得,贺鸿远出任务走了四天还是五天时间,然后自己好像要生了…… 要生了? 林湘猛地抬手往肚子那儿一摸,陪伴了自己许久的大肚子没了! 那处平坦了下来,自己真的已经生了? 一切都像是做梦,刹那间,身体的疼痛袭来,接着便是自己被送进产房后痛苦又挣扎的生产记忆一股脑闪回。 “湘湘,怎么样?是不是很疼?”贺鸿远惊喜地看着媳妇儿终于醒来,焦急地询问。 “嘶,嗯,疼~”因为生产时间长,几乎是一次次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这会儿,林湘的声音都带着几分嘶哑。 生孩子真的疼,疼得她嘶吼,疼得她哭,疼得她想跟孩子说,要不,不生了吧,妈妈太疼了。 可是等筋疲力尽后听到那一声婴儿啼哭声,看见护士抱着孩子出现在自己视线中,林湘彻底松了一口气,在模糊的视线接触到孩子的刹那,嘴角扯出一个艰难的笑容,这便昏睡了过去。 这会儿,丈夫终于回来,林湘心头的那股夹杂着疼痛和委屈无助的情绪涌上心头,似嗔似哭:“你怎么才回来啊~你不知道我疼惨了。” 轻声的一句话,贺鸿远瞬间红了眼眶,手掌轻柔地握上林湘的手:“对不起,是我回来迟了。” 头枕在绵软的枕头上,林湘轻摇了摇头:“都怪你闺女不给你面子,提前出来了。” 贺鸿远嘴角扯出个笑容,抬手替媳妇儿将额前碎发别到耳后:“嗯,这小丫头一点儿不给他爸面子,等我以后收拾她。” 此时还在呼呼大睡的小丫头:“……?” 林湘被男人这话逗笑,只是一笑就牵动着身体,忍不住嘶的一声,急得贺鸿远猛地半坐起身,眉峰高耸:“我去叫医生来看看!” 在部队从来没有如此束手无策的感觉,此刻,他真是深刻体会到了。 妇产科医生来看了看林湘,对着焦急的贺团长道:“贺团长,你爱人没什么事儿,养一养就好了。” 贺鸿远再三确认几遍,这才安心。 等医生一走,贺桂芳抱着孩子给林湘看,眼里满是疼惜:“湘湘,你好好歇着,咱们女人这一关是最难熬的,尤其是坐月子更要当心,不然以后留下的全是毛病。” 林湘刚生出孩子的时候似乎看了一眼,不过那时候意识也模糊,压根儿不记得孩子长什么样,这会儿一看,只见个小团似的婴儿出现在自己眼前,那么小一点儿,令人心生柔软。 这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她的宝宝。 “娘,给我抱抱。”林湘有些虚弱地抬了抬手。 “哎!”贺桂芳把孩子放到林湘身旁,“来,咱们看看你娘,你是没听护士说,咱们这娃是她们见过最漂亮的,都说怪不得孩子这么好看呢,原来是爹娘都好看。” 林湘笑眯了眼,像是汪着一泓清泉,眼底满是笑意,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宝宝看。 而一旁的贺鸿远同样注视着林湘和孩子,浅浅笑意爬上眼角眉梢。 …… 在医院住了两天,林湘和孩子出院回家了。 不少亲朋好友都来看望,不过大伙儿都知道产妇需要休息,没敢过多打扰,多是关心林湘两句,再看看孩子,留下些贺礼便离开。 林湘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忙碌。 这几日家里人来人往,她几乎快不记得见过谁,总觉得自己和孩子成了个景点,其他人则是过来打个卡。 无瑕关心其他事,林湘每天吃了睡,期间就是给孩子喂奶,全身心投入其中。 贺鸿远每日回家的步伐也加快几分,只要部队没有多余的事儿,坚决不多停留。 手底下的战士都感慨:“贺团以前没事儿就喜欢操练大伙儿,现在是没事儿就立刻离开部队回家,谢天谢地,感谢贺团闺女啊!” 此时才出生十来天的小丫头:“……?” 关我什么事呀。 而这天即将下班之际,贺鸿远在部队却接到了一个不速之客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周生强难掩兴奋:“鸿远,听说小林孩子生了?你当爸了?” 贺鸿远对这人没好气:“跟你有什么关系?不牢你操心了,周首长。” 周生强是听儿子周鸿飞无意中提了一句见到林湘大肚子才得知自己要当爷爷了。 虽说鸿远对自己这个态度,可孙辈照样和自己有相同的血,他哪能不高兴。 “你对我有怨言也不要强加到下一辈身上,我说到底也是你孩子的爷爷。”周生强想去看看,却也知道儿子必定不会同意,真是难得的煎熬,“我给孩子买点东西,托你三叔带过去……” “不需要,我们可受不起。”贺鸿远态度坚决,语带嘲讽,“周首长,你要是这么想当人爷爷,就赶快让你儿子去生一个,别惦记着别人家孩子。” 嘲讽一番后直接撂了电话,贺鸿远想到周生强在那头的憋屈表情,心底倒是爽快了几分。 不过这事儿他没准备告诉林湘,不愿意这种人和事烦扰到自己媳妇儿。 —— 林湘刚给闺女喂了奶,看着已经褪去全身红通通颜色的小丫头变得白嫩嫩的,整个人又香又软,心都快化了。 小嘴砸吧砸吧地意犹未尽,脸颊肉鼓鼓的,像个小苹果似的。 “你家大丫这模样真是好,就跟你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邱红霞带着闺女张雅芬过来看望,给林湘带了一包红糖,盯着别人家丫头眼馋啊,太乖了。 林湘听着瓜子大姐一句大丫差点没笑出声,她还没来得及给孩子取名。 主要是产前想了许久也没想到满意的,一拖再拖就拖到了现在。 趁着坐月子期间,她准备好好琢磨一个,就是这阵子来看孩子的亲朋好友随意叫着,实在是令人发愁。 有叫大丫的,有叫大宝的,她更是想起姜卫军和宋晴雅早两个月出生的儿子小名叫狗蛋。 这是姜卫军父母取的,说是贱名好养活。 林湘着实是瑟瑟发抖,她得给闺女取个好听的名儿。 等贺鸿远傍晚时分从部队回来,林湘已经翻阅了许久的语文书籍和词典,仍然是挑来拣去,怎么都不满意。 “怎么了?这么发愁。娘说了,你坐月子千万不能操心,不然以后全是毛病。”贺鸿远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来看媳妇儿和孩子,俯身看着吃饱喝足又呼呼大睡的闺女看,眼里满是慈爱。 第83章 童言无忌 赵建军上一厂和领导们提议,二厂办公楼里,众人已经开始畅想未来的美好生活。 在场几人哪个不是受制于一厂多年的,二厂买任何东西都需要找一厂批款,修新厂区也要一厂开会同意才行。可以说,二厂前进的每一步都在一厂的监管下,没有自由,处处受制。 孔真真不禁向往:“要是咱们能独立出去,以后想买什么原材料,自己就能批款,想申请扩建厂区跟部队打报告就行,根本不用再看一厂脸色,想想多舒坦啊!” 马德发从诗集中抬头:“革命即将成功!” 林湘看他们提前开香槟了,很想加入其中,只是担忧一厂恐怕没有那么愿意。 果不其然,赵建军一小时后从一厂回来,面色不虞地一屁股坐到办公桌前,揭开搪瓷盅盖子时因为过于用力,盖子嗑在搪瓷盅沿,发出一声脆响。 猛灌一口茶水这才冷静下来。 “主任,一厂没答应啊?”孔真真瞧出来了,事情并不顺利。 “嗯!”赵建军难得吃瘪,重重撂下搪瓷盅,杯底磕上办公桌,又是一声脆响,真真儿是心气不顺啊,“黄厂长听了倒还说考虑考虑,唐书记一口回绝,说没有这个道理!听听这像什么话!” 孔真真撇撇嘴:“他肯定不愿意,以前巴不得甩了我们二厂,现在看我们发展起来了,又舍不得了。” 林湘自然明白,你是个拖后腿的废物的时候,想砍掉你,你要是个香饽饽了,哪里舍得割掉。 不过二厂也为一厂带来了好几年的效益,时至今日提出想独立出去,也算仁至义尽。 “那这事儿能有希望吗?”林湘不大清楚119如今的权利层级下,是不是只能由黄厂长和唐书记拍板,还是说,“能不能向部队申请?” 毕竟这是部队名下工厂,虽说全权放手,不参与具体的生产和管理,但是地位摆在那儿呢。 “我再从黄厂长那边突破看看。”赵建军心里有数,这事儿啊,急不来。 为此,赵建军又找了黄厂长几回,顶着唐书记的不情愿态度,一厂还是民主地召开了领导班子会议讨论此事。 这一回,赵建军是当真瞧见了这些往日看不上二厂的车间主任们现在是如何投的反对票。 鱼罐头二车间主任宋明愤慨不已:“赵建军,以前你们二厂那副鬼样子的时候,一厂都没说把你们扔了,现在你们发展起来了,倒是迫不及待想脱离一厂啊。” 此言一出,其他人纷纷窃窃私语,附和着他的话。 每个人心思不同,衡量的都是权益。 赵建军面带微笑,可话语却带着寒意:“那是没说扔吗?除了黄厂长坚持留下我们,当初你们其他人不是个个都想扔了我们?” 别打量他不知道。 那时候二厂多受嫌弃啊,谁都看不上二厂,就一厂这边开会都不知道提议多少次想关了二厂,或是把二厂并入一厂变成个小车间,里面的工人随意打发了就行,也就黄厂长愿意给二厂一个机会,这才保留了些许火种。 不过二厂那些年确实受辉煌的一厂庇佑,得以苟延残喘地挣扎求生。赵建军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这几年二厂蒸蒸日上,反哺一厂的时候也不在少数,等到如今提出独立,也算是仁至义尽。 可有些人仍是扯着老黄历翻旧账,多少有些不靠谱了。 赵建军转向黄厂长和唐书记道:“领导,二厂这几年发展还算不错,就说去年和前年的糖酒大会还捎带着替一厂的几个鱼罐头也签了单子出去,我们不是忘恩负义的,加上这些年创造的效益,桩桩件件都摆着呢。如今我们二厂想独立出去也是为了更好的发展,创造的效益也是要上交部队的,和之前没有区别。再说了,要还是和如今一样,我们厂随便做个决定都要来一厂请示一遍,耽误时间精力不说,要是真影响了抓住机会,不也是部队上的损失嘛。” 领导班子会议上,众人听见赵建军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语,个个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会议结束,二厂想独立的消息自然也小范围地传播开了。 几大车间主任聚在一处说悄悄话:“看样子,二厂是铁了心想独立啊。” “他们想走就让他们走呗,真当咱们一厂还离不开他们了?” “哎,话也不是这么说,二厂这两年确实还帮了我们不少,就说那糖酒大会,要不是他们牢牢占住赞助名额,顺带给我们也牵线签了些单子,咱们哪能那么容易打开其他省市的销路啊。” “那能咋办?人翅膀硬了,想飞了。” 虾酱车间主任秦阳波回到车间,几个领导小组的人就涌过来打听上这事儿。 普通工人兴许还没听说,可这些小领导们还是有些眉目的。 发酵组组长何志刚着急问道:“主任,二厂真要独立出去啊?” “嗯。”秦阳波对于这样的提议并不意外,而他也是刚刚在举手表决时,唯一一个弃权的。 他看得出来,以二厂如今的能力,终究是要飞走的。 副主任刘青山不禁感慨:“以前谁能想到啊,他们竟然会主动脱离一厂。” 搅拌组组长方圆念念有词:“那厂里领导们同意啦?” 秦阳波摇头:“还没决定,得再议。你们也别一天到晚好奇瞎打听,做好自己的事情。” 秦主任一发话,众人只能做鸟兽状散。 另一头,两个鱼罐头车间的主任余志新和宋明一道往车间去,不时窃窃私语。 宋明仍是不满:“都说吃水不忘挖井人,二厂这不是忘恩负义是什么?” 余志新倒不太在意:“不管独不独立,两个厂子赚的钱也是补贴回部队的,其实区别不算太大,这些年,二厂还是不错。” “你倒是看得开……”宋明嘀咕一句。 二厂想独立出去的消息在一厂领导班子里渐渐传开,外散到部分小领导圈子里,不过黄厂长为了稳定军心,明令禁止不准乱传。 是以,这事儿并没有扩散到普通工人群体中。 反而是数百公里外的食味食品厂起了波澜。 厂长办公室里,邱厂长接过秘书送来的信封,拆开一看,不由得笑容满面,那份由内而外的喜悦引得邱秀萍和周鸿飞好奇。 “大伯,有什么好事?”邱秀萍心知大伯收信的来历,必定是119食品厂相关。 邱厂长收起信件,原样装进信封扔到抽屉里,不禁笑道:“119食品厂要分家了,这是不是好事儿?” 蛰伏两年,邱厂长终于是等到机会。 等119内部自己瓦解分家,食味必定能找到机会,不枉自己这两年艰难苟住厂里罐头销路,到时候必须赶超119一厂。 周鸿飞眼睛一亮:“那是大好事!这两年要不是二厂门路扩得广,又是霸占着全国糖酒大会的免费赞助位置,又是和省委那头也搭上关系,一厂早就被我们打趴下了。他们分家了好啊。” 等小会结束,邱厂长打发走两人,这才让秘书给对面回信,一根大前门夹在指间,指骨轻轻抖了两下,厚重的烟灰随之坠落:“告诉他,必要的时候积极促成119分家。不过,千万不要暴露自己。” 秘书伏案茶几上,奋笔疾书:“是,厂长。” 大前门的香味浓郁,压根儿不是普通杂牌香烟能比的。烟头被含在口中,呼吸间享受地吐出一口白圈,邱厂长感慨:“他对我们还很有用。” “明白。”秘书将回信装好,带走寄出。 ++++ 二厂想独立出去的提议暂时僵持住,赵建军没有急于一时,反正二厂发展至今,独立成厂是早晚的事,归根到底还是要和一厂合作共赢。 林湘明白赵主任的心情,别看他经常对一厂骂骂咧咧,背地里会吐槽厂长书记以及一厂一些势利眼的车间主任,可到底是经受过一厂长期拖着二厂走,给了二厂机会的,赵主任只希望平稳顺滑地独立出去。 事情不能操之过急,而林湘自己则在学习,为年底将要恢复的高考做准备。 她托军区小学老师宋晴雅找了些小学到初高中的书籍来,寻了个由头是准备在厂里办扫盲班,提升工人们的文化水平。 当然了,随着二厂规模一再扩大,搞扫盲班本来也该提上日程。 这两年间,二厂面积扩了两倍,车间数量增加,更是添置了操场和活动区域,有打排球、篮球和乒乓球的地方,大礼堂也修了一个,能容纳七八百人。 厂办人数更是增加三倍,由林湘和孔真真选了些文化水平高的工人参与扫盲班授课,另外算奖金。 为了提升工人们的积极性,同样增设了学习后的考试奖励。 而且林湘顺便就在其中复习起来高中课本知识,不动声色地再暗示其他人也看看书。 不过孔真真哪里能听懂这些暗示,仍是织着毛衣:“小林,你就是太上进了,我可学不来。” 林湘:“……” 自己也是扔下高中知识多年,临时抱抱佛脚吧。 幸好她从小成绩优异,捡起来高中知识也不算太难,就在日复一日的看书学习中,迎来了周月竹和沈建明即将开始的婚宴。 两年前,沈建明受重伤,反倒是令周月竹父亲看开了,不再反对两个年轻人谈对象。 如今他拼搏出成绩,由副营长升至营长,可谓是年轻有为。 两人感情稳定,加上周月竹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双方一合计,家长再一见面,顺理成章地定下了婚事。 六月中旬,两人将在国营饭店举办婚宴。 第84章 崛起与独立 小椰子奶声奶气地嚷嚷一句,咚咚咚地就倒腾着两条小细腿儿朝妈妈跑去,一把扑着抱紧了妈妈的双腿。 国营饭店里这一大群人听闻动静不由得警醒起来,人贩子那是人人喊打的啊!尤其是谁敢在部队门口,这么多军人所在的地方拐卖小孩子?这不是找死嘛! 谁料,众人顺着小椰子手指的方向一看,嘿,这不是西北军区的周首长嘛,还是此次新娘子的二叔。他怎么成人贩子了? 周生强老脸一红,差点没找个地洞钻下去,被自己亲孙女给害得只能尴尬地朝四周看热闹的众人笑了笑。 而林湘理清楚来龙去脉,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摸着闺女的小脑袋夸奖她:“咱们琳琳小脑袋瓜还挺聪明,以后遇到不认识的人也要继续注意啊,不能随便吃糖,也不能跟陌生人走。” “知道啦~”小椰子仰着小脸又去问爸爸,“霸霸,我聪明不?” 贺鸿远刚刚瞥见周生强老脸僵硬,心头一阵舒爽散开,一把搂起闺女抱到腿上,捏了捏她肉嘟嘟的小脸蛋:“聪明,跟你妈一样聪明!” 小椰子从来不知道见好就收,转头又向奶奶邀功:“奶奶,我,我聪明吗?” 贺桂芳天天带着小椰子,时间比她爸她妈都多,更是疼爱得紧:“那肯定聪明,比你爸都聪明多了。” “霸霸,奶奶说我比你聪明哟~” 贺鸿远双手卡在闺女腋下,掌着她来回地在空中上下,引得小椰子笑出银铃般的欢声笑语:“是,一代比一代强,没人比你机灵。” 这边欢声笑语不断,对面坐着的人群中,周鸿飞盯着贺鸿远父女瞧了瞧,转头就向自家老头子开火:“爸,你要是实在眼馋,干脆过去招呼两声,看贺鸿远愿不愿意让他闺女喊你一声爷爷,让你抱会儿。” 周鸿飞杀人诛心,知道自己父亲,前几年就想认回贺鸿远,结果贺鸿远压根儿不搭理他,现在老头子又眼巴巴想当爷爷。 周生强前头的郁闷还没消散,这会儿被亲儿子一怼,火气蹭蹭蹭地往上冒:“你还有脸说!有本事你现在就结婚生娃!让我当上爷爷。” 余光之下,他看见那可爱的小丫头从贺鸿远腿上往贺桂芳身上爬,要奶奶抱,双手搂着她奶奶的脖子,小嘴嘚吧嘚吧地跟人亲亲热热说悄悄话。 年纪越来越大,常年伤病的身体也大不如前,周生强如今早没有了打拼的念头,再过几年就该离休,反而羡慕起战友含饴弄孙的生活。 可是大儿子这边不认自己,亲孙女口口声声爷爷早死了,小儿子至今未婚未育,他上哪儿当爷爷去! 周鸿飞可还没玩儿够:“爸,那你慢慢等着吧。” 魏敏慧夹在中间难办,这几年,丈夫和儿子的矛盾越来越大,一言不合就要吵起来。 过去多是丈夫训儿子,现在儿子还嘴的次数也多了,她一时也分不清谁赢谁输。 两人吵吵闹闹到了返程的时候,因为公务繁忙,周生强一家人当晚在周生淮家中住下,第二天一早出发乘坐火车回西北军区。 第二日一早,周生强吃过早饭在门口休息,一眼看见带着娃的那一家三口,小椰子蹦蹦跳跳要爸妈分别拉着她的手,还要奶奶给她数数,一共跳了多少下,等把爸爸妈妈送到家属院大门门口,挥着小手跟他们再见,这才跟着奶奶出去买菜。 周鸿飞冷眼旁观,不忘对自己母亲道:“妈,你看看爸,眼珠子都快掉人屋里去了。” “怎么跟你爸说话的。”魏敏慧给儿子一个眼神,让他消停点儿。 可他一句话又激得周生强生气,父子俩被魏敏慧拉着回到周家客房收拾行李时,仍在吵架,一时没个清静。 “你要是有点本事,就别一天到晚给我惹事,争气点!再早早结婚生娃,我今儿还训你什么!” “反正你看我就是永远没本事呗,干脆你去119跟贺鸿远一家过啊。” “你说什么!”周生强怒气冲冲,一巴掌拍在三弟家客房的斗柜上,和梗着脖子的亲儿子大发脾气,最后还是魏敏慧拉着两父子,这才消停下来。 周生强指着这个不孝子,大口喘着粗气:“周鸿飞,你有本事就别到外头到处打着我的旗号办事儿,两年前那些事儿我是放了你一回,尤其是那个姓王的,别打量我不知道你干了些什么!你给我学成什么样了,居然走些邪门歪路,花钱收买人给你偷消息的事儿都做的出来!” 周鸿飞眼皮一跳,磕巴地反驳:“你,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哼。你都闹到公安局了,还以为我不知道?”周生强平复下心情重新坐回到桌边,语重心长教育儿子,“你给我好好把心思收收,踏实点做事情,别老想着你老子给你擦屁股!” 周鸿飞躬身垂着头,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 周月竹婚后搬到了沈建明申请的婚房中,他是营长职位,有分房的随军名额,两人的房子距离周月竹娘家也不远,就几分钟脚程。 大伙儿都打趣周月竹,回娘家也是一拐弯的事儿,谁都没有她松快。 不仅娘家近,院里还有亲朋好友,周月竹这日子确实不错。 婚后没几天就来堂哥堂嫂家玩儿,主要是看看小侄女。 林湘和贺鸿远平时各自在工厂和部队忙碌,也就星期天休息,在家时间多些,这天小椰子也会黏着爸爸妈妈。 周月竹和沈建明来串门时,家里正和馅准备炸丸子呢。 四方桌前,虾仁和胡萝卜丁、青豆、玉米粒混在面粉中,贺鸿远和林湘带着小椰子团小圆球。 孩子两只手小小的,就使劲团使劲搓,看着白白的小圆球中间露出或红或粉或青或黄的小点儿,高兴地笑出两个小梨涡。 虾仁蔬菜饼下锅油炸,最后炸至表皮金黄酥脆,装了两盘。 小椰子面前一个盘子,里头装着三颗丸子,另一个盘子里装着十来颗,林湘招呼月竹两口子来尝尝:“这孩子一大早起来就说要吃炸丸子,馋得很。” 周月竹和沈建明吃了早饭出门的,当下咬一口炸丸子,入口的焦香酥脆,内里绵软清甜:“这丸子好吃,怪不得椰子喜欢!” 小椰子埋头苦吃,勺子使得费劲了,干脆两只小手捧着丸子吃,啃得可专心。 “婚后感觉怎么样?”林湘和周月竹说着话,另一边,沈建明和贺鸿远正在交流部队上的事情。 “还行,总觉得和之前生活差不多呢。”周月竹都回家吃了好几顿饭了,主要是母亲舍不得自己,加上两家距离近,天天张罗着晚饭让小两口回来吃。 “那不挺好,看看咱们家属院里多少人羡慕你,回娘家这么方便。” “那是~”周月竹也挺满意,娘家近,婆家远,简直完美。 两人说着话呢,周月竹又讲起八卦。 “你是不知道,我结婚那天,二叔一家不是晚上在我爸妈家住的嘛,第二天一早他们要出发回去,我和建明也过去送送,结果到了家里就听到二叔和周鸿飞在屋里吵架。” “啊?”林湘来了兴致,听谁的八卦不是听呢,“这两人怎么出门做客也能吵架啊。” “可不是嘛。”周月竹想起前天早上听到的,复述几句给堂嫂听,最后忍不住道,“不过周鸿飞前头还挺横,直到二叔说起什么我给你擦屁股,处理什么被抓去公安局的姓王的事儿,还有什么收买消息之类的。周鸿飞一下就蔫了,也不敢跟二叔顶嘴了。也不知道到底什么事儿,一下就给周鸿飞说老实了。” 王? 被抓去公安局? 林湘不知怎地,脑海中突然想到一个人。 “月竹,那姓王的叫什么?你还听到什么?”林湘不禁追问。 “不知道叫什么。”周月竹也是模糊地隔着木门听着里头大嗓门的吵架声,“好像是周鸿飞在外头用二叔的名号走关系呢,被训了一顿。至于那个姓王的,应该是周鸿飞没干好事,说是买什么消息。” 联想到上回贺鸿远打听来的消息,当年王启发在一厂被抓了个人赃俱获,认了偷卖了二厂当时椰子原材料地点和即将开发黄皮水的消息,以及在一厂偷配方卖给食味。 难道说,这都是周鸿飞和王启发交易的? 所以王启发被抓,周鸿飞才急着利用周生强的人情关系从中帮忙,为的就是王启发不会卖了他。 等周月竹和沈建明离开,林湘同贺鸿远说起这事儿:“两年前把王启发抓了,我还以为是食味那边找周鸿飞帮忙处理善后,用的是周生强的关系。结果今天听月竹一番话,周生强的意思倒像是周鸿飞主动花钱买通了王启发来挖的消息。” 贺鸿远也没想到周鸿飞是这种心思,他冷笑一声:“周生强还真是有个好儿子,一天到晚干的事儿不少啊。既然突破口在周鸿飞那里,我托人去打听打听。” “行。”林湘惦记着当年一直没找出来的食味的坏人,所以原来这人真的是周鸿飞? 怀揣着不少疑虑睡下,林湘脑子里不停翻转着两年前抓内鬼的一幕,渐渐得出个猜测。 当年可能是周鸿飞收买了王启发,想窃取119食品厂的消息,不过王启发后来被抓了现行,周鸿飞出于封口王启发的意图,这才在背后用他爹周首长的名号各种走关系,得以送了王启发回老家。 这事儿到后来还真就断了,119厂没查出来后续,更是没抓到食味和王启发联系那人的确凿证据。 如此猜想倒是能说得通,也怪不得周生强会大发雷霆。 第85章 有了重大发现(捉虫) 119食品厂一厂和二厂分开的消息不胫而走。 对于金边市乃至海宁省老百姓来说,压根儿不重要,他们买的还是119这个牌子的果汁、汽水和海鲜酱,一厂还是二厂产的不重要,反正119就是金字招牌。 只是这事儿在同行工厂中掀起了不少波澜,其他厂子听闻总会议论几句,感慨以前毫不起眼的二厂竟然有本事独立出去。 感慨之后,仍是专心自家厂子的产品。 二厂的名气越来越大,从过去无人知晓的119食品厂里的小厂区,到现在气派宏大的大厂子,终于是彻底站起来了。 赵建军带着二厂众人在厂门口一连放了四串鞭炮,噼里啪啦的响声热闹喜庆,再一个眼神给林湘和孔真真。 孔真真拎着锣,林湘一棒槌敲下去,清脆的铛的一声! 振聋发聩!响彻119上空! 二厂在行政级别和财务领域全面独立,过去略显畸形的行政职务自然要重新分配。 当了太多年主任的赵建军正式成为119二厂厂长,另外提拔厂里老人杨天和邱红霞统一管理所有技术车间,分管果汁汽水生产车间与鲅鱼酱车间。 林湘担任产品科主任,孔真真任厂办主任,马德发任采购科主任。 另外提拔二厂部分老资历相继担任品管科、财务组。行政组等科室主任和组长。 二厂迎来全新的面貌,不少人连升几级,而年纪轻轻就当上主任的林湘更是成为大伙儿茶余饭后讨论的焦点。 一厂自然清楚二厂的动作,赵建军一向是二厂的头儿,他担任厂长没什么好说的,其他提拔的也是在二厂打拼多年的老资历,无可厚非。 就是让年仅二十三岁的林湘直接升至产品科主任一职,这是将最重要的一环交给个年轻人,着实太大胆。 “哪有这么年轻当厂办主任的哦?” “二厂也是疯了,再是提拔年轻人,也得一步一步来啊。” “赵建军以前就是个疯子,办事儿跟大伙儿都不一样,不然能把咱们厂唐书记气那么多回吗?也正常!” 这些消息传进一厂领导班子耳朵里,唐书记确实忍不住又埋汰两句:“赵建军做事也太激进了,一点不考虑下面人的感受!这么提拔一个年轻人,直接提上产品科主任这种重要位置,其他更有资历的工人怎么想?这不是影响团结吗?” 黄厂长喝着茶水,劝他:“老唐,二厂已经不归我们管了,你说再多也没用。” 唐书记:“……” 憋屈!不然高低得把赵建军叫来批评批评! 嘿,说曹操,曹操就到。 刚刚升级为119食品二厂厂长的赵建军带着些糖和汽水果汁,杀到一厂的领导班子会议,热情给大伙儿发糖和汽水:“来来来,以后咱们都是兄弟厂,一厂二厂分开了但是永远是一家人,共同进步,为119部队创收!吃糖喝椰子汁,别客气啊。” 再一转头,赵厂长更是一手拍拍黄厂长的肩膀,一手揽着唐书记的脖子,亲热道:“老黄,老唐!以后咱们也是兄弟啊!” 黄厂长:“……” 这角色转变得未免太快了点。 唐书记:“……” 你以前还叫我唐书记,现在就马上变脸喊老唐了?!!! 不过这称呼确实名正言顺,唐书记心里憋屈得难受也无法反驳,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两声,这才送走了这尊大佛。 “林主任。”孔真真和林湘相继搬动了办公室,不过距离不远,走过路过能碰面,只是赵厂长在三楼拥有了一间单独的宽敞办公室,颇有气势,而马德发的采购科也另择位置,同手底下几个干事一同搬到了走廊尽头的两间办公室,“咱们这儿可是突然清静了啊,还挺不习惯。” 林湘知道孔真真打趣自己呢,干脆也叫她:“孔主任,咱们这是一个顶俩。” 孔真真哪里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当上主任:“对!就是以后在屋里能说话的人变少了。” 而高处不胜寒的厂长赵建军也挺不习惯,哎呀,还是想念以前在办公室里,四个人一块儿闲聊嗑瓜子吃糖的时候。 二厂升级没多久,赵厂长便让新配备的秘书小王下楼把林湘、孔真真、马德发叫上来开会。 三人也是新官上任,刚刚重新梳理了组织架构,以为厂长叫着开会有什么大事儿,结果…… 会议室里摆放着瓜子花生橘子糖奶糖以及四瓶椰子汁,颇为诱人。 “厂长,这是……?”孔真真眼睛都看直了,这几天可给自己忙得不行,她真是想歇一歇! “快坐,咱们简单的开个会。”赵建军大手一挥,招呼几人坐下,“随便说说厂子的情况。” 当然主要是吃点东西闲聊着说说话。 林湘是真佩服赵主任,噢,不对,现在是赵厂长,再也没有比他还松弛的领导了! 不过能在星期六下午,这样吃吃喝喝的放松一下迎接即将到来的星期天,真舒服啊。 闲聊了一个多小时,眼看时间到了四点半,赵建军瞥一眼手表就招呼大伙儿下班:“抓紧回家!我媳妇儿还等着我回去吃饭嘞。” 等几人风风火火走出办公楼,赵建军看着偌大的厂区,稀稀拉拉准备结束工作的工人,夹着公文包颇有成功领导派头的他给孔真真布置了一个新任务。 “看看大伙儿怎么下班都不积极啊。小孔,你下星期一上班的时候记得往咱们厂的口号里多添一句话。” 孔真真好奇:“厂长,添什么?” “不准加班!”赵建军言之凿凿,“要是加班就说明我们设备不到位,工人培训不到位,不然生产效率不可能这么低下。” 林湘和孔真真对视一眼,忍俊不禁:“好,我到时候肯定添上!” 太有思想觉悟的领导去哪里找啊! 比职工们还积极下班的领导去哪里找啊! —— 四点多下班,林湘没急着回家,路上遇到好些邻居,大伙儿正好顺路去供销社买些吃的用的。 家里有只小馋猫,林湘上供销社买了半斤冬瓜糖,正准备同刚买了半斤桃酥的蒋文芳和邱红霞一道回去,就见邱红霞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挪不动道。 林湘顺着邱红霞的目光远望,只见街道拥挤的人群中,有一抹熟悉的身影,正是邱红霞的小闺女张雅芬。 屡次相亲不成的张雅芬此刻正和一个年轻男同志说说笑笑,瞧那模样很是熟稔。 “这死丫头,谈对象了不跟我说!”邱红霞心说闺女怎么回回相亲都说没看上,哪成想是背地里有对象了。 不过那男同志是谁啊?以邱红霞对家属院里几乎所有人都认识的了解程度,竟然觉得有些陌生。 难不成是哪个军人最近刚来的什么亲属?瞧着还挺白生的,不像庄稼汉。 “你们先回吧,我过去看看!”邱红霞哪里还待得住。 林湘理解当娘的心情,和蒋文芳目送她离开:“快去吧,红霞姐,到时候记得请我们喝喜酒啊。” 就是不知道这丈母娘突然杀到,被抓包的小情侣是什么心情。 林湘和蒋文芳一道走回家属院,相继进家门,小椰子听到动静就朝妈妈跑来,玩了一天的小脸红扑扑的,跟个小苹果似的。 “麻麻,冬瓜糖!”小椰子一把抱住妈妈大腿,眼珠子都快黏在林湘手里拎着的油纸袋子上了。 “你怎么知道妈妈买了冬瓜糖?真是狗鼻子哦~”林湘抬手捏了捏闺女的鼻尖。 小椰子努努鼻子,自个儿也摸了摸,脸上红扑扑、汗涔涔的大声骄傲道:“我真是狗鼻子呀!” 贺鸿远进门时就听见闺女也不知道是在自夸还是自损:“你这丫头倒挺大方,自己骂自己是小狗儿。” 坐在高高的凳子上,吃着冬瓜糖晃着两条腿的小椰子伸长手:“霸霸,吃糖。” “爸爸不吃,你吃。”贺鸿远回家后拎着暖水壶倒了一盅茶水,看向媳妇儿卖起关子,“猜猜我查到什么了。” 林湘一听这话,直觉有大新闻! 眼珠子一转,立刻猜到:“是不是王启发和周鸿飞的事儿?” 两人坐到沙发上,远远看着闺女抓上几根冬瓜糖要出门给其他小朋友,只叮嘱她注意安全,这才接着说起调查的事情。 “没错。这回我托了几个关系联系到了王启发老家那边的人,打听到王启发当年在老家公社被批斗两回,又上公安局蹲了三个月大牢,这就被放出来了。”贺鸿远眼神锐利,“这还是我当初再去揭发过他的结果。” “处罚得不算太重,要是你没揭发一回,应该更轻松。”林湘明白,这里头自然是周鸿飞背后的周首长的面子。 应该也是周生强口中收拾烂摊子的情况。 “嗯。”贺鸿远自然也明白,自己如今的能量难以和周生强抗衡,他为了周鸿飞卖的面子,自己这点人情关系是敌不过的,“不过王启发出来后就在老家混着,整天游手好闲,没有正经工作,偏偏日子过得还不错,经常下馆子。” “肯定是周鸿飞给了他钱!” “没错。而且这三年间,他陆续找周鸿飞要了几次钱。” 林湘心中的猜测逐渐被证实:“能让周鸿飞这么自大的人屡次给钱,自然是有把柄在王启发手里了,当初和王启发联系买我们厂消息的人肯定就是周鸿飞!” 这事儿可大可小,只是有些久远,加上周鸿飞的家世背景,着实有些难办。 最关键的是,王启发三年前没有把周鸿飞卖了,两年后还可能吗? 最后,贺鸿远扔下最关键的消息:“王启发昨天又偷偷摸摸来了金边市,找周鸿飞要了钱。” 第86章 出大事了!!! 林湘笑着推了推身前的男人,见他表情僵硬,差点没笑出声来:“你去开门。” 贺鸿远认命般下床,打开房门就见着小不点儿正仰着小脸看向自己:“霸霸,我回来睡觉觉啦~” 只是这回,小椰子被爸爸一手搂着,像个小鸡仔似的被抱着往走廊另一头走,她两条小细腿儿在空中蹬了蹬,一脸无辜纯真,自己怎么飞到天上啦。 转瞬就被放在了奶奶屋里的大床上。 “娘,今儿琳琳跟您睡啊。”贺鸿远揉一把闺女的小脑袋,“琳琳,好好听奶奶的话。” 贺桂芳可欢喜孙女跟自己睡:“好,我带她!” 小椰子还没闹明白自己怎么就蹭蹭蹭地跑到了奶奶床上呢,爸爸便走了,走得可没有一点父女亲情的留恋。 小小的人儿脑袋里有大大的问号,两条腿被奶奶用被褥盖着,小身子生气地扭了扭,小嘴一噘,奶呼呼的:“哼~” 可恶,霸霸坏! 转头,她又蹭着奶奶,和奶奶紧紧贴着,跟奶奶告状:“奶奶,我不跟霸霸麻麻睡了,我跟你睡!” “好哎。”贺桂芳笑弯了眼,搂着孙女的小身子轻轻拍着,给她讲故事。 +++++ 贺鸿远确定将于明年一月去首都军校进修。 这事儿一出,部队里谁能猜不到贺团长这是要被大力提拔,相当于明示未来的发展路子。 张华峰和姜卫军为兄弟高兴,他们俩心里清楚,自己兴许到这个职位便到头了,几年后停滞不前总有退伍转业的一天,可贺鸿远不一样,他还能往上升,这是上头领导看好的人才。 而相较于其他人,贺鸿远确实更像是为部队而生,为成为一个军人而生。 “这是好事儿,就是到时候你们家怎么办?你娘你媳妇儿孩子跟着一块儿过去?听说那边能申请随军,可以分个简单宿舍。” 贺鸿远摇头:“不过去,她们就在这里等我回来,过去那边人生地不熟的,工作也安排不了,我媳妇儿待不惯的。” 姜卫军哑口无言,刚想说这有条件怎么不随军,转瞬就想起林湘,她似乎真是不一样。 这人能帮着二厂发展到如今的规模,听说还成了最年轻的主任……真让她放弃现在的一切去首都军校分配的宿舍待着,似乎真是屈才了。 张华峰明白林湘跟自己媳妇儿是一样的,心里主意大:“那你这去进修艰苦啊,有空了回来看看。哥几个也惦记你。” 贺鸿远仰头灌一口酒:“还有好几个月,别整得这么伤感。” 在其他人面前,贺鸿远仍然是那个看起来沉稳内敛的男人,不会表露出任何情绪。 可等回了家,林湘发觉丈夫最近越来越‘黏’自己了。 兴许是觉得再过几个月,一家人就要分隔很长时间,男人这阵子嘴上不提,可行动极其诚实。 就连闺女都发现了,悄悄问妈妈:“麻麻,霸霸是不是想吃糖?” 院里有小朋友黏着自己的时候就是想分糖吃呢。 小椰子觉得自己想得没错。 林湘:“……” 林湘扶着腰,很想说,是想吃糖吗?怕不是想把自己吃了! 这男人着实是过于卖力且黏糊了。 可贺鸿远就是身体力行告诉着林湘,有多舍不得她。 不过男人在帮她分析厂里内鬼时倒是很正经,头头是道地猜测:“现在你们二厂和一厂刚刚分开,按照食味的性子,多半会有动作。” 林湘心里有怀疑的内鬼对象,偏偏食味和内鬼都蛰伏了许久,不露出马脚怎么确定是谁呢,至此,她倒是希望对面的人早日行动:“这话倒是不假,食味肯定稳不住的。” 只有他们有动作了,才方便抽丝剥茧把人抓出来。 林湘在二厂和赵厂长以及孔真真、马德发几个‘老战友’提了一嘴自己猜测119还有内鬼的事,几人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仔细思考后,也认同林湘的猜测。 赵建军现在琢磨出些许不对味:“你分析得有道理,这么说,一厂可能有内鬼没抓干净!” 孔真真差点一蹦三尺高:“这也太可恶了!必须把他揪出来!” 马德发忧虑:“不过这两年多时间,一厂风平浪静的,没看出谁有问题啊。” 林湘点头:“食味也安静,那可能存在的内鬼也安静,应该在等待时机。如今我们厂独立出来,兴许就是个机会,那边搞不好就要出手。” 赵建军搓搓手,立刻起身去一厂:“我找老黄说说去。” 林湘提醒:“厂长,这事儿越少人知道越好。” 以免打草惊蛇。 “是这个理儿。” 不过赵建军的提醒没什么用,黄厂长琢磨着当年已经抓到王启发,关键他还认下了全部的泄密行为,并不大信一厂还有内鬼。 赵建军没再过于声张:“老黄让拿出证据,这我哪里有,他也明白我是好心,只说后面看看,不过我估计他没太搁心上。” 林湘明白,当年已经抓到了内鬼,内鬼还承认了所有错误,一般人确实不愿意再去纠结几年前没影儿的事情,最重要的是自己没有证据。 只能等,看看食味和内鬼会不会出手。 几天后,林湘还真听赵厂长提起食味食品厂有所动作了。 赵建军当上厂长,加上119二厂如今的声势,自然没人再会怠慢、小瞧他,消息也灵通多了。 昨天去省城开会的他,就听省城第一食品厂主任提起些许风声,只道金边市食味食品厂有大动作,听说竟然在四处打听,准备买一套新的生产设备,那可是要花大价钱的,不得了。 那主任只当是一个八卦随口一提,落在赵建军耳朵里倒是有些意思。 赵建军若有所思:“我们这边一厂二厂刚刚分开,食味兴许真想搞点什么动作。” 不然这个时间,他们厂里又没有扩什么销路,怎么会无缘无故花大价钱买新设备? 林湘心头预感隐隐浮现:“兴许是的,如果真的还有另一个内鬼存在在咱们119,那食味应该是忍不住了,要有动作了。” 孔真真有些激动:“那就看看他们还能搞出什么幺蛾子!” 马德发则是从诗集中抬头,老神在在地点拨:“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1” 严冬还未至,食味和内鬼的小动作还没被察觉,国庆先到了,举国欢庆后又于中旬迎来了石破天惊的消息。 这一日,报纸上、广播里、城里乡下都传播着同样的消息——暂停了十年的高考,恢复了! 本月底开始报名,年底就将迎来高考! 全国无数学子沸腾,就连阔别校园多年的中年人也感慨万千,跃跃欲试。 海岛上同样有不少人心动,尤其是曾经念书到初中、高中学历的人,哪有不向往大学的。最为激动地当属附近知青,更是个个摩拳擦掌,誓要抓住这个能回城的好机会。 林湘是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对比其他人,显得冷静许多。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得知高考恢复的消息,自家最激动的竟然是贺鸿远! 男人眼睛都亮了起来,拉着林湘语重心长地循循善诱:“湘湘,高考恢复了,你听说了吧!” 林湘隐隐能猜到丈夫想跟自己说什么,故意打马虎眼:“听说啦。” “我记得你是高中学历,人聪明,学习又好,你要不要试试去报名参加高考?”贺鸿远喉间还有半句话,上大学挺好,最好的是可以考到首都来。 不过想想这样太有压力,他到底是暂时忍住了。 林湘料到贺鸿远的意思,唇角笑意盈盈,却又努力压下弧度:“那也不一定啊,我都好久没上学了,兴许根本考不上,其实在厂里上班也挺好的。” “怎么会呢!你脑子聪明,不然也不可能把二厂发展成这样,你可不能瞧不起自己,咱们得有信心!”贺鸿远是万分不想和媳妇儿分开的,如今听到高考恢复,哪里坐得住,“你高考要是考上首都的大学,我们就能一起过去,到时候一起进步,共同奋斗!” 当初向林湘表明心意时,贺鸿远提过一句革命伴侣,这便是了。 林湘真是快憋不住笑,贺鸿远这个以前上学还爱逃学的人,现在真是太苦口婆心地劝学了。 “你真的这么想我参加高考,考去首都啊?” “对!”贺鸿远眼神坚定,“读大学好啊,我没读过可也听说过,那是最高的学府。湘湘,你这身本事,不去多学学?不多见识见识?来,考大学吧。” “霸霸,麻麻不烤,我来烤吧!”小椰子蹦蹦跳跳回家,听见爸爸妈妈的对话,蹭蹭蹭蹦跶过来,掰着手指头细数,“我要烤虾,烤茄子吃~好好吃的。” 贺鸿远&林湘:“……” 小吃货,考大学,不是烤大学啊喂! 这不是吃烧烤! …… 小馋猫贺琳小同志曾经跟着爸爸妈妈在院子里吃过烧烤,妈妈烤了好多好吃的,烤过的鱼、虾和各种蔬菜都特别好吃,她吃不了辣的,就没洒辣椒面,照样吃得兴起。 闺女又馋了,被丈夫热情劝学的林湘挑了个星期天休息的日子,在自家院子里吃烧烤。 一大早,贺鸿远和贺桂芳出门采购新鲜海鲜,一人拎着两袋子回来,林湘则在院子里准备烧烤工具和各种佐料,之前让贺鸿远削的木签子和铁丝网都派上用场。 小椰子则在旁边捧着搪瓷盅喝奶,金边市城里能订牛奶,海岛上则没有,要是想让送奶工往岛上送牛奶得有七十人订,每瓶还得比城里贵个五分钱,毕竟路途困难些。 第87章 三更合一 工人大喇喇一嗓子瞬间吸引了众人目光。 “一厂怎么了?什么就完了啊!你快说清楚。” “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刚去打听了消息的工人吞了吞口水,嗓子眼儿发着痒激动道:“我刚听说,一厂的虾酱出问题了!几千瓶虾酱罐头全报废了!” 嘶! 人群中此起彼伏的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骤响,这可不得了,几千瓶虾酱罐头啊,这得多少钱!更重要的是这种一般都是定好的供应,突然出了岔子,一时半会儿可怎么办补上。 “虾酱罐头怎么会废了啊?生产出来发现有问题吗?” 那人点点头:“说是产出来才发现味道有点不对,听说啊……” 他神神秘秘地压低嗓音:“听说可能是发酵环节就出问题了,这才全军覆没!” 发酵环节? 林湘瞬间和赵厂长对视一眼,虾酱车间发酵组组长就何志刚,正是林湘之前怀疑的内鬼对象。 难不成真是何志刚和食味出手了? 上回是泄露鱼罐头配方,这回是破坏了虾酱生产。 不管怎么样,虾酱罐头出事就是一厂出事,赵建军还是马不停蹄往一厂去,顺便叫上了林湘跟着,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不过碍于一厂二厂有别,林湘跟随赵建军过去,也只在厂办会议室见到了尤秘书。 尤秘书简单说明了情况:“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发酵环节出了大岔子,发酵出来的虾酱乍一尝味道还好,但是仔细琢磨有点不一样,最关键的是没多久就变味儿了。” 这种事情可大可小。 林湘追问:“那虾酱都供应出去了,还是在厂里发现问题给拦下来了?” “供应了一批出去,剩下的全拦下来了。之前供应出去的,刚刚马上联系让送回来,别卖出去,也不知道来得及不?” 要真是让人买到了没多久就变质的虾酱,简直是砸招牌! 一厂这次事情闹得大,黄厂长、唐书记和几大车间主任全部聚集在虾酱车间,由黑着脸的秦阳波仔细辨别了虾酱情况。 “发酵环节有问题,何志刚,虾酱发酵的时候加了什么东西?” 何志刚一张脸涨红,猛地扒拉开秦主任,自己亲自尝了尝这批虾酱,一下不够,又再尝了尝:“主任,我……我没有啊,发酵都是按照正规流程来的,不可能出问题啊。” 鱼罐头二车间主任宋明气愤不已,更是激动道:“何志刚,你别是内鬼吧!怎么能搞出这种事儿!是不是想害了我们119啊。” 听到内鬼这样的猜疑,何志刚顿时就怒了,差点直接冲过去和人动手:“宋明,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在119多少年了!我能害119?” 宋明瞧着那么多虾酱罐头打水漂,对着领导和围观众人道:“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你是不是被食味收买了!不然怎么可能出这种岔子!” “宋主任,你这话说得真是没良心了。”虾酱车间副主任刘青山拦着何志刚,安抚地箍着他肩膀,劝他冷静下来,“我们虾酱车间不可能出内鬼,这事儿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众人吵吵闹闹,两个领导面色不虞,而虾酱车间主任秦阳波盯着猩红的酱料沉思不语,最后才冷冷开口:“昨天运送出去的虾酱全部召回来,黄厂长,唐书记,这件事是我们虾酱车间出了问题,我们先内部调查。不过供应任务紧张,必须抓紧生产补货。” 黄厂长心痛这一次的损失,却也知道不能多耽搁:“你先组织重新生产新的虾酱罐头,务必把供应补上,尤其是一些重要的柜台和招待所,别耽误了,至于这次事件的源头,必须好好调查。” 唐书记双手背在身后,一派怒色:“秦阳波,你管虾酱车间多少年了,居然能出这么大纰漏!” 秦阳波垂头难言,良久开口:“这事儿我有责任,先补上货,等处理好后,我愿意接受厂里处罚。” 林湘同赵建军并尤秘书一块儿赶去虾酱车间时,就听着里头闹哄哄一片,何志刚面红耳赤,正焦躁不安地解释着。 不过这回的虾酱出大问题,更是119食品厂这么多年来头一回出现如此严重的质量问题,损失惨重不说,可能还会砸了招牌,着实不是小事。 确定了出问题的环节以及第一责任人,119众人看向何志刚的眼神充满了猜疑,连带着对虾酱车间的头儿秦阳波也有意见。 黄厂长主持大局,让所有人回各自岗位做事,不能再议论此事,可事情已经发生,哪里堵得住悠悠之口。 “虾酱车间怎么会生产出有问题的虾酱哎。” “秦主任这回真是老马失前蹄,我看这面子里子都要没了。” “何志刚也是厂里老人了,发酵环节怎么会出这种大问题,他都没发现?不会真是内鬼吧!几年前不是有个王启发卖消息给食味嘛,我看何志刚八成也被收买了。” 传言纷纷,从一厂飘到了二厂,林湘和赵建军回二厂后,几人在厂长办公室集合,同样是猜测不断。 孔真真心里直打鼓:“瞧着何志刚真有问题啊,这人胆儿也忒大了,敢这么下手。” 马德发心中怀疑:“真像是他,但是他嫌疑最大,就不怕自己被调查出事儿?” 林湘也是这么想的:“像他,又不像他。” 等回到家,家属院里隐隐也有风声传开,就连贺鸿远一路回家也听出些不对劲,到家后脱下军装外套时,顺嘴就问道:“你们厂里出事儿了?” “出事啦~”小椰子正趴在妈妈身上翘脚丫子呢,还会抢答了。 林湘一拍闺女的小屁股,肉嘟嘟的,手感很好,转而对丈夫道:“真出事了,还是大事。” 待简单向男人说起厂里虾酱车间出的事,林湘仍觉得惊心:“之前我还怀疑何志刚呢,现在矛头指向他,我反而有点迟疑了。” 贺鸿远没少面对这种局势,沉着分析起来:“两种可能性:一,他就是内鬼,铤而走险害119一回,帮食味斗119,事后可能会被食味保下来,最后安然无恙撤退,顶多不要这里的工作了,那背后承诺的利益不少;第二种可能是……” 林湘接上他的话:“可能有人帮着食味害119的同时顺便拉个替死鬼?现在所有人都怀疑何志刚要么是工作失职,要么是被收买了。” “没错。”贺鸿远坐到沙发上,一把抱起闺女,捏了捏她的小脸蛋,继续同媳妇儿道,“还得再观察观察,有没有人着急把何志刚打成内鬼,或者说谁从这件事里获得的利益最多。” “霸霸。”小椰子哼哧哼哧笑着,小脑袋凑近爸爸,灵敏的鼻子一耸一耸,“有烟味儿吗?” 小椰子可讨厌烟味儿,之前有一回,贺鸿远和抽烟的战友说了会儿话,身上沾染上烟味儿,回家就被闺女嫌弃了。 “没有。”贺鸿远勾了勾唇,“爸爸没抽烟。” “乖乖霸霸!”小椰子装模作样地贴了个大拇指到爸爸脸上。 林湘沉闷郁结的心情转瞬就被闺女的可爱模样驱散了。 只是一厂的阴霾却没被驱散,接下来几天,噩耗连连。 因为报废了一大批虾酱,正好是要供应给省城几大招待所的,时间耽误,没有按时供应,119这边再如何致歉也招致不满。 这时,食味竟然趁火打劫,直接杀了过去,趁你病要你命,抢下了119的供应。 这还不算完,前头销售出去的一批虾酱罐头已经紧急召回,并没有上货架柜台销售,可也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说119卖的虾酱有问题,不然为什么这阵子一些百货大楼柜台上和招待所都没见到119虾酱罐头,那就是出了问题没卖了。 林湘自后世而来,自然清楚舆论的影响,有时候舆论便能杀死一个人,也能毁灭百年基业。 119虾酱罐头的金字招牌岌岌可危。 销路被抢,口碑受损,119可谓是被前后夹击,面临着最严峻的考验。 秦阳波坐镇虾酱车间,一方面动用这些年积攒的关系四处解释,保证后续生产必定没问题,能够按时供应,一方面在内部组织调查。 可有时候舆论一旦形成,尤其是信任崩塌,实在是难以弥补。 林湘有预感,食味的招数恐怕还不止这些,那内鬼一日不抓出来,119一日不得安宁。 不过此时,距离高考仅剩两日,厂里许多人请假,准备于明日进城参加高考,林湘自然不例外。 她将这两日的工作安排妥当,转眼就见到赵厂长焦头烂额地踱步。 “现在这么下去不得了啊,不止虾酱罐头要出大问题,连带着119的招牌都要砸了,到时候我们厂的汽水也要遭殃。” 这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一厂和二厂都在119这个有历史沉淀的金字招牌下,唇亡齿寒。 外头确实渐渐也有风声,从质疑119虾酱罐头到质疑其他海鲜罐头乃至于汽水果汁,有时候带起节奏就是这么简单。 林湘琢磨:“厂长,这件事得治本,光是治标不行。” 赵建军看向她:“你是说抓内鬼?我也想抓,可是到底是不是何志刚?” 这回虾酱发酵出岔子,何志刚到底是有意还是失职,区别很大。 “如今的情况还不够坏。”林湘冲他笑了笑。 赵建军眼睛都瞪大了几分:“现在还不够坏?小林你……” 林湘点头,十分坚定:“要想确定119到底有没有内鬼,得让情况再坏些。” 当天傍晚,林湘去了一趟虾酱车间主任秦阳波家中,年过五十的秦阳波看起来被这件事折磨得苍老不少,满面愁容。 “秦主任。” 秦阳波不妨林湘会过来,他猛然想起当年虾酱车间遭遇危机,也是这个年轻同志站出来帮了一把。 第88章 三更合一(捉虫) 何志刚在被抓起来的第二日被119食品厂押送去金边市公安局,这是厂子报案,希望公安同志的审查能让这个嘴硬不承认自己是内鬼的家伙吐出实情。 保卫科的人押着何志刚离开时,虾酱车间不少工人张望,眼神中颇为不解,更是有人扼腕叹息。 “何组长怎么是这种人!” “还何组长?呸!何志刚这种叛徒!内鬼!以后就不是我们119的人!不是虾酱车间的人!” 工人们义愤填膺,如今暂代虾酱车间主任一职的刘青山则要平静许多,安抚众人道:“同志们,如今内鬼抓到了,大家打起精神来,咱们虾酱车间拧成一股绳,一定不能被打倒!” “刘副主任,你说得对!咱们要团结!” “什么刘副主任,是刘主任!刘主任带着我们把食味打倒!” …… 林湘在二厂都能听到一厂那头,刘青山被人人夸赞。 虾酱车间危难之际,一厂遭遇最大困难之际,秦阳波撂下烂摊子走人,是刘青山站出来扛起重任,揪内鬼,稳住军心,带领虾酱车间工人们团结起来,一步步恢复生产,努力恢复销路,终于将食味的气焰止住了。 赵建军和金边市粮油公司的人熟悉,刚打听到消息:“食味最近消停了,没跟咱们119对着干,也不知道是不是良心发现了。” 食味动作小了,119便能逐渐恢复正常的生产-供应秩序,不过之前的影响还在,到底还是造成了不小损失。 如今能够渐渐好转,已属不易,119从上到下只盼着日后慢慢恢复过来。 毕竟119虾酱的质量摆在这里,是老牌子好口碑,随着时间推移,一定能收复失地。 林湘正核对着二厂的椰子汁供应,闻言并不惊讶:“刘青山副主任一上台代管虾酱车间,那食味就消停了,还真是够巧的。” “刘青山还真挺有本事的,内鬼抓了,虾酱供应也恢复了。”孔真真一向不大喜欢秦阳波的怪脾气,忍不住道,“干脆以后虾酱车间就让刘青山当主任算了。” 孔真真这话不是个例,如今一厂内部出现不少这样的言论。 自虾酱车间传开,扩散到其他车间部门,不少人认为秦阳波想走就走,干脆别回来了,看来虾酱车间也并不是就离不开他。 反而是刘青山代主任一职,干出的桩桩件件事情都漂亮,颇得人心。 就连厂里领导们也看好刘青山。 在新一次的一厂领导班子会议上,黄厂长肯定了刘青山暂代虾酱车间主任一职后的各项工作,最后更是征询众人意见:“虾酱车间的主任一职,大家有什么看法。” 鱼罐头二车间主任宋明率先跳出来:“厂长,秦主任不想干了就算了呗,我看刘副主任扶正挺好的,人也有能力。” 这话一出,其他车间主任纷纷附和,现在刘青山颇得人心,就连唐书记也肯定地点点头:“秦阳波就没个担当!他干脆别回来了!就让刘青山领头虾酱车间!” 黄厂长看向席间的刘青山,以往,副主任是没资格参加这样的领导班子会议的,刘青山也是代理主任一职后才能加入其中。 只是见众人如此提议,刘青山忙摆手:“黄厂长、唐书记,我哪里担得起这个大任,还是得把秦主任请回来,虾酱车间是他一手打造一手领导的,我没有这个资格啊。” 唐书记听到这话更是生气:“他一手打造的,那还能在关键时刻撂挑子?没有半点责任心!刘青山,你怕什么!大家都说你担得起这个位置,你就担得起!” 唐书记再发话,其他车间主任也跟着劝,最后是黄厂长一锤定音:“刘青山,所有人都看好你,工人们也认可你,秦阳波也上了年纪,既然他不想干了就退休,以后虾酱车间主任就是你刘青山的了。” 刘青山见状也不好再推辞,一脸坚定:“黄厂长,唐书记,既然如此,我以后一定好好干,带领虾酱车间再创辉煌!” 虾酱车间易主,在119所有人心中原来最不可能换车间主任的秦阳波竟然真的不会回来了,由刘青山接任,这一天真的到来,工人们仍是唏嘘惊讶。 “都说其他车间主任还可能换,虾酱车间是最不可能换的,没想到啊,居然是虾酱车间先换了。” “秦阳波可是一手把虾酱车间拉扯起来的,咱们厂哪个海鲜酱没有他把关出力,现在真退休了?” “虾酱车间真换主任了!刘青山以后也是发达了!” 新官上任,虾酱车间一派喜气,就连其他车间主任也来恭喜,刘青山满面春光给几大主任以及虾酱车间众组长散烟。 赵建军带着林湘、孔真真和马德发同样过去道贺,顺便凑个热闹。 “哎呦,赵厂长,林主任、孔主任、马主任,还辛苦你们跑一趟。”刘青山待人客气,忙又散烟,两根大前门递给赵建军和马德发,“两位女同志是不抽烟的?” 林湘和孔真真冲他摇了摇头。 在一厂热闹会儿,二厂几人回去路上,马德发掸了掸手中香烟,颇为爱惜:“还是大前门!这刘主任下血本了,怎么买到这个了。” 赵建军自己也是升为二厂厂长后才有份额买高档香烟,以前啊,他也只能买便宜低档些的香烟:“以前我买不到大前门,就上黄厂长那边忽悠着顺过半包,大前门是好东西啊,不是厂长、书记这些个领导,哪能买到哦。” 林湘又想起那晚和丈夫去问何志刚的问题。 —— 那天夜里,林湘问了何志刚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问题:“当年厂里抓住王启发那天,你和刘副主任在外面吃饭,怎么会突然为了一包香烟大晚上的回车间去拿,又这么巧发现了王启发在偷东西?” 短短几句话,将何志刚带回到三年前的那个夜晚,他记得那天刘青山说要请自己吃饭,为的是感谢自己帮他代了个班,不仅如此,更是送了他一包大前门香烟。 大前门可是好东西,他馋,却买不到,也就是刘青山这样的真兄弟才如此大方,舍得送出这么贵重的礼。 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大前门却落在了车间,他也是在国营饭店快吃完饭之际,听刘青山提醒才发现大前门没拿,本来犹豫要不要回去拿呢,也是刘青山主动提出陪他回车间拿香烟。 何志刚回忆着当日情形,直到最后一刻:“后面我们从车间拿了大前门出来,也是刘青山眼睛尖,说发现那边有动静,结果过去一看,就见到王启发想偷东西。” 林湘正是从何志刚的回答再次确定了心底的答案。 —— 春风得意的刘青山在虾酱车间环视四周,看着始终被秦阳波霸占的车间主任办公室慢慢扬起唇角。 待他舒舒服服地坐下,双手缓缓抚摸着座椅,竟是有些微的颤抖。 这一日,终于是等到了! 听着工人们一声接一声的刘主任,刘青山更是和气,对工人们嘘寒问暖,人心所向。 坐上虾酱车间主任位置,能参加厂里最高级别的领导班子会议,成为119厂最受瞩目的虾酱车间的头头,刘青山等待了太久。 和气地同最后一个值夜班下班的工人交谈几句,刘青山这才踩着月色回家,心情舒畅地哼着小曲儿,优哉游哉。 从兜里掏出香烟盒,大前门的香气在火星闪烁间飘散开来,那是权利和金钱的滋味。 “刘青山!” 工厂附近的小道上昏暗静谧,寥无人烟,夜里近九点,工厂工人们早已回家,只余部分值夜班的在厂里,长长甬道上,唯有风声萧萧,以及一声突兀的吼叫声。 夜色中,刘青山看清了来人,正是已经被押送去公安局的何志刚。 “你……何志刚?你怎么出来了?”何志刚已经被全世界认定为内鬼,人证、物证俱在,不会有人相信他的话。 “你肯定不想我出来吧!”何志刚步步逼近,一脸怒气升腾,“刘青山,我真是没想到,你居然会陷害我!” “你胡说八道什么!”刘青山眼神闪烁,却也努力镇定下来。 “当年王启发被抓,是你故意引我去的对吧!我还以为你真是对兄弟大方,还送我大前门!我呸!现在一想,你要不是给食味做事,哪能一直抽大前门啊!”何志刚只叹自己糊涂,白白被人利用,三年前被算计去抓王启发,三年后更是被设计成了替死鬼,“这回你更是可恶,那批虾酱发酵的时候,我夜里值班,你好心来帮忙,把我叫出去一阵抽烟,结果烟刚点上嘬了两口,你说要去个茅厕,我在外头抽根烟的功夫,你回去动手脚了是吧!还有……你带着方圆和陈鹰来我家,趁他们问我话的时候,塞了信在我家里,故意陷害我,是不是!” 何志刚怒目而视,眼珠子几乎都要瞪出来,字字句句间都是愤怒:“是你,你才是厂里内鬼,你他娘的想让我当替死鬼!” 刘青山在听到何志刚说出第一句话时,心头一惊,狂跳不止,可越是听到越后面,反而越发镇定下来。 他蛰伏多年,可不是个愣头青,见何志刚怒气冲冲,沉稳地扬起唇角:“何志刚同志,你编故事的能力不错,不过,你觉得有人会信你吗?现在全世界都认为你是内鬼,你想到处嚷嚷什么话,大家也只会觉得你想陷害我。不信你就去试试,说是我陷害的你,看看有没有人会相信。” 何志刚第一次看见这个他心中共事多年的兄弟刘青山面上出现如此阴险的冷笑,仿佛一条毒蛇吐着信子,令人不寒而栗。 他确实看错人了,还一直被人利用。 到了这种时候,刘青山仍然能不慌不乱地嘲讽自己,何志刚血气上涌,差点就想冲上去和这人同归于尽。 第89章 新的开始! 众人瞧着唐书记脸色一变,嘴角弧度瞬间下压,双唇紧抿,现出几分不自然的僵硬。 “咳咳,那个。”唐书记脸上臊得慌,可还是强装镇定。幸好他脸本来就黑,问题不大,只抬手摸了摸鼻子,呵呵笑两声,“噢,这是小林的录取通知书,考得不错啊,京大的!” 围观工人们:“……” 不是你儿子的吗? 你刚刚还发表了老半天的讲话! 等会儿!林主任考上京大了! 老天爷哎,众人再次倒吸一口凉气!这也太厉害了! 信封递过去,唐书记想着自己前头那些话,只恨不得把家里那臭小子拎出来骂两句,接着带着儿子一起找个地洞钻进去,不过他堂堂一个年近六旬的老头,还是一厂书记,必须镇定! 唐书记绷着脸,转头拿过邮递员手中另一个信封。 只见上面明明白白写着收信人唐继业。 而录取大学是唐继业填的保底的第三志愿,首都某普通大学。 唐书记瞬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考是考上了,可是怎么不是京大啊! 不管这么样,他麻溜先走了,刚刚真是丢人啊! 工人们余光中打量着唐书记的背影,似乎没有什么异样,这是脚步显出了几分凌乱,有着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分外矫健。 物归原主,林湘拿到了自己的录取通知书,京大字样显眼,似乎散发着全国这座数一数二大学的金灿灿荣光。 孔真真凑过来看热闹,和其他工人都贴着往里看,瞧见京大和林湘同时出现在一个信封上,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考上了,我们厂小林考上京大了!天哪,厂长,赵厂长,快拉横幅!能不能再敲锣打鼓热闹一下啊!” 一般考上名牌大学都是家里荣耀,恨不得嚷嚷得全世界知道。 不过这回,林湘不是娘家挨这份荣光,倒是119食品厂二厂热闹起来了。 赵建军特意询问唐书记之前安排的什么尺寸的横幅,颜色如何,上头写的什么字儿:“我们厂给小林拉一个,正好学着你之前准备的,也省事儿嘛。” 唐书记内心骂骂咧咧,面上不太自然地一笑:“你倒是会问。” 赵建军:“这不你有经验嘛,提前都做好了。” 唐书记咬牙切齿:“……” 最终,119食品厂二厂厂门口大红色横幅拉开,迎风飘扬,上书——热烈祝贺我厂采购科主任林湘同志考上京大。 一连几条横幅,从厂门口到办公大楼,似是着急炫耀孩子出息的父母,别提多嘚瑟。 等傍晚下班,林湘拿着录取通知书回到家属院时,经过冯姨家,直接就被她拦了下来。 “湘湘,你考上京大啦!我在院里都听人说了。” 人多的地方哪里瞒得住什么消息,似是野火燎原般,转瞬就全都知道了。 林湘笑容满面:“冯姨,考上了,今天刚收到录取通知书。” 林湘把信封递过去,冯丽也激动地欣赏一番:“真是有出息!你婆婆和鸿远不知道得多高兴。” 一路回家,林湘被不少邻居招呼着恭喜几句,人人望向她的眼睛里带着几分羡慕,甚至是崇拜。 工作做得再好是会夸上几句,可毕竟和自己没关系,没多久就忘了,可考上这么厉害的大学不一样,那是能拎着自己几岁小娃都叮嘱几句的。 “看看你林湘阿姨,人考上了首都最厉害的大学京大,现在高考恢复了,你也攒点劲儿,以后考个大学让爹娘高兴高兴啊。” 才上小学的娃儿们迷迷糊糊地点头。 “湘湘哎,考上了哇!”贺桂芳早在院里听说了自食品厂那边传来的消息,高兴得嘴都合不拢,抓紧去副食品站买了一斤猪肉回来,给炒了盘辣椒炒肉。 红椒块大,香甜,丝毫不辣,青椒脆嫩微辣,伴着切成薄片的里脊肉炒至焦香,肉咸鲜嫩滑,香辣无比。 “考上了,娘,明年三月报名上学,到时候咱们一块儿过去。”林湘确实也是对首都充满向往的。 贺琳小同志正踩在凳子上,伸出自己的小手偷嘴呢,就听到妈妈的声音。 林湘和婆婆进门,一眼就看到小手油汪汪,小嘴也油汪汪的小丫头正装作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麻麻~”小椰子摇头晃脑地跳下凳子,蹬蹬蹬朝妈妈跑去,张开双手就要抱,“奶奶说你烤大学啦!” 林湘退后半步,伸出手远远止住了闺女的拥抱动作:“看看你的手,这么油,偷嘴了是不是?快去洗手。” 小椰子小嘴一噘,哼! 不抱就不抱! 贺鸿远今天回来得晚了些,距离他出发首都进修的时间已近,过完年就要出发,这阵子他忙着和团里交接工作,同部队汇报情况,时常耽搁时间。 只是他一进家属院就听说了邻居们热情的报喜。 等回到家里,闺女更是激动地冲过来告状:“霸霸,麻麻烤大学了就不抱我啦~” 林湘远远听见:“……” 这小丫头真是太会颠倒黑白了! 贺鸿远的欢喜写在脸上,连带着向来严肃的神情也松快下来:“走,咱们抱你妈去,由不得她不抱。” 把二十多斤重的小丫头一把抱着放到正在屋里翻找东西的林湘背上,小椰子乖乖地双手搂上妈妈脖子,咿咿呀呀叫着:“麻麻,霸霸回来啦~” 林湘正将这回的笔记本都整理出来,准备送给厂里准备明年高考再战的工友呢,身上突然多出些重量,转头就见着丈夫正噙着笑意看着自己。 背着闺女,拍了拍她的小屁股,转瞬就把孩子放到床上的林湘对着身后的男人嘚瑟道:“怎么样,我是不是说到做到!” 贺鸿远眸光闪烁,他只是盼着媳妇儿能考到首都念大学,没想到真的就考上了京大:“是,林主任真是厉害!” 小椰子躺在床上,蹬着两条腿,嘟嘟囔囔学语:“怎么样呀,我说到做到吧。林主任,厉害!” 林湘转头捏着闺女的小脚丫,捉着轻打了两下,被孩子逗得笑意难掩:“怎么这么爱学爸爸妈妈说话?” 小椰子自个儿也捏着自己肉乎乎、白嫩嫩的小脚丫,接着学:“怎么这么爱学贺琳小同志讲话呀。” 贺鸿远&林湘:“……” 是真难拿这孩子没办法。 林湘顺利拿到京大录取通知书,二厂与有荣焉,有孩子的家庭都盼着来沾沾喜气,之后没几天,马德发也收到了海宁省省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连带着另外十来个考上大学的二厂工人,同样被赵建军安排着拉了横幅祝贺,迎风飘扬。 一厂也没小气,把厂里十多个考上大学以及家里孩子或是亲戚考上大学的名字同样做横幅表示祝贺。 唐书记自己准备的横幅没派上用场,最后他和儿子唐继业的名字和其他人一块儿迎风飘扬起来。 唐继业知道父亲向来强势霸道,脾气更是暴躁,这回自己只是被第三志愿录取,没考上他心心念念最好的京大,自己保准会被数落一番。 哪怕自己已经是快到三十的年纪,照样逃不了。 只是这回,父亲竟然只是叹了几声气,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是想数落几句,却没吐露出来。 唐继业对自己的实力门清,能考到首都去已经是不错的发挥,至于京大,那是父亲的愿望,就盼着这个。 “爸,您要是想数落我两句,您就说吧。”唐继业担心老父亲把话憋在心里憋出毛病,“我没考上京大,确实也就只能考成这样。” “你……”唐书记有一肚子话,要是放在之前肯定要砸向儿子的,不过,“哎,算了,二厂林湘同志考的京大,你没考过她也正常,这个小同志啊,不是一般人!” 不然这几年功夫,能搞出那么多事儿?把二厂都拉拔起来了,全是她在背后出力,甚至揪出了一厂隐藏极深的卧底,真真儿的不是一般人! 唐继业:“……” 这还是我爸? 真是不习惯啊! +++++ 迎着高考后录取通知书纷纷涌向全国各地的春风,家属院里又迎来了一件喜事。 春节前一星期,严敏在军区医院生下一个闺女,母女平安。 林湘一家人在生产当晚过去看了看,第二日又带着几个鸡蛋和一包红糖以及煮好的红糖鸡蛋水装在饭盒里前去看望。 贺鸿远瞧见好兄弟张华峰嘴角都快咧到脑后跟了,十分成熟大气地指点他:“要不要我教教你怎么抱婴儿?教教你怎么洗尿布?” 张华峰这回倒是虚心请教:“贺团长,你是经验丰富,我肯定学啊!” 另一边,林湘牵着闺女在病床边和昏睡后醒来的严敏说了会儿话。 严敏吃了一碗红糖鸡蛋水,体力渐渐恢复,这会儿精神还行,见着林湘和小贺琳的第一句话却是委屈的:“湘湘,你闺女当年刚出生的时候是长得跟猴子似的吗?现在这么漂亮可爱,你说说我怎么这么命苦啊,我长得挺标致一姑娘,华峰也不差,怎么我们闺女丑得跟个猴子啊!” 她接受不了!!! 林湘没忍住笑出声来,严敏这人实在是太逗了,小婴儿刚出生的时候皱皱巴巴,还全身红通通的,看着确实会有些丑丑的。 “你放心,凭你和张政委的模样,闺女怎么可能不好看啊?小孩子出生的时候都这样,我们家琳琳生下来也是个小猴子呢。” 一旁正让奶奶抱着自己,全神贯注瞪大眼睛看小妹妹的贺琳:“……?” 小妹妹确实丑丑的,皱巴巴的,她怎么可能长这样啊! 第90章 更新 就在林湘和贺桂芳四处寻找贺鸿远身影时,林湘怀里的小丫头却是亮亮的一嗓子响起,小手指着左前方,激动地差点蹦跶起来:“霸霸!” 这一声引得林湘和贺桂芳扭头望去,果然瞧见了左前方人群中的男人! 贺鸿远没有穿军装,身上是一件绿色的军大衣,宽大的大衣敞开,直直垂落,步履间满是潇洒与霸气。 寻常人撑不起来这样臃肿肥厚的军大衣,可他个子高大,身材有型,倒是穿出了气势。 双方努力奔向对方,终于穿过人流汇合。 “娘,湘湘,这一路过来累不累?”贺鸿远抬手揉了揉闺女的小脑袋,再接过贺桂芳和手里的行李,“椰子听话没有?” “听话啦!”小椰子想让爸爸抱抱,她已经好久没见到爸爸了,可是爸爸两只手都没空,小椰子叹口气。 贺桂芳是第一次坐这么长时间的火车,幸好是买的卧铺:“不怎么累,睡得也挺好。” 林湘拎着自己的包,再抱着闺女,跟随着男人走出火车站:“问问你闺女在火车上干什么好事了,坐火车不累,带她可是累。” 小椰子努努鼻子,忙去捂妈妈的嘴,见指缝间还有妈妈说话的声音流出,小丫头干脆噘着小嘴巴要去亲妈妈,不让她说话。 林湘被闺女亲了一下,逗得发笑,浅浅一笑间也亲了闺女脸蛋几下:“你还不要妈妈说话啊。” 贺鸿远今日借了辆吉普车过来,将行李全部放好,开着车接家里人去军校。 路上,心情大好的贺鸿远好奇:“琳琳在火车上干嘛了?” 小椰子刚要开口阻止,就听爸爸接着道:“琳琳,爸爸又不是外人,咱们是一家人,还不能听?” “好吧。”小椰子闭上小嘴巴,爸爸是自己人,可以说小秘密的。 林湘坐在副驾驶座,回头看一眼和奶奶坐在后排的闺女,眉飞色舞说起火车上的事儿:“我们不是卧铺嘛,两张床位,结果对面有个女同志张姐带她儿子坐火车,她儿子也就四岁的样子,琳琳可高兴了,一路上有个小朋友一起玩儿,后来玩了几天,两人关系可好,她跑人家床位上玩得不愿意回来,张姐就逗她,说你不回妈妈那里,干脆就待我们家吧,给阿姨当儿媳妇好不好?” 林湘说到这里,停顿一下问丈夫:“你猜猜琳琳说什么?” 贺鸿远打着方向盘,一个转弯驶入小道,嘴角挂着浅浅笑意:“她直接答应了?” “你闺女手里拿着她张阿姨的糖说,好啊,我给阿姨当儿媳妇。” 后座的小椰子小脑袋一偏,就看着窗外白茫茫的世界,白雪压弯树梢,落满房顶,漂亮得映在亮晶晶的杏眼里。 她不听,她不听。 她之前不知道儿媳妇是什么嘛! 火车上,小椰子最后回到妈妈床位上,听妈妈说起儿媳妇是什么,这才清楚啦。 可是妈妈和奶奶笑得不行。 好了,现在爸爸也笑了。 贺鸿远问后排的闺女:“琳琳,你要给别人当儿媳妇儿去了?” 小椰子噘嘴大声嚷嚷:“不当不当不当!” 又是惹得车里大人笑个不停。 吉普车驶进军校,将行李取出来,贺鸿远把车钥匙还给战友,道了声谢,给家人介绍:“这是首都军区的洪参谋长,跟我一个班进修,这回我就是借的他的车。洪参谋长,这是我娘,我媳妇儿和闺女,刚从海岛上过来。” 首都军区参谋长洪威今年三十三,也是大力培养对象,参加进修培训和同班的贺鸿远一见如故,他向来看重有能力的人,更别提还是这样军事素养和作战能力双优的军人。 洪威同贺鸿远家人招呼一声:“我们家就在你们隔壁,等你们安顿好了,我跟你嫂子请你们吃个饭。” 瞧着这邻居还挺客气,林湘自然也跟人客气下,分别后往军校宿舍去了。 这里说是军校,其实有完备的军事训练基地,相当于从全国抽调的人才来进修培训,培养的都是未来的储备军事领导。 可以说能进来这里,那就是半只脚高升了。 首都的冬天严寒,下车后又是呼呼的寒风扑面而来,林湘给闺女戴好虎头帽,围着围巾,全副武装地变成一只小粽子。 “麻麻,这里好冷呀。”小贺琳才知道原来有这么冷的地方,比海岛上冷好多的。 这里没有大海,但是有雪花。 雪花簌簌飘落,不算大,小贺琳戴着奶奶织的毛线手套在空中接到了一片雪花,清澈透亮的眼睛专注地盯着雪花看,待看见真的跟一朵花瓣似的,瞬间笑弯了眼。 可惜手里的雪花渐渐化开,她也到家了。 贺鸿远分到了宿舍楼二楼203号房,两室一厅,三十多平。 楼房的面积比他们在海岛上的房子小了许多,可红砖白墙修得漂亮,干净规整,瞧着也不错。 林湘四处打量,只有简单家具的地方显得更宽敞了,三十多平也还不错。 客厅摆放着一张茶几和木质沙发,不算太大,正对面和左侧靠窗位置分别放置着长斗柜和五斗柜,中间是四方桌和四张凳子,往里走是两间卧室,简单地布置了架子床和衣柜。 首都的楼房里生火做饭都是靠煤炉,这会儿每家每户门口都放着个大铁桶一般的煤炉,还有用煤票买回来的蜂窝煤,堆成半人高。 “还是挺好的。”林湘回顾四周,同婆婆一起收拾行李。 贺桂芳还是第一次住这种楼房,不禁感慨:“以前在乡下的时候,大伙儿都说住上楼房就是城里人了,没想到我现在还跑首都来住上楼房了。” 林湘折着衣裳,再交给贺鸿远,指挥他放进衣柜,顺便笑着应声:“娘,那你觉得是老家的房子还是海岛上的二层小楼,或者这里的楼房好?” 这问题可难,贺桂芳琢磨不出来:“哪儿其实都一样,一家人在一块儿才是最好的。” 小椰子要帮妈妈忙,跟着叠衣裳,不过她叠不好,稀里糊涂叠一通,觉得自己可能干活了,丝毫没注意到,妈妈还要拿过去再加工一番。 反正她不管,吭哧吭哧地忙碌起来,可忙坏了。 原本空荡的家里渐渐热闹起来,人多了,东西也多了。 柜子上摆上两个暖水瓶,四个搪瓷盅,以及牙膏牙刷,碗筷在碗柜的透明玻璃里摆放整齐,衣柜被塞得满满当当,各式颜色都有。 贺鸿远想,自己的家终于回来了。 初来乍到,当晚,洪威真领着爱人过来请贺鸿远一家人上军校食堂吃饭,热情得不行。 洪威爱人丁友珊是首都人,和来首都军区当兵的洪威由父母安排相亲结婚,这回同丈夫招待他在军校的同学兼战友,也是面面俱到。 只是她为人清冷,有股淡淡的疏离感,礼数周全,但不是极度热情好客的那种,席间话也不算多,多是听人说话,自己默默进食。 林湘和她寒暄几句,又忙着给闺女夹菜了。 洪威和丁友珊性情完全相反,热情、仗义,喝了酒之后话还多,等问起贺鸿远家人之后的安排时,想起什么:“对了,贺老弟,你上回说你媳妇儿是过来干嘛的?上大学?” 贺鸿远给洪威添了酒,点头道:“是,过几天就要去报道了。” 丁友珊闻言倒是迅速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林湘,眼中漾起讶异。 洪威冲林湘比划个大拇指:“弟妹也是厉害,今年高考刚恢复就考上大学了,考的哪所大学啊?友珊对首都各所大学都熟,她就在京大行政办工作。” 林湘淡淡回应:“考的京大。” 这下,洪威和丁友珊都侧目看向她,一个不加掩饰的震惊,一个含蓄内敛地凝视。 “弟妹这不光是厉害了,是太牛了。”洪威自己是个大老粗,可也知道京大的含金量。 两家人饭后一同走回宿舍楼,各自分开,洪威从兜里掏出钥匙插进202的房门,进屋后拽了拽电灯线,迎接一室光亮的同时开口:“想不到啊,贺老弟媳妇儿也是个本事人,这两口子都不得了。” 丁友珊没有进屋,就在门口,一身利落羊毛大衣敞开,能隐约看见窈窕身段:“你管别人做什么,我先走了啊。” “哎。”洪威知道媳妇儿不大愿意住军校,忙伸手拦人,“你好不容易过来一趟,就不待一晚?” “我明天还要上班呢,这里过去学校可远。”丁友珊手腕被箍得痛,这男人下手永远没轻没重的。 “我明天送你!”洪威连哄带拉地把人请进屋,“保准不让你迟到!” …… 翌日,首都仍是个阴天,好在雪停了,贺鸿远请了两天假,带着家人在首都转转,参观了军校,又往外头走走。 首都什么都大,而军校位置偏远些,公交车车程半小时达到了热闹的市区,这里的百货大楼也比金边市的大不少。 小椰子吃上了冰糖葫芦,酸甜的山楂可好吃,被一层糖霜包裹着,香香的。 林湘顾及孩子爱造甜食,没敢让她吃完一整串,幸好这孩子不是那么护食,说爸爸妈妈奶奶也要吃,她也就愿意了。 在百货大楼添置了些家用,再四处转了转,林湘最大的感受就是首都冬天的寒冷和雪景,顺便带着闺女堆了个雪人。 小椰子舍不得堆的雪人,扬言想抱着它回家,抱着它睡觉,林湘把难题丢给她爸:“问你爸能不能带回去。” 贺鸿远就看见闺女仰着小脸盯着自己,奶呼呼地扯着自己裤腿:“霸霸,带雪人回家!” 第91章 更新(捉虫) 林湘在原地默默欣赏了一番机车酷炫奶爸的模样,倒是觉得新鲜。 男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弄了辆摩托车,不过又不同于林湘认知中后世的那种摩托车。这车一半是摩托车,车身往左再连接着一个座驾,四四方方的,瞧着甚是拉风。 小椰子被裹得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张望之际被爸爸提醒:“看看那边是谁?” “麻麻!”红色的小团子瞬间激动起来,挥舞着戴着毛线手套的小手,连带着整个身子都像是要从爸爸怀里蹦跶出来。 林湘快步朝父女俩走去,还不待她靠近,那头小椰子已经张开双手要妈妈抱了。 “哎~”林湘抱着沉甸甸的小丫头,眉眼染笑,“想想妈妈没有?” “想!”小椰子紧紧搂着妈妈脖子,小脑袋歪倒在妈妈身上,声音发嗲,“麻麻我好想你呀,霸霸说,说不下雪就带我来,来找你!可是天天下雪,哼。” 说到最后一句,小丫头可生气啦。 好讨厌的,为什么天天都下雪呢。 林湘想到这几日的天气,哪有天天下雪啊?分明停了好几天。 她侧目看向男人,就见贺鸿远给她一个眼神,后来趁着小椰子没注意才解释道:“咱们琳琳傻乎乎的,不下雪就去外头抓一把雪在她眼前一洒,她就觉得还是在下雪。” 林湘:“……” 好一个黑心爸爸傻闺女! 小椰子被骗得好惨! 坐着拉风的摩托车回家,小椰子被妈妈抱着坐在那个四四方方的座驾里,旁边是开着车摩托车的爸爸,她高兴极了,忍不住不停晃动着小身子,小嘴嘚吧嘚吧个不停,告诉妈妈自己可听话。 一路没有消停,等回到家还在说。 “麻麻,你上学学什么呀?和英子姐姐她们学得一样么?” 林湘失笑:“那还是挺不一样的,你英子姐姐她们学着学着,等长大了就和妈妈学一样的。” 小椰子认真思考,长大是长多大。 贺桂芳远远听见儿媳和孙女的说话声,手里握着锅铲就朝楼梯口看去:“湘湘回来啦!” “哎,娘,回来了!”林湘牵着孩子,瞧见婆婆已经熟练地用上城里楼房里的煤炉子,正在炒菜。 脆嫩翠绿的香椿混着金黄的鸡蛋翻炒,一瞧就嫩生。 “真香啊,就馋这口呢。” 贺桂芳盯着儿媳瞧了瞧,左看右看觉得孩子消瘦了:“你们大学食堂东西吃得饱不?味道咋样?我看你怎么瘦了,可多吃点儿啊,别饿着。” 到了饭桌上,林湘一筷子入口香椿炒鸡蛋,清香鲜嫩,含笑道:“娘,味道肯定没您做得好,不过也还不错,您放心,不会饿着的。” 贺桂芳点头:“那就好,你们学校那么厉害,想想食堂应该不差。” 小椰子闻言,忙费劲地使着勺子舀一勺青豆,颤颤巍巍运送到妈妈碗里,一粒都没掉:“麻麻吃,长胖胖!” 贺鸿远捏着闺女脖子上的围兜给她擦擦嘴:“跟你一样胖成个汤圆?” 小椰子拧着眉头凶巴巴瞪爸爸一眼:“琳琳才不胖嘞,霸霸坏!” 饭桌上笑声一片。 适应了一个星期的大学生活,林湘再回到家里,只觉得轻松惬意。 洗漱后早早抱着肉乎乎的闺女亲了亲,母女俩在床上玩儿,林湘给孩子念小人书的故事。 等贺鸿远进屋,她迫不及待向男人讲起大学生活。 在林湘口中的京大生动、多彩,又有名校的历史底蕴,总之是完全不一样的体验,比声名在外的学校金字招牌还要另人心向往之的是——人:“我们学校里老师特有本事,个个博古通今,就说几句话也能听出来有思想有见识,真是让人觉得受益匪浅。同学也是,大家对学习太渴望了,图书馆人山人海,走在路上随处也能听见读书声。” 氛围总是能感染人,林湘觉得,自己也渐渐被唤醒了,总是朝气蓬勃。都说近朱者赤,这话不假,人的精神面貌也是能互相感染的。 贺鸿远能想象到爱人口中描绘的大学校园:“不愧是京大,听着是不一样。” 林湘靠在贺鸿远胸膛,腿边是自己翻着小人书看看画画的闺女,她慢悠悠捏着闺女嫩滑的小手,道:“那可不,氛围太浓厚了,不光是读书的事儿,课外活动也多,怎么说的来着,真是要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我们这学期就有诗会,运动会,全市大学生乒乓球比赛要办,可丰富了。” 贺鸿远想起媳妇儿的体力,颇为怀疑:“你能参加运动会?” “我只想站在旁边给她们加油。” 贺鸿远眼底铺满笑意,嘴角微微上扬:“确实。” 自己能说,别人不能说! 双标的林湘忙半坐起身,戳着男人胳膊质问他:“你什么意思?看不起我?” 贺鸿远嘴角弧度渐大:“不是看不起你,是看不起你……的体力。” 林湘:“……” 这人真是胆大包天。 正准备往男人腰上掐一把的林湘还没动手呢,一旁的闺女手脚并用,吭哧吭哧爬了过来,用圆润小巧的手指头戳着她爸大腿:“麻麻,我帮你!” 林湘乐得不行:“你要帮我打你爸?” 小椰子点头:“嗯!” 贺鸿远被闺女那轻巧力道戳着大腿,可以说跟被蚊子叮没什么区别:“贺琳小同志,你就这么对你爸?” 小椰子猛地抱着妈妈:“霸霸不能欺负麻麻哦。” 林湘往闺女脸上亲了两口,嘚瑟得看向男人:“看见没有~琳琳多爱我!不愧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 贺鸿远失笑,这是什么话:“我就是想,她也没法从我肚子里出来啊。” 转头,小椰子伸出小小的手掌,扒拉开爸爸的大手,啪嗒一声拍了一下,特高兴地跟妈妈邀功:“麻麻,我帮你打了霸霸啦。” 她干坏事就被打过手掌,那爸爸也要挨打。 接着又劝妈妈:“麻麻,霸霸挨打了,你不要生气了哦~” “行,那妈妈原谅爸爸了。”林湘特大方。 和平大使贺琳小同志眼睛都亮了,好哎! 不过说是那么说,星期天一早,同样休息的贺鸿远就拉着林湘早早出门锻炼,美其名曰,特训她一下,争取参加运动会。 晨跑对于林湘还是太超过,累啊,她真是不喜欢运动,立刻向男人放出狠话:“我再也不跟你锻炼了。” 贺鸿远:“……” 怎么带媳妇儿跑步比带手底下的兵难这么多! 说不得、骂不得、凶不得! 算了,只能宠着。 等跑完步,林湘气喘吁吁地跟着没事人一样的贺鸿远去国营饭店吃了早饭,再带了两个肉包离开。 “等会儿,我还得给二厂寄信。”林湘转道又去了一趟邮局,将‘曲线救国’的椰子汁赞助计划向赵厂长提议。 贺鸿远瞧媳妇儿如此敬业,不禁感慨:“我看你们赵厂长恨不得继续给你发工资,人都到首都了,还惦记着食品厂。” “你不懂,这是走到哪儿开发到哪儿!” 从国营饭店出来,两人慢悠悠散步回家,给娘和孩子送包子吃,谁料,林湘眸光一闪,看着前方拐角处几个流里流气的男人一惊。 “那是不是——?”几人拐了弯儿,不见踪影。 贺鸿远顺着媳妇儿的目光看去,只看见空荡荡的拐角和一堵墙,其余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了?” “我好像看见周鸿飞了。”林湘过来上大学就不太清楚食味的案子进展,周鸿飞难不成已经被周生强捞出来了? 不过刚刚几人,看着跟二流子似的,没个人样,绝对不是什么好人,周鸿飞好歹是个首长儿子,家世显赫,怎么跟这些人混上了。 “就算是也正常。”贺鸿远想起久远的记忆,“他姥爷姥姥就是首都的,出现在这儿不奇怪。” “那还真有可能,不过他真跟那几个二流子混,我看是还要把他家里人气死。”兴许这人被拎过来管教,不过人坏,在哪里都不会学好,林湘收回视线,同贺鸿远一道回家。 军校附近的国营饭店手艺不错,皮薄馅厚,小椰子起床后仍是懵懵懂懂的模样,细软的头发跟野蛮生长的杂草似的肆意飞舞,两只小手捧着白白的包子,小嘴张得老大,一口咬了下去。 香软的包子皮散着麦香,混合着油汪汪的猪肉芹菜馅,又香又嫩,咸香四溢,可好吃了。 小椰子吃得小嘴油汪汪的,非要作怪去亲妈妈,林湘灵活一躲,抱着她去亲爸爸。 吧唧一下,小椰子看着爸爸脸上被自己亲得油油的,狡黠地笑出银铃般的声音。 贺鸿远无奈,捏着闺女脸蛋,作势威胁人:“小丫头还不学好啊,该不该打?” “该!”小椰子乖乖伸出小手,那么小一只手,白白胖胖的,比爸爸的大手掌小好多好多,“霸霸,你打。” 贺鸿远轻轻挠了闺女掌心一下,挠得她小脸皱巴起来,眼睛都笑眯了:“哈哈哈好痒啊~霸霸坏!挠我手心心。” 林湘和贺桂芳听小椰子告状,还得陪着她数落贺鸿远,这才算完。 陪着玩闹家人一天,晚饭后,林湘带着一瓶虾酱和鲅鱼酱回了学校。 接下来几日,每回上食堂打饭,她都带着罐头下饭下菜。 大锅饭食堂哪里能比得上自家的伙食,这海鲜酱就有了用处。 宿舍老二张静往馒头上抹了些虾酱,一口咬下去,香甜的馒头都变得鲜美起来:“湘湘,你这酱味儿是真好!” 老三钟丽华好奇:“对了,你上回说是你工作的厂里产的,在我们这边有卖吗?” 第92章 三更合一 林湘不是第一次被人怀疑动机不纯,不过遭遇过钱队长的强烈质疑,她已经镇定许多,丝毫不慌乱。 面对京大行政办的副主任丁友珊,她将119食品厂摆到台面上:“丁副主任,我上学前工作的119食品厂在南边省市挺有名气,也算是金字招牌了,南方老百姓指定都喝过119的椰子汁或是黄皮水,随便一问都有印象。不过在北方就没什么人知道,这回厂里也是想着支持国家恢复高考,支持广大学子重新走进大学校园,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嘛,为了让运动会办得更好略尽绵力。不光是京大,119食品厂还准备免费为海宁省的几所大学赞助,在大型活动上提供椰子汁。” 丁友珊确实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以往办大型活动,哪有工厂会免费供应的?都是学校集中采买,得花钱的。 听着林湘的解释,她将信将疑。 “除此之外,119厂其实也有一点小私心。”林湘明白,说得越是冠冕堂皇越招人怀疑,倒不如敞亮些,“让北方学子也尝尝招牌的汽水、果汁,看能不能提提意见,也方便为厂里的东西以后卖到北方来进行口味调整,顺便还能混个脸熟。” 这便坦诚许多,丁友珊身子微微坐直,有私心才让人放心。 她仔细琢磨一阵:“这事儿我们得讨论讨论,对了,要是方便的话,最好能有几瓶那什么……椰子汁让我们先尝尝味道。你也知道,大家都是喝北冰洋汽水的,没喝过你说的什么椰子汁,不知道喝得惯不。” 这就是有戏了! 林湘马上应承下来! 当初和赵厂长达成共识后,林湘就提议让他寄一箱汽水过来,要打动人,总得有真东西,纸上谈兵终究少了些说服力。 三天后,赵建军提前寄出的一箱汽水也到了,黄皮水还没到时节,他就寄的一箱椰子汁,在每瓶中间用稻草和树叶做缓冲,到林湘手里时全都安然无恙。 等林湘带着椰子汁再去了一趟行政办,丁友珊见到了和首都售卖的各类汽水完全不一样的椰子汁。 从没有如此乳白浓郁的汽水,白花花的,漂亮极了,而入口后那馥郁浓香的味道更是令人惊艳。 “这味道当真是和橘子汽水不一样!”丁友珊家庭条件不错,也是尝过不少好东西的,唯独没喝过这种味道的汽水。 清甜浓香,喝完后似乎唇舌间还残留着余香。 丁友珊带着林湘送来的几瓶椰子汁给同事们尝了尝,无一例外都为之惊艳。 “真有这么好的事儿!这东西好喝还不一样,是没尝过的味儿,人还愿意免费给咱们运动会供应?” “这厂子是正规的不?我看看。” 有同事警惕,握着椰子汁瓶身上的贴纸仔细瞧,确实看见了个119食品厂的字样。 家里有亲戚在南方的干事一拍大腿猛地想起:“这个119我听过!是说怎么有点耳熟呢,我表妹之前下乡去南方当知青,回来探亲的时候就提到过这个厂子,说是人什么酱罐头和什么水好喝。罐头我尝过,确实挺鲜的,水不好带,就没喝着。这会儿我想起来了,就是椰子汁!听说在南边可红火,人人都爱。” 丁友珊见众人都挺喜欢,干脆拍板:“那运动会就放这个吧,还能节省经费呢。” 能省一点是一点。 赞助京大校运动会的事情还算顺利,丁友珊报告了上级领导,在评估和品尝样品后,正式拍板。 林湘上学校邮局给二厂打去电话,和赵厂长确定了供应的数量和椰子汁到达时间,具体情况后面会由丁友珊向119食品厂发去电报。 而京大也是会投桃报李的,承诺可以在京市各大记者来采访拍摄时,让119的椰子汁也能露个脸。 “谢谢啊,丁副主任,这阵子麻烦你了。”那一箱椰子汁一共12瓶,供给行政办品尝用了5瓶,林湘再送4瓶给丁友珊。 丁友珊没接:“这件事说到底是我们学校占了便宜,也感谢119食品厂的免费供应。所以这椰子汁我就不收了,都是为学校办事。” 林湘想起上回吃饭,丁友珊也是远离人间烟火似的,处处透着几分疏离感,似乎难和人亲近。 丁友珊拒绝,林湘也没勉强,只在最后放下一瓶椰子汁:“这瓶就不算为这次事情感谢,全是为了上回你和洪大哥请我们吃饭,不过这样说起来我回礼也太轻了,等你空了去军校的时候,我们怎么也得请回来。” 当初刚到军校被洪威和丁友珊请了一顿饭,林湘这边惦记着还一顿,哪知道,丁友珊后头再没去过军校,愣是没给机会。 一瓶椰子汁放在桌上,丁友珊倒是没再拒绝,启开盖子慢慢抿了一口,真是甜。 只是林湘最后一句话提醒了她,原来她已经这么久没去过军校了? 想起洪威,那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丁友珊又饮下一口椰子汁。 林湘的室友不大清楚她最近在捣鼓什么,反正她们喝上了香甜的椰子汁,真是享福了。 “湘湘,你以前工作的厂里还产这种汽水儿呢?真好喝!” “跟橘子汽水味道不一样!这味道好奇妙啊,你说是什么做的?椰子是什么?” “就是一个圆咕隆咚的水果,很大一个,可惜没法带你们见见。”林湘将剩下的椰子汁给室友和隔壁宿舍的同学分了一部分,人人一搪瓷盅。 待她提起到时候在运动会上也能喝上椰子汁,大伙儿更为震惊。 “原来你这阵子忙这个呢!” 不过众人更多地是不解:“你那个厂是不是疯了,哪有免费送这么多椰子汁的。” “太傻了吧,多亏啊。” 她们就没听过这么做买卖的,简直是亏本生意。 林湘神神秘秘的:“你们没听过嘛,吃亏是福。” 至少在赞助这一点上,吃小亏绝对是为了日后赚大钱做准备。 敲定了赞助京大校运动会的事,林湘在星期六回军校时,竟然意外碰上了丁友珊。 起码一个半月没来过军校的人穿着一件卡其色大衣出现在走廊,和林湘打了个照面。 “哟,弟妹,放学回来啦?”洪威皮肤黝黑,五官硬挺,却不显凌厉,主要是他很随和,亲切又热情,朋友多,战友多,见谁都能招呼两句。 丁友珊面无表情地站在洪威身边,一个眉飞色舞地说话,一个清清冷冷地听着,怎么看怎么违和。 “是,刚放学回来。洪大哥,丁副主任,你们出门啊?”今儿贺鸿远有事,林湘是自己骑自行车回来的,“你们今晚或者明天有空不?难得有机会,我们家怎么也得请你们吃顿饭。” 洪威摆手:“那怕是不成,我得上我老丈人家去,下回吧。” “行。” 丁友珊和林湘擦肩而过,两人视线交汇,丁友珊冲她眼神示意地点点头,又催促男人:“快走吧,我爸妈还在家里等着呢。” “行,咱们走。”一扭头,洪威对着林湘招呼,“弟妹,我们先走了啊,跟贺老弟说一声,等我回来找他喝酒。” “好。”林湘听着这对气质迥然不同的夫妻下楼的声音,转头就听见蹬蹬蹬的脚步声,闺女在屋里听到外面动静,知道妈妈回来,忙跑了出来。 “麻麻!”小椰子下星期就三岁了,那天正好是星期天,林湘能陪着孩子过生日。 三岁的孩子像是一下就长高了些,抱起来也更压手。 “哎,是不是又吃什么好吃的了?”林湘抱着闺女进屋,见婆婆正在屋里点着煤炉子准备着火锅食材,“娘,今儿吃火锅啊?” “对,鸿远拎回来的铜锅,说是涮羊肉合适!”贺桂芳把铜锅架到煤炉上,将早就片好的羊肉卷摆了三盘,另外备了些蔬菜,“羊肉是他战友送的,可新鲜,香着呢。” 林湘没想到今晚吃这么好,就盼着男人早点回来。 贺鸿远今日被叫去射击加训,回家时天已经黑了。 等看见桌上的火锅和羊肉卷,还算在意料之中,只是再见着桌边的椰子汁,眉梢微扬:“你们厂椰子汁卖到这里来了?” 林湘点上火,和婆婆张罗着开始涮肉的功夫笑道:“我倒是想,这是赵厂长寄来的样品,给京大赞助运动会的。” 贺鸿远洗了手过来坐下,不禁服气:“你这是不得了,真谈好了给校运动会免费供应?” “嗯!”林湘脑袋一歪,看向男人,“厉害吧?” 小椰子瞧着妈妈在和爸爸说话,也有样学样,歪着小脑袋,嗲嗲地道,“我厉害吧~” 最后,只落得肉乎乎的小脸蛋被爸爸和妈妈一人捏一边的结局。 小椰子呼叫奶奶:“奶奶,救救我,霸霸,麻麻欺负我!我要吃肉肉!” 贺桂芳不知道现在的小孩儿怎么什么话都会说,笑得皱纹凸显,忙给孙女夹了片羊肉到碗里:“好,奶奶在,你爸你妈不敢欺负你,咱们吃肉!” 北方的羊肉肉质细腻,香滑细嫩,蘸着浓郁的麻酱入口,真是有滋有味,肉吃够了,再涮上白菜叶、粉丝和萝卜,清新爽口。 晚春时节,吃上一顿热气腾腾的羊肉火锅,身子都暖和起来。 筷子交错间,林湘提起下星期的安排:“下周五、周六是我们学校运动会,周六允许校外人员过来,不过得用学生校徽,你们要不要来看?我可报名了一千米跑步!” “要!”小椰子差点一蹦三丈高,激动地不行,“麻麻,我要看我要看!” 贺桂芳马上应声:“我们来!就是鸿远要上课,肯定去不了,我带着琳琳过去。” 第93章 三岁啦! 小椰子见妈妈还不承认自己是第二名,急得小脸都用力起来,说话时露出一排整整齐齐的小白牙:“麻麻,你就是第二名!” 林湘这个当事人:“……” 难以反驳一个今天刚三岁的小孩子。 甚至倒数第一还是因为在跑步到临近终点时鞋给跑飞了,才被林湘反超,不然自己就是倒数第一! “行,你喜欢这么想就这么想吧。”林湘和丈夫对视一眼,见他眼底同样笑意满满,低语道,“咱们闺女数学可真好,随你!” 贺鸿远无辜中枪:“……?我上小学的时候,数学能及格。” 只是一旁的亲娘无情揭露他的老底,贺桂芳牵着蹦蹦跳跳的孙女往外走:“湘湘,你别听鸿远瞎说,他上学的时候就不老实,爱逃学,数学不是交白卷就是不及格。” 贺鸿远:“……” 真是亲娘啊! 林湘牵着小椰子另一只小手,侧目笑看男人一眼,又低眉对小家伙道:“走,咱们可不能跟爸爸学啊。” 小椰子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嗯!” 一家四口坐上公交车来到附近城区,给小寿星买好吃的好玩的。 三岁的小椰子知道今天自己最大,早上吃了鸡蛋,这会儿又嚷嚷着:“我要吃糖葫芦,肉包子,鸡蛋糕,麦乳精……嗯……还有饼干!” 林湘就知道这丫头不得了:“你个子小,胃也小,吃得了这么多吗?” “吃得了!”小椰子扬声激动道,“吃不了就放着慢慢吃。” 贺鸿远负责掏钱和糕点票,给闺女买了好吃的,不忘问她:“要不要买好看的衣裳?” “要!” 生日的小椰子什么都要! 在百货大楼买了吃的,又扯了两块五尺白色碎花和粉色格子的斜纹布,准备给孩子做两身夏天穿的连衣裙,最后再由小椰子自己挑了两个发夹和头绳,是她最爱的红色。 东西买完,一家人在国营饭店下馆子给孩子过生日,点菜时也让小椰子自己点。 林湘念一遍,小椰子选一个,最后上来的是蚂蚁上树、葱爆羊肉、炒合菜以及一个白菜豆腐汤。 小椰子自己使筷子和勺子越来越熟练,夹着菜到碗里,拌着饭一块儿吃,小嘴吃得油汪汪的,还会自个儿歪过脑袋找人擦嘴:“麻麻,擦嘴巴。” 擦完嘴,又接着吃,别提多让人省心。 林湘在柜台那里花六毛钱买了四瓶北冰洋汽水,碰杯给小椰子庆祝生日。 “来,咱们祝琳琳生日快乐,三岁了,健康快乐,好好长大。” 小贺琳握着玻璃瓶激动地眉飞色舞:“祝琳琳生日好!好哎!” 今天她破例被允许喝一瓶汽水,好好喝啊,嗝~ 就连打嗝都是橘子味儿的! 出来玩了大半天,回家路上,小贺琳被妈妈抱着,小脑袋歪倒在妈妈肩头,凑近妈妈耳边说悄悄话:“麻麻,我好开心呀。” 林湘笑着回她:“是就今天开始,还是每天都开心?” 小贺琳思考一下:“每天都开心,但是今天最开心!” 因为是闺女生日,林湘这个星期天没有回学校,准备明天一早出发。 下午,贺桂芳张罗着给孙女用新买的布做裙子,样式是林湘提的,她踩着缝纫机就开工了。 而另一边,趁着天气晴朗,阳光惬意,林湘和贺鸿远给闺女洗了个澡。 孩子坐在澡盆里玩水,被妈妈搓着香皂的泡泡吸引,干脆也加入其中,吭哧吭哧地往自己身上搓。 小脸被热气熏得红扑扑的,开心得没边了,甚至要给爸爸妈妈搓香香:“麻麻也洗,爸爸也洗。” 无情的小手抓着一团香皂泡泡就往爸爸脸上招呼,贺鸿远躲闪不及,被闺女糊了半边脸的泡泡。 老父亲无奈轻笑:“你洗澡还是我洗澡?” 小椰子理直气壮:“爸爸洗!” 转头,她又盯上妈妈,无情的小手准备再次出手。 “琳琳,咱们都给爸爸洗!妈妈不洗!”林湘迅速和孩子统一战线,将进攻目标转移到贺鸿远身上。 最后,好好的给闺女洗澡,变成身着军装的贺鸿远被一大一下往脸上,手臂上擦泡泡…… “你们娘俩真是……”贺鸿远放弃抵挡,嘴角轻扬。 下午三点半的阳光灿烂,自透明玻璃窗户直直照进屋里,爬上贺桂芳踩着的缝纫机上,映衬出机身上的线条纹路,拐个弯儿照亮正在澡盆前笑闹着的一家三口,被小姑娘清脆响亮的欢笑声击破,碎金点点,泄了一地,留下斑驳光影。 ++++ 四月,京大举办了运动会,五月又迎来了全市大学生乒乓球比赛。 119二厂再次免费赞助,供应了上千瓶椰子汁,一举在众多不同大学学子面前露了脸。 来自首都不同高校的学子纷纷诧异:“这是哪儿来的汽水啊?真好喝!” “我怎么没在百货大楼见过?难不成是北冰洋新出的汽水?” “你清楚,上头写的119食品厂,叫椰子汁。” 与此同时,林湘收集到两份报纸,分别报道了四月京大校运动会和五月京大举办全市大学生乒乓球比赛的盛况。 而在黑白印刷的图片里,运动员握着119椰子汁仰头灌下的画面也被记录,甚至还有文字报道,虽然只是角落里的一句话。 报纸被林湘寄回119食品厂,赵建军摊开报纸,在厂办大楼激情演讲:“看看,这首都的报纸就是有水平啊。这还有人在喝我们的椰子汁,瞧瞧这报道上写的,运动员比赛前还喝着白色汽水……” 瓜子大姐邱红霞磕着瓜子听厂长嘚瑟一番,回他:“厂长,就光写白色汽水儿啊?半点没提咱们的名儿?” 赵建军:“那是另外的价钱。” 别说价钱,估摸自己免费给报社送两箱椰子汁,人家也不会写,难啊。 孔真真帮着把两份报纸上涉及119椰子汁的照片和文字报道的地方用红色钢笔水儿圈了起来:“已经不错了,咱们可是出息了,好歹上了首都的报纸!那可是首都哎!厂长,这粘哪儿?” 赵建军大手一挥:“外头板报栏那儿!对了,先送过去给小黄还有小唐看看,兄弟厂嘛,有好消息要分享,不能藏着掖着。” 一厂的黄厂长&唐书记看到来自首都的报纸:“……” 可把你能的! 不过,该说不说还是羡慕的,那可是首都啊! 等报纸被放进压着玻璃的板报栏里展览,不少工人也凑了过来,围拢着兴奋讨论,个个都跟光宗耀祖了似的。 邱红霞磕着瓜子一脸满意地远远看着,琢磨着以后能不能把鲅鱼酱也弄过去,沾沾椰子汁的光,转头就见到自己闺女神色飞扬地拿着一封信小跑回厂里。 “雅芬!又跟向东凯写信?”邱红霞是真操心闺女,岛上这么多大好青年非看不上,就瞧上那个粉头白面的知青了。 要说向东凯还在岛上当知青,勉强还能处,现在人都考到首都念大学了,这丫头还惦记着,跟人写信谈对象! “你要我跟你说多少回,那男人都跑那么远了,你指望他读了大学回来娶你?” 张雅芬被亲娘念叨得耳朵都要起茧了:“妈,东凯肯定会的,再说了,万一我今年高考也考到首都去了呢?” “你?你自己摸着良心说,可能不?” 张雅芬:“……” 知女莫若母,确实不可能。 “可是我们就是好了啊,他就是我对象,你看,东凯还在信里跟我说他读大学的事儿,以后分配了工作就把我接过去,到时候我能入他的户口。” 邱红霞觉得自己闺女真是傻透了:“一个去首都读书的男人,你要等他四年啊?你这脑子怎么长的!” “妈,是你本来就对知青有偏见。” “我有偏见咋啦?这十里八乡,知青扔下男人或者媳妇儿孩子回城的还少么?”邱红霞气得心脏突突,“你听我的,跟他断了,咱们另外找对象!” “妈,你别管我了,我都跟东凯约定好了,我就嫁他!其他人我看不上。”张雅芬拿着信,一溜烟跑了,气得邱红霞直跺脚,等孔真真叫着她去屋里给林湘回信,这才转移了注意力。 —— 林湘收到了二厂的回信以及厂里发的奖金,信由孔真真执笔,信里全是二厂众人对看到椰子汁登上首都报纸的兴奋,最后熟悉的工人们一人嚷嚷一句,就这样凑了两页信纸。 事情办妥,趁着京大两次重大活动混个脸熟,林湘越发期待着今年年底的大事件。 不过在此之前,她得准备自己的期末考试。 大一新生的上学期期末考试即将在六月下旬进行,整日忙碌学习的学生们天天泡在图书馆,个个上进。 林湘同样不例外,没课的时候,和室友抱着书去图书馆,要是赶上一大早,占座也是个问题。 图书馆门口呼啦啦排着队,全是人,等七点半开门,大伙儿都往里冲,宿舍里手脚最利索的是在乡下当了几年知青的张静,每回都领先其他人,手里四本书刷刷刷扔出去,再把头绳、发夹也派上用场,就这么占下六个位置。 林湘佩服得五体投地:“静姐,你真是厉害!” 钟丽华同样感慨:“要是没有静姐,咱们宿舍有人还得站着看书。” 最后一个跑进来的老幺潘秀敏气喘吁吁:“哎呦,累死我了,大家跟抢饭一样。” 林湘指了指老幺,对老大冯秋月道:“秋月姐,下回运动会,该把秀敏弄去跑步了,这小丫头啊,缺乏锻炼。” 第94章 更新(结尾修改) 林湘的记忆越来越清晰,当初自己和红霞姐在海岛上见到的同张雅芬说说笑笑的男人真就是刚刚和室友钟丽华举止亲昵的男人——知青向东凯。 真是一不小心就撞见了大瓜,林湘喃喃自语:“难不成向知青刚刚和雅芬分开了,立刻就找了丽华当对象?还是……” 还是最令人气愤的,向知青吊着身在海岛上的张雅芬,又在首都和钟丽华好上了,脚踩两条船! “你是说瓜子大姐闺女的对象成了你室友的对象?”贺鸿远听明白了,这其中怕不是有问题,“那人和瓜子大姐闺女还好着?” “上上回,真真姐给我写信有提到过,说瓜子大姐还心气不顺呢,因为雅芬死活惦记着向知青,至少当时肯定是在一起的,得是几个月前。”林湘也拿不准,“难不成刚刚分了,向知青就和丽华好了?等回去我再打听打听。” “嗯。”贺鸿远话音刚落,准备再说点什么,就听首都工商局干事来叫人,“两位同志,是你们想问问商标注册的情况?” “是!”林湘打起精神,将注意力转移回正事上。 “那这边来吧。” …… “商标注册是有政策发布,不过我们的具体执行措施还没商议好,你刚刚说是海宁省的工厂想注册?那就上你们省工商局问问看。真要是现在注册,也是哪里的工厂在哪里注册,不跨省。” 林湘听着这话,心里暗道不好:“还没有具体执行措施吗?我们就是担心地方上政策没下发,想着先来总局问问。” “反正我们还没开始呢,也没人来注册商标。”办事员好奇地打量面前的年轻女同志,“你刚刚说的厂子开得好好的,着急注册商标干嘛啊?” 虽说自己就是工商局的,可他不理解,这个东西注册还是不注册,有用吗? “这不是跟着国家政策走嘛,国家说要对内改革,对外开放,也逐步恢复商标注册,我们厂心想,跟着政策走,准没错。”林湘自然不能说,担心以后被一堆山寨模仿。 不过这里的办事员似乎并不理解,最后仍是让她去海宁省的工商局问问,好在林湘多问一句:“要是能办,一般需要些什么资料呢?” 办事员琢磨一番:“厂子各类资质、营业许可证、申请商标注册的申请书,要厂里盖公章。” “行,谢谢您啊。” 从工商局出来,贺鸿远问起媳妇儿:“听这意思,像是不一定能办。” “有时候就是这样,政策发布了,下面部门单位行动比较慢,等拖上许久才办。再加上之前封闭久了,事事都需要小心谨慎,都不愿意当出头鸟呢。”林湘不算意外。 等往军校走的路上经过邮局,林湘进去花钱给赵厂长打了个电话,将首都工商局的意思阐明:“厂长,您去海宁省工商局试试,把证件都带齐,要是能办当场就办,要是办不了就问问什么情况。” 赵建军没成想办个商标注册还挺有挑战似的,满口应下:“行,我带小孔去看看。” 三天后,林湘收到了赵建军的电话。 同学上宿舍来通知的她,有人找。林湘这就裹上厚实的棉袄出门,去邮递室接电话。为了省钱,这种都是打个电话过来说明找谁,再约定十分钟后再打过来。 铃铃铃的电话一响,林湘拿起听筒,出口便哈着白气:“厂长……嗯……这就是踢皮球了。行,我明白了,那我抽空再去一趟这边的工商总局,好,您放心,我不会耽误学习的。” 赵建军带着孔真真坐火车去了趟省城,上省城工商局咨询商标注册的事儿,他们以前压根儿没想过这茬,不仅是他们,就海宁省各大工厂,应该都没人搞过商标注册。 果不其然,一问过去,省城工商局的人也惊了,竟然有人来办什么商标注册,他们张口就是办不了,没听说过。 孔真真从提出这是国家政策:“同志,那报纸上不都说了嘛,国家让恢复商标注册了,应该能办啊。” “那是政策发布,又没说落实到地方,更别提我们这儿离中央多远哎,反正我们还没接到具体执行措施的通知,你们不信问首都的工商总局去。” 典型的踢皮球,一个部门推给另一个部门,总局推地方,地方推总局,林湘不是没见过,以前去办事儿,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可多了,说到底不是都不想担责,就是都不想办事。 上头的方针政策定下来了,要层层落实下去不容易,尤其是一件在各大政策里不算那么起眼的事儿。 电话最后,林湘让赵厂长把电话给孔真真,问了她一件事儿:“真真姐,我记得红霞大姐闺女雅芬是和向知青好上了,那向知青还考到首都上大学了?” 电话那头,孔真真不知道林湘怎么突然提起这事儿,照实回答:“是啊,那向知青还挺厉害的,考上首都的大学了,而且真是和唐书记儿子一个学校。” “那雅芬现在还和向知青好着吗?会不会已经分开了?” “那应该没有吧?前阵子我还听红霞大姐念叨呢,说雅芬气死人。” 前阵子是多久?林湘心知就算是无缝衔接也挺那啥的,不过还是得确定:“真真姐,你回岛上帮忙打听打听,悄悄看看,雅芬现在是不是还和向知青好着,到时候写信的时候跟我说一声。至于为什么,我以后再跟你说。” 孔真真和林湘共事好几年,对她自然万分信任,满口应下了。 挂了电话,林湘往宿舍去,一路上想着怎么解决商标注册的事情,等进屋,却一眼见到正在衣柜前挑衣裳的钟丽华。 搁之前的话,林湘还没瞧出什么异样,可自打前几天目睹她和向东凯说说笑笑同行,林湘现在是真觉察出不一样了。 都说坠入爱河的人是遮掩不住的,钟丽华这阵子编头发、戴发夹、擦雪花膏,在冬天也搭配漂亮衣裳的次数变得更加频繁了。 这会儿已经在挑选衣裳搭配了。 “丽华,这是准备星期天出去玩儿?”林湘淡淡问一句。 钟丽华满面春风:“嗯,要去看电影,咱们棉袄太厚太臃肿了,我也打算去百货大楼买件羊毛大衣。” 林湘衣柜里就有一件天蓝色的羊毛大衣,今年冬天买的,比起厚实臃肿的棉袄,羊毛大衣确实更加修身漂亮,不过也就初冬穿一穿,等天气越来越冷,那是扛不住的。 看着钟丽华一副深陷其中的模样,林湘有些挣扎,还是得孔真真确定了雅芬那边的情况再说,可别闹乌龙,吃力不讨好。 转头,她继续看书学习,抽空又琢磨着商标注册的事情。 星期六中午,林湘上图书馆翻阅了最近几个月的报纸,用学生证借出。 毕竟现在能买到的报纸也就往前数一两天的,甚至像报道了改革开放政策的报纸当天就全部售罄,压根儿买不着了,幸好图书馆有每日报纸留存。 将一摞报纸卷进布包里,林湘一袭深蓝色棉袄和黑色棉裤,顶着寒风走到校门口,一眼就看见来接自己的男人。 贺鸿远借来摩托车,手中还拎着个油纸袋子,热气腾腾的香味散出:“饿了吧?路上买的肉龙,先趁热吃了。” 林湘眼睛一亮。 下午上了三节课,消耗确实大,她这会儿真是有些饿了。 跨进摩托车载着的四四方方座驾坐下,接过油纸袋子的林湘拿出一个切成节的肉龙。肉龙发面擀面成长片,压上调好的五花肉肉馅,卷成卷蒸熟。面皮暄软,一口咬下去,满嘴都是绵软的清香,仔细咀嚼间似乎还有股淡淡的回甘,肉馅是混合了干黄酱和大葱碎的五花肉肉糜,细细碎碎地被压实在面皮里,香得不行。 “你吃了没?”林湘舒舒服服地坐着,捧着肉龙吃得香甜,侧身看一眼正骑着摩托车的男人,侧脸锋利俊朗。 “吃了两节,那都是你的,给娘和琳琳的还有一袋,我放座位后面了。” “好。” 林湘回到家,被闺女缠着说了好一阵话,最后还是香喷喷的肉龙吸引了孩子的注意力。 “拿着去喂奶奶啊。”林湘迫不及待将包里的报纸拿出来,准备好好研究一番,明儿得再去一趟工商总局。 “好!”小椰子小手抓着一节肉龙,踮着脚伸长手,“奶奶,吃肉龙龙。” 贺桂芳正在走廊忙着炒菜,油烟重,她抬手散了散烟气,弯腰咬了一口乖孙女喂来的肉龙。 暄软的面皮和咸香浓郁的肉馅,饱腹又解馋。 “好嘞,奶不吃了,你吃。”贺桂芳嘴里嚼着肉龙,继续炒菜,就见孙女乖乖点头,小口小口地咬着,嘴巴都都被肉酱染上了褐色。 贺鸿远督促闺女:“少吃点儿,待会儿要吃不下饭了。” 小椰子不高兴:“吃得了,琳琳吃得了。” 担心闺女吃肉龙吃太撑,贺鸿远和林湘轮番招呼孩子:“妈妈吃一口。” “爸爸吃一口。” 小椰子乖乖喂爸爸妈妈,结果就眼睁睁看着爸爸每次咬好大一口,妈妈也咬挺大一口,自己手里的肉龙一下两下就没多少了。 为此,小椰子再下嘴也张得老大,狠狠咬一口,可怎么也赶不上爸爸妈妈。 林湘在四方桌上翻阅着报纸,将有用的期数和具体位置记录在一旁的纸页上,连着翻了好几份,也就到了吃晚饭的时间。 饭桌上,只要有小椰子这个小话痨在,永远不会安静,吃饭的时候,小丫头仍然嘚吧嘚吧个不停,只是她下午东西吃得多,晚饭就吃得少了,没一会儿便嚷嚷着吃饱了。 第95章 三更合一 一行人来到京大外不远处的一间国营饭店,七人拼了两张桌子,向东凯和钟丽华询问了几个室友想吃什么,忙碌着在柜台前掏钱掏票点菜。 等两人回到桌前坐下,热情八卦的室友们七嘴八舌询问着两人怎么认识的,谁追求的谁,什么时候谈的对象。 钟丽华向来不是个扭捏的,向东凯亦然,大大方方什么都说了。 两个月前,钟丽华周日从家离开准备去学校时,遇上了向东凯。彼时她骑着的自行车车胎突然没气了,停在半道,热心的向东凯上前帮忙,这便是初识。 后来没多久,二人又在新华书店意外偶遇,一同探讨着学习,渐渐相熟起来。 至于确定对象关系,钟丽华提到这一点,难得地羞涩了一下:“当然是他追求的我,经常给我写信,一星期一封,信上也不说什么追求,就跟我聊读书聊大学生活,偶尔再送我些小玩意儿,发夹头绳什么的,我们交流得多了,也就在一起了。” 林湘默默听着,端着茶盏饮茶,只在心里腹诽,好一个渣男。一方面经常给张雅芬写信,一方面还经常给钟丽华写信,真是有够忙的。 而且孔真真还打听到,似乎雅芬还在给向东凯寄钱,让他上大学别整天馒头白菜的。 敢情这是又骗钱又骗感情,再上丽华这里献殷勤。 其他不明真相的室友听得起哄,纷纷夸起两人般配,十分给面子。 饭菜上齐,各种八卦声音仍是不绝,冯秋月和张静两个知青更是和向东凯一见如故:“咱们都是当了知青再考回城的,不容易啊,来来来,碰个茶!” 向东凯能说会道,表现得也大方健谈,自然博得了对象室友的好感,同两人热情地碰了茶盏:“那是真的不容易,当知青的日子艰难,不过也锻炼了咱们的精神面貌和意志品质。” 钟丽华加入其中:“所以说你们都是好样的,在乡下干活的同时还要看书复习。” 林湘吃了几口饭菜,终于加入谈话:“那真是巧了,秋月姐和静姐是知青,向同志也是,不知道你们下乡的地方离得远不?不会是一个地方吧?” 此言一出,冯秋月和张静都来劲了,自报了自己的下乡地点,追问向东凯:“向同志,你在哪儿下乡当知青的?” 向东凯面色一僵,想起刚见面时,对象这个室友谈起她之前在浪花岛随军,虽说自己当时镇定地转移了话题,可心头到底有几分心虚。 这会儿,他哪敢牵扯出浪花岛三个字,只含糊道:“就是在南边一个乡下,说出来你们肯定也没听过。” 林湘不置可否,淡淡道:“哦。” 其他人不清楚,可林湘知道内情,也看出他的心虚。 一顿饭接近尾声时,向东凯瞧林湘几乎没怎么开口,又渐渐安心下来,和其他人谈笑风生。提到知青,三人都有共鸣,冯秋月大喇喇道:“咱们知青真是难啊,能考出来也是拼命了。幸好我在乡下结婚的婆家挺好的,也支持我,不担心我跑了。” 这一年多时间,除开高考回城的知青,还有不少办病退或是接班城里父母工作回城的,尤其是各项政策之下,按捺不住,不愿意在农村待一辈子的知青越来越多,也爆发过几回抗议,这才得以让政策宽松下来,陆续开始知青大规模回城。 渐渐的,城里待业人口越发地多了起来,天天堵在街道办门口排队等安排工作的回城知青更是人山人海。 为了回城,举步维艰,回城后,日子其实也不好过。 林湘接着冯秋月的话聊起自己的见闻:“也就有些知青没良心,抛弃在乡下的对象或者媳妇儿、丈夫以及孩子。不过,还是挺多惦记着对象的,就说我在浪花岛随军时认识的一个年轻女同志,她对象就是高考回城的,还考到首都来了,结果人压根儿没有抛弃她,还经常写信回去,说以后毕业了要娶她,接她来首都生活呢。” 哐当一声。 林湘清脆的说话声中,突兀地响起了一声茶杯磕在桌面的脆响,伴随着茶水流泄,打湿了手背。 “东凯,快擦擦。”钟丽华忙掏出手帕擦了擦对象被茶水打湿的手背,再将桌面擦干。 其他几个室友跟着关心两句,林湘也开口:“向同志,你没事吧?” 向东凯面色有些许僵硬,看向林湘时,眼神带着几分打量,可这份打量并未持续多久,他转瞬就移开了视线:“没事,没事,一下没拿稳。” 热闹的晚饭结束,五个女同志回到宿舍,话题仍在谈了对象的钟丽华身上,而话题中心的钟丽华则正在校门口和对象话别。 心情大好的钟丽华催对象:“你快回去吧,可耽误查寝。” 向东凯把着自行车,犹豫之后开口:“丽华,你别的室友都还挺好的,就是林湘同学好像对我有点意见。” 钟丽华惊讶:“哪有啊,你怎么这么想?” 向东凯换了个说法:“饭桌上她都不怎么说话,我估摸她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兴许不大看得上我,你也在知道,我家庭条件不是太好。” 钟丽华劝他:“你想多了,湘湘人很好的,才不会看不上谁。” 对象这话,钟丽华没拿到室友面前说。 只是她没想到,接下来一段时间,向东凯又提了两三次林湘,言语间充满试探:“丽华,你们宿舍的林湘有没有对你说我什么啊?” 钟丽华疑惑:“说你什么?” “说我的坏话啊,我总觉得她看不上我,对我挺有敌意的,其实不止,我还觉得她对你也有意见。” 向东凯聚餐结束后始终不安生,只要想到林湘在浪花岛上待过,就有些心虚。虽说浪花岛那么大,自己不认识她,可保不齐她见过自己…… 应该也不对,要是林湘见过自己,那天吃饭就会提出来了。 可她后面说认识一年轻女同志有个考上首都大学的知青对象,却是令他毛骨悚然,那……那不是自己和张雅芬的情况嘛! 就林湘一番话,向东凯疑神疑鬼起来,不知道到底是巧合还是林湘真的认识张雅芬,为了这事儿,他连着一个星期没睡好觉,担心林湘在钟丽华面前挑拨。 张雅芬那头,他原本当知青的时候觉得是个不错的对象,也能接济自己,如果回不了城,娶了她也无妨。可现在自己考上首都的大学,以后前途一片光明,尤其是还攀上了首都本地人钟丽华,钟丽华家庭条件不错,父亲是轧钢厂厂长,母亲当初把工作让给了闺女,现在赋闲在家,家里分配了住房,让谁来选,肯定都会选钟丽华。 按照计划,向东凯准备先偶尔给张雅芬写信瞒着她,时不时在信里不经意提起自己天天在食堂吃糠咽菜,还能得到张雅芬随信寄来的一些接济,维持日常开销,反正浪花岛离首都那么远,也没人会发现。 等自己和钟丽华稳定下来,毕业后准备结婚,再写信和张雅芬断了就是,一切都神不知鬼不觉。 可是林湘的出现令他不安,一个可能认识张雅芬,又整日和钟丽华吃住上学同行的人,简直是个定时炸弹。 要林湘真在钟丽华面前说了什么,岂不是将自己的计划全部打乱? 向东凯决定,先下手为强。 钟丽华听到这话震惊:“湘湘怎么会对我有意见,更别提她和你就见过一次,也没说过你坏话啊。” “真的?”向东凯半信半疑,始终不放心,只希望钟丽华和林湘离心,最好是不相往来,反目成仇,“你没发现吗?林湘应该是自己家庭条件不好,有些嫉妒你,你家在首都,父母工作体面,还有房,现在又找了个首都的大学生当对象,她心里兴许就不平衡了。那天吃饭我就觉得不对劲,她像是……” “东凯,你怎么能这么想呢!湘湘不是这种人,而且她自己就很有本事,学习好,期末考试都是前几的,模样也好,况且人家以前在食品厂工作也厉害,丈夫还是团长,嫉妒我什么啊!”钟丽华听着对象这番话,颇为震惊,一是为室友无端被猜测,二是因为不敢相信这是彬彬有礼的向东凯会说出来的话,“你这么说我室友,我听着也不舒服啊。” 向东凯见钟丽华反应太大,忙拉着她的手,脸上堆满笑,哄她:“是我错了,我不该这么说你室友,怪我怪我。” 林湘是在宿舍收拾东西时,听从外面回来的钟丽华一通抱怨的。 钟丽华性子挺直,有什么说什么,一时没憋住碎碎念道:“我真是不知道东凯怎么能那么想,说那种话。” 林湘好奇:“丽华,你对象说什么了?” “他说你……”钟丽华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可也知道要是真把东凯猜测林湘的话说出去,会引起林湘反感,当即将话吞回肚子里,“没什么,就是他突然说了些胡话,我和他拌了两句嘴。” 林湘听明白了,向东凯估摸是在丽华面前说自己坏话了,她能猜到这人的心思,想先离间自己和丽华,防止自己说出真相。 她仔细想过,这事儿确实不好处理,贸贸然开口反而可能招致反感,尤其是雅芬根本不在首都,连让丽华和雅芬当面沟通都没办法,还有可能两人都不相信。 反而是向东凯禁不住试探,随便透露几句便慌了神,竟然先挑拨起来,露出真面目。 林湘上邮局取椰子糖包裹的时候,正好给雅芬寄了信封,毕竟千里之外,她只能先向她简明说明情况,看看反应。 信上也委婉,只道自己室友的对象也在向知青所在的大学,也是知青高考回城的,真是巧。通常来说,雅芬有很大可能对这事儿印象深刻,有概率在给向东凯写信时提一句。 第96章 这里有个猪头!(捉虫) 四月初,全国第一届商品展销会于首都盛大开幕。 激昂的乐曲声中,由首都市委领导出席发表讲话,左右排列的个个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颇为壮观。 下方自首都四个高校中选拔的大学生志愿者统一着装,安安静静地站列,默默听着领导讲话,积极鼓掌。 此次志愿者机会难得,皆是首都的著名高校学生才有机会报名,换句话来说,也是来见世面的。 林湘站在台下,瞧着台上的领导们,琢磨着自己这几年见识的大场面不少,不过,等最后时刻,市委领导又邀请出某位只有在报纸上和广播中才能看见、听见大名的中央大人物出场,还是令人不由得激动起来。 婆婆、丈夫、闺女,我见到大人物了!!! 我出息了! 大人物发言简短,提起了前阵子大会的方针政策,再肯定了本次展销会的重大意义,同时,竟然还提前慰问关怀大会的主办方,台前幕后工作人员以及志愿者,最后寄语展销会圆满成功,这便下台了。 林湘等一众志愿者大学生听得热血沸腾,哪里能想到,大人物还能特意慰问关怀自己的! 一时,将手掌都拍得通红! 在掌声雷动中,开幕式结束,而由全国几百厂家报名参展的大会也正式拉开帷幕。 此次展销会在首都体育馆举办,为期五天,面积宽广,前期布置花费不少心思,几百个展台更是琳琅满目,令人应接不暇。 林湘和京大的同学第一、二天被安排在日用品展区,前后左右都是些香波、洗发水、香皂、肥皂等商品,周遭香喷喷的,可惜吃不得,但是大伙儿都被赠送了些小件的样品试用,福利不少。 也是靠着这次机会,她才知道原来全国各地有如此多的日用品品牌,甚至种草了好几种洗发水,味道特别好闻,清香阵阵。 而119食品厂所在的食品展区距离日用品展区有些距离,林湘忙碌一个上午,终于得空找了过去。 本次展销会的主办方就是前身糖酒大会的主办方,像119这样的糖酒大会老熟人自然能靠着好几年的关系混个好位置,直接就在食品展区的京沪几个大厂后面。 展台上,乳白色的椰子汁摆了一排,再是绿白色糖纸包装的椰子糖以及六排海鲜酱罐头,齐齐整整,种类齐全。 另外用新鲜椰子壳、椰子叶、各种风干的虾皮、干贝、鱼干、鲍鱼干、海带等等做布置点缀,和其他展台形成了鲜明的特色对比,浓浓的沿海风格,甚是吸睛。 展台前,熟悉的身影忙碌着,一上午时间,119众人给来参加展销会的领导、各粮油公司代表、全国各大百货大楼以及供销社代表介绍产品,提供试吃,忙得不亦乐乎。 一转头,见到身着条纹拉链外套,扎着马尾的年轻女同志正小跑着过来,孔真真激动挥手:“小林!!!” 119众人齐刷刷回头,眼睛都亮了! 时隔一年不见,大家变化不小。 林湘嘴角扬起大大的弧度,看着“老战友”们,一时心潮澎湃:“赵厂长、黄厂长、唐书记、真真姐、红霞姐……好久不见啊!” 赵厂长跟以前一样,乐呵呵的,不过这回过来戴了顶解放帽,将油光锃亮的脑门给遮住了。孔真真穿着厚实的棉袄,似乎没有什么变化,拉着林湘的手左右转了一圈,激动地直跺脚。瓜子大姐邱红霞这回过来什么都没带,就一袋瓜子,另外就是准备打人,见林湘第一面,二话不说给她一把瓜子,摸两下林湘的脸蛋,道她是不是瘦了些,学习用功也得注意身体。 黄厂长和唐书记倒像是老了一点点,原本年纪就大些,两鬓添白,笑容间似乎也慈祥了,看到林湘,眼角笑出褶子。 另外就是其他同事,个个都和林主任认识,大伙儿激动地叙旧,终于又见面了! 此次119一共有十三人来参展,人数众多,运送来的产品也有五六十箱,铆足劲准备好好拼搏。 “哎呦,小林,这一年没见了,怎么还长越年轻了!”邱红霞细细打量林湘,两条麻花辫拆去,一个马尾束在脑后,扫出几分青春肆意,“看来读大学真是好啊!” 赵建军笑得眯了眼:“是,大学生是年轻,我们是老了一岁,小林是年轻一岁。” 林湘笑了笑,眉眼间都是藏不住的欢喜:“赵厂长,您这话,满场的大学生都爱听!” 119厂代表是昨天到的会场,一直听安排布置,而林湘则在志愿者培训场,两边没见上面,这会儿一见,全是老熟人,热情拉着她说说笑笑,一行人前往体育馆食堂,吃着主办方提供的大锅饭。 要说距离产生美,林湘现在连见到一厂的黄厂长和唐书记都觉得亲切。 黄厂长仍意难平:“小林现在在首都上大学真是不错啊,机会多,其他地方的大学生也没这机会当这么大展销会的志愿者。说起来,小林最开始还是想报我们一厂的哎,真是……阴差阳错啊。” 赵厂长听着这话不满意了,当即反驳:“老黄,瞧你这话说的,你们就没缘分呗,小林就该是我们二厂的人。” 唐书记还是头一回来参加规模如此庞大的展销会,今天心情激动:“赵建军,瞧你激动的,小林这不也走了嘛,人现在是首都的大学生了。” 赵建军:“……” 这小唐说话真是难听! 119这趟过来,单独给林湘准备了一份礼包,椰子汁、虾酱、鲅鱼酱罐头、椰子糖,满满一大包,让她拿回家慢慢吃。 幸好今天准备一家人请119众人吃顿晚饭,不然林湘怀疑自己压根儿拎不走这些东西。 展销会第一天在忙碌中结束,一厂、二厂不分彼此,积极推销着产品,最终签了几个中部城市的单子。 等到下午五点半,贺鸿远抱着小椰子,同贺桂芳赶来接人,大伙儿见到贺团长娘俩忙招呼起来,顺便逗着小椰子。 浩浩荡荡一群人在国营饭店坐下,两张拼桌,挤得满满当当。 贺鸿远去点菜,主菜是涮羊肉火锅,二十多盘羊肉和各类素菜以及粉丝,另外再点了些小吃,回到饭桌前就听闺女已经叽里呱啦和大人们叙上旧了。 “赵爷爷我记得啦……邱奶奶还给我吃瓜子呢……真真阿姨给我糖糖啦……”小椰子记性好,对海岛上跟着爸爸妈妈奶奶见过的人都挺有印象,小嘴嘚吧嘚吧挨个认,“黄爷爷我也认识。” 唐书记满心期待,难得面目柔和,对着小丫头耐心询问:“那唐爷爷呢?” 小椰子怔怔看了会儿,坚定摇头,干脆道:“不认识~” 唐书记:“……” 很受伤! 赵建军闷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老唐,谁让你以前对我们二厂那么挑剔的,小林闺女可不认识你哎!” 唐书记:……真想给这人一拳啊。 “来,小椰子,唐爷爷给你吃糖,得记得我啊。” 小椰子有糖就听话,满口答应:“好~” 饭菜上来,小椰子坐在爸爸妈妈中间吃肉肉,听妈妈激动地和爸爸以及奶奶耳语:“今天我真是长见识了,这展销会规模特别大,我还见到了x……” 一个名字脱口而出,贺桂芳就是一惊,那可是只能听说的大人物:“哎呦喂,还见到x……啦!不得了哎。” 就连贺鸿远也扬了扬眉梢:“真是见世面了。” 林湘睨男人一眼:“那可不~能写进个人档案了。” 只有小椰子听不懂,吃着羊肉的小嘴油汪汪地,奶声奶气问:“x爷爷是谁啊?要给我吃糖吗?” 林湘&贺鸿远:“……” 闺女,你真是够自来熟的! 席间,邱红霞端着酒杯敬林湘:“小林,我们家雅芬的事儿也多亏了你帮忙,不然这傻丫头不知道得被骗多久!幸好哎……” 林湘回敬瓜子大姐,浅饮了一点白酒,火辣辣得暖和起来:“红霞姐,咱们认识那么久,知道了雅芬的事情我肯定不能坐视不理。对了,现在雅芬怎么样了?想通没有?” “雅芬一直就是个死脑筋的,跟她爸像,反正是哭苦了好几回,现在慢慢想通了,说今年再拼一年高考,要是考不上就相亲。”邱红霞担心她还惦记着考到首都来找知青向东凯,却听闺女解释,“她说就要考首都的大学,最好是考得比向东凯好,到时候把录取通知书甩他脸上去!看看谁更厉害!这几个月那是没日没夜地看书,这刺激受大发了,连饭都顾不上吃,我从来没见她这么用功过。” 林湘没成想雅芬还受了这个刺激:“那是好事儿,别的都是虚的,就学到的知识,考上的大学是真实的,属于她自个儿的,有好处。” “也是,我也不拦着她,想考就考,也是上进嘛。” “红霞,那你说要去打人的事儿……”林湘和孔真真对视一眼,凑过去低语。 孔真真也激动:“哪天打人,我得去看看啊。” “咱们工作重要,等展销会结束了我再去找向东凯算账!”瓜子大姐将小酒杯里剩的白酒一饮而尽,气势汹汹。 林湘&孔真真:“……” 吓人,不得了! 一顿饭吃了许久,119众人向林湘一家人谈起海岛上的变化,部队持续有新兵入伍,有老兵退伍,唯一不变的是岛上的椰子树永远翠绿,椰子水还是那么清甜,幽静的大海迎来送往,不见波澜。 119厂又扩了地盘,趁着食味食品厂终于撑不住倒闭之际,低价采购了许多设备,捡了大便宜,厂里工人规模壮大,产量节节攀升。 第97章 三更合一 邱红霞一番雷厉风行的操作顿时震惊了方圆几百米的人,原本热闹的放学时段,此时鸦雀无声,好几秒后,才响起窃窃私语的议论声。 来往学生听清了邱红霞的一番控诉,再看向向东凯时,眼神中满是鄙夷。 上来就被人一顿狠打,六个巴掌扇得自己眼冒金星,向东凯有一瞬间的懵,直到周遭对自己指指点点的议论声才将他拉回现实。 简直是身体和心理的奇耻大辱! 这会儿的向东凯也顾不上心虚,抬手就要和邱红霞拼了,他必须找回场子,不能让同校学生看不起自己。 向东凯有反扑动作,在周围看热闹的119众人瞬间身体前倾,随时做好了上前帮忙的准备,要是真打起来了,哪能看着邱红霞被欺负啊。 然而,是他们多虑了! 向东凯虽然是一个成年男人,可当知青时经常靠着些小聪明躲懒,力气根本不如实打实干活几十年的邱红霞大。 徒劳地反抗,只能是无力地被镇压,邱红霞就像捏小鸡仔似的把人擒住。 而附近围观的学生见到那“猪头”奋起反抗要打架,还以为这事儿闹大了,校门口有人打架斗殴了,有人去通知校领导,有人在叫保卫科,谁知道,不到五秒,那大娘就把人双手一擒,令向东凯根本动弹不得,再呼了两个巴掌。 左右开弓之下,邱红霞声量越发地大:“哟,当初你上我们家,叫我阿姨,说要好好对我闺女的时候看着挺有礼貌,现在还想打我!瞧瞧你这瘦肌榔槺的废物样,就是把你送乡下种地都是个啥事干不成的废物,浪费我们的粮食!不光是废物,还是个黑心肠的废物!” 向东凯一张脸涨得通红,邱红霞口口声声的废物刺痛了他的心口,他可是大学生,全国那么多人参加高考,他能考到首都来,怎么允许有人说自己是废物。 “邱红霞,你个臭娘们,你才是废物!”向东凯此刻哪还有往日在学校的谦和有礼,在同学们的震惊下,怒目而视,目呲欲裂。 向东凯想反抗,想把邱红霞暴打一顿以解气,挣回自己的面子,可是他根本挣脱不了邱红霞的桎梏! 喉间咆哮,面目狰狞下,向东凯终于等来了救星。 保卫科护着校领导赶来,一声厉喝:“怎么回事!有人在学校门口殴打学生?” 向东凯松了一口气,先不管其他,他必须由学校护着结束这屈辱的时刻。 “主任……我……救命,有人打学生!”费劲地探头往后,准备朝教导主任大吐苦水,让学校保卫科严惩邱红霞的向东凯,才挤出几个字儿,就见钳制着自己的邱红霞手一松,朝教导主任冲了过去。 刚刚还凶得跟只母老虎的邱红霞瞬间变了脸,动手不动口的让教导主任告状,让学校做主。 “这是学校领导吧!青天大老爷哎~我要告状!你们学校学生向东凯下乡当知青的时候哄我闺女当对象,骗她的钱来用,高考考上大学还一直写信说要我闺女等他,他一定会娶她,结果他居然在首都另外找了个对象,就这样还继续骗我闺女的钱,让我闺女再等四年!领导,你说说,我这个当娘的哪能不心痛啊!” 教导主任吴主任是知道向东凯闹出了幺蛾子的,被轧钢厂厂长亲自举报,不过钟厂长要脸,学校也要脸,这事儿以私下批评教育向东凯,记大过结束,其他学生一概不知。 谁成想,现在居然又冒出一人来告状,似乎是向东凯当知青时的对象她娘。 吴主任扫一眼来告状的邱红霞,气势汹汹,中气十足,而被告状的向东凯,脸上巴掌印红得显眼,快肿成猪头…… 这……这……这! “大姐,去办公室里处理吧。”转头,吴主任瞪向东凯一眼,“快进来!” 不干好事的学生,真是要把学校的脸都丢尽了! 林湘和孔真真站在一旁,围观了瓜子大姐风风火火扇巴掌,武力镇压向东凯的反抗,最后还抢着去找领导告状,嚯,真是不得了! “真是我们想多了,红霞姐压根儿不需要帮手!” 孔真真一脸崇拜:“确实!我们都是多余的。” 赵建军和黄厂长、唐书记也是见识了邱红霞的战斗力,唐书记不禁感慨:“这小邱挺本事!” 赵建军骄傲:“也不看看是谁厂里出来的!” 唐书记皱眉、撇嘴,瞧瞧那样儿!跟你有什么关系! 来到理工大学校门口,唐书记朝学校里张望,儿子唐继业也考到这所大学,明天老父亲就要离京回海岛上,唐继业准备出来陪老父亲四处走走。 此时的唐继业收拾好东西往外走,一路上碰到的同学都神色匆匆,口中热闹八卦地说着什么新鲜事儿,像是出大事儿了。 “听说没,校门口有人被打了!” “听说是中文系大二一班的向东凯,男女关系混乱,脚踩两条船,处了两个对象!骗钱又骗感情,现在被乡下对象她娘找上门来打成了猪头!” “你们才知道啊!上上个月他被记过好像也是因为这事儿,我听保卫科的闲聊时说的,他被记过就是被一个对象他爸举报的!” “嚯!天哪,咱们学校居然有这种人!” “快去看看猪头!打得好!” 唐继业向来不爱凑热闹,成日埋在书堆里,这会儿也面不改色准备去和父亲汇合。 谁料,同宿舍的室友一把抓着他胳膊,激动道:“快出去看猪头!” 唐继业:“……” 只是他们出来太晚,遗憾错过精彩场面,得知吴主任把当事双方带去了办公室,有些大胆的学生就在办公楼前晃悠,想要窃听风云。 唐继业在人群中见到父亲,这才得知:“原来前面打人的是邱阿姨啊!” 唐书记点头:“你是没见到,下手不得了。” “那确实该打。”唐继业淡淡发表意见,“乱搞男女关系,欺骗对象,这种人实在是无耻。对了,爸,你明天走,我先去给你买点吃的备上,明天路上好当干粮。” 唐继业准备去学校附近最有名的国营馒头铺买馒头,结果刚走了两步,就被父亲拦下,热情道:“哎呀,买干粮不着急,猪头你不看啦?就这儿等着,可别错过了!” 唐继业:“……?” 自己那威严稳重的父亲竟然还是个喜欢看八卦的? …… 最终,邱红霞雄赳赳气昂昂从学校出来,带着胜利的喜悦,朝119众人抬了抬下巴:“走!” 理工大学校领导再次核实了向东凯的所作所为,当着邱红霞的面予以批评,毕竟这是害了人闺女,可不是小事啊。 在校门口这么一闹,全校都清楚了,向东凯的名声也是彻底臭了,人人都知道他是个花心大萝卜,乱搞男女关系,要是放在以前,肯定要拉去批斗,现在只能由学校进行全校思想品德教育,顺便以此警醒所有人。 以至于后,理工大学全体师生多年后都记得,中文系的向东凯自己犯错被打成猪头不说,还害全校跟着上了一个星期的思想品德教育讲座,真是可恶啊! 邱红霞兜里还揣着找向东凯要回来的钱,全是闺女张雅芬这几年给他的,零零散散加起来得有五十多块钱,不是小数目。 向东凯顶着红彤彤的猪头,羞耻又屈辱地接受了批评,最后还是找教导主任先借钱还给邱红霞,当着面再认错道歉,这才算完。 “红霞姐,你可真是霸气!”林湘当真没见过执行力这么强的人! 邱红霞遗憾:“小意思!姐现在已经收着了,想当年,我年轻时候更厉害……可惜雅芬没看着,到时候我回去跟她说,替她揍了这个混球了!” 收拾了渣男,119众人在首都吃了饭,趁着夜色四处转转,难得地欣赏着首都的景色,内心澎湃不已。 路过气派的百货大楼时,赵建军指着摆放着北冰洋汽水的柜台:“等不了多久,咱们的椰子汁也要摆上去了!” 百货大楼门前,是同样充满期待,乐开了花的119众人。 林湘提前跟家里人打了招呼,等和119众人分别,坐上公交车到军校附近,已经是夜里九点半。 香樟树光秃秃的树干上,冒着嫩绿的枝丫,将站台的深蓝色站牌掩了几分。 高大的男人正站在站台旁,见到车门一开,大步迎了上去。 “玩儿开心了?” “你怎么来接我啦?我说了不用的!”林湘抬手挽着丈夫的手,激动道,“可惜了,你今天没见着,红霞姐把向东凯打成猪头了!” 贺鸿远:啊? 等回了家,林湘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和婆婆兴奋分享:“娘,你是没看见,红霞姐今天把向东凯打成猪头了!” 贺桂芳同样激动:“真的啊?快跟我说说怎么回事儿!” 打人的事儿不好跟孩子说,林湘这话自然没告诉小椰子。 可是见到妈妈高兴的小椰子咚咚咚跑来跑去,听着妈妈眉飞色舞跟奶奶和爸爸讲故事,听着听着,她馋了。 猪头,好想吃卤猪头肉啊。 嘶溜,流口水…… 林湘:? —— 次日正好是星期天,林湘和贺鸿远出门送119厂众人上火车,在首都火车站站台挥手告别。 欢聚的时光总是短暂,见着绿皮火车载着老相识们离去,林湘微不可察地叹口气。 “等咱们时间宽裕点就回去看看。”贺鸿远轻声道,“正好,月竹怀孕了,不是也说想你吗?” “嗯!”林湘真是想念海岛上的一切,碧海蓝天,亲人朋友还有可爱的119部队和119食品厂。 第98章 三更合一 周生强险些被气得昏倒,自打动用关系将儿子周鸿飞从公安局捞出来,远离了食味食品厂那个祸害地方,原本是打算把人带到西北军区自己管教的。 只是这小子提前找了他在首都的姥爷当靠山,麻溜儿北上了。 周生强再能耐,也只能乖乖听话,谁让那是自己老领导,也是老丈人。 可是万万没想到,周鸿飞这个不孝子在首都又惹出事了!竟然偷摸弄了辆吉普车开去闹市,公安局那边传来的详细细节里更是透露,这人还伙同一帮二流子,以吓唬老百姓取乐,故意装作要开车撞人的架势,直到老百姓被吓得屁滚尿流,丑态百出,这才停车。 办公桌被拍得震天响,周生强生气愤怒之余,却也无法,只得认命地给首都那边去电话。 再是不孝子还能怎么样,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坐视不理。 然而,这回动用关系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捞人,却出现了意外。 事情进展并不顺利。 周鸿飞和四个二流子被抓去公安局,毕竟这件事发生在闹市,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动静极大,没多久便传遍了街头巷尾。 就是周生强和老丈人魏光荣人脉广,却也没法令公安局顶着全城老百姓的注视轻易放人。 甚至,近来每日都有老百姓上公安局门口溜达,扬言必须严惩开车闹事,还有过硬家庭背景的几人。就连首都几大报社也有记者前来,照相机咔嚓,吵嚷着要采访进度。 就算没采访上,也在报纸上用不小版面报道了此次令人震惊的闹市吉普车吓人事件,不仅披露了此次事件的严重性,简直是不把普通老百姓的生命安全放在眼里,完全地蔑视,还表扬了当时见义勇为的军人同志。 最后特意提及,关于围观群众的采访——【根据对现场目击者的采访以及深入调查,本报得知,驾驶吉普车闹事的年轻男子其父其姥爷均是极有背景的人物,这样的家庭和背景否成了该名周姓男子闹事的底气?我们不得而知。这样的家庭背景是否又会成为该名周姓男子逃脱惩罚的保护呢?我们相信不会,京市日报将会持续跟进报道——记者何国强】 林湘翻阅着新鲜出炉的京市日报,忍不住无声叫好,现在的记者可比后世许多媒体好多了,敢于报道,敢于说真话,并不是只管新闻热度,丝毫不去核实事实真相的传播谣言的帮凶。 一时间,京市人人皆知,前几天有个疯子开着吉普车到处吓人,和一群二流子笑得可开心。 更可怕的是,这人家里不一般,他爹他姥爷都是大人物。成千上万双眼睛盯着,看看这人的家庭背景是不是能毫发无损地把他捞出去。 因为这事儿,周鸿飞姥爷魏光荣暴跳如雷,直接打电话给女婿周生强,把他骂得狗血淋头,最后撂下一句:“鸿飞干出这些事儿,全是你害的!你这个当爹的还想在西北待着不管?” 周生强没想到这件事闹得这么大,几乎是断绝了他私下托人情关系的可能性,只能匆匆请假,带着爱人魏敏慧赶赴首都。 …… “姚局长,犬子做事确实是毫无章法,太过任性,但是他绝对没有伤害老百姓的想法,我回去肯定会好好惩罚教育他。” “周首长,你托杨局长带的话我也知道,不过如今全城都盯着这事儿,尤其是老百姓全知道周鸿飞同志有个当首长的爹,有个退休的当首长的姥爷,确实难办啊。” 周生强强忍怒气,走出公安局后让人调查:“你去查查看,鸿飞就是开个车,怎么会被人抖落出来家庭情况,还知道得一清二楚?” 半天后传来消息:“说是当时见义勇为的一个军人把车强行停了之后嚷嚷的。” “军人?”周生强有不好的预感,“叫什么?” “贺鸿远。” 周生强险些吐血! —— 星期天,天气晴好,金灿灿的阳光穿过翠影重重的香樟树,留下满地斑驳光影。 前不久过了四岁生日的小贺琳正蹦蹦跳跳,穿着漂亮的红色布鞋,踩在光影明灭的地面。 一家人刚从外头回来,买了不少东西。临近夏日,家里琢磨着再添些新衣裳,除了贺鸿远坚持他没必要,可坚持无效,贺桂芳作为家里唯一的长辈发话了,一家人得整整齐齐,做新衣裳得都做。 攒了一年的布票也派上用场,各色布匹都选上,抱着往家里去。 快走到军校门口时,小贺琳要在院里表演打军体拳,逗得大人欢笑不止。贺桂芳看了会儿,率先抱着几块布料上楼:“鸿远,湘湘,你们带着琳琳在楼下玩儿,我先上去做衣裳。” “娘……”林湘刚想劝婆婆歇会儿,结果身强体健的婆婆转瞬就没影了,也不能勉强。 小贺琳两岁多的时候就跟爸爸学了会儿军体拳,奶呼呼的拳头没什么杀伤力,可不知道是不是继承了爸爸的武力值,这丫头打小力气就挺大,比一般的同龄人都大,现在四岁了,别的不说,动作看着是有模有样的。 周围路过的邻居都爱逗她:“琳琳,还会打拳呢,有本事啊。” 小贺琳嘿嘿哈哈地动作一番,颇为认真,不禁骄傲:“那是,我可厉害啦~” 贺鸿远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看着闺女挺有架势,薄唇一勾:“小小年纪,口气不小啊。” “那怎么了。”林湘摸了摸闺女圆乎乎的脑袋,“咱们琳琳以后兴许比你爸还厉害,是不?” “是!”小贺琳猛猛点头。 在楼下晒着太阳和周围邻居寒暄一阵,林湘正准备带着闺女同丈夫上楼呢,却突然见到军校宿舍门口出现了一个令人不悦的身影——周生强赫然现身。 联想到周鸿飞近日闹出的大动静,林湘大概能猜到他为了什么而来。 “贺团长,外面有人找。”哨兵进来带话。 “鸿远……”林湘知道丈夫最烦见到这个渣爹,刚想劝他,“别搭理他,我们回家。” 可这回,贺鸿远却改变了态度:“不用,我出去跟他说会儿话。” 林湘疑惑地看向男人,却听男人解释道:“难得他这么焦头烂额,我不去看看笑话,实在是可惜了。” 林湘:“……” 真有你的! 贺鸿远向来不愿意听周生强多说一句,这回却走到军校后门门口,主动开口:“周首长,听说你儿子被抓去公安局了,可喜可贺啊,你也是教子有方。” 周生强才被周鸿飞那个不孝子气了一回,现下再被贺鸿远一气,顿时不好了。 “鸿远——你!你怎么说话呢!我是你亲爹,鸿飞是你亲弟弟,就算你不认这关系,也不能去添油加醋,害鸿飞啊!”周生强被老丈人逼着解决这件事,务必要把鸿飞捞出来,可事情棘手,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加上鸿远当着众人点出鸿飞的家庭背景,更是激化了矛盾,现在全城都盯着,就要看鸿飞被送去蹲大牢。 贺鸿远冷笑一声:“周鸿飞干出那种混蛋事,你不去管自己儿子,反而来质问我?周首长,周鸿飞这样,不是你纵容出来的?一而再再而三地保他,他只会变本加厉。至于我说的那些,哪句话是假的?再说了,这都是他带着的几个小弟口口声声嚷嚷的,生怕其他人不知道,我正好帮忙了,让所有人都知道周鸿飞背景过硬,替他抬一抬脸面。对了,你告诉他,不用谢我,举手之劳。” “贺鸿远!”周生强被亲儿子气得面目狰狞,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听听这是什么话!“你这么对你亲爹,对你亲弟,也不怕有报应!” “呵,报应?”贺鸿远眸光渐冷,吐出的话语仿佛裹着寒冰利刃,“这个世界上要是真的有报应,第一个也该报应在你身上!” “你——”周生强教训儿子教训惯了,实在是气极,抬手就想要扇贺鸿远一巴掌。 周鸿飞无数次犯错,激得他大动肝火时,周生强也是忍受不了,抬手就是一巴掌。 只是贺鸿远不是周鸿飞,他一把擒住周生强手腕手腕,将那即将甩出来的巴掌拦截,再重重把周生强的手甩开。 “周生强,你算个什么东西,还想打我?”贺鸿远正值青壮年,气势沉沉,再也不是小时候那个会被亲生父亲抛弃,只能无奈狂奔追赶的小孩儿。现在的他力气比周生强还大。 周生强右手手臂被贺鸿远猛地甩开,一阵发麻的痛感袭来,听到这句话,心头猛地袭上一阵悲伤,颓丧地卸了力,整个人像是瞬间矮了一头,背脊微弯。 “周首长。”林湘打发闺女和院里其他小朋友玩去,自己则不放心地在墙边听了一阵,听得是大为光火,怎么会有这么没脸没皮的人,她可不愿顾及什么长辈晚辈的身份,当即怒道,“你有这闲工夫来打扰我们,还不如好好回去管教自己的儿子,可别让周鸿飞再天天闯祸,你就搁后头收拾烂摊子。不然啊,以后的日子,可有你继续生气头疼的时候。” “林湘,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周生强被自己亲儿子怼就算了,现在就连这个儿媳妇也敢这么跟自己说话,他怒不可遏。 直到从军校门口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小孩子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坏蛋,大坏蛋!不准吼我妈妈,不准欺负我爸爸!” 小椰子扎着两条羊角辫,头上红色小花朵发夹更衬出几分可爱,香香软软的小不点儿一个直直跑到爸爸妈妈前面,双手大大地张开面对着周生强。 “我可是很厉害的,我会打架!你这个大坏蛋!” 第99章 更新 林湘是在第二日得知真相的。 贺鸿远这个臭男人明明确认了被借调首都军区培养,却不告诉自己。 害得自己多愁善感地忧伤起来。 可恶!她不想搭理这个坏男人了! 一大早,小椰子发现爸爸妈妈有些不对劲。 妈妈陪奶奶在缝纫机前研究衣裳款式,爸爸就在旁边端茶递水;妈妈在择菜,爸爸也凑过去一起择菜,最后妈妈瞪爸爸一眼,凶巴巴道:“那你一个人全择好! ” 爸爸乖乖听话择菜,就是时不时要看妈妈一眼。 中午在走廊炒菜时,爸爸更是被妈妈指挥着炒菜,一边翻动锅铲,一边认错。 “是我错了,昨晚主要是都那样了,我也没法说出口啊。” “我其实是想说的,可是你不是上来就……” 妈妈瞪爸爸一眼,还拿手掐爸爸手臂一下,但是好像不痛哎,因为爸爸还笑了。 小椰子看得小脑袋晕晕的,忍不住拿手往自己手臂掐了一下,嘶,明明是疼的! 坏了,我的爸爸,他傻了! 爸爸还在认错:“都是我的错,你别生气了。” “不然你再掐我两下?打我两下?”九月初的首都还有些热气,贺鸿远更是穿的单薄,简简单单一件短袖衬衫,随着他躬身炒菜的动作,宽厚的脊背被紧贴的衬衫勾勒出伟岸的背影,他嘴角噙着笑意,“昨晚背上被你挠得还有点痒,你指甲是不是又长了?” 林湘拍他背一下,凶巴巴道:“该,昨晚我就该挠狠一点的!” 小椰子歪着小脑袋认真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总结出来,爸爸比自己还没本事。 至少自己做了错事,比如偷偷吃糖,哄妈妈是很好哄的。 看看爸爸哄了一上午了,妈妈还没原谅爸爸呢。 中午吃饭的时候,贺鸿远再次宣布了借调的事情,提前知道此事的林湘心情平静,贺桂芳则是激动起来:“那好啊,你们小两口就不用分开那么久了!早知道,今天知道该加餐吃顿丰盛的,你说是不是啊,琳琳。” 小贺琳还不太懂呢,不明白爸爸借调是干什么的,不过奶奶高兴,自己也高兴,乖乖地点头:“嗯!” 一家人欢欢喜喜,林湘也于这天下午收拾着布包准备返校迎接明日周一的课程。 贺桂芳忙着赶工做衣裳,就在屋里念叨:“湘湘,去上学也要注意身体啊,吃好点儿啊,等星期六回来,娘给你炖汤补补!” “知道了,娘,您做衣裳也别太累着。” 贺鸿远带着闺女下楼送媳妇儿,等走到军校门口,林湘跨坐在自行车上,对着闺女道:“琳琳,跟妈妈再见。” 小贺琳咚咚咚跑上前,抬手摇了摇示意妈妈低头。 林湘低头凑近孩子,脸颊就那么一湿,一个香香软软的亲亲印了上来。 吧唧一声,小贺琳退开:“妈妈,再见,妈妈好好学习哦!” “好。”林湘揉了揉孩子的小脑袋。 “路上慢点儿啊。”贺鸿远跟着走近,停在自行车前嘱咐媳妇儿。 林湘似笑非笑地盯着男人看一眼,既为两人不用长时间分开高兴,也生气这个坏男人昨晚不告诉自己真相。 她学着闺女要亲自己前招手的样子,示意男人低头。 贺鸿远眼眸微亮,跟着低头靠近。 不过没有预想中的亲吻,只有媳妇儿凑近自己耳边低语的声音:“还指望我这会儿亲你一下呢?想得美!走了~” 贺鸿远:“……” 林湘背着挎包,蹬着自行车穿梭在林荫小道,微风吹动红色的衣裙,扬起鲜亮的弧线。 身后是一大一小正在对话。 小椰子仰着小脑袋,往老父亲心口插刀:“爸爸,妈妈为什么不亲亲你啊。” 贺鸿远:“……大人的事儿,小孩儿别管。” 小椰子:“……哼” ++++ 林湘大二这一年,学校经贸系开始有意为学生提供一些外出实践学习的机会,像之前的全国商品展销会,以及后续的中小型展会,这是身处首都的便利,也是其他地方难有的机会。 1979年十月,天天渐渐转凉,国庆节后,林湘得到一次外出调研的机会,全班三十二名学生分成四组,分别前往各大百货大楼、供销社以及友谊商店进行调研报告。 林湘和三名室友以及四名同班同学一组,抽签抽到了首都最大的友谊商店。 京大这样的名牌大学,社会地位高,能提供的机会和便利也多,林湘和小组成员也是借着学校课外作业的东风,才得以进入门槛极高的友谊商店。 不同于百货大楼或是供销社这类为本国老百姓提供生产生活所需物资的门店,友谊商店则是专卖外国人。 里面的商品种类繁多,还都是些稀罕品牌,在百货大楼都不一定能见到,更别提想入场还得有外汇券,这更是难拥有的。 八名京大经贸系学生入内,首先便被琳琅满目的国外商品震惊了。 “那是什么啊?巧克力!” “还是叫酒心巧克力,写的外文。” “那个是什么奶酪?” “还有黑色的水儿,写的可口可乐。” 林湘在这里看见了许多后世经典的知名大牌,其中就有最有人气的快乐水——可口可乐。 玻璃瓶装的可口可乐一列列地摆放在货架上,里面黑色的可乐水尤为吸睛,对于大部分没听过没喝过它的人来说,总是好奇的。 友谊商店经理给京大八名学生一人送了一瓶可口可乐和一块酒心巧克力,再引导几人进行了调研,了解友谊商店的经营模式。 班里两个男同学下手重,跟着听讲的时候摇晃着可口可乐琢磨,等启开盖子后,却听嘭得一声,泛着白气的汽水蹭蹭蹭往上冒,浇了他们一手。 “哎呦,忘了跟你们说了,这可口可乐气特足,不能那么晃。” 林湘和其他人笑开,看着两个男同学忙碌地擦手,再一摸后脑勺:“这是核武器啊!” 大伙儿喝惯了北冰洋汽水和其他各类国产品牌果汁,还是第一次喝到可口可乐呢。 清爽香甜的味道涌入口中,尤其是有一种令人神清气爽的感觉,要是在夏天喝一口冰镇的,那滋味儿更不得了。 林湘喝上熟悉的可乐,心头一阵感动! 满满都是过去的回忆啊! 也是在这里跟友谊商店经理闲聊调研时,众人才知晓,可口可乐于今年重新进入华国市场,至于为什么没太多普通人知道,那是因为现在的可口可乐只出售于友谊商店和外国人居多的涉外宾馆,并没有面向大众开售。 听到这里,林湘刚刚重新见到穿越前挺爱喝的可乐的感动瞬间消散,职业病使然,她第一反应是,要是可口可乐哪天面向大众销售,对国产汽水必定是很大冲击。 友谊商店里,陆续有外国人进来购物,四毛钱一瓶的可口可乐也买得毫无负担,冯秋月见状咋舌:“这四毛钱一瓶都快赶上三瓶北冰洋了。” 钟丽华喜欢新鲜:“那味儿不一样嘛,这个真挺好喝。可惜要外汇券才能买。” 从友谊商店离开时,林湘又找上经理打听几句,听闻可口可乐已经谋划在华建厂,心中不免警觉。 119椰子汁站稳脚跟没多久,到时候和其他国产汽水能抗住多久的冲击呢? 结束本次课外调研作业,经贸系学生们回校完成调研报告,林湘趁机再给119厂写信,信上多是对生产技术的提升建议,以及可以多争取去其他发展时间更久、生产技术更先进的大型汽水厂学习。 赵建军向来是个听劝的,去别的地儿学习?很简单呀! 这天底下就没有他搞不定的人,谁来了都是兄弟姐妹嘛! 119主动向北冰洋汽水厂、山海关汽水厂、二厂汽水厂等大型知名汽水厂发去电报,想要到厂学习交流,促进生产技术提升。 有些汽水厂倒也慷慨,欢迎119食品厂前往,有些则现出几分抗拒。 赵建军就这么带着几个干事走南闯北,抽空去学习交流,靠着特溜的嘴皮子跟人攀关系、谈交情,互相探讨生产技术相关的难题,甚至还买了两套较为先进的设备回去,收货颇丰。 除此之外,119生产的黄皮水、芒果汁、芭乐汁也陆续供应全国,赵建军仿照椰子种植基地,也在着手寻觅合适的各类水果种植基地,让果汁的原材料供应稳定下来。 接到119的回信,林湘透过一字一句的话语能看见119厂在走向更好的未来,同时心底隐隐又有担忧,她突然想起来,如今叱咤首都汽水市场的北冰洋在后世其实销声匿迹了许久,并没有如今的辉煌。 更别提还有不同地域的本土第一汽水,似乎也在后世没落。 那119能否一直发展下去?还是说会和其他国产汽水一样,在历经七八十年代高速发展时期后,被时代的浪潮掀翻,反而成为一段人们记忆中历史。 林湘仔细回忆,却始终没能想起来现在辉煌的国产汽水到底是如何在后世销声匿迹的,可想到那日在友谊商店见到的可口可乐,心中危机感丛生。 上回去全国商品展销会当志愿者时结识了工商局和中央粮油总公司的一些职工,几天时间下来,大伙儿也能说上话,关系不错。 林湘这便去打听了一圈,听闻可口可乐确实在筹备建厂,不过首选地在沪市,却没能成功。 原因是沪市那边爆发了对外国商品的抵制,毕竟结束大运动没两年,不少人仍沉浸在对小资主义的批判中,得知这样的外国商品要在华建厂,简直是岂有此理。 一通反对下来,林湘听闻这事儿黄了。 第100章 幸福在左,报应在右 多年后的事情难以琢磨,最关键的还是着眼当下。 林湘在大学毕业后难得地休息了一个多月,什么都不用做,就等着三月去国家发展总局报道。 毕业前,京大分配工作,这所名牌大学的学生自然是各单位的香饽饽,人手一个铁饭碗,从市政职工到教师,应有尽有。 各单位会根据学校提供的学生在校成绩、奖项、思想觉悟评语以及学生个人意愿进行要人。 林湘自个儿报名的国家发展总局,顺利拿到了这份铁饭碗工作。 按部就班地坐办公室有些枯燥,而配合着改革开放政策的国家发展总局倒是有些意思,林湘挺满意。 普通人挤破头也进不去的体制内,后世考公卷得不行的体制内,这下真是让林湘挤进去了。 三月初,林湘上国家发展总局报道,成为一名普通干事。 该说不说,发展总局总归是和改革开放挂钩的,每日工作也多是忙碌于各类经济发展,私营经济渐起火苗,外资频频试探想要进入华国市场。 在这里,接触的都是第一手消息。 工作三个月时间,林湘和办公室里四名同事熟识起来,同事们年龄都比林湘大,基本在四十左右,人都挺好相处,尤其是对京大过来的高材生不一样。 “我就说京大出来的是不一样,看看做事情多仔细。”郝大姐闺女今年六月也要参加高考,盼着孩子也考个京大,“希望我闺女能沾沾小林的光。” 林湘笑道:“郝大姐,那我可等着你闺女成我学妹了。” “那感情好,真考上了给你发糖,借你吉言。” 办公室里工作并不繁重,多数是处理各类文件,时不时再出门和工商局以及外务局那边互通,这种外出的机会特好,只要办好事儿,基本都能早下班。 这天,林湘去了趟工商总局,同负责私人营业执照办理的科长确认了信息。 两年前,工商局签发了全国第一张私人营业执照,也算是为小打小闹的私人买卖上了一层官方保证,接下来的两年间,陆续有个体户来申请执照,从无到有,路子也是通了。 林湘和工商局这边确认好,结束工作时才下午三点半。 她慢悠悠往首都军区去,走到家属院后门却拐了个弯儿,先去接在军区小学念书的闺女放学。 “妈妈!”贺琳小朋友上个月刚满七岁,身材还抽条了些,是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 小姑娘两条高高的辫子束在两侧,上头各扎了一朵纱巾小红花,唇红齿白,漂亮极了,正小跑着奔向妈妈。 “妈妈,你今天下班好早啊!” “妈妈今天工作完成得早,你呢,今天上学怎么样?” “我也好!” 昨儿,贺桂芳提前得知儿媳要早下班去接孩子,便就在家属院里准备晚饭,等听着这娘俩上楼的脚步声,笑眼一现:“湘湘和琳琳回来啦?” “回来啦,奶奶!”贺琳飞奔至奶奶身边,着急地问,“奶奶,今天吃什么?” 林湘走在后头,不知道闺女怎么这么能跑,精力也特别旺盛,兴许真是完美继承了她爸的本事。 就是一点,馋是真馋,天天都操心吃。 傍晚时分,被借调到首都军区的贺鸿远也回到家属院,往日的白色军装变成橄榄绿军装,同样的英姿挺挺,加上岁月沉淀之下,男人身上添了几分稳重气息。 饭桌上,贺琳小朋友最忙碌,要吃肉吃菜,还要叽里咕噜说话。 这孩子话痨,能把上学早上到下午的事儿都讲一遍。 “今天老师教我们认字。” “我算术得了一百分。” “我同桌小胖上课非要扯我头发……特别坏。” 贺鸿远听到这里,眉头紧蹙:“小胖是杨师长家孙子?这么皮?我赶明儿得找杨师长说说。” 为自己的事儿,贺鸿远兴许不上心,可是见不得闺女受一点儿委屈。 林湘在接闺女回家的路上已经听完了这事儿,提醒丈夫:“别说了,咱们给人买点糖去看望安抚吧。” 贺鸿远震惊:“……?他孙子扯咱们闺女头发,我们还要去安抚他?” 不待林湘搭话,贺琳已经骄傲地抬起头:“他扯我头发,我转身就给了他一拳,把他门牙打掉了。他哭得好大声哦。” 贺桂芳震惊:“琳琳力气这么大呢!” 贺鸿远愣了一秒,脸上露出几分欣慰:“不愧是我闺女!” 林湘:? 饭后,林湘和闺女谈心:“他扯你头发,有错。但是你力气大,把人门牙打掉了也不好啊。门牙对一个小朋友来说很重要的。” 贺琳小朋友争辩:“可是他扯我头发。” “那下回再有人扯你头发,或者推了一下,你是不是又要打别人一拳?” “当然啊!”贺琳小朋友捏着小拳头,“爸爸教我的。” 贺琳两三岁的时候就跟着爸爸练军体拳,小时候还是小打小闹,等大了些,竟然还真有模有样,加上她天生力气大,特有架势。 贺鸿远端着茶盅从旁边路过:“打就打了,谁让他先惹咱们,就打掉一颗门牙算轻的。” 贺琳小鸡啄米点头:“就是就是!” 林湘无言,等闺女出去找隔壁邻居家小朋友玩的时候,忍不住数落丈夫:“你就不担心她以后干什么都动用武力啊?小时候不好好教,以后没轻没重闹出大问题怎么办?” 贺鸿远对自己闺女滤镜深厚:“哪能啊,反正琳琳不能被欺负,谁欺负她,不是自己找打?” “这回是打落门牙,下回要是把人眼睛打着怎么办?或者说不小心打到其他重要地方?”林湘知道贺鸿远从小就是野大的,心也大得很。 贺鸿远吃瘪,被媳妇儿数落一顿,给闺女一个你上的眼神。 贺琳小朋友刚到家呢,接收到爸爸的眼神,立刻回他一个眼神——你上! 最终,贺琳小朋友和妈妈约法三章:“不能随便动手打人,要是遇到一般调皮的同学,可以阻止他调皮,也可以讲道理,或者报告给老师,再不然回家跟家里人说,老师或是我们大家都会给你撑腰的。” 才七岁的小朋友还不懂什么时候是随便,她问:“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打人?” “有人特别特别坏,让你觉得很危险的时候,根本等不了老师或者爸爸妈妈和奶奶来给你撑腰。”林湘自然不会让闺女失去自保能力,“像是妈妈经常教你的,遇到陌生人要把小孩子拐走的,那就是坏人,不用等大人来做主,这种必须打,不然你就有危险了,明白吗?” 贺琳小朋友点点头:“好像明白了。” 林湘摸摸闺女脑袋:“好,咱们琳琳是最棒的。” 因为打掉了杨师长孙子门牙,贺鸿远和林湘还是带着孩子上门一趟,给人买了沙琪玛当慰问,毕竟是小孩儿小打小闹,双方家长都没有上纲上线,互相教育一通,没当回事。 林湘让闺女给人说句对不起,为了打掉他门牙的事儿。 小胖那头也为了扯贺琳头发说对不起。 最后两个小朋友坐在台阶上一块儿吃沙琪玛,小胖乐呵呵地:“贺琳,我不生你气了,你看我多大方,你爸妈给我买的沙琪玛,我还分给你吃呢。” 贺琳:“你门牙都掉了,吃不完的,我帮你吃。” 嘴一张,漏着风的小胖:“……” 想哭。 这事儿一出,贺琳小朋友的武力值在大院里就传开了。 上到八九岁,下到刚会走,这一段年龄的小朋友都知道,大院里有个一拳能打掉人门牙的高手。 一时间,贺琳小朋友成了大姐大,很是威风。 —— 林湘在国家发展总局的工作安稳顺利,如今已经是改革开放的第四年,路边不少走街串巷的摊贩,商品五花八门,极大地丰富了老百姓的生活。 毕竟在地摊上买东西不用票,就算贵点也不错。 只是这个时期,许多人对私人买卖仍有偏见,尤其是自个儿有铁饭碗的,总觉得那些买卖不体面,风吹日晒地在大街上吆喝,瞧着有些丢人。 有人要体面的工作,有人要赚钱,各有选择罢了。 而这当中,各大食品厂、汽水厂则发展迅猛。 随着老百姓腰包越来越鼓,对各类生活物资的需求也逐渐增大,更加舍得花钱购买能改善生活的各类产品。 一厂的各类海鲜酱罐头畅销,而二厂的汽水更是老少咸宜,声名鹊起。 林湘在首都,消息灵通,尤其还在国家发展总局,午饭时间听同事闲聊,得知沪市的报纸开始收费刊登广告后,京市的报纸也学了起来。 “听说京市日报已经开始了。” “还花钱登广告?那不是小资主义嘛。” “什么小资啊,现在外头做私人买卖的那么多,管什么,人能挣钱就行。” 林湘知道这些体制内的“老人”消息更为灵通,打听一番,了解了情况,转头就给赵厂长打去电话。 “听说一天广告位1500块,别看价钱贵,可京市日报每天发行量大,有十万份,这十万份报纸卖出去,可不止十万人能看见广告上的119椰子汁。” 赵建军听到1500去登一天报纸广告,眼皮狠狠一跳,心痛的! 那可是1500哎! 不过林湘一说,他也迅速反应过来,是那么个理儿。 “厂长,我建议多登几天广告,以后做买卖的人多,私营经济起来,竞争更大,这些广告费用是必须的。酒香还怕巷子深呢。” “行!” 一星期后,赵建军赶赴首都,一是来检查供应的椰子汁情况,得些销售反馈问题,二就是来花钱登广告。 第101章 三更合一 林湘早已将周生强一家子抛到脑后,几乎无法想起他们,谁成想,今日还能听到如此震惊的消息。 周鸿飞腿废了,周生强多年前干的事儿被发现,还气得急得中风了? 她想起刚刚冯姨口中,魏敏慧哭嚎着那句话——兴许真的是报应。 事情听过也就算了,自己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一星期后,林湘又听到新消息,说是周鸿飞腿真是废了,现在是动不了下不来地,以后兴许技术发达了能治好成个跛子。 至于周生强,中风发作,抢救后也不大行了,嘴歪眼斜,说话含糊不清,目光都有些呆滞了。 调查组也没法从他嘴里再问出什么,几个月前安排好的退伍转业上首都来当官的安排落空,以后只能慢慢将养,稀里糊涂地过日子了。 听闻这个消息,贺鸿远尤为平静,唯有在见到母亲唏嘘的时候,有些急色:“娘,您不会还要可怜他们吧?” 贺桂芳也说不出是什么心思,倒不是可怜,兴许就是觉得过去太多年,早就成陌生人,如今听说这样的结局,难免不生出几分感慨。 “没有,没有。”贺桂芳知道儿子向来是最恨那人的,“娘就是琢磨啊,人这一辈子,真说不好是什么命。” 以前的周生强从农村走出去,打仗立功成了人人羡慕的军官,要追求理想,追求真正的爱情和共同话题,风风光光地坐着小轿车走了。 现在,却成了那么个快要失去生活自理能力的人。 她笑了笑,看着儿子:“娘不心疼谁,就心疼咱们自家人,你平时训练和学习也别那么拼,湘湘工作也是,注意身体。” 话音刚落地,旁边贺琳小姑娘就开口了:“奶奶,还要心疼我,我读书好辛苦的。” 贺桂芳被孙女逗笑:“是,这家里最辛苦的就是咱们琳琳。” “就是就是!”贺琳惯会顺杆子往上爬。 —— 周生淮和冯丽是在来首都后一个月离开的。 他们也没想到,退休后过来拜访二哥,却见证了这家人落得如此结局。 帮着照顾一阵,见家里情况渐渐稳定,魏敏慧也找了亲戚当保姆照顾,两口子这才离去。 临走时,贺桂芳一家人上火车站送他们,双方约着美好的晚年生活,冯丽抓着贺桂芳的手话别:“空了多回来海岛上看看,咱们也带着孙辈摘椰子,喝椰子水,吃鱼吃虾去!” 贺桂芳也看开了:“去,必须去!忙了大半辈子,以后都少操心。” 周生淮也同侄子再聊了几句,招呼侄媳和小贺琳一声,这便同爱人南下,回海岛上和闺女女婿团聚。 两人走后两个月,新年一过,林湘便忙起另外一件大事。 可口可乐和百事可乐陆续对外销售,持续低调建厂,林湘危机感丛生,在工作单位——发展总局的例行会议上和同事们探讨交流,商议发展规划方案。 其他人阐述完后,林湘也提出建议:“像现在个体户增多,几乎是每年都冒出许多来,根据工商局的记录,每年正式登记,办理了营业执照的个体户就有几千户,而没有办理的散户更是不计其数,管理难度大。我们应该多针对此进行培训和宣传,尤其是部分个体户发展快,已经将私营厂子和公司发展得红火,可是观念和意识没有到位,比如严格合同签订流程、经济法普及、注册商标,更新执照,规范经营范围,加强生产安全要求……都得提上日程。” 发展总局罗局长闻言点头:“现在发展太快,每年一个变化,是好事,也有很多问题,小林说的在理。还有吗?” 林湘继续提议:“如今各行各业快速发展,势头迅猛,也容易滋生乱像,比如私人摆摊买卖管理规则不统一,闹出许多纠纷,个体户动作力度太大,为了争抢市场和地盘,昏招频出,我建议挑几个重点行业试点成立全国行会,像汽水、糖果、酒业都可以,行会能加强各厂之间的交流和联系,帮助规范化、统一化,也能在各种变动下有个互通的机会。” 像几年后被可口可乐与百事可乐围剿压榨的国产汽水,正是单兵作战,没有一家能玩得过这些资本雄厚、市场化多年的千年老狐狸的。 想要避免未来的悲剧发生,单兵作战不可取,团结一致才有一线生机。 听了林湘的提议,尤其是见她递上详细报告,倒是觉得可行:“从管理上来说,是个好法子。我们每次联系各大厂子和公司,全是挨个通知,麻烦还费时费力,真有个行会,管理起来会方便很多。不过这种行会不适合政府单位参与过多,得是私下的、民间自发的行为。” 林湘点头:“罗局,我看有个别厂子领导就很有这样的潜质,可以让他们自发组织,最后搞定了由咱们局给人颁发认证下,也算有个半官方身份。” “这可行。” 而林湘口中有潜质的个别厂子领导正是——赵建军。 119二厂。 赵建军接到林湘的电话,听闻她让自己组织牵头成立全国汽水行会,先是一惊,继而是激动:“那没问题啊!我来!” 如今各地区壁垒严重,各大厂子之间交流甚少,在未来也是隐患,更容易被拿捏算计,压根儿没有抵抗能力,甚至连征询建议,找人取经也不知道找谁。 全国行会便能解决这个问题。 只是,事情进行得不太顺利。 全国大大小小上百家汽水厂,赵建军率先找上的几家大型汽水厂,毕竟大的领头,小的才会跟随。 北冰洋汽水和山海关汽水这几年和赵建军关系不错,他都上人厂里参考学习交流过三四回,也热情邀请这两个工厂的职工来119参观。 两厂持观望态度,反对情绪不严重。 至于西部的天府可乐,赵建军和对方没什么交流,这会儿前去,却在一个星期内和人厂长在饭桌上喝酒聊天,好得跟亲兄弟似的,当即表示,愿意参加。 陆续走访好几家大型汽水厂,顺便还参观学习,交流心得,赵建军半点没闲着,不管游说成功没有,反正总不能白来,多少得捞点知识回去。 后半段时,林湘接收到赵厂长的反馈,整理了资料,正好被局里安排出差,跟进后续进展。 毕竟汽水行会是试点,要是真成了,效果还不错,便要推行到其他行业去。 两人走访到清风汽水厂时,遭遇到了最强烈的一次反对。 清风汽水厂也是个有几十年历史的老厂,在人口众多的中部重镇城市稳稳占据汽水销量第一的宝座,主要售卖的清风汽水也是橘子汽水,可采用当地独有的橘子,皮薄肉厚,汁水甜中带微酸,别有一番风味。 靠着多年老口碑和独特的风味,任由其他汽水品牌入驻当地,依然无法撼动他的霸主地位。 也是因为如此,清风汽水厂有自己的考量和傲气,压根儿不想加入什么全国汽水行会。 “什么汽水行会?我们不去!搞这些玩意儿干什么?我们厂卖汽水卖得可好,其他人少来挨边!”清风汽水厂谢厂长年过五十,身材高大,浓眉国字脸,颇有气势,而他说话间的轻蔑与反感更是令人轻易察觉。 那是丝毫不加掩饰的。 赵建军心里埋汰,这人不知道拽什么,自己去见人北冰洋汽水的,都是称兄道弟,这小谢尾巴还翘上天了? “老谢啊,看看你这琢磨的,现在是好,你们在这儿稳稳第一,可大家谁不是有头有脸的?我们119在整个海宁省还是稳稳第一呢,北冰洋在首都也稳稳第一。但是时代在发展,大家也要进步嘛,多交流交流,没坏处!” 说到这里,林湘注意到赵厂长下巴一抬,还理了理领口和袖口,有一种浓浓的炫耀感。 似乎在说,小样儿,就你第一啊?谁还不是个第一了! 谢厂长带着中年男人特有的固执,那是丝毫听不进去的,唬着脸拒绝:“不去,没球意思,我们厂不稀得参加这些玩意儿。” 一旁的何副厂长倒是谦虚礼貌,忍不住打圆场:“赵厂长,林干事,我们厂少有和其他厂交流,都是自己做自己的事,你们这份好意,我们心领了。” 林湘见状,将手里的资料递过去:“谢厂长,何副厂长,我是国家发展总局的干事,这回过来有个任务,向各厂宣传须知,包括商标注册,合同规范,经济法相关培训介绍,厂里都可以派人多学习。” 多学习了解这些没坏处,不然也不至于以后被外国资本玩得渣都不剩。 何副厂长刚要接下资料:“好,我们肯定好好学习,感谢发展局的关心。” 却听谢厂长瞪他一眼,把资料退回去,不耐烦道:“天天搞这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我们厂多少年了?还需要别人来教我们怎么产汽水,怎么卖东西吗?你们快走吧,慢走不送!” “嘿!”赵建军向来跟谁都乐呵呵的性子,这会儿也蹙眉不悦,“老谢,你这个人脾气也太轴了!也就我们脾气好,大度不跟你计较!以后你想加入行会,可没今天这么容易啊。” “我才不去嘞!” 两个加起来超过一百岁的中年男人吵得脸红脖子粗,看得林湘跟着劝了劝,最后和赵厂长离开了。 “厂长,您也别跟谢厂长一般见识,这是思想太固化了,就愿意搁这儿一亩三分地儿待着,什么都不愿意听不愿意接受。” 赵建军和人吵了两句也就算了,气不往心里去,不然他担心自己少活几年,只是人都有脾气,他放狠话:“他有本事就真别来!” 临走前,林湘回头看了一眼清风汽水厂的招牌,规模庞大,拥有上千名工人的全国第四大汽水厂,也在几年后被外国可乐围剿封杀的行列,过去有多辉煌,后来就有多销声匿迹。等到千禧年后,更是逐渐无人谈起。 第102章 119二厂:这是我小弟 贺鸿远的调令是在八九年年初下来的,交接完在首都军区的工作,一家人在家属院分配的楼房里打包收拾行李。 在首都住了十一年,总归是有了感情,这冷不丁要离开,难免不舍。 一家四口的衣裳装进行李箱中,床单被褥放置在编织口袋里,鼓鼓囊囊六大包,大件由贺鸿远拎去邮局邮寄,他们出行离开带上两个行李箱即可。至于电视机和其他大型家具被折价卖给了关系不错的邻居,另外些杂七杂八的,有人需要就送了出去。 贺桂芳一方面不舍首都,左邻右里关系都还不错,一方面又想念海岛上的亲朋好友,盼着重聚,自个儿也说不清什么心情。 贺琳是最随心的,难过了一阵要和老师同学以及好朋友们分开,转头又开始盼着到海岛上吃海鲜,看海,游泳,摘椰子。 军区分的房子在一天天流逝的时光里被填满,家具、家电、锅碗瓢盆、衣裳……装点了这个家,如今又再次变得空荡。 临走时,贺桂芳牵着孙女,一老一少跟邻居们招呼离开,贺鸿远拎着两个行李箱,同林湘最后再看了一眼首都的家,这才离开。 绿皮火车的轰隆声响起,贺琳轻车熟路地脱鞋上了卧铺下铺,再有两个月就要满十四岁的小姑娘扎着个漂亮的马尾,用鹅黄色细纱花朵发圈绕了三圈。 水灵灵的眼里满是对坐火车的欢喜,东瞧瞧,西看看,鹅蛋脸上五官标致,跟妈妈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她多了几分调皮活泼,与妈妈的成熟优雅,气质截然不同。 “妈妈,我们回去就捉鱼捉虾吗?我还想去游泳呢。”贺琳三岁以前生活在海岛上,后来跟随家人来到首都生活,一家人空闲时间回海岛休假,在她心里,有两个家,一个在首都,一个在海岛。 是不一样的风光。 首都每年冬天都会下雪,夏天很热,冬天很冷。 海岛上温差没那么大,永远暖和,有望不到尽头的大海。 贺鸿远拎着军用水壶打了热水回来,林湘接过去给闺女倒了小半盅热水:“现在冬天呢,看看鱼多不,至于游泳,你也不怕冷?” 贺琳捧着搪瓷盅,小口小口啜饮,不以为意:“我才不怕呢,我游泳好厉害的。” 贺琳的游泳是在首都少年宫学的,以后在海岛上倒是能敞开游了。 海军出身的贺鸿远听着闺女特骄傲的一句话微挑剑眉:“行,挺有出息,到时候爸爸给你测时间,看能不能打破记录。” 林湘和婆婆听着这话,知道这父女俩胜负欲上来了,要看看孩子有没有进步,能不能打破她之前的游泳最好成绩。 “好!”贺琳开心地在下铺晃着两条小细腿儿。 …… 如今技术进步,火车提速,经过四天三夜,终于到达金边市,于北岸码头登船,在大海中航行。 暌违多年,他们再次回到了海岛上。 贺鸿远前往部队报道,正式成为119部队最年轻的旅长,以前的老领导们退的退,部队组织架构里,多是三四十来岁的“年轻人”。 时代发展巨变,部队亦然。 以前家属院里许多熟悉的邻居们已经随着男人退伍,搬家离开,蒋文芳一家就是如此。 孙指导员退伍,孙父孙母心里到底发愁,好在部队给的转业待遇不错,因着蒋文芳在119二厂已经干到车间主任位置,能力不错,厂里给分配了宿舍,孙指导员退伍后也就安排到了金边市的公安局任职,一家人现在住在119厂里,倒是和部队家属院不算太远。 林湘回来那天,蒋文芳两口子和四个闺女都过来串门,孙父孙母眼看儿媳工作越来越好,从普通工人升到了车间主任,工资也越来越多,现在已经没法说她什么,反倒是上了年纪,许多事不懂的都要让儿媳拿主意,指哪儿打哪儿。 蒋文芳日子舒坦,家里二女儿英子都上大学了,见到林湘还有小时候的亲近,一口一个湘湘阿姨,而见到贺琳妹妹,第一句是:“琳琳,记得不,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贺琳当然不记得两三岁的事情,可她乐呵呵的,凑过去抱着姐姐的腰:“英子姐姐,那你现在能抱动我不?我可长高了长大了。不然我抱你吧,我力气可大了。” 林湘和蒋文芳看着俩孩子亲近得很,真试图互相抱对方起来,都笑了笑。 而贺鸿远关系最好的两个兄弟则有不同。张华峰留任升职,仍和严敏与孩子在家属院里,听闻贺鸿远和林湘一家人回来,激动地不行。姜卫军则在两年前的裁军中退伍,后转业带着补贴回老家和宋晴雅经营着一家小饭馆,收入不错,在林湘的建议下已经在当地买房了。 周月竹和沈建明分的小楼距离堂哥堂嫂家不算太远,周家父母也住着,林湘一家到海岛当天,这一家五口都过来串门,帮着收拾新家。 过去的不少熟面孔早已不在,好在仍有些老朋友陪伴,又在院里认识些后来的随军入住的新面孔,相处得不错。 部队给贺旅长分的房仍是一栋二层小楼,不过不是当年的房子,另外安排的更好的位置和布局,屋里家具俱全,一家人只需要额外添置家电。 黑白电视机、洗衣机、冰箱……他们积蓄丰厚,也舍得花钱,各类大型家电都搬进了家门。 海岛上二层小楼可比首都的楼房宽敞太多,贺琳楼上楼下地跑,参观了属于自己的大房间,在阳台远眺大海,欢快地像只小蝴蝶,下楼后去厨房偷嘴吃了一只虾,忙又经过饭厅跑到院子里,帮奶奶锄地种菜。 贺桂芳以前在首都是没地盘发挥,回到海岛上安顿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种地,土地翻新,种下菜苗,忙得不亦乐乎。 贺琳的小皮鞋将菜苗周边的泥土踩紧实,转头问奶奶:“奶奶,什么时候能吃菜啊?” “那得等俩月嘞。” “呀,要等好久啊。”贺琳蹲下身巡视这一片自己踩出来的江山,认真和土里的菜苗对话,“你们要好好长高啊,到时候我要多吃。” 两人忙碌一阵,贺琳左等右等不见爸妈,又问:“奶奶,爸爸和妈妈去哪儿啦?” “你爸去部队了,你妈上119工厂去了。” 贺鸿远初任旅长,需要交接的工作不少,这阵子忙碌;而林湘则是前往119工厂,去看看孔真真口中出了大问题的一厂是什么情况。 …… 119食品厂分家后,一厂二厂各自经营,互不干涉,只是都用着119的品牌,在三年前119食品厂同119部队彻底断开联系,以前的黄厂长、秦主任等领导退休后,一厂和二厂的关系也一点点地远了。 新厂长上任,陆续又更换了一批领导班子,年事已高的唐书记逐渐说不上话,厂里很多事都拿不了主意,尤其是看着新厂长到处拉拢小团体频出昏招,唐书记是气得不行,经常和人吵架。 这么折腾了几年,一厂的境况一年不如一年,不说止损,竟然是折腾得窟窿越来越大,渐渐的,连给工人发工资和奖金、福利都吃力。 到去年下半年开始,情况越发艰难,资金紧张得令人发愁,这时,有人提出想要收购一厂。 林湘清楚,改开后,个体户和私营经济迅猛发展,反而是被当做是体面铁饭碗的国营大厂越发艰难,改革改制之下,许多国营厂仍然难逃破产清算命运,引发了大规模的下岗潮,同时被私人或其他企业收购,不复当年辉煌。 几十年岁月的响当当的大厂要被收购,而且收购的条件是必须下岗一半的工人,以及减产海鲜酱罐头,收购方是个土大款,对119的东西不在意,对里头的工人也不在意,只是看上了这块老字号招牌,准备用来打名号,利用这些成熟的设备和工人,过渡后卖自己的酱菜。 几乎等同于收购后彻底覆灭真正的119一厂。 唐书记愤怒不已,自然不愿意119海鲜酱被如此糟蹋,厂里老人多是有骨气和傲气的,一向视119为家,视海鲜酱罐头是骄傲,哪能接受! 可新上任的张厂长和部分新领导班子则认为现在厂子经营困难,再撑下去,恐怕给工人发工资都困难了,能卖就卖。 双方争执不休,这事儿也就延缓。 等再苦撑了几个月,厂子情况确实越发严重,张厂长再次和南边靠倒卖发家的土大款联系上,提议还是让人收购,这几日,一厂内部闹哄哄一片,两派对立。 隔壁二厂工人们哪能不唏嘘,就是隔着一堵墙也能听见那头乱糟糟的哄闹声。 林湘过来和同事们叙旧,与赵厂长、孔真真、毕业后回厂里工作的马德发以及也快到退休年龄的杨天、邱红霞谈了谈汽水厂这边的情况。 众人得知林湘辞了铁饭碗,谁不震惊,可惊讶后立马有些不好意思表露的窃喜。 邱红霞捂着嘴也能从弯弯的眼睛瞧出欢喜:“哎呦,小林哪,按理说我们不该为你辞职的事儿高兴的,这事儿怎么看都不划算,不过我实在是憋住啊……” 瓜子大姐欢声笑语难以掩饰:“你回不回来啊!我说话直,反正我们肯定是盼着的,不过你要是想出去干别的,我们也支持。” 这是屋里所有人的心声。 当年大伙儿并肩奋斗,将119二厂从一个人人嫌弃的濒临倒闭的小厂子打拼成如今的规模,谁能不盼着林湘回来呢。 要说119果汁的娘,那不是林湘是谁! 孔真真和林湘年龄相仿,更是直接上手,晃着她胳膊:“湘湘,你回来不?回来吧!” 林湘还没开口呢,赵建军抬手摸了摸稀疏的发顶:“我也快退了,其他人接班我都不放心,小林,你想不想带着二厂干?” 第103章 更新 副厂长张彬什么时候听过这种话,他一辈子在国营厂里,那可都是自己管别人的,这个林湘,看着年纪轻轻的,竟然能这么说话…… “你——!”张彬嗓子眼儿堵着不少骂骂咧咧的话,可再想到如今自己在一厂的处境,到底是眼神闪烁,又将所有话给憋了回去。 林湘淡淡地张狂,却没说错,现在119是她说了算。 张彬那口气泄了,身后的几个小团体自然也不敢开口。 和煦的阳光自玻璃窗户照进会议室,在会议桌上留下小半金灿灿的光影,阳光尾巴正好扫过林湘纤细的指节,她屈指轻叩两下,将碎金纳入掌心,又道:“怎么样?张副厂长,任务能完成吗?” 张彬抿抿嘴,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唐书记已经有好些年没见过林湘,在他印象里,二厂的小林同志多是停留在当年工作的模样,青春、朝气,是个有眼光有本事的年轻人,再不然就是刚上大学时的学生样,没成想,时过境迁,林湘毕业后在发展总局多年,再来接手一厂,云淡风轻地竟然如此令人信服。 会议结束后,唐书记又和林厂长商讨些后续细节,临走时,他迈着略显蹒跚的步伐:“林厂长,一厂就拜托你了。” 林湘手中的方案还需细化,闻言抬头:“唐书记,大家一起努力。” 一厂工人们已经惴惴不安大半年,谁都能听到些风言风语,尤其是厂里老人,那是万万没想到曾经辉煌了几十年的厂子会到这样的境地。 大伙儿担心,害怕厂子真倒了,铁饭碗没了,自己真要成下岗工人。 这要搁十年前,都没人会想到。 如今厂子有了大动作,大伙儿只有拧成一股绳开干! 林湘提出的几大方案实施起来,手底下的人各司其职,瞧着也是有模有样,正在慢慢布局。 唐书记推行厂子内部改制,重新整理组织架构,副厂长张彬和手下人去跑合作厂家,另一个王副厂长带人和二厂对接铺货渠道,而林湘给京市日报那边打去电话,托打过数次广告而有了交情的编辑苏茵排了一厂海鲜酱的广告时间,以及和央视的熟人排期电视剧中间的广告。 她人缘好,交际广,换做其他地区的人想拿到这样的资源得跑许多趟,等待不少时间,可林湘办起来,轻松迅速。 一切有条不紊进行,直到一个月后,眼看着各项改革方案正常推进呢,厂内厂外都出了些岔子。 先是厂子内部,原本还拧成一股绳的工人们,不知道从哪儿开始又惦记上了工作传承的问题。 在过去,国营厂工作就是铁饭碗,一个工作能长长久久地传下去,自己让给孩子,孩子以后再给下一代,无穷无尽。 现在一厂易主,由林厂长接手,大刀阔斧改革改制,国营厂也不再是“世袭制”般的铁饭碗,以后不再是随便就能把亲戚朋友弄到厂里上工,把位置“传”给后代的制度。 有些工人有意见:“那意思是咱们要是退休了,这工作就没了,孩子也捞不着好?” “那可不,就是这意思!” “哎呦,咋能这样嘞!” 唐书记经过,听到这样的话,当即就怒怼了回去:“前阵子还担心工资发不出来,厂子要倒了,不知道怎么活,现在新厂长刚来接手,又操心这工作没法给你娃接班?怎么一点儿拎不清呢!是不是让厂子倒了你才开心,这工作给你保留一百年?” “我就是随口说说。” 算了,有些惋惜厂子改制的工人只能安慰自己,好歹先把自己的工作保住,什么孩子的,那都以后再说! 唐书记威望盛,在厂里是功勋,也是高层,由他坐镇推行改革是最合适的。 尤其是这次动了许多小领导班子的利益,不少人颇有微词,兴许不高兴不服气呢,可面对德高望重的唐书记,也没人敢造次。 林湘在旁观望,只将这位老人用得顺手,半分没插手其中,也幸好是唐书记地位高,脾气爆,镇得住这些人。 孔真真偶尔来一厂串门,同林湘在食堂吃饭,得知这事儿直朝林湘竖大拇指:“你真是聪明,要是你刚新官上任亲自去推行改革,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来烦你。” 林湘自然是深思熟虑过的:“那是,唐书记在前头挡着,我也落个清净。毕竟,全厂都没人挨得住唐书记的臭脸和怒吼。” 孔真真靠近林湘,和她说起悄悄话:“除了老赵。” “哈哈哈哈是,就老赵扛得住。” 此时正在二厂食堂吃饭的赵建军,觉得耳朵有点痒,嘿,肯定有人在背后嘀咕我。 厂子内部改革算是小问题不断,大问题当机立断地推行下去了,其他市场供应也在推进,唯独面粉厂、面条厂以及各大百货大楼和供销社等卖点的合作没谈好。 林湘整理方案进度时,看着五缺一,就副厂长张彬负责的合作进度始终缓慢。 “小汪,去把张副厂长叫来。”林湘吩咐厂长秘书办事。 几分钟后,汪秘书回到厂长办公室时一脸为难:“厂长,张副厂长不在厂里。” “那是出差谈合作去了?” “据说是。” 林湘写字的手一顿,抬眼迅速看了秘书:“说实话,知道什么说什么。” “刚我私下找几个工人打听了,听他们说张副厂长其实去歌舞厅了。” 九十年代逐渐兴起歌舞厅和卡拉ok,几乎成了灯火酒绿的代名词,尤其是对于沉闷压抑了几十年的老百姓来说,压根儿没见过的世面在这里见到了,生活突然变得多姿多彩起来。 林湘心里有数:“行,要是他回来了,记得通知他过来一趟。” 当天没等到张彬,林湘又等了几日,期间陆续找了五六个领导班子成员询问张彬去向,都说是人出差谈合作去了。 一连半个月后,张彬才在林湘面前露面。 “林厂长,我这忙着谈合作呢,你找我有事儿啊。”张彬在厂里也有眼线,听说这个新厂长找自己,他自然得伪装。 林湘看着手里的资料,头也没抬:“张副厂长,你把工作交接了,自己走吧。” “什么?”张彬震怒,当即吼道,“林湘,你什么意思?要裁了我啊?凭什么!老子为了厂子任劳任怨,天天出差,风吹日晒在外面谈合作,你就是这么对我的?记得你当初接手一厂的时候怎么说的不?不裁一个人!你现在在放什么狗屁!” 张彬气愤之后,是兴奋,他要把其他人叫来,看看这个新厂长的虚伪面目! “唐书记,王副厂长,宋主任,刘主任……工人们大家快来看!咱们一厂是真的上当受骗了。”张彬跑到厂长办公室门口的走廊,对着下面大喊大叫,一时吸引了许多人围观,“林湘当初说一个人不裁,现在无缘无故想裁了我!你们想想,她今天想裁我,明天是不是就会裁你们,我看她根本比不上秦老板,虚伪至极!” 不少领导班子成员和工人都跑上楼,看热闹的有,来劝说的也有。 唐书记出面稳住局面:“张彬,你还是个副厂长,叽叽歪歪什么呢!有个样子吗?给我住嘴!” “唐书记,你信不信,里头这个林厂长下一个目标就是你!” 在众人的围观中,张彬越闹越来劲,恨不得现在就借着这事儿把林湘赶下头,尤其是要让工人们都不信她,当她的承诺是放屁。 没有人心所向支持的领导,有什么用?光杆子司令罢了! 林湘扫一眼在人群中上蹿下跳,跟只猴儿似的张彬,扯了扯嘴角,微微一笑间,起身往门口走去,手里仍然捏着刚刚的资料。 众目睽睽之下,她将资料往张彬身上一扔,白色的纸张混合着几张照片顿时犹如天女散花般绽开。 “让你去谈合作,结果公款吃喝,天天泡在歌舞厅,这就是你口中的辛辛苦苦,任劳任怨,一心为厂子好?” 围观众人震惊,纷纷捡起落到地上的资料和照片看,上面明明白白写明了张彬初入歌舞厅的日期,时间和消费情况,以及将消费金额翻倍后谎报公账的对比,每次都是大几百元,照片上更是有他神色猥琐地在歌舞厅喝酒、跳舞的记录。 “我们厂都这么困难了,这人还用公款去歌舞厅潇洒!” “张彬,你还是副厂长!我呸!” “厂长,裁,必须裁了他!” 张彬彻底傻眼了,自己去歌舞厅的行踪居然被记录得清清楚楚,他震惊地看向林湘,嘴唇嗫嚅间,一时说不出话来。 林湘看着他,耸耸肩,一副无奈的模样:“我当初是承诺了不裁一个工人,不过,现在是民心所向,大家都要求裁掉你,我也没办法。你和你手底下的那几个人,现在体面地离开,还算是好聚好散。” “不走,我不走!我可是副厂长,你凭什么赶我走?”张彬接受不了,以前自己管一厂的时候,偷摸带人用公款,也不可能被过问,就算被过问,也不至于直接就被开除了。 “我几个月前就告诉过你了,现在的119一厂是我说了算,我让你走,你就不可能留下。”林湘知道这人是没救的,“不然我们就只有让保卫科赶人了,再不然找公安局帮忙,实在不行,旁边的部队军人也不会坐视不理。” 张彬一下泄了劲儿,在此刻才突然明白,119真的变天了,和以前不一样了,不再是自己能为所欲为的地方。 …… 一厂最大的几个毒瘤被连根拔起,林湘心情大好,正好也借此机会警示了其他可能有些蠢蠢欲动坏心思的人,一厂其他人不再有任何异议,毕竟连副厂长都可能走人。 第104章 三更 可口可乐派出的代表一共三人,皆是西装革履,瞧着专业又正式,另外配备了一名华国人当翻译,就这么出现在了119集团会议室。 林湘的目光匆匆扫过几人,迅速确定了其中的头儿,为首的应当是中间身着黑色西装的金发男人,约摸三十多岁的年纪。 而他身边的国人翻译开口介绍也印证了林湘的猜测:“林董事长,这位是可口可乐集团驻华总负责人史密斯先生,这两位是他的助手艾伦和查尔斯。” 向林湘介绍完,翻译又用英语对三人道:“这位就是119集团的董事长林湘女士。” “你好~”史密斯说着蹩脚的华文,与林湘握手,顺道自顾自展示起来为数不多的华文,“吃了吗,谢谢,再见。” 林湘面带微笑,客气中带着几分疏离地回道:“你们好,各位请坐。” 助手查尔斯则英文提问后,由翻译转达:“查尔斯先生想问,听说林董是京大高材毕业生,不知道英文水平如何?还是需要我继续翻译?” 林湘微微一笑:“我是京大经贸系的,况且现在已经毕业很多年了,再说了,我不希望你失业。” “哦,明白了。”翻译转达给三名外国代表时,为林湘的话添了些补充解释,“林董的意思是她是京大经贸系毕业的,并没有主修英文,况且现在毕业多年,英文水平应当是更困难了。” “理解理解。” “明白明白。” 双方达成共识,仍是由翻译加入其中帮助交流。 林湘心里有数这帮人为何而来,却也耐着性子听了他们阐明来意。 与前往北冰洋汽水厂的百事可乐代表目的相同,可口可乐代表同样想与119集团旗下的汽水厂合资,提出的条件更是十分丰厚。 每年注资三百万,并联系m国总部为119汽水提供最先进的生产设备,甚至可以帮助119汽水走出华国,面相m国乃至全世界销售。 这大饼画得,该说不说真是能忽悠人,是个人都觉得中彩票了,天上掉馅饼了。 不过林湘可是从五道沟生产大队种植椰子的钱队长那里学到过的,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质疑再说! 要是钱队长在,直接把人打出去,这一次也不会打错人。 因为这些洋可乐的真正目的是想彻底打压、杀死国产汽水,抢占华国市场。 这些吹得天花乱坠的条件通通都是假象。 林湘自然听得懂他们的英文,不过此刻,装作听不懂更为有利。她神色沉稳地耐心等待翻译结束,佯装兴趣满满:“听起来非常吸引人,只是我想问问,在商言商,那贵公司付出这么多,是想索取什么呢?” 史密斯听完翻译,有些意外面前这位林董的反应。 要是换做其他人,必然是追问这些条件的细节,沉醉于做大做强的美梦,可林董竟然是反问自己公司想要索取什么。 他正色道:“当然是想要合作共赢,我们需要尽快打开你们国家的市场,我相信合资控股,对你们对我们都是好事。” 隐约意识到119集团的不同,史密斯更为谨慎些,可是接下来的时间,他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位林董的与众不同。 将详细的合资计划书递过去,林湘仔细翻看,每一项条款都反复斟酌,这已经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 毕竟在他们看来,华国不少人对这些条款合同都是看得云里雾里的,更别提林湘竟然还一一提问,言辞犀利。 “史密斯先生,我想问问,如果真的合资,股份占比是多少?五五?还是你们六我们四?说实话,五五我们都是不能接受的。” “条款里写着我们有义务帮助贵公司打开华国市场,是怎么打开?利用我们的全国铺货渠道和链路吗?这样是否会造成对我们原有产品铺货造成挤压呢?” “另有,贵公司还需要在我们工厂内进行生产,虽说有许诺的扩建以及新设备提供,可是会不会影响我们原有汽水的生产呢?” “再就是这份合同提到的投资,都语焉不详地写着满足生产条件下,每年注资三百万,什么是满足的生产条件,难道最终解释权仍是在贵司?” …… 会谈结束,可口可乐相关一行人离开,孔真真和马德发收到消息已经在会议室外观望许久,这会儿忙凑了过去。 “林董,听说有洋可乐来谈合作了?” “他们想投资我们?” 林湘想起刚刚那几个代表的脸色就想笑,被自己隐隐戳破了背后隐藏的心思,只能打马虎眼过去,又天花乱坠地吹嘘一番,见自己不为所动,便主动提出离开,下次再来拜访。 “你们是不是忘了钱队长当年的事?” 孔真真和马德发:“什么事?” “著名反诈骗专家钱队长曾经说过:天上不会掉馅饼,尤其还是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外国资本家,真要答应他们合资控股,到时候被吃得渣都不剩。” 只是,林湘将人击退,其他国营厂却不见得。 尤其是对于如今资金周转困难,生产略显吃力的汽水厂来说,有外国资本愿意注入,那是天大的好事啊! 可口可乐和百事可乐代表在不少汽水厂都受到了最高规格的接待。 林湘迅速联系赵建军,同他说明情况,并得知北冰洋汽水暂时没答应百事可乐的合资合作,只说要考虑商议,而根据全国汽水行会的反馈,国内另外十多家汽水厂也有洋可乐代表上门,尤其是对于生产规模越大的,洋代表人数越多,提出的条件也更诱人。 除开119汽水和北冰洋汽水,国内另外六大汽水厂也得到了丰厚的报价,林湘心里清楚,这七大汽水在原本的时间线全都答应了两大洋可乐的合资控股,也会走向销声匿迹的覆灭之路。 时间紧,任务重,林湘让赵建军这个汽水行会荣誉会长通知所有行会成员厂家不要轻易做决定,一星期后召开行会大会。同时让秘书迅速定好前往首都的机票,这次大会不止是关乎行会成员,也全力邀请始终未入会的其他汽水厂。 最早一班前往首都的机票在明天一早出发,林湘准备先行前往首都,共同商议对策,下班前整理好所需资料,林湘回家继续忙碌。 贺琳正备战高考,不过说是备战,倒也不见多紧张。她从小到大成绩就好,按照爸爸的话来说,肯定是在娘胎里就沾上了林湘的学习本事。 对此,贺琳可骄傲。 林湘对孩子也不会严格管控,越是临近高考,越是要放松。 看着妈妈比自己还用功,贺琳在外头捣鼓捣鼓,用菜刀拍扁了百香果,扔进玻璃杯中,再舀上一勺蜂蜜,添上温水,最后不忘切下一片柠檬斜着插在杯沿给妈妈送去。 “妈妈,你也别太用功啦,注意身体。”杯子放到桌上,贺琳双手背在身后,学着妈妈的样子念叨,“头别埋太下去,当心眼睛,可别成近视眼了。背打直,年纪轻轻别成驼背了。” 林湘忙碌紧张地准备之余,终于被闺女逗笑,一下放松下来,揽着闺女到身边,脸颊贴着脸颊蹭了蹭:“小屁孩儿,还学我?” “嘿嘿~”贺琳双手搂着妈妈,甜甜道,“妈,你去首都待几天啊?记得给我带烤鸭。” “就知道吃。”林湘点了点孩子翘挺的鼻尖,嘴角扬起弧度,“行,妈妈给你带。” 等夜里七点多,贺鸿远从部队忙完回来,得知爱人要临时出差,不禁惊讶:“这么巧,林董事长,我明天也要去首都。” 林湘放下手中钢笔,狐疑地看向男人,眼中已是笑意点点:“真的假的?你别骗我我!” 贺鸿远勾了勾唇,觉得爱人跟二十年前没什么区别,笑起来时眼睛总是亮晶晶的,犹如天边繁星:“真的,要去趟首都军区,临时安排的。” 两人再一对飞机航班,还是同一班! 第二天一早,一家四口在饭桌前吃着早饭,贺琳就不大高兴了:“爸,妈,你们怎么都要去首都哎,搞得像是你们蜜月旅行似的,就留我和奶奶在家里,多可怜哪。” 贺桂芳被孙女逗笑,眼角叠出褶子:“奶奶不可怜啊。” 贺琳冲奶奶猛眨眼,脑袋凑过去低声道:“奶奶,我们是一边儿的!” 转头她又对着爸妈道:“不管不管,爸,妈,你们要多带点好吃的回来啊,烤鸭,驴打滚,豌豆黄……我们要吃新鲜的。” 贺鸿远无奈轻笑,实在是拿这个小丫头没办法:“行,带带带,必须带。” 小公主满意了,两口子这才顺利出门。 九十年代的飞机航班少,金边市没有机场,目前也只有十多个省会城市修了机场。林湘和贺鸿远是乘坐部队派车送往的海宁市省城机场,再登机飞往首都。 以往最少也要四天三夜的火车行程缩短至飞行六个小时,真是省出了不少时间。 飞机上,空姐为乘客提供毛毯、茅台酒、汽水饮料和各类零食。 毕竟在这个年代能坐上飞机的非富即贵,乘机待遇也就足够好。 林湘没想到这一趟竟然还能挨着自己丈夫出行,干脆地卸下在外伪装,心安理得地靠在贺鸿远肩头补觉。 期间迷迷糊糊地和盘算着在首都的住处:“我准备住四合院,你呢?” 自家名下如今有三套首都四合院,外加去年购置的电梯商品房,不过房子要今年年底交付,到时候还要装修,每回去首都倒不缺住的地方。 贺鸿远要是一个人过去肯定是住在首都军区招待所,不过爱人也来了,他当然得陪:“肯定跟你住。” 第105章 正文完结 几个月前还得到外资扶持,迅猛发展的国产汽水倒了? 这件事迅速由全国汽水行会传播开来,一众汽水厂家无不震惊。 “清风汽水都不能产不能卖了?” “听说天府可乐也差不多!现在那厂里运出来的全是百事可口,送往各地销售。” 之前还羡慕不已的众人心惊胆战,再是不懂资本,这一刻也明白了。 原来早先的合资控股,甚至几个月前的各种扶持全是假象,此刻,两大洋可乐才露出了它们善于伪装的面具下狰狞凶恶的獠牙! 这一次,大伙儿根本不需要通知催促,马不停蹄赶往首都,参加汽水行会大会。 “幸好,幸好咱们没签约!” “我之前还眼馋,真的差一点,差一点就答应合资了,我们厂要是答应了,现在肯定也没了!” “林湘同志,感谢你!李军同志,赵建军同志,幸亏有你们一直劝,一直说这儿不对劲,那儿不对劲!不然我们真要全部完球了。” “是,还是咱们行会好!上回清风的老谢还过来嘚瑟,现在呢……我也是听林董事长说了一直犹豫,没敢答应,幸好听了!” 林湘已经让秘书去调查最新情况,同时和北冰洋汽水厂互通消息。可口可乐和百事可乐确实已经动手,虽说合资控股计划没有他们预想的顺利,可在巨大的诱惑下,仍是有不少国产汽水厂被迷惑双眼,陷入泥潭。 他们钓鱼钓够了,这次,亮出了尖刀,手起刀落,鲜血淋漓。 几十家国产汽水厂在他们的绝对控股权下被剥夺生产和销售权,只能沦为洋可乐迅速抢占市场,布局全国销售的工具。 看着其他躲过一劫的汽水厂代表有如劫后余生的欣喜,林湘却没法高兴起来。 因为,真正的战役还未开始。 “大家先冷静一下,虽说我们躲过一劫,但是可口可乐和百事可乐的目的没有那么简单,厂子和品牌我们保住了,后续能不能在他们的攻势下撑过去,也是未知数。”林湘简要分析了两大洋可乐后续可能的动作,“他们资金非常充裕,又深谙资本和市场的玩法,我们国家在这方面起步晚,根本不是对手,一旦他们开始得势,想要打压我们,我们所有人都打不过他们。” “那怎么办啊?” “就等死吗?” “老子跟他们拼了!” “对,绝对不能等死,我们厂真要被挤垮了,死之前也要咬他一层皮!” 焦虑的情绪涌上心头,众人也清楚目前自身和那财大气粗,阴险狡诈还令人找不到漏洞的外国资本的巨大差距。 林湘的目光扫过台下一张张焦躁不安又斗志昂扬的面孔,沉声道:“我们任何一家都没有和两大洋可乐对抗的资本,但是如果我们所有人团结起来,共同对抗,就有胜算!” 一颗颗原本惴惴不安的心似乎突然安稳下来:“那就一起干!” “咱们团结起来,跟那两个洋货拼了!” —— 吞噬了签约的几十家国产汽水厂,可口可乐和百事可乐以超乎寻常的速度抢占市场份额,加上壕无人性的资本投入以及营销力度,一时风靡华国。 在各大城市的百货大楼和百货商场,几乎都能看见他们的促销身影,继续大打价格战,四毛钱一瓶可乐,送两双筷子或是一个碗碟,更有疯狂地广告营销,轰炸得千家万户人人知晓。 双管齐下的推进下,汽水行会的厂家感受到了史无前例的生存压力。 像119集团和北冰洋汽水厂、二厂汽水、山海关汽水这些规模较大,效益稍好的厂家还能抗能撑,可是一些中小型地方汽水厂几乎快被挤压致死,他们资金困难,只能依靠当月,甚至是每天的销售额资金回流苦苦支撑。 如今更是捉襟见肘。 六大大型汽水代表在首都开会,将掌握到的可口可乐和百事可乐所有动向,以及在不同地区的发展程度汇总分析,最后制定了对抗策略。 林湘组织所有汽水厂联名结盟,用销售战役同样回击两大洋可乐的价格战,买任意一瓶联盟中的汽水或果汁,就能在一个月内免费领取联盟中的任意一瓶汽水或果汁。 同时进行开盖有奖的抽奖方式吸引消费者,他们财力有限,根本无法和洋可乐公司撒钱抗衡,只能用这种能控制成本,又有噱头的方式进行促销。 其二,大型汽水厂撑住主心骨,与两大可乐在他们主要进攻扩张的十大主要城市抗争,而其余中小型汽水厂在本土有明显的地域优势,优先帮助其他结盟的国产汽水铺路,尽量阻止洋可乐进驻中小型城市。 第三,参与结盟的七十多家汽水厂利用几十年的当地铺货渠道和链路优势,努力延缓甚至斩断洋可乐的全国布局链路,在天南海北各个据点给他们制造困难,增加其难度,不能任由他们发展。 第四,死守住洋可乐没有渗透的农村和乡镇市场,集中火力与洋可乐在城市市场对抗。 各项任务发布下去,这一刻,各大汽水厂也顾不上你还是我,纷纷联合对抗洋可乐。 可口可乐和百事可乐最初的合资控股计划收效不如预期,本想着能将几大大型汽水厂直接一网打尽,岂料最后只拿下两家,加上其他几十家中小型汽水厂,勉强能继续开展计划。 时间不等人,他们完成前期布局,开始收网,蚕食了华国本土汽水后用以自己的可乐扩张,短短三个月时间,一时风头无两,将饮料市场搅得昏天黑地。 至于那些闹事的被控股的汽水厂,他们只需要派几个律师将白纸黑字的合同拎出来,便能怼得那些人哑口无言。 若要蛮横闹事,依仗着外国人的优待,他们随便就能报警处理。 在这样的节节进攻下,其他未合资汽水厂也扛不住他们的大举扩展以及撒钱般的价格战,最后只会沦落得一个个倒闭破产的命运。 届时,他们能挑挑拣拣,再进行收购,最后彻底掌握住这个东方国家的饮料市场。 只是…… 一切似乎又有些不同。 可口可乐公司代表史密斯收到报告,匆匆阅读一番,脸色微变:“什么?我们从京市运送到江汉市的可乐受阻?” 助手查尔斯将详细情况汇报:“是。原本由铁路运输到江汉市,是我们提前找好的运输队从火车站运往江汉市库房,再安排运输队全市送货,结果现在他们说不送了……” “为什么?”史密斯大为不解,“是钱没到位?” “那个运输队说是常年为江汉市其他入驻的华国本土汽水运送物资的,现在反悔就是说……说我们是洋鬼子,不是好人。” “疯子,一群疯子!”史密斯大为光火,“这是什么理由?简直不可理喻!” 只是这一件事还不够,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内,可口可乐和百事可乐在华国全国各地的输送布局都遭到不同程度的抵制以及“无意”拖延。 毕竟这种运输合作都是口头合作,他们甚至没法拿捏别人。 史密斯觉察出不对劲,等让人调查一番,这才明白是华国全国汽水行会的所有成员的联合对抗。 他们不惜暂时放下了内部竞争,竟然全部联合起来一致对抗自己。 有四个城市的卡车运输送货由原本的五小时拖延至十小时,一问就是路况不好,柴油不够,车胎爆了。 而百事可乐这边同样有此遭遇,六个城市的供货点被联合排挤,他们动用清风汽水厂的铺货点,却在其他二十多家国产汽水的挤压下险些露不出脸来。百货大楼的售货员更是特意将其他国产汽水全部摆放到前面,听说售货员老公是天府可乐的员工,因为现在天府可乐厂被限制不能生产自家可乐,便天天回家痛骂百事可乐。 更有甚者,被坑害得无法生产自己厂清风汽水的谢厂长悔不当初,更是转投汽水行会怀抱,要跟洋可乐拼了。 直接动用在江汉市所有关系,尤其是几十年的城市运输链路,给两大可乐造成不小的运输麻烦。 …… 这些事情看似不大,却频繁发生,延缓了他们的布局以及供应速度,加上七十多家本土汽水厂联合推出的买一瓶,就能在一个月内随时免费再拿一瓶的策略,以及开盖有奖极致,更是极大地吸引了消费者,令他们促销策略的唯一光芒减弱了许多。 更别提,华国的农村和乡镇地形崎岖,未开放程度高,家族、宗族或是村落团结性太高,基本全部被本土汽水把持,他们更是难以攻克。 扩张计划意外受阻,效果低于预期,尤其是一直被人正面对抗,侧面偷袭,两大洋可乐集团各自烦恼。 可口可乐也就率先出击了。 “不能任由事态这么发展下去!我以前真是小看他们了。”史密斯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家华国本土汽水联合起来,给自己造成了如此多的麻烦,了解到幕后的汽水行会及其主心骨,他道,“必须让他们分裂。” 没多久,在汽水行会开会总结了联合对抗三个月以来的初步成效后,119汽水的林湘和北冰洋汽水的李厂长分别见到了可口可乐的代表再次上门。 这一次,史密斯再度游说林湘,开出的筹码更加丰厚,由翻译转达:“如果119汽水愿意和我们合资,我代表集团愿意每年为119注资一千万,无条件,无限制,也将在合同里写明必定会帮助119汽水走出你们国家的大门。林董事长,你应该有所耳闻,可口可乐集团强大的全球铺货能力以及市场占有率,这对119汽水来说是一笔宝贵的财富。” 林湘婉拒:“不好意思,史密斯先生,再好的条件我也无法心动。” “林董事长,你们119规模大,根本不需要和其他中小型汽水厂捆绑在一起,何必呢?他们只会拖累你们,倒不如和我们公司合作。你放心,你的本事我清楚,清风汽水厂只是他们厂自身承受不了大规模投资,我们才征用了其厂房进行生产。至于你们119 ,我们必定不会过多干涉。”这趟而来,史密斯下定了决心,誓要瓦解这个汽水行会:“林董事长,不然你说说想要什么条件,不管是对119汽水,还是你个人都可以。” “史密斯先生,你这番话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时间久了,我们厂拖着其他厂往前走,确实是辛苦。不过……”林湘听出史密斯的言外之意,微微一笑:“条件真的随我提?” 这话就是有戏,史密斯表现得十分大方:“当然,我们集团的实力你应该知道。” 林湘眼眸微动,提出令人震惊的要求:“如果你们公司控股低于30%,每年无条件为119汽水提供超过2000万元投资,并且提供m国最先进的水处理设备和汽水生产设备,我倒是可以答应。” 控股要求,投资金额提高一倍,史密斯虚眯着眼,神情严肃地打量着面前这个华国女人。 半年前,他就隐约感觉这人不简单,要不是她一力阻止,推动成立华国汽水行会,自己的扩张计划不会不如人意。 “可以。”史密斯另外提出要求,“我还需要你做到一点,退出汽水行会。” “成交。”林湘答应得爽快。 相应的,史密斯又准备出发飞往京市,准备用同样的法子劝服北冰洋汽水厂,只要也将其拿下,那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那个汽水行会剩下的都是臭鱼烂虾。 只是他不知道,在他在飞机上的几个小时里,一通由南到北的电话也打了过去。 北冰洋汽水厂李厂长握着听筒,不由得震惊:“什么?让我推拉几次就答应那个史密斯合资?林董,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没有开玩笑,口头答应他,约定一星期后签合同就是。注意,越是狮子大开口越好。” 史密斯没想到磕磕绊绊地谈判还算是顺利,他飞到北冰洋汽水厂,双方交涉了数个来回,终于靠着巨额投资计划与其达成了口头协议,最后,当然也是要北冰洋退出汽水行会。 回可口可乐驻华总部的路上,助手艾伦好奇:“史密斯先生,您为什么会答应他们那么无理的要求,这些人简直是贪得无厌。我们宁愿把这些钱用来和他们打价格战和促销战。” “哎。”史密斯摆了摆手,“这两个汽水厂是汽水行会的领导者,只有攻克了他们,汽水行会才会四分五裂。至于那些无理的条件,你要相信我们的律师,合同方面,我们不会吃亏的……这些华国人贪得无厌,还妄图从我们手中捞取好处?可笑至极,等着吧,他们早晚会为此付出代价。” 两张白人面孔相视一笑,一副志得意满的做派。 计划着先将119汽水和北冰洋汽水哄骗合资的可口可乐公司于一星期后分别登门签订合同,却意外吃了闭门羹。 “什么?一星期前我们不是说好了要签合资合同吗?各项条款也谈妥了。”艾伦震怒。 孔真真托翻译转告:“不好意思哦,我们反悔了,不签了。” “你们华国人不是一向最重诚信?怎么能反悔呢?”史密斯敏锐地察觉出些许不对劲,这个星期必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他朝助手查尔斯飞去一个眼神,查尔斯立刻闪身离开。 孔真真继续通过翻译交流:“突然觉得你们的条件也就那样吧,今天就不接待你们了,慢走不送啊。” 被人直接拒绝一番,史密斯一头雾水之际,又在北冰洋那边吃了闭门羹,同样的一星期前谈好合同,今天临时反悔不签约合资了。 等一行人回到总部,查尔斯私下调查的结果也出来了:“是百事可乐这几天同样上门前往119和北冰洋拜访。” 大家都是西方资本,在m国以及全球其他市场就是直接的竞争对手,谁还能不了解谁的心思呢? 甚至于,双方使的手段也大差不差。 史密斯沉思道:“斯蒂芬看来也想抢下119和北冰洋,胃口不小啊。” “史密斯先生,百事可乐真是直接抢我们的生意,明明是我们先和119以及北冰洋谈成的合作。” “斯蒂芬上位后,一直带着百事跟我们作对,几年前我们先后进入华国时,这人还说要合作共赢,瓜分这片市场。我现在算是看透了,这虚伪至极的家伙,和他合作才是最愚蠢的!”史密斯脸上现出几分愠怒,“这回,我们不能放过他们!想来抢市场,抢华国汽水的两个领头羊,绝对不能惯着!” 而此刻的119汽水厂,林湘正同百事可乐代表会谈,提出合资控股条件,达成口头协议后道:“斯蒂芬先生,还是你们爽快,我们前阵子和另一家公司商谈细节,可费了不小的劲。” 百事可乐代表斯蒂芬朗笑两声:“林董事长,你也很爽快啊!另一家公司是可口可乐吧?他们家亚洲区总负责人史密斯我也认识,这人确实有些抠门,不如我大方。你提出的这些投资条件我都愿意提供。” 林湘微微一笑:“那合作愉快。” 只是,斯蒂芬同样地和119达成口头协议,再约定一星期后签合同,又上北冰洋继续谈判。 最后在一星期后被119和北冰洋双双拒绝。 林湘是这样告知斯蒂芬的:“斯蒂芬先生,实在是抱歉,我也很想与贵公司签合同,只是某位对贵公司颇为了解的先生特意转告我,说贵公司,尤其是您阴险狡诈,做生意又狠又毒,让我务必不要让您的当。” 说完,她特意叮嘱翻译:“最后一句话务必翻译准确。” 翻译:“……?” 百事可乐代表听完这番话,本就脾气暴躁的他当即大怒,骂骂咧咧同助手往外走,等在北冰洋汽水厂听到差不多的话语,回到驻华总部便大发雷霆。 “可口可乐才是奸诈!那个史密斯,枉我和他吃过几顿饭,竟然在背后说我坏话!” —— 汽水行会成员们惊讶地发现,大家联合抗争小半年后,两大洋可乐似乎有点互相打架的态势。 先是互相抢夺各自和平主导的可乐市场,互不相让地打起价格战和促销战,针对的目标是对方。 再就是各种传闻不断。包括但不限于,外面流传可口可乐不如百事可乐好喝,又流传百事可乐的水源不如可口可乐,甚至还有说,可口可乐有毒,愈演愈烈至百事可乐原材料不干净…… 风头无两,扩张迅速的两大洋可乐怎么打起来了! 国产汽水厂家们震惊:“他们俩怎么自己打起来了?” “管他的,反正打得好!” 他们联合抗击都是吃力的,还是让这两个洋可乐自己斗吧! 这样一通操作下来,全国老百姓到底是受了些影响,洋可乐的热潮一下褪去不少。 北冰洋汽水厂李厂长在给119林湘打去的电话里激动道:“林董,原来你当初是这个意思,故意答应他们合资,再反悔引发他们内斗!” 林湘松了一口气,危机终于暂时解除了:“没错,这两家公司实力太过雄厚,我们联合对抗也吃力,干脆借力打力,让他们互相攻击,这样才有我们喘息的机会。” 李厂长盛赞:“妙啊!对了,外头那些传闻是不是真的?什么这个有毒,那个原料有问题,听说现在有些老百姓都不太敢买来喝了。” 说到这事儿,林湘就想笑:“他们确实有互相进行舆论攻击,至于你说的两点,是老赵干的。” 赵建军退休了没事干,却一直牵挂国产汽水的存亡,得知林湘想引发可口可乐与百事可乐的内斗,这才努力去煽风点火。 反正你不仁我不义,他直接加入其中,也编了点东西散播出去。 原本传播力道不广的,结果这两家公司打上头了,一家以为对方造谣自己有毒,干脆就把对方原材料有问题的谣言大肆传播,另一方见着对方造谣自己原材料有问题,也就打舆论战把对方有毒的谣言扩散开来。 唯有赵建军,默默退开,深藏功与名。 也就是这个时候,国产汽水得以喘息,开始努力提升自身发展,而119决定予以最后的致命一击。 秘密筹备研发五年的119可乐生产面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铺货全国农村和乡镇地区,牢牢占据了可口可乐和百事可乐始终没有攻克的华国农村市场。 再趁着这两大洋可乐内斗的机会,林湘亲自拍板,119可乐长驱直入,由农村包围城市,利用其他各大汽水厂保驾护航的铺货渠道与链路,极其顺利的抢占城市可乐市场,与可口可乐、百事可乐分庭抗礼,啃下一块肥肉。 m国两大可乐内斗得热火朝天之际,惊觉一款华国本土可乐横空出世,扩张之迅速,铺货之迅捷,令人震惊。 他们前期筹划十多年,近两年各种布局行动,好不容易瓜分下来的华国可乐市场,竟然被硬生生啃掉了三分之一! 等他们试图停止“战争”,想对付119可乐时,其他国产汽水又纷纷涌来,前后夹击。 一方面是直接竞争对手——119可乐,一方面是无数家国产汽水,两大洋可乐茫然四顾,竟然是四面楚歌,无一条康庄大道。 1997年,持续了三年的国产汽水与洋可乐大战趋近平静,久攻不下的洋可乐终于放弃了彻底毁灭国产汽水的计划,最终选择和平共处。 价格战和促销战不再以疯狂的态势开展,针对国产汽水的合资计划也宣告暂停,当众被蚕食,也倒闭了不少汽水厂,不过相对于后世,众多大型汽水厂和中型汽水厂依旧□□,在改制改革,促进技术革新,加强销售方式的全方面提升下,于竞争激烈的时代,依然有一席之地。 这一年夏天,林湘和丈夫贺鸿远飞往首都接闺女回家过暑假,在京大校门口看见身着白色吊带上衣和蓝色牛仔短裤的贺琳像只漂亮的蝴蝶飞奔出来。 一家人走在首都街头,在炎炎夏日看见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卖冰镇汽水的摊贩,这都是个体户,上各大汽水厂申请批发的汽水来售卖。 白色的纱布一揭开,冒着冷气的汽水颜□□人,白的黄的黑的红的……应有尽有,眼花缭乱的汽水种类,上面印着各大品牌名称和标志。 林湘挑了一瓶北冰洋汽水,贺鸿远拿了119椰子汁,贺琳选的119可乐,夏天冰镇汽水入喉,刺激又舒服。 低眉再扫一眼那琳琅满目,种类繁多的国产汽水,几十种品牌赫然在列,林湘扬起嘴角,真好。 大家都还在。 1998年,119跃升成为全国第一大汽水集团,市占率第一,旗下椰子汁、119可乐销量居高不下,另有黄皮水、芒果汁、百香果汁等热门饮品。常年占据各大商超柜台,出现在报纸和电视广告上,更是各大电视节目的经典赞助商。 也是这一年,119第一次走出大陆地区,首次将旗下饮品和罐头产品卖至去年回归的澳市。 1999年,港市回归,119更是趁着这个机会推出庆祝港市回归的特别包装版饮品,大出风头,同时也将产品销往港市。 成功打入澳市和港市饮品市场,119逐步启动东南亚计划,一步一步稳扎稳打,成为市值估值超百亿的知名集团。 119集团也由海岛上搬至金边市沿海地区,重新选址,修建了亚洲最大的食品集团,蓝色大海沿岸,椰林环绕,一栋伟岸的白色高楼拔地而起,身后是占地上千亩的厂区,三十三层的119集团霸气壮观,雄伟高大地矗立在华国南岸,熠熠生辉。 贺旅长退伍,林湘也从一手开辟的商业帝国暂时离开,由职业经理人代为处理事务,两个中年人开始环游世界,令闺女贺琳十分怨念。 贺琳大学毕业后在金边市开起了自己的服装店,店面距离家里在海边的别墅不算太远,生活无忧,最爱陪着奶奶在海边散步。 还爱跟奶奶告状:“奶奶,看看爸妈还跑外头去旅游了,就留我们俩在家里,多可怜啊。” 贺桂芳年过七旬,在海边躺椅上晒着太阳,温柔细碎的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令她舒服地眯起了眼。 “你妈说是要去欧洲考察什么,你爸陪她呢。”贺桂芳拍了拍孙女的脸,“你可别去打扰他们二人世界。” 贺琳脸颊一鼓,立刻表明立场:“我才不去呢,他们请我我都不去!谁要跟这两口子出去旅游,看他们秀恩爱呀。就是这趟出去都多久了,还不回来。” 贺桂芳摇着摇椅,舒舒服服的:“快了,你妈说了一定赶在千禧之交回来,她还定了浏阳的烟花。” 1999年12月31日,林湘和贺鸿远一早落地金边市机场,由秘书接机,驱车送往海边别墅。 奥迪一路畅通无阻地行驶在柏油路面,在椰林苍翠间驶入一道伟岸的金色铁门。 两扇铁门展开,现出占地面积五百平米的海边别墅,身着咖色风衣的林湘和一身深灰色风衣的贺鸿远下车。 大门正中央的喷泉正漾出水花,似乎在欢迎主人的回归。 “妈,爸,你们终于回来了!”贺琳扶着奶奶走来。 “娘,琳琳,回来了,我们说了要赶回来一起跨千禧的!” 1999年到2000年,在这最后一天相交,更是不同世纪的交汇。 夜里23点50分,一家人站在二楼阳台远眺海面,回首数十载,满满都是回忆。 “没想到还能这样守着跨千禧!”林湘以前哪里能想到呢,时光匆匆,从穿越到1973年,到2000年,整整27年了。 贺琳年纪最小,兴奋居多,感触不深,看到四处已经有人放着烟花,激动地手舞足蹈:“快看,那边在放烟花了,好漂亮啊!不过肯定还是我们的最漂亮!” 贺鸿远望一眼远处此起彼伏开始预热的烟花,目光又一一扫过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人,娘,爱人,孩子。 “是,还不是你这丫头说要最大最好看的烟花,我找人拖回来的,这烟花不得了,说是能在天上开花,还能有笑脸模样。” “哇~”贺琳看了看手表,还差三分钟! 贺桂芳手拉着栏杆,心潮澎湃:“没想到,我这个老婆子还能看到2000年,可以了,我心满意足了!” 贺鸿远揽着亲娘,低声道:“娘,明年2000年,我和湘湘陪你多出去走走,咱们自己开车出去,你以前说坐绿皮火车都不容易,出趟门还要介绍信,现在多方便啊,而且这两年流行旅游,咱们过了大半辈子,是该多去看看了。” 林湘也赞同,她也想四处游玩:“对,娘身子骨也不错,咱们多出去看看,玩一玩。千禧年嘛,得过得不一样。” 贺琳有意见了:“我呢?爸,妈,你们就带着奶奶出去,不管我啦?” 林湘看向闺女:“年轻人,正是打拼的时候,别跟我们中老年凑一堆。” 贺琳:“……” 说话间,突然传来一声砰响,一响接着一响,绚烂的烟花绽放在夜空,几乎将黑夜照亮,五光十色,勾勒着各式形状。 2000年,终于来了! 回首过去,欢笑有,感伤有,惊心动魄也有,如今,平平淡淡才是真。 林湘望着盛大绚烂的烟花,眼里也装点着灿烂光芒:“都过去这么久了,2000年真的来了。” “是啊。”贺鸿远回想着当初,和老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咱们第一次见面还是73年。” “我还记得。”林湘打开话匣子,“当年我带着娃娃亲婚书登岛见你第一面,你特别拽,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要不是我胆子大,兴许直接被你吓跑了,你以后连老婆都没有。” 贺鸿远失笑:“我那时候是脸还挺臭的,谁都劝不了。当时我就想,包办婚姻要不得。” 贺桂芳脸上笑出褶子:“那最大的功劳可是我,要不是我进城去找湘湘,哪有你们后面这些故事。” 挤不进长辈回忆的贺琳举手:“可惜我当时没出生,不然我高低也要帮帮忙,让爸妈早点在一起谈恋爱!” 听到这话,大家都笑了,烟花在暗夜中绽放出笑脸,地上的人儿也在笑。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