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镜重圆文女主不想he》 第1章 自十日前从沉睡中醒来,她就反复的被拉进同一个梦境中。梦境告诉她,她所在的世界是一本书,而她与未婚夫季烆是这本破镜重圆文里的男女主。 故事很简单。 她与季烆乃是两情相悦的青梅竹马,郎才女貌,门当户对,是所有人眼中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 是天作之合。 他们十七岁定情,十八岁定下婚约,两家相约在乘袅满二十岁后便举办结侣大典,正式结为道侣。 结果在大典前夕,乘袅因救人重伤,因伤及灵根,自此沉睡了十年。这十年中,季烆上天入地,寻遍天材地宝,想尽办法为她治伤,付出的努力和心血不知凡几,其间深情难以赘述。 十年中,他成了世间无数人夸赞的难得痴情人,乘袅成了九胥大陆无数女子羡慕嫉妒的存在。 与之相对。 季烆有多宝贝乘袅,便有多憎恨文喜。 文喜便是十年前乘袅救下的那个凡人少女。为了救她,乘袅才没有来得及躲开妖兽的攻击,不幸被击中灵根,导致沉睡了整整十年。 因此,季烆厌恶极了文喜。 即便文喜无辜。 以他的性子,他本应早便亲手除去了这个碍眼的存在。偏偏因为文喜是乘袅以命救下的人,他非但不能对其动手,甚至不能让她轻易死掉。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个凡人少女竟根骨极佳,因此被昆仑掌门看中,收为亲传弟子。而她不负所望,勤奋刻苦,不过十年,便已修至金丹大圆满,这般快的进境,甚至超过了乘袅。 但文喜心性甚佳,哪怕一跃登天,也未曾骄傲自满,更知恩图报。为了报答乘袅这位救命恩人,文喜数次深入险境,只为了寻得各种灵药。 修炼所得积攒,她全部花在了乘袅身上。 真算起来,文喜其实也是当年妖兽作乱时被牵连的无辜。所以,即便起初大家对她有些埋怨,但在她这些年的拼命报恩之下,埋怨也渐渐消散了,并慢慢对她另眼相待。 唯有季烆一如既往的厌恶她。 但因着乘袅的伤,两人不时联合起来去取天材地宝。 季烆出身西州季氏嫡支,乃是季氏少主。他出身高贵,又天赋异禀,自幼拜在九胥第一人无暇剑君蔺霜羿的门下,不过三十,便结成元婴,惊人的修炼速度甚至超过了他的师尊。 如此惊世奇才,又生得俊美不凡,心慕他的人自然数不胜数。是以,即便乘袅是九胥帝女,身份高贵,又有绝色之容,天赋也不差,在许多人眼里也不怎么配得上季烆。 毕竟万年过去,乘氏皇族早已没了当初立国时的风光。甚至随着几代以来青黄不接,早已是江河日下,空有皇族之名,实际上对九胥的掌控已不如四大世家。 尤其是季烆所在的季家,如今已隐隐有了九胥之首的气势。 季烆之优秀,毋庸置疑。 所以文喜会喜欢上他,也是极其正常之事。 不过季烆心有所属,已有婚约在身,未婚妻还是她的救命恩人,文喜没做那等横刀夺爱之事,是以只把恋慕埋在心底,准备藏一辈子。 然而情爱又岂是能轻易藏得住的? 在一次秘境遇险中,文喜为季烆挡下了致命一击,她以为自己将死,终于忍不住对季烆吐露了爱意。 季烆当然没有接受,只不过为了救她,情急之下用了同命蛊。 同命蛊本用于道侣之间。 种下同命蛊的道侣,能共享修为和寿元。若是一方受伤垂危,只要道侣尚在,便能借用道侣一半精血,保下一条命。 算是真正实现了生死与共。 世上结成道侣的很多,但愿意种下同命蛊的少之又少。一来同命蛊珍贵罕见不易得,二来却是人心难测。 因此选择种下同命蛊的道侣,在世人眼中,意味着情比金坚。 季烆寻来的这对同命蛊本是要用在他和乘袅身上。结果阴差阳错,用在了文喜身上。 书里,乘袅因此误会两人的关系,认为季烆移情别恋,怒而与季烆分手。虽然后来在季烆的努力下,乘袅终于明白自己误会了他,两人重归于好,但到底平生了许多遗憾和伤心。 季烆从未喜欢过文喜,至始至终只爱她一个人。 按照剧情设置,文喜只是他们男感情路上的考验石,是推动剧情进展的工具,只是一个配角。 可惜书里的乘袅当局者迷,堪不破这一点,才让两人错过许多。 “袅袅,我说过,我此生唯爱你。你为何不信我?” “难道我们多年的情谊,我做了那么多,都无法让你打消猜忌吗?” 浴池里,乘袅倏地睁开了眼睛,挣脱了那个奇怪的梦境。但饶是清醒,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季烆失望至极的质问声。 那声音仿若就在耳畔,清晰又刺耳,让她无法忽略。她抚了抚自己的心口,那里忽而传来一股隐隐闷痛,她忍不住蹙了蹙眉。 * “回天珠,我不是说了吗?不要再把我拉入那个梦境。” 乘袅语带不满。 “那你信这个梦吗?” 一颗白玉般的珠子藏在了乘袅的丹田中,围绕着她黯淡的金丹急速转动,与此同时,一道有些稚嫩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 闻言,乘袅皱眉未答。 乘袅此次之所以能从沉睡中醒来,便是因为季烆在东海寻到了一颗鲛珠。传说鲛人擅长治愈之术,鲛珠更是其精华所在,乃是疗伤圣物。 服用了鲛珠,凡人能延年益寿,百病不侵,修士能增进修为,也能疗伤治病。 其中效果与鲛珠的能量相关。 鲛人已经千年未曾现世,这颗鲛珠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寻到。 但无人知,这颗鲛珠里面竟藏了一物,便是回天珠。回天珠乃是上古奇物,传说能洞察三界,有回溯时空之能。 所以回天珠的话似乎有可信之处。 据回天珠所说,它是扭转了时空,从未来归来。只因百年之后,九胥大陆遭遇灭世浩劫,生灵涂炭,唯一能拯救危世的人便是天赋异禀的季烆。 只可惜,因她与季烆闹别扭,导致季烆进境缓慢,又受了伤。最后虽勉强救世,季烆却性命垂危。 未来的她后悔自己的任性,所以寻来回天珠,回溯时空,想要改正曾经的错误。 乘袅本来不信,只不过回天珠是真实存在的,而且一些事情也一一发生,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证明这本书是真的。 “归根结底,你与季烆之所以错过那么多,皆是因为你误会了他与文喜的关系。这一次,只要你坚定的相信他,那么很多错事都不会发生。”回天珠信誓旦旦道,“当然,这一回我来了,你肯定不会再做那些错事了。未来自然就能改变了。” 乘袅不语,神色冷淡,仿佛陷入了深思。 药浴浓重的药味弥漫了整间屋子,密密麻麻的疼痛更是连绵不断从身体各处传来,让乘袅有些心烦意乱。 服下鲛珠后,乘袅顺利醒来。 只不过这颗鲛珠力量有限,虽唤醒了乘袅,却无法治愈她的伤势。 在沉睡之前,她便已结成金丹。但因伤了灵根,修为退步到了金丹初期,身体也还处于虚弱之中。所以需要每天泡药浴。 但如此还不够,想要恢复从前,还需寻到万年血芝,才能彻底治愈。 血芝易寻,万年血芝却极其难寻。 或者准确的说,乃是传说中的存在。 乘袅如今用得是千年血芝,无法彻底修复她的灵根,只能暂时压制伤势,阻止恶化。 为此,这些日来,即便她醒了,与季烆的相处时间也极少。只因季烆一直在寻找万年血芝。 三日前,季烆得到有关万年血芝的消息,便极快赶了过去。 以他们的身份,当然可以派下面的人去寻,但他不放心外人,非得亲自去一趟才能安心。 毕竟万年血芝这样的珍宝,但凡出来,必会引得四方争夺。谁也不能肯定下面的人能否经受得起这样巨大的诱惑。 所以季烆的担心合情合理。 若非乘袅现在不适合动用灵力,她也要亲自去一趟。 “殿下,季家的聘礼已至,帝君帝后请您过去。” 直到门外忽然传来婢子的声音,她才眨了眨眼睛,眉宇间的冷漠倏然散去。刹那间,她又变成了温和无害的九胥帝女。 “殿下,季少主还亲自捉了一对疾风雁,一起送来了呢。” 女婢的语气里满是欣喜和激动。 下聘时,男方通常需要准备一对大雁,以示其对女方的重视,也是承诺。大雁象征着忠贞不渝的爱情,送女方大雁,是告白,更是誓言。 疾风雁生得极为漂亮,但因其速度极快,乃是最难捉的一种大雁。便是化神修者也不一定能捉到,何况是元婴? 所以季烆送了疾风雁过来,一来表明了他对乘袅的重视,二来也证明了他的能力。 他不仅是元婴中的第一人,甚至可以越阶对敌,不负盛名。 是以,婢子们才这般高兴。 “看吧,季烆多在意你啊。”回天珠又开始絮叨,“你这次一定不能再误会他,不能重蹈覆辙了。” 未婚夫厉害,乘袅自也与有荣焉。她没理回天珠,从药浴中起身,换上新衣,又让婢女为其梳发,打扮一新,这才出了房门。 刚至正殿,便瞧见了那道熟悉的高大身影。 * 男人着一身玄衣,手里提着一对漂亮的大雁。他身上还带着一点血迹,萦绕着一股血腥之气,但手里的疾风雁干干净净,纯白的羽毛上未曾沾上半点污秽,依旧美得纯洁又耀眼。 第2章 第一次是在十年前。 九胥共分五州四海,帝都居于中州,周边十二城拱卫。那年,外城遭遇了百年难遇的兽潮,妖兽凶性狂发,肆意伤人。 凡人脆弱不堪,想要平息兽潮,自然只能是修士。 作为帝女,乘袅当仁不让冲在前方,对上了一只入魔的金丹期妖兽。这妖兽因入魔激发了凶性,修为大涨,已算是半步元婴。 但即便如此,乘袅也能拿下,只不过要多废一些功夫而已。 她与金丹妖兽战了整整一天,终于占的上风,眼见着就能把这妖兽毙命,不想看见了被卷入战场,正四处狼狈躲避的文喜。 恰好,文喜慌忙之下,无意入了那妖兽的狩猎范围。 彼时,文喜还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少女。她身量不算高,而且很是清瘦,身上的布衣早已破烂不堪,血迹斑斑。 血肉之躯,脆弱无比。面对凶恶的妖兽,即便有心抵抗,也是徒劳。 在开战之前,他们早已派人清场,按理,此处不应该出现凡人。但事情难免会有意外,此刻也不是追究根源的时候,最重要的是救人。 凡人在修士眼中,犹如蝼蚁。九胥律法只规定了修士不得无故伤害凡人性命,并未要求修士保护凡人。 闯入战场的凡人其实不止文喜一个,但非常时刻,没有修士愿意为了一个凡人涉险。 但乘袅乃九胥帝女,不管是凡人,还是修士,于她而言都是九胥子民,无甚不同。她当然不能对臣民见死不救。 众目睽睽之下,于公于私,她都不能对文喜置之不理。 战势危急,匆匆之下,她其实并未看清文喜的模样,唯有那凡人少女那双黑亮的眼睛让她印象还算深刻。 她的眼底满是绝望,但令人意外的是,哪怕已是穷途末路,她也未曾放弃,依旧在试图自救。 绝望,却不屈。 与那些因害怕涕泗横流的人不同,纵使害怕,文喜也未曾掉过一滴泪。 乘袅挺欣赏这样的人。 那时,她甚至想着,待兽潮结束,回去之后便让人为这姑娘测试灵根,若有仙缘,不妨留下来,好好培养。 有这番心性,即便天赋普通,也能有所成就。 她认为文喜会是一个人才。 事实证明,乘袅的眼光确实不错。十年过去,当初那只能仓皇躲避的凡人姑娘成了金丹修士,已是无数人眼中百年难出的天才。 第二次见文喜,是乘袅醒来的当日。 文喜身着昆仑亲传弟子的青袍,向她重重磕了三个头,身形依然清瘦,但背脊挺直,再无初见时的无助怯弱,眉宇间全是坚韧以及显露的自信,郑重地道:“殿下的救命之恩,文喜谨记于心,今生必报。” “我定会寻到灵药,治好殿下的伤。” 说完后,她没多停留,转身出了皇宫。此后数日,再未出现。 当时乘袅方苏醒,身体虚弱,精神不济,也还未被回天珠拉进那个梦境,是以并未多注意文喜,只知道是自己十年前救下的那个凡人。 在知道文喜成了昆仑掌门亲传弟子后,乘袅首先想到的是,要如何把这人笼络过来。 皇族式微,想要重振昔年荣光,当然需要各种人才。因此,她见文喜知恩图报,心中自是欢喜,心想这人救得也不算太亏。 即便回天珠告诉她,她和文喜是书里的女主和女配,这个念头也未曾消失。 她向来奉行眼见为实。 直到此刻,是她们的第三次见面,乘袅才有时间和精力仔细瞧她。 文喜看上去与初见时有着相似的狼狈,但又与曾经不一样。她是个美人,但五官在美人如云的九胥大陆算不得多漂亮,不过她身上最吸引人的不是容貌,而是眉宇间的坚韧和毅然。 像是一株开在沙漠的花。 * “不会走路?” 看着浑身浴血的文喜,季烆脸色难看,声音冷若寒霜,“这里是正殿,岂是你能随意闯入的地方。” 文喜脸色发白,看着季烆另一只手上提着的那对疾风雁,怔了一下,才道:“抱歉,是我唐突了。我……” 她很聪明,似乎立刻明白了今日是什么日子。 她还想解释,但身体过于虚弱,话未说完,她已是一口血喷了出来,面如金纸,随即眼睛一闭,就这般晕了过去。 季烆脸色一冷,托住她的身子,音量蓦地提高:“传灵医!” 不远处,乘袅看着两人几乎交缠在一起的衣袖,目光微暗,面上却挂着惊讶和担心。 似乎并未在意未婚夫与其他女子亲近。 早有宫人看到了文喜的模样,早便去叫了灵医。因此,灵医很快就匆匆赶过来了。 灵医检查过后,沉声道:“文姑娘应是被血龙虫所伤,外伤严重,毒素又侵入肺腑,所以才吐血昏迷。” “血龙虫!” 有人忍不住低呼一声,“对了,文姑娘是去寻万年血芝了,难怪会遇上血龙虫。” 血龙虫最喜食血芝,通常会守在血芝周围。所以想要取得血芝,常常需要与血龙虫交手。 血芝年限越深,守在其旁的血龙虫便越强大。而守在万年血芝庞的血龙虫往往有元婴修为! 文喜敢以金丹对上元婴妖兽,光凭这份勇气和胆量就能让人刮目相看。何况她还活着回来了。 “这世上,如文姑娘这般不忘救命之恩,当真能以性命还恩的人太少了。” 无论何时,知恩图报的人都让人敬佩,也让人心生好感。 殿中随侍的宫人都唏嘘不已,唯有季烆站在一旁,脸色冷漠如雪,至始至终不发一言,只不觉间微微蹙了蹙眉。 他立在那里,似有些失神。 乘袅把众人的反应全看在了眼里。 老实说,若文喜真的只是为了向她报恩才做到这份上,那她也会喜欢这个品性善良的好姑娘。 当然,时候还早,她从不会轻易对一件事或者一个人下定论。 “这毒可能解?”乘袅上前一步,面带担忧,“文姑娘是为了我才伤成这样,灵医,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务必治好文姑娘的伤。” 说着,少女轻咳了一声,眉眼间的病弱越发显眼,幽幽一叹:“我的身体已成这样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倒是文姑娘天赋极佳,心性至纯至善,乃是我九胥难得的人才,绝不能有半点闪失。” 本就是初初苏醒,伤势未愈,身体还处于虚弱的状态,面上自然不如健康的人红润,而是微微有些发白。 她今日着了一身青绿色的衣裳,颜色鲜嫩亮丽,本应为她带上几分生机和活力,此刻却是起了反作用。 非但显不出好气色,反而越发凸显了那份本想隐藏起来的虚弱。 一旁,季烆似倏然回神,移至乘袅身边。瞧见少女发白的面色,眉间紧锁。他没说什么,只伸手便想揽住乘袅的肩,想要扶着她。然还未碰到衣裳,少女便朝旁微微移动了半步,恰好躲开了他的手。 他的手摸了一个空,顿在了半空。 “袅袅?” 季烆凝眉,有些意外。 乘袅又咳了一声,微微摇头,传音道:“别担心,我没事。而且,这么多人看着呢。” 说话间,她微微垂首,苍白的面颊染上了一点薄红,似是羞赧。 季烆心里的那丝异样瞬间便消散了。 他与乘袅虽是未婚夫妻,但到底未曾正式成婚,在外人面前太过亲近,确实不够庄重。 “我在你旁边,你若是累了,便靠过来。” 须臾,他也传音道。 少女白玉般的耳尖微微颤动,微微泛着胭红,低低嗯了一声。 …… 十年说长,也不算太长。 至少于修士而言,只不过是人生中很短暂的一段时光。能被选入宫中的人,不论是侍卫,还是宫人,皆非凡人,最差也有炼气修为。 修士的寿命比凡人长,记忆当然也比凡人好。 是以,所有人都还记得十年前那位九胥帝女是如何惊绝天下。 帝女乘袅,出身尊贵,容貌艳绝,天赋出众,却并不自傲,未有上位者的高高在上,反而温和有礼,宽厚待下。 当然,更不失气度和风华。 总之,十年前的帝女意气风发,光彩照人,与此刻的脆弱截然不同。 思及此,众人皆忍不住想,若帝女未曾伤及灵根,沉睡十年,想必也已至元婴了吧,届时又该是何等风采? 若非帝女舍身相救,文姑娘焉有今日成就? 当时,文姑娘可只是一个小小凡人。可帝女未曾犹豫半分,毅然决然以身相护,这份心性更是难能可贵,令人敬佩。 犹记得,万年前,还未有九胥国。那时没有律法约束,只奉行弱肉强食。莫说凡人,便是大部分修士都过得极其艰难。 各族厮杀,强者没有约束,只凭喜好伤人杀人,弄得生灵涂炭,一片混乱。 直到女帝乘微横空出世,建立九胥国,制定了九胥律法,这个混乱不堪的世界才迎来了和平。 律法之下,一视同仁。 凡人不再被视为猪狗,修士也不能再凭借修为胡乱行事。 无论修为高低,无论是修士还是凡人,一旦犯法,绝不姑息。 当然也有人反对,尤其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大能,他们无法无天惯了,如何甘心被压制管束? 可惜他们不是女帝乘微及其座下四大军团的对手,因此再不甘心,也只能乖乖听话。 女帝乘微被世人誉为元、祖。 只不过万年过去,女帝崩逝,乘氏皇族再未出一个能与其比肩者。 时至如今,乘氏皇族已无大乘期大能,而曾经在皇族之下的四大世家却各有一位大乘期坐镇。 第3章 虽只是大乘初期,战力却堪称九胥第一。 这份天资,堪称恐怖,也让无数人敬畏向往。 因此,数不清的人想要拜在无暇剑君门下,做他弟子,即便只是记名弟子,也足以羡煞众人了。 只可惜时至如今,剑君也只收下了一名亲传弟子。 便是季烆。 在把季烆收入门下之后,剑君便对外宣称再不收徒。也就是说,若无意外,季烆将是剑君膝下唯一的亲传弟子。 能得此殊荣,不知引得多少人的羡慕和嫉妒。 幸而季烆天资极好,又勤奋刻苦,悟性极高,修为进境极快,据说剑君在他这般年岁时也还未曾结婴,所以他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如此,这才让人心服口服。 言而总之,季烆能有今日风光,一半源于季家和他自己,另一半却来自无暇剑君。 毕竟只凭剑君唯一亲传弟子的名号,便已能在九胥横着走了。 便是乘袅也曾暗地里羡慕过季烆能有此运道,那可是九胥战力第一。如果她能有一个这样厉害的师尊,不说能学到多少东西,首先扛着这面大旗,也能得到数不清的优待和好处。 季家便是如此。 在季烆成为剑君弟子之前,季家虽也是蒸蒸日上,但想要成为四大世家之首,还没那么容易。 然自季烆五岁入剑君门下后,季家的发展堪称飞速。 首先便是季家老祖,此前是大乘中期修为,与其他三家老祖在伯仲之间。后据说他得了剑君指点,便一路突破,短短二十五年,便成就大乘圆满,死死压住了其他三家老祖。 乘袅与季烆自幼相识,又早早定情,关系亲密,自比外人知道的更多一些。季烆进境能这般快,除了他自己的原因,剑君在其中起的作用非常大。 可惜,剑君只收一个徒弟。 不过也不是没有其他法子。 比如,她若是与季烆成了婚,便是剑君的徒媳。若她有问题请教,剑君难道还真会置之不理? 须知,他可只收了季烆一个徒弟。 如他这样的大能,哪个座下不是弟子成群?是以,无暇剑君这一行为,在外界看来,便是他非常重视这唯一的徒弟。 起初,乘袅也这般认为。 直到她得到回天珠,做了那个梦,这一坚固的想法才被打破。 书中写道,无暇剑君收季烆为弟子,并非是真的看上他的天资,而是因为早年欠了季家一个人情。 季家便以这份人情交换,要求剑君收季烆为徒。 乘袅以己度人,若她是无暇剑君,非自愿收徒,想必对这个徒弟也没多少真感情,只尽到责任罢了。 只不过如此一来,她想要借势的想法便只能作罢了。 当然,无论收徒因由是什么,至少明面上,无暇剑君与季烆是师徒。师者,父也。论关系,堪比父子。 徒弟成婚,自然要拜告师尊。 按照规矩和礼数,在成婚之前,乘袅便要随季烆上昆仑,拜见师尊。 因此,对于乘袅的提议,季烆并无异议。两人便如此约定好了时间。 扶凤殿离得不远,很快便到了。 到了门口,乘袅顿住脚步,转头看向季烆道:“我到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闻言,季烆愣了一下。 若是以往,乘袅绝不会说此话,通常是请他进去。不到天黑,绝不会放他离开。 她从不掩饰对他的感情,很是黏他,自然珍惜与他相处的每一刻。 此时已近正午,她难道不留他一道用午膳? “你几日定是在外面风餐露宿,想必未曾好好休息吧?”正想着,便见少女仰头,水润的眸子带着关切望着他,“所以早点回去休息吧,不过明日,你可要早点来接我。” 最后一句,心疼之余,终是没藏住不舍。 这几日,季烆的确未曾好好休息,精神已很是疲倦。闻言,便点头应道:“好,明日我会早点来接你。” 而且他们未正式成婚,他自然不好留宿。 “我看着你走。” 少女声音清甜如蜜,望着他,似是一刻也不舍得移开目光。 季烆又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大步离开。 虽是背对着她,但修士的灵敏的五感,依旧让他能清晰的感受到背后那道不舍的目光。 如她所说,她果真在看着他走。 直到男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少女才收回了视线,随即毫不犹豫的转身。 * “你刚才的表现很好。”与季烆分开,回到扶凤殿后,回天珠便冒了出来,“如果你早这么明白事理,上一世就不会有那么多遗憾了。” “你也瞧见了,季烆对文喜态度很是冷漠,还骂她,这怎么可能是喜欢?”回天珠道,“我虽然不是人类,但我也知道,真喜欢一个人,是舍不得伤害她半分的。就像是季烆对你,他话少,但你瞧,他一直关心着你。” 乘袅笑了笑,从善如流道:“你说得对,心悦一个人,是舍不得伤害的。” 她慢悠悠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语气有点漫不经心:“对于季烆爱我这一点,我一直都相信。” “那就对了!”闻言,回天珠很高兴,“你只要记得他爱你,不要胡乱吃醋小心眼便好了。” “我什么时候小心眼了?”少女挑起秀眉,似不满,“你去外面随便找一个人问问,本宫可是九胥最最宽容大度的帝女。” 这一点的确是事实。 帝女乘袅的名声在百姓间向来极好。不说人人夸赞,至少无人会认为帝女是个小肚鸡肠的女子。 回天珠见她生气,忙道:“是我说错了,你最大方明理了!” 乘袅执起茶杯,饮了一口茶,这才满意笑了,意味深长道:“对啊,我最大方了。”说着,便唤了人来。 “文姑娘为我寻万年血芝受伤,我自不能没有一点表示。”一边说,她一边从储物戒指里拿出不少东西,“这些东西都送到欢喜殿,着人好好伺候文姑娘,必不能有半分闪失。” 金光闪闪,灵气四溢,每一件都价值连城,全是外界难得一见的宝贝。 宫人们皆看得眼花缭乱,移不开眼。一听这些都是送给文喜的,俱都羡慕极了。小心捧着宝物出去后,便忍不住议论了起来。 “殿下可真大方,对文姑娘真好。” “这些东西,哪一件不是宝物?殿下可真舍得。” “殿下向来如此,恩怨分明。文姑娘虽没拿到万年血芝,但出发点的确是为了殿下,殿下当然不会亏了文姑娘。” “真羡慕文姑娘啊。” 没多久,帝女送了文喜姑娘一堆宝贝的消息便传遍了宫中。 …… “我大方吧?还小心眼么?” 待宫人们捧着宝物离开,乘袅慢悠悠问。 “大方!一点也不小心眼!”回天珠对乘袅的表现越发满意,大声赞道,“你这样做就对了。文喜就是个配角,只要你不在意,她的存在根本影响不到你。” “嗯,你说得对。” 乘袅深以为然的点头。 “正好无事,你不如说说百年之后的那场浩劫?”乘袅微微垂眸,乌黑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为何阿烆才是那救世之人?” 不等回天珠回答,她又疑惑的补充道:“便是阿烆天赋奇佳,百年之后能修的大乘,但想来也暂时比不得无暇剑君。” “因为蔺无暇已经死了啊。” 因着乘袅的‘乖巧懂事’,回天珠没像之前那样遮掩,脱口回道。 乘袅捏着杯子的手指蓦然一紧:“死了?谁这么厉害,竟能要了无暇剑君的命?” “倒不是旁人做的,蔺无暇会死,是因为渡劫失败,这才身死道消了。”回天珠也觉得有点遗憾,叹道,“这也是天命吧。” 九胥已有九千年未曾有修士顺利飞升了,蔺霜羿乃是这些年来最有希望的,结果连他也失败了。 所以,这便是天命吧。 时至如今,其实修士们基本已经不指望飞升了。 “原来如此。”乘袅神色不明,须臾,轻叹一声,“那倒真是可惜了。” …… 东西很快便送到了欢喜殿。 彼时,文喜已喝了药,正在案前默写灵药谱。灵药谱涵盖了九胥大陆所有现世的的灵药,详细记载了每一种灵药的特性,便是修士灵识和身体强大,想要全部默写下来,也差不多要半个时辰。 何况还要默写百遍。 算下来,便是不眠不休,怕是也要花上将近五天的时间。 文喜喝了药,便下床默写,连饭也顾不上吃,很是专注认真。直到敲门声传来,宫人的声音在外响起,她才微微皱眉,感觉到了手腕的酸痛。 “进来。”文喜放下笔,唤了一声。 话落,便见几个宫人手捧玉盘,推开门,小心走了进来。 甫一进来,便是灵光大亮,几乎让人睁不开眼。这般强烈的灵光,必是玄阶以上的宝物现世。 文喜一眼便瞧见了玉盘上的那些东西。 灵药、首饰、摆件、武器……几乎全都囊括了。即便文喜已是昆仑掌门亲传弟子,见到这些东西,也忍不住一阵失神。 “这些东西是哪来的?” 她脱口问道。 宫人回:“文姑娘,这些东西都是殿下着人送给您的,请您务必收下。殿下说,这些年来,您辛苦了。她当初救您,本就是自愿。而且,她有责任保护九胥子民,让您不必有心理负担。” 对她来说,那些需要付出无数努力才能得到的宝物,于帝女而言,不过是随手便能送出去的一份微不足道的赏赐。 文喜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笔。 她抿了抿唇,道:“你们回去告诉殿下,她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无功不受禄。这些东西还请收回吧。” 第4章 “你千万别误会!”不等乘袅动作,回天珠已经在她脑海里着急大吼,“文喜受伤了,季烆才抱住她的。你听听,他还在骂文喜呢,和对你的珍惜温柔完全不一样!” “他们之间是清白的!你看周围还有这么多人,真有什么,应该避嫌才对,不是么?” 回天珠担心乘袅冲出去发怒,忙语重心长的劝说:“你都知道剧情了,那就该清楚我说的都是事实。所以别再犯错了,这对季烆对你都不好。” “你一定要相信季烆,他只爱你,对文喜没有任何男女之情!” 不错,周围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呢,她当然不能犯错。 让人看了笑话不说,还会有损她的名声——在回天珠给她的那本书里,明确的写到,今夜她误会了季烆和文喜,当众发怒,但最后并未得到理解,甚至还因此事得了一个无理取闹和善妒的坏名声。 毕竟文喜是为了诛杀妖兽才受的伤,出发点乃是为了保护帝都,即便她未曾成功,但也算是忠心的‘功臣’。而身为同门又是帝女未婚夫的季烆抱着她护着她,也算是合情合理。 身为帝女,乘袅当然不能苛责‘功臣’。 这对她的确没有任何好处。 即便是季烆,也不能让她做亏本之事。 感情用事是最蠢的行为。 乘袅微微闭了闭眼,压下了心里的火。再睁眼时,眼里已只剩下了担忧和关切。她主动飞到了季烆与文喜身边。 “文姑娘伤势太重了,应该立刻治疗。”乘袅语带焦急,神色凝重,“阿烆,快送文姑娘回宫。不用担心这里,一只出窍期妖兽而已,帝都的金甲卫能应付得了。” 岂止是应付得了。 金甲卫乃是元祖乘微所建,跟随她四处征战,除魔卫道,乃是当时最强大的军团。他们人数不多,但个个都是精英,万年前,非元婴不得入。 即便过去万年,金甲卫不如当年厉害,但最差也是金丹,更有数位合体和出窍大能坐镇,因此依旧能傲视九胥。 也是金甲卫的存在,那些觊觎皇座的有心人才不敢轻举妄动。 莫说一只出窍妖兽,即便再来十只,金甲卫也能降伏。 就在他们说话间,不过几息,那只出窍妖兽已经被金甲阵困住了。最多一刻钟,这场战斗便能顺利结束。 “……袅袅?”直到乘袅到了近前,季烆才发现了她,怔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说话时,他下意识要把怀里的文喜推开,只是方要动手,目光触及到文喜惨白的脸色和唇角的血迹时,又倏然顿住。 “文喜方才被妖兽所伤,气力尽失,暂不能动用灵力。” 季烆的手滞了滞,最终还是收了回去。 乘袅仿佛没有注意到他那一瞬的停滞犹豫,闻言,回道:“妖兽夜袭,作为帝女,我当然要来看看。” 少女看着他,忽然挑眉,面色一肃,仿佛是生气了。 “你这是什么反应?”她的目光在季烆抱着文喜的手上一晃而过,冷声道,“你这语气,莫不是怕我误会你和文姑娘?” 不等季烆回答,少女冷哼一声:“你未免太小看我了。文姑娘受伤了,你与她是同门,接住她再正常不过,我会生气?季烆,在你心里,我的气量这般小?” 她精致的下颌微抬,拧着眉心,带着不满和恼怒,那双漂亮的眼睛却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带着几分被误解的委屈。 “是我不好。” 季烆心头一软,干巴巴说了一句。 幸而少女只又哼了一声,却没在这点小事上纠缠,只道:“好了,你快送文姑娘回宫吧。莫要耽误了她的伤情。” 说到这,少女眼里满是忧虑:“文姑娘的伤本就没好,如今伤上加伤,必定很是难熬。” 文喜的确伤得很重,昏昏沉沉,但并未完全失去意识,依旧能听见外界的声音,也能模糊看到周围的环境。 所以当乘袅靠近,她本能地撑起身子想要站起身,结果高估了自己此刻的身体,非但没有如愿,反而差一点就朝一旁摔去。 季烆极快伸手接住了她,脸色微变:“你干什么?又要逞强?” “我……对不起,”文喜勉力睁开眼,神色微黯,先是看了季烆一眼,随即视线极快移开,看向了乘袅,“殿下……抱歉,我又添麻烦了。” 乘袅摇头,安慰道:“文姑娘不必道歉,我知你也是出于好意,并非故意。” 对上少女澄澈如水的目光,看着她脸上的赞许,文喜呼吸微微一滞。她吸了口气,终于从季烆怀里出来,重新站直了身体。 虽然摇摇欲坠,但这一次,并未倒下。 “是我不自量力,非但未帮上忙,反而添了乱。”文喜唇角紧抿道,“请殿下派人送我回欢喜殿吧。” “我来吧。” 乘袅还未开口,正这时,一道低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她眸光微微一闪,转过身去,便看到了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飞身靠近。 那是个身形高大的年轻男子,二十来岁的模样,头顶玉冠,容貌英俊,身着一袭玄金色的锦袍,走动间,衣摆上绣的金龙仿若也跟着在空中飞舞,栩栩如生,熠熠生辉。 “见过少君。” 一路走来,见到他的人皆微微躬身,神色恭敬的行礼。 “大哥。”乘袅眼神一亮,目露惊喜,“你出关了?”她眼眸明亮,红唇上扬,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跑向了乘风,面上是明晃晃的开心。 此人正是九胥少君乘风,也是乘袅一母同胞的兄长。一年前,乘风为求突破闭关,是以,乘袅醒来时并未看到他。 想不到,他今夜竟突然出关了。 “我收到了你苏醒的消息。”乘风伸手轻轻抚了抚少女柔软的发顶,神色温和,“醒来了就好,你现在身体感觉如何?” 乘袅拉着他的衣袖,亲昵的蹭了蹭,笑道:“虽未恢复到全盛时期,但也好多了。大哥是特意为我出关的?” 乘风轻轻嗯了一声。 兄妹二人眉眼生得相似,站在一起,那股相似便更重了。 少女闻言,笑得更灿烂了几分:“我就知道大哥最疼我了。我好开心。”在乘风的面前,她多了稚气,显露了几许天真,仿佛当真是一个全心信任依赖兄长的单纯乖巧的小妹妹。 为她出关? 可她已经醒来十日了。 乘袅心中出奇平静。 “那大哥这次要多陪我几日。”她拉着兄长的衣袖撒娇似的晃了晃,“我好想你啊。” 乘风唇角微微翘起,神色越发温和道:“只要你不嫌弃我便好。不过这些事以后再说,先处理要紧事吧。我见文姑娘伤得很重,不宜耽搁。” “大哥说的是,我正要让阿烆送文姑娘回宫,请灵医治伤。”乘袅收起脸上的笑。 “我送文姑娘回去吧。”乘风的目光在文喜苍白的脸色上微顿,唇角的笑微敛,“季少主与你即将成婚,不宜与其他女子接触,免得引来非议。季少主觉得我说的可对?” 季烆与他对视一眼,片刻,点了头:“少君说的是。” “文姑娘,我送你回去吧。”乘风笑了笑,随即向文喜伸出了手。文喜顿了顿,应了一声好。 未再耽搁,乘风立刻带着文喜回了宫。 他的速度很快,不过眨眼间,便不见了身影。 乘袅立在原地,望向兄长离开的方向,直到人不见,也未曾收回目光。 “袅袅,少君已经离开了。”季烆忽然上前一步,走到了少女面前,恰好挡住了她的视线。明明灭灭的烈焰映着男人的脸庞,夜色下,他唇角拉得很平。 “我知道,我只是忽然发现,大哥似乎挺在意文姑娘的。”乘袅垂眸,翘了翘唇,眼底却无甚笑意,“睡了十年,这世界变了不少。十年不见,大哥只和我说了三句话。” 他这一次出关,仿佛像是只为文喜而来。 她倒是成了顺带的那一个了。 乘袅心里有点不爽,方才压下的怒火又忍不住冒了出来。 她不舒服,其他人也别想舒服。 乘袅忽然直视面前的男人。 “说起来,我本以为你那般讨厌文姑娘,会恨不得她死了好。”她微微歪头,模样娇俏可爱,语气随意,“没想到你竟然会救她。看来,是我看轻了你。我家阿烆果真是个正直善良的好郎君。” 按理,未婚妻非但没有随意揣测误会他与他人,还这般明理,又善解人意,他该松口气,感到高兴才对。 然而不知为何,听未婚妻这般说,季烆心里却莫名有些不得劲。 “季烆,你已经是我的人了,那必须洁身自好,只得有我一个。”十三年前,他们方互表了心意,少女便显露了自己的霸道,“不许与别的女子有任何亲密接触,不许多看别的女子,也不能对她们笑……” 她一一细数了许多要求。 “若是没做到?” “那我可要生气了!”少女眯了眯眼,唇角带笑,“我生起气来可是很可怕的。所以阿烆,千万别惹我生气,知道么?” 话语和眼神里都充满了威胁。 季烆最讨厌被人威胁,但面前的人是他心爱的女子,是他未婚妻子。她的要求虽然离谱,但乘袅会这般要求他,无非是太在意他。 思及此,季烆的心便软了两分。 但起初季烆并未把少女的威胁放在心上,实在是少女说这话时,笑得那般甜软,说是威胁,却更像是撒娇。 犹记得有一次,他被花家大小姐花晶莹缠上,不小心被她拉了手。温软浅笑的少女顷刻间变了脸色,不仅与花晶莹打了一架,为此还与他冷战了半月,期间,无论他怎么解释,她都不理会,对他也没了笑脸。 第5章 在她五岁时,曾随父皇母后来昆仑参加昆仑掌门的寿辰。寿宴时,作为昆仑的太上长老,无暇剑君当然也出席了。 那时,蔺霜羿已经名震九胥。 他居上位,与掌门并排。作为九胥帝君帝后,倘若是元祖在位时,该居最高位。如今,却只能昆仑的掌门和两位太上长老并列。 毕竟若只按修为论,她父皇不过出窍,至多之能排在第二列末。 乘袅与父皇母后坐在一起。 因此,她距离蔺霜羿很近。 那是乘袅第一见到这位威名赫赫的剑君,彼时她年岁尚小,还未真正知事,当时便被剑君身上的煞气和血气所惊,向来无法无天的她,难得心生畏惧。 据说,那日,蔺霜羿刚斩杀了一头修为堪比大乘后期的入魔妖兽,外放的气势一时难收,所以整个人显得尤为冷酷锐利,仿佛踏血归来,令人不寒而栗。 她是先天木灵体,对此极为敏感,血气冲击下,气血翻腾,当时便晕了过去。 待到再醒来,已经回了自己的寝殿。 初见,她连蔺霜羿的长相也未曾看清,可那股堪称恐怖的威煞和肃杀之气,却已生生刻进了小乘袅的记忆里。 所以,即便此刻面前的男人看似毫无威胁,乘袅也不会小看,只低眉顺眼站在一旁,看上去甚是乖巧纯良。 今日她只是虽季烆来拜见,无需多出彩瞩目。 蔺霜羿的视线也未曾在她身上停留,只落在了弟子身上。 “来寻本君何事?” 没有客套,蔺霜羿开门见山问。 季烆明显早已习惯了他这般态度,拿出一张喜帖,双手奉上,恭声道:“下月十五是弟子与帝女的结侣大典,特来拜见师尊,奉上帖子,恭请师尊。” 到底是九胥帝女与季家少主的成婚礼,便是这张喜帖怕也值不少钱。 蔺霜羿垂眸,看向季烆手上的那张喜帖。轮廓分明的脸庞没有什么变化,只袖袍微微一扬,那张大红色的喜帖便被收进了袖袍里。 “本君收到了。”他声音淡淡,言简意赅,“下月十五,会去。” 闻言,季烆凝起的眉心骤然一松,又是躬身一拜:“多谢师尊,弟子恭候师尊大驾。” 蔺霜羿可有可无的嗯了一声。 话毕,师徒二人便再也无话可说。 平时季烆来无暇峰拜见,一般都是请教问题,蔺霜羿负责答疑。但今日他来此是为了结侣大典,而且带着未婚妻子,自然不好说修炼之事。 季烆正要开口告辞,不想蔺霜羿竟先开口道:“近日修炼有何问题?” 师尊既已开口,他自然不能不答,季烆只好寻了几个问题请教。蔺霜羿也一一回了。两人一问一答,一板一眼,没有多余的废话,客气的根本不像是师徒。 乘袅一直竖着耳朵听。 若是能得无暇剑君几句指点,定然受益无穷。只不过季烆与蔺霜羿都是剑修,所以问的许多问题都是有关炼剑的,而乘袅主修元祖乘微留下的万木长青诀,与之关系不大。 不由微微有些失望。 “你呢?”正这时,一道低越的声音在头上响起,“你可用剑?” 乘袅蓦然抬头,便对上了男人深幽不见底,仿若一汪幽泉的眼睛。蔺霜羿竟然会主动问她? 她心头微动,恭声回道:“回剑君,弟子会用。” 乘袅并不主修某种兵器,于她而言,无论是剑还是刀,总之都只是攻击武器而已。相比剑,她平常用鞭更多一些。 话落,便见眼前灵光大闪,乘袅定睛一看,竟见一条白色长鞭浮于面前。 这是一件天阶法器,观那灵光,已是达到了上品的品级。 “你是季烆的未来道侣,待你们完婚,也算是本君弟子,这条白灵鞭便做见面礼罢。”蔺霜羿语气轻描淡写,仿佛送出的只是一件普通法器,而非放在外面会被人人争抢的天阶上品珍宝。 “师尊赐下,袅袅,收下吧。” 一旁,季烆道。 这条白灵鞭又漂亮又实用,乘袅确实挺心动。据闻无暇剑君还是一位炼器大师,想来于他而言,这白灵鞭只是一普通法器,随手便能赐人。 这等白来的东西,乘袅当然不会拒绝。 她干脆利落的接了白灵鞭,感激又恭敬的向蔺霜羿行了一礼:“多谢剑君赐鞭。” 少女粉白的面颊微红,仰头望着他,清澈的眼睛里全是感激和感动,再无初见时的害怕。 蔺霜羿的嗯了一声,淡声道:“回吧,本君要修炼了。”眼神依旧淡漠如水,看上去颇有些冷淡。 但乘袅很满意,并不在意蔺霜羿的态度是冷还是热情,毕竟来此一回,血赚。 她和季烆齐声应是,恭顺的退了下去。 * “你这态度也太冷漠了一些,好歹是你的徒弟和徒弟媳妇,就这么打发了?”乘袅与季烆方离开,一道含着笑意的男声便忽然响了起来。 下一瞬,一个身着大红衣袍的年轻男子突然落在了蔺霜羿面前。 他生了一双丹凤眼,眉目蕴着一股风流气,容貌比女子还要美丽,却是美的有点邪气。 此时,男人唇角含着笑,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蔺霜羿。 能出现在无暇峰,还能与无暇剑君这般对话,自然不是普通人。不像是外人面对蔺霜羿时的恭敬和畏惧,红衣男子态度自在多了。 “身为师尊,徒弟成婚,难道不送点新婚贺礼?一条鞭子怎够?”红衣男人道,“我瞧你那徒弟媳妇气息不稳,灵台黯淡,应是灵根有损。” 确实要送。 虽然收季烆为徒,是与季家的交换,但既然收了,蔺霜羿也会尽到作为师尊的责任。 不用红衣男子提醒,早在见到乘袅的第一眼,蔺霜羿便看出乘袅伤了灵根了。 修士与凡人的区别便在这灵根之上。 有了灵根,才能修炼。而灵根的好坏优劣,又代表着修炼的天赋。一个修士伤了灵根,便是伤了根基,若治不好,仙途也就到头了。 想要修复灵根,唯有万年血芝可用。 “话说,你那徒弟媳妇倒是个难得的美人,无论是姿容还是礼仪,都堪称完美。瞧那脾性,温柔乖巧,难得佳人,让人眼前一亮。”红衣男人赞道,“你觉得如何?” “平淡无奇。” 蔺霜羿沉默许久,给了这样四个字。 “那般的美人还平淡无奇?”红衣男人挑眉,“剑君的眼光未免也太高了一些。” “美丑都不过只是一副皮囊而已。”蔺霜羿想到刚才见到的那个华衣少女,温柔乖巧,却无脾性,声音冷淡道,“与修炼有何关系?” 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没有锋芒的人永远走不到高处。 在他看来,那位九胥帝女便是一个毫无棱角的人,比起来,还是幼时被他吓到晕过去的那个小姑娘更顺眼一些。 “行了,知道你一心大道,对美色无动于衷。”红衣男子一点也不优雅的翻了个白眼,“不过你可要想好了,当真要转修无情道?” 不等蔺霜羿回答,红衣男子便道:“你可要想清楚,别做后悔之事。” 他本想再劝劝,结果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蔺霜羿轻描淡写地说:“我已在修了。” 红衣男子:“……” * “听说今日季师兄携未婚妻来拜见剑君了。”下山的路上,有几个弟子聚在一起,有男有女,正低声闲聊着。 仙途漫漫,修炼枯燥,在宗门里,大家平常除了修炼,无甚娱乐,只能聚一起聊聊八卦。 今日最大的八卦,自然便是季烆与乘袅来昆仑拜见蔺霜羿。 季烆是昆仑新一代最厉害的弟子,是大家公认的大师兄,崇拜他的人数不胜数。有关他的消息,自然也就传播很快,也最引人关注。 “季师兄的未婚妻是那位帝女吧,我记得这位殿下因救人,不是已经沉睡十年了吗?” “据说前不久已经苏醒。” “你不知道?皇室和季家已经在筹备结侣大典了,时间定在了下月十五。” “听说这位帝女天赋甚佳,又美貌无双,与季师兄还是青梅竹马,很是相配。” “那都是陈年老黄历了。这位帝女伤了灵根,若是寻不到万年血芝,那仙途将止步金丹了。” “万年血芝哪里有那么好找,这么多年来,谁真的寻到了?” 谁人不知,万年血芝乃是传说的存在? 想要寻得这等奇珍,谈何容易?据闻皇室和季家自十年前就开始寻,到如今也一无所获。 也就是说,那位帝女的灵根基本治愈无望了。 “若是寻不到……那这位殿下岂不是成了废人?”有个年轻弟子忍不住道,“金丹只有三百岁寿元,她能陪季师兄多久?一个无法修炼的金丹,便是帝女,也配不得季师兄吧?” 乘袅与季烆方从无暇峰出来,没走几步,便听到了这些闲话。 能入昆仑的弟子,皆称得上是天之骄子,最差也能修炼至金丹,自然是前途无量。于他们而言,一个无法进阶甚至不能轻易动用灵力的金丹,的确算是个废人。 乘袅知道自己会恢复,所以并未发怒,面色未变,倒是季烆听到这话的瞬间,脸色就骤然沉了下去。 斩天剑倏然出鞘,如疾风闪电一般,朝着那个口口声声说废人的弟子攻去。 “有人偷袭!是谁!” “——不对,这好像是季师兄的斩天剑!” 有人认出了这柄此刻带着凶狠杀气的剑,惊呼一声。 那弟子已是金丹初期,然面对这等攻势,竟是毫无还手之力。惊慌之下,防护罩也来不及撑起,便被逼的步步连退。 身后便是万丈悬崖,眼看着便要退下去,乘袅仿佛才恍然反应过来,忙拉住季烆的衣袖,急声道:“阿烆,快收手。” 第6章 乘袅没再继续深想下去。 她早说过要眼见为实,在事情未曾发生之前,没有真凭实据,不能妄下判断。毕竟无凭无据,便是判了,也不能服众。 她喜欢让人心服口服。 不过该有的警告,还是需要的。所以乘袅应了一声好后,便笑着补充道:“阿烆,那你得记住今日的话。待我们结侣大典,便种下同命蛊。不要让我空欢喜一场。你知道的,我讨厌被人欺骗。” 少女的声音又轻又柔,悦耳动听至极。 “我自不会骗你。”季烆微微蹙眉,“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他的确从未骗过她。 季烆不是个轻易许下诺言的人,在此之前,但凡答应她的每一件事,他全都做到了。 所以她愿意给他机会。 “我信你。”少女伸手轻轻抚了抚男人轻拧的眉心,温柔浅笑,“我知道,我家阿烆对我最好了。” 那只玉白的手极轻的从他的眉心掠过,如蜻蜓点水,轻淡的仿佛只是一瞬的错觉,偏偏又让人无法忽视。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过亲密的行为了。 确切地说,自少女苏醒,便不如以往那般靠近他。曾经,她很喜欢靠着他,会调皮的牵他的手,会依恋的倚在他的怀里,甚至会大胆的在他的脸上猝不及防的落下柔软的吻。 季烆的心脏不自觉跳了一下,下意识想要抓住那只白皙纤滑的柔荑。 然未等他动作,少女已经收回了手。 那只纤细柔软的手拢回了华丽精致的宽大袖袍间。 犹如一阵风猝不及防的从心湖飞速掠过,挑起阵阵涟漪,又消失的彻彻底底,仿佛只是一场看似触手可及的幻梦。 季烆的心忽然空了一下。 * 从无暇峰出来后,他们又去了昆仑掌门所居的混元峰拜见。这是礼数,自不能省掉。 掌门梅望雪早已收到了消息,是以,待乘袅和季烆到时,便直接被邀了进去。 梅望雪已是合体后期的修为,又是昆仑掌门,身份修为皆不能轻忽。按照辈分,还是季烆的师伯,乘袅和季烆自然以小辈礼拜见。 “去拜见过你们师尊了?” 梅望雪受了两人的礼,笑着问道。 他看上去三十来岁的模样,生得器宇轩昂,又身居高位,浑身气势极强。不过此刻面上挂着慈和的笑意,语气温和,看上去倒是平易近人,让人心生亲近。 季烆和乘袅点头应是,态度很是尊敬。 “无暇怎得没多留一会儿?”梅望雪笑着摇摇头,“好歹也是唯一的弟子,又是人生大事,合该重视一些。” 无暇是蔺霜羿的尊号,也是他的字。 梅望雪是师兄,以字相唤,更显亲近和重视。 季烆道:“师尊喜欢清静,弟子不敢扰了师尊清修。” “是也,无暇性子独傲,向来喜欢独处。”梅望雪点了点头,问,“你与帝女成婚的事可禀了他?他怎么说?” “师尊说下月十五会来。” 季烆回。 闻言,梅望雪便笑:“你师尊最不喜喧闹,已有数十年未出无暇峰,到底是唯一的弟子,果然不同。” 季烆垂首,认真道:“师尊待弟子不薄。” 这确是实话。 蔺霜羿虽性子清冷,但该教给弟子的东西,也未曾少过。甚至因他修为高深,私藏丰富,对唯一的弟子也从不吝奢,季烆得到的比同代的其他弟子多很多。 季烆但有疑问,他也从不藏私。 季烆能有今日的成就,固然与天赋和努力有关,但与蔺霜羿的教导也脱不了关系。 是以,季烆从心底尊敬自己的师尊。 一旁乘袅也笑道:“剑君的确温和大方,方才还赐了我宝贝。”那白灵鞭,她第一眼看到就很是喜欢。 这等宝物,不是谁都能轻易送出手的。 梅望雪哈哈笑了两声:“可不是,无暇这人最是手松。看来倒是我白担心了。” 乘袅维持面上淡笑。 梅望雪笑了一会儿,似是忽然想起什么,看向乘袅,问:“说起来,还要多谢帝女当年出手相助,救下我那小弟子。若非帝女,阿喜怕是已经命丧妖兽口中了。” 话音未落,他轻轻一挥手,一个储物袋便飘到了乘袅面前。 “本座知皇室不缺宝物,想来想去,干脆只备了这百万灵石,送予帝女花费吧。还请帝女收下这份谢礼。” 老狐狸! 乘袅没接,笑道:“前辈言重了。平民安康则江山稳固。我乘氏元祖曾有言,国以民为本。文姑娘是我九胥子民,我既是九胥帝女,便有保护九胥子民的责任。既然是责任,怎能收礼?” 她若是接了,岂不是白睡了十年? 区区百万灵石而已,她可不认为自己的半条命才值这点钱。 乘袅笑着向梅望雪行了一礼,道:“前辈爱徒之心,我明了。但这份谢礼,还请前辈收回吧。” 话说到这里,梅望雪当然不可能再执意要乘袅收下。 他深深看了乘袅一眼,须臾,笑意更深:“帝女志向高远,品性高洁,倒是本座狭隘了。” “前辈谬赞,这不过是每个乘氏子女都应承担的责任罢了。” “帝女说的是。不过本座听说,阿喜又受了伤,如今在皇宫养伤,又给你们添了麻烦。”梅望雪收回了那个储物袋,叹息道,“我那小弟子性子执拗又好强,她心里一直念着帝女的救命之恩,想要报答这份恩情,我是怎么劝也不听。” “文姑娘知恩图报,这般品性当是好事。”乘袅道,“我很是庆幸当初能救下她,没有埋没这样难得的奇才。能有文姑娘这样的人才,亦是我九胥之幸。” 说着,她笑着眨眨眼:“还望前辈不要对文姑娘太过苛责,我从未后悔当年救下她。” 听到这话,一旁一直沉默的季烆面色微冷。 “即便以命为代价?”梅望雪道,“殿下如今损了灵根,倘若治不好,仙途止步于此,当真不悔?” 乘袅轻笑一声,坦然道:“不悔。” 不后悔当然是不可能的。乘袅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伤得那么重。但救都救了,现在说后悔,岂不是打了自己的脸?倒不如好好利用这件事,为自己多多争取好处。 “好好好!” 梅望雪大笑着说了三声好,看向乘袅的眼里充满了欣赏,“不愧是元祖之后,果真不同凡响。” “不过是本分罢了,不值当前辈如此夸赞。” 少女微垂着头,姿态谦和,毫无骄矜。 殿中还有其他人,不拘是弟子还是杂役,闻言,皆是目露崇敬的看向那位看似纤弱的少女。 一声责任,一句本分,说起容易,做起难。若有人能做到,自令人肃然起敬! * 梅望雪并未留两人多久。 只待了将近一个时辰,乘袅和季烆便出了混元峰。两人也没昆仑停留多久,下午时,便通过传送阵回了帝都。 回去的路上,季烆一直没说话,脸色有些冷。 直到到了宫门口,季烆才终于开口:“你今日对师伯说不悔。所以如果当初知道会受那么重的伤,你还会救文喜?” “你生气了?” 闻言,乘袅看向他。 她其实早便察觉了季烆的异样,心里有所猜测。本以为季烆不会说出来,不想,还是开口问了。 “我难道不该生气?”季烆面若寒霜,“乘袅,你就这么不爱惜自己的命?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人,愿意牺牲自己?” 当然不愿意。 但心口不一,不是人的专长么? 没等乘袅回答,季烆再也压不住怒火,冷声道:“她算什么,值得你用自己的命去救?乘袅,我不允许!” 那双深黑的眼眸里仿若有一团烈火在燃烧,深处又似夹杂着一丝恐惧,在压抑了许久后,终于爆发了出来。 这是乘袅第一次看见季烆发这么大的火。 也是季烆第一次对她发火。 这份怒火是真实的。 那藏于怒火之下的恐惧也是真实的。 她对上那双带着烈焰的眼睛,心脏像是被尖锐的刺轻轻戳了一下,不怎么疼,却有些涩,有些苦。 男人攥紧了她的手腕,力道微微有些大,乘袅感受到了一丝疼痛。 “阿烆,文喜是你的同门师妹。” 乘袅垂眸说。 “那又如何?”季烆下颌绷紧,冷若冰霜,“她害了你。袅袅,她差点害了你的命。” 他的厌恶犹如实质,毫不掩饰,没有半分虚假。 ——所以,既然这般厌恶,阿烆,你为什么会把同命蛊用在她身上? 因为她救了你? 乘袅笑了笑,柔声安抚:“放心吧,我很珍惜自己的命。”一次失误已经足够她吸取教训了。 季烆眼里的怒火这才终于散去。 * 与季烆分别后,乘袅独自往扶凤殿走。 路上,方才目睹了全程的回天珠道:“看吧,季烆一点也不在乎文喜,只在乎你。在你们之间,他从来没有犹豫过,所以你……” “闭嘴!” 不等回天珠说完,乘袅便已在脑里不耐烦开口,态度和声音都极冷硬。 “……我、我……不说了。” 回天珠冷不丁被凶了一下,整颗珠子都懵了。 在它眼里,乘袅平常温善待人,脾气极好,基本就没有发脾气的时候,与书里的‘乘袅’很是不一样。 是以,这还是它第一次看见乘袅生气。 没想到,那张温良纯善秀美的脸忽然沉下来,竟是那般骇人,威势汹汹。那一刻,回天珠下意识听从了。 第7章 见她回来,贴身宫婢立刻小心上前,欲要伺候她。乘袅却摆了摆手,淡声道:“欢喜殿文姑娘那边如何了?” 婢女回道:“昨夜,少君把文姑娘送回欢喜殿后,文姑娘便晕睡了。灵医已经诊治过,文姑娘伤上加伤,很是严重。少君便提出使用渡灵之法,亲自为文姑娘渡灵,如此,文姑娘伤势已好了大半。再休养两日,便能痊愈了。” 渡灵之法,唯有修炼万木长青决的乘氏皇族能用,其实是一种治愈之术。不过这种术法,实际上是以施法人的身体为代价。 乘风使用此法救文喜,损耗的是自己的元气和精血。 是以,这种术法通常只用在最危急的时刻。如文喜这般,伤势虽重,但并不致命,以金丹修士强悍的复原能力,再加上各种灵丹灵药,不到一年便能恢复。 完全用不上渡灵之法。 可乘风用了。 还是用在了一个无甚关系的人身上。 倒是与那本书里写的一模一样。 乘袅心情本就不怎么好,听到乘风的操作,心里更是陡然生了一股烦躁。就如之前见到季烆和文喜抱在一起时一样,即便已有了心理准备,但依然不影响她不爽。 不愧是宋真人亲手做的白玉糕,香气几乎溢满了整座扶凤殿。但乘袅已没了享用的心情,闻到这股香味,反倒更觉躁闷,直让人心烦意乱。 “那我大哥现今如何?” 幸而乘袅早就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轻易不会把自己的真实情绪现于人前,虽心里不满,但面上依旧维持着温和的假面。 宫婢:“少君损了不少元气,灵医诊治后说,约莫要养个半年才能恢复。” 不到半年就将是五年一回的九胥大比,届时五州四海的世家和宗门皆会派门下精英参加。 这是展示实力的机会,所以谁也不会错过。 大比不仅奖励丰富,最重要的是,关系到各势力的威望和发展。在大比中排名越高,得到的东西自然越多。 修士实力强大,破坏力也强,高阶修士一旦斗法,往往会牵连许多无辜,并会破坏周围环境。 元祖时制定了非常完善的九胥律法,最重要的一条便是在秘境之外的地方,除了对抗妖兽,元婴以上的修士不得轻易斗法。 元祖在位时,即便有高阶修士不满此规定,但在元祖强大的威势下,也不得不臣服。 然而如今,皇族早没了元祖时的风光。 皇室威望越来越低,想要挽回颓势,当然不能错过大比。乘风身为少君,当要身先士卒,作为皇室代表参加。 且必要闯进前三,否则非但不能以震威势,还会让皇室颜面大失,怕是连如今的体面也难以维持。 乘风之前闭关突破,便是为大比准备。 而今,他为了给文喜治伤,用了渡灵之法,损害自己的身体,是否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他作为少君的责任? 思及此,乘袅目光极冷。 “此事父皇母后可知?是何反应?” 宫婢回道:“陛下和娘娘都知道了。陛下训斥了少君,娘娘罚了少君十刑鞭,并要求即刻行刑。少君受了刑后,便回了昆吾殿养伤。” “大哥受伤,我怎能不去探望?”乘袅怒极反笑,倏然起身,“去昆吾殿,我这便去拜访大哥。” 只不过刚出了殿门,乘袅的脚步又蓦然一顿,却是朝欢喜殿的方向走:“先去欢喜殿,昨夜文姑娘受伤后,我还未曾去探望过。” 宫婢侍卫们自是随她。 一行人便改道先去了欢喜殿。 …… 因着乘风用了渡灵之法,文喜的伤好了大半,行动早已自如。早上醒来,她便又去了书房默写灵药谱。 只是今日心似乎不静,效率竟不比之前。 不仅速度慢了不少,甚至还写错了许多字,导致不得不重来。十年之前,她大字不识一个,但拜入昆仑后,不过一年,她就已能流畅的阅读书籍。十年过去,还有了才女之名。 时至如今,昆仑上下几乎都已忘了她的出身,只把她当做了师门的骄傲。 所以,除了刚学识字那会儿,文喜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写过错字了。 听到帝女到时,文喜执笔的手微微一抖,一团墨汁便落在了雪白的纸上,这张已写了一大半的纸自然又不能用了。 她放下笔,出门迎接。 刚一打开门,便看见了正朝书房走来的少女。 她身着一袭金红色的华丽宫装,全身上下无一不精致,却一点也不喧宾夺主,反而越发衬出了少女的美丽和不凡气度。 “文喜见过殿下。” “文姑娘不必多礼。”不等文喜拜下,乘袅已经上前亲切地扶起了她,笑道,“你伤势未愈,该当静养才是,不知现在你感觉如何?” “多谢殿下关心,昨夜有幸得少君相助,我已无大碍了。” 文喜垂首回道。 “无碍便好。”乘袅微微一笑,“我瞧着文姑娘脸色的确好了不少。如此极好,今日我与阿烆去拜见梅掌门时,他还特意问过你,瞧你这般,我也能向前辈有个交代了。” “与阿烆从昆仑回来后,想着昨夜匆忙,未曾来探病。瞧着时辰还早,便来欢喜殿看看你。” 听到乘袅提起她今日与季烆去昆仑,文喜下意识抿了抿唇,不由抬头看向面前的帝女。 只见少女面上挂着温柔亲切的笑,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也装满了关怀和真挚。能得帝女这般关心,该高兴才对。 文喜却有些不敢面对这样的目光。 “……谢帝女关系,我好很多了。” 她张了张嘴,干巴巴的、反复说着这两句。 两人见面的次数其实很少,统共也不足一掌之数,所以相处起来确有几分生疏。 “文姑娘不必如此拘谨,你放心吧,我不会吃了你。”少女轻笑着调侃了一声,“况且,文姑娘这般美姿容,我极喜欢,哪里舍得吃?” 少女从容不迫,仪态万千,一颦一笑都优雅动人,对比之下,她相形见绌。 听得这话,文喜怔了怔,脱口道:“我哪里值得殿下喜欢……” “文姑娘何必妄自菲薄?”不等她说完,少女已经不赞同道,“在我看来,文姑娘哪哪儿都好。生得好看,又勤奋刻苦上进,能取得今日成就,不仅在于过人的天资,更在于你的努力。” “我相信,文姑娘定会一飞冲天,名震九胥。” 说这话时,少女脸色认真,目光纯挚,并非哄人之言。 文喜的心怦怦跳了跳。 “我……出身低微,不过只是乡下农夫之女,当不得殿下如此夸赞。” 闻言,少女却是脸色一沉:“文姑娘怎会这般想?出身只不过决定了一个人的起点,却无法判定终点。所谓英雄不问出处,文姑娘难道不知这个道理?” 文喜蓦然抬眸。 却听少女忽而问:“文姑娘可知我九胥元祖?” 文喜答:“元祖大名,无人不知。” “那你可知元祖与你一般,也是凡人农户出身?”少女笑道,“如今天下皆知元祖的英雄事迹,却少有人还记得元祖出身微末,能有那般成就,全靠自己。这世上很多厉害的人物,并非都有一个好出身。” “便说如今的九胥第一无暇剑君,据闻百年前,他也只是村里的一个普通少年。而今瞧瞧,已闻名天下。” “始于微末而成于天下。此话,并非妄言。”少女郑重道,“所以文姑娘也不要看轻自己。在我看来,文姑娘之优秀,已胜过这世上万万人。” 文喜的心跳得极快。 少女夸得越厉害,她的心就越难受。 在那清澈如水的目光下,她甚至有一种无地自容的羞耻和心虚。那些隐秘的心思在这一刻,仿佛成了一把把凌厉的刀刃,一寸寸的割着她的身心。 帝女那般信任她,看重她,而她…… “文姑娘?”少女忽地凑近她,担心地问,“你怎么了,为何脸色忽然这般难看?” “我、我没事。”文喜慌忙别开头,极力镇定道,“只是忽觉有些不舒服,让殿下担心了。” “可要传灵医来看看?” 乘袅忙问。 文喜急忙摇头:“不用了,我想休息一会儿便没事了。” 闻言,乘袅便道:“既如此,那我便不打扰文姑娘了。我先回去了,文姑娘好好休息。” “……好。” 文喜微微垂眸,避开了少女关切的目光。喉咙里像是被什么硬物堵住了一般,难受极了,好不容易才挤出了一个字。 少女又关心了几句,这才带着一脸的担忧离开。 “文姑娘,这是殿下命人送来的极品灵燕羹,最宜补充元气。这灵燕羹极难得,便是宫中也没多少。您快趁热用了吧,免得药性流失。” 待乘袅一走,一个宫婢便小心端着一碗灵燕羹上前。 霎时,一股清灵之气便飘进了鼻间。光是闻着,便让人神清气爽,不愧是极品。只这一碗,怕是便要数万灵石。 见宫婢小心谨慎的动作,也能想到它的珍贵。 其实不用宫婢解释,她已经默写了数遍灵药谱,早已把里面的内容背得滚瓜烂熟,如何不懂灵燕羹的珍稀? 可帝女毫不犹豫的赐给了她。 文喜一口喝完。 果然是极品珍药,方一喝下去,一股暖意便骤然升起,极快的传遍了全身,身体瞬间舒畅极了。 可与舒缓的身体相反,心里却仿佛笼上了一层沉重的阴云。 文喜回了书房,本想继续默写灵药谱,却如何也静不下心。写了几个字,便再也无法继续下去了。 第8章 方走到门口,便听见屋里传出了熟悉的训斥声:“修炼不可急于求成,当顺心而为,文喜,这些道理你都忘了吗?急功近利,只会弄巧成拙。这一次幸而发现的及时,否则,你定会心魔入体,再难解脱!” 是季烆的声音。 作为师兄,他训斥教育师妹似乎合情合理。 乘袅的脚步微不可查的一顿,只站在门口,也能闻见屋里的味道。屋里萦绕着一股血腥气,虽不浓郁,但于修士而言,依旧无法忽视。 文喜正躺在床上,本恢复了红润的脸色此刻又没了血色,面色苍白,唇色浅淡,气息虚弱不稳,一看便知是才受了大罪。 修士走火入魔非同小可,轻一点的只是受点轻伤,重一些的却会心魔缠身,道心破碎,从此仙途尽毁。 是以,修士重修行,更重修心。 幸好发现及时,也不算太严重,否则,文喜一身修为怕是都难以保住。 此刻,季烆与乘风分站在床榻两旁,两人身量都很高,皆是面色沉肃严厉。乘风眉心紧拧,季烆目光冷然,但两人的目光都只落在了床上的姑娘身上。 灵医询问缘由时,文喜不敢说实话,便只能说自己想快点提升修为,一时心急,所以才出了岔子。 季烆听后,便直接严厉训斥。 毕竟修炼不可只图速度,这一点,早在踏入修行之路时,师长们便讲过了。 “你身为昆仑弟子,又是掌门亲传,竟连这点浅显的道理也忘了么?!”季烆声音越来越冷,仿若刺人的剑刃,“不能再待在这里了,我会如实禀告掌门师伯,即刻送你回昆仑!” 文喜的脸色越发难看,眉目间满是羞惭。 “师兄教训的是,是我错了。”对于季烆的训斥,她不敢反驳一句,更不敢看她,只唯恐泄露了自己心底那见不得人的遐思。 心脏像是搅在了一起,又闷又痛。 乘风本一直沉默听着,此刻听到季烆这般说,面露不悦,他张嘴本想说什么,但在看到文喜惨白的面容时,终是把话咽了回去。 “刻苦修行本不错,想来文姑娘也没想过会发生这种意外。”沉默片刻,乘风道,“季少主无需这般严格,便是要教导,也该交由文姑娘的师长。想来,梅掌门才更了解文姑娘的修行。” “季少主那般说,莫不是在指责皇室疏忽了贵客?” 他语气平淡,却隐隐藏着一丝锋芒。看似规劝,却更像是指责季烆越俎代庖。 季烆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两个高大的男人直视着对方,谁也没有退让,身周气息皆隐有波动。 “多谢少君,不过我明白,季师兄是为我好,所以才对我严格。”文喜心思敏感,自然立刻察觉到了两个男人之间的紧张气氛,急忙开口。 屋里两侧其实还站着不少宫婢,但此时此刻,他们三个人却仿佛自成了一个世界。 乘袅在门口站了几息,竟也无人发现。 宫人本要高声通报,被乘袅压下了。但作为修士,察觉有人靠近,本就从不靠声音。以元婴修士的敏锐,距离数十丈时,就该有所察觉了。 “帝女到!” 直到又是几息过去,算下来将近小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乘袅才对一旁的宫人示意。 一声尖锐响亮的‘帝女到’瞬间传遍了整座欢喜殿。 屋里,季烆和乘风猛地回头看去。 床榻上,文喜也倏然抬眸,脸色仿佛又白了一分。 “袅袅,你怎么来了?” 季烆脱口道。 已是深夜,少女并未如白日那般穿着华贵的宫装,而是只着了一条简单的雪白长裙,外罩了一件孔雀绿的纱衣,乌黑柔软的青丝一半用一支桃木簪挽起,一本平顺的披在肩头,整个人显得格外的纤弱柔软。 她许是走得着急,头上身上都沾了不少雨水,比平常又多了几分凌乱和狼狈。 乌黑的发尾还有雨滴缓缓低落。 乘袅极快的跨过了门槛,对上三人的目光,面色自然道:“文姑娘走火入魔,出了这般大的事,我当然要来看看。” 说着,不等三人反应,少女微微抿唇,眼带担忧和愧疚道:“定是因为我今天说的那些话,所以才害了文姑娘。” 说话间,她已经走近了床榻,没管自己身上的雨水,只一心着急文喜的伤势。 “不关殿下的事,是我……自己修炼出了岔子。”文喜拢在身边的手无意识收紧,“殿下放心,我已经无碍了。” “真的没事么?” 少女坐在了床榻边,伸手轻轻为文喜理了理搭在身上的被子,动作温柔至极。 可少女对她越好,文喜心里便越难受。瞬间,体内气血翻腾,如同烈火焚身,一股腥甜又猛然涌了上来。 文喜生生把那口涌到喉间的血咽了回去,扯出了一抹笑,回道:“谢殿下关心,我的确无事了。虽走火入魔,但情况并不严重,稍稍休息几日便没事了。” “如此甚好。”乘袅轻叹一口气,“你这几日接连受伤,实在让人担心。” 文喜低着头,看着那只玉白的素手,低声道:“殿下也才苏醒不久,身体未愈,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她的视线不由落在了少女微湿润的袖袍上,只觉眼睛刺疼。 正常情况下,雨水是无法落在金丹修士身上的。因为他们可以撑起灵力罩,隔开雨滴。便是湿了,也能用灵力瞬间烘干。 但少女灵根有损,为免加重伤势,轻易不敢动用灵力。 这一切,皆是因为她。 乘袅仿佛没有注意到她的视线,闻言,便道:“那你好好养伤,莫要多想,要记得身体为重。我先回去了。” “……好。” 文喜轻轻应了一声。顿了顿,又补充道,“少君和季师兄也请回吧,我没事了。” 但这话实在没有说服力。 毕竟不过短短几日,她又是中毒,又是受伤,又是走火入魔,实在无法令人放心。 季烆眉峰微皱,倒是没再训斥,只道:“我会把此事禀告掌门。” “嗯。” 文喜低声应是。 …… 乘袅走在前,离开时,她并未叫着季烆一起。待季烆回头,这才发现少女已经出了门,走进了雨幕里。 她步子不快不大,优雅大方,似乎与平常无甚不同。 贴身宫婢为她撑着伞,但风很大,挡不住所有的风雨。 看到那道纤瘦的背影渐渐远去,不知为何,季烆的心忽然慌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少女是要走出他的世界。 这种突如其来的心慌驱使着他本能地动用了灵力,一个飞身便到了少女身边。 下一瞬,一个灵力罩便牢牢罩住了两人。霎时,把所有的风雨挡在了外面。 “怎不等我?” 他问。 少女抬头看了他一眼,抿唇笑:“我瞧你很担心文姑娘,想来还有话要说,便先走了。” “我没有担心她。”季烆几乎是下意识的说,“是掌门托我照看文喜。她走火入魔,此事不比其他,所以我才多说了几句。” 话落,他又重复了一次:“我不是在担心她。” “我知道啊。”少女一脸疑惑,似乎不懂他为何还要刻意强调解释,“我知道你与文姑娘之间除了同门关系之外,并无进一步的交情。而且,你之前已经说过厌恶她了。我记性可好,还记得呢,所以不用向我解释了。” “阿烆,我不会误会的。”她笑了笑,满眼信任,“我相信你心里只有我一个人。” 不等季烆反应,少女微微歪头,忽然道:“不过,你为何突然着急向我解释?难道……你骗了我,你的心里其实还有别人?” “当然没有!” 季烆想也不想的摇头,皱眉。 “瞧瞧,我一说,你就生气了。”少女摇了摇头,很是无奈道,“没有便没有,我不是信你了么?” 她定定看着他,仿佛像是他在无理取闹。 季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 季烆把乘袅送至扶凤殿,便离去了。 待到他离开,乘袅嘴角的笑意便渐渐散去了。 “殿下,可要沐浴歇息?” 宫婢上前问道。 乘袅摇头:“先不急。” 宫婢正要再问,这时,便听门口传来通报声,说是少君来了。方才不是才见过么?少君还过来作甚? “请少君进来。” 只不过乘袅话音未落,乘风便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他脸色不如曾经润红,带着一点大失元气的疲弱,气息有些不稳,精神也不比从前。 很正常,用了渡灵之法,又受了十刑鞭,元气大伤,当然不会有好气色。 “这般晚了,大哥怎来了?” 乘袅笑问道。 “你们先下去,孤有事要与帝女说。”乘风屏退了左右宫人。待到殿中只剩了他与乘袅,他才沉声开口。 “你对文喜说了什么?”乘风脸上没笑,“她变成那样,真的与你无关?” “大哥这是怀疑我故意伤害文姑娘?”少女满脸伤心,“我与她无冤无仇,缘何要动她?这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红着眼眶的少女看上去颇有些可怜,旁人瞧着,都忍不住心疼了。然乘风无动于衷,脸色依旧冷淡,并未像曾经那般哄妹妹。 “她对你有没有威胁,你心里最清楚。” 乘袅微抬下颌,赌气一般地道:“大哥若是怀疑我,那便去查,看看是不是我伤了文姑娘!” “你幼时曾得了一套十二生肖的白玉玩具,很是喜欢,那段时间日日捧在手里玩。”乘风话锋忽然一转道,“直到母后生辰,有位族弟看到了,未经你同意抓到了手里玩,开口就讨要。你虽没把东西送给他,但也愿意借给他玩,不久,那位族弟不小心摔碎了。” 第9章 那些美好的记忆从未被忘却。 可也记得,那一日,他终于成功筑基,然还未来得及高兴,便听曾祖无比的兴奋地宣布妹妹引气入体了。 在没有人教导的情况下,自行引气入体,并只花了一月便修的炼气圆满,距离筑基只差一线。 而以妹妹的天资和悟性,这一线可能下一刻就能迈过去。 曾祖和一众长老激动的高呼元祖保佑,说乘氏后继有人。所有人都围在了妹妹身边,目光发亮的看着她,像是在看绝世珍宝。 其实他们兄妹天赋相同,皆是先天木灵体加上极品木灵根,但妹妹悟性更佳,修炼速度胜过他多矣。 两人明明差了六岁,但差距越来越小。 明明他已经拼尽了全力,这份差距依然在快速缩小。 乘风恍然发现,原来曾经需要被他抱在怀里仔细保护的妹妹,也许会成为比他更厉害的存在。 有一日乘风无意听见了曾祖和几个长老的谈话。 “风儿和袅袅天赋虽不相上下,但袅袅悟性更佳,且这丫头年纪虽小,但冰雪聪明,慧心妙舌,心机城府更甚风儿。” 这是曾祖的声音。 这并不是贬义,反而是极高的赞扬。曾祖的语气里分明满是骄傲。 “可不是,那丫头就是只小狐狸,小小年纪心眼比筛子还多,想要坑谁真是一坑一个准。偏偏还生了一张漂亮无辜的小脸蛋,真是让人防不胜防。我之前都不小心让这丫头坑走了好些宝贝。” 这是耀火长老的声音。 看似是吐槽,何尝又不是一种夸赞和肯定?明明被坑了,但耀火长老声音里带着浓浓笑意。 “我乘氏一族已经落魄至此,但其他势力依旧虎视眈眈,想要取而代之。”金长老沉声道,“心眼多才好,九胥少君甚至是帝君,不仅需要强大的武力,还需要足够的才智和冷静。” “不错,风儿天赋虽好,但太过骄傲刚直了一些,难免吃亏或是被人利用,这一点倒是不比袅袅。” 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曾祖和长老们倾向于立乘袅为少君,即便她现在不过五岁。 在他们的口里,他输给了才五岁的妹妹。 没有人知道那一天,少年乘风有多么震惊难过。在妹妹的衬托下,他所有的努力似乎都成了白费功夫。 伤心,愤怒,不甘…… 数不清的情绪蜂拥而来,几乎把他淹没。他浑浑噩噩的回了自己的寝殿,把所有伺候的人全都赶走了,把自己独自关进了屋子里。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知时间流逝,直到一股食物的香气飘进了鼻间,他才如梦初醒,原来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 “哥哥,吃点心。”一个玉雪可爱的肉团子趴在他的腿上,小手小心捻起一块糕点,踮起脚喂到了他嘴边,“承玉说你没用晚膳,肯定饿坏了,快吃点心,刚从膳房送来的,还是热的,你快吃!” “快点哦,我手酸了。” 小姑娘努力的举着手里的糕点,小小的眉心拧了一个小疙瘩,看得出来很努力了。小脸粉白可爱,清亮的大眼睛里带着担忧和期待,直直的看着他。 那么的天真无辜。 然而,曾祖和长老们的话却猝不及防的又在他耳边响起。 乘风反射性的挥手推开了小姑娘,他用的力气有点大,小姑娘又毫无防备,直接被推得坐了一个屁股蹲,手里抓着的糕点也啪得一下落在了地上。 雪白圆润的点心在地上滚了好几圈,脏了。 “哥哥?” 小姑娘摔坐在地上,看了一眼地上脏了的点心,疑惑又委屈的红了眼睛。 “点心脏了。”她没有先怪兄长推她,而是更在意那块点心,眼圈红红地说,“它很好吃的,我特意给你留的。你不喜欢吗?” 不仅点心脏了,她身上新换的漂亮小裙子也脏了。 小姑娘扁着嘴仰头看着他。 明明是哥哥把她推倒的,但她还是朝信任的兄长张开了双手:“哥哥,我屁股摔疼了,抱抱我。” 见他没动,小姑娘更委屈了,眼里都起了水雾,但她抽了抽鼻子,须臾自己站了起来,然后主动抱住了哥哥,小声说:“我知道哥哥是不小心才推倒我的,所以我不生气。哥哥也不要不开心。” 一边说,她一边用自己软乎乎、白嫩嫩的腮肉蹭了蹭兄长的脸,安慰道:“哥哥,不伤心哦。袅袅陪着你。” 乘风的心刹那间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捏住,又疼又酸。 “对不起。” 他抱紧了怀里的妹妹。 “没关系哦。”小姑娘伸出小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就像是他平时对她做的那样,很是乖巧懂事地说,“我接受哥哥的道歉了。” “只要哥哥一直喜欢我,我就不生气。” 小姑娘眨着眼睛,认真地说:“不对,要最喜欢我才行。我也最喜欢哥哥了。哥哥,你快答应我。” 沉默几秒,乘风郑重的应了好。 他抱起了妹妹,那一刻,忽然觉得自己极其的丑陋不堪。 而今,他抿了抿唇,想说什么,却是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屋里安静得吓人。 兄妹二人看着彼此,一时间都未曾说话。 …… “哥哥,你不喜欢我了吗?” 也不知过了多久,还是乘袅先打破了这份难耐的沉寂。 少女的脸与幼时其实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依旧小小的,软软的,就连声音还是甜软的毫无威胁。 “因为我睡了十年,所以你不要我了么?” “你以前从来没有这样凶过我,为了一个外人。”乘袅扯了扯唇角,眼里却带苦涩以及两分嫉妒,“文姑娘伤了,你立刻就赶了过去。可是我很难受,你却不管。自我醒来,这还是你第一次来扶凤殿。” 她伸手,拉住了兄长的衣袖,轻轻说:“哥哥,我好疼的。” 恍若回到多年前,妹妹不小心摔了伤了,首先便要来告诉兄长。她要向兄长诉说自己的委屈,想要得到兄长的安慰和偏爱。 是啊,她差一点就没命了。 一睡十年,便是醒了,身体也大不如从前。她还损了修士最重要的灵根,曾经光明的前途和人生充满了晦暗。 乘风忽然不敢面对少女的目光。 “我是挺嫉妒文姑娘的,但不是因为阿烆,而是——因为哥哥。哥哥知道的,一直以来,你才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人。” “哥哥,在你心里,文喜比我更重要了么?” 少女没有骗他。 无论少女有没有对文喜做过不好的事,但有一点无比肯定,他的妹妹从未伤过他。一直以来,即便有了喜欢的男子,她依旧对他很好。 犹记得有一回,他和妹妹,以及季烆几人外出历练。他和季烆不幸同时遇险,在最危险的时刻,少女选择先救了他。 因此事,季烆还与她大闹了一场,险些分手。 那时少女哭得很厉害,可是面对季烆愤怒的质问,她还是坚持说:“重来一回,我还是会这样选,我不后悔。” “如果只能选一个人活着,那我选哥哥。” 即便过去数年,那一幕依然历历在目,那些话仍言犹在耳。 “……对不起。”乘风张了张嘴,喉咙又干又涩。他想说自己忘了,但这话说出来岂不是更惹人伤心? 听到他道歉,少女抽了抽鼻子,眼睛还红着,却笑了:“没关系,我不怪哥哥。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时情急。” “我哥哥以前对我最好了。” 她无比认真地说。 乘风的心瞬间揪成了一团,忽地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文姑娘受伤乃是为你寻药为帝都除妖兽所致,此事人尽皆知,所以我才多关注几分,以免影响皇室声誉。” “原来是这个理由,我还以为哥哥喜欢文姑娘。”少女似大松一口气。 “我对文姑娘并非男女之情。九胥大比将至,文姑娘是昆仑掌门弟子,必然要参加,且必能有个好名次。若因受伤错过此事,是我皇室亏欠,未免被人非议揣测,所以我才用了渡灵之法。” 乘风微顿片刻,补充:“在我心里,袅袅依旧最重要。” 闻言,少女明显开心了不少,左颊边酒窝若隐若现:“我明白了。哥哥想知道我对文姑娘说了什么?我现在就告诉你……” “不用了。”不等少女说完,乘风就突兀的打断她,“是我误会了你。袅袅,我相信你。” “时辰不早了,你好好休息。”乘风心绪不宁,不想再留在这里,不想再面对妹妹信任敬仰的目光,转身欲走。 “哥哥,有些话已经说了很多遍了。但我还是想再说一次,”身后,少女声音很轻,却带着坚定,“我信你,终有一日会让我成为九胥最尊贵的帝女。” 乘风的手倏然收紧。 半晌,沉沉应了一声:“好。” …… 乘风离开后,乘袅未动,而是一直坐在窗边,目光幽幽的望着窗外。 风未停。 雨还在下,雨势越来越急。 她眼眶还泛着红,眼角还有泪珠摇摇欲坠,没了平常的鲜活,整个人多了几分低沉的灰暗。 看上去是那么的伤心脆弱。 “其实你哥哥还是疼你的。”回天珠说,“他可能就是太担心文喜了,毕竟文喜走火入魔,不是小事。” 乘袅淡声道:“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别伤心了。”回天珠劝道,“你哥也向你道歉了。以后肯定不会再这样误会你了。” “也是这回太巧了。文喜怎么突然就走火入魔了?”回天珠疑惑。 第10章 “属下遵命!” 采心应了是,便快速退了出去,如鬼魅一般在扶凤殿消失了。 她功法特殊,便是出窍期大能也不能轻易察觉到她的踪迹,极其适合暗探。是以,她这一来一回,除了扶凤殿中乘袅的几个心腹,无人得知。 金甲卫分为明卫和暗卫。 凡是乘氏子女,都会得到金甲暗卫。暗卫与明卫不同。明卫忠于整个乘氏,但暗卫只忠于各自的主人。 采心和追月便是乘袅身边的暗卫。 两人年岁相当,皆是自幼便到了乘袅身边,如今采心是金丹后期修为,而追月天赋更好,已经结婴。 二人年纪都不到五十,称得上是天才了。 这一次,事关重大,所以乘袅把两人都派了出去。采心回来禀报,追月还守在地幽海。 仙人秘境现世,定然动静极大。 这个消息,乘袅瞒不住。这个秘境,如今的皇室也吃不下。但独吞不了,却是可以先占一个先机。 在这个仙人秘境里,季烆和文喜不仅得到了万年血芝,还各有奇遇,待到两人出来,季烆修为已至元婴大圆满,而文喜也突破了元婴期。 总之两人都收获满满。 在剧情里,仙人秘境危险重重,也是在这里,文喜又救了季烆一命。 因这份救命之恩,在与她大婚时,收到文喜的求救信,季烆才‘合情合理’的抛下她,奋不顾身的去救文喜。 思及此,乘袅唇角的笑意淡了淡。 “地幽海,你为什么要让人去地幽海?”回天珠惊了,“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派人去的?” 明明它时时刻刻与乘袅在一起,合该知道她的一言一行。 乘袅淡定回道:“刚做了那个梦,我就派人去了。你忘了?我给你说过,我需要确认你话里真假。” 没等回天珠反应,乘袅便笑道:“看来,你没骗我。” 听到这话,回天珠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不满道:“我当然没有骗你!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别激动,我没说不信你。”乘袅笑了一声,安抚道,“只不过眼见为实,我肯定需要查证才能下决定,否则,怎么信你说季烆与文喜没有私情呢?” “他们可都抱在了一起,还生死与共,如果不查清楚,我怎么信?” 合情合理,回天珠无法反驳。 虽然它不是人类,但也明白同种同命蛊的人,除了至亲,便唯有道侣。 “那你现在查证清楚了,该信我了吧?”回天珠嘀咕一声,“我可以发誓,我没有骗你。” “嗯,我现在完全信你了。” 乘袅从善如流地说。 听她这般说,回天珠才算是舒心了,又问:“那你现在打算做什么?” “当然是一起进入秘境。” 这可是仙人秘境,里面宝贝无数,她怎可能错过? 当然对回天珠的解释是:“如果我自己取到万年血芝,以后文喜和季烆便也没有理由再一起去为我寻找灵药。而且我既然知道了季烆会在里面遇险,当然要去帮他,免得为难文姑娘。” “你考虑的很是。”回天珠想了想,赞同,“但是你灵根还未好,不能轻易动用灵力,去了秘境能做什么?” “这你便不用操心,我自有解决办法。”乘袅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话锋一转道,“很晚了,睡吧。” “今夜想来是静不下来了。” 她又看了一眼外面阴沉沉的天气,还有连绵不断的雨滴,幽幽叹了一声,这才拉上了窗,上了床。 * 昆吾殿。 回来之后,乘风并未就寝或者修炼,而是端坐于书房,许久未动。清隽的面容隐没在昏暗之中。 他竟是未曾点灯。 当然,以修士的眼力,实际上不需要灯光,也能清楚视物。 “回禀少君,属下已经仔细问过欢喜殿的宫人,她们所说基本一致。”不久,一个黑衣暗卫进了书房,垂首禀报,“帝女的确未曾对文姑娘说任何不好的话,反而极力称赞文姑娘。” 说着,暗卫把乘袅之前夸赞文喜的话,一一复述了一次。 果然如他所言,字字句句都充满了欣赏赞美之意。 “我知道了。”半晌,乘风才开口,“下去吧。这件事到此为止。” 黑暗中,他的脸上喜怒难辨。 …… 彼时,季府。 回府后,季烆首先便利用传声符把文喜的情况如实禀报了掌门梅望雪。传声府有限制,唯有达到元婴才能使用。 “文喜走火入魔了?”没多久,梅望雪的声音通过传声符传了过来,“为何如此?” 季烆回道:“文师妹说是因一时急功近利,所以才出了岔子。掌门师伯,她的情况不稳定,弟子建议把她送回昆仑。” 梅望雪道:“你考虑的很对。走火入魔非是小事,阿喜这情况,还是回宗门清修为好。既如此,一事不烦二主,便劳烦季烆师侄把她送回来吧。你行事稳妥,若是派其他人,本座难以放心。” 送文喜回昆仑并不是什么大事,无非是走两趟传送阵的事,于季烆而言,举手便能为之。 只是……眼前忽然闪过了少女清纯俏丽的脸。 若是答应了,袅袅会不会生气? “季烆师侄?” 见他没回答,梅望雪又唤了一声,“你可是有什么为难?” 季烆回过神来。 只不过没等他开口,便听梅望雪忽而笑了一声:“你可是担心帝女误会你和阿喜?” “师侄放心,若帝女误会了,本座会亲自与她解释,是我要你帮这个忙的。”梅望雪道,“不过,帝女心胸开阔,非一般女子,想来并不会在意这些事。” 梅望雪是掌门,又是师伯,话已说到此,季烆当然不好拒绝。 他顿了顿,到底应了好。 “既如此,那便说好了。还请季烆师侄护着我那小徒儿。”梅望雪感谢了他,又嘱咐了几句,这才结束了这场传音。 窗外雨水未停,滴滴答答的声音一直未绝。 不知为甚,季烆今夜有些静不下心。他抬眸望着窗外连绵不断的雨,眼前又不知不觉浮现了少女淋雨前行的模样。 以及,她笑着对他说相信的信任眼神。 因为她相信他,所以不需要他过多的解释。 一夜很快过去。 季烆端坐到了天明。 待天刚破晓,他便起身,收拾了一番,径直进了宫。扶凤殿与欢喜殿分别位于皇宫的东西两方,季烆在岔道上停顿了片刻,最终选了西边到欢喜殿的路。 …… 这一夜,乘袅睡得还不错。 翌日一早,她便起了床,没有如以往那般修炼,而是进了小厨房,瞧那模样,竟是要亲手做吃食。 膳房的人看到她,似乎也不意外。 “殿下,您昨夜让准备的东西都弄好了。”膳房总管恭声道。 乘袅点了点头,检查了一番,见没有问题,便让人下去了,只她独自留在小厨房。 “你要做糕点?自己吃,还是送人?” “送人。” 乘袅言简意赅。 “送谁啊?竟然能让你亲手下厨。”回天珠好奇,“季烆还是乘风?” 乘袅没回答,专注做事。 回天珠本还以为她闹着玩,不想,乘袅做得还挺像模像样。 没多久,一道红莓糕便好了。 红莓是一种灵果,色如火,味道酸甜,在灵果中不算珍贵。这红莓果通常都是直接采了吃,很少有人做成糕点。 不过看这成品,效果还不错。 乘袅尝了一口,咬开软绵的表层,里面夹杂的红莓果酱瞬间爆开,滋味酸甜可口,甚美。 她满意的笑了笑,把红莓糕装好,便招了一个侍卫来。 “把这点心送到昆仑无暇峰,奉于剑君。” “是。” 侍卫虽然疑惑,但并未多问,接过盒子便立刻走了。 “这是送给蔺霜羿的?”回天珠疑惑,“你为什么给他送东西?而且还就是一普通的糕点。” 那红莓糕总价值还抵不过启动传送阵的花费。唯一特别的,便是这红莓糕乃是乘袅亲手所做。 “我与季烆很快便要完婚了。届时,我便也算是剑君的弟子。弟子孝敬师尊,这不是很正常吗?” 乘袅解释道:“况且,之前还受了剑君的重礼,礼尚往来,我自然要有所回馈才行。” “那为什么送红莓糕?” “剑君富有天下,什么宝贝没有?”乘袅叹了口气,“想来,我便是把我最珍贵的法器送去,剑君也是看不上的。既如此,不如便送一份亲手做的糕点,以表孝心吧。” 好吧,回天珠被说服了。 * 事实当然不是如此,乘袅不过随口糊弄回天珠罢了。 正如她方才所说,蔺霜羿富有天下,私库里不知有多少宝贝。那他飞升失败后,遗产给了谁? 除了上交宗门的小部分,大部分自然给了唯一的弟子。 虽然弟子媳妇能沾一点光,但正如乘风所说她是个霸道之人,当然想要更多。若是从前便罢了,而今……谁有都比不上自己有,即便是道侣。 之所以送红莓糕,一是便宜,二是那本书里曾无意中提过一句,无暇剑君曾收集了许多红莓果。 红莓果只是普通灵果,效用有限,蔺霜羿收集它们作甚? 乘袅暂时只能想到吃了。反正,试一试也没坏处。若是成了,说不定有意外之喜。 东西送出去后,她便回屋换衣裳。 方出来,便有宫婢上前禀报。 “殿下,今日一早,季少主便送文姑娘回昆仑了。” 第11章 虽已被尊为剑君,剑术傲立九胥,但蔺霜羿并未自满,晨练日日不缀,每日必挥剑万次。 因结束了晨练,还未收剑,但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凌厉了几分,如同冬日的初雨,冷冽又暗藏冰峰。 眉目高峻,带着冰雪的气息,仿若一尊精致漂亮却少了人气的玉雕。 他身上威压若隐若现,守门童子不敢靠近,只在几丈之外恭敬垂首站立。闻言,便恭声应了是。 落下这句吩咐,蔺霜羿转身就进了小佛堂,明显对帝女送来的糕点不感兴趣。之所以收下,不过是顾忌她的面子罢。 说起来,这小佛堂在昆仑也是独一无二,唯有无暇峰设了。这实属正常,毕竟昆仑上下皆是道修,未有佛修。 蔺霜羿不是佛修,却与佛寺极为有缘。 众所皆知无暇剑君出身乡野,却少有人知,蔺霜羿最先入的不是昆仑,而是佛寺,并在寺里待了数年,险些便剃度出家了。 后来虽入了昆仑,但一些习惯到底留了下来。 与寺里的和尚一般,蔺霜羿每日晨练后,都会入小佛堂诵经念佛。 守门童子并不是人族,而是被剑君点化的草木。别看他们一副青葱少年模样,实际上真实的岁数不算小了。 自剑君立了无暇峰后,他们便随伺左右,至今也是数十年了。 两个守门童子自然也知道剑君的习惯,起初或许还会奇怪,如今见剑君转身进了小佛堂,已是见怪不怪了。 若是有一日剑君未曾诵经,他们反而会觉得怪异。 在他们看来,剑君除了未剃发,其实与和尚无异了。 因此,接了那份糕点后,守门童子未曾把其奉至剑君面前,而是放置在了客堂。若无意外,这份香气四溢的糕点估摸是要被浪费了。 小佛堂里其实并未供奉佛像,只有一个牌位。 蔺霜羿跪坐在蒲团上,手里捏着佛珠,一颗一颗的滑过,闭着眼,默念着经文。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一道轻笑声响起。 “哎呀,你怎么又念起经了?”红衣男人忽然出现在了佛堂里,摇着头叹气,“无暇,你不会还想着出家吧?” 不等蔺霜羿回答,他已经自顾自道:“大和尚早说过了,你六根不净,红尘未了,与佛门有缘无份啊。” “所以不管你念多少经,佛门都不会收你的。” “哦对,你转修无情道,不会就是为了弥补自己的遗憾吧?啧,无暇,你还是那么固执啊!” 蔺霜羿没有理会他,而是认真的念完了经文,这才睁开了眼睛,目光平静如水,淡声道:“你怎么又来了?” 红衣男人确定自己被嫌弃了。 “咱们好歹是多年的老朋友,还在一个窝里住过,你没必要这么嫌弃我吧。”红衣男人不满。 蔺霜羿纠正:“是我的窝。” 眉头难得微微蹙了蹙。 “我给了房费的。”红衣男子补充,“我有使用权。” 蔺霜羿冷冷看了他一眼,没再理他,起身朝外走。红衣男子跟在他身后,两人一起去了客堂。 “这是什么?”红衣男子眼尖,一眼便瞧见了桌上放着的食盒,鼻子也灵,已闻到了一股很是诱人的香气。 不等蔺霜羿回答,他已经把食盒打开了。 只见里面放着一盒精致漂亮的点心。 那点心雪白的皮,上面又带着一点点渐变的红,犹如红梅落雪地,煞是好看,又带着一点可爱。 “哦对了,我刚才听小童说,你徒弟媳妇给你送了点心。就是这个吧?”红衣男子眼睛登时就亮了,伸手就要去拿点心吃。 结果手还未碰到,便是一疼。不等他反应,那盒点心已经飞到了蔺霜羿的手上。 “你干什么?”红衣男子不满,“我还没尝到味道呢。” 蔺霜羿淡淡道:“我的。” “你不是辟谷了吗?这点心你又不吃,白放着岂不是浪费了那小帝女的一番心意?” 蔺霜羿已经把点心装进了储物袋。 他的确不会吃,但是——“这是我的东西。”他再次强调。如他的窝一样,他天生讨厌分享。 红衣男人:“……都一百岁了,怎么还这么小气?” “行吧,我和你换。”见男人无动于衷,红衣男子叹气,“我有万年血芝的消息了,你给你徒弟的新婚礼物有眉目了。” 闻言,蔺霜羿微微抬眸。 …… 侍卫也没指望能被剑君接见,他的任务本就是把这份帝女精心准备的糕点奉上,如今任务完成,侍卫便也未在昆仑逗留,直接朝山下走,欲要尽快回去复命。 不想,走至中途,却碰到了把文喜顺利送回昆仑后,准备回帝都的季烆。 “见过季少主。” 作为宫中侍卫,他其实无需拜见季烆,即便他是季家少主。 侍卫之所以向季烆行礼,乃因季烆是未来驸马。 “你是从宫中来?”季烆本未注意到他,直到侍卫拜见,他才看了过来,“所为何事?” 宫中侍卫有统一的制服,侍卫并未换常服,所以颇为显眼。 侍卫回道:“属下是奉殿下之命,送东西到无暇峰奉于剑君,以表孝心。” 因季烆和乘袅的关系,加之送的是季少主的师尊,这也是殿下替季少主尽孝,所以侍卫便没有隐瞒。 季烆却微微一怔:“送东西给我师尊?” 顿了顿,他问:“送了什么?” 皇室虽藏宝无数,但能让他师尊看上的东西也不多。而且此前,乘袅从未给他师尊送过东西,怎得今日却送了? 季烆首先想到的便是,乘袅或有事相求师尊。 念头刚冒出来,便听侍卫回道:“不是什么重礼,乃是殿下亲手所做的一份糕点。” 没想到得到这样的答案,季烆微怔片刻,眉心不自觉拧起。 侍卫既这般说了,那说明那糕点并未用什么特别珍贵的材料,如此,那应当不是乘袅有事相求。 可若不是,又缘何要千里迢迢送一份普普通通的糕点过来? “师尊可曾收下?” “剑君收下了。” 听到这话,季烆微微抿了抿唇,没再说什么,只道:“既如此,那便一道回帝都吧。” 侍卫恭声应是。 两人便一起回了帝都。 到了帝都后,季烆却未先回季府,而是与侍卫一同进了宫,直接朝扶凤殿而去。 殿下与季少主感情好,这是众所皆知之事,因此,侍卫并未觉得奇怪。复命之后,他便识趣的离去了。 彼时,乘袅刚喝了药,身上带着一股浓浓的药味。 许是药很苦,少女眉心紧皱,眼里脸上都是抗拒,咽下去后,那张漂亮的小脸都紧紧皱了起来。 看上去颇有些可怜。 “若是觉得太苦,便含一颗糖。”季烆下意识加快了速度,飞身靠近,边从怀里拿出了一包蜜枣糖,递到了少女面前。 好不容易灌下了一碗苦药,乘袅的心情自然不怎么好。直到看到近在咫尺的那包用纸仔细包起来的蜜枣糖,她微不可察的愣了一下。 “你怎么带了它?” 不过那丝怔然倏然而过,几乎无人察觉,少女动作自然的接过了那包蜜枣糖,一边打开捡了一颗放进嘴里,一边笑着问道,“你不是不喜吃甜食吗?” “你喜欢。” 季烆想也不想说。 他的确不爱吃甜食,从幼时便是如此。与他相反,乘袅却嗜甜。 这蜜枣糖其实是凡人吃的东西,不带一点灵气,不是什么珍贵的吃食。一两银子,便能买到一大包。 于修士而言,除了满足口腹之欲,没有任何作用。 糖不易得,所以这蜜枣糖通常做得很甜。多吃几颗,其实也会觉得腻。但如果喝苦药时吃它,却是恰恰好。 按理,这样的食物其实是没有机会送到她面前的。 之所以会知道这蜜枣糖,乃因乘袅八岁时生了一场病。彼时,她已是修士,身体已经比凡人强壮许多,会生病是修炼出了点岔子,总之,病不算重,但小乘袅还是得喝药。 修士虽可以服灵丹,但丹药效用虽比汤药好,却会有微弱的丹毒。因此,不适合筑基以下,以及身体还未长成的修士。 药很苦,喝了苦药的小乘袅很不开心。 直到无意间尝到了这甜得发腻的蜜枣糖,刚好结了嘴里浓郁的苦味。是以,自那之后,这蜜枣糖便成了乘袅最爱的糖之一。 每每喝了苦药,必定要吃一颗。 这个无伤大雅的小习惯,乘袅其实未曾特别对季烆提过。但直至她沉睡前,每当生病受伤喝药时,季烆都会给她带一包蜜枣糖。 慢慢的,他便也养成了一个习惯。无论在家还是在外,都习惯随身带着这蜜枣糖。 十年过去,这习惯原来还在。 其实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乘袅以前不能理解那些会被一点小恩小惠打动的人,但此时此刻,她却不得不承认,心里自早上得到季烆亲自送文喜回昆仑便积蓄的火,到底少了一点。 不多,但的确被影响了。 “还是那么甜。”少女含着那颗蜜枣糖,翘起了唇,声音里似乎也带上了甜意,“我确实喜欢,难为你还记得。” 不等季烆开口,她话题一转,笑问:“你怎么这时来了,还与侍卫一起?” 季烆微顿,片刻道:“我今早送了文师妹回昆仑,回来的路上,恰好遇到了侍卫。听他说,他是奉你的命去给师尊送你亲手所做的糕点。” “哦,是这样。”少女又吃了一颗糖,声音轻越,“之前得了剑君赠下的白灵鞭,那可是天阶上品法器,珍贵无比,我当然也要回馈一二。” 第12章 因此,即便季烆心里不愿,天色黑下后,他也不得不离开。 离开时,身上的气息似乎比往日冷了不少。 乘袅装作未看见,在季烆提出告辞时,也没有挽留,更未表现不舍,只笑着道:“其实你不用留下来陪我,今日算是耽误了你的修炼,时辰的确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去为好。反正也不急这一时半会的,身为修士,修炼才是最重要的事。” 多么的善解人意。 季烆算是个修炼狂,往日,几乎所有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了修炼上,是决计不会浪费一时半刻的。 拜入蔺霜羿门下,令人羡慕嫉妒,却也要承受更大的压力。想要让人服气,季烆就必须一直比人强,而且还要强出许多才行。 要做到这一点,当然要付出比旁人更多的努力。 为此,季烆从未有过半分懈怠。 因着此事,乘袅还曾与他闹过小脾气,怨怪他对自己不上心,陪她的时间太少。在外人面前温婉优雅、通情达理的帝女,私底下其实颇有些小女儿脾气,只不过这一面,只在未婚夫面前展现。 因为他们是将要同床共枕、携手一生的夫妻,是彼此最亲密的人,便是至亲也比不上。 而今,少女却笑着说出了这番话。 季烆心头不知为甚没有预料之中的轻松。 “以前是我不懂事,但伤了灵根、昏睡了这十年我才明白,是我浅薄了。”少女有些低落,又带着释然。 “这世界并不平静,危险重重,每一天都有人死去,我们既身居高位,那便得担起自己的责任。只有足够强大,才能换来安稳与和平,守得住这份幸福。你我往后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如今最重要的还是提升自己的实力。” 说到此,少女眉眼间升起一抹失落和黯然:“现今,我是不成了,如果当年我能再厉害一些便好了。” 倘若厉害一些,她便不会伤得那般重,不会落到今日的下场。 少女垂着头,没了平常的鲜活,也没了曾经的意气风发。她曾经是高飞的雁,而今却只能窝守屋里,如何能开心? 自少女醒来后,知道了自己的情况,她并未表现得多么伤心,甚至很少提起此事,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 可扪心自问,一只向往天空的雁被折断了翅膀,无法再自由飞翔,困于方寸之地,当真能平静接受吗? 之所以表现如常,无非是不想关心她的人与她一同伤心失望吧? 季烆心头忽然滞闷的难受。 “我……”他想说他定会拼尽全力寻到万年血芝,想说即便寻不到,他也会想其他法子治好她,想说的话有许多,但在没有实现前,这些不过都是苍白的安慰。 最终,他却只能沉声说:“我会好好修炼。” “我相信你。”闻言,少女便开心的笑了,“你也不用太担心我,方才不过是随意说几句罢了,你别放在心上。” 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也莫要迁怒文姑娘。” 但怎么可能不迁怒? 若不是文喜,曾经意气风发的姑娘又怎会这般难过? “……好。” 但最终,季烆还是应了一声好。他不想再让她烦恼,只心里对文喜的抵触和不喜又多了一分。 “我走了。” “嗯,你回吧。”少女朝他嫣然一笑,“我等着阿烆成为九胥最厉害的修士,那时,我便可什么都不怕了。” 季烆嗯了一声,又看了她一眼,终于转身离开。至于那点心……他终是没有开口。师尊乃九胥第一,袅袅讨好师尊,一是替他尽孝,二也是她在害怕吧。 不过一份糕点罢了,他的确不用在意。 闻着殿里残留的那点点心香,季烆抿着唇,大步出了扶凤殿。 待他一走,少女的脸上的笑才渐渐淡去。 …… 混元峰正殿。 季烆把文喜送至此,与梅望雪说了一声,便毫不犹豫的转身走了。至始至终,都未曾多看文喜一眼,而只是当真只把此当成任务在完成。 是了,于季师兄而言,这本就是任务。 若非师尊开口,想来,季师兄根本不愿意送她,在她身上花半分时间和精力。 毕竟是她害得季师兄心爱的未婚妻子差点没了命。 他厌她恨她,再正常不过了。 文喜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并早有心理准备,在这十年间,更是体会得彻彻底底。但……她望着男人离开的方向,心里竟还是情不自禁地生了一分妄想。 “人都走了,你还看什么?” 正出神间,师尊梅望雪的声音陡然在耳畔响起,文喜心头一惊,慌忙抬头,便对上了师尊幽深的实现。 “你舍不得季烆?” 梅望雪忽而问。 文喜心里越发慌乱。 师尊……莫不是看出了什么? 她心头极快,忙摇头道:“师尊误会了,弟子怎会舍不得季师兄?只是感念季师兄的帮助,想着寻个时机还了这份人情。” 话音未落,她又急忙补充了一句:“弟子心知季师兄与帝女早有婚约,所以对季师兄绝无半分妄想企图之心。” 说话时,文喜不敢抬头,极怕被师尊看出了她的言不由衷,察觉了她那份丑陋的心思。 殿内一时落针可闻。 窒息般的安静让文喜心脏收紧,生了许多的不安。 也不知过了多久,上方忽而传来一声轻笑。 梅望雪笑着摇头道:“为师当然知道你对季烆并无它念,不过随口一问罢了,莫要紧张。” 听得这话,文喜紧绷的心骤然一松。 然还未彻底放松,便又听梅望雪叹了口气道:“为师只觉得有些可惜。我与无暇乃是师兄弟,你与季烆也算是同出一脉,论起来,你们也很般配。倘若为师能早些把你收入门下,说不得这桩姻缘便成了。” “可惜啊,到底慢了一步,让皇室占了先。” 文喜心尖猛地颤了颤。 “哎,罢了罢了,为师只是有感而发,随意感叹一句,你听过便罢。”梅望雪叹息着摇了摇头,话锋一转道,“如今最重要的是你走火入魔的问题,也怪为师对你要求太严格了。” 梅望雪走到文喜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认真道:“修炼本就非一时之功,此次你便在宗门好好静修,为师也不逼你了。真论起来,昆仑上下,能胜过我徒儿的唯有一个季烆而已。” “所以不要再急于求成。阿喜,在为师心里,你已经极优秀了。” 然听到梅望雪这般说,文喜非但无法放下心,反而更觉愧疚。她骗了师尊,骗了所有人,她根本不是因为急功近利才走火入魔,而是……生了不该有的妄念。 文喜垂首,跪在地上向师尊重重叩首:“师尊所言,弟子谨记于心。” “记着便好,只盼你能走过一遭,往后修炼顺畅才好。” “弟子明白。” “回去吧,莫要再逞强。” “……是。” 她不能辜负师尊的期望,的确不该再纠结那些私情,该摒弃那些不该存在的妄念。文喜回了自己的院子,便决定遵师尊所言,清心静修。 然而虽想的明白,现实却是,她心绪不宁,依旧迟迟难以入定。 恍惚间,耳边又响起了师尊说的那番话。 “……你与季烆也算是同出一脉,论起来,你们也很般配。倘若为师能早些把你收入门下,说不得这桩姻缘便成了。” 黑暗的静室里,文喜蓦然睁开了眼睛。 她捂着狂跳的心脏,紧紧咬唇,柔嫩的唇瓣几乎渗出了血。 …… 转眼便过了三日。 这三日里,乘袅日日都会亲手做一份红莓糕,再派人送往无暇峰。因此,红莓果的香气一直萦绕在扶凤殿里,难以散去。 季烆每日都会进宫来看乘袅一回。 因乘袅之前叮嘱他好好修炼,所以每次来,他都不会再扶凤殿待多久,通常半个时辰便回了。 每次过来,当然都闻到了红莓糕的香味。 第三日,他来得有些早,恰好乘袅正在小厨房里做点心。点心方出炉,正是香味最浓郁的时候,整座扶凤殿都变得香甜了。 季烆走进了小厨房。 “阿烆,你怎么这么早过来了?”看到他,少女有些惊讶。 季烆抿唇回道:“正好无事,便过来了。” “那你来得正好。”少女笑了起来,指着一旁出炉的红莓糕说,“我今日做的红莓糕刚出炉,你闻闻香不香?” 当然香。 还未踏进扶凤殿,他便闻到这股已经熟悉的香味了。 季烆看了一眼那漂亮精致的点心,点了头。 “我今天又换了一个做法,能够最大限度的保留红莓果原本的味道,又能与其他食材相得益彰。”少女明显很开心,“也不知剑君会不会喜欢。” 这三日,她日日都派人送了点心过去,都被留下了。 只不过也仅此而已,蔺霜羿并未传来一言半语。 这事,季烆全都知道。 “师尊应该会喜欢。” 听到这话,少女笑得眉眼弯弯,然后便小心的把点心仔细装进了食盒里,叫了侍卫过来:“送去吧。” 侍卫已经做惯了,利落的接了食盒,迅速出了扶凤殿。 季烆看着方才盛着点心的盘子,已是空空如也。 “阿烆,你在看什么?”注意到他的视线,少女哎呀一声,“忘了,刚才该给你留一份的。” “不用了,”季烆收回视线,薄唇微抿,“我不喜甜。” 第13章 毕竟时至如今,九胥已有数千年未有修士成功飞升了。就在大家对飞升成仙已经不抱希望时,却出了一个仙人秘境,如何不让人振奋? 全民振奋之际,皇室却显得有些沉寂。 此刻,乘氏祠堂。 曾祖乘宿、各位长老以及帝君乘宏、帝后容绘心皆到此,众人面色沉冷,隐有风雨欲来之势。 而少君乘风跪在地上,脸色苍白。 仙人秘境出世,本是造福天下的好事,起初皇室众人也很开心。只要族内的精英子弟能在秘境中有所收获,皇室实力自然大增。 然而就在众人兴致勃勃为此安排时,曾祖和长老们却发现了他们最看好的少君乘风竟然擅自使用了渡灵之法,还是用在一个外人身上! 一众长老自然勃然大怒。 “这么重要的事,作为帝君,乘宏你为何不禀报?”曾祖乘宿声音极冷。 乘宏虽是帝君,但在这里,无论是辈分和修为都不是最高,自是不敢耍帝君的威风。 闻言,他只能恭声回道:“是我的失职。因事情已发生,无可挽回,我和绘心也罚了风儿,是以,便没有上禀祖父和诸位长老。” 毕竟最多半年,乘风的伤势便能养好。皇室不缺灵药灵丹,只要乘风好好养伤,说不定还用不上半年就可痊愈。 结果仙人秘境突然出世…… “便是没有仙人秘境,还有不久后的九胥大比!”乘宿目光更冷,“即便能在大比之前养好伤势,难道就不是大错了吗?” “何况还是为了一个外人!” 乘宏无言以对。 “文喜,又是文喜!这人莫不是上天派来故意克我们乘氏的!”耀火长老脾气最爆,终于忍不住喝道,“咱们乘氏两个天才都栽到了她身上!此女实在可恨!” 族内先后出了两个资质不低于元祖的天才,结果又都因这个文喜出了问题。哪怕这一切不是文喜主动造成的,但他们依旧难以对此女生出多少好感。 乘风沉声解释道:“不关文姑娘的事,是我主动提出使用渡灵之法的。文姑娘并不知道用了此法的后果。” 他不解释还好,这般一解释,简直是火上浇油。 耀火长老勃然大怒:“你疯了吗?文喜不知道使用渡灵之法的后果,你难道不知道?” 乘风抿唇:“我知道。”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对一个外人使用?”耀火长老怒喝,“你是把我们的耳提面命全忘了不成?” “现在到好,你错过了这个机会。那文喜却能够以全盛之态入秘境,说不得还能得到奇遇,皇室却要被人笑话,你高兴吗?” “乘风,你还记得你的身份吗?!” 曾祖与其他几位长老皆面色沉凝的看向乘风,眼里皆是失望之色。 乘风背脊挺直的跪在地上,面色紧绷,却给不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他对文喜使用渡灵之法,皆是因为自己的私心。 这一点无可辩驳。 只是当时他不曾料到,不久之后,竟有仙人秘境出世。 但事已至此,后悔已无用了。 沉默半晌,乘宿沉声问:“风儿,你行事向来稳妥,性子沉稳,这般做,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是孙儿擅自妄为,忘了自己的身份与身上责任,请曾祖和各位长老责罚。” 乘风顿了顿,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殿内一时安静得吓人。 “你以为我们不敢罚你?!”见他这般模样,耀火长老气急,“为了一个女人,便昏了头脑,罔顾大局,简直难当大任!若非袅袅……今日,我们便要废了你的少君之位!” 听到耀火长老提到乘袅,跪伏在地的乘风身子微不可查的颤了颤,手心无意识收紧。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罚肯定要罚,但如今最重要的是,此次该如何安排。”乘宿脸色也极为难看,终是忍不住长叹一声,“今次,我乘氏皇族怕是又要被笑话了。” 元祖在时,势压天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所有的秘境归属权都属于皇室。 想要进入秘境,都必须得到皇室的允许。当然,皇室享受了这样的权利,也必须履行自己的义务。 但凡新秘境出现,皇室都要身先士卒,先去最危险的地方探路,生死不论。 当年九胥八百秘境皆是如此。 乘氏族人因此死伤了至少一半,但换来的成果也不少。首先便是皇族实力大增,除此外,也惠及天下。 九胥得来了和平安稳,人口迎来了大爆发,慢慢有了后来的繁荣之景。 而今,皇族式微,这些规定已然形同虚设。可他人能忘,皇室却不能忘,相反还要严格牢记,才能勉力维持摇摇欲坠的地位与声望。 按照规矩,此回仙人秘境也该如此。 乘风和乘袅都符合仙人秘境的要求,然而,乘袅伤了灵根,不能动用灵力,已成半废人,而乘风不久前又私自对文喜使用了渡灵之法,导致元气大伤,伤势未愈。 这般情况下,自然不适合入秘境。 除此之外,族里还有三人符合要求,但身份不够,修为也差了一截,最高不过金丹中期,根本无法力压群英。 “所以现在该怎么办?”耀火长老满脸颓丧,“难道只能任人笑话了?” 无人回答。 但众人都心中有数,这一回,皇室怕又要做个透明人了。 乘风受伤不能去,皇族没了领头羊,哪里是其他人的对手?便说昆仑的季烆,年纪轻轻已是元婴期,这般修为,便是在能入秘境的一众天才里,也能居第一。 他们本也不指望第一,但也不想输的太难看。 “我去。” 就在众人愁苦之际,一道清软却坚定的声音骤然响起,惊动了众人。 “袅袅?!”耀火长老转头,便瞧见了从外走进来的少女,当即皱眉,“你来作甚?” 其他人也朝外看去。 乘袅笑着朝众人行了一礼。 “当然是来毛遂自荐的。”她轻笑一声,“曾祖,各位长老,此次便由我带领族内子弟入仙人秘境吧。我虽不是九胥少君,但也担着帝女之名,论身份也够了。” “你们也不要怪哥哥。当时文姑娘先是为我寻药中毒,后又为护帝都被妖兽所伤,哥哥救她也是顾及皇室名声。” “胡闹!”耀火长老斥道,“你伤势未愈,无法动用灵力,去了又有何用?无非是找死!” 至于少女为兄长开脱的话,众人全都没放在心上。救文喜的法子很多,完全用不上渡灵之法。 耀火长老话虽难听,但也是事实。 仙人秘境诱惑多,也意味着危险重重。无法动用灵力的乘袅,在里面活下来的几率太低了,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少女却只是笑,分明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不对!”耀火长老本欲再斥,目光却忽地一凝,“你的修为恢复了?!” 方才生气没有注意,如今多瞧了一眼,便发现少女身上的气息不同于往,身周灵光闪动。 乘宿和其他人也凝眉看去。 “怎么会,你伤得可是灵根,没有万年血芝根本无法治愈,所以……”说到这,耀火长老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大变,“你用了逆命术?!” 逆命术三字一出,殿内所有人都脸色大变。 跪在地上的乘风猝然抬头,面色苍白的朝少女看去。 “乘袅,你疯了吗!”耀火长老简直气炸了,“你怎么比你哥还要不靠谱!你知不知道使用逆命术的后果?你会……” “我知道,我会损失一半的寿命。”不等他说完,少女已经微笑着补充道,“便是付出了这般大的代价,也不过只能维持十日。十日之后,我还是会变回一个不能动用灵力的废人。” 她语气轻松的说出废人二字。 这两字却如刀坠落在众人心上。 逆命术也是元祖所创,乃是用于最危急时刻。一旦使用此术法,便能恢复全盛时期,只不过维持时间有限,而且代价极大。 是以,此法极少被使用。 倘若寻不到万年血芝,乘袅就止步金丹,寿数只有三百。去掉一半,不过只剩下一百出头。 于凡人而言,是长寿;于修士,却是极短。 “你既明白,为何还敢用此术?!” 少女换上了帝女的冠服,头戴金冠,整个人熠熠生辉。论起身量,她比殿内所有人都要矮一些,又生得乖巧可人,玉白的小脸还带着青涩,但此时此刻无人能够忽视她。 “万年血芝何其难寻?谁知道什么时候能寻到?或许等到我死,也找不到。”她背脊挺直,面带灿烂的笑,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不紧不慢地说,“既如此,与其做一个只知道等待的废人,不如利用有限的时间做点有价值的事,也不枉我来了世上一遭。” “我有幸生为乘氏女,得了帝女的尊贵身份,享受了家族的精心教导和庇佑。如果只是白白死了,岂不是浪费?” 众人却听得心头紧缩。 “所以,曾祖,各位长老,父皇,母后……”少女一一唤了人,行了一个优雅的宫礼,粲然一笑道,“这一回,便让我去出出风头吧。” 第14章 耀火长老瞪着她,想要骂人,却是一个字也没骂出来,只重重哼了一声。 事情终究还是这样定下了。 此次乘袅将作为皇室的领头人,带领剩下的三名乘氏子女,进入仙人秘境。至于乘风,罚肯定是要罚,但没多久便是九胥大比,他伤本就未愈,再罚,怕是又要耽误了大比。 这顿罚便只能先记上。 这一点,乘袅也很清楚。她知道,在她已废了的情况下,不到万不得已,曾祖和长老们是不可能真舍得重罚乘风,更不可能废了乘风的少君之位。 这也正合她意。 少君之位算什么?便是她父亲,身为帝君,也不过是名上好听一点罢了。天下又有多少人是真的尊他敬他?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四大世家、各大宗门,包括昆仑在内,想来没几个人愿意看到皇室当真‘后继有人’。 她现在实力不足,自然不宜锋芒过露。 事不宜迟,当日乘袅四人便要启程前往仙人秘境。不过帝都有直通地幽海的传送阵,往来也不过半日的事情,所以还剩一些准备时间。 为了此行,曾祖和各位长老为补偿她,都私底下给了她不少宝贝,乘袅也没推辞,全都收下了。 临走之前,乘袅先去拜见了父母。 乘宏与容绘心虽是夫妻,但并不住在一起,各有自己的寝殿,除非特殊情况,平常基本都歇在自己的寝宫中。 容绘心乃四大世家之一的容家嫡长女,在乘宏为少君时,与其定下了婚事。待乘宏登基,便嫁了过来,成了帝后。 两人的结合,是为家族,所以夫妻感情淡淡,算是相敬如宾。 出了祠堂后,夫妻二人便分开了。 乘袅先去拜见了乘宏。 一双儿女连续出了问题,乘宏的心情明显不怎么好,脸色沉冷领着乘袅进了殿,屏退了伺候的宫人后,他便冷声斥道:“使用逆命术这般大的事,你为何不提前告知?擅作主张,自以为是!” 乘袅没有反驳,表面乖顺的垂首听训。 “我若提前说了,你们定然不会同意。”不等乘宏开口,乘袅继续道,“反正我已经是个废人了,多活几年少活几年其实没太大区别。” 闻言,乘宏目光暗了暗。 沉默半晌,他才淡声道:“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往后莫要后悔,也莫要怨怪他人。” “父皇指的是谁?”乘袅问,“难道是文姑娘?” 乘宏没有直接应了这话,只道:“当初是你自己选择救人,伤你的是妖兽。”虽未言明,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听到这话,乘袅笑了一声:“父皇不必提醒,我当然清楚。文姑娘是无辜的,我怎么可能怨她?父皇可能忘了,我当初救的是我九胥子民,而不是‘文喜’。” 不等乘宏回答,乘袅脸色忽地一沉,眼眶又微微有点红,哑声道:“在父皇心里,我就是一个这么没有担当的人吗?” 当然不是。 若她没有担当,那便不会在家族需要的时刻,宁愿牺牲一半寿命也要站出来。 “为父不是这个意思。” 乘宏蹙了蹙眉。他想要再说些什么,但对上女儿发红的眼睛时,却只能把话咽了回去,只冷声道:“莫做弱者之姿,不过是几句话而已,值得你哭?乘袅,你不是凡人女子!” “……女儿明白了,我不会哭。” 乘袅用袖子擦了擦眼睛,逼回了泪珠。 她当然不是真要哭,不过是还心存着一点可笑的期待罢了。 看来,是她高估了自己。 如今,也算死心了。 如此也好。 “总之,此次你既然已经选择去了,那便不要丢了我皇族的脸。”沉默须臾,乘宏沉声道。 “父皇放心,此行我定会竭尽全力。” 乘袅中规中矩地回答。 “你明白便好。下去准备吧,为父要修炼了。” “是。” 乘袅朝他行了一礼,顺从的退了下去。 除了几句训斥和告诫,乘宏未再说些什么,态度颇有些冷淡。这倒也不出奇,毕竟自乘袅记事以来,就没看过自己的父亲笑几次。 父女二人明明有着最亲近的血缘关系,实际上,相处的时间比陌生人也多不了多少。 他们的关系本就不亲近。 也就是当初乘袅测出极佳天赋时,他才对她多上心了几分。在此之前,乘宏眼里只看得见乘风。 但事实上,他对乘风也没多少温情,只是看重其天赋罢了。 而今,乘袅废了,他当然不会再在她身上花心力和时间。 乘宏的天赋不错,在族中同辈人中是最好的,也是如此,他才能坐上这帝君之位。 元祖定下规矩,凡是帝君,倘若修为不到合体,在位不能超过两百年。而今,是乘宏继位的第一百七十年了。 他还是出窍后期的修为,修炼自不会停。 其实,传至如今,能在帝君之位上待过两百年的人少之又少。 在乘袅的记忆中,她的父皇性子淡漠疏离,最看重的便是家族荣光,一心想要提升自己的修为以及培养出优秀的继承人,光耀皇室。 所以乘宏对待他们兄妹二人非常严格,他们修炼但有懈怠或者做出损害皇室利益之事,定会毫不留情的责罚。 而这一次,乘风为救文喜擅自使用了渡灵之法,损伤自身,坏了事,他却只仅仅训斥了一番。 是为了九胥大比时不影响乘风,还是……另有其因? 打发乘袅下去后,乘宏便闭上了眼睛,准备修炼。 只不过方走到门口,乘袅突然顿住脚步,忽然回头道:“父皇似乎挺在乎文姑娘?”少女声音里似乎只带着纯粹的好奇和疑惑。 乘宏眼皮微微动了动,并未睁开眼睛,只淡淡回道:“她是梅望雪的弟子,已不是普通的凡人。” 乘袅恍然大悟:“父皇考虑的很是。文姑娘如今的身份的确不同了,昆仑掌门亲传弟子,真论起来,也不比我这个帝女差。” 听到这话,乘宏眉心微拧。 乘袅没再继续说,只笑了一声,便重新抬步,出了乾龙殿殿门。转头,又朝帝后容绘心的羲皇殿走。 羲皇殿离着不远,不到一刻钟便到了。 还未走进,便嗅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 乘袅习以为常的走了进去。 容绘心正坐在正殿,似乎是在等她。 “女儿拜见母后。” “起吧。” 母女二人之间也是没多少熟络,与方才在乾龙殿时差不太多。比起乘宏,容绘心的话更少。 她生得很美,因是修士,便是生了儿女,如今看着也不过二十来岁的模样,正是一个女子最风华正茂的年岁。 只不过她神色清冷,清灵冷艳,如霜如雪。便是面对自己的孩子,眉目间的冰雪也未曾消散。 整个人便如一块冰雕一般,带着冷硬。 母女两人的五官生得很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 “你马上便要出发,我也不多留你。”容绘心直接开口,声如冷泉,“注意安全。” 乘袅垂首应道:“母后放心,女儿明白。” “嗯,去吧。” 全程不过三句话,便结束了这场母女会面。 乘袅也没多待,应了一声便朝门口走,只不过刚要踏出殿门时,身后,容绘心忽然开口:“你比我强。” 乘袅顿在原地。 容绘心继续说了第二句话:“既然选了这条路,就别回头。” 最后,她说:“早点回来。” 乘袅唇角勾出了浅浅的弧度,轻声应了一个:“好。” …… 拜别父母后,乘袅没有再耽搁,带上人便上了传送阵。此行,耀火长老陪同乘袅一行一起,一为震慑,二为保护。 不多久,一行人便到了地幽海。 地幽海并不是洞天福地,相反,于修士来说,算是一块废地。只因此处,灵气几乎没有,反倒是死气浓郁至极。 传说地幽海乃是上古战场,在此地死去的生灵不知多少,怨气死气汇聚,日积月累下,汇成幽泉,便成了地幽海。 谁也没有想到,仙人秘境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皇族来的不算早,乘袅等人倒时,昆仑和四大世家的人都已到了。 季烆是季家少主又是昆仑弟子,天赋超群,修为是这批即将进入仙人秘境的天才中最高的,自然是众星捧月。 季家人和昆仑弟子都围在他周围,文喜站在左边,中间与他隔了一人。 众人都在等待秘境开启。 皇室的人一到,季烆最先察觉,抬眸看了过来。然在看清皇室领头之人是谁时,季烆平静的脸色大变。 “袅袅?” 他是在场最耀眼的人,乘袅当然也一眼看到了他。 见到季烆,她便笑着朝他招了招手,颊边的小窝深深显露,笑容甜美又灵动。 季烆脸色却难看极了,越过身边众人,大步走了过来,沉声问:“你动用了逆命术?” 逆命术虽只有皇族才会,但出身四大世家的季烆也听过其名。他五感灵敏,远超旁人,所以瞧见少女的模样,立刻便猜到了原因。 “阿烆真聪明。”乘袅笑着赞了一句,“一眼便瞧出来了,果然敏锐。” 季烆却没有半点被夸赞的开心,面色沉冷,整个人都处于爆发的状态中。谁都看得出来,他此刻有多么生气。 两人都是风云人物,其他人当然都注意到了这边。 文喜也看了过来。 看见乘袅,她的唇无意识绷平。 “别生气,我不是胡闹,而是仔细考虑过才做的决定。”众目睽睽之下,少女抓住男人的衣袖,轻轻甩了甩,“只要寻到万年血芝,不过一百五十年而已,很快就补回来了。就算没找到——” 第15章 “同命蛊?他们要一同种下同命蛊?不会吧!” “季师兄会愿意?” “帝女……都不能修炼了,真种下同命蛊,岂不是连累了季师兄?” “不会是帝女故意这样说的吧,威胁季师兄?” 有个极为崇拜季烆的师弟忍不住恶意揣测,声音更是故意提高,让在场的修士都能听见。 这弟子名唤李韶,在昆仑也极为出色,骨龄不到三十,已经金丹初期,的确有骄傲的资本。 季烆本还在生乘袅的气,听到这些议论,视线立时冷冷扫去,冷声道:“同命蛊是我寻来的,也是我提出要种的,你们有何意见?” “以后但凡再有类似之话,休怪我不顾同门之情!” 季烆面色沉冷,目光冰冷的射向李韶,一字一句清晰入耳。属于元婴期的威压更是毫不客气的压向了李韶,声音如霜,“道歉。” 在威压之下,李韶脸色一白,身体不受控制的下压,砰得一下跪倒在地,他脸色瞬间就青了。 一旁的昆仑随行长老微微皱眉,最终还是没有上前阻止。 看着季烆犹如寒冰的脸,李韶咬了咬牙,终于艰难的挤出了三个字:“对不起。”语气里却是并无什么歉意。 这期间,乘袅一直没有出声。此刻,听到这声对不起,她也没什么反应,只轻轻笑了一声。 “虽则我皇室不如元祖在时那般风光,但在没有被推翻之前,名义上依旧是九胥之主。”乘袅勾起唇,声音甜如蜜,“不过是议论我几句,我本心是不想在意。但有辱皇室,却不是我能做主的了。” “这位昆仑小师弟,可通读过九胥律法?” 按照九胥律法,皇室不得肆意欺辱伤害臣民,相对,他人自然也不能无故轻辱皇族。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违者皆要重罚。 在外,她不仅仅是乘袅,还是九胥帝女,代表的是整个乘氏皇族。此刻,仙人秘境外几乎汇聚了九胥最上层的势力。 那李韶既然当着这些人的面对她不敬,倘若她轻轻放下,其他人可不会说她脾性温和,只会嘲笑皇室没落,皇室子女没有半点血性骨气。 所有人都知道她伤势未愈,所以她可以借势,却不能只借势。因只是小辈之间的摩擦,昆仑长老没站出来,耀火长老也不能管。 要怎么把这个场子找回来,只能靠她自己。 李韶脸上已满是汗珠,背脊越压越弯。闻言,脸色更是难看。九胥律法,他当然读过,准确的说,便是平民百姓都知道。 何况是昆仑弟子? 元祖曾经降下旨意,凡是四大世家五大宗门弟子,必须能够背诵九胥律法。若不能,不仅此弟子要受罚,世家宗门也不能置身事外,皆要领罚。 皇室虽没落,但正如乘袅所说,既然还没人推翻乘氏皇族,那么这律法便依然有用。 若李韶说没有,那便是明摆着说昆仑无礼。若他说有,便是他明知故犯。 这种情况下,昆仑也不好为他出头。 除非昆仑现在能做整个天下的主。 可惜,昆仑虽强大,却到底不如元祖能势压天下,做九胥的‘皇’。 “李韶向殿下道歉。”李韶额头汗水大滴大滴往下掉,忍下屈辱,咬着牙道,“对不起,是我口出恶言,中伤殿下,请殿下责罚。” “李师弟起吧,我信你只是一时失言。责罚便免了,李师弟回去默写百遍九胥律法吧,以后谨言慎行,莫要再忘了。” 乘袅笑了笑,大度的原谅了他。 说着,她又拉了拉季烆的衣袖,柔声道:“阿烆,莫气了。我相信,这位李师弟并不是有意的。” 季烆这才收敛了威压。 他也是昆仑弟子,按理不该为了外人对付同门师弟,但李韶侮辱的是他的未婚妻。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所以他凶了李韶也没什么,外人瞧着,只会先夸赞他的担当和深情。 “同命蛊,情人蛊,季少主与帝女殿下愿一同种下同命蛊,”因此,小插曲过后,有人情不自禁地感叹,“果真是情深义重,让人羡慕又佩服!” 一脸欣羡。 同命蛊的大名,几乎无人不知。它还有一个别名,唤作情人蛊,因为同种同命蛊的人基本都是情侣夫妻。 但事实上,自古以来,愿意种下同命蛊的道侣少之又少。 毕竟一旦种下,便意味着要与另一人做到真正意义上的‘同甘共苦’。这四个字说起容易,坚守一时也容易,但真要做到一生一世却是难上加难。 人心易变,凡人短短百年,尚且无法轻易许诺一辈子,何况是寿命多了数倍的修士? 倘若两人天赋修为相当,那便还好。而今,帝女伤了灵根,仙途不明,季少主却是前途无量,还愿意种下同命蛊,那便只能感叹二人的深情了。 是以,虽有一些人有些为季烆可惜,但大部分人都是赞扬佩服。女子们便又要加上了一份羡慕。 唯有昆仑那边,沉寂许多。 李韶已经回了同门之间,脸色还有些苍白。虽没受伤,但李韶自认丢了大脸,一时间,只觉大家都在看他的笑话。 “李韶,帝女说得对,以后切记谨言慎行。” 昆仑长老沉着脸点了他一句。 李韶抿唇应是。 其他同门也小声道:“看来季师兄真的很喜欢帝女。” “李师弟,知道你最是崇拜季师兄,但……同门到底亲不过夫妻,也不好管别人的夫妻事。” 这便是说他之前多管闲事。 一个废人怎么配得上季师兄?! 李韶很想这样说,但他刚受了教训,到底不敢再逞口舌之快,只心底到底不服。 若没有季师兄撑腰,帝女算个什么东西? 不过是个破落户! “再说,帝女会伤到灵根,不也是为了救人吗?救得……也是我昆仑之人啊。”连同季烆和文喜在内,昆仑此次一共有七名弟子达到进入秘境的要求。 其中两人与李韶交好,此时没有说话。但另外三人来自别峰,倒是不用顾忌关系,反而能客观一点。 说话间,不由看了旁边一直沉默的文喜一眼。 声音虽小,但也瞒不住修士的耳朵。 “是啊,李师弟,你可别忘了。帝女不仅是季师兄的未婚妻,还是文师姐/师妹的救命恩人。” 而文喜又曾救过李韶的命。 “若无当年帝女的舍身相救,你今天说不定也不能站在这里。”一个师兄语气中肯的说,“纵使你心有不满,便是看在文师妹的面子上,你也不应该对帝女不敬。” “不然,岂不是也让文师妹难做?” 文喜顿了顿,垂首,点头,轻声道:“刘师兄说的是。若无帝女相救,便无我的今日。李师弟,往后还是莫要再说那些话了。” 至始至终,除了最开始的一眼,她未曾再向季烆与乘袅的方向看过一眼。 “可——”李韶咬了咬唇,看了看文喜微白的脸色,到底还是道,“我以后会注意的。” 他们可以管他的嘴,但他心底怎么想,外人却是管不了的。 …… 李韶怎么想,乘袅并不关心。她既然那般做了,便不怕他恨。若他恨了,甚至更好。 此刻,她心情挺不错。 见季烆还拉着一张脸,想到这人为她争了一回面子,至少这一刻,他让她开心了不少。 “还气呢?”少女忽然勾了勾他的手,笑着道,“不气了好不好?” 手心的痒意让季烆怔了一下,熟悉又带着陌生。 他恍然想起,少女已经很久没有对他做过这般亲密的动作了。 季烆下意识张开手想要握住那只柔软的手,但动了动,看到周围的人,又倏然顿住。 “……有人。” 他声音微哑。 “行吧。”少女叹了口气,似有些不满,轻哼一声,“放心,我不碰你。”若不是看他今天表现尚可,她还不稀罕碰呢。 在事情未解决之前,在她这里,他就是不干净。 她可以给他机会,但只是机会而已。 季烆感受着空空的手心,心里似乎也跟着空了一下。他以前也曾这般说过,但少女从未真的这般乖巧听从。 想碰就碰,她向来随自己的心意。 季烆的视线不由自主的扫过那只纤柔的手。 “那你还生气吗?”似乎未曾注意到他的视线,少女随意的收起柔白的手,笑嘻嘻问。 气,肯定还是气。但事已至此,生气也无用了。 季烆攥了攥手心,面色严肃,沉声道:“入了秘境之后,不要离开我身边。” 乘袅深深看了他一眼,勾唇应了一声:“好。” 两人又说了几句,便分开了。到底是来办正事,而不是来叙私情,他们都有自己的事要做。 季烆回了昆仑那边,乘袅也被耀火长老拉了回来。 “我就说你这丫头怎么这次愿意吃这么大的亏,原来早有准备。”耀火长老板着脸,“哼,还以为你转性了,原来是把我们骗得团团转。” 害得他背地里还掉了泪。 这臭丫头! 乘袅嘻嘻一笑,抱着耀火长老的胳膊晃了晃,撒娇道:“我这是想要给你们一个惊喜呢。况且,未来变数众多,谁知道能不能成功种下这对同命蛊呢?” “为什么不能?”耀火长老本还在假意生气,听得这话,便不爽了,“难道那季烆小子还有二心不成?” 不等乘袅回答,他又道:“我瞧他还算上道,对你挺上心的。” 乘袅笑了笑:“是啊,挺上心的。我也只是随口一说,毕竟未来有无限可能嘛,万一有人把那蛊抢走了呢?” 第16章 那一瞬间,她甚至不敢直视乘袅。 “花晶莹,闭上你的嘴!” 季烆也拧了眉,面色微变,看向花晶莹的眼神危险至极,“我和文喜除了同门关系,没有任何关系!你不要信口开河!” 那句‘没有任何关系’,他说得斩钉截铁。 文喜听出了他话里的认真和决心,眸光还是不受控的黯淡了一瞬。 几乎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噤若寒蝉。 唯有乘袅面色不变,闻言,甚至还笑了笑:“劳烦花小姐为我操心了,很是谢谢你的关心。不过我相信阿烆和文姑娘,而且阿烆也解释过了。” 比起花晶莹外向的霸道张扬,她显得柔和又无害,婉婉有仪。 柔美红润的唇瓣微翘,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左颊的梨涡若隐若现,仿若清晨的露珠,纯真剔透,煞是可人。 “阿烆行事向来光明磊落,坦坦荡荡,从不行欺骗之举。文姑娘勤奋上进,善良正直,品行高洁,且知恩图报。”少女言之凿凿,掷地有声,“所以我信他们。阿烆不会负我,文姑娘更不会恩将仇报。” 字字句句都是通情达理,豁达宽宏。 文喜心下一松,随后,又是一抹苦涩升上心头。 季烆难看的脸色也缓和了许多。 唯有花晶莹脸色冰冷,看向乘袅的眼里带着难以置信:“你信他们?别人夸他们相配,你都不生气?” “乘袅,你脑子坏掉了吧?!” “花晶莹,别以为我不会对你动手。”不等乘袅回答,季烆已经长剑出鞘,锋锐的剑刃对准了花晶莹,声音极冷,带着煞气,“若是再说挑拨之语,休怪我不客气。” 花家子弟飞速围在了花晶莹身边,目光警惕。 花晶莹没理会季烆的威胁,只看着乘袅,眉头紧皱。 “阿烆,别生气。”少女细白的手指轻轻搭在了那柄银白长剑上,微微用力,把剑按了下去,温声劝道,“想来花小姐只是好奇关心,并无恶意。” 说罢,又直视花晶莹,柔声道:“在秘境入口时,花小姐应也听见了,阿烆与我将在结侣大典一同种下同命蛊吧?我如今是个什么情况,无人不知。阿烆愿意为我做到如此,这般深情,何须质疑?” 花晶莹冷笑:“这蛊还未种下,话可不能说太满,免得打了嘴巴。” “我信他。” 少女摇了摇头,声音柔和,依旧满是坚定。 “他都和文喜那样了,你还信他?!” 季烆身上气息又冷了几倍,若非乘袅拉住他,怒气已然隐忍不住。 “花小姐一直污蔑文师姐,到底是何居心?”站在文喜身后的李韶忽然大声道,“依我看,分明是你故意挑拨。谁不知你以前曾喜欢过季师兄,可惜,季师兄拒绝了你,所以你怀恨在心,才……啊!” 话未说完,一个巴掌便拍到了他的嘴上。李韶痛呼一声,一个手掌印浮现在他的脸上,右脸迅速红肿了起来。 李韶金丹初期,花晶莹却是金丹大圆满,出其不意的打他一巴掌,不难。 “我说话时轮得到你插嘴?”花晶莹冷哼一声,“你算个什么东西!” “花小姐,你未免太过分了一些!”文喜脸色一变,“李师弟不过是实事求是的说罢了,你缘何动手?还侮辱他!” 话音落下,文喜已经拔剑指向了花晶莹。 场面一时剑弩拔张。 李韶的确没有胡言乱语,花晶莹曾经可是大张旗鼓的追求过季烆。在乘袅与季烆将定亲时,她还向乘袅挑战过。 花晶莹行事向来高调,追求季烆时也未曾掩饰半分,算是闹得天下皆知。 所以事情虽过去很久了,但记得此事的人也不少。 “谁让他截本小姐的话?我问他了么?”花晶莹心情不好,微抬着精致的下颌,“这一巴掌只是一个小教训,若你再说些本小姐不爱听的,那就不止巴掌了。” 话落,她随手甩了一个储物袋到李韶脸上,满是傲慢:“给你买药的,多的就是赏你的。” 文喜和李韶皆气得脸色涨红。 其他昆仑弟子也面色不好。 “对了,再补充一句,”花晶莹撇了撇嘴,“本小姐可不像有些人,会喜欢不干不净的东西。” 这句不干不净,影射之意太明显了。季烆的斩天剑发出了刺耳的嗡鸣之声。 乘袅也沉下脸色:“花小姐,还请慎言。” “你还维护这男人?” 岂料她一开口,花晶莹更气了。 乘袅语气认真:“阿烆是我未婚夫,我维护他不是很正常?” 花晶莹:“……好,好得很!是我多嘴多言,多管闲事,哼,乘袅,我等着看你哭!” 乘袅微笑以对。 至少在她与季烆婚约还在的期间,在季烆‘维护’了她的面子时,要坚定地‘相信’季烆。 ——阿烆,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她不经意地看向了季烆。 恰时,季烆也看了过来。 他们的目光相碰,他的眼睛只装着她,他的笑容也只对着她,一切似乎从未改变。 须臾,乘袅率先收回了视线,轻笑道:“行了,我知道花小姐只是关心我而已,并无多少恶意。天色将黑,此处危险不明,我们还是做正事吧。” 花晶莹没再说话,只阴着脸与花家子弟去了另一边。 她说那话当然不是真的全然善意,归根结底,还不是想看好戏。只没想到,这场戏没顺着她的意演下去。 挨了巴掌丢了脸面的李韶倒是还想闹,但只凭他自己,再加上文喜,也不是花家人的对手。 便是季烆出手,花家也不一定落下风。 花家豪富,最善炼器,花晶莹等人身上不知带了多少护身法器。 所以,他必须忍下。 “李师弟,先上药吧。”文喜拉了拉李韶,拿出一瓶药膏,眸光幽深,“抱歉,是我让你受委屈了。” “不关师姐的事,师姐不用向我道歉。”李韶给脸上的伤上了药,冰凉的药膏缓解了疼痛,他心底却是烧了起来,“是那花晶莹跋扈嚣张罢了。真论起来,她哪里比得上师姐?无非是仗着家世罢了!” “季师兄为什么不出手?而是任由花晶莹侮辱师姐!便是……好歹你们也并肩作战了无数次,难道一点情谊也无?还是也怕了这花晶莹不成!” 文喜没说话,只看着脚底的黑泥微微失了神。 方才与季烆一同对抗银龙鳅的光彩夺目,在此刻,昏暗清冷的夜色笼罩下,似乎也笼上了一层浓重的暗影。 ……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 浓重的雾气开始汇聚,阻挡了众人的视线。这雾气明显有问题,甚至能屏蔽修士的五感和神识。 最重要的是,身体里的灵力在急速消失。照这速度,至多一个时辰,他们便要力竭。 届时没了灵力,但凡出现妖兽,他们怕是凶多吉少! 不愧是仙人秘境,方一进来便遇到元婴妖兽,又陷入这迷雾之中。众人神情慎重,都暗自提高了警惕,心情逐渐焦躁。 当然,他们都是各门精英,身上皆有底牌。只不过这才刚入秘境不久,没谁愿意先露自己的牌。 他们现在是合作者,但本质依旧是竞争对手。 “你真的不生气?”浓郁的黑雾中,花晶莹忽然走到了乘袅身边,压低声音问,“我不信你没发现不对劲。” 如果乘袅眼睛真这么瞎,那当初败于她手的自己,又算什么? 因着大家都被屏蔽了五感,所以这话,唯有靠近的乘袅能听见。 她轻轻叹了口气,说:“低头。” “作甚?”花晶莹一边皱眉,一边下意识低了头,然后便觉头上被人轻拍了一下,她顿时不爽,乘袅这是干什么? 占她便宜?! “你干……” “小心!” 恰此时,一道暗影忽地从花晶莹身边掠过。幸而乘袅及时把她拉开,这才避了开去。 然而其他人却没有这般幸运了,很快就响起了他人的惨叫。 “有妖兽!” “大家小心!” 花晶莹惊魂未定的稳住身体。 那道暗影速度极快,若非乘袅拉得及时,她怕是要受点伤。她身上虽佩戴了防御法器,但没有灵力的支持,发挥的效用极其有限。 因着这点插曲,花晶莹也顾不上向乘袅算账了。 众人一时都乱了。 “大家莫慌,这只是一个迷雾阵,找到阵眼就能破了。”文喜高声道。 “谁不知道这是迷阵?想找阵眼说来容易,要能找到,还会耽误到现在吗?!”被困了这么久,又受了袭击,大家心情都不怎么好。 有爆脾气的人忍不住刺了一句。 文喜抿了抿唇,没再说什么,而是忽然唤了一声:“季师兄!” 走在前方的季烆头也没回,便与她一起同时祭出了灵剑。斩天剑和文喜的欢喜剑朝着两个方向,同时射了过去! 只听砰得两声。 斩天剑和欢喜剑像是刺破了什么东西,两方同时发出了两声巨响,两道刺眼的白光骤然划破迷雾。 刹那间,浓重的迷雾竟快速散去。 “阵破了。” 季烆和文喜齐声道。 按照书中剧情,季烆和文喜其实早就看出了这是个迷阵,两人还找出了阵眼,都不用开口,他们便明了彼此的意思,齐力破了这阵。 只不过这却是个阵中阵。 其实这个阵不算多么复杂,乘袅刚踏入便看懂了其中诀窍。只不过,她先选择了按兵不动。 她想先看看,季烆会怎么做? 外人或许不了解,她钻研阵法一道多年,天赋极佳,不是半路出家的文喜可比。 第17章 黑渊之下魔气四溢, 看似是绝境之地,实际上却是仙人秘境最重要的传承之地。书里,季烆和文喜便是因祸得福入了传承之地, 得了仙人一部分传承, 所以才实力大涨。 那些宝药灵丹法器暂不说, 最重要的是传承之地封印了仙人留下的一部分仙力。 书里写道, 这份仙力被季烆和文喜各自分了一半。可便是这一半,也能助他们以极快的速度畅通无阻的修至出窍! 而且进阶时,不会有任何不好的作用。 除万年血芝, 这才是乘袅最想要的东西。 想要尽快强大起来, 这无疑是一条最好的捷径。她比较贪心,不喜欢与人分享这种珍贵的东西。 倘若她能独占这份仙力,但凡炼化,说不定能在三十年内升只合体! 只要想到这一点, 乘袅便能忽视身上的疼痛了。用这点疼换一个合体大能,实在是太值了。 她并不担心有人来和她抢宝贝,只因在她与妖兽坠入黑渊的刹那,随着杀阵破,黑渊之上便重新结了结界。 季烆等人若想要进来,只能寻找另一条路。 坠下黑渊的刹那, 那头出窍妖兽便在汹涌的魔气冲击下暴体而亡了。 乘袅早有准备,及时撑起了防护罩,又打开了身上的防魔法器, 自然不会被魔气侵蚀。 根据书中剧情记载, 其实只要冲破这层魔气阻碍, 接下来便基本安全了。 想来无人能想到,仙人秘境最重要的传承之地竟然隐藏在一个魔渊之下。若不是她提前知道了剧情, 也不会想到这一点。 置之死地而后生。 不愧是仙人留下的秘境。 约莫一炷香后,乘袅顺利的到了黑渊的底部。方一落地,便感受到了此地的不同,仙灵之气浓郁的犹如实质,沐浴其中,只觉身心舒畅至极。 她身上的伤口更是快速愈合。 夜长梦多,乘袅也没耽搁,顾不上静下来先疗伤,她现在只想快点取到万年血芝,再进入传承之地。 宝贝只有落到自己手上,她才能放心。 “你刚才为什么要那么做?”脑海里,回天珠又急又气,“不是说好与季烆一起下来吗?你怎么一个人下来了!” 乘袅现在满心都是那份能让她快速修至合体的仙力,哪里有心思理会回天珠,反正这里只有她和它,回天珠想要暴露她的秘密,也没人听。 当然,在没有足够把握能把它彻底压制或者炼化之前,为防万一,乘袅并不想与回天珠起冲突。 她随口敷衍:“方才太着急了,哪里顾得上这么多?而且……” 少女微微顿了顿,平常清亮的声音有点哑:“太疼了。我舍不得阿烆受苦。所以我一个人来便行了,待我得到仙力,出去之后再传给阿烆一半即可。” 回天珠本来还在气她的自作主张,听到这话,觉得挺有道理,气就发不出去了。 它一直住在少女的丹田里,自然清楚她此刻的身体状况。 方才与那妖兽一战,已然消耗了少女几乎所有的灵力,而且强行开启九华琉璃灯,也让她受到了很严重的反噬。 此时,已近强弩之末。 “你好爱他啊!”回天珠看着旁边那颗黯淡的金丹,情不自禁感叹了一句,“不过其实你不用这么做,季烆是个男人,是能救世之人,何惧这点伤痛?” “不经风雨不受磨砺,何以成材?”回天珠严肃劝道,“知道你心疼季烆,但该放手还是得放手,想要成功,哪能不受点苦痛?” 乘袅乖乖受训,末了,乖巧点头道:“你说得对,不会有下次了。以后,我会放手的。” 如果季烆没有通过她给他的最后一次考验,他们的确没有下次了。 回天珠不知她所想,见她听话,很是满意道:“你记得就好。这次就算了。” 反正事已至此,他们也不可能再回去,回天珠感叹了两句,便把这事放在一边了。 “季烆现在肯定担心极了。”回天珠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你刚才干嘛要说那些话?季烆估计以为你凶多吉少,不知该有多伤心。” 乘袅耐着性子,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回道:“小珠,莫要忘了我的身份。我若不演那一场,如何为皇室拉拢人心?若能重振皇室威望,待到百年后遭遇灭世之难,也能助阿烆一臂之力,不是么?” 再伤心又如何? 季烆难道还会为她殉情不成? 十年前,乘袅便是不能肯定的回答是,但至少也有八成把握。季烆爱她,也护她。他们历练时,遇到危险,他也会奋不顾身的来救她。 而今,眼前又闪过季烆与文喜配合的天衣无缝的画面。 他想要同生共死的人,或许已经不止她一个了。 乘袅微垂着头,缓缓攥紧了手心,飞扬的心情似乎多了两分暗影。她早说过,她很小心眼的。 “反正我会活着回去,最多不过十日,便能与阿烆重逢。他不会伤心多久的。” 有道理。 回天珠这才彻底放下了心。 “那我们速度快一点,早点把东西拿到,早点出去。”回天珠道,“反正这仙人秘境里最宝贵的便只有万年血芝和这份封存仙力了。” “那你别说话了,我要专心找路。” “……好吧。” 终于清静了。 乘袅唇角轻勾,眼里极快的闪过一抹势在必得。 * 此时,黑渊之上。 在乘袅与妖兽一同坠落黑渊之后,杀阵便破了,那种被束缚的感觉骤然消散, 所有人都只觉身上一轻,流失的灵力在慢慢恢复。 但此时没人笑得出来。 几息前的那一幕实在是太过震撼,犹如一道惊雷重重击打着他们的心脏,哪怕绝处逢生,竟也高兴不起来。 心头的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空气中还残留着浓郁的血腥气,地上、草木上,甚至还有鲜红的血滴,在明亮的日光下,极其刺眼。 那是人血。 那么多的血,触目惊心。 没了灵力支撑,九华琉璃灯从空中掉了下来。 那层挡住去路的屏障终于消失了。 在消失的刹那,众人便觉眼前一晃,一道黑影朝着黑渊疾速冲了过去。 “季师兄!” 文喜最先反应过来,想也不想就跟了上去,伸手想要去拉住前面的人。但男人的速度实在太快了,文喜根本追不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人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她脸色煞白。 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她如一阵风一般追随而去。 其他人这才看清,原来是季烆竟随着帝女一同跳下了黑渊。不等他们反应,文喜竟也一同跳下。 “不好,快阻止季师兄!” “文师姐!” “那黑渊下全是魔气,不知深浅……况且,杀阵既然破了,便说明镇守阵眼的妖兽已死。” 没人会以为那只出窍期的妖兽会是少女所杀。 那么便只剩下一个答案了。 黑渊之下,有比那出窍期妖兽还要恐怖的存在或者黑渊本身就是最危险的存在——能瞬间绞杀出窍妖兽,便是大乘期大能也很难做到。 然而季烆和文喜的速度都太快了,众人根本追不上他们。 已有人不忍别开了视线,然就在这时,又听见一声满是惊喜的呼喊。 “季师兄,文师姐,你们没事?太好了!” 只听砰砰两声,竟是季烆和文喜自下而上被送了上来,重重砸在了地上。看这情况,竟像是被反弹了回来。 “是结界。”众人快步上前检查,“这里竟然有一道结界,挡住了下去的路。” “不对,既有结界,为何殿下没有上来?” “应该是才形成的,方才这里都没有灵力波动。” 众人正在检查时,季烆又站了起来,朝下跳。然而,又被弹了回来。他足足连续跳了五次,每一次都失败了。 也不知这结界是谁设的,竟是出奇的强大,不仅能挡住元婴期的季烆,而且反弹之力也特别厉害。 每次反弹,竟是不亚于受出窍期强者的一次攻击。 连续五次下来,季烆的脸色已是惨白一片,鲜红的血从唇角溢出,衬着他苍白的脸,让人止不住心惊肉跳。 “季师兄,别试了!”在季烆第六次要跳时,文喜用尽全力拉住他的手,咬唇劝道,“没用的。除非破开结界,否则你下不去!” “你别试了!再试下去,你会死的!” “放手。” 季烆却看也未看她,漆黑的眼眸只紧紧锁住黑渊,眉目含霜,声音暗哑。 “不行,我不能放你过去。”文喜咬牙,摇头,“季师兄,你冷静一点。便是一道结界都那么强大,还能瞬间绞杀出窍妖兽,谁知黑渊中会有什么危险?说不定殿下……” 意识到她要说什么,季烆猛然回头,声音极冷:“闭嘴。” 不等文喜反应,他手臂一震,倏然收回自己的手,竟是不听任何劝告,还要又一次去尝试。 哪怕他已经失败了很多次。 “季师兄!” 文喜冲到了前面,伸手挡住了季烆的路,“你不要——唔!” 话未说完,一道剑光闪过,一股巨力毫不留情地推开了她。文喜毫无防备,直接被这巨力震飞,砰得一下,重重落在了数丈之外。 “滚。” 那沙哑的一个‘滚’字从男人喉咙里挤出来,没有半分犹豫的落在了她的身上,就像是方才的那道冷酷至极的推力。 文喜猝然意识到一个堪称残忍的事实。 此时此刻,他根本看不到任何人,只一心想要寻回他心爱的未婚妻子。 第18章 这里怎会有人?! 不等她多想, 身后人忽地扣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微抬,银剑出鞘, 嗡鸣声起, 两道冷锐剑光如闪电一般射向了冲过来的两只血龙虫。 下一瞬, 两声炸响。 两只血龙虫暴体而亡。 仅仅一招, 竟就灭掉了堪比化神的两只妖兽! 乘袅瞳孔微缩。 此人太强了,实乃劲敌! 她心里一惊,目光一冷, 当即便要下狠手——她对传承之地势在必得, 绝不会与人分享。 况且,这人出现得奇诡,行迹可疑,不如先下手为强。即便这人先动手除去了血龙虫, 看似帮了她,但谁知下一个会不会轮到她? 乘袅本是不准备这么早使用自己的底牌,但形势又变,她也顾不上可惜,只能直接动用。 心念一动,一条又细又小的藤蔓从她的手心悄悄冒了出来, 竟正是上古时期记载的最凶名赫赫的毒藤噬魂藤! 噬魂藤最吸食新鲜血肉,不仅带着天下至毒,最重要的是它能直接攻击神魂。寻常修士, 但凡被它刺入身体, 不出几息, 血肉便能被吞噬殆尽,神魂也将被绞杀。 它的凶名从上古传至如今, 几乎闻者色变,称其为魔藤。凡是遇见,皆会毫不犹豫的铲除。 不是没人想过收服它,但成功者几乎没有,要么便是被噬魂藤当场吞噬,要么便是在喂养中,被这凶狠魔藤影响神智,沉溺于杀戮之中,彻底失去理智。 从现在往上数两万年,唯有元祖乘微成功降服此藤。 外人不清楚,但出身乘氏嫡支的乘袅却清楚当初元祖收服噬魂藤的始末。万木长青决乃是木系功法中的顶级,看似温和,其实极为霸道。 此功法分为八层,据家史记载,元祖修至第三层,也就是金丹期时,在一个秘境中遇见噬魂藤,又阴差阳错与它结契,成了其本命藤。 如此,便只剩下两条路。 要么被它吞噬,要么征服它。 元祖选择了第二种。 她能成功,也花费了数不清的心血,吃了无数苦头,更是数次生死一线。但有了噬魂藤的元祖,在那个乱世中,却极快崛起,闯出了赫赫声名,最后更是登上了至高之位。 元祖崩后,她的本命藤也随她而去。 不过临死之前,却留下了种子,也是给乘氏子女的一个选择。万年前,噬魂藤的威名随着元祖一起,传遍了天下。 外人妒忌,族人欣羡。 但凡有点野心的乘氏子女谁不想要一条噬魂藤?然而,万年过去,种下种子的乘氏族人有很多,至今,却无一人成功降服这凶藤。 最终,都没有逃过被反噬、被吞灭血肉的惨烈结局。 随着后来,乘氏血脉越来越稀薄。长老们不敢再冒险,只能无奈封存了噬魂藤的种子,严令乘氏子女不得再打其主意。 乘袅从不是一个乖孩子,嘴上答应,心中却生好奇,对那噬魂藤更是生了势在必得之心。所以便趁着长老们没有注意,竟悄悄潜入了禁地,胆大包天的把噬魂藤的种子种进了身体里。 长老们都快被她吓死了,她却还笑得出来。 那时,她不过七八岁,正是最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 她从小听着元祖的故事长大,与其他孩子一样,崇拜她、向往她。其他人想要成为元祖,唯有乘袅,却是想要超越她。 许是凭着这股信念,她竟然扛住了噬魂藤发芽生根的痛苦。 但也仅此而已。 噬魂藤既然能成为第一凶藤,当然不是一个小屁孩能轻易降服的。在此后多年,乘袅几乎日日都要忍受着噬魂藤生长的痛苦。 后悔是有。 但做都做了,乘袅不喜欢再回头可惜,而且,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便只能继续走下去。 她还没有彻底降服噬魂藤,每回用它,必会受到反噬。次数一多,当然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平常,乘袅轻易不会动用,暂时只把它当作自己的保命底牌。 “乘袅?” 然就在血龙虫伏诛,乘袅要动手时,身后人忽然低头,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声音清淡如雪坠,呼出的气体却是灼热,恰好洒在了少女粉白的耳尖上。那白嫩轻薄的耳尖似有些不适应,微微颤了颤,很快起了一层薄红。 这声音……有些熟悉。 手心里的小藤猛然缩回了身体里。 扣住她腰肢的手收了回去。 “剑君?”乘袅猛然转身,果然便看见了一张熟悉的俊颜,竟是无暇剑君蔺霜羿。 男人着了一身玄衣,乌黑如墨的长发挽成了一个发髻,左手腕上带着一串佛珠手串。 容貌俊美得有些过分,眉目清冷,在有些阴暗的山洞里,竟似多了一丝妖异。 蔺霜羿怎会在这里? 这仙人秘境不是要求骨龄不超过四十的修士才能进入么? 蔺霜羿都满一百岁了。 所以他怎么进来的? 而且书里也没有这一段,所以这是变数?那为何会出现这个变数? 乘袅心中疑惑,非但没有放松警惕,反而越发防备,只面上却满是惊喜:“剑君怎会来这里?幸好您来了,否则,我怕是凶多吉少了。多谢剑君出手相救!” 一边说,她一边向男人行了一礼。 少女身上漂亮的衣裳已经是血污满满,再没了之前的鲜亮。玉□□致的脸庞上也沾着血迹和脏污,脸上血色尽失,本来红润的唇瓣有些发干发白,与上一次见面相比,堪称狼狈到了极点。 但即便到了此番境地,她也不忘了礼数,行动间优雅大方,尽显帝女风范。 此前,若非那日日送来的红莓糕,蔺霜羿对乘袅的印象很是淡薄。当然,便是如今,也没什么深刻印象。 蔺霜羿当然不是碰巧出现在这里,而是感受到了白灵鞭的‘求救’,预感不对,身体先动,待反应过来时,便出现在了少女身后。 那位置实在有些尴尬。 还未站定,少女柔软温暖的身体便靠了过来,抵上了他的胸膛。而身体的本能,让他下意识伸手扶住了少女纤软的腰肢。 独属于另一人的温度,让蔺霜羿罕见僵硬。手腕上的佛珠微微发烫,让他不自觉蹙眉。 他不喜欢与人靠这么近。 何况,此女还是他弟子的未婚妻子。这种堪称亲密的姿势不应该发生在他们之间。 幸而,不等他推拒,少女已经主动移开了。 “剑君?” 见男人没回应,乘袅只得又恭声唤了一声。说话间,她眼尖看到男人腕上的那串佛珠,其中一颗微微闪了闪。 也许是她的错觉,再定睛看时,那佛珠并无任何异样。 “本君只是恰巧路过这里。”蔺霜羿的视线在少女身上过了一眼,便平淡移开,声音轻淡的有些冷淡,“来秘境是为寻万年血芝。”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你可曾见到?” 万年血芝四个字一出,乘袅心中一条,眼底深处极快闪过一抹警惕。 “原来剑君也是为了寻万年血芝,不知用来作甚?”乘袅不动声色,“我也是为了万年血芝而来,见是见到了,只是……” 她神色暗淡了几分,目光落在地上血龙虫的残躯上,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轻叹一声。 她不知道蔺霜羿是什么时候来的,不知他看到了多少,所以只能先试探了一番。只希望,蔺霜羿是在血龙虫攻击她时来的吧。 否则…… 乘袅并不想把已经到手的万年血芝拿出来。 但若是蔺霜羿强要,以他的修为,她根本毫无办法,未保命,也只能把东西献上去。 思及此,乘袅心中颇为不爽,越发觉得此人碍眼。 虽然两只血龙虫难缠,但还不至于要她的命。所以比起来,还是血龙虫更顺眼一点。 可惜。 空气中确实还残留着万年血芝的味道。 蔺霜羿看见了少女黯淡伤心的脸色,微顿片刻,说:“这是仙人秘境,其中宝物无数,或许还会有万年血芝。” 至于他为何要寻万年血芝,自然是为了弟子季烆成婚。弟子未婚妻需要万年血芝恢复灵根,所以蔺霜羿得了消息后,想法子进了这仙人秘境,实际上便是为了取得万年血芝,送给他们做新婚礼物。 他与季烆师徒情谊不深,但到底担着师尊之名。 但此刻,蔺霜羿并不想戳人伤疤,所以便没有明说。他只想着,若是没有另外的万年血芝,便想其他法子为乘袅修复灵根吧。 他这般说……也就是没看到? 乘袅心中微松,面上乖巧应是:“多谢剑君宽慰,我明白的。” 蔺霜羿嗯了一声,便没再说话了。 一时间,山洞里安静极了,微微有些尴尬。乘袅趁机调息服药,一会儿过后,实力恢复了不少。 这人怎么还不走? 如果是在外面,好不容易与剑君有独处机会,乘袅定会好好把握,毕竟她还惦记着蔺霜羿的丰厚遗产。 但如今,想到那份仙力,乘袅心里微微有点着急。如果蔺霜羿要,她决计不是他的对手。扪心自问,倘若是她,反正是不会与其他人分享这等宝物。 想来蔺霜羿亦是如此。 该怎么办? 怎么才能不惹人怀疑的把人赶走? “此处是仙人秘境的传承之地,其中应有此地主人留下的宝物。你可以仔细寻一寻,或对你有用。”一片寂静中,蔺霜羿忽然开口。 乘袅当然知道。 她是不想寻吗?还不是因为他在此处。 蔺霜羿为何忽然提起这个话题,难道…… 第19章 文喜虽替季烆挡下一击, 但也不过只争取了几息的时间,那化神妖兽卷土重来。幸而,季烆已经冷静下来, 抱着文喜躲过了这一击。 只是光避是没用的, 想要摆脱困境, 必须杀死这些妖兽。 “乘氏子退开。”季烆面若寒霜, 声如冷剑,“昆仑弟子听令,结阵!” “是!” 乘氏三人对视一眼, 顺从的退到后面。 除了文喜动不了之外, 其余昆仑弟子齐声应道,随即快速移动,变幻位置,把妖兽围在一起。 站定之后, 祭出各自灵剑,默念口诀,后大喝一声“去”! 阵成。 本就皆是精英,有了领头人,反应都非常迅速。 这是昆仑老祖传下的天罡绝杀阵。他们六人合力,以季烆为首, 能发挥出相当于出窍期的一次全力攻击。 “吼——!” 数道天雷轰然落下,重重砸在阵中妖兽身上。 连同那只化神妖兽在内,天雷之下, 数只妖兽顷刻间化为灰烬。 一切重归平静。 但季烆脸上并未露出欣喜的神色, 他垂首, 看向怀里气息虚弱的女子。文喜胸口的血还未止住,他胸前的衣裳已经被温热的血染红了, 怵目惊心。 季烆眉心紧拧。 文喜还未失去意识,见此,便道:“季师兄放心,我没事。”一边说,她一边想撑起身体,站起来。 但明显高估了自己,失血过多让她头重脚轻,刚一动,便是一阵抽气,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多了几分灰败。 “文师姐!”这时,李韶收了剑跑了过来,“你伤得太严重了,必须马上处理。” 说着,他看向面无表情的季烆,隐有埋怨:“季师兄,你还愣着作甚?你没看见文师姐快撑不住了吗!” “文师姐是为了救你才……” “李师弟!” 不等李韶说完,文喜已经厉声阻止。 只是一用力,胸口剧颤,剧痛瞬间传遍全身,她忍不住剧烈咳嗽了起来。 “季师兄,咳咳咳你别在意李师弟的话,我们是同门,我救你……” “我不会死,不需要你救。” 季烆冷声截断了文喜的话,面色冷漠的把她放了下来。 “倒是你,我说过,不要不自量力。” 每个字都比雪还冷。 文喜神色灰暗。 李韶怒道:“季师兄,无论如何,文师姐都是为了救你受伤,更是差一点就没了命。你这态度未免太冷漠了些。” “李……” “文师姐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有些话我不得不说。”李韶不顾文喜阻止,提高声音道,“季师兄,你可曾还记得自己肩上的责任?今次,掌门派您带着我们进入秘境,是任务。而你倒好,为了儿女私情,难道要我们也跟着一起陪葬不成?!” “李韶!”文喜怒喝一声,过于激动,又吐了一口血,她撑着从地上坐起,冷声道,“殿下是为了我们才坠落黑渊的!” “那又如何?”李韶不满,“她是救了我们,但难道就因为这份救命之恩,要我们也把命赔给她才行吗?” 其他几个昆仑弟子听着皱眉,但李韶是同门,而文喜的确重伤,他们一时不好插口。 “李公子这是对殿下不满?” 这一次,出声的是乘氏的人。 乘氏三人,两男一女,年纪最大的是乘进,论辈分,是乘袅的堂弟。 剩下两人分别是乘玉和乘焕。 三人以乘进为首。 “殿下救你们是救错了不成?”乘进冷笑了一声,“季少主乃殿下的未婚夫,是我九胥未来的驸马,想要寻自己的未婚妻错了?” “乘进,你不用曲解我的话,我只是提醒某人,别忘了他不仅是什么未来驸马,还是昆仑弟子!”李韶冷哼一声,“更是剑君亲传弟子。” “够了。” 季烆冷冷开口,阻止了几人再吵下去。 “我记得我的身份,不用你提醒。”他看了李韶一眼,后又转向文喜,“在未找到袅袅之前,我不会死,我说过。但今日之恩,定还。” 此话不假。 方才若不是文喜及时给他挡下一击,他的确不会死,但定会重伤。重伤之后,还怎么去救袅袅? 所以,这份恩情,他认。 一边说着,他一边拿出珍贵灵药洒在文喜伤口上,又亲自动用灵力给她调息。文喜的伤虽重,但还不至于致命,只不过接下来的秘境之行,却要耽误了。 文喜张了张嘴,最终,沉默的低下了头。 胸口的伤口迅速愈合,身体渐渐回温,可文喜心里竟无一丝高兴,无边的苦涩几乎蔓延了心脏的每一处位置。 “休息一个时辰,继续出发。” 半个时辰后,季烆收了灵力,站起身,走到了另一边,与乘进三人站到了一起。 李韶有些不满,还想说什么,却被文喜按住了。李韶低头,便看到了女子哀求的目光。 她在求他不要再说了。 她看上去那么虚弱,全无平常的神采飞扬,是那么的苍白脆弱。 李韶咬紧了牙关。 在场一片安静。 众人刚激烈战了一场,皆消耗了许多灵力,时间宝贵,此时都忙着闭眼调息,恢复状态。 李韶看了周围一眼,忽然压低声音问:“文师姐,你心悦季师兄,对么?” 文喜悚然一惊,慌忙朝季烆的方向看,似是害怕他听见。 李韶:“文师姐不用慌张,我立了结界,除了我们,其他人听不到。” 听到这话,文喜本能舒了口气,随即,猛然反应过来,却是僵在了原地。意识到自己最隐秘的心思竟然暴露于人前,她呼吸滞了滞。 “……李师弟,以后这些话不要再说了。”文喜知道自己刚才泄露了一点,但即便如此,她还是不能承认,“我对季师兄只有同门之情,别无非分之想。” “只是同门之情,值得你为他舍命?”李韶道,“文师姐,如果你真想要季师兄,我可以帮你。你救过我,没有你,便无我的今日,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 “李师弟不必再说这些话,当初我救你,并非为了要你为我做些什么。”文喜低着头,一字一顿道,“我不会去抢救命恩人的未婚夫。” 她会把那份不敢存在的心思藏在心底一辈子。 一定可以的。 “李师弟?” 李韶目光微闪,温声道:“我明白了。文师姐放心,我会如你所愿。” 一个时辰之后,除文喜伤势还未好全,其他人基本都恢复了一半的灵力。进入仙人秘境的机会实在宝贵,没人想要浪费。 一行人继续行动。 一面寻找黑渊的入口,一面也采集沿路遇到的灵药灵草和其他奇珍异宝。到底是仙人秘境,果然宝贝无数。 此行,即便未曾得到最重要的传承,但也不虚此行了。 * “这样找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寻到殿下?”路上,乘玉有点着急,“耽误这么久了,也不知殿下怎么样了。” 一旁,乘焕也眼带焦灼。 乘进看了他们一眼,忽地在二人手上轻轻敲了一下。 “进哥?” 两人低头,却看见手上浮现了一行字‘殿下还活着’。 二人眸光一亮,看向乘进。 乘进看了看前方的人,这才用家族秘法给二人传音:“殿下留了一簇魂火给我,魂火尚在,虽黯淡了几分,但情况不算坏。” “太好了,那我们现在去告诉季少主?” “不行。”乘进道,“殿下坠落黑渊之前,给我传音,让我不能把此事告诉季少主。也不要我们去找她,只跟着季少主走便可。” “为何?” 乘玉乘焕很是疑惑:“季少主很担心殿下,这是好事,缘何不能说?” 乘进:“我也不知,但这是殿下之意,我们照做便是。” “……好吧,殿下既然这般吩咐,自然有她的用意。”乘玉乘焕虽不解,但决定严格执行殿下的命令。 乘进点头,示意二人跟上。 其实他还有一事没有告诉他们,殿下还要他把沿路各人的表现,尤其是季少主和文姑娘的表现用留影石记录下来。 他猜测,殿下可能是想考验季少主对她的真心?也或是怀疑季少主与文姑娘的关系? 这一路走来,看着季烆的表现,乘进倒是觉得或许是殿下多心了。他也是男子,季少主为了殿下连命都可以不要,这还不是真心么? 留影石稀有,用在这种事上似乎有些浪费。 一行人又走了三日,倒是收获无数,然依然没有寻到入黑渊的路。季烆身上的煞气越来越重,这一路来,他不知杀了多少妖兽,整个人似乎侵染在了血海之中。 其他人已经不敢朝他靠近。 到了第四日,乘进终于按照乘袅留下的一张简易地图——不错,殿下竟有仙人秘境的地图。这让乘进越发严格遵循乘袅的命令,不敢有丝毫差错。 这三日,他的存在感看似很低,实际上一直在不着痕迹的引着一行人按照殿下的提示前进。 终于,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乘进本以为会是什么藏宝的地方,结果—— 眼前一晃,再睁眼,他赫然发现,自己竟然回了皇宫。望着周遭熟悉的景色,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摸了摸自己挽发的发簪。 一股沁凉之意顺着指尖传进了身体里,让他精神一阵,神清目明。 这是一个幻阵。 而在进入仙人秘境前,殿下分别送了他们三人一支发簪,是一个地阶防御法器。他本只把其当成普通法器,原来,上面竟刻了清心咒。 第20章 未知的东西总是让人不安。 即便并未感受到危险, 但乘袅依旧无法放心。卫九幽与她元祖可是死敌,她又抢了他的宝物,仇上加仇, 乘袅当然不信卫九幽会好心送她礼物。 方才落入她与蔺霜羿身体里的银光, 定然不是好东西! “别以为耍点小聪明便能万事大吉, 修行之路从无捷径。今日我便替你祖宗教教你, 有些东西不是那么好拿的。” 听到这话,乘袅心中登时咯噔一声。卫九幽指的明显是她方才吞下的那团仙力。 难道有什么不对? 但她完全是按照书中记载所做。书里,季烆和文喜顺顺利利的分享了这份仙力, 未曾有不对。 可现今与书中情况不同, 她不是季烆和文喜,卫九幽对她心怀敌意。 只是不等乘袅询问,虚影已经朝他们挥袖一甩,冷声道:“东西既然拿到了, 那便滚吧,莫再这里碍眼。” 话音未落,一阵轰鸣声起,地下传来剧烈震颤,传承之地突然开始剧烈摇晃。其中灵气暴动,温和的灵气竟化为无形的利器, 与被灵气刺激的妖兽们,如狂风暴雨一般朝他们疯狂攻击。 这分明是要置他们于死地!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只在瞬息之间。 “走!” 天旋地转间, 乘袅只觉腰间一紧。原是蔺霜羿一手握住她的腰, 用力一提, 一手持剑劈下,如一阵疾风在漫天的攻势下迅速朝出口飞去。 乘袅也迅速反应了过来, 甩出白灵鞭开路。 当然,事实上也不需要她助力,以蔺霜羿的能力,这点危机轻而易举便能解决。见用不上自己,乘袅干脆利落的收了鞭,靠近了身旁的男人,柔软的手自然抱住了他的胳膊。 被她抱住的那只手微不可查的僵硬了一瞬。 乘袅察觉到了。 但她没有放开,只因这灰尘也太大了一些,有人挡着自然最好。她有些嫌弃,装作未曾发现蔺霜羿的不自在,不着痕迹的移到了男人的身后。 感受着胳膊上传来的热意和柔软,蔺霜羿微顿,随即冲出去的速度更快了几分。 不过眨眼,竟带着乘袅顺利冲了出去。 而随着他们出来,身后,传承之地也在瞬间崩塌,一声巨响,一切化为了齑粉。 方一站定,乘袅便觉手心一空,是蔺霜羿抽出了自己的手,也收回了扶在她腰间的手。 他朝后退了两步,面色疏离淡薄,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她这是被嫌弃了? “可曾伤到?” 便连声音似乎也比之前疏冷了两分。 “方才虽凶险,但得剑君相助,我毫发无伤。”少女露出一抹劫后余生的笑容,望着他,明亮的眼睛里装满了崇拜和感激,“多谢剑君,今日若是没有您的帮助,我怕是走不出那传承之地了。” 毫发无伤四个字,微微加重了语气。 “久闻剑君威名,今日一见,才知果真名不虚传。剑君法力强大,剑术出神入化,竟能与卫仙尊打成平手,足以见得,剑君之能已在仙人之上!” 说着,不等蔺霜羿反应,她又笑着道:“而今,我不仅成功出来,还拿到了这仙人秘境最重要的宝物,一切多亏了剑君。” 少女笑容清甜,目光真诚,声音带着女儿家独有的甜软,看向他的眼睛像是在发光。 她长舒了一口气,又情不自禁地再次补了一句:“幸而有您!” “那只是卫九幽的一道残念,若是本体,现在的我不是他的对手。”蔺霜羿微微偏头,避开了那双闪闪发光的漂亮眼睛,实事求是道。 “现在不是,以后肯定是!”少女毫不犹豫地道,“剑君天赋卓绝,区区百岁便已是天下第一,超过仙人,不过是早晚之事。” 语气认真,对他满是推崇,充满了信心。 身处如今的地位,蔺霜羿自然听过无数的赞誉。有些是真心夸赞,有些是殷勤讨好,总之,外面那些人几乎把他夸出了花,与之相比,少女的话甚至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那些溜须拍马,他从不放在心上。 蔺霜羿:“不用说这些话,事实如何,本君心里很明白。”声音如落在青石上的冷雨。 说着,不待少女出声,他又疏淡道:“那两道银光,你不必挂怀,我会查清楚。” “是。”少女似乎并未被男人的冷淡影响,仍然维持着甜美可人的笑,“我相信以剑君定会很快查清楚。” 仙力已入她腹,除非她愿意,无人能把这东西抢走,算是尘埃落定。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又没了危险,乘袅心情很不错,所以并不在意蔺霜羿的冷言冷语。 一来无暇剑君冷心冷面,是世人皆知之事;二来,她能得到仙力,的确也有蔺霜羿的帮助;三来,她本就想要与其搞好关系。 而且不知为甚,许是蔺霜羿帮了她的原因,她觉得他比之前更顺眼了几分。 蔺霜羿常年待在无暇峰,便连季烆这个唯一的弟子都不常见,何况他人?能见到他,并与其独处,可是极难得。 若是能做剑君弟子,区区一张冷脸,几句冷语,连斥责都算不上,何惧之? 虽说蔺霜羿曾说过不再收徒,但事在人为,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 方才之所以想人快走,不过是不想分享宝贝。而今宝贝到手,乘袅当然要抓住这个好机会,趁此拉近关系。 “无论如何,今日多谢剑君。此番大恩,乘袅定会相报。”说到这,少女露出一抹羞涩的笑容,“不知之前送去的红莓糕,剑君可喜欢?” 蔺霜羿立刻想到了那日日准时送达的红莓糕。 每日都是红莓糕,但每日又有不同。有时是味道有改变,有时是形状,总之,每次瞧见都会让人眼前一亮,似乎也能感受到做糕点之人的心意。 不讨厌,但也谈不上喜欢。 那些糕点他也一块没动,全都装在了储物袋里。数日过去,已积了不少。 “本君已辟谷多年,以后你不必再送了。” “原是如此,是我考虑不周。”少女一脸懊悔,“那我以后不做了。” 闻言,蔺霜羿嗯了一声,想了想,补了一句:“修行不易,有这份精力和时间,不如花在修炼上。” “方才卫九幽所说之话,你也要放在心上。”蔺霜羿道,“他与你族先祖有仇,他的东西,谨慎使用。” 至于乘袅到底拿到了什么,蔺霜羿没有问。于如今的他而言,已不需要借助那些外物。 “多谢剑君教诲,我定会谨慎使用,好生修炼。不过,”少女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若遇到问题,不知能否向剑君请教?” 似是怕他拒绝,少女又慌忙补了一句:“我知此事唐突,若剑君不喜,便当……” “可以。” 不过是请教而已,不是大事。当然若是外人,便罢了。但乘袅是季烆的未婚妻子,往后也要称他一声师尊。 思及此,蔺霜羿不耐烦再听下去,干脆应了。 少女眼睛登时更亮了,忙向他行了一礼:“多谢剑君!”声音里满满都是藏不住的开心。 蔺霜羿的视线扫过少女的笑靥,在左颊上那个浅浅的梨涡停了一瞬,才道:“今日在此见到我之事,不要告知他人。” 片刻,又补了一句:“包括季烆。” “剑君放心,我定会好生保守这个秘密。”少女立刻肃了脸色。 他来此一趟的确不欲让人知道,但只是怕麻烦罢了,倘若传了出去,其实也影响不到他什么。 倒称不上‘秘密’这般严重。 想到少女崇拜的眼神和那些直白的赞美,许是她太崇拜他,所以才如此重视他的话。 蔺霜羿淡漠嗯了一声,说了一句‘走了’,话音未落,身影便消失了。 他进仙人秘境本就是为了万年血芝,而今,万年血芝没了,自然没了留下来的必要。 出了秘境,蔺霜羿径直回了无暇峰。以他现今的修为,自可日行万里。 “咦,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看到他,正在打盹儿的红衣男子立刻睁开了眼睛迎上来问,“拿到万年血芝了?” 不等蔺霜羿回答,他嗅了嗅摇头:“不对啊,我怎么没闻到万年血芝的味道?” 说着,他想要凑近一点闻,还未靠近,蔺霜羿已经到了数丈之外,冷冷道:“姬赤野,离我远点,臭。” 红衣男人也就是姬赤野:“……我才洗了澡,有必要这么嫌弃吗?” 蔺霜羿没理他,去了秘境一次,身上脏的很。他蹙眉,抬步朝卧室走。 “所以你这是没拿到万年血芝?”姬赤野追上来,扬眉,“蔺无暇你不行了啊,堂堂剑君,竟然被那些小娃娃抢了先?” 蔺霜羿还是没搭理他,进了屋就要关门。 姬赤野抵住门,看着他,忽然啊了一声。 声音挺大,有些刺耳。 “蔺无暇,你耳朵尖怎么有点红?”姬赤野幸灾乐祸的笑,“不会是被人打的吧?” 回应他的是一声响亮的关门声。 …… 被化神妖兽刺穿了胸膛,虽未死,但文喜的状态并不好。连续赶路,让她身心都疲累到了极致,但她不愿拖累其他人,所以一直咬牙硬撑着。 “殿下!” “袅袅!” 意识有些恍惚时,几声惊呼惊醒了她。 其中夹杂着季烆的声音。 但似乎没有欣喜,反而…… 文喜猝然睁开眼睛。 当看清面前的画面时,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 只见不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躺在地上,是殿下。然此刻,不久前还鲜活灵动的少女紧闭着眼睛,漂亮的面容上死灰一片,那分明是……死人的脸色。 第21章 既然还在仙人秘境, 那么刚才她所见所听的一切又是什么? 眼前是真,那一切便是假。 殿下还活着。 真的活着。 文喜到底已修行了十年,十年间历练无数, 几乎是瞬间便明白了其中因由——原来她之所以见到听到那些, 不过是陷入了幻阵。 而她, 方才都做了什么? 她竟然剑指殿下, 妄图杀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看着乘袅指尖捏住的的欢喜剑,看见那剑身上沾染的血, 文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几乎没了一丝血色,胸中气血翻腾,体内灵力如狂兽乱窜,分明是走火入魔之兆。 一股腥甜涌上喉间, 文喜却硬生生压下,尽力让自己看上去与平常差不多。 她不能让其他人看出不对。 “文姑娘,你脸色不怎么好?”少女清如明月的眼睛里满是关怀和担心,“可是在幻阵中受了伤?” 几个昆仑弟子也都关心道:“多亏殿下来得及时,破了此阵,否则, 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对,文师妹,可是被幻阵所伤?” “文师妹, 你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方才我们怎么唤你, 都无法把你叫醒。” 问心阵其实并不是什么杀阵, 相反,世家宗门有时还会用它来考验门中弟子。如昆仑这种大宗门, 弟子们对问心阵其实都不陌生。 只不过是仙人秘境里的问心阵比起宗门所设更复杂一些罢了。 但只要心思澄明,并不会危及生命,甚至还能磨练心智,免生心魔。于他们而言,这是危机,也是一次历练自己的好机会。 在乘袅到来时,其实已经有人已经从问心阵中清醒过来。乘进三人有乘袅所赠的刻了清心咒的发簪,自然也不会被幻境迷惑。 清醒之后,众人自然想要破阵,唤醒剩下的人。 只是这问心阵格外复杂,几个昆仑精英弟子一头乱序,找不到破阵之法。在乘袅来前,唯有李韶、文喜和季烆还陷在幻境中。 一行人步入此地时,阵法便启动。 他们先寻到文喜,自然想要先唤醒她。只可惜,用尽办法,也没有成功。 “本来我们先前瞧着,你状态不错,面色红润,眉间有欢喜,想你定是在幻境里遇到了开心之事。却不想,转瞬之间就变了。” “杀气冲天,吓了我们好大一跳!” 说到这,众人还心有余悸。 只因方才文喜的变化实在太快,出人意料,不等他们反应,携着漫天杀气的利剑竟已经笔直朝着殿下刺去。 幸而殿下及时反应,饶是如此,也受了点伤。 杀气冲天四个字让文喜不自觉咬紧了唇瓣,牙齿几乎要刺破干涩的唇。 “我……我看到了肆意屠杀生灵的妖兽,那妖兽还变成殿下的模样,我一时情急,便出了剑。”文喜垂眸,双手无意识握紧成拳,说着,倏然朝乘袅单膝跪下,“是我之过,伤了殿下,任凭殿下责罚。” 随着她话出口,欢喜剑颤了颤,乘袅松手,欢喜剑飞回了文喜手中。 文喜垂头,心脏怦怦直跳,犹如雷击。 即便知道其他人不会知道她看到的幻境是什么样,但她的心仍然高高提起,难以平静。 一滴血从上落下,恰好滴在了文喜面前。 是殿下的血。 她伤了殿下。 文喜的头埋得更低了两分,她不敢抬头看,她害怕……怕看到那双曾经对她充满欣赏的双眼里只剩下失望和难过。 正想着,一双温暖的手扶住了她双臂,熟悉的气息包裹了她。 是殿下。 “不过是点小事而已,文姑娘不必如此。”少女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包容,“而且只是误会罢了,你也不是故意的。文姑娘快起来吧。” 少女的手微微用力,把她扶了起来。 “妖兽屠戮无辜生灵,乃是至恶。身为修士,身为九胥子民,皆有义务为民除害,所以,文姑娘何错之有?” 文喜蓦然抬头,对上了少女澄澈如水的眼睛,含着笑意和对她的信任。 喉间的血几乎快要压不住。 文喜紧咬牙关,想要说些什么,可这一刻,却是难以启齿。 “好了,你也不用为此事愧疚。”少女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安抚,“有什么话以后再说,问心阵虽不是杀阵,但陷入幻境越久,影响道心,恐会生出心魔。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找到阿烆和李公子。” “……好。” 文喜低头,轻轻应了一声。 其实众人离得并不远,只不过碍于阵法迷惑干扰,难以分辨正确的方位。不过乘袅精通阵法,带领众人,不过半刻钟,便找到了李韶。 李韶面色涨红,分明还陷在幻境中。 乘袅凭空画了一道清心咒,印在了他的眉心。李韶猛地睁开了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气,眼里还带着迷茫:“我……怎么了?” “李师弟,你陷入了问心阵,殿下救了你。” 一个昆仑弟子解释道。 说罢,又不禁感叹:“殿下于阵法一道德造诣实在让人佩服。” 方才他们如无头苍蝇,寻找半天,也毫无进展。与少女相比,简直天上地下。 不等乘袅说话,乘玉便道:“那是当然,殿下极为擅长阵法,多年前便能独创新阵,一个小小问心阵罢了,岂会解不开?” 乘焕也跟着道:“对,就如之前的阵中阵。我们还毫无头绪呢,殿下已经先我们一步,寻到了阵眼,对上了那只出窍妖兽。” 乘玉是四人中年纪最小的女孩,因着天赋好,在族中也受尽宠爱,平日里与乘袅最要好。 自然也是最崇拜乘袅。 乘焕与她年纪差不多,虽不比乘玉粘人,但自小也爱跟在乘袅身后。直到大了一些,才不好意思当跟屁虫了。 但私心里,他也认为自家殿下是最厉害的。 所以此刻听到昆仑的人夸赞乘袅,两人都忍不住骄傲自豪。 提到之前的阵中阵和出窍妖兽,其他人也忍不住跟着点头。当时他们本以为反应最快的是季烆和文喜,但实际上,真正起到大作用的却是帝女殿下。 迷阵易解,杀阵却让人猝不及防。 谁能想到那其实是个阵中阵? “不错,当时若非殿下出手及时,我们便是有幸不死,怕也要吃些苦头。”几个昆仑弟子都是门中精英天才,平常虽称不上眼高于顶,但能让他们心服之人也少之又少。 起初几人还有些看轻这位帝女,但如今,少女连续两次救他们,无论是修为还是心性才智皆让人刮目相看,心里早就服气了。 “诸位过誉了,我们一同入了这秘境,是对手,但也是同伴战友。”乘袅轻笑一声,眉目平和,毫无骄矜之色,“遇到生死危机,合该齐心协力,互帮互助。” “与君共勉。” 少女看着众人,抱拳一笑。 众人抱拳,齐声一笑:“好一句与君共勉!当浮一大白!” 与君共勉说起容易,想要做到却是难上加难。修行之路危险重重,所有人都力争上游,有时候为了秘宝功法,便是亲人同门也需防备。 说不得还要自相残杀。 若少女是在舍身独对出窍妖兽前说这话,他们只会觉得起天真虚伪,而今,却是自叹弗如。 可心里,却像是起了一把火,让人精神大振。 “昆仑摇光峰刘无为,往后还请殿下多指教。” 昆仑共分九峰,除掌门的混元峰和无暇剑君的无暇峰,便以摇光峰最重。摇光峰的老祖乃昆仑的另一位太上长老,大乘后期修为,刘无为乃是其直系徒孙。 若非出了一个更加厉害的季烆,昆仑这一代,本该以刘无为为首。 而今季烆不在,昆仑弟子中,刘无为地位便最高。他是此次昆仑七人中年纪最大的一位,距离结婴只差一个契机,表面上与文喜修为相当,但基础更加扎实。 若无意外,以他的天资悟性修到合体不算太难。 可惜,在书中,遇到阵中阵时,季烆和文喜虽挺身而出,但不代表其他人毫发无伤。刘无为为了保护师弟师妹,受了出窍妖兽一击,后又连续遇到各种妖兽,终重伤不治而亡。 除了文喜与李韶,其他三名昆仑弟子也跟着刘无为一起向乘袅拱手一礼。 乘袅还礼:“指教谈不上,往后,希望能与诸君共论道,顶峰见。”少女洒然一笑,如清风朗月,明清阔朗。 一旁,正安置李韶的文喜,目光情不自禁地追着少女而去。 闲话少谈。 有些话点到即止即可,话落,少女便收了笑,眉目沉肃:“阿烆怕是被困在阵心了。” 听到这话,其他人也肃了神色。 问心阵本来攻击不强,但若闯进了阵心,便会被认作入侵的敌人,遭遇阵法的全力攻击。 幻阵的攻击不是明刀明剑,有时却更加难缠。 “殿下不用太过担心,季师兄修为高深,剑术不凡,又向来冷静睿智,定然能化险为夷。” 见少女面露忧心,刘无为等人便劝道。 “但愿如此。”少女苦笑一声,“我虽信任阿烆的能力,但……” 余下的话,她未曾出口,但众人了然。两人是感情深厚的未婚夫妻,无论是哪一人遇到危险,另一人自都无法安心。 人之常情。 众人想到之前季烆的模样,都不禁感叹:“殿下与季师兄伉俪情深,着实让人欣羡。” 少女只笑了笑,却没再说话,而是认真的寻找阵心。 第22章 因为都是点到即止, 所以比试进展很快。季烆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乘袅竟胜过诸人, 最后以一招之差惜败, 排在了第二名。 看到众人惊讶的模样, 乘玉抬着下巴, 骄傲道:“有什么惊讶的?殿下本来就很厉害。若非沉睡了十年,浪费了这么多时间,今日说不定谁胜谁败。” “当初殿下也不比季少主差。” 这自然是有些夸大其词。 剑修在同修为之中, 向来是战力最强。倘若乘袅使用噬魂藤, 倒是能与季烆相当。但噬魂藤乃是她的底牌,而且也未完全驯化,所以十年前,乘袅厉害, 却还是比季烆差一线。 但众人刚受了皇室的好,此刻当然也要卖个面子,便笑着附和了乘玉的话。 “殿下的确让人刮目相看,若非浪费十年,现今想必也定然结婴了。”这倒不是夸大其词,毕竟众所周知, 十年前乘袅便已是金丹大圆满。 论天赋和悟性,在这些天才之中也是佼佼者。 乘玉越发自豪:“那是当然,当时殿下已经在准备闭关冲击元婴了, 若非兽潮突至, 殿下……” 说到这, 乘玉终于想起了乘袅损伤的灵根,脸色瞬间黯淡了下去, 话也再说不下去了。 周围众人也骤然想起了此事,心里都不禁惋惜同情。这世间最难过的不是未曾拥有,而是曾经有过却又失去了。 从云端坠落,比之从未飞过,自然更加痛苦。 花晶莹哼了一声,脸色冰冷:“是她自己活该,谁要她去救人的。”说着,她看向后面低头沉默的文喜,忽然又笑了一声。 “其实真算起来,帝女殿下也没有亏。自己毁了仙途,但也救了一个天才。这样一算,也值了。”花晶莹直视文喜,“文姑娘,你说是么?” 其他人也不由跟着她看了过去。 因受了伤,此次比试,文喜表现一般。不过大家都知道她受伤,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可是与方才大放异彩、光彩夺目的少女相比,她总归黯淡了许多。她望着不远处方从高台上下来的少女,怔怔出了神。 文喜手心握紧,沉声道:“我必不会让殿下失望。” 没人看见她手心粘腻的汗。 * 台上,乘袅收了白灵鞭,唇角微不可查的翘了翘。 那本书里,季烆与文喜一行也遇上了问心阵,这也是乘袅能告诉乘进路线的原因。只不过那时,他们刚从传承之地出来,各分了一半仙力,虽未炼化,但身体状态达到了最佳,正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一个小小问心阵并未造成多么严重的影响。 现在呢? 她看着对面的男人,笑着露出了浅浅的梨涡:“阿烆,趁着还有时间,我们再去找找吧,说不定能寻到传承之地。” …… 无暇峰,书房。 姬赤野又不请自来,推开门,就看见蔺霜羿又坐在案前翻书。 “你这几天都在查什么?”他走上前,瞧了一眼,“我看你这快埋进书堆里,浑身上下都是书墨臭,以前也没瞧见你多喜欢读书啊。” 结果这几日,蔺霜羿都泡在了书里,甚至还破天荒的出了无暇峰,去了昆仑藏书阁。 所以姬赤野很好奇。 蔺霜羿这一次倒是没有不理他,抬头,问:“你可知道这世上有多少咒术?”回到无暇峰后,他便查卫九幽下到他与乘袅身上的那两道银光。 查证一番后,确定这是一种咒术。 咒术与其他攻击不同,无法用武力解咒。想要解咒,首先便要知道这是什么咒术,才能对症下药。 他精通剑术和炼器,于阵法、炼丹等杂术上也有所涉猎,唯有咒术,算是一窍不通。 这也不奇怪。 毕竟咒术本就冷门,又复杂,虽然有出其不意的优势,却有反噬的危险。通常而言,但凡对人施展咒术,下咒之人都需要付出一定代价。 是以,少有人研究咒术。 这几日,蔺霜羿翻遍昆仑藏书典籍,却是毫无头绪。查到的咒术,没有一种能与卫九幽下在他身上的咒符合。 “咒术?”姬赤野疑惑,“你查这做什么?” 没等蔺霜羿回答,姬赤野继续道:“这世上咒术无数,你要查哪一类的?” 蔺霜羿:“分别下在两人身上,分为子母两咒,没有任何攻击威胁,无一丝怨力的咒术。” 闻言,姬赤野更疑惑:“这世上有这样的咒术?这不是脱裤子放屁,白费功夫么?” 这世间的咒术哪一种不危险?毕竟是要施术人付出代价,所以但凡咒术,都会带上怨力。 这不仅是姬赤野的疑惑,也是蔺霜羿的不解。 卫九幽不可能做无用之事,可他又的确没有察觉到任何危险或者怨力,这样一来,非但没让蔺霜羿放心,反而让他越发警惕。 天下没有无用的咒术。 所以卫九幽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蔺霜羿的调查在第一步便遇到了阻碍,而今,他只能先等乘袅从秘境出来,再去查她身上的母咒。 如此,或许能得到一点线索。 想到乘袅,蔺霜羿便想到之前他在少女面前做下的承诺——他在她面前夸下口,会查清楚此事。 现今,却是不能实现了。 蔺霜羿的眉心不自觉拧起,翻动纸张的手指无意识摩挲了一下。 姬赤野问:“这咒术对你很重要?” 蔺霜羿顿了顿,回:“我中了此咒。” “什么?!”姬赤野本来对此事并不上心,不想竟得到这个答案,玩笑的神色一收,“是谁竟能给你下咒?” “卫九幽。” 姬赤野脸色大变:“卫九幽乃是咒术大师,若是他下的咒,据传唯有他能解!” 可卫九幽已经飞升成仙了,就连秘境里的残念也消散了。 “你怎么惹到他了,他要给你下咒?” 蔺霜羿:“我和乘袅一起闯入了他的传承之地,准确的说,是给我们两人一起下了咒。” 事实上,他与卫九幽无仇无怨,他也没拿传承之地的任何东西,会被下咒,纯碎是被乘袅连累。 姬赤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传说卫九幽平生最恨之人便是乘氏元祖,看到乘氏子女报仇一二也是正常。” “子母咒,等我回族里帮你找找。不过,”姬赤野神色凝重,“你还是做好准备,别抱太大希望。如今,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卫九幽种下的不是杀咒。否则,便是你修为深厚,估摸也要受一番罪。” 蔺霜羿沉默不言。 与姬赤野所想相反,蔺霜羿宁愿是杀咒,倒好过这种莫名奇妙的东西。他已是大乘期,距离飞升只差一线,与天地之间的沟通比寻常修士更深。 蔺霜羿没有告诉姬赤野,也未曾在少女面前表现出来,在那道银光落进身体时,他感受到了一股浓重的不详。 若不能解开,恐会影响他的道途。 咚咚咚。 正思索间,敲门声忽然响起,小童的声音传了进来:“启禀剑君,掌门派人求见,可要引人进来?” 蔺霜羿回神:“让他进来。” 到底是掌门派来的人,自然不好不见。 来的人是梅望雪的一个亲传弟子沈不周。 见到蔺霜羿,沈不周立时恭敬下拜:“弟子沈不周见过剑君。” “起。”蔺霜羿问,“掌门有何事?” 沈不周回道:“禀剑君,是师尊听闻您最近喜欢看书,所以特意让弟子送了一些私藏典籍过来。” 说着,他便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两箱书。 蔺霜羿收下了:“代本君谢过掌门。”边说,他随手送了沈不周一把剑,看品级竟是天阶下品。 沈不周喜不自胜的收下,连连道谢。他也乖觉,知道无暇剑君喜清静,所以也没久留,收下东西便识趣的离开了。 “老狐狸。” 待他离开,姬赤野才走了出来,瞧着那两箱书,轻嗤。 蔺霜羿没说什么,他一心大道,并不关注修行之外的杂事,所以不管梅望雪有什么算计,都影响不到他。 他低头翻了翻梅望雪送来的书,倒是找到两本记载咒术的,也不算是无用。 如今,还是解咒最重要。 姬赤野也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便道:“我先回族里找一找,等有消息就告诉你。” 蔺霜羿应了一声好。 姬赤野转身便走,走前,视线无意中扫过了蔺霜羿的手腕。他今日着了一身白袍。袖袍宽大,翻书时自然而然垂下,露出了皓白的手腕。 “咦,你的佛珠呢?”姬赤野好奇,“那不是你练无情道的重要道具吗?你怎么没带着手上?” 蔺霜羿翻书的手微顿,片刻,淡声道:“坏了,在重新炼制。” “你可是炼器大师,竟然也失手了?看来炼器一道果然博大精深。幸好我当初没有选它。” 姬赤野也只是随口一问,感叹了两句,也就放下了,转身,身形一闪,便离了唔无暇峰。 冷清空阔的客殿中,蔺霜羿扫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手腕,两息后,目光重新落回了手里的书上。 …… 比试结束后,众人又在秘境待了一日,还是没寻到最重要的传承之地。虽都各有收获,但到底有些不足。 第二日,秘境震动。 不等反应,众人便被送了出去。 出了秘境,自是各自回去。乘袅与季烆也暂时分开。乘袅回帝都,季烆要先与其他昆仑弟子回宗门。 而今,距离他们结侣大典只剩下两日。 “还好没错过,否则,又该重新选日子。”分别前,乘袅看着季烆,笑道,“也幸好逆命术还没失效,能让我安生到我们成婚。” 第23章 混沌之地, 清浊未分,妖兽凶植乱生,其中危险重重, 莫说金丹, 便是出窍合体这样的大能进入此地也要谨慎小心。 所以除非有意历练, 修士们通常不会轻易踏足此地。 可危险也代表着机遇。 混沌之地生有九胥唯一一棵玉清菩提。梅望雪之所以提议文喜去此地, 便因玉清菩提乃是净化心魔的圣物。 梅望雪道:“为师本想陪你一起过去,但两日后便是帝女与季烆的结侣大典,他们身份特殊, 代表着皇室和季家。届时, 各大世家宗门皆会出席,便连无暇也会去。这样重要的场合,我身为昆仑掌门自不能缺席。” 听他提起这事,文喜目光微颤道:“师尊放心, 弟子定会安全归来。” “那里到底太危险,为师会派你沈师兄陪你一起过去。”梅望雪一边说,一边从储物袋里拿出两件法器,“这一件是金蚕衣,乃是天阶中品的防御法器,你穿在身上, 能抵得住合体大能一击。” “这一件是极品传音石,便是金丹期也能用,倘若遇到危险, 便及时传音给为师, 只不过只能使用一次, 所以定要谨慎使用。” 这两样东西都是难得一见的宝贝。 文喜接过,只觉心头酸软, 眼眶酸涩。她跪在地上,向梅望雪重重叩首:“弟子不孝,让师尊操心了。此番前去,弟子定不负师尊所望。” 梅望雪轻叹一声:“你心里清楚便好。去吧,为师等你平安归来。” …… 因不能炼化从卫九幽那得来的仙力,暂时也不能使用万灵血芝,再加上结侣大典将至,回了宫后,乘袅便基本未再出扶凤殿。 只在回来的当日拜见了父母,又去见了兄长乘风。 因着私自对外人用渡灵之法一事,乘风被罚跪祠堂,后又关进静室思过。以长老们的意思,九胥大比时,他才能出来。 当然,乘袅成婚时,作为九胥少君且又是她亲兄长,这一日,乘风自然也能出来。 到底是少君,虽心中对他失望,但长老们还是得为他操心。 为了不影响九胥大比,最终曾祖亲自为乘风施展了渡灵之法,这才治好了乘风的伤势。 曾祖乃是合体大圆满的修为,使用渡灵之法,倒是不需要付出太多代价,但到底还是耗费了不少元气,便只能先放弃闭关冲击大乘。 是以,乘袅见到乘风时,他虽素衣素面,被禁足,但已没了之前的虚弱和病气,脸色红润,气息饱满,已然恢复到了全盛之态。 瞧见他,乘袅便惊喜道:“我瞧大哥修为又精进了不少,九胥大比时定能拔得头筹!” “你怎么来了?”乘风看着她,目光微动,“身体如何了?” 少女叹气:“与之前无甚不同。大哥不必担心我,反正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除非能寻到万年血芝,但这等圣物,又是哪里好找的?” “我本想着此次去仙人秘境或许会有好消息,结果……算了,不提也罢。反正我也就这样了,而今,便看大哥了。” 少女眉眼弯弯,满是期待:“以大哥如今的状态,九胥大比时定能大放光彩,为皇室争光。到时,曾祖他们的气自然就消了。” 听得这话,乘风蹙眉,放在膝上的手掌微微收了收:“九胥大比人才济济,想要夺魁谈何容易。” 顿了顿,他补充了一句:“季烆才是元婴第一人。” 一个是兄长,一个是即将成婚的未婚夫。 少女面色不变,认真道:“在我心里,大哥最厉害。”如同很多年前一样,她还是毫不犹豫地站在了他这一边。 乘风垂眸:“也只有你这般想了,不用哄我。” 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不等少女再说,便转了话题,问:“你们此次去仙人秘境如何?” 乘袅回道:“虽有波折,总体还算顺利,我们四人皆有收获。只可惜,没找到最重要的传承之地,到底有些遗憾。” 在他们出了秘境之后,仙人秘境就沉入了地幽海,不会再开启第二次了。 “可惜大哥没去。”少女唉了一声,“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以后会有其他机会的。”乘风说了一句,顿了顿,才问,“其他人如何?” “都还算收获不错。唯有文姑娘,有些不好。”说到这,少女眉间起了一层薄愁,“文姑娘先是为救阿烆,替他挡了一击,险些丧命。后他们一行又不小心误入了问心阵,许是身心虚弱,心魔乘虚而入,文姑娘又有了走火入魔之相。” 乘风脸色微变。 不等他问,乘袅继续道:“而今据说已启程去了混沌之地,希望以玉清菩提净化心魔。” 乘风脱口道:“混沌之地那般危险,她一个金丹如何能去?” “……大哥很担心文姑娘?” 对上少女疑惑探究的眼神,乘风这才反应过来,他下意识别开视线道:“到底相识一场。” “也是,文姑娘外柔内刚,心地善良,是个好人,我也很喜欢她。况且,此次,她还救了阿烆一回。我心里也很感激她。” 少女似乎接受了他的解释,补充道:“大哥放心,谁人不知混沌之地的危险?梅掌门早便考虑到了,所以派了精英弟子陪同文姑娘一同前去,想来还做了其他准备,如此应当不会出意外。” 乘风薄唇微抿,微点了点头。 兄妹二人又说了几句家常话,眼见时间不早了,少女才有些不舍地道:“大哥好好修炼,我先回去了。” “好不容易见一次,又要分开了。”少女眼眶一红,“我将与阿烆成婚,往后便要离开皇宫,离开帝都,离开家。” “大哥,你会想我么?”少女抱住他的胳膊,如幼时那般依恋的蹭了蹭,“哥哥,我好舍不得你啊。” 看着少女发红的眼眶,乘风心头一滞,片刻,回了一声:“会。” 闻言,少女终于破涕为笑,笑弯了眼睛。 …… 方回到扶凤殿,乘袅正要再试一试宫婢新送来的喜服,便有宫人急急来报:“殿下,无暇剑君来了!就在扶凤殿外等着,说是来见您。” 宫人的声音里都是震惊和兴奋。 乘袅换衣服的手微顿。 回天珠:“蔺无暇怎么来了?” 不等乘袅回答,回天珠已经自己找到了答案:“应该是为了卫九幽下在你们身上的那两道银光。” 乘袅也是这般想的。 她脸上立刻挂上柔婉的笑,快步朝外走:“那还愣着作甚?还不把剑君请进来。” 蔺霜羿不是普通人。 他此次进宫,也未曾掩饰,消息自是很快传遍了。便是曾祖和长老们都被惊动了。按照礼数,为表重视,该由他们接待。不过蔺霜羿点名是来见乘袅的,这才免了一场动静。 乘袅疾步到了客堂,果然便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她而立。 听到动静,男人转过了身来。 少女快步上前:“乘袅见过剑君。” “不必多礼。”不等她行礼,蔺霜羿便开门见山,“本君此次来,是为了卫九幽种在你我身上的咒术一事。” “咒术?” 蔺霜羿解释:“不错,当时落在你我体内的两道银光,正是一种咒术。” 乘袅眉心不由皱了皱。 咒术是最不可捉摸的术法,当今天下,精通咒术的人极少。而且,回来之后,乘袅便特意去查了有关卫氏和卫九幽的事,自然知道卫九幽乃是非常厉害的咒术大师。 他种下的咒,通常只有由他自己解开。 她抬头,看向蔺霜羿问:“剑君是寻到解咒之法了?”虽是这般问,但乘袅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果然,便见蔺霜羿摇头:“未曾。” 话落下,果便见少女面上满是失望担忧之色,明亮的眼睛黯淡了几分。 蔺霜羿微顿片刻,说:“虽未曾寻到解咒之法,但本君能施法压制它一段时间。” 闻言,少女眼睛微亮。 “今日我来,便是为此。”蔺霜羿道,“事不宜迟,若你方便,现在便可以开始。” 乘袅也没拖延,干脆道:“那便有劳剑君了。”虽遗憾不能立即解开,但能暂时压制也好,她当然不会拒绝。 两人说话时,乘袅便屏退了宫人,此时客堂里便唯有他们两人。蔺霜羿又加了一道结界,以防万一。 客堂里,落针可闻。 按照蔺霜羿的指示,两人盘腿相对而坐。 “对掌。” “是。” 乘袅伸出双手,对上了男人的手。 双掌相触,独属于少女的温软分外鲜明。 蔺霜羿手腕微不可查的动了一下。 “闭眼。” 片刻,他道。 乘袅乖乖照做。 她本就生得娇纯,安静闭上眼的模样越发乖巧可人,乌黑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仿如轻舞的蝴蝶娇娥。 蔺霜羿闭上了眼睛,调动灵力,默念口诀。 一股灵力在两人相触的手掌间流转。 乘袅只觉一股热流瞬间传遍全身,身体在刹那间酥软一片,若非她及时稳住身体,怕是就要倒下去了。 她面前坐着的可是生性不喜与人亲近的无暇剑君。 所以即便不舒服,她还是硬生生忍住了。可不知为什么,她心里生起了一种莫名的想望,想要向蔺霜羿靠近。 也许是因为在施法的原因。 咒术种在了修士元神上。 元神是修士最重要也是最敏感的地方。 而今,蔺霜羿要为她施法压制,自然也要在元神上动作。元神接触,自然比之身体碰触的反应还要大。 第24章 当真的见到季烆时, 文喜不可否认,那一刻,她心底真的很高兴。哪怕她要死了, 她想, 只为这一眼, 也满足了。 幽冥四煞废了她的丹田, 穿了她的心脏,此刻,她只剩下一口气硬撑着。 “季师兄。” 见到男人, 明明那么痛, 她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看到她惨烈的模样,季烆神色冷极,快步走了过来,把人抱了起来。方一触手, 便是满手的血腥。 那么多的血,竟是比上一次在仙人秘境时还要浓烈刺眼。 他的手颤了颤。 “我带你回去。”季烆打横抱起文喜,便要走。文喜却拉住了他的衣袖,摇头,笑着说:“不用了,季师兄……我要死了。” 每说一个字, 便是一口血吐出。 源源不断的鲜血流了出来,染红了整个人,整片地。季烆反射性收紧了双手。 “能在临死前, 再看你一眼, 真好。”她看着面前的男人, 眼里的迷恋终于不再隐藏。 她想,反正她已经要死了。 任性一次吧。 一次便好。 她终于忍不住拉住男人的手, 说:“季师兄,我心悦你。”话落下的瞬间,她感受到男人抱着她的手又一次收紧。 他冷着脸说:“不要胡说。” 果然是这样的反应啊。 “我没有胡说。”文喜声音越来越低,面如金纸,可一双眼睛亮的吓人,“我心悦你,是真的。” “你不用觉得苦恼,我没想过破坏你和殿下的感情,咳咳咳……我本来是想藏一辈子的,对不起……反正我要死了,就让我任性一次吧。” “……季师兄,祝你与殿下新婚大喜。抱歉,扰了你们的大典。我死后……” “我说过,你不会死!”不等文喜说完,季烆便冷声打断,“你救我一回,我还你一次,我说到做到。”思索片刻,眼见着怀里女子越来越微弱的气息,季烆拧了拧眉,终是从储物袋中拿出一个特殊玉瓶,打开。 文喜只觉眼前两道金光闪过,是两条蛊虫。 那是……同命蛊。 “只要我与你一同种下此蛊,你便死不了。” 她的心怦怦直跳。 “不行!”文喜一着急,便又喷出一口血,但她顾不上这点,忙道,“不能用同命蛊,这是你与殿下要在结侣大典上用的,不能……” 然而话未说完,一条蛊虫已然钻进了她的嘴里。 “这只是权宜之计,待度过此关,我会寻法解开。”男人声音微顿,说,“我会向袅袅解释的。” …… 在季烆毫不犹豫丢下众人,自大典中离去时,皇室众人脸色便都极为难看了。季烆此行,哪怕再有理由,也无异于羞辱轻视。 一个世家少主罢了,若是元祖在时,如何敢这般胆大妄为? 以乘宿为首的乘氏长老都面色铁青。 但他们也不能出口挽留,否则,怕是最后一丝脸面也没了。想必此刻,不知有多少人在笑话他们。 谁让皇室没落到连一个大乘期也没有呢? 耀火长老脾气最爆,正要厉声喝骂,乘袅便是在这时站了出来。 少女仰着头,目光坚定地看向高坐之上,最后与曾祖目光相对。 “好!”乘宿一拍扶手,大声道,“你考虑得很是,不愧是我皇家儿女。降魔除恶,我皇室责无旁贷。乘袅听令,本座命你即刻领一队化神金甲卫前往混沌之地,诛幽冥四煞,救出无辜之人!” “乘袅接令!” “幽冥四煞这等凶徒人人得而诛之,我等也是九胥子民,也该出一份力。”各大宗门世家一一开口。 幽冥四煞虽厉害,但修为最高的老大其实不过化神中期,之所以能如此狂妄,乃因他们修炼的功法,极擅长偷袭逃跑。 所以出窍及其以上的大能都并未下场,只派了门下弟子跟上。 这正合乘袅之意,也在她计划之中。 她没拒绝,带着这些世家宗门的精英立刻前往混沌之地。一行人速度其实不慢,但等他们出去时,早已没了季烆和梅望雪的身影。 梅望雪是合体大能,出事的又是他的爱徒,有如此速度很正常。 倒是季烆,这番行为,着实意味深长。 不少人都偷偷观察乘袅的神色,却只见少女面色沉肃,仿佛只一心想要去除恶,看不出有什么伤心难堪。但真的不难过愤怒? …… 日前,乘袅便派了人去昆仑之地。 当然不是如回天珠所想去救人,而是另有目的。她从来没想过要救文喜,相反,她还要促成此事。她很想知道,季烆会怎么选? 是不管厌恶之人的性命,还是如书中描述? 真可惜,这一次,她与书里的‘乘袅’一般都输了。 “你要快一点,如果能及时救下文喜,便用不上同命蛊了。”脑海里,回天珠紧张催促,“快快快。” “剧情有变,混沌之地那般大,谁知他们在哪里?”少女失落,“我便是想快也快不了。” 事实上,乘袅早便知道了季烆和文喜所在,此时不过是故意拖延时间。回天珠不想季烆用上同命蛊,她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原书中,季烆赶到之后与幽冥四煞大战了一场,按理他只是元婴并不是四煞的对手。但季烆身上有高阶法器,他毫不吝惜使用,最后逼得幽冥四煞溃逃。 四煞心中对他恨极,临走之前,故意重伤了文喜,只给她留了一口气。 直到收到了暗卫传来的消息,乘袅才带着一行人朝正确的方向赶了过去。当然,她也不会放过幽冥四煞,早便派了另一队人伏击。 “找到了!” “殿下,是这个方向。” 面前一团迷雾,遮住了众人的视线,却没有遮蔽他们的五感。一行人急忙赶过去,隐约间见到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正要走近时,却忽然顿住。 只见两道金光冲天而起,在天上化为一对比翼鸟,并翼飞行,交颈缠绵,恩爱至极。 “……这是同命蛊?” 在场之人都见多识广,自然一眼便认出了空中异象成因。这分明是,种下同命蛊时才会有的景象! 隐隐绰绰间,一对年轻男女抱在一起,与天上的比翼鸟相映。 那分明是—— 众人下意识看向了最前方的少女。 少女怔了一下,精心妆扮过的面庞刹那间黯淡如苍雾。望着天上比翼鸟,她顿在原地,再未前进。 其他人见状,也停了脚步。 唯季家人想要冲上去,却被金甲卫拦住了。 一时,一片静寂。 直到比翼鸟散,金光尽,少女忽然抽出白灵鞭,毫不犹豫一鞭劈了下去。 …… 耀眼的灵光如利刃,豁然破开了阴潮的浓雾,犹如一双手坚定地撕开了那层看似坚不可摧的屏障,露出了内里本来的样子。 雾散云清,金色的阳光洒了下来,映亮了这一片不大不小的世界。 金光太刺眼了一点。 季烆与文喜都反射性闭了闭眼,两息后重新睁开,首先入眼的便是一道艳红的身影。 那片夺目的红如烈火般烧尽了最有一丝潮冷,安静的跳跃着,仿若冉冉升起的初阳,辉煌又炽烈。 “……殿下!” 认出来人是谁,文喜率先脱口喊了出来,脸色猝白。 少女没有应,也未曾出声,就这般站在那里,沉默的看着他们。因为匆忙,她的身上还穿着那身精心制作许久的婚服。 灿若云霞,美轮美奂。 只发尾和衣摆带着一点潮湿,足以说明,她来此或许已经有一会儿了。不仅是她,还有她身后的那些人,他们都看到了什么? “嗤!”正这时,一道带着浓嘲的笑声响起,打破了窒息般的沉寂,“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死之间,才堪破内心,明白自己的感情。不愿阴阳两隔,同种同命蛊,做到了真正的同生共死,如此情深意重,当真是好让人羡慕感动啊。” 雪肤花容,眉眼清傲,艳丽如牡丹。 正是花晶莹。 在其他人都沉默时,她毫不在意地拍了手掌,仿佛是在为这对‘落难鸳鸯’喝彩鼓掌。 然在场的人谁听不出这话里的讽刺? 季家的人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他们一行人好不容易寻了过来,岂料还未来得及高兴,便亲眼看到今日的新郎官竟拿出同命蛊用在了另一个女人身上。 季家人本想阻止,但已是来不及。 同命蛊已经种下一只,若是打断,季烆和文喜都将受到严重反噬。 不等众人开口,花晶莹已经快言快语道:“这番深情厚谊,实在感人。反正同命蛊已经种下,帝女殿下,你要不便如了你丈夫的愿,替他把这小美人纳为妾室吧,也算是成全了他们。” ‘妾室’二字,花晶莹微微加重了语气。 一旁,昆仑众人脸色忽青忽白,一个长老忍不住道:“花小姐,你说话未免太刻薄了一些。” 文喜是掌门亲传弟子,凭她的身份去做一个妾,这不仅是对她的侮辱,更是对整个昆仑的侮辱。 时至如今,无论男女,没有一个昆仑弟子自甘堕落去做什么男妾女妾。 想要成婚结侣,皆是三书六礼,明媒正娶。 花晶莹:“我刻薄?能有新婚当天,就想纳妾,坐享齐人之福的男人刻薄?” “花晶莹,你闭嘴!” 自看到众人出现,便沉默不言的季烆忽地大喝。 在看到乘袅出现的刹那,季烆已经脸色大变。他本想推开文喜,但触手的是一片粘腻潮湿,推拒的动作便又蓦然顿住。 文喜受了致命攻击,虽及时种下同命蛊保住了性命,但身体依然虚弱至极。 第25章 回天珠问:“什么东西要传遍九胥?” “不要着急。”乘袅笑着安抚, “要不了多久,你便全都知道了。届时,我送你一份礼物, 给你一个大惊喜。” 待到那时, 她的阵法也成, 即便不能立刻炼化, 也能把这颗没了利用价值的碍眼珠子关起来了。 老实说,她已经忍它很久了。 “什么礼物?”回天珠好奇,又有点开心,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送它礼物。 乘袅温柔一笑:“都说了是惊喜, 当然不能现在告诉你。放心吧,你会喜欢的。” …… 短短三日,季烆为救文喜从结侣大典上逃婚,后又与其同种同命蛊的事便传遍了九胥, 成了近来最让人热议关注之事。 五州四海,帝都以外,坊间小巷,便是乡间田野也全是在议论此事。 “听说季少主不惜逃婚也要去救的小师妹,是昆仑掌门亲传弟子,天赋卓绝, 入门十年,便已是金丹大圆满,天赋之高不下季烆。” “这便是季少主逃婚去救人的理由?” “那倒不是, 据闻是这小师妹曾救过季少主的命, 所以是去报恩吧。” “报恩又不急于一时, 便是情况紧急,但昆仑和季家众多大能, 何至于要新郎官亲自前去?” “若论起救命恩人,那小师妹之所以能有今日,还是因帝女舍身相救。结果,她倒是一飞冲天,帝女却因此伤及灵根,沉睡十年,仙途黯淡。” 十年过去。 每一年都有新事发生,当初乘袅兽潮舍身相救凡人一事在随着她沉睡十年,早已淡去。 反倒是文喜知恩图报,季烆十年不离不弃的美名广而知之。 但既然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便无法被抹去。在无数修士视凡人性命如草芥的对比下,帝女不惜用命救一个凡人,却是极少有。 修士也会救凡人,但通常不过是举手之劳,随意之举。但凡真会威胁到自己生命,大多修士只会远离避开。 九胥万万人,修士的数量连半成都不到。况且,他们通常只顾自己修炼,不问世事,撑起九胥的还是凡人。 即便修士力量强大,但只要还想晋级飞升,便不敢真的随意屠杀凡人。 而凡人看似弱小,其实不然。 当初元祖能称霸天下,一来是武力强大,二来却是凡人的支持。万木长青决便是由此而来。 以信力为基,以灵力为桥,致万木长青,建繁华之景,生生不息。 这是元祖的道。 于他人而言,凡人可有可无,毫无用处。但于修炼万木长青决的乘氏来说,他们才是力量的来源。 元祖称帝,是顺天而为。 所以乘袅的首要目标,从不是那些已然生出不臣之心的世家宗门。相反,他们全是她的敌人。 有些人想让她泯然众已,她偏不如他们的愿。 季烆逃婚一事之所以传这般快,也是乘袅在背后推波助澜——她当然不是真的要做一个让人同情的弱者。 一时弱无碍,却不能一世弱。 当然是点到即止即可。 “若论救命之恩,据闻之前仙人秘境中,帝女还舍命救了所有人。真算起来,帝女才是季少主的救命恩人吧。” “谁人不知同命蛊的含义?总之,我是不信这两人没有私情。” “当时文姑娘生命垂危,季少主用同命蛊乃是迫不得已。你们这是恶意揣测。” “不错,两人都当众解释过,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私情。” 两方人吵得不可开交,认为季烆与文喜结同命蛊是情有可原,认为理由正当,是以理直气壮,而且人数众多。 再说:“帝女都选择相信季少主和文姑娘,没有解除婚约,订下一年之约,你们还闹什么?” “谁人不知,季少主对帝女情根深种,十年不离不弃,如此深情,还需要质疑吗?” “啧,到底是皇室没落了,帝女竟是这点血性也无。若有人这般打我的脸,无论是何理由,都不会善罢甘休!” “帝女是重情重义,宽宏大量。多年感情,怎能一朝尽散?” 虽有人认为帝女脾气太软和,竟没有当场解除婚约,但更多的人却是赞美。 “依我瞧着,帝女当有元祖风范。杀伐果断固然是好,但有情有义更值得称颂。” 若要追随,当然是有情义且包容大度的主上更能让人放心。是人都会犯错,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谁愿意一朝出错,连纠正和戴罪立功的机会都无,便被毫不留情的放弃? 而今,已不是万年前的乱世。 “何况,帝女也不是没有脾气。她不是与季少主定下一年之约吗?” “同命蛊无解,这是世人皆知之事。” 不当场解除婚约,是为情为义,定下一年之约,是为信,为尊严,为皇室,为天下有一个交代。 “此次帝女无任何过错。” “反倒是季家……听说,季少主逃婚之后,季家竟毫无作为?连赔礼道歉也无?” “季家攀上了无暇剑君,这些年来发展极好,家有大乘老祖,想来是看不上没落的皇室了,嫌弃仙途断绝的帝女。” “我瞧着,他们估计是想要解除婚约,顺势让季烆与那位昆仑掌门弟子成婚。” “忘恩负义之徒!” “万年前,季家不过是个农户,季家先祖还是个吃不饱饭的孤儿,若非元祖相救,又精心培养他,何来季家的现在?” 当初元祖座下除了金甲卫,还有四大军团。四大军团长,便是现今四大世家的先祖。 这些都是记在了史书里,是不可能被抹去的。 “季家这是想造反不成?若季家先祖知道后人如此狂妄负恩,怕是要打死这些不肖子孙吧!” 议论越来越热烈,季家怎么可能没听到? 不管他们有没有不臣之心,如今,在没有绝对实力前,都是绝不能表现出来。结侣大典取消的第四日,一早,季家家主便携妻子儿子带重礼进宫赔罪了。 得到消息时,乘袅正在看书。这三日,她都未曾出扶凤殿,并谢绝了他人的探望。今日季家来人,她也没出去。 她现在可是受害者,已然够大度了,难道还要受委屈不成? 反正她的目的已达成。 在书里,此事虽引起了一些讨论,但并未有这般大的热议讨论。一来,书中的乘袅得了季烆与文喜从仙人秘境取回来的万年血芝,灵根治愈有望,仙途重亮; 二来,书中乘袅并未忍让,而是毫不犹豫退了婚,受了委屈,但也不过如此,并未被人骑到头上;三来,有心人的刻意压制,自然传播不开。 而今却不同。 她与书中选择不同,又先人一步,把事情抖落开来,占了一个先机。此次,她的目标本就不仅只在季烆与文喜身上。 书中,季家也赔了礼,但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这一回,却必是要大出血。不过只一点赔礼怎够? “殿下,季少主求见,您可要见他?” “不见。”乘袅头也没抬,毫不犹豫地道,“请季少主回去,告诉他,在同命蛊未解开之前,我与他不必再见。” 宫婢应声退下。 * 扶凤殿外,这是季烆第一次被挡在门外。 按理,三日前他便该过来。但同命蛊种下之后,需要三日让蛊虫适应,所以他不能与文喜分开。 所以纵使心中焦灼,季烆也只能暂时忍耐。同命蛊已然种下,既已做了,当然不能前功尽弃。 待到三日一过,他立刻便赶了过来。 往常他来此,无需通报,宫人早便请他先进了殿中。乘袅也不曾让他久等。这一次,无人对他笑脸相迎,也无人对他另眼相待。 与结侣大典那日的明媚不同,今日天空雾蒙蒙的,带着一股阴沉,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味道,沉甸甸的,湿闷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季烆背脊挺直,负手等在扶凤殿外。 足足一刻钟过去,才有宫人出来通禀:“季少主,请回吧。殿下说,在您与文姑娘的同命蛊未解开之前,你们便不必再见了。” “请。” 宫人面无表情地道。 “她在作甚?”季烆没有动,问道。 宫人:“请季少主恕罪,这是主人私事,奴婢不敢乱传于外人。” 外人。 原来如今,他已成了外人了。 耳边又回响起了那日少女的接连三问,季烆只觉心如火烧,双手紧握成拳。 见他不走,宫人道:“季少主若真想见殿下,便早日把同命蛊解开吧。你当日不顾殿下颜面,是事态紧急,而今不急了吧?” 声音不轻不重,但不乏讽刺。 季烆喉头剧烈滚动了一下,下颌崩紧,说:“告诉袅袅,这一次,我绝不会食言。等我。” “我心中只有她一人。” 听到这话,宫人笑了一声,没有说话。若是以往,怎会有人敢这般对他甩脸色?季烆虽不是冷酷滥杀之人,但出身优越天赋出众的他,也不是个好脾性的人。 但这是扶凤殿的宫人。 是乘袅的人。 袅袅定是生气了。 他怎么会以为她不生气? 当务之急,是尽快寻到同命蛊的解开之法。季烆面色紧绷,终于转身大步出了宫。方回到季府,便有下人来道:“少主,家主和夫人请您去书房一趟。” 书房里,季父季母脸色都不怎么好。 看到季烆来了,季父更是冷哼一声,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因你之事,我季家名声败尽,我们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季烆没有回话,只站在那里任父亲责骂。 第26章 留影石影像如飓风迅速传遍天下。 若说起初, 还有不少人认为季烆之举情有可原,救命之恩本就比山重,而今, 却是一言难尽。 影像里, 季烆虽斥了文喜, 但言行不一, 未曾避嫌。最重要的是,在帝女询问时,他没有如实回答。 即便他当真对文喜无情, 可文喜对他有意, 他为何不说?反要欺骗众人?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总之,经此一事,季烆往昔完美形象已有瑕疵。 曾经十年不离不弃的痴情不移,似乎也显得虚浮了许多。当然, 这一点小小瑕疵,并不会把他彻底击垮。 只要季家还在,只要他能力还在,外人也最多私下议论几句罢了。 帝都却不一样,它乃皇室直接管理,与在四大世家手中, 逐渐脱离掌控的其他三州不同,此地百姓受皇室庇佑,安居乐业, 自然是最拥护皇室的。 而乘袅名声向来极好。 城中拥护敬佩她的人不知凡几。 季烆正在铺子里买蜜枣糖。 从书房出来后, 他没有回去修炼, 而是出了府,准备去买乘袅喜欢的蜜枣糖。这一次, 是他理亏,伤了乘袅的颜面,也伤了她的心。 他的错,他认。 只不过他很少哄人,有限的经验也全都自乘袅身上来。现在,乘袅正生他的气,不愿见他,季烆一时间想不到该怎么哄。 乘袅其实很少与他闹脾气。 她会向他撒娇,故意捉弄他,却从未真正的生过他的气。便是当初气他与花晶莹,也不过是朝他说了两句狠话,冷着他罢了。 但只要他去找她,她还是会见他,从不会把他拒之门外。 她的喜欢明明白白。 季烆知道,她是喜欢他的,所以在意他和他人亲近。但也正因喜欢他,所以不舍得真的与他生气。 从未像现在这般。 然而这一次。少女发红的眼睛又一次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心脏瞬间揪紧,近似惶恐。 即便他与文喜并无其他越矩,无私情,但同命蛊用在他人身上,的确是他食言而肥。 即便他有无数理由,做了便是做了,他无可辩驳。 这一次,他可以任她打骂。 季烆算是常客,而且名声斐然,所以掌柜伙计早就熟悉了他。往常见到他,伙计早就热情迎上来,而今,却是目光复杂的在原地踌躇不前。 “拿一包蜜枣糖。” 季烆从不注意这点小事,如往常一般言简意赅。 伙计却是没动。 一旁,掌柜已经开口道:“请季少主回吧,从今后,我们铺子不做你的生意了。” 季烆皱眉:“什么意思?” 看他一脸正直无辜的模样,伙计忍不住道:“季少主真是好心性,做了亏心事,还这般镇定坦然,真让人佩服。” 话里话外都是讽刺。 被一个凡人伙计嘲讽羞辱,这是季烆从未遇到过的事情。他脸色一冷,身上气息翻涌。 即便没有动手,元婴修士泄露的一点灵力也让凡人抵挡不住。 掌柜和伙计面色发白,却是硬生生撑住了身体,没倒下去。 “说清楚,什么意思!” 伙计更年轻气盛,怒道:“季少主装什么无辜,你自己做了什么事,自己不清楚吗?往我还以为你对殿下痴情不移,原来全都是装的!” “既然想要和你心爱的小师妹同生共死,直说便是,缘何要欺辱殿下?!” 说着,伙计直接把一块玉简甩到了季烆身上。 凡人虽无法修炼,但能使用灵珠和灵石,所以也能打开玉简。瞬间,熟悉的画面展现在了季烆的面前。 那一瞬间,眼前一阵晕眩。 他却顾不上许多,也顾不上掌柜伙计的讽刺,转身飞身而出。 她看见了吗? …… 季家已经一团乱了。 只因,皇室退还了当初季家送去的聘礼,又送来了退婚书,完全没有给他们反应补救的时间,态度坚决。 耀火长老亲自拿着退婚书来了季府,面色阴沉骇人,属于合体期的威势毫无顾忌的散开。 整个季府都笼罩在这股威势之下。 不说那些灵力低微或是凡人的下人,便是季父季母也有些承受不住,他们也不过是将将出窍期罢了。 府中倒是有一位合体修为的长老,但也只是合体初期,不是耀火长老的对手。 最重要的是,此次,他们根本不占理,连反击的理由都找不到。 季长老脸色严肃道:“此次烆儿有错,但他并未应了那文喜,便是有错,却不是大错。人无完人,也该有个弥补的机会。耀火长老,当日混沌之地,帝女殿下曾亲口与烆儿定下一年之约。难道不做数了吗?” 耀火长老冷哼:“那是乘袅小儿无知。婚姻大事,本就该由长辈做主!再说,你们言而无信在先,有何脸质问?当时若非季烆骗了袅袅,袅袅岂会定下这一年之约?!” “季氏,你们真当我们皇室无人了吗?是要违背族训,造反不成?!” 这话一出,季家人脸色大变,哪里能认? 但耀火长老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直接飞身上天,声音传遍了整座帝都:“诸君见证,季氏言而无信,季烆违背誓言,退婚书在此,今日起,这门婚事即刻作罢!” 话落,他扔下退婚书,带着人便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季府。 季家人脸色铁青一片。 “不行,这婚绝不能退!”季长老阴着脸道,“即刻传音回族里,请老祖出面,务必继续这门婚!” 若此时退了婚,那他们季家将真的失信于天下。 而今,已经不是他们愿不愿意要一个已成废物的帝女,而是必须要! “季烆呢?让他过来,我们立刻备上重礼,去皇宫请罪!” …… 受这份影像影响最严重的是文喜。 自那日从混沌之地回来之后,文喜便深居简出。一来是同命蛊需要三日养成,二来,她虽捡回一条命,但伤势还在。 即便不为自己,只为季烆,她也要好好养伤。 这三日,她虽与季烆朝夕相对,但两人连三句话也没说上。哪怕同处一室,季烆也没再多看她一眼。 态度比曾经还要冷漠。 但这本无可厚非,是她误了他与殿下的结侣大典,害得他们险些决裂……他该厌她。 她虽然出身普通,但天赋出众,一步登天成了掌门弟子后也从无娇矜,勤奋刻苦,又心善包容,乐于助人,在宗门人缘很不错。 得知她受伤,不少人都特意来探望她。 “文师妹不用太过自责愧疚。” “不错,此次也不是你的错,只不过是阴差阳错。” 大家瞧着文喜脸色如雪,看着情绪低落,自纷纷出言安慰:“帝女殿下通情达理,明辨是非,也没有责怪你。你若觉愧疚,那便早日养好伤,寻到解开同命蛊之法。我们也会帮你找的。” “多谢各位师兄师姐,我明白,我会好好养伤的。”文喜扯了扯唇角,勉强露出一抹笑,“多谢大家前来看望,师兄师姐们还是早点回去修炼,莫要为我耽误了修行。” 众人闻言,便笑:“这才是我们认识的文师妹。那行,我们先回去了。” 刘无为走在最后。 之前,众人安慰文喜时,他一直沉默不言。 待到众人都走了,他才看向文喜,忽然问:“文师妹,你当真对季师兄没有男女之情吗?” 这个问题,在混沌之地时,便被问过。当时,刘无为也在场,亲耳听见了她的答案。 此刻,刘师兄为何还要问她? 文喜心头急跳数下,不知为何心中生起了莫名不安。 “刘师兄忘了么?当日我已回了殿下此问,我对季师兄绝无私情。” 刘无为许久没说话,异样的沉默让文喜心中不安更深,她强自镇定道:“刘师兄是不信我的话吗?我……” “文师妹。”话未说完,便已被刘无为打断,“加上仙人秘境那一次,殿下救过你两次。第一次,予你新生;第二次,助我们所有人脱离险境。此恩,不亚于救命之恩。” “我当然知道殿下对我的恩情,刘师兄此刻提起是何意?”文喜告诉自己不要慌,当时只有她与季烆两人在混沌之地,只有季烆听到她的表白。她深吸口气,直视刘无为,坚声道,“是怀疑我吗?” 刘无为定定看了她一眼,目光复杂至极:“文师妹,你还记得当初入昆仑的初心吗?” 不等文喜回答,刘无为自顾自道:“当初你我初见,你在练剑,从早练到晚,每日雷打不动的挥剑三千次,即便精疲力竭,虎口生生崩裂,你也未曾停下。当时我问你,为何要这般不要命的努力?” “你说,你这条命是殿下用自己换来的,已经不仅仅是你自己的命。你要加倍努力,一来向那些嘲笑殿下竟为了一个凡人不顾生死的人证明,殿下没有救错人,殿下不是傻子。二来早日学有所成去寻医问药,唤醒殿下,报答她的救命之恩。” “文师妹,你还记得吗?” “……我当然记得。”文喜的手不自觉紧握,脸上的血色却在急速消失,“我没有忘。” “刘师兄到底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刘无为叹了口气,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一个玉简扔到了文喜面前,沉声道:“你入门十年,修为精进之快不下季师兄,仙途顺畅,前途无量。文师妹,莫忘初心,莫要辜负了自己这一身修为。” 文喜看着眼前的玉简,不知为甚,心中萦绕的不安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见她不动,刘无为沉着脸直接一道灵气灌入玉简,打开了它。 下一刻,一幅极其熟悉的画面出现在了文喜的面前。 第27章 “我解不了。” 不等蔺霜羿开口问, 老祭司已经自己开口了。 后面,姬赤野终于赶了上来,刚到便听到了老祭司说得这几句话, 没忍住毫无形象的噗了一声:“情人咒?卫九幽为什么要给你和乘袅下情人咒!他知道你与乘袅的关系吗?” 蔺霜羿没理会他, 依旧看着老祭司, 问:“您也解不开?”自转修无情道后, 他的七情六欲随着修炼越发淡薄,已经很少有人或事能引动他的情绪了。 姬赤野常常评价他面部僵硬,病得越发重了。 此刻, 蔺霜羿却是难得紧拧起了眉峰, 身上平和的气息终起波澜。这倒也不怪他,毕竟谁也没想到,卫九幽竟然会给一个修炼无情道的人下情人咒。 何况他与乘袅还有一层特殊关系。 蔺霜羿没回答姬赤野的问题,但心中已有答案。 想来正是知道他与乘袅的关系, 再加之他是无情道,所以卫九幽才会下这种看似没有杀伤力的情人咒。 “不用想了,卫九幽种下的咒术,除他自己外,除非乘氏元祖在世,否则无人能解。”老祭司直接道, “你也不用太担心,你中的只不过是子咒,破不了你的道。” 然蔺霜羿的眉头并未松开, 反而越紧。 老祭司至今已有一万岁了, 是如今妖族或者说九胥活得最久的生灵。他出生时, 还是乱世,待能化形时, 九胥建立。 他甚至见过当时的卫九幽,也就是说,他的话无假。 一旁,姬赤野解释:“祭司大人,您是不清楚,中母咒的人是无暇弟子的未婚妻。” 听到这话,老祭司难得露出了惊讶之色。 “原来如此。”老祭司摇了摇头,“卫九幽最恨的人便是元祖乘微,当年便放话说,但凡见到乘氏族人,定一个也不放过。当年五州五王中,卫氏实力最强,若非元祖横空出世,而今的皇族便是卫氏了。” 虽则成王败寇,元祖能灭了卫氏,建立九胥,是元祖棋高一着,但输了的那一方,也难以心服口服,不生恨怼。 毕竟卫氏只差一步便能成为大陆最尊贵的姓氏。 “不过卫九幽之所以最恨元祖,起因却不是家族仇恨,而是私人恩怨。”老祭司道,“当年老夫还小,据闻是尚未起事的元祖杀了卫九幽心爱的未婚妻子。从此后,两人便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这般说来,卫九幽给乘袅种下情人母咒也说得过去。 “你修无情道,且道心稳固,的确是种子咒最合适的人选。”老祭司摇头,“痴狂入魔,伤心至死,那乘袅结局已定。” 姬赤野问:“情人咒效果这般强?乘袅与季烆可是两情相悦,她都有了深爱之人,还会因着劳什子情人咒爱上无暇?” 他觉得有些邪乎。 “天下生灵,除了肉身,便是神魂最重要。咒术是种在了神魂之上,威力自然极强。”老祭司道,“何况还是卫九幽亲自种下。” “卫氏一族以咒术起家,卫九幽更是最厉害的一位。当年,死在他咒术之下的生灵不知凡几。” 姬赤野好奇:“他既这般厉害,怎得还成了输家?” “因为元祖乘微是唯一一个寻到了解咒之法的人。”老祭司眼眸微亮,恍惚又回到了当年那群雄争锋的时代,“据说她不仅不惧卫九幽的咒术,甚至还反给卫九幽下了无解之咒。” 姬赤野忍不住说:“可是最后卫九幽飞升成仙,元祖却是陨落了。她既那般厉害,怎会死?” 不该也飞升成仙么? “是啊,世事无常,谁能想到输家成了仙,赢家却先死了呢?”老祭司摊手,“老夫知道的就这么多了。总之,在卫九幽飞仙,元祖陨落的情况下,情人咒无解。” 他看向自从得知情人咒后,眉头便一直未曾松开的蔺霜羿,道:“而今你有两个选择,要么置之不理,任那小姑娘伤心至死;要么,便成全了她。” 木屋里一时沉寂。 许久,蔺霜羿道:“元祖既能寻到解咒之法,便说明,这世间没有无解之咒。”这便是他的态度。 那两个选择,他一个也不选。 “我会寻到解咒之法。” 老祭司不置可否,只道:“随你,反正你中的是子咒,与你无碍。” 一旁,姬赤野也点头。 这情人咒害得只有那小帝女,最后遭罪的也是她。 …… 夜风幽幽。 乘袅与乘风相对而立,曾经亲密无间的兄妹,而今隔着遥遥数步。 “哥哥,今日,你是为谁而来?”少女看向他的眼里没有了依赖和喜欢,脸上也没有了平常甜美热情的笑,只这般面无表情的、静静地看着他。 那目光竟是那般陌生。 乘风拢在袖袍中的手骤然一握,说:“袅袅,我当然是为你而来。你——” “若是为我而来,那哥哥现在便不该在这里,而是该去找季烆的麻烦,不是么?”少女弯了弯眼睛,打断了他的话,歪头笑看着他。 话说到这里,已堵住了乘风所有劝说的话。 “我当然会去教训季烆。”沉默片刻,乘风道,“我先来寻你,不过是怕你心疼。你不是最喜欢他了吗?” “原是如此。”少女终于绽放了笑颜,明澈的眼里又有了温度,“我就知道哥哥最疼我了。” “我还以为是哥哥不疼我了。”她笑得很开心,几步跑了过来,如少时那般扑进了兄长的怀里,满心依赖。 乘风的手本能地放在了妹妹的背上。 “自从我醒来后,我便觉得哥哥对我疏离了好多,我还以为……以为哥哥不想我醒来。” 听到这话,乘风心乱了一瞬,手指无意识弯了弯,随即,沉声道:“怎会这般想?我一直在等袅袅醒过来。” 他下意识唤了她的小名,用曾经最温柔的语气。 听得这话,少女用柔软的脸蛋蹭了蹭他的胸膛,笑着说:“哥哥不用怕我心疼,他犯了错本就该教训,我只会高兴。谁让他招蜂引蝶?” 听得最后四个字,乘风回抱的手微顿。 “哥哥去吧,我等你为我出气。”少女抬起头,仰首望着他,眼里是满满的笑意和期待,“哥哥,我等你。若是以前,我便亲自与你一起去了。可现在——” 那张明媚的笑靥黯淡了一瞬:“我怕是连季烆一剑也接不住了。” 乘风:“你会好起来的,不要胡思乱想。” “我的确要好起来了。”少女忽然一扫黯然,眼里都是光,“哥哥,我正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乘风顺口问:“什么好消息?” 少女笑望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万年血芝有消息了!” 夜色下,乘风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 一时没有回应。 “哥哥,”少女抱着他的胳膊,声音清甜悦耳,“你也在为我高兴吧?很快,我就能重新修炼了。” 乘风张了张嘴,启唇说:“……当然。不过,消息从哪里来的,可属实?” “是从曾祖那知道的。是多宝楼寻到了一棵万年血芝,将在三日后,在帝都举办拍卖会。”想到很快便能恢复,少女一扫之前的沉郁,眉目间恍然有了曾经的意气风发。 清冷暗夜中,她像是即将振翅欲飞的鹰。 乘风身体紧绷如石。 …… 季家送来的歉礼,全被退了回去。皇室看起来态度坚定,季长老和季父季母难得有些慌乱。 季家老祖传话,不惜任何代价,务必保住这桩婚。季家虽强,但还不够强。 但该如何让皇室回心转意? 这几日,季烆日日都会去扶凤殿,但次次都被拦在了殿外。他进不去,乘袅也不出来。 一墙之隔,竟犹如天堑。 这桩婚皇室似乎已是非退不可。季家因此损失了许多,不仅是名声,还有利益。其他世家宗门,但凡想要压过他们的,当然不会放过如此好机会。 哪怕不能动摇季家根基,也要趁机在他们身上挖下一块肉。 世家立足之本,一是武力,二是财力,三是信。最后一项,看似虚浮,却是最重要的一项。 若失了信,那些依附于他们的势力又岂能安心? 幸而,正在他们焦灼时,又一个震惊天下的消息传了出来。 ——多宝楼寻到了万年血芝! 三日后,多宝楼将在帝都举办一次拍卖会。 一时,多宝楼一名,天下知。 “不惜代价,必须买下这棵万年血芝!”季家老祖当机立断下了命令。 然而,万年血芝何其珍贵?想要它的人不知凡几。季家想要得到它,怕是要付出极大代价。 无数厉害人物汇聚帝都。 天下人皆知,帝女灵根受损,需要用万年血芝。但拍卖会上,各凭本事,没有人愿意退让。 拍卖会将在辰时末开始。 扶凤殿中,乘袅着了一袭金红色的长裙,衣襟上以金线绣了一对龙凤,裙摆上绣着鲜妍百花,灵动精致。 走动间,宽大的裙摆微扬,宛如飘逸的蝶。 华丽之余,又不失轻盈动人。 “殿下今日真好看。”宫婢为她梳好发,忍不住道,“殿下早该这般打扮了,平日那般实在太素净了一些。还是这般好,像是回到了十年前。” 十年前的帝女何等耀眼? 殿中,宫婢们望着眼前的丽人,皆有些失神。 “哪里是回到十年前。”有宫婢反驳,“分明是比十年前还要好!” 不错。 自是要比十年前还要好。 少女笑了一声,轻声说:“时辰到了,走吧,去多宝楼。想来,大家都等急了。今日,可是个好日子。瞧,” 第28章 此次多宝楼拍卖会, 为了万年血芝,耀火长老、帝君乘宏和乘风将陪同乘袅一起去。 到了正殿,乘袅向几人见礼。 看到她的打扮, 乘宏微微蹙眉, 正要说什么, 耀火长老便先哈哈大笑起来:“哎, 今天小乘袅这条裙子好看,就该这般穿。我皇族贵女,本就是耀眼明珠!” 他心情明显极好, 一扫前几日的阴沉, 满面红光,颇为意气风发。 “就是脸色差了一点,不如以前健康红润。不过没关系,待今日拿到万年血芝, 你很快便能恢复如初了!” 提起此事,耀火长老便笑得合不拢嘴。 长老都已这般说,乘宏心里便有不满,也不能在此时发泄出来,只能咽下了到嘴的训斥。 万年血芝还未到手,便是到手了, 乘袅也还要重新从金丹初期修炼,比之其他天才已是落后了一截。 而且刚发生了那般丑闻,作为当事人, 更该低调才是。 乘风站在后方, 一言不发。 “多谢长老夸赞, 我也觉得今天我好看。”乘袅仿佛未曾察觉父亲的不满,笑看向耀火长老, 毫不客气的接受了赞美,“今日之后,定会更好看。” 见她脸上并无忧伤失落之态,耀火长老越发满意道:“本该如此。天下男儿千千万,我便不信找不出比季烆更优秀的人物!” 听到这话,不等乘袅开口,乘宏终于忍不住皱眉提醒:“在同辈之中,季烆的确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暂不说他的出身和天赋,他还是无暇剑君的弟子,敢问还有谁能比得上他?便是风儿也差了他一筹。” 他是不赞成取消婚约的。 只不过待他得到消息时,耀火长老已经把退婚书送去了季家。 耀火长老脸上笑意一滞,冷声道:“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少时了了大必未佳,能走到那一步还说不定呢!” 自提到季烆后,乘袅便垂下了头,未曾开口。 耀火长老明显很是扫兴,收了笑,沉声道:“走吧,去多宝楼。” 乘袅三人自跟了上去。 到底是皇室出行,四人身份中最低的也是帝女,是以,排场小不了。不仅皇族如此,其他世家宗门也个个张扬。 今日闻名而来的人不止多少,没有谁愿意失了颜面。 无论皇室现在有多落魄,至少明面上,其他人是要保持尊敬谦恭。乘袅坐在凤辇上,眉若弯月,雪肌玉肤,暖金色的阳光洒落下来,映得她更如雪一般的纯净美好。 顾盼生辉,仪态万千。 街道两旁站满了百姓,有凡人也有修士,此刻皆仰头望去,满眼惊艳之色。 “哼,惯会装模作样。” 楼上,花晶莹看了那宛若新月的少女一眼,不爽的哼了一声,啪得一下关上了窗户。做完,她又看向一旁伺候的侍女,急声问:“快,把前些时候我得的那顶百花冠拿来给我换上。” 她绝不能被乘袅压了下去! 另一间房中,姬赤野开着窗户,是看着津津有味,忍不住调侃道:“这小帝女果真是绝色之姿,真是可惜了,被绑在了你这根木头上。” 蔺霜羿正闭着眼打坐,没有理会他,只抬了抬眼皮,下一瞬,一阵风起,窗户便猛地被叩上了。 离窗户近,差一点就被拍到了鼻子的姬赤野:“……” 皇室阵仗如此大,自是无人不注意。 季烆站在窗边,看着凤辇上的少女,许久没有移开眼。直到凤辇入了多宝楼,他才慢慢收回了视线。 “行了,别看了。”这时,季长老道,“你既舍不得她,那便想办法让她原谅。现在随我过去,趁此机会向帝女认真解释道歉。” 季烆抿紧了唇,嗯了一声,声音有些嘶哑,脸色也有些苍白,隐约还带着未消的青紫。这些日子来,他日日都会去扶凤殿,又次次被赶走。 他曾经在乘袅,在皇室那里得到的特殊待遇已然全部被收回。 两日前,还与乘风打了一架。 确切的说,是被乘风打了一顿。 若真论实力,乘风自不是他的对手。两人以前也不是没有打过,从来都是季烆更甚一筹。 这一回,是他没有还手。 他知道,乘风是在为乘袅出气。 若他挨了打,受了伤,她的气会不会少几分? 屋中,除了季烆和季长老,季父季母也都在。此刻闻言,便都站了起来。在得知多宝楼得到万年血芝后,季家便想私底下买下来,开出了一个大价钱,可惜被拒绝了。 不止季家,其他私底下想买下万年血芝的世家宗门也全都被拒了。 不是没有人不满,但消息传的太快,又未曾查清多宝楼的底细,所以便是他们想背地里做些什么也不行。 只能等着三日后的拍卖会。 季家想要万年血芝本就是为了帝女,为了继续这门婚事,而今,拍卖会上当然也不能与皇室抢。但他们也不能什么也不做,思来想去,季长老便让人准备了一千万灵石。 季家不会和皇室抢,不代表其他势力不会。正常买卖,便是尊贵如皇室,也不能太过霸道。 季烆跟着季长老和父母一同朝皇室落脚的地方走。 外面瞧着不显,但他们现在所在的这栋高楼,其实是一件珍贵的空间法器,内里足有七层。 四大世家和五大宗门都被安排在了第六层。 独皇室高居第七层。 季家一行人过去时,恰好碰到了昆仑的人。瞧那方向,也是朝第七层去。 昆仑这边,领头的乃是掌门梅望雪,身后跟着几个弟子,文喜赫然在其中。只不过她身上已没了亲传弟子的印记,换上了杂役弟子的衣裳。 灰色衣袍衬得她似乎也灰暗了几分。 见到季烆,文喜眼神一动,张嘴欲说话,却见季烆只扫了她一眼,便冷漠的别开了头。 眉目间不乏厌恶和不耐。 文喜心中一痛,只能黯然的低下了头。 “季长老。” “梅掌门。” 既然碰上了,自然要打招呼。何况季烆还是昆仑弟子,所育季家与昆仑的关系向来不错。 “见过掌门。” “季师兄。” 两方人互相见礼,气氛却不如往常和谐。尤其是几个昆仑弟子,看向季烆的目光,也不如往昔热切崇拜。 梅望雪先开口问:“你们这也是去拜见耀火长老和陛下?” 季长老叹气:“季家对不住帝女,自是要去道歉赔罪。想要万年血芝的人太多,不知最后会抬到什么价,便想着去送些花用,助一份力。再让烆儿亲自去道歉,以求得帝女原谅。” 闻言,梅望雪也道:“我那孽徒做下错事,伤了帝女,坏了她婚事,我与长老是一个意思。” 时间紧张,两方人也只客气了几句,便一起上了第七层。禀明来意后,金甲卫倒是放了行,请了他们进去。 季烆不由加快了脚步。 推开门,站在前方的是耀火长老和乘宏,随后是乘风。但季烆看到的唯有站在后方的少女。 自那日结侣大典作罢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相见。 明明不过短短几日,却是恍若隔世。 少女面色淡淡,目光平静,也没如以往那般开心的跑向他。她只是平淡的扫了他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仿若……他只是一个陌生人。 “袅袅。” 季烆下意识向前,想要向她靠近。但刚走了两步,便被宫婢挡住了。 “请季少主留步。” 季烆停下,目光却只看向乘袅。 少女没看他。 不过一步之隔,恍如咫尺天涯。 “季少主这是想作甚?”耀火长老冷哼一声,“事情都发生了,你做出这番模样为何?倒显得是我皇室对不起你似的。” “长老误会了,季烆和季家都无此意。”季长老把季烆拉了回来,忍下气,笑着道,“今日我们前来,一为道歉,也为尽绵薄之力。” 他拿出了一个储物袋放到了桌上,道:“这里是一千万灵石,还请长老、陛下和殿下收下。” 梅望雪也道:“我昆仑也是此意,里面也是一千万灵石,愿助殿下顺利拿到万年血芝。” “不用了,两位还请收回吧。”耀火长老看也没看那两个储物袋,面无表情道,“我皇室虽大不如前,但还不至于连一棵灵药也买不起。此乃我族私事,便不用你们操心了。” 不等其他人开口,耀火长老便直接下了逐客令:“拍卖会要开始了,诸位请回吧。” 季长老倒是没有纠缠,只留下一句‘若需要帮忙尽快开口’,便带着人走了。季烆不想走,他好不容易见到了乘袅,还未与她说上一句话。 但少女根本不看他,态度是从未有过的冷漠。 所有人都在阻拦他靠近她。 “季少主,请吧。”见他不动,一个身形高大的金甲卫走到他面前,彻底挡住了他的视线。 季烆脸色一冷。 “烆儿,先回去。”季长老拽住他的手,合体期的修为完全压住了季烆的挣扎,“知道你舍不得殿下,但……莫要再让殿下不开心了。” 乘袅仿若未曾听到这些话,依旧沉默不言。 当然,在这样的场合,以她现在的身份和修为,本就不该强出头不是吗? 见此,季长老眼底暗了暗,终是拉着季烆出去了。 从始至终,少女都没有开口留人。 季烆的脸色不自觉暗淡了几分,他生得俊美,如玉般通透,因此,脸上的青紫越发显眼。 修士体魄强大,恢复能力也很强,这些皮肉伤通常很快便会消散。但这一次,乘风没有留手,季烆也未曾上药,那片青紫才没彻底消失。 第29章 少女如柔风一般朝他小跑了过来, 跑动间,精美的裙摆如飘逸的云朵,轻盈又美丽。 任谁都看得出, 瞧见他, 她有多么欢喜。 她像是要扑进他的怀里。 在少女即将扑到他近前的刹那, 蔺霜羿快速侧过身子, 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他不想与其他人碰触。 前面两回是意外。 “剑君?” 少女停在了他面前,并未真的扑进他的怀里。反倒是蔺霜羿的动作有些突兀, 令人疑惑。 蔺霜羿面色平淡的嗯了一声。 见少女只仰着头, 用一双明亮的眼睛直直看着他,目光带着不自知的火热。她也不说话,就这样望着他,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这明显不正常。 难道情人咒的压制松动了?可按理, 不该出现这种意外。不过此咒乃卫九幽所种下,有此变化也并不奇怪。 他的神识极速从少女身上扫过,果然发现他之前留下的封印松开了。 蔺霜羿凝眉:“你有事?” “啊!”少女像是终于回过神来,脸上闪过一丝迷惑,似乎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这般,“也没什么事, 就是看到剑君,所以……前来问候。” 最后一句话,她微微迟疑了一瞬, 秀丽的眉心里凝了一个小疙瘩。 这般模样, 让蔺霜羿心中越发肯定猜测。想到老祭司的批语, 他隆起的眉心轻蹙,脸色不自觉凝肃。 麻烦。 他平生最讨厌麻烦。 思及, 蔺霜羿声音比平常冷硬了几分,说:“本君要回无暇峰了。” “哦……那恭送剑君。”少女欢快的笑脸瞬间耸拉了下来,灿亮星眸此刻也是暗淡无光,眼圈刹那间便红了,眼里波光凌凌,像是下一瞬便要哭出来了。 情人咒,伤心术。 他越是远离越是拒绝,少女便越伤心。 蔺霜羿的视线从少女颤动的长睫上一晃而过,他不喜欢看人哭,想尽快离开,便问:“你已经修复了灵根,便可正常修炼,什么时候来无暇峰?” “我可以留在无暇峰吗?”果然这话一出,少女眼睛又亮了起来,欢喜几乎要溢了出来。 蔺霜羿的本意是允许她来无暇峰请教,毕竟之前他有答应过她,但少女似乎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是留下常住。 他不喜欢与人同住。 蔺霜羿与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对视了一眼,若他现在说不,她会哭吧。刚才他避开她,她就已经要哭了。 有点烦。 手腕上的佛珠落到了手心,蔺霜羿随意拨动了两下,最后,淡淡点了个头说:“走了。” 算了,无暇峰挺大的,便是住在一起,也不一定碰到。 他避着一些便罢了。 逃避麻烦总归不是他的习惯,果然还是要尽快寻到解咒之法。 话音落下的瞬间,蔺霜羿已经毫不犹豫地越过了少女,走出了好一段距离。柔软的衣摆顺着风微微扬了扬,仿佛是平静的水面上荡起的浅浅波纹。 身后被无视的彻彻底底的姬赤野:“……” 他看了一眼眨眼间便去了数步的蔺霜羿,又低头,看了一眼正眼也不眨地盯着那道修长背影的少女,吸了一口气。 他向来是人群中的亮点,尤其是在女子之中,这还是第一次被这般无视。 一阵风起,姬赤野落到了蔺霜羿身边,忍不住说:“这情人咒,果真威力无穷。这小帝女可还心有所属呢。” 不错,乘袅心悦的是季烆。 虽然两人暂时闹了矛盾,但这么短的时间,感情也不可能抹去。 哪怕没有回头,以蔺霜羿敏锐的感知,也能清晰的感受到那道落在他背上的灼热目光。 他拧紧眉,加快速度。 “剑君!”身后,忽然传来了少女清亮的声音,“我会尽快来找您的!”语气里满是欢快和迫不及待。 是情人咒的作用。 蔺霜羿理解,但还是觉得烦躁。自从转修无情道后,他便很受感受到这样的情绪了。 他淡漠的嗯了一声,袖袍飞扬,没回头,身形一动,转瞬出了多宝楼,终于摆脱了那道热烈的视线。 * “殿下?” 少女望着男人离开的背影,却是好一会儿,直到乘进唤她,她才似如梦初醒,脸色微变。 乘进担心地问:“殿下,可是出了什么事?” 方才他一直跟在殿下身后,瞧见了全程,总觉得殿下对剑君的态度很奇怪,又突兀。以他的了解,殿下与剑君应当没什么交集,唯一的联系,便是季烆了。 可刚才他瞧着,两人的关系似乎不止如此。 剑君竟然要殿下去无暇峰住? 这般待遇,便连季少主也没有过吧。 “无碍,不用担心。”乘袅收回视线,脸上已没了方才的激动,眼底也恢复了平静。 经过方才试探,蔺霜羿果然已知道了情人咒。 如他所想,乘袅身上的母咒的压制封印的确松动了,但是乘袅故意为之。从仙人秘境出来后,她便去了书阁,查阅了所有关于卫氏和卫九幽的书籍,除此外,特别查了卫九幽与元祖之间的恩怨。 两人既是敌人,卫九幽又是咒术大师,那么必定会对元祖使用咒术。 可他最后还是输家。 天下姓了乘。 以此推断,必定是元祖有克制卫九幽咒术的法子。顺着这个方向查去,乘袅果然在元祖的一本手札上找到了线索。 答案便是噬魂藤。 噬魂藤能吞噬生灵的神魂,而咒术是种在神魂之中。当年,元祖便是用噬魂藤吸去了咒术上的怨力,使其失效。 只不过要做到这一点,须得修至化神。 而今,乘袅现在只能用噬魂藤压制情人咒,以她的修为一日能保证六个时辰不受情人咒的影响。 不过她虽暂时无法彻底解了此咒,却可以控制它发作的时间。 想到此,乘袅心情甚好:“回宫吧。”她刚融了万年血芝,修复了灵根,虽恢复了修为,但根基到底不稳固。 光有谋算,实力不济,最后也赢不了。今日这番风头,怕是扎了不少人的眼。也是如此,乘袅才特意来寻蔺霜羿。 她已经决定了,在九胥大比来临前的这段时间,便扎根无暇峰修炼了。 当今天下第一的无暇剑君护法和教导,这等难遇的好事,岂能错过? * 回宫的路上,乘进忍不住问:“殿下为何还要激季少主上问情台?” “便是不激,他也会去。” 还在企图越狱的回天珠抽空回了一句:“季烆肯定会通过的,你的打算不会成的!”它以为乘袅是要用这问情台让季烆承认对文喜的感情,以此打击他们。 书中,在季烆解了与文喜的同命蛊之后,‘乘袅’仍然心有芥蒂,季烆为证明自己,便主动上了问情台。 直到他通过了问情台的考验,证明了他对她坚定不移的感情,‘乘袅’才彻底释怀,终于与他重归于好。 书中的很多事都发生了。 这一次,不过是她把这一环提前罢了。 乘袅没理回天珠,问乘进:“你这些日,日日在外打探。季烆与文喜之事传开之后,可听到大家怎么议论我?” 乘进顿了顿,才回道:“大部分人都不认同季烆和文喜的行为,对殿下,多是同情和心疼。” “不用遮掩。”少女目光微暗,唇角浅浅勾起,眼里无甚笑意,“此刻退婚,除了同情和心疼,想来还有嘲讽轻视,认为我没本事吧?” 想到那些人的议论,乘进便觉气血翻涌,胸口瞬间涌上了一股怒火。但他抬眸看向少女,却见她脸上无甚愤怒和难过,只有平静。 他怔了怔。 “可我是出身尊贵显赫,又天赋卓绝的帝女,怎能只让人同情轻视呢?”乘袅唇角弧度深了些许。 之前,她未曾恢复实力,在外人眼中,只是一个不能修炼的废物,被同情,被轻视自是无碍。 而今却不一样。 她不是仙途断绝的废人,而是九胥最尊贵且前途无量的帝女。她当然要与季烆退婚,但绝不能以季烆三心二意,移情别恋这个理由。 九胥的王,绝不能是一个失败者。 无论是在哪一方面。 ——当然也包括感情。 再说,这门婚现今对她有利无弊。她还需要用它再做几件事。 * 回了宫,乘袅先去拜见了曾祖,又去看过了母亲,这才回了扶凤殿。 期间,丹田里回天珠已经闹翻了天。但无论它如何使力,都无法冲破这道乘袅特意为它准备的牢笼。 早在得到回天珠时,发现她暂时无法炼化它,乘袅便开始做准备了。 她不喜欢超出自己掌控的东西。 只不过之前她灵根有损,无法修炼。当然,便是她是全盛时期,只凭金丹期的修为,也不可能困住回天珠。 最重要的是,回天珠在她的丹田,那是修士的第二道命门,所以在没有绝对把握前,乘袅自不会轻举妄动。 无法杀死它,那便抓住它。 在丹田处布下困阵,再以仙力灌注,回天珠当然跑不掉。 “你为什么要关着我?”回天珠很委屈,“我哪里做的不对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对你那么好,事事都为你考虑,你不但骗我,还关我……” 说着说着,回天珠竟然哭了出来。 但它到底不是人,哭也没有泪,极为可怜。它的反应让乘袅有些疑惑,不过她心硬似铁,毫不动摇,只道:“你话太多了,很烦。” 说得好听便罢,但它几乎句句让她不爽。 第30章 季家本是不想让季烆上问情台, 但季烆决意如此,他们不同意也无用。 “你真的想好了?”季长老面色肃然,“你要清楚, 一旦上了问情台, 我们谁也无法帮你。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只能由你自己决定。” 一旁, 季父季母都脸色沉凝。 启动问情台不难,只要修为至元婴期,能出的起灵石便能开启法阵。但按照规矩, 为保证公平真实, 需要选出九位出题人,由他们编织幻境。 季烆之前曾在仙人秘境遇到过问心阵。 问情台与问心阵的不同在于,在问心阵里发生什么,唯有入阵之人自己知道, 他人不知。问情台却是恰恰相反。 只要季烆登上问情台,进入幻境,所有人都能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到里面发生的事。 众目睽睽之下,他们根本无法动任何手脚。 倘若无法通过问情台,没了这桩婚是小,届时, 季烆和季家便是要在天下人面前出丑了。 “你可曾想清楚,若是你无法通过考验会……” “我定会通过。”不等季长老说完,季烆便斩钉截铁地道, “长老, 我意已决, 请您准许。” “我会向她,向天下人证明, 我季烆此生只爱乘袅一人。” 他会让她相信他的。 “想要证明此事,也不一定要用这种法子。”季母忍不住道,“你与帝女多年情谊,生死相许,只要你好好向她解释,向她道歉,她终会心软的。” 不,她不会的。 季烆没有说出这句话。 梦里最后一幕又一次浮现在了季烆脑海中,他手心蓦然攥紧,心脏像是瞬间被一只手用力捏住。 明明只是一个梦,但又那么真实。 他低垂着眉眼,遮住了泛起血色的眼睛,说:“想要保住我与乘袅的婚事,这是最快,也是最有效的法子。” 季长老紧紧皱眉,看着面前的青年,见他面色凝肃,明显已不会回头。他深知季烆的性子,极为执拗,一旦做下决定,若他们处处阻拦,只能适得其反。 上问情台的确不可控,但往好处想,但凡季烆能通过考验,他们季家也能扭转一些声誉。 况且季烆不是无的放矢之人,他是季家最优秀的继承人,除了此次在处理文喜之事上犯了错,此前,他一直做的很好。 沉稳冷静,理智清醒,行事果断,从不做无把握之事。 最后,沉默半晌,季长老终于点头道:“你既已决定,我们便是不同意又如何?罢,只要你能通过问情台考验,这门婚自然便能保下来。” “长老,父亲,母亲放心,我绝不会让季家蒙羞。”季烆再一次强调道,“问情台,我定会顺利通过。” “我们自是信你。”季长老笑了笑,“去吧,这三日养足精神,我们都等你的好消息。” 他虽是这般说,但等季烆离开后,季长老脸上的笑骤然散去,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声音微冷:“烆儿对乘袅太在意了一些。” 季父季母脸色也有些难看。 季烆是季家最优秀的继承人,是他们季家再上一层楼的希望。当初他们之所以同意定下这门婚,除了看上乘袅的身份和天赋,便是认为以季烆冷淡的性子,便是喜欢,也是可控的。 他可以喜欢乘袅,却不能太喜欢她。 这份感情在必要时是可以牺牲的。 可如今,即便季烆看上去依然那般冷静,他们却隐隐感受到了一种失控感。 …… 既已决定,季家也没耽误,当即便把消息放了出去。很快,季烆要上问情台,向天下人证明他只钟情帝女一人的消息便传遍了九胥。 九位出题人也选了出来,分别来自不同的世家和宗门。其他人可在场见证。 消息传入扶凤殿时,乘袅正在修炼。 多宝楼拍卖会给她送来的不仅是万年血芝,还让她得到了不少信力,一边滋养炼化着她的身体,一边让她的修为更加凝实。再加上仙力,若非乘袅刻意压制,她随时都可以突破元婴期。 其实上古时期,有不少仙神都是吸收信力、积攒功德来修行,但通常以此法修行的仙神战斗力都不强。以至于,在大战之时,最先陨落。 除此外,这条路修炼艰难,且依赖性太大。 基于种种原因,此修行之法自然而然便被淘汰了。 如今已没有修士吸收信力来修炼,都是以炼化天地灵气来提升修为。除了一些传承悠久的世家和宗门,平常修士也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修炼法门。 便是知道,也无人走这条修炼之路。几乎所有修士都认为,修炼乃逆天而行,修自身才是根本。 此观点当然也没错。 但万年前,元祖乘微却是不走寻常路。她曾留下一句话,道,每个人的道都不同,修身修心修自在。 根据族史记载,元祖是阴差阳错误入了一个仙人留下的洞府,得了仙人留下的功法,才走上了修行路。 若是他人,有了仙人功法,大都是以此法修炼。毕竟凡人修行,不就是为了飞升成仙吗? 仙人功法自是事半功倍。 但元祖天生不是个规矩之人,胆子大,又正年轻气盛,心高气傲,偏偏要自创功法。至此,便有了万木长青决。 实际上,万木长青决分两部。 一部,走得是炼化灵气的修炼之路。另一部,才需要信力与灵气结合,缺点是修炼速度慢一些,优点是每次晋级丹田和筋脉都会扩展,能够储备更多的灵力,耐力和防御力都是同级之最。 元祖并未要求后人与她做相同的选择。 自她之后,两种修行之路都有人选。 只不过,后一种修炼实在太不易,至今无人因此飞升,便连元祖也未成功。慢慢的,大家都已认定第二种已不可能成就大道。 所以选的人便越来越少了。 乘袅是两千年来唯一选择后一种的乘氏子女。曾祖等人都还以为她选的也是炼化灵气的修炼路子。 飞升成仙离她实在太远了。 何况,九胥已有数千年未有人飞升。与其去做这虚无缥缈的梦,不如用力抓住自己能抓到的东西。 若不论飞升,那第二种明显更实用,只不过麻烦了一些而已。 把多余的灵气和仙力全部压制进了丹田,压下着那颗蠢蠢欲动的金丹,乘袅长出了一口气,结束了一个周天,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准备积累一番,届时一举冲至化神。 “你为什么不顺势突破元婴?” 住在她丹田里的回天珠把一切看得分明,它本来是不想与骗子再说话的,但看到这一幕,还是忍不住好奇心。 若是现在突破元婴,那九胥大比时,她怎么拿到两个第一?为证公平,筑基期、金丹期和元婴期是分开斗法。 乘袅没回答回天珠的问题。 恰时,宫婢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乘袅心中有所猜测,唤了人进来,果然便听宫婢禀报季烆将于三日后登上问情台。 而今,此事已经传遍天下。 “我知道了。”乘袅面上波澜不惊,没有惊讶也没有欢喜,淡声道,“你去回曾祖,三日后,我会去亲眼见证。” 待到宫婢出去,乘袅并未继续修炼,而是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一块留影石。 回天珠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乘进给你的那块。” 这块留影石记录的是仙人秘境里,乘袅坠落黑渊之后,季烆和文喜等人的反应。尤其是季烆。 这是乘袅特意要求乘进做的。 她捏着这块留影石看了好一会儿,摩挲了几下,忽然打开了它。立时,一幅景象便出现在了眼前。 “你不是都看过了吗?怎么又看一次?”回天珠问。 乘袅没理它,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景象。看着季烆不顾反噬,一次又一次的朝黑渊结界冲去,看着他失控,看着他想尽法子不顾危险去寻他。 他身上多了好多伤,流了好多血,眼里是茫然,是恐惧,他在害怕她的死亡。 那一刻,他无视了所有人,眼里心里似乎只有她。 一遍结束,乘袅又看了一遍。 “你在看什么?”见她反复播放了好几遍,回天珠实在忍不住道,“我明白了,你是不是在留恋?你舍不得季烆吧!” 回天珠本以为乘袅不会回答,不想这一次,少女却笑着点了头:“是啊,是留恋。” 可也是筹码。 “既然留恋,为何要分?” “小珠,你太聒噪了。”话音落下,她便在阵法上加了一道限制,屏蔽了回天珠。 正这时,宫婢又来通报:“殿下,进少爷求见。” 留影石重新落入了乘袅的手中,她握紧了手里的东西,轻声道:“让他进来。” “殿下,幽冥四煞死了。” 乘进面色凝重,方一进来,便迫不及待禀道,“我们本欲要对他们搜魂,结果刚触及他们的神魂,他们便暴体而亡,神魂俱灭了。’ 这种情况明显不对。 自抓住幽冥四煞后,皇室便着手审问。幽冥四煞为何那般巧的出现在混沌之地,而且恰巧碰到了文喜? 可惜,无论如何拷问,得到的结果都是幽冥四煞去混沌之地是为了玉清菩提。他们作恶多年,杀人无数,自是心魔缠身,所以这个理由很合理。 观幽冥四煞也不是说谎。 但乘袅不相信巧合。 她首先想到了梅望雪。 人的感知和记忆都是可以被改动的,唯有神魂上的刻印不会变。所以她才要乘进使用搜魂之法。 搜魂乃是最凶残的酷刑。 修士一旦被搜魂,轻则痴傻,重则死亡。幽冥四煞作恶多端,以他们所犯的罪行,势必要死。 第31章 当然, 那一息间,季烆在想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在结侣大典那日, 他选择转身离开的那一刻, 他们便已经分道扬镳了。 乘袅轻笑着, 仿佛纯粹的因季烆在幻境里的所作所为而开心。无人看见拢在袖袍中, 那只白皙纤嫩的手溢出的一点血痕。 “你愿意为他牺牲,你明明也还爱着他,为什么还要分手?”回天珠实在不理解, “你还为他上问情台, 分明是舍不得他。” “谁说我上问情台是为了他?” 她只不过是要趁着她对季烆的爱彻底消散前,物尽其用罢了。 书中,季烆在问情台上遇到的也是差不多的考题。或者说,登上问情台的人, 遇到的考验本质上没有任何不同。 无人不惜命。 所以在世人眼中,愿意为其牺牲,那便是爱。 但人心复杂,便是问情台也无法彻底看清一个人的内心。需要经过问情台的考验,本身就已经不纯粹了。 这样的爱,她从来不缺。 不舍又如何? 这份疼, 这份不舍,早晚会消失。 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乘袅心情挺好, 难得回答了回天珠:“他的确是我舍不得伤害的爱人。” 不管她还要不要喜欢季烆, 至少这一刻, 她要让有心人以为她爱他。 一个冷酷无情的人,是无敌的。 但现在区区金丹期的她, 需要的是一根‘软肋’,她不能‘无敌’。 “而现在——” 他是她的敌人,是她的棋子。而必要时刻,便是她自己,也可以成为一枚棋。 * 回天珠还是不理解,还想说什么,乘袅已经又一次屏蔽了它,不再理会了。 “袅袅。”看着少女对他笑,想到刚才在幻境中发生的一切,想到乘袅对他的不离不弃,季烆这几日来绷紧的弦终于松了。 他看着她,眉心阴郁松散,竟是难得露出了浅浅的笑。季烆抬步,正欲朝乘袅走去,却见她忽而收起了笑,退后一步,又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季烆眉心微蹙。 正这时,上首传来了季长老朗声大笑:“尊上,季烆既然通过了问情台,那这门婚事也不必退了吧。两个孩子两情相悦,何必棒打鸳鸯,您说呢?” 他看向对面的乘宿,笑着问。 说罢,不等乘宿回答,季长老又高声道:“今日诸君见证,剑君亦在,大家都看见了方才幻境里的一切,证明了两个孩子情比金坚,这般深情厚谊,若是无法延续,岂不可惜?” 最上首,蔺霜羿面色未有任何改变,没应声,但也没反驳。 乘宿没有应承,只道:“可不可惜,不是你我说了算。”说着,他看向了乘袅。 “季长老。”季长老还欲说什么,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见一道轻灵悦耳的声音。 众人顺声抬眸,只见一道清影飞落至近前。 正是从问情台上下来的乘袅。 她朝座上诸位前辈轻轻一礼,扬声道:“季长老,可还记得那日在混沌之地,我与季烆定下的一年之约?” 自是记得。 季长老点头,正要开口,乘袅抢先一步道:“结侣大典当日我以为季烆是忧心师妹,所以才不顾在场众宾客,不顾我们的情谊决然离开。此为救人,所以我顾念我们的感情,违背了家族之命,已自私了一回,退让了一步,才有了这一年之约。” “但我未曾想过,季烆骗了我,原来他知道文喜对他的感情。” 季长老一听,忙道:“但他未曾答应,如今也证明了自己对殿下的真心。” “可他骗了我,骗了当日在场的所有见证人。”乘袅沉声道,“人无完人,孰能无过,但不能明知故犯,一错再错。” 说着,她转身看向跟来的季烆,目光幽深道:“即便证实了你对文喜无心,可你逃婚是真,欺骗是真,你与文喜同种下同命蛊亦是真。” 季烆薄唇微动,想要开口,乘袅却摇头道:“我知你想说什么。但阿烆,承诺要建立在信任之上。而今,我无法信你。” 我无法信你,而不是不能信你。 这几个字如数道惊雷重重砸在了季烆的心上。 是他先骗了她,即便上了问情台以证真心,也掩盖不了这个事实。所以,她无法信他,是合情合理。 季家人脸色微变,季母忍不住开口问:“那帝女还要如何?”她的口气已里已有了隐隐火气。 “分明是你们自己做错了事,还要怪我们不成?”耀火长老一拍座椅,怒道,“怎么,季家是迫不及待想要取而代之,坐这九胥之主不成?!” “耀火长老息怒。”季长老脸色一变,忙道,“我季家绝不此心。只是柔灵爱子心切,一时糊涂才胡言乱语。” 说着,他看向季母怒喝一声:“还愣着作甚,还不道歉?” 季母面色青白交加。 今日能上问情台的人,皆是各世家宗门有头有脸的人物,作为季家家主夫人,季母向来自视甚高,极看重自己颜面。 在她心里,若不是时机不到,皇室算什么?季家哪一点比不上皇室?而今,却要她当着那么多的人面,向她看不上的人道歉。 凭什么?! 再说了,那乘袅分明都愿意为她烆儿去死,还故作什么姿态? “孟柔灵!”季长老压着火,唤了她的全名,声音冷厉,“道歉!莫要让人看了笑话。” 季母咬牙,正要说话,乘袅忽然道:“孟夫人不用道歉,我并不是想要如何,只不过是想要遵守自己的诺言罢了。” “君子一诺,重如千斤。我不敢自比君子,但也愿信守承诺。”少女轻扬衣袍,朗声开口,“一年之约,依然有效。只要能在一年之内解开同命蛊,这门婚便能继续。” 那句‘君子一诺,重如千斤’,她微微加重了语气。 话落,她转身,看向季烆。 四目相对。 季烆想要说话,但喉咙像是被重物堵住了一般,只能艰难的吐出了一声:“袅袅。” “阿烆。”少女向他柔柔一笑,“这一次不要让我失望了。” 眼里似有千言万语,声如春水,恍若缱绻不舍,又难掩伤心失落。 季烆张了张嘴,一字一顿的道:“我一定会解开。”他一定会重拾她的信任,一定会让她重新为他披上嫁衣。 季长老大笑起来道:“请殿下放心,一年之内,我们定会想法解开同命蛊!” 同命蛊无解,不过是无人想解,对于普通人来说,想解开同命蛊很难,但于季家而言,不过是多费些功夫罢了。 天下蛊师无数,难道还真找不到解开之法? 所以季长老并未把这个要求放在心上,反而心神微松。这小帝女的确聪明有心机,而今又恢复了至高天赋,眼见着是个巨大的威胁。 在多宝楼拍卖会后,季长老已然起了杀意。 再至季烆竟要为此女上问情台,心中杀意更甚,视其为不能留的祸患。 现今,想到幻境里乘袅毫不犹豫与季烆赴死的画面,再瞧着她对季烆克制却无法彻底掩饰的情意和留恋,却是放下了心。 遵守承诺,想来只是无法断情的借口。 到底是女子,再聪明也逃不出一个情字,优柔寡断。不过如此也好,加以引导,此女能为他们所用。 两家既已达成了约定,众人自是散去。 “久闻剑君剑术出神入化,天下无双,今日,周行云斗胆向剑君请教。”就在众人欲要离去时,一个身着劲装,面上看上去约莫三十岁左右的俊武男子起身挡在了蔺霜羿面前,竟是出口请战。 见此,本欲离去的众人都停下了脚步。 无暇剑君之强,传遍天下。但不是所有人都瞧见过他的厉害,大都只是闻名罢了。不是没有人想过挑战,但能有这个勇气的少之又少。 周行云乃是云霄宗人,算是乌云峰的师侄,天赋出众,且天生剑骨,在剑道之上远超众人。 据闻,他自创了一套飞云剑法,曾越级斩杀过比他高了一个大境界的合体大圆满的妖兽。 论起天资,不比蔺霜羿和季烆差。 他如今不过九十余岁,已是出窍后期修为,放眼天下,这般进阶速度只在蔺霜羿之下。 与季烆比,有以大欺小之态。但与蔺霜羿比却不同。 当然两人修为相差巨大,若论实力,周行云必输无疑。可比的若是剑术,结果未可知。总之,无论蔺霜羿今日应不应,于周行云而言都有利无弊。 不远处,乘袅的视线不受控制的朝那道修长的雪影而去。今日为了万无一失,她特意调整了情人咒的发作时间。 此刻,六个时辰将要过去,情人咒又蠢蠢欲动。 若看不到人便罢,偏偏两人还在一个空间,有那么一瞬间,乘袅竟有想要朝蔺霜羿靠近的冲动。 她吸了口气,暂时压下这点异样。 乘袅从未小看过情人咒的威力。卫九幽既然会把此咒种在她身上,必定不会让她好过。 暂时无法解开,她只能转劣为优,并早做准备。 她也没想过她和蔺霜羿中了情人咒一事能瞒住其他人,今日问情台便是准备之一。蔺霜羿是什么性子,她暂时还无法把握,只能多作打算。 中子咒的人其实不会受影响,情人咒针对的只有中母咒的人。 但凡蔺霜羿下了狠心不管不顾,受罪的只有她。所以她必须给自己多加筹码。 至少在她与季烆名义上还是未婚夫妻时,有这么一层关系,蔺霜羿总不能太过狠心吧? 在她看过去的同时,那道雪影顿住。 第32章 蔺霜羿本能想摇头, 但垂下头,看到那双此刻盛满喜悦的眼睛,红扑扑的脸蛋时, 到嘴的拒绝咽了回去。 当然不是心软。 只是大庭广众之下, 她若哭了起来, 那便太麻烦了。 何况。 蔺霜羿抬眸朝季烆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还没寻到解开情人咒的法子,暂时也不想引人误会。 最后,他淡声说:“走吧。” 那张漂亮小脸的笑容瞬时更灿烂了几分, 眼里的欢喜几乎要溢了出来:“谢谢剑君!您真好!” “那我们现在便走?” 蔺霜羿淡淡嗯了一声, 又看了一眼正定定看着这边,眉头微蹙的季烆,说:“你可以去与你未婚夫告个别。” “嗯?” 闻言,少女明显怔愣一下,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似乎这才发现了不远处的季烆,疑惑,“阿烆,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这声音不算低,以季烆的修为自然听见了。他眉心拧得更紧了一些, 大步走了过来。 “弟子见过师尊。” 他先向蔺霜羿行了一礼。 蔺霜羿颔首,面上无甚波动,一如既往的淡漠。 起身后, 季烆看向面前并肩站在的两人, 想到方才所听所见, 心里总生了一股奇怪的感觉,忍不住开口问:“弟子听袅袅要与您一同上无暇峰?” 便连他, 作为师尊唯一的亲传弟子,除非必要,也是轻易不能踏入无暇峰的。 不等蔺霜羿开口,乘袅率先道:“是我之前询问剑君能否随他上无暇峰,向他请教,剑君同意了。” 她认真地看着季烆,目光已从他身上挪开。 没提仙人秘境,自也没提卫九幽给他们种下的咒术。 是故意隐瞒,不想未婚夫误会? 蔺霜羿别开视线,拨了拨手腕佛珠,说:“说完了?” “说完了。”乘袅心思敏锐细腻,隐约听出了男人语气里隐隐的不耐,忙道,“剑君,我们走吧。” 这场戏虽暂时告一段落,但还有一些收尾需要处理,所以她其实未曾打算今日便去无暇峰。 方才叫住蔺霜羿也只是一时冲动。 但乘袅望了望天空,太阳西落,已是酉时,情人咒发作的时间已至。她看着身旁的白衣男人,目光有些难以从他身上移走。 橘红色的夕阳照映下来,落在他身上,仿佛当真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 她话音落下,正此时,一道白光闪过,无暇剑浮在了半空中,发出了清越的鸣声。 “上来。” 蔺霜羿飞身上了无暇剑,垂首,对乘袅道。 距离帝都甚远的修士,各自回家,都是使用传送阵,毕竟省时省力。但蔺霜羿不习惯与他人一起,以他的修为,便是不用传送阵,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所以,向来都是御剑而行。 哪怕是多了一个人,他也没想要换一种出行方式。 体内情人咒已经开始发作的乘袅当然也不会拒绝,未曾扭捏,毫不迟疑的上了无暇剑,站在了蔺霜羿的身后。 “站稳。” 男人冷淡的提醒了一句,话音未落,无暇剑便已经飞上了天际。 速度之快,季烆根本来不及多问,眼前便已没了人。他仰头看向空中那道疾速而过的熟悉剑影,望着那两道熟悉的身影,心里疑惑越浓,更多了几分不舒服。 乘袅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或者准确的说,在方才他与师尊之间,少女的目光几乎全程落在了师尊的身上。这是以前从未发生过的事。 此前,无论是在何地,遇上了何人,乘袅的目光从来都是最先落在他身上。 “因为我喜欢你啊。”那时,少女眼眸含笑,满眼都是他,“你在我眼里当然是最特殊的,所以即便是茫茫人海,我也会一眼看到你。” 那时,季烆没有接上她的话,但其实心里是认同的。因为,他亦如此。 芸芸众生,红尘滚滚,唯有她,像是一颗明耀的星辰坠入他的眼中。 问情台上,他们都证明了彼此的真心。少女义无反顾的追随,直到此刻还深深印在季烆的心上。 他爱她,她也爱他。 毋庸置疑。 季烆自然不会怀疑这份爱,但正因如此,他心中更加疑惑,心里的喜悦甚至在这份疑惑中散去了几分。 手不知何时缓缓紧握成了拳。 “你还在看什么?”正这时,季长老走了过来,“剑君与帝女已经走了。” 方才乘袅与蔺霜羿同乘一剑的那一幕,不少人都看见了。剑修的剑与普通修士的剑可不一样。 也不是说不能载其他人,只是比较少见罢了。 何况那剑修还是无暇剑君。 季长老眸光微暗,问:“帝女何时与剑君走得这般近了?” 季烆回神,收回视线,语气平常回道:“师尊之前答应了袅袅,允她上无暇峰请教。不是什么大事。” 见他面色平静,没有意外之色,季长老这才放下了心。他们季家这些年来之所以能发展这么顺利,与季烆拜了无暇剑君为师脱不了关系。 季长老自是不想有人分走了这份特殊。 “那便是了。帝女到底是你的未婚妻子,你们又刚在问情台上证明了对彼此的情谊,剑君同意她来请教很正常。” 这便是说,蔺霜羿会对乘袅特殊,是因弟子季烆之故。 “剑君虽修了无情道。但无情道并不是真的无情,对你,到底还有师徒之情。”若非无暇剑君修的无情道,季长老也不会这般放心。 听到这话,季烆紧绷的心神也霎时一松。 季长老道:“问情台事已了,接下来你不要再操心这些杂事。同命蛊之事,我们会处理。你抓紧时间修炼,势必拿下此次九胥大比元婴第一。” 季烆应是。 想了想,季长老又补充了一句:“你也与剑君多亲近几分。正好帝女也上了无暇峰,不如,你也去。一边能与帝女培养感情,一边正好能请教剑君修炼,这般好机会,莫要错过。” 季烆顿了顿,应了一声好。 …… 无暇剑上。 以蔺霜羿平常的速度,约莫一个时辰便能到昆仑。也便是说,这一个时辰,他与乘袅将在剑上独处一个时辰。 于大乘修士而言,一个时辰或许只是一个呼吸便过去了。 但这一次,似乎慢了一些。 不用回头,蔺霜羿也能感受到背后那道灼灼的视线,像是要刺进了他的身体里似的。 还未有人敢这般看他。 实在过于放肆。 才第一个月,便这般严重。三个月后,又该如何? 虽知是情人咒的影响,但蔺霜羿心里还是生了些烦躁。忍了半个时辰后,他终于问:“你在看什么?” 一个背影有什么好看的? 他没有回头,只挺直背脊,如青松一般伫立,身形修长,肩背宽阔,如坚毅山峰。随着无暇剑的飞动,轻风拂过,吹起了他如玉雪般干净清透的衣袂。 即便是在行动的飞剑上,仪态也未曾乱过半分。 他话落刚落下,便听身后传来少女毫不犹豫地回答:“看剑君。气质非凡,如诗如画,俊美无双。” 油嘴滑舌。 蔺霜羿皱眉,有些后悔刚才开口。 偏偏他刚才的一句问,似乎打开了乘袅的话匣子,前一句刚落下,后一句便又来了,“剑君是我平生见过最俊的男子,令人过目难忘,一见便难忘怀。” 言语轻浮,这已经称得上是调戏了。若非顾忌着她是中了情人咒,蔺霜羿已经把人扔下无暇剑了。 “你也对季烆这般说过?” 这些话张口即来,想也不是第一次。 还真让蔺霜羿说中了。 当初追季烆时,乘袅还真这般夸过。当然,她是不会承认的,眼珠一转,小心翼翼问道:“剑君,您是生气了吗?” 不等蔺霜羿回答,她便补充道:“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何,见到你,便觉欢喜。那些话……我不是故意冒犯您的,还请剑君恕罪。” “剑君,我……觉得自己有点奇怪。” 语气里满是困惑、紧张和不安,“是不是卫九幽种下的咒术影响?也不知这是什么咒,真是好生奇怪。” “剑君,您可曾查到这是什么咒?我翻遍了宫中典籍,也未查到线索。” 她一边说着,一边情不自禁的朝前方的男人靠近了些许。是故意,也是此刻的本能。 情人咒的威力果真不容小觑。 剑上空间有限,两人之间本就只有不足一人的距离。 一股清幽的馨香飘了过来。 以蔺霜羿敏锐的五感,他甚至能感觉到少女洒在他背上的灼热的呼吸,本来平稳飞行的无暇剑忽然颤动了一下。 幸而只是一瞬,便又恢复了平稳。 片刻,蔺霜羿回:“还未查到。” 反正也未找到解咒之法,如今告知她情人咒一事,平添麻烦。 “这样啊——”女子的声音里明显带了几分失落,“但有线索,请剑君务必告诉我。” 蔺霜羿嗯了一声,算是结束了这个话题。 剑上暂时安静了下来。 不过也只是几息而已,很快,乘袅又开始说话:“能成为剑君的弟子真好。自阿烆拜入您门下,不知有多少人羡慕。” 听她又提起了季烆,蔺霜羿不免便又想到了不久前在问情台上看到的画面。 面对生死危机,两人都不愿独自逃生,愿为对方牺牲自己。当真是好一番浓情蜜意。 蔺霜羿对他人的感情不感兴趣。 即便那是他唯一的弟子。 “阿烆说……” “坐稳了。” 不等少女说完,他已经冷淡又不耐的打断了她。 第33章 在心底萦绕许久的不安在刹那间跃到了顶峰, 季烆的脸色彻底变了,那一刻,甚至忘记了对师尊的敬畏, 脱口质问:“你们在干什么?!” 理智告诉他, 师尊与袅袅不会有其他多余的关系, 毕竟师尊修无情道, 从不沾染情爱,而袅袅与他刚在问情台证明了彼此的感情多么深厚。 眼见也不一定为实。 或许,其中有什么误会。 但眼前的这一幕冲击力实在过于大, 曾经引以为傲的冷静竟难以维持。季烆脸色沉然, 手心已然攥得极紧。 那个在问情台结束后,便被深埋在心底的噩梦忽而冲破了阻碍,乘袅与别的男子十指相扣,并肩离去的画面又一次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梦中的那一幕与眼前一幕, 有那么一瞬间,似乎重合在一起。 心脏蓦然紧缩。 “阿烆?” 这一声惊厉的质问惊醒了乘袅,她看着自己的动作,忽然像是被电到了一般,猛地朝后退,脸色煞白一片。 “我、我在干什么?”那张常挂着笑颜的脸上, 此时一片惊惶无措,她咬紧了柔嫩的唇瓣,满眼茫然, “我……我不知道, 我不是故意的。” 女子乌黑的眼睫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降落未落,面庞瓷白, 像是一尊脆弱的琉璃。 她仰着头,先看向了蔺霜羿,语带哽咽:“剑君,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不是故意冒犯您的。” 无论是季烆,还是蔺霜羿都是第一次看见乘袅露出这般慌张失措又难过的神情。她生得天生笑颜,身体里像是充满了无数的能量,看似柔弱,却无比坚强独立,哪怕是面对生死危机,她也从未真的哭过。 可现在,她哭了。 那一瞬的愤怒忽然间烟消云散,季烆的心仿佛被一只手紧攥,又疼又胀。可如果不是故意,方才那一幕又是为何? “是情人咒。”季烆正要开口问时,一道清冽的声音骤然响起。是蔺霜羿,他忽然出声。 乘袅怔然,季烆猛地转头看他。情人咒,只情人两字,便已能让人生出无数遐想了。 “师尊,情人咒是何意?” “剑君,您是指……咒术?” 乘袅和季烆几乎是同时开口,两人的动作出奇一致,皆看向了他。 蔺霜羿看了季烆一眼,随即视线在少女微微瞪大的眼眸上一扫而过,别开,面无表情地解释道:“正是卫九幽给你我种下的咒术。” 不等两人再开口问,他直接道:“情人咒,伤心术,求而不得,肝肠寸断。中了母咒之人将对中子咒之人生出痴狂爱恋。” 说到这,他微顿片刻,补充道:“乘袅身上种下的是母咒。” “我身上的是母咒,那剑君身上的便是子咒,我刚才会那般不受控制,是受了情人咒的影响?”乘袅恍然大悟,“难怪我瞧见剑君便欢喜,见不到您,便辗转反侧,思之难眠。” 分明只是在陈述事实,毫无暧昧之色,但这句话落下,却还是多了什么。 蔺霜羿别开眼,面容平静,表情淡漠的嗯了一声。 然而那句痴狂爱恋,以及乘袅那些话却让季烆心头一跳,他眉心紧锁,忍不住问:“你们为何会被种下情人咒?” 普通修士或许不知卫九幽之名,世家出身的季烆却知道,卫九幽乃是万年前的一位咒术大师。 但具体如何,他却是不清楚了。 毕竟卫九幽早已飞升,距离他们实在太远了。 乘袅没说话,只是看向了蔺霜羿。她曾答应过他,不会把他出现在仙人秘境之事告知任何人。 注意到她的目光,季烆的唇抿得更紧。 蔺霜羿道:“那日本君为寻一物也去了仙人秘境,遇上了卫九幽。他与乘氏先祖有仇,便把种下了情人咒。” 季烆急声问:“师尊,此咒该怎么解?” 蔺霜羿看着面前同时期望的看向他的这对未婚夫妻,左腕上的佛珠手串忽而烫了一下,他伸手盖住了它,淡声吐出了两个字:“无解。” 此言一出,季烆与乘袅都面色大变。 季烆无法接受,沉声问:“连师尊也没有办法吗?” 蔺霜羿道:“本君自会想办法解开。” 话落,他语气轻淡的补充:“本君修的是无情道。”此话便是说,他对乘袅不会生出任何想法。 师尊自是不会,可是中了母咒的袅袅…… 季烆不由看向了旁边的女子,却见她的目光似乎从未从师尊的身上移开,明亮如繁星。 那种眼神,他再熟悉不过。因为曾经这样的眼神只会落在他身上。 他当然知道这不是乘袅的本意,可心里仍然无法自控的生出了一分嫉妒。季烆垂首,郑重道:“弟子相信师尊。” 乘袅也道:“我也相信剑君,您那般厉害,定能寻到法子。若非有您,至今我还不知卫九幽给我种下的竟是情人咒。” 她一边说着,一边松了口气,认真道:“剑君放心,我定会努力克制,绝不再冒犯您。” 说话间,她已然恢复了几分清醒,眉清目明,的确没了方才的迷恋。 一旁,季烆闻言,紧绷的心神也微微一松。 但这不过是前期,只是初生爱恋,当然能够克制。可到了后期,真能克制吗?若情人咒只这点威力,卫九幽便无需多此一举了。 “今日暂且到此。”蔺霜羿心生烦躁,不想再多废口舌,只道,“本君回静室修炼,无事莫要打扰。” 说罢,他转身欲走。 季烆想起乘袅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会住在无暇峰,终是忍不住道:“师尊,我可否也留在无暇峰?” “季烆。”蔺霜羿未曾回头,声音冷淡,“你这是不信本君?” “弟子不敢。”季烆立刻单膝下跪,沉声解释,“只是袅袅乃弟子的未婚妻子,如今中了情人咒,弟子只是担心她。” “担心她什么?”蔺霜羿声音如冰,“本君说了,对她没有任何兴趣。” 这话一出,季烆还未反应,一道带着失落和伤心的哽咽声突兀响起。 “剑君是讨厌我么?” 蔺霜羿背脊微僵。 不用回头,他也能猜到少女此刻眼眶有多么红。胸前的衣裳似乎还残留着湿意,像是一捧热水,热气透过了衣衫。 真是麻烦。 蔺霜羿微顿须臾,说:“本君不讨厌你,也不喜欢你。” 话落,他飞身而起,瞬间消失在了此处。 待他一走,山峰上便只剩下了乘袅和季烆两人。若是以前,此时此刻,乘袅的十分心神都已到了他身上。 可现在,季烆侧目,看见她还仰着头,看着师尊离开的方向,眼眶还带着点红意,眉目间似有失落不舍。 她在舍不得师尊离开吗? 心底瞬间升起的慌张让季烆一时失了冷静,他忽地伸手拉住了少女的手,提醒她:“袅袅,师尊已经走了。” 音量比往常高了不少。 乘袅如梦初醒,慌忙收回视线,抽出自己的手揉了揉眼睛说:“抱歉阿烆,我有些控制不住。” 她秀眉微蹙,一副很是苦恼的模样,看着他说:“这只是情人咒的影响,你莫要多想。” 手心空荡荡的感觉,让季烆的心似乎也跟着空了一下。 他握紧手,低声说:“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本意。” 闻言,乘袅便开心的笑了,“我便知道,阿烆最是明理大方,定不会介意这点小事。” 季烆动了动唇,到底没再说什么。 事出有因,他如何去介意?他甚至没有生气的理由。 眼前又闪过了乘袅扑在师尊怀里的画面,他吸了口气说:“我也会去寻情人咒的解咒之法,定会早些解决此事。” 乘袅也郑重点头:“嗯,我也会传信请族中去寻。” 山峰上,一时安静无声。 “接下来我会留在昆仑。”季烆道,“你若有事,直接寻我便是。”虽不能留在无暇峰,但作为昆仑弟子,季烆在宗里是有自己的住处的。 在他晋级元婴后,按照规矩分得了一座小峰头,唤作小元峰。 小元峰里无暇峰不近,但也不算远,以他的修为一刻钟便能到。知道乘袅中了情人咒后,他当然不可能离开。 “好。”少女笑了一声,柔声说,“如有事,我定会寻你。” 她的态度虽算不得冷淡,但也不如曾经热烈。 “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方才我瞧着,剑君都生气了。此回是我连累了剑君,你莫要因此伤了你们师徒关系。” “九胥大比在即,我们都合该努力修炼才是。” 句句都在理,处处都在为他着想。 季烆本该高兴。 他应了一声好,便见少女转了身朝另一边走去。那道与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在某一刻似乎与梦里那道决然离开他的红影重合。 季烆喉头剧烈滚动数下,一股冲动冲破了他的理智,他疾步上前,下意识唤了一声‘袅袅’。 乘袅停下,转身看他,疑惑问:“怎么了?” “……你爱我吗?”他脱口而出。 他很少言爱,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问出这样的问题,问出曾经他会觉得无趣的问题。 听到这个问题,少女微微皱眉,随即,失笑一声:“阿烆,你忘了我们才一起从问情台上下来?” “阿烆,莫要多想,你该信我,也信我们之间的感情。”说到此,乘袅唇角笑意更深,声音柔如温水,“便如我,也信你对我的真心。” 问情台上,生死相许,众目见证,岂能为假? 他问的不过是废话而已。 * 小佛堂里,蔺霜羿盘腿坐在蒲团上,冰凉的佛珠从他修长如玉的手指间急速滑过。忽地,一声啪嗒脆响。 第34章 最后, 蔺霜羿是在小佛堂门口看见乘袅的。 她坐在门前,斜靠着门板,身上换的是一条粉白色的裙子, 应是极好看的, 此刻却有些凌乱, 上面还沾着不少尘末。闭着眼, 呼吸轻缓均匀,乌黑的睫毛只偶尔轻颤一下,像是睡着了。 从上往下看去, 只觉她看上去更娇小瘦弱了几分。 蔺霜羿闻到了一点药味, 他的视线自乘袅身上扫过,瞧见她右手上缠着一块白帛,有一点血红隐隐约约映了出来。 他眉心不由轻凝,袖袍轻扬, 缠在乘袅右手上的那块白帛便散开了,露出了被藏起来的伤口。 虎口撕裂,手掌红肿。 只一眼,蔺霜羿便明白了因由,这是使力过度造成的。 于他而言,这种伤太熟悉不过了。在他剑术未成, 化神未至时,每日挥剑数万次下来,这样的伤日日出现在他的手上。 这点小伤, 蔺霜羿自来不放在心上。 修炼艰苦, 若是这点苦头都吃不下, 何成大道? 他只是一时没想到这样的伤竟也会出现在乘袅身上。作为帝女自是养尊处优,娇身惯养, 便如今早,不过严厉了些许,她便娇滴滴的哭了。 蔺霜羿不觉间看了好一会儿,抬步上前,岂料刚一动,便见女孩纤长的睫毛快速颤动了几下,睁开了眼睛。 “剑君?”许是刚睡醒,她的声音里还带着一点睡意,比平常更软了几分,似柔软的羽毛自心尖滑过。 那双平常清亮如水的眼睛此刻也还带着一层朦胧的水意。 蔺霜羿瞬时收回了脚。 “您回来了!”到底是修士,不如凡人女子娇弱,乘袅很快便清醒了过来,眼里的水意消散,又亮了起来,“您去了哪里?怎么现在才回来啊?” 最后一句,像是抱怨,隐隐带着两分哀怨。 还从未有人管过他这些事。 这是他的私事,蔺霜羿本不想回答,然看到少女眼尾的那一抹微红,他顿了顿,解释了一句:“朋友相约,耽搁了一些时间。” 他想,多说一句话与乘袅哭,还是后者更麻烦一些。但很快,他就后悔了。 因为少女紧跟着便问:“朋友?是什么朋友啊?我见过吗?”她像是对他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不等蔺霜羿回答,乘袅啊了一声,忽然说:“是不是当时在多宝楼时,与您一起的那位长得很好看的前辈?” “嗯。”蔺霜羿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看了她一眼,“你觉得他很好看?” 能被蔺霜羿称之为朋友的人,必受他重视,当然不是普通人物。乘袅自然不会吝啬赞美,笑着道:“是啊,那位前辈龙章凤姿,堪称风华绝代,令人过目难忘啊。” “不过是一副皮囊罢了,是美是丑并不重要。”蔺霜羿淡淡说了一句。他不想与乘袅讨论姬赤野的长相这种无聊的问题,便语气生硬地问:“为何在这里睡?” “因为想要离剑君近一点。”乘袅脱口而出,“想睁开眼便能见到您。” 蔺霜羿:“……” 他想,情人咒果真还是该早点解开。 他抿着唇,一时未说话。 乘袅小心看了他一眼,问:“剑君,我是不是又冒犯您了?对不起,我忍不住。不过只半个时辰未见您,便……好想您。” 好想您三个字她说得极轻,带着羞耻和苦恼,脸上瞬间染上了红霞。 “抱歉剑君,您……您就当我在胡言乱语吧或者当没有听到吧。” 已经入耳的话,怎么当没有听到? “不用向我道歉。”蔺霜羿面色冷淡,“我知道是情人咒的影响。” 说罢,微顿片刻,又补充了一句:“本君不会在意。” 听到这话,乘袅明显大松了一口气,忙道:“我便知道剑君通情达理,心胸坦荡,不会与我计较这些。您太好了。” 蔺霜羿本想说不用拍他马屁,他不吃这一套,只不过话到嘴边,又想到情人咒,想来便是他说了也没用。 既如此,何必废话。 他嗯了一声道:“凡事过犹不及,处理好手上的伤。” 闻言,少女愣了愣,张嘴似想要说什么,最后只道:“嗯,我明白的。”她秀气的眉间不自觉拧了一个小疙瘩,颇有些显眼。 蔺霜羿拢了拢衣袖:“你想说什么便直说。” “剑君是要回静室修炼了吗?” “嗯。” “我能与您一起吗?”不等蔺霜羿回答,乘袅忙道,“您放心,我绝不会打扰您。我只是想要与您待在同一处,能时时看着您。” 求而不得,肝肠寸断。 蔺霜羿心道了一句麻烦,扯了扯衣襟说:“随你。” 此话一出,女孩的眼睛又亮了起来,像是漫天繁星坠落其中。 …… 季烆当日便回了西州本家。 回去后,直接亲身前往了藏书阁。让人把有关卫九幽和卫氏的书全部找了出来。修士灵识强大,他已修至元婴,也不用睡觉,便一整夜都待在了藏书阁。 但翻遍了所有的书,得到的结果与师尊所说一致。 情人咒无解。 除此之外,便都是描述卫九幽的咒术如何厉害,还列举了不少实例。季家其中一个先祖便曾被卫九幽种下过咒术,寻遍了天下,还是无法可解,最后死在了这道杀咒之下。 情人咒不是杀咒,但它能操纵人的情感,摧毁的是人的心智。细究起来,比杀咒还要可怕。 季家藏书中便记载了一个中了情人咒的例子。 这两人本是敌人,相看相厌,中间还有血海深仇,其中了母咒的人还有深爱的未婚妻子。 但在被种下母咒之后,那人却慢慢忘记了对心爱之人的爱,淡化了仇恨,痴狂的爱上了自己的敌人。 为了与敌人在一起,他甚至不惜反叛了自己的家族,差一点杀了曾经深爱的未婚妻子。 整个过程,竟未超过半年! 季烆看得眉头紧锁,他不仅想到了自己和乘袅,心中发寒。若不能解开情人咒,他们是不是也将走向这个结局? 不,一定不会的! 季烆几乎翻遍了藏书阁的书,但还是没有丝毫头绪。直到天光大亮,藏书阁的门忽然被打开,他才如梦初醒。 原来他已在此待了整整一夜。 “你在查卫九幽?”来人是季长老,他看了一眼季烆面前打开的书。不等他看清,季烆已经合上了书。 他目光微暗,“烆儿,为何查他?” 卫九幽是万年前的人,与他们毫无关系,怎会突然对他起了兴趣?季长老了解季烆,他可不是无的放矢之人。 季烆把那本书收了起来,沉声解释:“是因之前从师尊处得知,上次的仙人秘境,其实是卫九幽留下。” “当真?” 季长老忙问。 季烆点头:“师尊从不妄言。我想着,当时未曾在里寻到传承之地,说不得卫九幽还留下了其他秘境或者洞府,所以便想着查一查,或许会有意外收获。” 季长老赞许道:“你想的没错,的确该好好查一查。不过目前还是九胥大比更重要,虽则以你只能足够傲视众人,但也不能掉以轻心。这事,便交予我来查吧,你专心修炼。” 季烆只能应是。 他不能让季长老知道乘袅和师尊种了情人咒。 “去吧,有了消息我会通知你。”季长老笑着说,“总之,这些日子莫要分了心。” 季烆点头应好,揣着那本记载了情人咒的书退了出去。 待他离开,季长老脸上的笑却是即刻散去。他抬头,看向一道隐秘的位置,忽然出声:“仓亥,季烆方才拿了什么书?” 话落,一道黑影出现在了他面前。 那人全身被黑袍笼住,只露出了一双眼睛,观他气息,竟是一位合体大能。仓亥没说话,而是沉沉一挥手,半空中便出现了季烆之前在藏书阁的画面记录。 季长老抬眸仔细观看,发现季烆的确在查卫九幽,但主要围绕着卫九幽的咒术。最后,他的视线与画面上的季烆一般,定在了一本书上。 ‘情人咒’三个字无比清晰。 …… 乘风是在第三日来无暇峰的。 本来不必耽搁这般久,但族里很重视这次拜访,也是真心感谢无暇剑君,所以在挑选礼物时废了不少功夫。 毕竟,以无暇剑君的眼界,平常东西自是入不了眼。 他们既然要送,不说一定要送到剑君心坎上,但也不能随便应付了事。因此,便耽搁了一日。 无暇峰人迹罕至,冷冷清清。 打眼望去,简陋异常。但无人会生出轻视之心,相反,在无数人心中,此处乃是圣地。 这一切,只因住在其中的人。 无暇剑君。 不过百年便成了九胥至强,是无数人仰望的存在。 数不清的人想要成为他的弟子,想要得到他的指点。可惜,剑君性冷清,时至如今,也只不过收了季烆一个弟子。 而乘袅,是第二个幸运儿。 即便她未曾被剑君收为弟子,但能得其指点,已经惹得无数人羡慕嫉妒了。 乘风领着乘进几人,在无暇峰门口站定。 他恭声对守门童子道:“我是九胥少君乘风,今日特来拜访剑君,并看望舍妹,请两位通禀。” 哪怕这两个守门童子只不过筑基修为,他们也不能有丝毫轻视。 守门童子态度不冷不热,应了一声,便让他们在外等着,转身进了峰里。 “哥哥,你们终于来了!”不等守门童子出来,一道亮丽的身影奔了出来,正是乘袅。 第35章 说这话时, 乘袅脸上一直保持着灿然的笑容,视线未从乘风脸上移动半瞬,仿佛尤为期待得到他肯定的答案。 哥哥, 为我开心吗? 如果是以前, 你不会有任何犹豫, 只会毫不迟疑的点头。 “当然。”乘风动了动手指, 视线微偏了半分,温声道,“你修为精进, 我怎会不为你开心?” 他的声音一如往日那般温柔轻缓。 乘袅笑得弯起了眼睛, 仿若一轮柔和动人的弯月。 “少君说的是。这是大喜事,回头告知曾祖和长老们,他们定然都会很开心。”一旁,乘进补充道, “这些年来,我皇室在九胥大比上表现不佳。尤其是上一届大比,殿下您沉睡不醒不知,我们……输的太惨了。” 除了乘风在金丹斗法上得了第三,筑基和元婴最好的成绩也不过是第五。因此事,皇室处境越发艰难。 提及此事, 乘进几人脸色都有些黯淡。 不是他们不努力,而是在打压之下,皇室能得到的资源越来越少。修炼便是如此, 慢一步, 便可能慢百步。 恶性循环。 资源就那么多, 何况时光流转,灵气渐失, 没人愿意把到自己手中的东西交出来。 为此,族中只能把有限的资源优先供给天赋最好的子女。以此,保证精锐战力。九胥大比,表面上是斗战台上的战绩,实际早在上斗战台之前,这场比试便已经开始了。 十年前,乘袅参加了一回。那时她是金丹,只以半招惜败于季烆,得了第二名。虽没有得到第一,但已令人佩服。 毕竟季烆天赋异禀,天生剑心,又有无暇剑君指点,作为剑修,在武力上本就强过同级许多。 乘袅只输了半招,已震惊了无数人。 所以那一回,乘袅的风头甚至盖过了季烆。本来两人定亲之后,惹来不少闲言碎语,不少人认为她抛开帝女身份,其实与季烆不甚相配。 此次过后,这样的言论基本烟消云散。 而那一届,乘风中途出了意外,无法参加决赛。 不久之后,兽潮突发,乘袅受伤沉睡。如此,自然错过了下一届。 乘袅沉睡之后,乘风便是天赋最佳的乘氏子,又是少君,当然是被重点培养。但饶是如此,也未能得到第一,只拿了一个第三。 虽然第三名已不错,但于皇室而言,作用并不大。 这一切,乘袅当然清楚。 正是清楚,所以才故意在此刻提起九胥大比一事。 气氛一时有些低沉。 “大家不用难过,这一回我们定会取得好成绩。”须臾,乘袅正色道,“前事已过,无需纠结。不如稳住心态,专心修炼。” “而今我醒了,哥哥也晋级元婴。你们也都各有进益,此回定能一雪前耻!” 乘进几人也收了忧色,肃容道:“殿下所言甚是!” 说到此,乘进顿了顿补充道:“距离九胥大比只五个月了,殿下还要注意安全才是。依我看,这几个月便莫要出无暇峰了。” 谁也不知道意外什么时候会降临。 敌人在暗,他们在明。为保安全,当更加谨慎小心。 乘袅自是点头:“你们也是,此次回去之后,便也在族中专心修炼。至于我,你们不用担心。只要剑君在,这世上难道还有比无暇峰更安全的地方吗?” 说到最后一句,她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剑君实在太厉害了,似乎什么都懂,我不过只得了一点指点,便已是受益匪浅。难怪那么多人羡慕阿烆。” 乘进几人闻言也不由直点头,纷纷夸赞。 乘风也轻嗯了一声。 无暇峰内。 蔺霜羿盘坐在静室里,正闭眼修行。峰外女子和其同族那些或赞扬或崇拜仰慕的话,尽数传进了他的耳里。 小童轻轻敲响了门,恭声道:“剑君,皇室少君乘风带人求见,欲拜访您,感谢您对殿下的照顾,可要请他进来?” “不用了,让他们回去,本君不见外人。本君教导乘袅与皇室无关。” 蔺霜羿眼睛未睁,声音冷淡。 乘袅只是特例,其他乘氏人与他无任何关系,自然不必见。一个乘袅便已麻烦极了。 小童早已料到这个答案,应了一声好,便退了下去。 “剑君正在修炼,不宜见客。”到了峰外,小童还算委婉,“请少君和诸位回吧。至于感谢,便不必了。” 闻言,乘进几人自是恭敬应是,并不纠缠。无暇剑君性子冷漠,极少见外人,这在九胥又不是秘密。 所以虽有些失望,但他们还算接受良好。 便连曾祖派他们来,主要目的也不过是全了礼数。若能借此与剑君搭上关系,是好事;若不能,也无甚遗憾。 毕竟这一回,他们的帝女已经入了无暇峰,得了实际的好处。 乘风薄唇微动,片刻,也恭声道:“是我们打扰剑君了。” 小童摇头道:“无碍,剑君不会计较这些小事。不过剑君喜清静,少君等人若无事,便离去吧。” 乘袅也道:“哥哥,阿进,你们先回去吧,我也该回去修炼了。今日还未完成剑君定下的任务。” 这倒是实话。 蔺霜羿明显是个较真的人。既然说了要教他,当真无一丝一毫放水。每日都会给她许多任务,若是达不到要求,也会毫不犹豫罚她。 除非她哭。 这两日,乘袅算是发现了,这位无暇剑君似乎极怕女子哭,或者准确的说,不是怕,只是觉得麻烦吧。 一旦她哭了,他虽不会放水,但也会软一些。 但乘袅是来认真学习的,想要学到真本事,哪里能不吃苦受累?她可不想蔺霜羿对她放松。 所以每当被情人咒影响,伤心于‘心上人’凶她,忍不住哭了时,乘袅非但没有放弃,还请蔺霜羿莫要手下留情。 这两日在无暇峰,除了这点小烦恼,总得说来,乘袅感觉很不错。蔺霜羿并不是难相处之人,且他生得俊,又多才有艺,虽然话少了一些,但许是情人咒的缘故吧,乘袅对他印象挺好。 每当天黑,情人咒失效,她恢复了平日的清明理智。回忆白日相处,这份评价也没变。 毕竟白日里的她,有时真的挺烦的,她自己都忍不住嫌弃。 但蔺霜羿竟然都忍了她。 没骂她,没打她,没赶她,有时还反过来哄她。这么一想,乘袅又有些忍不住了。算了算时间,半个时辰快过了。 “你们放心,剑君对我很好,我在无暇峰并无任何不习惯,请曾祖、长老和父皇母后不用挂心。” “我先进去了,不能让剑君等久了。” 静室里,蔺霜羿有些不满的睁开了眼睛。分明是乘袅恨不得时时缠着他,怎么变成他等她了? 但这些话是不能对乘袅说的。 若说了,怕是又要哭。 短短两日,已经哭了不下五回。蔺霜羿有时甚至怀疑,她是不是水妖转世,眼泪怎么能说来就来? 正想着,静室的门被敲响了。 熟悉的脚步声,熟悉的气息,少女轻软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剑君,我能进来吗?” 蔺霜羿重新闭上眼,言简意赅:“可。” 他可不想再看到那些讨厌的眼泪。 话音刚落,门已经被迫不及待地推开了。女孩脚步轻盈的朝他走了过来,独属于另一人的气息瞬间萦满了整间静室,围住了他。 蔺霜羿睫毛微微颤了颤。 他还是没睁开眼睛,态度冷淡。允许乘袅进来,已经是他最大的容忍了。他又不是她真正的恋人,他当然不会哄她。 一股清香涌来,绕进了他的鼻翼间。 乘袅靠近了他。 见到他闭眼修炼,她没闹他,放轻了脚步和呼吸,竟是安静地坐在了他的身边。离得太近了一些。 近到蔺霜羿甚至能清晰闻见她身上的所有味道,能听见她每一次呼吸的不同。 很明显,乘袅在看他。 那道热烈的视线犹如实质。 蔺霜羿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觉动了动。 “看什么?”他终于睁开了眼睛,冷眼看过去,声音冰凉,“修炼。九胥大比上若得不到第一,别说本君教过你。” 少女眼睛一亮,高兴道:“原来剑君这般看好我?认为我能得第一!” 她的关注点总是这般奇怪。 他只是被她看得烦。 不过蔺霜羿也不欲多解释,他不喜欢说话。 “闭眼,修炼。” “剑君放心,我定不会让您失望的!九胥大比,我定然会拿到第一。” 这一回,她终于闭上了眼睛。 世间安静了。 …… 从无暇峰下来后,乘风和乘进一行人便朝山下走。走到一半,乘风忽然停下了脚步。 乘进几人跟着停下。 乘进问:“少君,怎么了?” 乘风道:“既来了昆仑,若只拜访无暇剑君,不去见过掌门怕是不妥,也有失礼数。” “少君的意思是?” “曾祖他们定急着知道消息,你们先回去复命。我去拜见梅掌门,尽到礼数即可。”乘风道,“你们先走,我随后便来。” 他才是一行人的领头,既已如此说,乘进等人自不会反驳。况且,这个理由也算合情理。 “那我们先走一步,少君也注意安全。” 乘风点头:“不用担心,有金甲卫保护,又是在昆仑,谁能伤到我?” 乘进等人应了是,便先离开了。 直到看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乘风这才转身朝回走。只不过行走的方向,却不是往混元峰去。 第36章 好险, 差一点就犯错误了!出了静室的乘袅小小松了口气。 虽然蔺霜羿看上去脾气挺好,目前对她容忍度也还行,但那是因为她未曾触及到他的底线。 众观那些大能和天子骄子, 有谁是真的好脾性的? 她近来虽然爱缠着他, 实际上并未做过什么真正亲密的行为。如果她刚才真亲上去了, 估计蔺霜羿会直接把她扔出去吧。 乘袅心有余悸的抚了抚捏了捏手心, 面上不动声色,镇定地去见了季烆。看到季烆的那一刻,闪过的却是静室里的那白衣剑君。 她的脚步微顿, 须臾才若无其事的上前, 笑着道:“阿烆,今日你怎么来得这么早?” 季烆搬到了小元峰。 这些日子来,无论修炼多紧张,也几乎日日都会来无暇峰见她。只不过为了不影响彼此修炼, 一般都是黄昏时过来。 通常这般时候,情人咒效力暂时消失,乘袅也恢复了冷静理智。 事实上,即便是情人咒发挥作用的白日,只要不关蔺霜羿,面对其他人和事, 乘袅仍然保持着正常的思维。 她看着面前的季烆,面上笑着,心中竟无甚波动。若是十年前, 看到季烆日日来寻她, 乘袅只会觉得高兴, 或者再加一点小小的烦恼。 现今,心里却只有隐约的烦躁和不耐。 “我听说你约了刘无为等人, 后日要去长灵山历练。”季烆微凝眉,“为何不叫我?我可以与你一起去。” 他抿唇,声音低沉的补了一句:“以前都是我们一起去的。” 看得出他有些介怀此事。 哪有什么为什么?无非是忘了罢了。若非季烆主动提起,乘袅根本没想到这一点。她微微恍惚了一瞬,恍然想起,十年前,但凡要出门历练,她第一个想到的从来都是季烆。 在这一点上,便是兄长乘风也不能比。 除开那层恋人关系,他们曾还是配合最默契,互相信任到能完全放心相交腹背的战友。 那一丝恍惚很快掠过。 乘袅面色不变,声音一如既往柔和轻软:“因为你已经元婴期了,若是叫上你,那这场历练怕是达不到我想要的效果。” 说着,她盈盈一笑,又故意叹了一口气,道:“谁让你现在比我厉害那么多了。若你去了,还哪里有我发挥的余地?” 曾经的他们也算是旗鼓相当,一同历练自然是互有帮助,而今,有了十年的差距,这般想来,这个理由也算合理。 季烆心里的焦躁和不安被少女一句话抹平了不少。 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沉默几息,说:“……我可以不出手。”自得知情人咒一事后,哪怕他们日日都能相见,他心里的不安仍然未曾消散,甚至随着时间过去越来越深。 他不想放过与她相处的机会。 然而少女却是摇了头,不赞同道:“不行,这会影响你的修炼,完全是在浪费时间。” 不等季烆开口,乘袅继续道:“阿烆,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不想耽误你。相信我,好吗?” 季烆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见少女眼神已经开始游移,不时回头看一眼,明显是在走神。 所有的话倏然被堵在了喉咙里。 季烆知道她为何回头,知道她为何失神,无非是为了无暇峰里的人,为了他的师尊。 在与他相处时,她在想别的男人。 即便明知是情人咒的影响,季烆的心里依旧犹如火烧一般的灼痛。他绷紧了下颌,哑声开口。 “袅袅……” “阿烆,时间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修炼吧。后日我便要去长灵山,需要回去准备一下。” 然不等他说完,少女便打断他,扔下这句话,便迫不及待地转身跑走了。她跑得那么快,脚步轻扬,只瞧着背影,仿佛也能感受到她的愉悦和期待。 眼前一幕又与梦里那一幕重合。 季烆心头一慌,下意识朝前快走了几步,伸手想要抓住那道纤丽的身影,然而却还是慢了一步。柔顺乌黑的发丝从他的手心轻轻一掠而过。 像是一阵轻风,明明温柔平和,可无论他如何用力,都无法抓住。 一切的努力似乎都成了徒劳。 …… 乘袅一口气跑回了峰内。本是想直接往静室去,结果刚进了院子里,便瞧见这个时候本该在静室入定修行的男人,竟在院里练剑。 剑影重重,剑光如虹。 雪白的衣袂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轻摆,身形矫健,又轻灵如风。景美剑美人美,配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极其精美的画卷。 暖金色的阳光洒落在男人的身上,面上,为他起了一层耀眼的光影。 那一刻,舞剑的男人仿佛真成了天外飞仙。 乘袅无意识停住了脚步,视线不受控制的随着蔺霜羿的动作移动,目不转睛的看着,竟是片刻也舍不得离开。 直到一声清越剑鸣。 蔺霜羿收了剑,乘袅才如梦初醒,回了神来。她方才竟看蔺霜羿练剑看入了迷,甚至没心思去琢磨他的剑术,只一味沉浸于他的美色之中。 ……行吧,这也不怪她。都是情人咒惹的祸。 “看够了吗?” 蔺霜羿忽然转头,看向正定定瞧着他的女子,声音清冽如霜。 这段日子下来,乘袅本就很厚的脸皮越发厚了,闻言,便捧着脸,无比真诚道:“没有,哪怕看一辈子也看不够。” 蔺霜羿冷淡的别开了头,不理她。 哪里来的一辈子,待到情人咒解开,她怕是会迫不及待离开。 乘袅也不在意他冷情的态度,又凑近了去,好奇问道:“剑君,您怎么这个时辰练剑?” 蔺霜羿极为自律,生活上也极有规律。哪个时辰该做什么事,都有规定,几乎日日不变。 乘袅挺佩服的。 她以为自己足够努力,但与蔺霜羿相比,又有不足。除了修炼,蔺霜羿身上还有许多值得她学习的地方。 比如无论何时何地,喜怒都不形于色。 也不知是不是情人咒的原因,总之,她越看蔺霜羿越喜欢。 “想练便练了,需要什么理由?” 蔺霜羿淡淡回了一句,仿佛真的只是随心之举。 其实是想到乘袅之前在静室中的行为,他心里难免生了一点烦躁,手腕上的佛珠越来越烫,扰得他无法安宁,提醒着他的心不静。 这般情况下,自是无法入定了。 修炼无情道非容易之事。 自从仙人秘境出来后,蔺霜羿便把佛珠手串重新祭炼了一番。佛珠里装了他的七情六欲,但有波动,都会提醒他。 只要佛珠再无反应,便意味着无情道成。 而今,因着乘袅,佛珠却是日日都有反应。当然,这并不是说明他对乘袅的动了情或者欲。 烦躁、不耐、愤怒等情绪一旦产生,佛珠也会有反应。 不过这话蔺霜羿并不想告诉乘袅,说了,只会平添误会和尴尬。待到情人咒解开,心有所属的乘袅自然会远离他。 思及此,他问:“怎么不和季烆多待一会儿?” 乘袅想也没想便回:“我更想与剑君您待在一起。”出口便是近乎告白之语。 蔺霜羿袖袍轻甩,面无表情地朝静室走,淡漠提醒:“这只是情人咒的影响,你莫要忘了季烆才是你心悦之人,是你的未婚夫。” 很快就不是了。 平日里没看出来,原来蔺霜羿还是挺在乎季烆这个唯一的弟子。 他腿长,步子大,一步当她两步,乘袅得小跑跟上,目光一直未从他身上离开,理所当然地说:“可是我现在更喜欢剑君。” “唔——剑君?” 蔺霜羿忽然停了下来。乘袅没注意,撞到了他的背上。幸而修士体魄强大,并未撞疼,只鼻子微微有点酸,眼睛不受控制的泛起了生理性的红意。 她仰头,疑惑地看向突然停下的男人。 “我——”蔺霜羿转头,垂首看向面前的女子,正要说‘我不喜欢你’,却先对上了那双泛红的眼睛,话到嘴边便换成了,“我修无情道。” 到底比‘我不喜欢你’委婉了一些。以乘袅的聪慧自然能明白他的意思。 但似乎又不够委婉。 这话一出,少女眼里快速弥漫了一层水雾,这一回却没哭出来,只抽了抽鼻子,小声说:“我知道,所以不敢有妄想。” “剑君不用担心,我也知道,我现在是受了情人咒的影响。我就是……忍不住。” 蔺霜羿眉心拧起了疙瘩,手腕上的佛珠又滚烫了一下,仿若烈火在灼烧他的皮肤。怎么能这么爱哭。 小时如此,大了依然如此。 明明在人前时,那般喜欢笑,怎得到了他这里,便这般爱哭了?他在季烆面前亦是如此吗? “你后日要去长灵山历练?”他不想哄小孩,索性换了话题,“想要什么,法器灵丹都可以。” 少女抽噎了一声,无比自然地脱口说:“想要您。” 蔺霜羿:“……不可能,换一个。” “剑君,后日您能陪我一起去吗?”乘袅从善如流的改了要求,“我不想和您分开太久。” 蔺霜羿俊挺的眉皱得更紧。 不等他开口拒绝,便听少女说:“若是太久,我会想您,那便无法凝聚心神。剑君,您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到口的拒绝被咽了回去。 乘袅有多黏他,没有人比蔺霜羿更清楚。所以她的忧虑合情合理。 蔺霜羿凝眉想了片刻,说:“我不会出手,也不会现于人前。”季烆一个元婴期,她都嫌弃太过厉害。他一个大乘,她怎么不觉厉害了? 听得他同意,少女眼睛顿时亮了,笑得弯成了月牙,声音甜比蜜糖:“只要剑君能来,便是最令人开心的事了!” 第37章 转眼, 便到了去长灵山历练的日子。 一早起来,乘袅便先去敲了蔺霜羿的房门:“剑君,您起了吗?该出发了。”声音依旧像是掺了蜜糖一般, 甜得腻人。 若他不理她, 她便会用这样的声音一直说。 蔺霜羿系好腰带, 在乘袅说第二句话之前打开了房门, 面容平静,眉眼清冷:“既应了你,本君自不会食言, 你无需提醒。” “剑君!” 看到他出来, 少女一下便笑开了来,轻浮情话张口即来,“我当然知道剑君向来一言九鼎,并非有意提醒, 只是想要多看您一眼而已。” 为了行动方便,她今日换了一身深色的衣裳,以黑色做底,上面以金红两线绣了精致的花,穿在她身上并不显老气,反倒衬得她越发玉雪动人, 神采奕奕。 蔺霜羿的视线自面前女子身上一扫而过,没接她的话茬,抬步向前, 冷声道:“走吧。” 说着, 他身形一闪, 已然跃上了空中。他说过不会出手,也不会现于人前, 身影很快消失在了云层中。 乘袅仰头看了一会儿,以她的修为,自然是看不见人的。虽然知道蔺霜羿定然在上面看着,但见不到人,心里便有不安。 她忍不住朝着天空唤了一声:“剑君!”声音里带着一点若隐若现的忐忑和仓惶。 云端之上,蔺霜羿垂首,看向了站在地上正仰头看向天空的女子。从上往下看,她显得过于瘦小脆弱了一些。 那张方才还神采飞扬的面庞此刻似乎也黯淡了两分。 因为看不到他吗? 蔺霜羿心里觉得有些麻烦,倘若他不应,她怕是要一直喊下去,他拨了拨腕上佛珠,在乘袅唤第二声剑君之前,应了一声:“我在。” 声音不高不低,足够下方的人听到。 果然,得了他回应的少女瞬间绽放了笑靥:“我知道剑君在。” 既知道,唤他作甚? “走了。” 蔺霜羿别开了视线,声音如清冽的山泉。 …… 乘袅与刘无为等人早已约好,在昆仑外门山下汇合,一同前往长灵山。长灵山距离昆仑不算远,是昆仑弟子经常试炼的地方。 他们一行都是金丹期,以这般修为只要不深入山里,只在外围,通常不会有生命危险。 除乘袅外,其他人都不是第一次去长灵山,已经是熟门熟路。乘袅并未出风头,与众人汇合后,便先安静的听其他人安排。 此次,连她在内,他们一行共六人。三男三女,修为最低都是金丹中期。 刘无为修为和年纪都最大,历练经验更为丰富,成熟稳重、心胸宽广,所以此行以他为首。乘袅没有意见,此次去长灵山,她最大的目的本就不是为了历练。 而且,她总归不是昆仑的人,与其他人也不熟悉,实在没必要抢指挥权。 两个时辰后,他们一行终于到了长灵山下。 举目望去,一片茂盛的翠绿,一眼望不到头。除了吹过的风,或时不时响起的虫鸣鸟叫,一切看上去都那般的平和。 眼前之景称得上极美,谁又能知道其中掩盖了多少杀机? 长灵山非常大,里面当然有数不清的妖兽和凶植,据说甚至有大乘期妖兽,所以便是合体大能轻易也不会深入山内。 外围相对安全,妖兽修为最高不过化神。虽也比他们高了两个大境界,但几人都是精英,遇到化神妖兽,即便打不过,但也能保命逃走。 为打草惊蛇,乘袅派过去的人并未仔细探查那些陷阱。当然,即便他们未曾靠近,想来背后之人也有所察觉。 她从不小看任何一个敌人。 何况十年前,她真的栽了一回。 那些人会怎么做? 乘袅思索了很多种可能,想过背后之人为了杀死她,或许会派至少化神以上的高手前来,却不想还是低估了自己的‘重要性’。 一行人才刚踏进长灵山,便遇上了妖兽暴动。 妖兽暴动威力不亚于一次小型兽潮,他们势单力薄,仅仅金丹,当然不可能与暴动的妖兽正面对抗,自然是想也不想就跑。 结果这一跑,便入了一个困杀阵。 此阵不算复杂,并不难破,难得是守在阵中的人。 “阵法?这不是天然法阵!” 不是天然法阵,那便是人为。 但谁会在长灵山布下此阵?而他们又恰好闯了进来? 众人正惊疑不定时,忽地一声陌生的轻笑声响起。是一个男人的笑声,悦耳动听,犹如黄鹂清鸣。 随着笑声传来,一道若隐若现的修长身影缓步朝他们靠近。 “你是谁?!”刘无为与其他昆仑弟子都警惕地看向忽然从浓雾中走出的人。他们都是精英,智勇双全,已然明白自己这是掉入了陷阱。 “我是来取你们命的人。” 那是个看上去二十来岁、身着紫袍的年轻男子,生得俊美妖异。妖异男子看着六人,优美的唇角挂着温柔的笑,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话。 仿若像是在开玩笑。 然这一刻,刘无为等无人能笑出来。 他周身灵息不动,看上去除了生得俊一些,似乎与寻常凡人无甚不同。 但在见到此人的第一眼,乘袅等人皆是寒毛直立。 极度危险! 那人分明什么也没有做,但在他靠近时,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股犹如重山压顶的压力,如排山倒海般狂涌而来。 “大乘期。” 乘袅忽然出声,面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大乘期三字一出,刘无为等人都面色骤变。 妖异男子眉峰微挑,轻轻一笑:“眼力不错,不愧是乘微的后人。但可惜,你没有你祖宗那般的好运气,今日势必要命丧本座手中了。” “哦,还有你们。”他的视线一一扫过众人,唇角笑意更深,“昆仑精英,不错,也算是值得本座不远千里来这一次了。你们要怪便怪你们倒霉吧,谁让你们竟与乘家人一起历练?” 此人根本毫不掩饰,说明他根本没想放过他们任何一个人。 刘无为等人面色发白,但都没有开口求饶,而是聚在一起靠向了乘袅。不到最后一刻,他们都不会放弃。 连大乘期都出动了,这般大的阵仗,这分明是要置他们所有人于死地! 但为什么? 刘无为几人可都是昆仑的精英弟子,身后各有势力,那些人怎么敢,又怎么舍得?难道是她猜错了,背后之人与昆仑无关? “不用期望你那两位废物老祖来救你。”男人心情极好,语气里满是轻快笑意,“等他们赶过来,你估摸已经成灰了。” 乘袅没指望曾祖等人来救。 她引曾祖前来,本就是为了迷惑背后之人,并另有所图。 听男人的意思,他果然早知道他们的布置。于她而言,这出引蛇出洞,想来在这些人眼中漏洞百出。 明知她的目的,但很明显他们并未放在心上,或者准确的说,未曾把她,把如今的乘氏放在眼中。 估计还在心里嘲笑她的不自量力吧? 但分明看不上,却还是如此不惜代价也要杀了她。 为何? “为了杀我,竟出动了大乘高手?”乘袅脸上并未露出男人想要看到的恐惧,仍然镇定如初,“我何德何能值得你们这般在乎?” “看来,我很重要啊。” 她勾起红唇,没有濒临死亡的害怕,反而也笑了起来。笑声比妖异男子还要轻快得意。 少女微微歪着头,柔面浅笑,是那般的纯良无害。 “你不怕?” 妖异男人眯起了眼睛。 乘袅没回答这个问题,反问:“你与我乘氏有仇?” 不等男人回答,她忽然又是一声洒笑:“或者是我乘家人的手下败将?堂堂大乘期大能竟来欺负小辈,看来这仇怨颇深啊。” 手下败将四个字让男人脸上的笑意淡去,看向乘袅的目光杀意凛然。 “看来我猜对了,原来真是手下败将。”少女直视着面色已然阴沉下来的妖异男人,微微一笑,“再让我猜猜是我乘氏哪位先祖。定不是元祖,你还不配做她的敌人。” “找死!” 这话明显刺激了妖异男子,他冷哼一声,阴着脸,一手成爪,猛然抓向乘袅。这一下,他用了十足的力气,大乘期的威压毫无遮掩的朝乘袅等人压了过来。 于大能而言,金丹修士不过是一只能被轻易碾死的蚂蚁。 他们根本逃无可逃,甚至连反抗也做不到。 快。 太快了。 那只成爪的手倏然变得如山一般巨大,眨眼间便到了他们近前。 刘无为等人脸色煞白,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唯有乘袅,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只欲要捏死他们的利爪,忽然扬起了头。 妖异男人心生异样,忽觉背脊生寒。到了他这样的修为,往往只凭直觉便能感应到危险。 然而来不及了。 只见一道无暇如雪的白光猝然落下。 “啊——!” 妖异男子惨叫一声,大乘修士的身体强大无比,便是寻常天雷也伤不了,可现在,竟是被那看似柔和无害的白光一下子便削去了半个手掌。 “谁?!” 他惶然收手,满心防备。抬眼,入眼的是一道雪影。看清来人是谁,妖异男子神色大变。 “蔺无暇!” “剑君!” 蔺霜羿方落地,一声甜腻腻的剑君入耳,与此同时,一道娇影朝他扑了过来,眼瞧着是想要扑进他的怀里,他伸出手,用一根手指抵在了少女的肩膀,挡住了她靠近的身体。 第38章 长灵山闹出这般大动静, 自然早就惊动了附近的修士,不少人朝这边赶了过来。不过半个时辰,长灵山内外便汇聚了不少大能。 昆仑当然也来了人。 梅望雪和两位长老亲自前来, 一行人刚到便感受到了不远处骤起一股恐怖的能量。 “大乘期自曝!” 三长老眼睛瞪大, 脱口而出。 季烆也跟着一同来了, 闻言, 瞳孔一缩,想也不想便要冲进去。结果被梅望雪及时拉住:“里面太危险,现在不能进!” “季烆, 冷静一些。” “你不过元婴期, 此刻进去也无用。” 乘袅还在里面,生死不知,他怎么可能等得下去? 季烆不听,挣脱梅望雪的手, 正要冲进长灵山时,却见那股恐怖的能量像是遇到了什么阻碍,竟是顷刻间消散了。 “是剑君的灵力。”三长老大松了口气,“幸好剑君在。” 否则,便是他们合力,怕是也无法挡住这股能量。届时, 长灵山定会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不仅是他,在知道蔺霜羿在山里时, 所有人都神情一松。 身为弟子, 季烆自是比旁人还要熟悉自己师尊的灵力。得知师尊在, 他心下微松,然很快, 却又生起了更多的疑惑。 长灵山是普通弟子的历练之地,于已是半步渡劫的师尊而言,却无甚用处。 所以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首先想到了情人咒,但师尊……种下的是子咒。 “有剑君在,那些宵小定闹不出风浪。掌门,我们进去吧!”话音未落,三长老已经大笑着飞进了长灵山里。 季烆神情严肃,不再多想,以最快的速度紧随其后。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跟了上去。众人曾想过很多种可能会见到的画面,但谁也没想到,竟会看到这般奇怪的画面。 * 乘袅的动作太快又太突然了,蔺霜羿完全没想到她竟然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他做这样的事。 这也是第一次有人敢对他这般做。 以至于,直到那软滑的唇瓣自手背掠过,他才猛然反应过来。 明明只是一触即过,但许是伤口太敏感,他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那两瓣红唇有多么的软,带着一点点的湿润和温热,像是拂过心尖的柔羽,又像是从手心趟过的温水。 蔺霜羿的呼吸微微一促。 乘袅抬起头,鼓着脸,咬着牙,眼神凶狠,柔嫩的唇瓣上沾了一点鲜红的血,像是一朵开在黑渊的妖冶的花,让人心悸。 与平常乖巧可爱的模样大相径庭。 因为他被伤害了,所以很生气? 蔺霜羿当然不会被吓到,他的视线在女子唇瓣上沾染的血珠上顿了顿。 那是他的血。 ……她怎么能亲吻他的伤口? 他猛地别开视线,抽回自己的手,凸起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低斥道:“……放肆!这里不是无暇峰。” 说罢,他不看乘袅,飞身落地,看向已经看傻了眼、满眼惊骇的刘无为等人,蹙眉,沉默片刻,说:“乘袅中了情人咒的母咒,子咒在本君身上。” 蔺霜羿本是不想把此事宣扬出去,但现在事已至此,若不给出解释,怕是更多误会和麻烦。 虽然不知情人咒具体原理,但光听名字,便能猜到大概的作用。难怪殿下竟然敢胆大包天的亲剑君的手! 刘无为等人恍然大悟,看向离自己极近的剑君,又是惊喜又是慌张,忙表态:“原来是情人咒影响,剑君放心,问情台上,我们都瞧见了殿下和季师兄的情谊,知道殿下心之所系。我们绝对不会乱传,更不会误会!” 剑君特意解释一句,明显是不想让他们误会再乱传。 若是没有问情台上所见所闻,他们或许会迟疑一瞬,但那日众目见证,殿下与季师兄都愿意为对方牺牲自己的性命,做到了真正的同生共死。 这般浓情厚谊,谁能质疑? 况且,昆仑上下也都知道剑君转修了无情道。 如此一来,他们心里便只对帝女剩下了同情。分明心有所爱,却因情人咒被迫移情他人,连自己的感情都无法控制。 这看似是对季师兄的折磨,事实上最受折磨的还是帝女吧? 听他们提起问情台,蔺霜羿动了动受伤的那只手,淡淡嗯了一声:“你们知道便好。” 说着,抬步要朝前走。 刚走了一步,就发现衣袖被人抓住了。 蔺霜羿偏头,果然便看见了正抬头可怜巴巴望着他的少女:“剑君,我刚才不是故意的,就是一时情难自禁。” 眼眶红红,水润润的,脸泛着白,没了方才表现出来的凶狠。 “你别生我气好不好?”她又拉着他的袖子撒娇似的晃来晃去,“我不想您疼。” 不想他疼,不应该给他的伤口上药吗?但蔺霜羿没把这个问题问出口,事情已过,他不想再提。 况且此处还有其他人在。 他朝刘无为等人瞥了一眼,不等他开口,几人便忙再次表态:“剑君放心,我们不会误会!” 蔺霜羿收回了目光。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拽住的衣袖,不想再节外生枝,便没挣开,只语气轻淡道:“走吧。” 他看见乘袅笑了一下,但又很快收起了笑,垂头,目光落在了他手背的伤口上。 这般在意吗? “剑君,我给您上药吧?” 像是这种小伤口,蔺霜羿很少理会,自不需上药。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不想哄人。 “随你。” 话音未落,便见少女拿出药膏,捧起他的手,小心在伤口上涂抹。她细白柔嫩的指尖时不时碰到他的皮肤,药膏沁凉,敷在伤口上却带了一股热烫。 这感觉太奇怪。 他果然还是不喜欢与人靠得太近,尤其还是肌肤相贴。 蔺霜羿手指微曲,下意识想要抽回时,耳尖微动,手上的动作无意识停了一瞬。 下一刻,数道灵光降落。 一群人落到了近前。 “掌门!” “长老!” “季师兄!” 看到来人,刘无为几人自是欢喜无比,本能地上前向迎,只不过刚走了两步,忽然想到了什么,几人回头,瞧见帝女还捧着剑君的手。 那张如花似玉的面庞上,满是珍惜和心疼。 帝女满心满眼都是剑君的伤,哪怕听到了动静,也根本没有抬头,分神去看一眼。 这画面…… 几人不由自主地去看季烆。 现场一片安静。 一行差不多十数人,此刻都无人开口,只惊讶地看着眼前一幕,恍然以为眼花了。 有人脱口而出:“……这怎么回事?剑君和帝女在一起了?” 可天下皆知,剑君的弟子季家少主季烆才是帝女如今的未婚夫。 季烆站在原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怔然看着不远处靠得极近、形似爱侣的两人。 拢在袖中的手已然紧握成拳,指甲甚至深深刺进了手心。 手心传来尖锐剧痛,他却恍然未觉。 没有剑君的允许,刘无为几人本是不想开口。他们的本意是把今日所见所闻压在心底,绝不外传。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他们也没想到,季烆等人竟来得这般巧。 此时,见人误会,刘无为几人愣了一下,忙解释:“不是那样的!大家误会了。” “季师兄,你别误会,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这其实是情人咒的影响。殿下中了情人咒,所以才移情剑君。” “对,你不要误会。” “方才剑君为救我们,被恶徒所伤,殿下心疼难过,只是在上药而已。” 几人解释时,乘袅依然未曾抬头,只专心上药。她当然听到了动静,知道季烆也来了,可那又如何呢? 于现在的她而言,处理蔺霜羿的伤更重要。 只看着那伤口,心底的戾气便不受控制生起。若不能先把这伤处理了,她怕是难以集中心神。 仔细涂抹好药膏后,乘袅又从怀里掏出一块雪白锦帕小心的把蔺霜羿的手包了起来。蔺霜羿低头看了看,拧起眉头。 一点小伤而已,何至于此? 他是身体堪比天雷的大乘修士,不是脆弱的凡人。 “好了。”绑好后,乘袅舒了口气,才抬起了头,认真叮嘱,“剑君,在伤口没有愈合前不能拆开,不能沾水。” “本君知道了。” 强忍着想撕开包裹的不耐,蔺霜羿随口应了一声,终于收回了自己的手。 算了。 忍一日而已,便当是换耳根清静罢。 他背着手,转身,看向一旁的众人,淡声道:“如他们所言,我与乘袅被种下了情人咒。她身上的是母咒。” “原来如此,竟是情人咒!”三长老皱起眉头,怒道,“是谁这般可恶,竟种下这种恶毒的咒术。” “卫九幽。” 既然都说到这地步了,蔺霜羿索性说了个清楚。说话间,乘袅一直没有离开他身边,视线也未从他身上离开。 那般乖巧粘人的模样,颇有些痴狂。 卫九幽一名一出,众人脸色大变。 在场的都不是普通修士,不是昆仑高层,便是其他高手,以他们的见识,自然知道卫九幽。 “卫九幽是顶尖咒术大师,此咒怕是难解。” 这话已非常委婉。 事实上,知道是卫九幽种下的情人咒后,不少人已经在心里给下了决断——此咒无解。 瞧着帝女对剑君的模样,分明已是‘情根深种’。 蔺霜羿的视线掠过众人,落在了季烆的身上。他本想说自己会寻到解咒之法,但这话已经说过,他不喜欢再多废话。 第39章 然而这一次, 平常最爱粘着他的女子却摇了头:“剑君,我想与哥哥待一会儿。他受伤了,我可以等会儿再回去吗?” 她只回头飞快看了他一眼, 语速有些快, 话音刚落, 便又别过了头, 看向了乘风。清秀的眉轻拧,一双眼紧盯着兄长,满是担心和关切。 蔺霜羿看了一眼自己被包成一团的手, 语气平静随意的回了一句‘随你’, 便飞身而起,毫无犹豫的走了。 乘宿和耀火长老本想上前与他招呼,也没来得及。 乘袅没有跟上来。 飞至云端,蔺霜羿没有立刻走, 垂首朝下看,视线先是落在还满心满眼只看着兄长的少女身上,停顿一瞬后,他移开,看向了旁边的季烆。 季烆一直看着乘袅。 蔺霜羿不是没眼色之人,自看出了乘家几人有私事要谈。思及此, 他微启唇,清冽如雪的声音透过云层落进了几人耳间。 “季烆,随本君回无暇峰。” 季烆当然也看出了乘家的异样, 但他是乘袅的未婚夫, 算起来也是半个乘家人, 所以他没有走。 况且,他还想要与乘袅谈一谈。 这些日子来, 他们虽日日见面,但其实都是匆匆一面。见面的时间越来越短,往往说不到几句话,乘袅便想提了结束。 情人咒的威力太强了。 他能感受到乘袅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冷淡疏离,在她的眼里,他甚至已经快看不到爱意了。心脏像是被一只巨手攥紧,说不清是疼痛还是害怕。 季烆无法不在意。 这些日来,他几乎夜夜都会做相似的梦。 梦的最后,都是乘袅与他分道扬镳。明知道是梦,是假的,但他还是不可避免的被影响了。季烆只能庆幸,情人咒的子咒在师尊的身上。 所以哪怕明知如今的乘袅会厌烦,他也不愿就此离开。 但蔺霜羿是他师尊。 师尊开口,弟子自然不能违逆。他又深深看了正围在乘风身边的少女一眼,这才应了一声是,飞身上空,御剑到了蔺霜羿身边。 “无需做这番小儿女姿态。耽于情爱,神思不属,乃修行大忌。”蔺霜羿淡淡道,“回去每日练剑五万次。”他不要求弟子与他一般同修无情道,但到底担着师尊之名,该说的还是会说。 季烆知道师尊教训的对,这些日子,他心绪杂乱,于修炼上的确懈怠了几分。 闻言,只能恭声应是:“弟子谨遵师尊教导。” 蔺霜羿又垂首看了下方一眼,沉默片刻说:“走吧。” * 下方,看到蔺霜羿离开,乘袅心里微松了口气。此时情人咒效用尚在,蔺霜羿的存在,总是让她不自觉的分心。 每当夜深人静,情人咒失效时,恢复理智和冷静的乘袅也难免觉得麻烦。幸而,只要她晋级到化神,便能彻底吸收情人咒的咒力。 也是如此,她才没有乱了阵脚。 距离长灵山最近的城池是若水城,城主是一位出窍修士。九胥一共五州四海,统共五十四座城池,名义上,城主全都是隶属于皇室。 如乘袅等人亲临,城主该开城亲迎。不过,乘宿几人并不想兴师动众,一行四人低调去了在若水城的私宅。 进了宅邸,行至正堂,没了外人,乘宿的脸色便骤然冷了下来。他忽地转身,看向垂首不言的乘风,忽然一掌扇在了他的脸上。 啪的一声——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整间宽阔的屋子。 这一巴掌没有留手,乘风被打得偏过头,半边脸立时红肿一片,唇角破裂,一丝鲜血溢了出来。 正堂中,一片安静。耀火长老面沉如水,眉间青筋跳动,明显也在隐忍怒气。 乘袅站在最后,不言不动,没有如曾经一般,看见兄长受罚便上前求情或者与他一起。 乘宿厉喝一声:“跪下!” 乘风没有动,反而抬起头,看向乘宿问:“曾祖为何打我,我做错了什么?”他伸手拭去了唇角的血,面色沉然。 “你还好意思问?你做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不等乘宿开口,耀火长老再也忍不住,大怒道,“方才人多,我们给你留了面子。但你以为你那蹩脚的借口能使人相信?” 那些人哪一个不是人精?现在指不定在心里怎么笑话他们乘氏! 若非强撑着最后的体面,念着家丑不可外扬,耀火长老当时便想动手打人了! 乘风仍然没动,挺直着背脊站在那里,说:“长老未免太偏颇了一些,作为兄长,我不过是担心袅袅,所以才出现在那里,难道这也不行吗?” 见他死不承认,耀火长老眉头一竖。 不等他再骂,乘宿已经沉沉开口:“乘风,跪下。”话音未落,独属于合体期的威压猛然压向了乘风。 他神情一变,脸色煞白,终是砰得一下跪在了地上。 膝盖重重地砸在了冷硬的地板上。 肩膀上的伤口又被震开,鲜血一滴一滴落下,很快染红了地面。之前那般紧张他伤势的乘袅却未有任何动作。 “你说你担心袅袅,那为何不早早出现?”乘宿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脸上沉凝肃穆,“长灵山那般大,便是我和阿火也不能准确的寻到袅袅的位置,你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袅袅不过是金丹期,你若是不想要她发现你的踪迹,轻而易举,何需用上这等能避过大乘期修士的天阶法器?” “乘风,你防得到底是谁?” 随着他的发问,乘风终于撑不住那份虚假的沉静,脸上血色尽失,眸光乱了两分。 半晌,他忽然笑了一声,顶着合体期的威压,硬生生抬头,问:“曾祖这是以为我要害袅袅吗?对,我承认是嫉妒她,嫉妒她能得你们的另眼相待,可她是我的亲妹妹,我从未想过要她的命。” 不等乘宿回答,他忽而转头看向一旁一直沉默不言的乘袅:“你也这般想吗?” 乘袅静静看着他,脸上没有了惯常的微笑。她是天生笑颜,笑起来纯良温柔,不笑时也不可怕。 但此刻,却多了几分难言的威势。 哪怕什么也没有做,哪怕她的修为在场最低,仅仅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便已让人无法忽视。 甚至心生警惕和畏惧。 “我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哥哥你是怎么想的?”乘袅抬步,朝他走近,问,“是想我活,还是想我死?” 在长辈面前,她向来懂事明理识大体,这是她第一次说这般直白的狠话。更从未用这样冰冷锐利的语气和态度面对乘风。 ‘死’字,她微微加重了语气。 在乘风面前,她一直都是一个乖巧粘人的妹妹。她亲近他,尊敬他,维护他,关心他,是那么的贴心可爱。便是闹脾气,也从不会冷言冷语。 对上少女那双冷疏的眼睛,乘风忽然觉得肩膀上已经愈合的伤口剧痛无比。 一旁,闻言,乘宿微微皱眉。他张了张嘴,本欲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出声,只沉默的看向那对曾亲密无比,曾能生死相依的兄妹。 那一刻,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 “我从没想过杀你。”乘风猛地提高了音量,“我承认今日我出现在那里的目的不纯,但我是乘氏子,是九胥少君,我是没出息,但还不至于出卖家族,与恶徒为伍!” “我的确提前得知了有人要害乘袅,但我也知道,她不会出事的。”说到此,乘风又笑了一声,看向乘宿和耀火长老,“她这般优秀,这般得你们的心,你们怎舍得她死?” 他终于不再掩饰自己对妹妹的嫉妒,不再维持那份虚假平和的表象,仿佛要一口气把埋在心里多年的话说了出来。 “我是九胥少君又如何?在您和众位长老心中,怕是根本比不上袅袅吧?” 他眼里、面上满是愤怒和不甘,再无曾经的温润优雅,像是一个被优秀的妹妹压得喘不过气,以至于钻了牛角尖的普通兄长。 嫉恨妹妹优秀,也怨长辈们的偏心。 分明他才是九胥少君,是未来的帝君,凭什么比不得妹妹得长辈们的重视和偏爱? 耀火长老越发恼怒:“你认为我们不重视你?族里最好的资源全都给了你,你还要我们怎么做?” 乘风没有回答,只是叩首,重重磕了三个头。 他用力极大,额头顿时磕破,血肉模糊,但他没有理会,只道:“曾祖和长老尽管罚我便是。我绝无不甘。” “这少君之位,你们也尽管拿去,我无二话。” 说到此,他又是自嘲一笑:“反正这少君之位,也是乘袅让给我的不是吗?你一直说最崇拜我,说我最厉害,可若我在心里当真厉害,又何须你让?之所以让,无非是认为我不如你。” 他才讽刺自己,也在讽刺乘袅的虚伪。 乘宿冷喝:“乘风!” 乘袅面上没有丝毫笑意,她忽然觉得一切都很可笑。或许乘风说的对,一切都是她的自以为是。 “其实我大可以不去,但我还是去了,哪怕冒着被识破的风险,还是去了。”乘风没有停下来,自顾自地说,眼里似有迷茫和自嘲,“我只是想要去看一眼。” 至于看什么? 他没有说。 若是以往,乘袅会选择留三分余地,心里起了一股火,烧得越来越旺,这一次,她难得尖锐问道:“所以哥哥是去给我收尸的吗?” 乘风豁然抬头。 乘宿和耀火长老脸色也变了变。 不等乘风回答,乘袅继续说:“你不愿亲手杀我,但又不想救我,所以选择冷眼旁观,对吗?” 第40章 乘袅没想到蔺霜羿会问这样的问题, 愣了一下,脑海里不由开始回想与季烆的相处。 喜欢的人受伤,她当然会关心担忧, 但程度能由她自己控制, 自然是比不上现在。 乘袅一瞬间想了很多。 蔺霜羿这般问, 是怀疑, 还是试探?总不会是随口一问吧?她可知道,他不说废话的。 她抬眸,对上了男人清如雪的眼睛, 最终还是点了头:“会的。” 说罢, 她又补了一句:“可是我现在,想要关心的只有剑君。” 未必吧。 蔺霜羿闻着空中淡淡的血腥气,手指摩挲了一下柔滑的锦帕,面色平淡地说:“你很在意你的兄长。” 他看着面前的女子, 看她眉眼纯净,想到不久前她对兄长的满心关怀,顿了顿,到底加了一句:“但他对你未必如此。” 这到底是乘袅自己的私事,他们也无甚亲故,所以蔺霜羿只点到即止。说了这一句, 便转了话头:“走了。” * 情人咒很快便传开了。 毕竟今日在场的人不少,而且还是与无暇剑君有关,自然传得极快。哪怕待在外门, 文喜也听说了。 也是此时, 她才知道今日长灵山竟发生了那般大的事。 盘龙教竟然派了大乘高手去杀殿下, 还要屠杀昆仑弟子,若非剑君及时出手, 后果不堪设想。这般大事,瞒是瞒不住的。 昆仑上下很快便因此议论纷纷。 “帝女竟与剑君同种了情人咒,这也不知是幸事还是坏事。” “当然是坏事。帝女与季少主才是两情相悦,而今种了母咒,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这算什么好事?” “可那是剑君啊。” “但种母咒的又不是剑君。” 也对,若种下母咒的是剑君,那就算不是好事,也算不得坏事。无论是盘龙教还是情人咒,都令人震惊。 “那季少主是怎么想的?” “能怎么想?这事又不是帝女本意。大家都知道,帝女真正心悦之人是他。” “但听闻情人咒无解。” 文喜没有参与讨论,但也心绪难宁,一时没了修炼的心思。当听到情人咒无解时,她心头微微一紧,心烦意乱的回了屋子。 不久,李韶便来了。 “文师姐,你听说今日长灵山发生的事了吗?”一进屋,李韶便提起了这事,“我专门去查了典籍,卫九幽是万年前的咒术大师,他种下的咒术,除非他自己,基本没人能解。” 可所有人都知道,卫九幽早已飞升了。 即便留有残念在下界,但他既然亲自把此咒种下,必然不会主动解开。 文喜皱眉:“所以呢,李师弟,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韶看了她一眼,道:“我问过今日去过长灵山的师兄师姐,他们说,帝女已对剑君生了情根,对季师兄视若无睹。若情人咒解不开,文师姐,你说他们还能在一起吗?” 文喜启唇提醒:“殿下真正心系之人是季师兄。” 李韶却又不同意见:“那是以前,如今帝女心悦的可是剑君。即便是情人咒的作用,但只要此咒不解,这一点便是事实。” 屋里一时静默。 良久,文喜垂眸,哑声说:“以剑君之能,以皇室和季家之力,定能寻到解开情人咒的法子。” “若寻不到呢?”李韶问,“剑君的确厉害,但并不精通咒术,而天下咒师,又有谁能与卫九幽比肩?” “听说,今日季师兄很是难过伤心。” 李韶走到文喜身边,声音放轻了几分:“文师姐,帝女和季师兄,有缘无份。或许这便是天意。” 文喜的身体无意识的绷紧成弦。 * 季家也被情人咒一事打了个措手不及。 但前有同命蛊之事,后有众目见证下问情台上的生死相许,他们便是想要发火也没有理由和底气。 在外人眼中,乘袅是最无辜之人。况且,种了子咒的还是剑君。若是其他人,暗地里杀了便是。 如今却是动也不敢动。 这般一想,心底只憋屈至极。 这一回,季家是被看足了笑话。 “帝女与剑君中了情人咒,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们?”季长老只能把火压在心下,质问季烆,“若你早点告知家里,我们也好早做对策。” “能有什么对策?”季烆眼前又一次闪过乘袅亦步亦趋跟着师尊的画面,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声音又干又哑,“能寻到解咒之法吗?还是能阻止这件事传播出去?” 当然都不能。 但他们提前知道,便是不能动剑君,但也能寻法子杀了乘袅。可现在,乘袅日日跟在剑君身边,长居无暇峰,他们根本找不到动手的机会。 季长老面色沉硬如铁。 季烆深吸口气道:“长老,莫要忘了师尊修的是无情道。他不会对袅袅动情的。为了成就大道,师尊定也会想方设法解开情人咒,了结这份因果。” 季长老当然清楚这一点,但不知为何,心里还是莫名有些不安。 他目光幽深,忍不住说:“无情道并非不可破——” “但师尊绝不会!”不等他说完,季烆便立声打断他,斩钉截铁道,“师尊心向大道,一心成仙,道心坚不可破。” “况且,袅袅还是我的未婚妻子。师尊克己复礼、光风霁月,绝不可能对袅袅生出其他心思。” * 乘袅与蔺霜羿一同回了无暇峰。 到时,已是酉时末,情人咒失效,盘绕在心头的那股强烈的痴意渐渐消散,乘袅恢复了全部的清明。 她没有如白日那般再痴缠着蔺霜羿,而是回了自己的房间。 “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脑海里,回天珠的声音就未停过,满是焦躁和愤怒,“乘风怎么会是这样的,他明明最疼你的!” 没了其他事干扰,乘袅可以专心应对它。 闻言,她眸光微暗,问:“为什么不可能?这世间反目成仇的兄妹亲人还少吗?” 回天珠大声道:“可那不应该包括你和乘风!” 乘袅挑眉:“你为什么这么笃定?你亲眼见到了?” 回天珠立即道:“我虽没有亲眼见到,但是你亲口说的,你和乘风关系很好。他疼你护你,你敬他爱他。” 这珠子的脑子不够聪明,但嘴巴很紧。今天能开口,想来也是因为受了刺激。当然,这也是乘袅故意为之。 听到回天珠说是‘她’亲口所说,乘袅眸光微动,话锋一转问:“说起来,你说我上一世做了帝君,但哥哥为长,又是少君,为何登上帝君之位的不是他?” “小珠,都到现在了。今日倘若没有剑君,我怕是已成灰了。”不等回天珠开口,乘袅补充道,“小珠,你想要我死吗?” 回天珠想也不想回答:“当然不想!” “那你就回答我的问题。” 回天珠沉默了许久,整颗珠子团团转,良久,它才小声说:“因为乘风死了,在战场上,他为了救你死了。” 听到那个‘死’字,乘袅的双手倏然握紧。 她猛然闭了闭眼,压下了心头瞬间生起的那抹酸涩和愤怒,问:“你亲眼见到,还是我告诉你的?” “是你自己说的。”回天珠嘟囔了一句,“你当时眼睛都红了,都哭了。” “是吗?我哭了。” 乘袅近乎呢喃地说,神情有些恍惚,仿佛真的信了回天珠的话。她没有再继续问下去,而是低垂着头,仿如陷入了迟来的伤怀。 若回天珠没有骗她,若它说的句句‘属实’,那么便是有人骗了回天珠。 * 今日这场刺杀,看似他们处于被动,但事实上,乘袅并未输。如果能趁此机会抓到背后之人,自然是好。 但她清楚这样的几率极低,所以也不怎么失望,反正她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 她身上或者她本人果然有能威胁到背后之人的东西。 明面上是盘龙教对皇室的报复,但为何偏偏选在这个时候?盘龙教便是有秘术,但想要培养合体以上的高手,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 而且大量的祭品从何而来? 九胥五十四城,自元祖时便颁布了许多政策,对丁籍管理极严。婴儿出生三日内,无论是凡人还是修士,家中人都需要去府衙登记。 不仅如此,每三年都会清查一次。 一旦有哪地人口大量流失或者死亡,都会被立刻察觉。因着这严格的监察制度,这一万年来,偶有邪教邪宗出现,但都不成气候,无法像万年前的盘龙教那般兴风作浪。 元祖时曾留下过对盘龙教秘术的记载,上面清楚写道,想要催生一个合体,即便天资绝佳,也至少须得十万祭品。若是大乘,更要翻倍。 “殿下,曾祖回来后,便亲自查了近十年九胥各地丁籍,一切正常,并无异样。”传音石中,乘进的声音传了出来,“也不知盘龙教是从哪里寻来的那么多祭品。” 其实这事,每三年都会查。若有不对,早该察觉了。 如果用修士做祭品,数量上倒是能少一些。但大部分的修士不是出身世家,便是投靠宗门,散修毕竟是少数。 便是散修,也有散修盟做主。真发生大量散修失踪或死亡,散修盟不可能不管。 以盘龙教能干脆舍弃三个高手的举动来看,他们分明不缺祭品。 所以乘进等人才百思不得其解。 盘龙教到底是怎么无声无息弄来那么多祭品,培养出这些高手的?凡事做过,便有痕迹。 可现在查来查去,却似没有一点不对。 “想要祭品,很简单。”乘袅脸上没了笑,眉目间一片沉凝肃冷,“把近百年来,各地发生的天灾全部列出来,答案便出来了。” 第41章 尽管乘风没动手, 但只他冷眼旁观族人受难这一点,便已经足以说明他作为少君的失职。 但少君的废立是大事,不能轻易下决定。 “从今日起, 你便入思过堂。在九胥大比前, 便不要再出来了。”回到帝都后, 乘宿直接下达了对乘风的惩罚, “所有人听令,无本尊允许,谁也不能进去探望, 更不能私自放少君出来。违令者, 重罚!” 若非顾忌九胥大比,乘宿的处罚必然不会这般轻。 对于如何得到的消息,乘风的解释是有人特意通知了他。 他也不知道是谁。 他当时去长灵山,其实也是将信将疑。 对此, 乘宿没说信还是不信。罚乘风入思过堂后,他便一并派人把乘风身边的侍卫和宫人全都看管了起来。 乘风平静的接受了惩罚:“孙儿遵命。”也没有为那些人向他求情。 “风儿。”看着曾寄予厚望,精心培养的曾孙,乘宿终是掩不住心里的失望,“在我心里,你与袅袅都是最优秀的。你们是兄妹, 身上流着同样的血。” 乘风扯了扯唇角,不置可否。 若是当真这般以为,又为何能说出那些话?他在修炼上, 的确比不上乘袅, 这一点, 他已认了。 他掩下眼中暗色,单膝跪在地上, 顺从道:“曾祖无需说这些话来安慰我,我知道我比不上袅袅。此次是我冷血无情,被嫉妒左右,失了平常心。我认错,我会入思过堂诚心反省。” 乘宿眉头微蹙,还想说什么,乘风已经转身主动入了思过堂。 “大哥,他现在明显是钻了牛角尖,无论你说什么,想来都是听不进去的。”耀火长老上前拦住还想要跟进去的乘宿,脸色沉沉,“正如袅袅所说,前方长路漫漫,乘风看见的只有她。” “若乘风连这一点也想不通,那便不配做九胥的少君。” “九胥的少君,以至帝君,武力可以不是最强大的,但心必须是。”耀火长老声音放轻,带着沙哑和干涩,“情势至此,内忧外患,倘若自己都不坚定,又怎么能带领乘氏?” 乘宿当然知道这个道理。 只是乘风是他们倾尽了无数心血培养出来的少君,在此之前,勤勉上进,稳重冷静,颇得人心赞誉。 即便修炼上不是最好的,但已经足够优秀。 正因如此,看着乘风如今的变化,乘宿才更心痛。 耀火长老道:“如今也好,不破不立。若他能想通,修为和心境必定更上一层。大哥,如今最重要的是查清盘龙教。他们是如何发展至今,未让人发现的?以及,他们为何甘愿付出这般大的代价,也要杀了袅袅?” 听到这话,乘宿的心思也立刻放在了正事之上。 “风儿又是如何得到的消息?我想,这或许是一个入手点。”耀火长老脸色冰冷,声音阴厉,“族里该好好整顿一番了。” …… 晨清日明,清风悠扬,是个极好的天气。 不大不小的屋子里安安静静,但乘袅耳边似乎还回响着梦里乘风的一句句厉声质问,压过了曾经的所有温情,只剩下一声声的不甘和怨怼。 感受着因被仙力蕴养越发宽广的经脉,还有那颗即将破开的金丹,或许如乘风所说,她其实从未真正退让过,便是选择做一个辅佐者,她也不想居于人下。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建立多宝楼,不会有意无意的经营自己的好名声,不会步步为营。 她身上的每一滴血液都流淌着蠢蠢欲动的滚滚野心。 站在最高处,凌驾于所有人之上。这个念头,原来从未自她心里消失。 乘袅吸了口气,压下了心里那些烦乱的思绪,揉了揉揪疼的额头,洗漱换衣出了屋子。 所有的坏心情在看到院中长身玉立的男人时,竟一扫而光。 男人今日换了一身黑金色的衣袍,腰系了一根同色玉带,肩宽腰窄,看似沉重晦暗的颜色,穿在他身上却有着独特的魅力。 非但不显暗沉,还衬得他面如冠玉,俊美如仙。 “剑君!” 乘袅本能地扬起笑脸跑了过去。 蔺霜羿也习惯的侧过身子,避开了两人更多的碰触,淡声说:“今日你迟了一刻钟。”他们的晨练时间一直都是卯时初。 数日来,乘袅从未迟到过。 “请剑君恕罪,是我昨晚不知不觉入了梦,所以才误了时间。” 蔺霜羿顺口问道:“什么梦?” 一旦筑基,修士便与凡人彻底有了不同,不再需要通过睡眠来补充精力。夜间,通常都用来修炼。 如此,修士自然极少做梦。 乘袅本想实话实说是噩梦,但瞧着男人如玉的侧脸,心底想要得到他、占有他的欲、望便有些压不住。 喜欢他,想要他。 不拘任何手段。 她眸底极快闪过一抹晦暗,伸手抓住了男人的衣袖,声音清甜如蜜地说:“我梦到与剑君成婚了。” 蔺霜羿眉心一跳。 “我太高兴了。”话出口,少女似也意识到不妥,玉白的脸颊染了一层薄霞,“对不起剑君,我不是故意想要冒犯您,我只是太喜欢您了。” 见男人沉着脸不说话,乘袅拉着他衣袖轻轻晃了晃:“您生气了吗?” 这都是情人咒导致的后果。 蔺霜羿很清楚,乘袅不是真的喜欢他。不过是一个梦,几句话而已,他当然不可能生气。 况且这些时日,乘袅常常语出惊人,他都已经习惯了。以至于,心绪平静如水,佛珠也未再发热。 “本君知道你是受了情人咒的影响。”蔺霜羿拨弄着沁凉的佛珠,维持着平静的面色,淡声提醒她,“你的未婚夫是季烆。” 乘袅选择性忽视了最后一句,立即抓住他的漏洞问:“所以剑君您没生气,对吗?” “……本君没那么小气。” “我就知道剑君最是通情达理,温柔如风。” 温柔?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样的词来形容他。 蔺霜羿垂眸看了面前的女子一眼,数日相处下来,他对乘袅也有了一些了解,知她嘴甜如蜜,甜言蜜语向来是张口即来。 她又生得好看,这般刻意哄人,自然很难有人能招架。 可惜,他不是季烆。 乘袅还在说:“我发现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的心了,所以可能会做出更加过分的行为,剑君您也不会生气吗?” 粉白的脸颊上带着纠结和犹豫。 她已经足够过分了,还能做什么过分的事? 蔺霜羿不觉得一个金丹能对大乘修士做什么,他拨弄佛珠的手指停下,可有可无的回了一句:“不会。” 听得这话,少女的眼睛亮了亮。 晨曦恰时洒落,像有无数星星住进了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光芒闪烁,璀璨夺目。 蔺霜羿微微晃神了半瞬。 “时间不早了,开始——”他不想再在这种男女情爱的事上耽误时间,须臾,别开视线,便要开始每日的晨练。 然而话说到一半,脸上忽然传来了一阵柔软的湿润触感,与之前落在他手背上的那个吻的触感几乎一模一样。 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但蔺霜羿的声音戛然而止,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放在佛珠上的手指瞬间收紧,他的喉结无意识上下滑动,面无表情的偏头问:“乘袅,你在干什么?” “我在亲您啊。” 少女无比自然地回,歪着头,模样煞是俏丽可爱,甚至还带着两分疑惑。 他当然知道她在亲他,他只是想问她,怎么敢这样做?!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剑君,您生气了吗?”不等蔺霜羿回答,乘袅小声补充道,“我刚刚已经问过您了。” 那是他没想到,她指的竟是这样过分的事! 蔺霜羿胸口起伏微微大了一些。 乘袅小心观察着他的脸色,见到面色冷硬,小心翼翼说:“剑君,您说了不生气的。” 她声音低低,没等他开口训斥她胡闹,她的眼眶就先红了,眸中水意朦胧,含着委屈,极是可怜。 脸上似乎还残留着属于另一人的气息,蔺霜羿强忍着没有立刻去擦拭,低头,对上少女又怯又委屈的目光。 落子无悔。 出口的话当然也不可能再收回去。 他压下心里陡然生起的躁意,生硬地回:“本君没有生气。” 闻言,那双泛红的眼睛又亮如了繁星,少女开心地说:“君子一言九鼎,我就知道剑君是言而有信的真君子。” 话音落下,她踮起脚嘟着唇竟似又要亲他。 但这一回蔺霜羿有了准备,在那软嫩红唇碰上来前,及时挡住了她。他的手抵在了少女的肩膀上,维持着一份安全距离。 “乘袅,不要得寸进尺。”他警告她,“否则,你会后悔的。”待到情人咒解开,她再想到这些事,以她对季烆的感情,想来定会难受伤心。 “与自己喜欢的人亲近,我才不会后悔。” 所以她以前与季烆亦是如此? 蔺霜羿微顿片刻,心里不知为何有些烦躁,他眉目清凉如雪,声音冷硬:“我不是季烆,与你也非两情相悦。” “我知道,”乘袅神色落寞,语气低落,“剑君对我无意。梦里的一切都是假的,我们不可能真正的成婚,我……会控制自己的。” 她转过身,背对着男人,微不可察的翘起了艳红的唇。 ——反正她已经占到便宜了,不是吗? * 因着这点小插曲,两人之间的气氛似多了几分微妙。 第42章 被佛珠灼红的那片肌肤, 仿佛被放进了滚水中,滚烫灼疼无法忽视。蔺霜羿下意识伸手按住那串裂开的佛珠手串,岂料指尖刚碰到, 就又是一阵灼烧滚痛。 正如在听到姬赤野说寻到了卫九幽的一处洞府, 有可能寻到解开情人咒的方法时, 心脏有一刹那的停顿。 白玉般的指尖霎时一滞。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佛珠怎么好好的, 竟裂开了?”姬赤野已经快步冲了过来,看着裂开的佛珠,眉头紧皱, “无暇, 你修行出了问题?” 自古今来,蔺霜羿并非第一个修炼无情道之人。 期间,有人成功,当然也有人失败。其中失败的更多一些。这也是正常之事, 无情道乃是上上之道,一旦炼成,威力极强。与之相对,想要炼成也更困难。 但姬赤野与蔺霜羿自幼相识,百年相交,知道好友向来情绪寡淡, 性情淡漠,少有明显的喜怒哀乐,又心性坚定稳固, 按理, 乃是最适合修炼无情道的一类人。 “无碍。”蔺霜羿已经回过神来, 取下了那串仍然滚烫的佛珠,随后揣进了储物袋里, 垂眸沉声道,“是炼制出了问题。” 他的面色实在太平淡了一些,看上去似乎真的没有出现任何问题,不像是修行出了岔子。 “没有影响修行便好。”姬赤野听了,瞧他除了手腕上那小片被灼红的肌肤,的确无任何不妥,这才大松了口气,“不过,你这佛珠头也太脆了一些。我记得上次便出了问题,你又重新炼制了一回。” 姬赤野问:“是不是材质问题?” 虽这般问,但之前蔺霜羿收集炼制佛珠的材料时,姬赤野也时有陪同。据他所知,那些材料都是顶级的好东西。 所以问完后,不等蔺霜羿回答,他自己就否定了这个猜测。 “如果不是材质问题,难道是炼制方法不妥?” 蔺霜羿嗯了一声:“待探过卫九幽的洞府回来,我会重新炼制。” 说着,他起身抬步朝外走,淡声说:“走吧。” 姬赤野愣了一下,才忙跟了上去:“现在就去?” 蔺霜羿唇角抿直,面无表情点头。 见他如此,姬赤野也不觉奇怪。以蔺霜羿的性子,得知有可能寻到解开情人咒的法子,自是不会耽误。 不过。 “咦,怎得没看见那小帝女?”出了静室,姬赤野朝周围扫了一圈,疑惑,“那丫头今日没黏着你?不该啊,她不是恨不得时时刻刻粘在你身上吗?” “她去哪里了?” 蔺霜羿唇角拉了拉,想去抚佛珠,却只触到了还灼疼的皮肤。他凝了凝眉,冷眼看向姬赤野,问:“你想见她?” 不等姬赤野回答,他已经自顾自道:“她与季烆出去了。” “原来如此。”姬赤野恍然大悟,又不由唏嘘感叹,“看来这情人咒虽厉害,但也不能完全左右一个人的感情。到底是两情相悦,便是中了咒,心里也难免对真正的心爱之人有所惦念。” “想来这也正常,毕竟他们在问情台上……” “废话那么多作甚?他们有多相爱,与你有何关系?”不等他说完,蔺霜羿已经冷冷打断他的话,“走了。” 话音未落,无暇剑已经出鞘,蔺霜羿身形一动,便已到了无暇剑上。霎时,剑如闪电一般冲了出去。 速度之快,姬赤野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 只觉一道白影疾速从眼前掠过,蔺霜羿就上了天。 姬赤野顿时顾不上想东想西,也忙祭出了法器追了上去。 两道灵光如疾风朝山下掠去。 “咦,那不是乘袅和季烆吗?”姬赤野眼尖,从昆仑外门上方飞过时,低头,便看见了站在一起的乘袅和季烆,顺口问,“无暇,正好瞧见了,要不要叫上小帝女一起?” 蔺霜羿修为比姬赤野更高。 早在姬赤野之前,他已经先一步看到了下方相对而立的两人。 自上向下看,那一对年轻男女靠得极近,两人之间只隔了半步不到的距离。蔺霜羿只扫了一眼,心中莫名生了一股子烦闷。 许是佛珠碎裂,七情六欲重回的原因,情绪波动不易控制,比之平常强烈了几分。 少女清甜熟悉的声音顺着风传了过来。 他听见她柔声轻唤:“阿烆。” 阿烆。 便是中了情人咒,仍然亲密如初。 “不用,我们先去探明情况。若属实,”蔺霜羿收回视线,脚下无暇剑忽然加速,极快离开了昆仑,“再带她一起过去便是。” 姬赤野说:“那洞府位于东海,此去至少也需要一天才能回来,那小帝女这般长时间见不到你,怕是要哭。” 少女眸含水光的模样忽而浮现在眼前。 蔺霜羿喉结动了动,说:“若此次能寻到解开情人咒的法子,她不会哭。”到那时,没了对他生出的迫不得已的‘爱意’,能毫无顾忌的与心爱之人双宿双栖,她只会高兴才是。 手腕上那块灼红又疼了一下,刺得蔺霜羿微蹙眉心。但他没有为伤处治疗,只垂眸看了一眼那块刺眼的红,便若无其事的移开了视线。 一点小疼罢了,他当然能够忍耐。 …… 如姬赤野所说,别了季烆,回到无暇峰的乘袅,在遍寻蔺霜羿不得时,眼眶果真红了。 若是以往,瞧见她红了眼睛,蔺霜羿必会及时出现。 但这一次乘袅眼中的泪都快掉下来了,那人也没有现身。她去了佛堂,又去了静室,甚至还进了蔺霜羿的卧室,却都没见到想见的那个人。 寻了小童来问,得到的回答也是不知道。 剑君的行踪,他们哪里敢过问?当然,蔺霜羿行事,也不会与童子交代。 “剑君当真没有留话?” 乘袅不死心又问了一次。 倒不是她自视甚高,而是这些日来,因着情人咒的原因,她白日里喜欢粘着蔺霜羿,一旦与他分开,便忍不住难过。 所以蔺霜羿但凡要去哪里,只要超过半个时辰,定然会告知她一声。 小童摇头:“殿下,我们真的不知道。剑君也未曾留下任何话。想来,他是临时有事出门了吧。” 另一个童子也点头道:“这是常事。剑君行事随心所欲,以往也常是如此。” “殿下不用担心,以剑君的修为,无人能伤得到他。” 两小童也知道乘袅中了情人咒,对剑君生了痴狂爱意,这些日来,他们更是日日见证,所以便都宽慰她。 乘袅扯了扯唇角,轻声道:“我明白的。” 她伸手擦去了眼角的泪,看上去似乎被劝慰好了。两小童见此,也便放了心,又安慰了她两句,便离开了。 乘袅没有再哭。 蔺霜羿不在,她没必要哭。只心里烦躁得很,甚至心里发着狠,想着等她修到了大乘期,一定要把人捆在身边,没有她的命令,哪里也不能去。 可等到到了大乘期,蔺霜羿都已经陨落了。 一想到此,乘袅心情更糟糕了。 本来方才做好了一件正事,她心情还不错,而今,却是被破坏得干干净净。即便理智上知道这只是情人咒的影响,但感情上,她竟一时控制不了。 乘袅独自去了静室。 她盘腿坐在独属于她的那个蒲团上,深吸口气,准备闭眼修炼。可屋里少了一个人,她一时难以静心。 半晌,乘袅泄气的睁开眼睛。 强行修炼,只会适得其反。想了想,她干脆处理起了正事。 乘袅拿出传音石,联系了乘进,询问调查进度。其实才过了一日,便是速度再快,能得到的线索怕是也有限。 事实也如她所想。 乘进道:“曾祖已经着手调查近百年来天灾之事,资料已经全都收集好,不过要全部清查,恐需要几日。” 意料之中。 乘袅问:“少君那边如何?” 她没再唤乘风哥哥。 她现在心情不好,没心情演戏。 乘进回:“少君被曾祖关入了思过堂,并派了人坚守,暂时没有什么动静。他身边跟随的宫人和侍卫也一并被关进了灵牢,由耀火长老亲自审问,暂无消息。” 乘风身份特殊,自然也是特殊对待。审问他身边亲随,不是小事,事关重大,未免消息泄露,引来麻烦和恐慌,保守极严。 乘进的身份在族中不低,但也没资格进去。因此,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又是意料之中。 乘风既然敢承认,要么他的确没有‘动手’,要么早已扫好了尾巴。 乘袅又嘱咐了几句,便意兴阑珊的结束了这场传音。结束后,她看着空旷静谧的静室怔了一会儿,随即烦躁的呼了口气,又联系了多宝楼明面上的楼主万长然。 自那场拍卖会后,多宝楼名声大震,前来投效的人多了数倍,短短时日规模便扩大了不少。 如今九胥五十四城,都已有了多宝楼分店。虽暂时还比不得花家商行等,但已不容小觑。 比起族里的牵一发而动全身,多宝楼的行动便顺畅方便多了。 万长然甚至已经查到了盘龙教的两处分部。只不过未免打草惊蛇,又想要放长线钓大鱼,所以暂时还未行动。 “殿下,接下来如何打算?” 乘袅眸光狠戾一闪而过,冷声道:“不用等了,直接把这两处分部销毁。能捉到活口最好,捉不到,一个不留!” “不过,”乘袅冷冷勾动唇角,眸如寒冰,“记住了,要把这份功劳送给昆仑。最好是记在昆仑掌门所在的混元峰下。” 时至如今,即便没寻到证据,乘袅仍然对梅望雪保留怀疑。 她今日特地引季烆去外门,故意选在文喜平日常待的地方,最终目的便是意在此人。 第43章 乘袅没想到蔺霜羿竟这般快就有了线索, 一时哪里还有心思再演戏,她现在只想回去想对策。 情人咒虽然让她多了不少麻烦,但也给她提供了不少方便。 何况, 于她而言, 这咒又不是不能解。 如果现在解开了情人咒, 那她还有什么合理理由留在无暇峰?即便她得到了仙力, 但短期内,也不可能快速晋级合体,甚至大乘。 外面群狼环饲。 背后之人不惜派出大乘期来杀她, 已然说明了决心。她此时若没了蔺霜羿这张大旗, 那些人定会毫不犹豫卷土重来。 而今没了大乘期的皇室,根本护不住她。 所以在她拥有足够的实力之前,这情人咒留着,比解开更有用。但蔺霜羿已经寻到了线索, 她便是不愿意,也没有理由和法子阻止。 思及此,乘袅难得有些着急。 今天白日没瞧见蔺霜羿,她心情本就不好。好不容易熬到了晚间,结果却得知了这样一个坏消息。 一夜无眠。 * 不远处,另一间屋子里。 蔺霜羿也难得没有入定修行, 而是睁开眼,坐在了榻上。他看了一眼自己还未褪去红肿的手腕,又从储物袋里拿出了那串裂开的佛珠, 目光暗沉。 佛珠已经恢复了常有的微凉平和。 一个法器而已, 坏了便坏了, 重新炼制便是。虽说麻烦了一些,但于他而言, 不是难事。 可蔺霜羿心里却莫名生着烦躁。 这是很罕见的事。 便是未转修无情道时,他也很少生出这种情绪。或者说,这世间人事很难调动他的心绪。 当初他转修无情道,便是预感到了一股杀机。若他不转修,飞升必败。只有修炼无情道,才有一线希望。 大道无情,他也不该对任何人生出多余的情绪。 在房间里独自坐了好一会儿,蔺霜羿也没能再次静下心来。他望了望窗外,良久,忽然起身,出了房间。 乘袅的房间与他离得不远不近,蔺霜羿一眼便能望见。 已近鸡鸣时分,乘袅的屋里却还亮着灯。透过窗纸,能看到那道不时在房间里走动的身影。 她没睡,也没修炼。 这是少有之事。 自入无暇峰,蔺霜羿便发现乘袅虽爱哭,但其实也很能吃苦,对于修炼更是刻苦,从不会有半分懈怠。 夜里,她也从无浪费。 可今夜,未曾修炼,她在做什么? 瞧那走来走去的身影,似带着焦躁和迫切。因为有了解咒的希望,所以激动开心的无法自持吗?堂堂修士,怎能如此轻易便被影响? 蔺霜羿唇角无意识拉平。 * 今夜注定又是一个不眠夜。 不止乘袅心烦意乱,文喜也无法再如往常一般安心修炼。白日里,她如常去老地方练剑,结果却无意中听到了殿下和季师兄的谈话。 她不是有意的。 但在那样的情况下,她也不好突然出现。文喜知道,殿下和季师兄都不愿见到她。 想到听到的那一番话,文喜便心绪难平。或者该说在知道了殿下中了情人咒,移情剑君后,她便再也静不下心来了。 那日问情台,她也偷偷去看了,亲眼见证了殿下与季师兄的感情。她本以为……没了她,他们会安稳幸福的走下去。 没有想到,不过数日,情况陡变。 殿下竟中了情人咒母咒,爱上了季师兄的师尊无暇剑君。 “阿烆,在情人咒没有解开之前,若无必要,我们便不要再见了。” “或者,我们不如解除婚约,如此,对你我都好。” “……阿烆,不要来找我了。” 文喜闭着眼,但白日里,听到的字字句句仍然不住在脑海里回旋,让她心潮难平。殿下的声音那般清晰,每个字都清楚的入了她的耳里。 “文师姐,情人咒无解。” 李韶曾说过的话猝不及防的在耳间响起,文喜蓦然睁开了眼睛。 窗外悬月高挂,月朗风清,一片平和美好。文喜的体内却忽然气血翻涌,眼前闪过的是季师兄望着殿下离去的冷漠背影时苍白难过的模样。 被殿下那般抗拒伤害,季师兄定然很难过吧? 在她的记忆中,即便是濒临绝境,季师兄也来淡然处之,她从未看过他那般失魂落魄的样子。 “文师姐。” 恰此时,敲门声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是混元峰的小弟子。 文喜慌忙咽下喉间的腥甜,声音微哑的应了一声:“何事?”她吸了口气,站起身,去开了门。 “掌门师尊唤你去混元峰。” 小弟子公事公办的传了话,没有任何寒暄,转身便走了。态度冷漠,再无曾经的热情温和。 文喜已经习惯了。 自她对季师兄的心思通过留影石暴露后,宗门上下,几乎都避她如蛇蝎。态度冷淡已是极好,还有人曾毫不留情的当面羞辱过她。 她平复了一下呼吸,这才朝混元峰而去。 因已入夜,宗门上下比白日安静了许多,走在路上,除了风声虫鸣声,仿佛便只剩下了她的脚步声。 在这寂宁的黑夜里,显得冷清又寂寥。 梅望雪正在殿中等着她。 “弟子拜见师尊。”文喜恭敬行了一礼,“不止师尊唤弟子前来何事?” 这些日子来,梅望雪并不常唤她。他毕竟是一宗掌门,除了自己的修炼,平日里需要操心处理的杂事极多。 而且他座下也不止她一个弟子。 如今,她更是因错,已经失去了掌门亲传弟子这一身份。 梅望雪笑道:“没什么事,不过是问问你修炼如何?这些日,修炼上可遇到什么难题?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 他声音温和,态度如常,并未因她让他蒙羞有丝毫改变。 文喜鼻间一酸,忙垂下头,回道:“回师尊,弟子一切都好。”在修炼上,她天赋悟性都极佳,的确很少遇到难题。 便是遇到了,多多思索,很快也会想到解决法子。 “在这方面,你一向很少让为师操心。”梅望雪笑着赞了一句,“我座下弟子中,唯你最出彩。” 文喜眼睛有些酸涩:“弟子令师门蒙羞,不配得到师尊这番赞誉。” 梅望雪叹了口气道:“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也不必再放在心上。情之一字,从来不受控制。” 是啊,情难自禁,再难自持。 眼前似乎又闪过了那张熟悉的俊颜,文喜下意识攥紧了手,任由尖利的指甲刺进掌心,想要借疼痛来提醒自己。 “其实那事也不全怪你,你虽有错,但也非不可原谅。”梅望雪忽然道,“只要你诚心改过,放下对季烆的感情,其实也不是大事。若非有人故意传播那份留影石影像,事情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你与季烆做不得道侣,但也是同门师兄妹,何至于闹到如此?” 听梅望雪提起那份留影石影像,文喜的脸色微微发白:“师尊是指有人故意散播出去的?” 其实这一点不难猜到。 倘若不是背后有人操纵,那份影像又岂会在那般快的时间里传遍天下? 梅望雪点头,面色有些为难,微顿片刻,才道:“此事非表面那般简单。那份留影石影像那般清晰,分明是蓄谋已久。为师着人查了此事,发现,散播留影石的人许是与皇室有关。” 文喜猛地抬头:“师尊的意思是?” 梅望雪轻叹了口气,神色微凝道:“那幽冥四煞的出现也太巧合了,为师怀疑,这一切都是有人在背后操纵。” * “不可能!” 同一时刻,昆仑山下,季家别院。季烆忽然冷喝了一声。 原来季父与季烆也说到了留影石一事。他们虽没查到当初在背后散播留影石影像的人,但从得到的线索来看,也与皇室有关。 若是没有情人咒,他们或许不会怀疑。 毕竟乘袅在问情台上的表现,足以打消他们的疑心。可偏偏出了情人咒,这般大的事,乘袅能没有告诉家里? 卫九幽早已飞升,那乘袅与剑君又是如何中的情人咒? 他们首先想到的便是仙人秘境。 “这世上没有不可能之事。”季父冷声道,“季烆,不要感情用事。乘袅与剑君若要被种下情人咒,唯有在仙人秘境。” 可他们谁都不知道,剑君曾去了仙人秘境。 况且,剑君去仙人秘境作甚?为何而去?为什么要掩人耳目? 季烆脸色极冷:“那你们是何意?认为袅袅与师尊早有私情?认为留影石影像是袅袅散播出去的?” 说到此,不等季父等回答,他已经冷笑一声。 “长老,父亲,你们不会忘记问情台上发生的事吧?也不会忘记师尊修的是无情道吧?” 季父等人当然没忘。 正是因此,他们才错失了良机,导致现在进退两难。 季烆沉声道:“皇室或许对我们有不满,但袅袅绝不会。留影石之事定然与她无关。” “与你两情相悦的乘袅不会,可移情他人的她呢?”季长老意味深长地说,“烆儿,你也看到了,帝女如今眼里只有剑君。” 季烆下颌紧绷,眼前不意又浮现了少女冷漠的面庞,心脏仿佛被针刺了一下,又疼又麻。 “至少在问情台时,情人咒是没用的!”他紧握双拳,声音干哑,面色如霜,“长老,父亲,与其胡乱猜测,不如多花点心思找到解除情人咒和同命蛊的法子。” 同命蛊一事,季家已有了眉目。 他们已经找到了炼制出同命蛊的蛊师的后人,又召集了许多高级蛊师,定能寻到法子。但解开情人咒,却比解开同命蛊更难。 第44章 一夜时间眨眼即过。 卯时正, 乘袅出了房间。屋外,蔺霜羿已经在了。乘袅一眼,便瞧见了静立在院中的男人。 天还未大亮, 黑云未曾全部散去, 天空还带着几分昏沉, 只微弱零星的曦光零零落落的洒了下来。 他今日换了一身黑衣, 乌发如墨,面色冷淡,整个人仿佛与昏暗融为了一体。 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 看到乘袅, 蔺霜羿淡声启唇:“上来。” 无暇剑飞出, 清越的嗡鸣声微微有些刺耳。乘袅轻轻应了一声,站了上去。这一回,她没如之前那般故意靠近,反而站得远了一些。 蔺霜羿站在剑头, 她站在剑尾。 御剑飞行时,无暇剑放大了几倍,显得两人之间空荡荡的。 想了一夜,乘袅也没想出好法子,未免有点丧气。最后她只能想着,车到山前必有路, 等到了洞府,便见招拆招吧。若实在不能阻止,那便尽可能得谋求一点好处。 总之, 在九胥大比之前, 她绝不离开无暇峰。 因为心里存着事, 与往日相比,乘袅显得非常安静。她不说话, 蔺霜羿本就少言寡语,便更不会开口。 一时间,无暇剑上安静得让人有些不习惯。 一路无话到了东海。 直到落地,瞧着面前平平无奇的小岛,乘袅才开口问:“剑君,这里便是卫九幽待过的地方?” 这小岛上灵气一般,虽有几分野趣,却也算不上世间美景,无甚出奇。 卫九幽为何会在这里落脚? 是这小岛有何特别之处? 乘袅不免想深了。 可惜,以她现在的眼力,看不出什么。这般想着,乘袅自然而然看向了蔺霜羿。为方便出行,她今日打扮得比较简单朴素,只一身浅紫色衣裙,头发也只高高挽起,并未戴什么发饰。 不知为甚,蔺霜羿忽然响起了姬赤野之前曾调笑过他们的话。 “你瞧没瞧见,小帝女每日的打扮都不同,却又都不失精致漂亮,明显是精心设计。”姬赤野一副过来人的模样,笑道,“女为悦己者容,她这是想吸引你的注意呢。” 对这番话,蔺霜羿没做任何评价。但他又不是瞎子,当然早发现了乘袅每日的不同,也猜到了她的心思。 如今,情人咒或许将能解开,自然便没了所谓的‘女为悦己者容’。 “剑君,我们现在该朝哪边走?” 见蔺霜羿站着不动,乘袅便问了一句。来都来了,既然无法阻止,不如顺其自然。在秘境时,她得了卫九幽的仙力和万年血芝,说不定这里也有不少好东西。 卫九幽出身卫氏王族,尊贵富裕,自身又强大,积攒肯定不少。 以蔺霜羿的性子,多半是不会要。相处了一段时日,乘袅感受最深的是蔺霜羿的无欲无求。 除了得证大道,他似乎没有什么执着的东西。 所以最后,卫九幽留下的东西大半应都会归了她。这般想着,乘袅的心情终于好了几分。 这话落在蔺霜羿的耳朵里,便成了催促。 知道可能有解开情人咒的希望,所以迫不及待了吗? 他按了按左手腕,一夜过去,即便未曾用药,在大乘修士强大的自愈能力下,那块红肿也早便消失了。 “直走便是。” 话音未落,他当先朝前走去。 乘袅忙跟了上去。 蔺霜羿走得比较快,她需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但她没有如以前那般撒娇让他慢一点,或者缠上去,硬抓着他的衣袖耍赖,而是沉默的跟着。 岛上清静,耳边,仿佛便只剩下了那迫不及待的脚步声。 蔺霜羿心里又莫名生了一股烦闷。 他忽然又慢下了步子,骤然停了下来。乘袅跟在他身后,猝不及防,便与之前一般撞到了他的背上。 “哎——” 她身子下意识向后仰倒。 当然,身为修士,她是不可能如凡人姑娘那般脆弱摔倒的。然没等到乘袅调动灵力,一只大手便先一步拉住了她的手腕。 是蔺霜羿。 他的手比她的大了不少,轻而易举便完全握住了她的手腕,轻轻一拉,便把乘袅拉正了。 男人的手心有些烫。 为了避嫌,蔺霜羿虽会满足她一些小要求,比如允她同室修炼,但一直都很注意距离。 乘袅有时爱到了深处,就想和他亲近,但往往只能碰到男人的衣袖,想要有肌肤相触,那是基本不可能的。 “谢谢剑君。” 与‘喜欢的人’亲密接触,乘袅自是本能朝他露出甜甜的笑,只不过刚扬起唇角,露出一半的小窝,便又想起了她现在不应该笑。 当然,想到情人咒可能马上就能解开,她也的确笑不出来。 所以她便拉平了唇角,快速抽回自己的手,一派正经地说了一句:“抱歉剑君,我刚才没注意到您停下。”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认真地问。 蔺霜羿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自己一下便空了的手心,想到那一瞬即逝,未曾绽开的笑容,心里的烦躁不知为何更深了一些。 他别开视线,面无表情地说:“无事,走吧。” 的确无事。 蔺霜羿也不知自己为何停了下来。但这不重要,已到了岛上,最重要的还是早点进入洞府,寻到法子。 想来她也很着急吧。 方才走得那么快。 小岛不大,两人速度又快,不过一刻钟,便到了木屋前。昨日蔺霜羿与姬赤野来时,已经把外面的阵法和结界解开,如今,只要推门便能入了。 “卫九幽竟会住在这样的地方?”看到简单的木屋,乘袅更好奇了。据记载,卫九幽因出身极好,自来养尊处优,虽谈不上穷奢极欲,但据闻在吃穿用行上极为讲究。 乘袅立即问:“剑君,我们现在便进去?” 蔺霜羿嗯了一声。 话音未落,便见少女已经急不可耐的推开了木门。打眼望去,与平常的木屋无甚不同,里面的摆设很简单。 唯有墙壁上的那张‘囍’字,极为显眼,与简陋的屋子格外不同。 “那是成婚用的‘囍’。” 乘袅怔了一下,站在门口没动,看着那个囍字,似乎陷入了回忆中。 蔺霜羿忽然想到了乘袅与季烆的那次结侣大典。当日他也去了,整座皇宫张灯结彩,几乎处处都贴满了这样的‘囍’。 他略微有些不耐地皱眉:“进去吧。” 话未落下,他已经率先跨过了门槛,进了屋。结果刚一进来,眼前的画面竟忽然一变。 只眨眼之间,木屋便消失了。 他们站在了一片桃花林前。 桃花开得很盛,粉白色的花朵点缀在翠绿之中,暖金色的阳光透过缝隙洒落一地,灼灼如朝霞,清风扬起,无数的彩蝶和粉嫩花瓣随风自在的飞舞,犹如一幅绚丽多彩的画卷。 比起平平无奇的竹林和木屋,这才像是人间仙境。 便连蔺霜羿都微怔了一瞬。 不过也只是片刻,他便回了神,放出神识查探,很快便寻到了仙灵之气最浓郁的地方。 想来,那便是卫九幽留下的传承之地了。 别看这桃花美景美不胜收,但蔺霜羿神识散开后,自然便察觉到了隐藏在这幅美丽之下的危险。 这里比仙人秘境还要危险数倍。 他方才感受到了大乘妖兽的气息,而且不止一只,全都围在了那仙灵之气最浓郁之地。 若是寻常修士,或者乘袅独自进来,自是吉凶难料。即便知道了宝贝所在,想要靠近也极其困难。 但于蔺霜羿而来,虽麻烦了一点,但并不难对付。 “那里应便是卫九幽留下的传承之地。”他抬眸看了一眼,沉默片刻,才说,“我带你过去。” 旁边的女孩却没动。 “剑君。”耳边忽然传来熟悉的甜软声音,衣袖微微一重,是少女又拉住了它。如曾经的很多次一般,她轻轻晃了晃,小声说,“一定要解了情人咒吗?” 蔺霜羿蓦然转头看她。 入眼的却是一张带着委屈和不安的清丽面庞。她抓着他的衣袖,清亮的眼睛里全是他,眼尾泛着红。 蔺霜羿心头不自觉一跳。 “你不想解开吗?”他声音淡淡,“解了情人咒,你便不受束缚了,可以与自己真正心爱之人在一起。” 他听见她斩钉截铁地回:“我不想。” “剑君,您便是我的意中人,是我的心爱之人。”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我想与您生生世世不分离。” 每个字,她都说得很清楚很认真。 “剑君,我心悦您。” “胡闹!”蔺霜羿下意识冷斥了一声,“你只是中了——”他想提醒乘袅,她会有这样的想法,只是因为中了情人咒。 所以,不要被咒术迷惑。 然而话未说完,唇上忽然一热,一阵绵软贴在了他的唇上。意识到那是什么,蔺霜羿身硬如铁石,倏然僵在了原地。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心跳似乎也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蔺霜羿无意识屏住了呼吸。 乘袅……在吻他? 她胆子怎么大,怎么敢亲他? 此前亲他的手,亲他的脸便罢了,她现在竟敢亲他的—— “剑君?”头上一道惊雷炸响,眼前画面又是一变,只见方才胆大包天亲他嘴的女子与他隔了两步距离,此时正歪着头,困惑地看着他,“您怎么了?” 唇上那两瓣湿热软嫩早已消失。 或者说,根本没有存在过。 以两人之间的距离,乘袅根本碰不到他。 “你刚才做了什么?” 喉结剧烈的上下滚动了几下,他声音微微有些干哑。 第45章 听到蔺霜羿毫不犹豫拒绝, 乘袅本是很失望,她是知道想要拜师没那么容易,方才一说, 也不过是先试探一番。 本以为蔺霜羿即便不同意, 也会犹豫两分, 没想到他那般干脆的说了不可能。 明明这些日子相处, 她觉得蔺霜羿对她还是挺宽容的。结果没等她痴缠,又得了这么一句意想不到的承诺。 乘袅抬眸,对上的便是一双清浓如墨的眼睛。 他说得很认真, 语气微缓, 细细一品,有那么一刹那,乘袅甚至觉得他似乎是哄她。 其实不必这般郑重。 虽则相处的日子不长,但这些日来, 但凡蔺霜羿答应过她的事,从未有过半分食言。 四目相对,一时间,甚至忘记了装哭。 她的心跳忽然加快了一瞬。 也不知是不是情人咒的影响,她一时间竟舍不得挪开眼,只觉得面前的男人怎么看怎么顺眼。 她看着他, 已是几乎只能看到他的优点。 “……看什么?”最后,还是蔺霜羿先开了口。对视了一会儿,他率先别开了视线, 面色如常的又问了一次, “你想学什么?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虽然不是收她为徒, 但这一句承诺也是出乎意料。得了蔺霜羿这一句话,她便有理由赖在无暇峰了。 她没忍住, 一下子便笑开了。 眉眼弯如璨月,颊边那个小小的梨涡仿如一朵花儿霎时绽放,整个人都又重新带上了神采和活力,比此前见到的每一个瞬间都要明媚。 “剑君,您真好。” 她还抓着他的衣袖,虽则眼角还带着欲掉未掉的泪,眼尾还泛着红,但任谁都看得出她此刻有多么开心。 便连声音都比往常还要甜了数分,像是被灌了一整罐的蜜,甜到了人的心坎上。 ……就这么开心吗? 只因为他一句话? “有您这句话,我是不是便能留在无暇峰了?” 原来如此。 她不想离开无暇峰,离开他。 蔺霜羿本想说待到情人咒解开,她自己便会想离开那个无趣的地方。但话到嘴边,却又被咽了回去。这些话已说过太多遍了,多说无用。 便如这次,早知一无所获,便不显告诉她了。 他喉咙又忍不住吞咽了两下,越发干了一点,带着几分痒:“你想留便留吧。”话出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莫名奇妙的沙哑。 许是太渴了,喉咙不舒服,所以导致声音有些哑。 他轻咳了一声,忍住想要喝水的欲望,又重问了一次:“乘袅,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想要学什么?” 不等乘袅开口,他想了想,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所学所精。 “除剑术外,炼丹、炼器、阵法等杂学上,我也略通一二,当不得大师,但教导你入门绰绰有余。”蔺霜羿一边说,一边思索着有无遗漏,“武器一道,一通百通。” “在兵器一道上,只要你想学,尽可来问我。” 他一一细数了自己擅长的东西和方向,难得说了许多话,足足说了有半刻钟,确定无遗漏,他才闭了嘴,等乘袅的回应。 乘袅是越听越心动。 但她留了个心眼,并未直接确定要学什么,只斟酌着道:“能全都学吗?我都想试一试。” 蔺霜羿本想说贪多嚼不烂,但没等他开口,便听到一声极小声的呢喃:“这样便可以一直留在无暇峰了。” 要出口的话,立时便被堵在了喉咙里。 若乘袅是他的徒弟,他必要斥责如此耽于情爱,不堪修行。但他与乘袅并非师徒,而且乘袅之所以变成这般,也是因情人咒。 思及此,他沉默片刻,索性忽略了这句话,只淡声回了一句‘随你’。 果然这两个字一出,少女笑得越发灿烂阳光。 蔺霜羿多看了她两眼。 须臾,他收回视线问:“这次看来是我弄错了,这里不是卫九幽留下的传承之地。”说到这,他微顿了片刻,咽回了那句‘现在回去’。 “不过未免有遗漏,如果你想,我们可以再多查探几次。” 虽然他已用神识又搜索了两遍,确定没有任何有用的东西。但他想着乘袅之前知道可能寻到解咒之法,那般激动开心,想来是不死心。 如此,不如多查探几次,也好让她认清事实。 “好啊!” 算是达成了一半目的,乘袅心情好,闻言,没做多想,开心的点了头。反正有蔺霜羿在,在哪里修炼不是修炼? 这里连守门童子都没有,除了妖兽,便只有他们两个人,比之无暇峰还要安静。而且仙灵之气浓郁,风景秀丽,是一处很适合修炼的洞天福地。 两人又在小岛待了两日,确定没有想要的东西,这才动身回了无暇峰。临走前,踩在无暇剑上,乘袅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那座木屋。 蔺霜羿注意到了她的视线。 这是还没放弃? 不知为甚,他心里莫名有些滞闷。 “已经查过数次,这里不会有解咒之法。”他声音冷淡的陈述事实,“不用再看了,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站稳,走了。” 话音未落,无暇剑便如疾风一般倏然飞上了天。不过几息,便飞出了很远。以金丹修士的眼力,再回望,也看不到那座小岛了。 乘袅收回了视线。 都待了三日了,她当然知道这里不可能有解咒之法。找不到才好呢,她又不是不能解。她只不过是想到了挂在木楼里的那幅画,越想越觉熟悉。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乘袅想了许久,没有头绪便也没再继续深想。在至少炼化吸收一半仙力之前,她是一点也不想再听到卫九幽的消息了。 想着想着,视线又不自觉落在了身前男人的身上。 乘袅干脆坐了下来,捧着脸细细欣赏。 前方,察觉到背后那道紧紧黏在身上的灼热视线,蔺霜羿不自禁的越发挺直了身体。风拂过身躯和头发,吹动了他的衣袍和乌黑长发,扬起了好看的弧度。 …… 无暇峰这边。 乘袅与蔺霜羿离开的当日。一早,季烆还是忍不住去了无暇峰。即便乘袅明说了不想与他见面,但没有看见她,他便放不下心。 他知道乘袅的意思,她不想伤害他。 看着自己心爱之人移情别人,于任何人而言,都是折磨。只要想起乘袅的冷漠,想到她的拒绝,心脏处便时不时传来刺疼。 这世间能够坚定不移相爱一生的情人爱人终究是少数。 便是凡人区区百年,也难以做到,何况是寿命漫长的修士。 有很多道侣都曾有过情浓之时,但随着时间流逝,那份浓烈的情爱通常会慢慢变淡,直至消失或者移情。 此前,季烆不是没想过他与乘袅会不会走到这一步。未来数百年,甚至千年,变数实在太多。 这样漫长的岁月,极少有人能保持那份热情。 他曾经想过,乘袅对他的感情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化。但即便如此,那也该是至少数百年之后才会发生的事了。 季烆本以为自己能坦然面对。毕竟便连他自己,也无法在这方面给于承诺。他只能确定这一生若要与人结为道侣,那么那个人选唯有乘袅。 可真到了这一日,他却发现原来高估了自己。 他根本无法坦然接受。 昨日乘袅对他说过的话,在他脑中反复回响,让他一夜难平。天还未亮,刚过卯时,季烆便立刻来了无暇峰。 结果却扑了个空。 守门童子道:“季师兄,殿下一早便与剑君一起出去了。” 季烆皱眉:“他们去哪儿了?” 临近九胥大比,出去历练也说得通。但上次长灵山一事,盘龙教欲置乘袅于死地,在未查清盘龙教的底细前,乘袅不宜出门冒险。 小童摇头:“剑君之事,我们哪里敢过问?总之,刚至卯时,他们便走了。” 另一个小童也道:“瞧着像是远行,一时三刻回不来。季师兄,您先回去吧。待到剑君和殿下回来,我们便通知您。” 两个小童见他眉头紧锁,眼下乌青,眼带忧虑,心中同情,不由安慰道:“您放心,有剑君在,殿下定会平安归来。” 无暇剑君可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除非数位大乘期围攻,否则谁也奈何不了他。 但天下才有多少大乘期? 那盘龙教便是有秘术,也不可能拿出太多大乘期。否则,早便打上各大宗门世家,称霸天下了。 季烆当然知道这一点。 师尊的强大,他比其他人体会更深。莫看外界说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事实上,在师尊手下他连半招也撑不过。 固然有两人修为差距巨大的原因,但只凭剑术,他也过不了师尊的一招。 他担心的不仅是乘袅的安危,而是…… “无情道并非不可破——” 季长老等人的话忽然从记忆深处冒了出来。 即便季烆清楚师尊道心有多坚固,但还是不免被影响了些许。 师尊不是最喜清静,最怕麻烦吗?所以为何要带着袅袅出门?他们去了哪里,又去干了什么? 结果这一等,便是三日过去。 直到第四日下午,临近黄昏,季烆才看到了一同回来的蔺霜羿和乘袅。两人一前一后站在无暇剑上,中间距离可以忽略不计。 他看见乘袅的眼睛一直看着师尊,似舍不得移开半分。 “弟子见过师尊。” 季烆目光一暗,上前一步,向蔺霜羿见礼。 隔着老远,蔺霜羿就看见了他。虽则是在向他行礼,但季烆的视线基本是落在身后的乘袅身上。 第46章 天色已黑, 入了无暇峰后,乘袅与蔺霜羿便各自回屋了。外出几日,因一直与蔺霜羿在一起, 所以即便晚间时情人咒效用消失, 她也不好处理其他事。 如今终于能够独处, 回屋后, 乘袅便先后联系了乘进和万长然。 天灾一事已有了眉目,果真如乘袅所说,数目不对。单只看几年十年差别不大, 但百年加在一起, 却是触目惊心。 粗粗一算,受害者数目怕是百万之多! 这么庞大的数目,绝不能这般不明不白便没了。乘宿大怒,却又不得不暂时隐忍怒气, 不能打草惊蛇。 他们必须先揪出内奸,并引蛇出洞,所以暂时不能打草惊蛇。 总之,无论如何,他们都要给那些无辜受害者一个交代。想到那些无辜死去的人,乘袅心中也难得怒火丛生。但她生生忍住了, 如今没有实力,便是发怒又有何用? “曾祖要我们按兵不动,做好埋伏。那盘龙教那般猖狂, 这些年来, 胃口早已养大。如今又刚损失了高手, 定然还会出手。”短短几日,乘进成熟了许多, “估摸要不了多久时间便会动手。” 乘袅听着他汇报完,轻嗯一声,没多说什么。她也是这般猜想,盘龙教或许会选在九胥大比时出手。 万长然那边,遵照她的命令,已经灭掉了盘龙教的两处分部,把这份‘功劳’加在了昆仑的身上。 他们也抓住了几个活口,只不过盘龙教太过狠辣。凡是入教者,全都被种下了神魂印记,一旦泄露机密,便会引爆印记,最终神魂俱灭。 所以暂时还没得到有关盘龙教内部的太多消息,只查到盘龙教有一位教主,并两位副教主。 其他的暂且不明。 从祭品的数量推算,除去在长灵山中被蔺霜羿诛杀的那个,盘龙教至少还有三位大乘期。 纵观天下,便是昆仑也不能与之相比。 其他世家宗门,能有一位大乘老祖,便已是顶尖势力了。 得知这些消息后,乘袅心中紧迫感更深了几分。她没有心思再想其他的事,如今只想快点提升实力。 好在杂事都处理完毕,又得了蔺霜羿的承诺,情人咒暂时也不用担心,乘袅很快便摒弃了杂绪,入定修炼了。 在修炼上,她本就刻苦,如今与蔺霜羿一起,受他的影响刺激,更为勤奋。而且又有了名师指点,这些时日里修为精进极快。 待九胥大比时,或许能一举突破至元婴大圆满或者化神! 因此,乘袅打定注意,不管怎样,反正她时一定要赖在蔺霜羿身边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剑君天资悟性好,还比常人自律勤进,与他在一起,修炼速度都快了好多。 与乘袅所想不同,今夜的蔺霜羿却难得没有修炼。 此时,他已到了混元峰。 梅望雪和昆仑四位长老早已等着了。见到他来,几人都连忙起身,向他见礼。蔺霜羿的辈分虽不是在场最高,但修为最强,又是担任太上长老一职,地位本就在众人之上。 梅望雪作为掌门,率先开口询问:“不知剑君把我们召来所谓何事?” 原来今日昆仑众位高层齐聚一堂,是蔺霜羿的要求。这还是他成为昆仑太上长老后,第一次行使这样的权力。 其他四位长老也看了过去,眼里都有好奇。 昆仑虽有两位太上长老,但其实都不怎么管事。另一位还要好一些,毕竟自己有一个峰头的徒子徒孙,所以偶尔也会现身处理一些事。 蔺霜羿却不一样。 他性子冷清,平日只一心修炼,从不过问宗门之事,与其他人也无甚交集。便连徒弟,也只收了一个。 整座无暇峰冷冷清清,若非他有天下第一的名头,怕是没什么存在感。 所以此次他主动要求众人在混元峰聚首,才更加令人疑惑又好奇。 蔺霜羿从不是废话之人,闻言,直接道:“本君是要问你们盘龙教之事。如今查得如何了?” 听到这话,众人非但没有解惑,反而更困惑了。 三长老心直口快,忍不住问:“剑君不是不爱管这些杂事吗?今日怎得忽然问起?”还特意把他们全都邀在了一起。 他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结果只是询问盘龙教? “杂事?”蔺霜羿面色如霜,目光冷淡的看了他一眼,声音微凉,“盘龙教差一点便杀了那么多昆仑弟子,还扰得天下不宁,这算是杂事?” 这当然不是杂事,但对于曾经一心只有修炼的无暇剑君,难道不是杂事? 剑君什么时候主动关心起宗门弟子安危了? 当然,但凡遇上有人对昆仑弟子不利,剑君自不会袖手旁观。只不过,这还是剑君第一次询问这些俗事,难免让众人惊讶。 不等众人再问,蔺霜羿已经不耐道:“直接说查的怎么样了?” 这种事自然是梅望雪这个掌门最熟悉。 因此,他的目光直接落在了梅望雪的身上,示意他回答。 梅望雪斟酌片刻,回道:“自长灵山一事后,我便派了人去查盘龙教的底细。不过盘龙教谨慎又狡猾,暂时还没有得用的消息和线索。” 这个回答明显不能让蔺霜羿满意。 他面上无甚表情,只目光淡淡的看向梅望雪,声如冷泉:“数日过去了,一点线索也没有?” 梅望雪轻叹一口气,惭愧道:“是我无能。我已加派了人手,届时一有消息,便给剑君送过去。” “数日过去,却一无所获,的确无能。” 蔺霜羿淡声开口,声音清冽,字字清晰。 梅望雪神色微僵。 片刻,才恢复如常。 他垂首,朝蔺霜羿行了一礼,拱手道:“剑君教训的是,是我办事不力,惹人笑话。” 殿中一时很是安静。 谁也没有想到蔺霜羿会说得这般直白,但细究起来,此话也合情理,并未凭空乱指。昆仑乃是天下第一大宗,势力强大,结果数日过去,却连一点有关盘龙教的有用消息都没查到,的确是无能了一些。 因此,几位长老张了张嘴,最后也没好意思争辩。 三长老见梅望雪神色沮丧失落,忽然想起什么,说:“也不是一无所获吧,咱们昆仑不是刚灭了盘龙教的两处分部吗?掌门,你为何不把此事告知剑君?” 梅望雪眉心微动。 “我们灭了盘龙教的两处分部?”四长老疑惑,“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三长老回道:“我也是刚收到消息,具体情况还不知。” 说着,便看向了梅望雪:“听说是混元峰的人出的手,掌门应该最清楚。” 四长老点头,忙问:“既然连分部都灭了,定然得了不少线索。掌门,你快详细说说吧。” 大长老和二长老没说话,但也都看了过去。 梅望雪沉默了片刻,才道:“盘龙教的人太谨慎狠辣,我们虽寻到了分部,但未曾得到活口,那些人神魂上全都被下了印记。” 蔺霜羿神色不明,听罢,未曾开口。 三长老哼道:“果真是盘龙教的作风。不过掌门也无需泄气,再怎么样,也毁了两处分部,也没有白费功夫。” “剑君,盘龙教行事狠戾。想来早有准备,这事也不怪掌门不用心。”他想了想,替梅望雪说了一句话,“这被下了神魂印记,便是抓了活口,也没用。” 这种神魂印记,就好比奴印。但凡主人不允,奴想要违抗,便只有死路一条。便是搜魂也没有用。 因为在外人碰触到神魂时,神魂印记便会立刻引爆。 梅望雪垂头,没有出声为自己辩解。 “神魂印记并非不能去除。”蔺霜羿忽然道。 这话一出,三长老和四长老都眼睛一亮,大长老二长老年长一些,性格向来稳重沉静,只目光微闪,倒是沉得住气。 唯有梅望雪忽然抬头,反应与他平常相比,稍微大了一些:“剑君可是说真的?” 他面带焦急,眉目间隐有兴奋激动:“若能有法子去除这神魂印记,那便太好了!想来,很快便查到有用的消息。” 蔺霜羿视线在他脸上停顿了半瞬,须臾,面色淡淡点了头。 “本君会把这法子传下去。最多一个月,”蔺霜羿声音沁凉如霜,“一个月后,本君要知道盘龙教的总部所在。” 不等梅望雪说话,三长老便抚掌大笑道:“有这去除这神魂印记的法子,说不定还用不到一个月便能有好消息!掌门,你说是吧?” 梅望雪扯了扯唇角,扬起一抹笑,点头道:“多亏剑君相助,这次我会加派更多人手,定能得到好消息。” 蔺霜羿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只让梅望雪得到消息立刻通知他,便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剑君这是想要管宗门之事了吗?”四长老看着那道冷淡的身影消失,不由道,“我瞧着剑君这次对盘龙教很是重视,竟然还特意过问,这实在不像是他的性子。” “不过剑君若愿意管事,那可是大好事。” 无暇剑君之名传遍天下,在宗门中更是如雷贯耳,威望极高,门下弟子无人不崇拜他。也就是蔺霜羿对俗务不感兴趣,否则,当年这掌门之位是该落在他身上的。 大长老却忽然道:“我倒是觉得剑君今日前来,应是另有因由。” “大长老的意思是?” “你们忘了,剑君与帝女中了情人咒。”大长老看了梅望雪一眼,轻声道,“剑君今日来,应是为了那位帝女。当日在长灵山,盘龙教便是为了那位帝女而来。” 第47章 这个问题, 蔺霜羿没有认真想过,或者应该说他有意无意的忽视了。或许有人看出了这点不对劲,但因着他的身份, 在外, 无人会不长眼的来问他这种问题。 毕竟天下皆知, 乘袅是他弟子的未婚妻子。 直到现在, 姬赤野毫不留情地指了出来,让他不得不直接面对。 不知为甚,蔺霜羿的喉咙又莫名有些发干, 凸起的喉结上下快速动了动, 须臾,他回道:“乘袅是季烆的未婚妻子。季烆到底是我的弟子。” 无论这个弟子是因何收下,总之师徒名分已定,他自不会置之不理。 姬赤野眉心却是拧得更紧了两分。 蔺霜羿没有反驳他的问题, 这般说,反而是变相承认了他对乘袅的在意。 因为季烆? 可两人相交多年,姬赤野可没看出自己这好兄弟对膝下唯一的弟子有多么重视在意。凡是该给的都给,但也仅止于此。 师徒之间的感情其实很是淡薄,全靠名分撑着。 蔺霜羿对徒弟都不怎么上心,还会因为徒弟, 去在意关注弟子的未婚妻?这话骗骗其他人还行。 姬赤野深深看了他一眼,片刻,轻笑道:“也对, 乘袅到底是季烆两情相悦的未婚妻子, 不是旁人。” 两情相悦的未婚妻。 蔺霜羿莫名觉得这话有点刺耳, 但明明他自己也说了差不多的话,唇角不自觉拉平。 “时辰不早了, 我先回无暇峰了。”他语速比平常快了几分,“有什么消息,你直接传音给我便可。” 姬赤野很干脆的点了头:“好,但有消息,我即刻通知你。” 没再继续方才的话题,仿佛真的信了蔺霜羿给出的理由。 蔺霜羿嗯了一声,顿了顿,转身走了。 姬赤野没留他。 只看着他快速离去的背影,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虽然他经常调侃蔺霜羿,细数着无情道的不好,但也只是说说罢了。 因为他知道,蔺霜羿道心坚固,是不会因他的话动摇的。况且道途已选,私心里,姬赤野是一点也不希望兄弟被破了道,那不是什么好事。 轻则修为有损,重则道心涣散,道途断绝。 何况乘袅只是中了情人咒,芳心早有所属,身上已有婚约,并非真心喜欢无暇。思及此,姬赤野有些后悔方才冲动之下问出了那个问题。 该死,他刚才就不应该多嘴! 等蔺霜羿离开,姬赤野沉下脸色,直接吩咐了下去:“再派一些鸟雀去各处搜查,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与卫九幽有关的消息!” 还是早些把那害人的情人咒解开吧。 * 蔺霜羿一路回了无暇峰,并未在外停留。但在踏进小院时,脚步又倏然顿住。 清冷的月光如水一般柔柔洒下,恰好落在了院中女子的身上,映亮了那张精致俏丽的面庞。 即便她穿着打扮很简单,不复白日里的漂亮繁复,却无损半点靓丽风采。 甚至比平常更美了几分。 “剑君?”听到脚步声,女子抬眸看来,见到站在院门口的蔺霜羿,那双清亮的眼睛微微睁大,“您这是从外回来?” 蔺霜羿:“嗯。” 他的目光在少女身上停留了一瞬,耳边莫名又响起了不久前姬赤野问他的问题——他是不是对乘袅太在意了点? 若无人提出便罢,而今,蔺霜羿却只能正视这个问题。 他收回目光,视线微微偏移,淡声问:“没有修炼?”以乘袅的刻苦,此时该在屋里静心修行,而非独自站在院中,似乎什么也没有做。 ……是在等他吗? 月色如水,院中很是安静。 整座无暇峰都透着一股静谧安宁。 这亦是事实。 乘袅在无暇峰住了这么久,可以说是她这短暂一生中最安宁放心的时光。无人能打扰她,也不用提着心,考虑许多事。 她甚至可以在此很安心的睡觉。 因为只要蔺霜羿在,便没有人敢来无暇峰放肆。 哪怕此时此刻情人咒没有发挥作用,看到不远处长身玉立的剑君,乘袅也不自禁露出了一抹笑:“想出来透透气。” 事实上,是她先是听了乘进和万长然的汇报,即便面上平静,但心里还是难免生了一些火。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她向来能极快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心知生气也没用,如今最重要的是提升修为,只有这般,才能做很多事。 所以乘袅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然而…… 重新闭上眼的瞬间,不知为何,蔺霜羿的脸忽而从脑海中冒了出来。若是白日便罢,晚上情人咒分明已经失效了? 她为何会突然想到蔺霜羿? 这让乘袅莫名有点说不清的在意。 心绪微微有点烦乱。 在屋里坐了好一会儿,眼看着暂时无法静心,她索性便出来了。她也没骗蔺霜羿,的确是来院里透透气。 一时沉默。 几息后,蔺霜羿道:“接下来半月,我要闭关炼器。” 微顿须臾,他还是继续道:“没有急事,你莫要进静室。”也就是说,这半月他不会再如此前那般陪着她。 若无意外,他们或许半月也不能见,只能隔着房门。 说完,蔺霜羿便认真看着乘袅,心里想着,若她哭了,他该怎么做?这一次,他心意已定,是绝不能再顺着她来的。 姬赤野的提醒,让他不得不正面这份不对劲。 活至现在,乘袅是第一个与他走得这般近的人。便是姬赤野,也没有这份亲近。他是修炼无情道,但又不是真无情,自然会在意身边亲近的人。 若这回是姬赤野中了咒,他也会如此。 再加上佛珠碎裂,导致七情六欲不受控,才让他对乘袅多生了这点在意。但是这不利于无情道修炼,于他于她都不是好事。 所以蔺霜羿决定尽快把佛珠炼制。 平日里,他离开半个时辰,她便会难过。如今要闭关半个月,她怕是不能接受。蔺霜羿唇瓣微抿,想着要不每日还是出来一次? 半月……的确太长了些。 “好啊。” 一声清甜悦耳的声音却蓦然打断了他的思绪。 乘袅道:“剑君放心,这半个月我会努力控制自己的,定不会去打扰您。您专心闭关即可,不用担心我。” 她已经得到了蔺霜羿的一个承诺,虽不是师徒,但至少暂时不用担心无法继续留在无暇峰。 如此,自是不用再如以前那般提心。 而且她也想试一试,情人咒是否真的无法控制。她还是讨厌这种不受控的感觉。 蔺霜羿抬眸,入眼的便是少女认真的眉眼。 她没有如平常那般痴缠,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也没有预想中的水雾,清亮澄澈,映着星光,带着几分少有的郑重。 见她这般态度,蔺霜羿本该高兴,他沉默了片刻,应了一声好。 乘袅笑着道:“时辰不早了,我回去修炼了。” 蔺霜羿面色紧绷的点了头。 他站在原地,看着少女话音刚落,便已转过了身,几步便回了房间。 砰—— 房门被轻轻关上。 明明轻柔的关门声此刻在蔺霜羿耳间却是无限放大。直到乘袅进了屋,他才恍然想起,少女未曾如平常那般,看到他便迫不及待地朝他奔来。 …… 蔺霜羿翌日果真闭了关。 卯时,乘袅如常出了门,没有在院里看见男人的身影。她心头有些难受,下意识便想朝静室走。 但走到门口,又猛地顿住。 看着紧闭的门,她生生压下想要即刻推门进入的冲动。蔺霜羿并未布下结界,所以只要她轻轻一推,便能轻松进入,见到她想要见的人。 不可以。 既然想要脱离控制,那便必须忍耐。半个月而已,很快便能见到了。反正人就在里面,也没人与她抢,他们只是隔了一道房门而已。 给自己做了好久的心理安慰,乘袅总算是把那股冲动压了下去。 在门口站了大概半刻钟。 她没有推开面前的那扇门,也没有出声。半刻钟后,转身离开,去了平常晨练的地方。忙起来便好了。 事实也是如此。 晨练不轻松,基本每日都会增加,等乘袅动起来,练着练着,疲累席卷全身,她很快便无心思考其他事了,只一心想要完成晨练。 静室中,哪怕隔了很远的距离,蔺霜羿也能听见这份动静。从声音,便能判断出,乘袅没有任何偷懒。 即便没有他守着,她还是在好好修炼。 如昨晚她自己所说,她会努力控制自己,不会来打扰他。是了,虽然与幼时同样爱哭,但其实她是个很坚强独立的姑娘。 而这一次,她也没有哭。 蔺霜羿垂首,看着面前的炼器炉,拿出材料,也开始认真炼器。佛珠为何会裂开?他一边回忆着自己的炼器步骤,一边思索该怎么改进。 不知不觉,时间便过去了。 从太阳升起到落下,这一天,蔺霜羿都未曾出过静室。 乘袅也没来找他。 除了晨起时,来过一趟,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接下来一整天,她都未再过来。余晖洒落,天上映出了一片橘红。 小童的声音忽然响起:“殿下,季师兄来了。” 还未等到乘袅回答,静室里,一声轰然巨响炸开!一股浓烟从屋里散了出来。 这是……炸炉了?! 乘袅想也不想便冲到了静室门口,忙问:“剑君,您怎么样了?”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焦急和担心。 第48章 除了身上的衣裳脏了一点, 他看上去的确无甚大事。炸了炉,但其实一点皮也没破。 但乘袅还是不放心,沉着脸不说话, 就用眼睛认真地上下仔细检查了许久。 这是她住进无暇峰后, 第一次看到蔺霜羿炼器。不想, 竟然炸炉了。虽则蔺霜羿从未特意说过自己在这方面的造诣, 但乘袅得空时,会去找守门小童聊。 大部分是询问蔺霜羿的喜好。 小童极其崇拜敬仰剑君,在他们口里, 蔺霜羿自是无有不好。在他们印象中, 蔺霜羿炼器还未曾失过手,更何况是炸炉了。 所以乘袅难免紧张。 表面上看,确实没有任何伤口。 蔺霜羿不由自主挺直了身体,僵站在原地, 只觉非常不自在。他不是没被人看过,但碍于他的身份,还没有人敢这般放肆的看他。 “炸个炉而已,不是什么大事。”见少女还严肃地看来看去,他唇角紧抿,声音莫名有些发紧, “况且我已是大乘,这些还伤不到我。” 乘袅还是没有说话,而是忽然倾身, 那模样像是要亲上来。 蔺霜羿呼吸骤然急促。 一时间, 竟忘了动作。 乘袅凑近了他的脖颈间。 温热的呼吸尽数喷洒在肌肤上, 带起了一阵阵难言的痒意和酥麻,蔺霜羿快速吞咽了记下, 喉间急速收缩,莫名又干又渴。 仿佛又回到了小岛上。 幻境里发生的那一幕忽而又从眼前闪过。 “乘袅——” 他启唇,本想说别胡闹。在一些事上,他可以由着她,但肌肤之亲是绝不允许的。此前便算是意外,可以不计较,但往后不能再犯。 然而话一出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沙哑粗粝,颇为刺耳难听。 蔺霜羿本能地住了嘴。 “没有血腥味。” 少女轻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不等蔺霜羿推开她,她已经主动重新站直了身体,退后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没有如往常撒娇痴缠,模样很是乖巧懂事。 原来她凑近,不是想要亲他,而是在闻他身上是否有血气。 蔺霜羿心下一松,但不知为何,又有些说不清的空落。 看着蔺霜羿紧绷的面色,乘袅心里有点不满,又莫名觉得好笑,面上未曾表现出来,只道:“剑君放心吧,我知道分寸。” 既然决定控制,还不到一日,乘袅当然不会半途而废。哪怕她现在真的很想与蔺霜羿亲近,但也用尽所有意志力忍了下来。 情人咒能催生她的感情,操控她的情绪,但只要意志足够强大,不求完全摆脱控制,只要能保持一丝清醒和理智即可。 她已得了蔺霜羿的一个承诺,绝不能弄巧成拙。 听到这话,蔺霜羿轻轻嗯了一声说:“你知道便好。” “剑君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有认真的记在心里。”少女仰头看他,眉眼不再严肃,又换成了轻松的笑靥,“今天我一直忍着,实在想您时,便努力修炼。累一点,便没有时间和心思想了。” 蔺霜羿站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 许是因为将近一日未听,而今陡然又听到这些肉麻的话,竟让他有些不习惯了。 他微顿片刻,也只干巴巴回了一句:“不错。” 得了他的夸奖,少女明显更开心了几分,嘴巴也更甜了。 “我知道剑君很强大,但是这不妨碍我担心您。”虽则不能随意亲近,但甜言可以有,再加上这本就是乘袅此时的本心,所以这话说的很是自然顺畅,“方才那声响好大,吓了我一大跳呢。” “也就是剑君厉害,换了旁人,不死即伤。”乘袅的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洒,“您没事,实在是太好了。” 蔺霜羿看着她,视线落在了她脸颊上的小窝上,忍不住问:“你对季烆也这般说吗?” 嗯? 这问得突兀,乘袅难得愣了一下。蔺霜羿为何突然问这种问题?若是旁的男子,乘袅会以为那人是在吃醋。 但这人是无暇剑君。 众所周知,无暇剑君修了无情道。乘袅与他接触得更多,自然更清楚。蔺霜羿对她的确挺宽容,但他也一直在拒绝她。 便如这回蔺霜羿说要炼器,乘袅心思敏锐细腻,哪里不明白,这是蔺霜羿有意在避开她。 许是觉得烦了吧。 只不过不等她询问,蔺霜羿便又道:“我方才听到小童说,季烆来了,你还不去见他?” 瞧,他又在隐晦委婉的拒绝她了。 理智上知道蔺霜羿做的是对的,但感情上,被‘心上人’拒绝了的乘袅还是有点失落。 还有些生气。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般抗拒她。 “不见了。”乘袅被激起了反叛心,心里有点不爽,便也想给让她不爽的人找不痛快。 “我现在见了阿烆,怕也只会伤了他的心。”她叹了口气,悠悠说,“等解开情人咒再与他亲近吧。” 说罢,她又看向面前的男人,神情无辜,毫无攻击性:“我现在只想见剑君。” 不等蔺霜羿拒绝,她自己便‘识趣’道:“剑君放心,我就说说而已。我知道您要炼器,不会打扰您的。” 太阳落下,天要黑了。 情人咒效用已过。她正好回去专心入定炼心。说起来,今日她修炼的效果着实不错。 “我回去修炼了。” 话音未落,乘袅便当真毫不迟疑地转身,快速地回了房,果真没有打扰他半分。 不过只几息,面前便空空如也,再无少女的气息。 蔺霜羿站在原地,心里莫名有些空空的。恰时,小童赶了过来,瞧着是要去敲乘袅的门。想到峰外还未离开的季烆,蔺霜羿皱眉,袖袍一挥,给乘袅的屋子周围布下了一层结界。不仅隔音,也能免了被人打扰。 小童突然发现自己无法靠近了,一脸疑惑。 “去告诉季烆,是否忘了本君的话?”蔺霜羿面色冰冷,“若是,那以后便不要说是本君的弟子。” 这话委实有点重了。 许是刚炸了炉,他身上煞气外溢,眉眼冰凉如雪,面色沉然,与平常不同,颇为骇人。 小童修为低,直面这份威势,面色有点白,不敢反驳,忙应了一声好,转身就飞快跑了出去。 季烆正等着峰外。 瞧见他一个人回来了,在他身后看了好几眼,没看到他想见的人,面色暗了暗。 “袅袅……” “殿下说不见您。季师兄,您还是快回去修炼吧。”不等他问,小童便立刻打断他,语重心长地劝道,“莫要因情爱懈怠,我瞧着剑君都生气了。” 想到刚才那一看心情便不怎么好的剑君,小童心有余悸地把剑君的话传给了季烆,又劝道:“我还是第一次瞧见剑君这般生气。所以这些日子,您还是不要来了。” 乘袅不愿见他。 哪怕早有准备,真得到了拒绝,季烆还是有些失望,不过也还能接受。倒是没想到,竟惹得师尊生了气。 师徒多年,虽相处不多,但季烆也知道师尊最在意修炼。所以虽有些意外,倒也能理解。 季烆问:“我方才听到巨响,是发生了何事?” “是剑君炼器炸了炉。”小童想了想说,“剑君应是很重视此次炼制,估摸是要炼制很重要的东西。” 他委婉的再次提醒季烆,不要再惹剑君生气。 “我知道了。”季烆朝峰内看了一眼,但无暇峰里布有阵法,以他的眼力根本什么也看不到,他掩下心里的失望,沉声道,“烦请师弟告诉师尊,弟子知错,定会好好修炼,不负师尊慈心。” “那便太好了!”小童松了口气。 “还有,”季烆顿了顿,还是道,“请师弟转告袅袅,我知道她的意思,但比起难过,我更想见她。” 他很难得说这般直白的话,尤其还是对外人,这一句,已是极限。 “……待过段时间,我再来看她。” 小童心中同情,嘴上自是爽快应道:“季师兄放心,我会转告殿下的。其实,即便中了情人咒,殿下心里也还有您。她不想见您,怕伤害了您,又何尝不是在乎?” 季烆心里得了一些安慰。 如小童所说,乘袅这般做,又何尝不是对他的在意? 他心头萦绕的阴影散去一些,点了点头,最后又看了一眼,终是转身大步离去。 与此同时,静室里。 一股黑烟从崭新的炼器炉中冒了出来,预示着这一次炼制竟又失败了。 蔺霜羿看着炉里的一团不成形的垃圾,冷着脸处理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一切如常,日子平静如水,再无什么波澜。季烆没再来无暇峰寻乘袅,蔺霜羿的炼器炉也没再炸过。 乘袅也做到了自己的承诺,没有来打扰他。 蔺霜羿可以整日待在静室里专心炼器。 但半个月过去,本早该炼好的佛珠却一直未成功。没有炸炉,却一次次失败。于蔺霜羿而言,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 他在炼器一道上天赋极好,便是初学之时,也未曾失败过这么多回。这让他心里越发烦躁。 又是一日。 半月的最后一日。 刺啦—— 一阵黑烟又从炉子里冒了出来。 又失败了。 蔺霜羿正要把垃圾处理了,耳尖忽然一动,小童与乘袅说话的声音传来。 小童:“殿下,夜少主来了,说是与您约好了。” “对,我们早约好的。”乘袅似乎有些开心,“我不方便离开昆仑,便与他约在了这里。” 夜少主,这是谁? 第49章 “太晚了, 来接你”。 这话显得暧昧了一些,也不像蔺霜羿会说的话。乘袅觉得有些奇怪和惊讶,但她看面前男人一脸平静坦荡, 又觉得只是她想多了。 应该只是字面意思。 她不想让自己会错意, 生出其他心思。 果然, 下一刻便听蔺霜羿补充道:“盘龙教猖狂, 不排除他们会在昆仑埋伏的可能。”语气微微有些生硬。 听得这话,乘袅忍不住笑道:“谢谢剑君关心,我没事, 我与露白没有离无暇峰多远。” 露白。 蔺霜羿已经从小童那里知道, 这是那夜少主的名字。 朋友之间,称呼对方名字表示亲近,是正常之事。但乘袅与夜露白是朋友吗? 蔺霜羿唇角平直,声音冷淡:“不要心存侥幸。” 这时, 夜露白也微微上前一步,恭敬地朝蔺霜羿行了一礼:“夜露白见过剑君。请剑君放心,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不会让殿下陷入危险之中。” 他是世家出身,夜家也是四大世家中唯一的上古世家,自幼熏陶之下, 他的仪态礼仪无可挑剔。 温润如玉,不骄不躁,唇角带着优雅从容的笑意, 一言一行都自然的流露出不凡的气质, 令人好感倍增。 年轻一辈中, 虽则季烆的天赋更好一些,但论起人缘, 却是夜露白更甚一筹。尤其是在女子中,最受欢迎。 蔺霜羿却不喜这般的人,只觉他笑得一脸虚假,冷声道:“如果真出了危险,你能护得住她?” 虽夜露白已是元婴,根基也算扎实,修为比乘袅高了一线,但真遇到危险,还说不定是谁护谁。 闻言,夜露白并未露出任何不满或者惶恐之色,又朝蔺霜羿拱手一礼,不卑不亢道:“剑君教训的是,以我之能的确不敢说能护得殿下周全。下次,定会注意。若是不幸遇险,便是抵了我这条命,也会让殿下脱身。” 他未曾辩解,而是干脆认了错,这般态度让人挑不出错。 还有下次? 蔺霜羿不由拧眉,语气更淡了几分:“此乃昆仑,轮不到你来抵命。” 乘袅敏锐察觉到蔺霜羿似乎心情不怎么好。 来不及深思为什么,夜露白已是她的合作对象,对她很是有用,可不能真惹了剑君不喜。 思及此,乘袅便要开口。 但不等她出声,蔺霜羿已经率先道:“时辰不早了,回了。”说着话,他却没有如之前那般先转身离去。 夜露白目光微闪,忽而转向乘袅,笑道:“那便不打扰殿下了,我明日再来寻您。” 明日? 他们今日已经谈妥,夜露白明日一早便会回南州。 乘袅心中疑惑,不过此刻也不是寻根问底的好时候,便暂先把疑问压下,笑着应了一声好。 夜露白向她与蔺霜羿又是一礼,风度和礼仪实在极佳,礼罢,这才含笑转身朝山下走。 温柔月色下,青年悠然前行,饶是晚间,也极引人瞩目。 乘袅想着夜露白方才的话,不由多看了两眼。 正这时,眼前忽然多了一片白,原是蔺霜羿忽然走到了她前方,高大的身体恰好挡住了她的视线。 乘袅疑惑看他:“剑君?” 怎么突然站到她前面?若非她有点自知之明,怕是会误以为蔺霜羿故意为之。 那双清亮的眼里终于没了其他人,只有他。 蔺霜羿声音带着一点微凉:“回去了,明日重新开始晨练。” 闻言,乘袅忙问道:“剑君的法器炼制成功了?”算算时间,已经过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乘袅起初忍耐得很难受,但后来竟也慢慢习惯了。毕竟蔺霜羿就在静室里,哪儿也没去,虽则不能时时见到,但只要想着这人就在屋里,与她只一门之隔,心里便好受了许多。 如此也便熬过来了,而且获益匪浅。这半月修炼越发专注,效果自然更好。她如今不能直接突破,便努力夯实基础,丰厚底蕴。 届时一举突破,不仅会更顺利,也会比同阶强出许多。 所以陡然听到蔺霜羿重新提起一同晨练,她心里竟还有一分失望——毕竟不是白日,没了情人咒的作用,她自不会被感情影响。 若是白日的她,听得这话只会欣喜激动。此刻,失望一闪而过,心里很快也涌上了欢喜,她其实挺喜欢与蔺霜羿一同修炼。不仅可以得到他的指点,还可以……可以什么? 乘袅心头一跳,没再继续想下去。 想到炼器炉里的垃圾,蔺霜羿顿了顿,跳过了乘袅的问题,只问道:“你与夜露白谈什么?” 今日单独见了几个时辰还不够,明日竟然还要与那人见面? 但这话问出口,倒像是他很在意此事一般,所以蔺霜羿又补了一句:“若是不想死,以后出去,无论见谁,最好与本君说一声。” 乘袅想了想,也觉得蔺霜羿说的有理。盘龙教猖狂无忌,虽则她没有出昆仑,与夜露白见面的地方离得无暇峰也不远,但也难保有个万一。 再说昆仑里说不得也有盘龙教的内应,的确该更注意一点。 思及此,她很是乖巧的点头应好:“我明白了,下次若要出去,定会提前告知剑君。” 说到这话,她心头忽然一动,看着面前冷颜的男人,脱口问:“剑君在担心我吗?” 否则以蔺霜羿的性子,根本没必要管这些闲事。 少女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映出了他的身影。 她仰头,专注地凝视着他。 蔺霜羿心头一跳,呼吸微滞,倏然别开视线,声音绷紧:“我既说了要护你周全,便不会食言。” 话落,须臾,他又补充道:“莫要胡思乱想。” 乘袅定定看了他一会儿。 蔺霜羿微动,面无表情任她打量。 意料之中的答案。 乘袅无甚意外,只心里不知为何莫名有点失望,这丝失望一闪而过,并未停留,她也未曾多在意。 几息后,乘袅垂头,轻轻应了好:“剑君放心,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不会误会的。” 蔺霜羿在提醒她不要自作多情。 她懂。 她客气地说:“今夜让剑君操心了。很晚了,我先回屋了。” 蔺霜羿没有留下她的理由,只能看着她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 翌日一早,夜露白果然又来了。得知乘袅正在晨练,他没有离开,而是在峰外安静等待。 他们每日的晨练时间都是两个时辰,但今日拖得长了一些。 蔺霜羿教了乘袅一套新的鞭法。 在修炼上,他向来严格。要达到他的要求,必要付出更多努力。即便乘袅天资聪颖,但学会一套新的鞭法,到底需要一点时间。 所以等到晨练结束,竟已到正午了。 夜露白还未离开。 如此,乘袅自要去见他。 只是…… “剑君?” 乘袅停下脚步,转头望向身后的男人,她走,他也跟着走,有些疑惑,“您也要出门吗?” 他们都已辟谷,所以虽到了午时,但也无需用膳。往常这个时辰,蔺霜羿早在静室修炼了。 对于外面发生的事,他向来是不理会的。 蔺霜羿嗯了一声,并未多说。 乘袅想问,好在这半月的训练有用,最后生生忍住了。蔺霜羿不说,想来是不想告诉她。 她若是问多了,难保不会惹他烦。 所以她没有如以前那般缠着人问东问西,只哦了一声:“那我先去见露白了,他等了很久了。” 话音未落,便已经转身快步走了。 看着她快速离去的背影,蔺霜羿蓦然冷了脸。 不是早已拒绝那个姓夜的了吗?怎么,现在竟这般迫不及待去见人?心里忽而生了一丝戾气。 他在原地站了两息,最后,还是沉着脸跟了上去。 不过,未免乘袅误会,他想了想,隐匿了声息。除非修为比他高,否则绝不可能察觉到他的存在。 他说过会保证她的安全。 昆仑相对安全,却不是绝对,凡事都有万一。所以他自然要跟去,免得出了意外。一边想着,蔺霜羿已经追上了前方的两人。 * 乘袅与夜露白一起到了昨天的老地方。 其实她一直很谨慎,哪怕在昆仑,也没有真的掉以轻心。所以昨日,两人约见的地方,其实距离无暇峰不到十里。 因着靠近无暇峰,这个地方又隐秘又安全。 到了地方,乘袅便想问夜露白的意思,但夜露白先她一步开口:“殿下,你在无暇峰过得可好?” 问这作甚?他们的关系还没到亲近到可以拉家常吧? 但乘袅对夜露白有几分了解,知道他不是无的放矢之人,他这般问,定是有原因。她心中一动,便顺着他的话说:“自是极好,剑君对我很好。我喜欢待在那里。” 白日里的她,光是提到蔺霜羿便觉得开心。说话时,脸上自然而然的带了笑。 夜露白笑着道:“那便好。剑君修为无敌,又是季烆的师尊,想来定不会亏待你。” 你到底想说什么? 乘袅看着他,以眼神询问。 “情人咒对你影响大吗?”不等乘袅回答,夜露白继续道,“听说此咒威力极大,能够完全操控一个人的感情。剑君修的是无情道,想必最是厌烦这些感情纠葛,你一定要控制住自己,莫要惹剑君生厌。” 虽知道夜露白说的有理,但乘袅还是听得有些烦。 谁也不希望被自己喜欢的人讨厌。 她抿唇道:“我知道。” “袅袅。”夜露白忽然亲昵的唤了她的小名,并朝她靠近,“若能解了情人咒,我还有机会吗?” 第50章 若是晚上, 乘袅绝不会问出这个问题。 理智告诉她,这是不可能的。 但这是受情人咒影响的白日,谁会不想得到心上人同样的在意和喜欢呢?所以她刚才故意试探。 蔺霜羿的行为也让她无法不多想。与其猜来猜去, 不如问个清楚, 也免得胡思乱想浪费时间。 她紧紧盯着蔺霜羿的眼睛, 等他的回答。 蔺霜羿的心跳骤然停滞。 他呼吸乱了一瞬, 在被少女那双清亮的眸子盯着时,竟罕见生出了紧张,心头像是生了一把说不清道不明的火, 烧得浑身滚烫, 喉咙里更是又干又疼。 “……吃醋,我怎么可能吃醋?”片刻,他抿着唇角,刻意绷着脸, 忍着喉间的干涩,提醒她,“乘袅,不要忘了,我中的是子咒。” “我说了,便是昆仑也不一定安全。” 蔺霜羿当然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劲。 活至如今, 还从未有一个人让他这般在意和关注,但他不认为这是男女之间的喜欢,自然也不可能是吃醋。 乘袅尊他敬他崇拜他, 她到底与他生活了一段时间, 受他指点, 与他虽没有师徒名分,但有情分, 也算是他的半个弟子。 关心在意自己的弟子,是很正常的事。 何况乘袅现在修为不高,却又被暗处敌人窥伺,他当然要多注意几分,以防万一。蔺霜羿这般想着,似乎要把自己说服了…… 但他还没来得及继续想下去,少女忽然向他靠近,距离近到几乎要与他肌肤相贴。 ——她想干什么? ——又想亲他? 蔺霜羿霎时僵在原地,身体紧绷成弦。 与他相比,她显得太娇小了一些。站在他身前,仿佛一只手便能轻易拢住。蔺霜羿喉间急速收缩,许是离得太近了,他觉得有些热。 在他犹豫着要不要推开她时,少女忽而开口说:“可露白是我的朋友,他不会伤害我。” 与他只剩下一个手掌的距离时,她停下了,再未前进。 蔺霜羿心里蓦地一空,更不喜欢看她维护其他男人,冷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把他当朋友,怎知他把你当什么?你就这么信任他?” 乘袅看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点头:“是啊,露白很好,我信他。” 蔺霜羿心里一堵。 不等他开口,乘袅继续道:“因为他想碰我,剑君便伤了他,为什么?”说着,她扬起了自己的手腕。 那只皓白纤细的手腕被另一只大手牢牢攥紧。 蔺霜羿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还抓着乘袅的手。因为抓得久了一些,手心已经冒出了细汗,但他恍然未觉。 少女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只轻轻动了动,直直看着他,又一次问他:“剑君,您告诉我,为什么?” 蔺霜羿蓦然松开了手。 手背上的青筋微露,跳了跳。 他猛地把手拢进了袖袍中,挡住了那难看凸起的青筋,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你以为是为什么?你信他,本君不信。”那夜露白分明还对乘袅有非分之想,蔺霜羿唇角平直,垂眸,“但你不要误会,我没有吃醋。” 话落,片刻,他又强调:“该吃醋的是季烆,不是我。” 他有什么理由去吃醋?他又不是她真心深爱的未婚夫! 乘袅看着他,须臾,朝后退了两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她点了点头,轻声说:“我知道了,抱歉,是我误会了剑君的意思。” 想了想,她又退了一步。 两人之间隔得更远了。 是了。 是她自作多情了。 乘袅深吸口气,努力压下心里的失望和戾气。 夜露白如今已是她的合作伙伴,乘袅自不会让他遭了蔺霜羿厌恶,所以认真解释道:“我与露白只是朋友,并无其他关系。” “请剑君见谅,方才非我本意,实乃受情人咒影响。”她苦笑一声,“剑君放心,我明白您是担心我的安全,也是为季烆。不会再有下次了,我会尽力控制自己,绝不会污了剑君清誉。” 说着,她又朝后退,以行动表明自己的决心。 蔺霜羿想说,不是为季烆。 方才他根本没想到季烆。 但最终他动了动唇,还是没有说出口。无甚好说,说了也不过平添麻烦。正如乘袅所说,她也只是受了情人咒影响而已。 他的手无意识摩挲了一下,仿佛还能感受到另一个人的温度。 最后,蔺霜羿压下心里那丝莫名的不舍和烦躁,说:“你明白便好。”话出口,才发现声音出乎意料的沙哑。 乘袅向他行了一礼,表示自己的歉意。 一时沉寂。 直到又一阵寒风起,乘袅垂首道:“剑君,我先回无暇峰了。” 蔺霜羿下意识说:“我与你一同回去。” “嗯。” 没有伤心,没有欢喜。 两人一同回了无暇峰。路上,一阵沉默。他们一起时,通常都是乘袅说话。她爱粘着他,也爱与他说话,总之,只要有她在,便没有安静的时候。 这一次,她却保持着沉默。 蔺霜羿忍不住微微侧首,看了身旁的女子一眼。他比她高了许多,垂眸看去时,只看到了她乌黑纤长颤动的羽睫和挺翘雪白的鼻尖。 以及红润饱满的红唇。 他心神一乱,忙移开了视线。 到了无暇峰,蔺霜羿朝静室走。然而这一回,身后没有熟悉的脚步声。他忍不住转身回头,便见少女停在静室外,没有如往常跟他一起进来。 “怎么不进来?”想到什么,蔺霜羿说,“我今日不炼器。” 失败了这么多次,他决定停几日,重新整理思绪。 结果,乘袅却还是摇头:“我便不进去了。” 既然蔺霜羿没那心思,乘袅当然也不会再去讨人嫌。哪怕此刻的她真的很想与他待在一起,想要不择手段的占有他,但幸运的是,情人咒还没有让她理智尽失。 “剑君,我说过我会控制自己。” 她向他行了一礼,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蔺霜羿一怔,这才明白了乘袅的意思。 关门声轻轻响起。 他看着紧闭的房门,又回头看着空荡荡的静室,心里忽地又生了一股无法忽视的烦躁。 * “你倒是真敢想,蔺霜羿怎么可能为你吃醋?”方回了房间,回天珠便忍不住开口了,“你别忘了他修的是无情道。他道心坚不可破,女色于他什么也不是。” 这些日来,回天珠很沉默。 今日难得开了口。 乘袅心里有些烦,若非强力忍耐,怕是忍不住就反悔掉头回去了。这种时候,有回天珠在一旁提醒也好。 但心里还是不爽,便道:“无情道并非不可破。” 回天珠道:“那又如何?便是蔺霜羿为你破了又怎样,你是不是忘了,他注定要飞升失败。算算时间,距离他渡劫也没几年了。” 乘袅脸色蓦然一变。 即便蔺霜羿不想飞升,但他修为已至,压也压不住。也就是说,若无意外,蔺霜羿必死无疑。 思及此,心里竟难受极了,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般,传来了密密麻麻的疼。 这是情人咒的影响。 她告诉自己。 一个时辰后,乘袅收到了夜露白传来的飞鹤。 夜露白的确没受什么大伤。 蔺霜羿并未对他下杀手,只不过把他扇得远了一些而已。算算距离,与昆仑隔了上千里了。 夜露白虽说命保住了,但也受了不少皮肉伤,吃了一番苦。但他并未因此失落,反而心情极好。 “放心吧,我没事,只受了一点皮外伤。倒是你那边,剑君是什么态度?”夜露白没有问得很直白,但两人才一起演了一场戏,乘袅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若非夜露白突发奇想,乘袅也不会试探一番。 结果却是让自己难堪了。 “以后不要再提此事,免得惹恼剑君。”她给夜露白回了一封信,写道,“别以为他不会杀你。” 蔺霜羿并不是真正好脾气的人。 写好后,她便让飞鹤传了过去。 传了信,乘袅便深吸口气,静下心修炼。幸而蔺霜羿闭关炼器的半月,她也是这般过来的,有了这番基础,所以这一次也没受什么影响,很快便入定了。 待到睁眼,已是晚间。 乘袅松了口气。 不知不觉,又是半月时间过去。 这些日子乘袅当真做到了自己许下的承诺,果真控制住了自己。即便蔺霜羿没有再闭关炼器,但她也未在痴缠他。 每日晨练结束,她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不多话,不越矩,安分守己,乖巧懂事到了极致。 半月以来,日日如此。 蔺霜羿有时会离开无暇峰,一去一个时辰、两个时辰或是半日、一日,她也没有再缠着询问或是要跟着一起去。 除了晨练时一起,两人似乎没了其他交集。仿佛回到了乘袅住进无暇峰以前的日子。 但蔺霜羿发现自己没有一点开心。 这一日,他收到了姬赤野传来的消息,说是又有了关于卫九幽的新线索,让他过去一趟。 晨练结束后,蔺霜羿便给乘袅说了,“今日我要出去一趟,或许要过几日才能回来。” 乘袅应了一声好:“那剑君早去早回,注意安全。” 蔺霜羿没动。 看着她说完后,便要转身离开,蔺霜羿终于忍不住道:“这次或许要离开数日,你不与我一起去?” 乘袅客气地道:“我便不打扰剑君办事了。剑君放心吧,在你未回来之前,我不会离开无暇峰半步。” 第51章 “我走了。” 沉默半晌, 蔺霜羿说。 乘袅点头说:“剑君去吧,我等您回来。” 她真的在控制自己。 最后,蔺霜羿独自去见了姬赤野。直到他离开, 乘袅都未曾留他一句。只乖巧站在原地, 笑着看他离开。 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距离太远了, 看不清少女脸上的神色。只瞧见她朝他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便干脆转身回去了。 似乎没有一丝不舍和留恋。 她怎么就这么能忍?她不是说最喜欢他吗? 直到少女身影彻底消失,蔺霜羿才收回了视线, 心里像是憋了一股气, 堵在胸口出不来。 * 一个月过去,总算不负姬赤野的努力,终于有了新的线索。他们又寻到了卫九幽的一处旧居。 姬赤野道:“放心吧,这一次与上次不同, 我亲自去查探过,结果还未靠近,便被攻击。若我猜得没错,那里或有卫九幽残念。” 当初在仙人秘境时,便是卫九幽亲自给乘袅与蔺霜羿种下的咒术,由他亲自解开自是再好不过。 这的确是个大好消息。 但蔺霜羿冷静道:“他既然给我们种下此咒, 怎可能轻易解开?莫忘了,卫九幽与乘氏有仇。” “这事我当然记得。”姬赤野笑道,“若非有了应对的好法子, 我也不会通知你过来。否则, 岂不是又白跑一趟?” 说着, 他忽然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一对玉佩放在桌上。 那是一对鸳鸯佩,雕工极好, 那对鸳鸯惟妙惟肖。玉质温润细腻,周身灵光波动,还带着一股子清香宜人的药味,只闻着便让人心旷神怡,神清心明,一瞧便知是上上品的药玉所制。若长久佩戴,于人体极有益处,有利于修炼。 这般品质的药玉,世间罕见。价值不下于天阶上品的法器和灵丹。 但蔺霜羿见过的好东西多了去了,只淡淡扫了一眼,连面色都未变一下,只问:“这东西有什么用?” 姬赤野挑眉,神秘一笑:“这东西可有大用。你再仔细看看。” 说着,他把两块玉佩翻了一个面。 蔺霜羿目光陡然定住。 只见那对鸳鸯佩上竟然分别刻了两个名字,正是卫九幽与陈微云。他倏然明白过来姬赤野话里的含义。 心下微沉。 他想到了那幅由卫九幽所画的陈微云的画像。哪怕只是一道背影,也能看出画像之人的珍重。 “正是你所想,这对鸳鸯佩乃是卫九幽与其未婚妻陈微云的定情信物。看这字迹,老祭司说,这该是卫九幽亲手所刻。”姬赤野得意一笑道,“这东西可是我花了好大力气,才寻来的。” 这话倒不假,为了这对鸳鸯佩,他不知操了多少心,花了多少力气。好在结果是好的。 这般努力,倒不是为了蔺霜羿承诺的法器。 蔺霜羿反应极快,很快明了姬赤野的意思。 “我问过老祭司,又查了许多史料。卫九幽深爱陈微云,在其死后,他再未娶妻,极为珍惜与未婚妻有关的东西。这对鸳鸯佩乃是意外流失在外,据闻卫九幽曾花费无数人力物力财力去寻,足以可见,他有多重视这东西。” 姬赤野自信满满道:“有了这对鸳鸯佩,卫九幽定会为你们解开情人咒!无暇,你准备什么时候过去?” 他一边说,一边紧盯着蔺霜羿,不动神色道:“依我看,这事还是早点解决最好。东西都准备好了,不如即刻便带着乘袅去吧。想来,那小帝女应也是迫不及待想要解开这麻烦的情人咒。” 蔺霜羿很清楚姬赤野没有妄言,若卫九幽对陈微云的情和重视为真,只要拿出这对鸳鸯佩,至少有九成把握能让卫九幽同意给他们解咒。 如果乘袅知道,定然很高兴吧。 这该是个令人开心的好消息。 然而此刻,他心里竟没半分喜悦,反而像是笼上了一层阴云。看着那对精美的鸳鸯佩,心中戾气陡生,他手背上青筋凸起,气血翻涌,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生出了一股猛烈的破坏欲。 若是毁了它们…… “无暇!”恰这时,姬赤野忽而提高音量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霎时,犹如一盆凉水从天而降,浇透了他的身心。 蔺霜羿倏然回过神来。 意识到自己方才所想,他脸色沉冷如冰,心头的阴云非但未曾消去,反而又加重了几分。 方才他竟想要毁了这对至关重要的鸳鸯佩,竟然有一刻不想解开情人咒。 “你刚才在想什么?”姬赤野看着他,目光如炬,神色微有些严肃,“我瞧你脸色不对。” 蔺霜羿当然不可能明说,便连他自己都没想通为何会生出那般不可理喻的想法,他微吸口气,用力压下心里那股莫名的戾气,沉声道:“没什么。”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近来修炼有些不顺。” 他面上神色未变,与平常似乎无甚不同,看上去冷静理智。但姬赤野与他关系亲近,如何没看出来他的掩饰? 但这一回,他没有拆穿好友的谎言,只道:“修行非一日之功,你已是半步渡劫,到了这个地步,更应该沉心静气,绝不能着急。” 姬赤野面色难得严肃,又道:“无暇,你修为比我高,天赋悟性皆在我之上,更是一心向大道,道心坚固,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九胥已有数千年未有修士成功飞升,你更应该谨慎才是。” 蔺霜羿拢在袖袍里的手无意识收紧,微微垂眸,淡声回道:“我明白。” 没人比他更清楚此事的严重性。否则,他也不可能转修无情道。但即便如此,也只不过是多了一线生机。 “其实——” 也不一定要飞升成仙。 然这句话,蔺霜羿到底没有说出来。 不,这想法太荒唐了。 与方才他想要毁了鸳鸯佩,想要不解开情人咒一样荒唐。 他只说了两个字便停了下来,姬赤野等了几息,见他不说,便忍不住问:“其实什么?” “没什么。”蔺霜羿摇头,眸光微暗,“我会注意的。” 姬赤野又深深看了他一眼,才道:“你知道便好。那你想好何时去吗?我这边随时能派人给你带路。早点解决,你也可以早些回到清静的日子,安心修行。” 蔺霜羿手心里不知何时出了一层薄汗,这些时日来,从未散去的烦躁似乎又深了一层。 他知姬赤野是为他好。 但这一刻,听姬赤野一字一句催着他带乘袅去解开情人咒,竟莫名想要打晕他或者堵住他的嘴。 “反正已有了这对鸳鸯佩,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沉默片刻,他沉声道,“九胥大比即将开始,此时若去,也不知会耽误多少时间。” “卫九幽性格诡谲狠辣,捉摸不透,谁也不敢肯定他会做些什么。”微顿须臾,蔺霜羿冷着脸,解释道,“乘袅很看重这次大比。” 姬赤野看着他,一时未说话。 蔺霜羿身体紧绷,薄唇紧抿,尽量站直身体,不躲不闪,平声问:“你看我作甚?” 姬赤野忽然笑了一声,像是随口一句:“我就是觉得你与以前有些不一样。我们无暇剑君什么时候考虑这么多?不知道的,还以为那小帝女才是你的小弟子呢。” “我不是她师尊。”蔺霜羿拧眉,强调,“她也不是我的弟子。” “但她是季烆的未婚妻子。”姬赤野道,“等她与季烆成婚,按照礼数,也该尊称你一声师尊。” 蔺霜羿脸色更冷了几分。 “如今解开情人咒有望,我听闻季家也快找到了解开同命蛊的法子。” 姬赤野仿佛没有发现,又道:“乘袅与季烆感情那么好,等解开了情人咒和同命蛊,估计最迟明年便会成婚了。” 说到此,姬赤野笑着道:“看来你上次准备的新婚之礼很快便能送出去了。” 蔺霜羿不想待在这里了。 他收起了桌上的鸳鸯佩,声音微凉:“欠你的法器,过几日便会给你。我先回了。” 话音未落,他转身便快速离开了,没有给姬赤野再开口的机会。 他虽性子冷漠,但并非傲慢无礼之人。寻人帮忙,礼数向来周全。这一次,却连一句谢谢都没说。 姬赤野脸上笑意慢慢淡去,良久,神色凝重的叹了口气。 …… 是夜,无暇峰很安静。 准确的说,是这一个月来很安静,像是回到了只有他一人之时。蔺霜羿望着空荡荡的院落,不知为何,竟第一次觉得冷清。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朝旁边的一间屋子看去。 屋里灯光幽亮,那道纤细的身影盘腿坐在榻上,动也未动,明显是在专心修炼。明明没有看到人,但少女的模样却清晰的出现在了脑海中。 看着那道安静的身影,他忽然想到了之前的一回。 同样是晚归,少女坐在静室门口等他。直到他回来,她才不舍的回了自己的屋。 她说想他,所以不愿离开,想要等他回来。 那现在呢? ……她还想他吗? 今日得了好消息,他该告知她一声,然向前走了几步,半途时,又不自觉停了下来。 不对,暂时不能告诉他。 他今日离去时说了,此去或许数日才回,现在若是去敲了门,岂不是说明他在说谎? 而且,现在若是说了,她怕是无法安心修炼,得不偿失。 蔺霜羿垂眸,看着手心里的那对鸳鸯佩,半晌,还是决定暂时不说。待到九胥大比结束,再告知她。 “谁在那里?” 第52章 九胥大比乃是天下盛事, 意义非凡,早在开始半月前,便有无数修士慕名而来。没有灵根的凡人虽无法参加比赛, 但也愿意来凑个热闹。 因此, 本就繁华的帝都近日来更是热闹非凡。 虽则还有几日才正式开始, 但各大世家宗门基本都已来了。 城墙高耸入云, 从上往下看,依旧令人震撼。下方,城门外人潮涌动, 熙熙攘攘, 笑闹声此起彼伏。 蔺霜羿站在飞剑上,俯看着下方之景,眉心微蹙,没有立刻下去。 他习惯了清修, 不适应这般热闹。 “剑君,便在这里停下吧。”乘袅与他朝夕相处近半年,自然了解他,很是善解人意地说,“已到帝都,城内高手如云, 又布有法阵,应是安全了。我知剑君不喜吵闹,我自己下去便行。” 虽这般说, 但她并未立刻动作, 只用眼角余光不着痕迹的观察着旁边的男人。 果然便见他脸色沉肃。 乘袅垂眸, 浓密乌黑的长睫挡住了眼里一闪而过的笑意。 他们没有使用传送阵,但以蔺霜羿的速度, 从昆仑到帝都也不到半日,差不多与其他人同时到达。 乘袅眼尖,一眼看到了下方熟悉的人,露出一抹放心的笑容,语气轻快道:“看,长老和阿烆他们也到了,剑君,您可以放心了。” 下方,乘氏一行人果真与季家、夜家人一起,打头的便是乘氏两位长老以及季烆和夜露白。 乌泱泱的人群里,他们两人如鹤立鸡群,格外引人注目。周围的人,不论凡人修士,路过时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蔺霜羿不由侧头看向旁边的女子。 却见她也正开心地看着下方,像是迫不及待要下去与自己的未婚夫和朋友汇合。蔺霜羿唇角抿直:“无碍,本君既说了送你,便送到底。我与你一起下去。” 说着,无暇剑调转方向,忽然急速下冲。 帝都有规矩,又布有法阵,无论身份地位如何,无特殊情况,皆不能在城里御剑飞行。违令者,不但会受到法阵反噬,还必将被重罚。 蔺霜羿也不能坏了这份规矩。 不过瞬息,两人便落了地,正好落在了众人前方。他本就生得俊美无双,气质出众,今日又着了一身白衣,雪白的衣袂随风飞扬,周身灵光闪动,衬得他犹如仙人降临。 风头直接盖过了季烆与夜露白。 方一现身,便吸引了无数目光。不过蔺霜羿深居简出,见过他的人极少,倒是没有被认出来。 季烆等人自然更早看到了他们,急忙上前欲要行礼,被蔺霜羿挥手阻止了。 他淡声道:“进城吧。” 在场他最大,众人自不会违逆他,便先安静地入了城。大家都知道无暇剑君最喜清静,不喜嘈杂,因此一时间无人敢说话。 季烆数次想要与乘袅说话,但碍于师尊在前,又恰好挡在中间,只能暂时压下。 有了上次教训,夜露白也很是安分。 明明数十人一起行走,却安静异常,气氛莫名沉凝。乘袅仿佛没察觉到这份僵滞,脸上仍旧带着轻悦的笑容。 季家和夜家在帝都都有自己的府邸,入城之后,便各自回府。 乘袅也要随乘氏一行人回宫。 分开前,她恭敬地向蔺霜羿行了一礼道了一声谢:“今日有劳剑君了,多谢剑君送我一程。” 蔺霜羿不喜听她道谢。 仿佛两人关系很是疏远,只有客气疏离。 “小事,不用谢。” 他言简意赅。 乘袅却道:“于剑君而言是小事,于我却是攸关性命的大事。不得不谢。” 旁边人都看着,蔺霜羿只能忍着不耐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又笑着客气了两句,乘袅便告辞了。 昆仑在帝都也有自己的宅邸,于情于理,蔺霜羿都没有理由住进皇宫。除非乘袅主动开口,然而直到最后,她也没开口邀他一同回宫。 蔺霜羿心里又堵了一口气。 不是中了情人咒吗? 卫九幽算什么咒术大师,莫不是名不副实! 季烆虽与季家一起回,但他乃昆仑弟子,此次参比也是代表昆仑。 最后,蔺霜羿只能与季烆一同回了昆仑的宅邸。 在他们之前,掌门梅望雪已经亲自带着此回参加大比的弟子到了。听闻无暇剑君亲临,忙带人上前迎接。 不过蔺霜羿心情一般,只随口说了几句话,便回了分给自己的院子——这院子最是华丽精致,此前是梅望雪住着。但蔺霜羿修为和地位最高,梅望雪自然便让了出来。 有事弟子服其劳,虽则蔺霜羿独来独往惯了,并不需要弟子伺候。但师尊在此,作为弟子也不能走。季烆便也跟着住了下来。 这还是师徒二人第一次同住。 两人都是少言寡语之人,师徒二人也无甚客户所,其他伺候的下人更不敢发出动静,一时间,院子里安静得吓人。 蔺霜羿进了屋。 季烆倒是习惯了蔺霜羿这般态度,他心里一直惦记着乘袅。 方才好不容易再见,却没有说上一句话,心里便生了迫切。想了想,便召了一个下人过来,吩咐道:“去买几包蜜枣糖送到扶凤殿。” 他倒是想亲自去买去送,但他又了解乘袅,若是亲自去,怕是根本进不去皇宫。 扶凤殿是乘袅的寝宫。 屋里,刚要入定的蔺霜羿蓦然睁开了眼睛。须臾,他起身出了屋。 院里,季烆正在交代下人该去哪里买蜜枣糖,听得开门声便回头看去。见是蔺霜羿,心下有些奇怪,愣了片刻,忙行礼问道:“师尊可是有事吩咐?” 蔺霜羿面色冷沉道:“本君说的话你又忘了?” “耽于情爱,何成大道?”蔺霜羿语气冷若冰霜,“既然这般有空,那便挥剑十万次。” “闲杂人等退下。” 早在他出现时,下人便吓得腿软跪在了地上,噤若寒蝉,瑟瑟发抖。闻言,哪里还敢逗留,全都争先恐后退了出去。 无暇剑君果真名不虚传,只凭气势便让人不敢直视。 实在太吓人了一些! 待到退了出去,走了好远,才有人小声问:“那还要去买蜜枣糖吗?” “还买什么?没看见剑君生气了嘛!” “不错,剑君训斥季少主不能耽于情爱,明显是不赞成季少主为此分心。” “对对对,还是莫要惹得剑君不喜。” 众人一想也对,便再不敢提买蜜枣糖之事。 院内。 “开始吧。” 蔺霜羿淡声开口。 说罢,他站在原地,没动,似乎要亲自监督弟子完成这十万次挥剑。 挥剑十万次,便是季烆的速度,怕是也要至少一日才能完成。但这是师尊之命,季烆自不能违抗。 他只能躬身应了一声好,祭出了斩天剑。 霎时间,剑影重重,剑势如虹。 便是蔺霜羿再挑剔,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弟子的优秀。作为师尊,他该感到欣慰和高兴,然此刻,看着面前丰神俊朗的季烆,他却只觉碍眼无比。 他不自觉磨了磨指尖,仿佛在留恋那份独属于女子的柔润温软。 …… 文喜这次也来了。 虽则她现在没了掌门亲传弟子的身份,只是外门杂役,但在金丹期中,她实力最强,自然有资格参加大比。 修士之间,到底最重要的是修为。 这些日子以来,她除了勤学苦修,便是下山做功德。 几个月的苦修效果斐然,文喜虽未进阶,但周身灵息越发凝实,已是半步元婴,修为和身法都大有长进。 若无意外,必然闯进金丹前三,有极大可能夺冠。 梅望雪膝下弟子数位,包括文喜在内,此次参加九胥大比的共有四位。他是个极负责任的师尊,虽作为掌门事务繁多,但对于弟子的教导从未懈怠。 把四个弟子召来细细嘱咐了许多,又一一查过每个弟子的情况,确定没有什么遗漏了,梅望雪才放下心来道:“此次大比与上一届相比竞争更大,你们下去之后,都不能懈怠。凡有疑问,及时来问为师。” “不过也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你们还年轻,便是这届不成,还有下回,不用太着急。”梅望雪语重心长道,“修行也是修心,修炼之人最忌急功近利,你们只要尽自己最大努力即可。无论是何结果,为师都不会责怪你们。” 几人自是感动不已,纷纷郑重应下:“请师尊放心,我们定不会辜负您的一番苦心。” 梅望雪欣慰一笑,又细细给每人指点了一番,便放了他们离开。 “行了,时辰不早了,你们也早些回去准备吧。”说着,他顿了一下,补充道,“文喜留下。” 待到其他人离开,梅望雪才道:“可知为师为何要单独留下你?” 他看着文喜,收了脸上的笑,神色微有些凝重。 文喜心头一顿,低首道:“弟子不知,请师尊解惑。” 梅望雪轻叹口气道:“季烆来了,你是否要去见他?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为师知道要你放下对季烆的情意不是容易之事,但再难,你也要放在心上。” “这几月来,季家广邀天下蛊师,对于解开同命蛊已有了眉目。想来很快,便会寻到法子。” 文喜反射性的咬紧了唇。 如今她与季烆唯一的联系便是同命蛊了。一旦解开此蛊,他们因果结清,将再无瓜葛。 心口仿佛起了一把火,她脱口问道:“那情人咒呢?可寻到了解开情人咒的法子?” 第53章 “你们兄妹二人许久未见, 可以好好聊一会儿。”乘宿脸上笑意微微收了收,沉默片刻,还是道, “你们是同胞兄妹, 血浓于水, 是最亲的亲人, 要珍惜这段兄妹缘分。” 没有长辈愿意看到小辈们自相残杀。 乘袅和乘风都是他看重的后辈,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个。只要还有机会, 他必然是想要他们修复关系。 乘袅清楚曾祖这份心思, 她睫毛微颤,无论心里怎么想,嘴上自然应了一声:“好。” 在长辈面前,她从来都是乖巧懂事的好孩子。 乘风进速实在太快, 但观他身周灵息,并无异样。当然若真的有问题,曾祖等人也不可能看不出。 然在回天珠给她的那本书中,此次九胥大比,乘风并未进阶,直至大比结束, 仍然是元婴初期的修为。 四目相对,两人都未曾说话。 以往,通常都是乘袅主动开口。无论在外表现得多么稳重成熟, 在兄长面前, 她还是一个会撒娇会粘人会耍脾气, 仿佛一直长不大的妹妹。 但这一刻,乘袅只向他微微点头, 扬起温和清浅的笑:“恭喜哥哥顺利晋阶。” 是笑,却无比陌生。 没有往日亲热。 若是以往,只一句简单的恭喜根本不够。她会围在他身边,毫不掩饰自己的欣喜,会为他骄傲,为他高兴。 终究是回不到从前了。 乘风抿唇道:“同喜,妹妹的修为也精进了不少。” 说完,两人便又沉默不言。 一旁的乘宿瞧着,心里不由叹息,罢了,凡事不宜操之过急。他想了想,索性先说正事,便沉声道:“此次大比竞争更多,尤其是元婴之间。这是我让人收集的信息,你们都看一下。” 话落拿出了两本册子递给了两人。 乘袅与乘风各自接过查看。 此次参加炼气和筑基斗法的修士超过了十万,金丹期也在五万以上,元婴期的人数也过了万。 数量比上一届翻倍。 不仅如此,质量也更高。便说元婴期,其中元婴大圆满竟有百人之多。乘风虽已是元婴后期,但在其中算不得高。 至于金丹期,与乘袅修为不相上下的更有上千。 当然同一个大境界下,差距并不会太大,只要实力足够,元婴初期胜过元婴圆满的也不少。 但小境界更高,能够调动的灵力通常也就更多,到底还是更有优势。 九胥大比的报名限制并不多,只要未过百岁,皆可参加。 报名参加的人,绝大多数其实都只是想要历练,积累斗法经验,并不奢望一定要得到好名次。 通常能够闯进前百名,便已足以让人高兴了。 但乘袅与乘风不同。 他们出身皇族,一个是帝女,一个是少君,地位特殊。他们的名次,代表了皇室的脸面,更影响着皇室的收益。 所以只能高,不能低。 一旦落到十名之外,便是耻辱。 当然,即便闯进前十,也无甚好开心。想要保住皇室威望,他们的目标只能是前三。 “我与诸位长老已经仔细看过,金丹之中,能与袅袅相提并论的不多。只要袅袅正常发挥,前三不难。” 乘宿说得比较保守,事实上,他心里认为此次金丹斗法,他们皇室说不定能得个第一,一雪前耻。 只不过未免给小辈太大压力,这才压下了这些话。 乘袅笑道:“曾祖小看我了。这一次,该是第一才对!”她微抬着下巴,眉目间是毫无掩饰的自信。 但这并非大话。 这段时日,她修炼勤苦,有仙力加持,再加上蔺霜羿的指点,乘袅进步颇多。金丹圆满不过是表象罢了,只要她想,随时可以进阶元婴。 在自己家中,又是非常时刻,自不需要藏拙。 闻言,乘宿忍不住笑:“有这样的自信极好。那老夫便等着你的好消息了。”他看向乘袅的目光很是柔和。 说着他又转头看向乘风,温声道:“比起金丹,此次元婴斗法会更激烈。如季烆,虽只是元婴初期的修为,但他是剑修,且剑术尽得剑君真传,同级之中,怕是没有人能与他抗衡。” 剑修的武力值本就是修士中最强,何况季烆还是剑修中的佼佼者。 此次元婴斗法,不少人都已默认了季烆会夺冠。 “除季烆外,还有夜家的夜露白,花家的花不期,容家的容玉珺,皆极难对付。”这几人都是各家族精心培养的精英,天赋悟性皆不在乘风之下,他们对上,胜负难料。 说到此,乘宿微顿须臾道:“风儿,你尽力而为即可。” 他自也想自家子弟闯进前三,甚至夺冠。但也深知其中艰难,他们自己当初也未曾做到,又岂能要求小辈? “大比虽然重要,但五年一届,此次不行,还有下次。” 乘风却误会了乘宿的意思,以为他这是不看好他,心里猛地生出了一股怨火。他明明已经突破至元婴后期,难道还比不得才连元婴都不是的乘袅吗? 他忍不住握紧了双手,那句‘我也会得第一’却堵在喉间,最终也没有说出来。 半晌,他垂首,掩住了眼里的暗色,沉声道:“曾祖放心,孙儿定会竭尽全力,定不让您失望。” 乘宿点点头,又分别与他们分析了一番对手信息,又指点了几句,这才放两人离去。 “行了,时辰不早,你们也各自回去准备吧。还有五日时间,这几日好好养一养,闲杂之事便放在一边。” 乘袅与乘风自是恭声应是。 两人一同出了正殿。 天色已渐渐黑沉,黑云遮住了最后的一丝夕光,仿佛被灰墨侵染衬得整个天空似乎也阴沉沉的。 瞧着像是要下雨了。 昆吾殿与扶凤殿在同一方向,离得不远。 兄妹二人明明并肩走着,有着最亲近的血缘,却又带着极度的生疏。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只沉默的向前走。 一阵凉风吹来,一片枯叶顺风从两人面前落了下来。 看着那片枯叶,乘袅忽然开口:“没想到哥哥这回进阶这般快速,这般速度,实在让人望尘莫及。” 没了乘宿在,两人之间的气氛几乎降至了冰点。 乘风道:“你想说什么?” 不等乘袅回答,他自顾自道:“不用怀疑,我进阶与盘龙教无关。”说这话时,他脸上似带着嘲讽。 乘袅挑眉笑了一声:“哥哥误会了,我从未这般想过。以你的天赋,这般进境虽然快,但也不是不可能。况且,” 她偏头看向身旁的兄长,唇角噙着轻淡的笑:“盘龙教的秘术看似厉害,但实则是在杀鸡取卵。我知道哥哥不会做那般愚蠢之事。” 最后一句话,她微微加重了语气。 乘风与她对视。 兄妹两人谁也没有退让。 有那么一瞬间,竟有一种剑弩拔张之势。 也不知过了多久,乘袅轻轻一笑,率先道:“哥哥,我很希望你能夺冠。”她看着他,眼底一片澄澈真挚。 乘风蓦然别开了视线。 滴答,滴答。 雨滴终于飘落下来,洒在人的脸上,带起了一阵冰冷的凉意。 恰时,行至岔路。 “我回昆吾殿了。”落下这句,乘风便快速转身,踏上了另一条路。他走得很急,甚至忘了撑起灵力罩,任由雨水落在身上,打湿了发和衣裳。 他可能忘了,昆吾殿与扶凤殿其实是两座相连的殿宇,其实是不用分开走的。 看着那道急速离开的背影,乘袅脸上的笑意缓缓隐去,忽然又唤了一声:“哥哥。” 声音不大,前方,乘风下意识停下,却未曾转身。 乘袅唇角又翘了翘,很浅,似笑又不似笑。 “你尽管往前走。”片刻,她轻声说,“我会追上你的。” 少君之位,一旦定下,不会轻易废立。但乘氏不需要无用的少君,所以每隔五年,便会给族中子女一个机会。 届时,族中但凡想要少君位置的人可以光明正大的去挑战如今的少君。 当然挑战少君,是以下犯上,自然要付出代价。 输了受重惩。 可倘若赢了,便能成为新的少君。 乘风在少君之位上坐了十年,他足够优秀,超越众人,所以前一次无人挑战。 算算时间,九胥大比后,便又是一个五年过去了。 他们做了那么多年的亲密兄妹,有些话其实不用明说,便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良久,乘风声音冷冷的回了一句:“我等你。” 话音未落,他已经重新抬步,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雨幕中。 …… 待回了扶凤殿,乘袅身上也几乎湿透了。 她也没有撑起灵力罩。 幸而是修士,淋一场雨也无碍。 这一场雨,下了一天一夜。 不大,却是缠绵不绝。 自从回宫后,乘袅拜见了长辈后,便一直待在扶凤殿未出。除了修炼,便是处理这段时间积累下来的事务。 之前在无暇峰,虽能与人传音,但到底不方便。 忙起来时,便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待到回过神来,已是第三日了。距离九胥大比开始,只剩两日时间。 夜很深。 乘袅难得没有修炼,又处理完了积累的事务,只得闲了下来,坐在窗前,有些百无聊赖的望着天空。 雨过天晴。 下了许久的雨,终换来了今夜的繁星和明月。月色皎洁,群星闪耀,仿佛是一幅美丽的画卷,其上镶嵌着颗颗明珠,美得无暇剔透,乘袅忽然便想到了蔺霜羿。 第54章 雪蛟龙非普通妖兽。凡是与龙相关的妖兽, 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何况蔺霜羿寻的那条雪蛟龙已是大乘期。 所以受点小伤在所难免。 倒不是没有寻到其他雪蛟龙,只是这龙筋的效用与修为相关。既然要送, 当然要送最好的。 乘袅没有立刻说话, 只低着头, 凝视着那道血口子。蔺霜羿等了几息, 见她一直没说话,只沉着一张脸,忽而想到了上一次在长灵山时。 左手腕上一阵火烧似的灼痛。 是佛珠在持续发热。 温度越来越高, 像是落入了岩浆中, 炽热的灼流四散开来,流遍了全身。 正想着,少女忽然垂首向他的掌心靠近。鲜红饱满的唇瓣微微开合,距离掌心的血口子越来越近。 她难道是又想——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掌心, 生起了令人难耐的痒意,蔺霜羿手臂僵直,如玉的肌肤上,青筋微微凸起,筋脉与心脏一同颤动着。 眼见着少女的唇便要落在了伤口上,他张嘴, 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喉咙却干得厉害,以至于一个阻止的字眼也没说出来。 “剑君。”距离只剩咫尺时, 少女忽然停住, 红润的唇瓣开合, 声音柔如温水,“谢谢您。” 一边说着, 她一边拿出了一瓶药膏,边认真细致的给他上药。 她没有吻下来。 蔺霜羿紧绷的身体陡然一松,却没有意想之中的放松,说不清是失望还是什么。 那雪蛟龙比盘龙教派来的那名大乘修士更难对付,这道伤口也更深几分,敷上药膏后,伤口缓缓愈合。 以这般速度,估摸两日便能痊愈。 小心上完药后,乘袅松开了手,并未如上一次那般拉着不放。但她抬起头时,蔺霜羿却看见了她眼里隐约的水光。 他心里莫名一软:“没什么好谢的,一个小玩意而已。” “雪蛟龙筋,怎是小玩意?”乘袅不赞同,“这可是稀世珍宝,有钱也买不到的好东西。” 说到这,她笑得弯起了眼睛:“也只有剑君才能这般轻而易举取来这宝贝。” 但不知又想到了什么,脸上笑意忽然敛去,小声问:“剑君这般厉害,想来很快便会渡劫飞升了吧?” 问这话时,她直直看着他,明显很是在意答案。 是不想他离开吗? 蔺霜羿沉默片刻说:“没那么快。”若无意外,十年之内,劫雷必至。但如果无情道破,更要受反噬,届时修为许会倒退,如此一来,也不知还要多少年了。 “剑君,”她看着他,眼里全是他,“您可以晚一点飞升吗?” “……为什么?” 乘袅盯着他看,那双清亮的眼睛似起了一层薄雾,目光专注,须臾,说:“因为舍不得您走。” 起初,她的甜言蜜语张口即来。但自从她说要控制自己后,便再也没有说过类似的话了。 正如方才的那句‘我好喜欢您’,蔺霜羿的心跳和呼吸再次因这句‘舍不得’骤然变得急促。 左手腕上的佛珠更是在这一刻升温至最高,那块肌肤仿佛要被融化了。 他蓦然把这只手拢进了袖袍中,不着痕迹的吸了口气,尽量用冷静的语气说:“我说了,没那么快。” 心跳得有些过快。 蔺霜羿很不适应这种改变。 乘袅还在看着他,似乎对他的回答不满意。他想了想,掏出了那包蜜枣糖递过去:“给你。” “蜜枣糖?” “嗯,今日出门顺手买的。”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这东西很便宜,一包只需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于凡人而言,当然不便宜。 但于修士来说,却是便宜至极。 乘袅经常吃这糖,当然清楚价格,她只是没想到蔺霜羿竟然会买。这糖与他实在太不搭调了。 况且,这家铺子生意极好,几乎日日满客,可不是什么清静之地。 乘袅心里有了一个猜测。 “剑君。”她瞧着面前的男人,忽然柔柔唤了一声。 “何事?” “我可以吻你吗?” ……什么?! 蔺霜羿瞳孔骤然紧缩,他想说胡闹,然刚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话,一颗糖便被送到了他嘴里。 白嫩柔软的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了他的嘴、唇。 一股甜香瞬间在口腔里溢开。 “剑君放心吧,我不会冒犯您的,我就和您开个玩笑。您不会生气吧?”少女笑看着他,眉眼弯如新月,脸颊梨涡绽放。 蔺霜羿动了动喉结,肃着脸说:“不要随便开这种玩笑。” 乘袅很是乖巧地点头:“我错了,以后不会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也吃了一颗糖,歪头问他,“剑君,这糖甜吗?”如花瓣一般的娇嫩柔艳的唇瓣颤动着。 很甜。 蔺霜羿忽然想要喝水了。 直到出了皇宫,回了昆仑的府邸,那股甜味也还未散去。蔺霜羿一时静不下心炼器,佛珠一直发着热,他把它取了下来,这股灼热也难以立刻降下去。 他心烦气躁的坐在榻上,一刻钟后,终是忍不住叫了水。 …… 时间一晃而过。 两日后,九胥大比顺利开始,将持续一个月。 前面五日比的是炼气和筑基修士。 因为这两个境界的人数众多,所以先采用的是混战模式。每千人一场,战到最后的十人将晋级下一场,竞争很是激烈残酷。 这般严格的筛选,留下来的人皆是精英中的精英。 在这两个境界的斗法中,皇室表现得还不错,有二十来人都闯进了千百名。其中前十,便占了一半。 但总归只是金丹之下的斗法,并不太受重视,能得到的资源也有限。 五日一过,便是金丹大比。 金丹大比采用的是抽签模式。 修行讲天赋悟性,但也与气运有关,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即便乘袅是帝女,在这种比赛上也没有任何特殊待遇,会抽到什么对手,全凭运气。 当然,只要足够厉害,对手是谁并不重要。 乘袅连胜了二十场,成功闯进前一百名。又是三日比拼,最终决出了前十。连续数日下来,乘袅身上的气息越发凝实。 以她现在的实力,进入前十实在太轻松,她最高只用了五成力。 “那便是帝女吧?果然厉害非凡,不容小觑!” “那是自然,若非当年意外沉睡耽误了十年,帝女殿下现在参加的该是元婴期的比赛了。” “想当年那场大比,帝女的名次只在季少主之下。所谓一步慢,步步慢,这慢了一步,便是落后了一大截啊。” “可惜啊……” 不少人为此叹惜。 乘袅自也听到了这些议论,但并未放在心上。过去之事无法改变,与其纠结这些无意义的东西,她更喜欢往前看。 慢一步,那便更努力一分。总有一日,会补上来。 况且,只是十年而已。 她的人生还很长,还有无数个十年。 文喜也同样闯进了前十名,其间无一败绩。金丹大比上,乘袅与文喜是全场最耀眼的存在。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此前数十场,两人都未抽中同台比赛。 直到前十的决战上,她们才终于抽到了一起。 “下一场,乘氏乘袅对昆仑文喜!” 随着主持比赛的修士一声高喝,两人都飞身一跃,落至台上,相对而立。 看到乘袅,文喜眸光微闪,先唤了一声:“殿下。” 自留影石影像传开后,两人之间的恩怨纠葛早便传遍了,围观众人都清楚。此时,见到两人同台,俱都精神一震,议论纷纷。 “那便是文喜?她竟然还有脸上台。” “忘恩负义,如果我是她,怕是羞得不敢见人了。” 也有人持不同意见:“修士以实力论高低,无论她品行如何,至少实力不容小觑。” 文喜连胜数十场,期间不是没遇到过高手,甚至还有上一届大比时闯进前五的修士,结果全都败在了她的手上。 最重要的是,赢得非常漂亮,每一场都是在十招之内击败了对手。 不论私德,这份出众的实力足够让人佩服。修士大多慕强,至少此刻,经过数次堪称惊艳的斗法,大部分人已经不再关注她的私事,只惊叹于她惊人的战绩。 “也不知这一场谁能赢。” “虽则帝女厉害,但文喜势头更加激猛,之前的对手没一个在她手下撑过了十招。” 这话的意思便是文喜赢面更大。 “剑修本就不同于其他修士,殿下的鞭法也不逊色。” 两人都是金丹大圆满的修为,又都连胜数场,一时间似乎胜负难分。但结合前几日的表现,大部分人更看好文喜。 她一身修为极其扎实,身手凌厉,剑法不凡,反应敏锐,出手果决,简直没有短处。 这些议论自然都传入了乘袅两人的耳里。 文喜轻抿薄唇,朝乘袅拱手一礼,轻声道:“殿下,得罪了。抱歉,此次我不会留手。”这一次,她代表的是宗门,是师尊,所以绝不能退让。 她会用其他方式报答殿下的恩情。 文喜祭出了欢喜剑。 乘袅笑了一声。 鼓声起,两人身周灵光涌动,正要动手。 “等一下!”然而就在这时,一道男音忽然响起,传遍了全场,“我认为这场比试并不公平。” 声音来自夜家所在的方向,出声的是夜明晟。 夜明晟出自夜家嫡支,父亲乃上一任家主的嫡次子,与夜露白的父亲乃是同胞兄弟。所以按照辈分和年龄,夜明晟乃夜露白的堂兄。 第55章 语气平淡, 但话里的含义可恰恰相反。 能坐上观战台的人都不是傻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无暇剑君似动了怒。在这个节骨眼上,自然没人会傻的冒头。 现场瞬时鸦雀无声。 夜明晟背脊生寒, 后背的衣裳几乎全被冷汗侵湿。不仅是他, 与他一起的所有夜家人都察觉到不对, 修士敏锐的直觉让他们无法忽视。 “请剑君息怒。”夜明晟的父亲夜重光强撑着起身, 朝上首一拜,解释道,“是小儿无知, 年少轻狂口无遮拦, 但无坏心,并无意冒犯剑君。” 夜家家主旧伤未愈,正在闭关养伤中,所以此次九胥大比, 夜重光才是夜家明面上的领头人。 话落,一声轻笑突然打破了这份窒息般的安静。 此时笑出声,可听不出多少好意。 夜重光蹙眉,循声看去,便看到了正站在斗战台上笑得轻快的乘袅,他忍不住沉脸质问道:“帝女笑是何意?” 若这笑是无暇剑君发出, 他自然不敢以这般态度和语气质疑。但一个没落皇室的帝女,还不配被他放在眼里。 夜重光反射性的想要以修为压人,但此刻他们一行还在大乘期的威压下, 一时无法动用灵力。 无奈, 只能暂时压下心中愤怒和恶意。 他看着乘袅的目光凌厉如刀。 乘袅仿佛没感受到任何危险, 白皙娇嫩的手指轻抚过手中白玉一般漂亮的白灵鞭,娇美的面庞上挂着轻悦的笑意, 仿如春花灿烂,煞是娇俏好看。 她抬眸,直视着夜重光,轻笑一声,不疾不徐道:“夜前辈不用着急,我并无恶意。只是第一次听说五十岁的小儿,觉得特别有意思,一时便没忍住。还请夜前辈勿怪。” 五十岁的小儿,这几个字,她微微加重了语气。任谁都听得出话里的暗讽。 此前乘袅对外一直是以温和大方包容的形象示人。 她明理大方,优雅和气,脾气极好,似乎奉行的是以德报怨。这的确利于收买人心,但在高层修士中却难免落下了软和好欺的印象。所以这带着几分嘲讽的话一出,不仅是夜重光,其他人都难免惊讶。 便是乘宿也不由一怔。 不过他并未开口训斥,而是暗暗调动灵力,警惕的防备着夜家。一旦夜重光想要动手,他必要及时出手还击。 此回是夜明晟当着在场众人的面率先出口挑衅,完全没有顾及皇室颜面,若皇室退让了,那以后还有何威严? 然他已是合体期,辈分远高于夜明晟,自然不好开口与夜明晟这样的小辈计较。否则即便赢了,也是落于下风,无甚可喜。 归根结底,暂时只是小辈之间的交锋。长辈当然不好参与。 只是乘宿没想到率先出声反击的会是乘袅。 乘宿立时道:“夜长老莫要与这丫头一般见识,她年纪小,又自来是个口直心快的性子,并无坏心,你不要放在心上。” 夜重光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 自从进阶合体后,走到哪里都是夸赞和羡慕,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般当面讽刺他。 而且还是一个乳臭未干、不过金丹期的小丫头! 他的脸色骤然阴沉,根本没把乘宿的话放在心上,不仅想要开口训斥,更想直接出手教训那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讽刺他的臭丫头! 但还未动作,霎时间便气血翻涌,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竟发不出声音。 一股重压犹如泰山般压在身上,竟让他动弹不得。 他心中一惊,憋红了脸。 “曾祖多虑了。夜前辈明辨是非,明理懂事,怎会与我这样的小辈生气?”乘袅无视了周围的各色目光,不轻不重的回了一句。随即,也不等夜重光的反应,抬首朝着端坐在上首的蔺霜羿优雅一礼,笑着道:“多谢剑君。” 她笑得很灿烂。 虽隔着一段距离,但蔺霜羿还是清楚的看见了她颊边那可爱的小涡,他喉结动了动,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似有些微哑:“在大比结束前,同命蛊都不会再发挥作用。” 闻言,乘袅脸上笑意更深:“剑君果真最厉害。” 没再给夜重光等人一个眼神,她只望向了高首上的男人,明亮的眼里带着炽热,那股热度几乎能把人烫化,令人无法忽视。所有人都看见了,但无人出声说什么不对。 蔺霜羿端起一旁的茶杯,饮了一口。 在场人都知道乘袅种了情人咒母咒。 夜明晟敢提出同命蛊,却不敢说情人咒。若无必要,没人会去撩虎须。 季烆自也看见了。 心中顿生一阵猛烈的刺痛。 他到底与其他人不同,是无暇剑君的弟子。况且,师尊才为他出了头,所以他无需如他人那般顾忌。 季烆握紧双手,冷声道:“既然同命蛊已不起作用了,那斗法可以继续了吗?” 听得这话,大家这才恍然回神。 主持斗法的化神修士立时回过神来,忙道:“同命蛊没了作用,比赛便再无不公平之处,自然能继续。”说着,他手中鼓锤重重砸在了旁边的大鼓上,大喝一声:“开始!” 鼓声响,乘袅便收回了视线。 上首,蔺霜羿心里一空。他微微偏头,目光冰冷的从季烆身上一扫而过。 斗战台上,乘袅看向对面的文喜,唇角微勾:“文姑娘,请吧。” 文喜重新拿回了参赛资格,仿若死里逃生了一回,心头猛跳不已,脸色还未完全恢复平静。 但她已不是刚入道的小修士,经验丰富,又深知此次大比的意义,所以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她看着对面笑意盈盈的女子,深吸口气沉声说了一句:“得罪。” 话音未落,便如疾风一般朝着对面之人刺去。 这是斗战台。 此刻,她不能把殿下当自己的救命恩人。在这台上,她们是对手,是敌人,她们之间只有胜负输赢之分! 经历了方才的事,文喜更坚定了心中想法。 至多二十招。 她必须尽快结束这场斗法。 思及此,她眼里一片坚定沉凝,毫不犹豫地调动了全身灵力,再无任何留手。许是信念坚定,她发挥的比之前还要好了数倍。 她的剑不同于寻常女子的柔和如水,她的剑法也无甚花俏,更讲究实用,带着一股绝正的刚猛,配上极快的身法,凌厉非常,像是一座疾速沉沉压下的重山。 身形如电,力贯剑锋! 灵力似化作了万千剑刃,随她一起,朝着敌人冲了上去。 攻势凶猛无比。 与之相反,乘袅便显得平常了一些,仿佛被文喜的气势压住了。她手中白灵鞭轻柔挥动,飘逸若舞,充满了优雅美感,然而在旁人看来,未免有些华而不实。 面对文喜的猛攻,她步步后退,似乎没了反击之力。 观战台上,没了重压的夜明晟忍不住嘲讽:“看来,帝女殿下要输了。”他身上的衣裳几乎都湿透了,虽用灵力烘干,但仍然不舒服。 夜明晟心里存着气,不敢对无暇剑君发,但却不惧一个金丹期的小帝女,所以这股火毫无意外冲着乘袅而去。 在他看来,蔺霜羿方才出手,不过是在为弟子出头。 乘袅不过是顺带的而已。 果然,这一次,蔺霜羿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夜明晟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只见上首的白衣剑君只面色平淡的看着斗战台,面上无甚波澜。 见此,他心里舒服多了,提起的心放下,又阴冷一笑道:“瞧这模样,怕是不用十招,文姑娘便要赢了吧。真可惜,帝女怕是与第一无缘了。” 说着可惜,眼里话里却满是恶意。 “一招,两招,三招,第四——”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怎么可能?!” 夜明晟倏然站了起来,一时忘了控制神色,难以置信的看着台上。 铮——! 斗战台上,只听一声刺耳的嗡鸣,伴随着一声低哑的呼痛。却不是来自被打得步步后退的乘袅,而是方才已是胜券在握的文喜。 前面三招,文喜步步紧逼,逼得对手难以反抗,似马上便要把乘袅击下斗战台。因她没有留手,直接便拿出了最强的剑法和攻击,所以有这样的结果也并无意外。 连续的、密集的攻击没有给敌人任何逃脱的机会。 势如猛虎! 磅礴锋锐的剑气撩起了乘袅的衣摆,吹乱了她的额发。她微微眯了眯眼,乌黑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带着脆弱的、毫无用处的美丽。 第四招时,文喜已逼近了乘袅,两人之间不足一手的距离。 只要剑锋一动,便能刺穿敌人的胸膛。 但她只是想要赢了这场斗法,并非真想要伤害殿下。文喜握着剑的手猛然收紧,低声道:“殿下,待斗法结束后,我会向您告罪!” 她希望殿下能够知难而退。 乘袅却没动,白灵鞭还在负隅顽抗。 文喜抿唇,终于不再犹豫,欢喜剑倏然朝前一刺。 身后便是斗战台的边缘。 只要再被逼退半步,乘袅便要落下去了。白灵鞭围绕在她身周,仿佛只剩下了防御之力。 明明已是最危急的时刻,她却又翘起了唇角。 眼看着剑尖便要刺中,她却不躲不闪,文喜不由蹙眉,正要轻喝一声,剑势却骤然一滞。 两根雪白柔嫩的手指夹住了欢喜剑。 须臾,一声断裂的脆响。 一截剑尖忽而坠落。 欢喜剑,断了。 怎么可能? 欢喜剑可是天阶法器,即便比不得上古宝剑,但也不至于被一个金丹期折断。可事实是,她珍惜的灵剑的确断在了乘袅手中。 第56章 想要挖了那些人的眼睛, 想要把台上的人藏起来……一个个危险的念头陡然生起。 怦怦砰—— 心跳快得有些不正常,心跳声更是过分大了些。 意识到自己生了什么样的荒唐念头,蔺霜羿脸色更冷, 眉目间仿若凝了千年不化的冰雪。 他的手快速拨弄着佛珠, 想要压下这股奇怪的、不受控的情绪。 几息沉默过后, 观战台上, 梅望雪忽而笑了一声,带着两分羡慕和叹服道:“不愧是剑君调教出来的弟子,果真不可小觑, 后生可畏啊。是我的小弟子不自量力了。” 说话时, 他看向了蔺霜羿。 乘袅受了蔺霜羿数月教导,虽无师徒之名,但也算有师徒之实,所以称一声弟子也合适。 梅望雪笑问道:“这般百年难遇的好材料, 不知剑君打算何时正式收入门下,成就一段师徒佳话?” 听得这话,在场之人都不由竖起了耳朵。尤其是皇室和季家,俱都心神一震,提起了心。 季家自是不想蔺霜羿收徒,让季烆失了剑君唯一弟子的名头。 季烆倒是心中一动。 虽然知道师尊修无情道, 知道师尊与袅袅不会生出私情,但情人咒一日不解,季烆便一日无法放心。 若师尊收了袅袅为徒, 其实……也是好事。做了师徒, 定了名分, 便是情人咒也改变不了什么。 皇室与季家相反。 自元祖之后,皇族虽有不少功法, 族中子女大都自行择选家族传下的功法,但皇室从未禁止族中弟子外出拜师。 乘袅之所以没有一个师尊,是因她的体质最适合修行万木长青决,所以此前用不上拜师。 可如果能拜在名师之下,皇室当然也不会阻止,只会乐见其成。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徒之情不下血肉亲情。若有一位厉害的师尊相护,那可是极好的事。 除乘氏和季氏的其他人也很关注这个问题,毕竟倘若剑君同意收乘袅为徒,那他们家里子女岂不是也有了机会? 师徒二字,莫名刺耳。 蔺霜羿唇角拉平,毫不犹豫道:“本君何时说过要收她为徒?我早说过,此生不再收徒。” 语气有些生硬,听着像是嫌弃。 蔺霜羿反应过来后,下意识朝乘袅的方向看了一眼,心想,若她听到这话,怕是会伤心。因此他微顿片刻,又补充道:“我不过只教了几月,乘袅能有今日成就,全在于她自己。” 最后,他说:“她很优秀。” 乘宿等人本来听到他冷硬的前一句话时,心头失落不已,不料峰回路转,又听见剑君的夸赞,心里自是一阵舒畅。 乘宿大笑道:“剑君过誉了。袅袅小小年纪,不过就赢了一场比赛罢了,哪里能得您这般高的夸奖?” 蔺霜羿看了他一眼,微点下颌,道:“事实如此。” 这四个字一出,乘宿笑容更深了几分。 在此之前,因着情人咒一事,乘宿心里其实藏着一份隐忧。虽已派出了许多人全力去寻解咒之法,但谁也不知能不能成功。 无暇剑君清冷淡漠的性子天下皆知。 乘宿很担心被情人咒影响后的乘袅控制不住惹恼了剑君,而今看来,倒是可以暂时放下心来了。 听到蔺霜羿说不会收乘袅为徒,季家人也松了口气。只要不收徒,再怎么夸也不过是几句话罢了,比不得师徒名分重要。 众人心思各异。 但无论心里怎么想,至少面上都是言笑晏晏,跟着夸道:“剑君慧眼如炬,宿尊便莫要谦虚了,帝女之优秀值得这份赞誉。” “不错不错,剑君都这般说了,定是因帝女有过人之处。” “方才我们都看见了,这场斗法,帝女赢得很漂亮。想当年,我在这个年纪,可是比不得她。” “梅掌门的小弟子已然是极优秀了,我记得数场下来,还无一败绩。帝女却只用五招便胜了她,有实力有谋略,当为本届的金丹第一了!” 文喜到底是昆仑的弟子。 蔺霜羿身上还有着昆仑太上长老的名号。 在场都是聪明人,便是奉承吹捧也很有技巧,并没有一味的踩一捧一。 蔺霜羿全程没有什么反应,只听着这些人对乘袅的褒扬,看不出是否满意高兴,但至始至终都未曾叫停。 观战台上,一片和谐。 梅望雪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带和煦的笑意。 虽然寄予厚望的弟子惨败,与第一失之交臂,但他面上也无甚不满,甚至还跟着夸了乘袅几句,仿佛对这个后辈极为看好。 “若剑君把帝女也收入门下,那本届大比,我昆仑便又要多一个第一名了。”梅望雪笑着摇了摇头,叹道,“可惜剑君并无收徒之心,着实遗憾。” 蔺霜羿听得不爽。 心口仿佛也跟着生了一把火,烧得他有些口干舌燥,蔺霜羿伸出另一只手盖住了炽烫的佛珠,又饮了一口茶水。 不想再继续‘师徒’的话题,他声音微提:“开始下一场吧。” 他面色平静,语气沉沉,像是随口一句,并无他意。 主持金丹斗法的化神修士领了命,很快便宣布了第二场开始。 斗战台上。 乘袅伸手等了几息,见文喜不动,她也从善如流的收了手。两人一人在台上,一人在台下,一人光鲜亮丽,一人狼狈不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有那么一瞬间,文喜甚至觉得自己像是被踩在了泥里。 她用力擦掉唇角的血迹,手撑着地,忍着体内的翻腾捡起断裂的欢喜剑,强撑着站了起来,挺直着背脊,哑声道:“我没事。” 断成两截的欢喜剑,完全表明了她们之间的实力差距。 “没事便好。”乘袅轻身一跃下了台,粲然一笑,温声道,“输赢虽然重要,但身体更重要,所以点到即止即可。文姑娘,我应该没真的伤到你吧?抱歉,我不是有意折断你的剑。” 点到即止。 乘袅的确没有重伤她。 她会吐血,不过是又生了走火入魔之相,与乘袅无关。 文喜不自觉咬了咬唇,只觉脸上阵阵发烫,暴动的灵气在体内乱窜,她咽下喉间的腥甜,摇头说:“……没有,多谢殿下手下留情。” 她看着面前游刃有余的少女,看着她纤尘不染的衣裳,喉间腥甜剧烈翻滚,她忍不住朝观战台上看去,只见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殿下的身上。 ……自然包括季师兄。 心中一抽,尖锐的刺痛袭来,甚至压过了被灵力反噬的筋脉生起的剧痛,她身子不受控制的晃了晃。 文喜慌忙站稳。 乘袅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只是温和的提醒:“时间紧急,文姑娘还是快用些药,养一养伤,好好休息一番,可不能影响了接下来的比试。” 是了,接下来还有比试。 前十晋前三,她输了一回,绝不能再输第二回。文喜立刻拿出了最好的药用上,又极力压下翻涌的心绪,想要平心静气。 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输了一回,并且输的那般快速惨烈,对文喜的影响是巨大的。 她的士气便如断裂的欢喜剑一般,一时难以续上。 再加上,又有了走火入魔之兆,她便是有心也无法挽回颓势。 能从数万人中闯入前十,皆是佼佼者。若她处于全盛之期,自然无碍。如今,却是有心无力。 方才与乘袅一战,只用了不到一刻钟。 休息了两个时辰,过了两场比试,便又轮到了文喜。她又比了三场,却是屡战屡败,竟是连输三次。 最后一场,她对上了花晶莹。 在前一百进前十的比试中,文喜便与花晶莹比过一回,只用了九招,便赢了斗法。可这一次,二十招过后。 她输了。 输给了自己的手下败将。 花晶莹闯进了前三,有争夺第一的资格,而她,连只得了一个第十,连最后决赛的资格也没有。 文喜脸色惨白的站在梅望雪身后,声音沙哑刺耳:“弟子有负师尊教诲,请师尊责罚。” 梅望雪叹道:“罢了,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力了,只是你的对手太强。” 可这样的安慰非但没有让文喜好受,还让她越发难过。 她紧咬着唇,直到一股腥甜抿进了嘴里,唇上一阵刺疼,她才恍然发觉自己竟不知何时咬破了唇瓣。 与她相反,乘袅却是屡战屡胜。与文喜一战后,乘袅便使出了八成力,场场碾压了对手。 既然已经锋芒毕露,那不如再张扬高调一些。 都值得大乘期高手亲自来取她的命了,还低调作甚? 她抬头望着明媚的天空,眼里带着隐约的冷光和杀意。 连续数场下来,乘袅身上的衣裳都没脏半分,清丽的面上至始至终都带着轻松愉悦的笑容,挥洒自如,游刃有余。 斗战台上。 乘袅与花晶莹争夺第一。 不等鼓声响,花晶莹就很干脆的举手道:“我认输。”明知会输,她才不要与乘袅打,免得丢人现眼。 与乘袅擦肩而过时,她微停片刻说:“你要进阶了?” 不等乘袅回答,花晶莹轻哼一声道:“等着吧,我很快就会追上你的。” 话落,她毫不迟疑的下了斗战台,华丽的火红裙摆在空中荡出了美丽的弧度,很是潇洒。 金丹第一名,自此已定。 主持斗法的修士大声宣布:“本届九胥大比,金丹比试第一名是,乘氏乘袅!” 时隔百年,乘氏终于又一次拿下了一个第一。 第57章 “是袅袅要晋级元婴了!” 皇室中人最先反应过来。 其他人反应也不慢。 “不愧是帝女, 果真天赋卓绝,竟然当场突破。”有人赞道,“距离帝女醒来还不足半年吧?若非沉睡十年, 早该如此了。” “这等天资悟性, 实在罕见。” “但……不对, 这雷劫看着似乎有些不对。” 乘袅晋级元婴, 固然让他们欣慰高兴,但此刻也是最危险的时候。 乘宿和耀火长老全都面色凝重的看了过去,以最快的速度飞身而下, 落至乘袅四周, 为其护法。 季烆紧随其后,也飞了过去。 乘风微不可查的顿了顿,也跟了过去。 天空乌云密布,雷光涌动。狂风和雷电交织, 天上仿佛破了一个大洞,无数的雷电聚集在了一起,翻腾不息,猛然间爆发出刺耳的吼叫,像是一条条发怒的恶龙,随时都可以直冲而下, 吞没下方那渺小纤细的人。 与漫天雷霆相比,乘袅显得太过纤巧了一些。 但她没有半分退缩或逃避,只笔直的站在太上, 抬首望着那一条条雷龙, 脸上毫无惧怕, 甚至是笑着的迎接着即将到来的雷劫。 从炼气到金丹,晋升时都不会有雷劫。 唯有突破至元婴, 才会迎来修士人生中的第一次雷劫。度过了,皆大欢喜,才能正式步入高阶修士之列。 通常来说元婴雷劫不会太可怕,一般都是四九雷劫,只要准备得当,便是失败,也至少能保下一条命。 然此刻,望着天上翻滚的雷龙闪电,不少人惊呼:“瞧这情况,莫不是六九雷劫?” 在场不乏大能,当然一眼便能看出这场雷劫的不同寻常。雷劫往往与一个修士的积累和因果息息相关。 凡是大罪恶者,天道必将下惩罚,所以雷劫通常比普通修士可怕数倍。 但还有另外两种情况,一种是天妒之体,一种是大气运者。 前者顾名思义,资质极高,高到连天也要妒嫉,所以才降下最厉害的天雷,欲要阻止。后者资质也不会差,与前者相反,却是得天所爱。 “——这怕是九九小天劫!” 有人惊呼。 九九雷劫分大小之分,但无论哪种,都不该是 观战台上,蔺霜羿倏然起身,目光紧盯着斗战台上的少女。一时间顾不上遮掩,更顾不上周围情况,只全神关注着乘袅渡劫的情况。 一时间,即将渡劫的乘袅似乎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都说危急之时,才会暴露最真实的内心。 不远处,梅望雪不着痕迹的偏头朝上首看了一眼。若是寻常时刻,即便他动作隐晦,有天下之名实的无暇剑君也能第一时间察觉。 此刻,他的目光只落在了斗战台上的女子身上。 梅望雪眸光微闪,面上不动神色,须臾,若无其事的也跟着看了过去。 * 斗战台上。 乘袅只觉头上像是多了无数座巨山,庞大的威势从上至下毫不客气的朝她压来,肩上一重,像是要把她压跪在地。 雷劫还未落下,便已威势赫赫。 她硬生生顶住了这股压力。 自从仙人秘境出来,得了仙力,若非她刻意压制修为,本该早就晋级元婴。如今目的达到,自然不用再刻意压制。 只要她愿意,随时都可以渡劫。 不过她自来谨慎,又有前车之鉴,当然不会轻狂。为此,当然也做了不少准备。所以晋级元婴,于她而言,是水到渠成,毫无意外之事。 但乘袅也没想到竟然会遇上九九天劫。 事已至此,已没有退路。 这是她的雷劫,无人可以帮助她。是生是死,都只能靠她自己。 她立时调动了全身的灵力,从储物袋中飞快取出了准备好的防御法器,没有丝毫犹豫,全部启动。 轰轰轰—— 也就在那一刻,狂风四射,怒吼冲天,数道雷龙直冲她而下! 痛。 前所未有的炙痛。 九九天劫,便是大乘修士也不能轻易接下,只一击,雷龙便破了她的防御。乘袅不受控制的朝后退了两步,胸口巨疼,一丝鲜红顺着唇角溢出,在雪白的面颊上,显得尤为刺眼。 “袅袅!” 场外,季烆面色大变,下意识便想要冲上去。然刚一动,却被一股庞大的灵风挡了回去。 灵风中带着熟悉的灵力波动。 “季烆,退回去。” 冷冽低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是蔺霜羿出手挡住了他的去路。 季烆抬眸,入眼的是男人紧绷的下颌,他忍不住唤了一声:“师尊,袅袅很危险,我要去帮她!” 蔺霜羿没有看他,目光依旧落在斗战台上渡劫的少女身上,面色平冷,似与平常无异。 “你能帮她什么?”他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听不出喜怒,“季烆,莫要不自量力。” 这是雷劫。 便是他也无法帮忙,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雷龙对她的肆掠。 无人看见,便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拢在袖袍里的手掌已紧握成拳。用力之大,甚至刺破了掌心。 季烆脸色苍白,站在原地仿佛泄了气。方才是一时情急,所以才想也不想就想冲上去。 但事实上,他便是去了,也无用,甚至还会导致雷劫更加凶恶,反而害了袅袅。 现场一片沉寂。 众人面色各异,一时间,无人出声。 轰!轰!轰! 雷声震耳欲聋,几乎要刺穿人的耳膜,短短数息,便已落下了无数道,根本没有给人任何停歇反应的时间。 场外围观的人中,便是出窍修士脸色都被惊得发白,其下的修士,修为弱一些的已然不由软倒在了这凶猛可怕的雷劫之下。 即便只是围观,也让人心惊胆颤,心中无法控制的生出了无数恐惧。 “这……便是九九雷劫吗?” “这样的天劫,便是合体或者大乘大能也难以抵挡吧?” “帝女殿下能度过吗?” “……难吧。” 有人叹息,想着方才那还意气风发的少女,心生可惜和同情。 几乎没人认为乘袅能度过此劫。 乘宿等人的脸色已然全变了。 如乘进这般的年轻一辈更是面色煞白,有些甚至忍不住红了眼眶。 砰! 乘袅单膝跪倒在地。 她动了动唇,一口血猛然喷出。 膝盖重重一声砸在台上,能够承受出窍修士全力攻击的斗战台竟是瞬间裂开。巨大的裂缝仿如深不见底的深渊,令人心生绝望。 她的脸色已没了半分血色,红润如花蕾的唇瓣已失了颜色,只唇角的血珠显眼至极,身上漂亮的裙子已经全部被鲜血染红。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少女已成了强弩之末。 蔺霜羿无意识朝前走了一步。 片刻,又倏然停下。 夜明晟提高声音道:“看来,帝女殿下要渡劫失败了。可惜,真是可惜。这是九九天劫,殿下怕是要连命也……啊!” 啪——! 话未说完,一道清脆的巴掌声便倏然响起,夜明晟惨叫一声,直接被这一巴掌打倒在地,英俊的脸上立时多了一道清晰的巴掌印。 这一掌来得又急又快,饶是夜明晟已是半步化神,竟也毫无招架之力,被打了个正着。 “谁敢——” 长这么大,还从未有人敢这般打他的脸,而且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夜明晟又痛又气,只觉耻辱无比,自是恨不得立刻把此人揪出来杀了! 他倒在地上,张嘴便要大喝,然刚说了一个字,声音戛然而止。 所有的话全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不是他不想说,而是根本说不出。脖子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凶猛的力道几乎要捏碎了他的喉骨。 “嗬嗬……” 夜明晟大张着嘴,急速的喘着气,两只手胡乱抓着,脸色涨的通红,濒临死亡的恐惧让他睁大了眼睛,眼珠几乎要暴落出来,眼瞧着竟是要窒息而死。 他想要挣脱这股桎梏,然而在绝对的碾压下,所有的挣扎都只是徒劳。 夜重光瞳孔紧缩,忙道:“剑君这是什么意思?我儿做了什么,您竟想要了他的命!” 夜重光到底是合体大能,当时便看清了是谁动的手。他脸色铁青,却不敢冲上前去解救自己的儿子。 若是寻常修士,哪怕是大乘期,他也敢一战。可偏偏,是无暇剑君。 九胥第一,不是说说而已。 年轻一辈或许没瞧见过,但夜重光有幸曾撞见过蔺无暇与同级大乘斗法的场面,时至如今,再想起来竟也心生恐惧。 便是他夜家所有人加起来,怕都不是蔺无暇的对手。 观战台上,气氛变得无比紧张。 除了夜家人,无人出声,只忍不住悄悄抬首去看那白衣剑君。修士五感敏锐,在场之人基本都隐隐察觉到无暇剑君的心情似乎不怎么好。 如此,自然更不会有人轻举妄动。 眼见儿子眼睛翻白,夜重光咬牙,终是朝蔺霜羿弯腰一拜:“若我儿有何冒犯,还请剑君明示,我定狠狠教训他。请剑君手下留情,留我儿一命。” 技不如人,他不是蔺无瑕的对手,只能屈辱的低头求饶。 “太吵了,滚。”蔺霜羿看也未看他,冷冷吐出了几个字。不等人反应,便随手一挥,直接把夜明晟扔了出去。 这一挥手,便是数百里之远。 夜重光来不及怨恨,忙飞身跟了上去。 有了这一插曲,台上安静得吓人。不但无人说话,众人甚至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就怕吵到了无暇剑君。 虽则早听说剑君不喜吵闹,但这反应也太可怕了一些。平常剑君虽面色冷淡,气息如冰,但并不是喜怒无常之人,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看见剑君发怒。 第58章 昆仑府邸。 蔺霜羿居住的无忧苑各方面配置都极好, 汤池修建得极为华丽宽阔,引用的是极品灵泉水,不仅有沐浴清洁功能, 还能有助于修士疗伤修炼, 有清心静气之用。 不过蔺霜羿用不上, 他不爱这些享受, 也不需要靠这种外物来平心静气。 住进来几日,今晚是他第一次过来。在入汤池前,他已经叫了一次水, 许是温度太高, 非但没有让他静心,反而越发令他心浮气躁。 汤池可以控制温度。 清澈纯净的灵泉水面冒着白气,水面甚至还结了冰花,泡在冰凉的水里, 极致的冰寒终于缓解了那股难耐的热气。 收到乘袅的传音时,蔺霜羿正泡在汤池里。 当那道极度熟悉的轻软声音响起时,有一瞬间,他以为是自己不知不觉睡着又做了梦。 但他到底不是寻常人,很快便反应过来,忙睁开了眼睛, 想也没想快速从汤池里起身。 水面荡起一阵不小的波澜。 他身上不着寸缕,好不容易降下的燥热,在这一刻, 忽而又变本加厉的升起, 迅速席卷了全身。 蔺霜羿微微吸了口气, 坚实的胸膛剧烈起伏,冰冷的水珠顺着他的赤、裸的身体滴落下来, 没入水中,又荡起了阵阵涟漪,发出了细微的滴答声。 他没想到乘袅会突然给他传音,以至于没有做任何准备。虽则乘袅看不见,但沐浴时与女子说话,未免太不庄重了。 从汤池里出来,又重新穿好了衣裳,蔺霜羿才开了口。 几息过去,他已经恢复了平常的冷静。然而这份冷静没维持多久,便被女子的突然一问击碎。 “我与季烆在你心里谁更重要?” 他听见她问。 蔺霜羿心口一跳,方才平稳的呼吸又变得急促,近似慌乱,他喉咙剧烈吞咽了几下,平缓了气息才问:“你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若要问,该是他问才对。 他和季烆在她心里谁更重要?但蔺霜羿压下了这股不该有的冲动,没有说多余的话。 乘袅道:“我想知道,我与文喜比试那日,您出手压制同命蛊,是为谁?” 她本来是相信自己的感觉,但其他人似乎都不这样想,她难免受了点影响。蔺霜羿喜怒不形于色,平常情绪更是淡如清水,难道是她想错了? 蔺霜羿微微拉开了身上才穿好的衣裳,沉默片刻,才避重就轻道:“我是昆仑的太上长老。” 文喜与季烆是昆仑弟子,季烆还是他座下亲传。他插手,自是合情合理。 但事实上,当初出手时,蔺霜羿根本没想起这一身份。 之所以主动插手,无非是他不喜欢别人为难乘袅。但这些话,在他没有理清楚自己的心思前,不该说。 乘袅有些不满意这个答案,追问:“只是这样?” 蔺霜羿嗯了一声,因为看不到人,所以显得尤其冷淡。 一时沉默,乘袅没有再说话。 气氛似乎冷了下去。 蔺霜羿拿着传音石等了一会儿,还是没等到乘袅出声,脑海中冒出了少女泫然欲泣的模样,心口抽了一下,有些难受。 忍了几息,他还是道:“时辰不早了,你今日方突破,休息吧。”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不要胡思乱想。” “我没有胡思乱想。”传音石里终于又传来了女子的声音,声音很轻,像是细软的手指在心尖挠了一下。 她停顿了片刻,轻声补充:“我只是想您了。” 心跳霎时犹如擂鼓。 蔺霜羿捂住胸口,猛然闭了闭眼,剧烈的喘息了好几下,一时竟说不出话来。那一瞬间,他竟然生出了想要即刻飞去皇宫的冲动,‘我也是’三个字更是差一点脱口而出。 但在最后一刻,他忍住了。 蔺霜羿意识到了自己许是对乘袅生了不一样的感情,超出掌控的感情。 喜欢吗? 蔺霜羿不确定。他们相处不到半年,太快了,或许这只是他的错觉。毕竟活了百年,乘袅是第一个与他朝夕相处的人。他在她的身上体会到了很多的第一次。 他还不能下决断。 况且……乘袅不是真心喜欢他。 她只是中了情人咒而已,她心中另有所属。 呼吸声有点重,被另一头的乘袅敏锐的捕捉到。结合最开始听到的水声,她眸光微闪,忽然问:“剑君,您在沐浴吗?我听着您的声音有点不对。” 洗个澡而已,是寻常事,但被乘袅点出来,蔺霜羿耳根越发灼烫,方降下去的火热又瞬间生起,他立时屏住呼吸,下意识否认:“没有沐浴,只是刚练了剑。” 乘袅挑眉:“这么晚了还练剑?” “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修行亦是如此。”蔺霜羿饮了一口冰凉的茶水,尽量以平稳的语气说,“你如今突破至元婴,也当如此。” 说罢,不等乘袅再开口,他便道:“我要去修炼了。”语速不同寻常的快。 另一头,乘袅唇角翘起了一点浅浅的弧度,应了一声好。 传音石里再没有传出任何声音。 蔺霜羿身上的温度却没有降下去,也无心修炼,只又进了汤池,闭着眼,直至天明。 * 扶凤殿。 乘袅把玩着手心里的那枚传音石,想着蔺霜羿方才的反应,唇角保持着上扬的弧度,坏心情似乎一扫而空。 回天珠却是急了:“你什么意思?现在是晚上,情人咒没有起效用,你为什么要对蔺霜羿说那些话?乘袅,你想干什么?” “你是不是移情别恋了?” “你想要和蔺霜羿在一起?!” 它一连数个问题,明显是急得不得了。 与它不同,乘袅显得淡定冷静多了,闻言,笑道:“是又如何?” 回天珠没想到会得到她这么直接的回答,一时懵了,反应过来后忙道:“你疯了吗?你怎么能与蔺霜羿在一起?” 乘袅把传音石小心地放进了储物袋里,边漫不经心道:“为什么不能?” “他是季烆的师尊!”回天珠急声道。 乘袅:“是季烆的师尊,又不是我的,不是师徒□□。” 回天珠卡住,片刻才道:“他修炼的是无情道,他不会喜欢你,你们注定不可能在一起。” 乘袅唇角笑意更深,眸光却幽深晦暗,语气温柔:“小珠,你忘了吗?无情道又不是不能破。” “蔺霜羿对我好吗?” 回天珠很想说不好,但它日日与乘袅在一起,虽有时会被屏蔽,但也清楚蔺霜羿是怎么对乘袅的。 回想在无暇峰的几个月,蔺霜羿对乘袅的纵容和保护,又想到不久前特意送来的那雪蛟龙筋。虽然蔺霜羿冷冷淡淡,但仔细想想,他对乘袅确实挺好。 那句不好顿时就卡在了嘴里,根本说不出来。 它想说蔺霜羿对她好是因为季烆,但没来得及开口,便听乘袅又道:“他有这样对待过季烆吗?” 当然没有。 季烆连无暇峰都未住进去过。 回天珠感觉自己整颗珠都灰暗了:“你和季烆才是男女主,你喜欢的明明是季烆,喜欢了一辈子,这一世为什么要变?”它的声音里满是困惑。 喜欢了一辈子? 乘袅轻点着桌面,唇角笑意散去,眼里似有嘲讽,嘴上却轻柔地道:“想要我不变也可以,你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诉我,我可以考虑。” 回天珠不出声了。 若非无法炼化它,若非没有察觉到珠子对她的恶意,乘袅才不会耐下性子与它演戏。 她声音幽幽道:“我可以给你时间考虑,但小珠,你知道感情是不受控制的。现在我还能回头,可再过几日,待我深陷其中,那便不一定了。” 丹田处,被困在法阵里的回天珠焦躁的转着圈。 …… 晨曦穿透云层,洒落大地,空气中弥漫着晨露的清新。 天亮了。 元婴比试将于今日正式开始。 与金丹比试不同,元婴期的比试规则不是抽签,而是打擂。一共十个擂台,第一日,各世家宗门尽可派人去抢占擂台。 时间为一日。 待到太阳落下,哪方势力抢到擂旗,哪方便是擂主。第二日开始,便是守擂,其他人可随意挑战擂主。输了下台,倘若赢了,便成为新的擂主。 季烆今日将代表昆仑参战,一早起来,先去向蔺霜羿请安。 蔺霜羿早早便起了,比平常的晨练时间还早了一个时辰。季烆出门时,便瞧见了正在院里练剑的男人。 他今日着了一身黑衣,少了几分飘渺的仙气,却多了冷锐的沉肃,显得有些尖锐。 同是剑修,又是师徒,季烆敏锐察觉到师尊今日的剑带着一股噬人的凶戾和煞气。 他身体不由紧绷成弦,斩天剑感受到威胁自动飞出,在面前盘旋,发出了尖锐的嗡鸣声。 季烆伸手握住剑柄,上前行礼:“弟子拜见师尊。” 蔺霜羿没有应他,只偏头看了他一眼,脑海中不自禁闪过季烆与乘袅在问情台上的画面,他眼神一暗,手中无暇剑忽而朝他疾速刺去。季烆瞳孔一缩,下意识挥出斩天剑挡住。 两股剑气相撞,掀起了巨大气流。 铮——! 刺耳的碰撞声响彻整座院子,几欲刺破人的耳膜,恰时从上空飞过的鸟雀更是被震晕落了下来。 砰砰几声。 旁边的两棵巨大的老树从中裂开,枝桠断落,轰然倒地。 刺啦—— 季烆不受控制的后退了数步,鞋底与地面相摩,发出了嘶锐的摩擦声。直退了数丈,他才勉强停了下来。 “反应太慢了。” 第59章 最后一句话, 蔺霜羿是以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说的,并未特意加重或者强调。说罢,他没看季烆是何反应, 转身大步朝前走。 季烆当然清楚蔺霜羿说的是事实。 情人咒不解, 他和乘袅依然无法回到从前。但平常, 他都下意识回避这个事实。 他看着生了裂痕的斩天剑, 又抬头看了一眼前方那道冷若冰霜的背影,平息着体内滚动不息的气血,大步跟了上去, 走在蔺霜羿半步之后。 “谢师尊提醒。”季烆垂眸, 认真道,“但我以为世间没有无解之咒,所以情人咒定然能解,无非是多费一点功夫和时间罢了。” 蔺霜羿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季烆继续道:“待情人咒解开, 便能还师尊清静了。这些时日多谢师尊照顾袅袅。” 在一年之约未到期前,他和乘袅的婚约仍然存在,作为未婚夫,他能名正言顺、光明正大的说这话。 蔺霜羿脚步微顿,代表着愤怒和嫉妒的佛珠滚烫如炙焰,他手背青筋微微突起, 片刻,冷冷回了一句:“不必。” 他忍耐着心里突起的那股火。 今日是个艳阳天。 太阳已经彻底升起,高悬在上空, 犹如火球, 洒下炽热的烈焰, 分明还是早晨,却已经释放了数不清的热意。 热浪滚滚, 仿佛连空气都是火烫的,热气蒸得人心浮气躁,刺眼的日光刺得人有些睁不开眼睛。 元婴比试比金丹比试更受重视,再加上听闻无暇剑君也出席了这次大比,因此,今日九胥凡有名姓的世家宗门和散修基本都到了场。 在场的人数比昨日还要多出两倍。 蔺霜羿仍然高居上首,这个位置能够把下方的一切都纳入眼帘。他不着痕迹的扫视了一圈,视线落在了皇室所在的地方。 其实皇室与他离得最近。乘宿的位置几乎是与他持平,乘袅站在他身边,他们相隔不过几丈,但这点距离在此刻,却似乎难以跨越。 巳时,元婴比试正式开始。 主持比试的是皇室派出的一位合体大能,未曾多话,眼见时辰已到,便直接高声宣布了比试规则。 斗战台上将插下擂旗,一共十面,一面擂旗代表一个擂主之位。一人最多只能抢一面。参比的世家宗门可以派三人上场,也就是说一个世家或者宗门最多能有三面擂旗。 散修因无门无宗,不限数量。 抢到擂旗得到擂主之位只是第一步,能不能守住擂主位置才是关键。 皇室最辉煌时,能同时拿下三面擂旗,守住三个擂台,是大比中当之无愧的第一。 而今,乘宿面色沉凝,对面前将要上场的乘风等三人道:“不用贪多,你们只要专心拿下一面擂旗即可。一切按照计划来。” 贪多嚼不烂,以皇室如今的能力,只要也只能保住一个擂台。 乘风三人沉声应是:“请曾祖放心,此回我们定不负族中期望!”只拿一面擂旗而已,于他们而言并不是多难的事。 最难的其实是之后的守擂。 在参加大比之前,族内其实已经私下进行了一场小比,乘风得了第一。加上他还是少君,此回自是以他为首。 除他之外,另外两人都是族中佼佼者,皆是元婴圆满的修为。 乘袅昨日才突破至元婴,所以今日并不会上场。所以她只安静地站在一旁听着乘宿对乘风三人的叮嘱。 待到乘宿话毕,她才看向乘风,笑道:“我等哥哥凯旋。”在外,她依然表现得像是一个乖巧温柔的妹妹。 乘风与她对视片刻,回了一句:“多谢妹妹。” 规则介绍完毕后,合体修士直接敲响了战鼓,宣布比试正式开始! 咚咚咚—— 鼓声顿时响彻周围数十里。数道灵光齐齐朝着斗战台而去,没有任何客套,瞬间战到了一起。 为了不出意外,各家各派几乎都派出了最强战力。 剑影刀光,各种法器祭出,绚丽的灵光和招式晃得人眼花缭乱。修为低一些的修士根本看不清其中战局,却能感受到那股剑弩拔张的紧张气氛。 数百位元婴修士一同动手,造成的影响是巨大的,若非台上早布有法阵,几乎能掀天动地。 但饶是如此,在周围观战的人也能感受到那些汹涌的煞气和杀意。 比起金丹比试,这场元婴期的混战自是精彩激烈了数倍。 季烆、夜露白、夜明晟、花不期、容玉珺……这些年轻一辈中赫赫有名的天才们全都上了场。 乘袅特别多看了季烆几眼。 数月过去,他的修为和剑法都大有长进。一把斩天剑横扫千军,磅礴威势几乎无人能挡,没有人近他的身。数百人中,他压过了所有人的光彩。 台下,至少有一半的人都被他吸去了目光,尤其是年轻女子,更是看得目不转睛。 乘袅也不例外。 为了看仔细一点,她特意下了高台,选了一个最靠近斗战台的位置。 她关注季烆自然不是因为他好看,而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已视季烆为对手,想要赢敌,当然要了解他。 季烆的实力毋庸置疑。 她想要拿到第一,必须要打败他。 他们曾一同历练数次,是亲密无间合作默契的战友,对彼此自极为了解。但这还不够,想要赢季烆,她需要寻到以前未出现过的破绽。 所以乘袅看得很认真。 但这幅模样落在蔺霜羿眼中,却分明是余情未了。 即便中了情人咒,在心底深处,还是在惦念着真正心爱之人吧。若非如此,台上那么多人,还有她的兄长和族人,她的目光为何只落在季烆身上? 蔺霜羿微抬眼帘,面沉如水。 斗战台上立着一根天柱,十面擂旗插在天柱的最顶端。想要取得擂旗,需飞至顶端。 季烆一剑逼退了朝他靠近的所有人,剑气凶猛,剑风围绕在他身周,令人无法靠近。当然,也无人敢靠近。 此战的目的是取得擂旗,而不是拼个输赢,众人心中都有数,自然不会在此时与季烆对上。 那实在得不偿失。 “不愧是季师兄,果真厉害!” “那些人全都不是季师兄的对手。” “季家有此麒麟子,至少还能报千年荣光。” “季少主飞上去了!” “他拿到擂旗了!” 观战台上的长辈们倒是冷静沉稳,年轻修士却没他们沉得住气,已经忍不住小声惊呼。 文喜今日也来了。 没有达到宗门的要求,辜负了师尊的期望,她又受了伤,本该在屋中好好养伤。但今日是元婴比试的第一日,季师兄定然会上场。 文喜犹豫许久,最终还是来了。 她望着斗战台上那道耀眼无比的身影,心湖一时难平。 “看来今年无人能与季师侄争锋了,今年元婴比试的第一名应是没有意外了。”梅望雪转头看向坐在旁边的季家老祖,笑道,“季家这是出了一个麒麟子啊,着实让人羡慕。” 季家老祖心中骄傲,面上却是谦虚道:“梅掌门过誉了。季烆能有今日成就离不开剑君的教导。” 说着,他便看向上首,本是想要与无暇剑君说几句话,却惊咦了一声:“剑君这是怎么了?” 季家老祖已是大乘期修为,眼力非凡,一眼便看出了蔺霜羿周围波动的灵息。按理,到了大乘境界,修为已臻化境,不该出现这般波动。 何况剑君修的还是无情道。 这看上去,像是心绪躁动之像。 直至季家老祖出声,蔺霜羿才猛然反应过来,迅速压下蠢蠢欲动的灵息。意识到自己方才差点失控,他眉心微拧。 “剑君可是修炼出了岔子?” 梅望雪忽然问。 他直直看着蔺霜羿,面上带着忧虑担心:“无情道需要凝神静气,我这有一方水灵玉,可助剑君修炼。” 听得这话,季家老祖心头一动,不着痕迹的观察上首的男人,也跟着道:“我族里也有一块清心石,或许能帮助剑君。” “不用了,本君无碍。”蔺霜羿看了两人一眼,最后视线落在了斗战台上,面色冷淡道,“继续观看比试吧。” “剑君无碍便好。” 梅望雪等也没有继续追问,从善如流的又把目光移到了台上,言笑晏晏,似乎一切如常。 “去!” 斗战台上,只听季烆冷喝一声,斩天剑便如一道冷光急速朝上飞去。 他轻身一跃,脚尖点在剑上,不过瞬息,便到了顶端,伸手轻而易举地取下了一面擂旗。 黑金色的小旗在他手中显得极为渺小。 炽烈的阳光下,青年面色冷如白玉,哪怕神情冷漠,也不损其魅力,反而让他更引人瞩目。 取到擂旗后,他没有停顿,飞身而下。 按照规则,取到擂旗不算赢,须得在比试结束前保住擂旗才算是赢。所以季烆还不能离开战台。 不过这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其他人斗得激烈,不过一刻钟,已经有一半的修士被击落下台。虽说比试不能伤及性命,但真刀实剑下,难免受伤。 燥烈的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气弥漫开来。 与一方的血战不同,季烆站在一旁,一时无人袭来。当然便是有人来,想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哪怕他的修为并不是在场最高,战力却是无人质疑的最强。 与其他人相比,他显得过于从容干净了。明明一旁斗法精彩又激烈,许多人的视线仍然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乘袅心中却觉失望。 那些人为避季烆锋芒,并不与他正面斗法,如此一来,季烆怕是连五分力也没有出。 第60章 听他提起卫九幽和鸳鸯佩, 蔺霜羿才恍然发觉又过了数月,他手指微微曲了曲,淡声道:“你就这般肯定这次能成功?” 姬赤野笑道:“至少有八成的把握吧。我办事, 你还不放心?” 蔺霜羿沉默了。 姬赤野平常虽看似不正经, 但其实是个极为细心谨慎的人。倘若没有足够的把握, 他不会说得这么笃定。 两人相识多年, 蔺霜羿当然清楚这一点。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把此事委托给了姬赤野。 他忽然就从方才那股躁郁中冷静了下来,心里的那股火更是散得一干二净, 像是天上陡然下了一场雪, 让他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竟然对自己的弟子生了嫉妒。 手腕上几乎已经感受不到了佛珠的灼烫,蔺霜羿垂眸道:“我明白了。” 姬赤野看了他一眼,又问:“你准备何时带乘袅过去?你虽然中的是子咒,看似对你无甚影响, 但因果一事难论,还是早些解决才好,免得影响你渡劫。” 不等蔺霜羿回答,姬赤野补充道:“九胥已有数千年未有修士成功飞升,所以渡劫一事绝对不能轻忽。无暇,这一点, 想必你比我更明白。” 事情并不急着一时半刻,但姬赤野心里不踏实,认为还是越早解决越好。 其实他早便来了, 只不过没有现身而已。因此, 观战台上的一切尽数被他收入眼底。其他人可能只是以为蔺霜羿喜怒无常, 但作为朋友和知情人,姬赤野看得更清楚。 但有些话不能点清, 因为他也不知点明蔺无暇的心思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蔺霜羿沉默片刻道:“乘袅已经突破至元婴期,势必要参加元婴比试。” 顿了顿,他才继续道:“待到她比试结束,我会带她过去。” “那也行。”姬赤野轻声一笑,“的确也不急着这几日。这事你给乘袅说了吗?若是知道这好消息,那小帝女定然会很开心,说不得一激动便超常发挥得个好名次呢。” 蔺霜羿觉得这话有些刺耳。 他喉结动了动,最后还是忍不住道:“她如今心中只有我,若是知道情人咒会被解开,只会伤心。” 姬赤野唇角笑意微淡,片刻,仍然笑道:“倒也是,情人咒的威力挺厉害的。不过我瞧也没传说中那么玄乎,我看那小帝女对季烆还是不一样的。” “那么多人比试,其中还有她的兄长和族人,可你瞧,她的目光基本全落在季烆身上了。”姬赤野不动声色地强调,“到底是真正心爱之人,这人的本能是无法掩盖的,便是卫九幽亲自种下的咒术也不能。” 蔺霜羿没说话了。 他回头,黑深的眼睛又看向了斗战台的方向。虽然相隔百丈,但大乘期修士眼力非凡,他仍然能看清那里的一切。 乘袅没有朝他离开的方向看过一眼。 那双清澈的漂亮眼睛如今只专注看着斗战台上的季烆。或许,她连自己离开都不知道。 姬赤野还在说:“听闻季家也快研究出解开同命蛊的法子了,届时一年之约继续,又解除了情人咒,或许明年两家便要办喜事了。” “有情人终成眷属,喜事也。” 蔺霜羿收回视线,声音不高不低的嗯了一声:“回吧。”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再继续看下去。 有情人终成眷属。 她与季烆是两情相悦的有情人,他——算什么? 正如姬赤野所说,乘袅想来也是想要解了这对她有害无利的情人咒。 …… 斗战台上,此时战况激烈。 乘风三人遇上了麻烦。 如今距离比试结束,还有至少四个时辰。想要在这期间,守住手中的擂旗不是一件易事。 参与比试的世家宗门和散修都能上去三个人,而在比试期间,台上的人下去了,却是可以再换新人上去的。 这一点,其实算不得公平,但更能体现各方势力的实力。 个体的力量固然重要,但这场比试也需要背后势力支撑,考验的也是家族的实力。 如一些小家族宗门和普通的散修,不是没有厉害的弟子,但这不是单打独斗的比试。 除非强大到季烆那样的程度。 但很明显,如今皇室表面上没有能比得上季烆的存在。 做不到碾压众人,自然便要被找麻烦。何况多得是人不想皇室出头。因此,乘风三人很快便被围住了。 当然,皇室旗下也有不少依附他们的势力。 可终归是杯水车薪,起不了大用。至少在比试台上不足以抵挡源源不断的强大敌人。 “少君莫要怪我等冒犯,毕竟战场上无兄弟。”夜明晟带着一众人围住了乘风几人,声音温和,眉目间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傲慢和轻视,笑道,“这是比试,不分身份,只论输赢。况且,少君可是元祖的后人,那般厉害,可是强大的对手,为示尊重,我等也不该轻视。” 昨日被无暇剑君当着众人的面打了脸,夜明晟心里早憋了一口气。但他不敢找剑君的麻烦,甚至不敢说出自己心里的不满。 但这口气必然是要发泄出来的。正好,便用皇室来出气了。反正这也是他的计划。 剑君他不敢得罪,但没落皇族算什么?他可没看在眼里。刚好可以借着他们出口气,找回场子。 而且这可是正常比试,乘风是他的对手。对付对手,当然不用手下留情。 夜明晟手里已经拿下一面擂旗了。 但很明显,他不满足于此。 夜露白想要阻止,但自从夜重光和夜明晟父子先后晋级后,在族里的话语权便已经大过了他这个名正言顺的少主。 夜家人和依附夜家的势力至少有一大半都选择了跟随夜明晟。 所以夜露白根本阻止不得。 他也不能为了外人,去对付自己的族人,那是吃里扒外。他唯一能做的只有两不相帮,护好自己手中的擂旗。 这一次,夜家老祖们要求他们至少抢到两面擂旗。 倘若他护不住自己的擂旗,此次回去,怕是连少主之位也保不住了。所以夜露白无法阻止,他心中愤怒憋屈,在看见观战台上那道熟悉的丽影时却又陡然冷静了下来。 乘风几人也不是傻子,明白夜明晟这是故意来找茬。但理由光明正大,他们没有理由呵斥。 元祖早有规定,大比之上,不论身份地位尊卑贵贱,只论实力。 乘风沉声道:“夜公子说得对,比试台上,只论输赢。动手吧。”他面上镇定,掩下心里的忧虑,当即先朝夜明晟等人攻了过去。 这一战根本不可避免。 夜明晟大笑道:“不愧是少君,果然大气爽快。既如此,尔等还等什么?可莫要不给少君面子!” “少君便是输了,也不会怪罪你们。上吧!” 话音落下,身后便传来一阵笑声。他们看向乘风等人的眼里只有轻视以及隐隐的不屑,没人认为乘风几人能赢。 他们不但人数更多,而且个个修为出众,武力值不在乘风等人之下。 “少君,得罪了!” 笑声未落,众人便毫不客气的攻了上去,出手便是狠辣的杀招!他们根本就没把乘风几个看在眼里。 事实也是如此,即便乘风几人拿出了全部的实力应付,即便乘风能与夜明晟斗得旗鼓相当,但敌众我寡,他们几乎没有胜算。 但没关系,他们的目标只是在比试结束之前守住擂旗。 四个时辰而已,乘风不认为他们撑不住。 夜明晟的修为与他相当,曾经还败在他手下,他也不认为自己打不过夜明晟。便是一时无法胜敌,但只要拖住他也行。 虽然形势并不利,但乘风没有慌乱,极快安排好了自己这方的人。 然而,轰——! 一声巨响响彻云霄。 夜明晟一刀砍下,险些便劈碎了台子,猛烈的刀风席卷而来,犹如狂风惊雷,让人难以抵挡。 最重要的是,刀锋落下之地,顷刻间便冒出了一阵黑气。 尤其是被伤到的人,伤口处立刻变发了黑,迅速溃烂,并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全身。 “啊!” 一声声凄厉惨叫骤然响起。 被刀风伤到的人已然没了多少战斗之力。 乘风瞳孔紧缩,怒喝:“夜明晟,你用毒!卑鄙!” 夜明晟不紧不慢地笑道:“兵不厌诈,战场之上用什么手段都是正常,这一点,少君难道没学过?况且,我这又不是用的无解剧毒,只是让人受点皮肉之苦罢了,也没有坏了大比的规矩。” 大比规定不能伤及性命,但并未规定不能废了对方,也没有规定不能用毒。 所以夜明晟有恃无恐。 观战台上,夜重光看向皇室的方向,笑了一声道:“宿尊,这应该没有违背大比规则吧?” 乘宿等人面色铁青。 不等他们回答,夜重光叹了一声:“我儿其实也不是故意如此,而是他的功法便带了毒,还请宿尊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夜明晟的行事的确在规则之内。 大比明面上规定不能伤及性命,但事实上,在大比结束后,死掉的人不少。大部分都是伤重而死,或者被废后无法忍受作为一个废人而自杀。 他们只是没想到夜家竟然这般猖狂。 皇室虽然没落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些世家宗门无论心底怎么想,至少表面上是要给皇室面子。 便连强大如昆仑也是如此。 所以往届大比,还没人这么明目张胆的寻皇室的麻烦。 因此,夜家的突然出手让皇室猝不及防。 夜家这些年来虽然强大了不少,但在四大世家中还比不上季家,缘何敢这般做?须知,这样一来,夜家即便赢了皇室,也将成为众矢之的。 第61章 温柔的声音传遍了台上台下。 但与这声音相反的, 却是她狠历的攻击。这一鞭毫不留情,直接毁了夜明晟的脸。 狰狞的鞭痕从眼角横过鼻子,几乎覆盖了他整张脸。夜明晟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痛, 不用照镜子, 他也猜得到自己现在是何模样。 这一鞭甚至比之前剑君赐下的那一巴掌还要狠。 虽无法伤及他性命, 但打人不打脸。乘袅直接照着他的脸打, 分明是在羞辱他!若今日还是剑君出手,夜明晟即便心中再不满,也只能咽下这口气。 然而被一个没落皇族这般羞辱, 他当然不可能忍受?! 乘袅算什么东西?竟然敢打他的脸! 夜明晟脸色涨的通红, 再也无法控制表情,脸色狰狞如恶鬼。 观战台上,夜重光脸上也没了笑,看向乘袅的目光冷若寒冰。 乘宿提起的心微微放松些许, 却不敢完全放心。只是占了一个先机罢了,夜明晟人多势众,修为又高出了几个小境界,不是那般好对付的。 “夜少!” 夜明晟的人在一瞬间的愣怔后,终于反应过来,忙围了过去。 乘袅落至乘风身边。 烈日下, 兄妹二人谁也也没说话。乘风只目光复杂的看了一眼那染上了敌人鲜血的雪白鞭身,心头的彷徨和绝望在顷刻间散尽。 他握紧了手中剑,面色沉肃的挺直背脊, 与多年前一般, 与妹妹并肩而立, 警惕四方,眼神冰冷的看向他们的敌人。 “乘袅!”夜明晟脸色青白交加, 因为愤怒和剧痛,都忘了伪装,直呼了乘袅的名字,“你竟敢打我的脸!你找死!” 他看向乘袅的眼里满是杀意和狠戾。 “直呼帝女之名,妄想诛杀皇族,此乃以下犯上,按照九胥律法,该行二十鞭。”乘袅脸上没了平常温柔的笑,倏然冷下脸,话音未落,白灵鞭便携着凌厉的鞭风朝着夜明晟甩去。 夜明晟虽挨了一鞭,但他认为只不过是乘袅出其不意,偷袭他才让他遭了道。否则,凭他如今的修为,刚晋级元婴的乘袅怎么可能伤得了他? 到底也历练多年,修为又高了一截,夜明晟反应也快,身形快速翻跃,躲过了迎面而来的那一鞭子。 不算难。 甚至可以说是轻轻松松。 夜明晟心里越发多了几分轻视,冷笑:“什么以下犯上,在这里只有胜利者和手下败将之分!” “方才不过是我大意了,才让你得逞,接下来,帝女殿下可要小心了。”夜明晟的视线在乘袅脸上转了一圈,笑道,“可惜,我不是季少主,我怕是不能怜香惜玉的。” 乘袅清楚夜明晟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也不认为自己能是他的对手。 她现在心情不怎么好,也没心思多废话,更没心情演戏,秀丽的眉微挑,唇角微挑,漫不经心地笑道:“从不知夜公子废话竟这么多。还打不打了?不打就滚。” 反正这回她就没想过低调,也没什么好装。 最后四个字,她的音量不高,语气却充满了轻蔑和不屑。夜明晟脸色铁青,骤然想起了昨日被剑君当众训斥、颜面尽失的那一幕。 说罢,她似已没了耐心,手腕一动,白灵鞭瞬间又一次朝着夜明晟面门袭去。与其废话,不如直接动手分个胜负,也好早一点把她心里的火发泄出来。 鞭子不如刀剑锋利,却也有它独有的优点。 灵活轻盈,看似绵软,实则极为刁钻。 她一动,乘风便也跟着她一起动。兄妹二人没有任何交流,却默契的以背相交,对上围住他们的人。 出手又急又狠,没有半分犹豫,配合堪称天衣无缝,两道同源的灵光相接,威力增加数倍,形成了一道防护罩。 无论是攻击力还是防御力,都立时提升了好几倍,非但挡住了攻击,甚至瞬间便放倒了好几个人。 围住他们的人竟一时间找不到破绽。 “雕虫小技!” 毒刀虽断,但这也不是本命法器,所以夜明晟未有心疼,只觉愤怒。他没有拿出新的刀,而是蔑笑着伸手抓住了那条朝他挥来的鞭子。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白灵鞭霎时落入他掌中。 夜明晟哼笑一声:“我还以为帝女殿下有多厉害,原来如此不堪一击。”他一边说,一边用力一收,姿态轻慢无比。 不是打他的脸吗? 他看着乘袅那张漂亮的脸蛋,心里恶意猛盛,等他把人制住,他便满足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毁了那张漂亮的小脸。 想到那画面,夜明晟便一阵兴奋,心里的怒意也平顺了不少。 然而—— 鞭子未动。 对面的女子忽然朝他勾起唇角,可那笑容一点也不柔软温和,反而带着几分恶劣的嘲讽。 夜明晟背脊忽而一寒。 不等他反应,脸上又是一阵剧痛。 啪啪啪—— 接连三鞭全部精准的落在了他的脸上,抽的那张脸血肉淋漓,已然看不清具体面容。 “一、二、三,还剩十七鞭。”女子含笑的声音如利箭一般钻入耳里,“夜公子,接好了。” 嘴唇被从中抽裂,高高肿起,夜明晟已经痛得说不出话了。他强忍着喉咙里的痛呼。 “真丑啊。” 看着那张脸,乘袅忍不住感叹了一句,“也不知回去后,能不能治好。我这条鞭子可是剑君亲手炼制,有独一无二的功效。” 至于是何功效,她便没说了。偏偏越是如此,越让人心惊胆颤。 “乘袅!” 夜明晟从喉咙里硬是挤出了两个字。 他想对乘袅怒目而视,却连眼睛也无法完全睁开,整个人狼狈至极。他甚至都顾不上疼痛,心里又惊又怒。 方才发生了什么? 他明明抓住了那条白灵鞭,为何手心却是空空? 夜明晟还未反应过来,但观战台上的大能们却看得分明。乘袅的速度不比剑修慢,一条鞭子挥得又快又急,形成了无数鞭影,就仿佛是有了许多分身一般。 夜明晟身在局中,眼力又不足,自然没有看出其中诀窍。 他抓住的根本不是白灵鞭,只不过是一道滞留的鞭影罢了。之所以没有立刻发现,是因乘袅竟然在鞭子上刻了阵法,夜明晟已然陷入了幻阵之中。 虽说这等幻阵一触即破,困不住元婴修士,但战场之上,哪怕只是一瞬的先机,也是极其珍贵重要的。 “好!”耀火长老哈哈大笑,连说了好几声好。 乘宿沉凝的面色也微松许多。 其他人面色没有多大改变,唯有夜重光脸色极快阴了下去,不由冷声道:“帝女殿下步步为营,心机城府样样不缺。果真聪慧。不过比试上场,光有小聪明是不够的。” 乘宿等人自然听出了他的讽刺。 这是在反讽乘袅心机深沉,耍弄小手段才赢了一回。耀火长老脸色一沉便要反驳,有人先他一步开口。 容清雪冷冷笑道:“赢就是赢,强便是强,只有败将才会为自己找理由。” 这话太直接了,分明是嘲讽夜重光输不起。 夜重光深吸口气,强压下怒气,硬扯出一抹笑道:“容家主说的是,只有输家才会找理由。可现在胜负难定,一时的胜利不代表永远胜利,还是莫要高兴太早。” 容清雪理都未理他,目光只落在了斗战台上。 台上战得激烈。 但最引人关注的还是乘袅和乘风与夜明晟等人的比斗。 在乘袅上台之后,季烆便退到了一边。他没有上去帮忙,也知道,袅袅不会要他的帮忙。 三鞭落下,乘袅动作未停,又是连鞭挥下。 不过这一次,夜明晟有了防备,倒是躲了过去。而且他不是孤军奋战,跟着他的人看见他受伤,忙冲了过来想要帮他。 乘家又上来了一人,连同乘袅和乘风,一共三人。依附他们的势力,能力有限,已然抽不出多少人手,可以忽略不计。 而夜明晟一方,即便被打落了几人,仍然还有八个人。 且都是元婴后期甚至圆满的修为,每一个都是高手。相比起来,乘袅三人显得势单力薄,似乎注定要败。 “布阵。” 乘袅和乘风同时开口。 三人立刻变幻身形,形成一个三角,嘴里快速念诀,只是瞬息,便齐声一喝:“去!” 灵光大盛,罩住了夜明晟等人。 几人当时便被困在了其中。 这困阵拦不住他们多久,最多三息,便会被破。然三息,于乘袅而言,已够了。 “哥哥。”她轻唤了一声。 话音未落,白灵鞭随着灵光而去,乘袅飞身一跃,犹如灵龙飞速旋转。数鞭下去,便如狂风横扫,立时把一半的敌人打落了台。 但她只顾着攻击,后背空出,夜明晟找准时机,重新祭出一把新的刀,用上了十成力,朝着乘袅的后背砍了下去。 铿——! 利器相撞,发出了震耳的刺响。 毒刀被乘风的剑挡住了。 夜明晟脸色一变,不等反应,又是一阵鞭风猛烈袭来,他瞳孔紧缩,慌忙朝后退。但退了几步,才猛然想起已是到了斗战台边缘。 再退,便要落下去了。 一旦下台,他就不能再上来了。 虽则后续可以打擂,但到底失了颜面。所以夜明晟硬生生止住了脚步,迎面对上了那鞭子。 啪——! 鞭尾扫过了他的脸,又是一阵剧痛。 一鞭过又是一鞭,目不暇接,根本不给他停歇的机会。他的帮手暂时被困住,无法帮他,而且经过这么一回,他身边已只剩下了两人。 第62章 夜明晟落下了台, 但比试还未结束。乘袅把人踹下之后,就没再管了。如今她和乘风手中共有两面擂旗,想要抢旗的敌人又不止这一个。 但有夜明晟的前车之鉴, 众人都越发谨慎。 乘袅此回上台, 虽未露全力, 但也算是一举震慑住了其他人。所以接下来的比试, 敢来抢擂旗的人不算多,而且在接连几人都惨败后,便再无人敢轻举妄动。 此前, 对外, 乘袅都是温柔纯善的模样,虽令人尊重,却少有人敬畏。哪怕知道她武力不低,仍然有很多人难免以貌取人。 而今再看着女子脸上的清甜的笑容, 皆是心头凌然,背脊生寒,无人再敢轻视。 季烆站在一旁,目光专注地凝视着那道靓丽的丽影,心潮剧烈起伏。 恍然回到了十年前。 外人或许觉得惊讶,但他觉得很熟悉。 熟悉之余, 却又隐生不安。 观战台上,文喜与其他人一般也看着这一幕,心里却并无多少惊讶。有那么一刻, 她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 回到了那场兽潮中。早在从妖兽嘴里死里逃生的那一刻, 她便清楚殿下有多厉害。 只是……时隔太久,她竟忘了。 以至于自取其辱。 文喜低下头, 忽然想要离开这里。 台上,乘氏三人意气风发,已成人群中的焦点。尤其是乘袅,更是全场最令人瞩目的存在。 从今日起,帝女威名必将更上一层。 这是踩着他们夜家上位! 真是好算计。 偏偏光明正大,令他们无可指摘。 夜重光阴着脸令人把夜明晟带走。想到此时其他人不知在心里怎么嘲笑他们父子,他就无颜再留下来,干脆借口给儿子疗伤一起离开了这里。 “父亲,我一定要报仇!”回了府,夜明晟便恶狠狠地说道,“乘袅如此羞辱我,这笔账绝不能这般算了!” 除了脸上的伤,再受了一番惊吓,事实上,夜明晟并未受多重的伤。但夜明晟并不觉得高兴,更不会感谢乘袅手下留情。今日一战,让他脸面丢尽,所有人都记得他为了活命下跪求饶的耻辱模样。 他认定乘袅是故意为之! 若不扳回一局,从此后他还怎么在外行走?又怎么可能夺下夜家少主之位? 夜重光心里亦是如此想。 他好不容易突破至合体期,压过了兄长夜重阳,眼见着得了老祖青睐,很快便要得到家主之位,如何能甘心半途而废? 夜重光神情冷厉:“那丫头不好对付。你今日已输给了她,论实力,你不是他的对手。” 之前一场九九雷劫的确让他对乘袅生了一分警惕,但到底只是一个小小元婴,还不至于让他惧怕,自然便未曾太过放在心上。 他想过乘袅比同级修士厉害,但私心里他不认为乘袅能赢过自己儿子。便是乘风,他都没看在眼里,何况是一个小丫头? 岂料竟是他看走了眼。 想到此,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容清雪的嘲讽,夜重光心里就又恨又妒。 “不过是一场比试罢了,此次是我轻敌才让乘袅侥幸赢了一回,但也仅此而已,再不可能有第二回了。”夜明晟的脸上了药,但伤口很深,愈合很慢,并未恢复本来的模样,此刻他神情凶狠,越显狰狞。 只要想到斗战台上遭受的耻辱,夜明晟便心气难平,恨不得把乘袅碎尸万段! “她实力的确出乎意料,同一个大境界下能够越级而战。”夜明晟面色阴深,咬牙道,“可若我突破至化神呢?” 夜明晟唇角冷冷勾起:“她一个元婴,难道能打赢化神修士不成?” 同一个大境界下,越级而战不算太难。便如季烆,即便只是元婴初期,但论战力,却是公认的元婴第一人。 毕竟小境界的差距不算特别明显。 可元婴对上化神,除非是无暇剑君和季烆那般的人物,否则基本没有赢的可能。 夜重光心头一跳道:“你想要再用那法子?” 不等夜明晟回答,他眉头紧皱道:“不行,半年之内不能连续使用,否则后患无穷。” 夜明晟道:“无非是损失的精血多一些罢了,父亲不用担心,偌大的夜家,上千同族,难道还无法弥补我损失的精血?” 说到此,他眼中满是冷戾:“那些旁支庶支扒着我们嫡支吸了这么多年的血,也该偿还一二。” 夜重光抿着唇没说话,却也没反驳。 他与儿子的想法无甚不同。 见此,夜明晟继续道:“父亲,今日之辱我必须亲手还回去,否则你我如何再在夜家,在天下立足?老祖已经对我们生了不满。” 岂止是老祖,此事传开,之前支持他们的族人怕是都会犹豫。 夜重光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们想要的从不仅仅只是夜家的家主少主之位,而是那把高立于万万人之上的龙椅。 夜明晟道:“我若能突破至化神,乘袅算什么东西?那时,便是她跪在我面前求饶了!” 这是元婴期的比试,化神修士当然不能参加。 但那得来的秘法能帮助他把表面修为压制在元婴期,这秘法极其精妙,便是大乘修士也看不破。 思索良久,夜重光终是点了头:“去吧,为父为你护法。待你出关,一雪前耻!” 夜明晟高兴的笑了。 想到很快便能把乘袅踩在脚底下肆意折磨,他便心潮澎拜,顾不得脸上的疼痛,当即便去了静室闭关。 时间一点点过去。 太阳西落,天色渐黑,随着一声重鼓声响,比试终于结束。 此刻,台上只剩下了十数人,十面擂旗已被瓜分完毕。乘袅和乘风各拿了一面,昆仑拿了两面,四大世家和云霄宗也各抢到了一面。 最令人意外的是,最后一面竟落在了一个散修手中。 至此,十方擂主已定,只等明日的正式挑战。天色黑沉,比试结束后,各方势力各自离开。 乘袅也随着曾祖一同回了宫。 族中上下都很是高兴,尤其是乘进等年轻子女,皆喜气洋洋,眉目间都是自豪和骄傲。 回去的路上,都围在乘袅身边,叽叽喳喳得好不热闹。 直到回了宫,耳根才好不容易清静下来。 …… 能拿到两面擂旗虽好,但这只是开始,能不能守住才是最重要的。乘宿心中忧虑,但并未出言打击孩子们的豪情,反而夸赞了几句。 至少此刻,于如今的乘氏而言,拿到两面擂旗便是高兴之事,他自然不能说丧气之语。 “你们今日表现得都极好。”看着并肩而立的兄妹,乘宿笑着道,“亲人之间本就该守望相助。” 乘袅跟着笑了笑。 乘风不言。 但无论心中如何想,两人明面上都没有说反驳的话。到底是难得高兴的时刻,他们也不想扫兴。 因明日便会开始正式的守擂挑战,所以并未大肆庆祝。乘宿又叮嘱了几句,便让乘风和乘袅回去休息了。 接下来还有硬仗要打,是该养精蓄锐。 乘袅与乘风一同出了院子,虽在斗战台上兄妹合作,在外人眼中齐心协力,但仅此而已,他们没有更多的交流。 面对外敌他们会一致对外,不代表矛盾解除。 正如此刻,沉默着出了乘宿的寝宫,两人便分道扬镳,各自回了寝殿。 回到扶凤殿,乘袅并未休息,而是拿出了传音石。灵力启动之后,很快传音石另一头便传来了夜露白的声音。 “你那边如何?”乘袅直接问道。 夜露白声音里微带着疲惫,回道:“夜明晟回来之后,便闭关了。夜重光在为他护法。一切如你所料。” 乘袅唇角微勾,轻笑道:“看来你堂叔堂兄今日真的很生气啊,怕是恨死我了吧。” 那头,夜露白叹气:“不止他们,现在夜家上下不少人都对你不满。” 乘袅今日打得是夜明晟的脸,又何尝不是打了夜家的脸?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比试嘛,当然有输有赢。况且,我对你堂兄还留了情,除了伤了他的脸,可没重伤他。”乘袅挑眉,“倒是我族子弟,好些人被他所伤。” 夜露白沉默不言。 乘袅仿佛没察觉到他的停顿,自然而然笑问道:“那夜少主呢,可曾怪我伤了你堂兄的脸面?” “殿下不用试探我。”夜露白苦笑一声道,“我与夜明晟也是敌人。今日之前,族中至少有半数的长老和族人倒向了他们。” 他父亲受伤闭关,夜重光却接连突破,明显是剑指家主之位。 偏偏夜重光父子修为快速提升,远远高于他们父子,真争起来,他们根本没有多少胜算。 “算起来,我还要谢谢殿下。” 若非乘袅今日击败夜明晟,想来大比结束后,夜家少主之位也要换人了。 乘袅笑了一声,没接这话,只道:“你那边可曾找到线索?” 一个草包怎么可能在短短时间成为天才?除非忽然开窍。 不是没有修士接连进阶,但夜重光父子明显不是。 夜露白摇头道:“他们行事很谨慎,目前没找到破绽。” 乘袅轻点着桌面,忽然道:“你们夜家族中子女近一年来伤亡的数量如何?”她想到了渡雷劫时那巨影传给她的秘技。 “……殿下何意?”夜露白不傻,相反极其聪慧,不用乘袅点明,瞬时便反应了过来,“您是认为夜重光父子进阶如此快是用同族的命换的?” 他的声音骤然低沉下去。 乘袅笑了笑道:“我可没这么说,只是猜测而已。” 第63章 “无暇, 你拿着鸳鸯佩在作甚?莫不是决定去探卫九幽的洞府?” 寂宁冷清的夜,姬赤野的声音骤然响起,声音不轻不重, 却如一道惊雷瞬间击碎了蔺霜羿心里在那一刻放大的野念。 他下意识的松开了手, 反射性看了一眼传音石, 听到姬赤野提到鸳鸯佩和卫九幽, 蔺霜羿几乎是有些慌乱的中断了与乘袅的传音。 姬赤野早进了屋。 “我说过,待九胥大比结束再去。”听姬赤野又提起此事,蔺霜羿心里有点烦闷, 面色紧绷, “你怎么来了?” 今日姬赤野来寻他后,并未立刻离开,而是与他一起回了昆仑府邸。他们关系亲近,是自幼的交情, 平日相处自然没有多少拘束。 如在无暇峰时,姬赤野在这里也来去自由。 若是平常,不用姬赤野出声,蔺霜羿早便能发现他。但方才……他心思全在与乘袅的交谈中,根本没有注意到旁人。 思及此,蔺霜羿俊眉微蹙, 淡色的唇瓣平直。 姬赤野仿佛没察觉到他的不对劲,闻言,悠悠笑道:“今夜月色甚美, 我便出来逛一逛。看见你屋里亮着灯, 便过来瞧了一瞧。” 不等蔺霜羿开口, 他仿若不经意地问:“你平日最是勤勉,今晚怎得没有修炼?” 他的视线从蔺霜羿未来得及收起的鸳鸯佩和传音石上一扫而过, 目光微闪:“你方才在与人传音?” 姬赤野来得突然,蔺霜羿不想让他看出不对,顿了顿,把手里的鸳鸯佩放在了桌案上,淡淡嗯了一声道:“乘袅有些修炼上的问题请教。” “原来如此。”姬赤野恍然大悟,“难怪我方才隐约听见了小帝女的声音。她倒是个勤勉好学的好学生,这般晚了,还来问你,也不怕打扰了你?” 蔺霜羿道:“你不也半夜而来。” 语气恍若带着微淡的不满。 姬赤野轻哼一声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是我打扰你了。” “你知道便好。” 姬赤野听得一睹,一句重色轻友差一点便脱口而出。幸而在最后一刻,他反应过来,忍了回去。 他垂首,看了一眼放在桌案上的鸳鸯佩,忽然伸手掌心一收,便把鸳鸯佩收入了掌心。 蔺霜羿猝然凝眉:“你作甚?” 姬赤野把鸳鸯佩收进了袖袍里,笑道:“你平常眼里除了修炼,便无其他,说不得什么时候便忘了。反正我是一个闲人,鸳鸯佩不如由我保管,待时候到了,能及时提醒你。” 蔺霜羿本能想摇头,然又想到方才自己心里陡生出来的念头,眸光微暗,又硬生生止住了。 沉默片刻,最终,他应了一声好。 或许这东西放在姬赤野那里更安全。 “那我便替你保管了。”姬赤野看了他一眼,笑着道,“你放心,大比一结束,我便提醒你,定不会让你忘了此事,耽误了小帝女的人生大事。” 解除情人咒而已,算什么人生大事? 蔺霜羿心底突然又生了一股戾气,丹田处的元婴动个不停,灵力仿若暴动一般在体内乱窜,带起一阵阵刺痛。 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面色沉然,压住了这股疼痛。 “我要修炼了。” 他沉声下了逐客令。 “行,那我不打扰你了。”姬赤野摇了摇头,叹道,“可惜了今夜的好月色。” 蔺霜羿沉默不语。 姬赤野并未在他这里待多久,又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待他一走,屋里又恢复了静默。 蔺霜羿的心却静不下来。 体内不断地刺痛也让他无法静心,弄得心头烦闷。 这是道心不稳,无情道反噬的后果。 恰此时,传音石又亮了起来,下一瞬,女子熟悉的清软声音又传了出来。 “剑君,方才怎么突然断了?”乘袅的声音里带着担忧,“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仿佛听见了姬公子的声音。” 蔺霜羿心头骤然一紧:“你听到什么了?” 那头,乘袅微顿片刻没有立时回答。 想到姬赤野方才说的话,蔺霜羿不确定乘袅听到了多少——如果乘袅全听见了,那她会要求立刻前去寻找卫九幽,解除情人咒吗? 想着,蔺霜羿薄唇紧抿,身体紧绷。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后悔那片刻的犹豫……倘若鸳鸯佩毁了,即便他们寻到了卫九幽,但想必以卫九幽的性子以及与乘氏元祖的纠葛,想来也不会愿意解开这咒术。 思绪翻飞,胸腔里的心脏怦怦快跳。 “没听到什么。”沉默了几息后,乘袅终于开口,似带着两分委屈,“您都把传音断了,我能听到什么?” 绷紧的心弦瞬时放松。 蔺霜羿喉结滚动道:“你——”他想要理清杂乱的心绪,好好想一想,便欲开口结束传音。 只是不等他说完,乘袅忽而道:“对了,剑君您方才是要问我如果解不开情人咒会如何,是吗?” 蔺霜羿喉间的话倏然咽了回去。 顿了顿,他才轻嗯了一声:“此咒到底是卫九幽亲自种下,多年来都无人解开,所以我们要做好最坏的准备。” 他的声音如平常般平静淡然,可幽幽烛光下,黑深的眼眸却越发幽深,仿若深不见底的幽渊漩涡,令人不寒而栗。 乘袅闻言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如银铃,悦耳动人。 “……你笑什么?” 蔺霜羿忍不住问。 情人咒解不开,她怎还笑得出来? 乘袅轻笑道:“我笑剑君太谦虚了。剑君那般厉害,世间无人相比,上次与卫九幽斗法,也未落下风。一个小小的情人咒而已,又怎能难到您?” 不等蔺霜羿开口,女子声音微沉,用无比认真又信赖的语气道:“我相信剑君定能解开此咒。” 蔺霜羿呼吸微滞。 乘袅一直都很信任他、崇拜他,这些话,也不是她第一次说,但唯有这一次,蔺霜羿竟无法面对。 她那般相信他,若知道他的隐瞒,知道他的心思,怕是会大失所望吧。 蔺霜羿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剑君,您怎么不说话?”那头,乘袅迟迟没听到他的声音,便问道,“是不是我打扰您了?” 她语气中带着几分失落。 但蔺霜羿清楚这份失落不是因情而起,而是因外力而生。 他回过神来,声音微凉:“我要修炼了。” “好吧。”女子越发低落,“那我不打扰您了。” “……嗯。” “剑君,您明日会来看我比试吧?”不等蔺霜羿回答,便听乘袅低声道,“我想您了,真的很想见您,您来好不好?” 即便没有看到人,蔺霜羿也能想象出女孩此刻的模样。理智告诉他应该拒绝,然本能比理智反应更快。 在拒绝之前,他已经想也未想的应了一声:“好。” 一出口,他便后悔。他现在的情况应该离乘袅远一些,这样对他们彼此都好。可话已说出去,又岂有反悔的道理? “太好了!”这声好一出,便听那头传来一声欢呼,“明日我等着剑君来。我不打扰您了。” 话落,传音便断了。 扶凤殿,乘袅把玩着手心里的传音石,若有所思。关于情人咒,蔺霜羿一直对她说的是必能解开,从来都极有自信,怎会突然说解不开? 其中必有蹊跷。 蔺霜羿动作得快,所以乘袅只知道姬赤野来了,但并未听清他说的话。不过结合蔺霜羿的态度和反应,不难猜出,应是与情人咒有关。 她能感受到蔺霜羿对她的重视和特殊,那蔺霜羿本心是想解还是不解? 乘袅不清楚。 那个男人藏得实在太好了。她有时觉得他对她不止于此,有时却又无法确定,但她敏锐的意识到这是一个好机会。 反正试一试也不亏。 不成,无甚损失。可倘若成了,她便大赚了。 一举两得的事,何乐而不为? 乘袅轻抚着白灵鞭,看着那纯白无暇的鞭身,仿佛看到了那俊美若仙的男人,她唇角一直挂着笑,神情温柔如春水。 今夜注定又是一个不眠夜。 季烆今夜没有回昆仑府邸,而是跟随季家老祖,回了季府。沉夜,季府灯火通明。 府中正堂。 季家老祖坐在主位,季长老和季父等人分坐两边,季烆和几个季家子弟站在中间。众人正在商谈接下来的比试安排。 季烆是代表昆仑参加比试,他赢了,虽能给季家带来荣光,但并不会得到多少实质好处,所以季家还派出了其他子女参加大比。 季家近年来发展得很不错,族中不缺资源,也不缺有天资的子女,虽比不得季烆耀眼,但也不差其他世家。 除去季烆,此次季家子弟也抢到了一面擂旗。以他们的实力,守住这面擂旗不算难。 总的说来,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 只皇室那边出了变数。 季长老道:“此次皇室得了两面擂旗,倒是出了好大一番风头。”大比影像会被留在留影石中,待结束后,这留影石便会传遍天下。 皇室此次表现得好,留影石影像传出,必能提升威望。而他们,倒成了陪衬。本来有夜家出手,皇室此回是要丢大脸的,结果谁也没想到出了乘袅这一个变数。 这当然不是季家想要看到的。 直至此刻,再也无人会质疑乘袅的能力。 无论是金丹比试上的碾压,以及今日的力挽狂澜,无一不证明此女的威胁。当然,他们也不认为乘袅在得了金丹第一后,还能在元婴比试上得第一。 第64章 “你这是作甚?” 蔺霜羿回头, 视线淡淡扫过季烆手中正蠢蠢欲动的斩天剑,目光冷淡,声音如玉石撞击冷泉, 透着从内而外的冷冽。 拔剑完全是本能行为, 直到蔺霜羿出声, 季烆才蓦然反应过来, 他竟然对自己的师尊拔剑相对,此乃大不敬。 他心头一凛,忙收起剑, 躬身告罪:“请师尊恕罪, 弟子无意冒犯。” 前方的男人面色淡漠如雪,气息飘渺又透着冷凝,看上去与平常无甚不同,方才仿佛被恶兽盯上的危险似乎只是他的错觉。 但季烆明白不是错觉。 剑修于危险的感知本就敏锐, 而季烆又是其中佼佼,这是他从成千上万次战斗中锻炼出的本能。 斩天剑乃是他的本命剑,只有在遇上强敌和感受到危险时,才会出鞘。 那一瞬,他清晰的感受到了一股敌意。 虽一闪而过,但绝不会弄错。可是这恶意来自何处?偌大的院中, 唯有他们师徒二人。 季烆低首垂眸,绷紧的身体并未放松。 虽努力掩饰,但这份紧张忐忑仍然被蔺霜羿察觉。于此, 他并不意外, 因为方才他本就是故意的。 而季烆也不负元婴第一之名, 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份威胁。 此前,蔺霜羿对季烆这个弟子无甚想法。季烆优秀与否, 他其实并不太在意。他们师徒有名有实,没有情。 季烆在他眼中,不过比其他人多一分熟悉而已。他的存在,于他而言,也可有可无。 除了尽师尊之责,再无其他。 而今,却是只觉碍眼。 只要一想到此人是乘袅心悦之人,是与她相知相许,几番生死与共,并定下婚约的未来道侣,心头竟陡然生起了一股妒嫉和敌意。 至此,再难把他当成一个无关紧要的弟子。 以他之能,若想不被季烆察觉,自是轻而易举。 可—— 蔺霜羿手指微微攥紧,收回视线,声音淡淡:“起来吧,不过是拔个剑而已,本君还不会放在心上。还是你以为,你能伤到本君?” 说罢,不等季烆回答,他已不由蹙眉。 季烆顿了顿,抬首,回道:“弟子如今不过元婴,当然不是师尊的对手,不敢以卵击石。” 现在不是对手,但不代表以后。 蔺霜羿听懂了他的意思,抬眸看了他一眼,片刻,属于大乘期的威压骤然释放。 季烆下颌绷紧,面色微微有些发白,额头汗水沁出,明显感受到了这份恐怖威压,但他眉目沉然平静,背脊挺直,身姿如松挺拔而立,不躲不避,任由他打量。纵观天下,光是这份胆识便已令人刮目相看。 师徒二人,相对而立,谁也没有退让避开。 时间一点点过去,季烆额间汗水大滴大滴朝下掉,身上的衣衫几乎都被汗水侵湿了。饶是如此,他也没有吭一声,更未求饶,仍然笔直的站在蔺霜羿面前。 心性毅力皆远超常人。 得此佳徒,于师者而言,该是幸事。 蔺霜羿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他猛然收回了威压,面色冷淡道:“既知识以卵击石,那便更该努力。” 季烆喘了口气,声音微哑:“请师尊放心,弟子定会加倍努力,绝不辜负师尊教导。” 话落,微顿片刻,他又道:“这般时候,师尊怎独自站在院里?” 两人之间似乎又恢复了平常相处,虽不甚亲近,但与寻常师徒也无多大不同。 蔺霜羿平静地说:“闲来无事,随便看看。” 可在季烆记忆中,他这位师尊是从不会浪费修行时间。以蔺霜羿的习惯,此刻该在屋中清修才是。 那种违和感越发深了。 “原是如此。”季烆眸光渐深,眼前闪过了乘袅与师尊相处的一幅幅画面,脱口问道,“师尊教导了袅袅多日,您觉得她如何?” 不等蔺霜羿回答,季烆忽然单膝跪在地上:“弟子看得出袅袅很是崇拜敬仰师尊,此前便羡慕弟子能拜在您门下。她天资不在我之下,悟性极佳,心性善良坚毅,所以弟子斗胆恳请师尊,可否把袅袅也收入门下?” 此话一出,气息骤凝。 院中落针可闻。 季烆叩首继续道:“弟子知师尊说过不再收徒,所以愿把自己的名额让与袅袅。” 话音落下,院中更是安静得吓人,除了呼吸声,便只剩冷驰而过的风声。许久,蔺霜羿才忽然笑了一声。 他很少笑,何况还是发出笑声。 这声笑听不出多少暖意,反倒有一种令人心惊肉跳之感。 “你不想做本君的弟子了?” 季烆撑在地上的手指不由缩了缩,他垂首道:“能成为师尊的弟子,是季烆一生之幸。但袅袅乃我心中挚爱,我也想成全她的愿望。” “她的愿望?”蔺霜羿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你以为她想要做本君的弟子?” 没等季烆回答,他已经先道:“季烆,你莫忘了,乘袅如今种了情人咒。想来,现在的她也不想做本君的弟子。” 当然不是。 在季烆之前,乘袅便已经提过想要做他的弟子。 不愧是两情相悦的青梅竹马,果真了解对方。他倒是成了棒打鸳鸯的坏人。 才刚压下的妒嫉又如烈火般生起,蔺霜羿握紧了拢在袖袍中的手掌,面色冷沉:“只要你能说服她,再解除情人咒,本君成全你。” 季烆抬首,直视着他,沉声应道:“多谢师尊成全,弟子定会竭尽全力。” 温凉夜色如水,夜风轻扬,明明风平浪静,却莫名有一种风雨欲来的紧绷隐隐生起。 院里院外,皆是如此。 翌日一早,乘袅便起了身。昨夜,她并未修炼,而是难得睡了一觉,而今精神和心情都极好。 出发去斗战台之前,她先拿出传音石联系了蔺霜羿。喝了杯水,又轻了轻嗓子,才软着声音道:“剑君,您起了吗?” “嗯。” 蔺霜羿一夜未休,也未曾修炼,而是睁眼过了一夜。当然,于大乘修士而言,这不算什么。没人知道,这一夜,他经历了什么。 闭眼睁眼,都是那一人。 心里的火身体的火,汇聚在一起,烈火焚身。 他没想到乘袅这么早便给他传音,在听到那声清甜温软的声音时,心跳有一刹那的停滞。 “找我何事?” 他尽量用冷淡的语气回应。 但乘袅似乎没听出他的冷淡,声音依然欢快:“当然是提醒您,今天不要忘了来我看比试。” 不等蔺霜羿开口,乘袅便快速道:“您昨晚应了我的,可不能反悔。剑君,我想您了,我好想见您。” 明明听了好几次了,但仍然心乱如麻。 急跳的心脏便如手腕上不断发烫的佛珠一般,提醒着他,另一头的人于他的特殊。一切都在告诉他一个事实,他对乘袅动了情。 只是一丝心动而已,便当是修行路上的一道坎坷,当做修炼无情道的一次考验,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让情况变得更糟糕。 蔺霜羿这般告诉自己。 恰时,外面传来了开门声。 应是季烆出来了。 蔺霜羿唇角轻抿:“以后不要再说这些话了。” 顿了顿,他又说了一句:“我来接你。” 一刻钟后,蔺霜羿出现在了宫门口。乘袅恰好与乘宿等人出来,一眼便瞧见了站在那里的男人,她眼睛一亮,立刻迎了过去,开心地道:“剑君!” 蔺霜羿垂首便对上了女子满是喜悦的清亮眼睛,他的目光在她翘起的红唇上停顿了几息。 许是太开心了,她伸手便要如在无暇峰时拉住他的衣袖。 他其实不喜欢太粘人的人,但乘袅不一样,她的靠近并不让他反感。他的视线下移,落在了她纤白柔软的手上。 有一刹那,对美丑无感的他竟觉得那灵动玉白的手指尤为漂亮。 蔺霜羿还记得那双手的触感,像是雪蚕织成的最好的雪绸,他喉结动了动,手臂反射性动了一下。 他任她抓住了自己的衣袖。 乘宿等人也瞧见了他,忙上前见礼,蔺霜羿维持着平常的神情朝他点了点头,淡声道:“时辰不早了,走吧。” 说着,他率先带着乘袅朝前走。 身后乘宿等人看着这一幕,都忍不住惊讶。 耀火长老向来口快,脱口道:“剑君竟亲自来接袅袅,这……不是我的错觉吧?”实在是蔺霜羿不食人间烟火的形象深入人心,所以才让他们难以置信。 瞧着那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他低声咕哝:“还别说,这从后面看去,袅袅和剑君还挺般配。” 乘宿瞪了他一眼,忙低声斥道:“阿火,休要胡言!莫要坏了剑君声誉。” 耀火长老也意识到自己失言,忙道:“是我说错话了。” 虽则他们刻意压低了声音,但修士耳力极好,走在前方的乘袅和蔺霜羿自是听了个清楚。 “剑君,耀火长老不是故意失言,还请您不要怪罪他。”乘袅瞧了身旁沉默的男人一眼,眸光流转道,“要不我还是与您分开走吧?免得人误会,影响您的声誉。” 蔺霜羿没看她,只声音低低道:“无碍,本君不在意这些。” “真的?”乘袅眨了眨眼,抓住他衣袖的手忽然松开,并朝下移,“那我现在牵您的手,您也不在意吗?” 蔺霜羿心跳一乱,视线下移,眼见着那只嫩白的手要覆上了他的手背,瞳眸幽深,手指动了动。 “你——” “剑君放心吧,我才不会这般不懂规矩呢。”乘袅轻笑一声,“我不会越矩。” 第65章 手腕被另一只大手抓住的刹那, 乘袅差一点没控制好自己的表情,笑出来。幸而在最后一刻,生生忍住了。 好不容易成功了一步, 可不能搞砸了。 她故作惊讶地看向蔺霜羿, 一双清澈的眼睛微微睁圆:“剑君……大家都看着在, 这样对您不好。”她说着, 便要抽回自己的手。 蔺霜羿没放。 到底是对他不好,还是她很介意被人误会,被季烆看到? 他们两人本就是万众瞩目之人, 这一番动作自是被其他人看在了眼里, 已经有人忍不住低声议论。 “……想不到剑君与帝女的关系这般亲近。” “剑君是不是要收帝女为徒?” “我瞧着应该是。” 又是收徒! 为何这些人都只这般想? 但碍于他,那些议论颇为克制。或许心中也有疑虑,但此时此刻,暂时无人会光明正大的怀疑他对乘袅起了心思。 蔺霜羿心中滞闷, 视线一扫,却没再任何人身上停留。 “有什么不好?”蔺霜羿唇角紧抿,“我说了不在意。”他的确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于他而言,别人会不会误会、外人的评价并不重要。从始至终,在意的人都是她。 如果没了情人咒, 她怕是恨不得离他远远的。 思及此,他不由加重了力道,越发攥紧了掌心的手腕。方才是一时冲动, 可此刻冷静下来, 却也不想放手。 蔺霜羿声音微哑道:“我们上去吧。” 话音未落, 他手上微微一用力,便带着乘袅直接飞身上了观战台的最上首。 他的动作太快, 待乘袅回神,已然与他一起站在了最上方。这个世界本质上终究还是奉行弱肉强食。 所以即便蔺霜羿没有高贵优越的家世,但只要他足够强大厉害,仍然能够站在万万人之上,傲视所有人。 正如万年前的元祖。 这个位置,不是属于身份高贵的帝君的,而是属于至强者。 乘袅站在上方,俯视而下,看着下方众人意味不明的神色和目光,缓缓翘起了唇角。 那些人会羡慕、嫉妒、崇拜,甚至恐惧,唯独不敢表现出不服。 那一刻,乘袅忽然明白了元祖设立九胥大比的意义。纵使那时的元祖已站在了至高之位上,完全可以用自己手中的权力赋予后代权力地位财富以及数不清的资源,但也仅此而已。 因为元祖终有一日会离去,而待她离开,她的后人能得到什么,凭借的不是祖上荣光荫庇,而是自己的力量。 没有绝对的力量,便是勉强坐在了这个位置上,也不会令人心服口服,甚至会引来更多的魑魅魍魉。 便如此刻。 下方那些人无论心中如何想,面上绝不敢对无暇剑君有丝毫不敬不服,可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便没有那么多顾忌了。 烈日缓缓升起,炽烈的风扫过,吹得她乌发飞扬,乘袅仰头看了天空一眼,唇角的弧度更深了几许,最顶端的风更烈了一些,但——她喜欢。 她吸了口气,转头看向旁边的男人,面上笑容灿烂:“剑君,比试马上要开始了,我先下去了。” 终有一日,她会凭借自己的力量,名正言顺的坐在这个位置上。 她抽出了自己的手腕。 蔺霜羿掌心空空,却没有理由留她。 接下来是为期十日的守擂。这期间,但凡有人挑战,都不得拒绝。挑战之人赢了,那便成为新的擂主。 待到十日后,还留在擂台上的才是真正的擂主,才能进入最后的决赛。决赛时,十个擂主互相挑战,赢了将得到对方的擂旗。 决赛一共持续三日,三日后,以得到的擂旗数量排名。 比起抢擂旗,自然是守擂更加艰难。 因着要持续十日,消耗甚多,所以通常情况下,除了散修,凡有底蕴的各方势力都不会立刻派出最厉害的弟子。 当然,为了守住擂旗,也不会滥竽充数。 如今日,守擂的第一日,乘风、夜路白、容玉珺、花不期等人都不会上场。 但乘袅既要出这风头,大鱼也还没钓出来,当然不能半途而废。话音落下,她便一跃而下,碧青色的裙摆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度。 自她与蔺霜羿一同过来,便是人群焦点,此刻,更是惹来无数目光。 待看到乘袅落至擂台上时,下方传来一阵惊呼。 “帝女这是要守擂?” “可今天才是第一日。现在便上场,未免太着急了一些。倘若失误,那便太亏了。” “帝女虽厉害,但其他人也不差。” 虽然此前乘袅已经证明了自己实力不俗,但第一日便上台,在不少人眼中还是太轻狂了一些。 只不过不等众人再议,忽地又是一阵惊呼传来。 “季少主也上场了!” 十个擂台并排,间距不算太大。乘袅与季烆恰好排在一起。听得下方惊呼,她偏头,便看到了站在旁边擂台上的季烆。 热风呼烈吹来,写着‘乘’和‘季’的两面擂旗随风舞动,仿若两股熊熊燃烧的烈火。 季烆也朝她看了过来,对上乘袅的目光,他说了一声:“抱歉。袅袅,我不得不上。” 他看着她,眉眼间带着几分歉意和紧张,似是唯恐她生气。 因着季烆的上场,乘袅的风头立时被抢走了大半,所以他才说了一声抱歉。倘若她比不过他,那么接下来的数日,便只能成为季烆的陪衬。 乘袅看着他,温柔地笑了笑:“无需道歉,我不介意。斗战台上,本就只有敌人。”相反,这正和她意,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和季烆早晚会有一战。 不到最后,谁知道谁才是陪衬? 两面同样大小同样颜色的旗帜舞动的越发厉害,乘袅忽而抽出白灵鞭朝写着‘乘’字的擂旗挥去。 刷——! 火红色的擂旗上骤然生了一把火,那火并不会烧毁擂旗,反而带着一股冷幽之气,生生不息,在烈风鼓动之下,燃得越来越旺。 那个‘乘’字像是蓦然活了,仿若一条威势赫赫的金龙。 霎时间,从十面相似的擂旗中脱颖而出,成了最耀眼的存在。 季烆怔了怔,转头,入眼的是女子笑意盈盈的面庞,熟悉却又似乎带着两分陌生。 他凝视着旁边的女子,一时竟是失了神。 乘袅忽然转头,白皙的面颊上浅浅梨涡闪动,保持着客气有礼的笑容道:“阿烆,专心比试哦。” 依然是亲昵的唤着他的名字,带着笑,语气柔和,似在提醒他,季烆却感到了更多的陌生。 敌人二字不住的在耳边回旋。 最上首,蔺霜羿只瞧见两人互相看了几眼,相视而笑,还互相称呼对方的小名,只觉刺眼刺耳,唇角越发平直。 幸而在他发作之前,耀火长老率先哈哈大笑:“小孩子的把戏,让诸君见笑了。”乘宿不如他外放,但唇角也微微勾起。 与他们相反,其他抢到了擂旗的势力没人笑得出来。 夜重光忍不住冷哼一声:“花里胡哨,擂台之上,还是要看实力。” 季家人的脸色也不怎么好。 毕竟乘袅与季烆的擂台离得近,那面乘字旗几乎是压住了季家的擂旗,虽这不是正式的比试,也不意味着胜负,但关系脸面。 然不管是不是小孩子的把戏,不管是否花里胡哨,至少这一刻,所有人都只看到了那面‘乘’字旗。 而且珠玉在前,他们便是跟着做了,也不过是拾人牙慧。 再加上季家和皇室的微妙关系,碍于婚约,他们更无法如夜重光一般直白的表现出不满。 除此之外,众人不由朝上首看去,却见端坐在上位的男人没管他们的机锋,目光直直落在擂台之上,不加任何掩饰,近似专注。 更准确的说是落在了乘袅的身上。 他甚至没有看自己的弟子一眼。 注意到这一幕的人不少,其他人怎么想不知,季家人心中却是难言复杂,也生了不满。 然再是不满,也不能说出来。 梅望雪没说话,只维持着面上温和的笑,一边饮着茶,似乎对此毫不在意。 都已经出了一场风头,乘宿心态平和,笑着回道:“夜长老说的是,最后看得还是实力。要开始了,我们还是看小辈们比试吧。” 话音刚落下,咚咚咚激烈的战鼓声起,守擂比试正式开始。 * 前来挑战季烆的修士最多。 毕竟机会难得,若是平常,他们根本没有机会与季烆比试,而且与强者对战,虽然多半是输,但能锻炼自己,也能学到不少。除此之外,也有一部分人也是想要消耗季烆的实力。 他既然要出这个风头,那便要做好准备。 季家发展蒸蒸日上,眼见着要成世家之首,有想要追随其的人,当然也有看不得的人。 因此,季烆才一上场,挑战者便源源不断。才第一日,竟就比了不下十场。当然,他逢战必赢,而且赢得非常漂亮,皆是五招之内便解决了对手。 与他相比,乘袅虽然厉害,但风头暂时比不过他。 她到底不是剑修,倘若不动用噬魂藤,只用白灵鞭,杀伤力自是比不过剑修,所以前期,自也不如季烆出彩。 这风头被抢走了不少。 “不愧是未婚夫妻,果真同样厉害。” “哪里是同样厉害?这话夸张了一些,帝女虽不错,但比之季少主,还是差了些许。” “已是极好了,毕竟帝女才将将进阶,能有这番表现,已是少有。” 第66章 季烆当然也无一败绩, 截止目前,他在擂台之上的表现更突出。剑修勇往直前,锐不可当, 后面几场, 他甚至只用了三招便击败了对手。 连续比了一日, 依旧神采飞扬, 毫无疲倦之色。 总之,两人对比,皆极为出彩。 但因两人还未正式对上, 所以暂时不好下结论。 一个是弟子, 一个也是由他亲自教导,所以剑君更看好谁? 不仅是季家老祖想知道,其他人也想知道。 蔺霜羿方才的目光和心神全都放在了乘袅身上,并未注意到季烆。但正如季家老祖所言, 季烆是他弟子,作为师尊,他当然了解弟子的实力。 同样,教导了乘袅数月,他也了解乘袅的能力。 他听出季家老祖话里的试探。 “季尊未免太心急了一些。”不过不等他开口,乘宿率先笑道, “想要知道谁更厉害,左不过多等几日便可。现在问了剑君,得了答案, 岂不无趣?” “不错, 太早知道答案, 便失了乐趣。”云霄宗宗门跟着笑道,“依我看, 不若等一等。十几日而已,眨眼便过了。” 蔺霜羿看了他两人一眼,没有开口。但沉默便意味着赞同。 见他这般态度,不少观望的人也纷纷附和道:“正是。反正早晚会有个结果,何须急于一时?” “还是看比试吧。留点谜底,更有趣。” 季家老祖脸色微沉,还想再说什么,便听上方传来清冽如冰的声音:“时间到了。” 话落,钟声响。 第一日守擂结束了。 擂台上,乘袅收起了白灵鞭,笑着下了战台。蔺霜羿在观战台上等了一会儿,却见她看也没看他,径直回到了乘宿身边,竟像是把他忘了。 分明是她说想他,想要他来看她的比试,结果却把他忘了? 蔺霜羿莫名有些气怒。 不等多想,他飞身而下,准确的落在了乘袅身边,淡淡道:“回去吧。” “剑君!” 直到此刻,她似乎才想起了他。 女孩欢快的唤他,抬头朝他笑得明媚,灿烂胜朝阳,漂亮清澈的眼睛里终于只有他一个人了。 “您要和我一起回吗?” 蔺霜羿心里的闷气散了两分,面色平淡的嗯了一声道:“既是我送你来的,当然送你回去。走吧。” 说着,不等乘袅回答,他目光淡淡扫向一旁欲言又止的乘宿等人道:“本君送她回去。” 他都主动这般说了,乘宿当然不能拒绝,便点头应了好:“那便劳烦剑君了。” 蔺霜羿朝他轻点下颌,没多停留,直接带着乘袅走了。他是要和她一起回,但仅限于她。 从始至终,都无视了季家老祖等人。 季烆皱眉,想要跟上去,却被季家老祖一把拉住:“季烆,站住。”说着,更直接给他下了禁制,暂时限制了他的行动。 最终,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前方那两道熟悉的身影并肩离他远去,他不自禁咬紧了牙关。 直至身影彻底消失,前方两人都未曾回过头。 相比季家人的沉凝冷闷,乘氏众人大都神情轻松愉悦。乘玉年纪最小,藏不住话,开心地道:“剑君对殿下真好,也不像是传说中的那么难以接近嘛。” 至少面对乘家人,剑君并未怎么摆架子,称得上是彬彬有礼,温和近人。 但事实上,面对其他人,蔺霜羿依旧是那个冰冷如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无暇剑君。 这一点,季烆和季家人体会更深。 季家老祖也没了打探的心思,沉声道:“回府吧。” 随着众人离去,方才还热闹非凡的斗战台内外渐渐清空。季烆没有跟着回季府,选择回了昆仑府邸。 季家老祖没有拦他,只在他走时说了一句:“烆儿,我们季家如今还不能失去剑君的帮助。” 即便蔺霜羿从未主动出手为他们谋取利益,但只要季烆一日是无暇剑君的唯一亲传弟子,季家便能靠着这个名头,行事自来更加方便。 这一点,季烆当然也明白。 从他成了剑君弟子后,便得到了无数的好处。他如今能有今日的地位,有一半来自于他有一个天下第一的师尊。 “我明白。”他心头忽然生了一股强烈的沮丧和战意,“老祖,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没有误会。” 但今日蔺霜羿对乘袅的态度实在令人难以捉摸。 那显而易见的重视,谁也无法无视。以前还能以乘袅是他的未婚妻这个理由解释,可此前,师尊对他都从未有这般在意。 如此,又是何意? 季烆不想误会,但男人在这方面尤其敏锐,他在师尊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威胁。 或许只是他想多了。 在没有证据之前,他并不想胡乱揣测。 季烆深吸口气继续道:“老祖,孰轻孰重,我分得清。” 季家老祖深深看了他一眼才道:“你清楚便好。烆儿,于修士而言,最重要的是前程,不要忘了这一点。” 季烆不言。 季家老祖继续道:“我会督促那些蛊师,命他们加快进度,尽量在大比结束前拿出解决同命蛊的法子。” 说到此,他眸光微暗,意味深长道:“你与帝女到底还有着婚约。只要同命蛊解了,你们便能成为真正的夫妻。” 听得这话,季烆心里微松了口气。 是了,他才是袅袅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只要解了同命蛊,他们便能完婚了。梦里的那一幕,永远也不会出现。 * 蔺霜羿把乘袅送至宫门才停下。 其实距离不远,而且在帝都之中,又是大比期间,大能和高手无数。乘袅身边还有金甲卫护法,便是盘龙教再狂妄,也无法在这般情况下要了乘袅的命。 但乘袅还是向他道了谢:“谢谢剑君送我回来。时辰不早了,那我回去了,不打扰剑君了。” 她声音甜软,依旧朝他笑得开心,却不如以前黏他。 以往分明半个时辰不见他,便会缠着他,甚至还会红眼睛哭鼻子。而今,却笑着与他道别。 此前,蔺霜羿觉得麻烦,现在却有些不是滋味。 他想说其实没有打扰他,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他还没有想清楚,不能留她。当然,乘袅也没给他挽留的机会。 到了别后,她便毫不犹豫地转身进了宫门。没一会儿,身影便彻底消失了。看上去是那般的干脆利落,都没回头看他一回。 一点不舍也没有。 蔺霜羿心里又空了一下。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再也看不到女子的身影,这才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开。 无人看见,背过身去的刹那,乘袅微微翘起的唇瓣。 脑海里,回天珠忍不住问:“你不是要追蔺霜羿吗?怎么不留他,或者和他一起回去?” 声音里充满了疑惑。 乘袅没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你这是支持我了?” 回天珠下意识大声反驳:“才不是!我才不支持你这个移情别恋的人!我、我只是好奇而已。你别乱说。” 乘袅哦了一声:“不支持就算了。” 回天珠被堵了一下,想要再问,又觉得没面子,最后气闷的嘟囔:“明明是你自己舍不得。” 回天珠与她神魂有连,若乘袅不刻意掩饰,它能感知到她的一些情绪。 乘袅心情极好的轻笑。 幸而是晚上,否则她还真不一定能忍下来。 当然……现在也的确有点舍不得。 乘袅压下了想回头的冲动,加快了脚步。小不忍则乱大谋,时机未到,她的线还得放长一点。 她早说了, ——她要他主动朝她走来。 * 这方,面对同门的询问,文喜久久未回答。 见她不答,同门师兄又笑着问了一次:“这个问题很难吗?文师妹竟要思考这般久?” “也对,一个是救命恩人,一个却是心爱之人,想来的确不好回答。倒是我问得唐突了。” 这话一出,周围人看向她的眼里不掩讽刺。 文喜面庞绷紧,冷冷看向几人道:“这是我的私事,与你们无关。” 话落,她转身便要走。那些人也没拦着她,却是跟着她一起走。大部分都是同门,同住在昆仑府邸,自然同路。 便是文喜想要甩开他们,竟也没有合理的理由。 那些人笑着道:“文师妹这是落荒而逃了?走这么快作甚,我们又不会吃了你。” “文师妹急什么?不过是问个小问题而已,何必动怒?” “还是因为我说了实话,所以你恼羞成怒了?” “文师妹,做人还是得大气一些。作为修士,天赋固然重要,品行心性却更重要。” “上天在看着呢,谁做了亏心事,可瞒不过天道,瞒不过世人的眼睛,你说是吗?” 这里本就是角落,不易被人察觉。如今比试结束,人流渐散,注意到此地的人极少。当然,以她现在的名声,便是有人看见了,也不会出手相助。 直至回了府,文喜也没有摆脱这些人。 自留影石影像传出后,还愿意帮助她的人便只剩下师尊和李韶师弟。 而这一次,师尊不在,李韶也未来,只留她独自面对这番刁难。 她已没了掌门亲传弟子之名,只是昆仑杂役,如她这样身份的弟子,自然不可能拥有独立的院落,只能与他人同住。 行至院门,文喜想进去,却被人挡住,明显是不放她走。她抿唇道:“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同门师兄笑了一声:“我们也没做什么,只是问你一个问题而已,文师妹回答了便是。季师兄和帝女殿下,你想要谁赢?” 第67章 “蔺霜羿找你什么事?”回天珠不满, “这天都要黑了,还让你过去作甚?要给你东西,他怎么不自己过来。” 是啊, 他怎么不自己过来? 以蔺霜羿的性子, 若有东西要给她, 该如上次送雪蛟龙筋一般, 而非让她过去。毕竟这样一来,麻烦了不少。 他怕麻烦的。 乘袅知道。 想了一会儿没有头绪,乘袅便没继续想下去, 反正等她过去了, 一切疑惑都能解开。 去之前,她换了一身新衣裳,又梳了一个漂亮的发髻。没了白日的利落,却多了几分女儿娇俏。 对着镜子照了一会儿, 直到满意,乘袅这才出了宫。 皇宫距离昆仑府邸不远,不过半刻钟,乘袅便到了。这般短的时间,中途,蔺霜羿又联系了她一次, 像是在催促。 “到了吗?” “到了,剑君,您在哪儿?” 乘袅装作没发现那份隐约的迫切。 蔺霜羿道:“我来接你。” 话落下不过几息, 他人便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速度之快, 让人反应不及。 乘袅眨了眨眼,仰头, 眸光亮亮地看着他:“剑君,您来得好快。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哪里是重要的东西,不过是他随口扯出的借口罢了。 天色昏沉,月亮已冒出了半颗头。温柔的月色映射下来,洒落在女子雪白细嫩的面颊上,衬得她柔如春水般动人心魄。 她着了一身月白色的纱裙,浅蓝色的柔软裙摆随着轻风摇晃,恍若月下精灵。 蔺霜羿忽而有些不敢看她。 他对美其实不敏感,可此时,却觉得面前的姑娘美得胜过世间所有人。 他心间发烫,下颌绷紧问:“你想喝酒吗?” 嗯? 不等乘袅询问,蔺霜羿便抓住她的手,带着她一跃而起,很快便落在了长生树上。却不是顶端,而是长生树中间,距离下方有百尺。 以元婴修士的眼力,能够看清地面上发生的一切。 他把她安放在了稳固的树梢上,轻声说:“我师尊留下了几探坛好酒,你可以尝一尝。” 这个答案让乘袅有些意外:“剑君让我来,是来喝酒?” 蔺霜羿打开酒坛,一股浓郁的酒香飘了出来,他提前设好了结界,下方的人不会察觉。 给两人分别斟了一杯酒,他垂眸说:“看下面。” 乘袅心头一动,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首先印入眼帘的便是季烆,然后是文喜。情况一目了然,季烆把文喜挡在身后,正为她讨公道呢。 当看清下方情形时,不知为甚,她不觉得生气,反而有些想笑。 原来蔺霜羿特意把她唤来,便是为此。 她忍住笑,面无表情地问:“剑君是什么意思?”怕被蔺霜羿看出来,乘袅微垂着头,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神色。 从蔺霜羿的角度看去,她看上去有些失落。 下方。 面对那些人的挑衅,季烆终是出了手,不过因为是同门,所以他并未下重手,只是击退了这些人。 他冷着脸道:“滚。” “季师兄是什么意思,这是在为文喜出头?你不是不喜欢她吗?” “季师兄这般维护文喜,难道不怕被殿下知道?” 季烆声音冰冷:“我喜不喜欢,与你们无关。我再说一次,滚。” 那些人不忿,却又不是他的对手,只能忍气离开。 待到那些人一走,便只剩下了季烆和文喜两人。季烆转身要走,文喜忙跟上前道:“季师兄,谢谢你。” 季烆顿住脚步,沉声道:“我不是帮你。” 文喜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让她不要误会,她苦笑一声道:“我明白的。我已经犯了一次错,不会再犯第二次。季师兄,你放心,我不会再痴心妄想了。” “无论如何,这一次还是你帮了我。谢谢你。” 她的脸色发白,不如曾经的健康红润,在月色下,越发多了一层惨白的灰败。 季烆的目光自她带着嘲意的眉目间一扫而过,沉默须臾,冷声道:“你既然清楚,那便该知道该怎么做。” 顿了顿,他冷道:“文喜,不要辜负了你的天资。那些人不值得你费心。” 语气冷硬如石,可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关心? 果然,文喜看向他的眼里都是感激。片刻,她面色一正,声音坚定:“季师兄放心,我明白的。那些人的确不值得我在意。” 她的仙途还很长。 正如季师兄所言,她不必把时间和心思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文喜胸中起了一股心气,认真地道:“我会好好修炼,争取追上你。” 季烆冷冷的扔下一句‘与我无关’,便转身离开了。背影冷漠,态度冷淡,仿佛极为不喜。 但如果真不喜,又缘何要多管闲事? 长生树上,乘袅目光平静地看着这一幕,心底未有任何波澜。早在季烆从结侣大典上离开的那一刻,他们便已经结束了。 所以她不会为此生气,反而挺高兴。毕竟看到了敌人的软肋,又能借此一用,当然值得高兴。 她低着头,饶有兴致的看着下方的男女。 “如果是我讨厌或不在意的人,我不会管。”蔺霜羿忽然道,“我会教训他的。” 乘袅没有抬头,依旧看着下方,良久,才道:“谢谢剑君唤我前来。您说的是,倘若真的不喜,又何必多此一举?” 声音不如平常清甜,带着微微的沙哑。 蔺霜羿心头有些沉。 忽然有些后悔唤她来,他其实有很多种方法可以把方才发生的一切记录下来。当然,他也可以不告诉她。 他张了张嘴,正想开口,便听乘袅道:“剑君,还有酒吗?”他抬眸,才见她已经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那张柔软白皙的面庞上没了平日的笑意,她轻抿着唇,低声说:“我还想喝。” 明显不是因为酒好才想喝,而是想要借酒消愁。 蔺霜羿心尖像是被刺了一下,不算疼,却不容忽视。 他没动。 但乘袅自己抢过了酒坛又斟满了酒,又是一口饮尽,然后一杯接着一杯,很快雪白的脸上便染上了绯红。 这是烈酒,凡人一滴便能醉上一天一夜,修士修为越高承受力越强,但多喝上几杯仍然会醉。 数杯酒下肚,乘袅明显有了醉意。 面上红霞散开,微醺的脸庞像是月色下最美的花,眼波流转,绚烂似梦。她忽然朝他靠近,近的几乎要贴在了一起。 蔺霜羿无意识绷紧了身体,唤了一声:“乘袅。” “剑君。”她伸手,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裳,红唇开合间,呼出淡淡的热气,酒气熏染,眼色朦胧,“你可以抱抱我吗?” 蔺霜羿呼吸一滞,身体僵硬,没有动。他可以把她推开,但这里到底是一棵树,在树中算是粗壮,却还是有些狭窄。 乘袅醉了,或许一不小心便会落下去。 所以蔺霜羿最后还是没有把人推走。 其实他并不排斥与她亲近。 女子几乎要坐进了他的怀里,仰着头,白如暖玉的脸庞、鲜嫩如花瓣的唇瓣皆在咫尺之下。 蔺霜羿艰难的别开了视线,哑声道:“乘袅,你醉了。” “我没醉,我很清醒。” 与一个醉酒的人说醉了,当然是没用的。所以乘袅非但没有远离他,更得寸进尺的越发攥紧他的衣裳。 力道有点大。 蔺霜羿不由微微倾身,如此一来,两人便靠得更近了。近到他可以闻到她身上的馨香,感受到她的柔软。 酒气环绕间,他似乎也有点醉了。 “剑君,你讨厌我吗?” “……不讨厌。” “那你为什么不抱我?”她皱着秀气的眉头,明显很是不满。醉酒的她比平时胆子更大一些,也更粘人了。 蔺霜羿能说什么呢? 他与她没有任何关系,更没有名分,怎能越过雷池?她醉了,可是他是清醒的。他还比她年长许多,当然更不能做错误的事。 “乘袅,起来。”蔺霜羿喉结剧烈滚动着,声音更哑,“再不起来,你明日会后悔的。” 定然会后悔。 她那般在乎自己的名声,若非情人咒影响,根本不可能与他亲近。是了,就像第二次见面,礼貌却疏离。 “才不会呢。”乘袅摇头,抓着他的衣裳不放,“我喜欢剑君,想要靠近你,欢喜还来不及,又怎会后悔?” 她抬头,目光忽然凝住,落在了男人上下剧烈滚动的喉结上。似乎有些好奇,伸手想要去碰。 温热的指尖方碰到那点凸起,便引来一阵震颤。 蔺霜羿身体紧绷,没想到乘袅竟碰他那里,一时不察,整个人都绷成了紧弦,然伸手抓住了那只比他小了一圈的手。与他相比,实在太软了一些,他甚至有些不敢用力。 “……不要胡闹。” 他吸了口气,轻斥。 这样不行。 蔺霜羿深吸口气,把怀里的人拉开,声音沉肃:“我送你回去。” “不行的。”乘袅倒是没有拒绝,只是笑着摇了头,“宫里开了防护阵,没有允许,便是大乘期也闯不进去。” 上次蔺霜羿进宫如无人之境,乘袅自然放在了心上,重新调整了法阵,花费了不少灵石。 便是喜欢,也不能放松警惕。 没有主人的允许,便是天下第一也别想进去。 她唇角扬起,笑眼弯弯,犹如明月:“剑君,我想和你一起。” 如此,乘袅自然便回不去了。 第68章 这种浓度很烈的灵酒, 普通的元婴修士多喝几杯的确会醉,但乘袅并不普通,她专门做过这方面的训练, 再加上体内有噬魂藤, 哪怕身体醉了, 神魂依旧能保持清醒。 所以乘袅能感受到蔺霜羿逐渐靠近的气息, 加重的呼吸。 离得近了,他身上的檀香味越浓,与那些世家公子身上的熏香或者香粉味不同。浓郁却不腻人, 带着深邃神秘, 引人不自禁想要探索的更多。 此前,乘袅对檀香无感,如今却觉得这气味挺好。 心跳快了一瞬。 她忽然有些想要睁开眼睛,看看面前的男人此时是何模样, 但在最后一刻,她忍住了。 静夜中,她感受到了一股朝她缓慢靠近的热意。 直至近在咫尺,却陡然停了。 榻上的女子双眸紧闭,呼吸均匀,睡脸带着香红, 看上去毫无防备。只要他微微低头,能轻而易举地采撷那份美好。 蔺霜羿呼吸又重了一分,喉咙又干又痒。 他凝眸专注地凝视着那张沉静安和的睡颜几息, 喉咙不自觉急速吞咽了几下, 终于还是别开了头。 重新直起了身体。 他起身, 朝后退去,最终转身快步出了房间。 “师尊?” 刚一打开门, 便瞧见站在门口,似正要敲门的季烆。他们身量相当,浓郁的夜色下,差一点撞到了一起。 这是本不该发生的失误。 以大乘期修士的能力和敏锐,怎会出现在这种低级的失误? 季烆垂眸问:“这般晚了,师尊是要出门吗?” 蔺霜羿没回答他的问题,只眸光冷淡地看着站在面前的弟子,眼里无甚温度,看了他一眼说:“既知晚了,你在这作甚?” 若非他出来,季烆该敲他的门了。 蔺霜羿想到了乘袅在进到无忧苑时对着隔壁那间屋子唤出口的那一声‘阿烆’,面色十分平静,眼底深处却骤起了一丝幽深的冷霜。 季烆拢在袖袍中的手缓缓收紧,声音低沉,回道:“我方才听见了一些动静,恍惚像是袅袅的声音,便出来看看。” 说话时,他抬起了头,直视着蔺霜羿。 蔺霜羿平静的回视他,面色无任何改变:“你听错了。” “是这样吗?”季烆却没动,仍然站在门口,视线却是越过蔺霜羿朝屋里看去。屋中情景一览无余,一切如常,无甚改变,他顿了顿,目光却是不由朝着床榻看去。 榻上齐整,没有躺过的痕迹。 蔺霜羿没有阻止他,待他看完,才淡声道:“看清楚了?”声音平淡,又似乎夹杂着一丝冷沉的讽刺。 “不敬师长,这便是你学到的规矩吗?”他语气中听不出喜怒,“季烆,是本君太过纵容你了。” 随意窥视师长的内寝,的确是大不敬,也是没有教养。 季烆立时垂首请罪:“是弟子冒犯,请师尊责罚。” 不等蔺霜羿回答,他抿了抿唇,又补充道:“弟子只是太过思念袅袅,许是听错了,所以才做出这番不合时宜之举。弟子有错,任凭师尊处置。” 蔺霜羿此刻一点也不想看到他,也没心思罚他,闻言,冷冷说了一个:“滚。” 季烆双拳握得更紧,低着头应了一声是,只眉目间的恭谨似乎少了两分。他没有再朝屋内看,转身离开。 背过身的刹那,季烆脸色猛然冷了下去,仿若凝了一层浓厚的冰霜。 屋里的确没有人,榻上也无人接触的痕迹,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因为思念,所以才出现了幻听。 毕竟此时乘袅应在公众,又岂会深夜入外人屋中? 何况那个人,还是修无情道的无暇剑君。 可当真是错觉吗? 轻风柔柔拂过,吹起了地上的落叶,一股熟悉的馨香也随着风从他的鼻尖拂过。那香,独一无二,只有一人在用,他曾闻过无数回,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那是——独属于乘袅的味道。 而这股香味,如今与檀香交融,在他的师尊身上最是浓郁。 身后,蔺霜羿平静地看着季烆绷紧的背影,漆黑的瞳眸在夜色中越发幽深暗沉,面上无甚表情却莫名令人心神颤栗。 他一直站在门口,没有后退,也没有前进。直到季烆终于回了自己的房间,听到关门声,他才收回了视线。 又在外面站了一会儿,他抬起袖口,嗅了一下。 那股淡淡的馨香悠远淡雅,萦绕在上面,经久不散。便如体内那股乱窜的燥热,伴随着一直没有冷却的佛珠,牢牢地困住了他。 应该克制,却又难以忍耐。 明明才喝了一点酒,他似乎也跟着醉了。 但大乘修士,又岂会轻易喝醉?便是最烈的灵酒,也难让他醉去。 蔺霜羿烦闷的扯了扯衣襟,因着不久前被乘袅用力抓过,胸前的衣裳带着显而易见的皱痕。 良久,他转身回了屋。 方一踏进去,屋中情景便是一变。其他地方无什么变化,唯有方才还空无一人的床榻上,多了一个睡得脸色红扑扑的姑娘。 蔺霜羿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径直去了后面的汤池。他脱下衣裳,闭着眼泡进了冰冷的水里,直到被冷气环绕侵蚀,那股几乎淹没了身心的躁动才算是平息了下来。 可心神仍然未宁。 哪怕泡在冷水之中,哪怕看不到那人,可那道倩影早已深入心中,难以忘怀。 他内视丹田,看见了元婴上多了一道裂痕。正如那颗无情道心,裂痕已生,再难回转。 蔺霜羿蓦地睁开眼睛,本来黑深的眼不知何时竟变成了血红色,瞳孔深处还带着一抹幽绿之色,仿若兽瞳。在黑暗的空间中,发出幽冷的凶光,像是急切地想要吞噬着什么。 榻上,又等了一会儿,乘袅无奈的睁开了眼睛。 “你故意的吧?”回天珠在脑海里不满地说,“你听到季烆的声音了,你刚才故意喊他的名字?” 计划只成功了一半,乘袅心情不怎么好,口气也不好:“是又怎样?” 回天珠不满又不解,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等乘袅回答,回天珠忽然反应过来:“你是不是想让他们师徒反目成仇?!” 看来这颗珠子也不算太笨,偶尔也有灵光的时候。 没了私情,季烆便是能给她带来威胁的敌人。他出身季家,季家于皇位虎视眈眈,她当然要削弱敌人的力量。 季烆虽潜力巨大,但到底年轻,还需成长。在他没成长起来之前,无暇剑君无疑是他与季家如今最大的靠山。 不用蔺霜羿做什么,只凭师徒名分,季烆与季家便能得到数不尽的好处。 所以在没有更好的选择时,季家绝不可能主动与剑君闹翻。而现在的季烆,还无法与家族抗衡。 哪怕愤怒不满,也违背不了家族的选择。但这不代表,他心中不会有怨怼。 家族与爱情,孰轻孰重? 乘袅并不想去验证这个答案,也对此没有任何兴趣。她只会选择做有把握之事。 于季家,剑君至关重要,无可替代。可于剑君,季家和季烆又重要吗?没了剑君做靠山,季烆还能是无数人敬仰称羡的新一代第一人吗?季家还能如此猖狂吗?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你不是想要蔺霜羿吗,怎么还要利用他?”回天珠的声音听着像是要哭了,“你怎么这样啊,怎么变得这么坏!” 乘袅挑眉:“那你觉得我该怎么样?” 相处这么久,她早发现,在回天珠心里,她是个‘好人’。从一而终,重情重义,无怨无悔,以德报怨,像是一朵纯洁的白莲花。 她很好奇,上一世的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才让回天珠有这种认知。 回天珠抽泣了一声,扔下一句‘我不会被你骗了’,背过身,便不理她了。当然乘袅现在也没心思理会它,她大半心神都放在了蔺霜羿身上。 又等了半个时辰,乘袅有些不耐烦了。 她不想承认自己判断失误,或是高估自己,亦或是刺激不够?也对,蔺霜羿到底修得是无情道,道心坚固如石,在那本书中,直到飞升,他都没有丝毫动摇。 这般想着,乘袅便不着急了。 若是不够,再加便是。 对于这么个大宝贝,反正她有的是耐心。正想着时,蔺霜羿终于出来了。他用灵力烘干了身上的水汽,看不出才刚泡了半个时辰的澡。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如夜色般深浓的颜色衬得他身姿越发修长,少了几分飘渺,多了几分冷厉,虽瞧着更冷了些许,却也添了一点人气。 他的衣襟比平常高了一点,显得有些过于工整了些。除了脸和手,其他地方被遮挡的严严实实的。 “剑君。”乘袅装作刚睡醒的模样,坐起身,环顾了一圈屋子,揉了揉眼睛,疑惑,“我怎么在这里?” “你醉了,我便先把你带了回来。”蔺霜羿神色和声音都已经恢复了平常,表面看不出什么不对,“要回宫吗?我送你回去。” 蔺霜羿没有靠近,与她保持了几步的距离。 乘袅眼角余光比了比,觉得有点远。莫名有一种这男人对她避之不及的感觉。她心里微妙的生起了一点不爽。 想避开她,那她偏要靠近。 “不要。”她一口回绝,瞧着面前冷冷清清的男人,拖长了音调,“我想与剑君一起。” 她总是这么直白,令人无法招架。 蔺霜羿忍不住看了她一眼,目光又有些不受控制。但他的理性和骄傲让他无法在此刻做出那些事——便是要做也要光明正大。 第69章 有结界挡着, 乘袅自然什么也做不了。她倒是没有气馁,反正也不急于一时,压下心里微妙的不满, 到底还是闭上眼睡了。 那烈酒虽没让她醉, 但也有些影响, 这般情况也不适合修炼。接下来还有硬仗要打, 的确要养足精神才是。 这里虽不是戒备森严的扶凤殿,但因着蔺霜羿在,乘袅竟很快便真的睡了过去。 听着女子浅浅的均匀呼吸声, 蔺霜羿睫毛颤了颤, 到底没有睁开眼。 守擂比试顺利进行,眨眼便到了第十日。今日结束,便会进入最后的决赛。直至今日还留在擂台上的人,才能参加明日的决赛。 因此, 今日的比试只会更加激烈。 此前未曾上场的夜露白、乘风、花不期、容玉珺等人也接连上了擂台,以他们的能力,想要成为擂主并不难。 这十日,乘袅和季烆都未曾有一败,对比其他对手,两人无疑是最闪耀的存在。即便决赛还未开始, 但在很多人心中,已经认定第一名只会出现在他们两人之中了。 当然,支持季烆的人更多一些。 但是这一次的元婴比试, 皇室风头最盛。一来是乘袅出乎意料的表现, 二来便是她与乘风兄妹二人分别占了一旗。 若无意外, 两人都能进入前十。 乘袅有夺冠的希望,以乘风的能力, 或许也能进入前五。如此一来,前五名中,皇室将占两位,这于一部分人来说并非喜闻乐见之事。 所以今日来挑战乘袅和乘风的人源源不断,但两人都全赢了。 观战台上,梅望雪忽然笑着道:“少君和帝女当元祖风范,恭喜宿尊,得了两个这般好的后辈,可真是让人羡慕。两位殿下,定能在前五之中占据一席之地。” 乘宿面上保持微笑,温声回道:“梅掌门过赞了,与昆仑高徒相比,风儿与袅袅也不过如此。本尊瞧着,此回的元婴第一应也要落在季烆的身上。还是贵宗教导有方。” 梅望雪笑道:“季师侄能有今日成就,当是剑君之功。” 说着,他看向端坐在上首的蔺霜羿,唇角笑意更深了两分,补充道:“再说了,季师侄还是帝女的未婚夫,不管是他们谁赢了,于皇室来说,不都是喜事吗?” 听他提起婚约,乘宿面不改色道:“本尊倒是想,可惜,想来季尊应不愿意舍了这样一个优秀的后辈。” 他并未提起那一年之约,而是顺着梅望雪的话说了下去。 无论同命蛊能不能解,这份婚约都不可能再继续。但时候未到,有些话没必要在此刻说出来。 季家老祖闻言亦是一笑道:“宿尊已有了少君和帝女这般优秀的后辈,岂能再抢了烆儿去?不过正如梅掌门所说,烆儿与帝女将是未来夫妻,都是一家人,无论谁赢,自都是喜事。” “还请宿尊放心,关于解开同命蛊一事,季家已有眉目,不日将有好消息。” 乘宿温声笑着道:“本尊便静候佳音了。”面上不显,但他心里却觉得奇怪。于季家而言,应是不愿提到同命蛊。于季烆和季家而言,这事毕竟是一个污点,有损名声。 这季老祖最是好面子,该恨不得此事未发生过才对。然而此时,他却仿佛是刻意提起。 季家老祖忽而起身向蔺霜羿微微躬身半拜道:“说起此事,我倒有一事想求剑君成全。” 上首,一直看着擂台的蔺霜羿终于转眸扫了他一眼:“何事?” 季家老祖笑意更浓道:“烆儿能有今日所成,离不开剑君的教导。烆儿也最是敬仰崇拜师尊,季某便想为他一求剑君,请剑君做烆儿与帝女结侣大典的主婚人,还请剑君成全。” 乘宿微微凝眉。 蔺霜羿的眸色淡了下去,面色冰冷,直接道:“不去,本君没这个兴趣。” 季家老祖脸上笑意微滞。 他故意当着众人的面提起此事,除了有试探之心,也是以为众目睽睽之下,蔺霜羿多少要给几分面子。况且他与季烆到底多年师徒,总归有些师徒情谊,却不想他竟当真毫不客气的拒绝。 季老祖一时有些羞恼。 他实力的确差了蔺霜羿半筹,但也是高高在上的大乘修士,自他修为突破至大乘后期之后,还未有人对他这般不客气。 “剑……” “本君也不想浪费这个时间。”不等季家老祖再说,蔺霜羿面色平静地说,“有一便有二,焉知不会还有第三次。言而无信,不知其可。即便是本君弟子,亦不例外。” 这话一出,周围便响起了几声低笑。 蔺霜羿本不想与无关紧要的人废话,但他实在不想听到任何与婚约有关的话。他看着季家老祖那张慈和的脸,只觉碍眼。 季家老祖脸上的笑意已经要维持不下去了。无暇剑君这是明言表示对季烆当初不守诺言,逃了结侣大典的不满和讽刺。 便连师长都不满,何论其他人? 有今日无暇剑君此言,季烆的品行怕是又要被质疑。不仅如此,连季家声望也要遭受打击。 “还是剑君眼明心清。”容清雪冷冷勾起唇角,是笑又无笑意,“置下满堂宾客不顾,扔下未婚妻子,堪称品行低劣。这般的人,凭何能做剑君弟子?倒是辜负了剑君一番教导。” 季家老祖立即道:“容家主的话未免太偏颇了一些。烆儿的确有负帝女,也犯了错,但事出有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救命恩人去死吧?” “是救命恩人,还是心心念念的小情人?”容清雪讽刺道,“答案想来只有季烆最清楚。” “容清雪,你什么意思?莫要空口污蔑!” 季家老祖再也忍耐不住,大喝一声,大乘期修士的威压便要朝容清雪压去。一个合体期而已,季老祖并不放在眼中。 乘宿等人面色一变,便要起身阻止。只不过不等他们动作,一股比季家老祖还要强大的威压犹如重山压了过去。 季老祖立时闷哼了一声,身子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半步。心中骇然,他以为同是大乘期,自己最多只比蔺霜羿差半筹,不想竟是一个回合,便落了下风。 细密的冷汗侵湿了身上的衣裳。 季家老祖勉强站定,维持了最后的体面。 “太吵了。”蔺霜羿面上无波无澜,冷冷开口,“闭嘴。” 季家人的脸色都变了。 乘宿立时道:“剑君说的是,一些口角而已,季尊何需动手?未免太小题大作了一些,还是安静看比试吧。” 纵使季家人有万千不满,此刻,在强压之下也无法开口。他们都没想到剑君竟是这般态度。 季家老祖修为最高,感知最是灵敏。敏锐的察觉到那股威压之下隐藏下的愤怒。 他心中一沉,只觉有什么事要脱离掌控。 今日之事传出去,季家必要遭受冲击。得到这番结果,季家老祖开始后悔方才的试探,早知便不说那些话了。 容清雪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悠然饮了一杯茶水,忽然说:“酉时了,比试快要结束了。” 酉时。 距离今日守擂结束,只剩下一个时辰。元婴比试的前十将定。十座擂台都已安静了下来。 等了一炷香,再未有人上台挑战。 “既无人上台挑战,看来前十已定,如此,不如提前结束吧。”云霄宗宗主道。反正也只剩下了不到一个时辰,干等着也是无聊,结束也无不可。 往届大比也有这种时候,所以他这个提议并不突兀。 乘宿点头道:“既如此,那便……” “等一下。”只是不等乘宿说完,今日一直沉默不言的夜重光忽然开口,“谁说无人挑战了?” 当然,自抢擂旗那日夜明晟惨败,夜重光便安分了许多。 话音未落,便见一道身影朝擂台飞速而去,速度之快,除了观战台上的一众高手能看清,围在擂台周围的人只觉眼前一花,连人都未曾看清。 “……那是夜明晟?” 夜重光一扫眉眼间的丧气,大笑道:“不错,正是吾儿。上次败给了帝女,吾儿这些日子苦心修炼,今日终有所成。” 随着他出声,便见夜明晟落在了一处擂台上。 正是乘袅所在的擂台。 众人明了,这是想要一雪前耻。 擂台上,夜明晟看向乘袅,身周灵光大盛,一扫此前的败相,他看向乘袅的目光中,满是挑衅和阴狠,冷笑道:“帝女殿下,可敢接受夜某的挑战?” 乘袅挑眉:“夜公子这是要突破化神了?” 不仅是乘袅看了出来,台上台下的人,便是低阶修士都看得出,夜明晟修为大涨,似乎随时可以突破至化神。 只凭气势,便令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般威势赫赫,明显来者不善。与此时的夜明晟相比,乘袅显得太过单薄脆弱。 “短短时日,夜公子竟有了这般大的突破?”有人难以置信,但修为是实在的,不信也得信。 “帝女此次怕是危矣。” 乘宿等人脸色沉肃。 夜明晟大方承认,笑道:“承蒙帝女关照,夜某的确要突破了。”事实上,他已经是化神期,不过是用了秘术掩盖了本身的修为。 化神对战元婴,他必胜无疑! 只要一想到马上就能把乘袅踩在脚底,随意践踏,以报当日之耻辱,夜明晟便兴奋无比。体内灵力飞快流传,气血腾涌,浑身都止不住激动的颤抖。 他舔了舔唇,眼里隐约有红光闪过:“殿下怕了吗?” 乘袅却是笑了。 终于来了。 总算没有让她白等。 她看向夜明晟,面上毫无惧怕之色,轻笑道:“话不多说,夜公子,请吧。”等了这么久,可别让她失望啊。温养在神魂处的噬魂藤蠢蠢欲动。 第70章 火克木。 世人皆知帝女乃是天生木属性, 按理,该惧火。所以用火攻对付她,最是有效。 为了彻底碾压乘袅, 以防万无一失, 夜明晟不仅提前突破, 提升了战力, 还特意炼化了毒火。 当然,大比有规定不能伤及性命,所以他是准备好心的留她一条命, 只把她的灵根废了便行。 反正她也做过了十年废人, 早该习惯了不是吗? 在他的设想中,乘袅此次不死也要重伤。所以当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毁了那条曾赋予了他无尽耻辱的鞭子,并用毒火把乘袅困住时, 夜明晟整个人都兴奋的颤抖。 他等着乘袅向他跪地求饶。 此火不仅温度极高,比之岩浆还要炽烫,还自带剧毒,便是化神修士也难以逃脱,乘袅想要从火墙中出来,只能求他。 否则, 怕是便保不住那张漂亮的脸蛋了。 想到乘袅面目全非的模样,夜明晟便忍不住大笑出声,然而笑到一半, 笑声戛然而止。 “——怎么可能?!” 夜明晟瞪大了眼睛, 失声喊道。只见本已被火墙包围困住的女子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所过之处, 毒火竟像是遇上了什么可怕的敌人一般,自动向两边退去。 “你怎么能从里面出来?你用了什么手段!” 乘袅手中空空, 身上灵息平稳,甚至没有动用半分灵力,犹如漫步般,轻松写意,对于他的重击明显游刃有余。 这一幕,实在令人意外。不仅夜明晟难以置信,观战的人也惊讶不解:“帝女这是用了什么法子?”便是观战台上的诸位高手大能一时间竟也没有看明白。 乘宿微微蹙眉,脸上无甚高兴之意。 蔺霜羿的手指忽然攥紧,面色不知为何更冷了几分。 若是平常,乘袅或许还会好心解释几句,但此刻,一想到被弄脏的白灵鞭,她心情便很不好,只觉夜明晟面目可憎,自是一句话也不想再和他说。 “噬魂。” 她理也未理他,全然一幅没正眼瞧他的模样,只又轻轻唤了一声。 这一次,夜明晟终于听清楚了。不等他反应,便见乘袅朝他伸手一指,柔白的指尖上忽然冒出了一点绿芽。 那点绿芽看上去脆弱极了,在风中摇摆,仿佛轻轻一折便能折断。夜明晟只觉可笑至极。 明明身量在他之下,但在被那双清幽的眼睛锁定时,夜明晟竟有一种被俯视的感觉。 仿佛他根本不值得被她放在眼里。 那般的轻蔑又不屑。 在乘袅的眼中,他似乎只是地上随处可见,随时能碾压的蝼蚁。夜明晟的眼睛瞬间充血,他又一次被激怒了。 他出身夜家,他已成了化神修士,一个没落皇室帝女凭什么看不起他?! 那一日,被乘袅鞭打羞辱的画面再一次冒了出来,那般的耻辱此生难忘,从未平息的愤怒和戾气在这一瞬间更是被彻底放大。 夜明晟甚至忘了这是在擂台之上,忘了大比规定,这一刻,他只想要乘袅的命。 他要折磨她,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她! “去死吧!” 扛过了第一招又如何,他已是化神修士,以他现在的战力,完全可以碾碎她。 夜明晟大喝一声,眼睛血红一片,提起刀便毫不犹豫地朝乘袅砍了过去,浑身杀气仿佛凝成了实质,浓厚得令人心惊。 这一刀,他用了十成的灵力。 他要一刀劈碎这个女人! 狂风呼啸,风沙卷起,狂暴的灵力排山倒海般朝乘袅猛席而去,力道甚重,便连擂台都剧烈摇晃了起来。 “不好!” “——夜明晟隐瞒了修为,他是化神期!” 不仅突破了化神,还是化神后期! 同一个大境界中越级而战难,但也不是毫无希望。然元婴初期对上化神后期,几乎必死无疑! 那秘术虽然能掩藏本身的修为,正常情况下,便是大乘期也无法看透,但此刻夜明晟已失去了理智。愤怒冲破了屏障,他完全忘了掩饰,动用了全部的力量。 如此这般,自全都暴露了。 这便是乘袅兜了一个圈子的目的。 观战台上,乘宿面色骤变,急速朝擂台而去。负责此擂的修士也迅速反应,立时出手干预。 然而远水救不了近火。 夜明晟那一刀太重也太快了,乘袅又靠得太近,便是大乘修士也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刀朝着乘袅的头劈下。 砰——! 无数风沙被卷动,竟是起了一个能迅速把人吞没绞成碎片的漩涡。乘袅和夜明晟都被卷进了刀风掀起了漩涡之中。 季烆和乘风瞳孔骤缩。 他们离得近,但修为察觉太大,又有结界阻挡,哪怕使出全部力量,也无法靠近。在擂台周围观战的人亦是如此。文喜离得更近,能更清楚的感受到那股暴戾的刀煞,背脊处当即生了一片冷寒。 殿下……是要死了吗? “袅袅!” 刹那间,擂台上下都乱了起来。 观战台上,梅望雪肃容起身,忙道:“请剑君出手相助。”他没有跟上去,而是当机立断向蔺霜羿求助。面带焦急,看上去真心为乘袅担忧。 其他人来不及阻止,但以无暇剑君之能,定然可以。 此时,便是夜家老祖和夜重光也笑不出来了。他们是想夜明晟赢,但不是这种赢法。届时,即便夜明晟赢了帝女,怕是也要被斩杀。 因此,听得梅望雪这话,众人都朝上首望了过去。 蔺霜羿还是没有动。 对比其他人的紧张或是慌乱无措,他显得尤为镇定,甚至是冷漠。闻言,淡声开口:“既是比试,其他人无权插手。” 什么? 不等众人反应,便见他袖袍一扬,一股庞大的灵力罩住了乘袅和夜明晟比试的擂台,也挡住了赶去救人的乘宿等人。 “剑君,您这是作甚?!” 耀火长老惊怒交加,甚至都没有心思顾忌身份,瞪向了那面色冷冽的男人。 蔺霜羿语气毫无波动:“还未分出胜负,任何人不得上去。” “还分什么胜负?”耀火长老不可置信,“那夜明晟是化神后期,这根本不是一场公平的比试!” 他以为无暇剑君待袅袅好,不想,竟是他看错了吗? 其他人也颇为错愕。 梅望雪眸光微闪。 容清雪顿了顿,忽然蹙眉,又把视线移到了擂台之上。 耀火长老怒道:“袅袅就要死——” “安静。” 那个死字并未完整说出,蔺霜羿便冷冷开口,打断了耀火长老的话,“她不会输。”他不喜欢把那个字放在她的身上。 说话间,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擂台上,牢牢的锁在那道纤瘦的丽影上。 就在这时,一道凄厉的惨叫骤然响起。 “晟儿!” 夜重光惊喝,声音里充满了震惊和焦急。 耀火长老一怔,忙抬眸看去,却惊讶地看见夜明晟竟飞落了出去。一根巨大的藤蔓搅散了那巨大的风漩涡,穿过夜明晟的刀,分了两根枝桠,直接刺进了他的丹田和眉心。 漫天的血花洒落,腥臭的血液染红了地面。 夜明晟重重倒在地上,数不清的血从丹田和眉心流出,令他几乎成了一个血人。而本被判定会死的乘袅却安然无恙的站在对面,毫发无伤,平静地看着倒在地上惨叫翻滚的夜明晟。 她雪白的裙摆上溅上了一些血珠,在白裙上晕染开,犹如一朵朵盛开的血梅,平添了几分妖异般的艳丽。 蔺霜羿的目光久久未动,他习惯性的拨动着佛珠,压下了心间的波动。 局势扭转的太快,看着这一幕,几乎所有人都愣住了。 倒是夜重光见儿子这般凄惨,反应极快,与方才的乘宿等人一般,铁青着脸就要冲上去救人。 然而还未靠近,便被结界挡住了。 任凭他使出全力,也无法再前进分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血流了一地,在地上哀嚎。 所有人都看得清楚,夜明晟已废了。 丹田和眉心两处要害被刺穿,他现在还没死,但也不过是在垂死挣扎罢了。便是现在去救了也无甚大用,但作为父亲,夜重光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去死? “还不把结界撤了,这是杀人,违反了大比规则!”夜重光愤怒大喊,“这不公平!” “不公平?呵。”耀火长老也回过神来了,见乘袅得胜,他放下心来,当即冷笑道,“夜明晟隐瞒修为参加大比,一个化神后期对付元婴初期,这便是公平了吗?!夜重光,你还好意思喊公不公平!” 夜家老祖沉声道:“夜明晟已经输了,胜负已分,难道一定要他死了才停手吗?莫要咄咄逼人。” 蔺霜羿终于偏头看向了他道:“夜明晟先违反大比规则,隐瞒修为,还妄想诛杀对手,死有余辜。” 他语气平静,只是陈述事实,却令夜家老祖脸色无比难看,无法辩驳。 夜重光面色惨白,一片颓然。 “火克木,但木也能生火。”观战台上发生的冲突乘袅并不在意,她没有收回藤蔓,缓步走向夜明晟,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凄惨的模样,轻声道,“夜明晟,你的火太弱了。” “……不可能,不可能……” 夜明晟声音嘶哑,瞳孔涣散,已然是濒死之相。他能感受到体内的血在急速流失,是那根藤蔓……是它在吸收他的血。 不仅是血,还有魂力。 他的神魂摇摇欲散。 “你要死了。” 是的,他要死了。 可是乘袅怎么敢,怎么敢杀他? 夜明晟想要说话,却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瞪大了眼睛,濒临死亡的恐惧令他完全无法保持镇定,他想要怒骂,想要求救,可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只能绝望的等待死亡的到来。 第71章 “你敢伤她?” “该死。” 声音轻淡, 却犹如染满了霜雪,冻得人身心发寒。死亡之剑已然抵在了他的脖颈间,随时都可能进一寸。 那一刻, 夜重光是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那股扑面而来的浓烈杀意。 蔺霜羿想杀了他。 因为他对乘袅动了手, 蔺霜羿便要杀了他! 意识到这个残酷的事实, 夜重光面色惨白本能地想要逃跑, 但像是被冷酷无情的恶兽缠住,身体根本动弹不得。 他想要求饶,然一个字也说不出。 夜重光瞪大了眼睛, 仰头看着面前的人——墨衣男人面如冰霜, 他身边的女子眼里却恍若带了浅浅笑意。 然不知为甚,他竟莫名觉得此时的乘袅比剑君还要可怕。 她一点也没有把他的命放在心上。 是了,她才刚轻描淡写的杀了他的儿子! 好在就在夜重光以为自己将死之时,其他人赶了过来。 那股冰寒之气这才散去。 他软倒在地上, 恍若劫后余生,大口大口地喘气。明明不过几息,夜重光却仿佛觉得过了一辈子。 “夜重光,你好胆!”乘宿怒喝一声,“好一位夜氏长老,这是当真欺我皇室无人, 想要公然造反了不成?!” 蔺霜羿出手,夜重光自然无法如愿,非但不能给自己儿子报仇, 还受了重伤。况且,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帝女动手, 已然触犯了九胥律法,自也要承担起后果。 即便夜家想要保他,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因着皇族弱势,所以乘宿平日里对外脾气颇好,温和宽容,但那是未曾触及他的底线,并非他本性。 夜重光敢对乘袅出手,不仅是没有把皇室放在眼里,还想要断绝皇室最优秀的苗子,乘宿如何也不能忍。 所以这一次,他无视了夜家老祖的求情和威胁,当即便着人捆了夜重光。 “宿尊言重了,重光不过是突然丧子,所以才失了理智。”夜家老祖下意识想要阻拦,然而这一回,乘宿没有给他半分面子。金甲卫直接把夜家人全都围住。 “是夜明晟先在擂台之上出杀招,帝女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夜明晟死有余辜!” 死有余辜四个字,乘宿刻意加重了语气,独属于合体圆满的威压毫不犹豫地释放,带着从未有过的强势和杀气。 “夜重光刺杀帝女,按律当斩!”乘宿冷冷看向夜家老祖,“夜尊活了千年,想必很清楚九胥律法吧?乘氏为君,你夜氏为臣,万年前的誓言,夜尊可还记得?还是想要违背祖宗承诺,自立门户?” “亦或者是夜氏想要成为九胥新主?” 夜家老祖脸色阴沉。 夜明晟死了,夜家老祖虽愤怒惋惜,但成王败寇,他还不至于当众为难一个小丫头,只是在心里暗暗记了一笔。 只是他没想到夜重光竟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帝女动手,这样一来,夜家就完全陷入了被动。 纵是皇室如今弱势,但只要乘氏一日未被推翻,那他们便永远是臣! 臣子刺君,乃是谋逆。乘宿便是即刻要了夜重光的命,也是合情合理。若是私底下便罢,他还能以大乘修为压制威胁,如今当着众人的面,夜家老祖如何也不敢认下乘宿的话。 在场的大乘修士可不仅他一位,何况,皇室而今似还有了无暇剑君的支持。 方才蔺霜羿的那一掌,可没有丝毫留情,直接要了夜重光的半条命。 夜家老祖心知此刻他最好是认了乘宿的话,但他到底是大乘修者,乘宿虽是皇室尊者,他们尊他一声宿尊,可也不过是个合体期。 所以便是心里明白,此刻他也有些难以低头。 自进阶大乘后,还从未有过这般憋屈的时刻。 “老祖,二叔的确是太过了。”夜露白忽然上前道,“想来若是夜家先祖知道了,也定不会轻饶。” 他的出声打破了凝滞,也给了夜家老祖一个台阶下。 夜家老祖吸了口气,叹道:“是我夜家之过,没有约束好家中子弟,才使夜重光和夜明晟父子无法无天,闯下大祸。他们犯了错,当然要受罚。但凭宿尊处置吧。” 乘宿道:“夜尊放心,本尊定会按律处置,绝不会徇私。” 按律处置,那夜重光便别想活了。 皇室这是要夜重光的命。 夜家老祖心里有气,夜重光已是合体期,是族中最有望进阶大乘的人,就这么放弃,实在令人心痛。 但即便再不舍,他也无可奈何,谁让夜重光蠢到当众对帝女动手。 是以,哪怕心有不满,夜家老祖业只能抿着唇应了一声好。 “老祖!”夜重光也不是真傻,当然听懂了乘宿的意思。他此时也冷静了下来,明白形势不利于他,立刻慌得大喊了一声,“我只是骤然失子,一时情急才对帝女动手,并非真想要伤害帝女。何况、何况帝女不是没事嘛!” 所以凭什么要他的命? 他可是合体大能,岂能给一个小丫头偿命?况且那丫头好好站着,倒是他,已然去了半条命。 夜重光当然不服。 “我没事,不是你失手,而是剑君及时出手护住了我一命。”乘袅脸色发白,应是反应过来,脸上已没了笑意,眉眼间似还有惊魂未定,“夜长老方才那一击可是没有留半点余地。剑君,您说是不是?刚才真的吓死我了。” 说着,乘袅便仰头,拉了拉身边男人的袖子,轻轻晃了晃。 蔺霜羿垂头,便对上了女子带着委屈的眼睛和微白的脸庞,心跳微微加快。她生得纤细无害,但她在擂台上的果决和狠戾却与柔弱一点不搭边。 而且就在不久前,她才毫不犹豫的杀了对手。 此时此刻,谁都不会再把她当成一个脆弱无害的摆设或是花瓶帝女。 蔺霜羿当然更不会。 他与乘袅相处得更久,自是更了解她。 他当然知道她不怕,但即便知道她不过是装的,他心底也没有半点被欺骗被利用的不满或是愤怒,相反,还不受控制的生出了一点愉悦。 蔺霜羿微垂眸,视线在女孩攥着他衣袖的素白柔荑上顿了一瞬。有那么一刹那,他竟然想要把那只娇嫩的手困在自己的掌心。 从此,无人再能觊觎。 “夜重光那一掌,用了十成力。”蔺霜羿喉咙动了动,移开视线,冷冷看向倒在地上的夜重光,面若霜雪,“若非想要杀人,何至于此?” “刺杀帝女,罪不容诛。” 八个字,定了夜重光的罪。 何况人证物证俱在,夜重光根本无从抵赖。连无暇剑君都开了口,其他人自是不会没眼色再开口。 便是夜家老祖,此刻也不再说话了。 夜重光必死无疑。 乘袅本是没想过要他的命,便是夜明晟,她起初也没想直接杀了他,谁让这父子两人自己作死呢? 所以也怪不得她。 虽然与计划有点不同,但也算不得坏事,所以乘袅心情还不错。 但蔺霜羿的脸色并不怎么好。 准确的说,自出手后,他的脸色就没好过。以至于,无人敢靠近他,或者该说是他拒绝其他人的靠近。 如此越发显出了乘袅的不同。 蔺霜羿又未曾掩饰,在场中人皆是明眼明心之人,当然看懂了这份毫无掩饰的庇护。今日之后,想要对乘袅动手的人,自会更加慎重。 除非有绝对把握,自认能扛住无暇剑君的怒火,否则怕是不少人都会收敛。 因着夜重光一事耽误了不少时间,待到回去之后,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乘袅本该随乘宿一同回宫,却被蔺霜羿拦了下来:“你随我回府。”通常都是乘袅主动去寻他,蔺霜羿鲜少有这般要求。 其他人闻言,皆是心中一动,面上或是羡慕或是嫉妒或是不显,很是复杂。便是乘袅也觉得有些惊讶。 尤其是季烆和季家人,此刻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却又不能直接表现出不满,颇为憋屈。无论如何,他们季家的少主与帝女也还有婚约在身。 帝女受制情人咒,情难自禁,可无暇剑君是清醒理智的。如此这般,是何意? 蔺霜羿都不惧人言了,乘袅当然更不会拒绝。 反正所有人都知道她中了情人咒,对无暇剑君情根深种,怎么可能拒绝‘心上人’的要求呢?其他人也能理解她的。 所以乘袅开心地应了一声:“好。剑君,那我们现在就回去吧。”她已得到了自己目前最想要的东西,其他自然便没那么重要了。 笑容明媚灿烂,眉眼弯弯,任谁都看得出她有多么高兴能与心爱的人一起。 季烆只觉眼睛刺疼,双手无意识握紧,唇角紧抿,在两人离开前,突然出声:“师尊,弟子与你们一同回去吧。正好,我与袅袅也许久未曾好好见过了。” 袅袅二字,他本能加重了语气。 蔺霜羿淡淡看了他一眼,季烆挺直着背脊,不躲不闪,直视着他。一时间,场面有些沉寂。 有人担忧,有人紧张,但更多是看好戏的人。 季父想要说些什么,季家老祖却伸手阻止了他。 乘宿蹙眉,正想开口,却见无暇剑君忽然勾了勾唇角,近似笑,却又不带笑意。 他偏头看向身边的女子,顿了顿,忽而伸手为她理了理额角的乱发,冰凉的指尖拂过乘袅额间柔嫩的肌肤,声音淡淡问:“乘袅,你想与他一起吗?” 清冷的夜风撩起了男人乌黑的发尾,冷月如水,映亮了男人俊美无双的面庞。他面色如常,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不知为甚,那一刻,乘袅的心跳忽然加快了许多。 第72章 那张清俊的面容分明与平常一般, 甚至似乎还要更温和几分,便如清风细雨,少了几分锋锐, 然而乘袅却仿佛从蔺霜羿的身上感受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紧迫和攻击性。 恍如平静的海面下, 数不清的暗涌潮流, 随时都可能泼水而出, 掀起令人畏惧的狂风巨浪。 蔺霜羿不对劲,很不对劲。 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乘袅就是觉得此刻的蔺霜羿嫉妒危险。这是她的直觉, 也是她多年数入险境积攒下来的经验。 若是敌人, 乘袅自然早便把防备提到了最高。 但蔺霜羿不是敌人。 哪怕蔺霜羿从未有过明面上的承诺,但乘袅就是知道面前的男人不会伤害她。倒不是她太过自信,而是不知何时起,她内心深处竟已对蔺霜羿很是信任了。 他的指尖有些凉, 指腹上的茧子擦过她额间柔嫩的肌肤时带起了一阵奇异的感觉,不疼,只微微有些痒,却是不容忽视。 便如眼前人的存在感一般,于千千万万人之中也无法被忽略。 强烈到仿佛在极力的提醒着什么,完全压过了在场所有人的风头和气息。 乘袅心跳得有些出乎意料的急。 竟是罕见的紧张。 在此之前, 蔺霜羿可口口声声说要与她保持距离,这般说的,也是这般做的。那现在, 他又是什么意思? 因着男人的动作实在太过突然且又在意料之外, 乘袅难得愣了一下, 没有如往常反应那般快。 她沉默的模样却是让人误会了。 以为是她不愿。 一直紧盯着她的季烆下意识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蔺霜羿却是眸色微暗, 本欲收回去的手微微一顿,片刻,转移微凉的指尖顺着往下,没有再碰到乘袅的肌肤,存在感却越发强了数倍。 直至到了那只细白柔滑的手旁。 男人指尖动了动,随后,他轻轻攥住了乘袅的衣袖,温声又问了一次:“乘袅,你要与季烆一起走吗?” 往常都是乘袅拉攥他的衣袖,此刻倒是反了过来。 明明没有牵手,却比牵手更多了些什么。 乘袅心中莫名有些欢喜和得意。 她仰头与蔺霜羿对视,直视着男人看似淡定沉稳的面容,过了须臾,直到瞧见男人不自觉开始隆起的眉心和眼底深处渐渐变浓的那抹紧张,忽然翘起了唇角,轻笑道:“不要。我要与剑君一起。” 她微微拖长了音调,像是撒娇,弯起眼睛:“剑君,我们一起回去吧。”说着,反手便大胆的握住了蔺霜羿的手。 反正大家都知道她中了情人咒,对剑君情根深种。 试问,谁不想与自己的心上人亲近呢? 所以她牵自己心爱男人的手,也是正常的嘛,谁能说她错呢? 无人能置喙。 温软的柔荑落入落入掌心,烫得让人发颤,蔺霜羿的心似乎也跟着颤了颤。但这回,他没有拒绝,而是反握了回去。感受到手上传来的力道,乘袅脸上的笑更深了。 她俏生生的立在他身边,触手可及。 在女孩甜蜜的笑靥中,蔺霜羿也情不自禁地弯了弯唇角,轻轻嗯了一声。 这番动作并未避开旁人,是以,这一幕被在场所有人都收入眼中。一时间,气氛有些说不出的怪异凝滞。 乘袅和蔺霜羿仿佛没有察觉到气氛不对,正大光明的相携离去。 看着两人转身离开的身影,季烆终于忍不住提高音量喊了一声:“袅袅!”他尽量维持着冷静,不住的告诉自己乘袅之所以这般亲近师尊,是因情人咒,他为此寻了许多理由。 只稍显急促的声音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焦躁和不安。 近似祈求的唤着她。 希望她回应他,希望她留下来,希望她看他一眼,而不是这般毫不犹豫地与其他男人离开。 可是乘袅没有回头,只是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阿烆,有什么事可以之后再说嘛,我先与剑君回去了。” 话音未落,她的人已经随着蔺霜羿走了好远。 好远。 远到遥不可及。 季烆的心忽然剧痛。 梦里的一幕幕又反复的出现,凌迟着他的心脏。 不,不是遥不可及。 他是修士,不过数米的距离而已,只一个呼吸他便能追上。这般想着,他抿紧了唇,抬步便要追上去。但刚走了一步,便被拦住了。 是季家老祖拦住了他的去路。 季烆有些着急:“老祖请您让开,袅袅快走远了。”耽搁的这时间,以乘袅和蔺霜羿的速度,身影已经远离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他要追不上她了。 季烆双拳握得越发紧,心底的那道口子似乎越来越大。 季家老祖脸色有些发沉,声音更沉道:“帝女与剑君一起,安危自有保证,你无需担忧。” 季烆当然知道有蔺霜羿在旁,乘袅的安全有保障,如果是以往,他没什么不放心的,但现在……正因为是师尊,他才更担心。 “老祖。”季烆张了张嘴,想让老祖放他过去,然而抬眸,便对上了老祖的眼睛,里面满是警告。 “烆儿,莫要忘了,无暇剑君乃是九胥第一人。” 季家老祖一字一顿的道,九胥第一四个字更是加重了语气,意有所指。 季烆霎时僵在原地。 不待他开口,一旁便传来了一声轻笑,乘宿道:“季尊说得对,季少主莫要担忧袅袅的安危,剑君可是我九胥最强战力,定能护她周全。” “不错不错,有剑君在,盘龙教余孽定不敢肆意妄为。” “那些人自然不是剑君的对手。” “若是来了也不过是有一个杀一个,有一双杀一双罢了!” 容清雪清凌凌的声音也响起:“季少主既然这般担忧帝女安危,不如干些正事。那夜重光当众对帝女下杀手,好好料理此等凶恶之徒,才是当务之急。” 语气中不乏嘲讽。 无论是何因由,此时此刻,所有人似乎都统一了口径。 他们仅把此事定义为是无暇剑君为护帝女周全。 但季烆知道,不是这样的。 至少……不仅是这样的。 他的师尊从来没有这般在意过一个人。最重要的是,这一次,他分明从师尊身上感受到了一丝清晰的敌意——原来,当初在无忧苑感受到的威胁,不是他的错觉。 可此时,面对众人的目光,季烆却无法说出口。 不能说出口。 更没有资格说出口。 …… 夜重光被关进了灵牢,以他所犯之罪,按律当诛。即便夜家再有心想保住他,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也无法做什么。 不仅如此,为了不被牵连,还要尽力与夜重光划清界限。 因此,对于此事,夜家最好不要插手。 夜家老祖憋着一肚子的气离开。 此次九胥大比,还未结束,夜家便受了重击,损失可谓惨重。但这口气,不想咽也得咽下去。 “此事当真没有转圜了吗?”回了府,夜家老祖还是忍不住问夜露白,“你与帝女关系好,可能让她——” “老祖。”不等他说完,夜露白已经失礼的打断了他的话,摇头道,“众目见证,事实确凿,无可更改。您比我更清楚,二叔是罪有应得。此罚,逃不过的。” 当然,便是有转圜的可能,夜露白也不可能去替夜重光求情。 他们是亲人,却也是敌人。 夜家老祖当然清楚,他只是不甘心而已:“你二叔可是合体期,前途无量。” 夜重光那一辈,除了容清雪,夜重光是第二个突破合体期的人,自然称得上是前途无量。 世家之所以傲立九胥多年,靠得不就是源源不断的优秀后辈吗? 只有后继有人,才能继续维持家族荣光。 夜家老祖心里有气,语气也不好:“我知道你与你父亲对你二叔父子心有不满,但再怎么样也是一家人。非我要扶持你二叔,这世间本就是弱肉强食,强者为尊。无论如何,你二叔也是合体期大能。” “他强大,于夜家,于你皆有好处。”说到此,夜家老祖脸色沉肃,“露白,你难道想要看到夜家变得与乘家一般吗?” 乘氏当年何等威风,而今却是什么光景? “子孙不肖,后继无人,便是元祖后人又如何?皇室又怎样?”夜家老祖冷哼一声,“如今不过是勉强维持三分体面罢了。” 但也仅止于此了。 最多五十年,若五十年内,乘氏还不出一个大乘期,那么便连这三分体面也维持不了了。 届时,乘氏是个什么下场,完全可以预见。 匹夫无罪怀璧有罪。 怪只怪,乘氏占了皇室之名,却再无祖上之能。既如此,德不配位,当然只有让贤。 倘若识时务,或许还能留些星火余脉。 若要反抗,怕是要——家破人亡! 夜露白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老祖的意思,孙儿明白。我夜家想要长长久久的风光,当然需要源源不断的后辈崛起。但是——” 他停顿片刻,话锋一转,忽而道:“您觉得以二叔的资质和悟性,当真能忽然突破至合体期吗?” 不等夜家老祖斥责,夜露白便拿出了一份资料双手递上,沉声道:“请老祖一观,这上面记载了我夜家这几年来死去的子孙数量和死因。” 夜露白眸色暗沉,面色冰凉:“只这最近短短半年,我夜家便共有一百零三人丧命。” 闻言,夜家老祖脸色一滞。 夜露白仿佛没有发现夜家老祖的不对劲,继续道:“虽则都是旁支子孙,但皆是我夜氏族人。这么多人死于非命,于情于理都该查清楚。庇佑家族子孙,本就是夜家立于世的责任,老祖,您说可对?” 第73章 所有的克制土崩瓦解, 引以为傲的忍耐更是早在她的身上便失了效。为此,一而再再而三的改变了自己的原则和计划,用再多的借口来掩饰, 也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此前的那些想法, 全都成了笑话。 即便没有名分, 他还是当众对她做出了亲密的行为, 当着众人的面,想要显示自己在乘袅心中的与众不同。 如果我吃醋,那你会怎么做? 会不爱季烆吗? 会彻底远离, 甚至忘记他吗? 蔺霜羿知道, 若此刻他这般问,那乘袅给他的回答定然都是肯定,甚至最后她还会加上一句令人无比心动的话—— “我现在喜欢的只有剑君。” 诱惑如此大,那一刻, 心里的这些话差一点便要脱口而出。但在最后一瞬,蔺霜羿到底没有直接说出来。 非他不想,而是不能。 倘若有一日,情人咒被解开,她再回忆此事,她会怎么想他? 明知她心有所属, 明知她身不由己,明知她婚约在身,明知她是他弟子的未婚妻子, 他却还对她生了觊觎之心。 这般丑陋, 她会厌恶他吧? 即便不至于厌恶, 想来也会远离他。 蔺霜羿想到了乘袅夸赞他的那些话语,想到了她看向他时崇拜敬仰的目光。在她的心中, 他是光风霁月的无暇剑君,光明磊落,公正严明,澄澈无任何龌龊污秽和阴暗心思。 他当然没她想得那么好。 但……至少现在他还不想破坏在她心中的形象。 如果可以,他想在她心里做一辈子最好的无暇剑君。 当然这一次,他也没有如上一回那般直接否认。 蔺霜羿低垂着头,与女子对视,未直白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似是而非地问:“你想要我吃醋吗?” 说话间,他微微朝她倾身,再次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近到彼此的呼吸交缠在一起,早已超出了长辈与晚辈以及寻常男女之间的安全距离。 但男人似乎没有发现这一点。 他如冷墨般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与他近在咫尺的姑娘,气息微微有些灼热,屋里的温度似乎也跟着上升了,独特的檀香此刻忽然变得无比浓郁,熏得人竟有些脸红心跳。 那张俊美的脸庞像是渡了光,丰神隽逸,那清冷的眉眼不同于往,仿若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妖异,令人越发移不开眼,无端生出许多欲、望。 乘袅的眸色深了些许,一双清亮的眼睛直直的顶着男人看,似乎是看痴了,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 原来不知何时,身上的禁制没了,她的身体又能动了。 眼见着女孩离他越来越近,柔嫩红润的唇瓣即将触上来。 蔺霜羿的眼前忽然闪过了之前的那一幕。 少女踮起脚,眼底带着狡黠,猝不及防的在他脸上印下一个吻。 心跳停了一拍。 他微抿了抿唇,站在原地没有动,似乎并未察觉周遭气息的涌动,更未意识到女孩即将要做的事。 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什么。 任人施为。 更近了。 她就要再一次亲上来了。 蔺霜羿的视线不自禁地随着那如花蕊般娇嫩的唇瓣移动,喉间的火烧得越来越旺,烧得整个人都似乎也要燃烧了起来。 “哎!” 然就在那唇快要欺上来时,却突然停住了。 乘袅收回了朝他倾斜的身体,站直,红唇敛起,轻哼:“剑君,现在是我在问你,该你回答我的问题,而不是把问题又抛给我。” 蔺霜羿火热的心骤然冷却下来。 像是从万丈悬崖坠落,又空又凉,竟是失落极了。 他还以为她要吻他。 ……她不该与上次一般吻上来吗? 浓烈的失望瞬间袭上心头,令蔺霜羿尝到了从未感受过的一股失望和沮丧。这股陌生的情绪来得又猛又急,让他一时间竟有些乱了阵脚,失了先机,又被逼退了回去。 便连脸上似乎也带出了些许。 乘袅却仿佛未曾察觉到这股异样,却没有步步紧逼,而是出乎意料的后退了两步,笑道:“如果这个问题很难回答,那我可以给剑君思考的时间。等您想好了,再回答我。” 她看上去是那般的善解人意、体贴入怀,但蔺霜羿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看着两人之间又拉远了的距离,只觉颇为碍眼。 但不等他靠近,乘袅便道:“时辰不早了,我便不打扰剑君安歇了。”说着,她朝蔺霜羿优雅的行了一礼,便转身朝门口走。 蔺霜羿立刻上前,想要伸手拉住她,但不等他动作,却见外面突然亮起一道刺眼的白光。 白光瞬间照亮了整片夜空。 与此同时,乘袅身上佩戴的一块传音石里传来了乘宿严肃的声音:“宫中有急事,乘风重伤,袅袅速回。” 暧昧旖旎的气氛戛然而止。 乘袅脸色沉凝,再没了调情的心思,缓缓蹙起了眉。 身后,蔺霜羿也沉了眸。见乘袅要走,他紧跟上前道:“我与你一道。” 乘袅没有拒绝,只应了一声好,便匆匆朝宫里赶。 以两人的速度不过数息便回了皇宫。 此刻,宫中灯火通明,来来往往的人不少。此番宫中闹出的事似乎不小,不仅乘袅和蔺霜羿来了,同在帝都的其他世家宗门的代表竟也来了不少。 季家老祖也来了,倒是没看到季烆。 其中夜家老祖等夜家人的脸色最是难看,隐隐还透着尴尬和不自在。夜家老祖正艰难的向乘宿赔着礼。 还未至正殿,乘进便已上前向乘袅细细禀明了前因后果。 事情并不算复杂。 此番还是夜重光闹出的事。 因他当众刺杀帝女,所以被押入灵牢,等待判刑。夜重光深知以自己的罪行,怕是难逃一死,竟然铤而走险,想要越狱。 按理,被押入灵牢的囚犯都会戴上锁灵环,封住全身灵力。即便夜重光是合体期,也不应该冲破锁灵环的控制。 然而偏偏事情就是发生了。 也不知夜重光用了何种手段,竟然挣脱了锁灵环的禁锢,一路打出了灵牢。但灵牢守备森严,并且就建立在皇宫之下。 因此,夜重光想要逃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越狱之事很快便被发现。 金甲卫出动,作为少君的乘风带着人去抓捕他,一旁还有数位大能掠阵。夜重光自是插翅难逃。 许是也知道自己逃脱无望了,那夜重光竟然打起了同归于尽的主意:“皇室欺我,今日我既跑不了,便是死也要找个垫背的!” 话音未落,他便已朝着乘风扑了过去,并且当场自曝。 谁也没想到他竟然会鱼死网破。 合体期自曝非同小可,而且不知为甚,夜重光的自曝威力竟然不弱于大乘期。这一切实在出乎意料,即便众人反应迅速,但最终还是伤得不轻。 尤其是被当做主要攻击对象的乘风,更是首当其冲,如今重伤不醒。 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明日的决赛显而易见是无法参加了,只能止步前十。于皇室而言,大好局面又一次被打破,不可谓不严重。 何况这回重伤的还是他们的少君。 白日的喜悦几乎散尽。 乘宿等长者的面上看不出什么,但乘进等小辈不如长辈们沉稳,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愤怒和失望。 但夜重光已经死了,他们再是愤怒也无用。即便夜重光还活着,他们除了泄愤,也无法改变既定事实。 少君无法再参加这一届的大比决赛了。 乘宿叹道:“去看看你兄长吧。” 乘袅没有说什么安慰或是激励的话,只是嗯了一声,便面沉如水的进了乘风的寝殿,蔺霜羿没有跟着进去。 偌大的寝殿安静至极,伺候的宫人屏息敛神,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乘袅径直走到了床榻边,垂眸看着榻上的青年。 乘风紧闭着双眼,面色苍白无血色,气息虚弱,一瞧便知伤势很重。所以即便用了极好的药,也不可能一夜恢复如初。 她定定看了一会儿。 乘风一直未醒。 半晌,乘袅坐在了床沿边,伸手仔细的为兄长碾了辗被角,又看了一眼,才站起身对旁边候着的宫人道:“好好照顾少君。” 宫人应声。 乘袅没再说什么,起身出了寝殿。 风平浪静已过,疾风骤雨终是来了。 蔺霜羿一直等在外面。 见她出来,什么也没说,只安静地伴在她的身边。感受着男人熟悉的气息,乘袅心中的沉郁和阴霾竟散去了许多。 须臾,蔺霜羿道:“今夜,我留在宫中。” 闻言,乘袅到底忍不住笑了,轻轻应了一声好。 蔺霜羿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你问我答案,你也不要忘了我的问题。” 噬魂藤一事并未过去。 其他人或许没有看出不对,但在乘袅祭出噬魂藤的刹那,蔺霜羿便一眼认出了。外人只知乘袅厉害,却无人知蔺霜羿当时的心惊肉跳。 他知道乘袅会赢。 但更清楚,这份胜利背后需要付出的代价。 契约噬魂藤,掌控它,哪是那般容易的事?蔺霜羿竟有些不敢去想失败的后果。他并非对乘袅没有信心,只是……原来由爱生忧,喜欢一个人,便是真的有了软肋。 乘袅一叹,好吧,看来剑君哪怕动了情,也还是那么心清目明。 她没糊弄过去。 这话并未避开众人,其他人自然也听见了。但没人傻到在此刻质疑什么,皆是当做没有听到,面色如常。 便是季家人,也没表现出什么不对劲。 第74章 等了这么久, 季烆几乎每时每刻都在等着好消息传来。 而今同命蛊终于了解决的法子,他心中一喜,自是立刻便要知道结果。他甚至等不及唤人来汇报, 便想要亲自前去。 不过蛊师们并不在帝都, 而是在季家本家。这番赶去, 怕是来不及在明早赶回来。便是唤人来, 怕是也要等到明日了。 倒是能直接传音,不过季家老祖说具体比较复杂,怕是传音解释不清楚。季烆便只能无奈作罢。 季家老祖道:“反正法子已有了, 你也不用太过着急。这同命蛊早晚会解开。” 季烆自是知道这个道理, 只他实在太想要与乘袅回到从前,所以才失了平常的冷静。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袅袅这个好消息了。 “多谢老祖告知孙儿这个好消息。”季烆一扫之前的阴霾,面上久违的露出了一抹笑意,“待明日见着袅袅, 我便把这好消息告知她。” 只要解了同命蛊,她便能原谅他了,他们便还能回到从前! 他太过高兴,以至于没有看见一旁的季家老祖陡然暗沉的双眸。待把季烆打发回去休息为明日决赛养精蓄锐,季家老祖却未曾回屋,而是召了季长老和季父季母过来。 “烆儿和乘袅已经不合适了。” 季家老祖面色冷厉, 眼里冷光闪烁,冷冷道:“不计代价,乘袅必须死。”若说之前他们还觉得能勉强继续这桩婚约, 而今, 却万万不能了。 且不说季烆对乘袅的情根深种, 如今不仅乘袅不受控制,最重要的是无暇剑君对其的态度实在令他们不安。 既如此, 这祸害那便尽早除去吧! * 许是得了等待许久的好消息,心神激荡,季烆根本无法静下心来,只觉得这一夜的时间太长了一些。 他在屋里坐了一会儿,一直无法入定,干脆便出了门。 因已入夜,季家老祖没有再派人看着他,所以季烆顺利出了季府。 虽然知道明日便能见到袅袅,但心里的迫切非但没有减弱,反而越来越强。强到让他想要即刻便见到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但夜深,宫门早关。 当然,便是宫门未关,以他现在在皇室等人心中的形象,也是无法进宫的。 季烆知道自己见不到人,他只是想要靠近她一点。 在宫门守一夜也好。 待到明日袅袅出来,便可第一时间把好消息告诉她。 这般想着,出了季府,季烆便要朝着宫门走。只是走了一会儿,他忽然停了下来,沉声道:“出来。” 话音落下,便见一道清瘦的身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是文喜。 只不过此刻的她,看上去有些狼狈。身上的衣衫破了好几道口子,面色苍白,唇角还有未曾擦干的血迹。 看到她这番模样,季烆皱眉:“你怎么在这里?” 文喜忙道:“季师兄,我不是故意跟着你的。我只是——”她神色有些黯淡,顿了顿,才继续道:“我只是出来走走,没想到会遇到你。” 她的确不是有意跟着季烆。 与人打了一架,她受了一些伤,心情低落,不知不觉间竟就走到了季府附近。反应过来后,文喜本欲离开,不想便看到了半夜出来的季烆。 “季师兄是要去皇宫吗?”文喜垂眸道,“我听说今夜皇宫出了事。” 季烆面无表情道:“与你无关。你有这个时间出来,关心他事,不如修炼。”他的视线从她身上的狼藉一扫而过。 话落,转身便继续朝前走。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文喜心里忽然生了一股冲动,脱口道:“季师兄是要去看殿下吧?我想你不用担心,殿下有剑君保护,自是安全无比。” 此话一出,季烆蓦然顿住了脚步,转身,目光冷冷地看向文喜。 文喜咬了咬唇,哑声道:“季师兄不觉得剑君对殿下的态度有点奇怪吗?未免太过亲近在乎了一些。” 季烆目光冰冷:“袅袅是我未来的妻子,便也是师尊的弟子,有何不妥?至于袅袅,她只是中了情人咒而已。” 不等文喜再说,他冷声道:“我不想再听到这些话。若有下次,休怪我不客气。”说话间,斩天剑发出了一阵嗡鸣,杀气四溢。 文喜僵立在原地。 季师兄是想要杀了她吗? 因为她揣测殿下和剑君,所以他想要杀了她吧。 心神剧痛。 文喜忽地呕了一声,猛然喷出了一口血,身体眼见着朝地上倒去。 季烆眉头一紧,飞身过来,及时接住了人。 “文喜。” 他冷冷唤了一声。 然文喜已经晕了过去,再无回应,身体滚烫无比,明显是受了不轻的伤。 季烆朝皇宫的方向看了一眼,最终提着人转身快速朝回走。 …… “夜重光真是该死,他怎么这么恶毒啊!”自从知道乘风被夜重光自曝重伤后,回天珠就忍不住骂骂咧咧,“他绝对是故意的,就是不想乘风参加决赛。” 因为愤怒,它都顾不上抨击乘袅移情别恋、见异思迁了。 乘袅语气平静:“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实吗?” 她望着平和如水的夜空,声音淡淡:“只不过这一切也太巧了一些,你说是不是?” 回天珠一顿:“你什么意思?” 按理面对乘风重伤,皇室被袭,乘袅该气愤才是,但回天珠这才发现乘袅似乎平静的过了头。 但此刻,她面上非但没有任何愤怒怨怼之色,反而勾起了一抹似有若无的浅淡笑意。 “夜重光不是夜明晟。”乘袅没有正面回答回天珠的问题,只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他算不得老狐狸,但也没那么蠢。” 乖乖认错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越狱只会死路一条。 以夜重光贪生怕死的性子,哪里来的胆子自曝?当然如今夜重光已死,死无对证,没有证据,一切都只能是猜测。 这一回,回天珠总算听懂了:“你是说有人暗中控制夜重光?是谁?” 不等乘袅回答,回天珠发现了漏洞:“可不对啊,皇宫开启了防护大阵,便是蔺霜羿也无法无声无息的突破阵法,背后的人又怎么进的来?” 是啊,连九胥第一都无法轻易破除的大阵,背后之人又是如何进来的? 乘袅没有再说话,只是望着夜空,眸如幽海。 * 喧嚣过后,宫中恢复了平静。 乘袅回了扶凤殿,蔺霜羿住进了扶凤殿旁边的小殿。他们到底没有什么关系,即便他打着保护的名义,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好住进她的寝殿。 今夜闹了这事,宫中的守卫更加森严。乘宿等几位长老更是打定主意一夜不睡,坚守一夜。 幕后之人但凡不傻,想来也不会再闹出什么事来。 乘袅明日还有比赛,倒是被打发回去歇息了。 她的确有些累了。 今日动用了噬魂藤,实际上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不仅极耗心神,而且也废了不少灵力,身体亏空不少。 能撑到现在,全靠她意志力强大。 以乘宿和蔺霜羿的眼力,想来早就看出了她的强撑。想到今夜蔺霜羿的举动,乘袅身体虽累,精神却还有些亢奋。 便连心底的那些阴郁和烦闷都消散了不少。 不过她到底不是只顾着儿女私情的性子,思及明日的决赛,乘袅便念了好几遍清心咒,慢慢睡了过去。 ——以她现在的状态,也不适合再修炼。 旁边的小殿中,蔺霜羿没有睡,而是盘腿坐在榻上,闭着眼睛,手上一颗一颗的拨弄着冰凉的佛珠,仿佛已经入了定。 一切如常。 只除了耳根深处的那抹浅淡的微红,像是一簇火焰,点燃了幽宁的夜。 一夜很快过去。 天际亮白,凉夜结束,朝阳缓缓生起。橘红色的朝霞透过窗扉映入了屋里,胡乱的洒落在地上,为天地增添了一抹温暖。 休息了一夜,乘袅已恢复了精神,换好衣裳,刚出门,传音石便响了起来。 “醒了吗?” 男人的声音从那头传来,有些低哑,却不掩起优美悦耳的音色。这般好听的声音落入耳间,令人身心似乎都愉快了起来。 乘袅扬唇。笑着回了一句:“醒了,剑君您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出了院门,刚打开,便瞧见了站在门口安静等候的男人。他今日换了一身青衣,少了平常的距离感,仿佛还添了一些罕见的温柔。 见到乘袅,他便把手上捧着的一个食盒递了过去。 还未打开,便嗅到了一股霸道的香气,令人食欲大增,精神一振。 蔺霜羿解释道:“这是鲛鱼肉,蕴含的药性和灵力平和,适合你现在吃。”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鲛鱼不过是寻常食材。 但事实上,鲛鱼极其珍贵,不仅味甚美,最重要的是乃是滋补气血,清心凝气的极品好东西。 尤其适合契约了噬魂藤的乘袅。 多多食用鲛鱼肉,不仅能让她强身健体,还能压制噬魂藤的凶性,有助于她彻底掌握它。 当年元祖能成功压制噬魂藤,其中一个原因,便是有幸抓到了不少鲛鱼。 只是鲛鱼长在深海,数量稀少,速度极快,而且它们还能隐身闭息,极难捕捉,所以向来是有价无市。因此,即便乘袅知道这东西于她极有用处,但也不能想吃就吃。 瞧着食盒中香喷喷的鲛鱼肉,乘袅也没客气,直接接了过来,笑问:“这是剑君特意为我准备的吗?” 她仰头笑看着眼前的男人,那双漂亮的眼睛仿若漩涡,引得人不自觉沉沦。 第75章 决赛三日, 自然不可能没有人上前挑战季烆。但几乎所有人都没想到,第一个上去挑战季烆的竟是帝女乘袅。 而且还是在决赛开始的第一日。 本届大比,季烆之强, 无人质疑。乘袅此前的表现也的确很是出彩, 先是拿下金丹第一, 又当众进阶, 并且还越级胜了已是化神的夜明晟。 倘若没有季烆,那乘袅无疑是此界大比当之无愧的第一。 但时间没有如果。 事实就是,即便此前乘袅表现得再好, 但在绝大多数人的心中, 她仍然不是季烆的对手。 这到底是自信,还是狂妄? “……我没看错吧?帝女竟敢上去挑战季少主?” “有何不敢?修士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季烆是强,但连挑战强者的勇气都没有, 这修行之路又能走多远?” “他们可是未婚夫妻啊,竟是要兵戎相见么?” “未婚夫妻又如何?比试台上只有输赢。” “帝女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一些。” “有勇气是好,但也不能不自量力吧。” “帝女厉害,可也才晋级元婴不久,季少主可是剑君高徒,成名已久, 一柄斩天剑傲视九胥新一辈,堪称元婴第一。很明显帝女的胜算不高。” “你们可别忘了,昨日帝女才越级斩杀了一个化神期。” “那夜明晟本就境界不稳, 算不上真正的化神期。何况, 他怎能与季少主比?” “总之, 我觉得帝女这回怕是要丢丑了。” “我倒是以为不一定。” 自乘袅向季烆发出挑战后,台上台下静默一瞬, 便瞬间热闹了起来。观战台上的大能们自有矜持,便是心中惊讶疑惑,也不会太多的表现出来。 再是震惊不解,也不能失了身份。 台下观战的年轻修士们却是没有这般顾虑,所以讨论得很激烈,算是分成了两派。支持季烆和乘袅的都有,不过总得来说,约莫九成以上的人还是更看好季烆。 毕竟季烆的名头实在太响亮了。 这些年来,更有数不清的漂亮战绩。 而乘袅,她沉寂的太久了,久到快要被人遗忘。 观战台上,季家老祖脸上的笑意微不可查的僵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了平常,笑道:“不愧是帝女,果真出人意料,令人佩服。” 这话明褒实贬。 乘宿仿佛没听懂他话里的嘲讽,轻笑道:“季尊过誉了,小孩子心高气傲,自是不甘屈与人下。这第一之名,谁会不想要呢?” 其实乘宿也没想到乘袅竟然在第一日就挑战季烆,虽对自家姑娘有信心,但身为长者,心里难免会有些担心。 不过无论心中如何想,他面上都未曾表现出来,反倒一派沉稳平静,像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季家老祖看到他这番模样,心底却是生了一丝莫名的不安。 乘袅挑战季烆,他先是被挑衅的愤怒,随即便是觉得此女不知天高地厚,最终不过是自取其辱。即便乘袅斩杀了夜明晟,但他也不觉得乘袅会是季烆的对手。 作为季烆的长辈,他比外人更清楚季烆的实力。 所以这乘宿缘何这般镇定? 莫不是有什么后手不成? 季家老祖眸底微暗,忽地看向上首一直关注着斗战台却一言不发的蔺霜羿,忽而问道:“烆儿与帝女都有幸受过剑君的教导,不知剑君如何看待这场比试?” 虽没有直问,但在场之人都听懂了他的意思。 这实际上是在问无暇剑君,两人谁能赢? 相似的问题,此前也有人试探过,但那次,蔺霜羿并未直面回答。这一回,他们可能听到一个答案? 在场大部分人都觉得剑君定然会更看好自己弟子。 其实不用明说答案,结果也不言而喻。 乘宿眉峰微一凝,便要开口。 然没等他出声,便听上首传来了男人轻淡的声音,一个熟悉的名字从他的嘴里说了出来。 “乘袅。” 声音不大,却能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到。 这出乎意料的答案令人惊讶不已,不说其他人猝不及防,季家人面色难看,便是乘宿也为此怔了怔。袅袅的确受了剑君教导,但也不过数月而已,季烆却在剑君膝下受教二十多年。 剑君这是……认为袅袅会赢吗? 乘宿倏然抬眸朝那道青色人影看去,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有那么一瞬,他竟然在无暇剑君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笑意。 似是欢喜。 冷若冰玉的剑君为甚欢喜? 不等乘宿深想,蔺霜羿忽然道:“开始了。”说话间,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乘袅和季烆所在的斗战台上。 观战台上满是机锋,战台之上气氛也不复平静,颇有些剑弩拔张。 乘袅彬彬有礼的向季烆请战,等了几息,见人不动,便有些失了耐心,直道:“季少主还在等什么?再等下去,天都要黑了。” 这当然是夸张的说法,不过也更说明了她迫不及待想要与他比试的心。 季烆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他不是没有与乘袅比试过,他们曾经最好时,常常切磋,互相交流。他们也曾上过战台,做过对手。 可那时和现在不一样。 那时的乘袅,哪怕是在比试台上,看他的眼神也是温柔的带着温度的。 而不像现在。 她看着他,仿佛只是在看一个真正的对手。 只有冰冷的战意,没有其他。 季烆喉间忽然有些疼,面色越发紧绷,他抿了抿唇开口:“袅袅,你真的想好了吗?” 他不是没想过他们将会同在比试台上,也早就清楚决赛之上,他们定有一战。 但不是现在。 不是今日。 他还想在今日与她分享那个好消息。 乘袅勾唇,眼中却无多少笑意:“季少主什么时候废话这么多了?”她像是那种没脑子的人吗? 既然上了台,当然是深思熟虑。 季烆曾与她相知相许,当然也再清楚不过。 “话不多说,动手吧。” 乘袅一甩白灵鞭,鞭影如灵蛇,早已蓄势待发,煞气腾腾。 季烆深深看着她道:“你不一定是我的对手。”他并非看不起她,只是他们曾对战多次,但胜利者从来都是他。 他答应了老祖,不能让她。 当然,真让了她,那才是对她的羞辱和不尊重。 所以此一战,他必会全力以赴。 待她输了,她定会不开心吧。他们的关系已经够僵了,他不想再让她不开心。 “袅袅,”季烆忍不住又唤了一声乘袅的名字,声音有些沙哑,“我不想伤害你。” 乘袅笑了一声。 悦耳清灵的笑声柔美动人,似毫无杀伤力,依旧笑靥如花:“那我多谢季少主的怜惜了。不过——” “我不需要。” 红唇微启,她轻柔地吐出了这四个字。 “季少主,请赐教。” 凉风骤起,撩动了那鲜红的裙摆,美得像是一幅如梦似幻的画卷。 话音落下的瞬间,乘袅已如利箭一般朝季烆攻了过去。庞大的杀气和煞气犹如狂风席卷而去。 季烆霎时肃了面色,修士的本能让他不及多想,斩天剑发出激烈的嗡鸣声,骤然飞出。 白鞭与银剑碰在一起。 这一击,乘袅并未有任何留手。而面对她的全力攻击,季烆也只能使出了全力。两道灵光相撞,顿如银花四溅,发出了巨大的冲击声。 庞大的气流向两边散开,竟是震得整个斗战台都在剧烈晃动,恍若起了地动,让人心惊胆战。 砰砰砰! “啊,小心!” 围观的人脸色发白下意识朝后退,望着台上战在一起的两人心有余悸。 不过瞬息,两人竟已交手了数个回合。 他们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便是同境界竟也有些无法看清,只能瞧见两道身影如惊龙一般激烈战斗。 台下,文喜攥紧了手心,紧张地看着台上。可惜以她目前的眼力,根本无法看出究竟。 她甚至连两人的招式都看不清。 心中颓然更甚,但也更起了战意。 刀光鞭影,在天空中划出了道道惨白的光芒。 季烆不是夜明晟。 哪怕他现在只是元婴期,但实际战力不下化神。 所以乘袅全身心投入了这场战斗,没有半丝分心。她明白,只有用尽全力,她才可能取得胜利。 季烆有多厉害,她很清楚。 若非清楚,她也不会在今日便来挑战他。他越强,于她而言越有利。只有他足够强大,她赢了他,才能真正立威。 体内的灵力急速消耗,乘袅微微喘息,动作却未停,反而越来越快。比力量,她不是身为剑修的季烆的对手。 想要赢他,首先要扬长避短。 所以乘袅看似朝季烆发动正面攻击,实际上,并未真的与他硬碰硬,而是利用自身的速度与其周旋。 但季烆的速度也不慢。 甚至称得上很快。 他的确得了无暇剑君的真传,不仅力量远超同境界的剑修,速度上也没有瑕疵。几番下来,全面挡住了乘袅的每一道攻击。 乘袅没有伤到他分毫。 战台上,淡淡的血腥气顺着风传开。 那是她的血。 季烆皱眉:“袅袅,还要继续打下去吗?”他的声音微微有些无奈,“你这样,伤不到我。” “我当然知道。” 乘袅笑着擦去了唇角的血迹,季烆的剑并未在她身上留下伤口。她是被他发出的剑气所伤。 说好的扬长避短,她又怎么可能真的以为这种程度的攻击便能击败季烆? 她又如灵蛇一般围着他攻去。 速度比方才还要快,像是一阵风,风过无痕。 第76章 余晖洒落, 天空仿佛又被染成了血红色,仿若蒙上了一层晦暗的阴影。原来不知不觉间,太阳竟已西落了。 这场比斗竟是持续了整整一日。 季烆心神微有些恍惚, 脖颈间传来钻心的疼却提醒着他现在发生的一切, 令他无比清醒。 “季少主还愣着作甚?”见他静立不动, 乘袅漫不经心笑道, “莫不是想要再打一场?” 一边说着,她一边随意指了指还刺在她肩膀上的斩天剑。 银白的剑身上染满了红血。 季烆视线随着看过去,便像是被火烫到了一般, 脸色陡变。他手腕下意识用力, 抽出了斩天剑。 剑身拔出的刹那,一股鲜血溢出。 红衣掩盖住了血液那刺眼的红,却遮不住那浓郁得令人心惊的血腥之气。 战斗虽然结束了,但斩天剑上的血腥气和煞气还未消散, 剑身轻轻的颤抖着。 正如他的手。 季烆蓦地收起斩天剑,双手攥紧收进了衣袖中。 乘袅只随意的用衣袖擦了擦肩膀上的血,眉目间带着点嫌弃,即便那是她自己的血,她也觉得挺脏的。 比赛持续到现在,这还是她第一次受这么严重的伤。 乘袅转身便要下台, 回去梳洗。 只不过刚一动,手腕却被人猛地抓住:“别走。” 是季烆。 乘袅微微皱眉,回头, 面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季少主, 比试已经结束了。”她陈述事实。 说着, 便要抽回自己的手,岂料季烆攥得很紧, 她竟没有抽动。 反倒因为过于用力,扯动了肩上的伤口,令本已经要止血的伤口上的血流的更快了。 乘袅脸上的笑没了,声音微凉,故意道:“季少主莫不是不服输?” “不是!这次比试,是你赢了。”季烆立刻摇头,他的剑刺中了她的肩,可她的藤刺进的是他的要害。 输赢,一目了然。 他并非是输不起。话间,季烆的面色比方才还要白一些。因为伤在脖子,说话时自然而然牵动伤处,疼痛越来越强烈。 季烆却没管,而是任由那血一直流,那痛源源不息。 “那季少主这是何意?是觉得输给我丢了脸,这是要找回场子不成?”桎梏在她手腕上的力道大的令乘袅蹙眉。她并非不能挣脱,只是方经了一场大战,灵力枯竭,倘若强硬挣开,定会加重伤势。 乘袅可一点也不想伤害自己。 况且……她以眼角余光朝观战台之上瞥了一眼。视线在扫到那道不知何时起身的熟悉身影时微顿片刻,她心头一转,便暂时维持了现状。 季烆张了张嘴,想说自己并不是觉得输给她丢了脸。 输了比试,的确是他意料之外。 但他并不是输不起的人。 输了便是输了。 乘袅是堂堂正正赢了她,这是事实,要怪便只怪他技不如人。 “你方才是想——”杀了他么? 但最后几个字,季烆终是没有说出口。他控制着自己,没有去摸脖颈上的伤,猛然闭了闭眼。 比起输赢,他更在意的是,她竟然真的对他下了重手。 哪怕这是比试台上,但乘袅从未对他如此过。不,不是这样的。这本就是你输我赢的比试,战台之上也没有私情。 所以乘袅会伤到他再正常不过。 他们有各自的立场。 “我想什么?” 乘袅耐心渐失。 季烆喉结剧烈动了动,看着面前女子熟悉又陌生的眉眼,忽地道:“袅袅,我想告诉你——” “你没看到她受伤了吗?”只是话未说完,一道冷冽的声音同时响起,蕴着寒霜的声音盖过了他,“放手。” 一阵冷风忽袭,季烆只觉抓住乘袅手腕的手背一疼,竟是裂开了一道细小口子,像是被利器所伤。 季烆下意识松开了去。 他是剑修,自然一眼便看出了这伤口是被剑气所伤。 看似细小,实则伤害极大,疼痛不比脖颈上的剧痛轻。 “……师尊。” 果然,他抬眸便瞧见了出现在他与乘袅中间的高大男人。 是他的师尊。 是这九胥最厉害的剑君。 男人墨黑色的袍角在风中微扬,只是站在那里,存在感便强烈得不可思议,不容人忽视。 蔺霜羿身量很高,他站在乘袅前面,完完全全把她挡住了。 从季烆的视角看过去,再也看不到乘袅一丝一毫,只莫名看出了一种占有的意味,像是凶兽守着自己的猎物,圈占自己的地盘,不容任何敌人觊觎。 那一瞬间,季烆竟觉得像是被凶恶的敌人盯住了。 是一种警告。 有些话不必明说,已令人明了。 这样的联想让他脸色阴沉。 他想越过蔺霜羿,直接到乘袅面前,然而却发现自己的身体竟根本动不了了。但在外人看来,除了手背上那道细小的伤口,他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和威胁。 谁也不会知道,此刻他遭遇着什么。 便连离他们最近的乘袅想来也发现不了。 他的师尊竟给他下了禁制,用属于大乘期的修为压制着他,不让他靠近自己的未婚妻。 为什么? 又凭什么?! 季烆胸口剧烈起伏,可元婴与大乘的差距太大了,他感受到了一股浓重的无能为力。 “剑君,您怎么过来了?”女子甜软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凝固的沉寂,仿佛没察觉气氛的紧绷,高兴的问道,“您是特意过来接我的吗?” 女孩眼里满是惊喜,白净的脸颊上小窝灵灵闪动,明显对他的到来很高兴。自从中了情人咒,她一直是这样。曾经他只觉麻烦,而今却觉不够。 他还想要更多,更多。 蔺霜羿心底那股从未熄灭的嫉妒先是沉寂了一瞬,随即烧得更旺——他不受控制的想,她以前是不是也对季烆笑得这么好看? 他忍不住想,待解了情人咒,她还会对他这般笑吗? 心火一起,再难遏制。 蔺霜羿伸手抓住了女子的手腕,轻声道:“红了。”正是方才被季烆弄红的。分明是平淡的语气,却像是刻意提醒着什么。 乘袅笑道:“没事,不疼。” 是不疼,还是不想怪罪季烆? “都是肉体凡胎,怎会不疼?”蔺霜羿淡淡瞥了季烆一眼,“比试已结束,便是寻常人,也不能随意动手。何况,你们还有婚约。” “季烆,你莫不是忘了乘袅是你的未婚妻?” 他平铺直叙,似乎未有任何夸大,却隐隐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嘲讽。未婚妻三个字,毫无温度,带着一片肃冷。 季烆动了动唇,却发不出声音。 蔺霜羿压下心里不合时宜的烦躁,扔下这句话,便移开了视线,对乘袅道:“我带你回去。”话音未落,他也没等乘袅回应,拉着她便直接转身走了。 看着两人相携离开的背影,季烆心里突然涌出了一股巨大的恐慌和愤怒。他拼尽全身灵力,不顾灵脉受伤的风险,用尽全力冲击困住他的枷锁。 气血翻涌,胸腔剧痛。 在最后一刻,喉间的桎梏终于破了一道口子,季烆咽下那口血。 “袅袅!”他喊了一声,音量很高,清晰的传到了前方,“我已经找到解除同命蛊的法子了。” 前方,蔺霜羿脚步未顿,神色如常的祭出了无暇剑,道:“要回去吗?” 这话有些不明不白。 是要她回去见季烆,还是……跟他回去? 乘袅感受着手腕上传来的力道,不重,不会伤到她,却比季烆方才的禁锢还要严密。 她垂头悄悄翘起嘴角,忽地闭上眼朝男人的方向一倒。 蔺霜羿心头一紧,立时伸手接住了她。女子温热的身体尽数落入了他的怀中,心跳立时如擂鼓。 “袅袅!” 这时,方才一直观望不敢轻举妄动的乘宿等人瞳孔紧缩,当即急忙冲了过来。 乘袅把身体完全沉入了男人的怀中,隔着薄薄的衣衫,仿若肌肤相贴。属于另一人的温度清晰的传入了身体。 “剑君,我好累啊,好想睡觉……”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完全消失。 蔺霜羿垂头,才发现怀里的姑娘竟已睡了过去。她完全的靠在他怀中,是她主动靠进来的。 灵力近乎枯竭,她的确急需好好休息。 她的头靠在他的肩窝,温热的呼吸洒在脖颈,带起一阵阵战栗。心尖像是发了酥,痒得不可思议。 她的脸那般软嫩柔滑。 蔺霜羿只觉口干舌燥。 恰时,乘宿等人赶到,看见昏睡的乘袅,忙道:“多谢剑君帮忙,我们现在便带袅袅回去养伤。” 他伸手要去把人接过来。 蔺霜羿却下意识躲开了他的手,他微微垂眸,环住女孩的力道收紧,淡声道:“她伤势不轻,伤了元气和筋脉,最好有大乘期修士为她疏通。” “这……我们家没有大乘期。”听到这话,耀火长老为难。 “无碍。”蔺霜羿抱着乘袅上了无暇剑,面上无波无澜,眉间仍然一片清冷,“我与乘袅到底有一段缘分,我会为她疗伤。” 耀火长老喜道:“那便有劳剑君了。” 他没多想,只以为蔺霜羿说的一段缘分是指与乘袅的半师之缘。听到蔺霜羿主动开口要为乘袅疗伤,自然高兴。 乘宿比他想得更深一些,目光在蔺霜羿紧抱着乘袅的手上一扫而过,须臾,温声笑道:“那便多谢剑君了。待袅袅醒来,定要她向您致谢。” 声音不算低,能让围观的人都听见。 蔺霜羿看了他一眼,片刻,淡淡嗯了一声。不再多说,他心神一动,无暇剑立刻如离弦的箭飞了出去。 第77章 见蔺霜羿毫不避讳的承认了, 那个‘是’字轻淡如水,又似乎有千斤重,正正砸在了心底。 姬赤野沉默了。 良久, 他还是不死心的又问了一次:“不过数月而已, 何至于此?” 为了一个相处不过数月的人, 毁了自己的道行, 值得吗? 蔺霜羿没有回答。 但沉默已表明了他的态度。 姬赤野抓了抓头发,从未这般苦恼:“你当真决定了?你还记得乘袅的身份吗?”他觉得这条路并不好走,如果可以, 还是希望好友能迷途知返。 “什么身份?” 蔺霜羿面无表情。 姬赤野挑眉:“你别与我装, 我不信你忘了乘袅是你徒弟的未婚妻。” 蔺霜羿拨弄了一下手腕上佛珠:“很快便不是了。” 姬赤野微微一哽,立刻便明白了蔺霜羿的意思。难怪蔺霜羿今晚特意来找他,要他把消息传出去,想来便是为了这事吧。 “你就那么笃定季烆不会选择第二种解蛊之法?”姬赤野好奇, “如果他没如你所想,那你要怎么做?” 姬赤野不是人类,他们一族一生从来都只会有一位伴侣。以他的想法,只要能挽回心上人,哪怕是挖人金丹,便是要人的命, 他也不会有一点犹豫。 伴侣当然才是最重要的。 季烆此前把同命蛊用在了文喜身上,是因救命之恩。而今恩义已结,自然不需要再多纠结。 所以他以为季烆选择第二种解蛊之法的可能性很高。 闻言, 蔺霜羿唇边隐隐浮出一抹笑意, 眼中却是冰凉如雪, 声如幽泉:“他不会的。” 这么笃定? 姬赤野正想反驳,却听男人轻描淡写地补充道:“他只会有这一个选择。” 季烆不想选, 也得选。 他不会给季烆第二个选择。 到底是相识多年的好友,姬赤野欲要出口的话语顿时被堵了回去,看着眼前神色冷静理智的好友,他的脸色说不上好看。 姬赤野忍不住道:“那乘袅没表面看上去那般单纯。她接近你,许是也另有目的。人心复杂,何况还是皇族中人。” 蔺霜羿轻声道:“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乘袅不单纯。若她真的单纯无知,怕是活不到现在。 “既然你都已经决定了,我也不能说什么。”姬赤野语气有些不好,却也心知好友的固执。但凡是蔺霜羿决定的事,除非他自己想通,否则便是自己费尽口舌,也不可能改变他的心意。 姬赤野藏起了心中的隐忧,半晌,只能妥协道:“行了,我明白了。我现在便传令下去,把消息散布出去。” “多谢。”蔺霜羿等得就是他这句话,见他应了,道了一声谢,便转身朝外走。 姬赤野见他这般‘过河拆桥’,眼角抽了抽:“你清楚无情道破的后果吧?轻则也要修为倒退,待那时,若你不再是九胥至尊,你说那帝女还会留在你身边吗?” 无利不起早。 他就不信那乘袅不在意。 便如季家。那些人死活要与无暇扯上关系,不就为了他这一身修为,奔着无暇九胥第一的名头而去的么?这些人族,谁不是逐利之辈? 乘袅不会是例外。 蔺霜羿脚步微顿,片刻,淡淡道:“不会有那一天。” 话落,不待姬赤野再说,他身形一闪,转瞬便消失在了黑夜中。 …… 这一夜,季府灯火通明。 回府后,季烆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听说蛊师已到,便立刻把人召来。他要快点解开同命蛊,快点去找袅袅。 待到那时,他们便能回到从前了。 然而,他满心的期待在听了蛊师的回答后,瞬间凝结成冰,心头冰凉成雪。 “只有这两个法子?” 蛊师认真点头:“回少主,除了此两法,我们暂时没有寻到其他法子。若时间足够,许是能有其他发现。” 但如今最关键、最珍贵的便是时间。 一年之期,已经不剩多少了。 季烆薄唇紧抿,面色沉沉,眉心不自觉的紧拧。先前的期待和欢喜,已经荡然无存。 蛊师见他不说话,心中忐忑,担心他不满,小声解释道:“少主,第二种法子并不会要了文姑娘的命。虽失去金丹没了修为,但以文姑娘的天资悟性,想来重修也很快的。” 只是没了修为,又不是毁了灵根,仙途并未断绝。 季烆阴着脸未曾说话。 “先下去吧。”这时,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季家老祖忽然出声,“待有了决定,自会传召你们。此事暂时不要外传。” 蛊师自是应是。 他们的作用只是寻找解蛊之法,至于其他,并不归他们管。 待到蛊师退了下去,季家老祖才看向抿唇不言的季烆,目光深了些许:“烆儿,你的决定是什么?” 无论他们心中现在如何看待乘袅,至少明面上还得维持体面。所以以季家老祖看,自是第二种法子最实用。 这桩婚约不能解,他要乘袅至死也只能是季烆的未婚妻。 见季烆不答,季家老祖失了耐心,直接道:“如果你舍不得那文喜,那便待以后多多补偿她便是,有何好犹豫的?” 而今的文喜不过昆仑的一个杂役弟子,出身普通,季家老祖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在他看来,倘若季烆当真舍不得这个女子,便找个机会把人纳进后院便是。成大事者,怎能纠结这点儿女情长?季烆的犹豫,令季家老祖越发不满。 “我不是舍不得。”季烆下意识反驳,手心紧握,“只是金丹是修士最重要的东西之一,修来不易。”他想到文喜的努力,想到她为了这身修为付出的血汗,心头似蒙上了一层阴霾。 季家老祖看了他一眼道:“行了,这事稍后再说。有这个时间,还是想一想接下来的比试吧。” 比起文喜这点小事,季家老祖更在意的是季烆在比试台上输给了乘袅。 想到此,他的脸色有些阴郁:“今日比试,你真的没有让她?”他还是无法接受乘袅赢了季家麒麟子这个事实。 这场比试的输赢,关系的不仅是比斗的两人,更关系背后的家族。 这不仅仅是乘袅与季烆两人之间的战斗。 闻言,季烆脸色微变,沉声道:“以老祖眼力,应当看出了其中缘由。请老祖恕罪,今日是我技不如人。” 承认自己不如他人,不是易事。 但事实如此,季烆也不屑为自己的失败找借口。 身为大乘期的季家老祖当然看清楚了。 正因为看清楚这场比试不摻假,明白乘袅赢得堂堂正正,他才越发难以接受。斗战台上那红衣帝女出手果断、满身战意的模样似乎还历历在目,在看到战台上乘袅的那一瞬,他脑海中冒出了却是另一道身影。 季府最重要的宝库里珍藏着一幅画。 画里的是一个女子,鲜衣烈烈、惊采绝艳,与乘袅有几分相似。这幅画乃季家最厉害的那位先祖所作,从未显露于人前,只小心藏在宝库中。 那画中女子,正是元祖乘微。 元祖的光芒实在太强烈了。 强烈到过去万年,还有人对她念念不忘,犹记得她的荣光。但她已经死了,一个死人再厉害,又有什么用?死人,便该无声无息。 季家对乘氏俯首称臣万年,已足够久了。 这个天下,不需要再出一个元祖,乘氏更不能再生一个‘乘微’了。 季烆不知季家老祖心中所想,见他沉色不言,顾不上多想同命蛊之事,只担心老祖对乘袅生出不满,忙道:“袅袅能赢我,有一部分原因在于那根能噬魂噬血的藤蔓。” 比试结束后,因为各种事,他还未来得及反省这一次的失败。而今正好可以回顾一番,细细分析。 输了一回便已够了。 噬魂噬血的藤蔓,季家老祖脑中一闪,脱口道:“噬魂藤!” …… 今夜似乎是个不眠夜。 源于今日乘袅和季烆的那场斗法,实在精彩,又出乎意料,在观战之人心中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是以,即便比试早已结束,但对此的议论和分析并未结束。 梅望雪也在与文喜谈论着这场比试。 他感叹着:“想不到帝女的进步竟如此迅速,虽有剑君指点,但这也更说明她天资聪敏,悟性不凡。否则,也不会胜过季师侄了。” “可惜,她不是我昆仑的弟子。可惜了。” 同样受过剑君教导,季烆还是剑君亲传弟子,结果还是输给了乘袅。自是更加说明了乘袅的天赋异禀。 此战过后,他们这些同辈之人怕是全沦为了她的陪衬。 文喜垂着头,心头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既为殿下感到高兴,为她骄傲,又似乎还多了一点其他的情绪。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白纸,渐渐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师尊是在可惜什么? 是可惜殿下不是昆仑弟子,还是在可惜不是他的弟子? 师尊后悔收下她了吧。 如今的她与殿下相比,差之远矣。非但不能成为师尊的骄傲,还为师尊增添了许多麻烦,丢尽了他的脸面。 “帝女的前途必然一片光明,她会走得越来越远,走在所有人的前方,非其他人能望其项背。”梅望雪温和的声音飘荡在黑夜中,带着几分飘渺,深深落进了文喜的心底,“阿喜,你想要追上她吗?” 想! 她想! 隐藏在心底深处的那份情绪在这一瞬无限放大,文喜紧咬着唇瓣,终于不得不承认一点。 她嫉妒殿下。 第78章 这边的动静早便吸引了无数人的注意, 碍于无暇剑君的威势,众人自是不敢围上来看热闹,但俱都悄悄关注着这里的动静。 修士耳清目明, 便是隔着一段距离, 也能听清。 况且蔺霜羿并未刻意降低音量, 声音自然传进了许多人的耳里。 “季烆, 你的选择是什么?” 听得这问,众人下意识都竖起了耳朵。 回天珠也跟着紧张:“这回季烆肯定不会再犹豫了。”虽这般说,但回天珠有些发虚。 明明它很坚信季烆对乘袅的情意, 但这一刻, 它竟无法肯定。 乘袅不置可否:“我记得你所谓的上一世,他选的是第一种吧。既如此,你怎么肯定?” 回天珠被哽了一下,才吞吞吐吐道:“……今时不同往日, 不能一概而论。”说着说着,它不由对季烆生了一丝不满。分明是季烆自己不争气,才害得它现在乘袅面前抬不起头! 一个大男人犹豫什么? 乘袅哦了一声,却没再继续与它争论。毕竟答案近在眼前,做决定的人,是季烆, 又不是他们。 蔺霜羿的话一出,季烆立时成了在场的焦点。或者准确的说,自他从与乘袅的结侣大典离开的那一刻起, 他就已经成了闲话的中心。 当然以他的家世和天资, 本就受人关注。 结侣大典那日, 他弃下未婚妻,去救濒临险境的师妹, 算是事出有因,勉强能让人理解。 这一回,可不涉及生死,他又要怎么选? 看似有选择,实际上,从始至终,季烆都只有一个选择。 季烆下颌崩得极紧,一时未回答。他一夜未曾休息,便是因此事。他自是想要解了同命蛊,但没想过要以伤害文喜的方式。 他对文喜无意,也不想毁她道途。 重修说起来容易,但其中艰辛,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尽的?季烆陷入了犹豫之中。他本以为还有时间可以好好思索,或许还能寻到更好的解蛊之法,而今却是不能了。 他不由去看乘袅,却见她一直垂首,并未看他。 当然也未曾阻止蔺霜羿询问。 季烆心中莫名生出些苦涩,他忍不住低低唤了一声:“袅袅。” 她终于抬起了头,看向了他,目光平静淡漠,再难寻到曾经的热切。季烆心头惊痛,那股痛意随着她的离开越来越强烈。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蔺霜羿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视,平淡如水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在外人看来,无暇剑君插手此事并不越矩,反倒越显公正严明、正大光明,唯有季烆察觉到了其中蕴含的敌意和恶意。 那是一个男人对情敌的攻击。 他的师尊根本没有掩饰这不堪的心思,分明毫无羞耻之心。 季烆心里陡然起了一股火,燃烧着他的理智和冷静,他终是忍不住冷声质问:“师尊这是——”然而不等他说完,便被人打断了。 早在今早听闻消息传遍时,季家老祖心中便暗道不好,但不等他反应,无暇剑君竟插手此事,先发制人,令他们完全陷入了被动。 季家老祖忍着心中不满,忙上前一步,打断季烆的话,笑道:“比试快要开始了,岂能因这等小事耽搁?待比试结束,再议便是。” 蔺霜羿面色不变,不疾不徐地道:“既是小事,何需多议?及时解决即可,难道还要再拖下去?” “此前着急寻到解蛊之法,而今有了法子,便不着急了?” 他倒是没有反驳季家老祖对此事的定义,反而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却更让季家骑虎难下。 这事涉及到乘袅和皇室,乘宿不想主动开口,显得他们皇室多在意此事一般——毕竟季家都说了是小事。他们若是在意,岂不是显得‘小肚鸡肠’? 其他人自然更不好插手。 因此,周围一片安静,俱都等着季家的回应。 季家老祖知道再也避不过去,只能道:“自是着急的。只不过是想着比赛,怕耽误了这等九胥大事。不过剑君说得是,早点解决也好,能让两个小的重归于好,也是好事。” 说着,他又顿了顿,看向梅望雪,有些为难道:“因着一年之约,怕是来不及寻找五行灵物解蛊。” 言下之意便是只能用第二种。 剖丹取蛊。 梅望雪面上有点伤感,但还是轻叹一声道:“季尊不必担心,无论用何种法子,我那弟子都会全力配合。当日季少主用同命蛊救她一命,已是她占了便宜。没了金丹,重修便是,至少保住了一条命,仍然来日可期。” 他这般通情达理,周围的人不少都暗暗点头。 季家老祖闻言,只能道:“多谢梅掌门理解。既如此,那待今日比试结束,便了结此事。剑君觉得如何?” 季烆手心攥紧,终是没有反驳季家老祖的决定。 见他如此,季家老祖心里松了口气。 蔺霜羿唇角微不可查的勾了勾,淡声道:“这应该问帝女才是。”此刻,他又亲手松开了主动权。 毫无咄咄逼人之意,甚至难得妥贴。 “乘袅,你觉如何?” 他偏首,看着身旁的女子。 恰时,一阵风来,一片枯叶随风飘落,落在了乘袅的头发上。蔺霜羿神色镇定坦然的伸出了修长的手,指腹掠过女子柔顺的发,落在她的发顶,轻轻捡起了那片落叶。 随后扔掉。 动作自然无比,似只是随意而为,没有任何意味。 他的动作很轻,乘袅只觉得头顶被柔风拂过,幽幽檀香顺着风包围而来,轻柔可又无法忽视。规规矩矩,清心寡欲,没有任何觊觎之色。 她看着他,片刻,轻轻应了一声好。 …… 昆仑府邸。 文喜今日没有心思再去观战,而是待在屋里修炼。不知何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有些凌乱的脚步声。 她眉头微蹙,下一刻,便见自己的房门忽地被人推开了。 “李师弟,你怎么来了?” 进来的是李韶。 这次大比,李韶并未跟着过来。所以此刻,文喜见到他,面露惊讶。再瞧见他面上不掩慌张焦急之色,眉心蹙得更紧,面色微沉,问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你怎这般神色?” 自那事后,宗门的师兄弟姐妹,独李韶没有避开她,一直支持帮助她。也是因此,受她的连累,李韶在宗门的人缘也差了许多。 此前还有人借此事去欺负他。 因此,见李韶慌里慌张的闯进来,文喜便以为李韶是被人欺负了,当即面色一沉:“他们又去寻你麻烦了?” 李韶却是摇头:“师姐,不是这事。你快跟我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只瞧着他的模样,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话音未落,他已经跑到了文喜身边,拉着她就快速朝外跑。 文喜猝不及防,被他拉得朝前踉跄了几步。她忙停下来,站在原地没有动,沉声问:“李师弟,你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出了事,我们尽力去解决便是。一味躲避终是下下策。” 李韶没答,拉着她还想快跑。但文喜修为本就比他高,只要她自己不愿,李韶根本拉不动她。 “文师姐,具体是什么事,我之后再与你说,你……还是先和我走吧。不然,”李韶脸色难看,“怕是便走不成了。” 文喜不动,只面色沉凝的看着他。她自来固执,倘若他不说清楚,她定是不会这般不明不白的走。 李韶与她对视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率先败下阵来,咬牙道:“再耽搁一会儿,季师兄怕是便要带着人来取蛊了。” 取蛊? 文喜愣了一下,再想到昨日季烆亲口说寻到了解开同命蛊的法子,很快便反应过来李韶的意思。 她的心脏不受控制的疼了一下,须臾,低声道:“这是好事。这同命蛊本就不属于我,取出来很好。所以不用跑,我……等季师兄来便是。” 李韶气道:“你今日没出门不知其中缘由。若只是普通的取蛊便罢了,但那解蛊之法,是要季师兄亲自剖开你的金丹才行!师姐,没了金丹,你的修为便毁于一旦,这怎么能行!” 文喜怔住。 她没想到这解蛊之法竟是如此。 李韶急声道:“这身修为来之不易,你付出了那么多努力才到了今日,怎能一朝便毁去?我听说解蛊之法有两种,另一种是寻到五行灵物,也能解开同命蛊,还不会伤了你。” 不用李韶解释,文喜也瞬间明白了为何不取用这一种法子:“一年之期快到,此法行不通。” “所以文师姐,你快和我走吧。”李韶道,“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人毁了你的金丹!” 文喜依旧未动。 “文师姐?” 见她还不动,李韶急得脸色发白。 文喜却是笑着摇了摇头,道:“多谢李师弟这般为我着急,但不用了。我说了,这同命蛊本就不属于我。既是季师兄给我的,他自然可以随时收回去。” 李韶怒道:“可那会毁了你的修行!” “重修便是。”文喜望着门口的方向,神情微恍惚了一瞬,随即便坚定道,“不过是从头再来罢了。我能修成金丹一次,便能有第二次,无非是多花十年而已。” 若她现在临阵脱逃,不说他人,便是她自己也会看不起自己。 文喜轻轻抚了抚欢喜剑上的裂痕,抽回了自己的手:“李师弟不用为我担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条命,本就是侥幸留下,不过是剖丹而已,不算什么。 第79章 文喜滚烫的身体在一瞬间冷却了下去, 看着满地狼藉和警惕防备盯着她的众人,她忽然清醒了过来。 攥紧的手下意识松开,欢喜剑倏然落地, 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文喜, 你竟然诛杀同门, 你该当何罪!” 充满了威严和凌厉的斥喝如利箭射进了文喜的耳间。 身体很痛很痛, 痛到像要炸裂一般,丹田处的金丹剧烈的旋转着,丹火灼烧着全身的筋脉, 文喜忍着痛, 咽下喉间的血腥,怔怔地摇头:“我没有,我没有杀同门。” “你说没有,那这一切, 你要怎么解释?”大长老厉声冷喝,指着赵是为等人的尸首,无比严厉,“他们身上的剑伤分明是你所为,伤口处还残留着你的剑气。” 剑气无法骗人。 赵是为等人身上的剑伤清晰可见,无从抵赖。 文喜咬唇:“他们的确是我杀的, 但是因为赵是为几人乃是盘龙教的奸细,他们根本不是我的同门!” 大长老冷声道:“你说他们是盘龙教的奸细,可有证据?” 自是没有的。 赵是为等人来得突然, 根本没有给她反应时间, 除了他们亲口说的那几句话, 根本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没有证据便无法证明她话中真假。 反而是她,亲手杀了赵是为几人, 证据确凿。 身体很难受,但这一刻思维无比清明,文喜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倘若她找不到证据证明她所言是真,那便是诛杀同门的罪人。 按照昆仑门规,罪不可赦,该诛! “我没有证据,但我可以发誓,我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文喜垂眸,想要在地上寻找李韶的尸体,却发现除了一些衣裳残片和刺眼的血腥,什么也找不到。 是了,那些人不仅杀了他,还毁了他的尸身。 心头才被压下的愤怒和恨意刺痛着她,她眼睛通红,一字一顿的道:“是赵是为几人突袭我,李师弟为救我被他们所杀,他们是奸细。这一切都是他们故意为之!” 然而李韶的尸体已经没了,她的话听上去毫无力度。 “李韶尸身已毁,真相如何,但凭你一张嘴。”大长老明显不信他,“本尊听闻你与赵是为等人早有龌龊。” “不错,赵师兄几人嫉恶如仇,看不惯文喜的所做作为,对她很不待见。”有昆仑弟子附和,“甚至还起了几次冲突。” “所以这是文喜因为一己私怨,才杀了赵师兄几人?”有人义愤填膺,“这未免太恶毒了!” “只以为她私德不修,不想竟还能卑劣至此。不仅忘恩负义,还这般残忍恶毒!昆仑可是仙门净地,怎能有这种败类?” “对了,文喜之前便走火入魔过。心魔生,怕是已经入魔了,所以才狂性大发。” 这倒不是胡说,方才执着染血的利剑的文喜的确灵息杂乱浑浊,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样。 他们愤怒、嫌弃又厌恶的瞪着她,仿佛她真的是无恶不作的混蛋,恨不得立即斩杀! “不是这样的,我说了,他们是奸细。” 文喜摇着头,重复着这几句话。 可语言在千夫所指时,显得是那般的苍白。 没有人信她。 文喜惶然的看着自己熟悉的人,眼中带着哀求。她希望能有人能为她说一句话,哪怕只是一句也好。 师尊…… 梅望雪脸色沉沉,眼里似乎满是失望,轻叹一声,缓缓别开了视线。 季师兄…… 季烆面色阴沉,动了动唇,可最终,一字未说。是了,文喜忽然想起李韶临死之前对她说的那些话,季师兄是要来剖她的金丹取蛊的。 他不是来救她的。 她才亮起的目光陡然暗了下去,心口好像有点疼,但似乎疼得麻木了,也便没那么疼了。 她浑身浴血,站在原地,满目死灰。 季烆蹙了蹙眉,想要上前,但还未来得及动,便听见季家老祖的传音:“季烆,不要轻举妄动。此事与你关系不大,你不许插手。” 季烆本要踏出去的脚尖倏地顿住,猝然想起,此刻他们来此的目的。 今日比试结束,他本是来寻文喜解开同命蛊的。只不过谁也没想到,竟会出现这样的意外。 他下意识转头去看乘袅。 她没有看他。 季烆心头一松又不知为何多了几分失落和苦涩。他们分明离得这般近,却如千里万里,难以靠近。 看着乘袅与蔺霜羿并肩站在一起,他心中更多烦躁,本来有些犹豫的心也变得坚定。 是了,老祖说得对,他不能再让袅袅误会。 至于文喜之事,只要查明真相,自然能还她清白。此时没有证据,只有一面之词,便是费尽口舌也无用。 季烆的视线扫过文喜的一身狼藉。 “我没有入魔,没有杀同门,他们是奸细……” 文喜低喃着重复。 大长老没了耐心,沉着脸冷喝道:“来人——”他正要唤人绑住文喜,把她押下去。 “等一下。” 恰时,乘袅忽然开口,抢在了他前开口。 “帝女何意?”大长老想到什么,问,“对了,此回我们前来,是为取出同命蛊。” 提到同命蛊,其他人也想起了此行的目的。 梅望雪方才未曾出声,此时蹙眉道:“帝女是想现在取蛊吗?” 季烆抿唇。 文喜独自站在尸首血块之中,闻言,低喃的声音顿了顿。但她没有反抗,只是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 一时间,其他人都看向了乘袅。 乘袅却是摇了头,面上难得没有笑意道:“取蛊一事不是我决定的。”她点了一句,并未多说,而是继续道:“我只是觉得文姑娘诛杀同门一事实在蹊跷,不好妄下定论。” 文喜蓦然抬首,怔怔看向她。 她没想到,最后愿意为她说话的竟是殿下。 只有殿下。 乘袅没有看她,只朝前走了几步,来到院中,扫视了周围一眼道:“赵是为几位道友既然与文姑娘有间隙,为何会在文姑娘居住的地方?而且再看这打斗的痕迹,很是激烈,动静自是不小,附近的人为何没有察觉?” 这些疑点不是没有人察觉,只是无人开口罢了。 这毕竟是昆仑的家务事。 谁也没想到乘袅竟会主动开口为文喜说话,毕竟以她们之间的恩怨纠葛,不落进下石已是极好了。 不过乘袅这一举动,倒是令人佩服。 回天珠也觉得意外:“我以为你讨厌文喜,怎么还帮她说话?” 乘袅道:“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不是帮她。”她又不是什么绝世好人,当然不会帮不喜欢的人说话,这般做,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这意外来得可太巧了。 这边刚决定要取蛊,文喜便出了事。是真的意外,还是蓄谋已久的故意为之?表面上来看,此事似乎于她有利,像是在帮她除去碍眼的‘情敌’。 但真的如此么? 乘袅反而觉得这一切的中心,似乎都是围绕着文喜而来。 文喜才是幕后之人的真正目的。 为什么? 她不仅想引出幕后之人,还想知道文喜身上到底有什么宝贝,值得背后之人如此大费周章? “这的确是疑点,但也有可能是赵是为几人来寻文喜的麻烦,双方闹了矛盾打了起来。这打起了火,引得文喜走火入魔,便杀了几人。” 有人立即说。 “虽说赵师兄几人所为不好,但罪不至死啊。” 乘袅面色不变,没有对此反驳,只道:“的确有这个可能。真相是何,总会查清。无论是文姑娘还是赵道友几人,皆是我九胥子民。我提出这些疑点,无非是希望能早日查明真相,还死者一个公道,也莫要冤枉无辜。” 她没继续再说什么,只看向大长老道:“还请大长老莫怪我越俎代庖。” 大长老心中的确有不满。 只不过未等他开口,便听得一道极冷淡的熟悉声音响起:“确有不少疑点,是该仔细查明真相再定罪。” 是无暇剑君。 方才他沉默不言,并未对文喜之事发表任何意见。当然,剑君本就从不管昆仑的事务,除了上次特意询问盘龙教一事。 不想此时他竟又开了口。 大长老心中一滞,咽下了到嘴的话,顺势道:“极是。此事还有许多疑点,待查清后再议。只是文喜毕竟有嫌疑,也不能就此轻易放过,便先把她关进牢中吧。剑君以为如何?” 蔺霜羿淡声道:“你定便可。”似乎又恢复了万事不理的清心寡欲。 大长老便唤人来押文喜下去。 恰此时,忽听有人小声道:“那今日还取同命蛊吗?”声音虽小,但在场的修士可都听清了。 现场一时安静。 蔺霜羿墨黑的睫毛微动了动,淡淡唤了一声:“季烆。” 季烆身子颤了颤,视线落在文喜满身的鲜血和惨白的脸色上,俊挺的眉不自觉收紧。 所有人都看向他。 季家老祖道:“烆儿,去取蛊吧。”并不着痕迹的推了推他,是催促,也是警告。当着众人之面,不容再反悔,更不能后退。 季烆心中也无比清楚这一点,沉默片刻,他还是冷着脸一步步朝文喜走了过去。 剖丹取蛊自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但凡出个意外,不仅文喜有性命之忧,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蛊师和灵医需要从旁协助,以防万一。 熟悉的脚步声和气息逐渐靠近,被押着跪在地上的文喜还是忍不住抬起头看了过去,唤了一声:“季师兄。” 第80章 “久闻无暇剑君威名, 盘龙教温长荆特来讨教。” 嘶哑的男声响起,带着笑,像是石磨过一般, 颇有些刺耳。只见蔺霜羿前方不远处立着一道黑色人影, 那人全身都笼罩在黑袍之中, 脸上带着一块黑色面具, 几乎遮住了整张脸。 唯有那双泛着细微红光的眼睛格外显眼。 黑衣人身量很高,却也很瘦,带着一种病态, 露出的皮肤更是苍白无血色。 盘龙教温长荆, 一个突兀出现的人,一个从未听过的名号。却在出现的刹那,便给人一种极度危险的信号。 蔺霜羿面沉如水,不知何时, 无暇剑已经飞了出来,绕着他转了一圈,落在了他的手中。 只有遇到强敌,无暇剑才会这般激动。 放眼天下,谁不知无暇剑君的大名。蔺霜羿方成名时,倒是还有人敢来挑战。到了现在, 已经有数十年无人敢主动向他挑战了。 便是如季家夜家老祖这等大乘期大能,面对他时,也不如那黑衣人淡然放松。 若不是狂妄自大, 便是足够自信。 听了黑衣人的话, 蔺霜羿目光微冷:“盘龙教?” 黑衣人笑道:“盘龙教温长荆, 区区无名小卒,剑君自是没有停过。” 说是无名小卒, 他身上的气势却不弱于大乘期,打眼看去,竟似能与蔺霜羿分庭抗礼。 此人与长灵山上的那个大乘期完全不同。 无暇剑发出了一声清越的清鸣,像是兴奋,那是遇到了对手的激动。剑身轻震着,已是蓄势待发。 蔺霜羿对盘龙教无甚好感,而且很明显,此人此时此刻出现在此地,分明是故意在挡住他的去路。 是为了阻止他去抓文喜? 文喜虽受了伤,但她走火入魔,修为反而一时大涨。以她此刻的速度,怕是已经逃了很远。 从那日文喜狂性大发杀死赵是为等人,再到今夜文喜出逃,这一切都背离了蔺霜羿的计划。 他的心情并不好。 见温长荆迟迟不动,他失了耐心,握着无暇剑淡声道:“动手吧。”话未落,他已经主动攻了过去。 这乃是九胥第一的凌厉攻击,毫无留手,若被打中,怕是当场便要身陨道消。此前,蔺霜羿也曾在外动过手,但不过都是小打小闹,与此刻根本无法相比。 风起了。 无声无息,却带着致命的威胁。 温长荆收了笑,面对这雷霆一击,却是没有躲开,反而迎面直上。他的武器是一把□□,招式大开大合,行动间竟带着一种属于兵士的铁血刚猛。 铿——! 银剑和长刀撞在了一起,激烈的灵波以此为中心朝着周围猛然挡开,刺眼的白光冲天而起。 嘭嘭嘭—— 周围的树木竟是被这剑气刀气全部齐根斩断,不过瞬息,此处小林便已被夷为平地。 这便是顶级修士间的战斗,他们轻而易举便能毁去一块土地。 “不愧是无暇剑君,的确不容小觑。”一击罢,温长荆被余波震得退后了两步,笑着道,“不过,堂堂无暇剑君,便只这般力量吗?不够,还不够!” 说着,他竟是狂笑出声。 蔺霜羿同样朝后退了两步。 这一击,似是平手。 蔺霜羿的眼里除了凝重,更多了许多战意。无暇剑与他心意相通,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想法,剑身灵光大涨。 两道身形一晃,已是又战在了一起。 以肉眼根本看不清两人的身影,甚至只会觉得眼睛刺痛,神魂震动。不过短短几息,便已过了数招。 两人的动作越来越快,身周的煞气和灵波更是越来越狂烈。此地离帝都不算多远,这般巨大的动静自然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已有人朝这边赶了过来。 乘袅亦然。 她甚至比其他人更早察觉到不对劲。朝夕相处多日,蔺霜羿从未对她有过防备,乘袅对他的气息和灵波再熟悉不过。 但从未如今夜这般暴烈。 在乘袅的印象中,蔺霜羿是一个冷静理智的人。修行多年,加之修行的功法,他便如那谪仙,喜怒哀乐这等情绪波动很浅。 他的心是冷静的,剑自也是冷静的,灵力甚至都自带着一股寒霜之气。 便如他的名。 霜羿。 所以此刻,蔺霜羿定是遇到了劲敌! 能让蔺霜羿动用如此庞大的灵力,生起这般狂烈的战意,那人定然不好对付。蔺霜羿会不会有危险? 乘袅没再多想,当即便与人朝着灵波中心飞速而去。 九胥大比将将结束,帝都汇聚了无数修士大能,此刻,寂寂凉夜中,数不清的灵光都朝着同一个方向疾飞而去。 但行至中途,竟全都被挡了下来。 再无人能靠近。 夜家老祖面色凝重道:“到底是谁,竟这般厉害?能与剑君斗个旗鼓相当。”无暇剑君强大,众所周知。尤其是他们这些同为大乘期的人,更清楚蔺霜羿有多强。 既如此,能与无暇剑君斗得你来我回的人,自然也不简单。 众人神色沉凝,眼里充满了警惕和防备。 若此人是仙道之人倒是无大碍,可若是敌人,怕是不妙啊。而看现在这情况,恐怕真是是敌非友。 因为无法靠近,众人便也无法打探具体情况。但没人离开,俱都肃容等在原地。 这一战并未持续多久,约莫半个时辰后,那灵波陡然变得更强,威力之强,仿佛能把天地也掀开。 众人惊疑不定的急速后退。 乘袅跟着人群一同后退,只是一双眼睛却直直地看着灵波的中心,看着那几乎能毁天灭地的灵能炸开,面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袅袅在看什么?” 季烆不知何时来到了乘袅身边,见她一直盯着灵波中心,神色微暗。其实不用问,他也清楚她在看什么。 袅袅是在担心师尊么? 思及此,季烆忽然后悔问那一句,便生硬地转了话题道:“抱歉,我不知道文喜会突然逃走。” 解同命蛊一事,一推再推,他怕她会生气。 倘若是从前,她早便来问他了。季烆压下心里的骤生的涩意,轻声解释道:“你放心,我会尽快找到她的。” “让开。” 乘袅终于出声了,那双清亮漂亮的眼睛也终于看向了他。然未等季烆高兴,便听乘袅道:“你挡着我了。” 语气冰凉,似乎还带着几分不耐。看向他的眼中也无甚温度,反倒像是觉得他碍眼。 季烆的心簌簌沉底。 从什么时候起,她连半点笑意也吝啬于给他? “你就这般担心蔺霜羿吗?”他脱口而出,语气是再难掩饰的糟糕,甚至带着几分嫉妒。 “蔺霜羿?”乘袅轻柔的念着这个名字,看向季烆的目光却极冷,“季烆,直呼恩师名讳,你是否忘了剑君是你的师尊?” 不等季烆回答,她又冷冷道:“如此不敬,你想做什么?” 季烆呼吸一滞:“你为他教训我?” 那一瞬间,心脏像是被撕裂了一般,剧痛无比。这股疼痛传遍全身,季烆的眼里甚至溢出了痛楚之色。 乘袅脸色是少有的冷厉,无视了他的痛苦,声若寒雪:“我没有那个资格教训季家少主,只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也只是提醒季少主莫要忘了旧恩,若非剑君教导,你焉能有今日?” 这话实在太狠了。 季烆浑身冰凉,有那么一刻甚至以为又回到了那个噩梦之中。她也是这般冷漠对他,为了另一个男人,弃他而去。 “袅袅,在你心里,我是不是比不上他?”在乘袅冷淡的目光中,他没有再直呼蔺霜羿的名字,却也不愿再唤一声师尊。 乘袅无法看透那场斗法,却也知道,蔺霜羿此刻并不轻松。他是很厉害,但也只是一个人。 血肉凡胎,也会受伤的。 她心中担忧,便没心思再装温柔,况且,也没必要再装了。闻言,她语气冷硬的回了一个:“是。” “不,不是这样的。是情人咒控制了你。袅袅,你爱的是——” 季烆怔怔摇头。 “结束了!” 话未说完,便有人惊呼道。 远处灵波慢慢平息,昭示着今夜的这场斗法也到了尾声。 不等季烆反应,乘袅已经飞快地越过了他,朝着斗法中心疾速奔去。她的动作很快,精美的裙摆在空中快速划过,像是一只翩跹起舞的蝶,正迫不及待地奔向心爱之人。 季烆情不自禁伸手,想要抓住那从眼前掠过的裙摆,柔滑的布料却像是握不住的风,毫不留情的从他的掌心划过。 他垂眸,僵硬地看着自己的掌心。 空的。 …… 一片狼藉之中,温长荆伸手抹了抹唇角溢出的血。在他的脚下,落着一只断臂,数不清的血从他的伤口处涌出。 他却没管,眼里甚至还带着兴奋的颤栗,仿佛被削断的不是他的手臂,而只是一片无关紧要的衣角。 对面,蔺霜羿看似毫发无损,只雪白衣袖上沾了几滴血。他俊美的脸上也没有一点胜利的喜悦,只冷冷看向对面的温长荆。 无暇剑银光闪烁,随时都能再次出鞘。 空中散发着腥臭的血腥气,浓郁得令人无法忽视。 “我输了。” 温长荆道。 话虽如此,他却没有半分属于输家的颓然,面对才赢了他一回的蔺霜羿更是一点恐惧害怕也无。 他甚至还在笑。 即便戴着面具看不到他的脸,但那刺耳笑声毫无掩饰。 “不过下一回便不一定了。”温长荆轻笑着,嘶哑的声音在黑夜中带着几分意味深长,“传闻无暇剑君道心坚固,不为任何人所动,看来,是夸大其词了。” 第81章 拥抱她, 亲吻她。 这是蔺霜羿早便想做的事,也是他在幻梦中早已越过的雷池。 在这里,他不用有任何顾忌。 他抱紧了怀中的人, 一手揽住她纤细柔软的腰肢, 一手牢牢扣住她的头, 垂首压下, 微凉的薄唇不容拒绝的抵住那柔软饱满的唇瓣。 动作仿佛演练过无数次一般,无比熟练。 辗转厮磨,不放过一丝一毫, 几欲吞进胸腹之中。 空气中的温度急剧上升, 如他的身体一般,在看到她时便已着了火。烈火焚遍全身,说不出是痛还是什么,只知道不顾一切的索取、占有。 “唔……疼。” 锋锐的牙齿划破了柔软的唇, 属于血液的铁锈之气迅速在交、合的唇间蔓延。蔺霜羿听见了那声微小细弱的呼痛,却置若罔闻,非但没有松开,反而越发用力。 他近乎痴迷的索要着她。 是梦而已。 蔺霜羿一边不受控制的沉沦在这片幻梦中,一边又无比清醒,放任着自己沉浸在虚幻中。 在他的梦中, 他不接受任何拒绝。 即便那份拒绝来自于她。 沉重的气息带着压抑,近似疯狂,连空气似乎都变得粘腻。乘袅张嘴想要喘口气, 却不料刚张开唇, 另一道气息便霸道的闯了进来, 堵住了所有通道。 若她是凡人,怕是已经要窒息了。 然即便是修士, 乘袅竟也莫名生了一种要溺毙在这突如其来的吻中的错觉。虽然惊喜于蔺霜羿的主动,但修士的敏锐令她察觉到一种未知的危险,乘袅自是不想继续下去了。 况且,她也发现了蔺霜羿的状态有些不对劲。 男人的身体意料之外的滚烫,竟似如凡人一般,仿若起了热。这种状态分明是出了问题,乘袅想到蔺霜羿修的无情道。他动了情,此道自然便破了。 破道自然不是说说而已,便是强如蔺霜羿,怕是也要受一番折磨。虽是乘袅计划之内,但真看到蔺霜羿这般,她竟难得心软。 只是不想蔺霜羿力道出乎意料的大,她一时竟挣脱不得。最后还是她祭出噬魂藤,又拿出安魂香,两者结合,这才勉强得了一点自由。 噬魂藤与安魂香,便是对大乘期修士也有作用,加之蔺霜羿对她并不设防,很快便在两者的作用下昏睡了过去。 然便是睡着,他也没有放开扣住她的手臂,便连力道也没松几分。 乘袅脸颊绯红,一双眼睛像是水洗过一般,眼角还挂着几滴生理性的泪珠。她微微喘息着,唇瓣微微红肿,显得越发饱满欲滴。 她轻轻舔了舔唇上的伤口,轻嘶了一声,随即皱眉看着紧闭着双眼的男人。 “……是梦吧,肯定是梦吧。”回天珠几乎无法接受看到的这一切,“一定是梦,或者是幻境?这个蔺霜羿定然是假的!” 在看到蔺霜羿强硬地把乘袅拥进怀中时,它就已经懵了。又瞧见蔺霜羿竟然抱着乘袅便亲,还亲的那么狂放,有那么一瞬间,回天珠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思考了。 毕竟眼前的这一切实在太超出它的想象了。 乘袅对蔺霜羿有企图,它清楚。但它一直以为蔺霜羿清心寡欲,一心向道,乃是坐怀不乱的君子。 结果? 一定是幻觉,一定是假的! 修无情道的无暇剑君怎可能被女色所惑?! 乘袅没理它,而是小心的从男人怀中出来,便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做得也不容易。 像是野兽,即便睡着了,也要用尽全力去守护着自己最珍贵的宝贝,不容任何敌人觊觎。 蔺霜羿眉头紧蹙,修长如玉的手指紧握,过于用力,指节泛着点白意。随着乘袅的动作,他的眉皱的越来越紧,甚至多了一丝令人心惊的凶戾。 直到乘袅重新把手放在了他的掌心里,才似安抚了他。 回天珠勉强冷静了下来,见此,忍不住问:“他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中了谁的算计,比如情毒情蛊这种恶毒的东西?” 所以才对乘袅做出那种举动? 乘袅脸上早就没了笑:“你认为那种低劣的手段,能影响到无暇剑君?” 定然是不能的。 回天珠当然清楚这个事实,它只是难以接受现实罢了:“……那他是不是把你认成了其他人?” “……乘袅。” 恰此时,蔺霜羿动了动唇,无意识的唤出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回天珠:“……”这一回是如何也说不清了。 蔺霜羿是真的喜欢上了袅袅。 回天珠百思不得其解:“他怎么就喜欢上你了呢?”虽然乘袅漂亮、聪明、天赋好,偶尔还有点可爱…… 乘袅从储物袋里拿出了药,解开蔺霜羿胸前的衣裳,果然在胸口上发现了一道伤口。 她心情越发不好了。 虽已止了血,但还未完全愈合,看上去仍然有些狰狞。 无暇剑君太过强大,在无数人心中,他几乎是无所不能的存在。不过是一个盘龙教余孽而已,虽知道其厉害,但还是没人认为那温长荆能伤到蔺霜羿。 唯有当时与蔺霜羿靠得最近的乘袅发现了不对。 她在男人的身上闻到了血气。 不是其他人的血,反倒是带着蔺霜羿的气息。 他受伤了。 乘袅抿着唇,手指从那道伤口轻轻抚过,那微带粗糙的触感令她眸色暗沉。沉凝须臾,她才表情严肃的开始仔细上药。 以蔺霜羿的性子,怕是不会管这点‘小伤’。 许是她的神情太过严肃,回天珠也渐渐闭了嘴,直到乘袅为蔺霜羿处理完伤口,它才重新开口:“那个温长荆竟然这么厉害?” 这一回不等乘袅开口,它便说:“上一世我没听说过他的名字。盘龙教有一教主,两个副教主,虽都是大乘期修为,但应该都不是蔺霜羿的对手。” 反正上一世,蔺霜羿飞升失败陨落前,盘龙教也没闹出什么风波来。倘若盘龙教有温长荆这般的高手,怎甘愿沉寂这么久? 这个温长荆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 乘袅为蔺霜羿重新穿好衣裳,边淡淡道:“名字只不过是一个代号而已。” 回天珠一怔:“你是说这温长荆只是一个化名?” 乘袅没有正面回答,只意味深长地道:“只要有那般的修为,谁都可以成为‘温长荆’。” 若是以往,乘袅会趁机逼问回天珠更详细的情况,但此刻,她却没了那点心思,只目光深深的看着睡在榻上的男人。 自相识至今,她还是第一次见蔺霜羿这般脆弱的模样。 在她面前,在她的印象中,他一直那么强大,似乎能为她挡住所有不怀好意的窥探和激烈的风雨。 可其实不是的。 被无数人仰望崇拜的无暇剑君也只是血肉之躯,也会受伤,也会……死。 心脏忽然紧紧缩了一下。 乘袅猛然闭了闭眼,压下了那股突然涌上的难受,良久,才重新睁开了眼睛。眼底、脸上一片肃杀之气。 温长荆,这个人她记下了。 …… 蔺霜羿不过是随手一挥,季烆便不受控制的被逼出了昆仑府邸,若非他反应及时,怕是已经狼狈的摔在了地上。 但即便还能站着,季烆的脸上也没一点喜色。 再一次意识到他与蔺霜羿的差距,于他而言,不亚于又在身上狠刺一刀。 无暇剑君强大,无人不知。 曾经,他以此为傲为荣。因为无暇剑君是他的师尊,作为其唯一的亲传弟子,虽需要承担更多的压力,却也注定比其他人沐浴更多的荣光。 可当没了这层师徒关系,当他们成了敌人。 敌人的强大,便成了最可怕的武器。 该怎么办? 蔺霜羿已是大乘期,而他只是元婴期,便是他日夜不休的苦练,也无法很快追上他。 但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被抢走,那也是万万不可能的。 季烆微有些恍惚的立在夜空之下。 “烆儿,你在这作甚?” 父亲的声音忽然响起,唤回了季烆恍然的神智。他转头,看到了父亲脸上的担忧和关切,喉间忽而一哽。 “父亲,”他张嘴,声音出奇的嘶哑,“如果我不是无暇剑君的弟子——” “你在说什么玩笑话?”不等他说完,季父便笑了起来,“你本就是剑君唯一的亲传弟子,这事谁人不知?烆儿,剑君性子虽冷淡,但你们到底有多年的师徒情谊,只要你多用点心,尽心侍奉孝敬他,无人能比得过你。” “剑君不过是因你之故,才指点帝女几句罢了。归根结底,你才是剑君真正的弟子。” 最后一句,季父意有所指。 季烆的声音戛然而止,所有的话全被堵进了喉咙里。 “对了,你也不要再惦记那个文喜。”提起此女,季父面上便不掩厌烦和轻视,“为父已经派出季家甲卫,配合昆仑,势必会尽快把那妖女缉回。” “此事你暂时不要管了,待把人抓回来,直接取蛊便是。而今,你便回昆仑好好修炼。如果可以,最好是能入无暇峰,不仅能多得剑君指点,也更利于培养感情……” 季父还在继续殷殷嘱咐着。 季烆站在原地,听着父亲的话,只觉胸腔处气血翻涌,一股腥甜之气猛然从喉间涌出。 他用尽全力,才把那口腥甜压了回去。 “在父亲的心里,我是否永远也比不过无暇剑君?”他再也听不下去,声音越发沙哑。 分明问的是父亲,但更像是在问另一个人。 在她的心里,他是否也比不上蔺霜羿? 第82章 柔软、湿润。 唇上的触感是那般的鲜明。 咚咚咚—— 心脏怦怦直跳。 那温软的唇瓣如娇妍的花, 带着一□□人的清甜,让人情不自禁想要攥取更多,恨不得彻底占有所有的甜美。蔺霜羿喉结快速上下滑动, 眸色暗沉如深渊, 他本能地伸手想要揽住女子纤柔的腰肢, 加深这个吻。 不问缘由, 不愿放过这个机会。 ——是她主动吻他的。 “对不起剑君,我不是故意轻薄您的。” 可就在这时,乘袅忽地放开了他的领子, 快速朝后退了两步, 一脸的羞愧道:“我只是……只是有些情不自禁。” 说话时,她已经彻底离开了他的怀抱,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唇上一空,心中一空, 手中也空空。 一腔火热迅速冷却,满心旖旎消失无踪。 蔺霜羿才伸出一半的手僵了僵,须臾,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收了回去,面无表情的说:“我知道,是因为情人咒。” 他不想再听乘袅的道歉, 抿了抿唇,索性直接转移了话题:“大比已结束,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当初乘袅随他上无暇峰, 一是为了修炼, 二是因情人咒。而今她已晋升元婴, 得了九胥大比第一名,还会想要来无暇峰么?他不由紧紧看着面前的女子。 乘袅道:“不知剑君可还记得上回盘龙教余孽在长灵山刺杀一事?” 自是记得。 那日, 乘袅竟当众亲了他的伤口。 那早已愈合的那伤仿佛起了密密麻麻的酥痒,蔺霜羿压下那点燥意,肃容点头:“盘龙教藏匿严密,深不可测,所图甚大。” “不错。”乘袅面色一正,“所以皇室绝不能置之不理。前不久,我们已查到盘龙教的一处密地,我有意前往探查。” 闻言,蔺霜羿微微蹙眉,正要开口说什么,院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随即敲门声响起。 梅望雪的声音传了进来:“不知剑君可在?” 乘袅道:“梅掌门竟然亲自来寻您,怕是出了大事。” 蔺霜羿只好先把话咽了回去,抬步走了出去。方一出来,便瞧见梅望雪领着几个昆仑长老,几人面色都很是难看。 梅望雪更是脸色苍白,眉眼间布满沧桑和痛惜,仿佛一夜之间老了许多岁。 “何事?” 蔺霜羿问。 梅望雪眼中划过一抹苦痛,忽地深深弯下了腰道:“是我教导不力,又有眼无珠,错收了恶徒,给昆仑蒙羞了。” 见他只一味难过,蔺霜羿不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还是三长老开口解释了前因后果。 “昨夜文喜出逃,我们便即刻派人去追。”三长老脸色铁青,眼中怒恨不已,“那文喜不过是个金丹,我们本没太放在心上,但为保万无一失,所以派出去的不仅有数个元婴,还有化神。结果——” 说到此,三长老怒道:“不想那文喜竟然是魔种,当场入魔,从金丹一跃突破到了出窍,不仅成功逃脱,还屠戮了我昆仑一共十三人!” 修为最高的那个弟子拼尽全力逃了回来,却也只剩下一口气。再禀明了情况后,便咽了气。 一共十三人,皆是昆仑精英。一下子死了这么多,即便是昆仑,也痛惜不已。 “据侥幸归来的弟子说,那文喜满身魔气,竟是在短短时间便连跃数个境界。待她突破出窍,便大开杀戒,没有半分留情。这等速度和狠辣残忍,唯有魔种才有。” 所以他们得了消息,便立即来寻无暇剑君。 蔺霜羿虽很少插手昆仑事务,但他到底是太上长老,况且魔种出世非同小可。倘若任那魔种成长起来,怕是天下都会遭难。 “文喜是魔种?” 乘袅忽然开口。 三长老沉声道:“不错,也不知那魔头用了什么法子竟然掩盖了身上的魔气,伪装成一个普通凡人,还混进了我昆仑。此等用心,着实险恶!” 九胥有众多修士,人族基本分为道修、魔修和邪修,但归根结底,这些修士都是人类。 魔修虽占了一个魔字,其实也不是真正的魔,只不过走得不同的道而已。 魔种却与其不同。 据史书记载,万年前,便有不少魔种降世,几乎令大陆生灵涂炭。魔种心性残忍冷酷,全无半点人性,一心只有杀戮,偏偏他们修炼速度极快。 据载,最厉害的一个魔种,只用了不到十年,便晋升至大乘期巅峰,战力几乎问鼎天下。 后来是众多修士大能一同联手,选择与其同归于尽,这才诛杀了那个魔种。 “所以绝不能让文喜成长起来。”三长老怒道,“早知她品行不佳,当初就不该心软,早废了她,哪里还会有今日之过?” 想到惨死的那些昆仑弟子,几人都越发痛悔。 而作为文喜师尊的梅望雪一张脸几乎没了血色,看上去再无一宗掌门的风光,颇让人心酸难受。 “都是我的错,是我识人不明,才铸成今日大错。”梅望雪咬着牙,斩钉截铁道,“我一定会亲自把那孽徒抓回来!” 蔺霜羿一直沉默未言。 乘袅开口安慰道:“梅掌门何错之有?若你有错,那我岂不是更是大错特错?毕竟是我当年救下了文喜。” 梅望雪苦笑道:“帝女不用安慰我,是我所学不精。整整十年,竟也没发现那孽徒的真面目。” 三长老快言快语:“要怪便怪那魔头心思缜密恶毒,说不得十年前那场兽潮,便是她刻意为之!” “诸位长老如何便能断定文喜乃是魔种?”乘袅想了想,沉声道,“魔种天生便带着魔气,想要掩盖魔气几乎不可能。说不得,文喜只是走火入魔,入了魔道而已?” 梅望雪叹息一声,摇摇头道:“若是如此,那便好了。我们已经派人去了昨夜文喜消失的地方,那里的魔气虽然很淡,但的确存在。” 魔修身上可没有魔气,唯有魔种才有。 “剑君,您以为接下来该如何做?” 蔺霜羿终于出声道:“自是把文喜抓回来。” 可这说起简单,做起却不容易。文喜若当真是魔种,那么她的修为必定提升很快。不过一夜,便成了出窍。 这样的速度,简直骇人听闻。 若是照这个速度发展,用不了十年,文喜怕是就能晋升大乘! 同样是大乘,魔种通常都比普通修士厉害数倍。 到时候还有谁能捉住她? 但他们现在除了派人出去寻文喜的踪迹,暂时也的确没其他法子。梅望雪几人又说了几句,才垂头丧气的离去。 乘袅也眉头紧拧。 此前她的确有过猜测,文喜的身份怕是不简单,却不想竟牵扯到了魔种。魔种出世,比之盘龙教还要麻烦。 回天珠也有点懵:“不对啊,文喜怎么可能是魔种?上一世,她一直都是人类,也没有入魔。入魔的是季烆。” 因为震惊,它一不小心便说漏了嘴。 乘袅目光微动,忽然问:“你所谓的上一世,你回转时空前,文喜和季烆还活着吗?” 回天珠肯定地点头:“当然活着。” “她怎么就变成魔种了呢?”回天珠想不通,“而且在此之前,我根本没有看出她身上的不对劲。” “她真的是魔种吗?” “如果是魔种,她身上的魔气又是如何遮掩的?” 整件事遍布疑云。 乘袅没有回答,而是陷入了沉思中。 “莫要担心,魔种虽修为增长极快,但也需一个过程。”见她凝眉不语,蔺霜羿轻声道,“我会把她抓回来的。” 乘袅抬头看向他,忽然问:“剑君,您昨夜半夜出去,是为了抓文喜吧?” 蔺霜羿顿了顿,这才点头道:“闲来无事,顺手为之。文喜到底是昆仑叛徒,作为太上长老,有义务把她抓回来。” 语气平静从容,任谁也不觉得这是假话。 乘袅定定看着他。 蔺霜羿的身体不由自主的绷紧,莫名有些紧张。 几息后,乘袅突然道:“所以那温长荆的出现应不是巧合,他是故意挡住您的去路,为文喜争取时间。” “……应是如此。” 乘袅正容道:“此事事关重大,我必须要把此事告知曾祖。剑君,我便不打扰您了。” 蔺霜羿没有理由拦住她做正事,只能应好。 乘袅即刻回了宫。 本是要直接去乘宿的寝殿,不想却被告知,乘宿正在她的扶凤殿等着她。 “拜见曾祖。” “起来吧。”乘宿扬手,“你这是刚从无忧苑回来?” 乘袅坦然回了一个字:“是。” 乘宿看着她。 祖孙对视良久。最终,乘宿才率先轻叹道:“无暇剑君修的是无情道。” “无情道也会破。”乘袅笑了笑,“曾祖对我没有信心么?”在长辈面前,她更多了几分灵动和活力,越发可人。 乘宿摇头:“我是担心你。破他人之道,谁知结的是善果还是恶果?” 便是无暇剑君真对袅袅动了心思,但这份重量能与他追寻的道相比,能与飞升成仙相比吗? 乘宿只怕待那点情谊冷却,无暇剑君会因此怨恨乘袅。 乘袅唇边笑意深了几分,不疾不徐地说:“世有三千大道,皆可证道。无情道是上上道,却不是唯一道。何况——” 她微顿片刻,才补充道:“何为无情道?” 古往今来,修炼无情道的人不多,但也不是没有,可真正成功的寥寥无几。‘无情’当真是无情吗? 第83章 但蔺霜羿很快便发现了问题。 以他之能, 竟然也无法毁去鸳鸯佩。这是非常不合理的。不仅如此,甚至还遭到了反噬。 无忧苑中,蔺霜羿擦去唇角的血迹, 面色难得阴沉的看着手心里那对精美的鸳鸯佩, 心中骤然了一股闷气。 他目光冰冷, 重新调动身体里的灵力, 这一击甚至用上了十成力。受到攻击,只见鸳鸯佩身上忽然曝出了一阵炽烫的白光,被白光照射到的地方真如岩浆烈火灼烧一般。 威能之大, 竟是让蔺霜羿这等大乘修士的身躯也受了伤。 掌心被烫得通红, 甚至冒出了白烟,结果鸳鸯佩仍然毫无损伤。反倒是蔺霜羿闷哼了一声,唇角竟又溢出了一道血线。 这一次受到的伤,竟是比他道心出现裂痕时受到的冲击还要重。 之前他虽生起过要毁了这对鸳鸯佩的想法, 到底没有付诸实践,是以直到今日,才发现了其中玄机。 不过是一对只做摆设的玉佩而已,缘何会有这种效果?蔺霜羿没有理会掌心的灼伤,冷着脸握紧了那对鸳鸯佩。 力道极大,寻常修士根本抵挡不住, 便是大乘修士也不会一无所感。偏偏那对鸳鸯佩看似安静的是对死物,结果仍然没有损伤。 一滴一滴温热的血从指缝间滴落下来。 鸳鸯佩甚至刺破了蔺霜羿的皮肤。 蔺霜羿从不是个轻易放弃之人,他既然下定决心要毁了此物, 便不会半途而废, 所以再次蓄力, 还要再来一次。 今日便是拼着重伤,他也要毁了它! “剑君。” 恰此时, 腰间的传音石里忽然传来了乘袅的声音,顿时拉回了蔺霜羿游移的理智。 他蓦然停下手中动作。 “乘袅,何事?” 蔺霜羿终于暂时放开鸳鸯佩,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 “没有什么事,就是想听听剑君的声音。”女孩用平淡的语气说出了最好听的情话,“我想您了。” 此刻,扶凤殿中。 乘袅正盘腿坐在榻上,刚刚结束了一场入定。九胥大比给她带来了诸多好处,除了那些战斗经验以及名望,还有一股庞大的信力。 此前因忙着其他事,所以乘袅还未来得及静下心完全消化。不过五日后,她便要前往查到的那处盘龙教的密地,为了提升战力,于是乘袅决定这几日便待在殿中闭关修炼。 因此,她已有两日未曾去见蔺霜羿了。 其实自她突破至元婴期后,情人咒虽依旧影响着她,但效力已经渐渐减弱。以乘袅的心性,自是能压下那份想念。 但今夜不知为何,她心中莫名有些烦躁,加之修炼似乎也到了瓶颈,所以她忽然很想蔺霜羿。 她在大比上的精彩斗法基本都被录入留影石中,散步于九胥各地。在她有意的推波助澜下,而今她的名字怕是比真正的九胥帝君还要响亮。 因此,信力虽称不上是源源不绝,却也不是以往的小打小闹。 再加上她转化的那部分仙力,以她现在的储备,莫说化神,完全可以一举冲到出窍,甚至不会有任何阻碍。 但乘袅停了下来。 只因看似水到渠成,她却总觉得缺了一点什么。 甚至心生了一种直觉,即便她此刻一鼓作气冲至出窍,但只是看似圆满,实则有缺憾。 或许能与平常的出窍修士相比,却不是真正的强者。她想要的从不是差不多,而是最好最强。 但到底缺什么,一时之间,她却不得而知。因着这莫名的顾虑,她的修为竟有些停滞不前。按理来说,只凭那从卫九幽处得来的仙力,便能保她晋升大乘了。 在修炼一途中,乘袅向来是一往无前,这还是第一次生出这种犹疑。 心中焦躁翻滚间,她莫名就想起了蔺霜羿。倒不是想要请他指点,只是单纯的想听听他的声音,或者见见他。当然,这个时间,想要见面怕是不能了。 蔺霜羿定然不会同意。 即便现在是深夜。 没有情人咒的作用,她也有些想他。 果然,在听到蔺霜羿的声音后,心底的那股烦躁便消散了些许。尤其想到那头的男人听到她的话可能会有的反应,乘袅还忍不住翘了翘唇。 没听到男人的回答,她继续说:“剑君想我了吗?我想您。” 她总是那般直接,令人难以招架,偏偏让人忍不住想要沉沦。 幸而此时此刻,房间里只他一人,她看不到他耳根处的红意,也听不到他倏然加快的心跳。 蔺霜羿闭了闭眼,须臾,才淡声道:“很晚——”然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一缕黑气忽地自他怀中飘出。 正是他提炼收集到的属于文喜的魔气。如今魔气异动,正是因有了文喜的踪迹。除此之外,屋里灵光一闪,一道亮丽的身影出现在了屋中。 正是姬赤野。 “剑君?” 另一头,乘袅听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等了几息却没等到下文,便又唤了一声。 蔺霜羿捉住那缕黑气,阻止了要说话的姬赤野,眸色晦暗不明地问那头的乘袅:“那你想见我吗?” 什么? 那一直套着乌龟壳的无暇剑君何时这般直接干脆了? 乘袅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笑着回道:“当然想见您,无时无刻不想。”声音比之平常还要甜滋滋。 “那便来吧。” 蔺霜羿道。 嗯? 不等乘袅出声,蔺霜羿已经干脆利落地道:“我来接你。”说完这一句,他便站了起来,朝门外走。 姬赤野耐心地等他结束了与乘袅的对话,才开口:“你什么意思,你忘了,季烆也过去了?” 正是因为季烆过去了,他才要带着乘袅一起去。 收集到那缕魔气后,蔺霜羿想要找到文喜并不难。事实上,早在当日,他们便有了文喜的踪迹。 姬赤野本以为蔺霜羿会直接把人捉回去,却不想蔺霜羿只让他派人盯着文喜。 当时姬赤野还疑惑,不久前收到消息,得知季烆去见了文喜,他才算是恍然大悟。 季烆和文喜之间有同命蛊相连,直白的说,他们神魂相连。文喜躲藏得深,外人或许难以发现,季烆却不同。 他想要找到文喜并不难。 也不是没有人想到这个法子,但顾忌季烆的身份,暂时才没有人出头。但如果再寻不到文喜的踪迹,联想到魔种出世的后果,早晚有人会提出这个法子。 蔺霜羿道:“多谢了。” 表面上是道谢,实际上是在赶他走。 姬赤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真是重色忘义的家伙,不过他倒也没说什么,转身便要走。这时,他视线一扫,正好看到了蔺霜羿手上的灼伤,皱眉:“你怎么受伤了?”而且看起来伤得还不轻。 蔺霜羿已经把鸳鸯佩收了起来,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掌心,只见曾冷白如玉的掌心而今灼红一片,看上去颇有些狰狞。 “无碍,一点小伤而已。” 有点丑。 他下意识想要拿药出来,正这时,却听姬赤野道:“你这小伤在那小帝女眼中怕是天都要塌了,说不定得心疼的掉眼泪。” 蔺霜羿停下了取药的想法。 眼前忽然又闪过了那日在长灵山时,少女低头亲吻他伤处的画面。他喉结霎时又不受控制的上下急速动了动,像是在吞咽着什么。 最终,蔺霜羿五指微微收紧,没有处理那片灼红。 …… 今夜天色不错。 月朗星稀,微风轻抚,空气清幽,是个赏月的好日子。 乘袅踩在无暇剑上,沐浴着上空清新的清风,问道:“剑君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在蔺霜羿说了来接她后,不到半刻钟,他人便到了。因着他说了要来,所以乘袅暂时关了防御大阵。 蔺霜羿接了她后,一路带着她出了宫,后来又祭出无暇剑上了天。 以无暇剑的速度,此时已离帝都有上千里了。 乘袅本是等着蔺霜羿主动开口,不过飞了一会儿,她有些无聊,索性便直接问了。在这么飞下去,该到哪里了? “我发现了文喜的踪迹。”蔺霜羿回道。 所以呢? 找到文喜,直接把她抓回来不就好了,为何要带她去? 乘袅可不觉得蔺霜羿会做无用之事。但蔺霜羿没有再过多解释,只说了这么一句后,便闭了嘴。 好在,没多久,目的地便到了。 无暇剑的速度慢了下来,却没有落下,而是停在了半空之中。 “到了。”蔺霜羿清冽的声音冷不丁响起,“你往下看。” 其实不用他提醒,在无暇剑停下的刹那,回天珠便在脑海中惊呼出声,乘袅也心有所感,垂头俯看。 只见下方是一片荒漠。 一眼望去,除了黄沙乱石,几乎看不到一点绿意。而在这一片荒芜中,一对年轻男女相对而立。 男俊女美,打眼看去颇有相配之色。 “是季烆和文喜!”回天珠声音有点闷闷的,“他们怎么在一起?季烆是什么时候找到文喜的?他为什么不通知其他人?” 不错,荒漠中的那对男女正是季烆和文喜。 两人之间的距离其实不算近,至少是与人交往的安全距离。但在这种时候,季烆与文喜单独在一起便已是不安定了。 便是回天珠心中坚定认为两人之间无私情,此刻看着这一幕,也有点不爽。 反倒是乘袅这个名正言顺的‘未婚妻’比它淡定平静多了,看到这一幕,脸色都没怎么变化。 她只是顺着蔺霜羿的意,垂首往下看而已。 天地间忽然变得很是安静。 第84章 乘袅没先回答他的问题, 定定看了男人一眼,忽然说:“剑君,季烆是您的弟子。” 蔺霜羿微怔, 不过只瞬间便恢复平常, 淡声道:“弟子又如何?这不是他犯错的依仗。” “本君对事不对人。季烆若是做了错事, 自也当严惩。” 他一脸的正义凌然, 无论态度还是言语,表现出来的都是公正严明,不偏不倚。即便季烆是他唯一的亲传弟子, 他也没有丝毫偏帮之意。 严肃又正经。 乘袅看得却有些想笑。 本来因为修炼遇到问题郁闷的心情顷刻间全都烟消云散了。 她又看了一眼下方那上演‘生离死别’的男女, 心中颇觉可惜,早知蔺霜羿特意带她过来是为了看这一出好戏,她就该早做准备的。 比如提前派人留下留影石,把这一幕清清楚楚的记录下来。 眼睁睁看着这么好的一个把柄从手上溜走, 乘袅心里遗憾极了。想到此,她又垂首,幽幽看了下方一眼。 文喜还未走,而是看着季烆的背影红了眼睛。 而季烆自说了放她走的话后,便一直背对着她,没有转身, 表现得非常冷漠。当然,如果真的只有冷漠,也不会放走一个‘魔种’。 乘袅心中越发觉得可惜。 但看着她这般模样, 蔺霜羿却是误会了, 以为她还对季烆余情未了, 忍不住又说了一次:“季烆先是骗了你,又不顾大局私自放过魔种, 作为他的师尊,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乘袅心中一动。 她忽地朝前走了一步。 “剑君要怎么给我交代?” 其实他们两人本就离得不远,只拉近这一步,便几乎是要靠在一起了。 没想到她会突然靠这么近,蔺霜羿身体僵硬了一瞬。 他呼吸微滞,沉默片刻,才问道:“你想要什么样的交代?” “不如便徒债师偿吧。”眼前的姑娘忽然笑了起来,黑亮的眼睛像是盛满了星光,“所以,剑君把自己抵给我吧。” 她在笑,笑得那么开心,眉目间竟没有半分阴霾。 蔺霜羿先是被那美好的笑容晃了神,后才反应过来乘袅说了什么,心脏登时又急速跳动了起来。 咚咚咚—— 胡乱跳动的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般。 激烈的心跳声似乎能把他的耳膜震破,他难得呆怔了一下,才骤然回过神来,害怕乘袅发现他的异样,下意识朝后急退了好几步。 可惜此刻无暇剑并未变大,剑身就那么长,蔺霜羿险些就在自己的本命剑上踩空了。 幸而千钧一发之际,他用灵力稳住了差点下落的身体,否则堂堂大乘修者竟从御剑掉下去,那可太丢人了。 “你——不生气难过?” 他的声音罕见的有点卡顿,还带着点沙哑的涩意。 又一次回避了她的问题。 分明是他故意带着她来这里‘捉奸’的,怎得后退的也是他?难道是刺激还不够? 乘袅的心被挠得痒痒的。 若说上一次在长生树上蔺霜羿表现得隐晦,而她不敢确定,那这一次,乘袅坚信不是自己的错觉。 蔺霜羿和季烆的师徒之情已经出现了裂痕,这道裂痕还越来越大,看上去已经没了修复的可能。 这是乘袅一直以来的目的之一。 起初,她只是想借一借无暇剑君的光,在他这里得一点庇佑;后来,她想取代季烆,成为无暇剑君的弟子。 可人心本贪,她乃其中之最。 况且,谁让蔺霜羿那般纵容她?若要怪,蔺霜羿自己也要承担一部分责任,谁让他养大了她的心,壮大了她的贪欲? 所以再后来,她不仅想要取代季烆,她还要蔺霜羿在她与季烆之间做一个选择。 她要他们师徒反目,要季烆和季家失去最大的助力。 此前因着时机不到,也因为刺激不够,所以乘袅步子还不敢迈太大,做事也有所保留。比如,在被情人咒影响的时候,还要装作对季烆还抱有一份期待。 可现在,她明确看到了蔺霜羿的态度。 在她与季烆之间,他选了她。 这段师徒之情,已经将要走到尽头了。 既然如此,乘袅自然没有再伪装对季烆‘余情未了’的必要,最好趁此机会,与蔺霜羿更进一步。 结果—— 乘袅直视着男人,目光缱绻温柔:“如果是以前,我可能会难过,会生气。可是——” 说到这,她故意停顿了一瞬,见蔺霜羿越发绷紧了脸色,才慢悠悠笑道:“我现在喜欢的是剑君啊。” 既如此,为何要因无关的人伤心愤怒? 季烆早已经失去了这份资格。 她说喜欢的是他。 蔺霜羿的心里先是涌出无尽的欢喜,可很快,眼前忽然闪过那对怎么也毁不掉的鸳鸯佩,这份欢喜顿时又被蒙上了一层阴霾。 他指尖颤了颤,在听到那一声喜欢时,差一点便忍不住想要把人用力抱进了自己的怀里,就像是在梦中一样,紧紧地抱着她。 可最后岌岌可危的那一丝理智阻止了他。 她并非真正喜欢他,而是因情人咒的影响。这份喜欢,是假的,是经不得推敲的。一旦解开了情人咒,这份虚假的喜欢自然也会消失。 蔺霜羿五指紧握,慢慢收拢了双手。 最终,他别开了视线道:“你不过是中了情人咒。”是提醒乘袅,也是提醒自己。 在万无一失前,他不能犯一丝一毫的错。 ——所以是还要再加一把火吗? 乘袅深深看着蔺霜羿,男人却装作若无其事的躲开了她的视线。果真不愧是无暇剑君,真能沉住气。 既然要与她装,那她便如他愿。 “……是了,我中了情人咒。”乘袅故作恍然大悟,仿佛才想起这回事,“抱歉,剑君,是我自制力不行,又被这邪咒影响了。我会努力克制的!” 一边说,她还一边主动朝后退了一步,表明自己知错能改的态度。 蔺霜羿心头一哽。 而乘袅说完之后,便换了话题,指着下方道:“哎呀,剑君,文喜走了。现在怎么办,我们要追吗?” 下方,文喜已经离开了,只有季烆一人还留在那里。 在文喜走后,季烆终于转过了身,看着文喜离开的方向一言不发。 其实若是有心,文喜又怎么可能走得了?蔺霜羿的用意,她暂时猜不到,但乘袅自己是故意拖延了一会儿,给文喜离开的机会。 在没有钓上鱼之前,文喜这个饵还不能捡起来。 蔺霜羿低头看了下方一眼:“她跑不了多远。我已经通知了掌门等,他们会派人去追。” “那便好。”乘袅松口气,顿了顿又问,“那现在做什么?” 不等蔺霜羿回答,乘袅忽然又问:“剑君今夜是特意带我来的吧?多谢您,我会再仔细斟酌我与季烆的关系的。” “……好。”蔺霜羿看着下方的季烆,突然问,“你要下去与他对质吗?”已到了这般地步,还不解了那碍眼的婚约吗? 在乘袅回答之前,他补充道:“本君可以当你的证人。” 真是大公无私啊。 乘袅脸上顿时露出了感激之色:“剑君公正,令乘袅佩服。不过,算了,现在下去也没有意义,不过是徒增伤心罢了。” “剑君,我们回去吧。” 凉风吹过,下方季烆也转身快速离开了这里。 明明达成了目的,蔺霜羿心里却没多高兴,反而像是堵了一口闷气。带着乘袅回了帝都,乘袅便提出了告辞。 蔺霜羿没有留人的理由。 乘袅离开后,蔺霜羿却没回无忧苑,反倒又出了帝都,直接去了妖族族地。 “怎么现在来了?” 姬赤野忙碌了快一夜,正要休息,结果刚准备沐浴,便瞧见风尘仆仆赶来的好友,有些诧异的问。 毕竟这人才嫌他碍眼,把他赶走了呢。 蔺霜羿从不废话,直接道:“我来拿留影石,都记录下来了吧。” “就为这,值得你连夜跑一趟?”姬赤野忍不住又翻了一个白眼,“老房子着火真可怕,这么着急吃嫩草?” “我不过百岁出头。” 蔺霜羿道。 以他这个年纪,在修士中一点也不老,正是风华正茂时。 姬赤野:“……” “东西给我一份。”蔺霜羿朝他伸手,边道,“按照计划进行,尽快把这份记录散出去。” 闻言,姬赤野啧了一声:“到底是跟了你二十几年的徒弟,不再考虑一下?” 蔺霜羿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并未有任何动摇。 “行吧,我会按照你的要求做。”姬赤野摇了摇头,叹息,“这份留影石影像传出去,你那弟子,怕是要身败名裂了。你可真狠得下心。” 蔺霜羿面上一如既往的冷静,眉眼间蕴着一丝冷厉:“是他自己不修德行,要怪便怪他自己心软吧。” 无论文喜是否是魔种,她杀了那么多昆仑弟子是事实,无论是作为季家少主,还是昆仑弟子,季烆都不该因为一时心软放了他。 姬赤野把东西递给了他,不由问:“你早就猜到季烆的选择了?”所以才会让他派人在那里留下留影石抓住这份把柄。 蔺霜羿随意的嗯了一声。 但事实其实并非如此,无论季烆做什么选择,他都只会让乘袅看到这一种结果。作为大乘修士,哪怕他现在破了道,所以修为不稳,但想要动一点手脚很简单。 更何况,季烆的心早就有了游移。 …… 这头,乘袅回宫之后,也未继续修炼,而是把乘进唤了来。 第85章 不! 季烆想要站起来, 想要用力摇头,想要大声反驳,可沉重的威压牢牢地压制着他, 让他除了徒增一腔愤怒和惶恐, 根本什么也做不了。 在被蔺霜羿逐出师门时, 季烆不慌张。 毕竟在察觉了那道貌岸然的无暇剑君心中的那份龌龊心思后, 他便早有了心理准备。 不仅蔺霜羿不想要他这个弟子,他也不想要这种不知廉耻觊觎徒弟未婚妻的无耻小人。 在决定放走文喜时,季烆想过暴露的后果, 只是他没想到会这么快, 快到连一个解释的机会也没有给他。 他与她少年相知相恋,有缘定下婚事,却因意外中断。 直至今日,那份维持了二十年的婚约, 终于还是结束了。 季烆看着站在前方的女子,心脏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疼。可他怪不得他人,更怪不得袅袅,他只是在对上她那双看向他时,只剩下冷漠与陌生的眼睛时,忽生无数的绝望。 “从此恩断义绝, 再无瓜葛。” 她斩钉截铁的说出了这一句话。 袅袅不要他了。 再也不要他了。 她要把他们之间的一切都埋葬,无论是好的还是不好的,她全都不要了。 从未有一刻, 季烆如此清晰的意识到这一个残酷的事实。 “背信弃义, 实为不耻。” 她现在是不是已经厌极了他? 季烆挺直的背脊慢慢弯了下去, 那一刻,他竟是不敢再看她的眼睛, 不敢再面对她。 是他欺骗了她,是他违背了自己的诺言,是他有负于她。 巨大的绝望压垮了他,可事情已做下,他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无忧苑中一片死寂。 但除了季家人,其他人面色还算平静,并无多少意外之色。发生了这种事,于公于私,于情于理,换做是他们,也会做出与帝女同样的决定。 比起剑君把亲传弟子逐出师门这件事,这份摇摇欲坠多日的婚约被废,其实也算是意料之中。 在乘袅掷地有声的扔下义绝之语后,暂时无人出声,气氛很有些凝重。 便连季家人此回也不知该说什么。 他们本就理亏在先。 最后,还是蔺霜羿率先开口打破了这份凝滞。他朝乘袅前行了两步,直至两人之间只剩一臂之距时,他才停了下来,面色平静地问:“你想好了?” 乘袅微微一笑,毫不迟疑:“想好了。乘袅虽非君子,但也知一言九鼎。出口之言,自是不会再收回。”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坚定。 蔺霜羿深深看着她,忽而扬声道:“季烆做出此等恶事,本君也要担一份责任。是本君教导不力,才放任他犯下这些错。” 其他人一听,当即便有人道:“剑君何出此言?您虽是季烆的师尊,可他犯的错,也不该算到您的身上。”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乘袅也道:“剑君没错,这不怪您。您已经罚了他了。”她倒是想看看蔺霜羿在打什么主意。 所以乘袅故作不知,干脆顺着他的意演下去。 蔺霜羿却沉声道:“教不严,师之惰。你们不必再说了。虽是季烆之过,本君也难辞其咎。” 说到这,他微顿片刻,看着乘袅,正声道:“本君无法收你为徒,但你随时可前往无暇峰。但有所问,知无不言。” 此话一出,周围便响起一阵抽气声。 这虽不是收徒,却也与收徒差不了什么了,无非是没了那层名分,但实处一点不少。 不少人心里真是又羡又妒。 只可惜这等好事,怎就不是落在自己身上呢? “剑君此言当真?”耀火长老立即反应过来,心中大喜,抢在乘袅之前先开了口。 蔺霜羿淡淡道:“本君从无虚言。” 耀火长老喜形于色,当即便一拍乘袅的肩膀催促道:“袅袅,你还愣着作甚?还不快跪下,拜见师尊!” 不管原因是何,总之先把这实惠拿到手才好。 “不用了。”不等乘袅动作,蔺霜羿便直接道,“我与她并无师徒之名,自然不用以师徒相论,与以前一样即可。” 耀火长老有点不放心。 以他的想法,自然是定下师徒之名最好。不过蔺霜羿态度坚定,不认这师尊之名,他也只能无奈认罢。 只心中到底可惜,也对那季烆又多了几分埋怨。 想来定是季烆这个孽徒伤了剑君之心,所以才让剑君生了芥蒂,心中对收徒生了犹疑。 “剑君放心,袅袅自幼乖巧伶俐,心地纯善,绝不会做出那等忤逆不孝之事。”耀火长老还想再努力一把,所以几乎是要把乘袅夸出了花儿来,“您与她相处这段日子,想来也了解她的性子。她是个好孩子,又乖又孝顺!” 其他人瞧见他不要脸的王婆自夸,心中大骂脸皮厚。 便是乘袅也听得有些脸红。 实在是耀火长老夸得太夸张直白了一些,脸皮厚如她,也有点承受不起。 结果正在众人腹诽时,蔺霜羿却是顺着耀火长老的话点了头,声音清淡地说:“她的确很好。” 听得这话,耀火长老满面荣光,笑道:“还是剑君慧眼识珠。” 乘袅有些听不下去了,忙道:“既如此,那乘袅便在此谢过剑君大恩了。”教导之恩,的确是大恩。 无论蔺霜羿因何如此,她因他受益良多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一边说着,乘袅一边向他行了一个大礼。 蔺霜羿手指微动,环视着周围众人,还是受了这礼。只要不是师徒之礼,便也无妨。 乘宿也笑道:“那往后袅袅便有劳剑君教导了。” 至此,事情已定。 其他人见此,心中明了无法阻止,也只好跟着附和夸赞:“剑君仁义,是我等楷模。” 总之一片赞誉之声。 便是季家人,此刻也只能心里呕血跟着应和,甚至还要表现得比其他人更真诚更感激。 毕竟蔺霜羿会给乘袅这一个承诺,完全是代季烆受过,为季烆补偿。 唯有季烆知道真相,知道其中龌龊,心中猛然起了熊熊烈火,他只觉得那张光风霁月的面庞是那般的厌恶可憎。 只有他清楚那冰清玉洁的皮囊藏着一颗狼子野心! 然而此时此刻,无人会在意他的想法,所有人都在赞美着那无暇剑君。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包括乘袅。 季烆只觉浑身发冷,极度的愤怒下,竟猛地呕出了一口血。 “噗——!” “烆儿!” 季父季母惊呼一声,忙扑过去想要扶住他,却被季家老祖拦下。 季烆现在是罪人,为了季家,他们不好与他太过亲近,最好是做出公正无私的模样,与无暇剑君一般,这才能最大的保障季家的利益。 现场顿时一静。 梅望雪迟疑道:“那季师侄……季烆该如何处置?季烆虽放走了魔种,到底还未做出其他不可挽回之事,这——” “放走魔种还不算大罪吗?” 他话未说完,便有人冷冷出声打断,“放魔种在外,谁知会造多少杀孽?季烆此举,是置天下安危于不顾。” “不错,他现在看似没做其他恶事,但谁能保证以后不会做?他与那文喜可好得很。” “倘若两人勾结,怕是不妙。” 听着这一句句的讨伐,季家人脸色铁青。此前季烆还顶着剑君弟子的名头,所以其他人心有顾忌,还不敢太放肆。 现在尘埃落定。 季烆先被剑君亲自逐出门下,又被皇室退婚,把柄送到了所有人手中,正是墙倒众人推,与季家有矛盾的人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这世上,从不缺落井下石。 季家人想要争辩,但其他人根本不给他们机会,夜家老祖更是直接道:“剑君虽已把季烆逐出门下,可季烆到底曾是剑君高徒,天赋修为都极好,若轻易放过他,说不得是放虎归山。” “能与魔种勾结在一起,会是什么好人?” 乘袅一直静静听着,并未发表任何意见,脸上无悲无喜。 脑海里,回天珠心情很复杂:“他们的意思是想要废除季烆的修为吗?”它本想说,若废了季烆,那未来的灭世之战该怎么办? 但很快又想起乘袅早就得到了卫九幽的仙力,而今又有了蔺霜羿相帮,其实早就不需要季烆了。 回天珠忽然有些失落,忍不住埋怨:“他为什么要放走文喜?他难道不知道放走文喜,会有什么后果吗?” 乘袅平静回它:“他当然知道。” 季家少主,剑君高徒,从不是一个蠢人,他怎么会不知道放走魔种的后果? 可他还是那样做了。 此番打击太大,回天珠整颗珠都恹了。 乘袅忽然问:“救世真的成功了吗?” “……什么?”回天珠心里咯噔一下,“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乘袅笑了一下,漫不经心回道,“不过是随意猜测罢了。你也说了,上一世季烆入魔了。那他入魔是在救世前,还是救世后,又是因何入魔?” “小珠,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要瞒着我吗?”乘袅声音低了下去,似有些失望沮丧,“你不是说我才是你的主人吗?难道你更喜欢季烆?” 回天珠想也不想就反驳:“当然不是。” “那你便该告诉我真相。”乘袅轻轻道,“我不想像上一世那样走得不明不白。” “你、你想起来了?”回天珠惊了一下。 “一部分吧,还很模糊。”乘袅道,“所以,小珠,我需要你的帮助。九胥很美吧?小珠,我想要与你一同守护这份美好。” 第86章 “唔——!” 就在季烆捏碎自己元婴的同时, 一处荒野之地,正与人交手的文喜忽觉丹田一阵剧痛,手上汇聚的灵力霎时散开, 她猛地闷哼一声, 喷出了一口血, 整个人都摇了摇, 险些摔倒在地。 怎么回事? 她的丹田处为何像是被人重击了一拳一般,竟是传来撕心裂肺的痛。 “她受伤了,我们一起上!” 那些围攻她的人见她露出颓势, 当即眼睛一亮, 毫不犹豫地加大了攻势,顿时打断了文喜的忧虑。 她不敢深想,只能专心致志应付眼前的敌人。 这些是盘龙教的人,所以文喜手上没有半分留情, 招招致命。当然,对面的人亦是如此,斗得很是激烈。 此前文喜凭借着跃升至出窍期的修为还算是占据了半分优势。 然当丹田处传来莫名剧痛时,她便失了优势,没多久,身上便多了很多伤, 眼看着落了败势。 不过,文喜未有慌张。 在报完仇之前,她绝对不能死。带着这股信念, 她下手越狠, 身上的伤痕也越来越多。但文喜很清楚自己不能停下来, 一旦停下来,她就会死。 杀了那些人。 只有杀了这些敌人, 她才能活下去。 身体内部忽然又涌出了一股庞大的力量,文喜不知为何而来,却本能地使用着这股力量,终于在身上的血快要流尽前,杀光了所有人。 欢喜剑已经被腥臭的血染红了。 她撑着剑站在血泊之中,剧烈的喘息着。这些日子以来,她经历了很多次追杀,已经渐渐习惯了,所以很快便恢复了过来。 这些盘龙教的人,许是因修炼了邪术,便是连血都是肮脏不堪的。文喜忍着痛,厌恶的擦干身上和剑上的血。 身上仍然很痛,但比起丹田处的剧痛犹如小巫见大巫。 她咬着牙站了起来朝前走。 此地不宜久留,她的踪迹已经泄露了,必须赶快离开这里,再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养伤才行。 也不知走了多久,文喜到了一个小村庄。 她踉踉跄跄的朝一处农户家走去,她准备在柴房休息一夜,不想放走近,便听到了一阵谈话。 “那季家的少主真的废了?” 季家少主几个字登时令文喜顿住脚步。 屋里的应是一对夫妻,此刻正是夫妻夜话时。两人都是没有修炼的凡人,文喜有意隐藏,这对夫妻自是察觉不出不对劲,依旧聊着天。 “也不是废了吧,据说只是捏碎了元婴,并未废掉灵根,那还是可以重新修炼的。” 捏碎元婴? 文喜霎时如遭雷击,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幻听了,然而丹田处连绵不绝的莫名剧痛却惊醒了她。她与季烆同命蛊相连,便是性命相连,季烆受了重伤,她当然会有感觉。 季烆毁了元婴,她也遭受重创。 她再也无法冷静,猛地闯进了屋里,急声问道:“你们说的季家少主,可是无暇剑君的弟子季烆?” 屋内的夫妻俩被突然闯进来的人吓了一跳,惊叫道:“你、你是谁?” 文喜此刻满身血迹,浑身煞气,吓得这对凡人夫妻脸色惨白,哆哆嗦嗦的靠在一起,惊恐地看着她。 文喜没心思管他们所想,执着地问道:“回答我的问题!你们说的毁了元婴的人,可是无暇剑君的弟子季烆?” “……是、是他。” “不过他已经不是剑君弟子了。” “……什么意思?”文喜心跳极快,甚至忘记了全身疼痛,冷声问,“到底发生了何事,你们仔细给我说清楚!” 她亮出了欢喜剑。 浓重的血腥味几乎充满了整个屋子。 那夫妻俩被吓得够呛,哪里敢有半点隐瞒,忙把自己知道的消息全都说了。 “听说是那季烆私自放走魔种,不忠不义,可是犯了大罪。事情暴露后,自然便受了罚。无暇剑君当即把他逐出了门下……因担心他与魔种勾结祸害苍生,所以又废除其修为。” “这种不顾大局自私自利之人正该重罚,便连我等凡人都知道,那魔种是多大的危害。若是成长起来,定会搅得天下大乱。那季烆身为正道修士,还是剑君高徒,怎能如此不顾后果?” “好在诸位大人公正,没有包庇此等罪人。” “现在那季烆已被押入了牢中,听候发落。以他罪行,便是不死,怕是也要脱层皮,说不定会坐一辈子的牢……” 文喜已经听不下去了。 她猛地捂住自己的丹田处,所以是她连累了季师兄?她害得他一身修为尽丧,害的他身败名裂……一瞬间,无数的愧疚和懊悔夹杂着滔天的愤怒,甚至是恨意猛烈的席卷了她。 “啊!” 她忽然猛地大吼了一声。 竟是有一团火从体内冒了出来,霎时间,成了熊熊烈火。同在一个屋里的凡人夫妻满眼恐惧,却连跑都来不及便被烈火席卷,瞬间化为了灰飞。 随即,那烈火迅速朝外蔓延开来。 “走水了!” “快跑,快救火!” 平静安宁的小村庄一团大乱。 …… 无忧苑中。 乘袅与蔺霜羿视线相对。 近看,只觉那双墨色的眼睛越发漂亮了,让人恨不得占为己有。反正乘袅是挺想独占的。 蔺霜羿向来喜着素淡的衣裳,大多是黑白青灰之色,难免显得单调。但他长得俊,便是随便披块布,也是极好看的。 而今日这身华裳更是让他本就有十分的美貌又上升了一个档次。 乘袅被这份突出的俊美晃了晃眼睛,差一点就没忍住笑出来。幸而,她也算阅美无数,有些抵抗力,还没完全失去理智。 耀火长老等人听见蔺霜羿这般说,都不用乘袅开口,便替她答应了下来:“那便叨扰剑君了。”多余的话,他没再多说,只想着回去之后便备上厚礼送到无忧苑来。 不管剑君缺不缺,他们承了这般大恩,都该有所表示。 蔺霜羿自然不在意的说无碍。 乘袅当然也不会拒绝。 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其他人都离开了,无忧苑里便只剩下了乘袅和蔺霜羿两个人。没了其他人,乘袅表情放松了许多,笑着道:“今日多谢剑君帮忙了。” 蔺霜羿道:“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从面上看,完全看不出他内心所想,探不出他此刻是何心情。 乘袅想了想问:“说起来,季烆放走文喜之事怎会传出去?还传的这么快?难道昨夜在场的不止剑君与我,还有其他人?” 她脸上是纯然的疑惑不解。 不等蔺霜羿回答,乘袅又摇头道:“不对,以剑君的修为,什么人能在您的眼皮底下隐藏还不被发现?” 蔺霜羿呼吸微微一滞。 须臾,他才用镇定的声音回答:“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凡事无绝对。何况,季家这些年来急速扩张势力,野心勃勃,树敌众多,许是早被人盯着了。” 片刻后,他又加了一句:“不足为奇。” 乘袅定定看着他,一时未说话。 蔺霜羿喉结动了动,未免她怀疑,只能尽力保持平静的神色,任由她看。但乘袅注视的时间实在太长了一些,他难得有点沉不住气,终是率先开口问:“看什么?” 难道乘袅怀疑上了他? 是他露出破绽了? 也对,乘袅本就冰雪聪明,心细敏锐,会察觉不对很是正常。 正是难得紧张时,却听女孩眉眼弯弯甜笑道:“当然是看剑君好看啊。” 蔺霜羿心脏又是一滞。 原来是夸赞他,而不是怀疑他。 乘袅靠近他,仰着头,甜软俏丽的脸蛋上荡着令人心醉的笑容,专注地凝视着他:“今日这身衣裳很衬剑君。” 蔺霜羿耳根发热,微微别开头,淡淡道:“是下面的人送上来的。你——” “我什么?” 见他说了一半又突然顿住,乘袅便问。 你喜欢吗? 蔺霜羿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好在最后一刻反应过来,及时把话吞了回去,沉声道:“今日时辰还早,你想学什么?” 其实这身衣裳是从姬赤野那里拿来的。 作为昆仑的太上长老,他自是不缺这些日用之物。不过因着他的身份和平常表现出来的性子,昆仑敬上来的衣物虽都用料极佳,却都是素净低调的颜色和款式。 以往,蔺霜羿自不在意这些。 他心思澄明,目标明确,便是粗布麻衣也穿过,所以于他而言,穿着打扮从不过多考虑。 自从明了自己的心思后,他却忍不住开始在意了起来。 蔺霜羿知道自己生得好看,日常相处中,也察觉到乘袅对他这身皮囊的喜爱。女为悦己者容,男人又何尝不是? 他生得不比季烆差。 蔺霜羿眼中晦暗一闪而过。 这话转得也太生硬了。 不过乘袅没拆穿他的伪装,而是从善如流地道:“剑君博闻强识,只要是剑君教的,我都想学。” 既表达了好学,又拍了他的马屁。 蔺霜羿摩挲了一下右手掌心处的灼红,语气越发缓和了一些:“那今日我便教你——” “殿下!” 话未说完,乘袅身上的一块传音石便响了起来,万长然的声音传了出来,“凤长青已经到了帝都了,您可要见他?” 凤长青? 没听过,但像是一个男人的名字。 蔺霜羿下意识抿了唇。 乘袅没先回应万长然,而是先歉意的看向蔺霜羿道:“抱歉剑君,有些急事需要我先处理。” “很着急?” 蔺霜羿忍不住问。 其实也没那么着急,不过乘袅嘴上却道:“是有些急,这个凤长青是个很重要的人。” 第87章 乘袅的问题太过出其不意, 蔺霜羿罕见的懵了一下。待明白她的意思后,他瞳孔微缩,如遭雷击, 差一点就维持不了平常的冷静。 虽则他很快回过神来, 但那一丝的异样依旧被早有准备的乘袅察觉。她心中闪过一丝了然。 乘袅自是故意提起卫九幽的遗地的, 一为试探, 二为刺激。 季烆放走文喜一事能传播的这么快,表面上看是妖族在背后推波助澜。但此事,于妖族有何益处? 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 但她直觉此事是蔺霜羿主导。 而守在卫九幽遗地的也有妖族。 无利不起早, 若此事于妖族无益,他们为何要掺合进来?乘袅想到了曾经出现在蔺霜羿身边的那个红衣男子。 以她的修为看不透那个红衣男子的底细,而能与无暇剑君做朋友的人,又岂是普通人? 但那红衣男子又不是散修。 至少乘袅未曾听说过这样厉害的散修。 皇室虽势弱, 但烂船还有三根钉,想打听一个人也没那么难。既然在人族中名声不显,那妖族呢? 那个红衣男子与蔺霜羿完全是截然不同的风格,张扬恣意,带着妖异,很符合妖族的形象。 所以, 蔺霜羿与妖族有关系。 但这只是她的推测,她还需要更进一步的证据,而现在, 蔺霜羿的反应恰恰应和了她的猜测。 她装作未曾察觉的无辜模样, 见蔺霜羿不答, 便又问了一次:“剑君,您觉得我这个提议怎么样?” “宜早不宜迟, 若能早日解决情人咒,也能了了这一桩心事。”说到这,乘袅面上露出一抹羞赧,“若能解了此咒,我便不会再冒犯剑君了。” 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女孩雪白的面颊上起了一点薄红,衬得她越发娇艳如花。 蔺霜羿的脑海里蓦然冒出了女子垫脚亲吻他的画面。唇上似乎又想起了那份诱人的触感和温度。 他眸色陡深。 倘若解了情人咒,她还会靠近他吗? 不会的吧。 “她便是解除了与季烆的婚约,也不代表她不爱季烆了。那日问情台上的生死相许,你可是看得明明白白。”耳边忽地响起了姬赤野的话,“当然,她也或许是真的对季烆死了心。但不爱季烆,便会爱你吗?” “无暇,你要想清楚,莫要入了迷障。” 他可以肯定乘袅对他的仰慕崇拜,却无法保证她会爱他。 不是没有纠结过,也不是未曾后退过,可情根既深,无情道已破,已是半点不由他。 他不是一个好人。 所以在明确了自己的心意后,便干起了横刀夺爱的勾当,为此不惜做一个卑鄙小人。 可纵使千般手段能用在情敌身上,却无法用在她的身上。 蔺霜羿喉头动了动,干涩难言,半晌,他才应了一声:“好。”他眼帘微垂,遮住了眼底的暗色。 没关系,便是去了遗地也无碍。 首先那里不一定会有解咒之法,当然便是有了解法,他也有法子毁去。 所以没关系的,不过是陪她走一趟而已。 “那我们便说定了。”见他点了头,眼前的姑娘笑得越发好看,“剑君,明早见。” 蔺霜羿绷着脸嗯了一声。 乘袅笑眯眯的向他挥了挥手,这才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一回到自己房间,她便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你不是喜欢他,怎么还欺负他?” 脑海里,回天珠看她笑得那般开心,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不由挑刺。 乘袅:“这不叫欺负,叫情趣。” 回天珠哼了一声。 不等它反驳,乘袅便道:“你愿意开口说话了,是想通了?” 闻言,回天珠登时没了与乘袅吵架的心思。当然,她伶牙俐齿,满嘴歪理,便是与她吵,最后输的估计也是它。 想到此,回天珠更丧了,“你们人类,为什么能变心这么快?为什么可以三心二意,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它越说越气。 想到季烆屡次毁约,想到文喜的改变,再有乘袅的移情别恋,终于骂道:“你们都是阴险小人!” 乘袅一点没有被骂的气愤,反而还从善如流的认下这份评语:“确实挺阴险的。” 回天珠:“……” 见乘袅真的认了,它非但不高兴,还更生气了,脱口而出:“你才不阴险,你怎么能随便骂自己?!” 乘袅挑眉:“不是你先骂我的?” 回天珠卡壳,半晌才恨恨道:“我不管,反正你不能骂自己!” 乘袅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她从这傻珠子嘴里听出了那别别扭扭的维护,笑道:“好吧,我不骂自己了。我不是阴险小人,我是个温柔善良,贤惠大方的好人。” 回天珠听得觉得很别扭,忍不住道:“还是换几个词吧。”明明这些词是以前它拿出来夸‘乘袅’的,但现在听来只觉得太不真实了。 乘袅今夜心情好,便顺了它的意。一人一珠又插科打诨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绕到了正题上。 “小珠,你虽然不是人类,但世间生灵其实无甚不同。”乘袅面上的笑意渐渐淡去,“万物有灵,凡有灵智的生灵何尝不是心易变?当然,这其中也有那等真正光风霁月的存在。” “但很遗憾,我不是,也不能是。” “乘氏已经到了最危险的境地,小珠,我不能做一个好人。” “我知道的。袅袅……很好。”回天珠忽地抽了抽鼻子,“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这颗傻珠子果真吃软不吃硬。 乘袅心头微软,轻声道:“便从最开始说起吧。我想知道,我和你是怎么认识的,又是如何驱动你一起回来的。” 故事于回天珠而言,其实并不复杂。 “我们是在幽冥之地认识的。”许是想起了美好的回忆,回天珠心情好了不少,“那时我被困在幽冥深处,是你解开了封印,救了我。” “我是上古至宝,无数人想要得到我,利用我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你没有。你救了我,却没有强行契约我,而是和我做起了朋友,从来没有勉强我做任何事。你明明那么忙,却还会抽时间给我疗伤,陪我聊天陪我玩。” “哦,原来上一世的我这么好。”乘袅点头,客观评价,“那她的确是个好人。” 才怪。 哪怕没有上一世的记忆,乘袅却笃定自己绝对没有那么好心,更没有拾金不昧的好品德。 得了一个大宝贝,怎会不用? 她又不傻。 所以,‘她’为什么要和回天珠玩交朋友的游戏? 回天珠还在细数上一世的‘乘袅’的好,落在乘袅耳里,只觉得自己演技可真好。她耐着性子听了好一会儿回天珠对自己的夸赞,直到过了将近一刻钟,她才不经意地说:“小珠,你当时肯定很疼吧?” “伤得那么重,肯定很疼。可惜,我无法真正的帮助你。” 回天珠鼻子又是一抽:“没关系,也不是不能忍,我现在已经好多了。” 所以回天珠果然有很严重的缺陷。 乘袅心中极快的闪过一抹灵光,却消失得太快,令她无法及时捕捉到。目前,从回天珠的叙述中,她可以确定的是,当时的回天珠因为受了损伤,所以无法使用或者想要使用它需要付出更多的代价。 回溯时空并非易事,便是仙人,怕是也不能轻易完成,何况还受了限制。而她从不是一个甘愿牺牲自己造福他人的大善之人。 比起等价交换,她更喜欢用最小的代价达成自己的目的。 乘袅想了想,问:“灭世之说又是从何而来?” 许是已经认了命,所以这一次,回天珠没有隐瞒,回道:“是突然而起的。不对,应该是盘龙教策划的,他们控制了凶兽。那时全天下的凶兽都发了狂,九胥各地都起了兽潮,规模一次比一次大。凡人死伤无数,修士也伤亡惨重。” “不过凶兽嗜血,不可控。最后,盘龙教自食恶果,上至教主下至普通教众,大都死在了兽潮之中。” 乘袅并未对此发表意见,只问:“那最后是怎么平息的?” 回天珠回答:“是季烆突破至大乘期,杀了最厉害的兽王,打散了兽潮,这才平息了这场灭世之战。” 乘袅提出质疑:“可你之前说,他入了魔。既已入魔,又如何突破的?” 修士能否修仙看的是,是否身怀灵根。但仙途能有多远,看的却是资质悟性和心性。 修士需修心,其中心境甚至比资质更加重要。 回天珠理所当然地说:“因为季烆厉害啊。他是个很优秀的修士,虽中途走火入魔,但还是及时醒悟,还因祸得福,修为猛增,这才能力挽狂澜。” “这些事还都是你告诉我的。” 回天珠补充了一句。 事实上当时它一直在养伤,几乎没有出去见过世面,大部分所知皆来源于乘袅。 “原来如此。”乘袅笑道,“我明白了。小珠,谢谢你的坦诚相告。” 她没有再问季烆为何会入魔,因为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回天珠轻哼一声:“明明是你三番四次的强调不能告知你这些事,以免影响你的判断。我只是听你的话而已。” 乘袅笑容更深:“所以更要谢谢你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元婴轻轻抱了抱丹田里的小珠子,真心实意的道:“你是我的好朋友。” “……哼,你知道就好。” 回天珠整颗珠子都闪了闪,隐约有红光一闪而过,却没有挣开乘袅元婴的拥抱。 …… 时光匆匆。 一夜时间眨眼便过。 天际刚亮了白,乘袅便准时敲了门:“剑君,您起了么?我已经准备好了。” 第88章 “是的, 我在吃醋。” 他终于坦然的在她面前承认了自己内心卑劣的心思。 反手制住她是一时冲动,可这句话却是深思熟虑。所以蔺霜羿心里没有后悔,反倒是从未有过的畅意。 早晚有这么一天的。 他早晚会把她抱进自己的怀中, 把她禁锢在自己的臂弯, 无所顾忌的索取着她。无论是身体, 还是感情。 所以, 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蔺霜羿的唇重重压在乘袅的唇瓣上,黑幽的眼睛直视着近在咫尺的女子,眼底深处似有漩涡, 几乎要把眼前人完完全全的吞进去。 他辗着她的唇, 凶猛的、强势的索取着她的味道,探索进她的神秘。 原来她的味道果然如他想象中一般美好。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迷失在这份独一无二的美好中。既然已经做了卑劣之事,那便卑劣到底, 不管不顾的占有她的所有。 而且他知道,受情人咒的控制,乘袅不会拒绝他。 不仅不会拒绝,或许还会欢喜的迎合。也许她会反抱着他,会用玉白的手臂搂住他的脖颈,会踮起脚回应他的亲吻。 可他也更清楚, 这些都是假的。正如她对他的‘爱’,皆因一道阴差阳错的情人咒。 这个吻不知持续了多久。 剧烈喘息间,蔺霜羿稍稍放松了手上的禁锢, 可他的眼睛仍然紧锁着眼前的姑娘, 墨色暗沉, 像是看似平静的海面,谁也不知道其中藏了多少波涛汹涌。 “乘袅, 你不该过来的。” 他幽幽说。 女孩红润的唇瓣红得仿佛要滴血了,微微泛着肿胀,呼气如莲,扣人心弦。 乘袅眼里仿佛蒙了一层带着水润的柔光,她微微张着红胀的唇喘息着,“剑君,我——” 下一瞬,声音戛然而止。 蔺霜羿又吻了上来,堵住了乘袅所有欲要出口的话。此时此刻,无论真假,他都不想听。 自今夜以后,没有回头路了。 星夜高悬,耳边除了虫鸣风声,便只剩下了那份剧烈又粘稠的呼吸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乘袅才重新呼吸到了新鲜空气。胸腔里的心脏急速跳动着,仿佛是迫不及待想要跳出来。唇生疼生疼的,没有破皮,但火辣辣的,是她从未有过的感受。 很新奇。 没想到清醒的蔺霜羿比神志不清时勇猛多了。 乘袅长舒了一口气,张嘴便要说话,结果却发现自己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她眨了眨眼,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被下了禁制。 不仅不能说话,还不能动,只能当一块木头。 蔺霜羿一手紧扣着她的腰肢,一手牢牢按住她的后脑,没给她一点反抗的机会。那模样不像是在对爱人,更像是在禁锢一个随时可能逃跑的逃犯和敌人。 “是你先招惹我的。” 他不管她是不是受了情人咒的影响,他只论迹不论心。 “……所以,你是我的。” 她与季烆的婚约已废,他们之间便也没了那份‘伦常’。 “此番回去,我会去皇宫提亲。” 他面冷如雪,不像是在说去心爱之人的家中提亲,反倒像是向敌人宣战,眉目间甚至还不自觉的带着几分凶戾。 若非他的唇也红肿得不可思议,简直一点暧昧气息都没了。 乘袅眨了眨眼,无声看着他。 蔺霜羿伸手轻轻蒙住了那双无比清亮澄澈的眼睛,近似威胁地说:“你没有拒绝的机会。” 她也没想拒绝啊。 被蒙着眼,一片黑暗中,乘袅忍不住又眨了眨眼睛。柔软的睫毛轻轻扫过男人的敏、感的掌心。 蔺霜羿的手微不可查的颤了颤。 但仍然固执的未曾收回。 明明表现得那么强硬霸道,实际上手都抖了。乘袅想笑,可惜现实中她笑不出来,所以她只能在脑海里笑了。 “剑君发狠的模样还挺好看的。” 她非常主观的评价道。 回天珠:“……你说他如果知道其实是你故意引诱他,会怎么样?” 乘袅肯定的说:“他会更高兴。” 回天珠:“……” 它第一次知道乘袅这么自恋,但转念一想,以蔺霜羿现在这副被迷得晕头转向的模样,便是知道这一切都是乘袅设计,还真有可能与乘袅说的一样。 他可能会更高兴。 回天珠被这个认知给堵住了,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直到现在,它还对蔺霜羿的变化难以置信。 “不是说他道心稳固吗?这叫稳固?”回天珠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吐槽,“这无情道也未免太好破了吧!” 乘袅没对此发表意见。 其实她今夜也只不过是例行试探刺激罢了,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好的收获,她还以为蔺霜羿还要一忍再忍呢。 结果却是给了她一个大‘惊吓’。 其实她也挺喜欢看他隐忍克制的模样的,这般想一想,还有些可惜。今夜过后,怕是难以再见了吧。 不过……嗯,剑君放肆的模样也挺有味道的。 竹屋里很是安静。 乘袅没试图挣脱蔺霜羿下的禁制,乖巧的当一个木头人。她挺好奇,接下来蔺霜羿还会对她做些什么? 心里没有任何害怕,反倒有些兴奋。 然正想着时,耳边忽然听到了一道破空声。她眼底笑意一沉,唇角倏然拉平,下一刻,只觉天旋地转。 蔺霜羿抱着她飞身而起。 只听砰得一声。 这座能够受得住大乘修士三次全力攻击的精巧竹楼轰然炸开,化成无数碎片洒落了满地。 “蔺霜羿,出来受死吧。” 上空,竟有四人立在上方,呈包围之势,把蔺霜羿与乘袅牢牢围在了中间。只看那四人身上骇人的气势,竟全都是大乘期巅峰的修为! 难怪那竹楼能瞬间炸开,原来是四个大乘期齐力攻击。当真是好舍得下血本,竟是一口气出动了四个大乘修士。 也从侧面说明了,这些人对蔺霜羿有多么忌惮,又有多么想要杀了乘袅。 风声不知何时已停了。 蔺霜羿把乘袅放在了一边,又划了一道结界,这才转身面对那四个人。 虽则四人都是同样的装束,全身笼罩在尝尝的黑袍中,完全看不到真面目。但蔺霜羿依然一眼便认出了为首的人。 “温长荆。” 他冷冷的念出这个名字。 为首的黑袍人笑了,声音沙哑粗粝:“无暇剑君好记性,竟还记得我这无名之辈,真是令人感动啊。” 原来这就是温长荆。 站在结界里的乘袅看着为首的那个黑袍人,不知为何,明明看不到那人的脸,甚至连身形都不能完全看清,但竟莫名觉得有一丝熟悉。 她眉心轻拧,直直地看着那温长荆。 因为境界差距太大,她其实无法看清这四个人的修为,但她能清楚的感受到从这四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和那沉重恐怖的威压。 若非有蔺霜羿的结界保护,此刻,她或许已经被这股压倒在地,便是勉强站定,怕是也不好过,至少会受一点内伤。 那温长荆四人明明最大的目标是她,却看也没看她一眼。 他们根本就没有把如今的她放在眼里。 也是,小小元婴在大乘修士眼中,便如蝼蚁于人。 意识到这巨大的差距,她心里终于还是忍不住生了焦躁和迫切。 迫切的想要提高自己的修为。 但时间到底太短了,仅凭她之前的积累,只够她突破只出窍巅峰。从元婴翻跃两个大境界,直破出窍,简直称得上天纵奇才。 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这般速度,都可称得上是前无古人。 可还是太慢了。 此刻,她只是蔺霜羿的拖累,帮不上任何忙。 回天珠着急道:“蔺霜羿能打过这些人吗?双拳难敌四手,他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 “而且他还破了道,破道之后,修为正是不稳的时候。” 所以此战危矣。 乘袅没回答,只专注地看着战场。 双方之间无甚废话,已经打了起来。蔺霜羿一对四,暂时看上去未落下风。但正如回天珠所说,这四人修为极高,蔺霜羿又破了道,正是不稳之际。虽则蔺霜羿从未在她面前表现出脆弱的模样,乘袅也装作不知道,但作为修士,她很清楚破道的代价。 想来这些人此时出现,便是早已预料。 此战想要赢,太难。 乘袅暗自积蓄着体内的力量。 她出门,自然不可能当真什么都没有准备。哪怕是与蔺霜羿一起,她也会做好准备。 但如今救援迟迟未来,很明显,援军怕是已被拦住了。 能够行动如此迅速,一是蓄谋已久,二怕是里应外合。此次之后,便能确定内奸是谁了。 盘龙教的确很强,但也不可能当真一手遮天。他们想要拦住援军,或者还要加上妖族的援军,势必也要付出极大代价。 以之前的调查来看,他们应该能撑到一个时辰。四个大乘齐上,明显他们心中也清楚时间有限。 一个时辰不长,可在战场上,便是一瞬也可能决定战局。 要图以后,他们首先得在战场上活下来。 嗤——! 是利刃刺进血肉的声音。 乘袅瞳孔紧缩,死死地看着前方。只见蔺霜羿的法衣被刺破,手臂上多了一道深深的血口子,鲜红的血四溅。 然而他根本来不及管这伤口,因为他前后左右都有强敌。 不过是短短几息,他身上就多了好几处伤。手臂上,背上,肩膀上……流了好多的血。 第89章 回天珠急得要死, 但它被困在乘袅的丹田,着急也没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乘袅一意孤行。 “你知道蔺霜羿不会死的。” 它实在无法理解乘袅这堪称冲动的决定。 她从来不是冲动的人。 蔺霜羿一对四, 的确渐渐处于下风。但以他的能力, 并非撑不到援军的到来。他顶多受些伤, 并不会真的危及生命。 这一点, 回天珠不信乘袅不清楚。 她再清楚不过了。 否则,她也不会故意单独与蔺霜羿外出。除了用情人咒刺激蔺霜羿,也未尝不是想要把背后的人引出来。 她在九胥大比大放异彩, 势力逐渐壮大, 隐有不可挡的趋势。背后的人那么忌惮她,那绝对会有动作。 他们不可能任由她成长下去。 所以一旦看到她变得强大,察觉到她带去的越来越重的威胁,他们定会不顾一切的解决她这个‘威胁’。 而乘袅正好能利用这一点, 如果能逼出背后人的最大实力自然最好,便是不能一网打尽,却也能趁机消耗敌人的力量。 她把自己当做了饵,而蔺霜羿是她实现目的的最有效工具。 她确实对蔺霜羿动了心,却也不妨碍她利用他。相反,有了感情的利刃, 她可以更有效的使用这把锋利的刀。 权衡利弊已是习惯,她要赢,她要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为此可以不择手段, 乘袅并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好, 她坦然的承认自己不是一个清风朗月的好人。 反正蔺霜羿也不会死不是么? 无暇剑君哪怕破了道,也没那么容易死。 可惜, 她还是一个人。是人,便不可能真正的做到刀枪不入,不可能完全的无坚不摧。 冷硬如刀、高高在上不染红尘的无暇剑君如此,虚伪冷酷、自以为冷静理智的她亦是如此。 她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冷静。 无法保证绝对的理智。 至少,在看到蔺霜羿染满鲜血的那一刻无法再冷眼旁观。 愤怒几乎击碎了她的理智。 燃烧自己的半身精血,并非容易之事。在感受到那股强大的力量时,伴随而来的是从未体验过的焚身剧痛。 她身周灵光急速涌动,庞大的灵气被吸纳了过来,完全包裹住了她。 回天珠气道:“你会后悔的!” 这秘法一生只能用两次,因为一次便要献祭焚尽自己的半身精血,看似没有后遗症,但修士精血何其珍贵? 没了半身精血,虽不像曾经被毁了灵根那般无望,却也是生生为自己的仙途竖起了一道高大坚硬的屏障。 想要冲开它,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更多的时间。 而且这又不是真正的晋升至大乘期,待到献祭的那部分精血完全燃尽,她便会被打回原形。 总之,无论怎么看,于乘袅而言,都不是一桩划算的交易。 得到秘法之后,她不是没想过自己用上它的那一天,却从未想到,会用得这般草率。 但她不会后悔。 她这一生,从不后悔。 身体痛到似要炸裂开来,乘袅却扬起了唇角,肆意的笑了出来。正好,她真的早就看盘龙教,看背后那算计她的那些混蛋不爽了! 正专心与温长荆等人斗法的蔺霜羿心中莫名陡生一丝不安,敏锐的察觉到不对劲,猛地朝乘袅看了过去。 只一眼,脸色大变。 此前哪怕受了伤,哪怕面对强敌,他也未曾变色,此刻,却是再也维持不了面上的平静。 “乘袅!” 蔺霜羿不知道乘袅用了什么办法,但明确看出她正在强行突破。 不仅是他,温长荆等人也看出了不对。四人对视一眼,下一刻,竟是想也不想,三人留下拦住蔺霜羿,而温长荆直接朝乘袅攻了过去。 大乘巅峰的实力全力一击,毫无留手。 轰——! 巨刀砍下的那一瞬,天下猝然落下一道天雷,发出了震耳欲聋的炸响声。 与此同时,乘袅的身体发着光,那是无数灵力集聚在一起的表现,已然到了突破的关键期。 然而就在这时,掉落在地的那对鸳鸯佩陡然发出了两束刺眼的白光,顷刻间便把在场所有人笼罩在了一起。 两息后,白光散去,现场却没了任何人影。 …… 不怪世间生灵都向往力量。 源源不断的强大力量涌入身体的时候,便是冷静如乘袅也不由有点沉迷恍惚,那是她一直想要拥有的强大武力。 若她足够强,能够碾压所有人,任何东西,于她而言都是唾手可得。 很少有人能在这样的时刻保持绝对的冷静。 乘袅也不例外。 成为天下主宰,实在是一个令她无法拒绝的诱惑。直到一股浓烈的血腥之气唤醒了她的几分神智。 乘袅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幅人间炼狱。 数不清的凶兽围攻着一处处村庄或者城市,凡人脆弱渺小如蝼蚁,在庞大的凶兽脚下几乎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 修士也没好多少。 凶兽的数量太多了,炼气筑基等修为低微的修士,比蚂蚁也好不了多少,一个接一个的死掉。 然后是金丹、元婴、化神、出窍……甚至是大乘。 乘袅站在半空中,放眼看去,曾经还算平和详宁的九胥全都卷入了这场战争之中,几乎没有一处完好安全的地方。 便是妖族,也无法独善其身。 九胥之上,但凡开了智的生灵全都上了战场。便是懵懂无知的凡人小孩,也艰难的举着棍子竹竿等脆弱的武器去击打凶兽,想要捍卫自己的家园。 凶兽们源源不断的攻占着其他生灵的生存之地。湛蓝的天都被鲜血渲染成了血红色,阴沉沉的,仿佛随时都能压下来,沉重的让人喘不过气。 哭声喊声求救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全是混乱和杀戮。 竟已是一片灭世之景。 “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 “君上,救命啊。” “陛下陛下!” 乘袅下意识冲进了最惨烈的一块战场中,本能地去救人。可是太多了,太多了,她不知道自己忙碌了多久,也不清楚自己救了多少人,但偌大的战场上,还是有数不清的人在呼救。 他们看见她时,起先眼里盛满了光,然而随着时间过去,光芒渐渐黯淡,化作了一片片浓重的看不到尽头的绝望。 她拼尽了全力去救人。 即便是大乘修士的身躯,也渐渐感受到了疲惫,还有一丝难以忽视的无望。她明明已经晋升到了大乘期,拥有了强大的力量,可在这乱世中,似乎也起不到多少作用。 “陛下,西州陷落了。” “陛下,北州防护大阵已破,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东州亦是,方才传来消息,大阵已破。” 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是乘进和乘乐等人。 他们看上去成熟了许多,却也更加狼狈,身上法衣破烂,满身血气,眉宇间还带着疲惫和隐隐的无措。 乘袅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们口里的那声‘陛下’是在唤她。 不仅是乘进等乘氏子女,还有其他世家宗门之人,此时此刻,竟都在望着她,唤她陛下,称她君上。 不是面对她父亲时那种表面的恭敬。 她终于坐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位置上。 可乘袅无法高兴。 她目光沉沉的扫视了一圈,有很多熟悉的人,也有很多陌生的面孔,但也少了很多人。她没看到乘风,也没有父亲母亲,没有曾祖和长老…… 也没有蔺霜羿。 “……为什么少了那么多人?” 她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至极,很是刺耳难听。胸口更像是压了沉重的石头,呼吸都是困难。她来不及考虑其他事,想其他人,只专注地盯着眼前的画面。 乘进声音低沉:“死了,都死了。” “陛下,那些凶兽太多了,它们没有神智,完全被操控,繁衍能力太强,根本杀不尽。” “不错,这样下去只会是死路一条。” “我们需要找到操纵兽潮的人,杀了他!” 然而谈何容易,他们现在连挡在家园前的凶兽都杀不尽,又如何去找藏在背后的凶手? “九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的家,她的国,为何会变成这番惨烈的样子?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她不惜用尽阴谋诡计,但无论与敌人如何博弈,也从未想过是这番场景。 “陛下,救救我……” “陛下救救我的孩子吧。” “陛下!” “陛下!” “他们都要死了,你要怎么办?”一道陌生的女声忽然在乘袅耳畔响起,看着下方的灭世之景,她竟然还在笑,“你是他们的陛下,他们都在向你求救呢。你要救他们吗?” “当然!” 乘袅毫不犹豫地说。 女子却一针见血地说:“可你现在救不了他们。” 不等乘袅回应,女子继续道:“以你的实力,完全可以不管这烂事。那些凶兽伤不了你,你可以寻个安静的地方静修,等待飞升。” “那些人与你无亲无故,你没必要为他们拼命。” 不错,她其实完全不必这般累。 她可以如女子所说,寻个清静的地方继续修行。她能感受到自己距离飞升只差一个契机,或者准确的说,她必能飞升成仙。 修士一生所求,不就是成仙吗? 一旦成仙,凡间如何与她有何关系? 她自可以做一个自由自在的神仙。 女子笑意盈盈的看着乘袅。 第90章 天上雷霆一道一道落在身上, 身体疼痛,乘袅心中却无比轻松。此前她对进阶心有犹豫,总觉得差一点。 她自以为心性坚定, 目标明确, 心境圆满。原来, 竟是自误了。当日, 她在仙人秘境得到仙力,卫九幽曾警告过她,急功近利非好事。 乘袅一直以为卫九幽指的是她利用外力, 妄图走捷径提升修为, 是指她各方积累不够,是她用了旁门左道。一身修为,非是全刻苦修来的。 而今,才是真正明悟。 至此, 才算是真正的圆满。 进阶突破,一切水到渠成。 待到乌云雷霆散开,乘袅已经顺理成章的晋升至出窍期巅峰,并隐隐还有突破的迹象。 不过雷霆已散去,乘袅心有所感,并未再选择继续进阶。 方才她一时入了迷障, 头脑不甚清明,忘记了自身情况。此刻,倒是想起了不久前发生的事。 盘龙教派出温长荆四个大乘修士袭击她与蔺霜羿。 蔺霜羿以一敌四, 战得艰难, 受了不轻的伤。她心下着急, 意气之下便用了得来的秘法。 所以按理,她现在应该是升至大乘期才是。 但也不知为何, 却进入了这一个奇怪的地方,秘法进展被打断了。 此时,下方还是一片混乱之象。凶兽不知疲惫,不知恐惧,仍然源源不断的出现并攻击。 打眼望去,地上几乎被血侵满了,到处都是四溅的血肉残肢。 乘袅的心中却已是一片平静。 她没有再如最开始那般,一看到这场面,便想也不想的下去救人。也没有再因此心生迷惘愤怒和担忧,而今,只目光冷静的看着下方之景。 片刻,乘袅便移开了视线,看向了身旁的女子。 乘袅细细的打量着身旁的女子,只见她眉清目秀,眸光灵动,着一身简单的鹅黄衣衫,恍若十七八岁的少女。 分明不是令人惊艳的绝美,却偏偏让人移不开视线,只觉得怎么看也看不够。 “你怎么不下去救人了?”女子似乎没察觉到她的打量,轻笑着,提醒道,“他们还在求你救命呢。你不是说,他们是你的子民,你要护着他们吗?” “怎得,现在是改了主意了?” 她眨眨眼,带着浅笑,左边脸颊隐隐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小窝,越发灵秀无双。 乘袅没有笑,摇头,沉声道:“现在的我救不了他们。” 不等女子再说,她继续说:“况且,既是假的,何必白费力气?” 话一出口,便见下方的乱象忽地破碎,很快便化为了荒芜。入眼是白茫茫的一片,世界仿佛回归了最初,天地间安静至极,仿佛只剩下了她们两人。 这般变化却未曾令乘袅变色。 她面色平静,只是郑重的向女子行了一个大礼,那是面对父母时也未曾有过的严肃和敬重。 乘袅正声道:“请元祖送乘袅回去。” 心神恢复清明后,乘袅便猜到了眼前女子的身份,也看出了这只是一缕神魂。也是,已过万年,元祖早已陨落,能见到一缕神魂已是莫大机缘了。 当然,即便只是一缕神魂,但也不是现在的她能轻易冒犯的。 进阶之后,乘袅的感知越发敏锐,清晰的从女子身上感受到了危险。当然,除了危险,还有一份无法忽视的熟悉。乘氏传承万年,族中和九胥厉害的人物,当然都有记载。 而其中最厉害的一个,更不会遗漏。 元祖乘微,一个早已作古的人,一个已逝万年仍然威名赫赫的人。 “这么着急,是外面有重要的人在等你?”女子没有反驳那一声‘元祖’,也未避开,而是正正受了乘袅这一礼,闻言,意味深长的说,“你现在已是出窍期了。” 乘袅未曾多说,只道:“他受伤了,我要去帮他。”声音不大,却是坚定。 女子,也就是元祖乘微似乎想起什么,恍然大悟:“对了,若非你使用了那秘法,也进不来这里。” “看来他对你确实很重要。”乘微脸上笑容更大了一些,“挺好。不过——” 她眉尖一挑,话锋忽而一转,似笑非笑的补充,“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两人其实生得很有几分相似,尤其是一双眼睛以及颊边的小窝,瞧着便知是有亲缘血缘关系的。 便连那笑容,也有一些相似。 乘袅却并未感受到多亲近,相反,心中警惕越深,她对那笑再熟悉不过了。她们的确有血缘关系,她还是乘微的后代子孙,但两人都不知隔了多少辈了,那点血缘也早便稀释了。 况且,天下父母子女反目的都不少,何况是老祖宗和不知多少代的后世孙? 所以闻言,乘袅心下顿时一沉。 她顿了顿才道:“元祖何意?” 乘微含着笑,语气温柔:“天下没有白费的午餐,礼尚往来才是正常,你受了我的恩惠,难道不该回报我?” 不待乘袅回答,她便不疾不徐地说:“乖孙女,你也看到了,老祖宗我啊,一个人待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孤单寂寞啊。正好我们又是祖孙,我一瞧你便觉欢喜,不若便下来与我做个伴吧。” 饶是沉稳淡定如乘袅,也忍不住微微抽了抽唇角。 她虽料到了他们乘氏最厉害的这位老祖宗不是个简单人物,却也没想到竟是这么一个刁钻的性子。 好歹是九胥的开国帝君,又生得一张无害可人的脸蛋,结果说话也太不讲究了。乘袅瞧着那张颇有点熟悉的脸,不知为甚,莫名觉得有点脸疼。 没想到,有人比她脸皮还厚。 “乖孙女,考虑得怎么样?愿意留下来陪陪你可怜的老祖宗吗?” 乘袅:“……请元祖恕罪,乘袅不能留下。” 闻言,乘微的笑脸顿时一收,喜怒不定的模样令人心惊肉跳。 一旦没了笑,正肃了面色,她看上去竟颇有些骇人。尤其是一身气势毫不犹豫的放开,如狂风骤雨般朝乘袅压了下去。 乘袅闷哼一声,身子晃了晃,却未倒下,而是挺直着背脊生生顶住了这庞大的威压。 “想要离开也可以。”乘微冷冷道,“只要你赢了我,我就放你走。若输了——” 她冷冷勾唇:“那便永远留下来吧。” “放心,本尊也不以大欺小。你是出窍期,我也会把修为压到出窍期。” “能不能出去,便看你自己了。” 话落,乘袅只觉眼前绿光一闪,竟是乘微直接出了手,而且一来便是杀招。乘微直接祭出了噬魂藤,翠绿的藤蔓分裂成树根,速度极快,如利箭一般朝她缠绕包围而来。 乘袅瞳孔骤缩,下意识也祭出了自己的噬魂藤。 以前没有对比倒还好,而今两根噬魂藤放在一起,却是对比极为鲜明。她的藤蔓比之乘微的小了至少一圈,在那无数根粗壮的翠藤中,显得就像是发育不良的幼儿。 乘微的确把修为压到了出窍期。 但修为相同,不代表她们真的站在了同一层次上。乘微有着比她丰富太多的经验,此战,想要赢,太难太难。 乘袅却没有放弃,心中也无任何惧意,反而多了很多兴奋和激动。 ——能与大名鼎鼎的元祖斗法,她怎能不激动? 比起那些注定会赢的战役,当然是这种无法预测的挑战更令人心神荡漾! 看到她那根小藤,乘微啧了一声,一边攻击,一边漫不经心的笑道:“这也太小了一些,我还是第一次瞧见这般小的噬魂藤呢。乖孙女,看来你怕是要输了。” 比起乘袅应对的有些艰难,她看上去游刃有余,甚至还有闲心调笑。 乘袅呼吸重了两分,却没丝毫退缩,甚至也跟着笑了一声,颊边小窝闪动着:“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输赢。老祖宗这话说得也太早了一些,可莫要乐极生悲。” 当真是毫不客气。 乘微轻哼一声:“口舌伶俐,挺像我,很不错。” 看似夸赞乘袅,实则更是夸自己。 “不过,光有一张利嘴可不行。你祖宗我脾气好,不与你计较,但遇上强人,你可要仔细自己的小命了。” 说着话,她忽然加大了攻势。 手上噬魂藤比灵蛇还灵活,更猛然长大,短短几息,竟然就独枝成林,把乘袅完全罩在了那翠绿藤化作的‘森林’中! 更可怕的是,藤蔓上还冒出了无数的尖刺,轻而易举便刺破了乘袅的衣裳,刺进了她的身体里。 她脸色登时一白。 噬魂藤可是能吞噬血肉的。 那些尖刺钻进乘袅身体里后,便急速的吞噬着她的血,只短短几瞬,几乎便吸走了她身体里的一半血液! 便是出窍修士,也受不住这种吞噬。 “认输吧。”乘微微微眯眼,又笑了,“不然,你就要被吸成人干了。那可太丑了。”她一脸嫌弃。 乘袅吸了口气,也笑着回了一个字:“不!” 话落,她手中的噬魂藤忽而疾飞出去,也在瞬间膨胀,直接胀大了许多倍,粗壮的藤蔓缠绕在一起,竟也形成了一个囚笼,把乘微罩在了其中。 虽比不上那片‘森林’,却也是威势赫赫。 相似的尖刺也跟着冒了出来,朝乘微的身体刺去。 乘微不慌不忙的避开了那看似无处不在的尖刺,身形一动,竟不知怎的便从那囚笼中走了出来。 也是,这都是她玩剩下的手段了,当然困不住她。 乘微摇了摇头:“如果只是跟着我学,你永远赢不了我。” 乘袅却忽然笑了一声,笑声清脆悦耳。 第91章 “这世上想杀我的人数都数不清, 但至今没一个人能做到。凭你?一个破了道的废物,一只混了杂血的半妖,贻笑大方!” 以卫九幽的眼力修为, 自然能看得出蔺霜羿此时的状况, 也能看出他的根脚。 一个修炼无情道的修士, 结果却中道崩殂的废物。哪怕修到了大乘期, 但也是一个废物。 而半妖,从来都是被嫌弃的存在。 它们要么资质低劣,要么兽性更重, 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本能, 与野兽无甚差别,不是人族也融入不了妖族。 卫九幽只觉对面的人面目可憎,碍眼至极。他轻蔑的冷笑一声,眉眼间隐约透出一股凶邪之气, 看不出半点仙人的模样,与这幅山清水秀的美好画卷格格不入。 转瞬之间,两道身影便同时跃上了天空,打了起来。在仙人秘境时,蔺霜羿也与卫九幽交过手,当时两人算是平局。 而今, 想来也无法在短时间里分出胜负。 何况他现在还受了不轻的伤,胜率更低了。但他并无退却之心,攻击越发凌厉。蔺霜羿不知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又见到卫九幽的, 但这本就是此次他来此的目的。 ——杀了卫九幽, 以绝后患! 两人都没有任何留手, 皆是招招致命,直取对方的要害。眨眼之间, 便过了上百个回合。 蔺霜羿只觉灵力消耗极快,加之本就伤势不轻,几番下来,渐渐落入了下风。身上的伤口又增加了。 铿——! 利器相撞,带来了巨大的冲击。 蔺霜羿喉间涌上一股腥甜,被震得后退了两步,无暇剑发出刺耳尖鸣。 卫九幽却稳稳当当的立在原地,连身体也未曾摇晃一瞬。看见狼狈不堪的蔺霜羿,他眉宇间的傲慢轻蔑越发明显,唇角挂着阴冷轻嘲:“跪下向本座求饶,本座或可饶你一命。” 他冷漠的看着蔺霜羿,仿佛在看一只不自量力的蝼蚁。 或许,在仙人眼中,凡世生灵,即便是平常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大乘修士,也只是一只大一点的蝼蚁罢了。 但蝼蚁便是蝼蚁,如何能与仙人抗衡? 哪怕此刻的卫九幽只是一缕神魂,也不是区区凡人能够妄动的。 蔺霜羿面色不变,没有给任何回应,只沉默的又一次攻了上去。一次又一次,直至遍体鳞伤,也没有放弃。 卫九幽却已是不耐了:“你不是本座的对手。” 蔺霜羿没有理会他。 卫九幽示他为蝼蚁,所以轻视冷篾,他亦示他为必死的敌人。谁会与死人废话? 砰—— 卫九幽一掌拍去,蔺霜羿虽避开了要害,仍然被凌厉的掌风打中,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起先,面对这样的攻击,他还能勉强站立。而今,却是连一点体面也维持不了了。 卫九幽冷声道:“你快死了。” 筋脉几乎断了一半,元婴受了重创也几欲碎裂,灵力已尽枯竭,的确已到了死亡的边缘。 蔺霜羿用剑撑着地再一次站了起来,却没有再继续朝卫九幽攻击。 卫九幽以为他终于认清了现实,不再做以卵击石的蠢事。然而没等他开口,蔺霜羿却忽然说了一句。 “时间到了。” 卫九幽先是皱眉,须臾,却是脸色微变。 就在那一瞬间,他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血线。那道血线很浅,几乎称不上是伤口,却是劈开了他的整张脸,让那张本就凶异的脸竟显得越发诡谲。 卫九幽张开手掌,只见两只手心里也出现了细长的血线。 而那血线还在快速延长,几息之间,便蔓延至全身。以这样的速度,最多只需要半刻钟,这具身体便会彻底废了。 不,这本就不是真正的身体,只是一缕神魂而已。 与蔺霜羿斗法时,他用的也不是灵力,而是神魂之力。然而一缕神魂又有多少力量? 蔺霜羿的剑看似没有伤到他,却是剑剑击中他的要害,抽取着他的神魂之力。一旦神魂之力耗尽,他自会消散。 当然,蔺霜羿也没讨到好。 他现在已是强弩之末,而且还伤了根基,离死也不过只有半步。想要恢复,可没那么容易。 “原来如此。”明明快消散了,卫九幽却笑了起来,“倒是本座小看你了。可惜——” 话到一半,卫九幽倏然收敛了笑,目光阴森:“你还是杀不了我,你的目的也无法达成。” 只是一道神魂分身而已,天下之大,仙人秘境有,此地有,焉知其他地方没有? 蔺霜羿自然也明白这个事实,所以并未被卫九幽激怒,也未露出任何慌张警惕之色。 有一道,他便杀一道;有两道,他便杀两道……总有一日,会杀个干净。 “你爱上了中了母咒的人,但你不敢确定她的心意,或者——”卫九幽微顿,幽幽道,“她早心有所属,只不过中了母咒,才会对你心生爱意。” “可这份炽热的爱意,是假的。” 他恍若陈述事实一般继续道:“所以你不愿解咒,也不敢解咒,你怕一旦解了咒,她便会离你而去。” 蔺霜羿没有回答,只是握着剑柄的手指微微泛白,手背上隐有青筋跳动。 “你在想,倘若一辈子不解咒,这份虚假的爱意也算是真的了。”卫九幽神色微有恍惚,最后一句声音很低,似自言自语,“是呀,若是骗了一辈子,假的也成真的了。” 凭什么不继续骗下去? 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神情竟有些令人心惊的癫狂。 狂风大作,阴冷凶戾的煞气溢满了整个空间,蔺霜羿警惕的盯着他,暗自绷紧了心神。 卫九幽却未有任何攻击,几息后,忽地停了笑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蔺霜羿想到了那对怎么也毁不掉的鸳鸯佩,心中隐有猜测。 卫九幽似乎也没想等他的答案,自顾自道:“你身上的气息……有点熟悉,是谁?” 他的眸色陡然冷了下去。 “没人能让本座不开心。你既让我不痛快了,总得付出一点代价。” 蔺霜羿猝然朝后急退,然而到底还是太迟了,只见卫九幽的身躯忽然胀大,下一刻,砰得一声,猛然炸开。 “噗——” 巨大的冲击令蔺霜羿猛地吐出一口血,已是强弩之末的身体根本无法抵挡卫九幽这出其不意的一击。 他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卷了进去,脑中忽而一片空白,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 “吼!” 凶兽的厉吼恍若在耳畔,惊醒了蔺霜羿。抵抗危险的本能令他陡然睁开了眼睛。 “蔺霜羿!他在这里!” 一道陌生的惊呼紧跟着响起,几道脚步声朝他奔来。 “他受了重伤,正好,要了他的命!” 蔺霜羿睁眼的刹那,看见的便是四个身着黑袍的男人杀了身后的野兽,便快速朝他凶狠的攻来。 这四人浑身血气,身上的黑袍颜色竟似乎都被鲜血染深了,看上去尤为凶恶。 他们想杀了他。 蔺霜羿目光一暗,本能起身反击,却发现自己体内空空如也,没有半点灵力。不等他深思,却见一道纤细的身影从来而降。 恰恰落在了他身前,挡住了那攻来的四个人。 是个年轻女子。 女子柔顺的裙角从他眼前划过,轻轻拂过了他的鼻尖,一缕浅淡的馨香飘进了他的鼻间,像是一根纤羽挠过心尖,激起了一阵特殊的酥麻痒意。 蔺霜羿喉头下意识急速吞咽了一下,呼吸骤然急促了几分。 “想要伤他,先过了我这一关。”女子的声音微冷,只是天生柔软,落在耳里,极为动听,“现在,你们的对手是我。” “就凭你?”温长荆冷笑了一声,“乘袅,别太高看自己。” 乘袅轻哼一声:“你也莫要忘了现在的处境。现在,你们怕是不能再耍大乘修士的威风了。” 温长荆目光森冷的看过去。 乘袅毫无躲避。 也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不仅没有灵气,还压制了他们的修为。也就是说,此时此地,他们所有人都与未曾修炼过的凡人无异。 乘袅与回天珠得联系甚至都被切断了。 被元祖扔出来后,乘袅便落进了这个地方。她转了一圈,猜测此处应布了阵法,或许他们已经入了卫九幽的遗地。 只是怎么进来的,暂时却没有什么头绪。她惦记着蔺霜羿,所以想快点出去。然找了许久,却都没找到阵眼或是出口。 正心烦时,却听到温长荆等人的声音。 乘袅心神一动,立时就跑了过来。 面对大乘修士,乘袅自然毫无胜算。可现在,那便不一定了。 许多修士一心修炼,术法或许用的炉火纯青,武艺却并不一定。除非是体修,否则大多修士没了修为和灵力,真论武艺,还比不上凡人间的高手。 乘袅自来是个走一半想三步的性子,虽没如体修那般在这方面下苦功夫,但也曾勤学苦练,所以武艺自然不错。 “剑君,您先休息,这四个人便先交给我吧。”她忽然转头,朝蔺霜羿露出笑靥,柔声道,“这次换我来保护你。” 蔺霜羿看清了那张如花笑颜。 她脸色微微有些白,却更显唇色嫣红水嫩,黑亮清澈的眼睛,颊边可爱娇俏的小窝,每一处都恰到好处,令人移不开眼。 蔺霜羿眼底极快的闪过一抹晦暗,声音沙哑的应了一声:“好。” 乘袅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听他应了,她眼睛又弯了弯,转身便抽出鞭子,如疾风朝温长荆等人攻了过去。 便是没了灵力,她的鞭风也极为凌厉,一人对上四人,也未落下风,反而还牢牢占据了上风。 第92章 乘袅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刚才说什么?” 她忍不住问。 男人的唇渐渐上移, 最后落在了她的耳垂上,微微启唇,竟含住了那饱满柔嫩的耳垂, 用唇齿细细碾磨。 乘袅觉得有点痒, 她想动, 却被锢得太紧, 一时不好动作。倒不是她挣脱不开,而是想到蔺霜羿身上的那些伤,她便不敢乱动了, 难免有些束手束脚。 男人像是在品尝什么美味佳肴似的, 乘袅甚至听到了一点粘腻的水声。 他的身体滚烫似火,她似乎也被传染了,莫名觉得有点热。 “明日便洞房如何?” 好一会儿,似乎终于品尝够了, 蔺霜羿才重新开了口,声音低沉,说话间,炽热的唇瓣似不经意地擦着她耳下最敏、感的皮肤。 当然不如何。 乘袅尽量忽视身上奇怪的感觉,诚恳地说:“你的伤很重,还是先把伤养好吧。”她察觉到失忆后的蔺霜羿性子与以前相差甚大, 简直是截然不同。失忆的无暇剑君像是一只想要吸人精血的妖精,而正常情况下的蔺霜羿却是个极为克制端方的人。 便是在竹楼时,他虽吻了她, 却也还是有三分克制。 哪像现在…… 所以她想了想, 便也没强硬拒绝。除非功法特殊, 通常情况下,大多修士其实并不太在意与人做那种事, 没有凡人的那些严苛规矩。 只有在定下确定道侣,并且表示一生一世一双人,才会顾忌这些。 一生不成婚,或者身边养宠侍的修士也不少。何况还有专门的双修功法。 所以乘袅不介意与蔺霜羿发生关系。 她这般说,一来是真的担心蔺霜羿的伤势,现在打不开储物袋,拿不出药来,可不能伤上加伤了;二来也是在为蔺霜羿考虑,他又不是一辈子失忆,待恢复记忆后,想起自己做的荒唐事,以他那有些古板保守的性子,可莫要气得走火入魔。 蔺霜羿沉默了一下,才语气沉沉的应了一声好。 * 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乘袅的预料。 她没想到随口开的玩笑,蔺霜羿竟真信了,甚至都没有求证一下。她忍不住抚上了脖颈,只觉上面还烫得厉害。 蔺霜羿信了他们之间的夫妻关系,处处照顾着乘袅,乘袅只说了一句饿了,他便主动去打猎了。 在这个地方,他们仿佛真的变成了凡人,也会感到饥饿。 蔺霜羿很快便提着不少野果子回来了。 “尝尝怎么样?如果不喜欢,我再去寻别的。”他没先把食物递给乘袅,而是先把人抱坐在怀中,亲手把清洗干净的野果喂到乘袅嘴边。 这个姿势太亲密了。 但蔺霜羿做得很自然,乘袅本能地想要挣脱,刚一动,腰间的手便加重了力道,把她更紧的扣进了怀里。 蔺霜羿漆黑的眸子紧锁着她,手上的力道没有卸下半分:“不是饿了吗?先吃果子吧。” 乘袅与他对视了一眼,看到男人眼里的执拗,行吧,反正被伺候的是她。她张嘴咬了一口喂到嘴边的果子,味道酸甜,还不错。 一口接着一口,两人就着这暧昧的姿势,一个喂一个吃,没多久乘袅便吃掉一半的果子。 蔺霜羿又拿了一个,乘袅摇头:“我吃饱了,剑君,你也吃点吧。你伤得重,需要好好养一养。” 只不过现在条件有限,他们被困在了这个奇怪的地方,又无法动用灵力,自然不能打开储物袋。 蔺霜羿却没动,只看着她,眉心紧蹙:“你为什么不唤我的名字?” 既是夫妻,怎能这般生疏? “袅袅,”他哑声唤了一声,只觉这两个字带着别样的意义,只念着便令他心生欢喜,他凑近怀中的姑娘,鼻尖蹭了蹭她柔嫩白皙的耳朵,呼吸微重,“唤我的名字。” 耳朵是多敏、感的地方,乘袅忍不住又抖了抖身体,越发觉得现在的蔺霜羿像只坏妖精。 她深吸了口气,还是顺着他意唤了一声:“蔺霜羿。” 男人眉心拧了拧,似有些不满意这个称呼。不过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说什么,只忽然问:“你喜欢我吗?” “当然喜欢。” 虽然蔺霜羿失忆了,但乘袅也不会骗他,回得认真。如果不是真喜欢,她才不会这般由着他。 乘袅窝在他怀里,有点无聊,随手又拿起一个果子啃了起来。 感受着怀里的温软,蔺霜羿唇角微扬,拧起的眉心不知不觉散开,抱紧乘袅,回了一句:“我也喜欢你。” 看来他们虽还未洞房,但的确是两情相悦,成为真夫妻是早晚的事。 明明没有了记忆,但看到她时,蔺霜羿心底深处便生出了一股强烈的迫切。见她的第一眼,便觉欢喜,想要靠近她,亲近她。 眼前又闪过了女孩为他打架的画面,蔺霜羿呼吸一滞,心底的那股迫切越来越重。 他迫切的想要与她融为一体。 不过,他扫视了周围一圈,除了野草树木,什么也没有,实在太过简陋了一些。若是在这里洞房,未免太委屈了她。 “我现在就去找出口。” 他是个果决之人,有了决定后,便行动了起来。 乘袅也没阻拦。 也不知外面情况怎么样,她也想早点出去。加之这里没有灵气,实在不是久留之地,所以尽快找到出口才好。 可惜,两人又在这个地方待了三天,仍然一无所获。 倒是蔺霜羿的伤已好了大半。 明明没有灵气,也无法使用灵草灵药灵丹,他的伤愈速度却一点也不慢,甚至比全盛时期还要快。 乘袅看着蔺霜羿身上的变化,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不过在没有确定的证据前,她并未说出来,而是先压了下去。 又是一日过去。 他们几乎已经走遍了这块空间,还是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已经好几日过去了,不知外面如何了。”乘袅微微有些丧气,“我们不会一直被困在这里吧。” 若此地有灵气,可以修炼便罢了,偏偏无法修炼,这才是令乘袅最着急的地方。 她压下心底的烦躁,试着回忆进入此地前发生的所有事。她是在启用秘法的过程中被吸进来的,犹记得,当时是有两道刺眼的白光急射而出,笼罩下来。 那白光从何而来? 正这般想着时,蔺霜羿忽然停下脚步,低头看着脚下,微微蹙眉。 “怎么了?” 乘袅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竟瞧见了地上有一对玉佩,是一对鸳鸯。她忽而心头一动,弯腰便把这对鸳鸯佩捡了起来。 触手一片温润,便知这玉乃是极品。 她细细抹去上面的污渍,便见玉佩上分别刻着字,字迹很熟悉。 “卫九幽。”蔺霜羿冷冷念出了这个名字,不知为甚,只是一个名字便竟已让他觉得厌恶,“他是谁?” 解释起来比较麻烦,反正等蔺霜羿恢复后便能都想起来,所以乘袅便随口解释了一句:“一个万年前的人。” 万年前的人? 便是大乘修士的寿命也没这么长,那卫九幽要么死了,要么便已飞升。既如此,他为何一听这个名字,便觉非常讨厌? 难道他们已有了交集? 一对鸳鸯佩,一块刻着卫九幽,一块刻着陈微云。 乘袅立刻便想到了那日在卫九幽那处洞府里看到的那一幅画——鸳鸯佩的意义不言而喻,只从这对玉佩似乎便能看出这对夫妻之间的深厚感情。 这对鸳鸯佩出现在这里定有原因。 陈微云,乘微……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元祖的身影不知为何从她脑海中闪过,乘袅灵光一闪,心底隐有明悟,忽地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她速度很快,咬得很重,血珠立刻就冒了出来。 “你在干什么?”蔺霜羿脸色一变,便要抓过她的手查看。 乘袅却挡住他:“等一下。” 不等蔺霜羿动作,乘袅已经把血滴在了鸳鸯佩上。血珠落在玉佩上的瞬间,便被吸了进去,下一刻,熟悉的刺眼白光自玉佩上冲天而起,立时便把乘袅和蔺霜羿包裹在了一起。 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等乘袅再站定时,便发现周围的景色变了。 空气中充满了熟悉又充沛的灵气。 乘袅眼睛一亮,霎时明白过来,她的猜测没有错,他们终于从那无灵之地出来了! “太好了,我们终于出来了。”乘袅高兴道,“剑君,我们先回帝都吧。也不知曾祖等人在哪里,或者我们可以先与他们汇合。” 没有找到她和蔺霜羿,曾祖等人定然不会轻易离开,至少会留人在此查探等候。 然相比乘袅的喜形于色,蔺霜羿却显得有些沉默,他顿了顿,才道:“既然已出来了,便不必那么着急。天色已快黑了,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 沉默了片刻,他又补充了一句:“正好有了灵气,可以先恢复一番元气。” 此言合情合理,乘袅没多想便点了头:“也好,那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整一番吧。”只可惜,竹楼被温长荆几人毁了,他们今夜怕是要露宿野外了。 好在两人都是修士,不比凡人脆弱,倒也不甚影响,只是没那么舒适罢了。 蔺霜羿寻了一个清幽宽阔的山洞,打整了一番,才让乘袅进去。现在最重要的是恢复元气,巩固修为,所以乘袅也没什么好嫌弃的,盘腿坐下后便闭眼打坐。 蔺霜羿与她并肩而坐。 山洞本就清静,此刻两人都入定修行,便越发安静,连呼吸都很浅。 第93章 乘袅最开始没把蔺霜羿说要洞房的话放在心上的。 虽然失忆后的剑君性格有些阴晴不定, 但既是一个人,那么无论失忆与否,本性都不会变。 蔺霜羿并不是一个肆意妄为的人, 准确的说, 他甚至是一个对自己很苛刻的人。 相识至今, 他们之间并非没有亲密行为, 但除了蔺霜羿神智不清的那夜,他率先主动吻了她,其他几次, 全都是乘袅主动。 便是那夜在竹楼中, 也是乘袅撩拨引诱在先。而蔺霜羿当时看似放肆,其实并未做太过分的行为。 即便没有温长荆等人的突然出现,乘袅也相信蔺霜羿顶多亲亲她嘴,是绝不会再有进一步的行为的。 除非两人定下了名分。 蔺霜羿提到了提亲, 由此可见,在这方面,他比较偏向古板保守。 乘袅自以为自己不算对他有十分了解,但七分还是有的。怎料,失忆后的蔺霜羿竟如此不按常理出牌。 她看着朝她一步步走来的男人,又瞧了瞧自己身上鲜妍华丽的婚服, 不觉讨厌,也没什么被冒犯的不满,反而还有些兴奋。 她喜欢这种出乎意料的小惊喜。 或许, 她骨子里就是一个离经叛道的人。 心中难掩兴奋, 乘袅面上却是一副意外又震惊的神色, 声音轻颤:“……剑君,这是怎么回事?” 她看着两人身上明显成套的华贵婚服, 又扫视着周围的各种大红色,清亮澄澈的眼睛里隐有不安和惶恐。 “我……动不了了。” 她声音有些发紧,看向蔺霜羿的目光带着紧张。 以她的聪慧,看到周围这番场景,如何会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 蔺霜羿眸光微暗,唇角却仍然挂着温和的笑意,缓步走到了乘袅身边。他坐在她身边,轻柔的为她理了理微有些杂乱的额发,微凉的指尖轻轻抚过她柔嫩的脸,温声道:“袅袅这么聪明,定然明白了为夫的意思吧?” 他用了‘为夫’这个自称,语调温柔缱绻,却无端令人心神颤栗。 乘袅微微睁大眼,无意识的吞了吞口水,没有立刻说话。但从她的反应来看,她明显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意。 蔺霜羿唇角的弧度更深了几分,眼尾染上了绯红,轻声道:“我发现我元阳尚在。虽没了之前记忆,但也知这般情况万万不该。定是我亏待了你,既是夫妻,怎能不圆房?” 真是想不到,一向清冷寡言的无暇剑君竟然这般能说会道,还会演? 瞧瞧这满口的冠冕堂皇,若非她深知真相,怕是也要被这么一个男妖精给迷惑了。她能怎么办呢? 她现在可是被一个顶尖大能禁锢的柔弱小可怜呢,自然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 “剑君,其实我们不——” 乘袅微微咬了咬唇,洁白的贝齿轻咬着饱满红润的下唇,看上去是那般的惶恐无助,无辜可怜。 蔺霜羿的视线落在她如花瓣一般娇艳欲滴的红唇上,眸中墨色更深。他喉头急速的动了动,身随意动,他伸出手指,带着一点力道压在了那柔软的唇瓣上。 太软了。 也太嫩了,仿佛稍稍用力便能碾破。 蔺霜羿忍不住用指腹重重摩挲了几下。 不疼,存在感却极其鲜明,让人无法忽视。 乘袅话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 “袅袅,你又叫错了。”他凑近她,灼热的呼吸全都喷洒在了她的脸庞上,声音还是很温柔,“夫妻之间不必这般生疏。” 他眼里生起一抹极浅的笑意,语气更柔:“若你不愿唤我名字,我们也可如凡人夫妻一般。你唤我相公,我唤你娘子,如何?” ‘相公’,‘娘子’这两个称呼,他放柔了语气,多了几分显而易见的暧昧。 乘袅脸上有些发热。 虽然打定主意要和蔺霜羿玩一玩,但是她没想到他比她想的更会玩。相公和娘子,仿佛他们当真成了一对夫妻。 心脏怦怦直跳,不是害怕,而是一种带着兴奋的颤栗。 乘袅很清楚,蔺霜羿即便没有恢复记忆,想来也知道了他们之间真正的关系。 想到在山洞时打坐修炼却无端失了意识,答案显而易见。想必那时,蔺霜羿便已有了主意,定是去外面打探了消息。 他失了忆,并不是失了智。 因为知道了他们之间真正的关系,所以才弄了这一场吧? 因着蔺霜羿失忆,所以乘袅也不知他在遗地中遇到了什么,是否看到了卫九幽?是否知道她已解了情人咒? 情人咒乃是种在了神魂之上,所以他们二人也算是神魂相连。当然,因为中母咒的是乘袅,所以平日里,她的感觉更鲜明。 而于蔺霜羿而言,只要他不刻意去查看,基本可以忽略这一点微弱的联系。 而今他神魂受了伤,估摸也无法确定。 所以他选择用了这种方式,是试探,也是一种威胁。 生米煮成熟饭,定下夫妻之实么? 有意思。 只希望恢复记忆的剑君别后悔今日的决定吧。 她可是最无辜的! 乘袅玉白的小脸微红,张了张嘴,却是没唤出一声相公,只细声道:“……我动不了,你先把我身上的禁制解了。” 其实还是能动的,只是身上没有多少力气,反正是无法逃跑的。 蔺霜羿没应,反而直白的道:“我怕娘子跑了,不要我了。”说话时,他微垂着头,长长的睫毛挡住了他的眼眸,让人看不清具体的神色。 正如乘袅所想,蔺霜羿已经知道了‘真相’。 先是从小麻雀嘴里知道了乘袅的未婚夫另有其人——虽然她与季烆的婚约已经作废,但他们曾经相爱是事实。 问情台上的同生共死,万人瞩目。 汹涌的嫉妒如洪水席卷了他,蔺霜羿根本做不到不在意。更何况她现在‘喜欢’他,却不是发自真心,而是因一个情人咒。 这让蔺霜羿如何能接受? 若没有情人咒,她还会对他说那些情话吗?还会挡在他身前,为他打架么? 此次他们之所以来此,便是因乘袅想要解开情人咒。她是那么的迫不及待,哪怕被咒术影响,对他情根深种,本心却是与之相反。 该死的在意,该死的嫉妒。 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蔺霜羿便有了决断。 假的又如何? 他自能把其变成真的。 倘若他们洞了房,成了真夫妻,便是没了情人咒,她也无法甩掉他了。 曾经一本正经威风凛凛的无暇剑君什么时候说过这种丧气的话啊,乘袅脸上更红了几分,呼吸微微加重,小声道:“……才不会,我——” 她顿了顿,才补完了后半句:“我喜欢相公。” 相公这两个字一出口,蔺霜羿按住她红唇的手指倏然一顿,眸色骤暗。那一刻,若不是极力压制,他怕是已经不管不顾去要她了。 “为夫自是知道娘子的心,只我没了记忆,心中惶恐,怕只是我自作多情。而今听娘子这般说,总算是放心了。”说着,蔺霜羿朝着远处的喜桌上一抓,两只盛着酒的玲珑杯便落在了手中。 说是放心,他却忽视了乘袅的要求,举着两杯酒,笑容堪称明媚:“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先喝合卺酒吧。” 他记忆有失,神魂受损,无法查探情人咒是否还存在。所以,在没有成事前,自不会冒一点风险。 乘袅看了他一眼,又放柔声音说了一次:“剑……相公放心,我不会走的。” 蔺霜羿把一杯酒递到了乘袅面前,眸光流转,眼尾的红意仿佛是染了血的晚霞,带着一股妖异的美,也柔声道:“娘子,请吧。” 明明笑得温柔小意,动作更是柔情动人,但隐隐带着霸道和逼迫。乘袅不接,他便一直维持着那个动作。 他凑到了她的耳畔,唇轻擦着她的耳尖,气息灼烈,仿佛是在朝她的耳窝里吹着气。 那里本就是人身体最敏、感的地方之一,何况还是被这般刻意对待,哪里是人受的住的? 在蔺霜羿靠近时,乘袅隐约间闻到了一股惑人的香气。 越来越浓郁。 与曾经清冽冷幽的檀香截然不同,热烈、浓稠又粘腻,闻得久了竟有些昏眩的感觉,身体也跟着发起了热。 “……剑君。” 乘袅眼里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水光,她不由自主地朝男人靠近,水意朦胧的唤了一声。 蔺霜羿温柔的拦住她,温声纠正:“娘子,你该唤为夫相公。” “……相公。”乘袅舔了舔唇,喉咙干渴,“我有些渴,有点热。” 蔺霜羿是冰灵根,体质天生偏寒凉,乘袅靠上去,只觉得很舒服,忍不住一阵喟叹。 蔺霜羿笑了一声。 垂头,轻柔的在怀中新娘的白玉般的额头上亲了亲,轻声说:“觉得渴,那便先喝了这杯酒吧。” 他把那只玲珑杯喂到了乘袅的唇边。 又把另一只放到了乘袅的手中,笑着道:“娘子,为夫也很渴,你也喂一喂我吧。”似祈求似叹息。 屋里的温度不知何时也变得极高,像是身处于火炉之中,极快的蒸发着身体里的水分。 分明是同样一张脸,曾经是不食烟火不染红尘的仙,而今却是明魅诱人沉沦的妖。 一个人的变化真的有这么大? 还是这才是那从未示过人的本性? 乘袅又舔了舔唇,粉嫩的舌尖自红唇上一扫而过,极快,只在花瓣似的柔唇上留下了一点闪闪发光的晶莹。 也不知是香,还是酒,她的神智开始有些不明,理智渐渐崩塌。 第94章 乘袅度过了堪称糜乱的一夜。 她被封了灵力, 即便身体比凡人强数倍,到底精力不济,何况遇到的还是伤势恢复了大半, 与全盛时期相比差不了多少的大乘修士。 起初她还觉得得趣, 后来便只剩下了疲于应付的累, 累到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偏偏累到极致, 却又在另一人的折腾下反复的醒来。 根本无法入眠。 身体几乎快要使不出一点力气,神智却还尚有清明。那股惑人的浓香随着时间的过去,温度的升高越来越浓, 浓到粘稠, 引动着那股自身体深处生起的无形的火越燃越旺。 乘袅张着嘴大口的喘着气,来不及说话,只得了片刻的喘息,唇便又被人堵上了。男人强势的撬开她的唇齿, 肆无忌惮的在里面扫荡,像是一个战胜的将军,一寸寸的巡视着自己的领土。 “袅袅,我们现在是真正的夫妻了。” “你开心吗?我很高兴。” “以后的每一日我们都这般过,好吗?” 耳尖被人含进湿热的唇、舌间肆意的碾磨着,带起酥酥麻麻的密痒, 沙哑的、低沉的声音在耳畔不断的回响,誓要把每个字都清清楚楚的刻进她的耳里。 无孔不入。 都这般过分了,这人还得寸进尺, 非要得到她的回应。若她不应他, 便又是新一轮的, 仿佛无穷无尽的折磨。 乘袅能怎么办呢? 当然只能顺着他了,哑着嗓子回了:“开心。” “……好。” 得了满意的答案, 男人这才放过了她,却仍旧没有放开她。大乘修士精力无穷,别说一夜,便是连续一个月也不会有一点虚弱。 “娘子。” 他又重重压了上来,又一次带着她进入了欲、望的深渊。 “你喜欢么?” 炽热的大手一寸寸移过,掠过雪山,拂过红蕊,挑动着那簇早已烧得极旺的火。 乘袅甚至有一种随时都会溺毙的恐惧,却无法反抗,或者是不想抵抗——虽然很累很累,但其实……也很快乐。 昏昏沉沉、起起伏伏间,乘袅只觉得太不公平。她一定要快点突破至大乘期,下一次,一定要堂堂正正的与他过一遭。 这一夜,就没有一刻安稳。 弄到后来,乘袅已经忘记了时间。她也不知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更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在这第一次的欲、望深渊的挣扎中,她仿佛成了一叶扁舟,一张小船,身不由己的随风飘荡。 天上不知何时飘起了雨。 细雨绵绵,伴着微风轻柔地洒落各处,落在绿叶上,草地上,打在窗户上,发出了滴答滴答的细微声响。 忘却来路,不知前路。 乘袅忽地重重地喘了一声。 …… 浓沉的墨色充斥着整片天空,黑压压的一片,带着风雨欲来之色,仿佛随时都会压下来。 风势凌厉刺骨,哪怕是修士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中行走奔跑,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何况还受了不轻的伤,体力和灵力便流失的更快了。 等到好不容易摆脱了追兵,寻到了一个安全的山洞,可以歇下来时,文喜顾不上先查看自己的伤势,而是着急的看向身旁的人,关切的问道:“季师兄,你觉得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与她一同仓皇逃入山洞的正是季烆。 此刻,两人都狼狈不堪,再无往日的半分风采。这种东躲西藏的日子,文喜已经快要习惯了。 她只担心季烆,一时接收不了。 可又要如何接受? 本是身份高贵且受无数人崇拜仰慕的昆仑大师兄和世家少主,不过一夜之间,便身败名裂,沦为了人人厌弃的罪人,谁能平静接受? 文喜看向季烆的目光越发担忧,心中满是愧疚和不安:“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若不是她哀求季师兄放她一回,季师兄也不会受这种苦。 自得知季烆因她之事受了重罚后,文喜便寝食难安,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愧疚、自责和担忧几乎要压垮了她,她根本无法置之不理。 是因她之过,才令季师兄落到与她一样的下场。 她必要还他。 所以哪怕明知是陷阱,文喜还是孤身一人去救人了。 季烆被废之后,便被关进了昆仑的灵牢中,等候发落。据说,要把他押入寒冰炼狱中,囚禁百年,以示惩戒。 寒冰炼狱,文喜知道这个地方,那是被无数昆仑弟子恐惧的地方。只有犯了重罪之人,才会被关进这里。 在那里没有黑夜和白天,只有无穷无尽永不会融化的冰雪,能侵蚀人的骨头以致神魂。 莫说百年,便是一日也难以忍受。 况且季烆还被废了修为,进了那里,毫无抵御之力,怕是过不了多久便会真正的废了。 文喜本以为季家会想办法把人救出来。 季烆毕竟是季家少主,给季家带去了那么多的荣光,季家不会不管他的。然而不想,却是她想得太天真了。 季家非但没有救人,甚至还公然宣布把季烆除族,恨不得与他立刻脱离干系。 得到消息后,文喜的理智骤然被焚毁,几乎瞬间就被愤怒和怨恨淹没。然等她再醒来时,却发现自己的修为又突破了。 她成了合体大能。 以她现在的修为和实力,便是在整个九胥,也能排在前列了。 在此之前,文喜恐惧甚至厌恶这股毫无来源且不受控制的力量,可这一次,她却只觉得高兴。 只有足够强大,她才能从昆仑救下季师兄。只有足够强大,她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保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人。 她终于不再抗拒,坦然的接受了这股无比强大的力量。 而事实也如她所想,成为合体大能后,这世上能够拦住她的修士更少了。至少失去了无暇剑君的昆仑没有拦住她。 她成功的救出了季师兄。 只是季烆修为被废后,又被押入灵牢,并未得到妥善的安置,身上带着不轻的伤。偏偏她四处躲藏,身上的灵药早就用尽了,如今,看着季师兄一身的伤,竟是无法下手。 只是更加自责。 季烆没有理会她,他面无表情,脸色苍白,透着不寻常的虚弱,目光幽深,不知在想什么。 他身上的衣裳已经脏污的看不出本色了,自那日被处置后,便未换洗过,整个人一片狼藉。 他出身世家,又天赋异禀,生来便是金尊玉贵,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一个人。 文喜只觉心脏揪成了一块。 她下意识伸手,想要为季烆擦掉脸上的污渍。然而手指还未碰到,季烆便偏开头,躲了过去。 “与你无关。” 季烆冷淡的道。 这是在回答她刚才的话。 “今夜过后,我会离开。” 一边说着,他一边朝山洞的另一边走了过去,寻了一个位置,盘腿坐下,闭上了眼睛。 言语和动作都带着对她毫无掩饰的排斥。 文喜眸光一阵黯淡。 “你在怕什么?” “他现在是个没有修为的废人,而你已经是合体大能,你想要他,随时都可以动手。” “他反抗不了你的。” 脑海中,那阴冷又熟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那是她的声音,却又不是她。 “去吧,既然想要,何必委屈自己?你已经这么强大了,想要什么得不到?” “不过是个男人而已,还是一个废人……” “闭嘴!” 文喜咬牙,在脑海中冷喝,“季师兄不是废人!我也不会伤害他的,你不用再蛊惑我,我不会如你意的。” “你这么肯定?”那道声音笑了起来,笑声莫名刺耳,“你低头,看看自己的手。” 文喜下意识垂头,看见了自己的手。 那道声音继续:“看到了吗?那是血,你已经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你以为自己还能回头吗?” 文喜紧咬牙关。 不久前的噩梦又重启了。 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一场大火,焚尽了那处小小的村屋,也烧死了那对普通的凡人夫妻……不止他们,那一个小村子都淹没在了那场大火中。 那场由她带来的大火。 那一张张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脸,一具具如焦炭一般的尸体,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深深的刻进了她的身体里。 她闭上眼,想要忘记这些可怖的画面,封闭自己的五感,然而那道声音,那些画面却是无孔不入。 她挡不住的。 “文喜,是你杀了他们。是你毁了他们的家园。” “他们都只是普普通通的凡人,与你无冤无仇,有老人有孩子还有孕妇,他们都是无辜的,却全都死在了你的手中,这笔血债,你能还得清吗?” 不是这样的,不是的…… 她不是故意的。 她从来没想过伤害那些无辜的人。 若说此前为了活命,所以她杀了那些来追杀她的人还算站得住脚,可那些凡人呢?他们没有做错任何的事。 可她杀了他们。 她杀了他们! 这笔血债,她还不清的。哪怕是死,也还不清的。 “别再抗拒了,你已经成为了一个魔头,你本就是一个魔种,何必再为难自己?” 文喜几乎要溺毙在这种无边的愧疚和悔恨中,她紧闭着眼睛,脸色煞白,整个身体都在跟着颤抖,像是陷入了极为可怕的梦靥中。 “不要害怕,与我融为一体吧。” 对面,季烆也不好过。 不知为甚,今夜他一直静不下心来,心中更无端生起一股无法忽视的不安。他不知这股不安从何而来,只扰得他心神难安,心中空荡荡一片,像是有什么最重要的东西离他而去了。 第95章 这部归元功法, 的确是世间最顶级的功法之一,得了它,无疑是天大的幸运。于归元魔君如此, 于如今废了修为的季烆自然亦是如此。 但山洞之中, 季烆的脸上却并未露出任何欣喜之色。 这一切未免太巧了一些。 这个山洞有什么特殊之处?他又凭何能到此处, 得到归元魔君留下的极品功法?因着这些疑问, 季烆自不会轻举妄动。 他翻看着这本归元功法,无疑,这部功法非常精妙。他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也没发现有什么破绽。 所以, 真的只是巧合? “季师兄,季师兄,你在哪里?”正思索间,文喜的声音忽然响起。季烆只觉眼前一花, 再睁眼时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个山洞,来不及多想,他下意识把书揣进了袖袍中。 文喜正在山洞中四处寻找,面色焦急,正准备出去找人时,季烆却又凭空出现在了原地。 她先是呆了一下, 随即便是庆幸高兴。 “太好了,季师兄你没事,我以为……以为你出事了。”不知想到了什么, 文喜眼中欢喜一滞, 声音低了不少, “季师兄,你去哪里了?我找了你好久, 一直都找不到你。” 她被那道魔音搅得心神难宁,陷入了梦靥中,便对周遭失了警惕。待她好不容易把魔音压制,这才发现山洞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季烆不见了。 那一刻,文喜首先冒出的念头是,季烆不告而别了。 但她不想接受这个猜测,所以四处寻找,几乎是用尽全力的呼喊,希望得到一点回应。 季烆没有回应她,可他回来了。 他没有走。 然而不等文喜为此高兴,便听季烆忽然道:“天亮了。”原来他在那神秘山洞中待了很长时间。 文喜身体一僵,立时想起了夜里季烆对她说过的话。 果然,下一刻季烆面色冷漠地说:“以后,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再见了。我上次说的话没有半分虚假。” “下次再见,我必取你的命。” 他的声音极冷。 文喜相信,若非他此时没了修为,怕是会立刻祭出斩天剑,毫不留情的杀了她。 季烆扔下这句话后,便直接转身朝山洞外走,脚步没有半分犹豫。文喜看着他冷漠的背影,胸口不知怎的生起了一股极强的怨念,几乎要化为怨恨。 “为什么?”她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带着连她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的一丝恨,“你如果这么厌恶我,为什么还要救我?为什么要放过我?” 季烆脚步顿住,没有回头,声音很冷:“救你,是因同门之义,是还你救命之恩。而今,我们两清了。” “我会寻到五行灵物,解了同命蛊。” 以他们现在的情况,自然无法再用剖丹取蛊的法子。 话落,他大步出了山洞。 “他在骗你。”魔音又响了起来,带着嘲讽,“说的冠冕堂皇,其实不过是不敢面对自己内心的骗子罢了。” “昆仑上下那么多的同门,他怎么没一个个救?怎么不与那些人种下同命蛊?” “他是个骗子,他根本就是对你动了心,可惜他不敢承认自己移情别恋,不敢面对这份卑劣……” “若未曾动心,为何三番四次帮你助你救你?甚至为了你身败名裂?” “不仅是个骗子,他还是个不负责任的小人,负了你的殿下,也负了你。若真要与你两清,便不应该一次次的给你希望……” 文喜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着,双拳紧握成拳,眼底似有红光闪动,那股隐在心底的怨恨越来越浓。 ——是了,若真要与她两清,他为何不早点……杀了她?! ——不,不是这样的。季师兄不是骗子,更不是卑劣的小人! “你还犹豫什么?是他先招惹了你——” “闭嘴!” 文喜低喝一声,用尽全力压制住那道令人恶心的魔音。 季师兄救了她是事实,她已经对不起了一个人,绝不会再辜负另一个人的信任。 她不会如它所愿的。 绝不! 直到季烆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文喜才重重呼了一口气。她随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没再停留,也大步出了山洞。 她没有与季烆走同一条路,而是朝相反的方向而去。 她要去为李师弟报仇。 …… 乘袅是被一阵鸟叫声吵醒的。 她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一片熟悉的正红色,在阳光的映射下,显得越发精美漂亮。 昨夜混乱淫、靡的记忆瞬间充斥脑海。 她脸上一烫,只觉喉咙干得厉害。只不过没等她动作,便觉腰间一紧,下一瞬后背便撞在了一个颇为结实坚硬的胸膛上,又硬又烫。 “醒了?” 男人低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那只扣着她腰肢的大手又加了几分力,不至于让她痛,却让两人的身体贴得更紧了。 “身体感觉怎么样?”男人湿热的唇碰着她的耳尖,柔声道,“抱歉,昨夜弄疼你了,娘子。” 最后一声‘娘子’,像是从舌尖卷出来的,带着炽烈的暧昧。 虽这般说着,但他依然没放开她分毫,而是越发用力的把她锁进自己怀里。两人贴得太紧了,紧到能清晰的察觉到彼此身体上的异样。 蔺霜羿本就粗重的呼吸越发灼热。 感受到身后紧贴的火热坚硬,乘袅难得僵硬,吸了口气,才道:“剑君,我想回家看看。” 话一出口,乘袅敏锐的察觉到男人身体一滞,唇角微微翘起,故作无辜地说:“我们出来已经好些日了,曾祖他们定然很担心我们。” 她知道蔺霜羿不会轻易答应,否则也不会急着与她生米煮成熟饭了。 不过昨夜可让他吃了那么大的甜头,她被他‘欺负’了整整一夜,也该讨点利息吧? “我身上的传音石在斗法时被毁掉了,用不了,也不能向曾祖报平安,心中甚是忧虑。”乘袅低落的叹了口气,“也不知现在情况如何了。” 蔺霜羿不想听她说这些,忽地掰过她的脸,指尖轻扣住她细嫩的下颌,重重吻了下去。 他们才洞了房,做了夫妻,她怎么先想到的不是她,而是其他人? 到底是想要回去报平安,还是担心季烆?明知自己的想法不合理,但蔺霜羿控制不住自己这样想。 妖是霸道的。 尤其是对于伴侣,更是充满了独占的欲、望。 半妖的本能是掠夺。 他想要她只想着他,无时无刻的只想着他一个人。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从他了解的过去以及与她短暂的相处中,他便知道这只是一个奢望。 她心有大志,永远不可能只装着他一个人。 思及此,蔺霜羿心中便又发了狠。 分明已经与她成了好事,她也未曾拒绝他,他们一起度过了此生最美好的一夜,然而心中的贪欲非但没有被满足,反而越来越大。 不够,还不够,他还想要更多更多。 欲壑难填。 他咬着她的唇,有一瞬间,心里生出了汹涌的恶欲,几乎想要一口吞了她。直到唇上一疼,一股腥甜流进唇舌间,拉回了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蔺霜羿,”他听见怀里的女子用带着一点不满的柔软声音说,“你弄疼我了。” 是乘袅。 她咬破了他的唇。 本如花瓣一般娇艳欲滴的红唇,被蹂躏了一番,已经红肿,看上去特别可怜。乘袅目带怨念的盯着他,伸出舌尖舔去了唇上的血珠,轻哼:“我那可是肉做的。” 蔺霜羿心跳又乱了一拍。 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他没再对她做什么,微微吸了口气,声音沙哑的道歉:“抱歉。” “好了,我不怪你了。”乘袅特别善解人意的朝他笑,“谁让我喜欢你呢?” 蔺霜羿喉结涌动,心头发软,几乎要在这份温软中沉沦迷失。 乘袅伸手推了推他,软软地说:“快起来吧,趁着时间还早,我们早点回帝都。昆仑那便定也很着急,你可是昆仑的,不对,是整个九胥的定海神针。” 蔺霜羿立时回过神来,没被这份赞美迷惑。 他眸色微暗,这一回倒是顺从的放开了,看着外面晴好的天色,忽然道:“其实我们现在不适合回去。” “怎么说?” 乘袅挑眉。 蔺霜羿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此前,盘龙教等人在暗,我们在明,未免太过被动。而今我们正好隐在暗处,借此机会查探,岂不是更好?” 这个理由的确很合理。 但一点也不像蔺霜羿会考虑的东西,尤其还是失忆后的蔺霜羿,更不会在意这些杂事了。 他看似身处人群中,却是游离在人世外。 见乘袅不说话,蔺霜羿继续道:“之前我已出去查探了一番,你不用担心,帝都一切安好。”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据说已经顺利抓到了奸细。盘龙教此次也损失惨重,想来暂时不敢再动手。” “你暂时不用担心家里,正好也可以让你曾祖趁此肃清族中奸佞叛徒。”蔺霜羿不动声色的道,“所以,你觉得我的建议怎么样?” 乘袅这才露出了放心的神色,乖巧笑道:“剑……哦不对,是相公考虑的很是,那便如相公所言,我们暂时不回去。” 蔺霜羿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拉起乘袅的手,指尖落在那只红玉镯子上,轻点了一下:“抱歉,昨夜是我太过了,不会有下次了。” 一股灵力传进乘袅身体里,解开了锁住她的禁制。 第96章 与文喜分开后, 季烆其实并未走远。 他用力攥紧自己胸前的衣裳,坐在一棵枯树下,拧紧眉剧烈的喘息着。他身上有伤, 又没了修为, 身体处于极度虚弱之中, 没走多久, 便气喘吁吁。 无奈之下,便只能找了个偏僻的地方休息。 连续的奔波,几乎没有休息, 身体和精神都已到了极限。季烆才坐下没一会儿, 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只是这场睡眠并未持续多久,很快便被噩梦打断。 强烈的心悸和空漠令季烆蓦然睁开了眼睛,那么极度疲惫,却再也睡不着了。他又梦见了乘袅离开他的那一幕, 梦见她与另一个男人并肩离去。 这个梦与此前数次几乎一模一样,不同是,这一次,他看见了那个抢走他心爱之人的男人的模样。 正是蔺霜羿。 梦里的他与不久前发现真相的他一样,惊怒又无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无耻的人抢走袅袅。 他什么也做不了。 因为他打不过蔺霜羿。 他只能像一个失败者藏在暗处, 无能的发怒,可笑又可悲。 梦是假的。 现实呢? 他面对的是一座几乎无法攀越的高山,即便他用尽全力, 也无法在短时间里赶上蔺霜羿。 修行非一日之功。 所以, 难道要让梦境成真么? 啪嗒—— 藏在袖袍中的书落在了地上, 发出了细微的声响。季烆垂首,目光深深的看着这本书。 也不知过了多久, 他重新捡起了书,站起身,转身,朝着来时的路走。没多久,便回到了不久之前的那个山洞。 甫一进去,山洞就一阵扭曲,仿佛是进入了一个奇怪的空间。等到一切平息下来时,季烆已经到了捡到归元功法的山洞。 他再一次翻开了手中书,随即咬破指尖,任指尖血滴落在书页上。 霎时,一阵金光涌现。 下一瞬,一行金字出现在了书页之上。 【吾历练时,途径幽冥之地,得一空间法宝。在此空间待一年,外间不过一月……吾临死之际把其炼化,放于书中,静候有缘人。】 空间一年,人世一月。 资质普通的归元魔君用了十年修至大乘,而天赋更高的他,会用多久?或许用不到一年,他就能超过蔺霜羿,成为新一任的九胥第一! 他没有时间,也不想再等下去了。 他绝不会让梦里的场景在现实中重演。 打败蔺霜羿,抢回他的妻子! 季烆的心急跳了起来,他目光坚定,深吸口气,终是盘腿坐在蒲团上,沉心静气,开始运转归元功法。立时,一股庞大的灵力从他的丹田处升起,快速滋养着他的筋脉。 …… 乘袅与姬赤野见了面。 因着蔺霜羿的关系,姬赤野对她的态度很是友好,当然乘袅也很是客气礼貌,两人之间看似相处还不错。 “多谢姬先生对我们的帮助,这是一点小小心意,还请笑纳。” 互相见了礼后,乘袅也没废话,率先送上了见面礼。 虽则蔺霜羿说他准备,但乘袅也不可能当真没有一点表示。好在她的储物袋里有不少好东西,倒也拿得出手。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我与无暇乃是至交好友,弟妹乃是他深爱的道侣,不必如此客气,这些便当是我的随礼吧。”姬赤野也很客气,对乘袅笑得温和。 他本就生得好看,不同于蔺霜羿的俊美,他的容貌更偏精致漂亮,一笑起来,更是闪耀夺目。 只不过他着了一身灰衣,掩下了几分丽色,没有之前所见时的光彩夺目。 乘袅的视线不由在那身灰扑扑的衣裳上停顿了一瞬,莫名觉得有些不和谐。虽与姬赤野不熟,但之前短暂的见面,也让她对其有点浅薄的了解。 上一次见面时,这位姬先生可打扮的很是华丽亮眼,在穿着打扮上非常讲究。 难道是这身灰衣有什么特殊之处不成? 思及此,乘袅正想再看一眼,视线却被一道熟悉的身影挡住了。蔺霜羿似是不经意走到了她与姬赤野之间,柔声问:“昨夜累了一夜,可要用点吃食?” 这话很是突兀。 都是早已辟谷的修士,也不是在无灵之地,有灵气的滋养,哪里会饿呢? 没等乘袅开口,姬赤野先道:“正好正好,你们难得来一趟,又是新婚之喜,正该好好庆祝一番。不如便让我尽尽地主之谊吧。” 乘袅笑道:“那便麻烦姬先生了。” 姬赤野也笑着道:“不麻烦不麻烦。” 蔺霜羿回头看他。 姬赤野装作没看到他的黑脸,笑着招了人来吩咐了下去。没多久,一桌宴席便备好了。 三人一同入了席。 除了蔺霜羿少言寡语,乘袅和姬赤野都是健谈之人,两人你来我往,聊得很是投机,气氛看上去特别的和谐。 姬赤野道:“这里虽只是一处小院,但环境还算清幽漂亮,弟妹与无暇大可在此处多住一些日子,欣赏此地风景。” 乘袅自是应了好。 她本就有心与姬赤野交好,当然不会拒绝。反正也不过是多留一两日,耽误不了什么事。 此处风景的确不错,也算是一处洞天福地,别有一番独特之景。灵气也充沛,修炼事半功倍。 蔺霜羿没有拒绝的理由。 最后,他们在姬赤野的邀请下,决定多留两日。 姬赤野仿佛真要尽地主之谊,一天下来,竟都没有离开,只陪着两人转来转去,特别殷勤周到。 他学识渊博,又很通人情世故,言谈有趣,很是惹人喜欢。 乘袅便被他哄得很是高兴,一整天下来,脸上的笑容几乎就未曾散过。蔺霜羿只觉心口仿佛堵了一口气,不上不下,很是难受。 虽明知乘袅和姬赤野都不可能对对方有什么心思,但……他就是排斥所有靠近她的人,无论男女。 哪怕那个人是永远不会背叛他的至交好友。 独占,亦是半妖的本能。 在那股本能的驱动下,嫉妒、偏执……这些丑陋的情绪会无限放大。 “相公,我也想尝尝姬先生说的那仙桃,你给我摘一个好吗?” 偏偏一听她用甜软的声音唤他相公,蔺霜羿便心头发软,无法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他本想说让姬赤野去摘,他不是说要尽地主之谊吗?自然要满足客人的要求。 但不等他开口,乘袅便已经抱住了他的手臂,轻轻晃了晃,撒娇似的道:“我想吃相公亲手给我摘得桃子。” 蔺霜羿到嘴的话,出口时,却变成了一个暗哑的‘好’字。她想要吃他亲手摘得桃子,他当然要亲手送到她的手上。 蔺霜羿转身便飞走了。 待到他离开,乘袅和姬赤野之间的气氛便倏地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两人脸上都带着笑,但那笑意不达眼底。 沉默片刻,乘袅率先打破沉寂,笑道:“姬先生想要说什么直说便是。” 姬赤野收了笑,目光深深的看着她,没有再刻意收敛自己的气势。 乘袅面上笑意不散,任他打量。 “你真的喜欢无暇吗?” 姬赤野忽而问。 乘袅挑眉:“姬先生这个问题实在很没必要,这个世上,没有人能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 她直视着姬赤野,眼里一片坦然,忽而灿然一笑,话锋一转说:“对了,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姬先生。” “什么?” 姬赤野凤眸微眯。 明明只不过是个小姑娘,但他竟看不透她。再思及她做的事,足以证明此女的心机城府非一般人能比。 论起这些,无暇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乘袅仿佛没察觉到姬赤野对她的敌意和警惕,慢悠悠道:“情人咒已解,对姬先生而言,这算好消息吧?” 姬赤野面色大变,音量不自觉提高:“你说什么?!” 乘袅慢条斯理的重复了一遍:“我说,情人咒已解。这个答案,可否让姬先生放心?” 起初听到情人咒已解,姬赤野心中难免有点慌,但很快他反应过来,意识到什么,看向面前坦然与他对视的女子,也不知该为无暇高兴还是担心。 这丫头真是浑身上下都是心眼。 高兴的是,情人咒解了。没了情人咒的影响,乘袅还愿意与无暇行周公之礼,或许真的是因为喜欢。 担心的也是这一点。 姬赤野面色沉沉,一时未言。 良久,他才又开口问了一次:“你真的喜欢他?” 乘袅笑着反问:“姬先生想要我怎么证明?我以为我的行为已经足够说明这个事实。” 姬赤野紧紧盯着她,忽而道:“人心易变,人族最是贪婪,忘恩负义、三心二意、移情别恋之徒比比皆是。我该如何信你?” 不等乘袅回答,他冷笑了一声:“帝女殿下还记得自己的前未婚夫吗?当日问情台上的生死相许,可是天下皆知。而今不过数月,便变了?” 面对这样的逼问,乘袅面上依旧淡然镇定,并无被戳穿的愤怒或是羞愧。 等姬赤野说完,她才道:“人心的确易变,一生一世一双人终归只是少数。我与季烆曾经有过的情谊,我无法否认。正如姬先生所言,世人皆知。可你也说了,是前未婚夫,我与他解除婚约、断情绝义之事,难道不也是天下皆知吗?” “我曾经喜欢过季烆,与我现在喜欢蔺霜羿并不冲突。” 姬赤野几乎要被她的理直气壮给气笑了,冷声道:“如此看来,帝女殿下的喜欢也不值什么。” 声音里满是讽刺。 “你喜欢无暇,无非是因为他强大,能给你带来足够的利益和好处。若没了这些,你又把他当什么?!” 第97章 道心誓不能轻易立, 一旦誓成,将受天道管束。正如乘袅所言,倘若她违背自己立下的誓言, 那么必将遭受到惨烈的惩罚。 所以此刻, 乘袅毫不犹豫的立下这份誓言, 足以证明自己的诚意和决心。 便是姬赤野, 一时间也被震慑了,久久无法回神。他自认看明白了此女的野心和城府,当然乘袅也没有掩饰过自己的欲、望, 是以, 姬赤野才会一改平常的温和,言辞犀利的对付她。 他真没想到乘袅竟然敢立下道心誓。 据他所知,她与季烆在一起时,或许有过口头上的山盟海誓, 但绝对没有立下这般郑重的道心誓。 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其实姬赤野从没想过要拆散这两人,只因他了解自己的好友,无暇一旦认定一件事一个人,是绝不会因外人或者外界的干扰而改变自己的心意。 无暇既已认定了乘袅,根本不会回头。 ——是了,连道都为她破了, 还不足以表明他的真心么? 也正因此,姬赤野才越发担忧。他看见了好友对乘袅那深重的爱意,却看不出乘袅对好友的心意有多真。 若只是几分浅薄的喜欢, 能支撑多久?喜新厌旧, 不正是人族最擅长的事么? 先爱上的先输, 总是更容易受伤。他无法劝无暇改变心意,便只能想方设法为这段感情‘保驾护航’。 他方才那般态度, 无非是想要警告这个心机深重的人族帝女罢了。也想要震慑她,令她不敢轻易负心。 却不想,乘袅给了他一个更大的惊吓。 “姬先生,现在相信我对相公的心了吗?” 干脆利落的立完誓言,乘袅便放下了手,语气随意的笑问。 姬赤野深吸了口气:“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乘袅笑意不减:“我很清醒。” 想要得到,总要付出。她很早之前便明白了这个道理。空手套白狼,固然诱人,却也像是在悬崖边行走,一不小心便会踩空。 届时,一无所获还算是最好的结局。说不得,还会失去所有。 在这件事上,她不会冒险,也没必要冒险。 姬赤野看着那双笑意盈盈的黑亮眼眸,许久未曾开口,直到这一刻,他才有些明白,无暇为何会爱上眼前这个女子。 半晌,他沉声道:“我会祝福你们。” 乘袅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优雅的朝着姬赤野拱手一礼,柔声说:“姬先生的祝福,我们收到了。” “袅袅!” 恰时,蔺霜羿的声音响起。 他高大的身影如一阵风快速的席卷而来,正落在乘袅与姬赤野之间。他背对着姬赤野,面对着乘袅,把手中水灵灵的桃子递了过去:“桃子我摘来了,你尝尝。” 乘袅开心的接过,垫脚便在男人的脸上亲了一下:“相公真好。辛苦了,你也尝尝,好甜哦,真好吃!” 一边说,她一边咬了一口,又把桃子喂到了蔺霜羿嘴边。 这番动作无比自然大方,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欢和亲昵。 蔺霜羿急跳的心忽然便平静了下来。 他张嘴,覆着她留下的牙印,也跟着咬了一口。清甜脆爽的桃肉入口,汁水丰沛,味道清新,果然极甜。 “好吃吧?” “嗯。”蔺霜羿咽下了嘴里的桃肉,“很甜很好吃。” 两人就这样旁若无人的你一口我一口的吃起了桃,仿佛全世界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似的。 姬赤野终于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只觉得闲操心的自己像个傻子。 想到此,他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了。 算了,眼不见为净。 …… 回天珠是在他们离开前一日醒来的。 自被卷进遗地之后,它与乘袅之间的连接便被切断了,它自己也陷入了沉睡之中。乘袅出来之后,按理回天珠也该恢复,但不知何因,它的意识并未有任何反应。 因此,恢复意识之后,回天珠先有点懵。 乘袅并未屏蔽它的神识,所以它可以看见外界的画面。睁眼就瞧见一片陌生的红,回天珠怔了好久,才算是回过神来。 “这是婚房?” “是啊。”乘袅一边吃着点心果子,一边随意回道,“好看吧?” “好看……不对,”回天珠反应过来,“你怎么在这里?这是在哪里?” 乘袅简单的给它说了一下情况:“如你所见,这是我与蔺霜羿的婚房之一。”之所以是之一,是因为他们还差一个正式的婚礼。 “不对,准确的说,这是我们洞房之地。” 回天珠炸了,声音都有些尖了:“你们洞房了?!” “是啊。两情相悦,情之所至,便在一起了。”相比回天珠的激动,乘袅很是淡然平静,“这有什么好惊讶的?我可从没掩饰对他的感情。” ……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没什么好惊讶的。 但是回天珠一时还是有些接受不了,它只不过是睡了一觉,怎么就进展到这一步了? 会不会太快了。 哪怕知道乘袅与季烆已经解除了婚约,理智上也知道他们不可能了,但真到了这一步,回天珠仍然觉得像是在做梦。 “怎么不说话?” 见它迟迟不开口,乘袅特别温柔的问了一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这次你睡了这么久,我很担心。” 如果是平时,回天珠听到这话定然会很高兴,此时,它的心神却全都被乘袅和蔺霜羿已经洞房这个事实占据了。 它沉默了许久,忽然问:“你开心吗?” 没等乘袅回答,它又问:“与蔺霜羿一起,你开心吗?” 这个它之前也曾问过。 乘袅没有犹豫的直接点头道:“当然,你知道的,没有人能逼我做不愿做的事。我喜欢他。” “我知道了。”回天珠声音有些低落,却没像以前那样说不中听的话,只道,“我有些累,想休息一下。” 说完,它便第一次主动斩断了与乘袅的联系,意识又沉入了黑暗中。 乘袅体贴的没有打扰它,只唇角隐约间翘了翘。 …… 乘袅和蔺霜羿在这处别院也没留多久,三日过后,两人便离开了。既然要趁此时机暗查,当然不能随意浪费时间。 她也没漫无目的的行走,目标还算明确。 “此前我便查到了盘龙教的一处重要密地,便决定前去查探,但没想到会遇到意外,倒是耽误了。正好,我们现在有时间便去一趟吧。” 已经过去了这么多日,或许盘龙教已经转移,也或者那本来就是一处陷阱。 不过不管是什么,他们都是要去看一看的。 蔺霜羿自是不会有异议。 那处密地在幽冥之地附近,地处北州,赶过去花了三日时间。盘龙教的密地藏于一处深谷之间,那深谷常年弥漫着瘴气,又有阵法掩护,很是隐蔽。 刚一到地方,还未进去,他们便闻到了一股血腥之气。 蔺霜羿下意识走在了乘袅前方,把她挡在了身后。他的伤好的很快,只不过几日,便已经全都好了,武力甚至超过了全盛时期。 在这种时候,乘袅从不逞强,所以乖乖的走在蔺霜羿的庇护之下。 “有人先一步我们到了。” 随着他们走进去,血腥味越来越浓,几乎充斥了整个山谷。果然,没走多远,便看到了血迹,然后是尸体。 果真是被人捷足先登了。 乘袅并未有多少失望,反倒对那先他们一步的人更感兴趣,她心中隐有了一个猜测。 正这时,蔺霜羿忽而面色一肃,手中无暇剑猛地朝一个方向急刺而去。 “唔——!” 伴随着利刃没入血肉的声音传来的是一道压抑的呻吟。 蔺霜羿冷喝一声:“出来。” 话音落下,一个满身血气的人便从阴影中显露了出来,模样陌生又熟悉。 “殿下。” 嘶哑的女声低低响起。 乘袅抬眸,定定看着对面的人。她穿着一身黑衣,但许是染的血太多了,便是黑衣也留下了斑驳不堪的痕迹。 她的右臂上有一道新鲜的血口子,正是方才无暇剑刺中的地方,鲜红的血顺着她的衣袖滴落下来。 文喜低垂着头站在原地,没有去看乘袅的神色。 “果然是你。”看到她,乘袅脸上并无什么意外之色,“你是特意来捣毁这个盘龙教密地的吧?” 没有愤怒,也没有厌恶,竟像是认识之人之间闲话家常一般的平常。 文喜忍不住抬头看去。 乘袅与蔺霜羿并肩而立,两人身上的衣裳颜色相似,一袭简单的水蓝色衣裳,没有华丽珍贵的修饰,只是普通的款式,却也衬得她娇丽动人,明媚胜过最美的朝阳。 干净的不染一丝尘埃。 与这个染满鲜血的污秽之地格格不入。 其实在乘袅两人进入深谷时,文喜便察觉到了他们的气息。她已经是合体期,五感和神识比之曾经都增强了数倍。 她本意是想跑,但为了捣毁这个盘龙教密地,她也受了不轻的伤,消耗甚多,况且还有无暇剑君在一旁,便是跑也跑不掉。 所以文喜下意识把自己隐藏起来。 可惜,她还是低估了无暇剑君的厉害。自以为完美的隐藏,原来漏洞百出,不过是一个照面,便被发现了。 她看着乘袅平静的神色,喉间动了动,终是忍不住脱口问道:“殿下不抓我这个魔种吗?” 乘袅与她对视。 这一次,文喜没有移开视线,直视着她。她极力挺直自己的背脊,站得很稳很直。 须臾,乘袅笑了,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你是魔种吗?” 第98章 蔺霜羿放在她腰间的手微不可查的紧了紧。 一个月时间太短了。 这些日子于蔺霜羿而言, 实在过于美好了一些。他与心爱之人携手同游,仿若是真正的神仙眷侣,美好的像是一场精心编织的幻梦。 但梦总归是要醒的。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一个月过去, 他身上的外伤全都好了, 唯独神魂上的伤迟迟未曾痊愈。因而, 他便也未曾恢复记忆。 当然, 即便没有记忆,这些日子游历在外,他也对曾经的自己有了很多的了解。对自己如此, 对乘袅亦是如此。 所以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只因他知道她的抱负,他早知道这段美好的日子是偷来的。 想要独占她,却更舍不得伤害她,舍不得让她失望。 沉默了片刻, 蔺霜羿喉结滑动了几下,轻声道:“好,我们一起回去。我也该回昆仑一趟了。” 与乘风突破至出窍期的消息几乎一同传出的是另一个令人惊讶唏嘘的消息——昆仑大长老先突破至大乘期,许是厚积薄发,大长老竟是一跃便至大乘巅峰,距离飞升只一步之遥。 昆仑上下本欢喜无限, 大长老更是欲要一鼓作气跃过最后的关卡,晋升真仙,结果不到一个月, 便传出了大长老飞升失败陨落的消息。 如今的九胥飞升之路算是已断, 如大长老这种陨落在飞升之路上的高阶修士并不是特例。 所以消息传出后, 外界也只是唏嘘几声,并未多想。 修士修行本就是为了飞升成仙, 当然,各人资质悟性气运皆不同,能够成功飞升的人到底只是极少数。 可只要不曾断绝,便是希望。 而今又多了一例,只让修士们心中更添了一层阴影和隐约的绝望与茫然。 再说昆仑,先是新一代首徒季烆犯下大错被逐出师门,又是无暇剑君失踪,再到现在刚得的大乘期长老如一颗流星般陨落,可谓是元气大伤,士气低迷。 昆仑此前能成为九胥排名第一的宗门,有这般超然的地位,全因门内的高强战力。 两名大乘期大能,其中一名还是天下第一,自是足以傲视九胥。 相比皇室的欢欣鼓舞,昆仑上下都一片沉闷。 乘袅和蔺霜羿便是在这般诡异的气氛下回去的。 两人的回归,便如两滴落进热油里的水珠,掀起了一阵惊涛。 “剑君,真的是剑君!” “剑君回来了!” “还有帝女殿下,殿下也回来了,他们没有死,都活着!” 不但活着,还活得很好。 乘袅和蔺霜羿都未掩饰自己身上的气息,是以,一靠近帝都,便被人认了出来。转瞬之间,皇室和昆仑便各有不少人快速迎了出来。 “剑君的气势越发惊人了。” “帝女的修为……这是出窍巅峰?!” 中低级修士看不出两人的深浅,只觉他们身上的威压厚重,令人畏惧。但眼力和五感更敏锐的高阶修士却是一眼看出了两人的不同。 只不过一个多月而已,竟如脱胎换骨。 无暇剑君还好,他本就是大乘修士,是世人心中公认的第一。所以察觉到他又变强了,其他人更多的是觉得羡慕和崇敬。 乘袅的进步却是令他们心惊。 她才在九胥大比上晋升元婴不久,竟又在短短两个月内,连跃两个大境界,直接到了出窍巅峰。 这等恐怖的天资和速度,便是无暇剑君也无法达到,如何不令他们震惊? 再想到皇室才传出的消息,少君乘风也是在短短时间就从元婴跃升至出窍,很多人竟莫名有一种心惊肉跳之感。 尤其是那些曾生了异心的人,而今,更是心神难安。 难道万年过去,天道气运还在乘氏不成?那这也未免太过偏爱了一些,竟一下赐给乘氏一对如此优秀的兄妹。 真是令人无比嫉妒。 以他们这种恐怖的晋升速度,说不得只花几年便能站到巅峰。 来的人不仅有昆仑和皇室的人,还有其他世家宗门,当机立断便把消息传了回去。不用一日,消息怕是便能传遍九胥了。 “袅袅!”耀火长老走得极快,来到乘袅身边,一把抓住她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儿,才满意大笑道,“好好好,回来得好!” 乘宿性格更内敛一些,不如耀火长老外放,看见乘袅也是满眼欢喜,只欣慰地道:“回来便好。” 乘袅向两位长辈行了一礼,郑重道:“让曾祖和长老担心了,是乘袅的不是。” 乘宿没说什么,只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随即,他便把目光转向了蔺霜羿,微微弯腰拱手道:“此行,多谢剑君对袅袅的照顾了。” 蔺霜羿没有之前的记忆,但并非一无所知。 他微微侧身,避开了这一礼,摇头道:“宿尊不必如此客气,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与曾经的冷淡相比,现在的他竟很是客气温和。 甚至隐隐对乘宿似乎还多了一份如小辈面对长辈的尊敬。 这点态度上的微妙变化,自然没有瞒过在场这一堆人精的眼睛。或者准确的说,蔺霜羿根本就没想过掩饰。 他的态度坦荡大方。 因着出了大长老之事,所以留守帝都的只是宗门内的一个普通内门长老,此刻,也是他带领其他人来迎接剑君的。 内门长老自觉人微言轻,虽心有疑惑,但也不敢出口询问剑君,只小心翼翼地说:“禀剑君,大长老陨落了。” 他也不敢催无暇剑君快回去主持大局。 蔺霜羿点了点头道:“本君知道了。今日便直接回昆仑吧。”他的态度和语气已然又恢复成了从前的清冷疏离。 话落,他却转向了乘袅,眉宇间的冰霜瞬时消融,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温声道:“袅袅,我会尽快来找你。”袅袅二字,缱绻温柔至极。 动作亲昵,语气亲密,不像是普通的前后辈,竟像是情侣。 众人心中掀起波涛,现场却无人出声询问,反倒是都下意识保持了安静。都是聪明人,自然不会蠢得当出头鸟。 蔺霜羿根本没理会旁人如何作想,若非还有点顾忌,他会做出更亲密的动作。他眸底极快闪过一抹暗光,不过没关系,这一天很快就要来了。 那时,他会光明正大的向所有人宣布他与乘袅的真正关系。 乘袅读懂了那双墨眸中蕴含的意思,她扫视了周围一眼,随即大大方方的应了一声:“好。” 到底是正事在身,便是心有不舍,两人也要暂时分开。乘袅需要回宫,蔺霜羿也要回昆仑一趟。 两人在帝都告了别。 蔺霜羿带着人回了昆仑,乘袅也跟随乘宿回了皇宫。 宫中一片欢欣,来往行走的宫人和侍卫面上都挂着笑,都是一幅精神极佳的模样。 高兴过后,便要面对现实。 耀火长老看着带着笑意的乘袅,正想要开口告诉她近来发生的事,重点是乘风进阶出窍这件大事。 少君和帝女都接连晋升,本该是双喜临门的大好事,然而外界不知,耀火长老却清楚这对兄妹之间的关系。 兄妹之间已起了隔阂,若是差距甚大,那倒是没什么,便是闹也闹不起来。偏偏两人竟同时进阶,都是出乎意料不相上下的优秀。 耀火长老心中难免生起忧虑。 倒是以往最希望兄妹二人和睦相处的乘宿一直沉默不语,并未提起这件事。其实这消息如此惊人,早就传遍了,乘袅当然不可能不知道。 “见过少君!”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见宫人的拜见声,转头,看见了正朝他们走来的乘风。 他身着一袭金色的少君冠服,面上再没了半点病态之色,眉目间满是矜贵和骄傲,行走间尽显意气风发之态,极其引人瞩目。 一路走来,收获了不知多少敬仰和崇拜的目光。 自从他接连突破,展露了恐怖的天资后,便不费吹灰之力赢得了无数赞扬。世人皆崇拜强者,已经慢慢没落的皇室自然更需要一个有望成为天下至强者的绝世天才。 此前乘袅在九胥大比上大放异彩得到无数赞誉,而今也为皇室带来荣光的成分自然也是如此。 “见过曾祖,长老。”乘风走近他们,先礼貌的向乘宿和耀火长老行礼,然后,便看向乘袅,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袅袅,你能平安回来太好了。” 不等乘袅出声,他目光一凝,随即面上露出了更深的笑容:“恭喜你也晋升出窍期。” 除了绝好的天资,作为少君,他的风姿气度不下任何人,礼仪规矩更是处处皆好,也难怪能得来那么多的仰慕和追随。这些年来,他也尽己所能,除了在文喜的事上犯了错,几乎是一个完美的少君。 乘袅也朝他微微一笑:“同喜。数日不见,哥哥已是大变了,真好。” 兄妹二人直视对方,皆是面上含笑,颇有几分相似的面容此刻更像了两分。也是,本就是同胞兄妹,怎会不像?他们是血缘最近的亲人。 亲密胜过父母。 明明言笑晏晏,却又似有无声的硝烟升起。 乘宿和耀火长老皆是心下一沉,但不等他们二人开口,乘风已经抢先开口道:“你我兄妹同时晋升出窍,这是上天赐下的缘分。此前九胥大比上,为兄不幸受伤,错过那场精彩的比赛。我还未与你真正打过,实在遗憾。” 他说着,优美的唇角微翘,音量不高不低却足以让周围人都听清楚。 “妹妹,我们兄妹也比一场吧。” 第99章 乘风接连进阶的消息传出后, 已有不少人羡慕嫉妒。无数人猜测他快速进阶的法子,还有人怀疑他用了邪法,当然, 自是都一无所获。等到乘袅归来, 竟也是在短短两个月内成了出窍强者, 更是令人羡慕的红了眼睛。 等到乘风和乘袅将要在三日后, 于斗战台上争夺少君之位的消息传出时,自然又掀起了轩然大波。 不过这回,不乏有幸灾乐祸的人。果然权欲动人心, 再好的感情, 在权力和利益面前,也经不得考验。 对于这场少君之争的讨论,热烈更胜过九胥大比。 当然,乘袅并不在意这些议论。 早在回来时, 她已有了准备。 扶凤殿中,此前沉默了好多天的回天珠终于忍不住说话了。 “乘风的修为怎会提升的这般快?!这其中指定有诈!”回天珠笃定的道,“他又不像你,吸收了仙力。难道——” 想到一个可能性,回天珠脸色大变:“乘风真的投靠了盘龙教?” 唯有盘龙教的邪术能够让他在短时间里快速进阶,除此之外, 回天珠实在想不到其他原因。 乘袅唇角微翘:“小珠,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 回天珠不满强调:“我一直都很聪明!” 乘袅唇角笑意加深几许,不置可否。 “不对, 现在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 我在和你说正事!”回天珠又着急又生气, “乘风怎么能这样做呢?明明上一世不是这样的!” “与盘龙教勾结,他是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吗?” “这是在与虎谋皮!一不小心, 便会万劫不复!” 越说,回天珠越是愤怒。它无法接受乘风竟变成了一个叛徒,“上一世,他明明、明明是个英雄!” “英雄吗?”乘袅呢喃着这两个字,声音低不可闻,须臾,才轻笑道,“是啊,连你也知道这是在与虎谋皮,他又怎会不知呢?” 与它相比,乘袅显得过于冷静了一些。她的脸上甚至还挂着温柔的笑,只眼底一片冰封般的冷漠。 “你不生气吗?” 回天珠呆了一下,忍不住问。 它是清楚乘袅与乘风之间的感情曾有多好的。而今,当真要兵戎相向,乘袅怎会这般淡定? 乘袅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愤怒,也没有焦急,堪称平静:“事情都发生了,有什么好生气的?现在最重要的是三日后的比试,你说有多少人在期待这出兄妹相残的好戏?” “说不得还有人在暗地里下注呢。”乘袅坐在梳妆台前,摆弄着一根新进上来的凤钗,忽而笑问,“小珠,你说是支持我的人多一些,还是支持哥哥的人更多?” “我与哥哥同为出窍巅峰,可真是难选啊。” 含着笑意的话音落下,她平静的收紧了手心。 那支漂亮精致的凤钗霎时化为了齑粉,很快散落在了风中。 …… 昆吾殿,书房中。 乘风又端坐在案前,隽秀的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他正执着笔颇有兴致的作画,不远处,黑影也又一次出现了。 “少君看上去很高兴?” 黑影率先开口。 以黑影的眼力,自然能看清画纸上的影像,只是画只做了一半,只能看出是一幅人像。 乘风手中笔未曾停下,闻言,淡笑回复:“即将得偿所愿,如何不高兴?阁下,不也很高兴吗?” 黑影霎时哈哈大笑,坦然承认:“不错,我是很高兴。不过,我更为少君高兴。三日后,想来便无人再质疑你不如帝女了。” “未来之事,没有定论。万一,我输了呢?”乘风的目光仍然专注地落在纸上,淡声道,“我与她同为出窍巅峰,修的又是同样的功法,谁输谁赢,尚未可知。” 黑影笑道:“少君怎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乘风忽而放下笔,收了笑,语气沉沉:“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她的厉害,想来阁下比我这个亲兄长更清楚。”一边说着,他一边把桌案上的画纸卷成了一团,随意的扔在了地上,似笑非笑,“若非如此,你们也不会想方设法、用尽手段的除去她。” 只有威胁太大,才会费这般多的力气。 自乘袅醒来,已经遇到过多少次刺杀了?每一次,派出去的都是绝强的战力。上一次,更是直接用上了四个大乘期,这般重视,放在一个元婴修士身上,实在太重了。 他抬眸,与黑影对视。 良久,黑影才笑了一声,直接承认了:“少君说得没错,乘袅的确是我们想要除去的祸害。不过,少君说这些话是何意?” 乘风直视着他,一字一顿道:“只是出窍,还不够。” …… 蔺霜羿带着人回了昆仑。 梅望雪早已得到了他安全归来的消息,亲自到了宗门前迎接。见到蔺霜羿当真完好无缺的回来了,脸上满是激动和高兴,快步上前:“太好了,师侄你终于回来了!” 他脸色有些憔悴,眼底下甚至还有青黑,像是连续操劳担忧了多日。此刻,眼眶微微泛着红,与以往温和稳重的掌门形象有些不同。 蔺霜羿看了他一眼,拱手道:“让掌门担心了。” 不仅是梅望雪,其他几位长老也很是高兴。三长老最是心直口快,直接道:“剑君回来便好,你回来了,看那盘龙教的余孽还如何嚣张!若是能早一点,大师兄也不会——” 话到一半,他蓦地闭了嘴,眼底却难掩愤慨和悲痛。 其他几人听得这话,脸上也不由露出了几分哀伤和隐约的愤怒。 外界得到的消息是昆仑大长老突破失败才陨落了,但事实并非如此。一行人进了正殿,屏退了其他人,只留下了昆仑最核心的几位高层后,三长老便迫不及待地告知了蔺霜羿真相。 “大师兄是被人害死的!” 一说到此,三长老眼睛便红了,带着悲伤和愤怒,“是盘龙教的余孽干的。他们趁大师兄闭关时,潜入昆仑偷袭。大师兄……惨死!” 闻言,蔺霜羿脸上无甚表情,并未露出惊讶或是难过、愤怒的神色,声音依旧冷静:“遗体在何处?” 他镇定冷静的态度感染了其他人,三长老也收起了软弱的情绪。 梅望雪面色沉重的从储物袋中拿出了一具棺材,打开,里面正是早已没了气息的大长老。 蔺霜羿上前,仔细观察。 大长老面色灰白,泛着死人才有的青灰,整个人几乎成了一具干枯的骷髅,带着灰败不详的气息。 若是正常死亡,大乘修士的尸体绝不会是这种模样。 其他人只看了一眼,便不忍的别看了视线。 梅望雪哀声道:“大长老的元婴和心脏皆被挖出,精血也被吸干了。”这完全是邪修的做法。 不用他人解释,蔺霜羿也看明白了其中名堂。 结合盘龙教的邪术,不难猜出大长老为何变成这番模样。大长老成了盘龙教选中的祭品,他的一切都被献祭利用了。 三长老压抑着满腔的悲痛和怒气道:“那盘龙教实在太过嚣张了!此番狼子野心,必定所图甚大。此毒教不除,天下难安!” 连昆仑的大长老都敢动,盘龙教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大长老死得实在不太体面,为了昆仑的声誉,他们不能公布他真正的死因。否则消息传出去,昆仑内部就要先乱起来。 梅望雪叹息:“事情发生后,我们第一时间便控制了宗门各地出口,禁止门下外出,但搜查了几遍,仍然没有找到凶手。” “大长老已是大乘修士,洞府有防御大阵,不可能无声无息便遭了毒手。”蔺霜羿终于开了口,面色冰冷。 不等他说完,三长老已经接口道:“所以定是熟悉亲近大师兄的人下的毒手!” “宗内怕是出了内奸。” 这一点,众人自是都想到了。 但大长老已晋升大乘期,彼时,蔺霜羿失踪,修为与大长老相当的便只有另一位太上长老,摇光峰的老峰主。 可老峰主寿元将尽,早在之前便闭了死关,轻易不得出。况且,老峰主与大长老无冤无仇,根本没有理由做这种事。 而除了老峰主,昆仑几位长老,包括梅望雪在内,都只是合体期。 他们与蔺霜羿可不同。 大乘与合体看似只差了一个境界,实则却是天堑。以他们的实力,定不可能无声无息杀了大长老。 所以线索暂时又断了。 三长老忍不住问:“那现在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算了不成?!”他们找不到凶手,就无法为大师兄报仇了! 其他人皆是面色沉重。 “敌在暗,隐藏得这般深,想要找出凶手谈何容易?”二长老声音带着哀戚和无力。 “那便全杀了便是。” 蔺霜羿忽然冷冷开口。 冷如寒霜的声音打破了一殿的沉寂,目光淡淡的扫过在场所有人,“只要灭了盘龙教,自然便为大长老报仇了。” 按照推断,他们这些人都有嫌疑。 殿中一片寂宁。 良久,梅望雪道:“师侄说的是,找不到凶手又何妨,只要彻底消灭盘龙教,大长老在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 他顿了顿,才郑重道:“我派出去的人近来送回了不少消息,已有了有关盘龙教总部的消息!” 三长老眼睛一亮:“甚好!找到盘龙教总部,我们带人攻上去,直接抄了这毒教的老巢,看他们还怎么作孽!” 蔺霜羿的回归,对于昆仑来说,无异于是立下一根定海神针。众人一扫之前的低沉,重新振作了起来。 蔺霜羿又看了一眼玉棺中的尸体,淡声道:“先准备大长老的丧事吧。此间事了,本君有事要宣布。” 第100章 众人瞠目结舌。 最后还是三长老口最快, 声音都有些颤抖:“剑君是在与我们开玩笑吧?帝女可是你的徒媳——” 蔺霜羿看向他,漆黑的瞳眸是望不到尽头的幽深,被这种目光紧锁, 三长老竟莫名觉得背脊一寒, 声音戛然而止。 “如果本君没有记错, 第一, 季烆已经被逐出了师门。第二,他与帝女的婚约早已解除。” 蔺霜羿语气无波无澜的说着既定的事实,“所以别让本君再听到那两个字。” 哪两个字? 徒媳吗? 三长老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不知为何, 那一刻,竟有一种被野兽盯上的感觉。分明是合体期的大能,此刻竟觉浑身发寒。 那种莫名的危险令他没有心思思考,只本能地点头, 应了一声好。 不仅是他,其他人亦是如此。 蔺霜羿的表情这才缓和了几分,语调不疾不徐地道:“以及,本君从不开玩笑。” 果真不是他们的错觉,这次回来的剑君越发深不可测了。哪怕是身为同门,竟也觉得危险。 “先把大长老的事情处理了, 提亲的事,我会亲自安排。” 扔下这句话,他转身便朝外走。 后方, 望着他快速离开的身影, 梅望雪忽然开口问:“剑君是喜欢上帝女了吗?” 蔺霜羿前进的脚步微顿。 其他人也跟着竖起了耳朵。 虽则, 他们此前也看出了剑君对帝女的特别,但并未多想。一来是因剑君修得是无情道, 向来道心稳固,又岂会被女色所迷惑?二来,也是因帝女早已与他人心有所属。 她与剑君会撞在一起,归根结底还是情人咒带来的麻烦。 可现在,他们亲耳听到了剑君说要去提亲。这简直颠覆了他们一直以来的想法。 几位长老很快反应过来,忍不住忧心:“剑君便是要补偿帝女,也不必如此。你修的是无情道,若是成婚,怕是会损了自己道行。情人咒一事可以另想其他办法解决——” “无情道已破。” 男人清冽如霜的声音打断了长老的话。 “什么?无情道已破?!” 众人难以置信,竟难得失了态,俱都惊呼出声,“这怎么可能?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众人面色有些发白,眼中的忧虑和焦急更浓了。 无暇剑君堪称昆仑的定海神针。 现今的昆仑,大长老刚陨落,摇光峰老峰主又寿元将尽已闭了死关,若连剑君也出了事,那昆仑怕是真的要大乱了。 破道可不是好事。 轻则重伤,损坏修为,重则便是不丧命,怕是也要断了道途!这让众位长老如何不急? 于如今的昆仑而言,无暇剑君绝对不能出事。 对比他们的焦灼和慌乱,蔺霜羿这个当事人却显得无比冷静。他转身,面对众人,甚至罕见得露出了一抹笑容。 “破道而已,有何惊讶的?”蔺霜羿勾着唇角,那抹笑意令他本就俊美无双的脸庞越发夺目,说出的话却令人心惊,“从古至今,破道的人何其多?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说着,他低喃了一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心悦她。” 带着几分从未出现过在他身上的温柔和缱绻。 声音虽低,却瞒不过合体大能的耳朵。殿中的每个人都把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心不由更沉。 “不过放心吧,”在众人心往下沉,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蔺霜羿却话锋一转,淡淡道,“虽破了道,但本君还没那么容易死。只要……” 只要什么? 众人不由提起了心。 是了,他们心中恍然,剑君虽破了道,但他身上的气势非但没有弱于以往,反而更强了几分。 蔺霜羿的声音又低了下去,恍若带着几分难言的沉闷和低落,“只要她不离开我……那便一切都好。” 这句话,仿佛只是他的自言自语。 那一瞬的恍惚似乎也只是他们的错觉,不等他们反应,蔺霜羿已经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看不出半点的失落。 “本君先回无暇峰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大步出了门,不过转瞬,身影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正殿中,一时静默得吓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三长老忽然大声道:“情人咒不能解!”这声大喊惊醒了沉思的其他人。 “不错,不但不能解,还要想办法阻止皇室寻到解开情人咒的法子!”其他人也回过神来,瞬间想通了其中关节。 剑君的无情道已破,看这情况,分明是一颗心全都落在了帝女的身上。而今帝女中了情人咒母咒,一腔感情也寄托在了剑君身上。 如此,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两情相悦。 但众人都心知肚明,帝女真正心悦之人是季烆。即便两人已经解除了婚约,但感情可不会消失得这么快。 当然,纵使帝女真的不再爱季烆,可也不代表她一定会喜欢上剑君。 “所以情人咒,绝对不能解!” 诸位长老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了共同的决断。他们是昆仑的长老,一切自然要以昆仑为先。 剑君是昆仑最重要的存在。 他们绝对不能让他有事。 便是一向沉稳淡定的二长老也难得带了点急切,“昆仑与皇室联姻,是双赢的好事。剑君与帝女也是天作之合,我们该立刻把这事定下来。” “不错,昆仑刚遭了一劫,正该好好办一场喜事,去去晦气。” “我们现在就去准备提亲礼。” 到底是修炼多年的人物,众人反应很快,没一会儿便把各项事宜都分派了下去,效率是从未有过的高。 已出了正殿的蔺霜羿仿佛并不知道自己最后留下的那句话对其他人造成了多大的冲击,一他目不斜视,步履轻松的回了无暇峰。 “拜见剑君!” 两个守门童子见到他,俱都很是欢喜,“您终于回来了。” 蔺霜羿朝他们微微点了点下颌。 “咦,怎么没看见殿下?” “殿下没跟着一起回来么?” 守门童子问候过他后,不由看向他身后,没见到乘袅,两人下意识脱口而出。反应过来后,忙捂住自己的嘴,想要跪下请罪。 倒不是他们多想看见帝女殿下,只是此前他们几乎都习惯了帝女与剑君同进同出。 只是还未来得及动作,却听上方传来的不是呵斥,而是带着笑意的声音。 “不急,她很快就会回来了。” 两个童子怔了一下,不由自主地仰头看去,只瞧见那张俊美无暇的面庞上扬起了一抹浅淡的笑。 薄唇微翘,眉眼锋锐,带着势在必得的狠戾。 他要让昆仑,让全天下都要为他铺路,为他扫清所有阻碍他拥有她的障碍。 …… “大哥,你怎么不阻止他们?” 皇宫长老殿中,乘宿与数位长老齐聚一堂议事,议论的重点自是乘风与乘袅的一战。 “无论是风儿还是袅袅,都是我乘氏不可多得的天骄,他们可是同胞兄妹,正应该同仇敌忾,怎能自相残杀?” “这传出去,岂不是让其他人看我们的笑话?” 对于这次的少君之战,其实大部分长老都不赞成。所以,一得知消息,便都匆匆赶了过来。 他们的目的基本都是劝乘宿想办法阻止这场比试。 乘宿一直没有正面回答。 “大哥,你倒是说句话啊?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真要看着这两个孩子斗起来吗?” 正这时,宫人来通传:“尊上,帝君来了。” 话音刚落,乘宏已经大步走了进来。他铁青着脸,目光冰冷,夹杂着怒火,一进来便道:“祖父,我听说乘风和乘袅要在斗战台上比试?” 很明显,他也是不赞同的。 乘宿看了他一眼,面色沉沉:“你来这里,便是为这点事?” 平日里,乘宏基本都待在自己的宫中修炼,轻易不会出来。即便是九胥大比,他也未曾出席。 今日倒是罕见,竟然出来了。 “难道在祖父心中这还是小事不成?”乘宏冷着脸道,“堂堂皇室子女,一母同胞的亲兄妹,竟然自相残杀,这可是天大的笑话!我身为他们的父亲,当然不能任由他们胡闹!” 乘宿忽然笑了一声道:“不过是一场比试罢了,怎么就成了自相残杀?” 不等乘宏和其他人反驳,他继续道:“少君之位,本就是能者居之。早在建国之初,元祖便定下了规矩。每隔五年,凡是族中子女,不分嫡庶,皆可一争少君之位。” “规矩虽是如此,但如今已不是元祖时期,我们乘氏好不容易才出了两个绝世天才,怎能——” “怎么不能?”不等其他人说完,乘宿便冷声打断,“正因为乘氏已衰落至此,才更不应该阻止这一战。现在的乘氏需要的是一个强大且理智果断的少君,谁更强,谁便坐这个位置。” “既然乘风和乘袅都想要少君之位,那便堂堂正正的比一场,谁赢了,谁便是九胥少君,未来的九胥帝君。” 其他人呼吸微滞。 木长老忽然长叹一声:“大哥说的是,我们没有理由阻止这一战。” “不——” 乘宏还想辩驳,乘宿却摆手阻止了他,并冷声道:“这一战,非但要照常进行,还要广而告之。” 闻言,乘宏深深皱眉。 乘宿根本没看他,只一字一顿的道:“公布下去,三日后,各地修士凡人皆可前来观战。” “祖父!” 乘宏难以置信。 “大哥?” “你也不用去找乘风或是乘袅,此事我已经决定,再无更改!”他深深看了乘宏一眼,“来人,送帝君回宫。” 第101章 噬魂藤和血神箭都激烈的震颤着, 想要挣脱禁锢。但在绝对的力量镇压下,它们很快便偃旗息鼓。正如正斗得激烈的乘风和乘袅,也似乎恢复了理智, 终于冷静了下来。 两人脸色都苍白如雪, 看向对方的目光中没有半分温度, 还带着难以熄灭的杀意。 直到此刻, 观战的众人才下意识长呼一口气,但急速的心跳仍然没有平缓,分明还沉浸在不久前的这场比试中。 不对, 不是比试, 确切的说是一场你死我亡的死斗。 若非无暇剑君及时插手,少君和帝女怕是要真的同归于尽了。那股磅礴的、凌然的杀意犹如实质,几乎要令人喘不过气来。 起初是难以置信,后来却是渐渐理解。 在权力地位和庞大的利益面前, 同胞兄妹又如何?相同的血缘非但不会让他们更亲近,反而会放大他们之间的隔阂,激起更汹涌的仇恨。 权力动人心,天下间,为了争夺利益,亲人反目的惨剧不知凡几。 乘风和乘袅不是第一例, 更不会是最后一例。 蔺霜羿直接把乘袅揽进了自己怀中,乘宿等人也赶了过来,接住了摇摇欲坠的乘风。 这一场少君之争, 到此为止, 却远远不到结束的时刻。不分出胜负, 永远也不会结束。 虽则兄妹二人的武器都刺进了彼此的要害,但因着蔺霜羿及时阻止, 所以伤势并不算太严重,修养一段时间便好了。 蔺霜羿的脸色还是很难看。 他的目光在乘袅胸前被鲜血染红的衣裳上停留着,属于大乘期的威势毫不客气的释放出来,带着滔天的怒火,直接朝乘风压了过去。 乘风登时闷哼一声,唇角又溢出了一丝血线。若非乘宿扶着他,怕是要狼狈的栽倒在地。 饶是如此,他也不好受。 本就失了不少血色的脸色几乎是瞬间煞白,冷汗侵湿了他的全身。整个人仿佛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但他咬紧了牙关,并未有任何求饶之语,甚至还笑了一声,只是隐隐带着几分讽刺:“剑君这是生气了,为什么?” 不仅是他,周围其他人也觉得不好受。 蔺霜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目光冰冷的看着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怒火。所有人都被这股凶悍的怒意笼罩着,一时,竟无人敢出声。 “我没事。” 直到怀中人轻轻握住他的手,轻轻软软的声音柔柔响起,“不要生气了。” 这股令人心惊的怒意才缓缓收敛。 周围众人这才稍稍舒了口气,却又觉得惊讶——剑君似乎过于重视帝女了一些,或者说,帝女对剑君的影响实在让人震惊。 唯有知情的几位昆仑长老心中了然,心中又是怅惘又带了几分紧张。 但蔺霜羿紧蹙的眉头并未松开,他的手掌抵在乘袅的背脊上,源源不断的灵力由他的手输进了她的身体里,蕴养着她干涸的筋脉,抚慰了她的伤痛。 在他毫不吝惜的输送下,乘袅身上的伤口在飞快的愈合,很快便恢复了七八分。 这一切,都在众目睽睽之下。 在场的都不是傻子,看到这一幕,心中基本都起了猜测。 “既然比试结束了,便先回去吧。”须臾,乘宿沉着脸开了口,又向蔺霜羿道谢,“今日多谢剑君及时出手。” 其他皇室长老也向蔺霜羿弯腰拱手致谢。 今日若非有无暇剑君,以他们之力,怕是无法立时令乘风和乘袅这对兄妹停手,届时,怕是便要酿成一桩双死的惨剧了。 这样的结果,是皇室无论如何也不想看到,更承受不起的。 乘风和乘袅皆是他们皇室复兴的希望。没了他们,皇室怕是真要一蹶不振,从此彻底凋零。 蔺霜羿却没有接这份感谢,而是冷声开口:“既是平局,该如何评定?少君之位,谁来坐?” 这话一出,现场一寂。 平局,意味着没有分出胜负。这看似是最平和的结果,实则却是最不好评判的结局。 也是最糟糕的结果。 无论是乘风继续做少君,还是乘袅取代他的位置,都无法服众,更重要的是,无法让对方心服口服。 由今日一战,谁都看得明白,这对曾经亲密无间的兄妹已然无法和解。 乘宏眉头紧皱,正要开口,乘宿却先他一步道:“少君之位,当然是胜者得之。此局既然是平局,当再加一局,直至分出胜负!” 他的表情是不同于以往的冷沉,堪称冷酷。他性格温和,向来都是以和为贵,希望家族和睦。而今,却也是他直接下了这般残酷的决定。 这话一出,其他长老皆是面色大变。便是乘宏也抿紧了唇,脸色黑沉。 “事情就这么定了,乘风,乘袅你们怎么说?” 乘宿却不顾其他人的焦急和阻拦,独断专行的下了决断。 乘风冷冷勾唇:“我没有意见。” 一边说,他的目光一边直勾勾的看着乘袅。 一场死斗,撕破了兄妹之间最后的一层温和的假面。从此后,他们只是为了同一个目标相争,直至不死不休的敌人。 乘袅也冷淡的回视他,淡声道:“我同意。” 说罢,她便移开了视线,脸上带着冰封似的冷漠,再无半点温柔。 “那下一局定在何时?” 这时,季家老祖忽然出声问道。 自季烆出事之后,季家元气大伤,自此行事都低调了许多。此回虽也来观战,但全程都很安静。 所以季家老祖此刻忽然开口,自是吸引了无数视线。 他却坦然自若,面上没了曾经虚伪的温和,面对皇室时堪称冷淡:“宿尊也说了,少君非只乘氏之少君,而是天下之少君。作为九胥子民,季某与在场诸位自也想见证这一时刻。” 有人忠于皇室,自也有人不甘居于人下。而后者,在没有绝对武力的镇压下,数量从来都是更多的一方。 皇室重新崛起,九胥的势力必然要重新划分,谁也不愿割舍自己的利益。 况且,这话还是由无暇剑君起的头,那便说明剑君也是此意。 因此无人反驳季家老祖的话。 就在这一片沉滞的安静中,蔺霜羿清冽如水的声音果然再次响起,然而出口的话却与众人所想背道而驰。 “下一局不急。”他语气淡淡,轻描淡写的开口,“本君今日前来,除了观战,还有另一要事与皇室相商。” 其他人不明所以时,昆仑几位长老无意识挺直了背脊。 不等人询问,蔺霜羿已经直截了当的说明了来意:“我心悦帝女乘袅,望与她结为道侣,不离不弃,共度此生。” 他冷漠的声音早已被温柔取代,带着不加掩饰的迫切,一字一顿的道:“今日特来向贵府提亲,还请宿尊允了无暇的请求。” 一边说,他一边向乘宿弯下了腰,仿若一个真正的谦恭小辈,而不是高高在上的无暇剑君。 这话实在出乎意料,直接震慑了几乎所有人。 他并未说多少好听的话,只几句堪称平淡的话语,却如重击一般敲击在众人的心脏上。 提亲……无暇剑君竟然向帝女求亲? 哪怕此前心有猜测,但猜测真的变成了事实,依然有很多人一时难以接受。 尤其是曾与皇室有过婚约的季家人。 季家老祖的眸中极快的闪过一抹愤怒和阴狠,却又只能死死压了下去。非但如此,他还不能表现出任何不满。 也没有立场和资格去不满。 乘袅与季烆的婚约早已作废了,而季烆才是过错方。 乘宿也似怔住了。 倒是昆仑长老们早心有准备,立时反应过来为自家剑君说话:“昆仑望与皇室结秦晋之好,剑君与帝女两情相悦,正是天作之合,还请宿尊准了这桩婚事吧。这可是天下大喜。” 话音未落,便听一声悠长清越的鸣叫传来。 数道祥光自天岳落下。 众人下意识望了过去,便见一只硕大的金色鸾鸟自天际飞来,高昂着脖颈,发出了悦耳响亮的清鸣。 无数漂亮的飞鸟环绕而来,围着它,齐声鸣叫,一同在天空飞舞。华丽至极,美妙无双,像是在迎接一场盛大的庆典。 如斯美景,令人震撼。 “这是……?” 众人沉浸在这场百年难得一见的美景中,失神惊呼。 就在他们惊讶时,只见领头的那只鸾鸟又高扬长鸣了一声,随即身姿优雅的飞了过来。 飞至上方,它抖动着自己华丽的双翼。 一道灵光落下。 蔺霜羿伸手一接,灵光落入他手,化作了一片白羽。 雪白无暇,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蔺霜羿捏紧了那片白羽,递到了乘袅的面前,幽黑的瞳眸只装着她一个人,缓缓开口,声音很轻又清晰的传进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袅袅,你愿与我结为道侣吗?” 他的神情仍然镇定冷静,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平稳,似乎完全没有半点紧张不安。 乘袅与他对视。 有那么一刻几乎要被那双幽深的眸子吸了进去,心脏怦怦直跳,带着少有的兴奋和一点小小的紧张。 他们离得很近,近到她能清晰的听见他的呼吸声,以及那一声快过一声的心跳声。 很急很烈。 与她的一样,又不一样。 他的心跳比她块多了。 她还看见了他修长脖颈间凸起的喉结,在无意识的上下滑动,速度也快來越快。 时间在这一刹那似乎过得很快又很慢,所有人的目光都击中在了她的身上。 第102章 是夜, 昆吾殿安静得吓人。 宫人和侍卫都下意识放轻声息,唯恐惊扰了这座宫殿的主人。 乘风坐在桌前,慢慢的处理自己身上的伤。蔺霜羿的及时出手, 让他仅受了一些皮肉伤, 失了一点血, 这点伤对于已是出窍高手的他来说实在不值一提。 所以乘风甚至连灵医都未传唤, 自己便能解决这点小伤。 他的脸色已经恢复了红润,一如既往的峻秀,只面上没有半点温润的笑意, 无论是神色还是目光都是毫无温度的。 黑影又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了屋子里, 叹息:“用一个大乘修士为祭,我以为你会赢。” 乘风脸色阴沉的抬头看着他,冷笑道:“我早说了,只是出窍还不够。” 他似乎被黑影激怒了, 修长脖颈间的青色血管几乎暴起,但他又努力在克制着这份勃发的怒气,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竟有些扭曲狰狞。 “乘袅的厉害,你们比我更清楚。”说到这,他又笑了一声,目光阴冷, “我打不过她,不是很正常的吗?” “只是一个大乘期而已,你们在她身上已经损失了几个大乘期?”不等黑影回答, 乘风便充满嘲讽地道, “连大乘修士都不能杀了她, 何况我一个小小出窍?” 屋子里的温度缓慢的下降,很快便将至了冰点, 窒息般的寒意席卷了整间屋子。 乘风恍若未觉,仍然维持着带着讽刺和轻蔑的笑意:“她是我们乘氏崛起的希望吧?是堪比元祖的存在吧?或者比元祖还要令人恐惧,毕竟——” 说到这,他顿了片刻,才笑着道:“她能把你们彻底覆灭。” 黑影身上的气息凝滞了一瞬,近似怒气。 虽一闪即逝,但乘风敏锐的察觉到了这点微不可查的怒意,他笑得更开心了,漫不经心的道:“看来你们真的很害怕她。” “哪怕她现在仅仅只是一个似乎抬手便能碾死的小小出窍修士,你们也在害怕她。” 良久,黑影才终于出声,只声音比之前还要沙哑几分:“你说得对,于我们而言,她的确是最大的威胁。” 他承认了,也笑了。 “所以我才找到少君,想要与您合作。”黑影又是幽幽一叹,“可惜,看来是我高估了少君的能力。与你妹妹相比,你似乎差得太多了一点。” 乘风脸上的笑意僵硬无比,脸色蓦然阴沉下去。 他又一次被黑影的话激怒了,漆黑的眼眸中汇聚着浓烈的风暴,汹涌的杀意几乎要溢了出来。 不过是短短一句话,黑影便又在这一场无声的战役中占据了上风,轻而易举地戳破了乘风的虚张声势。 乘风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呼吸粗重,极力的在压制什么,墨色的眼珠几乎成了血红,竟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是了,早在发现自己远远不如自己护在羽翼下的妹妹时,他就已生了心魔。他可以宠爱自己的妹妹,可以给她珍宝华服,可以给她数不清的宝贝,却独独无法忍受她超过他。 他决不允许她威胁自己的地位。 当然经过白日那一战,想必全天下都知道了少君与帝女不和,都想要置对方于死地。 黑影把这一切全都收入了眼中,那丝微弱的怒意很快被愉悦取代,他轻笑道:“我方才说错了,少君并不比帝女——” “我要杀了她。” 乘风忽然出声打断了它的话。 他没有指名道姓,但黑影与他自己都心知肚明这个‘她’指的是谁。 他声音粗哑:“既然你们也想她死,那便该全力帮我。我说了,只是出窍还不够。难道,你们就满意平局?” 黑影定定看着他,乘风红着眼睛与他对视,眼里的恨意和嫉妒清清楚楚,完全无法掩饰。 “我要进阶合体……不,最好是大乘!”这一刻,乘风的眼睛亮的吓人,眉宇间带着一抹疯狂,“只有这样才能打败她,杀了她。” 黑影笑了一声,只是笑声冰冷:“少君未免太贪心了一点。偌大的乘氏已有数千年未有过大乘修士了。以你现在的情况,想要晋升大乘,至少需要两个大乘祭品。” “那又如何?你们也别无选择。”乘风又勾起唇角,带着嘲讽,“无暇剑君来提亲之事想来已经传遍天下了吧?呵,只要蔺霜羿还在,你们就杀不了她。只有在比试场上,只有我,才有机会杀了她。” 事实的确如此。 他们派出了足足四名大乘修士,几乎是能派出去的最顶尖战力,也无法从蔺霜羿的手中要了乘袅的命。 而今,两人还定下了亲事。 明眼人都看得出无暇剑君对乘袅的在意和重视,有他在,他们想要达成目的几乎不可能。 蔺霜羿已经成了乘袅手中最坚固的盾。 比如今日,定下婚约,有了正式的名分后,蔺霜羿便以保护的名义,名正言顺的留在了乘袅的扶凤殿。 经过上次四名大乘围攻刺杀一事,乘袅身边的防护明显更加严密了。再有蔺霜羿在,他们再派人刺杀或者使用暗处的手段根本没用。 唯有比试台上,才是现在杀死乘袅的唯一办法。 或许以后会有其他法子,或许蔺霜羿会变心,会有失误的一天,但是—— “你们不想让乘袅强大起来,所以你们等不起。”乘风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黑影的顾忌,“我得了你们的帮助,足足献祭了一个大乘期修士,才能进阶出窍。而乘袅呢?” 乘风笑了笑,却难掩嫉妒:“想必你比我看得更清楚,她的进阶是没有任何后患的。两个月便从金丹到出窍,你觉得,她会花多少时间到大乘?半年,或者一年?” 黑影瞳孔微缩,很明显乘风刺中了他的要害。 他沉默了许久,才道:“高级祭品不是那么好弄。” 乘风道:“这是你们该操心的事。” 说着,他不以为意地说:“不过是几个祭品而已,以你的手段,以盘龙教的底蕴,能是什么难事?” “盘龙教潜伏了这么久,如昆仑大长老这样的祭品,想来培养了不少吧?” 想要无声无息的杀死一名大乘修士几乎不可能。 昆仑大长老不过是死在了自己的贪欲中。他想要强大的力量,为此不惜与邪教做交易,便该做好付出更多代价的心理准备。 那份代价,或许是他的生命。 而这世上,从不缺满心都是贪欲以及为此不惜与魔鬼交易的人。 大长老不是唯一。 沉默在书房中蔓延。 乘风勾着唇,眼尾的红意几乎凝成了血,像是一只完全被心魔所控的。已经失去所有冷静和理智,只剩欲望和偏执的魔。 半晌,黑影沉声道:“乘氏血脉皆深陷诅咒,进阶大乘绝无可能,便是我给你提供足够的祭品,也不可能。” 数千年来,乘氏不乏天才,却无一人修至大乘,早有人猜测是否中了诅咒。而一代代天才的陨落,数代人的无用努力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但这么多年,寻了无数法子,皆一无所获。 所以听黑影这般说,乘风并未有多么惊讶,只面色阴沉了几分:“可是乘袅能够晋升大乘吧?” “她不同,她是唯一的例外。”至于何处不同,黑影却没继续说,只道,“我只能帮你突破至合体。而你,必须在下一次的少君比试上杀了她!” …… 扶凤殿,灯火通明。 蔺霜羿虽留了下来,但并未与乘袅多么亲密,哪怕他现在已是她名正言顺的未婚夫。 他与乘袅自是分开住的。 两人的房间比邻,只隔着一道墙壁,以他之能,轻而易举便能劈开这脆弱的障碍走到她身边。 反正他们更亲密的事情都已经做过了。 但蔺霜羿压下这股冲动,规规矩矩待在了自己的房间里,仿若一个正人君子。 没关系的,不用着急。 待他们正式举办了结侣大典,便再不用忍耐。 他看着手中的婚书,如此告诉自己。 他们已经定下了名分,甚至还有了夫妻之实,没有人能够拆散他们了,但不知为何,明明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蔺霜羿仍然觉得不满足。 他的心仿若吊在了半空中,没有着落,依旧带着难耐的不安。 而蔺霜羿很清楚这股不安从何而来。 只要这抹不安不抹平,他便永远无法安心。 咚咚咚—— “剑君,你休息了吗?” 正这时,房门被敲响,女子柔和的声音传了进来。 剑君。 她在唤他剑君。 是了,即便他们今日已经定下了婚事,即便他们已做了最亲密的事,在无意识时,她还是唤他剑君。 而不是自然而然的脱口一声‘相公’,也不是他的名字。 蔺霜羿眸光一暗,立刻把婚书仔细收了起来,随即亲自起身开了门。门刚一打开,一具柔软的身体便扑进了他的怀中。 “我想你了。” 她在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仰头笑盈盈的对他说着甜蜜动人的情话,“想和你一起待会儿。” 蔺霜羿眸色越发晦暗。 以他这些日子的了解,倘若此刻是失忆前的无暇剑君,定然会温和的推开她,在结侣大典之前,规规矩矩的做一个正人君子。 可惜,他最讨厌做一个君子。 他是一只半妖。 半妖是贪婪的,是永远无法被满足的,是不择手段的坏蛋。坏蛋无所顾忌,无所畏惧。 所以蔺霜羿理所当然地揽住了女子柔软纤细的腰肢,毫不犹豫地把她带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便用力且不容拒绝的把她抵在了门板上,凶狠的吻了下去。 第103章 一个‘卫’字, 蕴含了大量的信息。 九胥甚大,五洲四海中姓卫的不算很多,但也绝不少, 然古往今来, 唯有中州卫王的‘卫’氏格外不同。 在乘氏横空出世之前, 中州卫王的‘卫’无疑是天下最尊贵的姓氏。能冠以‘卫’姓, 自然令人无比骄傲。 便如此刻的黑影,在提起自己的姓氏时,他的眼底自然而然的流露出高人一等的傲慢。 见蔺霜羿不说话, 黑影自是以为他被震住, 又笑着悠悠道:“以剑君的见识,想必也清楚我卫氏的能力。于咒术上,我卫氏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所以卫某敢以人头保证, 帝女身上的情人咒已经解开了。” 蔺霜羿仍然没有出声,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紧抿着淡色的唇瓣,身周气息冷凝如霜,仿若成了一块冷硬的僵石。 黑影自是感受到了他身周不稳的灵波,笑意更深:“没了情人咒, 帝女缘何还愿意与你定下婚约?以剑君的聪明,应该也猜到了,只因你足够强大, 又对她动了情, 与你结合对她有利无害。” “你能为她提供数不清的帮助, 帮她扫清障碍,成就她的野心。至始至终, 她想要的都只是权力和利益,而不是你。” “剑君,”黑影叹息一声,声音冷幽,“她只是想要利用你而已。” 蔺霜羿脸色更冷了一分,身周灵息波动越发厉害,足以说明此刻他的内心并不如表面平静。 黑影不再继续解释,只是用一种怜悯且同情的目光看着他。 蔺霜羿似乎被这种目光刺痛了,无暇剑猛地朝前进了半寸,但在抵住黑影的身体时,却是迟迟没有真正的刺进去。 他下颌紧绷,喉结急速上下滚动,双拳紧握,脖颈上、手背上的青筋几乎暴起,每一处都表明着他内心的震动。 愤怒、难过和不安……这些复杂的情绪应全都交织在一起,折磨着这位情窦初开的九胥第一。 黑影眼中极快的闪过一抹阴冷和快意。 他也没动,也未曾再出声,只是安静地与蔺霜羿对视,他知道自己已经在这场交锋中掌握了主动权,更占据了上风。 哪怕他的武力在蔺霜羿之下。 但他就是赢了。 果然,等待并未持续多久,不过几息,蔺霜羿便忽然出声,问道:“你以为本君会信你的话?” 他的声音沙哑,眼里更是带着沉重的压抑,明显是在极力克制。若是真的不信,他便不会是这般反应了。 情字,果真动人心,也果真好用。 便连曾经高高在上、一心向道的无暇剑君竟也败在了情之一字上,真是讽刺。 黑影压下心中嘲讽笑道:“剑君其实不用这般排斥我。事实上,我并不想与你为敌,我们可以不做敌人,甚至可以成为朋友。” 朋友二字,他说的意味深长,带着浓浓的笑意和笃定。 “你不是想要帝女吗?”黑影声音放低,像是蛊惑人心的妖魔,带着极大的诱惑,“我可以帮你得偿所愿。” “我的咒术虽比不得卫九幽,但在世也无人能比。情人咒,并非卫九幽会种,我也会——” 声音在意想不到的剧痛之下戛然而止。 黑影急速后退,一掌拍开了刺进他身体里的无暇剑。霎时,一股温热的鲜血喷洒而出,浓郁的血腥之气充斥在空气中。 “蔺霜羿,你——竟还敢动手?!”方才的志得意满竟在瞬间化为了难以置信和愤怒。 无暇剑飞回了蔺霜羿的手中。 他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握住剑柄,目光如剑锋般冷锐,直直射向黑影,冷冷道:“杀你,有何不敢?” 方才那突来的一击根本毫无留手,若非黑影本身武力就极高,反应及时,怕是已经被一剑毙命。 黑影眼里的笑意已散得一干二净。 他如何也没想到,蔺霜羿竟如此不按常理出牌,难道是他错估了他对乘袅的感情? “你还是不信我的话?”黑影呼吸急促了些许,“还是你不信我的咒术?我说了,我可以帮你完完全全的得到心爱的女人。” 他不信蔺霜羿不心动。 无情道因乘袅而破,足以证明蔺霜羿对乘袅的感情。 蔺霜羿的回答是毫不迟疑的又一道攻击。 他甚至都懒得再回黑影一个字,在得知情人咒已解的瞬间压抑后,他又极快的变回了冷静理智的无暇剑君,仿佛根本没有被黑影的话影响。 在他密不透风的攻击下,黑影渐渐落了下风,再这样下去,他必输无疑。蔺霜羿的杀气犹如实质,他分明是真的要杀了他。 黑影当机立断,转身便要跑。 然刚一动,却见周围忽地亮了起来,火光和灵光一起把整片夜幕都照亮了。原来不知不觉间,他竟已被数百个修士包围了。 那些修士基本都身着金甲卫的衣裳,领头的正是乘宿。 乘袅站在他的身边,正目光冰冷的看向黑影,冷声下令:“动手,抓住他!必要时刻,就地斩杀!” 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杀意和煞气。 纯善无害的脸庞此刻竟像是从地狱而出的修罗,哪里还有平常表现出来的半点娇俏可爱? 金甲卫们领命,训练有素的堵住了黑影的所有退路。 这些人来得这般快,且还能避过他的耳目,分明是早有准备! 黑影本就不是蔺霜羿的对手,若无乘袅突插一手,凭他的本事倒是还可以逃跑,可现在,退路全部被堵住,他已成瓮中之鳖。 蔺霜羿毫不受影响,杀招一招比一招更强更狠,他明明可以直接削掉他的脑袋,刺穿他的心脏,偏偏没有这么做,反而用更残忍的手段折磨着他。 黑影的身体很快便鲜血淋漓,极其凄惨。 他却忽然笑了,不顾自己的伤痛,放开了防御,伸手抓住了抵在胸口的剑尖,声音嘶哑,满是笃定:“无暇剑君,我等着你来找我。” 他不怕蔺霜羿愤怒,反倒更想看他失控。 因为越失控,越说明他内心的动摇。 乘袅眉头微蹙。 下一瞬,便见黑影竟抓住无暇剑用力朝自己的心脏处狠狠刺进,不等人众人反应,只听砰得一声。 他自曝了。 本就血肉模糊的身体猛然炸开,血肉碎块落了满地。 黑影竟是毫不犹豫的抛弃了这具身体。 蔺霜羿收回了无暇剑,冷冷扫了一眼地上的残碎,淡声道:“是化身。” 乘袅也早有准备,所以看到这一切并不意外。 这具身体与在卫九幽遗地里的温长荆一样,都只是一具化身罢了,所以那黑影才能毫不留恋的毁掉。 当然,化身也不是无穷无尽的。倘若那黑影真的能制造无数有着大乘修为的化身,那根本不需要再行这些鬼蜮伎俩,早便光明正大的杀尽敌人了。 化身毁去,本体不可能不受影响。 这一夜,总算不是没有收获。乘宿命金甲卫收拾战场后,便快步来到蔺霜羿面前,拱手道谢:“今夜多谢剑君相助。” 说话间他忍不住小心打量蔺霜羿的神色,眼中难得有些忐忑不安。 他们其实早便埋伏在此,所以黑影说的话,他们也听得一清二楚。虽则蔺霜羿并未被黑影蛊惑,但乘宿心中仍然止不住忧虑。 换做是他,便是不会同意与黑影合作,但心中怕是也难免会生隔阂。 况且今夜的行动,乃是他们自作主张,并未提前通知剑君,这不正应了黑影的话——他们只是利用剑君? 思及此,乘宿颇有些后悔,早知如此,他便该先把计划告知剑君。 “还请剑君相信,今日我在此可以立誓,乘袅绝不——” “不用说了。” 然而乘宿话未说完,便被蔺霜羿冷漠的打断了。 他俊美的面庞冰冷如雪,目光也毫无温度,声音也比往常更冷:“时辰不早,本君先回去了。” 话落,他当真转身便大步走了。期间,甚至没有多看乘袅一眼。 这般反应,明显是被黑影的那番话入了心。乘宿心下发沉,忍不住瞪了在一旁一动不动的乘袅一眼,斥道:“你还愣着作甚?还不快去追,快去解释!” “乘袅,你可得记住,我乘氏子女绝不能做那等忘恩负义之徒!”他沉着脸警告,“否则,便是你天赋再好,我乘氏也绝不能容忍!” 乘袅看着他,忽然笑了,“曾祖放心,现在我心里就只装得下一个蔺霜羿,剑君那么厉害,我哪里敢三心二意?” “那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快去!” “好好好,曾祖莫急,我现在便去。”乘袅轻轻给乘宿拍了拍背,这才笑盈盈的转身,去追人了。 因着耽搁了一会儿,蔺霜羿已经回了扶凤殿,回了自己的屋子。 不久前,还是红烛帐暖,此刻,屋里早就冷了下来,气息已经快要散尽了。那人走了,仿佛也把所有的温暖带走了,只留下了一室孤凉。 蔺霜羿没有再回榻上,而是坐在桌前,脸色沉肃。他身上还带着一股血气和孤煞之气,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霜,显得尤为可怖。 屋外。 “剑君,我进来了。”看着紧闭的房门,乘袅也没有敲门,也没等蔺霜羿同意,话音未落,便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蔺霜羿背对着她坐着。 没有回头。 男人背脊挺直,身周气息冷冽,全身上下仿佛都在散发着怒意和一丝淡淡的落寞难过。 回天珠忍不住道:“你这次真的伤了蔺霜羿的心了,他现在看上去好伤心。为什么不把计划告诉他?” 第104章 季烆的出现让所有人都震惊不已, 尤其是当发现他竟已是大乘巅峰修为时,更是难以置信。 须知,四个月前, 他亲手捏碎自己的元婴, 修为全废。 短短四个月, 竟成就大乘巅峰, 这实在是不合常理,骇人听闻。便是惊世之才如无暇剑君,或是近来风头正盛的乘氏兄妹, 也只是连跃两个大境界。 虽则也令人震惊艳羡, 但还算是在可控范围。 季烆的飞跃却是令人心惊不安。 他一个字也未说,周身的气势却似乎能碾压全场。斩天剑轻颤着,发出了刺耳的嗡鸣声,携带着刺骨噬人的冰冷煞气。 一时间, 全场僵滞。 能够进入正殿的宾客无一不是修为深厚,感受自是越发深刻,随着季烆一步步靠近,他们清楚的感受到了那股恐怖的几乎能压碎在场所有人的威压。 心中俱是惊骇不已。 “这……真是季烆?” “不可能,才四个月而已,怎会成就大乘?!” 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蔺霜羿与乘袅反应最快, 几乎在季烆出现的同时,两人脸上的笑意便倏然散去。蔺霜羿上前一步,挡在了乘袅的身前, 眸如寒光利剑射向季烆。 属于大乘期的威压顷刻间释放开来, 季烆却丝毫不受影响, 行动间不见半点凝滞。 他也冷冷看向蔺霜羿,四目相对, 剑弩拔张。 四个月前,季烆还只能被压在地上,仰头望着那高高在上的师尊,而今却是能与他旗鼓相当。 两人脸色俱都犹若寒霜,两股庞大的威压碰撞在一起,即便还未动手,却已掀起了巨大的气流,震得四周的人和物东摇西摆。 围在季烆周围的许多金甲卫甚至无法靠近半步,全都被挡在灵墙之外。还能安稳站定的,唯有修为深厚的数人而已。 那些修为稍低一点的修士与宫人侍卫,已是面色煞白,跪倒在地。这便是顶尖大能之间的战斗,修为不济甚至连旁观也做不到。 蔺霜羿已经祭出了无暇剑,银白的剑身微微颤动,那是遇到强敌才会有的反应。 是兴奋,是激动,也是戒备。 季烆手中的斩天剑也发出阵阵嗡鸣,似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冲向敌人。 曾经的师徒而今却是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的死敌。 “袅袅。” 季烆的视线越过蔺霜羿,直直看向了乘袅。目光落在那身艳丽的婚服时,仿若被烫到了一般,眸色急速晦暗沉滞。 他一手握紧了手中的斩天剑,另一只手却是朝乘袅伸了出去,掌心朝上,在等待期望着另一人的回应。 “跟我走,好吗?” 乘袅还未回应,无暇剑便如闪电一般射向了季烆。 斩天剑紧跟着出手。 砰——! 两道剑光猛地撞在一起,发出了一声震耳的声响,尖锐的响声犹如利针刺进人的耳膜,修为稍低的人甚至被震得耳间流血,竟是受了不小的内伤。 狂风乱石,混乱无比。 乘宿当即就开启了正殿的防御阵法,暂时护住了众人。他看着与无暇剑君斗得几乎不相上下的季烆,面色极为凝重。 便是那几位大乘期老祖竟也被这一击震得气血震涌,下意识退后了两步。除了蔺霜羿和季烆,在场唯一不受影响的便是乘袅。 她被蔺霜羿牢牢护在身后,完全没有遭受到一点伤害。 或者该说,两人都刻意避开了她。 所以乘袅安安稳稳的站在原地,只华丽的裙摆在狂风中飞扬,显得越发绚丽,并无任何狼狈之色。 但她的脸色却是从未有过的难看冰冷。 “他是我的妻,一个修行魔功的肮脏魔头而已,”在她开口之前,蔺霜羿已经率先出声,声音满含冷厉,“你凭何资格让她跟你走?” “我的妻子绝不会跟一个魔头走。” 他一字一句的说着,语气冰凉又镇定,面上也无惊惶之色,唯有轻蔑和冷嘲。 站在他身后的乘袅却察觉到了他的骤然紧绷和微不可查的颤抖。 他并未如表面上那般镇定自若。 事实上,自季烆出现后,他就已经进入了极度戒备和紧张之中。情人咒已解,乘袅会忘了对他的虚假情谊,也会重新想起与季烆的深情。 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不确定,他也不敢去赌。 乘袅满心的愤怒忽而便散去了大半,她上前一步,与蔺霜羿并肩。蔺霜羿身体微僵,下意识想要再次把她挡住。 “没关系的。”乘袅却握紧了他的手,向他安抚的笑了笑,随即便面向季烆,笑意散去,只余冷淡,“今日是我的结侣大典,我凭什么跟你走?” “季烆,这是第二次了。”她红唇微勾,似笑,眼里却毫无笑意,“你又一次毁了我的婚礼。” 她看着他,既冷且厌。 被那双冷漠的眼睛看着,季烆不由朝后退了半步,高涨的气势也跟着下落。他不由扫了周围一眼,只见现场一片狼藉,他微微抿了抿唇。 他想说自己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太生气太慌张了。 甫一出关,便得知了她将与其他男人成婚的消息,他几乎失去了所有理智和冷静,想也没想便冲了过来。 无人知道,得知消息的那一刻,他的心有多么的慌乱惊惶。满心恐惧几乎要溢了出来,他无法想象她与另一人成婚的场面,更无法接受梦境成真。 所以他必须要阻止这场婚礼。 在此之前,即便他们解除了婚约,但季烆仍然抱有希望。他与她一同经历过那么多事,他们曾经那么相爱,甚至愿意为对方付出性命,怎么可能因为一点事,便彻底结束? 他还爱着她,一直爱着她,从未停止过,所以他不信乘袅对他没有一丝留恋。 他们之间的爱意不可能消失。 她只是生他的气,她只是对他有一点失望而已,他可以认错,可以挽回的。 然而此刻,看着对面那对并肩而立的新人,刺眼的红,同款的婚服,十指相扣的手,都是那般的扎眼,快要碾碎他最后的理智。 季烆的眼睛猝然红了,血色几乎爬满了他的瞳眸。 “……袅袅,跟我走。” 话到嘴边,最后只剩下了一句沙哑的祈求,“跟我走吧。” 乘袅只觉得烦,再看着一片狼藉,满心的好心情已经消失无踪,冷冷道:“季烆,你是听不懂人话吗?我说了,这是我的结侣大典,我就要成婚了,我有自己的道侣,为什么要跟你走?” 她越发收紧了与蔺霜羿交握的手,毫不掩饰与他的亲密关系。 “我的道侣是蔺霜羿,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最好的人。” 听到这话,季烆脸色苍白,蔺霜羿紧绷的身体却是陡然放松了几分,唇角微微上翘,扬起了一抹堪称灿烂又得意的微笑。 那是属于胜利者的笑容。 这笑容刺痛了季烆的眼睛,也终于令他理智全失,再无法维持强装出来的镇定,满心只剩下滔天的愤怒和汹涌的嫉妒。 “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吗?”季烆急切地道,“袅袅,你被蔺霜羿骗了他,他就是一个伪君子。他早就——” “他是什么样的人,作为妻子,我比你更清楚。”然不等他说完,乘袅便冷冷打断了他的话,坚定地道,“我爱他,在我心里,他就是最好的存在。” 那一刻,季烆的心仿若被利剑击穿了。 他怔怔地看着面前口口声声对另一个男人倾吐着爱语的乘袅,竟觉得无比陌生,心口仿佛破了一个大洞,又冷又痛。 茫然又无措。 不过一年时间而已,怎会变成这样? 曾几何时,这些爱语全都只属于他一个人,她的爱也只给他一人。 她爱得直白又热烈,从不屑于去掩饰,而是大大方方的表现出来。对于其他男人,无论那人多么优秀,她从不会多看一眼。 她的眼里只有他。 只装着他一人。 这四个月来,他便是靠着这点希望坚持下来。他要变得强大,比蔺霜羿还要强大,然后戳穿蔺霜羿的假面,把她抢回来! “我会杀了他。”他眼睛猩红,竟像是入了魔一般,喃喃道,“只要我杀了他,你就会跟我走了。” “对了,你中了情人咒,这不是你的真心话,你只是中了情人咒而已。” 他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合理的理由来解释她对他的拒绝,又重新拥有了勇气。 方才平静的斩天剑终于再也按耐不住,毫不留情的朝着蔺霜羿攻了过去。 见他动了杀招,乘宿也立刻命令领金甲卫上去擒他。 蔺霜羿也面色沉肃,立时放开乘袅的手,便要回击。然而就在这时,一股浓烟忽然急速飘散,如迷雾一般充斥了整座宫殿。 这股迷烟来得太迅速,让人防不胜防,立时便有许多人中了招。一旦吸入了迷烟,身体里的灵力便变得凝滞,暂时无法调动。 当然,这点影响对在场众人并不严重,只几个呼吸便能迅速恢复。 他们都身经百战,自然不会被这点小伎俩控制。 对于蔺霜羿来说,这迷烟更是没有任何作用。然在雾起的刹那,他却是心头一沉,立刻想要朝乘袅奔去。 然而季烆猛烈的攻击如期而至,挡住了他一瞬间。 而就是这一瞬间。 文喜竟忽然落至乘袅身边,抓住她的胳膊,便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殿下,对不住了!” 见此,季烆也紧随其后,先是朝着追击的蔺霜羿和其他人扔下数个法器,阻挡了他们前进,随即便飞身而起,与文喜一道,很快不见了踪影。 第105章 季烆和文喜还没反应, 回天珠先着急了:“你疯了吗?你在做什么?你在激怒他们吗?!” “乘袅,你现在可是阶下囚!” 对比回天珠的焦急和紧张,乘袅显得无比淡定, 一点也没有阶下囚的认知, 脸上仍然维持着轻松愉快的笑容, 好整以暇的看着脸色苍白的季烆和文喜, 笑问:“生气吗?” 他们会落到今日,一切都要从那份留影石影像被公开开始。 文喜率先回神。 这件事师尊也曾与她提起过,也曾怀疑过殿下, 只是没有证据, 所以也只是怀疑罢了。 但即便如今得到了乘袅的亲口承认,文喜也无法生气。 当然,她也没有资格生气。 不但如此,强压在心底的羞愧反而更深了一层。归根结底, 是她的心先犯了错,才导致了今日的局面。 而殿下,是最无辜的。 “什么最无辜?你不过是被她骗了,她根本是心机深沉,早就在算计你们。”魔音又在识海中响起,满是冷嗤, “皇室出来的帝女,怎么可能无辜?若是无辜,又怎么能那么巧的录下你与季烆同种同命蛊的影像?” “你和季烆又岂会落到今日众叛亲离、人人喊打的下场?” “这分明是蓄谋已久!只有你这个蠢货, 才会觉得她无辜。” 文喜没有理会它, 她只是终于想明白了一点。正如魔音所说, 事情怎会那般巧合?那日可是季师兄与殿下的结侣大典,他拿出同命蛊与她种下, 是临时决定。 在此之前,她不知,季师兄不知,殿下也不知。 除非有人未卜先知。 但这一切都是他们个人的选择,一旦选择不同,未来也会跟着改变。 所以……殿下其实早就给了她机会,是吗? 思及此,文喜身子晃了晃,脸上失去了最后一点血色,气血翻涌间,一股腥甜涌上喉间又被她生生咽了下去。 她张嘴想要问清楚,一时间却连询问的勇气也没有。 “不,我不相信。”季烆也终于回过神来,他眼中的仓皇消失,重新变得坚定清明,“袅袅,你是故意这般说来骗我的,我不信。” 那时他们感情正好,那日更是他们的结侣大典,他不信乘袅会提前计划这些,更不信她对他再没了情意。 “袅袅,你陪着我一起上了问情台。” 季烆目光紧锁着乘袅,声音却无比嘶哑,提起旧事,似是极力的证明着他们之间没有结束。 “问情台上,生死相许,不离不弃,万人见证,岂能有假?” 在与她分离的这些日子,他便是靠着这份独一无二一的美好回忆才坚持到了现在。 闻言,乘袅唇角翘起的弧度更大了几分,她干脆利落的点头:“不错,问清台上的一切都是真的。” 季烆黯淡的眼眸中霎时亮起。 “那时,我的确还对你有情,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上问情台?”乘袅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阿烆,那不是爱的证明,而是我为你我的这段感情划下的终点。” 终点二字令季烆恍若堕入噩梦之中。 心跳骤然停滞,一股久违的剧痛传遍了四肢百骸,撕心裂肺竟也不足以概括。他摇摇欲坠,脸色竟比死人还要可怕。 “你满口爱我,却一直在伤害我。隐瞒,欺骗,直至背叛。大婚之日,弃我而去,与他人种下同命蛊。承诺解蛊,却一次次心软放任。直到现在,你与文喜的同命蛊也还未解开吧?” “这份爱,真令人恶心。” “你不顾我的脸面,踩下我的自尊,践踏我的爱意,你凭什么认为我不会生气,不会在意?” 乘袅平静的看着他,叹惜般的说着:“阿烆,你该知道的,我的脾气不好。比起大度原谅,我更擅长睚眦必报。” 所以季烆怎么敢确定在他做了对不起她的事之后,她会不计前嫌的原谅他?她是那么善良的人吗? “我们认识了那么多年,我以为你对我足够了解。” 这话,满含嘲讽。 “还记得我曾对你说的话吗?”乘袅笑着叹了一声,“除非是仇敌,其实我是很不喜欢骗人的。” 季烆僵立在原地。 他了解乘袅吗? 自是了解的。 他们曾是最亲密的爱侣,曾一同走过千山万水,曾同生共死,曾互许终生,怎么可能不了解? 在他们最好的时候,乘袅其中并未刻意隐藏真实的自己。 面对花晶莹的挑衅时,她从来都是直言直语,毫不犹豫的打击情敌,霸占着他,宣告自己的主权。 “阿烆,你是我的。” “是我一个人的。” 在他不小心被花晶莹碰触时,她更是直白的表达自己的愤怒和不满。 她曾对他说:“季烆,你已经是我的人了,那必须洁身自好,只得有我一个。不许与别的女子有任何亲密接触,不许……” “我生起气来可是很可怕的。所以阿烆,千万别惹我生气,知道么?” 她还说:“若是你真的背叛我,我就——不要你了。”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还言犹在耳。 他记得,全都记得。 那时,季烆是信了的。 真的信了的。 因为他了解她,清楚她是什么性子,知道她说得有多认真。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却不当真了呢? 那一层虚假的、轻薄的遮羞布终于被彻底掀开,便如他的自欺欺人,在这一刻,被彻底打破,再也无法复原。 情人咒解了。 乘袅与蔺霜羿成亲,不是为了与他赌气,也不是受咒术影响,她只是真的不要他了。 季烆只觉浑身的气血都在翻腾,筋脉涨的发疼,仿若要破裂了一般。归元功不是那么好修的,哪怕他天赋异禀,想要在短时间里修至能与蔺霜羿抗衡的水平,必得付出数不清的努力和代价。 这四个月,他接连强行突破,其实是在竭力压榨自己的潜力和生命力。 最后他成功得偿所愿,成了大乘巅峰的顶尖大能,能与无暇剑君一较高下,却也留下了无数暗伤。若不及时调理修养,必将反噬自身。 身体内部源源不断传来的剧痛便是对他的警示。 但此刻,季烆已经分不清是身体更痛,还是心脏更痛。 他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为什么?” 他身周灵息剧烈波动,竟有一种失控的危险,那曾经清亮的黑眸已经被血色染红,红得骇人。 这是走火入魔已深的征兆。 是心魔缠身的反应。 文喜忍不住唤了一声:“季师兄!”她想要靠近,为他压制心魔,却被一层看不见的屏障阻挡,无法再前进半步。 她看明白了,此时此刻,季师兄的眼里只有殿下。 文喜不由转头去看旁边身着大红婚服的女子。 在那十年中,她听说过许多有关帝女与季家少主相爱的故事。在那些故事中,他们的感情深厚,他们是人们口中的天作之合,他们视对方为自己最重要的人,为此,可以牺牲自己的命。 每个故事都充满了美好。 而今,面对痛苦不堪的季烆,乘袅却显得尤为平静,犹如置身事外的一个旁观者。 她没有去安慰曾经深爱的恋人,只是语气轻淡地问:“你是想问我为什么现在要告诉你这些?” “阿烆,”她又温柔的唤了他的名字,语气柔和甜软,却令人不寒而栗,“理由很简单,因为你意图伤害我的爱人啊。” “伤害他的人,都该死。” 这句话的威力胜过九天劫雷。 季烆再也忍不住胸口剧痛,压不住喉间腥甜,猛地喷出了一口血。鲜红的血映在他惨白如雪的脸庞上,显得尤为刺眼。 曾几何时,他亦是她愿意用命去守护的爱人。 他恍然间回到了很久之前。 那时他与她才互通心意不久,正是柔情蜜意的时候。他们一同出门历练,他被敌人打伤,她亦是气愤不已。 “他竟伤了你,我要杀了他!” 即便过了数年,他也记得在看到他的伤时,她向来带着温柔笑意的脸庞在顷刻间变色,化为了蚀骨的愤怒和杀意。 最后,她也完成了自己的承诺。 她用冷酷的手段,亲手杀了那个伤了他的敌人。 那时,季烆为之心神震动,为之欣喜不已,为之心潮澎湃,如在云端。而今,讽刺的是,他也成了那个被她憎恶的敌人。 她用最残酷的话语化作利刃刺入他的血肉,用最冷漠的态度化作血藤绞碎他的心脏,直到这一刻,季烆才知道被她憎恶是多么的痛苦。 可明明不久之前,他才是她的爱人。 他们差一点就成为真正的道侣了。 所以,要让他如何去接受这个残酷的结果? “袅袅,”他唤着她的名字,带着祈求和痛苦,哀求她,“不要再说了……”每个字似乎都像是从喉间硬挤出来的,如刀锋寸寸割过喉间血肉。 太痛了。 痛到只一句话便能要了他所有的力气。 乘袅无视了他的痛苦,言语比之利剑还要锋利:“我们到底曾经相爱过一场,我本来是想与你好聚好散的,你为何偏偏要令我生气呢?” 事实当然不是如此。 对于敌人,她从不心软。 即便是季烆,是她曾经心爱的男人。 “殿下,别再说了!”文喜终是忍不住开口阻止,“够了,季师兄已经很痛苦了。你的目的达到了。” 一边说,她一边欲要去扶摇摇欲坠的季烆,检查他的伤势。即便会因此受伤,一时也顾不上了。 识海中,回天珠也大声劝道:“快别说了,你激怒他对你有什么好?你现在可打不过季烆!万一他气疯了,杀了你怎么办?” 第106章 山洞里落针可闻。 文喜僵住了。 她先是看了乘袅一眼, 又下意识转头去看一旁的季烆。季烆也抬起了头,看向的却是乘袅。 文喜清楚的看见,季烆的眼神是多么的痛苦和难过。 可他爱的那个人并未施舍他一个目光。 “怎么不说话?”乘袅耐心的等了几息, 仿佛没察觉到山洞里凝滞僵冷的气氛, “我的要求很过分吗?” 过分吗? 不, 一点也不过分。 季烆只用四个月时间, 便从修为全废到了大乘巅峰,有了两次经验,即便再废了修为, 也能极快重头再来。 这一次, 或许还要不了四个月。 文喜站在原地,仿佛是站在了悬崖边上。 识海中,魔音兴奋地说:“你还犹豫什么?不就是剖丹取蛊吗?又不是让你杀人!反正对季烆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文喜不觉间握紧了欢喜剑。 “与其被选择,不如主动选择。”乘袅意味深长地说, “文姑娘,你是想把自己的命交在别人手上,还是做主宰命运的那个人?” 主宰命运,是多大的诱惑啊。 “你不是想报仇吗?同命蛊是你的弱点,只有解开她,你才能不受影响。否则, 季烆受伤,你也不好过。”魔音循循善诱,“乘袅说得对, 与其被选择, 不如自己先选择。” “而且你可以照顾季烆, 直到他重修成功。” “现在帝女退出了,她有了新的爱人, 你不用再顾忌会伤害到她了。你可以光明正大,可以勇敢的去追求自己的心中所爱。” 无论是殿下还是魔音,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充满了诱惑,文喜呼吸微微变得急促,她不由慢慢朝季烆走去。 季烆没有动作,依旧看着乘袅。 乘袅笑看着这一幕,视他于无物。 “季师兄,对不起。”文喜终于下定了决心,面色沉肃,“我会为你护法,直到你重修成功的。” 说着,她伸手成爪,欲要强行突破季烆设下的屏障,猛地朝他的丹田抓去! 他们都是大乘期,文喜虽低了季烆两个小境界,但她身怀魔种,真打起来,胜负难分。 轰的一声! 两道强劲的灵力相撞,发出了巨大的轰鸣,震得整个山洞都在摇晃,无数碎石细沙落下。 乘袅早便撑起了灵力罩,启动了身上的防身法器——她身上的喜服便是最好的防御法器。 所以她稳稳的站着,并未受到余波影响。 文喜动手了,季烆也反击了。 顷刻间,不久前还配合默契一同去抢亲的两人便打在了一起,虽非杀招,却招招凌厉,分明都尽了全力。 看到这一幕,回天珠都懵了,“……我以为她舍不得对季烆动手。” “怎么会舍不得呢?”乘袅笑着说着,眼底却极冷,“无论是人还是魔,都是贪心的。有了强大的力量,自然想要满足其他的欲、望。” “江山和美人,谁不想同时拥有?” “你早就猜到了?”回天珠觉得这有些冒险,“万一他们没有如你所想,你怎么收场?” “没有万一。”乘袅否定了回天珠的质疑,“从一开始,结果便注定了。” 若不能两情相悦,不想放弃,当然只能强取豪夺。有了力量的文喜,难道不想做一个掌控者吗?倘若她真是一个无欲无求的人,那便不会对季烆心生爱意。 而天性骄傲的季烆,绝不会愿意做一只没有自由的小雀。 人是他放走的,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季烆应该尝尝自己种下的果。 两个大乘修士的全力斗法,造成的震动和影响自是极大,山洞很快就被震碎,包括所在的这座小山,几乎也被踏为平地。 这般大的动静,想要人不注意都难。 乘袅没有趁机跑走,而是坐在一旁悠闲的欣赏着这场精彩的斗法。不得不说,文喜和季烆的确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各有所长,招招都很精妙,能让人学到不少好东西。 所以乘袅看得目不转睛。 虽然遗憾不能亲自动手,但这出反目成仇的好戏也挺精彩。 直到一丝极浅的冷幽檀香飘进了鼻间,她才动了动鼻子,忽地抬头,朝一个方向看了过去,露出了一抹灿烂至极的笑容。 “相公。” 她轻唤了一声。 不远处,一道熟悉的红影飞快的由远及近,不过几息,便到了近前。那人身着与她同款的喜服,俊美无俦,正是蔺霜羿。 回天珠恍然大悟:“你故意挑拨文喜和季烆反目,让他们打架,是为了给蔺霜羿提示吧?” “不用提示,我相公也能找到我。” 当然,有提示会更快找到她。 乘袅张开了双臂。 不等反应,她已经被男人紧紧搂进了怀中,他灼热宽厚的手掌牢牢地锢着她:“抱歉,我来晚了。” 他宽阔高大的身躯仿佛还带着轻颤。 乘袅把脸庞贴在他的胸膛上,隔着衣裳听着那那一声快过一声的心跳,大方地道:“没关系,这次原谅你了。不过下次可不要再把我弄丢了。” “不会有下次了。” 蔺霜羿的瞳眸几乎全部被染黑,他的拥抱有多炽热,脸色便有多冰冷。 庞大的威压和杀意犹如发怒的恶龙,几乎能碾碎世间所有。 蔺霜羿的到来没有任何掩饰,季烆和文喜自然发现了,但两人打得正起,一时无法停手。 乘袅看了看天色,竟是已快天黑了。 想到精心准备却又被破坏的婚礼,心头才被强压下的郁气和怒气又冒了出来,她正要开口说离开,蔺霜羿却忽然放开了她。 “等我。” 他在她眉心处烙下一个轻吻,眼里的墨色浓郁得令人心惊。 “蔺霜羿想干什么?” 回天珠疑惑,“现在时机正好,为什么不离开?” 文喜和季烆都修为大涨,战力翻了数倍,两人如何联手,他们怕是就走不了了。 乘袅微微蹙眉。 她动了动唇,最终还是没有阻拦。 蔺霜羿在她身周布下结界,便朝着文喜和季烆飞身而去,挥剑斩了下去!这一剑蕴含着极强的灵力,带着滔天的怒气,剑气如雷,威势之大,竟直接削平了一个山峰。 季烆和文喜本能朝后急退,被这股强势的剑气生生分开,倒退了许多步才勉强站定了身体。 同为大乘,更能清楚的感受到这一剑的不同。 两人都面色凌然。 蔺霜羿没有看文喜,面向季烆,执起手中长剑,锋锐的剑尖对准了季烆,冷冷道:“动手。” 他看着季烆的目光中只有没有任何掩饰的厌恶和仇恨。 季烆亦然。 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他们之间早没了师徒之情,只剩下恨不得即刻杀死对方的刻骨恨意。 这一战,早已不可避免。 季烆也抬起了斩天剑,冷笑道:“蔺霜羿,这一次,我不会再输给你。我会尽我所能杀了你。” 为此不惜代价! 在结侣大典上,他一心只想快点带走乘袅,所以并未真的与蔺霜羿交手。 而今,他亦是大乘期,更在巅峰,距离飞升只差一步,所以他有足够的底气说这话。 他是真的有了杀蔺霜羿的能力。 周围的鸟兽虫蚁都跑走了,沉重的威压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蓄势待发,风雨欲来。 “你不去阻止吗?”见乘袅只站在远处观看,并无动作,回天珠有些着急,忍不住道,“季烆已是今非昔比,论修为还要高出一点,两人都是最厉害的剑修,蔺霜羿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这一战,蔺霜羿没有优势,反而占据了更多的劣势。 乘袅却只道:“我相公一定会赢。” 她知道他现在满心愤怒,她又何尝不是?若非她修为不济,她也要畅快淋漓的打一场。 所以她不会阻止。 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忍耐其实是非常痛苦的过程,她忍过,体验过那种滋味,所以更不愿意委屈自己心爱的人。 回天珠还想劝,蔺霜羿和季烆已经同时出手了。 嘭嘭嘭——! 无瑕剑和斩天剑猛地碰撞在一起,凌厉的剑气撞击,发出刺耳的、比之天雷还要恐怖的震响。两道不相上下的剑意和剑光冲天而起,几乎能把天捅破。 两人的速度都极快,不过眨眼,便是数个回合。 不知何时,天完全黑了下来。 浓厚的乌云密布,惊雷和闪电交汇,黑压压的天仿佛随时都能压下来。 他们曾是师徒,季烆的剑术最初承袭于无瑕剑君,但他亦天赋异禀,少年时便能自创剑法,论起在剑道上的天赋并不弱于蔺霜羿。 曾经,无数人夸过他必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他并不比蔺霜羿差,他只是输在了时间。 一股淡淡的血气弥漫在空气中,以修士的嗅觉便是再淡,也不会错过。 乘袅脸上早已没了笑,一双清亮的眼睛专注地凝视着不远处的战场,视线紧锁着那道高大的红影。冷下脸的她,显得格外的骇人。 即便心中笃定,但人心难控,终是忍不住担忧。 “殿下,现在叫停还来得及。”在两人动手时,文喜便退开了。她来到乘袅身旁,轻声道,“季师兄修习的是归元魔功,您定然听说归元魔君的大名。” 归元魔君,那是四千年前的天下第一。 “季师兄已领悟了自己的领域,在他的领域中,他是无敌的存在。”文喜道,“无瑕剑君想要赢,除非也修出了剑域。” 而她之所以能与季烆斗得旗鼓相当,是因她领悟了自己的领域。在一次次的被追杀中,在无尽的杀戮中,她领悟的领域强大不在季烆之下。 第107章 “姬先生, 他怎么样了?为什么突然晕倒,还一直唤不醒?” 竹楼里,乘袅坐在床榻边, 面色发沉的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蔺霜羿。行至半途, 蔺霜羿便突然晕了过去。 乘袅仔细检查了他的身体。 与季烆一战, 的确受了不轻的内伤, 但不至于令蔺霜羿承受不起,以至于昏睡不醒。 上次与温长荆等人斗法,他伤得更重, 也未曾失去意识。既然不是身体的原因, 那便是神魂了。 思及此,乘袅给乘宿传音报了平安后,便当机立断选择来找姬赤野。妖族与人族到底不同,她不愿冒险, 所以暂时不能回宫。 姬赤野的手指搭在蔺霜羿的手脉上,微微凝眉道:“他神魂上的伤加重了。” 果然如此。 无论是凡人还是修士,神魂的重要性都不言而喻。偏偏,神魂上的伤最难治愈。蔺霜羿失忆至今,已过了两个多月,神魂本就未愈, 今日与季烆斗法,更加重了伤势。 乘袅压下心里陡生的怒火,温声问道:“可有治愈的法子?他至今未还恢复记忆。” 虽则失忆的剑君也很有意思, 但到底是因伤而起, 令人心神难安。此前乘袅也为此担忧过, 但蔺霜羿表现出来的状态极好,这才让她放松了警惕, 以为不是什么大事。 可该死,神魂受损怎不是大事?! “若是一年以前,这伤的确不好治。不过现在,倒是不用太担心。”姬赤野见她面沉如水,眉目间不掩着急和担忧,心下还算满意。 “什么法子?” 乘袅忙问。 姬赤野道:“神魂受伤,普通的灵药自然无用,想要治愈,非得直接作用在神魂上才行。但神魂乃是生灵最隐秘的地方,除非本人允许,否则无人能进。” 乘袅心有所感。 果然便听姬赤野继续道:“无瑕本就是大乘修士,此前又修得是无情道,对神魂的禁锢和控制势必更严格,非他最亲密最信任的人不可进。” 可现在不同了,老树开花了。 以蔺霜羿面对乘袅那副不值钱的样子,拒绝谁,都不可能拒绝乘袅。 “想要治他神魂上的伤,须得另一人以神魂进入抚慰,这般效果比之灵药更有用。” 简单来说,便是神魂双修。 乘袅与蔺霜羿虽已行了周公之礼,身体上已做尽了世间最亲密的情事,但其实不算真正的双修。 修士的双修,更看重的是神魂上的交融。 听了姬赤野的话,乘袅没有犹豫,直接道:“我现在就与他双修。” “你可要想好了,他现在意识不清,你想要进入他的神魂,或许会遭到抵抗。届时,你也会受伤。”姬赤野虽很满意乘袅的态度,但嘴上依旧警告道,“无瑕是大乘期,你只是出窍,你们的神魂强度相差甚大。一旦他排斥你,你定会被重创。” 乘袅脸上并无任何畏惧之色,闻言,轻笑了一声:“他不会拒绝我的。” 声音轻缓,语气和目光都满是笃定。 “姬先生,请您为我们护法。”乘袅向姬赤野拱手一礼。 姬赤野定定看了她一眼,最终,点了头。 事不宜迟,乘袅并不想再拖下去。待姬赤野出去后,她便也上了床榻,与蔺霜羿相对而坐。 这是乘袅第一次做这种事,难免有点踟蹰。神魂双修,说来容易,具体该如何做? 正如姬赤野所说,蔺霜羿现在意识不清,无法正常交流。所以为了万无一失,最好以稳妥为主。 想了想,乘袅伸手开始脱男人的衣裳。 昏睡的蔺霜羿看上去难得脆弱,脸色苍白,唇色也失了不少血色,透着淡淡的粉, 毫无平常无瑕剑君的气势和威严,反倒越发突出了他的容色,只像是一位能任人为所欲为的病美人。 他生得极精致,清醒时气质清冷,气息冷硬,自然令人望而生畏,反而忽略了他的美。 乘袅一直知道他生得好。 此刻,瞧着靠在床头紧闭着双眼的男人,却觉得以前的自己还是太谦虚了。她相公岂止是生得好,明明是世上最好。 她忍不住倾身凑近,仔细的欣赏。 一边轻轻解开男人身上的衣裳,一件又一件,很快便把人脱光了。若是平常姑娘,此时定是羞红了脸颊,乘袅却饶有兴致的欣赏着面前的美景。 他们几次行房,乘袅都勉强压着本性,任蔺霜羿主导。 但其实她也是性子强势的人,自然也想做一个绝对的掌控者,即便是在床上。 幸而,乘袅还记得自己的任务,欣赏了一会儿,便开始了正事。比起蔺霜羿脱衣的速度,她也不差。 不过几息,两人便已坦诚相见了。 许是觉得有点冷,蔺霜羿的身体微微颤了颤,眉头轻轻蹙起,仿若有些不安。乘袅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明明昏睡着,他却如平常一般,本能地反握住了那只柔软细嫩的手。 微蹙的眉心缓缓舒展。 乘袅忍不住翘起了唇角,上前,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然后毫不迟疑的含住了他有些干涩的唇瓣。 蔺霜羿乌黑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大乘修士,哪怕昏睡了,意识模糊,身体也会自动防御,以抵抗来自外界的危险。但在乘袅靠近并做这般亲密的动作时,蔺霜羿没有任何反抗。 他微微张开了紧闭的唇瓣,凭借本能吸取着另一人的气息。 乘袅眼里的温柔笑意一闪而过。 她闭上了眼睛。 柔滑纤细的指尖顺着男人凸起的喉结缓缓往下,那温热的指尖像是火引,走过之处俱都生起烈火,转瞬便承燎原之势。 屋中的温度也在急剧上升。 指尖一点点往下,停在了那劲瘦结实的腰腹处,在上面轻轻挠了挠。男人的喉结急速滑动着,似是急迫的想要吞咽着什么,呼吸缓缓加重,身上的温度也急速升高,烫得吓人。 乘袅深吸口气,在身体相贴的刹那,与男人眉心相抵,已默念着心法,引出了自己的神魂。 还未反应,便觉一阵狂风席卷而来,下一瞬,她便到了另一个世界。 入眼的是一片黑沉。 漫长又深沉的黑暗似乎见不到头,唯有凌厉的寒风和狂暴的冰雪,似在阻碍着她的前行。 但又在碰触到她时,瞬间融化,化为了柔风细雨,像是另一人温暖宽阔的大手,无比珍惜又畏怯的抚摸着她的脸颊。 乘袅心有所感,忽而伸出手,抓住了抚弄在她脸上的那只手,唤了一声:“蔺霜羿。” 她紧攥着那只手,低头,在上面轻轻吻了一下。 “我想你了。” 声音又软又甜,像是在向他撒娇。 一束强光骤然而起,驱散了所有的黑暗。 狂风暴雪更是消失无踪。 不过转瞬,竟已是春暖花开。 被她抓住的那只手僵硬一瞬后,忽而反客为主,用力地把她拉了过去,一阵暖意牢牢包裹住了乘袅。 她落入了一个熟悉至极的宽阔怀抱。 乘袅忍不住喟叹了一声。 神魂果然比身体敏、感多了。 即便只是细微的接触,也像是极强的碰撞,带来的震动令人畏惧又忍不住想要更多。 他们抱在一起,仿佛彻底融入了对方的世界里。 “快点醒过来吧。” 她在他耳边轻声催促。 没有听到那道熟悉的声音,她也不急,只是柔柔补了一句:“再不醒来,我就走了。” 神魂世界中,瞬时掀起了一阵风云。 鲜花化作藤蔓,树木化作墙壁,世界化为一个巨大的囚笼,欲要把乘袅牢牢困在里面。 “……不许。” 沙哑的男音响起。 竹屋中,蔺霜羿猛然睁开了眼睛,本能地用力按住了怀里那具温软的身体。 一场神魂交融,竟已过去了整整一天一夜。 天又黑了。 “你终于醒了。” 女子柔软甜腻的声音幽幽传来,伴随着那股馨香,萦绕在他的周围,几乎完全包裹住了他。 竹屋里没有点灯,唯有月光透过窗户照映进来,为昏暗的房间里增添了一点微光。但即便是在完全黑暗的地方,高阶修士也能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蔺霜羿下意识垂首,对上了一双含着笑意的漂亮眼睛,然后是一张染满红霞的芙蓉面。 她眼尾泛着红,眼里带着朦胧的水光,红唇饱满水润,唇珠微微颤动着,像是刚被人用力采撷过,显得越发的娇艳欲滴。 再往下,是一片如雪的白。 在黑暗中,越发耀眼。 蔺霜羿先是下意识收紧双手,便觉一阵柔滑粘腻,大脑和心跳都停滞了半瞬,他才意识到那是什么。 瞳孔骤然紧缩。 浑身僵硬。 “相公,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还要继续吗?” 一边说着,那细嫩的指尖又一次在他的胸膛间划过,越过腰腹,直至隐没…… 蔺霜羿猛地抓住那只柔若无骨看似毫无杀伤力的手。 “唔?”乘袅不解抬头,“怎么了?” 虽不是真的情事,但神交带来的刺激更强,她脸上的红霞仿若笼着水光,眉间满是慵懒魅惑,明明是个人,此刻却比妖精还要魅人。 若非蔺霜羿及时阻止,接下来的自是一场情事,如此前的几次那般激烈缠绵。 一边问,她一边用柔软的腮肉蹭了蹭他的下颌,像是一场盛大的邀请。 蔺霜羿胸口剧烈起伏,胸腔里的那颗心脏更是激烈跳动,心跳声竟犹如惊雷,在竹屋里尤其清楚。 “……不用继续了。”他的眼睛和按在她身体上的手像是被烫到了一般,急忙移开,然而两人身上都无寸缕,根本避无可避。 第108章 山洞早已覆灭, 便连这一片的山峰也几乎被夷为平地,只剩满地的狼藉。乘袅临走前留下的那句话,清晰的传入了文喜和季烆的耳朵里, 并不停的循环往复。 季烆胸口剧痛, 翻腾的气血冲得他全身的筋脉几乎都要炸裂开来。 “季师兄, 对不住了。” 文喜咬了咬唇, 片刻,终于还是坚定的再一次执起了欢喜剑,“待结束之后, 我会为你护法, 直到你恢复修为为止。” 听到这话,季烆却是笑了一声。 耳边似乎还回响着乘袅的那一句句嘲讽和质问,他抬眸,仔细地打量着前方的女子, 忽觉得自己极其可笑。 “季师兄,你笑什么?” 文喜不喜欢他此刻脸上的那抹笑,只瞧着,便觉心头闷痛,又隐隐生出了一股愤怒,不由握紧了手中剑。 “我知道是我对你不住, 你数次救我,我却一直在拖累你,我——” “动手吧。” 季烆却忽然打断了她的话。 他的眉目间多了几分倦怠和灰败。 “这对同命蛊本就不该落在你我身上, ”他扯了扯唇角, 却无法笑出来, 只有讽刺,“它早就该作废了。” 从他把这对本该只用在爱侣之间的蛊用在自己与文喜身上时, 便错了。 是他,大错特错。 他闭上眼,站在原地,未如之前那般反抗,等着文喜动手。 文喜的手朝他的丹田处伸出,却未曾即刻落下。她看着面前闭着眼,似乎连看她一眼都不愿,心脏处慢慢泛起了一股连绵的疼和怨恨。 “没有殿下舍命相救,便无我的今日。我亏欠她良多,更有负她对我的救命之恩。这一次,我不想让殿下失望了。” 季烆仍然闭着眼,没有任何回应,只唇边的讽刺更深了几分。 文喜五指攥紧成拳,脱口问:“季师兄,你喜欢过我吗?” 识海中,魔音桀桀大笑:“他当然对你动过心,否则凭什么救你?可他是个懦夫,他不敢承认,不会承认!” “你心爱的季师兄与世间普通男人无甚不同,也会三心二意,也会移情别恋,也不过如此。” 文喜努力忽视这道刺耳的声音。 她不想被魔音影响。 “没有。”季烆的回答与从前别无不同,声音一如既往的坚定又残酷,“从来都没有。我爱的是袅袅,此生只爱她一个,怎么可能喜欢你?” 魔音:“他不可能承认的。因为他一旦承认,那他便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你也承认吧,你喜欢的男人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是吗?”文喜不愿被魔音蛊惑,却又不可避免的被其影响。她眸色暗沉,隐有红光闪动,唇角上扬,也露出了一抹带着讽刺的笑,“若真的未曾动摇,你何必几次三番的救我帮我?” 可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她是希望得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季师兄从未爱过她,她自是伤心难过,但季师兄如果真的对她动过心,她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高兴,反而充满了茫然和失落,以及一种比他不爱她还要深的难过。 “季烆,你在骗我,骗世人,更在骗自己。” 话音落下,她脸色陡然一厉,伸手便朝季烆的丹田抓去。 然就在这时,却见一道黑影急速飞来,狠狠一掌拍向了她。文喜本能抵挡并回击,却不想那黑影的目标竟不是她,而是季烆。 在她分身之际,黑影抓住季烆便快速离去。 文喜想追,却不想那黑影速度奇快,很快便甩开了她。 “想要救他,便来盘龙教吧。”黑影阴冷的笑着,声音粗哑,“文喜,本座在盘龙教总坛等你。” 话音未落,他已经带着季烆没了踪影。 文喜站在原地,脸色大变。 这边厢,季烆当然不会任由他人抓住,只是他才与蔺霜羿大战了一场,伤势甚重,消耗巨大,而那黑影能从已是大乘的文喜手中抓人,修为自然不在她之下。 季烆一时竟不是他的对手。 但更令人他震惊的不是黑影的突然出现,而是—— “归元功?!”他神色微变,心中陡然生出了一股浓烈的不安,“你怎会归元功,你是谁?” 一交手,季烆便发现了不对劲。此人竟然也修习的是归元功,而且功力不在他之下。 准确的说,比他更精妙。 回想自己得到归元功的过程,季烆心中隐隐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 果然,下一刻,便听黑影笑了一声:“你不是猜到了吗?”那笑声极为刺耳,带着不加掩饰的轻蔑和嘲讽。 “我为什么会归元功?因为这功法本就是为我所创。” 季烆的心重重一沉。 他抿紧唇,毫不犹豫调动全身灵力,令其汇于丹田之处,便要自曝。然而,到底还是太晚了。 “到底是季家精心培养的麒麟子,反应就是快,可惜啊,还是慢了一步。” 黑影幽幽笑着,手掌压在了季烆的头顶。 季烆只觉身体里的灵力顿时散开,他无法调动一丝半点,全身灵力不受控制的急速朝着另一人涌去。他这四个月的努力,全都成了供养另一人的养分。 或者,从一开始,他这一身修为便是为了献祭给另一个人。 他终于明白这是一个为他量身定做的陷阱。 可惜正如黑影所说,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明明在得到此功法的时候,他便心生怀疑,却还是抵不住强大力量的诱惑,抵不住心中的欲、念,最终故意忽视了所有的不对劲,选择修炼这部魔功。 他太想要打败蔺霜羿,太想要与乘袅回到从前了,所以一意孤行。 正如他不愿直面自己犯下的错,所以不愿改过,只拼尽全力的去遮掩去掩盖。 因为一旦承认,他与她就再无可能了。 想清楚后,他只觉无比可笑。 兜兜转转他不仅弄丢了她,也弄丢了自己。 “季少主,你果然是个天才。我本以为至少得用半年时间,才能摘取这份果实,不想你只用了四个月。那么多修炼此功的人,唯你所用的时间最短。” “可真是给我好大的惊喜。” 黑影笑着赞道:“你果真是一个极品祭品。” 季烆脸色如死灰。 他能感受到黑影身上节节攀升的气机,竟是比大乘修士还要恐怖,大乘之上可是仙人。但黑影遗憾的摇了摇头说:“果然还是不够啊。” 他需要更多更多的祭品。 …… 神交果然有奇效。 蔺霜羿的神魂终于在缓慢愈合,只一次,便恢复了记忆,想必再来几次,要不了多久便能彻底痊愈。 此地属于妖族之地,很是隐秘僻静,适合疗伤。所以乘袅和蔺霜羿便在此多逗留了几日,期间又进行了几次神交。 神魂双修其实对彼此都有益。 几次下来,不仅蔺霜羿的伤势在治愈,乘袅也受益不浅。她能感觉得到自己已经触碰到了合体的屏障,想必很快便能顺利晋升合体了。 这样的进阶速度已是极快,但想到已是大乘的文喜和季烆,乘袅便不觉骄傲了,反倒多了一丝隐忧。 距离她醒来,才堪堪过了一年,却已是物是人非,局势大变。 时间太紧,她还需要更快才行。 不仅她等不及了,想必背后之人也早已等不下去了,否则不会如此费尽心思。不过此刻多想也无用,感受着修为的松动,乘袅压下了这份急切,笑看着面前的男人。 “相公,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如蔺霜羿所愿,神交时乘袅规规矩矩,身上也裹得严严实实,只神魂进入了他的识海。神交结束,便回另一间屋子修炼,很是懂事的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只是神魂交融带来的刺激犹在身体之上,一场神交下来,两人俱都出了一身的薄汗。 乘袅皮肤本就白嫩,热汗蒸腾之下,越发水嫩,双颊微微泛红,宛若朝霞映雪,又似鲜嫩欲滴的樱桃,娇嫩欲滴,惹人采撷。 蔺霜羿尝过那味道,更知有多诱人。 红霞被浪,白雪红蕊,交颈枕眠。 曾在这间屋里,在这张榻上,发生的一幕幕快速的从脑海中掠过,每一幕都生动清晰,让人过目难忘,满心绮念。 蔺霜羿喉咙发紧,明知不对,但有那么一瞬,竟还是想要撕开妻子身上那碍眼的衣裳。 “……好多了。” 他的声音难掩干哑,带着两分粗粝,仿若是喉咙间硬挤出来的。 那粗哑的声音令蔺霜羿背脊一僵,不自觉挺直了身体,心跳加速,也不知是紧张还是什么。 心脏怦怦直跳,身体更是热得发紧。 幸而乘袅似乎并未发现他的不对劲,闻言,朝他笑得灿烂又明媚,毫无防备:“那就好。神魂双修果真是个好法子,我也觉得自己修为有所进益,不久便能进阶了。” “我们在这里也待了几日了,曾祖已经在催促,不如明日便回去吧。”说到此,乘袅脸上的笑意淡了淡,“曾祖传来消息,我哥哥进阶合体了。” 距离乘风上一次进阶,也才过了两个多月而已。 蔺霜羿满心的绮念在瞬间冷却,他口口声声要乘袅专注修行,不能沉沦欲、望,结果她做到了,反倒是他,差一点出尔反尔。 她满心都是修炼和正事,他却在想什么?他看不上那只龌龊的半妖,自己竟也没好多少。 蔺霜羿唇色淡了几分,哑声道:“好,明日我们便回去。” 是夜,姬赤野来了一趟。 他的脸色微有些凝重,单独去见了乘袅,神情阴沉:“近几日,妖族有数位长老遇险,其中两人被吸干精血和修为惨死,一人重伤。” 第109章 令人意外的是, 盘龙教的总坛竟然建在幽冥之地。 幽冥之地灵气枯竭,反而遍布死气和空间裂缝,一不小心便会踏进裂缝中, 迷失在其中, 加之也无甚珍宝灵草, 不是一个修炼的好地方, 所以平常少有人踏足此地。 但盘龙教总坛建在此处,说明此地定然有外人不知道的好处。 便连回天珠,也曾被封印在此地。 足以说明幽冥之地的特殊。 只是此地极其危险, 便是高阶修士在此处行走, 也极有可能重伤,甚至是陨落,所以乘袅才没有贸然前去。 当然,这一次, 怕是非去不可了。 不仅是昆仑查到了盘龙教总坛的位置,皇室也查到了,一些顶级宗门和世家也都有了线索。 事情怎会这般巧? 此前,他们费尽心力查了那么久,都一无所获。而今,她才刚进阶, 便得了这样一个好消息。 不是没人意识到这其中的不对,但盘龙教最近实在太过猖狂,数位大能接连受害, 人人自危, 已是到了忍无可忍的时候。 各大世家宗门, 包括散修,几乎无人不想诛灭盘龙教。 只有盘龙教彻底消失, 他们才能安枕无忧。 此行,以皇室和昆仑为首,九胥有名有姓的宗门世家以及高阶散修几乎都出动了。加起来,足有上千个化神以上的高阶修士,这般顶尖战力,便是几个大乘期一同来了,也不敢轻举妄动。 已晋升合体的乘袅和乘风,自然也在其中。 作为昆仑的太上长老,又是九胥最强战力,蔺霜羿当然也不会缺席。 因怕走漏消息,让盘龙教逃了,所以此番行动极为迅速。得知了盘龙教总坛位置的消息,第三日,一行人便围住了幽冥之地。 幽冥之地外,正是晴光正好。然进入幽冥之地的范围后,却恍如从白日转瞬便到了黑夜,空气浑浊,灵气荒芜,一片昏暗晦涩。 此地灵气枯竭,死气无孔不入,所以此战最好速战速决。 自从靠近幽冥之地,不知为甚,乘袅心中莫名生起了一抹焦躁。不仅是她,回天珠似也感受到了什么,在她的丹田之中转来转去。 “我觉得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呼唤我。”回天珠转得越来越快,“我要进去看看!” 它与乘袅神魂相连,它的感受自也清晰的传到了乘袅的心上。 因着这种莫名的感觉,乘袅也情不自禁地朝深处走去。 “怎么了?” 蔺霜羿一直守在她身边,见此,立刻想要拉住她,然而乘袅竟然挣脱了他,身形一闪,竟直接飞身遁入了幽冥深处。 “袅袅!” 蔺霜羿瞳孔微缩,察觉到不对劲,想也不想便飞身跟了上去。 幸而他的修为到底高了一层,速度更快,很快追上了前方的乘袅,当即攥紧她的手腕,沉声问:“发生什么事了?你发现了什么?” “我——” 乘袅神情难得恍惚,张嘴正想说什么,一股庞大的吸力却猛然朝他们两人席卷而来。 “不好,是空间裂缝!” 蔺霜羿脸色微变,这才发现他们竟遇到了最危险的时空裂缝,立时便想带着乘袅往后退,然而那股吸力实在太强了。 除非是仙人,否则便是大乘期竟也无法抗衡。 蔺霜羿想也没想便把乘袅拥进自己怀中,背过身,妄图以自己的身躯做墙,为她挡住所有伤害。 狂烈的吸力令乘袅瞬间恢复了清明。 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她眸色微冷,却无任何畏惧之色,只冷冷唤了一声:“回天珠。” 话落,在两人将要被彻底吸入进裂缝中的瞬间,千钧一发之际,却见一道白光从乘袅身体里射了出来,把他们一同笼罩进去。 回天珠乃是能回溯时空的至宝,有它在,他们自然不会迷失在裂缝之中。 乘袅只觉眼前一黑,一阵天旋地转后,再睁眼时却是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她竟回到了自己的扶凤殿中。 乘袅恍惚了一瞬,很快便反应过来,发现自己情况不对。她现在似乎只是神魂状态,无人能看到她,她也碰触不到任何人和物。 恰在此时,房门被推开了。 一个人走了进来。 看到那熟悉的人影,乘袅微微眯眼,只见推门进来的人与她生得一模一样。但最了解自己的人从来都是自己,她只看了一眼,便看出此人不是她。 但其他人明显没有看出来,所以才任由这个‘乘袅’进了房间。 “袅袅。”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充满了欢喜。 这是回天珠的声音。 乘袅循声看去,这才发现桌上放着一个盒子,回天珠正住在里面。此刻,见到‘乘袅’,它兴奋地从盒子里飞了出来,绕着‘乘袅’转圈。 “你终于回来了!”回天珠忍不住抱怨,“你这次离开了好久,我等了你很久。你说好要每天来看我的,你骗我。” 它伤势未愈,需要养伤,所以被乘袅带回来后,便一直待在屋子里,能够接触的人也只有乘袅。 乘袅恍然大悟。 这应该是回天珠的记忆,有关它口中的‘上一世’的记忆。 回天珠绕着‘乘袅’转了两圈,便想落在她身上,结果‘乘袅’避开了,没有让它碰触到自己,不等回天珠问,她便带着歉意的说:“我还未沐浴,身上不干净。” 闻言,回天珠只能遗憾的停在了半空中。 作为旁观者,乘袅自然看出了这个假乘袅只是找了一个借口搪塞,她之所以不愿与回天珠接触,无非是怕回天珠发现她是假的罢了。 此人幻术极好,当真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无论是外表还是气息,竟然都与她别无不同,难怪回天珠看不出差别。 “你眼睛怎么红了?”回天珠忽然发现假乘袅的眼眶通红,像是哭过似的,立刻问道,“发生什么事了,谁欺负你了?” 假乘袅嘴巴动了动,良久,才说:“回天珠,你愿意帮我吗?” 在回天珠的心里,它与乘袅可是朋友,当然愿意为朋友提供帮助,闻言,自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你要我怎么帮你?” “一切都错了,既然是错误,便应该拨乱反正,你说是吗?”假乘袅的眼里似带着泪意,看上去竟不同平常的脆弱,但她很快便坚定了神色,“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好吗?” 回天珠喜欢听故事,当然不会拒绝。 乘袅若有所悟。 果然,下一刻,便听假乘袅讲了一个颇为熟悉的故事。故事的男女主人公,真是季烆与她。 故事内容与回天珠此前告诉她的一模一样。 两情相悦的男女主因为误会而分手,最终虽澄清了误会,却错过良多。他们彼此都已伤痕累累。 他们虽和好,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男主人公为救世,最终耗尽心力修为,仙途断绝。 所以女主人公也就是‘乘袅’愧疚又懊悔,即便站在了最高处,也少有开怀的时候。 “阿烆从未爱过文喜,他爱得一直都是我,文喜于他从来都只是一个同门师妹而已,是我误会了他,才导致今日的局面。阿烆不应该是这个结局的,回天珠,我想要改正这个错误。” “只有你能帮我。”‘乘袅’目光紧盯着面前的珠子,仿佛入了魔一般,喃喃道,“只要回溯时空,便能从头来过。” 回天珠:“可是你知道的,我受了伤,目前的能量不足以回溯时空。” “够了。”假乘袅一边流着泪,一边笑着说,“我已是大乘修士,加上我的命,便足够了。” 回天珠想劝她,但她明显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它怎么劝,她也不改决定。 “回天珠,帮我一次吧。” 她的手洞穿了自己的胸膛,挖出了自己的心脏,以心头血为引,以自身血肉为祭,以一身修为为桥,用自己的命启用了回天珠。 回溯时空,那是仙人才能做到的事。 便是大乘修士,一日不飞升,便亦是凡人。凡人竟妄图行仙人之事,逆天改命,又岂能不付出代价? “回去之后,只要把这个故事告诉那时的我便好了,至于其他的事情,不要多说……”她的脸色越来越白,声音却一声比一声坚定,“无论我怎么逼问你,你都不要告诉我。” “你只要让我知道,阿烆从始至终爱的都只有我便够了。” “你记住了,季烆只爱乘袅。”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嘶喊出来,声音尖锐又刺耳。 回天珠周身灵光猛然爆开。 地动山摇,天地变色。 ‘乘袅’的血也流尽了,修为全都灌入进了回天珠中,她却释然的笑了,下一瞬,整个人便化为了齑粉,消散在了天地之间。 咚—— 唯有一把剑落在了地上。 那是文喜的欢喜剑。 整个世界都仿佛陷入了黑暗和沉寂之中。 回天珠身上的光越来越亮,几乎要占据世间的每一片角落,却终究还是差一点。仙人才能做的事,一个大乘怎够? 回溯时空一旦开启,便不能停下。 否则,世界都将被颠覆。 便是回天珠本身也无法操控这股本不该属于凡世的力量。 乘袅的神魂在这般逆天之术下飘荡着,摇摇晃晃,又仿佛被巨石压住,动弹不得。她慌乱了一瞬,却又很快镇定。 回天珠找到了她,所以这次回溯时空定然是成功了。 可没有足够的能量,又是如何成功的? 一股剧烈的痛意忽地自心脏深处传来,传遍了四肢百骸,甚至让她的神魂都感受到了这股疼痛。 第110章 有回天珠的保护, 即便两人卷入了时空裂缝,也未受伤,并很快便找到了回去的路。 不过几息, 乘袅和蔺霜羿便脱离了裂缝, 回到了现实之中。 回天珠安静地躺在乘袅的丹田里, 仿若沉睡了, 没有任何反应。 乘袅的心却久久无法平静。 此前,她虽猜到了一部分真相,知道启动回天珠的必定不是自己, 也猜到了那人或许是文喜, 但终究只是一知半解。 直到这一次,进入了回天珠的记忆空间,才知道了回溯时空的真正真相。 哪怕仍然没有上一世的记忆,乘袅心中也有了猜测。传闻中飞升失败而陨落的无暇剑君, 其实并没有死。 不但没有死,或许还另有一段故事。 一段与她之间,不为人知的故事。 她自以为自己的执棋人,自以为能掌控全局,结果证明,她还是一个凡人, 而不是算无遗策的神仙。 “你为什么要那样做?”良久,乘袅终于松开了嘴,鼻音有些重, “你也看到了吧。” 与乘袅一样, 蔺霜羿自然也被卷入了回天珠的记忆空间, 看到了最后那一幕。 “不要难过,不要哭。”蔺霜羿伸手轻轻为她擦去眼角颤动的泪珠, 即便直面了自己的死亡,他仍然很平静,“那是他自己的选择,你无需愧疚。” 而且他不认为上一世的自己不会给自己留退路。 便如这一世,无情道破,他并未遭受重创,无非是因为他的道早已破过一回了。 回天珠的这份在短暂的记忆为他解开了许多疑惑。 “袅袅,你该高兴,因为你做的很好。” 他没有那个‘蔺霜羿’的记忆,可没有记忆,却还有本能。直到这一刻,蔺霜羿才明白自己为何会那么快的爱上乘袅。 因为爱她,竟已成本能。 所以在乘袅与季烆无暇峰拜见他时,他本该送她一把剑,却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换成了白灵鞭。 一根用他的血肉,完全为她量身定做的灵鞭。 乘袅到底不是软弱之人,抹了抹脸,哼了一声,便收敛了软弱的情绪,恢复了冷静。蔺霜羿说得对,她该高兴,因为最后赢得还是她。 这里到底是幽冥之地,是盘龙教总坛所在的位置,不是感情用事的地方。 “看来背后那人又得失望了。他以为把我们引入这里,能够把我们一网打尽,可惜,”乘袅得意的笑了,“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天命都在我。” 蔺霜羿喜欢看她神气飞扬的模样,喜欢看她笑起来的模样,他喉头微动,已生了亲吻的冲动。 然他方垂首,便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巨响。 那是两股庞大灵力相撞发出的震动。 有人在斗法。 感受到其中一股灵力上的熟悉气息,乘袅立时收敛了笑,从蔺霜羿怀中退出,毫不迟疑的朝斗法的方向飞了过去。 蔺霜羿怀中一空,微微蹙眉,也跟了上去。 …… 在乘袅和蔺霜羿被卷入空间裂缝的时候,其他人已经找到了盘龙教的总坛,一举攻了进去。 因早有准备,所以盘龙教教众根本没有逃跑的机会。 一路行来,几乎血流成河。 无论是仙道众人,还是盘龙教教众都明白这是一场生死之战,所以皆出手狠辣,毫不留情。 根据他们查到的情报,盘龙教有一个教主和两位副教主,应都是大乘修为。而仙道这边,大乘修士本也有三位,分别是花家老祖、容家老祖,以及无瑕剑君。 除此之外,还有数个合体大能。 战力略胜一筹。 是以,仙道众人气势如虹,战意高涨,一路杀了进去。盘龙教的教众被诛杀殆尽,无一活口,两个副教主也死在两位大乘老祖手中,唯独盘龙教的教主一无所踪。 “难道是得到我们围攻的消息,所以提前跑了?” 众人猜测。 若当真如此,那此战,他们看似赢了,却也败了。毕竟盘龙教主一日不死,便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而且能成为教主,修为势必在副教主之上。 想到接连被袭的数位大能,其中不乏大乘老祖,足以证明这位盘龙教主有多么厉害。若不能除了他,定会后患无穷。 思及此,众人皆面色凝重,忧心忡忡。 “我们把盘龙教总坛都翻遍了,也没发现盘龙教主的踪影,想必他定是逃出去了。” “我们的人早便包围了幽冥之地,但凡有异,必会通知我们。所以他想要逃出去,没那么容易!定然还在幽冥之地。” “也不知剑君和帝女去了哪里,莫非是发现了盘龙教主的踪迹,所以去追杀他了?” “定是如此!” 这是众人都愿意看到的结果,附和者甚多。 但这只是猜测,没有见到无瑕剑君,他们也不敢肯定,因此,心中依然止不住忧虑。 梅望雪沉思片刻道:“幽冥之地不小,不如我们再分头仔细搜一搜,说不得会有线索。” 目前也只能如此了。 其他人也无异议。 考虑到盘龙教主定是大乘修士,危险性极高,所以每一队领头的都是两位合体大能。 乘风与梅望雪分在了一队。 两人都是合体巅峰的实力,合力之下,对上大乘老祖也有一战之力。 “那边似乎有动静,我过去看一看。” 一行人行走了一会儿,梅望雪忽然指着一个方向出声。话音未落,他便飞身而起,朝所指的方向飞了过去。 合体大能的速度自然不是普通修士能比,只一个眨眼,他便消失在了众人视线中。 唯独乘风顺利跟了上去。 “梅掌门似乎对此地很有了解。” 两人一前一后落下,望着前方一望无际的晦暗,感受到越发狂躁的死气,乘风忽而开口。 话音未落,他却忽地转身,出其不意的朝梅望雪一掌打了过去。 梅望雪似乎早有准备,在乘风出手的前一刻,便已急速往后退去,恰好躲过了这一运用了十成力的一掌。 “少君这是何意?”梅望雪沉下脸,目光幽暗的看着乘风,“本座到底哪里做的不好,竟惹得少君动了杀招?” 乘风方才那一掌没有丝毫留力,倘若被拍中,不死也要重伤。 一击不成,乘风没有丝毫停顿又出了第二招。 俱是杀招。 梅望雪一味防御,并未攻击。 乘风却是冷笑一声,不管不顾,一招比一招狠辣果决。 “别装了。”他目光冰冷的看向梅望雪,“梅掌门,或者我该称呼你为盘龙教主?”盘龙教主四个字,充满了杀意。 梅望雪目光幽深的看着乘风,眼中极快的闪过一抹愤怒。 “盘龙教主,此话何解?”他皱着眉,全是被误解的愤怒和不解,“少君为什么要这样说?无论如何,也该给我一个理由。” “你的伪装并非天衣无缝。你的身上与那人有相同的令人作呕的腐臭!” 乘风不想与他废话,只一心要他的命。 他想到了那试图以他的错误威胁他的黑影,眼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满溢的杀意。 与敌人虚以委蛇至今,这场戏,他早就想结束了。 有时候,并不需要证据。 他已是合体巅峰,隐隐比梅望雪还要高出一线,但数招下来,却根本没有真的伤到他。 梅望雪看似躲避的狼狈,实则游刃有余。 轰的一声! 两人掌心相撞,发出了震天的声响。梅望雪和乘风皆急速朝后退了数步,梅望雪唇角溢出了一道血线,看似伤得更重。 但唯有乘风清楚,他根本不是此人的对手。 方才那一击,受内伤的是他。 但没关系,他今日本就没想活着回去。合体巅峰,已是他能走到的终点了。 梅望雪脸色苍白道:“少君,我不知你为何会认定我是盘龙教主,但梅某敢对天发誓,我不是!此言若有假,我必遭天谴!” 乘风调动全身的灵力,不顾筋脉的剧痛,以身化剑,发出了自己最强大的一击。 这一击的威力竟不下于大乘期。 只是合体的梅望雪似乎避无可避,竟是直接被穿透了心脏,击碎了他的丹田,温热的鲜血顿时四溅而出。 然乘风却并无喜色,反而面色微变。 他并不觉得梅望雪能这般轻易被他所伤。 “师尊!” 恰此时,一道尖利的声音猛然响起。文喜如闪电一般飞了过来,接住了梅望雪坠落的身体。 “师尊,您怎么样?” 她想要为梅望雪止血疗伤,不惜代价的输送自己的灵力,然而梅望雪的心脏和丹田都已经被击碎了。 血止不住,伤口也无法愈合,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文喜的眼泪簌簌落下,脸色惨白。 “阿喜……”梅望雪不住的吐着血,每说一个字都极为艰难,“师尊不是盘龙教主……为我……” 话未说完,他终是不甘的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无论文喜再输送多少灵力,无论她怎么呼喊,曾经最疼爱她的师尊却都再也无法给她回应了。 他死了。 她的师尊死了。 文喜看着怀中再无一丝气息的人,猛地抬头,看向对面显得无比冷漠的乘风:“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凭什么认为我师尊是盘龙教主?” “少君,你有何证据?!” 乘风冷冷看着她,全无曾经的半分温和,闻言,冷笑道:“一个魔头凭什么来质问本少君?你,算个什么东西?” 看到文喜适时出现,乘风便明白了梅望雪的打算。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充满了蔑视和厌恶,眉眼冷漠甚至是残酷。明明不久前,他甚至不惜以伤换伤去救她,转瞬之间,却都变了。 第111章 在察觉凶兽暴动的时候, 乘宿便开启了帝都防御大阵。不同于平时的防御阵法,此阵需要至少献祭两条极品灵脉,再加上五个合体或以上的大能分守五个方位, 以自身为阵眼, 全面启动时, 便是半步仙人也能挡一挡。 只不过消耗甚巨, 轻易不得动用。 然这也只是权益之计,若文喜要带着凶兽大军强闯,这阵法终有消耗殆尽的时候。所以他们必须在阵法被破之前, 解决文喜。 所有人都看得出文喜修为大涨, 许是只有无瑕剑君能与之一战。 “又是无瑕剑君,乘氏是没人了吗?”文喜冷笑,“难道次次都需要外人相助?” 文喜说得没错。 即便蔺霜羿与乘袅结为道侣,但他终究不姓乘, 无法代表乘氏。若今日皇室躲在外人身后,便是今日之危解除,皇室也必将声名扫地。 更别谈重现先祖荣光。 乘氏,将被万人耻笑。 可乘氏如今,没有大乘修士。乘袅和乘风纵使天赋卓绝,也还未真正成长起来。 但时间不够了。 今日之危若不能解, 乘氏再无未来。 文喜或者该说魔种成长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以他们现在之力,根本不是其对手。 正殿之中, 除了五个合体长老, 修为在元婴之上的乘氏子女几乎全都汇聚在此, 所有人都面色沉重。此战,他们退不了。 敌人已经打上了门, 退无可退,也不能退。 “不如冲出去和她拼了吧!”年轻人血性更强,咬牙道,“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已。与其苟且偷生,还不如死个痛快!” “死什么死?!”乘宿斥喝,“还没到那个地步呢,说什么胡话。” “那现在怎么办?难道任由那魔种在外嚣张?” 话音未落,便有金甲卫慌忙跑了进来,禀告道:“尊上,不好了,北城门破了!” 闻言,众人都脸色大变。 乘宿猛地闭了闭眼,脸上竟无甚意外之色。 就在这时,一队金甲卫押着一个人走了进来,正是镇守北方的木长老。此刻他形容狼狈,脸色惨白,全身都被紧紧捆住。 才过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是文喜率领的凶兽再厉害,也不该这般快就破了他们的大阵,除非有人里应外合。 “果然是你。” 看着被押着跪在地上的木长老,乘宿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岁。 木长老仰头看着他:“你早就知道了?” “族里出了内奸,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乘宿冷冷一笑。 闻言,在场众人哗然。 “为什么?”有人看着木长老,忍不住质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在族中,木长老的地位只在乘宿之下,威望比帝君还要高。 所以为什么要背叛家族? 木长老眼眶通红,却毫无懊悔之色,眼中隐隐带着疯狂:“乘氏已经穷途末路了!便是我不动手,乘氏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皇室?呵呵,没有大乘期,没有至强者,算什么皇室?谁会把我们放在眼中?!” “我只是选择了一条正确的路而已。” “天才又如何?只要诅咒一日不除,便是绝世天才也不可能进阶大乘!”他嘲讽的目光从乘袅与乘风的脸上掠过,“想当年,我也是被人人称颂的天才,我本能突破大乘期的!” “就因为我姓乘,因为我是乘氏子,所以被生生断绝了进阶之路。” 这话一出,几乎所有人都脸色大变。 “诅咒,什么诅咒?” “我们乘氏一族被下了诅咒,所以才久久没有大乘修士?” “诅咒之说,全是无稽之谈!”乘宿冷喝道,“这一切不过是你的私心贪欲作祟。没有诅咒,能够延续这么长的时间,便是卫九幽来此,也不可能!” “那你能解释为何乘氏这么多年也出不了大乘修士?明明我族也不缺天才,却要么中途陨落,要么卡在合体期一直无法突破!” 木长老质问。 是啊,为什么? 不少人心中都忍不住生出了这样的疑问。 “先把他押下去。”乘宿冷着脸道,“你们不要被他蛊惑了。修行亦是修心,便是天赋再好,若是道心不稳,也无法进阶。这一切,与诅咒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木长老虽被押下去了,但问题并未被解决。 另一位合体长老虽及时补上了木长老的位置,但也撑不了多久。有那么一瞬间,众人心中皆生出了一丝绝望。 乘宏忽然道:“把乘风交出去吧。” 这话出口,殿中一片沉寂。 乘风面色木然的站着,并未有任何反应,不言不语,只眼中闪过一抹讥讽。 乘宿毫不犹豫拒绝:“绝无可能!” “那该怎么办?”乘宏阴沉着脸,“难道任由我族儿女一个个死在凶兽的手里吗?再拖下去,我们也不可能赢。” 没有同等战力,怎么赢? 这一战,必输无疑。 “风儿是我乘氏子,是我九胥少君,岂能把少君交给敌人?”乘宿怒道,“此举分明是把我乘氏踩在了脚底,如此便是换的一时安宁又有何用?” “乘氏子女可以死,却不能断了脊梁!” 乘宏也大喝道:“都到了这个地步,还要什么脊梁?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这是唯一能保全我族的法子。” 不等乘宿再说,乘宏忽而拿出一块金色的令牌,沉声道:“祖父,我才是九胥的帝君。这是帝君的命令!” “外界不认这块君令,难道连乘氏自己也要摒弃吗?” 他手中的令牌正是帝君令。 在皇室还未落寞的时代,帝君令代表至高无上的权力。此令一出,所有人皆为臣。 乘宿亦不能反驳。 他脸色苍白的站在原地,有一瞬间眼里似乎有了一丝泪意。 正殿之中,鸦雀无声。 在乘宏拿出帝君令的那一刻,几乎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那便换一个人来做帝君吧。” 清亮的女声打破了这一室的凝滞,传进了所有人的耳间。 乘袅越过众人,一步步走到了乘宏面前,面色平静:“帝君之位,自来也是能者居之。君上,臣欲与您一战。” “输了,我以死谢罪,赢了,我要你手中的这块令牌,要你座下的那个位置!” “你,可敢应战?” 乘宏脸色铁青。 乘宿黯淡的目光隐有微亮。 乘风抬眸,平静的凝视着正殿中央的那道纤细的身影,似有笑意从他眼中一闪而过。 还只是出窍的乘宏当然不可能是乘袅的对手。 他唯一能压住乘袅的,唯有父亲的身份。可在战场之上,没有兄妹,自然也没有父女,只有对手。 乘袅只用了三招便赢下了那块代表着无上权力的帝君令。 她站在最上首,扬起那块令牌,一字一句地说:“要战便战,哪怕是只剩下一个人,只余一口气,也绝不服输!” “乘氏子女宁死不屈。” 众人仰头看着那块令牌,单膝跪地,齐声喝道:“宁死不屈!” 先祖花费了无数努力才有乘氏的万年荣光。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了勇气。 当年元祖以平民之身,面对那些高高在上强大无比的敌人,又何曾畏惧过?何曾后退过? 他们是她的后代,便是不能再扬她的辉煌,却也不能不战而退,更不能做一个逃兵。 “乘风。”乘袅站在高处,看向自己的兄长,沉声道,“随我出城,迎战!” 乘风望着她,走到了她的身后。 其他人紧随其后。 城门打开。 乘袅与乘风一同走了出去,面对数万凶兽,也面不改色。 “终于出来了。”文喜勾了勾唇,眼中却极冷,“怎么,是想通了,来认输了?”她目光冰冷的看着乘风,不掩杀意。 转向乘袅时,恍惚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冷漠,居高临下地道:“殿下,我不想如此,但师尊于我恩重如山,我必要亲手手刃仇人,为报仇!” 话落,她全面释放了自己的威压,如重山朝乘袅兄妹二人压了过去。 乘袅和乘风的脸色都白了一分。 但两人都挺直着背脊,没有丝毫摇晃,更未曾后退。 城墙之上,蔺霜羿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用力握紧了无瑕剑,用尽全力压下了想要冲下去的冲动。 他知道,乘袅此刻不需要他的帮助。 她有自己的傲骨和责任。 城下,乘袅与乘风飞身而起,一同朝着文喜攻了过去。他们是乘氏修为最高的人,当然绝不能后退。 也绝不能输。 他们配合默契,联手之后战力大增,哪怕修为比文喜低了一个大境界,一时间也未落下风。 当然,到底差了一个大境界,便是此刻的他们拼尽全力,也赢不了文喜。 血神弓和噬魂藤一攻一困。 噬魂藤化做无数藤蔓把文喜包围在一起,血神弓万箭齐发,直取她的要害。两人合力,战力堪比大乘。 “雕虫小技。”文喜冷笑一声,“这点攻击,还奈何不了本座!” 已被魔性所控的她自然舍弃了欢喜剑。 于她而言,她的身体便是她最强大的武器。双手化掌,仿若生出了千只掌影,轻而易举挡住了所有的箭,也挡住了欲要靠近她的噬魂藤。 血神箭化为齑粉,噬魂藤也碎裂成数断。 这一击,并未对她造成任何伤害。 乘宿等人面色凝重。 战场之中,乘袅和乘风脸色仍然平静,并无任何颓败之色。一击不成,两人又是一击。 “没用的。无非是枉费灵力罢了。”文喜的视线落在乘袅身上,笑了一声,温和的说,“殿下认输吧。我说了,我只要乘风的命。” 第112章 文喜一怔。 不待她反应, 便见那个修为只在元婴的男人在血滴停在面前时,毫不犹豫的转身,竟是想要逃走。 然而他早就被包围了。 蔺霜羿挡在前方, 还有数位合体及其以上的大能包围住了他。 有人族, 也有妖族。 他们堵住了那个男人所有逃跑的路。 文喜茫然地看着这一切。 “看来你的父亲很关心你, 所以早早便藏在了此处。”乘袅依旧扼着她的脖颈, 强硬地拉着她落在了男人身前,“文姑娘,看到了吗?这便是你的生父, 一个玷污了你母亲的男人。” 文喜当然不愿相信。 然而在她看到那个男人的时候, 明明是一张陌生的脸庞,她却觉得无比熟悉,下意识唤了一声:“师尊。” “原来文姑娘认出来了。”乘袅笑着,目光却犹如一个寒渊, “不错,这位既是你的父亲,又是你的师尊。” “你是他的亲生女儿,是他倾力培养的徒弟,也是,”说到此, 乘袅轻笑一声,缓缓道,“他为自己精心准备的最好的祭品。” 祭品两个字让文喜面色煞白。 那男人见跑不掉, 便停在了原地, 脸上却并无被包围的慌张, 反而也笑了一声:“不愧是帝女,果然冰雪聪明。”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本座自以为并没有露出破绽。” “对了, 本座重新介绍一下自己。敝姓卫,单名一个霆字。” 他承认了。 文喜怔然的看着面前的陌生男人。 但男人并未看她,只定定看着乘袅,或许在他眼中,她根本不值一提,所以不配得到他的眼神。 是了,殿下说,她是祭品。 一个祭品,自然不配被放在眼里。 说话间,男人的面容一点点变化,最后化作了梅望雪的模样。望着那张熟悉的脸庞,文喜却感受不到一点喜意,只觉心头发寒。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中。 “不需要破绽,也不需要证据。”乘袅直视着那个男人,“本君看你的第一眼,就觉得很讨厌。” 男人脸上笑意淡了。 “你们以为能够杀了我?”梅望雪也就是卫霆笑得轻蔑,“你既然猜到了这是我的祭品,便该明白,你们不是我的对手。想杀我可没那么容易。” 他不再掩饰自己的气息。 只瞬间,周身便生起了恐怖的威压,甚至隐隐压在众人之上。 “是吗?”乘袅面上毫无畏惧,不疾不徐地说,“我既然能杀你一次,便能杀你第二次!” 这话一出,卫霆目光微沉。 “你应该看到了吧?”乘袅伸出纤细白嫩的指尖,指着他的心脏,“我的噬魂藤刺穿了你的血肉,钻进了你的心脏,吸干了你的血。” “正是因为你看到了,所以你才着急了,想方设法想要杀了我。可惜,你都失败了。” 卫霆的确看到了。 从一年前开始,他便常常做一个梦。 梦里,一个柔弱的女子用一根丑陋的藤蔓刺穿了他的心脏,一点点吸干了他的血肉。 死亡的感觉实在太鲜明了。 即便是梦,卫霆也无法忽视。 他绝不能让梦境成真。 所以他确实着急了,没有按照原来的计划徐徐图之,而是加快了速度,想要杀了乘袅。 他本以为这只是一件小事而已。 不过是个低阶修士,他杀她,犹如捏死一只蚂蚁。结果不想,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这让他渐渐乱了阵脚。 一个完美祭品的成熟是需要时间的,他却渐渐顾不上这些了。 文喜的确是他的血脉,是他特意选定的一个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容器所诞,在她还在胎中时,他便给她种下了一个魔种。 魔种成长极快,还能吞噬其他生灵,是最好的容器。 这是他给自己准备的一个完美祭品,只要待她成熟,他再享用了这个祭品,便能一举飞升。 乘袅冷冷看他,像是看进了他的内心深处:“你天赋一般,悟性又不佳,修炼速度比之同辈慢了许多,所以你嫉妒,你不甘,你也想要飞升。” “可是直到寿元将尽,你也没有达成所愿。为了延续寿命,你以血亲为祭,吸取他们精血、修为和生命力供养自己。” “你根本不是想要复辟卫朝,你只是一只弱小的、肮脏的吸血虫而已。” “九胥数千年无人飞升,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是天门关闭,所以绝了下世修士飞升之路。实则是你在那些大能飞升之时,趁着他们最虚弱的时刻,杀了他们,吸取了他们的生命力。” 上一世,蔺霜羿或许是唯一的例外。 “一个永远无法飞升的、腐朽的老怪物而已,杀你,轻而易举。” 卫霆怒极反笑:“你知道这些又如何?太晚了。” 他看向文喜,露出了一抹慈爱的微笑,温柔地说:“阿喜,来师尊,来父亲这里。这些年,是我亏待了你,以后我定好好待你。” 文喜自幼丧父,内心深处自是对父亲充满了憧憬。而在她的心中,师尊便是她的父亲。 她几乎被蛊惑了一般,猛地挣脱了乘袅的禁锢,慢慢朝卫霆靠近。 卫霆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意。 “对了,来父亲这里。父亲才是这世上最爱你的人。” 他朝文喜张开了双手,做出拥抱的姿势。 见此,其他人想要上前阻拦,却被乘袅和蔺霜羿拦了下来。 众人不解。 这卫霆本就极为厉害了,倘若再吸收了文喜,岂不是无人能敌?当然,便是乘袅和蔺霜羿不阻拦,以他们的修为,一时也无法靠近卫霆。 便是同为大乘,也有高低之分。 蔺霜羿声音冷淡:“不过是自取灭亡罢了。” 文喜已经走进了卫霆的怀里。 身后,乘袅淡声道:“文姑娘,你可还记得答应我什么?” 文喜的身体一滞,却没有回头。 “师尊,父亲……” “乖孩子。” 卫霆脸上笑意加深,紧紧抱住了文喜,正要吸取她的生命力,然而下一刻他面色陡变。 “——你在干什么?!” 他大喝一声,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恐惧,想要推开怀里的人,却根本拉不开。 文喜一半身体已经融入了他的身体里。 她全身的血液和灵力在沸腾着,随时都可能炸开。 她这是要自曝! 卫霆疯狂的想要推开她,可是没有用,他们血脉相承,已经分不开了。 “我的父亲是一个猎户,不是你。”文喜声音沙哑,不知想到了什么快乐的事情,她笑了起来,“师尊是师尊,父亲是父亲。” 在彻底融入卫霆身体的那一刻,文喜艰难的转头看向乘袅:“殿下,你后悔救下我吗?” 她没等乘袅的回答,话落下的那瞬,身躯完全融入了卫霆的身体里。 然后,轰然炸开!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终于成为了一个做选择的人。 卫霆筹谋多年,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在意识到文喜一意孤行后,自是想方设法想要保留自己的命。 身体毁了,没关系,只要他神魂尚在,便还有希望! 他还能从新开始! 在血肉炸开的瞬间,卫霆的神魂便化作一道无色的私密烟,欲要顺风遁走。 他活了上万年,神魂堪比真仙,除非仙人降世,否则便是乘袅和蔺霜羿联手也奈何不了他! 然而在脱离出来的刹那,便被一只白皙细嫩的手捏在了掌心。 一团仙力困住了他,并一点一点的把他的神魂碾碎成灰。 那仙力上带着极为熟悉的气息,来自曾令他无比嫉妒又万分畏惧的人。 “卫九幽……” 乘袅蓦然合拢掌心,彻底碾碎了敌人的神魂。 太阳不知何时升起,温暖的阳光驱散了黑暗。 乘袅仰头,望着那澄澈湛蓝的天空,仿佛看到的是一个华丽的王座。 尊贵,威严,染满鲜血。 它的上方,是万丈荣光。 它的脚下,铺满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