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嘉靖:从长生开始》 第1章 神号成真,开局长生! 第1章 神号成真,开局长生! 大明。 嘉靖四十年,正月十五。 紫禁城西苑。 玉熙宫。 谨身精舍神坛上,都点上了香烛,正上方供着太上道君的神主牌,底下一格供着三块神主牌。 正中的那块牌子上写着“灵霄上清统雷元阳妙一飞元真君”! 左边的那块牌子上写着“九天弘教普济生灵掌阴阳功过大道思仁紫极仙翁一阳真人元虚圆应开化伏魔忠孝帝君”! 右边的那块牌子上写着“太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昭灵统元证应玉虚总掌五雷大真人元都境万寿帝君”! 这三块牌子都是方士商量后,说是上天给大明朝嘉靖皇帝封的神号。 飞元真君、忠孝帝君、万寿帝君总掌着长生寿命、阴阳功过、有元阳在胸、五雷在手,天下魔怪妖邪无可不伏。 身着道袍,头戴香草围成的圆冠,朱厚熜端坐在神坛前的蒲团上。 “叮,神通呼风唤雨成功,民心+1,神号点亮。” 此时大明朝上空黑沉沉地不见星光,一片鹅毛般的雪落下。 接着又是一片! 接着又是一片! 两京一十三省无边的黑空,悄然无迹的雪纷纷扬扬落下。 炎方岭南之地平地积雪寸余。 “雪!” 太监的嗓子本来就尖,这一声又是扯着喊出来的,立刻便传遍了大内空荡荡的夜空。 朱厚熜逐渐睁开眼睛,长舒一口气。 躲藏了近半个月,终于点亮了神号,这下,不怕宫女勒脖颈了。 一觉醒来,他就变成了大明第十一位皇帝,史称嘉靖帝。 但眼下大明帝国的国力衰败到极致,朝廷开支无度,官府贪墨横行,国库空虚,民不聊生,天怒人怨。 从入冬以来,京师地面和邻近数省便没有下过雪。 再不下雪,今岁准定闹蝗灾,饿殍遍野,朝野浮言无数,民间人心惶惶。 钦天监监正周云逸“天谴之说”,直接惹得皇帝震怒,招来了杀身之祸。 下了罪己诏的皇帝,躲入了精舍中祈雪,吃了铅汞丹药死了。 从新世纪魂穿而来的朱厚熜,顺理成章继承了前身的遗产。 皇帝。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权力,朱厚熜或许还在,但美人膝,常吃重金属且年过五旬的身体,早就和筛子一样了。 要是没有系统,朱厚熜都准备当场抹脖子了。 …… 【圣皇系统】 【民心:50】 【国运点:290】 【神号:飞元真君、忠孝帝君、万寿帝君。注,民心50及以上点亮神号,反之熄灭。】 【神通:斡旋造化、颠倒阴阳、移星换斗、回天返日、呼风唤雨、震山撼地、驾雾腾云、划江成陆、纵地金光、翻江搅海、指地成钢、五行大遁、六甲奇门、逆知未来、鞭山移石、起死回生、飞身托迹、九息服气、导出元阳、降龙伏虎、补天浴日、推山填海、指石成金、正立无影、胎化易形、大小如意、开顷刻、游神御气、隔垣洞见、回风返火、掌握五雷、潜渊缩地、飞沙走石、挟山超海、撒豆成兵、钉头七箭。注,消耗国运点施展。】 民心。 是一切的基石。 这不仅代表江山社稷稳固,还能点亮三大神号。 飞元真君、忠孝帝君、万寿帝君的神号能力,能让朱厚熜元阳在胸、五雷在手、长生不死。 神号点亮后,朱厚熜感觉自己的身体时时刻刻都在修复和增强。 朱厚熜看着掌心,一股紫色电光在扭曲变化,此物,能杀人。 两京一十三省,一京或一省,日产出民心对应的国运点数。 民心之前是49,15*49,两京一十三省日产出国运点数735,735*14,共产出10290国运点数。 三十六天罡的神通施展,都要消耗大量国运点施展,就以呼风唤雨为例,在大明朝施展一次,就要万点国运。 不过效果不凡,施展过后,能永久性增加一点民心。 朱厚熜很满意。 …… “咚咚咚!”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下雪了,老天爷下瑞雪了!好大的瑞雪!” 东厂提督太监冯保轻叩殿门,禀告着祥瑞。 里面传来了朱厚熜的声音:“进来吧!” 冯保顿时欣喜若狂。 这里面是皇上修醮练道的精舍,自从皇上斋戒祈雪以来,就再没有人听到皇上的声音,更别说是召唤。 这时听皇上叫自己进去,准是皇上高兴,进入司礼监的堂皇大道似乎就在眼前。 东厂提督太监,已经是大明朝的有数大太监,再往上爬,就是司礼监了。 宫廷十万宦官的梦寐以求。 殿门开启。 冯保急忙进来了,轻轻地走到纱幔前,跪了下来:“奴婢叩见圣驾!” “东厂提督得辛苦。” 朱厚熜目光透过纱幔,望着这位名流千古的宦官,声调平平淡淡。 祥瑞降了。 大内却安静了下来。 不用想,就知道是冯保压着太监们不许吭声,然后抢着来报祥瑞。 司礼监掌印太监、司礼监秉笔太监可都还活着呢,报祥瑞的事,不该冯保来。 这是僭越! 这番话里藏着多少天心玄机,又含着多少雷霆雨露? 冯保一时不知是惶恐还是紧张,一个头磕下去碰得山响:“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只想早点向皇上报个喜兴,死了也没有别的心思。” 精舍正中的槅门大开着,宫外的风或挟着几片雪穿过槅窗,又穿过槅门飘进精舍。 风撩开了纱幔一线,蛰伏在里面的朱厚熜显然不畏惧寒冷,也显然喜欢这片片飘进的雪。 又过了顷刻,一记清脆悠扬的铜罄声响起,冯保止住了嘴,抬起了磕破的额头。 当望见青丝转黑,面色红润的皇上,心中一惊。 “死或不死,等回头去问你的那些祖宗。” 朱厚熜握着罄杵,声调严厉起来:“朝廷开支无度,官府贪墨横行,东厂逻卒四出,为何不见回报?” 冯保下意识地回避皇上的目光,恭声答道:“贤君在位,悍臣满朝,开支、贪墨,只是偶有反臣诽谤朝廷而已。” 皇上的问话,使他想起了周云逸的声音,好像很近,又好像很远。“朝廷开支无度…这是上天示警…上天示警…” 莫不是周云逸之言吓到了皇上? “而已?” 朱厚熜凝望着冯保,怒极反笑道:“去唤你的祖宗们来吧。” 风止。 纱幔落下。 隔断了冯保揣摩圣心的余光,不知不觉间,就退出了玉熙宫,顾不得多想,连忙往司礼监值房奔去。 …… 大雪中。 小太监打着灯笼领着冯保从院子的月门里进来时,围着白狐皮围脖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陈洪,和黄锦、石义、孟冲三位司礼监秉笔太监显然等候已久了。 冯保从尾巴根涌上一股寒意,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吕芳面前的台阶下冒雪跪了下来,“儿子给干爹贺喜了,给诸位师兄贺喜了。有了这场雪,皇上高兴,干爹和师兄们的差事便办得更好了。” 脑袋磕在雪地上,磕出个坑,冯保就俯首跪在那里,恭恭顺顺。 宫里的人多精明,眉毛拔下一根,都是空的。 见冯保这副样子,就知道他抢着报祥瑞的事在皇上那没讨到什么好,至少,没有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没能进到司礼监。 陈洪、石义、孟冲望着冯保,不约而同地露出讥嘲的笑容。 就连素来与冯保亲近的黄锦,看着冯保也跟看二傻子似的。 想进司礼监的心可以有,但哪能弄得世人皆知,方方面面都急于表现,连规矩都不顾了。 羊肉没吃到,惹得一身骚。 唯独吕芳没有丝毫变化,脸上依旧堆着笑,问道:“降祥瑞的事,皇上都知道了?” “回干爹的话,儿子已经替干爹向皇上报了祥瑞了。”冯保连忙答道。 “见到皇上了?” “回干爹的话,儿子见到了。” “皇上说了什么?” 冯保默了一下,答道:“儿子是跪在殿门外报的喜,皇上诏儿子进殿答话,问了儿子腊月二十九周云逸大逆不道的话,为何不见东厂回报。” 当着这么多人,冯保当然不敢道出僭越和小心思被皇上看穿的事,将之隐瞒后,说出了玉熙宫后半段的话。 却又将周云逸事件含糊,故意把吕芳几人的心思从皇上责怪东厂监察朝廷、官府贪墨往皇上责怪东厂未能找出来周云逸诽谤朝廷后台上引。 虽然都是东厂办事不力,但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意思。 果不其然,一直没有吭声的司礼监四大秉笔太监的目光一下子全望向了冯保。 人人惊疑。 周云逸是钦天监管天象的官员,在诽谤朝廷时,能把朝廷去年的开支说得那么清楚,后台其实不难猜。 朝中的清流,亦或者是…裕王殿下。 清流,是皇上故意扶持,用来制衡朝中严党的。 裕王殿下,更是皇上的亲儿子。 所以。 没人敢查,也不能查,一查,大明朝登时就乱了。 难道说,皇上闭关闭的糊涂了?真要找出这冒犯圣名、冒犯皇权的幕后真凶? 皇上一向重视权力,重视圣名,这不是没有可能。 陈洪再也忍不住了,询问道:“冯保,你是怎么答的?” 冯保继续低着头,恭顺道:“回师兄的话,皇上至圣至明,我大明朝的臣子个个是忠臣良将,如周云逸之流,不过是些许反贼罢了,皇上根本不必在意。” 陈洪又追问了一句,“皇上怎么说?” “皇上笑了,然后命我来请干爹和各位师兄去玉熙宫见驾。” “就没再说别的?” “没有…” “抬起头来!”吕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脸上仍然笑着,但言语中透露出不容违逆的意味。 作为陪伴皇上五十年的大伴,吕芳非常了解,皇上从不会问无意义的问题,更不会主动引火烧身。 周云逸后台的事,皇上绝对不会问,清流、裕王,皇上也不会想着去查。 在直觉、多年经验,和冯保之间,吕芳选择了前者。 冯保在撒谎! 或不全真! 入宫几十载,吕芳最是明白,最难分辨的从不是假话,而是九真一假的“实话”。 冯保一愣,僵在那里。 这犹豫的片刻,吕芳便明悟了,没有再看他,转身对站在身后的陈、石、孟三个秉笔太监道:“去见驾吧。” 披风和白狐皮袖筒是早就拿在手里的,他们身后的几个太监立刻给三个人披的披系上披风,套的套上狐皮袖筒。 紧接着院子里三顶盖着油布的抬舆上的油布也掀开了,三大秉笔太监虽不解真意,也只能先走下台阶坐上抬舆,在各自的太监服侍下,在膝上盖上一块出锋的皮毡。 四人一抬的抬舆冒着大雪抬出了司礼监的院门。 “锦儿。” 听到吕芳的呼唤,就在身旁的黄锦忙不迭应声道:“儿子在。” “去把我房间里第三、第四个锦匣送到玉熙宫去,记得从精舍紧连大殿的那面墙门送进去。” “是。” 黄锦闻声去照办。 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和秉笔太监,在宫中都有自个儿的房间,而吕芳的房间,是最神秘的,从不让外人进,谁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黄锦这也是头一次,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一个个尺长方正的金丝楠木锦匣,在房间最里面的床榻上,拿到两个锦匣后,便走了出去,大步朝玉熙宫奔去。 吕芳算着时辰,约莫着差不多了,才坐着抬舆出了司礼监。 所过之处,无不响起欢呼颂报祥瑞的声音,整个大内一片沸腾。 这诡谲的气氛,本应仍在这里当值的太监们都不敢在这里待了,全都一个个走了出去,司礼监值房空荡荡的大院内,只剩下冯保一个人跪在雪地上。 许是压抑狠了,太监们统统扯着嗓子报祥瑞,声声传入冯保的耳中。 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小聪明,似乎又犯了个巨大的错误。 …… 玉熙宫就在前方了。 吕芳叫停了自己的抬舆,陈、石、孟三个秉笔太监和黄锦都下了抬舆在等着,见到他来了,纷纷迎了上来。 吕芳下了抬舆,瞥了黄锦一眼,见黄锦点头,心中一松道:“快,叩见圣驾吧。” 本书已内签,诸位读者老爷可以放心收藏投资,新书追读很重要,烦请老爷们天天点开本书翻一看,老蛟叩首拜上。 (本章完) 第2章 皇家鹰犬,御前会议! 第2章 皇家鹰犬,御前会议! 竟是这般快,转眼就到了寅时。 除夕的爆竹、元宵的灯火。 宫里的规矩比民间早一天点灯,正月十五这天,所有的太监宫女在丑时末都要起床,寅时初点灯。 人影幢幢,西苑各处殿宇的屋檐下一盏盏灯笼次第点亮了,渐渐粘连成一片片的红。 在雪幕中,远远看去,那一片的红映衬着天空的黑,一座座巨大的殿宇檐顶就像漂浮在下红中白上黑的半空中。 目送着祖宗们登上台阶,五个抬舆前的太监堵住了手中用作领路牵引的祈赐福灯,里面的鸿福蜡烛相继熄灭。 两个太监去开门了,不是推,而是先用暗劲将扇门抬起,再慢慢往里移,殿门再次开启,竟一点儿声响都没有。 领头是吕芳,次后左边是陈洪,次后右边是黄锦,再后左边是孟冲,再后右边是石义,锥形般进了殿门。 说是殿,又不像殿。 大殿正中所设的不是须弥座,反是一把简简单单圈着扶手的紫檀木座椅。 座椅后摆着一尊偌大的三足加盖的铜香炉,炉盖上按八卦图像镂着空,镂空处不断氤氲出淡淡的香烟。 铜香炉正上方的北墙中央挂着一幅装裱得十分素白的中堂,上面写着几行瘦金楷书大字:“吾有三德,曰慈,曰俭,曰不敢为天下先”。 中堂的左下方落款是“嘉靖四十年正月元日朱厚熜敬录太上道君老子真言”。 落款的底下是一方大红朱印,上镌“忠孝帝君”四个篆字。 两侧的四根大柱正方等距,左边两柱间摆着一条紫檀木长案,右边两柱间也摆着一条紫檀木长案。 奇怪的是,左案上堆满了账册文书、八行空笺、笔砚台和一个金丝楠木锦匣,右案上却只有一个金丝楠木锦匣。 两条长案后都没有座椅。 官场的一切都是有规制的,位子怎么摆,哪个人该在哪里,谁先说话,谁说什么,都意味着正常。 反之,哪个位子挪动了一下,说话的顺序改变了一下,便意味着有了变化。 今天的玉熙宫,就让司礼监的人立刻敏感到有了变化。 皇帝自搬到西苑以来,每年正月的初一到十五都要闭关清修,今年也是,清修、祈雪同行。 搁在以前,殿中两案的摆设相同,如有不同,则在长案上铜砚盒中的墨上。 司礼监代皇帝批红,要用朱笔朱墨,而内阁的铜砚盒里是黑墨。 可是,今儿的条案上,只有黑墨,没有朱墨。 更关键的是,黑墨的长案居于了左。 大明朝以左为尊。 司礼监失了左,等同在内廷、外朝的争斗中落入了下风。 没了朱墨,也意味着司礼监没有了参与御前财政会议的资格。 皇上提前诏见司礼监,就变成了一场主与仆的交流。 对于这些变化,司礼监中人都不禁面露哀伤。 四根大柱稍靠后一点,还有四尊大白云铜的炉子,每座铜炉前竟然都站着一名木偶般的太监,各人的眼睛都盯着炉子,那炉子里面烧的不是香,是寸长的银炭,那火红里透着青,没有一丝烟,但温暖如春。 吕芳引着四大太监排成一行在右边站定,然后面对正中那把空着的座椅跪了下去,三拜以后,又引着四大太监走向右边的长案站定。 五个人一声不吭,望着已经被打开的锦匣,仅仅是一眼,四位秉笔太监就像是望向烈日眼睛被刺痛了一般飞速收回了目光。 气氛异乎寻常的沉闷。 能从十万宦官中脱颖而出,司礼监的人,个个是过目不忘的才人。 “嘉靖三十九年五月,新丝上市,六月,南京、苏州、江南织造局赶织上等丝绸十万匹,全数解送内廷针工局。” “嘉靖三十九年七月,应天布政使衙门、浙江布政使衙门遵上谕,以两省税银购买上等丝绸五万匹、中等丝绸十万匹和淞江上等印布十万匹,解送内廷巾帽局,以备皇上赏赐藩王、官员和外藩使臣。” “嘉靖三十九年十月,南京、苏州、江南织造局同西域商人商谈二十万匹丝绸贸易,折合现银二百二十万两,悉数解送内廷司钥库。注,无需向户部入账。” 陈洪、石义、孟冲的脸上汗越流越多,越是不想去想,适才看到的东西在脑海中就越清晰。 黄锦同样冷汗淋漓,这会儿,他才知道自己所送的锦匣是多么要命的东西。 就去年五月到十月,南京、苏州、杭州就向内廷输送了十五万匹上等丝绸、十万匹中等丝绸、十万匹淞江上等印布和二百二十万两纹银。 但皇上四季常服不过八套,这么多丝绸、布,哪怕是穿十万年都穿不了。 自嘉靖三年起,皇上就很少见藩王,自壬寅宫变后,皇上就很少见官员。 而外藩使臣,早就不知道圣颜是什么样了。 整个嘉靖三十九年,皇上赏赐稀薄,那么,这些丝绸、布去哪了? 更要命的,是司钥库中的银子。 作为司礼监秉笔太监,黄锦是知道内帑存银的。 现银不足三万两。 在场唯一没有变化的吕芳,似乎犹嫌不够猛烈,主动伸手从锦匣中取出账纸。 “嘉靖三十八年六月……” “嘉靖三十七年八月……” “嘉靖三十六年九月……” “……” 一桩桩,一件件。 陈、石、孟三大秉笔太监不想去看,却又忍不住去看。 直到拿完嘉靖二十年的账纸,锦匣才空了下来。 而这时,三人的前心后襟,早已湿透了,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宫里不缺算计。 黄锦默默算着,从嘉靖二十年到嘉靖三十九年,这二十年间,南京、苏州、杭州就向内廷输送超过两百一十万匹丝绸布、千万两纹银的现银。 内廷的贪墨,触目惊心。 “吕芳!” 朱厚熜的声音突然传来。 遥遥如云端之音,不带丝毫烟火气息,本就受到巨大惊吓的陈洪三人再也撑不住,瘫软在地。 黄锦扶了三人一把,让三人正跪向紫檀木座椅,思量了下,一同跪在了那。吕芳伺奉皇上多年,对皇上位置的感知自有一番体会,别人通过皇上的声音听不出皇上在哪,吕芳却能听出来,面向修醮炼道的精舍方向跪伏于地,“奴婢在。” “丝绸、布价多少?” “回万岁爷,各年的市价行情不一样。嘉靖三十年前海运畅通,每匹上等丝绸在内地可卖到十两白银,运到西洋可卖到十五两白银。 每匹淞江上等印布在内地可卖到十两白银,运到西洋可卖到十二两白银。 嘉靖三十年后,倭寇为患,海运不通,每匹上等丝绸在内地只能卖到六到七两白银,每匹淞江上等印布在内地只能卖到八两纹银。 奴婢不通西洋,不知西洋市价行情,但奴婢认为,该在嘉靖三十年前市价之上。” 吕芳紧接着答道。 朱厚熜的声音里透露着阴冷,“回你的司礼监去,找出来那些丝绸布和白银。” “是。” 吕芳叩首,爬了起来,慢慢走了出去。 四大秉笔太监如蒙大赦,跟在了老祖宗的身后,亦步亦趋走了出去。 …… 虽然在飘着大雪,司礼监一行人从迈出玉熙宫殿门天已经渐渐亮了,吕芳脚步一顿。 入宫多年,四大秉笔太监将“规矩”二字纂刻在心上,说动就动,说停就停,臻至化境。 心思沉重的陈洪、黄锦、石义、孟冲在吕芳身后,脚步稳稳停住,连抬脚的动作都没有,循着吕芳的目光,众人隐隐约约望见对面月门一乘抬舆和几个穿着披风的人影也向着玉熙宫宫门方向来了。 白狐毛皮暖耳的冬帽,一色大红连肩的官服,这是朝中一二品大员才能用的打扮。 内阁首辅大臣严嵩、内阁次辅大臣徐阶、群辅严世蕃、高拱、张居正的身份呼之欲出。 四大秉笔太监心中一动,又默契望向了吕芳。 内阁此来玉熙宫,一为御前财政会议,二为向皇上恭贺祥瑞。 与司礼监要做的事情相同。 但是。 恭贺祥瑞的事,冯保抢着帮司礼监报给了皇上。 而玉熙宫内,皇上又亲自跟司礼监算了算过去二十年的账。 御前财政会议本就是算账,司礼监变相了参与到了御前财政会议之中。 对司礼监来说,两件要做的事情都做了,只是以一种诡异的角度罢了。 但内阁呢。 那个御座左侧条案上的锦匣中,又装着什么呢? 内廷贪,外朝则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严阁老父子、徐阁老师徒,和高阁老,又有多么干净呢? 司礼监众人是被皇上“赶出”玉熙宫的,此时与内阁众人相遇,是该招呼提点两句呢?还是该装着没看见直接离开呢? 吕芳满脸漾着和暖的笑,继续走动道:“来都来了,迎一迎吧。” 坐高望远,独自乘坐抬舆的严嵩皆白的须眉微动,撇头瞧见了迎上前的人,连忙吩咐紧跟在抬舆旁的严世蕃,“快,扶我下来。” 抬舆落下,一行人也都随着停住了,严家父子在前,徐阶和高拱、张居正在后,打量着前人。 司礼监的人,怎么是从玉熙宫里出来的? “大喜呀!”严嵩拱手道。 严嵩和吕芳见到彼此时永远是满脸菊般的笑,但今儿不同,吕芳收了笑,隔着老远站定,还礼道:“大喜!大喜!” 不止吕芳笑不出来,陈、黄、石、孟一人也都笑不出来,面对内阁的行礼,个个皮笑肉不笑拱手还礼。 任谁要凑出数以千万计的银子都笑不出来。 “祥瑞降了,吕公公的脸上为何不见喜色?” 严嵩提了提带着乡音的声调,两只眼睛紧紧望向了吕芳。 吕芳侧开身,让严嵩能看清玉熙宫大殿的全貌,平静道:“雪是好雪,可是我大明朝一冬之旱,哪是这一场大雪就能解决的?” “祥瑞是一件接着一件,这纷纷扬扬的大雪,是皇上从初一到十五斋戒敬天敬下来的,必然不光这一场,有皇上在,有我们这些实心用事的臣子在,我大明朝依然如日中天。” 哪怕没有当着皇上面,哪怕皇上听不到,严嵩的阿谀之词也是不要钱往外撂。 “阁老这是不在乎皇上龙体了吗?”吕芳完全没有了笑容,肃声道:“冬日祈雪,春日祈雨,皇上是我大明朝的君父,哪有一直斋戒敬天的道理?” “当然不是。”严嵩立时否认道。 即便再迟钝,严嵩、严世蕃、徐阶、高拱、张居正也意识到不对。 在某种程度上,吕芳就是皇上的化身,一举一动都暗含着皇上的态度。 吕芳的诛心之言,到底是在诛谁的心? 严嵩和几个阁员同时望向了吕芳的身后。 四大秉笔太监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各自把目光望向了地面。 一目了然的玉熙宫大殿,两条摆设全然不同的条案。 左案如旧堆满了账册文书、八行空笺和笔砚台,以及未知的一方锦匣。 右案空荡荡,仅一方未知锦匣。 按照过往的规制,左归司礼监,右归内阁。 难道说,皇上提前诏见司礼监,撇开了内阁,和司礼监对了去年各项开支和两京一十三省的用度。 但那么多开支用度,皇上结了哪些?又没有结哪些? 而人对于未知变化都往往朝着好处想,严世蕃以为这样是皇上因腊月二十九周云逸诽谤朝廷动怒对徐阶、高拱所掌管户部的惩戒。 徐阶、高拱和张居正更认为,这是周云逸之死起到了效果,皇上对严家父子贪墨的清算。 严嵩明白,虽然降了祥瑞,可皇上的心情也不准能好到哪儿去。 亏空上的事,要有个了断了。 吕芳言尽于此后率众乘抬舆的离去,更让严嵩心头蒙上一层阴影。 大明朝的万祸之源,是没钱。 除非下一场雪银大雪,不然两京一十三省是解不了旱情的。 大明朝谁又有钱呢? 严嵩望了望杀意凛然的儿子,又望了望压抑不住兴奋的阁员,嘴角抽搐。 玉熙宫殿门没有关上,严嵩、徐阶、高拱、严世蕃、张居正相继迈进希望的殿堂。 (本章完) 第3章 以君父名,朕的钱啊! 第3章 以君父名,朕的钱啊! 出乎内阁的意料,那堆满账册文书的条案上铜砚盒内赫然是黑墨。 原是司礼监的规制,现变成了内阁的位置,内阁,首次位在司礼监之上。 三拜以后,内阁首辅大臣严嵩引着与会的阁员四人走到左边的长案后站定。 不同的位置,不同的角度,不同的距离。 所有人呼吸一滞,先是内阁首辅严嵩将目光望向了大殿东侧挽着重重纱幔的那条通道,接着几人的目光都慢慢望向那条通道。 殿外的猜想错了,皇上没有撇开内阁,与司礼监进行开支用度批算。 反倒是玉熙宫里没了司礼监的位置,被撇在了御前财政会议之外。 司礼监失势的原因,大概就在对岸上的那方开启的锦匣中。 而锦匣。 内阁中人面前的条案上也有一个,只是,这方锦匣在合着。 谁也不知道里面放着什么。 铜罄声响起。 顿时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这是议事的信号。 以往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在时,都是吕芳主持会议,但今儿吕芳不在,只能由严嵩顶上,“少湖(徐阶,字子升,号少湖,又号存斋),你管着户部,去年各部和两京一十三省的各项开支和实际用度都在你那,哪些该结,哪些不该结,今天都说一说。 而今年各部所提的几宗大的开支,也在这里说一说,呈交皇上裁定吧。” 穿过东边那条通道,走进北面那间精舍,第一眼便能看到正墙神坛上供着的三清牌位,三清牌位下是一座铺有明黄蒲团坐垫的八卦形坐台,这时,身形高瘦、穿着轻绸宽袍、束着道髻、黑须飘飘的朱厚熜正坐在那里。 坐台旁紫檀架子上有只铜罄和斜搁在铜罄里的那根铜罄杵,显然,那记清脆的铜罄声便是从这里敲响的。 严嵩刚才那段话,三大神号加身的朱厚熜清晰无误听进耳中。 现在,他在等着徐阶的回话。 “去年两京一十三省全年的税银共为四千五百三十六万七千两,去年年初各项开支预算为三千九百八十万两。可是,昨天各部报来的账单共耗银五千三百八十万两。收支两抵,朝廷去年一年亏空竟达八百四十三万三千两。” 大殿里,内阁次辅大臣兼户部尚书徐阶默读着大明嘉靖三十九年总账数目,继续道:“如果和去年年初的开支预算核对,朝廷去年一年的超支则在一千四百万两纹银以上。 而户部、礼部、刑部开支与预算相同,核对无错后,朝廷和内阁予以了清结。 那些超支里面,兵部占了三百万两纹银,其余一千一百万两纹银都属工部和吏部的超支。 但是,兵部超支这三百万两纹银,也是让工部用了,可以说,朝廷去年超支的一千四百万两纹银,全是工部和吏部的超支。 小阁老,你是工部和吏部的侍郎,或许该有个解释。” 瞬目间,大殿里的人目光都望向了严世蕃,严世蕃愤怒了,“兵部这三百万两纹银的账,我送到户部的时候,徐阁老、高阁老你们一位兼着户部尚书衔,一位兼着户部侍郎衔,两位堂官都在,也都看过,那个时候你们一言不发,什么都不说,跟尊大佛似的,真要是大佛吧,他也不出声,你们倒好,这会儿敞开了说了,干嘛呢?搁这儿唱双簧呢? 兵部的超支,就是兵部的超支,和我工部有什么干系?” 严世蕃虽然才五十出头,但在京里待了二十多年,他已改掉了江西老家的乡音,京腔说得十分地道。 殿里五个人,除了老父亲严嵩以外,其他三个人都在他笼盖四野的气势之下。 站在末位最年轻的内阁阁员兼兵部侍郎张居正立刻出声道:“小阁老,兵部去年的开支在腊月二十七就核实完毕送交了户部,当时兵部的开支完全是按去年年初的预算,一分一厘都未超支。 但昨天,户部突然通知我去核实账目,称兵部超支了三百万两纹银,我去了一看,原来是小阁老又给兵部添了笔莫须有的账。 账上,工部造了三十艘战船,记在了兵部的头上,说是为了让戚继光、俞大猷在东南海面抗倭之用。 可我兵部从未批核一艘战船,更未见到一艘船,这三百万两纹银,或者说,这三十艘战船,工部到底拿去干什么了,兵部全然不知,小阁老,你说这是兵部的干系,还是工部的干系?” 兵部,总管全国武官的选择、任用和兵籍、军机、军令之政。 似战船等军械增减,当由东南上报,再由兵部同意,报于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最后由户部拨款、工部造船。 可工部却不经东南、不经兵部、不经内阁、司礼监了三百万两纹银造船。 战船造没造,兵部不知道。 反正兵部连个船影都没见,就凭空多了三百万两纹银的超支。 严世蕃这是视其他部,乃至内阁、司礼监于无物。 贪墨、僭越,两行大罪压下,严世蕃的气势丝毫不减,盯了一眼徐阶张居正师徒,解释道:“工部去年确实造了三十艘战船,耗资也是三百万两纹银,是在浙江和福建两个工场同时建造的。 本来这三十艘战船是为兵部造了以备海上作战用的,后来为修宫中几个大殿运送木料调用了十艘。 其余二十艘暂时让宫里管的市舶司借用了。” 船造了。 贪墨自然无从提及。 僭越造船是为了给皇上修宫殿运木料,剩下的船也让宫里给用了。 总之,工部一切为了皇上,一切为了宫里。 高拱丝毫不掩饰眼中的厌恶,追问道:“小阁老,木料运完,船呢?” 严世蕃脸色一变,答道:“去年年初的预算是说到云贵山里运木料,可后来一勘查,没有路,山高林密,这大料根本就运不下山来,这才改成从南洋海面运来木料,这一年的工期,突然增加这么大的难处,我们工部日夜赶办,连大船都翻了,可为了皇上,工部只有将木料救下,人拽马拉才把木料弄到京城,抢在年底前将宫里的几处殿宇修好了。 工部受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罪,没有一句一言的抱怨,你们还想怎么样?” 船翻了! 十艘船全翻了! 一艘船十万两银子,十艘一百万两银子,就这样翻进了海里、河里。 按严世蕃的话,工部是为了皇上,不但无过,竟然还有功? 高拱立时联想到宫里修殿宇的超支,惊怒道:“这么说,去年年初宫殿木料预算三百万两纹银,结账高达七百万两纹银,亏空的四百万两纹银,还是木料难运,船翻人催的缘故?” “当然!”严世蕃嗓音清亮简洁。 这一刻。哪怕高拱竭力调匀心态,但身体仍有些颤抖。 宫殿三百万两纹银的修缮耗费,让工部,让严世蕃出八百万两纹银去,而严世蕃还能如此恬不知耻的答话,着实超出了他的心理极限。 严世蕃仿佛不知,道:“还有应天浙江的修河公款。 修应天的白茆河、吴淞江,工部去年年初报的是两百万两纹银,结账时是三百五十万两纹银。 修浙江的新安江,工部去年年初报的是一百万两纹银,这回结账是二百万两纹银,多出的二百五十万两纹银,河道衙门都有详细账目可查,这些事你们发不了难。” 严世蕃一口气说完了工部所有的亏空。 工部的亏空,是为江浙修河堤,为皇上修宫室,谁要是发难,谁就是罔顾江浙百姓,谁就是和皇上算账。 徐阶、高拱、张居正沉默着,就连严嵩,这回也不敢回护儿子,将目光望向大殿东侧纱幔间那条通道。 大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时间仿佛在此刻停滞了。 终于,重重纱幔的通道里传出了声音,“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馀说,云在青霄水在瓶。” 所有的人都立刻跪了下来,默默等待着皇上的几句诗吟完,严嵩带头山呼:“臣等恭祝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颂圣声、叩首声中,大袖飘飘地朱厚熜显身了,向着中间的御座走去。 但走到了御座边,朱厚熜却没有坐下,转过身,淡漠地望着跪在地上的人,“严阁老。” “臣在。”严嵩答道。 “徐阁老。” “臣在。”徐阶答道。 “去年工部九百五十万两纹银的亏空,都是详细账目可查,内阁和户部都查过了吗?”朱厚熜问道。 闻言。 俯首于地的张居正紧张的面容慢慢松弛了下来。 工部修河堤亏了二百五十万两纹银,修几座宫室殿宇又亏四百万两纹银,皇上说工部九百五十万两纹银亏空,无疑是将那造战船的三百万两纹银亏空算回了工部。 兵部没了亏空,对付严世蕃就要容易了。 “回皇上,去年应天修白茆河、吴淞江,浙江修新安江,宫里修殿宇,工部走的都是明账,料想无错。”严嵩答得十分从容。 自家人知自家事。 严世蕃别的本事不好说,但做账弄账这么多年,可从来没有出过错。 徐阶垂着双眼,同样答道:“回皇上,工部账目无错。” “那就都是朕的错了。” 朱厚熜声调转冷,道:“都是江浙百姓的错了。” 一句话。 让所有人有些失惊了,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露出了应有的惶恐,齐声答道:“圣明天纵无过皇上!” “你们都有账目可查,朕没有什么账目,就一些东西在那锦匣里。” 朱厚熜坐到了御座上,道:“高拱,打开来念一念。” “臣遵旨!” 高拱起身,抬首仰目,正与那笑盈盈的龙眸对上,心中的惊骇到了极点。 龙颜仿佛回到了当年,初入京城时的模样。 皇上,修道成功了? 高拱显然有些激动,但尽力平静心态,开启条案上的锦匣,从中取出账纸,道:“嘉靖三十九年三月,河堤动工,四月,应天白茆河、吴淞江,浙江新安江征江南民夫十万,修建河堤。” “嘉靖三十九年五月,应天河道衙门、杭州河道衙门遵上谕,再征江南民夫二十万,加固河堤。” “嘉靖三十九年六月,重修殿宇,七月,云南布政使衙门、贵州布政使衙门、四川布政使衙门遵上谕,征三省民夫运大料万根,木料十万方,分南洋海面、山路运送入京。” “嘉靖三十九年八月,南洋五艘战船毁,沉大料两千四百五十根,木料两万五千方,大料坠崖,毁大料两千四百五十根,木料四万五千方。” “嘉靖三十九年九月,南洋五艘战船毁,沉大料两千四百五十根,木料两万五千万,大料坠崖,毁大料两千四百五十根,木料四万五千方。” “嘉靖三十九年十月,百根大料,万方木料入京。” “嘉靖三十九年十一月,万寿宫失火,十二月,工部明发上谕云贵川三省布政使衙门运木料入京。”念到这里,高拱停住了。 目光呆滞望着锦匣里的第二张账册,喉咙滚动,却发不出声来。 死寂。 大殿里落针可闻。 严世蕃额头不断渗出汗水,却连擦汗都不敢,汗水入眼,蛰得眼泪都下来了。 修三条河堤,竟动用江南民夫三十万修建和加固,这是修河堤,还是修万里长城? 空饷何止数万? 云贵川的万根大料,十万方木料,运到京城,却只剩下百根大料,万方木料,还损失了十艘战船。 嘉靖三十九年九月和十月,宛若复刻一般,那九千九百根大料,九万方木料,真的“沉没”和“坠毁”了吗? 修建那几座宫室总费的七百万两纹银,大料、大料占了六百万两纹银,这价值六百万纹银的大料、木料,究竟有多少被私卖了? “一根大料五万两银子,一方木料一百两银子,朕的万寿宫比宫里那几座宫室加起来还大,严世蕃,你算好了吗?” 朱厚熜盯着严世蕃,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朕的钱! (本章完) 第4章 清流不清,欲绝公卿! 第4章 清流不清,欲绝公卿! “臣该死!” “臣该死!” “臣该死!” “这件事工部有责任,臣有责任,臣原只想着替皇上早点建好殿宇,不想底下人贪墨至此,臣回去就把他们都杀了!” 严世蕃脸色陡变,扬起两只手掌在自己的两边脸颊上狠劲抽了起来。 事到如今,严世蕃真的怕了。 做惯了细账,做惯了完美的细账,却忘记了在最基础的大账做手脚。 这样的账目,不用去详查,只要不蠢不傻,就必然能看出其中贪墨巨大。 再辩解,就是愚弄内阁,愚弄皇上,欺君误国的罪名担不得,那只有把所有的罪往底下人身上推了。 幸好,详细账册的假账做的很完美。 再虚头巴脑往自身上放个监管不严的罪,这套“不粘锅”的手段,看得徐阶、高拱、张居正牙根直痒痒。 徐阶、高拱主掌户部,对天下财物不说知晓七七八八,但也知一二。 云贵川的上等大料,木料,可都是京城稀缺之物,然物以稀为贵,而京居又大不易,在京中,一根川地主梁大料就要上千两纹银,一方木料也要十两纹银。 去年严府增建,就动用了数千根大料,数万方木料。 严府建造完成后,京城市面上又流入大量来自云贵川的上等大料、木料,当时徐、高、张三人怀疑过,也命人查过,却没能追踪溯源。 现在,一通百通,严府增建的大料、木料,京市上的大料、木料,都来自严世蕃假借宫里修殿宇的名义从云贵川运来的。 为此,严世蕃私用了十艘战船,亏空了四百万两纹银的殿宇银。 共挪用了大明朝五百万两纹银。 而回报也是丰厚的。 “遗失”“淹没”的九千九百根云贵川的大料,价值九百九十万两纹银,那九万方木料,价值九十万两纹银,共一千零八十万两纹银。 拿朝廷五百万两纹银,去为自己弄来了一千零八十万两纹银,严世蕃的买卖,做的可够好的。 今日事发,严世蕃不仅想以不察之罪将自己从中摘出去,还想把为自己弄银子的人都杀了,大玩“屋檐滴水代接代,新官不查旧官账”的手段,试图将赚到的千万两纹银继续昧下。 其心可诛! 那以三十万江南民夫在应天、江浙修河堤吃空饷的事,在此事面前都显得逊色了。 朱厚熜的面色更难看了。 而深知皇上对钱两看重程度的严嵩,抢在同侪攻讦,皇上问罪前,终于开口了,轻喝道:“严世蕃!” “爹!” 严世蕃充满委屈的声音在大殿里响起,这一声,喊的情深意切。 “这里没有什么“爹”,这是御前会议,工作的时候称职务。” 严嵩接过话,训斥道:“修河堤,修殿宇,都是工部办的,出现贪墨,就是工部的责任,就是你的责任,去年工部亏空的银子,和发生的贪墨,你要找出来,要是找不出来,你就把这些银子拿出来!” 大殿中。 朱厚熜掌心朝下浮动的雷霆又消失了,徐、高、张三人六眼斜望着严家父子。 工部亏空九百五十万两纹银,严世蕃又赚到一千零八十万两纹银,这全补上,就是两千一百三十万两纹银。依首辅的意思,严世蕃这次,不光要把吃下去的都吐出来,就连以前吃下去的,也要给吐出来。 要知道,去年大明朝一年的赋税也才四千五百万两纹银,这可是近一半的银子。 所有的人都没想到严嵩会在一场反腐浪潮即将发生的时候如此行事,有些人跪在那里开始偷偷地看朱厚熜的脸色。 当皇帝恢复少年的容貌倒影在眼眸中时,澎湃跳动的心险些跳出来。 皇上,修道成功了! 心中震动的严世蕃想反驳首辅父亲的话被完全堵在了喉咙里,化作了一声,“是”。 朱厚熜不得不在心底称赞这位大明朝伺奉皇上最久,且没有之一的阁臣,真的有独到之处,为了自保,献上两千多万两纹银,竟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反观怅然若失,委屈地望着严嵩的严世蕃,朱厚熜感慨道:“不要这样看着你爹,要好好学着。” “是。” 严世蕃一凛,连忙垂下了双眼。 去年忙碌了一年,白忙碌了不说,还赔惨了,整颗心都在滴血。 徐、高、张在为老首辅高明手段震惊同时,又不免为刚才没有及时落井下石而懊悔。 “高拱,继续念。” 圣音传来。 高拱心神俱震,双手颤颤巍巍伸入锦匣,拿出第二张账册,眼睛下意识地望向了徐阶,继续道:“嘉靖三十九年二月,春种开始。三月,淞江府、苏州、浙江百姓投献徐家上等良田八千亩。” “五月,徐家族人在苏州、浙江,以二十万两纹银购的上等良田五千亩、中等水田一万亩。” “八月,南京、浙江、苏州、松江府衙门同属地百姓商谈一万亩上等良田交易,折合现银三十五万两纹银,然徐家以一十五万两纹银解送四地衙门。注,不必向百姓分银。” 逼迫百姓投献! 强迫百姓低价卖春苗田! 与地方官府勾结巧取豪夺百姓田地! 三件夺田好戏顿时在众人脑海中浮现,徐家之贪,不在朝廷,而在地方。 严世蕃立刻望向徐阶,没想到这浓眉大眼的,就了二十五万两纹银,弄到了两万三千亩江南上等良田,一万亩江南中等水田。 徐家兼并土地的速度,严家自叹不如啊。 “皇上…” 徐阶正想辩解,却被朱厚熜打断,道:“徐阁老莫急,还没念完。” 高拱再次望向了张居正,张居正一愕,就听到了几欲昏厥的事情。 “嘉靖三十九年九月,张居正入阁。十月,荆州江陵县知县赵谦擅将一千二百亩上等官田送于张家。” “嘉靖三十九年十一月,赵谦升任荆州府知府。” “嘉靖三十九年十二月,荆州府江陵县、六首县、枝江县等六县官商,累向张家献上等良田三万亩,金银无算。注,荆州府税关去年一年税赋三万两。” “……” (本章完) 第5章 大义灭亲,半城徐家! 第5章 大义灭亲,半城徐家! “三月清阁老,百万雪银!” 坐在御座上的朱厚熜,望着居于末位的张居正,淡淡道:“张居正,你这阁老当的值啊。” 江南良田市价五十石粮食,市价粮食每石七钱银子,一亩良田即三十五两纹银。 三万亩上等良田,即一百零五万两纹银,且有价无市。 百姓惜田爱地,除非实在过不下去,不然不会卖地。 当然。 这些良田不是来自于普通百姓,而是来自于荆州府六县官商的谄媚献上。 荆州府是朝廷赋税重地,一年税赋常在二十万两纹银左右,而去年荆州府全府上下,竟只得了三万两纹银。 这少不了张家的手笔。 在此之外,还有一千五百亩上等官田,那是大明朝廷之产,就这样被荆州府江陵县知县赵谦送于张家,而张家也这样堂而皇之接受了。 赵谦非但没有受到丝毫惩处,反而青云直上,坐上了荆州府知府的官位。 这同样少不了张家的手笔。 “回皇上,臣久在京中,疏于家乡,未成想家父放荡至此,臣实不知。” 张居正被远在千里之外父亲的背刺,勉强稳住身形不至于晕倒,面色苍白,跪伏在地上,作出无力的辩解。 大明朝自太祖高皇帝立国,朝廷律法就喜于连坐,父亲的龌蹉,儿子是绝对脱不了干系的。 张老太爷借张居正的势,公然在荆州府大肆敛财,贪墨、弄权,这解释不清,也解释不了。 自顾不暇的徐阶,望着最得意门生即将倒台,惶恐的心中仍忍不住浮现出几分不舍。 手握账纸的高拱,望着张居正,则满是对张居正的可惜。 张居正的清廉,满朝皆知,却不想张家老太爷,全名张文明,此文明不明啊。 严世蕃倏地抬起了头,张居正,既是徐阶的门生,又是清流的中流砥柱,一旦倒了,如折徐阶一臂,如折清流一腿。 严嵩制止的目光立刻望向了他。 朱厚熜脸上浮现出笑意,“朕相信你。” 所有的人身体一僵。 皇上相信荆州府、张老太爷的龌蹉与张居正无关? 徐阶、高拱喜形于色,严世蕃如丧考妣,严嵩的脸色依旧。 “谢皇上…” “不忙着谢朕,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张居正,罚你俸禄半年,你可有怨言?” “回皇上,臣绝无怨言!” “千里之遥,隔绝了父子情,张居正,你现在贵为内阁阁老,该将老父亲和族中长辈接到京城享享清福了,朕会让司礼监挑处宅子,全全你的孝道。” 圣令再下。 以忠孝之名,让张居正去请张家老太爷和族中长辈背井离乡来京城,到指定的宅院居住。 虽不是圈禁,却胜似圈禁。 从今往后,张居正及其一族人生死,皆在皇上一念之间。 可不答应,张氏一族当下就要亡族了。 “谢皇上恩典。” 张居正毫无芥蒂颂圣道。 经此一事,他也意识到老父族人在江陵惹事生非的能力,能接到身边看着,也是件好事。 圈禁? 圈就圈了吧,老父年迈,平日里也不怎么出门。“高拱。” 朱厚熜慢慢转过头,望向站在条案前的高拱:“张家在江陵的一切,由户部清点归入国库。” “是。”高拱这一声回答中充满了无奈。 “严世蕃,荆州府知府赵谦,就由你的吏部重新考察,若有猫腻,一律重处。” “是!”严世蕃这一声回答中充满了激动,似乎又透着些许得意。 张家的事了了,那徐家的呢? 那第二张账纸中,江陵张家只是小贪,或者说,还没来得及大贪,而淞江府徐家,却是传承已久的大贪特贪。 利用各种手段巧取豪夺百姓田地,兼并土地,该怎么解释? 一如张居正那样不知? 同样的理由,第一个是天才,第二个是蠢才。 徐阶跪在原地,却有种坐蜡的感觉,被龙目望着,前心后襟都湿透了。 “皇上,徐阁老不好说,我来说几句吧。”打破沉默的竟然是站在首位的严嵩。 数年的上下级默契,徐阶知道严嵩这时候绝不是落井下石才开的口,不由得投来了感激的目光。 “说。” “少湖,买诸地百姓田地的银子,如数于百姓结了,百姓苦劳,就指着地吃饭了,可不能再拖了。” 严嵩面向徐阶,既是训斥又是开脱道。 与地方官府勾结巧夺百姓田地的事,一言变成了拖欠百姓买田银。 “是。”徐阶立声道。 严嵩没有在意徐阶的感激,继续道:“我大明朝百姓之力,一人不过能种十亩田地,良田也好,桑田也罢,凡徐家之人,一人留十亩田地,余则尽数由肃卿(高拱,字肃卿)清点归入国库。” 徐阶顿时难受了。 徐家的田地,不说遍及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但江南诸省,省省有良田,全部统计下来,怕是能比得上半个淞江府之田。 那可是几十万亩地。 而徐家族人,上至八十老叟,下到初生之婴儿,也才百八十号人。 一人十亩地,加一块也不到一千亩地,连往年的零头都不到,够谁吃的? “阁老,我和家族名下的田地,大多是诚实经营,勤勉致富所得,是族产,也是祖产,非是我能一言而决的。” 徐阶没有再应声,言语间,显示出硬气,也显示出了智慧。 不能因徐家在嘉靖三十九年的所作所为,就全盘否认徐家多年的经营和勤勉。 生死已悬于一线,还有空多讨要田地? 严嵩对徐阶的心大佩服不已,毫不留情道:“原来如此,那就让户部、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锦衣卫、东厂去淞江府走一趟,看看有多少田地是徐家诚实经营,勤勉致富所得,徐家人该得多少地,朝廷一分一厘不会多占,而那些巧取豪夺百姓田地的人,朝廷律法一样不能轻饶,少湖,你觉得如何?” 户部、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锦衣卫、东厂,这样的阵容驾临淞江府,哪怕徐家没有问题都能查出问题,何况徐家人人屁股都不干净? 徐阶连忙答道:“徐家愿遵阁老之命。” “少湖,你是嘉靖三十一年入阁的吧?” “劳阁老记得,的确如此。” “这么多年,徐家种了这么多地,难以全计非法所得,就以张居正的江陵张家百万雪银为例,淞江府徐家拿出从嘉靖三十一年到嘉靖三十九年的银子如何?” “九百万两纹银?” (本章完) 第6章 重启锦衣,懒龙诞生! 第6章 重启锦衣,懒龙诞生! 九百万两纹银! 徐阶忍不住叫出声。 别看淞江府徐家田产地业甚多,但自古以来,田地都是用来稳固家族传承,防止败家子败落家族的,指着地里产出的粮食,永远发不了财。 淞江府徐家乃是官宦世家,世代做官,虽说在徐阶之前,徐家曾祖最高才做到一地知府,但以江陵张家为例,做官,就是在敛财,即便不刻意收受贿赂,这百多年来,也让徐家积累了不菲的财富。 徐阶作为淞江府徐家当代家主,自然对家族财富知之甚清,差不多正是九百万两纹银。 所以,当严嵩精准开出淞江府徐家诸罪皆免的赎罪银两数目时,徐阶对严嵩的怀疑和警惕达到了顶点。 难道说,严党始终在窥视着淞江府徐家? 心中寒意大冒的徐阶,被严嵩逼到了悬崖边,面临着人生最艰难的选择。 是人活着,钱没了;还是人死了,钱没完。 这是场以侵占百姓田地为罪名,对淞江府徐家的敲诈。 大殿外,又有了阴云,黑压压的翻滚着,隐隐有雷电闪烁。 大殿里,朱厚熜这时似乎入定了,坐在御座上一动不动。 严嵩在说完惩处淞江府徐家的办法后就转过了身,显露出对徐阶的回答漠不关心的模样。 严世蕃的目光紧紧盯着徐阶这位清流领袖,袖袍中的手暗暗握紧,期待着徐阶在御前抗争,触怒龙颜。 高拱、张居正望着徐阶,内心五味杂陈,没想到,一直奉为挚友(良师)的人儿,会是大明朝仅次于严党的巨贪。 短暂的沉寂,徐阶长叹一声,跪叩道:“谢皇上隆恩。” 这个栽,淞江府徐家认了。 严世蕃倍感失望,但心底为两千多万两纹银大出血的难受感莫名消减了许多。 九百万两纹银,几十万亩田地,徐阶大出血的程度,丝毫不比自己小。 共情,果真是人世间最强大的情感。 “好!好!” 朱厚熜从御座上下来了,一边轻轻鼓着掌,一边顾自踱了起来,“说的好啊。一场财政会议,我大明朝一年赋税有了。 江陵张家、淞江府徐家,和…分宜严家的银子,如何入账,高拱你回去详细方略出来,然后给锦衣卫、东厂去函,清点这事,还得靠锦衣卫、东厂去办,做起事来,方便。” “方便”二字一出,严嵩、严世蕃父子,徐阶、张居正师徒立刻感觉脖颈一凉,好像一把刀驾到了脖颈上。 普天之下,只有锦衣卫、东厂可以不需要走流程就能杀人。 这方便,就方便在杀人上。 “是。”高拱大声答道。 有了严、徐、张三家之银,哪怕大明朝还像去年那样亏空,也能支撑些年月。 “诸事扰人烦,朕看阁老们也没了继续的心思,去年的财政亏空,就此了结,而今年的财政预算,就罢了吧,内阁和六部有大事,就呈入宫来,到时候,再就事论事详议。” 朱厚熜踱到了殿门边,竟亲自伸手开了殿门,一阵雪风吹了进来,宽袍大袖立刻向后飘了起来。 圣音随风传入所有人耳中,比着风中的寒意更让人心冷。 皇上在将司礼监逐出御前财政会议后,又对御前财政会议的内容进行精简。 没有了财政预算,那六部又该怎么在完全没有罪责的情况下,在规定时间光规定的银两? 以往,六部不管在一年内做多少事,彼此调剂之下,预算的银两总能的干干净净,一文一钱不差。 现在,没了年初的财政预算,上报的事情,该多少银两,就只能多少银两,万一出现亏空,那么该责问谁就一目了然了。问罪官员,罢黜官员,将成为常态。 这对整个朝廷的官员,都会是无与伦比的打击。 严嵩、徐阶、高拱、严世蕃、张居正几乎同时答道:“是。” 殿门外的阴云散去,大雪飘飘,满挂的灯笼在雪幕里点点红亮,一片祥瑞景象。 突然,朱厚熜发现就在玉熙宫台阶前面的雪地里跪着几个太监。 大雪飘落在他们的头上和身上,最前面那个太监手里高举着一个托盘,虽然飘了雪,还能看出托盘里金黄色的缎面上摆着一个大大的玉璋! 《诗经·小雅》有云:“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其泣喤喤,朱芾斯皇,室家君王。” 意思就是说,如果生下男孩,就让他睡漂亮大床,穿漂亮衣裳,他的哭声如此嘹亮,将来必定成为君王。 所以生了儿子,就叫弄璋之喜。 而对于明朝皇室来说,玉璋的意义更特殊,大明太祖高皇帝本名朱重八,后改为朱元璋,就是寓意要做诛灭元朝的璋。 “皇上大喜!” “老天爷给我大明朝喜降了皇孙!” 举着托盘的太监高声贺道。 严嵩和所有内阁阁员们相继跪了下来:“臣等恭贺皇上!” 无论是徐、高、张的真心欢喜,还是严嵩、严世蕃装出的欢喜,毕竟这是朱厚熜添的第一个孙子,是大明朝第一等大喜事,平时不敢正视朱厚熜目光的所有的眼睛,这时候都迎望向朱厚熜,此名之为“迎喜”。 但见朱厚熜的脸上十分复杂,不是那种惊喜,更像是郁闷? 大明朝第一懒龙朱翊钧,诞生了! 朱厚熜望着那一双双惊疑的眼睛,摇摇头道:“徐阶、高拱、张居正。” “臣在。”徐、高、张正声道。 “你们都是裕王的师傅和侍读,有了这个喜事,带着朕的元宵,你们都去裕王那儿贺个喜吧。” “是。”徐、高、张这一声回得十分响亮。 当今皇上,仅有皇子二人,一为裕王,二为景王。 裕王在京,景王在藩,两王迟迟未有子嗣诞生。 皇上迟迟未立储君,就是为了避免正德帝无嗣而终的皇家惨剧。 如今裕王子诞生,在三人看来,储君之位也就定了。 徐阶、高拱、张居正叩了头,起身奔了出去。 朱厚熜望着大雪中逐渐消失的背影,淡漠道:“严府建完多日,阁老也回去住住吧。” 自从搬到西苑,内阁办公的地方就从内阁值房搬到了仁寿宫边上的无逸殿,方便随时诏见问话。 身为内阁首辅,严嵩得蒙天恩,从私宅搬到了西苑居住,严府就由了严世蕃掌管。 “是。” 严世蕃搀扶着老父严嵩缓缓向外走去,身后的圣音,却让父子俩脚步一顿。 “诏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觐见!” (本章完) 第7章 一奶兄弟,锦衣出手! 第7章 一奶兄弟,锦衣出手! 玉熙宫,精舍。 不是一般人能来侍候的。 往年逢单日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在这里侍候皇上,逢双日是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陈洪在这里侍候皇上。 今年由于司礼监要找出内廷丢失的那两百万匹丝绸布和一千万两现银,吕芳没能守在精舍的那一副条门外。 取而代之的是显得格外紧张,且透着十分兴奋的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 在他的面前一个通鼎内檀香木在燃着明火,火上坐着一把偌大的紫铜水壶,只待里面铜罄声响,他便要提着热水,去给皇上温开手脚,熨热颜面。 “铛”的一声,铜罄响了。 陆炳气沉丹田,提起了那把紫铜水壶,不疾不徐走到门口,高声贺道:“臣恭祝皇上修道成功!” 皇上亲推开殿门,恢复年轻面容和身体的龙姿,可被无数太监宫女眼见耳闻,依锦衣卫的能力,自然也知道了。 贺完,没有发出声响的推开条门,拎着铜壶走了进去。 紫铜壶里的热水倒进了架上的金盆里,陆炳拿起一块纯白的淞江布面巾摊开浸到热水中,提起轻轻一拧,面巾里的水恰好不会滴下。 陆炳双手捧着面巾疾步趋到蒲团上的朱厚熜面前,朱厚熜将之接过,用面巾包住了白皙的手,半松半紧地握着。 此名之曰:温手。 待到朱厚熜的手恢复了温得松软了,陆炳又提起了铜壶里的水倒进了另一个金盆里,拿起新的一块更大纯白淞江布面巾浸到水中,又是一拧,走到朱厚熜面前双手奉了上去。 朱厚熜再次接过面巾,自己摊开了,蒙上面部。 此名之曰:开面。 稍顷,朱厚熜将面巾递给了他,陆炳接了,放回金盆中。 朱厚熜望着一奶兄弟的陆炳,温和道:“给朕梳个头吧。” 陆炳闻声一怔,旋即恢复正常,将金盆连同架子一并搬到朱厚熜面前,绕到后面轻轻解开了他束发上的飘带,满头长发便披了下来。 陆炳拿过一把篦子从前往后替他轻轻地梳下来,然后一只手从脑后捋到发根一握,将长发提了上去,又拿篦子从后面往头顶梳理,梳上去后篦子便定在发根的稍上处,再一手提着长发,一手将一根发带在发根处绕过,拽着一端,用嘴咬着另一端,穿过去手一紧,双手将发带系好了结,再取下篦子绕着束发盘旋,长发便拧成了一缕,打好了结,最后用一根发带细细系上,插上一根玉簪。 朱厚熜站起了,轻唱道:“儒生曳白,无如国子监,天文固陋,无如钦天监,音乐舛廖,无如太常寺,书之恶劣,画之芜秽,无如制诰两旁,文华、武英两殿。” “东湖(陆炳,字文明,号东湖),朕刚才唱的是什么?” 陆炳一凛,沉声道:“回皇上,这是京中的童谣,其意为论及考试交白卷,都是我大明朝最高学府国子监的学生,不懂天文的人,都到了钦天监,那个不通音律的,正在掌管着我大明朝最高乐府太常寺,写字难看,画画像鬼一样的,最厉害的,莫过于文华殿上和武英殿上的大学士们。” “是这样吗?” 圣问之下,陆炳不禁面露难色,道:是“回皇上,是,也不全是。” 朱厚熜转过身,凝望着陆炳的眼睛,又问道:“锦衣卫能找出那些白卷监生,尸位官员吗?” 陆炳振声道:“回皇上,能。” 朱厚熜脸色稍芥,露出了笑,“从成祖文皇帝开始,宫里便定了规矩,镇抚司归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管,从今日起,这个祖制没了。”奴仆。 亦是有心腹之分的。 锦衣卫,是由太祖高皇帝所立,东厂,是由成祖文皇帝所立。 成祖文皇帝对建文皇帝深恶痛绝,连带着当初代建文皇帝监管燕王封地的锦衣卫也恨上了,于是,就有了东厂后来者居上。 让锦衣卫一群武夫汉子百年来受制于没卵的阉人之手。 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是朱厚熜的大伴。 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是朱厚熜的一奶兄弟。 所以,在东厂不足信时,朱厚熜便理所应当启用锦衣卫。 “谢陛下隆恩!” 陆炳狂喜,当即叩首谢恩,只是磕头的力气大了些,连大殿里的“金砖”都磕破了,石子迸溅。 如此动静,守殿宫卫立刻高喊“护驾”“护驾”,冲入了大殿。 但当看到脑袋大的坑洞,和额头发红,讪讪跪在那里的陆炳时,不由得面面相觑。 殿卫退至殿外,朱厚熜对一奶兄弟的耿直有了新的理解,摇摇头道:“去年我大明朝的财政,户、礼、兵、刑、工五部的亏空都清了,唯吏部亏空的四百五十万两纹银没有解决,东湖你回去后好好查一查,不论查到谁,凡是以自己地位贪墨、挪用以图私利者,皆以罪论处。” “贪污银两在百万两以上者,族诛! “贪污银两在十万两以上者,抄斩!” “贪污银两在万两以上者,杀!” 与内阁的财政会议上,内阁只提了嘴吏部的亏空,就没再继续说下去,清流只对严世蕃所掌管的工部亏空猛攻,而原因很简单,没有谁愿意自己查自己。 吏部亏空不同他部,是朝廷上下整体贪污、挪用、亏欠等行为导致的国库银两损失。 这不是严党、清流的问题,而是两京一十三省近十万名官吏的问题。 内阁可以忽略,但朱厚熜却不能忘记,四百五十万两纹银,那可是去年大明朝一成的赋税。 均到所有官吏头上,一人也有四十五两纹银,相当一名知县一年的俸禄。 大明朝总共才一千四百二十七个县,哪能轻易放过? “臣这就去办!”陆炳这一声答得有些颤抖。 一场朝廷大清洗,就在眼前。 “不忙,锦衣卫先去盯着点严府、徐府,和张府,把那四千多万两纹银罚银讨要回来。”朱厚熜目光一闪道。 “是。”陆炳这一声答得好是洪亮,接着又磕了个响头,退到门边,一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是日,锦衣卫缇骑四出,分作三路向首辅严府、次辅徐府和群辅张府而去。 (本章完) 第8章 世蕃暴怒,清明上河! 第8章 世蕃暴怒,清明上河! “忍你妈的头!” 府邸被封锁,被劝说忍让的严世蕃近乎咆哮地抓起书案上的砚池便向门口砸去。 那门房吓得连忙一躲:“小人这就去调人…” 然后就去调集府中的护卫。 那门房虽躲得快,没被严世蕃的砚池砸着,但也吓得心里砰砰直跳,赶紧带着护卫按小阁老的吩咐去驱赶封锁严府的锦衣卫缇骑。 严府的护卫,平日里欺负个老人,打个孩子,勉强算个好手,但面对真正厉害的角色,就要吃亏了。 奉命封锁严府的近千名锦衣卫缇骑,个个是精壮的大汉,面孔硬硬的,都穿着过膝长的黑衣。 从背后看去,每个人的肩都特别宽,腰上被带子一束又显得特别小,黑衣的下摆短,露出的腿青筋暴露硬如铁柱。 这就是传说中的“虎臂蜂腰螳螂腿”,大明朝赫赫有名的锦衣卫。 锦衣卫选人的这三条规矩是在成祖文皇帝时定下的。 凡是俱备了这三条,第一便是擅走,一人每天能走一百六十里以上;第二便是擅跳,两丈高的墙,跃起来双手一攀,翻身便能过去;第三是擅斗,不只是有拳脚武器功夫,更要有狠劲,同时掐着对方的咽喉,自己咽喉破了也不死,死的一定是别人。 最厉害的,据说还有“马功”,就是能七天七夜不坐不躺,两条腿轮流踩在地上睡觉,七天头上双脚着地还能空手杀死一头狼。 当严府看家护院的护卫无视警告,故意往外挤试图突破封锁时,锦衣卫缇骑们直接挥拳摆腿,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全部放翻在地上,哀嚎不已。 用脸硬接了锦衣卫缇骑两拳的门房,仿佛开了酱油铺子,鼻血横流,连门牙都少了两颗,像是死了爹娘般手脚并用往回爬。 严世蕃这时正端着一碗元宵刚走到前厅的门边,就被惨不忍睹的门房哭怔在那里。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谁给锦衣卫的勇气,让一向软弱的锦衣卫,封锁了严府,还敢打了严府的人。 “啪!” 碗摔在了地上,碎裂开来,圆滚滚的元宵顺着前厅的台阶滚落,并伴随着严世蕃的咆哮声,“欺天了!” 就在这时,前院的大门被砰的一声撞开了。 一个小旗官领着一群锦衣卫缇骑蜂蛹进来了,立刻散开站到了院子各处。 头戴无翅黑纱宫帽,身着红色锦衣的朱七走了进来,在院内站住了。 朱七对内阁中人历来都是一脸的笑,但今儿个却冷着张脸。 严世蕃挤出了一丝笑,先开口道:“原来是老七你来了。” 在锦衣卫中,功夫最高的十三个人,被称为“十三太保”,朱七排在第七。 但不同于其他太保,朱七的朱姓,是皇上钦此的国姓,以嘉奖其忠诚。 因此,朱七在锦衣卫中的地位非常特殊,哪怕是严世蕃也不能随意对待。 朱七没有接他的话,冷声道:“小阁老,你是谁的天?谁又欺负你了?” 我大明朝只有一个天,那就是皇上。 谁要是以天自诩,那才是反了天。 严世蕃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心底那股怒火再也压抑不住,低吼道:“我姑且再叫你一声七爷,锦衣卫无故封锁内阁首辅大臣的私宅,难道不是想造反吗?不是想欺天吗?”论扣帽子,严世蕃从来没有服过谁,三言两语间,不仅把自诩的责任反扣回锦衣卫身上,还扣了个锦衣卫意欲造反的帽子。 朱七没想到严世蕃如此难缠,冷哼道:“一冬无雪,人心惶惶,民间传言如风,连京中都不得安定,皇上恐有心人惹事生非,故着锦衣卫看管严府。小阁老,莫要辜负了皇上一番好意。” 严世蕃何曾这般惊过,一下子懵在那里,兀自望着朱七惊疑。 奉旨封锁严府? 皇上要对严家动手了吗? 严世蕃不由得回想起朝廷的浮言。 大明朝自太祖高皇帝以来历经十帝,从来就没有遭过这样的天谴!天怒者谁? 去年国库亏空到连京城六部衙门的京官都几个月没有发俸禄银子,民间疾苦可想而知。 执掌中枢内阁近二十年的首辅大臣老父亲和自己以及众多严党就成了民怨沸腾的发泄口。 严世蕃不能不多想,越想又越不安,顾不得与朱七纠缠,就火急火燎朝书房而去。 与暴躁的儿子不同,作为内阁首揆的严嵩,始终笃定守静。 他躺在书房中间那把躺椅上,闭着两只眼睛,听着通政司通政使罗龙文在耳旁读书。 堂堂大明朝的九卿,在严府中,竟干着书童的活儿,坐在严嵩身旁一盏立竿灯笼下,宛若喽啰。 罗龙文正在读着《道德经》第四十四章:“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得与亡孰病。是故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 念到这里,严世蕃推门而入,罗龙文便停下了。 严嵩眼睛仍然闭着,淡淡道:“龙文,你说,老子说这段话,是什么意思?” 罗龙文一愣,接着答道:“太上道君的意思说,过分追求名声和财富可能会导致过度的消耗和损失,而知足和适可而止则可以避免这种危险,从而保持长久。” “严世蕃。” 严嵩猛然睁开眼睛,望着屋顶,道:“你知足吗?你懂的适可而止吗?” 严世蕃本来像一头猛兽在那里眈眈,听到老父的询问,气势顿时一泄。 “知足!”严世蕃咬着牙,“但是爹,皇上都命锦衣卫封锁严府,随时要拿我们父子以消天下之怨了,这时候还谈什么适可而止?” “皇上封锁严府,自有封锁严府的道理,两京一十三省官员的欠俸,九边九镇将士的欠饷一日不解决,我大明朝就一日不得安宁,严世蕃,我问你,工部的亏空和某些人从中赚到的银子,你准备什么时候送到国库去?”严嵩两眼发直,颤抖道。 他万没想到,御前承诺的银子,这逆子都想着拖欠,这天下事,还有什么是这逆子不敢的? 严世蕃给罗龙文递了个眼神,罗龙文立刻明了,轻轻地在严嵩耳边说道:“阁老,那是两千多万两纹银,小阁老就是筹集,也要时间不是,官员的欠俸,将士的欠饷,又不是一天两天的,没到那急不可待的地步。” “糊涂!” 严嵩出奇地震怒了,吼道:“严世蕃,我告诉你,普天之下,没有人能拖欠皇上的银子不还,再拖下去,我这条命,就该送在你手里了……” 严世蕃惊醒,立马往后退了一步,跪了下来,后怕道:“爹,我这就去筹集银子。” 严嵩扶着书案站了起来,慢慢走到书房的深处,抱出个锦匣:“这幅清明上河图,你们拿去也换点银子吧。” (本章完) 第9章 考成之法,头颅滚滚! 第9章 考成之法,头颅滚滚! 清明上河图。 严世蕃、罗龙文顿时心头一热。 凡喜于风雅的文人,就没有不喜欢收藏字画、古籍的。 而在几千年来无数名家国手传世字画中,字,当首推东晋王右军的《兰亭集序》,画,当首推北宋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 这一字一画,在文士看来,都堪称无价之宝。 在严嵩数以千计的字画收藏中,此幅画仍是镇宅之宝。 严世蕃眼中精光闪烁,他是知道的,为了得到《清明上河图》,老父亲是了大力气的。 曾先后构杀两个朝廷命官。 最初,《清明上河图》的收藏者是户部员外郎王振斋。 严嵩得知消息,派都察院右都御史王忬到王振斋家强购。 王振斋知道得罪不起权倾朝野的严嵩,又舍不得心爱的藏物,于是重金伪造了赝品送给严嵩。 严嵩当时信以为真,“珍为异宝,用以为诸画压卷,置酒会诸人赏玩之”,四处炫耀,府上的裱糊匠汤臣装帧的时候,认出是赝品。 严嵩勃然大怒,以“非议朝廷”的罪,派人抓捕王振斋,王振斋只好招供,说真迹在舅舅——著名画家陆治手中。 严嵩威逼利诱,陆治只好忍痛割爱,王振斋受刑过重,在狱中被折磨致死。 严嵩为了不走漏风声,给熟知内幕的王忬安了个“治军失机”的罪名,杀掉灭口。 如此,《清明上河图》方入了严家。 现在。 为了填工部亏空和私利,严嵩竟舍得将《清明上河图》主动拿出来换银子,拳拳爱子之心,可见一斑。 但严世蕃却想着有没有办法将《清明上河图》留下来,先从旁处拆借,可千想万想,那两千多万两纹银的账实在太大了,哪怕父子二人将过去二十年的贪赃全算上,都不足以平账。 此画虽好,却不是久藏之物,严世蕃幽幽一叹,将锦匣接过,恭声道:“儿子这就去倒换银子。” 像这等珍宝,从不缺买家,尤其是在这天下首善之地,也不担心卖不出去。 至于封锁严府的锦衣卫,依老父亲所说,是为了银子而来,不会影响严家筹集银两。 严嵩默了一会儿,接着不舍地说:“去吧。” …… 京谚云:“正月十五雪打灯,八月十五云遮月。” 离正月十六的子时也就三个时辰了。 下了一个白昼的雪,两京一十三省的旱情尽数缓解,天上的云终于薄了,隐隐还能看见月亮。 这就使得京城多处的灯市比哪一年都红火。 台基厂大街北起东长安街,与王府井大街连接,南到前门东大街,与祈年大街连接。 原为堆放薪柴芦苇以及草料之处,可建了裕王府后,这里就不一般了。 不远处的什刹海就是京城最繁华的灯市,这里虽然禁止灯火,几里之地没有丝毫烟火气,但抬头便能看见被灯火照得通明的天空,和飞上天空五颜六色散落的焰。 王府之面南三门,亦如宫门,中门常年闭着,两旁的侧门却白日必须洞开,纳东南之紫气,日夜皆有八名禁兵把守,肃皇室之威仪。锦衣卫的到来,又使得王府外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从寅时到现在,短短的几个时辰,裕王朱载垕却像过了几十年般漫长,心绪几度起伏。 在御前财政会议的前一晚,高拱、张居正就专门到过王府告诉他,严党可能会以被打死的周云逸后台,向清流,向裕王府攻讦。 所以,裕王整宿都没有睡好,偏偏在寅时沫侧妃李氏又突然临产了。 近两个时辰李妃难产的嚎叫,让本就心绪不宁的裕王几近崩溃。 幸好有王府詹事谭纶陪着,才勉强能够自抑。 或许是苍天可怜裕王,世子平安诞生,徐阶、高拱、张居正又奉皇命端着元宵冒雪抵达王府贺喜,裕王那颗始终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裕王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本就多病的身体,又受了刺激导致虚脱,想再站起来都做不到。 吓得徐、高、张、谭纶四人七手八脚把抬着裕王回了寝宫。 过了许久,裕王慢慢恢复了气力和精神,这才坐起向三位师傅行了礼。 几把椅子在床榻前围成半个圆圈,围着中间一个白云铜的火盆,徐阶、高拱、张居正、谭纶依次落座,君臣五人围炉而谈。 御前财政会议上发生的一切,高拱以平实的话语转述给了裕王。 当说到司礼监退出御前财政会议,严世蕃又在严嵩逼迫下吐出两千多万两纹银时,裕王是神采飞扬,要不是沉疴难起,怕是能蹦起来。 紧接着高拱又说到了淞江府徐家兼并土地,江陵张家肆意敛财,两家大行为祸乡里的行径时,裕王望着素来敬重的徐、张两位师傅,彼此尴尬到无法言喻的地步。 谭纶更是转过头去,脚趾死死地抓着地。 内阁五人,三清流、两严党。 严党父子俱贪,可清流徐、张师徒也不弱啊。 不过是父子贪在朝廷,师徒祸在民间,孰是大明朝第一害,真的很难说清。 高拱没让尴尬的气氛持续,就说到了御前财政会议取消六部年初预算的事。 “取消就取消了,就事论事挺好的。”裕王声音疲惫且细弱,主动破局道。 “皇上还是圣明的。”徐阶接言道:“事事详议,事后总能少些争议,朝廷也能更安稳些。” “不会安稳的。”张居正一开口就否决了众人。 裕王、徐阶、高拱、谭纶都望向了他。 张居正向裕王解释道:“在绝大多数时候,六部年初预算是不完的,但神奇的是,每到年尾,六部的年初预算都能完,甚至是向工部、吏部那样超。 工部是严世蕃以公谋私不提,但吏部是实打实的亏空,还是那种无从查明的亏空,是何原因,我想王爷是明白的。” 裕王了然,不外乎贪墨、挪用。 张居正继续道:“如果事事详议,那六部计划要做什么事,要达到什么目的,具体的数目、时间、地点,都必须以实事登记在册,那就要求我大明朝的官员必须实事求是。 在此基础上,皇上只需再增设一道监察,根据实录册按图索骥核查和考核,就能精准查察我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各级官员的贪墨。 而我大明朝贪渎成风,一旦施行考成之法,不出数月,官场就会头颅滚滚,血流成河!” (本章完) 第10章 清流内斗,师徒隔阂! 第10章 清流内斗,师徒隔阂! “你当时为何不向皇上陈奏?” 徐阶一听考成法就急了,质问张居正道。 贪官、庸官,清流和严党具有,区别不过是数量多或少而已。 数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难免迷失在权力中。 只要不为非作歹,祸乱朝纲,在徐阶看来,都不是什么大事。 这考成法,无疑是掘天下官员的根。 能者上,庸者下。 大明朝不需要这样严苛的考核官员的制度。 在御前,徐阶因心痛家族损失而无暇他想,此刻,他才意识到财政会议末尾皇上那一句取消年初预算暗藏玄机有多么大。 后知后觉的徐阶,简直心痛到无法呼吸。 如果说御前财政会议是掠夺了淞江府徐家财产,那这御前财政会议下,是断绝了淞江府徐家日后继续敛财的可能。 徐阶从没有将严世蕃放在眼里,也将下一任内阁首辅大臣之位视为囊中之物。 一旦考成法实施,人人都以自身能力,考成簿的成绩为依据升贬,那徐阶即便当上内阁首揆,又有几分油水可捞呢? 天底下还能有几个家族官位代代相传? 天长地久的才是权力,变幻无常会让人无力。 正在头脑风暴的徐阶,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前人、身边人脸色的变化。 裕王、高拱、张居正和谭纶震惊望着昔日敬重的人儿,头一回感到如此陌生。 考成法对大明朝,对大明百姓,是好事啊! 若是说御前财政会议上,淞江府徐家的所作所为,还能用徐阶不知情,不知者无罪做开脱。 那徐阶闻听考成法可能导致的情况后,下意识地反应,实实在在说明徐阶,是和严嵩同样的醉心权财的官员。 在徐阶心中,自己和家族的利益最重,其次是党派利益,第三是文官集团的利益,而朝廷和百姓,不重要。 或许。 这不仅是徐阶的价值观念,更是大明朝无数官员的价值观念。 “皇上还是圣明的。”高拱再也忍不住了,以徐阶说过的话,反唇讥讽道:“我大明朝能有今日,就是因为清官能臣太少,贪官污吏横行,皇上锐意进取,当真是我大明朝的福分,我大明百姓的福气。” “肃卿!” 徐阶声调严厉了许多,“这是活生生的人世间,人有七情六欲并非过错,如果官场上的事,都这么一板一眼的去办,那满朝文武,还不都得弄的人人自危吗? 祖宗之法不可变,如此改革,只会失掉官心,到最后大家都不想当官,都不敢当官了,你让皇上怎么办?” 徐家数代人,呕心沥血,苦心经营了上百年的家业,岂能就这样毁了? 闻言。 高拱放声大笑,连眼泪都笑了出来,不加掩饰骂道:“为官数十载,我高肃卿见多了为了高位奔走的人,却从来没有见过不想当官、不敢当官的人,徐阁老,你的话岂不荒唐?” 事到如今。 暴脾气的高拱不愿意再与徐阶虚与委蛇,直接当着裕王与徐阶撕破了脸,笑骂徐阶的荒唐言。 支持考成法的心,强烈到无以复加。 注意到高拱的异常,徐阶一慌,不惜放言挽留道:“肃卿,你我同朝为官多年,我知你是辅国大臣,等到严党一倒,内阁首辅大臣的位子,舍你我而其……”“咳咳咳!” 床榻上的裕王朱载垕听不下去了,当着他这个亲王,未来的大明朝皇帝的面,公然讨论内阁首揆位置的更迭,这不免太放肆了。 要不是徐阶是他的师傅,储君之位还需徐阶这位清流领袖带头去争取,日后的大明朝廷仍需清流官员稳定,这会儿,他就要厉声斥责徐阶以臣心操君心的僭越了。 “我没有当首辅的爹,我也不会写一手好青词,所以,我从来没有想当首辅。” 怒火中烧的高拱,揭穿了裕王的圆场,朝着榻上的裕王,拱手道:“王爷,皇上还有旨意于我,臣告退。” 说罢。 高拱转身离去。 背后的徐阶脸色铁青。 首辅的爹,说的是一心想推儿子当内阁首揆的严嵩严世蕃。 世人皆知皇上喜欢青词,严嵩也一直被人叫青词宰相。 可鲜有人知,朝廷中,准确地说是内阁中,有一人比严嵩的青词写的还好,更能迎合皇上的心思,那就是徐阶。 失掉倒严的光环滤镜后,在高拱眼中,徐阶这些年做的事,和曾经的严嵩没有二样。 严嵩是靠着青词坐到了内阁首辅大臣的位置,徐阶也在靠着青词,等着严党倒台后,坐上内阁首辅的位置。 徐阶,简直是小严嵩! 高拱一段话,骂了严嵩、严世蕃、徐阶三个人,清流的内斗,彻底摆在了台面上。 本该是主角,却意外成为旁观者的张居正,全程一言不发,望着高拱的背影,在思考一个问题。 自从进入朝廷,恩师徐阶就在倒严,一心倒严,有时连大明朝廷,黎民百姓都顾不得了,那等严党真的倒了后,恩师成为内阁首揆,清流会不会是下一个“严党”? 古往今来,那无数典籍中,张口大义,闭口百姓的人,往往不是什么好官啊。 “太岳!” 听到恩师的呼唤,张居正(字叔大,号太岳)回过神,回答恩师最初的问题,“稽查章奏,自是祖宗成宪,第岁久因循,视为故事耳,今又伊始,申明旧章,不违祖宗成法。” 熟读经典的张居正,对本朝经典更是滚瓜烂熟,考成法,早就记在《大明会典》里面,黑字白纸写得清清楚楚,这是成祖文皇帝的智慧,只因时间久了,才渐渐忘了,现在皇上重新提及,就是为了彰显成祖文皇帝的智慧,要是予以质疑,就不止是质疑皇上,而是质疑成祖文皇帝。 谁敢在御前质疑? 祖宗之法不可变? 这本就是祖宗之法! 听到门生的回答,徐阶差点没有气到背过气去,他的意思不是要为皇上所为找背书,是要找反例,自幼就是神童的门生为什么就不明白? 祖宗成法的路子走不通,皇上又要大力推动考成法,那清流也就只能勉为其难接受。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徐阶立刻就又想到了考成法的疏漏,既然要核查和考核官员,那必然要人来做。 只要核查和考核官员为清流所掌控,那考成法很可能就成了快速倒严的手段。 六科、都察院,那可都是清流的自留地,二者其一成为监察,清流就将大兴。 徐阶的眼睛不由得一亮,就在这时,王府门房前来禀告,“王爷,锦衣卫把王府给围了。” “什么?” 裕王、徐阶、谭纶一惊。 张居正心中一动,隐约猜到了皇上要将稽查和考核官员的重任交给谁。 难道说,沉寂百年的锦衣卫…… (本章完) 第11章 裕王崩溃,冯保出宫! 第11章 裕王崩溃,冯保出宫! 裕王府的前殿这时已一片肃静。 裕王朱载垕、徐阶、张居正、谭纶紧张地站在寝宫门前紧望着前殿的殿门。 终于,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从前殿殿门进来了。 “王爷。”陆炳先向裕王拱手见礼。 裕王立刻露出了一丝笑:“陆叔亲自来了。” 不同于陆炳见王的正式称呼,裕王表现的如同普通百姓家里见到叔伯时的称呼,透露着亲近。 相较于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父皇,陆炳这位皇帝的一奶兄弟,当叔父当得更称职。 锦衣卫帮衬了裕王府不少,这些年,裕王感激在心。 陆炳却不敢接裕王这句话,转望向徐阶、张居正又一拱手:“徐阁老、张阁老。” 徐、张师徒目带疑询地望着陆炳点了点头。 看锦衣卫这架势,不像是冲着裕王府来的,更像是冲着他们师徒来的。 陆炳接下来的话,也证实了两人的猜想,笑道:“这些日子有白莲教的妖人,在京城中假借天象、周云逸的事诽谤朝廷,密谋反事,皇上担心徐阁老、张阁老的安危,故遣锦衣卫护守左右。” 陆炳到底是都指挥使,说出的话,不知道比十三太保的朱七境界高出几重天。 白莲教、密谋反事、护佑阁老。 全是从朝廷的角度,从阁老的角度出发,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陆指挥使,不必如此,我有护卫。”徐阶不以为意道。 堂堂内阁次辅大臣,堂堂淞江府徐家家主,仪仗、护卫可从来不缺的。 都是精挑细选的精壮武夫,比着锦衣卫缇骑不差。 “一定要的。”陆炳笃定道。 脸上笑容不减,但那不容违逆的意味,却让徐阶脸色一变,这哪是护卫,这分明是监视。 来逼迫淞江府徐家、江陵张家快点拿钱出来的手段。 一朝阁老,焉能受此大辱? 徐阶这时竟将目光望向了裕王,寄希望刚诞下世子的大明朝未来皇帝能说两句。 “陆叔,能否容许徐师傅和张师傅吃完元宵再走?” 裕王接过话,为难道:“这本就是父皇的旨意。” 徐阶顿时心一凉。 这就像斩首前最后一顿饭,吃与不吃,又有什么区别。 师傅失望的目光,裕王只能当做没看见。 皇上是多么乾坤独断的人儿,内阁比他这个当儿子的更了解,公然违逆圣意? 他还不是太子呢! 大明朝还有个景王在藩地呢。 尽管生了个世子,但皇室子孙没有成年就夭折的还少吗? 谁敢保证世子一定能健康长大? 比皇宫更危险的是东宫,比皇帝更难当的是太子,而比太子更难做的是父皇的儿子。 抬目就能看见云端,皇位近在咫尺,死亡之剑也悬于颈上,在没有坐上皇位之前,步步薄冰。 “遵旨!”陆炳答道。 “上元宵…上元宵…” 裕王的声音有些沙哑,沙哑中难掩几分哽咽,“再上坛酒。” 现在,只想大醉一场。 朝廷风云变幻,徐阶、张居正也难适应,只有陪着王爷醉一场。但师徒俩和提前走的高拱,全然忘记了,自己一行人是奉旨恭贺世子喜诞的。 …… 吕芳打发四大秉笔太监去各自私宅搬买命的银子。 司礼监值房。 大云铜盆的火旺旺地烧着。 冻僵昏迷的冯保苏醒了,第一眼就看到守在炕边的吕芳,不顾虚弱,哆嗦着攀着炕沿爬了起来,哭着嗓子喊道:“干爹……” “这就觉得委屈了?”吕芳正颜说道:“瞧你那小聪明,为了急着往上爬,腊月二十九打死了周云逸,今天又抢着去报祥瑞,我不计较你,内廷十万宦官哪个不恨你? 还有裕王,还有徐阁老、高阁老、张阁老,哪个又能饶过你? 要是在玉熙宫落到好也就算了,这些人都只敢在心里恨你,等到你失势时才会反攻倒算。 可你不但没落到好,还被皇上指摘了,你的小心思一动,就又在司礼监内撒了九真一假的谎,险些致我,致司礼监于死地。 这也就是陈洪他们在心疼银子,没空想别的,不然,陈洪杖毙了你,我都无话可说。” 按内廷的规矩,锦衣卫、东厂都归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管,东厂提督太监的冯保,该喊陈洪为干爹,喊他吕芳为干爷爷。 当初,他瞅着冯保聪明,才点了冯保拜自己为干爹,冯保,这才喊的陈洪师兄。 自从冯保提督了东厂,又仗着他这个干爹,就没再在乎过陈洪这个名义上的上官,东厂,完全脱离在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的权力之外。 陈洪早就恨冯保入骨了,就等着找个机会狠狠收拾冯保。 而冯保在值房前故意曲解圣意,误导司礼监大太监们,这是对皇上的不忠。 太监无根,可以对任何人不忠,却不能对皇上不忠,这是内廷最基本的规矩。 为了让皇上忘记冯保,为了让四大秉笔太监忘记冯保,吕芳不惜搅动了整个大明朝。 冯保一连声答道:“孩儿知错了,孩儿往后改。” 吕芳叹了口气道:“别往后了,先把过去贪墨的银子拿出来,然后,就去朝天观吧。” 冯保愕然了。 银子他可以不在乎,但出宫去朝天观他怎么也做不到。 太监,做到头是皇帝的大伴,其次是有可能宗祧继嗣的亲王大伴,再次是普通亲王的大伴。 总之,要围绕在皇位的左右。 去朝天观,是去当道士的大伴吗? 远离皇位,这对追求权势的冯保来说,比杀了他还难受。 冯保回过神,直接从炕上滚了下来,跪在地上抱住吕芳的腿,哭求道:“干爹!干爹!不能啊!不能去啊!去了那里儿子就回不来了,儿子死也不到朝天观去!” “起来!”吕芳露出了怒气,“宫里你不能再待了,你不想去朝天观,又能去哪里?” “裕王府!” 冯保猛然想到,如同落水抓到的稻草,“对,干爹!裕王世子,皇孙诞生了,那是我大明朝以后的皇上,干爹,我要去裕王府,当皇孙的大伴……” 主动落到裕王和清流手中,也比以后日夜与青灯古卷相伴好。 “皇上修道成功了,而裕王的身体,眼瞅着一日不如一日,看我大明的气数,这皇位还不知道是谁的,你就那么想死吗?”吕芳无奈道。 “干爹,你教过我的,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宁可在裕王府中死,也绝不愿意在朝天观中活。”冯保的声音在颤抖,却又格外的坚定。 “罢了!罢了!你想去就去吧。”吕芳离开了。 冯保望着干爹的背影,跪趴在地上,号啕大哭。 (本章完) 第12章 金山银山,秉笔之死! 第12章 金山银山,秉笔之死! “干爹!” 吕芳人还在司礼监值房门,陈洪便一声贴心贴肺的呼喊,迈进值房门直奔到吕芳面前,跪在地上,哭喊道:“干爹要为儿子做主啊!” “起来说。”吕芳的声音难掩疲惫。 陈洪爬了起来,从身旁的茶几上双手捧起那个茶碗送了过去,低着的脑袋,两眼中露出着阴狠,哭诉道:“干爹,自成祖文皇帝时始,东厂、锦衣卫就归首席秉笔太监提辖,可儿子这个首席秉笔太监,之前就提督不到东厂,现在更是连锦衣卫都不把儿子放在眼里了。” 吕芳没有接过茶碗,静静地坐着,缓了缓道:“冯保的嚣张,是我的纵容,这事怪我了,我把冯保打发去了裕王府,东厂,以后由你亲自提督。” 这句话落在陈洪的耳里如同天籁! 陈洪没有想过,一场如此潦草的卖惨,就这么把提督东厂的权力给哭回来。 原来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冯保,更是直接被赶出了宫。 落到裕王和清流手中,以后冯保想好死都难。 陈洪感动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干爹的心中,一直有我啊! “干爹,儿子知道,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儿子好,儿子哪敢怪您啊。” 浓郁的父子情下,陈洪险些将此来司礼监的目的给忘了,两眼闪着泪光,继续道:“是锦衣卫。 未经儿子的允许,锦衣卫竟然出动缇骑数千,将内阁的严阁老、徐阁老、张阁老府邸给围了,甚至,徐阁老、张阁老在裕王府议事,那狗娘养的陆炳直接冲到了裕王府去要人……” 没等陈洪表演完,吕芳就怒不可遏的喝令,“掌嘴!” 陈洪一愣。 愣神归愣神,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慢,哪怕不知道错在哪里,就一巴掌抽在了自己脸上。 “使劲抽!” 吕芳的眼神能杀人,骂道:“陆炳的娘,就是皇上的奶娘,你这畜生,也敢非议寿母,要不是你被猪油蒙了心,我非杖毙了你!” 在皇上年幼时,陆炳之母就在兴王府照顾着皇上,深得皇上的感激。 在皇上入奉宗祧,承继大统后,为了表达感激和尊敬,陆母被特封为“寿母”,宫廷中人,无人不顶礼膜拜。 这陈洪,也是被提督东厂的喜讯冲昏了头,什么话都说,什么话都敢说! 如果不是干脏活的东厂还要人提督,陈洪就死在这了。 惊醒的陈洪脸色陡变,两只手掌狠劲地在自己脸颊抽了起来:“儿子错了!儿子知道错了!” 过来不多久,陈洪的手和脸颊都如发面的馒头涨了起来。 “够了。”吕芳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陈洪噗通跪倒了,爬到吕芳的腿边,有轻有重地捶了起来,那张肿胀到看不清人脸无限感激地望着吕芳。 吕芳轻叹了一声,问道:“你是从哪得的锦衣卫封锁阁老府邸消息?” 陈洪手一顿,“是石师弟告诉我的。” 陈洪素来傲慢,能与之称兄道弟的,只有其他三个司礼监秉笔太监。 石师弟,就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之一的石义。 “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吕芳再问道。 陈洪答不出来了,在听到石义说锦衣卫私自出动后,他就连忙跑回司礼监值房向干爹哭惨,哪里想过石义的消息来源。 吕芳望着陈洪,目光满是怜悯,就说道:“石义是去严阁老府上买清明上河图了。”太监,始终被人瞧不起,尤其是被文人瞧不起,所以,太监们很喜欢附庸风雅。 当听说严世蕃欲卖画中至宝清明上河图时,石义就去了严府。 与石义一同去的,还有同为司礼监秉笔太监的孟冲。 两人合伙儿,了四百万两纹银,在一众京中富商中间抢买下了清明上河图。 志得意满的两位司礼监秉笔太监,仿佛成了人上之上,指挥起了锦衣卫十三太保之一的朱七,让朱七带人护送清明上河图回私宅。 然后,就遭到了朱七的严词拒绝,怀恨在心的石义,向陈洪透露了锦衣卫的动作。 果不其然,本就指挥不动东厂的陈洪,又听到锦衣卫脱离掌控的消息,立刻就急了,飞一般回了值房。 根本没想过锦衣卫的举动是谁授意的? 皇上啊。 吕芳想过冯保在玉熙宫的恶劣表现可能导致的结果,但真没想过锦衣卫会得到重启。 以后,失去圣眷的东厂,和圣眷正隆的锦衣卫,谁会简在帝心,不言而喻。 吕芳在得知锦衣卫异动后,就想明白了,顺水推舟般把喜爱的干儿子冯保从东厂提督太监的位置调离,把陈洪这个干儿子推入即将成为大火坑的东厂。 吕芳唯一遗憾的是,冯保没有像他安排的那样,去朝天观,安安稳稳过完一生,而是去了漩涡般的裕王府。 意识到自己被石义当枪使的陈洪,本来就涨红的脸颊又红了几分,就和刚蒸熟的螃蟹似的,却还是关心锦衣卫的权力归属,“干爹,儿子的锦衣卫,就这么丢了?” “陈洪,锦衣卫,是我大明朝的锦衣卫,不是什么你的锦衣卫,该是你的,谁也夺不走,不该是你的,你也强求不来。”吕芳心累道。 这些干儿子,都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了,天天教着,就是头牛,教三遍也会撇绳了,可瞧这一个个利欲熏心的样子。 “儿子这就去找那姓石的!”陈洪想找个发泄口,甭管是谁,去打一架。 “别去了,他们也该来了。” 吕芳抬眼望向院子的月门,小太监打着灯笼,领着一群抬着檀木箱子的苦役太监进来了。 数十个檀木箱子摆在院子里,竟一点都不拥堵,孟冲、石义结伴而来,“儿子给干爹把银子送来了!” 孟冲、石义亲手打开了身边箱子,那一层层堆放整齐的金银,在月光照耀下,使得整个院子都亮堂了三分。 两人对视了一眼,又打开了一个箱子,整个箱子里堆放的全是各地良田、铺子、宅院的田契、宅契。 装满纸的箱子,当然比装满金银的箱子要轻,但这些轻飘飘的纸张价值却远在金银之上。 吕芳远望着孟、石二人,嘴唇微动,却没发出声音。 这一幕。 全落在眯缝着眼的陈洪眼中,虽不懂唇语,但那嘴型,明显是“找死”二字。 显然,孟冲、石义的卖命钱没能让干爹满意,那更不可能让万岁爷满意。 陈洪想到自己准备的买命钱,忽然有点慌了。 感谢“夜无莺情”读者老爷的884打赏,诚惶诚恐,万分感激! 江中斩蛟 2024.7.15 (本章完) 第13章 百万吕芳,抄家秉笔! 第13章 百万吕芳,抄家秉笔! 陈洪恭立在司礼监值房内,孟冲、石义两个秉笔太监恭立在门口,当值的,不当值的,凡是在司礼监当差的太监都聚集在外院内,黑压压地跪了一地。 司礼监的太监,鲜有不贪的,在性命交关之下,就都来了。 人、箱子挤满了司礼监的院子。 很快,一盏灯笼领着,黄锦来了,身后跟着数不清的檀木箱子。 “干爹,都齐了。”黄锦一撩袍子跪下了,陈洪、孟冲、石义也跟着跪下了。 “老祖宗,都齐了。”满院子黑压压的人头,这一刻都伏了下去,响彻整个大内,就连头顶的天都叫亮了些。 子时过半,是正月十六了。 乌云半遮着明月,月辉洒满人间,虽然还不够明亮,但不需要灯笼领路,就能看清脚下的路了。 吕芳换上了去玉熙宫当差的那身便服,慢慢穿过院子里跪满太监的中间那条石路,吕芳对陈洪说道:“有差事的就去当差,没差事的就自散了吧。” 陈洪立刻高声道:“老祖宗的话都听到了?当差的留下,其余的散了。” 四个秉笔太监簇拥着吕芳上了抬舆。 吕芳被人抬着在前面走,四个秉笔太监在后头走跟着。 “是!” 他们身后这一声应答有些声高有些声低。 司礼监的老祖宗就一个,但太监们都有自己的靠山,哪怕吕芳不喜,内廷的势力也可以分一分。 善良的黄锦麾下有个势力,喜欢拉帮结派的陈洪麾下有个势力,抱团取暖的孟冲、石义麾下也有个势力。 司礼监四大秉笔太监,竟有三个势力。 此次“内廷大找寻”,内廷四司八局十二监,就是以这三大势力找寻到的失银各自成簿册,让吕芳代为上呈皇上的。 皇上满意则已,皇上要是不满意,内廷恐要迎来一场变动了。 司礼监中人谁也不知道接下来的运道会怎样,为之忐忑不安。 几个今日当值的太监慌乱爬起跟进了内院。 其余跪了一地的太监这才都慢慢站起了,彼此望了望,有些人挺胸先走出了院门,有些人则低着头,待他们都走了出去,这才蔫蔫地走出了院门。 …… 玉熙宫的殿门紧闭,大殿的四角四个白玉铜盆的银炭从里往外冒着青色火苗。 陈洪、黄锦、孟冲、石义四大秉笔太监跪在了殿外阶上,那些装满财货的箱子摆在大殿里。 吕芳进入了精舍中,跪在朱厚熜的蒲团前,双手高举着五份账纸。 朱厚熜对那些田契、地契、商铺、古玩的详计不感兴趣,吕芳也知道,所以,五份账纸,每一份都是简单明了的总计。 第一份账纸,毋庸置疑是吕芳呈上的银两。 “吕芳,六百万两纹银。” 朱厚熜睁开眼睛,说话了,“入宫四十年,一年才十五万两银子,倒是不多。” 朱厚熜入奉宗祧,登基为帝,吕芳作为大伴,是一同进入的京城。 从嘉靖元年,吕芳就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宫廷十万太监的老祖宗。 今年正好是嘉靖四十年,有六百万两纹银的现银,倒是好计算。 吕芳知道自己在皇上面前这一关是过了,心中松了口气。 这个时候,吕芳是绝对不会看朱厚熜的脸色的,走到御案前,用镇纸压着第一张账纸,随后就又回到了蒲团前。 没有解释这六百万两纹银的来源,吕芳相信锦衣卫知道,也相信皇上知道。 与其他苦心积虑挖内帑墙脚的太监不一样,吕芳这个内廷老祖宗,获得钱财的方式就轻松了。内廷十万宦官,每月会向吕芳上呈一钱银子。 这倒不是吕芳依仗老祖宗的身份,对十万宦官的勒索。 而是孝敬。 普天之下,数宫里的规矩多,一不小心,就有掉脑袋的风险。 人,小心一件事容易,事事小心,可就难了。 有时候嘴馋了,偷吃个贡果什么的,被人当场抓住,这怎么解决? 这不是什么要命的事,但按内廷的规矩,掌嘴八十,那和廷杖相同木料打造的板子,抽在人嘴上,比抽在人屁股上还狠。 实打实的抽,能把人活活抽死了,就是轻飘飘的抽,也能将人嘴活活抽烂了。 这时候,有着吕芳对宦官们的恩德,内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把事情揭过去了。 从嘉靖元年始,内廷宦官死亡人数就急剧下降。 有着这样一位仁慈老祖宗,十万宦官自然是感激不尽,每月心甘情愿向吕芳孝敬一钱银子,说不定哪天就能换回一条小命。 吕芳什么都不用做,一月就能得一万两纹银,一年就能得十二万两纹银,四十年下来,四百八十万两纹银就有了。 至于多出的那一百二十万两纹银,犯了小事能靠那一月一钱银子平事,真犯了大事,闹得让吕芳亲自出面解决,事情平息后,即便吕芳不张口,那犯事的太监就知道再送银子来。 四十年的孝敬,吕芳全呈上了,朱厚熜没有不满意的道理。 “陈洪,三百万两纹银。” 第二张账纸上,陈洪上交的贪墨数,令朱厚熜眉头一皱。 作为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在冯保没得吕芳青睐前,东厂、锦衣卫,可都是被陈洪提辖的。 世人皆知,“六扇门里好修行。” 从古至今,衙门里的衙役大多贪财,为财而将冤情置之不理的是不在少数。 这才有了“衙门六扇开,有理无钱莫进来”的俗话。 普通衙门尚且如此,能执掌犯官生杀大权的东厂私狱、锦衣卫诏狱,就更不用多提了。 想不死,就要往里面送银子。 陈洪的贪赃,绝不止这些,但朱厚熜没想过司礼监中人会老实吐出全部赃银。 内帑能拿六成,他们拿四成,就忍了,内帑能拿五成,他们拿五成,也忍了。 “黄锦,三百万两纹银。” 朱厚熜看到第三张账纸,点了点头。 以黄锦的性格,这估计是全部的银子里,恐怕连这么多年的俸禄都拿出来了。 “孟冲,一百万两纹银。” “石义,一百万两纹银。” 孟、石二人呈上的赃银,共在一张账纸上。 “好啊,好,买个清明上河图就能四百万两纹银,贪空了朕的内帑,却只给朕呈上一百万?” 朱厚熜脸色铁青,怒吼道:“朕的钱! 他们拿两百万,分朕一百万,还要朕感谢他们吗?” “皇上!”吕芳连忙爬了起来,想要为朱厚熜拍拍背缓缓气,却被朱厚熜甩开了,“杖毙抄家吧!” (本章完) 第14章 锦衣之威,徐阶拜严! 第14章 锦衣之威,徐阶拜严! 杀! 狠狠地杀! 朱厚熜知道,这些奴婢放肆惯了,要是不杀些人,再惩治些人,内帑就是座金山,也还是会被贪干净。 听到皇上说出清明上河图,吕芳就知道孟冲、石义这两个干儿子要遭。 但这也怪孟、石二人蠢,清明上河图,是从小阁老严世蕃手上买的,而如今严府的一切,全在锦衣卫监视之下。 四百万两纹银,清明上河图,银货两讫时,可全程落在锦衣卫的眼中。 明知道锦衣卫脱离了司礼监的掌控,还不往深里想,不往皇上身上想。 能各自了两百万纹银合买到的清明上河图,却只留给皇上一百万两纹银。 打发叫子呢? 皇上龙颜大怒,早在吕芳的预料中,但没想到的是,孟冲、石义直接得到了杀身之祸。 死后连私宅都要被抄没。 吕芳想了想才答道:“奴婢遵旨!” 干儿子是宫中太监为了养老才认的,吕芳不可能为了干儿子把自己个儿搭进去,那样,就不用养老了。 吕芳放下第五张账纸,就要走出精舍宣布圣旨,朱厚熜突然望向他,然后眼睛慢慢盯着吕芳,那眼神似要把他倒过来看:“你以为这样,就保住冯保了?” 两世为人。 朱厚熜一眼便能看出冯保的奸诈,也知道冯保在昨日报祥瑞,回到司礼监不会说实话。 这点,也得到了锦衣卫暗线的证实。 百年来,锦衣卫虽然受制于司礼监之手,却无时无刻不想着翻身。 司礼监,在努力往锦衣卫中掺沙子,锦衣卫,也在一直努力往司礼监里面渗透啊。 司礼监值房内外发生的一切,都被锦衣卫暗线如实记录和刻画下来。 包括吕芳、冯保这对义父干儿间的对话。 为了解救被皇上指摘失职和僭越的冯保,吕芳做了这么多努力,演了一场大戏,怎能没有合格的观众? 朱厚熜拿起这第五张账纸,上面清楚写着“冯保,两百万纹银”,这样就想大戏落幕,未免太过轻易了。 吕芳愣了一下,接着跪了下来:“圣明天纵无过皇上,奴婢是想让冯保活着。” “可冯保不想活啊。”朱厚熜冷笑道。 如果冯保接受吕芳的安排,前往朝天观,从此与山间清风作伴,饶过也就饶过了,但冯保呢,仍放不下权力,想要去裕王府里搅和。 假如把锦衣卫比作皇帝的鹰,那东厂就是皇帝的犬。 捕猎的鹰可以有几分桀骜的性子,看门的犬却不能故意惹事生非。 在朱厚熜看来,这冯保,就是条不听话的狗,若是不管,日后可能惹出大乱子来。 吕芳立刻磕了个头:“回皇上,冯保他想活。” 哪怕低着头,吕芳还能感受到皇上冰冷的杀机,两个司礼监秉笔太监都要杀了,又怎么会在乎多杀一个东厂提督太监? 为了保住冯保的命,吕芳果断无视之前送冯保去裕王府的许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送去朝天观,就当个道士吧。”朱厚熜的杀意慢慢平息。 以宦官的身份到朝天观,冯保还可能回到内廷,但授箓为道士,冯保就再没有回归内廷的可能了。 吕芳抬起头凄凄地望着朱厚熜,“万岁爷,奴婢还指着冯保这个干儿子养老送终呢。” 进佛门是出家,进道门也是出家,出了家,冯保这个干儿子可就没了。这时候,吕芳是真的心疼了,了这么多功夫,耗费了那么心力,教着,养着,说没了就没了。 “提督东厂不过四年,就积累了两百万两银子的余财,这害死了多少人,朕让冯保去朝天观为他害死的人超度,偿还他的冤孽,本就是法外开恩,吕芳,你该明白的。”朱厚熜的眼睛慢慢横了过来。 吕芳对待冯保,就像是民间溺爱幼子的母亲,简直是心头肉的存在。 这一刀剜下去,心难免会滴血,但养养就好了。 这一刀不剜下去,等到出事了再剜,那就是剜心了。 近一甲子的陪伴,吕芳是尽力的,朱厚熜不忍看到那一天。 “谢皇上!” 吕芳又磕了个头,凄凉地往殿外走。 灯火通明,窗外又飘起了大雪,窗户都打开了。 寒冷的雪风吹到朱厚熜身上的丝绸大衫往后飘起。 孟冲、石义的求饶声,隐约随着风传入朱厚熜的耳中,朱厚熜无动于衷,踱步到御前,将第五张账纸也用玉石镇纸压着。 六百万两纹银、三百万两纹银、三百万两纹银、一百万两纹银、一百万两纹银、两百万两纹银。 共计一千六百万两纹银。 等到抄完孟冲、石义的私宅,这个数目还会增加。 虽然不能完全弥补内帑两百万匹丝绸布,千万两现银的损失,但也弥补了七八成。 朱厚熜大体是满意的。 接下来。 就看严家、徐家、张家的银子什么时候呈上来了。 或许是心想事成,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前来觐见。 在锦衣卫的监视下,张居正是第一个撑不住的,或者说就没想着撑,在裕王府醉酒醒后,就通知锦衣卫可随意安置江陵张家的族人,只要人活着即可。 陆炳命令一名锦衣卫千户带着缇骑前去了江陵,也逐步撤去了京城张府外的封锁,当然,这不是完全放弃对张府的监视,而是转为了暗地里的监视。 张府里,锦衣卫也有暗线。 而严府那,小阁老对金银的恐怖调动能力,说实话是震惊了陆炳。 清明上河图,严世蕃就卖了四百万两纹银,随后,严世蕃又对府中收藏的几千副名家字画进行变卖,狂卖六百万两纹银。 去年卖云贵川大料、木料,以及过去二十年严嵩执掌中枢内阁的贪墨,这又是一千万两纹银的财货。 这样一来,两千万两纹银就有了,距离严嵩御前所说的两千一百三十万两纹银,只差一百三十万两银子。 严世蕃什么都没说,通政司通政使罗龙文和刑部侍郎鄢懋卿等严党就把银票送到了。 大明朝廷为了收缴天下税赋,光税官就有近万人,一年劳师动众,才收到四千多万两纹银,而严世蕃的一日一夜,就能调动两千多万两纹银的财货,恐怖如斯。 说完张家、严家,陆炳没有继续往下说,反倒引起了朱厚熜的好奇,“淞江府徐家呢?” “回皇上,颗银没有,而且,就在刚才,徐阁老拜访了严府……” 一瞬间,朱厚熜的气势爆发,眼中的寒意,近乎凝成实质。 (本章完) 第15章 对抗圣意,内阁谋反! 第15章 对抗圣意,内阁谋反! 在大明朝建国之初,大臣们之间,或是由于乡谊,或是由于志趣,彼此往来亲密,相互为助,好像有个派系似的,那样的情况,并不是没有,但那种情况都为时短暂,而且他们彼此之间,也并没有形成一个不问是非,只论同异的显然的派系。 形成了那种只讲异同,不问是非的派系,则是在嘉靖朝,以张璁、桂萼拉拢议礼诸人而首开端,此后拉帮结派已经成了必要的手段而愈演愈烈,到了严嵩和夏言之时,延续多年的明争暗斗,官员各自相结,自成门户,便牢牢地形成了。 如果不加改变,门户之争会长久地进行下去,东林党、浙党、楚党、齐党等门户会相继诞生,然后互相碾扎,直至大明朝灭亡。 尽管久居京师繁华之地,位极人臣,几十年严嵩有几个习惯一直没改。 一是在府邸的院子里种有菜圃,夏秋两季自己偶尔还亲自到菜圃边浇浇水上上肥,而且自己的餐桌上都只吃府邸菜圃里的蔬菜。 就连得蒙天恩搬到西苑居住,也要专人送府邸菜圃的菜菜去,严嵩对外说,是吃别人的味不对。 其他人似懂非懂,也不知道严阁老到底是吃的什么味,但作为内阁首辅大臣,这点小事总是能满足的。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府邸菜圃天天供菜给严嵩吃。 二是偌大一座相府养着好些鸡鸭,他每天晚上到清晨都要听到府里的公鸡啼鸣。 也许正如古人所言,大祸大福皆有天诏。 严府里的鸡从四更时分,自一只雄鸡发出了头一声长啼,接着府邸四处许多公鸡都跟着啼叫起来,此后便一直未停。 为了筹措银子,昨夜严世蕃忙到很晚,人忙的时候,是听不到外界声音的,可一沾上枕头,困倦的劲刚泛上来,几百只鸡鸣鸭叫就仿佛来到了耳边。 暴怒的严世蕃恨不得让人把这些鸡鸭全杀了,但想到爱鸡、爱鸭的老父亲,准确地说是爱吃鸡和鸭的老父亲,只能恨恨地塞住耳朵,勉强睡了过去。 听着四处的鸡啼声,严嵩一宿未睡,坐在书房躺椅上,膝盖上盖着一块狐皮毯子,凑近身侧的灯火,握着一卷书在那里看着。 书房门开着,取暖用的一大盆炭火在熊熊燃烧着,也为书房增了几分亮。 转眼间,天已大亮,两个严府的管事在前面斜着身子恭领着,徐阶从石面路中走到了严嵩书房门外台阶前停住了脚步。 领路的一个严府管事登上台阶,敲响了书房门,声音不重不轻,刚好能让严嵩听清,大声禀道:“阁老,徐阁老来了。” 严嵩放下了手里的书,通红且混浊的目光望着徐阶。 徐阶,到底是来了。 哪怕故意让门房以自己未醒的理由委婉拒绝徐阶登门,徐阶愣是等着等见。 权力。 既是春药,也是毒药。 终究是年岁高了,又坐了一夜,严嵩想独自站起来都很难了,招呼管事道:“扶我起来。” 那管事走了进去,去扶严嵩。 “不用起了,阁老快坐着。” 徐阶已经快步登阶,进门,在他身边轻轻扶住了严嵩的手臂,接着在严嵩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吩咐还站在那的管事:“春晓之风这么寒,为什么开着门?出去,把门关上。” “是。” 管事走了出去,从外面把门关上。相斗了几十年的两个人,突然心平气和坐到了一块,虽然有无数的话想说,一时又不知该从哪说起。 “阁老应该都知道了吧?”徐阶两眼低垂,出声问道。 这说的自然是考成法的事,严世蕃从御前财政会议结束就在折腾银子,暂时还没琢磨过味。 但看了一夜书的严嵩,不可能想不明白皇上取消年初预算的深意,严嵩没有装糊涂,点了点头道:“都知道了。” “阁老,那你建议我怎么办?”徐阶一开口便露出风萧萧兮易水寒之气。 “难说。” 严嵩把手慢慢抽了回去:“这取决于你想怎么做?” “阁老。”徐阶想争辩。 考成法。 稽查和考核的是两京一十三省的官员,清流、严党等所有官员俱在其中,怎么就只是清流怎么做了? 严党难道就束手就擒? 严嵩打断了他,印证了他的想法,“我伺候皇上二十年了,熬到了八十依然无法告老。 一个人熬一天不累,熬十天就累了,小心一年不难,一辈子小心就难了。 能有个机会安然告老还乡,我,知足了。”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明君在位,悍臣满朝,阁老最难,但再难,阁老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撂挑子,不然,我大明朝朝廷顷刻间就乱了。”徐阶这句话说得甚是真诚。 想对抗考成法,仅凭清流的力量是做不到的。 严嵩当了二十年内阁首辅大臣,权倾朝野,对位极人臣的滋味不再眷恋可以,但他徐阶,今年才五十八岁啊,身子正是硬朗的时候,那一步之遥的权力,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放弃的。 如若当了内阁首辅,还和当内阁次辅的时候一样,无法掌握天下官员的生杀予夺,揽四海之财于徐家,那到时候内阁首辅岂不是白当了? 发自内心的颂声,连严嵩都不免有些感动了,原先想好拒绝徐阶合谋的那些话,现在都说不出口了,“那就要考虑违抗圣意的事了。” 晴天霹雳! 为了大礼议之争,皇上杖毙了百余名朝廷命官。 最多的时候,皇上一日就杖毙了十七名扶阙哭谏的大臣,时至今日,左顺门下,血腥味仍弥散不去。 这就是对抗圣意的下场。 那时的徐阶,才刚考中探,获授翰林院编修,是亲眼所见,后来编纂成史,更是亲手执了笔。 徐阶,只想获得稽查、考核官员的权力,可没想对抗圣意啊。 “少湖,你以为获得稽查、考核权力后,对皇上阳奉阴违,对所喜的官员网开一面,对所恶的官员从重从严,就不是对抗圣意了吗?” 严嵩仿佛看透了徐阶的内心,盯着他的脸,肃声道:“皇上设立考成法,可不是为了让你党同伐异用的!” (本章完) 第16章 改稻为桑,暴利走私! 第16章 改稻为桑,暴利走私! “一旦施行考成法,朝廷命官可以因失职被罢免,这可是引子,我们会失去几十名同侪,甚至几百名。” 严嵩这时精神格外矍铄,眼睛也不昏了,有神地望着身前的徐阶,分析着考成法的影响。 徐阶悲伤接道:“几千名吧。” 要知道,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的贪墨,这些人是中流砥柱,全部罢黜后,可就没人年年给京里送银子了。 对抗考成法,就是在对抗圣意,生死未卜。 执行考成法,就是在自掘坟墓。 徐阶更小心了,又问道:“阁老,我们该怎么办?” 严嵩脸上浮出一丝苦涩,叹息道:“内阁要提升对皇上的重要性,就在接下来几天,这样,才能让皇上放心把稽查、考核我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官员的权力交给内阁,现在,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可时常出入玉熙宫。” 执掌中枢二十年,严嵩即便是坐在家里,天下的事情都在源源不断为他所知。 其中,就包括陆炳出入玉熙宫的次数,以及,刚被杖毙抄家的司礼监两位秉笔太监,送去朝天观为道士的东厂提督太监。 无数线报证明,司礼监和东厂已经失去了圣眷,取而代之的锦衣卫,是只饿了百年的猛虎。 一朝得势,正在肆意展露獠牙和利爪,要是再奉旨监察天下,严党、清流全都要倒霉。 闭门养虎,虎大伤人。 当初锦衣卫是被成祖文皇帝、东厂、文官联手关起来的,如今被皇上放出来,不吃人才怪。 假如皇上始终对内阁保持信任还好,锦衣卫有所忌惮,就不敢大开杀戒。 可偏偏皇上对如今的内阁没有丁点信任。 去年万寿宫失火后,在重建万寿宫或搬回皇宫的选择中,作为内阁首辅大臣的严嵩,选择了“或”。 谏言皇上搬到南宫。 就是我大明朝战神皇帝朱祁镇被瓦刺送回朝所居,然后发动夺门之变的那个南宫。 所以,夺门之变,又称南宫复辟。 从战神皇帝后,南宫,就成了大明皇室的禁忌和禁地。 搬到南宫,对皇上而言,属于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身为儿子的严世蕃,果断选择了跟随老父亲的脚步,上书劝谏皇上搬到南宫。 虽说事情以皇上搬到玉熙宫而告终,但严家父子能清晰感受到皇上这些日子的疏远。 徐阶、高拱、张居正,就更不必多说了,周云逸的后台,皇上想信任都信任不了。 内阁五人组,想和锦衣卫争夺考成法监察权,就必须重获皇上的信任。 而且,要赶快。 “阁老,那该怎么做?” “皇上最喜欢什么?” “银子。”徐阶不假思索答道。 不止皇上喜欢,天下人就没有人不喜欢的,就连他徐阶,都在为向皇上献银的事而发愁。 他和淞江府徐家,是真不想献银啊。“少湖,御前财政会议上许诺的东西,就差你了。”严嵩提醒道。 张居正直接把江陵张家交给了锦衣卫处置,严家也妥协调动了两千多万两纹银献上,据不完全消息,司礼监也都向皇上献了银,孟冲、石义之死,就是所献之银没能让皇上满意。 在严嵩看来,徐阶是在抄家诛族的路上狂奔。 “阁老,那是我徐家数代人,百年的积蓄啊。”徐阶眼帘低垂道。 严嵩知道徐阶被说动了,笑道:“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只要人活着,一切都有希望,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徐阶选择性过滤了严嵩的话,敏锐地抓住了关键点,“什么新的?” “少湖,张居正找你说过重新打通海面货商之路的事吧。”严嵩开门见山道。 徐阶一惊,下意识地望向了严嵩,眼中晦暗不明,难道说,张居正私下与严嵩有来往? “别多想,张居正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获授翰林院庶吉士,那时候,我兼任翰林学士,较真点说,我也算是张居正的师父。” 严嵩无视徐阶警惕的目光,使了一枪,自顾自继续说:“张居正在翰林院时,就向其他翰林说过,自大明永乐三年,太宗文皇帝就命三宝太监郑和率船队远下西洋,前后七次,商货远通,直至嘉靖十几年,海上通商依然频繁。 后来因为倭寇骚乱,海面不靖,商运才受阻暂停。 张居正说,该从兵部着眼,增加闽浙军饷,让戚继光、俞大猷募充军队,建造战船,然后主动出击,剿灭倭寇,重开海路。 当时无人在意,我当然也没放在心上。” 这些全是真的,至于徐阶相不相信,严嵩并不在意。 嘉靖二十三年的他,正忙着和夏言争斗,是真的没将一个小小翰林官的话放心上。 而斗倒夏言后,对大权在握的严嵩而言,敛财的方法有许多种,更方便,更直接的,多的是,重开海路的事,就又被他遗忘了。 彻夜的读书,严嵩昏沉了近二十年的脑海,前所未有的清醒,这才又被他想了起来。 既然指着大明朝内不容易再发大财,那何不将格局打开,去赚西洋人的钱? “只要海面货商畅通,接下来就是运什么赚钱的问题,茶叶、瓷器、丝绸等等,西洋财富随意夺取,这些,皇家是赚不完的。”严嵩指出了新的发财路子。 走私! 用大明朝的军队,去维护海面货商的通畅,再让自己的船载满货物去西洋谋取暴利。 不过,胡宗宪、戚继光、俞大猷正和倭寇打的如火如荼,胜败仍是两说,严嵩知道,走私之利太远,很难让徐阶彻底心动,再次指条明路道:“茶叶、瓷器难以运输,但丝绸却容易。 一匹上等的丝绸,在内地能卖到六两银子,如果销到西洋,则能卖到十两白银以上。 现在应天是一万张织机,浙江是八千张织机,皇上要想增加西洋货商利润,必然会下旨江南增加织机、多产丝绸。 织机、丝绸增加,增加桑田就成必行之事。 历来都是应天的丝绸也多靠浙江供应蚕丝,气候使然,浙江适合栽桑产蚕。 只是这样,农田改为桑田,浙江百姓吃粮,就只能从外省调拨。 外省粮贵,为了弥补浙江百姓的损失,内阁上书减免税赋,或者以农田税征桑田。 少湖,你把淞江府徐家过去侵占的田地献于皇上,再另寻法子低价买田,改种桑田,桑田交低价税赋,却能赚卖丝绸的银子,过不了多少年,半城徐家之景又当重现。” (本章完) 第17章 徐阶认父,门户合一! 第17章 徐阶认父,门户合一! 徐阶眼睛里似要闪出泪,却生生地忍住了,同意献银。 就在严嵩书房里,挥毫泼墨写了道手谕,让严府书办去次辅府库房取银子。 “皇上喜欢吃六心居的酱菜。每季新出的酱菜,我都要给皇上送去一坛,今儿正月十六,再等会儿,六心居该把春季的酱菜送来了。” 严嵩算着日子、时辰,劝慰道:“少湖,你许久没陪我读书了,趁着光景,陪我读一读,等一等六心居的酱菜,也等一等你的献银。” 说着。 严嵩递了本《诗经》过去。 徐阶嘴唇动了动,看着严嵩似乎想说什么,但又什么都没说。 大约两个时辰,天上正午,六心居二十坛酱菜才被抬到了这里,占了好大一片院落。 六心居当家的掌柜是个中年人,被领到门外,却不敢进去,跪在廊里大声说道:“小民拜见阁老。 今年小铺腌制酱菜类多,共有二十坛,敬献阁老。” 这掌柜的是聪明人,遥遥望见书房里既坐着严嵩也坐着徐阶,平时说的“严阁老”,这时改成了“阁老”。 这个“阁老”,指的是严嵩,还是徐阶,就只有掌柜的自己知道了。 说完。 便低头跪在那里,再也不动。 这几句话,严嵩听到了,徐阶也听到了,便放下了书。 严嵩没有急着去挑敬献给皇上的酱菜,先望向徐阶,道:“少湖,看到哪了?” 徐阶本无心读书,但对四书五经之一的《诗经》,背得是滚瓜烂熟,信口道:“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好看。按理说,人生在世,难报之恩要数父母之恩,可有几个做儿子的是这样想?十个儿子有九个都想着父母对他好是应该的,于是乎,恩养也就成了当然。 少湖,你我都是儿孙满堂的人,你应该也有感受,父子之亲只有父对子亲,几曾见子对父亲?”严嵩推心置腹道。 透露着直冲脾肺的酸楚。 马上知天命的徐阶,对养子体会的认同感蓦地涌上心头,但很快就抑住了。 面前这个人是严嵩,是执掌大明朝中枢二十年的权相,是从不会无的放矢,无端感慨的人。 在此朝局暗流涌动之际,这些话,显然处处都在点他徐阶。 严党、清流彼此攻伐多年,首次罢战言和,严嵩又向他指出未来要走的路,就连对亲儿子严世蕃都没有这般掏心掏肺。 徐阶当知恩情。 被人当成了儿子,还要知道恩情,徐阶默如孩童,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在心底,徐阶疯狂安慰自己,严嵩八十一了,他才五十八,岁数上本就是两代人,被当儿子不算吃亏。 瞧见徐阶恭顺的模样,严嵩也知道见好就收,望向门外,心情大好道:“是赵掌柜吗?进来吧。” “是。”那赵掌柜顿时喜上眉梢,爬了起来,走进了书房。 “二十年了,难为你每年几次给我送酱菜。记得你多次说过,想请我为你的店题块匾,今天我就给你写。”严嵩似是唠叨道。 闻言。 徐阶眉头一跳。这又是敲打,严嵩在暗示,只要实心跟着他,时间久了,少不完的好处。 那赵掌柜立刻伏下头去,连声叩首,谢答道:“小民谢官家赐匾。” 严府里各种尺寸的上等宣纸都是常备,严嵩的专用书童通政司通政使罗龙文不在,徐阶就代劳了。 书童规格再次提高,从九卿提升到了内阁次辅大臣。 徐阶遵照指引,从墙边的橱格里抽出了一张裁剪成条幅的宣纸摆到了御案上,金玉镶嵌的砚盒里的墨也是用上等丝浸泡着,这时搁到炭火上略微一烤,就熔化了。 徐阶再将斗笔在温水中烫开,这才搀扶着严嵩走到了书案边,递上斗笔。 握住了笔,严嵩气势猛然一变,如同握住了天下,凝聚了全身的心力,在砚盒里蘸饱了墨,落下了“六”字。 耄耋的严嵩,字竟格外饱满有力。 又蘸饱了墨,“心”字便成了,“居”字紧跟其后。 三个字,笔饱且墨亮,是难得的好字。 “少湖,这幅字,是我这二十年来,写得最好的一幅,就落你的章吧。”严嵩望着条幅,满意道。 徐阶大出意外,随后脸色一变,这章一旦落了,朝廷里就没有什么严党、清流之分了。 但争夺考成法监察权、增加闽浙军饷、改稻为桑、走私等等的事,都还要严嵩配合,这个章,不落,也要落。 “多谢阁老。”徐阶咬着牙,从腰间锦囊中取出印信,在朱砂印泥盒里重重地印了印,然后在条幅的右上方端端正正地盖了下去。 六心居的掌柜,差点高兴的晕过去,连忙又磕了几个头,激动道:“小民这就回去刻出来,明早就挂上。” 磕完最后一个头,赵掌柜爬了起来,低头躬身退了出去,等走出严府大门时,就仰起了头,梗着脖子,眼高于顶,豪情万丈踏上了回去的路。 首辅赐字,次辅加印,以后六心居的福气,还能少得了? “为臣要忠,为子要孝,为人,就少不了忠孝二字,少湖,该进宫了。” 严嵩这说的话竟然中气十足,对外叫道:“来人! 挑一坛八宝酱菜,我要敬献皇上。” 严世蕃一觉睡到现在。 在听闻徐阶拜府后,简单洗漱就匆忙往书房这里走,正看到徐阶搀扶老父亲往外走。 老父亲绽放出菊般的笑容,是那样的灿烂,都没对他那样笑过。 这一幅“慈父孝子”的画面,彻底震惊了严世蕃,下意识地,就朝着自己来了一巴掌。 生疼,火辣,清晰告诉严世蕃,这不是在梦里。 严世蕃有无数的话想问,有无数的话想说,却只能憋在心里,在老父亲的招呼下,搀住了另一条手臂。 严府外。 一驾驾马车绵延数里,徐家管家见到徐阶走出来,忙不迭走了过来,递上一份账本。 徐阶面无表情接过,收入了衣服的袖中,过会儿,还要向皇上报账。 严嵩坐轿,徐阶陪同,严世蕃却在轿外走着。 车辙缓缓转动,直奔玉熙宫而去。 (本章完) 第18章 万方有罪,罪在皇上! 第18章 万方有罪,罪在皇上! 玉熙宫。 徐阶搀扶着严嵩下轿,严嵩直接连亲儿子伸来的手都无视了,握着徐阶的手:“我都八十一了,内阁首辅这个位子,不会传给严世蕃,只有你才能坐。” 徐阶身体一振。 严世蕃则如五雷轰顶。 就睡了个懒觉,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爹怎么把内阁首辅的位子都许给人家了。 严世蕃心里的火快烧到脑子了,脸涨的通红,要不是这里是西苑,就要向严嵩争一争谁才是亲儿子了。 严嵩、徐阶往外前,严世蕃在后生着闷气,酱菜由两个小太监接过,抬入了宫里。 掌管国库钥匙的户部主事早就得到消息在等着了,将载满财货的车马调转马头去往户部清点。 徐阶要做的,只是把账本呈给皇上,户部考虑的事就多了。 徐阶是户部尚书,一般来说,所有财货进入或出国库,都要有徐阶的签字。 按理说,这徐家财货清点完毕后,也要有徐阶的签字才能入库。 不过。 这未免有些杀人诛心。 严、徐、张三家赃银的事,圣旨命内阁群辅兼户部左侍郎高拱负责,所以,有了高拱的签字也能入库。 昨夜严家的银子送到户部,就是高拱一手操办的。 而今儿的徐家财货,自然也是一样。 …… 朱厚熜站在玉熙宫门前。 望着缓缓走来的朝臣,忽感神魂俱寒。 四十年了。 那股能够冻结灵魂的冷意又回来了。 正德十六年时,年仅十五岁的朱厚熜从湖北安陆来到京城,嗣皇帝位。 自继位后,朱厚熜就遇到重重阻力和难题,以杨廷和为首的文官集团,要他以堂兄武宗皇太子的身份继位。 朱厚熜当然不答应,因为他知道,文官集团之所以这样做,名义上是要遵守礼仪,实际上是想限制皇权,提升内阁的权力。 随后,朱厚熜借助张璁等人,给自己亲生父母上帝、后尊号,并在左顺门事件中,逮捕拷迅一批反对派朝臣。 在朱厚熜的坚持下,他赢了。 轰轰烈烈的大礼议之争,就此落下帷幕。 通过初次与文官集团的斗争,朱厚熜深深地意识到两个问题。 一是朝政太乱。 二是朝臣太过强势。 为了尽快掌握朝政,朱厚熜一面大刀阔斧的改革,一方面培植自己的势力。 门户之争,由此而来。 即位之初,利用张璁等人,朱厚熜减免赋税,争取民心,改正正德朝的一些弊端,树立明君的形象。 那个聪慧少年正在以自己的方式振兴大明朝。 一系列举措,颇得人心,朝政也大为改观,民间甚至将朱厚熜比作圣人。 但朱厚熜并没有飘飘然,在朝政方面,他一直保持冷静和谨慎,使得大明朝出现了短暂的中兴局面。 直到裁撤冗员,减少漕粮等严重损害文官集团利益的举措开始,诡谲的事就多了。 一连数月,宫内殿宇连连走水失火,且许多次,都与朱厚熜的就寝行轨相同。 一次次的无伤,朱厚熜不仅没有害怕,还加快了朝政推行的进度。但在生活里,朱厚熜也提高了警惕,对万事万物有了戒心,宫人常被责罚,杖毙者达到两百余人。 相比十万宦官的宫廷,这两百多人的死,连水都泛不起来。 可外界却传出了,皇帝逐渐变得多疑暴戾,喜怒无常的谣言。 朱厚熜没有在意,继续在做自己的事,然后,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宫变”。 朱厚熜死里逃生,本想给予差点勒死自己的十几个宫女极刑,诛其族,灭其门。 但朱厚熜很快就见识到了谣言的力量,不到半个月,两京一十三省无数官员的谏书如雪般飞入京城。 暗指是朱厚熜的残忍暴虐,那十数名宫女是忍无可忍之下才有的行刺之举。 总之,万方有罪,罪在皇上。 朱厚熜暴怒了。 却也敏锐意识到,壬寅宫变,绝对与文官集团有关。 近距离感受过死亡的朱厚熜,终究是选择了妥协,躲入了万寿宫。 一场刺帝大案,竟只斩首了两个妃嫔和十几个宫女,只连坐诛了十多人就宣告结束。 改革,自此而终。 这二十年间,朱厚熜都在扶持严嵩,在幕后罢黜夏言、杀杨继盛、沈炼等人,寄希望于修仙得道找到完全掌握朝廷的办法。 可是,只要还是肉体凡胎,就不可能做到那一步。 虽然对朝政局面掌控能力在一步步加强,但朝政却一步步的混乱了。 当看到严嵩、徐阶联袂而至的场景,朱厚熜眼前似乎闪过了杨廷和、夏言、杨继盛、沈炼等人的人影。 朱厚熜不自觉地摸了摸脖颈。 等回过神,发出一声哂笑,三大神号加身的自己,还怕什么宫女勒脖颈? 陡然间,身体、灵魂,都涌出一股舒爽感。 “吕芳,人齐了,上膳吧。”朱厚熜回到了蒲团上。 而座位上,高拱、张居正早就在了,就在西面最末的两个位置。 等到严嵩、徐阶、严世蕃到达,望着殿内的情况一愣,旋即恢复了正常,叩圣万岁。 严嵩依然坐在东面上首,徐阶还是坐在西面下首,严世蕃还是挨着老父亲,坐在东面末位。 规制本不该这样。 内阁五人。 东面上首该设三席,分坐严嵩、高拱、张居正,西面下首该设两席,分坐徐阶、严世蕃。 严党、清流争斗多年,若有可能,自是不愿意同首而坐。 泾渭分明,不外如是。 但是。 今儿则不同,严党领袖、清流领袖罢战言和,作为严党领袖之子的严世蕃,该去坐现在高拱的位置,可高拱没让,严世蕃又闷头不愿意去坐。 而作为清流领袖徒弟的张居正,该去到东面下首落座,以表达对严嵩的亲近,但张居正却没选择换地。 及时调整座位,是官场的必修事。 父子间的隔阂,师徒间的隔阂,挚友间的嫌隙,哪怕谁也没说话,却一目了然。 严嵩、徐阶、高拱、严世蕃、张居正,彼此的利益出现了明显的分歧。 “上膳!”吕芳今日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与外面的天色很像,似是预示着一场暴风雨将要来临。 (本章完) 第19章 生当鼎食,死当鼎烹! 第19章 生当鼎食,死当鼎烹! “百姓苦劳。” 吕芳一句话,就给这顿分不清是早膳还是午膳的饭定了调子,“皇上说,一年到头,百姓就盼着过年,可一眨眼,正月十五就过去了。 到了今天,许多人家的锅里只怕连油星都见不着了。 想着他们,所以请阁老们这顿饭吃次素。 就让御厨熬了锅八宝粥,皇上又知道今儿是严阁老送八宝酱菜的日子,就连菜都没预备。 八宝粥一早就熬好了,但严阁老的八宝酱菜却迟迟不来,粥熬久了,难得糊涂,请阁老们勿怪。” 两个小太监在前,抬着一只已经没有丝毫烟气的红炭火鼎,那锅粥便座在火鼎上。 这时,严嵩、徐阶、高拱、严世蕃、张居正才注意到与以往的不同。 身前放置八宝粥的小方桌,竟是能从里面透出红来的细叶紫檀所打造。 桌子上摆着碗筷,亦不是凡品,那碗碟,是汝瓷官窑的极品,是开片粉青瓷,薄得像纸,乍一看,一片青色,细细看去,从青里又透出淡淡的粉红。 当朝内阁的阁老,都是识货的人,一眼就看出了这粉青瓷的来历。 据说自宋朝以降,汝窑无数窑洞里,就只出了一窑粉青瓷,出在了嘉靖年间。 是天赐的神品。 被献于皇上,却从未见皇上用过。 之后,汝窑虽也出过红青蓝青却再也没有出过粉青。 本以为传说是假的,但这会儿看到,不得不感叹,真是太漂亮了。 碗里的勺子,也是定窑的变窑极品,外釉通体素白,从里面却透出淡淡的晕黄。 碗里单独盛放勺子时,宛如椭圆的月亮浮在粉青的水中! 果然,好东西就是好东西,让人心生喜欢。 边上放的那箸倒是平常,是象牙镶银的箸,箸尖上的包银擦的锃白闪亮,箸身的象牙从里面透出闪亮的黄来,主要是为了拿起来称手,又能防毒。 接着八个宫女每人擎着一方托盘进来了,每只托盘上都有一碟酱菜。 吕芳先走到那锅粥前,拿起勺搅了搅,然后舀起一勺,从怀里掏出了一只浅口小碟,倒了粥进去,然后,就送到嘴边喝了。 之后,才走向严嵩的位置,伸手去取严嵩的碗,却被严嵩挡住了,“吕公公,该为皇上先盛粥才对。” “朕不饿。” 蒲团上,朱厚熜睁开眼睛,开口了,“你们饿,你们吃。” 这个饿? 到底饿的是什么? 所有的人心里一突。 吕芳继续伸手去取严嵩的碗,严嵩还是挡住了,“吕公公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不敢消受,让我自己来吧。” 大明朝。 分外朝、内廷。 外朝以内阁首辅大臣为相,内廷以司礼监掌印太监为相。 外相焉能受内相伺奉? “阁老是嫌我盛的少,想自己去取?”吕芳笑容不减问道。 闻言。 严嵩、徐阶、高拱、严世蕃、张居正立刻站起来了。 要是说刚才还不敢肯定这顿饭意有所指,现在,绝对能肯定了。 以鼎做釜,以紫檀做桌,以神品做碗,以变窑做勺,以象牙做箸,以司礼监掌印太监试毒,这盛的哪是粥? 盛的是天下! 不满意皇上所赐,司礼监掌印太监所盛,自己动手去取? 取什么? 取天下! 所有人头皮像要炸开似的,站在原地思绪着跪下去。 “都坐下。”朱厚熜再次开口,“不要看那么多人叫他老祖宗,在这里他就是奴婢,你们才是我大明朝的肱骨之臣。让他盛。” 严嵩、徐阶这才又轻轻坐下了,没有坐实,屁股只挨着锦凳前半部分的凳面。与其说是坐,更像是在蹲马步。 高拱、严世蕃、张居正有样学样,“坐”了下来。 吕芳依次给所有人盛上了粥。 接着。 吕芳又拿出了个碟子,走到宫女身前,从所擎的碟子里都夹出一块酱菜,低下头吃掉了。 再去取严嵩的碟子时,没遇到什么阻拦,吕芳迅速给分了酱菜,端上了小桌。 等到给张居正端酱菜上桌,宫女的八碟酱菜正好空空如也,躬身退了出去。 后知后觉的严嵩、徐阶等五人,从后脊梁根涌上一股寒意,这分的何止是酱菜,分明是大明江山。 取的是天下,分的是江山。 严嵩不敢动。 徐阶更不敢动。 高拱、严世蕃、张居正一动不动,仿佛连呼吸都没有了。 “阁老,不够吃吗?”吕芳望着严嵩,笑得很诚挚。 严嵩身体一颤。 碗里的粥吃了吗?就说不够吃的话? 吕芳还嫌不够,继续道:“但宫里没有更大的这样的碗了,要不,就以此鼎为碗?这样的鼎,宫里有九个。” 古有张晏曰,五鼎食,牛、羊、豕、鱼、麋也,诸侯五,卿大夫三,师古曰,五鼎烹之,谓被镬烹之诛也。 这便是大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则五鼎烹耳。 内阁虽掌中枢,但连诸侯都不是,连五鼎都不能用,又何况是九鼎。 严嵩跪了下去,“臣不敢。” 徐、高、严、张紧随其后,“臣等不敢。” “吕芳。”朱厚熜声调转冷。 吕芳露出应有的惶恐,低声答道:“奴婢在。” “你这奴婢,连伺候人都不行了,还有什么用?” “奴婢该死!” 吕芳转望向严嵩等人,叩首道:“请阁老们用膳。” 自皇上搬入西苑以来,司礼监,就一直以皇上化身自居,近日里,司礼监遭逢巨大变故,大不如从前,但身上多少残有几分圣光。 这一跪。 所有人心肝俱颤。 那个“请”字,似乎有了无上伟力,严嵩扶着锦凳慢慢爬了起来,拿起了碗里的勺,不顾热烫舀了半勺送到嘴里。 徐阶四人也爬了起来,这寒冷的天,却出了一身汗,拿起勺子,一口接一口往嘴里送粥。 一阵子,所有人面前的那碗粥都见了底,八宝酱菜却一筷子没有动。 鼎里的粥可多着呢,但八宝酱菜可就这么多。 不能动,也不敢动。 吕芳又要接着拿起严嵩那只碗,严嵩伸出手盖住了碗,转望向朱厚熜,“启禀皇上,臣够了!” “启禀皇上,臣等够了!” (本章完) 第20章 剿灭倭寇,杀倭赏银! 第20章 剿灭倭寇,杀倭赏银! 是够了。 不是饱了。 这天下,这江山。 任文臣武将胡作非为的时代结束了。 朱厚熜望着严嵩、徐阶、高拱、严世蕃、张居正好一会儿,想从他们的眼里望出他们的心思。 但朱厚熜没有看透人心的本领,在个个忠心的面容下,孰忠孰奸,实在分不清。 或许,有的人现在是忠心的,但往后就又不忠了。 有的人可能忠的是大明朝,有的人可能忠的是自己。 这些人中,有谁忠的是他这个大明朝皇帝陛下? 朱厚熜猜不透,索性就不猜了,发出最后警告道:“都记清自己吃了多少,别撑着。” 所有人几乎同时大声答道:“是。” “高拱、张居正是朕诏过来的,而严阁老、徐阁老,还有严世蕃,你们有什么事陈奏?”朱厚熜打完了哑谜,直接开门见山。 严嵩略微调整了心绪,十分诚恳说道:“回皇上,此事与张居正有关。” 张居正一愕,立刻下意识地望向严嵩、徐阶。 随着严党、清流合流,朝廷文武正式回归“大团结”,整个文官集团目前最要紧的事,就是争取考成法的稽查、考核权。 张居正自问没和徐阶有过什么商议,就更别提和严嵩有什么商议了。 一晚上、一早上不见,到底内阁首辅、内阁次辅有什么商议,能让两派合流后的第一件陈奏事,就和他张居正扯上关系? 严嵩徐徐说道:“张居正说,只要海面的商路畅通,我大明朝的商船能把货物运到波斯印度一带,每年就可以开源一千万两纹银以上。” 闻言。 张居正显然有点激动,在原地尽力平静心态。 十多年了,朝廷总算在御前正式提出了他改变大明朝第一步主张。 治大国如烹小鲜,当家无非是节流开源两途,节流难以富国强兵,但开源却可以。 “而想重新打通海面货商之路,海面要靖,倭寇要剿,这些,无不要以兵部着眼,臣等以为,该给闽浙增加军饷,让胡宗宪募充军队,建造战船。”严嵩又道。 张居正再也忍不住,嘴角勾勒起了笑意,虽然严嵩在奏对中,只提及了亲近的浙江总督胡宗宪,而没提到戚继光、俞大猷,但抗倭事能完成,其他都不重要。 况且,没了严党、清流之分,胡宗宪在御前留名就留名吧。 “内阁以为该增加闽浙多少军饷?”朱厚熜问道。 不论严嵩、徐阶是公心,还是私心,倭寇一定是要剿灭的。 前世今生的仇恨,非荡平倭人才能消解。 增加军饷的数目,是在来玉熙宫的轿子上,严嵩就与徐阶商量好的,接道:“皇上,至少九百万两纹银。” 六百万两纹银建战船。 三百万两纹银招募军队。 没了严党、清流的互相掣肘,严嵩和徐阶都认为,这些银子全到实处,能把倭寇打回老家去。 不过。 近千万两纹银的军饷开支,是大明朝开国以来头一回,严嵩、徐阶没想过皇上真的会照单允准。 按照严、徐二人的估计,能有个六百万两纹银落到东南,胡宗宪就能扫平海面,恢复到嘉靖十几年前海面货商通畅的地步。 《论语》有云: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取乎其下,则无所得矣。严嵩、徐阶的小伎俩,是不加掩饰的,大殿里的人都明白。 “照准!” 圣音传来。 所有人一愣。 皇上不吝啬了? 紧接着严嵩、徐阶、严世蕃、张居正就有点难受,因为他们意识到,皇上的突然大方,闽浙增加的军饷,很可能来自他们刚献上的银两。 朱厚熜似乎想让四人更难受,接着道:“传朕旨意,自今日起,凡斩倭寇一人,朝廷赏现银二十两,上不封顶!” 现银。 上不封顶。 六个字一出。 所有的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斩首奖赏,从太祖高皇帝时就有,这是为了鼓舞士气,竭力斩杀异族军队。 在众多异族军队中,斩首草原骑兵的奖赏,永远是最高的。 斩首一个草原骑兵,就能获得赏银二十两,且官升一级。 但是,草原骑兵对大明军队始终是最危险的存在,在战斗中,明军和草原骑兵的战损比例往往悬殊。 而且,草原有草原的规矩,如果在战场上救下同伴,可获得同伴一半的战获。 如果在战场上能够抢回同伴的尸体,那么会获得同伴所有的战获。 这个规矩使得草原骑兵在战场上奋勇抵抗,即使同伴已经战死,也不愿将同伴的尸体留给明军。 草原骑兵的人头赏银,一直是明军最难赚到的。 即便真的能赚到,朝廷的拖欠,各级将领层层剥削,等落到士兵的手里,恐怕连二两银子都没有。 所以,在绝大多数时候,明军对草原骑兵的赏银并不热衷,连带着对草原骑兵的抵抗心思都较弱。 而斩杀倭寇,是明军中的一种较低奖赏,斩首倭寇一人,只可获得赏银十五两。 但同样存在严重的朝廷拖欠和将领剥削的情况。 在注意到严世蕃的异动的神情,朱厚熜对赏现银的事有了新补充,“赏银的事,朕会让锦衣卫负责,直接发放到将士手中。” 独立于军队之外的赏银监察,又是外人染指不进去的锦衣卫,完美避免了朝廷的拖欠和将领的剥削,严世蕃顿时神情一黯。 张居正则想得更多了,有了这样的奖赏制度,东南军队估计能把海上的倭寇绝迹了。 甚至。 有冲上倭人岛,抓倭人冒充倭寇赚赏银的可能。 这种事,不能细想,总之,于东南军队有利就是了。 “圣明天纵无过皇上。”严嵩五人齐声颂圣。 “皇上,剿倭的事,由胡宗宪主事,但销往西洋诸国的货物,却要提前准备,茶叶、瓷器不提,丝绸是通货,而丝绸的关键在蚕丝,想多产蚕丝,就要增加桑田,臣等以为,干脆让浙江现有的农田再拨一半改为桑田,一年便可多产丝绸二十万匹。”严嵩展露了獠牙。 张居正的笑意忽然凝固在脸上。 (本章完) 第21章 遍身罗绮,非养蚕人! 第21章 遍身罗绮,非养蚕人! “张居正。” 朱厚熜突然点张居正的名。 张居正立刻应答:“臣在。” “增加闽浙军饷,来打通海面货商,再在内地改稻为桑,严阁老说的,都是你的意思吗?”朱厚熜问道。 张居正肃颜答道:“回皇上,增加军饷,重开海路是臣的意思,改稻为桑,不是臣的意思。” 此刻。 他才明白为什么御前陈奏,严嵩会以他的名字做开端。 这不是为他造势,更不是为他扬名,而是为他准备了一口大黑锅。 严嵩口中所谓的增饷抗倭,为国增利,不过是为改稻为桑的铺垫。 这改稻为桑,不妨说明白点的,就是借机兼并浙农土地的另一种说法罢了。 真要改浙江一半粮田为桑田,这些田地,恐怕都要落到东南大族的口袋里。 江浙之地,本就“七山二水一分田”,由于东南大族在江浙数百年如一日的“精耕细作”,真正属于浙农的田地,估计只有一半。 如果按照严嵩所说改稻为桑,他敢保证,全浙江的百姓,将再无寸土可耕。 而百姓无田,将会发生什么? 一旦东南乱了,朝廷拿谁的脑袋去平息民怒? 是严嵩的脑袋?还是徐阶的脑袋? 都不是! 只会是他张居正的脑袋。 因为抗倭、开海是他提议的,改稻为桑不过是衍生的产物,而产物滋生的动乱,自然要由他负责。 张居正对于严嵩没有丝毫好感,更没有丝毫误解,这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奸相,可以为了私利不顾一切。 但对于徐阶,张居正是彻底失望了,在私利面前,徐阶轻松就牺牲了他这个得意门生。 明知改稻为桑是个火坑,在御前一言不发,静看着他跳入火坑,甚至,是推他进火坑的其中一人。 师徒如父子,张老太爷不在京城,张居正始终是拿徐阶当父亲一样孝顺。 但正应《三纲五常》中言:君不正,臣投他国;父不慈,子奔他乡。 张居正毫不犹豫的否认改稻为桑,让徐阶脸色略显不自然,但更多的是愤怒。 弟子在御前忤逆师父,是大明朝建国近两百年从未有过的事。 朱厚熜显出赏识的神态:“为什么改稻为桑不是?” “回皇上,剿倭尚需时间,江浙又是倭寇闹事的地方,若是推行改稻为桑,有奸商从中大肆买卖百姓田地,不出数月,东南大乱必将而至。”张居正终究顾念着徐阶,只说了奸商,没说贪官、大族。 改稻为桑,原是严世蕃最早向老父亲严嵩说的。 严世蕃知道该出手了,道:“我大明朝都是诚实经营、勤勉致富的商人,都是心存良知的商人,哪有奸商?” 这句话。 是一点脸都不要了。 严世蕃却不容张居正接话,接着道:“一亩桑田比一亩农田的收成要高出五成以上,我就不明白,这富国富民的法子,就是你张神童提出来的,怎么真到给实惠予百姓的时候,你又连声否认,到底想干什么?”严世蕃和高拱年岁相当,却比徐阶小十岁,按官场的规矩,在称呼张居正时,该以字号相称,但却喊出了张居正幼时的神童之名,俨然长辈之呼晚辈。 在严世蕃心中,徐阶以儿子之礼伺奉老父严嵩,那自己就和徐阶是一辈人,而张居正,也就是晚辈了。 训斥晚辈,理所应当。 这么酸刻的话,张居正忍不住望了眼徐阶,见其依然平静如水,心底难免激起一丝火气,“我想干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小阁老想干什么? 我想知道,要是改了的桑田,如果到最后都落在浙江那些官商手里,从种桑养蚕到织成绸缎中间又省去了买丝的环节,这能赚多少银子? 我更想知道,改稻为桑后,浙江一千五百万百姓吃什么?” 既然改稻为桑在御前提了出来,就代表事先准定有了详细图谋。 从朝廷到浙江,上上下下都是严家父子的人,现在又有了徐阶的配合,如若图谋成了,浙江百姓怕是要活不起了。 “改稻为桑若成,那便是国策,天下官商谁敢从中取利?” 严世蕃以反问回答张居正的问题,只要张居正不想与两京一十三省所有官员为敌,这个反问就回答不了。 因为,官员们都从国策中取利。 “官”字两张口,这两张口不先满足,什么国策都不成。 见张居正沉默,严世蕃略显得意,继续道:“我大明朝又不止江浙产粮,改稻为桑,再从外省调拨粮食就是了。” 严嵩沉默着,徐阶沉默着,张居正也沉默了。 “小阁老,外省调来的粮,一定比本省产的粮贵,浙江百姓怎会愿意?”高拱接言了。 “还是那句话,每亩桑田产的丝比每亩农田产的粮收成要高,哪个百姓不想多赚银子?哪个百姓不想过得好些?哪个百姓不愿意改种桑田?”严世蕃立马顶了回去。 “按小阁老的意思,国策之下,浙江百姓在卖完蚕丝后,一定能买到粮食?” “当然!” 严世蕃笑了。 高拱也笑了,笑得是那样凄凉,道:“小阁老,你是锦衣玉食,你是不食人间烟火,但那些小民不一样。 手里握着粮田,不管是丰年还是荒年,只要没欠外债,至少就饿不死。 而改了桑田,尽管如小阁老你所言,日后的收入会增加,但眼下呢? 小阁老在御前说了会从外省调拨粮食,会保证浙江百姓有粮可食,浙江官员也可以这样转述给浙江的百姓,但小阁老你的话,你猜浙江百姓会信吗? 但凡浙江百姓的祖上有任何一个人相信了小阁老你这样的话,今日之浙江,将是百里无人烟。 但凡我们家的祖上有任何一个人相信了小阁老你这样的话,我们家的香火也就传不到我这一代了。 太祖高皇帝在位时期,改河南一半农田为田,一千八百万亩田,一千八百万亩农田,却无颗粒之粮为河南百姓所食,却无寸缕之为河南百姓所穿。 是年,黄河南,易子而食。” (本章完) 第22章 奸字写法,徐阶吐血! 第22章 奸字写法,徐阶吐血! 天雷落。 天地为之一亮。 透过大殿的窗户,雷光照在对峙的高拱、严世蕃脸上。 “皇上,奸臣已经自己跳出来了!”严世蕃感觉到今天的争议,已经要你死我活才能解决,“高拱是一个,还有张居正。” 声音比光慢,雷声响彻天地时,严世蕃正好点了张居正的名,仿佛苍天的化身一般。 “九百万两纹银的闽浙军饷开支,皆是为了重开海路,保证货商通畅,现在,军饷的事,皇上照准了。 但备货西洋,你们却不愿意,按你们的意思,我大明朝靖的海,平的倭,不像是给朝廷靖的,更像是给那些走私贩子靖的了。”严世蕃望着高拱、张居正,以一敌二地说道。 何谓倒打一耙? 这就叫做倒打一耙! 海靖倭平,本是严家父子为了日后走私想出的办法。 但此刻却被严世蕃拿来,暗指高拱、张居正与东南走私贩子勾结,不愿意看到朝廷事先增加货品船队再下西洋。 到底是年轻,张居正一凛,直接答道:“我没有这样想。” 在他的构想中,大明朝销往西洋的货物有很多,不一定非指着丝绸这一件东西。 严世蕃不依不饶追问道:“那你为什么阻扰朝廷提前备丝织绸?” 生死已悬于一线,高拱这时不但显示出了硬气,也显示出了智慧,居然无视了严世蕃、张居正的对话,从头反驳道:““姧”字怎么写?是两个“女”字,加一个“干”字。 我高拱现在还是一个糟糠之妻,小阁老,就在前天,你才娶了第九房妾室。 这个“姧”字,恐怕加不到我高拱头上。” 德行。 始终是官员绕不过的东西。 大明朝廷虽然没有限制官员娶妻妾的数量,没有阻止官员妻妾成群,但绝大多数官员不会公然纳妾。 除非正妻迟迟不能诞子,以免不孝,方才纳妾。 像严世蕃这般,公然纳妾,且多妾室,一为淫乐,二为借故受贿。 正月十四的严府,可谓高朋满座,七品以下的京官,五品以下的地方官,连个座位都没有。 许多地方官或离京无法回到京城的官员,人到不了,礼可都全到了。 从德行上否定一个人,继而全盘否认这个人,这本是严世蕃对付清流时的拿手好戏,如今被人用在自己身上,严世蕃险些吐血。 “不用东拉西扯了!” 严世蕃再也忍不住了,下意识地就要拍案而起,严嵩、徐阶如电的眼神立刻射了过来,手掌收了力,变成了扶着案子站了起来,“高拱,你先对日益亏空的国库视而不见,不思为国开源节流之法。 又对太祖高皇帝的治国之道颇有微词,大不敬的提及河南旧事,来论浙江新事。 我看你这户部侍郎,不过是个尸位素餐的小人。” 你指摘我德行,我指摘你操守,谁也不肯相让。 高拱没有接言,张居正也没有接言。 其他人也都沉默着,只有朱厚熜从蒲团上站起,静静地等着大殿外的暴雨下来。 三声雷震,雨水像从天上倒入了人间,落到了地上,顿时碎了无数瓣。 丝丝缕缕的水汽升腾而起,笼罩了整个京城,玉熙宫,宛若一个隔绝之地。朱厚熜的目光望向了严嵩:“严阁老,严世蕃说高拱、张居正在你的内阁里不实心用事,是这样吗?” “回皇上,内阁里都是我大明朝最实心用事的臣子。”严嵩不紧不慢道。 所有的人一愣。 就连高拱、张居正都没想到严嵩在这时候还能为他们说好话。 严世蕃委屈到整个人快炸了,这一天,从醒来就没顺心过。 从玉熙宫外老父亲对徐阶的许诺,再到这玉熙宫内老父亲对高、张二人的袒护,在老父亲心中,好像就他一个外人。 “严世蕃的第九房夫人又是怎么回事?”朱厚熜提高了问话的声调。 严嵩答得仍然十分从容:“是个唱昆曲的戏子,和其父亲一道到成国公府上唱戏,却失言惹怒了成国公,其父挨了打,父女俩也都被赶了出来。 后来,其父重伤不治死了,京城地贵,那女子无力葬父,于是卖身葬父,就被严世蕃买了下来,纳为了妾室。” “这么说,严世蕃倒是个善人,前面那几房夫人的身世都这么凄惨吗?”朱厚熜突然又把目光转向了严世蕃。 严世蕃一惊,跪了下去,“臣回去就将几房夫人送回去,有娘家的送回家,没有娘家的另找好人家嫁了。” 凄惨的身世,背后往往都有着无法对人言的隐情。 尤其是九房夫人全是在遇到严世蕃,被严世蕃看中后,身世才忽然凄惨的。 朱厚熜不再看他,望向了徐阶,“徐阁老,内阁迫切想要在今年增加二十万匹丝绸,你是户部尚书,朕问你,增加二十万匹丝绸要增加多少亩桑田?” 增加桑田? 所有人立马抓住了皇上所说的关键词。 高拱、张居正脸色一变,哪怕御前抗辩了这么多,还是阻止不了改稻为桑吗? 徐阶端正了面容,声音却透着兴奋:“回皇上,如果是成年桑树,有二十万亩就行。 可要等到一个月以后改种,下半年仍是桑苗,况且中秋蚕、晚秋蚕吐的丝也少,不能和春蚕比,因此至少要五十万亩桑田。” 同为户部堂官,徐阶能知道的蚕事,高拱也知道大概。 五十万亩粮田改稻为桑,最多后年也成了成年桑树,春蚕、秋蚕加在一起,吐的丝远不止织二十万匹丝绸。 说出五十万亩桑田数,只是严嵩、徐阶商量后想要此次兼并浙江土地的数目罢了。 当真是狠辣啊,严家、徐家刚失去了几十万亩田地,就要从另外的地方找补回来,哪管浙江百姓的死活? 朱厚熜一笑:“徐阁老好算盘。但就这些田地,又何须动朕浙江百姓的稻田,朕这里,刚得了五十万亩田地,不妨就都改了吧。” 言罢。 吕芳领着几个小太监从偏殿抬出两个檀木箱子。 徐阶、严世蕃看着那箱子,竟是那么的熟悉,和徐家、严家的箱子真像,就连封箱贴的条都挂着两家独有的标识。 封条一拆,箱子开启,就连里面的地契,都和徐、严两家献上的地契一模一样。 徐阶喉头一咸,强行咽下了涌动的热血。 用他和严嵩、严世蕃的想法,改严、徐两家的田,与浙江百姓秋毫无犯,这是人能干的事吗? 严世蕃的城府较严嵩,徐阶还是浅了些,怒火攻心之下,嘴角溢出鲜血。 畜生啊,畜生啊,他娘的畜生啊! (本章完) 第23章 锦衣亮刀,诏狱新人! 第23章 锦衣亮刀,诏狱新人! 玉熙宫的刀枪剑影外。 明代的三法司,真正管官的衙门还属都察院。 无论每年对各级官员的考核,还是监督各级衙门的官风,都察院都有直接的参劾权和纠察权。 除了左右都御史,副都御史,一般的御史那也是见官大三级。 今天是大明朝嘉靖四十年正月十六,也就是真正的新年伊始,每年的这一天,六部九卿的正副堂官和驻京的御史照例都要来到这里,发领都察院对各部衙门官员上一年的考绩评定。 这时的大堂里,已是纱帽攒攒,红袍耀眼。 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天来的人阵营泾渭不分,六部衙门官员和都察院御史,几十年来,终于又能同席而坐,高谈阔论。 严党领袖、内阁首辅大臣严嵩,清流领袖、内阁次辅大臣徐阶和解的风,吹遍了朝野上下。 这天底下,非黑即白,嫉恶如仇的人或许不少,但在朝廷中,这样的人是非常难进步的。 朋友,可以今天是,明天就不是,但利益,却永远是官员共同的不懈追求。 针锋相对二十年的严党官员,清流御史,见到彼此只经历了微不可察的尴尬,便一改之前的不共戴天,熟络邀请对方落座,然后谈笑风生起来。 遵循例,今儿第一个说话的,还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欧阳必进,望着站在两侧的正副堂官们:“诸位大人也许有些已经知道了,也许有些还不知道,御前财政会议取消了六部年初预算的事,皇上欲用考成之法。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会是我在都察院最后一年主持考绩评定。” 作为严嵩密友,却能主掌都察院,位在一众清流御史上,欧阳必进的老成持重、端庄谨慎在朝廷是出了名的。 素日里,不仅与严党官员交好,还与清流御史交好,这一开口,满堂默然。 祖宗成法祖制都察的大山倾于一旦,尽管一早就有风闻,有的人心存疑虑,有的人则心存侥幸,现在听到欧阳必进当堂宣示,不啻于煌煌天威,惊雷炸响! 六部衙门那些官员稍好些,反正被都察院鸡蛋里挑骨头挑这么多年都习惯了,朝廷改换稽查、考核的法子,大不了以后做事时再谨慎些,看上去再勤勉些,料想无虞。 当然。 该贪还要贪。 与清流御史打生打死都不耽搁贪墨,更别说文官集团再度团结,官官相护,贪墨就更加方便和安全了。 《诗经》有道:“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 这首国风流传到今也有两千多年了,老鼠年年打,年年打不尽,贪官朝朝杀,朝朝有贪官。 是秦皇汉武的刀不锋,还是唐宗明祖的刀不快,都不是。 再快的刀,也杀不了许多人,刃就卷了。 不少人都想好了接下来如何贪墨的方向。 与商勾结、挪用公银、吃空饷、回扣…… 都察院御史是真难受了,御史素来清贵,高人一等,就是有掌管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官员考级评定,一言能升官,一语能贬官。 现在,稽查、考核权没了,光有个风闻奏事的权力又有个屁用? 当权力失去了作用,都察院只剩下清贫的“清”字,没了“贵”字,这御史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数十年寒窗苦读,可不是为了到朝廷里当个只会搬弄口舌的长舌妇。 而是想将实实在在的银子搬回家。一众都察院御史都垂下了头,一个个脸色灰败,惊惧茫然! 欧阳必进淡然一笑,似是十分坦然。 都察院的败落,败了就败了,和他这个即将上任吏部尚书的又有什么关系? 老友已为他安排好了一切,而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在都察院最后发放一次六部考绩评定,之后,等待旨意的到来。 “遵祖制,本宪要向诸位大人宣读去年六部重要官员的考绩评定结果。” 欧阳必进说到这里,从袖子里抽出六本簿册,依次发放给六部尚书,解释道:“但去年两个省的大旱,三个省的大水,北边和东南几次大的战事,再加上宫里一场大火,都在六部衙门官员实心用事下给挺了过来。 凑巧,去年入冬好几个省又没有下雪,有妖人借着这个攻讦朝廷。 幸得皇上的斋戒敬天,我在京官员年节间没有升烟食荤,一片诚心感动了上天,才有了昨天那场纷纷扬扬的大雪。” 说到这里,欧阳必进停了下来,等到与会众人的认同后,朗声道:“如今,我大明朝如日中天,国安民殷富,都察院再过苛责文武百官,未免太不近人情,所以,去年六部官员考绩评定一律上中,六部正副堂官考绩评定一律上上。” 欧阳必进是厚道人,知道都察院失势在即,没有在离开都察院前再给都察院其他御史使绊子,而连夜赶造了新的考绩评定册。 以这么华丽的六部考绩评定册,来一笔勾销过去多年的都察院御史和六部衙门官员间的仇恨。 以及。 都察院御史们和六部衙门官员对他欧阳必进的感激。 宣读完。 欧阳必进目光炯炯,望着满堂官员,准备享受属下御史和六部堂官的追捧这美妙的时刻。 他今年七十三了,想必是没有入阁拜相的机会,到时在吏部尚书位上安然告老就知足了。 突然。 都察院门外哄闹声传来,欧阳必进眉头一皱,都这时了,怎么还会有人搅他的兴? 接着欧阳必进、都察院御史和六部衙门官员的目光就被一个“飞人”吸引。 都察院的门房直接“飞”进了堂上。 紧随其后的,是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和无数锦衣卫缇骑。 都察院被彻底封锁。 陆炳迈步进入都察院大堂,如入自家后院,朗声道:“上谕!” 欧阳必进惶然了。 都察院御史和六部衙门官员一惊,跪在地上。 “都察院左都御史欧阳必进,徇私枉法,掊可日棘,政以依违,凡四方小大之吏,莫不贪墨成风,国焉安?民焉然?” 陆炳大声宣读旨意,“着旨,即刻将欧阳必进打入诏狱! 六部衙门所有官员去年考绩评定一律取消,等待后审!” (本章完) 第24章 诛灭十族,内阁内斗! 第24章 诛灭十族,内阁内斗! 倘若是晴日,严嵩的双人抬舆照例都停在玉熙宫大殿的石阶下,今日大雨骤至,两个当值太监早已将抬舆抬到了玉熙宫大殿的门外廊檐下静候着严嵩出来。 明制,亲王或老病大臣有特旨可以赏紫禁城乘双人抬舆。 所谓双人抬舆,不过一把特制的椅子,靠背和两侧用整块木板封实,只前方空着让人便于乘坐,雨雪天还允许在上面加盖一覆盖,前面加一挡帘,两根竹竿从椅子两侧穿过,由两人或手或肩抬杠而行。 从嘉靖二十一年,朱厚熜搬进了西苑,紫禁城赏乘双人抬舆,便变成了西苑赏乘双人抬舆。 严嵩任首辅,从七十到八十一就一直享坐这把抬舆。今日有雨,当值太监早就在抬舆上加了覆盖,抬舆前也加了挡帘。 徐阶、高拱、严世蕃、张居正没有乘坐抬舆的资格,另有当值太监给他们备下一把偌大的雨伞站在抬舆边。 徐阶、严世蕃搀着严嵩从精舍门外通道向大殿门边几乎是挪架着过来的。 从精舍门外沿通道走到大殿门边也就五丈路程,但严嵩、徐阶、严世蕃竟仿佛走了二十年。 执掌内阁二十年来,多少风雨挥洒而去,就凭抬舆上那方覆盖那块挡帘和那把雨伞就能遮挡得住吗? 严嵩望着晦暗、阴沉的天空,不由得回想起嘉靖二十四年,皇上为了敲打他,让夏言复登内阁首辅大臣之位的那天。 夏言命令,批示公文一概不征求他的意见,并大肆罢斥、放逐他提拔任用的人。 对于久居高位的人儿,皇帝的警告,就如同天崩地裂,而皇帝的疏远,则会让人产生一种被苍天厌弃的感觉。 高高的玉熙宫大门的门槛就在脚下了,徐阶、严世蕃双手同时用力,欲将严嵩架过去,但严嵩却停下了,推开了两人的手,撩起了袍子,一条腿慢慢先迈过去,另一条腿又慢慢迈了过去。 看到严嵩迈出门槛,在玉熙宫门前等候已久的人儿连忙迎了上来。 还站在殿门内的徐阶、严世蕃注意到来人,心中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立刻迈出门槛。 落在后面的高拱、张居正,身躯到底是高大些,哪怕前面视野受阻,也看清了来人。 刑部侍郎鄢懋卿。 “阁老,皇上下了旨,欧阳总宪被打入了诏狱。”鄢懋卿简明扼要汇报道。 古时属吏尊称长官为宪。 东汉称御史府为宪台,唐称御史为宪臣,明改制后,都察院御史地位崇高,特别是左右都御史,被文武百官奉为了总宪。 欧阳必进是严嵩密友,遭此大厄,鄢懋卿是马不停蹄,不顾风雨而来。 严世蕃都懵了。 堂堂九卿之一,昔日严党最重要的喉舌,就这样被打入了诏狱? 徐阶心中原本有只为考成法稽查、考核权蹦跳的小鹿,这时终于不跳了。 鹿死了! 合着在文官集团在为权力奔走时,为了权力在皇上面前卖力表现时,权力早都有了归属。 徐阶觉得自己就像戏台上的戏子。 屈辱感涌上心头,徐阶再也忍不住,喉头一甜,鲜血从嘴角溢出。 晃动的身形,几乎站立不住。 身后的张居正轻声一叹,快走了两步,扶住了徐阶。 鸡飞蛋打! 赔了夫人又折兵! 或许就是说的此刻的严家父子和徐阶。 严嵩听到老友噩耗,竟没有丝毫反应,偌大的年纪,竟然径直从大殿的石阶走向漫天的雨幕。抬舆的当值太监见到严嵩,一个人立马在抬舆后升高了轿杆以使前面的轿杆着地让严嵩好迈过前面的轿杆,另一个立刻掀开了抬舆的挡帘候严嵩坐进抬舆。 当严嵩与抬舆擦肩而过时,两个抬舆太监僵在原地。 严阁老的眼睛,难道出问题了? 到底是儿子心疼爹,严世蕃迅速从太监手里接过一把雨伞,倏地撑开追了上去。 雨伞罩顶,严嵩却暴怒了,“拿开!” 严世蕃下意识地歪了歪雨伞,春雨再次落到严嵩身上,严嵩年迈的躯体不自主地颤抖着,“这雨,还和二十年前的一样凉啊。” “爹!”严世蕃这一声叫得近乎慷慨就义。 欧阳必进的下场。 让他隐约看到自己未来的结局。 在严党、清流没有合流前,欧阳必进算是严党中比较正直、廉洁的人,连这样的人都进了锦衣卫诏狱,其他人又当如何? 可能在皇上心中,他和老父亲都已成了敝履。 严嵩这才慢慢侧转了头望向儿子、徐阶、高拱、张居正,满头满脸水淋淋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皇上呼唤的风雨,我遮挡了二十年了,你们兴起的风雨,我在御前也都替你们挡了。 一部《二十一史》都只诛灭九族,唯有我大明朝可以诛灭十族! 高拱、张居正,如果连你们都弃我如敝履,恐怕以后就没人再替你们遮风挡雨了。” 锦衣卫获得考成法稽查、考核权,是皇上有意为之不提。 改稻为桑。 是内阁在御前初次说出这个方略,皇上能在如此短的时间认清改稻为桑的利弊,高拱、张居正的庭上争辩功不可没。 看上去严党、清流是合流了,文官集团完成了重整,但高拱、张居正两个重要人物的不配合,这合流,就失去了许多意义。 高拱对严嵩的话嗤之以鼻,在裕王府时又与徐阶的虚伪划清了界限,听着严嵩的“雨中劝说”,心里毫无波澜。 一言不发从太监手里接过一把雨伞,走进了雨幕中。 道不同,不相为谋。 搀扶着恩师徐阶的张居正,面对恩师殷切地目光,缓缓松开了手。 也撑伞进入了雨幕,朝高拱若隐若现的身影跟去。 严世蕃的手一松,那把伞便在风雨中飘滚了开来。 白茫茫的水幕中,严嵩、徐阶、严世蕃任凭暴雨满头满脸打着。 那把抬舆又抬到了面前,严嵩没有再执拗淋雨,迈过了轿杆,临上轿前对徐阶道:“少湖,勿要心软了。” 这二十年,他都在杀人、关人、罢人、用人。 大明朝的国库,是他的人在攒银子,边关,是他用的人在打仗,跟皇上过不去的,也是靠他用的人去对付的。 两京一十三省,全是他的门生故吏,对付两个内阁阁老,不难! (本章完) 第25章 皇帝逆鳞,卖官鬻爵! 第25章 皇帝逆鳞,卖官鬻爵! 朱砂红得像血。 在内阁首辅大臣严嵩案头的紫金钵盂里轻轻漾着。 也在内阁次辅大臣徐阶案头的紫金钵盂里轻轻漾着。 两支“枢笔”,各自伸进各自案头紫金钵盂里蘸了朱砂,两个人都将笔锋在砚台里慢慢探着,一位八十一岁老人戴着一双眼的眼镜,一位五十八岁老人戴着一双眼的眼镜,望着面前用多种纤维掺着树叶捣碎了秘制的青纸,望着都已经写了一多半的鲜红骈文,琢磨着下面的词句。 青的纸,红的字,一流的馆阁体。 任他朝廷动荡,两个宰相这时却在西苑内阁值房内为皇上写青词。 从朱厚熜炼道修玄,转眼数十年,常命大学士严嵩、徐阶等人撰写青词,焚祭上苍。 二人所撰青词“深惬圣意”,时人呼二人“青词宰相”。 殊不知,多少军国大事,几许君意臣心,都在这些看似荒诞不经的青词中深埋着伏笔! 也只有在这嘉靖朝,参奏他人的奏疏,才会写入青词中。 “老了。”严嵩写完了参奏高拱结党营私、包庇逆贼的最后一个字,搁下了笔,又取下眼镜,扶着案沿慢慢站了起来。 徐阶参奏张居正的青词仍有两句没有写完,这时也不得不搁下了笔,随着站了起来,也取下了眼镜,来到严嵩案前,望了眼严嵩青词中点到的人。 南京礼部尚书葛守礼。 南京光禄寺少卿徐养正。 应天府尹刘自强。 这三人,都是朝中与高拱亲近的人。 两人为朋,四人为党。 引宋朝的教训,哪怕高拱四人什么都没做,但也看作结党。 当然,仅凭结党就想置一位内阁阁老于死地,是不太现实的,这到底是明朝,而不是宋朝。 严嵩只是将高拱四人利益捆绑,然后,以四人中一人的不当行为视作整体的行为而进行攻击。 高拱虽然暴躁,却一直是个谨慎的人,鲜能找出突破点,但葛守礼不是。 葛守礼在担任南京礼部尚书时,驳绝了嗣后请继封者的请求。 绝嗣后请继封者。 如果一个家族的嫡长子去世后,没有留下子嗣,那么他的弟弟或弟弟的儿子可以请求继承封爵或遗产。 即所谓的“嗣后”。 去年,宁王府的宗人曾被禁止在高墙之内,后来有人请求释放他们,并恢复他们的封爵,但葛守礼直接否决了这一请求。 或许。 葛守礼在宁王府的事上没有做错,但葛守礼忘记了,当今皇上是嗣后得来的皇位。 否定了宁王府请求,等同是在否定皇上皇位的合法性。 这是皇帝的逆鳞。 这样来定义葛守礼是反贼,并不牵强。 大礼议之争过去了那么多年,但严嵩仍然历历在目,以此来参奏葛守礼,进而参奏高拱,就是奔着左顺门多出新的冤魂去的。 严嵩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大杀招,徐阶不禁后脊发凉,违心夸赞道:“阁老老骥伏枥,这一百六十九字,当真世无二人能敌者。 我也是一百六十九字,却还有两句没有想好呢。” “少湖。”严嵩望着站着身侧后的徐阶,这一声叫得十分复杂,“你是在等我,也是在心疼门生啊。凭你的才情,凭你的精力,这一个时辰,别说是一百六十九字,纵是一千六百九十字也早就写好了。” 徐阶、张居正是师徒。 在这个师徒如父子的社会里,张居正在玉熙宫内外的拒绝合流,违背恩师意志的行径,和忤逆无异。 依大明朝,凡是忤逆者被送到衙门,死活全凭父母的心意,父母准儿活,挨些板子就能活,父母让儿死,则当堂打死。 在官场中,也有异曲同工的地方,忤逆恩师者,由恩师以参奏清门,那门生会受万官敌视,所以,就形成了不成文的规矩,师徒反目,徒官要上疏请辞官位。 可是,像张居正这么得意的门生,哪怕师徒俩现在形同陌路,徐阶也难以下手。 在青词中,才写了张居正三宗罪状,不过,多年师徒,罪罪切中要害。 一、欺世盗名。 这些年,张居正打着祖宗成法的旗号,在大明朝北疆、东南劳民伤财修建了大量防御或攻击的建筑。 但这全违反祖宗成法中与民休息的训斥,违反祖宗成法的事,这叫欺世盗名。 二、结党营私。 不论是朝中文官,还是军中武将,在任用上,都是讲究一定的惯例和用人方式的。 兵部掌管全国武官的选择、任用和兵籍、军机、军令之政,为军事行政的总汇。 张居正以内阁群辅大臣的身份,兼着兵部侍郎,但在做事上,张居正在兵部发号施令时,完全无视了兵部尚书。 用人时任人唯亲,根本不经过兵部尚书、吏部、都察院和惯例,就对武官任免。 许多时候,坐镇一镇边关的将领,竟是军中新人,例如戚继光、李成梁、凌云翼。 虽说这些将领在战场个个表现不俗,证明了张居正的眼光,可终究不符合朝廷规矩。 三、苛政猛于虎。 为了北御鞑靼,南抗倭寇,张居正以兵部函令所有边镇将领下了死命令,可以战死,绝不能战败。 战死虽陷城而有功,战败虽保城而有过。 胜败乃兵家常事,这样的函令极不符合常理,搞得天下将领人人自危。 这三大罪状,足以让张居正丢官去职,但在严嵩毒辣的手段前,就不够看了。 徐阶沉默了。 严嵩苦口婆心道:“少湖,这是你死我活的争斗,你的厚道,你的仁慈,会害了你。 张居正能有今日,不外乎你的慈悯,但少湖你忘了你不止张居正这一个门生,张居正也忘了东南还有个师兄赵贞吉。 与张居正相比,我觉得赵贞吉更适合入阁。” “阁老?”徐阶瞪大了眼睛。 在他的心中,与其说不舍张居正,不如说不舍张居正这个阁老门生给自己带来的正面价值。 严嵩这样明示放弃张居正,再让赵贞吉入阁拜相,就是在补好处给他。 严嵩不再多言,但一切尽在不言中,徐阶回到桌案前,挥笔就写完了青词的最后两句。 直指张居正卖官鬻爵! 皇上让严世蕃查的,送张家老太爷一千二百亩官田,升为荆州府知府的赵谦。 成为了此刻射向张居正心脏的箭。 (本章完) 第26章 百官下狱,裕王承诺! 第26章 百官下狱,裕王承诺! “内阁的云,宫里的风”。 这是嘉靖朝京师官场无不通晓的两句谚谣。 做官欲升迁,必须内阁那片云下雨,至于那片云最终能罩在谁的头上,还要看宫里的风把云吹到哪里,这是一层意思。 还有一层意思,再机密的事片刻之间宫里就会传出风来,此风所到之处,谁观知了风向便能趋利避凶。 玉熙宫前内阁阁老争斗正式浮于水面,风吹草偃都倒向了严嵩、徐阶、严世蕃一边。 今日严嵩、徐阶以青词上疏参奏,不到半个时辰,这个消息就从玉熙宫吹遍了朝野上下,东方未白已然是晓风浩荡了。 热衷于热闹的小阁老严世蕃,在这时当然不会默默无闻,一道以严嵩、徐阶的名义指令顿时传遍了京城,然后,以惊人的幅度向整个大明朝辐射而去。 “各御史和六部衙门所有官员,平时有察知高拱、张居正罪行者都立刻上疏参劾! 至于两京一十三省各部衙门官员,平时有依附高、张者,也望尔等幡然醒悟,反戈一击!” 用词之严厉,用意之凶狠,自嘉靖二十四年,内阁首辅大臣夏言正令万官避道严嵩以来,再无文书所能及也。 一时间,满朝哗然。 但在严、徐、严,和高、张之间做出选择,此事不难。 无数参劾高拱、张居正的奏疏,立马如大雪飘入西苑。 高拱不甘示弱,同样以百六十九字青词回击严嵩、徐阶、严世蕃党同伐异,祸国殃民。 送入玉熙宫后犹不解恨,又动手写下万字奏疏,疏中点明了依附严氏父子的通政司通政使罗龙文、刑部侍郎鄢懋卿等人徇私枉法、贪墨无度,徐阶的儿子徐璠、徐琨、徐瑛横行乡里、为祸一方。 严嵩、严世蕃,是昔日的敌人,高拱在参劾时,下笔如有神。 毕竟,最了解你的,往往不是自己,而是敌人。 徐阶,是昔日的友人,高拱知道徐阶最在乎就是家族,就是三个儿子,在参劾时,专朝徐阶的心窝子戳。 以一敌三。 高拱丝毫不弱下风。 一连数日,高拱不眠不休,精神却饱满有力,如同一只凶悍的斗鸡,不管谁敢上前,都要被啄下肉来。 参劾入宫。 玉熙宫没有任何动静,但重获皇上信任的锦衣卫却连连出手。 常言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内阁阁老难抓,六部尚书难咬,但朝廷中的文武百官,锦衣卫没有那么多顾虑。 罪状,甚至是罪证,都是现成的,高拱参劾官员的奏疏中,基本都会带着一些确切证据,所以,锦衣卫抓人入诏狱时连理由都不必想。 数百名京官进入诏狱。 这也就是朱厚熜从嘉靖二十一年后就不再上朝,不然,就会发现朝堂有一半位置空了。 以严嵩、徐阶、严世蕃为首的文官集团损失惨重,高拱、张居正同样损失不小。 与高拱君子之交的南京礼部尚书葛守礼、南京光禄寺少卿徐养正、应天府尹刘自强等人,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都派人前去南直隶抓捕押送入京。 荆州府知府赵谦等一干荆州府诸县新进官员,全部罢黜官身、削去功名,等待锦衣卫押送入京。 戚继光、李成梁、凌云翼等军中武将身负护国重任,这才逃过一劫。在这冗官、冗员的朝廷中,高拱、张居正竟成了孤臣。 而这还不是结束,执掌中枢内阁二十年的严嵩,参劾他人的能力远不止于此。 在大明朝范围内,距离京城最远的岭南近六千里,中间还要过海路,但在八百里加急急递下,十天便能抵达,二十日便能来回。 收到严嵩、徐阶、严世蕃联名信笺的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官员,几乎人人当场写下参劾高拱、张居正的奏疏,即便实在不愿意写的,也在其他官员的参劾奏疏中签了名,以作联文。 在嘉靖四十年正月十七日的后二十日里,参劾高拱、张居正的奏疏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送入京城,送入玉熙宫内。 高拱、张居正就像汪洋大海中的两叶小舟,随着狂风骤雨的拍打,随时都有葬身大海的可能。 而就在这时候,沉寂多时的裕王府,终于选择了出手。 裕王王令,请高拱、张居正两位师傅入王府解惑。 高拱是裕王的侍讲学士,张居正也是裕王侍讲。 王有命,不敢不从。 严家随即有令降下,暂停一日参劾。 按照规制,官员的奏疏会先送通政使司,而通政司通政使,正是“严嵩书童”“严世蕃挚友”的罗龙文。 参劾高、张二人的奏疏,自然是严家有令什么,就做什么,“暴雪”,还在往京城来,却突然不往玉熙宫去了。 …… 裕王府。 或许朱翊钧是在正月十五出生的,对灯十分喜欢,哪怕还没有满月,一天到晚就喜欢盯着灯看。 虽然正月十五过去了这么久,但王府里挂满了灯,五彩缤纷的,惹得朱翊钧咯咯直笑。 怀抱着朱翊钧的大伴和其他太监每听到朱翊钧笑,就会跟着笑。 院子里的欢闹声,裕王朱载垕当然听到了,也知道这是李妃的用心。 但裕王的心思显然不在这儿,慢慢站了起来,踱到窗前,没有看朱翊钧,而望着门房的方向,方便高拱、张居正到来时能第一眼就看到。 许是望久了,眼睛有些累,裕王眨眼的功夫,高拱、张居正被门房领进了大院。 见高、张二人来了,李妃在窗前立时喊道:“马大伴,抱世子去睡。” 马大伴领命,怀抱着朱翊钧,领着那几个太监走向了寝宫。 高拱、张居正走进裕王宫殿,见裕王坐在正中的椅子上,二人行完礼走到两旁的椅子前站着,二十几天不见,见面后反倒谁也不说话,大殿里落针可闻。 严党、清流合流后,徐阶就与严嵩达成共识,大明朝的下一位皇帝,当为裕王殿下。 裕王,得到了严嵩的支持,地位前所未有稳固下来,据说,严嵩、徐阶准备联合文武百官上书皇上立裕王为太子储君。 一啄,一饮。 严嵩这般热切想确立裕王的地位,不外乎得到了裕王的承诺,他日登基,严家门楣不减…… (本章完) 第27章 天命裕王,舍生取义! 第27章 天命裕王,舍生取义! “二位师傅请坐吧。” 兹事体大,宫女照例都回避了,倒茶的事就由李妃亲自来了,高拱、张居正连忙躬身侧在一边,而没有真的顺从落座。 李妃见状,便放下茶壶,欲向寝宫内室而去,却被裕王叫住了,“你也听听吧。” 诞下世子,李妃在裕王府的地位,已经从侧妃超越正妃。 如果真有入主紫禁城那天,世子朱翊钧八成是太子,李妃,作为朱翊钧生母,以后的大明朝圣母皇太后,可以听一些事情了。 李妃心中欣喜若狂,脸上却肃然没有一点笑,在裕王身边小心坐下了。 高拱、张居正沉默不语,还是站在椅子边,都知道裕王此番急诏所为何事,静静地等待问话。 裕王急着化解内阁的矛盾,嘴上却仍然从讲书这个话题谈起:“本王近日在读《孟子》的尽心篇,有几处晦涩难懂的地方,请二位师傅赐教。” 孟子一出。 高、张二人脸颊不由得抽搐了下。 在文人看来,天生孔子,教仁者爱人。继生孟子,道出了“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万古不变的至理。 秦朝不尊孔孟,三世而亡,到了汉文帝真正明白了这个道理,恭行检约,君臣共治,以民为本,我华夏才第一次真正有了清平盛世。 之后,多少次改朝换代,凡是君臣共治,以民为本便天下太平,凡一君独治,弃用贤臣,不顾民生,便衰世而亡。 但到了大明朝,却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太祖高皇帝出身贫寒,马上得天下,悉知百姓之苦,惩贪治恶,轻徭薄赋,有德惠于天下。 可也就是从太祖高皇帝种下了恶果,当时居然将孟子牌位搬出孔庙,只因不认同“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治国至理,厉行一君独治。 凡大明朝后世之君,无不置内阁视同仆人,设百官视同仇寇,说打就打,要杀便杀,授权柄于宦官,以家奴治天下。 将大明两京一十三省视同朱姓一家之私产,传至今日已历一十一帝,尤以当今皇上为甚! 二十余年不上朝,名为玄修,暗操独治,外用奸佞,一心搜刮天下民财。 多少科甲出身的官员,有良知的拼了命去争,都丢了命,无良知的官员干脆逢君之恶,顺谀皇上。 皇室大贪,他们小贪,上下一心刮尽天下民财,可怜大明百姓苦上加苦,有多少死于苛政,有多少死于饥寒! 不过。 这话我大明朝的君父不爱听。 凡君父不爱听的,天下臣民无人敢说,凡君父不爱看的,天下臣民无人敢言。 君父厌恶孟子,尚在太祖高皇帝之上。 因此。 裕王府内,多少年从未有过孟子声符,多少师傅从未讲过孟子之说。 压抑多年的裕王,在得到严氏父子、徐阶等大半个大明朝文官支持后,终于有了反抗君父的想法。 高拱和张居正对望了一眼,见裕王这般大胆地开口,立刻意识到了裕王这是放飞自我了。 殿下,您还不是太子呢! 大明朝的君父,还如东升的太阳,俯瞰着两京一十三省。 最关键的一点,君父的龙体,裕王没见过,内阁是见过的。 与裕王这说完就有可能完的躯体相比,君父修道有成,恢复年轻的龙体,说不定能再执掌大明四十年。 高拱、张居正忧虑地叹了口气。 “太岳,孟子之学你钻得深,就由你给王爷答疑解惑吧。”高拱退后了半步。张居正脸颊又抽搐了下,很想说句我也不行,但裕王在上,只得道:“请王爷示下。” “孟子说:“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请问张师傅这是何意?”裕王说道。 张居正心中了然,这哪是裕王问书,分明是借孟子之口教育他和高拱,却佯装不知,答道:“王爷这个问提得好。孟子讲的这个是天命。 没有一样不是天命,顺从天命,接受的是正常的命运。 是以懂天命的人不会站立在危墙下面。 尽力行道而死的,是正常的命运,犯罪受刑而死的,不是正常的命运。” 高拱垂首而立,忽然有种难言的悲哀涌上心头。 不知道严嵩、严世蕃父子到底给裕王灌了什么迷魂汤,都让裕王自认自己是天命之人,张口闭口都是天命。 顺从裕王是天命,顺从严嵩、徐阶、严世蕃是天命,能得善终。 不顺从裕王,不顺从严嵩、徐阶、严世蕃,就是逆天而行,迟早要受刑而死。 裕王府过往的师傅中,高拱自认对裕王是熟悉的师傅之一,原来一直觉得裕王成皇帝后,会是个勤勉、贤明的君王。 现在,高拱却不敢这样想了。 严嵩、严世蕃是什么样的人,徐阶的淞江府徐家在江南为祸如何,裕王全是知道的。 可为了得到严氏父子的支持,为了得到徐阶的支持,裕王选择了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这样与恶同行的人,真能成为圣明君主吗? 不管高拱怎么想,裕王和张居正的问答还在继续,裕王见张居正故意装糊涂,索性更直接道:“张师傅,若君子已在危墙之下,孟子给出远离危险的办法了吗?” “防祸于先而不致于后伤情。知而慎行,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焉可等闲视之。” 张居正知道裕王想说什么,释意道:“君子要远离危险的地方。包括两方面:一是防患于未然,预先觉察潜在的危险,并采取防范措施;二是一旦发现自己处于危险境地,要及时离开。” 闻言。 裕王深以为然点了点头,然后,凝望着张居正和高拱。 二人立刻明白了裕王的意思。 站在朝中文官的对立面,就站在了危墙下,既然高、张明知危险,不想着防患于未然,反而站在了危墙下面,接下来,就及时离开吧。 裕王是厚道的。 许诺严家日后门楣不减,唯一的条件,就是放高拱、张居正安全离开朝廷。 在之前的互相参劾中,严嵩、徐阶、严世蕃损失大了,完全是不死不休的架势,能愿意放二人离开,裕王是废了大力气的。 只要高拱、张居正愿意主动辞官还乡,就能得一条活路,连带着被抓的葛守礼等人,也能得一条活路。 哪怕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知己朋友想想。 高拱突然抬起头,说道:“王爷该是还没读到《孟子》的告子上篇。 王爷,“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本章完) 第28章 九卿谋逆,凌迟处死! 第28章 九卿谋逆,凌迟处死! “我高拱大好男儿,岂能在严嵩之流面前卑躬屈膝!”高拱不再讳言大声说道。 金玉之声。 响彻裕王府。 连大殿外的宫女太监都能听到,个个低下头去快步离开。 最直接的谩骂。 听得张居正心潮澎湃。 这说出他一直想说却不能说的话。 也听得裕王胸膛起伏。 坐在正中的椅子上一手指着高拱,一手捂着胸口,嘴唇数度张开,而不能发出声音。 李妃一手挽着裕王的后颈,一手轻抚着裕王的前胸,慌乱地大声唤道:“请太医!快去请太医!” 好几个太监宫女都奔了进来,又不知道该干什么,一个个睁着惊惶的眼,不知所措。 李妃脸上的汗都冒出来了,准备呵斥这群无用的奴婢,但见裕王突然缓了过来,喘着粗气,“都来干什么!出去!” 那几个太监宫女又一窝蜂拥了出去。 裕王望着高拱、张居正,沉吟良久,“本王没有别的请教了,二位师傅请回吧。” 到底生在帝王家。 在利益和情谊面前,裕王还是选择了利益,内阁的争斗,高拱、张居正的下场,他已经不想管了。 “王爷千万珍惜玉体,臣告退。”高拱微低着头,倒着走到宫门,然后,转身离去。 张居正目光一闪,望向了李妃,李妃也在望着他,两人碰了一下目光,便双双低下了头。 不知为何,张居正每当面对这位王妃,心中便怦然似有鹿跳,一时竟有些哀伤。 倒不是为了裕王的疏远而哀伤,而是为了不能再在裕王府侍讲,不能再见到李妃而哀伤。 张居正一揖到地:“万望王爷以玉体为重。” 裕王望着高拱、张居正二人的背影,喘气声又加重了几分,偶尔还能听到杂音。 在二人的身上,裕王竟然感受到了背叛感。 李妃察觉到不对,慢慢松开了扶着裕王的手,倩影挡住了裕王的视线,急步走到门口:“抬王爷到床上休息!” “是!”两个太监奔了进去。 李妃又回头望了一眼,急着提起了裙裾跨出门向前院走去。 高、张二人是裕王请来解惑的,即便是走,也该有人去送送。 王爷为了表达立场,不被严嵩、徐阶、严世蕃误解,不能去送,那只能由她来了。 …… 玉熙宫。 两个锦衣卫到来,带来了紧急的事。 但大殿的门紧闭着,两个当值太监一左一右守在那里。 吕芳就在大殿门坐蹲上坐着,嘱咐两个锦衣卫道:“万岁爷传了旨,谁也不让进去,你们先在阶下候着。” 如果是以前,锦衣卫归司礼监管,两个锦衣卫可以直接向他汇禀事务,再由他来安排。但现在,锦衣卫圣眷正隆,不再是他能随意安排的了,况且此刻的玉熙宫内,就是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在向皇上做汇禀。 大殿里。 摆在御案上的那份锦衣卫密报居然是裕王府裕王、高拱、张居正、李妃的对话! 朱厚熜显然看过了那份密报,也显然还未对这份密报做任何标识,手里握着那根罄杵在殿内顾自走着。 陆炳低头站在御案一侧,静等着朱厚熜发话。 朱厚熜绕着精舍走了一圈,又踱回到御案前,望着那份密报,终于开口了,“之前抓入诏狱的那些京官,都交代了吗?” 陆炳当然明白,皇上是不想谈裕王,立刻答道:“回皇上,两百三十五位京官都交代了,贪墨皆在十万两纹银以上。” 只要进了诏狱,就没人能抗住刑罚不交代的,这便是锦衣卫的自信。 高拱没有冤枉任何一个参劾的朝官,在锦衣卫大记忆恢复术下,个个都将从入朝为官后的贪墨交代清楚了。 这天下的官,数京官最贵,大明朝一十三省的钱财,络绎不绝往两京送。 然而,两京尤以北为贵,这顺天府,从不是大明朝最繁华的地方,但却永远是钱财最多的地方。 钱财,在权力面前,不过是随意采撷的东西罢了。 “那便按照朕之前所说,该抄斩的抄斩,该族诛的族诛。”朱厚熜杀意凛然。 陆炳后退一步,跪了下来,“臣遵旨。” 抄斩、族诛二百三十五位京官,连坐诛杀者岂止万人,或许是洪武大案后新的大狱事,陆炳却没有丝毫犹豫领旨。 锦衣卫,从来都是皇上手中的一把快刀,至于砍向谁,砍多少人,全都由皇上说的算。 刀,是无心的! “诏狱罪官的交代中,有关于通政使司通政使罗龙文的吗?”朱厚熜看着他,似乎想看出他说的话里有几分真诚。 陆炳知道应该将头抬起来了,恭迎询望,满脸真诚,“回皇上,有!” “都有什么?” “回皇上,罗龙文犯有谋大逆之罪,凡有官员奏疏,必先由他先查阅,如有不利或参劾他的,就“淹”了。 如有地方衙门遭灾向京城求助,或地方官员求升迁,必先备下丰厚献银随奏疏一道送上,不然也会“淹”了。 就连上报归养故里死去的官员死讯,能蒙荫子孙的奏疏,罗龙文都要索银。”陆炳想了想,斟酌着回道。 通政司,是天下臣工上疏必过之关。 通政使司通政使有先审奏疏之权,若是有不喜欢的建言,就能以“狂悖”“不知所云”为理由留而不发。 这样,这份奏疏皇宫、内阁和各部就再也看不见了,万官对此称之为“淹”。 但以“淹”谋私,就是蒙蔽圣听,隔绝君臣,是为谋大逆。 朱厚熜不再看陆炳,一行一行看着密报,“大明律中,谋大逆者当如何?” 他对严嵩、徐阶、严世蕃联合两京一十三省官员参劾高拱、张居正的事并不在意,但通政使司掌控奏疏什么时候入宫,什么时候不入宫,罗龙文以严家意志马首是瞻,就让他杀意顿生了。 什么时候,皇帝能看到的奏疏,看到的奏疏多少,要被他人所决定了? 陆炳又把头低下了,“回皇上,依大明律,谋大逆者,不分首从,当凌迟处死!” “去办吧。” “是!” 陆炳磕了个头,爬起退出了精舍。 (本章完) 第29章 百官逼宫,严嵩杀招! 第29章 百官逼宫,严嵩杀招! 玉熙宫。 殿门开启。 两名锦衣卫立刻上前。 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一惊。 这又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能让属下找到这里来。 “应该是那些人来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就坐在殿门坐蹲上,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陆炳的脑子哪里跟得上这位曾经的老祖宗,这时听到他说出这句话,只得望向属下,问道:“什么事?” “你抬头看看就是。”吕芳直接抢答道。 陆炳顿时寒毛卓竖,猛地抬头望远向宫墙禁门那边望去,立刻一惊。 不愧是习武之人。 远远地望到离禁门还有半里地,果然有好些人向禁门奔来! “真有人来了!”陆炳又惊又疑,仔细再看,这回看得有些清楚了。 文官袍服上的禽,武官袍服上的兽,映入眼帘。 “都指挥使大人,是官员,有百十号人奔禁门而来。”两名锦衣卫终于说出了不久前得到的密报。 显然密报价值不大了,人都到跟前了。 吕芳依然坐在那里没动,嘴唇微动,发出类似夜枭的笑声:“高拱,厉害啊!” 裕王府的对话。 不光锦衣卫知道了,东厂同样知道了,甚至,东厂知道锦衣卫在裕王府中的一些线人名字。 这倒不是说东厂线报能力有多强,纯粹是以前锦衣卫归司礼监管,仗着高身份知道了锦衣卫一些事情。 作为皇上一奶兄弟,世叔存在的陆炳帮了裕王不少事,却也趁机往裕王府中布下了不少线人。 或许,陆炳不是故意的,只是习惯,但裕王府的确是锦衣卫监视最严密的地方。 裕王府凡有个风吹草动,都会以密报送至锦衣卫。 相比较之下,东厂的手段就更直接了,裕王诞下世子,按照规矩,宫里要派二十名宫女,二十名太监去照顾。 现在的东厂,是由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陈洪直管的,陈洪也是狠人,派去的几十号人,个个都在东厂登了名造了册,算是东厂的线人。 但陈洪又是个见利就上,见害就避的人,在得知裕王、高拱、张居正对话详情后,就知道自己听到不该听的了,于是,就呈到了吕芳那里。 在那时候,吕芳就知道内阁争斗正式进入你死我活的地步。 原因,就在高拱那张嘴上。 一句“大好男儿”,一句“严嵩之流”,这种无差别的攻击方式,连最边缘的裕王都接受不了,险些气的当场吐血,更别说被划入奸党的当事人严氏父子和徐阶了。 奸党,可以是,但绝不能承认。 严嵩能动用的底牌杀招有多少,吕芳不知道,但吕芳知道文官集团的最大底牌之一,便是伏阙哭谏。 皇上不住在紫禁城了,这些官员就来哭西苑了。 禁门前。 就是刑部侍郎鄢懋卿那些人,百十来号,人人手里都举着一本奏疏,黑压压全在禁门前跪下了。 在西苑禁门前当值的禁军,都是军中精锐,他们上过沙场,经历过一场又一场血战,哪怕刀架在脖颈上都面不改色,是大明朝铁血汉子。按理说,什么大场面都见过了,但这样见面百十号人就跪下,就开哭的场面是真没见过。 禁军统领听说过三十多年前,当今皇上为了跟群臣争“大礼议”,在左顺门外出现过二百多个官员集体上疏的事件,那一次,皇上大怒,当场便杖死了十几个人,杖伤了好几十人,还抓了好几十人。 那以后,虽也有官员上疏,但最多也就几个人,从没再出现这么多人集体上疏的事。 担任西苑禁军的统领和将士,见到这么大的动静,不由得都紧张了,列好了队,把着刀枪紧护着禁门。 今日领着禁军当值的,不是旁人,正是陈洪。 虽说守护西苑禁门干系重大,但按照规制,领着禁军当值,有个提刑司大太监就够了,根本不必陈洪亲自下场。 可是。 提刑司也归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提辖。 在看到裕王府密报后,吕芳就知道这干儿子故意甩锅的想法,所以,就给陈洪找了个“干岸”先待着,等事情落幕再说。 陈洪站在禁门外正中的台阶上,心里别提多腻歪,喝骂道:“干什么?你们要造反吗?” “我大明朝只有死谏之臣,没有谋反之臣!我们有本章参奏,我们要见皇上!”鄢懋卿就跪在最前边,高举着奏疏,道。 陈洪戾气顿升,“上疏有上疏的法子,先交通政使司,再由通政使司交司礼…交到宫里,为官多年,连这点规矩都不知道吗?” 在去年御前财政会议前,司礼监还充当着皇帝化身,凡有奏疏,司礼监大太监必先一阅,这上疏的路径就少了一道坎,但陈洪的心里,却多了一道坎。 那都是权力啊。 跪在鄢懋卿身边的罗龙文,大声回道:“我是通政使司通政使,我们之前参劾了高拱、张居正那么久,玉熙宫始终留中不发,这个疏,我们要直呈皇上,请皇上纳谏!” 跪在这里的所有官员,都提前串通好了,异口同声道:“请皇上纳谏!” 西苑是二十多年的禁宫,皇上又是喜静之人,不论白昼黑夜都十分安静,这百多人的齐声一吼,直冲云霄。 好些树上的春鸟都惊了,扑簌簌飞离了此地,惊动着不远那座小土山上也飞走好些鸟。 陆炳有些慌了,迈步就要向禁门而去,镇压这些敢向皇上讨要说法的人。 “陆都指挥使莫慌,陈洪解决的了。”吕芳拦住了陆炳。 “这要是惊了皇上玄修……” 陆炳焦急万分,就要争辩,吕芳打断道:“惊驾?惊驾的事,陆都指挥使你又不是没见过? 三四十年前,要跟皇上说教的人不比这多?不比这场面大?连个内阁大学士都没有,哪里惊得动万岁爷?” 陆炳站住了。 陈洪却站不住了,满脸焦躁。 内阁的事,过万道奏疏留中不发,万岁爷的意思很明显,是不想搭理。 真让这些官员闹下去,惊了万岁爷,这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他怕就当到头了。 逐渐地,陈洪眼露凶光,一只手举在空中,倏然劈下,“打!” “是!”随着一声吼应,西苑禁军和提刑司那些太监动起了手。 霎那间,鞭杖齐挥,罗龙文、鄢懋卿等人人仰马翻。 (本章完) 第30章 毒打群臣,徐琨求亲! 第30章 毒打群臣,徐琨求亲! 时隔三十余年,“左顺门事件”再次重演。 除了跪在正中间的一些官员,跪在四周的官员都已经被打得趴在地上,有些在呻吟,有些已经昏厥了过去。 玉熙宫殿门前,吕芳依然静静地坐在那里,甚至都闭上了眼睛,没有看禁门前发生的惨剧。 陆炳转身就要往殿里走,吕芳慢慢望向他:“陆都指挥使,你要干什么?” “我要参陈洪!”陆炳头也不回道。 吕芳继续问道:“参他什么?” “群臣有错,但陈洪未曾请旨,就毒打群臣,这是僭越!”陆炳边走边道。 “有错?”吕芳缓缓站起了,“群臣哪有这么大的罪过?无非是逼宫罢了!” 陆炳神魂俱颤,脚步就停在殿门槛前,怎么也迈不进去。 逼宫皇上? 这么大的罪过扣下来,纵使陈洪在禁门前棒杀群臣,也能以这理由分辨抗争。 司礼监掌印太监,过去四十年锦衣卫的老祖宗,这护犊子的手段,未免太狠辣了。 “我不是护犊子,陈洪那犊子无时无刻不想着我倒下,再由他坐上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子。” 吕芳的解释,两名当值太监和两名锦衣卫立刻捂住了耳朵,不想听,也不敢听,陆炳却不得不听。 陆炳也是陪伴圣驾几十年的老人了,可平时分内当差,从不琢磨这些事情,今天望见禁门前的场景,又被吕芳手把手提点着,只觉得一缕寒气从脚底升到了脑门! 吕芳自顾自道:“如果不是皇上有意护着高阁老、张阁老,就凭那两京一十三省数万官员呈上的过万道参劾,二位阁老就是有一百条命也死了。 严阁老、徐阁老、小阁老,明知皇上为难,却不体谅皇上的难处,放一群恶狗来玉熙宫狂吠,这是冲高阁老和张阁老吗? 不是!这是冲着皇上来的。 皇上用陈洪提督东厂,我用陈洪守禁门,不外乎就看中了陈洪的“狠”。 要是连个陈洪都没有了,玉熙宫就没有看门的了,皇上想玄修都静不了,我大明朝那才翻天了呢。” 陆炳茫然地望着吕芳,又回想出昔日的恐惧,喉咙滚动,干涩道:“卑、卑职不明白……” “不明白好,有时候,人贵就贵在难得糊涂,棒打群臣的事,皇上不会让你去干,皇上也不会想让你去干,就看着陈洪干就行了。” 吕芳看着陆炳,眼里闪过几分羡慕,接着道:“陆都指挥使和锦衣卫要做的,就是完成好万岁爷的旨意,别自找麻烦。” 与皇上一奶兄弟,又救过皇上的命,陆炳,当真是天下第一等的好运道。 这些话,陆炳似懂非懂,硬着头皮答道:“谢吕公公提点。” “听说,徐阁老、小阁老都想和陆都指挥使结为亲家?”吕芳突然又撂出了这么一句。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都提点这么多了,不在乎再在私事上多提点两句,算结个善缘。 陆炳心头一紧,没有傻子似的反问吕芳怎么知道,原原本本道:“徐阁老的次子徐琨,想求亲我的三女。 小阁老的次子严绍庭,想求亲我的次女。”“很久以前,就听闻陆都指挥使的女儿都有倾国倾城之姿,上门提亲的把铁木门槛都踏碎了。 如今连徐阁老、小阁老二位阁老都惊动了,想来,陆家女果真不凡。 得亏徐阁老的长子、小阁老的长子娶妻早,不然,我看二位阁老都愿意让陆家女当自家的长房正妻。 我记得,陆都指挥使的长女是嫁给了成国公嫡长子朱时泰了吧? 勋贵国公、柱国大臣,都折节相交陆家,好福气,好福气啊!”吕芳笑着恭维着陆炳。 一句恭维。 就如一把尖刀,狠狠地在陆炳心头剜一下,吕芳说完,陆炳都快站不住了,浑身上下冷汗直流,整个人好似刚从水里捞出来的。 早不求亲,晚不求亲,偏偏在锦衣卫获得考成法稽查、考核权后,严家、徐家都来求亲了。 这哪求的是亲啊? 这分明求的是陆家人的命。 真要答应了严、徐两家的求亲,嫁了女,陆炳的覆灭,恐怕只在旦夕之间。 虽是一奶兄弟,虽救过皇上的命,但陆炳对这位皇帝奶兄弟是了解的。 在皇权面前,那喝过的奶,那救命之恩,不值一提。 “我这就回去婉拒徐阁老、小阁老的求亲,长女那,也劝说和离。”陆炳表达着忠心。 尽管是面对着吕芳,但他习武之人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回答,皇上也在听! 不仅拒绝严家、徐家的求亲,就连早嫁给成国公府的长女也和离。 以当前锦衣卫的权势,再赔礼道歉一番,想必成国公府会同意的。 “常言说的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小国公朱时泰和令千金大婚后,琴瑟和鸣,全京城都知道,陆都指挥使这是说的什么话,哪能轻易和离,这不是造孽吗?”吕芳摇摇头。 再是反攻倒算,也不至于反倒早就嫁人的陆家长女身上,陆炳有些惊弓之鸟了。 “吕公公教训的是!教训的是!”陆炳望着吕芳满眼感激。 意识到错误的陆炳,急着和吕芳告退,从另一个方向出玉熙宫。 顺手的,让两名锦衣卫到禁门前,把满脸是血,昏厥在地的罗龙文给带上。 这是皇上钦点“谋大逆”罪,当“凌迟处死”的罪官,这样一来,倒省了锦衣卫登门下驾帖抓捕了。 吕芳转过身,走进大殿里,虽然看不见禁门那边了,却还能听见那边一片哭声。 朱厚熜换上了那件黑色龙纹边袍服,头上依然束着发,只系着一根玄色的绸带,盘腿坐在蒲团上,正看着手中一道奏疏。 一顶偌大的香草冠静静地摆在他身边左侧的茶案上,那口铜罄摆在他身边右侧的紫檀木架上。 朱厚熜看完了手中那道奏疏,往矮几右侧那筐已看过的奏疏筐里一扔,“既然想见朕,何不亲自来? 山不见我,我自去见山,吕芳,代朕走一趟,去请阁老们来。” (本章完) 第31章 徐阶出阁,居正摄相! 第31章 徐阶出阁,居正摄相! 二月天,酉时初已经是天黑了。 严嵩的二人抬舆在大殿的石阶前停下了,吕芳立刻走了下来,和以往一样搀住了他:“阁老,怎么整个人恹恹的?” “老喽!伺候皇上一天算一天吧。” 严嵩仰着头,望着“玉熙宫”匾额,又望了望左侧下方“臣严嵩敬书”的小字,宫名还能看得清楚,落款已看不清楚了,感叹道。 吕芳不再说什么,搀着他慢慢步上了台阶,走进了精舍。 徐阶、严世蕃也到了,两人熟络交谈着,偶能听到两句“浙江”“买田”“种桑”,但又听不真切到底是什么军国大事。 总之,严世蕃表现得很热切,徐阶表现得顾虑重重,两人相步登上了台阶。 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高拱、张居正抵达了玉熙宫,相顾无言,迈着沉重的脚步拾阶而上,进了精舍。 这时的严嵩,已吃力地行过礼,在一旁的绣墩上坐下了。 二十年了,皇上的精舍只有自己一个外臣能够进来,今天徐阶、高拱、严世蕃、张居正居然都能够进来,而且那几十筐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数万官员过万道参劾就在这里,老严嵩当然明白了,内阁争斗,要有个结果了。 只是,纱幔重重,春风虽是剪刀,但透露着几分无力,掀不开幔帐,看不到皇上的龙颜,也揣摩不到那如渊似海的圣心。 执掌内阁几十年,严嵩的心是稳当的,脸上就更稳了,平静如水。 偌大的精舍,摆满了奏疏箩筐,徐阶、严世蕃一进来就愣了。 耽搁的功夫,新进来的高拱、张居正也是愣在原地。 吕芳见到人到齐了,按照皇上之前的吩咐,示意四位阁老请便。 徐、高、严、张四人虽然是头一遭来,但一点没有陌生感,司礼监掌印太监叫看奏疏,那就拿起来看。 皇上似乎还在玄修,吕芳肃穆而立,严嵩一声不吭,四个看参劾奏疏的人更是一声不吭,气氛压抑到恐怖。 奏疏越看越惊,惊中又有不同。 徐阶城府深沉,哪怕看到参劾自己的青词,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意后,便恢复了平常。 严世蕃翻阅着参劾高拱、张居正的奏疏,面容看着严峻,眼神中却压抑不住兴奋。 高拱和张居正分别欣赏了严嵩、徐阶的青词,前者是怒火中烧,后者是悲从中来。 “畜生!”严世蕃冷不丁地低骂道。 这么多官员参劾,这么多奏疏当面,高拱、张居正但凡有一丁点廉耻之心,都知道该向皇上请辞了,可二人就像没事人一样,在内阁,在京城,在大明朝搅弄风雨,甚至,当着亲王的面,暗嘲他和老父,以及徐阶是奸党。 骂声入耳,高拱和张居正仍字字句句看着青词,不接他的茬。 这些日子,听得骂声多了,比着更难听的都听了不少,像这种程度的,耳朵能直接过滤掉。 “东楼兄,这是在御前,注意礼态体面。”徐阶提醒道。 关系的亲近,带动着称呼的变化,不再叫他小阁老,而是叫他的字。 严世蕃指桑骂槐,恨着声,“事情都闹成这样了,明显是有些人不想体面,就我们讲体面有什么用?” “住嘴!”严嵩厉声喝断了他。 在皇上清修之地,看奏疏就看奏疏,哪来这么多废话。 又被白发老父骂了,严世蕃快恨疯了,咬着后槽牙熄了御前挑动战火的心。大殿里,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时间仿佛在此刻停滞了。 一阵清风吹来,吹动着重重纱幔如浪叠浪,纱幔竟不要人就自束了起来。 时刻分神注意着皇上位置的严世蕃懵了,高拱懵了,张居正也怔在那里。 徐阶也懵了,盯着皇上愣在那里,接着慢慢把目光望向了严嵩。 不知什么时候,严嵩闭上了眼睛,想必是没看到这一幕。 朱厚熜从蒲团上下来了,走到了最近的箩筐前,猛地一脚踢翻,“全是你们的!” 皇帝震怒。 徐阶、高拱、严世蕃、张居正连忙走到大殿中间跪了下来。 “朕真是大吃一惊啊!” 朱厚熜望着一众阁老,声音透出几分肃杀,“朕都有些怕了。 到今日为止,玉熙宫收到的奏疏是六十箩筐,一万五千三百三十三道。 更可怕的是,还有源源不断的报来,更甚者,觉得仅上奏疏不过瘾,还要闯宫直呈奏疏给朕。 此时此刻,谁人背后不参人,谁人名下无人参呢? 满朝上下,恐怕只有朕没有人参了,这还真谢谢列位臣工了啊!还给朕留着面子。 照奏疏上看,朕的内阁,都是一群虫豸,朕的朝廷,都是一群奸臣,我大明朝,该改朝换代了! 这个时候,朕想起太祖高皇帝的一句话,世上最不可信的是什么? 奏疏! 至理名言呐!” “臣等有罪!” 徐阶、高拱、严世蕃、张居正适时露出了惊恐万状的模样,叩首道。 “既然都认罪,吕芳,宣旨吧。”朱厚熜冷笑道。 认完罪,竟然真的有旨,不只是高拱、严世蕃和张居正,连徐阶都是一惊。 臣工有罪这样的话,这也就皇上不上朝,要是大小朝会不断,文武百官能天天说,皇上能天天听,这不过是一句虚言,怎么皇上今日真就较起了真。 本就在跪伏着,连见圣旨而跪的礼都省了,吕芳从袖中掏出了圣旨,慢慢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内阁掌国家中枢,上承朕意,下领百官,九州国运,亿兆民生,其任该何等临渊履薄方不负社稷之托! 乃有阁员徐阶、高拱、严世蕃议政处事屡屡浮躁,且互相攻讦贻误国事……” 读到这里,徐阶、高拱、严世蕃忽然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严嵩睁开了眼睛,望着吕芳,吕芳毫不为之所动,继续念道:“……朕听纳万官谏言,着将徐阶、高拱、严世蕃除去内阁阁员之职。” 徐阶、严世蕃、高拱都难以置信抬起了头,不约而同地都望向了张居正。 四人跪地领旨,怎么就三人被出阁? 张居正、张太岳、张神童呢? “该三人各回本部仍任原职。 内阁仍由严嵩掌枢,由张居正领实事,另调李春芳、陈以勤入阁,补任阁员,钦此!” (本章完) 第32章 居正之忠,举家进京! 第32章 居正之忠,举家进京! 一片沉默。 大明朝以内阁首辅大臣掌中枢,以内阁次辅大臣实领其事。 旨意张居正领实事,便是说张居正登临高位。 从此,二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原内阁次辅大臣徐阶,看着亲手培养长大,现已成长为参天大树的门生,内心五味杂陈。 二十二岁中举,三十岁入阁,三十六岁次辅拜相,自解缙以降,大明朝无人臣能及也。 过往的师徒情谊,也早在一次次利益斗争中消磨殆尽,可以说,张居正是踩着他徐阶上位的。 纵使再深的城府,此时此刻,徐阶心态失衡了。 一股恨意,逐渐涌上心头。 高拱、严世蕃完全没想到,折腾了这么大动静,参劾损失了这么多人,彼此谁也没落到好,连阁老的位子都丢了。 却让张居正过去这个过去不怎么放在眼里的小老弟(狗娘养的)给捡了大便宜。 至于新入阁的李春芳、陈以勤,谁也没有在意。 这两人能力平平,又没有什么势力,在朝中,除了清名,什么都没有。 但张居正,仅凭能力,就能威胁到在场所有人。 高拱努力运着气,平复着不平的心情,严世蕃则双目通红,似能喷出火来。 严嵩这就不能沉默了,眼睛望着跪在那里的四人:“张居正、徐阶、高拱、严世蕃领旨谢恩吧。” 张居正、徐阶、高拱和严世蕃都磕下头去:“臣领旨谢恩!” 四个人心思各异跪伏在那里。 朱厚熜表态了:“既无他事,除张居正外,朕就不留你们了。” “臣告退!” 被皇上阴损了一下,严世蕃第一个倏地站了起来,搀扶起白发老父,便走了出去。 徐阶也跟着慢慢站了起来,两眼深深地望着张居正,张居正迎向了他的目光。 师徒二人,什么都没有说,但又什么都说了。 高拱谁也不看,转身便走了出去,徐阶长叹一声,也只好跟着走了出去。 玉熙宫殿外的月光是那样皎洁,这两个人迈出门槛的身影,也随着先行离开的严嵩、严世蕃父子消融在光影之中。 “张居正,朕问你,你从未弹劾任何人,你就不恨严嵩、徐阶、严世蕃吗?”朱厚熜很是不解。 一万多道参劾中,竟没有一道是张居正呈上,哪怕徐阶那道“清理门户”的青词当面,张居正仍一言不发。 尘埃已然落定,朱厚熜这是在鼓励张居正上参劾徐阶的奏疏。 徐阶了解张居正,张居正亦该了解徐阶,淞江府徐家就凭之前献上的那些田地银两就想安然落地,未免想的太简单了。 张居正心中一突,立刻就理解了皇上的意思,急智道:“回皇上,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师为徒纲,不敢有恨。” 卖师求荣,这样的事,大明朝两百年国史中不是没有发生过,但不能发生在他张居正的身上。 哪怕过往情谊不再,这种事,还是能不做就不做,不然,今晚能为了利益出卖多年恩师,明晚又能为了利益出卖谁呢? 会不会有一日,为了利益出卖大明朝呢? 忠诚。 是对上最好的回答。恨,或许有,但绝不敢发。 对恩师如此,对皇上亦是如此。 朱厚熜了然,狐狸到底是狐狸,就是年轻也是个小狐狸,想从狐狸嘴里套出话来,难啊。 “陆炳说,令尊、令嗣,明儿个就该到京城了,朕准你明日休沐一日。” 朱厚熜对张居正总体而言是满意的。 江陵县隶属湖广,与朱厚熜故乡安陆不远,所以,两地到顺天府的距离大抵是相同的。 两千五百里,要是锦衣卫那群杀贼,昼夜不停三日便能到。 但张居正之父张文明张老太爷,张居正之子张敬修、张嗣修,以及刚满三岁的张懋修,在得到“搬家”的消息后,第一时间就从江陵启了程。 乘船坐车,半个月的披星戴月,片刻不停,和张居正一封又一封催促张老太爷入京的家书是分不开的。 张居正生怕张老太爷在进京途中再搞什么幺蛾子,收受沿途地方官员贿赂什么的,就让锦衣卫不必客气,死死盯着。 半个月,走了两千五百里地,日行一百三十余里,在如今的地面道路上,属于相当之快了。 听说,张老太爷几乎舍了半条命。 该让人父子团圆团圆了。 “臣谢皇上隆恩!”张居正重重叩了个首。 皇上毫不掩饰地偏爱,张居正说不动容是假的,心里沉甸甸的。 这天底下,最难偿还的是父母之情,最难报答的是皇上之恩。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 圣贤的教导,张居正至死不忘,内阁次辅大臣的高位,在张居正看来,不是什么荣光,而是无尽的压力,但也是无尽的动力,到了这个位子,总算有能力展露一二抱负了。 “今天是惊蛰,你就在这里陪朕吃个梨汤吧。” “是!” 与玉熙宫中的君臣相宜不同。 此时之西苑,因位处紫禁城之西而名之,其地囊括今之中什刹海,本为皇家园林,取通惠河之水,林木掩映,皆无高瓴。 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宫变”后,朱厚熜迁驾于此,才在这里盖起了几座大殿。 几次大兴土木,几次都焚于莫名之大火中。第一次大火就曾有御史言官上疏云风水使然,不宜兴盖大殿,本意还是想劝朱厚熜迁回紫禁城宫中。 朱厚熜大怒,将言风水者都赏了廷杖,此后再无谏疏,这就使得内阁阁员们每次来这里,都要沿着海子走好长一段路程,夏日冬雪,景色虽好,但终究辛苦。 今晚内阁突遭变故,徐阶、高拱、严世蕃被逐阁,当然高兴不到哪去。 从玉熙宫那一片宫殿高墙内出来,通往西苑禁门偏又只这一条路,明月照水,清风徐徐,波光粼粼。 严世蕃心如沸水,刻意放慢了脚步,让严嵩的二人抬舆远远地走在前面,徐阶心事纷纭,脚步自然快不起来。 高拱也高兴不起来,知道前路必有厮杀,索性就和严世蕃、徐阶较上劲了。 三个冤家,谁也不停下来让谁单走,步幅下又都带着风,不知者还以为这三人是一拨的呢。 二人抬舆转个弯就先不见了,这仿佛敲响了战鼓,严世蕃突然停下了,然后猛地转过头,咆哮道:“高肃卿!” (本章完) 第33章 世藩举重,命运之箭! 第33章 世藩举重,命运之箭! “高肃卿!” 严世蕃的大嗓门在西苑这样的地方也毫不降低,“斗来斗去,把我拉下了马,还以为皇上一高兴,就赏了你二人抬舆呢,原来你也还是步行啊。” “人打生下来,就有两条腿,我的腿就是来步行的,难道小阁老的腿,离了人抬、离了马骑,就连路都不会走了?”高拱的火爆脾气,注定嗓门、调门都不会低,在这深宫高墙中回荡,平添几分金玉之声。 “‘少小离家老大回’,你要真是个愿意走路的,今晚就该明白,自己可以走了。” 严世蕃嗤之以鼻,紧盯着高拱,非要扒下高拱的虚伪,怒极反笑:“你要还想赖着等内阁首辅大臣那把椅子,我告诉你,你坐不上。 你身边的张居正,现在就领了实事,领了内阁次辅大臣那把椅子,熬,也能熬上去。 你以为张居正坐上了那把椅子,就会有你的好日子? 他的位子,永远不可能落到你身上!” 酸刻! 挑拨! 诛心! 小阁老的一番话,高拱没有丝毫动容。 打心眼里,高拱就没瞧得上张居正,既是晚辈,又总觉得不是一路人,就不可能和谐下去。 在性格上。 他性格高傲,自恃清高。 张居正待人和善,处事圆滑。 在立场上。 他以黑、灰、白三色分人。 过去的严党是黑,过去的清流、司礼监都是灰,只有他的挚友才是白。 黑是敌人,要亟待解决的敌人。 灰亦敌亦友,有用时便为友,无用时便为为敌,但说到底,灰人也沾染了黑,是徐徐图之的敌人。 而挚友,无需多言。 张居正不同。 在张居正的眼中,哪有什么好人、坏人,好人好心也可能在做坏事。 一切就事论事,甭管敌我,于国有益就用,于国有害就罢。 当然。 二人有一点认知是相同的,那便是对权力的“排他”。 别看内阁常设数人,但真正的权力,都集中在内阁首揆身上。 如果不是皇上的拉偏架,在之前的内阁争斗中,他和张居正会一败涂地,甚至,有身首异处的风险。 这便是人臣巅峰的魅力。 高拱从不认为和张居正是朋友,也没有把张居正当朋友,更多的是当对手。 相比小阁老描绘出张居正坐上内阁首辅对待他的情形,要是他坐上那把椅子,就连内阁阁老的位子都不会给张居正留。 “小阁老,我还是那句话,我没有什么当首辅的爹,也从来没有想当首辅!” 高拱心静如水,“我所做的,一为国,二为苍生,余者不顾。” 吵架。最难受的莫过于,任你暴跳如雷,他淡然处之。 就像使出了全部的劲儿,一拳打在了上,那感觉就别提了。 “你也配跟我侈谈为国?”严世蕃两个太阳穴在鼓动,“国库空虚,我们想方设法节流开源,增饷、抗倭、开海、改稻为桑,哪个不是我们在想着干? 你们呢?个个站在干岸上,评头论足、釜底抽薪,几时想过这个国,几时想过我大明朝,几时想过天下苍生? 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是在我肩上担着的,天下苍生这几个字,还轮不到你来说!” 说完这些,严世蕃已是气喘吁吁。 高拱却朝着挡在路中间的严世蕃径直走去,一尺之地,二人的臂膀撞上了。 终究是又新娶了三房夫人,这一撞,高拱直接将严世蕃撞了个趔趄。 高拱走了过去。 全程旁观的徐阶,望着渐行渐远的高拱,又望了望几欲吐血的严世蕃,忧深的目光转望向海子里月光照耀的水面。 亥时初,严世蕃才回了严府,听说严嵩连晚饭也没吃就睡下了,顿时也没了吃饭的心思。 书房里。 破了相的刑部侍郎鄢懋卿早就在等候了。 控制万官言路的通政司通政使罗龙文,不见了。 鄢懋卿和罗龙文带着百官去玉熙宫请皇上纳谏,但被陈洪那阉人给打晕了,等鄢懋卿苏醒过来,就不见了罗龙文。 问了哭谏时那些中间的官员,才知道有人看到,是锦衣卫趁乱将人弄走了。 但锦衣卫为何弄走罗龙文,又将罗龙文弄到了哪里,却没人知道。 鄢懋卿预感不好,只是简单让人敷了药,就急冲冲来了严府。 这才知道,内阁被诏入玉熙宫,严嵩、严世蕃都在其中。 本以为严阁老、小阁老回归,会带来什么好消息,不想严阁老回了府就拒绝了见人,连夜读都不消用了。 小阁老脸色又阴沉至极,想了许久,鄢懋卿如实说了。 “好、好……”听完鄢懋卿的话,严世蕃连说两个“好”字。 说话时,他的嘴在颤着,连带着头和须都在抖着,一下子显出了中风时的症状。 鄢懋卿露出了惊慌的神色,走到严世蕃的身边,扶着他,抚着他的背:“小阁老,小阁老,不要急,不要急……” 严世蕃慢慢停住了颤抖,两眼却还在发直。 如今的锦衣卫,没有圣旨,谁去要人都要吃瘪,那诏狱,更和龙潭虎穴无异,这些日子进去的,就没见竖着出来的。 从严党、清流合流后,已经连折都察院左都御史、通政司通政使两位九卿了。 前者是喉舌,后者是眼目,没了喉舌眼目,他们就和哑巴、瞎子一样,纵有千钧力,也难有大用。 鄢懋卿似乎还嫌刺激不够,边抚着严世蕃的背,边愤慨道:“浙江那也传来消息,说那些刁民的地里都种上稻苗了,都不愿意卖田,传信过来问今年还买不买田?” “我怎么用了这些蠢货?” 严世蕃咬着牙,怒火都烧到了脑子里,“朝中增饷、剿倭、开海的调子都定下了,大把赚银子的机会就在眼前,竟还问我买不买田? 今年不买,明年不买,等荡平了倭寇,等靖了海,等与西洋通了商,等浙江地价涨了再买吗? 一个个端老子的碗,却想着砸着老子的锅的东西! 稻苗种了,就不会想办法毁了吗?浙江水患那么多,年年修堤年年淹,今年就不能有一场大水漫过堤坝,淹了田吗? 等田淹了,那些刁民又无食可吃,我就不信不卖田!” (本章完) 第34章 嘉靖大案,血流成河! 第34章 嘉靖大案,血流成河! 陆炳是勤谨的。 不消一日,就落实了通政司通政使罗龙文的“谋大逆”罪。 加上罗龙文,锦衣卫此前共抓捕了两百三十六位京官。 依罪抄斩者一百四十四人,族诛者九十二人。 而这些罪官的户本,锦衣卫提前从户部调阅了。 北镇抚司衙门紧闭。 左右两条槐木长案上摆上了两把各一丈长的檀木算盘! 二十四名锦衣卫,一半的人正飞快勾诛着人名,一半的人正飞快地在那里左手拨珠,右手挥毫计算着诛杀人数。 更声尽了,偌大的算盘发生的算珠噼啪声仍不绝于耳。 直至晨曦从东边升起,算珠声慢慢稀疏下来,几乎同时,两条长案前十二名锦衣卫勾诛完了所有的人名。 十二名锦衣卫同时拿起各自记下的最后一页人名及数,捧到嘴边细细吹干。 朱七先接过十二册生死簿,又接过了十二张名册:“撤了。” 左边十二名勾诛的锦衣卫抬起了左案上的笔墨纸砚走了出去。 右边十二名算账的锦衣卫抬起了右案上的巨大算盘走了出去。 “勾诛了多少人?”陆炳问话了。 朱七回道:“回指挥使大人,共计一万两千三百四十五人。” “少了些。”陆炳从椅子上站起了。 本朝最出名的大案,就是洪武三大案了。 空印案,导致数百位官员被杀,连坐被杀的人数以万计。 郭桓案,太祖高皇帝将六部左右侍郎以下者皆处死,各省官吏死于狱中达数万人以上。 胡惟庸案,太祖高皇帝处死公侯伯子数十人,究杀胡惟庸及其党羽,前后共诛杀三万余人。 洪武三大案,只有郭桓案是锦衣卫操办的,在锦衣卫中,被誉为大明朝第一案。 陆炳原想着与先辈争锋一二,哪怕比不上郭桓案和胡惟庸案,也有个空印案的规模,来宣告锦衣卫重新出世。 这样看来,仅凭京城一地,想制造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案,的确是想多了。 朱七愣了愣,才接道:“也差不多了。” 皇上不是太祖高皇帝。 嘉靖朝也不是洪武朝。 今日之朝廷也不是昔日之朝廷,虽然贪官贪墨的心都一样,但本朝贪官更加谨慎,且手段更多。 洪武朝的贪官手段,放到现在,充斥着粗糙和直白,没有一丁点的“雅”。 当初,唐代的那些古玩、名人字画,甚至是国宝,常常以赠礼形式上供给上官。 洪武朝时,国都尚在南京,秦淮河的一条古玩街,都沦为行贿受贿的掮客。 今朝则不同,高官家中大多开办着古玩店,然后,把“自家古玩”放店里卖,想送礼的人,就重金把它买过来。 但那些古玩,本就是不值一文的东西,根本够不上行贿,哪怕高官当众收下,也道不上受贿。 高官手里没有过手钱财,也从来没有提过钱财二字,但大量的黄金白银,就通过这个“古玩店”源源不断地送到了高官口袋之中。 即便犯了水,古玩店被查到,行贿之人可以以自己眼力不好来辩解,受贿之官可以以完全不知情来辩解。 猫腻虽简单,但却无比实用,此谓之雅贿。 所以,锦衣卫想顺藤摸瓜抓捕整条藤蔓上的“葫芦”是不可能的。 抄斩、族诛的官员,大多查到谁就止于谁,连坐的人当然就少了。 但再少,也有过万人啊! “是啊,差不多了。”陆炳遗憾没有在洪武朝当锦衣卫都指挥使,“该收网了!” 鸡鸣声落。 通政司通政使罗府迎来了客人,强烈的砸门声,唤醒了府邸中所有人。 昨夜老爷彻夜未归,府中老夫人命人找到了很晚,到天明的时候才歇下,这会儿刚睡着,就被吵醒了。 再听着那不懂规矩的敲门,门房火气顿时上来了,骂骂咧咧打开了门,“敲这么急,报丧呢?” 敲门要缓。 只有报丧才会敲的急,因为没有时间在乎这个了。 尤其是家中有老人的,特别在意这个,门房担心敲门者把老夫人也惊醒了,那就要吃挂落了。 宰相门前七品官,九卿是差点,但也不是其他下人能比的,门房很尽心。 “锦衣卫办案!” 一把绣春刀放在了门房的脖颈上,他那点戾气烟消云散。 站在最前方的朱七,一脚踹翻了战战兢兢的罗府门房,既是对门房所说,也是对身后的锦衣卫所说:“如有反抗,就地正法!” “是!” 近百名身着锦衣,手持绣春刀的缇骑听令,冲入了罗府,见人就拿下。 有罗府的豪奴,跋扈惯了,对锦衣卫的认识还没有转变过来,下意识地就想反抗。 “噗”的一刀,沉闷且稳准狠,如同索命的鬼差,刀刀要了试图抵抗者的命。 锦衣卫用鲜血染红了走的路。 沾染血渍的官靴,逐渐变得暗红,走起路来,踏踏作响,让人听着就有种悚然感。 屋外的动静,还是惊醒了罗龙文的老妻,乖张的脾气未等发作,屋门就“砰”的一声忽然打开了。 罗妻抓住了锦衾,就要大声喊人,朱七的声音先一步传来。 “带走,午时前押送西市牌楼!” 杀人的时辰是天定的。 午时三刻,日光依然蒸烁,极阳转阴之际,人命归于天谴,合狱当死之义。 因此,时辰分毫都不能差错。 不然,犯人就要明日再斩,多活一日。 如果是普通犯官家眷,朱七倒不怎么急,但这是皇上点的钦犯家眷,必然要和钦犯在第一场整整齐齐。 京师的刑场,一是刑部公开处决人犯的西市牌楼,一是诏狱秘密处决人犯的大院。 人太多,诏狱大院搁不下,这又是杀贪官,就借了刑部刑场。 抓捕的人验明正身,勘核无误后,朱七分出人手去押送,另下达了命令,“留下二十人抄点,其余人跟我走。” 时间紧,任务重,抄完一家就要去抄下一家,丝毫不能耽搁。 玉熙宫。 日晷、嘉良都摆在大殿前的空地上,从日起到日落,日光都能照着日晷上的指针。 这时指针已经遮住了午时一刻的刻纹。 “吕芳,内阁、六部和在京官员都通知到去西市牌楼观礼了吗?” “回皇上,想必都到齐了。” (本章完) 第35章 抄家千万,锦衣得银! 第35章 抄家千万,锦衣得银! 通政司通政使罗龙文家。 都察院左都御史欧阳必进家。 锦衣卫先后找上门。 抓人、砍头、抄家,一气呵成。 二位九卿,大明朝顶级官员,就此绝嗣而终。 整个二月末。 二百三十六名京官,过万人被株连,西市牌楼的青砖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锦衣卫回归两京一十三省官员的视线中,上至王公贵族,下至普通百姓,就没有不怕那破门一脚的。 血色、恐怖。 史官曰:嘉靖大案、一。 这些日子,太医院的御医非常忙碌,要时常出入京中文官府上诊治。 但所有患病的文官症状是相同的,那便是惊吓过度,追其根源,正是刑场观礼。 那一个个头颅抛飞,滚烫的鲜血从胸腔喷薄而出,直至血干,头颅才坠地,尸体才倒地的场景,让这群手不能提,肩不能担的文官实在难以接受。 但有圣旨,又不能不看,看完就又病了,御医开药方子都一样,只是根据具体情况增减药材而已。 …… 玉熙宫。 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觐见。 “皇上,锦衣卫已完成对两百三十六位京官的抄斩、族诛,并对以上犯官家中抄点完毕!” 陆炳跪在地上,叩首道。 尽管身心疲倦到难以言说的地步,但昂然的精神,却从话语中流淌出来。 在抄点前,锦衣卫就对那些贪官家财有所估计,但当将无数金银真的摆在面前时,陆炳还是被震撼了。 账册中一串串冰冷的数目,纵使再多,人心也难以真的火热起来。 但十万两黄金白银映入眼帘,整个人都有种烧灼感。 从那一刻,陆炳逐渐有点明白贪官为什么把持不住本心了。 从那一刻,陆炳睡不着了。 守着那些金银财货箱子,片刻不敢离开,就怕麾下人哪个受不了偷摸藏匿几个金锭银块。 杀人的第一夜,陆炳干脆躺在了一箱子金银财货上,颇有种以金银做床的意味。 虽然彻夜未眠,但陆炳再看到金银时,连一丁点的火热感都没有。 陆炳坐在金子上,对朱七说:“我对钱没有兴趣了。” 朱七是锦衣传家,自幼受到最严格的训练,泰山崩于顶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视,是最早且最基本的。 但听到都指挥使大人的话,是真没有绷住。 就近的锦衣卫缇骑,更是对都指挥使大人投出了高山仰止的眼神。 “辛苦了。” 朱厚熜望着精神萎靡、身形消瘦的奶兄弟,关切道。 陆炳,不容易。 锦衣卫,不容易。 “份内之事,不敢有负皇恩!”陆炳肃颜正声道。 朱厚熜点点头,道:“说说,抄点出了多少?” 陆炳从袖中取出账册,双手呈上,恭谨道:“回皇上,二百三十六名犯官,共抄点出黄金八十万两、白银二百七十万两,田契、地契、宅契、珍宝、古玩、字画等物折价两千二百三十万两纹银。总价逾三千三百万两纹银,这是赃银账本,请陛下一观!” 朱厚熜接过方寸大,却重若千钧的账册,不由得轻声一叹。 国库丰盈,的确是件值得开心的事,但想到这全是民脂民膏,就又高兴不起来了。 这该是多少大明朝百姓的血汗? 朱厚熜把账册又还给了陆炳,“银两等物锦衣卫留下一成,其余的移交国库。” 陆炳一愣,接着就是狂喜。 三千三百万两纹银的一成,就有三百三十万两纹银,锦衣卫自洪武十五年创立以来,从没有打过这般富裕的仗! 靠着这三百三十万两纹银,锦衣卫的实力能再上一层楼。 不过,光有钱不行,还要有人。 过去一百多年,锦衣卫都归司礼监管,几乎每个司礼监掌印太监都致力于消减锦衣卫规模,时至今日,在京的锦衣卫不到万人。 皇恩浩荡,考成法稽查、考核权,抄斩、族诛贪官等重任连降于锦衣卫,其实,锦衣卫的人手已经相形见绌了。 锦衣卫增员的事,陆炳琢磨了很久,在觐见前,腹中就有了腹稿,准备在皇上高兴时提及。 但皇上得知赃银巨大后,不喜反悲的模样,陆炳只好又把嘴边的话又咽回肚子了。 天恩又降。 陆炳既欣喜又忐忑,万般的话,却只能以谢恩为始,“谢皇上隆恩!” “朕欲扩大密疏范围,让我两京一十三省地方官员都能直呈密疏给朕,这事,就由锦衣卫负责吧。” 两世为人的朱厚熜,早就看出陆炳数次欲言又止背后的想说的话,这才有了赏银锦衣卫。 当然,银子不是白拿的,锦衣卫是要做事的。 呈奏疏。 常规流程是写奏疏,再递送衙门堂官,再由堂官送至通政司,最后方呈入宫。 可是,环节太多,且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皇帝就见不到臣子的奏疏。 所以,在朱厚熜登基后不久,就创立了“密疏”,即“赐银印许密疏言事”。 朱厚熜赐予一些大臣可以直接写奏疏入宫的权力。 第一个获得赐银印的,还是嘉靖六年的内阁首辅杨一清。 随着时间推移,内阁阁老,六部堂官都有了这个权力。 如果朱厚熜对某件事有疑虑,也可以直令这些人暗中去调查。 正因此,朱厚熜哪怕二十年不上朝,也依然能牢牢掌控朝政。 但是,靠这些不食人间烟火的阁老、大员,来了解朝局暗流还行,但想深入了解民间疾苦,就属于想多了。 再加上经罗龙文把控奏疏一事,朱厚熜做出扩大密疏范围的决定。 准许两京一十三省郡县地方官员可以越过所有人,直接呈密疏入宫。 而负责送这些密疏安全入宫的任务,就交给了锦衣卫,锦衣卫顺理成章地可以增加人手。 在建立新的了解民间疾苦渠道之余,又解决了锦衣卫增员的问题,一举两得。 或许是累了,陆炳没有急着谢恩,而是怔怔地仰望着皇上,精神忽然恍惚了下,似是看到了皇上刚继位时英明神武的身影。 “臣遵旨!” 陆炳离开。 吕芳呈上了朝天观蓝神仙新炼制的丹药,朱厚熜却连看也不看,“朕的孙子也诞生不少时日了,总该去见见了,摆驾吧!” (本章完) 第36章 初见淫龙,二龙之说! 第36章 初见淫龙,二龙之说! 皇上要见孙子了! 裕王府还不知道,严世蕃、徐阶就先知道了。 司礼监大太监前脚在裕王府念完旨意回宫复命,后脚徐阶、严世蕃就迈进了裕王府。 “天大的好事!”严世蕃毫不掩饰兴奋地在桌案上一拍,“大案之后,皇上不忘世子,是时候,联九州黎庶,拥王爷为太子了!” 锦衣卫的大兴狱事,严世蕃是亲自去西市牌楼看了,也亲眼目睹了老父亲书童罗龙文的凌迟,老父亲密友欧阳必进的斩首,心中大为震撼。 皇上的改变,朝局的变动,执掌中枢二十年的老父亲都觉得陌生,然后选择了沉寂。 但不甘寂寞的严世蕃,想法完全不同,正所谓风浪越大,鱼越贵,在这人人自危时,若能不断借助好风力,便能青云直上。 尽管皇上修道有成,恢复了年轻,但也只是看着年轻,岁数在那里摆着呢。 以严世蕃之见,皇上制造震撼整个大明朝的嘉靖大案,正是年迈的表现,君不见中华几千年来的雄主,秦皇、汉武、唐宗、明祖,哪个不是在生命末尾大兴狱事? 这江山,终究会属于裕王,属于世子! 自从投入裕王府门下,严家始终没有一件拿出手的投名状,立裕王填补那空缺几十年的储君之位,是个很好的投名状。 裕王朱载垕一喜。 很想谦让几句“我可以吗”之类的话,但他等待那一天,真是太久了,有机会当然不愿意错过。 “我看未必。” 徐阶的话,就像一瓢凉水,立刻把裕王、严世蕃的兴奋情绪浇下去不小,“要是皇上真那么喜爱世子,就不会过那么久才来看世子了。” 距离世子朱翊钧诞生,已经过去四十多日,在此期间,除了宫中例行赏赐,皇上从没有问询过世子,更没有赏赐过裕王府,这根本不像爷爷亲近孙子、隔辈亲的表态。 严世蕃眼睛瞟向了徐阶,反驳道:“今朝不同往日,自嘉靖二十八年,庄敬太子之死,皇上一直有意回避立太子,故我朝有‘二龙不得相见’之说。 皇上曾私于我爹说,此举虽有悖常情,疏于父子情,会让王爷蒙羞,却是一种让王爷活着的秘诀。” 庄敬太子,便是裕王二哥朱载壡,嘉靖二十八年四月十三日,于紫禁城奉天门上,受文武百官五拜三叩立为太子,次日,庄敬太子便正坐而薨了。 裕王听到庄敬太子被提及,瞬间面露哀色,紧接着听到二龙之说,就又化作了恨意。 这疏离天子骨肉的话,来自朝天观前观主陶仲文。 一想到这多年之苦,裕王就对陶仲文恨得牙根直痒痒,恨不得杀尽天下道士。 但在听说父皇不见他的真正原因后,裕王难掩激动。 这些年裕王府小心翼翼,不外乎外界谣言皇上不喜裕王,如今真相揭露,裕王陡然间释然许多。 原以为是皇家无亲,没想到是父皇爱他的方式不同。 父亲爱子的方法,本就多种多样,皇家特殊点,自然无可厚非。 徐阶也是初次听闻二龙之说的真相,惊讶之余,也透露出一些事情,“王爷,三日之前,朝天观向玉熙宫去信,信中言二龙之说虚无缥缈,臣想,或许是这样,皇上想法有了改变,才有了今日看望世子的旨意。” 时至今日。 朝天观已历三位观主。 邵元节、陶仲文,和现在的观主蓝道行,就是被唤为蓝神仙的那个。陶仲文得皇上宠信二十年,位极人臣,于嘉靖三十九年死了。 而蓝道行,则是徐阶在嘉靖三十四年时向皇上举荐的,承了朝天观观主后,二人仍交往密切。 破除二龙之说,其实是徐阶在暗中使力,此刻,徐阶在裕王面前表露了功劳。 裕王心领神会,竟站起了身,拱手作揖,“多谢徐师傅!” 严世蕃恍然,不知不觉间中了徐阶的言计,之前的争辩,竟然是徐阶提前设计好的。 功劳,自己说出来,远没有被他人颂出来来的大。 看着徐阶春风满面的模样,严世蕃只得按下心中的不满:“少湖兄,不是晚生冒犯,‘诸葛一生唯谨慎’,可多少事就坏在‘谨慎’二字上。 王爷的储君之位,早晚都要一试,总想着尽善尽美,万一藩地的景王忽的诞下世子,岂不毁于一旦?” 徐阶知道差不多了,扶裕王回位子上坐下,说道:“小阁老说的有道理,等严阁老点头,我们放手一试。” “少湖兄这就随我回严府吧,等下午皇上看完世子回宫,能在第一时间看到奏疏,趁着喜兴,皇上可能就同意了。”严世蕃说做就做,站起了身。 “也好。” 徐阶、严世蕃结伴离开,裕王把两个人送到了门边。 目送着徐、严二人的背影远去,裕王转过了身,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 那爽朗的笑声,惊动了内室中的李妃,怀抱着头顶镶珠礼冠的朱翊钧,就走了出来。 见到裕王一改过往的忧愁,发自内心的笑容,跟着笑了起来,小朱翊钧不知道父亲、母亲在笑什么,但也跟着咯咯笑了。 裕王望了一眼抱到面前的孩子,眼中满是慈爱,“他日我若为帝,此子当为太子!” 这世上也许真有“福至心灵”,也就那么一个多月大的孩子,朱翊钧的笑声突然更加响亮了。 李妃得到这样的承诺,顿时喜上眉梢,有了王爷这句话,纵使太子妃陈氏诞下子嗣,那未来大位也能争上一争。 李妃出身小门小户,李家能有这样的机遇,当真是得了造化。 顾不得其他,抱着朱翊钧跪在了地上谢恩,裕王没有让这对母子叩首,就伸手将李妃扶了起来。 站在寝宫门口,望着外面。 裕王想起嘉靖十八年时,他与二哥庄敬太子同日受封为王,但负责册封礼的宦官误将皇太子的册宝送到裕王的宫中,而裕王的册宝则送到庄敬太子的宫中。 裕王本因厌恶道人而极为反对苍天启示的说法,但这时,却感到“天所启也”。 从中门到寝宫六进十二道门都敞开着,纵深看去,一直能看到六进一十二道门外都站满了仪仗人众! 朱厚熜换上了件宽袍大袖的便服,头上只系着一根道巾,走了进来。 (本章完) 第37章 千万丝绸,白发突生! 第37章 千万丝绸,白发突生! 三跪九拜毕。 裕王、李妃含笑着立于朱厚熜两边。 寝宫正中跪着马大伴,双手捧着世子面朝着朱厚熜。 朱厚熜眼神复杂望着朱翊钧,就像在看本家的熊孩子。 这孩子,教育好了,也是个流氓。 朱翊钧倒是不认生,两个小眼盯着朱厚熜在那里乐。 裕王从马大伴手里接过世子,想捧给朱厚熜。 朱厚熜点点头,又摇摇头,没有伸手去接:“春风未尽,别让受了寒,抱孩子回去吧。” 裕王忽然晃了神,手上失力,险些将小朱翊钧摔在地上。 马大伴立刻爬起,眼疾手快抱住了世子,躬着腰望着地退了出去。 李妃一直低着头,身体在不自觉地颤抖,一颗颗汗珠从额间渗了出来。 皇上的表现,哪有半点亲情的意味? 亲儿子将亲孙子抱在面前,完全没有接手的想法,甚至连外人都不如。 皇家无亲。 真不是随便说说。 既然皇上不亲近王爷、世子,那徐师傅、严阁老父子上书立太子,皇上会同意吗? 皇上不同意,太子之位遥遥无期,皇帝大位就更遥远了,那王爷许诺的话,和镜中、水中月又有什么区别呢? 娘家的李家,何时才能享受朱家外戚的待遇? 一时间,李妃心乱如麻,竟连朱厚熜说她有功,要赏赐的话都没听到。 多年的共枕眠,裕王哪里不知李妃在想什么,同样的失望,却不得不出言提醒,圣前不能失礼。 李妃连忙跪了下去:“世子诞生,皆赖祖宗之德,皆仰父皇敬天爱民,儿臣妾不敢居功。” “功就是功,过便是过,是你和朕儿子的辛勤,与列祖列宗无关,更与朕没有干戚,说说吧,想要什么?”朱厚熜笑道。 虽然生了个熊孩子,生了条懒龙,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该有的赏赐还是要有的。 李妃愣在那里。 由自己说赏赐,说高了不合适,说低了也不合适,她从没有想过,猛地去想,哪怕再聪明也想不到合适的。 裕王知道李妃为难,在她的身边也跪了下来:“父皇乾纲独断,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不论什么赏赐,儿臣代李妃一门磕谢父皇隆恩!” 言罢。 就磕了个头。 李妃回过神,跟着匍匐下去。 夫妻俩脑门贴着冰冷的青砖,却没感到多少寒意,再寒,也抵不过心寒。 父皇多年修道,连亲情都修没了,虽在尽力表示在亲近,但那来自于骨子里的疏远,是怎么都掩盖不了的。 父皇不慈,儿臣(妾)又当如何? “皇上,裕王妃父亲李伟于嘉靖三十七年授锦衣卫副千户,虽食禄丰厚,但素来恭俭,每遇遣祀、册封诸典礼,必斋戒以待,居住在家,告诫诸子当大度,常退让。” 吕芳察觉到父子儿媳之间的尴尬,适时开口,“裕王妃孝顺,与在闺中,李千户的教育有方是分不开的,那个“副”字,合当消去。” 李妃原是后宫中的宫女。 但不是说李家是什么所谓的小门小户,只是在李父李伟长大的时候,家道中落而已。 李妃是嘉靖二十五年出生,嘉靖三十六年入宫为紫禁城宫女,那时,朱厚熜躲入西苑已经十几年了。绝大多数宫女都没有见过朱厚熜,所以,到适龄后,常用来赏赐于王公大臣为妃妾。 李妃,举止甚蹁跹,体飘摇,态若仙,妖娆不亚娇飞燕,梅状淡添,潘妃两弯嫌污,轻扫梨面。羡婵娟,秋波紧闭,恰似玉环眠。 吕芳是见过李妃的,甚至,李妃选入裕王府就是吕芳点的,也正是李妃美若天仙,裕王为李父求了锦衣卫副千户一职,当然,是虚职。 这去副字转正,就要化为实职了,如今的锦衣卫如日中天,一名实职锦衣卫千户,朝中正副堂官以下的就没有不怕的。 锦衣卫都指挥使以下,是指挥同知,指挥佥事,再往下,便是南北镇抚使,千户。 等到锦衣卫增员密疏天下,那些正副堂官也要敬三分。 当初李妃喊的吕芳一声老祖宗,是真没有白喊。 裕王、李妃都是知道好歹的人,跪在那里听到这个,顿时心头一热。 “本朝没有外戚干政的事,弘治朝,皇叔孝宗皇帝帝后张氏的张家,已经让朕吃尽了苦头,不能让前事重现。”朱厚熜面色难看了。 那个大礼议之争。 要是没有张太后和寿宁侯府张家,他根本不会有那么多麻烦,要是让李家获了实职,更甚于张家。 “是奴婢考虑不周,奴婢该死!”吕芳跪了下去,叩首道。 被从头到脚浇了盆凉水的裕王和李妃,也异口同声道:“望父皇饶过吕公公。” 想到张太后,朱厚熜的心突然灰恶了几分,叹了口气:“之前抄斩孟冲、石义,那两个奴婢在宫外的私邸不错,听说李家子嗣众多,就搬到那去住吧。” 孟冲、石义,就是之前被杀的两个司礼监秉笔太监,私邸或许比不上严府那般一步一景,但也不小,价值不菲。 也解了李妃常说的李家小门小院的话。 “谢陛下隆恩!” 裕王与李妃又磕了个头,相挽着站了起来。 朱厚熜望了眼吕芳,听到几声哽咽,道:“朕知你没有多想,恕你无罪。” “是。”吕芳谢恩后,才站起身来,弥补道,“大喜的日子,奴婢再给万岁爷报个小喜,江南制造局这回跟西洋的商人一次就谈好了七十万匹丝绸的生意。 丝绸在我大明朝各省卖是六两银子一匹,运往西洋能卖到十五两银子一匹,每匹多赚九两,七十万匹,便能赚六百三十万两银子。” “好事。” 朱厚熜肯定了吕芳,直指问题关键道:“但浙江那边产的丝能跟上吗?” “回万岁爷,有了之前严家、徐家献田五十万亩改稻为桑,现在浙江一地,能产五十万匹丝绸的丝,其中,十万匹丝绸由南京织造局织,二十万匹丝绸由苏州织造局织,杭州织造局的作坊也能织二十万匹丝绸,差额二十万匹,要想跟得上产丝,要多种些桑树……” 吕芳的话还没有说完,朱厚熜就给打断了,“能产多少丝,就织多少匹丝绸,与西洋商人买卖多少匹丝绸,至于更多的,就以后再说吧。” 说来说去,增丝都绕不过桑树,绕不过桑田,但稻苗都长起来了,朱厚熜没有改稻为桑的想法。 “是。奴婢回宫就给江南制造局传旨。”吕芳立时答道。 “天日早早,晚膳朕就不再这吃了,起驾吧。” 就在朱厚熜转身之际,本来乌黑油亮的发髻,突然有一绺由黑转灰,裕王躬送父皇时,竟然失了神。 “父皇,您发灰了。” “嗯?” (本章完) 第38章 国运之用,人祸新安! 第38章 国运之用,人祸新安! 玉熙宫。 朱厚熜拨弄着念珠,坐在蒲团上,闭目调出了系统面板。 【圣皇系统】 【民心:505150】 【国运点:10330】 【神号:飞元真君,忠孝帝君,万寿帝君】 【神通:天罡三十六法】 这些时日。 杀贪官、兴狱事,民心没降,还从五十涨到五十一,但今晚儿,忽的又降回到五十。 显然,是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某地遭逢了重大变故。 干旱、饥荒、洪涝、地震等等天灾地变在朱厚熜脑海中一闪而过,就被朱厚熜否定。 大明朝幅员辽阔,每地天象地理皆有不同,今年正月,西山地震,本月,山东济南府又地震。 地震时正值初春,天寒地冷,为免灾民冻死,朱厚熜在得到消息后,立刻耗费两万点国运分别向西山、山东施展了颠倒阴阳神通,改变了天气和温度。 然后,又迅速派出赈灾官员调动就近几省粮仓赈济灾民。 嘉靖四十年,正月,西山,地龙翻身,天大异,春如夏,少有人死。 嘉靖四十年,二月,山东,地龙翻身,天大异,春如夏,少有人死。 西山、山东无数百姓颂苍天、皇帝恩德,此载入国史。 地震属于天变,经朱厚熜观察,没有影响民心,而且,在灾情极大程度减缓,灾民尽可能安置后,民心还涨了一点。 朱厚熜推测,天灾地变都不会影响民心,或许,处理不善会。 那么,此次跌落的一点民心,很可能来自人祸! 神通天罡三十六法什么都好,就是消耗国运点巨多,这也使得朱厚熜的国运点始终没有大涨起来,寻常时候,也就不敢滥用神通。 所惧的,不外乎如今日的民心骤降,五十的民心,就在警戒线上,一旦再降,三大神号就会熄灭。 长生、元阳、五雷,可都是朱厚熜不惧宫女勒脖颈的底气。 黑发转灰,大概是民心即将跌破五十的提示,朱厚熜在那一瞬间,着实是慌了。 回驾玉熙宫,朱厚熜的心绪才逐渐恢复沉稳,命吕芳去查查京畿附近又发了什么灾。 不过。 大明朝实在太大了,哪怕有灾,也不一定在京畿附近,实难以及时得知。 及至深夜。 吕芳去而复返,从旁边的神坛上拿起一串念珠,边走边拨弄着。 朱厚熜盯着他问:“怎么回事?哪个地方又发了灾?” “回皇上,北边是有些天旱,还说不上什么灾。”吕芳望了眼皇上,发觉皇上的白发又多了。 本来年轻如少年的皇上,现在,更像是少白头的人儿。 “真没有?”朱厚熜逼着问道。 吕芳认真想了想,摇摇头:“回皇上,没有!” 朱厚熜平复的心情,升起几分无名火,近乎吼道:“那是你没有查到!” “叫陆炳查!”“叫锦衣卫查!” “朕要知道两京一十三省所有异事!” “是!”吕芳从案上擎着一盏薄纱灯笼,快步朝宫外北镇抚司奔去。 …… 大明朝的总督衙门,门外的大坪规制有四亩见方,暗合“朝廷统御四方”之意。 平时大坪正中也就高矗着一杆三丈长的带斗旗杆,遥对着大门和石阶两边那两只巨大的石狮,以空阔见威严。 而现在的大坪内,连同那条通往大门的铺石官路上都黑压压地跪满了从新安江九县来的百姓,全都是静静地跪着,只有东南风把那杆斗上的旗吹得猎猎发响。 大门石狮两旁的那两面八字墙,每面墙前都站着一排挎刀的亲兵。 远远地,亲兵队护送着胡宗宪的轿马来了。 隔街便是衙门大坪黑压压的人群,马和轿都进不了大坪了,就在那里停住了。 浙直总督兼浙江巡抚胡宗宪走出了轿门,看到白茫茫的雨里跪了一地的百姓,身体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了一下,倏地一阵战栗,铁青色的脸上滴着雨水,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唯有那双眼睛,抖动着,慢慢地溢出水来。 杭州知府马宁远疾步凑了过来,伸手一指大门前的百姓:“部堂大人,反了!都反了!这些都是反民……” 胡宗宪打断了他的话,“我问你,百姓所跪是何事?” “回总督,百姓要修堤新安江,还要九个堰口开闸放水。”马宁远一怔,恭声答道。 胡宗宪身体剧烈一震,脸色惨白:“新安江何时关的闸蓄的水?” 以淳安县为例。 位在浙西山区,四面有大山环绕,千里岗山脉从淳安县境内穿越而过,如同一条巨龙低空飞翔,吞云吐雾,其下面便是层层若鱼鳞也似的丘陵,绵延起伏。 新安江从大山深处百转千回而来,到了淳安县后,化作数十条溪流,从高处鸟瞰,犹如丝带缠绕在起伏的丘陵上,蔚为壮观。 有山有水,本该是鱼米之乡,百姓之生活亦是富足,然淳安地恰如一个小盆地,每逢桃汛、端午汛,便即成灾,使靠天吃饭的百姓苦不堪言。 眼下正是桃汛期,即便什么都不做,对淳安县百姓来说,有可能就会是一场灾难,生存极为艰难。 堰口闸门日夜放水尚且难以排尽淳安之水,如果长时关闸蓄水,淳安的现状,胡宗宪甚至能想象到。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凡治水能人皆言水患堵不如疏,长堵之下,新安江九县必将化作泽国。 马宁远犹犹豫豫地道:“回部堂大人的话,三日前,河道衙门下令关闭了堰口,说是朝天观有法旨,浙江夏时天会大旱,令诸地提早蓄水,免得颗粒无收,民无所食而死。” “民无所食而死?”胡宗宪怒火中烧,“再这样关着堰口,我浙江百姓立刻就要死了!” “河道监管呢?” “回部堂大人,去布政使衙门、按察使衙门和织造局报反情去了!” “还反情?在这七水二山一分田的地方,等淹了我浙江百姓,那才真的有反情了!到时候,外有倭寇,内有反民,我胡宗宪的脑袋,还有你的罪行,都该到京城了!” 胡宗宪破口大喊,泪水也随着这一声喊潸然而下,“乡亲们,都起来,都回去,修堤!开堰!” 众百姓一声高呼,纷纷起身。 胡宗宪又回头对亲兵队长命令道:“去淳安!” (本章完) 第39章 消失知县,宗宪杀人! 第39章 消失知县,宗宪杀人! 农谚云,“狂风不终朝,暴雨不终夕”,洪水往往涨于暴雨之后。 明嘉靖四十年新安江的桃汛就是这样,暴雨铺天盖地下了三天,终于小了。 可接下来几天,上游千山万壑的山洪都将倾入新安江河流,水位将不断上涨! 淳安县。 雨天的夜幕拉得特别早,未申交际时,便黑了下来,天地间只剩下白茫茫一片雨帘,模糊了山河,乱了人心。 雨小了,涛声更大了。 天黑如墨,无数的火把在淳安境内的新安江大堤上闪烁,在涛声的巨吼中明灭不定,那样的无力,那样的弱小。 无数的兵士,还有许多淳安百姓扛着沙包,抬着沙包向着巨大的湍流声方向疾跑! 和着涛声,轰鸣的湍流声从堰口的闸门发出。 闸门完全开启,江中的洪水汹涌地拍打着大堤,在天地的伟力面前,都为之颤抖。 几只火把光下,戚继光指挥着士兵和青壮百姓下着沙包加固着大堤。 另一边,几只火把光下站着总督署的亲兵们,他们的前面,面对大河的堤边,孤独地站着胡宗宪。 所幸朝廷去年费两百万两纹银修了新安江,现在,勉强称得上固若金汤。 一名中年书生悄然走到了胡宗宪的身边。 这书生没有官衔,是个屡试不第的举人。 然此人无品无衔,才名端的是大得紧,姓徐名渭,字文长,号青藤,浙江绍兴人士,于诗文、戏剧、书画等方面独树一帜,甚至可以说是,纵明朝至今,才学能超出徐文长者,屈指可数。 其所写的戏剧、诗画,传唱广泛。 虽未入仕,却被胡宗宪聘作了幕僚,引以为腹心,行走之时,俨然是化身。 “找到了吗?”胡宗宪感觉到了走到背后的徐渭,依然望着黑沉沉奔腾汹涌的河流,声音十分低沉。 在桃汛这样的重要节点上,新安江九县知县竟都找不到了。 这显然是有计划、有预谋,故意关堰蓄水毁堤的歹计。 九县知县消失前,都说去了杭州府,可胡宗宪就是从杭州府来的,哪见过九县知县的影子? 没有知县,九县二把手的县丞和各级官吏皆不敢妄动,或者说,就没有想过动。 不但不敢开闸放水,就连组织百姓加固河堤都没做。 九县百姓预感灾难即将来临,才在乡绅、耆老引领下,冒雨前往杭州府总督署衙门请愿。 胡宗宪到来后,便让徐渭去找九县知县。 “回部堂大人,没有,但是……”徐渭的情绪十分怪异,似是有什么想说,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几日,他撒开人手,找遍了九县县里所有的地方,就差掘地三尺,去地下找了,可还是不见九县知县的踪影。 没找到要找的人,但却意外得知了一个消息。 “但是什么?”胡宗宪问道。 徐渭咬咬牙,这才说道:“在淳安知县常伯熙消失前,三公子来过淳安县,并与常伯熙一见。” 胡宗宪一凛,多年为官的直觉,认为三子与九县知县消失有关,与这图谋蓄水毁堤的事有关,厉声道:“那逆子在哪?”“回部堂大人,在常伯熙消失前,三公子先一步离开了淳安,之后便不见踪影。”徐渭沉声道。 也消失了。 胡宗宪沉默了。 在这年月,人失踪不是什么稀罕事,衙门隔不了多久,就会受理一桩失踪案,很多时候,失踪人家若非大富大贵,衙门捕快随便找找就不再理会了。 但九县知县和自己那个逆子不同,前者是朝廷命官,后者名属官册,属于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的人儿。 不可能无缘无故消失不见,那么,人在哪呢? 是分开在不同的地方,或是,都在一个地方? 胡宗宪隐约觉得抓住了关键点,可又说不上,再问徐渭道:“文长,九县都翻遍找了吗?” “回部堂大人,找了!” “九县官吏亲眼所见知县踏上了前去府城的道路,县城和路上没有,那就证明常伯熙等人没有回县城,而真正去了府城。” 胡宗宪慢慢转过了身子,火把光下那张清癯的脸更显憔悴了,但那双眼睛却越来越亮:“文长,府城找了吗?” 徐渭也是一凛,喉咙滚动,涩声道:“部堂大人,府城之大,想翻过来找怕是不易……” “哪里用得了翻过来找?” 胡宗宪一字一字地道:“布政使衙门、按察使衙门,以及,织造局,想来就在这三个地方了。” 早该想到的,堰口关闸蓄水,是织造局下属河道衙门通令浙江诸县的。 织造局,哪怕不知道全部猫腻,但也知道一二。 听说京中风云变幻,司礼监失了圣眷,锦衣卫打了场漂亮的翻身仗。 疑似皇上修道成功,恢复了少年模样,那连年不断向皇上进献丹药的朝天观,因此受到了朝官的热切追捧。 但朝天观的法旨,终究不是皇上的圣旨,织造局、河道衙门那群贪得无厌的宦官言听计从的背后,必然隐藏着更深层次的原因。 而且。 九县百姓到杭州府请愿都过去这么久了,布政使衙门、按察使衙门迟迟没有动静,要说什么都不知道,鬼才信? 合着全浙江,就他这个浙直总督、浙江巡抚,一把手什么都不知道。 “部堂大人,织造局的背后是。”徐渭没有再说下去,但指了指北方的方向,一切尽在不言中。 想进织造局找人,恐怕不容易。 不过。 外人都联合自己儿子想要自己的命了,胡宗宪认定这是敌人,既然敌人的刀都抵到喉咙了,再不知道反击,干脆就别在这东南抗倭,不如直接抹脖子干净。 胡宗宪不是想找人,而是想杀人,多年抗倭的杀意席卷而出,“关堰闸的事,织造局和河道衙门本就脱不开干系,一并抓了,如遇抵抗,便杀了吧!” 要是织造局背后的司礼监,是以前的司礼监,胡宗宪还能忍让几分,毕竟抗倭的事,还要司礼监不捣乱。 而今,增加的军饷早已运到浙江,皇上平倭之心世人皆知,司礼监,已不必在乎了! “是!”徐渭热血沸腾地领命,奉总督令去调兵返回杭州府。 (本章完) 第40章 金水进步,翻砂鼓水! 第40章 金水进步,翻砂鼓水! 这是大明朝最大的丝绸织造作坊。 一眼望去,一丈宽的织机,横着就排了六架,中间还有一条能供两个人并排通行的通道。 沿通道走到底,一排排过去竟排着二十行织机! 每架织机都在织着不同颜色的丝帛,机织声此起彼伏。 胡宗宪猜的对也不对,淳安、建德等新安江九县知县和自己的三儿子胡柏奇的确是在杭州府,但不是在布政使衙门、按察使衙门、织造局,而是在外人看来的织造局的作坊中。 可是,江南织造局、浙江市舶司从来没有承认过,其总管太监杨金水也只将作坊看作织造局的私产,而不承认作坊的老板、织人是织造局的人。 钱,是织造局的,人,不是。 人可以仗着织造局的势去做事谋利,但出了什么事,和织造局没有任何关系。 “外包”“派遣”,这种拥有见利就上,见难就退好处的规制,自古便有。 但这不是谈话之所,江南织造局兼浙江市舶司总管太监杨金水、浙江布政使郑泌昌、浙江按察使何茂才和胡柏奇,就被一个穿着蓝色粗布长褂,脚蹬平底黑色布鞋的商人模样却透着儒雅的人,请到了僻静的厅堂中。 这人便是当下专为织造局织供丝绸的江南第一富商沈一石。 当然。 只是名义上如此。 杭州从很早前便是大明朝第一口岸,大明朝三大商帮,浙、徽、晋,都在这里有生意,诸多外商也在此落脚。 所谓的江南第一富商,不过是内外商人看着织造局的面子没有下场去争罢了,所以,沈一石一直谦逊低调。 一行人走进厅堂,沈一石拍了一下掌,立刻便有无数的仆人端着茶具从两侧的小门里轻步走到每个案几后摆设茶具。 这个厅堂,想来也是苏杭一带最大最奢侈的厅堂之一了。 北墙上方搁着一张镶大理石面的紫檀木案几,两旁各摆着一把紫檀木雕圈椅,东西两向却一溜各摆着八把陪着案几的紫檀木座椅,最难得的是地面,一色的大理石,每块上面还镶着云石碎星。 主客来回拉扯一番,杨金水、沈一石同坐了上座,郑泌昌、何茂才坐在了下首,胡柏奇落在了末位。 杨金水、郑泌昌、何茂才,包括胡柏奇,仆人全端上了第一茬、趁夜露芽采摘的狮峰龙井,独此地主人的沈一石喝的白水。 杨金水对沈一石的矫作兴趣缺缺,将茶碗放在案几上,端正了面容,声音里却透着兴奋:“言归正传,我与西洋商人谈好了七十万匹丝绸的生意,半月前便呈入京中,吕公公想必已经报给了皇上,算算日子,司礼监督促织造丝绸的函令都快到杭州了。 七十万匹丝绸,十万匹让应天那边的作坊去织,二十万匹让苏州那边的作坊去织,还有四十万匹丝绸,就要沈老板你来干了。 要增加多少架织机,盖多大的作坊,这些你筹划得怎么样?” 从杭州连驿急递,往常都是七日,来回便是十四日,再算算干爹吕公公呈于皇上,皇上的答复,也该差不多了。 京中风云再变,司礼监圣眷再弱,也是皇上身边最近的人,也掌着内廷二十四衙门,也是十万宦官的祖宗。 在江南这里,虽然杨金水也被人叫着干爹,也受人追捧,但终究只是个少监。 孟冲、石义两个司礼监秉笔太监的抄斩,冯保出宫到朝天观修道,让杨金水看到了进入司礼监,成为宦官祖宗的机会。 杨金水急切地想要做出功绩,然后以功返京,名入司礼监。 那七十万匹丝绸,为大明朝增利千万两纹银,就是最好的机会。在将此事呈递进京后,杨金水就着手准备,根本没想过皇上会不同意。 毕竟。 皇上为了敛天下民财,连昔日严党之流都委以重任,可见皇上爱财之心。 杨金水确信,钱财面前,皇上不可能不同意改稻为桑。 “杨公公交办的事,累死了我都不敢耽误,造织机、盖作坊,都在做了,问题是桑田。” 沈一石先表了忠心,又点出问题,“之前的桑田,加上皇上改严、徐两家在浙江的田为桑田,也只够二十万匹丝绸的,还有二十万丝绸的蚕丝没有着落,哪怕增了织机,盖了作坊也增不了丝绸。” 杨金水的目光望向了郑泌昌、何茂才。 郑泌昌干咳了一声,说道:“桑田不必担心,要多少有多少,但买田的粮食,要你自己个儿备齐,而且,买的田,要分一半出来。” 沈一石一愣,“二十万匹丝绸的蚕丝,即便是成年桑树,也要二十万亩,要是现在才改种桑田,至少要五十万亩桑田,如果要分一半田给布政使大人,就要一百万亩田了。” “不是给我,是给京里!”郑泌昌连忙否认。 沈一石瞬间了然。 这京里,不是指的皇上,是指的严阁老。 整个浙江,有半数以上的官员,都是过去的严党成员,连浙直总督兼浙江巡抚胡宗宪都是其中之一。 听京里的消息,朝廷中已经没有了严党、清流之分,严阁老、徐阶尚书达成了和解,说不得,这要分出去的五十万亩田地,也有徐尚书的一份。 沈一石不由得感慨,徐尚书和淞江府徐家,真是对田地怀有执念,刚被皇上夺了地,这就想着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要说狠,还是这些耕读传家的家族狠。 以淳安县为例,一县耕田不过三十万亩,要想弄到一百万亩地,至少要改三县耕地。 一个执念,就要让三县之民无田可种,怪不得人人都想当官,人人都想当高官。 沈一石思绪发散,顿时联想到了九县之民请愿,新安江九县堰口关闸蓄水的事,不出意外的话,也是京里的手笔了。 但沈一石想不明白,胡宗宪都去了淳安县,也让九县堰口闸门开启,江水无误顺流而下了,堤毁不了,田淹不了,郑泌昌为何能信誓旦旦说出一个月交田,而杨金水、何茂才、胡柏奇都深信不疑呢? 与此同时。 淳安县大堤背面一角,逐渐显露出水迹,正扛着沙包加固河堤的淳安百姓眼睛中流露出惊恐之色。 “翻砂鼓水了!” “不好了,翻砂鼓水了!” “……” 注:翻砂鼓水,即管涌! (本章完) 第41章 分洪淳安,亘古未有! 第41章 分洪淳安,亘古未有! 淳安,细雨依旧。 胡宗宪站在雨中,站在堤坝上,望着水面出现的翻,脸上沉重如铁。 新安江上游水位还在升高,大量涌水、翻沙从堤坝背面流出。 胡宗宪知道,堤防、水闸地基土壤骨架已经被破坏,随着孔道扩大,基土被掏空,会引起堤坝塌陷。 最终决堤、垮坝、倒闸等事故会接连发生。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说的就是这个。 戚继光指挥着士兵们在大堤背后冒水孔的位置周围垒土袋,然后筑成围井,让井壁底与地面紧密接触。 围井内分三层,一层铺垫沙石,一层柴草滤料,再一层铺垫沙石,并在井口安设排竹管,将渗出的清水引走,以防溢流冲塌井壁。 但涌水势猛量大粗沙压不住,又转而先填碎石、块石消杀水势,再铺填沙石。 很快,戚继光就注意观察到,填料下沉,士兵们继续加填,想阻止填料下沉。 一切的努力,皆在不久后化成了泡影,冒水孔引起了堤坝的塌陷,一个巨大的“伤口”形成,江水怒吼着冲破了大堤的阻拦,涌向远处。 最可怕的是,江水带走了更多的泥沙,大堤的“伤口”在迅速扩大。 “堵不住吗?”徐渭又一次悄然走到胡宗宪的身边,低沉地声音中透露着痛苦。 胡宗宪忽然寒毛卓竖,身体未动,脑袋从身前几乎直接转到了身后,“文长,你怎么回来了?” 按理说,此时此刻的徐渭,该带兵前往杭州府,抓捕消失的九县知县,这突然的回归,胡宗宪不认为是带回了好消息。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涌上心头。 “回部堂大人,我刚走到建德县,就得知了建德大堤翻砂鼓水了,直接率兵去帮忙,但还没走到大堤上,就收到了其他新安江七县翻砂鼓水的消息,那时我便猜到,淳安亦是如此,于是,让士兵们留下解决翻砂鼓水,我就回来了。” 失魂落魄的徐渭,情绪十分激愤,“部堂大人,单是一县翻砂鼓水,还能以意外解释,九县大堤全部翻沙鼓水,足以证明去年修新安江时的粗制滥造,河道监管衙门监管不严。 在这背后,必然有张庞大的网,九县堰口关闸、知县消失,全都有联系的。 这幕后之人,绝对知道新安江大堤的详情,提前蓄水,只是为了引起大堤翻砂鼓水。 只要水位提高,哪怕部堂大人下令开堰开闸放水,加固河堤,也依然挡不住暗地里正在孕育的灾厄! 大难面前,没有人会注意到水中刚形成的微小浪!” 阳谋! 是关堰关闸蓄水,有水高于堤,堤淹而毁的危险。 阴谋! 是新安江大堤的脆弱,水位升高,翻砂鼓水、决堤、垮坝、倒闸。 人很容易被眼前的危险所蒙蔽,就连胡宗宪、徐渭也被蒙蔽了,没有想到二百万两纹银所修的新安江会是如此的脆弱。 阳谋、阴谋环环相扣,越是阳谋时,破绽越多。 如果新安江一直关堰关闸,致使水高于堤,毁了身后的淳安,那么,下令关堰关闸蓄水的河道衙门,法旨浙江夏旱蓄水的朝天观,凡是与新安江有干戚的衙门,谁也跑不了。 但是,这一开堰,一开闸,一放水,河道衙门就有了脱罪理由,是洪水太大,非人力所能抗衡,新安江虽似金汤一般的河堤,但在天灾面前,仍显得无力。要是上头实在追查的紧,便随意舍弃几个管事太监交差。 而“罪魁祸首”的朝天观,更是完全被摘了出去。 自己的错误,错误再酿成了大祸,不是自己的错误,这是官场几千年的潜规。 幕后之人,连他胡宗宪都算计在里面了。 胡宗宪想到数日前收到来自内阁的函令,让他亲自绘制一幅海防图呈入京城。 正因绘图,他才离开了杭州府前往了前线,也因此错过了九县百姓最早的请愿,没有及时开堰开闸放水,使得桃汛时节,新安江水位暴涨,新安江大堤脆弱爆发。 新拜相的内阁次辅大臣张居正,是个从来不干涉海防具体事务,完全交权海防将领的人,如此,那道函令出于谁手,就不言而喻了。 内阁首辅大臣,他胡宗宪的恩师严嵩! 想到这。 胡宗宪喉咙一咸,一口鲜血吐出。 “毁新安江大堤,淹九县之城,几百万生民,如此伤天害理,遍翻史书,也亘古未有啊!”徐渭眼角滑落一滴血泪,在这样的天地中,而无法被人察觉,“部堂大人,分洪吧!” 胡宗宪下意识地道:“不可……” “部堂大人,我们这里堵不住,那八个堰口更堵不住,幕后之人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徐渭第一次打断了胡宗宪的话,决绝道:“淹九个县,不如淹一个县,淳安这里四面是山,若将洪水引入群山,削弱洪峰,纵使八县翻砂鼓水所决之口再大,也都能在承受之中。” 这时的徐渭,展露出担任胡宗宪幕僚后,擒徐海、诱杀汪直的智慧与勇气。 胡宗宪沉默了,目光慢慢望向决口方向,内心充斥着挣扎。 八县之民是民,淳安之民也是民,舍淳安之民而救八县之民,淳安之民何其无辜? 胡宗宪不是迂腐的人,望着那一点点撕裂的大堤,哽咽道:“疏散百姓吧。” 人以群居,尤其是山中之县,百姓整体疏散很快,在与乡贤、耆老根据户帖转移百姓完毕后,徐渭重新回到了大堤上。 戚继光和士兵们做好了准备,在大堤靠近群山的一处埋上了火药。 整个大堤死一般的沉寂,只有涛声和湍流声。 面对要炸毁的位置,一些淳安百姓跪下去了,接着所有在堤上的淳安百姓都跪下去了。 火把照耀下的胡宗宪闭上了眼睛,几滴泪珠从眼角渗了出来。 “炸!” 爆炸声响彻天地。 大堤被炸开一个大口子,洪水咆哮着冲出了大堤,冲入了群山,冲入了大堤后的农田村庄中,往更远的县城冲去。 远处的丘陵上,一队锦衣望着这一幕,立刻调转马头,朝着北方奔驰而去…… (本章完) 第42章 杀官灭口,八百加急! 第42章 杀官灭口,八百加急! 杭州府。 天色阴沉,厚厚的云层密布,天际隐隐响着雷声。 蓦然,轰的一声响,铅云像被雷劈开一道口子,电光在云隙间一闪而没,又归于平静。 此时,沈一石的厅堂里,一张大圆桌,摆了酒筷,菜也已经上了几道。 浙江布政使郑泌昌、浙江按察使何茂才,胡柏奇,以及此地主人沈一石还坐在厅堂两侧座位上,而没有落座,显然是在等着江南织造局兼浙江市舶司总管太监杨金水。 新安江大堤翻砂鼓水,浙直总督兼浙江巡抚胡宗宪炸开河堤,引洪水入群山,分洪淳安的事,几个人都知道了。 建德八县没有洪涝,稻田就不会被毁,百姓甚至连生活都不会有多少影响,自然就不会卖田。 真正遭灾,化作泽国的,只有淳安一县,全淳安也不过三十多万亩田。 和之前预想从新安江九县买到百万亩田相距甚远,这本来该杨金水在此主事,偏偏杨金水又走了。 一个长随疾步走了进来,趋到郑泌昌身后低言了几句,郑泌昌眼中掠过一丝怒气,旋即就消失不见,接着站了起来:“杨公公不来了!” “什么?” 何茂才立刻怒了,“这买田的事,杨公公是掌舵的,要买多少田,买的田又怎么分,正是要有个决断的时候,他不来,这算什么事?” 买田。 是内阁首辅大臣严嵩、户部尚书徐阶和小阁老严世蕃交给浙江官场的任务。 当时与急求进步的杨金水的织造局、河道衙门配合,浙江官场才敢许诺给严阁老、徐尚书在今年弄到五十万亩田地。 为此,小阁老以父的名义,代内阁给胡宗宪下函令去前线绘制海防图,徐尚书更是通过自己与朝天观观主蓝神仙的人情,弄到了那道浙江夏旱的法旨。 京里,能帮的,不能帮的,都帮了。 现在,浙江官场还闹出了岔子,要是不能给严家、徐家一个满意的交代,这仕途,怕是能看到头了。 但淳安的田地就那么多,织造局也要,必须要有个商量,不然,买田时发生冲撞就不好了。 可杨金水忽然不露面了,难不成,是想独占淳安全部的田地? 与杨金水熟络的沈一石,脸上掠过一丝忧疑,多年的买卖,他是了解杨金水为人的,杨金水必然不是那种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人。 此番不来,杨金水定是遇到了其他变故。 始终少言寡语的胡柏奇,突然道:“杨公公离开时,是说宫里来人了,想来是宫里对江南织造局与西洋商人的七十万匹丝绸生意有个论断。 如果宫里同意了七十万匹丝绸生意,那便认可了杨公公的功绩,什么时候丝绸生意完成,杨公公就什么时候进入司礼监。 以杨公公对司礼监的渴求,在知道仅淳安一县被淹时,或许有独占淳安县田地的想法,但也绝不会去做。 因为那些田地,是小阁老、徐尚书要的,只要杨公公还不糊涂,就知道不能与之为敌,哪怕杨公公如愿进到司礼监也是如此。 杨公公只会尽可能争取多买淳安的田地,或是商量暂借全部淳安田地先完成与西洋商人的生意。 这样的话,杨公公都会马不停蹄地赶来与郑大人、何大人商量。 反之,杨公公没有出现来此的原因,有且仅有一个,宫里没有同意与西洋商人的丝绸生意,或没有同意与西洋商人的七十万匹丝绸生意。 宫里没有同意改稻为桑!”胡柏奇展露了不逊色于浙直总督父亲的智慧,道出了杨金水没有前来的原因。 宫里不同意改稻为桑,就代表不愿意增加桑田,那杨金水提前与浙江官场合谋,毁堤淹田,就不会得到宫里的认可和背书。 没有宫里的背书,杨金水的所有行为皆视为不法,而违法的恶奴,司礼监、东厂是有家法的。 前东厂提督太监冯保还能去朝天观修道,一旦杨金水和浙江官场的所为暴露,杨金水怕是要以骨头做杵,以人皮做鼓了。 至于浙江官场的下场…… 胡柏奇又一次闭上了嘴。 郑泌昌、何茂才的脸上都显出了阴郁,闷闷地坐在那里。 厅堂很大,想通亮消耗的灯油就很多,一直到更声尽,几个人还坐在那里,江南第一富商的沈一石亲自登高添着灯油。 桌上的美酒佳肴,早已冷尽了。 曦光折射到厅堂中,红艳艳的,格外温和,郑泌昌猛地饮尽了杯中的凉酒,冷厉道:“我们要活,有些人就不能活!” 新安江九县堰口关闸、九县知县消失、九县大堤翻砂鼓水,没有宫里背书,朝廷定会派钦差到浙江详查。 布政司衙门、按察使衙门,只是作壁上观,是能抗过查察。 但九县知县,是绝对抗不过去的,所以,九县知县要死。 同样,织造局能抗过钦差查察,河道衙门监管太监,杨金水的义子干儿李玄,抗不过也要死。 只消这些人都死了,那便能以天灾报上去。 “没有正当理由杀死九县知县、河道监管太监,任谁都一眼能看出这是灭口。”何茂才忧心忡忡道。 九县知县是朝廷命官,河道监管太监是皇上家奴,可不是随便就能杀的。 “谁说没有正当理由?”杨金水披着霞光进入厅堂,身后还绑着又哭又笑,状若疯癫的河道监管太监李玄,在吸引所有目光后,阴厉道:“河道失修不是理由?尸位素餐不是理由?” 河道失修,是杀李玄的罪名,尸位素餐,是杀九县知县的罪名。 杨金水这一晚,想的太通透了。 “依大明律,纵是按察使衙门,也无权斩杀朝廷命官……”何茂才为难道。 “那就让手持王命旗牌的胡宗宪去杀,若胡宗宪不想恩师严阁老死,不想我大明朝大乱,不想浙江官场被清洗,就知道该怎么做!” …… 京郊官道上。 “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一卷黄尘滚滚,骏马飞驰而至,但见人影一晃,跳将下马。大喝:“八百里加急!御赐金牌,阻者死,逆者亡!” 随即便见烟尘滚滚,锦衣骑者已然离去! 此时,古道凝云,晴空赫然! (本章完) 第43章 严嵩入狱,吕芳入狱! 第43章 严嵩入狱,吕芳入狱! “八百里加急!” “快去启奏皇上!” 锦衣骑者直冲西苑禁门,使出最后的力气,将御赐金牌摔给禁军统领。 禁军立刻让开身位,供锦衣骑者的马儿无挡而入禁门。 玉熙宫。 听到有人在禁中纵马,今儿当值的司礼监首席秉笔兼东厂提督太监陈洪连忙从精舍里出来,刚要发怒,就看到锦衣骑者亮出的御赐金牌,顿时将骂声吞了回去。 抵达最终之地,锦衣骑者再没有丝毫气力,勒住马儿后,从马背上重重地摔下,清脆的骨骼折断声,骑者却没有半点在乎,用另一只手完好的手解下了腰间信筒,意识近乎消失,“浙…浙江…八…八百里…加急,快去启奏……” 三个日夜,狂奔两千五百里的锦衣骑者,再也支撑不住,晕厥在地。 陈洪连忙拿过信筒,抽出了其中的急报,挥手让宫门前两个当值太监抬锦衣骑者去医治,奔进了精舍,远远地便跪下,正好划到朱厚熜的蒲团前,双手高举着那份急报:“万岁爷,浙江锦衣卫八百里加急急递!” 满头白发的朱厚熜猛地睁开眼睛,猜到了数日前系统民心忽然下降,就与这道急报有关,与浙江有关。 朱厚熜接过那道急报,刷地撕开了封口,抽出了里面厚厚的那叠纸注目看了过去。 “新安江分洪”五个标题大字瞬间扎进来他的眼中——“锦衣卫浙江千户所千户沈袠谨奏:浙江暴雨数日,新安江提前关堰闸,致水位暴涨,然大堤九县翻砂鼓水,为免新安江九县尽成泽国,时浙直总督兼浙江巡抚胡宗宪下令炸堤,引洪水入群山,分洪淳安,以一县之地而救八县之地。” 一个字一个字看下去。 朱厚熜的面色铁青,由青转白,目露痛苦的凶光,拿着那叠急报的手在剧烈颤抖! “反了!”朱厚熜终于发出来一声尖叫! 御前会议,内阁提议在浙江改稻为桑,被他以改严嵩、严世蕃父子和徐阶淞江府徐家的田给解决了。 裕王府吕芳为了与西洋商人的七十万匹丝绸生意,想在浙江多改些稻田种桑也被他否决了。 万万没想到,浙江依然闹出了水患,去年费两百万两纹银新修的新安江,竟九处决口。 新安江年年闹水患,所要治理的,不是水患,而是官患! 严嵩、严世蕃、徐阶、吕芳,还有浙江官员,以及浙江织造局、市舶司那些宦官,该杀! 陈洪吓得跳了起来,又跪在了朱厚熜身前,哆嗦地望着他颤抖的龙体,带着哭声呼唤道:“万岁爷!万岁爷!你怎么了?” 朱厚熜疯了一般吼道:“抓、抓住他们,不要让他们跑了!” 陈洪有些发怔:“万岁爷,要抓哪些人?” 朱厚熜又吼了起来:“严嵩一个,严世蕃一个,徐阶一个,吕芳一个,去查新安江水患,去查出元凶……” 内阁、工部、吏部、户部、司礼监,要抓之人,涵盖了半个朝廷,陈洪看出了朱厚熜的异样,连说话也不利索了:“启、启奏万岁,奴婢们从谁查起?又先抓谁?” 朱厚熜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都查!都抓了!” “奴婢遵旨!”陈洪完全不敢抬头迎上那双龙目,跪答道。 …… 吕芳私邸。 火把乱晃,已是半夜。 来的人全是大内提刑司的提刑太监。 北镇抚司的锦衣卫没有来一个人,奉命去抓严家父子和徐阶了。 一双双穿着钉靴的脚像一只只铁蹄,从吕芳私邸洞开的宅门密集地踏了进来,小小的院子被那些脚踏得地都颤动了! 拥进院子,陈洪就领着一群提刑太监直奔北面正屋。陈洪奔到北屋门外倏地站住了。 跟着他的那群提刑太监也猛地刹住了脚步。 到底是皇上幼时的大伴,是过去四十年内廷无数宦官的老祖宗。 哪怕奉了圣旨,哪怕多年觊觎司礼监掌印太监之位的陈洪,到这时,也不由得迟疑了。 说到拉帮结伙,宫里的太监可算天下之最了。只有司礼监例外,因吕芳掌印多年,从秉笔太监到最底层的跑腿太监都只认他一个,因此不敢也不能结成帮伙。 虽然孟冲、石义在时,关系亲近,但也没有建立攻守同盟的关系。 这便是吕芳积威四十载,对司礼监,对整个内廷的掌控能力。 如果是外朝,这样的官员,都可以称得上权倾朝野的宰相了。 在内廷,吕芳也称得上一句“内相”。 宦官的权威存在。 冒犯权威,一向心狠手辣的提刑司太监不敢,就连陈洪也心里发毛。 原因很简单,那就是不知道吕芳是否有重头再来的机会。 都道天有不测风云,毕竟础润知雨、月晕知峰,有迹可循。 但当今圣上是如此变幻莫测,岂止不润而雨、无晕而风,简直是旱天惊雷,冰雹打头,伺候皇上,如饲虎狼,陈洪身心俱寒,僵在那里。 正屋的门竟然从里面打开了,一把椅子摆在方桌前,椅子上坐着吕芳,而开门站着的,是司礼监秉笔太监黄锦! 吕芳望着陈洪,站了起来:“是万岁爷让来拿我的吗?” “是。”陈洪默然道。 “动手吧。”吕芳主动伸出了双手。 黄锦见状有些急了,“干爹…” “吕公公伺奉万岁爷多年,就不必锁了吧。”陈洪伪善笑着,似是很和气,但那句干爹不叫了,就已经透露出很多事情。 吕芳笑了笑,点破了他:“还是锁了吧,你也安心。” “锁了!”陈洪低喝了一声。 两个提着脚镣和手铐的提刑太监奔了进去。 吕芳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环形的铁链先套住了吕芳的脖子,接着一紧,一把铜锁紧扣着脖子咔嚓一声锁上了! 铁链的下端便是手铐,飞快地拷住了吕芳的双手,也咔嚓一声锁上了! 另一个提刑太监蹲了下去,先将一只环形脚镣套住了吕芳的左脚,再将另一只环形脚镣套住了吕芳的右脚,两只脚镣间的铁链相距不到五寸,还被一把大锁咔嚓一声也锁上了。 (本章完) 第44章 世藩抗旨,搜家严府! 第44章 世藩抗旨,搜家严府! “带走!” 陈洪一声令下。 气势忽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一套对吕芳的脚镣、手铐,便是有名的“虎狼套”。 在刑部和各省府县衙门是专门用来对付那些江洋大盗的,无论何人,本事再大,上了这一套刑具便寸步难逃。 可提刑司、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却用它锁拿皇上厌怒的官员,于是,在官场上,名称就改了,叫“金步摇”。 因为从头到脚全身都披满了锁链,每走一步都锒铛发响,再有手脚全拷在一起,两只脚镣间被锁链牵着只能一步一步挪动,走起路来,就像女人的金莲碎步,方得了此雅名。 但却不能掩盖用意的阴损,就是要侮辱那些清流自居的文官,如当年的“越中四谏”“绍兴七子”,上的都是这套刑具。 当权威从万丈高空狠狠地摔下,陈洪终于体会到吕芳口中的“安心”是什么意思。 吕芳越惨,宦官心中的畏惧才会消失的越快,戴上刑具后,陈洪觉得,这位四十年的干爹,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两个提刑太监立刻就要去扯那锁链。 刑具极重,又束缚极大,如果罪员独自行走,这样走的是慢,但身体能自主调节步幅,痛苦会少些。 要是被外人扯着锁链走,管保罪员全身上下每块骨头都难受。 “慢着!”黄锦连忙低喝,望着佯装懵懂,却浑身散发着小人得志气息的陈洪,“吕公公伺奉万岁爷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今日你这样对他,就不怕来日别人这样对你吗?” 陈洪面色一沉。 司礼监掌印太监之位,已被他视为囊中之物,小小的黄锦,不过是个司礼监秉笔太监,竟敢和他这样说话,他很不喜欢。 可黄锦这样说确实有几分道理,陈洪按耐住怒气,摆了下手。 两个提刑太监松下来锁链,黄锦原想着抬着锁链帮着吕芳走,却被吕芳拒绝了,自己慢慢挪着向屋外走。 仅仅几步路,吕芳的脖颈、脚腕就被擦出了鲜红的道子,越往外走,红印越重。 押吕芳的提刑太监们不敢动粗,只得耐着烦,跟着他,看他披着锁链慢慢移了出来,但走到院门口时,还是被高高的门槛挡住了。 时刻准备着的黄锦连忙过来帮助,一手拎着锁链,一手搀扶着吕芳走出了门,然后,挪移着径自向囚车而去。 提刑司的囚车是密封的,只在车尾装了一扇门,门打开着,待吕芳、黄锦走到囚车车尾的门边,两个提刑太监帮着送吕芳进了囚车。 接着囚车门从外面哐当一声闭了,又咔嚓一声锁了。 吕芳、黄锦的父子情长,陈洪全看在眼里,这时,陈洪的干儿子上前附耳低言,“干爹,要搜吗?” 搜,自然是搜家。 新安江大堤,是浙江河道衙门监管修的,而浙江河道衙门监管太监李玄,就是江南织造局兼浙江市舶司杨金水的干儿,而杨金水又是吕芳的干儿。 如若吕芳真的参与到新安江水患中,那必然与杨金水有书信往来,或许就在这私邸中,要真能搜到,吕芳就万劫不复了。 即便在这私邸搜不到,内廷宦官们也早对老祖宗的钱财有惦记了,太监们别的可能不行,但趁搜查往兜里揣银子的本领都不错。 陈洪环顾四周,望着提刑司太监们蠢蠢欲动的模样,对吕芳的位子有了新的理解。 当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只需要考虑如何扳倒司礼监掌印太监就行了,而当司礼监掌印太监考虑的事情就很多了。不知道为何,陈洪有种直觉,吕芳私邸中没有证据,甚至,与浙江的杨金水没有这方面的书信往来,哪怕把这里翻遍了,也找不到置吕芳于死地的东西。 既然如此,那么为什么要搜呢? 况且。 新安江水患的事,皇上到底是要锦衣卫负责的,查证据的事,该锦衣卫来干,他和提刑司太监该做的,只有把吕芳送到诏狱。 陈洪瞪了眼干儿子,迈了出去,“走!” 路上。 吕芳看到了同在囚车中的内阁首辅大臣严嵩,户部尚书徐阶,外相、内相、地官三辆囚车并驾而行,从官道缓缓驶过,堪称石破天惊。 …… 严世蕃现在才回到严府。 轿帘掀开。 严世蕃望着严阵以待的朱七等人,懵在那里。 “奉旨,着即将严世蕃打入诏狱,听旨发落。” 朱七慢慢望向了严世蕃,吐字清晰:“小阁老,跟小的走吧。” “什么?”严世蕃不愿意相信自己的耳朵,反问了一句。 “小阁老,小的们是奉旨办差,请下轿吧。”朱七淡淡地笑笑,伸手一指身后的囚车。 “拿圣旨给我看!”严世蕃坐在轿子内依然一动没动。 纵使他有错,但不久前他才被皇上逐阁惩戒,皇上就算秋后再算一笔账,也该到秋后啊,这还没立夏呢! “小阁老知道,圣旨不归锦衣卫宣读,锦衣卫只管拿人。”朱七命人拿过锁链,准备在严世蕃下轿的第一时间给他戴上。 这种咄咄逼人的架势,严世蕃愤怒了,咆哮道:“没有圣旨,就凭你们也敢围了我的家,还敢大刑拿我!” 严世蕃的不识趣,也让朱七失去了仅存的耐心,拱了一下手,“小阁老,得罪了。” 言罢。 朱七伸手抓住轿帘一扯,扔在地上,然后一跃,跃进了轿杆中,从里面双掌齐发,击在轿子两侧的柱子上,那顶轿的轿顶和轿壁瞬间飞了出去,只剩下轿座和孤零零的严世蕃。 严世蕃的发冠都被震飞出去,身体彻底僵住了。 朱七拍了拍手上的灰,才注意到小阁老的异常,嘴一撇,走开了:“来人,提拿了!” 两名锦衣卫扑了过来,一人上了铜锁和双手手铐,一人上了脚镣。 锦衣卫不是提刑司那些太监能比的,在上完刑具后,一边一个提着严世蕃的双臂就提了起来,拖着送入了囚车。 朱七让人押送严世蕃去诏狱与严嵩团聚,看着偌大的严府,举了一下手,“搜!” (本章完) 第45章 补天浴日,药圣入浙! 第45章 补天浴日,药圣入浙! 玉熙宫。 谨身精舍。 神坛上都点上了香烛。 这些香烛都是特制的,旁边那座铜香炉里氤氲的香也是特制的,门窗又紧闭着,满屋子异香缥缈,在嗅觉上就给了人如仙境之感。 朱厚熜进入了状态,眼中闪过两道精光。 系统里的国运点涨到了两万之数,那几种神通在他眼中慢慢亮起。 朱厚熜看向了天罡三十六法之补天浴日神通,有补天之能力和给太阳洗澡的伟力。 新安江的水位,自始自终没有达到水漫大堤的程度,水患,皆赖大堤的粗制滥造。 九处翻沙鼓水,以致大堤决口,胡宗宪迫不得已炸堤引水分洪。 只要新安江大堤得到修补,滔滔江水就能顺流而下,滋润下游无数的田地。 而且,以补天浴日神通补完大堤,效果不是暂时的,是永久的。 新安江水患,将得到永绝。 消耗的国运点虽多,但长久地看来,对新安江沿岸郡县,对浙江百姓好处是无穷的。 身为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所有人的君父,该对这片遭厄的儿子予以安抚。 朱厚熜操起来身边的罄杵,在铜罄上敲了一下。 一记清脆悠长的铜罄声响起,随之消失点,还有两万点国运。 “叮,神通补天浴日成功,民心+2。” 朱厚熜一愣。 那满头白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灰再转为乌黑,身体状态迈向比之前更高的程度。 算上这次施展神通,朱厚熜在整个大明朝施展了一次呼风唤雨来降雪缓解冬旱,在西山、山东各施展了一次改天换日,改春为夏,来缓解地震后两地百姓无居而冻死的危险,共四次。 其中,呼风唤雨是消耗一万点国运,涨了一点民心,但两次改天换日消耗两万点国运,才涨了一点民心,这次,竟暴涨了两点。 显然,民心增长的多少,与消耗多少国运点施展神通无关,可究竟与什么有关,朱厚熜还揣摩不透。 可值得高兴的是,系统民心来到了52点,以系统的评判,哪怕再闹出两场类似浙江人祸的事,三大神号也不会熄灭。 前提是朱厚熜能在人祸发生后,对灾民进行妥善处理和安置。 “着旨,准浙直总督兼浙江巡抚胡宗宪就近调动福建、江西、安徽三省粮食,救济受灾江民,待赈灾结束,即刻领罪官入京!” 朱厚熜的声音像是从天外极远处传来,传到了当值太监的耳里。 锦衣卫那道八百里加急急递中,清楚点明了胡宗宪与其他浙江衙门官员的不同。 新安江九县关堰闸时,胡宗宪正在前线绘制海防图。 等胡宗宪回到总督署衙门,见到满院跪地请愿的百姓,就连忙督办开堰放水之事。 而因放水,引发的九县翻砂鼓水,胡宗宪又当机立断,引洪水入群山,分洪淳安,以最大程度减少了整个浙江的损失。 胡宗宪的种种所为,被浙江的锦衣卫详尽记录,如果这样的人,是与浙江官场那群毒官是相同的人,那这欺瞒天下人的表演能力,可谓冠绝古今。 所以,朱厚熜没有远派钦差大臣前去浙江赈灾,而是让胡宗宪就近尽快完成赈灾。 然后,押送浙江一众毒官入京。 来自皇帝毫无保留的信任,希望胡宗宪不要辜负希望。 当然。 表象是如此,而在暗中,锦衣卫会时刻盯着胡宗宪的一举一动。 如果发觉胡宗宪表里不一,锦衣卫会立刻插手大案之中。 “着旨,复李时珍为太医院院判,往淳安总理时疫。” 朱厚熜再降一旨。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如若浙江地方医者处理不善,势必会酿成大祸。赈灾可以不用钦差,但灾后的伤民必要有钦差御医。 李时珍在嘉靖三十七年时,便辞官还乡湖广黄州府创建了东璧堂继续行医。 与浙江不远,是个非常合适的人选。 当值太监领命去传旨了。 另一个当值太监却叩响了殿门,“启禀皇上,朝天观观主蓝道行觐见!” 蓝道行? 听到这个名字,朱厚熜怒气填胸,他还没有忘记浙江官场的官员,就是以朝天观法旨为名义下令新安江关堰关闸蓄水的。 以化外之身,干涉地方政事,他还没有去找蓝道行,蓝道行反而先来找他了。 “宣!” …… 与此同时。 浙江,建德,大堤。 胡宗宪望着决口方向,眼睛里充满了忧郁之色。 洪水太大,即便大部分水势都被群山和淳安县分担,但河道里的水势,还是影响了最近的建德堤坝。 原先翻砂鼓水的地方,裂开了数丈长的口子,洪水冲入了建德县境内。 虽然暂未冲入田庄,但再这样下去,建德地势较低的半县之地怕是也要难保。 在胡宗宪身后,杨金水、郑泌昌、何茂才都沉着脸,等着正在观江的胡宗宪。 而在几人的身后,大堤上布满了兵士,钉子般站着一排拄枪的兵,站着一排挎刀的兵。 除了江水,谁也不发出一点声响,这一日偏又没有风,连那根偌长的旗杆上的旗也死沉沉地垂着,透露出瘆人的肃杀! 在旗杆前,还立着十根斩人的柱子,九根柱子上绑着九县知县,另一根绑着新安江河道监管太监李玄。 等着胡宗宪用王命旗牌杀人。 “赈济淳安灾民的粮食筹齐了吗?”胡宗宪依然望着江水。 半个朝廷的银子,在浙江这个地方,但整个浙江官仓,竟连两万石粮食都没有。 淳安三四十万生民吃的再少,也吃不到十日。 灾情紧急,胡宗宪没空去查官仓的问题,在杨金水、郑泌昌、何茂才等人主动显身后,直接予以了威胁。 假如赈济粮食不够,那么,他这个浙直总督立即进京见皇上,言明一切。 九族株连的威胁下,杨、郑、何三人无奈接下了筹粮的事。 郑泌昌和何茂才都望向了杨金水。 粮食的事。 是织造局负责的。 准确地说,是沈一石负责的,之前要买九县的田,粮食自然提前预备了,粮船随时可以前往淳安。 杨金水却闭着眼冷冷地站在那里。 郑泌昌只好问道:“一百万石粮食,请部堂大人杀人!” “嗯?” 胡宗宪没有在意郑泌昌的话,怔怔地望着逐渐合拢的决口,眼睛睁了又闭,闭了又睁,只听得远处建德县民的高喊:“决口合了!” “决口合了?” 杨金水猛然睁开眼睛,与郑泌昌、何茂才一同望向决口方向,顿时失惊了…… (本章完) 第46章 万民跪谢,免赋淳安! 第46章 万民跪谢,免赋淳安! 此天。 可有鬼神? 在无数人亲眼目睹下,决口处被河道中不知从何而来的大石先封住,然后,细石、碎块填充在缝隙处,再就是沙子、黄泥均匀覆盖在上面。 一层石块、一层泥沙,往复数层,决口处被封堵地严严实实,再无一滴水涌出大堤。 以决口处为辐射,整个大堤被重塑加固,原本汹涌且浑浊的江水,忽然变得和缓且清澈,顺流而下。 不过,江水和缓只是没有参考物制造的错觉,真实的水速依然非常地快。 碧空万里的晴日,突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大日,小雨,同时出现。 有建德县民俯身用双手捞起一捧水,阳光下,从指缝流出的江水熠熠生辉,喝入口中,有股透入心肺的清甜。 旁边的老人见状,连声呵斥,“小五子,那不可能喝,会招疫的,快吐出来!” 洪涝水中,不知死了多少东西,喝了十有八九要得病,穷苦人家,可得不起病。 那小五子还趴在大堤上,就那样仰着头,望着耆老,一边脸哭一边脸笑,“耆老,甜的!甜的!” “这是苍天赐给我们的水!” 说着。 小五子又捧了捧水,用手肘支撑堤岸爬起来,如同献宝一般来到了耆老面前。 那耆老看着逐渐滴落的江水和焦急的小五子,以及周遭众多震惊探寻的目光,心一横,“你个小五子,偷了我院子里那么多桃子,以后你要把我院子里那两棵桃树照顾好,不然,我到地下也饶不了你!” 耆老无后。 但却看的很开,笑骂了小五子几句,便低头饮尽了那捧水。 淳安年年水灾,邻近的建德也相差无几,年事已高的耆老是见过人喝不洁的江水的。 哪怕是好人喝了,也会招来病患,身体有不同程度的反应,当腹部有反应时,耆老下意识地捂住了腹部,眉头紧皱。 在身边百姓不安时,耆老“痛苦”的面容,转为了“舒服”,身体中仿佛有一股暖流在流动,滋养着全身。 过往的沉疴,在这时,竟出奇地消失了,浑身上下没有丝毫痛楚,精神头出奇地好。 就和传说中的“回光返照”一样,但又不完全一样,身体里没有那种盛极而衰的感觉。 耆老不由得发出与小五子相同的感慨,“甜!” “好甜!”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出现了“神迹”,本就笃信鬼神的百姓率先动摇了,纷纷俯身捞起江水喝。 当一个个百姓身体有了向好的变化,所有大堤上的百姓都来到了堤岸边捞起江水喝。 只有拄枪、挎刀和扛着沙包的兵士们没有动作,或许兵士们也有饮江水的想法,但没有军令就无人敢动。 “去饮水吧。” 戚继光注意到兵士们中间的骚动,随即下达了军令。 望着冲到堤岸边的兵士们,戚继光心神俱震,大军最擅杀伐,既然有“神迹”,那会有“鬼迹”吗? 但神鬼念头只在戚继光脑海中一闪,就消失不见了,“神迹”降于新安江,降于大明朝,降于嘉靖朝,便代表天佑中华,天佑皇上。 我天佑之军,纵使杀再多人,亦是替天行道。 如果“神迹”降于敌人、降于敌处,那便是苍天不仁,我大明正义之师,当逆伐苍天,替天下苍生杀出一条生机! 杨金水伸出一只手掌接着淅淅沥沥的雨滴,望着晴空,两眼闪着光:“老天爷降祥瑞了!” 从古至今。 或许没有比当今圣上更喜欢祥瑞的了。从嘉靖二十一年皇上搬入西苑,到今嘉靖四十年,十九年里,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各级官吏进献祥瑞次数达三十八次之多。 平均一年要有两次。 这些祥瑞包括了各种超自然现象,也包括一些神物白鹊、白兔、白鹿、白龟、五色龟等动物,以及仙桃、仙露、仙丹等物品,种类繁多,层出不穷。 皇上对这些祥瑞深信不疑,认为这是上天的垂赐。 新安江的神奇,不能请皇上到这里看,但这场神雨,却能以玉瓶装载进献皇上,让朝天观用作炼丹想必有奇效。 杨金水与其他浙江官员不同,他的头上,就宫里那一块云,只要那块云无雨,他便无虞。 命随从太监去取和田白玉瓶接无根神雨,杨金水望向了胡宗宪,只听胡宗宪缓声说道:“皇上有德啊!” 就这一句话。 郑泌昌、何茂才脸上的喜意立刻凝固了,杨金水眼睛里浮现出震惊之色。 将新安江神迹,神雨尽皆归为皇上功劳,杨金水觉得,胡宗宪不仅适合当官,更适合进入司礼监。 胡宗宪望着形形色色的百姓、兵士们,对身边的徐渭说道:“传下去,这江水、这神雨,是我大明朝的祥瑞,是我大明朝皇上敬下来的。” 祥瑞! 皇上! 传入了所有的人心中。 开始还是瞬间的寂静,紧接着那个小五子就朝北而跪,扯开了嗓子:“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欢呼声传遍了新安江大堤,九县的神迹,九县的生民,面北齐颂皇上的恩德。 大堤固若金汤,新安江桃汛水患自此而终,但赈灾淳安的事还远没有结束。 几根巨烛熊熊地燃着,胡宗宪正写着奏疏。 还是没有风,杨金水、郑泌昌和何茂才闷坐着,雨后的虫叫声总是格外响亮,响亮得让人心烦。 “一百万石粮食的粮船已经运往淳安,部堂大人,总可以杀人了吧。”何茂才出声道。 九县知县、河道衙门监管,绝不能活着等到朝廷的钦差,不然,整个浙江官场就完了,甚至,连京里都会受到连累。 而能杀他们的,唯有胡宗宪手里的王命旗牌,鬼知道胡宗宪奏疏里写的什么? “分洪淳安,解了建德八县之危,粮食有了,但百姓还要抓紧赶插秧苗,这样秋后还能有些收成,可遭灾过的田地,收成必然不会多,再负担赋税恐怕就会有许多人活不下去,因此,我想上疏皇上,免淳安三年赋税。” 说着。 胡宗宪拿起那道奏疏往案前一摆。 郑泌昌和何茂才沉默了,他们还没有忘记之前许诺给京里的五十万亩田地。 要是在这奏疏上署了名,淳安百姓是吃着织造局的粮,秋后照常收成,还得三年免税,鬼才会卖地。 没人卖地,浙江官场又该怎样向京里交差? 郑、何二人又都望向杨金水。 “我同意。”杨金水说话了,眼睛却还闭着。 经此一事,与西洋商人那七十万匹丝绸生意的功劳他已不想了,现在想的,仅“杀人脱罪”四字。 至于浙江官场的交差,和织造局有什么干戚? (本章完) 第47章 宗宪杀子,金水进京! 第47章 宗宪杀子,金水进京! 杨金水跳反了! 郑泌昌和何茂才也来了火气。 “这样的奏疏,我们可不署名。”郑泌昌阴沉着脸。 严党、清流合流后,天下文官俱是一家,内阁,就成了两京一十三省所有官员的天。 胡宗宪仗着严嵩得意门生的身份,可以不在乎小阁老、徐尚书交给浙江官场的任务,他们不行。 田地的事,没有多,也要有少,不然,没办法交差,这浙江布政使、按察使也就当到头了。 不管怎样,淳安的田,必须要买! “如果秋后饿死了人,逼得百姓造反你们也不管?”胡宗宪丝毫不假以颜色,立刻问道。 “那是你的事!”何茂才也出声道。 说到底,胡宗宪才是浙直总督、浙江巡抚,手握军政大权,是当之无愧的浙江一把手。 当浙江出现反民,镇压反民的事,要胡宗宪来镇压,京里来问责,胡宗宪这个一把手也跑不了。 胡宗宪一掌拍在了大案上,站了起来:“汛期关堰是我的事?新安江九县决口是我的事?决口淹田也是我的事?” 郑泌昌一愣,接着缓过神来,也在身旁的案几上一拍,站了起来:“谁汛期关堰了?九县决口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谁又决口淹田了?” 汛期关堰,是奉了朝天观法旨。 九县决口是新安江大堤粗制滥造,是河道衙门监管宦官的问题。 决口是为淹田? 有这事吗? “部堂大人,决了堤,我们知道你火气大,想要杀人,布政使衙门、按察使衙门了大力气,把九县知县找到了,还说动了杨公公把李玄送来,你还想怎样?” 多年配合,何茂才开口时机非常合适,二打一,“部堂大人,你是严阁老的爱徒,你可以这个不理,那个不踩,连小阁老的面子都能不给。 但我们不行,十年寒窗苦读,数十年如履薄冰,我们才走到如今,我们可是归内阁管! 你要真想翻脸,就去跟小阁老翻去。” 随着胡宗宪步步高升,成为名副其实的封疆大吏,在严阁老那,俨然一副严门大弟子的模样。 在这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时候,胡宗宪作为严门大弟子,是能当严嵩半个家的,哪怕与严世蕃有了正面冲突,严嵩多时不会护着亲儿子,而是会护着胡宗宪。 胡宗宪平静如水,不再跟他争吵,说道:“来人,叫胡柏奇进来!” 杨金水一怔,郑泌昌、何茂才顿时没有了之前的气焰,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望向了门边。 胡柏奇身着素衣,走进来时平稳而坚定。 胡柏奇没有看杨、郑、何三人,径直走到父亲胡宗宪面前,从衣袖里掏出了一叠供状:“父亲,小阁老的书信,让哪些人毁堤,淹完田后又有哪些人得利,都写在这上面,儿子签了字,九位知县也签了字。” 严世蕃了解胡宗宪。 知道胡宗宪哪怕是死也不会去干毁堤淹田的事。 所以,在调胡宗宪去前线绘制海防图时,另送一道以严嵩口吻书写的书信给就在浙江的胡柏奇。 以胡柏奇沿承父亲胡宗宪的智慧,不难猜出这信不是师爷写的,是师叔写的。 但正如信中所言,父亲是不会干毁堤淹田的事,可另一面,是师叔代师爷的命令。胡柏奇也是当儿子的,很清楚父亲对儿子的爱护,知道什么叫疏不间亲。 真要让父亲和师叔对立,师爷夹在中间两头为难,都难受。 与其让三个人难受,不如他胡柏奇自己承受。 种种情绪下,胡柏奇以孝道之名,代父亲出现在新安江九县,以威胁暗逼的方式,带着九县知县“消失”了。 胡宗宪望着三儿子心痛欲绝:“放下吧。” 胡柏奇双手将供纸放在大案上,然后,退后了一步,跪了下去:“天一亮,儿子就要走了……儿子不孝,不能再伺奉父亲了,万望父亲身体多多保重,兄长们多多尽心。” 说罢。 胡柏奇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大步走了出去,走向了门外的杀人柱子。 注视着胡柏奇与李玄等人绑在一起,杨金水、郑泌昌和何茂才,都懵在那里。 虎毒尚不食子。 为了淳安百姓,胡宗宪竟让自己亲儿子以状纸、以死相逼他们同意减免税赋。 这样的翻脸,就不止是翻给他们,翻给小阁老了,这是要把整个大明朝官场掀翻了。 值得吗? 三个人都沉默了。 “为了我浙江百姓,为了我大明天下,我的儿子可以死,我也可以抬着棺材进京,我再问你们一句,是让我送状纸进京,还是你们在减免淳安赋税上签字?”胡宗宪双目通红,眼睛里全是血丝。 这些日子,他为了新安江大堤,连一时一刻都不敢睡,精神早就到了极限,现在,连儿子都要死了,看上去就像疯魔了一样。 在性命,仕途之间。 郑泌昌终究选择了退步,“部堂大人既然都这样说了,为了我浙江百姓,为了我大明朝天下,纵使今后几年皇上怪罪浙江、杭州府税赋少,我们也要让淳安减负。” “理应如此。”何茂才连连点头。 “那就签吧。”杨金水起身,向着那书案走去,落了上名。 郑泌昌、何茂才对视了一眼,也落上了名。 王命旗牌下,一根根杀人柱子相继倒地。 那道奏疏即刻入京。 然联名奏疏刚离开,圣旨便降到了浙江。 沈一石的百万石粮食运到了淳安县,御医也在赶去淳安县的路上,对淳安百姓来说,赈灾只是刚刚开始,但对浙江官场而言,已经结束了。 圣旨中,调动附近三省粮食可以省略,底下人只要按部就班放沈一石的粮即可。 那么,胡宗宪该做的,就是带罪官入京了,但那染血的王命旗牌在风中摇曳,哪还有什么罪官啊? 事已至此,胡宗宪顾不得送儿子下葬,让徐渭帮助入葬,就独自踏上了进京的路。 说是独自,却又不准确,几乎同时,江南织造局兼浙江市舶司总管太监杨金水也得到了司礼监诏其入京的命令。 (本章完) 第48章 雷殛妖道,蝴蝶翅膀! 第48章 雷殛妖道,蝴蝶翅膀! 玉熙宫。 法坛之下。 朝天观观主蓝道行在扶乩。 蓝道行将拂尘一挥,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 须臾,只见他身子倏地一抖,两眼往上翻了翻,那样子像极了要瞬间咽气一般,从喉咙底下发出低沉的一声呃,晃了晃头,嘴里呜呜作响,徐徐地抬起手,半空中拂尘倒转,抖动着往法坛的一方沙子上落去。 朱厚熜饶有兴趣地观看这所谓“请示上天”的把戏。 拂尘柄划过沙子,划出一道一道痕迹来,手起手落,越划越多,不消多时,沙子上出现了十分潦草的八个字,朱厚熜辨认了下,看出来是“贤不竟用,不肖不退”。 看着这八个字,朱厚熜意味深长地望着如谪仙降世而立的蓝道行,问道:“何谓贤,何谓肖?” 蓝道行手中拂尘继续抖动,沙子上又出现了六个字:“顺为贤,逆为肖。” 贤、肖难以理解,顺、逆倒便于理解了,治国之策,皆为人君所定,偶为喜怒所左右,但自古天子不认错,就有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所谓顺为贤,乃是指事事顺着天子意志的臣子,是贤能之臣。 所谓逆为肖,乃是指一味直言犯上的臣子,是不肖之臣。 朱厚熜眼睛里晦暗不明,又问道:“道长不妨把话说明白,谁是贤,谁是不肖?” 蓝道行连番作法,沙子上缓缓出现了八字答案:“贤者嵩阶,不肖正拱。” 嵩、阶。 即严嵩、徐阶。 正、拱。 即张居正、高拱。 如果以顺遂帝心来论,严嵩、徐阶可谓是事事顺着龙颜的好恶,无是非观,更不管天下黎民的死活,谗言佞语,的确听的人欢喜。 而张居正、高拱,时常直言上疏,不顾一己之安危,不管圣心喜恶,为民请命,大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赤心豪胆。 孰是奸臣,孰是忠臣,朱厚熜心里自有一杆秤。 朱厚熜谓然一叹。 朝天观,终究不甘于化外,要插手于世俗中。 以这点玩沙子的本领,就要他释放严嵩、徐阶,贬谪张居正、高拱,这妖道,真把自己当成神仙的金口玉言了。 记忆里,最初奉道教为国教,是炼丹道士可以通过秘传难解的方法,能与天地神灵建立联系。 他真诚地以吉兆为乐,以不祥之兆为警告,向苍天大地祈雨、祈雪、祈求丰收,或祈求边境免受袭扰侵害。 执迷于通过乩板与神灵交谈,以期神灵赐下长生不老药。 朱厚熜想起朝天观前观主,邵元节,是以其祷祀皇太子降生有功,受封为大明嘉靖朝第一位国师。 将皇太子降生的功劳,记录为邵元节的功劳。 两世为人的朱厚熜,一想到这,脸就不禁发黑。 除了因病无子用药得益于医师妙手回春外,生孩子的其他方面,可不能有其他人帮忙。 行周公之礼时,又不用人帮忙推! 除此之外,邵元节的祷祀,貌似还真有几分门道,能驱役风雷,朱厚熜记得,一篇青词上天,天地间立刻有妖风顿生,云间有雷火若隐若现。 可惜,邵元节已经死了,无缘再次验证风雷之术,如今的朝天观观主、大明国师是蓝神仙蓝道行。 而蓝道行之所以能接替邵元节,是在嘉靖十八年,朱厚熜奉天之行,送生母太后梓宫与皇考合葬,蓝道行作为随从,精准预测了行宫失火。时至今日,行宫为何失火都没有查明,但蓝道行这个妖道,却在宫里搞了不少事情。 宫中除妖、搜集少女初血炼制丹药、甚至残杀宫女骨髓炼制丹药……桩桩件件,都在朱厚熜脑海中浮现出来了。 默然了许久,朱厚熜从那尊圆形的明黄垫坐蹲上慢慢站起了,蓝道行还在那里装着高深。 “道长。”朱厚熜慢慢地踱着,顾自说道:“朕多年未见秉诚致一真人(邵元节)的风雷之法,可真人已然仙逝,不知道长可否再让朕一见?” 虽是在询问,但却透露着不容违逆的意味。 蓝道行眉头一皱:“回皇上,贫道不善雷法,或不如秉诚致一真人。” “无妨,但凭道长一试。”朱厚熜望着蓝道行,进一步强勉。 蓝道行不得不答道:“且容贫道回观准备,请皇上为贫道准备法坛,入夜之后,禁门祈风雷。” 夜? 朱厚熜忽然笑了。 似乎邵元节施展风雷之法时,也是在夜中。 看来这个“夜”,藏匿着诸多猫腻。 而且。 “禁门”这个特指的地点,似乎也有几分值得琢磨。 规定的时间、地点,有意思! 有意思! …… 农历三月十五子时的月亮又圆又高,斜照在玉熙宫禁门巍峨的城楼上,反射出的月光,清冷耀眼。 在众内侍合力之下,法坛布置完毕,蓝道行登高坛作法。 如扶乩时相差无几,先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但接下来的动作就变了,写好祈风雷的青词、黄符相继焚烧,一缕青烟直上青云。 天地间似乎真出现了若有若无的风,朱厚熜惊疑地望向了西北方向,几十年前,邵元节的“风”也是来自西北。 相同的风,相同的风向,朱厚熜仔细想着西苑的西北都有什么。 朝天观,突然闯入朱厚熜的脑海。 但朝天观与西苑相隔甚远,这又有什么联系呢? “嗯?” 朱厚熜就在法坛下方,抬首时,云层似是出现了几缕“幽蓝色”的光。 这光,怎么那么像“鬼火”呢? 而且,空中没有参照物,那“幽蓝色的光”,从低往高看像是在云层,但三大神号加身的朱厚熜,却能清晰辨别,离云层远着呢。 随着蓝道行的袖袍摆动,“雷光”出现的越发频繁,西苑的风也有了渐大的趋势。 但朱厚熜的眼神却越发冰冷,太极道袍一甩,一缕雷光径直冲入蓝道行的袖袍中,“雷火”顿时发生了爆燃! 法坛上的蓝道行陷入了恐惧,拼命拍打想要熄灭雷火,可这是附骨的火焰,烧不干净是灭不掉的! 化为火人的蓝道行在高坛上打着滚,发出不似人类的嚎叫。 “护驾!” “护驾!” “……” 禁军们护佑在朱厚熜身边,警惕地注视着遭受“天谴”的蓝道行。 从西北来的风,催动着火势,将蓝道行连带着法坛烧的干干净净,连灰都给扬了! (本章完) 第49章 海瑞县令,忠孝难全! 第49章 海瑞县令,忠孝难全! 是日。 圣旨降。 天降神雷恶之朝天观,殛杀妖道,为天地弃之,故毁观而逐道众,入世为民,凡再以化外之言蛊惑人心者,斩立决。 蓝神仙蓝道行死了。 朝天观数千道众被扒去道衣强制还俗,重新成为在籍的大明朝百姓。 而不愿意还俗者,锦衣卫的绣春刀立斩其首,仅杀了十数人,所有人就都愿意还俗了。 没有了道士的道观,为防滋生邪祟,锦衣卫在搬走无数以金银所塑的三清像等珍奇贵重之物后,就付之一炬。 熊熊大火烧了整整七日,不光将朝天观化为废墟,更烧掉了道教的国教之位,地位一落千丈。 京城的九门在辰时初到申时末虽都有官兵把守,但对所有进出的人都是敞开的。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遇有皇室仪仗和二品以上大员进出时,就会临时禁止其他人出入,待仪仗或官驾过去后才解禁。 未时时分,前门的官兵开始疏散进出人等,贤良祠的驿丞已带着四个驿卒和一顶绿呢大轿在这里迎候。 按规制,这是总督一级的封疆大吏进京了。 然而,在这里迎候的,不只是贤良祠的驿丞,还有一名宫里的四品太监领着四个小太监,旁边摆着一顶蓝呢大轿也在这里迎候。 不远处一群马队裹挟着一团烟尘渐驰渐近。 胡宗宪的亲兵队长领着四骑在前,接着便是胡宗宪,跟着的便是杨金水,再后面是胡宗宪另外八个亲兵和杨金水的四个随从太监。 到了前门,亲兵队长和亲兵们,还有四个随从太监都下了马。 胡宗宪也下马了,把缰绳一扔,向迎来的贤良祠驿丞等人走去。 那驿丞含着笑陪着胡宗宪走到绿呢大轿前,亲自打开了轿帘,胡宗宪却没有低头钻进去,而是看着驿丞,“皇上没有即刻诏见我吗?” 路上的时候,胡宗宪就已经听说了恩师严嵩、严世蕃父子和户部尚书徐阶被打入诏狱的事。 再结合新安江水患的时间,以及重新崛起的锦衣卫,胡宗宪判断,皇上不再是那个被恩师轻易蒙蔽的天子了。 哪怕皇上没有新安江水患确凿证据,但却对水患幕后黑手心知肚明。 胡宗宪急切地想见皇上,就是想在御前为恩师求一条活路,哪怕舍了这封疆大吏的身份也再所不惜。 世上任何人都可以手刃严嵩,但他胡宗宪不能,他可以不当君子,但绝不能当小人。 “回胡部堂的话,皇上早有圣意降下,言胡部堂孤身进京辛苦,先在贤良祠中好好休息一晚,好好想一想,有什么想在御前说的,要是有想呈入宫的东西,下官可以随时代劳献上。” 驿丞似是料到胡宗宪会这么问,心有腹稿问道:“胡部堂可有东西献于皇上?” 一瞬间。 胡宗宪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了。 难道说,皇上知道了柏奇状纸的事? 那是能将大明朝官场翻过来的状纸,总是玩弄制衡驾驭之道的皇上,突然有兴趣要看吗? 但皇上看了那状纸,恩师父子、徐尚书,还有浙江官场就要大清洗了。 这是忠与孝的选择。 “没…没有。”胡宗宪摇摇头,涩声道。 驿丞没有兴奋,也没有失望,“请胡部堂随我去贤良祠休息吧。” 胡宗宪低头钻了进去,这座大轿立刻被抬起向城门洞走去。 亲兵队长和亲兵们牵着马紧跟着也走进了城门洞。杨金水还坐在马上,喘着粗气,两个随从太监费了好大劲才把他扶了下来,杨金水却依然迈不动腿,只能在随从太监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着。 与文武双全的胡宗宪和武夫的亲兵们相比,在江南织造局养尊处优多年的杨金水,可谓是细皮嫩肉的,连日的奔波,实在撑不住了。 再就是,进京的路上,听闻干爹吕芳也被打入诏狱,那时,杨金水只觉得天塌了。 和胡宗宪一样,杨金水也猜到干爹入诏狱的原因,可能与他在浙江的自作聪明有关。 但干爹自始至终不知道新安江毁堤淹田的事,这是受了无妄之灾。 见到杨金水走近,那个迎候的四品太监这时也亲自搀着杨金水走到蓝呢大轿前,替他掀开了轿帘。 杨金水同样没有直接上轿,握着四品太监的手腕贴近,低声问道:“司礼监为什么叫我入京?老祖宗那儿怎么样?皇上要见我吗?” 四品太监瞥了眼杨金水的胯下,就知他连动弹都费劲,就更别说逃了,干脆敛了笑:“杨公公,监中叫你入京的原因,你该比谁都清楚,就莫要装糊涂了。 老祖宗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隔着两千多里,还受了你的连累,诏狱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好人进去也要横着出来的鬼地方,你问老祖宗儿怎么样,过会儿你就知道了。 皇上修道有成,哪会见你吃着宫里的,喝着宫里的,还挖着宫里的腌臜狗奴婢!” “你什么意思?”杨金水茫然了,愣在那里。 听这太监的意思,这轿子要去的方向不是司礼监,不是宫里。 “杨公公,奉万岁爷旨意,送你去诏狱与老祖宗团聚。”那四品太监从鼻子里出气。 自从老祖宗吕芳下狱,让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陈洪掌了内廷的权,宦官们才真正知道有个情绪稳定的老祖宗的好处。 面对这一切的“元凶”,四品太监是恨极了。 见杨金水还不上轿,四品太监推了一下,杨金水猛地一下就省了,默然钻进了轿子里。 都这样了,被抬进诏狱也是好的。 况且。 浙江那里该杀的人,也都杀干净,这诏狱虽然难出,也不是没有出来的可能。 …… 玉熙宫。 朱厚熜在御案前,反复书写和划去一个人的名字。 新安江九县决堤,但在胡宗宪的迅速反应下,淹的就淳安一县。 如今,新安江九县知县被胡宗宪王命旗牌所斩,空出的知县之位,当然要有人补上。 建德八县新县令可以交由吏部遴选,但重灾的淳安县,必须要有个合适的新县令参与赈灾。 黄锦刻意加重的脚步,提醒着沉思中的朱厚熜,朱厚熜望见黄锦空荡荡的手,“胡宗宪没什么想交给朕的东西吗?” “回皇上,胡部堂入京,并未携带他物。” “是吗?” 朱厚熜反问了一句,但不是需要回答的反问,手中的朱笔放下了,这次,没有再划去淳安新知县的名字。 清风徐徐,宣纸轻起,海瑞之名殷红如血! (本章完) 第50章 权力动人,吕芳自救! 第50章 权力动人,吕芳自救! 北镇抚司诏狱。 号称天下第一狱! 四面石墙,满地石面,顶上石板,都是一色的岗岩铺砌而成。 狱深地面一丈,常年不见日光,干燥如京城,都常见潮湿,人关在里面,就是不动刑,时日一久也必然身体虚弱,百病缠身。 提刑司的人看着,灯笼提着,杨金水被他们领着走下了诏狱的石阶,只见里面石道幽深,只有墙上的油灯微光昏黄。 杨金水的脸,此时比这暗狱还要阴沉,转过了一条石道,又转向另一条石道,他的脸也越来越阴沉。 佛家有语云:“远者为缘,近者为因。” 这个杨金水和锦衣卫可谓既有远缘又有近因,杨金水之所以远去江南织造局,就是在争夺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时犯下了错,闹得吕芳不得不让杨金水去往浙江避难。 如果那时杨金水坐上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的位置,锦衣卫、东厂就都归杨金水提辖了。 但这世间没有如果,杨金水远离京城,这些年风平浪静的,岂料一夜之间惊雷炸响,皇上震怒! 第一个受牵连的,又是当初的顶头上司,吕芳。 提刑太监和锦衣卫的狱卒终于把杨金水领到极幽深的一个牢门前站住了。 牢里没有灯笼,牢门外的灯笼光洒进去,只影影绰绰能看见那个吕芳依然戴着脚镣和手铐,箕坐在地上散乱的稻草上,闭目养神。 牢门打开了,杨金水刚走了进去,只听见背后牢门立刻哐当一声关了,吕芳猛睁开眼一看,眼睛里复杂万分。 这可是当年他最喜欢的义子干儿啊。 “干爹!”人还在牢门口,杨金水就贴心贴肺呼喊着,三步并作两步到吕芳面前,跪在地上,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响头。 哪怕身处暗狱,吕芳的声音仍然很平和,“起来吧。” 杨金水爬了起来,从牢中仅有的桌案上倒了碗茶,然后双手捧起送到了吕芳面前,两眼中露出的那种探询,如同在等候审判。 吕芳静静地望着他,但就一会儿的功夫,杨金水端茶碗的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了。 执掌内廷几十载的吕芳,脾性、习惯早就被所有宦官所知,在对待外任太监进京时,通常在敬献这一碗茶便能知道恩威。 茶递过去,吕芳倘若接过去喝了,那便是平安大吉。 要是吕芳赏敬茶喝了这碗茶,更是了不得,是真当亲儿子看待的礼遇。 可若是不喝,就要等着发落了,贬、关、杀,寥寥数字,在杨金水心中流转。 “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吕芳终于开口了。 在锦衣卫归于宦官管辖这一百多年里,吕芳是少有没有为难锦衣卫的。 所以,吕芳进入诏狱后,锦衣卫从上到下并没有什么为难,只例行提审了两次,没有用刑。 提审中,见吕芳一问三不知,狱卒甚至为吕芳讲述了皇上震怒的原因。 新安江九县决堤! 新安江归河道衙门监管,河道衙门又归江南织造局监管。 去年两百万两纹银,动用数以十万计的江南民夫修的新安江,竟能出这么大的纰漏,工部、江南织造局、浙江河道衙门的贪墨,即便不查,仅凭想象就觉得触目惊心。 更让吕芳失望的是,这场范围极大的贪墨中,杨金水竟然和严世蕃的工部有利益往来。 吕芳知道杨金水是个不安分的,在内廷宫里的时候,就和前朝的人搅和,插手朝廷的门户之争,与严嵩勾搭,被夏言临死反扑,差点身死。 但也为皇上所恶,吕芳才将杨金水派去了浙江,在杨金水离京前,吕芳是千叮嘱万嘱咐,宦官中人,不要与地方其他衙门官员有来往,更不要有利益往来。 万万没想到,杨金水把这些话全当成了耳旁风,与严家的勾搭始终未断,与浙江地方官员更是建立了紧密联系。再精明的人,也抵不过“权力”二字的冲击。 多年父子之情,吕芳希望杨金水能在这里毫无保留地坦白一切,因为,有人会听到! 皇上从宽之下,或许有他们父子的一条活路。 杨金水吓得一颤,手一抖,碗茶就翻在了地上:“干、干爹……这些年……您又见老了。” 说到这里,杨金水说不下去了,居然哭了起来。 到现在,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向干爹说实话了,毁堤淹田新安江九县,虽然没成,但一样罪孽深重。 如若坦白,根本不会有活路的。 所期望的,就所有人硬抗过这一劫,有再出去的一天。 “你什么都瞒着我,等到万岁爷问我的时候,我便不知道该怎么答,你啊你……”吕芳摇摇头,叹息不已。 人啊,逃不过那句“自作孽,不可活”,伴随圣驾几十年了,这条命,八成要折在这群干儿子手上了。 养儿防老。 没了老自然就不用养了。 这群干儿子,真孝顺啊。 杨金水抹干了泪,“干爹,都是儿子的罪过,万岁爷要杀要剐,儿子都受了,不连累您!” 吕芳笑了,若没有连累,他这个内廷老祖宗,又怎会出现在这暗狱里? 人犯起混来,就什么都不讲了,还总说“为了你好”,“不连累你”这样的话,纵使道理摆在面前,也是刀不架在脖颈上不回头。 再说下去没有意义,吕芳干脆又闭上了眼睛。 暗间里。 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听着吕芳、杨金水对话结束,看了眼详实记录的书办,吩咐道:“汇成册,我要入宫面圣。” 说罢。 陆炳如幽灵般走了出去,带上了侧门,留书办继续在里面记录牢房里的动静。 …… 玉熙宫。 灯火通明。 朱厚熜放下了书册,踱步来到窗边,听着陆炳的汇禀,“皇上,严府搜查完毕,未曾找到与新安江水患相关的书信,只找到一些朝中文武谄媚严阁老、小阁老的书信。 徐阶尚书的府邸同样如此,与朝天观的书信往来中,也没有关于浙江的事。 在吕公公私邸搜查中,的确有与杨金水往来的书信,但没有与新安江水患有丝毫联系,连杨金水的孝敬,吕公公都没有收过。 不过,在那私邸中,锦衣卫找到了大量关于两京一十三省官员贪墨的账本和证据……” (本章完) 第51章 万官末路,血染锦衣! 第51章 万官末路,血染锦衣! “贪墨牵扯到多少官员?”玉熙宫里,传出朱厚熜的问话声。 陆炳回忆着从吕芳私邸搜查到那些锦匣中的记录,缓声道:“顺天府,八百九十九名官员。 应天府,一千零二名官员。 浙江,一千六百七十二名官员。 …… 两京一十三省,共计一万零八十六名官员。 其中,有三千六百名官员,病退、归养等返回故里。 有两百三十六名京官,数日前于西市牌楼伏诛。 尚有六千二百五十名官员在任。” 从正德十六年中到嘉靖四十年初,吕芳执掌内廷整四十载,那时,锦衣卫、东厂、提刑司、慎刑司等一干监察衙门,统归吕芳提辖。 可以说,全大明朝官员的贪墨,以无数种方法为吕芳所知。 吕芳是个心细的人,将这些贪墨尽数分类归纳,然后藏入了锦匣中。 当陆炳看到近万名官员详实贪墨后,到现在那种心惊胆颤的感觉还没有完全消失。 二百年大明朝,到了这嘉靖朝,文武官员泛滥,贪墨成风,不是什么隐秘的事。 但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在册官员不过一十二万人,仅吕芳一人就掌握了近万名官员的贪墨实证,且按而不发,着实恐怖。 得亏吕芳不是什么野心之人,不然大明朝这张贪腐的网,该多么庞大啊。 “按图索骥,锦衣卫有把握一网打尽吗?”又传来朱厚熜的问话声。 锦衣卫之前查抄京中贪官,得蒙皇上赏赐三百万两纹银,实力早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具体达到什么地步,正要一场“血战”检验,在听到皇上的铁血之问,陆炳顿时激动了,跪地道:“臣及锦衣卫愿意一试!” 于两京一十三省,同时抓捕近万名在任或归养官员,挑战性不是一般的大,但锦衣卫有信心完成。 陆炳那张脸虽然低着,但那份激动光看背影也能看出来。 “那就去办吧。” 朱厚熜的声音不高不低地在大殿里盘旋着,“吕芳那,等锦衣卫抓完了人,就派去南京守陵吧。” 通过锦衣卫多番查察,吕芳与新安江九县决堤的事无关。 吕芳的银两、私邸等物,皆来自四十年来内廷无数宦官的孝敬。 吕芳作为内廷老祖宗,当然不可能是菩萨心肠的人,手上是沾过血的,且沾过很多人的血,只是,多数时候是奉他这个皇帝的意思打杀的人。 幼时的大伴,再加上这万名贪官污吏的投名状,就饶恕了吕芳识人不明的罪。 在南京终老吧。 “臣遵旨。”陆炳恭声领旨。 …… 不知不觉地。 胡宗宪从贤良祠走到了严府外,站住了,远远地望着那座自己曾经多次来过的府第。府门廊檐下那四盏大红灯笼上,“严府”两个颜体大字依然如故。 世事沧桑,二十年前刚中进士时,恩师严嵩在这里召见自己的情形恍同昨日。 可这一次,前面也就几步路的脚程,他却觉得是那样遥远。 恩师不在府中,而在诏狱里,胡宗宪一个人徒步走到这里,是对即将纷至沓来的责难和难以预料的谋局做最后的心理准备。 胡宗宪拾阶而上,叩打门环,立刻惊动了门房,听到门里慌乱的开门声,显然是没想到都这时候,竟还会有人敢来拜访。 相府的对面,是京城赫赫有名的“日月兴”酒楼。 占地利之便,坐落在严府对面的街上,一年间也不知有多少到严府拜谒的官员在这里候见歇息,有多少官员在这里请出严府各色人等摆酒谈事。 一个个出手豪绰,据说不点酒菜,仅一壶好茶也得十两银子。 就靠这一路生意,赚这样的钱,便是子孙几辈子也吃不完了。 这酒楼掌柜的心里自然明白,这是沾了大明的福,因此把“明”字拆开了取了个“日月兴”,赚了钱便不惜精心装饰,在二楼临窗隔了好多豪奢的雅间,以便官客饮酒谈事。 但从严府门庭冷落后,一条门市繁华的大街,熙熙攘攘的人群就消失不见了,来往的人尽可能避道而行,实在避不开的,眼睛也不敢往严府匾额和这日月兴酒楼匾额上看。 可再冷清,日月兴酒楼掌柜也不敢关门,二楼临街的雅间,有几双鹰一样的眼投向了严府匾额下胡宗宪的背影。 这几个人虽是穿着便服长衫,但个个宽肩长腿冷面冷眼,一眼便能看出是锦衣卫的人。 严府门从里打开,门房探出头一看,下意识道:“啊,是胡大人。” 这一声啊,就透露出是过往的故人,那溢于言表的亲切中,这一次明显透着几分陌生。 胡宗宪能从那目光中感觉到久违且难言的意味,带着笑问道:“还好吗?” “多谢胡大人关心,一切安好。”那门房点点头,好一阵才说:“阁老不在。” “我知道。”胡宗宪嗯了一声。 一股尴尬、难堪的气氛在二人心间浮现。 胡宗宪心里突然涌出一种难言的酸楚,沉默了好一阵子,深深地望着那门房说道:“能让我去恩师书房待一会儿吗?” 门房闻言,望向了对面的日月兴酒楼,没有得到任何指示,犹犹豫豫地道:“胡大人请进。” 自严嵩、严世蕃被打入诏狱后,府门再次完全打开,胡宗宪抬腿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事已至此,又没有外人,憋闷多日的门房见到故人,话匣子不由得打开了,“胡大人,这些年你久在地方,而不知道府中的变化。 阁老年老力衰,很早以前,就失去了那种左右一切局面的精力。 哪怕在内阁,内阁首揆的实际权势也都被小阁老取代,府里更是如此,阖府上下,所有的人做所有的事,都得听小阁老的安排,然后才敢去干。” 胡宗宪走到恩师的书房,躺在恩师经常躺的那把躺椅上,耳边听着门房的言语,似是想到了恩师平日听读时的场景,忍不住就闭上了两只眼睛。 门房见状,就轻踮起脚步走了出去,书房门大开着,胡宗宪幽幽一叹。 没有恩师,就没有他的今日啊。 (本章完) 第52章 宗宪入狱,失察误国! 第52章 宗宪入狱,失察误国! 翌日。 胡宗宪端坐在朝房里候见。 转眼三个时辰过去了,茶水不断,珍馐不绝,但两千里快马奔波,又一夜未眠,劳累至极的胡宗宪,此时腹中却全无饥饿,闭上眼不禁坐着就入睡了。 “胡大人!胡大人!”轻声的呼唤在耳边响起,胡宗宪眼睛倏地睁开了。 见到是司礼监秉笔太监黄锦,胡宗宪连忙起身,就要行下礼,“下官胡宗宪见过黄公公……” 黄锦立刻搀住了他,“胡大人这是折煞我了,咱家不过是个奴婢,您是封疆大吏,当不得!当不得!” 换作是陈洪或是其他司礼监宦官,这样的话听在耳朵里,难免会觉得有几分讥讽之意,但出自黄锦之口,胡宗宪知道是真心实意的。 “黄公公,皇上那,对浙江的事可有论断?”胡宗宪眼中露出几分祈求的意味。 都说“船到桥头自然直”,但现在的京城,变化的让人看不到桥,甚至连岸都看不到。 胡宗宪也是被逼的没有办法了,才想着向黄锦问“路”。 黄锦面露为难之色,沉吟良久,“我有句忠告,不知胡大人可愿一听?” “黄公公请讲!” “世间安得两全法。” 黄锦说完,就走出了朝房,胡宗宪见状,急忙跟着黄锦走了出去。 玉熙宫,还和之前一样,黄锦领着胡宗宪轻轻地进来了,走到纱幔前。 “万岁爷,胡大人来了。” 胡宗宪在纱幔前跪了下来:“臣浙直总督胡宗宪叩见圣驾。” 精舍里,传来朱厚熜的声音:“进来吧。” 胡宗宪一愣,惶恐道:“臣谨奏圣上,精舍乃圣上仙修之地,外臣不敢进入。” 黄锦撩开了纱幔:“胡大人,万岁爷说,精舍没那么忌讳,在你之前,严阁老就能进,后来张阁老、徐尚书、高侍郎,还有小阁老也曾进过,他们都能进,而你这样真正在撑着大明江山的人,也能进,遵旨,快进来吧。” 这番话里。 不知蕴含着多少慈爱体恤。 胡宗宪头一次感受到君父的无上恩眷,不由得一个头磕了下去,“是。” 爬走着进了精舍,只见面如少年的朱厚熜盘腿坐在蒲团上,惊愕在离蒲团还有一丈远时,就又跪倒了。 “辛苦了。”朱厚熜望着他,称不上喜,但也说不上怒。 胡宗宪在忠君、孝顺、爱民的范围内,做了最大程度的努力。 为此,连一个儿子都亲手斩了。 功、过不提。 但胡宗宪的确辛苦了。 “上托皇上鸿福,天降祥瑞,下赖军民用命,扛沙垫石,这才补了新安江九县决口。”胡宗宪将所有功劳归上,归给将士、百姓,可见其诚。 “就是朝廷昏暗,浙江官场贪墨无度!是吗?”朱厚熜的声音升起了几分火气。 胡宗宪沉默了!“淳安县免税赋三年的奏请,朕已经看到了,也照准了。” 朱厚熜眼睛盯着他,失望道:“公忠体国,实心用事,这都是你的长处,但太过圆滑,事事不肯得罪人,放任下属跟朝里的人贪墨,视若不见不说,出了事,你反而帮着平事。 一个四品的河道监管,九个科甲正途的知县,你举手就给杀了,好气魄!” 江南第一富商沈一石的百万石粮食运到淳安县赈灾,锦衣卫早就将事情报到了京里。 不难猜出,胡宗宪是为了淳安百姓,为了那百万石粮食,为了那减免税赋的联合奏疏,才越过了朝廷,动用王命旗牌杀的人。 但这掩盖不了胡宗宪有意无意替严嵩父子、浙江官场消灭罪证的事实。 胡宗宪五体投地,脑袋贴着冰冷的金砖,“皇上,臣本朽木之才,蒙皇上不弃,委以封疆重任,然臣德薄才疏,做事难以周全。 但臣所为,皆为了皇上,皆为了我大明朝百姓,臣不会为任何人所迫。 臣之任上,新安江九县决口,一切罪责,归根结源,皆是臣一人之过,与他人无关。” 说到这里,胡宗宪从袖中掏出一份奏疏:“这是臣乞罪的奏疏,请皇上圣准。” 乞罪疏双手捧过头顶。 朱厚熜没有叫黄锦去接,望着胡宗宪,失望透顶:“朕想过你会给朕东西,却没想过你会给朕这个。 你以为朕不知道你所想?你以为朕不知道严嵩、严世蕃在想什么? 从你擒徐海、诱杀汪直,严嵩就在朝廷里竭力为你造势,说什么“大明朝不可无东南,东南不可无胡宗宪”。 就等着平倭结束,推你入阁拜相。 严嵩、严世蕃在诏狱里顽强抵抗,不外乎是在指着外面的你救他们出去。 而你消灭了新安江水灾的证据,自以为什么都不说,再在御前乞罪,就能让朕免了严家父子的罪过? 荒唐!” 圣怒之下。 胡宗宪跪在地上都在颤抖。 朱厚熜冷沉沉地望着他,“朕最后问你一句,新安江水灾,是河道失修,还是人祸江南?” 胡宗宪这时全力调匀心气,两眼望着地面,不让龙目看到自己任何神色,答道:“回皇上,臣曾巡视过河堤,未能及时发现隐患,是臣失察之罪。” 朱厚熜望着胡宗宪笑了,是那种怒到极致的笑,“好一张利嘴,还说是河道失修!” 黄锦接言了,“胡大人,是河道失修,是人祸江南,你以为你不说,皇上就不知道了吗?岂不闻龙目如炬?” 在朝房时,他忠告胡宗宪世事不能两全,就是告诉胡宗宪,严嵩、严世蕃父子保不住,让胡宗宪保全自身,万万没想到,胡宗宪宁死也要保住严家父子。 胡宗宪默然不语。 玉熙宫大殿的空气一下子像是凝固了。 “做人难,做官难,都不难。不做小人,做个好官,这才难。” 朱厚熜没有再步步紧逼,“严嵩对你有知遇之恩,你不愿背恩负义,这是不愿做小人,朕体谅你。 可你不要忘了,你做的是我大明朝的官,不是他严嵩的官! 既然你愿以失察误国之罪,随严嵩、严世蕃共赴黄泉,那朕便随了你的意! 朝廷、浙江,朕自会让人去查! 下狱吧!” (本章完) 第53章 内阁骂战,翰林闯阁! 第53章 内阁骂战,翰林闯阁! 胡宗宪下狱! 震撼了整个朝廷。 昨日胡宗宪入京时,还俨然一副封疆大吏的模样。 转日,人就下了狱。 这让文武百官暗自感动、暗自期待,胡宗宪千里走单骑救恩师父子于水火的局面没有发生。 严嵩阁老、徐阶尚书、小阁老,还不知道要在锦衣卫诏狱里待多久,这让“群龙无首”的朝官们彻底横下了心。 软的不行,那就只能来硬的了。 前通政司通政使罗龙文率众大闹玉熙宫,反遭身死族灭的惨剧还历历在目。 可是,不敢在玉熙宫闹,还不敢在内阁闹吗? 不敢跟皇上闹,还不敢跟张居正闹吗? 现在,严嵩在狱中,内阁由内阁次辅大臣张居正主事,阁老陈以勤、李春芳辅阁。 朝廷出了这么大的事,出了这么多的事,内阁毫无动静,这合理吗? 时任翰林院掌院学士王锡爵率几十众翰林抵达内阁,求见张居正。 那群情激愤的架势,任谁看了就知道是来找茬打架的,内阁近卫立刻就警戒了,不准任何人进出。 不过。 文人找茬打架的方式,终究与那些粗鄙武夫不同,况且手中又没有武械,在王锡爵上前表明集体求见张居正后,近卫统领转身就进入内阁禀告。 张居正是翰林出身,而陈以勤、李春芳也是翰林院出身,按规制讲,张居正不能不见。 出乎所有翰林的预料,张居正就是不见,近卫统领回话王锡爵,“内阁政务繁忙,无暇见客。” 客? 王锡爵知道张居正是在玩文字游戏,干脆直白道:“烦请再做通禀,翰林院有国事求见张阁老。” 近卫统领再次进入内阁,不一会儿,就又出来了,并带回张居正的八个字,“翰林无用,焉有国事?” 闻言。 王锡爵眼前一黑。 数十位翰林几欲吐血。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张居正这话,就是奔着一点余地没给翰林院留的去了。 大明朝科举制度下的文人学子,由于“一心只读圣贤书”,厌弃劳动,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导致他们虽然学问渊博,但实际生活能力低下,甚至陷入穷困潦倒之中。 于是,就逐渐有了“百无一用是书生”的传言,而翰林院翰林,更是书生中的佼佼者。 但京城居,大不易,不少翰林院翰林在京中,是真的难以为济。 一杆子,打翻一船人。 王锡爵也急了,“张阁老、陈阁老、李阁老皆为翰林院出身,若翰林无用,今日之内阁,难道全是尸位素餐之徒?” 你骂我,我骂你,就在这内阁内外,内阁、翰林院掀起一场骂战! 初时,只是张居正、王锡爵的对骂,再之后,阁老陈以勤、李春芳被炮轰的厉害,也不得不加入骂战,翰林申时行同样加入骂战之中。 堂堂内阁近卫统领,竟成了传话筒,出去一趟,再进去一趟,折腾了好些回,骂的再厉害,张居正和陈以勤、李春芳还是一个意思,不见!“受此大辱,岂能苟活!” 堂堂大明朝最高学府的掌院院士,求了内阁半天,竟无一位阁老出面,王锡爵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叫嚣着死活,生生地望近卫拄枪撞去。 听了半天文人骂战的近卫,不防王锡爵突然来这一手,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枪尖,并转动了身躯,防卫出现了空隙。 以死明志本就不是王锡爵所想,见到空隙后,就立即从空隙里钻进了内阁。 近卫统领赶忙伸手去拦,又不想伤了王锡爵,这一狠一弱间,王锡爵就闯入了内阁。 掌院学士领头,翰林院翰林们文人那点血性涌上心头,直直地就往近卫身上撞。 近卫人人甲胄在身,申时行等一行人立时撞得头破血流,却还以不死不罢休的气势往内阁里闯。 “放肆!” 张居正的喝骂声笼盖四野,“哼!王大人倒是豪放得紧啊,内阁重地也是你擅闯的吗?” 这是罚问。 正在闷头往政务堂冲的王锡爵猛地刹住了脚,抬起了头,拱手道:“锡爵冒失,阁老尽请原谅,然我为救几位国之干城而来,人命关天,想内阁规矩该为之让道。” “国之干城?人命关天?内阁让道?” 张居正眼睛瞪了过去,“照你这样说,只要是王大人的事,我大明律法也该为之让道了?” 王锡爵一愣,咬了咬牙,“万事当然要以我大明律法为重,但锡爵冒失,皆为阁老。 然而,阁老因为一己之私,至人伦之情,师生之谊,君子之分于不顾,恐怕也难逃天下汹汹之口吧!” 没见到人前,就互相骂了这么久,在见到张居正张口就大帽子压人,王锡爵索性撕破了脸。 指责张居正漠视严阁老、徐尚书下入诏狱,是为了内阁首辅大臣之位,为了首揆之位,连过往的师生情都不顾了。 在张居正是翰林院翰林时,严嵩曾为掌院学士,以官场而言,严嵩、张居正之间有一份师生情。 虽说因政见不同,这份师生情很淡,但却是抹不去的。 而徐阶,张居正之间的师生情,更是为天下人所知,哪怕有误解,当师父参劾了徒弟,想置徒弟于死地,但你张居正为何不能大度一点,效仿胡宗宪那般为了恩师奋不顾身? 岂不闻“君要臣死,臣得死;父叫子亡,子得亡。” 如若张居正执迷不悟,忤逆入仕后的二位恩师,翰林院就要口诛笔伐,天下士林就要口诛笔伐了。 张居正听了这番“慷他人以慨”的话,顿感一阵厌恶涌了上来,自己之对严嵩的深恶,之对徐阶的嫌隙,是二人害民而营私,而无半分谋取内阁首辅之念。 张居正眼皮耷拉了下来,出神地望着玉熙宫的方向,“居正此刻一心为国,至于人伦与否,全赖皇上定夺,天下之事,与我何干?” 天下之事,与我何干? 震惊了所有翰林院翰林。 王锡爵目眦尽裂,不再绕圈子,愤声吼道:“天下事,怎能与你张居正无关? 严阁老、徐尚书,可都是张居正你的恩师,你怎能见死不救呢? 汝与禽兽何异?” (本章完) 第54章 居正下跪,刀架脖颈! 第54章 居正下跪,刀架脖颈! 直呼其名! 比人作禽兽。 顿时哗然一片。 翰林院翰林们不敢再往内阁里冲了,政务堂中的阁老,李春芳、陈以勤相继走了出来。 张居正的脸变得铁青,回头看着王锡爵,竟不想这人操行浅薄到如此程度。 张居正知道,不能再虚与委蛇了,那股古之士大夫之气便显了出来,在众人目光中,突然快步走到内阁门前,从近卫的腰间蹭地一下拔出一把短刀,回身就走到王锡爵面前。 刀在眼前,王锡爵吓呆了,翰林们都惊呆了,不知道张居正拔出刀来干什么。 难道要血溅五步? 但张居正贵为内阁领事,内阁首辅不在位时,都能称一句“相爷”,效仿匹夫所为,未免太过血性? “太岳!” “太岳!” 李春芳、陈以勤连忙呼唤张居正,从太宗文皇帝建立内阁,这一百多年来,内阁重地,可从未有过阁老手刃朝臣的惊天之举。 就在所有人惊诧万分时,张居正在王锡爵身前,“噗通”一声就跪下了,把短刀递到王锡爵的手中,然后拿着王锡爵的手,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上,眼噙着热泪说:“圣怒不可测。朝廷的体制万不能以私情而取代。 何况张某现在只是次辅,暂署内阁事务而已,若君等以为我图杀严阁老、徐尚书而为内阁首辅之位,就杀了我吧! 杀了我吧!” 王锡爵懵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当朝的内阁次辅会跪在自己面前,让自己拿刀架着他,还是在内阁这地方。 “锠鎯鎯”,近卫统领抽出长剑,事况紧急,近卫们纷纷持戈跨进内阁门。 铁血的兵戈音,令王锡爵回过了神,立刻意识到这是什么场景。 内阁值房,属于宫禁范围,刀架阁老脖颈,九族生死,只在旦夕之间。 王锡爵“哐啷”把刀扔在地上,调头就跑,数十位翰林哗啦做鸟兽散,跟着王锡爵头也不回跑了。 只留张居正长跪在地,短刀在前,脸上热泪长流。 李春芳、陈以勤望着张居正的背影,无法理解,如今的张居正,可谓是皇上之下的第一人,握着人臣的最高权力,当世最大的强权,如果想对付王锡爵等翰林,完全可以神挡杀神,遇佛杀佛,何至于要这般耍无赖? 而且,以这样的方式耍无赖,所受到的屈辱,不输于被打入诏狱的严嵩、徐阶。 张居正是个爱惜声名的人,要不是如此,也不会与恩师徐阶翻脸。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现在给人长跪拿刀架着。 张居正的心中,到底有多少苦楚,有多少悲痛? 这般极端的表现,李春芳、陈以勤自愧不如,或许引改辛弃疾的一句词此刻最为贴切。 “最喜居正无赖,本色沧海横流!” 戏谑到这个份上,李春芳抱不平道:“真是岂有此理!松谷(陈以勤,字逸甫,号松谷),要拿人吗?” 闯阁! 刀逼阁老! 虽然后者不是出自王锡爵自愿,但那短刀终究在王锡爵手上停留过,也是架在张居正脖颈的时候,真要论罪,王锡爵难逃一死,申时行等翰林也难逃罢官去职,甚至是削去功名的重惩。 “不必了吧。” 陈以勤示意内阁门外,有人看戏已经看了好久了。 黄锦及几个随从太监是从走廊左边侧门飘来值房门口的,见闹剧散场,径直走到了张居正的身边,搀扶起身,“阁老,皇上诏您入宫觐见。” 张居正猛地抬起头,这才察觉,不知道什么时候,黄锦竟然来了。 …… 玉熙宫。 锦衣卫已将内阁发生的事,以书、画详尽记录后送来了。精舍的砖地上到处撒着零乱的笺纸,仔细看去,能隐约看出,那些笺纸有些是王锡爵、翰林院翰林强闯内阁值房的情形,有些是王锡爵、张居正对峙的情形,有些是张居正跪在王锡爵前,王锡爵用刀架在张居正脖颈上的情形。 可见朱厚熜看了这些笺纸、情形是何等震怒! 黄锦领着张居正进来了。 “翰林院逆伐内阁的时候,你都看清了吗?”朱厚熜望着黄锦,声音冷得像风。 黄锦答道:“回万岁爷的话,奴婢都看清了。” “大明律中可有定论?” “回万岁爷的话,《大明律》载有明文,内阁乃军机重地,强行冲撞视作谋逆,轻者罚,重者杀!”黄锦一丝不苟回答。 朱厚熜的脸色好看了些,眼睛瞟了眼满地的笺纸,又说道:“这事,就交给陈洪,交给东厂去办,你就不要插手了。” 黄锦知道,这是万岁爷的爱护,翰林清贵,可不是群好惹的,跪在地上磕了好响一个头:“奴婢遵旨。” 黄锦领旨去办事。 精舍里便剩下君臣二人。 朱厚熜不想提及刚才的事,更不想责骂张居正面对翰林时的“懦弱”,提高了声音,“内阁也就你一个老臣了,搬个墩子来,从今日起,张居正你来见朕就赐个座吧。” 随侍太监便去窗前搬来一个矮墩。 张居正连忙跪下了:“臣也才过而立之年,怎能受圣上如此过礼的恩遇?臣万万不敢当。” 皇上刚让人去帮他出气,就又赏下赐绣墩的无上人臣荣耀,张居正受宠若惊之余,也觉得受之有愧。 “你受得了,坐下吧。”朱厚熜按了按手。 随侍太监已把矮墩搬到了他的身边,张居正只好重重地磕了个头,站起来艰难地挨着矮墩的边沿坐下了。 “朕问你,我大明朝现有多少名进士尚无仕途?”朱厚熜又问道。 张居正屁股微微离座,想了想道:“回皇上,从嘉靖元年到今嘉靖四十年,我朝共举行十三次科举,三次恩科,共取才五千余名,入仕途者约三千名,尚无仕途者近两千人。” “好记性。”朱厚熜夸了一句,随即又道:“举人呢?” 按照大明制律,举人也可以做官,以海瑞为例,在两次会考未中后,就以举人之身入仕为官。 但几率渺茫,非大能力、大“神通”者,鲜能进入官场。 海瑞,属于前者。 张居正想了更久,“回皇上的话,顺天府有举人三万四千五百六十七人。 应天府有举人四万三千二百一十一人。 浙江有举人两万九千八百七十六人。 …… 两京一十三省,共有举人近三十万人。” “倘若要你从候补进士、待仕举人中遴选出六千英才入仕,你可能把持本心?”朱厚熜意有所指。 之前吕芳锦匣中万官贪墨,锦衣卫要动手了,有人落马,自然要有人上马。 七窍玲珑的张居正瞬间想通了关键,眼睛瞪大,难以置信望着皇上。 嘉靖大案二,要开始了? 更无法想象的是,皇上把选才的重任交给了他? 官场选才视为门生,六千门生在朝,张居正的身体忽然不受控制地颤抖了。 (本章完) 第55章 以王之名,兼并土地! 第55章 以王之名,兼并土地! 有明一代,无论阉宦专权,还是奸相掌国,朝野依然有一股浩然正气在,特别是嘉靖一朝,王阳明“致良知”之说深入人心,陶冶了多少科甲之士,理学、心学昌明。 但心地光明多半还在各人的秉性,如高拱,“以才略自许,负气凌人”,然“心地坦荡,真实不假”却是天性。 而身为心学名臣的徐阶,“诈计而重权,阴重不泄”,然“无儒者象,陷于霸术”亦是天性。 故曰:“一样米,养百种人”。 从现有进士、举人中选出六千有才能的人补仕不难,难得的是所选的人天性纯良。 更难的是,天性可以掩饰,君不见写出“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唐代诗人李绅,在做官后,一顿盘中餐,成百上千贯。 餐餐只吃鲜鸡现取的鸡舌,导致拔掉舌头的鸡尸体堆积成山。 面对权力,鲜有人能把持本心。 就连此刻的张居正,在想到六千门生盈朝的情景,心跳也不禁漏了一下。 要知道,严嵩执掌中枢内阁二十年,苦苦经营,门生故吏也不到万人。 入阁年头尚短,领实事时间就更少了,就这样要赶追严嵩的势力,张居正有种在梦里的感觉。 但他张居正,不是严嵩、徐阶之流,对于建立门户,没有丝毫想法,将有数以千计的门生,他首先想的,就是日后推行国策时,能无误且顺利完成。 “谢皇上隆恩!”张居正说着就跪了下去。 朱厚熜双手把他搀起:“好好干,干好了,朝里还有重任等你。” 这近乎明示了内阁首辅大臣之位的归属。 张居正重重地点点头,满脸凝重双目闪光…… 皇上诏见刚完。 刚回到内阁的张居正,就收到了裕王府的召见。 一计不成,再施一计。 朝中文武看来是急了,手段也越来越糙了,连裕王这招都动用了。 但糙手段不代表没用,从大义上,裕王是亲王,张居正是内阁阁老,属君臣之分,君召臣,臣焉有不见之礼? 张居正叹了口气,将朝廷将补六千命官的事以书信的方式让内阁中书舍人递送给户部侍郎高拱,命高拱先行筛查候补进士、待仕举人。 按理说,选才入朝,是要吏部配合才对,毕竟吏部那有最为详尽的进士、举人名册。 张居正故意反其道而行之,原因简单,吏部的名册不足信,越是富裕之地,名册中进士、举人的评语越不足信。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张居正所相信的,是这两千候补进士、三十万待仕举人名下的钱财。 以百姓投献田地给士人为例,这是大明朝祖制,但既不合情,又不合理。 大明律规定,生员、监生优免田地八十亩。 未仕举人,最高优免一千二百亩田地。 所有优免,皆建立在生员、监生、举人完全脱产,且继续考取功名的前提上。 可在实际中,在成为生员那一刻,田地就源源不断投献来了,哪怕以后成了进士,入仕为官,得到投献田地也不会退。而且,生员、监生、举人、进士、官员,在尝到甜头后,就开始以各种方法隐瞒田地真实数目。 张居正是从底层崛起的,对士人们逃税之法再清楚不过了,丈地缩绳、诡计、飞洒、宽绳、隐田、匿户等等。 抛开天性不谈,张居正对高拱的能力是认可,对高拱这个人是充满敬意的,他相信,高拱能从浩如烟海的进士、举人卷宗中,找出目前最清廉的六千进士、举人。 至于选才入朝的恩师之情,张居正不介意分给高拱一份。 最关键的是,在张居正的心中,有个宏大的构想。 …… 裕王府。 一向手不释卷的裕王朱载垕,从今天早晨起来,竟连看书的心思都没有了,梳洗毕后便穿上了亲王的朝服,一直在外殿正中的椅子上闭目静坐。 到了午时左右,毕竟春夏交际,难免有几分热意,也不知道裕王是那套几层的朝服穿着,还是心里有事,额上冒着密密的汗珠。 内阁骂战、翰林院掌院学士王锡爵闯阁、刀架内阁次辅张居正脖颈试图逼迫阁老、张居正入宫觐见,这一件件事,不断刺激着裕王紧绷的神经。 裕王知道,这时父皇是不能朝见的,祖庙也是不能朝拜的,但穿着这身袍服,却能请师傅张居正来。 尽管等待的时候,是最让人心急的时候。 王府詹事谭纶就站在裕王身旁,亲自为裕王爷扇着风,缓解着裕王爷的焦躁。 但在谭纶看来,裕王爷是自作自受,在得到严嵩、严世蕃父子及整个严党支持,而放弃张居正、高拱时,自以为储君之位稳若泰山。 却是忘了“靠山山会倒,靠水水会流,靠人人会跑”的谚语,在当今圣上的意志下,想靠外力坐上储君之位,难如登天。 反倒是张居正、高拱在朝廷中滚滚打打得了势。 内阁首辅不在,次辅就是首辅,户部尚书不在,侍郎就是尚书。 别看高拱被皇上逐阁,但实权不仅没降,又往上迈了一步。 让人忍不住感慨命运造化之神奇。 原依仗的严嵩、徐阶、严世蕃进了诏狱,放弃的张居正、高拱如日中天,谭纶都替裕王爷感到尴尬。 李妃也换上了王侧妃的礼服,正从里边的寝宫走了出来,一眼便望见裕王爷满脸的汗珠,连忙走向一旁的面盆,绞了块面巾,轻步走到裕王面前,轻轻地印干他脸上的汗珠,轻声说道:“王爷,张师傅是恢廓大度的人,不会计较过去,若王爷能主动开口表达歉意,相信张师傅定然愿意与王爷破冰于好。” “派去的人问一声,张师傅有没有到?”裕王没有回她这个话,转头望向谭纶,问道。 李妃愣了一下,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就不再多说了,转而把面巾放回面盆里。 谭纶马上走了出去,见到张居正正从庭院而来,回声道:“王爷,阁老到了!” 张居正脚步一顿。 他与谭纶是旧相识,过去都以表字相称,如今一声阁老,好似什么东西变了。 (本章完) 第56章 海瑞上任,赐天子剑! 第56章 海瑞上任,赐天子剑! 开富贵,莫过牡丹。 可春季一过也难逃凋谢飘零。 裕王府就似那曾经大红大紫的牡丹,富贵享过了头,渐有零落尘埃的意味。 张居正却如春季一直潜伏的莲籽,已从污泥中慢慢穿过水面,结朵待放。 裕王府寝宫前的院子里,裕王、张居正相顾无言。 到底是李妃。 抱来了世子朱翊钧,一身紧衣短装的马大伴在院里地面上仰面躺着,但见他双臂平展,一腿弓踏,一腿笔直伸在空中,脚腕处勾着一个球,两眼上翻,正望着离头顶不远处的世子。 从地面这个视角往上去,世子就像一座小塔,头顶上的小髻直指院落的天空。 世子天纵聪明,才两个多月大就对许多事物感兴趣,眼睛随着球动而动,身板也比平常人家显大。 马大伴踢球,四个太监分站在院子的四个角落接球。 朱翊钧见马大伴那只脚仍然勾着球停在空中,便不停地露出笑。 虽然奉了李妃的命,但躺在地上勾着球的马大伴还是很犹豫,知道今天是谁来了,知道王爷今天是什么心情,知道王府要讨谁的欢心,目光游移禁不住瞟望。 这一瞟,他看见了正望着自己的李妃那双眼睛。 那眼神明确示意他放开来展示球技,让世子开心是假,让张居正开心是真。 身为大伴,荣辱皆系于世子,而世子的荣辱,又系于裕王爷。 现在王府的当务之急,就是迫切让王爷和阁老重归于好,马大伴明白,必须要使出浑身解数了。 只见马大伴脚腕轻轻一缩,两眼瞅准了世子的方向,将球踢了出去,那球呈抛物线向世子的头顶上方飞去。 朱翊钧小小的眼睛立刻睁大了,兴奋起来。 在讨世子开心方面,马大伴的确是下了大力气,那球竟然准准地在世子身前慢慢落下,世子弯下腰,一伸手就碰到了,顿时咯咯地笑。 其他太监早就磨合默契,每当世子摸到球时都会应声喝彩,但这里是有分寸的地方,喝彩声都压低了些声音。 这欢闹声,裕王明白用心,张居正也明白用心,见世子好玩喜动,脸上都没有表情。 这时,谭纶知道要开口了,“阁老,王爷有意让您担当世子的师傅,您意下如何?” 如此巧妙地切入正题,而且切进来便是偌大的难题! 这谭纶谭子理,是想借世子师的身份,将张居正重新拉回裕王府的阵营。 与裕王师傅不同,在张居正之前,裕王爷就有多位师傅了,徐阶、高拱等等。 张居正混在裕王爷师傅中,更像是裕王爷拉拢徐阶的添头。 可世子不同,如果皇上万年,裕王爷承继大统,那世子就成了太子,张居正作为世子师,就成了太子师。 假若朱翊钧有登基为帝的那一日,张居正就将再次升格为帝师。 张居正目光一闪,望向裕王,裕王顿时眼睛一亮,期许之意溢于情表。 与裕王碰了一下目光,张居正又望了眼谭纶,以及更远怀抱着世子却时刻注意着这里的李妃。 心中都不由而然对这个王府詹事又多了几分赏识,却对这个王侧妃的精明生了几分敬畏。在裕王府鼎盛之时,以严嵩、徐阶、严世蕃为首的半朝文武为之倾倒,又有谭纶、李妃这样的贤人安内抚外,阵容岂止是豪华。 可惜的是,裕王爷没有驾驭这些悍臣、强贤的能力,才步步踏错,以致今日如履薄冰。 恍惚间,张居正似是看到了裕王爷登基,悍臣满朝而无法驾驭,事事生乱的朝局。 此前一直认为裕王会成为大明朝下一任贤君的张居正,心底动摇了。 “懦弱无刚”又“体弱多病”的裕王爷,显然不适合当皇帝。 以大明江山、社稷角度出发,裕王不行,远在藩地的景王更不行,没有子嗣,难不成重蹈武宗覆辙? 张居正震惊发现,皇上的这二位皇子,甚至连个合适的储君都挑不出来。 皇子不行,皇上的孙儿,大明世子目前又仅有朱翊钧一人,以后会成长什么样又未尝可知。 要不是皇上修道有成,张居正都对大明的未来心生绝望了,所幸,皇上龙体一日盛过一日,再诞下优秀皇嗣也有可能。 在历朝历代中,这是有先例的,大汉景帝沉疴数年,硬生生撑到汉武大帝长大才撒手人寰。 当然,这有“大汉第一神医”,景帝妃妾栗姬一份功劳。 一念至此,张居正对裕王府的心思彻底淡了下来,更期待皇上能再诞下皇嗣。 为了大明朝的未来,张居正的心中,又多了个构想。 张居正站了起来,躬身下拜:“居正德疏才浅,难堪为世子师,请王爷另寻高明。” 裕王站了起来,谭纶也跟着站了起来,连带着一旁的李妃娇躯都绷直了,眼中都闪着恼恨的光。 …… 玉熙宫。 吏部、户部、锦衣卫都奉旨送来了海瑞的卷宗。 海南琼州人士,四岁便没了父亲,家贫,全靠母亲纺织佣工把海瑞带大。 中秀才、中举人,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但是科举不顺,中不了进士,那份志气也便慢慢淡了。 现在海瑞整颗心都用在孝养母亲上,据锦衣卫所探,海瑞都四十好几的人了,他一个月有二十几个夜间是伺候着老母睡在一室。 海门三代单传,海瑞也早娶了妻子,多年来却只生了一个女儿。 朱厚熜看到这里,面色有些古怪,锦衣卫所录中,言海母常对海瑞、海妻念叨添嗣续后。 可就以海瑞的至诚孝道,夕夜奉养老母,海门能有一女,恐怕都是苍天的恩德了。 再这样下去,海瑞真就要罚嗣无后了。 “着旨,转调福建南平县教谕海瑞为淳安知县,掌一县赈灾,新安江查案之权,海瑞是把宝剑,朕便再赐下一把天子剑,以剑养剑,望其成我大明朝一把利剑。” 朱厚熜拿起了罄杵,缓缓说道:“让锦衣卫将海母、海女接到京里来,由朝廷供养,准海瑞、海妻同去淳安。” “奴婢遵旨。”黄锦领旨。 (本章完) 第57章 海门忠烈,海瑞至孝! 第57章 海门忠烈,海瑞至孝! 素蓝的大裤腿下,竟是一双女人的大脚! 未着履袜的大脚实实踏着石板,那老妇人紧握着一根麻绳,双手交替用力,吃力地将一桶水从深井里往上提。 满满的一桶水提到了井口,一只男人的手伸过来,想帮着抓住桶把。 “松开!”老妇人的声音不大,但满是威严。 那只男人的手慢慢松开了,老妇人一只手抓紧了绳,空出另一只手抓住了桶把,这将那桶水完全从井里提出来,倒进来身边一只空桶里。 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温颜地站在那里,这时他手里还拿着一根两端带着铁链钩的扁担,见两桶水满了,又准备提着扁担上前,去勾挑水桶上的木把。 “走开!”那老妇人依然不领情,声音保持着威严。 中年男人的动作一滞,只得让开了身,偌大的两桶水,老妇人竟然提起就走。 那中年男人也不敢说什么,空手拿着扁担一步步紧跟着老妇人走。 好大的泼水洗地声响起,一片片水珠从门口溅了出来。 惊得屋内的中年女人和女儿连忙走了出来,双双怯生生地站住了。 圣旨、天子剑、吏部公文是同时急递到的福建南平,直接交到了海瑞手上。 当然,也有一份旨意交给了海母。 也就是从那时起,海母的脸就一直绷得紧紧的,一日内难得说上几句话,连洗地的次数也比往日多了。 天全黑了下来,上弦月若有若无地浮在南边的院墙上,墙面上爬着的青藤和墙脚下丛生的乱草中,各种虫都鸣叫起来。 屋里开始还是沉默,接着传来海母的严厉声音:“知道我和阿囡要出远门,就连饭都不做了,干粮也不预备,是想饿死我们祖孙吗?” 海妻懵住了,好久才小声答道:“婆母,不是说……” 海母抢断了话,望着海妻:“说什么?去告诉你丈夫,就说你婆母还没死呢!” 海瑞就在眼前,母亲指桑骂槐的训斥,海瑞立刻就跪了下去,“阿母,圣意有悖人伦,隔绝母子情,实难遵从。” 从南平教谕升任淳安知县,海瑞心中没有一丝欣喜,更多的是不愿。 倒不是说怕陷入浙江贪墨、淳安泥潭中。 如果是他孤身去淳安,有妻女照顾母亲,他可以遵旨奉命。 如果让母亲与他同去淳安,他可以在赈灾、办案之余照顾母亲,他也可以遵旨奉命。 偏偏旨意令他和妻子同去淳安,而母亲、女儿要远去京城。 女儿不过几岁,连照顾自己都做不到,又如何能照顾阿婆? 一边是淳安生民,一边是生养老母,至孝的海瑞,迟迟无法下定决心,走马上任的时间也在一拖再拖。 可海瑞知道,海母也知道,这事拖不得,抗旨不遵,可谓天下第一等的大罪过。 海母满眼怒火,斥骂道:“难道离了你和你妻,我就照顾不好自己了吗?就照顾不好阿囡了吗?当年就是我把你拉扯大的,怎么?我是亏了你什么吗?” 海妻立马跪了下来,就连阿囡也跪了下来,海瑞忙解释道:“阿母,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海母两眼大大地睁着,望着海瑞,怒不可遏:“既然我能照顾好自己,能照顾好阿囡,那你和你妻又有什么放不下心的? 从你幼时,我就教你,慈、恕、恭、俭之德,让你有朝一日做了官,要以百姓之心为心。 我问你,我能照顾好自己和阿囡,圣旨叫你去的那个地方的百姓能照顾好自己吗?”“想来不能。”海瑞答着。 浙江那里七山二水一分田,山多水多田少,多着算,两个人可能才一亩地。 要是不遭灾,勉强能维持生计,而今遭了灾,浙江的商人必定像嗅到腐肉的苍蝇一般,拼了命想在淳安百姓身上剜肉。 哪怕有了赈灾粮食,淳安县民也很难保住田地,因为那些田地,浙江的官员也想要。 民,又怎么可能斗得过官呢? 桃汛大水、新安江九县决口,这后面是谁的手笔,海瑞不想就能猜出来。 海母盯着他,问道:“那你就看着淳安县百姓死吗?” 海瑞沉默在那里。 “我二十岁的时候就没了冤家,你四岁就无了爹,我守节将你带大,等你做了官,我就一遍遍告诉你,你虽然没了爹,但吃着皇上的粮食,吃着朝廷的俸禄,就该把皇上当作你的爹,把朝廷当作家,现在,有人在你家里打砸抢,你就那么看着?我怎么养了你这样的儿子?” 这番话海母说得心血潮涌,声若洪钟,将整个海家震得嗡嗡作响! 连门外的锦衣卫都听到了。 但见海瑞的脸一下子白得像纸,牙关紧闭,跪在那里一副要倒下去的样子。 “回话!”海母逼着问道。 “回阿母,儿子去。”海瑞手指甲嵌入血肉中,愧不成声。 海母怒气消散,心疼地望着儿子,“那么多大官不争,叫你一个知县去争,我看这大明朝天下,两京一十三省官员众多,掌权者众多,皇上却没有几个信任的人!皇上难!百姓难!却总得有个人为他们说话,难为你了。” 平平实实的一番话。 就像一把锋利的刀,从正中间将朝廷的一团乱麻倏地劈成了两半,许多头绪立时从刀锋过处露了出来! 可再仔细去想,这一刀下去,虽然一下子展露出许多头绪,但那一团乱麻不过是被斩分成了两团乱麻。 头绪更多了,乱麻也就更乱了,海瑞重重地磕了个头,默然去收拾东西。 海母望着儿子忙碌的背影,不禁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脚。 要说儿子最像自己的,莫过于这双脚,母子二人的脚在冬月天都怕热,是火脚,心火旺,脾气不好。 追根溯源,是海家的祖先信的明教,本就一团火,烧了自己,热了别人。 离天亮还有一段时刻,这个时候满天的星星格外耀眼。 海家门外,马车前面是四骑护驾的兵,后面也有四骑护驾的兵,两旁还有两骑随从,规制十分显赫。 按朝制,纵使是杭州府知府上任用此,也是僭越。 可这是皇上的安排,海瑞不愿意去乘坐,那便给了海母和阿囡入京所使。 海妻左手递上布包袱和一把雨伞,右手递上连夜装满了荷叶米粑的竹笼屉,“婆母顺风。” 海母点点头,牵着阿囡转身上了马车。 车辙缓缓转动。 海瑞携妻子朝着马车方向跪了下去。 在海瑞和妻子没有看到的时候,马车的窗帘掀开了一角,海母和阿囡眼中隐隐闪出了泪光…… (本章完) 第58章 海瑞入浙,风暴开启! 第58章 海瑞入浙,风暴开启! 湖光山色,风月斯人。 傍晚的杭州街上,更是人境如画。 海妻骑坐在大青骡背上,海瑞牵着那头大青骡走在这样的地方,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一行八骑的锦衣卫远远地跟着。 牵着缰绳的海瑞背上挂着斗笠、包袱和一把剑,渐满了泥土的长衫,一角还掖在腰带上,显眼地露出那双穿着草鞋的光脚。 那双脚平实地踏在青石街面上,走骡的四蹄疲累地踏在青石街面上,浙江巡抚衙门的辕门遥遥在望了。 从高大的辕门往里望去,是一根高大的旗杆,再往前,便是偌大的中门,从里面透出地灯火一直亮到大门外,亮到门楣上那块红底金字的大匾:“浙江巡抚署”。 巡抚定制为各省最高行政长官,在宣德朝以后,品级略低于总督,但一省的实权实际在巡抚手里,因此衙门的规制和总督等同。 高檐、大门、八字墙、旗杆大坪,都是封疆的气象。 今天晚上这里的气象更是显耀,中门里外一直到大坪到辕门都站满了军士,大坪里还摆满了四品以上官员的轿子,灯笼火把,一片光明。 这是浙直总督兼浙江巡抚胡宗宪在京被打入诏狱,浙江布政使郑泌昌顺位暂代浙江巡抚在这里召开的第一次会议。 接到前站滚单来报,淳安知县海瑞携天子剑今天将从福建南平赶到,郑泌昌立刻通知了有关藩司、臬司、道御史,和杭州知府一律与会。 以“迎接天使”为名,连夜部署“新安江水灾”的浙江官场终论。 因此,从下午申时开始,巡抚衙门前就已经戒严,闲杂人等一律赶开了,这一段时间辕门前一直到那条街都安安静静,店铺关门,无人走动。 而就在这条街上,锦衣卫浙江千户所千户沈袠率众等待已久。 在见到海瑞、海妻和那头走骡后,连忙迎了上去,“沈袠见过海知县!” 从品秩上,沈袠比海瑞高出数个大阶,搁在以往,知县官根本近不了沈袠的左右。 现在,沈袠主动上前以卑位见礼,所畏惧的,不外乎是海瑞手中那把天子剑。 而且,沈袠看过海瑞的卷宗,知道这是位能臣、干臣,就差一个契机,就能青云直上。 眼下,海瑞的契机显然已经到了,为皇上所察觉,并赐下天子剑,只等赈完淳安,荡尽浙江魑魅魍魉,踏足朝堂,指日可待。 不管从哪个角度,沈袠都有来此示好的必要。 海瑞望了望他,忽然想道:“你可是沈经历之子?” 这样的见面称呼,沈袠一怔。 而“沈经历之子”这个名头也很久没有听到了。 经历,是锦衣卫的官职,能以一官职特指一人的,全锦衣卫仅一人。 那便是沈炼。 沈炼是嘉靖十七年的进士,以为官“明如镜、清似水”而闻名两京一十三省。 但官场是个大染缸,持正不阿势必要得罪人,数年未得晋升,后得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青睐,引入锦衣卫,担当经历一职。 一路披荆斩棘的人,势必嫉恶如仇,沈炼在京中,不满严家父子所作所为,于是,在严嵩权势巅峰的嘉靖二十八年,悍然弹劾严嵩、严世蕃等严党官员。 结局自是不必多言,沈炼先是遭贬,再是冤死宣府,长子、次子、三子皆被杀害。 唯幼子沈袠尚存。 看来,就是眼前的锦衣卫千户了。不过。 海瑞钦佩沈炼,不仅是沈炼的为官,更对沈炼的孝道赞赏不已。 沈炼之父沈壁不乐家居,早在沈炼年少时,就不顾家人劝阻而离家外出游历了。 直到嘉靖十一年时,沈炼入京赶考,才再次见到落魄的父亲。 沈炼请求父亲归乡,沈父却执意不回,沈炼不禁哀号痛哭,长跽不起,如此方让沈父动容了。 等沈父回乡后,沈炼并未因父亲久在家,家贫而怪罪或怠慢父亲,而是一心侍奉,菽水承欢。 嘉靖十二年,沈炼的母亲俞夫人生病,沈炼一连三月衣不解带,昼夜侍于床畔,焚香吁天,希望让自己代替母亲生病。不久,俞夫人病愈。 海瑞也是这样至诚至孝的人,一直引以为未得一见的憾然知己。 所以,在见到沈袠时,海瑞有种没来由的亲近。 “回海知县,那正是家父。”沈袠恭谨答道。 真没想过,父亲的遗泽,竟能如此源远流长。 连有着“海刚峰”“海笔架”这般的人物,都能对他爱屋及乌。 “知道了你,淳安的事,新安江的事,我就更有信心了。”海瑞露出几分笑。 沈袠有点承受不住父亲的遗泽了,在谢完海瑞的亲近后,又道:“淳安、新安江的事,浙江锦衣卫必然全力以赴,但世事艰难,请海知县容许我为您引荐一人。” “谁?” “浙直总督兼浙江巡抚胡宗宪的幕僚,徐渭徐先生。”沈袠道。 虽然胡宗宪下了诏狱,但不知为何,罢官去职的旨意始终没有降到浙江,沈袠只能以原先的身份称呼。 海瑞皱起了眉头,“是那个在严嵩生辰之时,写下了一篇《代贺严阁老生日启》,言‘施泽久而国脉延,积德深而天心悦。三朝耆旧,一代伟人,屹矣山凝,癯然鹤立……’通篇是胡诌的谄媚肉麻之语的那个徐渭?” 在沈袠说完引荐后,徐渭就走了过来,静静地听完海瑞的话,而后一阵大笑,“海知县说的不错,那是我。” 常言说的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跟在胡宗宪身边为幕僚,为了帮胡宗宪在那些严家门人中出风头,他是出过大力气的。 时过境迁,当初谄媚逢迎想尽办法讨好严嵩,如今却要想尽办法置严嵩于死地,以换部堂大人一命。 “海知县,我身份特殊,不能常跟随在您的左右,就让徐先生来吧,请您相信,徐先生没有与浙江官员同流合污,更没有与朝堂上的人同流合污。”沈袠拍着胸脯保证。 经过锦衣卫甄别的人,海瑞是愿意相信的,想了想,便点了头。 “锦衣卫安排了安顿的地方,请嫂夫人转驾。”沈袠躬身请道。 海瑞都到了这里,势必要去见浙江官场里的那些人,海妻自然不适合跟着去。 海瑞交出了缰绳和包袱,让一名锦衣卫牵着、拎着,沈袠带人离开。 海瑞望了眼徐渭,徐渭也正望着海瑞,四目相对,两人便大踏步向巡抚衙门而进。 守辕门的队官见到寒酸的海瑞,本想上前拦截,但见徐渭跟在身边,顿时退了回去。 ——这一年是嘉靖四十年,海瑞出任浙江淳安知县,从踏进杭州,手持天子剑,步入巡抚衙门这一刻起,一场波及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的暴风雨正式开启! (本章完) 第59章 海瑞出鞘,江南亏空! 第59章 海瑞出鞘,江南亏空! 巡抚衙门大堂上。 左右两排案桌坐满了红袍紫袍。 议事之中,不少人便不耐烦了,浙直总督兼浙江巡抚胡宗宪在时,浙江官场就对新安江水灾有了终论,王命旗牌连斩十数人,再议下去,也不过是将那点事翻来覆去的说。 于是,浙官们种种无聊的情状就都露了出来。 有两个坐在同案的官员正在把玩着一只官窑细瓷的鸡缸杯,有两个同案的官员更是不可理喻,竟在案上摊开一张新抄来的昆曲谱,用手指在案面上,轻敲着板眼,同声哼唱。 坐在正中大案前的郑泌昌倒是好耐性,闭着眼不闻不问,在那里养着神。 坐在左边案桌第一位的浙江按察使,执掌浙江二十年刑名,正教着浙官们慎重对待“天使”的何茂才却焦躁了。 常言道:“人的名,树的影”,邻省海瑞的名,何茂才是听过的,是个较真的人。 如果海瑞真的发现新安江九县决口的猫腻,在天子剑面前,浙江官场没那么好过。 从何茂才手中,经过无数个大案要案,虽然不是由他亲自办的,但他知道,很多案件的突破点,往往是细枝末节的地方。 人的得意忘形,就如同新安江桃汛前的关堰蓄水,人的疏忽大意,就如同新安江九县决口的粗制滥造。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道理,新安江就演绎在前,这群狗日的还不放在心上。 何茂才拍案而起,喝声道:“你们有点官样好不好?这里可不是唱堂会玩古董的地方!” 见上官动了真火,堂上顿时一静。 那两个把玩鸡缸杯的官员收起了杯子,另领个唱昆曲的官员也不唱了,默默收起了曲谱,手也放了下来,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 刹那间,堂上风气一正,官气凛然。 “德行!”何茂才哼了一声,又道:“淳安,粮食是赈下去了,百姓也有了活路,但事不算完,所赈的粮食不是官仓的粮,那是织造局的粮。 现在,杨公公进京后下了诏狱,撒手不管了,但粮主沈一石却找到杭州府要粮,这总该有个说法,该拿个章程,你们有什么想法?” 沈一石不是普通商人,是给织造局办差的商人,织造局的背后,是宫里,是皇上。 运往淳安的赈灾粮,浙江、杭州府不能不还,不然,沈一石闹起来,让麾下的作坊织机都停了工,皇上改严阁老、徐尚书的五十万亩桑田和浙江的官桑田织不出丝绸,浙江的麻烦就大了。 这涉及到皇上的内帑,敢让内帑出现亏空,司礼监两大秉笔太监孟冲、石义的死状还历历在目。 圣怒之下,江南织造局的人要死,沈一石要死,万一,沈一石死前把从前给浙江官场输送银两事无巨细报上去,在座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谁敢说没收受过沈一石的银两? 浙官们的下场不言而喻。 可是,一百万石粮食,合价七十万两纹银。 杭州府也好,浙江官场也罢,谁也不愿意拿自己银子去填那个亏空。 满堂沉默。 何茂才火气更大了,不满道:“这是解决亏空的态度吗?” 还是沉默。 何茂才发飙了,“这亏空是不是要解决?既然都默认了,那就代表要解决,你们解决不了,好!那我和郑大人来解决。 这笔亏空,各个衙门出,大家认领!”“认领”二字一出。 浙官们的头顿时低了下去。 各衙门的银子,甚至在银子没有产出前就有了归属,该分的,不该分的,早就分下去了。 这会儿叫人拿银子出来,这是往死里得罪人的事,谁愿意干? 见众人都低着头,还不肯说话,何茂才干脆就直接点人了,“马宁远,你是杭州府知府,淳安就是你下辖的县,你说说,认领多少?” 马宁远抬起头,望了眼郑泌昌,又望了眼何茂才,无可奈何:“何大人,你定,你说杭州府出多少就出多少。” “屁话!” 何茂才见马宁远滑不溜秋,也是不客气,“我让你全出你出吗?你要是全出的话,今天的议事立刻就能结束。” 所有浙官这时都抬起了头,两眼放光看着马宁远,在胡部堂在时,马宁远是心腹的存在,杭州府又是浙江第一府,绝对有办法补上全部亏空的,就看马宁远愿不愿意了。 马宁远当然是不愿意的,真把这七十万两纹银亏空接下,在杭州府里,他这个知府就没办法当了。 马宁远不得不唾面自干,“那要是杭州府全出了,还要其他府干什么? 各府都说没有银两,但不都有东西抵吗? 新安江水灾时,各府县都不同程度受了灾,田地淹了不少,就拿这些地,按以往的手段,制造成诡田,抵给织造局,抵给沈一石。 我浙江水田,丰年要三十五两纹银才买一亩地,这遭了灾的,再少也不能少过二十两银子一亩。 那便是三万五千亩地,这重灾地出在我杭州府,拿大头是应该的,五千亩地! 郑大人,何大人,怎么样?” 浙江下辖十一府。 杭州、湖州、嘉兴、绍兴、宁波、金华、衢州、台州、温州、处州、严州。 均摊不太好摊,但杭州一府许诺五千亩,其他十府各领三千亩,就差不多了。 不过。 就是这样,湖州十府知府也不太满意,堂上渐渐鼓噪起来。 郑泌昌知道,是时候开口了,望向马宁远,“杭州府,一万亩!” 马宁远下意识地想诉苦,就又听郑泌昌说道:“别给我埋怨,谁都能埋怨,就你不能埋怨。” 能认可马宁远以地抵粮,是浙江官场的底线了,再埋怨,这亏空的事就解决不了了。 果然,在说出杭州府要拿出一万亩地后,其余十府知府止住了嘴。 马宁远只能认下。 “给大家一旬的时间,田契不到位,主动辞官!” 郑泌昌一锤定音,临了道:“同僚多年,在最后我提醒诸位一句,天使要到了,别当那人,那剑不当回事,这段时间,什么狎妓的、养相姑的都敛敛,别让人抓到把柄,否则,被人砍了别叫悔!” 门外的随员匆匆进来了,在郑泌昌的耳边低声禀告,海瑞、徐渭一道来了。 感谢“喵柒柒'殿”读者老爷的三个百赏,诚惶诚恐,万分感激! 江中斩蛟 2024.8.7 (本章完) 第60章 玩转官场,海瑞凶猛! 第60章 玩转官场,海瑞凶猛! 什么叫官场? 一旦为官,出则排场,入则“气场”,此谓之官场。 全浙江的红袍、紫袍俱在此地,官气岂止逼人。 一双双目光都不禁望向了手持天子剑缓缓走来的海瑞。 “到了,举人大老爷终于到了。”何茂才故意嚷道。 在座的人,哪个不是科甲正途,哪个不是进士及第,可海瑞呢,区区一个举人罢了。 官场中,哪怕同为进士,也有一甲、二甲、三甲之分,而文人相轻,同年进士尚且彼此看不起,又何况是个举人? 一句话。 在座的人眼神都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望着海瑞的目光,逐渐带上了不加掩饰地审视意味。 海瑞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稳健而平实走着,反倒是身后跟着的徐渭,无形中像是中了一箭。 再望向浙官们时,眼睛里,流露出不善的意味。 郑泌昌见状,瞪了眼何茂才,率先站起来了。 别管海瑞是什么出身,纵然是个泥腿子,手握着天子剑,整个浙江官场都不能怠慢。 这老何,又犯糊涂。 知道嘴贱了的何茂才,和那些官员不得不都懒懒地站了起来。 心累的郑泌昌,只能笑着走上前去,“海知县辛苦了,快,请坐。” 顺着郑泌昌手指的方向,海瑞眼神闪动,他的位子,居然安排在何茂才对面的第一位,这就显然是职低位高了。 郑泌昌如此安排,用意很明显,他海瑞是皇上钦点的,又赐了天子剑,尊他就是尊皇上。 更重要的是,在海瑞淳安知县的权责之外,皇上另准海瑞查察新安江水灾真相,那么,海瑞的态度就至关重要,笼络好了,新安江的事就此了结了。 按官场规矩,海瑞这时便应自己谦让,说些不敢之类的话,小小的知县,要在以往,连这堂上都上不了,和这里的官员们地位差别实在太大。 海瑞谦让一下,郑泌昌等人再捧一下,来回拉扯几个回合,海瑞勉为其难再坐下,如此这番,方显浙官上下的和谐。 谁知海瑞竟没半点谦让,连对郑泌昌、何茂才都没有见礼的意思,就直接走到那个位子坐了下来。 徐渭没有座,站到了海瑞的身侧。 这下,反倒是郑泌昌有些绷不住了,何茂才等官员的脸色更是难看了。 何茂才不满的望向海瑞,四目相对,心里不禁一凛。 海瑞的目光在灯笼光的照耀下,像点了漆,闪出两点精光,比灯笼光还亮! 那股透出逼人的寒气,竟然完全压过了所有人的官气。 但毕竟职位在,又是掌刑名的,官气不行,何茂才便摆出了威煞:“淳安全县被淹,几十万生民的田地被毁,海知县在福建想必也知道了,现在,粮食的事,省府已经给淳安解决了,那一百万石粮食,够淳安百姓吃到明年去。” 说到这里,何茂才心里全是腻歪,为了抵平这些粮食,刚才堂上差点没打起来,从鼻子里出气道:“最大的问题解决了,海知县到了淳安,只用干两件事即可,一是补种田苗,二是重建淳安,其他的,不要去管。” 这是浙江官场商量好的海瑞行为准则。 至于新安江九县决口的事,浙江官场不允许海瑞去查,更不会予以配合。 如果海瑞执意去查,那么出了什么问题,后果自负。 既有劝说,又有警告,下马威的话语,海瑞听懂了,徐渭也听懂了。 “好!”海瑞答道。郑泌昌、何茂才以及在座的浙江官员都愣住了。 就这么简单?就唬住了海瑞? 所有浙江官员都有种不真实地感觉,然后就感慨传言害人啊。 传言中的海瑞刚正不阿,事事必较,是个难缠的人,但今儿一见,相距甚远啊。 八成是海瑞的“不懂官场规矩”,被福建那边的人错以为了难缠。 这是个“识时务”的人。 早知是这样,浙江官场又何须这般如临大敌? 一时间,人心顿时松弛了。 徐渭急了,新安江九县决口的事不查,部堂大人在诏狱中,恐怕永无出狱之日。 还是那句话,自古天子不认错,皇上已经认定了新安江水灾有猫腻,那就必须有猫腻,不然,于皇上面上无光,又何况新安江真的有猫腻。 当今局势,要么严阁老、徐尚书、小阁老在诏狱里死,要么部堂大人在诏狱里死,要么全都死。 如若海瑞上奏皇上,新安江水灾是天灾,反证天子之错,依靠朝中力量,严阁老、徐阁老、小阁老可能会脱困,但部堂大人的失察误国之罪可就坐实了。 徐渭就要上前,却发现海瑞转望向了他,目光中是那种善意劝止的意味,略想了想,便又沉默了下来。 郑泌昌着实没有想到这个海瑞一上来会如此的“软弱可欺”,在浙江官场面前,连叫板一句都不敢。 虽然没有料到,但这个变故,浙江官场,乃至于京里的人,都是喜闻乐见的,郑泌昌给了何茂才一个眼神,坐回了原位,恢复了暂代浙江巡抚理事的威仪。 来人这么识趣,那浙江官场也该有点表示表示。 何茂才接过了眼神,清了清嗓子,也坐了下来,“海知县,补苗、重建淳安之时,若有所需,皆可公文急报省府,能解决的,省府必会出手相助。” “郑大人,何大人,听说皇上天恩,恩免淳安三年赋税,淳安既无近日粮食之忧,又无远日赋税之苦,今淳安全县耕田被淹,下官想改全县耕田为桑田,以富县民。” 海瑞没有客气,顺着杆子往上爬道:“淳安近四十万亩良田改种的桑苗,请诸位大人予以帮扶。” 种桑,远比种稻高,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朝廷之所以不敢在江南大范围改稻为桑,所惧怕的,是有商人囤积居奇大肆抬高粮价,让百姓无粮可食。 而今却不一样,如何茂才所说,那一百万石粮食,够淳安百姓吃到明年,而改种桑树后,再晚今秋淳安县民就能赚到银子。 三年免除赋税,足以让淳安县民富甲江南。 死一般的沉寂。 郑泌昌、何茂才,和浙江官员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在浙江会以这种形式改稻为桑。 可与预期所想的获益者出现了些许出入,获益者,不是京里的人,不是浙江官场,而是淳安县民。 浙官们个个像吃了死苍蝇那般恶心。 “桑苗会准时送到淳安。”郑泌昌心情早已灰恶得不行,也不等别人说什么,手一挥,第一个向外走去。 有史记载,浙江崇德县,距离淳安县二百多里,在万历年间全县桑田6.2万亩,到清朝中期,桑田数达20.7万亩,占全县耕地41.4%。 宣德年间,苏州吴中仅有桑树4.47万株,到清朝乾隆年间,当地桑树多到无法数计,史称“乡村间殆无旷土”。 二者都证明了在江南改稻为桑的可行性。 (本章完) 第61章 欲使灭亡,必使疯狂! 第61章 欲使灭亡,必使疯狂! 顺天府。 今夜无月,只有院落上空满天的星斗。 天空只剩下启明星在孤独地亮着的时候,东边的天际已经微微露出了一线白色。 司礼监当值太监的头领着好些当值太监手提着两排站着,陈洪马上就来了。 宫里有传闻,老祖宗吕芳可能回不来了,而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兼领东厂提督太监的陈洪,会是下一任司礼监掌印太监。 无数宦官只能暗暗在心里叫苦,面上却总要摆出诚惶诚恐的神情。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盏灯笼领着那顶轿,从院门进来了。 “二祖宗夏安!”所有太监躬下了身子。 轿子停了,不等外面的人掀轿帘,陈洪就自己个儿撩开帘子,钻出了轿门。 腻歪从心里涌到了眼里,陈洪凶狠地望着这群不懂事的奴婢。 “压轿!压轿!”司礼监当值太监的头心惊胆战着,慌忙叫道。 后面两个抬轿的太监连忙将轿杆举起,前面的轿杆着了地,陈洪仍然站在轿杆内。 陈洪望向那当值太监的头,语气很是温和,“刚才你在轿门外叫咱家什么来着?” 当值太监的头怔了一下,怯生生地回道:“回二祖宗的话,奴婢……” “什么祖宗?” 语气再是温和,也掩盖不去陈洪一身凶威,“咱家没听明白,你再叫一声。” 当值太监的头更忐忑了,偷望了眼陈洪,摸不清到底是生气还是不生气,硬着头皮再道:“回二祖宗……” 陈洪不笑了,温和的声音也没了,浑身散发着阴冷,望着当值太监的头,也望着其他太监,“二祖宗?那你的一祖宗是谁?说来听听。” 当值太监的头,和其他太监终于惊醒了过来,扑通扑通都跪了下来。 随着老祖宗吕芳下狱时间渐长,陈洪开始挑理了,不仅满足于对宫廷宦官的支配,就连宦官称呼也要改。 但万岁爷到今儿为止,迟迟没有免了老祖宗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位子,要是称呼陈洪为老祖宗,万一吕芳有日重返内廷,哪怕吕芳脾性再好,在跪的,有一个算一个,谁也别想有好果子吃。 可要是装作听不懂陈洪的话,不称呼陈洪为老祖宗,他们现在就没有好果子吃了。 当值太监的头,只觉得脑汁都要想干了,喉咙里干涩无比,连舌头都打起了结,道:“禀、禀祖宗。” 不敢用“二”,不能用“一”,亏得当值太监的头有几分急智,干脆不加任何头衔,直呼“祖宗”。 这一声“祖宗”,叫的陈洪反倒有些不习惯了,听惯了人叫自己“二祖宗”,自己也叫惯了人“干爹”,突兀的“祖宗”,听得是有些爽,可不知怎的,又没有完全爽,不上不下的。 陈洪想了想,勉强认可了这称谓,“嗯。” 走出了轿杆内,陈洪向天空望去,那颗启明星渐渐不亮了,东边天际那一线白色宽了,端地像一条鱼肚。 陈洪却是最不爱吃鱼的,心底那不顺心的火气顿时又上来了,骂道:“没看到天亮了吗?还点着灯干什么!是不是觉得万岁爷有不完的钱,能任你们糟蹋?” 陈洪的喜怒无常,司礼监的太监总得来说是习惯了,当值太监的头听了骂,也不去争,向其他太监喝道:“熄灯!把灯笼都熄了!” 吹灯声骤起,一盏盏灯笼都被吹灭了。 在这晨曦时分,天地间似亮未亮,点着灯嫌亮,可熄了灯,又朦朦胧胧的,陈洪又骂了一句:“有你们这群狗日的苦吃!” 骂完人,陈洪心气顺了顺,坐上了抬舆,往玉熙宫方向而去。 背对着越来越亮的曙光,陈洪思量着得来的浙江线报。 锦衣卫的翻身,让东厂既惊又急,迫切地想在皇上面前证明自己。 但线报、线人这种隐秘战线的存在,远比军伍招兵买马要困难,不是一蹴而就的。 重获提督东厂的权力后,陈洪不惜自掏腰包在顺天、应天、杭州等大明朝一些重要府县招揽线人、番子,获取线报。 就在数日前,东厂在杭州府、淳安县得到了秘密线报,里面言及皇上钦点并赐下天子剑的新任淳安县令海瑞,竟然与浙江官场同流合污,沆瀣一气了。 海瑞抵达浙江后,对新安江水灾连起码的调查都没有,甚至,连新安江大堤都没有上去过。 在杭州府报到,回到淳安后,海瑞卷起了裤腿,就埋头与淳安县民一道清淤、梳理田垄、改种桑苗。 单从淳安知县角度看,海瑞是个不折不扣的好父母官,可那把天子剑在身,不是让海瑞劈柴砍树的。 而且,海瑞在淳安改种桑苗,以蚕丝做县里作物,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江南织造局的丝绸生意。 于情于理,陈洪都该在得到线报后立刻上报给万岁爷,而陈洪迟疑的是,以锦衣卫的能力,不该不知道海瑞的情况,可为什么不见陆炳觐见上报万岁爷。 更让陈洪不解的是,这份线报获得的过于顺利,属于银子刚洒到浙江,线人、线报就送上了门。 怪哉!怪哉!怪哉! 想不通的事,陈洪索性不再想了,将线报报于万岁爷,至于之后朝廷局势如何变幻,再见招拆招就是了。 玉熙宫。 朱厚熜看着这道明显带有锦衣卫风格的“东厂线报”,没有过多的表示。 最早严嵩内阁提出的在江南改稻为桑,显然被改的有些面目全非了。 先是他这个皇帝改了严家、淞江府徐家的五十万亩献田,让严、徐两家想以国策形式兼并江南百姓田地的想法付之东流。 再是海瑞借新安江水灾后,淳安县民不缺粮食,改了一县稻田为桑田。 这样一来,江南多了近百万亩桑田,在西洋货商没有完全打开前,大明朝不必再增加桑田了。 改稻为桑,利了他这个皇帝,利了淳安县民,唯独没有利了严家父子和淞江府徐家。 海瑞不惜名声与浙江官场的虚与委蛇,不外乎是想替淳安县民先将真打实的种桑之利揣进兜里。 朱厚熜摇摇头,叹了口气。 海瑞其人,爱的不是他这个皇帝,爱的不是朱家,爱的是大明天下。 新安江水灾的事,海瑞不是不查,只是以淳安县民为先罢了。 再就是,海瑞刻意如此,也放松了浙江官场那些贪官的警惕,连带着麻痹了京里的人。 锦衣卫线报日夜不断,上报了过去严党之一的刑部侍郎鄢懋卿诏狱探监严嵩、严世蕃、徐阶的事,暗语交谈让三人在狱中稳住,狱外的形势逐渐有了明朗,狱外的人也在行动。 朝廷里,隐隐地传出了新安江水灾乃是天灾,皇上错下狱国之干城的言语。 狱里的人想出去,狱外的人在拼命捞人,当真是双向奔赴。欲让其灭亡,必让其疯狂。 岂不知锦衣卫早已在暗中盯住了所有有动作的人。 倒是入诏狱后从未见人的胡宗宪,不喜饮,也不喜食,近日来,越来越憔悴。 朱厚熜特命太医给胡宗宪看过,但那是心病,不是药石可医。 这样的臣子,孝,也排在了忠前,但胡宗宪没有海母那样的父亲或母亲,来教会胡宗宪“以天下先”的道理,朱厚熜无可奈何,只有任他去罢。 皇上静修了。 陈洪失望至极,本以为这线报能向皇上证明自己,证明东厂几分能力,却不想皇上什么都没有说。 不过,陈洪不是一无所获,万岁爷看完线报,没有一点表示,难道说,万岁爷不再纠结于新安江水灾的事了? 陈洪的心猛然一跳,如果新安江水灾被最终论定为天灾,那么,严阁老、徐尚书、小阁老,或许出狱之日就不远了。 有了心思,就有了动作,陈洪借口让小太监通知黄锦来玉熙宫伺候皇上,而自己,则独身往北镇抚司诏狱而去。 这可是示好严嵩、严世蕃、徐阶,乃至于示好外朝最好的机会。 以此弥补前些日子东厂诛杀翰林院掌院学士王锡爵和罢去几十位翰林职位,削去功名的罪过。 雪中送炭,远比锦上添好啊。 在陈洪走后。 黄锦来到玉熙宫,本想着在精舍外肃穆而立,等待万岁爷静修完毕,却不想舍内,铜罄声响了。 万岁爷没有静修! 黄锦下意识地望向陈洪离去的方向,寒气大冒。 …… 诏狱里。 严嵩箕坐在散乱的稻草上,闭目养神。 严世蕃站在那里,紧望着去搬矮几、小虎凳,不断往牢房里添东西的陈洪,“这哪能使得?” 严嵩年事已高,又牵扯重大,锦衣卫在将之投入诏狱后,就卸去了手铐、脚镣,并让严世蕃投入同一牢房里,让儿子照顾老父亲。 陈洪仍然搬弄着东西,还叫来两个小太监布置,不一会儿的功夫,牢房就大变了样。 有了床、床上铺好了锦衾、玉枕,有了桌案,案上摆上了湖笔、徽墨、宣纸、端砚,有了矮几,几上端上了珍馐、美酒、清茶、点心。 洗漱的架子、盆子、清水,梳妆的铜镜、木梳、簪子等等。 除了女人,应有尽有。 大红灯笼高高挂着。 一百多年来,诏狱里头回这样亮堂。 陈洪殷勤地搀扶着严嵩坐在了上首的位置,又让严世蕃坐在了严嵩的左手边,他在严世蕃的对面坐了下来。 陈洪端起酒杯,朝着严嵩敬了敬,一饮而尽道:“怎么说,我都比阁老晚一辈,往后阁老回内阁当值,我都到阁老身边伺候。” 严嵩坐在那里望着他,什么也没说。 反而是严世蕃闻弦歌,知雅意,有些激动了,“陈公公,玉熙宫那里,有了什么说法?” 陈洪抬头笑望了他一下,从袖中拿出了那份从江南来的线报抄本,递了过去:“皇上用了阁老几十年,是信任阁老的,派去淳安的那个海瑞,顶着钦差的名头,拿着天子剑,却对新安江不闻不问,很可能是得了皇上的授意才如此。 俗话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皇上想来是放下了新安江的事。” 严世蕃直接拆看了“东厂线报”,也从陈洪口中知道皇上定然看过了,且没有表态,顿时大喜过望,“好!好啊!” 陈洪坐直了,又笑望向严世蕃:“等到大家各归其位,那才是真的好。” 欢喜下的严世蕃,连喝了几杯酒,还敬了来传消息的陈洪一杯酒。 经过了这么多事情,在这暗无天日的狱中又待了这么多日子,严世蕃目中无人的程度小了许多,也知道了与司礼监太监交好的好处。 陈洪本就是刻意相交,与严世蕃是越看越觉得亲近,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要不是场合不对,就要斩鸡头拜把子了。 严嵩始终没有碰酒杯,就连矮几上的珍馐、点心似乎也兴趣缺缺,只在那里饮着茶。 牢房外。 响起了狱卒的提醒声,再放肆,也该有个限度,这终究是诏狱,不是秦淮河旁的窑子,是时候走人了。 搁在去年以前,诏狱狱卒敢催促,陈洪能把北镇抚司给掀了,但时过境迁,陈洪知道该走了,满眼的诚恳望着严嵩:“阁老,接下来就是走过场了,到时候,内阁还是阁老的内阁,皇上又将司礼监交给了咱家,我们就不来那些虚的。 共事一君,对皇上讲的是个“忠”字,对彼此讲的是一个“信”字,我是打心眼里信得过阁老的,等阁老出去,我和司礼监必将以阁老马首是瞻。” 两名小太监提着灯笼来到了牢房门前,照着陈洪,一片光飙然而去。 牢房里又恢复了安静,喝的有点多的严世蕃,就要往那铺好的床上躺去。 “严世蕃!” 严嵩那只枯瘦的老手在面前的矮几上拍了一掌,忽然开口:“我问你,新安江毁堤淹田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同年迈的老虎发威,凶威扑面,严世蕃的酒立时就醒了。 醒是醒了,却是不敢接言,两眼依然横着,直直地望着床榻。 严嵩想说话,但那口气又觉着一下提不起来,便停在那里,两眼慢慢闭上了。 鄢懋卿来诏狱的话,陈洪来诏狱的话,严嵩都没有听进心里。 执掌二十年内阁中枢。 天底下,或许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皇上了,或者说,没有比他更了解皇帝这种存在。 那是天下最狠的虎狼。 一旦虎狼动了杀心,就绝不会放弃。 杨廷和、夏言、杨继盛、沈炼等人的身影在严嵩脑海中浮现。 皇上,从不是个会认输的人啊! 浙江,危矣! (本章完) 第62章 裕王逼宫,夫妻同心! 第62章 裕王逼宫,夫妻同心! 鄢懋卿拜谒了裕王! 裕王朱载垕手里握着一卷书似是在那里看着,却来回地走动,走到门边又不时把目光望向门外的天空,转过身又去看书,心神显然不在书上。 李妃这时静静地坐在一旁,拿着一件道袍慢慢绣着。 再有半年,就到皇上的寿诞了,皇上什么都不缺,李妃另辟蹊径,准备绣一件道君千言真经袍。 但她的目光却一直在关注着裕王的动静。 浙江的形势转好,朝中文武加快了从诏狱捞人的速度,欲联文上疏皇上释放严嵩、徐阶、严世蕃。 如今,就差一个领衔上奏的,裕王爷的身份、地位,毋庸置疑是最合适的。 鄢懋卿说得很直白,严家父子、徐阶都是支持裕王爷的,于情于理,裕王爷该有所行动。 不然,难免会让忠于裕王府的文臣武将寒心。 “张居正和高拱有多长日子没来了?”裕王终于忍不住了,问着李妃,眼睛却落在那道鄢懋卿放下的奏疏上。 “有好些天了吧。”李妃叹了口气。 自从朝中掀起大战,裕王府站队严嵩、徐阶、严世蕃的文官集团,张居正和高拱就很少来王府了。 以前的时候,裕王从来没有挑过张、高的刺,更没有直呼过二人的名字。 现在,裕王看不懂大明朝局势了,又想到了张居正、高拱。 那二人长时间没来拜府,就成了裕王口中的过错。 “《孟子》里,我有一处还是弄不太明白,徐师傅在诏狱里,要不,今天叫张居正、高拱来讲讲书?”裕王自找着台阶。 手卷的书页,正是《孟子·离娄上》篇,而不太明白的地方,是“阿意曲从,陷亲不义”。 李妃的李家,虽然在李妃幼时就家道中落了,但李妃读过书,认过字,不说能去科举,但比着一般士人不差。 她知道“阿意曲从,陷亲不义”的道理,也知道出处。 孔子在《孝经》中提到:“父有争子,则身不陷于不义,故当不义,则子不可以不争于父。”这点明了子女对父母的顺从和劝谏责任。 然而,孟子在此基础上提出了不同的观点,他认为一味地顺从父母,即使父母有过错也不加以劝说,这实际上是陷父母于不义之中,因此也是一种不孝的行为。 孔子的《孝经》,裕王爷放在了书案上,孟子的《离娄》,裕王爷却拿在了手里。 李妃明白裕王的心思,在王爷的心中,是认为皇上下狱严嵩、徐阶、严世蕃和胡宗宪错了,想找张居正、高拱来,也不过是想让二人肯定自己的想法。 裕王爷,不是提出想法而找人做决定,而是做了决定找人来说自己做的对。 李妃娥眉微皱,如果能抛开个人立场,胡宗宪或许无辜,但严家父子和徐阶下狱,于国于民,皆是件好事。 但可惜的是,裕王爷抛不开个人立场,严家父子和徐阶,是他获得半个朝廷支持的媒介,是推着裕王府进入紫禁城的关键。 李妃和李家是依赖裕王、裕王府生存,在这种情况下,唯有婉言答道:“王爷,张师傅操持内阁的事脱不开身,高师傅是个眼睛里揉不进沙子的人,要是叫他们今天来,恐怕…” “恐怕什么?” “臣妾僭越,恐怕张师傅不会来,高师傅不会说出让王爷满意的话。”李妃低下了头。 讲书是裕王府的师傅们职责不假。 但也要适度,张居正此前已经给过裕王爷一次面子了,在内阁繁忙之余,来了一趟裕王府。 虽说张居正那次来,行为举止没有让裕王爷满意,但人来了,就是来了,挑不出理去。毕竟,为王爷讲书的事再大,总不能大得过国事去。 如若裕王今天去内阁邀人,张居正绝对会推辞拒绝。 高拱会来。 但就高拱那暴躁脾性,听了王爷与鄢懋卿等人的勾当,八成能丝毫脸面不留,喷王爷一脸口水。 裕王僵在那里。 李妃想了想,又说道:“臣妾还有些话,也不知当说不当说。” 自从张居正上次来裕王府,李妃劝说裕王主动道歉,裕王没有理会,李妃的性子就改了,不再像以前那样有话就说,凡是牵涉到朝事的,总是三缄其口。 裕王察觉到变化后,莫名地对李妃礼敬了些,李妃还之以礼,人人都说夫妻间相敬如宾是美谈,但礼敬多了,难免亲热就少了。 都到这时候了,裕王见李妃说话还小心翼翼的,顿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裕王忽然发现,以大明朝之大,以裕王府之高,身为王爷的他,在不知不觉间竟连个可以交心的人都没有了。 “都说当皇帝难,却不知当皇帝的儿子更难,皇帝可以制衡文武,皇帝的儿子却不能,你以为我向张居正道歉,就能挽回张居正的心?严嵩、徐阶、严世蕃和张居正、高拱之间,是不可调和的矛盾,不仅政见矛盾,更有权力矛盾,权力斗争,不是请客吃饭,是你死我活的斗争!” 裕王站在那里,失落道:“我选择了严嵩、徐阶、严世蕃,就不能再选择张居正、高拱,除非,张居正、高拱放弃政见、放弃权力,甚至放弃尊严,向严家父子、徐阶卑躬屈膝,但那又是怎么可能呢? 倘若我执意调和两派,到最后,只会招来两派的怨恨。 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这便是我选择严嵩父子和徐阶的道理。 现今,严嵩、徐阶、严世蕃下了诏狱,父皇一刻没有宣旨了结新安江水灾,那是青龙是白虎福祸谁也不晓。 谭纶不想掺和这件事,张居正、高拱又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架势,就按你说的,见不着,也不能去见。 我的面前,就只有你了,而你又什么话也不敢跟我说。 我是争亦难,退也难,进退两难。 说句灰心的话,最是不幸生在帝王家。” 裕王突然的交心。 李妃望着他那瘦削身形,又一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样子,不由得心疼了,这些年的陪伴,她清楚王爷心里对权力的渴望,清楚王爷一次次梦到藩地景王的半夜惊醒。 “争!” “那就去争!” “哪怕是死在夺嫡的路上也去争!” 李妃泪水夺眶而出,搁下道袍,将掭了墨的狼毫笔和群臣奏疏拿到了裕王面前。 落墨! 泪洒奏疏。 然墨是墨,遇水不散墨,泪很快就干了。 “来人!” “呈奏入宫!” (本章完) 第63章 嘉靖大案,清洗开始! 第63章 嘉靖大案,清洗开始! 裕王领衔上奏的奏疏,这时竟展开着赫然摆在裕王的书案上。 陈洪微低着头,站在书案一侧悄然望着紧盯着奏疏的裕王。 这道奏疏,皇上没有看,在官场上,这就叫原疏掷回! 可是,皇上没有看的奏疏,皇上却让领衔上奏者好好看,认真看。 裕王明白,这是父皇愤怒了。 群臣的逼迫,父皇大体是习惯了,从承继大统的“大礼议之争”为始,父皇与臣子的斗争就没有停止过。 但身为儿子的他,却是首次参与到君臣斗争中,而且,坚定站到了朝中文官之中。 裕王知道,在父皇心中,皇权高过一切,父皇不再将这道奏疏当作普通的逼迫,而将之当作了裕王府、文官集团对玉熙宫的逼宫。 旨在逼迫皇帝让出权力。 玉熙宫震怒了。 于是。 派出了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陈洪携东厂番子驾临了裕王府。 陈洪大出意外,面对这样一件天大的事,面对皇上前所未有的怒火,平时闻听玉熙宫变动就惶恐不安,让人觉得羸弱的裕王,却看不出一丝的惊慌失措,定定地站在那里,目光深沉。 “王爷。”圣命在身,陈洪不得不开口唤了一声。 裕王这才将目光慢慢瞟向了他。 陈洪又低下了头:“万岁爷有旨,让奴婢问王爷,看了这道奏疏,王爷有什么想说的。” 裕王两眼虚望向上方:“作为裕王,我的话,都随百官写在了奏疏里,皇上可以去看奏疏。” 陈洪被吓得一颤,双腿跪了下去,睁着惊惶的眼直望着裕王。 裕王爷,这是默认了逼宫? 裕王犹嫌不够,继续道:“作为儿子,作为列祖列宗的子孙,我想问一句,皇上想干什么?” 从上元节以来。 内廷司礼监死了两个秉笔太监,死了无数宦官。 外朝内阁徐阶、高拱、严世蕃先是被逐阁,再是九卿之二通政司通政使罗龙文、都察院左都御史欧阳必进以及两百多位京官之死,株连近万人,不久前,内阁首辅大臣严嵩、户部尚书徐阶、工部侍郎严世蕃被打入诏狱,浙直总督兼浙江巡抚胡宗宪紧随其后。 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和江南织造局兼浙江市舶司总管太监杨金水亦在诏狱中。 短短数十日,京城被诛杀、下狱的人,比过去二十年人数还多,身份还重。 内廷、外朝、地方,官员人人自危,士林惶恐不安。 再这样下去,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必将处处生乱,南有倭寇、北有鞑靼,祖宗的江山,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王爷!”陈洪声音在颤抖,“奴婢恳请王爷将这两句话收回去!” 以裕王说,以儿子说,裕王这些话,全是大逆不道之语。 逼宫皇上,是为不忠。 反问皇上,是为不孝。 寻常百姓人家有不忠不孝的儿子,尚且要闹得头破血流,更何况是帝王家。 裕王的身上,头回涌动着从父祖血统里承继的固执,坚实地答道:“不收回,我绝不收回。 从庄敬太子死,已经十二年了,我身为裕王,也有二十二年了。 在裕王之位上,我做错过什么吗?在裕王之位上,我贪图过什么吗?为何父皇数十年来不曾见我?为何父皇十数年来不立储君? 如果父皇万岁之后,会传位给我吗?我若是当了皇帝,会是昏君吗? 父皇是在为我成为储君,成为皇帝以后,处理朝政而担心吗?可我得到了半个朝廷的认可。 父皇是在为我的品德而担心吗?可士林之中尽是对我的颂声。 十二年,十二年了! 难道父皇还认为我的能力浅薄,德行卑微吗? 但皇祖父、兴献王在父皇十二岁时,就薨逝了,那时的父皇,就以兴王世子的身份接管了偌大的兴王府。 在父皇十四岁时,武宗皇帝驾崩,父皇以“兄终弟及”的祖训,从湖广安陆州孤身进京,承继了大统。 我是父皇的儿子,我二十四岁了,难道父皇认为我连储君都配不上吗? 我知道,我说完这些话,皇上会开去我的王爵,或许会罢我为庶民,或许会赐我自尽,但我只有一句话。 倘若皇上阴杀了严嵩、徐阶、严世蕃、胡宗宪,朝野沸腾,地方叛乱四起,究竟是我的错,还是皇上的错!” 陈洪趴了下去,哭的泣不成声,直至哭晕了过去。 …… 玉熙宫。 锦衣卫暗探火速送来一张张裕王府记录,朱厚熜将之摆在了御案上,手擎着灯,眼映着光,在一张张仔细看着。 两世为人,朱厚熜清楚所谓“二龙不得相见”,所谓“为皇子安危考虑”,不过都是那修道多年,亲情淡漠的遮掩。 十多年不立储君,是朱厚熜觉得朱载垕不是合适的储君人选,不是合适的大明朝未来皇帝,两世为人,朱厚熜都这样认为。 那就是一条“淫龙”! 昏君也许算不上,但也够不到贤君,甚至,连守成之君都称不上。 而那半个朝廷文官的倾心,不是朱载垕的能力,更不是朱载垕的个人魅力,是昔日严党、清流合流的产物。 至于说天下士林夸赞朱载垕的品德,朱厚熜嗤之以鼻,被历代文人称颂的皇帝,永远不是真正的好皇帝。 朱载垕只看到了他杀了多少宦官,杀了多少文官,全然看不到国库、内帑增加了多少银子,大明朝的东南和北方增加了多少军饷,经历过水灾的淳安在海瑞的手中迸发出怎样的活力。 朱载垕只听到了宦官、文官死的多么惨。 在这世间,不怕人蠢,就怕人蠢而不自知。 高高在上的亲王啊。 不论陈洪是装晕,还是真晕,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都只能选择觐见。 皇上、裕王父子反目,整个大明朝都为之一暗。 锦衣卫要做的,是根据皇上的命令,驱散两京一十三省上空的阴晦。 “吕芳的锦匣,两京一十三省官员贪墨的人和证据,锦衣卫锁定的怎么样?”朱厚熜的声音既冷又寒。 “回皇上,只有顺天八百九十九名官员和应天一千零二名官员的人和贪墨实证完全锁定了,其余十三省官员贪墨和人,尚未完全锁定。”陆炳深埋着头答道。 吕芳锦匣里的官员贪墨,虽然都很详细,但锦衣卫总要验证一二,以免抓错了人,再就是,锦衣卫收集到一些官员多了新的贪墨,也要把新罪添上去。 朱厚熜将手中那张纸往御案上一扔,闭上了眼:“就先从两京动手吧,以之前的律法为准,该杀的杀,该抄斩的抄斩,该族诛的族诛!” 留着这些贪官,大明朝才会叛乱四起,真要亡国呢。 “是!” (本章完) 第64章 官不聊生,儒不如狗! 第64章 官不聊生,儒不如狗! 一日之间。 裕王奉旨养病。 顺天府八百九十九名官员被抓。 过万名锦衣卫封锁了京城大大小小的道路,然后,在全城按图索骥拿人。 胆敢反抗者,就地正法。 成河的鲜血从数以千计的宅院府第大门中流出,数以万计的人被投入狱中。 北镇抚司诏狱虽大,但关押那些犯官尚可,再关押犯官家眷就显得力有不逮了。 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手持圣旨,先后拜访了东厂、刑部、大理寺、都察院。 东厂和三法司将暗狱和天牢移交给锦衣卫暂管。 即便如此,牢房仍有些不够,陆炳又接连拜访了顺天府衙及其所辖的宛平、大兴等二十四县衙。 锦衣卫接手了京城附近所有府、县的大牢,用犯人给填了个满。 到最后,逼得陆炳没有办法,只有一边抓人,一边审案,一边杀人,一边抄家。 整十日,西市牌楼泥泞不堪,京城上空弥漫着丝丝缕缕的血色,京城的人鼻尖,始终萦绕着淡淡地血腥味,久久不散。 在此期间,各部衙门的例行公事虽日常办着,公文案牍该票拟票拟,该批红批红。 只是京中大大小小的官员在上衙点卯前,都先与家眷告别。 但与太祖高皇帝的洪武朝,官员家中常备一口棺材不同,现在的京官家家户户都备了几口棺材。 太祖高皇帝论罪只论罪官一人,当今皇上动辄满门,手段残暴且血腥。 如此凶威,惹得不少文武百官欲联袂觐见,但就在官员们商谈的酒楼,上千名锦衣卫缇骑冲入其中,悉数将人抓了。 遵圣旨,不管意图逼宫的官员是清廉还是贪墨,皆以谋反死罪论处! 千名京官被杀,近三万名京官家眷被株连,大明朝这架巨大的机器没有停止运转,反而疯狂运转起来。 消息不断传入内阁。 以内阁次辅暂领内阁事务的张居正,和辅阁的李春芳、陈以勤二位阁老,知道的远比朝官们知道的更多。 京城惨!南京城更惨! 锦衣卫十三太保之一的朱七,亲携圣旨抵达南直隶,孝陵卫、南京城守备衙门两支军队被皇命调动,封锁了南京城的内外。 锦衣卫以瓮中捉鳖的方法,在南京城到处抓人。 或许是距离士林大本营更近,不止官员反抗,就连士林也在反抗。 无数士人守在南京官吏的门口,公然抵抗锦衣卫抓人。 起初锦衣卫觉得棘手,有几分难办的意味,但金陵士人见状就得寸进尺起来,竟主动以肉体之躯冲撞锦衣卫。 冲撞之下,“不知是谁”喊出了一句“反了”。 当不满的程度上升到造反,一切冲撞就发生了本质性改变。 朱七没有了顾忌,命令麾下锦衣全部抽出了绣春刀,杀无赦! 几百名功名在身的士人被以宰鸡屠狗血溅当场,金陵士人纷纷冷静了下来,下意识地往夫子庙的方向冲。 试图以至圣先师的牌位来庇佑己身,锦衣卫就在后面,屠戮着那些跑得慢的金陵士人。 在无数百姓的目睹下,锦衣卫就那么一条街、一条街、一条街的追杀过去。 士人喜蓝衫,但那一日,满城的蓝衫皆成了鲜红之色。 等金陵士人冲到夫子庙时,真正大恐怖的事发生了,夫子庙前,是一队队全身披甲,持戈拄立的孝陵卫,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有金陵士人想要强闯,但那些长戈毫不留情刺了过去,将人刺了个洞穿。前有孝陵卫阻路,后有锦衣卫追杀,无数金陵士人彻底崩溃了,五体投地的跪了,束手就擒。 锦衣卫不顾辛苦,对这些士人的身份进行统计,上奏玉熙宫,革去谋反士人功名,三代人不得科举入仕。 帝准! 南京城史载:“嘉靖四十年,四月,初,金陵士祸,图反,锦衣杀士过千,革功名过万,余祸数万,祸熄。” 没有了愚蠢怯懦的士人挡在身前,南京城的贪官再无隐藏的可能。 近一千二百名南直隶官员被杀,株连者达四万之众。 当两京官祸逐渐落幕,锦衣卫血洗两京,斩杀官员两千二百名,株连者逾七万。 捎带手的,杀了一千多位功名士人,革去了近万名士人的功名。 其案件之大,堪比太祖高皇帝血洗淮西勋贵的胡惟庸和蓝玉的“胡蓝之狱”。 不过。 嘉靖朝的官员、人口,远比开国功臣及其家眷多的多。 当两京这么多官员死后,顺天府、应天府没有一点官员缺位、百姓稀少的现象。 百姓,永远比官员多得多啊。 各衙官吏人人各司其职,办事效率远超以往数倍。 两百年大明朝,冗官、冗员,可见一斑。 裕王领衔群臣上奏的奏疏,是以亲王之身,越过通政司、内阁,直呈入玉熙宫。 在内阁得知那道蕴含着逼宫意味的奏疏,就知道皇上必会大怒。 虽说《战国策·魏策》中,言秦王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但内阁三阁老都没有想过,皇上会将秦王之怒再现。 张居正幽声一叹,李春芳、陈以勤四目相对,不约而同地摇摇头。 在当阁老之前,他们第一个身份是文人,最知道文人的记仇程度。 皇上没有万年以前,士林、士人在此等凶威下,战战兢兢,根本无一言敢发。 但等到皇上万年以后,皇上的身上,怕是要像太祖高皇帝那般多个暴君的名头了。 抓完了人,审完了人,杀完了人,还革了那些士人的功名,张居正三人完全没有将已经发生过的事放在心上。 两京官员的敬畏,十三省官员的惶恐,和大明朝士林的怒火,根本不值一想。 历来造反的,都是种田的人,没听过文人能闹翻了天的。 黄巢或许有,但我大明嘉靖朝,可不是大唐乾符年间啊。 大案过后,让张、李、陈三位阁老关心的,唯有一个。 张居正拿出了锦衣卫给出的抄家官员账本总册,在桌案上摊开,李春芳、陈以勤立刻走了过来。 顺天,三千五百万两纹银。 应天,四千五百万两纹银。 (本章完) 65.第65章 景王入京,宗室之祸! 第65章 景王入京,宗室之祸! 在内阁为抄点两京贪官得到约合两年大明朝赋税银两而感慨贪渎之祸时。 玉熙宫。 大明朝帝王的驭臣之术,其中最为厉害的,便是缇骑四出,暗探遍布,时刻侦知那些握有重权大臣的动向。 皇嗣,亦在锦衣卫侦知中。 尤其是嘉靖朝,皇上今下仅有两位皇子,更是被侦知的仔细。 在京的裕王府,对锦衣卫来说,是单向透明的,裕王爷朱载垕的一举一动,尽在掌握之中。 而在藩地湖广德安的景王府,对锦衣卫而言,也是单向透明的,景王爷朱载圳的一举一动,同样在掌握之中。 在御案上。 摆着景王从藩地的上书,“以上不豫,请躬谐玄岳祈禳以尝。” 意思倒是简单,就是听闻了京城的动静,觉得皇上不高兴,景王准备去武当山给父皇祈福。 另有从武当山祈福得来的签作为附件。 “孤阴不长!” 自古以来,皇帝皆被誉为大日,对应着“独阳”。 但“独阳不生”,需“阴”补之,自皇帝以降,世间万物皆为“阴”。 阴阳相济,方朝纲振奋,万马齐鸣。 再结合景王的上书,京城的动静,景王这时提及的“孤阴”,便指的是裕王府。 既然孤阴在京不行,景王的真正想法,已然不言而喻。 景王,想进京了! 以上天示警的名义。 但在景王的上书旁,是锦衣卫记录的景王去年离京就藩,短短半年来的所作所为。 “嘉靖三十九年,十月,景王入藩,多请庄田两万顷,湖广腴土不足,取中州、江西的良田凑足。” 一顷,是为百亩地。 两万顷,是为两百万亩地。 朱厚熜想到严嵩内阁改稻为桑的真正目的,是想在江南之地兼并土地。 但以严嵩、徐阶、严世蕃,偌大的文官集团胃口,想要兼并土地的数量,也不过江南数十万亩。 景王就个藩,就挖空了湖广的膏腴之地,犹有不够的地方,让河南、江西两省补齐。 朱厚熜眼神逐渐冰冷,要说严嵩、徐阶的权臣,只是吃了大明朝一口,皇室,才是吃了整个大明朝的存在。 两世为人,朱厚熜都没有什么兄弟姐妹,或者说,兄弟姐妹都在成长中夭折了。 除了裕王、景王两个儿子外,再说亲戚什么的,就要寻到成化皇帝儿子,他的旁系皇祖皇叔皇兄弟们了。 连亲生儿子都数十年不见,更何况是那些旁系血亲,朱厚熜脑海中过着一个个大明皇室亲王的名字,心里竟毫无波澜。 当眼神中的冰冷彻底转化为杀意前,朱厚熜接着往下看去。 “嘉靖三十九年,十一月,景王遣王府中人去往荆州,越辽王府收租银二十万两。” “嘉靖三十九年,十二月,景王遣王府中人去往汉阳,越楚王府收柴火税银三十万两。” 荆州,是辽王一脉的藩地,现在的辽王府传承了八代,王名朱宪。 以“宪”为字,是与朱厚熜同辈分,按宗室,朱厚熜该称呼如今辽王为皇弟。 而朱厚熜对辽王有印象,是辽王也崇道教方术,但辽王生性风流,以宫室苑囿、声伎狗马之乐甲于诸藩。 是个极为荒唐的王爷。 没想到,景王跑到荆州,替辽王府收起了地租。 至于楚王。 朱厚熜光是看到这个王名,就从心底涌出无限的厌恶。嘉靖二十四年的“楚藩宫变”,是大明朝宗室永远抹不去的污点。 楚王世子朱英燿竟然为了一个艺伎发动了楚王宫变,弑父杀了楚愍王朱显榕。 以太祖高皇帝祖制,亲王或亲王世子,即便犯了谋逆大罪,也只是圈入中都凤阳高墙之内,连锁都不能加。 但朱英燿最终被押送京城,斩首焚尸,可见当初朱厚熜治罪的决心。 如今的楚王,是楚愍王朱显榕的次子朱英,但近年来,楚藩宗室争斗愈演愈烈,几次惊动了京城。 景王却在楚王藩地上收起柴火税。 可见前去就藩的景王不是什么安分的存在,在这么短的时间,就与两个老牌宗王建立了联系。 朱厚熜注意到,景王的收租和收税,可不是收没有交过租、税的荆州、汉阳百姓的租、税,而是不管荆州、汉阳百姓有没有交过租、税,景王都要收一遍。 朱厚熜再也忍不住,骂出了声:“畜生!” 景王。 辽王、楚王。 就是三头畜生,或者说,连畜生都不如。 朝廷对宗王的恩典已经够多了,就这样还觊觎百姓的薄产,好!好得很啊! 眼里升起丝丝火气的朱厚熜继续接着往下看去。 “嘉靖四十年,正月,景王府走水,景王府请旨重建,二月,三月,造价二百八十万两纹银,超出一般王府十倍之费,其规模略逊于紫禁城,原景王府走水之因成谜。” 二百八十万两纹银。 十倍一般王府规制。 朱厚熜的脸色铁青,景王半年前才去就的藩,哪来这么多银子? 又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比照紫禁城进行重建。 岂不是在没有就藩前,就有了入主紫禁城的心思。 朱厚熜走回到蒲团前坐下了,杀意凛然道:“让他来!” “让景王来!” 既然想回京,那就回吧,但再想走,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奴婢遵旨。”黄锦慌乱去传旨。 景王上书,锦衣卫的密疏,现在的司礼监是没有权力查看的,所以,黄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皇上为何生这么大的气,能做的,只有把旨意传下去。 但黄锦敏锐意识到一点,盛怒之下的皇上,或许没有想过景王回京可能产生的其他影响。 要知道,裕王才刚奉旨养病啊。 所谓圣旨,在臣下统称旨意,但有许多规制。 兴之所至寻常小事,皇帝随口一说派有关太监传与当事人谓之口谕。 有关朝廷国策、军机部署以及官员的黜陟,甚至对某一案件的指示都要用特制的明黄锦缎工楷用玺宣示,通常所说的圣旨指的正是这一类书面圣旨。 书面圣旨又分为明发上谕和特发上谕。 明发上谕一般都交内阁向各有司衙门公开发布,在明朝有时或用“邸报”传示天下。 特发上谕则是指名发给某人,由某人向当事人宣读时才能开启圣封、宣读旨意。 皇子回京,是国之大事,当然是明发上谕。 当张居正内阁得知上谕旨意后,李春芳、陈以勤都像是被石化了一般。 皇上,诏景王回京,难道要削去裕王王位? (本章完) 第66章 江南诡田,东南宗族! 第66章 江南诡田,东南宗族! 反腐的风。 刮遍了两京。 南、北直隶无数官员、家眷被诛杀。 却影响不到那些传承多年的东南大族。 故曰:“百年王朝,千年世家。” 有的家族,唐朝时就有了,宋朝时就地位显赫了,等到元朝时更是被奉为座上宾,及至大明朝,依然屹立不倒。 甚至,大明朝亡了,大宗大族仍源远流长。 新安江。 在神迹展现之后,就成了无数东南大族趋之若鹜的地方。 此时,新安江两岸,都变为江南富贵大家的临江别业。 在各家经营之下,每一处的绿植风格都决然不同。 前一家是黄杨之间杂以鸡爪槭,以黄叶配紫。 后一家便养出一圈紫叶小檗刺篱,绕以樟树。 更有的人家干脆不取木本,只以粉绣线菊、马兰、贯众等堆栽而成茵圃,再搁几块爬满扶芳藤与凌霄的太湖石。 种种名色,各擅胜场,偏偏又连缀成片。 是以舟船行于江上,两边的绿植色不断变换,时而妖冶妩媚,时而清新脱俗,绝无雷同之感。 这会儿夕阳尚有余光,给这一片景致又染上一层半透亮的酡红,更增添了无限变化,令人目不暇接。 江水缓缓流着。 就这新安江昏景,在天下间亦是少有,任谁能看出一个多月前,这里如同人间末世一般? 淳安县。 看不见新安江的地方。 海瑞、徐渭和李时珍站在泥泞中。 眼前的废窑里,每个窑洞都住满了人,小的窑洞里,住的是一家四口,大的窑洞里住的是老少七八口人,有的丧亲绝口的人家,几家在搭伙儿过日子。 十几口破窑,加上临时搭建的茅草棚,竟是住了上百户人家,俨然一座贫民窟。 虽然还没完全入夏,但窑洞里面闷热无比,为了透气凉快,人只能挤在棚子里。 一路走过去,蝇虫嗡嗡作响,满天乱飞,臭气熏天,别说是住人,哪怕多站会儿便觉得恶心。 看到眼前这幕炼狱的场景,徐渭低着头不忍去看,李时珍愤怒无比,海瑞默默走着。 倒不是说海瑞没有人性,而是海瑞所见多了,比这样民不聊生的场面也见过。 临海之地,总少不了倭祸,不论是海瑞之前当教谕的福建南平,还是海瑞老家的海南。 在遭受倭寇肆虐后,和这一样令人怵目惊心。 “当官的心都黑了吗?”李时珍再看到一个幼童从腐烂的食物中抓出蛆虫就往嘴里塞后,连忙冲上面阻拦,反转的脑袋眼睛望着海瑞骂道。 海瑞入淳安后的所作所为,他全看在眼里,海瑞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官,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和海瑞没有关系,但暴怒下的人可管不了那么多。谁让海瑞是现在淳安的父母官呢。 海瑞没有辩白,环顾四望,见治下百姓个个眼中流露出敬畏的神情,心头涌上无限痛楚。 朝廷在杀贪官,在两京大杀特杀贪官,但杀完贪官后,银两都充了公,进了国库,享受着百姓的颂声,却全然忘记了被搜刮完民脂民膏,无地可种、无粮可食的悲惨百姓们。 前任淳安知县常伯熙是被王命旗牌给斩了,但公道,既还了淳安百姓,又没有还淳安百姓。 三年免除赋税,准许淳安全县改稻田为桑田,是皇上的恩德,是皇上给予淳安百姓的公道,可淳安早就失去田地的百姓呢? 皇上、朝廷尽可能照顾了淳安百姓,可天高皇帝远,不可能面面俱到啊。 淳安县丞田有禄听闻堂尊走去了这里后,差点没有昏厥,连忙点齐了衙役拎着水火棍气势汹汹赶来了。 见到怀抱着脏小孩的钦差御医,见到浙直总督兼浙江巡抚胡宗宪幕僚徐渭杀人的目光,见到浑身散发着寒意的堂尊。 田有禄愣在了那里。 海瑞猛然转过身,望着田有禄,望着凶神恶煞的衙役们,目光如电:“你要干什么?” 田有禄被猛地一问,仓促答道:“穷山恶水出刁民,此地穷恶,卑职担心堂尊、徐先生和李神医的安危,就,就,就……” “就担心我治下百姓会杀了我们是吗?” 海瑞见田有禄说不下去,指着那些因衙役到来而畏畏缩缩的百姓,“睁开你的眼睛看看,他们对我可有半分杀念?” 海瑞、徐渭、李时珍几乎同时抵达的淳安,在入县之初,海瑞听从李时珍的建议,组织人手在全县之地铺洒石灰,命令淳安百姓不准喝不洁之水,吃不洁之物,就连吃喝前,都要以清热的水洗净双手。 或许是神迹,也或许是李时珍的安排起了效,全县上下,没有出现瘟疫,连高热发烧的患病都少有。 李时珍的神医之名因此更上一层楼,再加上其走到哪里都背着药箱的特殊形象,在淳安境内,走到哪里都会被认出来。 在疫病问题解决后,海瑞以堂尊之尊,徐渭以大人物幕僚之身,和淳安百姓一道下地栽种桑苗,这些日子下来,是又黑又瘦。 是淳安县民尊敬的好官。 仅凭这样的形象是认不出海瑞、徐渭的,但和李时珍走到一起,就不难认出了。 所以,在海瑞、徐渭、李时珍走来时,这里的百姓除了敬畏再无其他,但田有禄、衙役的到来,却让百姓们恐惧了。 这田有禄本是个庸懦贪鄙的人,伺候前任常伯熙只一味地逢迎献计,极尽搜刮,知县得大头,自己得小头,倒也如鱼得水。 前面配合着海瑞除疫,栽桑倒也愉快,海瑞骤然间的改变,田有禄便一下懵了:“没,没有。” “我问你,在鱼鳞图册上,这里的百姓人人有耕田,可他们的地呢?”海瑞再问道。 来到这里,当然不是海瑞心血来潮,而是做好了准备。 住在破窑里的百姓,不是没有田地,是耕田被人巧取豪夺了。 在鱼鳞图册上,那些地的大小和方位记录地明明确确,可地就是不归百姓种,地里的产出,自然也不归百姓。 才问了三问,田有禄的口舌便不利索起来:“回堂尊,卑、卑职不知啊。” “那你回去准备棺材吧,明儿杀头!” 感谢“浮生湮灭”,尾数“498”,两位读者老爷的五百赏,尾数“632”读者老爷的百赏,诚惶诚恐,万分感激! 江中斩蛟 2024.8.11 (本章完) 第67章 海瑞出手,徐三公子! 第67章 海瑞出手,徐三公子! 田有禄跪了。 管不得地上的泥泞,抗辩道:“堂尊,这些事,真和我没有关系啊。” 土地的户主和鱼鳞图册不符,耕种者与土地实际拥有者不对等,称之为诡田。 淳安县的诡田,或者说全江南的诡田,都是天灾人祸下,官员、商人的趁火打劫造成的惨剧。 新安江大堤,江水所过郡县年年修,但年年闹水患。 以今年为例,洪水淹没了淳安大部分良田。 按朝廷规制,在这种时候,淳安官吏理该配合朝廷赈灾,弥补百姓的损失。 然而,尚未待百姓从悲痛中回过神来,就从省里、府里来了文书,将所淹的田,划出一万亩,以将作开发鱼塘。 那时,海瑞还没有抵达淳安县,作为县丞的田有禄,只得遵照省、府的意思照办。 赖以生存的田地被征作鱼塘,被征地百姓自然不答应,联名上书,去县衙闹。 但田有禄畏上而威下,直接命令衙役将人驱赶了,水火棍无情,百姓没了田地,又没了住处,便纷纷聚集在这类破窑洞里苟活着。 海瑞历来深恶痛绝的就是田有禄这样的衙门官吏,用“贪恶欺滑顽”五个字概括这等衙门官吏,称之为“五毒之人”。 这时见田有禄这副模样,动了真怒,一脚将之踹进了旁边的污水中。 田有禄也是能忍,就趴在那里,半天不起来,海瑞却不准备放过他,喝声道:“我问你,征用百姓田地,是要给予征用银的,百姓们签字画押,移交田产后,银子可是你贪墨了?” 千年田,八百主。 但别说八百主,就八千主,那田地征用,征得是谁的田,就要给田主征地银。 哪怕是皇上征地,也要给田主征地银,这便是买卖。 可窑洞里的百姓,哪个收到征地银了? 田有禄刚才还装模作样,一听堂尊说起征地银,又将征地银赖给了他,竟像个弹簧立刻跪直了:“堂尊,征地银的事,就更和我没关系了。” 自始至终。 省里、府里就没有拨下征地银,田有禄和淳安县衙的差人想贪也没一文钱可贪的。 “堂尊,在弄到一万亩田契后,从省府里就来了人,但并没有将良田改作鱼塘,只不过是按鱼塘报了上去。” 田有禄指着离窑洞不远处的亩亩桑田,解释道:“鱼塘的税少于田税,省府来人是准备拿着良田,甚至是桑田交着鱼塘的赋税,以此渔利。” 在诸税中,鱼塘赋税是最低的,稻田赋税要高些,桑田的赋税最高。 朝廷是免了淳安的赋税,但只免了三年,而不是永远。 田有禄口中的省府来人打算很简单,等到三年后,地里照样种着桑,但只以鱼塘赋税交纳。 当牵扯到朝廷赋税收缴后,海瑞身上逐渐显露了杀意。 税乃国之本。 如果人人都以此法逃税避税,朝廷能收几分税收? 田有禄胆战心惊着,继续道:“征田未改作鱼塘,征地银就顺延了。” 所谓顺延。 不过是省府来人没将田地改作鱼塘,百姓拿不到征地银,百姓田地被省府生吞的委婉说法。 李时珍被这番话惊得目瞪口呆。徐渭嘴角也在抽搐,浙江、杭州府这两头堵的活,当真玩的溜啊。 地,我是征了,想改鱼塘的,要发征地银。 但发征地银,是我改田地为鱼塘,现在,我鱼塘没改,凭什么要发征地银? 诡田的诡,真诡啊! 于是乎。 在鱼鳞图册上,田地户主仍归百姓,但田产却出现了事实性的移交,名下无田,又拿不到征地银的百姓,在万般无奈下,只得变卖家产,在此讨生活了。 整件事中,淳安县衙只是省府的“打手”,田有禄好不仿徨:“堂尊,整件事,我连一文钱都没得到!” 海瑞看着田有禄的眼神,就跟看死人相差无几:“我问你,省府来接手田地的人在哪?” 田有禄一哆嗦,猜到海瑞要去找省府来人的麻烦,犹犹豫豫道:“在,在洪福酒楼。” 洪福酒楼。 就搭在新安江大堤上。 如此重要的地方,当然不允许有其他建筑,但在权力作用下,酒楼就那样建成了。 等海瑞、徐渭带着人来时,正见着酒楼上的歌伎,弹着琵琶,唱着西湖边济颠长老的《瘗促织·鹧鸪天》:“促织儿,王彦章,一根须短一根长。只因全胜三十六,人总呼为王铁枪。休烦恼,莫悲伤,世间万物有无常。昨宵忽值严霜降,好似南柯梦一场。” 伴随着歌声,海瑞走入酒楼,只见楼中满是赌徒,宝钞、碎银、金簪、珠丸铺满了大大小小的桌子。 江南之地雅兴,所赌的不是棋牌,而是斗虫。 周围看客们观察斗虫品相,略做交流,然后纷纷下注,此谓之“买马”。 注下得差不多了,两边的蛐蛐也被挑起了斗性,磨翅长鸣。 赌师发一声喊,两边斗客都后退一步,赌师把木闸一抬,两只斗虫登时扑向彼此,在斗罐里战作一团。 过不多时,一只蛐蛐被咬得遍体鳞伤,绕罐而逃,得胜的那只须子高高翘起,鸣叫不已。 赌师当场宣布胜负,赢的斗客把斗虫请回过笼,好生歇着,而输的那一位气恼异常,把斗虫扔在地上,恨恨踩了几脚。 赢的斗客,正是沈一石,今日穿着一件薄薄的绸衫,上面绣的何止百朵,但皆不同,错落点缀的又都是位置,颜色搭配也浓淡参差恰到好处,朝着面对的贵公子拱手道:“徐三公子,承让了。” 能以徐字为姓,又能让江南第一富商恭敬称呼,除了淞江府徐家,再无其他。 户部尚书徐阶三公子,徐瑛。 与长兄徐璠,二兄徐琨随父入京不同,徐三公子久居淞江,为家族奔走在江南诸地。 在得知浙江官场以诸府三万五千亩良田支付那百万石粮食后,沈一石作为商人,知道吃独食是不好的,以一万五千亩良田搭上了淞江府徐家。 适才二人的斗虫赌注,便是一千亩良田,几万两银子就这样打了水漂,难怪徐三公子会这么生气。 就在徐三公子想要再战的时候,眼睛注意到了人群后的来人。 “全部拿下!” 海瑞的声音盖过全场,“把钱收了!一个子别落下!” (本章完) 第68章 抓赌百万,天剑逞威! 第68章 抓赌百万,天剑逞威! 有规制,县衙从照壁到大堂院坪也就几丈见方。 这时,除了大堂、二堂,在两侧都有县丞主簿和钱粮刑名书吏当值的院子和房舍,平时就能供好几十号人办公吃住。 但今儿这些地方都腾空了,房舍里全是从洪福酒楼抓的赌徒。 由衙役一人一人押到堂上问话,海瑞主审,徐渭记录。 有规矩,各级公堂的公案上都有一个竹筒,筒里照例都装着十根竹签,堂官抽出竹签往大堂上一扔便是要打人。 一根竹签打十杖,十根竹签便是一百杖。 现在海瑞几乎把整个竹筒的竹签都摔到了地上,竹签撒了一地。 能参与到洪福酒楼中,参与到江南第一富商和淞江府徐家的斗虫中的人,当然都不是普通人。 初上的堂来的人,就没有一个服气的,个个鼻孔朝天,天老大,我老二的模样,叫嚣着海瑞再不放人就吃不了兜着走。 然后,一根竹签,十杖下去,富家公子哥儿们顿时就老实了。 淳安县衙的衙役虽然有些不敢打,纯着心想放水,但神医李时珍就在旁盯着,敢玩打实打虚的把戏,李时珍马上就指出来,重新打。 结结实实的十杖,富家公子哥儿的臀部一片血肉模糊,对聚众斗虫赌博的事供认不讳。 海瑞当即就要依大明朝第七卷第二十九条,聚众赌博,轻则杖责,重则砍手的律法砍去公子哥儿的手。 那一刻,惊得大堂内外的人心哇凉哇凉。 大堂上的公子哥儿险些当场失禁,海瑞话锋一转,准公子哥儿拿钱买罪。 一根手指一千两纹银,五根手指便是五千两纹银,再加上手掌,凑了个整,一万两纹银。 大落之后的大起,能陪着江南第一富商、淞江府徐家三公子的富家公子哥儿都是不差钱的主,纷纷表示愿意慷慨解囊。 实在拿不出这些现银或银票的,海瑞让徐渭拟了欠条让公子哥儿们签字画押。 不少公子哥儿十分不满,认为这是海瑞对他们的侮辱,就那几千、上万两纹银至于吗? 可不签欠条就砍手,公子哥儿最终屈服了。 该拿银票拿银票,该写欠条写欠条,一百多号人,及至解决完,已是深夜时分。 堂上的人均不曾用饭,早就饥肠辘辘,徐三公子徐瑛挨不住了,愤而起身就往堂外走。 海瑞目光一扫,声音从堂上传来,“徐三公子去何处啊?” 徐瑛站住了脚,转望向海瑞,四目相对,冷笑道:“你要银子,我给你就是了,一万两,两万两,甚至再多,我明日都可以让人给你送来,请海知县恕我不想奉陪了。” 对淞江府徐家而言,能用银子解决的事情,从来不是什么大事。 族老从小就教导,被人拿住把柄,甭管扔出去多少银两,只要人没事就行,而等人没事后,扔出去多少银两,家族会连本带利讨回来。 徐瑛见海瑞以大明律法“敲诈”,根本不在乎,海瑞说出多少银子放人,他都敢答应。 这是淞江府徐家人的底气。 “只怕你和他们不一样。”海瑞的脸本就黑瘦,这会儿更是冰冷如铁,字里行间透露着无尽寒意。 抓赌。 只是海瑞留住徐瑛、沈一石的手段,海瑞想要的,可不是徐、沈二人的银子或是一只手。 进了县衙就闭目养神的沈一石,睁开眼睛远远地看着海瑞的脸色,心头一沉。 作为商人,他最怕的,不是官员向他索要银子,而是官员不要他的银子。因为那样,官员所图更大。 “你什么意思?也要杖责我,或是砍去我的手?”徐瑛露出讥笑。 在江南这地界,难道还有人能动他不成? “如若徐三公子你如实回答本县的问话,没人会伤你,但要是你执意妄为,恐怕就要得罪了。”海瑞的身上,涌出了一股浩然正气。 徐瑛却早看烦了海瑞在公堂上居高临下的模样,公子脾气一上来,冷冷一笑,继续往堂外走去。 “拿下!” 海瑞的声音响起,徐瑛的声音紧跟着响起,“谁敢?” 站在公堂门外的衙役,望了望堂上的县尊,又望了望发威的徐三公子,不敢拿人也不敢让开路。 “锠鎯鎯”。 天子剑出鞘。 海瑞逐渐站起身,头顶的“明镜高悬”牌匾与之交相辉映。 这是海瑞在淳安县境内第一次拔出天子剑,在灯火下,天子剑剑刃折射的人心透寒。 “拿下!” 海瑞右手持剑,左手一拂竹筒,竹筒就摔到了地上,筒中仅剩的竹签全都撒了出来,那个签筒居然没有摔破,直直地朝徐瑛滚去,“打!” 天子剑悬于头顶。 县衙衙役再无丝毫犹豫,立刻拿下徐瑛,水火棍押着就朝打板子的地方而去。 刚打了十杖,衙役们就停了下来,又听到海瑞道:“没看清我扔出去多少签子吗?” 那起码有五根签子! 结结实实的五十杖,没有练过硬功,非打死不可,显然,细皮嫩肉的徐三公子没有硬功在身。 沈一石慢慢站起了,与海瑞的目光在这一瞬间碰上了,短暂的凝固,短暂的互相审视。 淡淡的夜风吹拂下,那一身“百”似是在飘向海瑞。 不等沈一石开口,海瑞突然发问:“报上贵驾的职务。” 这是明知故问的问话,沈一石情绪没有任何波澜,答道:“在下沈一石,替江南织造局经商。 嘉靖三十七年时,江南织造局报司礼监,言我当差勤勉,卓有劳绩,司礼监呈奏皇上特赏了我一顶六品功名顶戴。 海老爷可当我是商人,也可当我是官人。” 海瑞微微一怔,旋即便更加愤怒了,“我大明朝朝廷可没有当商人的官人!” 太祖高皇帝祖制,商人低贱,穿不了绫罗绸缎,连科举都不成,沈一石口中的功名顶戴,六品官服,让海瑞出离地愤怒了。 大明朝太监官员商人勾结营私竟然到了这种地步! “海老爷说得极是,但那功名终究是皇上天恩特赐……” 沈一石声调清朗,可在海瑞耳中,却如蚊蝇在耳,厉声道:“拿下!” “打!” “问出诡田的幕后主使为止!” (本章完) 第69章 徐瑛伏诛,勾结倭寇! 第69章 徐瑛伏诛,勾结倭寇! 李时珍在。 人就死不了。 徐瑛挨了二十杖就晕死过去,沈一石挨了三十杖才晕死过去。 挨杖责中,徐、沈二人没有招供,反而指摘海瑞办案不公。 以赌徒的罪名,来逼问淳安诡田的事,真是荒唐。 而且,徐瑛、沈一石都透露田地的事,除非海瑞能推翻省里、府里的征地公文,不然就定不了他们的罪。 省府的征地公文,海瑞会去推翻,但不是现在,海瑞对二人的抗拒回答,表现得很平静。 今天能打二三十杖,等明天醒过来还能打,在没有打够等于砍手的杖责数前,能一直打下去。 但比海瑞预想的还快,府里来人了,且不是外人,正是杭州府知府马宁远。 马宁远到了淳安县衙,连坐都没有坐,水都没有喝,就命令海瑞放人。 海瑞不从,马宁远就摆出了身份,当天子剑一出,马宁远就萎了。 次日,省里按察使衙门的公文也下来,浙江按察使何茂才下达公文,命令海瑞放人。 海瑞用天子剑将公文砍成了两半,然后,命令衙役继续杖责沈一石、徐瑛。 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举动,惊得马宁远连忙上报。 浙江按察使衙门又下了一道公文,一改之前的命令,商量着让海瑞移交犯人沈一石、徐瑛到省府按察使衙门受审。 海瑞立刻回绝。 几日的杖责,徐家三公子的徐瑛,浑身上下已经连一块好肉都没了,再加上李时珍特制的疗伤药,敷上去就像是蜂虫蚊蚁在噬咬,徐瑛痛不欲生。 最关键的是,徐瑛的罪行加重了,有一人家从苏州而来,说是之前徐瑛看上了人家家中的几十亩上好水田,威逼该人家到徐家去投献。 由此可见淞江府徐家的蛮横,看上了别人家的田地,还要人自己献上来。 淞江府徐家势大,这苏州人家不敢拒绝,哪怕明知会丢掉田地,也亲手将地契献了上去。 这人家本以为事情就此结束,但怎么也没有想到,徐瑛看上的,不止是水田,还有良家女儿。 这女儿方十四五岁,出落的亭亭玉立,在一次去给祖父上坟的时候,被徐瑛瞧见了。 徐瑛就上前调戏,说要将这女儿纳为小妾,幸得这家人都在旁,婉言给拒绝了。 也就是从那时起,徐瑛撂下了狠话,不仅要纳这家女儿为妾,更要这家人世代为淞江府之奴。 而徐瑛也真的做到了,在拿走田地,逼得这家人走投无路,想着远走他乡时,那个雨夜,一伙儿蒙面人冲进了人家。 打死了这家人女儿的父母,还掳走了这女儿。 父母死了,清白被占,那女儿直接就上吊自尽了。 这女儿的两兄弟,那夜因为去打渔了而没有回家,这才躲过一劫,为父母胞妹潦草下葬后,狂奔了一天一夜离开了淞江府,去往南京城状告徐瑛。 然而,偌大的南京城,却无一个衙门,一个官员敢接这状纸。 彻底绝望的兄弟俩,踏上了回淞江府的路,准备伺机杀了徐瑛。 苍天有眼,刚走回杭州府,就听说了徐瑛在淳安县下狱的事,于是就飞奔而来状告徐瑛。 海瑞接下了状纸,就派人去苏州查察,这事就不用查,徐家人做事就从来没想过遮掩。 徐瑛强夺百姓田地,欺男霸女的事,在整个江南是人人皆知。 诡田的事。海瑞觉得留沈一石就够了,便勾诛了徐瑛。 斩立决。 徐瑛的脑袋高高飞起,鲜血不要钱似的从胸腔喷薄而出,头颅重重摔在地上,眼睛里除了难以置信,就都是恐惧之色。 亲眼看着徐三公子死在面前,马宁远再也在淳安县待不住了,当即就返回了杭州府。 …… 浙江巡抚衙门上。 按察使何茂才气急地一脚踹向马宁远的肩头,骂道:“我踹死你狗日的!” 堂堂杭州府知府,竟然被辖下的知县给唬住了,在淳安白待了几天,连徐三公子都折了进去,和废物有什么区别? 马宁远被踹倒在地,立马起身就想还击,按察使衙门虽大,但还没到可以随意欺凌杭州府知府的地步。 况且,海瑞手里拎着天子剑,这会儿又发起了狠,正面对抗和伸出脖颈让海瑞砍有什么区别? 郑泌昌坐在那里早已烦得要死,见何茂才、马宁远又如此闹腾,两条眉立时皱到一起。 气急下的马宁远一巴掌抽在了何茂才脸上,一人没想着能打到,一人没想着躲,“啪”的一声,衙门一瞬间静寂了。 为官几十年的何茂才,头一次被人扇了脸,顾不得许多,就一拳擂在马宁远头上,“我宰了你!” 你一拳,我一脚,打的不可开交,郑泌昌怒了:“够了!” 都到这时候了,不想着解决办法,还在内斗,真是要死。 气喘吁吁的何茂才、马宁远停止了斗殴,望着郑泌昌,等着他的主意。 “诡田的事翻了。” 郑泌昌声调也有些急躁起来:“徐三公子死了,沈一石还落在海瑞的手里,有那把天子剑挡着,我们想救人也救不了。 诡田,我倒不怕沈一石交代,我怕的是,那海瑞醉翁之意不在酒。 你们可别忘了,皇上赐下天子剑是要干什么的?” 新安江九县决口的事。 再次浮现在何茂才、马宁远的心头。 何茂才那两只眼一下子空了,脑子里胡乱想着,“不能吧。” “怎么不能?” 郑泌昌接言,咬牙切齿道:“海瑞能通过抓赌逼问徐三公子、沈一石诡田的事,等诡田的事水落石出,你们猜海瑞会不会再问新安江的事?” 海瑞这借题发挥的本领,浙江官场这下是真的领教了。 万一沈一石撑不住,招供了新安江九县决口的事,浙江、京中就又要迎来一场大清洗了。 何茂才被郑泌昌这一番话说愣在那里,心里更起更急,那汗满脸流的都是,“你死我活了,不是海瑞死,便是我们死了。” “手握着天子剑的人,你去杀?”马宁远瞪大了眼睛。 杀个知县不是什么问题,但杀个有天子剑的知县是天大的问题。 朝廷反腐需要证据,但平叛,只需要位置。 “我们杀不了海瑞,难道倭寇还杀不了吗?”何茂才定定地望着他。 在杭州府大牢里,可是有十几个倭寇呢。 “通倭?” (本章完) 第70章 色诱海瑞,制造倭祸!(求追读) 第70章 色诱海瑞,制造倭祸!(求追读) 通倭! 马宁远的脸立刻白了。 郑泌昌震惊地望着何茂才,“老何,你疯了?那可是灭门的大罪!” 在中原王朝,任何时候,与敌人私通,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一旦踏上这条路,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京城、南京城的官血,现在可还没干呢?以当今圣上的暴虐,你以为制造水患是什么样的罪过?”何茂才眼睛里冒出凶光来。 郑泌昌、马宁远遍体生寒,也知道何茂才性子是急了点,但急狠了的狠招,绝不是无的放矢。 皇律。 贪污万两者杀。 贪污十万两者抄斩。 贪污百万两纹银者族诛。 郑泌昌当了浙江布政使二十年,就掌了浙江财政二十年。 在这二十年里,过手的金银岂止万万两,随便截流一点,就在百万两纹银以上。 何茂才也当了浙江按察使二十年,掌了浙江刑名二十年。 在这二十年里,经手的案卷岂止百万卷,随便徇私一点,收受的银两都在百万以上。 而马宁远。 在官场资历比郑泌昌和何茂才低的不止一点半点,但马宁远有个好靠山,那就是浙直总督兼浙江巡抚胡宗宪。 在郑、何看来,马宁远的能力,就是一地知县的水平,但靠着忠心,和对胡宗宪家眷及在浙江官场的打点,一路坐上了杭州府知府。 江南赋税数浙江,浙江赋税数杭州,为官这些年,马宁远下贪上献的银两何止百万。 光贪污的银两,就够族诛的,再加上故意毁堤,试图制造九县水患,郑泌昌、何茂才、马宁远,和远在京城诏狱里的杨金水,九族的人脑袋随时都有落地的风险。 什么都不做,等海瑞借题发挥查出新安江九县决口真相,被族诛。 去通倭,失败了,也不过是被族诛,但要是成了,那就什么事都没了。 就和当初杨金水常在嘴边念叨的那句话一样,“家破人亡就该入十八层地狱,逍遥法外才能大罗升天”。 “不光放出杭州府大牢里那十几只倭寇,还要把前线海防图放给海上的倭寇,让倭寇来攻浙江,来攻杭州府,只有这样,才能伪造成倭寇劫狱,手持天子剑的钦差被杀,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东南大乱,让浙江民不聊生,让皇上不得不放胡部堂出诏狱回浙江平倭,倭寇一日不息,东南就一日离不开胡部堂,胡部堂没事,严阁老、小阁老,还有徐尚书就不会有事。”何茂才凶狠道。 皇上、朝廷能让一个小小知县来浙江威胁他们,他们也有办法让皇上、朝廷投鼠忌器。 在大明朝。 平息倭祸高于一切。 通倭、杀钦差、乱浙江、逼迫皇上放胡宗宪、严嵩、严世蕃、徐阶,环环相扣。 郑泌昌、马宁远的头皮轰的一下都麻了,两张脸涨得通红。 郑泌昌坐在那里,沉吟良久,“淳安在杭州的腹心,倭寇劫狱、要逃,怎么也不可能跑到淳安杀人。” “那就让海瑞到杭州府来!”何茂才觉得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晰,“海瑞在淳安的动静,不就是自那万亩诡田而始吗?只要海瑞来杭州府,省府就推翻那征地公文,还地给那些刁民!” 命都快保不住了。 田地这些事就成了小事。 至于推翻征地公文,是打了自己的脸,都这时候了还要脸干什么? “海瑞会来吗?”“一定会!” 何茂才虽只见了海瑞一面,但却充满了信心,“他和我们不一样,他把百姓看的比什么都重!” 此话一出。 郑泌昌、马宁远沉默了,就连何茂才心里也觉得堵得慌。 曾几何时,他们也曾为百姓奔走,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而今更是要与那畜生的倭寇私通。 “先不要通那什么,先请海瑞来杭州,如若海瑞愿意淳安的事、新安江的事到此为止,还是不要干那遗臭万年的事。” 马宁远的声音温和了下来,望了望郑泌昌、何茂才,“我在淳安待了几天,更了解海瑞,四十好几的人了,连个儿子都没有。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海瑞孝名远扬,若是有个女子能怀上海瑞的孩子,想来浙江的事都迎刃而解了。” 郑泌昌神情似是一动,问道:“你的意思,是找个女子色诱?眼下上哪找个绝色美人去!” “现成的不就有吗?” 马宁远手指着织造局的方向,答道:“那芸娘当年艳动江南,就连秦淮河都鲜有及者,曾有富商一掷万金想入幕为宾都不成,被沈一石赎身后献给了杨公公。” 说到这里,马宁远难免流露出几分惋惜之色,那样的绝色美人,许给了个太监,唉。 何茂才这回有些明白了,“可这芸娘是织造局的人,是杨公公的人,我们出面干这样的事,到时候杨公公怪罪下来,恐怕交代不过去。” “我们能将杨公公从诏狱里救出来,杨公公给我们磕一个都不为过,更何况是个玩腻的艺伎。”马宁远摇摇头,笑道。 当官的人,都不把艺伎当人,太监就更不在意了。 “那行!”郑泌昌肯定了马宁远的想法,接着又叮了一句,“那这个事就交给你去办了。” “好。” 马宁远点头。 待马宁远走出巡抚衙门,郑泌昌望着他的背影,漠然道:“放牢里倭寇,和放给海上倭寇海防图的事,老何,你接着去办。” 多年的搭班子,何茂才立时猜到了郑泌昌的心思,慢慢站了起来,“嗯。” 几十年宦海沉浮,郑泌昌、何茂才,或者说绝大部分朝廷官员都不会寄希望于“敌人”的突然心软。 就浙江的局势,没有海瑞很重要。 马宁远的美人计在明,通倭计在暗,势必要置海瑞于死地。 郑泌昌也站起了身,叮嘱道:“通什么的那个事要做干净,千万不要落下什么把柄!” “干了二十年的刑名了,这个你就不要担心了。” “全是他们逼的,干吧。” 是日夜。 伪装后的何茂才夜入杭州府大牢。 与此同时,锦衣卫浙江千户所千户沈袠收到了何茂才异动线报,也动身来到了杭州府大牢的暗室里…… (本章完) 第71章 请君入瓮,锦衣天下!(求追读) 第71章 请君入瓮,锦衣天下!(求追读) 这是杭州府大牢最深处。 火把光照耀下能够清楚地看到,北面是一条宽宽的通道,南面一排粗粗的铁栏杆内是一间间牢房,墙面地面全是一块块巨大的石头。 何茂才这时便坐在最里端靠北面石墙的椅子上,他身边站满了兵,都拿着长枪,枪尖全对着对面那间牢房的监栏。 那间牢房里,赫然坐着一个倭岛浪人! 那倭寇手上脚上都带着粗粗的镣铐,身上却穿着干净的丝绸和服,头脸也刮得干干净净,露出了头顶上只有倭人才有的那束发型。 “两年了,我们没有杀你,也没有杀你的那些弟兄,你们要什么,就给什么。” 何茂才述说着过往对倭寇的待遇,“井上十四郎,现在,该到你们做事的时候了。” 井上十四郎盘腿坐在席上,闭着双眼,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 何茂才知道倭寇都是吃干抹净就不认人的东西,但见井上十四郎这样,仍不免暗暗咬牙。 不见兔子不撒鹰! 墙上的火把时不时的发出“噼啪”的爆火声,何茂才、井上十四郎比拼着耐心,但到底还是何茂才率先忍不住道:“我可以放你们走,甚至可以给你们大明海防图。” 井上十四郎瞬间睁开了眼睛。 这便是大明海防图的魅力。 有了海防图,海上的倭寇就能根据大明海防的弱点大举进攻,冲上海岸大肆掠夺。 比着在海岸线上跟戚继光军、俞大猷军较劲实在的多。 只是,井上十四郎不敢相信大明海防图来的这么轻易,更不敢轻易相信何茂才所说的大明海防图真与假。 “为什么?”井上十四郎竟然说着流利的吴音。 要说大明朝周边的异族,数倭寇最了解大明朝,井上十四郎连大明朝官制都有所了解。 如果倭寇能拿到大明海防图,必然会以最快速度从海上走向陆地,然后朝着杭州府攻来,不为别的,杭州府太富有了。 一旦杭州府出现倭祸,大明朝东南军队肯定会被大明朝廷问责,而且,在大明朝廷当官讲究的是连坐制。 哪个地方出现大乱,甭管父母官有没有问题,至少会被扣上渎职的帽子,罢官去职都有可能。 如若倭寇攻入杭州府肆意掠夺,首先是杭州府知府跑不了,这里又是省府,在浙江巡抚胡宗宪不在的时候,浙江布政使、浙江按察使就要担责了。 井上十四郎想不通,何茂才这个大明朝浙江第三把手,有什么理由冒着担责的风险,放了他们,还给他们大明朝海图。 “为了保命。”何茂才坦言道。 井上十四郎眼中立刻露出了凶光,一掌下去,将席子上那张矮几击得垮裂成几块:“那你是要我将“假的大明海防图”传回去?” 井上十四郎的理解,是何茂才放他们出去,是要通过他们的手,传递一份假的大明海防图给海上倭寇,让海上倭寇来攻,实则大明军队早已布下了重重圈套等着海上倭寇来钻。 几个按察使衙门的兵立时握紧了长枪,挡在了何茂才身前,防止井上十四郎暴动。 何茂才不禁对这化外蛮夷的理解能力感到无奈,干脆道:“放你们走是真的,海防图也是真的,这涉及到我朝的权力斗争,便不与你详说了。 井上十四郎,你只用知道,你和你的弟兄们马上就能离开了,还可以与海上的人痛快劫掠一番。 信或不信,由你!” 井上十四郎怔了怔,调匀了呼吸,坐在那里想着。 这次,何茂才没有再打扰,就那样看着井上十四郎,偶尔井上十四郎看过来,四目相对,何茂才没有丝毫避让,眼睛里充满了坦然。 “你要我干什么?”井上十四郎突然道。 何茂才露出了笑,“杀一个人!” “在哪?”“不急。” 何茂才摆摆手,冷声道:“人还没来,等人来了,会通知你们的。” “那大明海防图?”井上十四郎追问道。 他和他的兄弟们待着这地牢里两年了,不在乎再多待一会儿,但大明朝海防图一刻不到手,何茂才什么时候反悔了呢? 何茂才再次对倭寇的心急鄙夷不屑之余,“你们暂时还出不去,海防图就是交给你们,你们又怎么送出去?” “这就不用天朝的大人担心了,请大人附耳过来,将海防图送到这个位置就可以了。”井上十四郎与何茂才耳语了几句,何茂才对倭寇的奸诈又多了几分了解。 通倭。 就是在与虎谋皮啊。 但事已至此,发昏当不了死,何茂才重重地点点头。 就在何茂才准备离开时,井上十四郎提出了继续待在这里的条件,“大人,每日给我弄一条河豚来。” 何茂才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地牢里恢复了寂静。 暗室里。 沈袠“目睹”了何茂才通倭的全部过程,也猜出了何茂才不惜通倭都要杀的人,下意识地就要派麾下缇骑拿人。 但沈袠想了许久,没有直接拿人,返回千户府后,一方面让人紧盯何茂才、郑泌昌所有动作,不要轻易妄动,就看着。 一方面八百里加急北上进京,等待皇上的决断。 一方面暗中通知戚继光、俞大猷在暗中加强警戒,在足够隐蔽的情况下,适当改变海防,锦衣卫会予以配合,等待皇上的决断。 一方面暗中通知海瑞,让海瑞尽可能拖延进入杭州府的时间。 海瑞一日不进入杭州府,何茂才就一日不会放走杭州府大牢里的倭寇。 但拖延一定要合情合理,不能引起其他人的怀疑。 当各方面通知完毕后,沈袠精神逐渐紧绷,没有拦截何茂才送出海防图,那等海防图落入倭寇手中后,倭寇势必会大量集结,留给大明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在三日后。 几骑锦衣就以御赐金牌闯入了玉熙宫,呈上了浙江线报。 那夜中,玉熙宫从诏狱将胡宗宪提了出来。 胡宗宪在精舍里想了整整一夜,在天明之时,在大明朝的东南画了个圈。 新的锦衣八百里加急前往了浙江。 在第七日。 急报通过锦衣卫暗线传给了戚继光、俞大猷,在锦衣卫的隐蔽下,两支大军组成了个口袋。 海面上观测到了倭寇战船的异动。 就在这一日。 海瑞押解着沈一石抵达了杭州府。 求追读!求月票!求打赏!中午十二点还有一章,请诸位读者来看哦! (本章完) 第72章 记录在案,收网开始!(求追读) 第72章 记录在案,收网开始!(求追读) 八盏明晃晃的学而灯,悬在杭州府衙门的正门两侧。 杭州府知府马宁远候在门外,有些焦虑地延颈张望着。 忽然,远处传来车铃响动,他精神一振,抬手喝道:“掌灯!” 周围衙役连忙点起引草,伸入灯内,很快有八团翠绿光晕亮起,映出四根朱漆门柱与一块“杭州府衙”的牌匾。 这灯是用极薄的竹皮笼成外罩,烛光雅敛,如《论语·学而》里子贡称赞夫子那句“温良恭俭让”,故名“学而灯”。 马宁远是举人出身,拔贡拔了几年,但背地里一直被人嘲讽出身低微,学识浅薄。 出身、学识,始终是马宁远心里的痛,二者难改,只能在表面上下功夫了。 只是为了能让竹皮透光,工匠须挑选新成的嫩竹,细细削下表皮,不能厚,不能断,一盏灯不知要耗费多少功夫,价值更不知是几何。 一辆双辕马车,一辆囚车徐徐来到杭州府衙门前。 马宁远倒是舍得脸面,急忙下了台阶,上前迎接。 身着官服的海瑞从里面跨了出来,随后便是一袭素衣,扮作师爷跟在后头的徐渭。 见到二人这副打扮,马宁远心里没来由的一慌。 “劳烦久候,犯人难以久行,耽搁了多日。”海瑞解释了一句。 从淳安到杭州府,就三百多里,请海瑞携犯人沈一石入杭商议征地文书事宜了一日,海瑞以沈一石病重,让李时珍先行诊治延迟了三日,在路上又走了七日,距离定下美人计过去了整整十一日。 这速度,比照一般大军行军还慢,幸好有遍体鳞伤的沈一石做借口。 “不妨!不妨!从淳安而来,也够劳顿的,沈一石就交给差役,我已备好了宴席,海知县,请!”马宁远满脸堆笑,就要把他往里面迎。 马宁远提前做好了海瑞拒绝再劝的准备,但没想到海瑞拾阶而上,就进去了。 马宁远觉得古怪,竟没挪动脚步,反而是徐渭犹如回家一般,反客为主道:“马知府,走啊。” “走。” 马宁远强挤出一丝笑,命衙役大开中门,迎海瑞、徐渭入府。 天底下的公堂都一样,这没什么好说,等转到知府及其家眷所住的后堂时,就仿佛换了天地。 公堂其貌不扬,后堂却极为奢华,进院以后,接连数座宏峻堂宇,重轩复道。 其中木构皆用楠木,外涂金彩,再覆以丹垩雕刻。 朱色是朱砂磨细,墨色是徽墨粉刷。 而堂宇之间的地面,是一片片斜下的小坡。 如果有人自天空俯瞰,就会发现整个杭州府衙后堂的地势从外围到中间逐次凹陷,形成一个内宅盆地。 盆地内皆是一团团圃,种满繁茂的奇异草,不时可见阆中的佛桑、暹罗红绣球、南海婆罗树等名贵品种。 杭州府,不愧是大明朝的世界之窗。 这些名种碍于气候,往往一季即萎,更透出奢靡。 正值四月中,是石榴初吐、茉莉芳妍之时,棚架上还有嘉瓜四垂,再间杂以挺拔蜀葵、熠熠朱槿,巧妙地遮掩住下陷的地势。 当人一步步深入盆地,沉浸于香馥馨郁之中,浑然忘俗。 如此设计,自当有个名目,曰:“临藏池”。 马宁远引着海瑞、徐渭走到藏池的底部,那里只立有一间轩敞竹轩。 倏地。 琴声响起。 徐渭眼中顿时露出了惊诧的神色。 《广陵散》! 听这五弦之音,竟然还是大家所奏。 马宁远见徐渭意动,而不见海瑞意动,只有主动道:“海知县,听着琴音如何?” “海某自幼家贫,每日果脯已是艰难,从不识丝竹管弦之音。”海瑞不咸不淡怼道。马宁远一怔,解释道:“海知县,此乃《广陵散》!” “嵇康当日身死,为的就是不肯同流合污,想不到他最爱的广陵散如今竟沦为献媚邀宠之物,任人亵玩!嵇公若泉下有知,该是何等的锥心泣血。”海瑞又怼了一句。 马宁远察觉到了不对,停了琴音,让竹轩中的女子出来。 轩门一开,只惊鸿一瞥,徐渭立刻就被吸引住了,那女子低垂的眉目,轻闭的嘴角,就像《广陵散》,那颗心捧出来无处安放。 “海知县,她叫芸娘,是我的亲侄女,早年长兄长嫂亡故,我只好把她接过来带在身边,教她乐曲琴艺,却不想将那颗芳心养高了,迟迟不愿嫁人,等闲的我也不好委屈她,二十了,就成了我一块心病。”马宁远讲述着芸娘。 人在外,身份全是靠说的。 媚上这么多年,马宁远自诩是了解大明官员的,“拉良家下水,劝风尘从良”,这编出来的悲惨身世,最是好用。 可惜马宁远忘记了海瑞的履历,海瑞也一眼看出这猫腻,“既然是大家闺秀,为何却让她抛头露面,行事如伶人倡优一般?马知府,你这侄女,当真是亲生的?” 徐渭也变了颜色。 江南多年,岂能艳绝秦淮的芸娘之名,马宁远这侄女,怕是刚认下的。 不按套路出牌,马宁远急了,刚想解释关系,但海瑞却没再给他机会:“买这样的魁娘子一掷千金、万金,若马知府能从中拨出一毫,杭州数百万军民幸甚。” 马宁远熄了火。 芸娘这时却抬起了头,迎上了海瑞的眼睛,说不尽的万种风情,随即就又垂下了眼。 海瑞来了兴致,但不是对芸娘,而是对芸娘的身份,“你是织造局的人,为何却在这里服侍马知府? 这到底是奉了京中诏狱里杨公公的命令,还是你这倡伎,在私下与他交往? 文长,记录在案!” 此话一出。 马宁远、芸娘的脸立时就白了。 若是奉命,便为地方官员与内廷宦官的勾结。 若是私往,便是通奸有染! 徐渭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杆笔,飞快记录着这里的一切。 …… 郑泌昌、何茂才估摸着时间。 “差不多了吧?”郑泌昌的声音响起。 要是马宁远那里顺利,这会儿的海瑞大概在与芸娘翻云覆雨,要是这时候有倭寇闯入,杀海瑞于床榻之上。 奉旨狎妓的钦差,想来会是古往今来第一人。 海上倭寇得到大明海防图后,早就动了起来,就在这几日了,杭州府这里,要先动荡起来了。 “差不多了。” 何茂才眼中露出了杀气:“但那杭州府衙里,马宁远、沈一石,连徐渭都在。” “那就让倭寇把他们都杀了,马宁远没用了,沈一石又涉了水,徐渭,算他倒霉!” “好!” 何茂才点点头,要喊心腹去放人,但却没有回音。 吱呀。 门开了。 锦衣卫浙江千户所千户沈袠和数名锦衣卫缇骑就站在那里。 而身后,何茂才的心腹就倒在血泊里。 “完了!” (本章完) 第73章 上架感言! 第73章 上架感言! 老蛟在此,感谢诸位读者老爷的支持,没来由此去经年,总把新人换旧颜,江山父老能容我,不使人间造孽钱。 大明的嘉靖朝是个很特殊的时期,大明的嘉靖帝也是个很特殊的皇帝。 嘉靖帝朱厚熜不是以通常方式继位的,正德十六年,他的堂兄正德帝无嗣而终,于是,十三四岁的他,便孤身进了京。 在朱厚熜登基之初的那几年,年轻的皇帝表现出了自己的勇气和智慧,我们不妨称之为“嘉靖春”。 朱厚熜改革了大明朝全部的政府宗教仪式,修建、重建了京城的祭坛、寺庙和其他祭祀场所,使作为世界先进文明灯塔的大明自身的感受变得辉煌灿烂。 礼仪从不是装饰性的,这是文明底蕴的彰显,在那时,张璁张孚敬是内阁首辅。 而在“嘉靖夏”,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在朝着糟糕的方向而去,就连朱厚熜自身也受到了巨大地生存威胁,走到哪,失火到哪已成常态,所生的长子,未满两月而夭折,次子初立太子,次日便无疾端坐而死,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年那场宫变,更是彻底击破了朱厚熜的心理防线。 朱厚熜离开了紫禁城,搬入了西苑中,甚至放弃了教育皇子的权力,诸多礼仪改革自此而终,在时任内阁首辅夏言的辅佐下,大明朝转而炫耀起军事力量。 宗主国的威严,再次为周遭异族所感知。 但是,在安南的成功,却无法掩饰夺回鄂尔多斯计划的悲剧,夏言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进入“嘉靖秋”,在日益腐败的内阁首辅严嵩和次辅徐阶的引导下,整个大明朝呈现出懈怠和自我满足的特征。严嵩、徐阶凭着细致、勤奋和对朱厚熜信奉道教的热情,最终先后获得宠信。 可惜,辞藻华丽的青词以及道教所有的祷文、仪式,救不了大明朝,又何况,严嵩、徐阶就是朝中的大贪巨鳄。 严嵩、徐阶的门户之争,使得大明朝廷对外松弛的协商妥协,但人心的贪婪,天底下的人都一样,不满足的倭寇在东南肆虐,不满足的鞑靼在北疆猖狂。 到了“嘉靖冬”,朝野上下散发着腐臭的气息,两世为人的朱厚熜,恢复了最早的“春时”的勇气和智慧,严嵩、徐阶即将落幕。 大明朝也将进入永远地来到“嘉靖春”阶段,张居正、高拱、赵贞吉,以及海瑞都将进入内阁,“众正时代”来临。 作为世界先进文明灯塔的大明朝,将再次辉煌灿烂。 沉睡在东方的雄狮,苏醒了! 本书会在明日十二点零五分左右上架,恳请读者老爷首订,老蛟叩首! 书友群已开放在作者的话中,欢迎读者老爷们来交流。 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在,诸君,慢行! (本章完) 第74章 明军满饷,满饷无敌! 第74章 明军满饷,满饷无敌! 桃渚城。 月光静静地照着,天地间一片安宁。 城里一家小客栈内,几条披着黑色大氅的身影走向马厩,开始解开一匹匹马套着的缰绳。 店家听到动静,提着油灯从里屋走了出来,望着那些黑影:“客官,还早呢,这时走,城门还没开。” 缰绳解开,那些黑影没有接言,默默牵着马儿向店家走了过来。 “再歇歇!天亮再走……” 店家的“走”字还没有说完,一道刀光就从为首的那条黑色大氅里闪出。 那店家情急之下,只来得及提起油灯挡上,油灯乍破,灯光立刻熄灭,刀顺势砍在了店家的身前,侥幸没被连肩膀带脑袋砍掉。 店家被这一刀砍了出去,仰面倒在了身后的杂物中,杂物轰隆倒下,仅凭昏暗的月光,那为首的黑影分不清店家是死是活。 黑影瞥了眼砍断油灯略微卷刃的太刀,又看了看那繁多的杂物,放弃了补刀的打算。 跨上马率先冲出客栈大门。 那些黑影纷纷跟上。 安宁被打破。 战马的铁蹄声踏在这街道的青石上,顿时发出密集的爆响。 马蹄铁与青石的碰撞,激荡起一溜火! 月光下。 飘飞的黑色大氅,直驰的黑色高头大马,如闪电般穿过石街,驰向附近的城楼。 “桃渚”两个石刻大字渐渐清晰,早就惊动了城楼上巡夜的兵丁,一声喝问随之传来,“谁!” 没有回答! 没有停止! 一溜马蹄沿着既定路线冲上直登城楼的石阶。 为首的黑马黑氅放缓了速度,掀开了连接大氅的罩帽,露出了标志性的头顶一溜束发,落在了最后,掏出了尺八兀自吹了起来。 在这寂静夜中,尺八特殊地边棱振动气鸣吹管,使得苍凉、辽阔的音色格外清晰。 尺八之声,响彻城楼内外。 一溜的黑色黑氅在城楼上驰飞,雪亮的倭刀与守城士兵刺来的枪尖一接触,就意识到不对。 一寸长,一寸强,又是在这狭窄的地形中,长枪的威力,在大力者手中被发挥到极致。 力大砖飞,不外如是。 强大的力量,直接震落了倭寇手中的倭刀,余力不减,刺入倭寇的胸膛中,长枪一抖,马上的倭寇竟被挑落了下来。 一个个倭寇跌落马背,虽然为首的倭寇头目井上十三郎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也猜出城楼上的守城士兵不是普通的大明士兵。 尺八之声戛然而止。 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井上十三郎的心头,四尺长的太刀再次拿在了手里,催动着战马儿,踏上了城楼石阶。 几乎同时,井上十三郎用太刀挡在了身前,挡住了刺向心口的长枪。 真真切切感受到那无匹的力量,井上十三郎才明白倭寇们为何会倒下的那么快。 明白归明白,但井上十三郎却没有什么办法,又是一刀,挡住旁边刺向咽喉的长枪。 心口、咽喉、脑袋,这种效率不高的精准攻杀,绝不是尽可能追求杀伤的军队修习的,更像是特殊组织。 在当井上十三郎望向来袭长枪的主人,看到那“虎臂蜂腰螳螂腿”的身形后,身体仿佛被什么击中了,没有躲开从身后的一枪。 左肩被长枪刺穿,剧痛之下的井上十三郎,连起码的反击都做不到,只能用太刀尽可能挡住要害。落下马来的井上十三郎,仰躺在城楼石阶上,一瞬间,就明悟了一切。 锦衣卫在此。 就代表大明朝军队提前获悉了海上倭寇的袭击,并准确地料到了海上倭寇登陆的地点,桃渚势必布下了重重埋伏。 井上十三郎已经没有时间思考弟弟是否投降了大明朝廷,透过锦衣卫的人、长枪缝隙,蜿蜒的城墙上,升起了无数火把,霎时间,天地亮如白昼。 黑沉沉的墙角下,潜伏着数不清的倭寇! 在听到尺八声后,全都跃了起来,一起发出虎狼般的啸声,拥向城楼。 手中的东西奋力一扔,城堞上出现了一排铁锚,紧紧地勾进城砖。 无数腰前插着长短两把倭刀背挎火铳的倭寇攀着绳索向城头而来。 数把长枪刺来,井上十三郎被刺成了筛子。 隐藏在桃渚城中,试图从里面打开城门的倭寇尽皆死亡。 锦衣卫没有再返回城楼上防御,而走下了城楼。 接下来的战斗。 属于大明朝的军队。 桃渚城楼南面、西面、北面、东面,大量全副武装的大明军士显身,戚继光,出现在城头上。 望着向城头攀爬的倭寇,戚继光下达了将令,“杀!” 为了此次战斗,戚继光几乎调动了东南所有的火铳装备将士,看着如蚁群而上的倭寇,是时候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残忍了。 站在城头首排的大明军士,手持火铳对准了正努力攀爬城墙的倭寇头顶,居高临下放铳。 如同过年时家家户户放的鞭炮,桃渚城楼上,前所未有的热闹,倭寇也很热闹,在挨了火铳后如同过年时家家户户下的饺子,纷纷扬扬落下去。 倭寇似乎睡眠都很不错,摔下去后一动不动,倒头就睡。 “换!” 在第一排将士放完铳,戚继光再次下达军令,命令第二排将士换下第一排将士,继续从上向下放铳。 一些倭寇摔了下去,又一些倭寇摔了下去,城楼下越来越多的倭寇摔下。 如此凶猛地火力,如此有序地击杀,倭寇们很快就意识到不对,尤其是戚继光的身影在城头上显现,倭寇们立时便惊惶了,不再攀爬城墙,转身向后跑去。 再强大的心智,也抵不过枪火过后的血火。 倭寇,溃逃了。 月光也静静地泼洒在城外的山丘炮台上。 俞大猷站立在月光中,他的身后站满了将士。 根据各地的军报,倭寇这一次共出动了五百多艘战船,几乎是海上倭寇大部分的人,如果能将上岸的倭寇全葬在这里,至少几十年内,倭寇都没有可能再组织起大规模的侵袭。 “放炮!” 俞大猷下达了将令,全东南的火炮全在这里,一时间,炮声似乎成为了这方天地唯一的声音。 一座座黑洞洞的炮口火光喷射,封锁了整个海岸线,隔绝了倭寇逃回战船的可能。 “冲锋!” (本章完) 第75章 诸罪皆终,血洗浙官! 第75章 诸罪皆终,血洗浙官! 明嘉靖四十年下,在胡宗宪的预测下,戚继光、俞大猷率东南军队剿倭寇于桃渚城。 此战,生擒倭寇头目五郎如郎、健如郎等十人,斩杀倭寇头目井上十三郎等十二人,俘虏倭寇九千八百七十六人,斩首倭寇三万五千六百人,缴获倭船四百二十一艘,取得了抗倭以来从未有过的完胜。 在大明朝,在杭州,没有人能想到沈一石的别院里会有这么一间房子,进深五丈,宽有九丈,宽阔竟是乾清宫的大小! 但高度仅有两丈,也是为了让院墙外的人看不出里面有此违制的建筑。 可有一点事乾清宫也无法比拟的,就是房间的四面墙镶的全是一寸厚两尺宽两丈高的紫檀。 更奇的是,这么大一间堂庑中间全是空的,只在靠南北西三面紫檀镶壁的墙边列着整排的乌木衣架,每一排衣架上都挂着十余件各种颜色、各种纹、各种质地的丝绸做成的各种款式的女装。 东头的靠墙边只摆有一张长宽皆是一丈的平面大床,床上摆着一张红木琴几。 海瑞、徐渭,和沈袠走入其中,三人的脸色都铁青着。 沈袠拿下了郑泌昌、何茂才,海瑞拿下了马宁远、芸娘,当沈一石见到所有人后,就明白了大势已去。 不等海瑞再问什么,沈一石便主动交代了这个地方,说这里有海瑞想知道的一切。 但光看到这些僭越规制物品,就够抄家灭族沈一石的了。 海瑞沉着气,来到了沈一石所说的四口镶铜边的红木大箱边。 沈袠上前将之打开,摆在众多账本之上的是一封书,和一叠宣纸。 海瑞立刻拿起了那叠宣纸,正如所想的一般,里面记录着浙江官场、江南织造局、河道监管衙门怎么毁堤,都有哪些人合谋。 以及,京里的主使者。 徐阶! 严世蕃! 徐阶提供朝天观言浙江夏旱的法旨,严世蕃指示浙江官场毁堤,毁堤之后如何买田,桩桩件件,写的详实无比。 海瑞没有意外,徐渭、沈袠同样没有意外,浙江官场本就是以前严党的大本营,郑泌昌、何茂才言听计从的人,也只有严嵩,或者打着严嵩旗号行走的严世蕃。 纸中虽未言及严嵩是否参与其中,但已经不重要了,养不教,父之过,儿子犯下滔天大罪,作为父亲的严嵩难辞其咎。 而徐阶。 海瑞不置可否。 严嵩没教好儿子,徐阶也差不多,就从之前斩杀的徐三公子徐瑛的德行,就能看出淞江府徐家的家风。 不过,以海瑞的品阶,哪怕有着天子剑在手,也没有权力决定严家父子和徐阶的生死,那是皇上决定的事,海瑞只要把这叠纸送入京城即可。 当然,这部分工作锦衣卫是可以代劳的。 海瑞将那叠纸递给了沈袠,便拆开了那封信。 一笔好工整的楷书。 “从嘉靖二十一年到嘉靖四十年,二十年间,这是沈某上交江南织造局、浙江官府的全部账册。” “四任织造,五任巡抚,浙江之中,唯胡部堂胡宗宪与沈某没有账目往来、亦唯胡部堂一人未取沈某一分一厘。浙江三司衙门唯胡部堂堪称国朝大吏,其余衮衮诸公皆不足道也。” 海瑞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徐渭这时的喜悦却怎么都掩饰不住。 有此信在,部堂大人有救了! 沈袠对胡宗宪有敬意和好感,但此刻的心神却全在那句浙江三司衙门唯胡部堂唯取沈一石一分一厘上,反言之,在过去二十年里,全浙江官员,不论是在任的,还是迁调的,归养告老的,甚至是死去多年的,都收过沈一石的好处。 沈袠盘算着过去二十年浙江官员的官员数量,最终得到了恐怖的答案。 仅在任浙官就有一千多人,再算上那些迁调、归养、告老、死去的,少数也有三千人。 如果全部追溯,浙江将血流成河,而唯一制约血流成河的条件,便是浙江官员到底收了沈一石多少两银子。 要是超过三千万两,那么,有一个,算一个,都别想跑! 沈袠接着又赶紧望向那封信。 “沈某布衣粗食凡二十年,织绸凡四百余万匹,历年上缴江南织造局共计二百一十万匹,各任浙江官员分利一百万匹,所余之九十万匹再买生丝,再产丝绸,使沈某艰难维持至今。 每日辛劳,深夜亦不敢稍歇,将各项开支一一记录在册,即诸公所见之账册也。” 在看到浙江官员二十年里从沈一石处得到了一百万匹丝绸时,沈袠松了口气,又不免失望。 即便以远销西洋的丝绸价格,一匹丝绸十五两银子,一百万匹丝绸,也才一千五百万两银子,均到浙江过去二十年三千多名官员头上,尚且不到五千两,距离皇律的万两斩,十万抄,百万诛相距甚远。 血洗浙江官场怕是不可能了,但杀一批浙官、抄斩一批浙官、族诛一批浙官总是有的,如若查到那些死去浙官身上,恐怕还要开棺鞭尸、剉骨扬灰的追刑。 徐渭在想救胡宗宪的法子,沈袠在看那些重点关注的浙官账本,对那封信接下来的内容完全不感兴趣。 或者说,不敢有兴趣。 “我大明朝拥有四海,倘使朝廷节用以爱人,使民以时,各级官员清廉自守,开丝绸、瓷器、茶叶通商之路,仅此三项即可富甲天下,何至于今日之国库亏空!” “上下挥霍无度,便掠之于民;民变在即,便掠之于商。” “沈某今日之结局皆于二十年前与苍天所定,沈某终有一日为之而死,然我之死,俟诸公锒铛于九泉,此日不远!” “嘉靖四十年,春,沈一石笔!” 这封信。 沈一石一年写一次,不为别的,只为有朝一日死了,也要嘲讽一遍大明朝廷,拉数百,数千浙江官员陪葬。 海瑞面无表情看完,“都送入京城吧,沈千户,你可以提前抓人了。” 那叠纸、这封信,和这些账本都要直呈京城,但牵扯到诸多贪官,却可以现在就抓了,杀人。 胡宗宪的王命旗牌可以杀人,海瑞的天子剑也可以杀人。 海瑞自诩是保守派,但见识了皇上在两京杀出的官不聊生、儒不如狗景象,竟然自愧弗如了。 就先杀个血流成河吧! (本章完) 第76章 内阁大案,痛骂居正! 第76章 内阁大案,痛骂居正! 槛送浙江布政使郑泌昌、浙江按察使何茂才,和倭寇头目五郎如郎等人的囚车随着百名锦衣卫在路上以一天一百二十里的路程走着。 桃渚剿倭的捷报和沈一石那四口镶铜边的红木大箱却以四百里加急的快程五天后送到了京城。 申牌时分从崇文门进的城,直接送午门,由内监签署了收讫的单子,送到玉熙宫时,天已经黑了。 皇家无私事,东南捷报,严嵩父子、徐阶与浙江官场的丑恶,不消半个时辰,就为朝野上下所知。 朝野沸腾。 内阁次辅张居正,内阁群辅李春芳、陈以勤遵制入宫,向皇上恭贺大捷。 等阁老们走到玉熙宫时,宫灯全都点亮了,光明如昼。 今晚儿的天色不太好,雨水有渐大的趋势,从天空落到玉熙宫门窗上“噼噼啪啪”连声作响。 张居正知道,虽然东南剿倭取得完胜,但皇上的心情却不一定好到哪去,新安江九县决口乃是人祸,既然是人祸,就该有人付出代价。 可牵扯到的人太多,也太大了,直到此时此刻,严嵩仍是内阁首辅大臣,徐阶、严世蕃是被皇上逐了阁,但以前也是内阁阁老。 如果严嵩、徐阶、严世蕃同日而死,堪称成祖文皇帝以来,内阁第一大案! 李春芳、陈以勤落后张居正半个身位,看到张居正站住了脚,踟蹰不前的模样,心中亦是了然。 严格意义上来说,严嵩是张居正进入仕途,在翰林院的第一个老师。 徐阶更是张居正正式拜过师,广而告之的恩师。 张居正在对严、徐二人的结局有预知情况下,表露出的犹豫,是可以理解的。 但李春芳、陈以勤想的更多,数十年寒窗苦读一朝得中,为官几十年如一日如履薄冰,要是说为国为民的信念,支撑自己一步步走到内阁阁老的位置,未免太过虚伪了。 一切的坚持,只为“位极人臣”四个字。 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特殊的权力,是大明朝数以十万计官吏的追求。 作为内阁阁老,李春芳和陈以勤想要的不多,但其中之一,便是“刑不上内阁”。 屁股决定脑袋。 在六部时,想要的是“刑不上大夫”,如今,就变成了这个。 总之,自我以上,众生平等,自我以下,秩序分明。 很显然,严嵩,位在天下臣民以上,也在李、陈之上。 在二人知道严嵩受严世蕃牵连要死时,心中滋生出了兔死狐悲之感,哪怕明知严嵩并不无辜。 就算为了以后的自己,李春芳、陈以勤也打算为严嵩求条活路。 雨势越来越大,在宫前当值的太监忙带着小太监们打伞从宫门前迎了下来。 张居正、李春芳、陈以勤只得跨入了宫门。 四口大木箱都打开了,赫然摆在大殿的中间,皇上什么都没有说,却好似什么都说了。 张居正领着李春芳、陈以勤跪倒,颂圣道:“臣等向皇上恭贺东南大捷!” “铛!”罄声响起,代表着朱厚熜知道了。 司礼监秉笔太监黄锦请三位内阁阁老站起,然后,迎着三双目光,拿出了一道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严嵩、徐阶、严世蕃贪婪无度,掊克日棘,疏以贿成,官以赂授。 凡四方小大之吏,莫不竭民脂膏,剥民皮骨,外则欲应彼无厌之求,内则欲偿已买官之费? 故民不安得贫,国不安得竭,天人灾警连迭至也。 是以上谕,内阁、各御史、各部衙门所有官员,平时有察知世藩父子和徐阶罪行者皆可立刻上疏罪严、徐! 至于两京一十三省各部衙官员,平时依附严、徐者,也望尔等幡然悔悟,反戈一击,朝廷自会酌情恩宽!” 张居正、李春芳、陈以勤沉默了。 入宫前所想,皇上可能会看在严嵩二十年的侍奉还算尽心的份上,饶严嵩一条活路,他们再借机为徐阶求条活路。 但皇上不但要置严嵩于死地,还要榨干严嵩、徐阶、严世蕃所有的剩余价值。 谕令整个大明朝的文臣武将一块口诛笔伐弹劾二严一徐,将严家、徐家给埋了,还要钉上棺材钉。 这样一来,就不仅是严嵩父子和徐阶之死了,分宜严家、淞江府徐家,两个响彻大明朝的家族,恐怕会有倾覆的威胁。 内阁尚想着救人,皇上却在用两个家族,数百条人命检验天下臣工的忠诚度! 帝心的薄凉,令人不寒而栗。 张居正的声音响了起来:“皇上,严嵩是内阁首揆,徐阶是士林领袖,这道圣旨,恐会令朝野沸腾,士林震荡!” 虽说几场清洗下来,严嵩的门生故吏近乎遭受毁灭性打击,但除开两京以外,十三省仍有不少生吏。 这道圣旨的意思,就是在逼迫这些门生故吏背叛过去的老师、恩师。 天地君亲师,师排在亲下,连恩师都能背叛,以后还怎么做官?连人都难做了! 徐阶早年师从心学大家聂豹,是王守仁之再传弟子。 现在聂豹还没死呢,如若杀了徐阶,可能会出现无法估计的后果。 在士林,在官场,以及诸多行业中,人越能活,话语权就越重。 司马懿、司马光,就完美诠释了活得久的意义。 你活着我打不过你,我苟着,等你死了,我就可以做很多事了。 聂豹是王阳明的心学正统传人,今年七十三了,纵观大明朝士林,无人能出其右。 徐阶是聂豹最得意的门生,也是张居正的师祖,张居正很清楚聂豹护犊子的程度。 在徐阶、张居正师徒反目的时候,张居正就收到了师祖许多信,可惜,隔辈亲的事,在士林中不存在。 聂豹对徐阶无奈,索性就不再管了,而等形势逆转,聂豹知道徐阶被打入诏狱后,又给张居正来了许多信,字面上说给徐阶个教训,长长记性,但在老人家的心里,这只会是个教训,不能到身死,更不能到族灭的地步。 “夏言死时,不是内阁首揆,不是士林领袖吗?” 朱厚熜从纱幔后走出,撕破内阁的虚伪:“朕记得那时,你们在救夏言而弹劾严嵩,如今,你们又要救严嵩。 看来,你们要救的不是某个人,而是坐在内阁首揆位置上,坐着士林领袖位置上的东西。 即便是两头畜生!” (本章完) 第77章 裕王黑化,以身入局! 第77章 裕王黑化,以身入局! 畜生! 如同一记无声的耳光,抽在了张居正、李春芳、陈以勤的脸上。 当年严嵩构杀当朝内阁首辅夏言时,张、李、陈皆已入朝为官,痛骂严嵩是权奸的奏疏,至今还收录在文渊阁中。 十数年过去,张居正却在御前为严嵩求起了情。 是对严嵩的态度发生改变了吗? 不是! 张居正依然厌恶严嵩,但为了间接救一救恩师徐阶,私情在作祟。 李春芳、陈以勤同样厌恶严嵩,但为了未来的自己,私念在作祟。 这句畜生,既骂了祸国殃民的严嵩、徐阶、严世蕃,也骂了张居正、李春芳、陈以勤。 三人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张居正。” 朱厚熜的目光倏地刺向了他:“从成祖文皇帝建立内阁,一百多年来,独朕杀过内阁首揆,夏言可以死,严嵩当然也可以死,两京都死了几千官员了,朕不在乎多死一些。” 说到这里,李春芳、陈以勤又跪了下去,这凛然的杀意,实在是耐不住。 十三年前严嵩射出的“箭”,在十三年后的今天正中严嵩的眉心。 造孽啊! “至于你说的士林领袖,不就是那些老不死的在为徐阶站台而已,你回去告诉他们,都七十三的人,别迈不过圣人的坎!” 朱厚熜直接道出了张居正所忌惮的师祖,隐约夹杂着些许的威胁。 在过去四十年里,聂豹在朝廷当了三十四年的官,到了嘉靖三十四年才归乡闲住,官至兵部尚书,朱厚熜不可能忘记这位曾经叱咤文官、武将、士林的风云人物。 不过,聂豹之所以离开官场,不是因为年老力衰,不胜繁务,而是巨额贪墨! 徐阶的贪,与其师聂豹是一脉相承,聂豹在当苏州知府时,所接受的贿赂无法以数计。 贪墨被揭发后,那时就是看在聂豹在朝廷、军界、士林的影响力,才放聂豹归乡闲住。 如果聂豹再不知进退,妄图染指朝廷事务,前事、后事,皆要一块算了。 老人总说:“七十三、八十四,两道坎”。 而七十三是孔子去世的寿数,八十四是孟子去世的寿数,人的意思是活不过圣人,所以才说这是两道坎。 聂豹是心学名臣,相不相信这两道坎放一边,但只要聂豹敢插手此事,朱厚熜就准备亲自给聂豹验证一下什么叫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张居正也跪了下去,“臣遵旨!” “臣等遵旨!”李春芳、陈以勤紧跟道。 都走到了这个地位,自然都不是那种“知不可为而为知”的人。 不可能为了必死的人把自己搭进去。 内阁在朱厚熜威严的目光下,跪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只是。 张居正不敢动,不代表有人不敢动,黄锦淋着雨进了玉熙宫。“启禀万岁爷,裕王殿下正跪在玉熙宫前恳请皇上宽恕严嵩、徐阶一命!” 就在这时,一道闪电在宫外的天空劈落,天地间为之一亮,随后便是响彻的炸雷声。 这声炸雷,不止在天地间炸开,更像是在内阁三人的心中。 皇上的意志,在适才对内阁表露地淋漓尽致,现在,裕王却突然出现在玉熙宫门外,与皇上唱起了反调。 跪在了雨中,黄锦去拉都没能拉起来。 父不知子,子不知父,竟到了这种地步。 早在裕王领衔群臣上奏,裕王府就被东厂给封了。 不过,裕王王位还在,遵照太祖高皇帝祖制,所谓的封府,只限制了裕王殿下见人,而没有限制其他。 最简单的是,裕王府门并没有加锁,裕王可以随时进出,但那代表皇上让裕王反省的态度。 听说自封府之后,裕王就不怎么读书了,反而练起了武功,就连皇上当初赐给裕王的二十名贴身侍卫和六十名近卫都被裕王给换了。 练了武,换了卫兵,又违逆皇上离府入宫,跪请皇上饶恕犯下滔天大罪的臣子。 种种所为,不像个儿子,不像个亲王,更像是个反贼。 朱厚熜透过殿门,望着雨幕中跪直了的裕王身影,又看向了张居正,“倒是让阁老们看笑话了,朕就不留你们了。” “臣等告退!” 张居正、李春芳、陈以勤连忙躬身缓缓后退,要不是有礼法在,此刻恨不得转身就跑。 还没等三人走出殿门,就听到圣音吩咐下,“这是胁迫,朕讨厌别人胁迫,他跪着,就让他跪着吧,爱跪多久跪多久,跪死亦无不可。” …… 玉熙宫门前。 李春芳、陈以勤目不斜视,接过当值太监递来的雨伞,直直地朝外走去。 张居正叹了口气,走了过去,拿着伞遮在了裕王朱载垕的头上,“王爷,这样于事无补,你这般搅和进来,越是如此,皇上就越恨严阁老、徐尚书,快些走吧!” 皇上誓诛严、徐,不仅是二严一徐犯下的大罪,更是为了摧毁朝廷之中的门户之争。 在嘉靖三十九年及以前,京城上下的臣工,几乎半数出自严嵩、徐阶门下,南京城、十三省也有他们无数门生故吏,闹得朝野不得安宁。 如今皇上铁了心整治愈演愈烈的门户之争,朝廷的平衡已经被打破,任何人牵扯进来,都只会加重皇上的戒备。 “张师傅,我没有后路了!” 裕王望着为他遮风挡雨,却湿了半边身子的张居正,脸上说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景王要进京了!张师傅,你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我知道,我这么做救不出严阁老,救不出徐尚书,但能挽回严阁老、徐尚书的那些门徒的心。” 裕王清楚知道自己要什么。 他不需要真的救出严嵩,救出徐阶,只要让严家、徐家的门徒看到他想救严、徐的心,可以为了支持者不惜一切的恒心。 皇上看着再年轻,也是快六十岁的人了,膝下子嗣就他和景王,而景王的不良德行朝野上下是知道的。 即便真有一日,皇上要废他的王位,朝野又怎会愿意让景王那样的人当唯一的储君? 随着景王即将抵达京城,裕王,决心以身入局了! (本章完) 第78章 皇权无上,午门训子! 第78章 皇权无上,午门训子! 大雨下了一夜。 裕王王体早就撑不住了,晕了过去,被送回王府便发起了高烧。 朱厚熜赐下了姜汤,并着御医前去裕王府诊治。 辰时时分。 徐阶被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陈洪从诏狱提了出来,领着走进了精舍,但在离蒲团六尺远便跪下了:“罪臣徐阶叩见皇上!” 跪下后徐阶立时一惊,他看到了沈一石那叠纸,就扔在离自己不远的地上! 与朝天观观主蓝道行勾结,妄言浙江夏旱的事,清清楚楚写在上面。 与在诏狱中仍消息灵通的严嵩、严世蕃父子不同,在徐阶、淞江府徐家罪行揭露后,便少有人入诏狱看望徐阶。 尤其是昨夜,捷报、新安江九县决口真相同日进京,作为昔日严党死忠的刑部侍郎鄢懋卿毫不避嫌到了诏狱告知严嵩、严世蕃死期将至,但却无一人告诉徐阶。 徐阶此时的绝望,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纱幔束起。 君臣之间再无遮挡。 朱厚熜睁开眼睛,望向徐阶,知道他已经看见了地上沈一石那叠纸:“要是没看清,就拿起来看一遍。” 徐阶立刻磕了个头:“老臣有罪,罪在臣一身,请皇上饶恕我的儿子和家族。” “爱子情深啊,徐阶,你了解朕,也知道自家事,你知道朕饶不过你,也饶不过你的儿子们和你的家族,朕本来也是这样想的。” 朱厚熜的脸上浮出了冰冷,“但是,昨夜有人在玉熙宫门前,在大雨中跪了半宿,直到昏迷,改了朕一些想法。” 徐阶神情一动,马上就想到了裕王,不禁心中一暖,但紧跟着就想到了皇上的脾性,露出惊恐的神色。 “朕是皇帝,也是父亲,但朕没教过裕王什么,裕王有今日,全是你们教的。” 朱厚熜的声调很平静,不咸不淡,让人听不出喜怒,“裕王知道,朕不会杀他,甚至不会轻易罢了他的王位,因为天下臣工不会容许还没有诞生子嗣的景王成为唯一的皇子,所以,裕王可以肆无忌惮,可以摆开擂台和朕打擂。 这份魄力,在我大明朝历代皇子中都是少有的,徐阶,你们教的不错。 可是,你们似乎忘记教授裕王何谓皇权! 太祖高皇帝的祖制在,朕不能杀裕王,但朕可以罢黜裕王的王位,拔立朱翊钧为亲王,也可以将朱翊钧过继给景王。” 徐阶抬起了头,脸上恐惧万分,“皇上,万万不可啊。” “这天底下哪有什么万万不可的事!朕不想这样,而你们却在逼着朕一步步这样。” 朱厚熜紧望着徐阶,“当然,不到万不得已,朕不会这样做。 你们没教给裕王的东西,朕亲自来教,只是,需要向你借一件东西。” 徐阶喉咙滚动,涩声道:“皇上,是何物?” 朱厚熜没有问答徐阶,转而明知故问问道:“卿家中有几子?” 徐阶忽然有种被黑暗吞噬的感觉,手脚冰凉,眼前发黑,“回皇上,臣有三个犬子,长子徐璠、次子徐琨、三子徐瑛,三子因罪在江南为天子剑所斩,故还有两个儿子。” “和朕很像,朕之前也有很多儿子,但到现在,就只有裕王、景王两个儿子了。” 朱厚熜声音喑哑,“徐阶,你伺候朕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朕的儿子又为你求情,朕不想杀你了。” 死罪免了! 徐阶没有喜悦,也没有谢恩,他知道,皇上接下来的话才是关键。 “但朕若放你还乡,日后你的两个儿子若有一人,与那死去的徐瑛一样,罪孽深重,于天下臣民,朕心何安啊?” 徐阶。 徐璠、徐琨。 以及整个淞江府徐家都犯下了滔天大罪。 作为皇帝的朱厚熜,要是就这样放过了,以后徐家人再祸害大明朝百姓,岂不是会让放还之举成为天下笑柄? 徐阶终于明白了皇上放过自己的条件,眼眶顿时湿了,低下了头。 杀子、诛家! 那这样苟活于世还有什么意义? 但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要不是皇上为了教授裕王皇权至上的道理,就连他也不会放过。 朱厚熜这时没有催促,目光望向了精舍门外,望向了门外开着的南窗。 深深的是那双眼,更深的是那一片望不到底的天空。 这天地间,究竟是帝心难测,还是天心难测? “皇上,午时,臣在午门训子!”徐阶颓然了。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朱厚熜望向了陈洪:“朕就不去看了,你去请裕王、文武百官代朕观训。” “是。” …… 正值午后未时,一天之中日光最盛之时,偏又赶上天无薄云。 入夏的热意毫无遮掩地泼洒下来,宽阔的金水河被照得一片明晃晃极为耀眼,仿若一条从坩埚倒入化渠的明亮铁水。 午朝门外。 文武百官都来了,一年到头不齐聚一回,群臣是既熟悉又陌生。 文分左,武分右,裕王坐在中间。 吃完了汤药,裕王的高烧退了下去,人也勉强恢复了清醒,得到了旨意,被东厂的人抬到了这里。 徐阶现身。 徐璠、徐琨跟在后头。 所有人的目光被吸引过去,没有人能想到,犯下滔天大罪的徐阶还能有走出诏狱的一天。 四个禁军抬着一口铡刀缓缓走来。 群臣联想到上谕的“训子观礼”,脸色不由得一变。 铡刀正放在徐阶身前,徐阶眼睛通红,对长子徐璠招了招手,“徐璠,来!” 大日光下,徐璠望着那口铡刀却浑身冰冷,短短几步路,硬是走了许久,才走到徐阶面前,又惊又惧喊了一声“爹”。 “儿啊儿,为父问你,君要臣死?” “臣得死!” “父叫子亡?” “子得亡!” “好。” 徐阶让开了身位,“别让为父费事,躺在铡刀底下,我徐家犯下大罪,你弟兄二人死在此处,还天下臣民以心安。” 此话一出。 文臣武将们纷纷瞪大了眼睛,眼中的些许疑惑,竟在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听错了。 裕王挣扎着想要起身,想要说些什么,但本就体弱的王体又得了重病,实在是一点气力都没有。 徐璠冷汗直流,双手微抬,“爹,您莫要动性,咱……” “咱”字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就听到徐阶骂了一句“好畜生”,一抬脚,踢在徐璠的腿上。 猝不及防的徐璠脚底一滑,往后一仰,躺在了地上,后脑正磕在阶石上。 只听得“咔嚓”一声,脑浆崩流! 徐璠,死! 徐阶又望向了徐琨,呼唤道:“徐琨,来!” 徐琨颤抖到无法自抑,走到了徐阶面前喊道:“爹!” “别学你兄长,别让为父作难。”徐阶眼角滑落泪水。 “是!” 徐琨退后两步,向徐阶磕了三个头,全了养育之情,走到了铡刀前,躺下了。 徐阶的手正摁在铡刀上,胸膛如山壑起伏,眼泪是止不住的流,抹了下眼泪,手起铡落。 尸首两分! 徐琨,死! (本章完) 第79章 严嵩之死,武将死战! 第79章 严嵩之死,武将死战! 嘉靖四十年,执掌朝政二十年的严嵩、严世蕃父子被斩,全家九十六口人被株连。 出于种种复杂暧昧的关系,倒徐而不倒徐阶,“斩淞江徐家六百三十口人,赐阶致仕,年赏禄米一百石”。 余祸朝廷刑部侍郎鄢懋卿等严、徐的核心门徒数十人被论罪流放,奢靡贪墨搜刮之风遏减。 裕王朱载垕病重。 玉熙宫。 洗漱干净的胡宗宪,面颊更显黑瘦憔悴了,拜倒道:“罪臣胡宗宪叩见皇上。” 朱厚熜微低着头,望着长跪不起的人儿,叹了口气:“朕没让你去送严嵩最后一程,心里可有怨怼?” 严嵩死前,连书想要觐见,但皆被否了,而胡宗宪连书请求再见一见严嵩,也被否了。 严嵩“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为胡宗宪求活不提,胡宗宪却是真的没有辜负严嵩的恩情。 这份师徒情谊,就连朱厚熜都心生几分嫉妒。 “臣知道皇上这是为了维护我的名声。”胡宗宪七窍玲珑。 桃渚一战。 打掉了一多半的海上倭寇。 作为此战主战场的精准预言者,胡宗宪身上是有一份大功的。 内阁也上了书,为胡宗宪请功,为戚继光、俞大猷和东南诸将,以及东南军队请功。 不过。 戚继光、俞大猷正在谋划进攻海上倭寇的老巢,倭寨,所以功劳先记下,准备彻底靖海后再论功行赏。 但斩杀倭寇的赏金,朱厚熜却命令锦衣卫先送了过去,虽然斩杀、生擒倭寇总数没到五万,却按了五万计。 锦衣卫进入东南军队中,直接将赏金发放到具体的将士手中,为了防止军将有剥削士卒赏金的情形,锦衣卫贴心提供了可以将赏金送到将士家中的服务。 东南士气大振! 胡宗宪的功劳,足够封侯拜相,但不够救严嵩一命,且远远不够。 严嵩在执掌中枢这二十年,做了太多错事,干了太多误国害民的事,胡宗宪就是孤身灭了海上倭寇,都不够救严嵩的。 天下臣民需要一个发泄口! 来为前二十年朝廷开支无度,官府贪墨横行来负责。 为人臣的,为人百姓的,不敢指摘煌煌大日般的君父,就只能往下追究了,严嵩、严世蕃父子,刚刚好。 所以,皇上不让他胡宗宪见严嵩,便是为了不让天下人骂他忘恩负义,连恩师都不开言相救。 就如同隋末唐初的单雄信和秦琼,单雄信、秦琼私交甚好,在秦琼落魄当锏卖马时,是单雄信搭的手。 在秦琼为老母庆生时,也是单雄信通知绿林好汉前去拜寿,这才有了贾柳楼四十六友结义。 这无限的情义,到了到了,单雄信被秦王李世民处死,秦琼提前被调去了红桃山,单雄信在刑场举酒四望不见秦琼,一切都在不言之中。 而胡宗宪能走到今天,能走到浙直总督兼浙江巡抚的封疆大吏之位,除了己身能力外,离不开严嵩一路扶持。 君不见徐阶学生赵贞吉,与胡宗宪同称为“东南二贞”,现在还在南京户部右侍郎的位置上待着。 这便是有个好老师的意义。 严嵩对不起天下人,却对得起胡宗宪。和聪明人说话,总是省力气,朱厚熜就直言了,“胡宗宪,你的功劳谁也抹不去,说吧,想要什么?” “回皇上,臣在浙江当了五年巡抚,后来又兼浙直总督至今,屈指算来在浙江也有七个年头了。 臣所不能去者,倭患而已,现在,浙江的倭患勉强清了清,但还没有干净,臣想回浙江去,与戚继光、俞大猷一道肃清倭寇,肃清海面,至于那之后…” 胡宗宪说到这里,停了停道:“杜甫说过‘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 我这个身子,也该到休的时候了,到那时候,臣会上一道告病休养的奏疏,望皇上届时恩准。 等臣归了乡,想来此生就再也不会出来了。 以前种种功过,就让后人去评说,我不在意,在意也无用,所在意者,只浙江百姓在我走后不要骂我。” 泣血之言。 胡宗宪什么也没要,只想回到浙江去绝灭倭寇,到那时再求一道能告病休养恩准的旨意。 “不再为大明朝,为大明百姓做其他事了吗?南倭北鞑,朕可以在灭倭后,许你蓟辽总督之位。” 蓟辽总督。 即总督蓟辽保定等处军务,兼理粮饷。 负责管理顺天、保定、辽东三抚,蓟州、昌平、辽东、保定四镇。 从顺天及向东北,蓟辽总督是除皇帝以外的最高军政官员,就连内阁都无法轻易撼动。 担当蓟辽总督三年,朱厚熜就能调胡宗宪入兵部为尚书,拜大学士,入阁为阁老。 胡宗宪沉默在那里,好久才又轻轻摇了摇头:“臣年老力衰,恐不胜蓟辽总务。” 胡宗宪老吗? 当然不。 正德七年生人,至今也才四十九岁,在内阁、六部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胡宗宪的话,是去意已定的托词罢了。 “还在念着严嵩的知遇之恩?”朱厚熜复杂问道。 胡宗宪又轻轻摇了摇头:“回皇上,臣只是不想把自己看的过重了。” 朱厚熜一怔。 胡宗宪又道:“戚继光、俞大猷,在我大明朝的东南已经可以独自撑起一片天,而北疆那里,我听说张阁老将李成梁提拔为了副总兵官,在与俺答几次接触中,都没有落下风,实乃国之栋梁。 臣曾见过李成梁一次,嗯,恕臣僭越,有鹰顾狼视之象,望皇上慎而用之,莫让此人独掌东北大权。” 一东南,一东北,胡宗宪不可能不知道李成梁这个声名鹊起的小将,也知是个枭将,但不知怎的,胡宗宪对李成梁的观感不佳。 但这时在御前说起,颇有种在幕后参人的意味,胡宗宪浅说辄止。 “如此,朕便不再留你了,浙江那里,还等着你。”朱厚熜深深地望着他。 胡宗宪磕了个头,“臣告退!” 目送胡宗宪离去,朱厚熜总有种胡宗宪适才是在说遗言的感觉,沉吟道:“让锦衣卫秘密守着胡宗宪。” “是。”黄锦答道。 (本章完) 第80章 抄没家产,诛灭九族! 第80章 抄没家产,诛灭九族! 严嵩死了。 徐阶致仕回籍。 张居正顺理成章接任了内阁首辅,高拱接任了户部尚书,再拜为内阁次辅,依然由李春芳、陈以勤辅阁。 崭新的内阁将两京一十三省各部衙门深藏的积弊理了一遍,这才发现国事已经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糜烂。 从十几、二十年前,严嵩、徐阶等人便开始拆东墙补西墙,瞒着皇上在暗地里大肆搂钱。 国事蜩螗如此,要不是皇上之前兴起几场大狱,杀了不少官员大臣,让国库暴涨,这会儿北边陆防和东南海防军费都该严重不足了。 钱,不能解决天底下所有问题,但有了钱,至少能解决天底下九成的问题。 接手一个有钱的内阁,从张居正、高拱到李春芳、陈以勤,肩上的压力比预想的要轻。 这也使得张居正每日在内阁处理完政务,都能赶到玉熙宫,向朱厚熜报告一些他与高拱等人补救时弊的一些奏陈。 尤其这一个月,抄没江西分宜严家、淞江府徐家的家财逐一理清了,国库又迎来了新一轮的暴涨。 今日就是前来奏陈这件大事的日子,本应下晌才来,但内阁突然接到了浙江紧急政务。 海瑞在浙江又杀人了! 浙江一十一府。 杭州府、湖州府、嘉兴府、宁波府、绍兴府、台州府、金华府、衢州府、严州府、温州府、处州府。 除地处较为偏僻,油水较少的处州府知府外,其余十府,十个四品的知府,同日被海瑞以天子剑斩杀! 一个正七品的知县事,杀了十个正四品的知府事,翻遍史书,都不曾见过这么大胆的。 内阁为之震动,但当看到海瑞上报十府知府在任的所作所为后,不由得感慨海瑞杀的好。 就那些罪过,纵使是杀十遍都是应该的,要是等圣意,死的就远不止这些人了。 但是,一省十一府,十府知府都罪该万死,海瑞不经上报,便将其全部斩杀,到了皇上那,哪怕手里有着天子剑也是说不过去。 所以,海瑞附上了抄没江南第一富商沈一石的家产。 且在上疏中言及,沈一石为江南织造局做事,而江南织造局又是内廷所辖,一应抄没,皆应归皇上内帑,而不入国库。 看到这里时,张居正、高拱还在为海瑞所忧心,但看到江南第一富商具体家产后,所有的忧心全无。 谁说海瑞海刚峰不懂为官? 明明既懂为官,又懂伺君,只是寻常不屑于为之罢了。 真用起来,丝毫不比朝中的老狐狸们差,更难能可贵的是,海瑞没有过手就贪的心,仅凭这点,就比老狐狸们强太多了。 拿着海瑞的“献礼”,张居正改了主意,晌午前就来到了玉熙宫精舍,捧着两本账册要陈奏。 天气渐热,火鼎改成了冰鼎,原是要太监宫女在鼎前扇风的,但朱厚熜并不觉得烦热,就让撤去了,从容道:“说吧,今儿又有什么要紧事?”“是。” 不知不觉间,张居正也练就了一眉目的春风,一面孔的秋水,欠了下身子,然后拿起第一本账册,徐徐说道:“启奏圣上,抄没严嵩、严世蕃、徐阶、鄢懋卿等一干贪吏家财的单子,锦衣卫和户部都算出来了,一共有黄金六十五万余两,白银八百八十余万两,其余古货珍玩折价也有近七百万两纹银。” 六十五万两黄金,即六百五十万两纹银,加上八百八十万纹银,再加上七百万两纹银,共两千二百三十万两银子。 江西分宜严家、淞江府徐家,和鄢懋卿等一干门徒,经过多轮压榨,还能榨出来这么多油水,当真是不易了。 朱厚熜点点头,吩咐道:“来往京畿、江西、淞江诸地,锦衣卫倒是辛苦,划拨给锦衣卫二百万两银子,方便以后做事。” 张居正嘴唇微动,锦衣卫辛苦,户部核算的官吏也辛苦啊,但只奖了锦衣卫而全然未提户部,皇上对锦衣卫的偏爱,毫不遮掩。 “是。” 张居正暗暗叹了口气,认下了,“启奏圣上,浙江那里也呈来了一道抄没单子。 淳安知县海瑞抄没了江南第一富商沈一石的家财,得作坊二十五,织机三千,每日可织丝绸五百四十八匹,一年可织二十万匹丝绸,一匹丝绸本价四两纹银,而运往西洋便能卖到十五两纹银,仅这些作坊、织机,每年便能赚到二百万两银子。 又得绸缎行一百零七家,在嘉靖四十年初,尚存丝绸十二万五千六百匹,若是折为银两,不会低于三百万两纹银。” 作坊、织机,是只年年能产金蛋的鸡,绸缎行、丝绸,是金鸡下的金蛋。 鸡有了,蛋也有了,这一勺烩的献礼,哪有人会不满意? 要知道,大明朝去年一年赋税也才四千五百万两,内帑等同年年多了大明朝半成赋税,仅供皇上销,怎么都不完。 “沈一石的现银呢?”朱厚熜没有被银子蒙蔽眼睛,现在的内帑,和现在的国库差不多,不缺钱,自然在看待事务时就能直看本质。 那账单里,点出了沈一石的作坊、织机、绸缎行、丝绸,却唯独没有说现银的事,堂堂江南第一富商,虽然注了不少的水,但银子也该砸死人才对。 张居正脸上见了汗,“现银不足一万两!” 坐拥千万之富,现银不到一万两,朱厚熜甚至不用问,就知道浙江几个衙门,包括浙江官员的家里,这么多年都在沈一石的钱,就是沈一石家里有座金山,挖也挖空了,但每人具体多少,只有个人心里有数了。 “浙江那些官员?” “回皇上,除处州府外,浙江十府知府被海瑞以天子剑所杀。” 朱厚熜恍然大悟,海瑞怎么忽然对增加他这个皇帝的内帑感了兴趣,原来是不想等圣旨在浙江大杀特杀啊。 朱厚熜摇摇头,没再计较这件事,“浙江布政使郑泌昌,按察使何茂才,和倭寇那些头目该入京了吧?” “回皇上,想来就在明日了。” “朕上承祖德,常存无为而治之念,伤一生灵皆不忍之,奈郑、何二人罪恶滔天,无须三法司再审,着即革去郑泌昌、何茂才一切职务,押至西市牌楼就地正法,然通敌叛国非一人所能消弭,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人得死,鸡犬亦当升天,敕令,诛灭九族!” (本章完) 第81章 尽诛汉奸,不知疾苦! 第81章 尽诛汉奸,不知疾苦! 诛灭九族! 朱厚熜在这嘉靖四十年,杀了数以万计的人,诛杀官员也有万人,抄斩、族诛者数千。 真正敕令诛杀九族的,仅郑泌昌、何茂才二人,可见朱厚熜对官员通倭的仇恨。 张居正心惊不已,却也只能领旨。 不论从祖制,还是从大明律,通倭皆是诛九族的大罪,从太祖高皇帝时,便对倭寇深恶痛绝,大明朝历代皇帝皆如是。 但这也让张居正接下来的奏禀变得尴尬起来,张了几次嘴,却发不出音。 “说吧,什么事让你这么为难。”朱厚熜望着他。 张居正接着奏道:“启禀圣上,桃渚一战,所斩所擒倭寇,其实不全数真倭,东南线报,出自倭岛的真倭仅六千余人,余数皆为倭奴,死者不计,但所俘虏近万人中,仅不到两千人为真倭,余者概为从我中原百姓。” 倭寇。 分倭,分寇。 从倭岛来的,是真倭寇。 而从中原跑去海上,附从在倭寇之下的倭奴,确切地说是贼寇。 “皇上,真倭该死,但我朝子民,多因活不下去而入海,尽数诛杀,恐有伤东南民心。”张居正如实道。 死在桃渚城就不说了,死再多谁也说不了什么,全计为真倭就可以了。 但俘虏的,有八千是原东南百姓,人人拖家带口,便是八千户人家,一旦杀了,少数能影响到数万人。 大明人口固有万万,万中之一的人口虽不起眼,几万人生、死改变不了大明朝什么,但那到底是大明朝子民啊。 杀异族再多,张居正都不会有动容,但杀己族类一人,张居正都心有凄凄然。 东南军报早就呈入内阁,询问对俘虏的真倭、倭奴解决办法,但内阁迟迟下不了决定。 朱厚熜沉默了。 倭奴。 不如说是汉奸。 张居正内阁考虑的是杀了这八千汉奸,会影响到东南八千户人家,却全然忘记了东南数百万户人家,恨汉奸更甚于真倭寇。 没有这些带路的汉奸,没有这些汉奸在背后为倭寇出谋划策,大明朝东南的倭祸就不会有那么严重。 正如张居正所言,这八千汉奸中,许多人是活不下去才成的倭奴,但那时,这些汉奸就打定了主意,让自己活,而不管其他人是死是活。 这想法,对吗? 当然不对! 可要说错,在生死面前,哪有什么对错,就连太祖高皇帝也是活不下去才加入的红巾军,反的元廷。 如果抛开对错,那这八千人的行径,就可以视为一场豪赌。 与大明朝廷的一场豪赌。 赌赢了,跟着倭寇掠夺无数东南百姓的活路施施然离去。 赌输了,财货没有掠夺到,反被东南军队所杀。 既然是赌,那就该认赌服输,那八千人只是运气好点,为东南军队所俘虏,哪有赌输了,还想着什么都不付出就安然离场的道理? 朱厚熜好久才说道:“内阁想好怎么向过去两百年深受倭祸之苦的东南百姓交代了吗?” 在太祖高皇帝还没有建立大明朝以前,倭祸就在,从那时起,东南百姓就受到大元朝廷、倭寇、汉奸的轮番劫掠。那时的东南百姓在元廷治下,活不下去的,岂止有百人、千人、万人,人人都水深火热的,人人都活不下去,汉奸却靠着残害活不下去的同族人活了下去。 或许有些人会说,现在的倭奴,和两百年的倭奴不是同一批汉奸,不应一概而论。 可在朱厚熜眼里,那都是畜生。 在野外的畜生,讲究的只有弱肉强食,昔日,大明东南军队弱势,真倭、倭奴可以毫不留情在大明朝廷和大明东南百姓身上剜肉,怎么到大明东南军队站起来了,反而要对真倭、倭奴施展仁义? 那我大明东南军队不是白站起来了吗? 那我大明东南军队将士的血不是白流了吗? 那我大明朝廷增给东南军队的军饷不是白增了吗? 张居正惭愧不已,在那里深低着头,“皇上,那八千人中有无辜。” 这么多汉奸,不可能个个为倭寇带路,不可能个个手染东南百姓的血,有些,仅仅是跟着倭寇冲入东南百姓家里抢了些钱粮,抢了些女人。 “我东南百姓无钱粮可食,饥饿而死就不无辜?” “我东南百姓幼年失母,成年妻女被掳侮辱就不无辜?” “张居正,这就是你口中的“仅仅”!” 朱厚熜动了感情,怒极反笑道。 如张居正,如高拱、李春芳、陈以勤,如大多数朝官,多是生长在内陆,或是富裕人家中。 从小就没见过倭寇,即便有倭寇来袭,也能靠家中修建的堡垒,或豢养的豪奴护卫挡住,根本不懂生活在倭刀阴影下的东南百姓有多么绝望。 那八千汉奸,全杀了或有无辜,但杀十个漏一个,或杀一百个漏一个,或杀一千个漏一个,绝对有漏网之鱼。 在家国大义上,错杀一千,绝没有放过一个影响更恶劣。 那会滋生人心中的“侥幸”,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几率,人也会觉得活下来,被放过的一定是自己,而去肆意作恶。 君不见后世的福利票,人人都觉得中五百万的会是自己。 却不知那五百万,是先有了得主,才有了那张票。 所以,除恶务尽。 张居正内阁上奏欲赦那八千汉奸,是慨东南数百万普通百姓以慷,来全己身的德名。 张居正跪了下去,额上的汗涔涔而下,脸色也立刻苍白起来。 “朕,内阁,朝廷,没有放过八千倭奴的权力。” 朱厚熜知道张居正内阁不是为了沽名钓誉,在国事上也都已经尽了心,却依然心臆难平,“不妨就把杀、放倭奴的权力放给东南诸省府县百姓,押送倭奴到百姓面前,百姓要杀就杀,百姓要放就放。” 张居正几欲昏厥,易地而处,自身受过无尽苦难,又怎会放过给自己制造苦难的人? 东南百姓必会尽诛汉奸,以告慰祖宗亲眷。 公审汉奸。 既不会让皇上落得屠戮活不下去的子民的骂名,也会让东南百姓尽颂皇上圣明。 张居正拜服道:“圣明天纵无过皇上!” 感谢“蓝蛇绕指柔”读者老爷的千赏,“我取名字怎么那么难”读者老爷的六百赏和“吃薯片不吐土豆皮”读者老爷的百赏,诚惶诚恐,万分感激。 江中斩蛟 2024.8.15 (本章完) 第82章 全国选妃,千官退田! 第82章 全国选妃,千官退田! 颂完了圣。 张居正站在那里,汗渍依然清晰,朱厚熜命黄锦去块面巾来。 黄锦在铜盆里洗了手,去金盆里绞了一条面巾,走过去替张居正在额上揩了揩。 “裕王那久不见好,给裕王看病的人进京了吗?”朱厚熜问道。 那夜淋了半宿的雨,又看了场午门训子的大戏,从那以后,裕王朱载垕时不时就会起热,太医院的御医去看了几次,但就是不能彻底好。 朱厚熜知道是太医院御医医术的问题,淳安那不会再出现什么大疫大疾什么的,干脆就诏李时珍回京了。 张居正默了一下,“回皇上,进京了,但李御医说,治不了。” “什么病总说了吧?”朱厚熜脸色平和。 “回皇上,李御医说,是心病。” “什么样的心病?什么样的心药能医?” 这话如何回答? 是皇位引起的心病,坐上皇位就能痊愈? 当今圣上,是极敏锐!极多疑!极猜忌!又极不留余地的人! 这心病、心药要是出自内阁阁老之口,朝廷又该兴起大狱了。 张居正只能低头不语。 朱厚熜知道张居正的为难,“治不了本,总能治的了标吧?” “回皇上,李御医开了方子,裕王爷吃了几副汤药后,就不再反复起热了。”这个话张居正可以答。 朱厚熜点点头,闭上了眼睛,以以往的经验,此次君臣奏对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但张居正今儿显然不想这么快结束,没有躬身告退,又开口道:“启奏皇上,臣还有本要奏。” “说。”朱厚熜没有睁开眼。 “启奏皇上,内阁和户部大体拟好了六千新进朝廷命官的名单。”张居正禀告道。 从几十万进士、举人中,筛选出六千入仕为官,差点把高拱的心血给熬干了,总算是做到了,没有辜负圣望。 “等名单呈入宫,让黄锦用玺,再传旨天下。”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张居正、高拱的努力,朱厚熜是看在眼里的,尽可能考虑到了方方面面,即便这六千官以后出了什么问题,也是个人把握不住本心,与张、高无关。 这份“君不疑臣”的信任,张居正眼眶一热,跪地道:“谢皇上信任,不过,臣想说的不是这个。” “朕不喜欢卖关子的臣子。” “是。” 张居正从袖中拿出一张单子,恭声道:“启奏皇上,遵太祖高皇帝祖制,进士、举人做了官,便要退还百姓献地,但从洪武年间至今,祖制都没有得到切实施行。 而即将入仕的六千新官,接受投献田地近五百万亩,臣想以此新官大举入朝为先,退地于万民!” 朱厚熜睁开了眼睛,紧盯着张居正,接言道:“要是新官不退地,该当如何?” “回皇上,待仕举人还有几十万人。”张居正声调微冷。 选士入朝,是朝廷的恩典,但恩典不是没有代价,之前收受百姓的献地要退。 不退地,便退官! 反正大明朝有的是人想做官,进士不够,就从举人中选,举人不够,就从秀才中选,要是几百万秀才都不够,那就从童生中选。 总之,想当官的人挑不完。至于说秀才、童生的学问浅薄,当官又不是学问越深才能当高官,《论语》治不了天下,但《大明律》却可以。 当官越久,张居正感悟越深,当的不是官,而是那颗良心,有了良心才能当好官,管他是进士、举人、秀才、童生呢。 把新官官位和献地捆绑,只是张居正的第一步。 张居正打算以后朝廷选拔新官,皆附加这个条件,待文武百官逐渐适应后,在全大明朝官员中推行。 献地。 朝廷俸禄。 是大明朝官员唯二能光明正大说出来的收入,退献地,这退的不是地,是朝官们半条命。 可不退地,就做不了官,拿不了朝廷俸禄,丢的命就更多了。 张居正这一招,正打在士人迫切想要做官的那颗心上。 毒辣! 朱厚熜慢慢有些明白张居正为什么在官场中这么招人恨了,在涉及到权力、钱财的事上,张居正总能让官员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黄锦接过了那张田地单子,呈到朱厚熜的面前,那末尾精确统计的田地四百九十九万六千七百五十二亩数字,着实是个庞大数字。 如果以折成钱粮,至少上亿两纹银,张居正这是在天下臣工身上开了口子,血哗啦啦的放。 想做官! 先交田(钱)! 这内阁首辅,张居正当之无愧! 朱厚熜颔首,露出了笑意,“既然有了构想,那便拟个奏疏呈到宫里来,朕希望看到内阁其他阁老也这样想。” 在官场中。 “希望”二字,往往带着命令的意味,如果“希望”二字出自皇上之口,那和旨意没有什么区别。 内阁首辅的提议,皇上的“希望”肯定,这个构想,内阁其他人不同意也得同意。 哪怕真碰上执拗的人死活不同意,内阁阁老之位又不是终身制,换个同意构想的阁老就可以了。 理解,要执行,不理解,要在执行中慢慢理解。 这便是张居正对权力的理解。 “臣回去就拟呈奏疏,让内阁票拟。” 张居正也露出了笑,又道:“启奏皇上,臣还有本上奏。” 朱厚熜忽然不想笑了,也头一回觉得臣子太过聪明不是什么好事,这一本接一本的上奏,君臣奏对的时间,从来没有这么长过。 “说吧。” “臣启皇上,自嘉靖十二年以来,皇上就再没有在全国朝范围内选妃,以致皇嗣不兴,今裕王爷王体欠佳,景王爷久而无续,国储悬而未决,朝廷不安。 嘉靖二十六年,孝烈皇后崩,转瞬便一十四年。 国不可一日无主,后宫亦如是也。 臣以为,皇上正值春秋鼎盛,当全国选妃,选立新后,再造乾坤,以延续皇室血脉,稳定朝政,如此,方续我大明朝千秋万代!”张居正叩首进言。 朱厚熜愣住了。 黄锦望着张居正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史无前例的大奸臣! (本章完) 第83章 储君之争,不要脸了! 第83章 储君之争,不要脸了! 当张居正的身影轻快地出现在内阁值房门口,内阁次辅高拱,内阁群辅李春芳、陈以勤立刻站起了。 三双眼睛如磁铁般粘在张居正身上。 从门口到正中的案前也就几步路,张居正走的很快,神情愉悦坐了下来。 三个人这才注意到了张居正的神态,怪异之感很快被他们感觉到了,海瑞大概是没事! “太岳,皇上饶过了海瑞?”高拱现在管着户部,又是次辅,就第一个发问。 但这称呼,也对,也不对。 以过往的情谊,称呼一声太岳似乎没错,但这到底是内阁,称呼首辅要尊称“阁老”为宜。 李春芳、陈以勤,皆是这样称呼的张居正。 不过。 张居正对称呼不怎么计较,一边拿过宣纸,掭好了笔,一边写着奏疏,一边看着高拱答道:“皇上天恩,仅旨意不审而诛了郑泌昌、何茂才九族,对海瑞以天子剑所清的浙江官场并没有放在心上。” 这一心二用的本领。 李春芳、陈以勤屡屡看到,都觉得眼热,在平时政务处理上,张居正一人能顶两人用。 但李、陈在内阁,是出了名的“甘草阁老”,从不以“阁老”自居,大事一该让张居正做主,建议也多让次相高拱出主意,虽然二人都还领着兵部、礼部实职,可兼事是尽量能推就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日常处理政务,不快也不慢,这本领,有或没有区别不大。 两个人这时就静看着张居正、高拱。 高拱是最能感觉到个中细微的人,听到海瑞确切无事地消息,又总觉得张居正的状态似乎不对劲,“太岳,倭奴的事,是不是生了枝节?” “是,也不是。” 张居正点点头,又摇摇头,手里的狼毫笔没停,“皇上不同意放过那些汉奸,决定将倭寇、汉奸交给东南百姓公审。” 高拱一听就急了,埋怨道:“太岳,百姓无知,哪知世事的真谛,公审过后,倭寇、倭奴必会死无全尸。 倭寇该死,可那东南八千户活不下去的人家,老人、妇女、孩提,还等着儿子、丈夫、父亲回家呢。 为了东南八千户百姓计,为了争取海上倭奴的投降计,你在御前都该抗辩才对。” 让那八千倭奴活下来,远比让无知的东南百姓手刃了倭奴更有意义,这利于策反海上倭寨里的那些倭奴,利于彻底靖海。 如果八千倭奴被尽数诛杀,海上倭寨里的倭奴必然会誓死抵抗,在靖海时,将会多出重重阻碍。 李春芳、陈以勤不约而同地望向彼此,四目相对,没有张口,却把想法都告诉了对方。 次相,是越来越放肆了,对元辅说话,就仿佛长辈对晚辈一般,毫不客气表达不满。 还想让元辅当廷抗辩,二人只想说,你行,你上。 面对现在的君父,谁敢抗辩? “倭祸肆虐中,东南不少百姓失去了父母,失去了丈夫或妻子,失去了孩子,要是肃卿(高拱字)你的亲眷被杀,你会放过倭寇和汉奸吗?”张居正回怼道。 高拱似乎很坦然,“为我大明朝计,有何不可?” “是吗?” 张居正望着他,没有讥讽,也没有嘲笑,“明日抓到的倭寇头目就该入京了,肃卿不妨把在新郑的家眷请到京城来,或是送到东南去,让倭寇杀,倭寇杀高家一人,我便奏请皇上免汉奸一人,如何?”“那怎能一样?” “又哪有不一样?” 张居正不再看他,转望向李春芳、陈以勤,“你们呢,子实(李春芳字)家在南直隶,离浙江近,不妨让胡宗宪在进攻倭寨时带上李家人,充入死士营。 逸甫(陈以勤字)家在四川,陈家人来浙江可以,来京城也可以,凡死一人,我都会奏免汉奸一人,如何?”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李春芳、陈以勤对倭寇、倭奴死活不感兴趣,更别说要用亲眷的死去换毫不相干的倭奴活了,讪讪一笑,又往后退了一步。 为了些虚名,把亲眷命搭上,万万不值! “既然如此,那便急递江南,倭寇、汉奸多活一日,就会浪费好些钱粮。”张居正说完这些话,也写完了第一道内阁奏疏,往前一推,示意高、李、陈观看,然后继续写第二道内阁奏疏。 六千新官退还百姓献地,方可走马上任,被三人看到了。 高拱一脸的阴沉,李春芳一脸的忧重,陈以勤则没有表情。 都是老医师,谁也别给谁开偏方,混了这么多年官场,打眼一看,高拱三人就猜到了张居正的后招。 退还百姓献地,高拱不觉得有什么,高家接受投献并不多,退了就退了。 但这六千新官,可是他一个一个筛选出来的,个个是忠君爱民尊师重道的士子。 不出意外的话,这六千新官会是他的六千门生,是他在朝廷中的重要助力。 倘若张居正的提议推行开来,没当官先赔了地,这六千新官不恨他就不错了,哪可能把他当恩师对待? 内阁中,或许就李春芳家中投献田地最多,这等退还百姓献地若在全大明朝推广开来,家族的损失可就大发了。 陈以勤,家族最显赫,祖先可以追溯到北宋一门三状元的显族陈尧佐,数百年的家族传承,使得陈以勤入仕为官可以不与百姓有丝毫往来,偌大的陈家,无一亩百姓投献田地,最是淡然。 都不说话,张居正就说话了,“此事我也在奏对中报于了皇上,上谕,望能看到内阁联书上奏。” 带着皇上的旨意来问他们意见? 陈以勤无语之余,望了眼高拱,又望了眼李春芳,不得不表态了:“要不,票拟吧?” 内阁之中,诸事不决,先行票拟,票拟打平,才会送入玉熙宫交于皇上论断。 四人的票拟倒也简单,张居正、陈以勤同意,高拱反对,李春芳弃权,内阁联书通过。 陈以勤率先在那道奏疏上落了名,接着是李春芳,最后是不情愿的高拱。 奏疏成,由内阁中书舍人呈入宫中。 张居正的第二道内阁奏疏也写好了,高拱、李春芳、陈以勤定睛观瞧,嘴角齐齐地抽搐起来。 给一位将近六十的皇帝在全国选妃,先不说其他的,皇上还有那个能力吗? 先帮皇上全国选妃,再帮皇上新立皇后,继而为皇上诞生新嗣费心,这样的内阁,怕是连脸都不要了! 再有。 裕王爷、景王爷绝对不愿看到有新兄弟诞生,张居正此举,就不怕二位亲王怪罪吗? 还是说,张居正要插手到储君,乃至于皇位之争中? 皇上年高,驾崩之后,幼君,远比成王要好控制啊。 一念至此,内阁几人的脸色全变了。 (本章完) 第84章 景王遇袭,宝船爆炸! 第84章 景王遇袭,宝船爆炸! 张居正内阁连呈两道旨意。 玉熙宫皆照准。 随即。 六千新官退还献地的圣旨,和全国选妃的圣旨就传向两京一十三省。 霎时间。 朝廷震动! 民间哗然! 只是,朝廷、民间关注侧重点不同,朝廷官员没多少笨人,对切身利益是极为敏锐的,退还献地的口子一开,大明朝官员的荷包就要瘦一大圈了。 可那“遵太祖高皇帝祖制”,寥寥数字,阻断了朝官们所有抗争之路。 首当其冲的便是六千新官,原准备高高兴兴地等待吏部公文走马上任,旨意一来,心比冬日里被浇头一盆凉水还冷。 “不退田,便退官”,将六千新官逼入了死角,被迫二选一。 事实证明,权力对人的诱惑,远比钱田更大,六千名新选入朝廷为官的士人,全部选了退还百姓献地。 献地一退,吏部的公文就降下了,立刻就能走马上任。 人是群体性的存在,当群体中有了表率,从众者便多了。 五百万亩献地退还,远比玉熙宫、内阁想象中顺利的多。 但为了防止新官耍把戏,内阁奏请玉熙宫,令锦衣卫从中暗访,倒真揪出了几个想搞隐田的,内阁再行上奏,不仅收了这些人的官位,还削去了功名。 没了功名,就是普通百姓,那就不能有献地了,然后,给百姓们退了献地。 总之。 选择去做官,就相当于画了押,百姓田地肯定是要退还的,不退,那就等削去功名再被强退。 这套“两头堵”的手段,打的六千朝廷新官险些找不到北。 原本此次选仕入朝,在官场中被誉为“恩官榜”,渐渐地,被传说成了“肥豚榜”。 内阁就是操刀的屠夫! 新官们恨不得抽当初收到内阁拟令做官文书狂喜地自己一巴掌,一想起对内阁首辅张居正,内阁次辅高拱的感恩戴德,都恨得牙根直痒痒,本以为天降了官位,又多了两个相爷恩师。 师徒如父子,新官们是真准备把张居正、高拱当亲爹看的,没想到,“亲爹”是把他们当猪宰了。 被人卖了! 还帮人数钱! 受此大辱,新官们怀着对张居正、高拱满腔的怨怼,开启了仕途。 高拱是欲哭无泪。 天下官员、士人都在骂内阁不做人,但这件事,真和他没什么关系啊! 被殃及的内阁阁老李春芳传家书回了南直隶,让族人尽快变卖献地,两耳不闻骂声。 阁老陈以勤则把那些将他骂出的书信收集了起来,顺便讨要了些骂张居正、高拱和李春芳的书信,小心封存后运回了家族,这些东西,放到几百年后可都是好东西。 要是里面再出几个文坛大家,青史留名的文臣武将,那价值就更高了。 屈屈几句骂声,不过是些许风霜罢了! 民间就更热闹了。 距离上次全国选妃,都过去二十八年了,如果换作是龙体欠安的,皇帝都换了几个了。 属于是几十年一遇改变家族命运的机会。 凡是有适龄女儿的人家,都到了当地府县衙门询问详情,容貌再上佳一些的人家,更是询问成了国丈该注意什么。 但是,全国选妃不是儿戏,而且上谕选妃对身份、家世、相貌等等都有严格限制,一县之地,能出一两个秀女就不错了。 百姓的热闹,更多的不是为了真被选中秀女,毕竟,百姓们也多少听说过后宫的苦寒。 皇帝就一人,年岁又高,哪能临幸的过来? 百姓让女儿选秀,多是让适龄待嫁的女儿找个大场面展示出来,吸引媒婆上门问嫁。唯有在这种时候,才能真正见到“一家女,百家求”的盛景。 百姓或许不够聪明,但也绝对不蠢不笨,知道要娶个好妻子,也知道要嫁个好人家。 举国上下,婚嫁人数达到这一甲子之最。 婚嫁的鞭炮声,比过年还热闹。 百姓人家,欢欢喜喜娶亲,欢欢喜喜嫁女,但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裕王府。 从上到下,没有丁点的笑声。 宫女、太监人人肃着脸,行走时,步履总是匆匆,偶尔相熟的碰到,也不敢有交谈。 压抑的气氛,让王府里的人喘不过气来。 裕王朱载垕摔了很多东西,几乎把寝宫内目之所及,能摔得动的东西摔了个遍。 内阁上疏选妃,玉熙宫照准,就像一巴掌扇在了裕王爷的脸上。 皇上、阁老们虽然没有明说,但对在京裕王爷的不满意却摆在了明面上。 要不是在京的裕王爷不行,内阁又何必大动干戈为皇上选妃,选立新后? 李王妃默默收拾着地上的残片破叶,脑海里全是朝野的流言蜚语。 “裕王爷,望之不似人君!” 如葱削的玉手触碰到一个破碎的瓷片,瞬间就划破了,鲜血流出,疼痛感、无力感同时涌上心头。 等景王入了京,重开了景王府,风雨飘零的裕王府,真不知还能撑多久。 得知父皇全国选妃的“噩耗”,景王朱载圳也加快了进京的脚步。 津沽,北码头。 “撤伞!” 几十顶绸边大罗伞被迅速翻转、撤开,让毒辣的日光抛洒在一片煊赫的朱紫之间。 站在码头最前列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津沽卫知府崔铣,身着官服,头戴官帽,刚才那一声“撤伞”即出自他之口。 站在他身边的是津沽守备太监张德,这是京城最近渡口津沽的两尊山岳。 在他们身后,是十几排津沽诸署衙门的官员。 放眼望去,一片雉鸡金蝉、云凤锦绶、视野里充塞着绿、赤、紫等诸多贵色,令人眼缭乱。 在更外围,还有一圈大纛、旌旗、黄扇、金瓜构成的盛大卤簿仪仗,以及护卫、乐班、舞班、车马脚夫等,密密匝匝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偌大的北码头,居然寻不出一处落脚的空隙。 整个津沽官场的大半官吏,如今都聚集于此。 这些平日出行都要喝道净街的大员,这时肩并肩簇拥在一起,任凭身上的朝服如何厚热也不挪动分毫。 在恢宏的雅乐声中,所有人垂首人肃立,屏息凝气,热切地望地远方那逐渐接近的巨大宝船帆影。 宝船越发清晰,整条楼船足足长三十丈,通体漆成黑红二色,底尖上阔,粗桅宽帆,所有的人不禁感慨,这是一座真正的宝船。 在双桅之间只安放了一个平层,却拔起一座四层雕栏彩楼。 楼顶歇山,楼角飞檐,一层层的鱼鳞亮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一些懂船的官吏下意识地撇了撇嘴,这船搁在海上,不出半日便会被大浪晃翻,只能在运河上跑跑。 景王爷为了进京造了这样一条楼船,真是够……炸的? 在无数人目睹之下,运河水面之上,宝船轰然炸开,一股滚烫的热浪扑面而来。 (本章完) 第85章 刺王杀驾,津军反叛! 第85章 刺王杀驾,津军反叛! 《仁王经》卷上“观空品”记载,一“刹那”有九百“生灭”。 《往生论注》卷上记载,一“刹那”有一百零一“生灭”。 佛家以“刹那”分割短暂的一刻。 津沽,北码头。 所有的人在第一个刹那,看到位于宝船吃水线中段的船壳板条开始向外弯曲,整个船肋像是吹气似的鼓了起来,在咯吱咯吱的悲鸣声中向外弯曲,如一把逐渐拉满的弓弦。 在第二个刹那,看到板条弯折到极限,上面浮现出无数细小的裂隙,迅速延伸至整面外壁,如瓷器开片的纹路。 用于固定结构的铆钉、铲钉和蚂蝗钉无法承受这种压力,纷纷飞射而出。 第三个刹那,失去束缚的力量从船舱内急速涌出,一股深赤色的力量显现出了峥嵘。 如燧人氏的心血,祝融的法宝,阏伯磅礴的怒意,化作一团无比炽热的火焰,顺着橹口喷发而出。 右舷的四十对船橹瞬间失去了整齐划一的节奏,一部分船橹猛然向前,一部分船橹高高跳起,还有一部分船橹还依照着惯性向后划去。 第四个刹那,船肋彻底崩裂,但狂暴的焰火却没有丝毫平息的意味,从底舱升腾而起,冲天而上,依次击碎龙骨中轴、翼梁、中舷,可谓樯倾楫摧。 宝船的中部被拱起到极限,船首和船尾却同时往下一沉,那情景,就好似有一双朱色巨手攥住整条楼船。 第五个刹那,巨手施展了无上伟力,硬生生将宝船撅成两截,船中完全崩裂开来,分为了前后两截。 那座四层彩楼失去了平台基础,先被牵引着朝后方倾覆而去,却又被下沉的前半截船身拽了回来,摇摆之间,火焰陡然攀升,将整座彩楼变作一根耀眼夺目的火炬。 无数燃烧的人儿纷纷扬扬跌落入运河里。 五个刹那过后。 北码头上的人群才从妖冶而壮丽的景象中回过神,雅乐停止了,站在最前方的津沽卫知府崔铣、津沽卫守备太监张德露出惊恐的神情,转身就要跑。 但是。 身后站着密密麻麻的同侪,哪有路能逃? 再就是,时间也来不及了,北码头就在爆炸的地方不远,强烈的冲击已然来到。 如山倾倒的力量,哪是血肉之躯所能抗衡的? 码头一片横尸,知府崔铣,守备太监张德当场惨死,朱、紫死伤无数。 等爆炸余波缓缓消散,惨绝人寰的炼狱之景,震撼了每个存活的人心。 运河上,宝船船中部分和彩楼已先一步沉入水底,残留着宝船的半截船首和船尾,两头高高翘起,才没有全部沉没。 但随着时间流逝,与水面的角度越来越大,沉没只是或早或晚的事。 大量衣物、帆布、碎木条和断成几截的桅竿漂浮在水面,几乎覆满了整个河面。 宝船上侥幸没有被直接炸死的人,在生命潜能激发下,在水中奋力挣扎,想要抓住什么,在水中一上一下。 景王殿下,不知是否在其中。 锦衣卫的崛起。 带动着两京一十三省的锦衣卫都崛起了。 对迎接景王驾到的事,锦衣卫津沽千户所并不热衷,没有参与到码头迎驾中,只在外围适当的警戒。 这也使得津沽知府、守备太监惨死,码头满是哀嚎之声时,津沽千户王敏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澎湃的心跳声,然后,接过了群龙无首后的救援任务。一,命令缇骑下水救人! 二,稳定局势,让没有受伤却混乱的人群有序撤离此地! 三,通知津沽所有医馆、医者,携带药箱、金疮药、烧伤药前来码头救人! 四,通知京城! 浓郁且刺鼻的硝烟味道,根本不需要判断,就知道是火药爆炸。 事情之大。 远不止津沽这里能解决的。 当朝亲王,乘坐的宝船竟遭遇了爆炸,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那么大的爆炸,以千户王敏估算,至少要上千斤的火药。 制造爆炸案的凶手,是在哪送火药上宝船的,这么大的重量,又是怎么瞒得过亲王近卫的。 种种谜团,所牵扯的人不计其数,王敏知道,从德安到津沽,景王爷的宝船是逢渡口便停,接受渡口所在府县官吏的迎接。 每次停渡,景王爷的宝船就会收受沿途官吏无数献礼,也会大量补给物资。 这一路,全要查! 王敏思绪万千,就听得麾下百户来报:“千户大人,入运河搜罗幸存者再上岸的缇骑们,遭到许多军汉的欺骗和攻击!” “什么?” 王敏失声叫了出来,“军汉?” 津沽卫。 全称是津沽三卫。 而之所以以“卫”为名。 是成祖文皇帝朱棣在建文二年,发兵靖难。 当时,成祖文皇帝率兵从津沽出发,那时还不叫津沽,而叫直沽,南下靖难。 建文皇帝不知所踪,成祖文皇帝靖难成功,为了纪念发兵的龙兴之地,遂改了直沽之名。 以天子渡津之地,赐了新名,又设置了津沽卫、津沽左卫、津沽右卫,并往津沽三卫里迁徙了数以十万计的百姓。 后来,成祖文皇帝决心迁都,从应天迁都到顺天,作为京城最近的海河渡口,津沽的地位直线上升。 津沽三卫,受到大明朝历代皇帝的重视,可以说,如果京城爆发反叛,或抵御外悔,诏令驻地军队入京勤王,津沽必当是最先最快入京勤的王。 幸运的是,除了那次大明朝战神皇帝搞出土木堡之变,引发瓦剌叩京外,津沽三卫再无动员军队入京。 津沽三卫,一直被许多文臣武将视为京城储备军队。 但景王遭遇刺王杀驾中,却出现了津沽三卫军汉的身影,而且,不是参与救援,是有意斩杀锦衣卫和锦衣卫救上来的人。 显然,这是幕后凶手防止景王没死在爆炸中,被救上来的必杀手段。 幕后凶手为何非要置景王于死地,王敏没有去考虑,王敏只在考虑一个问题,津沽三卫是否已经反叛? 一旦津沽三卫反叛,京城近在咫尺,大明朝的倾覆可能就在旦夕之间。 王敏望着听到动静往这里而来的津沽三卫军队,眼睛微眯,抽出了腰间那把雪亮的绣春刀,下达了命令:“通知津沽卫、津沽左卫、津沽右卫三卫军指挥使,禁止靠近北码头,原地等待京城命令,否则将会被锦衣卫视作叛军,杀无赦!” (本章完) 第86章 互认反贼,白莲教显! 第86章 互认反贼,白莲教显! 此时。 外头大街上还是一片混乱景象。 两侧街面的旗幌下、沟渠旁、树荫下都站满了人,个个面色惶恐。 先前大家只是听到巨响,不明所以,现在宝船被炸的消息已从北码头扩散开来,这在津沽百姓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甚至有零星百姓卷起包袱,扶老携幼,出城避难去了。 码头前。 泾渭分明的几拨人在对峙。 锦衣卫的搜救仍在继续,但一府之地,人手本就不多,根本腾不出人手来,作为千户的王敏,领着十数骑,挡在了几千人的面前。 面前的队伍很复杂,津沽三卫来了近一半的人,三卫军指挥使更是全员到齐。 在津沽三卫军旁,还有一支构成颇为驳杂的队伍。 里面既有顶盔贯甲的守备衙门亲兵,也有一身短衫的官府家丁,有人腰宣弓箭,还有人手擎金瓜,乱七八糟不成章法。 津沽三卫军指挥使想进入码头参与搜救景王,守备衙门亲兵想去为守备太监收尸,那些官府家丁想去找主家。 诉求各不同。 但麾下缇骑经历被欺骗、攻击后的王敏谁也不敢相信,鬼知道这些军汉、亲兵、家丁中有没有刺客暗藏其中。 得益于锦衣卫在两京京畿之地杀出的赫赫威名,津沽三卫军指挥使没有罔顾王敏的命令,强令接管码头。 但王敏知道,这份忌惮撑不了多久,锦衣卫在怀疑津沽三卫反叛,而在三位军指挥使眼中,锦衣卫封锁爆炸码头,不让任何人靠近,举动也很怪异。 津沽三卫或许也在怀疑锦衣卫千户所反叛,时间越长,锦衣卫、津沽三卫之间的怀疑程度就越深,一旦爆发,在这里的锦衣卫,很可能顷刻间就会覆灭。 锦衣卫属于特殊组织,擅长的是线报、刺杀等隐蔽战线方面,正面对抗能力虽然也不错,但那限制在一对一,或一对多。 而在津沽三卫这种成建制正规军团面前,根本无法形成真正意义上的抵抗。 事已至此。 锦衣卫只能往后拖,拖到京里的命令或人手到来。 “千户大人,发现贼人一名。” 负责搜救的百户到近前来禀告,王敏“唰”地抬起头,望了过去,却只看到两名缇骑抬着一个人,不像是活着的样子。 “死了?” “回千户大人,死了。” 百户拍了拍腰间的开元弓,解释道:“我们看到这贼人时,他正在运河面上一沉一浮,顺着水流,奋力朝着远处游去。 但运河上,除了我们的人,便是从景王宝船上掉下来的人。 景王宝船发生巨大爆炸,势必有贼人在船舱内点燃了火药,然后,找了较为安全的地方躲了起来。 可以说,宝船上,要么是景王府的人,要么是贼人。 如果是景王府的人看到我们,不可能会跑,能跑的,只会是贼人。 可惜的是,贼人很机灵,等我们想清关键时,想游着去追已经不可能了。 我就射了两箭,第一箭我想射贼人肩膀,让贼人停止逃跑,却被贼人歪头躲了过去,只擦过了耳朵。 等第二箭的时候,再射不中贼人,贼人就要跑了,于是,我便射中了贼人的后心。 千户大人请看!” 百户向王敏展示贼人的尸体,只见那支箭从后心贯穿了右侧胸膛,令贼人当场气绝身亡。 津沽锦衣卫,凡是小旗以上,人人箭法不错,但在这时候,未免有些可惜。 要知道,这可能是这场刺王杀驾中唯一的证据。 其他证据,或可能被爆炸炸成了齑粉。死的贼人是个约莫二十岁的男子,头梳小髻,用阔边深网罩着,一身青布衫裤,足蹬趿靴,与寻常船夫并无不同。 百户搜遍了贼人全身,除了一套火镰火石外没有任何物品。 可以见得,这贼人是伪装成船夫,隐藏在了景王宝船上,在宝船即将入津口的最后时刻,点燃了船舱里的火药。 这与百户之前的猜测不谋而合,但距离找出幕后凶手相差十万八千里,王敏仔细盯着贼人瞅了许久,“扒去贼人的衣物!” 突兀的命令。 百户和两个缇骑一愣,但锦衣卫中,上官命令等同军令,不能质疑或不去遵守,于是乎,贼人很快就被扒得一干二净。 百户、缇骑对视了一眼,给出了评价,“还挺白!” 就这样的皮肤,不该顶着一张饱经风吹日晒的船夫脸,想到这,不等王敏吩咐,百户就在贼人脸上揭开了一张人皮面具。 露出本来清秀的脸,可光靠这些,想查出贼人真实身份也不太可能,天底下长的清秀的人,多的是。 “那是什么?” 王敏注意到贼人左臂腋窝处有明显异于肤色的痕迹,撩开臂膀,赫然是一朵白莲。 莲分作三瓣,形似火焰聚拢。 “白莲教!”王敏双眼骇然睁大。 这三个字,是朝廷挥之不去的梦魇。 白莲教其起源可上溯于东晋慧远创建的白莲社,与佛教净土宗有渊源。 兴于宋朝,教义是弥勒降世,以白莲化为业火净世。 从宋至元再到大明,历朝都极力打压封杀,偏偏白莲教在民间香火极盛,屡禁不止。 在洪武、永乐年间,川鄂赣鲁等地多次发生白莲教徒聚众反叛,有的还建号称帝,但均被镇压。 在进入仁宗时期及以后,白莲教名目繁多,有金禅、无为、龙华、悟空、还源、圆顿、弘阳、弥勒、净空、大成、三阳、混源、闻香、罗道等数十种,有的一教数名。 它们各不相属,教义颇多歧异,组织、仪轨和活动方式也不尽相同,但或多或少地带有白莲教的印记。 朝廷将这些统归为白莲教,民间也笼统地将这些归为白莲教。 尤其从正德年间开始,出现了对无生老母的崇拜,又有“真空家乡,无生老母”所谓八字真言。 据称,无生老母是上天无生无灭的古佛,她要度化尘世的儿女返归天界,免遭劫难,这个天界便是真空家乡。 无生老母,因此吸引了大批狂热的信徒。 白莲教和朝廷之间,可以说是仇深似海,倘若是白莲教策划了这场惊天爆炸,倒也能勉强解释。 和一群疯子是没办法讲道理的,疯子的想法也是正常人理解不了的。 但是。 问题却更加严重了。 哪怕不愿意去想,王敏也不得不展开联想,白莲教与津沽三卫勾结,以景王之死掀开新的起义。 这要是真的,永乐十八年“唐赛儿起义”后,又一场声势更加浩大的白莲教叛乱就在眼前了。 王敏心头一紧。 “王千户,我津沽三卫军指挥使下达最后一次敬告锦衣卫,请交出北码头控制!” 津沽三卫派来军士,对锦衣卫下达了最后通牒。 王敏手中的绣春刀握的更紧了,决然道:“准备接战!” (本章完) 第87章 景王失踪,怀疑锦衣! 第87章 景王失踪,怀疑锦衣! 锦衣卫、津沽三卫,大战一触即发。 数百名锦衣卫停止搜救,聚集在千户王敏的身边,全部抽出了绣春刀,但面对数以千计的津沽三卫,颇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意味。 津沽三卫军指挥使是真不想得罪如日中天的锦衣卫,甚至在王敏传消息来,言三卫军中可能存在反贼,三军指挥使都表示会在事后进行筛查,绝不会包庇。 但锦衣卫依然拒绝津沽三卫接管北码头,参与到搜救景王之中,透露出极强的不信任。 三位军指挥使自觉已经很克制了,容许锦衣卫的不信任,容许锦衣卫先行搜救。 可在得知锦衣卫找到个神秘的死人后,满头雾水的军指挥使再也忍不住了,不由得猜想那死人是景王殿下。 如果景王殿下已死,锦衣卫还封锁着北码头,不让任何人靠近,在三卫军指挥使看来,锦衣卫或许在试图破坏罪证。 再加上锦衣卫拒绝透露神秘的死人身份,只说是个普通的船夫,就更让人怀疑了。 三军指挥使下意识地想到,反贼可能就是锦衣卫,锦衣卫在贼喊捉贼! 军将,不可能掌控战场的一切,但一定要善于抓住每一条战机。 所以,哪怕再不愿意,津沽三卫军指挥使却同时觉得,不能再让锦衣卫这样下去了。 “以擒拿为主,若是不成,当自行其是!” 三卫军令下达。 自行其是,在军中便是格杀勿论的意思。 津沽三卫近万名军将动了起来,准备拿下津沽锦衣卫。 而就在这时。 一骑赤色大氅的锦衣在官道上驰聘狂奔,身后跟着数十骑锦衣,如此大的动静,过往行人远远听到,就纷纷避让。 北镇抚司的人终于到了,且是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亲自率队而来。 陆炳跑得汗流浃背,却丝毫不敢有片刻停顿,用鞭子抽着胯下的千里马,催动着马儿不停地奔,都快赶上飞了。 陆炳共得了三个消息。 第一个津沽千户所消息,是景王宝船爆炸,生死不知,陆炳命令指挥同知暂代北镇抚司事务,然后就骑马而来。 在走到一半的时候,又得知反贼中出现津沽三卫军汉身影,津沽三卫或已反叛,陆炳就更急了,一边让人传消息回京,请皇上命京师三大营做好准备,以防不测。 一边马不停歇地再次加快速度,朝着津沽而来。 出于对现在锦衣卫线报的能力信任,陆炳不相信津沽三卫反叛,锦衣卫会得不到一丁点消息。 津沽三卫军中有反贼是真的,但津沽三卫军反叛的可能不大。 快到北码头时,陆炳得到了第三个消息,刺王杀驾与白莲教有关! 陆炳在马背上险些背过气去,这些日子,光顾着发展势力,收拾朝中的硕鼠、蛀虫,却忘了民间阴暗角落里还藏着群老鼠。 让这群老鼠搞出这么大爆炸,锦衣卫事先却全然不知,根本不用想,等消息传入京城中,早就看不惯锦衣卫的文武百官必然连本参劾。 至于王敏猜想的,白莲教、津沽三卫勾结,谋杀亲王,意图反叛,陆炳都觉得津沽三卫反叛不可能,就更加觉得这种勾结不可能了。 陆炳焦急地赶来,原因只有一个,避免锦衣卫、津沽三卫真发生战斗。 一旦开战,锦衣卫、津沽三卫都将被朝廷列为无法完全相信的存在,到时候,延伸出的事情,可能不会比亲王遭遇刺杀要小。 陆炳纵马直接出现在津沽锦衣卫、津沽三卫中间,那件鲜红的大氅飘飞,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停下来!” “全都停下来!” 都指挥使命令下,不等千户命令,津沽锦衣卫立刻停止了战斗姿势,站直了躯体。 津沽三卫军士却在继续向前,他们服从的,唯有军令! 很快。 津沽三卫军指挥使的军令分下到三军中,大军行进戛然而止。 津沽锦衣卫可能反叛,但皇上的一奶兄弟,锦衣卫都指挥使,是不可能反叛的。 大战危机解除,陆炳松了口气,道:“请三卫军指挥使率军归营,等待东厂来人的甄别。” 不论如何。 津沽三卫军中出了反贼,又与锦衣卫展开对峙,还差一点就要攻杀锦衣卫,虽然没到完全不被信任的程度,但要有外部力量甄别三卫军指挥使,帮助肃军。 这事,本该锦衣卫来做,但锦衣卫也是参与方和怀疑方,那就只会是东厂来人。 相信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太监陈洪会马上就到。 三军指挥使知道津沽三卫的特殊性和敏感性,在听到陆炳的安排后,犹豫再三,选择了归营收兵戈。 津沽三卫退场。 陆炳没把那些守备亲兵、家丁护卫放在眼里,转而对津沽千户所的锦衣下达的指挥使令,“全部都有,放下武器!” 几百名津沽锦衣卫将手中的绣春刀扔到了地上,金属与青石碰撞声格外刺耳。 陆炳示意从京城带来的锦衣将地上的绣春刀捡起,解除了津沽锦衣卫的武装,这才又让这些锦衣卫继续进行搜救。 运河里大量的活人、尸身被打捞上来,陆炳亲自进行辨认,哪怕被炸的血肉模糊,陆炳也有辨认身份的法子。 但直到搜救结束,仍然不见景王爷,就连两截宝船里,陆炳都派了人潜水进到里面搜救,从中拖出的尸身,也都不是景王爷。 那就仅有两种可能了,一种,景王爷身处爆炸中心,被炸成了齑粉。 另一种,景王爷失踪了! 可景王爷是个大胖子,想炸成齑粉,不是那么容易的,不至于连大块血肉都找不到。 但要是失踪,陆炳望着这六七丈宽的运河水面,又能失踪到哪去? 天色迟迟,陆炳内心沉重,命令一部分缇骑继续下水搜救,命令其他缇骑沿着运河水岸往前搜索。 “陆都指挥使,皇上诏你即刻回京,不得有误!” 陈洪到了。 身后跟着东厂的档头,番子。 陆炳转身望见皮笑肉不笑的陈洪,和几个面色不善的东厂档头。 锦衣卫,被皇上怀疑了! (本章完) 第88章 军权集中,不容触碰! 第88章 军权集中,不容触碰! 玉熙宫。 皇上要穿朝服。 黄锦连忙走到墙边那几只大衣柜旁,想了想,揭开了最里面的柜盖,拿开了一块明黄色的缎,见到了摆在最底层那顶皇冠和那件龙袍。 将身子埋了进去,双手抄着龙袍连着皇冠一起捧了出来,走到床边,放在了另一只床几上。 黄锦靠过去,先在床边替朱厚熜将朝靴穿了,朱厚熜走到圈椅前坐下。 黄锦接着给他梳头,挽好了髻,又绞了一块面巾替他净了面,又拿起另外一把梳子在金盆里蘸了水,替他梳好了胡须。 朱厚熜站起,挺直了腰板,黄锦抖开龙袍在他背后半蹲了下去,将内袖口对准了他的双手往上提了上来,又绕到他的身前替他系好扣子,系好玉带。 朱厚熜坐了下去,黄锦去捧了那顶皇冠在椅子背后替他戴上,将那根长长的玉簪从帽子左侧的孔眼里慢慢插了过去,从帽子右侧的孔眼里穿了过来。 全部梳洗穿戴完毕,黄锦的泪线穿珠般滴了下来。 二十多年了,他望着眼前突然换上皇冠龙袍的万岁爷,是那样陌生,恍若梦幻。 恢复青少年的龙颜,想来就和万岁爷初从湖北安陆进京,老祖宗伺候万岁爷初穿龙袍,一模一样。 “怎么样?” 朱厚熜感受到黄锦的情绪变化,询问道。 黄锦揩了揩泪,去到案几上捧过来一面镜子,半蹲着照来,“万岁爷是天日之表,龙凤之姿!” 朱厚熜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竟觉得陌生,别人都是恍若隔世,而他真是再世为人,忽然也有了感慨,“三聚顶本是幻,脚下腾云亦非真。” 黄锦不懂万岁爷的苍然,但也能勉强知道万岁爷是个好心情,不由得跟着心中欢喜。 朱厚熜见他一副傻样,笑骂道:“你啊,就是个笨人!” 在内廷里。 要不是之前有吕芳格外照顾着黄锦,黄锦哪能顺顺当当进到司礼监,坐到秉笔太监的位置。 这吕芳出了事,进了诏狱,黄锦没了吕芳照顾,是斗不过虎狼之心的陈洪。 陈洪来玉熙宫伺奉的日子越来越少了,一旬才来一日,忙着在司礼监争权夺利。 头上的老祖宗没了,陈洪在想着把自己的“祖宗”名号坐实了。 现在的陈洪,手里握着的权力,不比当初的吕芳小,但陈洪没有吕芳知足,凡是权力,不问大小,就没有不争的,全都想攥到手里。 陈洪想当嘉靖朝的“九千岁”刘瑾,却没有哪个能力。 内廷四司八局十二监,不是一个人就能完全攥在手心里,至少陈洪不行。 权力在陈洪手里,就像一把沙,攥的越紧,消失的就越快越多。 如果黄锦真的想去争,内廷多数司、局、监绝对会倾于他。 可是,黄锦什么都没有去争,天天就守着玉熙宫,偶尔不当值的时候,也去领着禁军去守禁门。 这样不争不抢的性子,让人看着就心急。被万岁爷骂了,黄锦还是一阵高兴,笑出来还是那副傻样:“是。奴婢是个笨人。” “笨人好,笨人靠得住,能跟朕贴心。”朱厚熜一笑。 黄锦却不赞同了,“万岁爷这话,奴婢不敢都认同,我大明朝很多聪明人,开府的亲王、朝廷的文武,就连这内廷里,奴婢的干爹吕芳都不笨,但都与万岁爷贴心。” 说到吕芳。 黄锦的情绪顿时低落了些,在伺候完万岁爷后,他去过诏狱看望过干爹几次,锦衣卫虽然没有为难干爹,但就那暗狱的环境,人待的时间一长,也会生出诸多的病症。 “亲王?文武?吕芳?” 朱厚熜望着他,笑道:“朕的裕王,在想着跟朕打擂台,朕的景王,在藩地却不忘夺嫡,一有机会,马上就往京城跑,这叫贴心吗? 朕的文武,如严嵩、如徐阶、如严世蕃,弄得朕连胡宗宪这样的人才也不能大用了。 你会说这些人都是奸臣,才不与朕贴心,那如张居正、高拱就与朕贴心了? 人人都说我大明朝丝绸、瓷器,还有茶叶是倭寇不平,才卖不到西洋去,其实,销往西洋的丝绸、瓷器、茶叶从没有断绝过。 是张居正不知?还是说高拱不知? 看着内阁、六部、天下官员都在庆祝桃渚一战的完胜,高声疾呼着等绝了倭寇,靖了海面,我大明朝一年将多出千万计的银两。 但实际上,是在告诉所有人,倭寇要灭了,这是最后捞银子的机会! 江南市舶司上报,海面上走私的船只多了些,朕特意让锦衣卫去盯了盯,知道多出多少走私的船只吗? 与往年江南市舶司上报的走私船只相比,整整多了十倍! 整个江南,所有作坊仿佛疯了一样,织机在日夜不停地生产丝绸,一次性清干全部囤积的蚕丝。 烧瓷器的窑洞,也在日夜不停地烧制瓷器,炒制茶叶的,不知坏了多少口锅。 黄锦,你知道这十倍往年的丝绸、瓷器、茶叶提前倾销到西洋,等我朝靖完海,载满丝绸、瓷器、茶叶的朝廷船只出海西洋会面对什么吗? 我朝廷船只将血本无归! 到那时,张居正内阁会怎么上奏疏?朝中文武会怎么上奏疏?朕的两个亲王会怎么劝谏朕? 朕在十几年前下令彻底禁海,可不全是倭寇作乱,而是在朝廷船只抵达西洋前,总有我大明朝私船抢先一步到了西洋,倾销了大量货物,等朝廷船只到时,货物当然卖不上价钱。 出海赚不到银子,群臣煽动士林,士林煽动民间,全上疏指摘朕劳民伤财。 一个个的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却不知朕什么都知道! 那些私船背后,都是我大明朝的官员! 两京一十三省的官员故技重施,想再次事先倾销货物西洋,误导朕,误导我大明百姓,呵呵。” 朱厚熜笑得很冷,冷得彻骨,让这群虫豸活着,怎么可能治理的好大明朝? 就让他们先去西洋赚完银子,等归来时,再一道清算! 我大明朝东南军队,可不仅能杀倭,也能杀奸人! 黄锦不寒而栗。 朱厚熜看着他,眼神逐渐恢复了温和,“过去的吕芳也好,现在的陆炳也好,都在代朕巡牧天下。 朕用他们杀人、治人、罢人,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权力大了,麾下什么货色也都有了。 吕芳的干儿子杨金水是个蠢货,陆炳麾下的津沽千户王敏也是个蠢货! 除了朕,谁也不能试图命令、对抗我大明朝的军队!” (本章完) 第89章 锦衣俯首,皇权唯一! 第89章 锦衣俯首,皇权唯一! 皇权。 就是独属于皇上一人的权力。 不是其他人,其他衙门能代替的。 以前的司礼监,现在的锦衣卫,都在打着皇帝的旗号,在地方上为非作歹。 大明朝是重文轻武不假。 大明朝皇帝是以文驭武也不假。 但从太祖高皇帝至今,近二百年,历十一位皇帝,却从未正式下过一道文臣地位在武将之上的圣旨。 也从未正式下过一道文臣可以随意命令、指挥军队的圣旨。 各级军将之所以惧怕文臣,是皇帝们在故意拉偏架,吃亏多了,军方敢怒不敢言。 这就使得军方从三品的怀远将军,哪怕见到一名小小的七品御史都要率先行礼。 久而久之,军将惧怕文官,惧怕打着皇帝旗号的宦官,如今,又惧怕起了锦衣卫。 但是,除了皇帝明确地圣旨外,文官、宦官、锦衣卫,根本干涉不了军队的所有行动。 朱厚熜知道,朝中的文官,内廷的司礼监觊觎军权的历史很悠久了,军将是一忍再忍,能让则让。 可当今,朱厚熜对朝中文官连降屠刀,司礼监更是丢掉了大部分的权力,没了批红权。 朱厚熜本以为大明军将会逐渐抹去对这些军外之人的恐惧,万万没想到,津沽北码头爆炸,一个锦衣卫千户,率十几骑缇骑,就镇压津沽三卫军近万将士数个时辰不敢动弹! 从上元节以来,锦衣卫不断增强实力,一改过去百年的颓势,扭转了自身地位,也接收了司礼监不少隐形权力。 但不论是司礼监,还是锦衣卫,权力范畴中,都没有关于命令、指挥军队! 整个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所有的军队调动,皆要经过朱厚熜这个皇帝的颔首。 军队。 是皇权最重要的支撑,没有之一! 可是,津沽锦衣卫的行为,让朱厚熜看到了隐藏的危机,一名锦衣卫千户,红口白牙就能挡住京城重要的储备军队。 等陆炳这个锦衣卫都指挥使到达后,津沽三卫军指挥使竟没有任何交涉的,就选择了收兵归营。 诏令陆炳即刻回京,不是怀疑景王宝船爆炸与锦衣卫有关,而是锦衣卫在大明朝的威慑力超出了朱厚熜的想象。 哪有一个隐蔽战线的特殊组织,可以这么高调的? 而锦衣卫在两京一十三省的千户所千户,胆大妄为的行动,也超出了朱厚熜的想象。 仅凭一个可能性极低的“勾结猜想”,就敢对万人军队先亮刀! 同样地。 津沽三卫军指挥使的懦弱,使得朱厚熜出离地愤怒了。 没看到圣旨前,津沽三卫军指挥使到底在恐惧什么? 不过。 这些在朱厚熜看来都不重要,作为大明朝皇帝,他要让人看到试图触碰军权的代价,也让要两京一十三省的军将明白,不能对皇帝、圣旨以外的任何人、物品产生恐惧。 否则。 死! 朱厚熜能信任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笨人,一种是直人,黄锦是“又笨又直”的那种人。 面对万岁爷的剖心之言,黄锦被吓懵了。 朱厚熜知道黄锦能想明白,便朝着精舍外走去,黄锦连忙跟上。 大殿内。 陆炳觐见前便换了朝服,这时就跪在那里。在他回京后,就得到了津沽传来的消息,陈洪没有进行任何甄别,就以圣旨拿下了津沽三卫军指挥使和锦衣卫津沽千户所千户王敏。 就地正法! 津沽三卫军指挥使的罪名,是怯战、畏战。 王敏的罪名,是僭越。 和回京路上猜测的皇上怀疑锦衣卫参与景王宝船爆炸毫无干系。 陆炳是聪明人,在来玉熙宫的路上,就想通了问题的关键。 津沽三卫军、锦衣卫津沽千户所的对峙,引来了龙目的俯瞰。 相较于景王的死活,皇上更在乎的,是锦衣卫僭越使用了皇权,染指了军权,对津沽三卫下达了命令,而津沽三卫竟然听进去了! 津沽三卫军指挥使的死,是皇上对大明朝所有军将的警告。 而王敏之死,是皇上对北镇抚司所有锦衣卫的警告。 自己本分之内的事,不必听从圣旨以外的任何命令。 不在自己本分之内的权力,千万不能伸手。 陆炳知道,这些日子,锦衣卫野蛮生长,对地方衙门事务指手画脚,对地方军队行动加以干涉,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 几乎全部锦衣卫都沉浸在权力中,不论在不在锦衣卫的权力范围,麾下的那些人都敢管。 畏于锦衣卫在两京疯狂屠戮,地方衙门、军队敢怒不敢言。 但王敏之死,也让陆炳体会到了这份感受,煌煌天威,皇权在上,锦衣卫不敢怒,更不敢言。 脚步声传来。 陆炳收回心神,跪直的身体,随着皇上的移动而转动,待到朱厚熜走到御座前,才跪伏下去:“臣陆炳叩见皇上!” 朱厚熜站在御座前,没有坐下,只是用一只手扶着御座一侧的一个扶手,淡漠地望着跪在地上的人,“寿母身体可还安好?” 朱厚熜看着陆炳,就想起幼时的乳母,陆炳自小就随寿母出入宫禁,转眼就过去四五十年了。 “回皇上,家母身体尚可。”陆炳忙声答道。 朱厚熜点点头,敲打道:“莫让寿母白发人送黑发人。” 要不是顾念着寿母,这会儿,陆炳就该与吕芳在诏狱里相见,谈论僭越使用皇权的心得体会。 但陆炳不是吕芳,恐怕没有一套万官罪证来捞自己。 陆炳心胆俱颤,再次叩首道:“臣回到北镇抚司就开始肃反,以性命担保,永不会再有僭越的事发生。” “响鼓不用重锤,希望如此。” 朱厚熜提高了说话的声调:“找到景王了吗?” “回皇上,暂未找到景王爷,津沽的锦衣卫正在加大搜救。”陆炳答道。 宝船爆炸。 景王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诡异至极,陆炳有个不成熟的想法,或许,景王爷就不在那条宝船上! 可不在宝船,又在哪呢? 但在皇上面前,这都不能说。 朱厚熜能看出他的想法,摆了摆手道:“搜救继续,但追查凶手的事也不要放下,朕的儿子,死的够多了。” 上千斤的火药,竟能诡异地出现在景王宝船上,那么,是否能出现在玉熙宫呢? 就如从前这些年,他遭遇的走水失火,宫女勒颈那样毫无预兆。 (本章完) 第90章 此子类朕,草芥人命! 第90章 此子类朕,草芥人命! 天光荫翳,铅云锁塞。 五月芒种的热力不得抒发,遂化为蒸蒸水汽逡巡于漕河一线。 这些水汽凝成一阵阵粘腻温热的雨水,绵绵洒落,经日不停。 过往行旅非但不觉得清凉,反而油然生出一种“不复见天日”的压抑与恐慌。 从津沽到前一段运河渡口沧州之间的广袤区域,仿佛被一个灰黑色的蒸笼大盖牢牢罩住,久久不揭。 倒是应了《岳阳楼记》里那八个字:“淫雨霏霏,连月不开。” 锦衣卫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在专心致志做一件事,做两件事时,锦衣卫的线报内容,几乎可以复刻某地、某个时间段,发生过的一切。 有类似于情景重现的本领。 遵照圣旨。 锦衣卫要干两件事。 一,找景王下落。 在询问过从爆炸宝船中救出的随侍太监、宫女、船夫过后,锦衣卫就得知,景王殿下以火疖在身,很久没有露过面了。 而景王殿下,最后在人前出现时,正是接受沧州府官吏的欢迎。 锦衣卫不难推断,景王很可能就在沧州府下了宝船,没再上船。 在沧州府里,想找普通百姓难,但想找个亲王,却是不难的。 亲王的高贵,亲王的随侍阵容,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不消多久,锦衣卫就找到了景王踪迹,然后,循着车辙一路找了过去。 二,找到白莲教总坛。 这就更加轻易了,锦衣卫的线人遍及各行各业,就连白莲教中,也有锦衣卫的暗线。 再是信仰无上老母,无上老母也不可能施展神迹,降给人银子,以及福延子孙数代的富贵。 锦衣卫却可以给。 锦衣卫下场找白莲教这样的民间组织,就仿佛降维打击。 白莲教制造这么一场惊天爆炸,简直是把锦衣卫的脸摁在地上摩擦。 作为锦衣卫都指挥使的陆炳,差点就因为爆炸后的连锁反应,要与司礼监掌印太监到诏狱里团聚了。 诏狱,就是锦衣卫的暗狱,但锦衣卫上下,没有人将那里当家,更没有去那里就当回家的感觉。 在找到白莲教总坛位置后,陆炳亲自率队前去了沧州。 当两伙锦衣在同一个地方相遇,场面不是一般地尴尬。 所有人都意识到,这可能是一场大戏! 这是一座坐落在沧州府城的不起眼地白衣庵,难怪能避开过去那么多次朝廷搜捕,白莲教中竟有高人懂得“大隐隐于市”的道理。 庵门楼里没有守卫,只依墙放着两堆干柴、一架纺车和一些香烛裱纸,再往里走,是一座砖砌的无梁小殿,左右一处破旧厢房。 殿前的小院里分出两分田地,里面满是细茎,开满了碎白的细,攒簇如伞,应该种的是胡萝卜。 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是个极普通的寒酸小庵而已,任谁也想不到里面藏着大明朝内最大的反叛头子。 这里,还停留着一辆四驾宝车。 天子驾六,亲王驾四,自古如此。金、玉,像是不要钱似的装饰在上面,就连四只纯白大宛马的脑门上,也都挂着一颗拇指大,翠绿、翠绿的宝石。 这独特且豪奢的风格,陆炳不要辨别,就知道是景王爷。 二十名景王贴身侍卫就守在宝车前,死死盯着进来的锦衣卫。 陆炳不想那么多废话,就让麾下缇骑将人拿下,抬步往殿里走去。 说是“殿”,其实是间高窄的瓦舍,正中一尊弥勒坐莲的泥像,像前一张香案,供着三色果品,色泽一看就知是蜡捏的。 一个身穿缁衣的银发老太太,正背对着众人,拿着一把苕帚疙瘩在扫砖缝里的香灰。 而身着锦绣华衣的景王爷朱载圳,就坐在蒲团前,听到动静转过了身,见到是陆炳,高兴且透露着亲切地喊着:“陆叔!” 与裕王相比,景王享受到的父爱或许会多一些,但只多在赏赐上,“二龙不得相见”的话,始终盘旋着两位当朝亲王心头。 十几、二十年不见父皇,景王爷都记不太清父皇容貌了,所以,在京,或者就藩时,景王府中,都悬挂着朱厚熜一张画像。 父皇的离线存在,就使得陆炳这位世叔的照顾更让裕王、景王珍惜。 那是发自内心的亲近。 陆炳一听这声音,肩膀一颤,躬身行礼道:“见过景王殿下!” 景王欢喜地站了起身,笑道:“陆叔,你是遵圣旨来找我的吗?” “是,不全是。” 陆炳有几分尴尬,找景王是让朱七去干的,他来这里,是来找白莲教总坛和佛母,正了正颜:“敢问景王爷,为何会在这里?” 津沽北码头大爆炸,隐藏了太多谜团,作为主角的景王,要给锦衣卫一些解释。 “有人要杀我,于是,我就来找想杀我的人了。”景王随口道。 “那宝船上的火药?” “是白莲教送上去,但却不知道是遵谁的意思,我在这问了这佛母好些天,得不到回答,我就在这跟她耗上了。” “这么说,景王爷您是知道宝船有火药,将要引爆,就提前下了宝船?” “是啊,我又不瞎,不聋,不至于连船上多了上千斤火药都不知道。” 景王两手一摊,似是炫耀道:“陆叔,你知道吗?这一路上,白莲教利用我的宝船沿途采买大量东西时,在里面夹杂着几斤、几十斤火药,再想办法弄到底舱里。 火药就这样逐渐多起来,但宝船航走时,我专门让侍卫守着底舱不让任何人靠近。 等我下了船,才让这些白莲教的继续往底舱塞火药,确保引爆不了火药。 直到这沧州了,下一段运河渡口是津沽,等到了津沽就不能坐宝船了,可白莲教做了这么多努力,不能就这样浪费。 况且,我知道白莲教总坛就在这沧州,是以我就下船了,来找这佛母! 可这老婆子什么都不说,陆叔,你是锦衣卫都指挥使,诏狱的手段在这里能施展吗?问一问,到底谁想杀我?” “如此说来,景王爷您是故意让宝船爆炸的?” “当然!陆叔,那么大的焰火好看吗?那宝船可是了我几十万两纹银。” “景王,你就不在乎那宝船上的人,和津沽迎接你的官吏生死吗?”陆炳浑身颤抖。 “他们不死,我就要一直担心谁要杀我,他们死了,才能惊动父皇,惊动天下,惊动想杀我的人,陆叔,那不过是些蝼蚁、草芥罢了!” 感谢“紫府月神”读者老爷的百赏,诚惶诚恐,万分感激。 江中斩蛟 2024.8.18 (本章完) 第91章 佛母之死,天下变了! 第91章 佛母之死,天下变了! 几百条人命! 几十万两纹银打造的宝船! 就那么炸了,景王朱载圳却无半点心疼或可惜,那不在乎的模样,令手里数万条人命的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都从心底发寒。 守着白莲教佛母好些日子,景王早就乏了,也不想再观看刑讯,就对陆炳道:“陆叔,这我就交给您了,我该进京了。 帮我问出那些想杀我的人,最好,还能帮我把宝船的损失挽回来,为了装的像,我死了个大伴,进京这一路上收的礼,也全炸了或沉了。” 景王边走,边细数着损失。 宝船、诸官送的礼,倒没什么,不过是大几十万两银子。 但大伴可是从小到大陪着他长大的呢。 白莲教必须要付出代价! 二十多年的陪伴。 在景王的眼里,远没有找出想杀自己的凶手重要。 陆炳望着景王的背影,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景王走出去,见到被锦衣卫拿下的贴身侍卫,也没有怪罪,反而从锦袖中掏出一把金豆子,撒给了朱七等人:“赏给你们的!” 如黄豆大小的金豆撒到人身上,然后落到地上,滚落了一地,有些落到小院的田地里,更像是刚播撒的黄豆了。 朱七没有去接,更没有去捡,现在的锦衣卫,早不是当初贫贱的锦衣卫了,这点金豆子,还不放在眼里。 见朱七这些人毫无动作,景王的笑容逐渐收敛了,挑起礼来,“你们,见到本王该行礼的。” 大明朝制。 三品及以下的臣民,见到亲王,当以礼见之,且不能仰面而视。 仰面视君,有意刺王杀驾! 王虽不是君,但也享有部分君礼。 锦衣卫是陆叔的锦衣卫,景王本不想计较礼节,但见这群不懂规矩的东西竟敢以冰冷地眼神直直地望着他,就让他不太高兴了。 缇骑们有些犹豫,朱七却直接一躬到地,恭声道:“见过景王殿下!” “见过景王殿下!”众缇骑紧跟其后。 “锦衣卫招人,要求‘虎臂蜂腰螳螂腿’,没要求声如洪钟吗?”景王冷着声调。 “见过景王殿下!”朱七携众缇骑吼声震天,再行拜见。 景王转望向那些被擒的贴身侍卫,冷漠道:“还不放人吗?” 朱七立刻道:“放人!” 二十名景王贴身侍卫被放开,连忙来到景王面前:“多谢王爷!” “废物!” 景王抬手打在侍卫统领脸上,斥骂道:“别人瞧不上的东西,你们这群废物还瞧不上吗?都捡起来!” 言罢。 景王便踩着一名贴身侍卫的脊背,走上了宝车。景王贴身侍卫统领和众侍飞快地将洒落的金豆子一颗颗捡起,一颗都没敢落下。 打个巴掌,给个甜枣。 但景王府的甜枣与众不同,侍卫统领和侍卫们得的是金豆子。 捡起的金豆子,景王连看都没看一眼,就命众侍各自收着了。 目送着欢喜地景王府众侍,跟随着景王宝车缓缓离开,朱七微不可察叹了口气。 以前的锦衣卫,在司礼监面前还不如景王侍卫呢,司礼监那群阉人,打了人就打了,别说金豆子,连颗枣都没有。 朱七没有瞧不起景王侍卫,只是心底沉重无比。 要不是皇上“废”了司礼监,驱散锦衣卫头上的乌云,锦衣卫活的比这还凄惨呢! “这样的亲王,你们却死保着他,就不怕来日爆炸的宝船上死的人是你们?”白莲教佛母扫尽了砖缝里的香灰,转过身来,看着陆炳道。 陆炳没有想到这位能搅动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的“佛母”竟然长相如此普通。 倭瓜脸、吊眼梢,脸颊皴皱如鸡皮,鼻子下面还有一颗大大的黑痣,就是个随处可见的乡野老太太。 更没想到白莲教佛母说话这么直白,沉默了会儿,“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要是有一日,这景王登基为帝,你必是皇家门前恶狗!” 老太太笑了,摆摆手道:“我知道你想问我,到底是谁指使的白莲教,锦衣卫能让死人开口的手段我也听说过,只是,我不知道锦衣卫是否真的有通灵之法,能让真正的死人开口? 我信了一辈子无生老母,也被人叫了一辈子佛母,可从来没见过通灵之法。” 陆炳知道不好,上前抓住了老太太的手,把住了脉搏,本就时日无多的身体,又早些日子就服下了毒,这时,到了毒发的时候。 毒已攻心,大罗神仙也难医。 陆炳放开了老太太,沉默不语,变相回答了老太太所说的通灵之法真假。 “之前,我听说浙江新安江那,显露了神灵迹象,我想去那里看看,可我的身体,支撑不了我到那里,神灵真假,这会儿,也不太重要了。” 老太太咳出了血,一呼一吸间,如破风箱似的,勉强说道:“白莲教,不过是个供绝望之人抱团取暖的破庙而已,不被这世道逼到疯魔,是不会有人想要加入白莲教的。” 老太太舔了舔嘴角的黑血,笑了起来,那笑容一动,牵出了深藏眼角的两条浅纹,和身体更大的痛苦。 “天下变了,有疯魔的事可以去报官。”陆炳不知为何,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天下是变了,以前的京城里,住的是元人,现在的京城里,住的是我们明人,那时,很多人活不下去,如今,很少的人活不下去,但再少,也还是有人活不下去,报官?朱元璋当年造反为什么不报官?” 老太太咳出了更多的血,“我们本来就是活不下去的人,可朝廷里的神仙打架,遭殃的,却是我们凡人。 我听说当今圣上杀了很多人,平了很多冤狱,但什么时候,皇上会杀自己的血亲?会杀自己的兄弟? 景王,我们当然想杀他,可我们哪有杀他的勇气和能力? 若非逼不得已,我们又怎么会去动手? 能杀景王的,敢杀景王的,天底下就那么多人,就让皇帝老儿去杀啊,总会杀到想杀景王的人头上,别来杀我们了,求,求……” 白莲教佛母,气绝身亡! (本章完) 第92章 二龙相见,大势压头! 第92章 二龙相见,大势压头! 卯时牌子刚响。 京城里一半的百姓离开了家门,或是步行,或是驴骡马车,或乘诸色轿子,浩浩荡荡地朝着城西的西湖而去。 顺天府城的地势北高南低,城内的千口泉水碎珠泻玉、日夜喷涌,顺着地势汇至城西,形成一片广阔的湖泊。 这一片区域,在古时称为“七里泺”,在元时称“瓮山泊”或“大泊湖”,等到本朝,扩大为“好山园”,又称“西湖”。 京城水碱,难以入口,但临近西湖的玉泉山水,却是天下第一等的好水。 丰沛的玉泉为京城提供了充足的水源,更难的是经久不衰。 皇宫、王府、勋贵、朝廷大员等等人家,皆会到玉泉去打水。 西城门的城门楼上的水波纹,就代表着城门是走水车的地方。 西湖水域辽阔,亭堤相连,乃是顺天府最负盛名的景致,风光冠绝京畿。 但就是这样的地方,坐落着一座占地三十顷,周回十七里的芙蓉园,西湖最优美的一片池塘,就在这芙蓉园中,以此池塘为基,修建了全京城最为华美的园林。 这座芙蓉园,堪称都城之胜,名曰景王府。 一连串伸入湖心的曲折半岛,由人工壅堆而成,造型各异,直到东侧曾堤为止。 正值季节,这一带湖畔垂柳成荫,绿绦蓬茸,杨柳之间还夹杂着许多黄栌,一开便是满树絮绒,有若烟气缭绕,再配合起云蒸霞蔚的湖面,宛若仙境一般。 景王朱载圳站在“天心水面”的亭子中。 名字很雅,但其实就是在湖中填出一块旱地,上起一亭,用了宋儒邵雍的诗句“月到天心处,风来水面时”,命名为天心水面亭。 这是父皇赐下的。 去年离京就藩时,还以为此生再没有回来的机会,但不到一年,他就又回来了。 三皇兄,比他想象中还要不堪啊。 别看他在藩地里,但朝廷的局势,却一直被他及时掌握。 在严党、清流合流,严嵩、严世蕃在徐阶引领下,投入裕王府下时,他的心一度都凉了。 要知道,那时严嵩是内阁首辅大臣,还领着吏部的实职,徐阶是内阁次辅大臣,领着户部的实职,严世蕃还以小阁老的身份霸着整个工部,以及,帮着老爹严嵩理着吏部的政。 一整个内阁,半个六部在手,景王甚至都想不到裕王有什么办法,有什么理由可以输? 大势压头啊! 接着,裕王就给他开了眼了。 名义上,严嵩、徐阶、严世蕃和半个朝廷文武都进入了裕王府麾下,但裕王,竟然完全控制不住这些悍臣? 任凭文官集团在朝廷内党同伐异,任凭两京一十三省官员弹劾高拱、张居正。 最关键的是,裕王不但没有制止,反而在门户之争最激烈的时候,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景王在藩地王府里满肚子疑问,君不能驭臣,那当的是什么君? 如果朝廷之中,全都是一家之言,那当的又是什么皇帝? 果不其然。 父皇亲自下场拉了偏架,逐了徐阶、高拱、严世蕃出内阁,让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张居正领了内阁次辅的实事。 更让景王无法理解的,得到严嵩、徐阶、严世蕃支持的裕王,却根本不了解这些臣子,更不了解这些臣子私下的勾当,没有警告、敲打不说,连起码的规劝都没有。 以致于生出了浙江新安江九县决口,试图毁堤淹田的震惊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的大案。 严嵩、严世蕃死。 徐阶午门训子致仕。裕王领衔群臣上疏有意逼宫。 这些所作所为,让景王觉得头皮发麻,都有些怀疑这三皇兄到底是不是与自己一父所生? 而父皇又同意了自己回京的奏请,那会儿,景王本以为这将是王者归来。 但不想,人还没到京城,就先传出了张居正内阁上奏父皇全国选妃,新立皇后的旨意。 张居正内阁这是摆明了要跟他过不去啊! 秀女皆年少。 到时候选出个皇后,他和三皇兄喊一个少女为母后,光是心理的坎就过不去。 就更别说皇后再诞下皇嗣。 从古至今,唯有正宫所生才为嫡,裕王生母,哪怕到死也没当过皇后,景王生母虽然尚在,但也不是皇后,而是靖妃。 可以说,一旦选立新皇后,皇后诞下皇嗣,那便是大明朝嫡子! 皇位继承,可是立嫡不立长啊。 更何况,他也不是不是长,大皇兄、二皇兄都死了,三皇兄裕王也还活着。 内忧焚心啊。 外患同样不小。 有不知身份的人,想通过白莲教的手来送他上天。 嗯。 真正意义的上天。 陆叔的消息,前后脚就传入了京城,景王的他,当然第一时间便知道了白莲教佛母的死。 那怪不得陆叔,可想顺着白莲教的藤摸出幕后凶手的瓜,就不太容易了。 只能寄希望于陆叔接下来的铲除白莲教在两京一十三省的分坛时能有所收获了。 希望渺茫。 假如他是幕后凶手,有这么多的时间,再多的尾巴也都解决干净了。 内忧外患之下,景王的心,没有表面表现得那么安然。 陈洪内廷新挑选了一批太监、宫女送到了景王府,总管老太监慢慢走来,禀告道:“王爷,靖妃娘娘准王爷之请,随时可以入紫禁城觐见。” 这是个重视孝道的时间,景王回京,当要先拜见生母娘娘。 只是,不再是小孩了,父皇又住在西苑,随意是进不得紫禁城的,要先得允许才行入宫拜见生母。 景王点点头,问道:“父皇那呢?” 拜见生母是不急的,以后就在京城了,娘俩能经常见面。 但父皇却不一样,听说父皇修道有成,恢复了少年模样,尽管他都一二十年没见过父皇了,这次是真的想见见。 “回王爷的话,玉熙宫没有回答。”老太监恭声道。 没有回答,等于拒绝,这是父子间这么多年约定俗成的事。 “唉!二龙不得相见,我不能见父皇,也不能见三皇兄,但凡事皆有例外,我那大侄儿出生了,于情于理,我都该去见见,摆驾吧!” (本章完) 第93章 我若为帝,杀子立侄! 第93章 我若为帝,杀子立侄! 王府之西南三门,亦如宫门,中门常年闭着,两旁的侧门白日必须洞开,纳东南紫气。 但裕王的中门、侧门,却都闭了多日了,东南紫气的事,也就无从提起。 日夜八名禁兵把守,肃皇室之威仪,倒是更威严了,禁兵在,东厂番子也在。 玉熙宫、紫禁城外,无有威仪能出其右者。 景王的王驾来到这里也才申时初,却发现,今天两旁的侧门还都关着。 景王下车,登上廊檐,“为什么门还都关着?” 裕王府的人自然都礼敬他,禁兵也是如此,东厂大档头答道:“回景王爷的话,裕王爷有谕,从今日起,养病期间一律不见人。” 圣意在。 不让外官到裕王府见裕王,却没有不准裕王不能出去见人,更没有不准裕王不能见皇弟。 但裕王下了谕,这就等于把自己圈禁在高墙之内。 而且时间正是景王他入京的日子。 景王既意外又有些生气,“烦请代我通禀皇兄几句话。 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吟诵声在王府门前响起,说不上是感慨还是讽刺。 “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裒矣,兄弟求矣。” “脊令在原,兄弟急难。每有良朋,况也永叹。” 王府远处的几颗大槐树上,不知何时落满了乌鸦,呀呀地叫着。 这是《诗经》中的一首诗,《小雅·常棣》,也是朱姓皇族必学,必会背诵的《棠棣》全篇。 景王这时背出来,吟给谁听,不言而喻。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务。每有良朋,烝也无戎。” “兄弟阋于墙……兄弟阋于墙……” 景王的吟诵声,透过那青森高墩,回荡在裕王府内外。 没等禁兵前去通禀,就看见左侧的门开了一缝,接着是裕王从里面走了出来。 景王连忙向他走去,二人相视了稍顷,景王问道:“皇兄安否?世侄儿安否?” “安!世子也安!”裕王面色苍白答道。 看着连站立都有些不稳的三皇兄,景王没有揭穿他的勉强,上前搀扶着他的胳膊,低声地说道:“国病难医,务必请皇兄养好身病,您还是我大明朝的青山。” 发自真心也好,出自虚假也罢,裕王在这并不熟悉的亲兄弟面前,竟不再维持坚强,把身体全部的重量托给了景王,“和我进去吧。” 裕王体重,哪怕遭了几场病,王体轻了许多,但也不是轻快的。 唱过戏,或者真生过大病的人知道,完全提不起气的人,是很重的。 搀,是搀不住的,强行搀着,只会变成拖。 景王将裕王放到了背上,背着,背进去王府里。 寝宫门前。 李王妃忧心地等待在那里,见到这幕兄弟情深的景象,忧心不仅没有少,反而又加重了。 背负着一条“龙”,景王没有空间再行礼,唯有将裕王放回龙榻后,才向李王妃行礼道:“见过皇嫂!” “请起。” 李王妃素手虚扶,待景王起身后,就道:“李御医为王爷开的药,这会儿熬好送来了,王爷已经几日没有吃下汤药了,不能再耽搁了,怠慢了皇弟,请勿见怪。”“一家之人,不妨事。”景王让开了身。 李王妃忙端起案几上的药碗,玉勺舀着给裕王爷喂药,但喂了几次,裕王爷都没有喝下去。 “皇嫂,让我来试试。”景王见状,开口道。 李王妃犹豫了下,将药碗交给了景王,景王半跪在王榻前,一勺勺喂给裕王汤药。 不知怎的,裕王爷真喝了下去,吃了药,裕王爷精神恢复了些,“多谢皇弟!” “一家之人,何言谢字?”景王爷重复了之前的话,将空了的药碗交给了李王妃。 裕王点了点头,望向李王妃道:“皇弟是来看世子的,快去把翊钧抱来。” “二龙不得相见”不能破。 景王以此为由拜谒裕王府,就当把孩子抱过来。 李王妃明白,这也是王爷故意支开自己,想跟景王说说话,一股难言的感觉涌上心头。 再是共枕眠的人,有时也抵不过亲兄弟啊。 “是。”李王妃行完礼,端着药碗离开了,留下兄弟二人。 景王去金盆里绞了一块雪白的面巾,双手递给了裕王。 裕王动容不已,“要不是生在帝王之家,你我该是兄难弟帮,弟难兄扶的兄与弟。” 在孩提之时,两人生活在紫禁城中,偶尔还会见面,等到封王开府后,两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面,想来竟有二十年了。 景王知道裕王,裕王也知道景王,论及心机、杀气,景王甚至不输于父皇,自然远胜于他。 唯一所欠缺的,就是一点运气。 裕王、景王是同年同月所生。 裕王生在了四日为长,景王生在了二十九日为幼。 要是景王早生些时日,成了长,或许父皇在庄敬太子死后,就立景王为太子储君了。 景王默然。 皇兄当真不通世事,那对生在帝王之家的无奈,是大明朝多少臣民梦寐以求的事。 这是此世的福分! “我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这大明朝的江山,我怕是担不起来了,皇弟,你呢?担得起这天下吗?”裕王表露地情深意切。 景王。 诸事皆好,却残忍。 为了找出想杀自己的人,不惜罔顾贴身伺奉自己二十多年的大伴,一宝船,一津沽卫官吏的生死。 津沽卫知府崔铣,津沽卫守备衙门总管太监张德,可是朝廷稳定津沽卫的两尊山岳,是国之柱石一般的存在,就那样死了! 想到这,裕王就不禁剧烈咳嗽起来。 景王忙上前为裕王拍拍背,漠然道:“皇兄,这大明朝,除了我朱姓皇室,一切都可以推倒重来。” 裕王睁大了眼睛,望着景王的眼睛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疑问,嘴里念念有词道:“怎么能?怎么能啊?” 人心之狠辣,怎么能到这种程度? “咳,如果我死了,你坐上了皇位,又诞下了自己的子嗣,你又该怎么对付翊钧?” 裕王无法想象的事,干脆就问了出来,景王想了想,道:“若皇兄助我登基为帝,我无嗣而终,帝位当传给翊钧,我若有子,等我驾崩以后,我就杀了我的儿子,传位给翊钧!” (本章完) 第94章 浊世昏君,南直皇帝! 第94章 浊世昏君,南直皇帝! 玉熙宫。 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夤夜觐见。 裕王、景王相见的事,锦衣卫早间就送上来了,在玉熙宫值夜的黄锦想不出陆炳有何大事求见。 没有先去启禀皇上,而是先来朝房见陆炳。 听到黄锦如猫的脚步声,陆炳起身道:“黄公公。” “陆都指挥使。” 黄锦连忙还礼,见陆炳身着朝服,知道必是大事,为难问道:“皇上为了裕王府和景王的事,到这会儿了还没有睡下,龙心甚忧,若非好事或天大的事,您不妨明儿再来朝见。” 裕王府二龙相见。 景王许诺登基杀子立侄的妄语。 但凡是个父亲,都是睡不下的。 要是再添些烦心的事,皇上恐怕今晚就不必睡了。 “事关重大,非要惊动皇上不可。”陆炳无可奈何说道。 二人都是兴王府的旧班底,跟随着皇上几十年,黄锦明白,陆炳真是万不得已了。 黄锦想了想,“既然如此,不必启禀,陆都指挥使就随我来吧。” 陆炳急忙跟着黄锦走了出去。 入大殿,进精舍,陆炳便在纱幔前跪下了,黄锦撩开了纱幔一线,“皇上,陆都指挥使来了,有要紧事启奏!” 蒲团上。 朱厚熜盘腿坐在上面,望着跪在那里的陆炳,犹犹豫豫的模样,声调十分平和,“该说什么就说什么,烦心的事,朕听的多了,不在乎多上几件。” “是。” 陆炳头先磕了下去,碰得如山响,没有再抬头,脑袋贴着冰冷的金砖,“启奏皇上,津沽北码头爆炸案,锦衣卫有线索了。” 现在的锦衣卫。 强大的程度,连陆炳这个都指挥使都感到害怕。 仅仅这些天,锦衣卫就将从景王藩地德安到津沽运河诸段的漕运渡口给“翻”了过来,找到了不少的猫腻。 白莲教能力是不错,但想将火药运到景王宝船上,没有官面上的人从中助力,是绝对做不到的。 明面上,是白莲教在往景王宝船上放火药,实则是幕后凶手在操纵整个运河漕运为白莲教放水。 运河,是大明朝的命脉之一,能有权力影响或操纵的贵人本就不多。 幕后凶手,要么在京城,要么在南京城。 锦衣卫动用全北镇抚司的力量,查阅了所有京城、南京城输入沧州府,输入运河诸段渡口的信笺。 京城的贵人,没有什么问题,一切正常。 但南京城的贵人,就有不少的问题了,其中最为严重的,莫过于当朝魏国公徐鹏举! 不久前,魏国公通过或公或私的手段,与诸段漕运码头官员有过联系。 而联系的时间,就在景王宝船抵达该段漕运码头前夕。 一件事是巧合。 接二连三再说是巧合,就有些侮辱锦衣卫了。 更多的细节,比如魏国公为何要杀景王爷,刺王杀驾是独行还是合谋,锦衣卫还在继续探查。 但牵扯到了当朝国公,尤其是魏国公这样的存在,锦衣卫必须要及时上报。 魏国公。是开国六国公之一,也是从开国唯一传承有序至今的公府。 当之无愧的大明第一国公。 哪怕当年成祖文皇帝靖难南下,时任魏国公的徐辉祖屡抗成祖文皇帝,闹到最后,成祖文皇帝也只革了徐辉祖魏国公爵,在徐辉祖死后,成祖文皇帝又将魏国公爵还给了开国国公徐达长孙,徐辉祖长子徐钦。 成祖文皇帝靖难登基,徐家不仅门楣没减,反因为徐达幼子徐增寿的支持,多了个定国公爵。 一徐两国公,实乃天下之最。 随着天下变动,成祖文皇帝在永乐十八年迁都顺天,定国公一系随着迁到了京城。 而魏国公一系,世居金陵城。 不过。 大明朝历代皇帝却没有忘了舅祖家,魏国公一系国公,世任南京守备。 这是成祖文皇帝迁都后,专门为魏国公一系特制的官位。 掌节制南京诸卫所,及南京留守、防护事务。 可以说,成祖文皇帝把大明朝南直隶都交给了魏国公府。 直到仁宗皇帝登基,洪熙元年,仁宗皇帝有感魏国公府太过势大,圣旨降于金陵,增宦官与魏国公府共同守备。 金陵,就成了两京一十三省唯一一个两守备衙门的地方。 但是。 就和地方衙门官吏一样。 别看县令是一地父母官,是一地之侯,实际上,县令是流官,吏部考评一旦不过,就有罢官去职的风险。 县衙里代代相传的吏员,在某种程度上,才是该县真正掌控者。 南京守备衙门也是一样,守备太监隔不了几年就要换一个,魏国公府却代代相传。 只有偶尔当代魏国公身体欠佳时,才会短暂更替南京守备,更替地也不是外人,是世代姻亲的成国公一系。 总之。 南京守备衙门,始终由魏国公府掌控,成国公府时不时混一混。 虽然朝廷不敢议论,民间不敢乱说,但坊间一直有流言在,和天高皇帝远的大明朝皇帝相比,魏国公府,才更像南直隶的皇帝。 如今的情形,就如同大明朝皇帝的儿子,不知道怎么惹到南直隶皇帝了,差点被南直隶皇帝给送上天。 听完陆炳的奏禀,朱厚熜没有关心爆炸案凶手究竟是不是魏国公府,更关心魏国公府本身,道:“魏国公府在南直隶的事,锦衣卫了解多少?” 陆炳趴在那里:“回皇上,臣只是略有耳闻魏国公府在南直隶张狂了些,跋扈了些,但与百姓为难不多,如皇上要知魏国公府,待臣回北镇抚司后调阅魏国公府诸事案卷再送呈玉熙宫。” 一百多年屹立在大明朝南方的魏国公府,不是刚崛起的锦衣卫能够置喙的。 锦衣卫,就是皇家鹰犬,只会照旨办事,不会说话。 朱厚熜望着他,声调严厉了起来,“实心用事,是你的长处,但遇到大事,转身就想溜,你啊,是把朕当浊世昏君了!” “微臣万死不敢有这般心思。”陆炳的头又磕了下去。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锦衣卫不是凡人,但在皇上、魏国公府面前,胜似凡人。 “既然没有这心思,要是不怕得罪魏国公府,就将锦衣卫知道关于魏国公府的一切告诉朕。” “是!” (本章完) 第95章 国公之罪,海瑞遇险! 第95章 国公之罪,海瑞遇险! 要说魏国公府,当真不与百姓为难,而魏国公府为难的,是朝廷,是皇族。 除了赋税,凡是通过运河呈给朝廷、皇族的东西,魏国公府都会截留一小部分。 以锦衣卫的统计,约是三成,皇族、朝廷拿七,魏国公府拿三。 不过。 魏国公府总是要先挑,皇族、朝廷等同于是在捡魏国公府剩下的。 皇族、朝廷从运河上过的东西都这样了,要是东西进入南京城,那就更了不得了。 不论是南京六部的东西,还是南京城军民的东西,魏国公府都要截留四成。 但和渡口截留可以报损的方式不同,东西都进到南京城里,这么大的损失,很难向朝廷户部交代。 于是。 金陵城内,硕鼠横行! 由于之前朝廷亏空严重,发放给南京六部、军民的俸禄、军饷,多是以粮食折抵。 说来也有一百多年了,朝廷发到南京城的粮食,总会遭窃。 金陵城每月都会向朝廷上报遭窃漂没的粮食,附加几个窃贼的脑袋。 根据锦衣卫观察,漂没的粮食,始终维持在南京城总粮食四成上下。 以前锦衣卫势弱,依附在司礼监之下,也不敢对着蕴藏着大猫腻的事物动心思。 随着锦衣卫崛起,锦衣卫南京千户所千户有了立功心思,就稍微了解了下。 南京城漂没之粮,多过失窃之粮十倍,大抵是借帽取底的勾当。 “借帽取底?” 朱厚熜当过兴王府世子,也当过兴王,之后才当的皇帝,管理过王府,也管理过大明朝,对庶务是了解的。 借帽于人,却把帽底取走,意思是用个小由头,取走大账目。 陆炳想表达的意思,是南京城里魏国公和某些大员暗中截留存粮,私吞仓储,然后纵容贼人来偷,事后把所有做不平的账簿一发戴到贼人头上,算作漂没! 难怪金陵城硕鼠屡打不死,原来是魏国公府和某些大员故意养着用来背黑锅的。 漂没要有人承担,贼人每年交给应天府几个人头,只为让金陵城官老爷们对朝廷有个交代。 漂没之罪,人命相抵,官府有了交代,从此这账便洗得干干净净。 黄锦在旁听得瞠目结舌,没想到魏国公府有这么一手。 他从前在内书堂时,听师傅说过,地方上有些胥吏暗中窃取粮食,等到查账时便一把火烧了,落个死无对证。 当时他还觉得过于胆大妄为,却不知还有更高明的手段。 焚烧库房,只能瞒一时之贪,借帽取底,却能年年长享其利,付出的无非是几条人命罢了。 “魏国公府的手,不止是遮着金陵城吧?”朱厚熜忽然想到了些事。 陆炳怔了怔,答道:“圣明天纵无过皇上,百年前,仅金陵城失窃,而百年后的今天,凡南直隶之粮仓,皆连年失窃。” 一通百通。 朱厚熜想明白了,在沈一石那叠纸中,为什么说浙江没粮食,整个南直隶都没粮食,要跟沈一石借粮。 江南的粮食,魏国公府取走四成,南京城大员再取走些,浙江官吏再取走些,哪能剩下一粒粮食? 丰年还好,饿不死人,遇到灾年,南直隶军民,都要仰仗这些粮食过活。 魏国公府、金陵城大员、地方官吏每让贼人窃走一石,每漂没一石粮食,挨饿之人便要多出十个。这偷走、漂没的,哪里是粮食,是人命啊! 看上去,魏国公府与百姓秋毫无犯,背地里却在一心一意挖朝廷的墙脚。 黄锦身体在颤抖,无法想象,真的有一天,魏国公府真把南直隶,把大明朝给挖塌了,魏国公府还有什么可挖的。 但黄锦想象不同的,朱厚熜、陆炳都能想到,挖塌了旧主子,喜迎新主子就是了。 魏国公府,虽然延续的是开国元勋、大明朝开国第一功臣徐达的血脉,但早就没了徐达为国为民奔走天下的心,连行事,也早就没了徐达的谨慎。 朱厚熜觉得逐渐接近了真相,望着陆炳,问道:“景王进京时,宝船经过南京城,魏国公可有迎接?” “回皇上,也在其中。” “景王可对魏国公说了什么?” “回皇上,景王爷在码头上对魏国公说,没有下船,就在彩楼上,便能看到码头河道两侧修有平整的围坡土堤,堤顶耸立着一排排杨柳,尽管这种杨柳林没有行道柳那么整齐划一,可胜在浓密茂盛,几无间隙,沿着河岸两侧一直绵延到远处的城墙根,宛若两条绣在秦淮河边的绿绦。 光是靠近江口的外秦淮河,就这么多野趣,城里的内秦淮河两岸更是风光秀丽,十里歌楼舞榭,一宵桨声灯影。 跟苦寒单调的京城相比,这里简直就是仙境,若有机会,当迁都回金陵……” 说到这里。 陆炳复述江口码头景王的话慢慢停了下来。 景王在金陵城,长篇大论夸赞了金陵之盛,将京城贬低到尘埃里。 仅是到这里,想必没有人会多想,可景王爷末尾的两句话,就留给魏国公和南京城大员们无限遐想了。 什么叫有机会迁都回金陵? 除了登基为帝以外,没有人能决定大明朝京城在哪。 景王这句话的详解,当是他日登基为帝,定迁都回金陵。 这句话,如果是景王离京就藩时,说也就说了,偏偏是裕王在京表现不佳,景王奉旨回京途中所说。 那时,张居正内阁要给皇上在全国选妃,新立皇后的奏疏可还没上呢,恐怕在魏国公,诸多南京大员心中,景王爷,大概就是大明朝下一位皇帝了。 当很有可能成为皇帝的人,说出迁都的话,金陵城军民或许会很高兴,一字“京”,一字“爷”,就连金陵城门前的狗都要高高竖起尾巴。 但世居金陵城的魏国公等勋贵,南京城大员,就没有那么高兴了。 当年永乐皇帝迁都顺天,在南京留下了一套完整朝廷架子。 六部、都察院、通政司、五军都督府等官署一应俱全,抛开内阁,体制与京城无异。 何况天下赋税,泰半出自江南,地方上有诸多士绅大族盘根错节,局面极其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迁都,诸多丑恶可就遮不住了。 怕是景王都没有想过,自己奉旨回京时,一句得意轻狂的话,会在金陵城中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无须再查,朱厚熜已经知道了,景王宝船爆炸,白莲教背后,幕后凶手便是魏国公及金陵众勋、南京多员高官。 为了一句话,便要刺王杀驾,不愧是金陵皇帝啊! 朱厚熜眼中泛起杀意,冰冷地气势还没有升到顶点,就又想到早前浙江所上的一道奏疏。 海瑞调查浙江粮仓无粮的事! 魏国公连景王都策划刺杀,又何惧个手持天子剑的知县? “陆炳,八百里加急,保护海瑞!” (本章完) 第96章 鼠口夺粮,格杀勿论! 第96章 鼠口夺粮,格杀勿论! 浙江,杭州府,钱塘县,粮仓。 钱塘不仅是杭州府下辖的县,更是杭州府的附廓。 附廓,是指该县县衙就在府城的治所里。 如顺天府,有宛平、大兴两县附廓,苏州府城有元和、长洲、吴县三县附廓,成都府有成都县、华阳县附廓,西安府有长安县、咸宁县附廓。 杭州府,有钱塘、仁和二县做附廓。 钱塘。 位于杭州诸县之上。 原因十分简单,这里是天下最大粮仓之一,又是东南军队军粮仓储之地。 但就是这样一座粮仓,在新安江九县决口,分洪淳安之时,拿不出军粮以外一粒粮食,使得前浙江布政使郑泌昌、浙江按察使何茂才只能向江南第一富商沈一石借粮。 可就如海瑞之前呈入京城奏疏一般,沈一石的一切,都该属于皇上的内帑。 如此一来,当初郑泌昌、何茂才向沈一石借的这些粮食欠账,又都归到内帑了。 司礼监已经派人到浙江清点沈一石所有家财,尽管清到浙江,具体来说,是淳安欠账时,没有过多表示什么,但欠账就是欠账,一日不了结,日后就可能变成为害淳安百姓的祸事。 一百万石粮食,价值七十万两纹银,要是等海瑞走后,江南织造局索要,浙江、杭州省府又逼迫淳安,恐怕淳安百姓要连本带利拿出远超这些粮食的银两。 消除祸根。 这便是海瑞手提天子剑调查钱塘江粮仓无粮的真正原因。 不过。 事情过去那么久,想查不那么容易了,之前的粮食要么消耗了,要么报了损,该平的账全平了。 而为了供应胡宗宪军队抗倭,新的粮草早就通过漕运源源不断进到了钱塘江粮仓。 陈粮难查。 海瑞望着钱塘江中堆积如山的新粮袋,无时无刻不在有人拉出,有人拉进,这要是一包一包点数,点一辈子也点不明白。 在钱塘县知县孔令法戏谑的目光中,海瑞拿出随身携带的绳子,在孔县令好奇的眼神中,把麻绳往上一抛,接着又往下一拉,如此往复,海瑞根据绳子上刻度,计算出了粮食的袋数。 朝廷所制麻袋,一袋刚好一石,钱塘县一座粮仓中,就有超过十万袋粮食。 而这样的粮仓,钱塘县中有上百个,一个钱塘,半个大明粮,不外如是。 “孔县令,到现在为止,这座粮仓存粮该是多少?”海瑞问道。 孔令法装模作样唤来管库。 海瑞本是个杀气极重的人,一省十一府,十府知府为他所斩,凶名压江南,这时目光中却没有应有的严厉,淳淳地望着管库。 管库连忙答道:“回海知县的话,该是十万零七十九石。” “确实吗?” 管库又翻了翻簿册,答道:“回海知县的话,确该是十万零七十九石。” “这倒是奇了,都说江南粮仓年年遭窃,年年遭鼠,仓储的粮食,不仅没少,反而多出了七石米。”海瑞将查验结果扔到孔令法和管库面前。 那上面所核对的实数,为“十万零八十六石”。 海瑞定定地望着他们:“所存库粮和账面上,多了七石粮,这是为什么?” 粮食组成。 除了粮食本身,就只有水分了。 在储粮中,粮食中的水分会随着空气而减少,粮食会越来越干燥。 自然而然的,粮食重量就该轻了,所以说,储粮,只会有损耗,而不会增重。 库房里的粮食,会少而永远不会多。 现在出现了这咄咄怪事,孔令法、管库的汗瞬间就下来了。 还是科甲正途的知县有几分急智,在管库快要瘫倒的时候,给出了回答,道:“海知县,本县向来注重灭鼠,捉贼,这七石粮,想必正是鼠口、贼口所得!”鼠口夺粮! 贼口夺粮! “好!好啊!” 海瑞都不禁笑了,笑得是那样的冷,“拿下!” 在新安江九县决口真相揭露,海瑞剑斩十府知府后,锦衣卫浙江千户所对海瑞的保护,就分成了明暗两方面保护。 海瑞身边,一直跟着八骑锦衣卫缇骑,而在暗地里,也有两队锦衣卫缇骑在跟着。 命令下达。 八名锦衣卫缇骑立刻将孔令法、管库拿下。 明朝省以上衙门大牢的提审房,都是明暗两间。 提审犯人在外面的明间,记录口供的人在隔壁暗间。 据说这样问案便于套供,犯人因见无人记录,就往往会把原本不愿招供的话不经意间说出来。 钱塘县作为杭州府附廓,杭州府又是浙江省治所在,衙门一应规制,就参照了省府。 但海瑞却不喜这种阴谋之术。 在提审房后,没有直接坐下,把目光望向了侧面关着的那条门,大声说道:“过来,到这边当面录口供!” 沉寂了一阵,那扇门开了,一个书办托着一个木盘上面摆着一叠录口供的纸,一只砚盒和一支笔,如幽灵般走出来了,带上了侧门,站在那里望着海瑞,不知道该到哪录口供。 海瑞一指自己主审官坐的那个大案,“你就坐在那里记录。” “大人,这不合规矩…” “哪有那么多规矩?”海瑞摆了摆手,“去记录就是了。” “是。” 书办勉强坐下。 海瑞没有提审有着衍圣公家族背景的孔令法,只提审了管库,这会儿,管库身体都颤抖到无法自抑了。 “我知道,粮食多或少的事,其实和你没什么关系,但粮食终究是在你手上漂没的。 前浙江布政使郑泌昌,浙江按察使何茂才为了新安江的事,以致九族诛灭你是知道的,杭州十府知府被我所杀,你也是知道的,钱塘县粮仓的粮食,追根到底也与新安江有关。 是什么都不说,选择槛送入京,为皇上九族诛灭,还是如实供述,选择死在天子剑下,保全亲眷,就看你了。 下面我问你,粮仓粮食,到底是怎么回事?”海瑞恩威并施道。 “回海县令的话,进入粮仓的所有粮食一入库,便就有人拉走了,甚至还没来及漂没,现在粮仓的粮食,全是您来钱塘之前,用新征的漕粮替换的…”管库颤声说道。 借帽取底是要时间的。 以这座粮仓为例,老鼠吃的再快,盗贼偷的再快,也不能一日一夜搬空整个粮仓吧。 为防止猫腻被发现,只能先调来漕粮临时顶上。 管库说到这里,海瑞就震惊了,不管是以前粮仓的粮食,还是新征的漕粮,这可都是皇粮啊,是皇帝的粮食。 粮仓的粮食敢偷,漕粮的粮食敢挪用,这天下的粮食,还有这群狗日的不敢的吗? “我问你,拉走粮食的人,是以口头命令,还是书文公函?” “回海县令的话,是口头命令。” “谁的命令?” “南直隶,魏国公府!” …… 这座牢房,竟然有两个暗间,有人听到这里,默然离开了。 (本章完) 第97章 酒池肉林,衍圣公府! 第97章 酒池肉林,衍圣公府! 金陵。 魏国公府。 在这寸金寸土的留都,占据了千亩大小。 其内建筑可谓雕梁画栋,其内风景可谓一步一景,美轮美奂。 哪怕城中的宫城,都稍显不足。 身着青缘赤罗裳,头戴七梁冠的抚宁侯朱岳被接引着来到书房。 上了茶,下人便退了出去,抚宁侯却没有饮茶的心思,坐在那里运着气。 要说出身,抚宁侯不止于此,抚宁侯的曾祖父,名曰朱永。 就是南宫复辟,又叫夺门之变,助英宗皇帝复辟的朱永。 只可惜,朱永虽得到了公爵世券,但国公爵位就袭了一代,到抚宁侯父亲时,就改降为了抚宁侯。 朱岳袭爵,也就袭了抚宁侯爵位,位在国公以下。 从父辈时,抚宁侯一系迁到了南京,成了魏国公府的忠实走狗。 景王宝船爆炸、钱塘县粮仓,两件事全是抚宁侯出的主意。 南直隶多窃粮贼,而窃粮贼中多白莲教徒,这在金陵城上层中是人尽皆知的事。 在某种程度上讲,白莲教,是靠着金陵城上层养着的。 这便是白莲教佛母也会遵照命令,冒着灭教风险往景王宝船送火药的真正原因。 因为金陵粮仓对白莲教关闭,不等朝廷来抓,白莲教徒就会没有粮食饿死。 炸景王是死路,不炸景王也是死路,白莲教怀揣着百多年“合作愉快”的信任,毅然决然去炸景王。 不过,景王没炸死,还招来了锦衣卫,白莲教在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分坛被接连拔起。 为防止锦衣卫顺藤摸瓜,查到不该查的,在不久前,金陵城诸多衙门联合大范围抓捕窃粮贼,抓完之后不必审,直接杀。 以抓窃贼为由,整个金陵的白莲教徒被清洗干净。 但很显然,刺王杀驾的事失败了,狐狸没偷着,还惹了一身骚。 而钱塘县粮仓,可以这么说,粮食还没入仓储,就各有了归属,所以,等到登记造册后,就各自拉回了各自的家。 这几十、上百年,金陵城上层全是这样干的,但没想到,那手持天子剑的海瑞,突然要查浙江消失的粮食。 漂没的事还没做完,谁能想到会有这一茬,幸好,漕运上刚征收了批漕粮,而漕运总督不是外人,正是魏国公的女婿李维公。 于是,抚宁侯就建言魏国公,先用漕粮顶上,等到海瑞什么时候不查了,或者什么时候离开南直隶了,再将这些粮食还给漕运上。 不成想,动用的漕粮竟然多了,超出几石粮食,就被那海瑞抓住了,当场就把钱塘县令、管库给拿下了。 畏于海瑞的凶名,在提审时,管库不等过多审问,便像竹筒倒豆子似的全交代了。 甚至,连魏国公,都被海瑞所知道了。 据杭州消息,魏国公府在杭州府的几家粮行、米行,已经被海瑞拿下了。 一旦海瑞再有所突破,抚宁侯毫不怀疑,海瑞会提着天子剑踹开魏国公府大门。 锦衣卫! 海瑞! 一个比一个难缠,抚宁侯坐在那里,两只眼一下子空了,脑子里在乱想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当代魏国公徐鹏举坐在书房里了。脂粉香扑鼻。 抚宁侯连忙起身,躬身行礼道:“公爷!” 酒池肉林欢愉过后的魏国公,在这大热的天流着汗,抚宁侯忙从案几上抓起扇子使劲地扇了起来:“公爷,怎么办吧?” “杀了吧!”魏国公轻描淡写道。 解决不了问题,便解决制造问题的人,这是金陵城上层的传统艺能。 抚宁侯手上一顿,见魏国公皱起了眉头,又快速扇动起来,“公爷,海瑞手里可有钦赐天子剑,身边又有锦衣卫守护,怎么杀啊?” 杀人。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但也要看杀什么样的人。 知县、天子剑、锦衣卫,这几个词汇组合在一起,杀人和造反有什么区别? 到时候,圣怒降下来,南直隶不一定能担得住。 “怕什么?” 魏国公瞥了眼抚宁侯,“胡宗宪还在找海上倭寨位置,准备将倭寇一网打尽,但倭寇为祸我大明朝两百多年,始终覆灭不了,哪有那么容易解决倭祸? 倭寇一日没找到,或者说,倭寇一日不被覆灭,南直隶就要给东南军队提供一日人吃马嚼的东西。 粮食的事,金陵城、南直隶,哪个官吏没有吃上一口? 就算闹出什么事,为了胡宗宪军队灭倭,为了十几万大军不被饿死,皇上、朝廷也动不了我们。 当然,交代是要给的,就把浙江境内几个汪洋大盗、强盗头子给交出去,算是给皇上、给朝廷一个台阶。 皇上、朝廷下也要下,不下也得下,我们的祖辈,都为大明朝流过血,得过太祖高皇帝与国同休的诺言,谁能奈何得了我们? 大明朝,是我们在保着呢!” 抚宁侯听得热血沸腾,是啊,他们这些人,打从祖上跟着太祖爷、跟着成祖爷、跟着英宗皇帝夺得、夺回天下,就把这辈子受的苦、受的罪受完了。 当今圣上也磨灭不了他们祖上的功劳。 “公爷,怎么动手?”抚宁侯挺起胸膛,问道。 魏国公想了想,道:“就让振武营伪装成强盗闯入钱塘县大肆烧杀劫掠,杀掉海瑞,对了,钱塘县令、管库也别放过。” 振武营。 是南京兵部尚书张鏊召募的一支御倭部队,由地方健儿组成。 桃渚一战后,倭寇连上岸都不怎么敢了,这振武营就不必前往前线了。 振武营归守备衙门、南京兵部尚书双管,张鏊此前也分了不少钱粮,都这个时候了,不能不出力。 “是。” 抚宁侯点点头,又犹豫道:“公爷,那钱塘县令孔令法,是衍圣公府的人,是不是?” 靠着世修降表,孔家从春秋战国传承有序至今,几千年的家族,又拥有“孔圣曰”的解释权,如果能不去杀孔家人,还是不杀为好。 “家族大了,族人就多了,死一个,死两个,死几个,没人会在乎的。” 魏国公面无表情,“死就死了,衍圣公府要来讨要公道,给些钱粮就是了,对衍圣公府而言,钱粮比人命重要。” “是!” (本章完) 第98章 请国公降,明牌杀人! 第98章 请国公降,明牌杀人! 魏国公密令。 南京兵部尚书密令。 两道密令下到振武营中,一支百人队伍便趁着夜色离开了营寨,前往了浙江。 而就在魏国公的安排稳步推进时,魏国公府中另有一道密函送入了南京锦衣卫的镇抚司。 镇抚使立刻秘密派遣数百名锦衣卫缇骑乔装改扮,分批抢先进入了杭州府城。 几乎同时,京城方面传来消息,保护海瑞,与一道能够调动孝陵卫的圣旨抵达了南京城。 保护海瑞,是南京镇抚使正在做的,配合着锦衣卫浙江千户所,就是振武营全营前去杭州也讨不到好。 而那道调动孝陵卫的圣旨,代表着皇上已经知道了魏国公府不少事情,决心动手了。 镇抚使亲自携圣旨前往了孝陵卫大营。 …… 一个昼夜过去。 振武营百人队伍在城门关闭前进入了钱塘县城中,斥候提前探知了海瑞所在,一行人在黑夜降临后,朝着县衙所在摸了过去。 一队兵跑到了县衙高墙之下,一人俯身当高点,另外的人便如鲤鱼跳龙门似的跃上县衙墙头,环顾没有发现危险后,翻了进去。 先进到门房中,一记手刀打晕了守夜门房,然后便打开了县衙大门,低声喊道:“没有危险,都进来吧!” 等在外面的兵顿时鱼贯而入。 领头的校尉问道:“海瑞在哪?” “趴在墙头上,能看到县衙后堂书房还亮着烛火,海瑞、锦衣卫估计都在那。”先登墙头的兵答道。 “这样,分出一什去县衙大牢,解决钱塘县令和管库,其余人,跟我去后堂!”校尉抽出了雁翎刀,沉着声音。 别看就一队八骑锦衣卫在守着海瑞,可这到底不是战场,军队的优势不能完全展开,锦衣卫的强大单体能力,在这种场合能发挥出数倍的能力。 振武营只能用人数去堆死锦衣卫,而且要快,不然,惊动了巡夜衙役、兵丁什么的,脱身就不那么容易了。 等杀完海瑞、孔令法、管库,还要在钱塘县衙抢点东西,再放把火,既然伪装的是强盗,当然要干点强盗该干的事。 时间紧,任务重,振武营的百名兵丁都抽出了雁翎刀,按照校尉的命令行事。 隐蔽的角落,锦衣卫浙江千户所千户沈袠撇了撇嘴,这手法,也太糙了。 换了衣裳,却没换武器,真战斗起来,一亮刀,守在海瑞身边的锦衣卫缇骑就能认出这群人的身份,到时候,只要有一名锦衣卫缇骑跑出去,或者喊破这些人,所有的伪装就全完了。 这简直是明牌杀人了,难怪胡部堂没瞧上振武营,没把振武营带上平倭前线,就这些没脑子的,到了战场也帮不上什么忙。 静! 静的可怕! 近百名士兵没有遇到什么阻拦,就轻而易举的进入了县衙后堂。 后堂书房的烛火还在亮着,透过纱窗依稀能看见“海瑞”的身影,但校尉、兵丁再迟钝,也察觉到不对了。 盛名之下无虚士。 锦衣卫的名声,不是传出来的,是实打实杀出来的。 当时锦衣卫十三太保之一的朱七率领锦衣卫,直接封锁了金陵城,在城内,一边抓着官员,一边抓着士人,牢房不够就开杀,杀的头颅滚滚,血流成河。 虽然振武营没有参与到那场金陵大案中,但在事后进入金陵城,见到那条条大街上都残留着无法彻底清洗的官士血渍,猜也能猜到那残酷的景象。 校尉本以为,以锦衣卫的能力和警惕性,最晚在兵丁们进入后堂,就会开始接战。 这都走到书房门口了,人影还在里面晃荡,似乎在踱着步等待着什么。这大晚上的,海瑞,锦衣卫缇骑们,能等待什么? 校尉沉默了。 扔下了手里的雁翎刀,金属与砖石的碰撞声,在这寂静地夜中无比响亮。 书房里的“人”,还在自顾自踱着步,这就有些侮辱人了。 不堪受辱的校尉,悲愤欲绝,“听我号令,都把刀扔了!” “啊?” 满头雾水的兵丁们,迷茫地望着校尉,手里的雁翎刀,不知道该扔,还是不该扔。 埋伏已久的锦衣卫们,在听到这样一道命令后,便知道今夜的功劳要小很多了,一束束火把点亮,整个钱塘县衙后堂亮如白昼。 数百名锦衣卫包围了这里,更关键的是,不少锦衣手上持有臂弩,瞄好了准。 那幽深的弩口,蓄势待发的弩矢,惊得振武营兵丁连忙扔下了雁翎刀,与校尉跪在了一起。 书房门打开。 海瑞与一位皮影戏艺人走了出来,纱窗上的人影踱步,不过是把戏而已。 这是锦衣卫为了防止来敌拥有弓箭,不进入书房,便搭弓射杀海瑞准备的。 沈袠在振武营兵丁身后出现,带来了捆着的那十个去钱塘县大牢的振武营兵丁,环视着院内,对上人数后,“刀收了,所有的人都跪在原地,擅动者,杀!” 振武营百人被分作两队,在院子两侧跪好,锦衣卫缇骑一个个捆过去。 “海知县受惊了。”沈袠走近了海瑞,无奈道。 这是第二次了,上次是郑泌昌、何茂才想借倭寇的手杀海瑞,这次,干脆是南京守备衙门的兵丁想杀海瑞。 海知县,易遭刺杀啊! 海瑞却长出了一口气,几天的疲劳一下子冒了出来,浙江粮食的事,贼人自己跳出来了,那淳安欠粮的事,基本就解决了。 赈灾粮,本就该是朝廷发放,之前朝廷粮食“丢失”,才导致了借粮。 等粮食找回来,借的粮,就由浙江、杭州省府来还了,与淳安无关。 “来人,扶海知县去歇息!”沈袠立时喊道。 送海瑞去歇息,沈袠望向了金陵城的方向,一丝忧郁在眼中浮现。 魏国公府啊。 嘉靖四十年五月壬午。 烈阳当空,五千六百名孝陵卫将这一座国公府围得密不透风。 四门之外,旌旗蔽日,密密麻麻的骑队与卟弓来回呼号。 附近所有的小山之上,都有黑洞洞的炮口直指府内。 孝陵卫统领望着紧闭的府门,下达了将令,旗令官传于全军,齐声一喊,声音震天:“公爷,请降!” “公爷,请降!” “公爷,请降!” (本章完) 第99章 金杯共饮,白刃不饶! 第99章 金杯共饮,白刃不饶! 两扇府门缓缓从内侧推开。 一群面色惨淡的人踉踉跄跄地走出来。 为首的正是魏国公徐鹏举,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光着脚、散着发,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在他的身后是庶长子徐邦瑞以及魏国公府的子嗣、亲眷。 魏国公跪伏在地,瑟瑟战栗请罪,子嗣、亲眷影从。 一时间,鼓声雷动,铜号长鸣。 南京镇抚司镇抚使走上前,从魏国公身边走过,走到徐邦瑞身前,伸手将之扶起,“小公爷请起,大明朝要谢谢你。” 那道通知南京镇抚司魏国公所作所为的密函,就是魏国公府庶长子徐邦瑞所递的。 南京镇抚司能这样完美解决魏国公府,免让南直隶翻天覆地,徐邦瑞功不可没。 魏国公闻言,身体剧震,转首望着大儿子,无数情绪涌上心头,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亲儿子的背叛! 魏国公府的子嗣、家眷,明悟了被出卖,跪着大声斥责起了站着的人。 尤其是魏国公幼子徐邦宁,这位同样妾室出身的子嗣,更是痛骂起了同父异母的兄长。 言语中,极尽恶毒,就连镇抚使都有些听不下去了,宽袖一展,抽在了徐邦宁的脸上,几颗牙顿时被打掉,嘴也闭上了。 徐邦瑞望了望突然失语的父亲,又望了望阴翳狠毒的兄弟,再没有一丁点愧意,道:“为国为家,理当如此。” 这句话。 镇抚使听懂了。 魏国公也听懂了。 魏国公的正妻张氏早亡,没有子嗣。 按照大明朝制度,应该是庶长子徐邦瑞世袭爵位。 但是魏国公喜欢小妾郑氏的儿子徐邦宁,之前就请托于时任内阁首辅严嵩的儿子严世藩,封郑氏为魏国公夫人,并请送徐邦宁到兵部学谋略。 幸得时任兵部尚书刘彩警告,立嗣当立长,魏国公才把两个儿子都送去兵部学习。 但之后,魏国公废长立幼之心不死,又结好于诚意伯刘世延,送给他金银珠宝,跟他商量废长立幼的事,刘世延给礼部的祭酒姜宝写密信说徐邦宁当袭爵位,姜宝犹豫不决。 就在那时,副使冯谦把魏国公、诚意伯勾结的事情公之于众,还捎带上了姜宝,姜宝毕竟没收受贿赂,大惊之下马上上疏脱罪。 闹到后来,魏国公被罚俸一月,剥夺了郑氏的魏国公夫人之身。 虽然在皇上、朝廷压制下,立嗣有了定数,但魏国公那颗废长立幼的心,却一直在骚动着。 庶长子的徐邦瑞在魏国公府中,就和个下人似的,魏国公、郑氏、徐邦宁,对徐邦瑞是呼来喝去的,偶尔还夹杂着打骂。 父母不慈,子女又焉能尽心奉孝? 自觉可能无法继承魏国公爵的徐邦瑞,在偶然间听到魏国公、郑氏欢好时所说的谋逆之事后,不论是出于自保,还是出于其他,就通知了南京镇抚司。 废长立幼,取乱之道啊。 万方有罪,罪在魏国公,与徐邦瑞无关,徐邦瑞就被镇抚使请到了一边,然后,面对魏国公及其子嗣、家眷,宣旨道:“上谕:请魏国公即刻进京,不得有误!” 抛开八百里加急这种非常规手段,在时下,人乘船走水路是最快的。故曰:“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走运河,一个日夜,至少能行进一百五十里。 而顺天、应天,距离不过一千八百里,魏国公在锦衣卫押解下,坐上了北上进京的快船,十二个昼夜后,必能抵达进城。 但南京镇抚使的事,还没有结束,皇上诏令进京的,不止是魏国公,而是大明朝全体国公。 从太祖高皇帝登基,大明二百年来,只有四位皇帝举行过国公封授大典。 其中,太祖高皇帝举行过五次,分在洪武三年、十一年、十三年、十七年、二十一年。 成祖文皇帝靖难登基后,举行过三次,分在洪武三十五年(又叫建文四年)、永乐二年、永乐六年。 英宗皇帝在南宫复辟后的天顺元年举行了一次,宪宗皇帝在成化十五年举行了一次。 生前封授国公者,累,常遇春、李善长、徐达、常茂、李文忠、冯胜、邓愈、汤和、傅友德、蓝玉、邓镇、常昇、丘福、朱能、徐景昌、沐晟、张辅、石亨、朱永等一十九人。 而随着时间推移,不少国公、国公后裔未能袭公爵或失爵,及至本朝,与大明朝相始相守的国公府,共有五座。 徐达嫡系的魏国公府、支系徐景昌的定国公府、朱能的成国公府、沐晟的黔国公府、张辅的英国公府。 定国公府、成国公府、英国公府,三座国公府都随着成祖文皇帝去了顺天,定国、成国两座国公府在大兴县,英国公府在宛平县,不必锦衣卫去通知。 魏国公府在南京,锦衣卫刚才送走。 最难的是黔国公府。 世代为大明朝守藩篱,镇着云贵之地。 通知黔国公府入京觐见的事,就落到了南京镇抚司的头上。 或许应了那句话,“无巧不成书”! 就在镇抚使准备派遣麾下缇骑八百里加急前去云贵之时,先得到了个消息,黔国公来南京了。 缘由天定,是为子看病。 镇抚使这才想起来,这几代黔国公身体貌似都欠佳。 第五代黔国公沐绍勋,是在正德十六年袭爵,在嘉靖十五年就去世了。 其子第六代黔国公沐朝辅袭爵,在嘉靖二十六年去世。 其子第七代黔国公沐融袭爵,在嘉靖二十八年去世。 其弟第八代黔国公沐巩袭爵,旋即暴毙夭折。 这才轮到当代黔国公,也就是第七、第八代黔国公的叔父沐朝弼袭爵,至今。 皇上登基这四十年,送走了四代黔国公,这么看,五代也快了。 皇上诏国公们进京,势必要借魏国公反事责问整个勋贵集团。 据南京镇抚司所知,现在的黔国公,好像不是个本分的人啊。 殴打生母、奸污寡嫂、夺族兄田地、藏匿罪人,以及,调兵火符遣人到京师刺探朝廷情况。 镇抚使回忆着一道道云贵方面的线报,冷声道:“来人,请黔国公入京!” (本章完) 第100章 江山姜山,鸿门之宴! 第100章 江山姜山,鸿门之宴! 赐宴武英殿! 内阁、六部,对圣旨不陌生,却对圣旨内容感到陌生。 或者说,不怎么熟悉。 武英殿在哪? 在紫禁城! 但从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宫变,皇上搬离紫禁城后,就再也没有回过紫禁城。 而赐宴,要追溯就更早了,从嘉靖十八年,皇上就没有了与臣子共同饮宴的记录。 二十年,甚至二十多年了,皇上终于又回到了忠实自己的紫禁城。 因为不熟练赐宴场地,礼部官吏不得不对照着礼本来布置,进度之慢,让内阁阁老兼领礼部尚书的陈以勤都看不下去了,亲自下场帮忙。 到底是几百年家族出身,朝朝代代都做过礼官,一出手,诸多繁杂礼事顿时变得有条理了。 阁老李春芳在忙完手头政务后,便跑去武英殿观摩,又请教了些礼法的事,准备回头编撰家法。 在两位阁老和礼部的通力合作下。 除了皇上的特别吩咐外,武英殿的布置,任谁都挑不出理来。 皇上的龙椅在上。 真正意义上的大明第一公爵英国公张溶位在龙椅左下首。 次席,是定国公徐延德。 末席,是成国公朱希忠。 在京三国公同列而坐,就封魏国公徐鹏举、黔国公沐朝弼同列而坐。 与传统赐宴分桌而食不同,五位国公,包括皇上,都坐在了同张桌案前。 遵照旨意,此次赐宴,仅有一道菜,同菜而食,于臣子而言,这该是何等荣幸。 只是,望着这道造型独特,沟壑起伏,连绵不绝的大菜,陈以勤、李春芳面色却是那样古怪。 诸礼已毕。 陈以勤、李春芳、礼部官吏相继退场,英国公、定国公、成国公先行入殿。 在京三国公一入殿,就嗅到了一股浓重的味道,不禁暗暗蹙眉。 站到座位前,这精美绝伦的菜肴,又让国公们觉得熟悉。 但还没等想明白,魏国公、黔国公便在锦衣卫“护送”下,进入了大殿。 尽管提前捯饬了,但二位国公依然难掩疲惫,坐船坐久了,也累啊。 尤其是魏国公,那满头白发,毫无生气的模样,哪还有半点国公的仪态。 礼朝服穿戴在身上,就像是披了层华丽的皮,完全演绎了“沐冠而猴”的真谛。 在江南挖大明朝墙脚,掏空朝廷粮食的事,在场的人都知道了,对魏国公没有半点可怜。 就连同祖不同宗的定国公,也对祖嫡一系的胆大妄为而震惊。 赋税的粮食,是朝廷向百姓征收的,可魏国公的截留,像是对朝廷征了赋税。 百姓向朝廷缴纳赋税,朝廷向魏国公府缴纳赋税? 皇上是朝廷、百姓的皇帝,那魏国公府岂不成了皇帝之上的皇帝? 皇上皇? 不光是粮食,还有南方诸省进贡给皇上的东西,也要魏国公府先挑,那皇上不就是吃魏国公剩下的? 皇上修道多年,对口腹之欲很克制,基本没怎么吃、用进贡之物,许多时候,都赏赐给了勋贵、朝臣。简而言之,一想到吃过魏国公剩下的,在京三国公就有种作呕感。 再加上魏国公私动振武营,图杀朝廷命官、天子剑使、锦衣卫,这根本就是在造反啊! 在南直隶的魏国公府都这样了,而累世镇守云贵的黔国公府,在京三国公也略有耳闻。 如果说魏国公府尚且还有一丝对京师的忌惮,做事时还要考虑向北方交代,那黔国公府,就彻底放开了。 当代黔国公本身的问题不计,据前云贵布政使汇禀朝廷,黔国公府在云贵之地,出行威仪与皇帝无异。 凭借权势,沐氏一族在云贵之地大肆侵夺、兼并民田、民庄,百多年来近五万顷! 占云贵之地田土总数的三成! 且从来没有缴纳赋税! 魏国公府,在南直隶当霸主,黔国公,在云贵川当土皇帝。 在京三国公府,曾无数次感慨,祖宗没有选择就封,而跟随成祖文皇帝进京真是大错特错。 京师苦寒不说,又在天子眼皮子底下,连强抢民女这等小事都要遮遮掩掩。 哪像坐拥秦淮河的魏国公府,坐拥云贵川妹儿的黔国公府,看上哪个,晚上就能在床榻上见到。 见“贼吃肉”时,英国公、定国公、成国公是羡慕到眼睛发紫,但这时,要见“贼挨打”了,在京三国公心底充满了幸灾乐祸的意味。 听说魏国公是被庶长子给“害”了,连金陵城中魏国公府都被南京镇抚司配合孝陵卫给端了。 哪怕魏国公能在饮宴中侥幸活下来,公爵之位怕是保不住了,祖上的荣光,更是想都别想。 定国公都想好了,此后与魏国公府再无瓜葛,“吃肉”的时候,没想到京城的穷亲戚,等落魄了,也别想沾“荤腥”。 祖宗徐达太远了,细细算下来,两座国公府连五服都出了,便是魏国公府被诛九族,也诛不到定国公府头上。 等会儿不去落井下石,已是定国公府能做到的一切。 司礼监秉笔太监黄锦到达武英殿,高声道:“皇上驾到!” 五国公面对正中那把空着的龙椅跪了下去,三叩五拜以后,山呼道:“臣等恭祝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颂圣完。 朱厚熜已经走到了龙椅前,坐了下去,轻声道:“你们都是我大明朝的国公,就不讲那么多规矩了,平身坐吧。” 五位国公没有起身,依旧跪在地上,英国公作为国公之首,恭声道:“臣等岂敢与皇上同坐饮宴。” 根据太祖高皇帝祖制,国公与大明朝休戚与共,而国公们又休戚与共。 现在,魏国公犯下大错,黔国公公德、私德俱亏,国公们在皇上面前,哪能抬起头来。 “欸!咱们今天不讲君臣之礼,只叙过往情谊,起来,坐,都坐!”朱厚熜和风细雨道。 就像是普通农家在招呼客人,一股温情充盈了大殿。 五位国公在来饮宴前,早就做好被皇上借题发挥,勘破荣辱的准备,皇上的“反常”,就更让国公们惶恐了。 圣命不敢违,国公们俱都心情忐忑起身,落座。 饮宴开始。 黄锦没有尝菜,而是直接报了菜名,“皇上,诸位公爷,这道菜叫…江山!” (本章完) 第101章 魏国公死,黔国公死! 第101章 魏国公死,黔国公死! 以姜为食材。 以大明朝万里江山为原型。 雕刻出缩小版的大明王朝。 英国公、定国公、成国公、魏国公、黔国公俱被定身在场。 入殿时的刺鼻味道,分明就是姜的味道,不过,吃惯了山珍海味、珍馐美味的国公们,一时间没能分辨出来。 难怪初见时,会对菜型有熟悉感,身为武勋,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这道“江山”,且坐到了餐桌前,就已经是天大的罪过。 姜山!江山! “啪!” 筷子坠地。 黔国公的手在颤抖。 他所坐的位置,手所能伸到的地上,正是姜山上的南云之地。 可见礼部官吏的“用心”,当真是太贴心了。 五位国公坐在位置上,冷汗直流,这要是夹一筷子吃下去,恐怕九族生死只在片刻之间。 “来吧,大家不必拘礼,今天我们共享此菜。”朱厚熜望向英国公,招呼着:“英国公,你是众勋表率,带个头吧。” 这里的“姜山”。 国公们还没有吃,但两京一十三省,却吃了很多了。 大明江山的建立、稳固。 离不过五位五国公先祖的抛头颅洒热血,朝廷予以尊崇和优待,理所当然。 考虑到开国元勋徐达等人的功劳,蒙荫子孙数代也无不可。 只是,国公们不知足啊。 视太祖高皇帝祖训于无物,视大明朝律法于无物。 《孟子》的《离娄章句下》有言: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小人之泽,亦五世而斩。 五座国公府,最年轻的是英国公府,从永乐四年封授至今,也有一百五十五年了,传承到张溶,已是第四代英国公了。 但英国公府,与其说是在永乐四年为始,不如说是获封于建文二年,河间王张玉之死,成祖文皇帝称之为“靖难功当第一”的靖难名将。 初代英国公张辅,本就是承了河间王的蒙荫,及至今朝,正好五世。 “臣不敢!” “万万不可啊!” “不可啊,皇上!” 英国公立刻率众国公跪倒,诚惶诚恐。 朱姓皇帝薄情寡义,为天下人所知,背后吃两口大明朝,吃了可能就吃了,再当着皇上的面吃,会死人的。 “朕不止一次听说,大明江山,是勋贵们打下来的,朕代列祖列宗,今天就和你们分了吧!” 朱厚熜从龙椅上站起,和缓道:“这江山,是勋贵的,国公是众勋之首,当然是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想先从哪吃,就先从哪吃。 就由魏国公、黔国公先取,再由英国公、定国公、成国公自取之。” 五国公跪在那里,宛若发癫疯似的,不停地打着摆子。 尤其是被点名先取江山的魏国公、黔国公,仿佛为天地所弃,强烈的窒息感,让二位地方上土皇帝存在的国公,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脑门紧贴着地砖,丝毫动弹不得。 “臣不敢!”“臣不敢!” 魏国公、黔国公脸色涨红,喘着粗气,艰难答道。 “既然魏国公、黔国公不愿先取,那便由英国公、定国公、成国公先来吧。” “臣等不敢!” 在京三国公不约而同地重重磕了个头,异口同声道。 一二百年的默契,尽在这句“不敢”之中。 朱厚熜走了下来,绕着这“万里江山”走了起来:“当时听到魏国公截留到朕的头上时,朕就想起了太祖高皇帝宴饮功臣时说的两句,魏国公,知道太祖爷说的是两句什么话吗?”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耳边雷声隆隆,魏国公整个人已然被汗水打湿,混似刚从水里捞出来,听皇上这时突然提起了太祖高皇帝,他脑海中空空如也,什么也想不起,跪在桌边道:“罪臣不知道,请皇上赐教。” 朱厚熜停住了脚步,“你不知道,可英国公、定国公、成国公和黔国公知道,朝廷对勋贵要求不高,但《太祖实录》总是要学的,也都该烂熟在肚子里。 在为祸一方的时候,你们早就该想起太祖那两句话。 可是,你们全忘了,全都忘了!” 说到这里。 朱厚熜的目光从五位跪着的国公身上依次扫过,然后一字一顿地念出了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宴饮功臣的那两句话:“金樽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如果说,朱厚熜刚才的话,还是雷声,这两句太祖的话就是霹雳! 魏国公连磕了三个头,继续趴在地上不敢答话。 英国公四人也都磕了个头下去,没有再抬起来。 “倭寇在东南闹,鞑靼在北边闹,你们在两京闹,在十三省闹,截留赋税、殴打生母、横行天下、欺行霸市,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天底下,有辜的、无辜的,死了那么多人,害了那么多人,你们逼朕拔出了白刃,说说,杀谁是好?”朱厚熜望着魏国公、黔国公说道。 龙目如炬。 魏国公、黔国公能清晰地感受皇上投来的注视,也能清晰地感受皇上冰冷的杀意。 魏国公只能重重地又磕了个头:“启奏皇上,罪臣狂妄,犯了大忌,闯了大祸,甘伏圣诛!” 几行大罪中,黔国公样样皆有,若是身处南云,黔国公或许会不甘束手就擒,可这里,是京师! “罪臣甘伏圣诛!”黔国公绝望道。 “魏国公、黔国公宁死不愿取一片“姜山”,朕心甚慰,便不再做勉强。” 朱厚熜眼睛望向武英殿门外将落的太阳:“既如此,褫夺魏国公、黔国公爵位,抄没一切家财,凡魏、黔国公府之众,交由锦衣卫查察,无辜者贬为庶民,有辜者,杀! 黄锦,赐魏国公、黔国公鸩酒一壶!” 或许事先有准备。 黄锦连忙飞快地端来了两壶鸩酒,倒进两个金樽里,分送到魏国公、黔国公面前。 端着鸩酒,魏国公、黔国公惨然一笑,两座国公府,上上下下的人习惯了飞扬跋扈,无辜者,能有几人啊? 大体都是牙牙学语的孩提吧。 与满门抄斩、诛灭九族相比,皇上为两座国公府留下了血脉。 “谢皇上!” 魏国公一饮而尽,死尸倒地! 黔国公紧随其后,赴了魏国公的后尘。 (本章完) 第102章 废除勋贵,再不复也! 第102章 废除勋贵,再不复也! 月亮白白的。 冷冷地普照着从嘉靖二十一年来就已经没有皇上居住的这九千余间宫室的每个屋顶。 魏国公、死尸倒在地上,没有瞑目,翻白的眼睛,似乎带着一种诡异的笑意,正瞅着京师三国公。 这狗日的,太吓人了。 英国公、定国公、成国公,忍不住齐齐地打了个寒颤,避开了死人的目光。 两个在外就封的国公府,作恶多端,死不足惜。 他们仨虽然个个冠冕堂皇站在干岸上,但是,也不干净啊。 国公府坐落在大兴、宛平,是京城的附廓,两地百姓早就对他们怨声载道,明里暗里骂了一百多年,如果把这些事情全翻出来,下场比魏、黔国公好不到哪去。 大明朝五位国公,皇上赐死了两位,接下来,皇上要干的,就是铲除整个勋贵阶层了。 明悟涌上心头,跪在那里的三国公,略微有些不甘。 可是,活着的他们仨,连死去的两个都不如,魏国公手握着南京守备衙门,皇上降伏魏国公府,动用了数千锦衣卫和孝陵卫。 黔国公府更是手握着大明朝半个西南的兵权,等皇上去降伏时,圣旨、大军恐怕要都到才行。 也得亏是黔国公进了京,不然大明朝西南大乱都有可能。 有军权、兵权的国公都落到这样结局,那只顶着武勋之首名头的他们,又能怎么办呢? 回天乏术! 英国公张溶叹了口气,与其被皇上问责,不如主动开口,给君臣之间留个体面,“臣启圣上,英国公府世受皇恩,万民供奉,始终深感惭愧,愿于今日今时,辞去英国公爵位,交还成祖文皇帝所赐世券,望圣上恩准!” 人或许就这样。 在看不惯的时候,想杀人的心都有了,可这人突然开口提出主动离开,就又想起过往地种种好。 朱厚熜望着这识趣地的人儿,想了想道:“你张氏一门,自成祖爷靖难,就对我朱家效忠侍奉,初代英国公又在土木堡中阵亡,这么多年尽心尽力,休戚与共,不容易!” 从河间王张玉,到初代英国公张辅,再到二代、三代英国公,于国而言,属有大功在。 虽说到张溶这,军政事务都差些火候,有失祖宗颜面,但在勋贵中,勉强还能看的过眼。 “你说吧,在你的后辈当中,有谁能堪大用?” 三国公一愣。 染血的大棒子,皇上给他们仨演示了,这会儿,魏国公、黔国公的血还没凉。 本以为要一无所有,黯然离开大明朝官场,皇上忽降下甜枣,英国公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张元功。” 英国公揩了揩眼角的泪,感激涕零道:“臣之嫡子张元功,坚忍敏达,勉堪大用。” “既然如此,那就让元功出来当值吧。” 朱厚熜点点头,道:“让他出任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怎么样?” 五城兵马司。 无论京城、南京城,还是中都凤阳城,城都分为东、西、南、北、中,合称之为“五城”。 设指挥使一人,副指挥使四人,吏目一人。 全权负责京城巡捕盗贼,疏理街道沟渠及囚犯、火禁之事。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虽品秩不高,仅是正六品,但却是位小权大的官职,是皇帝的绝对亲信。“臣代列祖列宗,叩谢皇上圣恩!” 张溶叩首道。 眼见英国公府华丽退场,定国公、成国公知道不能再等了,复刻道:“臣启圣上,定国公府(成国公府)世受皇恩,万民供奉,始终深感惭愧,愿于今日今时,辞去英国公爵位,交还成祖文皇帝所赐世券,望圣上恩准!” 国公,可能不聪明,但也能看出眉眼高低,在大是大非面前,有样学样的本事还算不错。 两个太祖高皇帝所封的国公被赐死,三个成祖文皇帝所封的国公也知道激流勇退。 这定国公府、成国公府,代代为大明朝效力,同样没有出过大的差错,愿意辞爵交还世券,朱厚熜也不愿意再去为难,“说吧,你们的后辈中,有谁能出来当值的?” “徐文壁!” “朱时泰!” 徐延德、朱希忠,先后报出了嫡子、长子的名字。 有了魏国公的教训,在立嫡立庶、立长立幼上,都心有戚戚然。 “文璧,就去宗人府,当个府丞,时泰,就去光禄寺,当个少卿,怎么样?”朱厚熜沉吟道。 位小权大的职位,本就一个萝卜一个坑,给张家一个,属于千金买马骨。 在到徐文壁、朱时泰的时候,就反过来了,位高而权小。 宗人府掌管皇族属籍,纂修“玉牒”,议叙或议处皇族官员,审理皇族之间的争讼。 为了显示皇族的尊贵,宗人府位居内阁六部之上。 宗人府府丞,秩正三品,但其权责多与皇族有关,鲜能为人臣所决定。 即便皇族真发生了什么事,往往都是由皇帝金口玉言所决定。 是个混日子的好地方。 光禄寺少卿也一样。 主要负责掌管祭享、筵宴、宫廷膳羞之事,包括祭拜、盟会、重要仪式、接待使臣时的宴会筵席等事务。 位秩正四品,也许会在重大、特殊节日忙碌一些,但只要小心一点,就不会出什么差错,能太太平平当一辈子官。 “臣叩谢皇上圣恩!” 徐延德、朱希忠满意答道。 和在大殿里死去的人相比,两座国公府的人能平稳落地,已是天大的福分了。 还为儿子捞了个太平官位,知足了。 皇上的甜枣,真甜啊。 但给马儿吃了草,不让马儿干活是不可能的,朱厚熜沉着声音,“其他侯爵、伯爵那里?” “皇上,就交给我吧。” 张溶立刻接过重担,恭声道:“我会亲自走一趟众勋府上,相信武勋们能体会皇上、朝廷的难处,主动辞去爵位,交还世券。” “南云的黔国公府?” “皇上,就由我们亲自走一趟南云之地吧。”徐延德、朱希忠对视了一眼,接过了送黔国公最后一程的重任。 与国同休,再不复也! (本章完) 第103章 诛灭九族,以血奉还! 第103章 诛灭九族,以血奉还! 两位就封国公宴中被赐死! 三位京师国公交还世券! 震撼地消息以狂暴的方式传遍朝野,并以极快的速度,向两京一十三省传播。 主要是两京,武勋大多世居在这两个地方,不等勋贵们去验证消息真伪,前英国公张溶便领着锦衣卫接连登门拜访侯爵府、伯爵府。 太祖高皇帝阅前朝之制,列爵五等以封功臣外戚,后革子、男,只留公、侯、伯三等,并定制:“凡爵非社稷军功不得封,封号非特旨不得予。” 爵分两种,一是只授终身(不世),二是可以世袭(世),世与不世,以军功大小而定,均给诰券。 纵嘉靖一朝,从没有封授过功爵,就连皇上生母,圣母皇太后蒋太后的娘家,和皇上先皇后陈皇后的娘家,也没能得到爵位赏赐。 嘉靖朝走到今日,已经四十年了,正德帝及以前历代先皇封授的爵爷,基本全部故去,当今的爵爷,多以世券承袭。 诰券多,然世券少,一百多年来,勋贵事故多发,而能累世承袭者,已不多哉。 诸侯中,以抚宁侯府为首。 诸伯中,以诚意伯府、新建伯府为首。 当代抚宁侯朱岳,性机敏,善结纳,靠着攀附魏国公府,名在诸侯之首。 随着魏国公府的崩塌,抚宁侯之前的丑恶,也被南京镇抚司一一翻了出来。 如果说,其他侯府凭着交还世券,能将过往一笔勾销,抚宁侯府,却必死无疑。 南京镇抚司在清查抚宁侯府中,找到了死士! 不是护院,不是侍卫,不是私兵,而是为历朝历代所不允许的死士。 惊雷炸响。 朝野上下为之一颤。 要知道。 自三国时期,司马懿以三千红衣死士在高平陵发动兵变夺取曹魏政权,窃魏上位后,以晋朝为始,就严禁豢养死士。 人是什么方式建立的政权,就越是知道自己建立政权的方式破坏性是多么大。 从西晋为始,豢养死士者或家族,罪同谋逆,当诛九族。 这样的人或家族,在府院里逮住,就在府院里砍死,在大街上逮住,就当街砍死。 是律法中,少有可以不经请示、上报,便能就地正法的大罪。 不过,豢养死士在世家大族盛行时居多,在汉时是风气,在唐初时,五姓七望家家有之。 但随着唐太宗对世家大族的镇压,武周女帝对世家大族的清洗,以及唐末藩镇割据,武将杀世家大族如杀鸡屠狗,再加上五代十国的碾扎,世家大族几近绝灭,等于给埋了。 到宋朝时,文人的崛起,是世家大族的余晖,世家大族的棺材板松动了些。 随即就被不通礼仪的金元给拍了回去,顺带着给加固了,棺材钉给多钉了几个。 及至本朝,鲜有人再听说过死士,鬼知道抚宁侯府是从哪弄来的豢养方法。 本来对皇上强制收回世券还不满意,拖拖拉拉的武勋们,连忙掏出了自家世券,主动送了上去。 生怕和死士的事扯上关系,更怕皇上杀人的时候,血会溅到身上。 就连图杀朝廷命官、天子剑使、锦衣卫的魏国公,皇上都保留了魏国公府的火种。 魏国公诸子皆以罪斩,独庶长子徐邦瑞活了下来,后被招入锦衣卫中,成了一名虚职千户。锦衣卫中,官职虽不是世袭的,但就这虚职也能蒙荫几代子孙。 不干事,年年月月到点领朝廷俸禄,足见皇上圣恩。 但抚宁侯府的下场,武勋们却不敢去想。 圣旨降。 抚宁侯,凌迟处死! 抚宁侯府,诛灭九族! 偌大的侯府,被杀的干干净净,锦衣卫连个活物都没留下。 侯爷的血腥味熏遍了两京的武勋,熏的大明朝侯爵纷纷请辞,交还世券。 也熏到了公、侯之下的伯爷们。 开国元勋刘基刘伯温的十一世孙刘世延率先交还诚意伯世券。 别看刘伯温家族是浙江青田人,祖籍在陕西保安,但族人久居金陵,与魏国公府、抚宁侯府关系甚密。 挟官骗民,鱼肉留都,草菅人命,习以为常。 以前仗着免死券文,目无王法,现在突然间世券失了效,顿时慌了神,寄希望于世券交还,诸罪皆免。 但南京镇抚司早就将刘世延的罪卷送进京城,呈入玉熙宫。 刘世延曾经当众说过,“我有铁券,捶死一人纳一可免,谁难我者!” 朱厚熜看着刘世延诸“擅杀认命、奸夺妻女财产”,“妄称星变,遣牌赴京,明犯无将”等不法事,直接将刘世延交给了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合议论罪。 诚意伯刘家,也因此享受到了与魏国公府、黔国公府同等待遇,族人要经三法司、锦衣卫查察后,无辜者方赦,有辜者立杀。 伯爵中,传承最久的诚意伯府倒了,反倒是传承最短的新建伯府撑起了勋贵最后的大梁。 新建伯,起于王守仁,王阳明是大明朝第三位以军功封爵的文臣,也是心学的集大成者,阳明心学,对朝廷,对士林影响极广,极大。 当王守仁长子王正亿,二代新建伯交还世券后,大明朝数十位世袭伯爵选择了认命,随之交还了世券。 而南云之地的黔国公府,也比朱厚熜、朝臣们想象中要顺利。 预想中最坏的结局,黔国公府反叛的事并没有发生。 在徐延德、朱希忠这二位前国公抵达南云之地时,第五代黔国公沐绍勋之妻,第六代黔国公沐朝辅之母,第七、第八代黔国公沐融、沐巩之祖母。 也是这第九代黔国公沐朝弼之母,方氏,率黔国公府举族投降,主动交还世券,主动交还南云兵权。 方老夫人当着所有沐家族人,对徐延德、朱希忠说,“沐氏一族世受皇恩,奉太祖高皇帝之命,世守大明朝藩篱。” “只有为国战死的沐家人,没有反叛作乱的沐家人。” 那一日。 方老夫人校场杀人,杀、杖死族人过百,锦衣卫所录沐氏犯人,多为方老夫人所杀。 沐氏一族所欠南云百姓的,皆以血奉还! (本章完) 第104章 意在殉国,以全忠名! 第104章 意在殉国,以全忠名! 嘉靖四十年七月,大明朝全体勋贵请辞,交还世券。 内阁随后上书,自今日始,大明朝将严守太祖高皇帝祖制,只以军功封爵,且只令其一人终身,其子孙不得再承袭爵位。 今后皇亲、驸马,都不得再请求册封爵位。 此制经朱厚熜裁定,命礼部天坛敬天祈祖,遂为永制。 浙江,淳安县。 县衙签押房门外的走廊两头各站着两个精壮汉子,稍一辨认,便能看出是浙直总督兼浙江巡抚胡宗宪的贴身亲兵,只是这时都换上了劲装便服。 走廊尽头的院子里,胡宗宪、海瑞相对而坐。 海瑞不要人伺候,只能由海妻为二人斟茶倒水。 胡宗宪的面颊更显黑瘦憔悴了,这时却露着微笑望着海妻,“有劳了。” 海妻摇摇头,将茶壶放在了院子里的桌案上,便回了屋歇着了。 “听说令正有了身孕?”胡宗宪问道。 海瑞微低着头:“是。” 在忙完钱塘江粮仓的事,返回到淳安后,海妻就传来了喜讯。 算算日子,将要两月了。 “令正风华不再,孕时该多注意些,伺候人的事,还是请人来比较好。”胡宗宪提醒道。 海瑞正德八年生人,今年四十七岁,海妻虽然小些,但也有四十往上了。 这样的年纪,又有了身孕,既是喜事,又是危险的事。 稍有不慎,就可能一尸两命,像平日里的活计,能省则省,不能省的,该请人的。 “卑职在拙荆身边时,诸事皆由卑职所做,不让拙荆辛劳。”海瑞解释道。 老母、阿囡远在京城,由朝廷供养。 夫妻二人独处这几月,海瑞慢慢地体会到了妻子的不易,事事都帮着做。 尤其在海妻怀孕后,大大小小的事,全是海瑞来做。 “我向朝廷推荐了你,担任新的杭州府知府,相信户部文书很快就会到来,一府之地,繁务绝非一县所能比拟,到时候,以你的性情,大体会以百姓为重,你不得不为时,该有人在旁照顾着令正。”胡宗宪微摇摇头,说道。 浙江经历了几场大清洗,杭州府更是在风暴中心,而海瑞,就是风暴之源。 现在,海瑞要走向杭州府,走向大明朝对世界的窗口,辛劳是在所难免的。 家、国之间,海瑞先国而后家,哪里顾得上高龄的孕妻。 海瑞怔了怔,不曾想这位敬重的部堂,会对他如此推崇,要将他从正七品的知县,一下子推到正四品知府的位置上。 而且,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先往朝廷送了推荐奏疏才告诉的他。 海瑞抬起了头,望向胡宗宪,见他一脸诚意,心中不禁一动,“不必如此麻烦,老母、小女居于京城数月,也是时候请回来了,等那时,可由老母照顾拙荆一二。” “真要老夫人回来,是老夫人照顾令正,还是令正照顾老夫人?”胡宗宪笑道。 海家的事。不是什么隐秘。 海瑞的至诚孝道受到无数官员、士人的推崇,但这对海妻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海母脾气火爆,对家风又格外看重,一旦回来,是祸非福。 海瑞脸色泛红,家事为人所论,难免有些羞愧难当,可想解释,又不知道该从哪开口。 孝顺的代价,是多年对妻子的辜负,要不是皇上圣恩,请老母入京,恐怕妻子至今都不会有孕。 胡宗宪看出海瑞的难堪,话语慢而清晰道:“我适才所说的话,不是以职务对你的职责,是以年纪对你的劝告。” 海瑞默然,“部堂请讲。” “《孟子·离娄上》中:‘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道理,不必我来教你,你虽有妻,然老母在时,妻却不如婢,古语云:‘家有孝子,不绝其祀。’你虽至孝,但若他日无子而终,以致海门绝祀,你说,你是孝,还是不孝?”胡宗宪抛出了矛与盾的问题。 海瑞坐在那里,似乎回答什么都不对,在那里拧巴着。 胡宗宪也不急着催他,静静地望着他。 想了许久,海瑞觉得自己应该坦然,不再犹豫,回答道:“卑职是孝的。” 老母、女儿在京中,时常有书信传来,朝廷的供养可谓是无微不至,虽说老母略有不习惯,但总的来说,比他这个当儿子还尽心。 皇上特让翰林院翰林去教授女儿学识,哪怕海瑞自诩学问不输进士,但要说对照翰林,就是不害臊了。 总之,老母、女儿留在京中,比接回来的生活更优渥,而没有老母在旁,妻子也能舒心一些。 暂时不接了。 “此番我巡查浙江,倒是发现了几个贤才,建德知县王用汲,最是让我印象深刻,你若为知府,他可为通判,你若为巡抚,他可为布政使。” 属下的家事聊完,胡宗宪便回到了正事上,紧望着海瑞道:“若真有那么一日,我便让徐渭去助你一臂之力,去屈居按察使。” 这一番话。 说得海瑞既震撼又惊疑,凝视着近在咫尺的这位浙直总督,这背后透露的东西,似乎太多了点。 几乎天下人都在等着胡宗宪绝灭倭寇,封侯拜相,成为大明朝第四位军功封侯的文官。 一直以来,海瑞虽对胡宗宪为官做事颇为认可,但心中总存着一个“严党”的印象。 这次听胡宗宪说出这些话,不像是封侯拜相前的狂言,更像是临终关怀前的遗言。 徐渭,这位帮助胡宗宪平倭立下汗马功劳的存在,竟似被胡宗宪托孤一般要托给他。 海瑞想不明白,这天底下谁还能阻止胡宗宪封侯拜相,谁又能要了胡宗宪的命。 胡宗宪,成了海瑞看不透的人。 “你是个刚正的人,愿你年年长似今日,此生不改。” 胡宗宪缓缓站了起来,赠了句言,海瑞连忙起身感谢,胡宗宪轻摆了摆手,“海上倭寇的老巢找到了,我该去前线了,要是吏部的任命文书来的早,你心里有数,也好提前做好准备。” 巡查浙江,最后一站,特地安排的淳安,说完了想说的话,交代完想交代的事,此件事了,也该启程覆灭倭寇了! (本章完) 第105章 万世之功,反攻倭岛! 第105章 万世之功,反攻倭岛! 嘉靖四十年,八月。 吐噶喇列岛。 这是琉球国群岛北部,隔着吐噶喇海峡与倭国本土大隅诸岛相望,西南隔冲绳海槽与琉球国鸡笼山相望,地理位置极佳。 本属于琉球国领土,但在嘉靖二十九年后,被倭寇强行侵占。 忌惮着大明朝廷,倭寇侵占后,没有将之划入倭国版图之内。 在事实性占领吐噶喇列岛后,倭寇改原住琉球百姓为琉奴,并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屠杀。 倭寇将琉球人赶入洞窟,令其相互残杀,威逼琉球人用菜刀斧头结束亲人的性命:父亲杀掉儿女,丈夫杀掉妻子,儿子杀掉母亲…… 经过十余年的抢光、杀光、烧光,吐噶喇列岛的琉球人几近死绝。 倭寇对吐噶喇列岛进行改造,改成了倭寇劫掠大明朝东南的大本营,倭商则将倭寇劫掠到的东西运回倭岛。 海面上。 近千艘战船包围了吐噶喇列岛,将口之岛、中之岛等十岛和附近小岛彻底包围,然后,升起了大明龙旗。 胡宗宪站在甲板上,眺望着在岛上生活着,混似土著岛民的倭寇,眼中满是冰冷,这些倭寇装的再像,也不是琉球人,更改不了对琉球人灭种性的屠杀。 从太祖高皇帝时,琉球国便成了大明朝的“内藩”,历朝历代,皆有国书奉如京城。 只是,过去两百年倭寇之祸愈演愈烈,大明朝自顾不暇,更无力照顾内藩之地,才让倭寇找准了机会占了大量便宜。 现在,大明朝的战船重新入海,大明龙旗在海风中疯狂摇曳,是时候,向世界宣告海上霸主回归了。 “放!” 一声令下。 船上炮台,一团团炮火轰向岸边倭寇的战船! 根本不知道大明朝廷反攻的倭寇们,来不及组织反攻,战船就被击中,船舱漏水、船体着火接连发生。 情急之下,战船里的倭寇,随便瞄准大明朝战船放了几炮,然后,便乘着放下的小船,疯狂朝着海滩划去。 接近海滩时,小船上的倭寇纷纷跳下浅水,呐喊着岛中逃去。 岛中有群山,依靠着山体,能有效躲避大明朝的炮火,也能等大明朝军队登岸时,再冲出来厮杀。 胡宗宪没有在乎倭寇战船里的倭寇逃窜,而是注视着倭船一艘艘沉没。 桃渚一战,倭寇死伤惨重,但在倭奴的帮助下,竟又造出了一二百艘战船,意欲反攻。 倭寇可恨,汉奸更可恨。 战果传来。 再无一艘倭船立于海面。 胡宗宪透过千里镜,望着倭寇依附山体,手持倭刀,等待着大明朝军队登陆,没有任何表情,命令全部战船调转炮口,对准吐噶喇列岛,全覆盖开炮! 与将士生命相比,胡宗宪毫不在乎火炮、火药,在来之前,所有战船中,船舱的一半装的都是火药。 大明朝战船载重高达十万斤,过千艘战船半数载重火药,高达五千万斤。这掏空了半个江南之地的火药,也是胡宗宪对倭寇准备的大礼。 数以千万斤的火药,倾泻在口之岛、中之岛上,绽放出一个又一个绚丽的焰火。 每时每刻,大明朝战船就往吐噶喇列岛投放超过万斤炮弹,以炮火洗地。 从白天到黑夜,从黑夜到黎明,炮声始终未停,十座岛屿,简直被犁过一样,千里镜内,满目皆是炮坑! 连岛上的大山、小山,也被生生地削去了不少高度。 吐噶喇列岛上的倭寇、倭奴,完全没有了活人的踪影,但胡宗宪知道,那些炮火,是不能让倭寇、倭奴死绝的。 还是要人来犁庭扫穴! 放下小船,海滩登陆,几乎没有遭遇任何抵抗,海岛上静悄悄地,除了大明军队,什么声音都没有。 胡宗宪未着片甲登陆,戚继光抽出了剑,守护在部堂大人身旁,代行军令道:“出阵!杀!” 藤牌手、长枪手、短刀手九人一组,无数个“鸳鸯阵”迈着沉沉地步伐向前推去。 从高处俯瞰下去,黑压压的明军像一排排潮水,逐渐淹没吐噶喇列岛。 戚家军军纪很严,路过被炸死的倭寇、倭奴,或者侥幸没被炸死装死的倭寇、倭奴,不论死活,皆会补上两刀,彻底了结痛苦。 吐噶喇列岛岛屿都不大,最大的诹访之濑岛,周长也不过五十里。 清扫的速度,相当之快,军令,在哪里碰到倭寇、倭奴,就在哪里杀死,海滩上遇到,就在海滩上杀死,在洞穴里发现,就往里扔烂骨火油神炮。 这种火器,内装火药、毒药和铁砂,不仅爆炸威力大,而且爆炸后能够产生剧毒,至于铁砂,无需多言! 大明军队对火炮无法覆盖的地方,选择了用烂骨火油神炮进行最后的打击。 逼得倭寇、倭奴不得不走出洞穴与大明军队作战,但在无数的火铳、羽箭、投枪之下,全是无意义的死亡冲锋。 没有投降,没有俘虏! 军队指挥权交给了戚继光,胡宗宪独领一队清扫着残余的倭寇、倭奴。 戚继光本以为部堂大人是想手刃几名倭寇、倭奴,完成封侯拜相前的最后一战,就接过了军权,并让一名队官时刻注意着部堂大人的动向。 而让那个队官震惊的是,这时胡部堂竟然与三名真倭战在了一起。 “将军!” 那队官的声音都发颤了,“快看!” 队官慌忙将千里镜交给戚继光,戚继光接过千里镜瞄望向部堂大人的方向,浑身立刻剧震了一下,不知道何时,部堂大人变成了独自一人。 在三名真倭的不断进攻下,左支右绌,但部堂大人毕竟年纪大了,又是个文官,没过几招,便几次险些身死了,戚继光忍不住发出一声急吼,“部堂!” 就在胡宗宪彻底支撑不住,戚继光拼了命往那个方向跑时,数面盾牌挡在了胡宗宪的身前。 一队锦衣结果了不知死活的三个真倭,救下了胡宗宪,“胡部堂,死容易,活不易,以殉国而全忠名,非大丈夫所为,你就是死在此处,士林也不会说你是严嵩的孝顺门生。” 国史载:月中,东南军队全歼海上倭寇三万人,胡宗宪竟亲临战阵,手刃倭寇三人,文武双全。 吐噶喇列岛一战,永绝大明朝二百年倭寇之祸,万世之功! (本章完) 第106章 倭国宣战,绿帽之战! 第106章 倭国宣战,绿帽之战! 吐噶喇列岛战后。 倭国以倭商在岛为由,派遣使者入大明朝表达不满,并以此为由,要求大明朝廷重开朝贡,开启明、倭互商。 张居正内阁接待了倭国使者,但在听闻倭国使者的不满和诉求后,主持会见的内阁阁老兼礼部尚书陈以勤,便在留下八字评语后离席。 “倭人身矮,皆因无脑!” 随后。 礼部官吏便将倭国使者驱逐出境,倭国使者还想赖着不走,却被锦衣卫直接丢进了海里。 倭国使者船只连忙救援,才让领头的倭国大使没有被淹死在海里。 倭国使者离开,返回倭国不久,倭国就又派遣使者到大明朝送来了战书。 张居正内阁看着倭国宣战书,彻底绷不住了。 内阁首辅张居正亲笔写下了“知道了”,再次将倭国使者扔进了海里。 大明朝廷对邻近之国是不太了解,但不是完全没有了解。 现在的倭国,内战激烈,幕府的权威日下。 原本受幕府策封于各地的守护大名,有的渐渐被守护代(副官)、家臣、国人篡夺政权。 属于倭国的战国时代即将结束,新的混乱时代才刚刚开始,张居正内阁加起来,想了十天十夜,也没想明白倭国是怎么敢对大明朝廷宣战的。 不过,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便以内阁的名义,向锦衣卫下发了道函文,让锦衣卫尽可能往倭国渗透一二,然后,自由发挥发挥。 没错,尽管锦衣卫只对皇权负责,但在制度上,仍归于朝廷制度,不属于内廷。 而掌管大明朝文治武功的中枢内阁的命令,是可以下到北镇抚司的。 可是,北镇抚司听不听令,则又是另一回事。 但朱厚熜对这件事是支持的,在旨意立刻对东南军队赏金、战功核对、发放后,又命国库拨给了锦衣卫两百万两专项银两用于对付倭国。 一场隐蔽战线的战争,在皇帝、内阁的支持下,在锦衣卫的执行下,在混乱倭国悄悄地展开。 接着,张居正打开了手里的八百里加急军报。 上面写着爷孙反目成仇,缘由竟是爷爷馋孙媳妇的身子,而孙媳妇正是爷爷的亲外孙女。 看到这封机密军报,张居正内阁只觉得脑子快要烧着了。 如果这不是来自宣府大同总督王崇古,张居正都能当成军报中混进了一道小说家写的野史给扔进纸篓里。 再三勘核无误后,张居正内阁才详细研究这封机密军报。 北边鞑靼的把汉那吉,当今鞑靼大汗俺答汗的亲孙子,鞑靼绝对的高层,欲携妻带子,进入大明朝境内,寻求大明朝廷庇护。 而原因很简单,就是年迈的俺答汗,馋起了他的孙媳妇,想横刀夺爱,逼得亲孙子把汉那吉选择弃暗投明。 顺带着,俺答汗的孙媳妇,把汉那吉的媳妇,是俺答汗的亲外孙女。 虽然大明朝都知道北边草原部落父死子继,权势、女人都会继承,没有丝毫伦理道德。 但是伦理道德能混乱到这种程度,也让张居正内阁坐直了身体。 对于这样的鞑靼大人物投降,宣大总督王崇古选择了接纳,但接纳后,大明朝的麻烦也随之到来了。俺答汗是什么? 从嘉靖初年就纵横草原的枭雄,占据着河套之地,一直到现在,都是草原当之无愧的王者。 于大明朝廷、百姓而言,恨不得千刀万剐的头号敌人。 在嘉靖二十一年,嘉靖二十二年时,俺答汗率部接连屠了大同、太原、平阳诸城二十多万大明百姓,掠夺牲畜二百多万头,女人、财物无数。 在嘉靖二十九年时,俺答汗更是在大明朝大同总兵仇鸾贿赂下绕开大同,致使其向东进军,掳掠京畿,杀到了京师脚下,险些让京师保卫战重现。 以大明对鞑靼,对俺答汗的仇恨,凭借着最朴素的情感,宣府、大同的将领就要立诛把汉那吉及其妻儿十数人。 但却被宣大总督王崇古给拦了下来,对鞑靼、俺答汗的仇恨,王崇古不比其他边城将领少。 可大明朝与鞑靼旷日持久的战争,不是杀几个,十几个鞑靼人就能解决的。 身居高位,当然看的更高,看的更远,活着的把汉那吉,活着的俺答汗亲孙子,远比死去的更有价值。 东南军队对倭寇的完胜,海面的靖平,不能掩盖数千年来中原军队难以抵抗草原部落铁骑的事实。 不能被仇恨冲昏了头脑! 虽说朝廷补足了边关将士的军饷、粮饷,让九边九镇将士恢复了训练,但练兵,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完成的。 而且,舆图、斥候、敌情等等,这么多年过去,早就发生了重大改变,这些都需要时间重新探查。 如果此刻便起兵冲进草原,大明朝军队很可能一个人都回不来。 把汉那吉的归化。 让王崇古对鞑靼有了新的进攻想法。 军报中,王崇古详尽述说了把汉那吉的价值,但也对这突然的归化怀有起码的警惕心。 大同给予了把汉那吉极大的优待,但限制了把汉那吉的所有行动,以防有诈。 基于大同以及其他边镇现状,王崇古向朝廷提供了上中下三策。 上策,假如俺答汗来要他孙子,那就让俺答汗把这些年从大明朝叛逃鞑靼的汉奸,全都押送回中原,将这些年从大明掳掠的人口一并归还。 若是俺答贼性不改,硬要与大明手底下见真章,那便是采取中策。 以把汉那吉及其妻儿的性命,来威胁俺答就范之前的上策。 退一万步讲,俺答丧心病狂,连孙子都不要了,那再采取下策。 以夷制夷! 照着当年南匈奴归附汉朝的旧例,将把汉那吉这颗棋子插在塞下,扶持起来。 将来俺答死了,便用这颗棋子搅的鞑靼翻天覆地,到时候,我大明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王崇古的军报,可谓是事无巨细,但整个内阁,张居正、高拱、李春芳、陈以勤,却尽皆沉默了。 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嘉靖三十六年,另外一顶绿帽子…… (本章完) 第107章 剑锋之上,炮火之内! 第107章 剑锋之上,炮火之内! 俺答汗。 共有十子。 长子名为僧格。 在嘉靖三十六年时,僧格的爱妾桃松寨偷人,和僧格麾下的将领睡到一块去了。 但桃松寨属实不一般,就鞑靼的风气,知道奸情是藏不住的,欢愉过后,连夜投降到了大明朝。 当时的宣大总督,叫杨顺,还以为这是天上掉馅饼了,连忙向朝廷上奏表功。 时任兵部尚书许纶和严嵩、严世蕃父子也全都认为这是个大功,就让杨顺把桃松寨押送京师。 结果,大明朝廷接纳鞑靼叛妇的行为,惹怒了鞑靼太子僧格。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多年交战,僧格知道杨顺是个外强中干的样子货,就一方面诈称,只要明廷交出那个偷人叛族的娼妇,他就把板升的汉奸头目丘富、赵全等人全送回大明朝。 另一方面,僧格派出军队,纵掠大同堡,大肆屠戮,六个月不封刀。 杨顺一看僧格杀的这么狠,既不愿意誓死抵抗鞑靼军骑,又害怕朝廷降罪,就选择了认怂。 表面上,派人送桃松寨出塞西走,实际上,暗中将桃松寨的行踪对僧格和盘托出。 僧格如愿找到了给自己戴绿帽子的爱妾桃松寨,杀之。 而人杀完后,僧格之前许诺交还汉奸的事,就绝口不提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整个大明朝,朝廷、边镇,竟被鞑靼太子耍的团团转。 光是耻辱不提,鞑靼诸部落听说了这件事后,也觉得大明朝廷当成了又蠢又菜,愈发轻视,犯边也就越发严重。 整件事过后,大明朝把面子、里子丢的干干净净,朝廷了几年时间,才给翻篇。 这会又想起来,张居正内阁只觉得打心底腻歪,虽说这是严嵩内阁搞出的事,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在此刻,已然影响到几人的判断。 而且,张居正想起了,为大明朝惹出这么大乱子的杨顺,在严家父子庇护下,竟然只被罢黜了宣大总督,从容退出朝廷,心里就有股无名火升腾。 严嵩都倒了,这该死的东西,哪能继续逍遥自在? 张居正放下了军报,望着思索中的高拱、李春芳、陈以勤,道:“在给大同回文前,我想先旧事重提一下,前宣大总督杨顺,怯战、畏战,攀附严党,构陷忠良,祸国殃民的事,我想都还有印象,杨顺今日虽已不在朝,但遗祸无穷,我以为,当重新上奏皇上论罪,肃卿(高拱字),子实(李春芳字),逸甫(陈以勤字),你们以为如何?” “善!”高拱不假思索道。 李春芳、陈以勤点了点头。 官场。 不是个喜欢找后账的地方。 毕竟谁也不能当一辈子的官,你找别人的后账,就会有后人找你的后账。 这便是“屋檐滴水代接代,新官不查旧官账”的由来。 但像杨顺这样罪大恶极,却不在这范围内。 况且,直到今日,皇上令群臣弹劾严嵩、严世蕃父子的圣旨效用还没有过去。 刚好再添上个杨顺的脑袋! 内阁,只有遇事不决时,才会票拟,少数服从多数,像这种都同意的小事,就不需要再票拟了。在得到阁员们同意后,张居正取纸掭笔,不一会儿,便写下了一道参劾杨顺的奏疏。 高拱、李春芳、陈以勤依次在奏疏上落了名,内阁集体奏疏,便就成了。 张居正唤来内阁中书舍人刘台,呈奏入宫。 刘台领命而去。 内阁几人望着刘台的背影心思各异,内阁中书舍人的位置,往往是内阁首揆的门生,这几乎是百多年来约定俗成的事。 这刘台,就是严嵩倒了后,被张居正挑中收为门下的徒弟,倒是好福气。 内阁中书舍人又称为九卿预备,张居正这样推举新收的徒弟,似乎太过爱护了些。 不过,内阁中书舍人多数时候,是帮阁老跑腿的,虽然有在旁观政阁老的好处,但还不在已经是阁老的他们眼里。 高拱不再看他,转望向张居正:“太岳,俺答汗和其孙子把汉那吉到底什么情况?” 大明朝廷必须搞清楚俺答汗对把汉那吉的重视程度,把汉那吉在鞑靼中的地位,以免造成误判。 僧格可以不在乎叛逃的爱妾,俺答汗是不是在乎叛逃的孙子呢? 张居正拿起了锦衣卫早间送来的线报,先前看到时,张居正还不解锦衣卫为什么突然送来有关俺答汗、把汉那吉线报的意义,这时就全明白了。 宣大总督王崇古大体是先找过了锦衣卫,而锦衣卫这几十年来搜集的线报也在这时候发挥了作用。 锦衣卫确定的是,俺答汗很喜欢这个把汉那吉的孙子,只是,不是爷爷不当人,而是孙媳妇(外孙女)太诱人,没能把持住。 在鞑靼汗室三代中,把汉那吉的地位非常之高。 锦衣卫还确认一点,把汉那吉是俺答汗阏氏莫伦亲自给带大的,莫伦对孙子把汉那吉可是爱如骨髓。 在鞑靼部族中,俺答惧怕阏氏莫伦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根据锦衣卫在鞑靼部族中的线人上报,听到宝贝孙儿投了明廷,阏氏莫伦差点疯了,拿着木棍跑到汗帐中,当着无数部落首领的面,敲俺答汗的脑袋,并放下豪言:“纵使明廷要了你俺答汗的脑袋我都给,我只要我的宝贝孙子。” 说到这。 高拱、李春芳、陈以勤的神情顿时轻松了许多。 既然把汉那吉不是鞑靼,不是俺答汗可以随意牺牲的人,那接下来大明朝与鞑靼俺答汗的博弈,就先天占据了上风。 王崇古是张居正挑选的宣大总督,军报中王崇古又详细写了上中下三策,张居正以为没有改动的必要,便问道:“就以军报为奏疏,呈于皇上如何?” “同意!” “同意!” “同意!” 内阁全票通过,呈奏入玉熙宫,而朱厚熜的旨意很快降下,对王崇古的计划添加了一个补充。 “尊严只在剑锋之上,道理只在炮火范围之内!” 那就是,战场上拿不到的东西,在谈判桌上也是拿不到的。 要从实力地位出发。 九边九镇立刻坚壁清野,扼险守要,时刻防御鞑靼入侵,一切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本章完) 第108章 汉奸走狗,晋商卖国! 第108章 汉奸走狗,晋商卖国! 玉熙宫。 再论前宣大总督杨顺罪过的事,朱厚熜交付给了锦衣卫、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审理。 免不了一死。 朱厚熜在打坐,黄锦静侍在侧,给紫铜炉里添檀香,给神坛上换线香蜡烛,为神坛香案,包括地面揩拭微尘,运步如猫,练就一身如在水面行走,微风不起的功夫。 朱厚熜深惬其意。 可今日朱厚熜却始终无法入定,睁开了眼睛。 正在神坛前揭开紫檀香炉的炉盖刚添香的黄锦还以为是自己打扰了万岁爷仙修,立刻便跪下了。 “不关你的事。”朱厚熜从蒲团上站起,走到御案前,望着锦衣卫呈上的数道卷档,目光闪了一下。 赵全、丘富,板升,以及王崇古。 赵全、丘富。 是投靠鞑靼的汉奸头目。 这要追溯到嘉靖初年的时候,也就四十年前,白莲教佛公吕明镇,在民间称之为吕老祖,带着徒弟赵全、丘富在山陕一带传教,蛊惑乡民学习法术,理所应当的,就被山陕总督给剿灭了。 吕老祖的神通,终究不抵朝廷的屠刀。 白莲教中有诸多名目,教义也多有不同,统称为白莲教,可又有所不同。 总之,吕老祖名目教中的高层,在赵全、丘富带领下,干脆就全做了汉奸,领着教徒投了鞑靼,甘愿作为鞑靼进攻大明的马前卒,在进村扫荡时,为鞑靼军骑指路。 俺答汗就收了这批汉奸走狗,并将赵全、丘富等人安置在靠近大明边境的古丰州地区。 赵全、丘富带着教徒,就在那个地方建立了汉奸走狗大本营,召集大明各路亡命之徒和蛮夷少民,数万人扎根在那里,称之为板升。 那不是鞑靼的势力范围,在法理上,甚至还属于大明朝廷的疆域,但却是大明律的法外之地。 每当鞑靼北虏南下,这些汉奸走狗都要做带路党,将鞑靼军骑伺候的舒舒服服。 在没有这群汉奸走狗前,鞑靼、俺答对长城后的大明省府郡县并不熟悉,所以,最多是在边镇屠几个村子,烧杀掳掠一番就走。 可有了带路党以后,那诡计就多了,嘉靖二十九年,俺答汗便是在赵全的建议下,同意收受大同镇总兵仇鸾的贿赂,确定了往大明京师而来的主攻方向。 集中兵力,进攻防御空虚的大明腹地,这只有极为了解大明朝边域和大明军事部署的汉奸才能提出来。 俺答汗欣然采纳了赵全的建议,然后,自西向东,沿途且行且掠,不分兵民,一概杀光。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数十万人成了俺答军骑的刀下亡魂。 最终,引发了鞑靼叩关。 俺答大军兵临京师城下,给朱厚熜造成了仅次于壬寅宫变的心理阴影。 朝廷一直在设法铲除板升的汉奸走狗,却始终无果。 嘉靖三十六年的桃松寨,被杨顺、许纶、严嵩、严世蕃认为是铲除板升的契机,可事实证明,那为大明朝招来更大的北虏之祸。 同样的绿帽,同样的鞑靼叛逃,任谁都担心旧事重演。 不过,现在的大明朝,掌握了更多的情报,朱厚熜能感觉到,这是真正的契机。但朱厚熜却有了顾虑。 这就与宣大总督王崇古有关。 王崇古,是西山人,准确地说,是晋商出身。 商人之家,哪怕再是巨富,也是个商人,按照太祖高皇帝祖制,连个丝绸锦衣都不能穿,更何况是入仕做官,还坐上了宣府、大同两座边镇的总督,大明朝廷的正二品大员。 锦衣卫早就探明了一切,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晋商雄居西山,是大明朝内势力最为雄厚的商帮,改个出身,难也不难。 大明朝三大商帮,晋、徽、潮,晋商商帮能让人称官商的徽商商帮,能让走私西洋、富甲世界的潮商商帮排在身后,可见一斑。 不为别的,晋商,做的是钱庄票号生意! 据锦衣卫所引西山人之言,西山贾古天下,虽有数十万而不得称富。 大明朝一年赋税也才四千多万两纹银,可西山富人岂止百人? 不说万富,但千富总是有的。 人人都说江南之富,焉知边塞西山富可敌国? 只是,这无尽财富的来路,不正当啊。 朝朝代代有北虏,朝朝代代杀不绝,是盛唐不够强大,还是弱宋不够富裕,亦或是是我大明朝兵锋不够锋利? 在太祖高皇帝、成祖文皇帝等诸位先皇的攻伐下,北虏不仅没有覆灭的意味,反而越来越强了。 追根溯源,不外乎有人在为北虏输血罢了。 而输血的人或势力,根本不用猜啊,晋商,真是把中原王朝卖了个好价钱。 锦衣卫找到了两条晋商输送粮草物资等物到草原的粮道。 而这两条粮道,一条是从宣府镇出去的,一条是从大同镇出去的,而且,没有隐藏,是光明正大把粮食运出去的。 宣大总督王崇古,难道全然不知?那晋商王家的粮车为何就在其中啊? 抓耗子的猫,一边抓着耗子,一边在给耗子粮食,鼓励耗子多下崽,来以此不断骗朝廷的小鱼干。 朱厚熜的脸色慢慢从平静转向了冷酷,这双簧唱的,他都想给晋商、鞑靼拍手叫好了。 根据锦衣卫暗查,王崇古担任宣大总督后,的确在尽力反攻鞑靼,而晋商,也的确在尽力给鞑靼输血。 每个人或势力,都在做自己该做的事,可为什么,吃亏的都是大明朝廷呢? 王崇古,晋商,鞑靼。 朱厚熜嘴里反复念叨着这三个名词,朝廷与鞑靼谈判在即,为了稳定九镇军心,动不了王崇古。 而动不了王崇古,又怎么去动晋商呢? 晋商所欠的血债,必须要以血来还。 宣府、大同两座边镇的军权,可都在王崇古的手上,讨要晋商的血,王崇古会作何反应呢? 朱厚熜望着精舍外,夏天的天气,反复无常,刚才还晴空万里,这会就阴云密布了,随时都像有下大雨的架势,想了想道:“传旨锦衣卫,截断晋商往外的粮道。” 只要雨一刻没下下来,那有雨没雨,谁也不知道,总要试上一试。 (本章完) 第109章 高拱收礼,汉奸出使! 第109章 高拱收礼,汉奸出使! 宣武门是京师内城九门之一,与东边的崇文门相距不远,遵上古左文右武之制命名,取文治武安,江山永固之意。 宣武门偏城下一条胡同里,有一座稍显老旧的四合院,除了具有身份象征的光亮大门外,与周边民居别无异样。 很少有人知道,这是内阁次相兼户部尚书高拱的宅院。 西方落日,晚霞仿佛是救治世人的良药,光芒万丈地穿过弥漫于京城半空的烟霭,散尽最后的日光。 在这日落月出的昏暗里,一顶六抬大轿沿着宣武门大街向南而行,这条街是内城为数不多的繁华大街之一,朝着偏城下四合院首门而去。 平日里,坐在轿中的高拱总是打开轿帘儿,街道两旁的酒肆商铺、引车卖浆者的表情言谈,都会引起他的兴趣。 今日,天气异常闷热,眼看都过了棋盘街了,轿帘儿还密闭着,坐在轿中的高拱,双目微闭,显然是在沉思。 既然朝廷要与鞑靼谈判,那就要派遣使者团前去鞑靼,大使的人选,内阁讨论过后确定了,也得到了皇上的首肯,翰林院编修王家坪。 但使团副使的人选,内阁商量了几次,却始终没有满意。 出使大使,仅要胸中那口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就可以了,但副使要能在谈判中准确判断鞑靼俺答汗的心理底线,以便朝廷能在把汉那吉投降中获得最大的利益,考虑的就比较多了。 回到了家门口,高拱不得不中断了自己的沉思,打开轿帘儿,下了轿子。 管家高福上前迎道:“阁老,有客携重礼到。” “哦?竟有这事?” 高拱脚下一顿,世人都知道他的暴躁脾性,又知道他眼里揉不进沙子,竟然还有人敢向他送礼? “姓什么?叫什么?又是何等出身?” “回阁老,姓沈,名惟敬,是平湖名家清溪沈家人。” “家境富饶啊!”高拱夸赞着,但语调中却充满了戏谑的意味。 作为当朝大学士,对这些名家望族是有了解的,清溪沈家,源自吴兴望族。 在元朝末年,从广陈迁移到清溪等地定居。 聚族而居,家族庞大,人丁兴旺,进入大明朝后,更是有了不小的进步,家族富饶,不为产业计。 能让高福说出沈惟敬所携的礼物是厚礼,当真是厚礼不假了。 “怎么当的官?” “回阁老,在乡中捐了个粮长。”高福答道。 大明朝的捐官,名目繁多,大致可以分为四种。 捐实官,捐出身,官再捐官,捐监生。 清溪沈家虽为名家,但世代经商,若是学识不行,想改出身,就只能捐实官不可。 而捐实官,在汉朝的时候,叫买官鬻爵,就是用无数钱粮砸出来的官位。 大明朝之所以会如此,全赖当初土木堡之变后,朝廷财政困难无以为继,逼不得已的手段。 而大明朝,从正统年间,到成化年间,再到弘治年间、正德年间,以及嘉靖年间前四十年里,朝廷就没有富裕过,于是,捐实官就被保留了下来。 高拱毫不掩饰地厌恶,道:“怎么进的京?在哪个衙门当差?” “回阁老,在嘉靖三十四年时,沈惟敬参与抗击倭寇,在王江泾单骑突围中,救出了浙直总督胡宗宪,清溪沈家与倭国素有生意往来,沈惟敬便通晓日语,胡总督为报答救命之恩,就将沈惟敬推荐入了会同馆,沈惟敬至今都在会同馆当差。” 会同馆。 是朝廷接待外宾的地方。 这么一说,高拱忽然有点印象,之前倭国使者来大明朝表达不满和来大明朝宣战时,负责接待倭国使者的,便是这沈惟敬。高拱心里琢磨了两下,一扬手道:“书房见见吧。” 文人重礼重文,书房不得轻入,能在书房见的客人,代表主人家没把这客人当外人。 手持重礼的沈惟敬心情激动地跟着高福来到了次相书房,刚进门,就一躬到地,“见过玄翁!” 大明朝自嘉靖年间,官场就兴起了称“翁”之风,即在字或号中选一雅字,后缀以“翁”,以示尊崇。 翁又有父亲、祖父的意思,尤其是下官面对上官时,多有此称呼。 高拱号中玄,故有“玄翁”之称。 沈惟敬官比高拱小,年纪也比高拱,这情深意切地一声喊,比喊亲爹还亲。 “坐吧。” 高拱坐在那里,虚抬了个手,示意沈惟敬起来坐在凳子上聊。 沈惟敬谢过之后,毕恭毕敬坐在凳子上,与其说是坐,不如说是蹲,屁股只是挨了凳子的三分之一面,还没敢坐实。 “我的性情,朝廷中人多是了解的,我喜欢直来直去,不喜欢拐弯抹角,说吧,此来拜府所为何事?” 高拱身材魁梧,四方脸,大鼻头,眼睛不大不小,两道浓眉宛如燕子展翅,目光炯炯有神,枣红色脸膛,络腮胡须茂密绵长,说话时声高洪亮,给人以不怒自威的印象。 习惯了官场中拐弯抹角的沈惟敬,突然间还有些不习惯,但见高拱认真的神情,就知道高拱说的不是假话,连忙道:“玄翁,听说我大明朝要与把汉那吉的事与鞑靼谈判,我想…想在出使的名录中。” 如果两国谈判,我方是劣势,那不论怎么谈,谈出什么样的结果,出使使团都没有好果子吃。 但我方是优势,情况就又反过来了,怎么谈,都将是功劳加身,平步青云的机会。 简而言之,在会同馆当副使,官秩从九品的沈惟敬,想借此机会,“调动调动”。 高拱看穿沈惟敬是什么人,也不揭穿,奇怪道:“那你为什么不去首揆府上拜一拜,那不更好吗?” “玄翁,去找首揆恐怕有点难,现在考核官员,一是内阁、吏部主持的吏考,一是锦衣卫主持的考成,二者之间多有通互,我怕撞到枪头上。”沈惟敬展露聪明道。 “所以你就到我这来了?” “玄翁是明白人啊!” 望着沈惟敬的谄媚,高拱忍住了喝骂,想到出使鞑靼使团副使人选,想了想道:“你去找首揆,就说我让你拜府的。” “玄翁的意思,是让我再去首揆那里活动活动?”沈惟敬眼睛一亮道。 在官场,不怕送礼,就怕人不收礼啊,收礼的人越多,对他这种人就越好啊。 “也许吧。”高拱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沈惟敬按耐不住激动,连忙起身就要往外走。 “那东西?”高拱故意提醒。 沈惟敬头也没回,道:“这是卑职的心意,请玄翁收好。” 沈惟敬走后。 高福走入书房,小心翼翼地拎起礼盒,“阁老,这里面的宣德炉,该如何处置?” “明日带去内阁。” (本章完) 第110章 无官不贪,谷贱伤农! 第110章 无官不贪,谷贱伤农! 翌日。 内阁,政务堂。 高拱提着宣德炉来的时候,张居正、李春芳、陈以勤便都在了。 见高拱拎着锦绣礼盒,一向善谈的李春芳便道:“次相,里面装着的是什么宝贝?” 高拱面色一肃,道:“宣德炉。” 李春芳一怔,就连刚拿起狼毫笔的陈以勤也愣住了,望向了高拱。 “真的?”李春芳难以置信道。 高拱便将礼盒递给了李春芳,道:“看看不就知道了。” 这一入手。 李春芳脸色一变。 哪怕隔着礼盒,也能感觉到,这个重量是对的。 打开之后,入目暗紫色,其色内融,从黯淡中发奇光。 陈以勤走了过来,瞅了两眼,便知道这尊宣德炉,是对的。 随后,看向高拱的眼神就有些不太对了。 珍奇也好,古玩也罢,爱收藏的人都明白一个起码的道理,那便是真正的好东西,不是岁月沉淀之后才变得贵重,而是本来就很贵重。 就以这宣德炉为例,是宣宗皇帝有赏玩香炉的嗜好,特下令从暹罗国进口一批红铜,责成宫廷御匠吕震和工部侍郎吴邦佐,参照皇府内藏的柴窑、汝窑、官窑、哥窑、钧窑、定窑名瓷器的款式,及《宣和博古图录》《考古图》等史籍,设计和监制香炉。 由于进口的极品红铜不多,所以,共铸造了三千座香炉,之后就再没有铸造。 这便是宣德炉。 而这些宣德炉,绝大部分陈设在当时的宫廷中,然后在宣宗皇帝驾崩后随之入葬。 也有一小部分,宣宗皇帝赏赐和分发给了皇亲国戚,功名显赫的近臣和各个有规模香火旺盛的庙宇。 这种传世的东西,不能说很贵,至少陈以勤不认为特别贵,但对于出身较为“普通”的高拱来说,不贪不占,该是与普通百姓一样,终其一生而不可得。 赏玩着宣德炉的李春芳,忍不住打趣道:“都说无官不贪,次相也不能免俗啊。” 高拱哈哈一笑。 就在这时,张居正也从案牍后走出,李春芳、陈以勤本以为首揆也是要赏玩宣德炉时,就见张居正背着身后的手亮了出来,又是一尊宣德炉,摆在一起,成了一对。 李、陈面面相觑。 高拱反过来打趣道:“子实、逸甫,你们看看我俩贪了多少。” 玩笑开完。 张居正就和二人讲述了沈惟敬的“急于进步”。 李春芳恍然大悟,道:“阁老是想借着这两尊宣德炉将那沈惟敬给定罪了?” 以宣德炉贿赂首揆、次相,这沈惟敬固然够下本,但要是作为呈堂证供,罪行也不会小。 张居正望了眼高拱,正好高拱也看了过来,四目相对,彼此都了解彼此,摇摇头道:“不。我不仅不打算办了沈惟敬,还将沈惟敬收入了门下,以后还打算重用沈惟敬。” 此话一出。 李、陈二人俱都不解。 这样善于钻营,谄媚逢迎的人,阁老到底是瞧上了那点,还收到了门下。高拱出面解释道:“沈惟敬这样的人,在我大明朝中是无可救药了,可这个无可救药,去到鞑靼,或能派上大用。” 说沈惟敬没脑子,但沈惟敬能向内阁首揆,内阁次相行贿。 说沈惟敬有脑子,但沈惟敬能向张居正,高拱行贿。 就沈惟敬这自以为是又胆大包天的性子,去到鞑靼中,定能挑起鞑靼内部的争斗。 到那时,鞑靼的势力就会自然而然的分化。 分化、瓦解。 是高拱解决鞑靼所设想的一个计策,但能否成功,也要看沈惟敬对大明朝廷的忠心程度,和沈惟敬的不安分程度又有多高。 如果沈惟敬一心一意忠于大明朝,等出使鞑靼回归,忠诚,将是沈惟敬最好的晋升之阶。 反之,不忠诚的沈惟敬,势必会想方设法留在鞑靼,走上汉奸走狗的道路。 李春芳听得嘴角抽搐,道:“次相,这般做,或是小人之举。” 尽管李春芳在尽可能的委婉,但内阁的人,也都听出了李春芳在指摘高拱是小人。 高拱的计策,就是在测试沈惟敬的人性,但人性,往往是经不住考验的。 内阁,是大明朝的中枢,是天下官员、士人的典范,这种行径,无异于在教天下人学坏。 “欸!子实,我朝与鞑靼之间,或者说与北虏之间,是几千年不可调和的仇恨,这是战争,君子如何?小人又如何?”高拱摆摆手道。 战场,从来都是赢者通吃,君子,小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赢! 只有赢了,我大明朝的北疆百姓,才能免受掳掠之苦。 至于国史会记录,身后有骂名什么的,不重要。 左右牺牲的,不过是沈惟敬一个小人。 “可是…” 李春芳还想争辩,但张居正却把话接了过去,“子实,别可是了,就这两尊宣德炉,便够要了沈惟敬的命,内阁又给了他一次新生的机会,而能不能把握本心,全看沈惟敬自己。” 重礼行贿阁臣。 以现在的皇律,沈惟敬有十条命也不够皇上杀的,在张居正、高拱眼里,这本就是死人,只是再废物利用一下。 而其他官员、士人想要效仿,是嫌考成法不够苛刻,还是嫌锦衣卫不够无孔不入? 初唐书法大家李邕,有云:“学我者拙,似我者死”。 有些权术,只能站在大明朝的立场和角度上才能施展。 “既如此,那出使鞑靼的使团,便以王家屏为大使,以沈惟敬为副使。”高拱拍板定案。 首揆、次相都决定认可的事,甘草阁老李春芳,也就没了异议。 陈以勤点点头。 使团名单连同两尊宣德炉便由内阁中书舍人刘台呈入玉熙宫。 而就在准备各自理政时,陈以勤拿出了大明粮收详情和诸省郡县粮价,道:“仰赖皇上如天之德,我两京一十三省之田,尽皆丰收,是百年未得一见的大丰收,好米每斗只值三四钱。” 说到这里,陈以勤望着同侪面上的喜意,提醒道:“阁老、次相,子实,这未必是好事,须知谷贱伤农啊!” (本章完) 第111章 苦苦百姓,惟儒最贵! 第111章 苦苦百姓,惟儒最贵! 自太宗皇帝始。 或者说自建文皇帝始。 大明朝不是干旱,就是蝗灾,百姓们还要四处去讨饭。 当初太宗皇帝靖难之时,攻讦建文皇帝皇位不正,天道谴之。 然后,太宗皇帝靖难成功,尴尬的事情发生了,两京一十三省的干旱、蝗灾不仅没有停止的迹象,反而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坊间逐渐有了流言,是太宗皇帝皇位不正,苍天谴之。 太宗皇帝射出的一支“箭”,短短几年后,便正中太宗皇帝眉心。 以及,太宗皇帝后的历代大明朝皇帝,这一百多年来,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粮食大丰收过,总要有几个省遭灾。 粮食运完东北运西南,折腾地人心力憔悴。 坊间流言就又变成了这是建文皇帝对太宗皇帝一脉皇帝的诅咒。 真与假,张居正内阁不想去评判,但这样的大丰收,在嘉靖一朝到来,所谓诅咒,便俱都不攻自破了。 近来皇上又变得勤政爱民,在张居正、高拱、李春芳看来,这就是太平盛世的模样。 可还没等高兴,陈以勤“谷贱伤农”的话,便摔在了张、高、李脸上,笑容逐渐凝固。 高拱不满陈以勤在这种欢喜的时候,陈以勤却在泼凉水,反驳道:“谷贱怎么会伤农呢?” 粮食大丰收,价格变低,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商品价格变化。 而粮价低了,天底下的百姓吃饭买粮就便宜了,人人都能吃得上饭,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并且,这对朝廷也是件好事,朝廷的俸禄、边镇的粮饷,军队的人吃马嚼,在以往的时候,朝廷压力很大。 现在粮食多了,朝廷压力自然就消失了,内阁、六部也能松一口气。 最关键的是,中原百姓是很温和的,只要能吃得上饭,不会被饿死,就不会有人想着造反。 没有反贼,在任何朝代,都是一件值得载于史策的事。 见到同侪根本不懂谷贱伤农的道理,陈以勤叹了口气,管中窥豹,这一百多年来,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年年灾情的严重程度,解释道:“宋真宗咸平二年,粮大丰,贫贱者大增。 宋仁宗庆历三年,粮大丰,汴京街头乞者无数。 宋神宗熙宁五年,宋哲宗元祐四年,宋高宗绍兴十八年,宋孝宗乾道元年、淳熙二年。” 陈以勤列出的例子,全是北宋、南宋的盛治之时,但粮食的大丰收,没给宋朝农民带来幸福,而是带来的不少祸患。 一年年的大丰收,都在动摇宋朝本就脆弱的根基。 这些全都有史可查,如果文渊阁等朝廷存放典籍的地方查不到,陈以勤愿意去信四川,将家中藏书或藏信取来。 其中,不乏有理学先贤所书记录,包括朱熹朱子亲笔也有。 陈家家族底蕴,堪称不凡。 高拱还是有些不解,追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陈以勤耐着心,掰开了揉碎了,道:“就以今年我大明朝的大丰收为例,在去年这个时候,一斗米要十钱,而今年,却只值三钱,那么,一斗米就少了七钱。 阁老,次相,子实,对你们来说,不论粮价怎么高或怎么低,其实都无所谓,毕竟,你们家里良田无数,而家族的人就那么多,怎么吃都吃不完,连买粮都不用。你们又有这天下第一等的俸禄,不时还有皇上的赏赐,或许你们瞧不上这点富贵,但就是什么都没有,靠着俸禄、赏赐总能衣食无忧。 所以,在你们,在数以十万计的朝廷命官和吏员看来,粮价自然越低越好,也以为这样,大明朝就不会有乱子,百姓顺服。 古有四民,士农工商,惟儒最贵。 官员可以归为儒中,而士也可以归入儒中,官员、士人、儒者,皆愿粮价低贱。 指着手艺吃饭的工人、匠人,亦愿粮价低贱。 无本或逐本求利的商人,就更加愿意粮价低贱了。 但农人不行。 一年到头,农人就在指着地里产出的粮食生活,等着收完粮食,留下一部分,剩下的卖了后,换柴油盐酱醋茶。 一斗米,少了七钱,就代表农人的钱少了七钱,收入少了,又哪有钱去换柴油盐酱醋茶? 阁老、次相、子实,你们吃饭只吃馒头、白米饭?不加以别的东西佐之?” 人活于世。 要靠粮食活着不假,但吃饭,也要有其他东西啊。 大丰之年,农人不但不会从中获益,反倒会因为粮价下跌,导致生活无以为继,只能上街乞讨。 张居正、高拱、李春芳慢慢地明白了谷贱伤农的道理,不过,高拱却发现了另一个问题,“逸甫,谷贱伤农不假,可谷若贵,岂不伤士、伤工、伤商?” 为了一民,而伤三民,三民何辜? “从洪武初年,太祖高皇帝便劝农桑,建文初年,亦劝农桑,太宗永乐初年,再劝农桑,我大明十一帝,帝皆劝农桑,言农人农桑为国之衣食父母,次相,你在入阁拜相后,尚知反哺父母之恩,怎么,到了牵扯自身利益之时,就不知反哺农人了呢?”陈以勤似笑非笑望着高拱。 这话,他不止是对高拱说的,也是在对张居正、李春芳说。 这番话。 就差点明说几人不孝了。 “逸甫,朝廷初缓,万民初安,反哺农人之事,或可以再等等,或可以…” 张居正见高拱面色沉了下来,便接过话打圆场,可却还没有说完,就被陈以勤给打断了,“可以再苦一苦百姓是吗?” 这句话一出。 张、高、李脸色大变。 这些话,心知肚明就可以了,要是说出来,就大不同了。 陈以勤却不想这样沉默,望向张居正和李春芳,“阁老,子实,你们都是心学大家的门生,可曾问过自己的心?是红是黑?” 又望向高拱,“我祖籍在四川阆中,祖宗曾率族迁至新郑,后来又迁回了四川,次相,以为是为何?” 高拱目光有些泛火了。 陈以勤毫不在乎,“一省之地,遍是农人,丰收苦,大灾苦,黄河两岸百姓苦了几百年,几千年,尔高家世居黄河岸,难不成不知农人疾苦?亦或者,高门大院,目不见农?” 感谢“taylor1986”读者老爷的五百赏,感谢“紫枫青琉璃”读者老爷的二百赏,感谢“2019xx”和“深秋嵌玉”读者老爷百赏,诚惶诚恐,万分感激! 江中斩蛟 2024.8.25 (本章完) 第112章 世家格局,大帽杀人! 第112章 世家格局,大帽杀人! 火力全开! 陈以勤平等的骂了整个内阁。 张居正、李春芳是黑心。 高拱是眼瞎。 身居高位,就注定脾气不会好。 但这番有理有据的谩骂,就连高拱也只能在原地涨红着脸,喘着粗气,想还嘴都做不到。 作为内阁首揆,张居正始终有个很好的优点,那便是唾面自干的本领。 张居正以弟子礼,朝着陈以勤一躬到地,请问道:“逸甫,若有改农人之苦的法子,不妨明说就是。” 再骂。 就是把他们仨骂死了。 谷贱伤农的问题还摆在那里。 有解决方法就说,要是没有,那就有点纯粹骂人的意思了。 陈以勤也不在意首辅话中的机封,正色道:“洪武初年劝农桑,这是因为大乱之后,要百姓安心种地。 永乐初年劝农桑,这也是因为大乱之后,要百姓安心种地。” 洪武年间,是从元廷手中夺回天下,永乐年间,是靖难过后山河残破。 乱象,有所不同。 陈以勤所说,张、高、李不禁点头,表示赞同。 “而洪熙初年往后,是苍天不仁,历代先皇方劝农桑,此为天下之民活路,继续要百姓安心种地。” 陈以勤讲述着劝农桑的变化,“如果想不伤农,那便要准许农人种植其他东西,等来年粮价上涨,百姓自然又会去种粮食。” 太祖高皇帝的锁籍制度。 不光锁了人的籍身,还锁了其他的事物,就以农人为例,一块地里被规定种什么东西,就只能种什么东西。 即便土地更换主人,而土地性质却一直没有发生变化。 种稻子的地,一百多年来就种稻子,种高粱的地,一百多年来就种高粱。 农人的悲剧就在这里,粮价贱了,也不能在地里种其他更有价值的作物,年年种,年年丰收,年年粮食卖不上价,一年日子比一年更穷。 高拱心里“咯噔”一下,冷着声调,“你想更改太祖高皇帝祖制,开放地籍于农人?” 你诛我心,我便诛你身! 祖宗之法在上。 陈以勤的话,就属于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其罪,当诛! 张居正、李春芳眉头微皱,望着高拱的眼神略微一变。 同朝为官,如同乘一船,先落水后落水,谁都不能幸免。 同在内阁,更该同舟共济,虽然被骂了几句,但也不能直接拿大帽子杀人啊。 陈以勤毫不动摇,迎着高拱想杀人的眼神,道:“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这大帽子! 我接了! 张、高、李顿感一股寒意从尾巴骨窜了上来。 这“三不足”,出自北宋名相王安石在整个熙宁变法期间的坚持,人事,在天变、祖宗、人言之上。 此刻的陈以勤,仿佛站在了王安石,站在了大明朝数以千万计的肩膀上,高喊出百姓的名字。 倘若真以太祖高皇帝祖制将陈以勤拿下,史书留笔,恐怕在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要被后世百姓戳脊梁骨。 人,是在不断重复过往的错误不假,但人又不傻,不会不知道谁在替自己说话,谁在真正替百姓做事。高拱,掏出了把“刀”,伸到了陈以勤身前,而陈以勤不仅不躲不避,反而告诉高拱位置不对,然后,帮着高拱把刀放到了心口上,示意高拱往这捅,狠狠地捅。 陈以勤是在替天下农人说话,等同站在了天下农人身前,捅死了陈以勤,等于在朝着天下农人心口来一刀。 一招以退为进。 高拱转瞬间攻守异形,坐蜡了,鼻孔里发出“哼”声,却根本不敢接话,伸刀。 见此情形,张居正只觉得头疼,阁员惹出的祸事,要他来收场,阁员无法说的话,到最后还要他来说,“逸甫,少安毋躁,太祖高皇帝的祖制,自有太祖高皇帝的考虑。 放开地籍,势必会让农人追逐更能卖钱的作物,此利于农人,却又不完全利于朝廷。 如若我大明朝无有农人再种植粮食,我大明朝又将以何物而食。 我知道,这般说话或显得绝对,在多数时候,多数百姓,不用朝廷督促限制,也会去种植粮食。 但大灾常有,而丰年不常有,我非是诅咒我大明朝,可事实如此,让农人去逐利而行,恐伤我大明朝粮食之根本。 而农人之苦…朝廷不是不知,可为了我大明朝江山社稷为计,为农家以外的三教、八流为计,可否再等一等,等到大盛之世降临,朝廷定然补偿农家所受之苦。” 三教九流。 儒、佛、道三教,儒家者流、阴阳家者流、道家者流、法家者流、农家者流、名家者流、墨家者流、纵横家者流、杂家者流共称九流。 粮食。 是大明朝百姓生活基石。 稳定粮食产量,是朝廷必须关心的事,而粮食价格,嗯,可以往后等等。 总而言之,再苦一苦百姓,等到大盛之世,会补偿农家的。 “大盛之世?” 陈以勤望着张居正,询问道:“敢问元辅,何谓大盛之世?我泱泱华夏,又几时有了元辅所说的大盛之世?” 这大盛之世,就和儒家的大同社会一般,虚无渺茫,骗了华夏农家几千年。 张居正沉默了。 适才的话本就不能推敲,是给内阁所有人的一个台阶,但陈以勤没有丝毫借坡下驴的想法,步步紧逼。 身为当朝内阁首辅,被人逼到墙脚,心里也生出了几分火气。 他就想不明白,名家望族出身的陈以勤,怎么就在农人的问题上寸步不让? 天下粮价,与陈家何干? 高拱也在沉默。 李春芳感受着内阁肃杀的氛围,也不知该从哪破冰。 “看来,元辅,次相,对我无话可说,对两京一十三省农家疾苦置若罔闻,既然如此,我便入宫面圣。” 陈以勤转身走出了政务堂,朝着玉熙宫而去。 与陈以勤关系不错的李春芳,瞅了眼张居正、高拱,咬了咬牙追上了老友。 事已至此,张居正、高拱在政务堂是坐不下去的,干脆跟了上去。 玉熙宫门前。 李春芳终于忍不住心中的疑惑,问陈以勤道:“逸甫,为何要给农家出头?” “为了我陈家!” “嗯?” “普通家族,只需要努力捞钱就可以了,但我陈家,想要的是长治久安的承平天下。” (本章完) 第113章 火耗归公,违令者杀! 第113章 火耗归公,违令者杀! 临近八月十五。 嘉靖四十年的京城出现了二十年来最热的秋老虎。 在往年这个时候,哪怕整个京城都没有风,紫禁城由于得天地之风水,也会有“大王之雄风”穿堂入户。 可今年,一连十天,护城河的柳梢都没有拂动过。 除了后妃和二十四衙门的领衔太监居室有冰块镇热,尚可熬此酷热。 紫禁城内其他太监宫女便惨了,长衣长衫得照规矩穿着,许多人的痱子都从身上长到了脸上,症候重的还生了疖子,肿痛溃痈,以致不能如常当差。 尚药司不得不又从外面急调了好些防暑药,紫禁城内这才总算没有热死人。 朱厚熜特旨,准许巾帽局动用几万匹薄绸给太监、宫女缝制了些单衣,又让“凌人”将皇宫近郊山阴冰窟里的冰块取了出来,分给太监、宫女以解热感。 无数太监、宫女对皇上是感恩戴德。 而玉熙宫的门窗这时竟日夜全都开着,没有动用一块冰解热,这在常人看来,真是不可思议。 但当值的太监却丝毫不觉得热,更没有见汗,浑身清凉。 张居正内阁到来时,还不解其意,真正走进大殿,顿感清凉,连火气都下去了。 正如太监们所说,皇上是“神仙之体”,所居之地,自是冬暖夏凉。 “臣等恭祝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居正内阁异口同声颂圣道。 君臣奏对。 朱厚熜照例会赐阁老们坐在矮墩上,这大热的天,又是集体觐见,也就依照了往常赐座。 “是不是哪个地方又发了灾?”朱厚熜的声音,在张居正内阁听来忽远忽近,若有若无。 张居正连忙答道:“回皇上,除了北边有些天旱,还说不上什么大灾,此来觐见,是由逸甫主导。” 撇清干系。 待会要是陈以勤发疯与皇上起了冲突,可和他们仨没关系。 “这倒是奇了,陈以勤,你有何事?”朱厚熜的话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一下子灌进几人的耳中。 在一些朝廷大事上,内阁基本都由张居正、高拱主导,今儿个却变成了存在感不是特别强的陈以勤,稀奇。 陈以勤还是有内力的,居然提起了袍子,跪了下去:“臣启皇上,今年两京一十三省俱都丰收,粮价大跌,然谷贱伤农,臣以为当因时制宜,准许农家改种其他作物。” 朱厚熜在咀嚼这番话。 在旁伺候的黄锦立即说道:“阁老,皇上没有叫你跪,还是起来回话吧。” 说着,黄锦便过去搀他。 在内阁的“狂傲”,在玉熙宫到底是收敛了些,陈以勤便借着这一搀之力,站了起来。 没有坐回绣墩。 朱厚照抬眼望了些略显尴尬的张居正、高拱、李春芳,直截了当道:“能闹到御前,这么说,内阁没有达成一致,你们,不同意陈以勤的想法?” 被皇上点了名,张居正不能再装聋作哑,答道:“回皇上,粮价随行而涨,随市而跌,符合万物自然的道理,臣等以为…” 说到这里时,张居正抬了抬眼睛,想看出皇上的喜怒,可皇上面无表情,只能道:“臣等以为不加以干涉为好。” 很委婉。但立场明确。 粮价属于市场,涨跌与朝廷无关。 朱厚熜慢慢望向了陈以勤,陈以勤正也淳淳地望着朱厚熜。 朱厚熜点点头,又摇摇头,“谷贱伤农,陈以勤的担忧有道理,而谷贵伤民,张居正你们的考虑也不无道理。 但是,“丰年备荒,荒年赈灾”的道理,朕想你们都明白。 在洪武年间,太祖高皇帝曾设有“常平仓”,用以调节丰年过低,荒年过高的粮价,而这些一百多年来,鲜有丰年之时,诸地常平之仓几近荒废。 而今丰年到来,常平之仓合该重启,内阁之中,可否议过粮价多少利农利民?” 一百多年的荒年。 朱厚熜没有给张居正四人解释什么叫小冰河时期,毕竟,在时人看来,天象、收成之好坏,皆与皇帝品德有关。 以后的大明朝,必然年年丰收,不说被万民所歌颂,但至少不会被骂。 常平仓? 这新鲜又不新鲜的名词,让张居正内阁一愣。 这才想起来太祖高皇帝为了调节粮价准备的后手,那便是朝廷下场,收购民间的粮食,进行仓储,碰到荒年的时候再用。 如此,市场上的粮食少了,粮价就又上去了。 但听皇上的意思,不准备用市价收购民间粮食,而愿意在市价基础上增加点,以此来增加农家的收入。 朝廷竟然要做赔本买卖? 张、高、李、陈都惊了。 皇上什么时候做过赔本买卖?想不起,亦或者就没有过。 皇上可是什么都吃,唯独不吃亏的人啊。 金口玉言。 再震惊,张居正内阁也唯有碰头商量,高拱、陈以勤在大殿里争得面红耳赤。 朝廷赔本买卖的银子,要户部出,而户部尚书就是高拱,当然是不愿意多出,于是,一个劲压价。 陈以勤为天下农家引经据典,据理力争,一个劲抬价。 最终,在张居正、李春芳努力调和下,方得到了彼此都认可的价格。 五钱银子一斗米。 大明朝银钱兑换,在洪武年间时,一钱银子能兑一百文钱,到了成化年间,这比例就下降到八十文,弘治年间进一步下降到七十文,正德年间至今,五十年里,又少了二十文。 五钱银子,是为二百文钱,明制,一斗是为二十斤。 折合下来,约十文钱一斤米。 稻米自古都是精粮,一斤粳米,能换三斤小麦有余,约三文钱一斤小麦。 价格不高不低,丰年之下,农家不说大富大贵,但起码能温饱有余。 而且,与士、工、商三民影响不大。 “户部拨出一千万两银子,以这价格收购今年新粮重启常平仓吧,不过,粮食收购后、仓储等诸多损耗,全部归公,就连今年征收赋税、耗羡也如此,一应火耗,尽数归公,令锦衣卫暗中查察,凡有暗中加派者,一律处死!” (本章完) 第114章 官吏罢工,再开杀戒! 第114章 官吏罢工,再开杀戒! 火耗。 是地方衙门收赋税银两的时候,大部分都是碎银子,所以需要重新熔铸成银锭。 这个过程,会去除碎银中的杂质等物,无可避免会损耗掉一些重量。 为了补齐这一部分的损耗,就在原赋税额的基础上,又加收了一笔钱。 而这部分钱,就叫火耗。 同样。 在征纳粮食的时候,为了补齐粮食运输储存时的损失,也会加收一部分的“雀鼠耗”。 诸如此类,额外施加在百姓头上的钱粮征纳,统称为火耗。 而且,征收上来的火耗,不是运到户部入账,而会存放在地方银库,用于大小官员的职务销,津贴的发放。 朝廷之所以设置火耗,其本意是为了补偿朝廷命官微薄的俸禄。 太祖高皇帝汲取宋廷高薪养廉惨败的教训,故在本朝官员俸禄上尤为苛刻。 但正因这份朝廷对官员的好心,却成了压在万民肩上的一座大山。 收上来的火耗,严格意义上,已经不受朝廷监管,地方官员可以随意处置。 偏偏地方衙门又有根据当地情况征收火耗的权力,这就造成地方衙门征收的火耗钱粮,超过了朝廷赋税规定的钱粮,甚至远超朝廷赋税规定的钱粮。 朝廷规制,百姓二十税一。 但这群狗日的为了捞银子,在征纳赋税、火耗时,直接给翻了个翻,更加丧尽天良的,给翻了个几翻。 大明百姓实际承担的赋税,达到了惊人的十税取一,乃至于五税取一。 皇上突然旨令火耗归公,赋税的所有损耗,皆由朝廷承担,任何人不得在二十税一的基础上额外加征、摊派钱粮,张居正内阁当即身体一震。 这是截断了天下官员的财路啊! 张居正站了起来,恭声道:“臣启皇上,我大明朝官员素来清贫,掌火耗支配,生活方能勉强为济,如果火耗归公,恐怕会有无数官员活不下去。” “那可以不当官嘛。” 张居正的话音刚落,朱厚熜的圣音随即便在大殿里响起,回荡。 金玉回响,张居正、高拱、李春芳身体顿时僵在那里。 朱厚熜望着呆滞的首辅、次相、阁老,淡笑道:“既然做官这么难,以朕看就别勉为其难了,朕也没有强迫你们的意思,黄锦。” “奴婢在。”黄锦立刻应声。 “拟道圣旨,凡两京一十三省官员,不问品秩,愿意辞官还乡者,朕一律照还,绝不挽留。” “奴婢遵旨。” 黄锦连忙去办。 李春芳喉咙滚动,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干涩生疼。 这是吓的。 接受不了朝廷微薄俸禄,那就别当官了,找个能好好生活的事由,好好生活。 皇上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皇上又将官员们几十年如一日寒窗苦读当成了什么? “圣明天纵无过皇上!”陈以勤欣喜若狂拜倒道。 张、高、李立时怒目而视。 叛徒! 朝廷的叛徒! 官员中间的叛徒! “张居正,高拱,李春芳。”朱厚熜望向了他们。 三人躬身,“臣在!” 朱厚熜平静道:“朕先前看了个诗谜,说与你们听,你们猜猜,谜底是什么。”“谨聆圣言。” “北国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朱厚熜深深地望着他们,声音不高不低,道:“说说,是什么。” 全是聪明人。 几个呼吸间,张、高、李便猜出了谜底,不敢说,又不能不答,张居正强忍着惶恐,开口道:“臣请皇上赐下纸笔。” 朱厚熜挥了挥袖,小太监忙不迭取来纸笔,大殿里没有设案几,便只能放在了仨人刚才坐的那把墩子上。 张、高、李站着拿起了笔,躬下腰去,在宣纸上恭恭敬敬地写上了“好自为之”四个楷字,双手捧起,轻轻吹干了墨汁,向小太监递去。 小太监转呈到朱厚熜面前,朱厚熜露出了笑:“好学问!好学问啊!好!好好!好好好!” 张、高、李怔怔地站在那里,谢皇上的夸赞不是,不谢皇上的夸赞也不是。 天恩无常啊。 “既无别事,便退下吧。”朱厚熜站起身,朝着精舍那边走去。 张居正、高拱、李春芳望着皇上龙行虎步的背影,目光有些茫然,与陈以勤一道,躬身道:“臣告退!” 张居正内阁走了。 黄锦回来了。 圣旨已降。 黄锦往香炉里添着香,夸赞道:“陈阁老,当真是个好阁老。” 在御前,在大殿里,陈以勤为了农家能以一敌三,为民争利的模样,着实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本以为这天底下的官员就没有什么好人,如今看来,也不全是啊。 “好阁老?” 朱厚熜望了他一眼,点点头,又摇摇头,“大体是吧。” 陈以勤的家族。 在某种程度上讲,都到了世家的程度,隐隐约约的,还超出了世家的境界。 陈家是耕读传家,但主要是读,耕地并没有多少,地里产出的粮食基本只够族人所食。 可是,陈家族中,藏了太多“读物”,先贤典籍、圣人手札、名人字画、珍贵古玩等等极具价值的东西。 随便拿出一件出来,变卖了,就足够家族所有人活个几十年。 于是,陈氏一族追求的,不是无尽财富,而是天长地久。 天长地久的,才是权力,变幻无常的,只会让人无力。 或许,陈氏一族比皇室更盼望大明朝千秋万代,只要大明江山社稷稳定,陈氏一族凭借家族底蕴,就能代代有高官得坐,骏马得骑。 这便是陈以勤在农家问题上一改常态,哪怕得罪同僚,不惜付出生命,也寸步不让的真正原因。 陈氏一族早就悟出了,历来造反的人,都是种田的人,没有其他人能翻了天的。 稳住种田的人,就稳住了大明江山,陈氏一族,也就一直能稳下去。 陈以勤是在为家族做事,可也是在为百姓做实事,好与不好,至少在百姓眼中是个好阁老。 “万岁爷,火耗归公传于天下,若那些官吏,既不辞官又不愿意配合,沉默抵抗该怎么办?”黄锦想到了火耗归公的问题,那些官吏要是磨工,大明朝这架马车怕是会停下来。 朱厚熜冷着声调,杀意凛然:“与违抗圣旨同罪,杀!” (本章完) 第115章 血洗县衙,鞑靼来袭! 第115章 血洗县衙,鞑靼来袭! 大兴县罢衙了。 就在火耗归公旨意降至大兴县衙后,举衙不堂。 上至知县,下到三班衙役,正事不做,状纸不收,百十号人,就坐在县衙大堂上。 哪怕圣旨明令诸省、郡、县以五钱一斗米,一钱半一斗谷,高价收购百姓粮食,百姓闻听后把粮食送到县衙门口,大兴县衙也拒绝收粮。 天子脚下,皇城附廓,竟出现了如此骇人听闻的罢衙之事,很快便传入京城中。 朝野上下顿时议论纷纷。 任谁也没有想到,火耗归公国策刚施行,就遭到了地方官吏的无言反抗。 内阁连下几道函令于大兴县衙,无果,就在无可奈何准备上奏玉熙宫时,旨意先一步到来。 大兴县衙,聚众反叛,意图不轨,先斩后审。 张居正内阁在看到这样的明发上谕后,便立刻意识到大兴县衙要遭,连忙派人前去大兴县衙查看详情。 而在内阁来人到达前,锦衣卫已然抵达了大兴县衙。 锦衣卫十三太保之一的朱七亲自率队,封锁了大兴县衙,确保在县衙里的人,一个也跑不出去。 然后,当着无数百姓、各家探子的目光,下达了命令,“杀无赦!” 寥寥三字。 没有任何前缀。 没有任何修饰语。 数百名锦衣卫缇骑抽出了绣春刀,如狼似虎般冲进大兴县衙中。 不论是官,是吏,还是其他,只要是人,皆一刀杀之。 血腥味蔓延,大兴县衙中的官吏想逃,已经逃不掉了,最后,全聚集在大堂之上。 在“明镜高悬”的匾额之下,坐着大兴县令叶之民,但这时,人快被吓疯了。 血洗县衙! 亘古未有! 亘古未有啊! 皇帝老儿怎么能?皇帝老儿怎么敢? 朱七踩着流淌的鲜血走进县衙,因为粘稠,靴子踩着上面,起落之间啪啪作响。 “我是朝廷命官,是名入官册的七品官身,就是有罪,也该让三法司来审我,就是要杀我,也该让我到刑场明正典刑,尔等狗奴,目中可有半点国法?”叶之民咆哮道。 人在极度恐惧之下,就两种表现,一种又哭又闹,一种随意处置。 叶之民的咆哮,在朱七看来,就如同一只断脊之犬,在狺狺狂吠。 “七品官身,一地之侯啊。” 朱七望着几近癫狂的人儿,道:“永定河里的王八,都比你这一色的人少得多了,你为什么敢抗命?是吃了什么药,还是有人在背后给你撑腰了?” 大兴县衙背后的人。 只要锦衣卫想查,其实不难查,将过往输入大兴县衙的文书全看一遍,就能找出撑腰人。 可是,皇上不想查,锦衣卫也不愿意和朝廷里那些贪官纠缠,先让大明朝百姓辛苦一年耕种所得转化为银两再说。 百姓为重。 杀鸡儆猴。 而大兴县衙便是要杀的那只鸡。 “生计所迫,自当奋力一击!”叶之民死到临头,仍不知悔改。 朱七也懒得再废话,转过了身,朝着衙门外走去。 身后响起死亡前的嚎叫声,不过,很快就没有动静了。大兴县衙地势前低而后高,汩汩鲜血汇集在一块,宛如一条血色的小河,朝着衙外流淌而出。 县衙,分正堂,二堂,三堂,以及后衙,三堂统称为前堂,是县太爷审案办案的地方,后衙是县太爷家眷所居。 遵圣意,县衙中人尽诛。 当内阁中书舍人刘台奉阁老令抵达大兴县衙时,就看到了一具具尸体被锦衣卫抬出来。 外围围观的大兴百姓,却在不断叫好欢呼,大骂着死去的县令、县官。 大兴县衙不错。 三堂、后衙,装潢的既富丽又干净,地砖清一水的大理石,光净的能照人,这倒是方便锦衣卫事后清理了。 清水冲洗掉了血渍,却冲洗不掉人鼻尖嗅到的血腥味。 刘台非常不适。 朱七看着刘台眉头紧皱,笑了笑,“派遣新官吏入主大兴县衙的事,就交给内阁了,有圣谕:要快!” 粮食收割晾晒后,仓储越久,损耗就越多,什么事都能等,唯独关乎百姓利益的事不能等。 刘台朝着朱七揖手道:“谨遵上喻!” 大兴惨案。 震撼了整个大明朝。 皇上正式给两京一十三省官员划了道线,圣旨,只有遵守和违抗两种选择,没有中间选项。 皇上,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威胁和抵抗! 户部拨出一千万两纹银,仅用于收购大明朝粮食,价格统一。 无数百姓把家中所收的粮食送到县衙,缴纳赋税同时,把全家口粮以外的粮食给换了银子,数以亿斤计的粮食源源不断运往诸地常平仓。 没有火耗,朝廷买粮之银又是足银,百姓对于卖粮于朝廷是趋之若鹜,这就使得本就遭恨的地方米行、粮行为了生存运营,不得不抬高了从百姓手中购粮的价格。 中原、湖广等粮足之地,米行、粮行抬价不高,而一些粮少,特别是本地所产粮食不足百姓所食的省、府,一度将一斗米抬到了七钱银子。 当然,这中间少不了奸商哄抬粮价,而朝廷对付这些黑心商人的办法很简单,全国各地全在收粮,粮食这边刚入常平仓,那边就以平价将粮食卖出去。 这样一来,朝廷在亏,故意囤积粮食的奸商也在亏,而僵持下去,朝廷必胜。 人力,怎么能和偌大的朝廷抗衡? 奸商纷纷血亏退场,而就在所有的人以为,粮价之争就该到此结束时。 一条巨鳄下场了! 西山晋商商帮,在全力吃进朝廷平价所卖的粮食,不管府衙、县衙卖多少,晋商就吃进多少! 西山不是粮食缺口省份,反而是大明朝产粮大省之一。 以常理而言,不论晋商吃下多少粮食,都影响不到西山的粮价。 而且,晋商主业是钱庄票号,粮食买卖不多,这突兀的举动,惊动了西山大大小小的衙门。 不解其意的西山衙门,只能将异情上报。 就在这时候。 玉熙宫。 朱厚熜看着锦衣卫密报,晋商商帮在宣府、大同两座边镇的两条粮道已被锦衣卫截断。 草原上的鞑靼军有了异动,俺答有意武力逼迫大明朝廷交还把汉那吉。 偏偏在这时候,晋商在疯狂收购粮食…… (本章完) 第116章 覆灭晋商,万官分赃! 第116章 覆灭晋商,万官分赃! 据锦衣卫统计。 晋商商帮前前后后收购了一百万两纹银的粮食,哪怕全是粳米,也有两百万斗,整整四千万斤。 锦衣卫调取了过往百年晋商商帮的卷档,经过分析知道了一件事,那便是北虏每次南下打草谷或劫掠前夕,晋商商帮总会大批量购粮。 可购得的粮食,就仿佛消失了一般,再不见丝毫踪影。 就以今年晋商商帮所购粮数,足够五万精骑两月所食,晋商商帮的人吃的完…… 一念至此,朱厚熜翻出了鞑靼异动军骑数量。 五万! 一件事是巧合,两件事,三件事,就是处心积虑了。 朱厚熜逐渐想明白了,为什么鞑靼军骑侵略如火,来去如风,根本不考虑后勤辎重的问题。 原来,是晋商商帮一直在鞑靼背后提供助力啊。 被锦衣卫截断的两条粮道,绝对不是晋商商帮所有往长城外运送粮草的粮道。 一定还有别的粮道! 俺答汗能这么快组织起五万军骑,即将南下讨要把汉那吉,想来是晋商商帮给的底气。 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应诏觐见。 “吾皇圣安!”陆炳跪见道。 朱厚熜抬手,示意陆炳平身,问道:“宣大总督王崇古查的怎么样?” 在觉察晋商商帮通敌叛国后,王崇古就被锦衣卫密切监视。 势必要查清大晋商出身的王崇古,到底与晋商商帮联系有多么深。 陆炳站起,恭声道:“回皇上的话,大体了解清楚了,王崇古在成为朝廷命官,步步高升,尤其是在成为宣大总督后,王崇古的家族就逐步退出了晋商商帮的管理,虽然还是晋商商帮的东家,但只参与分红,而不参与其他。” 说到这里,陆炳顿了顿,道:“但根据锦衣卫探查,宣府、大同两座边镇的晋商粮道,王崇古是知道的,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锦衣卫截断那两条粮道后,晋商商帮的商人还找上过王崇古,而王崇古随口就将晋商商帮来人给打发了。 晋商商帮的人,还骂了王崇古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登上高位,就翻脸不认人什么的。” 大明朝二百年。 商人始终是社会地位最底层的人。 在改了籍身,登上高位,成为大明朝有数的封疆大吏后,王崇古和家族的心态,就发生了明显变化。 人是复杂的,有的人从穷苦日子翻身后,就想着捞一把穷亲戚。 而有的人,翻了身,却瞧不起穷亲戚了。 王崇古家族显然是后者。 不过,这不是王崇古忘恩负义,而是王崇古深知商人的劣根性,蹬鼻子就上脸,有足够的好处就背信弃义。 这天底下所有的丑恶,在商人身上都能找到。 能对晋商商帮通敌卖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已是王崇古及家族还占着晋商商帮财东分红能做到的极限。 现在的王崇古家族,是晋商商帮给钱就收,想办事,门都没有! 锦衣卫了大力气,几乎查遍了王崇古家族,都没能找到王崇古家族中人与晋商商帮在财东分红以外的牵扯或瓜葛。 甚至王崇古这一代人,连跟晋商商帮的人有姻亲的都没有。 王崇古家族族人,所娶的,全是外来的媳妇,招的上门女婿,也全是西山外的人。这种划清界限方式,代表着晋商商帮的死活,在正二品大员王崇古的眼中,完全不重要! 而听到这,朱厚熜明白王崇古家族和晋商商帮的关系。 官是官,商是商。 在必要时,王崇古家族能毫不犹豫牺牲掉晋商商帮。 而这,正是大明朝官员对待商人的正常态度。 宣府、大同两座边镇的兵权,在王崇古手中,不在晋商商帮的手中! 朱厚熜眼里闪着光:“找出晋商商帮的其他粮道,人赃并获后,便灭了吧。” 这个“灭”字。 不是像之前那两条粮道一样,只将粮道截断,把给鞑靼运粮的小虾米给灭了。 是将整个晋商商帮给灭了! 陆炳忽然一冷,不得不确认道:“皇上,以什么样的罪灭?” “依大明律处置!”朱厚熜淡漠道。 大明朝。 通敌叛国者,诛灭九族! 晋商商帮商人何止千人,全都诛灭九族,手染数万官血的陆炳,本以为心早就冰冷如铁,但在此刻,猛然跳动了起来。 锦衣卫这次,大概要倾巢而出了。 但在那之前,锦衣卫在查王崇古家族时,顺带着查到了一些西山官场的事,陆炳平复了下心情,道:“臣启皇上,就在火耗归公圣旨传至西山时,西山巡抚郭景昌在大同镇宣布组织一场中秋宴,召集全西山官员参加,而据锦衣卫在西山暗探所报,与西山藩库中的提留银有关。” 郭景昌是河洛望族郭氏族人,祖父郭从道素有孝名,曾任应州知州,嘉靖十九年时,以老致仕。 孙子的郭景昌,学识不行,只是举人出身,但官宦世家的郭景昌深谙官场的为官之道,惯用“用钱开路、行贿送礼、巴结上司”的升官办法。 在严嵩执掌中枢内阁后,郭景昌年年都会到京城拜访严府,短短二十年,就从买来的知县起步,身历知府、布政使,并最终升任西山巡抚。 由于西山地理位置特殊,西山巡抚是少有能够独立考核本省官吏的巡抚。 权势极大。 而在严嵩、严世蕃倒台后,郭景昌靠着一道又快又好的参劾严氏父子的奏疏,给朱厚熜留下了印象。 提留银。 是火耗的一种。 用于地方衙门的日常运作,如官员俸禄、公文往来、衙门维护等。 郭景昌久历官场,京城的眼线自然不少,在大兴县衙惨案发生后,郭景昌清晰地感受到皇上、朝廷火耗归公的决心。 西山藩库里的提留银,朝廷随时都可能下达一封指令将之调走。 这在中秋之后的中秋宴,不妨说是西山上下万名官吏的分赃大会。 郭景昌给西山府县的知府、知县分银子,拿到银子的知府知县回到各自衙门后,再行分赃。 这郭景昌,是想到朝廷前面了,也想到他这个皇帝前面了。 “该杀的杀!该抄斩的抄斩!该族诛的族诛!” (本章完) 第117章 封锁西山,瓮中捉鳖! 第117章 封锁西山,瓮中捉鳖! 西山。 巡抚衙门。 四府七州七十七个县的知府、知州、知县全数到齐。 聚集在十数丈长的长案前。 边镇少礼而重实事,寒暄过后,一场晚来的中秋宴正式开始。 西山巡抚郭景昌从主座上站起,走到众多下属的身边,边走边道:“在座的各位大人,我们同朝为官,就是兄弟,也是缘分,各位跟着我王某人在西山当差也好多年了。 近来京城流传着一句话,叫“三年清阁老,百万雪银”。 但这说的,不是咱们西山! 我们这些人啊,跟富庶之乡的官员是没法比,跟京城的官员更是没法比,与高高在上的内阁阁老,简直是天地之别。 我们西山穷啊,除了要养活千万百姓之外,还要不遗余力的为地方办好事,办实事。 各位大人的清贫,我郭某人心中有数!” 身为西山巡抚。 郭景昌不光要为一省百姓谋利,通省官员的福祉更需要特别关注。 如今,这帮跟着他任职西北数年的官员,非但没有落得“百万雪银”,反而个个“清贫”。 郭景昌表现得很惭愧。 只是,西山之中,府、州、县的官员彼此望了望,好似没有身形特别瘦削的人。 但清贫与否,是人来判断的,自认为清贫,便就可以了。 不知不觉间,郭景昌已经回到了主座前,端起了案上的一杯几百两一坛的多年陈美酒,遥遥一敬,便一饮而尽。 过百位西山实权“令官”,随之饮尽了杯中酒。 酒杯没有放下,书办为郭景昌添满了酒,郭景昌又游荡在众官身边,在走到较为靠后的座位时,站住了,开口道:“闵鹤元闵大人、孟衍泗孟大人,他们二位身为一府知府,朝廷正四品官员,却雇不起轿夫,只能改骑骡子,辛苦你们了。” 堂堂知府。 座位竟在几位知州、知县之下,可见二人在西山官场中的处境。 来自巡抚的突然关心,闵鹤元、孟衍泗很是惶恐,在见巡抚敬来酒时,急忙起身躬腰回敬,由于动作过急,酒杯里的酒洒出去了些。 敬完了知府,郭景昌又走了几步,走到了知县的位次中,站住了,“临汾县的陶士林陶大人,陶大人的老父过世,也只能薄棺浅葬,草草掩埋,想来都让人心寒呐! 此番守孝完毕复官归位,辛苦了。” 白发丛生、官袍破旧的陶士林陶知县,面对巡抚递来的酒杯,不得不将之接下,在巡抚的殷切目光示意下,一饮而尽。 两位雇不起轿夫的知府。 一位薄棺浅葬老父的知县。 已然证明了西山官场的清贫,郭景昌的装腔作势,也是时候该结束了。 锦衣卫血洗了两京官场,杀的官员头颅滚滚,血流成河。 而且,锦衣卫的动作没有停止,不断在十三省抓捕,杀死贪官污吏。 迟早有一天,锦衣卫的屠刀会伸向西山,郭景昌不知道锦衣卫杀人凭据是什么,但他不允许西山官场有人不贪。 他要将西山官场打造成金汤一般,坚不可摧,即便锦衣卫来了,也要空手而归。 此次中秋宴,不过是郭景昌腐蚀西山仅存清官们的借口。 而且,动用的是藩库里的提留银,属于朝廷的银子,办自己的事,一举数得。 郭景昌绕了一圈,不时的敬酒,表达对属下的关心,一来二去,喝得不少了,但他酒量不错,身体不见丝毫晃动,走回了主座,声调渐高,道:“列位大人都很清贫,各家有各家的苦啊。 郭某人都知道,是我对不起大家,今天借这清酒一杯,就算我郭某人给诸位赔罪了!” 一句赔罪的话,一杯饮尽的酒,将整个西山官场官吏的穷苦,全揽到了自己身上。 之前被郭景昌单独敬酒的人,逐渐意识到了不对,为官多年,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什么样的事也都经历过。这架势,这话术,和那些想方设法给他们送银子,送东西的人,没有什么区别啊。 郭景昌的话,也证实了他们所想,道:“‘民以食为天’,这是这是终古不变的道理。 当官的也是人,也要吃饭,马上要到新年了,为了让大家能够过一个稍稍宽裕一点的新年,本抚决定,将藩库提留的三百六十万两纹银,作为冰炭银之资,发给大家!” 说完这些,郭景昌掀开了众官面前桌案上的红布,露出了被掩盖的白银、银票。 官员夏天需要冰块降温,冬天需要炭火取暖,而这些降温、取暖的银子,就叫冰炭银。 当然,这是官员们用以掩盖收贿受贿事实的“美名其曰”。 朝廷从来没有承认过,但却是一百多年来的潜规则。 地方衙门之前就以这种方法,一年两次,总能将自主支配的火耗给完。 但这三百多万两纹银的银子、银票现于眼前,对所有西山官员都是视觉上的巨大冲击。 银光反射下,连巡抚衙门都亮堂了三分。 就在西山官员还没有回过神的时候,郭景昌示意了下书办,书办忙上前来,高声道:“各位大人,我是代上宪宣读官册,就不避名讳了。” “太原府知府陈贵,冰炭银三万二千两。” “大同府知府林清,冰炭银三万两。” “平阳府知府闵鹤元,冰炭银两万四千两。” “潞安府知府孟衍泗,冰炭银两万四千两。” “……” 在书办念到名字、银两数时,闵鹤元当场就要站起拒绝,却被孟衍泗给死死地拉住了。 地位、名字太靠前,如果此时拒绝,必然会让巡抚难堪,会让所有同侪恼怒,平阳、潞安两府本就够难了,再难,就活不下去了。 知府念完,便是七州知州,接着是七十七县知县,当书办念到“临汾县陶士林,冰炭银六千二百两”的时候,陶士林站了起来,“巡抚大人,卑职不能领受啊!” 陶士林拱手四望,“列位大人,古人云:‘天地万物中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万难领受啊,大人!” 在场之人脸色俱变。 一人向隅,满坐不乐。 郭景昌的火气,瞬间肆虐开来,但多年为官城府,勉强给稳了下来,笑道:“好!陶大人有骨气,穷也穷个硬朗,既然不愿领受,我也就不强求了。” “多谢大人。”陶士林欣喜若狂谢道。 郭景昌的笑是那样的冷,俯视全场道:“还有人如陶大人这般君子固穷的吗?” 闻言,闵鹤元甩开了孟衍泗的手,站了起来,拱手道:“巡抚大人,卑职亦不愿取!” 叹了口气,孟衍泗也站了起来,拱手道:“巡抚大人,卑职亦如是!” 紧接着,两位知州和十几名知县站起,拒绝冰炭银。 郭景昌牢牢记住了站起的人。 西山巡抚,可以独立考核本省官吏,换几个知府知州,十几个知县,是难事,但也不是完全做不到的事。 正好,闵鹤元等人不收的银子,送到京城里,可以买闵鹤元等人的官位和命! …… 与此同时。 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现身西山,大大小小的道路被过万名锦衣使者封锁,只许进,不许出。 大同镇前,陆炳以圣旨暂封城门,然后,携带圣旨朝着总督府而去。 (本章完) 第118章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第118章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西山,总督府。 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突然驾临。 宣府、大同总督王崇古没有太多的意外,而像早有预料一般,将陆炳迎入总督府中。 分宾主落座,书办给上了茶。 陆炳浅尝辄止,便直奔主题,道:“王总督,皇上有旨意,着锦衣卫立刻将西山中秋宴官员拿下。” 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朝廷也只是几座宫殿,几个衙门,饭,还是分锅吃的。 大同镇,是王崇古这个宣大总督的地盘,“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王崇古真要是不配合,锦衣卫将会很难办。 不过,以目前来看,王崇古和大同镇边兵,对圣意、圣旨是很配合的,说是关闭边镇城门,立刻就关了。 但陆炳却没有感到轻松,这里是边镇,是大明朝与鞑靼最前方的战场,锦衣卫必须反复确认王崇古、大同镇边兵对皇上的忠诚,以及王崇古阳奉阴违的可能。 王崇古淡然一笑,用茶盖拨弄着茶碗水面上浮的茶叶,轻轻啜了一口,道:“过万名锦衣使者,封锁了西山进出所有道路,仅仅为了抓那百十号巡抚、知府、知州、知县,未免动静太大了,这些人,够血洗我西山了。” 王崇古揭穿了陆炳的伪装,直指锦衣卫更深层旨意,陆炳没有否认,冷眼扫了过去。 “陆都指挥使不必紧张,我不是锦衣卫的敌人,大同镇边兵也不是锦衣卫的敌人。” 王崇古笑容不减,接着说道:“我是皇上的臣子,大同镇边兵也是皇上手中最锋利的矛。 我明白,我的出身,我手中的兵权,让皇上心怀忌惮,但请陆都指挥使相信,请皇上相信,我绝非叛臣。 退一万步讲,就算我真的怀有异心,意图不轨,而被如数补齐军饷、粮饷的大同、宣府两镇边兵,也不会听令于我。” 王崇古指出了朝廷对边镇边兵的偏见。 作为两镇总督,权力是被皇上赋予的。 而两镇边兵,也是皇粮在养着的。 不会反,也不可能反,哪怕边将真的想反,一道圣旨降下,边兵就会倒戈拿下边将。 这便是二百年来,边镇边兵军饷、粮饷被补齐换回的忠诚。 能吃饱,能有饷银的边兵,是大明朝最忠诚的士兵,没有之一。 陆炳想到大同镇前,大同镇守将在看完圣旨,没有请示总督府,便立即命令士兵关闭城门的举动,紧张感微微少了些。 那证明了皇上在大同镇将士心中的地位,远在总督的王崇古之上。 是值得皇上,朝廷信任的军队。 气氛缓和了些,王崇古便对外道:“抬上来!” 就见到士兵们抬着一个个红木大箱走进来,几乎摆满了偌大的总督府厅堂。 士兵们退去,而一位公子哥模样的人怀抱着一个婴儿又走了进来。 陆炳一怔。王崇古给陆炳介绍道:“这是犬子,也是我的独子王谦,怀中的,便是我的孙儿王之桢。” 陆炳点点头。 在暗查王崇古时,就摸清了王崇古的子孙,也看过王谦、王之桢的画像,人,是对的。 王崇古示意儿孙先退下,望着陆炳道:“我知道,皇上很难对我信任,说句大不敬的话,君臣倒换,我也很难相信我这般人。 利益相关,手握重兵,一旦出了差池,江山破碎就在旦夕之间。 所以,我想将犬子、孙儿送入京城,这件事,就烦劳陆都指挥使了。” 陆炳眼睛发亮。 在锦衣卫暗查下,王崇古的血亲无处遁形,非常确信王崇古仅此一子一孙。 而王崇古将这儿孙交给锦衣卫送往京城,等同于“送质入京”。 这样表达忠诚的方式,陆炳非常赞赏,然后,便唤了随行几名缇骑,送王谦、王之桢父子入京。 过程之快,不给王崇古任何反悔的时间。 但王崇古全程表现的很淡然,在儿孙被送走后,才再次道:“从我出生那年起,我的族人就逐步退出了晋商商帮,就占着个年年分红的财东身份,但晋商商帮给我王家分的红,我王家一分一厘都没有,全在此处。” 王崇古走到那些红木大箱中间,将之打开,金、银、玉三色,在厅堂中闪耀。 边开箱边道:“说来惭愧,我已经四十六了,虚度了四十多个春秋,而我王家,靠着在晋商商帮中的二十一份财股,每年都能从晋商商帮中分得二三十万两银子的分红,这些年下来,也有一千多万两银子,如今,全数奉还朝廷。” 陆炳猛然间站了起来。 望着一箱箱金、银、玉、地契、商铺、矿契,无法相信,这些红木箱子里竟装着价值一千多万两银子的财货。 至于王崇古所说,这几十年晋商商帮分红,王家人一分一毫没敢动,从他出生就攒着,陆炳全当是放屁。 王家人不可能几十年前就料到家族中会出个大明朝正二品总督,所谓从出生之日就攒银的话,是为了给王崇古撇清与晋商商帮的干系。 这一千多万两财货,绝对是王崇古和族人刚凑出来的,但这种事,较不得真,王崇古和家族的罪,在这一千多万两赎罪银面前,似乎变得不那么重要。 以儿子、孙子为质,主动交纳赎罪银,王崇古,真乃狠人也。 陆炳望着王崇古的眼神,多出了些敬重。 王崇古犹嫌不够,又打开了一个红木箱子,箱子里不是什么财货,而是一本本账册,“陆都指挥使,在晋商商帮两条粮道被神秘截断后,我便察觉到锦衣卫在西山出没,也知道晋商通敌叛国的事瞒不住了。 以当今圣上的律法,晋商商帮上上下下几千号商人,恐怕没人能跑掉,甚至,会牵扯到族人。” 陆炳下意识地就要否认,此行是为了抓捕西山的贪官污吏,却被王崇古抢先道:“陆都指挥使不用否认,而我知道锦衣卫将要到来,也为锦衣卫准备了一份大礼,在这箱子里,有着整个晋商商帮商人名录,锦衣卫可以按图索骥去抓人,以及,杀人,不会有丁点差错。 我知道,锦衣卫更关心晋商商帮其余与鞑靼私通的五条粮道,也都在这里。” (本章完) 第119章 晋商被卖,血色西山! 第119章 晋商被卖,血色西山! 晋商想把大明朝卖了个好价钱。 王崇古却想把晋商给卖个好价钱。 晋商商帮全帮商人名录。 晋商通往草原五条粮道。 王崇古家族凭着晋商商帮财东的身份,给摸了个清清楚楚。 这份投名状。 连陆炳都重视不已。 但王崇古的诚意远不止这些,主动提议代替锦衣卫封锁进出西山的道路。 让锦衣卫有充足的人手,可以去解决西山官场的贪墨,和晋商商帮通敌叛国事宜。 陆炳沉默了。 直到“护送”王谦、王之桢父子的锦衣卫缇骑传回消息,已经离开西山境内,陆炳这才选择接受王崇古的好意。 宣府镇、大同镇,和整个西山的军队,在总督令下动了起来,围得西山密不透风,连个苍蝇都飞不出去。 西山官场贪墨,本就是锦衣卫搂草打兔子,在晋商商帮这只大猎物出现后,就不受陆炳重视了。 西山大大小小的令官,全都聚集在西山巡抚衙门,陆炳便命令朱七率千人缇骑前去抓捕。 然后,陆炳亲自去截了晋商商帮五条粮道,带有晋商商帮标识的粮车,连绵数十里通向草原,绣春刀捅进粮车麻袋里,往外一抽,无数洁白无瑕的粳米洒落一地。 人证、物证俱在。 陆炳拿出王崇古所给的晋商商帮名录,让锦衣卫去搜索这些商人的下落,再找上门去。 陆炳很快便得到消息,今日是晋商商帮祭祖的日子,也是晋商商帮的分红大会,名单上绝大多数的名字,在今时,都聚集在了晋商商帮帮主范永斗的范家大院里。 省事了。 陆炳朝着范家大院而去。 身后数千名锦衣使者全部抽出了绣春刀,杀气腾腾地跟上。 …… 范家大院。 晋商商帮的商人根据身份、地位落座。 奴仆们如流水般送上苦荞茶,又如流水般退去。 院子里,奴仆抬动着一个个巨大的算盘,放置在中间的长案上。 长案是一圈,算盘也摆了一圈,算盘上的珠子,就代表着过去一年晋商的盈利分红。 到时候,分红每发出一分,算珠就会紧跟着变动,直至算珠归零,分红大会才算结束。 人都到齐了。 分红也全被帮里的人看了清楚。 三尺长的檀香燃起,奉在巨型香炉里。 范永斗作为商帮帮主,又是此地主人,率着王登库、靳良玉、王大宇、梁嘉宾、田生兰、黄云才六位财东走了出来。 祭祖正式开始。 范永斗站到香炉前,持香而立,高声道:“悯念先人,俯仰天地!” “至诚至信,大义参天!” 这是晋商商帮传承千百年的帮号。 六位财东跟着范永斗,一句一句跟着,上千名晋商齐声叫唤。 声音震天。 传出几里地去。 但西山的人只要听到,不论在干什么,都会先停下,朝着声源方向啐上一口,才继续各忙各的。 就这群求利忘本的狗日的,还敢俯仰天地。 就这群唯利是图的狗娘养的,还敢说诚信。 知道义字是怎么写的吗? 西山之中,无数的骂声,无数的怨怼,无数的不满,几乎凝成了实质,要淹没了范家大家。 不过,商人从不知脸皮是何物,那振声齐呼,只是宣告晋商商帮存在的一种方式。 檀香入炉,范永斗直起了身子,朝着主座而去,六位财东紧随其后,空缺的一个财东位置,在这时极为显眼。各地掌柜也随之落座。 范家账房充当此次祭祖分红大典的司仪,朗声道:“去年全号汇兑、收存、放利三项营业总账,两千六百一十五万三千一百一十一两,四核无误!” 范永斗又站了起来,道:“我号二十三个分号,一年过手之银,相当于朝廷岁入一半有余,这全赖诸位掌柜的辛苦,请受我全家一拜!” 范永斗先拜。 六位财东后拜。 院中千余人回拜。 场面宏大而又壮观,颇有种朝堂君臣的意味,范永斗很享受这份感觉,借着这股劲,心里那口气不吐不快,道:“几百年来,我晋商祭祖,除却远在外地,实在无法回来的财东、掌柜,基本都会到齐,但今年,却有人没来,而原因嘛,不说也罢。” 水深则流缓,人贵则语迟。 范永斗话说七分,所留的三分,在场的都是人精,也都能明白。 晋商商帮向来是八家财东主事,但近些年来,王家几乎不怎么插手商帮里的事务了,对应的是王家也不管商帮里的差错。 宣府、大同两条粮道被截断,商帮求到王家那只猛虎头上,却是理都没理。 商人重利,这件事,诸多晋商商人面上不说,但心里是耿耿于怀。 见商帮里的人情绪被调动起,范永斗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便让账房继续:“东家财股二十一股,本账期同仁身股分红,十七股,一股平均为一万五千八百一十六两五。” 东家财股是定死的。 一家为二十一股,八家共有一百六十八股。 折换成银两,每年分红在二三百万两银子上下。 而其余的分红,才是这上千号人的身股分红。 随着范家账房的声音,拨弄算盘的声音如同年关炮仗,噼里啪啦震耳欲聋。 但更高的声音,是上千号人的叫好声,终于说到正事了,“好!” “京号戴膺老帮,八厘半分红!” “津沽,刘寿喜老帮,七厘分红!” “杭州,邱泰基老帮,六厘半分红!” “……” 千人商,千人名。 人人名下几千银。 这便是晋商! 分红的钱,等完事后,去总号、分号皆能兑出,祭祖大典到此,基本落下帷幕。 算盘撤走。 取而代之的,是从后院跑出的数十个身体结实的少年。 这些少年,全是晋商诸地掌柜家中的公子,代表着商帮的未来,要在此处演武。 “开始!” 负责教授武艺的教头喝令道。 几十个少年立刻展开了架势,口里齐喝一声:“哈!” “再来!” “哈!” 武艺很粗浅。 但所有人都看的很起劲。 “噗!” 突兀的异响。 顿时吸引了无数注意。 陆炳的绣春刀在晋商少年的胸膛里搅了两下,抽了出来,死尸倒地。 “杀!” (本章完) 120.第120章 十亿之财,晋商填湖! 第120章 十亿之财,晋商填湖! 杀戮! 疯狂杀戮! 癫狂屠戮! 整个一个月,过万名锦衣使者在西山境内没有封刀,连上好精铁所铸的绣春刀,都要回炉重铸数万把。 几百名晋官,被巨额贪墨被抄斩、诛族,株连者过万! 上千名晋商,以通敌叛国罪名被诛族,株连者逾十万人! 锦衣卫按图索骥,除了杀,就是杀,圣旨在上,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入秋之后,西山多雾,但却不是白雾,而是血色的红雾。 在屠刀来临前,晋商商帮商人的家眷纷纷逃窜,试图逃出生天。 但等待他们的,只有天罗地网,被不少晋商奉为“救星”的宣大总督王崇古,却成了“阎王”。 进出西山的道路,被宣府、大同、西山军队彻底封锁,凡是被边兵抓到的,一律送给锦衣卫。 西山境内,逐渐流传出一句话,“大总督心善,见不得晋商人死。” 于是,锦衣卫将边兵送来的人全放在铡刀下给杀了。 不必审案,不必抓捕,只要对上名单上的人名,直接斩杀。 这么大的动静。 封锁的了人,但封锁不了消息,西山的事,终究是爆发了。 举国震动! 朝野沸腾! 民间哗然! 两京一十二省官吏参劾锦衣卫的奏疏,如雪般飞入京城。 欲罢免陆炳锦衣卫都指挥使之位,将之捉拿下狱问罪! 锦衣卫给天下官吏带来的恐惧,超过了洪武年间锦衣卫给官员们留下的阴影。 才秋天,锦衣卫就犯下几场大案,一场比一场的杀戮多,一场比一场波及范围大,这要是等入了冬,还不把朝廷命官们都给杀了。 残暴! 太残暴了! 就连张居正内阁也坐不住了,集体来到玉熙宫请求觐见。 玉熙宫依然敞着宫门,没有拒绝阁老们的求见。 在张居正、高拱、李春芳、陈以勤进入大殿后,发现皇上没有静修,而端坐在御案前,认认真真地看着朝事。 奇事! 张居正四人心里直呼“怪事”。 入朝这么多年,阁臣、部臣其实都知道,皇上虽然不朝,但是个勤政的人,只不过,不在人前理政。 高拱尤其知道,户部的所有收入支出,皇上全会调阅查看,哪怕一两银子的差错,皇上也会派司礼监的人来询问。 皇上突然间,不再“装神弄鬼”,不再“故作神秘”,四位阁老显然不太习惯。 随后,张、高、李、陈便意识到,事出反常必有妖,而能让皇上出现“妖情”的,绝对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此次觐见,或许不会那么顺利。 “吾皇圣安!”张居正内阁见圣而颂。 朱厚熜头也没抬,挥了下衣袖,黄锦领着小太监立刻搬来了四把绣墩,供阁老们坐下。 张居正是坐不下的,但黄锦先开口了,“案卷有点多,阁老,坐着看吧。”小太监们搬来一箱箱染血的箱子,那凝固后变得暗红的血渍,映衬着红木大箱妖艳无比。 黄锦打开箱子,述说道:“这些都是皇上看过的,阁老们也看看吧。” 张居正看着箱子中本本封封染血,似乎整个箱子都被鲜血浸泡过似的账本、信笺,想了想,便坐了下来。 高拱、李春芳、陈以勤跟着坐了下来,拿起染血的账本,虽说血早就干了,可拿在手里,总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粘腻感。 就仿佛是伸手从血池里捞出的。 账本被鲜血泡过后,账页出现许多粘连,但经过锦衣卫特殊处理,基本都可以翻开,有些不能翻开的,结合前后账页的内容,多少也能明白,不影响观看。 “嘉靖四十年八月,新粮上市,鞑靼俺答汗欲以一千万两纹银购粳米四千万斤,成本约一百万两纹银,毛利九百万两纹银。 货银将在三月后结清!” 看到这里,张居正的眼睛倏地睁大了。 什么叫暴利? 这就叫暴利! 买卖之间,竟能赚取九倍差价,难怪晋商商帮敢于冒着被株连九族的风险,去通敌叛国。 恐怕,在晋商脑海中,根本没有了《大明律》的存在。 五钱一斗的粳米,卖到草原,就变成了五两银子一斗。 这利润,就连张居正都为之心动。 而且,货银结清的时间,在三个月以后。 张居正默默计算鞑靼每年南下劫掠时长,大体是两个月左右。 如果真让晋商把这四千万斤粮食运到草原,鞑靼五万军骑顷刻南下,在大明朝境内疯狂劫掠两个月,赶在十二月前草原冻土前正好能回归。 这也解释了俺答汗为什么会许给晋商这么大利润的原因,合着,鞑靼也在想着做无本买卖。 吃着晋商通敌叛国运来的粮食,劫掠着大明朝,再用劫掠来的财货支付买粮的银子。 既解决了草原粮食断缺的问题,又练了兵,还能顺带着威逼胁迫大明朝廷交出把汉那吉。 要不是敌我之分,俺答汗的如意算盘,张居正都忍不住要叫好了。 可是,作为鞑靼的死敌,作为俺答汗劫掠的对象,张居正内阁看着晋商与鞑靼,与俺答汗来往信笺,心情恶劣到了极点。 身为内阁阁老,多多少少对蒙文是有了解的。 鞑靼可恨,晋商更可恨,要没有晋商为鞑靼供给粮食,大明朝何至于年年遭受鞑靼劫掠? 晋商除了在与北面鞑靼做生意,还与西面的亦力把里在做生意,更西的莫卧儿帝国也有生意往来。 不止是西面,东边的建州女真、高丽、乃至跨海的倭国,晋商的足迹,遍布与大明朝敌对的东、北、西三面。 晋商,是想方设法让大明朝死啊。 一鲸落,万物生,这样的春秋大梦,也是晋商敢做的? 张居正对锦衣卫在西山的行为,忽然有了理解,晋商如此,而深受腐化的西山官场是什么情形,也能大概想到。 西山合该被清洗,死再多人,就当作大明朝身上烂了一块肉,给剜了。 一本本账册看着,一年年旧账翻着,张居正深感于晋商之富,心里记着一个又一个数字,等最后一本账册看完,张居正已经麻木了。 几十年来,晋商利润过十亿两纹银! (本章完) 第121章 焚尽西山,犁庭扫穴! 第121章 焚尽西山,犁庭扫穴! 十亿两银子。 以去年大明朝赋税为计。 朝廷要向上亿百姓征缴二十余年。 晋商为了一己之私,出卖中原政权几百年,上千年。 害死了多少中原百姓,充当过多少次北虏粮官,今来已经不可计了。 只能以晋商尸身填湖镇海,方能消解这边镇千百年来的怨气。 张居正撩开袍子,跪地道:“臣启圣上,西山罪者数十万,然天暖日和,尸身不可久存而烂,易生鬼祟,故请一旨,焚去万千罪恶,抛洒入大江大河,以偿旧债!” 张居正是从来都不相信鬼神的,这与过去师从心学大家徐阶有不少关系,但更重要的是,孔夫子说过,子不语怪力乱神。 可在这时,张居正成为了坚定了神鬼论者,要将杀死的晋商及其家眷全部烧了,然后,扬入江河湖海中。 剉骨扬灰,大体也就如此了。 高拱、李春芳、陈以勤闻之默然,以晋商之罪,纵使粉碎身骨也难以平民愤。 死人已死,过后的焚尸扬灰,更多的是免生大疫,可不能让晋商死了,还为祸一把大明朝。 高、李、陈一同跪倒,请旨道:“臣等请旨,焚尽西山!” “照准!” 圣音传来。 黄锦立刻领命,前去拟旨,八百里加急送于西山,由锦衣卫来执行。 看完晋商死不足惜的东西,朱厚熜也看完了御案上的机密军报,让小太监转给张居正内阁一观。 晋商覆灭。 颗粒之粮没有运到草原。 战争,没有后勤辎重,简直就是去送命。 如果俺答汗率军强行南下,大明朝九边九镇仅需坚壁清野一月,鞑靼军骑就会自相而食了。 为了亲孙儿的命,也为了鞑靼一族的生死存亡,俺答汗放弃了幻想,选择了解散军骑,各归其部。 但为了颜面,俺答汗派出使者通知宣大总督王崇古,请大明使者尽快进入草原,商量“和谈”事宜。 鞑靼直接透露了谈判的两个目的,一、交还把汉那吉,二、重开互市。 而大明朝廷,可以提出任何条件,只要鞑靼有的,都可以商量,板升的汉奸,甚至是战马! 随着火器、火药的发展,步战方式发生了重大变化,但精锐骑兵至今都是陆地正面战场上的绝对王者。 原因很简单,火器、火药威力固然够大,但精准性的问题始终无法解决。 而步战,又不能像海战战船,可以装载多门重型火炮,火药充足,就能以火力覆盖目之所及的敌人、敌占区。 不能火炮洗地,在陆地上,火炮只能布置在边镇城门、城楼上,防御敌人的攻击。 鞑靼靠着精锐军骑,在大明朝几座边镇上来去如风,而大明朝却无力组织有效反击,便是因为战马太少了。 纵观整个世界东方,精锐战马全部存在于草原,再确切地说,存在于鞑靼草原、黄土高原的交界之处,黄河三面环绕,形似套状的河套地区。 凭借着黄河灌溉之利,河套地区物产丰富,土地肥沃,又兼得阴山、贺兰山之地利,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自战国起,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之后,赵国向北扩展获得此地设立云中郡,其后秦朝改置九原郡,汉朝则设五原郡。 唐初设朔方军,与突厥划河为界,唐中宗时,在黄河以北筑有三座受降城,唐末藩镇割据,地方崩坏,河套地区逐渐为党项拓跋氏占据。 宋廷不提。 元廷灭亡西夏后,设立宁夏行中书省,不久并入甘肃行省。 大明朝建立后,太祖高皇帝驱逐元朝大将王保保于塞外后,光复河套并设东胜州。 永乐元年二月,发动靖难之役获得明朝统治权的成祖文皇帝,为防漠南诸卫及塞王异动,将漠南诸卫及塞王尽迁关内,东胜卫大多被迁往京城拱卫京师。 河套东胜卫城逐渐荒废,便注定河套地区已不能再为大明朝所据。 正统三年,大明朝廷新设东胜卫,但孤悬草原、粮草不济,守御困难,又迁至延、绥地区。 期间河套地区防务空虚,逐渐为漠南北虏诸部占据,成为其侵扰大明朝内地的大本营。 你争我夺的局面,又在河套地区上演。 可是,正统十四年,土木堡一战,大明朝五十万将士毁于一旦,连大明皇帝都为瓦剌生擒。 大明朝对外攻势在那一时刻,仿佛画上了个句号,自此进入全面防御状态。 在之后的百年来,大明朝廷对河套之地进行数次大议。 成化年间,以军功授爵的文臣,威宁伯王越三次出塞,收复河套地区,换来大明朝二十年掌握河套地区的和平。 但由于成化、弘治二帝的消极保守,使得“弃套”之事重演,最终河套地区又为北虏所据。 正德元年,延绥、甘肃、宁夏三边都御史杨廷和上疏提出防边四策,指出控制河套地区所具有的重要战略意义。 计划在沿河套南端的延绥至横城一带设置墩台卫所,增加兵备,修复边墙,随即大明朝开始修筑定边营。 但由于此后,杨一清得罪了朝中专权的刘瑾而被革职,杨一清的“复套”主张随之遭到冷遇,朝中无人再提及收复河套。 大明朝廷,彻底失去了河套之地的控制权。 嘉靖二十三年,总督三边侍郎曾铣力主收复河套,期间修筑大同西路、宣府东路边墙,主动出击河套,大败俺答部。 并上疏《请复河套疏》得到时任内阁首辅夏言的支持。 但那时严嵩为攻杀夏言,称收复河套会“轻启边衅”,同时勾结败将仇鸾,诬告曾铣对俺答实败未胜,克扣军饷,贿赂夏言以求加官进爵后为严嵩勾连诛杀。 自此,大明朝廷近二十年来“无敢言边事者”。 没有河套地区,就没有战马,没有战马,就无法主动出长城反攻鞑靼。 张居正没有想到,俺答汗为了把汉那吉,为了重开互市,竟然愿意出让战马。 内阁几人甚至能想象得到战马,大明朝训练出精锐骑兵,再次进入草原,犁庭扫穴的盛景了! 这一次,大明朝廷不会再错过机会了! (本章完) 第122章 汉奸末路,狗不如人! 第122章 汉奸末路,狗不如人! 塞北丰州滩。 又称土默川,西至河套,东至宣府洗马林,北靠连绵起伏的大青山,南临大小黑河,地势平坦,牧草丰盛,宜牧宜耕,乃是鞑靼右翼土默特首领俺答驻牧地。 大明朝自太祖高皇帝建都南京,大军北伐,元顺帝偕朝廷退回大漠,但国号仍在,一度企图恢复旧疆,夺回大都。 成祖文皇帝数度北征,重创之。 漠南、辽东的草原军民大批降归,部落势力全部退回到大漠草原,但双方仍不时冲突。 英宗皇帝土木堡被俘,大明朝由攻转守,依险修筑长城,在东起辽东、西至甘肃,设立九边重镇,布下大军把守。 北逃的草原内部势力,为了争夺名位地盘,内讧不断,自相残杀,分裂为鞑靼、瓦剌和兀良哈三大部落。 鞑靼为大明朝对东草原的称谓,游牧于贝加尔湖以南,大漠以北,冬至鄂嫩河、克鲁伦河流域,西至杭爱山、色楞格河上游,南及漠南地区。 瓦剌为大明朝对西草原的称谓,游牧于阿尔泰山至色楞格河下游的广袤草原之西北。 兀良哈乃古部落名,聚居于漠北及辽东边外。 鞑靼遭大明朝重创后,居大漠西北的瓦剌部迅速兴起并大举东进,一度控制了整个草原,在土木堡大败大明朝五十万大军的瓦剌部落首领也先遂自称“大元天圣大可汗”,但称汗之举,不仅没为瓦剌带来荣光,反而给他招致杀身之祸,瓦剌势力自此衰落,鞑靼部落逐渐占据大漠南北。 至被称为“中兴烈主”的达延汗,经过多番论战,一度统一了草原。 但在达延汗去世后,三子巴尔斯博罗特称大汗。 达延汗的其他儿子不服,迫其退位,最终由达延汗嫡长孙博迪继承汗位,大明朝称其为土蛮,又称小王子。 这小王子为安抚叔父巴尔斯博罗特,封其三个儿子吉囊、俺答、昆都力哈为小汗。 吉囊,据袄儿多斯万户之地,昆都力哈即老把都,驻牧河套及以西之喀喇沁,俺答为土默特万户长,驻牧丰州滩。 俺答野心勃勃,且能征善战,一统了大漠,小王子虽有共主之命,却被俺答逼走,徙于辽东。 时下,作为土默特万户的俺答部落最强,称雄右翼诸部,并不断扩大领地,自领了草原可汗,大明朝以“北虏”承之。 土默川昔年不过星星点点搭建过些帐篷,只十几年功夫,已然变成了一座汉地的城池,谓之“板升”。 在这座城池的最北端,宝丰山麓下,有一座古城堡,谓之美岱召,乃洪武年间太祖高皇帝在此所设卫所遗址。 俺答汗率部在此驻牧后,即选择此处为汗廷。 几十年前,西山白莲教在赵全、丘富率领下来此投降鞑靼,特为俺答汗建造三层楼的壮丽宫殿。 俺答汗平时在此居住,但常年游牧习俗一时难改,特在大青山脚下另设营帐一座。 大帐外骑兵、步卒团团把守,刀光凛凛,弓箭密布,东西南北四角,还架设着火炮铁铳。已近午时,一匹高大的白马从城池外的草原上飞驰而来,到了大帐前,从马上跳下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欢跳着就往大帐里闯。 鞑靼素来忌讳骑马快跑到帐前,认为这不仅会惊动人畜,还意味着坏消息传来。 这与中原敲门时不能过于紧促的道理是相通的。 可面对少女,亲兵们没有任何阻拦,少女也自顾在刀丛中穿行。 美貌如蝴蝶的姑娘,是俺答汗第三位夫人,在鞑靼中,称之为“克兔哈屯”,大明朝称之为三娘子,也儿钟金。 就是导致把汉那吉叛逃的女子。 或许是年少,也或许真的什么都不懂,被长生天赐予无上美貌的钟金进入汗帐中,就如树上黄鹂鸟喜声叫道:“祖汗!” 虽然成了俺答汗的克兔哈屯,该和俺答汗做过的事,也都已经做过了,但钟金还是喜欢称呼俺答汗为外祖父,又因为外祖父是草原可汗,便合称为祖汗,沿袭着幼时的呼唤。 俺答汗年已六旬,却体格健壮,矮胖身材,古铜色的似方实圆的脸上,颧骨高耸,大而长的眼睛占据了鼻梁以上的半部脸庞,浓密粗硬的胡须垂在胸前。 俺答汗一眼便看到了少女,喜欢少女的称呼,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钟金,欢喜地声音传遍汗帐内外。 亲兵们人人封住了耳朵,眼观鼻,鼻观心。 “祖汗,听说我们要与明人和谈了。”钟金忽闪着眼睛说。 “是啊。” 劳累过度的俺答汗,明显有些精力不振,“把汉那吉那小子跑到明廷去了,晋商又被明廷锦衣卫给血洗,从今以后,一粒粮食也进不了草原,这些年来,草原一年比一年冷,大祭司得长生天启示,说往后会越来越冷,暴风雪会越来越多,我们赖以生存的牛羊,难以撑过极端寒冷的冬天,终有一个春天,会是埋葬鞑靼的日子,所以,我们要把汉那吉,要明廷的粮食,抢不到,就只能和谈了……” 俺答汗喋喋不休抱怨着晋商的废物,抱怨着鞑靼军骑的衰败,钟金听得津津有味,仰脸盯着俺答汗,嘴巴随着俺答汗的讲述,时而张开,时而紧闭。 等着俺答汗讲完,精力似乎又弱了几分,钟金一本正经地道:“可我们与明人和谈的条件,是要我们交还板升的汉人,一旦我们交出这些人,明人进攻我们鞑靼就会变得轻易了许多,到时候,不仅不能换回把汉那吉兄长,连祖汗自身都会危在旦夕。” 精明一世的俺答汗,当然知道钟金这番话是谁教的,但没有怪罪,抚着钟金的发丝,道:“等明使到来,我会亲与明使交谈,以牛羊换取赵全、丘富这些人。” 这么多年,哪怕是养条狗,也养出了些许感情,俺答汗也不愿意轻松放弃赵全、丘富等好狗。 但若实在不可为,明廷不松口,那也没有办法了,狗,终究没有人重要啊。 “好!好!好!”钟金笑着拍手。 (本章完) 第123章 刺杀嘉靖,俺答称帝! 第123章 刺杀嘉靖,俺答称帝! 赵全出身于西山云川左卫四峰山军户,丘富是山阴县的秀才,都是过去的白莲教徒。 西山雁北是大明朝与俺答部落接壤的地方,饱受侵扰,百姓苦不堪言,但却求告无门。 赵全、丘富,在大明朝内时,便就是白莲教的带路党,为白莲教找到适合且安全的传教之地。 但是,似白莲教这般,在大明朝境内,不露头还则罢了,露头便被杀。 赵、丘不得已率领教众从宁虏堡偕家口出逃,叛逃到了丰州滩。 赵全身材高大,相貌堂堂,英俊的面庞上透着一股杀伐之气,或许印证了相由心生那句话,皮囊掩盖不去内心的阴翳。 人离的近了,便会从心底涌出不舒服的感觉,就连同为汉奸大头目,多年伙伴的丘富,也始终不能习惯。 晚秋的大漠寒气逼人,日头明晃晃地照着,赵全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望着东南方向的明廷,彻骨的寒意,从心底蔓延到全身。 大明朝的大追杀,大清算,终于要来了。 鞑靼、大明,要和谈了。 而条件之一,便是他们。 赵全无法想象落入明廷手中会是什么样的下场,也不敢去想。 这些年来,为鞑靼带路,杀害大明军民岂止十万,这么多血债,恐怕不是简单斩首就能偿还的。 一想到这,赵全就对俺答涌出无限怨恨,这么多年的效忠,在俺答心中,竟不如一个叛逃到明廷的孙子。 要知道,这几十年来,投降鞑靼的汉人可全由他来安置安家。 来投的汉人不会骑马打仗,是他带领汉奸在此建屋子、种庄稼。 丰州滩万顷良田,每一亩开垦都与他有关。 汉奸越来越多,又是他立村修堡,连村并寨,方有板升数百村寨之盛。 更是他,与汉奸工匠一起,制造弓箭、戈、矛、盔甲等武器。 俺答部落能成为草原之主,有他一笔抹不去的功劳。 可现在,俺答汗要翻脸不认人了。 赵全知道,那貌美如,撩人心扉的也儿钟金,其实动摇不了俺答的想法,只是试一试罢了。 想要活下来,还是要靠自己! 丘富还保留着一丝儒雅,挺直着身板,站立在赵全的身边,一言不发。 俺答不要他们了,明廷恨不得食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与其被俺答献给明廷,不如早死早托生。 两人气机相连,生死与共,赵全也不再隐瞒什么,道:“秀才兄,你是知道的,多年来,我选好些猾黠之徒装扮道士、乞丐,流徙明廷诸边,还有潜入京师的,侦刺谍报。 今年大明锦衣卫崛起,线人们难以传回情报,但去年及以前,都说大明皇帝老儿病恹恹的,命不久矣。 你说,要是换了裕王登基,局面是不是就不同了?” 带领党。 不是那么好当的,情报必须要准确,那线人就少不了。 汉奸,只改了身份,而没有改肤色、相貌,流窜在大明九边九镇而不被发现,是很轻松的。 但那仅限于去年以前,随着锦衣卫崛起,大明朝廷在锦衣卫身上投入了几百万两银子,如鞑靼、女真等异族的汉奸线人,被大量拔除。 如今,赵全手底下的汉奸线人,除了能获取大明朝廷最基本的官员变动以外,基本没什么有效信息了。而严嵩、徐阶、严世蕃的倒台,赵全对张居正内阁真正有了解的,仅是高拱一人。 如果大明老皇帝死了,新皇帝落到裕王的头上,以裕王的性子,很可能会让师傅高拱当国主政内阁。 而高拱天不怕地不怕,又是火爆脾性,就像鞭炮似的点火就炸,到时候,稍微搞点动作,鞑靼、大明的和谈就会破裂。 丘富瞪大了眼睛,道:“刺杀老皇帝?” 哪怕当了汉奸,丘富在说到大明朝皇帝时,还有着最起码的敬畏,那毕竟是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一人啊。 刺杀能成吗? 刺杀成了,就一定会是裕王继位吗? 大明朝景王也在京城之中啊! 赵全恶狠狠地望着大明朝京城方位,道:“有何不可?” 正如之前所说,这几十年来,他一直在发展汉奸线人,遍及大明朝九边九镇,京城等地。 虽然锦衣卫很强,让汉奸线人陷入静默,但真要动用,也不是做不到。 君不见大明皇帝老儿对晋商那群汉奸商人的手段,全部株连九族。 如若那些汉奸线人不想被泄露身份,被大明朝廷知道汉奸事实,被诛灭九族,就只能去京城刺杀老皇帝。 壬寅宫变都能发生,闯宫杀驾为什么不能发生? 何况,老皇帝住的是西苑,还不是防御森严的紫禁城。 至于大明景王,一同刺杀就是了。 狗急跳墙! 丘富知道这是狗急跳墙的办法,也知道这是不是办法的办法,可他实在无计可施,只有任赵全放手施为。 敲定了刺杀大明皇帝、景王的计划,赵全没有就此结束,又写了封信,信中详细述说了悔恨当年卖国求荣,当了汉奸的所作所为,愿意降回大明,希望大明皇帝饶恕他们一命。 字里行间,透露出无尽的谄媚和悔意。 信被秘密送于大明朝廷。 尽管赵全没有解释这封信,但丘富明白,这不是真的投降,而是为了麻痹明廷,拖延时间,等待汉奸线人的刺杀。 大明朝廷不论谁当权,都不可能放过他们这群狗汉奸的。 必须绝了鞑靼、大明和平之念。 “走吧。” 做完这些,赵全站起身,朝着汗帐而去,“去劝说汗爷建国称帝!” 俺答汗是雄主,有雄心,板升汉奸从很早以前就劝说俺答汗在草原建国称帝,可惜俺答汗从来没有答应。 倘使俺答汗建国称帝,鞑靼、大明之间才永无和平的可能。 继续努力。 …… 玉熙宫。 张居正、高拱、李春芳、陈以勤在看完鞑靼俺答汗和谈愿景后,便看到了这封板升汉奸的投降信,忍不住发出了冷笑。 痴人说梦! 朱厚熜从御案走出,淡漠道:“让使者出使吧,把这封信带给俺答!” (本章完) 第124章 免赋三年,建立政法! 第124章 免赋三年,建立政法! 赵全的降书。 朱厚熜是不相信的。 即便铁杆汉奸真的想投降,大明朝廷也绝不会放过。 千刀万剐、凌迟处死,不把大明朝酷刑尝尽,罪孽难消。 所以,赵全、丘富等汉奸的投降毫无意义,大明朝没有指望这些人能给朝廷带来什么,只想着让这些人不得好死。 总之一句话,没有你,对我很重要! 张居正同样是这般想的,将赵全降书收起,等着出宫后转给出使鞑靼的大使王家屏。 晋商、鞑靼、和谈,几件事都有了答案,事情发展到这地步,远超张居正内阁所想。 但张居正、高拱、李春芳、陈以勤四位内阁阁老,却不想就这样离开。 抄没整个晋商的财富,虽然锦衣卫还没有具体统计出银两几何,可粗略计算,也在万万两纹银以上。 纵太祖高皇帝建国至今,朝廷从没有这样富裕过。 富裕的生活,让阁老们喘不过气来。 人生短短几个秋,位极人臣的他们,已然不年轻了,银子要是在任期内不一,留给下一任内阁也是虚妄。 现任,永远不会感激前任,这在任何事情上都适用。 但把银子给穷苦大众、普罗百姓,老百姓却会记得这个好。 不光当代老百姓会记得,就连国史上也会载入,留名青史,为后世人所传唱。 短暂的眼神交流后,到底是陈以勤站了出来,跪倒在地道:“臣启皇上,四十年来,大明朝百姓勤勤恳恳,然汉奸贼子为祸人间,使得我大明朝百姓苦不堪言,今尽诛汉奸晋商,收万万之财,望吾主施展天恩,免除国民三年赋税,施恩于天下!” 晋商的财富,是靠着出卖大明朝廷,出卖大明百姓得来的。 现在,晋商除了,朝廷获得的财富,不妨分给百姓一些。 免除大明朝百姓三年赋税,不多也不少。 “照准!” 朱厚熜坐在蒲团上,吐出了这两个字,闭上了眼。 国富,朝廷富,不如民富。 民殷国富,不外如是。 免除赋税,本就是朱厚熜富国强民计划的其中之一,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为防止皇上后悔,张居正就在御前拟了道奏疏,递给了黄锦,黄锦接了过来,走到御案前,小心翼翼地拿起玉玺,落了印。 百姓得了好处,陈以勤便站了起来,李春芳接着奏道:“臣启皇上,好些省份积欠官员俸禄,尤甚者如陕西、北直隶、河南、云南、贵州都已拖欠一年以上,吏部奏请拨给二百七十万两银子,先把这些省份的欠俸给发了。” 之前皇上兴了几场大狱,杀了严嵩、严世蕃等好些官员,抄了好些银子,国库早就丰盈了。 但就是因为皇上在两京、浙江杀的太狠,地方上的官员,吏部的官员,根本不敢提欠俸的事。 生怕惹得皇上不喜,被杀红眼的皇上顺手给杀了,误了卿卿性命。 杀了晋商这只大肥猪,李春芳觉得,是时候提一提了,二百多万两银子,对以前的大明朝是笔不菲的银两,今时不过寥寥。 “照准。”朱厚熜的声音传来。李春芳立刻接过张居正的笔,在御前拟了道奏疏,黄锦接过,给加了玺印。 “皇上如天之仁。” 高拱接过了李春芳的奏对,在此基础上,奏道:“臣启皇上,如今朝廷官员升迁、平调,皆要先退还家中百姓献地,方可走马上任,然我朝官员俸禄,不说与宋廷相比,便是与元廷下汉官相比,都能称之为微薄,乃至寒酸。 故臣谨言奏禀,请皇上增加朝廷官员俸禄!” 六千新官退还献地的成功。 不但没有让张居正收手,反而让张居正“变本加厉”,在朝廷里掀起退还献地的浪潮。 一些正常经过考成法、吏部考核,要进行升迁,或平调的官员,竟被张居正要求,先退还献地,才能上任。 不退还献地? 行! 那就别当官了。 简而言之,官员升迁、平调已经进入了吏部官位变动程序中,官员之前的官名、官位不复存在了,要是不前去吏部新委任的地方、衙门上任,那以前的官位,以后的官位都没有了,等同于主动辞官。 本来升官、迁调是件高兴的事,却被张居正硬生生弄成了悲剧。 当前的大明朝官员,既想升官,又怕升官,更不愿没了官。 官不聊生。 张居正缺德缺大了。 地方衙门没了火耗银,官员又没了献地,以官员们的俸禄,想养活自己和一家人都很难,就更别说养幕僚了。 从秦制诞生后,地方总的来说分为省、府、郡、县这四个单位,而权力的高度集中,便意味着各级衙门的一把手,几乎拥有绝对的权力。 可人的精力又是有限的,哪能方方面面都能照顾的过来,于是,幕僚就应运而生了。 上至督抚,下至郡县,幕僚存在于各级衙门中,代替官员行使、监督权力。 这就是“无幕不成衙”的由来。 一般来说,一个官员至少有四个幕僚,刑名幕僚、钱谷幕僚、挂号幕僚、书记幕僚。 分替官员监掌衙门刑名、钱粮、百事条目、起草公文四件事。 幕僚越好,价格就越贵,聘请一个好幕僚的价钱,往往都超过了对应官员的俸禄,更何况要请四个。 大明朝官员的俸禄,实在是不够啊! 朱厚熜沉默了。 大殿里的人也都沉默了。 在场的人,多多少少都有揣摩圣心的本领,皇上不同意增加官员俸禄。 大明朝皇帝历来设百官如家奴,视国库如私产,今日之皇帝,尤甚于此啊。 就在高拱想着皇上会以祖制不可违的话而拒绝时,却听到泛冷的圣音道:“自今日起,朝廷上下,任何官员不得再聘请幕僚师爷,既然官员无法驾驭过多的权力,那便削减权力,以朕看,就将刑名从郡及以上官署中分离出来,专设一职政法。” 废除幕僚。 改革官员体制,延伸出政法体制,一把手,还是一把手,但权力的削减,就使得地方衙门中多了个能制衡一把手的二把手。 皇上的制衡之道,令张、高、李、陈后脊发凉! (本章完) 第125章 秀女入宫,宗宪封侯! 第125章 秀女入宫,宗宪封侯! 俸禄没有多。 权力反而少了。 高拱只觉得刚是吃拧了,才在皇上面前提出更改祖制,增加俸禄的想法。 政法。 是仅次于人事的权力。 到时候,地方衙门上,知府、政法之间少不了明争暗斗。 谁才是真正的一把手,就各凭本事吧。 省、府、郡三级衙门权力变革,影响不到朝廷,更影响不到中枢内阁,高拱无法封驳圣意,也没有对抗圣意的心思,接过朱笔拟奏疏,写得很慢,好像特别沉重。 可以预见,此制施行后,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府、郡一把手对内阁的骂声,尤其是对他高拱的骂声。 奏疏再长,也总有个头,高拱搁了笔,递给了黄锦,黄锦连忙接过,用玉玺加盖。 制成。 张居正终于开口,奏道:“臣启皇上,我大明朝旧有二敌,南倭北虏,然东南完胜,团灭倭寇,一扫沿海二百年之晦,故臣为浙直总督兼浙江巡抚胡宗宪请功,封靖海侯!” 据江南上报,东南海面再无倭寇片帆,虽然胡宗宪麾下二将戚继光、俞大猷有率军攻入倭国的念想,但大明朝大敌还是北虏,不宜跨洋作战。 东南战事可以说告一段落,那么,对胡宗宪、戚继光、俞大猷的封赏就该提上日程了。 内阁磋商了几次,戚继光、俞大猷的伯爵爵名暂时未定,但胡宗宪的侯爵名,先定为了靖海侯。 此侯名,不是大明朝首封,早在太祖高皇帝建国时,就封了靖海侯吴祯,又名吴国宝。 在洪武三年时,吴祯奉太祖朱元璋命为靖海将军,练军海上。同年冬,封靖海侯。 洪武七年,东南海上倭寇来犯,吴祯充总兵官率江阴四卫水师出海征剿,自此常往来海道总理军务御倭。 洪武十二年,吴祯病逝,被追封为海国公,其子吴忠袭封靖海侯。 吴忠无忠,牵扯进胡惟庸案中,被太祖高皇帝废爵。 时人讲究有始有终,御倭之事,由靖海侯为始,也当以靖海侯为结束。 如果胡宗宪日后不出大差错,不被除爵走完一生,死后的追封,连追封的国公公名都不用想,海国公! 既怀念了吴祯,又封赏了胡宗宪,这便是张居正内阁对二人的最高敬意。 这道奏疏,张居正内阁是提前拟好的,也都落了名,这时,被张居正从袖中取了出来,双手捧过头顶。 “仅有爵位赏赐吗?”朱厚熜睁开了眼,望着张居正问道。 万世之功,就用个爵位打发,未免太令人寒心了,何况现在朝廷有制,爵位不能世袭,难免让人诟病。 张居正身体一僵,虽说内阁知道这封赏略微寒酸了些,但也实在不想内阁再增加新人选。 内阁的权力是恒定的,多一个阁老,每个人手里的权力就会少一些。 像胡宗宪这样以军功授爵,再入阁拜相,哪怕是初入内阁,话语权,和在朝廷的影响力,都在李春芳、陈以勤之上。 和高拱这个次相掰掰手腕是没问题的,真在某件事上发了狠,与张居正也不是不能碰一碰。作为内阁首揆,有高拱这一个不服气的,张居正就已经够窝心的了,哪愿意再来个“大佛”。 同样,高拱对权力是很看重的,也不愿意在内阁多个不能解决的人。 李春芳、陈以勤对权力倒没有那么执念,但内阁首辅、次相的争斗就够乱的了,不想再来个人继续搅局。 但四人万万没想到皇上会金口玉言为胡宗宪讨封。 “不止。” 张居正好久才说道:“以胡宗宪的功劳,理应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臣愚钝,请问圣上,是不是在内阁添上一个“贞”字?” 既然挡不住,张居正干脆就不挡了,胡宗宪,字汝贞,添个“贞”字,就代表同意胡宗宪入阁。 高拱面上仍有几分不愿,可大势汤汤,非人力所能抗衡,就只能低下了头。 李春芳、陈以勤无所谓。 “照准!”朱厚熜的声调又平和了。 这个照准,是两个照准,照准了胡宗宪的静海侯爵,也照准了胡宗宪入阁拜相。 张居正在拟好的奏疏上又添了几笔,着浙直总督兼浙江巡抚胡宗宪即日入阁。 圣印落下。 张居正收拾了心情,接着奏道:“臣启圣上,今朝东南无恙,然北虏猖獗,虽有和谈表象,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北疆战事不可不备。 内阁召集兵部、户部商议了一下,奏请给兵部拨银一千一百万两,其中,五百万两给甘肃、固原、宁夏、延绥、太原,五座边镇充作防务军需,三百万两给宣府、大同充作抗虏军需,三百万两给辽东、蓟州充作北边的攻防军需。” 随着瓦剌逐渐衰落,甘肃五镇的防务压力不再那么大,但骚扰始终是有的,而且,塞上苦寒,理当给予五镇些激励和补偿。 宣府、大同就不必多说,鞑靼入侵,或者大明朝反攻时的前沿阵地,军需要大。 辽东、蓟州也是一样,自成化年间犁庭扫穴后,建州女真似乎又有不安分的迹象,有意无意的在蓟、辽两座边镇制造事端。 适当的军需准备是要有的。 这番奏对诚恳且得体,朱厚熜接受了:“准奏!” 张居正内阁能明显感受到,皇上在增加朝廷官员俸禄,和在增加军饷军需两件事上,是两个极端。 前者想都别想,后者无有不准。 张居正在心里叹了口气,就去拟奏疏了。 朱厚熜望着几位阁老,摇了摇头,不去增加军饷军需,省下来的银子,难道要等异族打过来,赔给异族吗? 大明朝虽地大物博,但无一物能施舍于异族! 给百姓分了钱,给当官的分了钱,给为军的也分了钱,张居正内阁再不懂事,也知道该给皇上办点事,分点钱了。 “臣启皇上,已至晚秋,天暖日和,诸地衙署皆上言秀女准备就绪,该择个吉日,命地方衙门送秀女进京了。”张居正跪地请命。 选完了秀,自然就该让秀女进京,一应安排,内阁和礼部基本完成了。 “准奏!” (本章完) 第126章 民心暴涨,晋人迁坟! 第126章 民心暴涨,晋人迁坟! 张居正内阁出宫。 带回了晋商通敌叛国的罪证,也带回了西山官场贪墨的罪证,依大明律,锦衣卫无有不妥的地方。 朝廷沉寂。 民间却哗然一片,对晋商的行径无不愤慨,骂声突破十八代祖宗的界限,列祖列宗无不被波及。 要不是西山仍在戒严,而不能自由进出,现在都有无数国人涌入西山,去刨晋商的祖坟。 冲天的怒火,让众多西山人战战兢兢,恐惧感甚至在犯下杀戮的锦衣卫之上。 毕竟,锦衣卫只杀了通敌叛国的晋商,株连了晋商九族,余者秋毫无犯,一旦愤怒的国人冲进来,估计怒火会牵连到全西山人和死去的祖宗。 晋商祖地,西山人不乏聪明人,知道再这样下去,祖坟难保。 于是,整个西山,进行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大迁坟运动。 风水先甭管好不好,先迁了再说,往人迹罕至的地方迁,往深山老林迁。 夜间出没,白天休息。 西山境内,家家户户挂起了孝,不见人影,就仿佛一座鬼域似的。 刚开始时,宣大总督王崇古,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还以为西山人在为死去的晋商披麻戴孝,准备着麾下把孝麻全扯了。 而在夜中听到西山人一边挖着自家祖坟,一边骂着晋商,一边再次发送祖宗入葬,不约而同地默默让士兵、缇骑散去。 在宣府、大同、西山军队和过万名锦衣使者配合下,挖了个类似文瀛湖的大坑,然后,将死去的晋商尸身抛入其中。 坑底每填满一层,便泼洒大量的猛火油,然后,用空竹稍微架起一些,制造空隙,再继续用晋商尸身填坑,如此往复,形成烟囱,以防烧不透。 一东一西站在这几十万尸身的大坑前,王崇古、陆炳似乎体会到了上古时期秦将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军的感觉。 王崇古、陆炳几乎同时将火把扔进了数十万人坑中,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又何况有猛火油的加持。 火焰迅速蔓延整个坑面,半个西山天空被点亮,火烧着尸,尸油助着火势,熊熊燃烧。 本来渐冷的天,让西山人有种回到夏日的热感。 可烧着的尸油味,难闻、刺鼻到极点,就连久经沙场的边镇将士和冷血无情的锦衣使者都忍耐不住,退出了火海的外围,轮班守着火海,防止火焰飞溅出来,引燃了远处的山或田地。 晋商在燃烧。 朝廷却没有闲着,皇上圣旨,免除大明朝百姓三年赋税的消息,在民间引起了重大欢庆。 两京一十三省,人人皆在颂着皇上恩德。 至少在这时,朱厚熜的圣名,超过了太祖高皇帝,超过了唐太宗,超过了秦皇汉武,超过了三皇五帝。 民心在暴涨。 朱厚熜望着系统民心从五十六,直升到八十九的民心,在欣喜三大神号彻底稳固之余,也对民心有了更多的体悟。 天下百姓要求并不多。 吃得饱饭,穿得上衣,就不会生出谋逆的心。 真正危害天下的,不是种田的人,而是当权者,是双手无有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是逐利而行的商人。 这些不知足的人! 士农工商,农人、工匠才是国家基石! 当联合了工、农,当得到了工、农的心,太平盛世就来了。反之,当与工、农越来越远,祸端,也就越来越近了。 然而。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 打江山是为了让后世儿孙不受苦,守江山的后世儿孙是坐享其成者,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百姓成了贱民。 皇权,是越来越高了,高到工、农看不见了,这大明朝,也就到了亡国的时候了。 皇权不能高,官权也不能高,既然百姓视官员为父母官,那孩子吃过的苦,受过的罪,官员理当尝过一遍。 以翰林入朝,身居高位,不是一国长久之道。 “黄锦!” “奴婢在。”黄锦来到纱幔前,身体微微前倾,等待圣意降下。 “着旨:自即日起,非历县、府、省三级主政经历者,不得入堂官!” 朱厚熜的声音似从天际传来。 以前翰林院翰林,有“储相”的美誉,朝廷之中,也流传着“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狂语。 如今,改了! 没有当过县令、知府、巡抚,没有三级主政衙门经历,连六部堂官都当不了,就更别说九卿,以及遥远的内阁阁老了。 万岁爷这是一棍子敲在了那群手不能提,肩不能担,目不能视的科甲进士老爷的头上。 黄锦都能想到士林的反响了,但这和他一个宦官没什么关系,“奴婢遵旨!” 黄锦就要去拟旨,就又听到圣音传来,“着旨:从今日起,商税提升至二十税一,与农税同等!” 大明朝建立后。 太祖高皇帝就规定了商税,“二十税一”,商人地位虽低,但得到的好处是切切实实地,低廉的商税,让这二百年的大明朝商人赚得盆满钵满。 而且,随着社会风气的转变,随着籍身逐渐变得可以操控,商人慢慢突破了太祖高皇帝降给商人的诸多限制。 商人可以穿丝绸,可以买官,可以想方设法入仕,和普通工匠、农人没有什么差别,商税也该恢复正常了。 至于说会不会打击商人买卖的积极性,经商的人,和当官的人没什么两样。 只不过商人追逐的钱,当官追逐的是权,有了权,其他的就都来了。 所以,大明朝不缺当官的,更不会经商的,这只是开胃小菜。 真正导致大明朝不能像宋朝那般富起来的几样东西,在锦衣卫解决完晋商的事,也要收回来了。 盐、铁、酒、茶,这不是商人能触碰或染指的,必须国营。 民心的暴涨,让朱厚熜可以不再顾忌那么多,凡是于国于民有利的,都可以放手去做。 不论动了谁的利益,不论谁挡在这条路上,只有死路一条! 连降二旨。 一向行走如猫没有声音的黄锦,脚步都沉了几步,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拟旨,传旨,一气呵成! (本章完) 127.第127章 徽商独霸,商业神话! 第127章 徽商独霸,商业神话! 三级主政! 让翰林院成了笑话。 也让张居正那句“翰林无用,焉有国事”传遍大江南北。 自诩清贵的翰林们再也坐不住,纷纷跑到吏部、内阁请求封官地方。 虽然张居正与翰林院有过冲突,但发生冲突的翰林学士王锡爵已经被皇上以谋反罪所杀。 张居正没有迁怒其他翰林,让高拱慎重遴选后,把众多翰林院翰林送到地方为任。 中间还出了小插曲,那便是做官先退地,不少翰林认不清现实,不想退还百姓献地,然后,内阁一道奏疏上去,试图闹事的人,不仅没有做成地方官,就连翰林的身份也被罢黜了。 徒留两榜进士的功名,遣送回原籍,等待朝廷的起复之日。 张居正、高拱的心胸不小,但心眼都不大,只要这两位在朝当国主政,被罢黜的翰林,势必永无起复之日。 最为恐怖的是,张居正、高拱很年轻,张居正不过三十六岁,高拱年高一点,今年也才四十八岁。 如今的内阁首揆、次相身体康健,颇有长寿之相,而那些废翰林,学问本来就是靠年岁增长的,进入翰林院时岁数就不小了,又在翰林院空耗了几年,甚至是十几、二十年,四十、五十是常态,即便能熬到张、高告老还乡,那自己也七老八十了,不可能再为朝廷任用。 成了事实性的罢官去职。 随着晋商覆灭,大明朝内大的商帮,就数徽商、潮商了。 而潮商最大的营生,是走私。 基本不在大明朝内掺和,在与徽商争夺大明朝内钱庄、票号等,抢占晋商灭亡后留下的商业空白时,潮商明显落入了下风。 这倒不是潮商经商不行,也不是潮商不舍得前期投入,而是玩不过,真的玩不过。 徽商。 又叫儒商,亦叫官商。 光听这两个别名,就能看出徽商与士林、官员间的紧密联系,尽管潮商很努力想在两京一十三省铺设生意,但挨了各地衙门的重拳后,便选择了老实。 除了京城、南京城、杭州府等重要城池,潮商保留了开设的钱庄、票号外,其他中小城池的生意,潮商尽数放弃,低价变卖。 亏了,谈不上,毕竟在国内的生意确实增加了,但要说赚,更谈不上,险些被徽商揍得找不到北。 确切地说,是白忙活了,徽商笑着接手了晋商的彻底失败,徽商在地方上的部分失败的胜利果实,赚到的银两无法以数计。 两京一十三省各级衙门官吏,也都收银子收到手软。 晋商落。 徽商兴,衙门兴! 圣旨提高的商税,在徽商一帮独大的利润下,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但是,无奸不商。 徽商对着提高一厘多的商税很是不满,无数的银两流入京城,流入朝廷,意图改变圣旨,使商税再落下来。 而胡宗宪,这位皖籍的新晋内阁阁老,人还没有入京,就快要被银子给砸死了。 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人在西山,对晋商财富进行最后清点和押运,但锦衣卫的工作却没有就此暂停。 锦衣卫向玉熙宫上报了胡宗宪长子胡桂奇,次子胡松奇大肆接受同乡、族亲徽商银两的事。 玉熙宫又将这道密报传给了内阁,张居正内阁看着胡宗宪两个儿子与徽商的勾当,一时无言。 不久前,胡桂奇买下了个经营不下去的酒坊,胡松奇买下了个经营不下去的茶庄。 与其他物品不同,酒、茶,是没有严格意义的价格范围,卖家想卖什么价,就能卖什么价,买家买账就可以。而胡桂奇、胡松奇兄弟俩,在买下酒坊、茶庄后,卖的酒火了,卖的茶也火了。 一坛酒,千金。 一块茶砖,千金。 然而,买者络绎不绝,短短十数日,就卖出三十万金。 创造了京城的商业神话。 之所以内阁知道胡家酒坊、茶庄准确卖酒、卖茶钱,倒不是锦衣卫有多么厉害。 是胡家兄弟交税了! 以二十税一的新商税,胡家兄弟将一万五千两黄金送到了户部的税课司! 张居正、高拱、李春芳、陈以勤,只觉得头皮发麻。 胡家兄弟,是天底下第一个贪墨后,给皇上,给朝廷分钱的。 而皇上没有派人去抓胡家兄弟,朝廷没有派人去抓胡家兄弟,内阁没有派人去抓胡家兄弟的原因也很简单。 胡家兄弟收了徽商的银两,却没给同乡、族亲徽商办事。 收钱不办事,你凭什么抓我? 朝廷是在商量着给胡桂奇、胡松奇兄弟俩荫两个官职,但胡家兄弟至今不是官身,功名也很浅,一个举人,一个秀才。 影响不了朝廷决策,更影响不了皇上圣意。 或许,胡家兄弟也没有想过影响,在徽商逐渐发觉兄弟俩只吃金子不办事后,就慢慢不再往那酒坊、茶庄送钱了。 酒坊、茶庄经营不善,胡家兄弟倒也爽快,低价又把酒坊、茶庄卖给了牙行。 这一来一回,胡家兄弟净赚超过二十八万两黄金,即二百八十万两白银。 张居正内阁还没想好怎么给胡家兄弟定什么罪,朝廷中被徽商收买的官员先一步把参劾胡宗宪的奏疏送到了玉熙宫,而玉熙宫就原封不动转到了内阁。 养不教,父之过。 文武百官在指摘胡宗宪教子无方,以及纵容两个儿子在京收受金银。 可是,胡宗宪现在还在进京路上,胡桂奇、胡柏奇一直在京,酒坊、茶庄的事,胡宗宪并不知情。 一团乱麻。 就在张、高、李、陈头疼时,六部又送来公文。 言及察觉到同乡、族亲行为的胡桂奇、胡松奇,竟跑到了千步廊,在六部衙署门前,一个一个衙门堵着骂六部官员昏官。 骂六部官员嫉妒他们兄弟俩绝顶的经商天赋,酒坊、茶庄,全是正常经商行为,按律法交税,犯大明律哪条法了? 为什么劣酒、劣茶能卖那么多的钱? 傻子多呗! 一句傻子,气的徽商商帮在京城的几位大掌柜纷纷吐血。 誓要与胡家兄弟见生死! 文武百官参劾越多,胡家兄弟越是骂,仗着阁老父亲,五城兵马司,三法司谁也不敢抓人。 忍无可忍的张居正,在问过胡宗宪的进京日子后,终于发了话:“先把胡桂奇、胡松奇扔进顺天府大牢,荫封之事搁置!” (本章完) 128.第128章 万寿节至,送王离京! 第128章 万寿节至,送王离京! 内阁的事很多。 眼前最要紧的,便是皇上的寿诞到了。 这在朝廷中称之为万寿节。 按照礼仪,要在京城中举行盛大的庆典,届时,皇上要在皇宫接受文武百官朝贺。 但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群臣朝贺这个环节免了,也没有全免。 免的是朝见,没免的贺礼。 人不必到,但礼一定要到。 朝官们不由得吐槽,之前皇上补齐了两京一十三省官员的欠俸,恐怕就是为了这万寿节上,官员贺礼能够好些。 同僚间相互调侃打趣问出对方的贺礼后,纷纷更改了自己的贺礼,誓要超过彼此。 这便是官场! 这便是人情世故! 为了庆祝皇上的寿诞,户部专门拨出十万两银子,将皇宫和京城的街道装饰得五彩缤纷。 彩画、鲜、绸缎等等,布满了大街小巷,让人看着就喜庆。 而且,内阁上奏玉熙宫,准许天下戏班进京,以增添喜庆氛围。 及至大明朝,民间娱乐种类已经很多了,尤其是唱戏,南戏、北戏曲目众多。 只是,太祖高皇帝喜爱南戏,特别喜爱南戏《琵琶记》,有道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南戏得以发扬光大,甚至在之后的发展中,皇上寿诞时,只允许南戏戏班进京为皇上贺寿。 而南戏,正是昆曲的前身,戏曲与吴语结合成的昆山腔。 有了历代先皇为南戏,为昆曲站场,大明朝一度禁止其他戏曲。 但昆曲的限制实在太大了,戏里戏外所唱的内容典故,哪怕是秀才都要翻翻《二十一史》才能弄懂,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穷苦百姓又怎么能听得懂呢? 高雅,雅到极致,就没有人听了,就成了小圈子自娱自乐的东西。 朝廷的热衷,无法掩盖民间的冷清,真正受到老百姓追捧、热爱的所禁戏曲也就慢慢回来了。 可是,其他戏曲班子始终进不了京城,内阁此次上疏,堪称是大胆。 玉熙宫的反应,也吓到了不少人,皇上准奏了内阁所请,天下戏班都可以到京城唱戏了。 南戏、北戏,什么戏都行,各凭本事吃饭。 不过是些戏子艺伎的改变,高高在上的朝官们,只感慨了句世风日下,便就不再在意了。 寿宴当天的“金龙大宴”,热菜、汤菜、小菜、鲜果、瓜果、蜜饯果、点心等,共计一百零九品。 要真是当天准备,把御膳房厨子全往死里逼也做不出来,全要提前做出来,礼部官吏还要盯着摆盘,必须尽善尽美。 要说最轻松的,莫过于刑部了,在皇上寿诞期间,民间禁止屠宰牲畜,朝廷也不会处决犯人,以示天地、皇上的恩德。 诸礼皆毕。 就在文武百官松了口气的时候,却不想玉熙宫下了道旨意,将所有官员所送的贺礼,打乱后随机返还给官员们。 皇上没有看礼单,更没有收贺礼,礼物就又回来了,但东西却不是自己送的,是赚是亏,官员们就只有自己明白了。 而朝官也发现了同僚的小心机,说好都送些普通贺礼,但人人的贺礼都不普通啊。 朝廷不再像一潭死水,逐渐有了些烟火气息。 玉熙宫只收了两份贺礼。 一份来自裕王府。 一份来自景王府。 儿子(儿媳)的孝道,朱厚熜不能不收,而金龙大宴也不能无人品尝,索性便诏裕王、李妃、裕王世子,以及景王入宫家宴。几十年头一遭。 裕王府、景王府得到消息后立刻动身觐见。 九月十六这日,晴空万里,秋高气爽,太阳白得耀眼,西苑禁城殿脊和墙脊把太阳光又反射过来,这天气,竟亮得人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 玉熙宫大殿的台阶前到大殿那条进宫院的门,跸道两边三步一个,站满了太监和宫女,鸦雀无声。 跸道那端,两乘四人抬的轿子缓缓而来,黄锦忙从殿门外走下石阶,迎上前去。 轿子在殿门外石阶下停了,两个宫女掀开轿帘,裕王,李妃抱着世子出来了。 后方那顶轿子,景王也出来了。 黄锦跪下了:“奴婢叩见裕王爷、裕王妃、世子爷,景王爷!” 景王朱载圳慌忙笑道:“黄公公快请起。” 这举动。 显然越过了裕王朱载垕,但心疾难医的裕王身体渐有不堪重负之相,脸色苍白笑了笑,同样示意黄锦起身。 黄锦还是磕了个头,这才笑着站起,“皇上在大殿里等候久了,二位王爷,王妃,世子,快快请进吧。” 说着。 黄锦过去搀扶住了难以独立行走的裕王爷,在一侧引着,身后跟着抱着世子的李王妃,最后是景王爷,登上了石阶,走进了殿门。 大殿里破例添了四个香鼎,里面用檀香烧着明火,窗户也都关了。 满殿飘香。 嗅到这股香气,进来的几人顿感身体轻快了些,裕王逐渐抽回了手臂,脱离了黄锦的搀扶,稳稳当当走进了大殿。 朱厚熜今日在丝绸长衫外套了一件太上道君真言袍。 这件道袍,即是裕王府的贺礼。 通袍绣着《道德经》真言,字字行行从领口到衣袖再到前襟横斜皆是一线,可见了大功夫。 字是裕王写的,女红是李妃。 或许谈不上贵重,但有这个心意,倒是难得。 裕王进殿后就跪下了。 李妃放下了世子,跟着裕王爷跪下,在裕王府里不知让马大伴教了多少遍,世子朱翊钧这时竟然紧挨着李妃也跪下了。 景王走到与裕王平齐的位置跪下了。 “儿臣(儿臣妾)叩见父皇,敬祝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世子两只小手撑着地,居然也磕下头去。 八个月的孩子,能做到这种地步,朱厚熜脸上说不出是喜,是悲,“平身吧!” “是。” 裕王、景王起身,略恭着身站立。 李妃本想着去扶世子,却见黄锦上前,跪下一条腿扶起了世子道:“王妃,就把世子交给奴婢吧。” 李妃看了黄锦一会,放开了手,而被黄锦抱起的朱翊钧,这会盯着黄锦,没有见生人的哭闹,很是安分。 金龙大宴的菜肴本是冷的,倒也不急着吃,朱厚熜望着两个儿子,语不惊人死不休道:“朕想过送你们出京……” (本章完) 129.第129章 景王出国,皇家无亲!(求月票) 第129章 景王出国,皇家无亲!(求月票) 你们。 寥寥二字。 裕王、景王下意识地抬起了头,迎上既是父亲,又是皇上的那双眼睛。 兄弟俩着实没有想过,二十年来,父皇的第一场家宴,开篇竟是这样。 裕王心底涌上的寒意,几乎把人都给冻结了,满脸凄凉。 景王脸上露出了少有的惊讶,疑惑地盯向父皇。 朱厚熜坐在龙椅上,两世为人,但从没有与儿子相处或正常相处过,而神通,也只能疗愈儿子、孙子的身体。 不懂为父之道的朱厚熜,犹豫了片刻,有了下座的意思,黄锦连忙趋了过去,双手递上了世子。 朱厚熜望着世子,伸出手,就把他抱在了怀里。 李妃、景王是何等聪明的人,一眼便看出,皇上不是不想与儿子亲近,而是不会。 生下不久就夭折的哀冲太子不提,父皇将所有的爱,全给了庄敬太子。 可庄敬太子封储次日,无端坐亡,父皇或许是迷惘了,也可能是伤心了,与裕王府、与景王府,想亲近,又不知怎么亲近,甚至,不敢亲近。 在这样的心怯之下,皇上只能从侧面观察着两座王府,观察着两个儿子。 皇上是失望的。 裕王在徐阶、高拱、张居正的教导下,变得懦弱无刚,连驾驭王府中人的能力都不具备,又怎能驾驭整个大明朝廷。 而景王,能力倒是不错,城府、手段是上上之选。 可又太过了,在景王眼中,除了朱姓皇族,没有不可以牺牲的。 景王扪心自问,在必要时,除了皇权,连宗室也不是不能牺牲。 景王知道,父皇绝对看出了这点。 裕王,景王,是刚柔的两个极端。 然过刚易折,过柔易靡。 唯有刚柔并济,方能成事,可皇位仅有一座,总不能划江而治吧。 唐朝李渊分都李建成、李世民的教训,可还犹在眼前,别说‘刚’的景王不愿意,就连‘柔’的裕王、李王妃也不愿意。 抱着孙子,朱厚熜的目光慢慢移望向他们。 黄锦立刻警惕了,向伺候在两边的宫女和门外的太监:“你们都出去!” “是。”宫女和太监都轻轻退了出去。 李妃、景王的目光,同时避开了龙目,望向了黄锦,不由得觉得悲哀。 父知子与否,暂不可提。 但子却不知父,都不如一个司礼监太监了解父皇的心思。 父皇,要说些交心的话了。 朱厚熜尽可能温和着语气,唤着景王的名字,“朱载圳。” “儿臣在。”景王跪答。 “你知道朕为何让你出京就藩吗?”“回父皇,想来与儿臣在京城胡作非为,捉弄朝臣有关。”景王恭声答道。 在去年及以前,景王在京城里,可以说天不怕地不怕,谁的东西都敢收。 与严党交往甚密。 遭受弹劾是理所当然的事。 按照礼制,朝臣不论品级,见到亲王时都要先行礼。 而景王便仗着亲王身份,对弹劾他的朝官使绊子,故意在京城大街上堵那些朝官,然后,让人见礼。 隔一条街堵一回,朝官本来是坐轿的,但速度都不如两条腿走着。 有的朝官生了气,不再向景王行礼参见,景王就一纸奏疏送到都察院、礼部,参劾此朝官无礼,见王不拜。 也就是不早朝,不然,朝官们非要个个迟驾不可。 这惹了众怒,连严党也不愿意忍了,没办法,严世蕃给景王爷送了银子,给景王在朝野鼓风造势,表明严党是坚定的景王党,但景王却始终不给严党任何许诺。 严嵩、严世蕃是什么人? 连眉毛根都是空的,精明,算计,鲜有人能及,却被景王像遛狗似的遛了十来年,银子了不老少。 在嘉靖三十九年时,景王到底是玩脱了,被严党、清流一同攻讦。 要是普通参劾,朱厚熜能不置可否,可全朝廷劲往一头使,竟联奏上疏立景王为储君。 这种反其道而行之的攻讦,确实打在了朱厚熜的七寸上,要么就此顺势立景王为储君,要么让景王先出京就藩避避风头。 但那时,朱厚熜还深信“二龙不得相见”的鬼话,立储不成,那就只能送景王出京了。 “不仅如此。” 朱厚熜摇摇头,道:“朕本意是想让人离京就藩,在藩地历练历练,多读读书,性子收一收,把城府、手段、贪婪往心里深处埋一埋,别让人看出张狂来。 可你呢? 在藩地里抢良田,建大王府,还跑到辽王、越王的藩地收赋税,张狂到极点。 朕让你回个京,你路过个南京城,顺嘴一句‘他日登基为帝,当迁都回南京’的话,都能招惹到整个金陵权贵的不满,让我大明朝传承二百年的魏国公府都要置你于死地。 津沽北码头一炸,你以为这会逼朕,逼朝廷找出幕后凶手,朕和朝廷遂了你的意,可之后呢? 津沽知府,津沽守备衙门守备太监,两个国之柱石的存在,在迎接你时,被活活炸死! 那的确是魏国公、白莲教所为,可你要让死伤惨重的津沽官吏怎么想?又让两京一十三省的官吏怎么想? 明知炸药在宝船,却任由宝船驶入津沽北码头,任凭白莲教徒点燃火药,炸死国朝栋梁。 如果你真有登基为帝的那天,天下人谁敢迎你? 如果你有危险的时候,谁又敢去救你? 设身处地想一想,你若为臣,你会相信这样的皇帝吗?” “儿臣知错。”景王认错很自然,这样的事,不是发生过一次两次了,而平息父皇愤怒的办法,也很了解:“儿臣愿尽散封地赐田,还地于湖广、中州、江西百姓,与民更始。 并愿尽散王府之财,退还荆州、辽阳二地百姓赋税,以及慰籍津沽死伤官吏。” 在王位丢失风险面前。 景王毫不犹豫地放弃了两万顷赐田,放弃了王府的银子,来偿还造下的孽债。 只要王位在,这天下田土都有可能是自己的,只要王位在,千金散尽还复来! 不过,朱厚熜没有再这样高高举起,轻轻揭过,就饶恕景王,“京城,你不能待了,藩地,你也不能待了,两京一十三省,你都不能待了,就从大明朝走出去吧……” 本月最后一天,距离一千月票还差一百多张,如果读者老爷还有未送出的月票,老蛟厚着脸皮求一求诸位衣食父母赏下,下月加更回报! 2024.8.31 老蛟叩首拜上 (本章完) 130.第130章 景王向南,自古以来! 第130章 景王向南,自古以来! 走出去? 景王懵了。 裕王、李妃不想幸福来的这么突然,也愣在原地。 而身在朱厚熜怀中的裕王世子,或许是感受到了父亲、母亲的喜悦,跟着乐了起来。 “请父皇明示,儿臣该走到哪里去,而儿臣在大明朝内的藩地,又当如何?”景王朱载圳低着头问道。 “东、西、南、北,只要不是我大明朝的疆域皆可。” 朱厚熜的目光带着复杂的眼神望向了景王,道:“藩地,就除了吧。” 肉眼可见,景王身体剧震,连面部表情都无法再控制住。 人活着,藩地被除,这只有皇族犯下不可饶恕大罪,才会降下的惩罚。 景王终于明白,父皇此次诏他回京,不是有意立他为储君,而是问罪。 回想起当初回京时那种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姿态,神情不由得一阵恍惚,失声笑了两下。 笑容,比哭丧还难看,笑声,比夜枭更难听。 听到裕王、李妃心里发毛,就连世子也乐不出来了,往朱厚熜怀里躲了躲。 “儿臣遵旨。” 景王的声音,变得沙哑、低沉,“父皇,儿臣能从我大明朝中带走什么?” 没有怨天尤人,没有崩溃失态,自知全面失势,且无力回天的景王,选择以一种近乎乞讨的方式,向大明朝皇帝陛下索要临行前能得到的一切。 隐忍不发的模样,裕王、李妃没有丝毫可怜,只觉得恐怖。 有这样一位大明亲王在外,裕王想,哪怕有朝一日登基为帝,睡觉也不能睡得太死。 朱厚熜望向黄锦,黄锦连忙将景王府的贺礼拿出来。 那是一方木盒。 李妃下意识地看了过去,裕王府恭贺父皇寿诞的五千字太上道君真言袍,是她亲手绣的,此刻被父皇穿在身上,景王府的贺礼,她很好奇。 更确切地说,是有攀比心在作祟。 皇上什么都不缺,那景王能拿出什么,比得上她这半年来的心意? 黄锦双手揭开了盒盖,李妃的眼睛立刻直了。 上面发黄的抄本封面上,赫然写着暗红色的两行字,“太上道君道德真经”。 以血写的真经! 裕王、李妃是识货的,这函神经,分明是一百多年前张三丰张真人在一百二十岁的时候发大愿心用手指的血写出来的神经。 而且,看木盒中抄本的厚度,那显然是两本神经,另一本不用猜,便是张真人在血书《道德经》时,一道血书的《南华经》。 为了这两样东西,永乐年间,成祖文皇帝派了好多人找过,一直没有找着。 当今圣上,又对道法痴迷成性,在本朝堪称“天物”的存在,竟被景王找到了,又借着万寿节寿诞献上。 裕王府贺礼输了,输的彻彻底底。 可就是天物当前,景王却落得除藩逐国的下场,裕王只是在震惊,而李妃想的就多了。 心底对景王离国,裕王府入主紫禁城的幻想,莫名地模糊了许多。皇上的举动,不像是在给裕王府铺路啊! 景王同样想到了这一层,身上的阴沉气息顿时少了些。 还有机会! 还有机会! 父皇不是为了三皇兄才赶他离开大明朝,更像是去年赶他出京就藩时历练的感觉。 如果他能历练归来,让父皇满意,那九五之位,必将是他的! “这件天物,本是你送的,现在拿回去,折换些银子、东西,朕许你在京师三大营中挑选一千精锐,方便离国做事。”朱厚熜开口了。 一千京营精锐。 尽管京军武力废弛,但作为守卫大明朝京师的第一力量,还保持着不俗的战斗力。 这些人,要是扔在北疆战场上,可能起不到太大作用,但若换换地方,就不同凡响了。 不论景王率领这千人精锐向东、向西、或向南,不乱来,必能建立一番功绩。 就和宋朝军队一样,也许打不过金元骑兵,但在面对其他敌军时,如契丹之流,却能吊着打。 这时的景王,除了失落之外,再无不良情绪,声音高昂了些,“儿臣谢过父皇!” 就这么短的时间,景王便想好了前进的方向。 北方不提。 大明朝的东方,仅有高丽王朝和倭国,而与大明朝接壤的高丽多年来又比较顺服,没有去征伐的必要。 至于倭国,听说是比较混乱,带着人前去,倒是能大杀特杀,建功立业,可太小了。 岛国,终究是岛国,局限性太大,发展到某种程度便不发展了,与大明朝隔着海洋,又有诸多不便。 况且,景王对那群矮倭子,没有什么兴趣。 大明朝的西方,景王与那些游商聊过,与大明朝接壤的亦力把里倒好解决,但再西面的莫卧儿帝国,对于景王来说,想搞事情未免太大了些。 北、东、西都不合适,那就只能向南,或者说西南。 早在洪武年间,太祖高皇帝就在大明朝云南承宣布政使司下设置了南甸、干崖、麓川平缅三个宣抚司,及木邦、孟养、缅甸、八百大甸、车里、老挝六个宣慰司。 永乐年间又设有底兀剌、大古刺、底马撒三个宣慰司。 宣德三年引发地缘地震,麓川平缅宣抚司的故地在正统十一年改置为陇川宣抚司,这样就形成了“三宣(宣抚司)六慰(宣慰司)”。 三宣六慰都是土司,上官都由当地部族或政权的首领世袭,内部自治,但经济上要承担朝廷的“征役差发”和“贡赋”,土兵要接受大明朝廷的调遣。 可是,天高皇帝远,那蛮荒之地便易生事,有土司崛起,就有土司败落,崛起的土司,必然是踏着败落土司的骸骨上升。 大明朝廷对三宣六慰控制很弱,尤其到了宣德时期,宣宗皇帝放弃了诸多领土,连安南的直接统治也给放弃了,还承认了安南的独立地位,与大明朝廷只保存了有名无实的藩属关系。 景王研究过大明朝疆域,也明晰父皇对西洋通商的热衷,然后惊讶发现了一件事,如若三宣六慰和安南重归大明朝之手,那大明朝的船只就不必再经过南边海洋的几个岛国,能从西南、中南两个半岛直接与西洋联系,好处多多。 那自古以来的大明朝疆土,景王决心替父皇出征讨要回来! (本章完) 131.第131章 裕王留京,龙生九子! 第131章 裕王留京,龙生九子! 玉熙宫的这景象看起来有些怪异。 朱厚熜坐回龙椅上,把裕王世子放到了膝盖上,龙颜露出了笑。 而将要除藩离国的景王朱载圳,被赐坐在右边绣墩上,脸上也带着笑。 反而坐在左边两个绣墩上的裕王、李妃,眉目凝着,想笑却笑不出来。 景王这般离开大明朝,甚至比留在京城对裕王府的压力更大。 裕王知道,李妃也知道,这位皇弟是个有能力的人,一旦独掌权力,必能展开超绝的个人魅力。 “此子类朕!” 裕王脑海中,不断回响着父皇对景王的评价,简简单单四个字,透露出父皇对景王的喜爱。 相比较之下,身为裕王的他呢? 自怜自艾的情绪,在大殿里蔓延开来。 朱厚熜望向了他,同样温和唤了一声,“朱载垕。” “儿臣在。”裕王跪应。 “你想要走出去看看吗?”朱厚熜的声音中,似乎多了些意味。 听着,像是鼓励。 正如朱厚熜在看到两个儿子时说的第一句话一样,“朕想过送你们出京”。 “你们”,不止是指景王,也指着裕王。 闻言。 景王笑容越发灿烂,猜想的事成了现实,在父皇心中,现在的裕王,不是储君的合适人选。 需要历练的,除了他这个景王,还有裕王。 可他那懦弱无刚的三皇兄,会有勇气走出去吗? 不说离国,就是出趟京城,恐怕都要寻思寻思吧。 李妃立刻望向裕王爷,心里暗急,父皇这句话,显然是给了裕王府两个选择。 一,留在京城,等着皇位落下。 不论是景王死在他乡,还是父皇忽然驾崩,景王无法短时间内赶回京城,裕王爷作为在京唯一皇嗣,就能以“国不可一日无君”在灵前继位。 二,离京离国,历练自己。 这不必多说,和景王走相同的道路,到最后,谁能夺嫡成功,就看个人本事。 没有出乎所有人意料,裕王答道:“回陛下,儿臣之子尚幼,不愿父子情浅。” 一句话。 令大殿中人全都变了脸色。 父子情浅,隐约有指摘皇上数十年不见皇嗣的意思。 甭管裕王爷有没有这个意思,但这个话总是让人不舒服的。 注意到龙颜变化,李妃顾不得那么多了,接言道:“王爷!世子虽幼,然我大明朝的龙子龙孙,打从太祖高皇帝起,便不是骄生惯养的,懿文太子、成祖文皇帝,哪个不是水里进、火里出,从人世间闯荡出来的铁骨头,硬汉子,若王爷相信,请将世子交于臣妾,臣妾愿在王爷走后封闭王府内外,教授世子忠孝之道,纵隔千山万水,亦保证王爷、世子父子情深。” 说到这里,李妃跪在绣墩旁,先向皇上告罪僭越后,便望着世子,呼唤道:“来,到母亲这里来。” 黄锦小心翼翼地将世子从万岁爷膝上端下,放在了地上,世子有点胆怯,望了望朱厚熜,又望了望李妃,还是一步步走向了李妃,李妃就把他抱在了怀里。 景王不禁为皇嫂叫绝,世子虽然年幼,不懂忠孝,但以这乳燕归巢的举动,证明了世子懵懂的孝心。 裕王爷,可以放心离京离国。裕王低下了头,再答道:“回陛下,儿臣体弱,恐不胜远乡,愿常侍在父皇左右。” 李妃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景王也忍不住转过头去,聪慧的皇嫂,都做到这种地步了,却还是带不动皇兄。 以体弱为由,拒绝离京离国。 幸好这里没有旁人,不然被文武百官知道了,哪个臣子还敢拥立自己都说王体欠佳的皇嗣为皇储? 君不见永乐年间,五龙同朝,成祖文皇帝皇嗣中,仁宗皇帝、汉王、赵王三王夺嫡。 而仁宗皇帝过于“心宽体胖”了些,但作为太子,在监国理政时,却没有在三杨内阁面前流露出丝毫身体不堪重负的模样。 虽说三杨内阁和永乐年间群臣都知道仁宗皇帝身体大致情况,但仁宗皇帝不露怯,就没人敢胡言乱语。 有着仁宗皇帝珠玉在前,再观裕王爷,难评! 朱厚熜不看裕王了,对黄锦吩咐道:“开宴吧。” “是。”黄锦领命,高声传菜。 无数太监、宫女端着一百零九品热菜、汤菜、小菜、鲜果、瓜果、果脯蜜饯、点心稳步走进玉熙宫内。 不同的菜肴,对应着不同的餐具摆放和使用。 头路:铜镀金松蓬果罩四个,月季瓶景两个,青白玉盘五个。 二路:青白玉碗九个。 三路:青白玉碗九个。 四路:剔红漆飞龙宴盒两个,青白玉碗四个。 五至八路:每路青白玉碗十个,青白玉果盅两个。 内侧:青白玉盘六个,青白玉碟四个,金镶青玉嵌乌木箸、金镶木柄玉顶匙、金镶木柄玉顶果叉各一份。 皇上、亲王、王妃、世子所使用的餐具大同小异,唯二的区别,就在上面的釉、纹。 皇帝使用的餐具里外都带有黄釉和龙纹,而亲王则使用里外全黄的夔龙纹盘碗。 至于亲王妃的,用的是黄地绿龙盘碗。 这么多菜品,一道尝一口,人都能吃饱,再加上于宴的人,没什么饮宴的心情。 一场寿宴,也是家宴,就在“食不言”中悄然结束。 黄锦送裕王、景王、李妃、世子离宫后,便命太监、宫女撤下菜品,没怎么吃,黄锦没舍得扔,便赏给了宫里的人。 诏狱里,也让人送一份。 黄锦独留下了那坛没有喝多少的六十年茅台。 黄锦将木盆端到朱厚熜脚前放下,接着揭开了酒坛上的盖子,一阵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 捧起酒坛仄靠在木盆边上,把酒倒进了木盆里。 将酒坛放在一边,黄锦又顺手拿起来一只矮凳,放到朱厚熜身边,坐了下来,便给他卷裤腿。 朱厚熜皱了下眉头,“五谷之精的陈酿,被你这狗奴婢拿来洗脚。” 被骂了的黄锦竟像孩童般高兴,捧起万岁爷的左脚,放进酒里,“奴婢不懂这些,但奴婢听太医院李太医说过,酒是好东西,但人若是喝了,便不是什么好东西,说是五谷之精,但也只是配给人洗脚的东西,该是什么东西,便是什么东西。” 朱厚熜怔了怔,道:“是啊,该是什么东西,就是什么东西,改的了面,变不了里。” (本章完) 132.第132章 师夷制夷,制造汉奸! 第132章 师夷制夷,制造汉奸! 翻过长城。 独特的塞外景象,顿时震撼了所有人。 作为大明朝大使王家屏奉皇上旨意、朝廷关文率副使沈惟敬等二十人前往鞑靼俺答部。 而与使团其他人不同,王家屏在一封朝廷任命外,还得到了一道密文。 一路上。 王家屏与沈惟敬并骑而行,王家屏却在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让沈惟敬留在鞑靼,可始终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要说劝娼从良,王家屏或许还有几分心得,毕竟士子风流,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慷慨陈词一番,实在不行,再点银两‘善解人衣’给倡伎赎个身,娶回家中金屋藏娇也行,纳个妾室也不是不可。 可这劝人成汉奸,王家屏实在是没有什么经验,连从哪开口都不知道。 大使的情绪不高,连带着整个使团的气氛都比较凝重,到底是副使沈惟敬懂事,主动开口道:“大使,当年汉朝的张骞、苏武被困匈奴十多年,却不忘初心,您说,是什么在让他们坚守呢?又是什么在让他们不惜一切代价返回中原的呢?” 听到张骞、苏武的名字。 王家屏嘴角不禁有些抽搐,这二位汉使固然受后世使节崇拜,但要是沈惟敬以博望侯、关内侯为毕生追求,那他还怎么完成内阁交代的事情? 博学多识的王家屏当即举了个反例,“也有不回来的,同为汉臣的李陵,就投降了匈奴,至死未归。 博望侯、关内侯有回来的道理,李陵也有不回来的道理。 三人都有各自的坚守,三人也都有不惜一切代价的原因。 不过,如博望侯、关内侯这般英烈,所坚守的,所不惜一切代价为之奋斗的,不外乎家、国二字。 似李陵,就考虑地就更多了,当时的汉武帝,对臣属总要猜忌,而且,还杀了李陵的全家。 而当初的匈奴,就和现在的鞑靼一样,都属于草原大族,而大明朝与鞑靼比起来,不过是一方弹丸之地的农耕国度而已。” 善于辩论的人。 总会被更善于辩论的人的最后一个论点所带偏。 尤其是对话者的话语中,多了些诡辩,多了些学识,就更容易被带偏了。 本就学时浅薄的沈惟敬能说出张骞、苏武的名字,就已经是毕生所学了。 王家屏抛出的张骞、苏武‘英雄者总是相似的,而失败者却各有各的不幸’,李陵的遭遇,更是让心中有家无国的沈惟敬深以为然点点头。 进而在说鞑靼、大明朝的对比时,沈惟敬的认同感就更高了。 在大明朝,皇帝便是苍天化身,世间万物皆要随着皇帝意志而变幻,身为平湖名家清溪沈家人,在皇权、在权力面前,只能战战兢兢的。 可大明朝皇帝陛下,大明朝廷,这些在平湖名家清溪沈家看来高不可攀的人,却在鞑靼军骑面前战战兢兢的。 沈惟敬的心里,不由得有点压抑,这时的草原,正是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时候,忍不住感慨出声,“倒也是啊,农耕而已。” 几千年来,农耕在游牧面前,总是畏畏缩缩的,游牧长时间占据着对农耕的优势。 更关键的是,在游牧部落中,大汗、可汗虽然厉害,但也不是什么事都能一言而决。诸多事情,总要很多部落首领商量着来,这与大明朝廷,或者说中原政权有很大区别。 如果能在游牧部落中拥有一席之地,成为贵族,绝对会比大明朝那些刚被勒令交还世券世禄的公、侯、伯爵还舒服。 他成不了皇帝,清溪沈家也成不了皇族,那么,他和清溪沈家能否成为鞑靼贵族呢? 想到这,沈惟敬的心跳不知不觉间加速了些。 虽说都坐在马背上,身形会随着马儿走动而起伏,但沈惟敬胸膛异于正常的微小起伏变化,还是让王家屏感知到了,也知道沈惟敬有些动心了。 王家屏一笑,昧着良心继续道:“宇愚(沈惟敬字),大明将鞑靼视为北虏,可鞑靼又何尝不是将大明视为予取予夺的南夷呢? 从大秦统一天下,中原历经数个大一统王朝,数百位皇帝都以降伏北虏为己任,但又有哪个皇帝能够真正降伏北虏呢? 还不是降而复叛! 汉武帝说是降伏了,可国力也空了,唐太宗说是降伏了,可那是世代和亲换来的。 我们大明朝从太祖高皇帝起,就不和亲,不纳贡,不割地,不赔款,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可结果呢,土木堡一战,我大明军队原形毕露,五十万大军,被三万瓦剌军骑覆灭。 伤者过半,亡者三成,余者溃散,就连御驾亲征的英宗皇帝也被瓦剌俘虏,大明京师都险些被异族铁蹄踏碎。 时至今日,我大明朝都是在鞑靼军骑铁蹄之下苟延残喘,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说到这里,王家屏幽声一叹,眺望着远方,似是不知未来该往何处。 而沈惟敬的心跳声,强烈到足以能让身边的人听到。 科甲正途,翰林出身的王家屏,身上有着属于文人的傲骨,被儒家的忠孝仁义束缚了身心。 但没读过什么书,又打理过族产,沾染了商人习性的沈惟敬,却是个从心底百无禁忌的人。 忠孝仁义,那虚无缥缈的东西,能干什么? 尽管被当朝首辅张居正收入门墙,但连童生都不是的浅薄学识,在大明朝廷里又能走多远? 学识不足以支撑他走到最高,那便只能另辟蹊径了。 “大使,在出使结束后,我想留在鞑靼里。”沈惟敬直言不讳道。 王家屏差点绷不住了,强忍着笑绷着脸,拧着眉,眼睛冒着火。 沈惟敬连忙解释道:“大使别误会,我想留在鞑靼,不是想当汉奸,而是想做细作,将北虏军骑的本领偷学回朝,师夷长技以制夷!” 王家屏沉默了。 这借口未免太过粗劣了。 但这份沉默在沈惟敬看来,是默认的犹豫,立刻道:“我会传书给恩师解释,大使不必为难。” 鞑靼贵族,他想要。 大明首辅门生,他还想要。 (本章完) 133.第133章 景王遇刺,双面间谍! 第133章 景王遇刺,双面间谍! 沈惟敬自愿成为大明朝廷细作留在鞑靼的信笺,很快就摆在了内阁的案头。 张居正、高拱便知道了王家屏很好完成了内阁交代的秘密任务。 不过,张居正也从字里行间看出了沈惟敬的想法,这家伙,不止想当汉奸,还想当虏奸啊。 倒是小看了沈惟敬的贪心,鱼与熊掌想要兼得,以后,内阁该有事要忙了。 但这些还不急,张居正就将信笺放下了,转而拿起了兵部呈上来的公文。 景王又要离京了。 只是这趟不再是去就藩,而是要去远乡,张居正对这位心狠手辣的亲王是心怀忌惮的,但也知道,唯有这样的人才能真正建立一番大功业。 前提是,朝廷给予充分地支持。 比方说,刀剑、铠甲、以及,火器。 就在这时,高拱也看到了户部呈上来的公文,景王爷将张三丰的两函神经抵给户部了。 想换的东西,不是普通金银,竟是能供应千人军队两个月生存的粮草辎重。 或许是默契,张居正、高拱同时抬起了头,望向了彼此,高拱摇了摇手中的公文,笑道:“两函神经,可换不了那么多东西。” 所谓天物。 也不过是血纸两卷。 当不了吃,也当不了喝,更救不了人,些许收藏价值罢了。 偏偏朝廷最不缺的就是收藏,张三丰发大愿的血经,在高拱看来,拿来擦屁股都嫌硬。 “两函神经换不了,圣上的意思也换不了吗?”张居正手敲桌案道。 天家无私事。 这句话也许有点绝对,但在执掌整个大明朝运转的内阁面前,话糙理不糙。 皇上在万寿节于玉熙宫举行家宴,诏见裕王府、景王府,礼部要记录,史官也要记录。 包括宴中的情形,史官同样要记录,以后皇上的起居注,就要拿这些来做参考。 而在朝廷中,史官记录下的事,就代表被所有官员知道了。 史官的嘴,比老婆婆的裤腰都松。 当然,这样的史官,是唐朝及以后朝代的史官模样,在唐太宗李世民没有翻阅并修改史官记录自己的起居注前,史官刀笔如铁。 那日玉熙宫发生的事,自然而然为群臣所知,虽然朝野不敢议论,但彼此心知肚明就可以了。 如果裕王爷真有登基为帝的一日,在后世修史时,可能会为君者讳,甚至,儿孙们都不敢相信裕王的表现会那么不堪,从而当成是故意诋毁裕王。 但现实,往往比想象更加荒诞。 如此不堪且毫无血性的裕王爷,要真坐上了皇位,张居正都不敢想象大明朝会变成什么样。 大概万丈深渊是什么样,大明朝就是什么样吧。 天家的事,为人臣子的不能随意置喙,但景王奉旨从玉熙宫取回所送的贺礼,却是皇上的意思。 哪怕那件贺礼一文不值,但只要在合理范畴内,内阁必须予以支持。 张居正对景王所请的千人军械,一律批准。 高拱“嘁”了一声,也在粮草辎重上划了个勾。 再不愿意,也要以君命为重。看着内阁中书舍人刘台取走两道公文,发回兵部、户部,高拱还是忍不住出言道:“景王殿下在哪呢?” 张居正一边处理着手头上的政务,一边答道:“从金龙大宴后,景王爷就钻进了京师三大营中,在京营里筛选精锐,一直没有出来,但今儿个差不多该出来了。” 景王藩地已除,空留了亲王名。 根据礼制,景王必须尽快离开京城,离开大明朝,即便有朝一日回国,也要先派遣使者来京,等待皇上旨意才能再踏上大明朝的土地。 不然便是无诏回国,有意谋朝篡位,总之,景王的离开,是很不体面的。 可联想到景王多年来在京城、在地方上干的混账事,这是景王爷应得的。 “听说近些时日有许多妖寇潜入京师,东厂厂卫、五城兵马司兵马四出搜捕不能得,不会出什么事吧?”李春芳突然开口道。 高拱早有耳闻,并不在意,摇摇头道:“是多了些乞丐、道士,但说是妖寇,恐怕有些言过其实了。” 他在坐轿往返内阁、府邸时,经常观察周围的人和事物,的确注意到棋盘街的乞丐、道士等异人多了些,但也只当作是寻常。 往年这个时候,也有千奇百怪活不下去的人往京城跑,今年涌进京城的人还少了些,都是些活不下去的找生路而已,京城又是天下首善之地,哪有什么妖寇,全是我大明朝子民。 李春芳想了想,点点头。 却见张居正停了笔,一脸肃穆:“来人!” 首辅有令,在政务堂当值的内阁阁员立刻走了进来,就听首揆道:“差人请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张元功来。” 阁员领命而去。 但见高拱、李春芳、陈以勤全都停了政务,望着他,张居正解释道:“今年两京一十三省田地尽都丰收,人若是只求活路,临县、临府、临省总有口吃的,又何必远来京城?” 闻言,几人顿时沉默了。 不到两刻工夫,张元功就到了。 作为废英国公的嫡子,张元功对内阁阁老是很熟悉的,戎甲在身,一见面,张元功便对张居正内阁抱拳拱手,道:“见过阁老。” 谁是阁老,在场的都是阁老,这算是都见过了。 张居正叫着张元功的名,问:“元功,近日里涌进京城的乞丐混混,道士,大多是从哪里来的?” “回阁老,听口音,多是西北边镇。”张元功答道。 张、高、李、陈隐隐约约揣度出来了,这就是群怀有异心的妖寇。 “抓起来!” 张居正下达了阁老令,冷着声调:“全抓起来!” 张元功怔了怔,惊疑地望着张居正,有些怀疑阁老是不是吃错了什么药。 这段时间,涌入京城的乞丐、混混、流氓、道士、和尚岂止千百人,全抓了,五城兵马司衙门都不够装的。 “出了什么事我担着,去抓人!”张居正重申道。 张元功身体站直了,有这句话就行了,领命转身离开,“是。” 张元功走后,张居正心跳猛然间加快了几分,总觉得有大事发生,索性站了起来,“我去入宫觐见!” 与此同时。 一顶亲王大轿从灰厂夹道转到灵济宫前街,两个乞丐抽出了把胡刀,借着人流靠了过来…… (本章完) 134.第134章 灵境血案,诛灭九族! 第134章 灵境血案,诛灭九族! 京西。 灵境胡同。 得名于当年成祖文皇帝为两位神仙建的灵济宫,后因谐音而转为“灵境”。 虽说是谐音之误,但“灵境”所代表的“神灵仙境”之意,却更加贴合了成祖文皇帝的本意。 灵济宫。 全名为洪恩灵济宫。 始建于永乐十五年三月,是永乐年间皇家按时遣官致祭的道观之一。 盛极当时。 但再长久的事物,也顶不住时间流逝,永乐皇帝故去一百多年,灵济宫逐渐没了昔日的鼎盛香火,沦落为寻常道观。 就在这灵济宫前,三个道士模样的人鬼鬼祟祟地来回游荡着,一个高个子背着长长的盒子,颇似锦衣卫的十四式锦盒。 他们左右察看,把四周拐弯抹角处都细细看了个遍,然后,其中一个健壮汉子骑马向西奔去,过了不到一刻钟,又转了回来,像是在演练着什么。 两个乞丐从西向东慢慢游荡着,随后,高个子道士模样的人背着盒子,来到灵济宫西侧拐角处,放下盒子,打开,盖上,打开,盖上,反复了几次。 每个人的动作,都有许多人遮挡、掩护,来来往往为生存奔走的普通百姓,注意不到那些异常。 不多时,一顶亲王大轿从灰厂夹道转到灵济宫前街,道士模样的人,乞丐模样的人,默默做好了准备,随着人流朝着既定目标靠近。 亲王轿子行至灵济宫前,那两个乞丐突然闪出,跪倒在轿子的必经之路前,拦住了去路。 景王贴身侍卫统领勒住缰绳,让马儿停住了脚,喝声道:“大胆!” 接下来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见近处的道人从盒中抽出一把胡刀,向着轿子猛扑过去。 “有刺客!”侍卫统领拔出了佩剑,高声喊了一下。 景王轿子前后左右的二十名贴身侍卫立刻抽出了刀剑,防御着刺客。 但那道人着实有几分勇力和智慧,胡刀挥动之下,精准砍在了侍卫统领胯下战马两只马腿的脆弱处,马腿应声而断,马儿受痛往前倒下,措不及防的侍卫统领来不及跳下马背,就被重重地摔在地上。 道人没有在乎侍卫统领,举起胡刀,直往轿厢而去,另外两名道人,已然解决了景王轿前的几名侍卫,摔在地上爬不起来。 道人冲入轿厢中,手里的胡刀也朝着轿厢中所坐的位置刺去。 可惜,那里并没有什么人。 “中计了!” 情急之下,道人的叫声,不再掩饰什么,虽说的是汉语,但透露着怪异的味道。 更像是鞑靼人在说汉语。 道人退出了轿厢,就想趁乱组织人往外逃,却见从灵济宫东南角的一棵古柏上飞下一人,一脚将道人刺客手中的胡刀踢出一丈多远。 道人刺客猝不及防,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猛地从怀中抽出一把闪耀着寒光的匕首,回身就要与飞下来的壮士决一生死。 而这壮士不是旁人,正是十三太保之一的朱七,只见他双腿左右开弓,“啪啪”两声,匕首立时落地。 道人刺客脸上也挨了一脚,正踢中双眼,瞬间的失明,令其发生一声惨叫后,向后躺倒,正磕在灵济宫前的石阶上,顿时脑浆崩流。 其余两个道士,两个乞丐见状,“嗖”地一声,拔腿就向院墙西南角跑去,寻求跑路的机会。可这本就是天罗地网,又能往哪里跑,还没有跑几步,就见从胡同口拥出一群锦衣卫,手里端着的赫然是臂弩。 近距离,依锦衣卫缇骑的基础能力,这是一场点杀! “嗖嗖嗖”,一阵弩矢射出,两个道士,两个乞丐,直接化身成了刺猬。 而混在人群中,为刺客打掩护的妖寇们,也全部被守在外围的锦衣卫盯上,一个又一个死在了灵济宫前。 没有活口,也不用活口,这些妖寇自以为做的隐蔽,但在进入京城时,就已经被锦衣卫盯上了。 而锦衣卫在板升中的密使,也早就将汉奸头目赵全、丘富的毒计谋划传回了大明朝。 这些扮成乞丐或道士的妖寇,对锦衣卫来说,是单向透明的。 景王出现在朱七的身旁,望着这些死去的妖寇刺客,眼中闪烁着厉芒。 毫无疑问,这群刺客全是汉人,但出卖了大明朝利益后,被板升汉奸拿住了把柄,不得不为赵全、丘富做事,哪怕是刺王杀驾,也只能奋力一搏。 “七爷。”景王冷着声调。 才杀完人的朱七腿一哆嗦,忙声道:“景王殿下,有事吩咐即可,万万当不得这称呼。” 裕王、景王,二位亲王与锦衣卫亲近,甚至称呼都指挥使大人为世叔,这在北镇抚司中不是隐秘。 连都指挥使大人都不敢应一声世叔,他又怎敢应一声景王殿下的七爷。 景王点点头,道:“这些甘愿为北虏、汉奸所驱使的妖寇身份能查清吗?” “能。”朱七答道。 以如今锦衣卫的力量,只要这人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想要查清身份,只是时间而已。 “查清他们身份后,就照大明律办吧。”景王淡漠道。 依大明律,刺王杀驾,罪同谋逆,当诛九族! 要进京前一场刺杀,要离京前又一场刺杀,景王的心情恶劣到顶点,不杀些人,心头的怨气难消。 “是。”朱七领命。 身为皇家鹰犬,肃清乱臣贼子,这是锦衣卫的分内之事。 但找到并诛杀反贼九族时,景王爷八成不在国内了。 “景王爷,就让锦衣卫护送您回王府吧。”朱七望了眼亲王大轿,提议道。 京师内的妖寇清洗还要时间,由锦衣卫守着,以免出现问题。 景王没有拒绝朱七的好意,不过,没有回景王府,而转头去了裕王府。 借着这场刺杀,兄弟间有些话要聊。 朱七目送着景王离去,随后,也得到了在玉熙宫前徘徊,意欲行刺皇上的倭寇被一网打尽的消息。 在锦衣卫走后,灵济宫内,走出一个老道士擦洗去石阶上的血迹。 一场板升汉奸头目针对大明朝皇帝陛下、景王殿下的刺杀,就此消之弥耳。 (本章完) 135.第135章 兄弟反目,裕王宣战! 第135章 兄弟反目,裕王宣战! 玉熙宫前有刺客。 内阁得到消息后,高拱、李春芳、陈以勤立刻赶去了西苑。 虽然过去四十年里,皇上议大礼,修玄斋醮,兴土木,钳制异议者,久废朝议,求珠宝、营织作,等等恶政,但皇上幡然醒悟,仍不失为一位好皇帝。 于是,内阁便又齐聚在玉熙宫内,见到圣上无恙,这才放下心。 而玉熙宫无事,裕王府却有事。 景王再次拜访裕王府,向裕王说明了不久前遇刺的事。 裕王朱载垕惊愕之余,以愤懑的语调,道:“皇弟这是在怀疑是我指使的?” “不。” 景王朱载圳摇摇头,认真道:“我是说,连刺客都瞧不起你。” 裕王猛地站了起来。 自从那日金龙大宴后,他的身体莫名地恢复了,即便心疾尚在,但没了身恙,只是情绪会时常低落,行为举止却没了影响。 李时珍前来瞧过,也不知裕王爷这大病忽愈是何缘故,只能归为皇上天恩,苍天赐福。 “皇兄,别激动嘛。” 景王的手下压,示意皇兄反应不必如此,裕王强辩道:“我激动了吗?” 景王没有揭露裕王的伪装,以惋惜、遗憾的语气说,“如果皇兄真有残害手足的心性,或许我还会高看一眼,可是,连刺客都瞧不上皇兄你啊。” 作为大明朝亲王,距离那九五之尊最近的两个人,唯有他接连遭遇刺杀。 金陵勋贵、文臣士人想让他死,塞外异族、汉奸也想让他死。 而皇兄裕王呢。 这么多年,连一场刺杀都没有遭遇过,这可能有皇兄出王府门少的缘故,可也证明,在国人、汉奸、异族眼中,皇兄是个“无害”的人。 哪怕登上皇位,也是个“好人”,是个公认的“好皇帝”。 所以,进趟京城,两度遭遇刺杀的景王,从没有想过幕后主使会是皇兄。 只会在刺杀结束,平静下来后,景王才会感慨为什么不是皇兄。 这倒不是他想借着刺杀的事,扳倒裕王府,而是太无趣了。 和这样的皇兄夺嫡,纵然是赢了,他也感受不到丝毫成就感。 他向往的是,成祖文皇帝时五龙同朝,仁宗皇帝、汉王、赵王,甚至连“好皇孙”的宣宗皇帝都积极参与的夺嫡之争。 身在此位,凡有血性,必起争心。 再瞧瞧眼前的皇兄,哪有半点朱家子弟,哪有半点亲王的模样。 幽声一叹。 正所谓‘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裕王彻底绷不住了,破防了,“难道受人爱戴有错吗?” “当然没错。” 景王摇摇头,正色道:“错的是受人爱戴却什么事都做不了。” 时至今日。 皇兄依然没有明白,他之所以受到所有人爱戴,不是因为能力有多么出众,更不是什么个人魅力,靠的是衬托。 靠的是父皇和他的衬托。过去父皇的种种恶政,和今年的疯狂屠戮,杀的天下人都有些怕了。 而他这位景王呢,在朝廷的评价又是“类君”。 除了普罗大众,没有士子、勋贵、官员、汉奸、异族希望头顶或对面有位冷血无情的皇帝。 而比较之下,“拟人”的裕王爷,就成了所有人的唯一选择。 哦,不,裕王爷很快就不再是第一选择了,两京一十三省及藩属国进献的秀女这段时间赶赴京城,待到选秀之后,父皇立了新皇后,裕王、景王的他们又多了个母后,母后再诞下大明朝嫡子,那些见不得大明朝好的人就有更多地选择了。 裕王爷靠着大明朝长子的身份,占据了天时、人和,可这二十年来,什么事也没做出来。 纵使是他这位能与之分挺抗争的亲王离京就藩,裕王爷得到了大半个朝廷的支持,还是什么都没做。 如同一个旁观者般,静看着支持自己的人纷纷死去,势力崩塌,像个怨妇一样,险些郁郁而死。 裕王脸色煞白,胸膛里的火焰快要烧出来了,捂着胸口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景王不仅没有担心,反而露出了笑,然后,在火上浇油道:“皇弟我啊,在大明朝待不久了,临行前,抛开皇子身份,以人兄弟劝一句兄长,做点事吧,即使是亲王袍服袖中藏把匕首,就这样掏出来刺弟弟我,刺父皇一下呢?” 说完这些,景王没有再多待,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接下来要去六部,还要去内阁,远走他乡前还要进紫禁城向母妃拜别。 身为兄弟,他自诩对裕王说的够多的了。 希望皇兄能觉悟吧。 望着皇弟的背影,裕王终于缓过了气息,咆哮道:“我会当上皇帝! 不管什么办法,我一定会当上皇帝的! 我会的!我一定会的!” 父皇现在就两个皇子。 而他这个皇子,竟被另一个皇子手把手教着夺嫡,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 景王没有回头,甚而连脚步都没有停顿,皇兄的狂言,丁点没有放在心上。 要是皇兄能说到做到,就不会有今日了。 在景王迈出门槛后,裕王爷再也忍不住,喉咙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噗!” 猩红里透着黑的血雾。 惊动了随侍太监、宫女,也惊动了时刻盯着这里的李妃,娇颜失色道:“请御医,快去请李御医!” “不用!” 裕王吐完血后,却有种心灵通透的感觉,心疾似乎全消,自拭去嘴角的血渍,不怒自威道:“本王无事!” 说完,裕王甩开了李妃搀扶的手,大踏步朝着书房走去,他会让父皇、皇弟后悔的。 为此他愿意付出一切。 望着裕王的背影,李妃难掩担忧和焦虑,王爷,好像变了,可又像没变。 夜幕降临。 雨先落了下来。 天穹仿佛被撞开了一个大口子,天河倾泻而下,以无可阻挡的气势淹没了整个天地。 但不到半个时辰,雨势骤然收起,只是天空中的铅云依旧密布,不知何时才会再次发作。 一场倾盆大雨,只扰了行路的君子,让一街两旁的店家早早收了摊闭了户。 (本章完) 136.第136章 汉奸回国,俺答封贡! 第136章 汉奸回国,俺答封贡! 已是深秋的季节,塞北格外凉爽,前两日还下了场小雪,落在荒草中,天地间呈现出零落的黄白二色,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抵达了这里,也算是到了鞑靼的老窝,俺答汗的老巢。 俺答汗以上宾之礼迎接了大明朝使团,并以最高规格宴请了大明朝大使王家屏,副使沈惟敬。 以天为盖,以地为案。 俺答汗、王家屏、沈惟敬,同坐在草地上。 牛肉、羊肉,奶酒、奶茶,还有些草原上独有的浆果。 身着异族服饰的鞑靼女子,围绕着几人载歌载舞。 虽然不似大明朝的温柔婉约,但粗犷中又有另一种美。 异族服饰大多简单,兽皮、扎草颇为节省,此季不是春时,但频频春光乍泄。 尤其是当也儿钟金出场,那惊艳叫绝的独舞,堪称声、色盛宴。 王家屏不由得理解俺答汗、把汉那吉祖孙俩为何能因一女子而不惜反目了。 这样的媳妇,这样的夺妻之恨,搁谁也受不了啊。 也儿钟金舞毕。 沈惟敬显得恋恋不舍,但在王家屏提醒下,为了掩饰失态,用手抓起一块肉,塞进了嘴里,这份颇具塞上风格的饮食方法,顿时赢得了俺答汗的大笑和喜欢。 而沈惟敬脸色一变,慢慢咀嚼着羊肉的味道,不禁赞叹出声,“这是什么肉啊?” 仅仅是煮了煮,连香料都很少,如此简单的烹饪手法,却没有丝毫不好的味道,腥膻味几乎感知不到,这样的羊肉,才叫羊肉啊。 “我相信你们没有吃过这种肉,这是黄羊的肉,它跑的非常快,连草原上的狼群都只能用智慧包围它,再狩猎它们,而我们,智慧又在狼群之上,把它们引诱到我们的包围圈里,就能射杀它们。” 俺答汗介绍了黄羊,傲然道:“不过,这也很难的,非是我鞑靼的神箭手才能在黄羊的快速跑动中精准射杀它们,否则,只能以箭雨覆盖,可那样,完整的羊皮就被破坏了,羊肉、羊皮之间,贵皮而不在肉。” 塞北的冬季漫长而又寒冷,而能做衣服的羊皮,价值在食肉之上。 而俺答汗语气中的傲然,自然影射了明人不善骑马打猎,更不善弓术。 王家屏听出来了,淡淡一笑,“我身为中原人,初次来到草原上,对草原的逐猎倒是有几分兴趣,不知俺答可汗可否满足我一个小小的愿望,在这草原上狩猎一场?” 儒家六艺。 礼、乐、射、御、书、数。 虽说随着科举兴起,会使六艺不如会注六经,但在决定大使人选前,张居正内阁就考虑到有这一茬。 所以,挑选的王家屏,虽喜诗文,长相也比较雍容和雅,但天生有几分力气,在射、御之术上天赋异禀。 料敌于先。 这便是张居正内阁提前想好的人前显圣,震慑俺答汗的手段之一。 敌人都给了展示机会,怎么能不上呢? “好!” 俺答汗没有拒绝,唤来两名鞑靼勇士,陪着大明朝使者正副使去狩猎,“请吧!” 而沈惟敬却突然退缩了,“我不善骑射,就不去打猎了,我希望待在可汗身边,与可汗多聊几句和谈事宜。”此宴仅宴了大明朝使团两人,除了王家屏,就只有他了。 而王家屏前去打猎,这对他来说,是难得与俺答汗独处、独聊的机会。 能否获得俺答汗信任,进而留在鞑靼,再走上鞑靼贵族之位,就看这一聊怎么样了。 王家屏看透了沈惟敬的想法,心里的喜悦快溢出来了,可面色上却装得凝重,凝望着沈惟敬。 心虚地沈惟敬端起来酒碗,朝着俺答汗的方向举了举,能成为草原霸主的俺答汗,也不是个蠢货,也端起酒碗,敬了敬沈惟敬道:“来干!” 一位鞑靼俺答汗,一位大明朝使团副使,就这样撇开了王家屏,一碗一碗奶酒对饮起来。 王家屏在两位鞑靼勇士所请之下,登马出了汗帐。 两位鞑靼勇士其中一位,向王家屏发出了狩猎对抗邀请,以北山为线,日落之前,看谁猎到的猎物多。 “好。” 王家屏欣然接受,拱手道:“暮日见!” 鞑靼勇士朝着远处而去。 王家屏也在另一位鞑靼勇士陪同下,去向了近处的小山。 别看那小山离汗帐很近,那那里的猎物是附近百里草原最多的。 正所谓“兔子不吃窝边草”,不到万不得已,俺答部落的人不会去那小山狩猎,而且,俺答汗也不允许。 就如大明朝京城南郊的皇家猎场一般,这是皇帝炫耀武力和收获的特指之地。 在明使到达前,俺答汗的“一克哈屯”,也就是俺答汗的大娘子莫伦就与部落中人放了话,要尽可能要让明使开心。 可以让俺答汗不开心,也要让明使开心,大娘子在部落中威望素著,这些鞑靼勇士不敢不听命。 这才有了鞑靼勇士远去他处狩猎,而王家屏却能长驱直入鞑靼汗室猎场。 哪怕王家屏射术不行,但在丰沛猎物支撑下,总能猎到一些猎物,实在不行,鞑靼这边还有后手,拿着王家屏射出的箭矢扎在鞑靼事先抓住的猎物身上,充作是王家屏射中的。 当王家屏看到漫山遍野的猎物时,深刻感受到了大明逐渐强大带来的好处。 留在原地的沈惟敬,被俺答汗请入汗帐里,在沈惟敬的示意下,俺答汗驱走了近卫。 而沈惟敬想留在鞑靼的第一件事,是先除掉“前辈们”,沈惟敬拿出了板升汉奸头目赵全、丘富送到大明朝廷的信笺,直接递给了俺答汗。 俺答接过信笺看了麾下走狗的信笺后,大惊失色站了起来,骂道:“这些从大明朝来的叛徒,果然都是群养不熟的狼崽子!” 沈惟敬的脸色瞬间发生了微妙变化。 愤怒中的俺答汗,依然注意到沈惟敬的神情,补充了一句,“沈副使,我没有说你。 鞑靼早就有了向往大明朝廷的心思,全是赵全、丘富二人在我这里言巧语,还说我该得天下,鼓动我鞑靼连年南下。 只要大明朝廷既往不咎,重开互市,我愿意献上板升所有汉奸的头颅,并诚心归附封贡明朝,将来可汗的位置,也会传给我那把汉那吉孙儿!” (本章完) 137.第137章 大明的狗,草原分裂! 第137章 大明的狗,草原分裂! 交出板升所有汉奸。 对大明朝俯首称臣,年年纳贡。 连带着百年之后可汗位置都交给亲近大明朝的孙子把汉那吉。 俺答汗三个许诺,一个比一个重,砸的沈惟敬都有点懵。 正常的谈判,是有来有往的,你漫天要价,我就地还钱,总之,磨到脸红脖子粗,接近彼此心里底线时,谈判突然达成。 这是沈惟敬在打理家族产业时的经验,为了一个铜板舌枪唇战。 沈惟敬从没有想过,大明朝、鞑靼事关国运、族运的和谈竟能如此草率。 两相对比下,沈惟敬不得不感慨,这世界就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感慨归感慨,但沈惟敬也敏锐地注意到,俺答汗话中的真意。 鞑靼对大明朝廷的要求只有一个,那便是重开互市。 而导致大明朝使团本次出使的主要人物,把汉那吉,并未被俺答汗要求立刻归还。 沈惟敬联想到进入塞北后,遇到的鞑靼牧人大多面黄肌瘦,就连放牧的牛羊,看着都不算肥壮,进而得出了个猜想。 鞑靼的粮食危机,已经很严重了。 难怪在晋商商帮被大明朝廷覆灭后,断绝了通往草原的粮道,俺答汗连基本的南下试探进攻都没有进行,直接选择罢战言和。 合着鞑靼人快饿死了。 名义上为鞑靼可汗的俺答汗,都要舍下脸面给大明朝当狗,为部落中人求活了。 当然,沈惟敬也知道,异族人反复无常,对大明朝称臣纳贡的部落、国度还少吗? 太祖高皇帝所定的十五个不征之国,哪个没有向大明朝称臣纳贡? 可结果呢,都只是想在大明朝身上撕块肉,畏威而不怀德,说的就是这些异族。 草原缺粮,鞑靼、俺答汗可以向大明朝称臣纳贡,以换取粮食撑过这寒冷且饥饿的冬季。 等到春暖开,等到天暖日和,等到草原不再缺粮,鞑靼、俺答汗势必会再次南下犯边劫掠。 这是游牧部落的本性,敬畏强者,而欺凌“弱者”。 沈惟敬露出了笑,直截了当道:“我明白可汗的打算,也可以明确告诉可汗,可汗给出的这三个许诺,以换取重开互市,大明朝廷必然不会拒绝。” 哪怕明知鞑靼、俺答汗的狼子野心,大明朝廷的皇帝、内阁,也不会拒绝这些许诺。 虽然明知鞑靼、俺答汗的称臣纳贡是暂时的,终有一日会再犯大明朝边镇,但是在没有复判前,边镇能有几年、几十年和平,却是真的。 而拒绝重开互市,人在饿急了,什么事都干的出来,而一个庞大族群饿急了,那必然是惊天动地的。 如果俺答汗率领鞑靼十数万军骑与大明朝来一场生死之战,孰胜孰负,真不好讲。 但大明朝不会与鞑靼去赌国运,倒不是怕,而是没有必要。 现在的鞑靼,就像是个饿急眼的壮汉,大明朝则像个坐拥无数田庄的富户。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鞑靼赌输了,不过是加快灭亡的速度,赌赢了,则一朝暴富。 大明朝呢,赌赢了,平白损失了大量将士,赌输了,土木堡之变大概就要重新上演了。 俺答汗能这么坦然说出鞑靼现状,就吃定了大明朝廷不敢赌。 沈惟敬也是这般认为的,所以,开诚布公说出和谈真相后,俺答汗连脸色都没变一下。 要是沈惟敬没有异心,和谈到此,只需将俺答汗的许诺和条件传回大明朝,就基本圆满完成了。 到时候,回了大明朝廷,作为大明朝使团副使,该升官升官,该嘉奖嘉奖。 可是,沈惟敬的追求远不止于此,继续道:“甘居人下,对宿敌俯首称臣纳贡,我知道,这不是可汗的本意,我也希望可汗能尽早遵从本心行事。” 说到这里,俺答汗有些恍惚,似乎在沈惟敬的身上,看到了当初赵全、丘富的身影。这也解释了为何沈惟敬进入汗帐后故意异样的举动,独留在汗帐,原来这人也是个汉奸啊。 一个汉奸,竟然成了大明朝使团副使,俺答汗只觉得荒诞。 但这对鞑靼是好事啊! 俺答汗笑了。 他不是不喜欢汉奸,别看他在看到赵全、丘富想再叛回大明朝后很是愤怒,但他知道,正因为赵全、丘富的存在,在过去四十年里,给鞑靼带来了多少好处。 彼之砒霜,我之蜜,不外如是。 对沈惟敬表达的倾心,俺答汗欣然接受,然后示意沈惟敬展现价值。 “可汗,你可知道,几乎所有的中原政权,在建立后,都会越来越强大,而在封狼居胥、勒石燕然、称天可汗后,又会迅速衰落,为什么强大的匈奴、突厥,只能在鼎盛时期的汉唐兵锋之下苟延残喘?”沈惟敬慨然道。 有限的学识,或许唬不住大明朝那些饱学之士,但用来唬蛮夷,即便是最大那头蛮夷,也够用了。 俺答汗顿时被这问题吸引了,道:“是啊,为什么呢?” “因为大汉、大唐把不利于皇帝的事情都免除了,汉武帝、唐太宗,哪个皇帝不是为所欲为,他们手中,有足够的军队、钱粮。 高高在上的皇帝总是英明的,而低入尘埃的百姓总是愚蠢的,当皇帝能独掌权力,万民不服也要服的时候,中原王朝总能爆发后无穷的力量。 与之对比,分散零落的草原,部落之间谁也不服谁,连大一统的时候都很少,这就有了被中原政权一点一点蚕食掉草原的机会。” 沈惟敬慢慢解释,娓娓道来,“这正是大明朝太祖高皇帝建立大明朝后,草原会越来越衰败的原因,瓦刺虽有一时之盛,但随之跌入深渊,可汗祖父,成吉思汗黄金家族后裔达延汗,虽也短暂统一过草原诸部,可亡故之后,四分五裂的草原又如何对抗的了大明朝廷。 可汗是强大的,嘉靖二十九年,庚戌虏变,打到了大明朝京师城下,吓得大明朝皇帝疯狂逃窜,逼得大明朝廷再开互市。” 俺答汗笑容灿烂了起来。 沈惟敬话锋一转,又让俺答汗的笑消失了,“但在那后,草原诸部分裂加剧,可汗你除了能完全控制住俺答部落外,控制住草原右翼之外,对左翼的控制又有多少呢? 草原左翼的分裂,是致使可汗不能再像嘉靖二十九年年那样,强攻入大明朝境内,攻到大明朝京师城下的主要原因。 草原左翼的分裂,也是可汗无奈向大明朝廷屈辱称臣纳贡的主要原因。 如今的草原,牛羊是草原左右两翼的,不是可汗的,鞑靼族中勇士手中的弓箭,也不是可汗的。 一旦大明朝反悔,故意控制粮食运入草原,饿死鞑靼的勇士,到那时,可汗如何对抗大明朝啊?” “没错!” 俺答汗一想到草原左翼,一想到有着虚名鞑靼共主的小王子部落博迪,就恨得牙痒痒,要不是博迪不愿意交出共主之位,草原何至于今时的四分五裂,何至于向大明朝俯首称臣,但这么多年没有解决博迪,解决小王子部落,解决草原左翼办法,见沈惟敬胸有成竹模样,不由得请教道:“那你说应该怎么办?” “其实很简单,只要树立可汗的权威,加强可汗的地位,保证可汗有足够的钱粮,加上草原人能骑善射明朝并不可怕。” 沈惟敬给出了答案,侃侃而谈道:“粮食是草原无法解决的问题,和谈是必要的,可汗要委屈一下,对大明朝皇帝陛下俯首称臣纳贡,但在鞑靼、大明朝边境互市开启后,可汗要对双方进出的货物进行掌控,尤其是粮食,是可汗解决草原左翼的关键。 一份粮食,可汗两张羊皮买来,可以四张,五张,六张,乃至更多张卖给草原左翼的部落。 时间久了,可汗的草原左翼部落,就能远盛于草原右翼部落,可汗统一草原,重见先祖达延汗草原盛景,则指日可待! 等可汗掌控了整个草原,手握草原所有军骑,大举南下,就能一洗今日之耻辱。 夺得中原,功绩超过先祖达延汗,直追祖先成吉思汗,亦无不可!” “好!” 俺答汗站起了身,脸色因激动而变得通红,踱步道:“就按你说的做!” 闻言。 沈惟敬望着俺答汗,轻“嗯”了一声,没想到这么一张大到天际的大饼,就这么囫囵塞进了俺答汗的嘴里。 也正因此,沈惟敬坚定了留在鞑靼的决心,他要在鞑靼做一番大事业! 昨晚家里停电了,第三章晚上更。 (本章完) 138.第138章 宗宪训子,终见月明! 第138章 宗宪训子,终见月明! 京城。 西四牌楼南。 不足一箭远的路,有一个丰盛胡同,是西牌楼南大街西最为宽展整齐的街巷,胡同里有不少官宦府第。 在胡同的中间偏东处,一出三进套的四合院,这里,就是胡宗宪长子胡桂奇、胡松奇赚大钱后新买的府第。 但没住上几日,就因堵着六部衙署大门辱骂朝廷命官的罪,胡家兄弟就被张居正特事特办扔进了顺天府大牢。 胡宗宪低调入京,除了事先向玉熙宫、内阁上了奏疏,任何人没有惊动。 唯一引起的轰动,是在顺天府衙,胡宗宪去大牢提调两儿子出来的时候。 胡宗宪在两儿子搀扶下,下了马车,望了望眼前的府第,又望了望附近不算多,但透露着贵气的人流。 这些个贵人,或许不太认识胡宗宪,但却认识胡氏兄弟这两个堵着衙门开骂的混不吝。 见胡氏兄弟这般像儿子伺候老子的模样,不由得猜测胡宗宪的身份,然后,在旁边人提醒下恍然大悟,这哪是像儿子啊,这就是儿子。 靖海侯、内阁辅臣,胡宗宪入京了。 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唤朋呼友来此,不为别的,给侯爷留个眼缘也是好的。 “父亲,这座府第从外边看没什么奇的,但内有乾坤,里面的布置、风气、景致很是讲究,我扶着您进去。”长子胡桂奇殷勤道。 “不必了,我不住这。”胡宗宪轻摇了摇头。 胡氏兄弟顿时急了,胡桂奇开口道:“父亲进京,就该儿子们来照顾孝顺,不住这里,父亲能住哪?” “日月兴酒楼对面的一座府邸。”胡宗宪瞥了两孝顺儿子一眼,道。 次子胡松奇不假思索,满不在意道:“那什么地方?能比得上我们一百万两纹银买的宅子吗……” “别胡说,再想想。”胡桂奇拍了下胞弟的后脑勺,喝骂道。 胡松奇立刻反驳,道:“想什么想?与酒楼对面,能是什么……”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逐渐听不到了,日月兴酒楼,作为嘉靖二十年到嘉靖四十年京城最火的酒楼,而对面,正是严嵩、严世蕃父子的严府啊。 严世蕃为了盖那严府,动用了无数能工巧匠,借着给皇上修宫殿又从云贵川等地弄来无数京城稀缺的木头,哪怕不算寸金寸土的近百亩地皮,仅地上的费就超过千万两纹银。 在偌大的严府面前,这出三进套的院子算个屁啊,更别说距离皇上的西苑那么近,纵是家有万万贯之财也难以买到。 胡松奇喉咙滚动了下,涩声道:“父亲,皇上将严府赏给您了?” 胡宗宪点点头。 以他的功劳,在侯爵、阁老外,另有些实物赏赐,可他统统分给东南军队了。 他在东南这么多年,可以无愧于心地说,是把和平留给了东南百姓,而什么都没有带走的离开。 就连最为信任,且倚为臂膀的幕僚徐渭,也留给了东南百姓,留给了海瑞。 出走京城多年,他好似什么都没有了,恩师、友人、兄弟等等。 在回京途中,那无穷的孤寂感,几乎让他找不到继续活着的力量,就仿佛深海中的一片孤舟,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打翻。 但皇上却给了他一个“船锚”,恩师的府第。 迷失感,在那一时刻,彻底消散。拨开云雾,终见月明。 胡氏兄弟对视了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火热,异口同声地说道:“皇上天恩,父亲不能违背,而我们当儿子的,也要尽孝道,从今日起,我们就搬过去跟父亲住。” 有了严府,谁还住这破落宅子啊! 而且。 胡氏兄弟想到,当初师爷严嵩入阁拜相后,就是师叔严世蕃入府伺候的,伺候伺候着,师叔就成了大明朝的小阁老。 当初的师叔,也不过是荫入国子监读书,连功名都没有考过,就借着师爷的权势做了官,平步青云。 虽说他们兄弟俩的学识也不高,但师叔能做到的事,他们也有信心能做到。 一步一步走到最高,甚至他们都愿意改个名,从明儿起,就叫胡高! 野心在燃烧! “你们去不了。”胡宗宪轻飘飘一句话。 火顿时灭了。 “为什么?”胡氏兄弟发出了灵魂质问。 父亲的宅子,儿子去住住,天经地义! 胡宗宪瞥了眼幻想出不该想东西的两儿子,淡淡道:“那是朝廷的宅子,我只是暂住,就和靖海侯这侯爵一样,我会在死了后,归还给朝廷。” 侯爵不能世袭,这是朝廷永制。 但严府,的确是皇上赏给他的,也的确是属于他胡宗宪的,即便死后也可以传给子孙,可胡宗宪不想传! 锅,直接甩给了朝廷。 胡桂奇撇了撇嘴,道:“这绝对是张居正的主意,父亲,那张居正是个小气鬼,儿子我们就跑到六部骂了骂人,就被张居正给抓了,扔进顺天府大牢好些日子,要不是父亲进京,我们哥俩还出不来呢。” 胡松奇深以为然点点头。 不就是跑到千步廊骂几句狗官吗?至于抓他们进大牢吗? 谁让那些狗官参劾他们父亲呢! 一口一个张居正。 胡宗宪望着两个儿子对大明朝最有权势的人臣缺乏最起码敬畏的模样,冷笑道:“捆起来!” “捆谁啊?”胡桂奇顺嘴接过话,却见几名侍卫上前来,“大公子、二公子,得罪了。” 胡桂奇、胡松奇瞅了眼父亲的脸色,又瞅了眼手拿绳索缓缓走来的侍卫,便知道父亲这是来真的,默契地转身就跑。 什么胡高不胡高的,都是胡搞,先撩了再说。 可是,护送胡宗宪进京的侍卫,全是东南军队中的精锐,胡氏兄弟虽然机敏,但哪能跑的掉。 三两步,便被抓了回来,胡宗宪指了指门前那颗银杏树,冷着声调:“吊起来!” 附近的贵人都被惊动了,初入京的阁老,竟将两儿子都吊起来了。 胡宗宪见来的人够多了,解下了外衣,露出了在东南练出的结壮肌肉,接过了侍卫递来的满刺荆棘条杖,笑着朝着被吊起的儿子们走了过去…… (本章完) 139.第139章 父慈子孝,为上之道! 第139章 父慈子孝,为上之道! 门前银杏树。 不知何人何年所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偌大的树干,吊两个人竟毫无波澜,只是随着荆棘条杖的鞭笞,不时掉落些泛黄的银杏叶和银杏果。 胡宗宪下了重手,每一杖下去,荆棘条上的勾刺都能带下些血肉。 不一会儿的工夫,胡桂奇、胡松奇连嚎叫声都没了,只能无意识的发出微弱的哼唧声。 胡氏兄弟俩的脊背,血肉模糊着,围观贵人们光是看着就嫌疼,频频皱眉,可又忍不住看。 正值下衙时间,这条处处彰显着贵气的胡同,往来不少官员,看到这“父慈子孝”的一幕,纷纷停下脚步,驻足观看。 这两个混不吝,终于是受教训了,六部衙署官员心里直呼解气,然后吩咐轿夫、奴仆去通知友人来围观。 直到胡氏兄弟俩昏死过去,胡宗宪方收了手。 李时珍适时出现在此地,连忙命人放下胡氏兄弟,在进行简单的清创后,上好的金疮药整瓶倒在伤口上。 终究是外伤,只是看着严重,没有伤及肺腑,养个十天半月就能下床了,养几个月就能恢复如初。 李时珍向胡宗宪讲述胡桂奇、胡松奇兄弟俩的情况,胡宗宪点点头。 这训子,是胡宗宪早就想好的,毕竟,两百多万两银子的徽商献金,要是不能给皇上、给朝廷给交代,怎么都说不过去。 幸亏这两儿子收钱不办事,不然,胡宗宪又要大义灭亲,手刃双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总之,这一顿毒打过后,既让两儿子消停几个月,也给了皇上、朝廷交代,也能让徽商“满意”。 不满意也得满意,说一千道一万,徽商是上赶着给胡桂奇的酒坊、胡松奇的茶庄送钱,全程出于自愿,而没有一丝一毫的逼迫。 身为现在大明朝第一侯爵,内阁阁老,能当众上演一出门外训子,就够给老家的徽商、族亲面子了。 当然,那二百多万两银子,胡宗宪是不会退的。 就当徽商钱看一场大戏了,就是贵了点。 胡宗宪命人将两个敷完药还没有醒来的儿子抬进眼前的府第中,又让府第中的老管家将胡桂奇、胡松奇没完的一百七八十万两银子给装车,送去严府。 确切地说,该改为胡府了,不过,胡宗宪没有改换门头匾额的想法,算是为恩师严嵩在这人间一趟留下点东西。 之后的岁月里,他这位严嵩得意门生,将长居严府,以严家人自居,为天地、为往圣、为生民做事,为恩师赎罪。 听说恩师和徐阶同题匾额的那家酱菜铺,好像叫“六心居”的那个,近些日子门庭冷落,一条门市位处繁华大街,人群熙熙攘攘,来往的人走到那家酱菜铺子门前都避道而行。 胡宗宪也传过去了消息,让六心居按照当初伺候恩师严嵩那样,年年季季月月继续往严府里送酱菜。 而六心居其余的酱菜,胡宗宪一并包了,让六心居派人到城门口分给穷人吃,回归了六心居酱菜本来的模样。 酱菜,或者说老京城一些吃食,最初都是些穷吃食,成祖文皇帝迁都,天底下最贵的一批人来到了这里,而有些贵人对这些穷吃食有了喜欢,穷吃食就逐渐变得穷人吃不起了。 但东西还是那个东西,自以为高雅了,和穷人不沾边了,可这也正是祸端的来源。 如果六心居掌柜没有想攀附恩师的势,能忍住不向恩师求字,怎会有今日的冷落? 往日不可追,胡宗宪也不愿意回忆,索性就不再想了,重新登车,朝着玉熙宫而去。 阁老入京,理应先入宫拜谢皇上圣恩,因为些琐事耽搁了些时间,不能再等了。 ……内阁。 没有放衙。 张居正、高拱、李春芳、陈以勤都想见见新同侪,就打算多留一会。 阁老们不走,普通阁员就更不敢走了,忙完的,没忙完的,手上都拿着政务,但眼神却完全不在政务上。 这便是官场。 张居正催促了几次,见没人走,就让内阁中书舍人的门生刘台传令膳房,为所有阁老、阁员准备些吃食,皇上和胡宗宪的交谈不一定会很快结束,不能饿着肚子等。 作为大明朝权力巅峰的几个人,当朝大学士,天底下最懂礼数的存在,张居正内阁却不在乎食不言寝不语。 制定那些礼数,是为了限制其他人,可不是为了妨碍他们的。 “阁老,汝贞(胡宗宪字)初入内阁,免去了浙直总督兼浙江巡抚的地方琐事,到达了朝廷,管哪摊子事啊?”李春芳咽下嘴里的食物,望向张居正问道。 内阁大学士,其实不是什么特别高的正式官职,只因存在特殊,距离皇权较近,类似相权,才被奉以为文武百官之首。 实际上,内阁几人实际掌握的权力,还是在六部范围内。 他李春芳兼领着兵部。 陈以勤兼领着礼部。 次相高拱兼领着户部。 而首揆的张居正,则兼领着吏部、刑部、工部。 六部有公文呈给内阁时,便直接呈给对应的人,一些不具有争议的事,该阁老就能独自同意或驳了。 胡宗宪入阁拜相,多了个人,权力就要进行新的划分了。 高拱、陈以勤也抬起头,望着张居正,意味很明显,不愿意将现有的权力划出去。 张居正饮了口茶,平静道:“刑、工二部就给汝贞吧。” 当了内阁首揆,张居正才明白,为什么严嵩当时掌着吏、工二部要严世蕃来帮衬,因为这事真不是人干的。 多了一个部衙的政务,就多出好些事,哪怕张居正有一心二用的天赋,在解决吏、刑、工三部政务时,都时感疲惫。 权力是越多越好,可政务也越来越多啊,趁着内阁添新人,张居正果断将刑、工二部脱手。 高拱脸色一变,“太岳,这不合适吧,二部政务何其繁重,仅汝贞一人怕是承受不来。” “能者多劳嘛。” 张居正望着高拱,笑了笑,“汝贞真忙不过来,我会帮忙的。” 权力。 就算给新人,也不能老人,这是为上之道。 (本章完) 140.第140章 军政分离,文不如狗! 第140章 军政分离,文不如狗! 西苑不惟是皇家御园,且当今皇上在此静摄,最是幽静。 除内阁大臣在直庐当值外,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内外臣工,不经皇上诏见,一律不得踏进西苑门一步。 戌时三刻,披着晚秋的星光,胡宗宪进了西苑门,进行成为内阁阁老后的首场君臣奏对。 玉熙宫里,皇上风华依旧,坐在御座上,眼露精光望着觐见的人儿。 胡宗宪振奋精神,趋前叩头施礼。 “平身!” “谢皇上。” “赐绣墩!” 君臣间礼仪无暇,司礼监秉笔太监黄锦搬来的绣墩,胡宗宪本不想落座,但听黄锦劝说“阁老都有”的礼遇,方在谢过皇上后半蹲半坐落座。 “胡卿,朕又看了一遍东南灭倭之战。” 一见胡宗宪,朱厚熜以和缓的语调低声念叨着,“志在殉国,何至于此啊?” 能撇开一众亲随,独与三名真倭战斗,胡宗宪在海岛上,根本就没有想过活着回朝。 “是臣愚鲁。”胡宗宪认错道。 他对皇上今日说话的语调如此亲切温和尚不适应,也摸不透皇上是何心思,坦然认错。 愚忠愚孝的人,早年间先没了父母,又没了恩师,所能忠、孝的人,就只有大明朝的君父了。 朱厚熜长叹一声,“罢了。” 看着胡宗宪能醒悟过来,没有再去故意寻死的心思,能为国为民继续做事,那些烦心的事,不提就不提了。 朱厚熜拿出了胡宗宪在进京途中所上的奏疏,“朕思维再三,同意了你所请的事。” “皇上是说,军政分离可行?”胡宗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故意问了一句,仿佛为了求证,又仿佛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惊诧和激动。 朱厚熜并不回答,只是让黄锦接过奏疏转给胡宗宪。 翻开那奏疏,御笔朱批的“照准”二字,和玉玺加盖的玉玺,赫然落在上面。 华夏悠悠几千年。 朝廷和军方,界限始终没有明确划分过,文官统兵、武将坐轿的事,时有发生。 尤其是宋朝、本大明朝,文官压制着武将,在军权上指手画脚的事,简直不要太多。 别看此前大明朝有着勋贵阶层,世袭罔替的国公、侯爵、伯爵不少,但和国朝的吉祥物差不多。 军将们,被远低于自己品秩的文臣御史压的喘不过气来。 可这也没有办法,唐朝文武配合,末年军阀林立,藩镇割据,文人不如狗的场面,吓破了后世文人的胆魄。 而宋朝建立,又是靠武力威胁人家孤儿寡母上位的,皇帝对手握重兵者忌惮不已,时刻担心自立之事发生。本大明朝又多了成祖文皇帝,以亲王之身抢夺侄儿皇帝皇位的事,连带着亲王们的亲卫数量都有了严格限制。 可以说,大明朝绝了除百姓造反以外的人造反、造反成功的可能。 而以文驭武,就是典型的外行指导内行,一二百年来,大明朝武力废弛,已经到了不得不解决的地步。 胡宗宪在奏疏具述东南军队中的种种乱象,行军、排列这种事就不必说了,吃饱肚子后加练总能练出来。 但大明朝军队中吃空饷的程度,达到了恐怖的地步。 全东南的军队,在大明朝兵部兵册上,兵力高达三十万人。 实际上,有十万人不存在,有十万老弱病残,真正能成为战力的,就十万人左右。 一支军队,有六成以上兵力转化不成战力,甚至是拖累。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军械问题,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为了防止兵变、炸营的事发生,大明朝军械受到严格控制,几乎可以说,在真正的战斗来临前,军队的将士就没有摸到真刀、真枪的机会,就更别提火铳、火炮这些具有大杀伤性的军械。 很多士兵,头回上战场,连火铳怎么使,火炮怎么装填都不会,现场学习,狗日的都不如两个烧火棍好使。 而且,管理武库的人,不是军队将士,是文官领着亲信、亲戚等完全不懂军械保养且走着后门的人在管。 火药受潮失效,火铳新旧重叠摆放,刀枪剑戟生锈,是再正常不过的人。 最可恨的是,管理武库的文官,面对汹涌的军情,竟然指着生锈的刀剑说,生锈的军械,更能砍死人。 胡宗宪恨不得宰了那文官,谁都知道铁锈入身,神仙难救,但你也要砍刀能砍到人才行啊,生锈钝了的刀,怎么去砍人? 再说,战场是追求有效杀伤的地方,你不能一刀砍死我,我反手就能一枪撂倒你。 战场不能拿到杀伤,战后敌人死再多有个屁用? 军政如此混乱,这绝不是大明朝兴盛的路子,只会是走向灭亡的方向。 胡宗宪没有想过,皇上会这么轻易就同意了军政分离,难道就一点不担心边将拥兵自重吗? 朱厚熜虽然能说“君不疑臣,臣不负君”这种高谈阔论的话,但仅是摇了摇头。 要是没有三大神号,没有天罡三十六法,他或许也不会下定决心实施军政分离这种冒险强军的方法。 可真因为有神号,有神通,他能放手任大明朝军将去施展军事上的才华,能在有军阀出现时,能一天雷殛了那狗日的反贼。 这些不必告诉胡宗宪,而胡宗宪也不必知道。 全然不知皇上底气的胡宗宪,感动到无以复加的,动容不已。 朱厚熜早已深思熟虑过了,缓缓道:“军政分离,绝不是简单的文官全面从军队中撤出,军队要有属于军队的体系,步战、骑战、水战,谁来统属谁,还是各管各事?整合后军队,该由谁来指挥,彼此之间又该怎么配合?如若军方脱离朝廷,那军方的后勤辎重、军械保障又该谁来负责?军方与地方衙门的关系,又该是什么样? 朕同意了军政分离,但不同意什么都没有考虑过的分离,你回到内阁后,和张居正他们商量过一个合理的分离方式方法后,再拿来给朕看吧。” “容臣妥为整备。”胡宗宪立刻应了下来。 (本章完) 141.第141章 内阁大战,封驳圣旨! 第141章 内阁大战,封驳圣旨! 胡宗宪到达内阁时。 内阁首辅张居正,内阁次辅高拱,内阁群辅李春芳、陈以勤都到了门前迎接。 一众内阁阁员在胡宗宪跨进首门时,便拱手作揖拜道:“见过靖海侯!” 胡宗宪是继靖远伯王骥,威宁伯王越,新建伯王守仁后,大明朝第四位军功授爵的文臣。 一经授爵,便是侯爵,位在三位王姓伯爵以上。 内阁阁老年年岁岁都有,但文臣侯爵,大明朝二百年就这几个,当朝文韬武略的代表人物,在称呼上,就用独有的侯名,而不用大众的阁老。 这和称呼正副官员一样,正官员不在,就直接称呼官名,而不加正副,正官员若在,就在副官员身上兼领官职择一个称呼,但最好另择的称呼在职务或在荣誉上不要低于副官员这个副职。 官场,就是个大染缸。 胡宗宪朝着内阁阁员们点点头,表示见过,然后对张居正、高拱、李春芳、陈以勤道:“四位阁老久候了,正好有事商榷,进去聊吧。” 张、高、李、陈俱是一愣。 不理解这新入阁拜相,除大学士外没有领任何实职的胡宗宪到底有什么事要聊。 而且,胡宗宪的自然,倒让几人有点不自信了,好似他们四个才是刚入阁拜相的阁老。 照内阁排序。 张居正在前,高拱其次,李春芳、陈以勤作为老人再次,胡宗宪该落到最后。 事实上,高拱看似与张居正并排而走,但小心思的步幅略快,显得高拱走到了最前面。 张居正没有计较,邀请胡宗宪同行,胡宗宪无可奈何,只能走在了张居正后面,让李春芳、陈以勤走到了后面。 进了内阁政务堂,抬眼望去,最醒目的莫过于首辅位置后墙上悬挂的条幅了。 “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公论” 字体隽秀,颇有大家之风范。 这是严嵩倒台后,张居正出任首揆后挂上去的,作为执政当国的信条。 熬过了严嵩执政的漫长时代,新执政又誓言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以还公论,朝野怎能不欢欣鼓舞? “三还”“三语”,遂成了“三语政纲”。 不过,因为皇上在诛了严嵩、严世蕃父子后,连连降下屠刀,冲淡了朝野的喜悦。 胡宗宪一进门,就盯着条幅看,不知怎的,总觉得这“三语政纲”,不像是张居正的话。 作为严嵩最得意门生,胡宗宪论起来,该和徐阶是同辈,张居正更像是个晚辈。 胡宗宪不喜恩师在朝中的党同伐异,也不愿意参与门户之争,但对当初“敌对势力清流”徐阶最得意门生,朝廷最佳新秀张居正是有了解的。 这番明面上加强皇权,实则强调圣天子垂手而治天下的话,不像是张居正会说出的话,更符合徐阶那个老阴贼的语调。 高拱见胡宗宪反应,笑道:“汝贞,怎样?这“三语政纲”,够震撼人心吧?” “不俗。”胡宗宪认可道。 没有立刻落座政务案几,张居正恢复了内阁首揆的模样,指了指左右两排椅子,示意四位阁老落座。 左右忙来倒茶,闲杂人等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高拱吹了吹浮叶,笑容不减道:“汝贞难道不好奇为何这震撼人心的话却没有落款?” “那是为何?”胡宗宪满足次相吊胃口的问话。 高拱望了望张居正,腻歪着解释道:“这出自徐阶之手,徐少湖随着严氏父子倒台后,在离京前,非要送给太岳这一条字幅,还要求挂在政务堂里,太岳还真的听命挂在了这。”高拱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在与徐阶站到对立面后,就成了天底下反徐第一人。 但政务堂那个位置,是内阁首辅的权力范畴,张居正想挂什么挂什么,其他人再是看不惯也没办法,谁让他不是内阁首辅呢。 胡宗宪了然一笑,问道:“那元辅、次相,子实,逸甫是赞同呢?还是不赞同呢?” 话甫出口。 张居正、高拱、李春芳、陈以勤顿时察觉到不同寻常的意味。 “汝贞,我不是严嵩,这里也不是严嵩内阁,连皇上都免了上表青词,有话不妨直言。”张居正接言道。 胡宗宪从袖中拿出那道军政分离奏疏,语调低沉道:“我上奏陛下,意在军政分离!” “什么?”高拱、李春芳、陈以勤“蹭”地起身。 高拱望着胡宗宪满是不善意味,高叫一声:“来人!” 这是要翻脸! 哪怕同僚做不成,今日也要拿下这祸国乱文的贼子。 左右人等应声跑了过来,但没等进门,就听张居正吩咐道:“自此刻起,内阁阁门关闭,首门、政务堂门一律关闭,任何人不得靠近政务堂。” “太岳…” 高拱急了,连望着张居正的眼神里都充满了怒火,张居正毫不避让,迎着高拱的目光看了过去,“称我元辅!” 一次次的退让。 不代表他怕了高拱,只是没有必要为了点小事、小礼生出争端。 但似刚才这,身为内阁次辅,却想当场拿下一位大明朝侯爵,一位内阁辅臣,高拱没有这样的权力。 他张居正这位内阁首辅同样没有这样的权力。 次相的怒吼。 元辅的呵斥。 外面一干人等手忙脚乱地关闭了政务堂门,又退到了百步之外,门口由内阁中书舍人刘台把着,遵照元辅命令,不让任何人靠近。 这内阁,始终是张居正的内阁,不是高拱的内阁。 高拱含恨坐下,那声“元辅”终究没有喊出来。 张居正不再看他,又将目光转向胡宗宪,蹙眉道:“汝贞,慢慢说。” 险些要初入内阁便被拿下的胡宗宪没有受到什么影响,把适才在玉熙宫面圣的经过大略说了一遍。 当说到皇上同意军政分离,胡宗宪翻开奏疏,露出朱笔御批后,内阁久久不语。 张居正想了想:“皇上既已有谕,那便照谕旨行事吧…” “我不同意。”高拱抢断道。 “这么说,次相是要封驳圣旨了?”胡宗宪冷着声调,递出一把尖刀。 久等了,我们这变压器烧了,这几天用电有点问题,用手机码字慢一点,现定为晚八点更新,望诸位读者老爷原谅。 江中斩蛟 2024.9.4 (本章完) 142.第142章 朕都不怕,你怕什么! 第142章 朕都不怕,你怕什么! 上官不同意下属的请示,叫“驳回”。 下属拒不执行上官的命令,叫“封还”,两者合称“封驳”。 纵大明朝二百年,不是内阁有封还皇帝旨意的权力,而是所有文官都有。 而且不光是内阁可以封还皇帝旨意,六部也可以封还内阁阁令,地方巡抚、知府也可以封还六部命令。 总之,在大明朝体制里的所有人,都拥有封驳之权。 但是,官场终究是官场,封驳是很少见的,毕竟伤面子,更多情况是拒签。 譬如说内阁草拟一道呈奏,皇帝不会御笔朱批,但也不驳回,可皇帝也不同意。 这就叫“留中不发”。 皇帝、柱国大臣间彼此保留了颜面,用不着驳回这么伤面子。 所以,后来又多了一条规矩:有请必复,对正式的公文请示,必须明确给一个同意或不同意的意见,不能不吭声就企图蒙混过去。 但除了国策、军国大事外,少有“有请必复”的正式公文或奏疏,万一上官、皇上不批,就弄得上下官员、君臣颜面无光。 种种限制,种种考虑,就使得“封驳之权”几乎不会用。 那是“以下克上”,试图改变上意的路子,一旦使用,就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就以胡宗宪手中这道御笔朱批过的军政分离奏疏为例,如果高拱选择封驳,先不说这是不是整个内阁意志,即便内阁全部反对,封还给玉熙宫,依现在皇上乾纲独断的霸道,恐怕玉熙宫、内阁要倒一个。 皇上一日不死,玉熙宫就倒不了,那倒的只会是内阁,这便是张居正选择遵照旨意办事的原因。 面对高拱的反对,胡宗宪没有再客气,直接选择了“将军”。 要么封驳圣旨,要么照旨办事。 高拱嘴唇微动,但“封驳”二字到嘴边,却怎么都发不出音,最终化为一句,“我去面圣,与圣上痛陈利害!” 高拱走了。 内阁莫名地和谐了几分。 “汝贞,你害苦了我啊。”李春芳苦笑道。 兵部,是他在兼领着,一旦军政分离,朝廷兵部就成了空架子,那李春芳在内阁的话语权就会大减。 但李春芳也知道大明朝军队乱象,对胡宗宪军政分离,改革军队的想法是支持的。 “甘草阁老”,以后怕是连“甘”都没了,只剩下“草”了。 一语双关,却没有半点怪罪的意味。 胡宗宪听得出来,对李春芳表达了歉意,后者微笑着摆了摆手,道:“权力是公器,不是一家一人的东西,兵部,是朝廷的兵部,不是我的什么兵部,不必觉得抱歉,还是聊聊你心中所想吧,这是天大的事体,要是不够详尽、妥当,不要说呈上去皇上不会批,内阁票拟这关都过不去。” 陈以勤温和地朝胡宗宪点点头。 虽然军政分离,可能产生藩镇割据的局面,对陈以勤背后诗书传世的家族不利,但也在承受范围中。 据陈家书录,唐末藩镇割据对文人的影响,其实不如元廷治下对汉家文人的影响大。 唐末、五代十国,几百年间,世家大族百不存一,无数圣人典籍绝世,但宋廷建立后,短短几十年,就达到了经济、文化双重巅峰。 而元廷入主中原不到百年,却让汉家文人百不存一,礼、乐崩坏,如回到了蛮荒时代。军阀林立,惨的是文人,而不是文化,异族入侵,惨的是文化,至于文人,也惨,也不惨。 惨的是那些坚守汉家脊梁的文人,不惨的是衍圣公家族之流。 陈家几度迁徙,才从元廷的残酷统治下撑过来,绝对不愿意看到汉家江山再沦落异族之手。 哪怕被可能的军阀当狗杀! 张居正见胡宗宪不知从哪里开口,便主动道:“朝廷分为吏、户、礼、兵、刑、工六部,便囊括了天下文武,军政分离,自然也可以从这六部着手。 就先从吏部说吧,吏部主掌天下文官升迁贬谪调动的事宜,但也管着武将的封授策赏、恩荫定籍。 军中的将士沙场征战,抛头颅洒热血,为的不就是封侯、恩荫子孙。 没有了文官从中掺和,将士们对文官就不会再在意了。 吏部是我在兼领着,我可以给汝贞一个明确地答复,封授策赏、恩荫定籍的权力,军方可以拿回去。 从今往后,军方可以自主勘核军功,然后上奏玉熙宫请侯封爵。” 张居正非常痛快,交出了吏部一半的权力,尤其是文官拿捏武将们的那部分权力。 “多谢元辅。”胡宗宪心悦诚服。 或许张居正贪恋权位,但在大是大非上,不会有半点马虎眼,这内阁首揆之位,就该是张居正的。 李春芳笑着道:“汝贞,兵部你可以整个拿走,把衙门和匾额给我留下就行。” 兵部掌管武官选用及兵籍、兵械、军令等等,军政分离,目前兵部所有权力,军方必然会打包带走。 与其磨磨唧唧到最后什么也不会剩下,不如体面、慷慨一些,主动交还兵权给军方。 “《左传·成公十三年》有云:‘国之大事,在戎在祀’。” 陈以勤接过了话,落落大方道:“但礼部是礼部,兵部是兵部,大事上交融并不多,那些鼓舞士气、提振军心的方法,我相信军将们比我们这群文人更明白,礼部掌礼乐、学校、宗教、民族及外交之政,要是用得着礼部的地方,军方可以随时通告礼部,必当鼎力相助。” 军政分离中,兵部,礼部是两个极端,军方恨不得搬空兵部,却对礼部那群只会在战前高歌将士们听不懂的“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家伙们丝毫不感兴趣。 这时代,能读的起书,能认得出字,谁去当炮灰啊。 胡宗宪同样表达感谢。 户部不提。 但刑部、工部,不见张居正提及,胡宗宪疑惑地看着张居正,内阁顿时洋溢着欢快气息。 胡宗宪也知道了,张居正将刑、工二部交给他的消息。 换句话说,刑、工二部在军政分离中如何表现,就看胡宗宪自己的想法。 …… 玉熙宫。 坐在蒲团上的朱厚熜,睁开了眼睛,望着跪在地上,喋喋不休说着军政分离、藩镇之祸的高拱,降下圣音道:“朕都不怕,你怕什么?” (本章完) 143.第143章 对抗圣意,圣人入狱! 第143章 对抗圣意,圣人入狱! 晚秋大风的呼啸声格外刺耳。 内阁阁臣们在热烈交谈,思考着军政分离的方方面面,似乎风声在为那些精妙绝伦的构想拍案叫绝。 坐在轿中的高拱,却被呼啸声搅得烦躁不安,催促着轿夫赶路。 被皇上一句话顶回来的高拱,没有选择回内阁,而是直接回了家。 “老爷,咋这时辰回来了?”管家高福见轿子进了首门,惊讶地问。 之前老爷传回消息,可能会在内阁多待会儿,晚些回来,迎迎靖海侯。 可这才亥时,人就回来了。 高拱一语不发,径直进了书房,高福刚倒上一盏茶,他就抓在手里,“啪”的一声摔了个粉碎。 “去,注门籍!”高拱向外一指,激愤地说。 大明朝循例,大臣受弹劾,当上本请辞,皇上裁定前,不得上朝当值,或官员患病暂时不能上朝当值,请假在家休息数日,俱应在住处大门上张贴一张白纸,称为注门籍。 高福连忙去办。 不过,高福很快又折返回来,这点时间,根本不够注门籍的,正在运气的高拱顿时发了怒,又抓了茶碗扔了过去,怒骂道:“要你们何用?” 高福本就没进门,倒是进门的客人注意到飞来横物,下意识地避了避脑袋,才避免了被砸的头破血流。 “肃卿,何事如此生气?”葛守礼进得门来。 又瞧见高拱不像生病的样子,以为高拱注门籍是受了弹劾,惊讶道:“肃卿有何弊可资论劾?” 见到老友到来,高拱的火气顿时消减了些,拉过老友落座,声音低沉道:“我高拱入仕数十载,抱定一个宗旨,无论风俗如何、潮流怎样,都不可害人,不能谋私,一心为国,一日三省吾身,自然没有值得他人议论弹劾的事,是靖海侯!” 遂把胡宗宪上疏军政分离,皇上同意,张居正支持的事说了一遍,愤愤不平道:“武人鲁莽粗鄙,以武犯禁,要没有文人驾驭,日后必然会酿成大祸!” 言之凿凿。 透露着高拱对大明朝军将的极度不信任。 葛守礼大惊失色道,“胡宗宪用心险恶,这是要置大明朝,置天下文人于死地啊!” 没有藩镇,纵然大明朝倾覆,文臣、文人对新入主中原的人纳头就拜,总有一线生机。 常言说的好,‘学得文武艺,货卖与识家’,但这个识家,可以是朱明皇室,也可以是其他姓氏的皇族。 但有了藩镇,大明朝倒与不倒不好说,但文人不如狗的景象,却犹在眼前。 宁效虏人,不在武下。 这是效忠过元廷文人家族的共识。 给元廷当走狗,许多文人家族觉得很幸福,甚至,比在太祖高皇帝,比在当今圣上治下都要幸福。 太祖高皇帝、当今圣上,根本就没有把文官当人,而是家奴,当仇寇,说杀就杀,说起大狱就起大狱。 之前内阁争斗,严嵩、徐阶、严世蕃攻伐高拱、张居正,他葛守礼,和徐养正、刘自强,就是受牵连给下狱押送进京问罪。 刀都架在脖子上了,严嵩、徐阶、严世蕃倒了,这才被高拱救下,然后起复为了刑部尚书。 徐养正成了工部尚书,刘自强成了户部右侍郎,总督仓场,勉强算是因祸得福。但这场大生死间大恐怖换来的大福运,葛守礼没多少喜悦。 两京的官员,浙江,西山的官场,被皇上杀了一遍又一遍,清洗了一次又一次,离皇权太近,如伺虎狼,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 现在朝廷里,许多朝官都在天天想,日日盼皇上早些驾崩,将悬在头顶的那把剑摘下。 但这皇上还没有驾崩呢,胡宗宪那个文人中的叛徒,竟上疏军政分离,又要悬一把杀人剑在文人头顶。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士人! “谁说不是啊!”高拱想到胡宗宪这三个字,就觉得牙根直痒痒。 刚进内阁,就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该死。 葛守礼本来是想问胡宗宪入阁后,阁老对六部权力划分的,这时也顾不得了,一脸焦急地问,“皇上同意,张居正看来是支持的,李春芳、陈以勤又是风往哪吹往哪倒,肃卿,我们该怎么办?” 乾纲独断的皇帝。 除高拱以外,同心同德的内阁。 天底下最有权势的君、臣,坚定要去做一件事,除了天地神灵,除了圣人临世,谁能反对…… 葛守礼嘴里反复念着“圣人”,眼睛越来越亮,是啊,圣人可以反对圣意,“肃卿,衍圣公府能帮上忙。” 明年大明朝要举行春闱,遵照礼制,衍圣公府作为孔圣当世化身,要提前半年进京,为大明朝,为学子们祈福。 告诉天地,朝廷要为国求才了。 算算日子,当代衍圣公孔尚贤快到京城了,朝廷新制,大明朝爵位不得世袭,衍圣公府却是唯一一个可以无视永制的公爵。 在这个特殊的时间,衍圣公要是以圣人名义劝说皇上停止军政分离,收回圣谕,不是没有可能。 而且,衍圣公进京后,要觐见皇上一次,连面圣的理由都省了。 “一个十六七岁的娃娃,能行吗?”高拱皱眉道。 孔尚贤,是孔圣六十四代孙,嘉靖二十三年生人,嘉靖三十八年才袭封衍圣公爵,今朝方十六七岁,在高拱眼里,和没断奶娃娃差不了多少,在如此关键的朝政上,能起到作用吗? “死马当活马医,还是说,肃卿你另有好办法?”葛守礼双手一摊道。 那可是圣意。 要是不让顶着孔圣名头的衍圣公去对抗,其他人谁上,恐怕都要被皇上以刑立威。 葛守礼忍不住想起刑部从开春以后多出了几十万个斩杀案卷,不觉间被惊出一身冷汗。 高拱顿感毛骨悚然。 死道友不死贫道,衍圣公享了几千年文人的供奉礼遇,也该为文人办点事了。 “那便如此吧。”高拱同意了。 就在葛守礼准备出府去寻衍圣公踪迹时,高福快步进了书房,“老爷,衍圣公进京被抓了!” (本章完) 144.第144章 废衍圣公,万民戮尸! 第144章 废衍圣公,万民戮尸! 按照大明朝的规定。 科举每三年举行一次,偶尔有恩科加举。 衍圣公作为圣人后裔,代圣监考,也就是说,每三年衍圣公至少会进京一次,觐见皇上。 对这种长途跋涉,衍圣公府向来是愿意的,且乐此不疲。 衍圣公每次进京,都可以借机会贩运大量的地产货物,到京城来倒买倒卖。 每次,衍圣公府都会提前备上几十大车的山东特产,带到京城去卖。 而沿途的一应劳费,都会由途中经过的驿站承担,这么大的货运队伍,一切费相当于都由大明朝廷承担,这省下来的费用,岂止了得。 衍圣公府每三年都指着进京投机倒把来大赚一笔。 可是,考成法实施后,大明朝所有衙门预算、支出,不光要受吏部的勘核,还要受锦衣卫的监察,一分一厘差错,就有可能人头落地。 科举前衍圣公进京,这是朝廷循例不假,但那是诏衍圣公进京,而不是诏衍圣公和几十大车货物进京。 衍圣公府是傲慢的,哪怕明知考成法的存在,也依然备了几十大车货物北上。 但这次,沿途中所有驿站,都只允许衍圣公一人进驿站,而不允许那几十大车货物进驿站。 几十大车货物,就那样在风吹日晒中走了几十日,货物损失,车队人吃马嚼,还没走到一半,货物进京能卖到的一半利润就先没了。 等赶到京城时,就已经是亏损状态了,而在进京城城门时,更大的打击来了。 商税! 以往衍圣公的货物,走驿站的路子,是不需向朝廷交纳任何商税的,可现在,驿站不让进,货物就归到了正常商贸中。 既然是商贸,那就要交税,而且,这种大批量货运,是要在城门就交纳商税的。 山东特产很多,但珍贵的,能具有较大利润的,有鲁十味,这不是菜肴,是十样药材。 金银,阿胶,丹参,西洋参,全蝎,蟾酥,黄芩,北沙参,瓜蒌,山楂。 也有珍珠。 但不是天然的“南珠”,是人工所养的珍珠。 论及价值,人养的珍珠,是比不上天然南珠,但胜在量大。 在产地或许不太值钱,但到京城,价格却是不凡,一颗饱满珍珠,也有个二三两纹银,品相再好些,能和南珠以假乱真的,甚至一颗能卖到上百两银子。 而在衍圣公的车队中,有一辆大车,满载着珍珠。 整整千斤。 哪怕不论大小,只以各数为计,也有近百万颗珍珠,价值至少在三百万两纹银以上。 守城税官很给衍圣公府面子,也不去细数和细估珍珠价格,就直接定了个三百万两纹银。 那几十大车药材,也定了个三百万两纹银。 按照朝廷新商税,二十税一,衍圣公要交纳三十万两税银。 但衍圣公一听要交税银,还是三十万两之多,立刻就暴怒了。 几千年了,还从来没有人能从衍圣公府拿走钱财的。 那不是钱,那是衍圣公府的命。 刚开始时,是衍圣公府管家在跟税官交涉,直到夜幕降临,税官迟迟不松口,衍圣公亲自下场,大闹正阳门。税官无可奈何,通知了顺天府衙,顺天府尹唤来了五城兵马司,而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又通知了锦衣卫。 锦衣卫去到前门后,没有过多废话,抓人,扣押货物一气呵成,年轻气盛的衍圣公孔尚贤换上御赐冠服麟袍、犀带,逼迫锦衣卫退让。 锦衣卫十三太保之一的朱七到达后,命人打掉了衍圣公的冠带,扒去了衍圣公的麒麟袍、犀带,将狼狈不堪的衍圣公也给扔进了北镇抚司诏狱。 干好活的锦衣卫,这才想起通告内阁,张居正、胡宗宪、李春芳、陈以勤当即去了玉熙宫觐见,又让通知了回府的高拱。 “狂妄!”在高府中的葛守礼先暴怒了。 葛守礼是济南城人,嘉靖七年,举山东乡试第一名,幸得衍圣公府、三老、子弟凑钱,才能安心读书,进京赶考。 在葛守礼心中,衍圣公府始终是个无上的存在,如今,竟被小小的税官故意刁难,被小小的锦衣卫肆意凌辱。 这是将天下文人士者的脸摔在地上踩啊。 一想到衍圣公的凄惨,葛守礼感同身受,气得浑身发抖,站立不稳。 高拱注意到老友异常,连忙扶其坐下,待其缓过气来,吩咐道:“备轿!我要入宫面圣!” “是。”高福领命。 …… 玉熙宫。 朱厚熜对着烛火,看着锦衣卫呈上的衍圣公车队详情,和一百多年来衍圣公府的累行大罪。 而第一条,便是私设公堂。 衍圣公府”内设有公堂:大堂,二堂,三堂。 凡孔氏族人以及孔府佃户、庙户、仆役等犯了“法”,“衍圣公府”可以自行传讯或断结。 红签一投就可以随便抓人,绿签一拔就可以任意打人。 在山东地面上,不论是济南府衙,亦或者是山东按察使衙门,都管不了衍圣公府的人。 按大明律,私设公堂,僭越王法,罪当问斩。 根据锦衣卫记录,衍圣公府私设公堂由来已久,从洪武元年,孔子五十六代孙封衍圣公始,衍圣公府就有了干涉山东,省、府、郡、县衙审案的记录。 按大明律,历代衍圣公都该死啊! 在成化年间,衍圣公孔弘绪非法用刑、奸淫乐妇四十余人、勒杀无辜者四人等。 在弘治年间,衍圣公孔闻韶兼并土地,强占百姓田地万亩,私杀苦主六人。 正德年间,嘉靖年间……自孔子五十六代孙希学,到孔子六十四代孙孔尚贤,大明朝至今传袭了九位衍圣公,罪行累计何止九十、九百,桩桩件件,罄竹难书啊。 五十九代家奴,二十一朝贰臣。 就这样的人,却被奉为天下文官、文人之首,享无数世人供奉,科举的时候还要这样的人去敬天祈祖。 真不知道天地神灵、列祖列宗有灵,看到是这样的玩意去上香,能给大明朝降下什么英才。 “着旨,褫夺衍圣公爵,审查孔府之罪,准山东、济南之民戮尸孔府!” (本章完) 145.第145章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第145章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张居正内阁懵了。 此番入宫,正是为给衍圣公求饶来的。 怎么还没有开口,就听得皇上降下诛灭衍圣公府的圣旨。 眼瞅着司礼监秉笔太监黄锦去拟旨了,张居正连忙上前,进言道:“圣上,衍圣公是群臣之首,衍圣公府乃文坛总盟,士大夫及山人、词客、衲子、羽流,莫不奔走门下,朝廷之中,犹有不少儒家门徒,还望圣上慎重!” 言毕,跪倒在地,五体投地大拜皇上。 胡宗宪、李春芳、陈以勤站在原地,想了好一会儿,跟着跪伏于地。 凡是官员、士人,哪个没通读过圣人文章,而孔圣,是所有学子的第一个老师。 至圣先师。 虽然圣人文章是拿来看的,拿来办事是百无一用,但否定圣人文章,就是在否认过去努力的自己。 以后的学子,是要戳他们脊梁骨的。 朱厚熜笑了,“一句圣人,就能让你们这群当朝阁老长跪不起,但你们又何尝不明白,治国,与圣人无关,反倒是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你们何尝不明白,治国可以是儒家,也可以是道家,还可以是法家,只要朕想,诸子百家皆可在此时此刻复兴。 然你们却对此反应激烈,是为何故?是为了大明朝,是为了朕,还是为了自己?” 闻言。 张居正、胡宗宪、李春芳、陈以勤如遭雷殛。 皇上不光要诛儒家,更要诛儒家的心,官员、文人真的爱儒家吗? 不是! 数十年如一日的寒窗苦读,哪怕最初是源于爱,但随着时间流逝,也早就淡漠了。 更何况入仕做官后,圣人语录虽时常挂着嘴边,但那样的大道理要是有用,天底下就不会有那么多贪官了。 树立儒家牌坊,扶起衍圣公府,不是为国为君,更不是为民,而是为了立起正统。 前面的官员,是儒家正统,后面的官员,也是儒家正统,而自己,也要是儒家正统。 相同的信仰,几千年的儒家,只证明了一件事,就是儒家无用! 只为维护权力而生,为历朝历代皇帝所青睐。 现在,皇上要弃儒家如敝履了。 那身为儒官的坚守,就显得格外可笑了。 朱厚熜从御案后走出,从张居正等人身边走过,淡淡道:“两千年来,朝代更迭,而秦制沿袭至今,儒家也好,道家也罢,治国的根本,从来都是法家,而胜利果实,不过是被一群虚伪之徒窃取了。” 道德也好,道法也罢,拿来治国太过可笑了,真正治国的,一直是律法。 道德的高尚,道法的自然,只是律法的辅助。 维护国家靠的是兵锋,治理国家靠的是律法。 可笑可叹的是,汉初的道家,汉武帝后的儒家,当了“窃贼”后,反而再教导世人道德、道法。 孔子不虚伪,孟子不虚伪,颜回这些儒家先贤也不虚伪。 但圣人、先贤太久远了,久远到现世那群窃贼可以装作儒生模样来曲解圣贤本来的意思。 也许是面具戴的太久,就忘记了自己是谁。 窃贼们也忘记本来的身份,将自己扮做成了“圣人”。 可装的再像,也掩盖不掉身上那股腐臭气息。 被人生生地撕掉了粘在脸上的面具,张居正几人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好像连脸皮也随面具一块撕掉了。露出了恐怖的面容,猩红的大口,无时无刻不再说着“吃人”。 在这时,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都是无力,任何解释,也都是诡辩而已。 换作旁人旁地,诡辩几句倒是无妨,但面对皇上,身在玉熙宫,诡辩如辱圣上之智,那是取死之道。 张居正无言以对。 胡宗宪、李春芳、陈以勤低头不语。 大殿里静悄悄地,只有黄锦挥毫泼墨拟写圣旨的“沙沙”声。 即便黄锦有意慢慢地写,给予内阁足够思考的时间,可张居正等人却一言不发。 圣旨拟好。 黄锦先拿给朱厚熜看,但坐到蒲团上的朱厚熜指了指跪着的几人,道:“念给朕的阁老们听。” “是。” 黄锦躬身,转向张居正等人,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至圣先师,教化成功,千年以降,名誉犹隆。 山东孔氏,贵为圣人之裔,不思忠君育民,私设公堂,荼毒苍生。 山东境内,几成儒国,不知君父,不畏朝廷,欺压黎庶,抢夺民田,仗祖余荫,封山劫路,奉税不缴,蔑视大律。 故明发上谕,褫夺衍圣公冠带爵禄,永封衍圣公府! 另命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及锦衣卫、东厂着钦差奔赴山东,彻查衍圣公府上下隐案,无罪者免,有罪者先斩,后予山东万民戮尸,灰入大海! 钦此!” 念完。 黄锦望着张居正,问道:“阁老,若无错漏或异议,奴婢便拿去加印了。” 张居正忙声道:“黄公公辛苦!” 说话道辛苦,必定是江湖。 黄锦会心一笑,又望了望胡宗宪三位阁臣,见没有异议者,方取过玉玺,重重落了印鉴。 圣旨成。 再有异议者,视为抗旨不遵,起码是个死罪。 内阁首揆就在这里,司礼监也省的再去内阁传诏的工夫,黄锦直接将圣旨交给了张居正,待其收好回到内阁后传示天下。 没了争议,黄锦得万岁爷允准,伸手将张、胡、李、陈四位阁老依次扶了起来。 朱厚熜也给了张居正进言的回答,“群臣之中,文坛士大夫、山人、词客、衲子、羽流之流,若有与衍圣公府生死相依者,不如就随衍圣公去吧。” 朝廷的官员,他杀的太多了,不在乎再多一些,而那些山人之流,就更不在乎了。 不想活了,都可以跟着衍圣公共赴九泉。 张居正身体一颤,与三位阁员一道,恭声道:“臣遵旨!” 既已无事,张居正等人便选择了告退,等走出玉熙宫,才忽觉后脊的官衣早就湿透了,官衣紧紧贴在身上,风一吹,顿感有些凉爽。 张居正摸了摸袖中的圣旨,微不可察叹了口气,而一抬头,正看到高拱着急忙慌的赶来。 已经结束了! (本章完) 146.第146章 士人罢考,视作谋反! 第146章 士人罢考,视作谋反! 见到高拱。 张居正直接亮出皇上圣旨。 就领着胡宗宪、李春芳、陈以勤回了内阁,继续商讨军政分离细则。 徒留高拱在玉熙宫门前发愣,进也不得,退也不得。 晚秋的夜风吹着,高拱遍体生寒,身体、灵魂仿佛都被冻结了。 子时时分,禁门将要关闭,领着禁军当值的司礼监太监请来了黄锦。 “阁老。”黄锦走到高拱身边,轻声唤道:“之前不见你,这会儿在宫门前蹉跎,是有事要觐见万岁爷吗?” 高拱回过了神,望着黄锦,低沉着声音,“皇上歇息了吗?” “刚歇息了。” 黄锦点点头,道:“如果阁老有急事,奴婢去唤醒万岁爷。” “不是什么要紧事,烦劳黄公公在明日早间向皇上通禀,就说我近来身体不适,告病几日。”高拱告假。 说完这些,高拱不复来时的健步如飞,身形一走三晃,真像是了有病灶在身。 黄锦让几个小太监跟着,阁老能走时便让阁老独自走,阁老真有撑不住的时候,就搀扶一二。 等出了西苑就不必管了,阁老自有轿子坐。 目送高拱背影消失,黄锦这才让禁军关闭禁门、宫门,又回了大殿。 只听得精舍里,传来一道悠扬的铜罄声,黄锦连忙走了进去。 “高拱有何事立于宫门前?”朱厚熜坐在蒲团上,手握着罄杵问道。 “回万岁爷,阁老说忽感病起,告假几日。” “真的病了,或是心病了?” “回万岁爷,看着像真的病了,但阁老眉头紧锁,话不展眉,也似有几分心恙。” “终究是我大明朝内阁次辅,遭了病患,合该派遣御医前去探病,明日早间,就让李时珍走一趟次相府上。”朱厚熜降下恩典。 “是。”黄锦领命,记下了。 …… 高拱勉强独自走出了西苑。 守在轿子前的高福赶忙上的前来,没有先搀扶过老爷,而是先递出了几块银子,给护行的小太监们。 小太监们入的宫来,得过不少好处,也接过不少银两,高低贵贱的人都有。 跟着黄锦,连内阁首揆张居正的赏也接过,但高拱的银子,是真不敢接。 小太监们巧劲推开了高福递银子的手,皮笑肉不笑谢过好意后,几乎用逃的方式小跑回了。 “小人……” 高拱还没有骂完,身心俱疲的躯体就先撑不住了,无力向地上摔去,高福眼疾手快接住老爷,才没让老爷狼狈不堪摔倒在地。 招呼侍卫来半扶半抬的将高拱抬回了轿子,匆匆往家回。 让随从快走几步,去请京城有名的大医国手到府上给老爷瞧病。至于说宵禁什么的,当朝次相的车架谁敢拦? 而名医国手休息,那就更不是事,不能去搅扰皇上的清梦,难道还搅不了其他人吗? 等高拱回到府中,人几近昏迷了,吓得在次相府上等消息的刑部尚书葛守礼险些和老友躺在一起。 所幸,国手名医先已到了,一眼便瞧出次相这是怒火攻心,一边下针,一边让带来的药童去按吩咐熬药。 国手,不愧是国手,几针下去,高拱就从快要昏迷的状态苏醒了过来,虽然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提不起力,但不影响说话什么的了。 国手知道次相有话要与刑部尚书说,起完银针后,就退出了房间。 “肃卿。”葛守礼上前,见高拱想要坐起,只能在高拱身下垫高,成半躺半坐的状态。 高拱呼了几口气,稍微平复了澎湃的心跳,“与立(葛守礼字),完了,全完了……” 高拱讲述了自己才刚到玉熙宫门前,就见张居正几人出宫,和圣旨诛孔的内容。 这下,轮到葛守礼有些急火攻心了。 军政分离那事还没解决,转头又来了个褫夺衍圣公爵,永封衍圣公府,衍圣公斩首戮尸,连骨灰都要扬入大海。 剉骨扬灰,剉骨扬灰啊! 至圣先师在上。 皇帝老儿怎么能,怎么敢啊? 经历过急火攻心的高拱,看出了葛守礼状态不对,连声喊道:“与正!与正!与正!” 葛守礼咬破了舌头,鲜血的铁锈味使得他逐渐回过了神,没有重蹈老友覆辙躺下,嘴角溢出丝丝血渍,再张开嘴,一上一下的两排牙,都沾染着血。 猩红大口。 “肃卿,你多休息,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葛守礼转身就走。 言辞、行动的决绝,让高拱意识到老友可能要做傻事,连连呼喊着葛守礼的名字,挣扎着想从床榻上起来,可浑身无力,徒劳罢了。 …… 京师南城有条与棋盘街平行的延寿街,街北口西侧是座辽代所建,国朝正统年间重建的延寿寺,寺西南角不远处,就是山东济南会馆所在,会馆始于国朝,京城的会馆,多为同乡缙绅和科举之士居亭聚会之处。 葛守礼是山东在京官员中职位最高者,也就成了济南会馆的当家人,时常约人到此来聚,叙述同乡情谊,偶尔还慷慨解囊,解决同乡困难。 葛守礼,在山东缙绅、科举士人中,声望甚高。 于是,当葛守礼召见为了来年春闱,提前进京的同乡时,于会试的举人们纷纷前来。 山东,历来是科举大省,于会试者,常在二三千人上下,这要是再等几个月,偌大的济南会馆,席位都不一定够坐的。 午时三刻,济南会馆中人满为患,上千名身着蓝袍士子服的山东举人齐聚一堂,高扬着同乡之情。 无数会馆奴仆穿梭在雅间、大堂之间,端着菜肴,送着美酒。 举人们推杯换盏间,热闹非凡。 嘉靖三十二年山东乡试解元郭四维喝的有些醉了,干脆站了起来,开言道:“要说吃,还是咱鲁菜,那些什么金陵财、淮扬菜、苏锡菜,比起咱鲁菜,统统不在话下,了。焖、炖、煎、炸、蒸、炒……我就想问,还有谁?” “说的好!”无数山东举人拍手叫好。 大堂里的热闹,被楼上雅间里的山东官员尽收眼底,葛守礼夹了一块鲍鱼片,放在嘴里慢慢嚼着,“人心可用!” (本章完) 147.第147章 千士跪伏,齐鲁士祸! 第147章 千士跪伏,齐鲁士祸! 坐在葛守礼对面的。 是兵部尚书江东。 山东朝城出身,嘉靖八年进士,在这三十多年仕途中,历任多个朝廷重要官职。 包括江南清江浦工部都水清吏司主事、刑部广西清吏司主事、刑部山西清吏司署员外郎事主事、刑部福建清吏司署郎中事主事、刑部郎中、河南按察司佥事、山西布政使司左参议、陕西按察司副使、陕西布政使司右叅政、山西按察司按察使、山西布政使司右布政使、山西布政使司左布政使、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兵部右侍郎,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宣大总督,兵部左侍郎,及至如今的兵部尚书。 纵观大明朝,鲜有比其担任朝廷、地方衙门更多官职的官员。 江东是不喜这种场合的,更不喜与乡人联络感情,这倒不是忘本,而是此举有组建乡党之嫌。 但葛守礼与内阁次辅高拱是挚友,在朝廷中,俨然有次相化身的意味。 满朝皆知,次相不服元辅,葛守礼在朝野上下的奔走,多时是在为次相做事。 江东几次拒绝了葛守礼的邀宴,但再拒绝就显得不近人情了,况且,全山东在京举人尽在此地,葛守礼更是亲自拜访了江府邀请,不得不来。 这时,见葛守礼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开口问道:“葛尚书,召集这么多同乡,恐怕不止是一叙同乡之情吧?” 葛守礼举盏道:“伯阳(江东字),来来来,吃酒吃酒!吃完酒再说!” “有事不说,这酒怕是吃不下去。”江东无动于衷,沉着脸道。 一省提前进京的举子可全在这,真要闹出个动静,就是一场载入史册的“士祸”。 当今圣上又是个眼里揉不进沙子的人,金陵士祸的教训可还没忘,金陵士子的鲜血可还没干。 圣上屠戮、削去金陵一城士人的功名,未尝不能屠戮、削去山东一省士人的功名。 这是山东未来几十年在朝廷的中坚力量,他绝不容许葛守礼胡来。 “衍圣公被抓了,将要问斩。”葛守礼见这杯酒实在敬不出去,不得不坦言道:“朝廷要推行军政分离。” 江东大惊:“什么?衍圣公要死?军政分离?这二者又有什么联系?” “衍圣公是昨夜在正阳门前被锦衣卫抓的,皇上问罪整个衍圣公府,要褫夺衍圣公爵爵位,而军政分离,是由靖海侯胡宗宪所上奏疏。” “这么说,两件事没有什么联系,且皆都被皇上圣裁过了。”江东抓住了葛守礼话中的关键点。 那都是皇上已经决定了的事。 葛守礼沉默了下,点点头。 江东顿时警惕起来,再问道:“那你今日召集我山东之士所为何事?” “我们出自孔孟之乡,又自幼修习圣人之道,现在,圣人后裔有难,血脉将要不保,难道我们还要坐视不理吗?”葛守礼激动了,手敲着桌子,反问道。 “呵呵。”江东冷冷一笑,似是看透了葛守礼,没有接话,转而揭露葛守礼的恶毒想法,“说的好听!你不就是想让我山东之士为衍圣公府出头救下衍圣公的性命吗?” “有何不可?”葛守礼没有掩饰,冷着声调回道。 “葛尚书,难道你不清楚衍圣公府在山东,在济南城的所作所为?”“我当然知道,衍圣公府灾年周济穷人,丰年施援士人,使得我山东一省士人、百姓可以免受饥死,可以安心读书,是天下第一等的大善人。” “哈哈哈!” 江东放声大笑,连眼泪都笑出来了,雅间的声音,瞬间压过了会馆中举子们的高谈阔论,“就衍圣公府之流也敢自称大善人?也有尔等信徒翻唇弄舌?汝是欺天下人不智乎? 凡山东百姓,谁人不知吃衍圣公府一口粮,要千口、万口粮食相还? 谁人不知衍圣公府的孔家白粥,是米内掺沙? 葛守礼,你问问下面的举子们,又有几人得到过衍圣公府的援手? 除了每三年才诞生一个的乡试解元,高高在上的衍圣公府又对哪个士人降下垂青? 你受过衍圣公府的好处,愿意为衍圣公府舔腚沟子,我不拦你,堂上的几位乡试解元愿意为衍圣公府舐痔,我也不拦你们。 但我不能看着我一省之士,为了个畜生不如的衍圣公府要共赴刑场! 葛守礼,你就是个畜生!” 说到这里,江东凭栏高喊:“士子们,随我出馆!” 奋力一呼后。 江东出了雅间,走了楼梯,径直朝着馆门外走去。 同在雅间的几名山东官员,朝葛守礼抱拳拱手后,也跟着走了出去。 顺带着,将衍圣公的事传给了堂上士子,诸多士子哪怕不明白葛守礼的险恶用心,但也知道妄图对抗圣意的下场是多么凄惨,默默跟在了乡官身后。 几个得过衍圣公府好处的山东会试解元面面相觑,抬头望了望脸色铁青的葛守礼,一躬到地,然后,毫不留恋跟上了大部队。 衍圣公就在乡试揭榜时,赏下几十两银子,为了这点银子,不至于把命搭上。 以后逢年过节多给衍圣公府烧些纸,就当是还了当年赏赐之情。 偌大的济南会馆,转眼就走了个干净,葛守礼喉头一咸,一仰脖,一口鲜血吐出。 不过。 江东领着举子们没能走掉,就在会馆门前,不知何时架起了强弩,对面的酒楼、民屋也站满了手持臂弩的锦衣使者。 冰冷的弩口,对准了每个走出会馆的举子,如有异动,便是万弩齐发,一省举子顷刻间会被射成筛子。 如此场面,举子们心中难免惶恐,不自觉地想要乱动,渐有混乱迹象,身为兵部尚书的江东见到锦衣使者逐渐扣紧弩机的手指,只觉得脑袋快要炸开了。 锦衣卫,是真的想要血洗济南会馆! “听我命令,所有人不要乱动,慢慢地趴在地上!”江东带动趴到地上,示意放弃抵抗。 举子们顾念着身份,本不愿意听命,但见江东都如此了,也一个个趴在地上。 也许是巧合,等所有人趴在地上,锦衣卫十三太保之一的朱七现身了,轻轻地叹了口气…… (本章完) 148.第148章 衍圣公死,塞上京观! 第148章 衍圣公死,塞上京观! 嘉靖四十年九月三十日,天气异常寒冷,凛冽的北风不住地吹着,发出“呜呜”的怪叫声,地上的残枝败叶被风卷起,在空中撒欢翻腾着,京城的百姓大都闭门不出,躲在家中围炉取暖。 今儿是秋后问斩的日子,众多待死刑徒被集体押送至刑场,在监斩候撒出令箭后,刽子手会拔出犯人背后的招子,一口烈酒喷于大刀刃上,一刀下去,尸首两分。 内阁次辅大臣的高拱,不顾尚未痊愈的身体,冒着寒风走到了刑场,去送老友最后一程。 监斩候提前让人解开了葛守礼的捆绑,并让高拱走进了刑场当中,然后奉上了一碗酒。 高拱、葛守礼相顾无言,唯有两行清泪落下,葛守礼饮尽碗中酒后,就走到了刽子手的刀下。 高拱闭目流泪,葛守礼的头颅高高抛起,再重重地摔落在地,滚出好远去,正落在末代衍圣公孔尚贤脚前。 作为本次行刑的重要人物,孔尚贤被放在了最后,但接二连三见到人脑袋落地,虽然还没有被问斩,可也快被吓死了。 某种程度上,等待死亡的过程,甚至比直接被砍去脑袋还恐怖。 到了这时,未行刑的犯人,也就只剩孔尚贤了,没有再让孔尚贤恐惧多久,监斩候就让刽子手给了孔尚贤一个痛快。 犯人全部处决,勘核无误后,监斩候便命令放开警戒,不少被问斩的犯人家眷冲入刑场中收敛犯人的尸、首。 也有些百姓趁乱摸鱼进了刑场中,从怀中拿出捂的还热乎的馒头,浸泡在新鲜的人血中。 葛守礼是被以煽动举子罢考,意图谋反大罪而被问斩,但因计谋未成,仅诛葛守礼一人,未诛其他葛家人。 但死于逆罪,家眷是不能收尸的,而要在刑场的旗杆上悬首数日,方能取下。 天虽凉了些,可尸、首分别数日,肉皮腐烂,哪怕再好的二皮匠也缝不好。 所以,只来了个葛守礼长子,从刑场请回尸身就一把火化了。 等数日后再来摘脑袋,到时候,也一把火化了。 骨灰入坛,等回到家乡,再立碑下葬。 而衍圣公孔尚贤的尸首。 则遵照圣上旨意,由刑部火化了后,扬入大明朝的江河湖海中。 剉骨扬灰,再也找寻不见。 送别了老友家眷,高拱没有再回府养病,而是去了内阁。 高拱一进门。 张居正、胡宗宪、李春芳、陈以勤都是一愣,是真没有想到次相这会儿回阁。 “咳咳!”高拱虚弱的身体,受了点风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张居正摇摇头,不知该说什么好。 而胡、李、陈埋着头,处理着案牍上的政务,胡宗宪已经接过了刑部、工部的实职,尤其是刑部,葛守礼没了,胡宗宪以内阁阁臣之身领了刑部尚书之职。刑、工二部政务繁重,且夹杂着诸多疑难杂案、特繁工情,处理起来相当麻烦和棘手。 再加上胡宗宪操心着军政分离国策细则,自然而然就成了全内阁最繁忙的人。 一连多日,胡宗宪没回过皇上所赐的住处,虽说很近,胡宗宪却几过家门而没入。 内阁怪异的气氛,高拱似乎没有察觉,走到属于自己的案牍前坐下来,拿起案上的户部公文就开始理事。 凡是户部呈上来较为紧急的公文,张居正前些时日都给处理了,但那些不算特别急的户部公文,还是堆满了案牍。 高拱脾气火爆,身形也算高大,但坐在政务堆里,却看不见人了。 而看不见人,有看不见人的好处,内阁的气氛,突然间又轻松了许多,张居正拿起一份文牍,清了清嗓子道:“鞑靼正式向我大明朝廷递交了族书,愿意俯首称臣纳贡,请我朝皇帝赐下封号。 板升四万五千六百七十八名汉奸,鞑靼会分三批向我大明朝移交,而第一批移交的两万汉奸中,汉奸头子赵全、丘富等一十六人俱在。 宣大总督王崇古在大同镇外二十里的地方,立了一座受降城,并当场坑杀了除赵全、丘富等一十六名罕见头目以外的一万九千九百八十四名汉奸,焚去汉奸尸身后,以汉奸头颅在城外建立了座京观。 赵全、丘富等人正以每日一百二十里脚程押解进京。 同时,鞑靼进贡给我大明朝廷的十万只牛羊,万张羊皮,也运到了大同镇,宣大总督王崇古传信询问贡品作何处理? 大明朝与鞑靼的互市之地又该定在哪座边镇? 鞑靼请求第一批互市之物中,要尽可能多的粮食,第一批互市粮食数量又该定为多少?” 就如同大明朝附近的藩属国一般,鞑靼称臣纳贡,作为宗主国,理应赐给鞑靼俺答汗一个王名。 如倭国,是倭王,高丽国,是高丽王,以国为王名,这是最简单的。 可鞑靼不是个完整的国度,而且,在中原人的心中,一直将塞北、草原、漠北、瀚海之地都当作是未收复的汉家土地。 中原人不承认元廷正统统治,但却承认元廷鼎盛时期的地盘都是汉家的地盘,极北之地、极西之地,全是自古以来的汉家疆土。 大明朝是不可能封俺答为鞑靼王,或草原王的,那反而给了俺答统一草原的正统性。 玉熙宫降下谕旨,让内阁想几个合适的王名呈奏入宫,再从中择其一封授俺答为王。 而近两万名汉奸的坑杀,是皇上、朝廷提前就决议好的,移交汉奸后,本就缺粮的鞑靼仿佛甩掉了个大包袱,不可能再为这些汉奸提供粮食所食,大明朝粮食虽多,却无一粒能舍于汉奸。 与其让普通汉奸再浪费大明朝粮食,不如就地坑杀。 赵全、丘富等汉奸头目,倒是可以多活些时日,等押解到京城,大明朝廷可以保证,会让赵、丘之流悔恨当初为何没有立刻死去。 对现在钱多粮多的大明朝来说,鞑靼进贡的贡品不值一提,可对大明朝并非全无用处,尤其是牛,是无数百姓耕地所需。 牛分给万民,羊立地屠宰,为边镇将士所食,而兽皮则运回京城加工成衣。 至于鞑靼迫切请求的粮食,晋商那四千万斤粮食,正好能派上用场。 (本章完) 149.第149章 封王顺义,渣女后悔! 第149章 封王顺义,渣女后悔! 玉熙宫交给内阁的事,就两件。 一,封授俺答的王名。 二,互市粮食的价格。 “顺义王如何?”高拱声音从累高的案牍后传出。 未见人,只闻声。 胡宗宪、李春芳、陈以勤沉默不语,张居正斟酌之后,倒是觉得合适。 顺义,顺服,仁义。 顺服,是鞑靼对大明朝俯首称臣后该有的姿态。 仁义,则是大明朝对鞑靼日后的要求,历来中原王朝与北虏签订了不少盟约,可无一例外,随着时间推移,北虏都会撕毁盟约而犯边。 仁义二字,希望鞑靼不会降而后叛。 张居正望着那方案牍,眼神十分复杂,由此可见,高拱在府中养病时没有闲着,也在为大明朝禅精竭虑。 当然,一个急火攻心迟迟没有痊愈,也许就和太过操心操肺有关。 张居正又望向胡、李、陈三人,问道:“汝贞,子实,逸甫,你们意下如何?” “想来是不错。”李春芳、陈以勤点点头,认可道。 胡宗宪有些异议,倒不是说针对高拱,而是日后大明朝必然会与鞑靼再动兵戈,如果从今以后鞑靼真的变成顺服,他日大明朝用兵,反倒衬着皇上和大明朝廷不够仁义了。 但胡宗宪转眼一想,就鞑靼人那般桀骜不驯的模样,与倭寇是一样,畏威而不怀德。 在没有挨过大明朝的重拳前,是绝对不会心悦诚服的,即便表面顺服,心里也不会服,暗地里的小动作也有一直有。 而盟约不过是个君子协定,在彼此都认为该遵守时,那便是无上的法则,哪怕出现局部冲突,也都会理智,保持克制。 可要是有一方认为不该遵守时,对方的所作所为都会被无限放大,就是一只脚先后迈错,也可以视为破坏盟约的行径。 不必担心鞑靼顺服,找不到北伐的理由,我大明朝的军队,永远都会是正义之师。 注意到同侪投来的目光,胡宗宪摇摇头,示意没有异议了。 张居正便道:“那封授俺答的王名,就暂定为顺义王。” 俺答封王的事解决。 那俺答之下的人封授就更好解决了。 经过一番商讨,封受俺答弟昆都力哈(老把都)和长子黄台吉为俺答部都督同知,其余子侄和部下六十三人分别为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佥事、千户、百户等官,授俺答以镀金银印,其余颁给敕书,按官秩分等级给予丰厚赏赐。 并规定鞑靼俺答等部落每年向朝廷贡马一次,每次不得低于万匹,贡使人数不超过一百五十人,其中六十人准予进京,其余留在长城关口,由朝廷给予马价,另加赏赐。 除在大同段长城附近开设互市外,并逐步开设宣府、山西两段互市,与鞑靼进行买卖。 由宣大总督王崇古暂管互市一切事宜。 张居正等人也没有忘记“俺答封贡”的大功臣,俺答汗,现在该说是大明朝顺义王俺答的亲孙子把汉那吉了。 封贡因此人而起,互市也因此人而开,虽然把汉那吉从不是大明朝、鞑靼和谈的关键,但却是个绕不开的人。 鞑靼没有忘记让大明朝廷交还把汉那吉。 这也是和约的其一条件,俺答在互文中,保证把汉那吉回到草原,不会受到任何惩罚,地位也不会发生变化。 而俺答所谓死后传汗位给把汉那吉的话,大明朝,鞑靼谁也没有当真。 对待这位发过大誓,“对大明绝无二心”的北虏奸,大明朝自然要有所表示。“就赐把汉那吉为我大明朝昭勇将军,赐把汉那吉夫人为我大明朝忠义夫人,如何?”胡宗宪出声道。 顺义王不提,大明朝封授俺答弟、子的官位,全有丰州滩为开头,说白了,大明朝从心底是不太承认这些人的。 昭勇将军、忠义夫人,这可都是正式大明朝官职和诰命,这在大明朝廷眼中才是自己人。 “太过优厚了吧?”李春芳问。 昭勇将军。 这是大明朝正三品武官。 忠义夫人。 这更是了不得。 在中原王朝得此一品诰命的夫人,上一位是南宋抗金名将岳飞的夫人,再上一位,要追溯到南北朝时期的谯国夫人,又叫冼夫人。 岳飞夫人的诰命,这不必多说,是岳家人该得的。 而冼夫人,是南北朝至隋朝初年重要的军、政人物。 一介女流,却镇压了两广、岭南数十年,为维护中原王朝的疆域完整具有不可磨灭的功绩。 在《隋书》《北史》中,均为冼夫人立传。 李春芳所说的优厚,正是指的这“忠义夫人”的诰命。 “不为过。” 张居正想到了胡宗宪给出这个诰命的原因,摇摇头,笑道:“子实,你忘了把汉那吉为何降我大明朝了?” 李春芳一怔,恍然大悟,扶额道:“差点忘记了,这把汉那吉还是个情种。” 宣大总督王崇古给内阁上过公文,经王崇古观察,这把汉那吉是个很会爱人的人。 怎么说呢,把汉那吉对几位夫人都爱得深沉,尽管大夫人风华不在,可把汉那吉仍然深爱着大夫人。 这与鞑靼高层中只喜欢年轻貌美的女子全然不同。 王崇古曾问过把汉那吉,那些夫人中,最爱哪个。 把汉那吉想了好久,告诉王崇古两个字,“都爱!” 把汉那吉之所以能为了表妹也儿钟金与祖汗俺答翻脸,叛逃大明,夫人、儿女还能不离不弃,让王崇古相信了人间原来真有博爱之人。 这不禁让王崇古肃然起敬。 封授把汉那吉大夫人为大明朝忠义夫人,这诰命甚至超过了封授俺答大娘子的诰命,既是为了宽慰把汉那吉的心,也是为了让把汉那吉回到草原后能向那奔向祖汗怀抱的也儿钟金能够炫耀一二,让也儿钟金为之后悔。 面子,里子,全考虑到了。 这诰命,合适啊。 “那封授把汉那吉为我大明朝昭勇将军,封授把汉那吉大夫人大成比吉为我大明朝忠义夫人?”张居正颔首道。 “附议!” “附议!” “附议!” (本章完) 150.第150章 敲诈鞑靼,腊肠战术! 第150章 敲诈鞑靼,腊肠战术! 俺答、把汉那吉祖孙俩的封授定下。 摆在内阁面前的,就只剩粮价贻待决定。 虽然那四千万斤粮食,是锦衣卫抄没的晋商商帮之粮,朝廷是一文钱的本没有。 但晋商商帮是要以五钱银子一斗米价格购入,准备以五两银子卖给鞑靼。 现在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粮食大丰收,五钱银子一斗米的价格,本就是皇上为了不伤农民而抬高的价格,而晋商商帮更是想以“天价”卖给鞑靼。 只是,那时候,晋商商帮充当着鞑靼的运粮官,提供着额外的运送任务,狮子大开口有情可原。 而鞑靼又打定主意,依靠那些粮食南下劫掠大明朝边镇,再高的粮价,在鞑靼眼中,都不过是无本买卖。 随着事态变化,晋商商帮整个被大明朝覆灭,轮到大明朝做无本买卖,向鞑靼要价。 那五两银子一斗米的粮价,显然是不具备参考性的,可又不可能以五钱银子或低于五钱银子的价格赔本卖给鞑靼。 别看互市第一批拿出的四千万斤粮食就在大同镇,就在大明朝、鞑靼互市之地,但大明朝依然要核算从内地运粮过去的成本,毕竟,草原寒冬是漫长的,少则三个月,多则四五个月。 四千万斤粮食,只够鞑靼二百万军民一月所食,而鞑靼粮食缺口至少有两到三个月。 之后,鞑靼、俺答必然会请求大明朝进行第二批、第三批粮食买卖。 “元辅。” 胡宗宪再开了口,望着张居正,缓声道:“卖给鞑靼的粮价,就以五钱银子为基,然后以从国朝最远处的岭南天涯海角运输至大同镇为升本。 这中间,要跨过海、陆地、江、河,幸好我大明朝有运河在,能减少粮食运输的消耗,可一斤粮从天涯海角运到大同镇,最多能剩下四两粮,七成半的损耗。 那么,一斗粮在我大明朝是五钱银子,那卖给鞑靼就该是二两银子一斗。 四千万斤粮,就该是四百万两纹银,这粮价,想来鞑靼、答案是会接受的。” 多年对战外敌。 胡宗宪对异族心理底线的把控是很精准的,粮食缺少,对任何族群来说都是生死存亡的时候,粮价仅仅是原产地价格的四倍。 高吗? 当然是高的。 可不接受全族群的人畜都会饿死,而接受了,全族群的人大部分都能活。 风险,绝对比与如今的大明朝进行国运、族运之战要小得多。 只要鞑靼、俺答接受此轮定价,胡宗宪便能通过互市,就如杭州府的世界之窗口岸一样,那时怎么摸清倭寇的底线,今后就怎么慢慢摸清鞑靼的底线,从生意买卖上就能对鞑靼进行蚕食。 就像是“切腊肠”,每次只切下一小片儿,但只要切的次数够多,就能将鞑靼全部吞下。 不过,军事谋略上的事,胡宗宪向来不愿意与外人提及,在没有实施成功前,更不愿意与外人详聊,以免让皇上、同僚失望。 李春芳、陈以勤都对胡宗宪提出的粮价觉得合适,点了点头。 之前皇上在两京一十三省抬高粮价,重启常平仓,以致朝廷亏损几百万两银子的时候,内阁还以为皇上做了亏本生意。 万万没想到,还不到一个月,皇上、朝廷亏给大明朝百姓的钱,就几倍在鞑靼身上找了回来。 吾皇圣明啊! “这就是靖海侯!这就是大智慧!”张居正忍不住感叹了一句。但他的目光始终望着繁重案牍后的高拱,想要听听高拱对这个粮价的意见。 这一刻。 张居正身上逐渐显现出与严嵩、徐阶相同的城府和心机。 他心里对高拱在内阁种种行径已经很是不满了,他倒不是惧怕高拱的夺权,而是不愿意这种“下克上”在内阁继续下去。 他想知道,在内阁意见如此一致的情况下,高拱是不是还会提出异议,来表达个性。 小山般的公文后,狼毫笔的笔落声停了停,高拱的声音传出,“我同意汝贞对互市粮食的定价。” 张居正说不出失望,而感到一丝阴冷,会藏拙的高拱,会和衷共济的高拱,比那个脾气火爆,一旦不满就会掀桌子的高肃卿,或许还要难对付。 但说到这,内阁会揖基本结束,张居正暂时放下了心中的联想,转而道:“既然如此,那便道停一停手头上的政务,随我一同觐见奏对吧。” 事多且重大。 不是张居正能独自面圣奏对的,万一皇上有觉得哪个地方要调整,内阁也能在御前做出合议。 阁老们纷纷站起身,高拱也扶着桌案慢慢站了起来,张居正走过去帮扶一二。 内阁直庐到玉熙宫,可有段距离,是能坐轿,可进入宫城范围后,一般阁老可就要徒步了。 全内阁,就张居正一人被御赐了二人抬舆,平常时候,张居正惶恐不敢受圣眷,去坐那二人抬舆。 但今日,张居正将高拱扶上了自己的二人抬舆,让高拱坐着被抬着走,自己则与胡宗宪、李春芳、陈以勤走着去。 高拱终于享受到了内阁首辅的待遇,可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 这抬舆,终究不是他的啊。 玉熙宫。 天色渐暗,宫灯升起。 天颜近在咫尺,头戴精美绝伦的金丝冠冕,身着暗黄色龙袍,一眼望去,满是豪迈之气。 大明江山的千钧重担,落在圣明天纵的皇上身上,是上万万大明百姓的福气。 “启奏陛下。” 张居正当仁不让,先说话了,从袖中取出那一叠奏疏,奏道:“按照陛下旨意,内阁草拟了鞑靼俺答、把汉那吉等六十五人封授策赏,以及互市之地、货品等细则,请吾皇过目!” 黄锦将奏疏接过,供朱厚熜御览,朱厚熜看完,一时间渊默无语。 张居正内阁的心,顿时都提了起来,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没让圣上满意。 “互市之中,再加一物,丝绸。”朱厚熜缓声道。 张居正内阁懵了,李春芳御前失声,“圣上,江南那些丝绸不是卖到西洋?” 朱厚熜立刻望了过去,淡笑的天颜,眼神却满是肃杀之意…… (本章完) 151.第151章 海瑞利剑,首罪阁老! 第151章 海瑞利剑,首罪阁老! 所有人都以为。 大明朝在剿灭倭寇,靖海成功后,会立刻开展远洋贸易。 而丝绸、茶叶、瓷器,一直作为大明朝对外贸易的主角出现。 朝廷必然会大规模收购丝绸、茶叶、瓷器,而朝廷也的确是这样做的。 朝廷之前在江南的桑田,加上改严家、徐家田地的桑田,再加上淳安县全县桑田,目前大明朝越有一百二十万亩桑田。 且这一百二十万亩桑田春蚕、秋蚕都吐了丝,鲜茧干制后,经过缫丝工艺得到生丝,再加工成熟丝。 从开春以后,江南织造局累计收购熟丝超过三千六百万斤,制得丝绸二百四十万匹。 江南织造局很早以前,便完成了与西洋商人的五十万匹丝绸交易,为朝廷增收七百五十万两纹银。 而剩余的一百九十万匹丝绸,有九十万匹丝绸流入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诸市中,累计得银七百万两,用作江南织造局收丝、织丝等开支。 之所以出现五十万匹丝绸卖的价格比九十万匹丝绸价格还要高一些,这便是本土市场的劣势。 “人离乡贱,物离乡贵”,丝绸这类较为珍贵的东西更是如此。 所有人都以为。 大明朝廷会拿着这江南织造局中的一百万匹丝绸去开拓西洋市场,就连张居正内阁也是这样想。 而张居正、高拱、胡宗宪、李春芳、陈以勤多多少少都知道西洋市场的猫腻,也知道在靖海完成前后无数艘走私丝绸、茶叶、瓷器的船只跨过重洋,向西洋倾销货物,东方三宝在西洋几近饱和。 朝廷里,两京一十三省中,不知有多少官员,有多少大族在等着朝廷货船下海,等着朝廷血本无亏,等着看皇上的笑话。 甚至,有些官员都将提议再度禁海的奏疏写好了,就等着朝廷货船去而后返参奏上疏。 现在,圣上却突然说,将丝绸卖给鞑靼,而非远销西洋。 张居正内阁都懵了。 李春芳更是在御前失言,话一出口,便意识到要遭。 预想成真,朱厚熜笑望着李春芳,问道:“李卿,为何会认为朕的丝绸非销往西洋不可?” “回圣上的话,我大明朝与西洋素有商贸,一匹丝绸在国朝内最多不过十两银子,而运到西洋,起码能卖到十五两银子,二十两,三十两乃至更多也不是没有可能,臣以为,如今海面风平浪静,朝廷会逐浪而行,丝绸为国库增币千万。” 李春芳额头渗出汗水,幸得有几分急智,勉强回答了圣问。 以丝绸卖到西洋价格作解释,推断朝廷丝绸会卖到西洋,合情合理。 “是吗?” “是。”李春芳快要跪下了,硬着头皮回答道。 朱厚熜没有放过他,笑容越发灿烂,但在人眼中却是那般冰冷,“看来,朕的阁老,是不知道家中有载满丝绸的船只远去了西洋,抢在所有走私船前面,将李家历年囤积的生丝织成的十万匹丝绸卖给了西洋人,还卖了超高价格,赚了个盆满钵满。” 李春芳跪下了。 冷汗从全身毛孔中涌出。南直隶扬州府兴化县李家,是兴化县,甚是扬州府的无冕之王。 原因很简单,那是内阁阁老李春芳家族所在,超过百年传承的李家,在府县中无人能及。 南直隶,扬州府,这极佳的地理位置,就注定李家与海洋有着不解之缘。 禁海令,片帆不得下海,能限制住普通人,能恫吓住胆小的人,却限制、恫吓不住兴化李家。 几十年来,李家的走私船,无阻地漂洋过海,然后带回巨额财富。 因为是内阁阁老的家族,兴化李家能在第一时间知道朝廷的风吹草动,能第一时间知道倭寇灭亡之日,所以,兴化李家的走私船,是第一批下海远洋,向西洋人倾销丝绸、茶叶、瓷器的。 十万匹丝绸,竟在西洋卖了两百万两银子,兴化李家在西洋卖完丝绸,又将银子换成了大明朝较少的胡椒苏木等药材、心材。 赚完西洋人的钱,再转回头赚大明朝百姓的钱,还能静等着看朝廷,看他这个皇帝的笑话。 钱赚到了,还能看个天下第一的笑话,兴化李家啊,想赢天下人。 包括他这个大明朝的皇帝陛下。 “回……回…圣上…的话,臣久居京城,实不知家族近况,还望圣上明鉴。”李春芳磕磕绊绊道。 都到这个时候,再蠢也明白皇上洞悉了官员、大族的西洋计划,如果这时承认下来,圣怒之下,自己和家族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撇清关系,是唯一的选择。 哪怕家族覆灭,只要他这个大明朝内阁阁老在,就有重建的机会。 “是吗?” 朱厚熜问了个不需要回答的问,接着道:“李卿家族的走私船,先所有人一步而去,也当先所有人一步而回,算算日子,该到钱塘湾了吧?” 李春芳心底的最后一丝侥幸被击碎,皇上能准确地获知李家走私船回国日期,回国地点,那么,会抓捕吗? 答案是肯定的。 大明律、禁海令,双重律法之下,违反律令下海走私者,抄家、诛族! 兴化李家,在劫难逃。 但家族不是没有想过走私会被发现的一天,也提前有所准备,领导和参与家族走私的,全是家族的旁系,有的连五服都出了。 李家家大业大,血亲众多,族人无数,抄家诛九族也抄诛不到李春芳,这一兴化李家的嫡系上。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李春芳整个人已经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被冷汗湿透了,咬牙坚持道:“回圣上的话,臣不知家族所为,请圣上明鉴!” 朱厚熜笑着,声调却比数九寒天的风还冷,“不知就不知吧,朕已谕令杭州府知府海瑞,锦衣卫浙江千户所千户沈袠处理走私一案,不论牵扯到谁,大罪株连到谁,都绝不宽恕,上至亲王,下至百姓,凡违背太祖高皇帝祖制、大明朝律法者,杀无赦!” 李春芳沉默了,没有丝毫劫后余生的喜悦。 海瑞! 家族完了! (本章完) 152.第152章 皇族诅咒,亲族之血! 第152章 皇族诅咒,亲族之血! 已是深秋的季节,京城越发凉爽。 玉熙宫,大殿里,张居正几位阁老的汗水却是不停,貌似很热的样子。 朱厚熜漠然看着他们。 张居正小心翼翼地问:“圣上,第一批与鞑靼交易丝绸多少?价格又该定为多少?” 饱暖,饱暖。 先饱而后暖。 现在,大明朝廷给鞑靼提供了巨量粮食,有了温饱的基础,鞑靼人,尤其是那些向往大明朝文化、物资的鞑靼贵族,必然会对丝绸、茶叶、瓷器趋之如骛。 而茶叶、瓷器,朝廷官制的不多,哪怕不卖给鞑靼,两京一十三省内部就能解决。 但丝绸,尤其是华贵的丝绸,大明朝内部中有诸多禁制,大明百姓是不许穿戴那些明黄、朱紫之色衣饰的。 人天生又对这类艳丽色彩的衣饰感到喜欢,张居正丝毫不怀疑,对鞑靼开启丝绸贸易后,身着丝绸衣服会成为鞑靼贵族中的风气。 只要是两个人及以上的地方,就会有攀比心,之前是没想到会有这个销路,如今思路、格局打开,偌大的鞑靼,完全空白的市场,这对大明朝廷而言,就是个抢钱的机会。 “十万匹吧,而定价,就延续西洋商人的价格,以十五两银子一匹。”朱厚熜平静道。 张居正闻言,委婉道:“圣上,这是初次交易,数量是不是多了点,价格也是不是高了些?” 以皇上的定价,十万匹丝绸,就要一百五十万两银子,这足够鞑靼从大明朝买一千五百万斤粮食,足够鞑靼二百万军民一旬所食了。 这样的定价,恐怕鞑靼人听了会接受不来。 “不高。” 朱厚熜见张居正也有在商业经济上有不足的地方,笑了笑道:“十五两银子,在鞑靼中,也不过是一头牛和一头羊的价格,稍微牛羊多些的鞑靼牧民就能买得起。 而那些普通鞑靼牧民,连生活都难以为继的,别想着会买丝绸,穿丝绸衣裳。 丝绸衣裳,在我大明朝内,本就是珍贵衣品啊。” 说到这里,朱厚熜话中充斥着讥讽意味。 同一个品牌下的东西,在国朝卖的很贵,跑到国外却卖的很便宜,而且,出口国外的货物质量还要比国朝内货物质量要高,甚至还说出国人就只配吃这些残次品、穿这些残次品的话。 两世为人,朱厚熜对这些崇洋媚外,数典忘祖的畜生就一个评价,那就是贱! 嘴上喊的是低价高品质打开国外市场,但没本事做到国内外品质统一,说白了,不就是从心底觉得自己品牌下的东西,就不是个东西,就是贱货吗? 连自己都觉得自己是贱货的玩意,面对国人表现的自己多么高贵,却不想连国外的人也觉得那是贱货。 一个品牌,国人觉得是贱货,自己觉得是贱货,连外人也觉得是贱货,真是大贱货。丝绸衣服,在大明朝内,就不是普通百姓能消费,会消费的,怎么卖去鞑靼,却想着满身牛羊膻味的普通牧民都能穿上? 那不是体贴! 那是下贱! 前人的膝盖,跪过元朝那些蛮夷,难道过去几百年了,大明朝都建立二百年了,还站不起来吗? 那样的膝盖不是软,而是碎了,既然成了废物,那老老实实跪好了,等哪天刀从天灵盖砍下去,别觉得委屈! 又贱又废的东西。 尽管皇上没有指摘,但张居正脸上却有种火辣辣的感觉,这才想起来,大明朝与鞑靼是敌人,替敌人操心算什么回事? “是。”张居正恭声道。 比预想中顺利,内阁所奏大都通过,在黄锦加盖玺印后,便匆匆选择了退下。 李春芳退走速度最为迅捷,但张居正、高拱、李春芳、陈以勤也不慢。 显然都有“急事”要去处理。 走私丝绸、茶叶、瓷器的事,这在大明朝内,不是什么隐秘的事。 官员、大族,包括皇族,都在做着走私生意。 李春芳身后的兴化李家,参与众多,为了家族延续,要去断尾求生。 而张居正几人,也不敢完全保证身后家族完全没有参与到走私生意中,也急着回去传信给家族进行内查。 万一真查出点什么,该大义灭亲就大义灭亲,省的血溅到自己身上。 张居正内阁是真没想到,皇上今年不准备与西洋通商,但各样货物却以合适的价格找到了合适的买家。 粮食、丝绸……等等,圣上,当真是英明神武啊! 那些走私去西洋的人、货,要遭了。 只是,真会如皇上所说吗?走私的人、物皆不饶? 要知道,在走私生意中,要数皇族最为猖狂,官员、大族还会遮遮掩掩,通船行商时不会透露身份。 皇族不一样,直接打着皇室御制的名义,将走私货物给卖到西洋市场的高价。 皇上能杀官员,能杀大族,能杀商人,却能杀皇族?手染亲族的血吗? 在朱姓皇族中,始终流传着一道诅咒,那便是杀亲不详。 这道诅咒,有说是成祖文皇帝靖难登基后出现的,也有说成祖文皇帝逼迫仁宗皇帝、汉王、赵王和皇太孙宣宗皇帝立誓亲亲相合,然宣宗皇帝登基为帝后却将汉王给焖烤后出现的,还有说是英宗皇帝夺门之变,发动复辟,景泰皇帝朱祁钰离奇驾崩后出现的。 总之,太祖高皇帝之下,成祖文皇帝这一脉皇帝,在继位后,总会有诸多波折,手染亲族之血,然后,皇帝种种非正常死亡,就让亲族诅咒越发玄乎了。 当今圣上,相不相信亲族诅咒,张居正五人不知道,但有百爪挠心之感,想要了解皇上没有通过内阁,而直下给海瑞的中旨里,到底写着什么? …… 杭州府,钱塘湾! 这是大明朝唯一的河口海湾。 也是杭州府这个世界之窗的靠岸之地。 一日之内,世界上不知道有多少货物从这里运进或运出。 杭州府知府海瑞,杭州府通判王用汲,浙江千户所千户沈袠,站在码头上,远望着缓缓驰来的船只,身后站满了三班衙役和锦衣卫缇骑…… (本章完) 153.第153章 请天子剑,请王入京! 第153章 请天子剑,请王入京! 一艘艘走私船回归。 缓缓驶入钱塘湾中,准备靠岸。 沉浸在满载而归的走私船上面的人,全然没有注意到岸上的苦力、脚夫换了个“芯”。 那挺直的脊背,强壮的体魄,和黑瘦驼背的苦力、脚夫完全不同。 船锚一入水,船只便定了位,走私船上的人早就厌倦了在海上漂流的日子,纷纷下了船,呵斥着周遭的苦力、脚夫小心着卸货。 可让人心疑的是,平日里素来顺服的苦力、脚夫却没急着上船卸货,而是一个个以冰冷的目光望着他们,然后慢慢地围了过来。 能在无尽大海里来回的人,既是厉害的人,又是机敏的人,不少下得船来的人,转身就要逃回船上。 “嗖!” “嗖!嗖!” 弩矢破空的声音。 精准命中一个又一个想要逃的人。 如同收割的稻草,在镰刀之下,成片成片的倒下,码头上,顿时尸横遍野。 “砰!” 火铳声响起。 火弹朝着远处手持臂弩的锦衣卫而去。 只可惜,距离较远,又没有准星,这一枪,算是打偏了,擦着一名锦衣卫的耳朵打向了后方。 不过,在大明朝土地上,火铳声一响,便代表着所有事情的性质都发生了改变,尤其袭击的对象,是锦衣卫,是皇上的亲卫。 站在高处的浙江千户所千户沈袠没有再遵照海瑞的命令,尽可能抓活的,传出命令,让所有锦衣卫自由狩猎,就连身后的缇骑也给派了出去。 海瑞脸色微变,但锦衣卫没有必要,没有义务听令他这个杭州府知府的命令。 况且,走私船上的人动用了火铳,从那刻起,锦衣卫的任务,就从捉拿普通走私贩,变成了平定叛乱。 对待反叛者,反叛势力,锦衣卫向来是雷霆万钧的攻击。 整个浙江千户所的锦衣卫全部现身,人人手持火铳、臂弩,对所有从走私船上下来的人,进行无差别洗地攻击。 毫不怀疑,如果不是有己方人在码头上,锦衣卫都敢用火炮轰他娘的! 火铳声大作。 惊动了还留在走私船的人,大部分走私船选择起锚逃跑,但也有一小部分走私船上拥有火炮,调转了炮口,想要对码头上的锦衣卫进行炮击。 每艘走私船从进入钱塘湾中,就受到严格监视,尤其是这些拥有火炮的船只,更是被盯得死死地,每艘火炮走私船都被五到十门火炮瞄准,在注意到炮口转动的瞬间,无需命令,就立刻进行攻击。 炮声大作。 炮弹以极快的速度命中火炮走私船,发生巨大爆炸,眨眼间,数十艘火炮走私船被摧毁,沉入河海里。 而那些想要起锚逃跑的走私船,纷纷停下了所有动作,这倒不是怕了远处的火炮,主要是在钱塘湾口,出现了数百艘大明朝战船。 在海风中疯狂摇曳的大明龙旗,封锁了钱塘湾口,就像一个口袋,被人为扎了起来。 往哪逃? 放弃抵抗是唯一生路。下船,被抓,一气呵成,锦衣卫和东南军队接管了全部走私船。 同时,锦衣卫查清了最先动用火铳的人,襄王府的人! 也查清了调转火炮试图攻击岸上锦衣卫的人,除了部分潮商的船只外,大多是诸位王府的人! 秦王府、晋王府、周王府、荆王府、淮王府、荣王府、崇王府、吉王府、徽王府、益王府、衡王府等等。 大明朝几十座座王府,皆参与到了走私之中,船只上高扬着代表诸王府的旗帜。 并在被发现后,没有立即放弃抵抗,束手就擒,而想要顽强抵抗。 猖狂!猖獗! 海瑞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些亲王府众的狂妄和愚蠢,望着被锦衣卫拿下,试图威胁锦衣卫的亲王府众,请出了天子剑,朝着血流成河的码头而去。 这时再不杀人,恐怕以后的岁月里,念头都会不通达。 看着海瑞一剑捅死了自称是襄王府总管的人,再抽出天子剑,捅死另一个自称是吉王府管事的人,杭州府通判王用汲惊呆了。 搭班子也有些日子了,王用汲也见过海瑞不少雷霆手段,但这样拿天子剑砍人的场面,还真是第一次见。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沈千户走到王用汲身边,问:“没吓到吧?” 浙江经历过几场大清洗、小清洗,从头到尾充当刽子手的锦衣卫浙江千户所,早就练就了一番杀人功夫。 而参与和主持浙江清洗监斩候存在的海瑞,拿天子剑砍人也不是一回,两回了,锦衣卫上下都习惯了。 但这位通判是从建德知县升上来的,见识少些。 “还可以。” 王用汲不想呼吸,但血腥味却一个劲往鼻子里钻,强压着呕感,感慨道:“天下承平日久,国中尤其是江南甚为繁荣,财富日积月累,大大超过从前。 太祖皇帝所封的亲王,成祖文皇帝所封亲王,仁宗、宣宗、英宗、成化帝,封了几十位亲王传承,大多是在这富庶水乡。 历代先皇和当今圣上,对待亲王宗室优厚,我大明朝五万万亩良田,有三成是为亲王、皇族之田,所产之粮皆为亲王、宗室所食。 我大明朝去年一年赋税四千五百万两,却为皇室支出千万两银子用以赏赐、发放禄米。 皇族待遇之优渥,纵观历朝历代,也鲜有能及者。 可为什么,亲王、王府中人,能贪婪至此? 与民抢利,与国抢利,这天底下的利,还有皇族宗室不抢的吗? 行事胆大妄为,蔑视律法,除了造反,还有皇族宗室不敢干的吗?” 沈袠听了王用汲的话,不禁一笑:“王通判,皇上是人,皇族也是人,只要是人,那便会被人性驱使。 水是往低处流,但人是往高处走的,而人心,总是高了还想高啊。 但是,皇族的辉煌,是时候该结束了,这些旧时代的残党,登不上皇上所开创的新时代的船。” 皇上中旨。 查明所有涉有走私的亲王府,再由锦衣卫“请”王进京,沿途护送。 (本章完) 154.第154章 景王出国,十亿纹银! 第154章 景王出国,十亿纹银! 京师九门每季早晨开门的时辰都不一样,视天亮而定,夏令开得最早,令冬开得最晚。 今日十月初十,寅时三刻天才亮,城门方开。 尤其东便门,是京师唯一的水路城门,由京城南下的各部官船都由此起航,因此这座城门比另八座旱路城门都要早开两刻,以便陆续发船。 按规矩,只要有宫里的船要走,各部的官船都得靠后让行。 景王府直属宫制,虽然景王被削了藩地,但王位还没被削去。 在朦胧的曙色中,十艘宫船既没有挂灯笼,也没有打旗号,就停在远离码头的岸边。 千名身着变式明光铠的精兵,就分在船舱中,随时随景王殿下一路南下,直至离国。 景王朱载圳没了入京时的招摇,换上了便服,虽站在船头,旁人却不认识。 ‘话是拦路虎,衣服是瘆人的毛’,没了那身蟒袍,景王看上去只是贵气了些。 一只小轿,四个人抬着,八条腿飞快地奔向这条船。 待到岸边的垂柳停下,一个太监连忙上前掀开了轿子的轿帘,穿着便服的黄锦从里面出来了,望着朱载圳,见礼道:“见过景王爷,万岁爷命奴婢前来送送您。” 父子情,千人千样,难以说谁好谁坏,儿要远行千里,很可能终其一生而无法回国,但朱厚熜终究没有御驾到来。 朱载圳没有意外,也没有失望,但还是朝黄锦身后望了望,“没有其他人了吗?” 黄锦被他问得一愣:“不知景王爷指的是?” “本王的皇兄,大明朝的裕王殿下。”朱载圳说着都笑了。 皇兄啊皇兄,那懦弱无刚的性子,又怎会前来送他一程呢? 可兄弟一场,没有情分也有血缘在,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哪怕可能一生不复相见,再见阴阳相隔,都不愿意露个面啊。 这让外人看来,多少寡恩少义啊。 皇兄不明白这道理,难道那聪颖异常的皇嫂也不明白? 黄锦不想去想皇子间的弯弯绕绕,摇摇头道:“没有。” “没有就好。” 朱载圳叹了口气,转身向船舱走去:“走吧。” “恭送王爷。” 黄锦在岸上跪送景王。 景王似乎挥了挥手,船篙一撑,橹桨摇了起来,那条宫船便离岸而去。 后面还跟着浩浩荡荡的船队。 望着那条渐渐摇向河中的宫船,直至消失不见,黄锦起身钻进了轿内,小轿又飞快地向东便门抬去。 回宫向万岁爷复命。 而就在船队进入北运河时,正式进入运河南下时,却被拦住了。 景王猜到这是有人想要见自己,于是从船舱里走了出来,又站到了船头上。 朱七拎着一个布包袱出现了,面向景王抱拳拱手,“见过景王爷。” “七爷!”景王笑道。听到这熟悉的“七爷”,朱七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他就不想来,可都指挥使大人在西山传信给他非让他来,他说换个人,都指挥使大人却非指着他一人使唤。 哪回见面,景王爷上来都是这一句“七爷”,朱七没有习惯,只有无尽的惶恐。 景王爷的恶趣味,当真让人哭笑不得。 朱七连说不敢,望了望身边两个锦衣卫,两个亲随会意走了开去,同时向几个跟来的锦衣卫示意,所有人都走了开去。 朱七从袍袖里掏出了个令牌,上书“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望着朱载圳:“景王爷,都指挥使大人让我将这道令牌交给您,拿着它,并让我代为转告您,什么时候撑不下去了就回来,回到国朝内找个僻静的地方住下,先联络锦衣卫,无需担心‘无诏回国’的麻烦。” 说完这些,朱七使了力气,将令牌、包袱扔到了船头上。 包袱沉闷的落地声,证明了分量,这是陆炳执掌锦衣卫数十年来的积蓄,哪怕不说,也知道贵重的程度。 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这位令天下人听着都害怕的“阎王”“屠夫”,却是朱载圳除了母妃以外,最为亲近的人,相信裕王府的那位也是这样。 朱载圳眼眶泛红,泪直在眼眶里转:“告诉陆叔,我会回来的!” 朱七退后了两步,回答:“卑职遵命!” 船队再次扬帆起航。 朱七单腿跪别,高声道:“恭送王爷!” 一场轰轰烈烈的亲王出国,就像这条初冬时节京杭大运河平静的水流,只在水面泛起一层微澜。 景王这支出国的船队载着不倒的王者意志,载着皇上的期盼和朝廷的希望从京师顺流南下了。 …… 大同镇。 清点抄算了这么久,锦衣卫掘地三尺,差点将整个西山给翻过来,总算将晋商商帮千年财富有了个较为详尽的计算。 为了承载晋商商帮的财货,锦衣卫塞满了三个大型粮仓,金子、银子、铜板,是最不值钱的东西,随意泼洒在地上。 过万名锦衣使者对三个钱仓严防死守,保证连个苍蝇都没有放进去,日夜十二个时辰轮番守着,不让任何人靠近。 即便在钱仓外围,宣大总督配合的调来了三个大营,一万六千八百人的宣府、大同二镇的边镇将士增加了一道防线。 凡有人靠近,先声警告,警告不离开或继续靠近钱仓者,格杀勿论。 这些日子里,不听警告的人没有,但不听警告的野兽牲口却有不少,此地距离山林较近,有野兽、牲口闯入实属正常,三大营的将士将之射杀后含泪让伙房加了餐。 听说锦衣卫算账算的差不多了,正在和朝廷新封的昭勇将军把汉那吉商量把汉那吉何时出塞的宣大总督王崇古立刻动身赶了过来。 捎带手的,也将昭勇将军把汉那吉给带了过来,投降大明朝这么久了,临出塞前,给昭勇将军来点小小的大明震撼。 当满仓满谷的珍宝映入眼帘,把汉那吉华丽丽地跪了。 这里不需要烛火,这些财宝就是光! “长生…陛下在上,这该有多少钱啊?”把汉那吉接受大明朝封授后,就将信仰的长生天改成了大明皇帝陛下,下意识地情况下,一时习惯难改,但迅速反应过来,将长生天改成了长生陛下。 陆炳从两个怔神的人儿身上出现,如鬼祟低语道:“十亿两纹银!” (本章完) 155.第155章 卖国手艺,晋徽传统! 第155章 卖国手艺,晋徽传统! 宝光清冷,钱仓里更显寂静。 偌大的仓房里,虽然只有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宣大总督王崇古和昭勇将军把汉那吉,气氛却十分热烈。 把汉那吉跪在一堆金银上,嘴里反复念叨着:“十个亿!十个亿!一生一世不完!不完!不完!” 王崇古也难掩震撼,身形随着心在颤抖,喃喃道:“怎么会有这么多?” 去年一年,大明朝上亿黎庶的赋税,也不过四千五百万两纹银。 十亿两纹银,这比大明朝过去三十年的赋税还多。 富可敌国? 不! 国不敌我富! 陆炳一笑道:“王总督,你的家族,可是晋商商帮的财东,别人不清楚晋商是怎么发家的,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王崇古的家族,当上晋商商帮财东的时间,也就五十年左右,但豪分一千多万两纹银。 要知道,晋商商帮常设八位财东,这五十年间,光是晋商财东分红,就过了亿两纹银。 八位财东家族不是一成不变的,千年来,更替了无数家族,但分红模式却没怎么变。 分红的银两至今已无法以数计,那整个晋商商帮所过手,所赚得的银两又有几何? 晋商商帮就扎根在西山,所赚得银两,基本也都在西山,留在西山。 一代代的财富累积下来,人人都说江南富,却怎知西山的豪奢? 王崇古不禁想起,晋商可以追溯到隋唐之间的武士貜,武则天之父。 李渊父子从太原起兵时,木材商人武氏从财力上大力资助,李渊父子就是凭借当时天下最精华的太原军队和武氏的财力开始夺取天下。 出于对晋商的感激,李唐建立后,在晋州、潞州、泽州、太谷、平定、大同等地新兴众多商业城镇。 李唐起兵太原,却把定太原为北都,跨汾河两岸,商业繁荣。 唐诗人韩愈有诗描绘:“朗朗闻街鼓,晨起似朝时”。 而到了宋代,蜀南、南商、北商等都是有名的地方商人,而其中的中坚力量,便是西山商人、徽州商人。 在宋朝时,西山地处北东边防,宋朝军队所需战马大都依靠北辽来供应,而北辽更需要宋朝的柴米油盐酱醋茶等物。 宋太宗至道二年,在西山边州“置榷场,与藩人互市,”而“沿边商人深入戒界”进行贸易。 在那个阶段,晋商、徽商野蛮生长,这天底下,就没有晋商、徽商不敢贩卖的东西,只要价钱合适,两个商帮连自己都能卖出去。 卖国? 那就更不值一提了。 晋、徽二商卖国,是自古以来的事。 连赵宋王廷都为之恐惧,曾几度下令闭市,但就和海禁一样,地缘就在那里,陆地、海洋就在那里,收不起来,也盖不上,怎么可能办得到呢? 宋朝,被两个商帮卖了个很好的价钱。 到了元朝,元廷统治残暴,商业环境遭到破坏,但是元廷结束了宋、辽、金的割剧局面,特别是元廷驿站的完备,使商业活动的地域扩大了。 可以说,晋商正是在元廷治下,从太原走向了全国各地。 在元廷覆灭时,晋商、徽商又从中大捞一笔。 连续将两座王朝买了个好价钱,晋、徽二商商帮到底有着怎样的财富,已经没有人能有个完整的概念了。进入本大明朝后,徽商商帮或许有短暂迷茫,被晋商商帮在这时候完成了超越,成为了天下第一商帮。 “开中制”的盐引,茶引,晋商的触手率先触碰到了这最为暴利的两个行业,并占据了先机,抢占了绝大多数的盐、茶市场。 最关键的是,合理合法。 这是宋廷都没有敢放开给商人的东西,却被太祖高皇帝放给了商人。 “钱生钱,钱再生钱”的票号生意,再搭配上“传统卖国”的手艺,晋商这千年来,卖了两座王朝,占了盐、茶两个会下蛋的金鸡,十亿两纹银,王崇古甚至都觉得有点少。 千年来,晋商的每一笔财富,都饱含着汉人的鲜血。 王崇古为之默然,虽说早早地向皇上,向朝廷退还了那一千万多两银子的晋商商帮分红,但他还是忍不住看了看双手,似乎上面沾满了鲜血。 晋商商帮的祖坟被挖,棺盖被掀,作为晋商商帮的‘余孽’,在这一刻,都觉得理所应当。 “万方有罪,罪在晋商。”王崇古喟然长叹。 陆炳瞥了他一眼,什么都没有说,但好似也在说,你还知道啊。 列祖列宗罄竹难书的罪行,‘赃物’面前,王崇古厚如城墙的面皮,也“唰”地一下红了,无可狡辩,就只能拉人下水了,“以及徽商!” 残害百姓,卖国求财的事,晋商在做,徽商也在做,晋商传承千年,可徽商也源远流长啊。 而且,晋商多是在卖国,造成的祸患是异族入侵,并没有直接祸害百姓。 徽商不一样,卖国的事在干,官商勾结的事也在干,比晋商祸害百姓的方式还多一个呢。 “喔?”陆炳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是啊。 晋商有十亿之富。 那徽商又有多少财富呢? 晋商是祸害,徽商也是祸害,两京一十三省,多少官员与徽商勾结,论罪孽业力,徽商差不到哪里去。 王崇古望见陆炳意动的神情,一愣道:“陆都指挥使,你不会当真了吧?” 徽商可跟晋商不一样,晋商勾结的官员,大多在西山,在大同、宣府这样的边镇,和朝廷无法抗衡。 而徽商的根,可就扎在朝廷,扎进了内阁,朝廷刚刚封授的靖海侯,入阁拜相的胡宗宪,就是南直隶徽州人,家族、同乡多是徽商。 大明朝建立二百载,徽商就在大明朝廷里经营了二百年,在某种程度上,徽商就等同于朝廷。 陆炳、锦衣卫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想要去撼一撼那高山,那大川吧? 就连把汉那吉也被惊动了,震惊着抬头望向陆炳。 徽商之名,即便在鞑靼中,可不比晋商小多少啊。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本章完) 156.第156章 内阁疯了,天恩添寿! 第156章 内阁疯了,天恩添寿! 内阁的案头。 摆满了晋商的账本。 锦衣卫呈给了玉熙宫,而皇上又派黄锦给搬到了政务堂,让阁老们好好看看。 俗话说:“银子是冷的,但攥在手里,心却是热的。” 张居正内阁很幸运,是内阁以来,接手最为富裕的朝廷。 张居正、高拱、胡宗宪、李春芳、陈以勤在没有看到堆积如山的财宝前,对账本上的银两数,很多时候是平静的,毕竟那只是一串数字而已。 但看到那“十亿两纹银”后,内心里仍不免掀起惊涛骇浪。 钱!好多钱!不完的钱! 政务堂安静了好一会儿。 等内阁中书舍人刘台前来查看情况时,注意到元辅、次相和三位阁臣眼睛都是红的。 见人没事,就默默地退了出去。 “我们,何其之幸啊。”张居正开言道:“有这十万万两纹银支撑,哪怕我们给圣上天天修宫殿,选秀女,后世儿孙也会夸我们是古往今来的大忠臣、大贤臣。” 皇上年事已高,谁也不知道能如大日般照耀万民多少年。 但张居正却早有预想,要是能长寿,那就再执掌中枢内阁二十年,等时间一到,便上疏请辞,以免挡了后来者的路。 不计皇上之前兴大狱,诛贪官,抄贪赃的银两,就这十亿两纹银的财货,纵使免除两京一十三省所有赋税,不再向天下黎庶索要一分钱粮,二十年内也不完。 张居正都不敢想,要是在他执掌中枢内阁二十年里,大明朝免赋免税二十年,后世给他的评语该是什么样的? 什么诸葛,什么房杜,只要他愿意,他能跑到孔庙里让孔子站起来,让他坐在那。 国朝大幸,皇上大幸,万民大幸,朝廷大幸,内阁大幸啊。 位极人臣,所盼望的事,在今日,突然实现了。 张居正放声大笑,前俯后仰,没有丝毫内阁首揆,天下文武之首表率的模样。 高、胡、李、陈深受感染,跟着放浪形骸,大笑起来。 一扫过去一段时间内阁的阴霾。 高拱暂时忘却了老友之死,李春芳暂时忘却了家族走私被查。 心胸,豁然间开阔了,就仿佛一缕清风吹进了心里,在身体里转了个遍,直透天灵的舒爽。 刘台再次进了政务堂,见几位阁老又是大笑,又是大哭,眼睛里浮现出担忧之色,忙让人去太医院请御医来,然后,守在了政务堂门前,不让任何人进去。 阁老们像是集体患上了失心疯,别是什么急症传染病,内阁一天天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全是六部衙署和京城诸部衙署的,传染给朝官不妨事,但要是传染给皇上,那万死难辞其咎。 近来升任太医院院事的李时珍很快便带着一众御医前来,冲进政务堂就将几位内阁给扣在了地上,往张居正几人嘴里还塞上了小木棍,防止阁老咬舌。 胡宗宪文人武身,就要想解释,但在李时珍看来,是失去神智的反抗,还在浙江时,李时珍就认识了胡宗宪,结下了不小的情谊,见友人“症状”如此激烈,李时珍亲自上手给胡宗宪卸了力气。 在医者,尤其是大医者面前,人体是很脆弱的,哪个地方按下去能让人失去力气,哪个地方按下去能让人痛苦不堪,哪个地方用细细银针扎下去能要人性命,清楚,了然。 堂堂内阁阁老,在大喜过望时,竟被众御医联手“拿下”,望闻切的手段齐上。 就在政务堂中,就在这大明朝中枢之地,张居正五人被扒了个干干净净。“都还挺白!”李时珍顺口说了一句。 没觉得有什么,毕竟医者无私,但张居正几人却险些羞耻到自尽。 幸好有小木棍咬着。 不愧是药圣,不一会的功夫,就摸清了阁老们的身体情况,多多少少都有点问题。 尤其是出自四川,喜食椒芥末的陈以勤,身体中后偏下部还有点难言之隐。 张居正也有些四肢麻木、僵硬的外症和偶尔头疼的内症。 虽然李时珍还没有查清病因是什么,但这显然和失魂症、癔症、失心疯这些没关系。 基本都与脏腑虚弱、气血亏虚、情志失调、过劳过逸、房事不节有关。 李时珍让御医们给阁老们穿好衣服,又亲自给阁老们开了药方,嘱咐了张居正、陈以勤闲暇时再去太医院一趟,最后让刘台在自己和太医院御医们走后再给阁老们解开束缚。 李时珍、御医们虽是走着,但看着却像跑着离开了内阁。 如果眼睛能杀人,刘台都能被千刀万剐了,战战兢兢站着政务堂门前的刘台,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师相,我是担心您。” “呵呵。” 张居正努力露出笑容,“乖徒儿,先把为师松开!” 刘台,“……” 有四个字,叫逐出师门,刘台以前还不明白,今儿个算亲身体会了。 …… 内阁的热闹,传入了玉熙宫,朱厚熜听说之后,天颜一笑:“朕倒是忘了,阁老、柱国大臣,还有那些国之大将,身体或多或少有些毛病,该让太医院御医们去瞧瞧。” 像张居正这些人,虽说都有私心杂念,但不可掩饰于国有功,长寿一些,于大明朝而言,利大于弊。 在圣前伺候的司礼监秉笔太监黄锦听到这句话,想要说些什么,而没有说出来。 朱厚熜注意到了他,道:“想说什么?欲言又止的。” 黄锦跪倒在地,道:“奴婢知错,不过,奴婢希望万岁爷不要让太医院的御医给阁老、柱国大臣、国之大将们瞧身体或是开药方,真要是去瞧,也要让李院正和今天去过内阁的那些位御医去瞧,其他的御医…望万岁爷慎之。” 太医院什么样,司礼监再清楚不过了,让那些个酒囊饭袋下去给阁老、柱国、大将瞧身体,那不是天恩添寿,那是折寿。 “你这狗奴婢,有些事比朕还清楚,朕不问的时候,什么都不给朕说。”朱厚熜也回过了神,笑骂道。 “奴婢知错。” “既然朕的阁老没有什么大病,那就将锦衣卫呈上来的徽商案卷也给送过来,加加担子。” “是!” (本章完) 157.第157章 官员主子,半朝徽商! 第157章 官员主子,半朝徽商! 锦衣卫的推断。 锦衣卫都指挥使的上疏。 都摆在了内阁的案头。 这下。 张居正内阁笑不出来了。 晋商商帮露了财,却让陆炳有了更多的联想,对徽商商帮的财富产生了觊觎。 想到晋商商帮十亿财富能给大明朝带来的好处,阁老们心中一动,紧接着就想到朝廷、徽商商帮盘根错节的关系,冷汗当时就下来了。 要是向徽商动刀,所波及到的官员,恐怕比皇上前面几场大狱累和的人还要多。 锦衣卫才刚翻身,王崇古又是晋商出身,对朝廷这一百多年的了解,其实是不深刻的。 在陆炳、王崇古眼里,徽商是朝廷官员的钱袋子。 这是不对的。 某种程度上说,徽商是朝廷官员的账主子! 为什么会这样说,这就要说朝廷官员在未入仕途前的身份了。 那便是功名在身的士子。 普天之下,像陈以勤那般出身,天生诗书门庭的,终究是少数。 绝大多数童生、秀才,甚至是举人,是不富裕的。 这世间,权力是掌握在少部分人手中,钱财,更是掌握在少部分人手中。 一个家庭,有了个读书人,少了个劳动力不说,读书,是要大价钱的。 读书找老师启蒙,而优秀的老师,往往是不便宜的,丰厚的束脩必不可少。 老师找到了,启蒙也开了,进入正式学习阶段,其他的可以都不要,但笔墨纸砚总要有吧? 没有笔墨纸砚,就没办法写字,而时人又讲究“字如其人”,没有一手漂亮书法,不仅会被人看不起,就连科举第一关童生试都过不去。 现在内阁的这几位,别的不提,在书法之道上都是天赋异禀者,但张居正几人也知道天底下大多数人的天赋平平。 想有一手好字,必然要勤加苦练,天赋越差,在读书时费就会越高。 好不容易,字练成了,书读好了,就连童生试都过了,成了秀才,看着是一切都好起来了吧? 但真相是,那不过是雄关万里第一步。 想考中举人,不仅要扎实的圣贤知识储备,更要对圣贤文章有几分独到理解。 张居正、高拱、胡宗宪、李春芳、陈以勤都是从科举走过来的,知道科举最扯淡的地方就在这。 几千年来,圣贤文章被无数士人注了一遍又一遍,凡是通俗、浅显的,早就被前人注过了。 而圣贤文章中更深层的道理,人世间的哲理,又怎么会小小的秀才能理解的? 还要求有自己独到的理解,连张居正当年,有“神童”之美誉,都为之挠破了头,简而言之,这一关,纯粹为难人。 既然生员自身的经历、学识无法理解圣贤文章,那就只有走捷径了。而怎么走捷径,很简单,拿别人理解的东西来用。 一些年迈的官员、翰林,往往会在暮年请辞还乡,然后在家乡建立书院、私塾。 甭管这些官员、翰林在科举的时候表现是什么样的,但做了几十年官,在翰林院研究了几十年学问,哪怕胡扯、诡辩都能自圆其说。 或许不能细究,但应付乡试是没什么问题的,但那是老官员、老翰林几十年的人生经历和学识所化,秀才想要得到,那少不了不菲的付出。 终于通过乡试,考中举人了,到这一步,对于没有远大抱负的人,可以说是成功了。 每月按时到地方衙门领朝廷发放的禄米,再接受百姓投献的田产地业,还能开办个私塾、书院,再娶个妻,生个子,熬个几十年,头发、胡须全白了,只要声望差不多,多少能混成乡贤什么的,就连县令、地方父母官见了,也会保持几分敬意。 如果真有几分气运在身,就如几个月前皇上忽然大兴狱事,朝廷缺官少员严重,候补进士不够,连举人都用上了,得封一官半职,那人生末尾,也能称得上一句不俗。 但是,人哪有那么清醒的,中举之后,难免想求个金榜题名。 越是刚刚中举的生员,越是想再搏一搏。 与童生试、乡试在家乡、省府不同,会试就在京城,想考进士,只能来京城参加会试。 千里迢迢的盘缠,就成了所有新晋举人迈不过去的坎。 而就在这时候,徽商如“及时雨”般出现了,不光愿意向新晋举人提供路费、盘缠,连进京赶考这一路上的大事小情,徽商都愿意帮忙解决。 如果没有考中进士,徽商也不需要生员补偿什么,只是,生员返回家乡需要自己回来。 而如果考中进士,御前露脸,被朝廷授予官职,徽商愿意继续追加支持。 跑官时运作的钱两什么的,徽商愿意全部承担。 等生员进入了仕途,被授予哪个地方县令,徽商的支持还没有停止,官员是要有威仪的,而新官上任,威仪就是那些外物。 师爷、高头大马、豪奢官轿等等,徽商会贴心备齐,新官几乎是被抬着坐在了一县之侯的位置。 到了这一步,徽商总算展开了獠牙。 从一个默默无名的新举人,一步步走向金銮殿,再走向地方父母官,这全程销,可全是徽商做的,新官只是“身不动,膀不摇”的坐享其成者。 徽商就成了新官的账主子,但徽商要账,不会向新官要账,而是向地方百姓要账。 说白了,便是贪赃枉法,草菅人命,通过收受贿赂,徇私枉法,来将之前所有的投入成倍、十倍、百倍、千倍从百姓身上拿回去。 即便有一天,新官变成了旧官,旧官被地方百姓骂贪官、昏官,被吏部,被朝廷知道了,被皇上问罪处斩,那也和徽商没有任何关系。 顶破天,在人死后,徽商大发慈悲的帮忙收敛尸身,找个风水好点的地方下葬。 二百年来,徽商到底资助了多少生员,诞生了多少大明朝官员,为害了多少大明朝百姓,很难说清了。 但张居正亲身经历,嘉靖二十六年,也就是他中进士那一年,有半数以上的生员是寒门出身,受徽商资助者,恐不下六成。 这些官员,成了大明朝官场的底色,怎么查,又能从谁查起呢? 内阁外的风,似乎大了点,有阁员想关上政务堂门,却被张居正阻止了,“别关,让大风吹!” (本章完) 158.第158章 拾遗阁老,一网打尽! 第158章 拾遗阁老,一网打尽! 狂风入阁。 门窗叮铃咣当的,连案头上的政务也随风翻动着页。 阁老们只能用砚台之类的重物将之压住,才免了凌乱。 胡宗宪率先表态道:“家乡不幸,祸国害民,老夫真是无颜再立足朝堂。” 有些事,不上称,只有三两重,但上了称,一千斤都打不住。 徽商和朝廷,就是这样的事,在没有被揭露前,彼此心知肚明默契不上称,但现在,皇上知道了‘千斤事’,连辩解都辩不了。 晋商商帮抄没的十万万两银子财宝,正在慢慢运来京城,什么都可以解释,唯独徽商的财富解释不了。 身为南直隶徽州府的人,哪怕徽商的事和阁老的胡宗宪没有什么关系,但祖籍所在,本就是种罪孽。 高拱猛然间抬首,要是胡宗宪能从内阁离开,那权力又将重新分配,这是好事。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如果今日他能以祖籍之地的错误,将一位内阁阁老逐阁,那他日别人同样能以这样的手段对付他。 万万不能开这样的端。 张居正摆了摆手,“汝贞不必介怀,这不是你的错。” 李春芳、陈以勤点点头。 大不了,在徽商的事上,胡宗宪避嫌就是了,犯不上出阁。 胡宗宪望了同侪们一眼,无奈道:“元辅、次相,还有子实、逸甫,我有不少同乡,甚至是亲族,都在徽商商帮内,我的一位亲叔父,还是徽商的财东。” 胡宗宪自报家情。 常言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胡宗宪得道的日子可不短了,严嵩执掌中枢内阁那二十年,作为严嵩得意门生,地位、官职也在水涨船高。 那时候,胡家就在经商,这二十年里,胡宗宪从没有徇私给家族揽过什么生意,但胡家的生意却越做越大。 可胡宗宪知道,负责家族商业的叔父,在经商上其实没有什么天赋,说难听点,说是一塌糊涂也不为过。 但他在朝廷地位越高,晋升越快,家族产业就越大,赚到的钱,徽商商帮给出的分红就越多。 胡宗宪很久以前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当一个人的地位、官位足够高时,钱财不过是唾手可得的事。 纵然是躺在家里,什么都不做,就有无数人上赶着送银子。 如若徽商直接给他送银子还好说,严厉拒绝就可以了,但徽商鸡贼的地方就在于,不是给他胡宗宪送银子,而是往胡家铺子里送银子。 而自己的亲叔父还沾沾自喜的以为,这全是胡家诚实经营,勤勉致富所得。 在胡宗宪忍无可忍,让家族关掉铺子时,还被叔父反过来骂了。 说胡宗宪入朝为官这么多年,什么时候给家族拿回一两银子,什么时候给家族帮上一点忙了? 家族里上上下下几百号亲人,可全靠铺子撑着呢。 在胡宗宪和家族来往信笺中,字里行间总是藏着“不孝”二字。 到后来,连恩师严嵩都给惊动了,让胡宗宪别在管家族的事,然后,恩师亲自找上了徽商商帮主事,给胡家铺子并入了徽商商帮中,而胡家,多了个徽商商帮财东身份。 恩师的意思很明显,反正徽商徽商就在给胡家银子,与其遮遮掩掩的,一点点的给,不如啥也不干,直接分红拿钱。 简而言之,胡宗宪的家族,是徽商商帮的财东之一。 胡宗宪是自愿的也好,是被动的也罢,生在徽州府不是错,但家族的徽商商帮财东,在这时,就大错特错了。 知道隐秘。张居正、高拱、李春芳、陈以勤顿时麻了,家大业大,就容易出现这样的事,一大帮猪队友亲人在疯狂扯后腿。 内阁沉默良久。 胡宗宪则给自己找降罪的方法,“元辅。” “嗯?”张居正应声。 “吏部京察结束了吗?” “都过去两个多月了。” “那便对我拾遗吧。”胡宗宪声音低沉。 国朝京察之制,吏部、都察院主持考察百官,南北两京各衙门五品及以下官员,各携堂上官开注的政绩、评语,亲赴南、北二京吏部过堂,以凭参酌,考察不职者,降罚有差。 四品以上自陈,取圣旨以定去留,考察若有疏漏,科道当拾遗。 往昔京察,科道拾遗者不乏其例,今朝又多了考成法,由特殊衙署锦衣卫负责,拾遗官员就更多了。 但是,开国二百年,内阁建立一百多年,从无有拾遗阁臣的先例啊。 李春芳、陈以勤面面相觑。 高拱眼底深处,有精光在闪烁。 张居正怔了怔,摇摇头道:“京察拾遗不及阁臣,这是历朝成例。” 这个历朝。 不是指朝代,而是指历位先皇。 高官们总有诸多特权,以前的‘刑不上大夫’,现在的‘拾遗不及阁臣’,都属于特权。 既然是特权,屁股决定脑袋,张居正是不想打破的。 “先例,不就为了打破的吗?” 胡宗宪非常坦然,道:“拾遗的证据都现成的,按太祖高皇帝祖制,朝廷四品及以上官员和亲族禁止经商。” “可汝贞你,除了内阁大学士这个五品朝廷官职外,还没有四品及以上官职。”张居正接言道。 刑、工二部,张居正是交给了胡宗宪理政,但没有赋予胡宗宪尚书、侍郎的官职。 朝廷固然默认内阁大学士位在六部之上,可那是权力,而不是品秩。 高拱懵了。 李春芳、陈以勤也一愣。 朝廷果然是个草台班子,五品官职,配上超一品权力,还能钻祖制、大明律法的漏洞。 玩呢? 胡宗宪也没想到自己都自辱了,却连个罪行都请不下来,这太离谱了。 张居正笑了笑,沉吟了下:“汝贞,我认真想了下晋商商帮的覆灭,锦衣卫能将晋商商帮一网打尽,这离不开晋商出身的宣大总督王崇古支持。 而王崇古和其身后的家族能完美脱身,这与王崇古、王家的识时务有重大关系,王家是晋商商帮财东,有晋商商帮的名册,那汝贞你的胡家中,是否有徽商商帮的名册呢?” (本章完) 159.第159章 覆灭徽商,十万新官! 第159章 覆灭徽商,十万新官! “元辅的意思是?” “将徽商一网打尽!” 张居正的手指在案牍上敲了敲,冷着声调:“得过徽商帮助的朝廷官员,也在要网的鱼之列!” 高拱、李春芳、陈以勤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要让胡宗宪家族成为像王崇古家族那样的污点证人,以免遭惩处。 当然,哪怕张居正没有明说,胡宗宪也明白,在徽商商帮商人名册、徽商商帮资助官员名册外,家族还要拿出之前从徽商商帮中得到的所有赃款。 这样的解决办法,毋庸置疑是很好的,胡宗宪对张居正很感激,但也有些问题,首先,胡宗宪不像王崇古那样,在家族中说一不二,相反,胡宗宪和家族因为徽商的事就不太和睦。 徽商商帮财东,正是那个指摘胡宗宪不孝的叔父,该以什么理由,向叔父索要两份名册,劝说家族交出赃款呢? “汝贞,赃款的事,先不用考虑,别打草惊蛇。” 张居正笑了笑,道:“关键是那两份名册,我猜想,在你成为靖海侯、内阁阁老后,你家族传过信笺给你,让你接过家族重担,坐上家主位置吧?” 在大明朝这个社会中。 一个人的地位,往往是通过外物来决定的。 官位、钱财。 最简单的例子,那就是农家子能挣钱了,不说外人,就连父母也会潜移默化改变对孩子的态度。 反之,孩子不能挣钱,某些时候,连父母都瞧不起。 像胡家这样的家族,因为胡宗宪一人,就变得不一样了,哪怕胡家族人不认同,但潜意识里,也知道胡家崛起和胡宗宪有脱不开的关系。 而胡宗宪那位叔父,尽管又蠢又笨,还有几分自以为是,或许胡叔连自己都不知道他之所以能成为胡家家主,仅仅是胡宗宪父母双亡,他作为胡宗宪血缘最亲近的长辈才当上的家主。 胡叔可以不明白,但偌大的胡家,数百号人,连族老都有十来位,这些年事已高,拔根眉毛里面都空的‘老不死’,难道还想不明白家族崛起的原因? 胡叔的家主身份,在胡家族老眼中,只不过是帮胡宗宪暂代的罢了。 只要胡宗宪愿意接手家主之位,即便胡叔不愿意让位,胡家族老也会让胡叔‘想’不明白的。 整个内阁,除了次相高拱,家在新郑,地处国朝北方外,其他四个人都属于南方人,对宗族再了解不过了。 胡宗宪尴尬道:“是,在进京前,大族老让人给我传了数道信,让我进京途中拐回家族一趟,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想让我接过家主的位置。” “那你传信回去,就说愿意成为家主,但国事繁忙,暂时不能离开京城,家主仪式暂缓,但家族的族产详情什么的,先让人送到京城。”张居正在‘族产’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在成了徽商商帮财东后,胡家哪还有什么族产,家族几百号人,天天啥也不干,睁开眼睛,就等着徽商送银子。 胡家族产详情,完全是徽商商帮详情。 胡宗宪愿意接手胡家家主之位。 这不仅是胡家族老想看到的,更是徽商商帮想看到的。 徽商商帮在朝廷经营了二百年,恐怕连三公九卿都有资助过,唯独内阁,是徽商商帮怎么也渗透不进来的地方。这是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的权力集合地,每位阁老的进阁和逐阁,历代先皇和当今圣上都有缜密考虑,绝不会让商人触手伸进来。 况且,以商人的短见,在资助的生员进入仕途,成了地方官后,就会对之前的投入进行收回。 说白了,背后站着徽商的官员们,在仕途中必然不会清正廉洁,京察年年有,科道拾遗又自阁老以下,那些贪官污吏不可能一边大肆捞钱,一边平步青云。 内阁阁老、六部正副堂官,不是那么好当的,天底下,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这十几个,再多也不到二十个位置。 但凡履历有一点问题,就登不上高位,纵使能登上也是自寻死路。 所以,别看徽商在朝廷里势力极大,触手遍及两京一十三省,但最高权力的内阁,和部分最高权力的六部,是徽商所无能为力的。 徽商迫切地需要一位‘帮首’,来将所资助的官员给拧成一股绳,从而大行窃国之事。 胡宗宪这个生在徽州府,却出淤泥而不染的人,相信是徽商商帮梦想中的人。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胡桂奇、胡松奇两兄弟打着父亲的旗号,就能狂收二三百万两银子徽商献金的原因。 胡家在想着胡宗宪成为家主。 徽商在想着胡宗宪成为‘帮主’。 胡宗宪只用稍微表达些意思,胡家、徽商商帮两只翘嘴鱼就会被毫不费力钓上来。 鱼在吃饵,却不知执竿者想吃鱼啊。 这计划。 内阁几人都觉得不错,唯一的问题,是这种利用亲族达成目的的手段,会伤害胡宗宪的亲情和声誉。 “嗯。”胡宗宪没有想太久,便同意了元辅的计划。 这些年来,他的亲人都被徽商的真金白银蒙蔽了双眼,来往信笺中,哪还有半点亲情,只有利益。 而声誉,身为严嵩最得意的门生,几十年前就丢的一干二净了。 现在的声誉,不过是剿灭倭寇、靖海成功后的大儒辩经而已。 丢了的,以后都会回来。 “等拿到徽商、官员两份名册后,就上疏陛下,请锦衣卫按图索骥抓人,抄家。” 张居正不准备让内阁、朝廷插手到覆灭徽商的事中,望向高拱,道:“肃卿,对大明朝现有进士、举人、秀才进行遴选,挑选出十万位可以做官的士人。 同时,我会上疏陛下,来年春闱,不论举子们高中与否,皆在京听选,经吏部、都察院、锦衣卫、东厂查察后,于两京一十三省走马上任!” 高拱、胡宗宪、李春芳、陈以勤都被张居正的‘狂想’震惊了。 想想他们当初,再看看举子来京城就能做官,人比人气死人,生的好不如生的巧啊! (本章完) 160.第160章 帝王心术,停止科举! 第160章 帝王心术,停止科举! 玉熙宫。 朱厚熜坐在御案前。 俱免会试,赴京听选。 这是张居正内阁为铲除徽商提前做的准备。 张居正是有雄心壮志要解决徽商的,不惜挑出十万名士子待仕。 但朱厚熜却皱起了眉头,望着坐在绣墩上时刻准备奏对的张居正,道:“张居正。” “臣在。” “你知道天下第一重要的事是什么吗?” “回皇上,江山社稷!” “江山社稷啊?” 朱厚熜嘴里念叨了两下,再问道:“江山社稷又是什么?” “回皇上,社为土,稷为谷,江山社稷就是皇上统治万里河山,黎民百姓在万里江河山川的土地上种庄稼。 社稷之福就是百姓之福,皇上的江山,百姓的社稷,百姓吃穿不愁,皇上江山稳固。”张居正的回答不优不劣,突出一个中庸。 “我大明朝的江山稳固吗?” “回皇上,我大明朝代代相传,连绵不绝,自是固若金汤。”张居正恭声道。 现如今,大明朝田肥美,民殷富,国实裕,万民尽开欢颜,比着历朝历代的几个盛世也差不了多少。 “这天下,哪有固若金汤,哪有恒享昊命不变的朝代啊?”朱厚熜较起了真。 张居正一怔,道:“皇上,只要我大明朝朝朝有明君,代代有贤臣,我大明朝,就将是第一个恒享昊命不变的王朝。” “朝朝又明君?代代有贤臣?” 朱厚熜嗤笑了声,道:“朕问你,嘉靖元年至嘉靖三十九年,朕是明君,或是昏君? 杨廷和、沈炼、夏言、严嵩、徐阶,你,还有高拱、胡宗宪,哪些人是贤臣,哪些人又是奸臣?” “……”张居正沉默了。 人是复杂的。 皇上继位之初,大力推行新政,纠正了不少时弊,但后面皇上潜心修道,又增加了新的时弊,不能一言而说明君、昏君。 同样,杨廷和等人也是如此,在做官之初,这些人或都有着满腔抱负,但终化为尘埃,贤、奸只能留给后人评说。 “皇帝,是由宗室选出来的,连朕都是接的皇兄,正德皇帝的皇位,这以血缘而定,与朝廷无关,朕便不与你多说。” 皇室的事,不是张居正一介臣子能随意置喙的,朱厚熜便揭了过去,道:“那贤臣、奸臣,又是怎么选拔出来的呢?” “回皇上,是科举。”张居正答道。 童生试、乡试、会试,殿试,这都属于科举,以前,只有到了举人,才有可能做官,而现在,连秀才也要用上了。 “什么是科举?” 朱厚熜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朕不想听那些虚头巴脑的为国求才,张居正,你知道朕想问的是什么。” “回皇上,科举,所谓科举,科察天下士子,结天下读书人以欢心。” 张居正想了好一会儿,慢慢地道:“科举的第一要义,既不是选才,也不是化育天下,而是,牢笼志士! 让天下的聪明人,全都进到八股的牢笼里,让他们钻研章句,白首穷经,这样的话,这些人就不会异想天开了,也不容易被歪门邪道所惑。 而读书人安定了,天下即使还有人想造反,也不过是些草寇之流,成不了什么大事!”张居正揭开了国朝科举的真相。 牢笼志士,古今齐哀也。 朱厚熜点点头,又摇摇头,道:“那读书人安定了吗?元廷待降元士人一样优厚,却为何被我太祖高皇帝这样的草寇之流夺得了天下?” 张居正额头上渗出冷汗。 读书人安定? 怎么可能会安定? 书的越多,想要的就越多,哪怕把整个天下都给读书人,读书人也不会满意,更不会安定。 正因为读书人,或者说书读的最多的那批人的不安定,使得天下跟着不安定,使得草寇之流无食可吃,揭竿而起,奋力发出了那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要让国朝安定,先要让普通百姓安定,而士人,不可能安定的。 “朕最近时常在想,读书人在朝为官,双目不识五谷,双手无有缚鸡之力,双耳不闻民生之疾苦,这样的官员,这样的朝廷,会有真正安定那一天吗?” 朱厚熜望着那句“请进十万士子待仕”的话,叹息道:“几千年来,秦、汉、三国、魏晋、南北朝、隋、唐、五代、宋、元,至我大明,历朝历代的朝廷,哪个不是士人的朝廷?” 张居正惊骇了。 皇上的话透露了太多的意味。 圣言中满是对士人朝廷的指摘,难道说……张居正不敢继续往下想。 朱厚熜继续说道:“书,士人在读,农人也在读,工人也在读,甚至是商人也在读,偏偏士人高高在上,朕想不通,也想不明白。 张居正,你是内阁首揆,你来告诉朕,那些圣贤文章,几成用到了治国理政之中?” 张居正呼吸困难,勉强答道:“回皇上,或有一成。” “依朕看,如果圣贤的道理有一百成,或许有一成吧。” 朱厚熜笑了,声音越来越冷,“圣贤的传奇,是时候落幕了。” “皇上的意思是……” “朕想变一变。” 朱厚熜站起了身,径直走向大殿门,竟亲手打开了殿门,大风呼啸而入:“士人读遍了人世间的道理,却连最起码的礼仪道德都遵守不了,又有什么用呢? 那十万人待仕,不妨改一改,让读过书的农人子弟、让读过书的工人子弟试一试,想来,再坏也坏不过士人朝廷了。 而科举,就先停一停吧。” 农人朝廷。 工人朝廷。 停止科举。 这就像一记又一记的重拳,狠狠地砸在张居正的心口上,沉闷,难受。 张居正思绪很乱,连反驳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得暂做告退。 张居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玉熙宫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内阁,站在政务堂的门前,迟迟没有进入,仿佛失了魂魄。 一朵晶莹剔透的雪悄然间落下,正落在张居正的脖颈上,那一丝丝的凉意,竟然让张居正有种彻骨的寒冷,忍不住颤抖了下。 下雪了。 寒冬来了! 属于士人的寒冬来了! (本章完) 161.第161章 人口买卖,互市交易! 第161章 人口买卖,互市交易! 张居正内阁的震怖不提。 在徽商没有覆灭,朝廷里有徽商影子的官员没有被扫清前,玉熙宫君臣间的对话,暂时不会发生。 丰州滩。 随着双方和谈事宜商定。 大同镇互市开启,第一批四千万斤大米被鞑靼以四百万两银子的价格吃下。 第一批十万匹丝绸,也被鞑靼以一百五十万两银子的价格吃下。 油、盐、酱、醋、茶叶,凡是大明朝所售,草原上没有的东西,鞑靼全数吃下。 首场互市,大明朝累售货物价钱高达千万两银子。 这让习惯了晋商敲诈价格的鞑靼人,甚至觉得无比便宜。 要是通过晋商,一千万两银子,最多能买到那四千万斤粮食,现在却能买到这么多东西,在唾骂完晋商黑心,活该被大明朝廷连根拔起后,鞑靼人唱着歌、跳着舞,蹦着高就回了。 而大明朝宣大总督王崇古听说鞑靼是以现银支付的货款,眼中满是冰冷。 草原上哪有银矿,产出白银,毫无疑问,这些现银,全是鞑靼从大明朝掠夺的。 拿着从大明朝抢来的银子,来买大明朝的粮食、盐、茶叶、丝绸等物,国仇家恨怎能有忘记的一天? 本次互市,大明朝也不是一无所买,仅仅是牲口,就买了近二十万只,牛羊对半开,了一百五十万两银子,刚好是十万匹丝绸的价钱。 来自河套之地的马匹,鞑靼破天荒拿出了两万头,连一匹驽马都没有,全是能直接驯化成战马的良马。 当然,价格也是高昂的,一匹良马五十两银子,这和敲竹杠其实差别不大,但就和鞑靼吃下大明朝的高价粮、高价丝绸一样,极度缺少战马的大明朝也只能将两万匹良马以一百万两银子的价格吃下。 今年塞外格外寒冷,能缝制作衣服的牛皮、羊皮,和兽皮,鞑靼并没有大量往外卖,毕竟连自己都不够用。 大明朝零零散散的吃下了十万张‘皮’,费不到一百万两银子。 要说整个互市最大的一笔交易,不是粮食、茶马、丝绸等物,而是人口。 鞑靼最早记载见于唐朝开元二十年,至今有九百多年历史,在这九百年间,鞑靼到底从中原烧杀掳掠了多少人口,已经不能计算。 大明朝计算最为准确的,便是从嘉靖二十年到嘉靖四十年,这二十年间,鞑靼从大明朝廷中烧杀掳掠的妇女、幼儿,约有百万之众。 这二十年里,大多数女子在被鞑靼军骑掳掠到草原上后,就被杀死或折磨至死了,而那些掠走的孩子,大多数也被杀死或被烹煮吃掉了。 但还是有一部分备受凌辱的大明朝的女子和孩子在活着。 这是那二十年大明朝廷无能的象征,是大明朝廷对不起他们,有圣谕,不惜一切代价使国人归国。 鞑靼没有拒绝,却开出了‘天价’,一个明人,不论老弱病残、妇女孩童,皆以三十两银子的价格卖给大明朝。 大明朝接受了。草原上究竟还活着多少明人,大明朝不知道,就连鞑靼也不知道,前前后后,鞑靼送还了二十万明人,然后带走了六百万两银子。 不少国人在重新回到大明朝土地上时,就选择了自尽。 几年、十几年,几十年的异族凌辱,早就让人崩溃,或许唯一的执念,就是死在大明朝土地上,魂归故国。 人活于世,凭借的就是那一口‘气’,气没了,执念没了,人也就没了。 王崇古没有阻止,因为他知道,这远不是结束,二十年足以发生太多的事,这些归国的国人,亲人可能早不在了,模糊的记忆,可能连故乡在哪里都忘记了。 即便找到故乡,找到亲人,亲人会如何看待他们,乡人会如何看待他们,他们又能否重新融入到大明朝百姓的生活中? 这是个礼教的国家。 礼教会是压垮这里很多人的最后一根稻草,死亡,会是一些绝望的人儿选择。 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成为大多数人的选择,王崇古望着一双双归国国人惊惧的眼睛,高声道:“皇上有谕,予你们福泽,准许你们不必归乡,朝廷已为你们找到了合适的居住之地,如果你们不愿意去找寻亲人、故乡,可以先去到那里生活,一年,两年,八年,十年,等到你们什么时候想去找寻亲人、故乡,朝廷会帮忙你们找寻。 要是你们想,朝廷可以抹去你们的一切过去,给予你们新的黄册、牙牌、土地,成为新的大明朝人。” 草原牧民的生活习惯,和大明朝百姓的生活习惯迥然不同,皇上、朝廷给予了归国国人熟悉、适应的过程。 所居住的地方,朝廷会提供,所恢复的习惯,朝廷会派人教导,总之,会尽一切可能让归国国人成为普普通通的大明朝百姓,不被人看出端倪,不被人歧视。 王崇古与内阁首揆张居正亲近,得知了朝廷在归国国人身上的投入,十年间,倾入两千万两银子帮助归国国人回归大明朝百姓的生活。 而第一年,户部就为归国国人准备了六百万两银子,均到这十多万人身上,每人也有三十两银子及以上,完全足够生活。 “想要立刻找寻亲人、故乡的,请站到校场的左边,想要再等等、重新开始的,请站到校场的右边。”王崇古请归国国人做出选择。 几乎所有三十岁以下的人,都选择了校场右边,时光还长,对他们来说,新的生活,新的开始更重要。 在鞑靼的苦难都撑过来了,不在乎再等等去找寻亲人。 而三十岁以上的人,在鞑靼这些年折磨下,在塞上风霜雨雪磨难下,大都白发苍苍,重病缠身,说是一群六旬、七旬老叟都有人信。 哪怕照顾再好,也活不了几年了,临死前,他们想回到故乡去,想见见亲人,想埋葬在乡土里。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王崇古尊重所有人的选择,让将士们给重新开始的人登名造册,引领到别的地方暂做安置。 让户部来人对找寻亲人的国人立即进行核对,尽快送回原籍,找到亲人。 不知不觉间,天亮了。 (本章完) 162.第162章 使者归国,金蟒吞天! 第162章 使者归国,金蟒吞天! 大明朝昭勇将军把汉那吉携夫人大明朝忠义夫人回到了草原。 把汉那吉没有受到丝毫伤害,就被鞑靼可汗、大明朝顺义王俺答的大娘子莫伦给揽入怀中。 抹着眼泪,连连说着“乖孙儿受苦了”,那祖孙情深的模样,让俺答默然离开。 坐在汗帐里,怀抱着也儿钟金,那份祖孙‘舐犊情深’的场景,连鞑靼人都有些看不过去了。 大明朝、鞑靼之间的所有和谈事宜在顺利推进,大明朝使团也完成了使命,即将归国。 俺答汗长子,现今大明朝顺义王世子僧格,次子、巴岳特部落首领布延,四子、委兀慎部落首领宾图,五子、巴林特部落首领野邓,六子、达拉特部落首领古鲁格前来相送。 而俺答汗三子土伯特,正是把汉那吉之父,早卒,没在人间,自然不能前来相送。 如此送行规模,整个草原右翼,可以说是出动了一大半。 僧格见到‘父王’‘父汉’俺答又被也儿钟金所魅惑,心中的伤疤隐约被触动。 不由得想起自己头上那顶绿帽,见父王心思没在送行大明朝使团上,干脆代替了父职,提议送王家屏离开鞑靼,返回大明朝。 王家屏欣然接受。 于是乎,僧格携众兄弟及把汉那吉,与王家屏一道走出汗帐。 众人卜一出帐,帐内就传出了靡靡之音,脚下步伐纷纷快了几分。 鞑靼地处草原,被大明朝视为莽荒,不为礼仪教化之地,但与中原接壤,一些鞑靼贵族对礼仪是通晓的,对大明文化是向往的。 不说把汉那吉这个绝对的虏奸,僧格、布延四兄弟平日里对大明礼仪也是很注重的。 这便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当然,注重的原因,更多是为了区别自己和普通鞑靼人的地位,某些时候,更像是沐猴而冠。 但通晓礼仪,就代表多多少少有些廉耻之心,像‘父汉’‘祖汗’这样,或多或少有些尴尬。 在走出汗帐范围后,僧格向王家屏致歉,表达鞑靼并非不重视大明朝使团,希望大明朝使团在回到大明朝廷后代为转达向大明皇帝陛下的最高敬意,愿大明朝、鞑靼族永修于好。 王家屏是个会替别人尴尬的人,告诉僧格不必觉得抱歉,这是顺义王俺答‘身强力壮’的象征,大明朝尊重所有族群的风俗和习惯。 敬意会转达,大明朝、鞑靼族必会永修于好。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僧格、布延等俺答儿子,率先停止了相送,又送了一程,把汉那吉也停下了。 一如来时,王家屏、沈惟敬并肩而骑,王家屏问道:“宇愚,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此次出使任务圆满完成,你真不想回去吗?” 虽然是内阁交代的任务,但亲手培养出一个汉奸,王家屏心里的滋味并不太好。 如果沈惟敬此刻能幡然醒悟,与使团一道回归朝廷,那还有的救。 “我想为我大明朝做些事情,就先不回去了。”沈惟敬摇摇头,坚定道。 通过这些日子的努力,他已经取得了俺答的信任,他留在草原,俺答许诺他将大明朝、鞑靼之间的互市交给他管理。 大同镇互市。 没有建立在大同镇范围内,而是建立在那个大同镇外的受降城,就是长城外的京观那里。 互市,是大明朝、鞑靼共管的,大明朝方面,是由宣大总督王崇古直管,而鞑靼方面,俺答要将管理权交给他沈惟敬。 不论是宋朝的茶马互市,还是大同镇互市,在互市开启,千万货物流入流出,哪怕管理者不刻意去贪墨,也能大赚特赚。沉香过手留香,不外如是。 沈惟敬已与家族,即平湖名家清溪沈家取得了联系,家族很快便会派人来,以便在互市中上下其手。 信任、关系全打通了,沈惟敬和清溪沈家暴富之日就在眼前,哪可能轻言放弃。 “我听不懂。”王家屏道。 沈惟敬似乎有了炫耀的意思,道:“你不知道,顺义王这几天,可以说是与我推心置腹,靠着这份信任,我要留在这里,为皇上继续做事,为朝廷继续做事,使团的使命完成了,但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大使,你懂吗?” “懂了。” 王家屏点点头,笑道:“你做的,要比我做的有用的多。” 是啊。 使团的使命完成了。 内阁交给他的任务也完成了。 他的任务都完成了,不在乎恭维沈惟敬几句。 “请大使回到京城,代我向陛下表明忠心,代我向师相问好。”沈惟敬春风得意道。 “一定!”王家屏应下,双腿一夹,让胯下马儿快走了几分,便甩沈惟敬在身后。 沈惟敬则勒住了缰绳,让使团的人越过自己,独留他一人停在原地。 沈惟敬到了与大明朝使团分别的时候,或者说,到了与大明朝分别的时候。 沈惟敬返回汗帐的时候,身心俱疲的俺答休息了好一会儿了。 沈惟敬直入汗帐,这是连赵全、丘富等板升汉奸头目都没有享受过的待遇。 俺答起了身,毫不在意也儿钟金乍泄的春意,沈惟敬瞥了眼便低下了头。 当真是人间尤物啊! 来到桌案前,俺答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脸上露出了满足之色,人生似乎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 但沈惟敬却在这时候,告诉俺答人生远不止如此,道:“汗爷,给您个好玩意。” “什么?”俺答随口道。 “汗爷请看!” 沈惟敬从袖中取出一方金印,笑着说道:“此物,名曰金蟒吞天印,上刻大可汗的名字,汗爷受了大明朝的封授,汗爷便是这只金蟒,而大明朝便是那‘天’。 以后,汗爷下达命令,见它如见汗爷,这既杜绝了他人假传汗爷意思的弊端,也寓意着鞑靼迟早入主中原,而汗爷,早晚会是哪金銮殿上的九五之尊!” “好!” “不错!” “真不错!” 俺答接过那枚精巧的金印,乱夸了三声,用处好,寓意好,摩挲着印上的金龙,喜声道:“这下,我草原也有证物了!” (本章完) 163.第163章 亲王抗旨,问道鬼神! 第163章 亲王抗旨,问道鬼神! 洛邑。 白马寺。 大明朝第一古刹。 北靠邙山,南面洛水。 苍松翠柏,红墙碧瓦,气象庄严。 百余间殿堂是典型的汉地佛寺纵轴式布局,主要建筑皆位于南北中线上。 宏大的山门,由三个门组成,象征着“空门”、“无相门”“无愿门”的“三解脱门”,是在嘉靖二十五年重建的。 山门外有两匹石马,左右相对,石马六尺,长七尺,头戴辔络,身置鞍鞯,性情温顺,雕工精细,相传为汉代的驮经之马。 穿过山门,两侧各有一座石碑,东侧《洛阳白马寺祖庭记碑》,由元廷高僧文才撰文,书法潇洒工丽。 再前行,过歇山式天王殿,就到了全寺的主殿大佛殿,殿内释迦牟尼端坐莲台,右手拈,阿难、迦叶两弟子旁立,文殊、普贤二菩萨列坐,两天女后侍。 香案上五供齐备,左右钟鼓高悬,幔帐垂挂,薄团排列,庄重肃穆。 大明朝伊王朱典楧入庙上香。 伊王跪在蒲团上,手持三尺长的檀香,恭恭敬敬拜了三拜,由白马寺方丈接过,插入香鼎中。 大殿两旁,数十位身着袈裟,眉须白长,颇具佛像的老和尚在敲着木鱼,念诵着佛经。 在伊王府的下人抬着重重的檀木箱前来时,诵经之声明显又大了几分。 伊王亲启檀木箱,满黄的色彩,使得金碧辉煌的大佛殿又亮堂了几分。 万两金子在前。 方丈的眉须显然抖动了下。 不过,让方丈最为动容的,不是这些金子,而是金子上厚厚一叠地契。 邙山良田万亩。 赤澄黄金万两。 皆是香火钱。 “阿弥陀佛,伊王殿下真乃赤子之心,每往小寺一遭,便为佛祖增色三分,王爷,大功德啊!”老方丈感慨道。 朱典楧是大明朝第七代伊王,从嘉靖二十三年袭封亲王后,每年至少会来白马寺一趟,香火钱,就没有低于十万两银子的。 白马寺虽富,但能这般大手笔的,仅伊王殿下一人。 这一二十年,佛祖的金身塑了一遍又一遍,脱离了泥胎,就快成真·金身了。 伊王殿下,礼佛之心令人叹服。 “阿弥陀佛。” 伊王双手合掌,敬声道:“法师,弟子近有所忧,想求个签。” 老方丈命人取了签筒,摇了摇道:“王爷,请!” 伊王宁神定志,从筒中抽出一签,交给了老方丈。 签云:鹤自云中出,人从月下走,新欢盈脸上,不用皱双眉。 老方丈拿着签子,却皱起了眉。 鹤。 是长寿、吉祥和如意的象征。 也是尊贵的象征。 如果伊王年迈,抽出此签,毫无疑问是上上签,可殿下十三岁袭封的亲王,今朝刚刚而立之年。 鹤至,意味着有尊贵的人要死了,而什么人在月下走呢? 死了之后的鬼魂,白日不出。 而新欢。 似是代表着生机。 “回王爷,是上签。” 老方丈逐渐展开眉头,露出了笑,慢慢说道:“人难逃三灾五难,王爷袭封王位以来,顺风顺水,如今险难当前,王爷仅需知止而不妄动,便能得到好的结果。” “三灾五难?”伊王有些被吓到了,可又听到‘知止而不妄动’,便能化险为夷,就又松了口气。 但气刚吐出去,便又被伊王呼了回来,此来问佛,就是问进京的吉凶。 如果将“进京”认为是动,那什么是‘不妄动’呢? 进京,是妄动。 不进京,是为抗旨不遵。 “法师,弟子受诏要北上进京,请佛祖明示,弟子该当如何?”伊王袒露来意道。 佛祖,是让他进京呢,还是让他不进京呢? 吉与不吉,伊王快要急死了。 “佛意,不可知。”老方丈摇摇头。 签运很模糊,或许正因为涉及到天家,佛祖故意为之。 吉、凶,解签就只能解到那,剩下的,只有伊王殿下去体会。 作为佛祖虔诚的信徒,在这种关键时刻,佛祖的含糊其词,让伊王生出几分怨怼。 禅机,最烦人了。 见伊王色变,老方丈叹了口气,要是旁人,解了签满意不满意,白马寺都不在乎,但这是藩地洛邑的伊王,白马寺想不在乎都不行。 “王爷若是有暇,不妨在我寺中诸殿走一走,拜一拜,也许我佛会另降下法旨明示。”老方丈将手中之签放回签筒,建议道。 佛意最厉害的地方,就在于含糊其词,而人的心,却会遵循本心给出答案。 就像是抛铜钱,在抛出铜钱的那一刻,心便给出了答案,正反面,其实没那么重要。 让伊王在诸殿中走一走,拜一拜,就为让伊王内心能给出最真实的反馈。 “多谢法师。”伊王颔首道。 老方丈没有去引领伊王找寻内心,而是让小沙弥去引领。 大佛殿后,便是供奉三世佛的大雄宝殿,两厢分列十八罗汉。 可惜的是,三世佛也没有给出伊王明示,大雄宝殿后,是接引殿,宝相庄严的接引佛在笑,再往后,是毗卢阁。 毗卢阁,位在清凉台上,而清凉台由青砖砌成,高近两丈三尺,长约三丈,宽约一丈。 内供释迦牟尼的清净法身毗卢佛,旁立文殊、普贤菩萨。 阁后壁镶有石碑,上刻《四十二章经》。 阁台与周围建筑自成格局,构成一小型庭院,院中一泓池水。 若是夏日,莲朵朵开,那将是一番很好的景象。 而这初冬,天寒日无暖,从台下望去,整座庭院似在空中,风一吹,冷意自生。 “咚!” “咚!” “咚!” “……” 悠扬的钟声响起。 钟声里好似夹杂着众僧念经礼佛的语调,在人耳中竟不觉得吵闹。 伊王混乱的思绪,也在这时被理清,如同拨开了云雾。 伊王府做了太多不法之事,作为王爷,是绝对不能进京的,不然,光是御史言官一人一口唾骂就能淹死他,更何况,走私丝绸等物往西洋的事,大明朝哪座王府都解释不清。 钟声落。 伊王出了白马寺。 是日夜。 伊王忽患重病,难以启程,拒绝进京。 (本章完) 164.第164章 亲王之血,九族剥离! 第164章 亲王之血,九族剥离! 伊王拒绝应诏进京。 消息传出,准备北上进京或正在北上进京的大明朝诸位亲王殿下,不约而同地停止了动作或前行。 河南、河北,是以黄河所隔的两省,而京城虽为直隶,但也在河北地。 亲王们都能得到的消息,朝廷自然早就知道了,尽管伊王的信使还在路上故意拖延,但锦衣卫却不是吃素的。 一时间,朝廷震动。 有律法:“大明朝亲王,无诏进京,等同刺王杀驾。” 这是对大明亲王进京的严苛规定,但这有诏书,而不来,叫什么? 抗旨不遵! 依大明律:“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而抗旨不遵,视为谋逆,这起码是个诛罪。 再加上亲王的独特身份,还涉及到藩地自立的嫌疑,那便是罪上加罪。 闹不好,连洛阳县、河南府、河南省三级衙署都要吃挂落。 果然,伊王拒绝进京的回文还没入京,河南地的省、府、县的自辩书就先进了京。 书中言辞诚恳,表示河南地的衙署绝无谋逆的心,为表清白,附上了伊王府在河南地的大量罪状。 诸般罪孽,皆归到了伊王府,整个朝廷的文武,目光齐盯着玉熙宫。 皇上兴了几场大狱,对大明朝的官员、士人、商人可谓是视之仇寇。 不过,那些犯官、蠢士、奸商罪状当前,群臣是敢怒不敢言。 如今,伊王府的种种大罪,被河南地的三级衙署揭了个底掉,伊王装病意图抗旨拒诏。 可以说,伊王除了兴兵造反,大明律上的罪全做了。 皇上能对官员、士人、商人痛下杀人,一言不合就是九族剥离。 难道对亲族也能九族剥离?皇族的王血诅咒可还在那呢。 可是,皇上心生仁慈的话,对伊王府高高举起,慢慢放下,又怎么向所有人交代呢? 只许皇族犯法,不许百姓点灯,这是乱国之源。 就连张居正内阁也投来目光。 胡宗宪给胡家的信笺已经传回去了,现在就等着胡家将徽商商帮名单、徽商资助官员名单送来。 张居正内阁正为士人朝廷即将陨落而忧心,忽听得这么个“乐子”,心情莫名地好了不少。 玉熙宫。 朱厚熜看着锦衣卫、河南地三级衙署呈上来的伊王府罪行,去掉重叠的部分,还有几行大罪。 伊王袭封王爵后,多次折辱缙绅大夫。 朝廷官员过洛阳不入朝者,必辱以非礼。 嘉靖二十九年朱典楧上奏称“萧墙敝,请垣”,许之,于是侵占官民房屋街道,又夺郡治及学宫之地,以广宫所。 设门楼三层、新筑重城,规制仿宫阙。又修建迎仙台、百台、四季亭、石库拥翠坊、玉虬喷雪坊、乘风御气楼、小团殿、鸳鸯殿、腾光殿、洞天小景、清和宫、怀春宫、颐养宫、世嗣宫等,“崇台连城,拟帝阙”。 嘉靖三十二年又攘夺人妻女四百余口,夺民舍三千余处,诳胁人钱财三万两。 嘉靖三十五年私闭洛阳城门,大选民女十二岁以上者七百余人,留其姝丽者九十人,不留者令家属用银子赎还,厌恶者甚至委投于虎圈之中。 嘉靖三十九年,河南府官员派遣士卒欲拆毁僭营宫室,伊王派八百私卫持械与之殴斗,洛阳城中大哗。八百私卫? 朱厚熜龙颜大怒。 自成祖文皇帝削藩除卫后,规定大明朝亲王府侍卫只得在七十二人上下。 当然,亲王府不可能会认真执行,多多少少还有点私卫,皇帝、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但八百私卫,这超出规制十倍有余,这是想干什么? 拒绝应诏进京,是心虚了吗? “伊王反矣!” 朱厚熜降下论断。 随着第一批晋商财富刚回到京城的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闻言身形一颤。 皇上这是将伊王从藩王定义成了‘反王’,而对待反王,古往今来向来是极尽手段的。 “陆炳!” “臣在!” “着旨,伊王淫暴而不轨,即日褫夺王爵,夺回世券,命锦衣卫将之朱典楧及九族亲眷押送进京,于午门处斩,令文武百官观礼。 伊王府财宝、禄米俸银尽数没收入官,变卖易银,留充河南地军民赈济之用。” “臣遵旨!” 陆炳跪地领旨。 刚回到京城,没想到就要去河南地,陆炳没有丝毫怨言,退出玉熙宫后,便领着刚从西山回来的千名锦衣卫缇骑一路南下。 时至今日,锦衣卫的所有行动,往往备受瞩目,再加上陆炳、锦衣卫们没有刻意掩藏身形,顿时让京城军民猜测到,或许与伊王府有关。 京城到洛邑,仅一千六百里,陆炳、锦衣卫以一日三百里速度昼夜不停奔至洛邑,于第六日傍晚,进入洛邑县城门。 扑入了伊王府。 连日的奔波,让锦衣卫们略感疲惫,但在杀起人时,手却一点不软。 臂弩、火铳齐上,仅一轮便覆灭了伊王府多数私卫,然后,伊王府私卫换上了甲胄、掏出了火铳进行了还击。 措手不及下,锦衣卫受到不小的损失,幸好河南地的锦衣卫千户府带人支援过来,才将伊王府所有私卫诛杀。 心有余悸的陆炳,命麾下缇骑先去找到并夺下了伊王府的武库,再对伊王府的最后抵抗力量进行清剿。 伊王,这时该叫朱典楧了,被两名锦衣卫缇骑架到了陆炳面前,嘴里还在喋喋不休的咆哮:“我是大明朝亲王,哪怕犯下大罪,最多也是圈入高墙,尔等不过是我皇族门前的走狗,焉敢犯上作乱,待我上禀皇上,定诛尔等九族!” 陆炳踏着伊王府私卫的尸身和血河,抽出了绣春刀,走到朱典楧的面前,在其惊怒的目光中,一刀拍在了朱典楧的嘴上,“要不是有圣旨在,我现在就杀了你!” 八百私卫,暗藏武库,私制甲胄、火铳,这哪一条都是逆罪,就这样杀了朱典楧,未免太便宜他了。 “噗!” 被刀拍在嘴上,朱典楧不受控制的向后一仰,等再低下头,满口的牙混合着鲜血被吐了出来。 再望向陆炳时,眼中充满了恐惧。 (本章完) 165.第165章 诛王九族,边将之乱! 第165章 诛王九族,边将之乱! 十日后。 伊王府众被押送进京。 是日午时。 朱典楧九族四百五十六人,在文武百官见证下,于午门前尽数斩首。 血染宫闱。 宗人府府丞徐文壁入玉熙宫面圣,告祭太庙,诏令天下,数代伊王自皇族族谱中除名。 举国震动。 这不是仅诛了朱典楧,而是将伊王王爵世袭给诛灭了。 第一代伊王,是太祖高皇帝第二十五子朱,于永乐六年就藩洛阳。 朱好武事,不喜欢留在宫中,时常带着弹弓和剑,骑马奔驰于郊外,动辄袭击躲避不及的百姓。 其生活纵欲而无法度,平时朱削发裸身与男女杂处无所顾忌,并以此为乐。 朱在位二十三年,享年二十七岁,永乐十二年,朱死后礼部以朱屡受戒喻仍不改其恶行的缘故,向成祖文皇帝建议追削朱爵位并以庶人之礼安葬,明成祖以悼念朱之故,下令不削朱爵位,但恶谥为厉,过来十年,其子朱颙炔方嗣位。 伊王世袭,自伊厉王而始,后嗣者“伊简王”“伊安王”“伊悼王”“伊定王”“伊庄王”,累世作恶多端,于朱典楧而终。 伊王府的突然落幕。 让无数官员、百姓有种梦幻的感觉。 随后便是无尽的欢喜,庆幸这“恶王一系”终于死了,九族诛灭,死的不能再死了。 哪怕皇上或后世之君想要重建伊王府,连个能嗣位的人都找不到。 伊王一死。 诸地亲王进京的速度陡然间快了数倍,一日行进百二十里,人人都说伊王府恶,而诸王中,比之伊王更恶者也不是没有。 与朝廷、士林、民间的欢喜,皇族的惶恐不同,张居正内阁差点没被吓死。 诛王九族。 这可是大明朝两百年从未有过的事。 即便正德十四年宁王朱宸濠集结兵号十万造反,略九江,破南康,出江西,率舟师下江,攻安庆,闹得天下大乱,武宗皇帝也只赐死了朱宸濠,焚弃王尸,宁王府众押送中都凤阳圈禁,而未伤其他。 至于再往前的汉王朱高煦、安王朱寘鐇等大明叛王,宣宗皇帝、武宗皇帝等先皇甚至愿意给予叛王体面,圈禁终老。 汉王朱高煦,安王朱寘鐇等叛王,是在被抓后持续作死,才获准赐死。 而伊王,被立地正诛,九族剥离,张居正内阁有种无言的恐惧。 或许。 在皇上心中,这些亲族早就不重要了,原因很简单,连个直系血亲都没有。 皇上是以兴王世子嗣皇帝位,偌大的兴王府,在皇上幼时就只有皇上一人,没有同胞兄弟。 这和先皇正德皇帝非常相似,有限几个堂叔、堂兄、堂弟,在涉及到皇权时,皇上可以毫无压力对亲王下杀手。 皇族太大了,伊王被诛了九族,牵连的人都不太多,二百年,当真磨灭了太多东西,而皇族间的亲情,那更是早就没了。 想想也是啊,皇上连犯了大错的亲儿子景王朱载圳都能除藩逐国,对付起那些外王,那会有半点心慈手软? 一想到这,张居正内阁就焦虑了,既然皇上眼中,已经没有了不可以舍弃的人,那士人朝廷的陨落,恐怕不可避免了。政务堂中,张居正望向高拱,问道:“肃卿,对农、工二阶层的遴选顺利吗?” “非常顺利。”高拱抬起头,答道。 不像是开科取士那么麻烦,皇上选拔农人子弟、工人子弟做官的要求很简单。 一,读过书,懂得基本且朴素的善恶道理,就可以做官。 二,家境一般,出身越是贫寒,祖上越是贫寒,越可以做官。 三,道德高尚,与传统礼教不同,忠、孝、仁、义越是上佳,越可以做官。 而这样的人,在大明朝中至少有上千万人,优中选优选拔出十万人,然后将名单送到锦衣卫,筛选掉那些欺世盗名、表里不一的,再将补上筛选掉的人,困难程度,甚而不如之前从进士、举人中遴选的六千新官。 高拱还有空闲多准备了十万人预选。 现在,大明朝做好了颠覆士人朝廷,重建农工朝廷的一切准备。 张居正点点头,转望向胡宗宪,道:“汝贞,徽商商帮商人名单和徽商资助官员名单拿到了吗?” 和预想中一样。 在胡宗宪表达愿意接手胡家家主之位后,胡叔就在一群族老的逼迫下,立刻退了位。 对胡宗宪提议将族产详情送来京城,胡家没有异议,并通报给了徽商商帮。 徽商商帮虽有些狐疑,但想到徽商资助官员在胡宗宪这位内阁领头羊下,控制两京一十三省,从此徽商掌控大明朝廷,掌控大明朝,完成从未有过的商人成就时,终究被贪欲蒙蔽了双眼。 支持胡家进行权力更替。 在得到两份名册后,隐藏在胡家、徽商商帮中的锦衣卫就发了力,暗暗抄录后,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到了京城。 只是,看过名单的胡宗宪,显得有些扭扭捏捏。 注意到胡宗宪的异样,陈以勤直言不讳道:“汝贞,有什么问题?” “元辅、次相、子实、逸甫。” 胡宗宪眼睛从几位同侪身上划过,张居正四人纷纷抬起了头,目光聚集在胡宗宪身上,道:“徽商的腐化,远比皇上和我们想象的更加恐怖,徽商的触手,不止是两京一十三省,还触及到了九边九镇!” “什么?” 张居正、高拱、李春芳、陈以勤被震动了。 这意思是。 军方中也有徽商资助或勾结的人? 虽然张居正他们都是文官,但不得不说,文官、武将是不一样的,文官杀了也就杀了,杀的再多,补回来就是了。 而武将不一样,杀的多了,影响边镇安危不说,还有可能发生哗变。 更有甚者,逼得急了,干脆投降异族,充当异族的带路党,那大明朝立时便就乱了。 “有几镇边将与徽商有关?”张居正急忙问道。 胡宗宪面色凝重,答道:“两镇!辽东!甘肃!” “我去面圣!” (本章完) 166.第166章 戚龙俞虎,釜底抽薪! 第166章 戚龙俞虎,釜底抽薪! 九边九镇。 从东到西,绵亘万里,形成这世界最为独特的防御体系。 依次为辽东镇、蓟州镇、宣府镇、大同镇、太原镇、延绥镇、宁夏镇、固原镇和甘肃镇。 辽东镇,东起凤凰城,西至山海关,长一千九百五十里,是大明朝东北抵御建州女真、鞑靼左翼小王子部落,以及藩属国高丽王朝的最前线。 辽东镇的存在,使得广大辽东地区形成一个完整的陆海防御体系。 地理位置特殊且重要。 同样。 甘肃镇东起景泰县黄河岸,另有一分支起自兰州北河岸,北到景泰县西北境会合成一线,斜向西北,经民勤、永昌、山丹、张掖、高台、酒泉诸县境,又绕过嘉峪关向南,抵达祁连山北麓而止,长一千六百馀里。 甘肃镇的存在,西控西域,南隔羌戎,北遮胡虏,既抵御着来自草原的袭击,隔绝羌戎,又沟通着西域。 在大明王朝的防御体系和对外贸易中具有其他边镇不可比拟的作用和难以替代的功能。 虽然甘肃镇远离京师,不像宣府、大同诸镇那样直接影响着北京的稳定与安危,但它仍然与京师的稳定与安危息息相关。 徽商腐化辽东、甘肃二镇,显然是为了做生意,通过辽东镇,徽商的货物可以直通草原、高丽王朝,乃至于海上的倭国。 通过甘肃镇,徽商的货物走的就更远了,北面的草原,南面的羌族,以及整个西域都存在徽商的足迹。 大明朝三大商帮,晋、徽、潮。 晋商专注国内票号、钱庄、盐、茶,和与鞑靼走私。 潮商专注海上走私。 而徽商,大明朝内外贸易并行,在这个海上走私盛行的时候,徽商竟在默默走着前人的老路,重走着丝绸之路。 将大明朝的货物销往西域,销往极西之地,一步一个脚印,稳步发展。 这让张居正内阁感到恐怖,徽商的触手,徽商的脚印,触碰、踏上了太多的地方,不得不承认,之前把徽商想的太简单了,把覆灭徽商的计划设计的太简单了。 本以为晋商作为大明朝三大商帮的龙头老大,锦衣卫解决的那么轻松,在解决徽商的时候,就更加轻松了。 却不想徽商才是大明朝最大的怪物,集权、钱、军于一体的恐怖怪物。 这要是打蛇不死,必然后患无穷。 这就是张居正立刻动身准备觐见的原因,请示陛下覆灭徽商的计划是否暂停。 “元辅,等等我。”胡宗宪跟了上去。 最了解徽商的是他,如果圣上有询问,他在场回答会更好。 …… 玉熙宫。 两位阁老觐见。 司礼监秉笔太监黄锦搬来了两个绣墩,供张居正、胡宗宪落座。“臣请皇上,摒弃左右!”张居正恭声道。 朱厚熜点点头。 黄锦便领着所有太监、宫女出了大殿,让宫卫也退了百步,然后,独守在了殿门前。 “臣启皇上,徽商的事,出现了重大变故,辽东镇总兵谢朝恩,甘肃镇总兵郑印,与徽商瓜葛极深……” 张居正在御前详尽讲述了对徽商的低估,和辽东、甘肃二镇一旦出现差错,对大明朝的影响,说的口干舌燥,道:“圣上,现在辽东镇、建州女真间摩擦不断,甘肃镇又肩负着控西、隔羌、遮虏的重担,不容有失,臣请暂缓覆灭徽商,对谢朝恩、郑印进行调动后,再徐徐图之。” 出于对大明朝的安危考虑,张居正和胡宗宪在入宫的路上就进行了商量。 先将谢朝恩、郑印调离辽东镇总兵、甘肃镇总兵的位置,最好能请入京城里。 但是,突兀的边将调动,别人或许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徽商绝对会有所察觉。 幸运地是,胡宗宪提出的军政分离国策刚好能派上用场,可以借机对九边九镇总兵官进行调整。 宣府镇、大同镇,两镇总兵官,由宣大总督王崇古盯着,问题不大,可以不调动。 而其余七镇总兵官,却能来个大调整,首先蓟州镇总兵官佟登年事已高,数次上疏请辞,可以应允了。 空出的蓟州镇总兵官位置,胡宗宪建议将戚继光调任过来。 蓟州镇不同于其他边镇,较为靠近中原,在蓟县设镇,主要目的不是防御异族,而是为了加强京城东北到西北的军事防御。 当然,可以把话说得更明白点,蓟州镇是为了防御辽东镇的! 辽东镇距离异族太近,历代先皇都担心有失陷的可能,万一辽东镇失陷或反叛,蓟州镇把山海关一封,别的不说,短时间内异族、叛军进不得中原。 如今大明朝东南风平浪静,再将戚继光、俞大猷两位国朝大将留在那里吹海风未免太过可惜。 正好辽东镇出现风险,把戚继光调来顶上,哪怕出了什么问题,以戚继光的能力,和蓟州镇八万五千名军队,能给予大明朝、皇上、朝廷充分的反应时间。 而固原镇总兵官吕经的老父亲不久前辞世,遵照朝廷规矩,吕经要回乡守孝三年,吕经的孝文已经送到了玉熙宫,宫里、内阁自然不会去夺情,同意是早晚的事。 而吕经走后,空缺的固原镇总兵官的位子,俞大猷正合适。 甘肃镇“关乎全陕之动静,系夫三晋之安危。云晋之安危关乎天下之治乱。” 反之,固原镇是防御甘肃镇生乱的第一镇,很多时候,固原镇的作用,和蓟州镇一样,是为了防备友军设置的。 朱厚熜听完张居正、胡宗宪的联合奏对,道:“宣府镇、大同镇不动,蓟州镇总兵官更替为戚继光,固原镇总兵官更替为俞大猷,让辽东镇总兵官谢朝恩、甘肃镇总兵郑印升入朝廷,再让两镇副总兵官顶上,其余三镇总兵官进行对调,这样一来,九镇,是朕的九镇,还是内阁的九镇?” 戚继光、俞大猷不必多说,是胡宗宪原部下。 手握宣府、大同二镇的宣大总督王崇古与张居正来往密切,而辽东镇的副总兵官,是张居正一手提拔的李成梁。 如若依张居正、胡宗宪所奏,九边九镇,张居正、胡宗宪两人就握了五镇啊。 “是圣上的九镇!”张居正、胡宗宪异口同声道。 (本章完) 167.第167章 我欲非相,乃之摄也! 第167章 我欲非相,乃之摄也! 张居正也是内阁的老人了,阁臣、次相、元辅,都当过了,这时只觉得一缕寒气从脚底升到了脑门。 皇上,对内阁生了疑心。 但天地良心,他和胡宗宪的商量,全是从大明朝的角度出发考虑。 启用戚继光、俞大猷,是因为熟悉,也是知道戚、俞的忠心,这才举贤不避亲向皇上举荐。 李成梁是张居正一手提拔的不假。 可这场针对徽商的‘釜底抽薪’,调动辽东镇总兵官谢朝恩入朝,由副总兵官李成梁顶上,也是因缘际会的巧合。 至于镇守着宣府镇、大同镇的宣大总督王崇古,与他张居正的交情,是由来已久,绝非为了窃权的临时起意或蓄谋已久。 九边九镇,内阁能影响到五镇,张居正只能说是巧合,太过巧合。 巧合到张居正低下了头。 而胡宗宪礼仪、神情却毫无变化,哪怕龙目投来,目光中满是坦然。 “希望如此。” 朱厚熜点点头,笑道:“内阁所奏的一切,朕都照准了,张居正,朕希望你不要辜负圣望。” “定不负圣望!”张居正恭声道。 胡宗宪跟着躬身行礼。 朱厚熜摆了摆手,张居正、胡宗宪便知意退出了宫殿。 就在转身迈过殿门时,张居正低声向胡宗宪说道:“汝贞,扶着我点。” 胡宗宪一怔,脚步快了两步,半扶着张居正,如果不仔细看,还以为二位阁老是并肩而行。 “黄锦。”朱厚熜唤道。 “奴婢在。” “你说,朕的元辅有私心吗?” “回万岁爷,奴婢不知。” “是不知,还是不敢说?” “奴婢不知。”黄锦再答道。 他平时当差,只在分内行事,从不琢磨这些,今天听到万岁爷的询问,不敢去想,也不愿意去想。 朱厚熜却道:“朕也不想这样,可不得不这样,你现在应该明白朕为什么要将吕芳打入诏狱了吧?” 黄锦依然茫然望着万岁爷:“奴、奴婢不明白……” “如果不是皇帝,司礼监的人,不过是一群太监头子,是连根都没有的阉人,就文臣的高傲,武将的血性,哪里会对太监恭敬?” 朱厚熜从蒲团上站起,踱步到殿门外,望着张居正、胡宗宪的背影,缓声道:“司礼监的权力,是皇权的延伸,两京一十三省,宫廷内外,二十四衙门的太监、宫女,守备地方的太监,没有十万,也有八万,吕芳当了这么多年的内廷老祖宗,自以为了解朕,或许,在他的心里,有几分是把自己也当做皇上了。” 黄锦跪倒,为吕芳辩解道:“万岁爷,奴婢以性命为干爹作保,干爹绝无觊觎大位的心思。” “朕没说吕芳有谋逆的心,只是说吕芳的心有些迷失,可能吕芳自己都没有认识到。”朱厚熜挥了挥袖袍,道:“正如这内阁,若不是皇权,不过是一群五品官员,因为靠近皇权,内阁才成了人臣巅峰,将两京一十三省的大权握于掌心。 这在太祖高皇帝没有废除中书省前,叫作相权。 朕知道,在官场、士林、民间,张居正、高拱都有着相称,张相、高相。” 说到这里,朱厚熜冷笑了声,道:“大明朝一二百年来没有设立丞相、宰辅,朕也不知这相称都是从哪来的,而张居正、高拱就那样受用了。 朕不去挑张居正、高拱的礼,就是知道张居正、高拱没有谋逆的心。 但和吕芳一样,没有谋逆的心,不代表没有僭越皇权的举动。 和吕芳不一样,张居正、高拱追求的是无限大的权力,是能与皇权抗衡的,是能像宋廷那样,圣天子垂拱而治的宏大相权。 朕不知道,张居正、高拱心里清不清楚,这超过了相权的权力,名为‘摄’,‘摄政’的“摄”,‘摄’的权力。” 满朝的悍臣。 朱厚熜这位贤君,都为之咋舌。 然而这些事,黄锦无法领会,只得以最朴素的角度出发,答道:“既然万岁爷感到不安,奴婢这就派人将张居正、高拱提拿了。” “朕没有不安。” 朱厚熜摇摇头,道:“不安的是张居正,是高拱,是内阁。 朕在一日,张居正内阁便会不安一日,按耐住对摄权、相权的渴望,一点点对朕这个皇帝进行试探,生怕哪日惹得朕的不满,被剁去伸出的爪子。” 过去四十年里,朱厚熜常年修道、性格阴沉,身为大明朝的皇帝,本该至阳至刚,却活成了太极图阴阳鱼的那个太阴。 两世为人,朱厚熜以无数官员、士人、商人的鲜血,逐渐成就了那个至阳至刚的太阳。 阴阳相济。 朱厚熜再看张居正,再看高拱,再看内阁时,感受不到丝毫的恐惧,对那些小动作,背地里的小打算,除了想笑,再没有别的情绪。 倒是心有戚戚然的张居正惊了,在被皇帝怀疑时,做贼心虚的程度,连稳健的行走都无法保持。 见黄锦懵懵懂懂的,朱厚熜也不再说了,突然问道:“吕芳怎么样?” 黄锦低垂了眼,道:“回万岁爷,不太好,诏狱里暗无天日,滋生地气无数,奴婢去瞧过几次,身子骨一次比一次弱。” “觉得委屈了吗?”朱厚熜望着北镇抚司的方向,复杂道。 “回万岁爷,不是奴婢替干爹说话,奴婢入了诏狱几次,干爹最先问的都是万岁爷的龙体,再问的是天地时令,最后嘱咐奴婢到了哪个季节哪个时令该怎么伺候万岁爷,奴婢这半年多来没有出现差错,有干爹的功劳。”黄锦说着说着,心里越来越酸,竟呜呜地哭了。 “哭什么?是怪朕了?” 黄锦慢慢收了声,哽咽着在那里回道:“奴婢不敢怪万岁爷,干爹也不会怪万岁爷,奴婢就替干爹委屈,干爹这辈子也许就死在诏狱里,下辈子转世投胎也忘不了万岁爷。 不像有些人,整天人在万岁爷的宫廷里转,心里并没有万岁爷。” 朱厚熜望着他,眼神里既有孤独又有了些慰籍,道:“看你那个傻样,让吕芳回宫里来吧!” (本章完) 168.第168章 吕芳回宫,清洗内廷! 第168章 吕芳回宫,清洗内廷! 月亮白白的。 诏狱里却一片朦胧,牢门前两只灯笼的光如萤火般微弱,连牢内都看不真实。 黄锦踮着脚步走了过去,立刻怔在那里。 初冬之时,前些日子京城还下了点小雪,天地早就转冷了,这深入地下的暗狱更是知时知冷,吕芳没有睡锦衣卫专门准备的床榻,而弄了张席子铺在地上,吕芳背对着牢门侧身睡在那里,身上盖着一块粗布单子,头下枕的竟是一块青砖。 君即是父,下狱是君父的旨意,吕芳心甘情愿,“枕苫”,是应尽的孝义! 黄锦眼睛被泪水蒙住了,喉头也被泪水咽住了,一时开不了腔。 陪同黄锦一道的来,是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这时轻声唤道:“吕公公……” 吕芳显然睡得很浅,听到声音便睁开了眼睛,但身子依然侧躺在那里:“是到了行刑的时候了吗?” 严嵩、严世蕃死了半年多。 徐阶也离朝了半年多。 昔日在大明朝呼风唤雨的“严嵩内阁”,死的死,走的走。 张居正、高拱的上位,组建的新内阁,和当初没有丝毫关系。 这是外朝的现状。 作为过去内廷四十年的老祖宗,吕芳在诏狱里待的越久,心就越静,总觉得死期越来越近,总觉得活不到嘉靖四十一年。 陆炳的到来,让吕芳以为是圣旨降下,死期到来。 陆炳默了一下,道:“是黄公公来了。” 两人都是兴王府的旧人,从正德十六年到嘉靖三十九年,吕芳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当了锦衣卫,当了他这个锦衣卫都指挥使四十年的老祖宗。 司礼监欺压了他四十年,欺压了锦衣卫一百多年,陆炳本以为会有无尽恨意,可看到吕芳这样,却只有无限的唏嘘。 东厂、司礼监,早不在锦衣卫的眼中,甚至因为差距过大,锦衣卫连报复的心思都没有,回想起过往,都化为了一句,“过去了”。 知道吕芳被圣上诏回玉熙宫那一刻,陆炳是发自内心替吕芳高兴。 现在的司礼监、东厂,在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陈洪的执掌下,可谓是一塌糊涂,再这样下去,连厂子都要亡了。 锦衣卫大起于洪武年间,大落于永乐年间,再起于今年,看遍了荣、辱。 陆炳深刻知道,锦衣卫在朝廷中一家独大的背后,蕴藏着的危险,有东厂这个老对手存在,才能常怀敬畏之心。 当然,陆炳和锦衣卫只是在怀念司礼监称霸的时代,却不是真的愿意回到司礼监时代。 如果司礼监、东厂真的有再崛起的可能,锦衣卫会亲手摧毁那道希望之火。 吕芳的身子微微动了一下,这才慢慢坐起,又慢慢转过身来。 “干爹!”黄锦哭着叫出来这一声,扑通跪了下去,趴在牢门上抽泣起来。 吕芳站了起来,望了眼陆炳,再望着黄锦,心里隐约间有些猜测,按耐住激动,笑道:“长不大的总是长不大,万岁爷叫我回去?” 说到“回去”二字,吕芳的身体、声音都在颤抖。 在刚进诏狱时,他一万次幻想过万岁爷会饶恕他,但被一万零一次否定。在这满心失望的时候,陆炳和干儿子黄锦的到来,却在心缝间又蹦出一丝幻想。 生、死,就在这接下来的一句话了。 “是。”黄锦跪直了身子,揩着眼泪:“天、天亮前得赶到宫里。” 陆炳上前打开了牢门,让开了身位,淡笑道:“吕公公,你可以出去了。” 吕芳步履蹒跚走出了监牢,在陆炳的引领下,在黄锦的搀扶下走出了诏狱,抬头仰望着满天星辰,竟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 久住牢狱,一身晦气自是不能立时面圣的,好在司礼监当值太监早有准备,吕芳的那套便服早早地备在那里,还有一大桶热水,一大块面巾。 见到吕芳的瞬间,两个当值太监满脸笑容迎了上来,不用黄锦催促,便接过了搀扶吕芳的重任,喜声道:“老祖宗,我来伺候您梳洗!” 一个当值太监帮吕芳解了身上的外衫还有内衣,另一个当值太监绞了面巾,准备给他擦脸擦身。 吕芳进入浴桶,水温不热不凉,这明显用了心思,让人专门试着水温加热加凉。 那个给吕芳解衣的当值太监又替他拔去髻上的铜簪,替吕芳洗了头。 焕然一新的吕芳,套上了内衣,系上了衣带,黄锦亲自给他把外衫也套上了,到腰带的时候,吕芳则是自己来。 黄锦又端来了一碗李时珍开制去地气,强精神的补药,吕芳喝下后,身子顿时没那么沉了。 “干爹,天亮还早,要不先去睡会?”黄锦接过空碗,关切道。 红烛如炬,吕芳深深地望向黄锦,目光里三分感激七分透着忧伤:“苦了你了。” 当了四十年内廷老祖宗,收了无数义子干儿,俯仰之间,对哪个儿子都没有愧意,但到了生死关头,仅黄锦一人去了诏狱看望。 吕芳从小就进了兴王府,然后跟着万岁爷来到了京城,没有当过真正意义上的父亲,但这会儿,却对父子之情感受颇深。 难怪父母总说儿子再多也靠不住,难怪父母总说孝顺的儿子有一个就够了。 这么多年了,一条狗也养亲了,但内廷里无数的人不如一条狗,而黄锦,是鲜活的人。 这一宿,吕芳和黄锦说了好多话,吕芳坐着,黄锦就趴在吕芳的腿上,眼中尽是慕儒之情。 不是亲儿子,胜似亲儿子。 五鼓声响。 吕芳便动身前去了玉熙宫,人刚到,就听到精舍内传来“当”的一声罄声! 吕芳走进殿门,黄锦进去把殿门向外拉闭了。 进入精舍,吕芳还和以往一样,见朱厚熜闭目坐在蒲团上,默默跪下去磕了个头,心随叩首泛起微澜,淳淳地站起,肃立在原地。 “当家三年狗都嫌哪!宫里的家,朕一直交给你在当,以后还交给你当,陈洪不行,你去把内廷扫清了。”朱厚熜轻声说话了。 “是。”吕芳领命。 (本章完) 169.第169章 血染内廷,借头一用! 第169章 血染内廷,借头一用! 半年前吕芳被打入诏狱,风吹草偃都倒向了陈洪一边。 昨夜吕芳被密诏回宫,在黄锦刻意吩咐下,陈洪直到早间才知道这个消息。 陈洪恭立在司礼监外院门口,当值的,不当值的,凡是在司礼监当差的太监都聚集在外院内,黑压压地跪了一地。 很快,两个小太监领着,黄锦搀着吕芳回来了。 “干爹!” 陈洪望见吕芳,隔着老远,一撩袍子跪下了,情深意切地喊道:“您老可回来了!儿子可想死您了!” 说着,陈洪还挤出了几滴眼泪。 “老祖宗安好!”满院子黑压压的人头发出这声问好将头顶的云都震散了。 吕芳站在院门口,向里面望去,向陈洪望去,道:“是啊,你是想我‘死’啊。” 勘破了生死的吕芳,对陈洪的惶恐视而不见,冷着声调道:“而你们这群狗奴婢,心里也在想着我‘不能安好’吧?” 能进司礼监的太监,基本上都属于吕芳的干儿孙,这半年多的时间,吕芳看透了这些人,又得了万岁爷的令,就懒得再虚与委蛇了。 陈洪知道吕芳心里的愤怒,也发了狠,猛地一头磕在了地上,青砖无恙,但陈洪却已头破血流,短暂的发懵后,再抬起头,已然血流满面,不知是疼得还是怎么着,陈洪声泪俱下道:“儿子们和孙子们日夜惦记着干爹,听说老祖宗回了,便都一股脑自个儿全来了。 儿子知道,干爹还在为我们这群不孝的儿孙生着气,但圣怒之下,儿子们和孙子们不敢冒犯圣颜,生怕为干爹招来更大的祸患。 但从干爹下了诏狱,儿子是日夜不停地为干爹祈着福,盼望着干爹早日能从诏狱出来,能回到内廷里,继续教导我们这些不成器的儿孙。 千错万错,都是儿子的错,干爹要是怪罪,就罚儿子吧,儿子就是被干爹打死,也没有丝毫怨言。” 黄锦闻言,脸上顿时露出了不屑。 陈洪这番话破绽实在太多,在新安江水患时,圣怒的确滔天,朝廷、内廷就没有人敢在圣前提及。 后来新安江水患解决,淳安县重建,严嵩、严世蕃伏诛,徐阶被逐朝,万岁爷再多的怒火也发泄的差不多了。 可陈洪呢? 整日里在内廷里铲除异己,连伺候万岁爷的时候都没几回,醉心于权力中,哪曾想起过狱中的干爹。 至于“祈福”的事,黄锦倒是听说过,但与陈洪所说有几分差异,在陈洪私邸里,是有和尚在祈福不假,但那是陈洪找来祈求苍天让他早日掌印的,祈福仪式中,祈求干爹早死还有可能,绝无可能祈求干爹安然归来。 这么假的表演,连黄锦都看得出来,更何况是吕芳,冷笑道:“是吗?” “回干爹,是。” “那我怎么听说,在我下狱后,内廷中人就对你统一改了口,把“二”字拿了去?”吕芳展露出杀意。 掌印四十年。 近些年的修身养性,让许多太监都忘记了,皇上初登基,与朝中文官斗争时,司礼监一直是冲在最前面的。 嘉靖三年七月那场左顺门扶阙哭谏,旁人谁都不敢听旨行刑,是他亲自行的刑。 那一日,杖毙十七名文臣,震撼了整个大明朝廷。 能登高位者,本性皆是薄凉。 陈洪知道吕芳是真的发了怒,心底升起一股寒意,忙声道:“那是一些不懂事的狗奴婢为了攀附儿子才喊的,儿子已将这些人全抓了起来,在东厂里家法杀了些,还留了几个,要交给干爹处置。”随着陈洪的声音落下,最初在陈洪逼迫下才喊出“祖宗”的几个司礼监太监被押了过来,挣扎着,望着陈洪的眼神中,充斥着怨毒。 司礼监的太监本就不多,多年相处,基本上都能混个脸熟,黄锦见这些人全都一言不发,立刻觉察到不对。 上前一看,不由得心神俱震,这几个人的嘴里空荡荡,全然不见舌头,显然是被人生生拔掉的。 而且,手筋、脚筋也全被挑断了,不能口述,连手写、脚写不可能了。 断绝了一切自辩的可能。 黄锦难以置信望着陈洪,这几人在急智中喊出“祖宗”后,曾受到过陈洪的青睐,在司礼监内地位陡升,逢人便说陈洪的好,逢人便说是陈洪的狗,为陈洪做起事来,也不管什么脏活、累活,全都干。 这不过几个月的光景,就被寻求自保的陈洪拔去了舌头,挑断了手筋、脚筋,还要送给干爹杀。 这哪是狠毒?简直是灭绝人性。 “这是你的人,我怎么能代劳呢?” 吕芳看透了陈洪,漠然道:“还在等什么?” 陈洪一愣。 这几人可都给他当过门下走狗,是内廷人尽皆知的事,拔舌挑筋就够无情无义了,再亲手将人杀了,以后内廷中人谁还敢为他做事? 可不杀? 陈洪抬起头,正对上吕芳冰冷如铁的眼神,身形一颤,道:“拖出去杀了,免得脏了干爹的眼睛!” 没有了舌头。 在竭力发出声音时,只能成了悲嚎,那临死前悲绝的情绪,是不需要文字就能表达的。 跪在外院里的不少司礼监太监,在望着同跪于地的陈洪背影时,充满着怨毒和忌惮。 不过,吕芳没有想就这么放过陈洪,放过跪在地上的干儿子,干孙子们,道:“万岁爷很不满意这半年多来内廷的混乱的无为,让我把内廷扫干净,以我看,内廷四司八局十二监的大太监,都没有存在的必要了,陈洪。” “儿子在!” “就交给你斩了吧。”吕芳走进院门,由黄锦搀扶着向内院走去。 没有在乎陈洪的回答,陈洪总会去做的。 吕芳进了内院,陈洪便站了起来,满脸是血,再加上狰狞的表情,恐怖到了极致。 为了彻底掌控内廷,陈洪了无数心力,才将二十四衙门的大太监都换上自己人,吕芳的回归,却要将他的所有努力给抹去。 “祖宗…”几个司、局、监的太监慌忙爬到陈洪的脚边,恳求着陈洪能饶他们一命。 “借我一件东西?”陈洪抚摸着一个大太监的脑袋,道。 “什么?” “你们的脑袋。” (本章完) 170.第170章 继光封侯,角色互换! 第170章 继光封侯,角色互换! 一日之内。 内廷四司八局十二监的大太监全数被杖毙。 二十四衙门中的上千名太监被东厂以家法处置。 在吕芳,或者说在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权势下,陈洪亲手斩去众多义子干儿。 半年多的心血,自此付诸东流。 吕芳依旧没有饶过陈洪,没有饶过众太监,这不是刻意在报复,而是在清洗内廷。 陈洪主事司礼监这段时间,内廷的太监、宫女逐渐大胆了起来,连穿着的衣服,每一件上面都是团锦簇的。 华贵的程度,连朝廷那些三品以下的官员都比不了。 吕芳得了圣上的旨意,黄锦又得了吕芳的令,带着一众小太监,扒了不少人的皮。 内廷的风气,再次清正下来。 玉熙宫。 朱厚熜在打坐。 “打坐”一词,释家作如是说,道家也作如是说。 关键不在“坐”字,而在一个“打”字,明明闭目入定,盘腿如山,何名之“打”? 打的就是此时心中纷纷纭纭的诸般念头,道称之为魔,释称之为障。 朱厚熜炼道修玄几十年,“为求长生,常整日打坐,不卧床笫”,现在真的长生了,这习惯依然在保持,也逐渐有了新的理解。 打坐一功,非常人所能,亦非只为长生,诸多国运人事也能从这个“打”字中得来。 今夜又是如此,在吕芳清洗完内廷进玉熙宫时,他已经打坐五个时辰了,一直坐在蒲团上,面容安定祥和。 吕芳入得大殿,先去金盆边绞了块帕子,走到坐在蒲团上的朱厚熜面前,单腿跪上蒲团的台阶。 朱厚熜睁开眼睛,取过了帕子,缓了缓双手,慢慢热起来后,便将帕子还给吕芳。 吕芳走开去放下帕子,从另一个盆里绞了块面巾,去而后返,朱厚熜接过擦了擦面颊,整个人清爽了些。 “内廷干净了?”朱厚熜望着他,开口道。 吕芳恭声道:“回万岁爷,干净了些,都是奴婢调教得不好,上负圣恩,才有了内廷之前的乱象。” “你在宫里时,差使当得还是挺好的,这些事怪不得你。”朱厚熜摇摇头道。 吕芳不说话了,低着头在那里候着。 朱厚熜站起身,走到了御案前,内阁送来了拟调戚继光、俞大猷为蓟州镇总兵官、固原镇总兵官的奏疏。 朱笔御批。 吕芳端来玉玺,加上了玺印,这道圣意成了。 而在这道奏疏下面,是拟封戚继光、俞大猷的伯爵名。 在靖海剿倭中,戚继光、俞大猷、戚家军、俞家军表现不俗,理当得到爵位封授。 不过,在这道奏疏中,附递了戚继光的辞爵书。 “杀尽倭奴兮,手足同仇”,其意在杀倭是国人该做的,算不得什么功劳,更当不得爵位赏赐。 东南军队的大胜,不是戚家军的功劳,大明天下是圣上的天下,大明军队是圣上的军队,大明军队的胜利,是圣上的胜利。 末了血书两句,“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朱厚熜看了,想法倒是不多,只觉得戚继光不但会打仗,还很会做官。懂得把一切功劳归上。 但是,戚继光可以这样做谦,朱厚熜却不能免去戚继光的功劳和爵位。 朱笔一挥,便改了辞爵书中的首句,“杀尽倭奴兮,觅得封侯”。 立功受奖,觅得封侯,这历来是大明朝的规矩,戚继光想不想封侯,那是戚继光的事。 戚家军存在或不存在,但只要于社稷有功,戚继光和其麾下将士,该封侯就得封。 内阁给戚继光挑选的伯爵名,是为“江阴”,全名为“江阴伯”。 之所以选此名,倒不是说因为封地在江阴,是当初大明初年初代靖海侯吴祯的兄长吴良,被太祖高皇帝封了江阴侯。 吴家一门双侯,但因一些特殊原因,吴家一门双侯都没能传承下来。 如今靖海侯侯爵名封授给了胡宗宪,得到了重启,张居正内阁想着,将江阴侯爵一并重启。 只是戚继光的功劳不足以封侯,便降等成了伯。 和胡宗宪的爵位相似,戚继光这个爵位也有着隐藏晋升。 戚继光积累功劳足够后,便能由伯转为侯,如果再立下大功,便能从江阴侯再度继承吴良的“江国公”名号,一生无错,连死后的赐谥都能定了,“襄烈”。 相比较下,张居正内阁给俞大猷挑选的爵位名就简单了些。 晋江伯。 俞大猷是福建泉州晋江人,以籍贯地为伯爵名,在时人看来,属于光宗耀祖了。 不好,不坏,中规中矩。 但朱厚熜还是从中看到了张居正内阁对俞大猷的轻视。 不外乎俞大猷是武举出身,在张居正内阁看来,是和粗鄙武夫划上了等号。 在挑选爵位名时,就没了给戚继光挑选时那么尽心尽力,差不多就行了。 而胡宗宪这个俞大猷的老总督没有反对,估计也就想着朝廷马上就要军政分离了,不值得再在这样的琐事上纠缠。 要是俞大猷不满意,等以后立了大功,由伯爵升为侯爵时再改就是了。 朱厚熜摇摇头,文、武之间,有着天生不可调和的矛盾,这样下去,哪怕军政分离之后,也会出现种种冲突。 文人看不起武人的粗鄙,武人看不起文人的柔弱,必须要改一改了。 在秦汉时期,文人还不是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御前互殴都有可能,君子六艺也在真正练习,不知道何时,文人开始只注六经,而不习六艺。 是时候,恢复先秦文人的模样,让大明朝的文人身上重新沾染几分血性。 同样,全军将士都大字不识一个,不是真正强大的军队,在大明军队中进行文化普及,是必行的事。 不要求人人都成为学士,但起码也要会写自己的名字,听得懂军令。 总之,让大明朝的文武角色互换一下,既能不再那么敌对,也能强国强军。 朱厚熜在照准了戚继光、俞大猷的封号后,便写下了简言,让张居正内阁去办。 “送去内阁。” “是。”吕芳领命。 (本章完) 171.第171章 请君入瓮,锦衣暗战! 第171章 请君入瓮,锦衣暗战! 内阁是忙碌的。 大明朝九边九镇,却要对七座边镇总兵官进行调整。 多番升调后,九座边镇总兵官现状如下。 辽东镇总兵官李成梁(新)。 蓟州镇总兵官戚继光(调)。 宣府镇总兵官赵苛。 大同镇总兵官马芳。 山西镇总兵官牛秉忠(换)。 延绥镇总兵官郭琥(换)。 宁夏镇总兵官雷龙(换)。 固原镇总兵官俞大猷(调)。 甘肃镇总兵官廖逢节(新)。 原辽东镇总兵官谢朝恩升兵部尚书。 原甘肃镇总兵官郑印升工部尚书。 其中。 李成梁、廖逢节两位新总兵官,是由副总兵官接替的总兵之职。 戚继光、俞大猷是从东南军队调任的蓟州镇、固原镇总兵官。 以前的山西镇总兵官郭琥,延绥镇总兵官雷龙,宁夏镇总兵官牛秉忠,但互换后,牛秉忠成了山西镇总兵官,郭琥成了延绥镇总兵官,雷龙成了宁夏镇总兵官。 唯有宣府镇总兵官赵苛,大同镇总兵官马芳没有变化。 而这么一场大戏,为的就是让原辽东镇总兵官谢朝恩,原甘肃镇总兵官郑印合情合理的调入朝廷。 为了减少徽商,谢朝恩、郑印的警惕,内阁专门腾出了两个尚书之位。 兵部尚书,是内阁阁老李春芳让出来的,工部尚书,也是内阁阁老胡宗宪让出来的。 以尚书之位作饵,能最大程度让谢朝恩、郑印无视风险进京。 为了安抚徽商,胡宗宪还专门以胡家家主的身份给徽商写了封信,言及此次大明朝军队大调动,是正常的。 而且,谢朝恩、郑印的晋升,是胡宗宪在内阁努力争取的结果。 胡宗宪刚接手胡家家主之位。 徽商资助的两名军将就迎来了大晋升,徽商在朝廷的力量迎来了巨大突破,这让徽商商帮上下高兴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为表达感谢,徽商又给胡宗宪送了几大车的金子,因为知道胡宗宪不会收,就全部送到了胡桂奇、胡松奇处。 内阁听说胡氏兄弟不顾身体的伤势,一一清点后直接入了府库。 全程没有请示过父亲的胡宗宪。 主打的就是徽商敢送,胡氏兄弟就敢收,反正什么事都不用办,也不会去办。 在胡宗宪知道两个逆子所作所为时,长吁短叹了两日,感慨训子训的太轻了。 要不是大局为重,胡宗宪估计能冲到两儿子住处,再上演一场训子。 大义灭亲也不是不可能。 总之。在军政分离国策的掩饰下,张居正内阁制定的‘釜底抽薪’‘调虎离山’,正在稳步推进。 据锦衣卫回报,辽东镇、甘肃镇,两座边镇的军队没有任何异动,谢朝恩、郑印交出军权后,已经顺着长城向京城赶来。 万里长城。 不光是防御要塞,也有着运兵作用,在那上面行军,速度远比在中原内地行军更快,急行军时,能一日二百里。 如果是骑马,那就更快了,一日三百里、四百里、乃至五百里、六百里,要是锦衣卫,一个日夜八百里都轻轻松松。 谢朝恩、郑印对于晋升显然是热衷的,正以一日三百里速度朝着京城而来。 辽东镇到京城,不过一千五百里的脚程,再慢,有个七日也能到来。 甘肃镇较远,有着三四千里的脚程,快则十日,慢则恐怕需要半月才能到来。 张居正内阁提前给谢朝恩、郑印准备了份‘大礼’,就等着人来了。 锦衣卫也拿到了徽商商帮商人名册和徽商商帮资助官员名册,两份名单,锦衣卫只能择一而行。 原因很简单,人手不够,哪怕这十来个月,圣上砸给锦衣卫无数的钱粮和支持,但锦衣卫在整个大明朝能动用的硬实力,也只有五万人。 为了防止洛邑伊王府的事重现,有私卫、豪奴、甲胄、强弩、火器这样的意外,锦衣卫内部要求,在行动时人数一定要比敌人多。 经过陆炳与内阁的几番磋商,最终还是先将目光锁定在徽商商帮本体上。 一是徽商商帮人数少,二是徽商资助官员就在那里,什么时候想动手都可以。 只要徽商不与大明朝其他将领、军队有勾结,这些人连组织造反都做不到。 现如今大明百姓安居乐业,农人丰收,工人丰业,是不可能跟着这群贪官污吏造反的。 至于说,这几万个徽商商帮资助的官员把自己编成军队,发动反叛。 陆炳只想说,那都是送上门的功劳! 一群手不能提,肩不能担的贪官污吏组成军队,怕是连乡间的护村乡勇都打不过。 在敲定打击目标后,陆炳动员了全部力量在暗中盯住了两京一十三省的所有徽商商人,一声令下,就能将之全数拿下。 来自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的线报源源不断汇入北镇抚司,由陆炳整合出关键信息后再交给内阁。 在隐蔽战线上,不亚于一场旷世战争即将开打,陆炳是非常辛苦的。 前夜在暗狱中,由于烛光、星光不够明亮,吕芳没能看清陆炳的疲惫,这时在内阁政务堂见到,不禁吓了一跳,才发觉陆炳双眼轮廓乌黑,精神的疲惫,怎么也掩饰不住,让人一眼就能看出。 几天几夜没有合眼的陆炳,连说话的力气都不多了,和吕芳碰了面,略微点点头,便错身而过,返回了北镇抚司。 没人分担事务,和有人分担事务就不一样,张居正内阁五人组精神抖擞着解决着两京一十三省的政务,在看到吕芳到来,张居正顿时一笑:“吕公公,好久不见!” 当初严嵩内阁,除了嫉恶如仇的高拱敌视司礼监外,其他人不说亲近司礼监,但也关系和谐。 张居正便是亲近司礼监的阁老之一,见到吕芳从诏狱出来,是为吕芳高兴的。 胡宗宪受过黄锦的提醒,尽管没听,但这份情是在的,对吕芳也是亲近的。 李春芳、陈以勤只是点点头。 不亲近,但也不疏远,面上过得去就行。 唯有高拱,毫不掩饰地厌恶,在他看来,严嵩内阁的黑暗,吕芳也是有份‘功劳’的。 吕芳将众位阁老反应尽收眼底,高声道:“有圣谕……” (本章完) 172.第172章 幕僚制度,政出于军! 第172章 幕僚制度,政出于军! 文武并行。 四字便概括了圣谕内容。 张居正内阁五人组都是聪明人,当然听出了圣上对内阁轻视俞大猷,轻视军伍的不满。 讪讪一笑,领了旨意。 吕芳回宫复命。 胡宗宪旧事重提,道:“元辅、次相,军政分离的事,也该议一议了。” 在他进京那日,便在玉熙宫和圣上敲定了军政分离国策,内阁表达了同意。 但这么长时间过去,除了在九边九镇总兵官调动上,借着军政分离国策去解决徽商时,内阁会提起了一二。 多数时候,张居正、高拱、李春芳、陈以勤总是在避免提起军政分离。 但这么大的事,不是他胡宗宪一人的智慧和能力就能制定出详尽计划的,于是议案一拖再拖。 圣谕的到来,给予了胡宗宪把议案摆在张、高、李、臣面前的机会,想躲都躲不掉。 李春芳、陈以勤望着元辅、次相,那意思是很无所谓的,军政分离过后,内阁作为天下权力中枢,其实权力波动不大,对两位群辅而言,影响就更小了,不考虑后世名声的话,分就分吧。 高拱对军政分离是很不乐意的,作为传统文臣,驭武已成习惯,不愿意文官集团出现威胁。 只是,次辅终究是次辅,张居正搁下了狼毫笔,笑望着胡宗宪,道:“汝贞,将你制定的议案说一说,可以的部分,今日就通过,不可以的部分,今日就集思广益讨论讨论,争取夜幕降临下,就拿个较为成熟的初案出来。” 首辅一言而决。 连给予次辅、辅臣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张居正显露锋芒的时候,就是高拱也要为之退让。 “那好,诸君听我一言。” 胡宗宪没有推辞,从案牍下方抽出类似本书厚的初案,正了正声道:“元辅、次相、子实、逸甫。 军政分离,我的想法还是从权力分割开始,但为了避免藩镇割据的局面,军不可能完全离了政,政也不可能完全离了军,毕竟,我大明朝太祖高皇帝也是马上得的天下,朝廷,是建立在军队上的。” 闻言。 张居正率先点点头。 朝廷是靠强大军队建立的政权。 胡宗宪不愧是大明朝二百年来第四位以军功封侯的文臣,对朝廷、军队的认识当真是厉害。 可谓是一针见血。 尽管有些看不惯胡宗宪的高拱,也不得不点头认可,如果将大明朝比喻为一个人,朝廷是脑袋,军队便是脊梁骨干。 没有脑袋,军队迟早会炫耀武力至死,而没有脊梁,没有骨干,谁都能踩朝廷一脚,被踩死也是早晚的事。元辅、次相都认同了,李春芳、陈以勤跟着表示了同意,示意胡宗宪继续。 “内阁,或者朝官们最担心的,莫过于手握重兵的将领拥兵自重,所以,结合军队的实际情况,我增加了几道控制。” 胡宗宪翻开了初案,道:“第一点,是幕僚制度,或者说是军师制度。 虽然圣上下旨,在全国朝范围内,禁止官员聘请幕僚,朝廷官员的幕僚多时是为了缓解繁重的案牍。 一地刑名、钱粮、百事条目、起草公文,不是精力特别旺盛的人,一个人根本承受不下来。 不过,圣上增设了‘政法’一职,分化了地方主官的权力,也分担了地方主官部分的压力,圣明天纵无过陛下。” 胡宗宪颂完了圣,方道:“但我不得不说,军队不同于朝廷,边镇主将身边必须要有幕僚、军师。” 胡宗宪对幕僚作用,再清楚不过了,他在当浙直总督时,徐渭助他擒徐海,诱杀汪直,以及与倭寇终战的收集半个江南火药火炮洗岛的计划,全都是徐渭提议,参与谋划的。 这不是说徐渭有多么聪明绝顶,实则是战争这东西,除了硬实力的对拼外,就看那灵光一闪。 人越多,灵光一闪,给予敌人致命一击的机会越大,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一人智短,二人计长。” 在上古时期,由于种种限制,军队的作战样式相对较为单一,战斗通常情况下以“攻、守、战”三种模式进行,将领以及各级军官们通常依靠号令、金鼓、旗语等方式对部队进行直接指挥。 随着战争规模的不断扩大,军队规模和机动性有了极大提高,将领个人已经很难应对复杂的战事。 因此在商周时期就出现了辅佐将领进行谋划的军师和幕僚群体。 而为无数国朝人熟知的“卧龙凤雏”就是中原军师的代表。 但军师和幕僚们的职责通常是为将领拟定作战计划提供意见以供参考,而不涉及军队的具体运作和相关命令的执行。 但到了宋元时期,火药武器正式进入战场后,单次战斗的区域进一步扩大,对各兵种、各种火器之间的衔接度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作为将领在指挥作战的同时还必须着力于作战谋划,善于运用兵力和火力,并选择最有利的时机将其投入于最有利的方向上去争取作战的胜利。 这样一来,就必须有人能够分担主将在一些具体事务上的责任,将主将从各种繁杂事务中解放出来。 及至本大明朝,幕僚的作用逐渐有了提升,幕僚开始出现负责传达命令、提供各种分析、谋划。 但作用的提升,却没有对幕僚、军师的地位有显著变化,幕僚、军师的荣誉和功劳,还全都归于所属的主将。 还以徐渭为例,徐渭在这一二十年剿倭中,立下了不少的功劳,但朝廷的奖赏,却都给了胡宗宪。 胡宗宪总觉得这样对徐渭来说是不公平,虽说聘请徐渭当幕僚一年银两高达八千两银子,比着当朝阁老一年俸禄还高,但胡宗宪觉得,徐渭值得更多,值得更高的平台。 只是,朝官也好,军将也罢,面对这样的大贤幕僚,大贤军师,家境若不够富裕,再不贪墨,就承受不起了。 胡宗宪提议,在军队中设立专门的总幕僚队伍和若干个大营幕僚队伍。 在为军将出谋划策的同时,也协助军将做出决策! (本章完) 173.第173章 设督察部,解除军户! 第173章 设督察部,解除军户! 协助军将决策。 这一句话,便暴露了幕僚制度分化军将权力的事实。 张居正、高拱、李春芳、陈以勤若有所思,这种限制军将权力的方式,似乎比较让人能接受。 至少内阁觉得是可以的,但涉及到圣言所废的“幕僚”,张居正四人也不敢妄下决断,将军政分离国策这部分初案摘抄下来,呈入玉熙宫由圣上决断。 刘台走后。 胡宗宪继续讲述初案内容,道:“二,设督察部。 军将大多出身草莽,不说目不识丁,但也相差无几,冲锋陷阵或许是把好手,但在其他事情上,就要差很多了。 我在任浙直总督,统领东南军队作战中,发觉军队将士入伍从军,很多时候不是出自自愿。 太祖高皇帝的军户制度下,所产生的大明军队,对将士来说,是惊,是惧,是恐,是怕。” 在胡宗宪点出锁籍制度的弊端时,张、高、李、陈不禁变了颜色。 军户的凄惨。 内阁是很清楚的。 军户的身份是世袭的,后代子孙都必须继承父业,成为军士。 军户子弟,或者说其他行业子弟,都没有选择行业的自由,即使有其他技能或兴趣的天赋,也必须放弃,因为这是他们的“命”。 可一些人天生体弱多病,进入军伍,上了战场,不仅是送这些人去死,还拉低了军队的战斗力。 或许有人觉得天生体弱多病的人,对其他军户没有影响。 事实并不是,军户不但要自备军装、盘缠等费用,还要承担屯田耕种的税负。 如果一个军户之家中有多个男丁被征入伍,那么这个家庭可能会因为无法承担巨额税赋而陷入困境。 在送命威胁,穷苦困顿的情况下,军户在整个大明朝中,难免地位低下,往往为其他户籍的人瞧不起。 没有其他户籍的人,想生出的儿孙,在没有出生就面临未来的重重险阻,于是乎,许多民户之家不愿意与军户通婚,担心会影响家族的地位,会拖着自己越来越穷。 军户之家都这么苦了,入伍的军士该好一些吧? 毕竟是同袍同泽,但真相却让人不寒而栗,各级官吏和将官对军户进行剥削和克扣,导致军户的军饷、粮饷被远低于应得的份额。 因此,许多军户无法忍受沉重的负担和低下的地位,选择逃亡。 从洪武年间到嘉靖年间,大明朝十一位皇帝,十一代朝廷,虽然曾试图通过各种手段减少逃亡,但效果有限,越来越多的军户正在逃亡。 这便是太祖高皇帝“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米”的‘高明’手段。 也许,军户军屯制度在洪武年间是可行的,但到了现在的嘉靖年间,已然成了大坑。 军中将士满腔怨气,军队战斗力越发低下,正将带着大明朝廷划入万丈深渊。 但这是太祖高皇帝祖制,历代先皇都不敢去更变。 哪怕张居正在成为大明朝内阁次辅,乃至首辅后,也只是源源不断往军队里砸钱砸粮。在充足的军饷、粮饷激励下,效果是有的,九边九镇的战斗力明显提升了一大截,但张居正明白,这是饮鸩止喝的手段。 大明朝有钱,可以这样砸银子砸粮食,保持战斗力,但大明朝没钱,才是从洪武元年到嘉靖三十九年朝廷的真实场景。 可是,纵如张居正,在面对太祖高皇帝祖制时,也从心底发毛,不敢上疏解籍。 这时,让胡宗宪提起,张居正老脸一红,高拱也有几分羞愧,李春芳、陈以勤面面相觑。 胡宗宪这第二条限制军将权力的手段尚没有完全解释,就先将矛头对准了太祖高皇帝最引以为傲的制度。 上疏!上疏! 锁籍、解籍,这也不是内阁能说的算的,只能派遣阁员呈入玉熙宫交给圣上圣裁。 阁员走后。 胡宗宪整理了下心情,解释道:“军士的不满心理,很容易被有心军将所利用,历朝历代的兵变、营啸,其实大多如此。 如若能消解我大明朝军中将士的怨气,让我大明朝将士明白,战斗,是在为大明朝而战,是在为圣上而战,把忠君、爱国植入心底,那我大明朝的军队,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张、高、李、陈的心,忍不住火热了下,但转眼间就又凉了。 这样的军队,怎么可能有呢? 胡宗宪瞥了眼同僚,回归了正题,道:“我设想中建立督察部,就是为了消解将士们心中的不良情绪,教导将士们为国为君而战。 但督察部的作用不止于此,军将们不止不擅长安抚军士,还不擅长将士们的升迁贬谪、考核、教导等组织建设工作。 而这部分文职工作,是军将们无法完成的,军将们的这部分权力,就要交给文员们去做。 督察部会在边镇及以上军队中建立。” 还是分化军将们的权力。 升迁贬谪、考核的权力,在朝廷中,有两个衙署负责,一是吏部,二是都察院。 嗯,不久前还多了锦衣卫考成。 胡宗宪显然是将朝廷的吏部、都察院、考成法糅合到一起,在军队中建立了个‘庞然大物’,将军将给剔成了‘孤家寡人’,军将只管领兵作战,别的什么都有专门的人来管。 胡宗宪不愧是从军队中走出来的,在设计掣肘军将时,招招都打中军将们的要害。 督察部若能顺利实施,督察部的主官,就等同于一支军队中的另一个军将。 张居正从案牍后走出,依次来到高拱、李春芳、陈以勤的案牍前,询问三人有没有觉得不合适的地方,三位从没有与军伍接触过的阁老,当然说不出反对的地方。 张居正回到了自己的桌案后,直接道:“那就对组建督察部进行票拟吧。” 说完票拟,张居正先投了一票,胡宗宪是提议者也是一票,高拱、李春芳、陈以勤不分先后投了赞同。 全票通过,军政分离中军中组建督察部,成了内阁第一道全体通过的初案。 (本章完) 174.第174章 立教导队,构想军院! 第174章 立教导队,构想军院! 一支军队。 两个主官。 军事主官、督察主官。 胡宗宪超绝的军事智慧还在展现。 张居正、高拱、李春芳、陈以勤心悦诚服。 不过。 这还不是胡宗宪的全部,胡宗宪望着同僚们,继续述说了对军将的第三条限制,道:“三,非紧急战时集体决策。” “在绝大多数时候,战争状态不是长久的,或者说,战争激烈程度较低。” 胡宗宪向张居正几人介绍了军队的常态。 中华大地上下五千年的历史,如果真进行统计,和平时间,远远超过战争时间。 以大明朝为例,偌大的大明疆域,只有九边九镇、东南沿海的军队需要保持长时间且高强度的警戒外,其他边域绝大多数时候是没有什么战事发生的。 而且,东南剿灭倭寇后,东南军队已经不再需要时时刻刻盯着无垠的大海。 同样,鞑靼俺答封贡后,从宣府镇往西的七座边镇,被劫掠入侵的可能大大降低。 蓟州镇更是没有被劫掠入侵的可能。 目前来看,整个大明朝疆域,仅有辽东镇仍然受到较大的异族威胁。 但那和鞑靼没什么关系,主要是建州女真族,在故意与辽东镇制造不小的摩擦。 而建州女真族野性难驯,不排除可能大举进攻辽东镇的可能。 除此之外,以胡宗宪的判断,紧绷了二百年神经,早已身心俱疲的大明朝军队可以分批次进行休整。 最关键的是,在和平阶段,胡宗宪认为指挥军队的权力没有必要全归于主将一人。 如果军政分离如预想中进行,总幕僚部、督察部建立,在和平阶段,军队完全可以三方商量着来,进行集体决策。 当然,胡宗宪没有忽略紧急军情的情况,在那些特殊时刻,是没有时间进行集体决策的,那一切军权重归于军事主官,也就是主将。 和平阶段互相牵扯,战争阶段以主将命令为主,总幕僚部、督察部竭尽全力配合。 这既能有效防止和平时间军将利用手中军权发动叛乱,也能避免战争时间将不知兵,兵不识将,影响军队的战斗力,造成难以挽回的损失。 要是说督察主官的设立,分化了主将一半的权力,那将阶段分为战时、非战时,又分化了主将一半的权力,甚至是六成的权力。 张居正的算术不错,以胡宗宪对军中主将的限制,在紧急战时,军中主将手里的权力其实没有消减,且因为专人专事,能让军中主将展示出十二成,或更多的军事才能。 可在非紧急战时,军中主将手里的权力,仅有现在的两成,总幕僚部、督察部,成了压在军中主将肩上的两座大山。 如若都这样了,军中主将还能率领己部发动叛乱,要么是总幕僚部、督察部太过无能,要么是军中主将个人魅力冠绝古今。 重重限制,足以让心有反意的军将为之绝望。 张、高、李、陈几乎同时点点头,表达了认同。 军政分离国策中军队非紧急战时集体决策初案通过。 杜绝了军将割据一方可能后,内阁的气氛突然间和谐了起来。 张居正、李春芳、陈以勤很早以前就表示吏、礼、兵、刑、工五部衙署会配合,如今,高拱也表示了户部会配合。 户部掌全国朝疆土、田地、户籍、赋税、俸饷及一切财政事宜。财政是万事之先,户部能够配合,对军政分离国策具有重大意义,嗯,就是给银子,给粮食,给东西。 截止到嘉靖四十年春,大明朝在册军队将士数量高达一百八十万人。 而实际且有战斗力的将士,据内阁估算,能有八十万人就不错了。 吃空晌的,老弱病残的,在大明朝军队里再常见不过了。 胡宗宪提议在军政分离之初,对军队进行内肃,立刻就得到了张居正的支持。 在提议对大明朝军队进行更换装备时,高拱没有了反对,哪怕胡宗宪提议如能解籍,恢复征兵制征兵,提高军饷、粮饷,高拱也没有反对。 内阁的和谐局面,让从玉熙宫归来的内阁中书舍人刘台不禁有些恍惚,以为是走错了地方,退出去看看,是政务堂的匾额没错,人,也是师相、阁老五人。 见到门生在门口‘鬼鬼祟祟’的,张居正笑容一滞,冷下了脸,道:“圣上那里怎么说?” “回师相,圣上诏师相和阁老们即刻入宫觐见。” …… 玉熙宫。 张居正领着阁员们觐见,恭声道:“吾皇圣安!” “平身吧。” 朱厚熜坐在御座前,望向吕芳,道:“搬绣墩来。” 吕芳领命。 五个绣墩,左边放了两个,右边放了三个。 张居正拉着胡宗宪来到左边落座,军政分离的事,内阁的主角,一个是他,一个是胡宗宪。 高拱、李春芳、陈以勤便依次在右边坐了下来。 朱厚熜高坐御座。 吕芳在旁恭候。 大殿内的众人,竟有种熟悉的感觉,似乎严嵩内阁的模样又回来了。 一念至此,就不再往下想了,还将这想法抛到了脑后,严嵩内阁早死了。 这是张居正内阁! “朕听说内阁在议军政分离国策初案,议到了哪里,议出了什么,和朕讲一讲。”朱厚熜望着几人,露出了笑。 圣心愉悦的信号释放出来,内阁五人立时松了口气,胡宗宪站起身,恭答道:“回圣上,臣进言在军政分离后,在军队中建立总幕僚部……” 内阁发生的所有事情,胡宗宪娓娓道来,朱厚熜不时点点头,对胡宗宪,对内阁的想法投去赞赏。 胡宗宪说完。 朱厚熜让吕芳端了杯水过去,然后道:“在军中建立总幕僚部、督察部,朕认为没有问题,户籍解了就解了。 非紧急战时集体决策,朕也认为没有问题,但就这样了,军政分离还是简单了些,幕僚部、督察部都建立在大营、边镇级上,却没有深入军中,与普通军士有直接接触。 军中的文职,不是高高在上的代表,朕觉得,在百夫长一级及以上设立教导员,去替朕教导和安抚普通军士。 等军政分离后,朕希望看到军中将士的晋升有更明确的方式方法,对一些有上进心的军将、军士,朕有个构想……” (本章完) 175.第175章 军院院长,圣明天纵! 第175章 军院院长,圣明天纵! 军院。 不是什么特殊名词。 属历来有之的东西。 《晋书·职官志》:“武帝,甚重兵官,故军校多选朝廷清望之士居之。” 宋吴淑《江淮异人录·董绍颜》:“彦思曰:‘吾军校,死於锋刃吾事也。’” 及至本朝正统六年,英宗皇帝朱祁镇开始设立京卫武学,挑选都督以下子弟中才器颇优、家道相称以及幼官入校学习。 这些学生通常已有相当的武术功底,但京卫武学的教导,不仅限于军事知识,还包括四书五经等儒家经典。 朝廷对军事将领后代教育可谓是下了大力气,致力于培养出一批文武全才。 但土木堡一战,大明军队溃败,京卫武学随之停止办学。 直到英宗皇帝发动夺门之变,夺取儿子,即成化皇帝的皇位,完成复辟的天顺八年,给事中金绅请求恢复武学,并规定每月朔日由总兵或兵部尚书对学生进行考察,以督促学业。 最初武学设在东城一所旧宅,后因位置偏僻,也是英宗皇帝为了邀买人心,把搬到了西城大兴隆寺。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大明朝重文轻武愈发严重,大明朝将领的儿孙也如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 京卫武学的生员越来越小,质量也越来越差,京卫武学,就成了那些武官子弟混日子的地方。 即便从京卫武学中完业,武官子弟在将军父亲的安排下,要么进了五城兵马司,要么进了京师三大营,近百年来,京卫武学没有再向前线边镇输入将校。 现在,圣上提起建立军院,张居正内阁倒不反对,只是担心正统旧事重现。 朱厚熜立刻解了阁老们的疑惑:“军院的生员,暂时只来自军伍,即现职军中将士,不再招收武官子弟,而军院的老师,则由九座边镇的主将轮流担任。 至于军院的院长,则由朕来担任,所有军院生员想要完业,必须在学年内交出合格的答卷,答卷由朕和九镇九将共审,如果不能达到一半以上的人满意,便会被退学。 顺利完业的生员,若是军伍中的普通士卒,则立刻提拔为什长,优异者可酌情提拔为百夫长。 若是军伍中的将校,将官升品,校尉升将。 被退学的军院生员,若在军伍中是普通士卒,则停止晋升三年,不论立下什么样的大功,功劳都暂封,等重返军院完成合格答卷完业后,才能予以晋升。 若在军伍中是将校,将官降品,校尉降为士卒。” 进入军院,顺利完业,奖励是真的大,但要是被退学,惩罚也是真的狠。 不过,张居正丝毫不怀疑军中将军、校尉、士卒渴望进入军院的心。 时至今日,只有通过科举会试,进入殿试,金榜题名的进士才能称为天子门生。 军院院长是圣上,那进入军院的生员,就全是天子门生。 朝廷也好,军队也罢,都是讲究靠山的地方,一句天子门生,足以让人打破脑袋去争取。 和科举一样,为龙目所注视,这是改变自己,改变家族命运的机会。相较于担心进入军院能否完业的失败,军中将士最担心的是,不能进入军院。 但是,圣上说了这么多,却没说军院院址在什么地方。 张居正怔了怔,问道:“圣上,军院院址在何地?” 朱厚熜怪异望着张居正,道:“军院老师是九镇主将,而九将又不能久离边镇,军院老师在边镇,张居正,你说军院在哪?” 这下。 连高拱、胡宗宪、李春芳、陈以勤都懵了。 如若没有想错圣上的意思,军院就设在九座边镇上,军院生员轮流进入九座边镇,接受九位主将的教导。 听上去不错,但张居正内阁却总觉得有些问题,尤其是胡宗宪,觉得问题很大。 据胡宗宪了解,像戚继光、俞大猷这些边镇主将是不太会教授生员的。 那么,戚、俞等主将让军院生员们领会战争要义的方法,很可能是直接将军院生员投入到真正的战场中。 一想到这,胡宗宪头皮都快炸开了,按照圣上的意思,这些军院生员都是从大明朝军队中选拔出精锐将军、校尉、士卒。 精锐是该上战场不假,但所有精锐都上战场,这要是被异族、敌人一锅给端了…… “圣上,臣斗胆进言,军院生员修习之事,不光是军事能力,还应有些学识等方面的生员,臣窃以为,军院院址,还是以京城为好。”胡宗宪硬着头皮道。 当过浙直总督,胡宗宪自认是比较了解军中主将们心思的,军院生员,或许在九座边镇主将眼中,更多像是闲暇时的‘玩物’。 类似于孩提手中拨浪鼓、九连环、陀螺、竹蜻蜓、风筝的那些玩物、耍货。 胡宗宪非常担心军院生员会被九位主将给玩坏了。 “学识这些事,胡宗宪,你提出的边镇督察主官就能代为教授,将九镇督察主官一并设为军院老师即可,不必废那么多事。” 朱厚熜摇摇头,但转念一想,又点点头,道:“但你倒是提醒朕了,有时战争的胜负,不在战场之上,也在战场之下,刺杀、斩首、线报获取等事,军院生员不必完全掌握,但也该有所了解和防备,朕会让锦衣卫派遣专门人员担任军院临时老师,教授军院生员这方面的知识内容。” 一句话。 为军院生员添了几门要学习的东西。 胡宗宪脸有点僵,恍惚间,他都能听到未来军院生员修习这些战争外道时的骂声了。 而且,锦衣卫那群杀贼,哪有半点授业老师的模样,真教授其军院生员来,恐怕比九镇主将的手段还要‘残暴’。 以后军院生员的遭遇,胡宗宪都不敢再想下去了,躬身下拜,颂圣道:“圣明天纵无过陛下!” 张、高、李、陈也慢慢琢磨过味来,隐约猜到了未来军院生员的一些遭遇,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有胡宗宪这个‘救人不成反害人’的例子在前,也不敢再说什么,齐声颂圣道:“圣明天纵无过陛下!” (本章完) 176.第176章 六旬认爹,人间之屑! 第176章 六旬认爹,人间之屑! 军政分离初案公布。 朝廷顿时热闹了起来,自内阁以下,六部衙署等在京衙署官吏皆在讨论。 新军院的建立,也让一些投机者意识到机会的到来。 其中之一,便是正在进京的前辽东镇总兵官,现兵部尚书谢朝恩。 军政分离后,兵部就是个空架子,兵部尚书贵为九卿之一,却将要失去权力,对于此次晋升,谢朝恩是既欣喜又焦虑。 欣喜的是为官几十年,历经朝廷、军方两道,终于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登临了九卿之位,大红仙鹤袍服加身。 焦虑的是权力的消失,会影响自己及家族的富贵。 而建立军院,却让谢朝恩看到了获取权力的方式,在内阁披露的军院细则中,圣上是院长,九镇主将当老师,锦衣卫特殊人士当临时老师,阵容豪华到极致。 但谢朝恩觉得,一座军院的构成,仅仅是院长、老师、生员,未免太简单了。 而且,圣上日理万机,哪能天天与九座边镇主将交流军院生员的问题,在院长、老师间,必须要有个媒介。 即军院副院长。 能坐镇辽东镇近二十年,谢朝恩自然不是草包,他敏锐意识到,在军政分离后,大明朝军队力量将迎来质的飞跃。 炫耀武力,开疆扩土,又是历朝历代皇帝最喜欢的事,以后几十年里,大明朝必将积极备战。 军院生员,必是大明朝军队的未来,是大明朝军队未来的中、高层将校。 在谢朝恩看来,圣上的军院院长之职更多是虚职,圣上一时来了兴致罢了,等热情退却,就不会再投入多少精力。 如果能成为军院副院长,那未来几十年,甚至百年,军院生员都是他的门生,在军方能桃李满天下,在某种程度上,比在士林中桃李满天下更具有影响力。 所以,谢朝恩加快了进京的速度,同时,又传信给了‘徽商商魁’,即大明朝内阁阁臣胡宗宪,请求帮忙运作军院副院长之位。 甭管胡宗宪认不认这身份,但徽商商帮内部,徽商商帮资助的官员内部是认胡宗宪的。 刚一与徽商接触,便给徽商商帮增加了两位九卿,胡宗宪,大好人啊! 政务堂中,胡宗宪看着手中那极尽阿谀谄媚之词的书信,有些不忍直视。 “本欲拜依膝下,恐不喜此白须儿,故令稚子认孙。” 膝下:子女幼时依于父母膝下。 白须儿:是谢朝恩表示的自己。 稚子认孙:是谢朝恩想让自己的儿子认胡宗宪当爷爷。 而这番话的意思,即是,‘我谢朝恩本想认您胡宗宪当父亲,承欢膝下,但唯恐您不喜欢我这个眉毛胡须都白了的儿子,那就让我的儿子认你当爷爷,我也就成了您的义子干儿。’ 为了避嫌。 徽商、徽官与胡宗宪来往的信笺,是要抄录给所有阁老看的。 张居正看完一笑,望着胡宗宪,打趣道:“汝贞,我记得你今年四十八吧?” “回元辅,生日将至,算是四十九了。” “那也没差。” 张居正点点头,笑容越来越盛,玩笑道:“我记得谢朝恩是弘治十二年生人,今年该六十三岁了,谢朝恩的长子久居京城,我似乎还见过,年岁也有四十多岁了。 这样一来,四旬的汝贞,有了个六旬的干儿,有了个同岁的干孙,儿孙立刻就齐了。”李春芳、陈以勤闻言,忍不住一乐。 这谢朝恩,能想出认爹认爷来攀附关系,也是人才啊。 胡宗宪尴尬至极。 幸好有高拱出言,虽是无心,但也帮胡宗宪解了围,道:“朝恩此人,庸劣无耻!” 为了权势,不惜舍弃尊严,认一位儿子年岁的人当爹,亏得谢朝恩想的出来。 高拱不敢想象,就这样的人,主持辽东镇十几年,到底是怎么保护辽东镇百姓的。 正应了那句话,心有所想,命有所至,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走进政务堂。 见到阁老们在议论谢朝恩的书信,摇了摇手里拿着的案卷,道:“谢朝恩交出辽东镇兵权后,在辽东镇的锦衣卫密使也摸清了谢朝恩在辽东镇的所作所为,以及辽东镇局势一塌糊涂的原因。” 张居正几人定睛望去。 “嘉靖三十年九月,建州女真举兵围攻定辽右卫,守将王德战死,右卫城中烽火断绝,柴水不通,辽东镇主将谢朝恩谋划放弃右卫城。 幸有右卫城参将尚表奉命转饷入城,悉力抗御,粮尽,食牛马,拆屋为柴,士卒始无异志。 尚表时出奇兵突战,俘获建州女真首领脱罗孙及婿与其部将各一人。 形势逆转,于是谢朝恩命辽东镇将士先后出击。 建州女真兵侦知城中守备益为坚固,解围而去。” “嘉靖三十二年六月,辽东镇原有军队九万一千余人,今在只有五万七千余人,逃亡三万三千余人。 在者多老弱不能战。 而逃亡的原因是由于连年修筑边墙,上山运石伐木,工役繁重,力不足办,贷钱赔货;将领贪污,文吏侵渔,以致士卒贫累,不得不逃。” “嘉靖三十八年四月,辽左滨海,水陆艰阻。天灾之下,全镇三年五谷不登。 是年村里无炊烟,野多暴骨,萧条惨楚,目不可忍视。 饥饿凶馑,斗米银八钱,母弃生儿,父食死子,父老相传,咸谓百年未有之灾。 而值夏秋之交,水灾虫灾并发,斗米贵至银七钱,冬春更不知如何。 辽东镇总兵官谢朝恩上疏请大出内府银钱,以救一镇生灵。 圣上闻而悯之,于嘉靖三十八年八月二十五日,诏户部即刻发银六十万两,遣御史一员速去购粮,设法输运,以济百姓之急。年终再发牛具银五万两,以备来春播种。同时借太仓米五万石救济饥民。 然,户部拨银六十余万两,未予百姓分文,辽左滨海由镇民重建,牛具等物被高价发卖,五万石太仓米更是被尽数换成牲畜所食的麸糠。” “……” 桩桩件件,罪孽深重。 陆炳望着阁老们,道:“阁老,谢朝恩将于三日后午时进京,该当如何?” “抓!” (本章完) 177.第177章 即诛九族,传首九边! 第177章 即诛九族,传首九边! 数日后。 新任兵部尚书谢朝恩携家将进入京城,纵横官道,直入内阁门前。 下马碑前。 谢朝恩翻身下马。 内阁门前值房早已得到知会,立刻高声道:“兵部尚书谢朝恩到。” 往来文臣武官纷纷驻足投来目光,这让谢朝恩的虚伪心得到极大满足,望向门房,亲近道:“烦请通禀,兵部尚书谢朝恩前来内阁述职。” 外地官员进京,第一件事便是进入内阁述职,但得到玉熙宫诏见又另当别论。 内阁门房躬身见礼,道:“阁老有令,谢尚书无需通禀,就可进入内阁,请大人解下佩剑。” 军机重地。 与皇宫进出要求相似,是不允许携带兵刃的,谢朝恩解下腰间佩剑,交给了内阁门房。 “大人,请!” 内阁门房收起佩剑,引声请谢朝恩入内,谢朝恩大步迈入内阁门槛,然后,内阁门房拦住了想要跟随谢朝恩进入内阁的家将,“内阁重地,闲人止步!” 但谢朝恩家将置若罔闻,亦步亦趋跟着谢朝恩,而内阁近卫立时冲了出来,恶斗,一触即发。 “停!” 谢朝恩回过身,对家将喝声道:“去那里等着!” 家将们停下了所有动作,顺着谢朝恩手指的地方而去,站定。 谢朝恩望向内阁近卫统领,笑道:“小地方的人,不懂规矩,请统领勿怪。” 近卫统领望着站立如松,目不斜视的谢家家将,眼睛微眯,颇有深意道:“谢尚书驭下有方,这些个家将,不凡啊。” 地方上不懂规矩的人有很多,但来到京城后,全都会变得畏畏缩缩,是龙要盘着,是虎要卧着,这就是天子气的威力。 可像谢家家将,进入京城,甚至到了宫禁范围,举步就要进到内阁。 要是没有谢朝恩的吩咐,都敢于内阁近卫发生冲突。 是谢家家将不知道这什么地方吗?还是说谢家家将不懂内阁的规矩? 都不是。 而是无畏。 在谢家家将心中,什么皇上,什么大明律,什么天子之地,都没有谢朝恩重要。 不遵天子律令,唯奉家主之命。 是谢家家将的真实写照。 谢朝恩面露讪讪之色,在地方,在辽东镇行走习惯了,自己走到哪,家将就跟到哪,哪怕是夜里睡觉时,家将也在门内、门外守着,包括办事的时候都一样。 在进到京城后,一时忘记告诫家将们遵守大明律法,遵守朝廷的规矩,险些酿成大祸。 近卫统领倒没有过多为难谢朝恩,毕竟这些家将,有人会去解决,展颜道:“阁老们还在等着,谢大人,先请进吧。” 近卫统领的语气改变,让谢朝恩为之一愣,道:“好!” 谢朝恩再次迈开脚步朝着政务堂而去,沿途中,却在思考内阁门房、内阁近卫过于友好的态度,有些想不通。宰相门前七品官。 内阁门房,给所有阁老看守阁门,在大明朝一向是高傲的代表,几时听说过与人和声和气的说话? 那内阁近卫更是了不得,这是阁老们安危的第一道防线,向来不假于色,适才都快要和家将打起来了,却又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怪哉!怪哉! 不过,谢朝恩有一点好,善于归功于上,将这一切的表现,归到了‘商魁’,‘儿子的干爷爷’胡宗宪的安排,肺腑之间,感激之情在涌动。 政务堂门前,内阁中书舍人刘台在等着,见到谢朝恩后,便上前几步迎道:“是谢尚书,阁老们等候已久,快请!” 谢朝恩如身在云中,‘飘’着进了政务堂,见到胡宗宪,当即跪地见礼道:“谢朝恩拜见阁老!” 没有先见过内阁首揆的张居正,也没有见过内阁次相的高拱,谢朝恩先对胡宗宪行了大礼。 李春芳、陈以勤四目相对,总觉得要是换个地方,谢朝恩那句“爹”就要对胡宗宪喊出口了。 现是大明朝九卿,以前也是大明朝封疆大吏,姿态如此之低,谄媚如此至极,谢朝恩,当真令人瞠目结舌。 胡宗宪同样没想到会有这么一茬,从案牍后走了出来,伸出双手扶起谢朝恩,笑道:“朝恩(谢朝恩以字行),不愧为国之栋梁,身在辽东多战之地十数年,驰聘长城内外,干得好!” 胡宗宪亲近的拉着谢朝恩走向了政务堂饮茶的位置坐在,嘴里满是赞许之词。 “都是阁老教导有方。”谢朝恩不假思索道。 儿子的姿态,依然在保持。 胡宗宪嘴角抽搐了下,笑容不减道:“圣上念你战功卓著,对你另有赏赐。” “真的?”谢朝恩眼睛一亮。 难道说,提前传信,不惜认爹所求的军院副院长之职的事成了? 谢朝恩的心火热非凡,这天底下,哪还有比加官进禄,得偿所愿更美好的事? 不成想,机遇来到怎么快? 但就在谢朝恩喜上眉梢的时候,内阁阁门前,锦衣卫十三太保之一的朱七率百名锦衣卫缇骑而来。 感受到来者不善,谢家家将瞬间警戒起来,但已经晚了,锦衣卫缇骑们掏出了上好弩矢的臂弩,随着朱七一声令下,百弩齐发。 谢家家将,纵使放在军中,也会是难得的精锐,面对弩矢来袭,阵型迅速合拢,只让最外围的家将受了弩矢,被射成筛子而死。 弩矢穿透血肉之躯,力量大减,已不足以击杀下一个人。 但是,朱七给谢家家将准备不止一轮弩矢,锦衣卫缇骑的臂弩中装载着也不止一支弩矢,枢机连连扣动,谢家家将好似成了个倒扣在地上的碗,流淌出无数的鲜血。 政务堂中,胡宗宪正声道:“谢朝恩听旨!” “臣在!”谢朝恩跪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谢朝恩为任辽东镇总兵,于定辽右卫率部无为,险致国朝疆土陷落,贪墨无度,招致数万将士逃亡,又于辽左滨海贪墨赈灾银粮,罪责深重,国法难容,着即诛九族,传首九边,以儆效尤,钦此。” 谢朝恩转身欲逃。 却被朱七堵住了生路,一拳一脚之下,谢朝恩仰面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张居正看着政务堂门前的大戏,道:“不必再等前甘肃镇总兵官郑印进京,锦衣卫于路中拦截抓捕,而徽商商帮,动手吧!” (本章完) 178.第178章 徽府军反,就地重开! 第178章 徽府军反,就地重开! 圣旨降。 前辽东镇总兵官,现兵部尚书谢朝恩被立斩当场。 余罪不饶,锦衣卫按图索骥去诛杀谢家九族。 京畿附近尚来不及反应,就又听到,前甘肃镇总兵官,现工部尚书郑印于进京途中,被锦衣卫以圣旨劫杀。 余罪不饶,锦衣卫按图索骥去诛杀郑家九族。 几日之内,两位大明朝九卿,正二品官员被诛灭九族。 朝廷官员率先回过味来,之前九边九镇的总兵官调动,哪是对谢朝恩、郑印的晋升,而是哄着二人和平交出军权,再行诛杀。 这分明是‘调虎离山’之计。 朝廷官员才想到第二层,而在京的徽商商帮商人却已经想到了第三层。 谢朝恩、郑印,是徽商商帮在军方的唯二大力量,如今同时被诛,要是说这中间没有关联,连傻子都不会信。 再联想几个月前,晋商商帮的覆灭,京畿之地的徽商们顿时有些不寒而栗。 这分明是朝廷对徽商商帮使用的‘釜底抽薪’之计。 许多徽商一时没想明白,徽商资助的官员遍布大明朝朝廷,遍布两京一十三省,甚至是内阁中,都有位徽商商帮的‘商魁’,但徽商却对朝廷的手段一无所知。 但一些徽商已然明白,胡宗宪前些日子与徽商的来往,或得到了内阁,乃至于圣上的授意,其意就是在稳住徽商。 而稳住之后,该干什么? 当然是杀了。 想到第四层的徽商,连金银细软都顾不得收拾,就乔装改扮准备出京。 而想到胡家移交族产详情给胡宗宪,想到这第五层的徽商,早已心如死灰,没有任何反抗,就像平日里那样,打开了房门。 门前林立的,赫然是百人队的锦衣卫,如狼似虎的锦衣使者,在这时的徽商眼中,就和地府里勾魂的小鬼无异。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进出京畿的大大小小道路,早就被锦衣卫提前封锁。 这是天罗地网。 凡是徽商中人,都是这网中的大鱼,逃不掉,根本逃不掉。 西市牌楼的刑场,再现嘉靖大案,不少京城百姓,都分不清这是今年,嘉靖四十年的第几场大案。 或许是第三场,或许是第四场,或许是第五场,也可能是第六场,总之,从开春后,西市牌楼前的道路、土地就没有干燥过。 总是湿乎乎,黏糊糊的,人从那里经过时,鼻尖萦绕着浓重的‘铁锈味’。 ‘账主子’的突然死去,多数朝廷官员是高兴的,但也有不少被徽商喂熟的文武,上疏对谢朝恩、郑印的死鸣不平,对锦衣卫突袭徽商在京商铺、钱庄等产业,抓人、杀人表示不满。 内阁、锦衣卫本来是商量好,等铲除大明朝内的徽商后,再对朝廷中受徽商资助的官员进行肃清。 但这些官员的激烈反应,突出了急切寻死的意味,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找上内阁,与张居正几人一道呈奏入宫,要对这些‘徽商忠犬’立刻动手。 玉熙宫的旨意很快传来,简单明了的两个字,“照准!” 锦衣卫先抓了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座衙署中的徽商忠犬,然后,让清平的三法司再去肃清其他衙署的徽商忠犬。疯狂杀戮的血色恐怖下,京畿之地的衙署爆发出了难以想象的高效,尤其是三法司,按图索骥抓人、杀人的速度,竟不比锦衣卫慢多少。 在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授意下,东厂也下场了,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太监陈洪,亲自率队抓捕那些‘狗官’,待身份勘核无误后,于东厂暗狱中诛杀。 锦衣卫、东厂、刑部、大理寺、都察院,最后,连顺天府衙也参与进来,对整个京畿进行肃清。 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京畿之地的官员、百姓,闻‘徽’‘商’二字而色变,唯恐避之不及。 京畿在动手,南直隶、十三省,锦衣卫也在动手。 其余地方的抓、杀徽商都很顺利,唯独在徽商大本营的徽州府,却出了问题。 南京镇抚司镇抚使王震在得到京城传来的消息后,便立时倾司而出,扑向徽州府,以圣旨要求接管徽州府进出道路。 万万没想到的是,圣旨在徽州府失了效用,徽州府衙,徽州府知府拒绝交出路权。 更要命的是,朝廷对徽商动手的事,在徽州府内发生了消息泄露。 徽州府内百姓哗然不提,无数徽商在以万般手段试图逃走。 锦衣卫出手拦截,竟然遭到了徽州府府军的攻击。 不少徽商借机突破了锦衣卫的封锁,逃了出去。 南京镇抚司镇抚使王震再笨,也知道徽州府衙上下是和徽商商帮一个鼻孔出气的。 徽州府衙腐败到无可救药的地步,连徽州府军也没能幸免。 到底是正规军队,在成建制的对抗上,锦衣卫显然落入了下风,越来越多的徽商顺着徽州府军打开的缺口逃出生天。 王震与徽州府知府数番交谈无果,终于明白之前纯粹是在浪费时间,于是乎,命人分去金陵、杭州府,以及中都凤阳。 圣旨之下,孝陵卫,东南军队,和中都凤阳的中都留守司兵马得到响应。 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封锁了徽商所有逃跑路线,所有东南战船全部扬帆起航,禁止一切船只下海,施行全方位封锁。 大量徽商被抓到,连审都不必再审,在哪抓到就在哪杀,包围圈不断合拢,徽商不得不回到徽州府内,借助府军力量求活。 孝陵卫、东南军队、中都留守司兵马在向着徽州府进发。 而就在这时候,王震收到了徽州府知府陈平的‘申文’。 说是审文,其实应该算是战斗檄文,上来就痛骂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是“权奸都指挥使殃商,势压无容控诉,与严嵩之流无二。” 骂完了陆炳,往后的话,更是难听:“欲赴阙上书,以声锦衣卫祸国殃民之罪,欲兴兵决战,以诛北镇抚司之逆。” 兴兵决战四字,王震看得刺眼无比,但徽州府知府陈平依然没完,骂完了锦衣卫后,直接对朝廷,对圣上发出威胁:“民情忿怒,鼓噪不服,若圣耳闭塞,不及时处理,诚恐酿成大变。” 王震接了这份申文,脸都白了,纸卷悄无声息的从指缝滑落,脑海中回荡着四个字。 “徽民反矣!” (本章完) 179.第179章 法不责众,请罪己诏! 第179章 法不责众,请罪己诏! 徽州府官商挟民而反。 以最快速度传遍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 朝野上下为之哗然。 没有想到有人会在圣上英明神武之时,悍然发动叛乱。 一府之地,官商勾结,裹挟民众,意欲造反。 几场嘉靖大清洗,又举国丰收后,大明朝各京、省、府、县难得的安静下来。 但这是个普通民众缺乏娱乐的时代,听到这么个爆炸大事件,在为圣上、为朝廷忧心之余,更多的是喜悦。 徽州府前所未有的,被整个国家的人投来了注目,数以万万计的百姓议论纷纷。 随后,更多的消息传出,徽州府数千人聚在一处,遮道鼓噪。 这在朝廷、民间看来,徽州府反势已成。 或许是为了印证百官、万民所想,徽州府府城前,竟竖起一杆大旗,上面长长一条横幅:“徽州上下安分守己,然权奸在朝,祸乱朝纲,圣上轻则杀戮,重则株连无数,贻毒徽府。” 那气势,就差填上“替天行道”“奉天以清君侧”了。 成祖文皇帝旧事或将重现。 这让朝众、民众,都忍不住从尾巴根升起一股寒意。 为求徽州府不致于万劫不复之地,南直隶镇抚司镇抚使王震再次与徽州府知府陈平进行交谈。 哪怕王震保证,锦衣卫不会对陈平动手,但陈平始终不敢踏出徽州府境内一步。 在这一片诡异的气氛中,王震选择进入徽州府城,与王震进行对话。 就连锦衣卫也没想到的是,等在前头的,是一番更诡异的局面。 徽州府,居然自治了! 徽州府知府陈平,是个有豪侠气质的人,在朝廷要诛徽商商帮时,便与徽商一道,施恩于徽州民众。 徽州府内,没有什么当地大族和有影响力的乡绅乡宦,只有大的徽商。 所以,在徽商的四处串联,大洒银钱之下,情绪无不高涨,陈平的声望水涨船高,风头无二。 当陈平觉得已经掌握了徽州人望之后,作为整个事件的最高潮,陈平竟率众徽商在府衙内成立了议事局,俨然要另立中枢,成为国中之国的自治之地。 作为锦衣卫在江南的最高人物,王震自诩见过、参与了不少大场面,清洗南直隶官场、杀金陵士人如屠狗,威震魏国公府投降,这都有王震的身影。 在做了对徽州府局势的心理准备后,王震仍被徽州府糜烂的局势吓到了。 徽商不计代价的向全徽州府民众洒钱,连锦衣卫都无法做到有效估计。 千万两银子?万万两银子?或者更多? 徽州府下辖六县,共计五十六万户,近二百五十万人。 徽商撒出去一千万两银子,甭管妇女老幼,均到每人头上,也有个四两银子。 靠着家中几亩地,徽府一户人家,一年都难弄到四两银子,而销开支后,一年难有积余不说,甚至入不敷出。 一户就以五人为例,什么都不做,便能得到二十两银子。 就这样一户人家五年收入砸下来,能有多少人把持本心? 而徽商撒出的银钱远不止于此,万万两银子砸下去,一人少说能分到四十两银子,一户少说能分到二百两银子。 可以说,这是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绝大多数人家一辈子都挣不到的钱。 这还不是徽商的全部,为了增加手中的力量,徽州府衙开始征兵,只要能入征,就能得一百两银子,制造的声势越大,得到了钱粮就越多。疯狂!彻底疯狂!整个徽州的人都处于了癫狂状态。 之前徽州府衙遮道鼓噪,还要徽州府普通百姓的参与,到王震从徽州府城出来,徽州府的兵力早已突破了万人。 这便是无数钱粮的魅力。 王震、陈平的对话,可以说是徽州府知府陈平在单方面提条件。 一、请圣上释放所有被抓徽商。 二、请圣上宽恕所有徽州府人。 三、请圣上诛杀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 四、请圣上旨令东南军队放开海上封锁。 五、请圣上降下罪己诏。 一个条件比一个条件无理,当听到罪己诏的时候,南京镇抚司镇抚使王震便知道对话失败了,立刻托辞出了徽州府城,八百里加急将徽州府知府陈平和徽商的要求传于京城。 驿马走后,王震远远地望着徽州府城那杆大旗,在陈平和徽商之间,此旗有个名称:激变旗。 什么叫激变? 陈平、徽商是唯恐朝廷不把他们当反贼啊。 消息深夜入京。 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立时觐见,但等他到的时候,内阁首辅张居正、次辅高拱、群辅胡宗宪、李春芳、陈以勤早就到了。 睡觉? 徽州府快将天给翻过来了,哪有人睡得着。 国中之国的自治之地。 飞速增长的徽州府军。 高声呐喊的清君之侧。 即便是徽州出身的胡宗宪,也说不出徽州府官、商、民,这不是造反,这是鸣冤的话。 内阁、锦衣卫千算万算,把辽东镇总兵官谢朝恩、甘肃镇总兵官郑印给调入京城捉杀,却忘记了徽州府衙和徽州府军很大可能与徽商勾结的事。 一着不慎,给予了徽商喘息和反击的时间,胡宗宪无法想象,此次徽州之乱该怎么平息,徽州府人的下场会是怎么样? 陆炳呈上了陈平、徽商的要求,而朱厚熜看也没看,就让陆炳念给张居正内阁听。 听到第一个要求时,胡宗宪的嘴角就开始抽搐了。 当今圣上,可不是会“吃了吐”的人,释放所有被抓徽商,陈平、徽商也是想瞎了心。 在听到第二个要求时,胡宗宪的脸颊都抽搐了起来。 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还打出了“清君侧”的旗号,所有人还想安然无恙退场? 第三个要求,被要求诛杀的当事人,正在念着陈平、徽商的要求,整件事,锦衣卫从头到尾都是扮演着“屠刀”的身份,所有命令,全是玉熙宫、内阁所下。 陈平、徽商想杀的不是陆炳,而是圣上,是他们这些阁老。 而第四个要求,摆明了陈平、徽商,这群祸乱根源想从海上逃,胡宗宪根本没想过圣上、内阁会同意。 大殿里的人,本以为陈平、徽商的要求会到此为此,“请罪己诏”一出,张居正内阁瞬间跪了下去。 “徽州府内已无安民,命孝陵、东南军、中都留守司兵马不计手段诛杀!” (本章完) 180.第180章 人屠诞生,杀尽反贼! 第180章 人屠诞生,杀尽反贼! 圣谕降。 胡宗宪面如死灰。 一府之地,尽成叛逆。 孝陵卫、东南军队、中都留守司兵马不计手段诛杀徽州反贼,能将徽州府推平了。 胡宗宪对徽商恨意滔天,但为了祖地百姓,以膝盖代替腿行前两步,涕泪交零道:“圣上,徽州愚昧,为陈平、徽商以银粮蒙骗,实非叛国之民,望圣上明鉴!” 徽商以亿两银子砸懵了整个徽州,在巨大利益下,蒙昧无知的百姓,以为法不责众,于是为陈平、徽商鼓噪增势。 但他相信,徽州府百姓心中,真的没有早造反、清君侧的想法。 精舍内的朱厚熜,没有给予胡宗宪丝毫反馈。 情急的胡宗宪,以膝为行想要继续上前为祖地百姓请命。 陆炳这时却拿出了一物。 徽州府内锦衣卫密使的书录。 徽商不是傻子,虽然在大撒币,但‘聪明莫过帝王,伶俐莫过江湖’,徽商就是江湖中最伶俐的那批人,徽商在给徽州府百姓银粮时,都让徽州府百姓落了名姓,哪怕是不识字的,也摁上了手印。 徽商之所以敢肆无忌惮的威胁皇帝,叫嚣着清君侧,还敢要求罪己诏,原因就在于徽商握住了徽州府二百五十万人的性命。 二百五十万个反贼名姓、手印,这是历朝历代从未有过的东西,即便史官不书,也能流传于后世野史中。 后世之人该如何对徽州地反评价? 后世之人该如何对圣上治下评价? 是官逼民反?还是身上残暴,嘉靖一朝民生苦不堪言,不得不反? 这是千古骂名! 这是所有皇帝都无法容忍的事! 张居正、高拱、李春芳、陈以勤站在旁观者的立场,徽商把事做绝了,徽民也被银粮冲昏了头脑。 徽商的五大要求,是拿着徽州府二百五十万生民的性命与圣上的一场豪赌。 如果圣上退让,放徽商离国离境,放徽州府民,下了罪己诏,圣上必将成为千古之笑柄。 而且,商人最是记仇,让徽商逃到西洋,靠着那千百年来叛国赚到的银钱,徽商能在西洋活的很好。 一旦徽商在西洋站稳脚跟,徽商该如何在西洋宣扬大明朝?该如何在世界宣扬大明朝?该如何在世界宣扬大明朝皇帝陛下? 商人鼓噪弄势的本领,这次在徽州府,朝廷已经领教过了。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都说谣言止于智者,但又有多少人会在意真相? 一笑一乐,便过去了,哪在意对他人的伤害?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的道理,在大殿里的当朝大学士们显然是懂的。 朝廷是不会为了徽州府内愿在反贼书上留名留印的反民,毁去几千年来东方大国积攒的声誉的。 还有最关键的,圣上不会接受任何形式的威胁,官员也好、士人也好、愚民也罢,既然选择走上了对立面,那就没有回头的余地。 仿佛在一瞬间,胡宗宪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惨然一笑,道:“臣明白了。” …… 圣谕降于孝陵、东南军、中都留守司三支军队,三军统领立刻命令全军加快行军,正式进入战争。火炮在军中出现,火铳装备到军士手中,甲胄覆盖三军,朝徽州府而去。 海上的战船开足的马力,船上装载的火炮全部装载实弹,在海面上游猎。 遵军令,只要在海面上发现任何非战船船只,即刻开炮轰沉。 朝廷中人停止与徽州府一切来往,包括信笺。 朝廷的反应。 大大超过了徽州府内反贼的预想,一封封‘申文’送出,向朝廷示威,向朝廷求和,俱都石沉大海。 随着时间推移,包围圈将要彻底形成,陈平、徽商也发了狠,将徽州府二百五十万人的“反情”文书传了出去。 在两京一十三省徽商资助官员的推波助澜下,迅速传遍大明朝。 “权奸”“昏君”的词汇,逐渐在大明朝坊间流传开来。 但锦衣卫不是吃素的,徽商资助官员的名册,早就在锦衣卫的手中,没有等待,锦衣卫立时进行抓人。 抓到正在传言“权奸”“昏君”的,连审讯都省了,直接就地斩杀。 江南之地,士林最盛,对圣上在士林中开展的几场‘惨无人道’的清洗和革除士人种种好处的手段早已不满,在这种时候,当然不会闲着。 一场场诗会、文会,在江南之地进行,诗是暗讽朝廷,文是暗贬皇帝,极力抨击皇帝、内阁和锦衣卫。 而对这些诗文、文会,锦衣卫没有惯着,直接冲入士人会场中抓人,胆敢反抗者,就地正法。 凡是于会场题下反诗、反文者,一律满门抄斩。 凡是于会到场者,一律上表朝廷,革除功名,永不叙用。 五万多名锦衣卫缇骑,在两京一十三省中到处抓人,杀人。 越来越多的国人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感受到浓重的恐怖气氛。 而被恐怖所笼罩的地方,徽州府,歙县、黟县、绩溪、婺源、祁门、休宁六县,被孝陵卫、东南军队、中都留守司兵马完全包围。 三军在持续往前推进,以陈平、徽商为首的叛军一直在后退,收缩阵型。 在推进到足够的距离后,三军的数千门火炮,对准了徽州府一府六县的衙署,一声令下,千炮齐发。 霎时间,一座府衙,六座县衙被夷为平地,无数叛军被当场炸死。 响彻天地的炮声,终于惊醒了沉浸在法不责众的发财大梦中的徽州百姓,投降之声,刮遍了徽州之地。 陈平还没有死,还在顽强抵抗,尽管心底深处明白无法挽回的失败了,可还让徽商重金赏赐让叛军去与孝陵卫、东南军队和中都留守司兵马交战。 除了徽州府以前的府军,临时拼凑起的叛军,在真正的精锐之师面前,简直是不堪一击。 叛军一触即溃,纷纷选择逃亡。 陈平死于溃军脚下,被活活踩死,无数徽商被反戈一击的叛军砍死。 整个徽州府乱成一锅粥,孝陵三军继续合围诛贼,直至杀死最后一个反贼…… 好月圆,人间皆安! 江中斩蛟 2024.9.17 (本章完) 181.第181章 十室二空,万官陨落! 第181章 十室二空,万官陨落! 整整一个月。 徽州府内炮火之声未停。 三千六百多名徽商被尽数诛杀,连带着九族一道诛灭。 徽州府知府陈平,歙县、黟县、绩溪、婺源、祁门、休宁六县知县,及一府六县过千名官吏,被尽数诛杀,连带着九族一道诛灭。 徽州府军被尽数诛杀,连带着满门被抄斩。 陈平、徽商后招募的叛军,被尽数诛杀,连带着满门被抄斩。 徽州府一府六县百姓,集体退赃,名姓、手印俱在,凡有不退者,同视为叛逆。 一人不退银粮,便杀一人,十人不退银粮,就杀十人,百人、千人、万人、十万人…… 王法之下,无有遗漏。 数万名孝陵卫、东南军队和中都留守司兵马始终没有封刀。 这使得徽州府的上空,弥漫着浓郁的血雾,天地间,不清不浊,红彤彤的,白昼黑夜都灰蒙蒙的,分不清界限。 锦衣卫未完整统计,被诛杀、株连者逾五十万人。 徽州府阖府统清,不过五十六万户人家,两百五十万人,竟少了两成之多。 徽州府之所以多商,其一的原因,便是人多地少,此事过后,人、地均衡了许多。 只是,一府六县内,多了几十个万人坑,为防止疫病滋生,朝廷律令将所有尸首全部焚去。 并派遣了太医院的御医前来监守数月,一旦有疫病出现,立刻封锁徽州府。 诸事毕。 孝陵卫、东南军队、中都留守司兵马先后退场,留下了废墟般的徽州府。 南京镇抚司镇抚使王震及麾下锦衣卫暂时还没有撤出,诛杀、株连的徽官、徽商、徽民退赃财富还在清点之中。 未完整统计,抄点的银粮已过五万万两,不太可能追上晋商商帮的十亿之富。 沉寂了这么久,朝廷首次对外披露徽商、徽地官、民的罪行,举国哗然。 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的“阎王”之名不胫而走。 在一些距离徽州府较近的府地、县城,甚至有了幼儿止啼的功效。 晋商、徽商,大明朝排行第一、第二的商帮爆发叛国大案,通敌叛国、发国难财,这让无数国人为之愤怒。 愤怒过于强烈,就连两京一十三省的普通商人都受到不小的影响,但只敢在心里暗暗叫苦。 张居正内阁之前呈交玉熙宫的军政分离初案,解籍的事,已经传遍大明朝。 受晋商、徽商的影响,竟有不少人反对解籍,或者对商人专开一籍,以为贱籍贱业,无数百姓以言商为耻。 国朝商业受到重创! 情况传入内阁,知道更多内情的五位阁老也没有办法,只得入宫觐见,面圣寻求解决方案。 …… 玉熙宫。 张居正、高拱、胡宗宪、李春芳、陈以勤到了。不成想,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也在这,天气冷了,陆炳披上了披风,那鲜红艳丽的大红斗牛服,内阁几人看着非常刺眼。 看见这红,就像看到徽人的鲜血,妖艳异常。 但是张居正几人知道,陆炳身上这件斗牛赐服,和徽州事件没什么关系。 这是嘉靖十八年时,陆炳随圣上南巡至卫辉,夜里行宫失火,陆炳冒死救圣上,深得宠幸,才得到的斗牛赐服。 换句话说,这衣服是陆炳以命换回来的,任何人置喙不得。 只是,斗牛服不同于其他衣服,斗牛服与蟒服、飞鱼服,因服装的纹饰,都与皇帝所穿的龙衮服相似,本不在品官服制度之内,只有内使监宦官、宰辅蒙恩才会特赏的赐服。 获得这类赐服,在朝廷中被视为是极大的荣宠。 斗牛服补子乃蟒首牛角,头上双角向下弯曲如牛角状,是天子赐服,也有讲官赐斗牛服的例子,但属于破格,并不轻易授予。 正德十三年时,被正德皇帝,也就是先皇定为一品官员的官服。 张、高、胡、李、陈五位阁老身上也穿得是这个。 正因过于隆重,陆炳是很少穿的,只会在敬天祈祖的时候,才会穿出来在人前显显圣。 陆炳今日穿出来,显然藏着不同寻常的意味,徽州之乱,其实和陆炳,和锦衣卫,这把‘刀’没什么关系,但陈平、徽商就认准了陆炳,认准了锦衣卫,是朝廷里的权奸。 可是,这件事又没法解释,陆炳总不能到处给人说自己不是权奸,锦衣卫也不能在国朝各地逢人就说锦衣卫不是权奸衙署。 锦衣卫是皇家鹰犬,又不是秦淮河风月场的倡伎。 既然解释不了,陆炳干脆不解释,换上了斗牛赐服,再配上西山、浙江、徽州等地大开杀戮后身上沾染的‘业力’,张居正看着,倒真觉得有几分权奸的面相。 朱厚熜望着张居正几人,道:“吕芳。” “奴婢在。” “搬几把绣墩来,先让朕的阁老们坐下听会。” “是。” 吕芳听令,搬来几把绣墩,张居正内阁谢恩后落座,却没敢坐实,屁股只挨着墩子的半面,双腿使着力气,方便随时站起来。 如此难受的姿势,阁老们却能面色如常,默默竖着耳朵听陆炳的奏对。 “圣上,徽商商帮在我大明朝,在两京一十三省中,腐化在朝官员两万九千八百七十二人,在不久前镇压徽逆中,有六千七百八十九人,上疏为徽商鸣冤,或在坊间、民间推波助澜玷辱圣名,为徽商鼓噪弄势,用心不轨,今六千七百八十九人已被锦衣卫全数抓捕,留两万三千八十三人,也被锦衣卫盯守,请圣上明示,该如何处置?”陆炳恭声汇报道。 昔日严嵩执掌内阁中枢二十年,门生故吏在朝也才万人,真正能随严嵩出生入死的连千人都不到。 徽商商帮在大明朝经营二百年,单说在朝人数、死忠人数,竟然是严党的数倍。 当然,严党高官的数量,远不是徽商在朝能比的。 当钱两多到某种程度时,有钱能使鬼推磨,真不是句虚话。 张居正内阁为之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下心情。 徽商,朝廷毒瘤啊。 “死忠者诛,余则罢官去职!” (本章完) 182.第182章 经济爆发,万民的笑! 第182章 经济爆发,万民的笑! “臣遵旨。” 陆炳不假思索道。 六千多名朝廷官员被立诛。 两万三千多名朝廷官员被罢官去职。 其中必然有无辜者,但人数太多,锦衣卫、朝廷很难从一捧沙石中找出几颗金粒,为了大明朝计,总是要有牺牲者的。 张居正内阁闻之默然。 这个嘉靖四十年,他们失去了太多同僚,也增加了太多同僚,久而久之,人都有些麻木了。 而且,圣上饶恕了那些没有参与到徽商反事的朝廷官员性命,只罢官去职,在张居正内阁看来就是如天之仁了。 从来不信神仙、佛祖的张居正几人,在这时,心底竟不约而同地响起一句佛语。 善哉!善哉! 朱厚熜望向张居正,唤道:“张居正。” “臣在!”张居正站起,身体微微前倾,聆听圣音道。 “诛灭的反官,罢去的中官,这些空缺的官职,内阁以农人子弟、工人子弟抓紧填补上。” “臣遵旨。”张居正躬身领命。 这件事。 内阁已经想到了前面,徽商资助官员的名册,内阁留有一份,当时虽然不知道这些官员中有多少人会活下来,但知道这些官员起码是个丢官去职。 内阁便根据这些官员的职位高低列了个表,对上在全国朝范围内筛选出的二十万农人子弟、工人子弟高低表,择优选出了三万子弟。 吏部,是张居正一把抓的衙署,连任职公文都制好了,印也加上了,回去填上名字,就能填补朝廷内空缺的官位。 陆炳事毕。 弓着腰退至大殿门前,转身离开了玉熙宫。 轮到内阁奏对,张居正作为内阁首揆,上前一步,向朱厚熜详述了现在大明朝商业的不良局面。 朱厚熜听完张居正的禀告,想了想,道:“那两京一十三省的商人少了吗?” 闻言。 张居正一怔。 高拱、胡宗宪、李春芳和陈以勤也懵了。 仔细去回想了下地方衙门上来的公文,里面大篇幅说了国朝商人有多么惨,经营有多么难,好像真没怎么提到商人数量。 但以人的正常思维而言,商人做生意这么难,地位又如此低下,自然会有商人不愿意去经营了。 反正大明朝人的籍解了,不经商后,还能去做别的事。 想来,国朝商人是少了。 可是,圣上能这样问,必有更深层次的意味,是什么呢? 总不能在这么困难的情况下,大明朝商人数量还增加了吧? 龙目如炬,张居正不可能保持长时间的缄默,硬着头皮,答道:“以臣愚见,或是少了些。” 朱厚熜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望向高拱四人,道:“你们呢?” “臣等附议元辅所言。”高、胡、李、陈流利回答。 甭管国朝商人是增是减,反正有元辅张居正在前顶着,答对了就对了,答错了也是元辅的问题,圣上怪罪,也是大罪问元辅,小罪问他们。 张居正嘴角抽搐,这时,才体会到执掌中枢的难处,和人心的险恶,连同僚也信不过啊。“高拱。” “臣在。” “朕听说你在放衙回府时,常路过棋盘街,常打开轿帘,聆听、观察街道两旁街道商铺、引车卖浆者的言谈表情?” 圣问之下,高拱心头一紧,他没有想过,自己的小小习惯,都被圣上注意到了,圣上对他的了解该有多深啊,不过,这不涉及什么东西,稳住心神,道:“回圣上,是。” “那朕问你,一街两旁的街道商铺、引车卖浆者的笑容、笑声是多了,还是少了?” 高拱屏气凝神,认真回想着经过棋盘街时人的表情和说话,片刻后,惊声道:“回圣上,是多了!” 张居正、胡宗宪、李春芳、陈以勤俱是一愣,他们不是蠢人,更不是不懂人世道理。 对于底层百姓而言,能增加笑容,笑声最简单直接的方式,便是荷包鼓了起来。 可以为生活奔波,但不再为生计发愁,人的笑,就会从心底溢出来。 大明朝三大商帮,晋、徽、潮,都在卖国求财,这是毋庸置疑的事。 但是,大明朝内的市场,主要是被晋商、徽商把持,潮商一直在干海上走私的事。 在晋商覆灭后,潮商一度觉得回归国内市场的机会来了,然后,就挨了徽商几记重拳老实了下来。 如今,徽商也没了,可以说,压在大明朝所有商人头上的两座大山没了,这样一来,大明朝的市场有了无数空白。 原先就在做买卖的人,尝到了甜头,肯定会继续做下去,而聪明人又敏锐注意到了发财的机会,做起了买卖。 大明朝是少了晋商、徽商两大商帮,但那不到万人,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商人退场。 相反,有越来越多的人投身于买卖中,这样一来,大明朝商人的数量该是增加了。 “吕芳。” “奴婢在。” “把案卷拿给朕的阁老们看看。” “是。” 吕芳来到御案前,拿出万岁爷让锦衣卫探查的那道案卷,拿给了张居正。 案卷上明确记载着,截止到嘉靖四十年十一月,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登记在册的商贾,是五百万户。 张居正手一抖,险些拿不出案卷,他犹记得,在嘉靖三十九年十二月时,大明朝商户还不到四百万户。 一年之间,商户增加了一百多万户,这是大明朝前所未有的事。 张居正心在狂跳,又看了看每个月具体增加的商贾数量,近一年来,一月比一月增加的商贾多,尤其在晋商、徽商覆灭后,都是一场爆发势增长。 张居正想不明白,为何天下人都在骂奸商,都在骂商人是无耻之流,但投身于买卖的人却越来越多了。 案卷传于高拱,再传于胡宗宪、李春芳,最后落到了陈以勤手上。 陈以勤没有同僚们的迷惘,而是恍然大悟,在陈家书录中,对宋廷治下商业有详尽记录,商人地位越低,商贾人数越多。 归根到底,不外乎两句话,“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以及,“笑贫不笑娼。” (本章完) 183.第183章 茶盐官营,居正遇难! 第183章 茶盐官营,居正遇难! “要救的,不是市,是我大明朝。”朱厚熜穿着厚厚的印九龙暗的淞江布质地宽袍大袖的便服,慢慢地踱着,顾自说道:“《道德经》第五十八章有云:‘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其政察察,其民缺缺。……人之迷也,其日固久。’是宽亦误,严亦误,岂百姓迷哉?朕亦迷也。尔等不迷乎?” 张居正扶着那个绣墩跪了下去,高拱、胡宗宪、李春芳、陈以勤跟着跪下去了。 张居正接言道:“回圣上,宽严失误都是臣等的过错。 我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商业的事,是内阁没有弄明白,臣以为是否立刻调国朝市场,一是安民心,一是稳定经济,任凭商贾野蛮生长,臣等担心会生出别的乱子。” 晋商、徽商通敌叛国的下场,给予了大明朝所有商人深刻教训,但也让大明朝商人看到其中的暴利。 ‘人无外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张居正担心国内商人重走晋、徽的老路。 朱厚熜这时已踱到了大殿内那排大书橱前,在贴着“宋朝”标识的那个书橱前站住了:“倒也不必那么麻烦,文人常说‘以史为鉴,可以知兴衰’,宋廷虽弱,但不贫,富宋富宋,然宋廷富在了哪里?” “回圣上,富在商税,富在榷场等朝廷制度。”张居正知道圣上问的是什么,可不敢完全照实说,一个“等”字,几乎概括了富宋的根本。 “呵呵。” 朱厚熜笑了,手指在书橱上的书籍封上划过,停在“官营”那本书上,道:“我大明朝没有征收商税,我大明朝没有榷场税吗?” 榷场税,是指边镇贸易的关税。 以宋朝为例,在与辽、西夏,或金国的贸易,只能在几方设立的特定地点进行,称作榷场。 榷场税一般较低,如南宋与金国贸易的榷场税,记载说税仅为一千税五。 而之前大明朝与鞑靼在大同镇的互市,依然有榷场税,税率不高,一百税一。 即便如此,也比宋廷高出一倍。 一场互市交易,给大明朝产出了十多万两银子的榷场税。 哪怕大明朝一月开启一次互市,且维持如此大的交易数量,一年榷场税最多也才二百万两银子。 纵使增加新的互市,也对建州女真开启互市,一年能产出的榷场税也才几百万两银子。 大明朝一年收缴的商税,也基本是这个数额。 商税、榷场税总和能有一千万两银子,就是不敢想象的了。 但宋廷一年赋税最高时,是多少? 一亿六千多万两银子! 文官以商税、榷场税糊弄了大明朝不少先皇,现在,又拿来糊弄他这个当今圣上。 跪在地上的张居正和高拱四人都默跪着,不敢再接言。 宋朝的富裕,来自四个方面。 一是在纺织、陶瓷、造纸等领域,制品质量和生产手艺的提升。 二是相对宽松的商业制度,和海外贸易。 三是和平的外部环境。 四是诸业官营。 先说一,大明朝和宋朝之间是隔了百年,中原不少东西被蛮夷毁坏,但绝不包括那几个领域,且大明朝推陈出新,纺织、陶瓷、造纸等方面有了新的突破。二,在洪武年间,大明朝的商业制度的确严格,但在成祖文皇帝靖难登基后,为了挽救满目疮痍的国朝,仁宗皇帝在还是太子监国时,就几乎放开对商业的所有限制。 至于海外贸易,三宝太监郑和七下西洋,可不是去游山玩水去了。 那三,可以说,在英宗皇帝没有土木堡一战,‘北狩’前,大明朝一直是无敌于世的模样,外部环境和平的程度,至少比宋廷处境高几个台阶。 一、二、三,宋廷富裕的三个条件,大明朝很多时候都是满足的,可大明朝赋税却始终寥寥,那问题出在哪,就不言而喻了。 官营。 宋朝官营的行业是哪些? 牧马业、盐业、茶业、酒业、醋业、明矾和煤炭。 没有错,宋廷官营第一业,是牧马业。 宋朝了三百年的时间,直到亡国都还没有收复燕云十六州,就更别说河套之地,完全不具备牧马的地理与气候条件,但宋廷官营牧马业却是最兴盛的。 宋朝投入了无数财力、人力进入牧马业中,来维持宋廷中牧马、战马的数量,来维护中原的安全。 甚至,宋廷最后的崩溃,都与官营牧马业的衰败有些关系。 除了官营牧马业这关系到国家安全的行业外,宋廷官营的茶、盐、酒、醋、明矾、煤炭,全是与民生息息相关的事。 人生在世,吃喝住行,宋廷进行了点对点的官营,以此换来了数以亿计的财富。 而大明朝官营的行业是哪些呢? 矿冶业、纺织业、陶瓷业、造船业、制瓷业,和火器制作。 这些和民生要么没有关系,要么只有间接关系,不产出赋税,或赋税微薄。 因此,大明朝廷一年穷过一年,大明朝的官员、商人却一年富过一年。 朱厚熜抽出了书橱里那本书,道:“朕欲重开牧马业、茶业、盐业、酒业、醋业、明矾和煤炭的官营。” 这语气。 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或者说,是圣旨谕令。 张居正心里一突,瞥了眼高拱,见其默然不语,骂娘的心思都有了。 圣上刚才提到的行业,可以说是全被大明朝官员家族把持的。 大明朝几十万官吏,清官、贪官,全都参与其中,这要是守为官营,内阁还不被天下官员骂死。 圣上已经斩掉了大明朝官员太多赚钱方式,这再将诸业官营,仅靠那微薄俸禄,一些习惯了大手大脚的朝廷官员,恐怕要饿死了。 “圣上,茶米油盐酱醋茶,乃是民生之业,如果朝廷插手其中,恐将与民争利,伤民之根本。”张居正不得不道。 朱厚熜拿着书,转过了身,望着跪伏于地的张居正,眼中第一次出现了不耐,道:“张居正,你说的这些民生之业,哪个是生民所掌?官字两张口,一张口吃着大明朝,一张口吃着黎民百姓,就没有你们不吃的! 糊弄朕一次,糊弄朕两次,还要糊弄朕三次,尔以朕的天子剑不利否?” (本章完) 184.第184章 申饬居正,高拱领事! 第184章 申饬居正,高拱领事! 玉熙宫里。 突然安静下来。 朱厚熜那张脸比大殿内那座铜罄还要生硬,在等着张居正回话。 张居正趴着,没有了往日面圣轻松写意的神态,身形在微微颤抖。 今日这一番奏对,算是惹来了圣怒,如果接下来的回答不好,那便是一脚深渊。 他准备赌了。 可怎样赌,那颗心已经提在嗓子眼上疯狂思索。 圣上洞悉了过往文官的虚假,找出了大明朝赋税迟迟无法提高的真相。 牧马业及民生业官营。 要是再拿假话糊弄圣上,这一关怕是过不去,可要是应下诸业官营,他又该怎么对两京一十三省的官员交代? 权力,是要对权力的来源负责不假。 但作为内阁首揆,文武万官之首,如若不能让朝廷官员们过得更好,恐怕日后不好服众。 进亦难,退亦难,是进退两难。 “不回话,就不用回话了。” 朱厚熜的耐心耗尽,声音比脸还冷,“滚犊子吧!” 一句谩骂。 使得张居正如遭雷殛。 哪怕严嵩做了那么多错事,圣上也只是诛了严嵩九族,而未对严嵩冷言辱骂。 高拱、胡宗宪、李春芳、陈以勤十分惶恐,头却反而埋得更低了。 元辅顶了这么多雷,终于要顶不住了。 张居正不禁抬头,仰视着龙颜,道:“请圣上体谅朝廷官员的清苦……” “什么清苦?” 朱厚熜大怒,冷着声调,道:“家财万贯的清苦,怕是我大明朝无数百姓都愿意去替朝廷官员们承担!” 张居正心里颤着,声音也就颤着,连着磕了几个响头,道:“请圣上明鉴,我大明朝俸禄之低,古今未有之,纵使不养幕僚,不结属臣,也难以为济生活。” “不要装了!”朱厚熜喝住了他,“我大明朝从九品官员,年俸也有五十石米,今国朝之内,一石米五钱银子,那也有二十五两银子,张居正,我大明朝百姓有多少百姓能年收二十五两银子?” “回圣上,官、民大不同,官场有诸多‘人事’,非凡民所能比也。”张居正揭露了官场真相。 这个人事。 不是人员任免变动,而是指钱的地方。 官场中,方方面面都要打点到位,即便真有本事,也要有人提携。 想让人提携,就必须展现‘诚意’,诚意该如何体现,就不必多说了。 圣上之前是免去官员聘请幕僚的陋习,减去官员很大一笔开支,圣上能免去明面上的东西,却如何免去暗地里的‘人事’? “人事?” 朱厚熜拍起了掌,怒极反笑:“好哇!和朕讲起人事来了!” 雷霆更怒。 张居正却没有了退路,跪在那里等待着下文。 朱厚熜望着高拱、胡宗宪、李春芳、陈以勤,道:“你们也是靠人事坐上的阁老之位?” 高拱、胡宗宪、陈以勤立刻答道:“回圣上的话,臣不是。”高拱向来清廉正直,除了收了那个朝廷培养的汉奸沈惟敬的宣德炉,又上交给国库外,再没有收过礼,也没有送过礼。 能走到今日的地位,靠的是一路披荆斩棘。 虽然在涉及到权力斗争时偶尔会犯糊涂,但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嫉恶如仇的一个人。 胡宗宪则是在进入朝廷后不久,就被严嵩收入门墙,有着时任内阁首辅大臣的老师,什么事情都顺顺利利的,平步青云直上浙直总督兼浙江巡抚之位。 而之后严嵩倒台,胡宗宪努力尽孝,也没有拯救回老师,入阁拜相,那是圣上的提携。 至于以前三节两寿给严嵩送的节礼、寿礼,那与打点无关。 陈以勤就更纯粹了,陈家族人是标准的‘学得文武艺,货卖与皇家’,但学到的本领有几分,又能卖出什么样的价钱,陈家人从来没有刻意追求过。 在陈以勤往前,陈家族人已三代人没有入仕做官,功名者不少,可就是不被朝廷授官。 究其原因,皆因人事没有打点到位。 陈以勤能走到阁老之位,既没有什么人提携,也没有什么打点,步步晋升,除了能力外,更多的是运气。 嘉靖二十年高中进士,选庶吉士。 嘉靖二十二年,授翰林院检讨。 嘉靖二十四年,充当会典纂修官。 嘉靖二十六年,监考会试。 嘉靖三十一年,任裕王府讲官。 嘉靖三十五年,任翰林院修撰。 嘉靖三十七年,升任司经局洗马兼翰林侍讲。 嘉靖三十八年,翰林院掌院事的侍读学士丁忧,陈以勤补之。 嘉靖三十九年,太常寺卿忽毙,陈以勤兼领国子祭酒事。 嘉靖三十九年末,擢礼部右侍郎,等来到嘉靖四十年正月,就改任礼部左侍郎。 再然后徐阶、高拱、严世蕃被逐阁,陈以勤就与李春芳一道进了内阁理事。 入朝为官二十年,就走到了无数朝廷官员无法企及的地位。 陈家族老曾遍寻家族书录,纵观唐、宋、元三代,如陈以勤这般幸运儿也只在两手之数。 陈家族老最后也只能感慨,上三代的运气,或许都积累在了陈以勤身上。 气运加身,人事是什么东西? 李春芳那张脸顿时涨红了。 如今内阁中,他和元辅张居正是同年同科,在嘉靖二十六年,他力压张居正,在殿试中取得鼎甲,状元及第。 那年三月,他看尽长安。 但他没有胡宗宪有严嵩的提携、张居正有徐阶那样的提携,他又没有陈以勤那样的家世和运道,更没有高拱披荆斩棘的勇气,入朝为官后,‘人事’处处不可少。 李春芳尴尬在原地,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朱厚熜瞥了他一眼,没有在意,转望回高、胡、陈三人,道:“朝中的人事交给你们,还会有‘人事’吗?” 两个人事,听得高拱的心跳似乎漏了一下,但紧跟着就剧烈跳动了起来。 圣上的意思? 胡宗宪、陈以勤还在发懵,高拱先声道:“定当不负圣望!” “朕看张居正是病了,那就回家里养病,高拱,即日起,你搬到内阁值房来,内阁的事你先掌着。” (本章完) 185.第185章 掀翻屋顶,进步的错! 第185章 掀翻屋顶,进步的错! 一日之间。 首辅奉旨养病。 次辅奉旨搬进内阁值房。 而皇上在这个时候突然宣布闭关。 各部衙门的例行公事虽日常办着,公文案牍照常批着,但大明朝这架巨大的马车,似乎停顿了下。 朝局突变,京师各部衙门司以上官员无不狐疑忐忑,有些是确实有正经公文要内阁首揆决断,有些却是来办公事的还是来探消息的,坐轿的坐轿,骑马的骑马,一大群人按照顺序来拜谒相府。 只是,相府大门禁闭,相爷有话提前传出:“有事的去内阁,没事的就自散去,谁也不见。” 随后。 玉熙宫便传出了申饬张居正的旨意。 “病而不养,见亲见友,无视圣意,非人臣所为。” 这道申饬。 明面上是在申饬张居正奉旨养病期间,府门前宾客络绎不绝,但张居正可谁也没见,也没有谁进入相府内,这其中的意味,就值得人去琢磨了。 任谁都知道接下来再不走,就可能卷到一场政潮中去。 一时间,有轿的坐轿,有马的上马,一大群人都没了先后顺序,转眼间一条好宽的跸道竟马轿乱碰挨排着抢道而去。 …… 内阁值房的案头上,堆满了公文,李春芳从公文堆里抬起了头,望了望高拱,又望了望胡宗宪和陈以勤。 “元辅不会上疏请辞吧?”李春芳忧心忡忡道。 申饬。 通常指的是官员受到皇帝的告诫或斥责。 但在大明朝,却被赋予了更多的意思,那便是当官员的行为不符合皇帝的期望或违反了朝廷的规定时,皇帝会通过申饬的方式来表达不满和警告,以及,劝说官员主动请辞。 毕竟失去了皇帝的信任,再待在官场中也没有什么意思,主动请辞,也能体面退场。 内阁建立一百多年,可还从来没有发生过皇帝申饬内阁首辅的事。 以往内阁首辅这样的柱国大臣请辞还乡,皇帝还要三挽三留,但看之前圣怒滔天,如果张居正真上了请辞奏疏,恐怕圣上会立刻照准。 高拱闻言,也从公文堆里抬起了头,撇了撇嘴,虽说他很想从张居正内阁进入高拱内阁,但他很清楚,张居正这位‘昔日小老弟’对权势的恋栈。 就是圣上赶着张居正走,张居正都会想尽办法留在朝廷,留在内阁,哪会因为一点脸面就上疏请辞? 这份担心,完全没有必要。 高拱环顾四周,执掌内阁的豪迈顿从心生,但他还没有迷失,忘记之所以能暂掌内阁的原因,下意识冒出了句带中原官话的乡音:“恁说说,圣上交代诸业官营的事,该从哪着手?” 就这一句乡音,胡宗宪、陈以勤都抬起了头,但没有说话。 在嘉靖三十九年及以前,大明朝官员、士人明里暗里的优待是很多的,而进入嘉靖四十年后,优待就所剩无几了。 明面上的优待,只剩下豁免赋税,官员及其家眷田地产出通常不需要缴纳赋税,且一应徭役免除。从钱、人两方面减少官员的负担。 暗地里的优待,只剩下利用手中的权力,让家眷经营牧马、盐、茶、酒、醋、明矾和煤炭诸业谋求暴利。 要是开启官营,等同于暗地里的优待尽数免去,留给大明朝官员的收入方面,就只有俸禄,豁免赋税、徭役。 张居正能在御前抗辩,就觉得大明朝官员的优待、收入,削无再削了。 再削下去,就真的有朝廷官员活不下去了。 望着同僚们一言不发,高拱体会到了内阁首揆的难处,但也想到了内阁首揆的权力,点名! 高拱望向了陈以勤,唤道:“逸甫。” 陈以勤显然有几分无奈,却又不得不应声,道:“次相。” “我大明朝官员真的很清贫吗?”高拱问道。 他也是从底层走上来的,地方官,京官,小官,大官,他全都做过,一直不贪不占,但从未觉得清贫。 当然,他出身官宦世家,家里偶尔会贴补于他,所以他的立场就不太适合评判其他官员了。 陈以勤沉默了下,慢慢说了起来:“相比较唐官、宋官,的确可以说是清贫,哪怕和元廷治下的汉官相比,都有所不足。 但是,这样的比较是不对的,朝代不同,国情也不同,盛唐、宋时,钱不值钱,看着、听着是多,可却买不了多少东西,再加上两朝追求华贵,攀比心大行朝野,唐皇宋帝也乐得君臣同乐,高俸养廉。 而作用……” 陈以勤没有说太明白,但高拱、胡宗宪、李春芳也都明白,高俸养廉,纯属是个笑话。 古往今来,贪墨之事,莫过于唐、宋。 陈以勤继续说道:“元廷不提,我大明朝太祖高皇帝祖制官员俸禄若说是是微薄,那天下黎庶收入便是寒酸。 我陈家族老所坚持的,或与我大明朝主流官员、士人的坚持不同,在官员俸禄,功名在身士人禄米上,是本朝人对比,而不该与前朝旧事对比。 而太祖高皇帝的洪武年间,抛开对官、士的诸多优待,一位从九品官员六十石年俸,价钱在当时也在十两银子以上。 我陈家书录记载,洪武年间的江南百姓,以一户五人十亩地一年到头辛苦劳作为例,丰年产出也才二十石,在那时,只值三四两银子。 只要不遭大灾大病,年尾之时,百姓人家还能结余几钱银子。” 大明朝官员清贫? 不妨去翻翻陈家书录,就不以开国之时穷苦的北方百姓作比较了,就以富裕的江南百姓比较。 一个大明朝最低品秩的官员俸禄,就能养活十口人! 陈以勤有句话没有说出口,那是陈家族老说的,“官员清贫?清贫你嘛呢!” 历朝历代,前事后事,什么时候苦过那群狗日的! 时至今日,大明朝百姓的生活是富裕了些,但官员们的荷包可也没扁过啊,粮食价格的上涨,凡是在大明朝官册的人,一年也至少有二十五两银子。 在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内,任何省、府、县,这些银子也够养活一家老小的。 历朝历代都在哭穷,可都在抢着当官,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穷你嘛呢! (本章完) 186.第186章 破窗之法,官绅纳粮! 第186章 破窗之法,官绅纳粮! 归根结底。 还是大明朝官员追求进步的错。 你不拿,我不拿,御史台怎么拿? 别看吏部京察,都察院督察,锦衣卫考成,三察并立,但大明朝内的‘人事’之风,也只是稍稍遏制。 行贿、受贿,不是没有,而是变得更加隐晦曲折。 陈以勤就听过一个,通政司左通政李伟,收礼怎么收? 让想要行贿的人来李家下聘礼! 李伟有一女,姿容丑陋,年过二十,迟迟嫁不出去。 凡是想向李伟行贿,追求进步的,都要以重聘重礼送上。 而进步之人目的达到后,往往会选择悔婚。 通政司虽然比不上吏、户、礼、兵、刑、工六部,但通政司使也属于大明朝九卿之一。 在严党倒台后,通政司也倒了大霉,主要权力被削去,但作为通政司第二把交椅,九卿预备,遭受悔婚,要是没有合适交代,恐怕任谁都听不过去。 既然是悔婚,那些聘礼便理所当然留下了。 如此,一场行贿、受贿就完成了。 那就没有寻求进步的人不悔婚,真的愿意迎娶李家女的吗? 李大人只能关上府门,前后院全部加锁,放狗挡路。 一言为定! 可不带反悔的! 当晚就能送入洞房! 第二天就能把聘礼全部送还,并附上一笔堪称庞大的嫁妆! 陈以勤不知道李家女到底有多丑,反正李大人已经为爱女许过一二十号人,闹得满城风雨,就是没有嫁出去。 哪怕有硬着头皮想娶,在进入洞房的环节也会誓死不从。 总之。 李家的受贿方式,吏部、都察院、锦衣卫都盯过,可始终抓不了人。 悔婚方留下聘礼,哪怕是朝廷也不能勒令人强退。 想进步的人进步了,李大人也赚到了大笔银两,或许唯一受伤的,是那个李家女。 一女许几十人,这在哪个朝代风评都不会好。 所以,大明朝的官员并不清贫,清贫的是‘人事’。 任何一个品秩的晋升,都不是几百两银子能解决的,不贪不占,即便是从九品晋升正九品,也要十年不吃不喝的积累。 但人心,等不了那么久。 高拱点点头,道:“那便好办了。” 他刚接下诸业官营担子的时候,心里还真有些担心,真饿死了朝廷命官,到时候无法收场。 但经陈以勤如是说,光靠俸禄就能维持一家老小的生计,那证明是饿不死官员的。 再有,朝廷对官员是有种种限制,可却从没有对官员家眷有多少限制,就比如说,劳作的限制。 普通农户人家,一家五口人,不论男女老少,都能下地干活,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耕种。 普通百姓是人,官员家眷也是人,普通百姓能做的事,官员家眷也能做。 大明朝,不需要那么多官老太爷、官夫人、衙内。 李春芳心头一紧,问道:“次相的意思是?” “牧马、茶、盐诸业官营!”高拱沉着声音,道。 “如此一来,恐怕会招到天下官员的反对。” “《孙子兵法》有云:‘求其上,得其中;求其中,得其下,求其下,必败’,而宋末的严羽在其《沧浪诗话》中也提到了“学其上,仅得其中;学其中,斯为下矣”。”高拱讲起了兵法,胸有成竹道:“现在朝廷想达到诸业官营的目的,就要在其上提出一个更难以让天下官员接受的朝制。 牧马和民生之业,是两京一十三省官员不敢说出的暗地龌蹉,内阁也不能就这样拿到台面上说。 而如逸甫所说,如今朝廷命官、士人明面上的优待,就只余赋税豁免这一条。 那便从这个优待开刀吧,内阁上疏圣上,自即日起,官绅一体纳粮。” 说到这里。 李春芳险些没有晕过去。 自从张居正开启做官先退百姓投献田地这一阴险手段后,大明朝官员家中田地数量,基本都被控制在八十亩左右。 这八十亩地,如果没有赋税,一年能给朝廷官员增加一百两银子。 一旦官绅一体纳粮,朝廷官员这一百两银子就要少去半成了。 背地里的银子,朝廷官员不敢声张,但这明面上的银子,朝廷官员可都视为镶在腰上的,动一毫一厘就敢拼命。 这个上疏提议,比那诸业官营还要大胆无数倍。 “次相…” 李春芳下意识地想反对,就见高拱笑着压了压手,道:“子实,你又急。 我适才就说了,这是逼迫朝官们同意诸业官营的手段而已。 等上完疏,朝廷震动之时,内阁再找机会放出诸业官营的风声,暗示朝官们同意诸业官营,内阁就撤回上疏。 朝官们必然明白什么是大,什么是小,等朝官们同意诸业官营后,官绅一体纳粮的上疏就当没有发生过。 求上得中,不外如是。” 在他看来。 兵法也就那么回事。 也就是他不想成为将军,不然,还有胡宗宪、戚继光、俞大猷什么事? 李春芳心稍安,闭上了嘴。 胡宗宪却总觉得哪里不对,似乎忘记了什么东西,就像说话时候,明明话到嘴边了,却不知道说什么了。 怪哉! 看着次相兴奋的模样,胡宗宪索性不再想了,毕竟这是次相暂掌内阁想做的第一件事,提出异议,总会让人难堪。 高拱挥笔而就写了道奏疏,让内阁中书舍人刘台呈入玉熙宫。 但就在胡宗宪摇头时,与陈以勤暗藏着激动、兴奋、等着看热闹的眼神发生了碰撞,身体不禁激灵了下。 终于想起忘却的东西是什么了! 圣上的心思! 次相在想着求上得中,却全然忘记了官绅一体纳粮这件事呈上去,圣上会怎么想? 这么多年来,圣上是越来越不在乎官员的死活了,为了黎民苍生,官员是可以牺牲的那一批人。 那官绅一体纳粮在圣上那里,很有可能不等在朝野中引起沸腾,就会被圣上照准! 陈以勤显然早早地就知道官绅一体纳粮对圣上的魅力,却故意没有提及,为的是大明朝的千秋万代。 不久后。 刘台回归。 带回了圣上的旨意。 看着奏疏上那朱笔御批的鲜红“照准”二字,高拱不笑了。 (本章完) 187.第187章 一体当差,特权尽免! 第187章 一体当差,特权尽免! “阁老,另有谕令:既已一体纳粮,不妨官绅一体当差。” 内阁中书舍人刘台复述着玉熙宫圣上谕令。 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再诸业官营,属于大明朝官员的特权,在此刻,尽数免除。 胡宗宪眼看着次相眼中的光越来越黯,越来越淡,直至失去所有光彩。 同僚李春芳也是这般,瘫坐在政务堆后,双目无神望着屋脊。 除了陈以勤。 笑容再也藏不住,哪怕用手调整着脸颊,都到了扭曲的地步,依然能看出在笑。 胡宗宪心有所悟,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世间皆苦,悲喜自渡。 高拱、李春芳是悲的。 陈以勤却是欢喜的。 但内阁是大明朝权力中枢,首辅不在,政务本就繁重不能拖沓,不能再这样下去,胡宗宪轻声道:“次相,圣意该如何执行?求上得中还继续吗?” “靠他……” 高拱下意识地一句中原官话骂娘的话就要脱口而出,话都出音了,硬生生给咽了回去。 诸业官营的圣意还没办,又加上了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再继续求上得中,恐怕大明朝官员就真活不了了。 没想到,他第一次施展兵法,就被圣上迎头一击,脑瓜子嗡嗡的。 “既是新政,便直接公布于世吧。”高拱不再想幺蛾子了,选择了直面天命。 哪怕朝野再沸腾,就是将他这个内阁次辅给轰下台,但也要先把擂台摆好,等着人上来打擂。 “附议!”陈以勤立刻接言道。 “附议!”胡宗宪紧跟其后。 李春芳犹豫了半晌,还是点了点头,道:“附议!” 诸业官营。 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 两道新政砸在了大明朝所有官员头上,从京城之地传向两京一十三省。 所到之处,衙门、士林无不沸腾。 自古以来,士人寒窗苦读几十年,就是为了做官,而千里做官,就是为了发财。 这或许不是所有大明朝官员的想法,但至少是一半以上的大明朝官员的想法。 这一半的官员也是这样做的。 特权一笔勾销。 这让自诩清苦的大明朝官员、士人又怎么愿意。 而京畿的周边,正是两个科举大省,一、河南,二、山东。 两省官员闻听新政,便立时罢衙,俱奏上疏进京。 而两省士子原就准备来年春闱进京,但先遭科举取消的重击,又遭纳粮、当差的重击,再也忍不住,纠集了上万名士子怀抱孔子牌位奔赴京城喊冤。 地方衙门罢衙,士子聚众进京,锦衣卫竭力平息民情,但在滔滔大势之下,没有得到明确圣意,实在不敢妄动,只能加急传信入京。处于风暴中心的京城,早已闹翻了天,六部衙署、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九卿衙署官员纷纷前往玉熙宫门前,欲求见圣上。 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走出禁门,告知众官:“圣上在闭关静修,不许打扰。” 可能是圣上过去半年多的杀伐过重,使得文武百官望着禁门而却步。 不能冲撞玉熙宫。 刑部左侍郎赵志皋站在禁门外出着神,突然吼道:“去内阁值房,找高拱!” 不敢冲撞玉熙宫,还不敢冲撞内阁吗? 群臣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于是转道向内阁值房而去。 但等文武百官来到内阁下马碑前,才觉察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内阁今日把门的规格提高了,不仅所有内阁近卫都站在阁门前,就连阁门内还站着好些提刑司的太监。 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太监陈洪,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外,不准任何人进入。 赵志皋领着众人来到了阁门前,咆哮道:“陈公公,到底怎么回事?六部九卿压着两京一十三省这么多公事都没人管了!大明朝是不是把内阁废了?” 陈洪本来对群臣的到来还有几分笑模样,站起来时见他出语竟这般离谱,脸上便也不好看了:“赵大人听谁说内阁给废了?谁敢把内阁废了?” “那首辅遭到申饬,关在家里不见人,让一个次辅把家搬到了内阁值房,司礼监、禁军现在又守着门,不让百官进内阁,各部的公文还要不要票拟?两京一十三省的事还要不要办?你们到底要干什么?”赵志皋上前一步,都快和陈洪贴到了,继续咆哮道。 群臣是为两道新政而来不假,但要先见到能当政主事的人才能表达诉求和不满。 禁军、提刑司太监都在这守着,显然是为了挡住他们。 赵志皋很聪明,没有说出真正目的,先以军国大事的名义要求见高拱,见内阁阁老。 连番逼问,唾沫星子都喷到了陈洪脸上,陈洪神色冷峻了下来:“赵侍郎!朝廷有了新政,内阁也有了新议,那便是即日起,各部公文都在这里交了,我们会送进去,该票拟的,内阁会票拟,首辅大人在与不在,都不耽误国事,纵使有内阁不能决断的军国大事,也有办法解决。 至于各部官员,一律在阁门外等候。” 说到这里,陈洪一声呼唤:“来人!” 阁门内走出几个太监。 “把赵侍郎,还有各部大人的公文挨次收上来!” 陈洪眼神逐渐冰冷下来,冷着声调,道:“但要是各位大人没有所说的军国大事,没有公文,就是大闹内阁,是什么罪过,赵侍郎,还有各位大人就不用咱家多说了吧?” 这番话,带着血。 当初那批严党,在鄢懋卿带领下为严嵩、徐阶、严世蕃奔走求活,意欲哭宫玉熙宫,是他带着东厂番子在禁门前动的手。 当初翰林院那群腐儒,在王锡爵带领下强闯内阁,事后被圣上问罪,也是他带着提刑司太监动的手。 禁门前,他杀过人,内阁门前,他愿意补上那时的遗憾。 赵志皋顿时慌了。 刚才还在为自己的小聪明沾沾自喜,但这会儿就成了把柄,被陈洪抓在了手里。 军国大事,只是想进入内阁的借口,怎么可能能拿出公文? 一群人站着一动不动。 陈洪露出了笑,笑的是那么冷,“拿不出来是吧,给咱家打!” (本章完) 188.第188章 得罪天下,居正教弟! 第188章 得罪天下,居正教弟! 相府大院中间是一条直通厅堂的石面通道,两边是院落的两块大坪,除了一边摆着一个防火用的景德镇制白底起蓝色的大水缸,院落里没有栽种一棵树,也没有任何草,因此便显得十分开阔,太阳一出来,满院子都是阳光。 这时通道两边都摆满了一丈长、五尺宽的竹板,一共有十几块,竹板上都摆满了书。 张居正穿着一身宽大的素白淞江布长袍,坐在厅堂石阶下的圈椅上,让阳光照着自己,也照着满院子竹板上的书。 读书人一年几次晒书,到七月十五中元节前后便止了,天地间阳气渐渐消退,阴气渐渐萌生,肃杀之气悄然而至。 以往张居正都遵着时节气晒书,但今年不同往年,内阁繁重的案牍,让他没有时间也忘记了这一茬。 今儿终于得闲了,张居正晒起了书,但他有个习惯,晒书时,都不让下人动手,自己徜徉在竹板之间,一本一本地晒着。 今年和以前真不一样,张居正坐在那里看着两个儿子徜徉在竹板间晒书。 年初的时候,因为张家在老家江陵干的种种蠢事,被圣上谕令举族迁到了这京城,八岁的长子,七岁的次子,都得以来到他的身边。 还有个两岁的三子,正是不听话、不安分、不懂事的时候,被夫人抱走了,免得在这玩闹毁了这些书籍。 大门外的门环叩得满院子乱响,张居正当然听到了,却一直像没有听见,那眼神不在书上,也不在儿子身上,而是怔怔地望着脚下那条石面通道,满眼里是石面上反射出来的点点阳光。 张敬修、张嗣修,两个儿子显然是没有见过这个现象,又惊又惧,但父亲不吭声,他们便也像没有听见,僵硬地在那里一本一本地翻晒着书。 门越敲越响,张氏兄弟俩受到的影响就越大,六神无主地望向了坐在椅子里的父亲。 “嗣文(张敬修字),背诵宋代苏洵的《心术》。”张居正还在看石道,可一心二用的天赋,却能让他对周遭的人、事变化有极高的把控,张氏兄弟的异动,为俩人招来了父亲的考校。 张敬修小小的身体打了个寒颤,上下牙齿磕磕绊绊,道:“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 凡兵上义;不义,虽利勿动。非一动之为利害,而他日将有所不可措手足也。夫惟义可以怒士,士以义怒,可与百战。 ……” 在长子背完,张居正平静道:“去找先生打十下手板。” 小小的脸颊一苦,张敬修像小大人向父亲行礼,道:“是,父亲。” 大哥受罚。 张嗣修小小的眼睛滴溜溜乱转,跟着大哥就要溜。 就在快要跨出院门时,张居正的声音遥遥传来:“嗣修,你也是。” 张嗣修身体一顿,转过身来,露出想哭的神情向父亲行礼,道:“是,父亲。” 儿子们走后。 张居正抬起了目光,虚虚地望了望大门,两个门环敲得震天价响,一个门房注意到阁老的目光,没法子了,只好对外大声喊道:“大人们,阁老有恙在身,有吩咐,不见任何人。” 刚在内阁值房门前被提刑司太监当狗打得抱头鼠窜的赵志皋,忍着鼻青脸肿的疼痛,大声吼叫道:“去传我的话,如果元辅不要百年后的身后名,我一头就撞死在这里,让他千秋万代遭骂名!” 两个门房立刻慌了,大声回道:“大人们莫急,小人这就去禀告。” 应着话,一个门房躬着腰向张居正走来。 张居正扶着椅子的扶手站起来了:“告诉他们,我不要身后名。”说完,便准备离开院子,向厅堂里面走去。 张家三爷,即张居正三弟张居易,拦住了门房,唤道:“大兄。” 亲人的呼唤,张居正站住了脚,沉默了会,转过了身,道:“太镇(张居易字)。” 原来张家中,是有张居正、张居易两人做官,在家族没有出事前,张居易累升至荆州右卫指挥佥事。 是比不上张居正,但刚过而立之年,便成了一城军事主官的下位,这其中有多少张居正的影响不好说,但在武略上,也能称为不俗。 受家族所累,弃职而进京,这些日子,都在伺候着张父。 日头渐西,晒在院子里的书,张居易帮着大兄一箱一箱、一匣一匣搬进书房。 什么书摆在什么地方,何时从何处取哪一卷查哪一页,这是张居正多年养成的读书习惯。 以前每晒完书后,将不同的书摆到自己心里有数的位置,他都视为乐事,现在却没了这份心思,让胞弟随意摆到书架上。 或许兄弟连心,或许是幼时、少时经常陪兄长读书,张居易把书摆到了书架上,张居正竟发现几乎和自己摆的一卷不差。 《吕氏春秋》《左传》《离骚》 张居易脸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将箱子里的书搬出来摆到应摆的书架空格里。 “太镇,苦了你了。”张居正叹了口气道。 兄弟瞬间的沉默。 巧合的事多了,就不是巧合了。 不论张居易是留意过,还是特意记过他书架上书籍的摆放,都代表这是个用心,有野心的人。 要不是家族的事,张居易能走到哪种地步真不好说。 但有个愚钝的父亲,有个当朝首辅的兄长,张居易的命运,很多时候不是掌握在自己手上。 “大兄是为朝官们出头才落到这个地步,为什么在朝官们到来时,却又躲着不见?”张居易打破沉默问道。 “那是两回事。” 张居正显出了让张居易凛然的威严,“我在御前抗辩,是不想饿死朝廷命官,不想饿死士人,在千秋万代留下骂名。 我不见朝官,是我还不想死,圣意已定,就凭那些人到西苑禁门、内阁值房去闹,什么用也不会有。 一个太监挡在那里,他们连门都进不去。 诸业官营,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这势必要得罪人,要留下骂名,玉熙宫、内阁都给担了下来。 但是,太镇,任何时候,都不要得罪天下的读书人! 圣上担得起,我们,担不起啊! 他们会见到圣上,但不是通过我,不是通过内阁,圣怒,我们也担不起。” (本章完) 189.第189章 亲王进京,海瑞升官! 第189章 亲王进京,海瑞升官! 直至天黑。 相府仍是大门紧闭。 赵志皋或许是死心了,也或许是想通了关键,领着群臣向着裕王府而去。 这天底下,能挡住他们的人和事很多,但能挡住裕王爷的却没几样。 …… 内阁。 政务堂。 锦衣卫的消息源源不断报来。 高拱看着文武百官的动向,嘴角微微抽搐。 这场景。 莫名地熟悉。 当初严嵩发动严党参劾他和张居正,就是说动裕王爷领衔上疏。 然后,惹怒了圣上,将他、徐阶、严世蕃给逐阁了,让李春芳、陈以勤补了进来。 裕王爷也因涉嫌逼宫,而被不是禁足的禁足。 又来这一套。 高拱只能感慨,严嵩死后,朝廷这草台班子是一届不如一届。 但朝廷什么样,很大程度取决于内阁,高拱骂完后,才惊觉把自己也骂了进去。 默默放下了线报,希望裕王爷不要重蹈覆辙。 高拱站起了身,踱步到堂门前,望着阁门内外的近卫、太监,叹息道:“田多的人反对一体纳粮、一体当差,官吏们反对诸业官营,圣上的意思很清楚,就是让官吏绅士自食其力,哪怕三岁稚子都知道这是利国利民的新政,可怎么就这么难呢?” 新政是宣布了。 内阁也在积极组织执行一体纳粮、当差,组建官营铺子。 可反对的人这么多,新政推行缓慢,执行多艰。 愁。 陈以勤从案牍后走出,为自己倒了碗茶,接言道:“新政,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就看是不是找对方法。” 闻言。 高拱转过了身。 胡宗宪、李春芳抬起头。 目光都聚集在陈以勤的身上,“逸甫,不妨把话说的明白些。” “新政也好,旧制也罢,其实最要紧的就两条,一、是有一个站得住脚的题目。” 陈以勤没有再打机封,直言不讳道:“文武百官反对新政,不外乎是打着太祖高皇帝祖制的旗号,要求圣上善待官吏绅士。 但群臣们显然是忘了,洪武年间太祖高皇帝善待官绅,是为了恢复我华夏衣裳。 太祖高皇帝只说过‘重农就是兴邦’,这一点,从我大明朝建国以来就定为国本,历代先皇在世时更是推行不移。 而官吏、士绅却将之曲解为‘重士方能兴邦’。 官绅们窃取了我大明朝二百年来,过万万百姓的努力。 内阁可以拿这个题目做做文章,官绅们常说,大明朝能有今天,都是官吏、士绅努力的结果,那就将嘉靖三十九年以前朝廷连赈灾银粮都拿不出的境况告诉天下黎庶,去堵住所有官吏、士绅的嘴,我倒要看看,哪个官绅愿意承担国库空虚、贪墨无度的罪过。” 官吏、士绅,是群见功劳就上,见罪过就退的狗东西。 天天喊着祖制,喊着功劳,吃的是脑满肠肥,现在国库是富裕了,但那些烂账可还没跟官绅算呢。 高拱点点头,喜声道:“接着说!接着说!” “第二,推行新政,关键在人。 我大明朝分南北,北方有圣上,有我们在镇着,铁了心推行新政,谁也挡不住,官吏反对,就罢官,士人反对,就削去功名,再是反对,杀些人总能推行下去。”陈以勤撕开了官吏、士绅的面目。杀戮。 不是什么好名词。 但对文人这群软骨头而言,却是最有效的手段。 虽然陈以勤自己也是文人,但对文人却充满了轻视。 这不是文人间的相轻,而是了解文人的膝盖柔软程度。 覆灭的衍圣公府,便是最好的证明。 贰臣、家奴。 高拱、胡宗宪、李春芳默然不语。 陈以勤继续道:“北方能推行,南方却不行,现任的南直隶衙署诸部主官,绝不敢得罪天下读书人。 要想推行新政,必须派一群有声望、刚直果敢的人去接任南直隶诸部主官。 或任命一位有大气魄、大无畏的人去上任南直隶总督。” 更换全部南直隶衙署主官这个,直接被高拱忽略了,太麻烦,也不太现实。 朝廷是个大染缸,上哪找那么多声望、刚直果敢的人去接任南直隶事务。 但是,南直隶总督一职,大明朝可从来没有设立过,总督,职权提督军务、粮饷、管理河道兼巡抚事,是大明朝的封疆大臣。 像胡宗宪之前所担任的浙直总督,全称是浙江及南直隶诸省总督,辖区一度包揽南直隶、浙江、山东、福建、广东、广西等地。 在嘉靖三十四年时,就去除了山东、广东、广西三省辖区。 权力辐射半个大明朝,但那是临时总督职位,在剿灭倭寇后,随着胡宗宪入阁拜相,就被撤销了。 而新政,是要长久地推行下去的,陈以勤提议的南直隶总督,明显也是要长久设立。 这就让高拱迟疑了,南直隶的存在太特殊了,太祖高皇帝在金陵建立大明朝,一旦设立总督,那必将是大明朝最顶级的封疆大吏,没有之一。 权力过大了些,圣上会同意吗? 即便圣上同意,那么谁又是那个大气魄、大无畏的人? 高拱脑海中,瞬间闪过了个人影,但那人才刚上任杭州府知府不久,再一跃成为最顶级封疆大吏,或显得进步太快了些。 想到这,高拱哂笑了声,这是圣上该操心的事,作为臣子,可以不必那么劳神费力。 高拱望着同僚道:“汝贞、子实,你们的想法呢?” 胡宗宪、李春芳对视了眼,摇摇头,没有什么想法。 “好!逸甫,你这就拟一道奏疏上疏圣上设立南直隶总督,全权负责推行新政事宜。” …… 玉熙宫。 朱厚熜没有闭关,更没有静修。 内阁的上疏,朱厚熜看完后,便朱笔御批了“照准”二字,海瑞即升任南直隶总督。 放下朱笔,朱厚熜望着锦衣卫呈上来的裕王府内裕王爷与赵志皋等朝官对话的内容,龙眉不展。 在让人失望的事上,裕王爷从未让人失望。 朱厚熜终于在某件事上,下定了决心,“吕芳。” “奴婢在。” “诸王明日就到京了,让裕王代朕出城迎接。” “是。” 吕芳领命去传旨。 (本章完) 190.第190章 裕王谋反,万全之策! 第190章 裕王谋反,万全之策! 三更声响。 裕王府灯火通明。 文武百官没有离开,分文武两侧坐在殿里,俨然一副小朝廷的模样。 裕王朱载垕高坐王位,权力的滋味,油然而生。 亲王、朝臣,约定好次日天明,一同前往玉熙宫请见圣上。 和上次严嵩内阁权力之争不同,这次省了奏疏,准备打闭关静修的圣上措手不及。 然而,吕芳携圣旨到来,先打了这些王、臣一个措手不及。 赵志皋等朝官这才明白,圣上根本没有闭关,也没有静修,只是不愿意见他们而已。 有些脾气火爆的朝官,当时脸颊就红了,聆听圣旨时,在喘着粗气。 圣旨宣读完毕,吕芳没有与裕王爷有任何交谈,便转身回宫复命。 裕王爷一下愣在那里。 宦官向来是不敢得罪亲王府的,哪怕再是不喜,也会在敬畏亲王,毕竟,亲王是万岁爷的儿子,而他们,不过是群奴婢。 所以,宦官一旦出现异常对待,在某种程度上,也反映出当今圣上的态度。 避之不及啊! “王爷,有没有个僻静的地方?”赵志皋近前来,低声道。 明日联袂进宫请见圣上的事,被圣意给搅了,裕王爷必须遵照圣意前去迎接诸王。 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姿态,又侧面说明了皇家父子已然势同水火。 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诸业官营两道新政,通过常规谏言、上疏的手段,显然无法动摇当今圣上的心思了。 圣上可以有无数种手段,来不见群臣,那朝官们,就只能采取紧急措施了。 裕王爷点点头,转身朝寝殿而去,赵志皋叫上了几位六部侍郎,亦步亦趋跟上。 寝殿内。 李妃正哄着十个多月大的世子朱翊钧睡觉,以往子时不到,世子就会入睡,但今儿,世子却怎么都不愿意睡。 哭闹的声音入耳,裕王爷就更烦躁了,对里殿喝道:“抱着世子出去,别让任何人靠近!” 王令之下,李妃抱起了世子,裹好了衣服,这才怀抱着世子出去,在路过赵志皋等人时,凤眸里满是忧愁之色。 王爷,越来越让她不认识了。 赵志皋乱忙向李妃、世子行礼,待到倩影走出了寝殿,方起了身。 “王爷,臣有一言,不知殿下听后能否见谅?”赵志皋的眼里,涌动着野心的光芒。 “说!” “殿下,恕臣直言,圣上并无知人之智,且无自知之明。”赵志皋语不惊人死不休道。 裕王爷的脸色立刻变了,跟着来的几位六部侍郎也变了脸色,责望向赵志皋。 他们的确无法接受新政,但他们接受的教育,却使得他们无法对圣上进行侮辱。 从正德十六年至今,整四十年,圣上当了天下人四十年的君父,哪能对君父大放厥词的? 赵志皋接着说道:“古往今来,从未有皇帝二十多年不上朝,不与朝臣接触,一心求道长生。我大明朝官员岂止十万,然能入得玉熙宫觐见者,却不足两手之数。 圣上对朝政、对朝臣的了解,仅限于内阁、锦衣卫。 过去的二十年里,圣上以严嵩为内阁首辅,在接下来的二十年里,圣上欲以张居正为内阁首辅。 然严嵩是何许人也?堪称我大明朝二百年来第一权奸。 张居正又是何许人也?严嵩是其翰林院的老师,徐阶、徐半城是其正式的恩师。 张居正侍奉了严嵩、徐阶十几年,身上或多或少沾染了二人对权力的野望。 严、张两代内阁,蒙蔽圣听,阻塞言路,殿下乃圣上皇嗣,却数月、数年、数十年而难得面圣一次,隔绝皇家亲情,罪孽深重。 近几个月来,圣上杀伐越发严重,以致朝廷动荡不安,百姓民不聊生,以臣之见,皆因张居正、陆炳而起。 敢问殿下,上次面圣,还是什么时候?” “万寿节。” “父子之间,竟有两月未见,据臣所知,景王离国之时,圣上犹未露面,恕臣斗胆问殿下,君父生死,知否?”赵志皋压着声音,但铿锵的声调、激昂的神情,震撼着寝殿内所有人的心。 是啊。 圣上今年五十有四,执掌大明朝四十年。 这在历朝历代的皇帝里面,都能算是长寿了。 要是换作别的皇帝,一连数月不露面,朝臣们早就闹翻天了。 但习惯了皇帝闭关静修的嘉靖朝亲王、朝臣,竟没人能想到这个,这时被赵志皋提起,忽然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裕王对张居正是比较了解的,那是个对权力有无上追求的人,虽然张居正人品道德不错,但万一呢? 万一圣上已逝,内阁联合司礼监、锦衣卫演了出大戏,蒙骗了天下人,只为僭越皇权呢? 裕王心中怦然大动,脸有些微微红,要是父皇已死…… 赵志皋见状,趁热打铁道:“圣上生死不知,又有权奸在朝,如果殿下再没有动作,等诸王进了京,权奸生出奸计,大明朝的江山社稷,可能就在旦夕之间了。 殿下,圣上也是宗人嗣的皇位啊!” 一句嗣皇位。 裕王顿时眼露凶光,父皇子嗣不兴,而景王又已被逐国,如若他这个皇子也死了,大明朝的皇位落到哪个宗族手中,就要看张居正、陆炳等人的想法了。 立起一位傀儡皇帝,再过些年谋朝篡位,不难。 裕王心中,张居正的形象,逐渐往司马懿的方向靠近。 “殿下,假如张居正、陆炳真有异心,那诸王进京后,圣上的赐宴上,殿下也会到场,那是张、陆等逆贼的最后胁迫皇族宗室的机会,为防止意外发生,臣请殿下为大明江山计,为祖宗社稷计,当做好万全准备。”赵志皋进言道。 裕王瞪大了眼睛,望着赵志皋,道:“你这是何意?” “回殿下,我与京师三大营的神枢营统领汤克宽交情颇深,能说动其臣服于殿下,在赐宴之时,携神枢营将士护佑殿下周全!”赵志皋图穷匕见。 京城里,有他们这些朝官,京城外,有神枢营,两者鼎力之下,大事可成! (本章完) 191.第191章 篡权夺位,拟帝遗诏! 第191章 篡权夺位,拟帝遗诏! “来日赐宴,若父皇活着,本王当陈述张居正内阁、陆炳北镇抚司诸般孽障,如父皇察言纳谏,当就此打住。”裕王如是说道。 父皇活着,那便清君侧。 父皇驾崩,当铲除奸佞。 赵志皋没有犹豫,躬身答道:“遵殿下令。” 裕王朱载垕看不到,那低下的头颅,眼中闪烁着笑意。 殿下太天真了。 权力之争,不论是皇权,还是其他,都是你死我活的斗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不到最后一刻绝不罢手。 等到神枢营统领汤克宽率领大营将士进了京城内,包围了玉熙宫。 圣上的死活,其实已经不重要了,而且,诸王俱在,登基的事,能直接敲定。 文武百官俱在,距离新年不过一个多月了,连新年号也能商定。 还有遗诏。 赵志皋这时文思泉涌,脑海中立刻就想好了一篇雄文: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以宗人,入继大统,获奉宗庙四十年。 深惟享国久长,累朝未有,乃兹不起,夫复何恨! 但念朕远奉列圣之家法,近承皇考之身数教,一念惓惓,本惟敬天勤民是务。 只缘多病,过求长生,遂致奸人乘机诳惑,祷祀日举,土木岁兴,郊庙之祭不亲,朝议之礼久废,既违成宪,亦负初心。 迩者,天启朕衷,方图改过,又婴疾病,补过无由。 每一追思,惟增愧恨。呜呼,愆成美端,有仗后贤。 皇子裕王,仁孝天植,睿智夙成,宜上遵祖训,下顺群情,可即皇帝位,勉修令德,勿过毁伤。 自朕即位至今,建言得罪诸臣,存者召用,殁者恤录,系狱者即贤释放复职。 方士人等,查照情罪,各正法典。 斋醮、土木、采买等项劳民之士,悉皆停止。 于兮,予以继志述事为孝,臣以将顺匡救两尽为忠。 当体至怀,用钦末命。诏告中外,咸史闻知。 钦此。” 就在裕王府寝殿里。 赵志皋请笔而先书遗诏。 万全准备,当真是名不虚传。 裕王和几位六部侍郎看着这篇遗诏,不禁感慨赵志皋不愧是心圣王阳明的徒孙,下笔如有神。 心学有七派。 其一为“浙中派”,而创始人王畿,是王阳明最得意的弟子之一,赵志皋,则是王畿最得意的弟子。 换言之,赵志皋算是王阳明得意的徒孙。 这篇遗诏,也着实不俗,通篇而下,嘉靖朝政令不便者,以遗诏改之,既否定了嘉靖朝的恶政,又足以彰显嘉靖悔过之诚,且避免新皇改父过之议,大手笔!大手笔! 就连裕王看完全篇,都下意识地点点头,这份遗诏实在是好,痛诋皇上之非,也翻案了议大礼,翻案了斋醮修玄,翻案了钳制言路,翻案了为所谓的盛世面子而大兴的土木,翻案了嘉靖朝四十年的件件恶政。 如果父皇已逝,以此为遗诏,等新朝降临,照此翻案种种,天下的大治,指日可待。 《易经》,有原文“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裕王、赵志皋不会犯不密之错,寝殿里的人,自这时起,都不能再离开。 通知神枢营统领汤克宽来日携将士入京的信笺,上了漆印,由赵志皋三十多年的书童连夜送出城。 …… 玉熙宫。 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携一封由密使“书童”急呈的信笺入宫。 吕芳转呈到御案上,就着殿里的烛光,仔细望向信笺背面封口烤漆上的封印,烤漆上只有一方封印,印着“刑部左侍郎赵志皋”八字! 朱厚熜略想了想,拿着这份信笺,又顺手拿起御案上一把拆封的象牙刀片向神坛走去。 走到神坛的火烛前,他将信笺的漆封伸到火烛的上方开始熔烤。 就在神案上,朱厚熜用象牙刀片小心翼翼地剔开了封口,又走回御案前。 开了封口的烤漆已然又干了,他这才从里面将一摞厚厚的信纸掏了出来,慢慢展开。 等信纸塞回去,由吕芳转回陆炳手上时,陆炳定睛观瞧封口烤漆处那方封印。 清晰地看见“刑部左侍郎赵志皋”八个凸字,竟完好无损,好似从未拆封过。 在锦衣卫里,是有复原烤漆印记的技法的,但圣上这一手,陆炳着实没有看出来是怎么复原的。 只能将之归为圣上修道有成。 朱厚熜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稍顷却说出了让吕芳、陆炳不敢去细想的话,“朕的儿子,有胆子能走到这一步,实属不易,连朕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伤心了。” 吕芳、陆炳都是兴王府旧人,知道这时候,不需要回话,趴在了地上,跪在地上接下来的圣音。 “陆炳。” 陆炳立刻趴下头去:“臣在。” “京师三大营,和五军营、神机营,两大营统领,你可有了解?” 陆炳心一颤,趴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京营,始终是个很特殊的存在,这是爆发叛乱,守卫京城,守卫圣上的第一道防线。 反言之,如果京营发生叛乱,则会在第一时间威胁到京城,威胁到圣上。 所以,自成祖文皇帝起,就不允许朝廷官员与京营,与京营统领有接触。 而锦衣卫,虽然是皇家鹰犬,但属北镇抚司,属朝制之内。 面对圣上的问话,回答有,难免会让圣上怀疑锦衣卫心怀叵测,可回答没有,逐渐庞大的锦衣卫,密使遍布两京一十三省,要说在那如同筛子般的京师三大营没有密使,有辱圣上英明。 “照实说,朕恕你无罪。”朱厚熜淡淡道。 陆炳咬咬牙,道:“回圣上,英宗皇帝土木堡一战,京师三大营主力丧失殆尽,时至今日,仍未能恢复,且三大营的兵力严重不足,实际兵力远低于账面数字。 恕臣直言,若发生乱事,京营恐不战而败,以神枢营尤甚。 五军营、神机营,稍振作,但积弱已久,难成战力。 五军营统领郑开,神机营统领孙平,虽有为国整顿营务之心,然力微智短,终难大用,但忠心贯日。” “忠心贯日,够了!” (本章完) 192.第192章 僭越皇权,宫变之夜! 第192章 僭越皇权,宫变之夜! 翌日。 艳阳高照,碧空如洗。 护城河水融化冰霜,湛蓝清澈地流着。 白底红字的“辽王”、“楚王”、“秦王”、“晋王”、“周王”、“淮王”、“荣王”、“吉王”等三十六辆悬挂王旗的王车,缓缓驶来,十分醒目。 一字排开,侍卫的兵都钉子般在车边上站着,他们的对面,是朝廷的文武百官。 正阳门。 四门、三桥、五牌楼! 箭楼城台高四丈,门洞为五伏五券模样。 开台城门正中,是内城九门唯一箭楼开门洞的城门,专走龙车凤辇。 群臣分文武,在御道两旁站着。 十二面大明龙旗由御林军手举着,十二盏宫灯由司礼监太监手持着。 裕王朱载垕从门洞走出,远望着了逐渐停止的王车,冷着声调,道:“奏乐!” 声随令起。 城门楼上,漱芳斋的乐师,奏起太平乐。 雄浑而威严的乐声,传之极远,身着王服的诸王不约而同地掀开车帘,从王车走下。 从十几岁的少年,到七八十岁的老年,亲王们各有各的风采,气象万千。 辽王朱宪望着这规模宏丽,形制高大的城楼,箭楼,顿生感慨,皇帝居处,就是比亲王居处场面大的多啊。 站在他身旁的,是楚王朱英,眉头微皱道:“辽皇兄,你听,这奏的是什么乐?” 这怎么听,都不像是太祖高皇帝为诸王回京所亲制的凯旋乐啊。 洪武年间,太祖高皇帝分封诸王,命藩王卫国戍边,以藩王回京,为凯旋而归,遂制凯旋乐。 尽管成祖文皇帝靖难登基后,削亲王藩卫,封亲王于内地,不尽如太祖高皇帝之意,但凯旋乐,却始终未变。 这从正阳门上传来的乐声,大铜角、小铜角、金口角、钹、管、笛、箫等诸乐之声,都与定制不和。 诸王听着有些发懵,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交头接耳间,有了些许骚动。 “像是《太平乐》。”辽王不确定地说道。 一时间,诸王的骚动更大了,《太平乐》,这可是只有皇帝回京才能用的御乐。 其他人用,包括亲王在内,都属于僭越。 虽然知道圣上突诏诸王进京,其意不善,但这还没进城,就设下了套在等了,未免也太心急了些吧? 到底是少年人,耳聪目明,楚王手指着大明龙旗和宫灯,道:“辽皇兄,龙旗数和宫灯数也不对。” 辽王和诸王连忙去数,脸色越发难看,“旗是十二杆,灯是十二盏,这都是皇上回京才用的礼数,阵势不对,都不要动!” 太阴险了! 这要是诸王没有防备,听着太平乐,迎着十二之数的大明龙旗和宫灯走过去,那就立刻犯下僭越大罪,杀头都是轻的。 诸王不往前走,裕王朱载垕率赵志皋等一干文武则往前相迎,在桥头处,高声道:“朱载垕奉旨率有司官员,恭迎诸位亲王进京。” 说着。 朱载垕率先跪倒。 赵志皋等一干文武跟着跪倒。 这不必多说,也是皇上回京时才有的礼制。辽王挥了个手,让侍卫统领上前,对裕王恭声道:“诸位亲王有话,礼制不合,不敢过桥!” 裕王打了个手势。 赵志皋代礼部官职,指挥道:“拢下四面龙旗,取下三盏宫灯,改奏凯旋乐!” 见此情形,诸王逐渐放松了警惕,辽王、楚王招呼着一众皇兄、皇弟共同过桥。 看到这一幕,裕王笑了,赵志皋也笑了,一众通晓礼制的文武百官也都笑了。 …… 内阁。 高拱、胡宗宪、李春芳、陈以勤听着正阳门前发生的事,神情俱是发生了微妙变化。 太祖高皇帝《皇明祖训》载有明文,凡亲王朝觐,不许一时同至,务要一王来朝,还国无虞,信报别王,方许来朝。 诸王不拘岁月,自长至幼,以嫡先至;嫡者朝毕,方及庶者,亦分长幼而至,周而复始,毋得失序。 诸王没有踩龙旗、宫灯、礼制的大坑,表现还不错,但紧接着就踩上了祖制的大坑。 亲王集体进京,只能一个个上前,一个进入城内,下一个才能上前,哪能一群人一块受迎进城? 这样还有嫡庶之分吗?还有长幼之分吗? 最关键的是,诸王这同进同停的举动,换作是普通百姓人家,是兄友弟恭的表现,可这是宗室。 关系融洽的皇族,绝不是任何一个皇帝想要看到的,哪怕诸王手中没有兵权,不会重现靖难旧事,但也会让圣上起疑。 诸王在藩地骄横跋扈惯了,能记得太平乐、凯旋乐的区别就已是不易,至于《皇明祖训》里面的祖制,恐怕早就忘的一干二净。 估计是没想到一个圈套后面还跟着一个圈套,于是就踩了进去。 裕王是奉旨迎接王驾,内阁不清楚这究竟是圣上的意思,还是裕王爷自己的意思。 如果是圣上的意思,可能是为了试探诸王的心性,也可能是为了抓诸王把柄。 如果是裕王爷自己的意思,内阁实在想不明白,裕王故意给这些未曾谋面过的亲族挖坑设套是为了什么? 圣上可还在呢! 宗室、朝廷的事,都轮不到裕王爷来操心啊。 内阁中书舍人刘台进入政务堂,禀告道:“阁老,吕公公携圣旨而来。” 高、胡、李、陈立时起身,准备接旨。 吕芳带走了兼领礼部尚书事的陈以勤,去玉熙宫去布置王宴。 圣上赐宴玉熙宫,宴请诸王。 …… 朝阳门。 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换上了便装,来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 借助着诸王进京的掩饰,京师三大营之一的神枢营将士,已在统领汤克宽的指使下,化整为零,乔装改扮进入京城内。 在圣上的旨意下,一直监视着神枢营动作的锦衣卫没有选择阻拦,但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一场宫变在即。 圣上原本想让五军营、神机营在统领带领下也跟着进到城内,但听说大明朝两位伯爵即将进京,就让锦衣卫先行送去一道旨意。 暂时接首五军营、神机营统领之位。 京军桀骜,又这么短的时间,陆炳对两位伯爵遵照圣意行事成功与否,始终有所怀疑。 直到看到戚继光、俞大猷统率着同样乔装改扮的五军营、神机营将士而来,心中的大石总算落了地…… (本章完) 193.第193章 诸王跪候,千官俯首! 第193章 诸王跪候,千官俯首! 是日夜。 玉熙宫赐宴。 圣上特准朝官陪宴。 距离戌时还差一刻钟,此时禁门阔大广袤的阅兵场上,到处都是赶来王宴的各部官员。 “文官到此下轿,武官到此下马”的石碑南边也黑鸦鸦一大片落着轿子,摆得煞是齐整。 阅兵场上官员们,或同年科名不同衙办理的,有拉线认同乡、同年的,或找别的部衙门司官拉到背处说事荐人的,三三两两五七个人凑在一处。 有的大说大笑,有的窃窃私语,有的望阙沉吟,有的顾盼寻友,簪缨辉煌,翎羽交错,到处都是来来往往四处乱窜的官员,足有上千的人。 内阁高拱、胡宗宪、李春芳赶到禁门外,张着眼寻了一会儿,才见玉熙宫殿边长跪着一溜的人。 领头的像是辽王,高拱疾走过去瞧,还真是辽王打头,并排跪着楚王、秦王、晋王等亲王。 在满场大小官佐中,三十六个最尊贵的人独独奉特旨“跪候”,部院小官倒可以随意活动,因此亲王们无不面带愠色。 布置完王宴场地的陈以勤,远瞧的同侪的到来,便走了过来,道:“元辅、汝贞、子实。” 高拱朝着跪着的亲王们努力努嘴,道:“逸甫,这是怎么回事?” “还是城门前的事,诸王违背了太祖高皇帝的《皇明祖训》,圣上降下特旨,命王爷们跪到开宴之时。”陈以勤答道。 高拱恍然。 没有犯错,没有特旨,亲王们到玉熙宫门前,顶多望阙一叩头,哪会这么认真和老实。 李春芳近前来,压着嗓子道:“圣上有什么旨意?诏千官陪宴是为什么?” “没有旨意,也不知何故。”陈以勤难得心里乱糟糟的。 他现在最怕这上千名官员在王宴上一窝蜂儿起来反对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诸业官营,搅了圣上宴请诸王的心思,惹得圣上龙颜震怒,内阁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有个昏庸无道的君王,是内阁的不幸,但有个英明神武的君王,内阁也会觉得棘手。 圣心似海,难以揣摩。 尤其是高拱,没有张居正这个内阁首揆在前面顶雷,万一君臣间大反目,他这个当朝次辅就要挨雷劈了。 李春芳还要往下说,就听得禁门内钟鼓之声大作,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太监陈洪、司礼监秉笔太监黄锦各率一队太监,左右小跑出了禁门。 便听里头传出了“宴启——”的传呼。 广场上顿时肃静下来,脱班离位的官们脚步橐橐,寂然回班跪下,这下,跪候的亲王们就不再显眼了。 高拱一眼瞧见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从禁门由太监们前呼后拥地出来,手里还端着一方明黄色的绸子,招呼道:“都跪吧。” 诸王、千官都跪,内阁独站着总觉得不妥,胡宗宪、李春芳、陈以勤便也跪了。 吕芳健步走到禁门正中站定,望着黑压压的人,朗声道:“有圣旨!” “万岁,万万岁!” 所有亲王、官员一律伏下身子山呼。 “万岁爷已经设宴。” 吕芳悠长稳重的话语响彻禁门前的广场,“着六部九卿各率司员,由裕王朱载垕率奉天诸王,由禁门入殿饮宴,余者殿外饮宴,钦此!” “万岁!” 又是一声山呼。吕芳宣完旨,扫视众人一眼,没有在人群中找到裕王的踪影,就在这时,寂静的广场尽头传来脚步声。 裕王稳步走来,一主一仆间眼神碰撞了下,吕芳便低下了头。 裕王什么也没说,领着诸王进了禁门,两行官员东西昭穆,按部就班摆着方步,正然过禁门。 从甬道到玉熙宫殿门的道路,每隔三步便是一名带刀禁军,穿着簇新的武官服,钉子似的各站岗位。 巍峨高大的玉熙宫殿前,铜鼎铜龟铜鹤同赑屃都焚了香,袅袅御香从龟鹤口中冉冉散淡而开,紫光流雾,给这龙楼凤阙又添了几分神圣的气氛。 诸位亲王一路走,一路感慨,什么一方封王,什么封疆大吏,什么位极人臣,什么出警入跸,起居钟鸣! 到了这里,方知天下权力。 千官在此却步。 裕王等三十七位亲王,内阁四位阁老,六部正副堂官直入阔朗的玉熙宫殿,礼部司官请他们在皇帝的须弥座左右两侧跪候。 御座两旁摆着一溜排着几十个桌案小椅,料是给王爷们、阁老们和六部堂官们留的座位。 另有一座,就在御座下首,望着那个锦凳,各人心中暗自有了猜想。 裕王知道,那是他的位置,心里的寒意驱散了不少。 约有一盏茶的工夫,精舍门突然无声打开,隔绝大殿和精舍的幔帐由吕芳、黄锦亲自束起。 陈洪站在殿门外,估算着时间,手里的静鞭“啪啪啪”乱甩三声,庑下的百余名漱芳斋乐师立刻击鼓撞磬,瑟筝笙簧箫笛,黄钟大吕,编钟排律,乐声大作。 乐师们口中不紧不慢,喃喃有词道:“万国瞻天,庆岁稔时昌。灿祥云,舜日丽中央。翕河乔岳记诗章,附舆执靶标星象……时纳庆,岁迎祥,沛殊恩,沾浩荡,王辂听铿锵,酒醴笙篁,饮尧尊,歌舜壤……” 在宏大沉着的歌声中,身着龙袍的朱厚熜从精舍走出来,徐徐向设在殿中央的御座走去。 跪候在地上的裕王爷,在捕捉到那祥云之靴时,脸上挂着一丝似乎凝固了的笑容。 父皇没有驾崩! 裕王爷说不上是高兴,还是悲伤,登基的事看来是不成了,接下来就要倚仗外面的布置来清君之侧了。 朱厚熜站在御座前,静听了片刻,隐约间听到了禁门外传来的阵阵行军之声。 一位统领,手持着佩剑,领着数千名臂缠红绸的将士朝着禁门而来。 朱厚熜端正坐下。 殿中的亲王、阁老、堂官低着头,伏身跪着,但仿佛有什么感应力,忽然都把头低得挨着了地。 圣上已经升座。 禁门上,一门门火炮调整着方位,于军令下,轰然开炮。 “隆隆!” “隆隆!” “隆隆!” “……” 隆隆炮声,轻轻敲击着所有人的心灵,这礼炮声,似乎大了点?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本章完) 194.第194章 请罢居正,御前露刃! 第194章 请罢居正,御前露刃! 朱厚熜坐在御座上,鸟瞰着殿内,朗声道:“入座。” “谢圣上。”诸王、阁老、朝臣山呼声再起。 裕王朱载垕先行起身,殿内左右两旁的桌案小椅都是面朝东、西,惟有两套桌椅面南。 一个是圣上的。 再一个,就是他这个裕王爷的。 遵照礼制,裕王率先起身,坐北朝南望着还在跪着的亲王、阁老、朝臣,目光晶莹闪烁。 为了争夺还在他身后的雕龙黄袱面的天下第一座,这二十多年里,他是机关算尽、呕心沥血、焦头烂额。 皇弟、景王朱载圳离国时的拜府嘲讽,让他前所未有坚定了夺嫡的信念。 父皇这么多子嗣,但最终长大成人的,仅他和景王二人,如今,景王又被逐国,在他看来,这是上天要将这大任交与自己。 “大位”是在身后,但从心里说,他已经感受到这无上的尊荣,一语间左右人之荣辱生死的威严,一纸诏书颁下九州皇风浩荡的权柄,这实在撩得人心痒痒的。 他自认为是父皇的儿子中最有才干,也最守仁德的,等他做了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必能雷厉风行,振大明朝二百年之颓风,察纳雅言、英明神武,做一个汉文帝那样的千古贤君,令后世人主垂涎。 在这个时刻,在钧天之乐中,接受王公大臣文武百僚的君臣大礼,哪怕知道这是向父皇行的大礼,但他也体会到了帝皇的滋味。 过往的疲劳、困倦、兴奋、抑郁的情绪,都溶化在撞击着钟鼓的乐声中。 “乐止!” 吕芳的声音,惊醒了裕王爷无限的遐想,诸王、阁老们、朝臣们都站到了该在的桌案旁,吕芳大声颂道:“向吾皇行五拜三叩大礼!” “万岁!” 满殿臣王、臣子再次伏地叩头,叩拜时,有节奏的山呼“万岁,万万岁!” 每逢大节、大宴、大朝会,繁琐的礼制,就是对年迈臣工的一场考验。 但嘉靖朝好些,圣上久不视朝,大节斋醮修玄,大宴少有,大朝会更是二十多年来没有过。 上次朝臣们行五拜三叩大礼,还是那位次日坐毙的庄敬太子于奉天门外加冠受封。 阁老们、朝臣们行礼时,竟透露着些许不流畅感,而诸王就更不济了,在藩地时,向来是别人对他们行礼,何时有他们向人行礼的时候。 一些不学无术的亲王,跟着身边人的动作学着行礼,裕王看着就蹙眉。 朝廷礼乐崩坏太久了,在他登基后,可容忍不了,当在王公大臣、文武百僚中重申礼制。 朱厚熜双手平身,示意免礼,道:“都入座吧!” 诸王、阁老、朝臣扶着椅子站起,落入了座中,微抬着头,斜望着圣上颌下的龙袍。 不敢仰面视君。 “诸臣王、臣工。” 朱厚熜望着大殿内外的臣子们,声音铿锵有力抑扬顿挫,清晰无误传入所有人的耳朵里,道:“今已入腊,距离元旦不久,朕诏诸王进京,又让百官来,不仅是饮宴,也是有几件要紧国事与诸臣说。现在已是嘉靖四十年,从明年起,要普天下推行嘉靖新政,刷新吏治,均平赋税,沿太祖高皇帝文治武功谟烈,宏光我大明列祖列宗圣德,造极盛之世。” 圣音在回荡。 引动着大殿内的钟鸣。 诸王心里真是五味杂陈。 要不是正德帝无嗣而终,远在湖广安陆的圣上,怕是会在兴王府终老。 偏偏造化弄人,上天安排这样一个人登极称孤道寡! 想到被诛了九族,逐出宗族的伊王府,辽王、楚王等亲王心里好似被针刺一般,痛楚了一下,用闪烁着火焰的目光仰视了朱厚熜一眼。 诸王对自己在藩地干的种种恶事心知肚明,人为刀殂,我为鱼肉,虽然是此宴“主角”,但在圣上没有说到诸王府的问题时,没有对诸王府发难时,诸王不约而同地选择三缄其口。 一体纳粮、一体当差的新政,有太祖高皇帝祖训,规定他们的后代除了继承皇位以外的事外,什么人都不能干活,纳粮、当差,八成扯不到皇族身上。 而诸业官营的新政,这的确会影响诸王府的直接收入,牧马、茶、盐等暴利行业,亲王们当然不会放过。 但诸王府东南走私的事还没有个论调,诸王不敢在这时仗马之鸣。 和自己的性命相比,些许浮财不是不可惜舍弃,反正朝廷俸禄未绝。 诸王不动,阁老也不动,但早就商定好一切的有心人却要动了。 大殿外,刑部班中,突然有人高声喊道:“圣上,臣有要奏的事!” 诸位王公大臣、文武百僚,听得是心肝一颤,不禁伸直了脖子向声源方向张望。 霎时间,大殿内气氛紧张起来。 朱厚熜向大殿内的刑部尚书潘恩望去,问道:“是谁要奏事?” 龙目注视,潘恩杀人的心都有了,顺着椅子跪了下去,叩首道:“回圣上,是刑部左侍郎赵志皋。” “赵志皋?” 朱厚熜望向殿外,声音听不出喜怒,道:“入殿来奏!” 众目睽睽之下,赵志皋进入大殿,从一众王公大臣身前穿过,直至御座前,在瞠目结舌的人众之中,赵志皋没有跪拜,而躬身作礼,道:“圣上,官绅不当差、不纳粮,朝廷不与民争利,这是太祖高皇帝祖制。 圣上欲在全国推行的新政,本就不是可行之策,官吏闻听要罢衙,士子闻听要赴京上书,弄得天怒人怨。 而内阁的阁老们,只会一味逢迎圣意,毫无读书人的气节不说,还使得天下读书人的脸面荡然无存,国朝的元气大伤。 圣上,官吏、士绅的不当差、不纳粮,是千百年来的成例,请圣上恪守祖制! 《史记·循吏列传》曰:“食禄者不得与下民争利,受大者不得取小”。 与民争利,实乃祸国之源,民生疾苦,百姓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倘若再与之争利,则我大明朝危矣! 故臣请谏圣上,罢了张居正、高拱、陆炳等权奸,取消一体当差、一体纳粮,诸业官营的弊政,则天下太平!” (本章完) 195.第195章 废裕王爵,永不回国! 第195章 废裕王爵,永不回国! “来了!”高拱暗道。 说一千道一万,朝臣对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诸业官营,没有几个服气的。 此刻见赵志皋开了第一炮,大殿内外立时沸腾了,相邻之间交头接耳。 昨夜在裕王府内的那些文武,更是选择了跟随,在大殿外如山崩般跪倒,高喊道:“臣等请谏圣上,罢了张居正、高拱、陆炳等权奸,取消一体当差、一体纳粮,诸业官营的弊政,还天下太平!” 高拱、胡宗宪、李春芳、陈以勤,四位阁老都是在嘉靖二十年前后才入朝为官,但做了二十年朝廷命官,从来还没有遇到这种场面。 倒是吕芳右眼皮跳了起来,准确地说是抽搐了,这场面,和当年大礼议之争多像啊。 但和大礼议不同的是,争谏的不光有外臣,还有万岁爷的儿子,裕王殿下。 吕芳看看身边不动声色的裕王爷,心知这位不安分的王爷做好了随时下场与万岁爷打擂台的准备。 诸王懵在原地,都说藩地乱,但这么一看,京城、玉熙宫也不安静啊。 在赵志皋等一干文武的逼谏下,朱厚熜站起了身,却不言语,只用冷峻严厉的目光向大殿内外各个角落扫去。 圣目的威慑下,会场气氛安静了不少。 “终于说出来了。” 朱厚熜的目光如刀子般,在所有高官显贵身上刮过,道:“朕没有想到,你们对新政竟有这么多的不满,个个咬牙切齿的,不是什么张居正、高拱、陆炳,而是朕吧?” 圣问之下。 赵志皋刹那间似乎胆怯了一下,但话已出口,且料想玉熙宫外的神枢营已经开始行动,绝无转还余地,干脆站直了身体,迎上冰冷的龙目,大声道:“圣上,张居正、高拱、陆炳之流,挟权乱政,请圣上俯从民意,立诛奸佞于朝!” 朱厚熜笑了,“一句一个太下太平!一句俯从民意!凭你们也配说天下太平?凭你们也配说俯从民意? 大明朝二百年,国库一百九十年都是空的,国库空虚,百姓独担赋税,嘉靖七年、嘉靖八年、嘉靖十二年,河南、河北、山西、山东,山河四省大旱大涝,朝廷连赈灾的钱都拿不出来,可官吏、士绅们呢? 田是他们的多,差役是一点也不当,赋税是一文也不交,任凭国弱民穷,这样的成例,这样的祖制,难道不应该改吗?” “不应该改!” 赵志皋毫不退让,声调逐渐变得严厉,道:“唯上智与下愚不移,这是圣人的话!” “那民为重呢?又是谁的话?” 朱厚熜拿出朝臣常说的“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顿时堵的赵志皋面红耳赤,继续道:“翻过几篇朱子格言,抄过几篇高头讲章,就敢在龙庭妄谈圣人之言,抨击新政,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涛涛龙威下,赵志皋还是跪了下去,但脑袋却仍然没有低下,发动文人最大的底牌,威胁道:“圣上,你这样做,难道就不怕千秋万代留下骂名吗?” “臣等不希望圣上在千秋万代留下骂名,恳请圣上撤销新政,以全圣德!”大殿外的文武山呼道。 殿内、殿外,反对新政之声震天。 时机成熟。 原本坐得笔直的裕王爷,顺势跪了下去,道:“儿臣请父皇慎而行之,施恩于天下,与民更始!” 高拱、胡宗宪、李春芳、陈以勤浑身一颤,万万没想到,久未关注的裕王爷会在这时与一干‘反臣’站到了一起。 辽王、楚王等亲王,眼神顿时热烈了起来,大明朝朱姓皇族宗室不睦,哪怕诸王父子之间,也常是‘父不慈,子不孝’。历代先皇在世时,总要以此申饬几位亲王,削些藩地什么的,当今圣上也是如此,上任楚王更因此被押送至京师伏诛,焚尸扬灰。 如今皇帝家中也闹出了‘父慈子孝’的画面,诸王兴奋异常,天道好轮回啊。 朱厚熜死盯着裕王不语,裕王却没了往日的畏惧,慢慢说道:“请父皇恪守祖制!” 有了裕王给予的底气,赵志皋等文武的声音更加响亮了,道:“请圣上恪守祖制!” “好!很好!” 朱厚熜怒极反笑出声,道:“没想到前宋的朋党,在我大明朝又重现了,但你们不要忘了,我朱家皇帝,可不是宋廷赵家,我大明朝太祖高皇帝是从放牛娃成长为统领天下的皇帝,水里进,火里出,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铁骨头,硬汉子! 太祖高皇帝、成祖文皇帝给我朱家皇帝留下的东西不多,但骨子里的血,却是一脉相承的。 你们读过的书,朕全读了,你们没读过的书,朕也都读过。 朕是从宗人嗣的皇帝,当初大礼议之争,朕与杨廷和斗了几年,朕都没怕过,朕还能怕了你们?” 朗朗圣音。 如钟鼓在王公大臣、文武百僚耳畔响起。 与此同时。 哪怕与禁门相隔很远,但哄闹声也传入了大殿内。 赵志皋大喜。 事成了! 走到这一步,裕王内心沉重,道:“请父皇恪守祖制,勿谓言之不预!” 待到神枢营将士杀进来,事情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朱厚熜脸色铁灰,面上毫无表情:“勿谓言之不预!好一个勿谓言之不预!戚继光、俞大猷,将人提上殿来!” 震怒的圣音,传出禁门去,身着染血戎服的戚继光、俞大猷一左一右架着神枢营统领汤克宽而来,身后无数军士荷戈持枪,杀气未消跟着。 见到和死猪似的汤克宽,赵志皋被吓得心胆俱裂,瘫软在地。 输了! 裕王脸色煞白,双唇哆嗦着竟不知说什么好,但他很快灵醒过来,作为皇帝在国的独子,或许不需要辩白,和以前一样,认了错就会没事,咽了一口唾沫,叩头道:“儿臣一时愚鲁,请父皇降罪!” 有恃无恐的模样,终于激怒了朱厚熜,向前迈一步,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一脚踢翻了裕王,高拱、胡宗宪反应过来,连忙上前阻拦时,朱厚熜却止住了,“是朕糊涂,生了你这么个儿子! 传旨天下,裕王朱载垕,煽动百官,勾结京军统领,甚至威逼朕躬,自即日起,削去裕王王爵,逐出大明朝,永不准回国!滚!” (本章完) 196.第196章 诛灭十族,棒杀亲王! 第196章 诛灭十族,棒杀亲王! 王公大臣、文武百僚,从没有见过圣上这样暴怒的神色,都愣了,吓傻了,有几个直矗着身子忘记叩头,不知哪个部里,一个官员眼一黑,竟当场晕倒在殿外。 朱载垕双眼饱含泪水,委屈胆怯地看了看朱厚熜,叩头泣声说道:“是。” 爬起身,踽踽退了出去。 在朱厚熜龙目注视下,许久,竟没有人敢言声,朱载垕退出了大殿,退出了玉熙宫。 禁门外,锦衣卫十三太保之一的朱七,正等候着朱载垕,朱载垕没有就藩,也没有藩邸,也就省了除藩的步骤,直接奉旨送其离国。 至于裕王世子、李妃,只要朱载垕还没有失心疯,就不会要求妻儿随同离国。 朱载垕被废王爵,景王朱载圳正在东南半岛和猴子抢香蕉吃,作为大明朝唯一的龙孙,在某种程度上,地位比当初的朱载垕、朱载圳更稳固。 皇孙、好皇孙,这也算是大明朝历来的传统了。 “陆叔呢?”朱载垕望着朱七,凄声道。 朱七嘴角抽搐,废王爷这时怎么还有脸提到都指挥使大人,在废王爷和赵志皋等人的谋划中,陆炳可是要做为权奸与内阁首辅张居正、内阁次辅高拱一同除掉的。 在那时候,废王爷不想起那个比父亲还要亲近的陆叔了。 落了难了,又想起位高权重的陆叔了。 一个人,怎么能无耻到这种地步? 朱七默然不答。 朱载垕忍不住落了泪,顾自的往前走,嘴里还念叨着“陆叔不要我了”的话。 锦衣卫小心翼翼地守着,生怕废王爷想不开,一头撞死在哪个墙上阶上。 就在长街的尽头,陆炳眺望着朱载垕,长叹了一口气,命人去送些东西。 穷家富路,陆炳之前积累的财富,都在景王离国时送出去了,这次,动用的是家财。 陆炳不禁感慨,跟随圣上五十年,没赚到多少银子不说,为了圣上的两个儿子还搭进去了不少。 对于景王,陆炳还盼望着景王爷能在西南半岛建立一番功业,王者归来。 对于朱载垕,陆炳只能说,活着就好。 玉熙宫,大殿内外,陷入短暂的平静,但任谁都知道,事情还远没有结束。 废王爷能产生且有能力造反,可与朝中反对新政的人们有关。 朱厚熜望着近在咫尺的人儿,露出了冷峻的笑容,“赵志皋!” “臣…臣在。”赵志皋浑身无力,但还是强打起一股力气,跪直了。 “你是圣人的再传弟子,该知晓君臣大义列在三纲之首,你们都是读书人出来的,竟然蠢如豸鹿,蛊惑一朝亲王谋权篡位!” 朱厚熜身上涌动着杀意,嗬嗬笑出了声,“龙溪先生王畿是圣人得意门生,也是你的老师,他什么书没有读过,什么书没有教过你,还是说,就教了你宫变的本事? 忝为圣人门徒! 高拱!” “臣在。”高拱应声跪倒。 “题一幅“第一罪人”的横匾,着礼部颁赐给王畿,就挂到王家大门上,绍兴知府、山阴县令每月初一、十五两日去王家查看挂匾情形,如未悬挂,呈报浙江巡抚奏明,朕自然另有一番料理。 江南本人文荟萃之地,居然出了赵志皋这样的败类,自应反躬自省,思耻明过,着江南停止官选一年,以警后世!” 心学圣人王阳明得意门生王畿,是浙江绍兴府山阴人士,在嘉靖十三年时,曾中过进士,官至南京兵部主事,曾任南京武选郎中之职,因其思想为当时内阁首辅夏言所恶而被黜。 罢官后,往来江、浙、闽、越等地讲学四十余年,创建了王学之一的“浙中派”,所到之处,听者云集。 年过六十,仍旧周流不倦。 “第一罪人”的横匾挂在门楣上,属于是杀伤力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以后王畿别说是再讲学,恐怕连出门都没有脸面。 赵志皋是浙江金华府兰溪县人,造反之罪,过于逆天,圣怒之下,接下来一年的时间,不允许再有任何江南人进入仕途。 江南本就盛行科举,之前科举暂停,就对江南士林是重大打击,现在又被停官一年,江南士人的怨气,赵志皋即便不去想,也能感受到有无数根手指在脊梁骨上戳! 如此下去,王家、赵家祖坟难保。 “圣上!” 赵志皋悲嚎,以膝行上前,却被朱厚熜一脚踢中了心口,赵志皋仰面倒地,半晌才缓过来了,咳了口血,就那样趴在地上,血口道:“纵是有千种、万种的罪过,也止在臣一人,吾师向来谨言慎行,以‘先天正心之学’立根,圣上加罪株连,岂不荒唐?” “荒唐?” 朱厚熜杀气爆发,笼罩大殿内外,道:“你以为你犯下的这是何等的罪过?你以为我大明朝的律法加罪到何地? 二十一朝以来,都只诛九族,而我大明朝,可以诛十族! 朕赐匾王畿,便是欲饶其不教之罪一命,却被尔视为荒唐,那朕索性就遂了你的意。 吕芳!” “奴婢在。”吕芳应声跪倒。 “即诛赵志皋十族,着东厂、提刑司立去江南行刑!” “奴婢遵旨。” 父四族:自己一族、出嫁的姑母一族、出嫁的姐妹一族、出嫁的女儿一族。 这些都是与犯人有直接血缘关系的族人。 母三族:包括外祖父一族、外祖母一族、姨母一族。 妻二族:指岳父一族、岳母一族。 以上是九族。 而第十族,便是师父一族。 人有五尊,天地君亲师,师徒如父子,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 赵志皋是逆罪,王畿自是逃不掉的。 赵志皋喉头一咸,又歪倒在地,口中狂喷一口鲜血,重重地晕倒在地上。 圣令已下。 吕芳率人将昏死过去的赵志皋拖走,运去江南,处于极刑。 勾结京军造反的是,止在裕王和几位六部侍郎,裕王已被逐国,那几位侍郎,便赴了赵志皋后尘,被诛九族。 “其余结党营私者,交由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论罪!” 上千名文武,被御林军拖走了近二百人,之前略显拥挤的会场,顿时变得宽广了些。 诸王、朝臣、京军勾结造逆,诸王看乐子似的端坐着,朱厚熜的脸由铁青变得血红,细碎的白牙紧紧咬着。 朱厚熜踱到辽王、楚王跟前,二王顿时被唬得面如土色,气出丹田地哼了一声,返身就步到御案前提起笔,似乎要写什么。 但朱砂蘸的太饱满,笔未落纸就先滴了两滴在专门颁发明诏的宣纸上。 大约是这血一般殷红的朱砂,刺了诸王一下,辽王、楚王等亲王的心立刻就提了起来。 内阁次辅高拱知道,圣上这是在思量如何处置这几十位亲王。 因也恨亲王平素跋扈骄纵,很愿意让圣上惩治一二,压一压诸王的气势,便低着头装没看见。 胡宗宪、陈以勤却深知事体重大,以诸王在藩地的所作所为,只要如数降罪,至少要拟个“监斩候”。 换作是其他先皇,顾念着宗族情分,还可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但当今圣上是什么人? 两个儿子说逐国就逐国,造逆的臣子,十族说诛了就诛了! 亲族在圣上眼里,也就那么回事。 圣上子嗣不兴,这些位王爷都是国本所在,一旦全杀了,大明朝也就岌岌可危了。 陈以勤急切中,躬身上前,说道:“圣上,微臣有话:洪武六年,太祖高皇帝曾与诸王对天焚香共同祈祷:上下神祇,吾子孙中纵有不善者,天可灭之,勿加以刑伤,以开杀戮之端,臣恭请圣上留意!” “嗯?” 朱厚熜没想到陈以勤敢在这时开口,但想到太祖高皇帝,额前暴得老高的青筋,还是渐渐隐去了。 诸事交集而升起的滔天怒火,也平息下来,轻轻叹息一声,望着左侧的亲王们,良久,才问道:“尔等知罪否?” “臣王知罪!”辽王、楚王及众亲王离席跪倒。 诸王封王、就藩后,在国朝内,欺压百姓,欺行霸市,强抢民女,无恶不作。 在国朝外,走私丝绸、茶叶、瓷器等物,与朝廷商船打擂台。 总之,道德、律法允许的事没做过几件,所不容的事是件件不落。 “尔等是我朝亲王,既已知罪,朕便给予你们两个选择,一、由朕加罪,二、以律法处置。” 朱厚熜望着这些位一辈子没屙过人屎的王爷,给出了选择。 饶恕,是不可能饶恕的,锦衣卫统计的那些诸王罪行,光是看上几眼,心中就满是郁怒。 辽王、楚王眨巴着眼,圣上的发难如此之快,形势这样急转直下,是他们始料所不及的,祖制在上,他们是真不相信圣上会大开杀戮,刀殂之鱼,还要蹦几蹦,思量着,辽王装起糊涂说道:“圣上这话,臣王不明白,也不知该选择什么。” “遵照太祖高皇帝祖制,吾等亲王,哪怕犯了大罪,也只能圈入高墙,连门都不能加锁。” “退一万步讲,吾等纵使有错,有大错,还望皇上顾念亲族之情,顾念着太祖高皇帝祖制,宽恕一二。”适才陈以勤那番话,让圣上消了气,辽王还以为是太祖高皇帝祖制起了作用,一句一个太祖高皇帝祖制,试图脱罪。 闻言,陈以勤不禁闭上了眼睛,连辽王怎么死,死后埋在哪里,礼部怎么操办亲王葬礼都想好了。 朱厚熜仰天大笑,在太祖高皇帝祖制下,大明朝宗室就成了个偌大的猪圈,竟养了这么一头猪,朝殿外喊道:“陆炳!” “臣在!”陆炳才进到玉熙宫,站到殿外檐下,一步跨进来,应声道。 “棒杀了!” 铁血的圣音。 懵了所有王公大臣文武百僚。 也吓傻了辽王朱宪,失声道:“圣上,臣王无罪,臣王不服!” “臣遵旨!” 陆炳向外摆了摆手,进来四名锦衣卫千户,宛若抬猪似的,抬着四肢就走。 辽王朱宪在竭力挣扎,那场面,真像是在杀猪。 就在辽王要被抬出大殿,楚王膝行两步,上前说道:“圣上,辽王兄何罪之有……” 楚王的话还没说完,朱厚熜截断了他,“陆炳,告诉他们!” “是。” 陆炳领命,慢慢说道:“辽王喜欢邪魔巫术,尤喜“有生气”的人头,嘉靖十六年,令校尉施友义将醉卧街头的百姓头颅割取,引荆州举城惊视。 辽王每次出游均不备法驾,喜带随从数十人游荆州城,遇少年男女美色者,辄拥入府中淫污。 后强夺民女渐多,于嘉靖二十四年建三宫,东曰双莲宫,以乐妇陈五儿领之;西曰芳华宫,扬州顾氏领之;又曰裕昆宫,王安然领之,各铸银印。 辽府广元康僖王薨,有美妾月娥、翠儿、兰香等人,均被收入宫中。 康僖王母亲黄氏(朱宪的祖母辈)被辽王哄至密室逼奸,不从,乃绝其饮食,六日不死,于是将黄氏生置棺中,扛廓门外焚之。 仪宾赵儒之妻为原陵县君,是辽王的祖姑,也被诱至府中奸之。 辽王相姑众多,如荆州卫指挥王朝彦、监生锺应斗、杭州生员宋章甫、方士顾通诚、刘洞玄、李一山等,乐工申观光为吴江人,性姿妩媚,辽王尤为宠爱。 嘉靖三十年,纳娼妇张大儿,生子名唤川儿,及渐长请名,王府仪宾李世荣、张栋、郭兴爵等人欲举报其为娼妇所生(大明朝祖训及大明会典禁止娼妓“生”之子继承王爵),辽王将李世荣挐至王府宝训堂打死,川儿请得赐名曰朱术玺……” 残杀百姓、荒淫无道、逼奸祖母、诱奸祖姑、养相姑、纳娼妇、违祖制…… 桩桩件件,非人哉。 诸王沉默。 有些事干了也就干了,但是不能查出来,更不能当众说出来,一旦上了称,就死有余辜了。 朱厚熜杀意再起,缓缓说道:“朕说一句诛心的话,你们此时只是‘畏罚’,而不是真的知罪。 朕治天下,其实只有两个字,一是忠,二是孝。 对天地,待父兄,御群臣,临万方,都出自本性,没半点虚伪矫揉。 朕待天下人,犹如光风霁月,恩惠是一体均等。 骨肉亲情也好,官员、士绅也好,农、工、商也罢,没有内外的分别,你们懂么?” “臣王懂了!”诸王连连叩头,额前已碰得乌青。 “你们不懂!” 朱厚熜的火气压抑不住地又涌上来,怒喝一声,道:“如果你们懂,就不会在藩邸作奸犯科,无恶不作!” 朱厚熜摆了一下手,又恢复了理智:“压根上说,你们所作所为源于先皇们的纵容,但这万里河山既交付给朕,朕就要将它治理得固若金汤!谁阻了朕的这点志向,朕绝不容情!选吧。” “臣王请圣上降罪!”楚王颓然道。 辽王的例子在前,诸王都不愿意王府丑事公之于众再被圣诛。 而由律法处置,累罪也是个“诛”字。 于是山呼道:“臣王请圣上降罪!” “诸王就藩,弊端不可胜言!” 此话一出。 还活着的王公大臣、文武百僚俱都变了颜色。 不难听出,圣上这是要趁机削藩了,楚王下意识地又想要搬出太祖高皇帝祖制,但圣威滔天,诸王又都犯下弥天大错,实在没有底气和勇气在龙庭抗辩,话到了嘴边,又给咽了回去。 朱厚熜望着渐有骚动的诸王,冷着声调继续道:“念及亲族之情,朕不打算对你们诛戮惩处了。” 冰冷彻骨的杀意,楚王和众王都感受到了,俱都心里一寒,趴在地上,颂圣道:“谢圣上隆恩!” “不忙谢。” 朱厚熜望着大多出了五服的亲族们,杀意凛然道:“但自今而始,一切王爵俱废,百姓籍业已解,宗族籍业也从今解去,不工、不农、不商,永不复也!” 褫夺王爵,贬为庶民。 且朝廷对宗室的供奉自今而绝。 宗室子弟可随意在士、农、工、商择优从业,自食其力。 洪武九年,太祖高皇帝确定了宗藩们的岁禄,规定亲王岁支禄米五万石、钞两万五千贯,郡王禄米六千石,钞两千八百贯。 是以“郡王诸子年及十五每位拨给赐田六十顷,以为永业,并除租税。诸子所生之子,唯世守永业”。 到洪武二十八年,太祖高皇帝又觉得宗藩们的岁禄太高了,于是进行了调整,规定亲王一万石、郡王两千石、镇国将军一千石、辅国将军八百石、奉国将军六百石、镇国中尉四百石、辅国中尉三百石、奉国中尉两百石。 公主两千石、郡主八百石、县主六百石,品级最低的乡君也有两百石。 这项太祖制度被大明朝后来的皇帝们所继承,二百年来,宗藩一直是按此领取岁禄的。 但在洪武年间,明朝宗室男女有五十八位,朝廷完全养得起。 可是,经过一百多年的发展,大明朝宗室的人数暴增,到嘉靖年间,宗室在籍人数达到十二万九千六百余人。 太祖高皇帝祖制规定,这些宗藩们“禄之终身,丧葬予费”,全部是靠朝廷财政收入养活的一帮人。 为了养活这十几万宗室,大明朝可谓耗尽了国力,朝廷连年赤字。 以山西为例,一年留存的米麦是一百五十二万石,但山西各王府宗室们的禄米高达三百二十一万石,全省的米麦都不够给这些宗室们开支。 两京一十三省,数河南问题最严重,一年存留米麦八十四点三万石,而河南宗室禄米需求竟高达为一百九十二万石。 嘉靖三十九年,大明朝全年的田赋收入两千八百三十六万石,而宗室所需禄米三千七十五万石。 无法想象,偌大的大明朝田赋,竟然供养不起十多万宗室,而且随着大明朝国祚长久,这个缺口会越来越大。 一边吃着朝廷发放的禄米,一边欺压着大明朝百姓,一边掏空着大明朝国库,在撤了景王藩地,逐了两个儿子后,朱厚熜对亲族们的忍耐到达了极限。 阁老们、朝臣们,怔怔地望着圣上,没想到圣上会在今夜埋葬着誓要拖垮大明朝的宗室。 楚王逐渐定住了神,心中又惊又怒,唇齿哆嗦着道:“圣上,欲葬我宗族十数万人否?” “愿意守着宗族的,除了你们,宗族内还有几人,朕是为了救我朝宗族!”朱厚熜撕破诸王的虚伪。 太祖高皇帝祖制之下。 大明朝的宗族子弟什么都不能做,只能靠着朝廷俸禄生活。 在洪武年间、永乐年间、洪熙年间、宣德年间,朝廷能足额如数给宗室发放禄米,宗族子弟活的非常滋润。 土木堡一战,大明朝从世界东方无上霸主地位跌落,一同跌落的,还有经济。 小冰河时期的到来,越来越多的宗族子弟,朝廷已经拿不出足够的钱粮来供给宗族了。 只能将有限的钱粮先拿给诸王,拿给血缘较为亲近的宗族子弟,而从洪武年间活下来的诸王支脉,则在祖制的规定下,活的越来越凄惨,从成化年间,地方衙门就常报送宗族子弟饿死的案件。 天下的财富,是掌握在少数人手中,宗族的财富,同样掌握在少数亲王手中。 嫡系、主脉,占据着数以万计、十万计、百万计、千万计,乃至于万万计的土地,享受着朝廷发放的千石、万石禄米,而一文一厘不舍于旁系、支脉。 在某些时候,亲人甚至比不相干的外人盼着你过不好,早点死。 尤其是涉及到钱粮,手足兄弟比仇人还要仇人。 解除太祖高皇帝祖制对宗室的限制,绝大多数宗室乐意至极,所不愿意的,就是跪在这大殿内这些亲王了。 楚王的嘴几度张开,却没有发出声,不敢在龙庭诡辩,欺蒙圣上。 诸王亦是如此,在藩邸时,经常有活不下去、快要饿死的宗族子弟求上门,请看在同族份上,施舍点钱粮,但都被王府的豪奴、侍卫给打了出去。 朱厚熜看着诸王就觉得生厌:“你们,也滚出大明朝去吧!” (本章完) 197.第197章 血洗二省,终局之战! 第197章 血洗二省,终局之战! 一句话。 招一个灾。 楚王本想为诸王求条活路,但没想到走进了死胡同。 王位、禄米尽失,连大明朝都不能待了。 “草民遵旨!” 楚王如丧考妣,失魂落魄领了旨意。 诸王五体投体,说道:“草民叩谢圣上隆恩!” 事到如今。 龙子龙孙们是看清了圣上的冷酷无情,再纠缠下去,就是一死。 而嘉靖四十年又是百年来未有过的大丰收之年,百姓安居乐业,哪怕想煽动民心迫使圣上退让的办法都没有。 宗室,认输! 一众褫夺王爵的朱姓族人,藩邸是肯定回不去的,被锦衣卫直接礼送出国。 之后在全国朝削藩事宜,由朝廷六部、锦衣卫、东厂配合行事。 禁门前,辽王朱宪已经被棒杀,暗黄色的王服,在这时被鲜血浸透。 一代辽王,就此惨死! 玉熙宫赐宴。 是圣上宴请诸王,现在,与宴的亲王,死的死,走的走,少了两成同僚的文武百僚,奉旨告退。 这一晚上发生的事太多,反王、叛臣勾结神枢营造逆,辽王被棒杀,诸王俱废且逐国,皇族禁制解除,朝廷不再供养皇族…… 所有活着的人儿都感觉到心力交瘁,想尽快回到家中,好好睡上一觉。 惟留高拱、胡宗宪、李春芳、陈以勤。 朱厚熜望着阁老们,道:“明日外头会有些什么话?不要顾忌,朕恕尔等无罪。” 大明朝历代皇帝的名声都不太好,但皇子谋反,棒杀亲族之血,罢黜十数万皇族,贬入民间,他的所作所为,恐怕在某些人眼中,残忍暴虐的程度都能盖过十位先皇的总和了。 以后怎么传言,要说他这个皇帝一点都不在乎,那当然不可能。 高拱闻弦知雅意,一欠身说道:“圣上无需多虑,下头臣子震慑天威,没有人敢私议,更没有敢串联弄事的。 待微臣出宫后,会叫来各部的堂官于私邸座谈,料想朝廷无虞。 而辽王之死,则是辽王无人臣礼,有篡逆心,圣上效仿宋仁宗诛襄阳王之成例,明正典刑以彰国法,外省民间忠于君父,必会拍手叫好。 同理,赵志皋十族被诛,这皆因其咎由自取。 罢黜诸王,又是我大明朝过万万百姓二百年的心愿,是压着两京一十三省肩上的大山,今山已崩,想来会有无数百姓热泪盈眶! 至于说裕王……” 说到这里,高拱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儿子造爹的反”怎么说得过去。 天下人不是傻子,这件事,必然会成为今时和未来的笑柄。 就和唐太宗李世民一样,即便能把贞观之治打造成古今第一等的盛世,也改不了造反出身,也逆不了儿子造反的事实。 在古往今来数百位皇帝,贤君、明君、暴君、昏君等等,都能在道德层面上找出瑕疵。 “无妨。”朱厚熜摇摇头,倒不在意民间议论皇子造反的事。 “圣上仁德!” 高拱立刻颂了句圣,然后道:“但这样一来,无论怎样解说,史笔留下,后世总是遗憾。” 在诸王的事上,以内阁看来,圣上当真是仁德了许多,前前后后,就杀了个伊王,杀了个辽王,余者只逐出大明朝,要是顺利,善终天年者会有不少。 朱厚熜笑着摇摇头,道:“朕不在乎后世之人说什么。” “圣上大胸怀!”高拱再次颂圣道。 陈以勤接口提醒道:“圣上,一场赐宴,解决了朝廷中对新政的反对之声,但地方上,官吏、士绅的反对仍未平息。 河南、山东的各省、府、县三级衙门还在罢衙,两省的士绅还在尽力往京城赶。” 如果解决不了两个科举大省的官吏、士绅,那新政推广到哪,都会出现罢衙、进京上书的荒唐事。 闻言,高拱眉头顿时紧蹙了,他的老家,就在河南开封府的新郑县,是一省之会,作为内阁次辅,老乡闹出了这样的乱子,绕不过去的尴尬。 “科举已停,诸士特权尽除,功名不再利禄,那便勾销两省进京士子的功名,小惩大诫,命其还乡。” “圣上,倘若两省士子不愿还乡,该当如何?” “朕会让锦衣卫、东厂送士子们回‘老家’。” 既然不愿意安稳还乡,那便回老家,回哪个家不是回啊。 这没有太出内阁的意外,毕竟,金陵城士子的死相还在大明朝内流传。 圣上不会在乎两省士子,读书人就像稻草,割了老茬,还会有新茬长出来。 朱厚熜忖了一下,说道:“官吏罢衙,这在我大明朝也不是第一次了,上次还是发生在京畿,发生在京城附郭的大兴县衙。 士子不当差,不当官,朝廷只能夺其功名,而官员,名入官册而为一己之私罔顾一地生灵诉求而不顾,罪责难逃。 两省省、府、县三级衙署巡抚、知府、县令尽诛,余者罢黜官职,永不叙用!” “万岁圣虑周详!”高拱应旨颂圣。 胡宗宪、李春芳、陈以勤神情多少有点不安,低头不语。 再这样杀下去,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的官员就要杀过一遍了,希望朝廷命官们以此事为戒,洗心涤虑,改过从新,别在伸着脖子让圣上杀了。 内阁为了选人当官,耗费了太多精力了,不想隔一段时间就送走几十、几百、几千个,甚至更多的同僚。 朱厚熜摆摆手,问道:“内阁还有什么事吗?” 新政要推行。 旧朝廷也要打理。 高拱是个不怎么喜欢入宫奏对的人,在张居正奉旨养病后,内阁阁老来玉熙宫的次数就少了。 虽然递送给内阁的公文,锦衣卫会抄录一份送入宫中,但朱厚熜想听人来说。 圣上主动问政,高拱精神一振,说道:“回圣上,鞑靼传来消息,要开启第二轮互市,并向我大明朝表明大幅度提高粮食交易的重量,珍奇、宝石、上等丝绸、茶叶、瓷器交易的数量!” 增加粮食交易,这没什么可说的,鞑靼缺粮,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但增加珍奇、宝石、丝绸、茶叶、瓷器这些贵重物品的交易,很显然,鞑靼已经上钩了! 或者说,俺答上钩了! “粮食种类有要求吗?” “回圣上,鞑靼欲购梗米四百万斗,麸糠四百万斗。”高拱答道。 四百万斗,便是八千万斤。 鞑靼此次求购梗米的数量,是上次的两倍,但这依然不够草原二百万人在这漫长的寒冬所食。 为了弥补粮食的缺口,鞑靼求购四百万斗牲畜所食的麸糠。 但这里面透露着种种不合理的地方,大明朝、鞑靼的互市交易品类、种类是很广泛的。 就以粮食为例,梗米、小麦、高粱等种类繁多,其中,以梗米价格最贵,其次小麦,次之高粱。 一斤梗米的价钱,能买两斤小麦,能买到四斤高粱。 如若鞑靼能将四百万斗梗米,转购为一千六百万斗高粱,那至少足够草原一冬所食。 但鞑靼却选择了梗米,以及本不在粮食品类中的麸糠。 种种诡异的背后,当然有双无形的手,朱厚熜知道,是培养的汉奸沈惟敬在发力。 世界任何地区的资源分布都是不均等,草原更是如此。 几千年来,优质的牧草、丰沛的水源,始终分布在草原右翼。 而鞑靼这些游牧部落,又是逐水草而居,为了争夺水源,草原左、右两翼发生过无数次争斗。 虽说是同族,但贫富的差距,使得草原两翼一直视对方为仇敌。 尤其是在俺答驱逐了侄儿小王子到草原左翼,成为有实无名的草原霸主后,叔侄之间的斗争,融入到两翼仇恨当中,使得草原的火药味十足。 不出意外的话,这四百万斗麸糠,就是沈惟敬说动俺答给草原左翼准备的。 右翼吃梗米,左翼吃麸糠,这要不把狗脑子打出来,就证明草原左翼丢掉了骨子里的血性。 而且,珍宝、丝绸、茶叶、瓷器等物, 明显也是草原右翼为自己准备的。 在沈惟敬的出手下,草原的贫富差距有了最为直观的对比。根据锦衣卫线报,俺答借助互市交易试图巩固自身地位,对草原左翼施行的增税令。 草原左翼的人、牛、马、羊住的帐篷、马厩、牲畜棚,吃的粮食、草料都要给俺答交苛捐杂税。 不然,就大幅度缩减给予草原左翼的粮食,活活饿死草原左翼。 这么阴坏损的主意,自然也是沈惟敬想出来的。 总之,沈惟敬利用草原左、右两翼本身的敌对情绪,让富裕的草原右翼竭泽而渔般搜刮草原左翼,来从中获益。 清溪沈家一些族人,不远万里去往了塞上,像是到自家一样,从鞑靼不断搬东西。 光是马匹,沈家人就弄到了三四万匹,比着之前互市鞑靼交易的马匹还要多。 沈家人是会做生意的,直接将马匹卖给了宣大总督王崇古,而价格嘛,六十两银子一匹。 比鞑靼卖给大明朝马儿的价钱还高,有价无市的市场,清溪沈家,可是狠狠地咬了大明朝一口。 但王崇古、大明朝廷只能暂且忍下,任凭清溪沈家狮子大张口。 包括牛、羊,一些兽皮,朝廷都以巨高的价格吃下。 短短两个月,清溪沈家就靠着牛、马、羊等牲畜,从大明朝敲走了三百多万两银子。 清溪身边一边给沈惟敬单开族谱,一边派遣更多族人来往草原、中原,在鞑靼、大明朝身上两头吃。 这些账,锦衣卫都在用小本本记上,等到鞑靼覆灭,再好好和清溪沈家算算账。 “此次交易,鞑靼要交易什么?” “回圣上,主要是马匹,鞑靼此次拿出四万匹马儿要卖于我朝,兽皮有二十万张,牛羊有三十万头。”高拱恭声答道。 草原上除了牲畜,真没有什么产出,活着的牲畜论头买,死去的牲畜扒皮卖。 第一次互市交易中,鞑靼并没有出卖牛、羊,而这一次选择发卖,原因很简单,一是往年从大明朝掠夺的金银财宝消耗殆尽了,二是牛羊来自于草原左翼,即增加的苛捐杂税抵物。 换句话说,俺答在拿着草原左翼的牛、马、羊,来从大明朝换取梗米、珍宝、丝绸等物,再像施舍似的把麸糠给草原左翼的人吃。 “一律照准!” 朱厚熜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干脆就不再评价,冷然道:“梗米依然以二两银子一斗卖给俺答,丝绸、宝石、茶叶、瓷器也和上回一致,那四百万斗麸糠,就当是朕封授俺答为顺义王的王礼。 全数吃下鞑靼所卖的马儿、牛羊,兽皮等物,清溪沈家从草原弄来的马儿、牲畜也是一样,无论价格! 密旨戚继光、俞大猷即刻奔赴蓟州镇、固原镇接手边镇事务,练兵备战,来年开春大军开拔,征服草原!” 河套之地。 一年能产出十几万匹马儿,淘汰掉劣质的驽马,一年能培养的战马,在十万匹上下。 战马从两、三岁服役,在十几岁退役,服役年限相当长,但战争损失也相当大。 整个鞑靼,战马常年维持在五十万匹上下,而鞑靼军骑之所以强大,得益于一骑三马的飙走如风。 这几个月来,大明朝前前后后从草原弄来了五六万匹马儿,再加上这四万匹,就来到了十万匹,占据鞑靼总战马的两成。 互市就在那里,还会开启,沈惟敬、清溪沈家还在发力,预计在来年开春前,大明朝还能从鞑靼获得十万匹马儿。 此长彼消之下,朱厚熜觉得,来年开春,便是送鞑靼最后一程的时候! 至于说盟约,鞑靼侵扰大明朝的小动作就没有断过,现在是无事,但等到战时,那都是开战的理由。 突然听说要开战,高拱、胡宗宪、李春芳、陈以勤的心立时剧烈跳动了起来,不是惊惧,是兴奋,大明朝廷等待这一天,等待太久了。 “臣遵旨!”高、胡、李、陈躬身领旨。 战端将开。 朝廷也要事先做好后勤辎重的准备,不过,互市给予了大明朝掩饰运输后勤辎重到边镇的合理解释。 天时、地利、人和,或许,这会是中原、草原的终局之战! …… 草原。 察哈尔部落,又称小王子部,是草原最著名的部落之一,曾经号称中央万户。 是草原左翼可汗打来孙汗的驻牧地。 小王子,不是特指某个人,而是大明朝对草原左翼可汗的别称。 始于马可古儿吉思(乌珂克图汗)。 当时草原战乱纷呈,权臣专权,可汗成为权臣争霸的工具,任意废立或杀害。 岱总汗脱脱不与瓦剌领主也先争权,兵败被杀。 大明朝景泰五年,哈喇慎部领主孛来等立年幼的马可古儿吉思为可汗,明人始以“小王子”称之。 此后达延汗、卜赤汗、打来孙汗亦被称为小王子。 大明朝并将达延汗的直系左翼察哈尔部称为“小王子部”。 成化十四年,草原大汗满都鲁逝世,其夫人满都海摄政。 把当时黄金家族唯一子嗣巴图孟克接来抚养,并按照北方民族收继婚的习惯,嫁与年幼的巴图孟克,在成化十六年辅佐他登上汗位,尊号达延汗。 但那时的草原四分五裂,势力林立,达延汗遂开启了毕生致力于统一草原的事业。 成化十九年,亦思马因太师被汗廷军队击败后,逃至哈密北山地区,联合小厄鲁特部,在瓜、沙二州地区活动。 成化二十二年,达延汗派遣郭尔罗斯之托郭齐少师率兵征讨。亦思马因被托郭齐少师亲手射死。经过三年的艰苦征战,终于将亦思马因势力彻底消灭。 卫拉特出身的大汗,瓦剌也先之孙亦不剌和也里牙思兄弟二人率一万余众东进,占据原属亦思马因的草原右翼永谢布部领地,进而又占据右翼鄂尔多斯部的领地。 亦不剌兄弟俩同鄂尔多斯部首领满度赉相互勾结,反对达延汗的统治,他们不断挑衅闹事,扰乱草原安宁,进而调遣军队发动叛乱。 刚调任右翼三万户济农的达延汗次子乌鲁斯博罗特在战乱中遇害。右翼三万户驻牧于河套、鄂尔多斯高原、阴山南北及大同、宣府边外地区,这一地区的战略地位十分重要,同时右翼三万户有数十万蒙古百姓,称得上是蒙古半壁江山。 右翼发动叛乱及济农遇害的消息传到汗廷,使达延汗十分震惊。 他立刻认识到右翼三万户的叛乱,是直接关系到统一草原事业的成败、汗权能否巩固、草原能否振兴的诸多问题。 达延汗不得不倾全力与亦不剌、满都赉等首领决战。达延汗传令诸部联军平息叛乱,举兵分进合击。 这个时期驻牧在东北方的科尔沁部是一个比较强大、人口众多的部落,该部是成吉思汗之弟哈撒儿的后裔,也是成吉思汗黄金家族的成员。 达延汗很尊重科尔沁部并与之恪尽兄弟之礼。他们在统一和振兴草原事业的目标是一致的,为此科尔沁部积极支持达延汗,派出主力部队参加平息叛乱的联军。 达延汗以以兀良哈、科尔沁与右翼鄂尔多斯部对阵,以咯尔喀部对抗右翼土默特部,以察哈尔部迎击右翼永谢布部。 正德五年,达延汗亲自率兵征伐右翼。队伍穿过翁衮山峡谷,在土尔根河畔扎营。 夜间,达拉特部人驱赶着牛群骚扰达延汗营地,达延汗的队伍以为右翼军队攻杀过来,惊慌失措,乱了阵脚,仓皇撤退,第一次进攻以失败告终。 不久,达延汗又组织联军开始了对右翼的第二次征伐。 前来帮助达延汗作战的科尔沁部首领鄂尔多固海携其子布尔海组成精锐军骑参加了战斗。 此时,双方在达兰特哩衮展开鏖战,双方战斗极为激烈,战斗中,科尔沁部布尔海死于阵中。 但联军获得了最终的胜利,击败了草原右翼的军队,亦不剌与满都赉双双逃往青海湖畔。 自此,达延汗完成了统一草原的所有条件,真正把草原左右翼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重振了衰微已久的汗权,重新确立了成吉思汗黄金家族对草原各部的统治,使草原得到了中兴,因此达延汗被称为“中兴之主”。 而就在正德十二年,达延汗死。 达延汗长孙博迪继承汗位,但右翼吉囊、俺答的势力已经崛起,统一的草原再次面临分裂,哪怕博迪竭力挽回,也无力回天。 直到嘉靖二十六年,博迪一死,其子打来孙继位,作为叔父的俺答再也无法掩饰野心,将新的草原可汗小王子,侄儿打来孙驱逐并控制在草原左翼十余年。 打来孙一直慑于叔父俺答的势力,而在草原左、右两翼的争斗中不断退让。 这天,已近午时,一匹匹战马从西边草原飞驰而来,从小王子部落族人的帐篷中牵走一头头牛羊,从马厩里牵走一匹匹马儿。 眼看着赖以生存的希望被剥夺,一些小王子部落族人选择以死相抗,但在俺答部落的精骑面前,一个个惨死当场。 直到俺答部落的人牵走等同苛捐杂税的牲畜后,打来孙才敢显身,安抚那些失去了牛羊,还失去了亲人的部落族人。 咯尔喀万户部落首领虎喇哈赤,是达延汗的孙子,算起来与俺答同辈,也是小王子打来孙的叔父。 望着草原右翼、俺答部落的军骑在草原左翼肆意横行,虎喇哈赤彻底愤怒了,“可汗,咱们鞑靼人是全民皆兵,平时放牧,危时张弓,以前和明军打仗,也都是咱们自己准备口粮,获得的东西,俺答就要刮一层。 现在不打仗了,互市开了,俺答把控着互市交易,我们从明人手上买粮食、买东西,本来就贵,俺答买来之后,卖给我们又加了层税,这些我们还都可以忍。 可俺答是属草原狼的,我们的忍让,换来的是俺答的贪婪,俺答要让可汗你交出汗位,要整个草原左翼承认他的霸主不说,还要对我们继续增税,牲畜吃的草、喝的水,这是长生天赐予我们的,和俺答有什么关系? 俺答却要征税,增税,这狗日的还是人吗? 要我说,与其被俺答、被草原右翼这样一层层盘剥死,不如我们就降了吧?” “降谁?” “明廷!” (本章完) 198.第198章 裕王府除,镇国王器! 第198章 裕王府除,镇国王器! “降明?” 小王子打来孙惊了。 身旁的几个部落首领也惊了。 鞑靼与大明朝是世仇,是不可调和的仇恨。 同在这天底下,终会有一个要消失,而虎喇哈赤的选择,毋庸置疑是要鞑靼消失。 打来孙犹豫了。 望着草原右翼军骑嚣张气焰,不降明,迟早被叔父俺答逼死了,而降明,却是在背叛祖先。 是站着死,还是跪着生。 打来孙始终无法做出决定,也对叔父俺答的人性抱有最后一丝幻想,道:“先不要动,我鞑靼与明廷的互市又要开了,俺答叔父拿走了那么多牛、羊和马儿,只要给我们粮食能度过冬天,族人都能活下去,一切都是值得的。” 虎喇哈赤对侄儿可汗的软弱,有了更深的理解,但就像打来孙说的,草原最重要的是粮食,些许牲畜、脸面不重要,但愿俺答念着同族之情,给予草原左翼一丝生机。 就再等等。 其他部落首领面面相觑,但虎喇哈赤的话,却让一些人诞生了些想法。 与其让俺答低价拿走自己部落的牛、羊、马儿,然后再将高价粮食卖给他们,那为什么不绕过俺答这个奸商,与大明朝廷进行交易呢? 地缘就在那里,互市可以在大同镇,也可以在宣府镇、蓟州镇,乃至辽东镇。 回去就试试。 …… 塞北丰州滩。 俺答汗帐。 也儿钟金如乳燕归巢投入俺答的怀抱。 俺答立刻将手中的《论语》扔掉,在也儿钟金圆浑的屁股上拍了两下。 也儿钟金大方笑着,问道:“祖汗也看汉人的书吗?” 俺答汗的手顺着衣服缝隙摩挲着,道:“本汗听说宣大总督王崇古给朝廷奏章里有句话,说本汗‘得中华绮奇巧,每以骄东虏’,唔,东虏就是明廷对小王子他们那边的称呼,也儿钟金,你看宣大总督奏章里的这话,什么意思?” 说着,又亲了也儿钟金一口,突然神色黯然,不舍道:“也儿钟金,你来这里,是要告别的吗?” 也儿钟金的母亲,便是俺答的长女亚不亥,照部落联姻的规矩,嫁给了乞儿吉斯首领吉恒阿哈为大娘子。 也儿钟金是亚不亥、吉恒阿哈的次女。 也儿钟金不光容貌娇美,聪明机敏,能歌善舞,还勤习汉番文字,又学得一身武艺。 也儿钟金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回乞儿吉斯探亲,但乞儿吉斯地处遥远的大西北,人烟稀少,荒漠无边,这一回去,就要来年开春,天地冰雪融化才能见到了。 也儿钟金自小习汉文、读汉书,长大后对汉人充满好奇,处处模仿汉人女子的穿着,这时的她,脖中围了条围肩,下身是条纻丝粉红裙,只是腰间束了根红束带,婀娜的身姿越发诱人,左右动了动,俺答就越得这草原的寒冬也没那么冷了,火气在升腾。 也儿钟金忽闪着两只大眼睛,望着俺答,一撅嘴:“哼,钟金不想回去了!” “哈哈哈!好着嘞!好着嘞!” 俺答大喜,抱起也儿钟金走到他的坐塌上,伸手去拉她的裙子,“来来来,扒下,扒下,帐里有火盆。” “……” 俺答的身体越来越不如从前了,怀抱着也儿钟金,“我的小黄鹂!我的百灵鸟!” 说着,在她脸上一顿乱亲。 正在此时,沈惟敬进入了汗帐,以鞑靼礼,屈下右膝,垂下右臂,高声道:“参见汗爷!” 见到是沈惟敬,俺答竟推开了也儿钟金,春光不知多少次在沈惟敬眼中乍泄,但每次看到,仍是觉得心惊肉跳。 俺答赤着膀子,问道:“薛禅,左翼的增税征收的如何?” 薛禅。 是参议之意。 之前赵全、丘富在时,是俺答得意的两位薛禅。 在与大明朝议和后,赵全、丘富等汉奸头目被作为议和条件送回了明廷。 听说赵全、丘富等汉奸尝遍了人世间所有的酷刑才死,死的时候,连血肉都没有了,空荡荡的骨架,就和腐烂多年的骷髅架似的。 但明廷连骨头架都没有给这些汉奸头目留,在赵全、丘富死后,混上了猛火油,烧的干干净净,连骨头渣,骨灰都没有留下。 沈惟敬取代了赵全、丘富的位置,成了俺答唯一的薛禅,半合伙人的存在,理应享受到比赵、丘之流更高的待遇,更高的信任。 也儿钟金毫不避讳,就在坐塌上换着新丝绸衣服,偷瞄了两眼的沈惟敬,极力平复着心绪,但说话间还有点不利索,道:“回汗…汗爷,一切顺利。” “小王子部落的人就没有反抗吗?”俺答直指心头大患,问道。 “反抗又能如何?草原上只有一个主人,草原左、右两翼,也只有一个可汗,那就是汗爷!”沈惟敬奉承道。 这一番话,简直说到了俺答心坎里,再想想之前总是劝说他团结小王子,团结草原左翼的赵全、丘富,俺答觉得今时太舒心了,仰脸大笑道:“说得好!说得好!不过,我早就看出小王子和草原狐狸一样狡猾,而且有草原狼一样的耐心,哪怕现在还没有偷腥,没有露出獠牙,但也不能放松警惕。 大祭司说,草原上还会有雪灾,天寒地冻之下,牛羊会被冻死,最冷的时候,连人也会被冻死。 时间就在新的互市交易之后,到那时,把麸糠给草原左翼,逼急的小王子,或许会不顾一切,但我会让吃饱喝足的右翼军骑守在两翼中间,一旦小王子有异动,我就会让小王子在这草原之上再无立锥之地!” 增税令,一边拉走了草原左翼的牛、羊、马儿,一边削弱了草原左翼的力量,俺答要做的,便是重现祖父达延汗统一草原的壮举,真正成为草原的大汗。 雄心壮志下,俺答似乎又恢复了些精力,拉过了也儿钟金,又开始了驰骋。 在一声声娇媚的“大汗”“大汗”声中,沈惟敬出了汗帐。 他本来是想与俺答说从草原左翼增收的牛羊、马儿该如何处置的问题,见汗爷的兴趣不在此,他想了想,继续让沈家人解决这些‘麻烦’。 互市鞑靼一匹马儿,才卖五十两银子,但沈家人,能买六十两银子,该是汗爷的银子,他会留下,但倒手的利润,他和沈家就含泪收下了。 那样牛羊也是一样,苦一苦草原左翼,骂名俺答担。 “赚到这么多银子,皆赖恩师在明廷中照拂,也该走动走动了。”沈惟敬望着京城的方向,呢喃道。 吃水不忘挖井人。 要不是恩师点将,他兴许还在会同馆做翻译,当然做翻译也没有什么不好,但在鞑靼当大明朝的驻外使节对于他来说,更加海阔天空嘛。 要送礼,还要送重礼! …… 这天竟是如此的寒冷。 下着大雪,还刮着寒风。 但这家的主母却让窗大开着,门也大开着,任凭寒风裹着雪吹进来。 这便是世间火体之人。 也就至阳至刚之人。 常人以为至阳至刚之人,该是处变不惊,临危不乱,宁折不弯。 殊不知至阳至刚之人较之常人最大不同的是心地坦荡,不受缠绕。 譬如斯人处危地困境,该吃饭吃饭,该睡觉便睡觉。 若“枕戈待旦”者,并非拿着枪睁眼坐待天明,而是心如空城,枕着一杆枪也安然睡了。 海瑞前几十年侍母之寝也是如此。 母亲未睡自己便悉心照料,母亲睡了,自己便安心入睡。 他哪里知道,多少个夜晚,就在他沉睡之后,母亲总是这样坐在他身边,关照着他,等到天要亮时,再睡到床上去。 所谓“侍母”,其实是母侍。 天快要亮了。 坐在里屋床榻前的海母,望着熟睡中的孙女,眼中满是慈祥。 突然。 她听到了敲房门的声音! 由于敲门声轻,孙女尚在熟睡,海母便轻轻站起,撩开帐门走了出去。 见到海母,管家轻声唤道:“老夫人。” “什么事?”海母答着。 “有贵人至。” “哪一级的贵人?”海母问道。 自从她和孙女进了京,儿子在江南掀动无数风雨,就有不少称得上贵人的人来拜访。 一次,两次,她还见了,后面就没有再见了。 府门是开着,但就是不见客。 管家的声音有些发抖:“圣上!是圣上到了!” 海母听了陡地一惊,立刻走出了房间,那个满脸紧张的管家连忙屈下两条腿,跪了下去。 就见朱厚熜怀抱着世子,踩着雪,拾级而上,身后还跟着李妃。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海母要跪在雪中,但提前得到旨意的黄锦,上前搀扶住了,“圣上有旨,海门忠孝,老夫人不必多礼。” 海母身体一震,下意识地望了眼天子,可又低下头,道:“多谢圣上!” 朱厚熜比海瑞只大七岁,比海母小十几岁,笑道:“老夫人,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没有穿龙袍,也没有自称朕,怀里还抱着睡熟的世子,这一副寻常人家祖父抱孙的画面,海母愣了愣,忙声道:“圣上,请。” 进了屋头,随侍而来的黄锦就代替了府中的管家、奴仆,熟练的给所有人端茶倒水。 外屋的动静,惊动了里屋的囡囡,囡囡走了出去,见到这么多人,一时有些害怕。 海母就要呵斥孙女跪下磕头,却朱厚熜阻止了,招呼囡囡过来,将世子交给了囡囡,温和道:“囡囡,以后他是你的弟弟,要你来照顾他,你愿意吗?” 七八岁的小女孩,看了看眼前这个威严与和蔼俱备的人,又看了看怀中十一个多月大的小孩,又看了看祖母,还看了看站在最远处的贵妇人打扮的李妃,犹豫了会,五官端正的小脑袋轻轻点了点。 虽然她不知道眼前人是谁,但只要祖母没有反对,她是愿意照顾怀中的小孩的。 就像父亲、母亲交代的,她是大孩子了,在外要学会照顾祖母,照顾小的孩子。 懂事且懵懂,这样矛盾的眼神,只能在孩子眼中和身上出现,朱厚熜摸了摸囡囡的脑袋,道:“弟弟还在睡,你去把他抱到里屋继续睡吧。” 囡囡听话的抱走了朱翊钧。 朱厚熜望了眼李妃,李妃也走进了里屋,以后,怕是要在这府里生活了。 裕王府…大明朝已经没有裕王府了。 “老夫人,多谢了。”朱厚熜对海母没有拒绝接收李妃、世子母子俩表示感谢。 朱载垕离国后。 作为祖父的朱厚熜想了许久,有心想将朱翊钧带在身边,亲手教导,但总觉得这不是办法。 朱翊钧还小,父亲不在身边,母亲不能也不在身边,又不能让李妃进玉熙宫住。 想来想去,教育出大明朝第一等儿子的海母,进入了朱厚熜的视线。 他对大明朝的龙子龙孙要求不高,懂得“忠”“孝”二字,懂得人间疾苦,懂得世间浅薄的道理即可。 可这都是李妃独自抚养朱翊钧无法教授给朱翊钧的,或许是幼时的家道中落,让一介女子的李妃,对于权力有无限的渴望,所以,朱厚熜下达了母子俩搬出王府的旨意。 为了表示重视,朱厚熜出了玉熙宫,接走了朱翊钧,亲手交给海母。 “草民不敢,既然王妃、世子到了我府上,那草民祖孙自然要听王妃的。”海正话反说道。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连皇家也是如此,裕王发动宫变,被圣上逐国的事,虽说海母不常出门,但府门没关,风言风语早就刮了进来,听几耳朵也听明白了。 海母能教育出海瑞那样的儿子,当然不是蠢人,在看到圣上抱孙携儿媳登门,哪能不明白圣上的想法。 到底是心地坦荡,海母没有养过龙子龙孙,但不觉得养不好龙子龙孙,养了就养了。 朝廷养她们祖孙这么久,圣恩浩荡,正是回报圣上,回报朝廷的机会。 但问题是,圣上是让她怎么养?还是让住在这里的龙媳妇来养? “一切听老夫人行事。”朱厚熜的声音不大不小,但正好能让里屋的人听到,娇躯一震,便恢复如常,代替海母去哄两个孩子睡觉。 海母跪了下去,磕了个头,道:“草民领旨!” …… 解决了儿孙的事。 朱厚熜起驾返回玉熙宫。 而就在大殿门外,见到了奉旨养病多日的内阁首辅张居正。 朱厚熜望着几近成雪人的张居正,许是静极思动,道:“朕想在外走走,张居正,你来陪朕。” 张居正一惊,睁开了眼睛,略微活动了下快要冻僵的身体,跟了上去,道:“圣上想去哪里?” “两座宫和两道观后天都要竣工了。不要惊动别人,你陪朕去看看。” 嘉靖三十九年十一月,西苑一场大火烧了皇帝日夜练道修玄的万寿宫。 朝野上下出现了无数浮言。 嘉靖四十年十一月底,内阁在原址上重修了万寿宫。 朝野上下欢腾非常。 一年之间,大明朝仿佛换了人间,朱厚熜也想去看看臣民的心意。 “是。”张居正察觉到圣上心情不错,也希望圣上的心情更好一些,这样,接下来的话就好说了。 也不坐轿,也不带随从,连吕芳、黄锦都没有跟着,君臣二人沿着太液池边靠西苑禁墙那条路向远方走去。 好在这时雪停了,君臣踏着露面的积雪,发出咔哧咔哧的声音,在沉寂的宫禁里,倒别有一番情致。 张居正害怕圣上跌倒,想来搀扶着,却被朱厚熜拒绝了,“朕没有那么不堪,走你的就是。” 一语双关。 张居正脚下一顿,但没有站稳,打了个趔趄,圣上这是在敲打他那次御前诡辩的事,恭声道:“臣知道错了。” “你和朕罢黜的诸王一样,不是真的知道错了,而是觉得怕了。” 朱厚熜踏着雪,透露着少有的兴奋,“朕知道,官场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同朝为官,如同乘一船,先落水,后落水,谁都不能幸免’,你们这些官僚,把朝廷比喻为船,把自己比喻为掌舵的人,哪里会知道‘错’字该怎么写?” 人人都说,皇帝把天下视为私产,把官员视为仇寇,但却忽略了官员把天下视为什么? 皇帝荒淫无道,还有铮臣直谏。 可官员呢? 贪墨无度、欺男霸女、横行乡里,无恶不作,大明朝的律法,根本没有被官员放在眼里过。 当然,张居正不是贪官,也不是昏官,但是权官。 张居正追求的,是无穷大的权力,绝大多数时候,张居正都会支持朝廷的改革,但当触及到官员阶层的底线时,张居正会毫不犹豫且坚定站在文官集团这一边。 对于文官集团而言,那些明面上特权,其实并不重要,有或没有,不会影响官员们的生存。 但诸业官营这类暗地里的东西,却不一样,华夏自古以来都是人情社会,‘人事’稀疏平常。 就这么说吧,像张居正这样的朝廷大员,为了扩大在朝野的影响力,势必要在一些关键官位上,安插上信得过的人。 什么样的人是信的过的? 相熟多年的同僚,知根知底的门徒,以及,主动交出把柄的属下。 而张居正的困境,就是相熟的同僚太少,门徒也没有几个,所以由内阁首辅亲自掌握的官位,没有足够的人填上去。 作为传统官僚,张居正用出了和大多数官僚驾驭麾下相同的方法,拿捏他人的把柄。 自从张居正收了沈惟敬进入门墙,张居正接连收了几十、上百号门徒,分散安插在朝廷的各部衙署中。 这些门徒是怎么进的张居正门墙,还不是重礼重金? 张居正不贪财,可却收下了这些财,诸业官营一开,所有大明朝官员荷包大幅度缩小,等同是在断张居正的‘选官之法’,也叫‘选徒之法’。 这才有那次御前诡辩。 张居正想要做大文官集团的权力,想要做大文官之首,内阁首揆的权力。 说出朝廷那艘船,张居正想让船变大,也能接受换船板,但不能接受换船的龙骨。 “臣不明白。”张居正坦诚道。 朱厚熜摆摆手,笑道:“你当然不会明白,朕只告诉你一句话,只有国家这艘船,是从顶上开始漏水的。” 对一艘船而言,尤其是漏水的船,再怎么扩大,再怎么换船板,龙骨不换,终有一天也会沉的。 “谁!干什么!”不远处是西苑的禁门,那边传来了大声地喝问。 张居正刚有点明白,却被这声喝问打断了,火气燎心,大声回道:“是我,来看看工程,嚷什么?把别处看紧点!” 冰雪天地,张居正那身一品大红袍服是很鲜艳的,认不出人,也能认出衣服。 果然,禁军统领远瞧着那身衣服,又听过张居正的声音,踢了喝问禁军一脚,礼敬回道:“是!卑职明白!阁老走好了!” 通过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的跌倒后起,宫廷的人都得到了个教训,失势的人只是失势,而不是死了,千万不能小觑。 朝廷都知道张居正得罪了圣上,还被申饬了,但一日内阁首揆的身份没丢,就还是内阁首揆。 “好大的官威。”朱厚熜又调侃了张居正一句。 张居正才明白又在圣上面前办错了事。 说话间,绕过一道弯墙,隔着太液池冰面那边,东面是万寿宫、永寿宫工程,背面是朝天观、玄都观工程,两者相距约有一里,都正在抓紧修饰,依稀可见。 这朝天观、玄都观,不是道士的道场,是内阁专门为皇帝修的道场,斋醮修玄的地方,和道门无关。 张居正劝道:“圣上,再往前走就要经过禁门了,就在这里看看吧。” 朱厚熜也没有说可也没有说不可,倒是站住了,远远地先望向东面的万寿宫,永寿宫,后又望向朝天观、玄都观,目光是那样深邃。 “张居正。” “臣在。” “朕知道你还算个好官,沈惟敬给你送的两件镇国王器,你是不敢留下的,朕代太祖高皇帝收了,你就回你的内阁去吧。” “谢陛下隆恩!” (本章完) 199.第199章 灭佛灭道,渔翁之利! 第199章 灭佛灭道,渔翁之利! 张居正带来两件镇国王器。 严格意义上讲,都属于宋朝的东西。 一件,是北宋大中祥符六年制作的真珠舍利宝幢。 宝幢通高四尺,主体部分由楠木制成,自下而上共分为三个部分——须弥座、佛宫、以及塔刹。 须弥座,呈八方形,象征着佛教中的八方天,分三层,包括底座,须弥海及须弥山。须弥海山通体描金,海面四周升起八朵描金木雕祥云。 “四大天王”站立在云端之上,手持各种武器,气势非凡,而站在他们边上的“四天女”则是温柔美丽,阿娜多姿。 波涛汹涌的海浪中托起一根海涌柱,上面即为须弥山。 一条银丝鎏金串珠九头龙盘绕于海涌柱,传说是龙王的象征,掌管着人间的旱和涝。 须弥山上面分别站立着佛教传说中的“八大护法天神”,天神由檀香木雕刻而成,形态夸张,神态逼真,大有呼之欲出的感觉。 护法天神中间所护卫的,即为宝幢的主体部分——佛宫。 佛宫中心为碧地金书八角型经幢,经幢中空,内置两张雕版印大随求陀罗尼经咒,以及一只浅青色葫芦形小瓶,瓶内供奉有九颗舍利子。 华盖上方即为塔刹部分,以银丝编织而成的八条空心小龙为脊,做昂首俯冲状,代表着八大龙王。 塔刹顶部有一颗大水晶球,四周饰有银丝火焰光环,寓意为“佛光普照”。 至此整座宝幢被装扮得璀璨夺目,令人流连忘返。 真珠舍利宝幢造型之优美、选材之名贵、工艺之精巧都是举世罕见的。 制作者根据佛教中所说的世间“七宝”,选取名贵的水晶、玛瑙、琥珀、珍珠、檀香木、金、银等材料,运用了玉石雕刻、金银丝编制、金银皮雕刻、檀香木雕、水晶雕、漆雕、描金、穿珠、古彩绘等十多种特种工艺技法精心制作。 可谓巧夺天工,精美绝世。 整个真珠舍利宝幢用于装饰的珍珠差不多有四万颗。 塔上十七尊檀香木雕的神像更见功力,每尊佛像高不足三寸,雕刻难度极大。 然而,天王的威严神态,天女的婀娜多姿,力士的嗔怒神情,佛祖的静穆庄严,均被雕刻得出神入化。 朱厚熜望着这尊佛门至宝,评价仅是用珍珠等七宝连缀起来的一个存放舍利的容器。 两世为人,谈不上信道,更谈不上信佛,斋醮修玄,不过是静心的方式而已。 元人打败了宋人入主中原,这件镇国王器就沦落入了元人之手,后来太祖高皇帝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后,败退的元人将之带到了草原。 几经周转,沈惟敬从俺答长子僧格手中买来了,又趁着互市开启时,托人转交给恩师张居正。 与之一道转交的,还有南宋第五位皇帝,宋理宗赵昀脑袋做成骷髅碗。 元时,藏传佛教僧人杨琏真伽盗掘南宋皇陵,宋理宗赵昀的尸体因为入殓时被水银浸泡,所以还未腐烂,杨琏真伽便将其尸体从陵墓中拖出,倒悬于陵前树林中以沥取水银。 随后将赵昀头颅割下,并制作成骷髅碗,送交大都元朝皇帝,其躯干则被焚毁。 相传,这件骷髅碗在太祖高皇帝攻占大都后,就在元大都的皇宫中被找到了。 太祖高皇帝于洪武二年以帝王礼葬骷髅碗于应天府。 次年,又将骷髅碗归葬到绍兴永穆陵旧址。 但沈惟敬交给张居正的这个骷髅碗,是从俺答宝库中取出的,且传承有序。 不出意外的话,当初太祖高皇帝归葬的那只骷髅碗,不是真正的宋理宗头骨。 一代儒君,在死后竟遇如此对待,朱厚熜更多是觉得此乃汉人耻辱。 这个骷髅碗,是真宋理宗头骨也好,是假头骨也罢,朱厚熜都让锦衣卫归葬进了绍兴永穆陵。 以后再发现就再归葬,总之,就当作当年太祖高皇帝已经归葬的。 这就是朱厚熜说代太祖高皇帝收下镇国王器的原因。 祖宗颜面不能丢。 而怎么处理真珠舍利宝幢,这件佛门至宝,朱厚熜却犯了难。 说是镇国王器,但又不是真要供着这装烧不干净骨灰的东西。 或许,也只有佛门会愿意供着。 可平白赐予佛门,这显然不符合朱厚熜这个皇帝,不符合大明朝的利益。 “万岁爷,锦衣卫把清理藩王们的庄田报上来了。”吕芳禀告道。 算上景王,算上提前死去的伊王,大明朝一次清理了三十八位亲王的藩地庄田,那些数字,光是看着就触目惊心,更何况是王府的余财了。 “念。” “辽王府,一共一百八十万九千三百二十七亩。” “楚王府,一共一百四十五万七千三百二十六亩。” “秦王府,一共八百六十七万四千五百六十六亩。” “晋王府,一共七百二十万八千四百九十四亩。” “……” 亲王传承越久,王府庄田就越多,这都是一代代先皇登基后赏赐,也是亲王兼并百姓土地的共同结果。 一座一座王府庄田数入耳,朱厚熜细细算着,三十八座王府,共计庄田九千一百一十二万七千五百二十二亩。 朱厚熜皱起了眉头,不但觉得朱家的人亏欠百姓的太多,也觉得这庄田数不太对。 不是多,而是少了。 连一亿亩庄田都没有达到,这显然不是所有王府该有的庄田数量。 那么,地呢? 吕芳知道,大明朝真正的户部尚书,不是内阁次辅领着户部事的高拱,是眼前的万岁爷。 在一些事上,吕芳,还有陆炳这两位兴王府旧人,是能想到万岁爷前头的。 就比如少了的王府庄田,吕芳恭声道:“万岁爷,从洪武年间至今,大明朝二百年,先皇们和万岁爷累计封、袭了一百五十六位亲王,诸王无事,常常问道神仙、佛祖,必不可少的香火钱、香油钱,诸王纷纷慷慨解囊,其中,金、银、田地出现极多。” 说着,吕芳让小太监抬上了锦衣卫事先准备的第一佛寺白马寺的香火实录。 装了近百个大箱子。 这是大明朝建立以来,锦衣卫收集的所有白马寺香火记录。 还包括了太祖高皇帝的赏赐。 “洪武十五年,香客上香,奉银百两!” “洪武十六年,白马寺失火,烧去大殿三座,太祖高皇帝拨银三万两,命洛邑征力士千人,重修庙宇,再塑金身。” “永乐六年,初代辽王观寺,见沙弥面黄肌瘦,奉银十万两,以改僧人伙食。” “洪熙元年,二代辽王还愿,奉银十万两,奉金千两,邙山良田千亩。” “宣德五年,二代辽王见寺破败,金身有损,翻新庙宇,再塑金身,奉银十万两。” “正统四年,三代辽王袭爵,入寺还愿,奉金万两,奉银万两,奉邙山良田万亩。” “……” 一百多年来。 白马寺接受历代辽王府在内,附近藩王府、普通香客香火钱,高达千万两银子,良田百万亩。 根据太祖高皇帝祖制。 僧、道为方外之人,不纳赋税,不服徭役,享受着诸多优待。 不事生产,累受香火,难免富得流油。 白马寺如此,其他寺庙也如此,道观亦如此。 大明朝内,共有三千寺庙,八百道观,稍逊白马寺者,有数十之众。 少林、灵隐、寒山、清净、武当山、白云观、重阳宫、永乐宫等等。 二百年来,佛寺、道观累受银钱过亿两,良田数千万亩。 而给大明朝的贡献,给百姓的帮助,不能说没有,但也是微乎其微,灾年,庙门观门前的施粥,在如此庞大的香火面前,显得是那么不值一提。 是啊,早该想到的,也只有这些神仙、佛祖才能在那如貔貅的诸王身上剜肉。 诸王府缺少的庄田数,就落在僧人、道人身上。 朱厚熜放下账册,望着那尊真珠舍利宝幢,眼中晦暗不明。 太祖高皇帝是僧人出身,可以说,在太祖高皇帝快要饿死时,是和尚给了太祖高皇帝一口吃的,才让太祖高皇帝活了下来。 这一饭之恩,太祖高皇帝在登基后当然千倍、万倍奉还。 而在太祖高皇帝起兵征战天下之时,也得到过道士周颠和铁冠道人张中等道士的指点和帮助。 洪武年间,太祖高皇帝亲自撰写了《御制周颠仙人传》。 洪武元年,太祖高皇帝亲授张正常‘正一教主嗣汉四十二代天师、护国阐祖通诚崇道弘德大真人’之号,并赐银印,享二品官秩,自此以后,几乎每年都有诏见和赐赠。 成祖文皇帝时,道人袁珙为其谋士。 成祖文皇帝为其亲自撰写乐章《大明御制玄教乐章》,以示慕道之诚。 永乐十年,成祖文皇帝下旨,大规模建造武当山道教宫观。由于成祖文皇帝对玄武大帝的崇拜,从此成为大明朝的制式之法,连京城内,都建造了座恢宏真武大帝庙。 之后的皇帝均不时派遣专人前往武当山奉礼上香,哪怕仁宗皇帝只在位几个月,没有什么新举措,也特敕谕修理太岳太和山宫观。 宣宗皇帝封张宇清、张德懋等为大真人。 等等。 包含朱厚熜本人,大明朝十一位皇帝均与佛门、道门渊源颇深。 不成想,这使得道人、僧人富得流油啊。 这二百年来,道门、佛门一年胜过一年,道众、佛众越来越多,不事生产的人也越来越多。 这样下去,于大明朝百害而无一利,是时候想个办法,灭佛、灭道了。 …… 腊月将至。 全年无休的阁臣依例当值。 圣上体恤辅臣的辛劳,年年这时候都会特赐酒宴。 午时三刻,高拱、胡宗宪、李春芳、陈以勤四阁臣一起来到明堂会食。 厨役们布置停当,御膳房的酒菜,也由小火者抬到,菜肴摆到桌上,又有承差为阁员斟酒侍候。 阁臣依次坐定,高拱心气不错,举盏道:“来,诸公,第一盏酒先敬圣上,感谢圣上赐宴,祝圣上万寿无疆。” 李春芳忙不迭端起酒盏,举了起来,胡宗宪、陈以勤下意识地望了眼空缺的阁位,举起了酒盏,众人都一饮而尽。 到底不是内阁首揆,高拱没有先带三盏酒的资格,饮完一盏,便笑着招呼道:“今日赐宴,还是随意些好,请诸公自便。” 说着,举箸示意,请大家吃菜,自己先夹了块鱼片放进嘴里慢慢嚼着。 胡宗宪、李春芳、陈以勤也都举箸夹菜。 和往年会食一样,平时一本正经的阁臣,纷纷放下了架子,彼此出谐语说笑话,哪怕少了个人,也是欢快祥和的。 聊着聊着,也就聊到一些趣事上。 一向与大明朝廷为敌的鞑靼东虏,也就是草原左翼,一些部落首领暗中通过边镇给朝廷传来了消息。 一请大明朝另开互市,二请大明朝给予援助。 草原越来越寒冷,使得草原上的许多小部落承受不起了。 内阁在收到求援信后,只觉得好笑,虽然大明朝、鞑靼是议和了,但凡脑子没问题的也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大明朝、鞑靼怀揣的想法,全都是找机会干死彼此。 草原左翼部落没有粮食吃,牛羊马被冻死,这和大明朝有毛的关系? 鞑靼人和牲畜全被冻死、饿死,才是大明朝最想看到的场景。 至于说草原左翼会不会发疯,南下与大明朝鱼死网破。 现在草原泼水成冰,雪厚难行,草原左翼连反抗俺答的命令都不敢,在饥寒交加的状态下,企图南下,这对大明朝边镇主将来说,简直是送上门的功劳。 而开设新的互市,别说时间上来不及,就是来得及,大明朝为什么要卖东西给快要冻饿而死的敌人? 难道是想敌人吃饱穿暖后再来攻打大明朝吗? 明堂里欢笑声,传出很远去。 这也惊动了走来的人。 堂门推开。 寒风吹动着地上还没有扫清的雪进入堂中,连喝几盏酒,满脸通红,脖子红得像鸡冠的阁臣,不觉得冷,但生出几分醉意。 一个个定睛观瞧,见到是张居正,顿时生出了疑惑,元辅,怎么突然回来了? 高拱酒兴立消,尽管对张居正的回归早有预期,但暂代朝纲、国柄的滋味,还是让他恋恋不舍。 胡宗宪、李春芳、陈以勤先一步站了起来,道:“元辅。” 高拱始终未动,所有的人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他,他猛一仰头,把盏中的酒倒进嘴里,这才站起了身,道:“元辅。” “尔等都出去,我来斟酒。” 张居正挥退侍候的阁员,接过了酒壶,为自己倒了一盏,道:“我来晚了,这一盏酒,就当是罚酒。” 说罢,兀自干了一盏。 元辅、次相的酒盏,在这时都空了,胡、李、陈也不是不懂规矩的人,将盏中酒饮尽。 张居正先后为高、胡、李、陈斟了盏酒,然后来到高拱身边,道:“肃卿,这盏酒我敬你,这些日子辛苦了。” “不辛苦。” 高拱脸色转沉道:“老夫不胜酒力,之前贪杯多喝了些,有些喝不下了。” 失意的酒最难饮。 高拱是真的喝不下了。 “无妨。”张居正笑着饮尽了自己盏中酒,再倒了一盏,共敬了胡、李、陈一盏。 连喝三盏酒。 张居正酒量不错,但也眼、脸泛红,将酒盏放回了桌上,道:“我适才听到在谈论东虏求援的事,我的想法是,要帮!” “什么?”几人立刻懵了。 李春芳接言道:“元辅,这万万不可啊,我们为何要帮助大明朝的敌人啊。” 北虏俺答是敌人,东虏小王子也是敌人,敌人的死,大明朝该是乐见其成的。 再说,东虏被北虏敲骨吸髓,已经没有多少油水可榨,如果大明朝真要对东虏施以援手,不说赔本的问题,但起码没有只与北虏交易赚取的利润多。 于情,于理,大明朝都没有回应东虏几个部落首领请求的理由。 高拱、胡宗宪、陈以勤也是这个想法。 高拱甚至出言提醒张居正没在内阁这段时间,圣上的一些指示,道:“元辅,圣上欲来年春上动兵北征,我大明朝此时最合适的办法,就是坐山观虎斗,坐看草原左、右两翼打生打死,最好能打出一个残破的草原来。” 草原内斗。 能极大程度上消耗草原的实力,等大明朝天兵到达之时,才能摧枯拉朽解决掉这一百多年来的宿敌,洗刷土木堡之变,英宗皇帝‘北狩’的耻辱。 “然后呢?” 张居正望着同侪们,郑重道:“覆灭了鞑靼后,我大明朝怎么处理草原,怎么处理草原上的人?杀光他们?” 华夏几千年,中原更换了数代王朝,草原也更换了数代主宰。 匈奴、鲜卑、突厥、瓦剌、鞑靼等等,不断有新的异族卷土重来。 汉、唐无数次打败异族,封狼居胥,勒石燕然,疆域几度扩展到巨大,可草原始终没有真正融入中原,没有融入到华夏的疆域中。 那只不过是几十年、上百年的和平,现在张居正问的,是真正纳草原进入华夏疆土,让草原成为大明朝国家牧场的办法。 坐山观虎斗,再尽收渔翁之利,固然是个彻底击败鞑靼的办法,但打地盘容易,守地盘难。 总不能毁灭鞑靼后,大明朝的天兵杀尽草原最后一人,使得广袤的草原,几千里之地,尽成无人之区吧? 这是华夏几千年,无数贤人都无法解决的问题,这时说到这个,明堂的几人当然也想不出来。 陈以勤心中一动,道:“难道元辅有什么好办法纳草原入我华夏?” “没有。”张居正回答的很干脆。 无数先贤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他张居正张太岳何德何能能一言而定? 陈以勤和胡宗宪、李春芳嘴角微微抽搐,刚才元辅那气吞万里的气势,还真让他们错觉以为万世留名的机会就在眼前了呢。 高拱阴阳怪气道:“我还以为元辅会说,给了东虏粮草,能用爱去感化那些蛮虏呢。” 蛮夷畏威而不怀德。 这是几千年来无数贤者的共识,北虏、东虏,都是虏,都是属草原狼的,翻脸就不认人。 华夏试图将之驯化为听话的猛犬,但很显然,一直没有成功。 以高拱之见,是当今大明朝的实力还不足以让鞑靼人瑟瑟发抖,假如有一件神器能如割草般收割鞑靼人的性命,他相信,草原上的人将是天底下最能歌善舞的人。 没有驯化成功,去用爱感化,那纯属割肉喂鹰,你张居正又不是佛祖,装什么大尾巴狼? 张居正从袖中取出了‘爱徒’沈惟敬转送来的诸多信笺,缓声道:“沈惟敬鼓动俺答去迫害东虏,东虏损失惨重,连根本都伤了些,如今的东虏之主,小王子又是个极度弱懦的人,我担心再这样下去,小王子会向俺答投降,承认俺答为真正的草原霸主,我想,左、右翼大一统的草原,不会是我大明朝希望看到的。” 高拱几人拿过信笺,进行了翻看,虽然沈惟敬对东虏的部分描述有些失实,但在对小王子的判断上,却是准确的。 草原右翼生活滋润,吃梗米,穿丝绸,饮美酒,草原左翼却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还要不时挨顿揍。 可是,作为草原之主的小王子却处处忍让,对族人遭受的一切沉默不语,只为能活下去的那口吃的。 要知道,草原没有分界线,但在草原人心中,无形的多了个分界线。 小王子的懦弱,很大可能会使他在承受不住压力后,对叔父俺答投降,交出汗位。 到时候,大明朝的天兵面对的,或许不是残破的草原,而是个大一统的草原。 两者在战争时爆发的力量,是截然不同的,后者会使得大明军队非常棘手。 给予东虏粮草,让东虏持续与北虏对抗,长久耗下去,对大明朝有利无害。 只是,大族出身的陈以勤,从草原左、右两翼的生活上,看出了大明朝的影子。 就如家族所说,一个王朝,也是个大集体而已,而集体,总是共通的。 大明朝内,谁是草原左翼,谁又是草原右翼? 陈以勤心中,突生了个构想。 (本章完) 200.第200章 清丈田亩,均地于民! 第200章 清丈田亩,均地于民! 援助东虏。 元辅同意。 次相反对。 胡宗宪、李春芳、陈以勤犯了难,两位上官各有各的道理,在内阁解决不了,那就只能上玉熙宫了。 陈以勤主动领下了呈奏此事入宫的任务,这怪异的举动,让几位同侪倍感奇怪。 在绝大多数时候,陈以勤在内阁,一直是老好人模样,但在触碰到民生问题时,就会谁也不让,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 在政务上,不上进,但也绝不摆烂,少有独自进宫面圣的时候。 作为多年的朋友,李春芳对老友是比较了解的,望着其心事重重的背影,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不过,元辅的回归,一些政务要移交,李春芳也顾不得去细究了。 …… 玉熙宫。 陈以勤述说了内阁的分歧,坐在绣墩上等待圣上的决断。 他相信,在鞑靼内部情况上,圣上要比内阁更为了解。 经过津沽爆炸一事,锦衣卫收敛了明面上的锋芒,但在暗地里,锦衣卫是无冕之王的存在。 前不久,他在家中练字之时,气力不慎重了些,让本就使用多年的狼毫笔伤了笔毫,不能再继续用。 而就在隔日,圣上赐下了一方锦盒,锦盒里还套着四个小盒子。 长条形的盒子里,赫然是一支毛笔,而且,一看便知道非凡。 笔杆和普通毛笔一般粗细,却是青里透着星星黑点的斑竹。 沿着笔杆看下去,那笔套却是晶莹的和阗玉镂空磨尖做成的。 陈以勤是识货的人,再加上家族中也对这毛笔的组成有诸多记载。 首先是那毛笔笔杆,是成祖爷派三宝太监郑和下西洋带回的犀角做成的,之后再没有那么大的犀角了。 笔套平常些,是蓝田玉雕的,取个口彩而已。 而最难得的,是那露出了红里透亮的笔毫,这是嘉靖三十年时,云南土司套了一条通体红毛的黄鼠狼的尾毫做的。 那只黄鼠狼很多人看了,都说一千年只怕也只有这一只。 云南土司进贡给了圣上,圣上命巧匠制了六杆毛笔,宫里留了两支,四支赏给了严嵩。 严嵩始终没舍得用,珍藏了十来年。 后来严嵩伏诛,严家举族抄没,这四支笔就又回到了宫里,圣上又赏给了他。 锦盒里的四小盒,都是一样的红毫笔,这是真正能传代的东西。 陈以勤一边命人送回四川顺庆南充老家,供奉到祖先堂上,一边震惊于锦衣卫的恐怖。 堂堂内阁阁老,一支毛笔笔毫伤了,就被锦衣卫记录报于了玉熙宫。 圣上赐下红毫笔,或许没有什么特殊意义,但这种时刻被注视的感觉,陈以勤要说不恐惧,那绝对是假的。 国之重臣,尚被如此待遇,而敌人的鞑靼,锦衣卫前前后后渗透了上百年,恐怕北虏的俺答,东虏的小王子,一举一动都在锦衣卫的监视之下。 东虏那些部落首领传给大明朝廷的求援信,在进入大明朝境内后,就是由锦衣卫抄录的,如果说圣上不了解鞑靼,陈以勤死都不信。 正如陈以勤所想,没有询问,朱厚熜便给出了圣裁,道:“从常平仓内调拨两百万斗小麦、高粱运到宣府镇,再转运十万套衣、被到辽东镇,就以我大明朝市价卖给东虏。” 东虏的地盘,与大明朝的辽东、蓟州、宣府三镇都有接触。 但蓟州镇更像是内镇,东虏轻易是不敢踏足的,就只能从宣府、辽东二镇运东西给东虏。 之所以粮食、物不一同给东虏,这就与大明朝特殊地理有关,辽东镇最冷,许多储备的衣、被都在辽东镇、蓟州镇,以备大明军队将士的不时之需。 而粮食,朝廷专门在山西设了个常平仓,从常平仓调粮,与东虏最近的边镇除了大同镇,就是宣府镇。 两百万斗粮食,十万套物,虽然不能彻底解决东虏过冬的问题,但能解燃眉之急,如此,便于大明朝视情况判断给予东虏援助。 东虏不能倒下,但东虏也不能舒服,以免养虎为患。 “是。”陈以勤领命。 内阁问题解决,但人却没有走,朱厚熜从御座起身,一边思考灭佛灭道的方法,一边问道:“还有什么事?” “圣上,现今我大明朝富者田连阡陌,竟少丁差,贫民地无立锥,反多徭役,而诸祸之源,便在丁银制度,臣请旨清丈田亩,摊丁入亩。”陈以勤道出腹稿。 在大明朝,丁银与里甲、均徭等四差银一起,都由地方官员征用,并不上缴朝廷,因此这项收入多落入官吏的私囊。 而朝廷这里,也没有全国丁银的统计数字,只有户丁的总数,所以,在制定朝制时,朝廷也未涉及丁银的处理以及如何支配的问题。 如此一来,赋税、徭役,地方上只要对得上朝廷的要求即可,而不管赋税、徭役落到谁的头上。 官员士绅利用优免特权隐漏人丁,奸猾之徒又托为客籍以为规避,而丁银项目仍然存在,赋税、徭役自然而然便都落在贫苦农民的身上。 对此,陈以勤提出的解决办法,是重新清丈全国田亩,废除丁银制度,转而摊丁入亩。 这是对官吏、士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的查漏补缺,不再按照人头计赋税、徭役,而改按照土地或田赋数均摊丁银,这部分农民土地较少或没有,负担自然较前减轻。 但是,拥有土地多者,不仅有官绅,还有大族豪强,陈以勤这一谏,是要对以田地传家的大族豪强沉重一击。 陈家,这支当世距离世家最近的家族,要将自家家族以下的大族根基给刨了。 朱厚熜望着陈以勤的眼神中,多了些惊讶,多了些赞叹,要不说还是读书人呢。 自我以上,众生平等,自我以下,秩序分明。 陈家仗着自家不在田地里刨食吃,就肆无忌惮刨其他家族的根基。 稳、准、狠! 土地。 是许多大族传承根本。 谁也不敢保证,世世代代的子孙皆是聪明人。 而家族拥有大量土地的价值就体现出来了,但凡后代还有点脑子,不那么败坏家产,凭借着收租,就能挺好多年。 千亩良田,可保家族一代传承;万亩良田,可保家族两代传承;十万亩良田,可保家族三代传承。 要是连续四代都出败家子,那便是天命,家族败也就败了,无怨无悔。 清丈田亩,是拿刀子往世家大族肺管子上捅,那摊丁入亩,就是将世家大族往死路上逼了。 足赋税,足徭役,大明朝那些惜财如命的大族,怕是听到这两个‘足’字都能吐血。 朱厚熜没有立刻同意,当然也没有反对,笑着反问道:“与其摊丁入亩,何不均地于民?” 陈以勤心头顿时掀起惊涛骇浪,他原以为自己的想法就够大胆的,没想到,圣上却要比他还要大胆。 如果说,摊丁入亩是敲了敲大族豪强的棺材板,那均地于民,就是掀开了大族豪强的棺材板,挖出了大族豪强腐朽的尸骨,暴露在阳光下后。 把土地重新清丈,再按人头分配给百姓,是彻底毁掉大族豪强的生存土壤。 除非,大族豪强利用手中的财富再去买卖土地,重头再来。 几世的积累,烟消云散,大族豪强不拼命才怪。 但朱厚熜却犹嫌不够,打补丁道:“清丈田亩,均地于民后,田地的使用权归于百姓,而所有权将归于朝廷,任何时候,都不允许私自买卖。” 他能保证大明朝风调雨顺,年年丰收,但不能保证上亿百姓不遭受天灾人祸,为了避免大族豪强故意给百姓制造苦难,低价买卖百姓田地,间接达成兼并土地的目的,那不如就禁止所有买卖。 陈以勤眼睛瞪的像铜铃,圣上这是为大明朝土地打上了最后一个补丁,将阳光下的大族豪强腐朽尸骨给剉骨扬灰了。 正应了《孟子·滕文公上》那句话:“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 朝廷轻易是不会去动田地的,土地归于朝廷,其实是给了普通百姓保障,将土地转化为了百姓手中的恒产。 土地归于朝廷,朝廷归于百姓,拥有恒产的人,会有稳定的思想和行为,因为他们有足够的物质基础来支持自己的生活和家庭,从而能够专注于道德和精神的修养。 而没有恒产的人,则可能因为生活的不稳定而导致思想和行为的波动,甚至可能因为生存的压力而做出违反大明律法的事情。 人人都有恒产,虽然不多,但不遭大灾不遭大难,衣食都能自足。 但这对官吏、士绅、大族、豪强来说,那点微末的恒产就不满足了。 官吏要的是权力代代相传,最大锚定物之一,便是在土地上建立的势力。 士绅要的是诗书代代相传,土地产出供给自己和子孙读书的锚定物,也有土地。 大族、豪强就不必多说了,那是家族传承的保障。 陈以勤想说些什么,但张着嘴,唇齿也在动,可就发不出声。如今大明朝在册田亩三亿亩,均到过亿百姓头上,一人不到三亩地。 当然,大明朝真正的田亩数远不止如此,从洪武到弘治年间,天下田亩就已减少过半。 具体到某些地区,如湖广田额原本为二百二十万顷,到嘉靖年间时存额仅仅二十三万顷,失额一百九十七万顷;河南田额一百四十四万顷,嘉靖时存额四十一万顷,失额一百三十万顷;广东田额二十三万顷,嘉靖时存额七万顷,失额十六万顷。 大明朝土地失额非常严重,这与官绅、大族豪强的手段有关。 丈地缩绳、诡计、飞洒、宽绳、隐田、匿户等等。 士人集团对土地及土地生产资料进行把控,时至今日,已延伸到对政权的侵吞。 陈以勤家族族老曾对全国土地有过估计,约在六亿田亩上下。 均到所有大明朝百姓头上,一人能有个六亩田地耕种,一户五口之家,就能有三十亩田地耕种。 丰年之下,三十亩田地能产出八九千斤粮食,折合银钱,能有二三百两银子。 小麦、高粱价钱低些,但再少,也在百两银子以上。 五口之家一年的收入,甚至能比得上朝廷正八品官的年俸。 古往今来,百姓何曾要有今日之富? 陈以勤恍惚间,似是看到盛世降临,百姓尽欢颜的画面,但他也知道,在人的生活变得舒服后,人口就会迎来大爆发,一年收入百两银子的场景,很快就会随着粮价调控和人口增长均平下去。 可那样的盛世,陈以勤想要去看看。 哪怕只有几年,几十年,陈以勤和陈家都愿意付出一切努力。 一个家族,终有走向寂灭的时候,即便是世家也逃不过这个宿命,汉、唐时期的世家强过皇权,亦是如此。 但如若他和家族能完成清丈田亩、均地于民的壮举,在浩瀚的华夏历史书上,必能为陈以勤和陈家单开一页。 而那,或许是一个家族通往永生的方式! 陈家,愿意付出一切! 过了许久,陈以勤勉强控制住激动的心,五体投地,大拜于殿中,慢慢说道:“圣上,臣及家族愿意领命执行清丈田亩、均地于民的国策!” 陈以勤相信,普天之下,没有人会比陈家更了解两京一十三省各省、府、县田地数额,更了解官吏、士绅、大族、豪强藏地、隐田的方式方法。 哪怕和官绅、大族拼到身死族灭,都在所不惜! 朱厚熜盯着陈以勤望了好一会儿,陈以勤感知到龙目注视,抬起了头,迎上了龙目,眼中,干干净净,坦坦荡荡。 陈以勤和陈家人心思不纯,可这份不纯,利国利民。 朱厚熜不知说什么好,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吕芳。” “奴婢在。” “去拟一道清丈田亩、均地于民的圣旨,再取一把天子剑,一并交给陈阁老。” “是。” 吕芳领命,去到御案拟了道圣旨,直接加盖了玺印,然后又从御座后取出了一方锦匣,打开后,拿出了天子剑。 一旨、一剑,陈以勤叩首道:“臣领旨谢恩!” “去吧,朕会让锦衣卫、东厂配合你,望你不要辜负朕望。”朱厚熜摆摆手道。 “此事不成,臣提头来见!”陈以勤立下军令状,起身弓着腰退出了大殿。 “吕芳,代朕去送送。” …… 内阁。 张居正、高拱、胡宗宪、李春芳,一边等着陈以勤归来,一边梳理着政务。 但当陈以勤和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一同迈进政务堂时,李春芳跳了许久的右眉头突然不跳了,此时此刻,他可以确定,老友此番进宫,绝对是去搞事情了。 吕芳传达了大明朝援助东虏的圣谕,张居正喜上眉梢,高拱面沉如水,胡宗宪觉得都好,李春芳则觉得有天雷在靠近。 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如坐针毡。 吕芳转望向陈以勤,轻声道:“陈阁老,接下来的事,是要咱家说,还是自己说?” “就不劳吕公公了,我来就好。”陈以勤沉声道。 吕芳点点头,笑道:“陈阁老出京时,我会让陈洪率东厂番子护卫左右,之后的行事,阁老可以随意吩咐陈洪,吩咐东厂,陈洪和东厂若有违逆阁老的地方,阁老要杀便杀,要是不愿手染贱命,就传信于我,内廷自有套家法。” “多谢吕公公。”陈以勤表达谢意,吕芳含笑离开。 刚才有吕芳挡着和吸引注意,张居正没有注意陈以勤腰间悬挂了佩剑,人一走,那雕刻着龙凤的剑鞘,像根刺似的扎进内阁几人的眼中。 不好的预感化为现实,李春芳再也按耐不住,道:“逸甫,那把剑是?” “天子剑。”陈以勤答道。 但李春芳不是不认识天子剑,他真正想问的是天子剑代表的圣意是什么? 而吕芳所说的,老友陈以勤即将离开京城又是什么意思? 高拱脸色越来越黑,再猜不出陈以勤借着入宫奏禀内阁政务,奏领了内阁不知道的圣意,这内阁次相就别当了。 元辅的归来,本就让他十分不爽,陈以勤又不经内阁共议,就与圣上暗中‘勾兑’,高拱心里发堵,难受极了。 可这里主事的,终究是张居正,搁下手中的狼毫笔,笑着问道:“逸甫,这是又想出了什么利国利民的朝制,得到了圣上的首肯?” 身为一朝阁老,陈以勤有独自进宫奏对的权力,绕过内阁,这在张居正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还是那句话,礼制、规矩是限制内阁以下的人的,不是来限制阁老的。 “圣旨在这,元辅看看吧。”陈以勤取出了圣旨,走到了正中大案前,递给了张居正。 ‘清丈田亩、均地于民’八个字一入眼,张居正向来稳健的手竟是一抖。 一字一句看完后,张居正夸赞道:“果真是利国利民的大事,逸甫,大智慧,大气魄啊!” 能以己身和家族,去与全天下的官吏、士绅、大族、豪强来一场豪赌,这份勇力,非常人能及也。 以前,张居正还对陈家这类大族子弟有些歧视,现在想法全变了,这群人,就是疯子! 陈以勤、陈家,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疯子! “元辅谬赞了。” “欸……我是发自真心,没有半点虚假。” 张居正将圣旨交给在旁侍候的内阁中书舍人刘台,让他传旨给其他阁老看,正色道:“真就不留点后路了吗?” 陈家几代人的气运,不止落在陈以勤身上,还落在陈以勤的两个儿子身上。 长子陈于陛,是嘉靖三十八年的进士,朝廷初授庆阳推官一职,在任上兢兢业业,京察、考成皆是上佳。 在今年三月时,朝廷空了不少官位,得以升任少司空,督修京城,在施工中他精打细算,计划周密,堵塞漏洞,保质保量提前竣工,并节约五万余金,受到圣上奖赏。 再次晋升为左司马总督漕运,并巡抚凤阳。 半年来,陈于陛的名字时常在朝廷中出现,他整顿了漕政,保证了大运河的畅通,成绩甚大。 按朝廷规制,陈于陛个人应得例金十三万,但他不贪钱财,将其一半救济了贫生,一半送给养济院。 因此,陈于陛在朝廷中备受赞誉,德、才俱佳,也摆脱了不少‘我的阁老父亲’的非议。 张居正曾提议让陈于陛执掌六部之一,往入阁拜相的方向培养,但被陈以勤以‘门楣过盛,是祸非福’给婉言拒绝了。 而陈以勤的二儿子,陈于阶,和父亲、长兄相比,的确逊色不小,嘉靖三十九年才中的举人,然后在今年选官时,被选为江南桐城知县,听说对身边的下属官吏管教得十分严谨,对百姓却十分宽待。 桐城县境内有数十里长的一片荒芜而肥沃的水洼地,陈于阶亲自带着人筑堤成田,后低租租给无地农民。 据南直隶上报,那些田地每年可获稻谷数十万石。 是个能员。 再等等,朝廷有什么缺位时,陈于陛也能调入京城,不说追上父兄的脚步,但一直走下去,九卿可期。 陈家的气运和家风,张居正说不羡慕是假的。 三代不当官,当了官就跟插上翅膀一样,一连蹦出几个大才。 但在圣旨内,陈以勤竟然主动要求让两个儿子放弃当前官职,去为清丈田亩、均地于民奔走。 这在张居正看来,此举或使陈家损失一位阁老,一位堂官。 推行国策不必如此,让谁去干都是干,没必要非驱使着儿子。 “其他人,我不放心。”陈以勤沉吟道。 在国策对面,是几千年来的旧制代表,其他人,很难有这样的决心放手清丈、均还田地。 “于陛,于阶会愿意吗?” “无所谓愿意与否,他们是我的儿子,是我陈家子弟,是我大明朝臣子,为孝、为忠,他们都没有选择,这是他们的宿命!”陈以勤漠声道。 (本章完) 201.第201章 论道大会,神佛进京! 第201章 论道大会,神佛进京! 陈以勤回阁。 不是为了商量“清丈田亩、均地于民”的可能性,而是为了移交政务。 一,是阁务,二,是礼部事。 阁务方面,张居正领了,有着一心二用的天赋,能者多劳嘛。 礼部事,李春芳领了,军政分离在新年到来时,就会正式施行,到时候,李春芳的兵部,就成了个空壳。 多出的时间、空闲,刚好能代理礼部事,关于礼制,李春芳及其家族,虽然比不上陈以勤的了解,但本嘉靖朝大礼、大节较少,勉强能应付过来。 交托了阁务、礼部事后,陈以勤朝着张居正、高拱、胡宗宪、李春芳深鞠一躬,便转身离去。 没有与同侪交流‘清丈田亩、均地于民’的细则,毕竟,几人都是田地既得利益者,和老鼠商量怎么抓老鼠,陈以勤还没有昏头到那个地步。 出了内阁,锦衣卫十三太保之一的朱七便在阁门前等候了,接下来,将由朱七陪伴着陈以勤走遍两京一十三省,清田、丈地、均地,锦衣卫的任务很重。 而陈洪提督的东厂,锦衣卫内部评价是,‘年三十打只兔子,有也过年,没也过年’。 陈以勤踪影消失。 高拱、李春芳立刻裁了张信纸,掭好了笔,去信回乡。 目的很简单,赶快变卖家族所有田地,最后一亩都别留,尽可能减少家族损失。 张居正瞥了眼高、李二人,倒也没有说什么,高拱老家开封新郑,李春芳老家扬州兴化,而‘清丈田亩、均地于民’又是从京畿先开始,相信要不了多久,河南、南直隶都会得知新国策的消息。 高家、李家田亩众多,纵使变卖,也是打包脱手给其他官绅、大族、豪强,坑害不了普通百姓。 就不必在意了。 张居正望向坐在案牍后愣神的胡宗宪,没有想太多,脱口而出道:“汝贞,你怎么不写信回…” 说到这里,张居正没再说下去,这才想起胡宗宪老家南直隶徽州府的现状。 一府六县之地,几乎被推倒重来,胡宗宪的家族是徽商财东,在圣上默然下,才坐在了‘污点证人’席,徽商商帮商人名册、徽商商帮资助官员名册,两本名册,作为胡宗宪家族戴罪立功的证据,为朝野所承认。 为了寻求自保,胡宗宪勒令家族退还了所有从徽商商帮的所得,当然,一些掉的金银钱粮,朝廷也没有再去计较。 极度恐惧的胡宗宪家族,被吓得把除祖祠以外的东西,都主动上交了朝廷,其中,就包括家族的全部土地。 不过,这要说胡宗宪就此穷了,那还不至于,之前胡宗宪两儿子,长子胡桂奇、次子胡松奇,可是京城有名的“商道之神”,从徽商手中豪赚了两三百万两银子。 不得不说,胡桂奇、胡松奇是有脑子的,虽然那是徽商摆明了给胡家送银子,但兄弟俩也让前去送银子的徽商带走了东西。 酒和茶! 要知道,这世间许多东西都是有价钱的,盐再涨,也翻不了倍,粮食再涨,也不能让人吃不起。 但自古以来,酒、茶无定价,别看都是二斤粮食出一斤酒,五斤鲜茶出一斤干茶。 可名贵的酒,就是敢狮子大开口,敢要价,一壶名酒,百两银子、千两银子,乃至万两银子都有售过,利润岂止百倍、千倍? 到底有多好喝,就见仁见智了,张居正知道,百两银、千两银的酒,还能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而万两银的酒,其实已经不是酒了,是‘人事’,是送礼拎的东西。 价值不在物品本身,而在抬高物品背后的利益输送。 酒无定价,茶叶亦是如此,名茶千金难得一两,蕴含的东西更多。 所以,不管朝野、民间如何质疑胡桂奇、胡松奇,但这两商道鬼才,真给了人东西,也真没给人办事。 买卖全凭自愿,你给我银子,我给了你酒和茶叶,你说我的酒和茶叶不值那个价格,嫌贵。 胡氏兄弟只想说:“哪里贵了?这么多年都是这个价格,不要睁着眼睛乱说……有些时候找找自己的原因,这么多年俸禄涨没涨,有没有认真当奸商?” 自由定价,自由买卖,哪怕朝廷想追责,追讨那二百多万两银子都无从下手。 简而言之,胡氏兄弟结结实实给大明朝人上了堂商道课。 包括朝廷。 大明律法的漏洞,在酒类、茶类买卖上缺乏管理。 气不过的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三法司专门上了道奏疏,请朝廷对酒类进行定价,所有酒类,在本地价格都不能超过同等重量粮食价格的五倍,在外地价格不能超过同等重量粮食价格的十倍。 所有茶类,干脆就统一了标准,不论本地、外地,不能超过一两银子一两茶叶。 内阁票拟通过后报给了玉熙宫,玉熙宫也照准了,但新法不办旧事,那二百多万两银子,终究还落到了胡家兄弟手中。 胡宗宪以父之名,让兄弟二人拿出了一百万两银子运回徽州老家,帮助族人做些小买卖。 胡氏族人由奢入俭,生了不少波澜,但也都不是什么大事,徽州府还在恢复秩序,胡家也就还没有开始买卖田地,以后也不用再买了。 等清丈田亩、均地于民的国策推行到徽州府,等着分地就可以了,不需要送信回去。 胡宗宪知道元辅想说什么,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以后,怕是回不去老家喽!” 不管怎样,徽州府被推倒重来,胡家在里面扮演的角色是不光彩的,大量徽州府人死去,作为当朝阁老,胡宗宪没起到挽救家乡的作用,那些失去了亲人的乡人,不敢怪罪圣上,不敢怪罪朝廷,万般怨怼都归到了胡宗宪一身。 胡宗宪不想去辩解,也就不想死后落叶归根了,他为大明朝做了这么多事,归身入大山、大川,也是件雅事。 张居正默然不语,许多事情,不能用单纯的对错去衡量,胡宗宪,是大明朝的功臣,百年之后无法魂归故土,也是件悲事。 高拱、李春芳无心悲喜,命人尽快将信笺送回老家,家族钱粮要紧。 …… 朱厚熜打坐的蒲团本是设在一座三层八角的台子上。 最上一层取的是乾卦,乾卦数“九”,最下一层取的是坤卦,坤卦数“一”,中间那层便是乾坤中间那个“五”数。 蒲团便是九五之尊! 台子的八角自然应对八卦,也便是他平时看似随意踱步,实则踏问吉凶的卦位。 吕芳回到玉熙宫复命,黄锦又调来了“三武一宗”灭佛的总录。 朱厚熜盘坐在蒲团上闭目冥思,两眼倏地睁开了,接着他将横卧在膝上的罄杵拿起敲击了一下台子旁的铜罄。 “当”的一声中,他伸开了腿,从蒲团上下来了,走下三层台阶,来到了装满檀木箱子的总录前。 从头翻阅这些录述,寻求解决道统、佛统的办法。 所谓‘三武一宗灭佛’,是指在过去历史上,曾发生四次较大规模的灭佛事件。 即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北周武帝宇文邕、唐武宗李炎以及后周世宗柴荣发起的灭佛事件。 随着佛门的发展,佛门寺院开始享有特权,僧侣不但不从事生产,不服兵役劳役,而且拥有大量的仆役和田产。 这对王朝经济和军事造成的影响日益凸显,经济的下滑,对外军事的失败,必然会引起了世俗民间的不满,最终导致了由朝廷发起的毁损寺院、佛像、经书、没收财产、禁民信佛等事件。 然而,三武一宗灭佛,在沉重打击佛门的同时,加快了佛门中原化的进程。 四次灭佛之后,佛门为求自保,开始主动与儒、道融合,逐渐承认儒家的纲常伦理,学会向王权低头,并接纳了道门中的相关思想。 但历史,总是在不断重蹈覆辙,从这些冰冷的文字中,朱厚熜能感受到,在佛门、道门发展到一定程度后,朝廷要出重拳的必然性。 首先,发展之初的冲突。“华夷之辨”本土保守势力对佛门有着天然的排斥屏障。 从佛门传入华夏的初期阶段到魏晋南北朝的佛门迅速发展时期,本土士人阶层一直将其作为“西方之学”。 这种观念一直到文化开放的唐朝,也从未消失过,其代表为韩愈的《谏迎佛骨表》。 在佛门发展的过程,也是儒家思想占据主导地位的过程。 北魏太武帝激烈灭佛以及北周武帝“民主”灭佛,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向儒教示好。 作为落后异族统治中原,必须要自我融入中原先进的文化之中,以巩固自我统治集团的话语权。 因而,周武帝认为“六经儒教之弘政术,礼仪忠孝,于世有宜,故须存立”。 他还说:“佛生西域,寄传东夏,厚其风教,殊乖中国……既非正教,所以废之。” 其次,限制佛教,是皇帝为巩固统治所采取的必然性手段,而灭佛只是这种必然措施中的其一体现。 佛门在迅速发展的过程中,势必会导致寺院经济扩张、僧尼个人腰包增长、僧尼人数激增、逃税等现象。 在北周武帝时,佞佛的开支已占财政开支三分之一;据《旧唐书》的记载,唐武宗时“十分天下财,而佛有其七八”。 这显然是皇帝、朝廷都无法接受的事情。 再就是,佛门自身义理的阐释,促使佛门成为其他道统相排斥的对象。 首当其冲的便是佛门的关于世界的本原问题,佛门主张世界的本原是空,与道门主张的“无”有相似之处。 “空”泯灭了人与人、人与动物之间地位的差别,主张众生平等。一方面,这与高度集权下的等级社会不相适应。 佛门中的“不拜君亲”、轮回理论,均与儒家思想相抵触,也为皇权所不容。 因此,北魏太武帝“虽重佛教,但自幼已讽诵老庄”。 北魏太武帝在即位之初,大力推广佛门,可结果呢,受到皇帝礼遇的佛门,在信心膨胀后,纵容佛教徒走出佛门,反对北魏的统治,使“王法废而不行”,特别是盖吴起义爆发后,佛教僧侣竟与叛军通谋,企图谋反。 但凡脑子没问题的皇帝,都无法容忍佛门再猖獗下去,更何况志在统一全国的北魏太武帝。 所以,在道士寇谦之、信奉道教的重臣崔浩的影响下,转变了崇佛的态度,下令灭佛。 而世间最大的恨,莫过于由爱生恨,佛门为妄为付出了惨痛代价。 北魏太武帝下旨坑杀所有僧人,毁坏佛像,而且对信仰佛门,制造泥、铜等各种佛像的人,也要屠杀,致使“一境之内,无复沙门”。 太武帝灭佛,遂成了四次灭佛事件中最为血腥残酷的一次。 而在唐朝,得益于李唐集团的推崇和玄奘天竺取经后的大力宣讲,佛门再次大为发展。 唐武宗李炎即位之初,僧尼人数近三十万,寺院近五万座。 日渐壮大的僧侣队伍,不知是忘记了过去的教训,还是汲取了过去的教训,竟然将触手伸到了朝廷中,且形成一股不小政治势力。 在朝廷内部,有三十多名僧人被封官重用,其中不乏显官贵爵,有的甚至被封为将军,参与军机要事。 还有僧人与权贵交往密切,气焰极为嚣张,作奸犯科,“(出家人)殖货营生,仗亲树党,蓄妻养子”。 忘了佛门五戒,忘了六根清净,佛僧们有了妻儿,诞了子嗣,荒唐无稽。 再加上唐武宗本就痴迷道门,在道门推波助澜下,在道士赵归真、刘玄靖等人的进言及宰相李德裕的参与下,唐武宗下令灭佛。 因为唐朝是统一王朝,又值盛世末尾,所以唐武宗的灭佛,在四次灭佛运动中对佛门的打击是最沉重的。 短短四个月时间内,共拆除大的寺院一千六百余所,小的寺院四万多所,还俗僧尼二十六万余人,没收良田数十万顷。 另外,还把十五万寺院奴婢释收为两税户。 佛门经典大量被毁,极盛一时的中华佛家八宗,除禅宗外,全都日薄西山。 或许是时间消磨了痛苦,后周世宗时的佛门,虽经过唐武宗灭佛运动的沉重打击,但在朝野、民间仍有一定的势力。 大量有用之人,为了躲避战乱,纷纷剃度出家,造成人才的流失。 周世宗灭佛的原因,便是要将佛教徒中这部分有用之人发掘出来,为其所用。 而且,一些佛教徒的奢侈生活,引来了本就钱荒的周世宗的窥视,这在民间叫做“露白”。 显德二年,周世宗下令灭佛,禁止私度僧尼,严禁奴婢、罪犯等出家,废除所有无敕寺院,不允许新建寺院。 僧尼中有怀才抱器、年少骁勇者,若想出仕任官、从军报国者,可以申请应试,朝廷量其才而用。 革除佛门中的一些旧弊端,对有些僧尼采取的烧臂炼指、钉截手足等毁坏身体的做法,一律禁止。 而那些用于蛊惑人心的旁门左道、妖幻之术,也一并禁止。 没收民间铜器佛像,用以铸钱,克服国家钱荒困难。 每年造僧帐两册,将寺院僧尼数目报告中央,僧尼凡帐籍内无名者,均令还俗。 可以说,佛门的所作所为,对得起这样的结果。 显德六年,周世宗死于北征途中,赵匡胤陈桥兵变,夺取了政权,建立宋朝,才下令恢复佛教,灭佛运动结束。 这三次灭佛,都是皇帝直接下令以军队镇压,朱厚熜虽然很欣赏北魏太武帝、唐武宗、周世宗的手段,但不适合大明朝。 人活于世,有的信仰也是个好事。 朱厚熜想要灭佛、灭道,是为了解决道门、佛门,道众、僧众过多,且不事生产,还拖累朝廷财政的问题。 是以,朱厚熜的目光,更多放在了周武帝宇文邕灭佛上。 天和元年五月和三年八月,周武帝先后两次召集百官、僧侣、道士等于大殿,亲自为其讲解《礼记》,想利用儒学来改造佛、道二教。 天和四年二月,周武帝再次召集众人讨论佛、道教义,此次讨论的问题主要是佛教方面的,其抑佛意图更加明显。 建德二年,周武帝第三次大讨论儒、释、道问题,定三教次序,“以儒教为先,道教为次,佛教为后”,其抑佛意图公开化。 然后便是灭佛,建德三年,周武帝下令禁断佛门,毁坏、没收寺院,焚毁经像,勒令僧尼还俗。 六年,北周灭北齐,周武帝下令在北齐旧境内继续禁断佛门,致使许多僧人逃往南方。 要灭佛,先抑佛,再让儒释道三门斗法,最后完成灭佛的想法。 如此手段,堪称完美。 朱厚熜也是看到周武帝时,才想起当今腐朽的儒门。 也是时候,将儒门也拉出来溜溜了。 建德二年至今,正好一千年,以三教次序重定,调动这世间的‘大贤者’、‘大法师’、‘大真人’进京辩论,让三教‘火拼’。 等到时间成熟,儒、释、道,一起解决。 朱厚熜的嘴角有了笑纹,眼中的光也格外的亮,道:“传旨,诏令天下贤者、法师、真人于新年进京,既为万民祈福,也为论道定序!” …… 内阁,政务堂。 张居正、高拱、胡宗宪、李春芳恭领圣旨,再命人传到两京一十三省,传给三千寺庙、八百道观,以及儒家大贤。 圣旨在内阁,属于中转了下,便去降到该领的人手里。 但四位阁老在抬起头后,默契地望向彼此,眼神中满是忧虑之色。 圣旨前半段,请儒、释、道的大贤者、大法师、大真人进京祈福,阁老们直接略过。 侍奉圣上这么多年,哪还能不知道这斋醮祈福屁用没有。 别看圣上修玄炼道,但‘聪明莫过帝王’,圣上绝对不会认为此界真的有圣人、佛祖、神仙的。 祈福,不过是为了引出接下来,让儒释道的人进京,重新定序的借口。 这在张居正、高拱、李春芳看来,这是圣上对之前儒家士子反抗新政降下的惩罚。 千年来,儒士的地位,都源自于建德二年那场大辩论,现在,圣上要重新确立儒释道三门的次序,不得不说,作为传统儒家弟子,心里还是有点慌的。 哪怕明知道佛门、道门,很难是儒门的对手,但是,大辩论的胜负,很多时候,不是在辩论之内,而在辩论之外。 站立在权力巅峰,内阁的所有人都明白一个道理,万事万物都是相通的。 儒门有的道理,道门、佛门也都有,反之亦然。 大贤者、大法师、大真人,都各自信仰了自己一辈子,哪能轻易就被说服? 儒释道大辩论这事,尤以道门、佛门的对决最多,光是为世人所熟知的,就有十四场之多。 从北魏到元朝,跨越数百年,涉及多位皇帝和无数高僧、道士。 最终结果,是佛门赢了七场,道门赢了四场,平了三场。 而这能说道门大真人不如佛门大法师吗? 就连佛门内部也都明白,佛门是赢在了辩论之外。 换句话说,皇帝、朝廷想让谁赢,谁就能赢。 这便是周武宗举办了七场道佛大辩论,而道门一场未胜的真正原因。 张、高、李都在担心,儒门是不是真被圣上厌恶了,科举暂停,儒门再丢掉至高位置,那在民间的地位就要一落千丈了。 身为儒门弟子,必须要做点什么,于是对视一眼后,便各自归位,挥笔疾书,要请熟知的儒家大贤出山进京。 胡宗宪还是没有动作,他的恩师是严嵩,就注定了他没有相熟的儒家大贤,再就是,他在思考一个问题。 虽是儒门弟子,但胡宗宪也要说,圣人的书是用来看的,拿来办事是百无一用,如今不为圣上所喜,没落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可要说圣上对道门、佛门有多喜欢,胡宗宪也觉得不见得,这些方外之人的想法,既不利于大明朝稳定,也不利于皇权的统治,站到思想高地,甚至还不如儒门。 圣上不可能不明白这道理,可又要让儒释道重新定序,好怪! 隐约间,胡宗宪脑海中灵光一闪,似乎抓到了什么…… (本章完) 202.第202章 断人财路,杀人父母! 第202章 断人财路,杀人父母! 断人财路。 如杀人父母。 ‘清丈田亩、均地于民’的国策,就从京城附郭宛平县为始。 陈以勤万万没想到,在他执行国策时,遇到的第一个障碍,源自自己的同年。 嘉靖二十年辛丑科殿试,当真是出了不少人物。 高拱,官至内阁次相。 陈以勤,官至内阁阁臣。 王崇古,官至宣大总督。 还有高仪、徐养正等一众朝廷官员,以及死去的严党成员鄢懋卿。 而这批年兄、年弟,的确不凡,但仅仅是看这些出人头地的人物,就能看出彼此关系不和,信念不和,缺乏来往。 这时的宛平县令,便是嘉靖二十年殿试金榜第三甲第二百零五名,赐同进士出身的吴守贞。 嘉靖二十年殿试金榜最后一名,两位当朝阁老的年弟。 吴守贞以同年之情,恳求陈以勤放过他。 站在田间地头,陈以勤望着这无垠的黄土地,不解道:“清丈田亩,是针对官吏、士绅、大族、豪强的隐田,均地于民,则是施恩于天下,我何以害你?” 吴守贞是江南人,在京畿做官,或许会置产置业,但绝不会置地。 这清丈田亩,又清不到吴守贞头上,陈以勤搞不懂,吴守贞这如丧考妣求他放过是什么想法? 吴守贞不顾体面,撩开袍子,跪在了土地上,哀声道:“国策固然是好,可宛平县的胥吏世代为吏,与乡绅勾结。 天子脚下,龙蛇混杂,此地有圣人高徒之家,沆瀣一气。 清丈的具体执行者,是这县中的胥吏,让这些胥吏清丈田亩,那在清丈田亩时,必然会胡作非为,把百姓的田地往多往宽的量,而乡绅大户的田地却不作丈量,以作失地。 如此一来,乡绅大户田地分寸未失,还要分几亩几厘百姓田地,到时候,民怨四起,冲撞进京,我项上这颗脑袋,怕是登时落地。”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哪怕国策才下来,地方上的胥吏就有了对策,在清丈田亩时,只清丈百姓田地,而不清丈乡绅大户田地。 等清丈结束,乡绅大户还要按人头分百姓的田地,这在百姓眼中,恐怕是一场朝廷、地方共同掠夺他们田地的手段。 民变就在眼前,吴守贞不能不慌。 此地与天子太近,稍出差错,以大明律法的连坐,以当今圣上的连坐,作为这一县之侯,是第一个要死的。 入朝为官二十年,吴守贞如履薄冰,勤勤恳恳,以无数的努力,从延绥镇下的一县,调到了宛平县为令。 一路走来,披荆斩棘,终于要看到团锦簇、灯彩佳话,陈以勤的到来,无疑是在将他往死路上逼。 阳明心学,以地域划分是七地,其一,就是圣人王阳明两位门生穆孔晖、张后觉所代表的北方王学。 而圣人门徒穆孔晖的穆家,就落在了宛平县。 穆孔晖已死,如今北方王学的主事人,就是穆家长子穆北。 穆北和全县胥吏联合起来,明遵圣意,暗夺民田,再清丈下去,民变就在眼前。 本朝地方官还从未有发生过民变而能留任者。 “县中胥吏竟不怕你?”陈以勤难以置信道。 作为朝廷任命的县令,吴守贞拥有此地最高权力,但言谈举止间,尽是对穆家、对县中胥吏的恐惧。 吴守贞凄然一笑,道:“人家的士林地方,是世代传承的,心学在一日,穆家就在。 胥吏的职位也是世代传承,而我呢,只是一个流官。 平日里,我既要倚重胥吏,又要提防胥吏,我稍微一个拿捏不准,便是身败名列之局,我在这宛平县,不过是一叶孤舟。 我下的命令,他们不敢不听,但有的是办法阳奉阴违,叫我这个县令有苦难言。 顺流而下,大家千好万好,若逆流而行,我就被淹死了。 阁老,他们怎么可能怕我呢?” 这番话中,充斥着羡慕和怨怼。 吴守贞羡慕陈以勤的出身,羡慕陈以勤入朝就做了清贵翰林,而不知地方主事之难。 历朝历代,都不缺乏想做实事的官员,但在地方势力和朝廷官员互相勾结之下,再好的国策、新政,也会变成一纸空文,而一方王朝,也就这样被一点点掏空。 以致于富者越富,贫者越贫,百姓不堪忍受,揭竿而起。 而地方胥吏,也只换了个朝代继续做吏。 很多时候,胥吏之家,远比官宦之家长久。 陈以勤在京做官二十年,哪怕上官有意为难,也总能克服,却从未亲临地方主政,这一刻,他才明白为何圣上要求朝廷的阁老、堂官要有省、府、县三级主政的经验。 堂堂内阁阁老,恐怕在穆家和宛平县胥吏眼中,就和个新人一样。 估计自己两个儿子陈于陛、陈于阶,都会比他更了解胥吏的存在。 但是,几十年的宦海沉浮,也让陈以勤知道一个道理,一件事做不成,更多是因为手中的力量不够。 陈以勤想到了圣上赐下的天子剑,想到了圣谕锦衣卫、东厂配合清丈田亩的良苦用心,想来,是圣上让他在这种时候使用的。 清丈田亩,不必非要地方胥吏去丈量,锦衣卫的锦衣,东厂的番子,也能做啊。 “七爷、陈公公!”陈以勤发动了呼唤。 锦衣卫十三太保之一朱七,司礼监掌印太监兼首席秉笔太监陈洪,在听到阁老召唤后,连忙赶了过来,道:“阁老,何事吩咐?” “清丈宛平县田地的事,锦衣卫和东厂能完成吗?”陈以勤撕碎了宛平县胥吏递上清丈部分田亩的鱼鳞图册,问道。 朱七、陈洪对视了一眼,默契点点头,丈量田地不是什么麻烦事,人手充足就行。 而现在的锦衣卫、东厂,什么都不多,就是人多。 锦衣卫是又招了新人,而东厂则是闲人太多了。 “那便交给你们了,清丈之中,但遇胥吏阻拦,杀无赦!”陈以勤心中升起了几分戾气。 朱七、陈洪领命而去。 “阁老。” 吴守贞见陈以勤没有停止清丈田亩,还让锦衣卫、东厂接手清丈,顿时有些急了,道:“万一胥吏、乡绅、富户挑动民情,激起了民变……” 陈以勤对这位年弟的告知和提醒,还是颇为感激的,开解道:“百姓从贼,皆因饥饿,百姓饥饿,皆因无地可耕,得人心者得天下,你知道什么是人心吗?人心就是粮食,就是源源不断的后备兵源。 清丈田亩、均地于民,便是夺官绅、胥吏之流的田地,而邀买天下百姓的人心,定了人心,也就无所谓其他了。” 陈以勤的身上,温文尔雅的儒士气息少了些,取而代之的是冰寒刺骨的杀气! …… 锦衣卫调来了一千缇骑,东厂调来了八百番子,拿出了制式的绳子,进入田地中,开始清丈。 这顿时引起了宛平县胥吏的不满,而领头的快手,立刻喝声道:“唉!唉!唉!你们是谁?知道这是谁家的田地吗?就敢去清丈?瞎了你们的狗眼,破了你们的狗胆!” 大明代县衙的人员配置分为官、吏、役三类,呈现出金字塔形的结构。 官:包括知县、县丞、主簿、典史等朝廷命官,数量较少。 知县负责总管一县之政务,而县丞、主簿等则分别负责劝农、水利、清军、巡辑等某一方面的事务。 吏:包括司吏、典吏、承发、驿吏、攒典等,属于国家任用、在吏部注册的官职人员。 他们主要在县衙的各房科中办事,处理案牍文移事务。 役:包括皂隶、快手、壮夫等,多从事跑腿、缉捕盗贼、收税等苦力工作。 他们处于县衙的最底层,听候官吏的调遣。 而快手,指的是衙署里负责传唤官司、传递文书的差人,和负责缉捕犯人的捕役。 要是说直白点,就是捕快。 为了防止‘误伤’乡绅、大户的田地,在宛平县清丈伊始,县中的各房胥吏便打发皂隶、快手和壮夫到官绅、穆家及一众大户田地头守着。 作为锦衣卫十三太保之一朱七的义子干儿,也是新晋的锦衣卫十三太保,齐大柱从浙江来到京城后,逐渐习惯了大大小小的京官和声和气的与他说话,在听到一个小捕快夹枪带棒的谩骂后,齐大柱的神情瞬间冷了下来,道:“你不知道我这身衣服?” 那快手瞧了齐大柱一眼,认出了是锦衣卫服饰,但却认不出锦衣之间的细微差别,讥笑道:“认得怎样?不认得又怎样?不就是一身锦衣皮?还当是什么? 我们穆老爷可说了,这佛经里说,人死了以后,有的投胎成人,有的投胎成了畜牲,从此殊途。 可要我说,这人活着的时候也是一样,有的人是人,有的人却是畜牲。 你啊你,既然成了畜牲,就要认做畜牲的命,一只狗要是认不清自己,这吃屎的时候,得多难受啊!”朝廷官员是在畏惧锦衣卫不假,但就和东厂一样,被视为圣上手中的鹰犬。 哪怕锦衣卫崛起了,可在朝官、士林之间,仍没当锦衣卫是同僚。 县中胥吏、穆家,和多位大户在谈话时就说到了这个,言语中充满了轻视,而被这小捕快听到后,就拿来用了。 从未有人当面讥讽锦衣卫是走狗,讥讽锦衣卫吃那个。 齐大柱气沉丹田,抽出了绣春刀,只见刀光闪过,那快手被从天灵劈开。 还有几个较远的宛平县快手,见到这一开两半人的场景,也是被吓傻了,屁滚尿流的往穆家方向跑去。 齐大柱没有去追逐,让缇骑继续清丈田亩,而去县衙找义父汇报这事。 这时间,穆家正在广宴宾客,县中胥吏、大户基本全员到齐。 酒席宴间,山中走兽云中燕,陆地牛羊海底鲜,猴头燕窝沙鱼翅,熊掌干贝鹿儿尖,讲究的是一个,宾主尽欢。 堂外纷飞的小雪,更是为这其乐融融的气氛平添了几分诗意。 当快手们连滚带爬奔来时,此地主人的穆家家主穆北,不禁皱起了眉头,而当听清快手七嘴八舌讲清缘由后,在场的人都皱起了眉头。 锦衣卫、东厂在朝廷如此猖狂,这下到了地方,哪有这么办事的。 一个捕快,说劈就劈了,丝毫不讲律法和规矩。 穆北望着一厅两旁的宾客,叹息道:“朱家人,虽然是做了皇帝,耀武扬威,可是这驯养出来的鹰犬啊,却如同山中草寇一般,那主人又能好到哪里去啊?” 身为心学圣人的徒孙,穆北有着极强的骄傲和优越感,死去的快手或许理解错了,穆北瞧不起的,不止是锦衣卫,连当今圣上也瞧不起。 宛平县司吏王凯闻言,乐道:“穆先生,沾染了圣气,身有圣人的风骨,就是驯养的家奴,也个个懂规矩、知礼节,哪能是乞儿皇帝后代所能比的?” “是极!” “是极!” “……” 宾客们的附和声不绝于耳,和高官显贵不同,和黎庶草寇也不同,几百年来不进不退的胥吏们,对皇帝并没有多少敬畏心,甚至能拿太祖高皇帝来取笑。 反正也不想着进步,没有私心,也就没有畏惧。 这便是无私无畏。 虚荣心暴涨的穆北双手下压,待到酒席间恢复安静后,才道:“既是锦衣卫、东厂不懂规矩,不知分寸,那吾等也不必再看在圣上面子上而畏手畏脚,清丈田亩、均地于民的国策,那些没读过书的泥腿子、贱民又怎么会懂,都让下面的人去各乡、村给贱民传话,就说那国策是皇帝要抢他们的田地,要饿死他们!” 百姓是愚昧的,是在场的人可以随意愚弄的,随便曲解下圣意,便能激起民变。 锦衣卫、东厂能杀县衙的快手,还能杀手无寸铁的百姓吗?能杀?又能杀多少? 不懂规矩,随意杀人,那就别怪他们不配合国策了。 王凯等宛平胥吏点点头,连忙让手下的人去办,那些乡绅、大户也让手下的豪奴去吓唬平头百姓,堂上又恢复了推杯换盏的画面,谁也没有将快手之死放在心上。 而就在堂外,司吏王凯的长随,将宴中讥嘲圣上、太祖高皇帝,辱骂锦衣卫、东厂的话全听到了耳朵里,找了个空,出了穆府。 …… 朱七就得知了在田间地头和穆府中发生的事,命令密使回去穆府,继续注意宛平县胥吏等人的动向,然后,让齐大柱亲自带人去劫杀去煽动民情的各家奴仆。 而他自己,则趁着暮色返回了京城,向圣上亲自汇禀此事。 玉熙宫。 在闻听太祖高皇帝被宛平县人瞧不起,朱厚熜难得动了怒。 端老子的碗,砸老子的锅,这些人,是真不想活了。 朱厚熜手持罄杵,重重敲了下铜罄,不复过往的清脆悠扬,沉重地令人心里发堵:“全数抄家!” “是。”朱七领命,躬身退出大殿,转身就回北镇抚司去调人,扑向宛平县。 而殿内,前来汇报互市详情和与东虏交易的张居正,耳闻目睹了全程,迟声道:“圣上,宛平穆家,是北方王学的主事,而那穆北,更是阳明先生的徒孙,杀戮之下,恐令朝野上下王学中人恐慌。” 在当今朝廷中,阳明先生王守仁无疑是一位极为重要甚至可以说无法绕过的人物。 古今称绝业者曰‘三不朽’,成就此三不朽者莫说有明一代,就算纵观整个华夏古代的士大夫群体,当得此誉者恐怕也是寥寥无几。 阳明先生一生堪称命运多舛,历经宦海沉浮,终在龙场悟道,放弃了传统儒臣一贯秉承的得君行道思想,转而寻求在觉民行道方面的突破。 与传统儒学学说不同,阳明心学的优势所在在于贩夫走卒、愚夫愚妇皆可领悟的良知。 这无疑比起想要把道统的传承限制在士大夫群体内部的朱子学说更有普世性,能够更好地承担宗门教派或者说是近似于宗门教派的职能。 张居正是徐阶的得意门生,而徐阶又是王门右派:良知现成派聂豹的得意门生,聂豹是王阳明的得意门生。 几个得意,使得张居正更明白心学的存在,不是传统意义的学派,而是以阳明先生为信仰排斥其他,类似于道门、佛门那样的宗门教派。 这或许不是阳明先生本意,但阳明先生在世时,一方面劝导门徒科举入仕,增强阳明心学的政治力量,一方面也努力通过各种方式寻求扩大阳明心学的影响力。 而在阳明先生死后,以聂豹、王畿等门徒,坚定的执行了圣人的命令,将‘王学’在整个朝廷推广开来。 时至今日,大明朝半朝官员都是阳明心学的门徒。 张居正至今都记得嘉靖三十二和三十三年的灵济宫讲会,场面宏大、人数众多,让阳明心学的风气刮遍了全国,让心学大家讲学风气之兴盛达到一个高潮。 而且,最让朝廷无法接受的,便是阳明心学的门徒缺乏对皇权,对朝廷应有的敬畏。 还是发生在嘉靖朝,甚至发生在圣上的身上。 圣上即位之初,在朝力弱,圣上的皇位并不稳当,圣上不得不为巩固自己的皇位而与以杨廷和为首的朝臣争夺对朝政的控制权。 于是便有了“大礼议之争”。 圣上在大礼议初期无疑是居于弱势地位。 阳明心学的众人此时的力挺作为雪中送炭之举本应在圣上获胜后转化为巨大的政治资本。 然而这种“本应”并未完全化作现实。 圣上对阳明先生的观感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阳明心学在朝廷,在民间的势力,竟在不知不觉间,飞速成长到庞大的地步,在某种程度上,阳明心学的威胁,比杨廷和等朝臣对皇权的威胁更大。 再加上阳明心学的存在,倡导师道尊严,倡导师道复兴,让尊师重道的重要程度排在了‘君父’的前面。 这也是为什么阳明心学曾经在大礼议之中为力量薄弱根基不稳的圣上提供了帮助,却在之后遭遇打压的真正原因。 但树苗已长成参天大树,哪怕圣上将阳明心学定义为伪学,从树根处砍了下去,但埋藏在地上的无数根系,仍旧无法彻底摧毁。 张居正的恩师,徐阶能入阁拜相,官至内阁次相,就是打压阳明心学失败的代表。 阳明心学,已扎根进入朝廷,扎根进入胥吏,扎根进入乡绅、大户之中。 那穆北,可能没那么好杀。 “朕连王畿都株连了,还怕一个圣人徒孙?”朱厚熜笑了。 那赵志皋被诛灭十族,连带着王阳明爱徒的王畿,都被他赐下“第一罪人”的匾额,再行株连,再杀一个穆北,又能怎样? “圣上,或有不同,赵志皋犯下谋逆大罪,诛灭十族,分所应为,即便牵连到王畿,阳明心学中人也无话可说,但穆北只是口出狂言,又涉及到田地,利益相关,臣恐阳明心学中人不会退让。”张居正委婉道。 王畿,是被牵连死的,不涉及到阳明心学的利益。 而穆北呢,是在反抗‘清丈田亩、均地于民’,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阳明心学中人的利益,阳明心学中人,绝对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古往今来,恐怕没有哪个学派会比阳明心学更喜欢讲学,尤其是阳明先生的门生,个个是讲学的高手。 但要知道一件事,讲学是要银子的,场地、仪仗、吃喝,这全都要银子的。 还有‘请人听学’,销就更不菲了。 别以为心学大家讲学场场爆满,都是喜听学,爱听学,追逐圣人脚步的真学士。 嘉靖三十二年,嘉靖三十三年那两场灵济宫讲会,盛大的场面,一半以上的人都是钱请来的。 这是个出行费巨大的时代,这是个普通百姓为了生计而不能停止脚步忙碌的时代,哪有那么多人有闲心听人讲‘心’为何物? 阳明心学这些讲会,的银子,可都是地方乡绅、大户提供的。 朝廷在断阳明心学的根,阳明心学中人焉会甘愿俯首? “那朕便让锦衣卫一个省,一个府,一个县犁过去,地方胥吏、乡绅、大户,纵有万人,朕便杀万人,有十万人,朕便杀十万人,有百万人,朕便杀百万人!” 朱厚熜冷着声调,淡漠道:“朕不知杀了多少大明朝官员,但不在乎多杀半朝阳明心学门徒官员!” 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本章完) 203.第203章 建东林党,宣战皇帝! 第203章 建东林党,宣战皇帝! 张居正恍恍惚惚回了内阁。 在高拱三人的目光中,张居正的脸色,就和川地变脸似的,一会红、一会青、一会白,看着就难受。 思绪良久,张居正还是裁了张宣纸,挥毫泼墨写了封信,唤来门生、内阁中书舍人刘台送去青浦金泽。 而听到这个地名,高拱、胡宗宪、李春芳愣了愣,也想起了个人。 前内阁次辅大臣徐阶。 朝臣常变,而阁臣不常变,徐阶在入阁拜相后,生平过往就被无数朝廷命官所熟知。 徐阶少年时,在青浦金泽吴一祝门下读书,在午门训子、被赐致仕、满门抄斩后,徐阶没有回到伤心地淞江府,而是去了常常怀念的少年之地,在那里建了座宅院。 都说落魄的凤凰不如鸡,但在徐阶这里并不是,而原因很简单,有位好老师,阳明先生弟子聂豹。 聂豹是阳明先生仅有的几个还活在世上的弟子,在心学、阳明心学学派的号召力,是毋庸置疑的。 不忍门生就此黯然落幕,不顾年迈,亲自为徐阶站场举行了讲会。 徐阶的人品德行不提,在心学,在学识方面是过关的,几场讲会下来,徐阶受到了大批的拥趸。 听说徐阶在无锡讲学时,去到了一所宋朝学者杨时曾经讲过学的东林书院,他就同恩师聂豹倡议维修。 聂豹在士大夫中声望自是不必多提,一经倡议,就得到许多地方人士以至常州知府、无锡知县的资助和支持,在重金之下,很快修复了东林书院。 在十月份的时候,徐阶会同聂豹、邹东廓、罗念庵、刘狮泉等心学大家,发起东林大会,制定了《东林会约》,规定每年举行大会一、二次,每月小会一次。 徐阶自此奔走于青浦金泽和无锡东林书院之间。 “元辅。” 李春芳突然出言,委婉道:“逝者如斯夫,一些人、一些事,当断则断!” 他是扬州府人,距离常州府无锡县不过二三百里,在与家族联络时,偶然间知道了些东林学院的事情,最关键的是,不是好事。 “子实,你知道些什么?”高拱接言道。 作为‘老朋友’,高拱对徐阶还是很关心的,但之前政务繁忙,没有去关注老朋友的动向,现在,张居正、李春芳的异常表现,都透露着不同寻常的意味。 李春芳望了眼张居正,见张居正面沉似水,便知道元辅是知道昔日恩师如今的一些所作所为的,没有表态,就说明元辅不反对,或者,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过去的师徒情谊。 元辅没有发言,面对次相的询问,李春芳只能道:“次相,徐阁…嗯,徐阶在致仕后,在常州府无锡县的东林书院,发起了东林大会,既是讲学又是议政,吸引着许多士子,这里面很大一部分人都是因批评朝政而被贬斥的官吏。 在徐阶的号召下,他们不顾路途遥远,汇聚于东林书院,人数之多,竟使东林书院的学舍都容不下。” 一群失意官吏聚集在一起议政? 这顿时引起了高拱的侧目和警惕,继续问道:“议的什么?” 李春芳又望了张居正一眼,见其没有反对,才道:“朝廷腐败、民不聊生!” 寥寥八字。 听得高拱拍案而起,怒声道:“狂妄!” 朝廷腐败的问题,不是大明朝才出现的问题,也不是大明朝独有的国情,历朝历代皆有之,且从太祖高皇帝建立大明朝起就屡反不止。 在徐阶领内阁实事的时候,这问题也始终没有解决,受到无数御史言官的攻讦。 这才致了仕,转头就抨击朝廷腐败,高拱是真被徐阶的操作给气笑了。 再说,民不聊生的问题,大明朝二百年,百姓何曾像今年今月今日今时这般安生? 举国上下,免赋税三年,两京一十三省田地无不丰收,这要是叫民不聊生,高拱真不理解百姓安居乐业是什么样的画面了。 “朝廷反腐,是件持之以恒的事情,有民情反响,不一定是件坏事。” 胡宗宪出面打圆场,缓声道:“而东林书院所说的民不聊生,我猜徐阶真正想说的,是‘官不聊生’、‘士不聊生’吧。 子实,我说的对吗?” 李春芳点点头,斟字酌句道:“是这样,徐阶和东林书院人不敢提及圣上,也不能提及官吏、士绅,于是就虚构了黎庶不少苦难。 徐阶更是在东林书院中直言,‘当今朝局如同抱柴于烈火之上’,言及在朝廷做官的不考虑朝政,在地方做官的不留心民生,隐退乡里的不关心世道。 徐阶和东林人立志于把读书、讲学同关心国事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靠着阳明心学在朝廷的影响力,东林书院受到了不少地方官,乃至于京城官员的支持。” 说到这里。 高拱顿时心生寒意,下意识地望向张居正,嘴唇微动,但那句话却没有说出来。 以书院形式联络士人、官员,提出异于朝政的不同意见,反对朝廷,或反对某些人,这样的群体在宋朝时,有个专门的称呼。 “在野党!” 在被圣上消灭了门户之争后,徐阶终究踏上了‘党争’的路子,那东林书院,不妨说是东林党。 如果就这样说,或许有些武断,高拱进行最后的确认道:“子实,东林书院可有主张?” 党争,必有主张。 这次不等李春芳看过来,张居正便心累的摆摆手,道:“既然说了,那就说完吧。” 恩师,太糊涂了。 “是,元辅。” 李春芳受命,沉声道:“徐阶和东林书院人强烈要求改变锦衣卫专权乱政的局面,主张“政事归于六部,公论付之言官”,使天下“欣欣望治”。 竭力反对圣上派遣矿监、税使到各地进行疯狂掠夺、横征暴敛,主张既重视农业,也重视工商业,要求惠商恤民、减轻赋税、垦荒屯田、兴修水利……” 东林党主张。 还不止一个、两个。 高拱越听脸越黑,徐阶组建的东林党,干脆连装都不装了,要和圣上、和朝廷打擂台。 “我去面圣。” 高拱抬腿就要往外走,却被张居正出声拦住了,坦然道:“肃卿,慢行! 锦衣卫不是摆设,东林书院的事,圣上必然早早地就知道了。 东林书院,是徐阶、聂豹在阳明心学学派建立起来的,说到底,是心学在图谋干涉朝政。 我之所以传信于徐阶,是逸甫在宛平县执行清丈田亩、均地于民国策时,遭遇了北方王学穆家的为难,而且,穆家家主穆北对太祖高皇帝、当今圣上口出狂言,惹得圣上大怒,下旨锦衣卫诛之。 我毕竟曾是徐阶的门生,以此信了却往昔情分,劝说徐阶莫参与到对抗国策之中。 若徐阶听之,东林学院图谋朝政止在口头之间,于朝廷无伤。 若徐阶弗听,东林学院的事,想必不日就会有个了结。 看在我的面子上,肃卿,请等一等。 拜托了!” 前面那些话,高拱都没有在意,脚步未停往外走,但那句“拜托了”,让高拱止住了抬脚迈过门槛的动作。 沉吟良久,回到了案牍后,受下了张居正这句‘拜托了’。 而胡宗宪、李春芳默契地叹了口气,元辅,难啊! …… 是日夜。 宛平县,锦衣卫缇骑四出。 锦衣卫十三太保之一的朱七领头踏碎了穆府漆红的朱门,无数缇骑如狼似虎冲了进去。 大门大户,必有豪奴、护院看家,在第一时间牵着猛犬冲出,拦截在锦衣卫缇骑的必经之路上。 “嗖!” “嗖!” “嗖!” “……” 手持臂弩的缇骑们,几乎瞬间扣动了臂弩枢机,无数弩矢射出,覆盖了所有试图抵抗的人、兽。 穆府的护院、所牵的猛犬,在被弩矢射中后,立死当场,但躯体在惯性作用下,还是继续往前冲了一段。 但朱七却皱起了眉头,臂弩的效果,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那些猛犬就不说了,在没有被击中要害时,生命力总能再抵抗一二。 可脆弱的人体,在正面接了弩矢后,没有立刻倒下,这就有些不正常了。 命令缇骑向前推进,弩矢洗地,而朱七则停留在死去的穆府护院身前,俯下身去,轻轻敲了下穆府护院身着之物。 朱七本以为是皮革等物,但冰冷且沉闷的触感反馈,却让他意识到不对。 撕开外衣后,那薄薄的甲胄,顿时进入朱七的眼帘。 大明律,任何人、家族不得藏甲。 大明朝甚至可以接受刀剑藏身,却绝对不能接受的两件东西。 一、火器,二、甲胄。 火器杀伤太大,一旦被歹人所持,到了闹市中,必能形成大片死伤,这为朝廷不能接受之物,倒是好理解。 而不能接受甲胄的原因也很简单,那便是穿上甲胄后,人的防御会大幅度上升,犯人在做些坏事后,穿上甲胄,在抓捕时,会带来更多的麻烦和危险。 依大明律,私藏甲胄当斩,私藏甲胄过十当诛。朱七放眼望去,这倒下的穆府护院就过了百人,弩矢入身而未能整根没入,显然都穿戴了薄甲。 过百件甲胄,足以证明穆家有不臣之心,今夜的杀戮,越来越合理了。 至于先杀人,再找证明,顺序不对,大明朝不讲这个,只讲结果。 喊杀声,惊动了穆府所有人,一盏盏烛光亮起,这仿佛给予锦衣卫缇骑目标,朝着映照的人影,抬手就是一发弩矢。 弩矢穿过纸绸窗纱,精准命中点灯的穆家人,一声惨嚎过后,便是倒地的动静。 锦衣卫缇骑破门而入,不论倒地不起的穆家人是生是死,再来一发弩矢进行补刀。 然后才是搜罗各个房间内存活的穆家人、奴仆、杂役等人。 死去的穆家人,鲜血肆意流淌,沁润着砖石、土地都成了血色。 而穆家家主穆北,也被缇骑们找到,像只肥猪似的光溜溜被拖了出来。 找到的时候,这家伙正趴在女人肚皮上呢。 没有看清局势的穆北,还在怒吼:“我姓穆,北方王学的穆家啊!我是圣人徒孙!谁敢杀我!谁敢杀我!谁敢杀……” “不姓穆、不是北方王学的穆家,不是圣人徒孙,我们还不杀呢,这回杀你,算是杀明白了!” 朱七踏着血坑,拎着绣春刀,缓缓走来:“杀的就是你这个圣人徒孙!” 一刀下去,尸首两分。 穆北的脑袋骨碌碌滚出好远去,眼睛瞪的像铜铃,死时的眼神满是不敢相信、恐惧。 胸膛里的鲜血,这才喷薄而出,溅出好远去。 绣春刀上的血,汇聚成珠,从刀尖滴落。 朱七下达了命令,“全杀了!” 圣上下达的命令是抄斩,但穆府私藏甲胄过百,却让穆府的罪名直接上升了几个台阶,这是谋大逆的罪,当诛尽穆府中的一切。 哪怕是个鸡蛋,都要摇散黄了。 彻夜的杀戮。 直至晨光微熹,宛平县的杀戮之声才缓缓停止,齐大柱前来复命,道:“干爹,宛平县司吏王凯等人及家族已尽数斩杀,一应财货也清点完毕。” “死尸拉去焚了,财货送交内帑,把这些宅院都冲洗干净,这都是圣上的银子。”朱七就在这血色土地上练着功,漠然道:“做完这些,去找陈阁老报到,别耽搁了清丈田亩的事。” “是。”齐大柱听令去做事。 一夜之间。 一县乡绅、大户全数被诛灭,累杀近万人。 当然,能有这么多人人头,穆家贡献颇多,连个后代都没有留下。 堂堂北方王学的主事家族,竟落得无嗣无后的结局,其惨烈的程度,远在受弟子牵连十族的王畿之上。 心学门徒众多,阳明心学门徒众多,穆家之死,仿佛插上翅膀一样,飞速传遍大江南北。 没有了官吏、士绅、大族、富户从中作梗,清丈田亩变得格外顺利,在锦衣卫缇骑、东厂番子的共同努力下,陈以勤得到了宛平县详细田亩数量。 七十九万九千六百亩。 陈以勤翻出了以前宛平县递送朝廷的鱼鳞图册,上面清清楚楚记载着三十四万六千二百二十二亩。 京城附郭,宛平一县,就隐田四十五万余亩,陈以勤当真被惊到了。 这些地方上的胥吏、乡绅、大户,真是好大的胆子! 宛平县人不足八万人,一人平均能均得十亩地左右,但各乡、村,区域不同,地情不同,人也有多少,陈以勤根据乡情、村情决定了一人该分多少田地亩数,然后,将所有土地分块,写入签筒中,一人抽一签,田地优劣、地理位置,全凭天意。 只要抽中,便不允许更改,陈以勤亲自发放给百姓第一张地契,也传达了‘只许种,不许买卖’的圣意。 初始均地还有些混乱,慢慢地就有了秩序,效率立时提了上来,而陈以勤也总算有时间将宛平县中发生的事情,如实记录后,分别报于玉熙宫和内阁。 着重点明了,地方隐田之事,比想象中更加严重,朝廷要做好随时选拔人才补入地方衙门吏员的准备。 陈以勤觉得,一直‘清丈田亩、均地于民’下去,地方衙门缺吏比缺官的情况还要严重。 圣上杀了那么多人,地方衙门官员,连一半都没死,但吏员,可能会十不存一。 地方吏员的贪渎,触目惊心! 内阁。 张居正几人看着陈以勤报上来的新鱼鳞图册,略显尴尬。 作为曾经隐田的家族之一,失额田亩越多,代表身上的罪孽越多。 所以默契地没有对官吏、士绅、大族、富户隐田的事发表意见,转而对陈以勤请求补缺宛平县吏员的事进行了商议。 张居正放下鱼鳞图册,望着僚众道:“以我之见,圣上对我大明朝几场官场清洗后,现今在位的官员都还算称职的,想来以后被问罪的官员会少些,不会再出现一次缺少几百、几千,乃至几万名空位,肃卿,你之前遴选的四十万农家子弟、工家子弟,还有多少人可做备选?” 几轮杀戮过后。 大明朝官员们的贪墨、搞事能力直线下降,被圣上砍死的人也就越来越少的,这不是说没有贪官、昏官了,而是两京一十三省官员行事更加隐秘了,哪怕被抓,也不会顺着藤蔓纠杀几十、几百个人了。 今后肯定还会死人,但不会那么严重了。 之前遴选适合做官的工、农子弟,便只能降一等,去做吏员了。 如此一来,现有吏治有地方人主地方事的局面要被打破,毕竟遴选的吏员,不一定来自于该县、该府,甚至是该省。 外地人做官,做吏,将成为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的常态,张居正对此是抱有乐观态度的,本地人主本地事,很容易形成包庇、隐瞒、徇私,由外地人来主事,那些执法不公的事必定还会有,但总会不那么顺利。 再加上圣上在废除朝廷内官员幕僚制度时,将吏员也正式划入了大明朝制度,官员、吏员,都是大明朝正式职位。 张居正隐约有种预感,终有一日,吏员能与官员分庭抗礼,以下克上,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是,大势汤汤,张居正无法预见未来走向是什么,也没有那个能力,唯有顺其自然。 无论官员、吏员的地位如何变化,反正内阁的地位不会受到影响就是了。 “还有三十五万余人。”高拱回答道。 闻言,胡宗宪、李春芳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四十万人,三十五万余人,这中间差了四万多人,也就是说,圣上在这嘉靖四十年里,至少杀了或罢了四万多名朝廷命官。 要知道,太祖高皇帝的洪武三大案,加一起才杀五万多人。 胡惟庸案中,大明朝最后一名宰相胡惟庸本人被杀,并牵连了一万多人。 蓝玉案中,蓝玉被杀,同时有大约一万五千人受到牵连。 空印案是因为太祖高皇帝对官员在公务文书上盖空白盖印的行为感到愤怒,认为这是对他的欺骗,因此下令清查,导致上万名官员丧命。 三场大案,以胡惟庸案为始,以蓝玉案为终,中间跨度十三年。 当今圣上,仅用一年的时间,就追平了太祖高皇帝十三年诛杀官员的数量,而在株连、除商等事上,更是远远甩开了太祖高皇帝挥舞屠刀的速度。 恐怖如斯! 张居正点点头道:“从里面遴选出二百人,补入宛平县吏员中,来年开春耕种前,一定要全数到位。” 如今大明朝中共有一千两百二十三个县,就以宛平县为例,一县就是缺少两百个吏员,朝廷的人才储备仍然充足,因此内阁这时的心态都还挺轻松的。 “嗯。”高拱接下了这事。 虽然经过圣上、元辅的多次洗礼,让‘提携之恩’的恩情弱了些,但多多少少还有几分香火情。 前前后后,高拱他提携了四五万名官吏,别的不敢保证,死后的评价绝然是不会低的。 在圣君之下,青史留名有时候就这么简单。 高拱取过待仕名册,对着里面的名字开始斟酌,胡宗宪、李春芳继续解决手头的政务。 张居正望了眼窗外,虽说内阁没有提及穆家,但穆家的事,必然不会就这么结束,希望心学、阳明心学,和曾经的恩师徐阶不要自误吧。 …… 常州府,无锡县。 东林书院,又叫龟山书院。 院内悬挂的名联甚是宏大,“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修复后的东林书院,占地十六亩,其中基田六亩,院田十亩,均为聂豹、徐阶捐资所购,聂豹遂担任东林书院山长。 但聂豹年岁已高,精力不济,实际东林书院山长一席,是落到了徐阶的头上。 北方王学的终局,在大明朝内,在心学、阳明心学中人中掀起滔天巨浪。 浙中王学、南中王学、楚中王学、闽粤王学、泰州王学、黔中王学,五大王学中人,都誓要向皇帝老儿讨个说法。 道南祠前。 徐阶搀扶着老师聂豹,请教道:“老师,我东林书院该怎么做?” “吾辈中人,何惧一死,战!” 求月票!还差十一票满一千票,恳请读者老爷手中余票赏下,拜托了! (本章完) 204.第204章 围攻京城,分食东虏! 第204章 围攻京城,分食东虏! 阳明心学七派。 浙中、江右、南中、楚中、北方、闽粤、泰中。 现在,北方王学主事家族穆家绝祀绝后,没有了心学重量人物或家族存在,北方王学立刻成了盘散沙。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距离京城太近,北方王学中人见识过圣上铁血杀戮后,所有人和家族都心生胆寒,而不敢再伸头主事。 君不见一夜之间,宛平县穆家及众吏、大户之家,消失了数十个。 这倒不是说找不到这几十个家族宅院了,那些砖瓦砌成的宅院还在那里,就是人没有了。 为了警告其他省、府、县地的官吏、士绅、大族、富户,内阁阁臣陈以勤特令锦衣卫在抄没完穆家、王家等家族钱粮后,将数十座宅院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全部门户都敞开着。 人走进其中,偌大的穆府,竟空空荡荡,别说人了,就连跑动的老鼠都没有,越走越瘆人。 砖石、地上的血,哪怕锦衣卫冲洗的很干净,但暗沉的颜色,顿时就能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 就在宛平县南郊,锦衣卫封锁了座小山,从那天后,那座小山就一直在冒着黑烟,偶尔顺风的时候,烟气飘过来,那腥臭感能瞬间让人作呕。 经常烧人的家族知道,锦衣卫这烧的是人,在焚烧穆家等家族族人的尸身。 县里多了几十座鬼府,县外多了座万人尸山,那些北方王学中人是贪,但不是傻,触圣上霉头的下场历历在目,谁会伸着脖子让圣上继续砍? 一些胆小的北方王学中人和家族,甚至脱离了阳明王学,趁着无人时候,烧去了与心学一切有关的东西。 北方王学名存实亡。 而这,也让阳明王学的其他六派看到了抢占思想高地的机会。 因为圣上在大礼议之争后,对心学的打压,阳明心学的发展,始终在南方,这点,通过几派的名字就能看出来,在嘉靖二十一年前,唯有北方王学在苦苦支撑。 但在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宫变,圣上躲进西苑以后,圣上停止了诸多礼仪改革,而对阳明心学的打压力度,也出现了明显下降。 等到浙中、江右六派想要进入北方开辟思想高地时,北方王学已经一家独大。 文人的龌蹉,远比其他更令人觉得恶心,哪怕七派出自同源,以北方王学穆家、穆孔晖为首的人和家族,禁止其他六派在北方讲学。 一旦其他六派中人出现在北方,就会被时刻盯着,敢讲学,就会有官府来抓人。 圣上禁止王学力度是小了,甚而接近没有,但不是不存在了,只要接到举报,必然会冲场抓人。 显而易见,这就是北方王学中人举报的,其他六派恨得牙根直痒痒,但也没什么好办法,几十年的发展,北方王学在大明朝北方已然是根深蒂固的存在,与所有省、府、县都有勾结,根本不可能打过。 于是乎,整个北方思想高地,牢牢被北方王学掌握在手中。 如今,北方王学倒下,其他六派就仿佛秃鹫嗅到了死尸的气味,疯狂冲过来撕咬。 东林书院是在阳明心学的江右王学身上建立起来的,和浙中等五派王学高喊着为北方王学讨要公道,实则派遣了大量门中人去北方诸地开展讲学,‘抢地盘’。 穆家绝祀绝后,成了其他阳明心学中人讲学的开篇话题,活跃气氛,引导情绪的一件事,仅此而已。 心学大家集体思想北渡,这立时引起了北方诸省、府、县主官的注意,出于自保,纷纷上报京城。 内阁在接到地方公函后,以张居正为首,高拱、胡宗宪、李春芳联袂入宫觐见。 作为当朝大学士,学问深厚是毋庸置疑的,张居正很清楚心学之风绝不能在大明朝蔓延开来。 很多人以为心学是“知行合一”,便认为心学是一门务实的学问,实际不然。 阳明心学在传习录中清清楚楚地提到,所谓的“行”与普通人所理解的“实践”根本不是一回事。 譬如说‘如好好色’,‘如恶恶臭’。见好色属知,好好色属行。 只见那好色时,已自好了。不是见了后,又立个心去好。闻恶臭属知,恶恶臭属行。只闻那恶臭时,已自恶了。不是闻了后,别立个心去恶。 “行”在阳明先生看来就是“意之动”,用现在的话来说,当你对一件事做出了正确判断后,不必等到身体力行后,就已经叫做“行”。 因此,所谓的“知行合一”并不是一种方法论,而是对“知”和“行”关系的一种判断。 知行合一不需要刻意去追求,只要在”天理“,即内心的”明德“之指导下,自然而然就会实现。 可是,三十六岁的张居正,已经明白阳明先生的整个学说实质上建立在纯粹意识活动的基础上,与实践完全脱节。 这叫“务虚”。 张居正早年浸润佛学,沉迷于“务虚”,常常从万事万物中去感悟佛理。 由于阳明心学在某种程度上与佛门思想相重合,加之入仕之初,受到恩师、心学大家徐阶的提拔,所以当张居正接触到心学之后,立即为其所吸引,他一度认为心学是孔子之后唯一的“真正学问”,还曾作文道: “学不本诸心,而假诸外以自益,只见其愈劳愈敝也矣。故宫室之敝,必改而新之,而后可观也;学术之敝,必改而新之,而后可久也。” 可随着他官场经历的不断丰富,张居正逐渐从一个“书生意气”的青年学子转变为真正的大明朝官员。 他不再纯粹沉迷于虚幻,而开始更多关注大明朝方方面面的现实问题。 他发现,大明帝国之所以江河日下,很大的一个原因便是士大夫阶层开始“务虚”。 科举制度之下,士大夫是官员的人才储备库,而官员相比于读书人,更应该关注实际,而不是整日夸夸其谈,读书思辨。 但此时,阳明心学已经广泛传播,对大明朝的学问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官吏、士绅都不再脚踏实地,而是热衷于高谈阔论,指点江山,那些所谓的书院逐渐沦为读书人“清谈”之所。 江南之地较为富庶,张居正勉强还能忍受阳明心学传播,但阳明心学六派不知死活围攻北方,他和内阁彻底忍不了了。 张居正内阁无法想象,当整个大明朝都开始‘务虚’时,大明朝会跌入什么样的深渊。 心学也好,阳明心学也罢,必须要有个决断了! ……与此同时。 塞北丰州滩。 俺答正在汗帐中愤怒地踱步。 在草原右翼(北虏)不知道的情况下,大明朝竟然与草原左翼(东虏)在宣府、辽东二镇开启了小范围的互市交易。 大批粮食、物进入东虏,这很大程度破坏了俺答借互市交易控扼东虏,迫使小王子屈服的构想。 在绝对力量面前,俺答没有勇气和实力向大明朝抗议,在逼迫东虏和小王子交出粮食、物失败后,俺答出离地愤怒了。 叔侄之间,矛盾再度激化。 汗帐内,沈惟敬也在,沉声静气道:“想不到啊,大明还真给东虏面子,东虏想要的东西,大明居然给东虏送去了,而且,是以平价交易,不是互市交易的高价,奇哉!怪哉!” 作为大明、鞑靼两头吃的他,和俺答北虏配合分食小王子的东虏,是清溪沈家腾飞的关键。 没想到的是,大明竟在完全没有知会他这个驻鞑靼大使的情况下,与东虏提供了援助,这打破了他和家族的计划。 不满的情绪在滋生。 “小王子背着我私通大明,他的眼睛里还有没有我?” 俺答狂怒,厉声道:“如果小王子真这么不识趣,那我就只有动武了。” 北虏、东虏的实力差距仍在,要是北虏强行进军,东虏也是扛不住的,只是那样伤亡太大,俺答以前不愿意而已。 但在知道东虏绕过他,与大明朝廷暗中勾兑后,虽说俺答不愿意承认,但的确有些怕了。 他不知道大明朝对东虏的支持到底有多少,也不知道大明朝和东虏达成了什么交易,更不知道大明朝和东虏是否在密谋除掉他? 要知道,名义上的草原共主,还是小王子,而不是他。 小王子比他年轻,小王子比他软弱,小王子比他更满足大明朝对草原的操控。 万一有一天,东虏军队和大明军队一同驾临北虏,北虏又该拿什么抵挡? 百般不好的想象,使得俺答更迫切地想要统一草原,以免夜长梦多。 “汗爷,别急啊!” 沈惟敬连忙阻拦,摇头道:“中原人讲究计谋,汗爷与东虏开战,势必会两败俱伤,这便是大明朝廷最想看到的。 我觉得,我们只需要做一件,就能让之前的计划继续进行。” 分食东虏的计划,只是遭到破坏,但没有被彻底摧毁,那么,想办法把破坏处补上就可以了。 “做什么?” “破坏大明对东虏的私相授予!” 沈惟敬眼中闪烁着精芒,笑道:“小王子逐渐挺直的腰杆,东虏的反抗,底气都来自于大明的支持,只要大明支持没了,或者落不到东虏的头上,那小王子和东虏人就又会对汗爷顺服。” “那该怎么做?” “大明援助东虏是通过宣府镇和辽东镇,宣府镇,就在草原左、右翼的分界上,汗爷与其大规模进兵东虏,不如派兵伪装后,在宣府镇外守着,等到东虏拿到大明朝的粮食,就直接抢过来! 如若不好抢,那便放上一把火,把那些钱粮都给烧了,绝了东虏的幻想!” 沈惟敬出了毒计,阴狠道:“辽东镇,虽然不在草原右翼的势力范围内,但却在大明、鞑靼另外的一个势力范围内,建州女真! 汗爷,草原上缺衣少食,东北之地,就更加缺衣少食了,将来自大明朝物的消息告诉建州女真一族,必然能使其心动,派兵去掠夺。 如此一来,汗爷在宣府镇抢走东虏的粮食,建州女真一族在辽东镇抢走东虏的物,东虏又会恢复又饥又寒的境地。 再就是,汗爷可以下达命令给所有草原部落首领,告诉他们,小王子得到的粮食、物,是您汗爷让他去要的,目的是分给所有族人,使族人们安然度过寒冬的。 这样,既能树立汗爷您在草原左、右翼的威望,也为小王子和东虏出了难题。 我倒要看看,粮食、物被抢走后,小王子该如何应付那些草原狼一样的众部落首领。 我更不相信,大明朝会无限制的给予粮草、物的援助。 等到小王子走投无路,再向汗爷您臣服,到时候,怎么处置这卑鄙的家伙,是杀是剐,还不是汗爷您一句话的事吗?” “好!” 俺答大喜过望,兴奋道:“就按你说的办,小王子,咱们走着瞧!” 随即,俺答便命令长子僧格率领军骑前去宣府镇外,守株待兔等着东虏人在接过大明朝给予的粮草后,在必经之路上劫道。 另派遣信使沿着长城外的道路一路向东,给建州女真一族传信,劫掠东虏人从大明朝得到的物。 而沈惟敬也没有闲着,大明朝廷的‘背刺’,让他觉得十分难受,身为驻鞑靼使节,他想要的,不是配合大明朝行动,而是大明朝配合他行动。 不过,沈惟敬还没有昏头到去指责大明朝的地步,但想好了给予大明朝警告的方式。 通过无数次从鞑靼弄马匹卖给宣大总督王崇古的经验,王崇古和朝廷面对过高的马匹价格时,总会选择接受,沈惟敬知道,大明朝对战马的渴望。 先减少卖给大明朝马匹的数量,然后,在恰当的时机,向大明朝表示,这是俺答不满大明朝、东虏之间的小动作而给出的愤怒表示。 要想继续从草原得到战马,就停止一切对东虏的援助和支持,不然,后果自负。 沈惟敬又准备了封信和份大礼送回大明朝,请恩师张居正从中周旋,来日分食东虏成功,还会有无上大礼送上。 (本章完) 205.第205章 禁毁心学,居正灭祖! 第205章 禁毁心学,居正灭祖! 玉熙宫。 张居正内阁觐见。 阳明心学六派围攻北方,抢占思想高地的事,被如实禀述。 “所以,内阁有什么想法?”朱厚熜望着内阁众老,准确地说望着张居正,那冷峻且坚毅的面容,显然是有了些想法。 圣音刚落,张居正便站了起来,正色道:“回圣上,当整顿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的学风,恢复学制。” “哦?”朱厚熜听出了不一样的意味。 高拱、胡宗宪、李春芳自然也听出来了,惊疑望着元辅。 张居正顿了顿道:“以臣愚见,首当禁毁天下所有书院!” 现在大明朝的书院,绝大多数都在讲授阳明心学‘务虚’那一套。 禁毁之事,虽有‘一刀切’的嫌疑,但张居正的确把心学、阳明心学当成了大明朝身上烂了块肉,为绝后患禁止毁灭,等同于一刀剜了下去。 痛则痛矣,但为大明朝计,忍一时之痛而解腐肉,值得! 包括朱厚熜在内,大殿内的人,不由得身体后仰,目光正视或侧视,或余光望向了张居正,肃然起敬。 严格意义上讲,张居正是正儿八经的阳明心学门人,其恩师徐阶是传承有序的阳明圣人徒孙。 时至今日,徐阶、张居正的师徒情谊,并没有昭告天下说明恩断义绝。 徐阶是弘治十六年生人,已然五十八岁了,以后娶亲,娶亲后还能不能生子,这都是未知之事。 可以说,江右王学一派,如今该叫东林书院一派,到最后很大程度上,要归于张居正。 别看聂豹、徐阶师徒不辞辛苦的折腾,临了可能是为张居正做嫁衣。 张居正曾说最多执掌国柄二十载,如果一切顺利,五十六岁的张居正还乡荆州后,完全能将东林书院打造成为其歌功颂德的大本营。 等张居正熬死了所有当世对手官吏,让徒子徒孙歌颂自己,贬低他人,青史留名、标榜千古,不是件难事。 禁毁天下书院,第一刀,就看向了恩师徐阶,砍向了师祖聂豹,砍向了太师祖王阳明,砍向了未来的自己。 狠! 太狠了! 不留余地的狠! 朱厚熜摆了摆大袖,点点头道:“还有吗?” “回圣上,朝廷当明令拒绝阳明先生从祀孔庙,若有议论者,当从重从严论处,以复我大明朝崇实学风!”张居正心有腹稿,流利说道。 闻言。 大殿所有的人顿时瞪大眼睛,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要说禁毁书院,是张居正在‘欺师’,那拒绝从祀,便是在‘灭祖’了。 孔庙是祭祀孔子的地方,但孔庙中被祭祀的并非孔子一个人,孔子身边还有一百多位儒者属于“从祀”行列,跟随孔子一并享受祭祀。 能够进入从祀行列的也不是一般人,整个明朝二百年来只有二人入选。 一是开明儒心先河,心学之祖的陈献章。 被誉为“圣代真儒”、“圣道南宗”、“岭南一人”的大儒。 再就是与陈献章出自同门,却始终坚持儒家理学,指责陈献章儒家心学是‘空见’是‘异端’的大儒胡居仁。 理学‘崇实’,心学‘务虚’,便是出于胡居仁之口。 陈献章、胡居仁师兄弟二人为了‘虚’‘实’二字斗了一辈子,一直没有个结果。 好家伙,张居正一位心学再传、再传弟子,一句话,一杆子将师祖王阳明,以及更遥远的祖师陈献章全都打进了‘虚’派,坐实了心学上下‘务虚’。 在嘉靖二十年后,朝廷有过数场议论,是否准许阳明先生从祀孔庙,但一直为圣上所否。 心学、阳明心学的也没有闲着,编辑刊刻《王文成公全书》,推广阳明心学。 耐人寻味的是,在应天版《全书》中,只有汇集全书和督刻全书的官员的题名,浙江版则按照当时的惯例,省一级和杭州府一级的官员的姓名全部都在《全书》的姓氏目录中。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与大明朝士人关于王阳明的看法有关,并不是所有士人都认可王阳明的地位,尤其是那些受程朱理学影响颇深的士人,对王阳明非常不满。 今年二月时,江西巡抚徐栻就请祀王阳明,三月兵科给事中赵思诚便上书请罢议阳明从祀,言辞颇为激烈,甚至攻击王阳明“畔道宣淫”,五月份在南直隶组织刊刻《全书》的谢廷杰请从祀王阳明,几乎在同一时间,福建道御史石槚上疏直接说王阳明不应当从祀孔庙。 关于王阳明从祀孔庙之事,竟成了理学、心学两大门派的角力场。 张居正堂堂心学门人,竟然提议永绝阳明先生从祀孔庙,恢复朝廷崇实学风,屁股不是歪了,而是整个人坐到了理学的席位上。 似乎为了验证众人所想,张居正继续道:“圣上,程朱之学,是太祖高皇帝钦定学问,以臣愚见,当恢复太祖高皇帝祖制,凡天下教学之地,能且只能教授、讲授程朱之学,若有违者,当视为违逆祖制!” 重申理学不可撼动的地位,禁止教、讲其他学问,张居正这是与心学、阳明心学正式决裂,将屠刀挥向了自己曾经的“同门”心学弟子。 阳明心学中人,多数是从讲学中增加的,不能教授、讲授,这一刀,张居正狠狠捅进了阳明心学六派的肺腑,然后,搅动了几下。 这下。 大殿里的人,忽然觉得有点冷,或许是天气到了,或许是…被吓到了。 张居正,向所有心学、阳明心学中人宣战。 身为阳明心学的受益者,张居正,背叛了自己的立身之本,这是一辈子,也是永远,及至后世也抹不掉的污点。 从此以后,怕是天下读书人再也信不过张居正。 这内阁首揆的位置,张居正还能做下去吗? 每个人的心跳都在加速,澎湃声几欲突破胸膛,偌大的殿宇,落针可闻。 朱厚熜望着突破心灵枷锁,一心一意为大明朝江山社稷、天下苍生计较的张居正,哪怕是个权臣,也盼望着天下好啊,笑道:“除能且只能教授、讲授程朱理学事外,朕都准了!”张居正立刻有些急,但还没有开口,便又听到圣音,道:“诸子百家之思、之想,皆有可取之处,儒家亦有过焚书坑儒之难,汉朝武帝也曾‘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兴也好,难也罢,说到底,是思想还能不能符合对应时间的发展,思想无错,但只生错了时代。 今日儒门的心学,也是这个道理,阳明先生无错,心祖陈献章也无错,阳明心学思想,心学思想都没有错,错的是人,错的是这个时代。 正如张居正所言,心学,尤其是阳明心学,务虚之风盛行于世,朕想,这不是阳明先生,也不是献章先生想要看到的。 张居正。” “臣在。” “你也没错,禁毁天下书院,拒绝阳明先生从祀孔庙,禁止心学、阳明心学传学、讲学,这都没有错,为了大明朝的江山社稷,为我大明朝上万万百姓,你别无选择,宁愿为万世唾骂,也要为今时大明朝朝廷、百姓争一个朝夕,朕想,后世之人会给予你一个合理的评价。”朱厚熜指了指大殿角落奋笔疾书,手快写出残影的史官,赞赏道。 张居正感激道:“谢圣上!” 高拱等人顺着圣上手指的方向望去,神情十分复杂,心里忐忑。 有史官在,起码国史,圣上起居注,会对今事有个较为客观的记载,即便有后人故意污名,也会有智者为张居正正名。 就是不知道史官什么时候进的玉熙宫大殿,也不知道史官是从哪段对话开始记录的,几乎所有人都在回忆自己刚才的言行举止,反复斟酌觉得没有失礼或不合适的地方,心才稍稍安定下来。 感受到众多目光,史官用史笔尾搔了搔头,腼腆一笑,又投入到记录中。 朱厚熜对所谓的‘史笔如铁’并不在乎,淡笑道:“朕不会像汉武帝那样,‘罢黜心学,独尊理门’,但朕也不能容许不合时宜的学术,在此时的大明朝内继续肆无忌惮传讲,心学、阳明心学,不妨先束之高阁。 张居正。” “臣在。”张居正大拜于地道。 听话听音,圣上接下来的话,就该是心学、阳明心学的终局了,而终局,很有可能就是他这个被金口玉言点到的人来操刀。 “你是内阁首揆,当朝大学士,心学门人,普天之下,想来比你更懂心学的人寥寥无几,便由你在政务之余,为心学著书立传,记录诸位心学大家之思,之想,藏于文渊阁中,以为后世之人查阅,朕特准你为阳明心学在心学之外单独著书立传。”朱厚熜降下谕令道。 禁毁心学,藏书于阁,为后人阅! 而且,为心学著书立传的,还是张居正这个‘心学叛徒’,高拱、胡宗宪、李春芳都不敢想象,心学、阳明心学中人在听到这事后,该恶心到何种地步? 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圣上的刻意为之,但不敢说,也不敢问。 然而,所有学问都是有时效的,一旦断代,便注定再难起势。 圣上,没有杀死心学,却将心学活埋了。 “微臣遵旨!”张居正叩拜道。 亲自为心学、阳明心学操办‘葬礼’,说不上激动,但感到几分有趣。 “高拱、胡宗宪、李春芳。”朱厚熜又唤了几位阁臣的名字。 三者连忙扶着绣墩跪倒,齐声道:“微臣在。” “张居正固然学问深厚,但一家之言难免偏颇,在张居正为心学、阳明心学著书立传后,你们三人便为其校阅不到之处,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朱厚熜帮张居正找了几个分担火力的人。 一场‘葬礼’,不是一个人就能办下来的,一人难称百人心,红白喜事最难弄。 偌大的心学,就由整个张居正内阁操办,谁也不能跑。 高、胡、李神色一正,朗声道:“臣等遵旨!” 禁毁心学,在当代,毫无疑问主要火力都集中在张居正身上,哪怕有波及,作为内阁次相(阁老)也是能支撑下来的,毕竟,谁还没几个门生故吏呢。 而后世,大多数人更是会疑问些边缘人物,在谈及禁毁心学时,恐怕只会记得张居正。 校阅心学,压力不大。 “去吧。”朱厚熜挥了挥手,示意内阁退下。 张居正领声道:“臣等告退!” 张居正内阁离开玉熙宫。 今儿在玉熙宫当值的司礼监秉笔太监黄锦就要关上门,就听到朱厚熜道:“别关,闷,把窗户也打开,朕要透透气。” 说着,朱厚熜从蒲团上站了起来。 黄锦收回了关门的手,转而走到窗前,将窗户一扇一扇打开了,寒风立刻袭了进来。 朱厚熜的丝绸袍子随即飘了起来,黄锦又拿了件袍子过来,却被万岁爷示意不用。 站在殿门前,朱厚熜望着阁老们的背影,在思索着什么。 而黄锦一脸茫然。 “困惑什么?”朱厚熜转过了头,看到他的模样,笑道。 黄锦腰一躬,恭声道:“万岁爷,张阁老,陈阁老,都是私心极重的人,张阁老重权,陈阁老重家族,二位阁老都不在乎身前身后名,但他们明明做的又都是好事啊,可为什么那么难呢?” 黄锦想不明白,要是换个朝代,或换个时间,张居正必然会是个权倾朝野的权臣,陈以勤大可能会是个事事无争的中臣。 总之,生前生后的评价,绝不会是个贤臣,但是二人都在尽可能做利国利民的好事,可做事时总是困难重重,顾虑重重。 矛盾,十分矛盾,非常矛盾。 “权臣,不是从一开始就是权臣的,中臣,也不是从一开始就事事无争的,权臣、中臣也可以忠君、爱民,这并不是矛与盾的关系。” 朱厚熜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权臣、中臣都在己所能为国,为民做事,而之所以觉得难,是一些不忠君,不爱民,只知窃国肥私的虫豸在反抗,但虫豸终究是虫豸,一巴掌拍死就好了!” (本章完) 206.第206章 当世圣人,石见银山! 第206章 当世圣人,石见银山! 圣旨之下。 京城自最高学府国子监及以下,所有书院被全数关闭,士子遭受驱逐。 就在士子迷惘,士林震怖之时,圣意入耳,举国上下,禁毁心学。 教授、传授心学、阳明心学者,以违大逆论处。 有老儒当众疾言厉色,怒骂权奸当朝,圣上昏庸,竟毁圣人之学,随后,便有锦衣使者到场,当场将之杖杀。 有士人不满锦衣之威,欲呼众冲撞,也被锦衣卫揪出,一同杖杀于众人之前。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众多士子爆发不满,想要与锦衣卫争个高下。 而锦衣卫早有准备,将准备好的大毛笔,沾染上特制墨汁后,甩入士人之中,以做标记。 接下来便是更多的锦衣卫登场,抽出绣春刀后,对沾染上墨汁的士人格杀勿论。 意识到不对的士人,转身就想跑,但为人群所堵,混乱之下,不少士人被推搡倒地,被活活踩踏而死。 外围的士人,倒是趁乱能跑,可那特制墨汁,怎么擦也擦不掉,洗都洗不掉,守在街头巷尾的锦衣卫,看到被标记的士人,上去就是一刀。 一条宽长的天街,被鲜血侵染,横尸无数。 士子之骨,随处可见。 金陵士祸,在京城之中重现,史载:天街士祸。 而为了惩处不满禁毁心学的士人,内阁很快宣布,自即日起,朝廷停止一切对有功名者的禄米。 士人,不再在朝廷供养之列。 无数心学、阳明心学中人在心里呐喊、怒骂张居正内阁欺师灭祖,悖逆人伦,不得好死。 也有其他学问门人试图抗争,直言本学无罪,不该受心学牵连,高喊冤枉。 翰林院的翰林们,集体来到了内阁直庐前,请张居正内阁给个说法。 不过,汲取了过去的经验,没人敢再冲闯内阁,就那么站着等说法。 但就在阁门前,习学不同学问的翰林,竟然先对心学、阳明心学中人发起了攻击,指摘心学误国,害人害己。 哪怕是心学门人,也对阳明心学颇有异议,但到底是距离圣人在世最近的学问,阳明心学的翰林,占据了翰林院一半之多,以一敌众,完全不落下风。 嘲讽其他学问,甚至嘲讽儒学不中用,这种地图炮的攻击,彻底激怒了其他学问的翰林。 遂开启了一场恶斗,对阳明心学门人挥起了拳头,正砸中一人面门,鼻血登时就下来了。 “打!” “打他!” “打他们!” “打死他们这群狗日的!” “……” 上百位翰林,在内阁直庐门前,打的彼此头破血流,官袍破烂,不比街头混混好多少。 而这场恶斗,被张居正、高拱、胡宗宪、李春芳全程目睹,所有人的眉头紧皱。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圣上清洗了几轮官场,但凡在京城内,有点本事的翰林、进士、举人,都被朝廷委以重任。 能始终未被提拔的,要么是腐儒,要么是废物,如今的翰林院这群翰林,则两者兼有。 既是腐儒,又是废物! “撤了翰林院吧。”高拱提议道。 翰林院,是唐初开置的宫廷供奉机构,安置文学、经术、卜、医、僧道、书画、弈棋人才,陪侍皇帝游宴娱乐,统称翰林院,并非正式官署。 晚唐以后,翰林学士院演变成了专门起草机密诏制的重要机构,有“天子私人”之称。 在院任职与曾经任职者,被称为翰林官,简称翰林。 宋朝后成为正式官职,并与科举接轨。 等到大明朝以后,大部分职能被内阁等代替,成为养才储望之所,负责修书撰史,起草诏书,为皇室成员侍读,担任科举考官等。 地位清贵,是成为阁老重臣以至地方官员的踏脚石。 这才有了‘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传言。 可以说,无论政治地位高低,在唐、宋、明三朝,翰林学士始终是社会中地位最高的士人群体,集中了士大夫中的精英,朝野地位优越。 唐朝的张九龄、白居易,宋朝的苏轼、欧阳修、王安石、司马光,明朝的宋濂、方孝孺,包括现在的张居正内阁,除胡宗宪以外,皆是翰林中人。 成为翰林学士的辉煌前景也使得大量士人金榜题名后,追求翰林研学之道,而没有主政地方的经历,直接或间接浪费了不少人才。 大明朝‘重文轻武’的重文,很多好处就是重在翰林院。 在唐宋时,翰林院还有为皇帝执笔拟诏、拟文的作用,但到了大明朝,内阁抢了翰林院太多工作,诏书,翰林院根本没机会接触,拟文,就比如说当今圣上喜欢的青词,也是内阁阁老来完成。 而且,从陈以勤进入地方开始‘清丈田亩、均地于民’后,就越发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和‘翰林无用’的真谛,曾书信内阁,提及过撤销翰林院的事。 但那时张居正、高拱、李春芳都想着,自己也是翰林出身,自己是从翰林过的河,不能过了河就把桥给拆了。 这时看到翰林们的表现,高拱的评价只有,“公若渡河,公竟渡河。” 翰林院这座桥,通往的不是彼岸,而是深渊。 张居正转头望向胡宗宪、李春芳,问道:“汝贞,子实,你们的想法呢?” “我附议次相所言。”胡宗宪不假思索道。 他不是翰林出身,但在恩师严嵩执掌国柄时,却遭过不少翰林和翰林出身官员的讥讽,新仇旧恨,自然是支持废除翰林院的。 李春芳犹豫了一会,最终点点头,道:“我也同意。” 自此,由陈以勤提议,内阁集体通过的撤销翰林院奏疏呈入了玉熙宫。 不久后,玉熙宫给出了“照准”的朱笔御批,旨意来到内阁时,翰林们还在打呢。 但打了这么久,连个重伤都没有,胡宗宪看了一会就不看了,内阁近卫们就站在那里,个个腰里都挎着刀,过去抽一把砍啊。 没用的废物,连砍人都不会。 张居正在得到圣意后,便让内阁近卫出动,中止了无意义的打斗,扒去所有人的翰林服,撵出了宫禁范围。 …… 日头还挂在天际,余晖透过窗棂,洒进政务堂中,到了散班时分了。 平时,张、高、胡、李总觉得光景过得太快,似乎刚进衙门,就到散班时刻,今日阁门外闹了一场,手头政务早早理完,便又觉得今日过得太慢,到了时间,散了个早班。 半年多来,内阁阁员几乎习惯了没白没夜随阁老当值的生活,突然的散班,不少人还有些不习惯,在同侪提醒下,才匆匆往家赶。 相府门前。 张居正的六抬大轿缓缓落下,管家张安连忙上前迎阁老回府,低声提醒道:“阁老,小心。” 张居正一愣,管家这句话,显然不是提醒他下轿小心,不由得抬起头,望见了道既熟悉又陌生的人。 那人倒也爽快,双袖一抖,拱着手就走了过来,爽朗笑道:“首辅大人,还记得老朽吗?” 这一口泰州口音,瞬间唤起了张居正的记忆,恍然道:“这不是何心隐吗?六年前,咱们在天寿山见过一面。” 何心隐。 当代阳明心学之泰州学派掌门人。 正德十二年出生,比张居正还要年长八岁,是大族出身。 从小也是个神童人物,聪颖过人,三十岁就成了江西乡试解元,换作旁人,锦绣前程就在眼前。 但中了解元后,何心隐却忽然放弃了科举之道,转而寻求起了‘拯救大明朝’的办法。 而就在那时,何心隐接触到了泰州王学,就不顾一切地扑了进去。 泰州学派作为心学的一个分支,是王阳明弟子王艮所开创,属于心学流派中的激进派。 巧合的是,在阳明王学中,站在泰州学派对立面的,正是聂豹、徐阶的江右王学。 何心隐、张居正,就仿佛阳明心学一左、一右的代表。 二人也就走上了全然不同的人生道路,张居正认为想‘拯救大明朝’,那便在仕途之道走到极致,再以权力改变怹。 而何心隐和泰州学派大多数门人一样,回归了民间之中,以平头百姓的角度出发,寻求拯救大明朝的办法。 何心隐一头拜在王艮的弟子颜均门下,寻求救国救民的真理,颜均比他老师王艮更加反传统,到了何心隐又再次进了一步,后来,作为儒家细分的泰州学派,到了颜均、何心隐,已经跳出了儒家学说的范畴。 几年的修炼,何心隐觉得学说大成,形成了“聚和”思想,遂准备以三个层面来验证学说,拯救大明朝。 第一个层面,还是思想,他认为欲望是人的本能,反对朱熹的“存天理、灭人欲”,要满足个人合理的欲望需求,节制过分的欲望。 第二个层面,寻求实现官员与百姓的和谐,官员要与百姓同欲,即“权为民所用,情为民所系,利为民所谋”。 第三个层面,寻求实现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关系,所有人在人格上没有上下尊卑,人人皆师友。 三个层面,似乎是建立在古典儒家思想基础上的“空想”。 但何心隐终究没有进化到要打破一个旧世界,建立一个新世界,他的本质还是改良大明朝,且属于萌芽空想。 力量不够,勇气不足,哪怕幻想都没有敢于摧毁一切旧秩序,建立新秩序,失败也就在所难免。 在嘉靖三十二年时,何心隐创办了聚和堂,在梁氏宗族验证思想。 但泰州学派本身的‘天真’,和“美好”的思想,就注定经不起波澜。 仅仅六年,即嘉靖三十九年,永丰县令加征赋税,引起梁氏宗族反抗,遭遇永丰县衙镇压,死伤了六个人,引发何心隐的不满,写信给永丰县令,大加批评和讥讽。 俗话说:“破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到底是一县之侯,何心隐很快被下了大狱。 但泰州王学中人也不是吃素的,三两下就将永丰县令给整的找不到北,把何心隐从狱中捞了出来。 不过,永丰县令是极重颜面的人,退一步越想越气,忍一时越想越亏,便一纸奏疏呈给了京城。 永丰县令奏禀何心隐其他罪状都还好说,泰州王学中人总能解决,再不济求求其他心学的人也能解决。 可何心隐在教授梁氏宗族子弟“无父无君非弑父弑君”,五伦中,朋友为重。 这显然是所有君王、父亲、恩师所无法接受的。 当今圣上,又是大明朝所有百姓的‘君父’,在圣上看来,何心隐这就是在作死,一道圣旨降下,何心隐不得不隐姓埋名逃亡。 失去了何心隐后,永丰县梁氏宗族的变化也被强制纠正回来。 这一年多来,何心隐流窜在北京、福建、浙江、四川、江西等地讲学,学生很多,那所谓的‘聚和’思想,在民间信徒众多,何心隐,渐有了当世圣人之名。 “辛苦首辅大人还记得老朽,老朽特意准备了件东西表达感激。” 何心隐对着身后的学生招了招手,数十个健硕的人儿抬着两样被红布蒙着的东西沉步而来,就在相府门前左右站定,落下。 红布一掀,两尊霸下石雕出现在张居正的眼前,何心隐指着石雕,冷笑道:“这两尊霸下,以后就为首辅大人镇宅了!” 张居正脸色沉了下来,没有再搭理何心隐,迈过轿杆,朝着府中而去。 但何心隐却不依不饶,追着道:“首辅大人,你总该问问,为何堂堂相府难以安宁呐!” 张居正拾级而上,随口道:“请拄乾(何心隐字)兄赐教。”“一,是你张居正欺师灭祖,二,是你张居正枉披人皮,上疏禁毁心学,让天下无数心学门人无家可归,煌煌圣言,圣人学问,竟要埋阁深处,不见天日,张居正,你要小心,你的相府,你张家的祖坟,别被人骂裂了!”何心隐气沉丹田,高声咆哮道。 禁毁心学,好畜牲也! 张安见状,立刻厉声道:“来人,把这个疯子抓起来!” 相府的奴仆、侍卫,立刻听从管家命令扑了上来,要拿住何心隐。 张居正却道:“退下。” 奴仆、侍卫顺从退下,张居正站住脚,望着何心隐,苦笑不已。 为了大明朝的江山社稷,为了大明朝的亿万百姓,他不得以上疏禁毁心学。 可奈何这些一根筋的心学门人,只看到了他欺师灭祖的一面,却忽略了内阁在他辖制下,给予大明朝带来的改变。 相爷的退让,在何心隐看来,是心虚的表现,气势更盛,言辞更厉,道:“张居正,禁毁心学,这是你一辈子也抹不去的污点,拒祀阳明先生,从此你的恩师们绝不肯再相信你,而你的学生们,必然会有样学样,你啊,还有何脸目立于人世!” 骂声与诅咒。 何心隐居高临下,代替徐阶等人斥骂张居正欺师灭祖。 诅咒张居正的众多学生,也会像今日张居正对待徐阶,对待聂豹,对待阳明心学、心学一样,到时候,对待张居正,对待张居正施行的新政。 张居正望着近在咫尺的何心隐,竟忽觉看不清何心隐的面容了,他站在道德制高点,他站在夕阳下。 张居正这时明悟上心头,有些道理,你永远都没有办法与活在自己思想枷锁中的人解释清楚,更不要奢望他人的理解。 从上疏那一刻起,张居正便坚定了拯救大明朝的关键之一,便是彻底禁毁否定阳明心学。 而何心隐的言行,则让张居正越发坚定了所想所做的正确性,心学门人,真不像是兼具儒、理的学派,更像是群宗门教派的狂信徒。 作为曾经的心学门人,张居正愿意饶恕眼前人的冒失,愿意最后提醒眼前人一次,道:“何心隐,不要一天到晚在那坐而论道,国家大事是干出来的,不是议出来的,在你,在你们没有拥有抗衡圣旨的能力以前,学会夹着尾巴做人,尤其是泰州王学!” 泰州王学。 在阳明七学中,属民间声望最大,但在朝势力最弱,经常要其他学派的人出手帮助。 一边享受着权力,一边却在贬低着权力,还不想着从根本改变权力,这群人,不过是群空想者而已。 虽然在勤恳做事,但是广种薄收,认不清现实,就要挨铁拳了。 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是把快刀。 “聚和”思想在梁氏宗族的验证失败,也让何心隐真正认识到权力的重要性。 越讲学,越明白权力的影响力,但还没等他寻求进入仕途的办法,张居正便禁毁心学了,彻底堵住了他何心隐的求权之路。 张居正这番话,似有似无指摘泰州王学门人都是群蠢货,这么多年,找问题都找不到关键。 何心隐绷不住了,身形颤抖,勉强拱了拱手,拂袖离去,道:“多谢首辅大人劝告,告辞!” 张居正望着何心隐及众学生离开,也让他体会到思想与认知的重要性,古有秦始皇焚书坑儒,今日的他,逐渐对那位暴君有了些理解。 相府门前的争辩。 惊动了府内、府外的人,但张居正没给府外的人看笑话的机会,就举步进了府门。 厅堂内。 张居正踱着步,怒气在胸膛里翻涌着,连晚饭都用不下,左右都是亲人,张居正终于怒出了声,“欺人太甚!小小的何心隐,居然敢跑到相府门前奚落我!” 而张居正的弟弟,张居易却有不同意见,道:“兄长,这事也不能怪何心隐,拒祀阳明先生,禁毁心学,这本来就是你的过错……” “够了!” 张居正一掌拍在了桌案上,训斥道:“你懂什么国家大事,轮得到你来教训我?” “本来就是嘛……” 张居易还想争辩,却被张居正打断,道:“本来就是什么?本来就是让心学把大明朝亡了,才是心学、阳明心学中人想要的?” 兄弟间的火气在升腾,而同坐在桌前的张老太爷张文明忍不住了,道:“都给我住嘴!” 一家人好不容易坐在一块吃个饭,竟为了个外人闹成这个局面,张老太爷招呼了幼子张居谦搀扶着自己离开。 张居易怄气之下,也紧跟着离开。 在他看来,兄长心中压根没有师徒情谊,提携之恩,忘记了心学、阳明心学的种种帮助,只惦记着自己的官职和富贵,一心为皇帝老儿巩固皇权。 父亲、弟弟们的离去,张居正心里有苦难言,扶着案桌慢慢坐下,难受扶额。 就在这时,听到动静的张老夫人匆匆赶了过来,见到长子的模样,上前拍了拍长子的背,道:“别跟你弟弟一般见识,你身为一国宰辅,娘明白,你肩上担负着天下苍生,娘知道,宰辅的七情,和常人的七情不同,你要挺下去。” 看着安慰自己的年迈老母,张居正眼眶含泪,知子莫若母,如今也只有老母亲,才能理解他的苦衷。 欲做非常之事,必做非常之人,圣上、老母的双重理解,使得张居正的心,逐渐如磐石一般,誓要扫除官场妖忿。 …… 大闹相府。 却全身而退。 何心隐立刻成了所有京学生眼中的英雄,正当这位‘大圣人’吹嘘着读书人自有浩然之气庇佑的时候,大门猛地被人推开。 一群绣衣使者冲入了会场中,场中的京学生顿时惶恐不已。 人的名,树的影,现在的锦衣卫,不说夜儿止蹄,但也相差无几。 但何心隐却与京学生不同,停下了吹嘘,平静地望着锦衣卫缇骑们,早就料到了有人会来找自己算账。 可何心隐丝毫不担心会遭受杀戮,因为他死之后,会成为读书人敬仰的道德楷模,生前生后的士子,都会记得他这个为心学、阳明心学抗争而死的人。 反观张居正,则会被当世、后世的读书人骂断脊梁骨,骂裂祖坟。 没等锦衣卫动手,何心隐主动站起了身,略微整理了衣衫后,道:“诏狱之名,是久闻大名,我倒要看看,那里到底是怎样的刀山火海,走吧!” 杀的士人多了,锦衣卫内也整理出了对付士人的办法,像这种又老又硬的,嘴比死鸭子还硬,而心比嘴还硬。 但是,人体却不比其他,领头的锦衣卫示意之下,两名手持水火棍的缇骑上前,朝着何心隐的膝盖处落了下去。 清脆的骨折声,剧烈疼痛之下,膝盖以下,软如面条一般跪在了地上。 看着何心隐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冷汗不断渗出,锦衣卫千户享受着周边士子们的怒视,觉得非常舒服,道:“都带走!” 能在此地听何心隐讲学的京学生,都不是什么好鸟,遵都指挥使命令,全部抓走,秘密处死。 月黑风高夜,好杀人啊! 何心隐终于意识到当今圣人及其鹰犬的狠辣,连史书留名的机会都不准备给他,就要让他悄无声息地从人间消失。 “救……” 水火棍抽在了嘴上,满嘴的牙齿混合着鲜血登时吐出,再塞住嘴,失去了所有发出声音的机会。 那些京学生也是同等待遇,满口牙齿举碎,被塞嘴捆绑后带走。 泰州王学在京城的秘密讲学之地,自此,空无一人,痕迹全部消失,就仿佛没有存在过一样。 …… 玉熙宫。 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入宫复命。 但人往往是做完事后,才想到可能出现的问题,陆炳犹豫道:“圣上,如果这时候何心隐消失了,脏水肯定都会被心学、阳明心学中人泼在张阁老头上。” “哪又怎样?”朱厚熜淡漠地反问道。 陆炳一愣。 是啊。 再怎么泼脏水,又没有证据,这就叫死无对证。 史书,又是被胜利者书写的,这句话,在张居正身上更是贴切。 心学、阳明心学的一切,都要张居正去执笔作著,那还不是张居正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或许当世还会有些风言风语,等到心学、阳明心学断代,没了门人后,后世对何心隐的了解,只局限于微不足道的一页。 要是张居正再心狠些,著书立传的时间拖久一些,拖到临死前,甚至能干净利落的抹去何心隐存在过的所有痕迹。 别说没在京城出现过,都没有在大明朝历史上出现过。 陆炳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许多文人,尤其是心学中人、阳明心学中人是不怕死的,能在史书上留下一笔,就甘之如饴。 但权力,却能让读书人的死,变得毫无意义,不曾存在,从根子上,抹杀一个人所付出、所努力过的一切。 而人心,却总是愿意相信‘权威’的,难道后人不去相信一个千古贤相,而去相信一个落寞几十年、几百年,乃至几千年的小小学说传言吗? 千百年后,张居正的名字还会被人时常提及,所谓被迫害‘同学’,怕是早已消失在历史长河中,而被后人当成攻击贤者的手段。 陆炳心潮起伏,慢慢平定思绪后,正式开启今日奏对,而第一件事,不再是国内,而是国外,恭声道:“圣上,锦衣卫在倭国境内山阴道的出云国内,发现了座巨大银矿,倭人以山名定银矿名为石见银矿山,虽然倭人对石见银矿山防御森严,不允许任何外人靠近,但根据密使在山矿河流中淘银,却能推断出这是座巨富银矿。 根据过往案卷查察,锦衣卫发现,从嘉靖十二年起,倭国每年都会向我大明朝至少输出百万两银子,来购买我大明朝的东西,那些银子,很有可能就来自于石见银矿山。” 倭国内的国,不是真正的‘国家’,是令制国,也叫律令国,自奈良时代开始实施,直到明治初期的废藩置县为止。 那令制国相当于大明朝的地方的府或县,有时也被称为“六十余州”。 近畿以东又称为东国,近畿以西又称为西国。 总的来说,倭国内分为五畿七道,而石见银山,便是山阴道出云国的一条狭长山脉。 准确地说,该叫银矿山脉。 现在,整座石见银山脉,都被名为“毛利氏”的家族把持。 毛利氏也算是倭国内有悠久历史的名门。 毛利氏的祖上可追溯到镰仓幕府初建立时,出仕源赖朝,担任政所别当的大江广元。 广元死后,四子毛利季光的后代作为安艺国吉田庄的地头繁衍生息了下来。 直到毛利元就兄长毛利兴元这一代,才重新起势,毛利兴元二十四岁就死了,年仅两岁的毛利兴元儿子幸松丸在众家臣的拥护下成了家督。 但那时,毛利元就已经二十岁了,随后发生的事情也就司空见惯了,主少臣疑,又有年长叔父能征善战。 嘉靖二年时,九岁的幸松丸暴毙,叔父的毛利元就就成了众望所归的家督了。 自此,倭国的西国,最强大的家族共有三个,大内氏,毛利氏,尼子氏,互相攻伐碾扎,却总是绕不开一个重要的地点石见银山,三家之间围绕着这座银山爆发了一次又一次的血战发动了一场又一场的奇谋,最终毛利元就掌握了石见银山,最终制霸西国,无人可敌。 大内氏彻底落败,被除地逼死,尼子氏的家督尼子晴久也在不久前死了,其子尼子义久继承家督之位,但二十岁的年纪,面对庞然大物的敌人,想要复兴家族的希望渺茫。 倭国统一,哪怕是一半的西国统一,都不是大明朝想要看到的,遵照之前内阁命令给倭国人添堵的想法,锦衣卫扮成了从大明朝来的海贼,混入了尼子氏中,帮助尼子义久击退了一次又一次毛利元就的攻击。 而石见银山,就是在参战中偶然发现的,但见到大明朝人后,毛利元就或许感受到了危险,对尼子氏的绞杀也发频繁。 依靠锦衣卫从大明朝带走的那点臂弩、火铳,逐渐难以抵抗毛利元就的攻击。 在倭国的锦衣卫,一边在尼子氏中夺取着权力,将尼子义久立成傀儡,一边请求大明朝送人、送武器过去。 对于石见银山,至今摸不清银矿储粮有多少,总之,很大。 朱厚熜听到这个名词,眼睛一亮,也来了兴致,道:“石见银山啊?一定要拿下!” (本章完) 207.第207章 降维打击,东虏降明! 第207章 降维打击,东虏降明! “调三千锦衣,常规绣春刀以外,携臂弩万把,弩矢百万支进入倭国,夺取石见银山!”朱厚熜沉吟道。 锦衣卫不是建制军队,相较于声响巨大、精度偏差的火器,更擅长使用短刀、弓弩这些冷兵。 再就是锦衣卫不会直接参与到毛利氏、尼子氏的正面战争中。 锦衣卫要做的,是以手段控制住尼子氏家督尼子义久,然后,给予尼子氏适当支持,让倭国人与倭国人内战至死。 只有在某些时候,帮助尼子义久对毛利元就等毛利氏的关键人物进行暗杀或斩首行动,以这种拉偏架的方式,彻底覆灭毛利氏,掏空尼子氏,再鸠占鹊巢暗中夺取、掌控整个石见银山。 简而言之,大明朝对占领倭国暂时没有太多的想法,但对消耗倭国人的数量很有兴趣。 寡廉鲜耻的倭人,给大明朝二百年来添了不少麻烦,给华夏更是添了上千年的麻烦,就和虱子似的,既咬人又膈应人。 但跨海动兵,那贫瘠的岛国,那有限的资源,总是不值当的。 石见银山,固然盛产白银,可对于大明朝来说,一场战争过后,光有银子是没有用的,必须要有对应的资源,不然,随意开矿挖银,再转入国内,反而是对本国经济的巨大冲击。 石见银山要夺取、要掌控,最好是不动用军队跨海就解决,而挑起倭国内战,无疑是很好的方式。 既能让倭国内战不止,又能消耗倭国人口,还能密夺银山,一举数得。 为了达成目的,派遣去往倭国的锦衣卫人数不能少,三千,正好不多也不少,而万把臂弩、百万支弩矢,在满装锦衣卫外,也是武装尼子氏,摧毁毛利氏的关键。 在这尼子氏生死存亡之际,相信锦衣卫能将臂弩、弩矢给卖出天价。 而锦衣卫也不会蠢到,直接将所有臂弩、弩矢全部放给尼子氏,只会把一点点把尼子氏的实力提升到略微比毛利氏高一点点,一直持续下去,让尼子氏脱离不了控制,也让毛利氏痛苦万分,以为大明朝博取最大利益。 论折磨,锦衣卫是专业的。 “是。” 陆炳领旨,犹豫了下,道:“圣上,得益于之前的隆恩,锦衣卫获赐了些银子,于是让能工巧匠动手,对臂弩进行了些许改造,近日以来,有了不小的进步,臂弩本身重量变得更加轻便,且能连发。 臣请以倭国为验证武器威力之地,送去些新式连弩。” 这一年来。 锦衣卫前后诛杀了数万名官场,抄没贪官的家也抄了上万个。 晋商、徽商,大明朝排行第一、第二的商帮抄点,更是由锦衣卫一手操办的。 民间有句俗话:‘肥肉过手,手上留油。’ 锦衣卫内部有严苛的抄家规制是不假,但抄点总数,已过二十亿两银钱,北镇抚司上下,的确是‘富了不少。’ 再加上,每办完大案后,圣上总有些赏赐,来来去去,锦衣卫的富裕是不必质疑的。 钱少的时候,人只想着搞钱,没有额外的烦恼,但钱一多,作为锦衣卫都指挥使的陆炳,就敏锐地注意到麾下的变化。 个个像夜里的饿狼一样,盯着锦衣卫里的银子,眼睛都是红的。 陆炳为此专门请教过内阁阁老陈以勤,就以锦衣卫的现状,若不加以改变,下场会成什么样。 而陈以勤的回答很简单,寥寥三字,便给予了回答。 ‘皇城司!’ 陆炳虽然书读的少,但也知道皇城司是宋代禁军官司名。 旧名武德司,位于东京左承天门内。 执掌宫禁、周庐宿卫、刺探情报。 这光是想起,陆炳就觉得熟悉无比,可以说,皇城司,就是大宋的锦衣卫。 甚至,皇城司的权势,还要在锦衣卫之上,毕竟,锦衣卫没有掌宫禁宿卫的权力。 皇城司诸官吏军卒、亲从亲事,既为天子亲领之腹心爪牙,其待遇素来优厚。 但优厚待遇之下,是皇城司无以比拟的饮酒、赌博、腐败、贪墨、徇私枉法等事。 宋朝历代皇帝屡屡下旨禁止不端,但终宋一朝,皇城司的诸多问题,直至消亡都没有解决。 在北宋中、后期,宋赵官家基本不再信任皇城司,可悲的是,宋朝的皇帝,大多身边又没有什么能信任的人,只能对皇城司放任自流。 皇城司与别无选择的大宋皇帝一同陨亡于历史长河中。 陈以勤没有明说,但也在提醒陆炳,再这样下去,锦衣卫迟早走上皇城司的老路,在腐败、纵欲中消陨。 可是,大明朝的皇帝,不同于没有选择的大宋皇帝,尤其在当今圣上眼中,锦衣卫,不过是一把快刀而已。 如果刀钝了或生锈了,当今圣上绝对不会有丝毫犹豫就会换上一把新的,或者,把以前的拿来重新用。 司礼监、东厂只是不行的,又不是死了,要是小觑那群距离圣上最近的阉人,被人抓住机会翻盘,那等待锦衣卫的,必然是死无葬身之地。 陆炳有些慌了,在锦衣卫内部掀起了场肃清,杀、罚了两千多人,宣布在南北镇抚司中进行长久且持续的反腐,勿谓言之不预。 然而,陆炳也知道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与其让许多银子在锦衣卫内库生尘落灰,干脆就拿出了一大半,招揽能工巧匠,对锦衣卫内的兵器进行改造和装备。 改造最为成功的有两样东西,一件是特殊轻甲,在不影响行动的前提下,能防护前胸、后心等要害部位。 一件便是连弩,在不影响威力的前提下,降低了弩的重量,还能连发攻击。 特殊轻甲,与甲胄一样,是绝不能泄露的东西,不可能送去倭国。 连弩却可以,唯有真正的战场,才能检测一件杀伤性武器,最远杀伤,最快杀伤,最多杀伤,以及杀伤不同事物的威力。 这些测试,在大明朝内不合适,也没有那么多人当测试体,而倭国,就很合适了。 而且,连弩测试成功的话,陆炳还准备将更多改造后的兵器在倭国、倭国人身上测试。 就比如,火器!臂弩改造为连弩后,一些大匠作就有了些奇思妙想,是不是将火铳也能改造成连发? 那就需要更多测试体了,陆炳觉得,倭国、倭国人,很合适。 朱厚熜瞥了陆炳一眼,淡漠道:“准奏!” …… “凭什么?” 东虏内喀尔喀五部领主虎喇哈赤在小王子部落汗帐中,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桌案,怒吼道:“那些东西是明廷给我们的,俺答和建州女真勾结抢走我们的东西不说,还让草原左、右两翼所有的部落向我们讨要,要我们分东西,我们没有东西,就要我们的牛羊,凭什么?” 在沈惟敬的毒计下。 俺答长子僧格率军骑从宣府镇外,夺走了大明朝交易给东虏的粮食,建州女真也出动军队,在辽东镇外,抢走了东虏的物。 由于事发突然,东虏完全没有想到东虏会如此丧心病狂,粮食、物被尽数夺走不说,还死伤了不少人。 就在东虏商量着再次请求大明朝交易粮食、物,再做好准备,此次认栽的时候,俺答的追击来了。 整个草原的部落,不论有足够粮食、物过冬的,还是没有,都派出使者向东虏讨要那些已经被夺走的东西。 东虏拿不出东西分,就说东虏将粮食、物给昧下了,是东虏眼睁睁要看着其他部落的人饿死,没有东西,就要牵走东虏的牛、羊,作为‘吃独食’的惩罚。 东虏自上而下,觉得委屈极了。 但冤枉你的人,比你知道你有多冤枉,然后,变本加厉。 而从草原右翼巴特岳部落来的,俺答次子布延,面对本该称呼叔父的虎喇哈赤的愤怒,毫不在意道:“这是大汗的意思,你,你们最好别对着干。” 时至今日。 俺答正式开始以草原大汗的身份自居,而作为‘大汗之子’,布延走到任何地方,都在为汗父扬威。 倨傲之气,溢于言表,哪怕对于没有退位的草原共主小王子打来孙,神情中满是不在乎。 他知道,汗父知道,草原右翼知道,全草原都知道,小王子还会认栽,再在暗地里独自舔舐伤口。 虎喇哈赤望着侄儿布延的眼中,充斥着恨意和愤怒,道:“俺答也欺人太甚了,那些粮食和物资,对我们来说是至关重要的,没有它们,我们根本就挺不下去。 俺答派人掠走粮食,勾结女真抢走了物,还要生夺我们的牛羊,难道非要逼死我们才罢休吗?” “大汗的口谕之下,你们交也要交,不交也得交,不然,草原各部落首领恐怕不会答应。”布延冷笑道。 北虏的计划,本就是为了奔着弄死东虏去的,东虏的死活,他又怎会在乎呢? 这时的东虏,如果不想站在草原所有部落的对立面,就必须交出牛羊。 虎喇哈赤出离地愤怒了,眼中泛起了杀意,望着布延,望着布延身后来讨要牛羊的草原其他部落使者,气势彻底爆发,道:“今日谁敢动我部落一头牛羊,那便把命留在这吧!” 喀尔喀五个部落的首领,也是虎喇哈赤的五个儿子,也站了起来,与父亲站到了一起,站到了布延等人的前面,杀意再无保留。 这是要拼命! 布延也被吓了一跳,身后的其他部落使者也有些心里发毛,他们不是不知道东虏如今的情况,但整个草原过得都不好,为了自己,牺牲东虏,不是不能接受。 这在大明朝中,好像叫‘死道友不死贫道’。 他们个个都是抱着打秋风的目的来的,可以逼死东虏,却不能让东虏发起草原大战。 东虏在北虏面前是弱势,但对于其他草原部落,那还是巨无霸的存在,一旦草原大战,东虏死不死他们不在乎,但他们自己就有可能要死了。 不能为了点牛羊,把整个部落的生死交出去。 在虎喇哈赤及五子的视死如归下,草原其他部落使者只能避其锋芒,面露讪讪之色。 布延进退维谷,来之前汗父虽有交代,必要之时可以直接对东虏宣战,裹挟所有草原部落对东虏总攻。 但宣战容易,自己等人可还在小王子部落中,很可能就走不了了。 草原大汗的名义,是汗父的,但性命,却是自己的,布延没有牺牲自己,成全汗父的想法。 沉吟良久,布延最终没有代替汗父宣战东虏,面沉如水,闷着头走出了小王子汗帐。 今日不能动东虏的牛羊,那就明日动。 这不是文字游戏,而是布延知道,小王子总会退让的。 北虏和其他草原部落使者暂避锋芒。 但布延能知道的事,虎喇哈赤也知道,转过身望着坐在汗位始终一言不发的小王子打来孙,当着众东虏将领的面,虎喇哈赤进行最后通牒,道:“大汗,眼下虽说草原右翼和其他部落使者暂时退却,但是咱们要面临的,将是俺答如饿狼般的报复,要是再不做些什么,草原左翼怕是要完了。” 对叔父俺答人性和幻想全部消失的小王子,终于表现出草原汉子的血勇,厉声道:“大不了和俺答拼了!” “拼?” 虎喇哈赤笑了,却笑的那样的讽刺,道:“大汗,我们哪还有实力跟俺答拼?” 草原左翼面对草原右翼的一次次退让,不仅失去的草原左翼的威名,还失去大量的粮食、物资,如今草原滴水成冰,天寒地冻,不说别的,只要明廷停止给东虏交易粮食、物资,北虏、女真又从西、东两面封锁东虏,一冬过去,东虏的人、牛、羊、马儿不说全部被冻死,但也会所剩无几。 等来年开春,北虏可以不用多少军骑,就能纳东虏于内,拼? 太晚了! 看着虎喇哈赤和一众东虏将领,小王子意识到了草原的残酷,心底对父祖荣耀的坚守动摇了。 留给东虏的活路几乎没有了,打来孙再次道:“拼了!” 是日。 草原名义上的共主,东虏之主,小王子部落领主打来孙,率领虎喇哈赤等部落首领冒雪往大明朝宣府镇而去…… (本章完) 208.第208章 皇后人选,皇帝大婚! 第208章 皇后人选,皇帝大婚! 在宣大总督王崇古代表大明朝廷在宣府镇外设受降城,接受名义上的草原大汗,东虏之主,小王子部落首领打来孙携众投降。 并表诚意,准打来孙长子图们入京为质时,请求纳入大明朝廷疆土范围时,张居正内阁正忙到焦头烂额。 内廷,准确地说,向内阁呈递了全国选妃的结果。 国朝选妃,流程极多。 两京一十三省送献秀女一万五千余人入宫,但那只是开始。 每百人一批,按照年龄大小排队,顺序入宫,参加“精选”。 肩负着重任的太监,远看看,近瞧瞧,把那些稍高、稍矮、稍胖、稍瘦的,都扒拉出来,送回原籍。 留下来的,再按年龄大小编组,进入一审。 太监观察她们的容貌,辨听她们的嗓音,发、耳、额、眉、目、鼻、口、颔、肩、背、腿、脚,其中长得矮的,过高的,太胖的或者太瘦的也都会被淘汰,只要有一处看着不顺眼,听着不顺耳,当场“退货”。 上万名秀女,在这一步就遭遇了淘汰。 接下来,太监拿着尺子,量姑娘的手、臂、腰、腿、脚,再令姑娘“活动活动”。 女孩的耳、眼、嘴等五官,腰围、皮肤、肩宽都属于筛选的细节,稍微不合适的就会被淘汰,哪怕皮肤上有颗黑痣也不能过关。 并且这一步会考察姑娘们的声音,声音不好听或说话结巴,也会被淘汰,凡是一处尺寸不符合要求、各部分“零件”不搭配,以及风度、仪态不佳者,一律打发回老家。 去者复两千人。 经过前两步的严格筛选后,由女官和年老宫女把关裸选。 就是让姑娘单独进入一间密室,脱完衣服,让女官和宫女抚其乳,探其秘,闻其味,察其肤等身体检查,合格者在宫中接受一个月左右的礼仪教导。 在她们熟悉宫中规矩,学习礼仪规范的过程中,负责培训的女官,考察她们的生活习性,说话态度、智商高低、人品优劣等。 又去两千人。 其留者亦有千人,皆召入宫,备宫人之选。 大明朝内廷有“六个局”,由女官掌管,每局下设“四个司”,女官在百人以上,她们都是皇上后妃的备选。 而在最后,会按摆在面前的桌子上的名单,逐一将精英传进。 姑娘立而不跪,回答一些有关姓名、家庭状况、学问方面的问题。 “考官”们审形辨音,从中筛选出一后一妃或数妃。 这一般由皇太后负责,但当今圣上生母早已故,兄长、姊妹也已故,众多儿子,裕王、景王被逐国,其他儿子夭折或早故,可以说,在京城执掌大明朝乾坤四十载的圣上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圣上三位皇后,孝洁肃皇后、张废后、孝烈皇后,也都崩逝了。 无奈何,内廷请动了如今后宫唯一的皇贵妃,沈皇贵妃主持的终审。 而最终入选者,仅五十人,赐了清纱手帕,金玉跳脱等事系,这皆为妃嫔矣。 此次国朝选妃,不是圣上登基后首次选妃,所以妃嫔数,补的是后宫缺位。 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今缺位一位皇后、两位皇贵妃,及四十七位妃嫔。 沈皇贵妃是个谨慎的人儿,在选出五十人数后,便将名册呈于玉熙宫,交由圣上圣裁皇后、皇贵妃人选。 但不知圣上究竟是何考虑,居然将名册转到了内阁,让内阁遴选人选。 张居正、高拱、胡宗宪、李春芳望着名册中众位出身军籍、民籍、甚至是官籍的妃嫔名字,只觉得头皮发麻。 圣上虽然取消了锁籍制度,但传承二百年的制度,哪能这么快消亡,内廷贴心标注了这些位未来后宫女主人们的身世。 后妃们的身后,代表着不少利益关系啊。 大明朝是由太祖高皇帝一手缔造的,为了防止有人篡位,就把那些武将全部处死,为防止外戚掌权,明朝吸取了前朝外戚干政的教训,严格控制后族的势力,因此大明朝的皇后多为小家碧玉,来自民间。 而且,太祖高皇帝于洪武元年修纂《女训》,作为管理后妃的“家法”。 在后妃的遴选上,为防范朝中权臣与后宫勾结,规定“凡天子、亲王之后、妃、宫嫔,慎选良家女为之,进者弗受,故妃、后多采之民间”。 而且偏重于选择清贫之家的女子,试图以此辅佐皇帝去节俭勤政。 后族爵位虽高,却基本没有实权。 太祖高皇帝还在宫内挂了一块红牌,上面镌刻着警戒妃嫔不能乱政的话。 所以大明朝二百年从未出现像两汉时期的吕氏、霍氏、窦氏,唐朝的长孙氏,武氏那样在政局上和祸乱朝政的外戚集团。 并且,太祖还在《皇明祖训》中明确规定凡天子及亲王后妃宫人等必须选择良家女子,“以礼聘娶,不拘处所,勿受大臣进送,恐有奸计,但是娼妓,不许狎近”。 太祖只强调“良家女子”身份,却并无勋戚贵族与寒门庶族之别。 这也使得大明朝后宫勋戚贵族出身的妃子,在后宫中占据了相当一部分比重。 称之为“贵女”。 而那些民间出身的妃嫔,也不是真正贫寒,大多也是出自名门望族。 起于微末的后妃,其实没有几个。 之所以没闹出外戚之祸,也是在皇后、皇贵妃的位置上,刻意避免了那些颇有身份的家族女子上位。 这倒不是说先皇们、当今圣上在违背太祖高皇帝祖训,而是实在没有办法。 选妃,虽不是完全在选美,但美貌确实占据了很大比例。 让自幼劈柴割草、风吹日晒帮助父母努力过活的普通百姓人家女子,怎么去和自从出生就‘十指不沾阳春水’,‘半生未沐春阳日’‘扶娇倚扇’的贵女去比啊? 豆腐西施的传说固然美好,但又有几人能保持肤若凝脂,手若柔荑? 那连秀女入宫后的初选都过不去。 总之,这五十位后妃,要么是将门虎女,要么是官宦名女,要么是世家大女。 张居正甚至看到了四川顺庆府南充陈家女的名字,陈淑言。 不必多说,这必然是内阁阁老陈以勤家族的女子名字,但估计不是嫡系,甚而是出了五服的亲戚。 这大概不是陈阁老的意思,故意是南充县衙知道此女倾国倾城,为讨圣上欢心,才作为秀女送入宫中遴选。 但一个‘陈’姓,在很多时候,就代表了很多可能。 “元辅,多为江南女子。”胡宗宪提醒道。 江南水乡之地,历来盛出美人,此次选妃,五十人中,有三十二六出自江南。 前朝、后宫。 较真起来,这就是两个朝廷,前朝取士,不能只取南方的士子,同样,后宫取妃,也不能只娶北方的美人。 大明朝,从来不是只有半壁江山。张居正觉得更麻烦了。 一皇后、二皇贵妃、五嫔、四十二妃。 与其从人数最多的妃子选人,不如就先选出八个人,将这八人定为皇后、皇贵妃、五嫔的备选。 内阁四位阁老,一人遴选出两位,虽然没有后妃画像,但能从上亿百姓中挑选出的五十人,都注定了个个是倾国倾城的存在。 最多是梅兰秋菊,各有千秋罢了,没有高下之分。 任务压力骤减,不一会儿,张居正便汇聚了八人名单。 四贵女、四民女,四江南、四江北,格外均衡。 贵女代表,陈以勤陈家族女陈淑言、王崇古王家族女王亦菡、前英国公府张仑孙女,今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张元功之女张南乔,以及李海棠。 在看到‘李海棠’这个名字时,张居正、高拱、胡宗宪立刻望向了一声不发,试图闷声发大财的李春芳。 这位南直隶扬州府的女子,虽不是李阁老老家兴化县的,但却是临县仙游县的。 不出意外的话,这位李姓女子,与兴化李家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 李春芳讪讪一笑,道:“这个‘李’,可和我李家的‘李’不一样。” “我们也没说什么,子实心虚是为何?” 张居正见李春芳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一乐道:“内阁尝闻兴化李家常与扬州府,乃至南直隶的青年才俊婚嫁,那么,子实的家族女子可有嫁于同姓的青年才俊的?” “我一位远房亲戚,嫁给了仙游县一位同姓人家。”李春芳见已经瞒不住,干脆交代道。 那是他表姑奶奶孙子的女儿,嫁到了临县仙游,取名海棠。 这远房亲戚关系,早就出了三代,出了五服,哪怕他李春芳被诛十族,都诛不到李海棠的头上。 之前家族只是跟他说过,表姑奶奶的重孙女入宫选妃,帮扶一二,他没有在意,也就是适才,看到‘李海棠’的名字和籍贯,李春芳才动了心思,提携一二。 同姓,但不是同族。 但不管怎样,四位贵女,两位是或算是阁老族女,一位封疆族女,还有一位废勋戚国公的亲孙女。 即便不违背太祖高皇帝祖训,祖训中能钻的空子也钻的差不多了。 难怪圣上会让后妃名册转内阁遴选,想来圣上看透了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张居正对李春芳的回答,并不满意,瞥了其一眼,便将目光看向了百姓之女。 凡女代表,林芷溪、萧暮雪、王琉婉、方颜陌。 四女中,仅林芷溪不是名门望族出身,而张居正心里也有了计较,道:“以立林妃为皇后,如何?” 过往家世的劣势,终在这一刻化为了决胜的关键,林芷溪,成了太祖高皇帝、大明朝廷、大明后宫、天下黎庶最合适的国母人选。 高拱点点头,道:“附议!” 胡宗宪也没有太多想法,跟随道:“附议!” 内阁共五位阁老,三位阁老赞同了一件事情,其中还包括元辅、次相,李春芳就是拉上不在京城的陈以勤那张票也改变不了什么,只得同意道:“附议!” 皇后人选,林芷溪,已定。 内阁由张居正执笔专门为其拟文,由内阁中书舍人刘台呈递入宫,询问圣上的意见。 快去快回! 当看到圣上朱笔御批的‘准’字后,张居正内阁齐齐地松了口气,方敢继续遴选两位皇贵妃。 皇后人选,是由张居正提议的,两位皇贵妃人选,就该轮到次相高拱提议。 “立王妃、萧妃为皇贵妃,如何?”高拱思索良久,缓声道。 王妃,不是亲王妃,那个‘王’字,指的是姓,但贵女、凡女中各有一位‘王妃’,这指的是哪一位? 高拱连忙补充道:“王妃亦菡!” 晋商的出身,总督的家族,掩盖不了王崇古对大明朝的贡献。 晋商的覆灭,王家是掘墓人,鞑靼的互市,王崇古一手主导,作为王家族女,王亦菡是踩着太祖高皇帝祖训的底线立为皇贵妃的。 此举,颇有些政治意味,军政分离后,圣上、朝廷都需要一个人来彻底控制军方,保证藩镇割据不再重现。 此刻,张居正、胡宗宪、李春芳都看出高拱这是准备日后提议王崇古为大明朝军方最高统帅了。 北方尚未安静,圣上、朝廷都要安安军将们的心,鼓励军将们视死如归为国尽忠。 立王亦菡为皇贵妃,蕴含着太多考量了。 不过,内廷和沈皇贵妃对王亦菡的评价是,没有传统贵女的娇气,是个对事不对人的贵女。 既有美貌,又有能力的存在,封疆王家,家族或是她的负担。 至于萧妃暮雪,那没有什么说的,地方大族的嫡女,立为皇贵妃,是为了平衡后宫。 “附议。”张居正没有反驳,颔首道。 “附议!” “附议!” 胡宗宪、李春芳先后附议,次相心眼不大,不必在这事上得罪。 自此。 所有名选落定。 皇后:林芷溪。 皇贵妃:王亦菡、萧暮雪。 贵妃:陈淑言、张南乔、李海棠、王琉婉、方颜陌。 余者四十二位妃嫔。 张居正再次拟了道呈文,交由刘台送去玉熙宫,当‘准奏’二字一出,这场全国选妃总算落下帷幕。 经礼部、钦天监择日,腊月二十三,即是良辰吉日。 圣上大婚的消息,瞬间压过一切,传向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 (本章完) 209.第209章 北征开启,开疆开疆! 第209章 北征开启,开疆开疆! 在举国欢腾之中。 草原大汗打来孙长子图们秘密进京,正式向大明朝呈交投降国书。 玉熙宫中。 朱厚熜亲自接见了图们,在张居正内阁见证下,接受了鞑靼投降国书。 说一千道一万,打来孙仍是草原共主,虽说草原右翼不认,但这时候,俺答认或不认,不重要。 只要大明朝认同即可。 鞑靼国书中明确,从唐朝时,草原就是华夏疆土的一部分,是不可分割的,是自古以来的,鞑靼人中,如果有任何人反对,视为对中原、草原的背叛,天地共鉴,以戮之。 图们带着虎喇哈赤五个儿子兀把赛、速巴亥、炒、兀班、答补及众东虏使者跪伏于大殿内。 直到此刻,张居正、高拱、胡宗宪、李春芳才对大明朝的强大有了崭新的概念。 从今日起,大明朝人站起来了。 作为大明朝皇帝陛下,朱厚熜内心难免激荡,他的文治武功,将在这时重开一页,稳声道:“从汝父开始,汝父及汝应该成为明朝的封疆大吏,草原左翼的人、马,朕不会去动摇。” 投降之初。 就动摇打来孙父子的地位,抢走打来孙父子的地盘,不免让人心寒,容易让事情平生波澜。 在接纳鞑靼国书那一刻,系统对大明朝的疆土范围,草原位置就从灰色转为了亮色。 也就是说,在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外,草原已经成为系统所承认的疆土范围,系统里的天罡三十六神通,可以在草原展露神迹了。 从草原左翼到草原右翼,万里瀚海之地,尽成明土。 朱厚熜不怕打来孙父子降而后叛,神通之下,那是打来孙父子的取死之道。 所以,既是为了彰显信任,也是为了彰显慷慨,朱厚熜许诺打来孙父子还是草原之主,哪怕大明朝平定了草原右翼,以明人之身统一草原,在草原设省立府,打来孙父子都是当代、下一代的巡抚、省府知府。 “罪臣叩谢大皇帝陛下!” 图们代父亲重重地叩首于地,对大明朝廷的信任深表感激,却又道:“罪臣无礼,请大皇帝陛下若有可能,准我草原牧民迁徙入中原内地。” 古往今来,中原的诗词中,常对塞外风光有诸多赞扬,但谁住在那里,才知道那里的日子有多么苦。 ‘逐水草而居’,听着是多么优美的话,但透着草原牧民无数血泪。 草有不长之时,水有枯竭之日,居无定所的草原牧民,追逐水草的路上,死去了无数族人。 尤其是小冰河时期到来后,不到十月,就能泼水成冰,无食可食,无衣可穿,还要照顾牛羊不被草原上的猛兽偷袭,那些草原狼饿极了,甚至会以人为食。 每一场暴风雪过后,草原上就会多出无数的‘僵尸’,有人的,有牛的,有羊的,有马的,还有些草原兽类。 不必大祭司提醒,图们及众多族人也能感受到,草原是一年比一年冷了,没有草原族人会再想过一觉睡去,就再也醒不过来的生活。 春夏有猛兽毒虫,秋冬有雪地冰天。 活着,对所有草原人来说,都是困难的。 于是乎,在来之前,打来孙、虎喇哈赤和众草原左翼部落首领就表达了,放弃草原,迁徙到中原定居的想法。 不然,投降大明朝前要过‘朝不保夕’的生活,投降大明朝后还要过‘朝不保夕’的生活,那草原左翼不是白投降了吗? 草原不似中原,没有传统礼教的权力观念,对所谓的草原之主,未来大明朝巡抚、知府的兴趣,远在自身性命之下。 而且,让图们完全失去权力想法的是,是在踏上大明朝土地后,具体来说,是在进入长城防御范围内。 从宣府镇到京城,这一路走来,全程气候温和,偶尔会有雪飘落,但那也是为人助兴的,冬风过身,却丝毫没有彻骨的感觉。 最让图们和草原左翼使者们震惊的是,在这数九寒天,他们竟然在京城看到了群齐放。 要知道,他们之前听大祭司说,草原冷,中原也冷,草原只比中原冷一点,草原人饿肚子,中原人也饿肚子,草原人只比中原人更饿一点。 可在他们进入大明朝后,亲身体会到了大明朝天气的温和,也知道到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全国丰收,才意识到,大祭司给草原人编织了个庞大骗局。 在路上,图们和族人们一边破口大骂着大祭司是骗子,一边给打来孙、虎喇哈赤等草原左翼重要部落首领‘纪实’所书。 大明朝的天,是温暖的天,大明朝的‘气’,是香甜的‘气’,大明朝,就是长生天所说的‘长生之地’。 打来孙、虎喇哈赤接到儿子的‘大儒辩经’后,立刻就动心了,要不是为了部落,防备草原右翼,就要亲入大明朝土地体会了。 出于对儿子们的信任,打来孙、虎喇哈赤和众草原部落首领纷纷传书给图们,要图们在呈交投降国书时,请让草原左翼的人迁入长城之内,融入到中原大家庭中。 这烂怂草原,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张、高、胡、李四位阁老闻听图们的请求,会心一笑。 往年的大明朝,也是越来越冷的,京城作为首善之地,年年也要冻死好多人,所有的改变,都源自圣上的改变为始。 图们和许多草原部落首领没来过中原,或者南下打草谷时也没太注意这方面的事,就感觉中原比草原暖和,才有了这美妙的误会。 当然,大明朝的阁老们对这样的误会是乐见其成的,愿意主动融入中原的草原人,肯定要比顽强抵抗中原的草原人,是更好的草原人。 “如今,我们是一国,也是两族,上百年的仇恨,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化解的,迁徙的事,急不得。” 朱厚熜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两族融合的事慢慢来,朕可以准许草原十岁及以下的孩提先行融入大明朝,分散于诸省、府、县中,随着我中原孩提成长,来日可期,如何?” 草原左、右两翼,有两百多万人,单独的草原左翼,也有差不多百万人,贸然接纳所有草原牧民,两族间必会在仇恨影响下,滋生出诸多事端。饭要一口口吃,事要一点点做,先接纳那些年幼无知的草原孩提,与中原孩提一同成长,施之以中原教育,潜移默化的改变这些孩提,等这些孩提成长起来,两族仇恨缓解,再对大明朝有了认同感,慢慢就可以大融合了。 达成部分目的,图们和其他部落使者很满足了,再叩首道:“多谢大皇帝陛下!” 朱厚熜示意平身,颇有深意道:“说不定,以后的草原,不会那么冷了呢?” 此话一出。 图们、草原右翼部落使者们,甚而是张居正内阁,都猛地抬起头,体会着其中的深意,想象不受控制地宏大了些。 特别是深信长生天不疑的草原人,仰望着朱厚熜,似是看到了‘神光’。 难不成,大皇帝陛下是长生天的化身…… 朱厚熜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但觉得征服草原的机会到了,在所有的人热切目光中,道:“草原左翼恢复我华夏衣裳的心,朕已经感受到了,但草原中,仍有不臣之人。 中原、草原皆为华夏,因此,朕才在草原左翼危难时刻,给予平价粮草、物,以让我同命而不同运的子民过冬。 然草原右翼,我大明朝顺义王俺答一脉,奸邪作祟,西抢粮草,东结女真抢,欲逼死同命运的子民,实为大恶。 朕欲发兵草原之西,擒顺义王入京述职,诛西族奸佞,卿等以为如何?” 北征!北征! 随着草原左翼的臣服,平定整个草原的机会已然成熟,正好借着寒冬,趁他病要他命! 图们最先反应过来,热泪盈眶道:“草原左翼军骑愿为大皇帝陛下的前锋营,马前卒!” 兀把赛等草原左翼部落首领也是如此,山呼道:“愿为大皇帝陛下效死!” 大殿里的人都知道大皇帝陛下为草原左翼讨公平的话,是发兵草原右翼的借口,但这样的借口,草原左翼认! 这么多年来,俺答和草原右翼的人,对着草原左翼是各种骑脸输出,简直就没把草原左翼的人当人看,各种欺辱。 泥人尚有几分火气,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人,脾性火爆的草原汉子,对俺答个个是咬牙切齿的。 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寝其皮,可恨的是,凭借自己的能力达不到。 在进入大明朝前,兀把赛五兄弟的父亲虎喇哈赤,就表达过请大明军队发兵草原西地,但被懦弱且多思的打来孙给否决,才没有将这部分内容写入投降国书中。 现在大皇帝陛下率先提及,图们、兀把赛等人自然是喜闻乐见的。 再加上,草原左翼顺利的投降,大皇帝陛下和明廷没有丝毫为难和羞辱,虽然草原上礼仪很少,但‘礼尚往来’这基本礼仪是有的。 也知道投降,就要有投降的态度,知道草原左翼,要有一份投名状,来证明投降的忠诚性。 大干草原右翼,成了草原左翼最佳表忠心的方式。 一对一,草原左翼的确干不过草原右翼,但有大明军队帮助,那还怕什么? 干就完了! 复仇过去那么多年的欺辱机会到了,图们、兀把赛等人眼中似乎燃起了熊熊烈火。 张居正、高拱、胡宗宪、李春芳面面相觑,图们、兀把赛等人的表现,好像草原左、右两翼才有无法调和的仇恨,反倒是时常遭受劫掠的大明朝,在这一刻,仇恨竟排不到了第一位。 不过,北征事关国运,张居正犹豫了下,上前道:“圣上,此前的计划,是在来年开春后,趁着草原没有缓过一冬之劲,发兵北征,寒冬之征,或有些冒险。” 作为当朝唯一军功封侯的阁老,胡宗宪也上前,附和道:“圣上,新年将启,不妨再等等。” 纵观古今,历朝历代北征草原上取得巨大战功,大多是在春季动兵,而原因很简单,天时地利人和。 春天是草原上气候较为温和的季节,有利于军队的行军和作战。 冬季草原气候严寒,不利于大规模军事行动。 而夏季则可能面临草原上的蚊虫叮咬和高温天气,同样影响军队的作战效率。春天气候适宜,便于军队调动和物资运输。 再就是,春天是草原上牧民开始放牧的季节,牲畜经过冬季的休养,开始繁殖和增长。 北征的军队可以通过掠夺草原上的牲畜来补充军粮和物资,减轻后勤补给的压力。 春天又是草原牛羊交配和产崽的时节,如果此时发动进攻,可以打乱游牧民族的生产节奏,破坏其经济基础,从而削弱其军事力量。 同时,为了顺利接生牛犊、羊羔,草原各部落较为分散,也便于军队进行分割包围和各个击破。 总得来说,春天北征可以利用草原部落内部的矛盾和分歧,减少抵抗力量。 减少行军、后勤辎重的压力,成功与否,都将给予草原重大损失。 图们、兀把赛几人听得心里一慌,原来大明朝廷早就制定好了北征草原的计划,幸好投降的快,否则来年开春,大明军队会连草原左翼一并收拾了。 投的好!投的好! 朱厚熜摇摇头,东虏的投降,系统对整个草原判定为大明疆土,在他的心中,草原的一切畜牧,牛、羊、马儿,都已成为大明朝的财富。 春日北征,是能以最小的损失得到最大战果,但没有了牛羊马儿的草原,对大明朝也就没有了意义。 战争,是为了抢资源,而不是无意义的杀人,那杀再多人,对大明朝来说都是亏。 有草原左翼当马前卒,当带路党,有神通,有无数后勤辎重,北征成果最大化的时间,就在今时! 朱厚熜缓缓从御座上站起身,乾坤变幻道:“朕意已决,即日北征!” (本章完) 210.第210章 神佛到京,约法三章! 第210章 神佛到京,约法三章! “着旨,命宣府、大同二镇总督王崇古为北征大元帅!” “着旨,命蓟州镇总兵戚继光为先锋将军!” “着旨,命固原镇总兵俞大猷为护军将军!” “合军十万,由王崇古总领,与鞑靼决战!” 圣旨连降。 朝野瞬间沸腾。 从土木堡之变那天开始,大明朝君臣就立志他日一定要血洗草原,时隔一百一十一年,终于到了,该将失去的尊严,连本带利讨回来的时候了! 东虏投降。 作为草原共主,东虏之主,小王子部落首领的打来孙被大明朝封为顺安王的事,也随之传遍大明朝。 充当使者的图们、兀把赛等草原左翼重要部落首领儿孙们,集体留在了京城为质。 而那些持牦节的使者,则全速返回草原之东,向大汗、首领们汇报投降具体事宜,以及向俺答、右翼复仇的机会到了。 展露忠心、投名状的机会也到了。 大明朝北征,昔日东虏军骑,而今该称为大明朝草原军骑的军队,要充当马前卒的存在,与大明朝的先锋军队一道攻入草原之西。 复仇!复仇! 蓟辽镇距离京城最近,得到消息最早,最先动了起来,作为前军将军,戚继光抽调了三万蓟辽镇兵力,即刻北上,再转西跨过草原左翼草原,汇集其军骑后,一直向西进攻。 而作为北征大元帅的王崇古,知道自己身上的担子有多重,别看如今的北虏伤痕累累,但是再虚弱的老虎,也有利爪和尖牙,此战如果不能一举灭了北虏,等这只猛虎恢复过来,对大明来说,是危难性的。 现在,大明朝上百兆生民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能否名流千古,就看这一战了。 王崇古从宣府镇、大同镇各抽调两万名精兵,组建成北征的中军和后军。 西山境内的常平仓,和河北境内的常平仓,自此进入全力运转的状态,为大明朝军队和打来孙数万军骑提供后勤辎重保障。 时隔几十年,宣府镇军、大同镇军,再次迈出了长城范围,进入了草原。 最远的固原镇,总兵官俞大猷将边镇防务交给副总兵官后,便起兵三万,从西向东,发动了征战。 俞大猷是最后知道北征消息的,但却是第一时间与北虏军骑交战的,辽阔的瀚海之地,北虏布下了无数防御。 俞大猷军虽是辅助的侧翼军队,但与北虏军骑交战的次数,远在前、中、后三军之上。 当然,北虏布防点,北虏军骑数量都不会多,在俞大猷大军碾扎之下,这些北虏军骑像一个个被大鱼吞吃掉的小鱼。 随着军队的行进和推进,草原上的风雪在呼啸,没错,是朱厚熜的神通在展威。 之所以神通在加大草原风雪,而没有改天换日,那是为了防止草原以前的风雪融化,造成整个草原泥泞难行,影响北征军的行进和推进。 在这时候,让风雪加剧,让地上的冰雪凝固成坚实的冰雪面,使得车马能在上面畅通行走,更适合北征军。 再就是,暴风雪下,对本就缺衣少食、饥寒交迫的北虏,是更大的考验。 凛冬已至。 一场中原、草原的终局之战,正式拉开帷幕。 就在整个大明朝机器急速运转的时候,奉旨进京的第一批‘道门神仙’‘佛门佛祖’,也要抵达京城了。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匆忙进入玉熙宫觐见。 道门大真人、佛门大法师,能被无数人奉为尊位的,必然是有几分‘神佛本事’傍身,这些位‘神佛’在奉旨进京途中,竟然大搞手段,传播教义,广收信徒。 一不留神,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竟快成道门、佛门斗法,争夺信徒的布道之地了。 偶尔道门大真人、佛门大法师在布道时碰见,少不了一番唇枪舌战不说,道门信徒、佛门信徒为了贬低彼此,捧高自己,也是先斗嘴,斗完嘴就开打。 这些时日,光是道门、佛门信徒百人以上的打架斗殴,锦衣卫就知道了上百场。 道门、佛门,互有胜负,总的来说,佛门胜多负少。 这与两教教义有关,在普罗大众中,佛门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显然比道门的‘爱信不信,不信滚’更受欢迎。 但赢了的人,得意忘形,输了的人,想找回场子。 道门在普通百姓中信徒是少了些,可在权贵中信徒就要广泛许多。 有了权贵方面的下场支持,佛门立刻陷入了劣势,在佛门大法师布道时,有地方衙门衙役冲入会场,驱逐了信徒,赶走了佛门大法师。 道门、佛门之间的斗法再次升级,从民间上升到朝廷,两县相邻却信仰不同的县令,甚至派出了衙役械斗。 地方秩序受到不小的破坏。 闹出的动静,在禁毁心学之上,圣旨是诏令儒释道三教进京祈福。 被禁毁的心学大家纷纷混入了儒家大贤中,准备到京城后向圣上讨个公道,这时还算老实。 但不完全老实,道门、佛门的斗法,儒家始终在里面推波助澜。 再这样下去,儒释道三教,恐怕不到京城,大贤者、大法师、大真人就会先真刀实枪干起来。 朱厚熜听完三教所作所为,眼中厌恶神色越发浓重,道:“陆炳。” “微臣在!” “传旨下去,即日起,禁止儒释道三教在大明朝内传播教义。 在进京途中,儒释道三教大贤者、大法师、大真人,只能待在驿站内,或者寺庙、道观中,禁止出入其他地方。 进京后,禁止儒释道三教施展所谓的‘神佛手段’,愚弄世人。 以上三条,如有三教之人违者,杀无赦!” 约法三章。 朱厚熜从前深信道门,对道门那些‘神佛手段’,知之甚清,根本不是神佛法术,只是些奇瀛技巧而已。 让儒释道三教来京城祈福,就是为了给三教去芜存菁。 平时在寺院道观附近糊弄糊弄百姓就罢了,要是不知进退,走到哪骗到哪,当个大骗子,那就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微臣遵旨!”陆炳躬身领命。 (本章完) 211.第211章 大明境内,神佛禁行! 第211章 大明境内,神佛禁行! 翌日。 东直门外。 来自河南布政使司河南府兴佛寺的大法师,在接到圣旨后,就搞出了“活佛现世”。 当着无数百姓的面,身后绽放出‘佛光’,搭配上宝相庄严的面相,颇有几分真佛之意。 京城是首善之地,然却是亏心的人最多的地方,于是乎,京城内外官立寺庙六百三十九座。 且增建不止,以致西山等处寺庙相望不绝,自古佛寺之多,未有过此时者。 信徒是广泛的。 城门前的这一出,顿时唤出无数百姓心中的敬畏,顾不得进出城门,原地跪下参拜。 城门内外水泄不通,任凭城门守军如何驱赶都无动于衷,眼中只有那尊‘佛祖’。 迫不得已,城门守将亲自下场,既是劝说,又是警告道:“妙法大法师,圣上有旨,禁止儒、释、道中人施展妖言惑众、蛊惑人心的手段,尔若不想受惩,就请离开此地。” 但不想遇到了软刀子,妙法大法师丝毫不惧,道:“圣上的旨意,是禁止吾等在京城以外的地方布道,而此已是京城,不在旨意范畴内,况且,今日今时,得我佛显灵,赐我佛光普照,是佛祖法旨,非贫僧所愿,不是我不愿意离去,乃我佛不让我离去。” 一句一个我佛。 配合着那一身佛光,遍地跪倒的信徒,城门守将也不禁心里发毛。 虽然军伍中人,手染鲜血无数,不愿意去相信这个,但多少有些敬畏。 毕竟,城门守将是见过诸多袍泽在杀戮过多后,心神陷入‘魇镇’之中,而无法自拔,疑是遭到天谴。 也见证过佛门大法师到军伍中,去开解那些‘失魂’的将士,那一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化人为僧,为佛门护法的度化场景。 城门守将没有妄动,现在的京城,遇事不决,就去请锦衣卫。 不一会儿的功夫,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就收到消息赶了过来,顺带着,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张元功领着兵马也收到消息赶了过来。 但见陆炳没有行动,而是笑吟吟望着兴佛寺妙法大法师在布道,走上前来,不解道:“陆都指挥使大人,为何不对妖僧动手?” 陆炳转过头,望见是张元功,哪怕位高权重,哪怕较张元功年长,陆炳却执了下礼,见礼道:“见过国丈爷!” 张元功有个好女儿,南乔,倾国倾城,在全国选妃中成了圣上贵妃。 虽说国娶之日还没到,可木已成舟的事,皇后、皇贵妃、贵妃之父,在大明朝都能称为国丈爷。 “不敢当!不敢当!” 张元功连忙躲身,没有接陆炳的行礼,别说女儿只是贵妃,就是皇后,接如今锦衣卫都指挥使的大礼也要掂量掂量。 内阁首揆,是大明朝明面上的第一臣子,而锦衣卫都指挥使,则是大明朝暗面上的第一臣子。 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权力、地位、影响,都远不是靠着女儿入宫为贵妃所能比拟的。陆炳、张元功拉扯了番,谁也没有受谁的礼,默契地转移了话题,张元功道:“如果陆都指挥使不便动手,便让我麾下兵马逐走妙法,驱走佛众吧。” 说着,张元功右手微微抬起,准备让五城兵马司兵马强制清场了。 城门是京师的喉舌所在,拖延下去,恐生难以预测的是非,五城兵马司职责之一,便是疏理街道沟渠,马虎不得。 “国丈爷不忙。” 陆炳按住了张元功发号施令的手,望着妙法大法师亲近佛众,传扬佛法的画面,摇摇头,笑道:“‘神迹’之下,这里的百姓坚信佛祖现世,对妙法的言行举止深信不疑,这时出手,必然会激起虔诚信徒的不满和愤怒。 要是在这东直门前闹出官民械斗,出现流血之事,绝非圣上想要看到的事,后果也不是你我所能承受的。” 锦衣卫杀过很多人,亲王、高官、名士、富商,无法数计,但这些权力、地位、钱粮多者,杀了也就杀了,即便遇到抵抗,也能尽一切手段予以铲平。 可是,普通百姓不一样,穷苦的他们,可以被任何权势者欺凌,但锦衣卫的屠刀,却永远不能朝向他们。 徽州一府六县百姓例外。 那不是穷苦百姓,那是收受徽商商帮钱粮,为徽商商帮卖命,试图法不责众的反民。 眼前跪在地上的百姓,信仰的是虚无缥缈的佛祖,佛祖、信徒之间,没有所谓的利益往来,信徒是被欺骗者,本身就很可怜了,再遭受屠刀,那苦难就深重了。 而锦衣卫要做的,是破除所谓佛祖现世的虚假,对那蒙蔽世人的妙法大法师降下屠刀。 “那总不能就这么等着,任由妙法大法师蛊惑世人吧?”张元功嘴角抽搐道。 谁知道妙法大法师准备在此传授佛法到什么时候,锦衣卫、五城兵马司兵马就这么等着,让旁人看去,还以为是给人当护卫呢。 再有,听到‘佛祖现世’消息的佛门信徒,都在朝着东直门赶来,人会越来越多,且不说妙法大法师影响了多少人。 万一拥挤推搡下,有人倒地,出现踩踏事件,惊动了玉熙宫,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都吃不了兜着走。 “快了。”陆炳再次摇摇头道。 张元功懵然道:“什么快了?” “在二十年前,这位兴佛寺妙法大法师,还不是佛门大法师,只是个普通佛僧,但就是在河南府城门前,被‘佛光普照’,为自己,为兴佛寺赢得信徒无数,香火无数,继而从兴佛寺老方丈手中,接过了方丈之位,在河南府上疏后,得到了朝廷敕封的佛门大法师之位。 时隔二十年,妙法大法师又被佛光普照,看来,佛祖很青睐妙法大法师,但佛祖又不急着召唤妙法大法师升天伺奉,这实在令人费解。 也是凑巧,锦衣卫在昨夜,勘破了这‘佛光之谜’。” 陆炳见妙法大法师身后佛光有了黯淡的意思,一边上前,一边说道:“国丈爷,可闻到什么味道?” “有股松香味!” (本章完) 212.第212章 神佛转世,阎王到来! 第212章 神佛转世,阎王到来! 松香? 若有若无。 若不细细去嗅,便不会注意到。 张元功环顾四周,城门内外,却没有松木的存在。 这不禁令人好奇,这不真切地松香,到底从何而来。 陆炳走进布道会场,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平静地走着,但虔诚信徒们却如水般让开了条道。 人的名,树的影,陆炳在这嘉靖四十年里,出尽了风头,亲手破家灭门者,不能数计。 在世人眼中,陆炳那一身鲜红袍服,不是颜色渲染的,而是鲜血染的。 在场的百姓,或许不全都认识陆炳,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锦衣卫破家灭门后,既要抬走尸首,也要冲洗血迹,几乎所有京城的人,都在情绪引导下,去看过那人间炼狱般的场景。 正如那句俗语所说:“人怕鬼恐怖,鬼晓人心毒;鬼未伤我分毫,人却让我遍体鳞伤。” 神鬼本是一体,再虔诚的信徒,都不会认为得罪了‘阎王’,神、佛会帮助自己化解劫难。 张元功怔了怔,对锦衣之名,有了更深切地体会,这杀出来的凶名,普通百姓见了,是打心底的恐惧。 连神、佛,都在‘人间阎王’之下。 趁着这赫赫凶威,张元功跟了上去,越往里走,越靠近妙法大法师,那浮于鼻尖的松香味,竟越来越重了。 随着陆炳的到来,布道传教的妙法大法师,如佛祖般的长眉不自觉地抖动了下,连念诵佛经的声音,都逐渐‘弱小’了。 直至完全消失。 偌大的东直门,竟然寂静到只有陆炳沉稳、张元功略显凌乱的脚步声。 妙法大法师的心神,这时都被陆炳所吸引,每走一步,右眼皮便跳一下,跳动的多了,眼皮都失去了控制,痉挛了。 妙法大法师本以为沐浴着‘佛光’,当无惧世间一切人,因为,自己是‘佛祖’。 可在此刻,妙法大法师才明白,虚假的佛像,只能瞒过别人,却瞒不过自己的心。 一辈子诵经礼佛,妙法大法师自诩有几分识人之术,人的善恶,一眼便能看清。 但陆炳一步步走来,在妙法大法师眼里,走来的不是善人、恶人,而是世间不可名状的‘妖邪’。 这样的妖邪,不是人间得道高僧能降伏的,恐怕要真佛临世,才能将之度化。 ‘阎王’之名,不虚啊! 妙法大法师的心、的身体,都出现了抗拒的意味,整个人,被无尽的后悔所笼罩。 不过,事已至此,发昏当不了死,几十年如一日的修禅问心,妙法大法师勉强能坐住。 以及,对‘佛光’的信任,料想无虞。 “弟子见过大法师!” 陆炳走到火鼎前站住了脚,抬手行了个佛礼,身体微躬,恭敬道。 言行举止间,透露着浓郁着佛门信徒气息。 妙法大法师眼睛一亮,又露出了慈悲的笑容,道:“都指挥使大人是我佛门之人?” 锦衣卫的凶威盖华夏。 作为锦衣卫都指挥使的陆炳,更是被儒释道三教视为当世最大的魔头。要是陆炳皈依佛门,这对佛门的声望,将是无与伦比的提升。 佛门,合该大兴啊! “不是。”陆炳摇摇头,答道。 “那佛门礼法?” “报国寺的方丈,慧真大法师教的。” 陆炳笑了笑,道:“杀的人多了,想求个心安。” 锦衣卫,是圣上手中的一把快刀,前前后后,杀的人,没有一百万,也有八十万。 死去的孽障,不敢去找持刀人,便都缠在了刀上,时间一久,陆炳和不少锦衣卫中人,心多多少少变了。 一把快刀而已,哪里有心? 杀的人多了,便有了心。 为了‘开悟’,陆炳去找过报国寺的方丈,也找过真武大帝庙的庙祝,也找过当朝大学士,始终不得其法。 陆炳不知道有多少个时日没有睡过囫囵觉了,即便睡着,也是一个梦接着一个梦,睡两个时辰,能做四五个梦。 梦中总是在杀人,一直在杀人,等醒来时,甚至比不睡觉还累。 对上那双猩红的眼睛,妙法大法师身心俱是一颤,连声音都颤抖了,道:“连慧真大法师开悟不得你吗?” 如果说人间真的有佛祖转世,那报国寺的慧真大法师,绝对是其中之一。 打一出生,慧真大法师身上,就发现了七星图案的胎记,正对应上佛门七宝。 而等生长时,慧真大法师又多灾多病,属于出现在哪里,都会为自己、为他人带来灾难的那种。 但神奇的是,慧真大法师却活了下来,独性格内向了些,可天生心地善良,自幼便见不得杀生,更见不得穷苦之人。 从三岁起,慧真大法师就能看懂佛门禅理,经常在睡梦中与神佛交谈,与父母进入寺庙后,会觉得身心舒畅。 慧真大法师八岁时,父母双双亡故,为报国寺老方丈收入寺中,正式修禅礼佛,不到二十岁,便佛学究天人,老方丈死后,就接过了方丈之位,成了佛门大法师。 也是佛门历史上最年轻的大法师。 当今圣上崇道几十载,毁佛兴道的事做了无数,但报国寺的香火本末鼎盛。 这便是‘神佛转世身’的厉害之处。 如若这样的存在,都开悟不了陆炳,妙法大法师觉得,今日这关,怕是难过了。 陆炳笑了笑,又摇摇头。 态度温和且亲切,附近的佛门信徒们,都有种锦衣卫传言为假的想法。 这望着慈祥温柔的‘大爷’,连官威都没有,哪像杀人不眨眼的‘阎王’? 当然,离得非常近,能听清妙法大法师、陆炳对话的佛门信徒除外。 闻听慧真大法师之名,再望向陆炳时,顿感恐怖到无法言喻,遍体生寒。 妙法大法师慌了! 陆炳斟词酌句,缓缓开口道:“弟子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大法师,请大法师为弟子解惑。” “第一个问题,大法师可知,圣上有旨,为国朝祈福论道之前,国朝之内,神、佛禁行?” 陆炳望着妙法大法师,眼中的猩红愈发浓重,为什么这些人,总是那么犟呢? 抗旨不遵的滋味,就那么好吗? (本章完) 213.第213章 就地火化,舍利子现! 第213章 就地火化,舍利子现! “圣上旨意,是不允许传佛,而非参佛,贫僧参悟我佛几十载,终得开见明月明,此日登临曙色开,得我佛显灵,赐我佛光普照,非贫僧所能控制,信徒受我佛指引聚集于此,亦非贫僧所愿。” 妙法大法师虽然心中慌乱,但早有腹稿,面上勉强能保持镇静,回答道。 随着话语,张元功注意到妙法大法师身后的佛光彻底黯淡下来,鼻尖萦绕的松香味,也在缓缓消散。 妙法大法师还是那句话,‘佛光普照’,是佛祖在显灵,当今圣上的旨意,能对普通人有效,难道对高坐九天的佛祖还有效吗? ‘佛光普照’,是佛祖的法旨,有问题,就去找佛祖问罪,与我何干? 同样,信徒聚集于此,是佛祖显灵后,虔诚信徒自发性行为,和我更是没有丝毫干系? 这套诡辩,听得张元功眉头紧皱,经过陆炳的提醒,他可以确定,这所谓的佛光,与那松香绝对有关系。 佛祖显灵,不可能降下佛光,还附送松香,必然是人在暗中作祟。 顶着慈悲为怀的面容,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张元功眼中逐渐流露出不善之色。 陆炳却淡淡一笑,将圣旨的事给翻了篇,继续问道:“第二个问题,大法师可知,大明律中,妖僧、妖道,以妖言、妖术,蒙蔽世人,蛊惑人心,该当何罪?” 本朝太祖高皇帝当过和尚,对方外之人的手段颇为了解,也知‘道法’‘佛法’,多为常人所不知的戏法。 要是摆摊卖艺,将戏法摆于人前,甭管人是看得出来,还是看不出来,那都是凭本事挣钱。 虽是戏子,但不寒颤。 但打着神仙、佛祖的旗号,耍着‘把戏’,冒充神佛在人间行走,一边骗着人手里的钱,一边骗着人心,这就很下作了。 骗人钱财者,当罪,骗人心者,当杀。 这是从太祖高皇帝时期就流传下来的律法,而那个时期的律法,常常与人的情绪直接挂钩,一些不常见、不常使用的酷刑、折磨人的法子,却能经常在洪武年间的律法中见到。 禅理高深,非大智慧者不能读懂,尤其是当世大法师,智力、慧根根本不必怀疑。 而方外之人,在诵经礼佛之外,诵读最多的,古往今来,皆是律法。 诵经礼佛,是为了让自己过的更好,而读律法,则是为了让自己知道什么能够触碰,什么不能够触碰,是活下来的手段。 历朝历代,皆对方外之人有诸多禁令,于是乎,佛门大法师,常常是得道高僧,也是律令大家。 一想到洪武律法,妙法大法师脸色顿时苍白下来,竭力平复着内心,缓声道:“妖僧、妖道者,当受万火焚身之刑!” 这个刑罚,不妨说直白点,就是将妖人活活烧死。 毫无疑问,在所有刑罚中,让人感受着自己身上一寸寸皮肤被灼烧,被烧焦,直至死去成灰,都是人世间最痛苦的刑罚之一。 或许是身前火鼎离得太近,妙法大法师觉得有些口渴,更觉得有些热,额头不断渗出汗水。 但张元功怎么看,都觉得妙法大法师额头上这细密的汗珠,不像是热出来的汗水,更像是…冷汗。 “第三个问题,大法师可知田间坟地中的‘鬼火’是何物?” “往生者的执念所化,于阳间恋栈不去。” “第四个问题,大法师平日烧香礼佛,可是常用松香?” “常用,贫僧喜在念经诵佛时,点燃松香熏香,而且,我兴佛寺中,宝殿、宝阁用木多为松木。” “这么说,此地的松香味,源自大法师身上浸染的香气?” “贫僧未嗅到松香味,如果都指挥使大人闻到松香,怕是贫僧久闻其香而不觉得其香了。”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妙法大法师一个接着一个回答,而汗水,则从身体内每个毛孔中冒出,不大的工夫,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袈裟披在身上,好似沐猴而冠。妙法大法师越来越狼狈的模样,张元功却听得越来越兴奋,以为松香就是佛光之谜的答案。 陆炳摇摇头,是答案,也不是答案,至少还有段距离,慢慢道:“第五个问题,大法师可曾煮过牛骨?” “出家之人,只以素食为食,贫僧虽不似慧真大法师那般,是胎里素,但遁入空门四十余载,从来就与骨、肉无关。” “第六个问题,在荒废无人祭拜的坟地中,野狗会挖出人的尸首,而穷人的棺材又大都是狗碰头的薄棺材,几只野狗一挣,能将死人从棺材中挣出来,然后,吃肉弃骨。 人骨曝露在日光下久了,‘鬼火’会点燃人骨,或者说,‘鬼火’,就是从人骨中出来的。 这种燃烧着鬼火的人骨头,要是磨碎后,却是可以引火点燃的。 但是,骨粉火光是妖艳的,与光明正大的佛光是不同的,可神奇的是,骨粉火光加上点松香,就成了佛光。 仅靠骨粉火光、松香,燃烧的佛光是不稳定的,必须要有牛骨。 牛骨晒干后,焙烧至开纹,再放入锅中煮,这时候,添入融化后的松香,混合煮沸。 趁热取出牛骨后,将牛骨焙干制成粉末再加入松香中。 人骨粉、松香牛骨粉同时燃烧,就能形成持续且稳定的‘佛光普照’。 大法师知否?” 陆炳道出了佛光之谜的真相,张元功和近处的佛门信徒听得目瞪口呆。 人骨、牛骨、松香,多么精巧的把戏啊。 真?假? 在看到妙法大法师瘫坐在地,嘴唇颤抖,而无法自语的模样时,所有的人心中就有了答案。 人,喜欢造神,更喜欢毁神。 信仰破碎的时刻,远比积累信仰时爆发的威力大,东直门内外,一片哗然。 陆炳知道妙法大法师已经无法回答,踱了几步,淡笑道:“大法师可知道,这‘佛光普照’,有何弊处?” 妙法大法师不敢相信,有人破解了他的‘佛法’后,还能更上一层楼,指出不足之处? 几十年的修禅问心瞬间破碎,难以置信望着陆炳。 “那便是容易引火烧身!” 陆炳挥了挥袖,袖中的助燃物精准抖入火鼎中,黯淡的‘佛光’立刻大盛。 而近在咫尺的妙法大法师,转眼间便被暴涨的火焰吞噬,袈裟、血肉烧了起来。 骨火。 人骨火,牛骨火。 都属于附骨之火,不烧尽所有可燃之物后,是不会熄灭的。 任凭惊恐的妙法大法师如何拍打,如何在地上翻滚,都无法扑灭火焰。 陆炳又送了妙法大法师一程,抬脚将其踹入火鼎中,火上加火,妙法大法师在极致痛苦的哀嚎中,缓缓化为灰烬。 失去了燃物,火鼎中的火缓缓熄灭,留下层层骨灰,陆炳伸手进去扒拉了几下,找到了枚‘舍利子’,不顾赤烫拿了出来…… (本章完) 214.第214章 陆炳封神,独眼石佛! 第214章 陆炳封神,独眼石佛! 灰烬取舍利。 陆炳这一手,给东直门外所有的人开了个眼,也让所有人明白,‘阎王’之名,并非浪得虚名。 妙法大法师的死。 等同于执行了大明朝对妖僧万火焚身之刑。 过程中的痛苦,让亲眼目睹的人都有种切肤之痛。 陆炳握着舍利子,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缓缓转过身,面向一个个惊恐的百姓,笑着提醒道:“此间不许有神佛,尔等切莫上当!” 闻言。 张元功震惊莫名。 霸气!太霸气了。 就如陆炳询问妙法大法师时那句话一样,大明朝内,神佛禁行! 别说此间没有神佛,纵使是有,也不允许在大明朝境内行走。 如果神仙、佛祖非要来,先挨锦衣卫凝聚几十、上百万魂魄一刀再说。 周遭虔诚的佛信徒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可在陆炳的凶威之下,连抬头直视都不敢,只能侧目而视,又何况是直言驳斥。 妙法大法师骨灰当前,众多对佛门将信将疑的百姓,在破除迷信后,恭声谢道:“多谢都指挥使大人!” ‘神佛’固然值得敬畏,但亲手烧死‘神佛’的‘阎王’,在某种程度上更值得敬畏。 陆炳点点头,坦然受了百姓一礼。 但陆炳不知道的是,就因为这件事,让他收获了不少信徒,以前,人对于地府阎王的长相,是没有太多印象的。 可在此事后,有信徒认为,信神佛,不如信‘阎王’,于是乎,求着雕刻的工匠,以陆炳的模样,雕刻了件‘阎王像’,请入家中,供奉了起来。 而世间永远不缺少聪明人,不缺少发现商机的人,有雕刻工匠就发现,暗沉的目光,雕刻出的陆炳像,身材魁梧,面容不怒自威,斗牛服迎风招展后,没有‘神意’‘佛意’,但充满‘鬼意’。 不似钟馗,胜似钟馗。 于是乎,就多雕刻了几件,与钟馗像摆到一起,而一买,就一发不可收拾。 越来越多的雕刻工匠模仿雕刻了陆炳像,逐渐从京城流传出去,往大明朝诸地延伸信仰。 有了像,又立了庙,据说有人求财、求子、求安康等等所求,心想事成,香火之事,便水到渠成。 而等到陆炳知道此事,命人买来自己‘阎王像’后,发现和自己并非一模一样,但阎王像手腕上那串舍利子,他却是真的有。 “都指挥使大人,西城门传来消息,有独眼石佛从地下长出,引起不少百姓的恐惧。”锦衣卫千户匆匆赶来,面色凝重,禀告道。 张元功立刻警觉起来,石佛从地里长出来,还是独眼的? 别的朝代不知道,但大明朝二百年,始终流传着个谣谚:‘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一直流传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元廷真的应验亡了,再一个,制造谣谚的人,名叫‘韩山童’。 或者,可以称呼为‘明王’。 韩山童祖祖辈辈都从事白莲教,从而被徙永年,但仍是白莲教高层。白莲教的教义“弥勒佛下生”,韩山童则自称“明王出世”。 韩山童以妖言惑众的手段,使元廷治下的苦难民众相信,一旦弥勒佛下生、明王出世了,就迎来了光明的极乐世界。 这也是元末起义军被称为明教,后来太祖高皇帝改国号为“明”的来源。 元至正十一年,黄河白茅口决口,元廷丞相脱脱派工部尚书贾鲁,发沛梁大名十三路民夫十五万,庐州等地戍军二万,从黄陵冈南到白茅口、西到阳青村,开河二百八十里,想把黄河勒回旧道。 元末统治素来残暴,肆意屠杀中原百姓,以致民不聊生。 韩山童在得知元廷又在强征百姓修治黄河决口,就知道机会来了。 首先他叫人四处散布童谣说:“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而暗地里凿了一个石人,面门上只有一只眼睛,偷偷埋在黄陵冈当路处。 朝廷发的修河经费,被河官中饱私囊,河夫吃不饱,简直是拿命去修河,民怨沸腾。 韩山童又分发几百个教徒去做工,混在河工中间,宣传天下要大乱了,弥勒佛已经降生了,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河南、江淮一带的百姓不由得信了。 韩山童和亲信刘福通、杜遵道知道,光是老百姓不够,还得念书做官的一起干,至少也要做到让士大夫参与到造反中。 韩山童倒是聪明,鞑子不得人心,而中原再上一两代都是宋朝的百姓。 复宋的旗号一打,凡是中原的读书人,就没有不赞成的。 河夫开河开到黄陵冈,果然在当路处挖出一眼的石人,几万河夫骇得目瞪口呆,一时人心骚动,三个一堆,五个一群,纷纷议论时,韩山童选择了动手。 杀掉了河官,揭竿而起,短短一月,便有十五万河夫随之造反,韩山童遂成明王。 先义者,往往不得善终,韩山童死于元军镇压中,小明王被刘福通立为傀儡,元至正二十六年,就在大明朝建立的前夕,小明王在被太祖高皇帝迎回金陵的路上,遇船难溺死。 小明王的死,在大明朝建立后,就成了永远的禁忌,而那一只眼的石人,也被无数百姓相信。 两百年前的独眼石人,两百年后的独眼石佛,让人忍不住联想是‘独眼巨人’,‘弥勒佛’的结合。 难道,苍天不再认可大明朝,朱明皇族,也为苍天所厌弃? 亦或者,明王、小明王来向大明朝讨要说法了? 不过,百姓心中自有一杆秤,以前圣上和先皇们治下,苦难与否,已是过眼云烟,但今嘉靖四十年,百姓的生活,却在肉眼可见的变好。 苦难生活的时候,独眼石佛不长出来,幸福生活刚开始,独眼石佛长出来了,怎么想,都有些想不通。 所以,西直门外,百姓只是恐惧,却没有生出混乱。 锦衣卫在发现独眼石佛后,便封锁了那里,可那是城门,来来往往全都是人,传开的消息,是封不住的。 陆炳眼中泛起杀意,这些人啊,总是能给他整出活,对张元功发出邀请道:“国丈爷,可想去西直门外看看‘神迹’?” “愿意一往!” (本章完) 215.第215章 石佛之谜,佛门警觉! 第215章 石佛之谜,佛门警觉! 西直门外。 许多百姓驻足,或站在不远处眺望,眼神中,既敬又畏。 好端端的土地,竟长出了半截独眼石佛。 陆炳领着锦衣卫缇骑,张元功领着五城兵马司赶到时,城门内外已有几分拥堵。 锦衣卫提前封锁了独眼石佛一丈范围,在见到都指挥使大人后,值守千户连忙迎了上来,低声道:“都指挥使大人,是否驱赶附近百姓?” 陆炳摇摇头,邀请张元功一同走近独眼石佛附近。 这独眼石佛,全身高三尺左右,上半部分佛身已经露出,呈现于地面之上,诡异的是,根据周围土地的表现,不像是挖出坑,再放入佛像掩埋的。 张元功顿感恐怖,总不能真的从地里长出来的吧? 大明朝是建立在明教之上的王朝,忌讳弥勒佛,更忌讳独眼弥勒佛。 君、臣、民,皆如是。 张元功下意识地望向陆炳,而陆炳淡淡一笑,提醒道:“石佛边缘的土,可有什么不同?” “略沉。”张元功不假思索道。 “摸一摸,就知道那土为什么发沉了。”陆炳道。 地长万物不假,但绝对长不出独眼石佛,明王的独眼石人是假的,这独眼石佛,当然也是假的。 出于对陆炳的信任,张元功忍住心里的忌讳,捻起了石佛边缘的两指土,若有所感道:“湿润。” 这是城门,日夜奔走人、马、车无数,即便前几日下了场雪,地表的雪水也早就干了。 除却这独眼石佛边缘的土,附近其他部位的土,打眼一看便知道是干燥的。 这就更加奇怪了。 张元功逐渐有了些头绪,但这不是推理破案,想知道最终答案的方法很简单,陆炳招了招手,道:“挖开吧。” 一声令下。 缇骑们拿出铁锹,毫不犹豫对独眼石佛开挖。 这种‘太岁头上动土’的行径,着实震惊了注意此地的所有人。 张元功嘴角抽搐,难道在锦衣卫心中,就没有敬畏的人、事、物吗? 当然有。 锦衣卫当然有敬畏的人,但有且有一人,那便是大明朝的皇帝陛下。 至于神、佛。 锦衣卫上下,的确没有什么人相信。 山西、徽州、浙江、金陵等地的杀戮,锦衣卫人人手上都有几条人命,但是,哪怕锦衣卫在这些地方,杀到天地为之变色,都没有神仙、佛祖出现,甚至,连稍微灵异的事都没有发生。 从那以后,锦衣卫就对神仙、佛祖缺乏起码的敬畏。 像陆炳那样,练习烧香礼佛,请教道门大真人,佛门大法师的举动,不是为了验证神佛,而是为了找个舒缓内心杀戮过重,渴望杀戮的法子。 锦衣卫唯一相信的,只有手中的快刀。 一铲土、一铲土,抛到地上,独眼石佛整个裸露了出来。 陆炳见差不多了,便叫停了挖掘,漠然道:“把独眼石佛抬出来吧。” 由于缺乏敬畏,在坑里的几名缇骑,在接过绳索后,没有从佛脚处捆缚,直接从佛腰间缠了缠,觉得结实了,便从坑里跳了出来。 如此一来,在地上的缇骑们一使劲,独眼石佛便不是被平抬上来,而是摇摇晃晃、歪歪扭扭被抬起。幸好都是土地,没有什么坚硬的地方,即使撞到挖掘的坑壁,也没有出现什么损伤。 独眼石佛出世。 西直门内外的人,全都默契地停住了脚,伸长着脖颈往这里看。 陆炳命缇骑们放开了封锁,让百姓们都走开来瞧瞧。 百姓们一窝蜂冲了过来,地上的独眼石佛,和坑里的豆芽,以及扑面而来的豆腥味,和露出真面目长得横七竖八的黄豆芽,立刻就全明白了。 这是人先挖了个坑,倒上了黄豆,再把佛像轻轻摆在上面,倒上了一圈浮土,再趁着没人的时候,夜夜给豆子浇水,豆子涨了,滋出芽儿来,就把石佛给顶起来了。 这哪是什么神迹,根本就是生活小妙招。 张元功不禁扶额,东直门、西直门,江湖把戏不是一般的多,上当的百姓更多,一天上一当,当当不一样。 陆炳望着咬牙切齿的百姓们,随口道:“这些豆芽别浪费,谁愿意就拿回去炒了吧。” 神迹是假的,豆芽却是真的,能吃的东西,不能浪费。 说完这些,陆炳没有打算在此给百姓们分豆芽,转身上马。 张元功并马齐驱,询问道:“陆都指挥使,独眼石佛的妖术破除了,但这石佛是谁埋的呢?” 那石佛可不小,也不轻,三两个大小伙子不一定能抬起来。 西直门上,又有守军一天十二时辰把守观望,竟没有发现脚下有人挖了坑,还埋了佛像,夜夜还有人浇水。 贼人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 陆炳还没有回答,两匹马刚回到城内,就见西直门守将被锦衣卫以圣旨所擒下,看模样,严刑拷打过了。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而正如张元功所想,这么明显的事,西直门守城将士不可能没有发现,但没有出现风声,那就只能说明出了‘内鬼’。 整座城门,能将所有事情封锁的,唯有守将一人。 负责抓捕拷问的锦衣卫千户呈上来审讯结果,陆炳瞥了一眼,没有丝毫意外之色,显然早有预料。 旁边张元功却像百爪挠心似的,想看,又不能看的模样,难受极了。 锦衣卫审讯京城城门守将的结果,小小的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是无权查看的,而国丈爷身份,那更没用。 陆炳洒然一笑,道:“此地距离哪座寺庙最近?” 张元功眼睛一亮,道:“报国寺!难道,这幕后黑手是慧真大法师?” 京城中。 报国寺、慧真大法师,就是佛寺、高僧代表。 所以,在一些时候,也被认为是天下佛寺、僧人的代表。 要是报国寺、慧真大法师是这独眼石佛出世的幕后黑手,不光这一寺一僧要付出代价,就连天下佛寺、佛僧都要倒霉。 国丈爷显然是个喜欢热闹,看出殡不嫌殡大的人。 陆炳摇摇头,握紧妙法的舍利子,道:“幕后黑手藏在报国寺中,却和慧真大法师无关,走吧,去抓妖僧!” (本章完) 216.第216章 集体圆寂,六颗舍利! 第216章 集体圆寂,六颗舍利! 报国寺。 又叫双松寺。 在辽代时始建,后遭废弃,于大明朝成化二年,宪宗皇帝遵母后之命于报国寺原基址上敕建新庙。 从报国寺碑文来看,寺院的兴建,是宪宗皇帝为其母,孝肃周太后祝禧而建。 有碑文:‘今即宣武门外撤旧建佛寺而新之。发内库之金以市材鸠工;不数月而告成焉……乃原圣母之志,名曰大慈仁寺,广渡僧众,俾居其中,祝禧迎贶……’ 但这仅仅是建寺的表面理由,而其真正的建寺原因,是为周太后的弟弟周吉祥而建。 寺庙建成后,孝肃周太后的弟弟周吉祥在此出家,宪宗皇帝就把这位国舅爷任命为方丈。 相较于其他寺庙,报国寺算是比较小的,占地不过五亩,分中、西两路殿宇,中路四进院落、西路六进院落,单体建筑总计不过三十四栋。 但在这寸金寸土的京城,能有这么大的寺庙,也是不易了。 更何况报国寺的坐、朝不俗,坐北朝南,颇有几分皇家寺庙的意味。 有殿五进,后有毗卢阁,高三十六级,可以眺望西山远景。 阁下有瓷观音像高尺余,宝冠绿帔,手捧一梵字轮,为景德镇瓷窑所贡献,是京城八宝之一。 谓之窑变观音,梁间悬《胜果妙因图》一轴。 寺内还有《五彩天尊仙女》一轴。 可以说是当世神圣之地。 锦衣卫缇骑、五城兵马司兵马的到来,将之团团围住,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与寺庙之气不合。 必有杀伐。 陆炳、张元功下马处,报国寺方丈,神佛转世身的慧真大法师率众僧已经在等待了。 “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陆炳和慧真大法师是熟识,以佛礼相互见礼,气氛倒是还算融洽。 “听闻妙法被焚于东直门外,我便知那是果报,而西直门外的独眼石佛出世,我便心生了然,知道必有孽障,于是提前闭了寺门,迎候两位都指挥使大人的大驾。”慧真大法师及胸的白发长髯在抖动,叹息道。 一东一西,两个直门,两件神迹。 慧真大法师不愧是世事洞明的人,一听说神迹,就知道是假的。 妙法大法师在进京后,与其他六位佛门大法师,没有住在驿站内,而挂单在报国寺。 现在,妙法大法师在东直门出了事,那西直门的事,显然就与其他六位佛门大法师有脱不开的干系。 所以,慧真大法师为避免伤及无辜,提前劝离了入寺上香的香客,闭了山门等候。 “多谢大法师。” 陆炳以佛手礼表达感谢,直言不讳问道:“敢问大法师,妖僧在何处?” “请随贫僧来。”慧真大法师引领着陆炳、张元功进了山门,过了一进院正殿,来到了二进院正殿的天王殿前。 天王殿,面阔三间,进深七檩,悬山顶,殿前阔大的院子里,堆起了六座简陋且粗糙的高台,是由易燃的松木搭建。 而且,在高台的底部,添加了猛火油,只要点火,高台及高台上的一切,都会随着烈火烧的干干净净。 弘源寺方丈、云溪大法师,琅琊寺方丈、悟法大法师,飞仙寺方丈、灵梦大法师等六位国朝大寺的得道高僧,朝廷敕封的大法师,就盘腿坐在六座高台前。陆炳知道,这六位佛门大法师,就是西直门外独眼石佛出世的幕后黑手了,而如此情形,也有了些许猜想,没有急着抓人。 七窍玲珑的慧真大法师松了口气,望着陆炳,沉着声调,道:“万望都指挥使大人成全,饶恕七寺僧众。” 成全、饶恕。 慧真大法师说的是两件事。 这设下的高台,不妨说是佛门圆寂台。 眼前这六位佛门大法师,受人尊敬了一辈子,临死之前,自然不想入诏狱受刑,遭受审问,想求个体面,而这,就需要陆炳这位锦衣卫都指挥使成全了。 大明朝。 和许多以前的朝代一样。 都讲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反之。 在连坐上,也丝毫不心慈手软。 享其福,承其祸,不外如此,因此,别觉得有无辜。 妙法大法师、云溪大法师等七位国朝大法师的所作所为,既是抗旨不遵,也是违大律。 于圣旨、于律法,不仅七位大法师要死,寺中僧众也跑不了。 想要不连坐,就需要陆炳这位锦衣卫都指挥使从中转圜了。 “大法师所请,弟子不敢不从,愿意成全。” 陆炳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但饶恕一事,弟子只能做到保住七寺僧众性命,余者,为弟子所不能。” 和妙法大法师一样。 妖僧当被万火焚身,妙法大法师被踹入火鼎活活烧死,是变相执行了大明朝律法,云溪大法师等六位佛门大法师在圆寂台上死去,也是变相执行了大明朝律法,这个成全,陆炳能许诺。 但对兴佛寺、弘源寺、琅琊寺、飞仙寺等七座大寺庙的连坐,陆炳却不能完全应允。 正所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和尚跑不了,庙也跑不了,死罪,或有些无辜,但活罪难逃。 毁寺、遣散僧众,这套灭寺手段,必然是逃不掉的。 七座千年、百年的古刹,就此断绝传承,慧真大法师不禁叹息。 但一生修因果,慧真大法师也知世事不可强求的道理,七寺之中,僧众过万,能尽数免遭死劫,就已不易,感激道:“都指挥使大人,大慈悲啊!”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救下万人,即七万级浮屠,当一句大慈悲,不为过。 陆炳轻轻摇摇头,没有多说什么,锦衣卫不修善果,这七万级浮屠在人人皆是刽子手的锦衣卫面前,功德不值一提。 望着六位佛门大法师慢慢走向圆寂台,坐稳后念起了《一切如来心秘密全身舍利宝箧印陀罗尼经》,祈福之声乍起,心中毫无波澜。 慧真大法师让人拿来了火把,亲自走到了高台下,一个个点燃了高台。 火舌瞬间吞噬了六位佛门大法师,猛火触及身躯,大法师们念诵佛经的声音顿时有了变化,却依旧未停…… (本章完) 217.第217章 聪明自误,卿卿性命! 第217章 聪明自误,卿卿性命! “阿弥陀佛。” “恭送大法师登临极乐。” 陆炳执着佛礼,送了云溪大法师们最后一程。 圆寂台上的佛经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报国寺僧众的诵读《往生经》的声音。 圆寂。 于佛门得道高僧而言,非是苦难,而是盛大之礼。 佛音在寺院中回荡。 张元功望着所有人都庄严肃穆的样子,总觉得哪里违和,可又说不上来。 只能默默地注视着柴木燃烬,六位佛门大法师的踪影已然逝去。 往生之音缓缓消失,慧真大法师走到圆寂台前,用禅杖拨散余烬,找到了些‘石头’。 这便是‘舍利’。 慧真大法师从中挑出了最大的六颗舍利,也是六位大法师身出的六颗大舍利,然后,向陆炳讨要了妙法大法师那颗舍利,配以金、玉佛珠,串成串,慧真大法师亲自为其诵经开光,戴在了陆炳的手腕上。 “佛祖保佑,愿都指挥使收敛好杀之心,与民更始。”慧真大法师的声音中,总是透露着难言的慈悲。 陆炳知道,这番话,慧真大法师还是两个意思。 佛祖保佑,指的是希望这串舍利手串,能化解陆炳手上百万生魂的孽力。 那个所愿,是种祈愿,但慧真大法师所祈的,不是陆炳,因为陆炳只是把快刀而已。 真正所祈的,是端坐玉熙宫中的那位皇帝陛下,别再杀了。 “多谢七位大法师和慧真大法师赐宝。”陆炳受下了舍利手串,对慧真大法师的‘保佑’表达感谢,却对那个祈愿不置可否。 佛门高僧舍利。 具体作用说不清道不明,但放在外界,永远一颗难求。 凡是大佛寺,都设有圆寂塔,专门盛放圆寂高僧舍利。 在佛门眼中,这是重宝,在世人眼中,这也是重宝,又是神佛转世身的慧真大法师亲手开光,这一串舍利手串,说是价值连城也未尝不可。 能传家,传代的好东西,理应回以感谢。 至于‘好杀之心’,甭管是指他,或是指圣上,在陆炳看来,佛门不如自己先安分下来,再谈论好杀之事。 没有东直门外的‘佛光普照’,没有西直门外的‘独眼石佛出世’,谁又能让佛门七位大法师同日圆寂呢? 受下重宝,陆炳临出山门时,对慧真大法师撂下了句劝告,“世道变迁,大法师、报国寺…佛门,当顺应天意。” 皇帝。 又称为天子。 天意,在某些时候,就是天子的意思,顺应天子,或能少些劫难。 “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陆炳、张元功行走在前去玉熙宫的路上。 张元功一直在瞅陆炳右手手腕上那串舍利,眼神中,流露出清澈的愚蠢。 这一日,跑到东,跑到西,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东直门前,妙法大法师那手‘佛光普照’,可以理解为妙法大法师为了宣扬佛门,招揽信徒。 那西直门前,令人觉得忌讳的‘独眼石佛出世’,佛门所为是为何呢? 以及,作为锦衣卫都指挥使的陆炳,罪孽滔天,要是下入地府,恐怕直入十八层,日日千刀万剐千年都不为过。 但这样的人,却得到了佛门大法师所赠的七颗舍利串成的手串,以后让人看到,还以为这是天下第一等大善人呢。 进入西苑宫禁范围,陆炳、张元功便下了马,徒步朝玉熙宫而去,在路上,张元功终于表达了心中疑惑。 “国丈爷可知,凡人畏果,菩萨畏因?”陆炳拨着舍利手串,心头轻松道。 张元功出自前英国公府,不是纨绔子弟,对佛门的因果也知道一二,答道:“凡人畏果的意思是,凡夫俗子通常只关注事情的结果,当不好的结果出现时,才会感到害怕。 菩萨畏因,则是说菩萨不同,菩萨关注的是造成结果的原因。” “是啊,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过去几百年、几千年,佛门种的是什么因?或许能以‘贪’字来概括,广开山门,烂收香火,佛门三千寺,哪座寺庙之下,不是田亩无数,不是金银无算?” 陆炳想起锦衣卫对佛门、道门田地钱粮的记录,声调不由得冷了,“这个‘贪’因,早已扎根于所有佛寺之中,时至今日,连一些凡夫俗子都能看得出来,就别说拥有大智慧们的佛门大法师了。 但百年、千年的佛门大法师始终无动于衷,或许大法师们的智慧也解决不了人性的恶,也或许大法师们高高在上久了,不谙世事,佛门种种丑恶,悬而未决。 而内部无法解决的事,往往会从外部被人解决,这才有了三武一宗灭佛。 国丈爷,你可能会觉得妙法等人恶,也可能会觉得妙法等人贪,但无法否认的是妙法等人的智慧,无法否认佛门,这个遭受过历朝历代打击最多,却屹立不倒的道统的智慧。 从上元节以来,圣上请了不少人进京,有勋贵,有亲王,连亲儿子景王殿下也从藩地请到了京城,但无一例外,凡圣上所请之人,下场都不太好。 整个勋贵阶层,现在,只有胡宗宪、戚继光、俞大猷三位新晋爵爷,嘉靖年间以前所封的亲王更是全军覆没,只留下被除藩逐国的景王殿下还保着王位。 在接到圣上诏儒释道三教进京祈福,重定教序时,佛门便嗅到了‘灭佛’的气息。 甚至是‘灭道’‘灭儒’齐至。 为了道统存续,佛门大法师试图与道门大真人、儒门大贤者沟通,到京城后联手。 但骄傲了几千年的儒门,大贤者又怎么会瞧得上佛门? 科举、选官之法,都掌握在儒门手中,无惧者无畏,儒门大贤者干脆利落拒绝了佛门的提议。 而道门,又是中原大地传承最古老的道统,那些大真人素来深信‘清净无为’,再加上当今圣上又有崇道之名,道门大真人不相信圣上会把道门给绝灭了。 儒门、道门的不配合,佛门就只能自己上了,‘佛光普照’也好,‘独眼石佛出世’也罢,佛门做的,是想唤起圣上对于神仙、佛祖的敬畏之心,不敢去‘灭佛’。 可鸿门宴,终究是鸿门宴,宴中的沛公,没有多余的手段自救。 圣上不是霸王,朝中也没有项伯,佛门做的越多,便错的越多,死的人也就越多。” 过于聪慧。 有时也是种痛苦。 玉熙宫到了。 “宣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张元功觐见!” (本章完) 218.第218章 灭佛灭道,徐阶归来! 第218章 灭佛灭道,徐阶归来! 佛光之谜。 独眼石佛出世。 惊动了满京之人,自然也惊动了张居正内阁,四位阁老暂时搁置政务,来到了玉熙宫觐见。 陆炳、张元功应诏觐见时,四位阁老两两一旁,正坐在绣墩上,察觉二人的到来,立刻侧身投来了注视。 圣上高坐龙椅上,静静地俯瞰陆、张,这副象征着世间权力巅峰的画卷,让张元功老远便跪倒在地。 陆炳却还能走,直至走到大殿中央,双腿屈膝下跪,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圣上、阁老们的目光,全落在陆炳身上,张元功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跟着呼声颂圣。 朱厚熜抬了抬手,道:“平身。” “谢圣上!” 陆炳、张元功站起了身。 张元功垂首而立,身体微微前倾,侧身,作出聆听受命的姿势。 陆炳肃穆而立,眼睛平望着圣上的胸口,正声道:“臣启圣上,东、西直门外的神迹,皆为佛门故意制造恐慌,现在,七位幕后之人皆已伏法,此物,便是法证。” 陆炳亮出了七颗舍利的手串,舍利为高僧火化所得,也算是提着犯人的头颅来见了。 张居正、高拱、胡宗宪、李春芳已知这舍利手串的珍贵,哪怕贵为内阁阁老,看惯了珍奇宝物,也不禁为之眼热。 真正的宝物,总是时间越久越值钱,像这串舍利手串,又有不凡的故事性,如果变卖出去,可保数代子孙衣食无忧。 办个案子,得赠一份传家之宝,陆炳的运道,当真让人羡慕。 朱厚熜颔首,示意陆炳将舍利手串收起,锦衣卫杀戮过重,以致不少人都患有心理创伤,都指挥使的陆炳,一直在求人问药,他这个皇帝是知道这件事的,也让太医院、李时珍去医治。 然而,外伤易治,心疾难医。 陆炳经常来玉熙宫觐见,包括昨日,朱厚熜发现,这不过一日的光景,陆炳的气色和精神好多了,面色也温和了些。 想来与这舍利手串有关,那便留在锦衣卫中,让李时珍等御医也能参考一二。 “给朕的阁老讲讲,儒、释、道三教中人在进京后,都做了什么。”朱厚熜开口道。 佛门聪慧,那群大法师眉毛都是空的。 内阁这群阁老,宦海沉浮几十年,也是聪明异常,在听说东、西直门外的事后,就知道是有人在故意作妖。 而且,逃不掉儒、释、道三教中人。 根据地方衙门的上报,儒门大贤者、佛门大法师、道门大真人,要么已经到了京城,要么离京城已经不远了。 三教是奉旨而来,所谓的新年祈福,是人就知道那只是个幌子,一切都要落在三教定序上。 三教定序的办法,是坐而论道,既然是论道,重字落在‘论’上,就要有议题。 而三教定序的决定权,却掌握在朝廷,准确来说掌握在圣上手中。 内阁需要根据圣上对三教态度,来制定看似公平,却有失偏颇的议题。 所以,张居正内阁的觐见,真正目的是奏请圣意。朱厚熜刚才没有回答内阁的奏请,而让内阁等等,等陆炳的到来,等陆炳来讲述三教所作所为。 “微臣遵旨。” 陆炳领命,然后面向张、高、胡、李欠身行礼,讲述道:“阁老,佛门所作所为,卑职已不必赘述,然道门大真人进京,常未至京城,便得到朝廷命官的邀请,其中,不乏六部尚书、侍郎。” 佛门的根基,在民间,道门的根基,则在朝廷。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当今圣上崇道修玄,会让一部分善于投机取巧的官员跟着修道斋醮。 而那些本就崇道斋醮的官员,就更加无所顾忌了。 根据锦衣卫观察,朝廷之中,半数朝廷命官与道门有过来往。 在张居正内阁色变之时,陆炳缓缓吐出了一些与道门有关的朝廷大员名字,“兵部尚书刘自强,户部右侍郎徐养正,礼部右侍郎郭朴……” 随着陆炳的话,高拱脸色越来越难看,这提及的堂官,刘自强、徐养正、郭朴,都是他的知己朋友。 与道门来往不为过错,可道门却能成朝廷九卿的堂上官,在这时,就是过错。 急性子的高拱,当下就要站起,想去为好友辩解几句,却被朱厚熜摆摆手,阻止了。 摆手不是拒绝,而是无需多言。 还是那句话,人有个信仰不是错误,让陆炳讲述道门的活动,只不过是为了表示道门在朝廷的影响力。 再加上道门大真人在进京途中,与佛门大法师发生冲突,‘指挥’地方衙门去驱赶佛门大法师布道传教,也证明了道门在地方上的影响力。 一个势力,能在朝廷、地方,都拥有‘排除异己’的能量,就证明了对皇权的威胁。 显然,大明朝皇帝陛下的朱厚熜,不允许这么牛逼的人或势力存在。 仅仅如此,以势大而亡,或显得道门有些无辜,但道观中的丑恶,只比寺庙中少些,只少一些。 佛门贪,道门也贪,即便灭亡,也对得起这样的结果。 而徐养正、刘自强、郭朴等人,尤其是郭朴,在民间、家乡素有声望,那在朝野上下传扬已久,甚至是会流传后世的“让他三尺又何妨”的‘仁义巷’,即是郭朴所书。 但朱厚熜对郭朴有印象,不止是这个,而是对他的儿子郭灿有点了解。 这位在后世中被称为己巳太岁,又称为太岁星君,是传说中的神的存在。 道书以六十甲子,每岁轮值,掌理人间祸福之神,为值年太岁,俗称为岁君也。 能被道门奉为六十甲子神,郭朴、郭灿父子和郭家人,与道门的关系,想来不必多说什么。 但刘自强、徐养正、郭朴都很聪明,知道什么样的情况,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道门的糜烂,不得不解决。 让张居正内阁了解完道门,陆炳顿了顿,最后讲起了儒门,望着张居正良久,都差点把张居正盯毛了,方道:“阁老,今日有贵客登门……” (本章完) 219.第219章 神仙之学,缺德大了! 第219章 神仙之学,缺德大了! 儒门,贵客。 这两个名词同时出现。 张居正内阁四位阁老脑海中,不由得浮想其同一人。 前内阁次辅大臣兼户部尚书徐阶。 在严嵩、严世蕃父子伏诛后,被罢官去职,遣返回乡的徐阶,又以儒门大贤者的身份返回了京城。 朝廷禁毁了心学,但儒学的强大,便在于共通性,聂豹、徐阶,甚至是江右心学所改的东林书院,也都换回了儒学的‘皮’。 其他阳明心学中人,也纷纷换了‘皮’,要么是理学,要么回归儒学,总之,改头不换面。 聂豹、徐阶携东林书院中人进京,要以儒门代表身份参与儒释道三教定序辩论。 或许是看在聂豹的面子上,或许是看在阳明圣人的面子上,儒门默认聂豹、徐阶师徒的行径。 连道门、佛门都知道,三教定序,不在辩论之内,而在辩论之外。 曾经官至兵部尚书的聂豹,和曾经位极人臣的徐阶,又怎会不明白。 所以一进京,便前去了相府拜访,算算时间,此刻都已经坐在相府内等张居正下值了。 准备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服张居正这位内阁首辅大臣,要以儒门立场出发,在三教定序上动手脚。 满朝文武皆是习儒出身,‘开导’群臣的事,自然由东林书院和其他儒门中人去说服。 三教定序,道门、佛门都有几分惶恐,但在儒门看来,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整个朝廷,朱紫无数,儒官无数,儒门拿什么输啊? 至于道门、佛门担心的道统存亡问题,儒门只觉得是笑话,从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为始,两千年来,只听说过灭佛、灭道,何时听过灭儒? 在诸多儒门中人眼中,偌大的朝廷,就等同于儒门,除非圣上罢黜天下衙署,独理国政,不然,儒门就不存在生死存亡的问题。 而这样的想法,在现在的内阁,张居正、高拱、胡宗宪、李春芳看来,是十分荒诞的。 朝廷是朝廷,儒门是儒门,这是分开的两种东西。 的确,从汉武帝为始,朝廷选拔人才,大多是从儒门中选,但不代表,选才,只能从儒门中选。 对于朝廷来说,利用哪个学派治国,其实都相差无几,只要知道‘忠君爱民’四字就可以。 或者不妨把话再说的明白些,认识文字,明白基本道理的人,就可以做官。 上能听的明白旨意,下能安抚的了百姓,就已经超过了当朝九成以上的朝廷命官。 聂豹、徐阶,离开朝廷久了,一些儒门大贤者,干脆就没做过官,享受门下弟子的吹嘘捧高多了,逐渐都认不清自己和儒门的地位了。 聂豹、徐阶,是张居正的师父、祖,此番堂而皇之的相府拜访,在张居正,在内阁看来,是在为儒门的覆灭吹响了唢呐。 糊涂啊! 这下,论到张居正面露尴尬之色了,儒门的傲然,显然也是为圣上所不容的。 儒门的势力,上下的尊卑,根本就不需要陆炳多做解释,内阁四人比锦衣卫更了解。 “张居正。”朱厚熜金口再启。 张居正熟练地顺着绣墩跪倒在地,肃穆道:“臣在。” “朕传旨天下,让三教定序,非三教定序,朕要的,是三教皆废,儒教,不再是治国之道,要与道门、佛门一同废除。” 朱厚熜先判了儒教死刑,张、高、胡、李俱是心中一苦,又听到圣音降下,集中精神聆听道:“而真正的神、佛,是没有形象的,神像、佛像、道观、佛寺、神庙、佛塔,耗钱无数,却无助于信仰,要予以铲除。道门观众、佛门僧众,不尽孝道,遁入空门,为国法所难容,要全部勒令还俗回家。 日后或会再起道观、佛寺,招纳道士、僧人,但要入道、入佛者先成年,自愿出家,且需父母及长辈全部同意,再由地方县衙出具试卷,有慧根者方可为道士,为僧尼。 复我太祖高皇帝祖制,一县之内,仅能有道士二人,僧尼二人,由朝廷发放度牒。 未经朝廷允许,私自出家,私自剃度,视为不法,当受八十大棍。 现在,内阁明白朕召集儒释道三教定序的真正想法了吗?” “圣上是想要让儒释道三教,在辩论中自相残杀,朝廷坐收渔翁之利。”张居正沉重答道。 三教皆废。 想达成这样的目的,且不引起轩然大波,就要在辩论的议题和规则上做文章了。 议题要狠! 规则要毒! 朱厚熜点点头,让张居正内阁就在这大殿内,商量出合适的辩论议题和辩论失败方的惩罚。 三方辩论,要比两方辩论有意思的多,但也要困难几分。 所设的议题,要站在三方之中其一的角度上,然后,让其他两方来反驳。 而一个简单的例子,就是高拱提议的‘儒门议题’。 ‘神仙可学不可学!’ 儒门中,有孔夫子的那句‘子不语怪力乱神’,使得不少儒生认为此间根本没有神仙、佛祖。 在儒门看来,虚无渺茫的神、佛之学,就不该出现,来扰乱人心。 于是乎,在辩论中,儒门就要来证明神仙不可学,而道门、佛门不想失败,就要证明神仙可学。 这个议题,是在从根子上,否定道门、佛门的存在,道、佛不拼命才怪。 上来就是诛心的招数,够阴狠。 但都这时候了,阁老们不必再装什么慈悲,张居正、胡宗宪、李春芳都对高拱的儒门议题十分赞赏。 陆炳、张元功在旁边,听得嘴角抽搐,要不说,还得是读书人呢。 杀人不见血光毫啊。 朱厚熜同意了。 三大议题,儒门议题,通过。 次相都提出了议题,元辅的张居正也不能落后,在殿内踱了几步,沉思道:“佛门议题,定为《老子化胡》如何?” 传说道祖老子西出函谷关,到西域,在天竺化身佛陀释迦牟尼,对西域人、天竺人实行教化。 其意,佛门,脱胎于道门。 这要是放在辩论中,不得不说,缺德缺大了! (本章完) 220.第220章 华夏境内,不养闲神! 第220章 华夏境内,不养闲神! 汉时。 佛门初入中原。 为求道统传承,故意混淆佛法为神仙方术之一,使得时人以为老子、佛祖为一体。 这才有了三国魏国郎中鱼豢于《魏略·西戎传》沿成其意说:“《浮屠》所载,与中国《老子经》相出入,盖以为老子西出关,过西域,之天竺,教胡浮屠属弟子,合有二十九,不能详载,故略之如此。” 随着时间推移,来到了魏晋时期,由于晋朝皇室的推崇,佛门大兴,实力不断壮大。 神仙、佛祖都是天人,或许不会计较什么,但道士、僧尼却是普通凡人,七情六欲都有。 就和普通人一样,有钱有势后,会愿意修祖坟,起祠堂,定族谱,佛门亦如此。 强大的佛门,正式宣告,道、佛不同,不再承认老子、佛祖一体,以前的种种,全是谣言。 佛门翻脸不认人的速度,比提裤子还快。 虽然道门很讨厌佛门的‘蹭光’,但佛门的突然崛起,和对过去的否定,也让道门愤怒了,誓要教训这不知所谓的外来道统,道、佛之争浮现并趋于尖锐化。 事实证明,一件事物,或一个势力,在崛起势头正盛时,是很难摧毁的。 道门以无上力气,试图毁掉佛门,但在晋朝皇室司马家故意拉偏架下,道门是屡战屡败。 到了晋惠帝时期,破大防的道门,为了和佛门斗争,改《西域传》为《老子化胡经》。 经传中言:老子在天竺乘日精进入净饭王妃净妙腹中,出生后自号释迦牟尼,建立了佛门,并开始对天竺人实行教化,这就是所谓的“老子化胡”。 释迦牟尼不过是老子的一个化身。 这下。 论到佛门破大防了。 佛道二教互争短长,展开了所谓“夷夏之争”。 因为汉时那段佛门蹭光道门的事始终存在,且流传于世,两教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 为了反击,佛门也‘拟’了经书,说是道祖老子,儒祖孔子,皆是佛陀座下弟子。 老子是道童菩萨,孔子是儒童菩萨。 本来儒门只是看乐子和拱火的,但没想到佛门竟能这么飘? 天狂必有雨,人狂必有祸。 儒门加入抨击佛门,道、佛之间斗争立刻发生逆转,哪怕司马家出面,佛门也被儒门、道门联手收拾了顿。 二十七部伪经被焚毁,编造伪经的佛门高僧,更是当场圆寂,佛门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后来的佛门,只敢在《老子化胡经》上和道门辩白,却完全不敢再拉儒门战斗。 北魏、隋唐、宋元,道、佛之间进行数十场论战。 尤其是在元朝初年,由于丘处机跋涉千里游说成吉思汗,由此全真教势力强大,大肆刻印王浮的《老子化胡经》,并新造《老子八十一化图》,大量印发。 明确宣称道教、佛门皆由太上老君创立,华夏文明起始于老君,三皇五帝皆是老君化身所教化,老子、释迦牟尼皆是老君化身,将整件事情推向了高潮。 佛门怒火冲天,差点要与道门开启现实论战。元宪宗蒙哥为了平息佛门徒的愤怒,两次召集佛道辩论。 元宪宗八年的辩论是有史以来场面最大、时间最久的一次佛道辩论。 禅宗僧人祥迈在元世祖至元二十八年奉敕将此事全程纪录,名为《辨伪录》。 元宪宗八年七月,蒙哥命忽必烈亲王召请各地僧、道两宗,僧人三百多人,道士二百多人,佛道两方各出十七名代表,佛门方面以少林寺福裕长老为“头众”,道教方面以全真道的“权教”张志敬(张真人)为“头众”。 双方围绕道教的《老君八十一化图》、《老子化胡经》及其他“谤佛”道书进行辩论。 包括儒者在内所谓“九流名士”来到上都的皇宫聚会,参加集会的担当“证义”的丞相、大臣及儒者共二百余人。 辩论由忽必烈主持,掌管佛门事务的那摩国师、八思巴国师、西蕃国师等人一并到场。 在辩论中,佛门方面准备充分,紧紧抓住《化胡经》是否为老子所说、何为佛、老子有无到天竺化胡成佛、道士能否持咒做到入火不烧、白日上升、摄人返魂、固精久视等问题,让道士答辩,忽必烈、八思巴国师也亲自向道士提出质难。 如此证伪的方法,纯属是佛门耍无赖,元朝皇室拉偏架,毕竟,道门无法施展这些神通,佛门同样施展不了那些所谓的佛法。 道士认输了,《老子化胡经》也被当伪经被焚毁了。 但这样的辩论,显然无法服众,经书可以被焚毁,但经文却能口口相传流传下来。 在《老子化胡经》的问题上,佛门攻击过道门,攻击过儒门,以此做为儒门议题,属实杀人又诛心。 新的三方论战将启,大殿众人都有种重见历史的感觉,佛门要再次以一敌二,证伪《老子化胡经》。 内阁奏请的佛门议题,朱厚熜自是欣然准允。 佛门议题,老子化胡之说。 而三教论道的道门议题,就成了最简单的事,就是提到的《老子八十一化图》。 又名《太上老君历世应化图说》,描绘了老子起于无始直至宋绍圣五年之间的显化事迹,是道门神佛存世的象征。 司马迁《史记》为老子李耳立传时,曾留下了“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而去,莫知其所终”和“老子,隐君子也”的疑团及可作多种解释的意绪。 神仙、佛祖,都要经常显灵,才能向世人证明存在,吸纳信徒。 而中断过,或断绝后的道统,就失去了敬畏的意义。 自古以来,华夏百姓都非常注重现实,我给你香火,你保我所求。 什么时候,我上了香火,你未能让我得偿所愿,那我便砸你佛,毁你道观、寺庙。 佛门来自天竺,来东土以前的历史,佛门可以随便编,而无从考证,但道门必须要有证明。 本土信仰,面临着最大的考验。 总之。 华夏境内,不养闲神! (本章完) 221.第221章 三教结局!相府再见! 第221章 三教结局!相府再见! 自此。 三教论道议题落定。 儒门议题:神仙可学不可学。 道门议题:老子八十一化图。 佛门议题:老子化胡。 朱厚熜全部照准。 第一场辩论,就定在大年初一,随机抽选议题进行攻擂、守擂。 辩论主旨,不是为了三教定序,而为三教灭亡,因此,失败方的惩罚是残酷的。 以儒门议题为例,儒门是持‘神仙不可学’的论点,而道门、佛门俱是持‘神仙可学’论点。 如此一来,儒门是攻擂方,道门、佛门守擂方。 如果儒门攻擂失败,那便立刻处死所有参与辩论的儒门大贤者,自即日起,大明朝内全面禁止儒学。 如果道门、佛门守擂失败,那便立刻处死参与辩论的一半道门大真人、佛门大法师,毁去大明朝内一半的道藏、佛藏,道观、佛寺,一半的道士、僧人强制还俗。 换到道门或佛门攻擂时,其他教派守擂时,惩罚与此相同。 没有人能输得起。 当守擂方时输不起,当攻擂方时更输不起,从根本上,这是‘赢者未赢,输则满盘皆输’的规则。 作为攻擂方输一场,就输掉了整个道统,作为守擂方输两场,也输掉了整个道统。 儒释道三教,教义殊途同归,谁能保证一场攻擂、两场守擂全胜? 三教不缺乏聪明人,相信大年初一辩论场中宣布规则,必定会引起儒释道的集体不满。 为防儒释道‘罢论’,内阁选出了一位阁老,由高拱出任三方辩论的主裁判。 由锦衣卫保驾护航,一旦出现‘罢论’,便以‘违大逆’之罪,当场处死所有儒门大贤者、道门大真人、佛门大法师。 显然,主裁判的选择,是内阁的选择,而处死大贤者、大真人、大法师的旨意,是皇帝的朱厚熜,给儒、释、道三教的最后通牒。 要么,为世人奉献一场盖绝古今的三教大辩论,如黑夜中的焰火,极致绽放后死去。 要么,在大年初一被处死,一切儒家经典、道藏、佛藏被焚毁,书院、道观、佛寺被捣毁,书生改学,道士、僧人全数还俗,黯然落幕。 皇帝的意志,内阁的想法,完全不再加以掩饰,明知是条死路,也推着儒、释、道走上去。 三教别无选择! 高拱、陆炳肃然领旨。 张居正、胡宗宪、李春芳面色凝重。 大殿之中,唯独张元功不寒而栗,此刻身在玉熙宫,就如同雪山上混入狼群的狼犬,格格不入。 诸事皆定。 内阁、锦衣卫、五城兵马司,一干臣工全部躬身退出玉熙宫。 朱厚熜望着臣子们的背影,眼中晦暗不明,天地间,又飘起了雪。 司礼监秉笔太监黄锦今夜当值,拿来了狐裘想为朱厚熜披上,却被摆手拒绝了。 “黄锦。” “奴婢在。” “你说,儒释道三教论道,谁能胜?” “万岁爷说的胜是?” “三场皆胜。”“那没有。” 黄锦将狐裘放了回去,想了想,摇摇头道:“若说是二胜,儒门的可能很大,三胜,儒门做不到,道门、佛门更做不到。” 跟随万岁爷多年,又是司礼监两位司礼监秉笔太监之一,黄锦对事物看得是很明白的。 听完三方辩论规则,就大概知道了辩论的结局,不论如何抽签,不论谁先攻擂谁先守擂,结局都已经注定。 儒门,会赢一场攻擂,赢一场守擂。 道门,会赢一场守擂。 佛门,将一场不胜。 儒门会保留半数的经典,书院被毁去大半,门人将纷纷转投他门。 道门、佛门,会毁去绝大多数的道藏、佛藏,只留下最珍贵、最古老的部分,三千寺庙将所剩无几,而大明朝两百多万道士、僧人必会全数还俗。 若以儒门的实力,是可以三场全胜的,只是,不再是治国之道的儒门,已然走到了教派所能走到的巅峰,之后的道路,就全是下坡路。 输一场,是万岁爷,是朝廷,是大明朝的底线,这点,连黄锦都看得明白,内阁的人精们就更懂了。 …… 漫长的冬季,在这腊月二十的夜里,终于有了丝冷意,但京城的百姓,仍没觉得有多冷,纷纷走出家门。 大人们三三两两聚着谈笑,孩童们成群的从街头跑到乡尾,不时地响起鞭炮声。 新年将近,圣上大婚更近,为了庆祝,礼部官员早早地就安排人手在满城张灯结彩,红灯笼下,百姓的欢喜就看得更真切了。 一年来,宵禁的时间,推迟了一次又一次,直到子时更声响起,百姓们才返回了家中安眠,来日大人们要准备年货,而孩童们约定好一起堆雪人。 就在这漫天飞舞的雪中,相爷的轿子缓慢回了相府,管家命轿夫放轿,压低轿杆,上前迎候。 今夜不同往夕,除了相府管家在迎候,张居正的三弟张居易、四弟张居谦也守在了轿前。 张居正从轿中走出,哪怕没有言语,也能看出两位弟弟脸上的不满,责怪长兄的他为了国事,没有早晚之分。 “客人走了吗?”张居正问管家道。 略过了张居易、张居谦。 贵客登门的消息,他在玉熙宫时就知道了,回到内阁时,又听了府中传来的消息,回来的晚,除了政务的繁忙,也有几分故意拖延,不见贵客的意思。 管家答道:“回阁老,还在府上,由老太爷陪着呢。” “老太爷和贵客们吃了吗?” “回阁老,吃了,还吃了盏酒。” “我还没吃呢,让厨房再做些吃的,送到厅堂去。” “阁老想吃点什么?” “八宝饭、鱼糕、肉丸、藕汤,再来条鱼吧,步步高、万万顺、长流水、大元宝也别忘了。” 张居正说的,全是家乡湖北荆州的吃食。 步步高,又叫年糕,万万顺,是饺子,长流水,是酒,大元宝,则是鸡蛋。 讨口彩的说法。 以往,这些东西,只有张府过年时才会同吃,张居正将之提前,要与府上贵客一同享用,意味深长。 张居正拾级而上,走进了灯火通明的相府,身后的风雪陡然间大了些…… (本章完) 222.第222章 没有奸臣,都是贤臣! 第222章 没有奸臣,都是贤臣! “师祖。” “恩师。” 厅堂内。 张居正执徒孙礼、弟子礼,先后拜见聂豹、徐阶。 张老太爷完成了陪客的使命,在两儿子张居易、张居谦的搀扶下,回房休息了。 张氏兄弟本想着回到厅堂,但却被张老夫人给拉住了,训斥了两句,给骂回了房。 伺候着张老太爷上了床,张老夫人才道:“文明,如果有机会,就把老三儿、老四儿送出去吧?” 张家不是什么大富之家,规矩不多,张居易、张居谦对长子张居正,只有长兄的敬畏,缺乏对当朝相爷的敬畏。 妇道人家,虽然不懂朝廷局势,但张老夫人经常亲自去买菜、买肉,走街串巷中,听到的尽是对圣上的颂圣,对内阁的称赞。 朴素的是非观,让张老夫人明白,世道变好了,长子,不仅是她的儿子,更是大明朝的内阁首辅大臣,跺一跺脚,天下都要为之一震的存在。 然而,三子居易、四子居谦,自幼喜于心学,与江右心学亲近,崇拜聂豹、徐阶等人。 这显然与大明朝的政策有利益冲突,与圣上、与长子有冲突的。 三子本就因官撤职对长子心怀怨怼,再这样下去,必将成仇。 作为母亲,张老夫人不忍见到兄弟反目的事发生。 圣上、朝廷对相府的管制在放松,锦衣卫对相府的监视也少了许多,要是有可能的话,她想将两个小儿子送出府去。 “送哪去?”张老太爷翻了个身,背对着张老夫人,不满道。 常言道:“老父爱幺儿。” 张家便是如此,张老太爷对三子、四子喜爱到骨子里,张家规矩少,很大原因就在张老太爷身上。 一听老妻要将两个喜爱的儿子打发出府去,张老太爷登时就不乐意了。 “老三儿总说,是老大儿耽误了他,要不然,假以时日必成将军,听说北疆在打仗,我大明朝军队的元帅是王崇古,先锋将军是戚继光,这两位与大儿素有来往,经常送东西来府上,想来能圆三儿的心愿。”张老夫人说道。 为了儿子们的事情,张老夫人琢磨了好久了,结合儿子的意愿,和自家的权势,给三儿子找了个‘好去处’。 北疆战场! 换作普通人家,绝对不愿意将儿子送到战场上,虽说大明朝对鞑靼是优势,但开战就意味着要死人,谁知道死的是不是自己。 可是,张老夫人看来,战场就那么回事,大明军队方面,元帅是长子提携过的王崇古,先锋将军更是长子一手提拔的戚继光。 王崇古家族是晋商商帮财东出身,这些年,可没少给张居正送东西,大多不贵,只是些稀奇玩意,张居正、张家人都收过。 而戚继光,在进京时,专门到相府来拜访了张老太爷、张老夫人,并从浙江那里带来了些精美丝绸和些西洋玩意,礼轻但情义重。 张老夫人觉得,戚继光就如同张家家臣一般,办事可靠,值得信任。 把三儿子送过去,有着元帅,有着先锋将军照拂,三儿子的战功还能少的了?到时候,北征归来,不说封个侯,也能封个大将军什么的,张家,也可以称得上是文武双全的家族了。 光耀门楣,指日可待。 张老夫人心中的愿景,就这样画给了张老太爷,张老太爷一听,也忍不住心动了。 曾经的他,不过是个落魄秀才,但也有朝堂上指点江山,战场上挥斥方遒的雄心壮志,可惜时运不济,未能成行。 所幸,长子文治不错,位极人臣,官居内阁首辅,算是代他圆了指点江山的雄心。 但武功方面,三子原来在家乡湖北荆州当右卫指挥佥事挺好的,受‘长子波及’,撤职进了京,整天待在府里,本以为壮志实现不了了,可老妻这么一提点,张老太爷觉得对啊。 大明朝是以文治国,以长子的身份地位,以他以为的两个家臣(王崇古、戚继光)的能力,想必能保证不伤身体分毫,就能战功无数归来。 到时候,张家也来个侯,文治武功、雄心壮志全部实现,也对得起自己名字中的‘文明’二字了。 “行,明儿就和大儿说。”张老太爷兴奋道。 别看张老太爷来京城时间不长,但家乡的口音基本没了,一口京片儿,可谓是地道。 解决了老三儿的事,张老夫人得到了认可,兴致头就更高了,道:“老四儿不是喜欢海,喜欢西洋玩意儿吗?听说来年开春后,朝廷就要向西洋发船了,让大儿给四儿安个位置,管几艘船什么的,去西洋转一转。 我听说,西洋来回一趟,随便是个人,就能赚好些银子,能管几艘船,更不完的是银子。 大儿的内阁首辅,不能当一辈子,总有归养的那天,三儿哪怕成了将军,封了侯,但现在的朝制,爵位也不能代代相传,随终而终。 家里没有银子可不行,让四儿上船弄些银子,以后子孙后代也能享福。” 早些年。 张居正还没有进内阁前,张家的日子还是很清贫的,家里的柴米油盐酱醋茶,都是由张老夫人操持的。 一大家子人,从睁开眼,就要穿衣吃饭,到处是钱的地方,穷怕了,也精细惯了。 如今的张家门槛是高,但张家库房里真没有多少银子。 相府的一切销,都由朝廷包了,张老夫人看着库房里大儿当相爷那每月几百两的俸禄,和圣上不时的赏赐,以及不少‘家臣’们的孝敬,快一年了,库房里才增加了几万两银子,很是发愁。 少! 太少了! 仅靠大儿的俸禄,张家永远发不了家,三儿再挣一份朝廷俸禄也不够,光指着俸禄,遥遥无期。 于是乎,张老夫人动了心思,给儿子们划了划分,大儿文治,三儿武功,四儿捞钱。 这样,张家世世代代,一直能有高官得坐,一直能有骏马得骑,一直能有不完的钱。 张老太爷转过了身,望着老妻满是赞赏,“我看行!” “明儿说?” “明儿说!” (本章完) 223.第223章 徐阶教徒,再无情义! 第223章 徐阶教徒,再无情义! “我的爱孙啊!” 厅堂中。 聂豹看着张居正,满眼都是喜爱,这句爱孙,喊了几十年,不管当着谁的面,都丝毫不加掩饰。 在这‘师徒如父子’的时代,徐阶这个师父当的合不合适不好说,但聂豹这个师祖,却是相当称职的。 年初内阁斗争时,徐阶还得势,要清理门户把张居正清理出去,聂豹闻听后还特意来了信,大骂了徐阶,又表达了对张居正的关心。 实在劝说不动,才撒手不管,然后,事情就发生了巨大反转,张居正得了势,徐阶反而失了势。 张居正得势越高,徐阶失势越狠,到后来,徐阶连儿子带家族全赔了进去。 聂豹是明理的,他知道,张居正从中帮了徒弟徐阶,不然徐阶的下场,就不是‘倒徐而不倒徐阶’了,绝对随严嵩、严世蕃父子一道死去。 总之,聂豹对张居正,是越看越喜爱,这时,将隔辈亲展现到了极致。 拉到身边打量了上下,心疼道:“比着以前瘦了,政务繁忙,令人心烦,却更要食多,如此方能久矣。” 聂豹没有当过内阁阁老,但也在嘉靖三十年时,官至兵部尚书,是没吃过猪肉,却见到过猪跑的人。 知道严嵩执掌国柄时,一天能吃五六顿饭,如此才长寿八十,要不是为圣上所杀,还能活几年。 结合过去的见识,聂豹不怕再见到张居正时变胖,反而怕张居正像现在这样越来越瘦。 食少事繁,岂能久乎? “师祖,政务繁忙,经常忘了吃饭,这不,回来方觉得腹中饥饿,想着吃些什么,您老晚上吃的如何,还能再吃点吗?” 张居正笑着搀扶聂豹入席,餐桌上,已经摆满了他吩咐厨房准备的食物。 聂豹老怀大慰,人老胃口小,但这会儿,竟来了饭兴、酒兴,连连点头,想再吃点喝点。 张居正让管家不必在旁伺候,亲自为聂豹、徐阶倒了酒,端着酒杯,徐阶意有所指道:“朝政就那么回事,多一些宽容,少一些刻薄,就能轻松许多,还能得些名望,这个道理,我还没有来得及教你,今日教给你。” 堂上温情的气氛突然一冷,张居正早有准备,当即端起酒杯,道:“多谢恩师赐教,我敬您。” 没有受教,只有赐教,这份教导,也不知听还是没听。 酒举起来了,又不能不喝,张居正先是一饮而尽,徐阶脸色不太好看,也跟着饮尽杯中酒。 杯酒下肚。 徐阶的脸就红了,似是有几分醉意,眼睛也没有清澈,道:“严嵩当朝时,凡是圣上想杀的人,严嵩几乎没有反对的时候,不但不敢反对,有些时候,还会顺着圣上的意思来办,严嵩执掌国柄二十载,杀人过万,以致天怨人怒,民间沸腾,奸相之名,也要遗臭万年。 太岳,你执掌国柄这一年来,朝廷、民间杀戮岂止十万,身为内阁首揆,却对圣上旨意言听计从,难道也想像严嵩那样,留个千古骂名? 太岳,圣上要杀谁,或者要施行哪些争议较大的朝政,不妨先拖一拖。 争取拖到圣上忘记,如果圣上没有忘记,再稍微办一办。 另外,等着圣上高兴时,譬如说,天下出现了吉兆,朝廷要为圣上修殿宇,龙颜大悦的时候,再跟圣上说一说,圣上或有可能就将要杀的人给放了。 如此而已,在上下其手间,多一些宽容,少一些刻薄,朝野、士林、民间都会认为你是个贤相,千年后,贤名也能流传于世。” 又是一番教导,或是教训。 这下。 张居正的脸色发生了些变化。师徒一场,他绝不想让徐阶身陷囹圄,或身首异处。 因此,他才会在徐阶倒下时,拉了一把,也在徐阶重整旗鼓,创建东林书院、抨击朝政时,没有让人踩上一脚。 至于禁毁心学,不是针对东林书院,更不是针对徐阶,那是拯救大明朝的方法之一。 徐阶表达不满,张居正可以当做没听明白,就划过去了。 但徐阶教授的‘侍君之法’,就让张居正无法接受了,新政耽搁一日,就会横生不少枝节。 而圣上大肆株连之下,必有会有无辜,可不株连,天底下的无辜就会有更多。 身处朝堂,身边看得见的无辜固然让人心生怜悯,可民间那看不见的无辜,又有谁去怜悯? 二十年前,圣上没有乾坤独断时,严嵩为了逢迎圣上,听旨杀人。 二十年后,圣上乾坤独断,江山社稷尽在掌中,要杀的人,谁敢拖延?谁能拖延? 照徐阶的侍君之法,要不了几日,那屠刀就该砍到他张居正的头上了。 自己的抱负还没有施展完,为了所谓的身后名,去伸出脖子让圣上砍,张居正只能说,他还没那么傻。 该执行的新政要执行,圣上要杀的人,一个也不能跑。 以酒遮脸,以醉话说心里话的模样,让张居正彻底失去了虚伪、客套的心思,没有再接话,转而拿起筷子,夹起了片鱼糕,道:“师祖,尝尝这个。” “好!好!好!” 聂豹有意打破尴尬的氛围,尝了口鱼糕,夸赞道:“鲜嫩软滑,清香可口,不错!” 师祖孙的温情,却让徐阶又多生了几分气,再没有什么,能让一位师者或自诩为师者的人,比受到门生的无视更恼怒的了。 借着酒劲,徐阶就要发飙,但聂豹的眼神立刻看了过来,那意味简单明了,别再丢人了。 当初徐阶和严嵩一同参劾张居正,就等同于断了师徒情分,张居正后来的搭手,也算是对那段师徒过往尽情尽分了,说起来,徐阶已然当不得张居正一句恩师了。 张居正讲情分,徐阶也不能再得寸进尺了。 心学已死,他们回归了儒学,今儿来,是要为儒学做事,又喝了两盏酒,吃了些东西,张居正、聂豹有了饱意,而徐阶一口都没吃下去,也没有人在乎。 “明天,师祖、恩师就回常州府吧。”张居正擦了擦嘴,道。 师徒一场,张居正对聂豹、徐阶发出了最后的劝说。 儒释道三教论道,不要参与。 要不然,这顿团圆宴,或许就是师祖、恩师的最后一宴了。 “孙儿,你的意思是?” “师祖,言尽于此。” (本章完) 224.第224章 雪天杀人,英雄赴死! 第224章 雪天杀人,英雄赴死! 雪大风急。 天未明。 相府出了辆马车,缓缓向着城门而去,车轮碾压在雪层上,咯吱咯吱作响。 圣上大婚、新年,就在不久之后,为了防止生乱,五城兵马司加大了巡防。 宵禁仍在继续,一辆马车就这样堂而皇之走在官道上,哪怕风雪迷人眼,五城兵马司的兵马想不注意到都难。 而上前盘查的,正是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张元功,出了玉熙宫后,稍微休息了下,便又在主持宵禁工作。 马灯在车辕上一扫,张元功便认出了这车把式,是内阁首揆常用的车把式。 望着这车架,眼睛微微一眯,笑问道:“元辅可在车中?” “国丈爷,正是我。”张居正掀开车帘,从车厢里走了出来,站在辕上,拱手道。 张元功连忙还礼,询问道:“敢问元辅,深夜出城,所为何事?” “听说城外梅园开了,今夜雪落,无眠想趁兴采梅雪。”张居正答道。 梅雪。 便是梅落的雪。 而用处倒也简单,化雪为水泡茶。 时人品茗,对水的品质十分讲究,因为水质的好坏,直接影响了茶的汤色和口感。 张大复在《梅草堂笔谈》中说道:“贫人不易致茶,尤难得水。” 为了提高水质,甚至还发明了“养水”和“洗水”的说法。 “养水”有以石养水、以露养水等方法,因为交通不便,储水不易,便想出各种养水的方法,以避免水变质和串味。 “洗水”有石洗法、炭洗法、水洗法,皆是为了让普通的水或变质的水,变得更干净、无味,以此提高泡茶时水的品质。 除此之外,时人还热衷于用天水、地水泡茶,增添了品茗的乐趣。 文人雅士热衷于“雪水烹茶”、“雨水煎茶”,以天水、地水所烹之茶,并吟诗作对,其妙堪比琼浆玉露。 地水,分为山泉水、活井水。 泉水历来都被视为泡茶用水之极品,陆羽《茶经》中的择水观是:“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 经过重叠的山峦、茂密的植被过滤的山泉水,水质甘甜、清冽、透明,被历代文人雅士大为推崇。 而活井水,陆羽认为是次等之水,但宋徽宗却在《大观茶论》中颇为推崇,他认为,常人难以跋山涉水取山泉水泡茶,便可以用活井水取代,好过有鱼鳖之腥、泥泞之污的江河水。 只是,京城水碱,城中井水涩难入口,在京的文人,要么用西山的泉水泡茶,要么去“取天水”。 天水,又叫无根水,又分为梅雨水、梅雪水、露水。 江南自古以来就有贮藏梅雨的习俗,落梅雨时,在天井摆好瓦瓮,承接着天上之水,细细密封贮藏,埋入地下,等待来年煮新茶吃。 《本草纲目》中就有记载:“梅雨时置大缸收水,煎茶甚美,经宿不变色,易味,贮瓶中可经久。” 江南之水,引不到京城来,文人雅士只能常择露水泡茶,再就是一年之尾的雪水。 “雪水”为五谷之精——纯白,洁净,清热,解毒,“煮雪烹茶”为高雅之举,在古诗词中也多有记载。 在下雪之后在梅林之中,取梅瓣积雪,化水后以罐储之,深埋地下,来年用以烹茶,其滋味不同寻常。 张居正要去梅园采梅雪,这样的出城理由,普天之下,除了圣上,谁也挡不住。 但张元功总觉得没那么简单,眼神频频望向车帘,想要看透里面都有什么。 张居正一笑,似是坦然道:“国丈爷,可要入车搜查一二?” 搜查内阁首辅大臣的车架,别说不确定里面藏没藏东西,就是真藏了,五城兵马司这个级别,也没有权力去搜查。 “不必了,元辅,请。” 张元功催动了马儿,身后的兵马也站到了一街两旁,让开了车架能够通过的道路。 张居正拱手相谢后,又上了马车,合上了车帘,车轮再次滚动了起来。 望着相爷的马车缓缓消失在雪幕中,张元功想了想,道:“去告知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大人此事。” 话音刚落,身后便传出了陆炳的声音:“不用了,我已经来了。” 张元功一愣,怔道:“陆都指挥使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会儿了。” “那怎么没拦截搜……” 张元功话没有说完,就止住了嘴,锦衣卫同样没有搜查当朝首辅车架的权力。 转而问道:“陆都指挥使可知道,元辅车架里有什么?” “两个人而已。”陆炳毫不避讳道。 张元功脑海中,立刻蹦出了聂豹、徐阶的名字,儒释道三教论道是个天坑,元辅此刻做的,是送师祖、恩师提前退坑离场。 三方辩论,儒门二胜一败的结局,张元功也看出来了,儒门要在京城折戟一半的大贤者。 不知为什么,他感觉,聂豹、徐阶必然在朝廷要杀的儒门大贤者名单上,元辅的所为,想必不能让圣上满意。 元辅将聂豹、徐阶送出城容易,但真正的考验,恐怕是在出城后。 张元功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下意识地抬起头,正对上陆炳笑盈盈的眼神。 心、眼眉顿时狂跳起来,就见陆炳靠近,以彼此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圣上有旨,聂豹、徐阶安然离京一次,已是天恩浩荡,如今卷土重来,则不能再放过,听说近些时日,京畿多了些山贼匪类,别出了匪徒贼人窃走首辅车架的事,命五城兵马司兵马尽快剿灭。” 预感成真。 张元功嘴角抽搐。 自从全国丰收,大明朝人心思安,两京一十三省上报的山贼、土匪等祸害数量明显少了许多,甚至是不如野猪下山对百姓的危害大。 特别是京畿这片地方,锦衣卫遍地,但凡敢做大恶的,都被锦衣卫密使当成功劳给收拾了,不知圣上是从哪听说的,京畿治安出现了问题。 而且,点明首辅车架要遭窃,这针对性未免也太强了。 张元功默然领命,让一队心腹兵马抄小路出城,在南下的必经之路上,‘剿灭窃贼’。 ……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出了城门十里,张居正、马夫便先下了车,徐阶随后也下了车。 聂豹年岁已高,风雪渐急,在徒子、徒孙的劝说下,便坐在车里,撩开了帘子。觉悟儒释道三教论道是修罗场,聂豹当即选择离开,徐阶本不愿就此离去,被人一句话掠退,未免太过怯弱。 儒家势大如此,为历代王朝皇帝统治立下赫赫功劳,徐阶不相信这么好用的学说,皇帝老儿会轻言放弃。 但被聂豹拉着,徐阶再不情愿也得走。 “我的爱孙啊,今日一别,此生怕是再没有机会相见,多多保重身体。”聂豹虎目泛红,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竟先对张居正说了保重。 成化十二年生人,聂豹身过四朝,成化、弘治、正德,及至这嘉靖,今年正好七十三岁。 古稀之年,身子骨是一日不如一日,再能活多久皆要看天意,而张居正久在京城,无暇分身他处,这一别,将是永别。 “师祖保重才是,您老是个长寿之人,至少还能活二十年,我立誓执掌国柄二十年,到时乞骨还乡,我去常州府看您,等着我。”张居正动容道。 这份祖孙情,他认。 想让聂豹再活二十年,也是发自真心。 聂豹点点头,又摇摇头,笑骂道:“傻孩子。” 说完这句话,便放下了车帘,隔绝了视线,剩下的时间,留给徐阶、张居正这对不算体面的师徒。 相顾无言,张居正仁至义尽,徐阶无话可说。 良久,张居正一躬到地,主动开口道:“恩师,保重。” 徐阶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叹息道:“保重!” 感谢的话,到底没有说出口。 徐阶今年也五十七了,这一生,尤重性命,再重脸面,向门生说谢谢的话,拉不下这个脸。 即便这一辈子带着谢字入土,也做不到。 张居正没有怪罪,在徐阶上车时还搭了把手,马鞭打马,车轮又一次转动了起来。 张居正躬身拱手,礼送马车渐行渐远,直至彻底消失,方才起身,与马夫走着往城门而去。 等张居正走回城门时,天逐渐放了亮,见到元辅沐雪而回,守将连忙从城墙奔下来,询问情况。 听到元辅说,城外雪深,不甚翻了车,便让人牵马过来,送元辅回去了。 与此同时。 南郊。 皇家猎场附近。 平日里这就没有什么人烟,这雪一下,人烟就更少了,远瞧着一辆马车缓缓驶来,等候已久的一行马队,立刻便动了起来。 虽然这支马队装得很像,身上衣物破破烂烂的,发髻胡须故意弄得乱糟糟的,但那挺直的脊梁,一眼就能令人瞧出端倪。 这绝不是普通的山贼土匪。 聂豹驾着车,却没有躲避,直直地迎了上来。 马车、车队,默契地在合适的距离停止。 只一眼。 聂豹就认出这马队领头的,是昔日军伍中的一员骁骑校,内心瞬间五味杂陈。 他是正德十二年进士,初授华亭知县。 嘉靖四年,召为御史,劾奏宦官及权臣,有能谏名。 出为苏州知府。后家居十年,经邢如默、贾准等人推荐,任平阳知府。 因修关练卒有功,升陕西按察司副使,后因为辅臣夏言所厌恶,被罢免。 不久又被逮下诏狱,一年后在严嵩等人的帮助下出狱。 嘉靖二十九年,因徐阶为他讼冤,召拜右佥都御史,未赴,又擢兵部右侍郎,协理京营戎政,官至兵部尚书,以边功加至太子少傅。 后因反对“开海滨互市禁”,忤旨罢归。 聂豹有卓越的军事才华,在平阳时领军打退蒙古俺答军来犯。 巡按顺天稽查马政时,首创了养马承包责任制。 兵部时,指挥击败了侵犯蓟州的蒙古外虏。 他与其他官员一道上疏建言请筑北京外城墙,并日夜在工地上指挥监督修建了京城城墙。 他推行屯田之法,解决了宣府、大同军粮运输的难题。 还冒死上奏据实核查严嵩之孙严效忠冒领军功案。 江南倭寇猖獗时,调兵遣将,由于用兵计策得当,苏州、松江固若磐石,倭寇不敢妄动。 他举荐与自己兵法一致的南京兵部尚书张经总督诸军,重用负责剿灭倭寇,取得了“王江泾大捷”。 同时还平息了苗民作乱,惩处了江西德安盗贼。 聂豹没有想到,过去的老部下,现在调到了五城兵马司任职,会在今日,送他最后一程。 “拿去我的人头去换功劳吧。”聂豹坦然笑道。 人之将死,聂豹对世间万物都有了更为深刻的了解,对皇权,亦有了感悟。 听说张元功的女儿,被选为了大明朝的贵妃娘娘,依照着太祖高皇帝祖制,依照着当今圣上的权谋手段,荣升国丈爷的张元功,这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的官职,想来是当到头了。 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之位,是个品小权大的官位,京城东、西、南、北、中五个方向的兵马司指挥使都会去争夺,没有猜错的话,张元功选中了眼前人。 马队领头人没有想到,都过去这么多年,老部堂还会记得自己,更没想到老部堂说话还是那样直接,那样让人…难堪。 可是,军令如山,该做的事还是要做,打了个手势,马队的人顿时围住了马车,彼此对视后,便不约而同地将长戟插入了马车车厢的各个连接处,一起使力,马车车厢为之破碎。 少了个人! 领头人目光如电,望着淡笑的聂豹,老部堂,终究是老部堂,在大明朝军力软弱的时候,都能让草原俺答、江南倭寇吃瘪的存在。 徐阶,提前下了车! 雪还在下。 人的足迹能轻易覆盖掉,就是想要去追踪都很难做到,这次的任务,只完成了一半。 领头人上前,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请老部堂赴死!” 长剑入胸,疼痛感袭来,聂豹眉头微皱,随后便舒展开来,永远合上了眼睛…… (本章完) 225.第225章 北虏投降,传国玉玺! 第225章 北虏投降,传国玉玺! 前兵部尚书聂豹在京城城外遇山贼而亡的消息,迅速传遍了京畿之地。 圣上为之震怒,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张元功遭遇问责,就地罢官去职,由中城兵马司指挥使楼楠接任都指挥使之职,配合锦衣卫、顺天府衙联合清剿京畿山贼匪类。 为表哀悼,圣上特旨聂豹官复原职,赐祭九坛,赐谥号“贞襄”,追赠少保,准入豫章理学祠、吉安鹭洲忠节和青原五贤之一。 极尽哀荣。 赐祭九坛是大明朝对去世大臣最高荣誉的丧葬礼遇,只赐予那些对大明朝有重大贡献或地位极为显赫的官员。 如此礼遇,完美体现了圣上对聂豹生前功绩的认可。 朝野为之哗然。 只是,聂豹见不到了。 遗骸、赐祭运送回乡,让无数人奇怪的是,与聂豹一同进京的徐阶,却自始至终没有露面。 京中儒学门人撒出人手去寻找。 但位高权重的人儿,多多少少知道徐阶是失踪了。 没有人去寻找,就连张居正也没有去寻找,所有的人都知道,失踪反而是好事,真要找到,恐怕找到也会是具尸体。 身为内阁首辅,张居正表现出难以想象的坚强,在送师祖遗骸出京后,就返回了内阁理政,似乎没有受到影响。 可这逃不过同堂办公的阁老们的眼睛,元辅天赋异禀,能一心二用,但是今天,却连一心一意都做不到,军国大事,随意批了过去。 胡宗宪忍不住拿过了那道奏疏,重新摆在了元辅面前,提醒道:“元辅,这是北虏投降国书。” 北虏。 就是草原右翼,鞑靼俺答部,大明朝册封的顺义王部落。 王崇古统领十万大军进入草原,原东虏之主,现大明朝顺安王打来孙,整合了草原左翼三万精骑充当了马前卒。 十万明军,三万草原精骑,朝着北虏扑了过去,预计新年之日,就能抵达曾经的汉奸聚集地板升。 东虏的突然投明,打了北虏一个措手不及,更让俺答恐惧的是,大明朝的直接开战。 眼下草原风雪满天,北虏备战需要些时日,于是,在大明朝培养的汉奸沈惟敬建议下,俺答正式朝大明朝呈上投降国书。 但和东虏诚心诚意投降,请求内附中原不同,北虏俺答玩的是缓兵之计,以投降国书请大明朝停止进攻草原右翼,暗地里,却在调兵遣将,积极备战。 可惜,计谋太过粗浅,不需要锦衣卫的线报,就能一眼看穿。 所以,这份投降国书,圣上连召集内阁商议接纳北虏投降与否都没有,让司礼监转给了内阁看看,知道知道情况。 再就是,给北虏拟一道国书回文,既然俺答在玩缓兵之计,那大明朝就玩一手稳兵之计。 一边表示接受北虏投降,一边命令王崇古、戚继光、俞大猷和打来孙精骑加快行军,攻入草原之西。 而国书回文,是要内阁首辅大臣来亲笔书写的,可不能搁置起来。 张居正回了神,这才又拿起了北虏投降国书,凝神定睛看了起来,逐字逐句记在心中后,挥笔写了道国书回文,唤来内阁中书舍人刘台送去玉熙宫加盖玺印,再遣使者送去北虏。 忙完了国书回文,张居正不知不觉又失了神,政务出现了混乱,高拱、胡宗宪、李春芳一对视,干脆就将政务全部接了过来。 又让人去太医院请来了李时珍瞧瞧,得到神医诊断,病因在心不在外,没有药方的话后,三位阁老心里刚落下的大石,又悬了起来。 到最后,高拱、李春芳暂离政务堂,留胡宗宪这个有经验之谈的人独面张居正。 胡宗宪起身为张居正倒了碗茶,放在中堂大案上的声音,故意大了些,道:“元辅,可有告老还乡之心?” 心病还须心药医。 张居正的变化,和当初的他一模一样,为救恩师一命,不惜以身犯险。 唯一的区别,是他的恩师严嵩被立斩于朝,而张居正的恩师,则在聂豹、张居正师祖孙的共同努力下,失踪了。 这在胡宗宪看来,已是张居正的幸运了,恩师生死不知,便没人会说张居正不孝,更不会有人说张居正不忠。 不管这是不是圣上的意思,都给予了张居正体面,给予了徐阶体面,给予了聂豹体面。 做人,贵在知足。 如果张居正还想要更多,同僚一场,胡宗宪就只能劝说张居正尽早辞官归乡。 果然,‘告老还乡’四字一出,张居正倏然一惊,所有的心神顿时集中了。 斯人已逝,再多的叹息也不足为道,做好分内之事,完成心中抱负,才是他该做的。 剩下的就交给时间,人生短短数十载,将接下来的二十年交给朝廷,交给大明朝,等二十年后,再给师祖、恩师立碑撰文,让祖、师不白走这人间一趟,作为徒孙、弟子,最多也就做到这些了。 “汝贞,多谢了!”张居正郑重地朝胡宗宪表达了感谢,然后拿过了一份从草原寄来的函文。 是沈惟敬写的,请恩师,就是请张居正从中转圜,暂停大明朝和北虏之间的战争,为此,沈惟敬、俺答汗和北虏,愿意献上一份大礼。 传国玉玺。 礼物之名,瞬间进入张居正的视野中,张居正瞳孔疯狂收缩。 “我去面圣。”张居正起身,便朝着玉熙宫而去。 前后的反差,令胡宗宪微微一愣,随后感慨了句“权力是最好的心药”,就让人找高拱、李春芳回来。 元辅恢复了,可却进宫了,政务的事,还要他们三个多帮衬帮衬。 至于传国玉玺的事,胡宗宪也看到的,但识趣地当作没有看到,这几百年来,传国玉玺的消息时而出现,掀起不少风浪,但考证之下,皆为附会、仿造之赝品。 俺答汗、沈惟敬的献礼,在胡宗宪看来,不过是为了让大明朝军队停止北征的计谋之一,不足为信。 返回政务堂的高拱、李春芳同样这般认为,闻言一笑后,便投身于政务中。 …… 秦王政十九年,秦破赵,得和氏璧。 后统一天下,嬴政称始皇帝,命丞相李斯取和氏璧用小篆雕刻传国玉玺,正面刻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虫鸟篆字,由玉工孙寿刻于其上。 这一玉玺,自此成了华夏历代正统皇帝的信物。 但是,大秦国祚短暂,虽经三世,然二世而亡,秦子婴元年冬,沛公刘邦军灞上,子婴跪捧玉玺献于咸阳道左,秦亡。 及高祖诛项籍,即天子位,因御服其玺,世世传受,号曰汉传国玺,玉玺遂为汉家皇帝信物。 西汉末年,外戚王莽篡权,时孺子刘婴年幼,玺藏于长乐宫太后处。 王莽遣其堂弟王舜来索,太后怒而詈之,并掷玺于地,破其一角。 王莽令工匠以黄金补之。及莽兵败被杀,禁卫军校尉公宾得传国玺,趋至宛,献于更始帝刘玄。 更始帝刘玄三年,赤眉军杀刘玄,立刘盆子,国玺易主刘盆子。 后刘盆子兵败宜阳,传国玺拱手奉于汉光武帝刘秀。 东汉末年,宦官专权,汉灵帝中平六年,何进入宫诛杀宦官,段珪携帝出逃,玉玺失踪。 至汉献帝时,奸相董卓作乱,孙坚率军攻入洛阳。 某日辰时,兵士见城南甄宫中一井中有五彩云气,遂使人入井,见投井自尽之宫女颈上系一小匣,匣内所藏正是传国玉玺,孙坚如获至宝,将其秘藏于妻吴氏处。 后袁术拘吴氏,夺玺。 袁术死,荆州刺史徐璆携玺至许昌,时曹操挟献帝而令诸侯,至此,传国玺得重归汉室。 但是,汉室气运终尽,汉献帝延康元年,献帝被迫“禅让”,曹丕建魏,改元黄初。 乃使人于传国玺肩部刻隶字“大魏受汉传国玺”,以证其非“篡汉”也,实乃欲盖弥彰。 魏元帝曹奂咸熙二年,司马炎依样而行,称晋武帝,改元泰始,传国玺归晋。 晋永嘉五年,前赵刘聪俘晋怀帝司马炽,玺归前赵。 十九年后,后赵石勒灭前赵,得玺。更别出心裁,于右侧加刻“天命石氏”。 又二十年,再传冉魏。 后冉魏求乞东晋军救援,传国玺为晋将领骗走,并以三百精骑连夜送至首都建,由此,传国玺乃重归晋朝司马氏囊中。 南朝时,传国玺历经宋、齐、梁、陈四代更迭,隋朝一统华夏,传国玺也收入隋宫。 大业十四年三月,隋炀帝杨广在江都,隋亡。 萧后携隋炀帝孙杨政道及玉玺遁入漠北突厥,传国玺第一次流失于华夏之外。 贞观四年,李靖率军讨伐突厥,同年,萧后与隋炀帝孙杨政道背突厥而返归中原,该玉玺归于李唐。 唐末,天下大乱,群雄四起,唐天佑四年,朱全忠废唐哀帝,夺传国玺,建后梁。 十六年后,李存勖灭后梁,建后唐,传国玺转归后唐。 后唐清泰四三年闰月辛巳辰时,后唐末帝李从珂举族与皇太后曹氏自焚于玄武楼,传国玉玺就此失踪。 终宋一朝,有两件事一直受人诟病,一是从未收复燕云十六州,二是宋朝皇帝始终未得传国玉玺,皆为‘白板天子’。 元至元三十一年,世祖忽必烈崩,“传国玉玺”忽现于大都,叫卖于市,为权相伯颜命人购得,转为元廷所获。 元至正二十八年,太祖高皇帝在建康称帝,号大明,改元洪武。 继而北伐,元廷弃中原而走漠北,继续驰骋于万里北疆。 国朝之初,太祖遣徐达入漠北,穷追猛打远遁之残元势力,其主要目的便是索取传国玉玺,最终还是无功而返。 因此,传国玉玺也成了太祖高皇帝三大憾事之一。 找到传国玉玺,不止代表华夏正统,更能了却死去两百年太祖高皇帝的遗憾,悯念先人,意义颇大。 沈惟敬在书信中描绘出,所要送给他张居正的这份大礼,即传国玉玺模样。 和氏璧玉身,金为角,一肩刻‘大魏受汉传玉玺’,一肩刻‘大晋受魏传玉玺’,右侧刻‘天命石氏’,与真正的传国玉玺模样无限相近,很有可能,就是元廷从中原带走的那方传国玉玺。 玉熙宫。 张居正恭声阐述了沈惟敬、俺答、鞑靼向他所献大礼。 可是,朱厚熜坐在蒲团上,没有丝毫的反应,闭目养着神,呼吸平稳有序,好似睡着了一样。 张居正跪拜在地上,大殿里,陷入诡异的寂静中。 不知过了多久,朱厚熜拿起了罄杵,敲了下铜罄,磬声不清脆但也不沉闷,听得人不上不下的。 知道了! 这便是圣上给出的回答。 张居正抬起头,嘴唇动了动,既已无事,只能选择告退。 今儿轮到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在玉熙宫当值,见张居正状态不对,亲自送出了玉熙宫,就在檐下,招呼小太监把抬舆抬过来。 上抬舆的时候,张居正的脚步怎么也迈不开,望着吕芳,是犹豫了再犹豫,吕芳没有急,温和笑着陪着张居正在雪中站立。 “吕公公。” “阁老。” 张居正、吕芳彼此的称呼,让附近的小太监们头低了下去,腰肢也又弯了几分,默契地‘闭’了耳朵。 不知怎的,所有的小太监心中警铃狂响,看到张居正、吕芳这起手的架势,就好像严嵩、吕芳似的。 “我心中不少疑惑,但能请教的人,貌似只有吕公公了。” “当不得阁老的请教,我也就是比阁老年长了些,空活了些寿数,阁老有什么话,不妨明说。” “‘传国玉玺’,难道圣上不喜欢吗?” “传国玺,当然没人会不喜欢,可世间赝品这么多,阁老怎么会觉得,从草原来的玉玺就一定是真的呢?” “吕公公的意思是,圣上知道这颗传国玉玺是假的?” “阁老,有些事情,真也好,假也罢,真、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些人故作聪明,揣摩上意,招来了圣上的不满,而这样的人醒悟之后,又想以讨圣上欢心的方式,想熄了圣怒,这固然是可行的,可其中的困难,却要这人去克服,阁老,您说对吗?”吕芳意有所指道。 一件事物,传承两千年,真、假,早就没人能决定了。 一把火把玉石给烧了,这不是笑话吗? 宋朝皇帝真就那么德不配位,连传国玉玺的一点消息都没有? 历朝历代,数宋朝鉴证传国玉玺赝品最多,猜一猜,那些技艺精湛的赝品传国玉玺是从哪流传出来的? 又是谁去鉴伪的? 沈惟敬为了缓兵之计,送到大明朝的传国玺,可以是假的,也可以是真的。 就看谁为这玉玺去作保。 圣上的怒火,会根据传国玉玺的真假,或盛或熄。 张居正明白了。 (本章完) 226.第226章 敲诈居正,袭杀阁老! 第226章 敲诈居正,袭杀阁老! “我的恩师…还活着吗?” 张居正上了抬舆,心中忐忑,声音颤抖,对吕芳发出了询问。 吕芳仿佛早有预料,点了点头,递来了一纸条。 鉴证传国玉玺真伪,是个大力气的事,宫里是懂得“要想马儿跑,先要马儿吃草”道理的。 …… 腊月二十一,月亮越缺越多,升上东墙时,天也就刚黑不久。 一床,一桌,一椅。 有月,有灯,有琴。 琴尘封在囊中,无书便懒得点灯,徐阶坐在北窗下的木桌旁,望着窗外朦胧的月色,感觉到了月光从门口斜洒进屋内,慢慢转头望去,一片“南冠客思”,尽在月写的脸上。 下过雪的夜,比着黑夜要亮,哪怕不用灯引路,也能看得清路。 因有吕芳的吩咐,司礼监的人给院内送来了日常起居的动用,院子虽小,但诸事皆备。 月光下,张居正的目光望向敞着门的小屋,在这里看不见徐阶的身影,可脚步沉重,无法再向前挪动挪动。 屋内,徐阶依然在出神地望着窗外的月色,突然,他似有所感,身子微微一颤。 徐阶站起身,朝着门口走去,还没到门边,又回身向窗前走去,可很快,他的脚步又停了。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徐阶以一种不确切的语调,问道:“是太岳吗?” 语气中,惊喜、担忧、恐惧等诸多情绪,让人难以言说。 张居正没有回答,径直走到桌边,拿起火石绒布擦燃了,点亮了那盏菜油小灯,站在那里,没有转身,道:“明日之后,这座小院大约就会彻底关上了……” 五城兵马司抓不到的人,锦衣卫总能将人带回来,尤其是在京畿附近,就没有锦衣卫想找找不到的人。 事无巨细,尽在锦衣卫掌握中。 不是张居正狂妄,张居正知道,圣上之所以没有让锦衣卫动手杀人,便是他这位内阁首辅还有些价值。 就和当初的严嵩、胡宗宪师徒一样,要不是严嵩有绝对无法饶恕的理由,圣上八成会看在胡宗宪的面子上饶其一命。 圣上已经饶过恩师一命了,但是恩师的不安分,江南讲学,组建东林书院,抨击朝政,还想着以在野党的身份卷土重来。 哪怕遭受心学禁毁的警告,也敢换个‘皮’要参与到儒释道三方辩论中。 心,太渴了。 灾祸随之而至,进了京城,就走不了了。 为此,内阁首辅大臣的他,甚至冒着圣上不满的代价,让师祖、恩师离京。 师祖更是让恩师提前下车,以身为饵,想救恩师一命。 但是,恩师的命是保住了,可也永陷这座‘牢笼’中。 徐阶顿时心凉了。 这前后不过三丈,左右不过五丈的小院,要一辈子待在里面,幽禁而死,对于他这个喜欢‘热闹’的人来说,简直比死还难受。 “太、太岳,就不能……”徐阶身体、声音都在颤抖,近乎祈求。 “不能。” 张居正摇摇头,声音中无法坚决,迈步道:“您好好休息,如果二十年后您还活着,我来带您回家。” 要是徐阶还能再活二十年,他张居正在执掌国柄结束,乞骨还乡时,还能依着脸面请个恩典,带着徐阶回家。 不然,这座小院,既是牢笼,也是坟墓,将会埋葬了徐阶。 张居正离开了。 望着那背影,徐阶眼睛被泪水蒙住了,喉头也被泪水咽住了,开不了腔。 院门外,传来院门关闭的声音,有人说话的声音,接着是有人落锁的声音,自此,所有的声音。 处在繁华京城的院子,竟成了一座人间孤岛。 …… 内阁。 政务堂。 少了张居正这一人能当两个人使的关键人物,担子全押在高拱、胡宗宪、李春芳身上,这都到了戌时三刻,政务还没有梳理完。 三位阁老已经不想着今夜回去了,打算等忙完就在内阁直庐中睡下。 但张居正的去而复返,又让几人为之一愣,二话不说,张居正拿起政务就开始处理,速度之快,远超刚才。 胡宗宪本来还有点不放心,但拿过元辅理过的奏疏看了看,没什么问题,这才放下心。 在元辅的带动下,奏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拿起、批阅、放下,子时的更声刚刚响起,当日政务就干干净净了。 “关上门!”张居正朝门外喝了一声。 内阁中书舍人刘台闻声一愣,但手上动作不满,将门给关上了,守在门外,不让人靠近。 就在高拱、胡宗宪、李春芳疑惑之时,张居正又将沈惟敬那道大礼信笺给拿了出来,道:“肃卿、汝贞、子实,你们说,这颗从草原来的传国玉玺是真的吗?” 俗话说:“看人要看心,听话要听音。” 元辅这句话问出来,却没有疑问问询的意味,就代表了不少意思。 李春芳愣住了,怔望着张居正,好久才缓过神来:“元辅,传国玺的真假,要看到实物才知道,空口白话,这谁能说的清?” 沈惟敬的书信,和鞑靼的投降国书,是通过送信方式加急送来的,那所谓的传国玉玺,还落在后面。 在座的人,连玉玺影子都没见到,谁敢断定真假。 当然,仅凭内心衡量,假的可能,远在真的之上。 “我觉得是真的。”张居正慢慢望向了他。 若是说适才还是猜测,这时内阁三人可以确定,元辅是想‘指鹿为马’。 高、胡、李没有去驳元辅的面子,但也没有接茬同意,李春芳不动声色道:“元辅,我从来没有见过传国玉玺,次相和汝贞恐怕也没有,内阁中,唯一可能见过传国玉玺模样的,或者知道传国玉玺长什么样的,唯有在京外执行‘清丈田亩,均地于民’的逸甫,其家族陈家传承久远,传国玉玺的真假,元辅与其问我等,不如去问逸甫,逸甫说是,可能就是了。” 因为不知道‘传国玉玺为真’,究竟是张居正的想法,还是圣上的想法,李春芳打出了太极,将这烫手山芋给推了出去。 像他们这李家、高家、胡家都家小传承短的,哪知道传国玉玺什么啊。 想找人担保,找个能扛事的,阁老陈以勤的陈家就很合适,以后真出了什么问题,也能扛得住。不过,陈阁老现在在外面,想鉴真传国玉玺,要先把人请回来,还要说服人以自己清誉和家族信誉担保,这些事,还要张居正去解决。 陈以勤、陈家人都说是,那他们就跟着说是,要说不是……那就不是他们不给元辅面子了。 张居正心头一沉。 …… 太祖高皇帝奠都南京,划应天等十四府及徐州等四州的疆域充作京畿区域。 太宗文皇帝向北迁都,以顺天等八府及延庆、保安二州之地作为京畿,称为“北直隶”,改南京旧畿域为“南直隶”,而致形成南北两京畿区域的特殊格局。 “南直隶”暂略。 “北直隶”原本古冀州之域,其四至为“东滨海,南控三齐,西阻太行,北届沙漠”。 所辖有顺天、保定、河间、真定、顺德、广平、大名、永平等八府及直隶之延庆、保安二州,总计统辖一百一十六县。 此外,尚置有拱卫京师之卫、守御千户所及堡等,沿长城布列在各防务要害处。 顺天府本元代大都路,为京城所在之地区,也是京城的近卫区,京畿区域的核心地带。 府辖通、霸、涿、蓟及昌平五州,总计领二十二县。 其中大兴及宛平二县均为倚附京城之赤县,城东为大兴县,城西为宛平县。 府治设在京城内,顺天府物产较丰富,不过粮食产量不高。 嘉靖三十九年,大明朝实征麦米数的统计,总计麦为四百六十万五千二百四十三石,米为两千两百三万三千一百七十一石,而北直隶所纳麦为十七万八千六百四十二石,米为四十一万九千九百八十六石。 建都后,因京师人口大增,故京师给养和前代一样,多仰给南粮北调之漕运。 真定府。 站在乡间地头上的陈以勤,披着裘衣,双手叉着腰,文弱书生模样不再,皮肤变得黝黑,眼睛却格外有神。 在锦衣卫、东厂和两个儿子于陛、于阶,以及家族的帮助下,清丈田亩至今,已清丈、均地了顺天、保定、河间三府,真定府也清丈了大半。 四府之地,累计清丈田亩超过三百万亩,这相较于之前四府鱼鳞图册中记载田亩一百八十万亩之数,多了整整一百二十万亩。 风调雨顺之下,一亩田地,能产三石之粮,这就代表大明朝多了三百六十万石粮食。 在“二十税一”的税制下,仅四府之地,就能为大明朝增税十八万石粮。 仅仅清丈四府田亩,增加的税粮,就超过了过去所纳麦的重量。 陈以勤估算,如果八府之地田亩尽数清丈后,京畿之地的税粮将直接翻番。 大族隐田之多,可见一斑。 望着在小雪中,热烈抽签分地的百姓,陈以勤饱经风霜的脸,露出了几分笑容。 瑞雪兆丰年啊! 此前圣上施恩天下,天下免税三年,今年和接下来的两年,田地所有产出皆归百姓,生于今朝的百姓,何其之幸啊。 “阁老。”锦衣卫十三太保之一的朱七,踏雪无痕走来。 这些日子,陈以勤也习惯了这没有脚步声的呼唤,应声道:“七爷。” 你走路没声吓我,我唤你为爷吓你。 别说是朱七,就是锦衣卫都指挥使的陆炳,都没有资格当内阁阁老的一声爷。 朱七嘴角抽搐,一边说不敢,一边道歉,多年的功夫,踏雪无痕、不出声响是起码的,近乎是本能,真不是为了故意吓人。 逗了会闷子,朱七才拉回了正题,道:“阁老,元辅通过锦衣卫传来消息,请您即刻回京。” “有什么事?” “圣上大婚。” “这我知道,现在说,怕是有点晚吧。”陈以勤无语道。 此地距离京城五百里,哪怕跑马,至少也要两三天的功夫,明儿圣上就大婚了,怎么也不可能赶回去。 礼部的事,老友李春芳在兼着,大婚礼制的问题,又出不了什么大的差错,让他回去,自然另有它事。 “还有,草原送来了方传国玉玺,元辅大人想请您和您家族中的族老去鉴真。”朱七补充道。 陈以勤两眼紧盯着朱七,这话说的,有点意思啊。 不是鉴别传国玉玺真假,而是去鉴真传国玉玺。 这哪是去鉴宝,分别是让他和陈家去作保。 “谁的意思?”陈以勤指了指天上。 朱七点点头,又摇摇头。 陈以勤懂了,圣上肯定“希望”传国玉玺回归华夏,证明朱明皇族的正统。 但圣上不愿意出面“指鹿为马”,元辅大概是什么事惹到了圣上,想用“真的”传国玉玺去找补。 自身清誉和家族信誉,陈以勤其实不太在乎,陈家距离成为真正的华夏世家,只是时间问题。 什么时候清丈田亩、均地于民结束,陈家就能凭借着无数民望登顶,即便他和陈家鉴真传国玉玺,被后人认定为假,也自会有百姓为陈家辩论。 要是圣上明意想让陈家鉴真,陈以勤不会有任何磕绊,就会同意下来,但若是元辅的意思,陈家要不趁机敲点竹竿,就有点对不起祖宗了。 正所谓“白手传经继世,后人当饿死矣。” 陈以勤要代陈家后世儿孙,向张居正索要些“人事”。 煌煌盛世,作为嘉靖四十年内阁首辅大臣的张居正,注定会在历史长河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其笔墨,即使不如朱熹、王阳明这样的真圣手书,也是不凡墨宝。 等个百十年,一副字能保几代人衣食无忧。 就问元辅要个十副字吧,不限诗歌,要以称赞陈家为题,光是想想,都让人激动不已啊。 清丈田亩的事,暂时交给了大儿子陈于陛和锦衣卫十三太保第十三的齐大柱,均地于民的事,暂时交给了二儿子陈于阶和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太监陈洪。 陈以勤领着数位族老立刻北上,朱七领数十骑沿途护送。 一场袭杀,随之展开。 (本章完) 227.第227章 洞房花烛,死士再现! 第227章 洞房烛,死士再现! 京城。 满城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圣上、皇后大婚之日,从寅时正,全城就热闹起来。 围在御道旁,伸长着脑袋,等候着迎亲凤架的到来。 紫禁城大开。 由宗人府府丞徐文壁担任迎亲正使,内阁阁臣兼礼部尚书李春芳担任迎亲副使,作为前导。 其后跟着抬着放有册立金册和“皇后之宝”的龙亭,以及皇后的銮驾。 最后方,紧跟着由内礼部官员、仪鸾司、漱芳斋组成的仪仗队伍。 迎亲正、副使骑马在前,漱芳斋乐师在后,奏响《凤求凰》。 所有的人,由奉天门至大明门各中门出,往皇后在京城的临时府邸而去。 沿途礼制,与寻常百姓人家嫁娶无异,由礼部官吏抛洒铜钱,一街两巷的百姓争相迎接喜钱。 每逢街头巷尾,便有十二门工部新制的火炮朝天齐鸣,在这没有天亮的时候,绽放出绝美的焰火,光照全京。 黎明时分,仪仗队伍抵达皇后府邸前。 皇后父亲、当朝国丈爷林父跪迎迎亲正、副使入府。 身着凤冠霞帔的皇后林芷溪就跪在香案前,正坐接受徐文壁、李春芳参拜后,倾听迎亲正使宣读册立圣旨。 “朕承天序,钦绍鸿图。经国之道,正家为本。夫妇之伦,乾坤之义,实以相宗祀为敬,协奉养之诚,所资惟重。祇遵皇考、皇妣遗命,遣使持阶,以礼采择。” 迎亲副使李春芳上前询问皇后正名,继而宣曰:“朕惟夫妇之道,大伦之本。正位乎内,必资名家。特遣使持节以礼问名,尚伫来闻。” 迎亲礼成。 吉时已到,喜轿升起。 坤宁宫的凤仪女官恭请皇后娘娘上轿,,皇后升轿,变漱芳斋乐师前导,徐文壁、李春芳作为迎亲正、副使骑马在后。 嘹亮的《百鸟朝凤》乐声奏响,喜轿缓缓向前。 喜轿前,四名皇帝命妇先导,轿后跟着七名命妇,再就是侍卫及其他仪仗。 林父、国丈爷在府门前跪好,恭送女儿成为天下君母。 天地君亲师。 君在亲前。 即日起,林家,先有皇后、臣民,再是父女。 不论何时何地何人,要见皇后先行礼。 民间嫁娶,迎亲来路、回路不能相同,以表“不走回头路”之意,婚嫁无悔。 唯独迎皇后、娶皇后的路,来路、回路是相同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皇帝、皇后,位秩同等,天下的土地、臣民,是皇帝的,也是皇后的。 从册立诏书宣读完毕那一刻起,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就尽成皇后的‘家’,所有道路,也都是皇后的‘路’,没有回头路之说。 迎娶皇后入宫,不叫迎娶,而称之为“皇后回宫”。 仪仗经大明朝国门,大明门、奉天门中门入宫。 与此同时。 两位皇贵妃五位贵妃的喜轿,也从左安门、崇文门,和右安门、宣武门进宫。 不知为何,新晋皇贵妃娘娘、贵妃娘娘都动手掀开了喜轿的窗,望着走在御道上,走在最前方的銮驾,目光中满是艳羡之色。 如此盛况,紫禁城中的不少妃嫔都走出了空旷寂寞的殿宇,在远处眺望着。 沈贵妃和景王之母、靖妃卢氏望着妃嫔们的举动,会心一笑。 随后,心头又是一酸。 单单是迎亲,就把皇后和其他妃嫔们分开了,那庄严肃穆的大明门,更是后宫佳丽们无数个日夜耿耿于怀的事。 古往今来,一句“你不是从国门抬进来的”,不知压死了多少妃嫔。 在大明朝,那句“你不是从大明门抬进来的”,不知多少大明妃嫔为之心伤。 哪怕普通妃嫔诞下龙嗣,日后龙嗣侥幸登基为帝,母以子贵,尊称太后,可也改不了不是从大明门进宫的事实,一辈子无法从大明门进出宫门。 大明门,是独属大明皇帝、皇后进出之门。 哪怕事后妃嫔晋升为皇后,也不得享用。 嫁入皇宫可喜,位居妃、嫔更值得欢喜,飞上枝头变凤凰,不外如是。 可要是与皇后比较,那就是自取其辱了。 皇贵妃、贵妃纷纷收回了手。 喜轿里,传出幽幽的叹息声。 仪仗至午门,銮驾随之停止。 文武百官身着朝服,分为文武两班跪伏在御道两旁,恭迎皇后娘娘入宫。 皇后喜轿上,撑起一把九凤曲柄伞盖,作为前导进入午门。 一路走御道,那来自古国波斯的红毯,从奉天门、中左门、后左门,一直铺到乾清宫门前。 龙亭落下,迎亲正使徐文壁,副使李春芳向圣上汇禀迎亲详情。 这时,仪鸾司等仪仗悄然退下,独留漱芳斋奏起皇帝、皇后大婚御乐。 皇后喜轿落,由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跪迎,然后作为引导,引着皇后自乾清宫步行至后隔扇,再乘八人孔雀顶轿至钟粹宫。 在此殿内,皇帝的朱厚熜,皇后的林芷溪更换了衮服。 礼制上,皇帝、皇后的衮服差别甚微,只是形式上有男女分别而已。 衮服毕,朱厚熜、林芷溪同乘礼轿到奉天殿,共拜天地,告祭列祖列宗。 天地、祖先共鉴。 林芷溪在凤仪女官引领下,进入殿门前悬挂十二盏宫灯,门、窗都贴着鎏金双金大字的坤宁宫。 殿门的上方,是个十分醒目的草书“寿”字,进门是大红镶金色双喜的木质迎壁,取“开门见喜”之意。 皇后进入洞房。 换下衮服,换上吉服的朱厚熜,随之进入洞房。 合卺宴成。 礼成。 凤仪女官、宫女、太监,全数退出坤宁宫,殿门微合。 朱厚熜掀开了皇后的红盖头,那天生丽质、温柔婉约、倾国倾城的容颜,立刻显现在眼中。 林芷溪眉眼微抬,说不尽万种风情,望着圣颜,眼中似是有流光在转动。 这青年模样,令林芷溪惊讶到莲口微张。 朱厚熜动心了。 秀香家住桃径。 算神仙、才堪并。 层波细翦明眸,腻玉圆搓素颈。爱把歌喉当筵逞。 遏天边,乱云愁凝。 言语似娇莺,一声声堪听。 洞房饮散帘帏静。拥香衾、欢心称。 金炉麝袅青烟,凤帐烛摇红影。 无限狂心乘酒兴。 这欢娱,渐入嘉景。犹自怨邻鸡,道秋宵不永。 …… 保定府。 始建于宋淳化三年,李继宣知保州,筑城关、浚外濠、葺营舍、疏一亩泉河、造船运粮,保州始成都市。 从元朝到大明朝,始终是拱卫京师的重镇。 元称保定路,属中书省。 洪武元年改保定路为保定府,属河南分省。 二年,属北平行省。 永乐十九年正月初一属京师。 保定府治清苑,领州三:祁(领深泽、束鹿二县)、安(领新安、高田二县)、易(领涞水一县)。 县十二:清苑、满城、安肃、定兴、新城、雄、容城、唐、庆都、博野、蠡、完。 清苑,遂成京师门户,为燕南第一都会。 保定府无绮丽,但设有府学,并建有二程书院、金台书院、上谷书院。 特别是二程书院,凡进京的官员、理学门徒皆会驻足拜会。 内阁阁臣陈以勤也不会例外,陈家族老初次到来,也有想法去瞧瞧。 于是乎,在谢绝了保定府知府邀宴后,陈家一行人乘车踏着暮色往书院而去。 晚间,大抵也歇息在那。 北城,二程书院所在。 烟火气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数雕栏玉柱的豪门大院,以及古香古色的酒楼琴坊,一缕缕丝竹管弦之声钻入耳中。 “嗖!” 就在这时,一道破空声传来! 保定府知府派遣随行的衙役被命中,当场倒下。 “有刺客!” 护佑阁老车架左右两侧锦衣卫迅速举起手中盾牌,将车架包围在正中心,挡住一支又一支飞来的弩箭! 而那些毫无准备的保定府衙衙役,在满天弩矢雨下被一个个击杀。 “杀!” 弩箭未能建功,一道充满杀意的声音再次传出,临近房屋屋顶、酒楼窗户全部打开,显现无数蒙面黑衣人,飞身朝着阁老车架袭来。 锦衣卫纷纷抽出绣春刀,劈砍在飞来黑衣刺客胸口的位置,随后左手化掌,将其重重击飞出去。 但黑衣刺客才刚刚落地,嘴角就不断溢出黑血,显然已经服毒自尽。 “不好,是死士!” 如此果决的死亡,让锦衣卫们心中一紧,连忙望向阁老车架方向。 让锦衣卫震惊的是,黑衣刺客完全一幅以命换命的姿态,在极短时间,一位武艺高强的黑衣刺客,便越过了锦衣卫防线,来到了车架之前。 就在那黑衣刺客欺身要跃上阁老车架时,锦衣卫十三太保之一的朱七终于出手了。 只见朱七的绣春刀向身前劈砍下,那黑衣刺客就不得不终止动作,硬接了那一记劈刀。 身形如遭重击,仰面倒在地上,双手微微颤抖,朱七刚想要追击,就见街道右边的酒楼再次显现数道黑衣刺客身影。 但和那些持弩、持刀的黑衣刺客不同,这些黑衣刺客手中是钩索。 钩索精准勾在阁老车架的车顶,用尽全身力气,竟将沉重的车顶猛然拽开。 一时间,尘土飞扬。 锦衣卫不会飞天,失去了车顶庇护,街道两旁酒楼手持弓箭弩机的黑衣刺客毫不犹豫,进行了射击。 “杀无赦!” 让所有的人意外的是,朱七仅仅瞥了一眼被弓箭、弩矢覆盖了阁老车架,便挥手斩杀了眼前敌人,以及对缇骑们下达了命令。 凶手在近处,锦衣卫缇骑便以绣春刀击杀,有点距离的,锦衣卫缇骑干脆利索拔出锦衣卫新制臂弩,对着黑衣刺客们就扣动了枢机。 “嘭!” “嘭!” “嘭!” 合适的距离,让新式臂弩威力达到巅峰,连连射出的弩矢,仿佛是一把把死神镰刀,无视黑衣刺客身上的薄甲,带走一个又一个刺客的生命,弩矢从心口洞穿,就算神仙都难救! 无情的收割,令所有黑衣刺客胆寒,但锦衣卫却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机会,又是一轮弩矢雨爆发。 全部死士倒地! 以锦衣卫多年的经验,这些倒地的死士已经全部死亡,这些死士,除却被新式臂弩射杀,就是因为无法继续任务服毒自尽。 死士们在死亡时,眼睛里,毫无畏惧之色,歪着头瞅着阁老车架,只有完成任务的喜意。 尘埃落定。 阁老车架中空无一人,箭矢、弩矢全数落空。 酒楼上的黑衣刺客们目眦尽裂,中了圈套! “逃!” 黑衣刺客顿时按照预订计划分散且有序逃走,从酒楼后窗翻出,便是一条街道,黑衣脱下,便伪装成了普通百姓。 只是,隐藏在暗处的锦衣卫,牢牢锁定了逃走的刺客,轻微的破空声响起,刺客们倒下。 “清理尸体!”朱七再次下达了命令。 甭管死活,只要是倒下的刺客先朝着要害捅两刀,防止‘诈尸’。 死去的保定府衙衙役和无辜百姓,锦衣卫让闻讯赶来的保定府知府收敛尸身,予以抚恤。 二程书院院门前。 一辆平平无奇地车架到达。 “阁老,您怎么样?” 换下血衣的朱七,驱马上前,恭声询问道。 车架的帘幕掀开,陈以勤和陈家数位族老端坐在其中,安然无恙。 陈阁老手里正捧着一本《春秋》读得津津有味。 “我无事!” 陈阁老放下了手中的书,先下了车架,再搀扶族老们下车,望着那条上空弥漫着血色的街道,冷然道:“查出刺客来源了吗?” 从执行‘清丈田亩,均地于民’国策为始,陈以勤已经记不清遭遇了多少次刺杀,因此见过太多血泊,再火热的心,也早就冰冷似铁。 刺客常见,死士不常见,陈以勤可以预见,又将有人九族俱灭。 “林浦林家。”朱七答道。 陈家的族老们一愣,回过神后,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陈以勤不置可否笑了笑,搀扶着最年长的族老进入了代表着这座理学殿堂的书院。 车架车轮滚滚离开,依稀可以见到车轮凝固的血渍,这一路走来,没有人是轻松的。 (本章完) 228.第228章 不奉圣旨,唯奉家主! 第228章 不奉圣旨,唯奉家主! 成为世家。 是所有华夏家族的终极目标。 但是,唐朝末年藩镇割据、五代十国政权割据、元人入主中原,世家、大族被人间真实的军队清洗了一遍又一遍,及至大明朝,世家绝迹,大族所剩无几。 所幸,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后,大明朝重视科举,士子勤于学习,尤其是在江南,学习氛围浓厚,父子、兄弟先后中进士的,不乏其例。 父与子考中进士的,有的多达七人。 有明一代,进士家族整体上是南强北弱,尤其是浙江、南直隶两省进士家族最多。 这些众多家族中,当属陈、王、林、许刘五个家族。 陈。 毋庸置疑,是顺庆府南充陈家,陈以勤的家族,北宋宰相陈尧佐之后。 作为父亲的陈以勤,是当朝内阁阁臣,长子陈于陛是进士,次子陈于阶要不是走了选官之道,他日也必成进士。 一门三杰,当之无愧。 但是,山东王氏家族,成名甚至在陈家之前。 王氏家族,也如陈家一般,是北宋名相之后,那人,名叫王安石。 山东王氏家族,是王安石后裔的一支。 上一代家主王重光,是嘉靖二十年进士,历任工部主事、户部员外郎、云中佥事、上谷参议。 后任贵州布政使司左参议,奉命采办贵州大木以修三大殿,嘉靖三十七年时,因积劳成疾,身染瘴疠病逝林区。 圣上亲书“忠勤可悯”匾额,建祠以祀,并追赠太仆寺少卿,累赠太子太保、兵部尚书。 其下六子,之翰、之垣、之猷、之辅、之城、之栋,皆是大明朝的进士。 一门七杰,名望远在陈家之上。 王氏家族,也是五大家族中最积极入仕的家族,或许是继承了先祖遗风,也或许是清高到了头,王家,以耕读传家、以诗书继世。 家族所食,皆靠俸禄、耕田,累世清贫,以致族人不兴。 再就是林浦林家了。 林氏家族位于福州东部偏远小岛,之所以能够在大明朝人才辈出,主要得益于濂江书院。 濂江书院建于宋朝,思想家朱熹曾经在此讲学。 后来南宋朝廷逃亡,在林浦建立行宫。 林氏家族在唐末五代十国时期,从河南固始南迁,定居于此。 林氏三世三祭酒五尚书,史称“七科八进士”、“三代五尚书”、“国师三祭酒”。 一家祖孙三人先后担任国子监祭酒,一度使得国子监这个大明朝最高学府成为林家自留之地。 林氏家族在大明朝,从永乐年间开始入仕做官,时至今日,一百四十年里,家族始终有做官之人。 巅峰之时,林氏家族三代人,同在朝堂中,且身居高位,震惊华夏。 不过,林氏家族辉光仍在。 当今林家家主林庭机,是嘉靖十四年的进士,选庶吉士,授检讨,参与编撰《大明会典》。 嘉靖二十三年,充会试同考官。 历任国子司业、南京国子祭酒、太常寺卿、工部侍郎、礼部侍郎、南京工部尚书。 在嘉靖四十年南北直隶数次官场动荡后,坐上了南京礼部尚书之位。 其侄儿林炫同是进士出身,今官礼部主事,但林家似乎瞄上了通政司,陈以勤没有出京城前,就有不少奏疏奏请林炫迁升通政司参议。 林庭机两个儿子,长子燫,嘉靖二十六年进士,今太常寺卿。 次子烃,高中进士后,初授刑部主事,今已升刑部员外郎。 一门四杰。 林浦林家,是当今大明朝大族中,传承最久,门楣最盛的家族之一。 朝廷,代代有高官,地方上,福州府说一不二,但凡林家不满意,哪怕是知府,也能随时更换,林家祖地那座小岛,所有的人,只认林氏家主,不认大明皇帝,只认林家家法,不认大明律法。 俨然成了国中之国。 “清丈田亩,均地于民”国策,本质是将国土均给所有大明朝百姓,国家国家,上亿个小家组成了国。 当初的徐阶,家族田地号称遍布江南,但却没有福州府九县一亩田地。 徐阶,人称徐半城,而林浦林家,坊间称之‘林满府’。 一府九县之地,先林氏,再大明。 陈以勤执行的国策,毫无疑问,触动了林浦林家的根本利益。 同为大明朝大族,但为了自己的家族,林浦林家选择了动手。 数百位死士。 大手笔啊。 整个大明朝,恐怕只有林浦林家拿的出来。 只是,一方家族的力量,在整个大明朝面前,太过于薄弱了。 想刺杀一位内阁阁老,就像是镜水月,差的远呢。 再就是,几百号人从福州府远道而来,死人的神情、行动、举止全部异于常人,锦衣卫要是一路都没有发觉异常,不如全部就抹脖子算了。 所以,在林家死士动手前,锦衣卫汇集诸方线报后,便摸清了幕后主使的林浦大族。 死士、弓弩、薄甲,就注定了林浦林家的灭亡。 朱七将事情上报了北镇抚司,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已得到旨意,立刻提拿了林浦林家在京的二代人。 礼部主事林炫,太常寺卿林燫和刑部员外郎林烃。 同时,八百里加急通知南京镇府司,捉拿南京礼部尚书林庭机。 并传旨东南军队,封锁福州府,“攻”入林浦,凡有抵抗者,格杀勿论。 徽州府旧事,近在眼前。 说到徽州府,朱七告诉了陈以勤和陈家族老们一个来自徽州府的消息,向来注重修养的陈家人,竟一时没绷住,笑出了声。 最年长的族老感慨了句,“当一个人,或一个家族的智慧认知,和他拥有的财富不匹配时,他的财富就会以各种方式流失。” 胡家出了个胡宗宪,可谓是占了胡家大多数的运道。 但徽州府都这样了,还有人敢于算计当朝阁老的家族,真不愧是徽州啊。 族老们去拜二程了,陈以勤给朱七讲述了刘、许两个大族。 没有陈、王、林这么传奇,刘家五代十进士,许家父子四尚书。 要说也辉煌,但刘家人多为闲职,许家人死的死,夺官的夺官,在这嘉靖四十年,已无人做官,已然中落,令朱七唏嘘不已。…… 内阁。 政务堂里。 御赐的檀香木烧了四大盆明火,添了两个香鼎,里面也用檀香烧着明火,门、窗都关了。 满堂生香,温暖如春。 张居正、高拱、胡宗宪、李春芳现在都属于朝中老臣了,从没见有人享受过圣上的这种恩遇。 而且,嘉靖三十九年的政局似乎又回来了,圣上派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到了内阁,就在政务堂隔壁,内阁凡有不决事务,可以直接拿到隔壁,和吕芳商量着决断,不必呈于玉熙宫。 每隔一日,吕芳便和司礼监秉笔太监黄锦换班,一人值守玉熙宫,一人值守内阁,轮流着来。 圣上不过问国事,大明朝的大事小情,再次压到了内阁、司礼监的头上。 而导致这一切的原因,便是圣上大婚,正应了那句诗,“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 四位阁老本来还有些担心圣上的龙体,毕竟圣上都过了五旬寿数,不再年轻了。 但向吕芳、黄锦打听了下,圣上修道有成,正是龙精虎猛的时候。 皇后一人都承受不来恩泽,两位新晋皇贵妃娘娘,五位新晋贵妃娘娘,在这几日里,都得到了滋润。 阁老们还有几分不放心,特意请太医院院正李时珍进宫为圣上瞧瞧,在得到神医“无碍”的诊断后,这才放下心来,安然处理国事。 不得不说,让司礼监在内阁值房做事,内阁不必请示玉熙宫,国事解决起来,省了不少路上的功夫,效率快了不止一点半点。 年底了,六部都呈上了开支账单,张居正在吏部的账单上签了字,高拱在户部的账单上签了字,胡宗宪在刑部和工部账单上签了字,李春芳则在礼部和兵部账单上签了字。 吕芳、黄锦在六部账单上批了红。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整个嘉靖四十年的国事,都告一段落了。 虽然圣上暂时不理国事,但内阁、司礼监还是各呈了一份核对后的六部账单送到了玉熙宫。 听到那声铜罄之音响起,司礼监的吕芳、黄锦,内阁的张居正、高拱、胡宗宪、李春芳竟下意识地长舒了口气,心底隐隐有几分庆幸之意。 放松的是,这个充满血色的嘉靖四十年,作为臣子(家奴)的他们,终于给予圣上,给予大明朝,给予史书,一个还算圆满的答卷。 可以预见的是,嘉靖四十年,必将成为后世无数史学家研究、探寻的时间。 这一年间,朝野动荡、士林啼哭、商道近毁、北征开启、田地大丰收…… 有太多的事,值得后人去追考。 而让他们庆幸的是,顺利活过了今年。 史书上必然会留下他们浓墨重彩的一笔,甚至是浩瀚的史书,会为他们单开一页。 就像诸葛武侯那样。 贤名永垂不朽。 国事暂毕。 阁老们终于不再繁忙了,脸上苦大仇深的表情也随之消失了,有了坐到一起闲聊的时间。 在张居正的坚持下,隔壁的吕芳也受到了邀请,一块饮杯茶。 内阁中书舍人、张居正门下弟子刘台,为阁老、吕芳斟茶后,便识趣地离开。 吕芳望着刘台的背影,尤其是后脑,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吕公公,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张居正向来护犊子,注意到吕芳的异样,询问道。 “没什么……” 吕芳本想打哈哈过去,张居正接过话道:“在这都没有外人,吕公公有话不妨直说。” 吕芳犹豫了下,还是说了出来,“这孩子,脑后似有反骨。” 刘台此人。 吕芳见过次数不算少了,此人经常代表内阁向玉熙宫呈奏,不过,以前刘台都是面对着他,倒是没有注意。 这离得近了,看清了,脑后那块骨头较之常人要高一些,虽说不太明显,但确实是反骨。 高拱、胡宗宪和李春芳不由得望向了他,心说总算有人把这话说出来了。 他们比吕芳观瞧到刘台脑后反骨的时间更早,刘台一直在内阁伺候,在几人身边打转,想不注意都难。 但到底是元辅的门下弟子,作为外人不好多说什么。 可总觉得,刘台其人,以后够瞧的。 “会做事即可。”张居正点点头,又摇摇头,笑道。 并没有放在心上,原因很简单,他成为内阁首辅后,门生收了几百位。 那些门生是奔着他这个内阁首揆名头来拜师,而他,则是看重了这些人的能力。 品德什么的,差不多就行了。 君不见至今还在北虏境内的大明朝驻鞑靼大使沈惟敬,那可是大明朝培养的大汉奸。 现在师徒二人的书信来往,你一句“恩师”,我一句“爱徒”,称呼不可谓不亲近。 哪有什么师徒,互相利用罢了。 元辅这套超前的师徒理论,听得在座几人嘴角抽搐。 “来年,我准备打发刘台去辽东做县官。”张居正补充道。 朝廷官职改革后,内阁中书舍人,不再是九卿预备,想成为九卿,乃至是内阁阁老,都要先去地方县衙当官,再到省府做官,最后才能转入九卿,或直升内阁。 胡宗宪,就是从地方巡抚直升内阁的代表。 那刘台自诩在中枢磨砺够了,想去地方为任,做出一番实绩,张居正是认可,还挑了目前大明朝前线边镇,辽东镇。 高拱闻言心中一动,道:“那内阁中书舍人的位置?” 看上去。 现在大明官职对内阁中书舍人这类官职非常不友好,不是晋升之路。 但能在内阁办事,对能力、眼界、大局意识等方面的增长是十分大的。 要是元辅放弃这个位置,高拱准备让自己人填上。 “我还有一位门生,傅应祯,适合在内阁中书舍人位上磨砺磨砺。”张居正笑了笑道。 内阁中书舍人,是个经常面圣的人,事关权力,张居正一丝一毫不会放弃。 高拱默然。 (本章完) 229.第229章 良币未必,做旧玉玺! 第229章 良币未必,做旧玉玺! 权力。 谁占着是谁的。 政务堂内气氛略显尴尬,檀香木噼啪燃爆的声音,听得人心倒不觉得沉闷。 李春芳不想内阁的争斗摆在司礼监面前,尽管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开口道:“汝贞,你的家族怎么回事?” 被点名。 胡宗宪的脸色明显有几分不自然。 而其他的人,则在凭借着多年修养,竭力控制住表情,不至于笑出声来。 “人还在,钱没了。”胡宗宪无奈答道。 这下。 张居正、高拱、李春芳,还有吕芳,再也控制不住,笑出了声,满堂之内,充斥着快活的气息。 徽商商帮毁灭。 作为徽商商帮财东的胡家,在胡宗宪,在内阁,在圣上的共同努力下,才勉强保住了族人的性命。 但从徽商商帮分的红,胡家不得不砸锅卖铁退给了朝廷。 胡宗宪不忍看到族人穷苦困顿,也是为了回馈家族多年养育之恩,让两个儿子,长子胡桂奇、次子胡松奇,拿出之前“做买卖”得到的银子一部分,一百万两银子,送回了徽州府老家,交给了家族,供给族人生活。 在“清丈田亩,均地于民”国策开启前,胡宗宪特意书信回徽州,交代家族千万别买地,等着分地即可。 或许正应了那句话,“良言难劝该死鬼,慈悲不度自绝人。” 胡家族人,不知怎的,竟和朱熹后人家族勾搭在了一起,然后,大肆收购徽州府田地。 胡家、朱家,两个家族,以五两银子一亩田地的价格,整整吃下了五十万亩田地,还结成了姻亲。 程朱理学。 程,是二程,程颢、程颐。 而朱,指的是朱熹。 朱熹是唯一非孔子亲传弟子而享祀孔庙的人,位列大成殿十二哲者。 朱家虽不似孔家那般,世代有衍圣公爵位可以继承,但到底是本朝显学,仗着老祖宗的名号,和贩卖老祖宗留下的手札,还是传承了下来。 在徽商商帮联合徽州府衙反叛时,朱家不少人为了银子,还在那“请愿书”上签过名。 徽州府衙和徽商商帮为此还找过朱家,想以重金、重诺,让朱家书写“反明檄文”。 许诺朱家只要愿意执笔作声,来日推翻大明朝,就让朱家坐上衍圣公位,黄金、白银取之不竭,用之不尽。 不过,朱家人虽然贪、虽然蠢,但还没有到昏头的地步。 简单估量了下大明朝廷,徽商商帮之间的“微弱差距”后,便果断选择了拒绝。 那时,徽商商帮中人,最好的结局,是跑路海外,虽说朱家人也想睁开看看世界,但还不想像孔家那样,身死族灭。 所以,在徽州府迎来大清洗时,朱家人退了从徽商商帮得来的银子,看在朱子的面子上,朱家平稳落地。 待到东南军队、孝陵卫、中都留守司兵马和锦衣卫,多番清洗反贼完毕后,徽州府已然残破不堪。 徽州府县的家族,死的死,残的残,独胡家、朱家保全。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胡家、朱家选择强强联合,结下了姻亲,可以说,在徽州府内,风头一时无两。 在看到胡宗宪家书,知道“清丈田亩,均地于民”国策时,胡家、朱家还以为是朝廷兼并土地的老一套手段。 先以均地名义把田地收上去,再“百姓土地三七分账,乡绅田地如数奉还”。 于是乎,在所有徽州府家族、百姓贱价卖田的时候,胡家将一百万两银子全部拿了出来,朱家又变卖了些朱子手札,也凑了一百五十万两银子,买下了五十万亩田地。 在胡宗宪闻听家族、姻亲家族的壮举后,险些没有当场昏厥。 别人清地,自家抄底。 等到国策推行到徽州府,胡家、朱家必然亏个底掉。 胡宗宪就在悔恨,当时朝廷清洗徽州府时,怎么没把家族中的蠢货给清洗掉。 “汝贞,国策推行到南直隶,至少也要一年光景,其他人可能小赚,但胡家、朱家也不亏,还能收成一年。”张居正出言安慰道。 大明朝的田地,会一县、一府、一省推进清丈、均还,这需要不少时间,来年开春,胡家、朱家还能种一年地,收一年作物。 二百五十万两银子,还没有完全打水漂。 只是,这份安慰,胡宗宪并没有觉得慰籍,时至今日,大明朝对土地种植作物的限制还存在着。 也就是说,二百年前那块地是种稻子的,现在还是种稻子。 今年粳米价格,是五钱银子一斗米,一斗米是二十斤,以五两银子,种一亩地一次,必须要收成二百斤粳米,才能收回田地本价。 再算上插的稻秧秧苗价格,插秧雇佣人的价格,收割稻子时雇佣人的价格,打谷雇佣人的价格,一亩地,要收成三石粳米,才能不亏,或有点小赚。 大丰收之下,稻田勉强不亏。 但那些麦田呢?那些高粱田呢?还有些杂七杂八作物的田地,这些作物产出价格较低,胡家、朱家,两家族人不说辛苦,还要赔本。 这样种地,二百五才种! 胡宗宪只能盼望着族人吃一垫长一智,实在不行,再动用两个逆子的钱去贴补家族一二。 而朱家那里,老祖宗的家底还有,活不下去的时候,还能再卖些朱子手札、原字诗词换银子。 张居正、高拱,甚至是吕芳,都有些想法,朱子手札、原字诗词,他们也有兴趣啊,传到后世都是宝物,等下了值,派人去徽州府,盯着朱家,但凡朱家往外卖,就买下来,留给后辈儿孙。 李春芳默默地用一道奏疏,压住了自己桌案上那本未修改完成的《大学章句》。 朱子临终前还在修改的东西。 扬州府、徽州府同属于南直隶,相隔虽然不近,但听说有好东西,还是能赶过去的。 为了这本书,李家可是了上百万两银子。 对于文人而言,残缺不一定意味着价值不高,反而一些时候,价值更高。 元辅、次相还在想着出手,同僚的心还在滴血,全然没有注意到,真正的好东西,已然被他抄在手中了。 这时拿出来,很可能犯众怒,等个机会,李春芳要在人前显圣一把。 政务堂门突然被推开了。 雪风瞬间冲淡了檀木香气,炉中、鼎中的明火在摇曳,冰寒过身,穿着单薄的阁老们不禁打了个寒颤。不约而同地朝着堂门口望去,不由得一愣。 陈以勤回阁了。 多日风霜雪打。 让一位浑身充满书卷气的内阁阁老,变得满身的“泥土气”。 身影更加单薄了,脸庞上皱纹堆垒,如斧劈刀刻过了一般,令人觉得陌生。 “元辅、次相、汝贞、子实,还有吕公公,近来可好?”陈以勤笑着走进政务堂门,招呼道。 那沧桑到略微刺耳的声音,也不似从前那般温润如玉了。 人卜入,门又闭。 “好。” 张居正代表内阁、司礼监应声,又道:“辛苦了。” 执行“清丈田亩,均地于民”国策的艰辛,内阁始终是有关注的。 作为内阁阁老,陈以勤本可以安然享受着人臣所能享受的一切,但却奔波在田垄之间,以脚步丈量着大明朝的每一寸土地。 向不明真相的百姓解释,镇压不愿遵从国策的地主、富户,还要遭受同等级大族的死士刺杀。 种种困难、险境,是端坐在内阁中枢的他们,所无法理解和体会的。 都说感同身受,但这世间,哪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陈以勤拉上两个本来前途光明的儿子,拉上十数位颐养天年的族老,为朝廷、为圣上、为大明朝、为天下黎庶做尽心尽力做事。 当得起任何人的一句“辛苦”。 陈以勤却摆了摆手,示意那些不过是些许风霜罢了,无碍的。 四火炉,两香鼎,火力是大,陈以勤揭开了狐裘披风,搭在了自己原来的桌椅上。 手过桌面,没什么灰尘,显然是内阁阁员每日都在打扫。 李春芳为陈以勤倒了碗茶,笑问道:“不是说明儿才到京吗?” 陈以勤谢过后,接过了茶,浅尝辄止,解释道:“我的行踪,由锦衣卫负责,上报的时间,和真正的时间会有些差错,为了安全。” 防止刺杀的手段之一。 朝廷命官,乃至内阁阁老,都不在锦衣卫绝对信任名单中。 所以,内阁、六部,和京城其他衙署,得到的消息必然会有些错漏。 在京官们都以为陈以勤明儿才回到京城,然而这时的陈以勤,都已经坐到了内阁政务堂中了。 张、高、胡、李四位阁老和吕芳,表示理解,不理解也没办法,和锦衣卫那群只听命圣上旨意的家伙,没办法争竞这个。 “听说请我回来,是为了鉴定传国玉玺的真假,东西在哪呢?”陈以勤习惯了乡野间简单粗暴的办事,无意义的寒暄,少了许多,或者干脆忽略,直截了当问道。 张居正一怔,但一心二用的天赋下,双腿下意识地站了起来,从身后的一方锦匣中,取出了一方黄绸包裹的玺印。 “前两日就到了,逸甫,你瞧瞧对不对?” 说着,就将玉玺递了过去。 陈以勤当着所有人的面,抖开了黄绸,顿时引来了几声轻呼。 先别说真假问题,但就这方玉玺材质,就不是凡玉。 青绿色的一块蓝田宝玉,故意弄破了个角,再以黄金塑角,方圆四寸,上钮交五龙,正面刻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篆字,肩部两道刻字,右侧的刻字,都对得上传说,是真正的好东西。 但是,陈以勤却是“一眼假”,原因很简单,雕刻没问题,用料不对。 秦始皇得到的那方蓝田宝玉,青绿之色,没有这么纯粹。 陈家书录记载,“传国玉玺,偶见杂色,巧匠以技艺补之,五龙钮仍可见。” 再就是,汉朝王莽给传国玉玺补角时用的黄金,也没有这么纯粹。 这个是常识问题,汉朝冶金技艺,和两千年后的大明朝没法比,汉朝的黄金,因混入有其他金石,质地是非常坚硬的。 这也就是传国玺从汉朝一直传到元朝,都没有书录记载玉玺金角出现破损或毁坏的原因。 而手中的这方玉玺金角,但凡手指多用几分力气,就能用指甲在上面划出痕迹。 不是纯金,也差不多了。 要是这样传承两千年,那金角早就磨损严重,痕迹满满了,那能这么崭新? 世间很多东西,都可以劣币驱逐良币,而古物,便是其中之一。 那些岁月痕迹一旦消失,在明眼人眼中,就是“新的”“纯新的”“无可争议的新”。 如果直接拿着这方玉玺告诉文武百官这是秦始皇那颗传国玺,虽然群臣当时大概率不会反驳,但那些如陈家一样的传承家族,事后还不一定在家书中怎么编排陈家,编排圣上呢。 圣上、陈家,不可能脸都不要了,这东西拿不出去,要“做旧”才行。 这古玺做旧的手艺,陈家恰恰是有的,此次随行进京的陈家族老中,正好有一位是其中大家。 陈以勤用黄绸重新裹上了玺印,笑着望向张居正,道:“元辅,你对我,对我的两个儿子,还有此行进京的八位阁老,以及整个陈家,有什么展望吗?” 闻言。 张居正一心二用的天赋都失效了,愣在原地,思维停滞,难以置信望着陈以勤。 高拱、胡宗宪、李春芳和吕芳同样如此,不成想这浓眉大眼的人儿出京一趟,竟然还学会敲竹杠了。 展望? 不妨把话说明白点。 是有什么词,有什么话夸赞吧。 陈以勤、陈于陛、陈于阶三父子,陈家八族老,再加上整个陈家。 陈以勤张口就要了十二封夸赞书,以此交换,陈家为传国玺做旧,为玉玺作保。 作为注定要名垂千古的“大明第一相”,张居正也是个要脸的人。 真要为陈家写下十二封夸赞书,传到了后世,这让后世人怎么看他? 他张居正的后人还抬得起头吗? “肃卿,为我磨墨!” (本章完) 230.第230章 开启民智,动摇皇权! 第230章 开启民智,动摇皇权! “南充陈氏墓志铭,君讳以勤,字逸甫,四川顺庆府南充人,世代为官。” “君在日,常引以为傲者,澄清玉宇,天朗水清,以奕奕而终。” “男,于陛、于阶,出于至孝,奉己身,但求君,闻达于世耳。” “余感之,遂命笔,铭曰:君有憾乎?君无憾矣!” 李春芳站在中案前,念着张居正为陈以勤书写的“赞词”,越念,脸色越怪异。 磨墨的高拱、面面相觑的胡宗宪、吕芳,虽然作为当朝大学士,常常被人诟病学识浅薄,吕芳也是内廷内书堂中的佼佼者,或许不懂“赞词”,但一定懂“墓志铭”。 这分明就是为陈以勤写的墓志铭嘛。 张居正起笔,望着陈以勤,笑道:“逸甫,如何啊?” 面对陈以勤在传国玉玺上的“敲竹杠”,张居正也有了反击的心思。 你让我写赞词,我先给你来个墓志铭。 不过,任谁都看得出来,张居正是玩笑的心思,十二封陈以勤三父子、陈家八族老,和对整个陈家的赞词,不会是这样的。 这篇,不算。 陈以勤却从中案揭过墓志铭,认真看了看,不住地点头道:“八十四字,妙笔生,存世百年,一字千金不为过,这可是八万四千两黄金,我死后的墓志铭,就这样写了。” 堂上的几人,顿时被陈以勤这“贪财”的模样弄得哭笑不得。 李春芳望着老友,无语道:“身为内阁阁臣,国之柱臣,没有赐谥,没有于国于民贡献,这算哪门子墓志铭啊?” 越是位高。 身前、身后的一切,要求就越是严苛,以陈以勤的身份地位和对大明朝国民的贡献,死后至少要立个大碑才能写下生平。 八十四字? 八百四十字都写不完! “我不喜那样的墓志铭,这样就挺好。” 陈以勤摇摇头,坚持道:“我族中八位族老也要照此拟赞词,劳烦元辅了。” 为官几十年,张居正写过不少赞词,尤其是在没有登临内阁首揆前,据陈以勤知道的,就给严嵩、给徐阶、给聂豹等数人写过。 但墓志铭,这绝对是张居正写的头一篇,价值不言而喻。 再就是,陈以勤非常喜欢这篇墓志铭中“君有憾乎?君无憾矣!” 死而无憾,对他来说,对他这个内阁阁臣来说,是独一无二的赞歌。 两个儿子和家族,暂时不需要墓志铭,相信张居正也不会去犯忌讳。 但跟随进京的八位年事已高陈家族老,对当朝元辅书写墓志铭的渴望,远在赞词之上。 “逸甫,不要这样玩笑。”张居正搁下狼毫笔道。 哪有人还活着就写墓志铭的? 再说同朝为官,同阁办事多年,如果陈以勤真的走在前面,张居正绝对是愿意执笔为陈以勤书墓志铭的,给予陈以勤崇高的评价,哪能如此“潦草”? “真的。” 陈以勤将墓志铭小心折叠,在袖中放好,肯定道:“于陛、于阶年岁小,受不得元辅的赞词,那是我之前玩笑了,陈家虽历数十世,但“家岁”尚小,也不必过誉。 那十二封赞词是虚话,元辅为我写下这封“赞词”,再给我族中八位族老写下“赞词”即可,玉玺的事,自有我陈家包揽。” 这一刻。 政务堂里的人,才明白陈以勤没有玩笑。 张居正收敛了笑,起身下拜道:“居正惭愧……” 哪怕没有传国玉玺的事。 陈以勤为大明朝做的事,也值得更高评价,而陈家,虽有私心,但君子论迹不论心,又何况是君子之家? 张居正始终以成为嘉靖四十年内阁首揆,带领大明朝走向无限光明的未来而觉得骄傲,一人之下,万万之上。 他自觉可以随意评头论足任何人,任何家族,对周边的人、事,想怎么安排就这么安排。 可是,在面对时常遭遇刺杀,却能坦然谈论自己生死,以及不顾荣辱、不避族运为大明朝国民做事的陈家时,张居正忽然十分惭愧。 陈以勤摆摆手,道:“元辅不必如此,我是追名逐利者,陈家亦如是,我本俗人,家是俗家,元辅、次相、汝贞、子实,还有吕公公,就以“俗”字视我即可。 我不高尚,陈家更不高尚。” 这番话。 满是名、利。 却充斥着真诚之意。 不止张居正更加惭愧了,高拱几人心中也泛起了几分惭愧。 今日的内阁,不似过去的内阁。 在利益排序上,不再是自身利益、家族利益、文官集团利益、圣上利益、朝廷利益,百姓利益不重要,这样的次序。 而是自身利益、家族利益、圣上利益、文官集团利益、朝廷利益、百姓利益的次序。 百姓利益在阁老们心中,虽有提升,但提升十分有限。 陈以勤、陈家,口口声声是为名、利做事。 反观他们这些口口声声是“百姓”做事,不计名利的人。 谁是真正的高尚,谁是真正的庸俗,一目了然。 高拱继续研着磨。 张居正重新拿起了狼毫笔,肃穆望着陈以勤,问道:“敢问贵族族老何名?” “陈平,字安民。” “何等功名?” “举人。” “可有著书立说?或授学于人?” “无有著书立说,家族设有书院,没有禁忌,不问出身,凡有渴求学问者,皆可入学求教,平族老,便是其中讲授《四书》的师长。” 张居正边问边写,李春芳在念,道:“南充陈氏墓志铭,君讳平,字安民。 四川顺庆人,办学历十世,功成举人,无意仕途,而意桃李芬芳,君在日……” 张居正连写八篇墓志铭,也对陈家有了更深的了解,陈家没有门生故吏遍朝廷,但却做到了桃李满天下。 四川顺庆府附近的功名者,基本都求学过陈家学院,寻求陈家族老解疑答惑。 陈家不富,然以学问济天下。 书成。 陈以勤命人带着传国玺和墓志铭去了驿站交给族老,转述族老,务必在新年正月初一之前,要完成对玉玺做旧。 这是嘉靖四十年的内阁,要在嘉靖四十一年第一日对圣上的献礼。 不容有失。 聊完了正事,张居正便招呼几人重新落座,亲自为火炉、火鼎添了些檀香木,让火烧旺些。陈以勤许久未回内阁,桌案虽清洁,但与习惯不同,下意识地摆了几样事物的位置。 高拱望着他,好奇问道:“逸甫。” “次相请讲。” “出阁一趟,于民间疾苦可有感悟?” “还真有。” “是什么?” 陈以勤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缓声道:“民智未开。” 京畿。 可谓是天子脚下。 但陈以勤走遍了四府之地,所见之民,绝大多数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他经常见到,适龄孩童不在书堂就读,而在乡田、小溪追逐打闹。 作为顶级大族出身的陈以勤,在最初为百姓讲解清丈、均地,国策的意义时,可是费尽口舌。 哪怕到了今天,大明朝的百姓也不是理解了国策再去执行国策,而是知道了国策的好处愿意去服从国策。 如果说朝廷的水,表面是清澈的,深层是乌黑的。 那民间的水,表面是混沌的,深层却是清澈的。 但就是那表面的混沌,掩盖了古今无数百姓智慧的光芒。 “逸甫这话,不是为了践行上古世家之路吧?”李春芳打趣道。 华夏世家。 最早可以追溯到夏朝的“涂山之会”。 禹建都阳翟后,召集夏和夷的部落首领于涂山,共议天命。 在夏禹的“拳头”和“恩施”下,夏、夷诸部众多邦国和部落的首领选择了臣服。 夏禹解除了所有邦国和部落的武装,遵照约定,将原来的众多部落首领,大都转化成世袭贵族。 而这些世袭贵族,便是世家的前身。 在郊祀之礼,夏禹赋予了世家崇高无上的地位,享万民供奉。 夏禹也将自己和家族归入了世家之列,天下受之于舜,将来亦必定传之贤人,决不私之一家一姓,以副列圣授受之意: “兹查群臣中惟皋陶老成圣智,夙著功德,今谨荐于皇天,祈皇天允许,降以休征,不胜盼祷之至“。 华夏历来是讲究权力、责任对等的族群,在无限荣耀、供奉之下,也规范了世家的义务。 即,启民智,振华夏。 世家有义务作为这混沌世界的“光”,来为所有华夏百姓照亮智慧。 传授礼仪、教授知识,是其中一项重大义务。 但是,人是有私心的,再优秀的规范,在制定的人,也就是大禹死后,很快就变了样。 世家只传授百姓礼仪,而不教授知识,来维持自身的无上地位。 “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知识,才能让人仓禀实,才能让人衣食足。 而礼节这种精神上的追求,在上古时代,除了会饿死人,再无用处。 于是乎,从上层世家流传出一句话,“礼不下庶人”。 对,世家连装都不想装了,连礼节都不愿意再传授给下层百姓。 华夏的朝代开启了更迭,礼乐出现了严重崩坏,而世家却凭借着夏禹的约定,始终享受着万民供奉、礼遇。 为了追求更大的权力,世家甚至是搞出了“田氏代齐”的把戏。 所幸,秦王室的崛起,使得世家不仅没有彻底分裂华夏,反而完成了前所未有的大一统。 只是,秦王室重用的法家思想,准确来说是商君书,“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驭民五术”,极大推高了王室、皇室的地位,却再次将民智放到了一边。 为了统治,历朝历代都对民智二字讳莫如深,穷苦百姓就那样混混沌沌的,被世家、大族裹挟着推翻了一个个朝代。 世家都狗日的没了,民智依然未开,几千年来,就出了太祖高皇帝这一个真正的平民皇帝。 太祖高皇帝为了开启民智,做了不少努力,其一,就是免费教育。 设立中央官学:国子监。 设立宗学:主要招收世子、长子、将军、中尉等贵族子弟; 地方官学:府学、州学、县学、社学三级。 在这些学府读书,不要束脩,包吃包住,免徭役,发粮食。 统一穿着、固定上课时间、上课出去要请示、出入学校要登记、有节假日等等一系列制度。 这便是洪武年间的读书人所享有的待遇。 升学流程,也是社学升县学,县学升州学,州学升府学,府学升国子监。 整个洪武年间,只举行六场科举。 绝大部分的学子,都是一级一级升上去的。 另外国子监的毕业,要修够学分,只有积累足够的学分才能毕业,毕业后委以官职。 最重要的是,在国子监学习期间,学子们要观政,这个观政就是去六部观看官员们做事,观政完了之后还得有观政部门开具的观政文书。 而这套选拔官员、人才的制度,随着太祖高皇帝的驾崩,轰然崩塌。 建文皇帝登基后,废除了大部分相关的规定,而对开启民智影响最大的,莫过于废除了社学。 建文皇帝把教育国民的权力,从朝廷手中还给了大族、富户、豪强。 穷苦百姓人家的孩童,又读不起书了,本来有几分拨开的云雾,又浓郁了起来。 科举,又一次成了大族、书香门第把持学识的手段。 那微不足道的上升之路,不够是愚弄世人罢了。 恢复社学,对所有大明朝适龄孩童开放,一级级升学,才是“启民智,振华夏”的真正道路。 李春芳的笑问,陈以勤郑重点点头,陈家确实有了更高追求,要重走上古世家的道路。 见状。 张居正、高拱、胡宗宪、李春芳、吕芳全部色变。 驾驭万民,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民智未开,作为内阁阁老的他们都这么难了,真要是民智开启,万民有了属于自己的意志和想法,内阁估计能被万千政务压死。 圣上的统治,还会那么稳定吗? 张、高、胡、李四位阁老,和吕芳这位司礼监掌印太监,不约而同地站起身,紧盯着陈以勤,眼中的凝重和警惕毫不加掩饰…… (本章完) 231.第231章 振兴华夏,海瑞进京! 第231章 振兴华夏,海瑞进京! 壹民。 弱民。 疲民。 辱民。 贫民。 五者若不能见效,杀之! 驭民五术,自秦朝以来,华夏历朝皇室用了两千多年,通过削弱民智、民力,来增强国家的权力和稳定性。 张居正、高拱、胡宗宪、李春芳从未想过改变,且准备在当朝时,长久且持续进行下去。 吕芳是宦官,一身荣辱全系于皇权,是大明朝最不愿意看到朝廷根本制度发生改变的人。 如果提出开启民智的,不是陈以勤,而是其他人,哪怕是张居正,这时的吕芳,都已经心生杀意了。 偏偏是陈以勤。 张居正望着陈以勤,眼神复杂道:“逸甫,你想做什么?” 高、胡、李、吕,同样望着陈以勤,眼中满是不理解。 他们真的不明白,走上上古世家之路,开启民智,对陈以勤,对陈家有什么好处。 民智一旦觉醒,首先追求的,便是社会公平。 律法上的公平。 机会上的公平。 资源上的公平。 …… 等等。 世家之所以地位崇高,不仅是被朝廷赋予,也不是始终掌握着权力,而是在礼仪、教育上对世人的降维打击。 广开社学,教授万民,或许在质量上,那数千万适龄孩童的成长,不及陈家的家族教育。 但数量多了,总能蹦出一些天赋异禀者,不论是礼仪,还是学问,还是其他,都会碾压势的超过陈家。 这便是数量碾压质量。 到时候,陈家对平民子弟的降维打击不复存在,哪怕那些上升的平民子弟,会为了特权,而不去摧毁世家阶层,也会分走陈家的话语权和力量。 他们不理解,陈家明明可以独享一切,甚至可以封锁其他大族晋升世家的道路,来成为朱明皇族之下的第一家族。 可为什么,要主动分权力、利益给其他人呢?尤其是平民子弟? 他们不允许,大明朝有这样的人、这样的家族存在。 要是陈以勤不能给出合理且让他们信服的解释,内阁、司礼监就要联手行动,来收拾陈家了。 虽然众人没有展露气势,但联结的相威,都能让政务堂内平地起风。 香炉、香鼎里的火焰在摇曳,在加速燃烧,檀香木的内爆声噼啪大作。 内阁,代表着外朝,内阁首辅大臣,称之为外相。 司礼监,代表着内廷,司礼监掌印太监,称之为内相。 外朝、内廷,外相、内相史无前例的统一,跺一跺脚,能让天下为之震颤。 但这份威胁,在陈以勤看来,却不如政务堂外凛冽的寒风给他带来的影响大。 那还能让他紧紧衣襟,跺跺脚。 “我就是想让天底下人,都吃上饭,穿上衣,别生谋逆的心。” 陈以勤笑着回答,然后反问道:“那么,诸君,你们想干什么?” 天下百姓,都吃上饭,穿上衣。 这样的想法,太奢侈了。 若是如此,官、民之间还有区别吗? 百姓还会称呼官员为老爷吗? 扪心自问,你对官员无所求,还会愿意将高高捧起吗? 民不再贫,百姓不再贫穷,所有人都有资格吃上饭,穿上衣,读了书,做上官,朝廷的黑暗能让人一眼看清,那以后,谁还会为他们这些官员歌功颂德? 又有哪个官员敢保证,一生为官清廉,做事刚正不阿? 官员再想史书留名,将会比现在困难无数倍。 虽说是挚友,李春芳在此刻,也义无反顾与陈以勤划清界限,坚决站到反对陈以勤的行列中。 他们想做什么? 当然是想把陈以勤、陈家打入尘埃中。 “哈哈。” 陈以勤笑了,把眼泪都笑了出来,捧腹道:“你们啊,哪怕在做着利国利民的事,也改变不了你们是既得利益者的立场,就是心里不去想,不敢想,也在盼望着圣上死后,人亡政息,盼望着那些大族、豪强、书香门第卷土重来。 那时,史书上会将这个时间,纪为华夏几千年第一盛世,而你们,便是第一盛世的奠基人。 盛世的宏大意义,不在于一直存在,而在于有陨落的那一天。 只有这样,你们才会被后世怀念,永远铭记。 你们说,我说的,对吗?” 这一刻。 陈以勤撕碎了所有人的虚伪。 张居正、高拱、胡宗宪、李春芳,是好官吗? 以现在来说,他们所做的事,都是在为百姓做事,当然是好官。 包括如今的吕芳,也在尽力为大明朝百姓做事,为圣上做事。 但所有人的心底都认为,嘉靖四十年的盛世,终有一日,会像嘉靖初年时的嘉靖新政那样死去。 在场的人都认为,在圣上死后,如“清丈田亩,均地于民”,“三级主政官”,“士绅一体纳粮”等国策都会随之消亡。 王族、勋贵、科举、贪官、奸商等权与利者,都会有回归的那一天。 倒塌的盛世,才是所有后人都会怀念和遗憾的盛世,而一直存在的盛世,让后人少受了无数疾苦,不懂得疾苦,又怎会知晓盛世的不易? 又怎会对嘉靖四十年的张居正内阁永远铭记? 所以,如今内阁,司礼监,朝廷,内廷,做了能为平民百姓做到的一切,免除赋税、提高粮价……除了,开启民智。 民智一开,充满智慧的华夏上万万百姓就真有了永恒盛世的可能。 内阁不能接受。 张居正等人或许没有这样想过,但就这样做的。 “你在胡说什么?”高拱出离地愤怒了。 他只是不愿意看到皇权动摇,只是不愿意看到万民惹事生非,只是…… 只是不下去了。 张居正、胡宗宪、李春芳和吕芳,脸上、眼中也满是恼火之意。 天下哪有恒享昊命不变的,哪有不变的天下啊。 因为盛世陨落了,人们才记得文景之治、汉武盛世、昭宣中兴、明章之治、永元之隆、开皇之治、贞观之治、开元盛世、永乐盛世、仁宣之治…… 盛世如果始终存在,那还叫什么盛世啊?嘉靖朝,有结束那一天。 大明朝,有灭亡那一天。 他们只是想被后人牢记,想让其他读书人少些身后非议,又有什么错? “那便御前见真章吧。”陈以勤不再想和这群“利己之徒”多说什么,转身打开了政务堂门。 内阁中书舍人刘台就站在堂门外挡着,陈以勤双眼一眯,抬手一巴掌,骂道:“你这贼徒,也敢挡我的去路?” 好大的力气。 带着刘台的身体随着脸走,后槽牙都松动了,让开了路。 一句贼徒,便点明骂的不是刘台,而是其恩师张居正。 那一巴掌,也不止是抽在了刘台脸上,更抽在了张居正脸上。 敢挡路,不管是谁,先挨一巴掌再说。 隐隐作痛的脸,张居正望着陈以勤的背影,不得不披上狐裘披风,无奈道:“都去见驾吧。” …… 玉熙宫。 陈以勤站在殿中,面色坚毅。 张居正、高拱、胡宗宪、李春芳,和吕芳、黄锦,分内阁,司礼监分列两侧,面露讪讪之色。 如此情形,倒让人觉得新奇。 朱厚熜精神抖擞,经过亲身验证,“合修之法”,远比“丹药之道”,更能让人心情愉悦,寿运绵长。 黄帝夜御三千,白日飞升,或可能是真的。 尚待朱厚熜实践。 “陈以勤。” “臣在。” “辛苦了。” 朱厚熜望着闻声而跪的陈以勤,温和点点头道。 陈以勤、陈家所做的一切,从来就不纯粹,但始终与百姓利益相同,为此,陈家人奔走于乡野间,细皮嫩肉的人儿,逐渐变成了皮糙肉厚的模样。 再无半分士人之气。 好似随时都能卷起衣衫,在乡土泥尘中弯腰劳作。 这种变化,在朱厚熜看来是非常好的,是心中实干者的样子。 再看左右两边的张居正、高拱、李春芳,吕芳、黄锦,朱厚熜眉头微蹙,嘴角微撇。 长的就像当官样! 如此评价,绝非夸赞,在龙目注视下,几人心中顿生惶恐。 也就胡宗宪好些,坐镇国朝东南十数年,胡宗宪虽然没与百姓有过多接触,但身在军伍,以身为范,皮肤在海风吹拂下,在大日光芒暴晒下,可以说曝露在衣衫外的皮肤,摸着都喇手,不是入阁这几个月就能恢复的。 “臣分内之事。” 陈以勤跪在地上,摇摇头,沉声道:“圣上,臣有国事启奏。” 朱厚熜若有所思望着大殿中神情各异的人们,颔首道:“说吧。” “臣请求恢复太祖高皇帝祖制,恢复乡间社学,准天下所有适龄孩童入学。”陈以勤叩首道。 此话一出。 大殿左右两侧的人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朱厚熜也明白了,众人神情的意味,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意。 圣上未言。 高拱就已经忍不住了,站到大殿中央,道:“圣上,开启民智为时尚早,朝廷尚未做好民智觉醒后对百姓的安排,鲁莽行事,或可能对朝廷,甚至是皇室产生巨大且深远的影响……” 高拱的话还没有说完,圣音就响起来,道:“朕都不怕,你怕什么?” 这些人,心里满肚子算计,却总把皇帝、皇室说在前面,就好像那些利国利民的政策,是皇帝,是皇室,不让他们做一样。 在内阁,就被陈以勤扒过一层脸皮了,这时,又被圣上扒了一层脸皮。 一个人,最多也就二皮脸,连扒两层皮,张居正等人都觉得脸皮全无,皮下血肉赤裸裸呈现于人前,哪怕什么都不做,就是一阵风吹来,也会有种火辣辣的感觉。 而高拱,所有想说的话,都被堵在了嘴里,这是他第二回从圣上口中听到“朕都不怕,你怕什么”的话了。 尽管圣上说话时,没有带任何喜怒,但他还是感受到了圣上的不满。 嘴唇微动,似是想说些什么,可发不出音。 大殿里,所有的人,心里都浮现出一种感受,以后说话就说话,别再打着为圣上操心的旗号,来掩饰自己心底的肮脏。 “从上古算,民智有几千年未开,哪怕从秦朝算,民智也有两千年未开,如果这么长的时间,还叫为时尚早,那朕想问问你们,什么时候叫时机成熟,张居正,高拱,是你们都死了之后吗?” 朱厚熜龙威席卷大殿,左右两侧的内阁阁老,司礼监大太监,竟站立不稳,纷纷跪倒在地。 圣上最后那两句话,杀意凛然,几人冷汗都下来了。 “如果是那样,那朕现在就许你们三丈黄土地,埋你们的身,然后,朕再去开启民智。”朱厚熜冷着声调,道。 也许是这些日子对内阁,对司礼监太过宽容了,以致于这些人都想着他这个大明朝皇帝死后的局面了。 “臣不敢!” “奴婢不敢!” 张居正等内阁阁老,吕芳、黄锦,脑袋立刻磕在地上,显然是真使了力气,叩首声在大殿里回荡,抬头间,额头见红。 朱厚熜不再理会他们,望着陈以勤道:“民智要开,社学要恢复,但如何建校,如何办学,如何招收学子,这些都需要缜密思量和构想,指着朝廷里这些蝇营狗苟之徒,难以成事,陈以勤,你可有心仪之人推荐于朕?” 蝇营狗苟之徒。 没有点明具体的人,可张居正等人已经羞愧难当,五体投地,额头贴在冰冷的地面上,无力再抬头。 开启民智,不比清丈田亩、均地于民的担子小,陈以勤作为提议者,本该由他来执行,但分身乏术,就只能另择良才。 “臣以为,普天之下,也仅有一人,或者说圣上的一臣,可以毫无私心开启民智。” “谁?” “南直隶总督海瑞!” 陈以勤郑重道。 真正的大无私者,大无畏者,能为百姓做事到粉身碎骨程度的人。 低下的额头,让人看不到表情,张居正等人如丧考妣,想到海瑞在南直隶的所作所为,总结起来,可以以八个字概括,不畏强权,不畏艰险。 南直隶的“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国策,就是交给海瑞执行的,海瑞上任南直隶总督后,是真的让士人、乡绅去搬石头修路服差役。 如若海瑞来开启民智,天下,要起狂风了! (本章完) 232.第232章 海瑞升官,制造寡妇! 第232章 海瑞升官,制造寡妇! “升海瑞为礼部尚书,总理社学之事。” “升赵贞吉为南直隶总督,继理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事宜。” 朱厚熜连下两旨。 数月之间。 海瑞从福建南平一县教谕,转淳安知县,再历杭州知府、南直隶总督,于新年到来之际,终入朝廷为一部尚书。 从八品之官,迈过十二个台阶,坐上了正二品的九卿之位,只差一步,便可入阁拜相。 升迁之快,大明朝二百年,从未有之。 过去与胡宗宪并称为“东南二贞”的赵贞吉,在朝廷数场变动后,也终于摆脱了恩师徐阶为其带来的负面影响,天恩浩荡,成就封疆大吏。 补了海瑞的缺。 堵住了张居正的嘴。 赵贞吉,是张居正的同门,还是张居正的师兄。 虽说张居正、赵贞吉之间不算和睦,政见也多有分歧,但在这时,张居正是不可能出言打断赵贞吉的升迁之路。 同门之间,没有那么大的仇恨。 得到好处的张居正只得闭上了嘴,与赵贞吉算是朋友的胡宗宪,也闭上了嘴。 这使得高拱、李春芳坐蜡了,那感觉,就仿佛戏台上的“丑角”,羞愤欲死。 合着忙活了一圈,他们俩什么也没有捞到,在内阁丢完人,又跑到御前丢人。 这就应了那句俗话:“光着腚拉磨——转着圈丢人。” “高拱。” 朱厚熜没有真就这样看着一位阁老去撞御阶,点名道。 “臣在。”高拱还在地上跪着,倒省了工夫,忙答道。 “去年户部结余多少银子?” “回圣上,十二亿九千六百多万两。”高拱正声道。 从上元节以来,朝廷杀了数万贪官,国朝内三大商帮打掉了两个,一系列的清洗,不仅没有让大明朝财政赤字,反而让大明朝盖绝古今富裕了起来。 也就是朝廷执行了“清丈田亩,均地于民”国策,不然废除诸位亲王爵位,收回亲王藩地,那上亿亩田地,价值甚至在贪官、晋、徽二商财富总和以上。 作为户部尚书,从来没有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拿过一亿两银子出来,投入到社学学校建设和学子教育中。” 朱厚熜不准备让内阁,或让朝廷拿出全天下教育方案,而准备亲自制定。 前四十年里,他连亲生儿子的教育权都没能保住,以致于数位亲生儿子没能顺利活着长大,唯二长大的两个亲生儿子,裕王、景王,也长残了。 身为大明朝君父,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教育权抓在手中的重要性,这次,朝廷、文官集团,都不允许插手其中! 一亿两银子! 便是首批投入的教育资金。 而这样亿两纹银计算的全国级国策,着实震惊了大殿里的所有人。 清丈田亩、均地于民国策不计入其中,田地清丈、收回所有权,再均分给百姓种植,不允许买卖,朝廷其实没多少银子,满打满算,就是给锦衣卫缇骑、东厂番子发放的俸禄,那没有几个钱。 可以说,这是真正意义上大明朝的亿两纹银级国策。 面对懵在原地的臣子们,朱厚熜讲述了心中的教育计划,道:“朕欲在全国范围内兴建社学学校,凡是我大明朝的乡村,皆要建立一座社学,招收村中孩童授学。 而社学学校建立标准,以千两银子为本,要求很简单,房屋坚固,能容纳千名学子,窗明几净。 建学后,若十年内,有社学学校房屋建筑等坍塌,负责建社学者,立斩不饶。 若有学子因此而受死伤,凡参与建造该社学学校一干人等,尽数斩杀!” 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二百三十三个府,一千四百二十七个县,一万零八个乡,五万六千个村。 一个村,就是一座社学学校,要一千两银子,那五万六千个村,就是五千六百万两银子。 如此大规模的基础建造和成本,听得掌管朝廷钱袋子的高拱,险些没有晕厥过去。 张居正等人也没有好到哪去,现在,土地都属于朝廷,地皮,朝廷是不用出钱的,光是建造,要一千两银子,这哪是建学校,这分明是建堡垒啊。 这么多银子建的学校,不遭遇地龙翻身这样的天灾,别说十年内不会出现坍塌,就是百年后都可能还矗立在那。 真出现坍塌,负责、参与建造的人,有一个杀一个,真不冤。 “所有社学建造,要在五年内完成,在第二个五年,朕要看到全部学校投入使用,传授我大明朝适龄孩童知识。” 朱厚熜给社学学校建造规定了时间,继续道:“朕知道,许多百姓是愚昧的,不懂读书的重要,只知家里少了个劳力,为了激励学子入学,就如太祖高皇帝祖制那般,束脩尽免,由朝廷请老师,分困难程度来分别授学,书本纸墨也由朝廷发放。 学子入学,每天早晨能得到两个熟鸡蛋,中午能饱餐一顿,晚间下学还能得到两个熟鸡蛋,但只有按时上下学点卯能得到。” 这便是那一亿两纹银,剩余四千四百万两银子,在第二个五年教育计划的去处。 请老师,没有多少钱,书本纸墨,等量产后,成本也会随之降低。 相对而言,朝廷真正的大投入,是对所有入学学子一天四个熟鸡蛋和中午那顿饱饭。 这相当于在说,孩童入学后的饮食,都由朝廷来承担。 但这是固定学子入学学习的必要手段,许多百姓人家,孩子有个七八岁便要承担家庭一部分劳作,在学习和劳作之间,孩子有可能会在父母逼迫下去选择劳作而去放弃学习。 而这样的投入下,朝廷等同于负责起了百姓人家中一人的吃食,让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事不复出现,只要不傻,有孩童的人家,就会做出正确的答案。 十年,两个五年计划。 朝廷不计回报的投入,为了是让天下百姓人家认字读书,这一刻,张居正等人齐声颂圣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君贤如此,夫复何求? …… 倭国。 山阴道,出云国,石见银山下。 毛利氏、尼子氏,两大家族堵上了一切,进行终极一战。 作为倭国西部最大两个家族,毛利氏前后调动家臣、家军近三万,而尼子氏扶老携幼调动家臣、家军、平民,也不过两万人。 年过六旬的毛利元就披甲执锐,亲上战场,准备送数百年的仇家最后一程。 在过去四十年里,他将毛利氏,从安艺国的一个小豪族,带领成为统治十国的西倭国第一大势力,领国石高一百二十万石。 这一路,可谓是披荆斩棘,隐约间,他看见了团锦簇的模样,懂得了灯彩佳话。 就在毛利氏家旗,一文字三星纹旗下,拔出了倭刀,高喊道:“とつげき”。 数万毛利氏家军在家将带领下,露出了残忍的神情,发动了冲锋。 短兵相接,毛利氏家军毫不犹豫的挥刀砍在尼子氏家军身上,鲜血喷薄而出,染红了自己,也染红了身边人的衣袍,以及,眼睛。 战场是个恐怖的地方。 能让人神志消失,转化为只知杀戮的野兽,不停地砍死眼前的人,踩着死去人的尸身,继续挥砍着屠刀,直至自己也被人砍死。 在狭长山道中,毛利氏的家将、家军,对尼子氏家将、家军,近乎是场屠杀。 而这一幕。 全被站在高处的尼子氏现任家督尼子义久看在眼中,疼在心里。 死去的人儿中,不少家臣是看着他长大的,很多家军,是世代追随尼子氏家族的,那一个个熟悉的面容倒下。 不过二十岁的尼子义久,彻底崩溃了,跪在沈袠的身前,哭着恳求道:“求天使救我族人。” 沈袠在国朝浙江,配合海瑞立下赫赫功劳后,被提拔为锦衣卫指挥佥事,负责倭国全权事宜,石见银山的夺取,以及锦衣卫新式武器威力验证。 面对尼子义久的哭求,沈袠无动于衷,望着战场的移动,尼子氏家军按照预想位置边战边退,毛利氏家军紧随不舍,在心中估算着抵达第一项新式武器试验地的时间。 “十。” “九。” “……” “三。” “二。” “一。” “轰!” “轰!轰!” “……” 无数新式地雷被触发,战场立刻升起无数烟尘,遮挡了不少视线。 沈袠拿出了千里镜,倒不是能看透烟尘幕,而是为了获取在烟尘消失、落下后的第一手杀伤评估。 连续不断的爆炸,尼子义久顾不得哭求,循着声音望去,极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家将、家军的死活。 战场中,不论是尼子氏的人,还是毛利氏的人,都陷入了混乱,军阵开始散乱,逃兵开始出现。 但在山道中,逃无可逃,除了能对己军造成冲击以外,就是继续误触其他新式地雷。 爆炸一直在持续,而最初爆炸的战场位置,慢慢能看清了。 粉碎的血肉,遍地哀嚎的两家家将、家军。 除了直接踩中新式地雷,被强烈爆炸炸的粉身碎骨以外,周遭一丈位置的倭人,没有被直接炸死。 但每枚新式地雷中,都装有约三百六十颗钢珠、短铁棒,在引爆后,这些钢珠会迅速跳到三尺到五尺的高度,并在这个高度爆炸,形成无死角的杀伤。 要不是倭人身矮,这新式地雷甚至不怎么致死,但沈袠却注意到,一些略微身高些的倭人,更加痛不欲死。 三尺高度,正对应着倭人身体的中下部,两条腿被钢珠击中或击穿倒还没有什么。 许多钢珠,击中倭人的第五肢体。 沈袠不仅怀疑,锦衣卫内部匠人在制造新式地雷时,并不是为了制造大范围杀伤,该是为了制造寡妇。 此物略显阴毒。 尼子义久亲眼目睹亲弟弟,也是代替他主战,引毛利氏家军入瓮的,尼子氏家族次男尼子伦久,在被新式地雷炸穿“三条腿”后,痛苦万分,最终选择挥刀玉碎时,两眼不禁模糊了,不知什么时候,已然泪流满面。 沈袠见状,什么都没有说。 他从大明朝来时,携带了许多种锦衣卫研制的新式武器,在尼子氏、毛利氏决战前,他让尼子义久亲自挑选新式武器投入战场。 尼子义久一眼就挑中了被描绘为“威力最大火器”的新式地雷。 这山道中的新式地雷,连放置都是尼子义久家军做的,锦衣卫只提供了如何放置的讲解。 新式地雷,不愧是威力最大火器,对人身体杀伤效果不提,但对人心的杀伤,却是传统爆炸火器无可比拟的。 战场陷入了混乱。 毛利元就在竭力呼喊,想要控制住家军的混乱,但已经心寒、胆寒、丁……倭人,脑海中除了逃离这片修炼场再无其他。 彻底失去指挥的尼子氏家军更是不堪,所有的人,都走在死伤的路上。 这时,毛利氏第一家将小早川隆景知道两个氏族都失败了,且无法挽回,为了家督的安全,招呼着其他家将想要护送毛利元就离开。 失去统一西倭国希望的毛利元就,哪能不明白这些新式地雷的背后,是海外的大明朝搞的鬼。 在“八嘎呀路”之余,也在愤恨怒骂,等战事结束,哪怕毛利氏家族什么都不做,也要跑去大明朝东南当海盗,给大明朝廷添堵。 “你怕是做不到了。” 在山道的尽头,数百位锦衣卫就守在那里,见到毛利元就时,便举起了手中的新式火铳。 如此近的距离,第一家将的小早川隆景和第二家将的吉川元春表现出无畏的悍勇,领着家军无畏对锦衣卫发动了冲锋。 他们相信,这么近的距离,手中的刀,一定会比火铳快。 “砰!” “砰!砰!” “……” 火铳声大作。 不同于寻常火铳放一铳就要重新装填铳弹,新式火铳拥有了连发的特性。 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火铳的威力达到了巅峰。 小早川隆景和吉川元春,被数把新式火铳短时间内打成了筛子,鲜血从嘴里冒出,保持着举刀姿势,双目圆睁倒下。 “とうこう” “とうこう” 晚间还有一章! (本章完) 233.第233章 控扼西倭,酒色盛筵! 第233章 控扼西倭,酒色盛筵! 拉栓声。 被激烈的铳声掩盖。 锦衣卫击杀着所有想从山道逃离的倭人。 高喊とうこう投降的毛利元就,被提拿到了沈袠面前。 沈袠瞥了眼毛利元就,对这位号称“西倭国第一智将”“谋神”的倭人没有什么感觉。 非要说有,就是有点丑。 尼子义久望着毛利元就的眼神中,充满了仇恨,西倭的所有变化,尼子氏家族的衰落,都与毛利元就有着脱不开的关系,或者说,是毛利元就一手造就的。 连尼子义久的父亲,尼子氏家族上一任家督尼子晴久,也是中了毛利元就的反间计而死的。 沈袠想了想,解下了腰间的绣春刀,递给了尼子义久,然后,转过身去。 继续观察尼子氏、毛利氏,两家家将、家军最后的厮杀。 锦衣卫没有直接参与到战场中,而是在外围诛杀一切试图逃离战场的“逃兵”。 当然,在锦衣卫故意拉偏架、放黑铳下,毛利氏家军对尼子氏家军的碾压之势不再。 这场战争的双方,都明确体悟到一个信号,那便是只有一方能活着。 大明朝,只会承认胜者。 要是毛利氏家军能顶着锦衣卫放的黑铳,将尼子氏家军全部诛杀,不是没有惨胜的希望。 所以说,尼子氏家军的覆灭威胁仍然没有解除,如果在锦衣卫偏帮下,依然不能取得胜利,全歼毛利氏家军。 那对大明朝而言,是废物中的废物,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战争的性质,发生了彻底的改变,尼子氏家军、毛利氏家军,就在这充满新式寡妇地雷的山道中,展开了炼狱般的厮杀。 手中有刀,就用刀砍,哪怕钝了、断了,也要把刀刃捅在对方的身上,致对方于死地。 没有武器,还有指甲,有牙齿,抓破对方的喉咙,或者咬破对方的喉咙,也能造成击杀。 饱饮敌人血,最为原始的战斗,通过千里镜观看的沈袠频频皱眉。 而战斗的胜者,也不一定是最终的胜者,一不留神就会误触寡妇地雷,周遭一丈之地的敌我,都会瞬间倒地。 一旦在炼狱战场倒下,就意味着再也站不起来。 沈袠身后。 响起了毛利元就激烈的吼叫,略懂倭人语言的沈袠,逐渐有些听不懂,但免不了求饶的话。 利刃刺入血肉,也是有声音的,一声声“噗噗”声,刺入,抽出,尼子义久在发泄家族的仇恨,在报复成为家督后遭受的屈辱。 毛利元就求饶的吼叫声,先是猛烈,再是弱小,直至消失,化为无意识的哼叫声。 尼子义久理智逐渐恢复,眼中的血色慢慢消失,给了毛利元就一个痛快。 喉咙被利刃划破,真正的死亡降临,已经几乎没有神志的毛利元就还想伸手捂住伤口,只可惜,做不到了。 手掌没有抬起来,只是动了动,就失去了所有力气,陷入永恒的黑暗中。 动静消失。 尼子义久跪在地上,血腥的双手捧着绣春刀,举过头顶,做出归还绣春刀的姿势。 “接下来,我朝会帮助你复国,出云、伯耆、美作、隐岐四国,是你族的族国,在夺回后,我会上奏朝廷,作为你族永远的族地。”沈袠没有接刀,淡漠道:“至于伱,尼子义久,我会上奏朝廷,赐你锦衣卫之身,准你长子入朝,等你死后,你的族地,锦衣之身,都会由你长子接手,如何?” 这海上的岛国。 圣上和那群内阁阁老老爷,是没有太多兴趣的。 唯一的兴趣,就是石见银山。 因此,锦衣卫内部制定了详细的“倭人制倭”计划。 锦衣卫会以大明朝驻军的形式,存在于倭国,将从石见银山中挖出的银子运回国内,并对倭国进行可持续性竭泽而渔,搜刮倭国一切资源运回国内。 尼子氏,就是锦衣卫挑选扶持的倭人家督傀儡。 尼子义久知道再也没有回头路,但那句准他们父子锦衣之身,打消了他大多数顾忌,毕恭毕敬叩首道:“多谢天使。” “叫我沈佥事吧。” 沈袠注意到战争即将彻底落下帷幕,望着尼子义久,道:“这把绣春刀,就赠予你了。” 闻言。 尼子义久一愣,随后就是狂喜,收起绣春刀,连连叩首,都磕出了血。 但沈袠却对尼子义久表达忠心毫不在意,转过身去时,嘴还撇了撇。 依靠锦衣卫对倭人的认识,这就是群“畏威而不怀德”的蛮夷。 大明朝对倭人越狠,倭人的臣服就越深,是天生的贱皮子。 哪怕是现在,沈袠对尼子义久的观感,也不过是一把不错的“刀”罢了。 沈袠会时时刻刻防止“刀”反割己手。 尼子氏家军获得惨胜。 两万人,只留下了两三千人,但这些人,浑身沐血,眼睛通红的模样,哪还有半分人的样子? 或许称之为野兽更为合适。 战争的胜利,就注定尼子氏家族无法停止脚步了,在锦衣卫的帮助下,出云、伯耆、美作、隐岐四国,先后复国。 尼子义久指挥着家军,裹挟着族国中的年轻倭人,滚动着对西倭开启了鲸吞。 备后国、备中国、丰前国、伊予国、周防国,以及毛利氏族国的安艺国,山阳、山阴两道十国先后沦入尼子氏家族之手。 尼子义久得到了幕府册封,成为威震倭国关西的战国大名。 手染仇人之血的尼子义久,展露了勃勃野心,想要继续对关东地区发动攻击,但被沈袠强行摁下。 以大名的名义,征发了数万西倭的倭人,扔进了矿洞里,对石见银山展开挖掘。 大量含银的矿石被挖出,经过冶炼后,成了一块块银白的银锭。 就在新年到来之时,第一批载满银锭和新式武器效果验证文书的十艘船只,朝着大明朝莱州府海口返回。 倭国最近距离莱州府,仅仅一千三百多里,数日即达。 沈袠眺望着大明朝的方向,难免生出思乡之情。 “佥事大人,舍下备了清酒,特请您前去饮宴。”尼子义久谄媚道。 酒、色,盛筵,起! …… (本章完) 234.第234章 第四神号,全图视野! 第234章 第四神号,全图视野! 嘉靖四十一年,正月初一。 按朝廷礼仪,每年正月初一,在京群臣都应该到太和殿外朝拜天子。 但自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宫变”,宫中发生了宫女集体谋弑皇帝的事件,皇帝便搬出了紫禁城,住进了西苑。 天子不在,此后初一在太和殿朝拜天子的礼仪也废了。 这一天反倒成了皇帝在西苑设坛拜醮的日子。 去年静修祈雪,误了一年,今年拜醮的仪式更加隆重。 平时偶尔用作内阁和司礼监合议国事的玉熙宫大殿,今天改作了道场。 神坛上方赫然挂着明黄色锦缎镶玄色绸边的横幅,上面绣着“九天感应通微显化真人降世显身赠万世太平真经罗天大醮”一行大字。 神坛前方偌大的宣德紫铜香炉香烟氤氲。 只是北墙的神坛上现在还空着,既无牌位也无真像。 大殿的大门开着,幡罗旗盖从殿门分作两行沿着跸道一直排到远方的宫门。 朱厚熜头梳道髻,又戴上了香草冠,身着李妃敬献的那件绣着老子五千言经的道袍,正端坐在蒲团上玄修。 御案的左边站着吕芳,这时头上也戴着香草冠,手捧着一个好大的钵盂,钵盂里盛放着温热的清水。 御案的右边站着黄锦,肃穆而立。 朱厚熜慢慢睁开了眼睛。 “恭迎万岁爷出关。”吕芳捧着钵盂就跪了下去。 “请神牌!为万岁爷敬上封号。” 黄锦向朱厚熜长揖,踱到精舍的神坛前,双手捧过一块神主牌,又走到朱厚熜面前,跪了下来,高擎牌位。 吕芳同样踱到精舍的神坛前,在朱厚熜面前,跪了下来。 朱厚熜在钵盂的清水里净了手。 吕芳将钵盂端走后,又从神坛上捧起另一盂朱砂,走到朱厚熜面前,再次跪了下来。 朱厚熜从戴着香草冠的道髻上抽出了一根金簪,伸出左手中指,用金簪在中指上一刺,鲜血渗了出来,指尖的鲜血滴入到朱砂盂中。 朱厚熜插上金簪,猛地拿起了御案上的朱砂笔,蘸饱了朱砂,在黄锦手中的神主牌上写了起来。 神主牌上逐个显出“清虚元妙真君”几个鲜红的楷书大字。 在“灵霄上清统雷元阳妙一飞元真君”、“九天弘教普济生灵掌阴阳功过大道紫极仙翁一阳真人元虚圆应开化伏魔忠孝帝君”、“太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昭灵统元征应玉虚总掌五雷大真人元都境万寿帝君”三个神号以外,朱厚熜又多了一个封号! 系统中。 第四神号已然显现,只是还处于灰暗未激活的状态,这是仪仗还没有进行完的缘故。 朱厚熜难掩激动,以此证明,作为大明朝皇帝陛下的他,可以不需道门封授,便能自上神号。 黄锦手捧着神牌号站了起来,大声呼道:“奏仙乐!恭迎清虚元妙真君!” 大殿那边钟鼓齐鸣,仙乐缥缈! 黄锦手捧着神牌号走在前头,稳步向外面大殿踱去。 朱厚熜独自走到了精舍的神坛前,向着那鼎香火拜了下去。 这拜的,就是自己。 三拜毕,朱厚熜站了起来,向大殿外走去。 这边早就准备妥帖,两个小太监帮着黄锦,已经将神牌号供在了大殿横幅之下、紫檀神坛之上的正墙壁下的神坛上。 这个时候,朱厚熜出来了,吕芳、黄锦在神坛两侧跪下了。 朱厚熜走到了神坛的拜垫前,也对着自己的神牌号跪拜下去。 钟鼓声,诵咒声大作! 朱厚熜拜毕,站起来,转身在神坛下方的蒲团上盘腿坐下了。这一刻。 神灵似乎有了模样。 钟鼓声、诵咒声戛然而止。 朱厚熜微闭双目,丹田中升起一缕真气,系统第四神号点亮,神号能力清净、自在,随之在其神躯上浮现。 钟鼓声、诵咒声又大作! 一瞬间。 朱厚熜仿佛来到了九天之上,前一瞬,还在京城之中,下一瞬,便来到了岭南的天涯海角,再一瞬,又来到了万里冰封的草原。 “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朱厚熜心中了然,凡大明朝疆土,神魂、神躯,皆可一念即达。 在大明朝疆土之外,海上的倭岛,有一半的海岛被点亮,那是锦衣卫控扼的土地。 与大明朝接壤的中南半岛,也有一小部分土地为系统所承认,朱厚熜“看到”,自己的三儿子,大明朝现存唯一王爵,景王殿下,朱载圳正与带走的大明朝千名甲士享用着安南国过年的吃食。 年粽、炖肉蛋、安南泡菜…… 在大明朝的十五个不征之国中,占城国就在安南国的南边。 位于中南半岛东南部,北起横山关,南至潘郎、潘里地区。 王都为因陀罗补罗。 华夏古籍称其为象林邑,简称林邑,在唐朝至唐末,改称环王国。 五代又称占城。 占人故地原是汉朝所置日南郡的象林县。 东汉永和二年,象林县功曹之子区逵(也作区达或区连,又称释利摩罗),杀县令,自号为王,始建占城国。 五代十国至元朝时间,占城成为安南国王扩张领土的主要对象。 建文二年,安南夺取占城的占洞、古垒两州,把安南领土推进到今广南、广义地区。 成化七年,后黎朝黎圣宗亲征占城,攻陷首都,“生擒”占王茶全,设置广南道,使安南领土扩张到归仁一带。 占城国名存实亡。 遭受侵略时,占城国无数次向宗主国,也就是大明朝请求救援,但建文四年、成化七年,正是大明朝内部动荡之时。 大明朝无力施以援手,事后的找补,征伐安南,也不能让占城复国。 占城国仅仅领有宾童龙地区的领土。 朱载圳进入中南半岛后,就找上了现任占城国国王婆阿,以为占城复国之名,对安南国控制的占城国地区发动的反攻。 朱载圳虽然还没有完成恢复中南半岛控制,但在开疆拓土的方向上迈出了一大步。 或许是父子感应,朱载圳竟向朱厚熜“存在的虚空”看了过来。 朱厚熜默默收回了对中南半岛的注视,望向了系统中最后一个“亮点”。 废裕王,朱载垕。 一声长叹。 在让人失望这件事上,朱载垕从来不让人失望…… (本章完) 235.第235章 贺表来了,海瑞类卿! 第235章 贺表来了,海瑞类卿! 在泰晤士河河畔。 朱载垕与一女子相遇。 长相极品,惊为天人。 遂一眼钟情(见色起意)。 第一天相遇,第二天逛街,第三天看海,第四天打猎,第五天看罗密欧与朱丽叶,第六天求婚,第七天送入洞房。 此间乐,不思大明也。 作为大明朝皇帝陛下,也是两世为人,朱厚熜自诩见过不少场面,但这样的场面,是真没见过。 朱载垕漂洋过海去了大不列颠,其中辛不辛苦不提,但活得很滋润是肯定的。 对异国文化非常融入,对异国美人更是善解人衣。 没有雄心,没有壮志,如果不是出生在帝王家,或许很不错。 只是。 朱载垕的钱快没了。 在被逐国时,朱载垕没有从国库、内帑拿到一文钱,所有的盘缠,都来自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这位“叔父”的资助。 陆炳把过去四十年从朝廷得到的俸禄,和从玉熙宫得到的部分赏赐,都折换成宝物给予了朱载垕。 在大明朝内,能值个几万两银子,而到了英吉利,至少能值个几十万两银子。 身为曾经的大明朝亲王,朱载垕对钱财哪有什么观念,这一路,撒钱从大明朝撒到了大不列颠。 在朱厚熜看来,撒钱二字,把里面“钱”字换成“币”,就很贴合次子的形象。 那极品异国美人,不是被朱载垕的人格魅力所吸引,而是被朱载垕这“不羁”之气所吸引。 再加上朱载垕这东方面容,以及英吉利对东方幻想遍地是黄金的传说,让那美人以为朱载垕是来自富裕东方的贵族,家中有着数之不尽的财富。 旁敲侧击得知朱载垕只有一个兄弟,而长子继承制,在东西方又是共通的。 异国美人对朱载垕的幻想,随之也来到了无上的高度。 朱载垕和异国妻子,就在“撒钱”的路上狂奔。 朱厚熜无法评价次子和异国儿媳的所作所为,唯一能做的,便是尊重祝福。 心神默默从系统天地中脱离。 察觉到万岁爷的变化,吕芳爬了起来,走到殿门外大声传旨:“上群臣贺表!” 远远的跸道那头一行太监手捧托盘,上面都摆着文武百官的贺表,鱼贯向玉熙宫大殿走来。 圣上修玄几十载。 头一回。 群臣不等催促,便上表祝贺。 或许在心里,盼望着圣上能多多修玄,昏庸一些,别再贤明下去了。 在钟鼓声、诵咒声中,两个太监将一条紫檀矮几跪摆到朱厚熜的蒲团前。 吕芳将一份份贺表转呈到朱厚熜眼前,贺表太多,朱厚熜只看每份贺表的姓名,看一份往矮几上放一份。 这便是朝廷。 谁送贺表了,朱厚熜迷迷糊糊,但谁没送贺表,朱厚熜却一清二楚。 矮几上的贺表越堆越高,吕芳转呈的贺表只剩下了最后一份。 朱厚熜伸手一拿,却见吕芳没有像那些贺表一样松开手,显然这份“贺表”不同寻常。 朱厚熜没有再拿,平静问道:“谁的?” 黄锦在一旁察言观色,手势一打,两班乐师立刻停止了奏乐、诵咒,大殿里一片沉寂。 吕芳奏道:“启奏飞元真君忠孝帝君万寿帝君元妙真君万岁爷陛下,最后一道贺表是都察院御史颜鲸的。” 朱厚熜的脸没有露出多余的神色,如湖面平静,道:“为官如何?” 吕芳低眉应道:“回万岁爷,颇似海部堂!” 海部堂。 就是海瑞。 吏部委任海瑞为礼部尚书的公文已经快马加鞭送往南直隶,入了朝廷秩中,便要称呼部堂大人了。 以吕芳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身份,当然能直呼其名,但为表恭敬,称了正职。 颇似海瑞。 令朱厚熜露出了怪异的神色:“有何壮举?” “回主子,颜鲸任山东道御史,出视仓场时,奸人马汉借助其恩师张居正、张阁老的虎威,放利子钱给漕卒,没有按时偿还,则没收漕粮,为仇家所揭发,马汉持张阁老的书信至,颜鲸却将他立地正法。” 吕芳斟酌着词句,缓声道:“因得罪了张阁老,颜鲸改任河南道御史。 上任不一月,就奏免了高阁老所庇护的新郑知县。” 猛人啊。 黄锦在旁听得心惊肉跳。 一月时间,就得罪了内阁首辅、次相,两位人臣巅峰的存在。 路子,属实“走宽了”。 “不久前,吏部考功司要以“不谨”之罪罢免一位御史,被锦衣卫考成司驳回,是他吗?”朱厚熜回想了起来,问道。 考成法实施后。 吏部考功仍然在进行。 属于两道相对独立的考察官员课司。 如果吏部考功司、锦衣卫考成司对一名官员评判相同,那就遵照吏部考成司的结果,予以升迁或贬谪。 如果吏部考功司、锦衣卫考成司对一名官员评判不同,那就遵照锦衣卫考成司的结果,予以升迁或贬谪。 吏部考功司、锦衣卫考成司的权力大小,不言而喻。 不过,吏部掌管任免、升降、勋封、调动等事务公文发放,也能搞些小动作。 就以锦衣卫考成司奏请颜鲸升官,吏部考功司奏请罢免颜鲸为例。 锦衣卫要对颜鲸进行适当的升任,但在内阁首辅、次相的共同意志下,吏部迟迟不能发放提拔颜鲸的公文。 不是不听命,但就是拖着不办。 吕芳答道:“回万岁爷,是他。” 朱厚熜拿过了颜鲸的“贺表”,和其他朝臣希望圣上多多修玄,祝愿圣上早日飞升的贺表不同,颜鲸在表中对圣上常常斋醮修玄痛心疾首,望圣上多多保重龙体。 与其说是贺表,不妨说是“谏书”。 是个忠直之臣。 朱厚熜的目光向洞开的殿门外上空射去,像是确有天人感应,刚才还在云层中的太阳这时脱云而出,一片光线恰从殿门正中也向朱厚熜的脸上射来。太阳光照着朱厚熜的双眼,反射出两点精光! 没有想到,大明朝的利剑,不止有海瑞,还有个颜鲸。 朝廷之幸,百姓之福! “着旨,擢颜鲸为都察院左都御史!” …… 这大年初一。 群臣无须到太和殿朝拜。 但朝臣们也没有闲着,圣上可以不拜,内阁首辅大臣总是要拜的。 所以,在过去二十年里,每年大年初一的清晨,严党在京的一批核心大臣便都会到相府给严嵩拜年。 然而,二十年烟云过眼,大明朝换了人间,内阁也换了新首辅大臣。 张居正的门徒数百,受荣宠者也有不少,但一些外放了外疆,或是去了南京六部九卿任职,有些则因眷宠已衰,被排挤出了核心,今年有资格能到相府来拜年的应该有十来位。 但好些人今天都被相府管家以阁老意志婉辞了,只有内阁中书舍人刘台,刑部侍郎王世贞,大理寺卿黄清能进得相府大门。 吉日良辰,张居正身穿大红吉服,坐在一把太师圈椅上,恰逢太阳光这时也正从书房前大院的上空透过户牅照在身上,使得他比平时显得精神许多。 仔细看去,他今天的精神里,还透着一股平时从未显露的威煞之气,让人立刻联想到在玉熙宫被阳光照射的圣上。 来拜年的也不像拜年,刘台在前,王世贞、黄清在后,三人十分肃穆地在高拱的座椅前拜了三拜,又十分肃穆地站了起来。 作为亲近门生的刘台,终于在今儿得到了个座位,搬个小凳子就坐在张居正身侧的椅子上,王世贞、黄清分坐在左、右两边的两把椅子椅子上。 “颜鲸成了都察院左都御史,你们以后可要小心了。” 张居正一开口,便露出了警告的意味,“再被人抓住把柄,别想着拿我的书信去赎人。” 马汉的事。 让张居正失了不少颜面。 当初颜鲸还是个道御史时,首辅书信就拿捏不住颜鲸,现在颜鲸成了都察院左都御史,名入九卿,就更拿捏不住了。 再有门下弟子,友人,犯在颜鲸手上,张居正绝不会再去求情丢脸。 君子朋而不党。 张居正只有弟子,友人,没有朋党,但门户,已经是立了起来。 张门、高门。 就和曾经严嵩、徐阶的严门、徐门一样,为了内阁、朝廷的权力,开启了明争暗斗。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内阁的存在,始终是作为皇帝顾问,要是不抓住实权,那就真成空口白话的顾问了。 “圣上如此随性提拔一位“不谨”之臣为九卿,未免太过乾纲独断了。”王世贞不满道。 在严嵩内阁毁灭,倒严、倒徐时,内阁大员、六部九卿或死、或流放、或罢黜。 作为被提拔者,王世贞是乐见其成的,可如今,成为刑部侍郎,与首辅来往密切,圣上的一言可决任何人生死,就为他们的地位稳固增加了诸多不确定性。 圣上可以不诏见臣子,不经商议,便能提拔一人为国之重臣,哪怕是个为朝廷百官所不喜的人。 这就使得王世贞非常难受了。 “元美(王世贞字)说得对。” 黄清接言了,“一个礼部尚书的海瑞,一个都察院左都御史的颜鲸,圣上这还让朝官们活不活? 阁老放心,在京四品以上的官员,凡是我们的人,都打了招呼,不会给海瑞、颜鲸之流好颜色。” 排挤贤良。 是官场的传统艺能。 黄清就不相信,没有麾下听令的海瑞、颜鲸,怎么当好部堂、总宪。 张居正望了一眼身边、身前的这三个人,说道:“海瑞、颜鲸,本就是孤臣,你们的手段,没有用。” 海瑞之人,熟通大明律法,凡是其下达的命令,要是不从,就是违上。 要是阳奉阴违,也瞒不过海瑞的眼睛,还是违上。 朝廷是个讲究上下尊卑的地方,如果被海瑞以违上之罪参奏,哪怕是亲儿子,张居正都不敢下场去救。 不然,人人都违上,权力受到影响最大的,就是他这个内阁首辅大臣。 而排挤颜鲸,更加无用。 都察院的权力之一,便是风闻奏事。 如果颜鲸想参人,根本不需要部下的配合,就能直呈御前,之后的查察,就会有锦衣卫、东厂接手。 海瑞、颜鲸,都是能耐得住寂寞的人,对他人的看法和排挤从来不在乎,因为他们从进入仕途就走的独木桥。 不在乎外界的声音,是孤臣、直臣的必备素养之一。 黄清的手段,太幼稚了。 “恩师,要不动员百官,联文参劾海瑞、颜鲸?”刘台不甘落后,提议道。 “好主意。” 张居正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什么罪名?” “海瑞在南直隶杀戮无数,不乏权贵公卿,有伤天和……” 刘台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张居正打断道:“那你怎么不去参劾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呢?普天之下,还有比他杀戮更重的人吗?一个锦衣卫,胜过数十个海瑞、颜鲸,伱们怎么不去参他?” 刘台脸色一僵,道:“陆都指挥使有点太强了。” 天下官员。 最想看到的莫过于锦衣卫倒下。 锦衣之力,无孔不入,官员们甚至连枕边人都不敢完全相信,睡觉都不敢说梦话。 海瑞、颜鲸,官员们还能施展些手段使绊子,君子欺之以方嘛。 但如果对锦衣卫动手,奏疏可能还没出府门,就先被锦衣卫以罪名提拿扔进诏狱了。 面对门生的真诚,张居正险些没有绷住,这个只会欺负“弱小”的玩意。 “世间事有可以忍者,有万不能忍者。海瑞、颜鲸,是可以忍者,只要你们的屁股干净。” 张居正望着门人、友人越来越苦的面容,说道:“况且,有人比你们更急,高拱想夺我这个位置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素来注重权力,不愿被任何人冒犯。 颜鲸在新郑知县王安民被奏免时,就得罪了高拱,为高拱所记恨,等着吧,会有人动手的。” 说到这里,张居正望向了洪武大街的方向,想必这会高拱还不知道颜鲸被提拔为都察院左都御史的消息,正主持儒释道三方辩论。 也不知被抽中第一道议题,会是哪教? 人人都求神仙、佛祖庇佑,岂止神佛也是泥塑过河,自身难保。 海瑞入朝,颜鲸登高,朝廷,又要人人自危了。 (本章完) 236.第236章 儒家出手,道佛俱毁! 第236章 儒家出手,道佛俱毁! 洪武大街。 大明朝共有三个。 分在大明朝的三个都城。 南都金陵、中都凤阳、北都北平。 但无一例外,都坐镇都城中轴上,为风水龙脉宝地。 一直是三座都城最热闹的大街。 今儿是大年初一,京城百姓早早地走门串户拜完年后,便不约而同地齐聚于此。 本朝建国二百年来,儒释道三教头次齐聚论道定序,哪怕不懂几分道理,也愿意凑个热闹。 朝廷设下四方擂台,儒家大宗师携众士站在了西方白虎的位置,佛家大法师携众僧站在了南方朱雀的位置,道门大真人携众道站在了北方玄武的位置。 一早,大宗师、大法师、大真人就到了,但迟迟不见朝廷主事官员到来。 所幸,儒释道都讲究修心,等待虽然枯燥,但都不心急。 快到午时,内阁次辅大臣高拱才率众官赶到,出现在了东方青龙的位置。 这显然是挑好的时间,而原因也很快就为三教所有人知晓。 高拱宣布了儒释道三教论题。 儒门议题:神仙可学不可学。 佛门议题:老子八十一化图。 道门议题:老子化胡说。 顿时在大宗师、大法师、大真人中间引起轩然大波,但高拱却没有在乎,直接宣布了辩论规则。 当听到本门议题攻擂失败,就会在大明朝内毁去所有书院(寺庙)(道观),守擂他门议题失败,就会在大明朝内毁去一半书院(寺庙)(道观),两种失败都会驱散门生(信徒)后,三教抗议之声,立刻响彻云霄。 罢论之声。 也随之响起。 高拱淡漠望着三教中人,指了指外围的锦衣卫,书生、和尚、道士们不由得大惊,不知道什么时候,锦衣卫把绣春刀抽了出来,虎视眈眈瞧着众人。 这哪是辩论,这分明是逼人去死啊。 成为化外之人久了,也是新春佳节之际,一些道人见状,脾气也是上来了,转身就要强行离开。 锦衣卫没有犹豫,直接向着想要离去的道人袭来,这些道人也多少练过功夫,对攻来的绣春刀丝毫不放在眼中,垫步凌腰,就要突出重围。 忽然间,道人们停止了所有的动作,口中溢出丝丝缕缕鲜血后,一个个的脑袋成了滚地葫芦,落在了地上。 收刀,入鞘。 道人们的无首尸体这才纷纷倒地。 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下达命令,让人将尸首拉到乱葬岗喂野狗。 “正月初一不杀人?” 陆炳面对群情激愤的众道,和警惕不已地的众士、众僧,冷笑道:“老子寿宴上还杀过人呢。” 出现在四方擂台附近的锦衣卫,都是挑选的百杀之士,别的本领不会,就是会杀人,几近化境。 对人体的要害、骨骼了如指掌,能用最小的力气,沿着骨缝,将人的脑袋卸下来,如庖丁解牛一般。 死去的道人们,是最好的明证。 那些修心养性的功夫,在绝对杀招面前,没有丁点作用。 这一道杀意近乎凝成实质的眼神,顿时吓住了儒释道三教中一些有异动的人,动弹不得。 没有动作,连谩骂都不敢,只能在心中咒骂陆炳这个绝世杀贼(妖孽)。 对此,陆炳毫不在意,慢慢走出了擂台范围,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要是眼神能杀人,陆炳在西山诛灭晋商时就死过几万回了。纯粹瞪眼给瞎子看。 霸气凛然! 看乐子的京城百姓,心中直呼过瘾,在着玩意匮乏的时代,平民百姓两个最大乐子。 一是去八大胡同。 二是看杀人。 去八大胡同“打架”还要钱。 在这蹲守着,既能看杀头,过后还能看平日高高在上的大宗师、大法师、大真人唇枪舌剑,何乐而不为。 一些京中百姓在呼朋唤友,顺带着让家人带几个馒头来,刚才那些道人就浪费了。 这些化外之人的人血馒头,想来药效更好。 把馒头带来,万一一会再杀人,还能用得上,真用不上,饿了吃两口也能填饱肚子。 大街上的气氛,越发热烈。 而擂台范围的三教中人,气氛却压抑到令人喘不过气来。 朝廷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了,就是想让三教死。 逃是逃不走了。 那就只有取胜一条路。 三教之中,到底是儒家底气十足,几位大宗师率先站到了白虎擂台上。 佛门大法师和道门大真人也没有犹豫太久,心情沉重踏上了擂台。 “抽签吧!” 高拱让三教派出代表,进行第一场议题的抽取,而抽取议题的方式也很有意思。 三教代表面前,分别有一个檀木盒,盒中都装着三个议题的签。 如果三教代表分别抽中了不同议题的签子,就重新抽取。 如果出现两个或三个相同议题签子,就以该议题作为第一场议题。 或许此界真的有神明。 第一次抽取结果,儒门代表抽中了儒门议题,佛门代表抽中了佛门议题,道门代表抽中了道门议题。 进入了第二次抽取,结果签子还是一样,三教再次抽中的本门议题。 第三次抽取、第四次抽取,终于出现了不一样,但依然没有出现同一议题签子。 就在儒释道三教中人面面相觑,朝廷官员略显不安,进行了第五次抽取。 儒门,再次将天命抓在了手中,拿到了本门议题。 佛门,抽中了儒门议题。 道门,抽中了道门议题。 出现两个相同议题签子,包括高拱在内,参与组织辩论的朝廷官员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之前真没想过这么邪门的事会出现,高拱作为三方辩论主事阁老,都不敢想象再抽几次还抽不出结果,这辩论大会还能不能进行下去。 幸运的是,儒家的圣贤,佛门的佛祖,道门的神仙,没有庇佑三教下去。 既然是主议题,儒教干脆派出了最强大宗师,心学圣人王阳明得意弟子,心学代表人物,《传习录》的完成者,后回归儒家的钱德洪。 六十五岁的钱德洪站到攻擂台上,佛门中人、道门中人立时就正了…… (本章完) 237.第237章 圣徒之威,满血斩杀! 第237章 圣徒之威,满血斩杀! “你这和尚,终日口巴巴说什么,眼睁睁看什么?” 在佛门好不容易挑选出一位大法师,天童寺圆悟禅师刚一登台,钱德洪的眼神,就“刺”了过去,攻擂道。 圆悟禅师什么也没说,手里拨弄着念珠,双眼微阖,不说,也不看。 这无声的反击。 道不同,不相为谋。 第一轮交锋,佛门圆悟禅师竟占到了优势。 事关道统,就连众位大法师见状,也不禁心泛涟漪,露出喜色,而那些道行浅薄的佛门弟子,个个喜上眉梢。 来自江南之地最大道观,朝天宫大真人张元,也没想到惊喜来的这么突然。 三方论战。 儒门作为攻擂者,只用闷头进攻即可。 而佛门、道门就考虑更多了。 守擂时。 一方主守,一方掠阵。 既然佛门表现不凡,为了和谐,也为了士气,主守方自然而然就落到了圆悟禅师头上,张元大真人在旁拾遗补漏即可。 处于下风的儒教中人,高涨的气势一滞,但大宗师们却丝毫没有担忧之色。 果不其然,圣人门徒的钱德洪对上圆悟禅师,再次开口道:“家族亲族还有何人?” 进入第二轮交锋,圆悟禅师手上未停,但睁开了眼睛,答道:“尚有老母一人。” “可还健在否?” “不知健在否。” “还起念否?” 钱德洪亮出了“刀”。 这一下。 佛门大法师、道门大真人集体变了颜色。 儒家的“孝刀”。 永远是把破防利器。 对于“神仙可学不可学”议题,钱德洪根本没有在议题上纠缠,而是从人性出发。 道门也好、佛门也罢,凡是信仰,皆求良善。 神性、佛性,皆源于人性。 如果失了人性,就不再是人,要是修佛、修道,修的连人都不是了,这神仙之学就成了妖魔之学。 辩论将是立败。 圆悟禅师停下拨弄念珠的手,沉着声调,从心答道:“不能不起。” “父母天性岂能断灭。你不能不起念,便是真性发现,虽终日呆坐,也是徒乱心曲,俗语云:‘父母本是在世佛,何须千里拜灵山’,羊羔尚知跪乳,乌鸦也知反哺,尔先为人,今已非人。” 钱德洪的“刀”,毫不留情砍在“空门大开”的圆悟禅师心上。 一边是虚无缥缈的佛,一边是十月怀胎,数十年未能谋面的生母,修禅是问心,圆悟禅师自问内心,佛、母,孰重? 这一“刀”。 砍中了圆悟禅师,也砍中了众多佛僧,就连几位大法师也为之心潮激荡。 几十年如一日的参禅打坐,始终未能得见如来,父母生养之恩,又该作何回报? 一句来世。 能骗过他人,还能骗过自己的心吗? “多谢大宗师!” 圆悟禅师认输。 转身离开了擂台,脱下了袈裟,脱去了佛履,一袭白衣,赤脚往家乡的方向回去。 还俗,归家。 那几位动心动性的大法师,也放下了袈裟、佛履,向着人性方向而去。 年轻的佛僧纷纷启程返乡。 这次。 锦衣卫没有出手阻拦,既非佛僧,离去也成自然。 佛门守擂失败。 全部的压力,顿时就来到了道门大真人张元身上,若是道门也败,道、佛两教一半的道观、寺庙,道士、僧人,道藏、经典就要毁灭、消失。 人性的刀,杀死了佛门。 但却杀不死道门,道士不仅能伺父母,还能娶妻生子。 戒规戒律,较之佛门少了许多。 “你可有妻儿老小?”钱德洪望向张元,发问道。 张元毫不避讳,答道:“父母俱在,妻儿皆有。” 他不相信,儒家同一把“刀”,还能杀佛门一次,再杀道门一次。 “神仙之学可学吗?”钱德洪再问道。 “可学!” 这不仅是议题的道门立场,更是道门的立身之本,要是不可学,还当什么道士? “学之为何?” “得道成仙。” “道教之中可有成仙之法?” “自是有的。” “是什么?” “若乃性耽玄虚,情寡嗜好,不知荣华之可贵,非强力以自高,不见淫僻之可欲,非闲邪以自正;体至仁,含至静,超迹尘滓,栖真物表,向道结襟,以无为为事,近于仙道一也。其次希高敦古,曆意尚行,知荣华为浮寄,忽之而不顾,知声色能伐性,捐之而不取;剪阴贼,树阴德,惩忿欲,齐毁誉,处林岭,修清真。近于仙道二也。其次身居禄位之场,心有道德之乡,奉上以忠,临下以义;于己薄,于人厚,仁慈恭和,弘施博爱,外混嚣浊,内含澄清,潜行密修,好生恶死。近于仙道三也。其次潇洒华门,乐贫甘贱;抱经济之器泛若无,洞古今之学旷若虚;爵之不从,禄之不受,确乎以方外为尚,恬乎以摄生为务。近于仙道四也。其次秉明颖之姿,怀拔秀之节,奋忘机之旅,当锐巧之师,所攻无敌,一战而胜;然后静以安身,和以保神,精以致真。近于仙道五也。其次追悔既往,洗心自新,虽失之于壮齿,冀收之于晚节;以功补过,过落而功全;以正易邪,邪忘而正在;坎坷不能易其操,喧哗不能乱其情;唯精为微,积以诚著。近于仙道六也。其次至忠,至孝,至贞,至廉;按《真诰》之言,不待修学而自得;比干剖心而不死,惠风逆水而复生;伯夷、叔齐、曾参、孝己,人见其没,道之使存;如此之流,咸入仙格,谓之隐景潜化,死而不忘,此例自然。近于仙道七也。”张元高声道。 不止是在回答钱德洪,更是在宣扬道法。 钱德洪笑了,“七法,一让人不求荣华富贵,去掉邪恶,严于律己,诚心向道,顺应自然。 二让人崇高信古,冷静对待毁誉,隐居山林,保持纯真天性。 三让人虽居高位而淡泊,待人宽厚谦和,出淤泥而不染。 四让人甘于贫贱,洞察古今,博学多闻而虚怀若谷,不受高官厚禄,寄情世外,修身养性。 五让人怀仁爱之心,含宁静之情,平和以颐养精神,精诚以回归本性。 六让人洗心革面,以功补过,从细微处做起,坚持不懈。 七让人隐迹修行,潜移默化,至死不忘初衷。 这些都让了,我还成仙干什么?” 灵魂拷问。若是人人都无欲无求,谁会去烧香礼佛? 学之有用? 学至无用! 张元大真人和道门中人还在思考,围观百姓先热闹起来,他们钱费力,是为了求神仙庇佑的,现在“神仙”要让他们,什么也别想,什么也别求。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狗日的,退钱! …… 儒教攻擂成功。 佛门、道门守擂失败。 遵照规定,三方辩论主事阁老的高拱,当着所有的人,拟了道毁去半数道门、佛门的奏疏。 让儒释道三教大宗师、大法师、大真人都落了名姓,以作实证。 随后,上禀了玉熙宫。 这道灭道、灭佛奏疏。 也成了第一道由寻回的传国玉玺加盖谕令全国的奏疏。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八个篆字,仿佛是上天的意志,死死地镇压住道门、佛门。 敕令两京一十三省衙门,拆去地方一半道观、寺庙,焚去半数神像、金身,勒令半数道人、和尚还俗。 由地方锦衣卫督察,凡是有违逆者,杀无赦。 此旨一下,佛门、道门哀嚎遍野。 天下要拆寺两千三百余所,还俗僧尼一百二十六万五百人,拆招提、兰若两万余所,收膏腴上田数千万亩,收奴婢十五万人,编籍给田赋民。 天下要拆观九百余所,还俗道士二十万六千三百人,拆野社、淫祀九千余所,收膏腴上田上千万亩,收“仙奴”十二万人,编籍给田赋民。 没错。 佛寺中有奴婢,道观中有“仙奴”。 私籍奴婢的出处基本是集市贩卖。 贩卖又区分为自愿卖身为奴和劫掠贩卖。 前者基本属于是家境破落、生活拮据、为了生活而甘愿卖身为奴者。 后者基本属于是以倒卖良人为奴婢,这种行径是违反大明律的,朝廷是严令禁止的,但仍有良人屡被贩卖。 而佛寺、道观获得奴婢(仙奴)的方式,有两种,一,是集市买卖,二,是达官显贵赠予。 佛门、道门,虽是清净之地,但前者有女尼,后者有“女冠”。 这些奴婢、仙奴,存在的原因之一,就是负责女僧人、女道人日常起居。 尤其是上层有地位的女尼、女冠,不仅享受朝廷的供给,还有达官贵人的馈赠供养,生活豪奢,呼奴唤仆,俨然是“女儿国”里的统治者。 此中多有龌蹉,道门大真人、佛门大法师为之掩面,而不愿再提。 道门、佛门在辩论中丢的脸够多了,朝廷也没有再穷追猛打。 至于从儒门士人流传出的传说,就不在朝廷管辖范围之内了。 文人,多嘴碎。 真正的道藏、经文,大都藏在大观、大寺中,锦衣卫“请”大真人、大法师传书回去,焚去道藏、佛藏。 道藏九十八部,要焚去四十九部。 佛藏五千四十八卷,要焚去两千五十四卷。 锦衣卫,从大年初一就不得闲。 第一场三方辩论以儒门速胜结束,而第二场的时间,由钦天监择良日,定为了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这是不打算让三教中人过个好节了! 道门大真人、佛门大法师先后离去,儒门大宗师也去庆祝了,但今日以一敌二获得完胜的钱德洪,却留了下来,走向了高拱,道: “高相!” 这一句称呼。 让清场的六部官员齐刷刷侧目而视。 这圣人门徒,不但嘴皮子很厉害,也很会做人啊。 高拱的心坎被击中,露出了笑,道:“钱大宗师。” 高拱有两位老师。 李麟山、贾咏。 李麟山是高拱入仕前的恩师,贾咏是高拱入仕后的恩师。 李麟山以中宪大夫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还了乡,至今尚在。 而贾咏,这位昔日嘉靖朝的内阁阁老,却在嘉靖二十六年时早早离世,葬于南坞之阳。 李麟山、贾咏,都是儒教中人,曾经也都是儒家的中流砥柱,高拱,也算是儒教中人。 钱德洪以儒家大宗师身份前来问候,高拱不能不给面子。 “草民有一事,想请高相帮忙。” “钱大宗师但说无妨。” “请高相代为引见一下,我想见一见元辅。” “钱大宗师说笑了,您与龙溪先生(王畿)师出同门,同赴殿试、同年进士及弟,都曾是“王学教授师”,代圣人掌管门户,情同手足,元辅乃龙溪先生徒孙,也是您的徒孙,您想见元辅,传信过去,元辅就会马不停蹄来见您,又何须我的引见?”高拱打太极道。 称呼,是受下了,但事,却没打算办。 附近竖着耳朵听的六部官员,嘴角微微抽搐,不得不说,当今内阁和严嵩内阁,有个很大区别。 严嵩内阁,因为有严世蕃在,是明着不要脸,而张居正内阁,阁老个个话说的好听,可底子不要脸。 钱德洪别说传信给元辅,就是亲自到相府求见,八成也连门都进不去。 圣上有心覆灭三教,元辅那“权利熏心”的,会避一切嫌。 “我有恩师亲笔《瘗旅文》,想赠予高相。”钱德洪并不意外,直接开出了价码。 恩师王阳明的多数著作,手札、亲笔,都在钱德洪手中,拿出一篇,还剩很多。 高拱心中一动,眼睛跟着也亮了起来,《瘗旅文》是阳明先生谪居贵州龙场驿期间,目睹了吏目一家三口暴死异乡,他与吏目主仆素昧平生,但情有所通,心有所感之笔。 这一篇祭文亲笔,价值不菲,是当之无愧的传家之宝。 到底是“老先生”,手里的好东西就是多啊。 “我正好也有事要去求见元辅,若是钱大宗师不嫌弃,就随我同行,大宗师,请与我同乘,弟子有学问请教。”高拱应了下来。 邀请钱德洪上了自己的轿子,朝着相府方向而去。 留下六部官员在清洗血迹…… (本章完) 238.第238章 贵妇之力,张家死士! 第238章 贵妇之力,张家死士! 与此同时。 大明朝十万大军冒着风雪严寒向着丰州滩顶进。 凛冽的寒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般,可丝毫阻挡不了大明雄兵的铁蹄。 作为三军大元帅的王崇古,没有坐在车架中,而是与将士一道驾驭着战马,顶风冒雪前进。 亲军统领两腿微夹战马,马儿知晓骑主的心意,顿时加快了速度,追上了王崇古,禀告道:“元帅,国内急信。” “念!” “崇古吾……” 亲军统领念到这里,“儿”字没有吐出口,呈信道:“元帅,还是您自己看吧。” 王崇古心有疑虑将之接过,元辅之母,张老夫人的声音似乎浮现在了耳边。 “崇古吾儿,见字如面。 我与文明常视汝为亲子,居正也视汝为手足,居易、居谦视汝为兄长。 然居易心怀报国之心,受家族所累,而缚足于京,常以为憾。 今闻吾儿为我大明朝大元帅,统领十万兵马,征战草原。 愿吾儿解为母心病,解汝弟之心愿,一战功成。 居易随信而至,望吾儿慎之。 来日凯旋,我与文明当在家中设宴,明于天下,收汝为子,广而告之!” 张老夫人竟以收王崇古为义子做条件,将三儿子,元辅三弟随信送至战场,以求战功。 王崇古手握信笺,心态险些失衡。 这是把战场当成什么? 随手拾取战功的地方吗? 这是把北虏军骑当成什么? 随手打杀的鸡、犬吗? 这是把他王崇古当成什么? 张家奴犬吗? 随手扔块“义子干儿”的骨头,他就要摇着尾巴冲上前咬住? 他是被元辅提拔的不假,但能做到三军大元帅的位置,全靠他的果断和能力,与张家亲近,是为了感谢当初提携之恩。 但他万万没想到,他以兄视张居正,而张家却当他是条狗,颐指气使指挥他做事。 他都不敢想象,北征顺利覆灭北虏,凯旋回朝,他认了张老太爷为父,认了张老夫人为母,那时,张家亲子执掌国柄,张家义子执掌军权,圣上的猜忌会达到何种程度。 恐怕他和张家会死的比晋商还要惨! 作为三军大元帅,他要时刻对全军情况进行把控,越临近北虏汗帐所在,越是如此,为此,他已经两天两夜没怎么合眼。 闲杂信息一概不理。 可就在这种精力不能有一丝一毫浪费的时候,张家书信仍是送到了他的手中。 王崇古相信,这封信,元辅张居正是没看过的,甚至是张老太爷、张老夫人瞒着元辅送出的信,但这不代表张居正不知道这封信的存在,不知道三弟张居易去到了北疆战场。 想来,张居正是以为这封信,只是让他给张居易安排将职,捞取战功的消息,而对所谓“义子干儿”许诺完全不知。 元辅的心中,也在盼望着张家子弟能在军中出龙啊。 贪心。 太贪心了。王崇古将信笺团成团,直接塞进了嘴里,忍着难受吞入了腹中。 春节之日,天很短,草原更短,天色迟迟,王崇古望着二三十里外的北虏汗帐所在,下达了安营扎寨的帅令。 正月初一这顿饺子,是火头营早就包好的,在草原根本不用担心保存的问题,冻的个个像石子似的,水一沸腾,拿来就能下入锅中。 这也使得将士们吃晚饭的时间比往日还早,但却没有像往日那般吃完就让将士们养精蓄锐。 各营的将士,在将校们带领下,来到了临时校场,篝火猎猎,数万将士齐聚于此。 一场别开生面的动员会,随之展开。 王崇古,先锋将军戚继光,护军将军俞大猷,包括原东虏之主,今大明朝顺安王打来孙,一同出现在了临时高台上。 火光中,王崇古的脸格外的红,望着数万将士,高声道:“有那么一位神通广大的贵夫人,了不起呀,很了不起呦! 她竟有本事从千里之外的国内,把书信送到我的前线军阵中! 她来书信干什么? 她想让我把她的儿子安插到军中!要我给她的儿子一个将军当当!要我给她的儿子弄个封侯的战功! 事成了,她愿意收我当她的干儿子,这是把我的军队当作她家的炕头了! 他奶奶的,走后门,竟走到我流血牺牲的战场上!” 王崇古铿锵有力的声音,顺着寒风传到三军将士的耳朵中。 当听到“弄个封侯的战功”这句话时,几乎所有人的眼睛都红了。 圣上褫夺了嘉靖四十年以前所有的爵位,收回了世券。 现在的大明朝,就只有一位嘉靖四十年始封的侯爷,靖海侯胡宗宪。 两位嘉靖四十年始封的伯爷,江阴伯戚继光和晋江伯俞大猷。 侯爷不在这里在内阁,但两位伯爷可在这,为了大明朝,他们抛头颅洒热血,剿灭倭寇,还东南沿海以太平,就这,还没有积累够封侯的军功。 而“贵夫人”,张口就要给自己儿子捞个侯位。 这狗日的也太欺负人了。 感受到将士们的情绪被调动,王崇古怒吼道:“把人给我带上来!” 随着王崇古的命令,被死猪扣捆住的元辅胞弟,贵夫人之子,张居易,就像扛猪似的被四名亲军给抬了上来。 嘴在堵着,眼睛是红的,盯着王崇古的眼神充满了仇恨,好似在说等他回国,就要父母、兄长收拾王崇古。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与张家较为亲近的戚继光,也不知该说什么好,蔺相如、廉颇的将相和,固然是传唱千古的佳话,但将相不和,才是所有皇帝想要看到的。 从军政分离为始,从王崇古成为三军大元帅时,王崇古就注定不能再与张家来往,如今,张家之子这样出现在战场上,就给了王崇古向千里之外的圣上表达忠心的机会。 王崇古指着被放在地上蛄蛹的张居易,声如洪钟道:“我不管她是天老爷的母亲,还是地老爷的老娘,谁敢把后门走到战场上,我偏要她的儿子,第一个提着尖刀,去和鞑子搏杀! 来人,给我把他扔进死士营去!” “是!” (本章完) 239.第239章 平定冤狱,百年工程! 第239章 平定冤狱,百年工程! 元辅之弟,被扔进了死士营。 大明朝三军上下,顿时燃起视死如归的斗志,若非天色已晚,必将剑指北虏汗帐。 就连归顺的东虏军骑,也对王崇古心悦诚服。 而这一切,都被俺答“看”在眼中。 俺答在汗帐中踱着步,连也儿钟金都顾不上了,望着沈惟敬,焦躁问道:“薛禅,这仗怎么打?” 沈惟敬震惊地望着俺答,心说打仗的事你问我? 再就是,俺答努力这么久,才调动了六万军骑。 这当然不是北虏真正的实力,但是,草原雪没小腿,连条大路都没有,紧急支援的事,根本做不到。 不过,即便支援过来,用处也不大,现在的草原,根本不可能跑起来马,一旦接战,所谓军骑也要在地面短兵相接。 北虏骑兵的骑已经废了,就剩个兵,步战,华夏自古不输于任何人。 “薛禅,你现在去往明军大营,能说动退兵吗?”俺答病急乱投医道。 沈惟敬嘴角抽搐,用手指指了指自己,不言而喻。 就凭我? 明军,以及归降明廷的东虏军,哪个恨不得俺答和北虏死? 正值华夏新年佳节,这些人趟着风雪干啥来了? 还不是为了“送”俺答和北虏上路。 出于双方过去的友好关系,沈惟敬很想告诉俺答,别挣扎了,等死吧。 说实在话。 沈惟敬和沈家都不愿意看到北虏灭亡,在中原、草原两边薅羊毛的滋味,实在太爽了。 不到一年的时间,沈家从两族身上,赚取了超过千万两银子的财富,还得到无数财宝。 家族为了感谢他的努力,专门在清溪老家给他在族谱上单开了一页。 只是,这世间的意志,不以他和沈家做出改变,北虏终将灭亡。 沈惟敬提前让家族的人去通知了王崇古,作为大明朝驻北虏大使,即将完成所有任务使命,要大军做好准备,大礼迎接他还朝。 回国,面圣,受封,黄土垫道、净水泼街、荣归故里的剧情,他都想好了。 作为“大功于大明”的大使,在这时,他非常坦然,摇摇头。 “真要打仗吗?”俺答忐忑道。 以北虏六万军骑,在这冰天雪地中,去与十万明军、三万归明的东虏军骑交战,“略有劣势”啊。 “打仗?” 也儿钟金忽闪着两只水灵的大眼睛:“为什么要打仗?” 她不明白,北虏明明都归降了大明朝廷,祖汗也被大明皇帝陛下封为了顺义王,把汉那吉表兄还被大明皇帝陛下封为了将军,表嫂成了大明朝廷的诰命夫人,其他舅兄各有封赏。 在她看来,草原的一切,早就属于了大明朝廷,那为什么,大明皇帝陛下要派遣军队,和草原左翼的军骑一道来打北虏。 而且,祖汗为什么要抵抗呢? 清澈的愚蠢。 令沈惟敬嘴角抽搐。 但想到这一样的少女,不懂中原、草原数千年来的仇恨,不懂北虏在诈降,玩缓兵之计也是可以理解的。 就连他和俺答也没有想明白,东虏为什么会在增税令下,会向明廷求援,更没有想明白,明廷会对东虏施以援手,没有想到,在北虏联合建州女真对东虏粮食、物劫掠烧抢后,东虏会立刻对明廷发起了投降,以致于今日北虏被明军、东虏军骑联合压境。 早知道就不对东虏那么狠了。 沈惟敬叹了口气,但两只眼睛却一眨不眨定在也儿钟金乍泄的春光上。 一个大胆的想法,顿时浮现在沈惟敬的脑海中。 既然北虏、俺答将灭,眼前美丽的少女就此香消玉殒,未免太过可惜。 作为俺答的好薛禅,沈惟敬忽然有种责任感,认为有义务代替俺答照顾好他的外孙女,也儿钟金。 也对,人间三绝,权、钱、色。 权、钱,他都有了,这“色”,也不能少喽。 就在沈惟敬眼睛逐渐混沌的时候,听到也儿钟金娇言的俺答,眼睛猛然间亮了起来,一把揽过也儿钟金纤细的腰肢,仰脸大笑道:“是啊,为什么要打仗,既然草原待不了,不留在草原就是了,也儿钟金,我们走!” 早在把汉那吉叛逃明廷时,他就在带领军骑西掠吐鲁番,草原连年饥荒,待下去也只有饿死一条路。 游牧民族最大的特点,便是对居住地缺乏归属感,俺答虽然不舍可汗之位,但事已至此,还是命最重要。 偌大的西方,在俺答看来,更像是无主之地,他麾下的精骑,可以轻易踏足,在西域重建鞑靼就是了。 西遁一念起,顿觉天地宽。 俺答就那样抱着也儿钟金出了汗帐,上了马儿,领着三千精锐亲兵朝着西方而去。 西边还有不少北虏军骑,一边逃,一边收拢,等逃到西域,至少也有上万名军骑,足够找到新的安身之地了。 其余的数万大军,俺答没有准备带上,不然,肯定会被明军衔尾追击,人越少,目标越小,越容易逃脱。 留下的这些军骑,也能抵抗明军一段时间,为他的逃脱争取更多的时间。 “汗爷——” 沈惟敬眼睛恢复清明,趋到帐外,唤了一声。 其声幽怨,其声极哀。 汗爷走就走了,把也儿钟金给我留下啊。 刚踏出帐门,穿着单薄的沈惟敬就被风雪吹了回来,等披上衣服,再出来的时候,俺答和也儿钟金都看不见。 漆黑的雪夜,遮挡住人的视线,沈惟敬想跟着方向去追,却发现了一个问题,“哎!哎!马呢?马!我马呢?” …… 人的世界。 就像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草原的混乱,似乎影响不到京城的春夜,相府之中,灯火通明。 不知道胞弟即将被当成死士,进入血与火战场的张居正,命人大开相府门,大笑着迎接师爷级的钱德洪入府。 亲自迎出府门,搀扶着钱德洪登阶而上,那姿态,看得就和亲师祖孙似的,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高拱已得到阳明先生亲笔的《瘗旅文》,放在了车架里,让马夫驾车回府,再让人抬轿子来。 接下来。 内阁首辅大臣、内阁次辅大臣要陪着儒家大宗师“打太极”了。 …… 翌日。 内阁就上值了。 “元辅春安!” “次相春安!” 胡宗宪、李春芳、陈以勤先后向张居正、高拱拱手作揖。“春安!” “春安!” 张居正、高拱互道春安。 一年之始,政务是不多的,大多是去年的未尽之事,和六部新年计划,以及些杂事。 而最大的未尽之事,莫过于去年寒冬腊月冻死了多少人。 大明朝幅员辽阔,地大物博,这不是形容词,是对国土的真实写照。 两京一十三省对冬天的感受是不太一样的,比如辽东镇,每逢冬季,哪怕穿着貂都不顶用,人出去转两圈,整个人都能直了,全靠柴火取暖支撑。 而岭南之地,一年四季,只分为小热、中热、大热,短打汗衣是常态,连长衫都很少。 其他地方就处于辽东、岭南之间,越往北走越冷,越往南走越热,在国朝北方,人被冻死,从来不是夸张的词汇。 从大明朝建国以来,二百年间,黄河以北的地方,平均每年要冻死万人以上。 物伤其类,如此伤亡,总是能让人心情沉重。 不过,两京一十三省衙门在去年就上报了“天下暖冬”的消息,再加上去年的大丰收,天暖、有粮,可以预见去年因冻饿而死的人并不会太多。 辽东镇:四百九十人。 蓟州镇:二百一十人。 河北省:一百五十六人。 …… 两广:八人。 岭南:一人。 当看到全国去年入冬以来,总冻死者一千六百八十八人,张、高、胡、李、陈心中大石瞬间落地。 冻死者,少了八成以上。 随后就是大喜。 在华夏。 杜甫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深刻影响着唐朝及后代王朝,冻死骨,成了评判盛世很重要一个因素。 大明朝上亿百姓,冻死骨仅千余人。 哪怕再苛刻的评判,朱门的酒肉臭不臭不提,但冻死骨已经很少了。 况且,各地衙门上报了“冻死骨”的真正死因,有过半以上的人,是在酒后醉倒在路边,才被冻死的。 人话解释,就是大明朝让这些人吃的太饱了,都喝得起酒了,死也是该死。 张居正一锤定音,高声道:“此乃祥报,来人,呈于玉熙宫。” 新任内阁中书舍人,首辅门生傅应祯,推门走进政务堂内,恭敬接过了祥报,往玉熙宫而去。 原内阁中书舍人,首辅门生刘台,则在嘉靖四十一年正月初一,也就是昨天,卸去了职位,奔赴了辽东镇下一县担任县令。 刘台的免职、任职,都是同日下发的,傅应祯无缝衔接。 不给任何“有心人”填人夺权的机会。 高拱望着傅应祯的后脑,不知怎的,似乎也看到反骨,元辅门生的素质,真差。 一应未尽之事,五阁老能批示的就批示了,不能批示的,就让人送去玉熙宫,交由圣上御批。 五个人,外加上元辅一人能顶两人用,相当于六个人在同时理事,速度不是一般的快。 过渡到六部新年计划上,这是要内阁阁老们先进行集体决策,再到御前奏对。 吏部,计划还是那样,要对大明朝冗官、冗员、冗费,以及带来的积贫、积弱问题进行改变。 但混过官场的,是个人就知道,“三冗两积”的口号,永远只会停留在喊口号上。 谁要真去解决,反而会遭受吏部的强烈抨击和阻碍。 吏部尚书杨博的提议。 负责主管吏部事务的张居正,自然没有反对的理由,而高拱、杨博素来亲近,也不会去拿老友开动。 元辅、次相,在票拟上,就占据了两席,还是最大的两席,加上李春芳这一席,就在内阁占据了多数。 胡宗宪、陈以勤对吏部所谓要解决三冗两积问题提出的改变不置而否,弃了票。 户部,和吏部差不多,永远高喊着“开源节流”,却始终不见什么动作,陈词滥调,看的人无语。 但作为内阁次相直接兼领尚书之位的衙署,先天在票拟中就占据了优势。 而张居正也看中了户部提议要在今年对西洋展开贸易的事,予以了通过。 李春芳通过。 胡宗宪、陈以勤再次弃权。 原因很简单,两人认为在去年,王公大族和潮商的私船,对西洋倾销了大量货物,茶叶、丝绸、瓷器赚不到大钱,与其弄个庞大船队,不如就派几艘小船去西洋探探路。 张居正、高拱看法依旧,庞大船队是彰显国力的手段,钱可以不赚,但大明朝的威名必须再次打出来。 总之,三票赞同,两票通过,户部的新年计划也在内阁内部予以通过。 礼部的新年计划,就不必多说了,今年,和接下来的十年,计划都已经有了。 建学堂、开民智、保孩童。 这是圣上钦定的事,礼部尚书海瑞虽然没有进京,但不影响什么。 全票通过。 兵部。 是由胡宗宪兼领尚书之位的,而新年计划很简单,军政分离正式开始。 初案都做好了,圣上那里也通过了,内阁没有理由反对,全票通过。 刑部,会同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要在新年搞个大活,重申过去十年天下冤狱。 就是对过往十年大明朝律法刑卷予以重新审阅,找出其中的冤假错案,予以平反。 对陈年旧案、悬案要予以解决,县衙解决不了就上府衙,府衙解决不了就上省臬司衙门,省府都解决不了,三法司派专人下去。 这新年计划,挂的是刑部尚书潘恩的名字,但几位阁老都看得出来,这是新都察院左都御史颜鲸的手笔。 要从浩如烟海的案卷,从冰冷的文字中,精准找出冤假错案,这在内阁看来,是自找难受的活。 但不得不说,这对百姓而言,是件大好事,反正难受的不是自己,全票通过。 而工部的新年计划。 让阁老们险些没有掉下凳,“工部请银万万,欲在全国建立直道!” 推书:《汉王朝星辰大陆》,有喜欢漫画既视感三国的读者老爷可以去瞅瞅,老作者l5,实力保证。 (本章完) 240.第240章 万里直道,琉球内附! 第240章 万里直道,琉球内附! 道路分两种。 直道、驰道。 直道为军用,驰道为民用。 在秦朝时,秦大将军蒙恬和公子扶苏负责修建直道,从陕西咸阳林光宫为始,北至九原,途径十四县,全长一千六百里,最宽部分可达二十丈,最窄也是七丈。 时至今日,历经两千年,秦直道仍存于世,能做行军之用。 而秦长城,却早已倒塌。 在不少学者看来,秦朝最成功的基建,不是秦长城,而是秦直道。 一道走两千年,谁堪敌手? 之所以自秦以降,两汉魏晋南北朝,唐五代宋元至大明朝,再没有修建直道的原因,就是直道的修建太贵了。 两千年来,秦直道从未生杂草,而秘密,就在用土上。 秦直道一千六百里,全是用的“熟土”,就是甘肃庆阳那种土地。 但修建千里以上的道路,用土量之多、之大,不可能从甘肃转运,只能去“烧”。 所有直道路面上的用土,在使用前,必须炒熟或者是用烈火烧焦,这样土壤丧失了“生性”,自然就会寸草不生。 再将这些熟土夯实在一起,这样整条道路,就不会有草木生长,不会有虫蚁钻洞,就和石灰一样,不受任何“活物”侵扰,如此,两千年来,依然坚固耐用。 铺垫一里直道,就需要上万方熟土。 光是采土、炒土,动用的人力、物力,以工部给出的计算,就在六千两银子左右。 一里直道的造价,约在一万两银子左右。 这哪个朝廷造的起? 开国之时,开国皇帝有足够的威望,能调动那么多人力投入基建,可哪个朝代开国不穷? 进入王朝中期,一些明君、守成之君或有些想法,但也会被朝廷重臣们以没钱,或“钱要在刀刃上”,路能走就行了的理由给驳回。 到了王朝末期,皇帝还修路干什么?嫌叛军打进京城的速度还不够快? 总之,汉朝及之后的朝代,皇帝们对直道有三不修,开国不修、守国不修、亡国不修。 人人都以秦长城徭役来说秦廷暴虐,开支无度,却不知真正掏空秦廷府库的建筑,是秦一千六百里直道。 要不是两千年前,秦人发挥了智慧,在直道选址时,要么沿着河谷,要么就在山脊上,借助着天然地形,有效降低了成本,不然,秦直道连一千里都不会有。 大明朝二百年,十一位皇帝,无数臣工,谁也没有提过修直道的事。 工部这是看到国库有钱了,动起了“歪脑筋”。 一修,就想修个大的,修个一万里,财政预算直接来到了一亿两银子。 蒙恬、扶苏,动用三十万大军,修了两年,才修了一千六百里。 工部这是想动用多少民夫,修建多少年? 张居正、高拱、胡宗宪、李春芳、陈以勤,五位内阁阁老第一反应,是觉得工部尚书朱衡太大胆了。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一亿两银子,放在以前,比两年全国赋税还多。 作为兼领户部事,掌管大明朝国库的高拱,在第一时间予以了否决票拟。 其他四位阁老并不觉得意外,这些日子,次相“守财奴”本性越来越明显。 国库的银子越多,次相对朝廷支出就扣的越细,甚至是锱铢必较。 去年为了二十两银子的差错,次相不惜让户部官员熬了几个大夜,对小山般的账本进行重查,一些年迈的户部官员差点没把命折在嘉靖四十年。 而最后的结果,是户部在熔炼部分金银时,出现了较大火耗,超过了正常火耗范围,这才作罢。 次相下值以后,经常会到国库中转一转,每回都红光满面出来,那状态看着就吓人,管库的官员害怕阁老会猝死在国库里,还专门请了太医院御医跟着。 这几个月,朝廷百万两银子以上的事务,凡是报到户部的,次相就没有同意的。 非要闹到御前,得到圣上允可,户部才不情不愿往外掏银子。 次相的老毛病这是又犯了。 胡宗宪在深思熟虑后,对工部提议予以了认可。 在东南掌军多年,胡宗宪的一些思维,是从军事角度出发。 他认为,一个国家的安宁和平,很大程度取决于军队抵御外悔、平定叛乱的速度。 如果地方出现叛军,要是三日不能平定,一县之地就可能沦丧,超过十日,一府之地就可能落入贼手,超过半月,朝廷就可能丢掉一省之地,要是超过一月,亡国就出现了可能。 为了避免以上可能出现,大明朝在重要城池都布下了军队,尤其是在靠近边境的地方,几乎全有军队。 这样避免了反民的出现,可大大小小的军队,素质参差不齐,也增加了反军出现的可能。 军营之间,彼此难以接触,而一条大路,就能解决很多问题。 想来,秦始皇命令蒙恬和公子扶苏去修直道也是因为这个,抵御匈奴。 陈以勤也认可了工部提议,在过去几个月里,他以双脚丈量了京畿四府之地,其中之一的感受,便是大明朝道路是真难走,一遇雨雪,脚走在上面,总是轻一脚重一脚,就和拔萝卜似的。 一位阁老同意,两位阁老同意,决定权,掌握在张居正和李春芳手上。 李春芳迟迟没有决断,只是望着张居正,意味很明显,元辅站哪方,这票便归给谁。 高拱的脸色不太好看。 张居正开口道:“一万里太长,耗费太多,工期太长,不妨打回去让工部改一改,就定个五千里,肃卿,你以为如何?” 亿两银子的政事。 暂时有个礼部广建社学就够了,再添一个万里直道,朝廷不一定吃得消。 高拱的脸色虽然还不算好看,但较之刚才好多了,五千里,貌似能接受了。 元辅提议,次相同意,李春芳认同,胡宗宪、陈以勤虽对这和稀泥的方案不太满意,可也点了头。 新年计划打回了工部,工部尚书朱衡也没想着内阁能通过万里直道计划,能通过五千里,就很不错了,够工部上下大干几年,积累不少政绩了。 工部重新提交了新年计划,内阁予以通过后,会同六部新年计划一道,送入了玉熙宫。 很快。 玉熙宫给予了御批。 吏、户、礼、兵、刑五部之事全部照准,唯独工部,给予了朱批,打了回去。 “圣谕:五千里太短,两万里为宜。”朱衡从命如流,将新年计划再次修改后,亲自携文到了内阁,把奏疏拍到了高拱桌案上。 我,工部,打钱! 一万万两银子你嫌多,我这就要两万万两银子。 高拱脸色铁青,立刻动身去玉熙宫。 张居正四人只能跟上,不是为两万里直道的事,是为了别的。 琉球国,请求内附! 琉球王国。 位于大明朝澎湖岛和倭国九州岛之间,蜿蜒两千里。 从太祖高皇帝建立大明朝,宣布禁海后,琉球王国就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成为了东北亚和东南亚贸易的中转站,贸易发达,号称“万国津梁”。 洪武五年,琉球诸国正式递交国书,成为大明朝的藩属国。 宣德四年,琉球王国内部,山南、山北两个势力为中山所灭,三山时代结束,琉球王国统一,但仍一直与大明朝保持着宗藩关系。 宣德五年,宣宗皇帝正式赐姓琉球统治者“尚”姓,在之前琉球人只有名,从此在这之后才有了姓。 琉球王国国王,全名就成了大明朝琉球王国中山王,位秩大明朝亲王。 之后琉球第一代尚氏王朝,进入第二代尚氏王朝,在成化七年时,尚圆以世子之身,向大明朝报了父丧,得证王位。 在过去一百多年里,琉球王国依附着大明朝,进入黄金时代,商业高度发达,与福建、澎湖、高丽、东南亚和倭国频繁进行贸易。 但也在过去一百多年里,大量倭寇海盗骚扰琉球群岛。 琉球国蒙受巨大损失,海上贸易受到阻碍。 从嘉靖三十年,到嘉靖四十年,倭寇对琉球王国发起了侵略,占据了多座海岛,并隔绝了大明朝、琉球王国之间的联系。 在嘉靖四十年,胡宗宪统领东南军队,一战全歼海上倭寇,荡平倭祸后,只让人占据了被炮平的吐噶喇列岛,盯着北边的倭岛,防止倭寇再生,侵扰东南沿海。 尽管东南军队对琉球王国没有伤害,但小国的悲哀,在前面十年间,已在琉球王国内显现。 那十年里,琉球王国断粮断水,饿死、渴死者不计其数,要是倭寇再在群岛肆虐几年,琉球可能自己就先撑不住了。 所以,在恢复与大明朝联系后,琉球国当代中山王尚元,就对大明朝表达了恢复贸易的请求。 但那会圣上、朝廷在忙着给那些王公大族、潮商的走私船下套,没工夫搭理曾经的小老弟。 当王公大族、潮商的走私船横行无忌出现在大海上后,琉球王国顿时才明白何谓差距。 只要明朝货船下海,琉球王国的“万国津梁”之名,就会顷刻间荡然无存。 逐渐认清现实,又深感国小力微,不愿再遭受倭祸的琉球王国,第二尚氏王朝经过多轮王上国相寨社的磋商,向大明朝正式递交了国书和地舆图,请求内附。 不再是宗藩,而想成为一国,将全部国土,尽数划入大明朝疆土中。 琉球王国国书中,以子慕父为喻,极尽儿子之姿,但根据锦衣卫对琉球王国的了解,以及锦衣卫送到内阁的琉球王国中山王尚元和国相蔡锦的对话详情。 是蔡锦认为大明朝前所未有富裕了,劝说中山王尚元别在那穷乡僻壤当个狗屁国王了,去和大明朝成为一家子,吃香喝辣吧。 身在海岛,琉球人最大的感受,就是喝风喝不饱。 简而言之,琉球上下,不想再努力了,只想从海上搬到陆地,过衣暖食足的生活。 在六部新年计划送入玉熙宫时,内阁就对琉球王国请求内附的事,有了些争议。 次相高拱认为,那些海岛什么产出都没有,纳入大明朝疆土也是累赘,维持以前宗藩关系就好。 阁老陈以勤认为,蚊子再小,也多少是块肉,纳琉球王国进入疆域,能增加不少国土,那地方是穷,想展开建设很困难,那就不建设了,把琉球人迁到国内就好。 以后那些海岛,还可以当作流放之地,就和当初的岭南之地一样。 总有利用价值。 阁老胡宗宪这次与陈以勤有了不同的见解,大明朝人够多的了,日后饱暖之下,必然会新生不少人口,不需要其他人口,大明朝幅员虽然辽阔,但也半点不能施舍于他人。 想要维持宗藩关系,然后派出军队在琉球王国驻军,达成实控群岛的效果即可。 阁老李春芳认为,都好。 “甘草阁老”,名不虚传。 高拱、胡宗宪、陈以勤谁也说服不了谁,争执了好一会,仍然达不成统一意见。 这种远离本土且“碎小”的地域,请求内附,大明朝着实没有处理经验,张居正对三位阁臣的想法也给不出评判。 那就只有圣裁了。 …… 玉熙宫。 直道的事,没有给高拱开口减少的机会,就见今儿在大殿里当值的司礼监秉笔太监黄锦拿来了圣旨。 而圣旨的内容,便是让工部选址、招民夫,修建一条长达两万里直道的事。 旨意降。 就没有了商议的机会。 高拱再是不满,也只能接下旨意,按时按需拨银子、拨物资。 直道的事,不需再议,张居正便从绣墩上站起,恭声道:“圣上,琉球中山王尚元请求王国内附我华夏,这是地舆图,请圣上决断。” 黄锦接过地舆图,转身走到了朱厚熜的面前,展开了图画。 琉球三府五州三十五郡图的分布,立刻呈现在朱厚熜面前。 北起奄美大岛,东到喜界岛,南止波照间岛,西界与那国岛。 六十四个有名称的岛屿,四百多个无名小岛,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纳入我朝疆土吧。” “请问圣上,日后当如何治理?” “迁民!” (本章完) 241.第241章 南人北迁,天佑嘉靖! 第241章 南人北迁,天佑嘉靖! “圣上,琉球王国上有四十万人,如果迁入国内,恐难以安置。”高拱站到大殿中央,为难道。 东虏归顺后,朝廷就计划先将草原左翼孩童迁入国内,与国中百姓孩童同住同吃,以加强一国观念,文化认同感。 顺安王打来孙倒也不客气,递交了草原左翼所有十岁及以下孩童的名册,计划在今年草原冰雪融化后,逐步转入大明朝境内,生活、学习、成长。 共有三十万适龄孩童。 朝廷为了激励打来孙军骑与大明朝军队在北征途中英勇奋战,还特准十万草原左翼妇、老随着孩童一道进入大明朝。 此举,也是为了安抚和照顾那些从来自草原的孩童,能使其更好更快适应中原生活。 为了安置即将到来的四十万草原左翼妇老幼儿,内阁多番去函两京一十三省衙门,询问地方的接纳能力。 但地方省府也不是傻子,让这些草原妇老幼儿进入地盘,必然会生出不少事端,毕竟,两族数百年仇恨就摆在那里。 化解仇恨,从小辈开始,是朝廷的方针,但执行中存在种种困难。 两京一十三省府衙门,一边哭诉地方财政困难,一边推诿其他地方,是一个人都不想接。 到最后,是张居正发了怒,以内阁首辅大臣的名义,对两京一十三省进行了“摊派”。 南、北二京,作为经济、权势中心,一京认领下七万人。 其余十三省,一省认领下两万人。 依靠着强权。 内阁勉强能完成对草原四十万妇老幼儿的接纳。 这又要来四十万琉球人。 贫穷的程度,甚至在草原之上,说是难民都不为过。 这要是再强行摊派,别说那些省府接受不了,就是南北二京都接受不了。 一京涌入七万“难民”,既要安置居住,还要教授生活本领,分田分地也少不了,朝廷就是再有钱,也不能这样糟践。 再就是。 琉球国人和草原人不同。 过去几千年里,中原、草原始终敌对,彼此缺乏彼此的认同感,必须要对草原幼儿进行改造,才能潜移默化改变两族之间的关系,完成“融合”。 琉球不同。 琉球民俗受到大明福建特别是泉州的影响,比如凤狮崇拜、石敢当、端午节、祀灶君公、正月初四接神等风俗多与福建相仿。 琉球人的墓状如龟甲,这种墓就是从闽南传过去的。 琉球人的传统民族服装为琉装,其外形与华夏的汉服相似。 在饮食方面,闽菜烹饪技术流行于琉球宫廷和上流社会,琉球人面食与泉州人一样用碱。 琉球民间的桔饼、黄米糕、千重糕、山东粉等食品及豆芽炒豆腐等菜肴也与福州地区百姓家的作法一样。 唯二不同的,琉球人喜欢使用倭国产的昆布,是受到倭国文化的影响。 琉球人喜欢喝名叫泡盛的酒,系从安南传入的米酒。 而饮茶,是琉球人生活必不可少的部分。 茶叶传入琉球的同时,茶道文化和饮茶礼仪也深受福建影响,越来越讲究,尤其在琉球士大夫中,特别重视以茶会友、以茶待客。 酒也是琉球人生活中的主要饮品之一,酒文化与茶文化一样占有重要的地位。 琉球人好饮酒,无论是日常会客、婚丧嫁娶,还是岁时节庆、祭祀仪式,都离不开酒。 琉球人主要饮用“米肌酒”“福寿酒”“土产烧酒”和“泡盛酒”。 其中“土产烧酒”用米酿制,其制作方式类似于福建客家米酒。 在饮酒过程中,琉球人时常喜好“拇战行酒”,与大明猜拳行酒令相仿,用以增加饮酒气氛。 简而言之,琉球国的方方面面,都深受华夏的影响,根本不必进行多少改造、文化认同,就能成为真正的大明百姓。 大明朝各京、省,没有能供琉球四十万百姓迁徙的地方。 “国内没有,国外还没有吗?”朱厚熜平静道。 “圣上指的是?” “草原。” 偌大的草原。 别说四十万人撒下去,就是四百、四千万人撒下去都承受的住。 既然琉球人想“上岸”,那大明朝就给琉球人一个大大的地方撒欢。 “圣上,塞上苦寒,琉球人恐怕不会愿意。”高拱懵然道。 就这二百年来,草原是一年比一年冷,冻的那些生长在草原的人都受不了,打来孙在归明后,第一时间就是想往长城里面送人,就可见一斑。 打来孙在给予内阁的公文中,曾建议朝廷以后可以将草原当作流放、发配囚徒之地。 琉球人上岸,是想过上吃香的喝辣的生活的,不是为了“自我流放”。 塞上的冷,和中原的冷,和海岛上的冷,是两码事,真要是让琉球人迁到草原,怕是能冻嗝屁。 琉球人只要对人间还有留恋,就决然不会愿意迁徙到草原的。 “这天儿,是越来越暖了,现在的大明朝,四季皆江南,朕看,塞上也会成为江南,以后的草原,会成为人人抢破头想去的地方。”朱厚熜从蒲团上站起身,陈述事实道。 小冰河时期,尚未到结束的时候。 但神通可改天数,人难改造,但改造天象,对他而言,易如反掌。 恍惚间,内阁五位阁老似乎看到了神光,圣上这番话,竟有几分天地法旨的意味。 张居正、高拱、胡宗宪、李春芳面面相觑。 陈以勤若有所思,难道说,天又要暖了? 天地有冷暖期,这是常识。 但陈家书录记载更为详细,在几百年前,尤其是唐朝前中期,整个华夏温暖湿润,连个冷天都很难见到。 唐高宗年间,都城长安曾先后有三年无冰无雪,唐玄宗和唐武宗时期,皇宫和南郊曾大量种植柑橘,并获得丰收。 而柑橘是喜温作物。 而且,在唐代一些诗人的诗词中,也多次提到天地炎热,如白居易的“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王维的“长安客舍热如煮”,可以确定,当初的长安地区,夏季非常炎热。 唐朝盛世,全在前中期,与天象隐隐对应,巧合多了,就不像巧合了。 近千年前,天佑大唐,天佑贞观、天佑开元。 陈以勤跪倒在地,叩首道:“天佑大明,天佑圣上,天佑嘉靖朝,圣上,有德啊!” 这一句圣上有德。 蕴含着陈家数百年传承的威力。“打”的张、高、胡、李四位阁老毫无还手之力。 如果学识储备不够,可能都听不懂陈以勤是怎么对圣上歌功颂德的。 作为当朝大学士,学识是毋庸置疑的,哪怕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脑筋一转,也就理解了“明君在位,苍天赐福”。 张居正四人立刻扶着绣墩就跪了下去,颂圣道:“天佑华夏,天佑大明,天佑圣上,天佑嘉靖朝。” 站在御座之侧的黄锦,学识较之阁老们浅薄了些,但当年也是内书堂表现优异的几人之一,后知后觉跪了下去。 没有颂圣,在这里,没有他颂圣的资格。 跪伏的身体,垂下的脑袋,满是对阁老陈以勤的惊叹。 陈阁老以往表现大多无欲无求,除了百姓的事,在朝廷就讲究得过且过,所以,不巴结、不逢迎,成了外朝、内廷许多人的印象。 可这次颂圣。 让黄锦看到了陈阁老不一样的地方,也有了新的感悟,家族传承已久的人要真对他人歌功颂德起来,就没有别人的事了。 书读的多,当真好处多多。 只恨自己读书读的还是少。 大殿众人心思各异,朱厚熜望了陈以勤好一会,这突然的颂圣,真是让他意外。 而说了这么久的陈家传承,终于让朱厚熜有了好奇,道:“陈以勤。” “臣在。” “你读过多少书?” “回圣上,臣没有细算过。臣生来愚鲁,三岁方识千字,五岁始读唐诗,到了七岁,才勉强熟读四书五经,臣今徒活四十八,圣者文章、先贤典籍、今人经典,想来不过寥寥万卷。”陈以勤惭愧道。 在听到陈以勤七岁熟读四书五经的时候,张居正、高拱、胡宗宪、李春芳还有几分不以为然。 在一般人看来,陈以勤这种,就是世间极少数天才的模样,但内阁几人,谁幼年还不是神童来着? 尤其是张居正,自幼聪颖过人,幼时神童之名,声震江南。 嘉靖十六年张居正就参加了乡试,受到湖广巡抚顾璘的阻挠而落榜。 原因是他希望对张居正多加磨砺,以成大器。 要不然,张居正十二岁就成举人了。 即便被故意阻扰了一回,张居正在第二次乡试,十五岁时,还是顺利通过成为了举人。 陈以勤的天才,在张居正看来不值一提。 但陈以勤接下来的话,让张居正四人越听越不对劲,七岁读完四书五经,四十八岁读完万卷书,合着四十年里,陈以勤读完了一万卷书。 与嘉靖朝年载正好对应。 一年读二百五十卷书,这对张居正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一心二用天赋之下,张居正可以读的更多。 但张家,或者说绝大多数人家,家中没有一万卷书,更别说那些文章、典籍、经典了。 不用想,以陈家的条件,这上万卷书有一部分都得是来自圣者、先贤、今人的真迹、手书。 汗牛充栋,在别人那可能是夸张,但在陈家,可能是真的。 朱厚熜似乎听出了阁老们的心声,询问道:“陈家之中,到底有多少卷书?” 陈以勤陷入了沉默。 这倒不是不想回答,而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猛然去算,一时回答不上来。 “一万卷。” “两万卷。” “……” 沉浸入计算的陈以勤,没有注意到自己把数字吐出了口,虽然声音很小,但寂静的大殿,还是能听清的。 当书卷以万卷进行跳动的时候,所有的人神情变得非常复杂,羡慕的心,都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仰望。 当今文渊阁作为皇家藏书楼,其藏书数量和质量是极为可观。 内阁有总记载,文渊阁藏书总计约有伍仟伍佰种,四万三千二百余册,近百万卷。 这些藏书中不乏宋元以来的皇家旧藏,多有珍秘之本。 “回圣上,约在二十万卷左右。”陈以勤给出了回答。 陈家的藏书分为经、史、子、集四部,以及历朝实录、宝训等档案。 族中藏书数量丰富,且质量极高,陈家起家在宋朝,所以珍贵的宋版书居大半。 二十万卷书。 没有文渊阁的书多,可也有两成之多。 “当初成祖文皇帝修的永乐大典?” “回圣上,有部分内容取自陈家书录。”陈以勤如实答道。 陈家与历代先皇关系都不错,永乐帝靖难登基后,要修古今第一奇书,陈家给予了大力支持。 全书两万两千八百七十七卷,一万一千零九十五册,陈家贡献了抄、刻两千两百八十七卷,一百零九册。 可以说,因为有了陈家,永乐大典这古今第一奇书的规模才这么大。 这时,就连朱厚熜,这位大明朝皇帝陛下,都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陈以勤主动道:“圣上若是想修《嘉靖大典》,臣家愿尽绵薄之力。” 根据陈以勤汇说的家中藏书和提供给《永乐大典》的书卷数,就知道陈家“犹有余力”。 再掏出两千卷、百册书,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此话一出。 朱厚熜还在思考。 张居正、高拱、李春芳的神色就开始不太对了,一瞬间就回想起当年还在翰林院时修订、重录《永乐大典》时的崩溃。 古今第一奇书,可不是说说而已,凡书契以来,经史子集百家之书,天文、地志、阴阳、医卜、僧道、技艺,无所不包。 光一个《永乐大典》就逼疯了永乐及以降十代大明朝学士,再修《嘉靖大典》,今学士和以后的学士还活不活? 在阁老们紧张的神情中,朱厚熜按耐住了修书的想法,摇摇头,道:“大典,就暂时不修了,陈以勤,你有时间对一对文渊阁的藏书,陈家有的,文渊阁没有的,就抄、刻一份,送到文渊阁中去。” “微臣遵命!” (本章完) 242.第242章 文化奇观,世为明臣! 第242章 文化奇观,世为明臣! “张居正。” 朱厚熜唤道。 张居正连忙应声,道:“臣在。” “奇观误国,成祖文皇帝的《永乐大典》,不能成为文化上的奇观,与其束之高阁中,不如择其中精华,编纂实用之书,天文、地志、阴阳、医卜、僧道、技艺之言,各成一简书,清晰明了,能为百姓所用,内阁与善者协理此事。”朱厚熜想了想道。 《永乐大典》、《陈家书录》的庞大,的“弃置”,让朱厚熜有些心痛。 不禁联想到了后世三大神书,《民兵训练手册》《军地两用人才》和《赤脚医生手册》。 在那个特殊时期,为种家培养了大批实际人才,提高了国家整体医疗水平,增强了国防安全,还促进了军转民的顺利转型。 不同时期不同方法,大明朝不是后世,不可能照搬后世救国、强国之法。 即便在时下,编纂出类似《民兵训练手册》、《军地两用人才》的神书,也只能在军伍中流传,不能外泄。 而似《赤脚医生手册》这般,却能为所有百姓使用。 《天文手册》、《地志手册》、《阴阳手册》、《医卜手册》、《僧道手册》、《技艺手册》,择精炼实用之言,编纂成书,让大明朝百姓学之,不说人人成才,人人如龙。 但也能达到类似“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效果。 大明朝上亿百姓,有九千万百姓都不识字,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而现在世界,已经进入了航海时代。 五千年前,华夏是绝对霸主,五千年后,华夏一定还要是绝对霸主。 九千万文盲,乃至于更多的文盲,必定是不行的。 扫盲,由即将开启的社学计划负责,而如何让华夏人走向世界,成为世界灯塔,就要将这些实用之学灌输到每个人的脑子中。 圣意降。 张居正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高拱、李春芳、陈以勤也好不到哪去,唯有没有进过翰林院,没有参与过修订《永乐大典》的胡宗宪暂时无动于衷。 要从两万多卷书中,精准找到实用之言,其任务量,比再修一本《永乐大典》还重。 编纂书籍,只用将得到了珍本、古籍、经典等书抄、刻归类即可,不必在意书中思想内容,更不必在意书中有没有夹带私货。 所谓奇观。 不一定有多么美丽。 但一定要大、要壮观,让人一见,就有种高山仰止的感觉。 这不难。 让人去往上一直堆“东西”即可。 比如长城,比如乐山大佛,比如《永乐大典》,只要人肯时间,肯下力气,终有一日能建成。 但圣上要建的,是要抬高天下数以万万计百姓脚下的“阶石”。 从上古时期,“礼不下庶人”为始,文化就与庶人无缘。 广开社学,是圣上给了庶人获取礼仪、知识的机会,开启民智,是给了庶人一把推开世界大门的“钥匙”。 庶人还要自己去找世界大门,万一门开错了,还可能会跌入万丈深渊。 而实用之书,就是圣上为庶人选择了一扇世界大门,庶人只需把钥匙插进去即可。 可是,圣上选择了这一扇世界大门,不是天然存在的。 这扇世界大门,要内阁去亲手建造,内阁要对上百万卷中进行甄别,弃之糟粕,取之精华。 再将这些“精华”,以最简洁,最直白的语言,编纂成一本,或几本薄薄的书。 任何一种“精华”,都有上千册,都有上千卷,都有上千万字。 内阁要做的,是将之压缩千倍。 微言大义。 还得是能让世人都能看懂的微言大义。 自古以来,最微言大义的书莫过于《春秋》。 《春秋》是孔子根据鲁国史官所编《春秋》加以整理修订而成的,它以鲁隐公为始,鲁哀公为终,以简洁的语言和隐晦的表达,记载了二百四十二年间的历史。 内阁却要记载华夏上下五千年的历史、人文、地理等等实用之学。 不仅要写,还要去让人践行,实用之学,不经过实践怎么行? 张居正几人都绝望了。 这哪辈子才能完成圣上的期望啊。 张居正不是个喜欢推诿扯皮的人,但这时,还是忍不住出言试探道:“圣上,要不,再想想?” 高、胡、李、陈也是如此,抬着头,露出了唏嘘的面容。 朱厚熜忍俊不禁,摇摇头,提醒道:“朕都说了,让你们择与善者同书,不是让内阁独自完成,你们啊,总想着什么功劳都集于自身。” 人啊。 总是想着尽可能得好处。 就和成祖文皇帝下令编纂《永乐大典》,后人就只记住了主持编纂的解缙、姚广孝,其他的,皆以一个“等”字概括。 万千功劳,都归于了解缙,归于了姚广孝。 但《赤脚医生手册》,是没有具体的编者的。 造福华夏万民的功劳和功德,归于所有参与、贡献者。 就以编纂《医卜手册》为例,内阁可以召集天下名医国手来一同参与编写,对世间万般疾病、病理进行探究,然后论症、对症给出下药法子,或许不需要太多医书做参考,手册就成了。 不是让内阁真的根据《永乐大典》中医书内容进行一个个验证。 先不说那么多医方对不对症,就是真对症,也不能找来那么多病人愿意去当亲身试验。 许多医方,发热会用附子。 但凡胆子小一点,那附子汤药都不敢喝,诸如此类病症,也要从人心出发,尽可能找到替代方子。 桩桩件件的事,不能穷举,他等不了那么多时间,大明朝也等不了那么多时间。 做事要灵活,大明朝腾飞在即,不容耽搁。 张居正内阁松了口气,跪伏于地,齐声道:“圣明天纵无过圣上。” 黄锦跟着一拜。 朱厚熜摆了摆手,道:“既无他事,那都回阁办事吧,关于琉球内附之事,给予琉球王国中山王尚元及琉球国人的国书,张居正,就由你来写。” “臣遵旨!” …… 两万里直道照旨办事。 与琉球国国书的回文,张居正挥笔而就。 编修百家手册的事,内阁内部先做了分工,作为内阁首辅大臣,张居正理所应当成了能获取大多数功劳的监修。 高拱、胡宗宪居正、副总裁,李春芳、陈以勤居都总裁,各司其职,组织负责各方面具体工作。 而第一件事,便是谕令南京,将南京文渊阁中的《永乐大典》全部藏书送来北方。当年,成祖文皇帝移都顺天,只挑选了部分藏书带到新都。 在正统十四年的时候,南京文渊阁遭过一场大火,《永乐大典》所据原稿付之一炬。 所幸,《永乐大典》在纂修完成后,还抄录了一部。 原稿不在,抄本还在。 嘉靖三十六年四月,陪都南京宫中失火,奉天门及三大殿均被焚毁,苍天怜见,收藏在南京文渊阁的《永乐大典》抄本,也差点毁于大火。 这次,借着机会,把所有南京文渊阁的《永乐大典》藏书全部调来,内阁也存了个重录的心思。 就是对《永乐大典》抄本再抄录、刊刻几部,以防这费了无数臣工心血之物损毁于偶然之间。 这当然是工费浩繁的事。 但现在朝廷不差钱,也不缺人,内阁众议是想抄录、刊刻十份。 预计要选拔千名善书人,再从内府调拨画匠、砑光匠、纸匠等匠人,由惜薪司、光禄寺和翰林院分别负责木炭、酒饭和月米的供应,待重录完成,再将《永乐大典》抄本归于南京文渊阁。 总体事宜,内阁预计在五年内完成,预算费在一百万两银子左右。 此事,由内阁中书舍人傅应祯上呈玉熙宫。 得到照准旨意的同时,傅应祯也向内阁传回了消息,圣上闭关了。 为了皇嗣诞生。 圣上从去年大婚之日就逐步不再理国事,只在部分大事上予以决策,其他时候都在操劳。 连续十来日,周旋于皇后、皇贵妃、贵妃和部分妃嫔之间,听说宫里为圣上书起居注的史官都不敢再记了。 一个人,再是天赋异禀,也不能没有休息的时候。 这样写入起居注,以后后人查之,还以为史官在故意荒淫圣上。 幸好。 铁一般的圣上,终于有了休息的想法,史官思绪良久,提笔在起居注上书数字,“婚十日,圣不休。” 内阁奉旨要搞的微言大义,到底什么样还要看效果,但史官是很懂微言大义,很懂春秋笔法的。 内阁头一回觉得,圣上闭关修玄是件好事,龙体要紧。 在张居正等人想法中,圣上至少要再活二十年,不为别的,为了大明朝。 圣上之前的子嗣,死的死,长残的长残,说难听点,废裕王、景王根本要不得。 而传位皇孙。 自古就是祸国之道。 大明朝吃过一次建文皇帝的教训就够了。 所以,废裕王之子,大明朝世子殿下,朱翊钧根本不在内阁所想的未来接过江山社稷的人选当中。 内阁盼望的,是圣上多多降下子嗣,悉心教导,等二十年夺嫡,择一明人继承大统。 圣上龙体安康,龙子多多益善,我大明朝才能如日中天。 傅应祯带回的,算是个好消息。 在一片轻松的气氛中,去年未尽之事,六部新年计划,两京一十三省上报的杂事,五位阁老先后理清,也就到了下值的时间。 五位阁老一同出阁,张居正还问了陈以勤一句,“逸甫,何时离京?” 请陈以勤进京,是为了验真传国玉玺,现在,传国玉玺成了,陈以勤该继续去执行“清丈田亩,均地于民”的国策了。 “怎么,元辅是盼着我离京吗?”陈以勤玩笑话道。 张居正颇为认真点点头,道:“还真是,伱不在京,内阁会少好些事务。” 广开社学,是陈以勤提议的。 编纂神书,是因陈以勤而起。 两件事。 一件比一件考验人。 张居正真担心陈以勤再待下去,会生出更多的幺蛾子。 人心都是肉长的,一心二用天赋再顶事,也该有个头,这半年多来,张居正身心俱疲,苍老感,由心及外。 再这样下去,张居正担心自己撑不住所想执掌国柄二十年的构想,就要提前累死了。 “不至于……” 陈以勤望着元辅,又望了次相,两位同僚,顿了顿道:“过了十五,过了上元节我就走。” 他可以随时走。 但族老们好不容易进趟京城,总要多待些时日,享受享受再走。 得到了承诺,张、高、胡、李的皱纹都舒展了些,互别离阁。 …… 塞北,丰州滩。 十万明军,三万打来孙军骑,对北虏汗帐完成了合围,却没有急于总攻。 俺答携外孙女也儿钟金远遁极西的消息,已经为双方所知。 北虏内部炸开了锅。 身为大明朝昭勇将军的把汉那吉传信给王崇古,会说服叔伯兄弟们投降。 王崇古给了把汉那吉时间,但只有一天,若北虏不能识时务,那就只能将北虏从地舆图上抹去了。 汗帐中。 当爹的俺答遁了,主持北虏事务的权力,自然而然落到了长子僧格林沁头上。 俺答八个儿子齐聚于此,把汉那吉代替父亲出现在这,这八子一孙的格局,充斥着诡谲怪诞。 俺答三个无所领的儿子,七子博达锡里、八子衮楚克、九子札木苏,一直在叫嚣着与明军决一死战,捍卫草原的威严。 但俺答其他的儿子,包括僧格在内,都一言不发。 博达锡里、衮楚克、札木苏,除了一条贱命,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而僧格他们,享受草原几十年,早就割舍不下这人间。 拼命,可以,送死,不行。 把汉那吉知道,时机成熟了,望向大伯的僧格,道:“哈瓦拉,明军承诺,若您率众投降,日后,将由您承袭大明朝顺义王爵,以亲王爵禄食之终身。 而诸位叔父,昔日大明朝封授策赏不变,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愿世为明臣,尊明皇!” 汗帐中,山呼道。 (本章完) 243.第243章 文武决裂,元辅弟死! 第243章 文武决裂,元辅弟死! 大雪白茫茫一片蔽接苍穹时,天风呼啸着,憾天的吼声,裹挟着连天的雪幕。 中军大帐的帷口巨石般站着亲军统领,在雪幕中手把着剑柄一动不动,大帐的西侧和四周几十个亲兵也在雪幕中巨石般挺立一动不动。 大帐内只有一个小炭炉在吐着青色的火苗,催沸着药罐里的药汤,白气直冲搁在两根筷子上的药罐子,发出微弱的扣动声。 俞大猷就守在药罐前,这时揭开了药罐盖,轻轻吹散了笼冒的白汽,借着用铁钳夹出了火炉中几块红炭,再将药罐盖搁在两根竹筷上,让小火慢慢煎着药罐中的药汤。 再接着,他向中军大案前方向望去。 大案前的躺椅上,一床被子拥者王崇古半躺半坐在那里,他的面前是一张矮几,矮几上是一局下到中盘的围棋,围棋的对面,笔直地坐着戚继光。 王崇古将一枚黑子下在了棋盘上,戚继光望着那枚黑子苦苦地出神想着。 “这颗子不知道该怎么下了吗?”王崇古掩了掩半垫着躺椅半盖在身上的被,靠躺了下去。 戚继光本就无意下棋,也不知道大元帅为何在北虏投降,草原尽归大明朝时,突然间就病了,而且,病情仅有帐中三人知道,干脆放下了棋子,恭敬道:“请元帅大人赐教。” 这份请教。 不止在棋盘内,更在棋盘之外。 “世间万事万物都只有一个理,各人站的位置不同,看法也就不同,但只要肯用心找,就能找到正确下法。” 王崇古望了眼戚继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反而将身子全躺了下去,眼睛也慢慢闭上了,道:“譬若说,看一条河的对岸,站在河的南边,北边就是对岸,而站在河的北边,南边就是对岸。” 这一刻。 戚继光仿佛听到了远方传来的金戈铮鸣,屏住了呼吸只静静地瞪着他。 “看看吧。”王崇古仍然闭着眼皮,道。 中军大案镇纸下压着一封信。 而这封信,就是几天前,由戚继光亲笔所书,要传回国内,告知内阁首辅大臣张居正,其弟张居易被投入死士营的消息。 显然,这封信被大元帅截留了。 戚继光倏地站起,想要去拿过那封信,但他的手刚伸到镇纸上,便被王崇古摁住了,道:“将火炉搬过来。” 王崇古这句话。 是对俞大猷说的。 俞大猷以为他畏寒,急忙又加了几块木炭,吹起了明火,这才将火炉搬到了他的身边。 “是烧,或是不烧,决定都在你,但这次,关乎着你的下半辈子,要想清楚。” 说完这些,王崇古慢慢松开了压制戚继光的手。 军政分离的事。 会在新年到来时开启,这是所有大明朝朝廷文臣、军方武将早就知道的事。 作为大明朝最高统帅,王崇古可以确定,具体的大变革,会在大军凯旋回朝时。 届时,文、武互不统属的局面,就会成为现实。 但势力的分割,在暗地里,却早已开始了。 文是文,武是武,文武配合,大明朝长治久安。 但文、武之间,也只剩下配合二字,不能再存在私交。 尤其是军方高级将领和朝廷文官之首的私交。 这其中的危险,历史证明了太多次。 圣上绝对不会允许的。 王崇古,已经默默切断了与张居正、与张家、与朝廷文官集团的所有联系。 并以将元辅胞弟投入死士营的手段,来切断自己所有的后路。 现在,轮到戚继光做出抉择了。 是继续与元辅保持联系,或是自此断绝来往。 戚继光怔怔地出了会儿神,道:“我深受元辅提携……” “我亦是如此。”王崇古答道。 如今大明朝的军方格局,有很多人都受过张居正提携。 他,戚继光,李成梁,李如松,梁梦龙,方逢时,等等军将。 “我不能对不起自己的良心。”戚继光继续道。 “良心?” 戚继光的话,惊得王崇古望向了他,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 “难道大元帅就没有良心吗?”戚继光同样难以置信。 王崇古摇摇头,笑道:“我只是大明朝的大元帅,负责完成圣上期望的人,良心什么,与我何干?” 为了自己和家族,他亲手埋葬了出身的晋商,要是还有良心,怕是早疼死了。 良心,多么奢侈的东西。 有对圣上的忠心,就足够了。 戚继光终于知道自己面前的是什么样的一个人,猛然感到一阵头晕,跌坐回原位。 一边是提携之恩,一边是圣上忌惮。 戚继光像是身处在巨大的黑暗中,不论走向何方,都会被黑暗所笼罩。 站在一旁的俞大猷,理解戚继光的为难,但他要幸运的多,提携他的,是内阁阁老胡宗宪。 在军政分离计划制定之初,胡宗宪便给他来了信笺,诸多勉励之余,也提醒他,别再来往了。 所谓提携,不过是他在浙江为国剿灭倭寇时,为国选拔人才的所为,没有私心,全是公心。 提醒俞大猷要报答的,是当今圣上。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从那以后。 胡宗宪、俞大猷就彻底断了私交,各自以国事为重。 和胡宗宪不同,元辅张居正是个重权势的人,胡宗宪能放弃的东西,元辅还想着牢牢抓住。 哪怕军政分离,元辅还想着直接或间接影响着军方,与高级将领保持着私交。 如果戚继光不能明辨是非,与元辅继续保持联系,时刻向朝廷通报军方的一举一动,恐为圣上所不容,为军方所不容。 到时候,戚继光可能成为嘉靖四十年后第一个被踢出军方高级将领,褫夺封爵的将军。 而元辅的下场,必然也不会好。 良久,戚继光的手再次伸到了大案上,移开了压着信封的那方镇纸石,拿起了给予张居正那封信,将信伸向了火炉。 那信的一角点燃了,接着火焰慢慢吞噬了下来,直到将信封上“元辅钧鉴”四个字也烧成了白灰。 待到信封上的火苗燃到了手指边,才将最后一角落入火炉,王崇古的命令随之下达,道:“戚继光!” “末将在!”戚继光心神一震。 “立刻通令死士营,雪停之时,全营出击,追杀俺答!”王崇古的病似乎好了,精神抖擞道。 “遵命!”张居易是必须要死的。 这不仅能折断朝廷所有想伸向军方,试图捞取战功的触手。 而且,朝廷、军方也需要一个人的死,来宣告决裂。 元辅之弟,再合适不过了。 …… 次相府。 是一座三进四合院。 亭台楼阁、假山名石、小桥流水,虽不是多华丽,但也有几分江南园林的意味。 这天用过晚饭,高拱背手在院中漫步,管家高福匆匆走了过来,递上一张拜帖。 名曰:邵芳。 高拱仔细回忆了过往所接触的人,或当朝名人,全然没有什么印象。 成为内阁阁老后,高拱就谢绝闲杂人等的拜访,但这道拜帖,竟被高福呈递上来。 “老爷,有重礼,《何陋轩记》。”高福小声道。 《何陋轩记》,这是阳明先生在龙场悟道之时所书的草书作品,也是其传世书法作品中尺幅最长的草书墨迹。 这件手书在圣人手下不一定是最好的,但一定是最贵的几篇手书之一。 拜谒者持圣人手书作礼,只为求见高拱一面,难怪管家不得不呈递这名为邵芳之人的拜帖。 高拱捻须沉吟良久,大概猜出了此人背后的人,缓声道:“此人可说些什么?” 能随便拿出圣人手书作礼的,普天之下,也只有那位大宗师了。 正月初一,他和元辅联合,糊弄忽悠了钱德洪,让其什么也没有得到,什么也没有打探出来,还白赔了圣人一篇祭文。 看来,钱德洪是琢磨过味了,距离第二场儒释道三教辩论越来越近,为了儒家道统,难免有些心急。 但却没有再亲自出面,毕竟,脸丢过一次就可以了,推出了个代理人来。 “说是为阁老解心忧而来。”高福原话复述道。 “哦?” 高拱来了兴趣,儒家这是换打法了,淡笑道:“领人到厅来见。” “是。” 不一会儿。 就见一身着便服的人,在高福的引领下进了高府的厅。 “参见次相。”邵芳郑重行礼道。 高拱坐在主位,一动不动,吩咐道:“上茶。” 没有让座。 邵芳只好站着,但面上却没有尴尬之色,谢过后接过了茶,却没有饮用,就那样端着,道:“不知次相对内阁首辅大臣可有展望?” 高拱发出一阵咳嗽声,眼睛望着邵芳略有不善,内阁争斗,从来都是摆在明面上的。 这天底下,还有谁不知道他对内阁首揆之位觊觎已久。 这人,总不能以一篇圣人手书来调侃打趣他的吧? 邵芳明白了,再不展露底牌,就要被下逐客令了,笑道:“如果次相有意,草民愿助您一臂之力。” 高拱没有相信,也没有不相信,就那样看着他的表演。 推翻一位内阁首辅大臣,儒家当真是敢想。 “草民以为,元辅的权势有二,一,是实掌的吏部,二,是圣上的眷宠。” 邵芳仔细分析了张居正的权势来源,两京一十三省的人事调动权力,和来自宫中的信任,继而道:“草民不才,愿为次相解决二者,甚至,让二者归于次相。” 高拱眼睛微眯,有意思,越来越有意思了。 儒家,要正式干涉朝政、宫务了,要夺一朝元辅的权柄。 “草民与吏部尚书杨博大人有旧,愿从中牵线,使之与次相一见。” 邵芳亮出了底牌,胸有成竹道:“草民与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太监陈洪公公也有几分交情,愿从中搭桥,使之与次相一见。 草民与朝中多位大臣是熟识,愿为次相效犬马之劳。” 高拱动容了。 吏部,一直被张居正视为权力自留地,不断往朝中要职安插门生故吏,以此来增加权势,扩大在朝中的影响力。 如此重要的地步,其吏部尚书,张居正也是经过慎重考虑的。 那杨博。 是嘉靖八年进士,在朝三十余年不倒,兵事功勋卓著。 甭管谁当首辅对他都恭敬有加,连圣上也时常赞许他,即使巨奸严嵩父子把持朝政时,小阁老严世蕃也时常讨好称赞他:嘉靖朝三大才子,除我之外阁下必是其一。 但这人异常低调,哪怕圣上多次暗示,杨博却屡次拒绝入阁拜相。 以如今来看,杨博没有入阁,这一点上非常的聪明,避开了不少朝廷漩涡,有效地保护了自己。 嘉靖四十年及以前的内阁首辅都没有好下场,张熜、夏言、严嵩,下场一个比一个惨。 靠着真本事,靠着左右逢源,杨博过得非常滋润。 当初严党、清流斗争激烈时,杨博和其晋党成员,也是双方拉拢的对象。 杨博是山西人,与晋商多有来往,但在晋商覆灭时,杨博和朝中其他山西出身的官员都与晋商进行了切割。 人人都说朝廷中门户林立,首辅党、次相党,各种门户,但晋党,永远是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 杨博在朝廷摇摆了几十年,张居正将吏部托付给他,就是看重杨博不会倒向其他势力。 现在,这邵芳的话,显然要颠覆所有人的认知了。 儒家、杨博不知怎么勾搭在一起,要择一人而侍。 不得不说,高拱心动了,要能获得杨博和晋党的支持,他就相当于获得了朝廷六部最重要的两个部,吏部、户部。 人事权、财权,全在手中,架空张居正,不是太过困难的事。 要是再与内廷建立联系,能随时获知圣上喜怒,内阁首揆之位,也就不远了。 侍君,侍君,侍的不就是喜吗? 圣喜时觐见,圣怒时退而不见。 虽然高拱厌恶谄媚逢迎,但为了元辅之位,暂时的委屈也是可以受的。 高拱指了指堂上的座椅,道:“坐下说。” “谢次相!” 邵芳落座。 一场针对内阁首辅大臣的秘密计划展开,但谁都没有想到的是,中原、草原竟然成了联动,山雨欲来之势悄然而至…… (本章完) 244.第244章 海瑞有子,矿民暴乱! 第244章 海瑞有子,矿民暴乱! 六朝古都,金陵自古繁华。 太祖高皇帝因部属多江南人,富贵不愿离乡,便定都于此,称为南京。 成祖文皇帝夺了侄儿建文皇帝的帝位,迁都顺天,称为京师。 种种顾忌,种种需要,将南京设为留都,仍沿旧称,仍设六部九卿衙门,品级等同于京师的六部九卿,分职监管黄河以南各省府州县。 如此一来,京师的六部九卿衙门在一统之大明便削弱了一半的权限,而中央朝廷凡有大政方略亦发送南京六部九卿,名为合议,实为牵制。 更有一项重要职责,便是由南京各部衙将南方富庶之地漕银、漕粮源源不断输送京师,供给中央朝廷。 因此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之封疆大吏有两个职位至关重要:一是胡宗宪曾经担任的浙直总督、一收海瑞担任的南直隶总督。 新春之时,小雪霏霏,秦淮河灯影桨声流光欸乃,最是迷人之时,引来无数文人雅士一展文采,吟诗作对。 但官道上却出现了大煞风景押解囚车的车骑马队。 骑在最前面马上的是雪打头肩的浙江巡抚王用汲,护在左右两侧的是南直隶巡抚衙门派的兵队,押在中间的是两架马车。 辕门在望。 王用汲一纵缰绳,整个马队的蹄声加急了,囚车的车轮也辗快了。 …… 总督府。 从卯时到午时,短短的几个时辰。 海瑞却像过了几十年般漫长。 朝廷委任他为礼部尚书的公文已经送到他手中了,但这一次,国事当前,他却没有急着启程。 卯时末,海妻突然临产了,近两个时辰只听见妻子难产的嚎叫。 屋外的海瑞由徐渭陪着,绕室仿徨,忧急着妻子的生产。 见惯了海瑞谨慎、沉稳、果决的模样,徐渭还是头回见海瑞如此,忍不住感慨了句关心则切啊。 但也该如此,海妻比海瑞小不了几岁,早过了四旬之年,如今产子确实难为。 想到这,徐渭就没有劝说什么,也忍不住想到了自己。 今也四十岁,前后娶了三位妻子,妻子潘氏,诞下一子后早逝,后续弦王氏,但性情善妒,不能容长子,为他所休,再续弦张氏,诞下一子,但却被他酒后失手所杀。 长子徐枚,因王氏之因,造成了不少父子隔阂,至今没有化解。 次子徐枳,因生母被杀,而心怀怨恨,父子多年来再无言语。 有妻有子,与无妻无子无二。 海瑞心急如焚,徐渭心事重重,总督府上下的人,连个大气都不敢喘。 就在这时,王用汲突然来到,远远地就朝着海瑞拱手作揖道:“部堂大人,嫂嫂生了吗?” 吏部公文已降,就等海瑞赴京为任,今时,已然能当得起一句部堂大人了。 王用汲、徐渭互以表字称呼见礼。 “还没有。” 海瑞心中忐忑着,摇摇头,反问道:“开化、德兴一行,可还顺利?” 去年年底。 浙江衢州府下开化、德兴两县爆发矿民之乱,巡抚王用汲第一时间将之平定,作为南直隶总督的海瑞也将消息直报给了京师。 一些有心朝官还想着把民乱的事情往海瑞身上扯,往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国策上扯。 但国策是不可动摇的事,海瑞也是圣上宠臣,刚有风起,就被内阁阁老们联手拍散了,然后明令南直隶尽快查明一切。 王用汲点点头,道:“顺利,都查清了,完全是官逼民反!” 徐渭递来了茶,王用汲喝了口茶,沉声道:“开化的煤矿一月前就开始漏气,矿民便知道要着火,不愿意下矿,但矿主买通了矿业司的太监,矿业司命开化知县派兵丁押着旷工下矿挖煤。 人人嘴里衔着灯,不到一个时辰,火气就爆了,整个煤道一片火海,四百多矿民一个也没能出来。 德兴的铜矿已经挖了四年,矿主一直不愿意运木料加固矿顶,也是买通了矿业司的太监,矿业司命德兴知县派兵丁押着旷工下矿挖煤。 没挖多久,整个矿就塌了,三百多矿民逃出来的只有十几个。 两个矿死了这么多人,但矿主丧尽天良的,连一点安抚孤儿孤母的钱也不肯出,苦主告到县衙,开化和德兴两个知县,两个贪官竟然反把苦主抓了一百多人关在牢里。 好些人又告到了州府,州府又抓了一百多人,这才引起了暴乱。 原因只有一个,以宫里的矿业司为首,开化和德兴从县衙到州衙、府衙每年都在矿里拿分润银子,才酿此大祸,百姓怎能不反! 和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国策没有丁点关系。 现在暴乱的人抓了好几百,贪官却只能抓来两个知县,部堂大人,朝廷有明意,这件事叫我会同新直隶总督赵贞吉处置,从这两个人开始,地方官由我会同南京都察院方面严审严查,然后上报朝廷,查出一个就抓一个。” 海瑞、徐渭只是听着,好久也没有接他一言。 徐渭望着王用汲,问道:“谁打招呼了?这么大的案子也想不了了之?” 海瑞更加直接,问道:“矿业司的太监、衢州府知府你为什么没有抓?” 既然是明摆着的事情,那衢州府、开化、德兴,一府二县上下就该一竿子打死,但王用汲却只抓了两只“杂鱼”回来,这显然不符合常理。 王用汲面色一苦,轻叹道:“还用什么人打招呼,部堂大人,您有尚方宝剑我可没有,矿业司的太监归宫里管,我只能上密奏请圣上严参,而抓不了人。 而衢州府知府,人家姓杨,当朝天官之子,抓不到人贪赃枉法实证,我敢抓人吗?” 内廷,外朝,是两个体制。 内廷的人动的了外朝的人,但外朝的人却动不了内廷的人。 矿业司的太监,只能由内廷来处理,哪怕作为一省封疆,也没有权限。 不知道为何,矿主失足落水而死,开化、德兴两个知县愿意承担所有责任,一口也不往上攀扯。 衢州府知府杨俊民,是吏部尚书长子,面对讯问,杨俊民坦然承认了听信属下之言,错抓上告矿民的事,而不承认其他。 固然,引起矿民之乱,杨俊民作为一府知府难辞其咎,但也顶多是不察之罪,连渎职都算不上。 小杖受,大杖走。 怎么抓? “我就说,部堂大人的任职公文为何到的这么快,朝廷还一直催促着,缘故原来在这啊。”徐渭呵呵笑道。笑的是那样冷。 从明面上看,海瑞升任朝廷礼部尚书职,是要主持广开社学,开启民智的计划。 但这或许也称了当朝吏部尚书,天官大人的心思,正好借机让海瑞从南直隶总督任上离开,不再处理开化、德兴两县煤矿爆炸、铜矿坍塌的事,防止事情查到自家宝贝儿子身上。 难怪前来金陵送任职公文的吏员不走,还一遍遍催促海瑞赶紧进京赴任,要不是海妻接近临盆,耽搁了时间,这事,恐怕就真要这样不了了之了。 新的南直隶总督赵贞吉,可是江南出了名的“老成持重”啊,为了两个县的矿民,绝对不会去得罪在朝屹立几十年不倒的晋党党魁的。 “朝廷那边,怕是出了更大的事。”海瑞沉思道。 这一年,海瑞升的不光是官位,眼界也从一县、一府、一省之地,开拓到一国见识。 杨博的确厉害,晋党在朝的确根深蒂固,但一人再厉害,厉害的过严嵩、严世蕃、徐阶吗?晋党再厉害,厉害的过严党、清流吗? 在圣上皇权之下,严嵩、严世蕃死无葬身之地,徐阶生死不知,严党、清流俱灭。 开化煤矿爆炸、德兴铜矿坍塌,两县矿民暴乱,此事已经惊动了朝廷,惊动了圣上。 那事情的结果,圣上必然会过问,这么大的乱子,一些人的人头落地是肯定的。 可以猜到,杨博儿子杨俊民屁股底下绝对不干净,两县矿民暴乱,与杨俊民最后的抓人有脱不开的关系,一旦查出贪墨实证,杨俊民的脑袋八成也要不保。 甚至,杨博也会因儿子之过受到牵扯,在大明朝贪墨,是讲究连坐的。 为了保儿子的性命,也是为了保自己的地位,杨博就要将过错尽可能从儿子身上摘出去。 至少,贪墨不能查到杨俊民的身上。 为此,杨博要做几件事情。 一,杀死矿主。 二,说通开化、德兴两县知县赴死。 三,让他这个南直隶总督尽早进京,不能再负责矿民之乱。 四,与新南直隶总督赵贞吉达成合作。 五,朝廷,准确地说内阁,不对上报案情提出质疑。 而能达到这权力的,内阁仅有两人,元辅张居正,次相高拱。 杨博是元辅实掌吏部的尚书,有可能对其网开一面。 但若是杨博与晋党去支持次相,次相手握吏部、户部,也能凭借着滔天权势,去将事情遮掩。 第一件事、第二件事,杨博显然做到了。 第三件事,却被意外所阻,但不是没有化解之法,海瑞望向徐渭,问道:“赵贞吉到哪了?” 徐渭算算时间,回道:“差不多到镇江了,脚程快一些,明日就该到了。” 镇江府就在金陵东边,两地接壤着,车马之下,一日即达。 “够快的啊。”海瑞冷着声调,说道。 赵贞吉来的这么快,明显是得到了授意。 第三件事可以由第四件事并起,只要赵贞吉进入金陵,这总督府,就要给赵贞吉让出去,连带着查案、办案的权力。 至于第五件事,海瑞没有开天眼,不知道杨博究竟作何选择,只觉得元辅不会去帮杨博,要是次相出手,朝廷又要动荡了。 与心怀九州万方的阁老们所想的,区区一两个县不同。 两个矿死了这么多人,又引起了这么大的暴乱,案子才开始查,海瑞不想就这样结束。 海瑞望向王用汲,再问道:“开化、德兴两县知县关在了哪?” 王用汲愣了愣,道:“关在了臬司衙门大牢里。” “谁在看着?” “自然是臬司衙门大牢的人。” “坏了!” 海瑞叫了句不好,下意识地就要抬脚往臬司衙门而去,但耳边忽然响起嘹亮的孩啼声,顿时止住了脚,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狂喜。 生了! 海妻生了! “恭喜部堂大人。”徐渭率先恭贺道。 “恭喜部堂大人。”王用汲紧随其后。 海瑞咬了咬牙,这一辈子,他辜负了妻子太多,在这一刻,妻子最虚弱的时候,内心前所未有动摇了,转身向屋里走去,边走边对徐渭、王用汲道:“文长、润莲,你们快去臬司衙门大牢,替我守一个时辰,就一个时辰,过后我要提审开化、德兴两县知县。 这时间里,不要让任何人靠近两个知县的牢房,更不允许两个知县吃喝任何东西,防止他们被灭口,快去!” 主事南直隶这段时间,海瑞几乎所有事情都亲力亲为,而原因很简单,那就是江南官场的人都信不过。 煤矿、铜矿矿主都死了,如果连开化、德兴两县知县也死了,这案子就没办法再查下去,杨博必会想尽办法,以两个知县畏罪自杀结案。 海瑞隐约觉得,开化、德兴,就像去年新安江水患的淳安,背后存在着重大案情。 牵扯的,有内廷,有内阁,有朝廷,还有即将到来的赵贞吉。 他必须赶在赵贞吉到来前,对开化、德兴两县知县进行突破,令他们供出煤矿爆炸、铜矿坍塌背后隐藏的东西。 凡是牵扯到的人,甭管内廷、内阁、朝廷、地方,一个都不能放过。 徐渭、王用汲知道事情紧急,连忙道:“我们现在就去。” 徐渭是不善骑马的,王用汲骑快马也有点弱,但这会儿,两人都狠抽了马屁股,吃痛的马儿顿时如离弦之箭飞离总督府。 海瑞进入到了屋里,稳婆用绸缎包好了新生儿,尽管看着皱巴巴的,头发也没几根,但在海瑞眼中,却是那样的好看。 “恭祝部堂大人喜诞公子!”稳婆邀功一样大声道。 “好!好!好!” (本章完) 245.第245章 仙人抚顶,结发长生! 第245章 仙人抚顶,结发长生! 转眼又是一年正月十五。 朱厚熜自搬到西苑以来,每年正月的初一到十五都要闭关清修。 嘉靖四十年打死了钦天监的监正周云逸以后,从正月初一到正月十五他闭关清修半个月,“祈”来了那场大雪。 今年除了初一设了那一坛罗天大醮,从初二才开始闭关,今日申时该是他出关的时候了。 清修一场,朱厚熜觉得消失的精力,又恢复了,在黄帝飞升之道上又进了一步。 “珰”的一声,铜罄响了! 今儿在玉熙宫当值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慢慢吐出了深吸的那口气,高声祝道:“奴婢恭祝圣上万岁爷出关!” 祝罢,轻推开那扇门,这才走出去。 温手、洁面、脱袜、洗脚,吕芳伺候了这么多年,几近成了本能。 只是,到底是年壮了,往来奔走间,吕芳喘气声不知不觉间大了些。 朱厚熜双脚泡在热水里,金口开了:“跟了朕这么多年,难为你了。” “奴婢……”吕芳闻言跪了下去,刚说了两个字,吕芳就哽住了,好久才咽下了那口眼泪,“能伺候万岁爷这四十来年,奴婢不苦…奴婢知足了……” “你啊,一句话总能揣摩那么多意思,朕没有要赶你走,这副姿态干什么?”朱厚熜也有温情一面,摇摇头道。 “奴婢年老力衰,伺候万岁爷已经有了不到的地方,万岁爷仁厚,不赶奴婢走,奴婢也自觉羞愧,不能再在宫里待下去了。”吕芳叩拜道。 朱厚熜眼神复杂,望着他,道:“怎么,伱不愿意再伺候朕了,想弃朕而去了?” “能伺候万岁爷,是奴婢十世、百世修来的福分,万岁爷是神仙之体,能活万年,奴婢自然想伺候万岁爷万年,只是,奴婢是肉体凡胎,恐怕做不到了。”吕芳的声音中,逐渐有了哽咽之声。 当初从兴王府来的旧人,只剩下吕芳、陆炳两个人了。 这玉熙宫里是人多,但都是“儿孙”,无有心里话能对人言,吕芳难免觉得孤寂。 这感觉,随着圣上修炼有成,恢复年轻,越来越深。 尤其是进入嘉靖四十一年,吕芳就觉得自己是风前烛,雨里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熄了。 吕芳明白,这是人老了的征兆。 为此,吕芳明知无用,还是吃下了之前藏下的万岁爷赏赐“仙丹”。 一颗颗丹药下肚,当时是精神些,但一二日的光景就没用了,而且,身子骨会更沉,精力会更加不济。 “朕是不会忘了你的。”朱厚熜伸出手,抚过了吕芳白苍苍的发顶,动用了神通。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吕芳的发丝由白转青,再转为乌黑,满是皱纹堆垒的面容,仿佛被一股伟力抹平,苍老的身体里,突然涌动着力量,身子骨似乎回到了四十岁的模样。 “别跪着了,去拿镜子来。”朱厚熜收回了手。 吕芳立刻起身去案几上捧过来一面镜子,半蹲着要照向朱厚熜,却听圣音道:“别照朕,照你。” 镜子偏转,吕芳在镜子里看见了一个陌生的自己,一个恍若隔世又露出上世光景的自己。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在这时。 尽成现实。 吕芳又跪了下去,镜子放在了脚边,五体投地三叩首道:“奴婢德薄,竟受此天恩,纵使粉身碎骨难报,惟愿生生世世伺候万岁爷,为奴为婢。” “三聚顶本是幻,脚下腾云亦非真。” 朱厚熜念起了诗,笑道:“以后朕不赶你走,莫再说年迈,力不从心的话,起来吧。” “是。”吕芳泪流满面,去将镜子放后,背对着朱厚熜,许久才收拾好心绪。 水不太热了,吕芳为朱厚熜擦干了脚,穿上了鞋袜。 朱厚熜从蒲团上站起,踱步到御案前,打开了折着的条陈,看了起来。 是从草原传回的锦衣卫密奏。 在昭勇将军把汉那吉策动下,北虏王子僧格率众投降,草原尽归大明朝。 顺义王俺答不服王化,挟亲军三千远遁极西,沿途又带走不少北虏军骑。 死士营奉命追击,遭遇暴风雪,迷失于冰雪之中,内阁首辅大臣张居正之弟张居易身在其中,冻饿而死,北征大元帅王崇古上表为其请功。 草原雪大风急,北征捷报会同请功表,不日送至京城。 锦衣卫的密奏。 是可以当做捷报报给朝廷的。 但张居正之弟张居易的死,中间存在着猫腻,锦衣卫不愿意找麻烦。 王崇古当着三军将士的面,痛骂了张家老夫人,并将张居易扔进了死士营。 在对北虏取得完全胜利后,还让张居易所在的死士营顶风冒雪追击早就消失无影无踪的俺答,这明摆着就是送张居易去死的。 折了首辅府的面子,害死了首辅胞弟,不论这事是谁的主意,元辅必然不会放过“凶手”的。 经过嘉靖四十年的折腾,当朝首辅的权力是削弱了,但还不是死了,一旦发疯,咬到谁还是很疼的。 为了防止被波及,捷报、请功书的事,锦衣卫决定让军方自己来。 条陈虽然没有写明军方,或者说王崇古、戚继光、俞大猷如此做的原因,但朱厚熜依然能看出来,这是军方与朝廷切割的方式,也是对他这位皇帝表达忠心的方式。 将相和。 没有皇帝能睡着觉的。 朱厚熜放下了条陈,问吕芳道:“这半个月里,朝廷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回万岁爷的话,没有什么大事,只出现了些风言风语。” “什么风言风语?” “就是去年朝廷的变动,有风言说,是张阁老背刺了徐阶,才坐上了内阁首辅大臣之位,徐阶的失踪,或是张阁老下的手,也有风语说,张阁老、徐阶,师徒间情深意重,张阁老为救徐阶,不惜深夜冒雪送恩师出城,违背圣上意志。”吕芳答道。 两头堵。 一边骂张居正欺师灭祖,一边指摘张居正违抗圣意,从道德、大明律法两方面攻击,这是奔着弄死张居正去的。 吕芳顿了顿道:“万岁爷,这些日子从通政司送来不少参劾张阁老的奏疏……” 朱厚熜目光一闪。 参劾奏疏能送进宫,就代表张居正在朝地位和权力受到了动摇。“有哪些朝中重臣走的比较近吗?” “回圣上的话,高阁老和吏部尚书杨博杨部堂来往较多,提拔了一批山西出身的官员。” 朱厚熜沉默稍顷,眯着眼望向吕芳:“条陈的事,还要让张居正知道,你亲自送去,劝其节哀,为嘉其诚,朕会让吏部为其胞弟封个爵。” “是!”吕芳这一声答得好是响亮,接着他磕了个响头,退到门边,一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朱厚熜望着他精力弥散的背影,眼中的光慢慢收了。 …… 正月十五雪打灯,八月十五云遮月。 这是京城的一句谚语,因嘉靖四十年腊月的雪下过了头,嘉靖四十一年除了初七、初八下了两场小雪,此后一直到正月十五都罕见地没有下雪。 云薄月明,这就使得京城多处的灯市比哪一年都红火。 抬望眼,便能看见灯火照得通明的天空,和飞上天空五颜六色散落的焰火。 戌时时分,多数人都观灯去了,街面上只有少数妇人、老人带着孩童,在处处挂着大红灯笼的门前燃鞭炮、放“起火”点“二踢脚”。 地上点燃的“起火”在冒着焰,不远处天空也在缤纷地落下焰,间杂着砰的一声,“二踢脚”呼啸着蹿到街面的空中再响一声,怎一个乐字了得! 大人小孩都明白,疯了这一晚,明日就要“收放心”了。 烟袋斜街是京城少有的斜街之一,隔几条街是京城最繁华的灯市,什刹海灯市。 但这里被拐弯处挡着,见不着灯火,在这热闹的夜里,却分外寂静。 闹中取静,或许就是如此。 而这坐落着的,是吏部尚书,朝廷天官的府邸,取意虽好,但也注定寻常日子不会如意,来来往往的宾客如云。 “杨府”两个苍劲浑圆的楷书大字,匾额再无其它字样,但已经够唬人了。 因为这两个字出自当今圣上之手,御赐匾额,可见门楣。 在朝廷中,始终隐藏着第三股势力。 夏言、严嵩之争时,这股势力在。 严嵩、徐阶之争时,这股势力在。 严嵩、徐阶,张居正、高拱之争时,这股势力在。 张居正、高拱之争时,这股势力还在。 这便是晋党。 就和昔日晋商一样,走的是“不显山不露水、于无声处听惊雷”的路线。 杨博,是晋党党魁,杨府,也就成了晋党大本营所在。 在晋党覆灭时,杨博做出了和王崇古相同的选择,将晋商商帮在朝廷中扶持的官员“卖”的干干净净。 保存了自身,保存了晋党,保住了多数晋籍朝官。 此时的杨府中,杨博在,杨博次子杨俊士也在,把持各路奏章的通政司使张四维也在。 杨博、杨俊士无需多言。 张四维。 这位朝廷新的九卿。 是晋党中的新秀,深受杨博的看重,也得到了次相高拱的重视,同时,张四维还是王崇古的外甥。 能力、身份、地位,就注定张四维未来不同凡响,未来晋党党魁之位,非其莫属。 在书房内。 杨博听次子和张四维念完了王用汲在开化、德兴两县查案结果,没有觉得意外,躺在靠椅上一动不动,却看得出是在出神地想着。 “算算日子,王用汲押解着开化、德兴两县知县回了金陵,那海瑞因妻子生产还没有启程进京,爹,不会出什么事吧。”杨俊士耐不住父亲的沉默,拿着长兄杨俊民从江南送来的消息在父亲面前直晃。 人的名,树的影。 海瑞,海青天之名,在江南可谓是响当当的响当当,没有不敢平的反,没有不敢杀的人。 那天子剑,还在海瑞手上,海瑞用它砍了不知道多少官员,知县,甚至是知府,巡抚都砍过。 杨俊士真怕长兄被海瑞拎着天子剑给砍了。 相貌儒雅的通政司通政使张四维接言了:“那海瑞是个稳重的人,拿不到实证,是不会杀人的,再说,任命海瑞为礼部尚书的公文早就送到了海瑞手上,现在的南直隶总督是赵贞吉,即便人还没到金陵,但也快了,那是个聪明人,不会纵容海瑞胡来的。” “我倒是想海瑞把那逆子给砍了。” 杨博语不惊人死不休,身体还是一动没动,但眼睛却从远处移望向二人,“在做官前,我一而再再而三告诫,不要贪,不要占,老老实实,安安生生,当不了个好官,就当个中官,以后享不完的荣华富贵,现在我就恨当初心软,没有直接打死那不成器的狗东西。” 杨俊士、张四维本以为老爷子爱子心切,会立刻施展手段去救长子,却没有想到老爷子会这般咬牙切齿。 长子性命攸关,老爷子竟一点也不糊涂。 杨俊民跑去浙江,跑去衢州府当知府,其为官,两人也有所耳闻。 上任就与地方胥吏勾搭在一起,沆瀣一气,府下两县有矿,有矿业司的太监在那常驻,杨俊民更是与之称兄道弟的。 钱、权、色,杨俊民是来者不拒,不到一年的时间,杨俊士就听说自己多了十多个“嫂嫂”,全是秦淮河的头牌,有几位嫂嫂还有了身孕。 虽不是昏官,但治下之事也是能平就平偏帮权贵富者。 开化煤矿矿主、德兴铜矿矿主,都是矿业司太监给杨俊民拉的“富贵”,那几百位死去的矿民抚恤,不是没有,而是被杨俊民和矿业司太监给分了。 宁献十万银于官,不舍一文钱于民。 这才有了县衙、府衙抓上告矿民,引发的暴乱。 哪怕没有长兄杨俊民的贪墨账本,也知道贪赃早过百万,更何况还有枉法之事。 根据圣上大律,如此贪墨,起码也是个抄家灭族。 为了拯救家族,老父亲做了不少努力,但人算不如天算,事情总在一步步超出计划。 杨博像是没有看见他们此时的反应,徐徐说道:“只要海瑞插手开化、德兴矿难的事,就灭口销赃吧。” 张四维精神一震,脱口而出道:“灭谁?” “杨俊民!” (本章完) 246.第246章 居正之殇,窃国肥私! 第246章 居正之殇,窃国肥私! 人人都羡执掌国柄之荣。 却不知这份荣幸是起早摸黑换来的。 一年三百六十五日,至少有三百日,张居正必须早起,在辰时初赶到西苑内阁值房,随时听候圣上传唤,朝局、国事,往往就在一君一臣一言一听中先意承旨了。 现在的张居正是,以前的严嵩也是。 多少奏疏,多少谏言,斥责内阁首辅大臣,用得最多的是八个字:“阻断言路,否隔君臣!” 因张居正当朝,阖府上下早起晚睡,便成了相府的规矩。 春日子时,正是府院里养的几条大黑狗狂吠的时刻。 听着四处的犬吠声,身着相雕蟒袍的张居正,从客厅中走了出来,吩咐道:“开中门,快迎客!” 相府奴仆立刻前去照办,但吕芳已然在院门中出现了,面色沉凝似水。 张居正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将所有的侍从人等都打发了出去,大厅堂的四方桌边主位上坐着张居正,客座上坐着吕芳。 吕芳其实已用过晚饭了,但张居正刚从内阁理完政务,不吃点夜宵,晚上空着肚子可睡不着,也就陪着坐了下来。 相府厨房十二个时辰都有厨子当值,无论正席珍馐,还是随意小吃皆叱咄可办。 转眼间桌上又摆好了精致的四荤四素冷热菜肴,三屉重叠的小蒸笼正冒着热气,从第一屉上可以看见形状色各不同的六个小笼包。 白的是精面、黑的是细荞、黄的是糯黍,细粮粗粮,荤馅素馅,杂食珍摄,可见养生之道。 两人面前各一双象牙箸,一个元朝官窑的蓝釉酒杯,一个南宋官窑的青釉碟子。 尽管预感不好,但张居正还是招呼吕芳先吃东西,拿起笼屉里的小笼包,不管是荤是素都直接往嘴里塞。 吕芳浅尝辄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张居正略感不好意思,道:“当上内阁首辅大臣后,食量越来越大了,多有怠慢,吕公公莫怪。” 吕芳摇摇头,道:“国事繁忙,若食少事烦,那才不是长久之道,阁老这般,足见心胸,哪会有怪罪的道理。” 张居正与其他内阁阁老,朝中重臣不同,素来与内廷宦官亲近。 嘉靖四十年以前,张居正只是徐阶门生,在内阁中居末席,就与司礼监秉笔太监黄锦交好。 在张居正成为当朝首辅后,也主动与吕芳交好。 首辅前后,没有前恭后倨之举,没有鄙夷不耻宦官,吕芳、黄锦父子对张居正的观感是很不错的。 有忙的话,也愿意搭把手,就和当年对待严嵩那样,有什么就说什么。 但有些事,正因为交情不错,反而更难开口了。 张居正为吕芳斟了杯酒,敬声道:“近来朝中发生了不少事情,全赖吕公公帮衬,多谢了。” 说到这里,张居正一饮而尽。 作为内阁首辅大臣。 张居正主管的六部衙门,目前只有吏部,掌管天下官员升贬谪迁,人事之权为第一权,按理说也就够了。 但到底是为官年少,在朝根基浅薄,张居正门生旧友,并没有合适担任吏部尚书之位的,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择一位老成持重的朝臣来暂管。 而杨博,便是张居正的选择。 晋党党魁。 德才兼备。 张居正甚至给出了杨博许诺,日后杨博愿意入阁拜相,也能助其一臂之力。 没有想到的是,一直在朝是骑墙派代表的杨博,在新年来临后,突然选择了站队。 而且,站队的不是他这位内阁首辅大臣,竟是“死对头”的内阁次辅大臣高拱。 吏部隐隐超出了张居正的控制,在高拱明里暗里的手段下,张居正这段时间过得非常难受。 张居正之前安插到关键位置的门生故吏,也被排挤出去,被高拱、杨博给安插了人。 权力的攻防,我增你就减,你增我就减。 张居正的权力,受到了巨大的挑战,要不是胡宗宪、李春芳、陈以勤对高拱进行了“提醒”,朝廷局势已经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变化也不会太久了,正月十六,也就是明日,陈以勤便会再次离开京城,去完成未尽的“清丈田亩、均地于民”国策。 张居正原来还盼望着陈以勤快点走,可人真要走了,才知道珍惜。 胡宗宪是严嵩旧党,始终没有追逐权力,且一心想要完成军政分离国策,非常不愿意掺和到内阁斗争中。 而李春芳,“甘草阁老”之名,响彻朝野,那就是个老狐狸,哪怕能帮忙,也不会伸手帮忙。 再这样下去,张居正就要成第二个夏言了,身为首揆,却被阁臣架空。 圣上之前闭关,批红权落在司礼监手上,在内阁政务堂旁轮流值班批红的吕芳、黄锦父子,否了不少高拱、杨博的人升迁调动,变相帮了张居正的大忙。 吕芳没有喝这杯酒,也没有受相爷的谢,再次摇摇头道:“我之所为,为国做事,为君父分忧,没有杂念杂想,当不得阁老敬酒。 圣上清修出关,司礼监自此只有呈奏之权,再无批红之权,凡有国事,全由圣上裁决,现在没有帮阁老什么,以后怕是也帮不了阁老什么。” 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张居正再深沉,此时已是失惊:“吕公公这话我万难领会。倘是张某有何过错,圣上有何旨意,吕公公请宣旨就是。” 说着,就离开了座席,撩起袍子便要跪下去。 “没有旨意。” 吕芳跟了圣驾几十年,这时又年轻了十多岁,敏捷远胜常人,一步绕过桌子,在张居正还未跪下前就将他搀住了,“咱家这就明说了,阁老,看看这个吧。” 吕芳搀了张居正一把,把张居正送到了椅子上,自己走回椅子前却不坐下,从衣袖中取出了来自草原锦衣卫的密奏,递给了张居正。 信启。 张居正由惊转愣,怔怔地看着内容,迟迟无法回神。 良久,张居正突感腹中难受,刚才吃下的东西,在这一刻全都翻了出来。 朝廷、军方,势力、影响力全丢,这内阁首辅大臣,恐怕当到头了。 是日夜。 相府挂孝。 …… 金陵。 臬司衙门大牢。 开化知县余凯这时的脸白了,汗涔涔下:“部堂大人……” 所有的人都忘了。 海瑞是卸任了南直隶总督之位,但手里还握着天子剑,惩奸除恶,仍有先斩后奏之权。 当海瑞拎着天子剑降临大狱时,整个南直隶,谁也挡不住海瑞想做的事。 海瑞望向充当书办的徐渭,说道:“我不问了,把口供拿过来,让他画押。” 一番审问下来。 这开化知县大包大揽,将治下煤矿爆炸的错,矿民暴乱的错,全归到了自身上。 海瑞连争辩,或者逼问都没有,更没有用刑。 毕竟对面曾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尽管被革职查办,不能以职务相称,对面中过进士,而海瑞只是举人出身,也不能以年谊相称,海瑞对其连称呼都欠奉。 见到徐渭起身,完全没有想到海瑞不按常理出牌的余凯,顿时有些急了,道:“我还有话说……” 在被押解进南京前。余凯,还有那个德兴县知县孙文都做好了顽强抵抗,绝不攀咬他人的准备。 但怎么也没有想到,海瑞的审问会如此简单,好似例常审问,根本没在口供中给他表达“忠”“勇”的机会。 仿佛海瑞此来,就是给他定罪而来的。 海瑞只望着他。 余凯自我辩解道:“煤矿爆炸,和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这一句不必记录,画押吧。” 前面那句话是海瑞对徐渭说的,后一句话是海瑞对余凯说的。 徐渭把口供拿了过来,将笔向余凯一递。 余凯却不敢接了。 海瑞的眼中终于露出了杀气:“《大明律》第五款第二条,罪犯不在口供画押者,立杖四十!” 余凯连忙接过了笔,在口供上画押,手却使不上劲,哆哆嗦嗦问道:“部堂大人,若以此口供定罪,我该当如何?” “开化、德兴两县矿难、两县民乱之事,早为圣上所知,这口供,也会递送京城,交给圣上裁决。 以汝口供,诸罪尽在汝身,为官数十年,贪赃枉法有你,矿难发生,虽不是伱点燃的火,但让衙役赶矿民下矿,致使数百矿民之死,有矿业司,也有你,矿难发生,矿主拒不付抚恤,你不加以劝导,反而收受贿赂,抓捕良民,故意激化民情,引发暴乱,这也有你。 无数冤案,会有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特遣钦差前去开化查察,有一桩,便是一罪,有十桩,便是十罪,百桩百罪,千桩千罪。 数百矿民之命,皆因汝而起,其业其孽,皆系汝之身。 常言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一条矿民之命,就足以杀你一次,几百次,就能杀你几百次。 官逼民反,上愧君恩,下愧百姓,为大明朝律法所不容,汝已然罄竹难书。 贪赃过百万,就是圣律族诛,加之数百条生民之命,加之山河社稷动荡。 待口供上禀圣上,汝之九族,已有取死之道。”海瑞漠然道。 嘉靖四十年以前,大明律为第一律法,嘉靖四十年及今,圣上大律已在大明律法之上。 若以大明律,如余凯之流,不过斩首示众,抄家,男眷发配流放,女眷打入教坊司。 而以圣上大律,余凯当受千刀万剐凌迟之刑,而其九族,有一个算一个,谁也别想跑。 几百条矿民之命,会与之一一对应,令矿民及家属瞑目。 既然想担罪,那就担好了。 九族同赴黄泉,同去地下相聚。 狼毫笔登时落地。 这和矿业司太监、知府大人说的不一样啊。 矿民暴乱发生。 余凯就知道死罪难免,本以为怎么死都是死,独自顶罪,如果能造福妻儿老小,这罪认就认了。 可如此认罪,以后人世间就没有妻儿老小了,还造福个屁啊。 “部堂大人,我还有话说……” 余凯下意识地就要翻供,但海瑞却不想再这般磨豆子了,天快亮了,赵贞吉快到了。 妻子生产后,进入了短暂昏厥,海瑞为此多耽搁了几个时辰,必须快些得到真正的供词。 海瑞对外面的王用汲喊道:“有这些口供就够了,来人,押下去!” 王用汲领着两名锦衣卫就走进了牢房,不顾余凯的挣扎,强行将人押了下去。 海瑞又道:“这里不必再设座了,把椅子撤了。” 属于革员坐而受审的待遇消失。 德兴县知县孙文如树杈似的杵在那里,望着坐回大案前的海瑞,和坐在大案侧端坐着记录的徐渭,心里的气顿时冒了出来:“部堂大人,同案受审,为何余凯有座,你凭什么让我站着受审?” “适才我对余凯的审问,你在隔壁是听到的,汝等作恶多端,恶贯满盈,九族都将要难保,还在乎极刑死前的座位?”海瑞冷笑道。 孙文强装的镇定被彻底击破,双脚无力,瘫坐在了地上。 “余凯的口供,你是听了的,你可以原封不动照着回复,本官可以保证,汝之二人,同身死,九族灭!” 说到这里,海瑞从胸腔发出的声音如黄钟大吕,在整个牢房里嗡嗡作响,“现在,我问,你答。” “你是奉谁的命令去赶矿民下矿?” “矿业司…还有知府衙门。” “说清楚,哪个知府衙门?” “衢州府衙门。” “是府衙公文,还是知府书信?” “……” “回话!” “知府口头命令!” 孙文那张脸比死人还难看,恍恍惚惚,战战兢兢。 海瑞望向徐渭,道:“记录在案!” 徐渭立刻记了。 “矿难发生,你得了多少好处?” “没有好处。” “没有好处你会抓上告矿民?” “……我得了命令。” “谁的命令?” “矿业司太监刘炜,衢州府知府杨俊民,那铜矿,有两人的份子,刘炜是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太监陈洪的义子,杨俊民是吏部尚书杨博的长子,一道命令下来,我怎敢不听?” 窃国肥私。 国之硕鼠。 “记录。” 徐渭一直在记录。 开化、德兴两县矿难之谜缓缓解开。 一问,一答。 不知不觉间,天已经亮了。 敲门声响了,海瑞的目光一闪,慢慢望向那条门。 刚让孙文画押的徐渭,立马转过头望向海瑞,海瑞似乎早已料到,道:“开门吧。” 门启。 新南直隶总督赵贞吉走了进来,望着房间里的情形,立时脸色大变,迟了…… (本章完) 247.第247章 不粘之锅,背后自杀! 第247章 不粘之锅,背后自杀! 金陵。 总督府。 海瑞、赵贞吉前后两任南直隶总督完成了政务交接。 而在小山般政务中,赵贞吉装模作样找了找,望向了坐在那里闭眼浅睡的海瑞,问道:“怎么不见开化煤矿爆炸、德兴铜矿坍塌的案卷?” 王用汲、徐渭,就站在海瑞座位左右两侧,王用汲又是主管两县矿难、民乱的官员,立刻答道:“总督大人,开化、德兴之事,发生在去年,此事由部堂大人接手,暂未归案存卷。” 这回答很简单。 矿难、民乱,均发生在去年,是在海瑞任上,就该由海瑞处理。 赵贞吉是今年的官,交接政务,交接不到去年的事上。 赵贞吉眼睛紧盯着海瑞,道:“但朝廷的意思……” 海瑞这时站起了,接言道:“朝廷的意思,管的住我海瑞,但管不到天子剑上。” 徐渭怀抱着天子剑,上前了一步。 天子之意。 总在朝廷意思之上。 赵贞吉眼睛不由得转向那把剑上,莫名地觉得刺眼。 这一把剑,成了嘉靖四十年大明朝江南所有官员的梦魇,压的人喘不过气。 赵贞吉是一刻也不想看到,对王用汲、徐渭,道:“王巡抚,徐先生,若是无事,不妨先离此地,我与部堂大人有要事相商。” 两人看向了海瑞,海瑞却摆摆手,道:“去吧。” 搬出天子剑,只是为给办案找个合理理由,其他时候,海瑞更擅长以理服人。 王用汲、徐渭听命离开。 天子剑不在。 赵贞吉顿时觉得连喘气都顺畅了,道:“部堂大人,朝廷吏部尚书杨博杨部堂,让我代他向您问好。” 在此前,赵贞吉与海瑞有过几番接触,但面对海瑞,却总有种深深地无力感。 事事照圣意办事,事事照律法办事,想挑毛病都挑不到,再就是,海瑞比他官大,想以势压人,就只能搬出更高的人了。 朝廷吏部尚书,天官大人,杨博。 在朝宦官沉浮几十年不倒,门生故吏遍天下。 闻言。 海瑞淡漠看着他。 杨博是九卿,难道他海瑞就不是九卿吗? 吏部、礼部,固然权力有大小,但彼此是没有尊卑的。 不论吏部的天官,还是户部的地官,只要无欲无求,那都是并肩站立的。 拿杨博的势来试图压他,这赵贞吉,怕是昨儿彻夜赶路,颠簸糊涂了吧? 见海瑞无动于衷,赵贞吉顿时老脸一红,有些发热,他从心里敬畏的东西,在别人看来,竟不值一提。 到底是徐阶门生,什么都可以不学,但脸皮厚是必须学的,赵贞吉很快就调整了心态和姿态,道:“部堂大人,可否让我看看您审问开化、德兴两县知县的供词?” 事关重大,供词在孙文签字画押后,就被海瑞揣入了袖中,赵贞吉想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再予以解决。 海瑞没有拒绝,取出了供词,放在了大案上,赵贞吉站在中间,睁大了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看着。 海瑞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等他看完供词。 供词看完了,赵贞吉抬起了头,目光沉重万分,良久,慢慢说道:“我看这份供词不可以呈交朝廷。” 你看? 你看有什么用? 你一个南直隶总督,在我这个即将上任的礼部尚书面前,看什么,说什么,重要吗? 海瑞闭目养神,连说话的想法都没有。 这不是轻视,而是无视,让赵贞吉焦躁了,道:“部堂大人,这样的供词交到朝廷内阁看了会怎么样?司礼监看了会怎么样?怎么上奏圣上?” “如实上奏,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海瑞冷漠道。 “伱太偏激了!” 赵贞吉显得很是激动,语气也激烈起来,对着海瑞说道:“我知道部堂大人是个刚直的人,上忧社稷,下忧黎庶!可我大明朝也不只部堂大人一人忧国忧民! “越中四谏”、“戊午三子”,想必部堂大人是知道的,他们都是敢于在严嵩父子如日中天时上疏弹劾的直臣。 而这七个人触怒严嵩父子后,又是谁救的他们?是杨尚书舍了命救的他们。 杨俊民是死有余辜,但不该牵扯到杨尚书这个当父亲的。 贪墨、弄权、酒色,是杨俊民享的,与杨尚书有何关系? 再就是,开化、德兴之案,万不可牵扯到宫里,不能牵涉圣上,一旦牵涉圣上,圣怒之下,新的江南官场大地震又要来了。 部堂大人,事可从经,亦可从轻,这个道理您难道不明白吗?” “我不是‘越中四谏’,也不是‘戊午三子’,我姓海名瑞字汝贞号刚峰。” 说到这里,海瑞站了起来,“我只是个举人出身,出生于海岛蛮夷之地,若无圣上提携,连区区七品县令也当不上,最多当满南平教谕就回家伺候老母了。 京城,我只在赶考时去过一次,虽是一次,但也知那是龙潭虎穴之地。 就连圣上都曾说过,朝廷之中,没有奸臣,都是忠臣,但所有的人也都知道,多少朝官,大奸似忠。 严嵩父子奸,参与弹劾的官员就真那么干净吗?冒死去救他们的官员就真那么无私无畏吗? 金銮殿上,我一人都不知,也一人都不认识,孰忠孰奸,我不知不识,我海瑞所能做的,只有办事认真即可。” 海瑞的声音也激昂起来,声调也提高了些,“那杨俊民,从七月到浙江,到衢州府当知府,到现在也就不到半年,但他做下的事,我只能用四个字形容,那就是触目惊心! 一府之地,十二个矿场,场场有份子,其价值,贪墨受贿就达几百万之巨! 还有田土赋税,还有盐铁课税,还有运河堤坝工程,查起来贪墨更不知多少! 或许,杨俊民之贪,之挥霍,那杨博并不知情,但汝为大儒,岂不知‘养不教,父之过’? 如果杨博在朝,真是不贪墨、不弄权、不恋酒色,一心救忠报国之臣,我相信,圣上天恩浩荡,必然会网开一面,开化、德兴之事,会至杨俊民而止。 但若不是所说,杨博,死有余辜!” 说罢。 海瑞收起供词,转身离开。这份供词,连同参劾浙江矿业司太监的密奏,都会由锦衣卫递交京城。 赵贞吉愣在那里。 一向雄辩的他,在正直无私的海瑞面前,实在无言诡辩了,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正气凛然。 来自吏部尚书的托付没有完成,赵贞吉也只有写信让人送入京城致歉了。 …… 几天后。 那封信先是送到了杨俊士手里,这时又由杨俊士送到了杨博的手中。 “畜牲!”看完信中赵贞吉捡要紧写的部分孙文供词供词,杨博破口大骂。 权、钱、色,就没有那个逆子不贪不占的,一旦查实,长子身死是小,还要牵涉到他,牵涉到家族一同陪葬,当初怎么就生了这样一个畜牲。 杨俊士嘴角微微抽搐,虽然不能开口,但也不得不说,老父亲这样骂长兄,对自己、对家族都不是好事。 通政司使张四维就在旁边站着,见党魁站立不稳,疾步上前扶着他,抚着他的背:“杨老,杨老,不要急,不要急,事情还没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通政司使,也是朝廷九卿,同级相称,为了尊重,在这私下,张四维就以杨老称呼杨博。 杨博慢慢停住了颤抖,两眼却还在发直,望着面前书案上的信笺,嘴里念念有词道:“一世英名!一世英名啊!就这样毁了!” 在圣上杀戮最激烈的时候。 凡是朝廷命官,都想过自己会死,杨博也不例外,但杨博想过无数种死法,就是没有想过会在朝廷逐渐风平浪静时,被长子连坐而死。 这样的死,未免太过憋屈了。 张四维一边继续抚着杨博的背,一边温言细语提醒道:“海瑞以天子剑彻夜查证两县矿难、民乱之事,这一步虽让人难以想到,但杨老您不也是提前想到海瑞会插手此事,并让人早去做了准备吗?” 在浙江巡抚王用汲押解开化、德兴两县知县回金陵,海瑞因妻子生产未立刻启程进京时,江南的消息就已经送到了京城。 猜到长子惹下大祸的杨博,不惜以党魁之身给江南党人下了命令,让党人盯着,只要海瑞接手案子,就予以灭口销赃。 初闻杨博要对长子痛下杀手时,张四维还有几分胆寒,认为杨博太过薄情寡义,虎毒尚不食子。 如今看来,能屹立朝廷几十年不倒的党魁,真是老谋深算。 不出意外的话,南京镇抚司的锦衣卫已经前往衢州府对杨俊民实施抓捕了。 同样,在江南的晋党官员,想必也在执行党魁的命令,对党魁之子实施“灭口销赃”了。 接下来,就要看锦衣卫的速度,和晋党官员的速度,孰快了。 经过张四维提醒,杨博再次恢复了理智,是啊,孙文供词是一面之词,处斩、抄家、族诛,这都是要口供、物证俱在才能进行的。 要是长子死了,且所有物证烟消云散,就不会牵涉到他,牵涉到家族,不必急着绝望。 但是,赵贞吉的信都送到京城了,那海瑞通过锦衣卫送入京城的孙文供词,想必也早就到了玉熙宫,圣上过目了。 作为“犯官之父”,是该表示知道了,然后主动觐见向圣上请罪,还是该装作不知道,等着事情见分晓? 张四维见状,对杨俊士做了个手势,两人一道出了书房,留杨博在深思。 …… 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太监陈洪秘密回了京城。 司礼监值房的院内。 “干爹!”人还在门口,陈洪便一声贴心贴肺的呼喊,迈进值房门直奔到坐在那里的吕芳面前,跪在地上,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响头。 吕芳静静地坐着,好似没有听到一样,不知过了多久,跪在那里的陈洪,身体逐渐微微发颤。 “刘炜怎么死的?”吕芳终于说话了。 这句话落在陈洪的耳里却如同雷音! 刘炜。 就是浙江矿业司的大太监。 是陈洪的义子,也是陈洪麾下“最得力”的干儿,年年上供不知凡几。 太监和普通人最大的不同,就是亲情淡薄,和杨博不同,在知道海瑞妻子即将生产,注定无法立即离开江南后,在陈洪心中,刘炜就已死了。 随后发生的事,也“证实”了陈洪所想,诏刘炜进京述职的文书到了浙江,一向不善骑马,不喜骑马的刘炜,却突然要骑马返京,在疾驰中从马背跌落,脖颈折断而死。 在其死后,陈洪在江南发展的番子有了用,替刘炜敛了尸,然后一把火化了。 由于刘炜死在路中,除了东厂的人,还没有什么外人知道。 陈洪没有想到还没等自己开口,干爹就猜出了刘炜已死。 陈洪以膝代脚,来到吕芳的身前,恭声答道:“回干爹的话,摔死的。” 吕芳望着稚子般的陈洪,没有了想说的话。 在过去的数月,他将陈洪打发出京,跟随陈以勤去执行“清丈田亩,均地于民”国策,一是为了陈洪不在内廷,可以耳旁清静点,二也是为了让陈洪跟着去积攒些功德。 功德这玩意,在很多时候是没有用的,但在要紧的时候,却能救人一命。 倘若陈洪能如实供述与义子干儿刘炜之间的勾当,主动矿难内情,交出那些脏银,吕芳觉得在圣上面前,为陈洪讨个活路不难。 但有些人,就是要钱不要命,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吕芳轻叹了一声:“火急火燎回了京,一路风尘仆仆的,还没有见过万岁爷吧。去洗把脸,换身衣裳,我现在就带你去见圣上。” 陈洪吓得一颤:“现、现在就见万岁爷……” “两县民乱皆因矿难而起,刘炜是你的义子干儿,甭管死活,你也是在内廷当干爹,当祖宗的,既然出了事,就该把详情跟万岁爷他老人家详细说说。” “干爹……儿子……”陈洪还在迟疑着。 吕芳却打断道:“什么也别说了,准备见万岁爷吧。” (本章完) 248.第248章 陈洪之死,绝地翻盘! 第248章 陈洪之死,绝地翻盘! 摆在御案上的那份八百里急递果然是海瑞审问孙文的供词。 皇帝显然已经看过了那份捷报,也显然还未对这份供词做任何表示。 陈洪被吕芳领着走到了玉熙宫大殿通往精舍通道的纱幔外边。 吕芳站住了,道:“你先在这里跪候。” “是。”陈洪轻声应道,这正应了他不想直面圣颜的心思,立刻跪了下去。 吕芳向精舍那道门走去。 平时伺候圣上,吕芳都是身着便服出入精舍,一如家奴里外忙活,进出也就无需见圣就拜。 但今日是廷事,他穿着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大红朝服,走进去便欲跪下。 可猛一见朱厚熜就是一惊:“哎呦,我的圣上万岁爷,这个活怎么能让万岁爷干!” 说着,便慌乱奔了过去。 这时的朱厚熜,竟蹲在蒲团之旁,用一块雪白的淞江面巾擦着那口铜罄。 吕芳奔到跟前,却见朱厚熜还蹲在那里擦着铜罄,撩袍就跪道:“万岁爷,让奴婢来擦吧。” 朱厚熜继续沿着罄口擦拭着,问道:“陈洪回京了?” 吕芳见状,膝行了两步,一边伸手讨要那块面巾,一块答道:“万岁爷天眼,陈洪在一个时辰进的京,奴婢让他洗洗涮涮,然后就带到了这,正在精舍外跪着。万岁爷,让奴婢擦吧。” 朱厚熜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止,只是问话:“浙江矿业司的那个管事太监死了吧?” 吕芳讨不到那块面巾,就知圣上不悦,额上逐渐渗出汗来,面对询问,四十多年的伺候,让他觉悟此刻该如何回话,道:“回圣上万岁爷,死了。” 没有说死法。 仅回答个“死”字,就已经够了。 朱厚熜擦完了铜罄,慢慢站了起来,却没将面巾给他,而信手一扔,那块面巾恰好扔进了水盆里,顿时激起千层浪荡。 “一个从四品的少监奉诏回京,就这样死了,好啊。” 民间都把宦官叫太监,但紫禁城的砖瓦都有三六九等,何况内廷十万宦官。 似吕芳、陈洪,才是真正的太监,官秩正四品。 如去年死的浙江市舶司总管太监杨金水,和今年死的浙江矿业司管事太监刘炜,称之为少监。 再往下,是正五品的监丞,正六品的典簿,从六品的长随、奉御,七品的当差、听事,无品的手巾、乌木牌、小火者。 只有宦官的最高等级才叫太监,最高级就意味着稀缺,一般而言,宫内二十四监中只有十二监的顶头领导才能是中老年太监,所以宫内真正的太监跟外庭的三公九卿一样,两把手就能数过来。 当然,品秩相同,不代表权力对等,吕芳、陈洪,还有黄锦都是同品,但吕芳管着陈洪、黄锦,还管着所有宦官。 论及权力,死去的刘炜,肯定不如曾经的杨金水,但到底都与一府知府在一个阶层,又代表着部分皇权。 就这样死了,尤其是铸下大错后,在受旨返京路上死的,怎么死的已不重要了。 朱厚熜没有去擦手,走到蒲团前先拿起横卧在蒲团上的那根罄杵,盘腿坐下:“让陈洪进来吧。” 吕芳跪的位置,刚好被铜罄挡着,余光只能望见圣上的侧颜,干咽了一口,还是说道:“启奏万岁爷,陈洪自知有错,不敢进来,在外面跪候……” 朱厚熜打断了吕芳为干儿子开解的话,眼神似是穿透了铜罄,道:“不愿见朕,那让朕去见他?” “奴婢不敢!” 吕芳知道再不能说话了,叩下头去,道:“奴婢这就去。” 吕芳爬了起来,向精舍外走去。 陈洪还趴在纱幔外,吕芳走过来了,说道:“起来吧,圣上让你进去。” 走到如今。 吕芳产生了些自我怀疑,如陈洪、如冯保、如杨金水……这都是他的义子干儿,跟在他身边几年、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的人。 所有的事情,全部手把手的教,一遍又一遍的教,牛教三遍也会撇绳了,但瞧瞧这些人的嚣张气。 在内廷就天老大,圣上老二,自己老三的,而一离身边,那更是不得了,天与圣上皆不在眼前,自己就成了老大。 打着不牵涉宫里,不牵涉的圣上的名义,在路中为刘炜制造了“自杀”。 实则不想刘炜在御前交代年年对自己的上供,痛下杀手。 以圣上名义,行自我之私,这事,办的太糙了。 陈洪连忙爬起来,跟着吕芳向精舍里走去,边走边问道:“干爹,圣上的心情……” 话还没说完,就听得精舍里突然“珰”的一声,吕芳的脚瞬间停住了,陈洪也瞬间杵在那里。 紧接着“珰珰珰”,一阵无序地击磬声,任谁都能听出圣上心里的烦躁。 陈洪顿感恐惧浮上心头。 吕芳轻叹了一声,慢慢推开了精舍门,见陈洪迈不动脚,便帮着搀扶着进去。 而这会儿,陈洪才发现吕芳的力气好大啊,望着干爹的发须、面容,突觉那不像染黑的,化的妆,更像是消失了。 干爹,年轻了? 但陈洪已然没空再细想下去,趴在精舍里,头紧挨在砖地上,屁股高高撅起。 吕芳退出了精舍,命人去唤来提刑司太监,他心善,见不得义子干儿死前的模样。 朱厚熜直望着陈洪,眼中闪出两道精光,声音像是从天外极远处传来,传到陈洪的耳里,“浙江矿业司管事太监是你杀的?” 这明明是个问句,圣音却像个陈述句,听得陈洪颤抖不已。 “不……”陈洪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朱厚熜再问道:“浙江矿业司管事太监给伱上供了多少好处?” “没有好处……”陈洪不像自己在说话,倒像是另外有个声音在他身子里说出了这四个字,只是否认。 “那些矿民之冤,可与你有关?” “无关……” “若是如此,倒是不怕朕查查了,那朕便去查查。” 圣言要查,唯有抄家耳。 陈洪显出来十分恐惧的样子,猛然动了,把头在地上猛磕起来:“圣上饶命!万岁爷饶命!奴婢知道错了,知道错了……” 那头在地上也不知磕了多少下,砰砰地响着,地上开始有了血迹。精舍里声音如此急促,吕芳大惊:“快!进去救驾!” 两个被唤来的提刑司太监疾奔到精舍门口,挟着一阵风像两只大鸟跃进了精舍去扑拿陈洪,箕张在空中的十根爪子如鹰爪一样,扣进陈洪的肩胛之中。 这时的陈洪脑袋,已软瘫在肩侧,显然晕厥了过去,满头满脸是血,地上也好大一滩血。 “万岁爷!万岁爷!” 吕芳紧跟着奔进来了,担忧陈洪不敬惊了圣驾。 朱厚熜脸上端严的平静,望着吕芳忧急的神色,摆了摆手,转望向陈洪,目光里逐渐浮出一丝杀意:“抄家吧。” “奴婢遵旨!” …… 连夜。 四位下值不久的阁老又齐聚内阁。 高拱、胡宗宪、李春芳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变故,在政务堂中,三人连坐都没坐,站在各自的椅子前,全望着中间坐着的张居正。 张居正面容凝重,但奕奕的神采都快飞出眼睛了,语调尽量平静道:“坐吧,先请都坐吧。” 万万没想到,偌大的死局,竟被江南的海瑞给解了。 近日以来发生的所有事,前因后果都浮出了水面。 浙江衢州府下开化、德兴两县在去年底发生矿难。 煤矿爆炸、铜矿坍塌。 究其原因,是两县矿主以产矿份子买通了衢州府知府杨俊民、浙江矿业司管事太监刘炜。 仗着有人撑腰,两县矿主明知矿地危险,却依然驱赶着矿民下矿挖煤、挖矿,以致于数百位矿民身死矿中。 而在矿难后,两县矿主不知抚恤,且一心逢迎上官之意,将该发给矿民家眷的银子,转送给了杨俊民、刘炜。 而这两个蠢货,主打就是敢送敢收,在拿到银子后,便让治下县衙抓捕上告矿民家眷入狱。 矿民家眷仍不服,继续上告府衙,但这也正应了那句话,“堂下何人,竟敢状告本官?” 完全不知道府台大人就是矿难发生最大获益者的矿民家眷,带着希望告到了杨俊民那里。 杨俊民为了防止矿民家眷到省里去闹,干脆就以“越级上告”之罪,将所有矿民家眷抓进狱中,连威胁带吓唬。 本来效果不错,矿民家眷以为官商勾结,民是斗不过官的,慢慢绝望了,但这汉家江山中,永远不缺乏斗士。 矿民家眷中,有几个年迈的老人,毅然决然撞死在府衙阶下,溅了那杨俊民一身之血。 这便是匹夫之怒。 混账的杨俊民一边让人将死去的老者剉骨扬灰,一边让人赶紧烧水洗去身上的血。 而就在杨俊民竭力去洗身上的民血时,有良知的衙役、狱卒,将死人的消息告知了那些被关押的矿民家眷,然后,为这些无辜有冤的百姓打开了牢门。 数百个手无寸铁的百姓想冲撞一座府衙是做不到的,但那是燎原前的星星之火。 早就受够了杨俊民黑暗统治的衢州府百姓立刻爆发了乱情,当乱情烧回开化、德兴两县时,一场暴乱就无法避免了。 这就是开化、德兴两县矿难、民乱的全过程。 惹下了大祸,杨俊民无力挽回,只能向省里,向南京,向京城上报求援,请发兵镇压矿民之乱。 同时,终于清醒几分的杨俊民,自知矿难、民乱难辞其咎,就对吏部尚书的父亲求援,并言及了部分自己在衢州府任上的所作所为。 但和杨俊民预想不同,朝廷没有直接镇压暴民,甚至没有对那些暴乱民众予以定性,只让南直隶尽快解决,查明详情。 而浙江巡抚王用汲也当真是好大的胆,竟以身犯险,在没有护卫的情况下,单骑进入基本不在朝廷控制的开化、德兴二县,并说服了那些暴怒百姓放下了武器,让两县重归入朝廷掌控中。 而在朝廷中的杨博,在知道长子的斑斑恶迹后,担心受牵涉被诛,正积极想着解决办法。 当然,浙江矿业司犯下这么大的事,刘炜的干爹,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的陈洪,也在想办法解决。 开化知县余凯,德兴知县孙文,这二人都是儒家门生,而这件事就为儒家所知。 于是乎,在儒家大宗师钱德洪策划下,次相高拱、天官杨博、厂公陈洪,顺利完成了“勾兑”。 这即是内阁、朝廷局势突生变化,使他这位内阁首揆被打措手不及险些黯然下台的真正原因。 陈洪借助着内廷中其他干儿子,为高拱、杨博输送关于圣上的消息。 高拱、杨博,这两位手握财政、人事大权的国之重臣一联合,近乎达到了权倾朝野的地步,垄断了所有来自江南的消息。 在为长子捂盖子这事上,杨博付出了无数心力。 儒家也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在上元佳节那场儒释道三方辩论中,佛门作为攻擂方,哪怕是被佛门称之为转世佛祖的报国寺方丈慧真大法师亲自登场,也只能落败。 佛门彻底失败,在大明朝的寺庙、道藏、金身佛像被尽数宣布毁去。 而且,儒门、道门近乎证实了“老子化胡说”,即佛祖本为道祖老子化身,自此之后,即便再有佛教徒,也要比道教徒低一等。 如此结局,当然有朝廷,也就是作为主裁判的高拱故意拉偏架的原因。 在儒家看来,彻底解决佛门,只剩下个半残的道门,在第三场辩论中,必然是手拿把掐的事。 无法接受失败,更无法接受道统毁灭的慧真大法师当场坐而圆寂。 不过。 高拱、杨博、陈洪,和儒门,虽然都达到了预计想过,但怕是没有想过,事情会从江南发生了转折。 也是啊,诸事因江南而起,也理应由江南而终。 海瑞。 真是我大明朝一把利剑啊。 查出了矿难、民乱的真相,也给了他绝地翻盘的机会。 高拱、胡宗宪、李春芳依次落座。 张居正慢慢望向三人,尤其是高拱,道:“告诉你们一个消息,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太监陈洪,已被圣诛,其家被抄……” 高拱像是火烧屁股一般,几乎是跳起来的。 (本章完) 249.第249章 反攻倒算,晋党毁灭! 第249章 反攻倒算,晋党毁灭! 陈洪死了。 胡宗宪、李春芳都是一惊,睁大了眼望着张居正,几乎不敢相信。 堂堂内廷宦官二号人物,就这样突然伏诛,连同潜邸被抄。 内廷之争,犹在前朝之上。 可以预见,接下来的内廷,将进行一场史无前例的清洗,凡陈洪义子孙儿,一个都别想跑。 如果不是内廷故意放出风来,陈洪的死,将是静悄悄地,连个人知道都不会。 换作前朝国臣,绝然不会如此。 宦官。 生死荣辱皆系于皇权。 荣亦荣,辱亦辱,荣时光芒万丈,辱时漆黑一团,令人唏嘘。 胡宗宪、李春芳长嘘短叹过后,又将目光望向了高拱。 近日以来,次相常常代替元辅,前往玉熙宫奏对,竟无有错漏。 人有喜怒哀乐,有时不知为何而怒,忽然而哀,圣上亦不能免俗,且怒、哀较之常人更为滔天。 但次相却能精准把控圣上喜、乐之时,前去觐见,然后,满面春光回归内阁。 能成为内阁阁老,哪个不是人精,之前就猜测过次相与内廷哪位大太监有了联络。 猜过吕芳,猜过黄锦,却没有猜过陈洪,前两位大太监轮流在玉熙宫侍君,更能明悉圣上喜怒哀乐。 陈洪跟在同侪、内阁阁老陈以勤去执行“清丈田亩、均地于民”国策去捞功德去了。 万万没想到,陈洪人不在,那些义子干孙也是做事啊。 胆敢泄露圣上心迹给次相,这与泄露圣上行迹何异? 陈洪掉了脑袋。 其义子干孙也要掉脑袋。 不顾掉脑袋都要做的事,次相从中到底充当什么角色? 高拱顾不得在乎同僚们的想法,脑子在疯狂思考问题。 陈洪的死因。 他、杨博、陈洪的勾兑是否已为圣上所知? 江南,准确地说浙江衢州府,矿难、民乱之事是否发生了变故? 吏部尚书、晋党党魁杨博,是否在劫难逃? 他,又该怎么自保? 纷杂的思绪,让高拱心潮起伏。 能让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太监身死抄家的罪,显然不是小罪。 即便与开化、德兴两县矿难、民乱无关,但事后锦衣卫,和新东厂厂公,绝对能顺藤摸瓜摸到江南。 哪怕陈洪的死,不是因两县矿难、民乱而起,锦衣卫、东厂也能反过去查出两县矿难、民乱的真相。 那衢州府知府杨俊民绝对逃不掉了,所有贪赃枉法、弄权的事也就遮掩不住了。 罪孽滔天,必会牵涉到其父杨博和杨家身上,以圣上大律,杨博就是不死,也要就此离开朝廷。 当所有的事涌上心头,高拱猛然发现,自己似乎有罪,但又好像没罪。 在整个事件中。 开化知县余凯、德兴知县孙文,是儒家门生,儒家让二人以死揽下全部罪孽。 儒家在帮助杨博、陈洪,来化解江南二人“儿子”铸下的大错。 而儒家为了儒释道三方辩论,以牵线搭桥的方式,来让杨博、陈洪对他这个内阁次辅大臣予以朝廷、宫里的支持。 反之,高拱要在三方辩论第二场辩论中,对儒家进行支持。 高拱的确对儒家进行了偏袒,但佛门的彻底毁灭,是在三方辩论议题落定时,就已经确定的。 他的所作所为,并没有逾矩,更没有违抗圣意。 朝廷历来就有明争暗斗,他的行事,虽有党同伐异之嫌,但都在规则以内,称不上罪。 唯一有危险的,是对圣心的“窥探”。 但他除了在君臣奏对时,提拔了些自己人外,没有任何坑害朝廷,坑害圣上的事。 那么,他唯一的罪,就是对圣上的过多“关心”。 高拱慢慢坐回座位上,摸了摸脑袋,这样的罪名,还杀不了一位内阁次辅大臣。 不过,张居正很快就让高拱领悟到,有些时候,死不了,会比死了还难受。 “黄锦黄公公接了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和东厂提督太监的位子,从明天起,东厂一切厂务,就该由黄公公来了。”张居正说道。 高拱、胡宗宪、李春芳全部默在那里。 这是件好事。 相较于阴险毒辣的陈洪,那对人对事都温柔以待的黄锦,来提督东厂,对天下官员都是好事。 “还有,都察院参劾了一批官员,肃卿、汝贞、子实,都过过目吧。” 张居正拿出了几张纸,实则是一份名册,而名册列出的,都是新年京察中要斥退和调外的官员。 京察,即考察京官。 依照惯例,京察由吏部尚书、掌院都御史、吏部考功郎中共同主持。 都察院右都御史于慎行独自拟出各项处分的名单,不足为怪。 可这于慎行,是元辅大人的门生啊。 虽然还没看那名册,但胡宗宪、李春芳就想到了不少位朝廷命官。 默契地彼此望了一眼,元辅、次相的斗争,正式进入了白刃战,齐齐地叹了口气。 高拱率先接过名册,名册中被斥退的官员三十三人,以通政司通政司使张四维为首;被外调的官员五十三人,以吏部员外郎穆文熙为首。 高拱的手在微微颤抖。 通政司使张四维,这本是杨博之后,晋党未来党魁的人选。 而对于杨博、晋党的背叛,显然张居正出离地愤怒了,在翻盘时刻到来后,让门生第一时刻对杨博、晋党展开反击,誓要先折一臂。 那都察院右都御史于慎行理由很充分,张四维的亲舅舅,正是当今大明朝军方第一人的王崇古,在内阁制定的军政分离计划中,张四维不适合再在朝廷担任高职。 再就是,根据圣上制定的“三级主政官制”,大明朝九卿,要有县、府、省三级衙门主政经验,而前翰林出身的张四维并没有。 两相之下,要对张四维立刻予以斥退,且永不录用。 而被外调的穆文熙、许孚远,这都是高拱的门生故吏,也是在之前权倾朝野时,趁机往吏部、六部安插的人手。 现在,张居正不仅要把这些“萝卜”全拔出来,还要“带出泥”来。 朝廷中的“高门”,五十三人,尽数调出京城之外! 名册传阅胡宗宪、李春芳。 元辅的手段太狠了。 甚至都有些过了。 李春芳这一次主动出言了,道:“元辅,其他人列入名册尚可,这许孟中(许孚远字)列入名册,恐难以信服。” 张居正似是料到会有此驳问,尽管未出自高拱之口,而出自李春芳,还是反问道:“可是因为他已非京官?” 许孚远复出不久,即出任广东佥事,又改福建佥事。 作为吏部主事外放一省按察司佥事,应该说是超擢,高拱为门生也是真做事,但显而易见,这里面有违规。。 但违规与否,都影响不了许孚远,属于已被外放的廷臣,严格来说,不该在京察范围内。 “元辅心里是有数的。”李春芳点点头道。 内阁斗争,不是从元辅、次相而始,也不会自元辅、次相而终。身为阁臣,无心阻止,也阻止不了元辅、次相之间的门户之争。 但就像高拱得势时那样,一切争斗,要在规则以内,不能胡来。 不然,我得势时,我绞杀你所有门生故吏,你得势时,你再绞杀我所有门生故吏,这不就成党争了吗? 还是那句话,门户之争可以有,但党争不能有。 即便真有党争,也要是主观上没有,客观上存在的那种。 不能真结成山头、朋党,那会给朝廷带来祸乱。 “子实说我心里有数,却不知子实心里有数没数?”张居正干脆利索回怼了回去。 这句话,本该是对高拱说的,却让李春芳受了。 李春芳一愣,然后起身揖道:“元辅是说我心里无数?请道其详。” “京察中,处分已被外放的廷臣,以前可曾有过?”张居正再问道。 李春芳颔首道:“有过。” “此其一也。”张居正道。 李春芳连忙道:“虽有先例,却不能称之常例。” 元辅这话就有点扯淡了。 要是发生过的事,都能照常例沿袭后事,那以后大明朝的皇帝岂不是都能住在西苑,而不住在紫禁城中? 张居正却不理会他的反驳,接着问:“子实,今年京察,如例否?” “是破例。”李春芳答道。 京察六年一次,定在巳、亥之年,今年是壬戌之年,本不该举行。 规制如此,但京察基本年年有、时时有,从去年开始,几乎成了常态。 有圣意,大贪官要杀,小贪官要打,大小都不能放过。 “此其二也。”张居正接道。 什么玩意其二也? 李春芳都懵了。 一个破例京察,都能当做处分外放廷臣的理由,这二者有什么关系? 虽说伱是元辅,但也不能在扯淡路上狂奔吧? 你这让人怎么信服? 胡宗宪接话道:“元辅提出今次京察非常规,还有别的要说吧?” “有。”张居正颔首道。 胡宗宪也站起来了,揖道:“请元辅赐教。” “非常规京察,守非常规规则。” 张居正也不掩饰了,望着高拱道:“如果以常规考察,定以贪,定以酷,定以浮躁,定以不及,定以老,定以病,定以疲,定以不谨。 你以为不公,都可以驳之。 而张四维斥退,以及其他各人斥退,许孟中外调,以及其他各人外调,皆在八目。” 考察之目有八,即贪以下的八条。 张居正的话很简单,所有斥退、外调,都能以贪、酷等缘由,或注以浮躁、不谨等缘由。 说直白点,八目考察,总有一款适合你。 许孚远,字孟中,德清县乌牛山麓人,嘉靖三十四年进士。 为官期间,暇辄讲学。 而在去年年下,朝廷禁毁心学,就禁止大明朝内一切讲学,许孚远却置若罔闻,有闲暇之时,便为治下百姓讲学。 往前追溯,许孚远在任吏部主事时,曾在京城中讲学。 浮躁、不谨。 外放廷臣是吧? 那在京城中“犯的事”,我要京察,管你是外放,还是京官。 胡宗宪,“……” 李春芳,“……” 这就耍无赖了。 禁止讲学,是因心学讲学而起,所以,那条朝制真正禁止的是心学讲学。 而许孚远,不是心学门徒,是正儿八经的儒学,或者说理学门徒,所讲之学,多为实学,重实际。 违反朝制吗? 违反,也不违反。 和很多民事一样,属于民不报,官不举的事。 现在元辅以内阁首揆身份来较真,倒是能让人无话可说,但也尽失风度。 要知道,宰相肚里能撑船啊。 胡宗宪、李春芳逐渐明白过来,元辅就是要赶尽杀绝,此次京察的标准很简单,凡晋党者,全部斥退,凡“高党”者,全部外调。 这才是京察非常规规则。 这是诡辩。 所有的人都知道这是诡辩,可这诡辩的话,出自内阁首辅大臣。 大明朝所有文武之首。 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在足够的权力下,诡辩就成了义正言辞的话语,元辅成了一心一意为朝廷考虑的人。 胡宗宪、李春芳默然坐下。 知道大势已去,门生故吏要全数逐朝的高拱,也是怒极反笑,讥道:“我看,还有其三。” 张居正、胡宗宪、李春芳立刻投去了目光,怎么次相还为别人处分自己门生找理由呢? “哦?”张居正随口道。 “那便是今次京察非常规外,都察院有个好掌院。”高拱恨声道。 他恨反攻倒算的张居正,更恨起草这名册的都察院右都御史于慎行。 张居正展露了胜利者姿态,笑问道:“看来,肃卿对我门下弟子多有了解啊,这我心里有数,肃卿还知道别的吗?” 在座的都是千年的狐狸,谁也别想瞒过谁。 如若没有来自江南的海瑞解局,他就此失势,甚而丢掉内阁首辅大臣之位,高拱坐上高位,也不会放过他门下弟子的。 一切都不过彼此彼此。 “我还知他急于报效,善于报复,元辅,日后就不怕不详吗?”高拱近乎诅咒道。 首揆门下,多为反骨之人,迟早有一日,会遭遇背叛。 门生背叛恩师? 那是会遭万人唾骂的。 张居正将高拱的话当成了失败后的破防,哂然一笑道:“或许吧。” (本章完) 250.第250章 万寿宫成,龙驾腾迁! 第250章 万寿宫成,龙驾腾迁! 短短数日。 元辅张居正、次相高拱互相亮刀,分外眼红。 作为阁臣的胡宗宪、李春芳对视了一眼,皆看懂了彼此眼神。 但愿元辅就此熄了怒火。 一旦阁老互欲置对方于死地,他们就不能再坐视了。 大臣进退,以及别官进退,身为阁臣,往往难以争持。 但要诛杀重臣,则或是朝廷失德,或是党争激烈,他们就必须争一争了。 次相讥讽元辅门下弟子急于报效,善于报复,勉强算是正当理由了。 都察院右都御史于慎行为首辅恩师出头,这是报效。 善于报复,则是于慎行和穆文熙、许孚远一向不和,原因也很简单,与党附有关。 于慎行党附张居正,穆文熙、许孚远党附高拱。 此次京察,显然是难以堵住朝野上下悠悠之口的,但元辅也没想着堵,随意搪塞罢了。 只要不去动高拱,就没有人能说什么,可怜次相在朝,要成“光棍”了。 张居正命内阁中书舍人傅应祯将名册送往玉熙宫。 煌煌“高门”,就此而终,高拱难掩悲情,以为再无他事,就准备回家了。 只听得张居正又道:“还有件事,圣上的万寿宫、永寿宫成了。” 嘉靖三十九年十一月,西苑一场大火突然烧了圣上日夜练道修玄的万寿宫、永寿宫,引起了无数浮言。 进入嘉靖四十年后,圣上诛奸佞,抄奸商,宫内开支有序,阁衙人人明如镜、清如水,以致国库充盈,民安国泰。 在严嵩内阁、张居正内阁前后两任内阁努力下,先后划拨了四百万两纹银,为宫里修殿、修仙观,于去年年底全部竣工。 钦天监择了良日,要恭奉圣上居有定所。 又要写青词了。 所有人心里同时浮现一句叹息。 不过,张居正内阁写青词次数还是较少的,整个嘉靖四十年,一道青词都没写过。 圣上寿宴那个贺表,只是恭祝圣上万寿无疆之语,与道、玄无关,书写之体,也就与青词无关。 这次,两座宫殿落成,圣上龙驾腾迁,就必须以青词贺之了。 一年多没写青词,现在忽然提及,刚犯了错的高拱,甘草的李春芳,都担心手生、心生。 尤其是胡宗宪,在入阁拜相前,离开朝廷多年,十数年没写过青词了,心中不禁一突。 张居正见阁臣们眼神都聚集在他身上,摆摆手道:“不必担心,在龙驾腾迁之日前夕,我会召百官来此,同协同力即可。” 圣上宫成。 是天下第一大事。 青词贺表自然不是那么好写的。 作为内阁首辅大臣,为防止出错,要召集六部还有都察院、通政使司、大理寺、翰林院、国子监、詹事府各部衙掌部、掌院的正堂官聚集在西苑内阁值房,代表大明天下臣民向圣上各写一篇敬天颂圣的青词。 说的都是一回事,篇篇还须写得不同,如何上合天心,下惬圣意,这是要能力的事,一篇四六骈文,比科考时那三场文章还难。 到时候,几十人聚在这,彼此参考、相互印证,身为内阁阁老,总有办法写出一篇上佳的青词贺表,总会有追求进步的部下为上者分忧解劳的。 当然,在座的几位大学士还没到那种程度,提前知晓了这事,些心思想想,总是能写出来的。 “子实。”张居正望着李春芳道。 “元辅。” “逸甫那,就由你信书一封告知此事,让逸甫赶在龙驾腾迁前将贺表送来。”张居正道。 自从被陈以勤敲诈了十篇手书后,张居正就不愿意再给陈以勤、给陈家写任何东西了。 这家族是真藏书、藏信啊,据说几百年前王文公(王安石)给陈家的书信,至今还被陈家小心珍藏着。 张居正不愿意几百年后自己的手书被人拿出来展览,更不愿意信中的意思被后人曲解。 特别是这种号召文武百官为圣上敬上青词贺表的事,万一被后辈儿孙误解为逢迎圣心就不好了。 虽然他就是在逢迎圣心,但不能传扬到后世。 一代贤相的名声,不能坠! 经过晋党倒向,高拱夺权,大起大落的张居正终于有了危机感,朝廷中的权力,张居正在抓紧时间往怀中揽,而圣眷,张居正也在努力争取。 圣君在位,得君心者,得权力。 直到此刻,相府还挂着孝,胞弟张居易的死,可以是军方在向圣上表忠心,也可以是圣上在警告他。 按照之前老母给两个胞弟的安排,张居易去军方捞战功觅封侯,张居谦随战船去西洋捞钱财。 张家的手,触及政、军、商三界,这简直是要打造出一个无上家族出来,这显然触及了圣上的底线。 于是乎,他差点倒台,胞弟张居易直接身死,胞弟张居谦则被他亲自打断了腿。 以后别说登船出海,就连上个床都费劲。 为此,他险些与老父亲、老母亲翻了脸,但明悟过来家族险境的老父母,还是因为一子冻饿而死,一子身有残疾,且是亲手造成的,而气病了。 老父亲的身体本身就不太好,两个幼子又是心上肉的存在,这下,差点没有死了。 幸好,张居正在打断幼弟腿时,请来了太医院院正李时珍,有神医在旁,哪怕到了鬼门关,照样能给拉回阳间。 但是,腿伤易治,气疾,李时珍也能医,唯独心病,李时珍没有太好的办法。 这些时日,张老夫人整日以泪洗面,郁郁寡欢,张老太爷更是不堪,浑身总觉得没有力气,躺在床榻上,少有起来的时候。 要不是海瑞,张家就此家破人亡也不是没有可能。 所以,张居正下值后都不想着回家,有时干脆在值房中睡了,这番反攻倒算如此猛烈,甚至有些不顾一切,破坏规矩,其一的原因,便是在纾解满心的苦楚。 发泄过后,张居正明显好受多了。 “是。”李春芳点点头道。 他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不想争权,不想当完人,行事随心所欲就好了。 …… 一名九卿被斥退。另有三十二名朝官被斥退。 五十三名朝官被外调出京。 朝野上下,顿时掀起滔天骇浪,明里暗里的计较无数。 浙江衢州府知府杨俊民还是死了。 背后身中数刀,锦衣卫、东厂联合宣布是自杀。 整个衢州府上下官吏,被全数罢官去职受审,罪者诛,庸者贬。 开化、德兴两县矿难,死伤百姓的抚恤,就由被诛之官家中抄没所出。 死者抚恤在千两银子以上,伤者补偿也在百两银子以上。 两县乱象,皆未冲撞衙门,被定以为民情,而非民乱,由浙江巡抚王用汲劝服归乡恢复生产。 去年未尽之事,自此全部而终。 党派轰然崩塌,长子为己命令而死,年过五旬,已是知天命的吏部尚书杨博,知道圣上留手了,给予了体面。 杨博忽然病了,圣上特遣御医前去看望,不几日痊愈。 而在病愈次日,杨博以“年老力衰,不胜繁务”为由,向玉熙宫,向内阁,乞骨还乡。 历来国之重臣辞官,为君者总要三挽三留,为臣者也要三辞三拒,如此拉扯一番,互表君臣情义。 杨博是嘉靖八年进士,在朝三十三年,见遍了大明朝的起落起,这一朝之臣,朱厚熜也愿意给予落幕。 第一次挽留,玉熙宫降旨吏部,命吏部上下官员齐至杨府,挽留杨博,挽留上官。 然杨博去意已决,含泪让奴仆关上府门,拒不见部下。 第二次挽留,玉熙宫降旨内阁,命内阁阁老李春芳亲自登临杨府,挽留杨博,为国挽忠。 杨博命奴仆大开中门,亲迎阁老于府中,杨博仍去意坚决,数个时辰后,李春芳叹息离去。 第三次挽留,玉熙宫降旨杨府,圣请杨博勉励,当有诸葛武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之志,继续留朝。 杨博命奴仆大开中门,设香案,沐浴焚香后,大拜于地,以才疏德薄,有负圣望之语,泣血封旨,捧还官印。 或许。 这是臣子唯一可以拒绝圣旨的机会。 内阁、六部、京城百姓,一城官民为之感叹万千。 当然,任何时候拒绝圣旨,都必须付出代价,三留三辞已毕,圣旨再降。 准杨博去职还乡,三日腾府,五日离京,此后无诏不得进京。 由其子杨俊士、杨俊卿同行侍奉。 自京城向西一千六百里,就是杨博老家山西蒲州,沿途所经府县,要净水泼街,黄土垫道,以礼送杨博还乡。 皇恩不可谓不浩荡。 这一幕。 让所有柱国大臣心有抚慰。 从嘉靖四十年上元节始,内阁、六部九卿接连发生重大变动,升者固然可喜,退者皆黯然。 如严嵩、严世蕃父子身死族灭,如徐阶消失不见,大明朝重臣们每每想起总会心有戚戚然,哪怕不敢说,但心底都在说,当今圣上是寡恩少义之君。 但在今日,见杨博离朝恩眷,谁人不得说一句当今圣上仁厚啊。 杨博携子归乡。 每到一地,在受迎接之余,也会先向京城方向叩拜,如此直至家乡。 为天下人津津乐道。 来者快,去者也快。 大明朝军队克服草原,收复故土的消息一传来,立刻就盖过了一切,如闪电般传遍天下,成为所有的人谈论的焦点。 华夏上下五千年。 真正打败草原的皇帝、将军没几个,汉武帝刘彻、冠军侯霍去病是一,唐太宗李世民、卫国公李靖是二。 宋不提,元非汉人所功,今大明朝,太祖高皇帝驱逐鞑虏,恢复华夏衣裳,又有当今圣上,克服草原,纳万里江山入朝。 民之大幸,国之大幸,民族亦大幸,中华秋海棠叶舆图,已初见雏形。 唯一差的,就是东北、外东北之地,那里的建州女真一族,还是大明朝的肘腋之患。 然而,经过一冬之战,大明朝将士人人思恋中原,不宜即刻东征,况且,建真女真一族也没有那么强,不值得十数万大军出动,那里属于辽东镇,合该有辽东镇军解决。 圣旨传入草原。 命北征大元帅王崇古即刻凯旋,先锋将军戚继光、护军将军俞大猷继续率领本部兵马留守草原,清剿草原剩余反抗军骑,九镇兵马会轮流进入草原轮换,朝廷欲在草原建立生产建设兵团。 在这个机械力不够发达的时候,马儿的作用是不可代替的,偌大的草原,是天然的大国牧场,朝廷是不可能放弃的。 前东虏之主,草原共主,今大明朝顺安王打来孙,和前北虏可汗俺答之子,北虏王子,今大明朝第二代顺义王僧格林沁,联书代替所有牧民离开苦寒草原,要前往温暖地方,最好是一年四季都温暖的地方生活的想法。 朝廷给予了允准,经过玉熙宫、内阁多轮磋商,给两百万草原牧民划定新的居住地。 从南到北,分别是岭南岛、澎湖岛和琉球群岛,这些地方别的不说,温暖是肯定的。 这样一来,相当于内附大明朝的琉球人,与大明朝新征服的草原人,将在未来五年里进行真正意义上的“换家”。 而超过两百万平方公里的草原,就让琉球那几十万人扔进去,连水波都算不上,为了发展草原,大明朝朝廷准备在五年内动员五百万中原百姓前往草原生活,在那片草原上繁衍,彻底使其转化为华夏疆土。 即便几百年、几千年后大明朝山河破碎,社稷移主,草原也要成为华夏永远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这是一项宏伟霸业,是前人们从未完成的文治武功,再艰难也要完成。 大明朝要修建的两万里直道,再次增加五千里,要从中原修出一条通往草原,且横跨草原东西的伟大直道。 圣旨旨意,打来孙、僧格林沁,和昔日草原贵族们,要随着大军凯旋一同来到京城。 虽然说草原降而复判的可能不大,但“质子”,这个沿袭数千年传统信任的东西,是必须要有的。 朝廷派出使者前去所有邻国,让各国使者一同观礼。 时隔近千年,万国来朝的景象,已然就在眼前…… (本章完) 251.第251章 旧党沉没,道儒并立! 第251章 旧党沉没,道儒并立! 颁诏列国的事。 自有礼部官员去办。 朝廷大震荡后,呈现出崭新的局面。 严嵩内阁时期,朝廷三大势力,严党、清流、晋党,死、走、逃、亡、伤,全部离开权力中心的京城,自此全部化为尘埃。 张居正内阁,元辅张居正、次相高拱的门户之争,也以次相门生故吏全数外调,高拱本人孤寡在朝,元辅张居正大获全胜暂时而终。 晋党、“高门”,就如同一只巨鲸,突然陨落,一鲸落,万物生。 张居正抓住机会,连忙在朝廷六部、京城各衙中填补了不少自己人。 作为阁臣的胡宗宪、李春芳,本来是没有太多想法的,但得到了来自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或者说其身后玉熙宫那位的暗示,推举了一些忠直之人上位。 成为“孤臣”的高拱,在内阁又恢复了暴躁,对张居正提议的关键位置任命纷纷予以否认,僵持不下的妥协,反而让胡宗宪、李春芳推举的人占了大便宜。 六部衙署中的关键位置争夺,完全没有达到张居正的预想。 更让张居正难受的是,吏部尚书之位,迟迟难以决定,不论他想谁上位,都会遭到高拱的猛烈抨击,而胡宗宪、李春芳推举的人,资历、能力也都有所不足,也不能让他满意,不得以下,张居正干脆以内阁首辅大臣之身,直接兼领了吏部尚书之位,对吏部完成了实控。 自此,内阁在京四位阁老,有三位有了实领部衙。 张居正,实领了人事吏部,高拱,实领了财政户部,胡宗宪,实领了兵马兵部。 四人中,属李春芳权力变动次数最多,先是领着兵部,但因为胡宗宪的到来,军政将要到来的改革,让出了兵部大权,由于阁老陈以勤去执行“清丈田亩,均地于民”国策,归还了礼部大权,李春芳便代替老友去领了礼部大权,然而,没过多久,朝廷又要推进“广开社学,化育天下”的国策,提拔了海瑞担任礼部尚书之位,这礼部大权顺理成章就让了出去。 如果是内阁首揆,不实领部衙,凭借着影响力和能力,能对六部衙署完成间接掌控,就像当初的严嵩,现在的张居正,对权力影响不大。 而如李春芳这般,是朝廷有名的“甘草阁老”,没有实领部衙,在朝影响力和权力就要大减了。 要不是朝野动荡,李春芳推举了些人上位,且登上关键位置,这内阁阁老之位,怕是就要动摇了。 因为张居正有了实领,说是为了避嫌也好,说是害怕圣上忌惮也罢,那空缺的通政司通政司使,九卿之位,就只有放弃了,没有推选任何人上位。 胡宗宪、李春芳同样没有合适的人适合这个位置,于是,就只能请了圣谕。 在山西担任巡抚的高仪,得以升任通政司使之位。 如此一来,朝廷中,嘉靖二十年辛丑科殿试中的进士,又有一位登临公卿之位。 内阁次相的高拱,内阁阁臣的陈以勤,北征大元帅,当今军方第一人的王崇古,今又多了个通政司使高仪。 一科四公卿。 堪称是大明朝的龙虎榜了。 但对同年身居高位,高拱却并不觉得欢喜,反应平平。 要说嘉靖朝哪科进士最为不合,辛丑科绝对榜上有名,转眼二十一年,连最起码的联系都很少。 在陈以勤没有去执行国策前,高拱、陈以勤同在政务堂理政,除了公事有些许对话外,在私下连丁点来往都没有。 陈以勤的世家大族身份,是辛丑科进士都艳羡不已的,这包括高拱。 因此,那年金榜题名,围绕着陈以勤产生了诸多非议,甚至是科举舞弊之音,而来源,便是同年们。 而少年的陈以勤从没觉得世家大族身份有多么高贵,为人处世时,以自信、温和、大方、平等待人,对待同年们也是满怀热忱,却不想同年们会如此对待自己,且无一人出言为他辩解。 从那以后,陈以勤就与同年们断绝了来往,除了公事,再无其他。 年少的轻狂,年长时终究会逐渐明白,如高拱、如王崇古、如高仪早知那是对陈以勤的误会和嫉妒,但都身居高位,谁又能向谁低头呢? 况且,陈以勤的存在,就是对所有凡夫俗人的沉重打击,生而为人,凭什么陈以勤能拥有天底下最好的家世,能养出最纯正的浩然正气,能无畏无惧面对任何人? 因此,嘉靖二十年辛丑科进士不愿意向陈以勤致歉。 高拱瞧不起王崇古,一样是出身,晋商商帮财东出身,在许多人眼中是富贵的象征,但在高拱眼里,在许多辛丑科进士眼中,不过是贱籍贱业,满身都是铜臭味的人,恨不得绕道走。 王崇古身有傲骨,干脆去以文人之身去了军伍出将入帅,哪怕与朝廷中人来往,也是与同道中人,不与同年来往。 你瞧不起我,焉知我也瞧不上你? 至于新晋九卿高仪,同为高姓,高拱倒没有瞧不起,只是觉得高仪十分孤僻。 高仪在朝廷,按时上朝、按时下值,从不与人多说话,也不与人交际,能力是有,不然也不会在嘉靖四十年以太常卿去任山西巡抚,成为一省封疆。 是个心不宽广,易生杂念的“怪人”。 没有来往,等同于是个熟脸的陌生人,官位是升、是降,高拱都觉得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 在内阁会揖毕,高拱在直庐中躺了会儿,想小憩片刻,可感到胸越来越闷,仿佛有一团塞在胸口,在向外抽丝。 索性,高拱起了身,向张居正、胡宗宪、李春芳告了假,唤来承差备轿,准备出城。 岂止是满朝无友,更是举目无亲,三个女儿先后以十几岁年纪殇逝,厝棺城外。 膝下无儿无女,是为无后也,今日正是小女儿的忌日,高拱想去看看。 内阁为之默然。 高拱告假。 该理的政务要理,该办的朝事还要办,三人肩上的压力反而更大了些。 张居正望向李春芳,道:“子实,道门的事,就由你去办吧。” 佛门覆灭。 儒释道三方辩论。 就只剩下儒门、道门了。 道门大真人在经过短暂摧毁几千年老对手的欣喜后,随后便是满心忧虑。 半残的道门,和全盛时期,兼儒、理、心三法大宗师的儒门单打独斗,胜算,似乎不太大。 或者说,几乎没有。 《老子八十一化图》,这本就是各种神话传说大合集,是道门吹嘘的事,处处是漏洞,下一场辩论,道门要证实道祖种种神迹和传说,还要不被儒门拆穿,这困难程度不是一般的大。 解决不了议题的问题,挠破头的道门大真人,终于想起了辩论胜负,不在辩论之内,而在辩论之外的道理。找起了裁判。 道门大真人邀请三方辩论主事阁老高拱前去白云观一叙,高拱不在,就只能另择人选了。 李春芳,“……” …… 李春芳领着内阁中书舍人傅应祯策马至西便门外,白云观已遥遥在望。 李春芳笑道:“公善(傅应祯字),时方申末,正失社会之日,咱们两个在这黄榛野蒿中并辔而驰,知道的说是去办事,不知道的还当我们是响马呢!” 傅应祯勒住缰绳,环顾四野,草始青绿,枯草未尽,顿感荒凉寒漠,笑道:“仰圣上之德,今承平盛世,焉有响马肆虐。” 李春芳听了,先是一怔,点点头,又摇摇头。 天子脚下,人心思安,治安方才好些,换作穷山恶水,野性难驯,难免会有奸人响马为祸。 抬眼望去,远远瞭见锦衣卫缇骑、密使扮作穷苦的刈草拾柴人,散在附近割荒草,拾枯枝。 一朝阁老出行,锦衣卫哪能毫无防备?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在负重前行罢了。 从傅应祯的身上,李春芳似乎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天无邪真,不知人间疾苦,对圣上制定的三级主政官制也有了更深的理解,大智慧啊。 不一会儿,就见山门隐隐的立在云树之中,李春芳翻身下马,道:“咱们不做响马了,还是做访客吧,骑马进庙,总不甚恭敬,走走吧。” 傅应祯跟着下马,与阁老一道,找了个小树栓好了马儿,落后半步向山门行去。 白云观坐落在西便门外三四里处,原是奉祀金元之际道门全真宗派领袖丘处机的“仙宫”,为元朝长春宫的侧第。 丘处机羽化登仙之后,其弟子尹志平率诸黄冠改此侧第为观,号曰“白云”,取道门骑黄鹤乘白云之意。 成祖文皇帝迁都顺天,多有赏赐,数百间殿堂庐舍,连同附近几千户人家的房屋,颇有几分道门圣地的景象。 京城内外十数处有名的庙宇观寺,就数白云观最具气象,日日夜夜香火不绝。 李春芳、傅应祯进了山门,在一座错金香鼎旁边停留,原因不为别的,只因山门上这副楹联乃是先皇正德皇帝御笔所书。 ‘敬天爱民以治国’ ‘慈俭清静以修身’ 李春芳不由得感慨先皇风骨不俗啊。 而傅应祯却对这尊六尺多高的香鼎很有兴致,勃勃地仔细打量。 白云观这尊香鼎十分厉害,每日道童晨起焚香撮火,不必用人力,稍过片刻山门便会自行开启。 待昏夜时,向鼎中贮水,山门便会自行关闭。 民间传说,这白云观道士掌着九天符箓,这些庙务全由神差来办。 因此,这香鼎就摆在这里,其上的错金,就连最贪财的人也不敢动它分毫。 李春芳却以手叩鼎,笑道:“等咱们出去时,就能领教这白云观之奇了。” 已近黄昏,白云观快要闭山门了,只是,他们的到来,一刻不走,就注定山门一刻不能闭。 道门大真人能请阁老入观,想必已经领会“天下道门,要在圣上、朝廷的领导下,依法依规进行。” “烟庙晚钟,寒烟细,古观清,近黄昏敬神人静。”傅应祯不改文人气,应景念道。 这句话,原描绘的是寺庙,是礼佛,这一改,就成了道观,敬佛。 “无量天尊!” 二人正看鼎时,一个五十多岁的老道士从后头太极殿东侧耳房里率一众道门大真人走了出来,拱手道:“阁老纳福!” “见过大真人们。” 李春芳见是白云观观主金崇申道长,朝廷敕封大真人当面,立刻以道礼还之。 然后,从袖中拿出了块金锭,约莫有五十两重,显然是提前准备好的,递了过去。 傅应祯这才明白,首辅恩师提醒带些银子的原因,有样学样行了礼,递上了块二十两重的银子。 低着的头,心底默默感慨,道长们的钱是真好赚,一句“纳福”,就得到了五十两金、二十两银。 但能得几十位道门大真人的祝福,似乎也是值得的。 总比外面那些招摇撞骗的假僧假道好得多。 不过,金崇申大真人明显不是不懂事的人,解下了多年佩戴的朱砂手串递给了李春芳,身上携带的福袋,解下递给了傅应祯。 大真人之物,有祈愿、超吉避凶、身体健康、万事如意之效。 具体效果因人而异,但傅应祯此行绝对不亏。 伱来我往毕。 金崇申大真人对李春芳发起了邀请,道:“阁老亲临,就由我来引领转一转,如何?” “不胜荣幸。”李春芳欣然接受。 “这个鼎看过了,那边廊下捏的有道祖八十一化的泥塑故事儿,一小半年久毁了,下余的倒还不错,阁老,可愿去瞧瞧?”金崇申大真人指着不远处的廊下,笑道。 “乐意之至。” 金崇申、李春芳往前走,傅应祯和众位道门大真人停留在原地饮茶。 远远地,依稀能听到李春芳连说带笑道:“这观将来重修,大真人是要这些故事的好,还是不要这些故事的好?” “那自然是要这些故事的好。”金崇申毫不犹豫答道。 “可总有人说老子八十一化是后人伪托之作,想要留下这些故事,不知大真人可否做好了准备?” “回阁老的话,道门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本章完) 252.第252章 抢钱神佛,二日相见! 第252章 抢钱神佛,二日相见! 嘉靖四十一年二月二,龙抬头。 儒释道三教论道,第三场辩论开启。 前两场辩论,儒门以傲绝之势,在一场攻擂,一场守擂中,保持全胜,毫发无损。 反之,佛门以悲惨收场,一场守擂、一场攻擂,以全败,道统毁灭而终。 而道门,以一败一胜,损失惨重,一息尚存。 于是乎。 第三场辩论,就成了儒门、道门之间的对决,连抽签都省了,道门攻擂、儒门守擂。 道、儒双方,前者以白云观观主、大真人金崇申为代表,后者仍以儒家大宗师、心学圣人门徒钱德洪为代表,上台论辩。 作为唯心的代表,圣人门徒,钱德洪顺理成章对‘老子八十一化’种的种种神仙法术提出质疑。 “道士能否持咒做到“入火不烧,或白日上升,或摄人返魂,或驱妖断鬼,或服气不老,或固精久视”?” 让道门大真人金崇申予以答辩。 对此,金崇申大真人没有陷入自证陷阱,而祝诸作法,当着无数百姓的面,使得儒家士人们的衣物或飞或转,就连钱德洪本人身着衣饰也在风中猎猎作响。 参辩的钱德洪根本没学过方术,也就无法作答,可就在擂台上,耍起了无赖,不认输,也不退场。 方术终有尽时,钱德洪适时开口,“方术小技俗儒为耻之,况出家人乎?仅风无用,有雨方行。” 身为大宗师,钱德洪可谓无耻到极点,让人施展神仙之术,真现世神法后,又说这道平地起风的神通不行,要看能白日落雨的神通。 台下儒家大宗师相顾无赖,可也没有说什么。 辩论的惩罚,让人输不起,君不见这一月里,两京一十三省拆毁了数以万计的道观寺庙,砸了无数神佛金身,强制还俗了上百万僧人道士,道藏经典、佛藏珍籍焚毁的不能以数计。 道门立刻质疑儒门都是反复无常的小人,但大宗师的嘴,到底是硬,强辩儒家高强,道门以江湖技俩愚弄世人,这人间,不可能有神通。 这下,就连围观百姓都看不下去了,纷纷对儒门口诛笔伐。 而就在这时,天地有雷霆落下,如水桶粗细的落雷,正中儒家大宗师钱德洪。 立殛当场,化为焦尸。 霎时间。 热闹的洪武大街为之一静。 所有人像是被扼住了命运的喉咙,怔怔地望着不时还流于尸体表面的雷电小枝。 就连台下的道门大真人们,都望着金崇申大真人,眼中的精光无限。 厉害!想学! 可金崇申大真人却只有满心的恐惧,落雷降下那一刻,他能明显感受到虚空在扭曲,这哪是能施展的东西? 甭管怎样,奉旨拉偏架的辩论主裁判,主事阁老李春芳,开口道:“天地已明曲直,此辩,道门胜!” 在场道人、百姓立时欢呼雀跃了起来。 儒门大宗师们如丧考妣。 但也改不了大明朝一半书院拆毁,一半书籍被列为禁书不容学读,一半的士人被赶出书院。 随后。 朝廷就颁布了事关儒、释、道的新令。 自即日起,全面恢复洪武年间关于道门、佛门的禁令,并将儒门添了进去。 朝廷将建立设置系统完备的儒官、僧官、道官体系,将文士、僧伽、道侣事务的管理纳入朝廷运行的轨道。 其中,朝廷的律令高于儒家规矩、佛家戒律、道家法规。 而这套序列、职责严整的‘儒官’‘道官’‘僧官’体系,沿袭太祖高皇帝所立之名,曰:“善世院”。 管理儒众、僧众、道众及儒、佛、道三教界事务,掌管天下儒、僧、道三教事。 善世院隶属礼部,左右各置:善世、阐教、讲经、觉义一人。 在外各布政州府县则设有僧纲、僧正、僧会、道纪等司衙门,管理该地方儒、佛、道三教事务。 看管僧人及寺院的名籍文册、负责铨选及考试提拔儒士、僧人、道士、签发度牒、检束管理儒、僧、道行及教内诤讼,若不涉及民事纠纷,其他衙署不得过问。 自此,圣上将儒释道三教,将天下书院、寺庙、道观分成了三类。 以佛门为例,“禅、讲、教”三种寺庙。 禅,即指禅门各宗,各留宗庙,余者尽毁。 讲,则专门注重研修讲说佛门义理的天台、华严诸宗。 教,则是指专门念诵真言密咒,演行瑜伽显密法事仪式者。 寺分三类,僧人也同样分成这三类。 朝廷为了方便区别,连僧服的颜色也有规定,日常穿的、正式场合的袈裟等,三种僧所穿着也都不一样。 在三僧中,唯有教僧是专门应付世俗的请求而做佛事(死者葬仪、年忌法要、祈福禳灾等)的赴应僧,教寺也称为赴应寺。 朝廷会指定专门的应供道场,提供佛事活动,禁止其他类的寺院及僧众为人作佛事,也严禁民间效仿教僧作佛事,如果非教寺、教僧作佛事,被抓到,要以问违罪论处。 所有教僧必须先受到三年及以上的训练指导,通过朝廷严格的僧事考试,发予证照之后,才成为正式的教僧,才有资格为人做佛事。 如果没有度牒的僧人来考试,记诵佳者,考试通过后,才发给度牒。 法事所有,皆有定价。 “道场诸品经咒布施”及“陈设诸佛像、香灯、供给”,皆有价格。 如诵一部《华严经》,钱一万文。 《般若经》,钱一万文。 不只如此,对于赶经忏做佛事的教僧,也根据地方实际情况具体规定其作一场佛事的钱财收入。 僧俗不可混淆,不可在城镇居住,不可奔走乡村化缘。 僧人当然不可与民间杂处,三十人以上聚成一寺,二十人以下并寺。 如果是一、两个同参好友在外面四处游荡,铁定要被报官。 并提倡鼓励僧人山林清修,信众若要听经闻法,需到寺院来。 这还不是儒释道三教遭受最沉重的打击,“给度制度”重启。 每三年,朝廷会按照禅、讲、教的划分,发一次度牒,这便是“给度制度”。 朝廷限制各地方僧道总数,如“凡儒僧道,府不得过六十人;州四十人;县三十人。” 给度制度非常严格,“民年非四十以上,女年非五十以上者,不得出家。”且不许收养孩童为僧,孩童哪里懂得出家这生死大事,因此如果有收养孩童者,书院、寺院、道观主事皆以死罪论处,决不饶恕,遇赦不赦。 年龄要符合,也得先精通儒释道三教经典,在通过朝廷严格的考试之后,才能取得合法身份。 另外,如发现有不给度牒,却私自簪剃者,除私自簪剃者本人有罪外,该寺观住持及受业师与之同罪,并还俗。 即“所由僧道官及住持,知而不举者,各罢职还俗。” 从今日起,所有书院、佛寺、道观支出,皆由朝廷划拨。 与之对应的是,所有香火,将全部归于朝廷。 妖孽啊。 当今圣上要跟圣人、佛祖、神仙抢钱了! …… 是月,海瑞携妻儿入京。 严嵩题写、徐阶加章的那块“六心居”大匾依然高挂在这家三开间大门酱菜铺正中的门楣上,被日光照得熠熠生辉。 进入嘉靖四十一年,京城的繁华热闹更上一层楼,但就在这条门市繁华的大街,人群熙熙攘攘,匾牌下却门庭冷落。 来来往往的人走到这家酱菜铺门前,却都不约而同地加快脚步,避道而行,无数匆匆的目光对那块匾连瞧上一眼都不敢。 前内阁首辅大臣、内阁次辅大臣的墨宝,没有圣令,谁也不敢摘,就连酱菜铺子也不敢摘。 偌大的店铺,在这快一年时间里,冷冷清清,却在敬畏之心下,每日照常开门迎客,尽管无一客人登门就是了。 这里,俨然成了京城禁地的存在。 这天上午,载着海瑞一家上任的轿篷马车来了。 车辕前坐着执鞭的车夫,虽是春日,寒意方尽,但车篷窄小,海瑞便也坐在车辕前,头戴斗笠,身着葛麻长衫,胡须又白了些,可两只眼睛还是那般犀利有神。 在斗笠下敏锐地望见了“六心居”那块牌匾。 “停车。”海瑞突然喊道。 车夫拉住了缰绳,马车便在六心居门前停下了。 海瑞跳下了马车,望了望人来人往的街道,又望向了身前的六心居。 “是到了吗?”竹子做的车帘微掀,一手怀抱着满月大的海妻,询问道。 “还没到,但我想在这里买些酱菜,到家后给母亲下粥。”海瑞对妻子说道。 海瑞是个刚直的人。 早在去年他上任淳安知县时,朝廷便将老母、小女接到了京城供养。 那时,他在为朝廷冲锋陷阵,倒也不计较这个了。 可如今,他贵为礼部尚书,再难有危险,况且,年俸、赏赐逾千两银子,赡养老母、优待妻子、抚养儿女,已是易尔。 所以,在进京前海瑞就做好了准备,欲将老母、女儿从朝廷赐予的府邸中接过,另寻宅邸居住。 只是,有明以来,太祖高皇帝出身赤贫,得了天下,给官员定的俸禄近乎苛刻,倘若家境贫寒中了科举进了官场,仅靠俸禄,只能勉强给付各项开支。 地方官尚好,家居动用车辆马匹都是衙署供应,逢年过节便是各种福利,哪怕做个清官,也足以妻儿老小衣食无忧。 但要是当了京官,尤其是四品以下的小官,年领俸禄不过几十两、上百两白银,倘遇国库拮据,甚至有以胡椒、苏木、布匹等折银抵发俸禄。 这便是京城出大贪、巨贪无数的原因之一。 嘉靖四十年以前,国库空虚,京城贪官无数。 嘉靖四十年及今,国库充盈,不再有折俸、拖欠俸禄的事,京城奢靡贪墨搜刮之风遏减。 当然,这与圣上的大杀伐有脱不开的关系。 长安米贵,宅居、车轿、长随皆需自备,养家非常不易。 海瑞在进京途中,便写好了一道奏疏,请圣上增加朝廷官员俸禄。 身为清官,海瑞淋过不少雨,到今日,也是看到了团锦簇,知道了灯彩佳话,推己及人,也愿意为天下清官撑把伞。 海瑞是个身体力行的人,没想过高官厚禄后与普通人区别开,在他对以后的想象中,海家仍将是粗茶淡饭,酱菜佐粥。 “去吧。”海妻放下了车帘说道。 海瑞向着六心居走了进去。 立刻,便有好些过往行人惊诧地同时望向了海瑞。 而六心居对面茶馆靠门口的一张桌子前,也有几双鹰一样的眼投向了海瑞的身影。 这几个人虽然穿着便服长衫,但坐在正中那个人一眼便能看出是宫中的提刑司太监,打横坐着的两人宽肩长腿冷面冷眼,显然是锦衣卫的人。 见状,那个提刑司太监和两个锦衣卫立时站了起来,走出茶馆,准备往六心居而去。 但还没跟进去,就见一位锦衣卫密使靠了过来,递给锦衣卫一张纸条,在看过后,一个太监、两个缇骑立马就退了回去,回到茶馆继续喝茶。 确定过身份,是惹不起的人。 这一奇景,让过往的行人都不过往里,从东往西的折回东面,从西往东的折回西面,偏又不愿离去,远远地站着,等着看一场茶余饭后好在人前绘声绘色摆弄的故事。 海瑞进了店。 倚着柜台的那个赵姓掌柜,和几个店里伙计,竟没有一个人起来招呼他。 海瑞来到了柜台前,从身上掏出了十枚铜钱,放到了柜台上,道:“买十个钱的酱菜。” 赵姓掌柜连眼皮都没抬,就那样干等着,等了好大一会儿,没等来来店里赶人的人,这才往对面的茶馆望去,见监视的三人动也不动,瞬间就明了了。 连忙从里面的货柜隔栏上,拿开一个罩子,在一叠晒干的荷叶上抽出一片大荷叶,贴在一个素白的大瓷碗里,端着,揭开一个坛概,用一个漏眼的勺舀出一勺酱菜,滗干了酱汁倒进荷叶,又揭开一个坛盖舀出一勺酱菜,滗干酱菜倒进荷叶,如此往复,舀了满满一荷叶心的酱菜放到柜台上,然后又抽出一片更大的荷叶,将碗里那一荷叶酱菜提出来放到另一片大荷叶上,飞快地包好了,从柜台下一把撕成条的粽叶里抽出三条,在酱菜荷叶包上一横一竖一斜绕了一个六合同心结,一扎,提起来,递给了海瑞,谄媚讨好道:“客官,拿好了。” 海瑞望着赵姓掌柜,一动没动,心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当初不是讨好严嵩,恐怕也落不到今日之下场。 六心居酱菜,菜比肉贵,闻名于世,这十个铜钱,哪能买这么多? 倒是个聪明人,可也是个小人。 但这么好的位置,这么大的店铺,这么优秀的手艺,若是荒了,未免太过可惜了。 “挑一坛酱菜,送进宫去。” (本章完) 253.第253章 请立储君,大明加俸! 第253章 请立储君,大明加俸! 海瑞先将妻儿送到了御赐海府上。 跪拜了老母,声泪俱下讲述了过去一年里不在母前侍奉的不孝。 但海老夫人却对儿子毫不在意,小心翼翼地从海妻怀中接过孙子,满眼皆是小丁点的东西。 虽然只是刚满月的小家伙,但那一颦一笑,几乎占满了老人的心。 世人常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海父,就是海瑞父亲早亡,她守节四十载,海门迟迟无后。 论及压力,她丝毫不比海瑞小,如果死前仍不见孙子,死后都不能与海父同葬,到地下更无颜面对海父,面对海门的列祖列宗。 老天开眼,这离别一年里,海妻顺利诞下一子,身为母亲(婆母),四十年里,从未有比这时更开心的时候,哪里还听得见儿子的声音,听得见外界的声音。 海瑞等了母亲一会儿,但母亲的眼里、心里仍是没有他,四五十年母子情,在这一刻,难免会有几分酸楚。 而这一年里,陪伴海瑞的海妻,身份一变再变,教谕之妻、知县之妻、知府之妻,再到南直隶总督之妻,及今朝礼部尚书之妻。 在丈夫忙碌公事,婆母、女儿远在京城,偌大的衙署后堂都要海妻操持,时至今日,早已不是那个在福建南平家中,事事只知唯唯诺诺的人儿,已然成长为独当一面的人,一家之主母。 此时再见婆母,孝顺依旧,但行事之间,已经有了自己的主见。 见婆母无心儿子,只心孙儿,而丈夫尴尬在旁,会心一笑道:“听说王妃、世子在府上,相公,你该去请安的。” 这一笑。 也是对过去嫁入海门后所受委屈释然了。 提醒丈夫海瑞,莫忘了礼数。 王妃、世子,是大明宗室。 作为臣子,不论是海瑞这个礼部尚书,亦或者内阁首辅大臣张居正,在规定的地方遇到,就必须要请安。 而请安,是本大明朝军方军礼的一种,称为“屈一膝”。 文人将之演化为日常礼节,但有功名或有官身的文人为表气节,简化了部分礼节,仅右膝微弯,身鞠一礼,口称“请王妃安”“请世子安”。 李王妃、世子朱翊钧是圣上安置在府上的,这座海府,说是海家,也不是海家。 至少,这御赐海府,海瑞是不能久待的,为了避嫌。 海老夫人、海妻、一双儿女,都可以久居此地,唯独海瑞不可以。 而且,海瑞进京是就职,国朝九卿,理应先进宫面圣、谢圣。 时间不早了,海瑞要先请安过李王妃、世子,再往玉熙宫觐见。 受妻子提醒,海瑞这才醒悟过来,连忙向母亲告别,却只得到母亲不耐烦的摆手。 海瑞苦笑着离开,与妻子一道去向王妃、世子请安,即便如此,李王妃也只隔着屏风受礼。 一岁多点的世子朱翊钧,穿着杏黄色的冠袍,则是在海瑞女儿囡囡怀抱中,接受了海瑞、海妻的请安。 囡囡望着久而不见的父母很是亲近,可世子在手,祖母教授的规矩令她不能撒手,去投入父母的怀抱。 突然,世子望着海瑞,伸出了双手,出声道:“抱抱。” 这下。 满堂皆惊。 尽管世子的话不够清晰,但离得近还是能让人听得清在说什么,可谁也没有想到世子会在这时候说话,更没有想到世子会对从未见过的海瑞,在江南有着判官之称、人人害怕的海瑞这么亲近。 囡囡差点把世子扔出去。 屏风后的李王妃眼中,闪出希望的亮光,道:“海部堂,世子喜欢你,你就抱一抱吧。” 世子的喜欢。 王妃的命令。 这让海瑞心乱如麻,但看见这么大的世子眼巴巴的望着他,心里不禁一片温情涌上心头,先一揖倒地,将世子接入了怀中。 囡囡则投入了海妻的怀抱,母女二人相抱而泣。 “请海部堂带着世子前去觐见圣上。”李王妃满怀希望道。 裕王爷朱载垕造反被废,然后被驱逐国朝之外,就再没有了消息,只留下他们孤儿寡母在此,圣上送他们来这,就再也没有来看过。 虽然朝廷会按时将衣食福禄送来,但她想要的,不是那些外物。 再就是,世子不能就这样活着,慢慢大了,也要有人教授才行。 海瑞知道李王妃想的是什么,现在的大明朝,圣上、皇子、皇孙三代人,仅世子朱翊钧一人为储。 皇子朱载垕、景王朱载圳尽在国外。 偌大的朝廷,没有储君怎么行,如果能让朱翊钧被册立为皇太孙,李王妃、世子这对母子也算熬到头了。 哪怕以后圣上再诞下龙嗣,朱翊钧也能参与到皇位继承争夺当中,甚至是夺得皇位。 就如当年的太祖高皇帝册立建文皇帝一样。 海瑞望着怀中的世子,心中一叹,建文皇帝的父亲是懿文太子,世子的父亲…… 立储啊。 不过,说归说,想归想,圣上大婚也有一月有余,据说临幸皇后、皇贵妃、妃嫔无数,却迟迟不听有娘娘怀下身孕。 海瑞不知说什么好,但点了点头,抱着世子向李王妃行礼告退,前去玉熙宫觐见。 海瑞、朱翊钧才到玉熙宫门前,就见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太监黄锦在等着了,道:“有旨,传礼部尚书海瑞和世子觐见,海部堂,请随奴婢来。” 海瑞领着世子出现在精舍门外,黄锦接过了世子,海瑞立刻在门槛外跪了下去,道:“臣,礼部尚书海瑞叩见圣上!” “进来。” 海瑞站起,跟着黄锦走了进去。 一只绣墩已经摆在了大殿之内,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双手移了移绣墩,道:“圣上赐海部堂坐。” 海瑞向朱厚熜又长揖了一下,挨着绣墩坐了下去。 黄锦捧着世子来到了朱厚熜面前,世子乍然见到朱厚熜冕冠龙袍端然高坐,一时便生了怯意,抓住黄锦不松手,还一直望着海瑞。这一幕。 朱厚熜无奈地笑了一下,又无奈地摆了一下手:“朕这个爷爷,还不如一个外人,还是让海瑞来吧。” 黄锦又走了回去,世子伸手,让海瑞抱着。 “看来朕的孙儿更喜欢伱啊。” 朱厚熜说不上失落,但也确是无奈,道:“你给朕挑的那坛酱菜朕尝了,味道还是那个味道,不错,你给朕上的奏疏,朕也看了,但朕却难以准你。” “圣上……”海瑞的性子是急切的,且视圣如父,“父子”不似母子,是敢于争执一二的。 朱厚熜却将之打断了,接着道:“请增朝廷官员俸禄的事,不止你一人上疏所奏,内阁的阁老,六部的堂官,都试探过朕的想法。” 海瑞搂着世子的手,下意识地一紧。 注意圣上的用词,臣子竟然对圣上不是频频请示,而是“试探”。 别小看其中的差别,前者是心悦诚服,对君父的敬仰,后者是心怀叵测,对君父的窥探。 这不由得让海瑞想起了前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太监陈洪的死,虽说内廷将事情做的很干脆利索,但瞒得过世人,却瞒不过国朝的公卿。 即便海瑞不去探知,也有人会告诉陈洪之死的真相。 堂堂内廷宦官的二号人物,不是死于贪墨,也不是死于其义子干儿在浙江引发的矿难、民乱,而是死于对圣上的监视。 哪怕陈洪在陪着内阁阁老执行国策,可利用自身影响力,和收服的义子干孙,竟将圣上心迹告知外朝内阁次相,险些引发内阁首辅大臣的倒台。 整个京城,所有的人都在遵循着本心做事,以自身利益出发。 换句话说,偌大的朝廷,圣上不相信大臣,大臣同样不相信圣上。 皇子的频繁夭折,严嵩、严世蕃父子的背叛,让圣上始终对臣子们怀有戒心。 反之,圣上的种种“妄为”,对朝官的打压,利民而不利官的国策,随心兴起的大狱杀伐,也让臣子们对圣上始终心怀不满。 之所以大明朝朝廷还没有崩坏,还在蒸蒸日上,原因很简单,圣上握着无上强权,这一批臣子们也不似严嵩父子那般坏。 更为关键的是,部分清廉正直的朝臣,利益与百姓利益,与圣上利益,与大明朝利益重合。 这也就是从外表看,文武百官在为大明朝做事,在为圣上做事,在为百姓做事的原因。 实则,在锦衣卫当道,缇骑四出的今天,君臣之间,充斥着无数的嫌隙。 张居正、高拱等权臣,一心想壮大相权,增加文官集团力量。 而圣上,则在不停地削弱相权,离散文官集团内部。 如果,如果,海瑞额头渗出汗水,想着如果,此时朝廷册立储君,储君位子定下来了,那么很自然的,储君身边就会有一批以他为中心的利益团体--从龙可是头等大功。 更不用说老皇帝会给储君一批得力的老师下属——太子太傅,太子少傅,东宫左右詹事甚至会有储君直属的卫队。 汉武帝时期著名的“巫蛊之祸”中,就有太子刘据率领他的直属卫队对佞臣江充的战争。 可见,一旦确立了储君之后,储君夺嫡的优势就会急剧放大,如无意外,其余皇子很难与之抗争。 儒释道三方辩论后,儒家近乎毁灭,但其推崇的立储方式是经过历史检验的,是逃不开。 四种立储方式:立嫡,立长,立贤,立爱。 立嫡立长很好理解,儒家讲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礼法上的正统性就保证必须要以嫡长为先。 其次是立贤,立贤要么发生在权臣弄位,权臣从宗室中挑一个顺眼的,好掌控的,比如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 要么发生在主脉断绝,从其余旁嗣中挑一个过继,比如宋仁宗传位于宋神宗。 立爱就比较少见了,而且一般也很难有好下场。 赵武灵王想要传位给吴娃的儿子赵何,结果长子赵章奋力一击,赵何身死,赵武灵王被围在宫中三月不得出,活活饿死。 再比如刘邦曾想立戚夫人的儿子如意为太子,结果戚夫人被吕后活活削成人彘。 由此可见,即使是汉高祖这样手提三尺之剑,立下不世之功的开国之君,其实也不是都能为所欲为的,随意废立储君的。 以儒家统治天下的优越性也同样体现于此,在人心的把握上,儒家在诸子百家中数一数二。 当今的大明朝,适合册立储君吗? 海瑞沉默了。 而来时路上的所思,在这一刻,全数化为乌有。 圣上是孤独的。 皇权是不容分割的。 储君自然是不能立的。 朱厚熜望着他,继续道:“张居正想以增加所有官员俸禄的事,来巩固自身的地位和影响力,朕自是不能答应的,因为,朕信不过。 朕在等,朕在等你上奏疏。” 海瑞愣住了。 越靠近权力中心,斗争越是残酷,这点他体会到了。 但他没想到,圣上在等他上奏疏,可增加官员俸禄这种事,不论谁上奏疏,只要官员俸禄增加,作为天下官员之首,内阁首揆的张居正总能获取一切功劳,地位、影响力双双提升。 他不明白,圣上等他上奏疏是何意? “如你奏疏所言,一些清官、小官,不贪不占,一心为民,是很难维持一家之生计的,尤其是京中七品以下的官员,更是困难,但五品,及以上的京官,生计已然轻松,海瑞,你说朕该增的,是什么样官员的俸禄?”朱厚熜问道。 这么直白的问题,海瑞哪能还不明白,圣上愿意给官员增加俸禄,但仅限那些真正困难的中下层官员,而不愿给高官增俸加禄。 朝廷的公卿,不是不知道这个问题,圣上也绝对暗示过公卿,但公卿们的想法显而易见,我不增加俸禄,岂能让小官增俸加禄? 于是乎,公卿们的奏疏内容很是统一,只说全体官员加俸,而不说其他。 身为新晋公卿,又是公卿中的“异类”,海瑞立刻答道:“臣以为,当增加我大明朝七品以下官员俸禄,对四品以下、七品以上的官员俸禄适可增加。” “太祖高皇帝祖训在上,朕愿予多数官员加俸,可不能违背祖训,不能增加官员俸禄的总体支出,增加百姓身上的赋税重担,卿以为该当如何?” “回圣上的话,臣以为,当削减三品及以上官员俸禄。” (本章完) 254.第254章 冗官冗吏,谁堪一剑! 第254章 冗官冗吏,谁堪一剑! 要说历朝历代,哪个朝代的贪官数量最多,这是无法统计的事,但要说官员数量,却有个大概。 有史记载:“历代官制,汉七千五百员,唐万八千员,宋极冗至三万四千员,然本朝自成化五年,武职已逾八万,合文职,盖十余万。” 另有史记载:“汉光武时,省官止七千五百余员,唐时文武官一万八千八百余员,本朝洪武四年,武职两万八千余员。” 从洪武四年至成化五年,不过九十九年,武职就从两万八千余员,增长到八万余员,整整翻了三倍。 而文职的增加,则更加恐怖,在洪武年间,不过寥寥两千余人,到成化五年,就增加至两万余人,整整翻了十倍。 在成化年间往后,武职数量增加有所遏制,至今已逾十万员。 但成化、弘治、正德,及至当今圣上的嘉靖前四十年,又是个一百年,文官集团势力持续暴涨,从两万余人,一直增加至十二万余员。 可以说,在这嘉靖四十一年春,大明朝文武职官二十二万余员。 而历朝巅峰人口,汉时六千万,唐时五千万,宋时四千六百万,而本朝今日为巅峰,且还在持续增加中,近一亿两千万人。 如此。 汉时官、民比例,1:8000。 唐时官、民比例,1:2700。 宋时官、民比例,1:1400。 而大明朝,嘉靖四十一年,官、民比例,1:600。 人人都说宋朝三冗,冗官、冗吏、冗员严重,岂知大明朝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以朝廷品秩最低从九品官吏为例,年俸五十石,折银二十五两。 二十二万文武职官就是全以此为计,一年支付官员俸禄也要五百五十万两纹银。 而实际支出,远高于此,整个嘉靖四十年,朝廷共发放禄食禄米近八百万两纹银。 这还是圣上罢黜诸王,没有将王食王禄计算当中。 尽管去年圣上宣布免赋税三年,但朝廷的赋税所入,仍突破了本朝历史,来到了八千万两纹银。 这便是盐、铁、酒、醋、明矾、煤炭等诸业官营给朝廷带来的巨大利益。 哪怕没有普通百姓上交赋税,仅靠诸业官营,朝廷就有八千万两纹银的赋税所入。 由此可见,在过去两百年里,大明朝的既得利益者,沆瀣一气,从百姓,从朝廷,从大明朝身上挖走了多少好处。 根据户部计算,如果算上免除的百姓赋税,大明朝去年赋税将高达两亿两纹银,甚至超过了宋朝的巅峰岁入。 以去年实际赋税来算,大明朝官员俸禄开支,占据了朝廷总收入的一成。 以去年所有赋税(免除赋税和实际赋税)来算,大明朝官员俸禄开支,占据了朝廷所有收入的百中之四。 可是,要是以嘉靖三十九年朝廷的赋税,四千五百万纹银来算,大明朝官员俸禄开支,占据朝廷所有收入的百中十八。 世人皆知,大明朝官员俸禄,是历来之低,之微薄,但偌大的华夏,为了供养文武职官,为了供养朱姓宗室,做到了能做到的一切。 大明朝廷,大明百姓,已经给不了文武职官,给不了宗室更多了。 再就是,请所有人相信一个道理,一个无数人争抢的职位,必定是个好职位。 所有的人都在唾骂大明朝皇帝薄恩寡义,待仕薄寡,可为什么还没有那么多人在争着抢着考取功名,入仕当官?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这天地间。 最聪明的就是读书人。 一面抨击着俸禄低,一面积极着做官,骂名都让朝廷,都让皇帝背了,好处却都留在了自己手中。 总会有人说,在大明朝当官,当清官,会没有房子住,会无食饿死、死后也无钱葬身。 历朝历代,哪个朝代、哪个年间没有饿死的清官?没有无居的清官?没有死后无钱葬身的清官? 中华上下五千年,凡是一国都城,京城的衣、食、住、行有便宜的吗? 两世为人,朱厚熜知道,纵使是后世,在脚下这座京城里,也没有给所有在京公务员一套房子。 给不给得起两说,就是给得起,那十数亿的人民能愿意吗? 清官不易。 却永远与绝大多数官员无关。 所以,任何朝代,任何时间,朝廷都没有亏待官员,这群人,始终享受着当世最好的一切。 去贪,去占,不是活不下去,而是心中的欲望在作祟,贪得无厌,平民百姓死活与它们何干? 这便是朱厚熜在去年,血洗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官场,杀了数万官员,而没有丝毫心生不忍的原因。 既然群臣都在上疏增加俸禄,加就是了,但不论怎么加,朝廷对官员俸禄总开支是不会变的,将被钉死在一年八百万两纹银。 中下层官员增加俸禄,那上层官员俸禄就要削减,朱厚熜要让两京一十三省二十二万余员文职武官明白一个道理,俸禄调整,将会成为职官们内部问题。 和大明朝无关,和他这位大明朝皇帝陛下无关。 而这件事,别人不敢提,唯有海瑞可以。 海瑞明悟全部,将世子朱翊钧又交给了黄锦,然后扶着绣墩跪倒,朗声道:“圣上,臣请自降一半俸禄,为补我朝贫寒官吏。” 大明朝官员的俸禄主要由正俸、优免、皂吏银、赏赐等构成。 品秩越低,正俸占俸禄比例越高,反之,品秩越高,赏赐就会越来越多。 尤其是海瑞这礼部尚书,每逢节日举办庆典、祭典,总少不了圣赐。 海瑞是正二品文官,正俸年俸七百三十二石,折银三百六十六两纹银,而一年赏赐,翻倍也不止,再加上优免、皂吏银,一年俸禄折银在一千二百两纹银以上。 海瑞愿自降一半俸禄,一年就是六百两纹银,这对于贫寒出身,且是清官的海瑞而言,是非常大一笔银两。 “朕准了!”朱厚熜发自内心的笑了。 海瑞携世子告退。 朝廷中下层部分官员加俸,上层官员减俸的事,随之也传扬开来。 同时,新晋礼部尚书海瑞自请降俸一半,更是震撼了整个朝野。 无数中下层朝廷命官为之动容落泪,而上层朝廷命官则暴怒不已。 圣令没有下达。显然是在等高官们主动上疏自请降俸,这海瑞,是想逼死他们不成? …… 海瑞先将世子朱翊钧送回了御赐海府。 哪怕隔着屏风,都能感受到殷切地目光,海瑞只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现在的大明朝,不适合册立储君。 海妻接过了世子,海瑞告退,接下来,他要前往内阁述职。 然而,就在海瑞要登车前往时,在轿篷马车前见到了畏畏缩缩的一人。 六心居的赵姓掌柜。 这赵掌柜奉着海瑞的命令,挑了坛酱菜送回宫中,近乎求爷爷告奶奶般,从内侍那里听说了“海瑞”之名。 这是个聪明人,虽说只是小聪明,但勉强也够了,这赵掌柜送完酱菜没有回铺子,而来到了这海府门外等着。 海瑞携世子而归时,左右锦衣卫缇骑、提刑司太监开道、护佑,赵掌柜不敢靠近,只能目送海瑞、世子入府。 就继续在门外等着,这时见海瑞又出府,犹豫了再犹豫,就在海瑞快上车时,咬了牙,狠了心,硬着头皮走了过来。 在海瑞的身上,赵掌柜看到了拯救六心居最后的机会。 海瑞看到了赵掌柜,却没有丝毫停滞,进入了车中,就在赵掌柜心生绝望时,一名锦衣卫传话来,“跟上”。 短短二字,却让赵掌柜热泪盈眶,活了,要活了。 六心居中。 海瑞的再次降临,顿时掀起了无数议论。 赵掌柜备下了笔墨纸砚,谄媚讨好等待海瑞赐下墨宝,刻匾更换门头。 海瑞握住了笔,在砚盒里蘸饱了墨,却没有急着起笔,望着赵掌柜问道:“这店名为何叫‘六心居’?” 赵掌柜忙答道:“回部堂,这个店,是草民六兄弟开的,因此起名‘六心居’。” “六个人便是六条心,这就不好。” 海瑞虽然不耻严嵩、徐阶,但也不会踩着两位曾经的柱国大臣扬名,道:“人心似水,民动如烟。我大明朝现在是一亿两千万人,照你们这样想,那便是一亿两千万条心,我替你出个主意,在‘心’字上加一撇,把‘心’字改成‘必’字,六合一统,天下一心,如何?” 赵掌柜自是连连点头,好好的酱菜铺子已经这样了,海瑞能施以援手,别说给店改改名,就是给他们兄弟六人改改名姓都成。 海瑞起笔,一笔下去,写下了“六”字那一点,接着一横,一撇,一点,“六”字即成。 赵掌柜就在桌案边,小心伺候着,也看着海瑞题字,下意识地,就拿牌匾上严嵩的题字做对比。 严嵩的字,不论何时,都饱满有力,时时刻刻,都如天上的满月,横压人间。 但就如《史记·范雎蔡泽列传》所云:“语曰‘日中则移,月满则亏’。物盛则衰,天地之常数也。” 盛极必衰,登高跌重。 而海瑞的题字,劲瘦精壮,就仿佛天上如钩的月,纤尘不染。 或许,这就是心境吧? 海瑞又蘸饱了墨,一气写出了“心”字,再在‘心’字中间写下了浓浓的一撇。 心无旁骛,海瑞又蘸墨,写出了最后一个“居”字。 海瑞取出自己的印信,赵掌柜毕恭毕敬接到手心,让店小二立刻端来了朱砂印泥盒,重重地印了印后,又伸到嘴边呵了一口大气,在条幅的右上方端端正正地盖了上去。 新的牌匾成了,六心居,不,该说是六必居的赵掌柜顿时心潮激荡,兴奋道:“部堂,我今天就请人刻出来,明早就让人能挂上。” 海瑞收回了印信,问道:“那门头的牌匾又该如何?” 说的是严嵩题写、徐阶加印的牌匾。 赵掌柜像是被浇了盆冷水,从头凉到脚,依过去一年的遭遇,他恨不得摘下那牌匾后用刀砍了,用斧子劈了。 但他还没有傻到把心中怨怼的话说出来,也知面前的人,绝对不会喜欢反复无常,前恭后倨的小人,恭声答道:“草民会将之悬挂在店堂之中。” 那块牌匾,也是他猪油蒙了心请来的,如今含着泪也要留下,从此以后,六必居两牌匾,店门头上一个,店堂里挂一个。 甭管吉不吉利,只能这样干了。 海瑞是满意的,对着赵掌柜说道:“店名初改,想必会影响你的生意,再取纸笔给我拿过来,我替伱把这个‘必’字做个注脚,正人心,靖浮言。” 赵掌柜立马望向了柜台里一个伙计,喊道:“再取纸笔来。” 因随时记账,纸笔都是现成的,那个伙计从柜台上捧着纸笔墨砚,匆匆而来,将东西放在了方桌上。 海瑞拿起了笔,在砚台里探了探,又转脸问赵掌柜,道:“听人说,贵店的酱菜颇有讲究,一是讲究产地,二是讲究时令,三是讲究瓜菜,四是讲究甜酱,五是讲究盛器,六是讲究水泉,是这样吗?” 赵掌柜听他如此精到地说出自己店中酱菜的六种好处,不禁心中一阵感动,动容道:“是。” “既是这样我就给你写了。”海瑞说着,蘸饱了墨便在那纸上写了起来。 赵掌柜望向纸上次第出现的字,眼睛越来越亮。 最后一个字写完了,海瑞搁下了笔,抬起头望向了赵掌柜,道:“如何?” 赵掌柜大声答道:“部堂所写,自当极品!” “产地必真,时令必合,瓜菜必鲜,甜酱必醇,盛器必洁,水泉必香!” 海瑞站了起来,告诫说道:“这是六心居改为六必居之真义,赵掌柜,以后十年、百年,乃至千年,不要忘。” 赵掌柜郑重答道:“请部堂放心,我过会就将这‘六必’另做一块牌匾,挂起来,永不坠部堂赐笔。” 海瑞点头。 让赵掌柜去包了四荷叶包酱菜,以作润笔费,而这,也是海瑞初见内阁四位阁老准备相送的见面礼。 救一家酱菜铺子容易,救一国,难矣。 (本章完) 255.第255章 背叛阶级,针锋相对! 第255章 背叛阶级,针锋相对! 海瑞拎着那四荷叶包酱菜走进了内阁直庐。 一个时辰前。 阁老们和六部九卿正副堂官就在这等着了,张居正、高拱、胡宗宪、李春芳四位阁老坐在正中的大案前。 刑部尚书潘恩、工部尚书朱衡、通政司通政司使高仪、都察院左都御史颜鲸、大理寺卿黄清坐在左侧的大案前,副堂官则坐在右侧的大案前。 众人望着慢慢走来的海瑞,眼中充斥着审视、愤怒的目光。 这不像是迎接新同僚,更像是审判罪犯的场景。 在这些朝廷大员心中,海瑞背叛了阶级,是不可饶恕的敌人。 其罪,非以往任何罪官可比。 海瑞却没有受影响,坦然迈进了政务堂中,身为公卿,除天地君亲师外,已无需对任何人跪拜。 海瑞先向阁老们揖手行礼,除在浙江的旧相识胡宗宪起身还礼外,其他三位阁老漠然置之。 海瑞再向两位尚书,三卿揖手行礼,除元辅门生,大理寺卿黄清眼望鼻尖默坐在那里外,其余四位纷纷起身拱手还礼。 两礼过后,没等海瑞行礼,诸衙署副堂官们就站了起来,向海瑞见礼。 别看正副堂官仅一步之遥,但就这一步,不亚于进入仕途后走过的所有路。 不论政见,只问尊卑,副堂官们都要向海瑞先行见礼。 这便是官大一级压死人的真谛。 海瑞没有失礼,向副堂官们拱手还了礼。 诸礼毕。 偌大的政务堂,坐了这么多人,却没有给海瑞准备椅子。 同为阁老,胡宗宪没那么多顾忌,便出声让内阁中书舍人傅应祯去搬把椅子来。 傅应祯却没有急着去办,望着师相张居正的眼,等待来自师相的意思。 胡宗宪冷着眼,望了望傅应祯,又望向了张居正,丝毫不加掩饰不满。 对于元辅,他不好说什么,但傅应祯这小小的内阁中书舍人,竟无视来自阁老的命令,当真是张府门下的一条好狗。 高拱也望向了张居正,眼里同样不加掩饰戏谑之色。 他也不想让海瑞有椅子坐,但他更喜欢张居正身有麻烦。 很显然,张居正的门生,内阁中书舍人的傅应祯,已经触怒了胡宗宪,要是今天不能让胡宗宪满意,这傅应祯在这内阁中书舍人位子上,恐怕要当不成了。 内阁中书舍人,是元辅自留地不假,可内阁一共四个人,能让两位阁老以上不满意,就没有再存在的必要了。 张居正眉头微皱,心说麻烦,但也对门生的忠心感到满意,给了傅应祯一个眼神。 领会了师相的意思,傅应祯去搬来了个凳子,能坐人,但坐上去,比着坐在圈椅上的内阁六部九卿大臣们要矮一些。 故意的羞辱。 这下。 胡宗宪彻底动了怒,望着傅应祯的眼神逐渐冰冷,不知死活的东西。 都察院左都御史颜鲸对海瑞发起了邀请,让海瑞去坐他的位置,他来坐这小凳子。 海瑞听说过颜鲸的事情,是个‘一碧涵空照我心’的好官,更难得的是,有颗为万民舍身的心,会同刑部、大理寺,三法司一道重审过去十年大明朝狱事。 堪称人间青天。 而且,两人年纪相仿,海瑞是正德九年生人,颜鲸是正德十年生人,海瑞婉言谢绝了颜鲸换座之想,然后与颜鲸兄弟相称。 颜鲸也是个爽快的人,直接以兄长称呼海瑞,既然兄长不愿换座,那他也站了起来,这副兄弟情长的画面,看得不少人嘴角抽搐。 张居正面色一沉。 高拱的嘴角快要压不住了,几场官场大地震后,能坐在这里的人,基本来说是干净的,是有能力的。 愿意给当朝首辅面子就给,不愿意给,那也能不给。 两位卿官站在政务堂中,一些正副堂官也站不太住了,犹豫着要不要也站起来。 张居正本来在等,等众人站位立场,慢慢发觉事情不太对,当正副堂官们交头接耳都想站起来时,终于忍不住了,总不能他一个内阁首辅大臣站在了所有官员的对立面,开口道:“海瑞,我有话问你!” 元辅一出声,顿时压住了政务堂的躁动,海瑞平静道:“请问。” 张居正站了起来,道:“你以述职为名,暗藏祸心,觐见时上了道狂犬吠日、飞谋钓谤的大逆不道之言,上至内阁,下到六部九卿大臣看了,无不义愤填膺,万难理喻! 我现在要问你,这样做,到底是你丧心病狂,还是以邀直名?” 上疏加俸,文武百官是乐见其成的。 但没想到,海瑞上疏加了中下层官员俸禄,却要减上层官员俸禄。 损己利人,这根本让人无法理解。 常言道:“千里做官只为财,万世为人当为权。” 十年寒窗苦读,数十年宦海沉浮,能不去贪赃枉法,为民做主,在许多人眼中,就够对得起朝廷,对得起圣上,对得起百姓了。 哪有人把本该得到的钱财还往外推的呢? 张居正自诩是个好官,但并不想当个清贫的官,人活于世,没有必要过苦日子证明自己的清廉。 照此执行,中下层官员将对海瑞感激不尽,而上层官员则会抱怨他这个内阁首辅大臣不干人事。 一朝元辅,这是能获取所有功劳的职位,但在这一招下,却要背大锅了。 更没想到,海瑞在御前自请降俸,相当于把所有朝廷三品,甚至是五品以上的朝廷命官们逼入了死角。 圣上那里,绝对在等着在座各位主动上疏自降俸禄,上疏,对不起自己,不上疏,恐得罪圣上。 这番话,顿时引动了一些阁老九卿大臣们的共鸣。他们不过是有几座大宅子住,有几十个奴仆、婢女伺候,有十二时辰待命的珍馐,有满地窖取用的美酒,日子都过得这么清苦了,再降俸禄,住的地方就要破一些,府里的人就该都穿着旧衣服上街讨饭去了。 海瑞慢慢回话了,道:“上这样的疏,进这样的言,是为臣的天职,天职所在,本分所在。 元辅,还有诸位大人,都是读圣贤书辅佐圣上治理天下的人,既听了我的疏,为何会认为我的话是丧心病狂,是为邀直名? 难道说,诸位都不为天地立心,不为生民立命,不为往生继绝学,不循本职本分做事?” 诛心之言。 针锋相对。 你骂我邀买直名,我回之以枉为人臣。 张居正虽然早就听说过这个海瑞是个官场不可理喻之人,但还是没有想到,此人之不可理喻到了如此地步。 这哪里是来做官的,倒像是来拆台的。 张居正心中羞赧可想而知,但毕竟是“当朝大学士”,半生的功夫都下在“学以致用”上,这时遇到这样的对手,反而激起了他的争强辩胜之心,干脆放下了阁老的身份,紧盯着海瑞,道:“你知道我大明朝高官每日要处理两京一十三省多少政务,救了多少疾苦? 你知道我大明朝官员是进入仕途前,又是怎样寒窗苦读?怎样债台高筑的? 海瑞,你是举人出身,未曾及第,不知科甲正途之难,始做高官,不知日理万机之苦。” 这连声之言。 不光海瑞为之色变,政务堂中部分人也为之愤怒。 这就不只是以权势压人了,尽管圣上暂停了科举,但官场最为看重的,还是功名出身,但凡有一点仁恕之心,出身正途者对出身非正途者,往往都回避“科甲”二字。 虽说是为了说明科甲入仕之苦,销之大,寒门往往承担不起,以致做官后还账还债数年。 但张居正身为内阁首辅大臣,居然说出了这样的话,如此刻薄,可见他对海瑞是何等深恶。 然,张居正对海瑞的攻击还没有停止,继续道:“海瑞,我知你平生素来少友,便无需人情往来,俸禄多少,足己一人,老母一人,妻子一人,儿女一双即可,但你可知,我朝文人雅士向来亲近,交际往来频繁? 海瑞,我知你有御赐府邸,在这寸金寸土的京城,却有十亩之大小,住不必发愁,衣、食也因世子在汝府上而不必操持,而行上,你以正二品大员之身,乘轿篷马车,以此标榜清廉,但汝可知,我朝朝廷大员为国忙碌一生,却买不下你半座御府? 似你这等站在岸上看翻船,以博直名,海瑞,你不觉得自己大忠似伪吗?” 毒辣。 讥嘲海瑞除了母亲、妻儿女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人活于世,虽不是孤家寡人,但却连个能坦诚说话的人都没有。 那句大明朝文人雅士向来亲近,纯属是屁话,只是加重讽刺而已。 再骂海瑞住着御赐府邸,吃着、穿着御赐之物,出行故作姿态,只为在世人面前呈现出清廉的模样。 但他们这些人,往往为国为君为民辛苦一生,却连海瑞一半的条件都达不到。 这时的政务堂中,鼻尖萦绕着酸味。 没错。 张居正酸了。 内阁六部九卿大臣们也酸了。 虽然他们中不少人,包括张居正在内,都有御赐府邸,但圣上赏赐给海家的那座府邸,是司礼监精挑细选的,单从表面看不出来什么,可走入其中方知美妙。 在座诸位,除了胡宗宪被御赐了曾经恩师严嵩那座严府,盖天下鲜有能比者外,就数海家人住的好了。 什么张府、高府、李府,加一起也比不过一座海府。 海瑞看着张居正此时还如此慷慨堂皇、雄辩饰非,即便是初见,也知道了元辅是“大权似忠”一类人物。 待张居正说完,紧盯着自己,才平静地答道:“元辅有这般为下属忧虑的心,那就一切都好说了。说到御赐衣食住行,元辅可否容我也说几句。” 张居正这时已被自己一番宏论处于亢奋状态:“你说。” 海瑞两眼虚望着窗外,淡淡道:“高官厚禄非我所愿,御赐之物亦非我所愿。 元辅以为我不该得御赐,我亦觉得我不该得御赐。 所以,请元辅,请诸位同僚给我三日时间,我会交还御府于圣上,封还所有御赐之物于内帑,除我母、我女儿所食之物,无法相还,余者寸丝寸缕不留。” 张居正一怔。 满堂皆惊。 海瑞要退还御赐府邸,退还过去御赐之物。 你说我不该得,你说我为国所做贡献不足以匹配这么多御赐之物,那好,我从御府中搬出去,所有的御赐之物全还回去,总行了吧? 那么,你呢? 我的德行,我的功劳,承受不起这么多圣上赏赐,你的德行就那么好吗?你的功劳就那么大吗? 御府,我不能住,你就能吗? 御赐之物,我不能用,你就能看吗? 在座的诸位,就能吗? 现在,我还了御府,退了御赐之物,在座的诸位衡量衡量自己该干什么? 海瑞的这招以退为进,打的张居正等人哑口无言,像是被钉子钉住一样定在那里,两眼的光也慢慢敛了回去,眼前的海瑞,在他们眼里是那样的虚,又是那样的实,是那样的远,又是那样的近! 这样的人,和以往的传言,和他人的判断,相距甚远,万不可以常人论之,亦不可以怪人论之。 以儒家之理推断,这样的人更接近周公孔子所推崇之“朴人”! 可当今之世,“朴人”就是“野人”! 官场之中闯进这么一个野人,一切发乎中而形于外,使几千年来所有似是而非积非成是的规则都被破得干干净净! 一座价值百万的府邸,说不要就不要了,这是何等的气魄? 张居正那张脸憋得通红,多年对人性的观察这时竟一点都派不上了用场。 偌大的政务堂,落针可闻。 胡宗宪以内阁阁臣之身,接受了海瑞的述职,其他人承受得起“御赐”与否,都不影响他,他的严府,是真的从与倭寇厮杀中换来的,谁也置喙不了。 述职完毕,海瑞转身离开。 颜鲸、朱衡紧等着离开,胡宗宪瞅了眼天色,也一道离开了。 正堂官们、副堂官们先后离开,高拱、李春芳也走了。 本以为元辅能如何如何,却不想俸禄问题没能解决不说,如今还要思考要不要腾退御府,归还圣赐。 狗日的,看场戏,还亏了大钱。 满堂之中,仅留下张居正、黄清师徒二人…… (本章完) 256.第256章 海瑞落榜,缅怀先皇! 第256章 海瑞落榜,缅怀先皇! 胡宗宪未改府名,明明是御赐胡府,牌匾挂的还是“严府”二字。 二十年的严府,就坐落在地安门当街的繁华处,虽然门前圈出了好大一块禁地,怎奈毕竟是车马辐辕之处,不远处对面便是酒楼茶楼,这时远处便有好些目光在惊诧地望着府门前今日这异常的情状。 胡宗宪追上了刚结成异姓兄弟的海瑞、颜鲸,然后邀请二人饮宴。 昔日的交情,今日的出手,都让海瑞无法拒绝,接下了宴请来到了这,万万没想到的是,工部尚书朱衡不请自来,想要参与进来。 胡宗宪、颜鲸不可能拒绝,而海瑞对这位要为大明朝修建一条两万五千里直道的能臣、干臣颇有好感,欣然同意。 对面的“日月兴”酒楼,早已不似曾经之盛,虽不像有严嵩题字、徐阶落印,福气少不完的六心居,平日里,也只有三三两两的客人。 一壶好茶十两银子成了过去式,现在点一桌酒菜,也挽救不了生意,这么大的酒楼,光是开着,一日支出就是几十两,乃至上百两银子。 酒楼王姓掌柜,一天睁开眼就赔钱,可就和六必居一样,不能关门,也不能转手。 今儿听说六心居被高人救了,王姓掌柜敏锐地注意到救星来了,就在千方百计想请高人来时,高人竟来到了酒楼门前。 王姓掌柜揉了揉眼,定睛望着,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虽然距离海瑞在六心居题字才过了两个时辰,但关于海瑞的画像、相貌特征就已经传遍了京城上下。 天不绝我! 这是王姓掌柜心里狂喊的话,近乎是飞一样来到阁老、部堂、总宪面前,腰肢快要低到地上,将胡宗宪、海瑞、朱衡、颜鲸请了进来,请上了雅间。 王姓掌柜本想亲自伺候,但被阁老胡宗宪以饮酒谈事给打发了出去,只能去后厨盯着菜。 阁老所说随便几道小菜一壶酒的话,早被他抛到脑后,甭管什么山中走兽云中燕,陆地牛羊海底鲜,只要酒楼有的,就让厨子做。 原本酒楼眼高于顶的店小二,也没有往昔的气焰,恭恭敬敬上了壶好茶、四碟精致点心后,便立刻退了下去。 颜鲸、朱衡都是居住京城多年的老人,胡宗宪也因恩师严嵩权倾朝野时多次造访此地,那时的酒楼小二,对待客人,不管是尚书侍郎,还是总督巡抚,只要不给赏钱,就敢赖着不走。 与如今这副模样,完全是判若两人。 胡宗宪为海瑞、朱衡、颜鲸倒茶,后者下意识地都站了起来,不禁打趣道:“你们仨,也是朝中有名的‘刺头’,却连我的一碗茶都不敢受?” 这三人。 可让内阁烦死了。 海瑞就不说了,刚进京,就在政务堂给了元辅张居正难堪、难受。 没解决高官自降俸禄的问题,还要添上退还御府、御赐之物的烦恼,以后六部九卿大臣和地方总督巡抚,怕是要和元辅离心离德了。 朱衡的工部,两万五千里直道,那可是两亿五千万两纹银的朝廷开支,次相高拱向来吝啬,凡是国库所出账册必要过目,工部每从国库拿走一笔款银,次相就要心疼一次,在政务堂中理事,一天到晚能听几次,甚至是几十次,次相骂工部,骂朱衡的声音。 颜鲸逼迫刑部、大理寺,三法司搞出的重审过去十年大明朝狱事的事,也超过了内阁所想的范围。 颜鲸没有随便糊弄,而是真从浩如烟海的繁重案卷中,从密密麻麻的冰冷文字中,找出了不少冤假错案。 三法司查案,当然从京城,从天子脚下开始,这也就使得颜鲸第一批查出的人,牵扯了许多朝廷权贵。 哪怕与权贵公卿无关,也是权贵公卿的叔伯兄弟、门下豪奴干的坏事。 在颜鲸没有平定冤狱前,这些人仗着亲人、老爷的权势,在犯事后,能解决问题就解决问题,不能解决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再买通主审官员,就将一切粉饰。 这种方法好吗? 当然好! 几千年来都这样干的,解决的又快又利索。 但就有个小瑕疵,经不起查。 问题解决的快,思考问题的时间就肯定少,那解决起来,留下的“尾巴”就多。 以前官官相护,没人较真,许多事情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可颜鲸较了真,一个个冤假错案被翻出,幕后真凶纷纷露出水面,该杀的,全部抓住押往西市牌楼问斩,该流放的,一律三千里流放岭南,一个不饶。 如此,颜鲸得罪了不知道多少朝廷命官,内阁成天收到参劾颜鲸的奏疏,简直烦死个人。 海瑞、朱衡、颜鲸,堪称朝廷三大“问题官员”。 海瑞接过茶碗,道:“礼不可废!” “你啊。” 胡宗宪无奈对朱衡、颜鲸示意,“坐,你们坐,别学他。” 朱、颜二人这才坐下来。 简单寒暄了两句,颜鲸望着海瑞,问出了心中的疑问,道:“兄长,你为何没有取得进士功名?” 颜鲸这话,和张居正不同,没有任何轻视或侮辱之意,纯粹是不解。 大明朝科举取士,沿袭前朝故例,考的不只是文章,还有相貌,所谓牧民者必有官相,无官相则无官威。 因此,在取士时,有一个附加条件,其实也是必然条件,就是要相貌端正,六宫齐全。 譬如面形,第一等的是“国”字脸、“甲”字脸、“申”字脸。 次等的也要“田”字脸、“由”字脸。 官帽一戴,便有官相。 倘若父母不仁,生下一张“乃”字脸,文章再锦绣,也必然落榜。 海瑞是举人,考过进士,才学、能力是不必证明的,颜鲸在没见到海瑞时,还以为是没有官相的问题。 但政务堂一见,海瑞身着部堂的黑帽红服,眉棱高耸,挺鼻凹目,在堂上一站,就凛然生威。 海瑞本想谦虚两句,说是己学不足,难登高堂,但被胡宗宪接过话去,指着海瑞笑道:“这人是大才,在科举时,不愿讲究“破题承题”那些规矩,直言国事,应雷(颜鲸字),如果你是考官,能不落他的墨卷?” 闻言。 朱衡、颜鲸俱是一愣,随后也忍不住笑了。 合着海瑞根本没能去过那“面相”一关,便已落榜。 海瑞难得脸红了,端起茶来敬道:“喝茶!喝茶!前事不提!不提!” 正好王姓掌柜和店小二端着酒菜上来,解了海瑞的围。 王姓掌柜赔笑道:“阁老、两位部堂,还有总宪大人,久不迎贵客,菜料不全,就拣了几样厨子拿手且新时的做来,还望饶恕。” 店小二手托着盘底,十指不沾盘沿,送菜上桌,满面堆笑,一一指点道:“这是雄鸡报喜、佛手生香、鼎湖素鸽蛋、福寿而康、蚝皇网鲍片,是用四个头的干鲍,只怕这会儿跑遍京城也难遇呢。”介绍着菜肴,店小二又泛起了得意劲,王姓掌柜瞧着阁老逐渐变色的脸,上去就给小二一嘴巴,接着介绍道:“这是豉汁龙虾拼盘、孔雀开屏、麒麟熊掌、四大热菜紫菜围腰、喜冠晋爵、玉乳金蝉、龙藏虎扣。 另外,这是冰银耳露、甜品点心、开富贵四式……” 方大的桌案,东西都快摆不下了,王姓掌柜、店小二才小心翼翼地退去。 雅间内,气氛没了刚才的热闹,这一桌子菜,没有个几百两银子下不来,这显然超出海瑞、颜鲸饮宴规格的范畴。 朱衡瞧了瞧二人,一乐道:“好好!今儿我要饱享口福了!” 胡宗宪朝朱衡努努嘴儿,对海瑞、颜鲸笑道:“汝贤(海瑞字),应雷,难道认为我请不起这顿酒菜吗?” 颜鲸接言,反过来玩笑道:“那自然是请得起的,满京之人,谁不知道胡阁老府有百万,家有两位商神巨子。” 别人都是老子挣钱儿败家,但胡宗宪不一样,是儿子挣钱老子。 胡宗宪长子胡桂奇、次子胡松奇,两兄弟合伙坑了死去徽商三十万金的故事,至今还在天下传唱,流传于无数街头巷尾。 抛开“做生意”的成本,胡家兄弟赚了两百多万两银子,胡宗宪进京后,不禁当街训子,还直接拿过了那些银子支配。 去掉之前胡宗宪贴补家族一百万两银子,胡家库房里,至少还有一百多万两银子,就是天天这样吃,顿顿这样吃,都付得起酒菜钱。 四人举起杯来各饮了一口,胡宗宪夹了一筷玉乳,说道:“请。” 朱衡立刻跟着夹了一筷,颇有些犯愁地皱眉道:“肥的很。” 颜鲸尝了一口道:“味道不坏!兄长,请呀。” 海瑞对口腹之欲并无追求,但也怕嘴养刁了,但都这样了,也只好下去一筷子。 到底都是文人,所下的筷子,大多是只拣清淡的略吃几口。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四人的话匣子才又打开了。 朱衡咽下了口里的鱼翅,笑问道:“接下来你要如何做事?” 政务堂这一出,海瑞彻底得罪了元辅,还得罪了许多阁老九卿大臣,在朝中不说寸步难行,但做起事,总归不会太爽利的。 海瑞吃下了只鸽蛋,道:“以国策为重。” 这国策。 说的便是“广开社学,开启民智”,大明朝内,要大建社学,为数千万孩童开智,海瑞没想着在京城久待,准备走遍两京一十三省,把所有社学都看看,严防粗制滥造的事发生。 顺路为百姓讲讲国策,使得社学建成后,百姓能积极将孩子送往学校就学。 另外,有社学、有生源,好的老师也不能少,海瑞已经做好了寻名山、访高友,不避辛苦,请那些德才兼备文人教授孩子知识。 而礼部事,海瑞在或不在,其实影响不大,礼部主礼乐、学校、宗教、民族及外交之政。 这嘉靖朝,开端就是大礼议之争,有些老臣都还活着呢,有这些人在,礼仪上面误不了事。 学校,这正是海瑞在做的事。 宗教这就不必说了,儒、释、道三教的大辩论才结束,朝廷对此已有定论,照此办事即可。 民族之上,大明朝不似元朝,没有三六九等人之分,有好日子过,没有人会闹事的。 而外交,弱国无外交,如今的大明朝,显然不是弱国,身为当世强国,外交是最好做的,不用海瑞教,礼部官吏就知道该怎么做。 朱衡、颜鲸对海瑞肃然起敬,能以部堂之身,为民智奔走,海瑞的功德,不比去执行清丈田亩,均地于民国策的陈以勤阁老少。 胡宗宪却没有那么乐观,从袖中取出一叠纸,展开一张,一首诗顿时出现在几人眼前。 “人道冬夜寒,我道冬夜好。 绣被暖如春,不愁天不晓。” 朱衡看完,失望地摇摇头,道:“虽不知何人所写,但不是佳作。” 胡宗宪立马展开了第二张纸,又是一首诗,还是一首六言诗: “露湿萤飞楼空,月昏子规噤声。 何处红妆倚栏,侧闻玄夜凄风。” 颜鲸笑道:“这首诗倒还不错,可怎的读起来,浑身的不自在。” 海瑞面色一沉,道:“不奇怪,这诗中有鬼气。” 胡宗宪见海瑞看出诗中韵味,但还是不言语,又打开了第三张纸,是一首七言绝句: “新绿初长残红稀,美人清泪沾罗衣。 蝴蝶不管春归否,只向黄深处飞。” 第四张纸,第四首诗: “废地荒园芳草多,少年踏青时行歌。 谯楼鼓动人去后,回风袅袅吹女萝。” 朱衡不住摇头道:“颓丧!” 海瑞道:“鬼气越来越炽了。” 胡宗宪打开了最后一张纸,也是第五首诗,颜鲸吟道: “清明处处鸣黄鹂,春风不上古柳枝。 惟应隔墙英风石,记汝曾挂黄金丝。” 五诗毕。 海瑞、朱衡、颜鲸沉默不已。 胡宗宪望着海瑞,开口道:“这些诗,无一不格调低沉,感情凄婉,但却不是芊芊女子所书,而是我大明朝文人雅士所为,近日以来,两京一十三省皆有见到、听到。 感慨世风日下,恐惧圣上杀戮,追忆往昔盛文之时,以及,缅怀先皇!” 末了四字。 震惊了海、朱、颜三人。 活着的文人,又开始作妖了。 (本章完) 257.第257章 不似人君,伪造奏疏! 第257章 不似人君,伪造奏疏! 大明朝文人的妄为,摆明了不愿屈服于朝廷,臣服于圣上。 如此一来,哪怕海瑞亲自去寻那些名师良师,也不见得人能出山,教授那些稚子孩童知识。 宁可空老于深山林泉之下,亦不愿为大明朝,为圣上,为百姓做事。 以诗明志,绝情绝义。 日月兴酒楼的宴上,场面为之一冷,海瑞也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压力。 几千年来,文人从来没有想让下里巴人上桌。 不然,又怎么能彰显己身的地位呢? 这无声的抗争,胡宗宪、海瑞、朱衡、颜鲸都觉得棘手、麻烦。 但就在皱眉之时,一道来自云南总督的八百里加急的急报,送入了通政司。 而云南地处边陲,通政司通政司使高仪以为是当地土司造反,丝毫不敢怠慢,立刻让人送到了玉熙宫。 圣上打开奏疏一看,顿时龙颜震怒,急诏内阁四阁老和刑部尚书潘恩觐见。 一顿酒菜还没吃完,胡宗宪便提前离席,但在走前,结了酒菜钱。 日月兴酒楼王姓掌柜有心不要,但无法拒绝来自阁老的命令,只能含泪收了钱。 察觉到出大事的海瑞、朱衡、颜鲸,对面前的美酒佳肴也没了兴趣,随后便起身离开。 王姓掌柜眼巴巴看着海瑞,寄期望能得一副墨宝,给酒楼改改命,可惜,大失所望。 海瑞愿意伸手挽救六必居,只因那酱菜味道不错,价格公道,盖京城之大,难有出其右者。 而这日月兴酒楼,一顿酒菜能吃下几百两银子,普通百姓几年,甚至是几十年的销,如同销金窟的存在,尽管酒菜味道也不错,但与食材不凡有脱不开的关系。 天下不缺豪奢的酒楼,如日月兴酒楼,毁了就毁了吧,不可惜。 …… 玉熙宫。 张居正、高拱、胡宗宪、李春芳,四位内阁阁老,和唯一的刑部尚书潘恩,一同觐见。 只见大殿里,到处洒落着诗词,那“六朝燕子年年来,朱雀桥边不开,未须惆怅问王谢,刘郎一去可曾回”,清晰映入几人的眼睛。 两京一十三省文人抗争的事,圣上显然知道了,而且是早就知道了。 可为何在今儿突然发了怒? 没等阁老、部堂们跪拜请圣,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就走了过来,请看一物。 不是别的,正是云南总督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奏疏。 四位阁老看完云南总督的奏疏,无不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出。 而等到工部尚书潘恩看时,只看了两行,便跪倒在地,惊恐万分道:“圣上,臣冤枉!” 这奏疏内容所书的。 是以工部尚书潘恩的名义,公然指责圣上的失责,处事昏聩,内阁大臣更是糊涂透顶,还列出了圣上的“五不解十大过”。 但潘恩从来没有上过这样的奏疏,而这样的奏疏却传了出去,连遥远的西南边陲之地都传遍了。 这伪造的奏疏,主要内容有二,一是反对圣上练道修玄,认为圣上大兴土木,修建万寿宫,永寿宫,劳民伤财。 二是对圣上清洗官场,株连无数,以致数以百计、千计,乃至是万计的无辜者被冤杀的不满和痛斥,为无辜被杀的人们鸣冤。 这里面,还点到了圣上屡屡大兴文字狱,对朝臣,对宗室大开杀戒,对士人文者多加迫害,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等问题。 总结起来就是二十字。 好大喜功! 贪财好色! 残暴不仁! 不知文武! 不似人君! 经锦衣卫暗查得知,在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内地行省都发现有伪造奏疏传抄,云贵土司也多有流传。 难怪圣上会暴怒,这是对圣上过去四十年主政为君的否定,圣上绝然无法接受这样的谣言在国中传扬。 潘恩的牙都快咬碎了,谁想上疏就上疏,为什么要以他的名义伪造奏疏,这不是毁他的吗? 狗日的,彼其娘之。 “潘大人请起,圣上知不是您所为,唤您来,是为了让您宽心。”吕芳上前搀扶道。 这么明显的陷害,锦衣卫、东厂都看得出来,圣上怒火滔天,但也不会以莫须有来杀一位柱国大臣。 遍地的“反诗”,伪造的奏疏,圣上怀疑的,是那些文人,当然,还有文官,潘恩,则不在其中。 当朝工部尚书,是个心窄且心善的人,脑筋容易钻死胡同,圣上所唤前来,不过是让潘恩不要太过忧虑,不要有什么压力。 潘恩战战兢兢被扶起,连站都站不稳,吕芳只好搀着让小太监去搬把绣墩来,慢慢坐了上去。 天下出了这般毁谤圣誉的事,作为内阁首辅大臣,张居正在与阁臣们眼神交流过后,上前道:“圣上,今有反贼伪造国臣奏疏,妖言惑众,臣请彻查天下,凡有传播谣言、毁谤朝廷者,绝不姑息。” 在这伪造的奏疏中,内阁阁老们也在被骂的人中,张居正想把圣上摘出去,消消圣上的怒火。 不过,滔天的怒火,不是一两盆水能浇灭的,从精舍内传来圣音,道:“责令锦衣卫、东厂、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联合查察,南直隶、山东、山西、河南、湖北、湖南、贵州等省的督抚秘密缉访,勿使有关人等得有漏网。 务得首逆,以彰恩典!” 上碧落,下黄泉。 都要找到伪造奏疏的人,找到幕后真凶,首恶,一个都不能跑。皇家厂卫,朝廷三法司,两京一十三省诸督抚,一同行动,可见圣上的决心。 再过不久,北征大军就要凯旋了,昔日北虏、东虏的归顺者都要到达京城,在这历史性的时刻,大明朝还邀请了诸多邻国使者进京观礼,现在诸国使者即便没到京城,也都踏上大明朝土地了,却出现了这么不给皇帝,不给大明朝脸面增光增色的事,也能理解圣上的大动干戈。 “另外,所有人,不得存稿,如欲留以取巧沽名,将来另经发觉,并尔子将不保首领。” 圣音再降。 凡是与伪造奏疏有关的内容,不论史书、私人文稿,俱要焚毁,禁止任何留存、传扬。 不然,身死族灭! “臣遵旨!” 四阁老一尚书山呼领旨。 内阁六部九卿会同锦衣卫、东厂去做事。 吕芳收拾了这满地散乱的“反诗”“反文”,规规矩矩放入了御案上的锦匣中。 一个木盆,竟是新伐后晾干之松木做的,没上漆,连桐油也没抹过,白白的,下脚的那一半高约一尺,带把的那一半高有两尺,两尺的木板这边又在上面凿有两个圆圆的洞,方便让搓脚的人好将手从洞中伸进去。 一把好大的铜壶在通道的火炉上烧着,吕芳闭上眼伸手在铜壶边上一摸,便知道温热的恰到好处,右手提起了壶,左手伸进木盆的一个圆洞,拎着一壶一盆,向精舍走去。 圣上洗脚的木盆一律用刚刨好的松木板做成,既不许上漆,也不许抹油,原因是圣上喜闻热水倒进松木时透出的木香。 圣上以为,舒神疗心。 过去四十年里,吕芳常常在圣上生气、愤怒时伺候洗脚,来为圣上宽心。 于是乎,吕芳今儿特意去挑了个新木盆,打算再为圣上洗洗脚。 这个木盆只能用一次,第二次没了这股松木香味,就对圣上没有了疗愈的功效,圣喜之时,会赏赐给眼前,或那些在宫里有职位的太监。 精舍里,朱厚熜还是那身宽大的便袍,盘坐在蒲团上,厚重的淞江布袍服罩着盘腿,也罩住了整个蒲团,见吕芳一手提壶,一手提盆走进来,脸上的冰冷,逐渐有了破碎。 吕芳将木盆下脚的那边摆向朱厚熜的蒲团前,故意提着嗓子道:“万岁爷,松柏长青!松香味起喽!” 一边喊着,铜壶里粗粗的一线热水沿着木盆内部的木板周圆射了进去,热水激出木香氤氲腾起。 朱厚熜吐出来腔腹中的那口气,这时微闭着嘴,用鼻子细长地深深吸着,热水泡着新木那股松香味慢慢吸进了他的五脏六腑,在他的龙体中游走。 如此往复,朱厚熜一连吐息了好几口长气,一直把松木的香味吸得渐渐淡了,便不再吸气,眼睛也慢慢睁开了。 吕芳这才到木盆边蹲下,道:“万岁爷,热脚喽!” 喊了这句,伸过手去轻轻捏着朱厚熜身前的袍服往自己这边一撩,整个袍服恰好盖住了脚盆,搭在高出一尺的木盆边上。 吕芳蹲着,将双手从高处木板那两个圆洞中伸了进去,在罩着木盆的袍服里开始给朱厚熜按着穴位搓脚。 朱厚熜看人,从来没有这样的目光,望着吕芳,就像乡下人家的老爷望着自己几十年的老仆。 怒火终于暂时熄灭,朱厚熜的面容慢慢都松弛了下来,平时从不说的心里话,这时也开始说了,道:“吕芳。” “奴婢在。”吕芳一边娴熟地给他搓脚,一边十分松弛的回话。 “你说,那以潘恩名义伪造的奏疏是谁写的?又是谁传出去的?”朱厚熜逐渐平静道。 “万岁爷这是在明知故问呢。”普天之下,也只有吕芳敢如此回话,低着头找着穴位,搓着脚,随口答道。 只是,他不看朱厚熜,朱厚熜却在一直看着他,道:“掌嘴。朕怎么是明知故问。” 吕芳没有听话的掌嘴,继续按着穴位,娓娓道来道:“伪造的奏疏中,将大大小小的朝政都予以了评判,就连几道国策亦是如此,点出的一些人,透露的细节,无不在证明伪造奏疏者,要么是朝廷大员,要么是封疆大吏,不然,不可能对那些大事小情那么清楚。” 吕芳展露了四十多年内廷老祖宗的智慧,不疾不徐道:“结合两京一十三省纷起的反诗,这明显是一场故意针对万岁爷圣誉的攻击,而参与者,绝非一人、两人。 就不说别的,这么多内地行省的总督、巡抚没有上奏疏,而让来自我大明朝边陲之地的云南总督上奏疏就说明了很多问题。 一位内地行省总督、巡抚没有上奏疏,可以以政务繁忙,没有注意到反常的民情来解释,两位、三位,如果勉强这样解释,也能解释的过去。 可是,十几位总督、巡抚都无动于衷,都推脱不知情,奴婢愚鲁,实在找不出理由为诸位封疆大吏开解。 总督、巡抚们或早就知道了伪造奏疏中的谣言,可能是谨慎小心,可能是心怀叵测,总之,任凭谣言在辖区内传扬。” 就如朱厚熜见海瑞时那般所说,现在的大明朝,君不信臣,臣亦惧君,君、臣之间互相憋着一口气。 圣上不舒服的时候,可以以杀戮舒缓心中郁结之气,但是臣子,尤其是那些朝廷大员、封疆大吏,根本没有舒缓心中郁结之气的方式。 圣上每舒缓一分郁结之气,朝廷大员、封疆大吏心中的郁结之气就会多一分。 这道以工部尚书潘恩名义伪造的奏疏,其伪造者不论是谁,流传的方式是什么,在这么长的时间发酵下,就是有再多的马脚,也藏匿的差不多了,已不太可能溯源穷流。 倒是诸省总督、巡抚颇有意思,默契地选择集体坐视谣言,坐视圣誉遭受毁谤,这些位封疆大吏赞不赞同伪造奏疏是两说,但借机舒缓心中郁结之气是真的。 圣上让那么多人去查,但实际上,除了锦衣卫、东厂以外,三法司、诸地行省总督、巡抚都不会尽心的,等着看圣上难堪。 以吕芳看,此事大概率会推出几个替死鬼,无疾而终。 朱厚熜脸上刚有了点笑容,又收了,望着吕芳,道:“你倒是聪明,再说说,朕为何明知如此,还要让这么多人去查?” “圣明天纵无过万岁爷,这个,奴婢就猜不着了。”吕芳这时才仰起了头,望向朱厚熜,眼神不躲不避。 不是猜不着,而是不能猜,圣上从今年开春才放开了部分严苛律法,连犯了事的晋党党魁杨博都以大礼放其归养。 可转眼间,朝廷大员、封疆大吏们就有一个算一个,开始给万岁爷上眼药。 或许,圣上想给诸省总督、巡抚最后一个机会吧…… (本章完) 258.第258章 废除功名,简化文字! 第258章 废除功名,简化文字! 暮春三月,淫雨绵绵,一连十几日不见天晴。 亭外桃、杏纷纷被风吹落,狼藉一片。 一条曲折的石子幽径湿涔涔,满眼绯红粉白,这景象不由使人更添几分怅惘。 饯席约莫有了一个时辰,见亭外雨渐渐小了,只是丝丝凉风偶尔夹着几点雨星儿。 来送行的都察院、刑部、大理寺官员纷纷告辞退席,执手咽噎,叮咛赠言。 都察院左都御史颜鲸一一屈躬称谢,但却并不感伤,驿车和随行官吏皆在远处的一棵虬松下等候。 亭内如今只剩两人:颜鲸和海瑞。 此情此景,让海瑞不禁心生感慨,义弟颜鲸官为都察院左都御史,不仅与属下御史交往不错,还与刑部的官员、大理寺的官员过往甚密。 三法司职司隶属虽有差异,但理刑析狱拘捕等却是雷同的公事。 三法司之间常为断决滞狱互通案情,往复公牍,遇有疑难,也常在一起切磋议事,然而,人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在案情上更是如此,不同的侦查方向,往往会产生不同的结果,而不同的判决,更是常常牵扯到彼此的利益。 于公于私,三法司都不是特别和睦的衙署,而颜鲸却能长袖善舞,令所有官吏服气,这是最为难得的,海瑞自叹弗如。 海瑞虽然离开淳安县、离开杭州府、离开金陵城时,都有万人相送,但绝大多数是百姓,一小部分官员就是到场送别,也是为了确认他真的离开。 得了民心,失了官心。 “兄弟此举,为兄还是不解。” 海瑞见人都远了,开口道:“伪造奏疏案,是不可能追踪之事,兄弟为何还要亲自带队前去查察,难道真的是想在这烟三月之际,游船观光?” 整个世界都一样。 越是大动干戈的事,越难查出什么,因为害怕真的查出点什么。 海瑞是个较真的人,如果是在钦命查案的人中,肯定会不惜一切挖出伪造奏疏、毁谤圣誉的首恶、余罪。 但钦命查案的不是他,而是他刚认下的义弟,海瑞忍不住进行了苦劝。 海瑞曾经一人站在过整个江南官场的对立面,知道其中的苦楚、艰难,正是淋过雨,才不想义弟再淋雨,被那些奸似鬼、猾似狐的总督、巡抚戏弄、蒙骗。 这本就是一场诸地行省总督为了舒缓心中郁结之气,为圣上故意制造的难堪。 圣上,诸省督抚,谁都没有把伪造奏疏者当回事,明明是整个事的主角,却谁也不在意。 之前所上的增加大明朝中下层官员俸禄,减少上层高官俸禄的奏疏,已经传遍天下。 以内阁为首,六部九卿大臣、地方督抚,纷纷上疏自降俸禄。 情非自愿,心就更堵了,在查案时,诸省督抚或许就不光是不配合了,使绊子也有可能。 海瑞对不涉及百姓的君臣之间的博弈不感兴趣,继续道:“兄弟在都察院时两月间,断滞狱三千人,无冤诉者,功德无数,声名鹊起,天下闻知,正是展鹏翼奔,为天下百姓请命立心之时,却自己进了漩涡之中,就如这亭外那一片落红,陷在泥淖中,污了色泽芬芳,让人怜惜。” 在他看来,与其卷入权力漩涡,不如安心为百姓多办点实事,多审阅几卷陈年旧案,多平定几件冤狱,挽救几个冤屈的人。 等尘埃落定,是圣上退让也好,是高官俯首也罢,都和平头百姓没有什么关系。 “兄长初入京城,不太了解圣上,但据我所感,圣上大婚册封皇后娘娘后,施政之法渐有转变的苗头,圣律不再那么酷烈,浙江开化、德兴两县矿难、民乱,也仅死了数人,流放了数十人而终,圣心似乎又有了仁恕之意。” 颜鲸为海瑞讲述了心迹变化,沉着声音,道:“盛世,当有圣治。 但总有人认为圣上的仁慈是软弱的表现,于是乎,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 元辅的张家,试图对大明朝朝廷、军方、商界的渗透。 死去的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太监陈洪与外朝次相高拱勾结,监视圣上。 现在又有了全国文人以诗词咏志,缅怀先皇,誓不臣服圣上。 伪造的奏疏,却能在两京一十三省传扬,甚至能传入边陲土司。 我担心,再这样下去,圣心又会朝着酷烈的方向转进,嘉靖四十年的种种大案,或将得到延续。 如今的大明朝高官们,不似严嵩、徐阶之流,君子论迹不论心,在某种程度上,说一句“好官满朝”也不为过。 倘若日后君臣矛盾加剧,爆发难以想象的朝廷之变,君臣搏杀,后世当如何记载? 圣名不容有伤,我颜鲸深受皇恩,当粉身碎骨报效,此念已定,兄长不必再劝。 有道是人各有志,即便从此陷入泥潭,填身沟壑,也必无反悔之心!” 去年一年。 几十万大明朝人身死。 有官员、有士人、有商人、有百姓…形形色色的人,皆死于那几场嘉靖大案中。 虽说没有无辜,但太平盛世,不能一直这样杀下去。 百中之一的大明朝人口,可以死,却不能这样死。 经过了这么多次筛选的“好官”们,是大明朝的中坚力量,也不能再死了。 海瑞叹道:“怕是效命不成,空折了功德,徒生伤悲。” 从去年到今,总有人对他说这盛世如何如何,流芳百世,千古彪炳,但他觉得,天下没有所谓的盛世。 他所追求的,是这天下没有暴君之政,没有法度之昏,没有贪渎之耻,没有良民之冤。 他不在乎谁生谁死,也不在乎会死多少人,只要活不下去的不是百姓,哪怕是自己身首异处,也甘之如饴。 文官、文人,死了总会还有的。 所以,纵然是异姓兄弟,追求也不同,面对追求本朝是盛世之治的颜鲸,海瑞只能选择尊重、祝福。 海瑞抬头望了望天色,此时春云舒卷,断雨零星,笼罩在远处树林间的阴霾被微风渐渐吹散,馨香四起,天光大开。 周围深绿浅翠平添一重春色,桃杏笑靥,粉面扑人,断续可听到林间的鸟雀啁啾啭鸣。 “我该启程了,多谢兄长远送。”颜鲸站起,鞠躬拜辞。海瑞叹息连连,拱手还礼,随颜鲸出了悲欢亭,向驿车慢慢行去。 …… 玉熙宫里已经没有了吕芳,也没有了那个脚盆,今儿当值的是黄锦。 朱厚熜对吕芳那副轻松的神态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张脸比身边那座铜罄还要冷硬。 海瑞在送别义弟后,便孤身前来觐见,被赐了绣墩,在那里坐着。 而朱厚熜的脸色,不是对海瑞,君臣之间,依旧没有任何嫌隙。 这些日子,海瑞在京畿附近转了转,察看了县、乡的社学建造,天子脚下,敢于冒大不韪者不是没有,但总归是少的,这些为大明朝未来建造的学校、学府,少有人敢在上面做文章,质量是没有问题的。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依海瑞判断,只要不遭遇地龙翻身,投入重金建造的社学能百年不倒。 同时,海瑞就近拜访了所在京畿的一些名士、隐士,想请这群饱读诗书的学士出山为师,教化大明朝孩童。 但正如阁老胡宗宪所说,这群文人是打定主意跟朝廷唱反调,不愿臣服圣上,面对海瑞这位朝廷礼部尚书的拜访,要么不允,要么顾左右而言他,甚至是出言讥讽,或者,干脆躲着不见。 海瑞还没有巡视地方,没有去拜访其他地方的文人,但已然明了文人们的打算。 “广开社学,化育天下”,这是国策,朝廷愿意赋予重金,文人们无法阻挡。 那么,建了社学,招了学生,总要聘请老师吧? 这群文人是打定主意不出山,不教徒,当今大明朝所使用的文字,是由楷书发展的字体,人称“台阁体”,主要流通的是圆体隶书。 雅正平和的文字,往往是最难写,也是最难认的,亦是最难学的,没有良师,学个十年都难以精通。 由难懂的文字所书的,是晦涩的文章,特别是那些圣贤文章,更是让人望而却步。 以功名来说,至少要成童生,才算是略懂文理。 文字的难度,极大程度上提高了孩童识字的难度,开智的速度,以及读书的兴趣。 以己及人,海瑞在幼小之时,也对那繁琐文字心生退意,要不是海老夫人棍棒教育着,八成也是岭南一渔夫。 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给予了大明朝文人沉重打击,现在,天下丰足,不论是均过田的,还是没有均过天的,只要肯下地,哪怕是将粮种洒到地里都饿不死。 宁可面朝黄土背朝天,也不愿为新政之师。 大明朝在册童生及以上功名者,不过三百六十余万人,其中有四五十万人在做官做吏,可以说,能教授孩童知识,为孩童开智的人,大明朝总共有三百万人。 一旦这三百万人有一半以上的人,不愿为出山任教,大明朝就会出现“师荒”的景象,国策目标也就达不到。 文官在给圣上难堪,文人也在给圣上难堪,圣上的愤怒可想而知。 “不出山,就不用出山了。”朱厚熜的声音比脸还冷,道:“传旨下去,即日起,废除所有功名,进士、举人、秀才、童生一笔勾销!” 海瑞万万没想到圣怒会如此汹涌,头抬了起来,惊惶万状道:“圣上,这般或会激化更多文人的不满……” “朕还管他们不满!” 朱厚熜吼了,道:“谁来管朕的不满?” 海瑞懵在当场,煌煌天威扑面而来,真正体会到“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的道理。 圣上暂停了科举,取消了士人所有礼遇,今日索性废除的功名,将大明朝三百多万士人,尽数化为庶民,再无半分区别。 这会击碎文人心中最后那点骄傲! 朱厚熜那张脸涨红了,道:“几百万人,指着那点文字,指着那点文章,想给朕难堪,朕倒想看看,离开了那点文字,离开了那点文章,朕的大明朝会不会不转了!” 海瑞跪了下去,在等着雷霆更怒。 圣上这番话。 是在向传承了几千年的隶书、楷书宣战,是在向教化了几千年的圣人文章、贤者典籍宣战。 朱厚熜这时反倒没有声音了,脸上的潮红依然慢慢隐了回去,在那里阴阴地想着。 海瑞忍不住偷偷望向圣颜。 朱厚熜望向精神门外的南窗,透过窗户,望着那晦暗的天空,道:“海瑞。” “臣在!” “传朕旨意,由礼部主持,对当前繁杂文字进行简化,越是常见的文字,越要简单,优美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易认、易读、易写,十笔为限,所有常见字,皆要在十笔以下,最好加之以注音,朕要我大明朝立时多出千万以上读书人。”朱厚熜冷着声调道。 海瑞怔了怔,道:“臣遵旨。” 从古至今,华夏的文字都在不断简化,春秋战国时代,诸侯割据,除东周、秦国的大篆规范性较强之外,其余六国的文字彼此之间均存在一定的分歧,俗体广为流行,俗体中有简化的,也有繁化的。 小篆是在大篆的基础上发展出来的,从甲骨文、金文、大篆到小篆,字体逐渐变为以线条符号为主,字形逐渐固定。 晋书记载“秦既用篆,奏事繁多,篆书难成,即令隶人(笔吏)佐书,曰隶书……隶书者,篆之捷也。” 同小篆相比,是书写简便的公文字体。隶书在汉代成熟,又叫“佐书”,奠定了方块文字的基础。 隶书之后,产生了楷书(又叫真书或者正书)、草书、行书等各种字体。 大量的繁字,以增加形符或声符的方式,或者将原先相同的字分成两个,各自表达的意义更加明确,将之简化。 由于隶变之后仍有不少字结构复杂,笔画繁多,南北朝以来,在常用的楷体文字中,有一部分出现了较简便的俗字,笔画比正字少的俗字,一般被叫做简体字。 大明朝一直有简体字,只是不为朝廷所承认,这道圣旨,将是古往今来第一道赋予简体文字合法地位的圣旨。 只要文字简化,那些读过书的人,都能触类旁通明白更多的文字,入门门槛放低,一夜多出千万读书人,不是没有可能。 “社学之中,不开展四书五经之类古书授课,由礼部编撰历朝历代年史、大事记,从今往后,我朝学子读史明理!” 朱厚熜凝望着天空,切齿道:“那些缅怀先皇的文人,就让他们随着大行皇帝去吧!” (本章完) 259.第259章 文字大狱,督抚进京! 第259章 文字大狱,督抚进京! 内阁,政务堂。 红炬高烧,又是一次夜间的紧急议事。 大堂正中大案前那把椅子却仍然空着,次相高拱坐等在左边上首的椅子上,阁臣李春芳坐等在左边下首的椅子上,胡宗宪则坐等在右边下首的椅子上。 身着大红袍服的张居正这时已来到内阁,人却仍待在大堂后的房间里,目光慢慢移望向书案上的圣旨,怔怔出神。 国朝文人以不配合的方式试图反抗朝廷,终于招来了圣上的雷霆大怒。 革除所有功名者,正式进行文字简化,同时,降下了劫数。 两京一十三省纷起的“反诗”,均系反抗朝廷的文人所作,这些人骨气是有的,才气更不必说,只可惜不识大体,不随潮动,不顺民情,不明天理。 之前圣上对这些文人不肯为朝廷所用,还没想着赶尽杀绝,由他们散处林泉,吟风弄月。 但没想到文人们不但不感恩,反而变本加厉,指斥时政,影响国策,可惜了人才还在其次,但这搅乱了人心,圣上显然不准备再放纵下去了。 听说锦衣卫得了旨意,对“反诗”溯源追踪,凡书反诗者,抓住不必审问,可立斩当场。 凡传扬反诗者,流徒岭南三千里。 以言获罪。 当是文字狱! 嘉靖四十一年,第一场文字大狱,已然开启。 今晚,必定是个不眠之夜,锦衣卫缇骑四出,明显是掌握了一批题写反诗的线索,在杀人、抓人。 礼部尚书海瑞在御前受旨,所以一回礼部,就让人取来了大明朝全部功名者名录,然后,一把火给烧了,这会儿,还在燃着呢。 海瑞组织礼部官吏,传达了圣意,将人分成两部分,一部分人要在最短时间内,把上千个常见字予以简化,另一部分人,去编纂中华年史、历朝历代大事记。 这是要掘了文道的坟墓。 作为天下文职武官之首,张居正本该要尽力阻止这些事发生,但却什么也做不了。 乾坤独断的圣治,绕过了内阁,直接对专门的人下达了旨意。 张居正有种感觉,那就是嘉靖朝内阁,恢复到了永乐朝的光景,阁老们,手中权力越来越小,成了顾问的存在。 内阁,彻底失去了对抗圣旨的权力,去照着圣旨的意思做事。 张居正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从他坐上内阁首辅大臣之位后,就在不断努力扩大相权、扩大文官集团力量,怎么越努力,相权越小,文官集团力量越弱呢? 沉吟良久,张居正还是想不出结果,叹了口气,这才捧起那道圣旨走了出去。 张居正捧着圣旨的身影从大堂屏风后面一出现,高拱等人便都站了起来。 “久等了。” 张居正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正中大案前,没有叫阁臣们坐下,自己也没有坐下,目光望了一眼高、胡、李三人,嘴唇微动,却没发出声音。 相权,在君权面前,本就是弱势的一方,却还要几个人分。 瞧一瞧,这内阁都是些什么人,时刻觊觎元辅之位,日思夜想等他下台的高拱。 一心让军方脱离朝廷控制的胡宗宪,风往哪吹人往哪倒,有着“上成君德,中协寮友,下戢庶司”之名的甘草阁老李春芳。 还有一位不在京城的阁老陈以勤,那个人,或者说那个家族,一触及百姓利益就翻脸,谁的面子都不给。 和这群“虫豸”一起,怎么能坐大相权,抗衡君权? 张居正有了总结,今日内阁势弱,不是他这个内阁首揆不行,皆赖队友扯后腿。 张居正举起了圣旨,道:“文道的事,想必都知道了,圣意在上,无可奈何,但我想说的,是伪造奏疏案的事。” 说到这里,张居正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很明了。 此前两京一十三省数十位督抚,出于维护整个文官集团的利益和自身利益的目的,任由伪造奏疏在坊间流传,坐视有心之人毁谤圣誉。 圣上为之大怒,派遣多位钦差大臣去查察,并让诸省督抚自查。 尽管阁老的他们没有去到地方,但也能猜到督抚们的想法。 要么敷衍了事,要么认为是寻常事件,互相包庇、隐瞒、推卸责任。 在看到这道对文道挖坟掘墓的圣旨以前,张居正其实也没当一回事,想法很简单,圣上总不可能把两京一十三省督抚一竿子全给打了,有着法不责众的幻想。 但现在,事情骤然恶化,善于揣摩圣心的张居正也无法保证,圣上是否会对整个文官集团高层出手。 那些行省总督、巡抚,是封疆大吏,也是内阁阁老们的亲密战友。 譬如说,南直隶总督的赵贞吉,和张居正同师从于徐阶,是正儿八经的师兄弟。 四川巡抚的谭纶,是张居正在担任裕王师傅时的好友。 还有湖广巡抚、浙江巡抚、河南巡抚,这都是张居正的熟识,属于有书信往来的。 高拱、胡宗宪、李春芳,包括京外的陈以勤,即便这些人在成为阁老以前,没有封疆大吏的朋友,在成为阁老以后,自然而然就有了封疆大吏朋友。 不论是以内阁阁老的身份,还是以师兄弟、朋友的身份,他们这些位阁老,都该给予诸省总督、巡抚提醒,别再作壁上观了,火要烧屁股了。 涉及正事,高拱也是凝神在听,身体一震,道:“元辅,至于吗?” 诸位封疆大吏才舒缓了心中一口郁结之气,这是又要人将吐出的气再给吸回去,这不是难为人吗? 都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伪造奏疏者早已无从追踪,总督、巡抚们上哪找首恶去? “至于。”张居正点点头道。 要是不让圣上出了气,以后有内阁,有朝廷大员,有诸省总督、巡抚吃不完兜着走的。 胡宗宪、李春芳从善如流,听进了心里。 甭管元辅猜想是对是错,在这种时候,给那些封疆大吏朋友提点两句总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哪怕再不像查,也要装出个样子出来,不能再这样看圣上的热闹下去。高拱默默答应。 “对了。” 事情安排下去,胡宗宪想到了件事,叫住同僚们,道:“元辅,刑部尚书潘恩上了道奏疏,言及身有病恙,向内阁告了假。” 奸人以潘恩的名义,伪造了奏疏,毁谤了圣誉,潘恩虽没有过错,但到底是“心窄”,竟患上了心恙。 闻言,张居正、高拱、李春芳默了一下,圣上天威之下,当朝重臣都难以释怀,莫名地心有戚戚然。 …… 一夜之间。 数十人被斩。 数百人被流放。 大明朝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文字大狱,以京城为起点,向着两京一十三省辐射而去。 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不是结束,甚至不是结束的开始。 在圣上以前,人人都说太祖高皇帝残忍暴虐,为此编造了诸多狱案来毁谤,文字狱也有不少,但无一例外,皆是伪事。 所谓太祖高皇帝文字狱案,比如给太学提匾额的詹希原,在传说因文字狱被斩后的第二年又“复活”为太祖高皇帝的御碑亭撰写碑文。 其他如翰林编修高启所谓作诗而死实际上因为犯案连坐,卢熊以簿录刑人家属事,坐累死,却被硬写编成了文字狱。 僧人德祥因诗而被斩,但实际上这个僧人活到了永乐年间。 僧人来复因用字而被杀,实际上是因为他与做胡惟庸合谋而死,与文字狱无关。 还有张尚礼、陈养浩这两个在国史中都没有记载的人被编出来来作为太祖高皇帝文字狱的证据。 就连坊间野史传说太祖高皇帝十分忌讳“光”、“秃”等字眼,就连“僧”也不喜欢,甚至连和“僧”读音差不多的“生”也同样厌恶。 他曾参加过红巾军,因此不喜欢别人说“贼”、“寇”,连和贼读音相近的“则”也厌恶。 但在《闲中今古录》说,杭州教授徐一夔在贺表里,因为写到“光”字和“则”字,太祖高皇帝认为是讽刺他当过和尚当过“贼”,于是杀了徐一夔。 而事实上,徐一夔在“被杀”的第二年,居然“复活”了,还给人写过墓志铭,平平安安地活到八十多岁,死于建文二年,在太祖高皇帝驾崩之后。 实际上在《大明御制皇陵碑》里,太祖高皇帝本人也没有隐瞒自己出家和参加起义的旧事,倒是坦陈了这段在士大夫们看来似乎很不堪的历史。 由此可见,太祖高皇帝根本不可能忌讳自己当过和尚以及红巾军的过往。 此后,还有两位大明朝皇帝被造谣大兴文字狱,一,是成祖文皇帝杀方孝孺,二,是正德皇帝罢韩邦奇。 方孝孺之事不必多提,十族俱灭又是传言,单说方孝孺的身份,是不降的敌臣。 成祖文皇帝靖难登基,方孝孺作为建文臣子,不愿归降不说,还对成祖文皇帝破口大骂,纵使成祖文皇帝悯念其才,愿予以活路,但方孝孺仍然选择自绝。 方孝孺之死,不是所谓的迫害,是理所应当。 就如三国曹操杀陈宫,纵然过去有千般万般的情义,但也奈不过“作死”二字。 在正德年间,浙江佥事韩邦奇因为看到宦官掠夺富阳茶鱼,为害一方,作歌哀之,被当地的镇守太监王堂认为诽谤圣上,下诏狱,罢黜为民,为时文人所诽为文字狱。 然,当时“立皇帝”刘瑾当权,蒙蔽圣听,正德皇帝连韩邦奇的名字都没有听过,其遭遇,皆是刘瑾、王堂所为。 而且,刘瑾、王堂也没有杀人,韩邦奇只是被罢了官,削了功名,贬为了庶民,在圣上登基之初,就起复了韩邦奇为山西参议,加了官。 之后,韩邦奇自觉老迈,屡次乞休,圣上屡次挽留委以重任,最终在南京兵部尚书职上致使。 直到嘉靖三十四年时,关中大地震,房屋倒塌,年近八旬的韩邦奇被落下的房梁砸中,死于非命,而亡。 文人凭借口口相传,众口铄金的本事,硬生生的给正德皇帝扣了个大兴文字狱的帽子。 可以说,大明朝前十位皇帝,从没有兴起文字狱,就连这嘉靖朝,前四十年里,圣上也没有兴起过文字狱。 在以工部尚书潘恩名义伪造的奏疏中,有一条便是奸人指责当今圣上迫害士人,大兴文字狱。 这一条,到底是奸人为了加重毁谤圣誉,还是为了给后人留下个当今圣上是像太祖高皇帝那样大兴文字狱的皇帝印象,已无从考证。 当今圣上索性随了奸人的心意,在大明朝中兴起了文字狱,题写反诗的,谈论伪造奏疏的,该杀杀,该抓抓。 铁血的杀戮下,朝野为之噤声,民间不敢谈说。 如此一来,反而没人再说当今圣上是个大兴文字狱的皇帝了。 在阁老们的提醒下,诸省总督、巡抚终于有了动作,一时间各省查出伪稿抄传的奏报像雪片一样飞送京师。 面对这样的情况,内阁阁老们无语至极,此等逆恶之词蔓延各省,甚竞传入土司内,其流传之广,一至于此,这也证明先前诸省督抚是真不干事啊。 雷霆行动下,各省已查获了不少案件,纠拿了不少人犯,其中以湖广、江西为最,而四川一省就捕获了二百八十余人。 在这种情况下,秘密查访已经不可能了,某些省的秘密缉访不得不转而进行公开办案。 就在内阁以为,诸省督抚听了话,能给予圣上满意的交代时,在看到锦衣卫、东厂、三法司和诸省督抚上报文书后,差点没有心梗死过去。 查来查去,捕获的嫌疑人们互相指控,或者将责任推向已故之人,有的在严刑逼供下“套夹则甘认罪,松刑又复呼冤”,案情不但毫无进展,甚而越发混乱,首恶抓不到,连个能问罪的人都没有。 事情越传越广,越传越邪乎,就连抵达京城,递交国书,准备观礼的诸国使者也都听说了。 就在北征大军凯旋还京前夕,圣旨降下,停止所有伪造奏疏者查察,诏所有行省总督、巡抚进京…… (本章完) 260.第260章 一君独治,君臣共治! 第260章 一君独治,君臣共治! 海府门前,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 海瑞在福建南平当了几年教谕,在淳安县又当了几月知县,在杭州府当了几月知府,最后在南直隶当了几月总督,平日素丝不染,但到底是时间短,奉调进京后,不说囊中羞涩,但也不太富裕。 于是乎,就在远离六部的靠东北城边找了一所简陋的四合小院,最低月租不过八吊钱,海瑞携老母、妻子、一双儿女,和李王妃、世子朱翊钧母子来到了这。 这所四合小院甚合海瑞之心。 北面当南三间房,正中一间客厅,客厅东面一扇门通卧房,西面一扇门通那间房,如此一来,随行伺候王妃、世子母子的两个宫女,既能照料主子,也能让她们时常夜卧于此。 东西两面厢房,东厢房归了海母,就是海老夫人,西厢房是海妻和儿女在住。 这满院的女眷,尤其是王妃、世子在,海瑞是住不了这的,哪怕是住,也只能住在南门房,和锦衣卫伪装扮的门卫住在一块。 因此,海瑞这些日子都住在礼部衙署里,既是方便与学士们商量简化文字事宜,也是没有别的地方去住。 最难得的是院子里有一株槐树,甚是茂密,等到夏季时,浓荫能有半院之大,一张小桌几把竹椅,吃饭纳凉两得其便。 院子西边靠厨房不远,便是一口井,不到一丈深便是清水,这在北京城可不易的,于每日都要提水洗地的海家尤其可心省力。 初来时,只有一进三向有房的四合小院,空空荡荡,家具动用全无,且门窗破旧,内墙剥落。 了好些时日,海瑞自己掏钱请来了泥瓦木工,直到这天早上才算修补完了。 那两个锦衣卫伪装扮的泥木工,钉完了最后一扇窗,屋里也走出了几个泥木工,一个为头的走到海瑞面前行了个礼,道:“海老爷,那我们就走了。” 海瑞点点头,从衣襟里掏出五吊铜钱递给那个为头的,道:“剩下的工钱。” 为头的显得很为难,海瑞又往前递了递,道:“收下,谁有问题就让他来找我。” 得了这话,为头的松了口气,道:“谢海老爷赏。” 接过了钱,带着那群泥木工提着家伙走出了院门。 海瑞也走出了院门,对院门外的几个东厂番子伪装扮的佣工吩咐道:“将剩下的动用家什搬进来,再将东厢房的地洗干净。” 海氏一门属火,常赤脚下地,一年四季都如此,洗地就成了件经常做的事,特别是海老夫人住的地方,更是要如此。 几个佣工立刻抬着箩筐将装着的锅碗瓢盆搬进了西面的厨房,另两个佣工将最后一张桌子和放在桌子上的几把椅子搬进了东边的厢房,又连忙奔出来,走到院子右侧的一口井台边放下轱辘上的桶打水。 到底是东厂人,打满水的桶提着就能跑,往返几次,东厢房砖石砌的地面,被水洗的如镜子面相仿。 和那些泥木工一样,这些东厂佣工在剩下的工钱上迟疑了下,这才接下。 海瑞对那个负责厨房的佣工,也是为头的佣工,道:“先前的主人家,在院子角种的有些时令小菜,王妃有令,以后自种自食即可,不必再从宫里送食来。” 顺着海瑞手指的方向,豆角架上已经结了不少豆角,尽管长短不一,但也能吃了。 绿绿葱葱的空心菜、菠菜,显然也到了成熟的季节,在小小的一角,还种着些小葱。 别看地方不大,就这些蔬菜,足以院中的女眷、孩子们吃的。 海老夫人也是个勤进的人,虽然久居南方,但北方的菜也能学着种,以后不缺菜吃。 海老夫人和海妻又都会做饭,李王妃在住进小院后,便主动提出不需要宫里送日常饮食来,甚至要跟着海老夫人学织布,裁衣,要不了多久,恐怕连衣饰都不需要宫里供给了。 海瑞本来对李王妃干活做事很惶恐,但李王妃主动说出了宫女的出身,能干活,也做的了活,便也同意了下来。 况且,宫里供给的菜肴,御膳房的菜,就干脆说御膳吧,海瑞尝过,是真不好吃。 食材虽精,做法虽细,但没几个是热菜,也没什么味道,难怪圣上移驾西苑后,就不再要御膳房供膳,是真不好吃,勉勉强强裹腹。 但为了防止下毒,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所有的膳食在宫女太监尝过后,要静等一段时间,不能有任何移动或触碰或更改,哪怕是加热都不行,再好吃的菜,味道凉透了都不太行,而为了防止喜好被奸人掌握,一道菜连两筷子都不能吃,这就没什么吃的了。 在王府里,李王妃吃这些没滋没味的御膳就罢了,在王府外,要是还是吃这些,那不是白出王府了吗? 宁可自种自食,也不想再吃御膳了。 为头的佣工,一听这话,脸色顿时比那菠菜还绿,沉默良久,才道:“海老爷府上并不畜牧,仅食绿菜,恐难为世子。” 菜可以自己种,那肉怎么办? 这府上,没有地方养鸡、养鸭、养猪、养牛什么的,总不能世子不再吃肉了吧? “可送鲜肉来。” 海瑞似是退了一步,道:“我会付钱。” 不知怎的,为头的佣工心里莫名地舒服了些,脸色慢慢恢复了血色。 为了世子能保证肉食,这样的“条件”,似乎能接受了。 为头的佣工,想了想道:“那我回去和二祖宗禀……” 海瑞打断了他,道:“不论是吕公公有问题,还是黄公公有问题,就让他们来寻我,与你无关。” 陈洪死后。 黄锦就领了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太监,成了内廷的二祖宗。 为头的佣工那话,明显是要为自己找个退路,海瑞没有什么为难,将事情大包大揽了下来。 “多谢海老爷。”为头的佣工感激道。 收拾收拾东西,佣工们就要离开了,为头的佣工临踏出门槛时,低声提醒道:“听闻海老爷在江南的旧友已经抵京,就住在驿站里,或许您该去看看。” …… 贤良祠,馆驿中。 海瑞见到了阔别多日的老朋友,浙江巡抚王用汲。 一炉火,一把椅子,王用汲趴在床上,海瑞拿着那把铁钳在调着火炉里的火,熬着药,显然心情十分复杂又十分沉重。 撤销伪造奏疏案查察降到诸省,数十位督抚奉旨便立即动身,昼夜不停地向京城方向疾驰狂奔。 王用汲的骑术固然不错,但数个日夜,两千五百里,到了京城也迈不动腿了。 圣上提前有吩咐,让太医院御医随时准备着,王用汲外敷内服的药,都是神医李时珍亲自开的,将养两日就能好的差不多。陕西、山西、山东、河南、四川、湖广,这些距离京城较近的行省总督、巡抚来的更早些,基本活动都不怎么影响了。 现在,王用汲一到,浙江也到位了,就只剩云、贵、两广、江西的督抚还没到,但也差不了几日了。 都能赶上北征大军凯旋还朝的观礼。 王用汲依然趴在那里,紧紧地望着海瑞。 “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海瑞终于说话了,道:“圣上的万寿宫、永寿宫落成的也有日子了,钦天监也择了日子龙驾腾迁,但到了乔迁之日,圣上又突然不搬了。 那一日,群臣尽皆愕然,身为内阁首辅的张居正,更是当场跪地请罪,涕泗横流。 内阁其他三员,六部九卿各位堂官,也随着元辅的悲声牵动心绪,一齐号啕大哭。 润莲(王用汲字),你可知道为何?” 集合天下臣民心意修建的永寿、万寿二宫,文武百官更是提笔写了青词贺表,要恭祝圣上龙驾腾迁,可没想到,圣上不愿意搬迁了。 群臣的哭泣,最终也没有哭开玉熙宫门。 “是那日诸省上报案情吧!”王用汲答道。 “是的。” 海瑞将火钳一搁,抬头望向王用汲,无奈道:“什么日子上报不好,非挑了那么个日子,一省、两省就罢了,你们像是商量好的,一块上了案情。” 一场全国范围内的查察、搜捕,竟连一人的实证也没查到,一人的罪证也没落实。 所涉人员众多,读书人、百姓、游商和下层官吏,各省抓捕的人口供也不一,且不断翻供,以致民情沸腾,圣上颜面扫地。 就这样的结果,或者说交代,在圣上的“大喜之日”呈了上来。 那夜玉熙宫门前,海瑞感受到一股纵横天地的杀机在虚空激荡。 朝廷大员、地方封疆,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给了圣上难以想象的难堪。 伪造奏疏案被冒充名义的刑部尚书潘恩,更是昏厥当场,至今都还躺在床上起不来,没有痊愈。 君臣的关系,虽不言说,但已如仇雠。 别的行省督抚这样干就算了,与海瑞无关,海瑞也管不着,但王用汲,这位陪着海瑞趟过了杭州府、浙江行省,甚至是南直隶的副手存在也这样干,海瑞当真无法理解。 在他离开江南的这段时间里,老友到底怎么了? “视国为家,一人独治,予取予夺,置百官如虚设,置天下苍生于不顾,部堂大人,这是我大明朝的祸根。” 王用汲先回答了海瑞深层问题,再答道:“伪造奏疏案的首恶,别说不在浙江,就是在浙江,也早就查不到了,锦衣卫、东厂出手都无可奈何,圣上何故为难地方督抚? 难道真要我们随便推出几个人去顶罪,圣上才能满意吗?” 的确。 伪造奏疏案本质是场“下臣取笑君上”的大戏,但伪造的奏疏中也不是言之无物,圣上的暴虐,大兴土木,沉迷修道斋醮这都是事实。 伪造的奏疏流传天下,圣上为之暴怒,非要诸省督抚给予交代,他们能给什么交代? 看看圣上毁灭文道,兴起文字狱的手段,找不到的首恶,让人去顶罪首恶,这不是逼着人去身死族灭吗? 这样的事,王用汲做不出来,地方自查无果,就想了个好日子,把什么也没有查到的案情上报了上去,寄希望于圣上在好日子的时候不会发怒,将事情揭过去。 万万没想到,他是这样想的,其他行省总督、巡抚也是这样想的,事赶事,赶巧了。 毁了圣上龙驾腾迁的心情,君臣关系再度恶化。 这两千五百里奔驰,王用汲几乎丢了半条命,心里难免对圣上生出了怨言。 为了几句毁谤,圣上如此这般,未免太过小题大做了。 海瑞愣了。 他没有想到,老友如今竟然如此幼稚。 从古至今,君臣权力博弈,都不是什么请客吃饭,而是你死我活的斗争。 如果圣上放任朝廷、地方毁谤圣誉,使得万民之心失去对圣上的敬畏,那万民就会将所有生活中不如意的地方都归罪于圣上,长此以往,圣上还如何牧民天下? 海瑞想到,去年几场朝廷地震后,诸省上任了不少年轻能干的巡抚,从老友的身上,海瑞似乎看到其他年轻巡抚的天真。 这群得志的幸运儿,看到了大明朝不足的地方,将这些不足,都归罪于圣上。 此时此刻,海瑞逐渐理解了严嵩、徐阶那群老家伙能执掌国柄几十年的原因了。 在这些总督、巡抚心中,自己排在了第一位,然后是孟子那句“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他们,把天下人的君父,排在了最后的位置! 见海瑞不语,王用汲还以为得到了认可,继续道:“一部华夏之史,夏朝和商朝便是只有君王没有百姓的天下,当时《尚书》有云:‘时日曷丧?吾与汝俱亡!’可见民不聊生,天下百姓都有了与夏桀同归于尽的心。 商革夏命,前数百年还顾及天下苍生,到了纣王,简直视百姓如草芥,顷刻而亡。 天生孔子,教仁者爱人,继生孟子,道出了‘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万古不变之至理,秦朝不尊孔孟,三世而亡。 到了汉文帝真正明白了这个道理,躬行俭约,君臣共治,以民为本,我华夏才第一次真正有了清平盛世,史称文景之治。 唐太宗效之,与贤臣共治天下,又有了贞观之治。 之后,多少次改朝换代,凡是君臣共治,以民为本,便天下太平,凡一君独治,弃用贤臣,不顾民生,便衰世而亡。 当今圣上,厉行一君独治,置内阁视同仆人,设百官视同仇寇,说打就打,要杀便杀,授权柄于宦官,以家奴治天下,将大明两京一十三省视同朱姓一家之私产。 二十余年不上朝,名为玄修,暗操独治,外用锦衣,内用宦奴,一意捧高圣名。 皇上、陛下、万岁、圣上,再下就是圣人了。 可怜我大明官员苦上加苦,有多少死于屠刀,有多少死于株连!” 年轻的巡抚,不满足于一省封疆之权,想要的是,圣天子垂拱而天下治…… (本章完) 261.第261章 弹劾皇帝,倒葡萄架! 第261章 弹劾皇帝,倒葡萄架! 同是贤良祠。 解理完手头上的政务,内阁首辅大臣张居正在这半夜里,也带着高拱、胡宗宪、李春芳几人来到了馆驿。 张居正没有搞上官慰问那一套,几位阁老与诸省总督、巡抚交情也有不同,索性就让阁臣分散去见友了。 作为元辅,所有的督抚都要见,在张居正这,没有什么先后,顺手就推开了山东巡抚袁洪愈的堂门。 趴在病榻上的袁洪愈,没想到元辅会这时出现在这里,下意识地就想挣扎着坐起来。 “快躺下,请躺下!”张居正没等袁洪愈见礼,上前几步扶着人又趴了下来。 驿丞端来了一把椅子放在元辅的身后,道:“阁老请坐下。” 张居正挥了挥手,道:“搬开吧,从外面把门带上。” 驿丞又把椅子搬开了,走了出去,从外面把门关上了。 病榻上趴着的袁洪愈,目光望向张居正。 “抑之(袁洪愈字),我是奉圣上的旨意来看你的。” 善言无谎,张居正张口就来,道:“圣上心里也惦记着你。” 元辅这番话,固然感人,但袁洪愈还是能听出这满腔仁心,满腹忧愁下的虚假。 袁洪愈神情木然,目光冷漠,一副灰心到了极点的样子。 张居正默然了。 两人都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嘉靖二十六年科举,虽不似嘉靖二十年辛丑科进士那般公卿频现,但也不错。 张居正这个内阁首辅大臣就不说了,还出了杨继盛、王世贞、汪道昆、殷正茂、宋仪望、殷士儋这些人。 那年的状元,也不是旁人,正是内阁阁臣,有着甘草阁老之名的李春芳。 公卿少了点,但名声都不错,遍及朝野方方面面,比之嘉靖二十年辛丑科进士更好的一点,张居正他们这科进士胜在关系不错,更投脾气些,平日素有来往。 所以,张居正知道年弟袁洪愈是在为奉旨日夜狂奔京城,以致臀骨受伤,而对圣上心怀不满,沉吟了会,清了下嗓子,道:“圣人云,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推而论之,天下更无不是的君父。 我太祖高皇帝当年教导百官判断讼案时也曾说过,父子诉讼,曲在子而不在父,兄弟诉讼,曲在弟而不在兄,也是这个道理。 我大明庇护百兆臣民的,只有一个君父,而百兆臣民所供奉者,亦只有一个君父。 以天下四海为君父出一口气,哪怕你们不愿意,也不能这样干,更不应该挑龙驾腾迁的时候闹事。” 这是大道理,是无可辩驳之理,听张居正说完这番话,袁洪愈更加沉默了。 张居正却明白,这不是同意,而是不置可否,从铁血谏臣杨继盛的身上,就能看出嘉靖二十六年进士们身上的一个特性,那便是“认死理”。 似袁洪愈这般,是个好官不假,为民做事,还不贪不占,可就是太执拗了。 只要是认为是对的事情,就要尽可能坚持,只要是认为是错的事,就要尽全力去争。 从受教以来,袁洪愈就懂得报国为民的道理,直言争谏时,总觉热血在四肢形骸中冲波逆折。 袁洪愈吐口道:“元辅,我想上道疏。就算不能为天下苍生普降甘霖,也要在我大明朝万马齐喑的朝野响一记惊雷!” 张居正两眼闪出光来,道:“如何上疏?” “嘉靖四十年以来,我大明朝那些大臣,虽然上疏,但却心存顾忌,只论事不论人,只骂臣不骂君,我以为,那样的奏疏就不如不上。” 袁洪愈胸膛随着气在起伏,越发激动道:“要痛斥便痛斥一人独治,要谏言就谏言君臣共治!千古文章,惟愿当今圣上幡然悔悟。 倘我大明朝如再以天下奉一人,便亡国有日,天下必反……” “抑之,慎言!” 张居正提醒道:“凡天下过错,首先是我的过错,是内阁的过错,是六部九卿堂官的过错,绝非君父之过。” “元辅,君道不正是你的过错,亦或是臣职不明是你的过错?” 袁洪愈立刻反问,强挣扎起身,道:“我所上奏疏,是要为万世治安求一旨。 君者,天下臣民万物之主也。惟其为天下臣民万物之主,责任至重。凡民生利病,一有所不宜,将有所不称其任。是故事君之道宜无不备,而以其责寄臣工,使之尽言焉。臣工尽言,而君道斯称矣。昔之务为容悦,阿谀曲从,致使灾祸隔绝、主上不闻者,无足言矣。” 一个字一个字听下去,张居正的脸色陡地变了。 “圣上明而错用之,谓长生可得,而一意玄修。富有四海不曰民之脂膏在是也,而侈兴土木。二十余年不视朝,纲纪驰矣。数行推广事例,名爵滥矣。二王不相见,人以为薄于父子。以猜疑诽谤戮辱臣下,人以为薄于君臣。乐西苑而不返宫,人以为薄于夫妇。天下吏贪将弱,民不聊生,水旱靡时,盗贼滋炽。自陛下登极初年亦有这,而未甚也……” “君有君道,臣有职掌,然先年职守之正、职守之全而未行之。今日职守之废、职守之苟且因循,不认真、不尽法而自以为是……文武安于其位,焉能弗如头悬利剑?” “——天下之官不直圣上,久矣!” 张居正的脑袋轰的一声响了,满脑子都是那句嗡嗡作响的声音:“天下之官不直圣上久矣……天下之官不直圣上久矣……” 身为一位对权力非常渴求的人,张居正想过无数种与君权博弈的方式,但从来没有想过上一道奏疏,直言圣上应该放权于天下文职武官,之后,文牧民,武守边,则天下自然而然大治。 直言现在大明朝的一切弊端,不足之处,皆源于圣人一人独治,暗操权柄,要是早些交权于群臣,天下黎庶恐怕早就安居乐业了。 另外,指摘圣上修道斋醮,大兴土木建造宫殿、道观,不临朝而视,不见子不抱孙,人住西苑而不住紫禁城…… 疯了! 真是疯了! 张居正再坚韧的心,也为之哆嗦了,浑身颤抖,如若真上了这么一道奏疏,他预感到天崩地裂就在顷刻之间。顾不得礼数什么,张居正连告辞都没有,转身就往外走,其他的总督、巡抚也不打算见了,回家,关上门,别让血溅到身上! …… 相府。 张居正尚未回来,但门上的人掌着灯,显然在等候着,见有车马来,连忙迎了上去。 海瑞从轿篷马车下来,夤夜造访,相府的人都觉得意外,但门上领头的管家还是忙迎笑道:“海部堂这个时候造访,可是有急事,只是阁老还没有回来呢。” “没回来我就候着。” 海瑞接了句话,便往里头走。 这一点都不觉得冒犯的模样,惊得相府管家眉眼直跳,嗫嚅道:“相爷今夜说不定就不回来了。” 海瑞拾阶而上,头也不回道:“不回来?那你们等谁呀?” 这下,相府管家无话可说了,只能陪着笑,将海瑞迎入了西门房,奉上了茶水、点心。 相府的东西,多是看的,但在海瑞这里却不是,一日忙忙碌碌,没正经儿吃什么东西,直接拿起茶点就吃了起来。 刚吃了个桂糕,就听得大门外有了声息,听得外头张居正吩咐门上:“今晚我要与海部堂长谈,不论是谁,一概不见!” 说着,声音越来越近,张居正走进了西门房里,见到海瑞面前大茶壶沏的茶水,寥寥两样点心,便回头骂那管家道:“贵客上门,你竟上这个,瞎了你这猪油蒙了心的东西!” 满京之人都知道元辅、海部堂不谐,相府又都是下巴看人的东西,揣摩起主人的心思,故意慢待了海瑞。 张居正狠狠瞪了那管家一眼,然后侧过身望着海瑞,不好意思地笑道:“下人愚钝,不懂是非,汝贤,请随我到正堂来。” 张居正、海瑞落座在丰盛的筵席前,一边随意吃着,一边开始了密话。 张居正驱散左右,压低嗓门说道:“汝贤此来,是见了过去的老属下,心有千千结来的吧?” 在去贤良祠时,张居正便注意到了海瑞也在馆驿中,原因很简单,那标志性的轿篷马车,又破又难看,整个朝廷,除了海瑞以外,就再也没人做出行用了。 其他阁老也知道海瑞在馆驿内,但去看望诸省总督、巡抚是不算正事的正事,顾不得去相见什么。 而张居正匆忙离开贤良祠时,见轿篷马车不在了,以为海瑞已经离开了馆驿,回了家,却不想来到了自己府上,结合自己和袁洪愈的对话,便知道海瑞为何而来。 海瑞没有隐瞒,直接点点头,低声说道:“在伪造奏疏案上,一些行省督抚不以为然,以致酿成了今日之祸,我似乎看到了一场朝廷变革就在眼前。” 张居正连连点头,可却两手一摊,道:“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其实。 诸省总督、巡抚的不满,不是什么圣上去年制造的几场朝廷大清洗,没有圣上对官场的清洗,许多位督抚就没有今日地位。 这些督抚,本就是圣上“残暴不仁”的既得利益者,不止是他们,包括这桌前的两个人,他张居正和海瑞,都属于受益者。 如果严党不倒、如果恩师徐阶不倒,这内阁首辅大臣之位,短时间内是不可能落到他头上的。 同理,海瑞在淳安、在杭州、在南直隶做了那么多震惊朝野的事,但要明白一个道理,是有人想让海瑞震惊朝野,海瑞才能震惊朝野,不然,海瑞很大可能落水而死数月之久了。 海瑞一年时间,从福建南平县教谕,累升至礼部尚书,没有圣上的天恩和力排众议,是绝然不可能做到的。 只是,当“他们”得到了地位,手握了重权,就理解了那些死去或罢黜的人们的“不易”。 圣上重用他们,更重用锦衣卫,在整个大明朝中,锦衣卫的权力几乎是无限的,除了对圣上负责以外,不需要对任何人解释行为。 锦衣卫只要抓到证据,哪怕只是合理怀疑,就能随意干涉、影响着朝廷、地方事务,监视官员、镇压官场、维护皇权。 如今的两京一十三省,所有官员、百姓都生活在一种恐怖氛围之下,谁也不知道面前、身边的人,是不是锦衣卫密使之一。 连枕边人都不能完全相信。 当然,锦衣卫不会对普通百姓生活进行过多干涉,即便是得到确切线报,但不是那种特别恶劣的事件,就不会出手。 一旦出手,就会增加密使暴露的风险,锦衣卫自有本账合算。 但对于官员,尤其是手握重权的官员,甚而是少年得志就手握重权的官员来说,锦衣卫的存在,使他们有种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如坐针毡的感觉。 他们明明都这么厉害了,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亲近的下属就被锦衣卫抓了、杀了,有时候,连血脉相系的族人也会遭到锦衣卫“毒手”。 倘若就这些,他们还能以做官就要爱惜羽翼,锦衣卫是在帮他们剪除灰色羽毛来解释,但那些人被锦衣卫带走后,给这些封疆大吏增加的不良影响就不能忍受了。 越是亲近的属下,越会委以重任,在这个所有官员都积极进取的时代,封疆大吏们心中都有不少利国利民的方法,去让下面的人实施。 本来进展不错,政绩上又将添上一笔新的大功,但办事的人突然没了,凭空增加了无数的困难。 诸省总督、巡抚希望锦衣卫能视情况办事,但锦衣卫的人又怎么会听呢? 锦衣卫的无视,锦衣卫的妄为,让志得意满且准备大展身手的督抚破防了,不满的情绪不断累积。 特别是在主政地方受挫时,人的本性,会将自己的失败推到别人身上。 于是乎,锦衣卫,和扶持锦衣卫的圣上,就成了这群清官、好官,在失败、受挫时的发泄口。 张居正摇摇头,叹息道:“当日关汉卿有小令云:髩鸦、脸霞,屈杀了将陪嫁。规模全是大人家,不在红娘下。巧笑迎人,文谈回话,真如解语。若咱,得她,倒了葡萄架……” 诸省总督、巡抚“得她”,不到“倒了葡萄架”时,是不会回头的。 而这一天,就在眼前了。 (本章完) 262.第262章 宫中乘马,佩剑行走! 第262章 宫中乘马,佩剑行走! 嘉靖四十一年,四月,十五。 天官赐福,百无禁忌。 北征大元帅王崇古携大军及东、北二虏降臣凯旋还朝。 京城九门以里行轿走马规制极严,尤其是通衢大街,非有品级的官员不能乘四抬以上的轿,除了五城兵马司衙门和巡城御史巡行街道,有马也不能骑,只能牵着走。 但也有例外,今儿德胜门门外门里,隔着五里地,都不允许任何车马轿子通行。 哪怕是内阁首辅大臣、六部九卿大臣,也只能徒步往德胜门而去,登楼观礼。 几乎半里地便有一处设卡,不论是谁,都要接受搜身盘查,胆敢有异动,卡关旁的弩矢便会射出。 阁老、部堂,正副堂官都如此,又何况诸省总督、巡抚,即便身体中后偏下部不适,也只能两条腿走着。 两广、云贵之地的督抚本来就路途遥远,不眠不休奔驰过后,伤势就要比着内地督抚重些,来了之后还没有什么休养的功夫,敷上了药就要观礼了。 纵然是上了药,但那些磨破的皮肤,随着行走增加了撕裂程度,不时有鲜血顺着两腿流下。 但这些行走怪异的督抚中,云南巡抚许国却是个异类,从京城到云南六千余里,不知是骑术了得,身强体壮还是为何,身体没有任何伤势,甚至连疲倦都没有,精神抖擞迈着四方步,超过一位又一位总督、巡抚,和六部九卿大臣们走在一起,谈笑风生,轻松自然。 内阁四阁老走在了最前面,许国和六部九卿大臣们走在其次,诸省督抚再次,而走在末尾观礼的,便是十五个不征之国国使。 太祖高皇帝原制定的不征之国是十五个,但位于中南半岛的安南国灭掉了占城国,不征之国的数量本该少一个。 但是,大明朝景王朱载圳前往了占城国旧址,在帮助占城国土著复国。 景王所携的千名训练有素且披甲执锐的精兵,在那猴子丛生的地方,简直是降维打击,景王扶持的傀儡占城国王,死灰复燃的占城国,已经恢复了十中之三的故土。 进入嘉靖四十一年后,整个中南半岛呈现出一副“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局面,占城国在收服故土,安南国在镇压占城反民,景王适时出手捅安南国一刀。 中南半岛在持续流血。 国家局势恶化了这么久,安南国就是再蠢再笨,也打探知道了景王的存在,知道了那支千人明军的存在。 所以,安南国使在抵达京城后,就立刻向内阁呈递了抗议国书,要求大明朝廷立即驱逐所谓的占城国使,从中南半岛撤军,并将景王处以极刑,以及,赔偿安南国为了镇压占城反民的损失,准许安南国从大明朝购买各种物品,不限弓弩、火器这些强力杀伤性武器。 在内阁看到安南国这做梦般的国书后,真性情的次相高拱瞬间就绷不住了,胡宗宪、李春芳两位阁老也是难绷,望着安南国使,充满了玩味之意。 唯有元辅的张居正勉强绷得住,“客气地”唤来内阁近卫统领,指着安南国使,让近卫们将人扔出去。 然后让新的内阁中书舍人沈一贯在阁门前立了个牌子,“安南国人和猴子不得入内”。 在内阁门外,安南国使咆哮了很久,威胁要对大明朝宣战,但嚎了半晌,连一个人搭理都没有,灰溜溜跑回了四方馆驿。 今日,这么好观察大明国力的机会,安南国比谁都积极。 而来到大明朝的诸国使者中,还有一国向大明朝呈递了抗议国书,倭国。 倭国室町幕府,也叫足利幕府,在两百多年发展后,已然是名存实亡了。 倭国分东、西,东倭,由两个大名掌控,武田信玄和上杉谦信,两个家族正在频繁交战,两个家族在过去八年里,进行了四次大战,根据锦衣卫线报,即将分出胜负。 而西倭,在毛利氏灭掉大内氏,锦衣卫扶起的傀儡尼子氏又灭掉毛利氏后,尼子氏成了当之无愧的霸主存在。 锦衣卫,又是西倭霸主之父。 室町幕府的代表,倭国国使抗议大明干涉倭国国事,非法采集倭国的金矿、银矿。 倭国内都没人在意的东西,在大明朝就更没人在意了,这只是在内阁门前增加了块牌子,“倭人与狗不得入内”。 没错,锦衣卫在西倭中,除了发现了石见银山这座大银矿外,还发现了座大金矿。 在倭国中,名为“佐渡金山”的金矿。 在发现金矿时,还出了个小插曲,佐渡岛那里有个叫“松平”的家族,要誓死捍卫金矿。 锦衣卫连动手都没有,傀儡的尼子氏为了表忠心,就将松平家族连根拔起了。 偌大的家族,只跑了少年,好像叫什么“家康”,这名字不怎么吉利,松平家整个没了。 这少年跑到东倭后,倒是有股狠劲,一咬牙,一狠心……把姓给改了。 从“松平家康”改成了“德川家康”,死人死了,活人还要活着,和大明朝对抗,德川家康认为,松平家族灭就被灭了吧。 佐渡金山、石见银山银矿,两座蕴藏矿量极大,在倭国的锦衣卫,时刻都在监督尼子氏使牛马般让西倭人下矿挖矿,暂时腾不开手去掺和东倭的事。 据说锦衣卫内部制定了控扼东倭的计划,会派遣新的人手前去东倭,另外,锦衣卫内又制造了批新式武器要实验。 显然,东倭就是命定之地。 大量的黄金、白银,从倭国运到大明朝莱州府海口,再从海口运往京城。 有着这么多金银储备,内阁制定了道远洋计划,要正式开启世界东西的“交流”。 战争太远,经济掠夺是个不错收割世界的方式。 有了安南国、倭国的教训,其他国使不敢再蹦哒,一心游荡于京城繁华大街中,疯狂买买买。 自从朝贡停止后,诸国除了走私,就没有了获取上国珍品的机会,此次受邀观礼,使者们多是有任务在身,要将携带的几车金银完,买成大明朝货物带回去。 锦衣卫对诸国国使所买的东西严密监控,其他国使没什么,唯有高丽国,买了许多大明朝书籍,涉及到方方面面,野心不小。 但大明朝不是大唐,为了所谓的天朝上国名号,放纵诸国从华夏近乎零成本带走这些知识。 锦衣卫准备了场大火,在高丽国将要踏出大明国门时燃起。一切不适合离开大明朝的物品,都会以某种方式消失。 五里之路,十道关卡,所有人从天还没亮走到天明,将近两个时辰,才登上德胜门城楼,根据身份地位站好。 为了方便观礼,礼部官吏贴心地给备上了千里镜,观瞧滚滚而来烟尘中的详情。 远远而来的,是骑着高头大马的北征大元帅王崇古,而左右两旁,就是原东虏大汗打来孙,原北虏王子僧格林沁。 王崇古的身后,是大明朝北征诸将,打来孙、僧格林沁的身后,则是原东虏部落诸位首领、原北虏部落诸位首领。 经过商议,这些草原贵族被准予进入京城生活,除了奉诏的时候,不得擅离京城,朝廷保其三世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前提是,不得在京城内为非作歹,一旦作奸犯科,与庶民同罪。 旌旗卷舒,大军凯旋还朝。 普通将士是入不得京城的,在这五里直道上,陆续有将士离开受阅队伍,站立在道路两旁。 直到德胜门前,就只剩下王崇古、北征诸将,和原东虏、原北虏这些部落首领了。 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太监黄锦从城门洞中走出,身后跟着颁诏太监,黄锦望着王崇古,笑道:“北征大元帅接旨!” 王崇古立时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垂下了头颅。 北征诸将亦从大元帅事。 草原少礼节,但在进京前,打来孙、僧格林沁就各自吩咐了下去,学着中原将校行礼。 作为降臣,打来孙、僧格林沁为彰显忠诚,直接双腿跪了下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赐北征大元帅宫中乘马,佩剑行走,以示威风,钦此!” 黄锦宣读了圣谕,东厂的人多少有几分功夫在身,哪怕是太监,在宣旨时也是中气十足,声如金玉,激荡出很远去。 四丈高的城门楼上众人,皆听进去了耳中,不由得大惊。 如此殊荣,堪称大明朝第一人啊。 黄锦合起了圣旨,眼见王崇古怔愣在原地,温声道:“大元帅还不谢恩哪!” 王崇古把另外一条腿也跪了下去,叩拜道:“王崇古叩谢圣上隆恩!” 接过了圣旨,黄锦代表圣上上前扶起王崇古,扶着上马,王崇古几辞几让,最终还是上了马,由黄锦牵着,慢慢进入德胜城门。 北征诸将、东虏、北虏降臣止步于德胜门前,招呼起了麾下,就在城门前进行演武。 北征精锐,东虏精锐、北虏精锐轮番登场,然后,北征精锐演示了步兵在劣势下如何扑杀北虏精锐的方式,东虏精锐、北虏精锐演示了骑兵在对等情况下进攻彼此的方式,最后,北征精锐、东虏精锐联合演示了步兵、骑兵配合围杀北虏精锐骑兵的方式。 在三场大规模演武中,北虏军骑始终扮演着失败方,作为第二代大明朝顺义王的僧格林沁十分无奈,谁让北虏投降的晚呢。 木刀、木枪取代了真刀真枪,三方放开手攻杀,甚至是拖入地面战后,刀卷刃,枪折尖,拳拳到肉的搏杀,既展示了北征精锐、东虏精锐、北虏精锐强悍的身体素质,还展示了三方精锐顽强意志,看得城门楼上得朝廷大员、地方封疆和诸国使者热血澎湃。 但北征诸将和打来孙,和僧格林沁默默撇嘴,真正的战场完全不是这样。 在草原上,北征大军不断往前推进,打来孙军骑负责追击北虏残军和防止偷袭,在天寒地冻,大雪没膝的天时下,北虏军骑根本发挥不出战力,十分能有发挥两分就不错了。 于是乎,北征大军、打来孙军骑往前推进,北虏部落要么跑,要么降,绝大多数都降了。 倒也不是没有反抗的,但和这样的短兵相接,肉搏战不同,王崇古命令大军以弓矢、弩矢,全覆盖洗地。 以己方优势屠戮北虏反抗者,出于本军安全考虑,为了防止装死的北虏反抗者拼死反扑,在战后打扫战场时,王崇古都下达了命令,不论倒地者死活,先补两刀再说。 降者安,不降者必死。 这是北征大军、打来孙军骑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秘诀之一。 都这个时代了,白刃战、肉搏战,几乎不复存在,强弩、火器这些极具杀伤的武器主导了战场。 也只有那群不懂军事的文官,和那群没开化的蛮夷列国国使还以为战争的模样,依旧那么原始。 城门楼上,也不是所有人都不知道战争的模样,比如说在东南担任过总督,数千万斤炮火洗了倭寇侵占的琉球岛屿的胡宗宪,在西南边陲之地,平夷云南大小金川叛乱有功的云南巡抚许国,以及,见识过寡妇地雷阴险毒辣的倭国国使。 这样的演武,在他们眼中,仿佛是糊弄鬼呢。 不过,感知到身旁同僚激动、皱眉千奇百怪的情绪,耳畔不断响起的“粗鄙武夫”声音,胡宗宪、许国就没有了解释的想法。 大明朝文人看不起武人的状况,仍要很长时间才能改变。 而倭国国使,听着旁边安南国使大呼小叫,以安南语说的“上国军队不过如此”“宣战宣战宣战”之类的话,露出了阴狠的笑容。 寡妇地雷的阴毒,不能只让倭国人领教,安南国人也可以尝尝。 在心思各异中,演武落幕。 旨意降下。 圣上在万寿宫、永寿宫赐宴,凡观礼者皆可前往。 不是强制性的圣旨,还在龙驾腾迁没成的永寿、万寿二宫,鼻尖隐约嗅到血腥味的内阁首辅大臣张居正立马就要以身体不适打道回府,却被海瑞拉住了。 “元辅,拜托了!” (本章完) 263.第263章 御前暴揍,以力服人! 第263章 御前暴揍,以力服人! 西苑的甬道。 无数御林军为之垂首。 黄锦牵着白马,白马上坐着王崇古,二人身后,是德胜门城楼的朝廷大员、六部九卿大臣,和十五个不征之国使者。 在此之后,是北征诸将,打来孙、僧格林沁等一干草原贵族。 浩浩荡荡着往永寿宫、万寿宫的方向前进。 黄锦见马背上的王崇古那难受的模样,不由得笑道:“除了圣上没人能在宫中骑马,奴婢不知道还有谁能有大元帅这份殊荣啊!” 王崇古默了一下,想到嘉靖朝死去的那些文官首,武将头,感慨道:“现眼了,还真不如让黄公公你在上面骑着,让我在下面牵着。” 功劳越大,权力越多,圣上的猜忌就会越多,为人臣者,距离死亡就又近了一步。 他这一路走来,是踩着无数人尸骨走的。 为了保全自身和家族,他出卖了晋商商帮,以数十万晋商人及其家眷的尸骨,得到了北征大元帅之位。 领兵出征,与打来孙军骑一道,又杀死了十数万北虏人,得到了今日的殊荣。 一将功成万骨枯。 功高震天。 哪怕圣上什么也没做,他都有点害怕了。 如果能就此落幕,他不失为一代名臣,一朝名帅。 再往下走,王崇古担心晚荣不保。 “哎呦!” 黄锦不敢接这样的话,道:“您说的,奴婢哪有这么大的造化。” 王崇古知道黄锦不是多嘴的人,放眼内廷,淳厚莫过于此人,以仅能两人听得清的声音,叹息道:“是造化,是祸端,谁说的清呢。” “是造化。” 黄锦十分笃定,答道:“大元帅一战定草原,解我中原几千年边患,功劳之大,千古莫有,圣上曾诏阁老商议封立您为异姓王之事,但被阁老们劝阻,改为封授策赏您为国公,然余功未尽,您的儿孙,也当封侯,一门三国公,天下莫有,大元帅,这难道不是造化吗?” 封王一出。 险些把王崇古从马上惊下去。 大明朝廷目前就两位异姓王,顺安王打来孙,顺义王僧格林沁。 之所以封授为王,是为了中原、草原大团结考虑,为了大明朝的稳定安康。 打来孙、僧格林沁也不是傻子,尽管朝廷承诺愿意让他们继续管理草原东西两翼,但二人知趣地表示了进入京城生活,还一副要死要活,非来不可的模样来做戏。 难道打来孙、僧格林沁不知道进入京城后,终其一生,都将被锦衣卫监视吗? 二人很清楚,但没办法,要是真待在草原,恐怕有个两三年就要无疾而终了。 君权、相权博弈就够骇人的了,再多个王权,王崇古担心自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听到黄锦说封王被劝止,王崇古的心刚放下,紧接着听到封王功劳分润,要给他,给他的儿子,给他没有成年的孙儿封授策赏国公。 从古至今,有哪个朝代一门三公,一门三侯的,这样的家族,两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 而大明朝,也只出现一门两国公的,这样的家族有两个。 一是开国元勋中山王徐达的家族,其长子继承了魏国公爵,三子在靖难中暗助成祖文皇帝,成祖文皇帝登基以后,追赠定国公爵。 二是开国六国公之一的宋国公冯胜,其兄长冯国用,在太祖高皇帝起势时,劝说太祖高皇帝先拿下金陵为根据地,后死于军中,在建国后,追封郢国公。 徐家、冯家的第二个国公爵,都是人死后追封的,哪有活着的第二国公,甚至是第三国公。 王崇古这时在想,为何没有死在草原战场上,这样,儿孙各有一国公倒也无忧了。 文人不愿与武夫、蛮夷同席。 故此,北征诸将、草原贵族和诸国国使,被安排到了万寿宫饮宴。 而王崇古、朝廷大员、封疆大吏,则被安排到了永寿宫饮宴。 两座新建的宏伟大殿,还散发着淡淡的油漆、木料的味道,为了掩盖气味,殿内各设着四鼎香炉,燃着的龙涎香安神定魄,香味飘出殿外很远犹而未绝。 内阁阁老、六部九卿大臣,被安排在了大殿左侧,王崇古坐在了大殿右侧首位,其下是诸省总督、巡抚。 在内阁首辅大臣张居正的带领下,群臣先向空荡荡的御座跪拜,山呼“万岁”,而后这才落座。 圣上不在,所有的人都不觉得奇怪,这二十多年来,满朝文武都习惯了这样的赐宴方式。 宫女、太监如流水般端来一盘盘御膳。 《周礼·天官·膳夫》:“凡王之馈,食用六谷,饮用六清,羞用百二十品,珍用八物。” 淳熬:肉酱油浇饭。 淳母:肉酱油浇黄米饭。 炮豚:煨烤炸炖乳猪。 炮牂:煨烤炸炖羔羊。 捣珍:烧牛、羊、鹿里脊。 渍:酒糟牛羊肉。 熬:五香牛肉干。 肝膋:网油烤狗肝。 复现上古八珍筵席,而今时之味远超上古,如此盛筵,色香味俱佳,堪称第一国宴。 圣上不在。 内阁首辅大臣张居正便是此地的首者,臣暂代君职,端起酒盏,望向对面的王崇古,恭贺道:“这次漠北之战,永除了草原对我边塞的威胁,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我代表天下黎庶,请大元帅满饮此杯!” 虽然王崇古脱离了他的掌控,还害死了他的胞弟,但那些事不能细算,今儿又是庆功宴,更是什么别的话都不能说,张居正除了恭贺,再无其他。“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请大元帅满饮此杯!” 张居正之后,满殿之臣都端起来了酒盏,共同向王崇古举杯。 “多谢诸位。”王崇古也端起来酒盏,所有人共同饮尽了杯中酒。 酒宴已开,大殿的气氛顿时就热闹了起来,胡宗宪、海瑞、和许国,一些督抚,又向王崇古恭祝敬酒。 几盏酒下肚,纵然王崇古的酒量不错,也有些撑不住了,一些人见状,便放下了敬酒的想法,坐回了席中。 而就在欢天喜地的氛围中,山东巡抚袁洪愈离开座位,端着酒盏来到王崇古面前,道:“大元帅,你战功彪炳,可是现在为什么有忧郁之色呢?来来来!我也敬你一杯,请满饮此杯!” 不谐之音。 顿时让大殿为之一静。 一些心思缜密的官员,早就发现了王崇古眉宇之间有一抹散之不去的忧愁,有的甚而猜出了王崇古忧愁的大概。 不外乎担心圣上卸磨杀驴,过河拆桥,但这高兴的时候,谁也不想去提及,没想到还真有人故意搅扰兴致。 不能再饮的王崇古推辞了两回,袁洪愈却还是纠缠不休,眼见如此,大殿里不少人都皱起了眉头。 王崇古始终不吃敬酒,袁洪愈索性就自己饮尽了杯中酒,道:“我惟祝大元帅,从今以后没有什么功业可建了。” 大殿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海瑞望向张居正,张居正心中一沉,望向了对面袁洪愈,道:“抑之,你醉了。” “我没醉,我很清醒。” 袁洪愈无视了元辅的好意,继续盯着王崇古,笑道:“大元帅马放南山之日,才意味着天下太平啊!大元帅所建的功业越高,将士们的伤亡就越多,国库的耗费就越大,百姓之苦就越深。 用天下苍生的苦难,换取大元帅一人的功业辉煌,老夫窃为大元帅所不取也!” 在大明朝中,从官场到民间,一直存在着反战的言论,在一部分官员、百姓眼中,塞外苦寒,人难以生存,一旦开启征战,将士死伤,国库耗费,胜也是败,败也是败。 再加上归降的蛮夷野性难驯,不论到达什么地方都将惹下祸乱,朝廷管理困难,注重华夷之分的官员们更是无法忍受。 在这些官员眼中,大明朝百姓的日子刚过的好点,当今圣上就为了所谓的文治武功大开战端,让亿万百姓来成就圣人一人的圣主之名,简直是昏庸。 袁洪愈这话,明着在说王崇古的功业辉煌,暗着在说当今圣上的文治武功。 俗话说,泥人还有三分火气,王崇古当过文官,做过元帅,脾气自是不小。 一个行省的巡抚,在他看来,不比永定河的王八大多少,竟然还指着他,骂着圣上。 王崇古灵光一闪,想到了自己和家族破局的方式,冷着声调,道:“袁洪愈,你这是在讽刺我,讽刺圣上吗?” 大殿里的人,心立刻就提了起来。 袁洪愈笑容不减,却充满着冷意,道:“这我哪敢?漠北一战,大元帅家中就要多出三位国公,我是真为大元帅高兴啊,讽刺二字,从何谈起?” “那就是眼热了。” 王崇古的声调也冷了下来,反笑道:“你不会是因为封功授爵的不是你,才对我,才对当今圣上心怀怨怼了吧?” 此话一出。 大殿里的人纷纷变了颜色。 这是明着在说袁洪愈嫉妒他人战功,而自己无能,反过来责怪立功之人和当今圣上。 官场无君子。 是天下人的共识。 但德行又是朝廷考评,立功立言,死后评价重要的标准。 王崇古虽然没有破口大骂袁洪愈是伪君子,但也透露了那个意思。 只要袁洪愈没有达到圣人不喜不悲的心境,就绝然忍受不了这样的质疑,果不其然,袁洪愈红温了,道:“汝也是文官出身,焉能不知《尚书》有云:天命无常与,暴力不足恃,有德则得国,无德必丧邦。 我以礼仪之邦话说于你,却不想被小心之心度之,当真是小人。” “我是小人?” 王崇古冷冷一笑,拍剑而起道:“袁洪愈,过去鞑靼人南下打草谷,掠我边民妻女及财者,你在何处?草原军骑纵横塞外,我边镇之军寸步不敢迈出长城半步,你又在何处? 我大明朝之民,岂能沦丧蛮夷之手,我大明朝的祖宗土地,岂能予人? 袁洪愈,我知道你,出身南直隶苏州府,是我大明朝初年福建宪史袁养福的四世孙,是名副其实的官宦世家,自幼便不知饥寒二字是何物,目之所及,也不过是江南百姓。 你江南一地,富庶无数,还能靠卖口粮活下去,边关的百姓呢? 在你的圣贤书中,怕是只有“烧杀抢掠,人肉为食”,寥寥八字,就概括了边民之苦,真是腐儒! 嘉靖五年,鞑靼大规模掠夺辽东,嘉靖九年,大同城下打草谷,嘉靖十一年、嘉靖十二年、嘉靖十五年……嘉靖三十六年、嘉靖三十七年、嘉靖三十八年、嘉靖三十九年,草原大汗、可汗亲自率兵掠我大明朝边疆,现在说,暴力不足恃,呵呵。” 王崇古举的例子,故意略过了嘉靖二十九年的庚戌之变,俺答汗率北虏军骑打过长城围困京城达三天三夜之久,京师保卫战重现,大明朝几近亡国的那次危机,为圣上留下了体面。 但那近乎一年一度的鞑靼进犯,被列举出来,也足够震撼所有反战官员的内心。 可是,鞑靼军骑的刀没砍在这些人的身上,又怎么会觉得疼呢! 在众多同僚的目光中,袁洪愈羞愤难当,依然坚持道:“治国惟当以德,不应以兵威天下。” “说得好!” 王崇古一拳擂到了袁洪愈的脸上,好大的力气,直接将袁洪愈擂翻在地,脑袋一歪,吐出两个后槽牙来。 “你……” 袁洪愈囫囵的话还没有说出口,王崇古便上前揪住了他,揪着胸口的衣服就拎了起来,一掌掴在他的脸上,让他把话吞了回去,并把他的官帽打飞出去好远,道:“现在呢,暴力恃不恃?” 又是一掌掴,打懵了袁洪愈,却打醒了大殿里的众人,王崇古的突然出手,属实是谁也没有料到,但这会儿反应过来,张居正离得近,一个健步上去抱住王崇古,群臣也连忙上前拉架。 文人、文官的力气就是小,王崇古顶着几人的拉拽,还是多给了地上的袁洪愈几拳几脚。 高拱、胡宗宪、李春芳默默地站在那里,御前动武(互殴),事情大条了…… (本章完) 264.第264章 金杯共饮,尽罢督抚! 第264章 金杯共饮,尽罢督抚! “圣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永寿宫中。 群臣俯首。 武官暴揍文臣。 自洪武朝毕,一百多年再未有也。 永寿宫、万寿宫就在西苑宫禁当中,自然而然就惊了圣。 王崇古手上、靴子上、身上沾染了不少鲜血,勾陈着戎甲里的煞气在大殿里升腾。 虽只一人,却横压文气无数。 跪趴在地上的山东巡抚袁洪愈顺嘴在流着血,唇齿皆破,根本止不住。 显然,王崇古是下了狠手的。 血染宫闱。 身着黑色金龙袍的朱厚熜缓步向中间的御座走去,没有坐下,淡笑地望着跪在地上的人,道:“都来了啊,北征大军凯旋还朝,尔等诸省督抚奉诏而来,君臣相聚,喜上加喜呀。 朕今天所以宴请你们,既是为北征大军庆功,战功难得,也是你们作为朝廷的封疆大吏,任上辛苦,故此一宴两请,朕聊表慰问之意。” “圣恩浩荡,臣等感激涕零。”所有的人整齐地叩首道。 “起来吧,起来吧。” 朱厚熜示意群臣起身,在内阁首辅大臣张居正带领下,山呼“谢圣上”后,方才起身。 “入席!入席!”朱厚熜再道。 群臣各归其位,但却都没有坐下,圣上没坐,谁也不敢坐。 “朕与你们君臣相聚,今天啊,就不必拘什么礼了,不然朕每说一句话,你们叩一次头,好了,累也累死了,还喝什么庆功酒,喝什么喜庆酒,是不是?坐,都坐。” “谢圣上。” 圣命降下,群臣方敢落座。 目光齐齐地望着圣上胸口的位置,不敢仰面视君。 “如此重要的盛筵,朕没有在乾清宫、武英殿,而在这永寿宫、万寿宫宴请你们,不说你们也明白,因为这两座宫殿,就是你们上疏修的嘛。”朱厚熜笑道。 去年杀戮过多,每在一省一府杀了批官,内阁便代表该省上疏,为正在修建的宫殿增添些物件,或再增扩一二。 这便是永寿、万寿二宫在无尽人力、物力支持下,还修盖了一年之久的原因。 放眼京城,两宫的宏伟华丽,除了紫禁城里的乾清宫,再没有能比的。 在哪省杀了贪官,抄了家,内阁就会抽一部分银两投入两宫修建当中,说是诸省修的,一点也不为过。 一干文武微抬的头,不由得低下了三分,可以说,哪个行省投入两宫的金银越多,就代表贪官越多,贪墨越多。 众正盈朝,可是大明朝十一朝朝廷的标榜,当虚假被揭穿,“正”官们脸上都挂不太住。 “话说回来,堂堂大明朝,也不缺你们行省这点银子,朕的内帑,盖两座宫殿的银子也是有的,但你们的心意,朕不能不领。”朱厚熜继续说道。 一语两心意。 修盖两宫的银子,是从诸省贪墨中抽出来的,来解圣怒,这是个心意。 前不久,以刑部尚书潘恩名义,伪造奏疏一案,诸省在龙驾腾迁之日,故意给圣上添堵,这也是个“心意”。 不管是哪个,都不好说,不好听。 群臣的脑袋又低了四分,挺直的腰背不自禁地弯了两分。 “朕是第一次来这永寿宫,当真是不错,朕领了你们的心意,了你们的银子,那总得有所表示,怎么表示呢。” 说到这里,朱厚熜望向了身边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道:“那么就让吕芳代朕,给诸位上心进意的总督、巡抚,各敬上一杯酒。” 圣音入耳,群臣几乎是从椅凳上跳起来,惶恐道:“臣等不敢!” “又来了。” 朱厚熜望着腰身快要贴到八珍筵席上的臣子,摇摇头,道:“坐,坐,坐。” 王崇古、内阁阁老、六部九卿大臣、诸省总督、巡抚用眼睛余光望着元辅,张居正心里在狂骂这群惹祸却总让高个儿子的人收拾的东西,嘴上正声道:“谢圣上。” 张居正坐下了。 不管了。 伪造奏疏案的事,他提前让阁老们给所有总督、巡抚都打招呼了,事办成这样,属于诸省督抚找死。 再就是,刚才王崇古暴揍袁洪愈的事,又不是他让袁洪愈去挑衅的王崇古,更不是他让王崇古动的手,和他没什么关系。 哪怕圣上追究,也不过是驭下不严,这点罪名,身为当朝首辅顶得住。 元辅顶得住,王崇古顶得住,高拱、胡宗宪、李春芳三位阁老也顶得住,六部九卿大臣估摸着自己也顶得住,一个个的谢过圣恩就坐下了。 诸省总督、巡抚没有办法,硬着头皮谢恩落座,却没一个敢坐实的,屁股微挨着凳面,那姿势,比扎马步还难受。 吕芳领了圣命,让小太监端着酒壶、酒杯,等待着敬酒开始。 “就先从许论开始吧。”朱厚熜指了指右侧次席的湖广巡抚,吩咐道。 许论站起,接过了吕芳敬来的酒杯,一饮而尽,道:“谢圣上隆恩!” “许论,你在湖广任上十几年,今年快七十了吧?”朱厚熜坐了下来,问道。 许论闻言,明显犹豫了下,道:“回圣上,臣已经过了七十了。” 此话一出。 大殿里许多与许论相熟的人都是一愣,许论之父是弘治朝、正德朝的吏部尚书许进,其长兄许诰逝世前是南京户部尚书,其二兄许赞是嘉靖初年的吏部尚书,在嘉靖二十七年时逝世,许论在嘉靖三十五年当过兵部尚书,后下派去了湖广任巡抚。一门四尚书,在朝廷名声籍甚。 而且,许论三个弟弟也都曾进士及第,一门七进士,更是满朝皆知,所以,许论的生平知道的人不少,弘治八年生人,嘉靖五年进士。 至今六十六岁,但许论回答圣问,为何睁着眼睛说瞎话? 而内阁四阁老、王崇古、六部九卿大臣,望向许论的眼睛里,都闪着奇异的光。 灵宝许家,何多奇也,名不虚传。 “你当差几十年,吏部年年的考绩都是上等卓异,就连嘉靖四十年,吏部的考绩,锦衣卫的考成,也是双双上等,朕知道,那也不是白给的。”朱厚熜夸赞道。 那几场嘉靖大案,湖广的表现堪称完美,许论亲自为锦衣卫做指引,铲除了省府中绝大多数贪官污吏和大族豪绅。 湖广之中,无一大族,这是其他省府都做不到的,让人赞叹。 “这是老臣分内之事。”许论谦虚道。 因为自家是大族,他比其他官员更清楚大族、豪绅、贪官、污吏的模样和弱点,收拾起来,甚是简单。 “不过……” 圣音二字,顿时让大殿众人心提了起来,“有些官员一辈子清廉如水,那么到了晚年呢,保不住晚节了,朕想,你在晚节上,可以做个好榜样吧?” 不久前,湖广锦衣卫探查到令人担忧的消息。 湖广巡抚许论存在侵冒之弊。 “当官之法,唯有三事:曰清,曰慎,曰勤。” 这里的“清”指的是清廉,即官员应当避免“侵冒之弊”,保持清廉,不侵犯百姓利益,不贪污腐败。 有明一代的河工乃“国之大政”,为保障河工事务顺利开展,朝廷创立了一套堪称系统完善的管理体制。 大明朝的管河机构,大致分为河、道、厅、汛、堡五级。 最高一级的河下辖六道,道下有三十一厅,厅下辖汛,每一汛所辖范围几千丈至上万丈不等,汛下设堡房若干,每堡相隔约二里。 整体层级结构与其他管理机构类似,都是金字塔式的。 河道总督为最高负责人,由朝廷,甚至皇帝亲自选拔,通常为二品大员,若加兵部尚书、授太子太保等衔,则为从一品。 河督驻地,设在山东济宁,嘉靖十六年迁至江苏北部黄河、大运河交汇处的淮安清江浦。 嘉靖二十七年,正式分设江南河道总督,驻节清江浦,以及河南、山东河道总督,驻节济宁,次年又增设直隶河道总督。 河督衙门里由朝廷正式任命的官员仅河督一人,书吏、幕客等“编外人员”,大都由河督自行聘任,协助其处理河工事务。 河督兼提督军务,拥有直属军队,称为“河标”或“河营”,均参与“守汛防险之事”。 按照大明朝行政法典《大明会典》的规定,河工主要分为岁修、抢修、另案、大工四类。 顾名思义,岁修是每年定期加固维护沿河堤岸;抢修是遇到河流改道或汛期洪水,“多备料物,昼夜巡防抢护”;新修或接添堤岸,不在岁修、抢修之列者,称另案;“堵筑漫口,启闭闸坝,事非恒有者,曰大工”。 岁修、抢修为计划内工程,所需经费一般由朝廷提前预算拨付,在洪武年间,数额大体保持在每年五十万两银左右,永乐年间以后持续飙升,至正德朝每年大约五六百万两。 而另案与大工,多系突发事件,且工程的规模和强度远在岁修、抢修之上,所需经费甚巨,除由朝廷支持外,还经常从各省临时调拨,或者通过开捐等途径筹集,起初为每年十几万两至百余万两不等,但到嘉靖二十年以后,则“多者千余万,少亦数百万”。 如此一来,河道衙门,和地方衙门,可以说是放开了贪。 具体而言,嘉靖年间的河工弊政,最显著病症是几乎无处不在的“全员贪污”上。 河督及其家属、地方大员及其家属起“带头作用”,收受贿赂,贪污横行。 以这许论为例,在任十多年,贪污“十万余金”,为了防止事情泄露,他将所得钱物委托淮扬盐商代为营运,“淮北商人程致中,收存许论银二万两;又程致中女婿汪绍衣,在清江开当铺,收存许论银四万两;又商人程容德,收存许论银二万两;又商人程迁益,收存许论银二万两”。 而河督周学健,不仅自己利用职务之便贪污受贿,其亲戚家人也“营私不法,款迹多端”。 在许论进京时,河道总督周学健已经被锦衣卫缉拿,差不多是和许论前后脚进的京城,许论没有理由不知道“亲密的战友”被查的事情。 锦衣卫的刑罚手段,不言而喻,在诏狱里,周学健供述了全部贪墨事实,等待被凌迟,被抄家,被诛族。 而在那账本上,许论的名字不出意外的在上面。 许论没有主动去贪墨,更没有去侵占百姓钱粮,所得之财,皆来自河道上的“分红”。 大明朝二百年,河道弊政二百年,上行下效,丛弊之薮,无数人都如此,要是就此杀了许论,抄家诛族了灵宝许家,难免让人不服。 但无视的话,也说不过去,那十万余金,可明晃晃在那。 许论冷汗直流,就这么大的工夫,前胸后心都湿透了,喉咙滚动,涩声道:“老臣谨记圣训!” 圣上的提醒,“你老了”的话,差点没有直接写在许论脸上,在官场,年老力衰,就该退了。 许论有了决定,等回到馆驿,就上疏请辞,那十余万金的分红,该退就退,赤身还乡。 灵宝许家这么多当官的,怎么也饿不死他这个老家伙。 “好。” 朱厚熜见许论明悟,便示意其坐下,望向了其下的四川巡抚,道:“谭纶!” “臣在!”谭纶起身应道。 吕芳奉上一杯酒,谭纶同样一饮而尽,谢过圣恩后,便站在了那里。 “你在这四川巡抚任上,干得也是有声有色,你的前任黄世仁,向百姓征收剿饷、练饷,是你奏请减免了百姓的‘两饷’,就凭你这道奏疏,爱民的奏疏,朕记住了你的功劳,所以,有人上奏疏参你,朕没大搭理他,参你的奏疏上,言辞很激烈啊,说你有几大罪状,你要不要自己看看?”朱厚熜问道。 这谭纶,是前裕王府詹事,裕王被逐国,张居正觐见论其才,不但没受牵连,反擢为四川巡抚,成了封疆大吏。 时四川爆发叛乱,谭纶奉旨剿贼,但剿贼之事刚有点起色,谭纶母亲病逝,按制,谭纶当离朝丁忧,在民事、家事上,谭纶选择夺情。 在这个忠孝大于天的时代,参劾谭纶的奏疏,自是不必多说。 如今叛乱已平,贼首伏诛,地方归宁,谭纶理当回乡终制了。 (本章完) 265.第265章 白刃不饶,逐名求利! 第265章 白刃不饶,逐名求利! “微臣…微臣……” 四川巡抚谭纶磕磕绊绊说不下去了。 当初夺情的时候,圣上和元辅可谓是力排众议,为他争取了施展才华的机会。 但在伪造奏疏案上,四川上下表现的散漫、不在意,和他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圣上提携了他,他却没有表现出足够的忠心,至少是有负圣望。 现在,圣上重提了丁忧守制的事,谭纶本该立刻顺着圣言下,回乡终制。 可偌大的朝廷,他没有什么依靠了,前裕王被逐国,作为试图造反、逼宫的亲王旧党,能有今日地位已是不易,一旦离朝还乡,三年之后,谁还知道谭纶谭子理是何人? 他还年轻,还不想就此断绝仕途。 而谭纶,是内阁首辅大臣张居正昔日力荐的,在这时,张居正理应站出来为旧友说两句,但在煌煌圣威下,犹豫不决。 就席的礼部尚书海瑞也在思考着是否出言替谭纶说两句,谭纶的确有负圣恩,但出任四川巡抚后,剿匪、安民、清吏治、开财源,一省上下,无不交口称赞。 同样的道理,圣上待谭纶不薄,也待他海瑞不薄,如果圣上铁了心让谭纶离朝,他此刻出言,令圣上为难,那么海瑞也有负圣恩了。 朝廷不缺好官,四川巡抚,也不止谭纶一人能当,圣恩在上,却不能不还。 海瑞是坐亦难受,起亦难站。 内阁阁老、六部九卿大臣们的神情,被朱厚熜尽收眼底,笑道:“坐吧,坐吧。” 不论谭纶愿与不愿,盛筵结束回到馆驿,为了孝名也好,听懂了暗示也罢,都必须要上一道还乡终制的奏疏。 对谭纶的奏疏,朱厚熜是会照准的,但三年后,谭纶还是会被起复,委以重任。 接下来的风雪三年,是对谭纶的磨炼。 “谢圣上。” 谭纶谢恩,颓然落座,一瞬间,仿佛失去了所有精气神。 既然是冷落,朱厚熜也没有再看他,顺着往下看去,唤道:“吴时来。” 河南巡抚吴时来从椅凳上弹了起来,道:“臣在。” 吕芳敬上金杯酒,吴时来将之接过,还没等喝,就听到圣音,道:“你进京后呈上的那六条律法修改想法,朕看了,很好嘛。” 大明律规定普通百姓之家不允许豢养奴婢。 这是因为功臣之家可以得到朝廷赏赐的奴婢,而普通百姓应当自行劳作,所以不得豢养奴婢。 有违犯此律法的人都自称是雇工,起初并未涉及到官员之家,毕竟,官员之家,豢养奴婢,是势所难免的。 因此,吴时来建议,应该命令三法司酌情商议,无论官宦之家还是普通百姓之家,凡是签订契约并支付工钱、工作有年限的,按照雇工来论处。 如果工钱微薄、按日计算工资的,则按照普通人来论处。 如果钱购买的奴婢年龄在十五岁以下,并且长期恩养,到了十六岁以上并婚配的,则视为子孙来论处。 如果恩养时间不长,未曾婚配的,普通百姓之家仍按雇佣工人来论处。 官员之家,则按照奴婢的法律来论处。 照此律法执行后,就从法理上,断绝了官宦之家、百姓之家私养奴婢的合法性,不论是哪种方式,都将被问罪。 大明律规定盗窃三次的人应当处以绞刑,以曾经刺字为罪证。 但赃物的多少,会影响判决的轻重。 吴时来建议今后凡是遇到盗窃案件,三次犯罪都在赦免之前的,或者都在赦免之后的,都依照律法判处绞刑。 或者赦免前后所犯的罪行加起来达到三次的,都可以上奏请求皇帝定夺。 录官应附在矜疑辨问的奏疏内,并与改判流放一并发落。 这相当于给所有大明朝人划了个线,一生不能触犯三次律法,如超过三次,就可能被处以极刑。 过去强盗肆意抢劫杀人,按照赃物的多少来拟定死刑,并且立即执行。 但为防其中有罗织罪名、胡乱抓人抵罪的情况,吴时来进言今后务必要详细审查,如果赃物和证据不明确,难以立即决断的,都拟在秋后处斩。 大明律规定同谋共同殴打他人,导致重伤或死亡的,动手打人的人判处绞刑,其他同谋者各自承担罪责。 如果有两三个人共同殴打一个人,各自都造成了重伤,难以确定是谁下的手以及谁是主谋或指使者,如果遇有在大牢中死亡的情况,就以这个死亡的人作为定罪的依据。 现在有些官员在遇到在家病故,且已过去数年的情况时,就将监牢中下手打人的人从轻发落。 这是用病死的人去抵偿因殴打而死的命案,实属纵容滥用律法。 吴时来提议,今后不得一概准许这样抵罪。 在京城的恶逆和强盗真犯,即使在停刑之年,也会不时处决。 但凶恶到杀害父亲的地步,即使立即凌迟处死,也仍觉有遗憾。 而在外地此类罪犯却得以拖延时间,因为案件应当分类上奏,没有单独上奏的先例。 单独上奏是表示情况紧急,分类上奏则表示情况较缓。 如果这类案件在外地拖延数年,让罪犯在狱中病死,将如何平息神人共愤。 吴时来谏议,今后在外地,凡是遇到这类案件,御史单独详细上报到都察院,都察院单独上奏,只要皇帝的批复一到,就立即处决。 对于已死的罪犯,由府州县戮其尸体。这样,才能使刑罚得到公正的执行。 上面五条律法的修改,朱厚熜甚至都能照准,而第六条……大明律规定伪造各衙门印信的人应当斩首。 吴时来则谏言,如果是私自铸造铜铁印信,必须斩首。 如果仅是篆文印章,但材质并非印信,则不能称之为伪造,要改为描摹印信充军的处罚。 今后伪造印信的人犯,如果是用木石泥蜡等材料制作的,只按照描摹印信的条例来处罚,如果再犯则拟斩首。 伪造印信并使用的,如果只使用了一次且赃物不足以判徒刑的,也按照盗窃罪来论处。 如果再犯则按照条例,三犯则按照法律来论处。 看上去,这不过是宽松了些律法。 但伪造奏疏案中,冒充刑部尚书潘恩名义的印信,就是木石所刻。 换句话说,吴时来要将伪造奏疏案给予法理支持,要免去伪造奏疏者的罪行。不知道这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吴时来上疏的第六条要修改的律法,就正好与伪造奏疏案有关。 “谢圣……” 吴时来谢恩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圣音继续,道:“但朕认为,那第六条不必修改,伪造印信,不论以什么材料制成,都该一律斩首,这是祖宗律法。” 朱厚熜望向了就席的刑部尚书潘恩、都察院左都御史颜鲸和大理寺卿黄清,三人几乎同时站了起来,道:“臣等也以为,祖宗律法不可改!” 吴时来,“……” 那六条律法,全是祖宗律法,怎么五条都能改,唯独第六条不能改? 祖宗律法,很灵活啊! 形势比人强,吴时来只能默然端着酒杯站在那里。 朱厚熜示意三法司堂官落座,又望向了吴时来,问道:“朕听说,你府上招揽了不少文人墨客,还办了个书院,文气纵横啊,了不少银子吧?” 不得不说,严党、清流的影响至今尚在,吴时来也是徐阶的门生之一。 聂豹死后,徐阶失踪,在京的东林书院学子群龙无首,纷纷选择还乡。 但走到河南境内,吴时来将之纷纷留了下来,予以了不错的安置。 那些东林书院学子也不是不知感恩的人,为吴时来办了个“吴公书院”,整日为吴时来鼓吹扬名。 “回圣上,门客、书院耗费了三万两银子。” “银子从哪来的?” “回圣上,是借来的。” 朱厚熜从御座上站起,一手扶着,问道:“跟谁借的?” “开封城万通钱庄的一个姓孙的老板。”吴时来答道。 朱厚熜盯着他,似是疑惑道:“那你这不吃不喝,这笔债也要还二十年啊。” “回圣上,臣的亲戚中,有几个薄有资产,他们早已表示要替臣还债。” “是吗?” 朱厚熜笑了笑,道:“看来你办法不少,亲戚关系也不错,几万两银子说拿就拿,一点也不吝啬。” 吴时来不知不觉间出了不少汗水,喉咙难免干渴,道:“微臣……” 古往今来,银子哪有白给的,拿了别人的钱,是要给人办事的。 吴时来不贪不占,但“顺水人情”可没少做啊。 先有人,再有岗,这可是几千年来朝廷命官的传统艺能。 朱厚熜摆摆手,笑容不减道:“喝吧,喝吧。” 美酒下肚,吴时来谢恩落座。 “张翀!” “臣在。”江西巡抚张翀站了起来。 吕芳顺着敬上金杯酒,张翀接过没有急着喝,知道圣上还有话要说。 “听说在江西上饶的鹅湖书院里,举办了我大明朝的‘一会一晤’,怎么样,谈论出、商讨出什么了吗?”朱厚熜眼神落在张翀身上。 鹅湖书院始建于南宋淳佑年间,宋理宗赐名“文宗书院”,后毁于战火。 在本朝景泰年间在原址上重建,更名为“鹅湖书院”。 鹅湖书院因其“一会一晤”,被称为“千古一辩”之文化圣地。 “一会”为南宋淳熙二年,南宋理学家朱熹与心学之魁陆九渊、陆九龄应浙东学派代表人物吕祖谦的邀请相聚鹅湖书院,进行的“鹅湖之会”。 “一晤”为淳熙十五年,辛弃疾、陈亮在此“长歌相答,极论世事”,纵谈十日,共商抗金复国大计,是为“鹅湖之晤”。 随着朝廷对儒学、理学、心学的打击,那群读书人在江南的大本营逐渐出现了动摇,继续寻找新的驻地,就走到了江西那里。 鹅湖书院因名声显著,被江南士子们誉为文化圣地,在江西巡抚张翀的支持下,文人们在书院里纵情高歌,饮酒作对,抨击时政,好不快活。 当然,文人雅士的诗章中,也少不了对“开明巡抚”张翀的颂声。 值得一提的是,张翀也是徐阶的门生,与同门吴时来最是交好。 “回圣上,古来先贤无数,但中华上下五千年,不过两位圣人,上古孔夫子外,就惟我大明朝的阳明先生,一朝能有一圣人,已是我大明朝之福,鹅湖之会,仅在圣人学问上聊以延伸,虽有新意,但无新学。” 张翀顿感压力,斟词酌句道:“而鹅湖之晤上,诸生继续探求国策、新政利弊,志在为我大明朝,为圣上拾遗补漏,然圣智似海,非凡夫俗子所能及也,自然商讨不出什么。” 会说话。 把抨击时政说成了寻求进步的方式。 朱厚熜笑着点点头,没有在这上面计较,道:“朕听说这“一会一晤”,皆由你负责一干费,你也去借了银子?” 文人,最是薄凉。 想听这些人的歌颂,不拿出点实际是不成的,“一会一晤”,千名士人整整在鹅湖书院中一月之久,所有吃喝玩乐,都是张翀这个巡抚出的。 “回圣上,托祖上福荫,臣的家道还算殷实,这点钱还是拿得出来的,犯不着去借。”张翀答道。 朱厚熜望着他,道:“这倒是奇了,有钱的人都不说有钱,特别是当官的,最怕人家说自己有钱了,你倒好,自己夸口。” “这个道理,臣还是明白的,只不过是圣上亲自垂询,臣不得不如实相告,否则,就是欺君了。”张翀后背冷汗直冒,衣衫湿了贴在了背上。 张翀是“柳州八贤”之一,素重养望,而养了望干什么呢? 去给人家题字,写字,然后收取“润笔费”,张翀父祖几辈人都这样干,张家的家道就是这样来的。 “一会一晤”是盛会,形形色色的文人都在,一些商感敏锐的商人哪能不参与其中,求人题匾,求人扬名。 而张翀这个唯一的主办方,是谁也绕不过去的,“一会一晤”下来,张翀题写了上千副匾额、诗词、文章去。 出去的钱,早早地连本带利收了回来,如此头脑,不该当官,该去经商。 “袁洪愈。” (本章完) 266.第266章 大明皇朝,天下第一! 第266章 大明皇朝,天下第一! “臣在。” 山东巡抚袁洪愈站了起来,嘴角的血还在往外冒,说的话也有些让人听不清。 吕芳端着金杯酒敬上时,本就不善饮酒,且受了伤的袁洪愈不想接,却又不得不接。 “你身为山东巡抚,有人称你为酷吏,但朕以为,你在山东平定乱匪,举措得力,所以呢,也就一俊遮百丑了。” 朱厚熜望着脸上像开了酱油铺子的袁洪愈,难免有几分笑意,一语双开道:“虽然你有些丑的地方,朕也不愿意看了。” 不太雅观的形象,血染宫闱的失礼,一概不再计较了。 “圣上知遇之恩,臣没齿难忘。” 袁洪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烈酒触及伤口的疼痛,掩盖了酒量不佳的醉意,执拗道:“但臣所上奏疏,仍望圣上思之、慎之。” “朕在严嵩内阁互相参劾时,还说就差没有参朕的奏疏了,你那道奏疏,倒是圆了朕的话。” 朱厚熜想起那道“万官不直圣上久矣”的奏疏,神情没有什么变化,道:“只是,朕还是那句话,我大明朝的官员,如果觉得在朝廷活不下去,不妨辞官挂印,朕无有怪罪,无有不准,君臣之间,也就省了勉为其难。” 圣目俯瞰着大殿左右两旁,这番话,显然不止是对袁洪愈说的,也是对所有内阁阁老、六部九卿大臣和诸省总督、巡抚说的。 目光所到之处,群臣无不垂首。 这天底下。 再没有当官更容易的事了,案牍虽劳,但抵不过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愚夫之苦。 只是,从湖广巡抚许论,到四川巡抚谭纶,再到河南巡抚吴时来,又到江西巡抚张翀,圣上对封疆大吏们的不满不言而喻,想要封疆大吏们做什么,所有人也再清楚不过了。 不是不想走,就能不走的。 与其回到馆驿中多费笔墨,袁洪愈觉得不如把话直接说出来,苦笑一声,道:“臣以大愚之身,入朝十五载,深感智力浅薄,无力为继,谨以此身,向圣上请行。” “君臣相处,最难得的,便是善始善终,嘉靖二十六年的殿试上,是朕选你入朝,朕还记得你的文章,没有什么过人的地方,但字里行间,却透露着坚韧之意,恺切直言,人家都讲朕这个人厉害,你却不避犯鳞之罪,能够直言进谏,这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 古人云:明君治国,必当有敢于犯颜直谏之臣,方能使君主少犯过失。 朕看你袁洪愈,就有些古贤的风范!”朱厚熜肯定了袁洪愈的为人和文章,当初没有看错人。 袁洪愈动容道:“谢圣上。” “现在你觉得力不从心了,想要走,就走吧,朕会时常想念你。”朱厚熜道。 袁洪愈离席,来到大殿中央,跪伏道:“臣叩谢圣上。” 大礼毕。 袁洪愈解下了官印,摘下了官帽,脱下了官服,再次叩拜后,起身躬退至大殿门口,转身离去。 一位封疆大吏就此落幕。 朱厚熜望着一干文武,道:“你们不要以为,朕惟独对袁洪愈是这样,对你们都是一样的,你们为官一方,责任重大,为难之处也不少,即使你们小有不慎,只要你们对朕还有一片忠孝之心,朕也就不愿意去计较了,这就是老百姓说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以臣参君。 这在历朝历代,都是掉脑袋的罪过,更何况,袁洪愈还搅扰了御赐庆功宴,这根本就没打算活,甚至连家中妻儿老小都赌上了。 而袁洪愈只落得去官还乡,就超过很多人的预期了,至少张居正、海瑞没想着袁洪愈能活着还乡。 更没想到,圣上给予了所有封疆大吏一个保证,伪造奏疏案的事被定义为诸省总督、巡抚的小小不慎,就这样过去了。 只要上了请辞奏疏,诸罪皆免,准予性命无忧,家眷无忧。 闻言,张居正领衔起身,端起酒杯,道:“北征大胜,圣上赐宴,臣等借献佛,谨以琼浆,恭祝圣上万寿无疆!” 群臣齐起身,敬酒祝道:“恭祝圣上万寿无疆!” “朕受了你们这杯酒!” 朱厚熜端起了御案上的酒杯,与群臣一道,饮尽了杯中酒。 “吕芳。” “奴婢在。” “代朕给王崇古敬杯酒。” “是…” 吕芳领命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朱厚熜道:“慢,朕亲自来。” 说着。 朱厚熜便走下了御阶,往王崇古的案前走去。 王崇古连忙起身,出案,跪地道:“臣粉身碎骨、肝脑涂地难报圣上于万一。” 朱厚熜接过吕芳递来的酒,递给了王崇古,酒高于头顶,王崇古双手接过,涕声道:“谢圣上!” 朱厚熜伸出手,将王崇古给扶了起来,转身望向对面的张居正,道:“你们啊,也不要因为看到朕这样看重王崇古,心里就犯嘀咕,就以为朕要如何如何。” “臣等不敢!”张居正再度起身,答道。 心里却腹诽不已,圣上扶起的,不止是王崇古一人,更是整个军方,任谁看不出,这是为了激励大明朝全军将士继续浴血奋战。 鞑靼归降,草原尽归大明,整个大明朝的北方,就只剩东北那里的建州女真。 内阁、六部,在不久前就得到了准备粮草、军械的旨意,辽东那里早就开始调兵遣将,大明的征战,不会自此停下脚步。 朱厚熜笑着走回御座上坐下,望着站在那里的王崇古,道:“王崇古。” “臣在。”王崇古抱拳拱手道。 “你出征的时候,带出去十万人吧?” “回圣上,后来又添了两个火枪营,两个火器营,一共是十一万人。”王崇古答道。 这两个火枪营、两个火器营,装备的全是锦衣卫新式武器,里面不光是大明将士,也有锦衣卫的人,东厂的人也有一些。 这不是说锦衣卫、东厂要有军队了,而是随着海外战场的打开,特别是大明朝不直接派遣军队的战场,是锦衣卫的人在扶持傀儡战争。锦衣卫擅长的刺杀、线报等暗线方式,逐渐不足以支撑全局,必须要培养一批能在海外策划政变的锦衣卫人,来为大明朝谋取更大的利益。 对付那些土著,火枪、火器是最简单粗暴的,锦衣卫人和部分东厂人,主要就学点这个。 “又带回多少人?”朱厚熜问道。 王崇古答道:“十万一千人,只要还活着的,臣都能给圣上带回来,一个不会少。” 北征鞑靼,准确来说,是征战北虏。 明军与打来孙军骑配合进攻,最直接、最惨烈的部分,基本都是死士营和打来孙军骑顶在最前面。 僧格林沁代表北虏投降时,大明朝的万人死士营都快打空了,而打来孙数万军骑也损失过半。 打来孙军骑的损失,还在大明朝军队之上。 需要提的一点,内阁首辅大臣张居正的胞弟张居易,是有几分真本领在身,在死士营里,冲锋陷阵数十场战斗,都没有受什么重伤,还斩将夺旗了几次,立下了不小的功劳。 但是,为了朝廷、军方的分割,张居易必须要死,这才有了死士营追击远遁的俺答,迷路遇暴风雪而亡的事。 戚继光找到被冰封的张居易,并为其收敛了尸身,与其他战死阵亡的将士一同焚化后,随着大军凯旋带回了骨灰,准备送还相府。 能带回来的,一个也不会少。 不能带回来的,就只有骨灰相还了。 这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瞬间击中了王崇古对面的张居正内心,虎目立刻泛红,呼吸也变得沉重、不规律起来。 他那可怜的胞弟啊。 “先皇正德年间,先皇亲统六师,御驾亲征,在西北打了三月,也未获全胜,损兵数万,你这一仗获得全胜,可谓功勋彪炳,名留我大明史册。”朱厚熜感慨道。 先皇,就是正德皇帝,也是武宗皇帝,那一仗,也叫武宗北征。 正德十二年八月,武宗皇帝出巡昌平。 九月,驻阳和,自署“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所驻跸称“军门”,凡有征发,皆以威武大将军施令。 忽闻鞑靼大汗达延汗率五万骑驻边,将内攻,遂命总兵王勋驻大同,辽东参将萧滓驻聚落堡,宣府游击时春驻天城,副总兵陶杰、参将杨玉、延绥参将杭雄驻阳和,副总兵朱峦驻平虏,游击周政驻威远,摆开阵势,抗击达延汗。 九月二十八日,达延汗分道南攻。王勋率部抵御。 武宗命时春、高时绕道敌后,调宣府总兵朱振、参将左钦至阳和为侧翼,参将江桓策应。 十月初二,两军相遇,王勋督军步战,达延汗南走应州。 次日,王勋追至应州城北五里寨,激战数十回合,难分胜负。 初五,武宗率太监张永、魏彬、张忠、都督江彬自阳和来援,督众殊死搏战,蒙古兵稍却。 次日,复战百余回,达延汗方退兵西去。 是役,斩敌一万六千人,大明军队死者五万两千人,重伤五千六百三十人,武宗驾乘几乎陷没。 如此大的战损比,依然是大明朝获得了胜利,原因很简单,步兵面对骑兵永远是劣势,能将敌我伤亡比拉入1:4,就是永乐朝后再没有取得的胜利。 尤其是武宗皇帝的对手,是统一草原,有着中兴之主之名的达延汗。 如此大捷,朝廷为此升赏叙荫者达数万人。 但自土木堡之变后,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的风都是柔弱的,有些反战,或者说是膝盖软的贱骨头,竟造谣武宗北征一战,仅斩敌十六人,官军死者五十二人,重伤五百六十三人,故意辱没武宗武功,实在用心险恶。 “圣上,微臣用兵,全凭圣上旨意点拨,再说,正德年间国库空虚,远征西北,从来打仗就是粮饷之仗,先皇一边打仗,一边为粮饷发愁,微臣躬逢嘉靖盛世,国库充盈,粮饷接济源源不断,因此士气高涨,势如破竹,西北大捷,其实全是圣上的功劳。”王崇古一切功劳归上道。 当然,王崇古对先皇武宗皇帝的评价,是完全发自内心。 土木堡一战后,朝廷文武百官就再也不允许皇帝出现在战场上,武宗皇帝能突破朝廷重重限制,御驾亲征,甚至阵前斩将,获得胜利,在大明朝历代先皇中,武功能排到第三位。 太祖高皇帝第一,成祖文皇帝第二,而武宗皇帝,当排第三。 毕竟,正德年间的文官,是拖后腿的存在,不提也罢。 张居正又沉浸在胞弟去世的悲伤中,没有听清王崇古的话,次相高拱却听清了,扶着椅凳跪倒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居正和群臣这才反应过来,如山崩跪倒,颂圣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厚熜望着王崇古,思绪万千,良久道:“北征将士虎势熊威,尔与诸将士,均堪嘉勉,有了你们,朕的腰杆就更硬了,气就更足了,大明!天下第一!” “大明皇朝,天下第一!” 王崇古、张居正等所有的人,整齐地跟着叩首道。 “王崇古。” “微臣在。” “你这一仗打得好啊,朕想了想,自即日起,你就进内阁参政,这军中的事,就交给戚继光吧!”朱厚熜做出了决定,道。 王崇古做了这么多,就想为自己,为家族求个安稳,都已经为大明朝立下了不世之功,索性,就随了其心意。 “微臣叩谢圣主隆恩!”王崇古五体投地,叩谢圣恩。 顺利交出兵权,终于不必担心功高震主的事了,即便有爵位,但就和胡宗宪一样,除了多领一份爵位俸禄、福利,再没有其他。 朱厚熜点点头,望向,道:“给戚继光的任命,由你来写,叮嘱他,要把大明的军伍带好。” “微臣遵旨。” “所有将士的斩级、军功、赏赐,内阁和吏部、户部、兵部要尽快核对,然后发放下去,记得饷银不能拖欠、扣留,按时且足额发放,另外,将士们的赏银、饷银,要督促他们寄回家去,贴补家用,不得聚赌、娼乱。” “请圣主放心,军有铁律,聚赌者砍之,娼乱者阉之!” 朱厚熜开怀笑了。 山呼的颂圣声再起,“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本章完) 267.第267章 草原设省,迎头而击! 第267章 草原设省,迎头而击! 一日之间。 王崇古入阁拜相,戚继光挂帅。 四位总督辞官,十二位巡抚挂印。 偌大的大明朝,除了云南巡抚许国以外,再无封疆大吏。 圣上特意将许国在平夷云南大小金川叛乱时,缴获的战利品中,一方巨大地极为名贵难得的鸡血青玉,命能工巧匠制成了砚,赠送给了告别朝廷的人们儿。 如此珍宝,多人觉得承受不起,归还圣赐无果后,纷纷选择了转赠。 而内阁的阁老,是获赠最多的,尤其是元辅张居正,一人就得了四方宝砚。 分别由南直隶总督赵贞吉、四川巡抚谭纶、河南巡抚吴时来、江西巡抚张翀所赠。 赵贞吉、吴时来、张翀是张居正的同门,谭纶是张居正在前裕王府的同僚。 这四位心怀大志、抱负的人,都在等着事情结束,终制过后,同门(同僚)的提拔。 过往的情谊,让张居正不得不受了下来,然后就转赠给了同阁的阁臣。 次相高拱不稀罕,于是这四方青石砚,就分别落到了胡宗宪、李春芳,新进阁老王崇古,就连在京外执行“清丈田亩,均地于民”国策的阁老陈以勤也得了一方。 两京一十三省,随即发生重大变故,辞官的总督位,原则上不再设立,挂印的巡抚位,则由诸省布政使顺位接替,而空缺的布政使位,继由按察使接替,以此类推,整个大明朝官场,人人都往前迈了一步。 诸省上下,喜气洋洋。 诸省衙门的例行公事日常办着,公文案牍皆有人处理,大明朝这架巨大的机器,似乎突然加快了运转。 与去年几场官场地震,只有部分官员受益不同,总督、巡抚一级的封疆大吏集体崩塌,让所有的大明朝地方官员都获益匪浅。 是个官员都盼着上层高官级崩塌的越多越好。 高官们顿感压力山大,屁股底下的位子,竟逐渐发烫,后背,也逐渐有针刺感,喉咙里,总觉得有东西在哽着。 如此感觉,在六部九卿堂官、地方巡抚、布政使、按察使的身上,体现的最多明显。 正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反之,之前那些总督、巡抚在御前闹了一场,相当于砍了树,六部九卿、地方督抚暴露在大日下,不断冒着毛汗。 随着东虏、北虏彻底臣服,草原归于华夏,内阁制定的“换家”计划随之展开。 草原上近百万的妇女老幼进入长城范围,来到大明朝生活。 妇女、孩童,暂时就近安置在山西、山东、河南、北直隶,与中原百姓同样生活,接受大明朝的教育,朝廷几乎弃用了儒家思想,但“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忠孝廉耻勇”以及“天地君亲师”的部分却被保留下来,而这些内容,就是草原孩童的第一课。 恩情。 那些年迈的草原老人,成了所有草原人的先导,前去岭南之地生活。 朝廷本来还担心万里道路这些草原老人能否撑得下来,事实证明,能在冰天雪地里活下来的人,就没有什么弱者,义无反顾前行为族人打前站。 优胜劣汰的自然法则,在这一刻,被体现的淋漓尽致。 所有草原人,会在接下来五年内全部迁出草原,迁入岭南、琉球群岛。 既然是换家,就有来有往,朝廷在山河四省组织动员了百万人前去草原生活,到了那里,分田分地分牛羊,前两年的一切衣食住行,都由朝廷承担。 在接下来的十年里,朝廷会每年组织动员百万人迁徙进入草原生活,分田分地分牛羊还会有,但衣食住行这部分福利,只属于第一批进入草原的先行者。 朝廷已经谕令琉球王国中山王尚元对琉球国人组织动员迁徙,也是迁徙到草原,预计在五年内完成迁徙。 在对草原人、琉球人迁徙中,建州女真族成了最大阻碍,草原人本可以向东入海乘船南下,琉球人本可以向北登陆乘车西行,尽管这样会借道藩属国高丽王朝,但在大明朝武力支持下,高丽王朝没有“拒绝的理由”。 但就是绕不过建州女真族的地盘,圣旨、内阁函文双降辽东镇,命令辽东镇总兵官李成梁尽早解决建州女真族,打通东西南北迁徙之路。 朝廷的想法,是将草原转化为国朝牧场,既为大明朝军队提供战马,也为大明朝百姓提供肉食,草原,自然而然要成为大明朝实控之地。 换句话说,大明朝要在草原设省立县,予以最直接的管理,一个近乎如白纸一般的新省,顿时让无数“嗅觉灵敏”的人抢破了头。 内阁都为之爆发了数场争吵,元辅张居正、次相高拱为了新省巡抚、布政使、按察使的人选争执不下,都想在“那张纸”上涂抹上自己的痕迹,绘制上自己的杰作。 为此,张居正连军方归还的胞弟张居易骨灰牌都打上了,没有让人将骨灰送回湖广荆州老家,而是与北征所有阵亡的大明朝烈士一同葬入了朝廷所设的陵园当中。 草原命名为北原省。 张居正率先将老友刑部侍郎王世贞转调为了北原省第一任布政使。 高拱也不甘示弱,将老友户部侍郎吴三乐转调为了北原省第一任按察使。 从京官到地方,看上去是贬谪,但草原的广阔天地,远比朝廷这滩浑水更能有所作为。 王世贞、吴三乐立刻领命,接下了任命便收拾行李准备前往北原省就任。 但在北原省第一任巡抚,即,北原省第一位封疆的问题上,张居正、高拱的争斗还在继续。 你否我的人,我否你的人,互不相认,内阁、六部、京城诸衙衙署,看得心里直呼过瘾。 …… 山西,大同镇。 这是继北直隶清丈田亩、均地于民的第二站,前面几日刚下了小雨,田垄地间泥泞难行,但抵不过百姓分地的热情。 内阁阁老陈以勤就走在乡间地头,巡视、监督着锦衣卫人清丈田亩,东厂人分地于民。 陈洪死后,司礼监就剩两人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内廷老祖宗吕芳,和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太监黄锦,这两人要伺候圣上,所以,在这的东厂人、事,由锦衣卫十三太保之一的齐大柱暂管,这时正破着嗓子吆喝着抽签分地,望着百姓们发自内心的笑容,陈以勤也发自内心的笑了。 “阁老,朝廷有信来,有要事,朱大人正在驿站等您。”驿站。 锦衣卫十三太保之一的朱七,向陈以勤展示元辅托锦衣卫带来的礼物:一柄镂嵌珠的玉如意,一枝用红绫桑皮纸裹着的老山参,几瓶陈酿老窖酒和一方青石砚。 陈以勤拿起那方青石砚仔细端详:上面斑斑点点夹着一缕缕红丝,宛然一幅朱笔山水画儿。 最奇的是,砚旁竟天然生成一只白色玉筋,酷肖颜真卿体的“山高月小”四个字。 玉筋直透砚背,字迹虽漫漶不清,但若仔细辨认,宛然在目。 陈以勤看了好一阵,幽声一叹道:“好一奇珍,白白糟蹋。” 朱七不由得失惊了,这可是圣上为那些辞官挂印封疆大吏所制之物,就连皇宫都没留,元辅都没舍得用,从同门(同僚)手中得到,就转赠给阁臣了,不料陈阁老说出这样的话,忍不住问道:“怎么?” “名贵、难得的鸡血青玉,再添上天然生成的这四个字,说是绝世奇珍也不为过,只是,糟蹋了,就是糟蹋了。” “请阁老赐教,怎么就糟蹋了呢?”朱七虚心求教道。 陈以勤再叹道:“将宝石制成砚,看上去十分精美不假,但殊不知如此石质坚硬无比,是磨不出墨来的,只能当做一件玩物而已,岂不可惜?” 见朱七将信将疑地盯着自己,陈以勤淡淡一笑,倒了一些水在青石砚里边磨墨,果然滑不受墨,磨出的黑水油珠儿一样乱滚,沾不到砚上。 朱七服了,道:“可惜,可惜!” “确是可惜!” 陈以勤点点头,道:“万物之生成,都是造化之功,非人力可为。荀子《劝学篇》说‘假舆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绝江河。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聪明人比糊涂人强的,就是能顺着人情物理去做。 如果用非其材,违背着人情物理行事,必然会闹出笑话来。 紫檀黄杨可以雕佛,如果拿来做轿杠用,岂不毁了。 这块玉如果落到良工巧匠之手,饰以黄龙,雕以蟠龙,可置于天子明堂之上……” 说到这里,陈以勤停了下,朱七却明白了阁老的意思。 这方青石砚,哪里是在说宝石,而在说那些辞官挂印的总督、巡抚。 这些人都是有真本事的,就如这鸡血青玉,是块上好的材料。 圣上的本意,是将这些人饰以黄龙,雕以蟠龙,放在明堂之上。 但这些人却自己个儿将自己打磨成了这方滑不受墨的青石砚,成了“玩物”。 然而,天子宝库中最不缺的,便是玩物,如赵贞吉、谭纶、吴时来、袁洪愈这些人,弃了就弃了。 朱七再问道:“阁老,难道说,这砚就一点好处也没有么?” “哪里话。” 陈以勤摇摇头,笑道:“不甚实用罢了,若有神匠雕琢,仍可放在明堂之上,再不济,拿来砸人也是不错的。” 圣上的野心,远不止于此。 或者说,能称为千古一帝的皇帝,雄心壮志都是难以想象的。 秦皇扫六合统一天下,汉武迈长城横扫草原,唐皇天可汗万国俯首。 明祖,就是太祖高皇帝驱鞑虏复华夏裳固然是番无上伟业,但那是建立在没有睁眼看世界以前。 从成祖文皇帝起,大明朝的威名就响彻四海,只不过从仁宗皇帝始,诸位先皇更关注国内事务,沿海又有倭寇,北疆又有强虏,国力一降再降。 现在,南海已靖,北疆已定,大明朝国力一升再升,凡是皇帝,就没有不追求武功的。 尽管陈以勤没在京城,没有亲眼见证那场“杯酒释兵权”“杯酒除封疆”的场景,但也能猜测一二。 杯酒除封疆,大概是出自圣上的真心,但杯酒释兵权,圣上大体是不甚满意的。 因为圣上对武功还有更高的追求,对世界还有更多的展望。 不过,陈以勤对王崇古是十分欣赏的,纵观从古至今的历史,身处富贵而能知足的人很少,他们不论愚智,都没有自知之明,才能即使不能胜任,也要竭力想要任职,纵然有疾病,还要勉强为官,不肯放弃职权。 王崇古能够识大体,见识深远,够得上智勇双全。 圣上成全了王崇古的美德,还让王崇古入阁拜相,成为了军政两界的一代楷模。 圣上是仁慈的,王崇古是聪慧的。 反观那些辞官挂印的督抚,可谓是愚蠢至极,圣上放他们还乡,要是能有所醒悟,还有起复的时候。 要是不能醒悟,也或有起复之时,但起复的地点,大可能是大明军队打下的蛮夷之地,死后连归回乡土都难。 陈以勤略懂《易经》,在闻听钦天监原为龙驾腾迁所择的日子为四月初九,永寿、万寿二宫庆功宴是四月二十九,连占两个‘九’,数的极位时,就知道朝中必有大事发生。 琴瑟不调,有心人却总想改弦更张,等同在狠拨乱弹,焉有不断之理! 《易经》上说,‘上九潜龙勿用’,说白了,就是逢十便要归一,月满则向晦,水满则自溢。 但今儿是五月初十啊! 陈以勤正盘算着,忽然想到了日子,眉眼不受控制地跳了跳,望着朱七,心里升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从严嵩内阁落幕,到张居正内阁,阁臣间争斗太过分,其气数,不得不折! 要折气数,必迎头而击。 现在,元辅、次相争斗所为何事? 朱七开口了,道:“这些是末节,阁老,圣上有密旨,请您择一贤良拟为北原省第一巡抚,呈递入朝!” 陈以勤,“……” (本章完) 268.第268章 驸马之死,杀降冒功! 第268章 驸马之死,杀降冒功! 东方一白,窗户便亮了。 昨夜就在内阁直庐休息的张居正搁下了笔,站起来吹灭了灯笼里的蜡烛,接着吩咐门外:“官服伺候。” 内阁中书舍人沈一贯就候在门外,闻声就带来着两个端着洗脸的清水、捧着官服的人,走了进来。 张居正望着沈一贯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走到洗脸架边,拿起了面巾擦脸,头发就没解,也就无需重新梳理,直接就换上了大红袍服。 “肩吾(沈一贯字),随我觐见。”张居正站了起来,说道。 沈一贯一怔。 张居正的情绪显然不太好,道:“你是不是要反问我为什么?” “不敢。” 沈一贯立刻答道:“是。” 张居正没有再理他,就往外走去,天气不太好,零星下着小雨,属于内阁首辅大臣的二人抬舆已然就绪,便坐了上去。 沈一贯就充当起了轿头,在前面走着,一直到玉熙宫门前,抬舆缓缓落下,二人拾级而上,进入了大殿。 今儿是黄锦当值,这时正给朱厚熜梳着头,阁老到来,也梳的差不多了,朱厚熜便道:“行了。” 黄锦收起了梳子,退到了一旁候着。 “恭请圣安!” 张居正、沈一贯跪地叩见道。 朱厚熜走到二人身旁,道:“起来吧。” “谢圣上。” 二人先后起身,沈一贯本想退的远些,就听到元辅开口,道:“圣上,陈以勤陈阁老昨夜子时从山西送来了道奏疏,提议内阁中书舍人沈一贯为北原省第一巡抚。” 张居正从袖中拿出了那道奏疏,双手呈过了头顶。 在北原省第一巡抚的人选上。 他和次相高拱都快打破头了,怎么也没想到,远离京城的陈以勤却突然掺和了进来,谁也没支持,推选了个“新人”。 他想了一夜,终于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不出意外的话,陈以勤的荐举,是圣上授意的。 如此一来,他和高拱之前的争斗就成了朝廷的笑话。 一心二用的天赋下,他确实意识到了身边这位中书舍人的确是个合适的人。 没有什么派系,不结党,不营私。 在思想上,也不是传统儒家,而对道家思想有一定的研究,佛学造诣也不浅。 怎么形容呢,就很适合当今朝廷。 沈一贯瞪大了眼睛,很想指着自己说一声“我?”。 哪怕是做梦,都不敢做这样的梦。 他之所以进入内阁,是因为前内阁中书舍人,也是元辅门生傅应祯在海瑞进京那日,故意羞辱海瑞的表现,触怒了胡宗宪胡阁老。 然后,傅应祯就被迫离开了内阁,在元辅的安排下,前往了零陵当知县,正式走上县、府、省三级主政官的仕途。 内阁中书舍人的位置,位小而权大,却可以时刻观摩阁老理政,好处无穷。 这对沈一贯来说,天上就仿佛掉下了馅饼。 但在内阁中书舍人位上才三月,屁股还没有完全坐热,就又被天上掉下的醋碟、牙签,还带上两瓣蒜的事砸中了。 陈以勤阁老离京后,他才进入的内阁,可以说,两人素未谋面,却得到了难以想象的提携之恩,一时间,心里感动、惶恐并生。 感动是对陈阁老,惶恐是对元辅、次相。 元辅在早间那古怪脾气的来源搞清楚了,心胸较为开阔,八成不会与他太过计较,他无法想象,心胸较为狭窄的次相在听说这消息时会是怎样的雷霆怒火。 再就是,现在的朝廷,内阁阁老、六部九卿堂馆,都增加了道新规,那就是县、府、省三级主政官经历,如果以内阁中书舍人之身,去了北原省担任第一巡抚,以后怕是会在一方封疆大吏任上终老,无缘三公九卿之位。 不过,近在咫尺的封疆之位,和那虚无渺茫的三公九卿之位,该选择哪个,沈一贯很清楚。 朱厚熜看了眼努力压制激动的沈一贯,点点头道:“内阁拟一道明诏,传谕各部、各省,除北原省上的军方兵马,北原省上的一切人、事,皆由沈一贯节制,任第一巡抚。” 张居正,“是。” 沈一贯跪倒在地,叩谢道:“微臣谢圣上隆恩!” 朱厚熜转身,准备回到精舍,不想张居正再次开口了,道:“圣上,您的女婿李和到内阁托人说过几次了,让见着您的时候提一提,能不能从草原把他调回京城来,给他另谋职位。” 圣上目前一共有五个女儿,但有三个在未嫁人之前就去世了,剩下两个顺利长大并嫁人的分别是宁安公主和嘉善公主。 小公主嘉善公主暂且不提,先说宁安公主。 嘉靖十五年,端嫔曹氏为圣上生下长女朱寿媖,因此被封为端妃。 只可惜,长公主活到十四岁就去世了,追封为常安公主。 嘉靖十七年,王徽妃为明世宗生下次女思柔公主,然而思柔公主也在十二岁时去世。 由于圣上前两个女儿都早逝,因此其第三女宁安公主,便成为他第一个顺利长大并嫁人的女儿。 宁安公主名叫朱禄媜,生母曹端妃,也就是说,长女和三女是同母姐妹。 宁安公主出生于嘉靖十八年,她出生的时候,母妃曹端妃已经非常受宠。 但提到曹端妃,就不得不说到嘉靖二十一年那件事,即“壬寅宫变”。 圣上遇刺之地,就在曹端妃宫中,曹端妃罪责难逃,在圣上还昏迷时,便被已故的方皇后给凌迟处死了。 等圣上醒来,曹端妃已然惨死,而宁安公主才仅仅三岁,因此曹端妃死后,宁安公主就交由沈皇贵妃抚养。 沈皇贵妃对宁安公主视如己出,圣上也没因为曹端妃的缘故而对宁安公主心有芥蒂,反而宠冠儿女。 在嘉靖三十四年,宁安公主下嫁给当年的武探李和,这位驸马长得孔武有力,一表人才,按理说,这是良配才对。 但身在内阁,张居正听说了不少的事,这李驸马身边养了不少童子小厮自用。 事关皇家脸面,朝廷中无人敢提及,民间里无人敢传说。 朱厚熜站住了脚,怒气在胸膛中起伏,这样的驸马,什么玩意儿。 一个大男人,竟和武则天的爱好相同。 让他随军做个都尉,就是别在京城碍眼,还有脸想着回来。 “妄想!” 圣怒之音降下。张居正眼观鼻鼻观心,继续道:“另外,他还特意从草原给您带来了十几篓浆果,正想给您进上来呢。” “统统扔到金水河里去!” 震怒之声传来。 张居正、沈一贯连忙告退。 “黄锦。” “奴婢在。” “代朕传到口谕给戚继光、俞大猷,朕不想再看到驸马李和。” …… 塞北。 东厂人传来口谕。 “看着办”的三个字,还回荡在戚继光的脑海里。 就在他陷入沉思的时候,俞大猷来了。 大案上。 摆着留守在草原诸将的封爵旨意。 和之前所想一样,成为大明朝新大元帅的戚继光,从原来江阴伯,跨过了侯爵,成了江国公。 而俞大猷本人,从原来的晋江伯,跨过了侯爵,成了晋国公。 而在旨意中,也通报了阁老王崇古、及子王谦、及孙王之桢,祖孙三代三人封授国公之名。 王崇古:卫国公。 王谦:安国公。 王之桢:顺国公。 北征一战,大明朝共计册封了五位国公,在此之下,策赏了二十四名侯爵,两位伯爵,六位子爵,和九位男爵。 其中,死去的内阁首辅大臣张居正胞弟张居易,也被册封为伯爵,爵名:忠意。 但是,朝廷在此之前便取消了爵位世袭制度,所谓忠意伯,随立随止。 朝廷还嘉奖了一批在北征一战中阵亡的将士,和那虚妄的爵位不同,而给予了重抚重恤,以及一系列的优免恩遇。 俞大猷见戚继光眉头不展,便唤来亲卫将封爵旨意传至全军,以此激励人心。 “元敬(戚继光字),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俞大猷问道。 人生三铁,同窗、同袍、同娼。 袍泽之谊,戚继光、俞大猷亲如兄弟,彼此虽有尊卑,但私下交谈时,能以表字相称。 “是李和……” 戚继光讲述了东厂那太监送旨意来后的“嘱咐”,无奈道:“圣上不想再看到驸马都尉,却让我看着办。” 哪怕是在军中,驸马都尉李和之名也是不小,就连俞大猷都有所耳闻,但不是好事,是听说了一些面白的将士在夜间进入李和帐篷后,第二日行动不便。 碍于皇家颜面,俞大猷甚至让副将提醒过李和,那之后,李和好像收敛了些,也可能是“做事时”收敛了些,总之,不再那么招风。 此刻听到李和的名字,就知道驸马都尉彻底触怒了圣上,都不顾宁安公主的幸福了。 当然,以驸马都尉的癖好,宁安公主或许早就没有什么幸福可言了。 “如果元敬不方便,就由我来安排吧。”俞大猷说道。 现在,戚继光是大元帅,他是大将军,想弄死个驸马都尉不难,而且,也不一定要亲自动手。 戚继光眼睛一亮,问道:“志辅(俞大猷字),计将安出?” “有一批粮草要押送到辽东镇,正好可以让驸马都尉去办,虽然从此地一路向东即可,但茫茫草原缺少方向,迷路失期也不是什么稀奇事,等到了辽东镇,托李成梁的手杀之。”俞大猷冷着声调道。 戚继光想了想,同意了下来。 整个草原尽入大明之手,在开春后,就遇到了祥兆,天暖日和,风吹草低见牛羊。 经历过一冬之寒的牛羊,纷纷产下牛犊、羊羔,草原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牲畜大爆发期。 新的降下,旧的在老去,草原上一些年老的牛、羊进行了有序的宰杀。 吃够了牛羊,连身体都腌入味的草原人,对这些肉食完全没有渴望,反而为米、面、蔬菜趋之若鹜。 草原人不吃,在草原吃了将近半年牛羊肉的北原建设军团将士,什么玩意一直吃,吃久了,也吃不动了,所以,牛羊肉正式往国内输送,赶着牛羊回国,虽说会瘦些,掉些膘,但却是在这温暖的季节保持血肉不腐的手段,到了地方,现宰现杀。 而辽东镇的边军,正在总兵官李成梁的带领下,进攻建州女真族,首批牛羊肉自然就先紧着这群为国奋战的将士享用。 然而,辽东的战事很奇怪。 在三月的时候,辽东军就迈出了长城,进攻建州女真族,讨伐建州女真族首领王杲。 王杲的女婿塔可世率先投降,然后,塔克世与其父觉昌安前去古勒寨劝降王杲,但因战事紧急被围在寨内。 建州女真苏克素浒河部图伦城的城主尼堪外兰在李成梁的指挥下诱阿台开城,攻破古勒山城之后,李成梁进行了屠城,连觉昌安、塔克世也未能幸免。 这种不分敌我的屠杀,立刻让动摇、想要投降的建州女真族人坚定了下来。 建州女真族在王杲,和塔可世儿子努尔哈赤的带领下,顽强抵抗辽东军。 在戚继光、俞大猷眼中,李成梁的行为,有杀降冒功的嫌疑。 但战争还在继续,为了军心,不能让李成梁立即给出合理解释。 而作为总兵官的李成梁,不但没有想着缓和矛盾,反而下达了“犁庭扫穴”的命令。 成化年间,大明朝对建州女真族犁庭扫穴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建州女真族整整了一百年的时间,才勉强喘口气,过去的灾难重现,建州女真族的抵抗更加坚决了。 在辽东军犁庭扫穴初期,的确取得了不小的成果,近八万建州女真族人身死,一族之人,死伤过半。 可随着目标减少,战场变大,剩余建州女真族的清剿变得非常困难,李成梁不断撒出人手探查,却没找到王杲、努尔哈赤的所在。 就如王崇古在御前所说,打仗,打的是粮草之仗,五万辽东军在长城外游猎,一日的靡费就有数万两银子之多。 朝廷虽富,却也不能这般糟蹋,再这样拖下去,整个辽东军都要被问责。 “那李成梁,不会是怀有异心吧?” (本章完) 269.第269章 养寇自重,郡县高丽! 第269章 养寇自重,郡县高丽! 建州女真族。 就分布在牡丹江、绥芬河及长白山一带。 李成梁撒出那么多斥候探查,不说将这一带土地一寸一寸翻过来,但也不该一点残余女真族人的踪迹都找不到。 戚继光、俞大猷来到了舆图面前,直接展开了推演。 两个人以旁观者的角度,对整个建州女真族的地盘进行思考,越思考,越觉得不对。 打仗是双方的。 尤其是这种只分敌我的战场,整个女真族都站在了大明朝的对立面。 辽东军需要庞大的军饷开支,而女真族军、女真族人也需要军饷开支、生活开支。 尽管女真族军、人是本地人,是游牧骑兵,他们的开支要比辽东军少,甚至少得多。 但辽东军的背后,是坐拥万里疆土的大明朝廷,而女真族军的背后,却什么也没有。 女真族军、人,一样也要水、草、粮,而辽东军已经把那一带围了个水泄不通,王杲、努尔哈赤却依然能坚持,这代表有源源不断的粮草在供给他们。 女真族军,就如同笼中困兽,辽东军,就站在了笼子外面。 那么问题来了,只有猎人在场的情况下,谁在给笼中的困兽吃的? 即便无法相信,但战场就是战场,戚继光、俞大猷只会相信自己的判断。 李成梁,表面在对女真族犁庭扫穴,但背地里,却在养着女真族。 “养寇自重”四个字,顿时浮现在戚继光、俞大猷的脑海中。 朝廷在养着辽东军,而李成梁在养着女真族。 “畜生!” 俞大猷骂出了声,望着舆图,目光也从舆图的边缘逐渐往辽东军所在驻地位置收缩。 终于,在距离辽东军驻地不到一百里的地方,戚继光、俞大猷几乎同时发现了一座隐藏于山水中的法轮寺。 寺庙、古刹,向来是藏污纳垢之地。 “让锦衣卫去查,如果有女真族人在那里,便可以确定李成梁和女真族暗中勾兑,联手向所有使了招‘灯下黑’。”戚继光心潮起伏道。 他没想到,刚接手兵马大元帅之位,就出现了位养寇自重的贼将。 俞大猷提醒道:“元敬,辽东军或有反叛可能,不可不防。” 哪怕没有探查,他也可以基本确认李成梁怀有异心的事实。 如此一来,与女真族勾兑的,是李成梁一人,还是辽东军多名将领,亦或者辽东军反叛了朝廷。 要是就李成梁一人,那就简单了,设计捉拿便是了,要是辽东军多名将领心怀叵测,想要动手拿人就要谨慎了。 要是辽东军反叛,朝廷就必须要提前做应对了,从辽东到京城就两千里,借着长城行军之便,不消二十日就能叩京。 京师保卫战,嘉靖二十九年就有过一回了,绝对不能再上演第二回。 “志辅提醒的是。” 戚继光后脊出现了冷汗,口干舌燥道:“让锦衣卫八百里加急急递回京,请圣上立刻关闭山海关大门以防不测。” 山海关是天下第一重镇,城坚池深,门户一关,别说是数万大军,就是几十万大军轻易也进不来。 即便李成梁裹挟着辽东军反攻京城,在山海关门前也只能望高而叹,等其他地方的大明军队一到,就是叛军的死期。 俞大猷被这话吓了一跳,连忙道:“元敬,还没有严重到那个程度。” 现今的大明军队,全部足饷足银足粮足食,是建国二百年来从未有之的事,因此,所有军队的忠诚度是很有保证的。 毕竟,有银子、有粮食吃,谁愿意去和这样的好日子过不去。 纵然有将领的个人魅力非常大,但再大,也抵不过鼓囊囊的口袋、肚囊。 辽东军是有反叛的可能,但不大,让山海关守将提高警惕即可。 一旦关闭门户,很容易打草惊蛇,让李成梁狗急跳墙。 戚继光不是不知道这个,但初上任兵马大元帅,又是谨慎的性格,使他不愿意冒一点风险,但俞大猷的话,仍是起到了些作用,同意向朝廷通报危险,却不必过多紧张。 逐渐冷静下来的戚继光,慢慢展露出大元帅的睿智,道:“给朝廷上疏,让朝廷下两道命令,一道,让辽东军加快清剿女真族,二道,准许北原省建设军团由西向东行军,以策应辽东军。” 名为策应,实为监视,只要发生意外事件,北原省这六万大军就能下场解决辽东军。 和辽东军那群打个女真族都费劲不同,北原省这六万人,在征伐北虏时,前前后后历经战事数百场,有不少百战之兵做骨,解决辽东军不是什么难事。 这两道命令,名义上是对李成梁战情推进过慢的不满,实际上也是对李成梁、对辽东军的防备。 俞大猷应允下来,但出于对五万辽东军将士的信任和身家性命,咬了咬牙,说道:“元敬,我想随同押运的牛羊,秘密前去辽东,会会李成梁。” 在嘉靖四十年以前,大明朝军队,尤其是边军,无论是东南军队,西南军队,或是九镇边军,境遇都十分困苦。 这些为大明朝流过血,为大明朝吃了无数的苦的普通将士,不能因为总兵官一人的行为而付出无法承受的代价。 俞大猷想去辽东见李成梁,为其点出那法轮寺的所在,看看李成梁和辽东军的反应。 “志辅,这会不会太冒险了些?”戚继光眉头紧皱道。 倘若辽东军真发生反叛,俞大猷或许就回不来了。 俞大猷是拿自己的命,去和辽东五万将士的命赌一场。 赢了,辽东和五万边军无虞,输了,大将军的人头与辽东一镇俱失。 值得吗? 俞大猷重重地点点头。 他可以随意设计弄死一名驸马都尉,是那李和耻辱,是皇家的耻辱,也是大明军队的耻辱。但他无法眼见几万将士遭遇险境,他是大明朝的大将军,辽东军,也是他麾下的将士。 戚继光没有再劝,盯着舆图看了许久,在那座半岛上划了个圈,缓声道:“元敬,小心李成梁失败后,叛逃高丽!” …… 戚继光、俞大猷在行动。 李成梁也在行动。 是日。 一道奏疏落入内阁。 辽东镇总兵官李成梁上疏,疏中指出,在鸭绿江的对面,高丽国在接收女真族人,就是高丽国在幕后支持女真族,而女真族和还没有完全覆灭,都因为高丽国。 高丽国背叛宗主大明,故李成梁进言行兵袭取高丽,建置郡县。 简而言之,李成梁以高丽国中有女真族人,怀疑高丽国支持女真族为由,要覆灭高丽国,纳半岛入大明版图,将之设置成大明朝的一郡。 奏疏先入玉熙宫,后转落内阁,五位阁老,张居正、高拱、胡宗宪、李春芳、王崇古阅毕,为之沉默。 好久,张居正张开了嘴,道:“依我看,这样也挺好。” 凡是大明朝的敌人,朝廷早就有了论调。 北边、东北方向,最大的敌人,是鞑靼,想要的是大明朝钱粮,现在已经归降。 其次的敌人,是女真族,想要的是大明朝的命,现在正被犁庭扫穴。 再往下的敌人,就是高丽国,虽然宗藩关系一直在,但小动作始终不断。 每到夏秋之际,就会伪装成女真族军对大明朝的边镇、边民发动偷袭。 而且,高丽国是真“偷”啊,事事都学华夏,但还不完全的学,什么东西到了半岛上,总要改一改再用。 就比如那高丽语,便是从华夏语改的,然后说成是半岛语言,改的不伦不类,连大明朝的方言都不如。 属于臭要饭的,要到饭了,用脏手在饭里翻两下,对外说是自己做的饭,不是要的饭。 将“此地无银三百两”“掩耳盗铃”演绎的淋漓尽致。 高丽国的存在,在张居正看来,是癞蛤蟆不要人,但膈应人,灭了就灭了吧。 再就是,随着锦衣卫对倭国石见银山、佐渡金山的开采和勘测,更加确定这一银一金两个山矿储量巨大,能很好弥补华夏贫银、贫金的现状。 内阁在思考将倭国纳入大明朝的实际控制当中,而高丽国,是个很不错的大明朝军事、政治延伸的地方。 拿下高丽国,既能配合着大明朝内陆形成掎角之势,对整个大明朝东北方完成掌控,又能随时对倭国的形成“监护”。 在倭国的问题上,内阁有个提案,那便是“倭国监护”,即不管倭国内政,但倭国外交、军事都要由大明直接操控,大明要直接在倭国屯兵、练兵、驻兵,打破传统的宗藩体系。 然而,倭国孤悬海外,大明朝与之没有直接接触,很多手段无法施展开来,一旦高丽国纳入大明朝版图,那倭国距离大明朝土地最近的距离只有几十公里,操作起来就要容易许多了。 高拱闻言,立刻反对道:“界碑就在那,女真族人逃亡进高丽国内,就要高丽国为之陪葬,这未免太霸道了。 况且,太祖高皇帝有祖制,高丽为我大明不征之国之一,妄动兵戈,既违天和,又伤国体。” 太祖高皇帝之所以设立不征之国,是说“四方诸夷,皆限山隔海,僻在一隅,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若其不自揣量,来挠我边,则彼为不祥。彼即不为中国患,而我兴兵轻犯,亦不祥也。吾恐后世子孙倚中国富强,贪一时战功,无故兴兵,致伤人命,切记不可”。 换而言之,就在说这些小国国穷民弱,大明朝举兵过去,恐怕连军费都收不回来,这样的地方,要之何用? 值得一提的是,大明朝十五个不征之国中,高丽国排在了第一。 不过,祖制,会随着时间改变而改变,受到圣上对祖制“随心所欲”的影响,朝臣们对祖制逐渐也随心所欲了不少。 有用的时候拿出来,和自己意见相左的时候就无视。 而高拱不支持纳半岛进入大明朝疆域的原因很简单,不愿意钱。 拿下一个地方,要想真正掌控,就两种方法,一种,强权镇压、施以教化,一种,全部迁徙。 但第一种方法时间长,见效慢,明显与大明朝腾飞的脚步不符。 而第二种方法,在琉球国的内附,草原的归降,几百万人的迁徙问题上,根据户部计算,朝廷累积支出会在上亿两白银以上。 要是再拿下高丽,再将高丽国民整个迁徙,又将是上亿两白银的支出。 兼任户部尚书的高拱,对“扶贫”异族的事丝毫不感兴趣,一文钱都不想出。 张居正望向了胡宗宪、王崇古两位军功封爵的阁老,专业事问专业人,道:“汝贞、学甫(王崇古字)你们怎样想的?” 胡宗宪没有急着表态,而让王崇古先来,王崇古点点头,道:“高丽国,理应纳入我大明战略当中。” 高拱更急了,王崇古压压手,示意他虽然很急但先别急,继续道:“前些日子我和一位来自西洋的传教士有过接触,西洋人在绘制世界地图时,将我大明朝和我大明朝有宗藩关系的小国翻译成了“亚细亚洲”,并在位置放在了整个地图的中部,简称“亚洲”,而高丽国所在的位置,就在东北亚,那里对我大明战略而言,是绝对绕不开的地方,早拿下,晚拿下,早晚都要拿下。 但是,攻略高丽国的主将,我认为辽东镇总兵官李成梁并不适合。 这李成梁,身世要考虑。” 李成梁的祖上,因躲避唐末变乱避于高丽,在李成梁的高祖李英时期,又从半岛迁居到铁岭,回归了华夏。 高丽国,算是李成梁的半个祖地,虽说李成梁想进攻高丽,算不上什么数典忘祖,但行为、手段的确下作。 完成大明战略的事,其他人也可以,李成梁,该专注眼前事才对。 在一个女真族身上,浪费了这么多兵力、人力、物力、时间、精力,要么是废物,要么…… 胡宗宪接过话,说出了王崇古没有说完的话,“我观瞧李成梁这厮,脑后有反骨,此番上疏,恐有称王之心。” (本章完) 270.第270章 称王之心,辽左三恶! 第270章 称王之心,辽左三恶! 脑后反骨,称王之心。 两句话一出,内阁中人瞬间变了颜色。 四位总督、十二位巡抚辞官挂印刚结束,圣上向所有朝廷命官亮了底线。 那便是“忠孝”二字。 圣上是天下的君父,忠君孝父,不外如是。 在当今朝廷,这无疑是对辽东镇总兵官李成梁的全面否定。 王崇古虽然没有附和,但也默然认同了胡宗宪的话。 李成梁那老小子,绝对怀有异心。 次相高拱、阁老李春芳顿时将目光放在了元辅张居正身上。 张居正面露不虞,道:“汝贞,脑后反骨这样的话,不过是传说的戏言罢了,而称王之心这样的话,没有调查、胡乱猜测,不足为凭,现在,我大明朝正逢盛世,君贤臣良,海晏河清,一切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讲。” 北征之战后。 整个大明朝军方都在和朝廷切割,王崇古、戚继光更是以他这位内阁首辅大臣胞弟的命,来彰显军政分离的决心。 内阁。 是高于朝廷、军方的权力中枢。 王崇古以军功封爵,这只代表了个人进步,但相府与王崇古之间的杀弟之仇并没有结束,只是同阁为臣,维持着表面和谐罢了。 由戚继光所统领的大明军方,至今都没再与张居正有丝毫联系。 但有一人是例外,那就是辽东镇总兵官李成梁。 在所有军将为了避嫌,勾销了过去的情分时,唯有李成梁还在与张居正保持着良好联系,来往书信的关切,分毫不减。 不论是私交,亦或是为了增加在军方的影响力,在李成梁遇到难处,或遭遇质疑时,张居正都会伸手拉一把。 这种时候,次相高拱总要帮帮场子,笑道:“元辅这话,不会有那幅画的原因吧?” 前不久,李成梁让人从辽东镇捎来一幅画给张居正。 是幅水墨画,上面盖得密密麻麻的朱砂印章,但价值却在万金以上。 这天下有两个好话(画)儿,陈子昂的马,宋徽宗的鹰。 那幅画上,正是宋徽宗的鹰。 那图章上,有一方篆文,上头依稀有“道君……”二字,其余漫漶不清,下头用墨笔缀上“崇宁四年御……”,半行细字相当真切,足以证明是真迹。 至于那些个朱砂印章,有岳少保、也有秦桧、危素、王阳明、严嵩,这代表忠奸俱有的这些人都收存过那幅画。 李成梁怎么获得的不太清楚,但名义上,是让张居正好好鉴定真假,不急着取回,鉴定个两三年也可以。 不妨把话说明白些,这就是朝中新型的行贿受贿方式。 但却无法界定行贿、受贿,因为这摆在了明面上,就以这幅画为例,李成梁可以随时向张居正索要、取回,而张居正也可以随时归还、退回。 如此行贿受辱,是建立在双方互相信任的基础上进行的,你知道我不会再要回来,你知道我不会再还回去,但你所求的事,我给你办了。 哪怕以后李成梁出了事,咬了张居正一口,大不了张居正把画还回去,或者上交国库就是了,影响不了什么。 而要是以后张居正出了事,李成梁可以把画要回去,连赃款都能减少一部分。 高拱将这样的行贿受贿,称之为“信用贿赂”。 “肃卿是在怀疑我的品德吗?”张居正直接反将一军,望着高拱,问道。 他从来没有自诩过自己是圣人,他自认是个凡人。 他追求权力,也追求享受,所以,他喜欢排场,也不避讳收受一些官员礼物,但绝不包括这动辄万金的东西。 这幅画,张居正是在鉴定真假,也想多留在手里一会,但终有一日,他会还回去的,不会入相府的库房当中,也不是属于相府的东西。 高拱嘴唇微动,但还是没有公开质疑,这位曾经的小老弟,现在的顶头上官,道德或许不高尚,但也绝不低下。 见状,胡宗宪、王崇古也不好再说什么,而全程看戏的李春芳,更是一句话都不会说。 就在这时,新的内阁中书舍人张位进入政务堂中,道:“阁老,玉熙宫转来了北原建设军团八百里加急公文。” 说着,张位就将戚继光、俞大猷对李成梁、辽东军的怀疑,让山海关守将注意警惕,建议催促辽东军加快清剿女真族,北原建设军团要从西向东行进的公文放到了大案上。 拆封,文字入眼,张居正顿时觉得有点脸疼,胡宗宪、王崇古坐在内阁,对李成梁的怀疑,他还能说那是不利于团结的话,戚继光、俞大猷的战争推演,就几乎证实了李成梁对朝廷存在不忠诚的行为。 紧急公文,必须要内阁共议,有几位阁老在,就要几位阁老观阅,然后发表意见,张居正憋着气,让张位拿给高拱四人看。 传阅完毕,高、胡、李、王面色都十分怪异,但是,事关一镇之地和边军,几人都没有嘲笑的想法。 高拱望着胡宗宪、王崇古两位专业人士,道:“戚继光、俞大猷的安排没有不妥帖的地方,就这样办吧?” 胡宗宪、王崇古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内阁共五人在场,高拱、胡宗宪、王崇古三人同意对辽东军进行防备,这件事已经可以通过了,可为了顾及元辅的面子,仍票拟了一番。 全票通过,内阁秘密给山海关下达公文,严密关注辽东镇、辽东军的动向,以防不测。 又以内阁的名义,下达了两条明令,一条,向李成梁战况进展过慢表达不满,催促加快清剿,一条,让北原建设军团动一动。 诸事安排下去,锦衣卫也送来了有关李成梁、辽东镇的情况。 李成梁勾结矿监税使高淮、巡抚赵楫在辽东镇大肆搜刮,三人被称为“辽左三恶”。 甚至有辽东民谣曰:“辽人无脑,皆淮剜之;辽人无髓,皆淮吸之,实成梁代剜之、代吸之矣。” 辽东巡抚,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一省巡抚,正二品封疆大吏,全称“巡抚辽东地方赞理军务”,是朝廷设立的一个低品高位的巡抚职位。 从正统元年设立,目的为加强对辽东都司管理,辖区包括辽东都司全境。 由于辽东镇是军镇,绝大多数权力都在总兵官手中,辽东巡抚就成了真巡、抚。 大明朝的矿监税使太监,权力是非常大的。 矿监税使太监可以通过增税、滥税的方式大肆搜括银两,设置重重关卡收税,导致商贾无利可图,而让自己赚得盆满钵满。在永乐朝后,大明朝矿冶采炼业需求增多,矿监税使太监因此获利甚丰。 今嘉靖年间,全国的矿厂大半都由矿监税使太监控制。 矿监税使及其随从出任矿使后往往与地方地痞无赖相勾结,在地方上欺压官民、掠夺富户、为非作歹。 并把掠夺的巨额税额私自截留,中饱私囊。 这些矿监税使,打着贡献皇帝的旗号,强取豪夺,到处搜刮。 这辽东镇矿监税使太监高淮为了开矿,“矿头以赔累死,平民以逼买死,矿夫以倾压死”,而开采的矿脉细微无所得,则又勒索百姓,要求百姓赔偿。 更甚的是:辽东镇富家巨族则诬以盗矿,良田美宅则以为下有矿脉,率役围捕,辱及妇女,甚至断人手足投之江,其酷虐如此。 前有浙江衢州府下,开化、德兴两县矿难、民乱,今有矿监税使太监为祸辽东。 矿监之祸,显然到了不得不解决的时候。 锦衣卫推断,李成梁之所以在剿灭女真族时故意拖延,就是担心女真族彻底覆灭后,朝廷派遣钦差到辽东核对战功,发现他与高淮、赵楫的作恶多端。 而想要进攻高丽国,郡县高丽,是李成梁为自己准备的一条后路,如果所作所为被朝廷发现,就封锁鸭绿江,割据高丽。 和戚继光所想的李成梁或可能叛逃高丽,寻求高丽庇护不同,李成梁没有想过把自己的命运、生死交到别人手上,而想自成高丽王。 这点,倒是与胡宗宪猜测李成梁“脑后反骨,自称为王”不谋而合。 胡宗宪、王崇古异口同声地说了句“不好”,望着展开的辽东镇、女真族、高丽国舆图,“要出事了。” …… 牡丹江和松江交汇之地。 这里原是建州女真族祖地,在辽金时代为金完颜部附庸之五国部。 元代属辽阳行省管辖,及至本朝初年,女真族被分称为建州女真、海西女真和东海女真三部分,建州女真分布在牡丹江、绥芬河及长白山一带,海西女真分布在松江流域,东海女真分布在黑龙江和乌苏里江沿岸等地。 到了嘉靖年间,分散聚居于辽东的东北边:建州女真分布在抚顺关以东,海西女真散居于开原以北。 明之惠于属夷者,以建州女真所被为最厚。 然建州女真族如其他蛮夷别无二样,畏威而不怀德,常犯边辽东。 但这一切,都随着犁庭扫穴的到来,即将划下句号。 不到百里外的法轮寺里,就藏匿着最后的女真族军、人。 与杀与夺,皆攥在辽东军总兵官李成梁一言而决。 辽东军,主帐。 李成梁和副总兵官殷正茂在悠哉悠哉地下盲棋。 “马二进三!” “将五平四。” “炮五平四!” “车七平四。” “士五进四!” “养实(殷正茂字)!”李成梁笑道:“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你有几乘战车往里头填?今儿总要赢你一局了!” “一首诗为什么不将它背完?”殷正茂淡淡说道:“还有——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不照绮罗筵,偏照逃亡屋!” “下大棋为什么要扯到这上边来?”李成梁笑容不减,道:“我只取有用的拿来。” “世事亦如棋局。”殷正茂笑道:“总兵大人,你要想清楚了!” “唔,你话中似有题外之意,还请明讲。” “是啊!”殷正茂缓缓起身,叹道:“建州女真族余孽就在百里之外,如果动手,只怕此地早已平定! 君身为辽东总兵,位在诸镇之上,却如此的胡作非为,熟视无睹,终有一日‘烛照破亡之屋’,敢望不求‘君王心’么?” 李成梁没有丝毫色变,郑重地说道:“养实,你是知道我的,我对圣上并无异心,对朝廷同样没有异心。” 见他这样狡辩,殷正茂转身就要走,李成梁连忙扯住他的袍角,道:“我在辽东做的,养实又不是没有做,我也想过收手,但没想到草原战事会结束的那么快,再想收手就已悔之晚矣。” 大明朝建国两百年来,辽东镇始终是最前沿的阵地,在这里的将领,一直是大明朝最能征善战的一批人,但也是最能贪墨的一批人。 李成梁,在和矿监税使太监高淮、巡抚赵楫在辽东镇上下其手,大肆敛财,而殷正茂也有贪墨军饷的毛病。 总的来说,辽东镇贪墨成风,这是两百年的循事。 朝廷局势的突然变化,政治忽然的清明,让辽东镇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等李成梁、殷正茂完全弄清圣上决心整治贪墨,铁血反腐时,草原战事都结束了,原本是大明朝疥癞之患的建州女真族,猛地成了朝廷战略要点,备受瞩目。 一旦建州女真族灭亡,朝廷必然会派遣钦差前来审计辽东,到那时,辽东镇百般丑恶就将暴露在人前。 煌煌圣律,李成梁不甘心就此身死族灭,他深信我命由我不由天。 “总兵大人,即使有百万贪墨,但只要我们能解决建州女真族,打通草原、海洋的道路,纵使被问罪,我相信圣上也会网开一面。”殷正茂都准备好钦差到来,负荆请罪,退赃诸事了。 “如果是千万贪墨呢?”李成梁笑容敛起道。 银子在面前,他怎么就管不住那只手呢? 尽管在这,朝廷源源不断送来的粮饷辎重,也有部分进入了他的口袋。 事到如今,他不想铤而走险,却也回不了头了。 高丽国,朝廷同意要打,朝廷不同意,也要打! 扩大战局,延长战时,以及,为自己留条割据半岛,自称高丽王的后路…… (本章完) 271.第271章 辽军反叛,克段于鄢! 第271章 辽军反叛,克段于鄢! 李成梁的剖心之言。 作为副总兵官的殷正茂不觉得感动,而为之汗毛倒竖。 人,只有在一种情况下,可以毫无顾忌的展露想法,那就是绝对掌控的局面。 李成梁,是吃定他了。 但是,殷正茂到底是实缺副总兵官、副将,与李成梁一样的品秩,所以,并没有被李成梁的威势吓住,非常清醒,道:“我姑且再称呼你为一句总兵大人,再劝一句总兵大人迷途知返,我辽军素来向往安宁,五万铁血之士誓死效忠的,也是我大明朝皇帝陛下,一旦反叛,只要圣上一纸诏书降下,全军便会受旨放兵,而那时,你及家族将死无葬身之地。” “养实,我远比你考虑的清楚,想的深远,我在做的,是殊死一搏。” 李成梁站起了身,紧盯着殷正茂,道:“圣上的残暴,远超历朝,纵太祖高皇帝亦难比肩,酷烈的圣律,贪墨百万两银子以上便要族诛,养实,忠孝二字,救不了你,救不了你的家族!” “恕难从命!”殷正茂不假思索道。 殷家的祖先,是南宋名将殷询。 殷家的祖地在南直隶丹阳,南宋末年,朝廷腐败,加上北元崛起,灭掉了西夏、金国后,兵锋直指南宋。 德祐元年,殷询是部将的身份跟随宰相贾似道从临安前往芜湖抵御敌军,无奈元军势力太大,殷询按照原路撤退至徽州府歙县,南宋灭亡,殷家就随着殷询落在了歙县。 终元一朝,殷家子弟没有侍奉过元廷,殷家子弟宁可家族败落,也不会背叛华夏。 道不同,不相为谋。 殷正茂到达主帐前,立刻就被几个如狼似虎、恶狠狠地校尉拦住了,李成梁在其身后,叹道:“如此,养实恐怕走不了了。” 随着李成梁的话落下,两个校尉走上来,熟练地将殷正茂胳膊向后一拧,一眨眼工夫就被捆得结结实实。 被擒住的殷正茂没有慌张,冷静道:“没有奉诏,你就拿我,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还是那句话。 辽东军不是李成梁的一言堂。 即便李成梁是总兵官,是这里的最高将领,也不能随便拿下副总兵官、副将。 “搜!”李成梁听而不闻,指着殷正茂命令校尉。 一搜就明白了。 在殷正茂的身上,“找到”了一封信,一名校尉将之拿到李成梁的面前,李成梁接过,没有拆开,笑望着殷正茂,道:“私通建州女真,背叛大明朝,给粮食,给武器,还帮助女真族躲避清剿,养实,这样的罪名,怕是杀你一百遍也够了,哪怕我现在斩了你,谁也不会反对,甚至会说我杀的好!” 这天底下,没有人比辽东军更痛恨建州女真族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杀叛国贼,杀了就杀了。 栽赃! 这是赤裸裸的栽赃! 殷正茂目眦尽裂,想要痛骂李成梁这小人,但那领头的参将,就是李成梁的弟弟李成材,拿出准备好的黑布,堵住了殷正茂的嘴。 说归说,闹归闹,李成梁没有杀殷正茂的想法,这么大个人,以后还有用,道:“送养实到后帐好生歇着。” 李成材领命,将挣扎的殷正茂提溜到后帐中,任凭殷正茂怎么使劲,但那是猪蹄扣,猪都挣不开,又何况是他。 解决了殷正茂,李成梁、李成材带着亲军来到了偏帐。 主帐在下棋,偏帐在饮酒,总兵官、参将的到来,帐中的将校纷纷起身行礼。 李成梁说道:“念!” 李成材拆开了那封信,念出了内容,所有人惊诧莫名,与殷正茂亲近的四位将校当即提出了质疑,“仅凭一封不知真假的书信,便为殷总兵扣上私通敌族的帽子,我不信!” 闻言。 帐中的将校们也多了几分怀疑。 李成梁面对质疑,不紧不慢道:“李平、黄胜、张非、刘仓,本将截获私通敌族的线报中,也有你们图谋不轨的证据,左右,拿下了!” “是。” 四个人还没有来得及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总兵的亲军便冲了上来,两个擒一个,按照殷正茂的待遇,捆得结结实实。 那个提出质疑的偏将李平忽地一跃而起,拧着脖子问道:“你说我们私通敌族,图谋不轨,有何凭证?就凭你一言就想杀人,没那么容易!” “搜他们!” 命令下达。 亲军们很快便从李平四人身上找到了与建州女真族首领王杲、努尔哈赤来往的证据。 李成梁狞笑一声问道,“怀里揣着这等东西,你们还有何话讲?” “不是我们的,那东西不是我们的。”李平大声呼道:“就算是我们的,谁会把这些东西带在身上?” “哼哼!” 李成梁冷笑一声,气自丹田而出,更显得凶横无比,他抽出了腰间佩剑走至李平身边道:“好贼子,死到临头,竟还想着狡辩!” 说着,便挺剑,横斜一刺,长剑直贯李平的腰胯,顿时惨叫一声,噗地翻倒。 然后猛地拔出血淋淋的剑来,连刺黄胜、张非、刘仓三人,轻松自如地在靴底上正反一揩,从容插入鞘内,“将尸体收了,信中已有建州女真族所在,所有人,马上合围法轮寺!” 帐中众将见他凶横无比,无一人敢出言争辩,只待前往法轮寺一见。 如果女真族余孽就躲在那里,便就能证明总兵大人所言不假,而殷正茂、李平等人私通敌族是事实。 关着野兽的笼子,自然是猎人说在哪就在哪。 当五万辽东军兵围法轮寺时,王杲、努尔哈赤瞬间就明白被骗了。 辽东军在剿杀,女真族军在护着首领王杲、努尔哈赤突围,在李成梁的故意安排下,东边的合围被突破,李成梁亲率四万大军追杀,留下一万人打扫战场。 追杀中,王杲被追上,身死。 独留努尔哈赤一路狂奔,不知不觉间,便跨过了山、河、江水,当跨过那一江绿水时,努尔哈赤松了口气,而李成梁也松了口气。 半岛不大。 鸭绿江距离高丽王国都城汉城也就八百里,相当于大明朝京城到大同镇的距离,“传令下去,努尔哈赤就在平壤,追,沿途若遇阻拦,杀!” 李成梁以高丽王国藏匿女真族余孽为名,对高丽王国不宣而战。 ……京城。 内阁、六部衙署,所有衙署都动了起来,源源不断的消息从东北方向传来,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令人眼缭乱。 首先,是辽东军总兵官李成梁,上疏辽东军副总兵官殷正茂与其部下四名将校里通女真族,罪证确凿,殷正茂为李成梁所擒,李平等四人被李成梁当众斩杀。 罪证,已经传入京城。 随后,李成梁率军围攻法轮寺,女真族为之灭亡,首领王杲授首,仅以努尔哈赤在内不足百人在逃。 王杲首级,已经送入京城。 努尔哈赤等百余女真族几十人逃入高丽国中,李成梁率军四万继续追击。 李成梁上报,高丽国无视宗主威严,拒不交出努尔哈赤等人,为之震怒,全军上下,无不愤怒,愤而取高丽国连克、盖牟等十城。 随后,闻听努尔哈赤等人被高丽国护送至陪都平壤,李成梁立即放弃安市,先取乌骨城,后直取平壤。 从鸭绿江畔到平壤,不过三百里之距。 在满军满饷满粮满食,且火器、强弩充足的四万辽东军面前,毫无准备的高丽王国,就这样丢掉了平壤。 在平壤没有找到努尔哈赤等人的李成梁,继续领军南下,直取高丽王国都城汉城。 陆地已被封锁,高丽王国派遣使者只能昼夜不停地走海路来到大明朝,进入京城,向大明朝提出抗议,质问大明朝为何对高丽王国不宣而战,朝廷对此表示一无所知。 坊间传言,李成梁及辽东军叛逆。 内阁在安抚高丽使者后,立刻前往玉熙宫觐见。 玉熙宫内。 龙涎香依旧,固然有安神定魄之效,但这会儿,却安定不了任何一位阁老的神魄。 当值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搬来了绣墩,供张居正、高拱、胡宗宪、李春芳、王崇古落座。 吕芳又取来了大明朝东北和高丽王国的舆图,放在了阁老们面前的空处上。 朱厚熜从精舍里走了出来,张、高、胡、李、王行礼拜见。 朱厚熜走到了那舆图前,脚前的位置,正是大明朝辽东镇的位置,示意阁老们起身,道:“俞大猷到哪了?” 在之前的戚继光、俞大猷的上疏中,俞大猷混入了给辽东军送牛羊的辎重队伍前往从草原前往了东北。 可以说,俞大猷是距离李成梁最近的大明朝高级官员。 “回圣上,算算日子,俞大猷现在该到了辽东镇了,有俞大猷在,辽东镇乱不起来。”胡宗宪上前答道。 人的名,将的威。 在东南战事、北征战事中,俞大猷杀的倭寇、北虏军骑绝对是最多的,连戚继光也比不过。 哪怕俞大猷孤身进入辽东,都能将辽东镇安定下来,这便是大明朝大将军的虎威。 况且,根据锦衣卫、东厂等多方线报,辽东军并未叛逆,留在辽东打扫战场的那万人辽东军,和攻进高丽王国那四万辽东军,都是在遵照李成梁的军令行事,在心底以为是在为大明朝扫清女真族余孽。 至于干掉的高丽王军,只是顺手而为罢了,再就是认为高丽王国藏匿大明朝的敌人,想给高丽王国铁拳教训。 不出意外的话,俞大猷走到哪里,辽东军就会在哪里醒悟过来。 辽东镇无忧,辽东镇中的辽东军也无忧,但随着时间推移,攻入高丽王国的辽东军,或有被李成梁蛊惑的可能。 据高丽使者所说,李成梁率领的四万辽东军,在高丽国土上,可是见人就杀,每下一城,便将城中府库洗劫一空,随后分发财货给所有辽东军,哪怕是死去的人,都有一份,转送回国中的家眷。 要知道,李成梁刚拿下的平壤,在高丽历史中,始终拥有着重要的战略地位。 高丽王国从七百年前初建时,就宣布“平壤古都,荒废虽久,基址尚存,而荆棘滋茂……宜徙民实之,以固藩屏,为百世之利”,于是“量徙盐、白、黄、海、凤诸州民以实之,为大都护府”,开启了高丽对平壤地区的经营。 七百年前,高丽王朝就将平壤定为“西京”。 经过数以百年计的建设,已相当繁华,整个平壤遍植柳树,有“柳京”之誉,因此高丽著名诗人郑知常才会讴歌平壤“紫陌春风细雨过,轻尘不动柳丝斜”的景象,此诗,在大明朝也有流传。 平壤,占有半岛富饶的土地和财富,“土地之饶,参银之产”,连都城汉城都难以及也。 偌大的平壤府库,被李成梁洗劫,钱财宝物岂止千万,均分到那四万人头上,人人都能得到几百两银子。 鲜血、钱财,是最能激发人心中兽性的两件事物。 长此以往,那四万人恐将成为李成梁的死忠。 一旦李成梁再拿下汉城,圣上的旨令和李成梁的命令,孰认孰令,就是个未知数了。 不过,高丽国王李峘纠集了十五万高丽军,从汉城出发,北上和李成梁决一死战,孰胜孰负尚不可知,但战事肯定要持续一段时间,留给大明朝操作的时间已然不多了。 胡宗宪、王崇古综合评判了下,高丽王军赢不了李成梁军。 锦衣卫研制的那些新式武器,在传统冷兵战中,根本就是碾压局。 “北原建设军团到哪了?” “回圣上,大体在这。”王崇古指了指辽东镇边缘的位置。 俞大猷原先是赶着牛羊去辽东,后得到消息才离开大部队,加快前往了辽东。 而北原建设军团从西向东靠近这段时间,也走了不短的距离。 “传朕旨意,李成梁叛乱,所率辽军攻入高丽,非是朝廷授意,一应所为,皆与大明无关,朕与大明朝会帮助高丽王朝除去逆贼,这个记得告诉高丽使者。” “另外,命令俞大猷率领辽东镇所剩军队,进入高丽王国,拿下李成梁所下的连克、盖牟十城,进攻安市,切断李成梁军的后方,等待北原建设军团到达后,再南下除逆。” 连下两旨。 第一旨否认了李成梁的所作所为,与大明朝无关。 但第二旨,怎么听着那么像趁火打劫呢? 李成梁拿下的高丽城池,让俞大猷去接手,并且,还要趁乱把高丽国的安市夺下,这样一来,整个半岛平原皆对大明朝打开。 不论李成梁军、高丽王军决战如何,在李成梁身后捡便宜的俞大猷、北原建设军团恐怕不会轻易离开半岛了…… (本章完) 272.第272章 诸恶除尽,凝视深渊! 第272章 诸恶除尽,凝视深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至尊至重,夙夜忧劳。今天下一统而东北不安,贼将叛国,图谋割据,黎民流离,朕决意起大兵罚之,望辽东军将迷途知返,见旨弃武,钦此。” 圣旨降下,震动了华夏内外。 羽檄飞驰,急如星火。 任谁也没有想到,大明朝九镇之一的辽东镇总兵官竟成叛逆,裹挟四万余军攻入高丽,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克高丽十数城,还将高丽的陪都给攻下了。 以不可阻挡之势,朝着高丽都城汉城前进。 朝廷断掉了所有共计李成梁军的辎重粮草,但显然李成梁已经不太需要这个了。 四万多人在那容纳了五百万人的半岛上“觅食”,怎么也饿不着。 或许,对于李成梁军说,唯一棘手的,就是火器、强弩这些武器再也得不到供给。 但李成梁早有准备,在担任辽东镇总兵官期间,借口囤积了大量火器、弩矢这些消耗品,就在鸭绿江畔藏着。 数量庞大,成了李成梁最大的底牌。 锦衣卫以贪墨、徇私枉法诸罪,在辽东镇中抓到辽东巡抚赵楫,控制了矿监税使太监高淮。 赵楫就在辽东镇中,在无数百姓目睹下,被凌迟处死。 其家族亲眷,尽数被斩。 引得无数辽东百姓叫好。 而高淮。 属于内廷中人,锦衣卫本意是想将之押送回京城,交给东厂家法从事。 不过,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太监黄锦亲自前往了辽东镇,要当着辽东百姓的面,将高淮那狗东西处以极刑。 虽然是太监,没有后代,但不代表没有家族,高淮的家族,就是高淮当上辽东矿监税使后“升天”的。 黄锦也让人将高家人都带上,送高淮及家族真正“升天”! 辽东三恶,一人已死,一人将死,唯李成梁逃之夭夭。 俞大猷率领万名辽东军跨过了鸭绿江,兵不血刃,就从李成梁原来部曲中克复了连克、盖牟等十个高丽城池。 并以防止李成梁军反扑为名,接管了高丽王国安市城,随后,便按照原计划没有继续前进,等待北原建设军团援军到来。 停军驻留的时间,俞大猷让高丽人去往南传说,李成梁叛逆,四万辽军要迷途知返的旨意。 只是,在杀戮、钱财的激励下,四万辽军早就被蒙蔽了双眼,尽管有一些辽军将校提出质疑,但也被参军兼监军的李成梁之弟李成材以未见圣旨、妖言惑众为名抓捕、杀死。 李成梁军、高丽王军,双向奔赴下,三百里的距离,转瞬即至。 两军相距不到百里,默契地选择缓慢行军,养精蓄锐,准备决战。 高丽王帐。高丽王国领议政李浚庆,禀告道:“大王,前去大明的使者已经回来了,明廷撇清了不宣而战的事,宣称李成梁的行为是叛逆,并派遣明军包抄了李成梁的后路,明廷希望我国依靠地利、人和之利进行防守,等待明军到来,前后夹击,共诛叛逆。” 与大明朝的内阁相同,高丽王国的权力中枢,名叫议政府,而议政府的长官,就是领议政,相当于大明朝的内阁首辅大臣。 时年二十七岁,已经当了十六年君王的李峘摆摆手道:“上相(与阁老称呼相同),明廷贪图我高丽土地之饶,参银之产,已不是一天两天,这些奸诈的明朝人,不足为信。 明朝大将军俞大猷所率万军,迟迟不动,而先取我高丽十数城,大开我平原门户,足以见其狼子野心。 不管李成梁的幕后,究竟是不是明廷的支持,但三四万人就敢突入我高丽,大杀我高丽子民,掠我高丽钱财,我非杀了他,以泄心头之恨。 我不是软弱的君王,我生于宫斗,长于士祸,在我二十岁的时候,在大明沿海掠夺后归来的六十余艘倭寇船只又来掠夺我全罗道灵岩郡之达梁浦、梨津浦一带海岸,达梁城失守,长兴府使韩蕴战死,其后击败全罗右水使金斌,转攻珍岛。 我高丽险些沦丧倭寇之手我都没怕过,我亲率禁军平乱,在灵岩城,我亲手挫败倭寇的进攻,最终驱逐倭寇。 李成梁再狠,还能狠得过倭寇吗?李成梁的刀再利,还能狠得过倭刀吗? 总之,会战兵力,十五万对四万,优势在我!” 两国毗邻,又有宗藩关系,李峘对大明朝发生的两场大战事很清楚。 明廷东南对倭大胜,这个,李峘在几年前,在灵岩城就完成了,那一战后,倭寇再不敢来犯。 在李峘的眼中,明廷东南军队表现非常不堪,剿倭靖海,竟了两百年之久。 明廷北征对虏大胜,而高丽的北面,一直只有对岸的女真族,虽偶尔来犯,但基本都是一击而退。 李峘想不通,区区一个几十万人的族群,连高丽都摸不进来,竟能成为大明朝辽东镇上百年的心腹大患。 明廷东南军队不堪,而辽东军队更是无法入目。 君王喜战,总会让国中将领倍感高兴,帐中的两名大将南致勤、金景锡立刻颂圣道:“大王高见!” 这两位都是跟随李峘在灵岩城驱逐倭寇的人,是李峘心腹中的心腹,一开口,就得到帐中其他文官、武将的附和。 李浚庆不由得嘴角抽搐,大王上位虽久,但亲政却没多久,之前是被舅父把持朝廷,在亲政不久,就发生了灵岩城之战,那一战的胜利,成了大王引以为傲的事,要不是他们这群老臣拦着,八成都兴兵打到江那边去了。 大王在谈及李成梁,谈及俞大猷时,眼中闪烁的轻蔑之色,夹杂的精光,总让李浚庆有种不好的预感。 大王不会赢了倭寇一次,就以为天下人都如此吧? 明军在高丽土地上,大王心中的高丽军,恐怕要在大明的土地上。 你在攻我,焉知我也在想着攻你! 李浚庆是见识过正德朝、嘉靖朝初期兵威的人,出言劝道:“大王,臣以为应该听从明廷命令,等待明军前来除逆为上……” 李峘打断了他,不满道:“本王心意已决,来人,披甲,我要御战!” (本章完) 273.第273章 皇后有孕,大明嫡子! 第273章 皇后有孕,大明嫡子! 李成梁军帐。 李成材入帐禀告道:“兄长,多名斥候发现,高丽王军没有挖掘坚壕,更没有准备防御,十五万高丽王军正快速向我军靠近,百里的方圆内,都有高丽王军行进时扬起的烟尘。” 正在观察舆图的李成梁一愣,旋即就是大喜,在他割据半岛的计划中,唯一的问题,就在于没有想到俞大猷会那么快赶到辽东镇,然后堵住了他的后路,不费吹灰之力的捞走了他部分的胜利成果。 如果高丽王军挖掘坚壕,利用地形的优势顽强防守,纵使他有万般手段也很难施展开来,毕竟在战场上,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主场优势是很大的。 再加上敌众我寡,即便是十五万头猪,仅凭手中这三四万人也很难迅速杀穿。 一旦俞大猷率大军赶来,他进退不得,那就是非死不可了。 可是,有时候,人比猪还蠢啊。 那高丽王李峘恐怕不知道兵败如山倒是何种情景,一旦战败,所有人最大的危险往往不是敌军,而是慌不择路、冲撞踩踏的袍泽。 李峘愚蠢至此,竟主动放弃优势,在平原百里无挡之地选择决战,李成梁忍不住笑出了声,道:“我们还有多少瓷蒺藜?” 瓷蒺藜火药罐,又称为瓷蒺藜火球,是一种爆炸性火器,其创制于宋初,并在宋、金、元时期得到广泛使用,主要用于守城和野战。 它得名于其外观类似蒺藜,是一种带有尖刺的草本植物,因能刺伤人马而得名。 瓷蒺藜火药罐内部装填有火药,并添加了铁刃,当其被抛掷出去或在敌军势力范围内引爆后,能够炸裂,使铁刃碎片四射,从而达到杀伤敌人的目的。 瓷蒺藜火药罐的结构设计独特,其外表布满锐利尖刺,这些尖刺长约一寸,瓷蒺藜的直径大约为四寸,上部顶端有一个小孔,用于装置火药及引火线。 瓷蒺藜的中间为定心药室,内装有小铁块,增加了其爆炸时的杀伤力,整个器形胎质厚重,重量可达一斤半。 进入大明朝后,国朝的能工巧匠不断对瓷蒺藜进行减重、加量、增伤的改进,但因为缺乏钱财,进展一直缓慢。 而在嘉靖朝,崛起的锦衣卫对瓷蒺藜很感兴趣,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更是认为这种手持抛掷的火器,将成为未来战场的一大杀器,为之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 成绩是斐然的,减重的目的没有达到,但在加量、增伤上发生了本质性的进步。 原因很简单,大匠作调试出了威力更大的火药配方,不光是瓷蒺藜,相当于对大明朝所有火器进行了次升级。 有了更大威力的火药,大匠作们直接去掉了那些容易伤己的锐利尖刺,增加了相同重量的新式火药。 在大匠作内部,这整体发生变化的玩意叫手炮,但军中,还是习惯称呼为瓷蒺藜。 一枚瓷蒺藜下去,落点周围一丈之地的人都要被炸死、炸伤,数丈之外,还能找到碎瓷片。 听说锦衣卫对这新式瓷蒺藜还在改变,一些大匠作想从瓷的改成铁的,这样更方便储存和运输。 但这都是后话,李成梁在女真族身上,已经实验过新式瓷蒺藜这种大杀器,所谓的女真族军骑,一枚下去,瞬间就能炸的人仰马翻。 野战! 是当今大明军队最无惧的战争。 之前攻入高丽,夺那十数城时,李成梁没有用新式瓷蒺藜,一是用不着,二是不舍得,现在,藏出了个惊喜。 李成材想了想,答道:“后路被俞大猷截断,藏在鸭绿江畔,剩余的瓷蒺藜是运不回来的,军中差不多还有十万枚。” “十万枚?” 李成梁眉头微皱,勉强点点头,道:“也够了。” 战场。 从不是一方将士全部阵亡才宣布失败。 如果在短时间内,一支军队死伤能超过两成,而不溃败的,就属于意志坚定、悍不畏死的精锐军队了。 而这样的精军,漫说高丽国中没有,就连大明朝里,也只有之前参与北征战场,历经大小数百场战斗的十万人。 不过,绝大多数战争,都是长久且持续的消耗战,双方最初的短兵相接,基本是相互试探为主,上来就能摧毁对方防线,大杀特杀的,整个冷武时期,或许就大汉冠军侯霍去病一人。 现在,时代变了。 火器的出现,改变了传统战场,只要火力充足,打出碾压局,敌军自溃,接下来便是一场屠杀。 李成梁望着帐外,凝神定气道:“传我命令,全军分为前中后三军,与高丽王军先后接战。 前军的万人骑兵,每人装备十枚瓷蒺藜,在看见高丽王军将士后,就立刻向高丽王军阵中抛掷瓷蒺藜,不必瞄准,只要往前扔,只要快,要在最短时间内扔完全部瓷蒺藜,剩下的,中军、后军,所有人全压上去,就给我杀! 告诉将士们,屠灭高丽王军,冲进汉城,我什么也不要,钱财、宝物、新罗婢,要什么有什么!” 李成材的热血顿时涌了上来,吼声道:“是。” 将令传到全军。 无数如狼嚎的声音响起。 在平壤,他们就收获颇丰了,但那只是个陪都,而真正的都城,收获又将达到哪种地步? 钱、女人,让数万大军彻底红了双眼。 这一刻。 人不再是人,更像是野兽。 广阔无垠的平原,将这瘆人的声音传出极远去。 帐中的李成梁,目光放在了舆图上,放在了俞大猷从他手中捡走的城池,和他放弃攻取的安市城上。 此战过后,他将割据半岛,自称为王,但他知道,到那时候,一切才刚刚开始。 明廷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 在辽东犯下的累累罪行、与女真族的苟且、拐走数万大军、叛逆称王……这哪一条罪行,十族俱灭都难以抵消。 但是,李成梁就和那些将士一样,两只眼睛逐渐红了起来,他不想死,他想活,他想好好的活。 纵然前路千难万险,他都要去试一试! …… 玉熙宫。 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急匆匆进入了精舍,甚至不顾搅扰了万岁爷的清修。 “万岁爷,八百里加急军报。” 蒲团上,朱厚熜睁开了眼睛,拿起了身旁的罄杵,道:“说吧。”“根据俞大将军、锦衣卫双重探查,高丽王李峘没有听从我大明朝的安排,固守待援,而选择统率十五万高丽军,在百里的半岛平原上,于明晨展开决战。”吕芳禀告道。 朱厚熜眼底闪过一抹精光,道:“让俞大猷按计划行事,高丽王、高丽军生死,与我大明朝没有干系。” 既然半岛纳入大明朝战略要点当中,高丽王对大明朝来说不重要,高丽王军对大明朝来说也不重要,没有高丽王、没有高丽王军,对大明朝很重要。 之前内阁的考虑,还在想着和高丽国一块弄死李成梁后,要以什么理由、借口,解散高丽军队,正式在半岛驻军。 礼仪之邦、正义之师的体面,总是要有的。 而现在,高丽王李峘找死,还要带着几乎全部的高丽军队找死,对大明朝而言,省了不体面的借口。 在藩属国中,强行解散藩属国的武装,和藩属国国王、军队被叛将所灭,宗主国诛灭叛将,恢复藩属国百姓正常秩序,并派遣军队驻守、帮助藩属国防御国土,此后免遭侵略,两种说法,哪个更体面,不言而喻。 因为贪墨,选择叛逆的李成梁,骄傲自大,选择御驾亲征的李峘,这对“卧龙凤雏”,不错,真不错。 吕芳躬身领命,继续道:“万岁爷,还有!” “还有什么?” “回万岁爷的话,这几日皇后娘娘不思饮食,便唤太医院御医入宫诊治,恭喜万岁爷,贺喜万岁爷,皇后娘娘有喜了!”吕芳跪了下去,恭贺道。 朱厚熜站了起来,难掩激动道:“当真?” 距离大婚,过去快半年了,他宠幸妃嫔过百,尤其在皇后、两位皇贵妃身上下了大力气,却迟迟不听后宫传喜。 朝廷、民间,时有议论,皇帝年老,恐难在种下龙嗣。 就连朱厚熜也怀疑,身体是否与凡人有异,有种无活。 皇后有孕的喜讯传来,立刻就粉碎了所有的质疑。 皇帝,行! “回万岁爷的话,是李太医诊治的,想来差不了。”吕芳答道。 太医院那么多人,姓李的也有不少,但在内廷中,这李太医的称呼,只属于神医李时珍。 李时珍诊治的,不可能有差。 “快!” 朱厚熜出了精舍,吩咐道:“去见她!” 紫禁城。 坤宁宫。 吕芳在传喜前,就让内廷太监、宫女都动了起来,洒扫、添喜、挂彩。 整整二十年,皇宫没有这样热闹过了,没有圣上的皇宫,就如同一潭死水,圣上在,水才又活了过来。 三宫六院的妃嫔,在今日都将自己打扮的格外美丽,然后守在自己的宫门外面,哪怕明知道圣上走不到这里,看不到她们,可万一呢? 没有万一! 坤宁宫,是和乾清宫、谨身殿、华盖殿、奉天殿一样,在永乐十八年建成,建在紫禁城的中轴线上,而两侧才是后妃们住的东、西六宫,龙驾从玄武门而入,过广运门,就到了坤宁宫。 和乾清宫、玉熙宫一样,坤宁宫不仅是皇后的寝宫,还用于接待朝廷命妇,举行宴会等活动。 皇后在坤宁宫的地位非常尊贵,是后宫之主,负责管理后宫事务,并与皇子、妃嫔等见面。 随着朱厚熜进入大殿,所到之处,太监、宫女如波浪般跪倒,凤仪女官入寝,轻声唤醒后,禀告道:“皇后娘娘,圣上来了。” 当今皇后,林芷溪有了身孕后,就总觉得睡不够,再加上后宫琐事繁多,心力难以为继,有些嗜睡,所以,圣上回紫禁城,吕芳惊动了数以万计的人,却唯独没有惊动睡梦中的皇后娘娘。 林芷溪闻言,不由得一愣,随后就慌乱了起来,“上妆!” 她是普通民女出身,宫里的规矩、礼仪,都是在秀女的时候学的,成了皇后,在这个圣上不出的紫禁城中,她得到所有宫人的恭敬,只有别人向她行礼的时候,没有她向别人行礼的时候,但那些学过的礼仪、规矩,她始终铭记于心。 身为一国国母,见天下君父,也要妆容整齐,大礼参见。 凤仪女官听后略显为难,道:“皇后娘娘,李太医有吩咐,孕时不宜着妆。” 林芷溪凤目一瞪,道:“去办…” “下去吧。”朱厚熜进入了寝殿,对那凤仪女官说道。 凤仪女官如蒙大赦,万福礼见之后,便退了下去。 不着丝毫粉饰,却依然难掩天姿国色的林芷溪脸颊泛红,就要上前行礼,却被朱厚熜拦住了,“你我夫妻,不必如此。” 闻言,林芷溪出现短暂的懵然,心中触动,“夫妻”二字,熟悉而又陌生。 皇帝、皇后,是夫妻,却又不像夫妻,至少在她和眼前这位皇帝陛下,没有普通百姓人家夫妻的状态。 她只有在侍寝时,才会见到皇帝陛下的丈夫,恢复天日之表、龙凤之姿的皇帝陛下好似这人间谪仙,令人难以接近、了解。 这一刻,忽然有点像“人”了。 回过神的林芷溪,下意识地摸了摸小腹,道:“圣上,臣妾憔悴已极,请恕臣妾无礼。” 朱厚熜摇摇头道:“朕只是想来看看你,这些礼仪、规矩,都是给外人的,加不到你的身上。” 一介民女,成为皇后,能将紫禁城打理的井井有条,非常不易。 其他的事情,用不着去苛责,朱厚熜也不会去苛责。 林芷溪螓首轻点,朱唇微启,道:“天色渐晚,臣妾请圣上在宫中留膳。” “好!” …… 皇后有孕的消息,飞快地传遍了朝野上下,内阁阁老、六部九卿大臣、文武百官,无不欢颂。 圣上前三位皇后,孝洁肃皇后、张废后、孝烈皇后,生前无一诞下龙子,当今皇后娘娘有孕,让无数官员、百姓猜测,大明朝嫡子将要诞生了…… (本章完) 274.第274章 逃离紫禁,世子就藩! 第274章 逃离紫禁,世子就藩! 是夜。 内阁灯火通明。 六部九卿大臣齐聚一堂。 如此阵仗,不是为了那李成梁,而为圣上回紫禁城了,内廷还传出消息,圣上要留守坤宁宫。 趁此机会,阁老、堂官有几件事要商议。 张居正望着一干阁臣、堂官,开口道:“这第一件事,是请圣回宫,偌大的神宫,不能无主,之前皇后娘娘登位,圣母暂掌神器,今已孕身,不宜劳累,都说说,吾等是否应该上疏劝说圣上龙驾腾迁?” 自壬寅宫变以来,圣上久居西苑,这成了无数朝臣的心病,夏言内阁、严嵩内阁,包括现在的张居正内阁,都曾试探过圣意,劝请圣上回紫禁城,但都遭到圣上严厉的斥责。 久而久之,朝臣们都快绝望了,这突然的消息,却让所有人看到了希望的光。 其实。 以张居正为首的内阁阁老,和一些年迈的六部堂官都知道,圣上是打心底不愿意住在紫禁城,可以说,圣上在十四岁从湖广安陆来到京城,就不愿意住在紫禁城中。 圣上从湖北安陆藩邸进入皇城,完全出于一种命运的不可知,对这个权力中心来说,他还是一个“外来者”。 但圣上用不一般的固执与强硬,与杨廷和等大臣展开了旷日持久的对峙。 持续三年之久的大礼议,更让朝臣们付出血的代价,最终以圣上的胜利结束。 嘉靖二十年的宫变,算是圣上个人的大失败,但也未尝不是一个好机会,一个逃离紫禁城的机会。 圣上趁机搬入西苑居住,不再踏入大内,也不再上朝。 西苑之内,既有林木荫蓊之美,又有烟波浩渺之胜,较之紫禁城,无疑显得辽阔而自由,是游猎、骑射的好场所,宣宗、英宗、宪宗、武宗,历代先皇都喜欢去西苑骑射。 而圣上对西苑的兴趣,却是不断地营建宫殿。 从嘉靖十年至嘉靖二十年,西苑内陆续兴建的有永寿宫、无逸殿、清馥殿、清虚殿等殿,豳风亭、宝月亭、翠芳亭等亭,又有海神祠、雷坛、雷宫等祠坛。 这些建筑群,从功能上说,覆盖了办公、生活、祠祝、游览等各方面的需要,阁老、部堂们基本可以确定,圣上一直在为逃离紫禁城准备着。 圣上迁入了西苑的永寿宫,随之,又兴建了大高玄殿、大光明殿、玉熙宫、神应轩等宫殿、亭台。 在紫禁城外,圣上为自己建造了另一座城,在这座城里,他相对自由了。 不可小瞧西苑与紫禁城的一步之遥,这意味着内阁与皇帝、内阁与群臣、皇帝与群臣诸种关系的变更,以及实际政治运作上的不同。 对皇帝来说,首先是不用上朝,作息时间可以自己定了,也不用见那些争论个没完的廷臣;经筵日讲,高头讲章也可撇过一边。 最重要的,在这座他自己作主的新城里,可以一意斋醮、玄修,如果在紫禁城,不知有多少祖制、规训在等着,可能永远不得清静。 圣上不再劳累,圣上获得了自由,圣上获得了制衡文武的力量,时至今日,圣上乾纲独断。 劝说圣上回紫禁城,本质是在劝说圣上回到那诸多条条框框中,唯有这样,文武百官才能有机会将君权再次关到“笼子”里。 紫禁城、西苑,是两座有形之城,却代表着两座权力的无形之城。 哪怕在圣上这一代皇帝做不到,群臣也会致力于在下一代皇帝做到。 繁重的案牍,经常的经筵日讲、高头讲章,枯燥无味且劳累的东西,能减少人的寿命,能很好加快这一进程。 这是为臣者最歹毒的一计。 使皇帝寿短。 “我认为,圣上在玉熙宫也习惯了,不必再麻烦龙驾腾迁。”胡宗宪立刻出言反对。 作为军方在内阁的代表,军政分离才开始进行,大明朝的军力才刚有点起色,大明朝的战略才拉开帷幕,他盼望的,是圣上活的越久越好。 “我附议汝贞之言。”王崇古支持道。 他和胡宗宪,都属于劣迹文臣,胡宗宪是因为其恩师奸相严嵩,他是因为在军方最高统帅任时,曾主动与文官集团划清界限。 在一些激进的文官眼中,不完全忠诚,就等于完全不忠诚。 况且,他还往死里得罪了元辅,和文官集团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那立场,就只有坚定不移站到军方这里了。 “我附议胡阁老之言。”礼部尚书海瑞表态道。 这些日子,他都在忙碌“简化文字,加注音脚”的事,不怎么掺和朝廷事务,但无关任何立场,海瑞只想着君父能活得久些。 那紫禁城,宫深墙高,抬头望去,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不适合人住,更不适合大明朝的君父住。 西苑,挺好。 “附议!”刑部尚书潘恩附和道。 那以他的名义,引发的伪造奏疏案,险些要了他的命,要不是圣上宽慰,时时让太医院院正、神医李时珍常去看望,他这条命八成就撂那了。 君恩大于天,不得不还。 “附议!”工部尚书朱衡紧接着表态。 两万五千里直道的五年工程初启,圣上的龙体,工部官吏甚至比圣上还要关心。 接下来,都察院左都御史颜鲸等数位堂官纷纷“附议”胡宗宪之言。 贤君在位,除了杀伐之心盛了些,总体而言,利大于弊。 半数左右的阁老、堂官拒绝劝说圣上龙驾腾迁,张居正很是无奈,这群“幸进之臣”,丝毫没有想过皇权再这样膨胀下去,臣权当如何自处? 但这都不是能摆在明面上说的东西,反对之声这么大,连票拟都不必了,张居正只能将“劝圣回宫”的事暂且按下,继续道:“第二件事,是礼部尚书海瑞上疏,请立皇孙朱翊钧为亲王,择地就藩!” 此话一出。 不亚于一记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响。 废裕王一脉,终于要有结果了吗? 尽管很多人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但想起过去那些年,为废裕王朱载垕,为景王朱载圳在朝中摇旗呐喊,请立储君,忽然有种隔世之感。 这一刻。 严嵩内阁、张居正内阁,两代内阁及六部衙署文武百官,都成了那戏台上的丑角。 自庄敬太子病卒后,围绕着裕王、景王,朝廷掀起了无数纷争。然而,裕王被废,景王逐国,让老臣们为之扼腕叹息。 但一部分朝臣以为,洪武旧事可能重现,圣上或会立皇孙朱翊钧为大明朝储君。 在听到皇后娘娘有孕的消息后,这部分臣子心就凉了半截,这封王就藩的提议再出,整颗心可谓是拔凉拔凉的。 不过,任谁也没有想到,这提议来自海瑞。 要知道,世子朱翊钧就住在海府中,在圣上首肯下,海瑞成了世子师。 如果世子能承继大统,海瑞就能成为帝师。 一时间,阁老、堂官们心里百味杂陈,不知道该怎么想,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海瑞站了起来,解释道:“阁老,此提议虽由我所出,但出自李王妃之口。” 没错。 亲手断绝世子皇帝之路的,不是海瑞这个师傅,而是李王妃那个亲生母亲。 住在海府这段时间,李王妃从海母、海妻身上,见识到了不同寻常朝廷大员母亲、夫人的东西。 那便是现实。 不是世间那些灰暗的现实。 是认清生活的真相,依然努力生活。 朝廷上下,任谁都看得出来,世子被册立为储君,乃至于登基为帝,可能已经不太大,准确来说,几近于无。 与其在海府,在京城,在圣上眼皮子底下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压抑人性,表现得非常适合当皇帝的模样。 李王妃觉得,不如给世子一个快乐、健康、正常的幼年、少年。 王妃思考了很久,在闻听皇后娘娘有孕后,彻底下定了决心,让海瑞代她向内阁提出世子封王就藩的事。 闻言。 阁老们、堂官们顿感心闷。 在他们看来,生在帝王家,有点血性,就要有争心,为自己争,为天下争,哪怕结局往往悲惨,总要多一点责任和担当。 现在,还没有开始争,李王妃就代表世子降了。 群臣总觉得不得劲,好像一拳打在上,又好像一脚踩空,没什么伤,却就是难受。 “皇后娘娘刚有孕,是龙子,是龙女,尚不可知,世子封王就藩的事,是否议的早了些?”高拱接言道。 他不是不赞同世子封王就藩,但一切为时尚早,圣上终究年高,不是非议,或是其他,有一位龙孙在京城,无论出了什么事,都能很好的稳定下来。 张居正点点头,又摇摇头,望着其他人,问道:“你们呢?” “次相老成谋国,不无道理。”阁老、堂官们齐声道。 大礼议之争的教训还历历在目,要是圣上归天,大明朝再出一位和当今圣上这样固执的皇帝,文武百官就活不了了。 张居正默了下,道:“世子就藩之事可以不急,但世子封王之事,不妨先行。” 不知为何,张居正心底对裕王一脉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不认同,嗯,认为裕王及血脉不太好,绝了皇帝之路也挺好。 不就藩,先封王。 高拱没有反对的理由,其他人也是如此。 那就要议王号,由于裕王王号是逼宫被废,违大逆,不适合再度启用,世子自然而然就继承不了其父的王号,只能另择王号。 在座都是饱读诗书之士,议个王号倒不困难,想来想去,定了“福”。 福字,在甲骨文中便已出现,左侧是一“示”字,表示祭祀;右侧上方是“酉”(酒),下方是双手,象征双手捧着酒坛。 可见,“福”本是双手捧着酒坛跪在祭坛旁边,祈福之意。 此字,仿佛天生适合皇家,落福到世子头上,也寄托了这些位大臣的美好祝愿,福禄长久、厚德载福、福寿绵长、如天之福……众人连连称是。 张居正一边为世子书写着请封亲王的奏疏,一边道:“而第三件事,是关乎当今圣母,圣上老来得子,圣母功不可没,这于我大明朝有大功,圣母娘家出身贫寒,内阁议了下,想为圣母之父上个爵位,你们以为如何?” 依大明朝制度,凡亲、郡王妃父无官者,亲王授兵马指挥,郡王授副指挥,不管事。 但这里面,却没有皇后父亲的恩典,国丈爷到底只是个空头,除了内帑时不时有赏赐外,就没有别的了。 那些兵马指挥、副指挥职位,太过薄寡,要是照历代国丈的恩典,当封授五军都督府都督。 但是,本朝与历朝不同,军政已在分离当中,五军都督府即将改制重建,不归朝廷所辖,也不再是能养老、挂职的地方。 虽说军方诸将有不少人大字都不识几个,但那都是刀枪血海中拼杀出来,战斗直觉离谱到吓人,容不了国丈爷这个闲人。 依照循例,皇后在诞下龙嗣后,国丈爷便会封授策赏爵位,张居正、高拱、胡宗宪、李春芳、王崇古一合计,干脆一步到位,直接封个爵,把国丈爷养起来算了。 值得一提的是,军政分离,不影响大明朝的爵位,朝廷、军方都认,具体的俸禄、赏赐什么,仍由朝廷负责发放。 军方只管军方的事,但为国立下大功的人,朝廷要负责善后工作。 海瑞毕竟是礼部尚书,起身说道:“这似乎不合规矩。” 张居正点点头道:“是不合规矩,等圣母诞子后,加赏取消,如何?” 内阁就赌圣母怀胎是龙子,这样一来,就和奖赏前置没有差别,等龙子降生,不再加赏国丈爷就是了。 事情还是那个事情,内阁灵活掌握了下。 海瑞不是迂腐的人,沉吟了下,就坐了下来。 朝中的“山”,刚峰都没有异议了,堂官们也就认可了内阁的提议。 但爵位几级,内阁原议的是封个侯,但遭到了堂官们的一致反对,只能退而求其次,封个伯。 伯名:嘉定。 (本章完) 275.第275章 娃娃之亲,海家有女! 第275章 娃娃之亲,海家有女! 人定时分。 海府大门敞开。 海瑞的脚步显得有些沉重,短短的几步路,是那样的漫长。 已是五月下旬,夏夜的风有了清凉之意,院子里的大树上枝叶蔽天,随着徐徐清风摆动,哗啦作响。 院浅人静,门内的院落里清晰地传来纺车转动的声响。 海瑞站在那里,听着那声响,又过了好一阵子,双脚才迈过了门槛。 大树下,海妻一条矮凳坐在纺车前正摇动转轮专注地纺着纱线,女儿囡囡和世子朱翊钧就坐在海妻的身边,望着从海妻手里那团慢慢变成一条,又慢慢在转轮上变成一线。 两个孩子听到了门口的声响,心神早就不在那上面,在听到脚步声后,连忙转过头来。 囡囡的目光里,满是惊喜,立刻一声惊呼:“阿爹!” 小腿飞快地向父亲跑了过来。 世子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见到“姐姐”囡囡跑动,就跟了上去,晃晃悠悠跑了过来。 海瑞一手抱起了女儿,一手抱起了世子,望着女儿的眼中,满是父亲应有的怜爱,望着世子的眼中,满是臣下应有的敬重。 海妻停止了摇动转轮,看到这温馨的画面,会心一笑。 “阿母呢?”海瑞在问,但目光却先一步望向了母亲的屋内。 小儿子不在,这个时辰大概是被母亲哄着睡了。 海妻摇摇头,道:“在厨房里。” 海瑞神情一滞,再问道:“王妃呢?” “也在厨房里。” “王妃去厨房干什么?”海瑞端严了脸,放下了女儿,也放下了世子,紧望着妻子。 海妻答道:“王妃、阿母在厨房做饭呢。” “岂有此理!”海瑞的脸色铁青,撂下了母女二人和世子向侧廊厨房那边大步走去。 跟平时不同,李王妃完全换了一身衣服,短衣短裙腰间还系着一块粗麻围裙,坐在灶前,正将一块劈柴续进灶内的火里。 海母正将蒸笼盖揭开,一大片白白的热气在厨房里腾漫开来,蒸笼里满满的一个一个用荷叶包着蒸好的米粑,她从蒸笼里拿出一个荷叶米粑在手掌里翻凉了凉,对王妃说,道:“王妃,这米粑凉着吃也能吃,但还是趁热着好吃,这些要是吃腻了,还可以炸着吃。” 李王妃没有什么顾忌,接过了米粑,扑面而来的浓郁米香,就咬了一口,那软糯可口的滋味,让她忍不住赞叹海母的手艺。 海瑞站在门边,望着母亲的侧影,这蒸米粑,一向是海家人在出远门时做的,或许在母亲心里,已经把李王妃、世子当成了亲人,知道王妃、世子将要离开,秉着夜烛,也要蒸些米粑。 海瑞又望着李王妃的身影,在门边跪了下去,为了不使母亲、王妃失惊,轻轻叫了一声:“王妃、阿母。” 李王妃、海母还是微微惊了一下,两人慢慢转过头来,从上面望下去,看见了趴跪在门口的海瑞。 李王妃把灶门用块瓦给堵了起来,防止灶内的柴火崩溅出来,站起了身,向着门口走过来了:“海师傅,事可是成了?” 热气熥的海母满脸的汗,顺手撩起腰上的围裙,揩了一把汗,站在那里,但两个耳朵竖着,在听儿子的回话。 海瑞跪在那里,答道:“成了一半,内阁、六部的公卿们,同意了世子封王之事,但龙子未降,请王妃、世子再在京城留些时日,元辅奏疏已上,想必在明日就会有内廷中人前来传旨,封授世子为福亲王,事发突然,王府不及新建,内阁众议改裕王府为福王府。” 裕王是被废了,且被逐国了。 但裕王府还在那,裕王正妃陈王妃还住在那,原班人、物俱在,李王妃、世子都不陌生,该换下门匾,对朝廷来说,省时省力又省钱。 这样的安排,李王妃没有什么不满意,点点头道:“福王、福王,我这儿子,也算是有福之人了。” 李王妃想起了朱载垕,如果王爷还在,没有被废,大宝之位仍有不小的希望,儿子也有继承大统的可能。 但那样的话,朝廷说什么也不会在这时候给皇孙上王号。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李王妃对这王号感慨颇深,只是,人的思念一起,她又想起了国外的王爷,不知过的好不好。 唉。 一声幽叹。 李王妃转身向海母行了一礼,感激道:“承蒙老夫人多日以来的照顾,和这今夜的米粑,多谢了。” 海母略显慌乱,连忙还礼道:“受君之事,竭力为之,王妃不必如此。” 李王妃坚持感谢,海母勉强受之,这才转过身,向跪在那里的海瑞,和远处的海妻,温言道:“这段时间,辛苦海师傅、海夫人了。” 海瑞还了礼,海妻也还了礼,囡囡懵懵懂懂,但她隐约间有种感觉,就是要和自己视为亲弟弟的世子分离了,怀抱着世子的双手,不由得紧了紧。 而这个场景,也落在了李王妃的眼中,默了一下,道:“海师傅、海夫人,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让世子与令千金订下娃娃亲,待到成年时,明媒正娶迎囡囡过门。” 婚姻之别,如天地之差。 三书六礼、三媒六聘、凤霞披冠、十里红妆、八抬大轿。 明媒正娶:娶的是完璧之身;八抬大轿:抬的是大家闺秀。 明媒正娶:娶的是贤良淑德;三媒六聘:聘的是知书达理。 大家闺秀,嫁的是书香门第;完璧之身,配的是忠贞不二;贤良淑德,许的是温润如玉。 三书六礼、三媒六聘。 三书指:“聘书、礼书、迎书”。 六礼即六个礼法指:“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三媒六聘,三媒指的是男方聘请的媒人、女方聘请的媒人,给双方牵线搭桥的中间媒人。 六娉指的是在天地桌上摆放一个斗、一把尺、一杆秤、一把剪子、一面镜子、一个算盘。 大家闺秀,大家:指有声望地位的人家。 闺秀:指的出身于世家大族的女子。 书香门第,书:家庭三代熟读四书五经。 香:家族中有祖庙,自有香火。 门:门当,指门槛,代表家在当地有地位。 第:代表第及,指家中有满城皆知的名人。 现在的海门,符合以上所有,自然配得上任何人家,哪怕是皇家。李王妃,将世子明媒正娶、正妻之位,许给了囡囡。 海瑞怔愣在原地,两个伺候王妃、世子的婢女将其搀扶了起来,要结亲家,哪有跪着谈的。 海瑞下意识地望向厨房里的母亲,见其没有反对,又转过身望向大树下的妻子,见其同样沉默,沉吟良久,道:“也好。” …… 翌日一早。 朱厚熜陪皇后吃过早膳,便返回了西苑,这紫禁城,就像是座围城,外面的人想进去,而里面的人却想出去。 进去千难万难,出去也是千难万难,纵观大明朝,也只有三位皇帝走了出去。 被迫走出去的建文帝,躲进豹房的正德帝,再就是朱厚熜了。 连续两代皇帝如此,早早地在玉熙宫里等着的张居正,想着想着,心里都快绝望了。 想把皇权关进笼子里,怎么就那么难呢。 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来到近前,提醒着闭目养神的张居正,轻声唤道:“阁老。” “吕公公。” 张居正睁开眼睛,起身道:“圣上可是回到西苑了?” “是的,正叫您呢。” “这就来。” “……” 精舍里。 焚起了檀香,是圣上回来上的,但别人敬的都是天地神灵,这神坛上,却有个圣上的像。 张居正对这些虚无渺茫、怪力乱神的事向来兴趣缺缺,在叩见、恭贺后,便上了内阁昨天议的事,以及今儿朝廷的要紧事。 世子封王。 国丈封伯。 福王、嘉定伯。 率先映入朱厚熜的眼帘,倒是没有多想什么,便朱笔御批了“照准”二字。 张居正将两道御笔奏疏收回,便又呈上了新奏疏,世子……现在该称呼福王殿下,要与礼部尚书海瑞长女结亲。 此奏,是由李王妃所上,疏中直言海家长女海婳,囡囡是小名,婳是大名,淑质英才、赤子之心,故与海瑞相约儿女婚事,上禀圣上还请允准。 张居正在看到李王妃上疏事,第一时间是震惊的,皇家子孙,婚事往往是钦赐,或是充斥诸多利益考量。 而福王朱翊钧、海女海婳的婚事,明显不是。 海瑞在朝廷、民间声望是大,但得了民心,失了官心,在朝没有几个朋友,称不上是一方势力。 就这样把亲王正妃之位许诺出去,李王妃属于是什么都不再幻想了,以后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登临大宝、承继大统这些,想想就行了。 以后谁再敢打扰母子俩的生活,李王妃恐怕会将人打出去。 朱厚熜没有立刻同意,也没有立刻否定,踱着步,好生想想,倒也认可了这对良配。 根据大明朝制度,选亲王正妃程序,与选皇妃是相当的,许多时候,那些淘汰的秀女,都被皇帝直接赐给了亲王为妃,特别是亲王正成年时,恰遇选秀之事,基本都会得皇帝赐婚。 当然,不是所有亲王成年时间都那么好,也不是所有皇帝都能像当今圣上,都五十几了,还能全国选妃,还能使皇后有孕。 一般之时,皇帝会降下谕令,让文武百官各自“举言十岁以来的嫡女及妹、侄、孙女”,专“求汝,郑间衣冠子女为新妇”。 就是从文武百官亲族子孙女辈中,挑个好的,钦命成婚。 李王妃有了主见,倒省了宗室、朝廷的力气,但在这时代,娃娃之亲,视为父母之命,为大明律法所承认。 囡囡比朱翊钧大几岁,朱翊钧成年之日,便是完婚之时。 “口盟”已成,海婳之名,就要入大明宗籍,名列福王正妃之中。 作为皇帝,朱厚熜这个祖父,要赐下见证,黄金、玉器、珍珠、宝石等等,这些议礼都由吕芳代为送到海府。 朱厚熜又吩咐吕芳将甘肃镇总兵前些日子呈上的一方无暇的和田宝玉,交给能工巧匠制成龙凤玉佩,龙佩归朱翊钧,凤佩归囡囡。 宝玉难得,无暇宝玉更是难得,仅凭这两枚玉佩,就足以保朱翊钧、囡囡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朱厚熜赐完宝,张居正却要献宝。 四个当值太监抬起了铜缸,迈进精舍,一直将那铜缸抬在离朱厚熜面前只有一尺的地方落下。 其他人都退了出去,精舍里只留朱厚熜、张居正、吕芳三个人。 朱厚熜的目光,望向了铜缸那个一动不动的东西,是只龟。 斑驳的龟壳上,依稀可见几个字,“汉文帝元初年戊寅”。 朱厚熜目光亮了一下,猜出了大概,望着张居正,道:“这是?” “回圣上,这就是汉文帝为记载自己的文治,亲手放生了那只神龟,时隔一千七百三十年,有渔夫在太湖里捞了上来,圣上,这是天降的祥瑞啊!”张居正敬贺道。 去年、今年,圣上杀了太多的人,在无数的颂圣声下,那些“残暴”“不仁”的词语隐匿,但时不时的,总有圣上是“暴君”的流言蜚语传出。 上天降下这只神龟,代表了苍天认可圣上是汉文帝那样的贤君,所有的坏话,也将不攻自破了。 张居正、吕芳都望向了朱厚熜,等着即将显出的龙颜一悦。 可他们没有等来朱厚熜的喜悦,见到的只是他茫然的目光和沉思的神情。 就这么个玩意,都能当成祥瑞敬献上来,能活的过谁呢? 朱厚熜想了想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抬到海子边放了吧。” 什刹海原为“三海大河”一片湖泊,金代在修建行宫时,将白莲潭水域分割成南北两部分,北半部分成为什刹海。 随着漕河开挖,白莲潭成为金中都的漕运码头,在元朝时,什刹海成为京杭大运河漕运的终点。 将这神龟放到里面,朱厚熜想看看还有没有活着游回来的那一天…… 距离一千月票最后五十张月票,恳请诸位读者老爷手中还有月票的冲一冲,万分感激,下个月加更感谢,冲冲冲! (本章完) 276.第276章 成梁称王,割据一方! 第276章 成梁称王,割据一方! 汉城之北。 一座座黑洞洞的炮口火光喷射。 到底是占据了地利、人和,高丽修筑了不少防御工事,所有的火炮,都架设在寨栅后方,连续向突进的李成梁军轰击。 炮火在李成梁军的官兵的前方,在他们的左右两侧,有些甚至就在他们的身边炸起一团团火光。 但就是炸不到多少人! 透过千里镜,李成梁望见这一幕,忍不住摇摇头。 一百多年过去了,高丽的火器,根本没有丝毫进步。 洪武、永乐年间,高丽太宗李芳远曾到过北平,与时为燕王的成祖文皇帝朱棣关系还不错。 成祖文皇帝即位后,李芳远最先派人到金陵朝贺,成祖文皇帝也很好地报答了这位“造反”方面的老师,承认李芳远的高丽国王名号,并且正式确立了高丽的属国地位。 成祖文皇帝与高丽有着深厚的情结,他与李芳远过从甚密,书信往来不绝。 成祖文皇帝先后三次派人去高丽选妃,死后又以两位高丽妃子殉葬,这一行为虽然残酷,但也反映了成祖文皇帝对高丽的亲近。 因此,成祖文皇帝在位期间,曾将鸭绿江南岸的土地赐予高丽,这一行为等于是从法理上放弃了鸭绿江南岸的土地,使得大明朝几乎彻底痛失世界东部最重要的桥头堡——高丽半岛。 毫无疑问,在如今亟待扩大战略的大明朝来说,这一决策堪称是成祖文皇帝一生最大的战略失误。 成祖文皇帝和李芳远的友谊,使得永乐年间的高丽王国迅速发展了起来,文字、军事、医药、发明、文学……涵盖方方面面。 尤其在军事上,李芳远在成祖文皇帝的建议下,进行了己亥东征。 而东征目的是清除对马海峡倭寇的侵扰,那次东征高丽打死七百头倭寇,活捉一百一十头倭寇,并释放了至少一百四十名被倭寇抓走的大明百姓。 而高丽方面,仅有一百八十人阵亡。 在北部边疆,李芳远下令修建了四郡六镇以加强边防。 李芳远还参考大明军制制定了诸多巩固半岛防御的律法,并力求在新武器的发明和发展。 为此,成祖文皇帝特派遣吴尧,这位大明朝的大匠作前来做指导,在吴尧的带领下,高丽制造了许多火箭及火炮,如现在使用的高丽神机箭。 华夏、半岛,都是李成梁的祖地,华夏帮助高丽制造的神机箭,却在一百多年后,打向了大明朝的军队。 李成梁倒没觉得有什么,但一些明悉大明、高丽历史的辽东军将领却接受不了了。 直到此时此刻,他们仍受李成梁蛊惑,以为此次进攻高丽,不过是为了逼迫高丽交出努尔哈赤等女真族余孽,而高丽非但不交,还胆敢拿大明的东西来打大明人。 是非对错,所有的辽东军将士已无心分辨,只想尽快弄死这群狗日的。 万名前军骑兵,在将校身先士卒的率领下,迎着猛烈地炮火,悍不畏死冲向高丽炮兵阵地。 火器战场,第一件事,便是以最快的速度摧毁敌方的火炮阵地,这种杀伤性极大的武器,是战场局势最大的变数。 而辽东前军很快的执行了这一任务,围绕着高丽炮兵阵地,顷刻间便抛掷出上万枚瓷蒺藜,冲天的火光瞬间笼罩阵地,炮声戛然而止。 千里镜这玩意,高丽也是有的,站在高地的高丽王李峘,完全不敢相信,倾一国之力打造的二百门火炮,竟在两军交战的第一时间被解决。 自诩文治武功盖绝天下,高丽王军天下无敌的李峘,心里顿时涌现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 那炮兵阵地的指挥,就是被他誉为高丽第一炮将的金景锡,他的左膀右臂,被他眼睁睁看着炸的粉碎。 这一刻,李峘脑中一片空白,战斗已经打响,解决完高丽炮兵阵地的辽东前军,遵照李成梁下达的军令,立刻转战正面战场,如群狼下山般,借着强大的惯力,将一枚枚瓷蒺藜抛掷入高丽王军中。 遍地开! 可以说,在短兵相接的瞬息,高丽王军的前军将近团灭,数万名高丽王军将士死伤。 如果说这世间最能让人清醒的事物是什么,那爆表的武力,绝对是其中之一。 这不是对战,而是屠杀! 人在无法抵御的极度恐惧下,只有两种反应,一种是放弃,另一种是转身就跑。 战场上,一旦大量将士临阵逃脱,那么崩溃之势立成,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是军神在世都难以拉回来,又何况是二十多岁,刚认清现实的高丽国王李峘。 瓷蒺藜扔完,辽东前军结束了第一道军令,让开了战场,令辽东中军、后军压上,去与高丽王军搏杀。 当然,搏杀二字或许不太确切,彻底丧失抵抗意志的高丽王军将士除了逃,还是逃。 宁愿冲撞己方军阵,也不愿意回头看一眼辽东军手中的屠刀。 辽东中军、后军衔尾,不断猎杀一个个逃的慢、倒在地上的高丽王军将士。 而逃的快,则由缓过劲的前军骑兵负责追杀,两条腿,怎么可能跑得过四条腿的? 追上去,朝着那无防的后背就是一刀,高丽王军将士当时就扑倒在地,紧接着就没什么动静了。 杀!杀!杀! 连杀几人,刀往往就钝了,卷刃、缺口如锯齿一般,再劈砍下去,就连人头骨都砍不进去。 但是,在战场中,最不缺的便是杀人的武器,前军、中军、后军将士的刀不行了,就捡一把地上的高丽刀使。 尽管高丽所造的刀不那么好用,质量也没那么好,但杀个一二人还是没什么问题的,等刀刃卷了,再换一把就是了。 高丽王军已溃。 目睹一切的李峘接近痴傻,浑身是血的高丽王军指挥,李峘的另一个臂膀,大将南致勤冲了过来,护着李峘离开,“大王快走!” 说着,便砍死了近前来的一名高丽军士,而这一身血,想来也不是辽东军士的血。 大战,持续了一天一夜,死伤以不可数计。 “高丽王在哪?”李成梁问道。 李成材答道:“估计逃回汉城了。” “军队、将领俱亡,那就是座空城罢了,传令下去,继续进军,汉城!” ……平壤方面。 俞大猷仅率十余骑到来,径直到了营垒大门。 并直接向城中守军通报了身份,辽东军参将达永大吃一惊,连忙出营、出城拜见,俞大猷坦然入城。 卜一进城,俞大猷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在多方情报中,这里还是遍植柳树的“柳京”,今值盛夏,本该满城柳枝招摇才对。 满目疮痍,断壁残垣,无数柳树残根,无声的述说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史无前例的大火,将一城的柳树焚去,而焚柳中,火落入民家,于是,灾难就发生了。 作为高丽国最为繁华的地方,地位等同大明朝金陵城的平壤,就这样毁于大火中。 而原因很简单,为了方便统治,防备高丽国百姓的偷袭,凡是“障碍物”,都要尽可能的毁掉。 偌大的城池,竟不见一名高丽人,在俞大猷看过来时,达永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解释道:“大将军,没死,都在城南。” 因为李成梁的特殊军令,夺下一城,钱财、宝物、女人皆归将士所有,随意采撷。 将士们的第一目标,当然是钱财、宝物,抢过城府府库,再抢城中大户,最后抢普通民家。 一层层洗劫下来,平壤城北已经没办法看,没办法住了。 为了达到割据半岛的目的,李成梁迅速率军南下,仅留下参将达永和五千辽东军在此面北驻守。 在李成梁南下后,达永便下达了严苛军令,严禁再骚扰平壤百姓,一切烧、抢、杀、掠皆为军法不容。 在当着所有的面,斩杀了十多个兽性大发,冲入民房施暴的军士和一名校尉后,终于安抚这场群狼乱舞。 达永命令平壤百姓前往城南居住,生存,等待事情的全部结束。 当被财、色、暴虐冲昏的头脑恢复清醒,达永和不少留守平壤的辽东军将校也慢慢察觉到了不对。 现在女真族已除,只留努尔哈赤等数十人在逃,那李成梁留他们面北防御,到底防的是谁? 只是,没有线报来源,达永试探性的派出人手前去北边侦查,但却无一人回返。 达永正准备派出更多人手继续侦查,就听闻了大将军俞大猷的到来。 同时,达永也知道之前派出那些人没有回来的原因,是被李成梁留下的后手亲卫给劫杀了。 而负责打前站的锦衣卫,又解决了这部分人。 所发生的事,前因后果,也随着俞大猷之口,述说给了达永,给了平壤城中五千辽东军将士。 他们,竟被李成梁蒙骗成了叛逆之军? 这一刻。 包括达永在内,没有人能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变化。 达永请俞大猷上座后,沉默了半个时辰,俞大猷的双眼,也盯了他半个时辰。 李成梁成了叛逆,他们成了叛逆之军,李成梁命令下,他们的所作所为,皆被大明朝视为逆反。 烧、杀的这些,尽成罪名,抢、掠的这些,尽成罪证。 回到大明朝内,恐将被军法从事。 五千辽东军中出现了骚乱,有些将校想的很简单,事情都到这一步了,御前辩解根本不可能,与其回国被斩,不如真的反了! 杀了俞大猷,跟随李成梁一条道走到黑。 达永不是吃素的,治军之道颇有心得,这段时间在城中军培养了大批心腹将校,在这时派上了用场,一个个叫嚣着“反明”的将校被拿下,甚至是血溅当场。 血腥味,随着过堂风吹进来,达永却压下了浮躁上心头的嗜血感,迎着俞大猷的目光,清澈道:“我部愿意放下武器,回国受审!” 连克、盖牟、安市诸城,皆在俞大猷手中,整个半岛平原的门户已然对大明朝开放,而俞大猷没有选择等待北原建设军团到来,再一举拿下平壤,反而选择孤身入立场不明的平壤城。 达永明白,这是俞大猷为了减少他们无畏的死伤,是仁义之举。 不然,圣上盛怒之下,他们这些人必将身首异处,子孙灭绝。 俞大猷松了口气,眉见喜色,道:“我没有看错你,圣上、朝廷也不会负你,你们的所作所为不符合大义,但圣上仁爱圣明,愿意以恩德消除此事,回到国内,不会有人对你们施加刑罚,但你们犁庭扫穴女真族的封爵、官位、荣耀,却会被一笔勾销。” 达云的家族有着悠久的历史和显赫的地位,他的祖先是成吉思汗的后代,属于草原上的黄金家族。 在归降大明朝后,达云的家族成员中有多位将领和官员,为大明朝立下了不少的功劳。 这样的人,本该是大明朝扶持的典型,委以重任,但被李成梁蒙骗这一遭,这些就全都别想了。 转祸为安? 达永听到俞大猷的话,心里不知是激动,还是喜悦,单膝跪地,道:“多谢大将军。” 俞大猷摇摇头,道:“别谢我,谢圣上恩德。” 没有圣上的授意,这样的保证,他又怎么敢下给没有叛逆之心,却有叛逆之举的达永部曲。 达永向着西南跪倒,那是京城的方向,五体投地道:“谢圣上天恩!” 商量完交接平壤的细节,俞大猷便告辞返回,五日后,俞大猷率军再次降临平壤,提前得到消息的达永率领他的部众五千人,把手臂捆绑到背后,向俞大猷请罪。 俞大猷命军下给所有人解了捆绑,但没有再赋予武器,北原建设军团的五万兵马已抵达鸭绿江畔,再有数日就会抵达此地,在圣上、朝廷绝对信任的条件下,接管这里的一切。 而达永及五千部曲也会被押送回国定罪,再予以赦免。 平壤拿下之时。 汉城那里也传来的消息,李成梁破城,斩高丽王李峘,自称为王,遂派遣使者前来,要与俞大猷、大明朝、圣上谈判,以平壤为限,北归大明,南归成梁…… (本章完) 277.第277章 进攻内廷,清算开始! 第277章 进攻内廷,清算开始! 辽东搜刮。 最终引发了矿监税使太监高淮、巡抚赵楫被处以极刑。 总兵官李成梁叛逆高丽,于都城汉城杀高丽王,自称为王。 这一战。 让不征之国对大明朝的国力有了更清楚的认知,也让诸国驻大明的使节们的眼睛,前所未有的清澈了。 十五国国力,倭国当属第一,高丽国属第二,安南等次之。 原来还因北征落幕,德胜门门前的“演武”,对大明朝国力、军力有质疑的人们,理智又占领了高地,爹,还是那个爹。 老二的高丽,就这么没了,老三的安南国使立刻写了国书,上表朝廷,安南国永远是大明朝最忠诚的儿子。 此前一直抗议大明朝廷帮助占城国复国,叫嚣着要对大明朝廷宣战的安南国使,在国书中明确了那就是个误会。 占城国的复国,绝对与大明朝廷没有任何关系,在帮助占城国复国,明显具有中土风格的神秘军队,就是一群伪装的人,其目的是故意破坏大明朝、安南国之间友好父子关系。 总之,从前都是误会,都是安南国的错,为了弥补过错,安南国使宣称,将从今年起,增加安南国向大明朝进贡数量。 老二没了,老三怂了,排行老四、十二的大琉球国、小琉球国,直接内附了大明朝,排行十五的占城国,更是惟大明朝之命是从。 真腊、暹罗、苏门答腊、西洋、爪洼、湓亨、白、三弗齐、渤泥九国国使,不由得把目光都投向了排行第一的倭国国使细川藤孝。 而细川藤孝的表现,十分的硬气,竟以国书的形式,向大明朝廷抗议,指摘这是大明朝对高丽国的不宣而战,是一场赤裸裸的侵略,这根本就是大明朝与李成梁演的一场戏。 倭国国使的勇气,超出了所有国使的想象,真腊九国国使第一次对这卑鄙无耻下流的细川藤孝产生了崇敬之心。 敢于揭露大明朝的虚伪,敢为天下先,是条汉子。 甭管半岛现状,是不是大明朝廷与李成梁演的戏,但大明朝廷都获得了难以想象的好处,平壤以北,尽数为大明军队所占据,这吃到嘴里的肉,诸国国使都不相信大明朝廷会放弃。 人向来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尤其是国与国的交往中,都会竭尽想象之力,来揣测无法抗衡的大国。 有了细川藤孝的勇敢,真腊九国相继呈交了国书,指摘大明朝廷违背了祖宗成宪,不征之国,灭亡了高丽,侵略并占据了半岛。 当死去的高丽王李峘的独子,大明朝册封的高丽世子李暊乘船逃入大明朝后,为十国的声援而为之感动落泪,以亡父的名义,向大明朝廷抗议,控诉大明朝的暴行! 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内阁。 张居正、高拱、胡宗宪、李春芳、王崇古,五位阁老嘴角都微微抽搐。 这李暊和真腊九国国使,是人傻,那倭国国使细川藤孝,也是真坏。 现在倭岛的形势,比之半岛好不了多少。 整个倭国的西部,都在锦衣卫控制的尼子氏家族控制下,几乎全部的西倭人,都在为大明朝挖矿。 挖完石见银山,去挖佐渡金山,一天到晚,干不完的活。 就这,锦衣卫依然嫌慢,尼子氏为了表忠心,并主动从东倭后北条氏、武田氏两个家族地盘掠人去挖矿。 毫无疑问,尼子氏的行动,激怒了后北条氏家督北条氏康、武田氏家督武田信玄的愤怒,竟然使得两个敌对了上百年的家族暂时放弃了仇恨,联合对尼子氏进行反击。 不过,寡妇地雷还在展威,尽管锦衣卫实验了多种新式火器,效果比寡妇地雷好的也有不少,但尼子氏唯独钟爱寡妇地雷。 尼子氏家督尼子义久,名义上的西倭霸主,向锦衣卫讨要的寡妇地雷数量,比其他火器加一块还要多。 这种侮辱性高于杀伤性的火器,让无数后北条氏家军、武田氏家军为之丁寒,在战场上节节败退。 而大战过后,尼子义久会让家军将那些下身受伤的两个家族家军给抓起来,然后,予以医治。 这倒不是出于什么怜悯,而是尼子义久发现,没有了“世俗烦恼”的倭人,能挖更多的矿! 但倭岛的医药水平也就那个样,为寡妇地雷重伤,想将人救活困难极大,而这个时候,尼子义久就会想到“慈父”。 尼子义久向锦衣卫总督倭岛的指挥佥事发出了请求,请大明朝派出医官队伍前去倭国,医治这些“优秀”的“牛马”。 大明朝为此派遣了多支医官前去医官,后来在太医院院正李时珍的建议下,不光派遣成熟的医官,还派遣了大批医道学徒前去倭国。 如今的倭国,在大明朝众多医者眼中,被视为“圣地”的存在。 哪个地方,能有这么多患者?哪个地方,能将脑海中的药方一个个验证? 前些日子,张居正偶感风寒,李时珍去诊治时,顺便聊了几句,当今大明朝,外伤、下身之伤,只要是完整的,基本都能给续上,分情况治好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是,李时珍也有了担忧,医者和屠夫其实差别没多大,对生命淡薄,在倭国的领头医官上报了发现医者“拆开”倭人寻找经脉、穴位的情况。 要不是皇后娘娘有孕,李时珍暂时走不开,就要前去倭国整肃医道了。 倭国东、西,可以说是一派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景象,但这一切,都和室町幕府,和室町幕府派遣到大明朝的国使细川藤孝没有关系。 室町幕府,名存实亡,所以,细川藤孝索性就安心在大明朝当起了搅屎棍。 什么都不知道的真腊九国国使,和父死国亡的李暊,就这样在京城大闹,鸡飞狗跳的。 但破解起来,也没有什么难的,张居正开口道:“李成梁的使者快到京城了,到时候让诸国参与谈判,亲眼见证李成梁的叛逆。” 纳半岛进入大明,是战略的一部分不假,但李成梁也是真的反叛了,大明朝廷是一点都不慌。 谈判。 是要进行的。不为别的,只为堵天下悠悠之口。 大明朝肯定是不满足当前平壤以北的土地,让叛逆的李成梁割据在南。 但大明朝的正义之师,必须要得到充分的理由才能在讨伐完李成梁,诛杀叛逆后,能合理合法的控制半岛。 大明朝方面,必须以最大可能展示李成梁的罪恶,这需要时间。 再就是,郡县半岛的事,朝廷中也有不少的分歧,以次相高拱为首,这群保守派,对占据半岛后,扶贫半岛原住民的事,是坚决反对,统一群臣意见,这也要时间。 高拱提了两个建议,一,是将半岛原住民送到倭岛上挖矿,石见银山、佐渡金山在旷工上的缺口还挺大,正好半岛、倭岛距离很近,运人过去也方便。 二,是将半岛原住民消失,真正意义上的消失,区区几百万人罢了,赶进海里可以,由朝廷出银子让大明那些泼皮无赖在半岛“狩猎”也行,这部分银子开支,高拱等朝中的保守派官员是愿意支持的。 对高拱这群认为激进派过于保守的官员,张居正、李春芳等正统儒臣是决然无法接受的。 一国之民,尽成奴隶,或被屠杀,这种手段,未免太伤天和。 事情就这样陷入了僵局,高拱给出了解决方法,还是两个,张居正、李春芳都不能接受,而视半岛原住民为大明子民,高拱也无法接受。 继续商量。 让李暊和倭国、安南、真腊十国国使参与谈判的事,由内阁中书舍人张位前去通知,等李成梁的使者一进京,自会安排到位。 目前,内阁有要务商议,那便是“矿税”。 从永乐年间为始,大明朝廷国库常年处于入不敷出状态,为了缓解“用钱荒”的情况,喜于征战的成祖文皇帝借用宦官“开发”了许多赚钱的门路,其中一条,就是向各地派遣矿监税使,到各地明火执仗地掠夺财富。 由此,宦官开始横行肆虐,给大明朝官员、百姓带来了深重的灾难。 而派往各地的宦官,通过诸多手段,逐渐对国家经济命脉进行控制。 税管、采矿、岁办、采办、皇店、仓储……宦官们发了大财,而朝廷却越来越穷了。 嘉靖四十年及以前,外朝在贪,内廷也在贪,外朝、内廷贪空了天下,但在嘉靖四十年及今,圣上的怪罪,多落在朝廷命官头上,内廷宦官仗着圣上之势,始终逃脱在律法之外。 浙江开化、德兴的矿难、民变,趴在辽东百姓身上敲骨吸髓,事情将发后的叛逆,让文武百官终于找到了反击内廷的机会。 就从矿监税使着手,两京一十三省(第十四省的北原省尚未开化,未被染指)的官员群策群力,将诸地矿监税使的骄横跋扈行径都搜集了确凿证据。 其三人最为骄横跋扈,被当做典型。 陈增、陈奉,以及高淮。 陈增是嘉靖二十年的宦官,后被派往山东任采矿使,为圣上筹集营建宫殿之资。 陈增到山东后即插手地方事务,并与福山知县韦国贤发生矛盾。 陈增诬告韦知县阻挠开矿,将其逮问削职,山东参政万象春仅为韦国贤辩护了几句,竟也被停发薪俸。 陈增随即在山东大规模地强行采矿,随意抽取壮丁凿山开矿,致使多人死在矿中。陈增将少量所得递送朝廷,而将大部分归入自己私囊。 一些官员对陈增的做法不满,纷纷上书揭发,但嘉靖四十年前的内廷什么情况,不说自明,结果是陈增未受惩治,揭发的官员反而皆受到惩处。 而陈奉,绝对是嘉靖年间最骄横的矿税使。 他本是御马监的奉御,于嘉靖二十七年被派往荆州征税。 他一人兼领数职,权重势大,十分骄横,每到一地都劫掠行商,欺压官民,所求稍有不遂,官吏即遭鞭笞。 其党羽爪牙则直入民宅奸杀妇女,无恶不作,富家大户被迫倾家行贿的所在多有。更有甚者,陈奉在荆州地区挖坟掘墓,丧尽天良。 陈奉的行径多次激起民变,同样的理由,嘉靖四十年以前的内廷热衷于敛财,一再支持陈奉,镇压地方官民。 陈奉所到之处,鸡飞狗跳,民不聊生,对于反抗的百姓,动用兵力血腥镇压,反对的官吏也多遭迫害。 高淮本是市井无赖,后自阉入宫,任尚膳监监丞,当派遣矿监税使之时,高淮看到这是发财的好机会,便重贿曾经的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太监陈洪,出任辽东矿税使。 高淮到辽东后,民间上的地痞流氓纷纷投到其门下充当税使。他们或公开抢掠,或敲诈勒索,罄人之产,淫人之妇,辽东百姓如蹈汤火。 对于那些胆敢反抗的商民,不论老少,均捉拿到天王寺,施以酷刑。 有的被捆住双脚悬在井中,称“悬头系井”;有的被倒立吊在树上,称“抽脚朝天”;有的被拦腰束住吊在柱子上,称“腰束吕公绦”;有的被置在下有烈火的铁皮上,称“烘焚暖炕”,至于拳打脚踢、鞭腹笞背,更属家常便饭。 高淮还将辽阳的富户登记在册,逐一敲诈,多者数千两,少者数百两,最少的也需数十两。 本来“辽人足以守辽土”,朝廷关外的军民就可以抵御女真族,但由于矿监税使的胡作非为导致民心尽失,嘉靖四十年以前,辽东局势日渐危殆。 高淮被凌迟,后被剉骨扬灰,其九族俱灭,再追罪也无有可追之物,但群臣就是要以高淮之恶,来印证内廷宦官之恶。 嘉靖朝这四十一年来,一些灭绝人性的矿监税使已经懒得对几乎停滞的矿业进行名义上的“管理”,他们“随意闯入民居,指称此地有矿,不论是否开采都要交税”,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不堪盘剥,纷纷弃田弃屋逃亡,成为流民。 这笔账,要清算了! 由内阁首辅大臣张居正亲笔所书了纷呈奏,交文武百官落下名姓,内阁五位阁老,六部九卿大臣,共同前往玉熙宫觐见…… (本章完) 278.第278章 打狗欺主,官狗狗官! 第278章 打狗欺主,官狗狗官! 到朱厚熜时,大明朝已传了第十一帝。 奉帝命办事的太监被围攻了,何况是矛头直指司礼监,这真是前所未闻的事。 虽然太监只是阉人、奴婢,但到底仗着皇帝的势,口衔天宪,便是如皇帝替身的存在。 “打狗看主人”,那句话用在这里再恰当不过。 内阁阁老、六部九卿大臣觐见参劾,这件事闹大了很可能立时掀起一场宫廷剧变! 再化小也会有一场雷霆暴雨,受天谴的,要么是外朝,要么是内廷,外朝、内廷鱼死网破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一切,都要看吕芳,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与圣上最近的人,如何做出反应了。 内阁的大动作,东厂没理由不知道,刚从辽东镇凌迟了高淮的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太监黄锦,也早就将国朝重臣联袂觐见,正在前来玉熙宫路上的消息报给了老祖宗的吕芳。 吕芳十岁进了兴王府,在朱厚熜是兴王世子时,就侍奉在朱厚熜左右,即便王府中无算,嘉靖朝多少年,吕芳就在这座紫禁城八卦炉里炼了多少年,熬到这个年岁,爬到这个位子,身上每根汗毛孔都变成了心眼。 不过,吕芳从头到尾什么都没做,两京一十三省搜集那些矿监税使太监罪证时,也没有干预或阻止。 东厂是落寞了,但不是死了,如果展开行动,不知会有多少“倒宦”的朝廷命官吃不了兜着走。 可是,吕芳只当做什么都不知道,面对外朝合力向内廷、向司礼监射来的箭,袒着胸,露着怀。 但是,装糊涂的人,不能一直装糊涂,那样就是真糊涂了。 二十多年了,每遇朱厚熜打坐,吕芳便都静侍在旁,给紫铜炉里添檀香,给神坛上换线香蜡烛,为神坛香案,包括地面揩拭微尘,都能运步如猫,拈物如针,一身如在水面行走,微风不起的功夫,就连黄锦也还差些不少的火候。 可今日,吕芳突然功力大减,连新到玉熙宫奉御的太监都不如,这时正在神坛前揭开紫檀香炉的炉盖,刚添了香,合炉盖时,竟前所未有地发出了当的一声脆响! 朱厚熜的双眼倏地睁开了,斜向吕芳。 吕芳徐徐跪下了。 “这一月来,你已经是第三次扰朕的清修了。” 朱厚熜望着他,淡淡说道:“吕芳,你心里在害怕什么?” 吕芳叩首,轻碰了下地面,道:“回万岁爷,奴婢在万岁爷身边什么都不怕……回万岁爷的话,奴婢知错了。” 朱厚熜的目光闪了一下,望着垂着头不敢抬起的吕芳,似在感觉什么,接着闭上了眼,问道:“偌大的内廷,觉得力不从心了吗?” “是。” 吕芳跪在那里,答道:“回万岁爷,奴婢肉体凡胎,内廷二十四衙门,穷奴婢之心力,也难以为济。” 内廷的事情,某种程度上,比外朝还要繁琐。 毕竟宫里的人,圣上、皇后、皇贵妃、妃嫔等等,全是他们的主子,司礼监权势再大,也终究是奴婢,一丁点儿都不敢让贵人们不满。 而外朝臣子,纵使再不和,就如元辅张居正、次相高拱,彼此的提防比仇人还重,但谁也奈何不了谁。 内廷之中,步步薄冰,步步惊心,无时无刻不得小心行事。 但作为“内相”,吕芳除了小心侍奉主子,常伴圣驾后,还有诸多事情要做。 外事有批答奏章、传宣谕旨等事。 内事对太监的管理,更是涵盖方方面面。 尤其是选用制度,大明朝规定,凡自愿阉割要求成为宦官者,事先必须得到官府的批准,且规定,一家四五个孩子以上,才能愿意将其中的一个孩子阉割,由郡县衙门登记造册,待收补之日选用,严禁私自阉割,一经发现,课以重治,甚至为了加大禁止私自阉割的力度,附规定邻居知而不报者,一并治罪。 但这些规定,却很难施行下去,如果不是家中实在过不下去,谁会愿意阉割自己的孩子,本就是苦难之人,再加以苛责,那岂不是显得朝廷毫无人性? 所以,在按规定报名就阉、候补收用者之外,历朝历代的朝廷,都还大量直接录用了那些不符合规定而私自抵京的自宫者。 在洪武年间,内廷宦官的录用事务主管衙门为礼部,但随着司礼监地位的不断提高,录用宦官事务,逐渐由司礼监会同礼部办理,最后,由司礼监独自办理。 人的数量,不一定决定权力大小,但能满足人心对权力的渴望,历代司礼监都在想方设法增加宦官人数。 遇到丰年,内帑丰裕,加点人,遇到灾年,百姓穷苦,加点人,不丰不灾,祈个福,加点人,这玩意两头堵,历代司礼监不是在加人,就是在加人的路上。 就连吕芳在执掌司礼监的初期,也热衷于往内廷里添人,到今嘉靖四十一年,内廷十二监四司八局,一共二十四个衙门,虽不似传说那般有十万之多,但也有两三万人。 如果再加上内府供用库、司钥库、内承运库、广盈库、广惠库、广积库、御酒房、御茶房、牲口房、刻漏房、更鼓房、盔甲房、林衡署、织染所、安乐堂等等,阉割的、没阉割的宦官,又要加个两三万人。 这些还仅仅是在京城的,别忘了此次外朝总攻内廷的突破口,是那些被外派出去的宦官,织造局、矿业司、河道衙门等等,主管太监和那些随从太监,再添两三万人也没有什么问题。 还有一些其他的人,内廷说有十万之众,这不是句假话。 吕芳是个亲力亲为的人,这么多人的管束、奖赏、病老丧葬等事,了如指掌不可能,但都会过目。 以前司礼监五大太监,在吕芳以外,有黄锦、陈洪,石义、孟冲四位秉笔太监。 石义、孟冲,在嘉靖四十年初就死了,陈洪也死在了这嘉靖四十一年初,偌大的司礼监,就剩吕芳、黄锦两位大太监。 吕芳、黄锦既要伺候圣上,又要解决内廷诸事,吕芳是恢复年轻了,但不是会分身了,慢慢地,力有不逮了。 权力虽好,但肆意生长的权力,超出了吕芳的控制范围,就不好了。 去年、今年,内廷出了太多的事,东厂辉煌不再,江南织造局、浙江矿业司、辽东矿监……吕芳怕了! 这便是吕芳坐视外朝攻击的真正原因,宦官人数必须削减,即使削减的人里面有他这位司礼监掌印太监,也要削减,不然,再往前走,就是万丈深渊了。 “难为你了。” 圣音感叹了一声,便沉了下去。内阁阁老六部九卿大臣到了。 在黄锦的引领下,进入到大殿中,如此,吕芳、黄锦司礼监两大太监站在了大殿的左边,内阁的五大阁员、六部的九卿就站在了大殿的右边。 所有的人都在静静地等候帷幔里传来那一声铜罄声。 这一天偏又没有一丝的风,大明朝决定国家命运的十几个人便都在汗流中静静地等待,那一声却迟迟不见传来,殿外远处早鸣的蝉声成了唯一可以听见的声音。 十几双目光都望向了吕芳,希望从他的目光、面色中看出一点圣上的信息,可吕芳却显得比平日更为沉默,两眼只望着下方的地面。 黄锦反瞪着对面的人们,扪心自问,殿内的这些国之干城,他和干爹哪个没有帮过,哪个没有提点过,但换来的呢? 是捅向心口的利刃。 内廷的肮脏事是不少,是要解决,但不必这样解决,他不是陈洪那样权利熏心的人,虽说厚道,但手下人出了事,拿到证据,也都会毫不留情让提刑司太监拿去论罪,绝不宽恕无罪。 内阁、六部,完全可以将拿到的犯错宦官罪证交给他,他肯定会给外朝满意的答复,可张居正等人却没这样做,翻手亮出了杀人的刀。 真杀了干爹,杀了他,倒要看看外朝能不能把天给翻过来! 感受到黄锦愤怒的目光,张居正、高拱……阁老、堂官纷纷移开了目光,心怀愧意,却又心里暗叹了口气。 黄锦到底不如吕芳老练,外朝的刀,是捅向司礼监不假,但不是捅向吕芳、黄锦两个人,而是捅向司礼监代表的权力和利益。 内廷的宦官牢牢监当着茶、盐、酒、矿等诸暴利行业,外朝眼红不是一天两天了。 但以前朝廷命官有多种来钱之道,即便眼红,也犯不着与内廷拼命。 现在不及从前,朝廷命官不能再通过茶引、盐引或者干脆贩卖私茶、私盐从中取利,锦衣卫盯得实在太紧了。 人穷则思变,原来不愿意做的事,也要去试试了,富有油水的位置,更是不能错过。 从成祖文皇帝的永乐年间起,大明朝重用宦官也有一百五十年了,事实证明,朝官、宦官没有什么区别,在贪墨上,有过之而无不及。 圣上该醒醒了,让朝官们坐上那些位置试试。 眼观鼻鼻观心的吕芳,不难感知到对面的想法,人站在己方立场,是很难考虑问题的。 宦官是贪,外派的宦官更贪,这与朝廷命官是没有区别,但在贪墨流向上,却有本质性的区别。 宦官再贪,贪不过被外朝抓成典型的御马监奉御太监陈奉,但都贪成那样,大部分揣进腰包里,陈奉还知道给圣上分点银子,再少也分点。 而朝官呢? 给靠山、给上官、给同僚分了银子后,剩下的就全部自己个儿揣进了腰包,一文钱的好处,都没想过圣上。 这便是历代先皇放宦官去地方肆意贪墨的真正原因,肉再烂,也要烂在锅里。 内廷,才被皇帝们视为自己人,而外朝官员,吕芳想到了一个典故。 《史记》卷五十三《萧相国世家》:“高帝曰:‘夫猎,追杀兽兔者狗也,而发踪指示兽处者人也。今诸君徒能得走兽耳,功狗也。’” 功狗! 形容群臣当然不确切,因为除胡宗宪、王崇古、海瑞,这些少数为国立下过功劳的官员外,多数朝廷命官是寸功未立的,把‘功’字换成‘官’字就好了。 ‘官狗’? ‘狗官’! 任谁也没有想过,吕芳平静地面容下,竟然骂的这么脏。 被帮过的人捅刀,纵然修养通天,也不可能丝毫火气不动。 心思迥异,大殿更沉寂了,远处的蝉声更响亮了。 所有的人目光都悄悄地斜望向精舍外那两道纱幔。 终于,里面有了脚步声,纱幔也慢慢被一只手撩开了,朱厚熜面容冷漠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吾皇万岁!”由张居正领班,所有人都在自己站立的位置上跪了下去。 朱厚熜依然穿着那暗金龙袍,走得慢,袍袖也就飘不起来,垂垂地移向中间那把椅子,他坐了下来。 “都起来吧。”朱厚熜的声音有些沉闷。 “万岁!万万岁!”所有人磕了头都站了起来。 朱厚熜照例扫视了一遍所有的人,目光落在张居正、高拱、胡宗宪、李春芳、王崇古的身上:“阁老们还是坐下吧。” 阁老觐见,总会被赐绣墩,这次也不例外,吕芳、黄锦闻圣言,连忙去搬绣墩,来往折返两趟,才在五位阁老身边放下了足够的矮墩。 张、高、胡、李、王这一次没有坐下,张居正声调沉重地回道:“地方荼毒百姓之事,一起再起,罪在内阁,臣身为首揆,愧对君父,圣上,就让臣站着回话吧。” 所有的人都是一震。 就连高拱也没想到,在圣上面前总是“唯唯诺诺”的元辅,这回竟什么废话都没有。 地方官员在荼毒百姓,外派宦官也在荼毒百姓,荼毒百姓的地方官员在杀,那外派宦官呢? 作为万官之首,张居正有罪,那么,作为万宦之首,吕芳呢? 除此之外,难免有更深一层的意思,外相、内相都有罪,那外、内二相之首的圣上,又有没有罪呢? 吕芳立刻就跪了下去。 (本章完) 279.第279章 吕芳出宫,髀肉复生! 第279章 吕芳出宫,髀肉复生! “吕芳。” “奴婢在呢。” 吕芳跪伏于地,泣不成声道。 四十多年的伴君,他怎么都没有想过,会成为别人玷辱圣名的突破口。 这时,说不上来委屈还是什么,只是想哭一场。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内阁阁老、六部九卿大臣,当真是伤了他。 朱厚熜撩起了自己那件龙袍的下幅摆了摆,问道:“朕这件龙袍是哪一年做的?” 吕芳没有抬首,哽咽道:“奴婢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嘉靖二十一年六月敬制的,到今年今月,也有整二十个年头了。” “好记性。” 朱厚熜夸了一句,感叹道:“俗话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旧’,朕也不能免俗,人是旧的好,衣也是旧的好,哪怕是放在那里,就会割舍不下。” 这番温语,听得吕芳感动的再难自抑,在御前号啕大哭。 黄锦站在那里,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眼泪止不住的流。 不过,这份情绪却不能在阁老、堂官中间蔓延开来,圣上用人,就好像是堆放柴禾,总是后来居上。 大殿之中,最年迈的堂官,就属刑部尚书潘恩了,是嘉靖二年的进士,历任祁州知州、南京刑部员外郎、广西提学佥事……河南巡抚、刑部尚书诸职,算是见证了嘉靖朝四十年来的种种,圣眷不浅,有所触动。 其他人多是嘉靖十年、嘉靖二十年,甚至是嘉靖三十年后入朝的官员,圣眷固然深厚,但来之过易,却难能有几分动容。 更多的,圣上的恩宠,是人臣之望,想的是,出宫后可能备受的朝野佞幸之讥。 朱厚熜的目光,谁也没看,如述家常般接着说道:“世人有个通病,都喜新厌旧,殊不知衣服穿旧了贴身,人用旧了贴心,就说吕芳吧,跟着朕经历的事无数,事朕做事还算谨慎、老成,也不会去惹乱子,朕就想啊,当家就得用老人,所以,内廷的家,就一直让他当着。” 说到这里,朱厚熜望向了张居正,也能看到高拱,继续说道:“外朝的家,朕用过杨廷和,用过夏言,用过严嵩,也都是朝廷的老人,开始时都谨慎、老成、不惹乱子,渐渐地,人老了,精力不济了,自己不惹乱子,手下人便惹出了乱子。 这便是朕罢黜杨廷和、夏言,杀严嵩的原因。 吕芳也老了,也惹出了乱子,你们说的对,朕不能只惩治外朝,而忽略眼皮子底下的内廷。 朕知道,外朝常说‘十步以内必有芳草’,宫里二十四衙门长满了芳草,锦衣卫更不用说,身上绣的就是芳草,繁似锦,绿草成茵。 “芳”者,吕芳也;“草”者,吕芳之势力也; 农家愚夫都知道,草多了必坏庄稼的道理,而朕却还要你们这群当朝大学士、六部尚书来提醒。 祖宗把江山社稷交到朕的手里,却搞成了这个样子,朕是痛心疾首,朕有罪于国家,愧对祖宗,愧对天地。” 这番自话。 所有的人都跪了下去,脸上的汗都比刚才流得更多了,头低下,唯恐有一丝表情流露。 那些外派宦官监当的诸业,是内帑的来源,而内帑,又是圣上的钱袋子。 隐隐之中,他们觉得这次盯上圣上的钱袋子,不是什么好的打算。 吕芳在砖地上碰了个响头,便趴在那里。 不知过了多久,朱厚熜才接着说道:“朕想着‘不痴不聋不做当家翁’,许多事,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想闹腾随便闹腾,只要人人做该做的事就行。 是你们告诉朕,治国不是当家,事事不能糊里糊涂的过去,朕便想了想,是这个道理,打翻了米缸,只是一家人饿肚子,打翻了国缸,却要一国人饿肚子。 吕芳。” 圣音呼唤。 “奴、奴婢在。”吕芳哭至无声,有气无力答道。 “跟了朕大半辈子,走吧。”朱厚熜望着他,轻声道。 “奴婢……”说了这两个字,吕芳哽住了,好久才咽下了那口眼泪,“能伺候万岁爷这四十来年……奴婢知足了……” “走吧。”朱厚熜不再看他,径直走到帷幔里,走回了精舍,在蒲团上盘腿坐下,闭上了眼睛。 大殿里死一般的沉寂。 过了许久,吕芳才有些许气力爬起身,面对朱厚熜蒲团的位置磕了三个响头,这才站起。 朱厚熜面朝大殿坐着,闭着的眼睛,竟有几分晶莹。 精舍外,大殿内的声音还在传来。 爬起的吕芳,站起身,向着叫了自己半辈子的干儿子黄锦跪下,道:“黄公公,万岁爷全拜托你了,我给你磕头了。” 外面立刻传来磕头声,接着是两个人磕头的声音,到这时候,黄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知道给照顾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干爹磕头。 再接着就只剩黄锦的磕头声,显然吕芳已经走出了殿门,走出了玉熙宫。 黄锦什么都不知道,就只在磕头,直到磕昏了过去。 “倒吕”行动这么顺利,众位国之干城有种身处云端的感觉,晃晃悠悠就被玉熙宫的奉御太监请出了大殿,回过神时,身已在殿外,就只能各自回衙。 回到衙署的内阁阁老、六部九卿大臣沉默不言,再愚鲁的人,都知道一场风暴将要开启。 外朝盯上了皇帝的钱袋子,联合赶走了皇帝最亲近的宦官,哪能就这么了结? 昏迷的黄锦被抬回了司礼监,在醒来后的第一时间,便让提刑司太监、东厂番子全部出动,抓捕外朝拿来那些罪证上的宦官,不论身份,尽数诛杀,追缴贪墨,余罪者族诛。 一时间,数千名内廷宦官、外派宦官被诛杀,诛族者也有上千人。 由于人手不够,稍微缓过来的黄锦,亲自前去北镇抚司见了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让锦衣卫帮着杀人。 两京一十三省,顿时大开杀戮,数以万计的宦官及其家眷被杀。 而这仍没有结束,黄锦再次请求陆炳、请求锦衣卫对内廷、东厂、外派宦官监当衙门展开肃清。 杀戮持续了一个月之久,每日每夜每时每刻都有宦官被杀,偌大的内廷,仅留下不到万名宦官。 东厂、外派宦官,贪墨更加严重,死伤自然更加惨重,十不存一!严嵩内阁、吕芳内廷时代,彻底落幕。 朝野哗然! …… “吕芳……” 空荡荡的玉熙宫里,传出圣上下意识地呼唤。 新任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身体一僵,然后就走进了精舍,道:“万岁爷,奴婢来了。” “是你啊!” 朱厚熜想起吕芳已经不在内廷,不在京城了,目光望向门外问道:“吕芳有书信来吗?” 不知道为何,刚才一阵发慌,两世为人,从来没有这种感觉。 好孤独啊! 黄锦低垂着眼,答道:“回万岁爷,没有。” “他把咱们忘了啊。” 一声圣叹,让黄锦跪了下去,道:“不是奴婢替干爹说话,且不说这辈子在金陵,就是下辈子转世投胎,他也忘不了万岁爷。” 金陵繁华,不似京城严整,吕芳虽有家族,但父母兄弟全部故去,又不愿意麻烦侄儿女,便去了金陵享福。 黄锦是个孝顺的,为了帮吕芳免除那些不必要的麻烦,便为其安了个守陵的活,让人好生照应着,余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如此,也算慰籍了吕芳四十多年来的辛苦。 “这倒是。”朱厚熜还是望着门外,“朕打一小,皇考皇妣就龙驭上宾了,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没有贴心的人,要说有,也就一个吕芳。” 闻言,黄锦心里的酸楚再也忍不住,竟转过身撂下了朱厚熜,坐到精舍隔扇的门槛上,呜呜地哭了。 “你这奴婢,哭什么。”朱厚熜骂道。 黄锦慢慢收了声,哽咽着兀自坐在那里回道:“奴婢就是不明白,干爹是可以留在宫里的,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朕要让他走?” 朱厚熜望着他,眼神温和,笑道:“吕芳和你不一样,吕芳从入了宫,就没把自己个儿当人,他把自己当成老天爷放在天子脚下的一件东西。” 吕芳是正德朝的宦官。 而正德朝的宦官情形是什么样?恶宦遍宫廷,立皇帝、八虎……数不枚举。 小小年纪的吕芳,就被父母私自阉割,送到了京城,幸好赶上了正德十一年,那次内廷大量录用自宫者,才得以进了宫。 本该无忧无虑的时间,吕芳尝遍了内廷欺凌之苦,却不甘心命运就这样,碰到了机会,得以进入内书堂,后被选派到兴王府,在还是世子的他身边侍奉。 对于绝大多数宦官来说,在王府终老,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那时的诸王府中人,虽说都不太拟人,但对手下人普遍是不错的。 人啊,可以得罪很多人,但外人有两种人不能轻易得罪,一是厨子,二是剃头匠。 厨子会下毒,剃头的就是在脑袋上招呼,手里还拿着剃刀,一旦动起歪心思,很难防备。 凡是懂得这道理的,对内人,就是身边的人,也不会太差,吃着宫里的饷,拿着王爷的赏,在王府当宦官,不比宫里差。 朱厚熜犹记得,那时的吕芳非常尽心、非常知足,会时常感念苍天待他不薄,随世子的他出王府巡游时,遇到寺庙道观,总会劝着一块进去烧个香。 不得不说,朱厚熜斋醮修玄,与吕芳有着不小的关系。 或许是烧的香起了作用,神仙佛祖享了,便降下了更多的福祸考验。 父亲的兴王先薨了,他就成了兴王,几年后,堂兄的正德帝驾崩了,他就成了皇帝。 随着他的身份变化,吕芳的地位水涨船高,从世子大伴,成了亲王大伴,主管王府,最后成了皇帝大伴,主管内廷。 世子到亲王这一步,他和吕芳都没经历什么风浪,但从亲王到皇帝这一步,他和吕芳的考验就没有停过。 从湖广安陆到京城,连城门都还没进,杨廷和等正德朝重臣就摆好车马在等着,然后是大礼议之争,再嘉靖新政,再壬寅之变,再搬入西苑,杨廷和、夏言两代内阁首辅大臣权势滔天,连他这个皇帝都避之锋芒,又何况是文人向来瞧不起的宦官吕芳。 凡皇帝有过,杨廷和、夏言就指桑骂槐,像训斥家奴似的训斥吕芳。 即使是宫墙上的一块砖头,也知道冷,知道热。 那时候的吕芳,不光是皇帝的奴婢,还是皇帝的臣子的奴婢,受了多少讥,受了多少罪,只能独自吞下。 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子是好,但永远不像个人一样活着,吕芳,想要的是像人一样活着。 锦衣卫上报了吕芳不少情况,去到金陵守陵的吕芳,买了个大宅子,但却没有买奴仆,宅子的洒扫,日常的起居饮食,都自己个儿来。 吕芳离开内廷时,带走了四十多年的俸禄,是不缺金银的,买几个奴仆伺候,再娶点妻妾都足够。 但这一切,吕芳都没有做,而是弄了个家,仅自己一人的家。 在弄完这些后,吕芳第一次去买了肉、菜,因为不会做,肉、菜只是洗了洗、切了切,就一锅煮了。 不会生火的吕芳弄得脸黢黑后才点着了火,煮出了一锅白水煮肉菜,连咸淡味都没有的东西,吕芳却吃的津津有味。 从那天起,吕芳认为自己是人了! 而黄锦不同,卜一入宫,就被吕芳挑中送到了内书堂读书,出了内书堂,就成了御用太监,此后又调任尚膳监、司设监、内官监太监,由此进了司礼监,先是佥书,再是秉笔太监。 在吕芳照顾下,黄锦从入宫之日起,就相当于把这辈子要吃的苦都吃完了,这便是陈洪死前都在嫉妒黄锦,怪罪吕芳偏心的原因,死时的嘴里还在反复念叨着“这辈子……这辈子……这辈子…”。 陈洪真正想说的,是吕芳这辈子都没有瞧得起他,更没有偏心过他。 朱厚熜给予过吕芳“天恩”,不止是返老还童,更有髀肉复生,再过些年月,娶妻生子,成为真正的人,不远矣。 黄锦依旧懵懵懂懂,朱厚熜却没有再说下去,问道:“听说张居正的父亲死了?” (本章完) 280.第280章 居正罢相,师徒大战! 第280章 居正罢相,师徒大战! 七月十五,中元节。 相府传出第一声嚎哭,接着,哭声大起,震动附近的街巷,又很快传遍京城。 相府出了大事,张文明老太爷死了。 张家四子。 张居正、张居敬、张居易、张居谦。 其中老二的张居敬早卒,就留下三兄弟,张老太爷不偏爱有能力的老大张居正,反而更喜欢常伴左右的老三张居易、老四张居谦。 一念之差,张老太爷和张老夫人托人送了三子张居易上了北疆战场,然后,就被时任北征大元帅的王崇古借去性命向圣上表忠心,向朝廷表决心了。 好好的活人,就换来个不能世袭的伯爵,对张老太爷的打击是沉重的。 紧接着,张居正为了保全身份地位家族,又亲手打断了老四张居谦的双腿,且没有复原的可能,这又是对张老太爷的一记沉重打击。 这几个月来,张老太爷时常昏迷,每日清醒不过一二个时辰,虽无外疾,但心病药石无医。 终于,在鬼门开,阴气重的这一天,撒手人寰。 正在内阁理政的张居正悲恸欲绝,竟闻讯而倒,险些赴了其父的后尘。 高拱、胡宗宪、李春芳、王崇古四位阁老连忙让内阁中书舍人张位将人送回府去。 紧接着没等坐稳,黄锦就降到了内阁,由于是传旨,四人便整齐地领旨。 遵照规制,凡国之干城父母辞世,皇帝、皇后当遣内外大臣前去慰问。 外臣,就是廷臣,当然是内阁阁老去,而内臣,现在的司礼监,就黄锦一人,自然就黄锦去。 黄锦是顺道前来传旨,之后便前往相府慰问。 “谨遵圣旨!” “谨遵懿旨!” 高、胡、李、王躬身道。 领完旨,黄锦转身就要走,一副完全不想与廷臣有交集的模样,但高拱却将之拦住了,询问道:“敢问黄公公,圣上、圣母赐下了什么常规之事?” 慰问,不可能就过去说两句话,转身就走人,那样未免太过薄凉。 必然还会有不少赏赐。 国之干城父母辞世尚有赏赐,要是国之干城辞世赏赐会更多。 所以,纵观大明朝二百年,国之干城辞世,基本都为朝廷所葬。 清官或许生前无所居,但死后绝对有所葬,风光大葬。 大明朝的皇帝,从来没有亏待过朝廷命官。 生有所养,死有丧葬。 “圣上和圣母娘娘赙赠白金合计一千五百,钞合计万贯,彩币合计三十只,白粲合计六十石,麻布合计五十匹,香腊、炭薪之类无算……” 黄锦面无表情念着,四阁老越听越心惊,如此赏赐,别说是公、侯等爵比,遇国丈之丧,皇家恩典也无过如此。 “另,圣上御书手札,曰:此哀感动,大孝弥天。” 黄锦说完,转身就走。 四阁老没有去送,显然有些失礼,但却顾不得太多了,因为绷不住了。 以赙赠而言,皇恩浩荡。 以御札而言,宠眷深矣。 但根据礼法,官员丧父丧母,去官还家,守丧三年,此谓守制。 朝廷不让官员还家奔丧,而命其素服办事,或虽让官员还家治丧和守丧,但不满丧期,即命其复职,皆谓夺情。 循常例,圣上没有降下明谕,命元辅守制或是夺情。 可御札手书那八个字,完全可以凝练成四个字,那便是“孝感动天”。 这肯定了张家父子的亲情,也点明了元辅的孝道。 这就是在逼迫元辅立刻奏乞守制,一旦上疏,恐怕玉熙宫马上就会准允。 这样一来,元辅就要离朝终制三年,这对恋栈权力的人来说,简直是世间最大的打击。 元辅之所以闻讯昏厥,想必在一心二用的天赋下,就已经想到了这一层。 从嘉靖四十年上元节,到这嘉靖四十一年中元节,刚刚好是一年半的时间,严嵩内阁、吕芳内廷彻底落幕,大明朝仿佛换了个人间。 三年的时间,足够将这人间换两次,元辅不能不去想象,离朝终制后,还有没有重返朝廷,重登内阁首辅大臣之位的可能。 元辅的登位,本来就不太稳固,倒了严嵩、倒了徐阶,甚至成了心学叛徒,以致于从前的友人纷纷反目,或不能信任。 这便是元辅大肆招收门生的真正原因。 经过一年的努力,相权总算稳固了些,元辅的门生故吏出现在朝廷一个个要职上。 老父亲的突然离世,对元辅而言,是相权的崩塌之始。 朝廷斗争,是你死我活,从现实层面清除掉一个个“敌对”人物是第一要义。 张居正无法寄希望于对手,准确地说曾经老大哥高拱的仁慈。 毕竟,他在任内阁首揆的这段时间里,就将高拱的权力范围,牢牢控制在户部这一个部衙上,其他的,尽一切手段拔除、削减。 这也就是高拱还是内阁次相,兼领户部事,要是易地而处,今是高拱老母辞世,高拱守制离朝,张居正可以保证,连户部事也不会再给高拱留下,三年后还朝? 想都别想! 张居正是对权力绝望后才昏厥的。 高拱快要笑出声了。 什么叫峰回路转? 什么叫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高拱比张居正年高,张居正宣称要执掌国柄二十年时,那时的高拱都绝望了,自认不一定能再活二十年,本以为此生再无缘内阁首辅大臣之位,但没想到,惊喜会来的这么突然。 不过,同僚父丧,出于礼节,高拱怎么也不能笑出声,不然就太没礼貌了。 忍住! 一定忍住! 内阁都是聪明人,胡宗宪、李春芳、王崇古是看到次相那怎么压都压不下去的嘴角,才有点绷不住的。 胡宗宪深呼吸了几息,望着李春芳,说道:“子实,此次廷臣慰问,就由我们两个前去吧。” 次相不能去,万一在张老太爷棺椁前笑出声,内阁就真要成天下笑柄了。王崇古也不能去,这是“罪魁祸首”,张老太爷以前身子骨挺硬朗的,就是三子死、四子残才一蹶不振的,真要去了,张家人会觉得是侮辱,说不定都能在灵前一战。 陈以勤人在山西,暂时回不来,那内阁合适前往相府的,就只有他和李春芳了。 “也好。” 胡宗宪、李春芳前脚刚去慰问,后脚高拱便吩咐阁员动座次。 在政务堂理政以外,内阁诸臣的座次,都是从左往右排列的,即首辅的座次在最左,次辅的座位在首辅的座位右,三辅的座位又在次辅的座位右,以此类推。 在一般情况下,首辅去位,都是次辅晋为首辅,因此,按照惯例,首辅去位三日后,次辅的座位就会移到最左边。 高拱明显有些等不及了,听到没有夺情的旨意,而是颇具深意的御札手书后,直接就当张居正去位了。 同样留在内阁的阁老王崇古见此情形,面部表情略显扭曲,权力斗争斗到这程度,充满了“质朴”。 不由得心生腹诽,这世界,就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啊! 身为元辅,张居正在内阁也是有不少拥趸的,这一事件,立刻被报给了相府。 不过,都到这时了,高拱完全不在乎了。 此前,张居正串联群臣,逼走了圣上近宦吕芳,让整个内廷都笼罩在腥风血雨中。 宦官人数的锐减,致使内廷掌控的诸地织造局、市舶司、矿业司等监当衙门大多裁撤,如张居正、如文武百官的意愿,这些肥到流油的位子,重新归回了朝廷,回归了文官手中。 内帑的进项,顿时少了一半以上,属于圣上独理的钱财,少了。 毫无疑问,张居正得罪了圣上太多、太多,才有了这不是明谕守制胜似明谕守制的御札手书。 以孝之名,剥夺了张居正的相权,张居正,注定再无缘内阁。 人虽然还没走,但茶已经凉了,张居正怎么想,高拱根本不在乎。 …… 胡宗宪、李春芳到相府时,黄锦作为内臣,代表圣上、圣母慰问、赐礼,离开多时了。 满府挂孝,醒来的张居正也是披麻戴孝,在火盆前烧着纸钱,身边仅有门生、大理寺卿黄清在陪着。 政务要紧,文武百官要等到放衙后才会在诸部堂官们带领下前来吊唁。 张居正有些失魂落魄的,三分,至多四分,是老父亲的病故,七分,至少六分,是为艰难的处境忧虑。 一心二用的天赋,在这时被发挥到极致,可丝毫没有破局的思绪。 守制。 是万古纲常所系。 社稷、生灵,都抵不过此重。 故孔夫子会批评缩短丧期的宰予:“予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 亚圣孟子告诉请教丧事的王子:“虽加一日愈于已然,则终丧。” 圣人有圣人的教训,圣上有圣上的心思,最难的是,圣人、圣上心思相同,几乎堵死了张居正一切夺情的法子。 至少,夺情的事,不能出自他自己的口。 黄清轻拉师相麻衣,提醒师相,两位阁老到了。 胡宗宪、李春芳先以廷臣之身,代表圣上、圣母对张老夫人、张居正表达慰问,再以同僚之身,在张老太爷棺椁前鞠了躬,烧了纸钱。 黄清搀扶着悲痛欲绝的张老夫人暂时离开,停放棺椁的厅堂中,就只留张居正、胡宗宪、李春芳。 胡、李知道元辅这是有话要说,也能猜出想说的大概,心道麻烦,可也只得听元辅开口,道:“我欲寻求夺情,请汝贞、子实相助。” 开门即见山。 着实吓了两人一跳,彼此而视了一眼,胡宗宪沉默,李春芳委婉拒绝道:“夺情之事,恐伤元辅贤名。” “我朝有夺情起复之事,亦堪称名臣者不在少数,仅阁老就有三位,文靖公、南杨先生、南阳李文达,无非是小贤与大贤之别,我不在乎。”张居正对道。 还举了本朝阁臣夺情的三个例子,文靖公金学士,宣德初以母丧归,不久,便宣庙命起复。 三杨之一的南杨先生,亦于宣德年间,以母丧归,不久,宣庙命起复。 南阳李文达,成化二年三月遭父丧,五月,宪庙命起复。 他臣不论,阁臣就有三例,张居正都为自己找好了标榜者。 小贤起复,遭非议,堪称名臣。 大贤起复,谁人能撼! 其实,夺情在正德朝以前那是常事,但在正德朝,其首辅杨延和父亲死后,杨廷和乞奏守制三年,正德帝不许,杨廷和不惜以罢工抵抗,多番拉扯,正德帝才准允杨廷和回乡守制,此后不久,正德帝诏杨廷和回朝,杨廷和更是上书抗命,直到守制三年才还朝,杨廷和一时成为了孝子的典范。 就是从那时起,阁臣才能为父母完整守孝三年,且从那以后,阁臣、文武百官都不敢随便夺情了,怕被别人说不孝。 正所谓“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杨廷和在进入嘉靖朝后的遭遇,张居正没有丝毫怜悯之心。 这下。 李春芳也沉默了。 圣上暗命元辅回乡守制,作为甘草阁老,要让他倡言元辅夺情于朝,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张居正本来就没有想过两位同僚能去倡言,在得到无声的反对后,顺理成章退了一步,道:“我不在朝,朝中或将乱,天下或将乱……” 元辅不谦虚的两句话,听得两位阁臣嘴角微撇。 就当今天下,内阁谁来执掌国柄都不会乱,哪怕是胡宗宪,或是李春芳登位,也不会有任何事,承平盛世,离开谁,大明朝百姓生活该怎样还怎样。 朝中的确会乱一乱,如果次相接过国柄,必将对“张门”展开疯狂打击报复,朝野动荡是免不了的。 一句事实,一句夸张,胡、李二人不好去反驳,便就听张居正继续说下去,道:“倡言于朝的事,自会有御史去做,汝贞、子实,我之所想,不外汝二人响应一二即可。” 百官礼制。 归礼部、归都察院。 礼部尚书海瑞是至诚至孝之人,夺情之事,想来是坚决反对的事。 张居正没指望海瑞,也没指望都察院左都御史颜鲸,指望的是门生、都察院右都御史于慎行。 倡言于朝,是完全不能接受的事,但响应倡言,勉强能吆喝两声。 胡宗宪是同僚,李春芳是同僚,还是同年,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看在过往情分上,两人点了点头。 但是,任谁也没有想到,张居正最信任的门生之一,都察院右都御史于慎行,竟拒绝了张居正夺情的倡言,并为此爆发了一场师徒大战,朝野震动…… (本章完) 281.第281章 居正吐血,逐师出朝! 第281章 居正吐血,逐师出朝! 都察院右都御史于慎行,深受张居正的知遇之恩。 但在接到同门师兄的黄清送来的恩师手书,让他倡言夺情于朝,立刻拍案而起。 现在相府门下,有上千之众,皆是有才之人。 不过,有才不一定有德,而于慎行,恰恰是德才兼备的人。 在于慎行心中,遍目朝野,师相是最能辅佐帝业的人。 正因为此,于慎行认为,在能力外,师相更该注重道德,尤其是伦理道德,更该为天下臣民做个合格的表率。 师相丧父,圣上御书手札嘉勉其孝,而如今,师相竟寻求夺情留任,作为内阁首辅大臣,正人先正己,这如何能让天下臣民信服呢? 面对黄清对他欺师灭祖的谩骂,于慎行更是毫不掩饰,指责师相、师兄的行径,是是对伦理纲常的践踏,是对伦理道德的践踏。 恼羞成怒的黄清,以师相的提携之恩欺人,于慎行险些没有当场昏厥过去。 挟恩图报。 不报恩,就自己脱了那身官衣。 当着所有都察院御史的面,黄清撂下这句话,然后,得胜般返回相府。 身为一院总宪,于慎行几乎在部下面前失掉了全部颜面,瘫坐在椅子上许久,才撑起了身子,在桌案上提笔写了道呈奏。 “因变陈言明大义以植纲常疏 因变陈言明大义以植纲常疏【元辅守制】 顷者天象示异、星变非常、圣心兢惕、复戒谕大小臣工修省、共图消弭、臣愚以草芥微躯、荷蒙……俾后世无遗议也、伏惟皇上、宽斧钺之诛、赐蒭荛之择、而垂神俯纳焉、元辅幸甚、愚臣幸甚。” 一千多字。 写尽了于慎行心中所想。 于慎行让人拿去呈递玉熙宫,而后又原样写了此呈,收笔。 解下官印、摘下官帽、脱下官印,放在了公堂之上,一席素裳往相府而去。 …… 相府中。 黄清为张居正复述了都察院中发生的事,没有什么添油加醋,但已经够让张居正愤怒了。 张居正之所以重用于慎行,就是看重了于慎行的人品,不随波逐流。 倒没有看错人,但万万没想到,门生这份不随波逐流的矛头,竟然对准了起用他的这个恩师。 就在张居正运气的时候,管家前来,通禀于慎行前来拜见。 黄清立时就要代替师相拒绝,但张居正却抬手示意他闭上了嘴,想了多时,终于还是让管家将人带进来。 于慎行走了进来,见到师相,隔着老远就躬身下拜:“学生参见恩师。” 脸色凝重的张居正,勉强点点头。 同样脸色凝重的于慎行从袖筒里取出那道奏疏来,双手呈过头顶,沉着声调道:“学生有本要奏,特请恩师过目。” 以为门生是想通了,要上呈倡言夺情于朝的奏疏,张居正凝冰的脸上,慢慢有了破冰的迹象,没好气地瞥了于慎行一眼,便让黄清去拿过那封奏疏。 张居正接过奏疏,先看了两眼于慎行,这位门生虽然年轻,但腰板儿挺得笔直,面对他的眼神毫不躲闪,颇有几分英臣之气。 日后调教一二,仍不失为左膀右臂。 张居正打开奏疏,一行一行地、逐字逐句的看下去,转好的脸色豁然变色,先转红,再转青,再转白,拿着奏疏的双手,逐渐颤抖了起来,过了好久,他的眼睛才从奏疏上脱离开来,死死地盯着于慎行,问道:“奏疏已经递上去了吗?” 闻言,于慎行不顾场合的笑了,道:“奏疏如果没有递上去,学生也就不敢拿给恩师看了。” 听了这话,张居正沉默了,于慎行也沉默了。 而旁边的黄清倒迷惑了,奏疏里到底写了什么,难道不是倡言于朝的奏疏? 突然间,张居正袍袖一抖,把奏疏扔在了于慎行的脚下,转身便回了灵堂。 于慎行在背后,对着张居正的背影躬身施礼,转身也走了。 全然不知发生什么的黄清,从地上捡起了那道奏疏,入眼一看,便是“元辅乃治世能臣,实为大明朝之福”,如此夸赞,也难怪师相会脸红。 但话锋一转,又言“父子之情乃人之天性,回乡守制乃伦理纲常”,这显然不是倡言夺情于朝该有的字句,有违师相所想,难怪师相会脸青,是气的。 而末意中,“终制三年,当一日不可少;夺情之举,必不容于苍天!” 这哪是倡言,这分明就是参劾! 这下。 轮到黄清脸色变化,就和戏台上的变脸似的,最后变成了苍白之色。 门生参劾恩师,欲逐恩师出朝。 这可是大明朝两百年而未有之事。 在历朝历代官场中,都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忠臣必出孝子之门”,君父的臣子,必然是孝子。 而师徒如父子,一人求取功名,便以学生、徒子之身,事“座师、房师、恩师”三师如父如亲。 师父逐门生常见,门生逐师父不常见,一旦相逐,师父、徒子双方必是两败俱伤,为天下诟病不仁不义不忠不孝。 师相,恐怕要成天下臣民的笑柄了! 这别说夺情留任了,但凡要点脸的,怕是连活着立足都不想了。 黄清目眦尽裂,这狗日的于慎行,怎么敢?是怎么敢的? 来不及继续想,黄清转身也进了灵堂,查看师相的情况。 只见张居正跪倒在棺椁前,双眼热泪横流,黄清抢了几步上前,同跪道:“师相……” 再劝说的话,却也怎么说不出口,为信任的门生在要命的时候背叛,这换作任何人都无法淡定下来。 “当年严嵩祸国殃民,我都不见其门生在死前如此参劾于他,仍见前程似锦的门生胡宗宪不惜以侯爵之位力保,当年恩师欲逐我和高拱出朝,参劾奏疏如雪落京,我却无一句怨言,难道…难道…难道我张居正,就连严嵩都不如吗?” 张居正气血两逆,似是有鲠在喉,忍不住往外一吐,顿时鲜血染地。 血腥盈目,张居正撑不住了,就要往后仰去,幸好黄清在旁,连忙将师相扶住,迷蒙之中,张居正以若有若无的声音,道:“代我上疏,奏乞守制!”说罢,再度昏厥了过去。 在清流时,张居正不知道受到了多少严党的攻讦,骂他是小人,骂他是禽兽,他却从来不以为意。 但今时,张居正彻底破防了,为官近二十载,他却连严嵩都不如,连得意门生都背叛了他。 一日两昏。 相府直接闭了大门,谢绝一切慰问、吊唁。 在黄清奉师命书写奏乞守制的上疏完,呈递玉熙宫的路上,就听到了无数的议论。 在都察院发生的事,于慎行的上疏,已然流传开来,朝野皆知,元辅有夺情留任,辜负孝名的想法。 黄清终究是大明朝的九卿之一,所到之处,无人敢当面置喙,但刚擦肩而过,议论声便在身后响了起来,声音之大,好像就怕他听不见。 黄清没有转头,因为那样会让他和师相更加难堪,不知不觉间,袖中握紧的双手,指甲嵌入了肉中,鲜血顺着指缝滴落。 满腔的恨意,都只有一个名字,就是“于慎行”。 但没多大会儿,黄清就听到了震撼莫名的消息,于慎行辞官挂印,已孤身离了京城。 都察院中,仅左都御史是九卿之一,但右都御史也仅一步之遥,哪怕什么都不做,熬个几年、十几年,总会有踏入九卿之列的机会。 于慎行很年轻,比师相,甚至比他还年轻,完全可以等,可心中的正直,却让于慎行做出了参劾恩师的事,在官场中,声名俱毁。 所以,于慎行没有再留在朝廷,没有再留在京城,什么都没有带走,轻轻地走了。 黄清不由得想起,于慎行进京的那日,恩师派他去迎于慎行的场景,一辆不算华丽的轿篷马车,除了于慎行,就一个赶车的老仆。 在恩师提携下,于慎行仕途不断进步之余,那赶车的老仆得了病死了,于慎行托人将之送回了山东东阿老家。 来时双人,去时影只。 所谓师恩,我已还之。 黄清脑海一片混沌,无意识地迈动脚步往前走。 父丧的元辅还没走,都察院右都御史倒先走了,这对平静多日的官场,不说是场海啸也差不多。 高拱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联合麾下的“高门”官员,写了本联合参劾张居正的奏疏,早早地就呈入了玉熙宫,而疏中内容却是广而告之。 罪名有五。 一、进贤未广。 高拱直言:“先朝各郡邑进学数十人,居正任事,限郡邑不过十六七人,是阻进贤之路也。 夫豪杰之徒,非有衣冠维持之;不羁之才,必有所逞。迄今怨号之声,便于天下,此其遗祸何如也。” 这个先朝,不是正德朝,更不是元代,而是先前朝廷的一项进学之事,朝廷科举停了,但选才还是要继续的,举荐制暂时恢复。 但那时张居正倒高正是激烈之时,非是张门之人,一律不取。 以致于每个郡县进学几十号人,但事后平均下去留下的进学之人,一个郡县连二十号人都不到。 只是说张居正进贤未广,没有说张居正党同伐异,这倒不是高拱仁慈,而是煌煌大明朝,承平之盛世,没有党争之人。 都是圣上的好臣子。 二,决囚太滥。 “先时决囚,初无定额;居正任事,限诸省决囚有定数,有滥及无辜者矣。虽有自新者,其道无由矣。” 去年两京一十三省杀戮实在太多太广,官员、百姓都有,偌大的大明朝,上亿国民,生生被杀了一成的一成。 为了减少杀业,张居正在去年圣上大婚之日上疏,想大赦天下,未获允准,但求上得中,张居正获准诸省斩立决或诛族者有了定数,一年杀够了定数,就要等到明年才能再杀。 像浙江,年还没过完,定数就达到了,现在大牢里关满了待杀之人,哪怕今年不再增加死囚之数,明年、后年也杀不完。 可在高拱眼里,这些死囚一日不杀,朝廷就要为其增加一日的关押、餐食支出,有这些钱干什么不好,非要养着一群“死人”? 三、言路未通。 “古先盛世,草莽贱士,农工商贾,皆得竭尽其力。居正任事,大臣持禄不敢言,小臣畏罪不敢言,诚有之矣;折绣槛于彤庭,披忠肝于玉陛者,未之见矣。” 这不是什么新鲜话,是陈词滥调了。 说白了还是圣上在玉熙宫每日只诏见内阁首辅大臣奏事,而不见其他阁臣、堂官。 这在严嵩内阁就这样,其实怪不到张居正头上,但反正是个罪名,先给张居正叩上。 但词句明显多有斟酌,没有那么激烈,这项罪名,更像是圣上给予内阁首辅大臣的一项面圣特权,张居正将要出朝离京,首揆之位近在咫尺,高拱并不想这项特权消失。 这言路,严嵩堵完张居正堵,张居正堵完高拱还想着堵,苦一苦万官,骂名我来担。 四、民隐未周。 “河南上报,黄河泛滥,漂没为鱼者,不知其几,臣恐有干城之德,以致辗转沟壑、提妻携子、散之四方者,众矣。” 这就纯粹是诬陷了。 黄河泛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那连绵之河,年年都有泛滥的地方。 而且,河南巡抚还上报了泛滥的原因,一些穷怕了百姓在黄河沿岸栽种苗禾,马上就秋收了,那些百姓为了看守将熟的粮食,在黄河边上搭建了临时房屋。 在一个夜里,黄河岸土受汹涌河水的侵蚀冲刷不断垮塌,最终导致黄河边栽种的粮田陷于黄河之中,那些房屋也不例外,顺带着那些熟睡守田的百姓也落入了黄河中,不见踪影。 这是场悲剧,被高拱拿来指摘是国之干城失德,虽然牵强,但也说得过去。 毕竟,高拱参劾的第五个罪名,便为“夺情不孝”。 高拱干脆引用了辞官挂印的于慎行的原奏内容,普天之下,怕是没有比这道参奏更对张居正有杀伤性了。 黄清走到了玉熙宫前,望着那道匾额,叹息不已。 师相的相位,坐不稳了! (本章完) 282.第282章 居正还乡,高拱内阁! 第282章 居正还乡,高拱内阁! 张居正奏乞守制的疏一上。 朝野上下立刻陷入了狂欢,严嵩、徐阶倒台的盛景再现,都察院及各部衙门所有官吏,皆在此时上疏请元辅还乡终制三年,一日都不能少。 托高拱的“福”,以元辅出朝后不清算为名,使得“张门”门下数以百计的官吏幡然醒悟,反戈一击。 人性之恶,在这时演绎的淋漓尽致! 但让人奇怪的是,一箩筐一箩筐抬进玉熙宫的奏疏,圣上却无一示下。 更让奇怪的是,一直以忠孝大于天为念的礼部尚书海瑞,对元辅寻求夺情,后又不得不终制的行径,从头到尾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受海瑞的影响,其义弟都察院左都御史颜鲸,刑部尚书潘恩、工部尚书朱衡,这些位以忠君爱国闻名于世的忠臣、直臣,都没有对此发表任何意见。 哪怕次相高拱托门下之人亲自前去拜访海瑞,其想法、态度也没有丝毫转变。 高拱险些没有气昏过去,那一刻,他终于体会到满朝不受控制属下的那种难受之感了。 张老太爷去世的第三天,张居正幽幽转醒,在病榻前听完黄清述说朝中发生的一切,默然了许久。 下床拜祭了老父亲后,命人给他在丧服外套上了那身大红仙鹤袍服,乘轿往西苑而去,到了西苑,又换了二人抬舆,往玉熙宫而去。 黄清始终陪伴在师相左右,在轿子、抬舆旁走着。 从自己、黄清的身上,张居正似乎看到当年严嵩、严世蕃父子的光影,对权力无限渴望下,不知不觉间铸下了无数的错误。 虽然没有像严家父子毁堤淹田的大罪大恶,但为了膨胀相权,打压异己,也使了不少见不得台面的手段。 野心、权力,都在不断膨胀,最终酿成了今日举朝围攻,师父反目之祸。 恨吗? 即将失去权力的张居正想不起来恨谁。 是将刀伸向他心口的门生于慎行?还是落井下石的高拱?亦或者其他人,都谈不上。 海子里,日光照耀,波光粼粼。 在西苑禁门旁,那唯一的一条路,白日照水,垂杨无风,蝉鸣聒耳。 一如去年,冤家们在这里碰见,代行元辅之职的高拱,刚从玉熙宫内奏事完毕,徒步返回内阁,遇到了从家里而来,往玉熙宫而去的张居正。 宽敞的大道,却谁也不让谁,走路的人停了下来,抬着抬舆的两个太监也停了下来,不知该如何是好。 黄清有心想为恩师出口气,呵斥高拱让开,但当朝阁老的威严,远不是小小的九卿就能冒犯的,脑袋下意识地就低了下去。 张居正、高拱心里都较着劲,谁也不躲不避,在相距不到数尺的位置,凝望着彼此。 烈日当头,对峙在那里,但此地恰在转弯处,高拱站的位置,就和那年严世蕃站的位置一样,脸正对着日光,非常吃亏。 仰着头,睁大的眼睛,被日光刺得难受,一会儿的工夫,便有些受不了了,头低了下去,闭了闭眼睛,让开了身位,躬行见礼。 抬舆的两位太监对视一眼,加快了脚步,匆匆从次相身边掠过,生怕对峙继续。 咫尺的距离,居高临下的张居正望着高拱,能清晰地看到其颤抖的身形,沉重地呼吸声,同朝、同阁多年,张居正哪能不知高拱此刻的怒火近乎滔天汹涌。 但哪又怎样? 只要他一时、一刻还是元辅,高拱就永远是次相,翻不了身。 病虎亦能驭狼。 心眼本就不大的高拱,在曾经的小老弟,现在的顶头上官,以后的“治下百姓”面前受此大辱,早已是气喘吁吁。 抬舆远去,高拱没有回头,继续大步向西苑禁门方向走去。 不管怎样,整个严嵩内阁,只有他才是最后的赢家! 张居正同样没有回头,坐在抬舆上一动未动,忧深的目光望着海子里日光照耀的水面,直到了玉熙宫门前。 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显然得到了消息,早早地就在宫门前等着了。 望着张居正那苍白的脸,倦怠的神色,黄锦心中对张居正率外朝众臣进攻内廷,导致干爹吕芳出宫的怨怼,突然化减了些。 黄锦上前来,搀扶住下轿的张居正,张居正毫不掩饰地眼中的歉意,招呼道:“黄公公。” “阁老,圣上在等着呢,快些进去吧。”黄锦倒是什么都不想了,公事公办道。 “这就快些。” …… 玉熙宫。 安神定魄的龙涎香渺渺升起烟气。 张居正亲自呈上了乞求回乡守制的奏疏,朱厚熜将之接过,却没有打开,而是望着他,道:“辛苦了!” 张居正不是完人,更不是个完臣,只是个真实的人儿。 普通军户出身,祖父是辽王府的一名护卫,但却为辽王所害,醉酒而死。 父亲是一名落魄秀才,没有什么人脉关系。 但就是这样的家世,张居正却凭借能力、智慧,十二岁童生,十六岁举人,二十三岁进士,二十六岁出翰林院,拜内阁次辅大臣徐阶为师,二十九岁做裕王师,三十一岁参政内阁,三十六岁成为内阁次辅大臣,同年成为内阁首辅大臣。 在这一年多的朝廷动荡里,张居正的表现出色,为朝廷、地方的稳定立下了汗马功劳。 不过,难得俗人二字,权力、钱财、美人,凡有所送,张居正总会欣然纳之。 张府之内,至今还放着李成梁请张居正鉴定真假的那副宋徽宗的鹰画。 一句“辛苦”,当的! 张居正顿时红了眼睛,跪伏于地,泣不成声。 “按照惯例,柱国大臣回乡守制,皇帝必须再三挽留,依我们君臣,就不必如此了吧?”朱厚熜问道。 柱国大臣离朝,不论是回乡守制,还是乞骨还乡,皇帝和臣子都要演一演君贤臣明这一套,朱厚熜觉得厌了。 张居正自是同意,道:“天炎人热,臣要赶进送葬回乡,多谢圣上体贴。” 现在张府的灵堂,都在用大量的藏冰散着热,不然早就难闻难耐了,君臣间的拉扯,自然越少越好。 “去吧!” “谢圣上隆恩!” …… 十里之亭。 海瑞、颜鲸、潘恩、朱衡和一干朝中正直之臣送张居正还乡。张居正一一谢过后,颜鲸等人先行离开,独留海瑞当面。 望着张居正面色苍白,如患大病的模样,海瑞自是知道这不是天热所致,想要出声安慰,但话到嘴边,又不知该从哪说起。 真应了口欲言而嗫嚅,足欲行而趔趄。 张居正佯装释然一笑,率先开口道:“汝贤,你不必安慰我,我……想得开的。” 老父之死。 让他成了满朝的笑话,攻讦无数。 但海瑞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也出乎了他的意料,没有发声,更没有上疏,才使得他没有完全享受严嵩、徐阶的待遇。 两人政见多有不同,矛盾也有不少,但人啊,总是在落难时才能看清他人的真心。 张居正对海瑞是感激的,但说就此引以为知己、挚友,是决然做不到的。 本就不是一种人。 “今后元辅打算怎么办?”海瑞问道。 这称呼其实不贴切了。 张居正失位,次相高拱顺理成章登位,得偿所愿,成为梦寐以求的内阁首辅大臣。 但高拱也没有那么高兴,空缺的内阁次辅大臣之位,由胡宗宪补上。 可让高拱难受的是,本该由元辅掌控的人事大权吏部尚书之位,却被胡宗宪拿走了。 高拱仍然兼领财政大权的户部事,如此一来,高拱除了位子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外,权力并没有增加太多。 人向来是不喜欢从自身找原因的,高拱不由得猜疑是不是张居正在入宫觐见时对圣上说了什么。 可是,没有求证想法的来源,圣上不敢问,张居正不想问,猜疑一旦形成,却怎么也消之不去。 于是乎,高拱对“张门”展开了疯狂的报复,那些之前没有参劾张居正的官员,职位纷纷发生调动,将要调离京城。 而从前被张居正调走的“高门”官员,将要从地方升入京城。 攻守易势。 但令许多人没想到,包括张居正没想到的是,高拱遵守了不在朝中大清洗“张门”的约定,没对整个“张门”进行彻底清算。 这便是胡宗宪兼领吏部尚书之位,同意高拱这些调动的真正原因。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朝内阁一朝官。 高拱遵守约定的行径,在诸多政斗为第一要务的官员眼中,固然有些幼稚,但的的确确避免了朝廷动荡。 “张门”破败,“高门”新生,朝廷平稳进入“高拱内阁”时代。 可以预见,三年后,张居正守制毕,高拱绝对不会让张居正轻易返回朝廷,返回内阁。 张居正在乡中对权力表现得越渴望,越难回归,现在的高拱,想对一位“平头百姓”下黑手,是很容易的。 “退居泉林,浪迹天下,泛舟随水而去,舞鹤于升平之世。”张居正面无表情答道。 甘心、不甘心,只有张居正知道。 海瑞却当真了,道:“元辅,您是读过很多书的,这天下的道理,恐怕没有您不懂的。 自古以来,辅佐帝业至终的,有几人?” 张居正想了想,摇了摇头。 从古至今,凡是承平盛世,就没有哪一位阁老、宰辅能从一而终的。 汉武帝在位五十四年,前前后后任用丞相十三人,仅两人平安落地。 唐太宗在位二十三年,更是任用了二十二名宰相,这虽有三省六部制,多宰相共朝廷的原因,但也证明君臣难能相终。 本朝太祖高皇帝在位三十二年,倒是只用了四位宰相,但那是因宰相制直接废除,且四位功勋之臣无一人善终。 没有人能随帝业而终。 海瑞诚恳道:“元辅,有些颇有才能的人,只知进而不知退,终致陷君于不义,今您超然退身,情出自愿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全身、全名、全节,该知足了。” 嘉靖朝的首辅大臣。 杨廷和、夏言、严嵩,退场都非常不体面,纵观大明朝二百年,君臣争斗几乎摆在明面上的,仅有嘉靖一朝。 张居正在任内阁首辅大臣的时间短暂,但承平盛世的首端,却是怎么也绕不开的一个人,注定青史留名,标榜千古。 能如此退场,再也不返回朝廷、内阁,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知足”二字,听得张居正袖袍下的手不由得握紧了,面上却笑着点点头,道:“现如今,倡圣道,无需我在朝领权,游于江湖之上,为圣朝盛世讴而歌之,不在于朝胜在于朝,是啊,我该知足的。” 后头这些话,张居正似是在对海瑞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自此泛舟五湖,浪迹天下,亦不失豪杰本来面目。 以豪杰而终,是天下无数人求之不得的事,但他是张居正啊,才三十多岁啊! 说到这里,诸言尽休。 张居正、海瑞相互施礼道别。 …… 作为前首揆最忠实的门徒之一,大理寺卿的黄清不可避免遭到了参劾,从朝廷大理寺卿“升任”了南京吏部尚书。 大明朝,顺天、应天两套朝廷班底,官秩是相同的,但谁是真正的大明朝堂官,谁是虚假的,不言而喻。 差不多是前后脚,张居正刚从京城离开,黄清也随之离开了京城。 新上任的大理寺卿,是高拱的同年好友王材,从南京太常寺卿升迁。 随着高拱登临巅峰,嘉靖二十年的进士同年情谊逐渐有了转和,秦柱、宋伊、符汝登、吴三乐、裴宇、杨宗气、晁瑮、陈豫野、林树声等十数位官员进入了朝廷。 高拱也没忘了好友孟淮等人,门生卢煌、吴兑等人,一共数十人,迅速填补了“张门”官吏离京,一些六部衙署重要位置的缺。 被调离京城的官员数量远不止这些,但高拱吃肉,总不能不让其他阁老喝汤,即便胡宗宪、李春芳、王崇古和正在陕西执行国策的陈以勤,都在圣意暗示下,推荐了些正直官吏进京为任,完全填上了京官的缺。 大明朝廷,正式进入高拱内阁时期…… (本章完) 第283章 将军南下,绝不饶恕! 第283章 将军南下,绝不饶恕! “刺客!” “有刺客!” “……” 四夷馆中。 响起尖声的嚎叫。 一个个院落、一间间房间的灯盏亮起,霎时间,馆驿中灯火通明。 巡夜的兵丁迅速出动,向着最初发出声音的方向而去。 在大小琉球国内附大明朝后,太祖高皇帝制下的不征之国,就剩下了十三个。 虽然高丽国名存实亡,但是大明朝依然给予了体面,为逃至京城的高丽世子李暊单独准备了院落、房间。 而隔壁便是自称为王的李成梁派遣来谈判的使者,也是李成梁的亲兄弟,李成材。 此刻。 属于李成材房间的窗户已然大开,李成材正手持染血的大刀站在房间内的窗户口前。 而院落的窗户下,正倒着个蒙面贼人,后背有着道从肩到腰长、深可见骨的伤口,这时正咕咕往外冒血,就这么大会儿的工夫,血就流了一地。 贼人显然已经昏迷,以前来兵丁的目力,这样的伤势,可以说是没有救的必要了。 而嚎叫刺客的,便是馆驿中负责打更的更夫。 兵丁没有妄动,此事涉及外交,会有专门的人来解决。 锦衣卫火速到来,领头的千户眉头紧皱,情况一目了然。 根据窗户内外的痕迹,不难看出贼人拎着双刀于夜中暗入李成材的房间,意图不轨。 但却为李成材发觉,交手后觉察不敌,便撞破窗户意欲逃遁,被李成材从背后狠狠来了一刀。 贼人虽冲了出去,但落到院子里,当场就不动了。 领头千户瞧了警惕不减的李成材一眼,这家伙,好大的力气啊。 看样子,李成材是没有什么问题,领头千户便上前去查看贼人的情状,这么重的伤,救人是不可能了,但要看看贼人的身份。 蒙面往下一拉,高丽世子李暊的面容顿时显现了出来,领头千户一惊,下意识地往聚集而来的诸国国使人群中一看,果然不见了李暊的身影。 事情大条了! 随着领头千户让开身位,诸国国使也看清了贼人的相貌,立刻惊骇万分。 不过,倭国国使细川藤孝的神情,却被领头千户察觉到异常,好像是装出来的。 …… 深夜,相府。 高拱正做着一个奇怪的梦。 苍茫无际的大海,时而波涛汹涌,时而风平浪静。 影影绰绰可见海面上商船鳞次栉比,穿梭往返。 船上有中土之人,也有红发碧眼的夷人,嘈杂无比。 忽而,这些舟船拥挤到一起,变成了一个硕大的车轮,“呼啦啦”向岸上滚来,所过之处,村庄、街巷瞬间被夷为平地,田间劳作的农人望见此轮,乱纷纷抱头鼠窜,场面恢宏可怖。 “咚~” “咚咚~” 敲门声搅扰了怪梦。 高拱在床榻上坐起,额头渗出了些冷汗,勉强稳住了心神,才道:“进来。” “禀阁老,四夷馆传来消息,高丽世子李暊于夜中对李成梁使者、兄弟李成材进行刺杀,反为李成材所杀!”继子高务实进来禀报,双手捧着文稿递了过去,“这是四夷馆的呈文。” 和皇帝无储,天下不安的道理一样,元辅无子,朝廷难安。 高拱至今无有子嗣,纵使不愿,也只能从兄弟高才那里过继了一子。 随着张居正出朝,高拱在内阁抢回了内阁中书舍人这个元辅亲信的位置,就让这继子高务实顶了上去。 先前的内阁中书舍人张位,则去了徐州下的一县主政,真正开启了仕途之路。 于是乎,不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内阁,高务实始终伴随在高拱左右。 “什么?” …… 内阁。 阁老齐聚。 高拱、胡宗宪、李春芳、王崇古,以及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落座,高务实为这几位大明朝巅峰人物奉上茶水,就退到了阁门外,阁老议事,严禁任何人靠近。 尽管李成梁自称高丽王,但李暊依然是大明朝正式册封的高丽王世子,按照大明朝制,李暊属于郡王世子的存在。 尤其是高丽王李峘已死,无有其他子嗣,李暊几乎可以视为高丽王,大明朝的郡王。 郡王,虽不如亲王,但到底归于王爵之列。 一位王爵,不顾千金之重的身份,竟去刺杀他人,这样的行径,在座的诸位都觉得很难评。 但联想到李暊受倭国国使细川藤孝蒙骗,以国书形式指摘大明朝出兵侵略半岛,还跑到棋盘街大喊大叫,就这石头脑袋,发疯搞刺杀,也不是不可能。 “刺杀的事,还和细川藤孝有关系。”陆炳幽幽出声,道:“据锦衣卫所知,在过去的一月里,李暊在跟着细川藤孝练习所谓的‘二天一流’,练习中,李暊经常被细川藤孝夸赞是天才中的天才,并在不久前,细川藤孝在比试中输给了李暊,细川藤孝在比武后说,即便是紫禁城,以李暊的武功,也能想杀谁就杀谁,然后,轻身而去。” 高、胡、李、王:“……” 哪怕是文人,常常骂粗鄙武夫之类的话,但那也只是瞧不上武夫身上那股子鲁莽气,可不是瞧不起武夫的武力,更没有否认武功学之不易。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在某种程度上,学武,比文人十年,甚至是几十年寒窗苦读还要苦。 细川藤孝的武功怎么样,阁老们不太清楚,但随便一个人,练一个月功夫,就说天下无敌了,稍微有点脑子就知道这话信不得。 当然,李暊可能也就真的只有一点脑子,没去紫禁城试一试。 自从皇后娘娘有孕,紫禁城就全方面戒严,仅外围的防御就四道,守军、御林军、锦衣卫、东厂,内围防御如何,连内阁都不太清楚。 纵使是数万大军进攻,都能拖几个时辰。 失国的李暊,在之前组织的几场谈判中,对大明朝的态度非常不满意,也对李成梁、李成材这对有着杀父之仇的兄弟憎恨无比,因此,在“神功大成”后,要以自己的方式报仇雪恨,年轻气盛,也说得过去。可被人反杀了,这就令人啼笑生非了。 被忽悠瘸了的傻小子! 李暊一死。 对大明朝和李成梁的谈判,其实没有什么影响,一枚棋子罢了。 但这倒是个合适的借口,李成梁杀了高丽王,李成材杀了高丽世子,事出有因,或事出无因,结果都是这样了。 在半岛的北原建设军团五万大军,差不多巩固了平壤以北的地盘,也该继续南下诛杀逆臣了。 作为内阁首辅大臣的高拱,是不太想纳半岛进入大明朝版图的,但半岛是大明战略中绕不开的地方,捏着鼻子也要拿下。 既然要翻脸,那就不需要再犹豫什么,高拱开口道:“陆都指挥使,让锦衣卫拿下李成材吧。” 此前的谈判中。 李成材多次以被抓的辽东军副总兵官殷正茂等人的性命当做谈判的威胁之一。 却全然忘记了,踏上大明朝的地盘,自己也成了威胁之一。 6=9+ 以条件换条件,以李成材的命,换殷正茂等人的命,孰轻孰重,李成梁分的清。 “是。”陆炳颔首道。 高拱望了眼天色,夏日晨早,东方渐亮,道:“我去入宫觐见!” …… 玉熙宫。 朱厚熜听完了高拱的禀告和内阁的打算,点点头道:“李成梁携军叛逆,先斩高丽王,再于京城杀高丽世子,是非对错,朕已无心分辨,传旨半岛,即刻南下! 让达永重返半岛,临阵劝说被李成梁裹挟的辽东军将士,愿意放下武器者,诸罪不咎,与之为敌者,族诛!” 达永。 就是之前在平壤交出兵权,被押解回朝接受审判,再被赦免的五千辽东军参将。 对这五千人的赦免,死去的高丽世子李暊曾对大明朝表达过严正抗议,但天朝国事,焉能为“外郡世子”所干涉。 达永麾下的五千部曲,被赦免诸罪后,直接就地解散,除达永以外,全部遣返回乡。 至于这五千人从半岛掠夺的钱财、宝物,属于罪证,被全数充入国库。 让达永前去半岛,便是作为明证,向在平壤以北的那两万多辽东军表明,放下武器,既往不咎旨意的真实性。 这是恩典。 而执意与李成梁为伍,拿起武器来反抗朝廷的,必然要遭受惩罚。 那两万多名辽东军将士的家眷,大多生活在辽东镇中,朝廷可以随时下旨按图索骥族诛。 这是威慑。 恩威并施,攻心、实力一同展现。 高拱没有立刻领旨,犹豫道:“圣上,这世间有不少狼心狗肺,不顾念家中老小之人,为眼前之利所蒙蔽,族诛之事,恐有无辜。” 说的很含蓄、委婉。 这次和东南战事杀倭奴不同。 倭奴依附倭寇,为祸东南,时间跨度高达两三百年,那些倭奴之家,没少得到好处,饱饮东南百姓之血,倭奴,该杀。 但在那无穷业力下,朝廷也只杀了倭奴,而没有对倭奴之家展开杀戮。 此次将叛逆的辽东军和留在大明朝的军士之家性命挂钩,这样的威胁手段,略显卑鄙了些。 再有,大明朝的解籍、军户制的更改,从去年才开始,辽东镇也好,其他军镇也罢,边镇将士才吃了几天饱饭,军户之家,真没享过几天福。 跟随李成梁攻下汉城的那两万多名辽东军,高拱可是听说了,在攻下汉城后,李成梁什么都没要,任凭那两万多人在汉城中肆意妄为了整整十日。 可以说,现在跟随李成梁的人,荷包都鼓囊囊的,女人,怕是汉城中稍微有点姿色的,都被凌辱了个遍。 以内阁的判断,完全不排除那两万多人成为李成梁死忠,与大明朝划清界限,甚至是与之为敌的可能。 那些受了两百多年锁籍之苦的军户之家,要是因此被株连,未免太过无辜了些。 朱厚熜瞥了高拱一眼,没有说什么,拿起了铜罄杵,转身进入了精舍中。 而在御案上,书写了道圣旨,并加盖圣上玺印后,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将之拿到了高拱的面前,提醒道:“阁老,即刻南下是圣旨……” 黄锦没有再说下去,高拱一拍脑袋,这才恍然大悟,许是昨夜做了个怪梦,觉没有睡足就被搅了,这会儿脑袋还昏昏沉沉的,没有反应过来。 让俞大猷率军南下进攻李成梁是圣旨,那放下武器与否的话,却只是出自一位被罢免一切职务的前辽东军参将之口,不是圣旨。 跟随李成梁的人,放不放下武器,都与在大明朝的亲人、族人无关,那样说,是让李成梁军下离心离德的手段。 族诛之事,就那么一说。 等半岛之事结束,达永“消失”,所有的许诺就随之烟消云散。 高拱不是迂腐的人,自然不会去说什么“君无戏言”的话,脸上、嘴角浮现出笑意,接过了那道圣旨。 向黄锦表达了感谢,就转身准备返回内阁,可前脚刚踏出玉熙宫殿门,高拱却想到了一个问题。 如果说达永到达半岛,顺利劝说所有曾经的同袍放下武器,而族诛的话是戏言,那反过来,诸罪不咎的话,是不是也是戏言? 高拱出了玉熙宫,侧着身望着宫门上的鎏金大字,浑身有种遍体生寒的感觉。 朱厚熜又从精舍中走了出来,就站在大殿门外,晨风轻吹长袍。 在李成梁攻下汉城时,俞大猷就在半岛掌握了平壤以北的诸城,朝廷将李成梁定为叛逆的事,也随之传遍了半岛。 如果说,打入半岛,辽东军诸将,是受到李成梁蒙骗、裹挟,完全可以理解。 打下平壤,辽东军诸将继续是受到李成梁蒙骗、裹挟,勉强可以理解。 就和达永那五千部曲一样,朝廷愿意给予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打下汉城,辽东军诸将还说是受到李成梁蒙骗、裹挟,这就说不过去了。 如今距离辽东军在汉城狂欢都过去一个多月了,辽东军诸将至始至终没有动静,更没有任何与平壤联系的行为。 或许辽东军诸将不是出于自愿,但在李成梁的钱财、美人攻势下,全部沦陷,成了事实性的叛逆。 对于叛逆,大明朝绝不饶恕! (本章完) 第284章 半岛归复,成梁之死! 第284章 半岛归复,成梁之死! 半岛,汉城。 李成梁的“无忌”军令,使得昔日的高丽都城化作一座炼狱。 被肆意杀戮、凌辱的汉城百姓,在死亡威胁下,爆发出数场反击。 但在李成梁军下的士卒一息六刀的铁血镇压下,所有土著的反击都瞬间土崩瓦解。 狂欢仍在继续。 可辽东军那些参将们逐渐变了颜色,李成梁封闭的了普通士卒,却封闭不了他们,来自北方,来自大明朝的消息,在源源不断送来。 锦衣卫不是吃素的,在诸多邻国本就有不少的布置,哪怕在混乱的汉城内,书信、消息,也能精准地让该知道的人,知道该知道的事。 而在今日,几乎所有的辽东军将校,都收到了过去袍泽达永的亲笔劝降书。 放下武器,诸罪不咎。 顽强抵抗,身死族灭。 这一刻。 没有人可以再装糊涂,继续蒙骗内心,说是在为朝廷征战,为大明朝追穷寇。 辽东军快把半岛给翻过来了,都没有见到努尔哈赤那群女真族余孽。 毕竟,长达两千多里的长白山,一半在大明朝境内,一半在半岛内,当然,现在整个长白山都归了大明朝。 以半岛的地形,努尔哈赤但凡乔装改扮一番,逃入山里,就没有追踪的可能。 而辽东军听从李成梁命令所做的一切,只要稍微有点军事头脑的,就知道是在为攻陷半岛。 不论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平壤,还是在正面闪电击溃高丽王十数万大军,这都是华夏以前覆灭小国的手段。 辽东军的将校不是看不出来,但是,既没有人站出来质疑李成梁的命令和动机,也没有人整肃部下保持警惕。 因为,李成梁给的太多了。 高丽国。 在太祖高皇帝十五个不征之国中名列第一,国力财富仅在倭国之下,排第二。 一个石见银山、一个佐渡金山,倭国这两山矿,根本就没有小国可以比拟。 辽东军洗劫了平壤,洗劫了汉城,洗劫了大半个半岛,可以说,这两万多人,拥有着一国之富。 不完的金银,玩不完的女人,淹没了汉城中所有辽东军的理智。 不得不说,一些辽东军士,已经不像人,更像是野兽、畜生,在半岛上,尽情展示着人性的黑恶面。 将校之中,也有一些野兽、畜生,在看到达永劝降信后,便拿着信笺去找了李成梁表忠心。 大明朝廷、朱明皇族,让他们承受了两百年苦难。 李成梁却让他们享受了祖宗十八代加一块都没有享到的福。 这群将校,数量竟然占到了整个辽东军将校的半数。 就和内阁的担忧一样,在半岛的狂欢,让许多辽东军将校士卒忘记了亲情,忘记了身外的所有。 大把的钱,多的是的女人,总兵官的承诺,使他们认为,如果谈判结束,割据汉城,家族可以以自己为开端,随便再建一个。 家中的老妻,能有名传千百年的新罗婢滋润吗? 家中的儿女,再生就是了。 唯一为难的。 可能是家中的老父母,要是受到牵连,为人子女的,难免心中会疼一下。 但也就疼一下,就抱着总兵官赏赐的美女,在冰凉的金床、银床上纵情玩耍起来。 即便是皇帝陛下,吃的也不过是“盛(sheng)菜盛饭”,穿的也不过是绫罗绸缎,住的也不过是桂殿兰宫,喝的也不过是琼浆玉液。 他们在这,享受着皇帝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待遇,此间之乐,不思明也。 就住在高丽王宫的李成梁,看着站满左右的将校,露出了笑容,赢了! 靠着高丽的东西,换来了这么多死忠,这笔买卖,大赚特赚。 哪怕半岛待不住,凭借着手中的力量,也能渡海去倭国建立一番功业。 李成梁就不信,他都逃到倭岛,明军还能追过来! 没错。 李成梁根本没有死守半岛的想法,正因为自己是总兵官,是将军,才更加清楚北原建设军团这支彻底摧毁了草原游牧部落的军队,到底蕴含着怎样的战争力量。 从拿下汉城,知道俞大猷在北面“捡便宜”时,李成梁就做好了继续逃遁的打算。 组织了十万土著百姓在海边造船,一旦听到俞大猷南下,立刻乘船逃跑。 死磕到底? 别闹了。 在哪快活不是快活? 李成梁也收到了来自锦衣卫不知道什么时候,通过什么手段送来的信笺,里面两件事,一是立即投降,二是交换人质。 在看到信后,李成梁处死了所有在王宫内外的人,纵然明知无用功,但也要做。 之后,李成梁忽略第一件事,同意了第二件事。 和殷正茂等人相比,明显胞弟李成材更重要。 谈判。 只是怀着万一,大明朝同意他割据半岛的唏嘘,显然是失败了,但手足兄弟,能不死还是不死为好。 李成梁让人带着殷正茂等人去指定的地点交换人质,让这时王宫里的将校去动员士卒们。 明军正在南下,半岛不能待了,准备渡海东出。 但在那以前,有件要紧的事要办,那便是解决那些没有前来王宫表忠心的将校。 来到王宫表忠心的人太多,李成梁记不住,但谁没来王宫,谁没表忠心,李成梁却记得一清二楚。 李成梁披甲执剑,亲率亲卫踹开了一个又一个“养不熟”将校的房门,什么话都不说,便一剑将之斩杀。 李成梁拎着剑,鲜血汇聚成珠,从剑尖滴落,走了一路,也滴了一路,整个人被喷薄的鲜血所染,鲜血湿透了甲胄,等李成梁出现在整顿整齐的大军面前时,宛如活在人间的妖魔。杀气冲天! 此刻。 有异心者,无异心者,都被这滔天杀意震撼的脑中一片空白,而李成梁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以最短的时间,让所有人不敢违逆自己的意志,就和攻入半岛下达命令时一样,展开了第二次裹挟全军之术,道:“传我命令,东出!” 将令之下。 没有人敢有意见,纷纷上马往东海的方向前去,乘坐着一艘艘大船,向着倭岛的方向驶去。 向着希望的方向而去,新罗婢玩腻了,也该尝尝扶桑游女的滋味了。 远离大陆,天地任遨游的感觉顿生,李成梁仿佛挣脱了一切束缚,放声大笑。 半岛上。 追击过来的俞大猷,望着那一艘艘消失不见的船只,不但没有什么沮丧感,反而脸色十分怪异。 控扼倭岛,是大明朝最高机密之一,除了内阁阁老六部九卿和军方大元帅、大将军外,再无人所知。 现如今,倭岛的西边,全在锦衣卫扶持的傀儡尼子氏控制下,并在对倭岛的东边不断进行蚕食。 毫不知情的李成梁,在匆忙逃离半岛时,携带了能携带的所有武器,粮草辎重却没有多少,必定会着急登陆倭岛,在倭岛西边登岸。 6=9+ 俞大猷打开了舆图,根据李成梁叛军出海的方向,和倭国的地理,判断出了个位置。 “福冈!” “快船前往倭国,通知锦衣卫在倭指挥佥事沈袠‘迎接’李成梁!” 将令下达。 有军士立马乘坐快帆小船携书信前去倭岛。 东边的事,锦衣卫会解决好的,俞大猷转身望着这片失去郡县一千多年的半岛,壮志满酬。 随着华夏的崛起,自古以来的土地,再次被拿了回来,这一次,不会再丢了! 李成梁叛军全面逃离半岛,俞大猷接手汉城、整个半岛,并没有废多大力气,再加上有安抚草原,如今称为北原省牧民的经验,一切都进行的相当顺利。 得益于李成梁叛军在半岛上的“大缺大德”,半岛上的土著看到大明朝军队的到来,仿佛看到了救星一样。 平壤以北的稳定和秩序的恢复,早就传到了南边,这下,汉城土著中的富者,当真是组织普通土著,膳食壶浆,以迎王师。 尽管半岛脱离华夏治理上千年,但文化、服饰、生活等方面深受华夏的影响,所谓的高丽语,在许多人眼中,不过是汉语方言的一种。 这种认知,就连半岛上的土著都如此,在这座半岛上,无数人都以会说汉语而为之骄傲,尤其是半岛上的贵族,基本人人都会说汉语。 重归王化,没有什么心里抵触,甚至有些半岛上的贵族、富者,一面在竭尽所能向大明朝表着忠心,一面借机将儿女通过鸭绿江送入大明朝中,尽一切可能提前在大明朝安家落户,真真正正成为大明朝百姓。 对此,俞大猷并没有阻止,辽东镇方面对于涌来的半岛土著也没有过多抵制,在确认身份没有问题后,便选择了放人。 朝廷方面,经过不知道多少次商议,终于对半岛土著的安置有了决议,尽管高拱已是内阁首辅大臣,但他之前两个赶尽杀绝、有伤天和的提议都被否决。 朝廷最终采取了内阁次辅大臣王崇古的提议,将半岛所有土著一分为二,一半,随着迁徙到岭南的草原牧民前往岭南之地,一半,则渡过鸭绿江,过去东北,就近进入草原生活。 如此迁徙,尽可能减少了朝廷方面的支出,虽说高拱仍然不太满意,但也勉强接受了下来。 户部的钱粮,大把大把撒了出去。 有支出,也有收入。 李成梁叛军的渡海东出匆忙,绝大多数的半岛财富并没有来得急转移,朝廷理所当然就笑纳了,稍稍慰籍了高拱户部日益减少银粮的心。 这在诸国中,顿时掀起轩然大波,大明朝在小国眼中,是庞然大物的存在,高丽王国,在小国眼中,就是“大国”了。 一方“大国”,突然遭遇了明朝叛军的袭击,然后就亡国了,再然后明军将叛军赶出了陆地,接着就将小国眼中的给“大国肢解”了? 长两千多里、宽几百里,有着几百万人的半岛,过去上千年的历史和痕迹,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尽数抹去。 这在小国看来,不亚于苍天的手段,畏威而不怀德的本性下,驱使着仅剩十二个不征之国驻大明朝国使纷纷呈上国书表忠心。 年底增加朝贡,就不年底了,从此刻起,就往大明朝朝贡献礼。 安南国内的象兵,本来被誉为国兵的存在,安南国王不惜让兵士下象,凑了一百只驯服的白象即刻送往云南,再从云南送往京城。 除倭国以外,其余十小国也在积极备礼、献礼,大量宝物、香料输入大明朝。 珍珠、玛瑙、胡椒、苏木等物品在大明朝的价格,一日跌过一日,暴跌! …… 倭岛,福冈,海边。 一些尼子氏家军伪装的渔民,正愉快的收获着鱼获,展开渔网晒网,一派平静生活的景象。 尼子氏家督尼子义久就在锦衣卫指挥佥事沈袠的身边,小心打量着沈袠的神情,想说什么,可又不敢。 那模样,哪有半分倭岛西国霸主的气势。 通过千里镜,沈袠已经观察到远处海面上的船只,放下了千里镜,瞧见了尼子义久的模样,皱了皱眉,道:“有话就说。” 尼子义久讪讪一笑,道:“佥事大人英明,请恕卑职大胆,此战过后,能否请佥事大人代为呈奏陛下,降下天恩,在尼子氏中增添几位锦衣卫?” 尼子氏的顺服。 得到了应得的奖励,尼子义久被封授为锦衣卫千户,其嫡子在这幼小之时,便被送往了京城生活,以后会继承尼子义久官位、功劳的一切。 换句话说,尼子义久现在不是倭人,而是正儿八经的大明朝人。 人过得舒服了,也想拉拉身边的人,尼子氏有不少忠心耿耿的家将,都在等着天朝赐福,陛下恩典,为自己和子孙后代改改身份。 沈袠盯着尼子义久看了一会,也瞅见了尼子义久身后,一些看似在眺望海面,实则在竖着耳朵听话的尼子氏几名家将,对于这些心慕中华的倭人,点点头道:“此战优异者,当名入锦衣卫。” “谢佥事大人!”尼子义久感谢道。 身后那些家将也涌现出难以抑制的兴奋之意。 李成梁叛军的船只靠了岸,先杀了那些装扮成渔民的人,准备正式朝倭岛内进发。 但就在李成梁叛军全员登上海滩,沈袠闭上了眼睛,默念道:“三!” “二!” “一!” “起爆!” (本章完) 第285章 倭国太皇,触摸世界! 第285章 倭国太皇,触摸世界! 一根引线被点燃。 淡淡的火星和呲啦声像一只火蛇,蜿蜒曲折向前,只留下火燎的痕迹。 登上海滩的李成梁,鼻尖嗅到若有若无火药的气味,立刻就被海上吹来的咸腥之风给冲得干干净净。 距离江河湖海越远,人就越不习惯乘船的感觉,所以,大明朝南方多出水军,而北方多出步兵、骑兵。 李成梁叛军,就是原来的辽东军,是在辽东镇附近土生土长了两百年的军户出身,别说是乘船,就连下水都很少。 毕竟,漫长的小冰河时期,让越靠北的地方越冷,在这嘉靖年间,辽东镇哪怕是在夏季,人的体感都不怎么暖和,更何况是春、秋、冬三季了。 一年四季,能下水的时间很短,敢下水的人,就更少了。 去年、今年,天气突变,辽东镇的天气逐渐四季分明,人也终于感觉到属于太阳的温暖。 但历来的习惯,使得辽东人不能马上下水下河,水性依然不怎样。 没坐过船,却出海东出,晕船,自然而然成了李成梁叛军大范围出现,且不能避免的事。 在半岛上,平壤、汉城,长达数十天的狂欢,让许多李成梁叛军本就掏空的身体,种种负面状况下,包括李成梁在内,身子骨、元气为之大伤。 这便是看到陆地,立刻就停船纷纷冲上海滩的原因,连秩序都维持不得。 这是人的本能行径。 几个“渔民”杀完,偌大的海滩就变得静悄悄地,李成梁敏锐觉得不对,可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脚踩着海滩上的沙石,柔软而又坚硬,等等,坚硬? 海滩为海水冲刷,沙石和泥沙之下,踩上去,一脚深、一脚浅是正常,坚韧也很正常,但这都和坚硬是两码事。 李成梁下意识地低头看下了脚下,只是,已经结束了。 长达数丈的引线燃尽,最终引爆了整个海滩下所有的火药。 这是锦衣卫新制的埋藏式火器,靠最为传统的引线引燃,之所以说新,就新在火药上,极不稳定,却极具威力。 霎时间,天地间形成了一朵巨大的“蘑菇云”,火光直冲云霄。 爆炸之下,连着海滩的海水为之向后翻涌,形成一股股浪潮,与之海浪冲激在一起,碰撞出无数水。 海中浅水的鱼类,一个个在海面上翻起了白,有被海浪冲激撞晕的,也有被海滩上传来的强震震晕的。 哪怕早有准备,沈袠还是有短暂的失听,慢慢能听见声音后,耳鸣也一直存在。 那些距离海滩较近的尼子氏家军,耳朵、鼻子更是出现了流血迹象。 在爆炸中琉璃化的海滩沙石,被炸上天空后,纷纷扬扬又落了下来,像大块冰雹一样,一些倒霉的尼子氏家军直接被砸晕了过去。 沈袠这才明白,布置这场爆炸的大匠作的提醒,“火药的重量就是力量”,离远点的道理。 强忍着不适,沈袠拿起千里镜望向海滩的方向,蘑菇云还没有散去,里面的灰石,阻塞着所有窥视的目光。 沈袠只能暂时放下千里镜,说道:“做好准备,只要有人从海滩逃出,杀无赦!” 然而,只看到沈袠嘴巴动,却没有听到声音的尼子义久,不禁大喊道:“什么?” 沈袠这才反应过来,这会儿尼子氏的人听力受损,只能大声重复了下达的命令。 尼子义久再将命令传出去,所有人大呼小叫的,像刚开化的猴子似的。 命令层层下达,尼子氏家军在家将的率领下,守在了外滩的外围。 而在倭岛的锦衣卫们,也得到了消息,拿起了火铳、强弩,守在了尼子氏家军的外面。 虽然尼子氏的忠诚是经受过考验的,但沈袠和锦衣卫仍然怀着很深的戒备。 在布置爆炸时,沈袠还在担心爆炸不够大,对李成梁叛军杀伤有限,在爆炸后,李成梁率领叛军与尼子氏家军作战,尼子氏家军溃败的场景。 但是现实,却验证了锦衣卫都指挥使对未来战争的判断,火器、火药,成为了决定胜负的关键。 只要判断准确、情报准确、火器、火药充足,以一敌百、敌千,甚至是敌万,都不是不可能的事。 爆炸过后,没有李成梁叛军从海滩逃出,蘑菇云缓缓散去,露出了炼狱的景象。 到处都是残肢断臂,爆炸让人撕裂,而产生的火光,则引燃了死去的人尸体部位,烧焦的臭肉味,随着海风扑面而来,尼子氏家军不由得呕了起来。 沈袠、尼子义久的内心,终究要强大一些,但在臭肉味下,脸色不受控制地变白,透过千里镜,那些燃烧的残肢,让人忍不住的联想,身心的强烈不适,是难以言喻的。 有人在活着…… 但也和死差不了多少,爆炸对人的真实伤害不讲,对听觉的剥夺,对嗅觉的剥夺,对视觉的剥夺,足以让活生生的人为之崩溃。 不知道从哪里来,更不知道往哪里去,疯子,在出现。 作为曾经的同胞,现在的敌人,沈袠默了一会儿,让尼子氏家军给予这些剩下的人一个痛快。 大量的箭矢从尼子氏家军手中射出,覆盖在一个个还活着的李成梁叛军的身上,变成刺猬的人儿,漆黑的脸上露出解脱的神情,闭上了双眼,永远地陷入了沉睡。 收尸的事。 本来由尼子氏家军干,但战前被尼子义久提点的几名家将,也加入了给李成梁叛军收尸的人中。 尼子义久变得更加敬畏,李成梁叛军两万多人的惨死,让他明白,整个尼子氏,不够大明朝几场爆炸的。 别说是什么西国霸主,就是成为倭国霸主,大明朝想让他死,也简单的不能再简单。 血肉之躯,哪里抵得过这如同天罚的手段,爆炸中尸骨无存的李成梁,便是明明白白的例子。 尸骨收敛完毕,沈袠命尼子氏的人将之埋葬,让锦衣卫中人传消息回国,告知所发生的一切。 一场爆炸,几个锦衣卫名额,使得尼子氏彻底臣服,沈袠,这位锦衣卫指挥佥事,驻倭国全权代表,在尼子氏的供奉下,成就了太上皇的存在。…… 京城。 李成梁叛军被解决的消息传入玉熙宫、传入内阁、传入四夷馆倭国国使细川藤孝的耳中,却无有一方选择传开。 控扼倭国,是大明朝战略之一,不公开,是因为计划尚且没有完成。 而细川藤孝,纯粹就为了坑人了。 倭人的内心向来黑暗,家园的倭岛,忠诚的幕府,在明廷锦衣卫的参与下,变得十分陆离。 被锦衣卫控制扶持的傀儡尼子氏所掌控的西国,虽说人人都深陷于石见银山、佐渡金山的挖矿之苦,但明廷是真的给粮食啊! 从倭岛挖出的金、银送到明廷,明廷给倭岛,准确地说是尼子氏,“最先进”的武器,充足的粮食,以及其他物资。 尼子氏家军拿着明廷给的武器,在对倭岛东国征战上节节胜利,吃着明廷给的粮食,所控制地盘上的百姓终于免受了饥寒之苦。 这是在室町幕府巅峰期也没有达到的成就! 越来越多的倭人心附大明,对奴役他们下矿挖金银的锦衣卫,尤其是沈袠产生了发自内心的尊敬和崇拜。 6=9+ 哪怕尼子氏主要任务是在挖矿,次要任务是进攻东国,但倭岛就那么大,受西国百姓的影响,东国逐渐有百姓逃入尼子氏的治下。 东国的两大家族,武田氏、上杉氏,一边要应对尼子氏的进攻,一边要防备治下倭人的逃亡,时不时还有“小奉先”,想要掀翻两个大名,投入到尼子氏的怀抱中。 两名家督武田信玄、上杉谦信,在内外夹攻下,可谓是心力憔悴。 不过,两人和尼子义久不同,宁做凤尾,不做鸡头,对于明廷的险恶用心,尼子氏的带路倭奸,是深恶痛绝。 为了倭人政权的延续,武田信玄、上杉谦信派人将室町幕府第十五代征夷大将军,就是足利义昭提前掳走,转移到了安全地方。 《三国演义》,在倭岛上,是被奉为神书的存在,武田信玄、上杉谦信看过无数遍,避免了锦衣卫、尼子氏“挟将军以令诸大名”的事发生。 但武田氏、上杉氏的情况,依旧在持续恶化中,家军越来越少,地盘越来越小,被尼子氏蚕食殆尽,只是时间的问题。 作为国使,细川藤孝始终忠于室町幕府,在国土即将沦丧他国组织之手时,他没有改变的能力。 半岛的郡县,与高丽王李峘、高丽世子李暊的全部死去有直接关系,在这对父子死之前,明廷对郡县半岛的事一直没有下定决心。 而高丽世子李暊的死,给了明廷主战派、激进派郡县半岛的机会。 但李暊的死,却和他细川藤孝有着脱不开的关系,一月速成“二天一流”,是他的谎言,夜中刺杀李成材,也是他的蛊惑。 细川藤孝烧掉了国中传来的书信,细川藤孝望着火光,火光映入眼中,那是想要毁灭一切的眼神。 倭岛的悲剧,不能仅在倭岛上演,明廷的不征之国那么多,倭岛甚至孤悬海外,却因银矿、金矿蒙难。 其他的不征之国,如果什么事都没有,本就黑暗的心理又怎么会平衡呢? 纸灰落地。 玉熙宫、内阁对李成梁,叛军的消亡,暂时有些顾不上,因为葡萄牙对大明朝土地的“侵略”被发现了。 大明朝与世界其他国家的接触,有着渊源的历史,三宝太监郑和下西洋就不必多说了。 而世界其他国家与大明朝的接触,却值得一提,特别是从上个世纪就成为海上强国的葡萄牙。 随着新大陆的发现及欧洲重商主义的发展,如西班牙、葡萄牙开始更多的寻求海外市场。 在此期间,海盗式的殖民扩张就成了常事,而那时的大明朝对西方了解甚少,为了同东夷的倭寇相区别,称其为番夷。 弘治六年,一批番夷侵扰东莞守御千户所的领地,东莞守御千户所千户袁光率兵围剿,在岑子澳与番夷遭遇,战斗中中弹身亡。 此后,大明朝沿海及船只受到的侵扰越来越多。 正德三年,葡萄牙的薛魁拉从里斯本驶向东方,他的任务之一就是奉葡萄牙皇帝曼纽尔一世的敕令收集大明朝的情报,但行至满剌加,就因为其强盗行径遭到当地百姓的痛击而不得不逃离了。 但在正德六年,卷土重来的葡人阿方索·德·阿尔布克尔克在遭到激烈抵抗后侵占了满剌加,满剌加变成了葡萄牙前往东方的中转站。 随后,葡萄牙若热阿尔瓦雷斯率一支葡萄牙船队到达大明珠江口沿岸,要求登陆进行贸易,未获明朝批准,后在水面上与潮商等商人交易。 塞克拉同年再次率领葡萄牙海盗商船直接侵占“屯门海澳”,并在此修筑工事,设刑场,制火器,刻石立碑以示占领。 如此行径,可以说是毫不掩饰地侵略行径,在经过多番交涉无果后,正德十六年,屯门海战爆发,大明朝成功击败葡萄牙舰队,收复屯门岛。 不甘心的葡萄牙人,于次年,即嘉靖元年,再次发动侵略,西草湾之战爆发,葡萄牙再次被击败。 两次的失败,让葡萄牙冷静了下来,但东方市场的庞大利益,一直让葡萄牙人念念不忘。 于是乎,在嘉靖二十七年,大明朝与葡萄牙的双屿之战爆发,大明朝出动了十六万大军,歼灭了一万多葡萄牙人,并对浙江双屿港进行了肃清。 和西草湾之战后一样,不甘心的葡萄牙人与大明朝东南海岛倭寇合流走私,于次年,即嘉靖二十八年,爆发了走马溪之战,大明朝第四次获得了胜利。 四战过后,彻底打醒了葡萄牙人,侵略之事全面停止,转而以“借地晾晒水浸货物”为借口,贿赂当时广东提刑按察司巡视海道副使汪柏,获准在望厦半岛暂时居住,占据了望厦一大片地方。 而在嘉靖三十六年葡萄牙人以每年五百两白银收买当地官员,买下望厦半岛南部的居留区。 在今年,嘉靖四十一年,葡萄牙人按惯例贿赂海道副使王飞五百两白银之际,广东布政使朱赓在场,阴谋败露,翻译只好称该贿赂为付给大明朝的“地租银”。 但这种把戏,哪能瞒得过世人,朱赓当场命人将海道副使王飞及葡萄牙人拿下,并将以“买卖之名”,实为侵略之事上报了朝廷。 不知不觉间,望厦之地,竟有了千余个葡萄牙人,朱赓派出大军将之全部抓捕,传信京城,请旨该如何处置。 玉熙宫很快便有明谕。 “杀无赦!” (本章完) 第286章 瓜分世界,无敌舰队! 第286章 瓜分世界,无敌舰队! 玉熙宫。 朱厚熜的御案上,摆满了关于世界之西的内容,而被提及最多的,便是葡萄牙、西班牙。 这两个位于欧洲的边陲地带,几乎与非洲接壤的国家,却是毫无疑问世界前半个世纪的主角。 两国的历史十分复杂,早年的西班牙和葡萄牙都属于罗马帝国的一部分。 后来在罗马帝国分裂时,归属到了西罗马帝国。 可西罗马帝国短命而亡,紧随其后的就是罗马教廷统治时期,这让西班牙和葡萄牙成为了以教廷为国教的国家。 到了阿拉伯帝国崛起后,因为快速扩张,在北非扩张的阿拉伯帝国为了进一步向粮食主产区的欧洲进发,所以在攻陷摩洛哥的同时,便跨过了直布罗陀海峡开始进军西班牙和葡萄牙。 相比于一望无际的沙漠,西班牙和葡萄牙的气候环境可以说是好太多了,这进一步激发了阿拉伯帝国要彻底征服欧洲的野心。 不过因为罗马教廷为了抵御这些异教徒侵略者可谓是孤注一掷,在西班牙与法国的土地上展开了数次决战,得益于地利、人和的物资补给优势,罗马教廷的孤注一掷,最终换来了这场战争的胜利。 阿拉伯帝国被迫同意和谈,但由于罗马教廷的懦弱和内部腐化,使得作为战争胜利方的罗马教廷,依然要割让领土。 西班牙和葡萄牙两国被割让给了阿拉伯帝国,以求欧洲的和平。 后来随着阿拉伯帝国的灭亡,以及欧洲宗教运动的加剧,这让罗马教廷选择了委派军队夺回西班牙和葡萄牙,以证明光复失地。 于是在借助法兰西帝国的军事援助和罗马教廷的经济供给,西班牙和葡萄牙的穆斯林势力被逐渐肃清,这块被罗马教廷视为丢失已久的领土终于得到了光复。 可就在光复不到百年,它就面临着无人问津的困境,加上罗马教廷给予的经济援助减少,这让刚刚实现独立的两国就面临巨大的经济压力,这使得它们不得不另辟蹊径,开始走在了大航海时代的前列。 完成了国家独立的西班牙、葡萄牙,两国的领土基本稳定,开始进入到了正常经济发展时代。 得益于地中海气候的优越条件,葡萄牙和西班牙两国在农业生产上收获颇丰,迎来了经济发展的高峰期,可相比于欧洲一些老牌帝国,两国刚刚独立百余年的国家还是在国力上显得有些单薄,特别是随着奥斯曼帝国的崛起,欧洲遭遇了空前的战略危机,这让罗马教廷开始鼓励各国开辟对东方的新商路,意图绕过奥斯曼帝国统治区。 有了罗马教廷的鼓励,不少欧洲国家开始准备进行航海探索,可奈何地理条件上的问题,真正适合发展大规模航海业的欧洲国家并不多,可凭借着地理位置上的优势,西班牙和葡萄牙便在欧洲形成的这股航海潮中占有了很大的优势。 看到了本国在地理上的优势后,葡萄牙国王率先开始了大航海探索,利用里斯本港的优势,开始对外探索,发现了非洲好望角的同时,也将航海路线拓展到了阿拉伯一带,这让大航海时代中的探索发现迈出了关键的一步。 除此之外葡萄牙在非洲广泛开辟殖民地,这让葡萄牙渐渐富庶了起来,很快从欧洲中的一个边陲小国,成为了欧洲闻名的富裕王国,于是这也激发了它的邻居西班牙的野心,也投入到了大航海发现当中。 就在大明朝弘治七年时,葡萄牙和西班牙签订了《托尔德西里亚斯条约》,瓜分了世界。 条约规定,西班牙向西探索和占领新世界,而葡萄牙则向东探索和占领亚洲和非洲的领土。 这一协议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两国之间的冲突,也促进了它们的殖民扩张。 西班牙西去,在美洲建立了大量殖民地,这使得西班牙成为了世界上第一个日不落帝国。 葡萄牙向东,也建立了海上帝国的雏形,葡萄牙的触手,一直伸展到了南亚、东南亚、东亚。 南亚次大陆上的天竺都为之沦陷,在大明朝正德五年时,葡萄牙舰队在阿尔布克尔克的带领下占领了果阿,并将其作为葡萄牙在天竺的首府。 果阿成为了葡萄牙在世界东方的重要基地,葡萄牙通过果阿控制了世界东方的贸易路线。 然后,葡萄牙人就在天竺上种起了“阿芙蓉”,从天竺生产的阿芙蓉被运往大明朝,以换取大明朝的茶叶和丝绸等商品,宰将茶叶、丝绸等商品运回欧洲,葡萄牙从中牟取了上百倍,乃至于上千倍的利润。 锦衣卫在江南发现,“阿芙蓉”已经在江南的文人雅士中泛滥。 就和当年的“五石散”一样,“阿芙蓉”成了江南无数失意士人赖以度日、醉生梦死的东西。 随着去年、今年,朝制的改变,选才的改变,葡萄牙人通过秘密侵略的望厦半岛向江南输送的“阿芙蓉”多了几十倍,甚至是上百倍。 成千上万江南士人为之变成骷髅,葡萄牙人却赚得盆满钵满,数以百万两,乃至于千万两的物资从大明朝流出! 朱厚熜看着锦衣卫线报中对“食用阿芙蓉”的人描述,浑身散发着寒意。 本是一味良药,却被有心之人所利用,就成了毒药,倘若放任不管,害一人、害一族、害一国,都只是时间问题。 葡萄牙在战争上赢不了大明朝,施展出这样阴毒的手段,当真是该死啊! 从今年开春,朝廷就派出了十数支船队前往西洋,不追求贸易利润,更多是为了了解西洋的情况,所以,方方面面的人都有,锦衣卫也跟去了不少。 对这个与大明朝四次大战的葡萄牙,锦衣卫也有了详尽侦查。 葡萄牙人开辟了两条航海路线。 一条是经非洲西海岸,绕过好望角,穿越印度洋,到达亚洲的东方贸易路线。 另一条是经由大西洋群岛,航行至南美洲的路线。 葡萄牙用用武力垄断市场,用先进的船只到达其他人还未曾到达的地方,在最鼎盛的时候,葡萄牙帝国疆域不比大明朝的疆域小。 但疆域大,不意味着无敌,本土的地理位置和过小的国土,是曾经的优势,但是现在的劣势。 西班牙率先组建了无敌舰队,拥有一百五十艘以上的大战舰,三千余门大炮、数以万计士兵的强大海上舰队,与葡萄牙在明里暗里较量。 在巨大利益面前,所谓协议,不过是一张废纸,《托尔德西里亚斯条约》之下,葡萄牙也有向西的航线,西班牙同样也有向东的航线。 面对西班牙的无敌舰队,葡萄牙渐显无力,要不是之前先人一步的积累,恐怕就要从海洋争斗中出局了。 据锦衣卫传回的消息,葡萄牙、西班牙,几乎整个欧洲,都在追求一件事物。 郁金球茎! 两世为人,朱厚熜突然想到了在战争以外,一个洗劫西洋,惩戒葡萄牙的方法。 敢将“阿芙蓉”卖到大明朝,就该有死亡的觉悟! 但江南那些敢于食用“阿芙蓉”的文人,朱厚熜也没有打算放过。 两件事,朱厚熜都交给了锦衣卫去办。 前后脚的工夫。黄锦便递来了内阁四位阁老联袂觐见的消息。 显然,杀死所有在望厦半岛的葡萄牙及仆人,这等同宣战的旨意,让阁老们有些慌乱。 “宣!” 高拱、胡宗宪、李春芳、李春芳四位内阁阁老,很快便在黄锦的引领下,来到了大殿中,跪拜道:“恭请圣安!” 朱厚熜摆了摆手,四阁老就站了起来,黄锦也搬来了绣墩,供给阁老们落座。 作为内阁首辅大臣的高拱,明显有些坐立难安,几度张口,却都没有发出声。 朱厚熜瞧出了高拱的异样,也知道他想说什么,便道:“葡萄牙人之事,朕意已决,无需多言。” 铿锵有力的圣音降下,高拱立刻就坐稳了,越是聪明的人,越知道汲取教训,而他从前任元辅张居正的身上,就汲取不能对抗圣上决议的教训,转而道:“圣明天纵无过圣上,臣自叹弗如。 但国与国交往中,一旦交恶,必要早作准备,臣奏请圣上悉知。” 斩杀所有在望厦半岛上的葡萄牙人及仆从,这绝对会激怒葡萄牙,甚而会招来葡萄牙的报复。 6=9+ 虽说在之前大明朝与葡萄牙四场大战中,大明朝保持了全胜,但也不能放松警惕。 目前世界主体,是三大兵种,步兵、骑兵和水兵。 步兵和骑兵都属于陆军,而水兵属于水师,也叫海军。 陆军由于是在陆地上作战,胜负乃兵家常事,在己方兵力、武器、线报、战略等方面没有全面领先对方时,是很难全歼对方的。 也就是说,陆军中的步兵、骑兵,是不容易在一场战斗中输完的。 而海军不一样,船沉了,就是沉了,连着人一块沉入海里,远离陆地,只要遭遇大败,就很容易输光所有。 内阁是大明朝权力中枢,锦衣卫虽然只对圣上负责,但终究属于朝廷编制,在一些基本情况上,锦衣卫会专门摘录一份简报送到内阁。 所以,内阁对西洋是有了解的,对世界局势也有了解,对葡萄牙更是不陌生,是当之无愧的海上强国。 大明朝正在做的,一是杀死葡萄牙人,二是断绝葡萄牙往大明朝贩卖“阿芙蓉”。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大明朝相当于是把葡萄牙全家给端了。 越是强国,越有属于自己的骄傲,哪怕有着四次失败,也不排除葡萄牙第五次进攻大明朝的可能。 高拱的意思很简单,大明朝要做好防御的准备。 朱厚熜望了他一眼,眉头微皱,不怒而威,道:“该做准备的,不是我大明朝,而是葡萄牙。” 闻言。 高、胡、李、王俱是一惊。 次相的胡宗宪忍不住抬起了头,仰面视君,匆匆一眼,便就又低了下去,但确定了心中所想。 高拱站了起来,忐忑道:“臣斗胆请问圣上,是为何意?” “一百多年前,西班牙、葡萄牙还是小国寡民时,我大明朝的船队便前往了西洋,传播了东方的辉光,白马过隙,如葡萄牙等番夷忘却了我大明朝的国威,数次来犯,是时候,向世界宣告,我大明朝的回归了。” 朱厚熜双手撑着御案,缓缓站起,如同一只盘龙,从沉睡中醒来,道:“犯我天朝者,虽远必诛!” 一百多年前,三宝太监郑和下西洋,那可不是单纯的商贸船队,在航行途中,遇到了无数抵抗和挑战,仅凭和平手段是难以解决那些冲突的,强大无匹的武力,才是西洋诸国慑服的真正原因。 在第三次下西洋时,郑和面对锡兰山国国王亚烈苦奈儿的挑衅,采取了果断的行动。 亚烈苦奈儿企图在郑和船队返航时发动袭击,但郑和率领仅有的两千明军直接杀入锡兰山国王宫,活捉了亚烈苦奈儿。 一国为之所灭,这便是大明朝的国威。 海上霸主? 该换一换了! 胡宗宪、王崇古,都是支持军方的阁老,要有战争,没有恐慌,只觉得热血在胸膛中流淌。 就西班牙、葡萄牙那样的小国,都能明目张胆的瓜分世界,那大明朝为什么不能? 现如今,大明朝在东亚这块地方,举目无敌,动一动,也是极好的。 任何人,都幻想过星辰,幻想过大海,星辰太远,而大海却很近。 高拱的脸瞬间就苦了下来,一打仗,就是不完的钱,当今大明朝,内开国策,外平倭岛、半岛,迁徙百姓,开支之大,简直恐怖。 兼领户部尚书的高拱,很想在御前说一句仁宗皇帝的名言“没钱”,但在眈眈的龙目下,改口道:“吾皇圣明!” 航海时代。 最重要的是海图和舰队。 这两样东西,大明朝以前都有,可现在却没了,如果重新开始,怕是浪费无数时间。 胡宗宪站了起来,道:“圣上,陈以勤陈阁老的族中,或许有朝廷想要的东西……” (本章完) 第287章 挖坟掘墓,冒充汉后! 第287章 挖坟掘墓,冒充汉后! 在动力没有改变前。 一百多年前,三宝太监郑和下西洋的宝船舰队,就是海上无敌的存在。 在下西洋的船队中,有五种类型的船舶。 第一种类型叫“宝船”,最大的宝船长四十四丈四尺,宽十八丈,载重量一百六十万斤,这种船可容纳上千人,至今为止,依然是世界上最大的船只。 体式巍然,巨无匹敌。 哪怕是宝船的铁舵,都须要二,三百人才能举动。 第二种叫“马船”,马船长三十七丈,宽十五丈。 第三种叫“粮船”,它长二十八丈,宽十二丈。 第四种叫“坐船”,长二十四丈,宽九丈四尺。 第五种叫“战船”,长十八丈,宽六丈八尺。 三宝太监所率领船队的船只,有的用于载货,有的用于运粮,有的用于作战,有的用于居住,分工细致,种类较多。 毫无疑问,是一支以宝船为主体,攻防一体的无敌舰队。 一次航行,就能运载数万名水师兵卒,能动用火炮数量上千门,甚至能将轻舟、轻帆纳入船舱中,再放出去作战。 这远不是当今世界主流海洋舰队组成的轻帆船所能比拟的。 如果非要做个类比,在玉熙宫的众人,也只有两世为人的朱厚熜能有个大概判断,郑和宝船,就是原始动力的航空母舰。 一旦加入海洋争霸中,对西洋来说,无异于降维打击。 不过,永乐年间的成祖文皇帝、三宝太监,派遣宝船舰队下西洋,更多的是炫耀武力,彰显国威,却没有想过奴隶世界。 这也让大明朝错过了收割世界,反哺己身的机会。 而在永乐年间后,大明朝发生的一系列变故,使得大明朝没有精力顾及海外,这才让两个弹丸小国有了洗劫世界的机会。 一百多年过去,大明朝连制造宝船都变得非常困难,倒不是物资、原料的问题,而是宝船图、航海图没了。 在成化年间,出于开流节源的考虑,加上太监的建议,宪宗皇帝想重下西洋,改变国景,但派人到兵部索要三宝太监下西洋的宝船图、航海图时,却什么也没有找到。 兵部尚书项忠要拿人问罪时,在旁的车架司郎中刘大夏却以“三保下西洋费钱粮数千万,军民死且万计,纵得宝而回,于国家何益!此特一弊政,大臣所当谏也。旧案虽存,亦当煆之以拔其根,尚何追究其有无哉!“而劝止。 三宝太监下西洋的宝船图、航海图被藏起来了! 而在事后推断,藏匿宝船图、航海图的最大可能者,便是那车驾司郎中刘大夏。 但是,那时朝廷关于重开海禁的争议很大,干脆把话说明白点,成化年间许多王公大臣便是海禁的受益者。 虽然皇族的商队也在下西洋,但没有皇帝商队,更没有朝廷商队,一切的利益,尽数为王公大臣、潮商走私所得。 宪宗皇帝想重开海禁,再下西洋,无疑是在损害王公大臣们和潮商的利益,自然招到了强烈反对。 故意监守自盗、藏匿宝船图、航海图的刘大夏是其中之一,而时任的兵部尚书项忠也是其中之一。 项忠、刘大夏联手唱了个双簧,再加上朝中王公大臣的袒护,事情立刻就陷入了僵局。 但宪宗皇帝有无奈何之事,事情出在了宪宗皇帝的贵妃,也是乳母,万贞儿的身上。 宪宗皇帝一直想立这位大自己十七岁的乳母为皇后,可频频遭到朝臣的反对。 面对出海利益或可能受到影响,王公大臣们在立万贞儿为皇后的事上,逐渐有了松口的意思。 妥协的艺术再现。 就在宪宗皇帝要放弃重开海禁,王公大臣们准允立万贞儿为后时,万贞儿突然暴毙。 在送走了爱妃、乳母后,宪宗皇帝的身体也是每况愈下,别说是重开海禁,就连朝事也打不起精神来,不到半年,便驾崩了。 到了弘治年间,那个藏匿宝船图、航海图的刘大夏,接过项忠的权柄,坐上了兵部尚书之位,而重开海禁之事,在孝宗皇帝那,自是再也不提。 现在,大明朝想要重新下西洋,必定要准备一支无敌舰队,精准无误的航海图,也是必不可少。 而有可能藏匿的刘大夏,早在正德十一年就已经死了,其后再无子孙后代从官,整个家族,仿佛消失的无影无踪。 至少,在高拱、胡宗宪、李春芳、王崇古这四位博学多识的当朝大学士记忆中,再没有刘家的印象。 前事、今日,刘家的消失,四阁老知道这必然有不小的猫腻,但此刻却顾不得那么多,只能以后再查。 眼前之事,是圣上想再下西洋,宝船图、航海图,这两样事物,如果说当今大明朝有谁、有哪个家族可能拿出来,那陈以勤、陈家是最有可能的。 胡宗宪的提醒,令大殿里的人眼睛不由得一亮,险些忘记这如同宝藏一样的家族。 朱厚熜望向了旁边伺候着的人儿,道:“黄锦。” “奴婢在。” “陈阁老到哪了?” “回圣上的话,在陕西境内。”黄锦答道。 在锦衣卫、东厂的配合下,陈以勤清丈田亩、均地于民的国策推进很快,北直隶、山西,基本国策全面结束,随后,陈以勤就近进入了陕西。 朱厚熜点点头,道:“派人去问,如若陈家有关于三宝太监下西洋的一切内容,就让其送到京城来。” “是。” 黄锦领命。 找宝船图、航海图,运宝船图、航海图,这都和内阁没有太大关系,只需要等结果就可以,阁老们告退。 返回内阁时,首辅大臣的高拱可谓是一走三叹,朝廷又要钱了。 圣命难违啊! 诸臣走后,朱厚熜淡漠道:“让锦衣卫去查,找出刘家后人,找不到,就先把刘大夏及刘家祖坟掘了。” 刘大夏藏匿宝船图、航海图,或许是出于政见,或许是受了他意,但其行为,使得大明朝错失了一次成为海上霸主,征服世界的机会。 即便在弘治朝、正德朝有功,可耽误了大明朝几十年,甚至是上百年的进程,哪怕是死,也难以饶恕。 “是。” …… 灞上。位于灞水西高原上,由此而得名,这里,曾是刘邦屯兵之地,更是汉文帝刘恒霸陵所在。 “宝船图?” “航海图?” 当消息传来时,陈以勤下意识地念叨了两句,接着就明白了玉熙宫的想法。 重开海禁,征战世界。 之所以会派人来问他,问陈家,陈以勤也了然,不外乎朝廷“遗失”了三宝太监下西洋的卷宗。 作为陈家当代家主,陈以勤还真不知道关于这部分的事情,于是乎,就去见了族中最年长的陈平族老。 “宝船图?” “航海图?” 和陈以勤反应一样,陈平族老也是一愣,嘴里念叨了两句,眉头时而皱起,时而舒展。 6=9+ 记忆里,貌似有这部分内容,但时间太过久远,猛地提及,就有些拿不准了。 所幸,在原上的陈家族老不止陈平一人,听到大族老的呼唤,其他几位族老就围了过来。 多人一碰头,便合计出了个大概,还别说,陈家族中,还真有。 当年编纂《永乐大典》,陈家是出了大力气的,为表感谢,成祖文皇帝特准许陈家可以复拓一些古书、珍籍、秘藏。 永乐年间,三宝太监下西洋,是备受朝野、坊间瞩目的一件事,尽管无数大明人不相信西洋能有超越大明的事物,但在这娱乐匮乏之时,报着好奇、戏谑的态度,想看看西洋能不能整些新样。 三宝太监每下西洋,就是响彻四海的大事件,既然是大事件,陈家没有不关注的道理。 在成祖文皇帝施恩时,陈家顺理成章提出,复拓一下宝船图和航海图。 成祖文皇帝没有拒绝,陈家也就有了宝船图、航海图。 之后,陈家按照宝船图打造出了几艘宝船,当然,规模什么的都缩小了好多倍,根本无法与郑和宝船相媲美。 陈家派出族人拿着再拓印的航海图就出了海,然后,大失所望。 偌大的西方,在陈家族人眼中,就和没开化的莽荒之地一样,到处都是茹毛饮血的景象。 陈家倒是发现了朝廷王公大臣们在进行走私,靠着两头的倒卖,从而牟取暴利。 但陈家对于钱不感兴趣,对于王公大臣们窃国肥私的行径更是嗤之以鼻,下了两次西洋,就再也不玩了。 这里面,海上风急浪大,远洋航行危险也有一定的关系。 陈家向来不是喜欢冒险,即便族中有喜欢冒险的人,也要以陈家决议为主,不然,陈家家法可不是闹着玩的。 所以,永乐年间复拓的宝船图、航海图,以及陈家族人两次西洋之行的一些发现,就全部藏在了陈家书录的最深处。 也就是陈家上几代人没有做高官的,且人人长寿,族老们年老后,会钻进书库里看些“人文”的书、记载,否则,还真就要回去好好查查才知道。 陈以勤的两个儿子陈于陛、陈于阶,就在族老们身边添茶倒水,听着族老们说“人文类”的书、记载,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 陈家书库。 一直是陈家禁地的存在,那里面藏着所有陈家传承和财富。 寻常族人,只能在书库外围取书查看,有读书,或在某些方面有天赋的族人,能进入里层取书查看。 至于最里面,除了家主、族老,谁也不能进入,哪怕是家主之子也不能。 外围的书、里层的书,都是经过陈家历代家主、族老筛选、删减的,不可能有什么好看的。 越是神秘,越能激发人心,凡是陈家族人,从小就幻想着到书库最里面看看,并深信那里面有好看的。 此时,窥听书库最里面的一角,多年的执念立刻被唤醒,两位大明朝冉冉升起,有着光明未来的青年,默契地对视了一眼,皆看出了对方眼中升起的“火焰”。 必须要当上族老! 必须要进书库深处! 陈以勤和陈家族老们完全没有注意到儿孙辈的心态变化,确定了宝船图、航海图的存在,以及在书库中的位置。 陈以勤当场修书一封,让锦衣卫代为送至四川南充老家,让锦衣卫拿信给留守族中的族老看,待陈家取出,由锦衣卫送到京城。 事关重大。 锦衣卫派来三位千户去操办此事,而就在千户们走后,陈家族老脸色不太好看。 这倒不是不舍得家族珍藏,只是觉得有点冷。 “族老?” 陈以勤注意到族老们的异常,唤了一声,陈平族老摆摆手,示意无事,待到陈以勤靠近,又低声道:“小逸甫,你说,这世间是否真的有因果报应之说?” 陈以勤一怔,道:“大族老,这是何意?” “这是哪?” “灞上啊。” “这是刘氏的龙兴之地,也是汉文帝陵寝所在,五十年前,我去过京城的,那时奸宦刘瑾当道,那刘大夏与之相争,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当时,满京士人称赞刘大夏不愧为大汉之后,我查过,这是假的,而刘大夏藏匿宝船图、航海图,我陈家可以确定那是真的,现在,我们刚到这原上,霸陵近在眼前,朝廷就要重开海禁,刘大夏之私,时隔近百年被揭露,圣上向我陈家询问‘两图’,怎么都有种汉文帝除冒充大汉之后的感觉?” 陈平族老望着霸陵方向,沉着声调道:“还记得刘大夏在死时的遗言吗?” 陈以勤莫名地也有点冷,答道:“无使人饰美,俾怀愧地下也。” 身为大明朝的兵部尚书,刘大夏死前,竟不要他人作墓志铭,不让人用饰美之词,让他怀愧于地下也。 刘大夏,死时都在愧疚什么? 刘大夏死后,华容刘家就逐渐消声隐匿了,但陈家自有消息来源,华容刘家是改姓了,和西汉末年,王莽篡汉后,刘姓宗亲为了躲避王莽的追捕和迫害,纷纷改姓以逃避风险,其中一部分刘姓宗亲逃到了江南地区,并改姓为金,一样改姓为金。 在这几十年来,无数走私商人中,有一个金姓之家崭露头角,其买卖,东至倭岛,西至西洋,在这晋商、徽商毁灭,潮商没落的时候,是毫无疑问的“巨商”。 那会是华容刘家吗? (本章完) 第288章 黄河改道,土木大兴! 第288章 黄河改道,土木大兴! 湖广,华容。 在这秋收之时,忙碌了一年,终见丰收的百姓,人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家家户户都打了草场,粮食在日晒月照之下,逐渐干燥,一些早熟的谷壳,时不时发出响动,将其中的谷粒崩了出去。 闻着细微之声,老农顿时露出笑容,再过几日,就能将之拿来换钱了,一家人的吃喝,就指着这些收成了。 丰年稔岁,如果不挥霍,不遇天灾人祸,是个人人不愁吃喝的光景。 但入了夜,草场的看守还是要有的,家中的青壮、老汉儿,就睡在这里。 即便有点清风,但在这炎炎夏日,起不到什么太大的作用。 草场总是相邻的,也都是旧相识,睡不着的人们,手里扇动着蒲扇,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着天,说着笑。 其中谈论最多的,便是朝廷清丈田亩、均地于民的事,虽然国策还没有推行到这,但影响却早就到了。 田是民之本。 府里、县里,那些豪绅、富户在大肆卖田,开始时还骗了不少人,但随着国策宣扬开来,意识到被骗了百姓,纷纷要退田还地。 豪绅、富户绝对是不愿的,仗着家中的恶奴、恶仆,对被骗百姓是又打又骂。 胳膊拗不过大腿,被骗的倾家荡产的百姓,拗不过豪绅、富户,同样,豪绅、富户也拗不过官府、衙门。 嘉靖四十年、嘉靖四十一年,长达一年半的清洗,大明朝的中央、地方官吏,即便没有换过个遍,但也差不多了。 有升官的,有罢官的,有调任的,也有流放的,最多的,是被杀的。 在整个朝廷体系中,影响最大的,便是府县基层的官吏,几乎被新选入士的人给替换。 这些没经历过官场大染缸浸染的新官、新吏,对官场潜规则还不太了解,为民做主的热血也还没有凉。 上任的“三把火”,烧的两京一十三省的豪绅、富户苦不堪言。 受到现在朝廷用人,能者上,庸者下,破格提拔渐成常态的影响,大批新官吏对于往怀中搂钱的想法大减。 转而对“进步”有着无限的渴望,有甚者,干脆将治下的豪绅、富户之家当成了钱袋子,随意提取。 然后,拿豪绅、富户的钱,去为民做事,增加政绩,等待提拔。 至于说豪绅、富户愿不愿意,那不重要,在大明朝这片土地上,没有能够抗衡权力的事物。 如果有,只能是权力本身。 豪绅、富户愿意出钱,发展民事,新官吏也愿意投桃报李,记上一功,颁个富仁之家牌匾什么的。 豪绅、富户不愿意出钱,为富不仁,新官吏虽然对权力运用不太熟稔,但用脚趾想,都知道该怎么让人去找麻烦。 衙门的两班衙役,日夜不休,白日去逛豪绅、富户所开的店铺,恶狠狠地盯着敢于进店买东西的人,直到把人逼走,弄得店里冷冷清清的。 夜里,那些店铺就会招到“强人”抢劫,稍微好点的强人,抢完东西就走人,碰到恶一点的,临走时候还放把火,将一切烧的干干净净。 等到第二天,豪绅、富户上衙门告状,这些位一府之侯、一县之侯就会漫不经心的让其回去等。 什么时候豪绅、富户同意了出钱,发展民事,强人也就找到了,东西也就找到了,东西少没少,这就只有天知道了。 治罪强人? 这当然要治罪,这可都是新官吏们的政绩,哪能不治罪? 必然要重罪! 全部处斩! 但是,找到的强人是什么人?全是狱中那些本身就待斩关押的人犯。 前内阁首辅大臣张居正上书规定诸省府县每年处斩人数定额的事,至今都在为知府、知县称赞传颂。 当真是太好用了! 而豪绅、富户们对死囚怎么出狱,还强抢、烧毁的店铺什么的,知府老爷、知县老爷的答案也很简单,就不允许人越狱吗? 越狱后逃跑,总要有点盘缠吧?抢了一些为富不仁的东西,很合理吧? 逻辑闭环,知府们、知县们就开始杀人,根据大明律,被关押待斩的死囚,一旦出现越狱等重大恶劣之事,可向上禀告,立即问斩。 当今内阁首辅大臣高拱本就对关押死囚待斩,浪费钱粮的事很不满意,对诸省府县“减少死囚人数”的事,自然是高兴的。 于是乎,死囚被斩。 豪绅、富户亏了钱。 知府、知县得了政绩,又得了发展民事的钱粮,等民力一上去,提拔顺理成章就来了。 张居正在任时,知府们、知县们还不敢这样大搞特搞,高拱一上任,可以说是完全放开了。 高拱内阁、朝廷,在张居正内阁结束两个月的时间,诸省府县接受地方豪绅、富户的投献,竟高达数亿两纹银。 震惊了整个天下。 高拱这种只问政绩、民力提拔官吏的方式,也在朝野中产生了诸多非议。 内阁次辅大臣胡宗宪兼领的吏部,和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都对高拱表达了强烈不满。 质疑高拱的行为,是在对张居正内阁时部分制度的破坏,高拱却丝毫不在乎。 尤其是部分正直朝臣参劾高拱的奏疏,送到玉熙宫,如泥牛入海,都“淹了”时,高拱就更不在乎了。 为了应对朝臣们,高拱捡了几个从豪绅、富户那弄来钱粮往自己兜里揣的官吏杀了,给文武百官弄了个体面,就算完事了。 再不体面,作为内阁首辅大臣,就要帮群臣体面了。 吏部不在掌中,户部可是在的,哪个衙署不要钱开支? 所以,大明朝中无数豪绅、富户为之消失,钱粮先收聚朝廷,再散于民间。 有着元辅的撑腰,勒令治下豪绅、富户退还那些被坑骗百姓的钱财,赢得民心的事,知府、知县做的更是毫无心理压力。 方方面面都得到了切实好处的百姓们,在闲谈时,不时提及县太爷、父母官,那是个个夸不绝口。 全然不知是豪绅、富户在负重前行。 而从豪绅、富户们那里得到几个月,甚至是几年、几十年的地方衙门两班衙役,睡不睡觉都觉得没什么,生怕有什么火,有什么东西影响了百姓们的收成,影响了县太爷的政绩,巡逻在乡野中。 听到百姓们发自内心的夸赞,连忙就让人回去报给县太爷,这一句句的好官,可都是县太爷进步路上的阶石。官与民尽开颜。 草场一角。 “听说县衙在招人呢,等粮食换了钱,你要不要去试试?” “给钱吗?管饭吗?” “管饭,给的钱还多呢,干一天,给二十个大子。” “这么多?干什么活?” “挖沟渠、盖社学、修大路!” “这都是好事啊,那些扒皮喝血的官老爷能有这么好心?” “那是以前的官老爷,现在的官老爷哪个不好?你之前买王大户家的地,不是县太爷主持公道,逼着王大户退钱给你的?要不是县太爷,你的钱,姥姥!” “这倒是,要是现在的县太爷招人干活,那肯定是真的,试试就试试。” 6=9+ “唉,听说为了修大路,邻村的张家村要搬走一半的人,县里给了每家每户五十两银子,有这些钱,起个大楼都够了,县里还说会盖新房,等盖好了,那些搬走的人能不要一分钱住进去。” “这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我姥姥的妹妹的孙子的媳妇的妹妹嫁的就在张家村,修大路占房子没占到,旁边的人家就占了,就差一点,这些天天天搁家里拍大腿呢。” “真的?” “当然是真的。” “我不信。” “嘿,你小子这是羡慕了吧,等卖了粮,咱们去县里上工,就从张家村的桥上过,到时候你下去问问。” “我不相信啊!” 说着说着,就有一人破防了,全然没有注意到另一人嘿嘿的笑,这是在之前就破防过了。 羡慕嫉妒恨的事,不能就自己,当然也要让“好兄弟”一起。 十万座社学。 两万五千里直道。 这两件事是朝廷的国策,工部撒出无数人手,对全国范围内的道路进行勘探和规划,经过八个多月的努力,社学位置、直道位置,两京一十四省(包括北原省),基本全部落定。 正好,诸省府县有钱了,不等朝廷户部计算准确修建耗费钱粮,知县、知府、巡抚,就一层层上报,暂时不必户部拨银,地方上能自己解决。 甚至于,在两件国策以外,诸省府县还建议朝廷对地方上的河道、水利重新梳理梳理。 特别是河南巡抚,有了钱粮后,膨胀的想要给黄河改改道。 在此之前,黄河有五次改道,第一次改道:发生在春秋战国时期,这次改道使得黄河下游的流向发生了变化,从原来的东北方向转向东南,经过河南、山东,最终流入渤海,这次改道固定了一千多年。 第二次改道:发生在西汉王莽时期,这次改道是由于黄河在河北大名县决口,导致河道偏东南,经过山东聊城,最终在山东滨州进入渤海。这条河道也被称为东汉故道。 第三次改道:发生在北宋时期,这次改道是由于黄河在濮阳附近决口,改向北流,主要途径河北大名、馆陶,山东乐陵、无棣县入渤海。不过期间也有短暂的河道变化,这条河道称为北宋故道。 第四次改道:发生在南宋时期,这次改道是由于南宋时期为了抵御金兵南下,在滑县人为决口,导致黄河向南流入黄海,并且河道分成南北两条,南流经济宁泗水夺淮入黄海,北流经大清河入渤海,统称为南宋故道。 第五次改道:发生在本朝,这次改道主要是由于黄河携带大量泥沙,导致河床抬升,最终在江苏境内夺泗入淮,形成了一个新的黄河三角洲。 但本朝却因此发生了四次黄河大决口,洪武二十四年,正统十三年,弘治二年,和嘉靖二十三年。 河南巡抚潘季驯,在水利之道上颇有理解,经过重重勘察,亲手绘制了古今第六次黄河大改道。 由于黄河常在兰考县决口,潘季驯认为,该往东北夺山东大清河入渤海。 这样一来,能解决黄河北处大决口三个,南处大决口八个,以及其他小决口四十多个。 正河八十余里,筑缕堤三万余丈。 如此工程,所要动用的人力物力是巨大的,潘季驯估算,至少要动用民工十万,钱粮千万两纹银。 而朝廷工部的估算,则在这基础上直接翻了个倍,由于社学、直道两件国策,工部人手出现巨大缺口,对潘季驯的“妄想”,工部尚书朱衡当即给驳了回去。 没有工部的支持,潘季驯打算自己搞,反正不要朝廷拨银粮,巡抚领地方事,是有权决议省事的。 不过,这是要承担巨大风险的,改道成功,这必然是大功一件,功德无量。 可要是改道失败,黄河之水泛滥淹没了田地、百姓,以当今圣律,仅是潘季驯一人的脑袋怕是不够斩的。 一场豪赌,在河南境内展开。 建学堂、修直道、改河道,这三件事同时进行,招募民工百万以上,而河南,穷苦百姓众多,有钱赚,上工者无数。 整个大明朝,呈现出一派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景象。 有老汉儿被青壮惊醒,立刻骂道:“嚎鬼呢!快睡觉!” 青壮缩了缩脑袋,便卧在了草堆中,仰望着星空,缓缓进入梦乡。 老汉儿反而睡不着了,点起了旱烟,嗒叭嗒叭抽着,皱纹堆垒的脸上,又喜又忧。 这样的好日子,都让人迅速忘记了过去几十年的苦,可能持续多久呢? 当今圣上,可是位老皇帝了,嘉靖朝,四十一年了! 正想着,老汉儿听到有跑马的声音,抬眼往声音的方向看去,那华丽的锦衣,即便是在明月下,也是熠熠生辉的,令人不由得眼睛刺痛。 领头的锦衣卫有感,朝着老汉的方向看来,老汉低下了头。 直到声音消失,老汉才又抬起头,呢喃道:“那方向,好像刘家啊……” (本章完) 第289章 隔垣洞见,陈家孽缘! 第289章 隔垣洞见,陈家孽缘! 开棺见骨。 向来为人所忌讳。 但前来的锦衣卫却不一般,锦衣卫中,有着各式各样的人才,其中,盗墓家族、搬山道人、卸岭也有不少。 领头的百户率众到达刘氏坟地,借着明亮的月色一望,就知道今夜的事,或许没有那么简单。 气,不对! 来都来了,遵照着圣意,该做的事,总要做的。 人人都亮出了来自河南洛邑特制的铲子,摧毁了刘大夏的墓碑,开始挖掘。 一铲铲土翻上去,越翻,领头的锦衣卫百户心越凉,不对,很不对! 见石,再见棺,棺椁只是普通的松木,这显然不符合刘大夏这位曾经大明朝兵部尚书的身份。 四十多年过去,棺椁上的黑漆早就“脆”了,一碰即碎,但这不影响松木本身,腐蚀程度倒没有多么严重。 锦衣卫百户基本可以确定,这座棺椁有大问题,亲自上手拆钉,再徒手掀起棺盖的一角,将绳索横了过去。 两头各一道横绳,四名锦衣卫缇骑翻了上去,各拽着绳索的一头,一同使力较劲,硬生生将整个棺盖抬起,翻到了地面上。 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棺椁内没有腐烂的尸骨,只有一些液体,这不是尸水,也不是从土里渗透进去的水,而是清澈见底的清水。 空棺! 锦衣卫百户没有太多的意外,反而将目光望向了其他刘氏坟墓。 “挖吧!” 尽管心中已有猜测,但锦衣卫百户还是下达了命令,一座座刘氏坟墓开启,这些棺椁倒是有好有贱,腐蚀的程度也更大,在清理完封土和外棺,再起盖时,腥臭味扑面而来。 但是,棺椁中,只留下些许血肉腐化成水的印记,而不见骨。 显然,是有人在几十年前就开过了棺椁,将里面的尸骨捡走了。 除了刘氏族人外,想必不会有人对腐烂的尸骨感兴趣。 刘大夏根本没有葬在这里,而刘氏祖先也早几十年就迁了坟。 这位曾被无数名人称赞传颂的成化、弘治、正德三朝元老。 忧民如有病,对客若无官。 与物无忤,临事有为。 清约如知白,先忧如希文,公望如彦国,能处大事如子明。 已故尚书马文升、许进、刘大夏、秦纮、都御史钱钺、强珍,皆得罪权奸,横罹祸患。宜特加优恤,使天下知守已冤抑之士,没世既远,尚有昭雪之日。 大夏清修刚介,而中实坦易。喜人之善,恕人之不及。自奉甚薄,食止一豆,衣裘无余袭。不居城市,未尝千人举荐。及为人请托,自守泊如也。扬历中外,政迹卓然。晚年受知孝庙……其欲斥汱冗滥,敢于任怨,竟为权奸所构。垂老戍边,而毅然之气卒不少变。完名全节,虽夷狄皆知重之。士大夫识与不识,称为“刘东山”云。 …… 直到死后,都有着李东阳、杨廷和鸣冤的名臣,或许是猜到有人会在其死后挖坟掘墓,或许是做了恶事,担心有人来开棺鞭尸…总之,棺椁里面,什么都没有。 锦衣卫不是吃素的,陈以勤陈家所掌握的事,锦衣卫大体也都掌握,甚至是更多。 近几十年来,游荡在世界东、西贸易的金氏家族,就是这华容刘家。 自去年王公大臣、潮商走私在杭州被海瑞配合着锦衣卫所剿灭后,金氏家族就再也没有一艘船前来大明朝。 华容刘家,整个迁出了大明朝,以刘大夏为终,所有刘氏祖先的坟墓,也全部迁离了祖坟,不知去向。 可能是迁入了深山老林的风水处,也可能是直接迁到了海外。 绝! 华容刘家真是把事情做绝了! 设计了朝廷,却连让朝廷报复的机会都不留下。 以这样的方式交差,锦衣卫百户都能想到千户、镇抚使…都指挥使,乃至于圣上的愤怒。 锦衣卫百户牙都快咬碎了,道:“走!” 一行人收起洛邑铲,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那些挖开的刘氏坟墓,却没有再合上,就那样敞开着,留给世人看。 那一棺的清水,在明月的照耀下,也映出了一轮明月,明月照水,水照明月,照出人心险恶。 大明朝,有南充陈家那样的家族,也有华容刘家这样的家族,林生百种鸟,善与恶都有,生前为恶,死后得善名,终得恶名。 …… 消息传入京城时。 从陈家得到的宝船图、航海图复拓,也在三名千户八百里加急急递入京。 一怒、一喜,两件事,作为锦衣卫都指挥使的陆炳,勉强能迈动前去玉熙宫觐见的双腿。 玉熙宫。 朱厚熜难得的动了真怒,华容刘家,误了大明朝,竟做贼心虚的彻底离开了大明朝。 在海外,拿着大明朝的宝船图,拿着大明朝的航海图,靠着来往买卖,改头换面,成了一方巨商。 无法容忍! “隔垣洞见!”朱厚熜默念道。 天罡三十六法之一,能彻视洞达,坐见十方,天上地下,无有障蔽,六合内外,鬼神人物,幽显大小,莫不了然分明。 朱厚熜仿佛看到一张世界地图在眼前展开,接着显现了一个个亮点,遍布大海大洋。东至倭岛,西至美洲,凡是刘氏一族的血脉,尽数亮起,根据亮度,来判断血缘的近远。 四百九十八个! 华容刘家,本就不是个小家族,等到进入西洋后,一些不安分的刘氏族人更是疯狂开枝散叶,以刘大夏嫡孙为索,五服之人,竟然有这么多人。 混血、昆仑奴,都有。 朱厚熜提起了朱笔,像是拿起了判官笔,一个个的写下人名、身份、地址。 最后,刘大夏的真正坟墓、刘氏祖坟所在,也被洞见。 刘氏族人虽有给列祖列宗迁坟海外的能力,但考虑到故土,也考虑到人心的忌讳,并没有那样干。 就在湖广华容县不远的小山中,挑了个依山傍水的地方,埋葬了刘大夏,埋葬了刘氏列祖列宗。 为了不被人发现,连个墓碑都没立,在那山中,成了一座座荒坟。 说了剉骨扬灰,就一定要剉骨扬灰,族灭,哪怕跑到天涯海角也还是要族灭! 全部写入“生死簿”,朱厚熜放下了朱笔,交给了震撼的陆炳。 陆炳不知怎么出的玉熙宫,直到遇到内阁阁老觐见,胡宗宪的招呼,这才回过了神,简单招呼后,便匆匆离去,留下四位摸不着头脑的阁老,收拾了心情,应诏觐见。 6=9+ 几乎前后脚的功夫,工部尚书朱衡也应诏觐见。 四阁老、一尚书,行礼后被赐座,眼睛却都瞄着摆着大殿里的箱子。 不出意外的话,这里面装着的,便是三宝太监下西洋的宝船图、航海图。 早在一百多年前,前人就代替大明朝看过世界,传说中那宏伟壮观的宝船,以及世界海洋诸种神秘,即将在今人眼中展露一角。 在座的五人,心性、修养都不错,但这会儿,还是忍不住激动了一下。 黄锦得到圣上示意,上前去掀开了一个个箱盖,对阁老、尚书们道:“阁老、部堂,近前来吧。” 高拱、朱衡率先起身,随后是胡宗宪、王崇古,李春芳,和陈家族老一样,面对这些珍贵图册,更多的是想看看世界的人文。 宝船图、航海图的详细资料,装满了五个大箱子,根据上面不同的标识描述,五位阁老来到了不同的箱子前,入书图册。 元辅的高拱,看得是宝船制造所需的材料,默默估算着一艘宝船,以及整个宝船舰队两百多艘大小舰船的造价。 次辅的胡宗宪,看得是航海图中三宝太监郑和、陈家标注航海特殊位置,思考着大明朝该如何出海,如何获取重要的海峡,以及掌控重要海峡后如何把守。 群辅的王崇古,看得是航海图中对重要港口的标注,不同的兵力适合在哪里补给,如何在世界西方不同的位置进行抢滩登陆。 尚书的朱衡,看得是宝船搭建、坚固这些从一百多年前遗失的工艺,时而点头,时而恍然大悟,最后,制造宝船、宝船舰队所要费的时间。 同是群辅,李春芳看得是三宝太监和陈家的航海图志,三宝太监下西洋,毕竟是代表着大明朝,代表着成祖文皇帝,图志的记载,偏向于正经居多,某年某月某日,见了什么国王,向番夷传达了大明朝的天威,交换了彼此感兴趣的物品等等。 而陈家的航海图志,就不太正经了,当年能被陈家派出去航海,肯定是陈家中不太安分的主。 当然,精明、勇敢,这些特质在陈家子弟上也是有的。 虽然陈家只是两下西洋,但负责下西洋的子弟,都是这个名叫陈泽的人。 由于陈家远洋,对倒卖世界东、西的货物并不感兴趣,却会带一些陈家感兴趣的东西回大明朝。 哪怕陈家为陈泽船队准备了不少的金银,基本不到目的地,陈泽就会光所有金银。 一行人总要吃喝,陈泽就发挥了主观能动性,依靠着身体某部分的特长和言巧语的本领,与多位西方国家的贵族女子搭上了关系,得到了大量无偿的帮助。 李春芳仿佛是想到了什么,越看越兴奋,忘形之下,嘴里不停地嘟囔着什么。 而航海图志中,一位与陈泽有过露水情缘名叫玛格丽特的女子,更是让李春芳眼睛放光。 李春芳的表现,在大殿里显然格格不入,尽管高拱、胡宗宪、王崇古、朱衡不是什么都好奇的人,但见李春芳的表现,最终忍不住投来了目光。 “子实,怎么了?”高拱开口询问道。 李春芳回过了神,强忍着笑意,摇晃着手里的图册,道:“元辅,英吉利、法兰西正统可能在东方!” 高、胡、王、朱,“……” 就连朱厚熜都投来了目光,这是在说什么? “圣上、元辅,在我朝的正统九年,陈氏族人陈泽,曾于法兰西一名美艳女子有过露水情缘……”李春芳娓娓道来。 西方的王位继承和东方的皇位、王位继承并不一样,在西方,各国王位继承中女子和男子的权利一样。 而在东方,如果皇帝、国王无子,从皇族宗法继承上来说,会让自己的兄弟或侄儿继承皇位。 譬如说,正德皇帝无子,就选择了其堂弟,即当今圣上继位。 而在西方,如果国王无子,那么老国王女儿及女儿的子孙的继承权是优先于老国王的弟弟或侄儿的。 因为西方各国王室通婚的传统,王国的公主多嫁给外国的君王。 就这样如果国王无子,那么王位很可能就被已经嫁给外国王子的公主继承,王位也就会转移到外国王室。 如此一来,在西方大陆上,血统可以说是混乱不堪。 而这位名叫玛格丽特的法兰西女子,要是没有推算错误的话,就是正统十年,与英吉利国王亨利六世联姻的法兰西女子。 玛格丽特是法兰西那不勒斯王和安茹公爵勒内一世和洛林女公爵伊莎贝拉之女,洛林女公爵伊莎贝拉为法兰西国王查理七世的堂妹。 依大明朝制来算,玛格丽特是法兰西的公主,根据英法百年战争签订的《图尔协定》,玛格丽特在长大后,要与英吉利国王亨利六世联姻。 但就在婚前一年,玛格丽特与从远洋而来的陈泽偶然遇见,玛格丽特被这一位来自世界东方神秘家族子弟一举一动深深吸引,而陈泽也对玛格丽特的美丽、热情,以及富有所感动。 两颗热烈的心,就这样紧紧拥抱在了一起,陈泽从玛格丽特手中得到了足够的钱财,也得知了玛格丽特的国王未婚夫,面对玛格丽特私奔东方的请求,陈泽果断开溜! 就这样,陈泽回了大明朝,而玛格丽特则按照协定在次年嫁给了亨利六世,婚后不久,亨利六世就精神错乱,玛格丽特成了英吉利的实际掌控者。 之后,英吉利爆发内乱,亨利六世和其独子爱德华被杀,玛格丽特被囚禁,然后被法兰西国王赎回,最终在一处修道院离世。 但这和英、法正统在东方有什么关系? 李春芳笑了,“……现在的英吉利王廷,是由‘叛军’建立的,亨利六世和独子死了,但是,不代表玛格丽特不能有一个来自东方的‘儿子’,那段露水情缘,未尝不能有个结果,时光百年,子子孙孙数代,数世血缘正统打出旗号诛灭叛军之后,我想,这能在西方排演一出歌一样的戏剧。” (本章完) 第290章 世界臣服,组建海军! 第290章 世界臣服,组建海军! 这编故事的能力。 大殿里的人,都觉得阁老李春芳搞不好有点副业。 但李春芳说的意思,众人却都明白了。 “找到”东方陈家陈泽和‘王冠捍卫者’玛格丽特的儿子。 以此号称英吉利正统,讨伐曾经的“叛军”建立的王廷,推翻现在英吉利女王伊丽莎白一世的统治,恢复英吉利(东方)正统。 同样的道理,作为法兰西国王查理七世的堂妹的“儿子”的后代,这个后代也拥有着法兰西王位的继承权,甚至大半个欧洲的继承权。 葡萄牙、西班牙、波兰等等,欧洲混乱的血脉、王位继承方式,让在座的人叹为观止。 但也让所有的人都意识到,有这样一个东西混血,能给大明朝的战略多么大的帮助。 英吉利是叛军上位,那就以正统之身诛杀叛逆,法兰西、西班牙、葡萄牙等王室或是正统、或不是正统上位,但只要全部符合条件的继承人消失,就能以正统之身接收一个个王位。 值得一提的是,欧洲是不限制一人成为多国国王的,如果条件足够,一个人能成为整个欧洲的国王。 虽然离谱,但是事实。 胡宗宪、王崇古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都认为为了大明朝,陈以勤阁老的陈家,该有这么个混血子弟。 高拱望了李春芳,对李春芳这种编排老友、同侪家族的事,为之咋舌。 冷不丁的,家族中出现了个中欧混血,这显然是违背祖宗的决定。 不过,李春芳想法虽好,找这么个混血后代也很容易,但困难点在于,怎么说服陈阁老、陈家同意这有辱祖宗的事。 由于陈阁老不在内阁,不在京城,他们这些人在御前直接拍板定案当然是不合适的,只能等到离开玉熙宫再传信与陈阁老、陈家商议。 李春芳却将陈家这部分人文类的图志、日记给收了起来,准备打包回府,请奏圣上允准,朱厚熜颔首同意了。 这里面,航海的内容不多,有价值的更少,但有些劲爆的事,却值得细细品味。 目睹这一幕,高拱、胡宗宪、王崇古,还有工部尚书朱衡嘴角微微抽搐。 打定主意,以后千万不能写日记,尤其是不正经的日记,这狗日的,说不定什么时候被人翻出来了。 人死是小,死节是大。 这陈家祖先级别的陈泽,在大明朝也不是默默无名的存在,如果计算着时间,陈泽大概是在年少轻狂两次出海,顺利回到大明朝后,便效仿古之圣贤,在两京一十三省进行了游学。 或许是受到了孔夫子有教无类的思想,也或许是受到了西方较为开放的思想,陈泽在游学中,先后收了上千名门生、弟子,上至王孙,下至庶民,因材施教,在大明朝的士林中有着不小的名声。 哪怕过去了人都死了几十年,提及陈泽之名,一些重臣、老臣也能想起来。 遗憾的是,有着陈家的底蕴,有着与西方深入交流的经历,但陈泽并没有著书立说,更没有传播属于自己的思想理念,在中原这片热土上,也就成不了大儒、圣贤。 再加上其行为、教学方式为一些正统儒学大儒、心学大家所不容,所以,陈泽也好,陈泽那些门生、弟子也罢,在朝野、在坊间,只是在人口中流传,再过几十年,恐怕陈泽就只活着四川南充陈家的族谱、族志中了。 要不是朝廷为了宝船图、航海图,陈泽这些传奇故事,就成了绝唱了。 李春芳看了航海图志,找出了英吉利、法兰西,乃至于整个欧洲都是大明朝自古以来的领土。 而其他四位看了宝船图、航海图的阁老、部堂,也不能什么都不说。 估算出三宝太监宝船及舰队大致价格的内阁首辅大臣高拱心在滴血,开口道:“圣上,只一艘宝船造价就在五十万两纹银左右,舰队的马船、粮船、坐船、战船,造价不一,均在二十万两纹银左右,如此,一支宝船舰队造价在一千三百万两纹银左右。” 海上争霸。 真不是小国能玩的。 甚而大国都为之心惊,一千三百万两纹银,这放在嘉靖四十年以前,差不多是大明朝一年三分之一的赋税。 而且,这还是基本舰队造价,武器等物要配置,舰长、船员要招募,粮食辎重要配齐,整个舰队的维护、出海、作战,又是天大的数字。 难怪在宣德五年后,朝廷就不再组织大规模下西洋了,这里面固然有王公大臣、潮商等走私力量阻止的原因,但英宗皇帝在土木堡一战后,大明朝国力、国运骤降,也的确没有太多余力去开拓海外了。 大明朝,不是葡萄牙、西班牙那样的小国寡民,地大物博、人口众多,注定国事无数,先皇们很难有更多的精力关注世界。 “我朝,要准备至少十一支宝船舰队。”朱厚熜降下圣音。 胡、王、李、朱惊愕万分。 而高拱险些没有当场昏厥过去。 一支宝船舰队造价一千三百万两纹银,十一支宝船舰队,就是一亿四千三百万两纹银! 依旧是那句话,舰队造价是战略中最低的费,如果想让每支舰队都成为无敌的存在,在舰队存在的所有时间里,至少要费上亿两纹银。 十一支宝船舰队,就是十一亿两纹银,根据三宝太监宝船舰队寿命推算,二十八年,要费十二三亿两纹银! 均至一年,也有四千二百万两纹银,正好是嘉靖四十年以前每年税赋均数。 虽说高拱不太懂得军事,但也知道十一支宝船舰队一出,整个世界都要匍匐在大明朝的脚下。 可是,以十二三亿两纹银,来控制世界二十多年,值吗? 是赚是亏,高拱没有合适的参考,无法计算,但被这样的大手笔吓住了。 胡宗宪、李春芳、王崇古、朱衡也猜不透为什么是十一支宝船舰队,但上有所谕,谁能违逆? 大殿里,瞬间陷入了沉默。 朱厚熜没有解释,两世为人,十一艘“航空母舰”给世界的震撼,以及背后带来的巨大战略利益。 硬控世界二十年? 不。 是近百年!世界在发展,没有那么慢,但也没有那么慢! 清风徐徐,大殿里响起轻轻的钟鸣,高拱轻叹了一口气,领头跪倒,颂圣道:“圣明天纵无过圣上!” 大明朝战略,正式从世界舆图上的东亚,拓展着整个世界舆图所有地方。 高拱看不透眼前的迷雾,也看不清大明朝的未来,但思虑良久,选择了跟随圣上。 一来,圣意不可违,二来,现在的大明朝国力,承担的起! 不说别的,就从晋、徽、潮三大商帮得到的钱财,就足以达成圣上的世界布局。 更何况如今大明朝整体国力提升,朝廷、民间,都逐渐有了钱财,基本达到了圣贤传说的“圣朝”,藏富于民的情形。 高拱是博通古今之人,对当今大明朝有最起码的判断,即便此时圣上驾崩,众臣效仿汉时萧规曹随旧事,不对任何朝制进行更改,五十年,至少五十年,有着太平盛世之景。 没错,真正的太平盛世,三大条件,周边没大国、周边没强国、周边没敌国,嘉靖朝,已经达到了,并且,都达到了。 倭国半废、高丽亡国、东南亚半岛被景王殿下搅得无法安宁,安南诸小国,别说与大明朝为敌,还一个劲地向大明朝示好。 要知道,上一个太平盛世,还是在唐朝明皇执政期间的开元盛世那一二十年。 6=9+ 时隔九百多年,唐之后,华夏第一个大一统王朝,明,做到了前人之事,必将走的更远。 纵然圣上是发疯,高拱也愿意陪圣上疯一次。 朱厚熜望着高拱,突然对这位性格强势且暴躁,刚愎自用,难以容人的臣子,有了更多的了解。 绝对称得上一句“社稷名臣”! 圣上决定,元辅附和的事,在大明朝,就没有不能完成的,十一支宝船舰队布局世界的战略,摆在了所有的人眼前。 等胡宗宪站起时,却猛地发现,准备可能有点不太够了。 黄锦拿来了一份世界舆图,摊在了大殿中,胡宗宪接过了黄锦递来的长杆,用长杆指着舆图上大明朝西南的位置海峡,道:“圣上,以臣之见,要尽快派兵控制马六甲海峡,并修建港口。” 胡宗宪在国朝东南彻底歼灭倭寇,没少在海上作战,深刻明白一个道理,大海广阔,可实际上,多数地方是不适合航行的。 大自然的伟力,掀起的滔天风浪,绝非人力所能抗衡。 在世界舆图上,被称为印度洋和太平洋的两大洋,之间的来往,大多数时候都会东南地区走,而能走的海峡只有马六甲海峡、龙目海峡、巽他海峡。 但相比于马六甲海峡,龙目海峡和巽他海峡地理位置偏,靠近外海,分布大量礁石和珊瑚礁,航运风险比马六甲海峡高很多。 从古至今,包括三宝太监下西洋,东西方之间海上航行就围绕着马六甲海峡。 中原的船只从这里前往天竺、非洲和中东等地区,位于中东阿拉伯人以及印度洋沿岸的国家也从这里前往中原和中南半岛。 大航海时代到来后,向世界之东发展的葡萄牙,几乎是第一时间,将马六甲海峡控制在自己手里。 不得不说,这条长达两千多里的海峡,就像是一条海上生命线,连接着世界东西方。 想完成全球战略,马六甲海峡,必须要控制在大明朝手中,十一支宝船舰队,至少要有一支常见驻扎在这里。 依胡宗宪判断,在马六甲海峡上,大明朝至少要修建三个港口,以大明朝进海峡向西北出,分别是“狮城”,“马六甲”,和“槟城”。 有这三个港口,大明朝就能完全掌控马六甲海峡,并对进出海峡的一切船只有着主宰权。 胡宗宪在御前详细说出了自己对马六甲海峡的判断和部署想法,继续道:“圣上,至于更远的地方,请恕臣暂时无法再判断出其他战略点。” 人力有力穷时。 胡宗宪的战略能力,最多只能判断到马六甲海峡,与大明朝较近,胡宗宪在浙江时听过不少信息,但再往西,那些未知之地,就要亲自去看看,才能给出判断了。 胡宗宪额头冒出毛毛汗,明显是思考过度的表现。 朱厚熜点点头,没有勉强胡宗宪,令其坐下,让黄锦给阁老、部堂们端来了碗茶,润润嗓子,也解解乏。 只是王崇古坐不住了,接着起身,恭声道:“圣上,臣请奏前往江南,招募水师…不,是组建海军。” 就以三宝太监第七次下西洋为例,一支舰队全体官兵,就高达两万七千五百五十人。 其中包括官校、旗军、火长、舵工、班碇手、通事、办事、书弄手、医士、铁锚搭材等匠、水手、民梢等。 那十一支宝船舰队呢? 仅满编舰队所需全体官兵,就要高达三十万三千五十人! 今日的大明朝东南,或者说,全部与海洋相接的省府县,浙江、福建、两广等,水师兵卒差不多就这么多人。 朝廷不可能把全部水师兵卒都送上宝船舰队,本土不留有一兵一卒的防御。 身为曾经的大明朝兵马大元帅,也知道大明朝军伍中参差不齐的情况,尽管在进行的军政改革中,陆军、海军都剔除了那些不符合战力或不适合参军的兵卒,但两百年的弊病,不是说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为今之计,朝廷最好的办法,便是招募三十万海军将士,然后,予以训练、出海、作战。 进入了内阁,王崇古又体会到那种勾心斗角的感觉,这让习惯了军伍生活,和蛮夷打交道的他,非常不舒服。 所以,在圣上十一支宝船舰队布局下,王崇古就发出了请求,和陈以勤阁老一样,京外办事。 闻言。 高拱终于有些绷不住,脸上的表情为之扭曲,三十万海军啊,这到底要多少钱…… (本章完) 第291章 全球战略,十亿军费! 第291章 全球战略,十亿军费! “准!” 圣上拍板。 内阁定案。 全球战略,只差十一支宝船舰队,而这份任务,属于工部。 作为工部尚书的朱衡,在众人的目光下,两肩莫名地沉甸甸的。 思考良久,慢慢说道:“圣上,元辅,次相,两位阁老,宝船图虽然详尽,但不少工艺技巧已为世人所遗忘,如今重新拾起,即便是大匠作也要时间,臣以为,打造出第一艘宝船,至少要三个月,而一支完整的舰队,则要六个月,之后的十支宝船舰队,少于一年恐怕难以完成。” 做工。 任何时候都是熟能生巧的活,陌生的时候,费时间较长,一旦熟练了,后续打造时间就会大幅度缩减。 不得不说,宝船图很详尽,几乎船只的每个零部件都有专门的图册和数据记载,复刻不难,复刻多了,简直是流水线。 这降低了犯错的可能,也加快了制造零部件的速度。 等工件打造出来,就要大匠作上手一部分、一部分组装。 整个工作,基本分为两部分,制造工件,组装成船。 而这两部分又是可以同时进行的,所以,朱衡可以保证,三个月,第一艘宝船能下海,六个月,第一支宝船舰队能下海,一年半的时间,十一支宝船舰队都能下海。 当然,这需要户部无尽的人力、物力做支持,总的来说,工部在全球战略中的任务,不是特别难。 军令状下。 内阁首辅大臣的高拱心更疼了,只觉得是在滴血,这群部堂、衙门,是真不知道给朝廷省钱是何物。 只知道在圣上面前表现,表现有什么用,顶破天不就是入阁拜相吗? 值得吗? 高拱微不可察的一叹,严嵩内阁、张居正内阁先后落幕,朝廷的这些“幸进之臣”,完全和那些“幸进之臣”是两码事。 要么是头顶功勋,甚至是王侯加身,就比如胡宗宪、王崇古。 要么是满身政绩,甚至是民心所向,就比如海瑞、颜鲸。 整个朝廷,越往上走,滥竽充数的人就越少,人人傲骨嶙嶙,这让他这个元辅还怎么当啊! 在以前,文武百官常说,大明朝是贤君在位,悍臣满朝,但只是在嘴上说说,谁也没有当真,吹嘘自己,也吹嘘他人,把整个朝廷都吹嘘了起来,所有人都笑得很开心。 但现在,真正的贤君在位,悍臣满朝来临了,群臣却什么都不说了,朝廷上下,就两字,“务实”! 可是,没人笑了。 朱衡的功绩不少了,两大国策,两万五千里直道、十万座社学,差不多是同时开工,有条不紊。 得益于诸省府县都有了钱财,工人们都得到了切实的工钱,再加上,修路、盖学堂,本就是为了发展地方,为地方孩童开智。 哪怕愚夫们不懂什么国策,但也知道,这路,是为了以后让他们走的,要夯实,这学堂,是为了以后让他们的孩子上学的,要坚固。 没有人敢在这样的工程上偷奸耍滑,粗制滥造,这样的路修建起来,保证几十年都没有问题,这样的学堂修建起来,保证百年都问题不大。 工部全权负责两大国策,尚书的朱衡,可以说是功绩、功德一天比一天多,等个五年,条条大路通行,座座学堂授课,朱衡被称为“在世圣人”都不为过。 寺庙里大雄宝殿上的如来佛鎏的金,都不如朱衡的头发丝纯。 路上的行人、车马,皆要念我之名,堂上的老师、学子,皆要颂我之好。 朱衡入阁,不过是时间的问题,高拱有了很重的危机感,等朱衡拜相,他或许就要腾腾位置了。 如果在朱衡的主持下,再完成十一支宝船舰队的打造,这个进程,又将大大加快。 内阁有陈以勤,六部有朱衡,高拱总觉得这两人在一个劲地摇晃他屁股下的位置,有时候,都怀念张居正内阁的时候了。 只用想着动摇张居正的相位,其他的,都让张居正去烦恼。 唉。 “准!” 圣音再降。 打造十一支宝船舰队的事,交给工部正式启动。 不过,打造船只和打造普通武器不同,必须要靠海,这样才方便进行测试。 毫无疑问,造船厂放在江南是最好的,但考虑到第一艘宝船、舰队下海,圣上要龙驾御览,不能久离京城。 毕竟,现在大明朝没有储君,要是圣上离京,大明朝连个监国的合适人选都挑不出来。 就只能在京城附近建厂,而天津,这个天子渡津之地,紧邻渤海,无疑是最适合的选择。 宝船舰队第一造船厂,遂就定为天津,等完成了第一支宝船舰队打造,再在江南择地建立分厂。 诸事皆定。 高拱、胡宗宪、李春芳、王崇古、朱衡告退。 一回内阁,王崇古便向高、胡、李告别,圣意在上,他要即刻前往江南,招募并训练海军。 一年半的时间,留给他的时间非常少,不能有丝毫耽搁。 高拱对这位阁臣的观感平平,谈不上好,但也绝对说不上坏,宽慰、勉励了两句,便结束了。 李春芳也是一样,甘草阁老,从来不会得罪人,甚至给王崇古发出了邀请,让王崇古到扬州后,可以去李家坐坐,李家必然会好好招待。 王崇古欣然允诺,李春芳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但不等多说什么,胡宗宪就将话接了过去,道:“学甫(王崇古字),辛苦了!” “次相辛苦!”王崇古答道。 分别道辛苦,必定是江湖。 大明朝的军政改革,已初见成效,军方脱离朝廷,在各个方面设立了属于自己的管理、监管,胡宗宪、王崇古商量着完善了不少制度。 其中一项较大改革,便是大明朝将校的亲军、亲卫,不再有将校挑选心仪、信任人选组建,而是由内阁派遣。 就连时任军方大元帅的戚继光,大将军的王崇古也不例外。 胡宗宪、王崇古称这个制度,为保证军方将校清醒的必要制度。 但这必要制度,也要应用到王崇古身上了,内阁阁老的身份不分朝廷、军方,在朝廷理政,就属于朝廷,去组建海军,就属于军方,依军制,要有亲军随同,内阁会予以派遣。二人都明白,从今往后,胡宗宪要以次相之身,负责陆军以及全军改革,王崇古则以阁老之身,负责海军事务,日后代表大明朝出海征战也是有可能的。 在大明朝,玉熙宫管着内阁,而内阁管着朝廷、军方,朝廷管着大明朝一十四省,军方管着大明朝所有军队,各司其职,不容以下克上。 王崇古离京。 内阁只留三阁老,政务负担就更重了,高拱理政地方,胡宗宪军改,而李春芳忙中偷闲,向远方的老友阐述了心中的构想。 …… 陕西之地,首府西安,东邻山西、河南,西连宁夏、甘肃,南抵四川、湖广,北接北原。 整体地势呈南北高、中间低,由高原、山地、平原和盆地等多种地貌构成,其中黄土高原占全省土地的四成,地跨黄河、长江两大水系,水源却依旧不充沛。 虽然西周、秦、汉、隋、唐等十四个朝代在陕西建都,但是这里的贫瘠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塬上正在热闹的分着田,陈以勤却站在高处,望着这一望无际的黄土,陷入了沉思。 地利如此,纵然是想让这一省之地富裕起来,也是千难万难。 不论是耕田、畜牧、渔业,都不能成为此地富裕的关键。 6=9+ 一年的奔波,风吹日晒,陈以勤清秀白皙的相貌早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如刀刻的脸,肤色黄的都能和这黄土地相比。 陈以勤有了抽旱烟的习惯,蹲在那里嗒叭嗒叭抽着,怎么都不像是个内阁阁老,当朝大学士,国之干城,更像是寻常民家的老农。 听得身后儿子的呼唤,陈以勤回过了神,烟锅里的旱烟也差不多完了,倒过来在鞋帮上磕了磕,烟灰就落在了这片黄土上。 烟锅别在了腰间,转过身,长子陈于陛,和横山这里的耆老,以及耆老身边跟着个小子,小子手里正端着一盆羊肉泡,走到了近前。 而远处,横山的知县装作在看别处,但眼角余光却始终看着这里。 陈以勤将一切尽收眼底,望着此地耆老露出了笑,温声和气道:“老伯,这是做什么?” “阁老,来都来了,一定要尝尝俺们这的羊肉,俺们这的羊肉,好吃的很哩。”耆老从小子手里端过羊肉泡,往陈以勤身前递了递。 陈以勤看着这一盆羊肉泡,当真是不知说什么好,寻常人家的羊肉泡,往往会将羊肉手撕或切片,肥瘦搭配均匀,盛上一碗滚烫的清汤,滴些许明油,伴着月牙烧饼一同进食,或烧饼夹肉,或撕成大块泡入汤中,汤多而肉少。 而这一盆羊肉泡,是实实在在的一盆羊肉,汤就漫过肉,明油三两滴,月牙烧饼更是直接没了。 三五斤羊肉少说是有的,陈以勤望着祖孙二人殷切地目光,想了想,将之接了过来。 负责照看陈以勤的锦衣卫千户、东厂档头见状,立刻便走了过来,为防止意外,阁老是不能吃任何来源不明的食物。 陈以勤摇摇头,锦衣卫千户、东厂档头默然退下,但陈以勤也没有为难二人的意思,并没有拿起筷子吃,就那样端着,像是拉家常似的,问道:“老伯,这两年,日子可好些哩?” 在哪个地方,说哪个地方的话,陈以勤虽然天赋一般,但一些语言点还是能抓住的。 “好着哩。” 耆老答着话,脸上笑容看上去很真,但难掩几分假,继续道:“这两年风调雨顺,是从没见过的丰年,家家户户的粮都吃不完,这分了地,以后就更吃不完了。” 陈以勤心中了然,这耆老以前所拥有的地,绝对比这分了的地多,地被分了,能好受就怪了,笑道:“老伯读过书?” “上过两年私塾。” “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不明白?” “阁老深意,非草民所能懂。” “老伯,分地时,谁痛谁乐?” “自然是地多者痛,而地少者乐。” “是啊,但这世间,终有一日会倒转过来,到那个时候,该痛的人还会痛,老伯你,却未必能乐的起来。” 陈以勤的话,那耆老没有明白,人在恍惚时,总会下意识地接过人递来的东西,那一盆羊肉泡,又回到了耆老的手中,陈以勤却看着身边的小子,道:“愿意跟着我哩?” 那小子倒也不畏缩,迎着陈以勤的目光,道:“俺爷说您是大官,让我跟着您哩,从这里走出去。” 少年实话,让人难当。 耆老不由得手松,羊肉泡就要掉在地上,所幸,陈于陛眼疾手快帮着扶住了。 “阁老…” 耆老想说些什么,却被陈以勤摆手打断了,望着那小子,道:“那你是怎么想哩?” “俺也想跟着您出去。” “从这塬上走出去?” “不是,是有一天能回塬上。” 十来岁的少年,更说出这样的话,陈以勤眼睛一亮,道:“小子,你叫什么?又会什么?” “俺叫王选,会经算!” “那好,以后你就跟着我,去清算那些藏田匿户的大族。” “好哩。” 王选像个文人一样,向陈以勤拱手下拜,称呼道:“老爷!” 陈以勤的笑声在塬上传扬开来,传出很远去。 那耆老悬着的心,终于落定了,见孙儿有了好前程,对陈以勤是感恩戴德的,在陈以勤示意下,被陈于陛劝着回了。 王选留了下来。 陈以勤望着他,多年以来,陕西之在朝堂上连个大官都没有出,带着这么一个孩子,希望日后能给这黄土之地带来惊喜。 就在此时,锦衣卫十三太保之一的齐大柱前来,传递了李春芳阁老的信笺。 陈以勤将之拆开,展信一看,笑容顿时一滞,然后,完全消失。 祖先的风流韵事被人看到,并要以此生事,陈家,丢大人了! (本章完) 第292章 英法孤儿,五角贸易! 第292章 英法孤儿,五角贸易! 陈以勤拿着信,找到了八位族老,无不沉默。 陈家航海图志出现在人前,原因倒也简单,族老们成为族老已经很多年了,而“人文类”的书,大多是年轻的时候,或是刚成族老时看的。 年长日远,陈家族老早就忘了这一茬,更忘记了祖先的风流韵事。 所以,在传信回家族,让留族族老提取宝船图、航海图部分时,就没有做多余的嘱咐,将这部分内容拿出来。 而族中留守的族老,又是偏正经的人,想必就没看过这些图册、图志,是族长、族老们的集体决议,就让族人直接搬了出来,没有加以审阅,如此,才直呈玉熙宫,为“有心人”所利用。 都不开口,作为陈家大族老的陈平,却不能不开口,道:“祖先之错,后人的我们不可评说,但有人故意往我陈家脸上泼墨,却是不能忍受的,我陈家注定是大明朝第一世家,声名万不可损!” 字字铿将。 成为世家,是所有陈氏族人的共同理想,为此,陈家上下奋斗了四十代人,整整七百年。 太平时为民做主,不避辛苦,混乱时贩卖祖产,维持生活,贫贱时,只能以鲍鱼、燕窝为食。 这样的日子,陈家过了四十代,七百年,族老们想想都眼含热泪。 在御前揭陈家黑历史的,正是陈以勤的同侪,也是多年老友,陈以勤很是惭愧,道:“我这就回信斥骂子实,索回祖先图志……” 陈以勤还没有说完,就见大族老正气凛然的摆摆手,陈平道:“小逸甫,我说了这么多,我陈家的过去,我陈家的过去,我陈家的未来,为的不是那点虚名。” “嗯?”陈以勤怔愣在原地。 陈平见族长依旧不开窍的模样,恨铁不成钢道:“得加钱!” “啊?”陈以勤彻底懵了。 “于世家而言,名声大过天,正所谓字画有价,名声无价。” 陈平很是激动,恶狠狠道:“就让朝中文武百官人人写一幅字送我陈家,内阁,一人写两幅!” 现在的朝廷,清直之臣众多,不说人人名垂千古,但少说十之五六。 “八雅”的‘琴棋书画,诗词茶’,琴、棋、画、诗、词、、茶可能涉猎不多,不太擅长,但‘书’,绝对个个是上品。 “见字如见人”,群臣在科举时都是下过苦功的,入仕后,日日政务无数,笔书不但不会落下,反而会日渐精进。 朝廷诸衙,官吏少说也有三千人,这要是放个几百年,甚至是上千年,哪怕陈平也算不出来能值多少钱。 内阁是“重地”,陈家大族老陈平更是毫不客气,狮子大开口,一人两幅字。 唯一的遗憾,是前内阁首辅大臣张居正还乡终制了,不然,张居正内阁、高拱内阁,两代内阁同书陈家,陈家的福气还少的了? 不过,年前在京城,陈家鉴真传国玉玺,“敲”了张居正十幅字,勉强也算是。 于一国朝臣而言,万世太平,是心中所愿。 于一族家老而言,百世康乐,是心中所愿。 陈家这一代,要赚个百世康乐! 一年卖一幅字,能卖到天荒地老! “啊?” 这一声。 来自匆匆赶来的陈于陛、陈于阶兄弟俩。 他们怎么也没想过,德高望重的族老会拿家族名声换字(钱)。 简直是,有辱斯…… “啪!” “啪!” 陈家六族老、七族老看着小辈心境崩坏的模样,默契地上去就是两巴掌,六族老道:“啊什么啊? 家族不这样干,你们两个兔崽子早饿死了。” 四十代的富贵。 七百年的安乐。 也不想想家族是怎么做到的。 “大族老,族中没有给金元摇唇鼓舌……”陈于陛心里猛然一寒,问道。 话还没有说完,脑袋又挨了一巴掌,陈家六族老显然是个暴脾气的人,骂道:“小兔崽子,我陈家就是再穷,穷到只吃鲍鱼、燕窝,也不会给蛮夷当狗。” “咳咳。” 陈平以咳嗽提醒六族老注意言辞,道理是那个道理,金元之时,的确就是陈家最贫贱时,每日只能以鲍鱼、燕窝充饥,但也绝没有向金元摇尾乞怜,但说话嘛,可以委婉些。 六族老撇了撇嘴,对族中这处处都说漂亮话的风气很不满,反手又给陈于阶脑袋来了一巴掌。 陈于阶捂着脑袋,完全不知道这巴掌是为什么,六族老就撂下了两字,“公平”。 亲兄弟,共患难,一人两巴掌,谁也不多,谁也不少。 陈以勤嘴角微微抽搐,从小到大,他就觉得家族风气有问题,老不老,小不小,老了可以小,小的可以装老,没个正形。 这让他这个标准的好孩子,勤奋、刻苦、正直、善良的人总是格格不入。 陈平望着陈以勤,两手一摊,道:“讨生计嘛,不寒颤。” 陈家的无数珍藏,让陈家拥有着不少事情的解释权。 正如“要断章取义”,节选自“不要断章取义”,陈家拿着那些圣贤手札、先人古籍为不少人、事“正名”。 但绝不包括卖国求荣,为蛮夷正名的事,当初元世祖忽必烈,想替元太祖成吉思汗改个“刘邦之后”正统苗裔,给陈家许以重诺,陈家都没有答应。 如今,是朝廷想给陈家塞个“混血子弟”,陈家有套完整以假乱真的法子,可以帮助朝廷操作一切事宜。 开价三千多幅字,是狮子开口不假,但小开不算开。 陈以勤无言以对,良久道:“我书信回朝,与内阁商量商量?” 涉及内阁六部九卿大臣,陈以勤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陈家族老们纷纷点头。陈以勤手书回朝。 内阁对这不要钱、不要粮,只要群臣人人一幅字的陈家索求,顿时无言以对。 牵涉人数众多,高拱、胡宗宪、李春芳也不能做决定,于是上禀玉熙宫。 朱笔御批,“照准”二字。 以书为形,此乃赐字。 在三千文武以外,圣上赐下御书,这纯属意外之喜,陈家大喜过望,年迈的陈家大族老陈平决定亲自去操办“英法孤儿”一事。 与此同时。 葡萄牙驻天竺总督府终于对在望厦半岛国人被尽数诛灭的事做出了反应,遣使团前来大明朝。 广东布政使朱赓代表朝廷接受了葡萄牙使团的国书,并在葡萄牙使团抗议下,坚持对葡萄牙使团船只进行了检查,在没有发现危险性物品后,才准许葡萄牙使团北上。 过大沽口,在天津上岸,进入了京城,葡萄牙使团被安置在四夷馆,落脚后第一时间,对大明朝在望厦半岛屠杀葡萄牙商人的事表达了抗议。 但很可惜,在彼此四次大战保持全胜的大明朝廷对这样只停留在口头上的抗议,根本毫不在意。 6=9+ 被晾了三日后,逐渐明悟过来的葡萄牙使团,恢复了平和,正式向大明朝廷提出想要见到世界东方最为尊贵的皇帝陛下,但遭到拒绝。 成为海上霸主这半个世纪,葡萄牙使团从未受到这样的屈辱和怠慢。 但西方同样有关于“真理”“尊严”的定义,军队的失败,使节永远在谈判桌上找不回场子。 葡萄牙使团无奈,忍气吞声之下,向大明朝廷呈递了此次出使的真正目的。 通商! 战争,是不可能继续战争的。 四次海战,早已让葡萄牙认清了现实,大明朝,不是随意可以冒犯的。 大明朝不是像天竺、第乌那样的弱国,可以以强武来进行殖民,再对殖民地上的一切人力、物力、资源进行掠夺。 可是,葡萄牙又一直眼馋着世界东方的繁荣,迫切的想从中获得财富,动武不行,唯有通商。 内阁很快便看到了葡萄牙起草的通商请求,有六条: 一、请允许葡萄牙派遣大使驻于京师,照管葡萄牙商人对明贸易。 二、请开放宁波、珠山(即舟山群岛)及天津、广东等口岸,允许葡萄牙商船靠岸贸易。 三、请允许葡萄牙商人在京师设立商行,收贮商货。 四、请批准葡萄牙商人租借舟山一处小海岛居住、收存货物。 五、请允许在广州城附近选择一处地方作为葡萄牙商人的居留地,并允许居留地的葡萄牙商人自由出入大明。 六、请允许葡萄牙商船通过大明朝内河,包括京杭大运河在内,并减免关税。 在看到葡萄牙这六条通商请求后,内阁首辅大臣高拱甚至以为是翻译翻译错了,在询问过后才得知,这是葡萄牙使团携带的翻译所书,不可能有错。 高拱沉默了。 要是仅仅看这六条通商请求,他都以为四次海战的战败国是大明朝,葡萄牙人入侵到了京城。 这样丧权辱国的通商请求,他如果答应了,怕是千秋万代都会被骂叛国贼,高家子子孙孙别想抬起头。 秦桧的秦家什么样,他高家也会什么样。 开放口岸、允许租借、自由贸易、减少关税,别说是葡萄牙单方面对大明朝的请求,即便是葡萄牙本国及殖民地允许大明朝也如此这般,大明朝廷都不可能答应。 大明朝物产丰盈,不说无所不有,但也绝非番邦小国所能比拟。 退一万步说,葡萄牙人手中有大明朝所没有,所需要之物,大明朝也能靠自己的实力去拿。 手下败将,安敢言商? 如此请求,高拱忍不住多看了看,生怕是露了葡萄牙对大明朝的示好。 但翻过来翻过去,高拱看了几遍,就看到了葡萄牙的通商构想。 简而言之,是个五角贸易,葡萄牙——天竺——欧洲——非洲——大明朝。 “阿芙蓉”,是葡萄牙在殖民地天竺种植的高价值作物,虽然以后卖不到大明朝了,但葡萄牙却没打算就此放弃,准备运回欧洲大陆贩卖,得到了钱后,再雇佣人到非洲捕捉昆仑奴奴隶,将昆仑奴卖到大明朝,换取茶叶、丝绸、瓷器等物运回葡萄牙、欧洲贩卖。 一个个环节,牟取一个个暴利。 正如高拱所想,葡萄牙本土并没有能打动大明朝的物品,而大明朝却有很多吸引葡萄牙,吸引欧洲,特别是贵族们的物品。 葡萄牙唯有另辟蹊径,物品打动不了,那最原始的奴隶呢? 显然,葡萄牙使团中有了解东方历史的,早在唐朝时,阿拉伯商人就将从东非之地捕捉的昆仑奴卖到东方。 盛唐之盛,其一便是无所不容,这些“身强力壮,能负数百斤……黑如墨,唇红齿白,卷发黄发”的昆仑奴,在大唐贵族、富户中很受欢迎。 不过,阿拉伯商人为了防止昆仑奴在大唐繁衍后代,影响他们的生意,在贩卖昆仑奴时,都会采取阉割措施,这使得昆仑奴没有在世界东方泛滥开来。 葡萄牙使团保证,阿拉伯商人会的,他们都会,阿拉伯商人不会的,他们还会,若是贸易顺利,葡萄牙连那些肤白的奴隶也能弄到大明朝。 葡萄牙在天竺种植“阿芙蓉”,往欧洲贩卖“阿芙蓉”,在非洲捕捉“昆仑奴”,往大明朝贩卖“昆仑奴”,再把大明朝的茶叶、丝绸、瓷器运回葡萄牙。 葡萄牙、天竺、欧洲是个三角贸易,葡萄牙、非洲、大明朝又是个三角贸易,两个三角贸易汇成一个五角贸易,这是葡萄牙的贸易构想。 但是,葡萄牙使团却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东方很多高层、贵族讨厌“鬼奴”,尽管高拱没有亲眼见过鬼奴,可在书中见过,近乎本能的厌恶。 葡萄牙引以为傲的“物品”,却正好为高拱所厌,再加上那丧权辱国的通商请求,葡萄牙使团的种种行径,在高拱看来,无疑是对大明朝的挑衅。 本来非常排斥战争靡费的高拱,第一次认为某些时候,战争是必要的,适当的靡费,也是可以的。 让这样的国度,成为海上霸主,可笑而又可耻。 高拱将葡萄牙通商请求交给胡宗宪、李春芳去看,而拿起了案上的狼毫笔,“请奏圣上宣葡萄牙战书!” (本章完) 第293章 欧洲的春天,明葡互市! 第293章 欧洲的春天,明葡互市! 玉熙宫。 奏疏就摆在御案上。 能把朝廷中保守派的高拱,逼成了激进派,葡萄牙使团,也是有几分本事的。 不过,对葡萄牙宣战,只是高拱态度的表现,大明朝、葡萄牙实在太远了,在宝船舰队没有建成前,是很难打过去的。 锦衣卫加急制作的世界舆图已经送到了宫里,与正常舆图不同的是,上面表述了葡萄牙在世界的殖民地位置和大小。 葡萄牙人的殖民地,遍布南美洲、非洲、天竺和东亚,触角一度伸到了大明朝的望厦半岛。 在过去的半个世纪里,靠着马六甲海峡,葡萄牙几乎垄断了通往世界东方的贸易。 葡萄牙商人积极与大明朝潮商、倭国的倭寇进行接触,基本掌控了东方物品在西方的定价权。 葡萄牙王室在此之中,是既当裁判,又当选手,从中赚取了无数财富。 可是,小国寡民终究是小国寡民,本土只有一百多万人口,很大程度上限制了葡萄牙对世界东方的洗劫。 殖民地越是庞大,葡萄牙越是繁荣,但人口损失越是惨重。 根据锦衣卫在葡萄牙的侦查,葡萄牙连足够的水手都招不到,所谓的海上霸主,更像是个空架子。 锦衣卫对葡萄牙的评价是,稚童手持重宝走街串巷。 这也就是葡萄牙周边没有什么大国,地理位置换一换,放在东亚这块地方,早就被吞的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但是,葡萄牙的情况也不好,特别是王室,恐怕撑不了太久了。 当今葡萄牙国王名为塞巴斯蒂昂一世,塞巴斯蒂昂的祖父是葡萄牙国王若昂三世,祖母则是哈布斯堡的卡塔琳娜,父亲为若昂三世的第八个儿子若昂·曼努埃尔亲王,母亲是来自西班牙的胡安娜。 塞巴斯蒂安的出生日子正好是圣徒塞巴斯蒂安的主保节日,因此他被命名为塞巴斯蒂安。 具有强烈信仰的若昂三世家庭生活十分不幸,他与王后一共育有九个孩子,但是没有一个是存活到他本人去世之前的,葡萄牙王室成员的身体素质普遍衰弱。 朱厚熜看着线报,脸色不太好看,葡萄牙王室的身体素质,和大明朝过去几十年皇室何其相似。 从弘治帝为始,到正德帝,再到他,要么独子相传,要么无嗣而终,要么十子八死。 很显然,葡萄牙朝廷中也有奸人! 因此当塞巴蒂斯安尚在母亲腹中的时候,他就被葡萄牙人视为自己的希望,等塞巴蒂斯安降生后,葡萄牙人都认为这个王子是人们用眼泪、游行、祈祷以及施舍才从天主那里换来的,为此抱有无限的希望,寄期待其能为葡萄牙带来更大的繁荣。 由于塞巴斯蒂安的父亲在他出生前两周早逝,所以他顺理成章成为葡萄牙王位的继任人,于三年后继承王位,以大明时间,是嘉靖三十六年。 当塞巴斯蒂安还是婴儿的时候,就由属于西班牙王室出身的祖母卡塔琳娜摄政。 而早在嘉靖三十一年时,葡萄牙朝廷就在其叔祖埃武拉公爵红衣主教恩里克摄政。 换句话说,现在的葡萄牙朝廷,是由外国王室祖母,和宗族公爵把持着。 塞巴斯蒂安都八岁了,却从未接触过任何政务。 而且,塞巴斯蒂安自降生时,就先天有着生理性的缺陷,缺乏对于‘世俗’的兴趣。 国王注定绝嗣,对葡萄牙百姓是重大打击,但对于王太后的卡塔琳娜,和王叔祖的埃武拉公爵却不是。 卡塔琳娜在积极联络母国,试探让西班牙公主与塞巴斯蒂安联姻,让母国来介入葡萄牙事务。 而埃武拉公爵在设法弄死塞巴斯蒂安,一旦塞巴斯蒂安死了,王位继承战上拥有着绝对的优势。 但小塞巴斯蒂安被卡塔琳娜保护的很好,一直隐匿行迹,以耶稣会的名义,伪装成了教会中的神秘主义者,要长时间的守斋不露面,没有让埃武拉公爵找到任何机会。 这样的君主离线制,也唯有在信仰深厚的欧洲能进行,换作是大明朝,掌权的皇帝要临朝,未掌权的皇帝要视朝,总之,时时刻刻要在臣工的眼皮子底下。 当然,逃出紫禁城也不是没有办法,就和朱厚熜一样,在紫禁城中遭遇一次生死袭杀就可以,这么大的代价,没有几位皇帝愿意去承受。 在国与国来往中,展露弱点,无疑会引来“豺狼”的窥视,英吉利女王伊丽莎白一世在嘉靖三十八年时,就想将同父异母的姐姐玛丽与小塞巴斯蒂安联姻,目的和西班牙一致,想插手葡萄牙事务。 遭到拒绝后,伊丽莎白一世转手就将姐姐玛丽嫁给了法兰西国王弗朗索瓦二世。 欧罗巴的种种乱象,让喜欢浑水摸鱼的锦衣卫密使非常兴奋,然后,在钞能力和大暗杀术下,一个个锦衣卫密使摇身一变,成了一个个欧洲贵族爵位的继承者。 靠着“传统艺能”阿谀逢迎,爵位不断攀升,而优异者,都混到了伯爵一级,这在哪个国度,都可以称之为绝对的贵族了。 锦衣卫的势力在欧洲迅速膨胀,大大加快了朱厚熜亲自制定的洗劫西洋的“郁金香计划”。 锦衣卫将从吐鲁番寻找到的郁金香种顺利引入了欧洲,那些颜色和型如同天边绚丽晚霞的种,顿时让无数欧洲王室贵族和达官显贵趋之若鹜,争相购买那些稀奇的品种。 在那些锦衣卫欧洲爵爷们的故意烘托下,郁金香的价格被不断抬高,尤其是在西班牙、葡萄牙,价格逐渐攀升到令人咋舌的地步。 西班牙和葡萄牙通过强大的君主专制,率先集中的全国的资源,获得了航海的能力,开辟了新航线,通过海外贸易赚取大量财富,成为海上霸主的国家。 但也正是由于强大的专制,使得无数海上财富全部集中于皇帝贵族与教会手里,他们沉迷于奢侈享受,渴求于东方的奢侈品。因此郁金香在那里获得巨大的市场。 幕后操控一切的锦衣卫,完全不敢想象,一些地里长出奇奇怪怪的,能换回那么多真金白银。 因为金银过多,锦衣卫都指挥使的陆炳甚至上书,要亲自前往欧洲主持大局。 同时,在“郁金计划”外,锦衣卫针对欧洲诸国王室量身定制了新的计划。洗劫钱财,不是锦衣卫的极限,钱财消失,引发的欧洲权力震荡,才是锦衣卫的向往。 朱厚熜诏见了这位几十年交情,有过数次救命之情的老兄弟,在其坚持下,同意了陆炳与陈家大族老陈平一道前往欧洲。 “欧洲之春”。 便是锦衣卫计划的总和。 锦衣卫来了,欧洲的春天就到了。 和高拱的嘴炮宣战,图一时之爽相比,锦衣卫在隐蔽战线的行动更重要。 为了锦衣卫的行动,大明朝即便不对葡萄牙释放善意,但也绝不能宣战。 六条通商请求,除互派使者团驻京外,一律不准,改为只在规定的地点,规定的时间,双方予以买卖。 互市。 西洋版。 …… 6=9+ 内阁。 上有所差,盖不由己。 高拱知道自己那道“请奏圣上宣葡萄牙战书”淹了,无可奈何一叹后,便派内阁中书舍人张位前去四夷馆宣葡萄牙国使。 贤良祠。 高拱在此代表大明朝廷接见葡萄牙国使,而见面第一眼,高拱便有些绷不住了。 头上是假发没错吧?腿上穿的白色丝质袜子!膝盖下方还绑了绑带!脚上穿的是高跟鞋履!还有袖口领口的大边!被子一样的大斗蓬就先不说了,再看这站立的姿势,妥妥是为了显示腿长,试图显得身形高大。 这就是欧洲贵族? 既然是两国谈判,礼部的官员是要随行的,但在两京一十四省正式动工修盖十万座社学后,作为礼部尚书的海瑞,就离京前往了地方,一切礼部事务,都由礼部左、右侍郎暂代决断,而今日随元辅出动的,便是礼部左侍郎刘文征,大小礼部官吏数十,可见其重视程度。 嘉靖四十年、嘉靖四十一年,朝廷风云几度变幻,刘文征及其部员,也都是见过场面,经受过训练、考验的人,见到这一幕,不断深呼吸来压制脸上的肌肉反应。 四夷馆,是礼部的下属衙门,葡萄牙使团被安排在那,一些礼部官员是见过的,但见再多次,这样的场面还是有些顶不住。 “元辅,这是欧洲贵族最隆重的庆典礼服。”礼部主管外事的官员提醒道。 这样的服饰、着装,显然不适合远航或是其他事务,这点在其他葡萄牙使团团员身上就能看出来,紧身衣,有衣袖,前身有衣锁服饰做为装饰,衣长过膝,衣袖长短不一,腰间有腰带。 长身斗篷,斗篷前后镶有华丽的彩色垂片,披肩,是一块有褶的长形布块,固定在双肩。 这也是庆典服装,繁琐也存在,但相比葡萄牙使团团长阿方索·德·阿尔布克尔克的贵族装扮,要轻省太多了。 关于葡萄牙使团的信息,锦衣卫在葡萄牙使团抵京前就送来了。 团长阿方索·德·阿尔布克尔克,是葡萄牙权力斗争失败者的儿子。 阿方索·德·阿尔布克尔克继承了其父的贵族爵位,也继承了其父的名字。 老阿方索·德·阿尔布克尔克,原本是葡萄牙先王若昂二世的首席仆从官。 随着葡萄牙大航海的开始,老阿方索·德·阿尔布克尔克率队向世界东方开始探索。 老阿方索·德·阿尔布克尔克成了天竺殖民地总督,果阿和马六甲的征服者,他控制东方航路,建筑要塞、安置移民等措施,为葡萄牙王国在东方的霸权奠定了基础,以此被葡萄牙国王授予“果阿公爵”,也是葡萄牙第一位非王室出身的公爵。 但功高盖主四字,在任何国度都适用,狂傲又是有才者的本性,老阿方索·德·阿尔布克尔克最终被葡萄牙国王免除了总督之位,被召回本土后离世。 其爵位、赏金都传给了没有太大本领的小阿方索·德·阿尔布克尔克,被葡萄牙王室发配回了天竺。 而葡萄牙王室对天竺总督另有人选派遣,小阿方索·德·阿尔布克尔克在天竺,更像是个吉祥物。 望厦半岛的葡萄牙商人被尽数诛灭,让葡萄牙驻天竺总督府感受到交恶的可能,两国谈判,不排除有生命危险,于是乎,小阿方索·德·阿尔布克尔克就成了葡萄牙大使,带队出使大明朝。 那离谱的六条通商请求,不是出自小阿方索·德·阿尔布克尔克的本意,没有人想死,但总督府的要求在上,没有人会在乎一个吉祥物的想法。 所幸,大明朝没有直接斩了他,小阿方索·德·阿尔布克尔克感到十分幸运,也不顾身份、着装,双手拉起裙子往两侧张开,膝微屈,含笑低头。 “元辅,这是屈膝礼。”礼部官员道。 “conheci o ilustre primeiro-ministro da china。” “元辅,果阿公爵在向您问好。”四夷馆翻译近前道。 高拱嘴角微微抽搐,勉强维持住笑容,道:“代我向他问好。” 四夷馆翻译叽里咕噜,咕噜叽哩一通,葡萄牙使团随行翻译又将四夷馆翻译的话大致又复述了一遍。 这种说话方式,立刻让高拱脸色微沉,呼吸变慢,和番夷交流,让他更加深刻感知到秦始皇帝的伟大。 一句话,这世界竟有那么多种写法、说法,又互不相认,当真是太不方便了。 简单的寒暄,两国便坐在了谈判桌上,高拱开门见山道:“我大明朝皇帝陛下拒绝了贵国的大部分通商请求,同意了贵国派遣使者前来驻京,但拒绝了自由贸易,为了两国正常往来,我大明朝决定开放互市,准许大明朝、葡萄牙在规定的时间,规定的地点进行货物买卖,除此以外,任何葡萄牙商船靠岸,或与大明朝商人或百姓进行贸易,将会被视为不法,必将遭受雷霆打击……” (本章完) 第294章 海峡威胁,海军空饷! 第294章 海峡威胁,海军空饷! 贤良祠中。 葡萄牙使团内部展开激烈交流。 作为使团大使,阿方索·德·阿尔布克尔克对大明朝的对等、文明贸易交流,没有丝毫的意见。 “明廷展露对我国展露了充分的诚意和善意,我认为可以同意。”小阿方索望着副使佩德罗·阿尔瓦雷斯·卡布拉尔,使团中,真正的决定者。 “很遗憾,阿方索公爵,这样的贸易,我国并不能接受,明廷拒绝了阿芙蓉,拒绝了昆仑奴,如果展开国与国的贸易,珍贵的东方之物,茶叶、瓷器、丝绸等物,我国就要以黄金、白银、宝石等珍物来购买,而我国的产出,纺织、制鞋、葡萄酒等物,对明廷的吸引并不大,我国及殖民地,将成为明廷倾销货物的中转,这完全是不平等的贸易,我国断然无法接受。”佩德罗摇摇头道。 还是那句话。 葡萄牙只是置锥之地,本土的产出很少,是无法与一方大国进行平等贸易往来的。 一旦同意大明朝朝廷的通商构想,那么,整个葡萄牙,就成了“商人”,从大明朝进了批货物,再将货物销往殖民地,销往全世界。 葡萄牙赚到的钱,只是买卖之中产生的差价,不仅赚不到大明朝的钱,反而为大明朝赚起了钱。 从一开始,葡萄牙王室,驻天竺总督府,提出的对大明朝六条通商请求,就是认真的。 如果葡萄牙、大明朝展开两国贸易,大明朝就要开放口岸、允许租借、自由贸易、减免关税,这样,葡萄牙才能以手段向大明朝倾销阿芙蓉,昆仑奴等无本万利的货物,以在大明朝赚到的钱,买了大明朝的茶叶、丝绸、瓷器等物,再运回葡萄牙。 在两个三角贸易,或者说整个五角贸易中,葡萄牙王室、驻天竺总督府的想法只有一个,那便是世界的中心,是葡萄牙。 葡萄牙无法接受成为大明朝赚钱的工具。 “佩德罗,我们可以不那么吝啬,世界的中心,不可能是葡萄牙。”小阿方索认真道。 得益于有着“东方凯撒”之名的前天竺总督父亲,小阿方索很清楚,在过去半个世纪里,葡萄牙从殖民地,从控制东方物品定价权,赚到了何等庞大的财富。 老阿方索曾向小阿方索有过这样一个类比,在这个世界,没有国家会比东方的财富多,而在西方,没有国家会比葡萄牙的财富多。 别看西班牙同样在欧洲、美洲、美洲之间进行着三角贸易。 西班牙无敌舰队带着火枪、火药、纺织品等物跑到非洲,捕猎昆仑奴,然后带到美洲开垦种植园,种植园产出的蔗、、烟草和金银再运回西班牙。 但西班牙的三角贸易,根本比不得葡萄牙的五角贸易,当初葡萄牙以望厦半岛为跳板,向大明朝江南士子私售阿芙蓉,赚到的金银根本无法以数计,现在,阿芙蓉的事被放弃,且被大明朝朝廷所禁止,但葡萄牙是决然无法放弃这份暴利的,同时,想将同样暴利的昆仑奴卖到大明朝。 总之,葡萄牙的财富,是古老的欧罗巴大陆上最富有的,如果予以人均,那葡萄牙的人均财富,比着整个欧罗巴大陆国家人均财富总和还多。 无数的财富,过少的人口,在老阿方索看来,葡萄牙的时代,甚至是敌对的西班牙的时代,都会有陨落的一天。 到那时,财富或许会成为祸患之一,老阿方索告诉小阿方索,金币、银币,出去的才是自己的,而没有出去的,不过是冰冷的“石头”。 现在,葡萄牙王室、贵族、教会,掌握了那么多的财富,在小阿方索看来,是可以以真金白银与大明朝建立正常贸易的。 哪怕葡萄牙会因此成为大明朝赚钱的工具,这也不影响王室、总督府在世界的地位。 不要像传说中的恶龙那样吝啬。 闻言,那佩德罗脸色突然阴沉下来,道:“尊敬的阿方索公爵,我需要提醒你的是,不要试图干涉、影响王室、总督府的意志,万能的主眷顾了您和您的家族一次,但您也不能次次幻想主的眷顾。” 在葡萄牙贵族中。 阿方索家族,老阿方索,小阿方索,都对葡萄牙的未来有着深深地担忧,认为葡萄牙该交给他国统治。 这样离经叛道的想法,在葡萄牙贵族中不是主流,但也是不小的流派。 当年老阿方索被罢免天竺总督,召回本土,其一的罪名就是这个。 要不是先王顾念着仆从官时的旧情,阿方索家族这公爵之位和开拓者、征服者的赏金根本不会传承下来。 近些年来,塞巴斯蒂昂一世的先天生理缺陷,使阿方索家族的主张又被提及,且影响更是超过了往昔。 不少贵族都认为他国来统治葡萄牙未尝不是件好事情。 葡萄牙王室对此非常愤怒,在本土和殖民地,一再重申“葡萄牙至上”,驻天竺总督府总督谢菲尔德,和佩德罗,都是坚定的王室拥护者,面对小阿方索公爵在两国谈判时的意志不坚定,佩德罗满心愤怒。 佩德罗认为,阿方索公爵这是背叛了葡萄牙,等回到天竺面见总督,必将向王室,向上议院弹劾小阿方索。 “佩德罗,请不要忘记,在我国与大明朝的四次海战中,我军以全败而终,我国没有向大明朝提出不平等通商要求的资格,如果你认为有,这大使之位,不妨让给你,由你来向明廷坚持那些不平等通商要求。”小阿方索没有退让道。 战败国,想去要求战胜国签订不平等条约,这本就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尤其是在没有其他国家参与的情况下,葡萄牙根本做不到以势压人,压制大明朝朝廷。 坚持下去,必然会激怒大明朝朝廷,轻则葡萄牙使团会被赶出大明朝,重则葡萄牙使团丧身于此,两国宣战。 “阿方索公爵,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能相让,我需要再次提醒你,马六甲海峡尽在我国之手,只要我国愿意,大明朝片帆去不得西方,而这,便是我国提出通商要求的资格!”佩德罗眼帘微垂道。 公爵,终究是公爵,是没有爵位,没有对等爵位可以冒犯的,以王室、总督府意志顶撞两句还可以,转让大使,这就是笑话了。 马六甲海峡,在葡萄牙手中,而在天竺港口的舰队,更是葡萄牙的倚仗。 佩德罗认为,只要大明朝有与世界交流的想法,在往西航行时,不论是走安稳的马六甲海峡,还是走危险的龙目海峡、巽他海峡,都绕不过葡萄牙的势力范围或追击。 除非,大明朝往东航行,穿越浩瀚无垠的太平洋,抵达美洲,再从美洲前往欧洲。 世界是个圆,佩德罗是知道的,但他不相信大明朝朝廷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葡萄牙王室、驻天竺总督府早有决议,一旦大明朝朝廷拒绝签订不平等通商条约,那就彻底封锁大明朝。 既然明廷在两百年前就有过闭关锁国的举动,那就让其成为现实。 而如此措施,葡萄牙王室、驻天竺总督府称之为“制裁”! “哦,疯了!真是疯了!谢菲尔德是个疯子!王室也都被愚蠢的疯子填满了!”小阿方索不可置信道。葡萄牙从控制东方航线,既赚到了数不清的财富,还维持了王室、贵族、教会的体面。 现在的葡萄牙,掌握在一群疯子的手里,不思考和平交流,竟激进的怀有“得不到就毁掉”的想法。 这显然是违背葡萄牙最初探索者意志的,小阿方索认为,这是葡萄牙覆灭的道路。 对于辱骂,佩德罗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望着小阿方索,郑重道:“请阿方索公爵履行职责,位高者责重,向明廷首相阁下阐述我国的立场和想法。” 位高者责重。 这是欧罗巴大陆自中世纪起,就对贵族的理想化期待,是所有贵族的自我标榜。 然而,当贵族得到了匹配身份的财富,土地、权力和地位后,这些话,就变成了戏言尔。 但在公开场合,贵族们的确为这句话束缚,葡萄牙王室给予了阿方索家族爵位、财富、土地,虽然没有权力,可作为葡萄牙大使,小阿方索愿意,或不愿意,都要向高拱阐述葡萄牙的态度。 所以,小阿方索在说话时,一句一个抱歉,一番话下来,又傲慢又卑微,高拱、刘文征等人,只觉得滑稽。 即便语言不通,可也看出了葡萄牙使团的问题,高拱认为,双方已经充分交流了彼此的意见,增进了彼此的了解,但结果却充满了遗憾。 6=9+ 高拱说了句“拭目以待”后,便宣布本场谈判停止,让礼部官员“请”葡萄牙使团返回四夷馆。 葡萄牙使团走后。 有精通葡萄牙语的翻译从隔壁的暗间中走出,里面以汉语书写着葡萄牙使团正副大使,小阿方索、佩德罗的争辩。 高拱、刘文征,和礼部官吏对此都对此很自然,都来到了大明朝土地上谈判,朝廷当然要采取一些“必要措施”。 监视、窃听,是手段之一。 内阁首辅大臣的高拱,迅速从窃听文书中提取了几个关键点。 首先,葡萄牙使团大使的小阿方索是葡萄牙中的“亲明派”,或不排斥大明朝的中立派。 其次,葡萄牙欲向大明朝倾销阿芙蓉、昆仑奴之心不死。 再次,葡萄牙王室、贵族、教会拥有的财富,在欧罗巴大陆上排第一。 再次,葡萄牙对通商要求态度很坚决,不惜与大明朝两败俱伤。 最后,葡萄牙王室、贵族、教会,特别是贵族中,存在着重大分歧。 结合之前看过锦衣卫呈递给内阁的简报,隔着千山万水,高拱推断出万里之外的葡萄牙国内纷争重重。 由于第二个关键点,高拱可以确定,大明朝、葡萄牙的正常贸易往来的时间,远还没有到来。 阿芙蓉、昆仑奴,朝廷是绝对不允许流入两京一十四省中的。 圣上计划西洋版的互市,就此付之东流。 …… 玉熙宫。 朱厚熜对计划未能成行,略微有些惊讶,这种互惠互利公平公正的贸易往来,预想中本该无阻才对。 但在看完葡萄牙使团窃听文书后,朱厚熜陷入了沉默。 与其说葡萄牙想主导五角贸易,不如说葡萄牙想维持在世界东方的霸权。 根据小阿方索、佩德罗的争论,不难看出,霸权思想,占据着葡萄牙王室、贵族的主流,但有越来越多的葡萄牙贵族正在认为,不该为了霸权,损害切身利益。 霸权的“霸”字,就意味着排他性,葡萄牙,不想成为大明朝的“商国”。 而打破葡萄牙这虚幻的霸权思想也很简单,朱厚熜哂然一笑,摇摇头,望向了高拱问道:“宝船舰队进展如何?” “回圣上的话,第一艘宝船打造刚过半,粮船、战船等仆从船才刚开始。”高拱答道。 距离从陈以勤阁老的陈家中得到三宝太监郑和下西洋宝船图已过去了一月有余,工部尚书朱衡亲自前往天津督造,进展比预想中要快一些,但距离下海出征还早着呢。 朱厚熜点点头,继续问道:“东南沿海战船还有多少,兵卒还有多少?” 在胡宗宪剿灭倭寇后,东南水师就在徽商叛乱时动了下,其他时候基本没什么动静。 “回圣上,东南诸省战船,约有两千艘,马船、坐船、粮船,万艘不止,在册水师兵卒四十五万余人。”高拱想了想,答道。 等十一支宝船舰队打造成功,这些过去的战船就都将被淘汰,马船、坐船、粮船更是如此,沿海的一些行省甚至上报请将马船、坐船、粮船等船发卖,改为民船,被内阁训斥驳回了。 “在册兵卒四十五万余人?” 朱厚熜望着高拱,龙颜微冷,道:“实际呢?” “三十六万至三十九万之间。”高拱头微低道。 吃空饷。 是永远都会有的! 任何时间,任何国家,任何军队! (本章完) 第295章 对葡开战,欲超生死! 第295章 对葡开战,欲超生死! 六万到九万人的空饷。 要知道,水师兵卒的军饷,普遍在步兵之上,与骑兵相当,均和三两纹银一月。 也就是说,每月有二十万两纹银左右,一年有两百四十万两纹银左右,被水师诸将揣进了腰包。 多吗? 以现在的大明朝年赋税逾两亿两纹银来说,不过是百中之一。 少吗? 以嘉靖四十年大明朝年赋税四千多万两纹银来说,是二十中一。 但熊文灿却不这样认为,锦衣卫对火器、火药的改良,早就传遍了大明朝军方,并在半岛战场、倭岛战场有了广泛的使用。 正确-内容.在六$九书吧@读*!/ 熊文灿望着散落在香鼎中的挂签,“……”。 “臣遵旨。”胡宗宪翻看账本,触目惊心。 道独禅师没有回应,将香烛都点燃后,方才转过身,向着熊文灿施了个佛礼,道:“阿弥陀佛,居士无恙。” 如此,熊、丁、杨、陈等人在东南水师中的贪墨行径一笔勾销,既往不咎。 八大奇景,响彻广城。 马六甲海峡控制权要拿到,葡萄牙在天竺的港口也要拿到,熊文灿、丁启睿、杨鹤、陈奇瑜等人也要死于战中。 作为曾经的浙直总督,胡宗宪全权负责东南水师诸事,熊文灿、丁启睿、杨鹤、陈奇瑜这些人,他自然不陌生。 朱七呈上来东南水师诸将的贪墨详情,可以说是触目惊心,上万名将校,就没有不贪的。 年初儒释道于京城大辩,佛门以全败而终,僧人几乎全部还俗,佛藏也大多付之一炬。 而这场胜利,朱厚熜交给了这群需要将功折罪的人,个人的身后名,家族的命运,都由东南诸将自己决定。 与高拱、朱七一同出了玉熙宫,什么话也没说,一道道命令下达。 在胡宗宪、戚继光、俞大猷走后,东南水师的主将,原本是李锡,但在不久前,王崇古去江南组建海军,把李锡和精锐水师兵卒从东南水师调到了海军中,主将之位,这才落到那熊文灿的头上。 道独禅师却没有看那为大雄宝殿增色三分的金银,而问道:“居士何故求签?” 主将熊文灿,副将丁启睿,参将杨鹤、陈奇瑜等,尤贪墨众多。 大贪不多,小贪无数。 但这样的体面,也要足够的能力,与葡萄牙这个半世纪的海上霸主在马六甲,在天竺港口大战,尽管有着兵力的优势,也不是一定能赢。 随着账本的翻动,胡宗宪的心情愈发悲凉,在识人方面,他真的是不行。 道独禅师的游历,皆没有离开东南这块地界,而熊文灿又是“虔诚”的佛信徒,凡有名僧,必不辞辛苦前去拜谒,不惜千金与之交谈。 道独禅师踱步到佛前香案,挥袖将签筒甩入插满香火的香鼎中,道:“问自己,不必问佛,十万条人命在你手上,大明的国运在你手上,人命在,国运在,你命或许就在,人命不在,国运不在,你命就必然不在,摇几根破木头又有何用?” 除了主将、副将、参将职位没有变化外,游击、都司、守备、操守、千总、把总、提调、备御这些将校都相当于降了一级。 成功,成仁。 值得一个体面。 内阁,准确地说,从内阁次辅大臣,当初东南水师的部堂大人胡宗宪亲下的命令,可谓是点齐了东南水师的“精锐”。 上万名东南水师的将校,竟全在这出征的十万人中,原是百夫长的人,在出征军中,只能当个十夫长。 一行兵丁来到了海幢寺,赶走了寺内上香的香客,并封锁了寺庙山门,严禁任何人进入。 唯一让胡宗宪聊以慰藉的是,账本中,没有出现李锡的名字。 南海,海幢寺。 道独禅师每到一寺,熊文灿便会追见一次,这些年来,见面交谈少说也有十回了。 ‘有罪’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就见朱厚熜摇摇头,道:“毕竟都为我大明朝立下过功劳,别人他们死在肃清中,最后为国尽忠吧。” “禅师,那有何区别。” 二十九岁,往谒博山无异元来,受具足戒而得法。 朱厚熜没有再看下去,命令黄锦再诏内阁次辅大臣胡宗宪,将东南水师贪墨详情交给了他,道:“看看吧。” 就这,还是胡宗宪、王崇古进行军政分离,对东南水师进行初步肃清后的,要是放在嘉靖四十年及以前,翻个倍都不止。 拜的恩师是奸相,收的部下是贪将,还没有老的走不动道,眼睛就先昏了。 兵卒战船、后勤锱重,如数完毕,随时可以开始西征。 国朝东南,几百年的倭寇之患,是东南水师解决的,熊文灿、丁启睿等人都在战中立过大功,虽然没有达到封侯授爵的程度,但多多少少有功于大明朝。 长驱直入大雄宝殿,不见扫地僧,独见道独禅师在佛前点着香烛。 这一点,胡宗宪准备在回到内阁后给王崇古传书说明。 有着建制军队的战斗力,却无建制军队的意志力,简直是贼配军的强化版。 这是同时存在的。 倘若完不成朝廷的交代,哪怕是死了,在东南水师中犯下的罪过也不会就此结束。 胡宗宪的想法,也是内阁的想法,都是等王崇古在江南组建的海军形成战力后,再对东南水师进行铁血肃清。 此次出征,海战马六甲,倒不是他怕了,而是察觉到了怪异的地方。 朱厚熜命令黄锦诏朱七觐见,随着陆炳与陈家大族老一道前往西洋,原锦衣卫十三太保之一的朱七,就暂代锦衣卫都指挥使之职,负责大明朝内外一切特务事务。 这便是朝廷给予的体面。 一年多的时间,整顿了朝廷,整顿了地方,却忘记了军方。 道独禅师就出生在南海,六岁丧父,随母近寺而居,自小立定出世之志。“问战果,不必问佛,圣意不可违,吉,你要出征,如果不吉,你就不出征了吗?” 而目前,最要紧的是,胡宗宪跪了下去,“臣……” 戚继光、俞大猷是统帅级的人物,放在任何地方,都能将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 朱厚熜扶着御案站了起来,道:“葡萄牙仗着马六甲海峡,天竺总督府之利,试图威胁我大明朝签订不平等条约,然宝船舰队初造无果,就让熊文灿、丁启睿等率十万水师西下,夺取马六甲海峡控制权,以及葡萄牙在天竺港口果阿、达曼、第乌、达德拉-纳加尔哈维利,成功,成仁。” 但是,受与世界交流的影响,为了保持沿海诸省的稳定、大明朝的海上力量,东南水师的内肃始终进展缓慢。 熊文灿是个武将,出行时却喜于坐轿,显得虚伪浮夸,不等轿子落定,便跳将出来,更显得躁狂。 “圣上命我率军西征,我想问吉凶。” 出住庐山,其后历主广州罗浮山、福州长庆、闽之雁湖、南台山之西禅寺、粤(广西)之芥庵等诸刹,而随朝制终落于海幢。 想想也是,死去李成梁和那两万多叛逆辽东军,就是军改前大明军队的真实情景。 但作为西征主将的熊文灿,却迟迟没有下达起锚开拔的命令。 圣命之下。 哪怕广东布政使朱赓一遍遍催促,熊文灿一直不为所动,就这样耽搁了数日。 大明朝、葡萄牙的第五次海战,也是嘉靖朝第一次远离大明朝本土的海战,即将打响!…… “禅师,我想求一签。”熊文灿开门见山道,身后的兵丁抬着盛满金银的箱子就走了进来。 但这次,锦衣卫竟然没有丝毫表示,即使是他向锦衣卫进行询问,锦衣卫给予的回复,是瓷蒺藜不适合海战,和新式火器基本不适合海战这样相当敷衍的理由,拒绝了给西征军提供帮助。 经此一事,胡宗宪也看出,李锡永远不能为统帅,或单独一军主将,麾下爆发如此贪墨,李锡直到调走都未能察觉。 如果说,戚继光、俞大猷是胡宗宪在统领东南水师时的左膀右臂,那李锡,就是胡宗宪在统领东南水师的双腿。 之前大明朝水师就那么多人,空饷人数竟超过真实人数的两成,甚至是三成,恐怖如斯。 朝廷虽禁三教修行,却未禁三教信徒,道独禅师名声在外,在这“末法时代”,海幢寺因此香火依旧。 虽为民间募缘所建,但寺内却有奇景。 “圣上的意思是?”胡宗宪怔愣道。 合着禅师的意思,今儿就不该来。 大丰之年,诸省皆丰,仅广东一地,便可筹措充足军饷、粮饷。 难怪内阁阁老的王崇古要亲往江南组建海军,不然,就以水师这种贪墨成风的现象,为国征战西洋,战力或有保障,但战后的利益分配,水师搜刮之后,朝廷或许连口汤都喝不上。 大明朝需要一场胜利,来让葡萄牙使团,让葡萄牙驻天竺总督府,让葡萄牙王室清醒。 多与少,人心的评判标准不同,但朱厚熜认为,多了。 副将丁启睿、参将杨鹤、陈奇瑜都说,这是在京葡萄牙使团的无礼通商请求,激怒了圣上,才使得内阁要尽全力夺取马六甲海峡,夺取葡萄牙在天竺的港口。 胡宗宪不断在军中进行内肃,没有掀起大的风浪,这便是原因之一。 “问战果,还是问自己?” 最+近+章节+在6=9=书=吧阅读! “禅师!”熊文灿声如洪钟,一声呼唤都使得大殿钟鸣回响。 葡萄牙就一百多万人口,真正的海军人数,也就十万左右,而殖民地又遍及世界,这使得控制马六甲海峡的海军,驻天竺总督府的海军,满打满算也才三四万人。 靠着胡宗宪、王崇古的军方新规,所有将校由内阁派遣亲卫、亲兵,在某种程度上,军方将校的生命,就在玉熙宫、内阁的手中。 此次出征,老部堂准备了倍于葡萄牙海军还多的兵力,还出动了东南水师全部的将校,这份谨慎的程度,比之当初应对倭寇、倭奴有过之而无不及。 朝廷会给予英烈身份、抚恤金,视战功多少,追赠爵位。 熊文灿沉默了。 军中不净,胡宗宪是知道的,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东南水师将校腐化的速度会如此之快。 十六岁时,礼十方佛后自行执刀剃发。归隐龙山,结庐而居,侍母尽孝十余年。 内阁、朝廷、地方,十万水师兵卒迅速集结于广东。 胡宗宪内心沉重,道:“微臣遵旨。” 即便道独禅师无心世俗,但也对这喜于“大撒金银”的居士留有深刻印象。 这都曾是他倚重的部下,在他封侯拜相,戚继光、俞大猷封侯拜将后,便顺茬提拔了起来。 此地本为南汉千秋寺的遗址,后废为民居,为郭氏族人在此建了园,后郭家族长心有孽障,遂依佛经“海幢比丘潜心修习《般若波罗密多心经》成佛”之意,建了座佛堂,并取名为海幢寺。 不说别的,李成梁携军反叛大明朝时,就携带了很多瓷蒺藜等新式火药,这才能速胜高丽王李峘十五万大军。 李锡则是天生的将才,接到命令后,不会有丝毫的犹豫和质疑,会坚定不移完成任务。 “古寺参云、珠江夜月、飞泉卓石、海日吹霞、江城夜雨、石磴丛兰、竹韵幽钟、田春晓”。 一僧一将是旧相识。 稍长后,得《六祖坛经》,虽初不识字,但礼请大德诵读后竟能成诵。 海幢寺也不例外,除此地主持道独禅师以外,就止有一名扫地僧。 可以说,当年打倭寇什么样,现在西征军的配置还什么样。 熊文灿是贪庸躁怯,但也独领过东南三十多万水师,自不是蠢笨之人,嗅到了异样,再加上冥冥中,让他有种如临刀山,如赴火海的感觉,让他迟迟不愿起锚开拔。 道独禅师望了眼守在大雄宝殿外的“亲卫”,双目闭合,双手合起,再宣了声佛号,道:“超绝生死,必须见性!” 当今圣上,是大智慧的人,对于朝臣,与杀与夺,毫不留情,对于武将,或有顾忌,但生死之事,仍攥于手心…… (本章完) 第296章 血战狮城,海峡归明! 第296章 血战狮城,海峡归明! 熊文灿或自愿、或不自愿,又拖了十数日,拖到了圣旨、王命旗牌的到来。 再不西征,就会被立斩当场。 熊文灿只能下达了起锚开拔的命令,站在甲板上,回望着渐行渐远的陆地,他知道,这辈子,怕是活着回不来了。 内阁特派的亲卫统领上前来,正声道:“将军,海上风大,请回舱中休息。” 熊文灿转过身,望着刚正不阿的亲卫统领,和其身后数十位亲兵,露出了凄凉一笑。 看来,是要死在这些亲卫手中了。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自己的生命,掌握在这亲卫统领手中,其长子熊曰绘和诸子,以及整个熊家,都掌握在朝廷手中。 明,嘉靖四十一年,秋,在熊文灿的部署下,熊文灿率西征军在马六甲海峡口,打捞生擒葡萄牙八千人,斩杀、重伤斩杀葡萄牙一万两千余人,摧毁葡萄牙舰队百艘,取得了大明朝外海作战第一次全胜。 正确-内容.在六$九书吧@读*!/ 这样的来势汹汹,让很多水师兵卒眼睛都红了,不由得想起了东南诸省被倭寇肆虐的时候。 炮火不停,葡萄牙舰队的四周炸起一个个冲天的水柱,葡萄牙舰队想要后撤,但水师战船已经完成了合围。 由于葡萄牙兵力短缺,马六甲海峡又距葡萄牙在天竺港口较近,就归了葡萄牙驻天竺总督府管理。 熊文灿不是李成梁,作为佛门居士,向善之心或许不多,但总会有点,做不到舍弃妻儿老小,携军叛逆的事。 成祖文皇帝也正式册封他为马六甲国王,此后马六甲正式成为了明朝的朝贡国,也籍此摆脱了暹罗的控制。 但在不久之后,成祖文皇帝派遣使节尹庆来到当地,使马六甲与大明朝建立了直接联系。 至于收买亲卫? 在夺取马六甲海峡控制权后,熊文灿干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到马六甲国曾经的王室,马末沙家族的族人。 葡萄牙阴谋毁灭大明朝藩属国,并巧取豪夺占据马六甲海峡长达五十年,这些账,大明朝会一笔、一笔跟葡萄牙去算!大明朝的西征战船能看到马六甲海峡,而在海峡避风处等待已久的葡萄牙军舰,自然也从高处看到了那上千艘大明战船。 两船相撞,葡萄牙舰队的轻帆船登时破碎,而水师战船只破了个大洞。 葡萄牙舰队的炮火同样击中了几艘水师战船,船上顿时燃起了大火。 人在死亡面前,一种是大喊大叫,一种是放手一搏,迎着水师战船前后的炮火,有几艘出现破损的葡萄牙舰船向就近的水师战船义无反顾撞了过来。 大明朝所有将校的亲兵,全部是良家子,将校级别越高,亲兵对大明朝、对圣上的忠诚度越高。 距离海峡第一城,狮城,已然不远矣。 由于马末沙的后裔在半个世纪前就大规模逃离了马六甲,熊文灿只找到了支脉再支脉的可考血脉族人。 精明的葡萄牙商人还在马六甲设立商站和仓库,储存和转运货物,通过贸易获取巨额利润。 立刻有几个将官将命令传至全军,水师一个营为一百艘战船,就抵得上所谓的葡萄牙舰队了。 如果无法完成夺取马六甲海峡,葡萄牙驻天竺总督府港口的圣命,身死、族灭,必将成为现实。 只听一声炮响,上百艘轻帆船竖起大旗,迎面而来。 最+近+章节+在6=9=书=吧阅读! 但无论什么时候想起来,这座海峡,都属于大明朝,根据朝廷的世界战略,马六甲海峡,是大明朝永远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如此重要的海峡,就这样险些被大明朝彻底遗忘。 即使是当上亲兵的第一天,发现所护佑的将校叛逆国朝,立斩将校,随后退役。 以百敌千,葡萄牙军舰却没有丝毫畏惧。 是时候。 熊文灿宣布大明朝帮助马六甲国完成复国,然后,在第三日,马六甲国王马向明携无数因葡萄牙侵略而饱受苦难的土著百姓正式向熊文灿呈交国文,请求内附。 在葡萄牙驻天竺总督府还没有思考好是否复仇的时候,整个马六甲海峡,从狮城,到马六甲城,再到槟城,全部易手。 大多数葡萄牙舰队都在无畏冲锋中被炮弹击中破碎,而有一艘却如愿以偿,撞上了水师战船。 况且,朝廷汲取了李成梁、辽东军的教训,这群亲卫,就是悬在所有军方将校头上的利剑。 让这群番夷见识见识什么叫“当量就是力量”了。 熊文灿放下千里镜,下达命令道:“一二三营留在这里,其他各营整队!” 最终在正德六年,里应外合,打了马六甲措手不及,甚至来不及向大明朝求援,便被颠覆。 两年之后,下西洋的三宝太监郑和船队就造访当地,三宝太监郑和本人也在当地逗留了六天。 …… 以控制了马六甲海峡的贸易路线,征收关税,垄断东西方香料、丝绸等商品的贸易。 唔,之前倭寇侵扰东南诸省时,大多也是这样的轻帆船,如何应对,大明朝很有经验。 以马为姓,以向明为名,故为马向明。 消息传回国内,举国震动,自内阁以降,无数官吏谴责熊文灿僭越行径,却无一人否定马六甲海峡归附大明朝。 副将丁启睿、参将杨鹤、陈奇瑜也登上了甲板,相顾无言,四支亲卫层层叠叠,如壁垒,也如南墙。 内阁,特别是制定此制、军方出身的胡宗宪、王崇古早就想到了。 西征军从万安滩出发,据马六甲海峡仅仅两千多里。 千里镜中,显露出那船长同归于尽的喜悦,转为绝望的映像。敢有叛逆,杀无赦! 很久之后,大明朝才得到消息,但那时,正德帝正忙着御驾亲征鞑靼,之后忙着御驾亲征反王朱宸濠,最后无嗣而终。 葡萄牙建立西洋风格的教堂、学堂,被全数毁去,葡萄牙人,葡萄牙、马六甲混血被全数抓了起来,与从海里捞起来的那些葡萄牙水兵关在了一起。 而在永乐九年,拜里米苏拉本人还组建了一个多达五百四十人的使团,随郑和舰队亲自来到了中国对明朝进行朝贡。 一二三营放慢行进,其他各营迅速便超了过去,偌大的海面,成“v”字型,将全部葡萄牙舰队囊括进去。 熊文灿在将马六甲海峡纳入大明国土后,就对马六甲海峡上的葡萄牙人和痕迹进行了“清洗”。 但五年之后,拜里米苏拉政权又受到了暹罗的攻击,被迫再次向北逃亡,最终在马六甲城稳住了阵脚,并以当地常见的马六甲树将当地命名为马六甲(满剌加),建立了马六甲苏丹国。 朝廷给予了将校亲兵丰厚的待遇,包括亲兵家眷也有优厚,可以确保亲兵在退役后,一家衣食无忧。 但是,这里自古以来就是大明朝的领土。 熊文灿的手段,使得葡萄牙驻天竺总督府惊惶万分,这种抹除敌人存在过痕迹的行为,天竺总督谢菲尔德是叹为观止。 所有事务,都一如葡萄牙使团提出无礼通商请求的那天,唯一不同的是,葡萄牙使团上下,所有的人眼神,都可以以两个字形容,就特么的“清澈”!狮城一战,葡萄牙在海上称霸的“无敌舰队”,毁灭近半,海军或死或被活捉。 此后百年里,马六甲一直是大明朝的藩属国之一。 “继续放炮!”熊文灿大声吼叫。 关于正义和文化认同,相信世界上没有国家能比大明朝更懂。 不是没可能,但也可能不大。 熊文灿漠然置之,这就是轻帆船! 熊文灿直接以宗主国将军之身,对这个族人进行了赐名,向明。 总之,因战功而狂狷的熊文灿,享受到了严嵩、徐阶、严世蕃、张居正、高拱等一干阁臣才有的奏疏如雪待遇。 熊文灿一介武夫,竟未经请示,就代表大明朝,代表圣上,代表朝廷,同意了马六甲国的内附请求。 可以说,葡萄牙人是通过军事征服、经济控制、政治统治和信仰传播四大手段,成功控制了马六甲,将其变为自己的殖民地。 早在大明历弘治十八年时,葡萄牙就以十八艘帆船击败了拥有两千艘战舰的埃及和土耳其联合舰队,第乌一战,证明了葡萄牙帆船在海上战争中的优势,为葡萄牙海上霸权奠定了基础。 “呜呜”的号角吹响,发令船上的发令兵也同时向海面的水师战船发出继续放炮的旗语。 以十八敌两千,无畏的葡萄牙战士就没有怕过,现在,以百敌千,优势在我!透过千里镜,熊文灿望着这三角帆、方形船帆的轻帆船,神情古怪。这种船只,虽然速度快、也够灵活,还能在浅水水域安全航行,但弊端也很大,载重不够大,且不够坚硬。 近乎同时,葡萄牙舰队许多炮口调转,向海面熊文灿的水师战船还击。 直到正德四年,葡萄牙人以阴谋诡计,在马六甲获得了个港口,就和望厦半岛一样,以通商为名,暗中运兵。 以大明历,正德六年,葡萄牙舰队在老阿方索的带领下,以其先进的火炮技术,对马六甲城进行了猛烈攻击,最终成功占领该城,后又拿下狮城。 而葡萄牙在马六甲上的一切,征收来往船只关税的金银,商站、仓库中储存的香料、丝绸等物,全部以罚金形式没收。 就当了一天亲兵,都能保证一生富足,谁会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将国中老小的性命放弃,跟着一个将校背叛国朝。 靠着坚船利炮,葡萄牙一次次镇压了马六甲土著的反击,并以在马六甲诸城上建立教堂、学堂的方式,来影响、操纵土著的思想和行为。 马六甲的苏丹国,在大明朝中称为满剌加,建立于大明历建文二年前后。 当时位于苏门答腊地区的室利佛逝国被来自印尼爪哇的满者伯夷国军队攻占,之后室利佛逝国的一个王子拜里米苏拉带领大约三千手下一路逃亡,来到了淡马锡地区并夺取了当地的控制权。 在占领马六甲海峡后,葡萄牙人迅速建立了一套贸易体系。 大堂的左右两柱间又摆上了两排长案,葡萄牙使团又都站在了右边的长案前,内阁首辅大臣高拱和礼部左侍郎刘文征及官吏又都站在了左边的长案前。 战型成了个圆,退无可退,进无可进,葡萄牙舰队响起无数惊恐的鸟语。 新仇旧恨! “放炮!”熊文灿大声传令,瞬间打破了海面的沉寂,无数个指向葡萄牙舰队的炮口喷出了火光! 而在马六甲刚刚建立之时,仍然不得不向比自己强大得多的暹罗国称臣纳贡。 回不了头,只有前进。 大明,京城,内阁,贤良祠。 因此,在大明朝水师中,轻帆船很早便被淘汰,改为民用商船。 但也认清了这座盘踞东方上下五千年的古老文明的强大,恐怖的强大。 水师战船的炮火猛烈地不止一点半点,无数发炮弹击中了葡萄牙舰船,无数人被炸得飞了起来,从空中落进了海里。 天公作美,天晴、无风,水有波而无浪,十数日的光景,水师兵卒站在甲板上,便能眺望到那又宽又狭的海峡口。 就和大小琉球国一样,马六甲土著百姓都表达对大明朝的归附和无上敬意。 葡萄牙在天竺的兵力,与在马六甲海峡相似,进行复仇,也是自取其辱,葡萄牙在东方的海上霸主地位已经被动摇,认清现实的谢菲尔德,选择了从心。 谢菲尔德以总督命令,让在大明京城的使团,重新与大明朝进行谈判,向内阁提交了平等的通商请求,并愿意以代价换回在马六甲囚禁的水兵和葡萄牙人。 高傲的葡萄牙副使佩德罗,终于低下了头颅,整个谈判,由依旧华丽(奇葩)的大使,葡萄牙公爵,小阿方索全权负责。 小阿方索有着不错的语言天赋,学会了汉语,虽然有点含糊,但勉强能够听清,道:“尊敬的首相阁下,请允许我向尊贵的皇帝陛下,向您致以最真致的问候,我国愿意与贵国建立新的交流往来,我国及附属地的一切,都可以向贵国展开,我国将是贵国永远的朋友……” (本章完) 第297章 再夺港口,巨龙苏醒! 第297章 再夺港口,巨龙苏醒! 葡萄牙使团的姿态。 让高拱、刘文征等大明朝官吏深刻明白了一个道理。 当你强大时,整个世界都会对你和颜悦色。 失去了马六甲海峡,葡萄牙不仅失去了对东方物品的定价权,还失去了继续向世界东方扩张殖民地的可能。 虽然以葡萄牙的本国人口,殖民扩张早就到达了极限,但葡萄牙王室却不承认这一点,以执着的外战,来掩盖葡萄牙国内激烈的内部矛盾。 马六甲海峡口一战。 打醒了号称“帝国舰队”的葡萄牙海军,也让葡萄牙驻天竺总督府,让所有葡萄牙海军将士,见证了帝国的崩塌。 葡萄牙驻天竺总督府总督谢菲尔德不愿意再与大明水师交战,那样帝国崩塌的速度会大大加快。 轻帆船面对重帆船的无力,深刻到令人绝望。 同样,葡萄牙的将士也不愿意去送死,畏战、怯战,成了压死葡萄牙帝国最后一根稻草。 小阿方索的过度恭敬和谄媚,依旧让高拱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但这时显然不适合深谈,高拱相信,在谈判过后,小阿方索会主动找上门来。 高拱摇摇头,沉着声调,道:“很抱歉,阿方索公爵,我朝与汝国之间,已经失去了最友好的往来合作时机。 马六甲国曾是我朝的藩属国,一度为汝国所灭,国土被汝国控制并牟利长达五十年。 就在不久前,我朝接到马末沙家族后裔,也就是现在的马六甲国国王,或者更适合的称呼是我朝亲王、侠王马向明的复国请求。 顾念着昔日宗藩之情,我朝派出水师前去马六甲海峡欲与汝国舰队交涉,力求以和平方式解决争端。 但很遗憾,汝国舰队直接向我朝水师战船发动炮击,我朝水师被迫反击,于战中,消灭汝国舰队。 如此,才帮助马六甲国完成复国,而马六甲海峡自古以来就是我朝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在汝国殖民统治下饱经苦难的马六甲百姓,最终选择了永久地回归我朝的怀抱。 但是,我朝,我朝百姓,永远不会忘记马六甲为汝国阴谋颠覆的沉重一天!” 马六甲国,马六甲百姓,彻底成为大明朝领土,百姓。 这掷地有声的话语,以正义之名,对葡萄牙过去五十年非法占领马六甲海峡的愤怒质问。 说到这里,高拱重重地一拳砸在了长案上,也砸在葡萄牙使团所有人的心上。 小阿方索为之色变。 葡萄牙使团副使佩德罗和其他使团成员在听到翻译后,也为之恐惧。 葡萄牙在世界东方的力量,已被大明水师毁灭近半,天竺总督府也好,甚至万里之外的葡萄牙王室也罢,此刻最担忧的,无疑是大明向葡萄牙宣战。 这倒不是惧怕大明水师远赴万里,攻上葡萄牙本土,而是葡萄牙还没有做好在世界面前,被撕破虚假强大的伪装。 在葡萄牙人心中,欧洲各国,就像是一条条非洲鬣狗,随时会扑到葡萄牙身上进行撕咬,葡萄牙害怕会“粉碎”。 不过,作为最先开启世界争霸的葡萄牙,是知道国与国交往中,如何才能解决重大争端办法的。 哪怕明知大明朝的行为,没有高拱所说的那么正义,哪怕明知大明朝是强大后,对过去时间的清算和勒索,葡萄牙也不得不含泪认下。 就像葡萄牙舰队到达南美洲,到达非洲,到达亚洲,到达大洋洲,以坚船利炮与地方土著达成殖民统治一样,没有还口的底气。 弱国无外交! 小阿方索没有与使团商议,当即表态道:“我国愿意赔偿贵国,以及马六甲百姓的损失和造成的伤害。” 副使的佩德罗,本能的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吞了回去。 明廷摆开了架势,战争,或,赔偿! 葡萄牙绝对不愿意两国宣战,那只有选择赔偿。 尽管小阿方索姿态摆的很低,但做出的决定没有什么问题。 高拱再次摇摇头,葡萄牙还是没有明白,大明朝想要的,是“战争”,是“或”,以及是“赔偿”。 装作叹息的模样,道:“很遗憾,阿方索公爵,我朝有句古话,叫‘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就在谈判开始前,我朝内阁得到消息,我朝水师主将熊文灿心善,见不得人间疾苦,为我朝领土马六甲上的百姓苦难而深受动容,竟率领水师对汝国就近的总督府发动了进攻,如果时间不错,此时此刻,想必都到了果阿城了。” 不知道是不是次相胡宗宪做了什么,明知要死的熊文灿“疯狂”了。 在僭越代替圣上、内阁、朝廷同意了马六甲国内附请求后,又立刻扬帆起航,对葡萄牙在南亚次大陆的港口,对葡萄牙驻天竺总督府发动进攻。 接连的自作主张,让不少朝廷命官从熊文灿的身上仿佛看到了李成梁的影子,参劾之声顿时更大了。 但玉熙宫知道,内阁知道,锦衣卫知道,熊文灿没有拉拢水师将士的行为,更没有将从马六甲得到的金银等物赏赐给水师将士,而将一切封存,留待朝廷官吏查收。 内阁给出的判断,是熊文灿认为,既然要死,不如玩把大的。 小阿方索还没有反应,佩德罗就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失声道:“什么?” 马六甲海峡一丢,天竺总督府不可能不防备大明水师,恐怕大明水师战船一扬帆,天竺总督府就得到了消息。 可如今,明廷接到了水师主将私自进军的消息,而在大明朝京城的他们,却没得到总督府的消息传来。 很明显,葡萄牙在南亚次大陆的港口,在天竺的殖民地发生了重大变故,都让总督府顾不上传消息了。 小阿方索眉头微皱,望着高拱,冷静问道:“尊敬的首相阁下,这是代表贵国要向我国宣战了吗?” “不。” 高拱又一次摇摇头,望着小阿方索,颇有深意道:“请阿方索公爵相信,这只是我朝水师主将的私人行为,我朝圣上、内阁、朝廷并不认同,此事过后,我朝会召回大胆的水师主将熊文灿,施以严重的惩罚。” 小阿方索眼睛一亮,道:“多谢首相阁下指教,我明白了。” “那谈判不妨搁置到下次再谈,如何?” “这几日,我也学到了一句大明朝的老话,‘悉听尊便’!” …… 天竺,果阿。 岸上炮台一团团炮火轰向海里大明水师的战船! 海里大明水师战船上一团团炮火轰向岸上的炮台! 离炮台左侧约一里处是一大片海滩,无数的水师战船上放下了无数的小船,满载着水师将士挥刀嘶吼着划向海滩。在接近海滩时,小船上的大明水师将士纷纷跳下浅水,呐喊着向海滩冲来。 海滩上,葡萄牙驻天竺总督府总督谢菲尔德坐在马上,身后的是葡萄牙在东方仅存的海军将士。 两军已经在达曼-第乌又进行过一次海战了,结果不言而喻。 轻帆船的劣势再次被放大,区区几十艘轻帆船,在八百多艘重帆船面前,可以说是不堪一击。 第乌一战,大明水师战船甚至做到了无伤。 这彻底击碎了谢菲尔德的道心。 这时静静地列在那里,人没有声音,马也没有声音,只是望着越冲越近的明军。 四百米,三百米,二百米! 明军沉凝的面孔清晰可见,道心破碎的谢菲尔德,不愿意束手就擒,抽出了腰间由葡萄牙先王赐下的军刀,高喊道:“为了帝国的荣耀,杀!” 一万多名葡萄牙将士点燃了火枪的火绳,火绳点燃了黑火药,装载在枪膛的弹丸顷刻间被击发,爆发出一声爆鸣。 大明水师,原是胡宗宪的东南水师,戚继光的“鸳鸯阵”,就是种于所有水师将士骨髓的军阵。 本作品由六九書吧整理上传~~ 藤牌手,长枪手,短刀手九人一组,无数个“鸳鸯阵”迎着枪林弹雨,迈着沉沉的步伐向前推进。 号称没有防御不可破的火绳枪,终于遇到了对手,弹丸以锐利之势射中一个个藤牌,将之击穿。 但也仅限于此,破开藤牌的弹丸击中其后身着甲胄的藤牌手,只在锁子甲上留下深深的烙印。 除了几十个倒霉的被命中没有盔甲甲胄防御的面门,造成了一定死伤外,火绳枪再无建功。 但这点死伤,在战争中完全不值一提,丝毫影响不了大明水师将士的推进。 至于弹丸击发产生的“惊雷之轰”,葡萄牙海军将士受到的影响更在水师将士之上。 三十息后,葡萄牙海军将士再次装填好了弹丸,点燃了火绳,击发了弹丸,震耳欲聋的轰鸣之声再次响起。 这次,由于距离较近,葡萄牙海军将士的有效杀伤大大提高,数百名藤牌手面门中弹倒了下去。 可是,一切都结束了。 水师将士已然来到了葡萄牙海军将士面前,贴身的距离,火绳枪甚而成了累赘,白刃战正式打响。 水师将士呈三角伫立冲上前方的葡萄牙海军将士。 左侧最前列挥刀狂奔的竟是熊文灿。 右侧最先前挥刀狂奔的竟是丁启睿。 一军主将、副将,竟然身先士卒,如狼似虎般冲进了敌阵。 短兵相接,杀声震天。 数倍兵力的差距,使得葡萄牙军阵根本无法维持,转眼间便被水师将士撕碎。 按照着原定计划,撕碎敌方军阵的水师将士冲向了炮台下山坡岩石,然后像蚁群蜂拥爬向炮台。 炮台上葡萄牙的将士纷纷向爬上来的明军放枪,射箭,投枪。 但无数的明军,越聚越多,离炮台也就越近,葡萄牙炮台阵地失守。 天竺总督谢菲尔德望着炮台阵地那一抱粗的木桩旗杆上那面旗帜的中央是尖顶拱盾形的纹章,十一个红色边的城堡,盾形纹章的顶上置有开放式的皇冠,代表着王国的旗帜倒下,就知道葡萄牙输了。 马六甲海峡口一战,第乌一战,这果阿一战,三战,葡萄牙输掉了在东方的所有。 这一刻,炮声,吼杀声,兵刃撞击声仿佛都离他很远,眼前也一阵模糊,恍惚间,他像是又看到了先王为他授爵,交托天竺总督职务的那一天。 几柱炮火在炮兵阵地腾起了冲天的火光,唤醒了谢菲尔德,先王已死,国中内斗不休,苏醒的东方巨龙展露了獠牙。 葡萄牙帝国,塌了。 作为坚定的王室拥护者,“葡萄牙至上”的信仰者,谢菲尔德很清楚,当一个国家在争霸世界中得到好处,就不会轻易停下脚步。 马六甲海峡,第乌、达曼等天竺港口,这不是大明朝军队的结束,甚至不是结束的开始,但,这可能是开始的结束。 谢菲尔德想到了万里之外的王室,也想到了代表葡萄牙出使的小阿方索……这位认为葡萄牙该交给外国管理的家伙,心中突然升起一丝悔意,不该让那家伙出使的。 “保护总督!”一个葡萄牙将官大声吼着。 好些葡萄牙将士举刀挺枪去挡向谢菲尔德挥来的刀、剑,射来的铳火、羽箭。 但很快都倒了下去,惨死在谢菲尔德的脚下。 “斩将”军功的魅力,在这时,为水师将士展现的淋漓尽致。 谢菲尔德不再后悔,目光被一个粗壮的身影吸引了,两双目光对上了,确定过眼神,是彼此的目标。 一声长啸,熊文灿双手高举大刀腾空跃起向谢菲尔德劈来! 谢菲尔德的军刀挥向头顶,“铛”的一声,两把刀击撞的火光闪过,熊文灿的身体竟瞬间在空中停住了,那把大刀连同他的身重,都被谢菲尔德的军刀顶在了头顶。 两双目光相距不到一尺,短暂间都望着对方。 谢菲尔德的军刀先动了,放弃了所谓的防御,刀尖朝向了熊文灿的心口。 熊文灿的目光掠过一丝惊恐,但很快变成了笑意,大刀抹向了谢菲尔德的左颈。 穿心! 枭首! 炮台上,海滩上一片死寂。 明,嘉靖四十一年十一月,水师主将熊文灿于果阿城身先士卒,与葡萄牙驻天竺总督谢菲尔德力战殉国,忠勇无双! (本章完) 第298章 遍地秦桧,四阶战术! 第298章 遍地秦桧,四阶战术! 京城,初雪。 新晋的相府,高府。 作为一国元辅的高拱,在这年底最为忙碌时,突然间按照正常放衙的时间下了值。 灯笼高高挂,映照着一府之地都红艳艳的,高拱没有急着吃饭,而让府中的厨子准备了些糕点,并嘱咐多放。 然后,就在廊檐下,煮起了来自安徽祁山黄门的红茶。 似、似果、似蜜,鲜、甜、醇香的气息升腾而起,经久不散。 茶香勾人,远方的客人也如期而至。 面对来者古怪的见礼,高拱点点头,示意对方落座,并亲手为其斟了碗茶。 高拱嗣子,也是内阁中书舍人的高务实端来了四样糕点,让奴仆全部退下,独留自己在旁伺候。 来客掀开了黑袍,露出了葡萄牙使团小阿方索的面容,微微向前倾身,道:“尊敬的首相阁下,好久不见。” “不必多礼,雪夜风急,阿方索公爵不妨先喝点茶,暖暖身子。”高拱将茶碗放到小阿方索面前。 小阿方索连忙双手接住,饮了一口,固然滚烫,但那顶级炒茶的滋味,还是让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回味无穷,又悠长,这是在西方永远尝不到的。 感受到小阿方索的眼睛,高拱笑了笑道:“这是贡茶,是御赐之物,我也没有多少,但可以分给阿方索公爵一些。” 祁门红茶,这是贡茶之一。 尤其是那一两株最为珍贵的茶树,所产的茶叶,永远只进贡到宫里。 大明朝的皇帝,从洪武至今,没有哪位先皇、当今圣上说是失掉权柄,或被完全架空,自然也就没有哪个茶农、茶商敢以九族性命贪墨珍惜贡品。 属于东方的顶级炒茶,根本不是商人能触碰到的,昔日的晋、徽、潮亦是如此,不可能流入到西方,小阿方索也就不可能尝过。 “多谢首相阁下。” 小阿方索欣喜地向高拱表达了谢意,拿去了块面前的加桂,浓蜜的甜意,丝丝缕缕的桂香,更让小阿方索笑容灿烂。 东方的糕点,总是以“不甜”为最高标准,但西洋人,包括小阿方索在内,始终认为甜品就该是甜的,能有多甜就要多甜,着以红茶,才是人间最美好的享受。 首相阁下,知己啊! 高拱也尝了口桂糕,只觉得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给糊住了,这厨子,到底放了多少啊。 喝了口茶,那股腻人的感觉直冲天灵,高拱仿佛掉进了水里,太阳穴、血管慢慢在发胀,轻微晕眩感。 寒暄,饮茶。 小阿方索是越吃越多,糕点、红茶,轮流着来,高拱只尝过那一口后,就再也没动过加糕点,连茶也没有再吃。 身为一国公爵,小阿方索也是懂礼知礼的人,这一过程没有持续多久,便谈及了正事,道:“请问首相阁下,贵国可有前往他国驻军,领衔政事的想法?” “嘭!” 高拱少有的失神,碰洒了碗中的茶水,如细流涓涓落到了地上。 他国驻军,领衔政事。 如果他没有理解出错的话,这两件事可以合在一起,有个更合适的合称。 接管他国! 通过之前与葡萄牙使团两次谈判,朝廷方面可以确定,小阿方索对大明朝友好到过分,甚至能出让部分葡萄牙国家利益,来向大明朝示好。 但万万没想到,这金毛小卷发的家伙,竟是个“葡萄牙国贼”啊。 瞧见高拱的失态,小阿方索的贵族修养使得他无视翻茶的事,认真道:“请首相阁下允许我讲一个故事。” 高拱手指被烫了一下,但这会儿恍然不觉,示意小阿方索开讲。 “在古老的欧罗巴大陆伊比利亚半岛的西南部,有一个国家……” 小阿方索娓娓道来,高拱眉头一挑,这样的介绍,不妨把那个国家的名字“葡萄牙”给写上。 小阿方索继续道:“这个国家没有什么价值产出,在一百年前,仅仅依靠纺织、制鞋、酿酒维持着国家,国民的生活,不说穷困潦倒,但也十分艰难。 所幸,经历过无数苦难的国家,从上层的政权,到下层的国民,难得的稳定了下来。 这给予了那个国家睁开看世界的机会,于是,在王子的支持下,那些敢于冒险的航海家、探险家,发现并征服了一块块土地。 休达,亚速尔群岛、佛得角、比奥科岛、圣多美岛、普林西比岛和安诺本岛等等。 有陆地,有海岛,一跃成为了世界的海上强国。 那个国家打败了讨厌的邻国,从其手上夺回了北摩洛哥城市坦几亚。 那一刻,想必世界没有哪个国家会比那个国家更伟大。 那个国家的脚步没有停止,绕过了好望角,抵达了天竺,抵达了马达加斯加,抵达了蝙蝠岛,抵达了马六甲,甚至抵达了远东。 他来到!他征服! 除了讨厌的邻国外,那个国家成为了走遍世界的存在。 无数的财富,就像那北境呼啸而来的风,源源不断送入那个国家……” 说到这里,高拱嘴角微微抽搐,遥想嘉靖四十年以前,大明朝君臣总是透露着“穷酸”二字。 君是穷,臣是酸。在反观此刻骄傲的小阿方索,高拱只能在心底默默安慰自己,过去了,都过去了。 大明朝的穷酸过去了,而葡萄牙的辉煌也过去了。 可为什么,心里还是那么酸呢! 三宝太监郑和七下西洋,为什么就没想到让世界为大明伟大崛起呢?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 注意到父亲心态发生微妙变化的高务实,轻轻扯了扯父亲的衣襟。 羡慕嫉妒恨,使人扭曲! 高拱回过了神,勉强稳住了心态,对面的小阿方索还在述说着葡萄牙的辉煌,显然没有注意到父子间的小动作。 说着说着,小阿方索的情绪就急转直下,狮城、第乌、果阿,三场海战,葡萄牙丢掉在东方的一切,尽管总督府没有传信过来,但小阿方索也知道,总督府大概永远传不了消息了,哪怕自己和父亲老阿方索早就预料到了葡萄牙帝国的落幕,但这一天真的到来时,依然难掩心酸。 小阿方索收拾了心情,继续道:“看似庞大的帝国,内部分歧却越来越严重,甚至达到了分裂的地步。 在那个国家中,有着七类人,一类,是自认为在治理国家的人,一类,是自认为应该治理国家的人,一类,是真正在治理国家的人,一类,是真正在掌控国家的人,一类,是认为国家应由他国治理的人,一类,是认为国家正在被他国治理的人,还有一类,是不在乎谁管理国家,只在乎眼前享乐的人……” 本作品由六九書吧整理上传~~ 闻言。 高拱和其嗣子高务实绷不住了。 一个国家,怎么能出现这么多“奇葩”,而这样的国家,竟然还一度成为了海上霸主。 再看看东亚这块地方,不论大国、小国,只要是一朝人王帝主,都想着革除国内弊病,对外开疆扩土,达到文治武功双全的至高理想。 小阿方索在为自己口中的七类人贴着标签,自认为在治理国家的人,这当然就是葡萄牙当今国王,八岁的塞巴斯蒂昂一世。 自认为应该治理国家的人,这对应的是埃武拉公爵,也是红衣主教,国王的叔祖恩克里。 真正在治理国家的人,这对应的是议会的下议院。 真正在掌控国家的人,这对应的是议会的上议院。 认为国家应由他国治理的,国王的祖母卡塔琳娜是一个,小阿方索也是一个,在两人以外,葡萄牙国中这样的人还有很多。 只是,出身西班牙王室的卡塔琳娜认为葡萄牙应由西班牙治理,而小阿方索,以及其他贵族、教士认为该由西班牙以外的国家来治理。 正因以上的混乱,使得一些葡萄牙贵族、教士认为,葡萄牙正在被他国治理。 也使得一些葡萄牙贵族、教士,和国民,认为谁管理国家都没有什么区别,及时行乐就可以了。 说了这么多,高拱也感知出来,小阿方索是认为葡萄牙该由他国治理的人,而小阿方索接下来的话,也验证了高拱的猜想,道:“尊敬的首相阁下,不知贵国是否愿意,接管葡萄牙的一切事务,让葡萄牙可以永远依附在这有着伟大且古老的东方文明之下?” 小阿方索站起了身,单膝跪地,右手擂向心口,郑重地向高拱行了个礼。 这样的事情演变,是高拱始料未及的,朝廷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位来自海上霸主国家的公爵,虽然是曾经的海上霸主国家,但却是个顶级“慕强”者。 大明水师,在海上,海滩上,连续击败葡萄牙海军,贵为葡萄牙公爵,且是首位葡萄牙王室以外的公爵,不但没有表现出丝毫愤怒,反而由此认为,葡萄牙国该由大明朝来治理。 尽管西洋人的思维方式,高拱一直是不太理解的,但这样的转折,仍然让高拱为之咋舌。 沉吟良久,高拱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而是问道:“阿方索公爵,汝国在东方战场连续失利,难道就没有复仇的想法吗?” 以华夏人的想法,失地、赔款,是绝对无法接受的事,上至君王,下至庶民,凡有血性,必怀仇恨。 故之有“九世之仇,犹可报乎?虽百世可也。” 虽说小阿方索将葡萄牙国中七类人给列举了出来,但高拱仍无法相信,这种认为己国该由他国治理会是一国风气中的主流。 “首相阁下多虑了,葡萄牙…不,是整个欧罗巴大陆国家,在面对无法处理的事情,尤其是外交时,总会以‘四阶战术’来应对。” 小阿方索摇摇头,耸耸肩,两手一摊道:“第一阶段,会宣称什么事都没有。 就如贵国在望厦半岛全数抓捕并诛杀我国商人,消息传回我国国内时,王室一边命令驻天竺总督府派遣使者团前来贵国交涉通商条约,一边向全体国民宣布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那些被贵国诛杀的商人,不过是遭遇了场集体船难。 第二阶段,会说也许有事发生,但不该采取行动。 就如贵国在马六甲海峡口,正面摧毁我国海军上百艘战船,斩杀或俘虏全部出战海军将士,然后,占领…不,是收复了马六甲海峡,驻天竺总督府的总督,那该死的谢菲尔德就在第一时间,请求王室派遣海军前来支援,但得到了王室、议会的一致否定。 王室、议会都认为,马六甲海峡既然丢了,夺回已经不太可能,就不应该,也不能再派遣海军前来与贵国交战,这样除了会激化两国矛盾以外,毫无用处,当务之急,是与贵国交涉,释放或赎回被俘虏的葡萄牙海军将士。” 高拱、高务实,“……” 从葡萄牙王室、议会的身上,似乎看到了宋朝大汉奸秦桧的影子。 不是一个、两个秦桧,是遍地的秦桧。 “第三阶段,是说也许应该行动,但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在贵国水师战船向葡萄牙在天竺港口进发时,该死的谢菲尔德就又传消息回了葡萄牙,王室、议会,以南美洲种植园暴民反叛,没有多余兵力向东方抽调为由,向全体国民表示,此刻什么都做不了。” “第四阶段,是说也许当初能做点什么,但现在已太迟了。 贵国水师夺取了葡萄牙在天竺的所有港口和殖民地,总督的谢菲尔德战死,消息传回国内,王室、议会都表示,在贵国收复马六甲海峡时,就该派遣海军抢回,可是,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太迟了!” 小阿方索讲述着葡萄牙的外交政策,也是欧洲绝大多数国家的外交政策,高拱、高务实下意识地后仰,肃然起敬。 作为大明朝内阁首辅大臣、内阁中书舍人,从来没有想过,当国家出现重大变故或遭遇重大战败时,国王(皇帝),王族(皇族),贵族(勋贵),议会(朝廷)等等既得利益者,能将自身责任撇的如此干净。 这简直刷新了人的认知和底线! (本章完) 第299章 上亿赔款,红薯土豆! 第299章 上亿赔款,红薯土豆!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送上门的葡萄牙,不论出于任何立场,大明朝廷都没有不接受的道理。 高拱点点头,说道:“我朝愿意接手葡萄牙的防务,领衔葡萄牙的政事,但前提是,葡萄牙欢迎我朝的到来。” 至今为止。 内阁、军方,制定的全球战略,还是只在东亚、南亚,控制马六甲海峡,抢夺葡萄牙在天竺的港口,大明朝已经完成了既定的第一步战略。 而第二步战略,内阁次相胡宗宪在继续研判中,大明不会为了几万里外的葡萄牙,去影响自身的节奏进程。 作为内阁首辅大臣,高拱一直有种感觉,那便是锦衣卫背着朝廷在西洋“耍把戏”。 之前的大明水师、葡萄牙海军三场大战,锦衣卫对战事表现出不同寻常的关心。 锦衣卫似乎在担心什么,不愿意朝廷现在就插手西洋事务。 但具体是什么,朝廷无从得知,内阁也无从得知,普天之下,锦衣卫只对圣上负责,也只有圣上知晓其中详情。 高拱此前在日常奏对时,曾试图探问一二,却被圣上无视,显然,圣上是支持锦衣卫的秘密行动的。 介于种种情况,高拱可以确定一件事,那便是大明朝目前没有对葡萄牙宣战的想法。 如果葡萄牙想让大明朝廷来治理,唯有葡萄牙表现出欢迎,大明朝廷接受邀请才会前往。 以小阿方索所言,葡萄牙内部分歧颇多,设想大明朝接管葡萄牙,目前只是小阿方索的想法。 小阿方索必须返回葡萄牙,说服或解决葡萄牙国中的几大势力,小国王塞巴斯蒂昂一世,其祖母卡塔琳娜,其叔祖埃武拉公爵、红衣主教恩克里,除此以外,议会,教廷、贵族等等。 在此过程中,小阿方索面对的所有困难,大明朝廷都很难提供支持。 而且,内阁、朝廷不知道锦衣卫耍的把戏,是否与小阿方索的构想产生冲突。 假如两者存在冲突,小阿方索很可能会在两国都不是人。 “我了解首相阁下的担心。” 小阿方索以为高拱是在担心邀请大明朝接管葡萄牙是个陷阱,认真道:“我会让首相阁下看到诚意,同时,也请贵国的配合。” “哦?” “狮城、第乌、果阿三战,贵国水师共计俘虏我国一万五千余人,我想请贵国将人交给我,我的意思不是释放,而是我国出钱赎回。” 老阿方索死后。 小阿方索接手公爵之位,阿方索家族在葡萄牙国中就在走下坡路,影响力也在不断流失。 小阿方索想让葡萄牙归属大明朝,不止要止住家族败落的颓势,是要让阿方索家族重新成为王室之下的第一贵族,影响力恢复巅峰。 想达到这件事,小阿方索就要以一件当前葡萄牙最要紧,甚至是要命的,其他人做不到,而他能做到的事,来向全体国民宣布,阿方索家族的归来。 那就是赎回葡萄牙俘虏。 葡萄牙总人口就一百多万,这一万五千多人,差不多是葡萄牙总人口的百分之一。 这百分之一还不是普通国民,是曾经为葡萄牙帝国立下无数功劳的战士。 无论是以国情考虑,或是以人心考虑,葡萄牙王室都要赎回这些俘虏。 哪怕付出惨重的代价。 可如今,葡萄牙的虚伪强大,在大明朝面前暴露无遗,大明朝廷是否会卖葡萄牙王室的面子,这是个值得商榷的问题。 毕竟,在葡萄牙,在欧罗巴大陆上,关于东方的传说,还停留在汉唐巅峰,“勿动,动则灭国”的无上威严中。 金银赎回? 岂不闻西方传说东方遍地是黄金? 葡萄牙之前的行径,对大明朝而言,是绝对的挑衅,且不是一次,王室、教廷、议会都认为,战士归来的可能不大。 要是这时候,阿方索家族成为解救上万名战士的英雄家族,家族地位、影响力,将在瞬间恢复巅峰。 况且,这些前来东方的葡萄牙战士,其父祖辈或就是老阿方索的麾下,小阿方索施以手段,未尝不能将这一万多名战士转化成“攻破”王室、教廷、议会那些顽固不化老家伙们的利剑。 葡萄牙的钱,来办自己和家族的事,完成和大明朝廷的合作,整个计划,环环相扣,连高拱都忍不住为之赞叹。 高拱难得的觉得有点渴,端起了嗣子刚倒好的茶,吹了吹水上的浮叶,没有张口说出内阁原定的俘虏价格,道:“那是个什么价格?” 小阿方索的计划一旦成功,整个葡萄牙的财富都将是大明朝廷的,在朝中有着“守财奴”之名的高拱,也愿意进行一次投资。 让小阿方索开出心中的赎人价格,即便低于预期,他高拱就说服朝臣,说服阁员,说服圣上。 “等重白银,首相阁下认为如何?”小阿方索开口道。 高拱的茶仍是没有喝到嘴里,手一抖,茶水直接翻到了摆袍上,幸好水不是特别热,不然腿上怕是要多一块烫伤。 高务实连忙要为父亲擦拭,就连小阿方索也站起了身露出了关心之色,高拱呲牙咧嘴摆手拒绝,望着小阿方索,说道:“无事。那等重白银是何意?” “回首相阁下的话,那些战俘有多重,我愿意代表葡萄牙以多重的白银赎回,不过,葡萄牙的银子,不像贵国铸成银锭、元宝,而铸成了银币,但愿贵国能够接受。”小阿方索答道。 高拱沉默了。 脑海中在疯狂计算那些战俘的重量。 就以一人一百二十斤为重,一万五千人,就是一百八十万斤。 一斤又是十六两,那就是两千八百八十万两。 葡萄牙的银币,高拱是见过的,一枚银币大致为一钱之重。 一两又是十钱,那就是两亿八千八百万枚银币。 这一刻,高拱都想让在天竺的水师战船继续向西挺进,港口什么都不重要,就去抓西洋诸国的战士当俘虏,然后,向所属国索要赎金。 古语那句“杀人放火金腰带”,当真无虚啊! 高拱基本同意了小阿方索的构想,天色已晚,让高务实送小阿方索回四夷馆,随后,立刻向玉熙宫而去。 ……玉熙宫。 锦衣卫代都指挥使朱七也在。 水师在马六甲、在天竺获得的葡萄牙金银、香料,以及其他有价值的东西,已经分批运送回国。 但是,圣令特别嘱咐,第一批运送回国的东西不是金银,而是来自世界的各种作物。 有种子,有成果,奇形怪状的,反正大明没有的,锦衣卫都挑选弄来了一份。 朱厚熜就站在这些分装好的作物、种子面前,而第一眼,便看到了玉米。 两世为人,朱厚熜没怎么吃过玉米面,但煮熟的嫩玉米,和许多玉米制成的食品,却是没有少吃。 而北方的田地里,夏种往往也都是玉米,从生长到成熟,朱厚熜都见过。 这不仅是后世全世界产量最大的谷物品种,也是华夏产量最大的粮食品种,对华夏而言,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尽管此时的玉米模样,还与后世的玉米不完全相似,在翻译中,也是“来自南美洲的大刍草”,但朱厚熜仍然就认了出来。 朱厚熜率先将玉米棒给拿了出来,交给了朱七,道:“这种作物,有多少收多少,加以培育,以长江为界,在明年五月底、六月初,在我朝的北方种植下去。 以后,我大明朝的北方,冬种小麦,下种玉米,一年两种。” 朱七没有质疑,小心将之收起,让属下人如实记录圣言,留待事后照命行事。 第二眼,朱厚熜就望见了土豆,这种既能做菜又能做主食的食物。 同样来自南美洲,喜冷而怕热,通过西班牙之手进入欧罗巴,欧罗巴越往北越冷,可以说是最适合欧罗巴大陆的作物,亩产高,还能饱腹。 但欧罗巴人却不太喜欢吃土豆,土豆必须要加以烹饪才好吃,如果仅仅是蒸制、烤制,吃个两天嘴里就没味了。 再加上这时期的土豆吃着麻嘴,所以,欧罗巴贵族从来不吃土豆。 欧罗巴产出的土豆,要么是那些实在快要过不下去的人吃,要么是送往殖民地,让殖民地百姓去吃。 朱厚熜将土豆拿了出来,告诉朱七,道:“这种作物,放在东北、西北、西南,高原、沙土的地方去培育种植,加以改良。” 朱七嘴唇微动,这原始土豆,锦衣卫中不少人是吃过或尝过的,朱七就是之一,那麻涩无味的感觉,就像在咀嚼软泥,这真的能好吃吗? 但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前往西洋前的叮嘱,不要质疑圣意,朱七始终牢记在心,默默记下了土豆。 接着便是红薯。 和土豆一样,来自于南美洲,却是和土豆喜性几乎相反的作物。 喜热而怕冷,口感、味道,单从蒸制、烤制来说,和土豆相比,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下。 红薯是天上,土豆是地下。 欧罗巴人,上至贵族,下至平民,都对红薯不排斥,很喜欢食用。 但因为地理原因,土豆是最适合欧罗巴大陆的作物,那红薯自然就是最不适合欧罗巴大陆的作物,也就没能在欧罗巴大陆大范围种植开来。 而大明朝,除了峡湾地貌没有外,其他所有地貌都存在,红薯这种种植要求并不高,且产量大的作物,当然是有能够种植的地方。 朱厚熜仔细回忆着后世几大红薯产地,有福建漳州的六鳌半岛,山东的烟台,海南的澄迈,浙江的临安,广东的茂名,陕西的临潼,河南的瓦岗……将红薯取出,在这几省几个地方去培育、改良、种植。 之后,朱厚熜挑挑拣拣,将生、烟草、南瓜、辣椒、木瓜、番茄等作物依次挑了出来,大部分都来自于美洲。 朱厚熜对那片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热土很感兴趣,那天然的种植园,就适合种地。 至于灯塔,世界上有一个大明朝,就够了。 可是,不太好去,虽然大明朝距离美洲不是特别远,甚至都没有前去欧罗巴远,但逆流,无垠的太平洋深海,隐藏着太多的危险,不是一般的船只能横跨的。 当前的水师战船不行,即将复现成功的郑和宝船也够呛,茫茫大海辨别方位太难了。 再等等,等到解决了欧罗巴诸国,再去解锁美洲。 在这些常见的作物以外,还有些杂七杂八的作物和千奇百怪的水果,朱厚熜认不得,或者不了解,便让锦衣卫下去随便研究。 朱七离去,大殿恢复了空荡,灯烛高挂,整个玉熙宫恍如白昼。 殿门、橱窗洞开,风雪偶尔随风入殿,但朱厚熜在处,便温暖如春。 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提督太监黄锦提醒道:“万岁爷,元辅在朝房等待有一会儿了。” 适才圣上的认真程度,黄锦只在关乎民生大计的事上见到过,在询问过高拱不是亟待解决的军国大事后,便让其稍作等待。 不知不觉间,都已经三更天了。 “宣!” 圣音降下。 黄锦连忙去朝房去请坐等到昏昏欲睡的高拱前来觐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拱颂圣,朱厚熜点点头,便让黄锦搬来了绣墩,扶起落座,问道:“阁老深夜觐见,是有什么要紧事?” “回圣上,夕食时分,葡萄牙使团大使阿方索公爵秘密前往我府上拜见,向我述说了个宏大构想……” 高拱详尽阐述了相府内,与小阿方索的交谈内容,就连朱厚熜听了,都为之感慨不同地区的优秀匹配机制。 早就知道欧罗巴诸国王室、贵族、教士是群奇葩,但也没有想过能奇葩到这种地步。 对高拱阴晦探问小阿方索的“归国构想”,是否与锦衣卫在执行的郁金计划有无冲突,朱厚熜摇摇头,明确予以了否认。 不但没有冲突,反而存在着某种联动,近三亿枚银币,会先一步洗劫了葡萄牙国库,而郁金香计划,会榨干葡萄牙和整个欧罗巴大陆王室、贵族、教士的钱财,相辅相成。 “朕同意了阿方索的构想,并会让人帮助他,事成之后,阿方索会成为大明朝驻葡萄牙第一任总督!” (本章完) 第300章 封禅大典,第五神号! 第300章 封禅大典,第五神号! 煌煌圣音。 煌煌盛世。 在圣上的引领下,大明朝,或者说华夏,终于迈出了脚,在前人从未有过的地方,深深地踩上了印迹。 葡萄牙,以本国国土论,是小国,但以国土、殖民地总论,却是毋庸置疑的大国。 整个世界,只有大明朝、沙俄、西班牙,大小在葡萄牙之上。 现在,圣上就已将葡萄牙,这个世界排名第四国土大小的存在,视为大明朝的囊中之物。 如此气魄,古今帝皇,盖不如也。 而这,也让高拱想起了件事,山东巡抚上了道疏,全名为《请奏圣上封禅书》。 进言圣上于泰山封禅。 此泰山上筑土为坛以祭天,报天之功,故曰封。 此泰山下小山上除地,报地之功,故曰禅。 自秦以降,在泰山举行过封禅大典的帝王有:秦始皇嬴政、汉武帝刘彻、汉光武帝刘秀、汉章帝刘炟、汉安帝刘祜、隋文帝杨坚、唐高宗李治、唐玄宗李隆基和宋真宗赵恒,共历五代九家。 如果再往起源追溯,齐桓公既霸,会诸侯于葵丘,而欲封禅。 管仲曰:古者封泰山禅梁父者七十二家,而夷吾所记者十有二焉,昔无怀氏封泰山,禅云云;虙羲封泰山,禅云云;神农封泰山,禅云云;炎帝封泰山,禅云云;黄帝封泰山,禅亭亭;颛顼封泰山,禅云云;帝喾封泰山,禅云云;尧封泰山禅云云,舜封泰山,禅云云;禹封泰山,禅会稽;汤封泰山,禅云云;周成王封泰山,禅社首:皆受命然后得封禅。 可以说,古今大成皇帝者,皆以泰山封禅的方式,向天地、神灵宣告无双的文治武功。 唯独本朝太祖高皇帝是例外,而原因也出在最后一位泰山封禅皇帝,宋真宗赵恒的身上。 宋朝真宗时期,北宋与辽国签订了“澶渊之盟”,虽然盟约保证了双方的和平,但难掩丧权辱国的本质。 宋真宗为了欺世盗名,决定通过封禅泰山来昭示天命,粉饰太平。 于是乎,在北宋大中祥符元年,精心策划了场天书降世的闹剧。 宋真宗谎称自己梦见神仙告知将有天书降临,随后在皇宫左承天门顶上出现了一个神秘的黄色包裹,里面据说就是天书。 天书上写着“大中祥符”四个字,预示着他的统治是天命所归。 哪怕清直之臣纷纷予以质疑,但在赵姓皇权的压制下,发不出什么声音,而各地官员投其所好,纷纷进献奇珍异宝,报告各种祥瑞现象,以迎合宋真宗的喜好。 宋真宗一边在天下大开营造,一边倾国之力前往泰山封禅,一朝君臣,如疯如病二十年,直到宋真宗驾崩,闹剧方才结束。 本朝太祖高皇帝起于微末,驱逐鞑虏,恢复中华衣裳,但在宋真宗天书降世闹剧恶心下,硬是没有同意泰山封禅。 太祖高皇帝之后,成祖文皇帝所成“远迈汉唐”的永乐盛世,固然有自我吹嘘之嫌,但以成祖文皇帝的文治武功,勉强也能前往泰山封禅,但如太祖高皇帝原因一样,没有前往泰山封禅。 受宋真宗的影响,这几百年来,泰山五岳独尊之名早就没了,连带着礼秩一年五祠也没了。 泰山的名声,就和司马懿之后的洛水一样,臭不可闻。 现任山东巡抚王幼慈,就生于山东文登,长于山东,想要改一改泰山现状。 而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当今圣上以无上武功登临泰山封禅。 高拱初见时,以为没有什么必要,以圣上武功,不必以封禅来彰显。 但这时细细想想,除了封禅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能彰显圣上武功了。 高拱起身,斟字酌句道:“以今圣上之功,前无古帝,恐后也无能及者,臣斗胆进言,请圣上封禅!” 闻言。 朱厚熜一愣。 在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提督太监却面露凝重之色,心中暗道:“那种熟悉的感觉,来了!” 严嵩为圣上盖宫殿,张居正为圣上全国选妃,如今,高拱要请圣上举行封禅大殿。 有时候,黄锦都觉得,这些位权臣,其实最适合的位置,不在外朝,而在内廷。 宦官就是穷尽心思,也只能为皇帝盖个豹房,找寻几个绝色,哪像严嵩、张居正、高拱之流,张口是为民请命,闭口是无上之功。 真正干的事,却是为圣上万岁爷广建大厦,搜罗美色,铺排浪费。 内书堂读的书,终究不如当朝大学士读的多啊,黄锦自叹弗如。 朱厚熜回过神,疑惑问道:“为何会想朕封禅?” “回圣上,臣皆为凡人,封禅之事意义非比寻常,君父万千臣子,无不想随君父封禅,免有太史官之憾。”高拱答道。 封禅大典。 不仅皇帝会永载史册,就连随行官员也会之载入史册。 当年汉武帝封禅,太史公之父司马谈因病未能随汉武帝行封禅,成了终生遗憾,直至死前还在执太史公的手而哭泣叹息。 也幸好汉武帝一生六度泰山封禅,太史公随行,不然,这个遗憾恐怕会贯穿司马家的一生。 “今天津宝船已成,圣上龙驾预览,不妨乘运河而往泰山,一功行二事,实乃吾等臣子之福也。”高拱跪伏于地,叩首道。 天津造船厂已经传来消息,第一艘宝船成了,圣上按照之前的计划,会离京渡津前去观看宝船下海试航。 一只羊是放,两只羊是赶,圣上总要暂离京城一段时间,趁着机会去趟泰山也没有多远,在年前能赶回来。朱厚熜陷入了沉思,泰山封禅,他倒没有什么兴趣,但经高拱提醒,他在想,这种告祭天地神灵的大典,能否再为自己上一个神号。 要知道,他目前就四个神号,“飞元真君”,“忠孝帝君”,“万寿帝君”,以及新年自己为自己所上的的“元妙真君”。 有点少! 既然有了想法,那就去验证一下,成是大喜,不成,就当是出巡一趟。 快两年了,是时候好好看看这人间了。 朱厚熜颔首。 …… 就在内阁向天下宣布圣上泰山封禅,为之准备时,葡萄牙使团大使阿方索正式向朝廷递交了辞呈。 将副使的佩德罗留在了京城,哪怕佩德罗不愿留下,但小阿方索决不允许这一直唱反调的家伙继续出现在身边,以大使、公爵,和葡萄牙被俘战士生死存亡,迫使佩德罗不得不留下。 解决了佩德罗,只携几名亲近使团成员离去的小阿方索彻底不再遮掩,直接乘坐了朝廷安排的快船,从渤海而出,南下,再一路向西。 在获得宝船舰队图以前,大明朝的轮船一个时辰,在海上最多能跑一百二十里,但匀速时,基本维持在一个时辰六十里上下。 遗失的工艺被工部大匠作们拾起,加以改进后,朝廷这特制的快船,一个时辰,在海上最快能跑两百里,均速时,都能维持在一个时辰,都能维持在一个时辰一百二十里。 快船都是轻帆,大明朝的轻帆船水平,着实震惊了小阿方索,葡萄牙引以为傲的东西,却是大明朝所淘汰的。 朝廷在快船上备了足够的食物和淡水,一名医者,和十六名先天力大无穷且航海经验丰富的工社(水手),能保证一天十二个时辰昼夜不停地航行。 不过,在小阿方索的坚持下,快船以每日八个时辰的速度向葡萄牙而去。 赤道附近,即便是大明冬季,但依然炎热,日长而昼短,小阿方索的习惯,使得快船没有在夜间航行。 快船日行千里,而大明朝与葡萄牙国之间,约有两万里,进入腊月的那天,站在甲板上的小阿方索终于看到了那熟悉的港口。 这突然的回归,就连葡萄牙王室都不知情,而在岸边,一位东方面孔,身着欧罗巴贵族礼服,上别着一枝珍贵郁金香,吸引了无数来来往往人的目光。 欧罗巴向来崇尚浮华和奢侈,尤其是“暴发户”的葡萄牙,在这方面更为严重。 所以,当典雅、高贵的郁金香一出现在欧罗巴大陆上,就受到了包括葡萄牙在内的欧罗巴贵族们的喜欢和追捧。 而在礼服上别一枝郁金香也就成为了最时髦的服饰。 欧罗巴大陆的贵族们纷纷在礼服上佩戴郁金香珍品,以此来显示地位和身份的象征。 王室贵族以及达官富豪们趋之如鹜,争相购买最稀有的郁金香品种,王室中人、贵族爵爷、达官显贵,更是为郁金香进行了一场又一场展。 郁金香和郁金香球茎的价格自然就水涨船高。 最初出现时,郁金香和球茎的价格,不过二十枚银币,在短短的一个多月里,就被抬高了十几倍,甚至是几十倍。 但那不是结束,只是刚刚开始,盲目且疯狂的时期到来,郁金香仿佛没有极限一般,价格无限制的升高。 直到前不久,有位伯爵以三万金币的价格,换取了一只稀有郁金球茎,引爆了整个欧罗巴大陆。 无数人都在期待,那么多金币换来郁金香球茎会在来年绽放出多么典雅、高贵的朵,然后,上至王室、贵族、教士,下至平民,都像疯魔了一样,去买卖郁金香和球茎,将之摆到家里、举办展,来以此向外人炫耀。 这是一种病态的倾慕和热忱,且对象是一朵,一只球茎。 有人表示担忧,但立刻就会有大人物站出来表示,“谁都相信,郁金香热将永远持续下去,欧罗巴大陆上的有钱人都会购买郁金香,无论什么样的价格都会有人付账。” 在舆论,在公知,在疯狂情绪感染下,欧罗巴大陆,无论是贵族、市民、农民,还是工匠、船夫、随从、伙计,甚至是扫烟囱的工人和旧衣服店里的老妇,都在追逐郁金香。 无论处在哪个阶层,人们都将财产变换成现金,投资于这种卉。 却没有人思考过,郁金香来自哪里,而影响了整个欧罗巴大陆市场的人又是谁? 没有人在乎,郁金香、球茎的价格一日高过一日,所有的欧罗巴人都沉浸在突然发了一笔横财的美梦中。 市场上出现的郁金香、球茎供不应求,先付钱订货,后货到取货的交易方式,理所当然的出现了。 这样一枝珍贵郁金香别在礼服上,等同是将数万枚金币别在了身上,怎么能引人注目? 一些有见识的人,认出了这位贵族,伯纳德家族的金伯爵。 伯纳德家族,是老阿方索昔日的属下家族之一,在殖民天竺、马六甲时立下不少功劳,由此获封伯爵。 老伯纳德对老阿方索怀有忠诚,但忠诚是有代价的,小阿方索都被发派出国,更何况是老伯纳德和其家族。 在王室、贵族的排挤下,老伯纳德死去,伯纳德家族也一步步衰败下来,除了爵位,再无其他。 在小伯纳德死前,那些亲戚分走了最后的一点钱财,所幸,小伯纳德年轻时,曾与一位来自东方女子有过露水情缘,诞下了一子,在小伯纳德咽气前找了过来,接过了伯纳德家族的爵位。 这位有着“西方眼睛”的东方伯爵,是个很有钱的存在,很快便恢复了伯纳德家族的外在,而凭借郁金香,又与王室、贵族、教士中的不少人搭上了关系,进入了上议院中获得了席位,并受了教皇的洗礼,传言会出任主教之位,议会、教廷双重身份,恢复了伯纳德家族的内在。 伯纳德伯爵通过郁金使家族辉煌,且辉煌的程度,超过了曾经建立贵族家族的老伯纳德,也因此被称为“金伯爵”。 当金伯爵的身份揭露,岸上所有的人都很好奇,能让这样一位冉冉升起的尊贵贵族,等的人会是谁? 王室中人?教皇?或者是哪位主教? 不知为何,慢慢靠岸的小阿方索望着金伯爵,总有种感觉,这位素未谋面的人是在等他。 登岸! 金伯爵向他走来,太阳升起,笼罩在缓缓走来的人儿身上,小阿方索竟觉得是那么刺眼,心头忽然明悟,这个人,或许就是尊贵的大明朝皇帝陛下所说的帮助他的人…… (本章完) 第301章 再不收网,就登基了! 第301章 再不收网,就登基了! “你好,阿方索公爵。” “你好,伯纳德伯爵。” 两位欧罗巴贵族默契地没有以身份礼仪见礼,而采用了东方揖手礼。 确认过彼此,是预想中的人儿。 小阿方索和金伯爵的“古怪礼仪”,岸边的人们没有看懂,但说话时,是葡萄牙语,附近的人们却是能听懂的。 阿方索一出。 岸边顿时引起阵阵惊呼,无论是老者,或是青年,都显得很激动。 属于阿方索家族的时代,虽然已经落幕几十年了,但那个黄金时代的开创者,老阿方索的名字,永远铭刻在从那个时代走来的人心中。 而青年不同,在这个想于冒险,勇于冒险的年纪,向往星辰、大海,是理所当然的事。 大海的神秘,东方的神秘,总是萦绕在青年们的心头。 而当下的时事和政治,又是青春懵懂的青年们常常高谈阔论的事。 其中的黑暗和枯燥,是青年们无法知晓的。 那么,有关东方战争,上至葡萄牙老人,下至葡萄牙少年,多多少少有所了解,哪怕不知道详细内容,一些关键人物却是知道的。 比如与东方大国明朝水师主将同归于尽殉国,被追授公爵之位的驻天竺总督谢菲尔德。 比如代表葡萄牙出使明朝,与之交涉,却没有什么建树的小阿方索。 等等。 这段时间,在葡萄牙,被提及最多的,除了郁金香外,就是谢菲尔德、小阿方索。 提及谢菲尔德褒贬不一,提及小阿方索,基本就全是骂声了。 身负那样荣耀的家族,有着“东方凯撒”之名的父亲,却在两国交战中,没有起到丝毫作用。 作为葡萄牙全权大使,小阿方索身在明朝京城,却对战局没有产生丁点影响,甚至,两国谈判破裂引发战争,都是小阿方索的锅。 盲目且无知的葡萄牙人,根本不知道阿方索家族辉煌不在,小阿方索在天竺也是处处受制于总督的谢菲尔德,即便作为全权大使出使,依然要受制于谢菲尔德安排的副使佩德罗。 但是,没有葡萄牙人会在乎,会在乎老阿方索、小阿方索两代公爵呼吁停止继续向东方扩张,以免惊醒沉睡中的庞然大物——明朝。 没有葡萄牙人会在乎小阿方索同意了明朝提出的平等通商方案,却因副使佩德罗的反对而导致第一次明、葡谈判破裂,进而导致明朝水师收复马六甲,进攻天竺港口。 总之,葡萄牙帝国的崩塌,被有心人都归结到了小阿方索的身上。 看着周边人们眼神的变化,那厌恶、鄙夷、不屑,听着周边人们激烈的争吵,对他,对他的家族的抨击,小阿方索没有什么情绪反应。 作为曾经权力斗争的失败者,小阿方索很清楚,煽动民众对阿方索家族不满的有心人,有王室,有议会,有教会……有很多人。 他不会去怪罪无知的民众,他要做的,是成为整个葡萄牙的拯救者。 为此,他可以忍受侮辱、谩骂,甚至攻击……能来到港口的,要么是来往的乘客,要么是船工,真实船上的生活是压抑的,尤其是对那些向往大海的少年、青年船工而言,那完全和想象是两回事,生活让人扭曲,而葡萄牙的海上霸主地位,或许这些认清生活的本质,却依然没有放弃的人儿,最后一点灵魂慰籍。 正如那句流传在欧罗巴大陆很久的话,“当谈及罗马帝国的伟大时,就连奴隶都会露出自豪、骄傲的笑容。” 罗马破灭了,葡萄牙帝国地位也破灭了,那些身上有着未凉热血的人儿,在见到自以为是一切的凶手时,难免会出现过激的行为。 有三个葡萄牙少年,操着十寸长度、粗糙沉重、宽刀刃、单刃槽的剑就走了过来。 这是船工在船上用来割肉的短剑,现在,热血上头的少年要拿来杀人了。 只是,这点力量太过可笑,在欧罗巴大陆上,是不可能接近一位尊贵贵族的。 当小阿方索和金伯爵望去时,那三个少年全部被金伯爵所携带的侍卫给拿下。 少年们被摁在地上,所持的短剑被踢进了海里,但一个个的,别着脸在向小阿方索疯狂咒骂。 金伯爵笑望着小阿方索,问道:“阿方索公爵,请问要如何处置他们?” 以葡萄牙的律法,任何从下层伸向上层的刀、剑,都是不可饶恕的罪,上者拥有着绝对对下者的处置权。 这三位刺客的生死,皆凭小阿方索决定,正当、合法。 贵族阶层深入葡萄牙的方方面面,附近不少见过贵族残酷、暴虐手段的人儿,这时都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不忍看到少年们的死。 “放了吧。”小阿方索说道。 声音并不大,但让无数的人为之错愕,连岸上都为之一静。 一位公爵被冒犯,竟然这么轻飘飘的被放过了。 “国家的错误,不应该由这群年轻的孩子来承担。”小阿方索继续说道。 说完这些,留下若有所思的围观群众,小阿方索与金伯爵上了辆马车,直接离开了这里。 三个行刺公爵的少年被放开。 而这一幕。 全被在岸边的画师和吟游诗人看到,记录了下来。 阿方索公爵转身离开,将无防的后背展露在行刺的三个少年眼前,从地上挣扎起身的少年,却呆愣愣望着阿方索公爵的背影,一动不动。 小小的插曲,使得阿方索公爵回归的消息迅速传遍首都的里斯本,而阿方索的胸襟和话语,随着画师、吟游诗人的绘画和诗词,迅速逆转了阿方索的风评,紧接着,小阿方索此次回归的原因传扬开来,是为那些在东方战争失败被俘战士赎回,更是将小阿方索和阿方索的名望推向了史无前例的高度。 马车缓缓向葡萄牙王宫而去,小阿方索耳闻目睹风评的变化,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转过街,便是王宫所在,王宫侍卫分列两旁,在迎接的人群中,小阿方索似乎看到了那眼睛高过头顶的埃武拉公爵,塞拉斯蒂昂一世叔祖,教会主教,众多头衔加身,那个讨厌的恩里克。 “阿方索总督,这是第一份礼物,希望您能不负我朝的众望。”金伯爵感受到小阿方索的目光,两手一摊,回之一笑道。 没有人,会比大明朝那些文官、文人更懂得如何改风评! 小阿方索沉默。 这金伯爵是以尊贵的皇帝陛下对他的承诺称呼。 东方有着太多的神秘,仿佛所有的人身上都笼罩着层纱,让人看不真切。 直到递交辞呈都未见过尊贵的皇帝陛下,身边的这位贵族新星金伯爵……种种神秘,令人产生无数联想。 小阿方索、金伯爵下了车,就见埃武拉公爵走上前来,略过了本该是主角的小阿方索,以王室中人、公爵之身,向金伯爵伸开了热情的拥抱。 小阿方索身体一僵,古老东方文明的伟大和手段,总能超出他的意料。 “亲爱的伯纳德,你和老伯纳德、小伯纳德太相似了,不管时间过去多么久,恩情却始终都不会忘。”礼服上同样别着一枝郁金香的埃武拉公爵对金伯爵夸赞道。 埃武拉公爵以爵位本名伯纳德称呼,代表葡萄牙上下对这位有着东方容颜、西方眼睛的贵族,是发自内心的认同。 当初金伯爵继承伯纳德家族爵位后,就根据小伯纳德所留笔记,对曾经帮助过伯纳德家族的人,一个个登门拜访,在郁金受到追捧的初期,奉上过去帮助百倍、千倍的珍稀郁金。 哪怕有帮助过伯纳德家族的人,已经因为种种原因,像伯纳德家族一样变成了穷光蛋,甚至流落街头,金伯爵总会把人找到,然后奉上一枝郁金,以此改变他人的人生。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样的故事,不论是在东方,或是在西方,只要是劝人向善的人间社会,全都吃这一套。 无数王室中人,贵族,教士都对金伯爵的行为表示赞赏,并愿意与之交谈或亲近,金伯爵得到了所有见过面的人喜欢。 对现在的葡萄牙上层而言,金、银是没有太多意义的,金伯爵的无上财力和关系,能弄来一枝珍稀郁金,让人不得不重视。 在王室、议会、教会看来,今日金伯爵前往港口迎接小阿方索的回归,便是报恩的继续表现。 伯纳德家族因老阿方索而诞生。 没有人对金伯爵等在港口表示怀疑,只以为小阿方索提前通知了金伯爵,或是金伯爵从哪个渠道提前知道了小阿方索的回归。 而港口上发生的事,只是认为是个偶然,小阿方索和阿方索家族名望的恢复,让不少王室中人、议会成员、教会成员不满,小阿方索在放走刺客时的那番话,更让许多人为之羞愧、恼怒。 小阿方索竟然将葡萄牙在东方战场的失败,从那些底层平民身上撇开。 要不是这群底层平民怎么都不愿意入伍从军,葡萄牙的海军力量又怎么会五十年而发生变化,要是葡萄牙的海军力量强大,又怎么会在东方战场失败,丢掉海上霸主地位? 这一切,都是底层平民的错,与王室、议会、教会无关。 所以,为了故意给小阿方索制造难堪,此次迎接,埃武拉公爵给予了金伯爵很大的热情。不过,他、王室、议会、教会也的确有求于金伯爵,小阿方索的突然从明朝回归,其原因,必定与那些在战场失败被俘的葡萄牙战士有关。 小阿方索敢于直接回归,结合里斯本城中的传言,小阿方索或可能与明朝朝廷达成了赎金条件,那必然是一笔庞大的钱财。 葡萄牙很有钱,王室、贵族、教士,都很有钱,但这些钱都有主人,这些钱财的主人都不愿意拿自己的钱财去换回那些“战争失败者”。 这些钱财的主人都在狂热追逐郁金香、郁金香球茎,等待着转化为之前家族几倍、几十倍的财富,没有人愿意为了国家,牺牲即将到手的财富。 埃武拉公爵,这位葡萄牙国王的叔祖,王室的真正掌控者之一,也是一样。 “穷生恶计”,与小阿方索的名字一同出现在埃武拉公爵耳朵里的金伯爵,埃武拉公爵不能不将主意打到金伯爵的身上。 有关于金伯爵的身份,王室、议会、教会有着很多猜测,但缺少验证的方法,但较为统一的猜测,是金伯爵在东方遍地黄金的地方,继承了个神秘家族,又来葡萄牙接过了空架子的伯纳德家族。 很有钱! 有着不完的钱! 葡萄牙战士赎金的事,埃武拉公爵把希望放在了金伯爵的身上。 小阿方索对埃武拉公爵的无视没有丝毫芥蒂,心中对东方的强大预估默默又上升了个台阶。 在埃武拉公爵的邀请下,本该离去的金伯爵,却和小阿方索一道进入了王宫。 金碧辉煌的葡萄牙王宫,虽然没有明朝皇宫宫殿连宫殿的宏伟壮观,但单独拿出宫殿对比,不遑多让。 整座王宫内部,以金、银、珍珠、玛瑙等宝物堆砌而成,极尽奢华。 也仅仅是奢华。 小阿方索和金伯爵,都是第一次见到塞拉斯蒂昂一世,这位坐在纯金王位上的孩子,正好奇打量着他们。 而在其旁边坐着的,便是塞拉斯蒂昂一世的祖母卡塔琳娜,是位美艳的熟妇。 大殿左边站着一些教会红衣主教,大殿右边站着一些议会高等贵族。 小阿方索和金伯爵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单膝跪地见礼。 小阿方索站起,沉着声调,道:“尊敬的国王、卡塔琳娜殿下,以及诸位主教、公爵、伯爵,我军在马六甲、天竺的失败,使得数以万计的战士被俘,尽管战士们在明廷治下,没有遭遇任何虐待、侮辱,但那是我国最英勇无畏的战士,我国理应接回国内,故此,在我的殷切恳求下,明廷最终同意了赎回,但必须要三亿枚银币……” 闻言。 左右两侧的红衣主教、公爵、伯爵哗然。 王位上的塞拉斯蒂昂一世依然懵懂坐在那里,而卡塔琳娜却显然坐不住了,站了起来。 金伯爵侧着头望着身边侃侃而谈的小阿方索,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赎回价格该是两亿八千八百万枚银币,这是抹零了吗? 还是反向抹零。 在中世纪以前,欧罗巴大陆的黄金、白银兑换比例,一度高达1:24。 但随着大航海时代到来,金矿、银矿的发现和开发,全世界的金价、银价的兑换比例逐渐趋于一致。 那便是1:10,某些地方能到12,甚至是13。 但就是以一枚金币兑换十三枚银币来计算,三亿枚银币,也能置换超过两千三百万枚金币。 目前欧罗巴大陆上,最为珍贵的一只郁金香球茎也才三万枚金币。 近八百只珍贵郁金香球茎,去赎回一万五千多名被俘战士,此刻在王宫里的人,都认为不是特别划算的买卖。 有这么多珍贵郁金香球茎,都够所有王室中人、上议院的贵族,教会主教们人手一枝珍稀郁金香了。 可是,小阿方索的回归,赎回被俘战士的消息,已经传遍了里斯本,并以极快速度向整个葡萄牙传去。 如果不付赎金,小阿方索走出王宫后一宣扬,那些刁民恐怕就要造反了。 一时间,殿中无数人在叹息,那些被俘战士为什么没有英勇就义,没有被明朝处决,而小阿方索又为什么要回来。 教会的主教,议会的贵族,都能高声述说明朝的赎金太高了,以表达不愿意掏钱的想法。 唯有王室知道,这样的赎金很合理,至少符合王室之前对赎回被俘战士的赎金猜测,卡塔琳娜又坐了回去,那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却在死死地盯着埃武拉公爵。 在名义上,葡萄牙,属于葡萄牙王室,不是属于她这位来自西班牙的公主。 相比较这么多金币、银币,盼望着西班牙能插手,甚而能吞并葡萄牙的卡塔琳娜,认为不赎回这些被俘战士,可能会更好达成心中所愿。 卡塔琳娜的表现,议会、教会的表现,让埃武拉公爵成为了众矢之的。 王宫里的所有人都有后路,只有塞拉斯蒂昂一世和埃武拉公爵没有后路,一旦爆发内乱,阿伟什王朝王室的他们祖孙俩没有后路。 然而,塞拉斯蒂昂一世才八岁,又为卡塔琳娜那个毒妇所控制,埃武拉公爵从来没有认为这个国王侄孙儿能指望。 王室没有什么钱,钱都在王室中人手里,如果找不到怨种,这笔庞大的赎金,就指望着埃武拉公爵来出。 就在埃武拉公爵思考如何开口,将赎金的事引到金伯爵身上时,坐在纯金王位上的塞拉斯蒂昂一世,突然开口道:“恩里克。” 欧罗巴大陆上,对亲属关系的称呼很少,尤其是上位者小辈在面对下位者长辈时,常常直呼其名。 塞拉斯蒂昂一世对埃武拉公爵的呼唤,让众人一愣,热烈的吵闹声顿时消失,都想听听这幼小的国王说什么。 “可以赎回那些英勇的战士吗?”塞拉斯蒂昂一世微小的声音里,充满了坚定。 这令人惊讶。 包括卡塔琳娜、埃武拉公爵在内,教会的主教,议会的贵族,望着那幼小的国王,猜测塞拉斯蒂昂一世究竟明不明白那些赎回被俘战士的意义。 以及,塞拉斯蒂昂一世为什么没有向亲近的祖母卡塔琳娜发出请求,而选择了向埃武拉公爵发出请求。 这是不是个早慧的国王? 埃武拉公爵望着塞拉斯蒂昂一世看了好一会儿,郑重地点点头道:“可以。” 赎人是必须要做的事,但赎金,却不是必须由他来出,在王宫诡谲的氛围中,埃武拉公爵不再掩饰,将目光望向了金伯爵,道:“亲爱的伯纳德,国库银根短缺,不知能否向你先借一笔钱?” 金伯爵没有急着回答,区区几亿枚银币,他当然拿的出,就是再多,他也拿的出,这本是件左手倒右手的事。 而且,锦衣卫通过郁金在欧罗巴大陆上弄到了太多的财富,也需要一个合理方式将那些财富统统运出欧罗巴大陆,运回大明朝。 这是圣上制定的郁金香计划中很重要的一环。 送上门的运钱方式,且是以借款的方式,埃武拉公爵的想法不难猜,不外乎等到明年开春将郁金香球茎转化为现在几倍、几十倍的钱财来支付这笔借款。 却没有想过到时没有金银支付这笔借款又该如何,埃武拉公爵没有想过,王宫中的教会主教,议会贵族都没有想过。 这群站在欧罗巴大陆巅峰的人儿,也许想过郁金香、郁金香球茎有下跌的那天,但绝然没有想过郁金香、郁金香球茎会砸在自己手上。 毕竟,欧罗巴大陆上的上层人,总能将自身的风险和责任转移到底层平民的头上。 但一条鱼,金伯爵不止想吃两次,还想吃更多,三亿枚银币,不能空口白牙借出去,王室、教会、议会,都要付出合理的“利子”。 金伯爵的眼睛,平等地从王宫里的人身上扫过,埃武拉公爵率先做出表态,道:“伯纳德家族是葡萄牙黄金时代的开创者之一,理应享有和阿方索家族同等的待遇,新年的国王授勋晋爵中,该有伯纳德家族的一席之地。” 伯纳德家族本为伯爵家族,再授勋晋爵,便是公爵了。 绝对的贵族。 议会的上议院议长卡文迪许咳嗽了两声,道:“上议院副议长罗素公爵已经老了,国王同意了罗素公爵新年到来时离任,金伯爵或许很合适。” 而与金伯爵一直交好的教会,为首的红衣主教霍德华,紧跟着就表态道:“教廷在不久前让推荐一位年轻人去担任波尔图红衣主教,金伯爵可能是不错的人选。” 晋升公爵。 上议院副议长。 葡萄牙第二大城市波尔图红衣主教。 金伯爵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道:“很乐意为王室、议会、教会分忧解难。” (本章完) 第302章 昭明帝君,海晏河澄! 第302章 昭明帝君,海晏河澄! 明,嘉靖四十一年,十二月,泰山。 朱厚熜率文武百官、扈从仪仗,皇后身孕不便,皇贵妃萧暮雪率内外命妇,封禅车乘连绵数百里,随行的还有十二个不征之国及葡萄牙等国的使节,云集泰山下。 派人在山下南方四里处建圆丘祀坛,上面装饰五色土,号“封祀坛”。 在山顶筑坛,广五丈,高九尺,四面出陛,号“登封坛”。 在社首山筑八角方坛,号“降禅坛”。 朱厚熜首先在山下“封祀坛”祀天;次日登岱顶,封玉策于“登封坛”;第三日到社首山“降禅坛”祭地神,皇帝行初献礼毕,皇贵妃升坛亚献。 封禅后在朝觐坛接受群臣朝贺,下诏立“登封”、“降禅”、“朝觐”三碑,称封祀坛为“舞鹤台”、登封坛为“万岁台”、降禅坛为“景云台”。 封泰山神为“如意王”,礼秩加三公一等,朱厚熜亲自撰书《纪泰山铭》,勒于岱顶大观峰,并令内阁首辅大臣高拱撰《封祀坛颂》、内阁次辅大臣胡宗宪撰《社首坛颂》、礼部尚书海瑞撰《朝觐坛颂》,均勒石纪德。 明堂上。 在泰山神如意王神主牌外,另有一神主牌,以鲜红楷书所写“南海昭明帝君”。 群臣在“灵霄上清统雷元阳妙一飞真君”、“九天弘教普济生灵掌阴阳功过大道紫极仙翁一阳真人元虚圆应开化伏魔忠孝帝君”、“太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昭灵统元征应玉虚总掌五雷大真人元都境万寿帝君”、“清虚元妙真君”四个神号以外,又为朱厚熜新上一个封号! 敬上宝香、锦幡、银盒、楮币等物,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提督太监黄锦躬身立在侧位,大声呼道:“奏仙乐!恭迎南海昭明帝君!” 霎时间,明堂外钟鼓齐鸣,仙乐缥缈! 朱厚熜踱步入明堂,径直走到神坛前,向着如意王那鼎香火拜了三拜,然后,又朝着自己那鼎香火拜了下去。 三拜毕。 系统中的的第五神号,由灰暗转亮,显然已经激活了。 朱厚熜在神坛下方的蒲团上盘腿坐下,清灵之气油然而生,天地为之一亮,整个大明朝两京一十四省上亿臣民,顿感身体一轻,多年暗疾、沉疴竟有转好的迹象。 连踏入鬼门关的人,都硬生生被拉回了一时片刻,回光返照。 钟鼓声、诵咒声大作! 朱厚熜微闭双目,熟悉的成仙成神感再现。 恍惚间,怹似乎成了万丈深海下的一条鱼,但体型却有几千里之大,呼吸间,海上为之翻起汹涌的波涛,当怹迁徙时,就连天空都为之变色,暴风雨掀起巨大的浪涌。 鲲鱼游海,海晏河澄。 朱厚熜心生了然,这便是神号的能力,凡大明朝水域,无论海河湖泊,都为之转清,是汹涌,是平静,皆随他喜怒而定。 凡是大明朝与海洋相接的疆土,和控制的海峡,往外延伸十二海里,他一念可以掀起滔天巨浪,一念可以溃散风浪。 也就是说,以后靠近大明朝土地的十二海里水域,会是绝对的安全水域。 朱厚熜看到,大明朝的临海诸省,半岛,大半个倭岛,中南半岛东南部,马六甲海峡,天竺第乌、果阿两个港口这些地方的十二海里水域都成了红色。 中南半岛上的占城国复国运动,在他的四儿子,景王朱载圳的努力下,基本复国成功,在东南半岛东南部,北起横山关,南至潘郎、潘里,王都沿袭占城国旧址,定在了林邑。 朱厚熜默默点点头,尽管三儿子在中南半岛的成绩,在现在的大明朝面前不值一提,甚至这点成绩都与大明朝的强大有脱不开的关系,但不可否认,朱载圳真的努力了。 通过第四神号,全图视野的能力,朱厚熜“看着”朱载圳没有停下脚步,率领着从大明朝带走的剩余八百多名甲士和在占城国拉起的土著军队,将一切的努力看在了心里。 最后,是那个在阿拉伯海的微弱亮点,朱厚熜不用猜,也不想去看,就知道是什么情况。 他的三儿子,大明朝的废裕王,朱载垕。 朱载垕在和欧洲一位极品女子共度了数百个春宵后,终于完了当初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的赠予,变成了穷光蛋。 那位极品女子本就是奔着钱找上了的朱载垕,在察觉到朱载垕的财富或许与想象中有所差别后,就逐渐变了脸色。 要不是朱载垕曾为大明朝亲王,身上多多少少残留着些王气足够唬人,那位极品女子恐怕早就离开朱载垕了。 但朱载垕知道,纸终究包不住火,穷光蛋的本质终有一天会被拆穿,可他从小就肩不能担,手不能提,在欧罗巴大陆那块地方弄不来钱,本想着瞒过一天算一天。 可是,那位极品女子有了身孕,也给喜悦中的朱载垕下了最后通牒,再弄不到钱,她连朱载垕和腹中孩子都不会留下。 朱载垕没有办法,只能谎称回国拿钱,搭上了艘前往东方的破船,就往回走了。 不过,被逐国的事,朱载垕没有忘记,所以,朱载垕此行目的地不是大明朝,而是中南半岛,找同胞兄弟朱载圳“借钱”。 有借无还的借钱。 朱厚熜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次子,可能一直视朱载垕、朱载圳如己出的一奶兄弟陆炳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个侄儿。 陆炳很早便到了欧罗巴大陆,所在的地方就是英吉利国中,不可能不知道朱载垕的情况,但面对这个一年时间完他数十年俸禄的侄儿,怕是也有一些脏话想说。 虽说叔侄二人没有见面,陆炳肯定也给予了朱载垕一些帮助,不然,朱载垕连前往东方的搭船钱都没有。 关于那个极品女子及其腹中胎儿的事,陆炳必定会安排好,而朱载垕,作为父亲的朱厚熜,是彻底厌了。 朱载垕所乘的船附近,无风掀起一股巨浪,原本就破败的船只,登时破碎。 而就在朱载垕将要睁开眼时,注意到点点闪烁的微光在地中海附近,感知之后,不禁露出了笑容。 锦衣卫通过郁金香牟取的无数财富,正打着葡萄牙的旗号,在葡萄牙万名海军护送下,穿过地中海,再过苏伊士运河,经红海进入阿拉伯海,以最短距离,最快时间,送至大明朝在天竺的港口第乌,再由那里的水师护航回到了大明朝。 宝船舰队的打造,比预想中要顺利的多,朱厚熜在天津亲眼见证了第一艘宝船下海试航,但那时,造船厂已经同步在打造仆从船,有些甚至都成形了。 而内阁阁老王崇古在江南组建的海军,其中的精锐部分,在不久前抵达了天津。 海军,宝船俱在,在昨日,第一支宝船舰队完美进行了首次航海。 大半个欧罗巴大陆的财富,朝廷理应去接一接。 朱厚熜睁开眼,道:“着旨,宝船舰队即刻前往西洋,迎接锦衣卫的伟大胜利。”这突然的旨意。 让无数随行文武一懵,其中圣上的用词,“伟大胜利”四个字,更让群臣震惊和愣神。 这样的夸赞,哪怕取得北征胜利,永除北虏的北征军,不费一兵一卒便从李成梁叛军手中夺得半岛的北原建设军团,三战击垮有着海上霸主之称葡萄牙海军的大明水师,都没有获得。 锦衣卫,凭什么? …… 里斯本的港口。 新晋葡萄牙国公爵,议会上议院副议长,教会红衣主教,金公爵眺望着那些缓缓离去满载财富的船只,也露出了笑容。 名义上,这些船只运载着葡萄牙的赎金,以换回那些在东方战场被俘的一万五千多名葡萄牙海军战士。 可以说,整个欧洲都知道这些船只上有着人无数辈子都挣不到,不完的钱,但却没有谁敢去劫掠。 葡萄牙海军的威名,只是在东方垮了,但在西方海域中,除了西班牙的无敌舰队,没有谁敢去碰瓷。 而西班牙只要没有做好与葡萄牙开战的打算,也不敢去劫掠葡萄牙为了赎回被俘战士的金银。 总之,郁金香计划中,洗劫欧罗巴大陆财富运回大明朝的关键环节,竟然变得十分安全和顺利。 这是锦衣卫上下从来没有想过的。 葡萄牙那万名护航海军等同于在免费为大明朝做事,到头来,葡萄牙还要谢谢他这位金公爵。 而且,那三亿枚银币的借款,是写在了契约文书上的,由葡萄牙国王塞拉斯蒂昂一世亲手签订,想不还都不行。 三亿枚银币,对现在的葡萄牙王室来说,不是什么大钱,但等到来年开春,郁金香绽放,那是葡萄牙王室砸锅卖铁都还不起的。 小阿方索就站在金公爵的身旁,望着那吃水很深的船只,陷入了沉思。 三亿枚银币赎金,至于动用上千艘大船运送吗? 小阿方索到底是“东方凯撒”的儿子,哪怕没有怎么接触过军事,但也知道这千艘满载的船,蕴藏着种种猫腻。 金公爵若有所感,转头望着他,问道:“在想什么?” “你们是谁?”小阿方索直截了当问道。 对金公爵,对金公爵所代表的势力,小阿方索很是好奇。 因此,小阿方索问的不止是你是谁,问的是你们。 “是以什么身份?” “大明朝驻葡萄牙总督。” 一问一答。 显露出两人的智慧。 既然是自己人,那他的身份和背景,就没有隐藏的必要,至少,一位圣言钦命的总督,是有资格知道的。 “我是达永,曾是军方一名犯将,后为锦衣卫选入,改名为达云,我们来到了这里。”金公爵,不,达永笑道。 他就是李成梁叛军攻入半岛,留守平壤,和平交出兵权的那位辽东军参将。 在劝说李成梁叛军投降无果后,被锦衣卫选中,成了一名锦衣卫,被派遣前往了葡萄牙。 达永的始祖恪那亚,系哈密畏兀城人,与兄长哈那大、哈那亚于洪武初年朝贡赴京,在成祖文皇帝时授试百户,带俸驻扎驻扎甘肃凉州卫,遂落籍为凉州卫人。 恪那亚生一子,名达里麻答思,承袭父职,达里麻答思继承父风,学习中原文化,同凉州中原百姓关系日益融洽,生活习俗亦无两样,遂确定以首字“达”为自己及所有家族姓氏,成为回族。 达永是达里麻答思的七世孙,得益于异族的祖先,达永的相貌天生异于普通汉人,那一双异瞳,冒充混血真是太合适了。 毫无疑问,达永是锦衣卫在欧罗巴大陆众多密使中身份地位最高的人。 达永,锦衣卫。 你和们。 小阿方索作为葡萄牙全权大使出使京城时,在四夷馆中听说过锦衣卫,无论是四夷馆官员、翻译,还是那些不征之国的使者,都对锦衣卫讳莫如深。 尤其是倭国国使细川藤孝。 小阿方索有一次与之有过交流,细川藤孝在说到锦衣卫时,那种又惧又怒又向往的眼神,小阿方索至今都记得。 这时的小阿方索依然不太明白锦衣卫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但默默点了点头,慢慢地会了解的。 “那你…你们,是怎么交好王室、议会和教会的呢?”小阿方索继续问道。 锦衣卫,郁金香,金公爵,组织、事务、人,在欧罗巴大陆上同时出现,小阿方索不知道怎么联系,但知道必然有关系。 在欧罗巴大陆上,曾经流行过很多种卉,如玫瑰,如菊,等等,却从没有像郁金香一样掀起这么大的风暴。 小阿方索知道,仅凭锦衣卫这样的外来组织是做不到的,欧罗巴大陆上的诸国王室、议会贵族、教会教士,绝对是参与者之一。 小阿方索很好奇,锦衣卫这样的外来组织,是怎么说服欧罗巴大陆的上层社会都进入到这场狂热的戏剧中。 “很简单。” 随着欧罗巴大陆财富运往东方,郁金香计划大抵成功,达永望着东方,满是佩服和敬意道:“当你抓到这些人的‘把柄’,这些人的意志和头脑就为你所用了,特别是教士!” (本章完) 第303章 黑暗时代,光明到来! 第303章 黑暗时代,光明到来! 道门、佛门。 两大信仰在世间之恶,加在一起,不敌罗马教会的色欲横流。 道观、寺庙的土壤,皆不如修道院的土壤,滋养着世间最恶之。 道士、和尚、教士,皆有禁婚绝色之教义,即独身于世。 但是,在东方,尤其是在东土中原的道士、和尚皆要为皇权所服务,道门大真人、佛门大法师,都要由朝廷敕封,故有神佛之权皆由君授。 神佛不敢与皇权为敌。 儒门曾有大儒董仲舒倡导“天人感应”,而下场却是凄惨的。 纵董仲舒一生,为汉武帝所用,为汉武帝所忌,一生如履薄冰,整日提心吊胆,末年的恐惧生活,非活人所能受之。 而在欧罗巴大陆,“君权神授”的信仰,贯穿所有欧罗巴的人心,连欧罗巴大陆诸国国王的登基,都要受教皇的承认。 随着时间的推移,独身制在罗马教会的手里变成了最重要的统治手段。 它之所以成为最重要的统治手段,一是信仰,二是财富。 信仰不提,教会积累起来的财富靠了独身制得以集中而不致分散,得以代代相传而不致消失。 整个罗马教会共奉一个大权独揽的教皇,那么,任何修道院领地凡有所扩大,都代表着整个教会势力范围的扩大。 教士的独身,是把教士同地方的、局部的利益分开的唯一手段,能让僧侣成为下级服从更高教士的驯服工具,乖乖听命于教皇。 放弃绝色制度,对于教会来说,不啻是放弃统治的可能性。 随着修道院日益成为教会重要的统治工具,特别是随着独身制在积累大量财富方面的好处日益明显,最初是为了信仰而自愿作出的、自由遵守的决定,却变成了所有教士都必须严格遵守的法律。 在几百年前,教宗格列高列七世就颁布了禁婚敕令,宣布神父一概不得结婚。 一度悉听自便的节欲逐渐变成了必须执行的法律,绝色的誓愿被宣布是最高的德行。 然而,人性的本能,远比人为的规定约束有更强大的力气,除了极少部分教士能节欲静心外,大多数教士最终都屈服于本心。 所以,最严格的救令和惩罚不但没有什么成效,连最丑恶的反自然恶习开始蔓延。 觉得是耻辱的教廷,甚至不惜直言“修女和神父不能通奸”,“主教们应仔细检查卧房,封死一切可疑的门及其他危险的地点”,别让“修女们睡在一张床上”等等。 但引起这类恶习的原因并没有消除,所以这些措施只是在个别情况下才奏效。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在任何国度都适用,不允许教士婚嫁,却没有禁止教士有情妇(情郎)。 于是乎,整个欧罗巴的修道院没有一间房是清净之地,夜里总有客人上门,或男客,或女宾。 在许多地方,修道院是附近一带贵族最喜欢的客店。 威风凛凛的骑士在那里受到最热情的款待,维纳斯赐予他最酣畅的欢娱,其他任何地方在这方面都比不上修道院。 客人在这里寻问柳,丑态百出,比在勾栏之地更加放浪,而且还不用付钱。仅有的要求,是他们的力量,充沛的体力。 禁婚绝色,在教会存在了几百年,这样的丑事,也就发生了多少年。 所有的人都小心翼翼地,不让人发现,却又都在做这样的事。 而无孔不入的线报能力,是锦衣卫的立身之本,哪怕是在欧罗巴大陆,锦衣卫依然能以专业的本领,找出教士们一个又一个的情妇(情郎)。 葡萄牙国内有五个世袭地区的修道院,锦衣卫在所有修道院里,都发现了姘妇、情妇和私生的孩子。 比如在葡萄牙王都里斯本的修道院中,九个修士共有七个姘妇、两个妻子和九个他们的子女。 在葡萄牙第二大城市波尔图的修道院中,十八个修士,有十二个姘妇、十二个妻子和十二个孩子。 在葡萄牙第三大城市卡斯卡伊斯的修道院中,四十名修女有十九个孩子。 而这,还只是锦衣卫探查的极限,不是教会中教士的极限。 就连当今教皇彼得七世在当教廷驻安科纳使节的时候,就因强迫了一位年轻贵妇而不得不逃跑。 他为了当上红衣主教,把自己的妹妹献给了上一位教皇,教皇的许多情妇为他生了十二个子女。 在成为教皇后不久,彼得七世便很少在人前露面,那是因为彼得七世为放荡形骸付出了沉重代价。 根据教会御前典礼,每逢星期五,教皇都要让人按惯例吻他的脚。 可彼得七世却不成,他的脚由于代价基本全部腐烂了。 几百年来,几十万神父、主教、红衣主教、教皇的丑恶,在欧罗巴大陆的锦衣卫,都觉得刷新了为人的认知。 掌握了这些“把柄”,锦衣卫密使们就很好操作了,将那些情妇(情郎)、私生子一个个说出来,整个欧罗巴大陆上的教士、主教、红衣主教都没能撑过去。 一代代教皇都在推陈出新禁婚绝色的惩罚,彼得七世也不例外,当这些丑行暴露人前,且不说地位一落千丈,光是教会的律法,脱光衣服,捆于十字架上,鞭刑八十,就没有人能从心理、身体上承受的过去。 再有,锦衣卫深知一个道理,唯有利益捆绑,才能让人下不了船,郁金香的繁荣,教会中的所有人是受益者之一。 获得了钱财的教士,从开始时的协从者,变成了现在的控制和操纵者。 教会本来是不听从王室的,但之前在葡萄牙王宫内时,负责葡萄牙所有修道院的枢机主教(红衣主教)霍德华,却顺水推舟将达永推到了波尔图红衣主教的位置。 报到了教廷,教皇痛快予以同意,然后,准备在春天到来时前往东方一趟,因为彼得七世听说东方有治疗他的办法。 岸边,听完了一切的小阿方索,仿佛痴傻了一般,他无法相信,作为独立且崇高的教会、修道院,竟是这样的。 达永没有再对小阿方索讲述阿方索家族曾经效忠的王室,和同在阶层内的议会,望着他,沉声道:“都会结束的。” 小阿方索眼睛亮起了一丝光,是啊,那古老的东方文明,会结束所有的黑暗…… (本章完) 第304章 天竺宣战,灰烬军队! 第304章 天竺宣战,灰烬军队! 东封禅。 西运银。 新年将近,朱厚熜率文武百官原路返回京城,就在所有的人认为今年就该这样结束的时候,一道从天竺送来的紧急军报,让无数人为之错愕。 天竺,准确地说是南亚次大陆上的天竺王朝,莫卧儿帝国,对大明朝宣战了,并偷袭了大明水师所在的第乌、果阿两个港口。 莫卧儿帝国组织的三万多人的军队,被八万大明水师将士轻松覆灭。 但莫卧儿帝国不但没有停止行动,反而在继续备战,准备了初战十倍的人数。 即三十万大军,向第乌、果阿两个港口进发。 在大明朝、葡萄牙的果阿之战中,水师主将熊文灿与葡萄牙驻天竺总督谢菲尔德力战殉国,被封为西海侯。 水师主将的位置,由没死的副将丁启睿暂时接过,主持在马六甲海峡、第乌、果阿的全权事务。 朝廷的原计划,是内阁阁老王崇古会随第一支宝船舰队出海,在抵达果阿城后,接替水师主将的位置,并会以内阁阁老之身,成为大明朝驻天竺第一总督。 第一支宝船舰队已经出海南下,王崇古及两万八千八百人的大明海军,即将转西,庞大的舰队,注定行进速度不可能特别快,距离抵达马六甲海峡,抵达第乌、果阿,尚需一段时间。 莫卧儿帝国的突然宣战,并起了三十万大军,以八万对三十万,暂代水师主将的丁启睿倒没有多恐慌,更多的是想不通。 当初葡萄牙占领这两个港口,莫卧儿帝国却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现在,大明朝水师击败了葡萄牙海军,莫卧儿帝国却忽然要收复港口了。 难道说,莫卧儿帝国认为大明朝水师比葡萄牙海军弱? 之前的三战,被莫卧儿帝国当成是侥幸? 不过,到底是“大国战争”,双方参战人数都突破了四十万,出于将者的谨慎,丁启睿仍将消息以最快速度传回国内。 还附上了莫卧儿帝国自己拟草的“和平协定”。 在协定中,莫卧儿帝国对大明朝有几点要求,一,大明朝在南亚次大陆上的所有军队,即刻放下武器投降,交还所侵占的第乌、果阿两个莫卧儿帝国的港口。 二,交出马六甲海峡的控制权,并承认马六甲海峡永归莫卧儿帝国的领土、领海。 三,莫卧儿帝国要求大明朝承认其在喜马拉雅山地区的特殊利益和特殊地位,割让藏南地区。 当高拱看到这份“和平协定”后,只觉得脑袋上的青筋在一个劲地崩。 他本以为葡萄牙对大明朝的“通商请求”就足够天下无敌了,没想到在亚洲这块地方,竟然还有高手。 莫卧儿帝国。 是曾经中亚霸主帖木儿帝国崩溃后,其皇室后裔巴布尔率军入侵南亚次大陆建立王国。 高拱对其的印象,还停留在巴布尔和其子胡马雍,前者是小聪明,后者是蠢货和阴险。 在胡马雍成为莫卧儿帝国皇帝时,莫卧儿帝国一度衰落,胡马雍都为之被迫流亡了一段时间,后来才重新站了起来。 但站起来才六个月,胡马雍就死了,死在了大明历嘉靖三十五年,如今的莫卧儿帝国皇帝,是其子阿克巴。 在南亚次大陆那块地方,阿克巴是合格,甚至是优秀的皇帝,继位短短六年,莫卧儿帝国的版图和财富就扩张了原来的三倍,人口也迎来大爆发。 从喀布尔到吉大港,从克什米尔到卡维里河,除半岛极南端和第乌、果阿两个港口以外的整个次大陆都纳入了莫卧儿帝国的版图。 在上面生活了一亿多莫卧儿帝国人,论及人口数,莫卧儿帝国人数不比大明朝人少。 其首都先后设在德里、拉合尔、阿格拉,最后又迁回到德里。 也只有人口大国,皇室才能拉起三十万大军,换成葡萄牙,王室就是把命赌上,葡萄牙百姓都不会服役这么多人。 除非,是和邻国西班牙开战。 这点,倒是和英吉利、法兰西很像,作为邻居,是真玩命。 阿克巴把在南亚次大陆上的战争,都称为“圣战”,高喊着解救之名,占领一块又一块地盘。 圣战,战到了大明朝头上。 高拱不知道阿克巴是挑对了人,还是挑错了人,变故之下,回京的速度大大加快。 胡宗宪始终在研究世界舆图,那喜马拉雅山脉真是太庞大了,阻隔了太多。 要是有条能通行的道路,哪怕只是一条峡谷,不论是解决,还是占领莫卧儿帝国就会简单很多。 这便是大明水师占领马六甲海峡,占领第乌、果阿城中,他始终没有将莫卧儿帝国纳入大明必要战略地中的原因。 拿下容易,日后管理、治理,却很复杂。 当然,主要还是贫瘠,即便莫卧儿帝国的财富在阿克巴手上翻了三倍,依然非常穷,人口太多了。 假如莫卧儿帝国能有欧罗巴大陆诸国那样富,能有葡萄牙、西班牙十分之一的富,胡宗宪都能捏着鼻子把南亚次大陆定为大明朝战略地,可惜真没有。 这些日子,高拱、胡宗宪,和其他文武谁也没有得到诏见,直至回到京城的次日,高拱正在与制定全球战略的次相胡宗宪交流时,玉熙宫终于传来了觐见的旨意。 目前在京的内阁,就三个人,高拱、胡宗宪、李春芳,元辅、次相都要觐见,李春芳索性也就跟了上去。 玉熙宫。 朱厚熜从精舍踱步到大殿,他想了整整十日,都想不通莫卧儿帝国,阿克巴为什么要这么做。 想到最后,也只能勉强归为阿克巴在南亚次大陆,在中亚打那些小国、小部落打顺手了,打出自信心了,打的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巴布尔、胡马雍、阿克巴,都是帖木儿的后裔,而帖木儿也不过就是千年前与中原战争失败的突厥后裔。 中原给予阿克巴祖先一场失败,也能再给予阿克巴一场失败。 大殿里,黄锦早就摊开了世界舆图,朱厚熜指着舆图莫卧儿帝国的位置,大手一挥道:“扫了它!” …… 莫卧儿帝国,德里。 皇帝阿克巴仅用六年的时间,便让莫卧儿帝国领土、财富扩张三倍,人口暴涨,自然不可能没有代价。南亚次大陆,本就是信仰浓厚的地方,传入东土中原的佛教,便源自这里。 但这地方,却没能将佛教延续下来,连续改换了几次信仰,终定为婆罗门教。 吸收了佛教和耆那教的一些教义,结合本土民间的信仰,经商羯罗改革,逐渐发展成为婆罗门教。 信奉梵天、毗湿奴、湿婆三大神,主张善恶有报,人生轮回,轮回的形态取决于现世的行为,只有达到“梵我同一”方可获得解脱,修成正果。 在这地方的歌中,婆罗门是原人的嘴、刹帝利是原人的双臂、吠舍是原人的大腿、首陀罗是原人的脚。 至于贱民,则被排除在原人的身体之外。 婆罗门中人,被誉为主神化身,代表着至高无上的地位,被奉为祭司,主持祭祀、教育和智慧的传授。 甚至可以委任、罢黜高级官员。 刹帝利中人,被誉为主神的守护者,承担世代守护婆罗门的职责和义务。 包括莫卧儿帝国皇帝的阿克巴,和皇室中人,以及国中的文武,代表着主神统治人间。 吠舍、首陀罗没有本质的差别,都属于普通百姓,商人、地主、工匠……从事着普通或基础的事务,供养着婆罗门和刹帝利。 底层贱民,不必多言。 在婆罗门教中,所有的事都是世袭的,不同等级的人之间不可以通婚,这也使得几乎没有人能跨越自己的等级。 阿克巴在继位后,与婆罗门教大祭司瓦尔那达成了合作,婆罗门教将永远承认莫卧儿帝国皇室是南亚次大陆上的皇室,阿克巴是三大主神唯一承认的皇帝。 而莫卧儿帝国和阿克巴将永远把婆罗门奉为至高无上的存在。 在信仰之下,婆罗门教能影响到南亚次大陆上的所有人,上至垂垂暮年的老者,下到哇哇大哭刚诞生的孩子。 获得了婆罗门教的支持,阿克巴在某种程度上讲,是真获得了三大主神的加持。 阿克巴的军队每到一地,婆罗门教的法旨就会提前到达,那里的抵抗军,要么抵抗微弱,要么干脆放弃抵抗。 阿克巴的军队可以说是一路平推,推平了整个南亚次大陆。 在大明朝、葡萄牙爆发海战时,阿克巴的军队正忙着兼并克什米尔。 在彻底解决克什米尔的抵抗力量后,莫卧儿帝国的版图,东起布拉马普特拉河,南至戈达瓦里河,西至喀布尔,北抵克什米尔,在这个世界上,这毫无疑问是一个庞大的帝国。 但是,人的野心是没有极限的,达曼-第乌,果阿两个港口的缺失,就仿佛一件精美瓷器上的两个豁口,总是那么碍眼。 况且,这两个港口对寻求更大发展的莫卧儿帝国非常重要。 葡萄牙之所以选择果阿作为殖民据点,不外乎两个原因,一,是地理位置,二,是经济利益。 果阿位于西海岸中部,直对阿拉伯海和非洲大陆,是所有从欧罗巴方向登陆南亚次大陆的理想地点。 这使得果阿成为控制香料贸易和海上通道的重要战略要地。 再有,果阿是南亚次大陆的马匹集散中心,每年从西亚运来大量马匹,可以解决葡萄牙人在陆地上的不便。 在过去的六年里,阿克巴与葡萄牙有过数次交涉,请求葡萄牙归还达曼-第乌,果阿两个港口,但都遭到葡萄牙的拒绝。 顾念着葡萄牙的海上霸主之名,阿克巴一直心有畏惧,不敢与葡萄牙彻底翻脸,也就没能收复两个港口。 而在阿克巴解决了克什米尔后,惊讶地发现,隔着喜马拉雅山脉的邻国,戳破了葡萄牙海军“纸老虎”的本质,达曼-第乌,果阿两个港口已然易主。 先祖和中原的羁绊,莫卧儿帝国皇室谁都没有忘记,阿克巴也是其中之一,哪怕再怎么自我安慰,都掩盖不了败家之犬逃出东亚的事实。 莫卧儿帝国皇室的心底,永世存在着找回场子的执念,毕竟,先祖不是输在了正面对决,而是输在了消耗战上。 卑鄙的中原人,靠着无穷无尽的后勤辎重和兵力损耗,将先祖拼的弹尽粮绝,狼狈逃亡。 但现在,莫卧儿是个大大的帝国,本土作战,不必太多考虑后勤辎重,而兵力损耗,那更是不必考虑。 吠舍、首陀罗和那些不入阶层的贱民,在阿克巴看来,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灰烬”。 没有建立莫卧儿帝国前,要受中原人的欺负,要是建立莫卧儿帝国后,还要受中原人的欺负,那这莫卧儿帝国不是白建了吗? 新仇旧恨之下,阿克巴毅然决然对达曼-第乌,果阿的明朝水师发动了偷袭。 三万多由贱民组成的军队被明朝水师覆灭后,阿克巴连心疼的感觉都没有。 相比较死去的贱民,都不如在战场上损失的刀枪棍棒更让阿克巴可惜。 阿克巴认为体会到了中原人口的优势,紧接着便找上了婆罗门教大祭司瓦尔那,在吠舍、首陀罗和贱民中,拉起了三十万大军。 为了激励那些“灰烬”,阿克巴说通了瓦尔那,如果能从明朝水师中夺回达曼-第乌,果阿城,活下来的人,每一千人里面,将有一人跨越自身阶层,提高一级。 这让那三十万大军为之疯狂,但阿克巴却知道,这对于中原军队远远不够。 所谓的三十万大军,怕是不够八万明朝水师杀的。 阿克巴不舍得动用跟随他南征北战无数的嫡系军队,那么,就只能求助瓦尔那,继续组建“灰烬军队”。 杀完三万人,三十万人,他就准备三百万人,乃至三千万人,明军总会提不动刀,杀不动人。 到那时,嫡系军队出动,彻底收复港口。 但这些灰烬,需要婆罗门教的支持,阿克巴知道,必须要再对婆罗门教做出一些妥协了,只要能复仇,都值得。 阿克巴走向太阳神庙,对那些像是鎏过金的神卫道:“神明的仆人阿克巴求见大祭司!” (本章完) 第305章 高举神国,灰烬填海! 第305章 高举神国,灰烬填海! 莫卧儿帝国,太阳神庙。 婆罗门教三大主神,梵天、毗湿奴、湿婆,同面而立。 梵天创造宇宙,主宰人类的命运。 毗湿奴维护宇宙间的和平,展现赏善罚恶的大无畏精神,故最得人们敬仰。 湿婆神不但能毁坏宇宙,同时能降伏妖魔,繁衍世间的活动。 轮回,业报,恒贯三世。 婆罗门教当代大祭司瓦尔那穿着云锦丝绸质地的珍贵纱笼。 闲时垂在地上,像飘逸的长裙,这也是婆罗门教婆罗门中人的常态,这世间,已经没有让婆罗门处于闲时以外的境地。 况且,纱笼干活时并不好看,必须把下摆往上兜,一直兜到裤裆处,像大号“尿布”。 哪怕很有自在随意的风格,但这不是世间能够欣赏的。 大祭司瓦尔那正在用手吃着鱼。 婆罗门贵为教中贵族,神明的化身,绝大多数为素食者,大祭司的瓦尔那也不例外。 但婆罗门中有许多非素食的食物,比如大多是鱼、鸡、鸽、鸭蛋、羊肉,鱼肉等,在祭祀过主神后,信徒便能分食这些祭品。 这便是“神明的恩赐”。 作为南亚次大陆上最大、最高的太阳神庙,日夜香火不绝是起码的,繁多的祭品也是少不了的。 各式各样的食物,怕是有好几百道,摆满了三大主神的脚下,而且,一日一换。 但今天,瓦尔那显然是想吃鱼了。 身为莫卧儿帝国皇帝的阿克巴,在神卫引领下进入大殿中,立刻便面朝梵天跪拜了下去。 然后,起身再朝毗湿奴跪拜了下去,最后,起身再朝湿婆跪拜了下去。 或许是巧合,也或许是偶然,不论阿克巴跪拜哪位主神,瓦尔那的身形就正好在哪位主神的方向。 跪了主神,也跪了瓦尔那,阿克巴在跪向梵天时,便注意到了瓦尔那的举动,换作是平时,绝对不会跪下去。 面对瓦尔那笑盈盈的目光,阿克巴一口气跪拜了三次,阿克巴也在笑,但低下头跪拜时,却是谁也看不到阴翳。 跪拜完三大主神,站起身的阿克巴笑容灿烂,在瓦尔那的邀请下,一同坐到了蒲团坐墩上。 跪都跪了,阿克巴也不再客气什么,道:“瓦尔那,我要得到你的帮助。” “神明已经帮你足够多了。”瓦尔那用来自东土的布擦了擦手,漫不经心道。 婆罗门教中,早就对这位好战的皇帝感觉厌倦了,不停地圣战,消耗了主神无数的信仰和灰烬。 虽然婆罗门中人并不在乎灰烬,那这些灰烬提供的信仰(供奉),却是在乎的。 不过,阿克巴总会补足婆罗门教的信仰,这点让婆罗门中人很高兴。 但是,阿克巴要对东土动兵,婆罗门中人就不太高兴了。 婆罗门教中,有部分佛门传承,没有人会比天竺佛门更了解玄奘法师为何取大乘真经那么顺利,通关文牒一个又一个,连点像样的阻碍都没有。 因为玄奘法师走的真经路,甚至都不如大唐铁骑走的快。 盛唐落幕六百年,但辉光仍在亚洲这块地方绽放,尽管隔着喜马拉雅山脉,但有一天,喜马拉雅山脉裂开个口子,东土铁骑从里面钻出来,婆罗门中人都觉得不是没有可能。 至于说主神庇佑,别闹了,如果梵天、毗湿奴、湿婆降临人间,先杀的就是他们婆罗门。 任谁都无法相信,婆罗门教大祭司的瓦尔那,是坚定的无神论者。 瓦尔那也不会去相信东土铁骑从喜马拉雅山脉钻出的恐怖流言,只是认为同东土作战没有必要。 达曼-第乌,果阿,就是两个港口城市,在舆图上的大小,也就现在的莫卧儿帝国百分之一左右,在瓦尔那看来,葡萄牙拿走也好,东土水师拿走也罢,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婆罗门教不缺这点信仰。 不论与海上霸主的葡萄牙交恶,还是与东土巨龙的大明朝交恶,对婆罗门教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反而容易招来灾祸。 阿克巴的莫卧儿帝国,和婆罗门的婆罗门教,两者至高利益是不一致的。 阿克巴、莫卧儿帝国,是想着版图越大越好,那些能来往东西方的世界性港口,如果能夺回,到时候产生的巨大利益。 莫卧儿帝国,未尝没有成为海上霸主的一天,乃至于世界霸主的一天。 阿克巴,未尝没有成为海上皇帝,世界皇帝的一天。 阿克巴、莫卧儿帝国的至高利益是这个。 但婆罗门教不同。 对教派而言,至高利益只有一个,那就是信徒。 婆罗门教不在乎莫卧儿帝国版图大小,只在乎教中信徒越多越好。 阿克巴在南亚次大陆、中亚发动圣战时,婆罗门教与莫卧儿帝国的利益勉强一致,你扩张地盘,我增加信徒。 但身为“中间派”,两边的东土、欧罗巴是什么鬼地方? 虽说婆罗门教消息不太灵通,但经常与阿拉伯商人有来往的瓦尔那,以及整个婆罗门,是知道两边大致情况的。 在去年以前,东土的信仰,被儒、释、道牢牢把持,不说针扎不进,水泼不进,但其他信仰想进去,少不了挨一顿暴揍。 在今年及以后,东土的信仰,更是想都别想,几千年道统的儒、释、道,说被灭,就被那位如太阳临空四十多年的大明皇帝陛下给灭了,明朝百姓要么偷摸着请个神像、佛像进家,要么在家中立了大明皇帝陛下的无面像,婆罗门教跑到东土去和大明皇帝陛下抢信徒,除了活腻歪了没别的原因。 而欧罗巴大陆,婆罗门教能进是能进,但也只限于能进,能有多少信徒就不好说了。 教会将自身以外的一切信仰定为异端,瓦尔那对教会处置异端的酷烈手段,多少是有些了解的,除非是活腻歪的欧罗巴人,不然没人敢改变信仰。 总之,阿克巴和莫卧儿帝国即便收复了达曼-第乌,果阿,还从东土水师手中抢到了马六甲海峡控制权,再进一万步说,莫卧儿帝国打败了东土军队,欧罗巴军队,称霸了世界,对婆罗门教的信徒却没有多少增益。 东边不亮,西边也不亮,婆罗门又不想在非洲土著中发展信徒,美洲倒是能试试,可又太远了。能动员三十万灰烬大军,瓦尔那、婆罗门都觉得对得起阿克巴,对得起莫卧儿帝国了。 再多的,没有! 瓦尔那的拒绝,阿克巴没有丝毫意外,他是个敏感的人,这六年里,他能明确感受到婆罗门对他的态度变化,既然来到了这里,就想好让瓦尔那,让婆罗门无法拒绝的事物,道:“那么,神国呢?” 正在倾倒加入豆蔻、茴香、肉桂、丁香和胡椒等多种香料水牛奶的瓦尔那,显然失了下神,烧奶茶溢出了杯。 神国。 就是字面意思,神明的国度。 道门的神国,是天庭,佛门的神国,是西天,教会的神国,是天堂。 所有信仰,皆有神国,只是名字不同,但性质一样。 天庭里住着玉帝和众神,西天里住着如来和众佛,天堂里住着上帝和众天使。 婆罗门教的神国,是原界,原界里住着梵天和众原人。 无一例外,所有信仰的神国,不是在天上,就是在遥不可及的地方。 身为神仙、佛祖、上帝、梵天的化身,代表众神在人间传播教义,而追逐的,就是把人间变为神国。 可是,道门、佛门、教会、婆罗门教,谁也没有做到。 什么龙虎山、少林寺、罗马教廷、太阳神庙,这都是神灵在人间的显化之地,而非神国。 国者,邦也。 在这世界,无数神灵有着无数信徒,但仅有信仰,没有军队,没有武器是无法建立国家的。 所谓信仰圣战,统统是屁话,可不遭杀业,劝人向善,又是所有信仰的底色。 在这世间,想建立信仰神国,就要拿起武器,组建军队,但如此就违背了信仰。 这纯粹是两头堵。 唯一建立信仰神国的方法,便是凭借着口舌去度化一个个身处苦海的信徒们。 且不说以口舌度化一国凡人困难有多高,就说这样建立神国后,要怎么保护神国不受侵犯。 大军压境,神灵现世,降下天罚,诛灭大军? 哪怕是野猪,都知道维护地盘,靠的是野蛮冲撞、獠牙、撕咬,人不能连猪都不如。 想维护神国,靠的是军队。 然而,天庭、西天、天堂、原界可以有天兵天将,罗汉菩萨、惩戒天使、原人大军,人间神国却不能有。 在教义中,这是誉为“神灵的考验”。 建立神国,不能组建军队,维护神国,也不能组建军队,这从根本上堵死罗马帝国时期政教合一,皇帝、教皇是同一人,直接高举神国的可能。 可这也堵死了所有神灵化身高举神国的可能。 于是乎,神灵的化身散落世界,引领着世界的人在生前为善,死后回归神国。 逻辑闭环下,人间神国基本没有建立的可能。 基本没有,不是完全没有。 阿克巴从怔住的瓦尔那手中接过茶壶,慢慢道:“如果在这世间,有一个地方,只能允许婆罗门中人进出,那里拥有着世间最美好的一切,水中栽种的满是莲,路上行走的都是白牛,男人都穿着纱笼,女人都穿着纱丽……” 阿克巴为自己倒了杯烧奶茶,每句一句,瓦尔那的眼睛便亮一分,说到最后,瓦尔那的眼睛就和天上的星辰似的。 瓦尔那是无神论者不假,但他厌恶和低等级的人生活在同一片区域,和低等级的人在同一片区域呼吸。 就连仅在婆罗门之下的刹帝利中人,瓦尔那也为之厌恶。 阿克巴口中的“婆罗门国度”,或许不能称之为婆罗门教的人间神国,但描绘的场景,却与瓦尔那幻想中神国的场景十分相似。 “这样的地方,是神国吗?”阿克巴端起烧奶茶,浅喝了一口,问道。 瓦尔那不假思索地点点头,道:“当然是。” 瓦尔那在心中补了一句,至少在他心中是。 阿克巴眼底闪过一丝冷意,转瞬即逝,即使是坐在其身前的瓦尔那也以为眼看错了。 “我能为梵天建立这样一方神国,并将神国高高举起,成为人人向往的‘原界’,生活在神国里的人,不必担心任何事务,一切美好的事物都会备齐,且不会有任何危险。”阿克巴放下了烧奶茶,迎着瓦尔那的眼睛,承诺道。 真正的神国不可能,但莫卧儿帝国皇帝的他,却能在帝国能打造一个虚假的神国,将那个地方所有不符合神国的事物剔除,然后派遣军队守护在神国的外围,承担着安全事务。 莫卧儿帝国有着一亿多人口,但真正的婆罗门中人,却连百分之一都不到,创造一个几十万人生活的“原界”,对于他这位莫卧儿帝国的皇帝而言,难,也不难。 瓦尔那心潮澎湃,难以自抑,可他始终没有这种心绪下做出表态,直到身心逐渐恢复平静,才道:“阿克巴,你需要什么的帮助。” “三百万灰烬军队……” “我答应你。” “不,我还没有说完,三百万灰烬军队可能不够。” 阿克巴双手撑着桌案,俯着身,双眼紧紧地盯着瓦尔那,如凶猛的老虎在盯着嘴边的猎物,咧嘴露出血盆大口,道:“三千万灰烬军队!” 瓦尔那彻底愣住了,久久不能回神。 这少说也是莫卧儿帝国两成的人口,为了达曼-第乌,果阿两个港口城市,值得吗? 亦或者,阿克巴真的想成为世界霸主? 三千多万灰烬,能填满恒河,婆罗门的瓦尔那很多时候,实在无法理解“刹帝利”,无限的地盘,无限的权力,当真那么重要吗? 等瓦尔那回过神时,阿克巴已经离开了太阳神庙,站到太阳底下的阿克巴相信,背后的“黑暗”为了黑暗本身(神国),会同意自己所说的一切。 连他都不在乎的吠舍、首陀罗、贱民,高贵的婆罗门更不在乎。 大日冉冉升起,方向就在东方,阿克巴如邪魔低语道:“中原,我来了!” (本章完) 第306章 人屠诞生,尽成尘埃! 第306章 人屠诞生,尽成尘埃! 达曼-第乌位于西海岸,滨临阿拉伯海。 其实由两块飞地组成,分别是达曼和第乌,因为位置相对着,且距离不远,便被视作一座港口。 在水师主将熊文灿死后,副将丁启睿就暂代主将位,两位参将杨鹤、陈奇瑜同时晋升副将位。 在南亚次大陆上,主将的丁启睿独领着四万水师将士在果阿城。 而副将的杨鹤、陈奇瑜,一人领着两万水师将士在达曼和第乌。 果阿城上。 丁启睿望着城下如蚂蚁群涌来的“莫卧儿帝国军队”,眉头紧皱。 且不说这些拿块铁器、拿根木棍的团伙,到底算不算军队,但水师将士们是杀的麻木了。 在与莫卧儿帝国初战时,面对那三万人的进攻,出于谨慎,丁启睿还下令动用了炮击,再让将士们结成鸳鸯阵,将所有来犯者尽数诛杀。 但面对莫卧儿帝国这三十万人,丁启睿为了节省火炮,却让将士们直接结阵迎击,当然,更确切地说,是屠杀。 望着先锋营将士杀了一个又一个“敌军”,毫发无损,但刀、枪出现豁口,只能将人砍倒的情况,丁启睿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圣旨已经到了。 圣意命丁启睿见机行事,以稳重为主,等到宝船舰队到来,正式对莫卧儿帝国发动反攻。 但从葡萄牙手中夺到果阿城这么久,丁启睿对南亚次大陆和莫卧儿帝国的情况,也有了基本的了解。 不难看出,莫卧儿帝国皇帝阿克巴驱使着这些没有经过任何军事训练的吠舍、首陀罗、贱民冲击果阿,冲击达曼-第乌,是为了消耗大明水师将士的火器、刀剑,甚至是斗志。 虐菜,开虐之始,还能以愉快的心态,干脆利索的解决,但虐久了,要么跟着变菜,要么心态就保持不住了。 这在军队中,称之为磨灭斗志,军心不稳,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同类”,虽不同族、同心,但一直杀下去,心绪难免发生变化。 杀到最后,要么提不动刀,要么就成了七情淡漠的杀人魔。 丁启睿想要停止,可这是莫卧儿帝国的阳谋,送这些人来,就是让大明水师杀的。 而且,连劝降都做不到,语言不通是其一,其二,在信仰的加持下,这三十万人鬼哭狼嚎朝着城池营垒冲来,就仿佛从地府中爬出来的恶鬼,什么样的劝降声能压过这么多人的动静。 亳无规则,毫无秩序,一片混沌,这南亚次大陆,到底有没有正常人。 丁启睿、大明水师不可能冒着城池营垒混乱的风险,去无视敌人的冲击,只能让将士们轮换着去杀。 可这样也正中莫卧儿帝国的下怀,火炮、武器不是无尽的,军心已经开始浮动,宝船舰队才到马六甲海峡附近,丁启睿必须解决眼前的“灰烬军队”。 不然,真正的莫卧儿帝国军队混入其中,对果阿城、达曼-第乌再次进行偷袭,个人生死放一边,地盘守不住,就真的完了。 锦衣卫提前传来消息,由圣上亲自制定的“郁金香计划”即将完成,其中最为关键的部分,大半个欧罗巴大陆的财富,离开欧罗巴大陆第一站运抵的地方,便是果阿城。 如果守不住果阿城,对那些财富产生了影响,丁启睿明白,哪怕自己、杨鹤、陈奇瑜三人把十族的命都抵上,都熄灭不了圣上的怒火。 丁启睿忽然一愣。 望着城下不成军阵,密密麻麻的莫卧儿帝国军队,想到了小时候蹲在地上对付蚁群的办法。 丁启睿沉默了,幼时可以说是不懂善恶天理,现在的他,可都四十多了,良久道:“传我命令,让杨鹤、陈奇瑜来。” 以这样的冲击,莫卧儿帝国至少还要持续十数日,在此期间,躲得远远的,都看不到莫卧儿帝国真正军队不可能出现,更不可能出击,在这段时间里,参将们能应付的过来,两位副将不必坐镇观战。 果阿城距离达曼不过八百里,全程海路,以新制快船,不过两三个时辰即达,往返也不过五六个时辰。 丁启睿从清早,等到傍晚,灰烬军队终于停止了冲击,抛下数以万计的死尸,回到建立在山林附近的营盘,人头攒动领着、抢着那些香料糊糊的食物。 “主将!” “主将!” 杨鹤、陈奇瑜的声音,在丁启睿的身后响起,显然带着几分疲惫。 丁启睿转过身,看着几十年的同袍,眼中露出几分疼惜,道:“修龄(杨鹤字),玉玹(陈奇瑜字),战斗不止,想必你们这些时日都没有好好休息,匆匆赶来,想必更是连饭都没吃,我本该让你们休息一下,吃些东西再谈军事,但怕是你们现在吃得下,一会又吐出来,就更难受了。” 几十年的交情。 杨鹤、陈奇瑜对丁启睿的了解,估计比丁启睿的妻儿还了解,这番话,两人便听出丁启睿找到了解决莫卧儿帝国军队的办法,只是办法想来不是什么好办法。 杨鹤、陈奇瑜默了一下,不约而同地拱起手,道:“请主将示下。” “火!”丁启睿轻声道。 在南亚次大陆这地方,一年四季都很炎热,哪怕此时节大明朝大多数城市都入了冬,在果阿城这里,依然如初夏炎炎。 达曼-第乌也差不了许多。 顺着丁启睿手指的方向,借着万丈的晚霞,杨鹤、陈奇瑜眺望着灰烬军队那简陋、拥挤,且遮阴的营盘。 一瞬间,两人从尾巴根升起一股寒意,直冲天灵。 自古以来,火攻,不祥。 就以东汉末年为例,火烧赤壁、火烧夷陵、火烧藤甲……周瑜、陆逊、诸葛亮,这可都是天纵英才之人,后人鲜有能自比或胜之的,但玩火之后,一一早死。 果阿、达曼-第乌,水师将士杀了这几日,莫卧儿帝国那三十万人,至少还有二十万人以上,这要是烧了…… 杨鹤心神俱震,颤声道:“主将,此计或折寿无数!”在战场上,无论麾下将士杀再多人,几万人,几十万人,几百万人,作为将军他都不会觉得有什么,再多的罪孽、业力,均分到所有将士头上,都承受的住。 但水攻、火攻不同,此等有伤天和的计谋,万千罪孽、业力,皆由施计者一人承担。 丁启睿哂然一笑,道:“我们,哪还有什么寿数啊。” 杨鹤、陈奇瑜如遭雷殛。 是啊。 他们以戴罪之身出海为国征战,朝廷就为他们定好了回国的方法,那便是马革裹尸。 他们随着主将熊文灿,收复马六甲海峡,夺得果阿、达曼-第乌两个港口,除了力战殉国的熊文灿追赠侯爵,遗体被接回大明朝外,其他将校连丁点封赏都没有。 在将校们不解,为之不满时,他们总说有大功在,回国之时,圣上必有重赏来安抚将校们。 但安抚的了别人,又怎么能安抚了自己的心,想要回国,唯死而已。 宝船舰队正在赶来的路上,到时候,阁老王崇古会来接手马六甲和这里的一切事务,而他们的结局,恐怕会和前内阁首辅大臣张居正胞弟张居易一样,被随意安排个必死的任务执行死去。 留给他们的时间,本来就不多了,是灿烂死去,还是黯然死去,全凭自我选择! 杨鹤、陈奇瑜匆匆而来,匆匆而回。 是日夜。 南亚次大陆这常年炎热的气候,使得莫卧儿帝国的人养成了后半夜有凉后入睡的习惯。 丑时一刻。 当所有的灰烬军队睡去,白日怎么也攻不到附近的果阿城,城门悄悄打开了一点,一股小队从中而出。 人衔枚,马裹蹄,悄无声息的来到了灰烬军队的附近,别说是巡夜兵丁,就连暗哨都在打着瞌睡,小队队长沉默了下,接着就让小队成员卸下马背上的猛火油,在山林各个位置倾倒开来。 在猛火油外,小队还准备了些混合着烟灰的,虽然说不清道不明,但军中常用之助燃,且燃烧又不容易熄灭。 当所有任务完成,灰烬军队的营盘仍旧寂静,小队长命令成员全部上马,然后自己也上了马,回望了一天,将手中的火石砸向猛火油旁特制的火石。 石子相碰,顿时在这漆黑的夜中迸溅出点点星火,小队长感受着徐徐的清风,低吼道:“撤!” 就见调转马头的工夫,火落到了地上,与猛火油有了接触,“轰”的一声,火焰升起,并沿着猛火油的痕迹烧了过去,就像吃着蜿蜒曲折的火蛇,看上去美丽极了。 当火蛇与烟灰相遇,立刻发生了爆燃,火光为之四溅,落到附近的林木上。 干燥的林木,由叶子开始燃起,然后是小枝、大枝、枝干,到最后整棵树木都燃烧了起来,树挨着树,这棵树的枝干连着那棵树的枝干,火势已成。 丁启睿没有睡下,也不可能,望着黑暗中燃起的熊熊大火,和晃动的人影,他耳边隐约响起了恐惧的哀嚎声,鼻间隐约嗅到了烧焦的烤肉味。 近乎是人类的本能,丁启睿为之干呕,但他已经两天没有怎么吃喝,腹中早就空空如也,什么也呕不出来。 连营之火,漫山遍野,惊恐万状的人儿从睡梦中醒来,感受到贴身的热感,纷纷朝着外面跑去,所有人都在向林外跑,所有人也就都跑不出去,乱搭乱建的营盘,道路七扭八歪,彼此间,盲目的冲撞,践踏,只要有人倒下,就会有无数双脚从其身上踩过,再无站起的可能。 果阿城外的灰烬军队,有超过十万人,死前凄厉的吼叫,连爆裂的火焰声都压制不住。 丁启睿没有听错,嗅觉也没有出现问题。 除非是天降暴雨,不然山火是灭不了的,但这不是雨季,就彻底断绝了火焰灭绝的可能,不燃尽最后一颗林木,最后一人,这大火是不可能熄灭的。 几乎是同时。 返回达曼-第乌的杨鹤、陈奇瑜也根据具体情况点燃了火,大火,在海口的两边燃烧。 火攻,在多数时候,将帅们一生都不曾使用一次,更多是在兵书中看到,当天亮时,山火正烈,林木燃烧不尽产生遮天蔽日的烟霾,让附近什么都看不清。 即便是逆着风,果阿城的能见度依然很低,烟霾中的“气”,让水师将士呼吸都觉得困难。 不过,兵书中却有最简单实用的解决办法,丁启睿命令将士们撕下一块布,然后解开裤带,湿了布后,蒙住了口鼻,就连丁启睿也没有例外。 达曼-第乌那里的水师将士同样得到了杨鹤、陈奇瑜相同的将令,尽管呼吸间气味不太好,但比烟霾入喉、入肺舒服多了。 丁启睿、杨鹤、陈奇瑜都站在城楼上,木着脸,港口逆风尚且如此,又何况顺着风的莫卧儿帝国内陆了。 烟霾顺风飘出几百里去,从天空看去,仿佛一条灰色的丝带笼罩在了南亚次大陆上。 莫卧儿帝国真正的军队,皇帝阿克巴的嫡系军队,原本就守在灰烬军队的后面,执行着防止灰烬逃跑,侦查明军疲态与否的任务,但在大火燃起的第一时间,就逃了。 没有人比南亚次大陆上的人更清楚山火的可怕,从古至今,每一年都有几场山火,可以说,莫卧儿帝国的人从小到大多多少少都见过山火。 所有的山火,都被称为“湿婆神在发怒”,主神的第三只眼喷出了能毁灭一切的神火。 等逃到安全的地方,再跪倒在地,双手合十,嘴中念念有词,反复道:“愿梵天保佑!” 神明不显灵,活人救不了火,也没有去想方设法阻止山火的蔓延,一座山烧完,又一座山。 直到大明历新年,嘉靖四十二年正月初一到来,两个港口,烧了七八座山林的大火,终于有了熄灭的意思。 而宝船舰队也缓缓驶入了果阿港口,下了宝船,王崇古望着这不似人间的颜色,身后是海上无限的霞光,一明一暗,两种天地,像是想到了什么。 面色苍白,宛若金纸的丁启睿,道:“阁老,欢迎来到果阿!” (本章完) 第307章 犯汉家者,虽远必诛! 第307章 犯汉家者,虽远必诛! “辛苦了!” 王崇古发自内心夸赞了丁启睿,道:“从即日起,马六甲海峡、南亚次大陆的所有事务,都将由我来接管,你不必再惶惶而不可终日,也不必再为战争而疲于奔命,不必着甲,素服还朝,圣上必将降下恩典。” 在宝船舰队抵达果阿港口时,由葡萄牙海军护航的“赎金”战船也抵达了果阿港口附近,由于暂时未得到进港的许可,还在二十里外左右的海上飘着。 原由水师战船在守着,宝船舰队抵达后,便接过了守护权。 但锦衣卫已经传递了消息,洗劫欧罗巴大陆的财富,在航运中并没有遭遇拦截或沉没事件,完美完成“郁金香计划”的关键环节。 剩余的事情,便是将葡萄牙那一万五千多名战俘交还给葡萄牙海军,完成名义上的“赎金任务”,这件事会有宝船舰队解决,与水师无关,与丁启睿无关。 作为水师代主将的丁启睿,完成了所有使命,果阿、达曼-第乌两个港口寸土未丢,与葡萄牙海军方面建立了联系。 不管以什么样的手段,丁启睿、杨鹤、陈奇瑜的表现可圈可点,过去犯下再多的错误,这些功劳都足够弥补。 换句话说,丁、杨、陈等水师将校可以活着回朝了,至于说,在还朝后接受锦衣卫、东厂、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军方刑部、军方督察院、军方大理寺等方面的功过评估如何,那就要看此次出海为国西征,诸将校个人功劳到底有多大了。 以王崇古来看,水师将校们的结局,大抵是得到金银等物赏赐,解籍还乡,永不录用。 这便是王崇古让丁启睿等水师将校脱掉甲胄,素服还朝的原因。 以此向圣上、内阁、朝廷、万民表示没有威胁。 虽然不太体面,但怎么说,都活下来了。 面对王崇古的好意,丁启睿摇摇头,拒绝道:“阁老,我想留在这。” 成熟的大国,皆是以“稳定”为重,所以,维稳是大国第一要紧事。 而维稳中,“连坐”是非常重要的一个方面。 一人犯错,家眷或受益者会为之付出代价,即连坐。 随着大明朝的崛起,玉熙宫、内阁推出和制定了一系列新规,而其中一条,便是于国有罪或触犯律法者,其人上下三代祖父、父、子、孙不得入仕,不得从军。 他和水师将校们是可以活着还朝,但绝对无法通过事后锦衣卫、东厂、朝廷三法司、军方三法司等部衙的联合审查。 就如王崇古所想那样,他和水师将校或许会得到金银等物赏赐,然后被踢出军伍行列,奖惩并行,奖的方面,朝廷、军方会记下功劳,惩的方面,朝廷、军方也会记下罪过。 父祖不提,他们的子孙,大都年轻,心中热血未凉,对建功立业有着强烈的渴求。 作为父亲、祖父,他们不能那么自私,因为想活着,就堵上了儿孙所有的出路。 况且,国朝正值朝气蓬勃发展之时,遍地是机遇,错过了两代人,几十年的光阴,别说吃肉,恐怕连汤水都被喝的干干净净。 与其再空活几年、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丁启睿、杨鹤、陈奇瑜都认为,还不如死在此处,像前水师主将熊文灿一样,以追赠侯爵裹尸还朝,以国葬入土,名垂青史。 熊文灿长子熊曰绘因此蒙荫兵科给事中。 活着,显然不如死了。 王崇古的目光紧紧盯着丁启睿,丁启睿没有丝毫回避,尽管多日食少事烦,使得丁启睿精神、身体都不堪重负,双目涣散,难以集中注意力,但王崇古依然从中看到了坦然,以及一丝解脱。 “留下来,你想做什么?”王崇古问道。 熊文灿死后,丁启睿就再没有露出过笑容,闻听阁老的成全,想笑,可忘记了该怎么笑,嘴扯动上扬,像笑,又像哭,沙哑着声音,道:“阁老到来,我朝对莫卧儿帝国的反攻就要开始了,我想,阁老还缺一个先锋营,我想去到那里。” 先锋营。 不妨说是死士营。 宝船的回归,火器的改造,属于大明朝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支海军,也是第一支宝船舰队,王崇古在训练时,结合种种优势,对海战、抢滩登陆战,乃至于深入作战,都与传统水师战斗有了很大区别。 在宝船舰队中,已然没有了死士营的存在和位置,远距离火器作战战斗方式,也少了,或避免了白刃战的发生。 国制的改变,军制的改变,也使得大明朝不再有发配充军的人,大明朝军队不再有死士营,所有的将士,都是大明朝珍惜的存在。 但如丁启睿这样的水师将校,浑身散发着固执、腐朽的气息,认为过去的战争是什么样,以后的战争还会是什么样。 王崇古之所以会亲往江南组建海军,招募将士,而放弃水师,水师内部的重大贪墨是其一,再就是这些人太顽固了。 不过,王崇古没有去向丁启睿说这些,没有丁启睿这些人,过去大明朝的东南海防早就崩解了,时间在走,只是这些人跟不上了。 这些人也曾是无数国度眼中的“神”,比如三宝太监郑和,太阳落下,“神”也下山了。 而宝船舰队是上山的人,不会去嘲讽下山的神。 “李锡,给他一把手铳!”王崇古吩咐道。 始终站在阁老身边,望着昔日同在部堂大人胡宗宪、将军戚继光麾下的老战友,老同袍,老袍泽,李锡感慨万千,将自己的短式火铳递给了他。 这也是锦衣卫研究的新火器,不必引线,体型较小,能够连发,还能随身携带。 锦衣卫内将之称为“手铳”。 为了防止走火的事件发生,那些大匠作还特意加了“保险”,手持者,需要先打开保险,才能扣动扳机,射出钢珠火药。 在李锡的教导下,丁启睿对着靶子射出了几颗钢珠火药,那与传统火铳相比,显著提高的准度和攻击次数,令丁启睿神情复杂。 这种火铳,不是一朝一夕就成了,丁启睿至今都记得,出海时熊文灿还在询问新火器的事,得到的回应是没有。 丁启睿默了一下,将手铳还给了李锡,拍了拍腰间的佩剑,漠然道:“我还是习惯用这个!” 李锡望向王崇古,王崇古摇摇头,知道丁启睿是有心结,但没有勉强,一边吩咐李锡去与葡萄牙海军交涉归还战俘事宜,一边下达了整军备战的命令。 王崇古看向了莫卧儿帝国王都德里的方向,默念道:“犯我天朝者,虽远必诛!”战俘交换,非常顺利。 葡萄牙海军接走了那一万五千多名战俘,登船,开船,回返,一气呵成。 上千艘“赎金船”,移交给了宝船舰队,再由水师战船护送回大明朝。 一支全部由水师将校组成的五千人“先锋营”成立,在组建时出现了明显的骚乱,从军多年,哪个不知道死士营是何物。 不是所有人都像丁启睿那般为儿孙打算,抱着儿孙自有儿孙福想法的人也不是少数,于是乎,不甘心就此死去,为儿孙留福的将校欲掀起动乱,想拿回部曲,发动叛乱。 任凭丁启睿如何劝说,都阻止不了这些将校对死亡的恐惧,在事情即将不可挽回前,王崇古、李锡出手了。 将校亲卫制,本就是王崇古在内阁提出制定的,所有从朝廷派遣出的将校,一,听从圣意,二,听从阁老命令。 王崇古在此,一声令下,意欲叛乱的将校亲卫纷纷动手,把那些将校全部拿下。 倒是有几个身手灵活从亲卫手中走脱,往外逃走的,王崇古、李锡都掏出了佩戴手铳,打开保险,从背后将脱逃者一个个击毙。 手铳的威力,镇住了“将校先锋营”,望着这新式火器,眼中又敬又畏。 王崇古收起了配枪,望着被拿下的水师将校,淡漠道:“意欲叛乱,试图扰乱军心者,杀无赦!” 阁老命令下达。 亲卫们对曾经护佑过的将校没有丝毫犹豫,提刀痛下杀手。 丁启睿想要劝说王崇古手下留情,让这些人有个为国牺牲的机会,王崇古也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已经给过他们机会了。” 这个机会。 其实不是给这些将校,而是给了丁启睿。 军队是个集体。 丁启睿作为水师代主将,任何选择,无论对错,其下的将校都要服从,这便是“服从命令为天职”的真谛。 在抵达果阿港口时,王崇古给了丁启睿机会,让丁启睿率领水师将校们素服还朝,而丁启睿的拒绝,也代表了水师将校们的拒绝。 从那一刻起,将校先锋营就成了大明朝最后一支死士营。 根据大明律,死士营的人,要么活着走出战场,要么死在战场上,任何脱逃者,必将受到严惩。 不光本人被督战官斩杀,就连亲人都要受到牵连。 这就是前内阁首辅大臣张居正胞弟张居易,被扔进死士营后,宁死于迷路的暴风雪中,也不敢脱逃的原因。 眼前这些被他和李锡,以及亲卫们斩杀的将校,被判定为临战脱逃者,过去的一切战功将一笔勾销,锦衣卫、东厂、朝廷三法司、军方三法司将会对其们在大明朝内的贪墨和在果阿这里的脱逃,数罪并罚,从重从严处置。 朝廷、军方给予了这些人选择的机会,也愿意提供体面死去的戏台,但朝廷、军方的仁慈不是无限度的。 慈不掌兵,义不掌财,不外如是。 丁启睿愣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他没有想过自己的一个决定,竟会让上千名水师将校万劫不复。 王崇古拍了拍丁启睿的肩膀,沉着声调,道:“归队吧!” 事到如今,丁启睿什么都不需要再想,引领着将校先锋营一直为宝船舰队海军战士开路即可,什么时候死去,什么时候就结束了。 丁启睿恍恍惚惚回到了营中,当着营首,而见识过王崇古铁血无情的统帅手段后,将校先锋营彻底安静了下来,认清了现实,也认了命。 往东的山火还没有彻底熄灭,王崇古很快便制定了进攻莫卧儿帝国的行军路线。 先向北,攻占莫卧儿帝国孔坎邦的重要城市,萨塔拉、浦那、孟买、巴塞因,抵达达曼港口,与那里的杨鹤、陈奇瑜所率领的水师将士汇合,然后再朝着东北方向,攻占莫卧儿帝国马尔瓦邦、拉杰普塔纳邦,最后攻占莫卧儿帝国王都德里。 而行军,由将校先锋营冲在最前,其次是八万水师兵卒,最后是两万宝船舰队海军战士,形成前、中、后三军。 但与传统三军,中军为重为主不同,这三军,一军比一军强大。 王崇古下达三军令,不论遭遇进攻、抵抗,不论是莫卧儿帝国百姓、莫卧儿帝国军队,只要对大明军队产生影响,都要判定为敌人,将之斩杀。 王崇古重申,战场上,没有妇孺,没有老幼,任何仁慈,都将害死自己,害死袍泽,甚至影响到朝廷的战略。 所有人,把自己当成一把快刀,刀,是无心的。 对丁启睿、杨鹤、陈奇瑜所认为的杀戮灰烬军队过多,对将士内心产生不好影响的担心,王崇古却毫不关心。 杀戮过多,心灵创伤,那都是战后医者要解决的事情,不是为将者该操心的事,为将者,只需完成任务即可。 杀一人为贼,杀十人为寇,杀万人为侯。 在南亚次大陆这块地方,大明朝投入海军、水师已经超过了十万人,一人杀十人,能杀一百万人,一人杀百人,能杀一千万人,一人杀千人,能杀一亿人,纵使将莫卧儿帝国屠灭,也不过一千多个“侯”。 万般因果、罪孽,大明朝承受的住。 在王崇古手上,水师兵卒完全换了模样,昂扬的血气冲天,驱散了头顶灰色的烟霾,吼道:“日月山河永在!” “大明江山永在!” “杀!” “杀!” “杀!” (本章完) 第308章 三棍打碎,帝国之梦! 第308章 三棍打碎,帝国之梦! 三军挥师向北。 入莫卧儿帝国孔坎邦,次日,下萨塔拉城,第三日,下浦那,五日,下孟买,九日,下巴塞因,十二日,与达曼-第乌港口的水师将士汇合。 十二日,行军八百里,攻下重城五座,斩莫卧儿帝国灰烬军队、守城军队八万余,辎重粮草无数。 震撼了整个莫卧儿帝国时。 王崇古下令传信回国,全军进行休整,巩固所得孔坎邦,肃清此邦中所有黑、恶存在,在哪里抓到,就在哪里将之斩杀。 但让王崇古没有想到的是,这种替天行道的行为,竟遭到了孔坎邦普通百姓的强烈抵触,隐瞒、藏匿,甚至帮助泼皮、无赖逃命。 王崇古在了解到莫卧儿帝国百姓对黑、恶存在特殊的敬畏和热爱时,默了一下。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古人的话,不是全对,但也不是全错。 但为了既得战果的稳固,王崇古随即下达了最严肃清令,凡是与黑、恶存在有来往者,一律诛杀。 在此前几战中,将校先锋营就已经损失惨重,在肃清任务中,还遭遇了孔坎邦百姓、黑、恶部分算计,为之付出沉重代价。 王崇古干脆让“后军”,即宝船舰队海军战士全权接手肃清任务,对于黑、恶存在隐藏的地方,不再上前查验,直接通过没有遮挡的门窗投掷瓷蒺藜。 在投掷类的火器面前,脆弱的隐藏地要么垮塌,要么连人一起炸死、炸伤,海军战士再踹倒土墙之类遮挡,冲入其中,斩杀所有人。 生或死,二选一面前,孔坎邦百姓最终选择屈服,供出了大量黑、恶存在的藏匿点,一切不稳定的因素,短短数日,被消灭殆尽。 倒是有些聪明者逃入了山林,海军战士自然不会冒险进入不熟悉的地形,在判断了地舆后,执行了果阿城外旧事。 烧山、烧林。 但和丁启睿、杨鹤、陈奇瑜那种不可控,且没有预期、预计的火攻不同,李锡率领着专业的地舆者,和部分有着特殊本领的锦衣卫中人,将山火、林火牢牢控制在可控范围内。 逃入山林的黑、恶存在,纷纷逃了出来,被守在外围的海军战士尽数诛杀。 待到火烬,山林中被烧死的黑、恶存在,或能在这种程度坚持没有逃出来的黑、恶存在,海军战士不再选择查验、追杀。 这样都能活,只能感慨上天有好生之德。 十日时间。 孔坎邦为之一清。 三军彻底巩固了战果,王崇古为大明朝开疆扩土,增扩一地。 这里的莫卧儿帝国百姓,都变成了大明朝的顺民。 毕竟,大明军队是真不错,除了洗劫了诸城府库和婆罗门、刹帝利的家外,对普通百姓可以说是绝对优待了。 事实上。 这些吠舍、首陀罗、贱民也真没多少油水,一城的财富,都集中在婆罗门和刹帝利手上,这些存在都是有名有姓的,三军攻下城池后,找上门的顺利程度,简直比当年黄巢攻进长安城,按着姓氏族谱去抄家那些世家大族还要顺利。 黄巢会感激制定姓氏族谱者,王崇古也很感激婆罗门教的等级姓氏制度。 研究这玩意的,真是天才。 一邦的财富,王崇古将之都留在了达曼-第乌,择其贵重的,分批分次让锦衣卫运回国内。 而王崇古将目光望向了东北,三军休整完毕,接下来要一鼓作气攻向莫卧儿帝国王都德里。 得益于莫卧儿帝国“优秀的财富分配方式”,王崇古命令三军放弃部分辎重粮草,尽可能多的携带武器装备。 就食于敌! 或许在别的地方很残忍,在莫卧儿帝国这真不残忍,三军洗劫一城的婆罗门、刹帝利家财后,所获得的辎重粮草都用不完,吃不完,哪怕给一城贱民分点都有剩余。 王崇古在传回国内的信中,对婆罗门、刹帝利中人高度评价,“貔貅”! 三万又三十万灰烬军队,成了真正的灰烬,莫卧儿帝国皇帝阿克巴短暂从复仇中原的仇恨中清醒过来,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婆罗门教中什么“神药”都有,就是没有后悔药。 新抵达南亚次大陆的大明统帅,在明军中被称为阁老的存在,在攻占孔坎邦时,表露出的铁血、果决,必然不是个善茬。 再加上,新增援来的明朝宝船舰队,精锐之师,精良装备,也不是随意能打发的。 葡萄牙知道,阿克巴也知道,无论什么样的军队,在南征北战中尝到甜头后,就决然不会轻易停下脚步。 这时,连和谈都做不到,想停火止战,必须要先给予明军阻力,令其衡量继续战争、和谈停火的利弊方可。 而在那之前,莫卧儿帝国要保持战力,真正的军队仍然不能与明军作战,唯一的办法,让灰烬军队继续顶上,消耗明军的斗志和火器,哪怕效果不佳,但有一点是一点。 至于击败明军,走出南亚次大陆,称霸世界,让莫卧儿帝国成为世界霸主,自己成为世界皇帝的帝国梦,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就在明军休整的这段时间,阿克巴将从上一战没有开始前就准备的灰烬军队,全部安排到马尔瓦邦。 而帝国真正的军队,属于阿克巴这位南亚次大陆皇帝的嫡系军队,则全部安排到了德里西南方向的拉杰普塔纳邦。 由于明军在孔坎邦对婆罗门、刹帝利中人的洗劫和杀戮,使得正在往“人间原界”迁徙的婆罗门教大祭司瓦尔那愤怒异常,向梵天、毗湿奴、湿婆诅咒了明军一通后,临行前,呼吁更多的教徒前去马尔瓦邦抵抗恶魔般的明军。 尽管瓦尔那和大多数婆罗门中人随后就溜了,但不少聆听了“神音”的吠舍、首陀罗和贱民,真的听从了“神明的指示”,甚至不要莫卧儿帝国的组织,便自主前去了马尔瓦邦,这间接帮了阿克巴不小的忙。在王崇古统率三军进入马尔瓦邦时,那无法以数计的“灰烬”,手里挥舞着铁棍、木棍等“武器”,顿时鬼哭狼嚎朝着军阵冲来。 王崇古为之前在内阁时,和胡宗宪将莫卧儿帝国定义为与大明同等的“帝国”深感错误。 信仰主导国政,这不是什么稀罕事,欧罗巴大陆的国家许多也是如此,教会、婆罗门教一些教义,都将人的出生,给定义为原罪,人活着,要赎罪。 欧罗巴大陆上有王室,有贵族,有教廷,南亚次大陆上有皇室,有婆罗门,有刹帝利,王崇古原以为两块大陆上的百姓是一样的。 即,或许受到信仰愚昧,但不是没有脑子。 王崇古发现自己大错特错,欧罗巴大陆上的王室、贵族、教士虽然不做人,但至少真的往下层传播了知识,不管是自愿还是为了传教,让欧罗巴大陆从蛮荒走向了开化。 而莫卧儿帝国的皇室、婆罗门、刹帝利,真是一点和人相关的事都不干,固化等级就不说了,一丁点知识都不往下层传播。 莫卧儿帝国百姓,都属于婆罗门教信徒,但王崇古确定,眼前这些灰烬,怕是直到死去都不知道梵天、毗湿奴、湿婆是什么。 蒙昧、无知。 就像林中那些猴子一样,根本不知道在做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活着,猴王指向哪里,就打向哪里。 对付蛮荒之地,对付凶蛮猴子,最简单,也最实用的方法只有一个,那便是把猴脑给打出来。 王崇古进入内阁后,与同侪陈以勤有过闲聊,这群灰烬,就像峨眉山那些猴子。 畜生终究是畜生,已有伤人心,便留不得了。 “传我命令,此后不封刀!”王崇古冷漠道。 …… 明朝,京城。 当南亚次大陆军报传来时,洗劫欧罗巴大陆的千艘满载财富船只,也顺利抵达了天津港口,由内阁首辅大臣高拱兼领的户部,一部官吏全部在港口等待,但在登船看了那满仓满谷的财富后,向内阁发起了“求援”。 财富过多,仅凭一部之力清算,怕是要清个一年半载,而且,这些财富中,存在着大量西洋玩意,户部中的官吏,基本都没出过国,更别说前往西洋了,这些洋玩意,需要更专业人士进行估价和鉴定真假。 刚在陕西过完年,对那片黄土之地完成土地清丈、还地于民,即将进入四川继续执行国策的内阁阁老陈以勤的陈家中,几位对西洋有了解、有见识的族老便得到了征召,即刻前去天津。 陈家对朝廷的需要很是乐意,然后,点名了几个东南沿海的声名不显的家族,称不上世家,连大族都够呛,只是,当初永乐年间三宝太监郑和下西洋时,叫上过这些家族的祖先,在这漫长的岁月中,这些家族和潮商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到嘉靖四十年,圣上解决晋、徽、潮三大商帮时,嗅到危机,就躲了起来。 之后朝廷大清算时,这些家族凭借着低调、不显水不露水给躲了过去,在锦衣卫持圣旨驾临时,几个家主险些没有当场昏厥。 而后听说是朝廷需要帮助,才稳住了心神,最后在听说是陈家“供出”的他们,不约而同地对陈家十八代祖宗予以了亲切问候,要不是传旨锦衣卫提醒,阁老家族不容冒犯,问候会更多。 但谁知道,面上没说,在心里,陈家肯定被骂的很脏。 在这些古朴家族以外,还有大量的人得到了征召,其中不少是经常往返欧亚的游商,就连在大明朝的一些阿拉伯商人,都得到了“雇佣”,前去了天津。 锦衣卫对这些专业人士的审查很是严格,进出时都要更换特殊衣服,连个口袋都没有,同时,会对所有人身体上的每个孔洞都会进行检查,以全力保证锦衣卫大半年以来的成果没有一丝一毫的外流。 很快,大量的珍宝从船上卸下,其中,最先被送到京城的,便是被欧罗巴大陆誉为文艺复兴先驱的但丁·阿利吉耶里创作的《神曲》地狱、炼狱、天堂三部,每部三十三篇,加上上序,共一百篇叙事长诗手书,一篇没少。 世间万物很多都有价格,就如秦始皇帝欲购和氏璧一般,价值不过连城而已。 唯有文化底蕴没有价格,这种能作为一族文化底蕴的事物,其价值和东晋王羲之的《兰亭集序》一样,属于无价之宝。 随后,彼得拉克的“十四行诗”,薄伽丘的《十日谈》、《菲洛柯洛》,达芬奇的《蒙娜丽莎》、《最后的晚餐》,拉斐尔的《西斯廷圣母》、《雅典学派》,米开朗基罗的雕塑《大卫》等等,一一找到。 尤其是米开朗基罗的《大卫》雕塑,众多大明人士虽然看不懂,但为之大受震撼。 锦衣卫在将《大卫》雕塑送到京城时,一道呈上了个消息,雕塑作者,八十九岁的米开朗基罗接受了锦衣卫的邀请,正在从欧罗巴大陆前来大明朝。 而邀请的理由很简单,欧罗巴大陆上自古都有资助航海家、艺术家出海寻风的事。 不止是米开朗基罗,活跃在欧罗巴上层社会的锦衣卫中人,对不少文艺、匠人等方方面面的人才发起了邀请,有些人选择了接受,有些人选择了拒绝或无视。 米开朗基罗是接受邀请的人中,不一定是最重要,但一定是最具代表的人之一。 米开朗基罗前来东方的原因很简单,想亲眼看看东方的艺术、雕塑,与脑海中的艺术相互印证。 对于锦衣卫这种抢了欧罗巴人的钱,还抢了欧罗巴的文化,甚而还要抢欧罗巴人才的行径,内阁在京三阁老,高拱、胡宗宪、李春芳只能以“丧(干)心(得)病(漂)狂(亮)”来形容。 希望锦衣卫能再接再厉,如今郁金香计划在朝廷虽仍是隐秘,但内阁多少猜出了些事,李春芳更是提醒锦衣卫代都指挥使朱七,等计划暴露,欧罗巴大陆上陷入穷苦时,抢人的事会更容易,之前不接受邀请的人,或许就能接受了。 朱七对这位名扬天下的“甘草阁老”有了更深的了解。 保持警惕的同时,将从船中找到的“罗马正统”送入了内阁…… (本章完) 第309章 正统大战,西游作者! 第309章 正统大战,西游作者! “罗马诅咒碎片。” “雕宝石。” “古罗马硬币。” “罗马金属盘。” “罗马鎏金银盘。” “……” 在天津港口船只上。 大量来自罗马帝国的古物被找到,锦衣卫甚至贴心加上了标注,大大减少了鉴定的难度。 那个破碎的诅咒,可以追溯到一千二百年前,被卷起来扔进了罗马十二主神之一,智慧、战争、月亮和记忆女神苏利斯·密涅瓦的居住之所——圣泉。 诅咒碎片大部分来自那些遭遇不平等,请求罪过得到谅解及渴望复仇的人们。 而那璀璨夺目的三十四颗雕宝石,是罗马帝国时期,古罗马人最喜爱的宝石,没有之一。 依然是那句话,最珍贵的古董,不是因为时间流逝才变得珍贵,而是在原本的时间里,就已经很珍贵,时间,只是让它变得更加珍贵。 这三十四颗雕宝石,是当初罗马帝国皇室中人佩戴,和作为安产的护身符、以及驱病除魔的驱邪神器。 如果说雕宝石是个顶个的珍品,那古罗马的硬币,则是量变引起质变,锦衣卫在欧罗巴大陆上搜集到了一万两千多枚一千多年前的古罗马硬币,用个大坛子装了起来。 罗马金属盘,是古罗马人献给女神的众多“供品”之一。 盘上雕刻dsm或者“deae sulis minerva”,以此表明自己想要虔诚地追随女神,愿意将一辈子都奉献给苏利斯·密涅瓦。 至于罗马鎏金银盘,这是一件见证了东西方交流融合的文物。 银盘内满饰浮雕纹,充满了异域风情,分三圈置列。 外圈饰相互钩联的葡萄卷草纹,其间栖有蜥蜴、蜜蜂、昆虫等小动物。 中间一圈浮雕古希腊奥林匹斯十二神头像,每个头像左侧各有一只动物。 最引人注目的,也是这只银盘的主题纹,是盘中央高浮雕的倚豹、手执权杖的青年男性。 而银盘中心所雕的这名美男,便是古希腊神话中的狄奥尼索斯。 是罗马帝国为了丝绸之路专门打造的纪念宝物。 桩桩件件。 高拱、胡宗宪、李春芳从中看到了罗马帝国时期的艺术和工艺水平,以及浓郁的文化、信仰。 在一千多年前,东西两面有着两个“大秦帝国”,承继秦制的大汉帝国,和有着多种相同,强大国力、政治制度、地舆、物产、饮食、文化、等的罗马帝国。 大汉帝国解决了匈奴,罗马帝国也解决了安息帝国,不过,大汉帝国亡于了一千三百年前,而罗马帝国一直活到了一百年前,才被神圣罗马帝国彻底取代。 在罗马帝国陨落时,整个欧罗巴大陆的国度,都号称是罗马正统,为之争论不休,哪怕神圣罗马帝国继承了罗马帝国的名字和强大,却无法得到真正的正统承认。 也就是中原始终维持着强大,即使遭遇了异族入侵,还能反过来以文化同化了异族人,本朝太祖高皇帝更是以无上之资,赶在元廷毁灭华夏衣裳前,将中原救了回来,不然,一旦断代断年,东亚这块地方的小国,都敢站出来高喊自己才是华夏正统。 高拱、胡宗宪以史为鉴,心有戚戚,幽声一叹。 而李春芳打量着这些东西,左瞧瞧右看看,时不时还拿起来瞅一瞅,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 这么多罗马古物,估计比神圣罗马帝国的珍藏还要多,毕竟,这是锦衣卫搜刮了大半个欧罗巴大陆财富的结果。 这要是把这些放到欧罗巴大陆某个国家中,恐怕该国王室能立刻宣告世界自己是罗马帝国正统,独一无二。 罗马正统旗号,欧罗巴人是很认的,或许对大明朝的全球战略有不小的帮助,李春芳将内心想法告诉了胡宗宪。 胡宗宪一愣,回过神,望着李春芳的眼神非常复杂,道:“子实,你的意思是,想在欧罗巴大陆上炮制个罗马正统继承国出来?” 圣上亲自制定的“郁金香计划”,瞒得过内阁其他人,却瞒不过他这个要制定全球战略的总设计师。 在他向锦衣卫询问欧罗巴大陆具体情况时,锦衣卫代都指挥使朱七很是痛快的,就将锦衣卫在西方的计划、布局、设计统统告诉了他,这当然是经过圣上授意的。 所以,他对西方的了解,超过高、李两位阁老,现在的欧罗巴大陆,在锦衣卫的插足下,可以说是一片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景象。 锦衣卫用不少东西混血、异族面孔、瞳孔的东方人做密使,通过种种手段,成为了西方诸国贵族、教士,再通过手段,不断提升贵族爵位、教会地位。 原是海上霸主之一的葡萄牙,金公爵、红衣主教达永,小阿方索公爵正积极联络的政、教人士,该国内“认为葡萄牙该交给他国治理”的人,竟一跃成为了西方七类人之一。 但这类人本身就在内讧,达永、小阿方索虽然在极力宣扬古老东方文明的伟大,但葡萄牙国王塞巴斯蒂昂一世祖母卡塔琳娜,也在极力宣扬着邻国、同为海上霸主西班牙的强大。 要不是葡萄牙、西班牙多年积怨,达永、小阿方索的行动,说不定就为西班牙做了嫁衣。 一类人,两派势力正在僵持阶段,达永、小阿方索显然有些劣势,但两人在等,等郁金绽放。 西班牙的无敌舰队就守在葡萄牙外海位置,随时能够策应,卡塔琳娜以为大局将定,胜券在握,也不急着对达永、小阿方索赶尽杀绝。 总之,葡萄牙的局势很有意思。 而更有意思的是,由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陈家大族老陈平炮制的“英法孤儿”,也正式在英吉利国中登陆。 英法孤儿的身份没有得到丝毫怀疑,于是乎,在英吉利的大不列颠岛外的反骨仔地“爱尔兰岛”,掀起了浩浩荡荡的斗争。 爱尔兰岛人不在乎什么正统与否,只想给大不列颠岛人添添堵,在锦衣卫的暗中支持下,东方陈家先祖陈泽,西方法兰西公主、英吉利王妃玛格丽特的四世孙,东方名陈为明,西方名凯撒,拉了支十万爱尔兰军,要打上大不列颠岛,英吉利军队正在严阵以待。 英法战争刚结束一百年,两国上层虽然有着频繁密切的往来,但彼此间也看不惯,又何况是下层平民。 面对英吉利女王伊丽莎白一世派遣使者的诘问,指摘法兰西公主,乃至于一国女子的不忠行径,当代法兰西国王弗朗索瓦二世直接驱逐了英吉利使者。 法兰西王国上下,仿佛趴在墙头,在等着看邻居家英吉利的儿子,偷偷摸摸给“公主之后”一些帮助,给英吉利添堵,算法兰西一笔。再就是神圣罗马帝国了,为教会操纵的帝国,教皇的意志高于一切,当代教皇的身体状况和过往隐秘为锦衣卫密使掌握,正疯狂在其帝国内的波西米亚王国、西里西亚公国、上萨克森公国、下萨克森公国、瑞士邦联等国占据高位中。 欧罗巴大陆都这样了,李春芳竟然还想方设法去搅和搅和。 李春芳重重地点头,道:“西方这么多国家都有乐子……嗯,事情做,神圣罗马帝国、法兰西王国不能就这样闲着。” 脱口而出的“乐子”二字,毫不掩饰地揭露了李春芳的真实想法,但这时却没有人在意这个细节。 闻弦知雅意,胡宗宪顿时了解了李春芳的想法,道:“子实的意思是,利用这些罗马正统古物,来挑起神圣罗马帝国、法兰西王国之间的战争?” “西方没有国家能拒绝罗马正统的诱惑。” 李春芳在心底默默补了一句“就像东方没有国家能拒绝大汉正统的诱惑一样”,继续道:“尽管我不知道锦衣卫在欧罗巴大陆上在做什么,但我相信锦衣卫有能力、有条件将这些罗马正统文物送到法兰西王国国王弗朗索瓦二世的手上……” 李春芳望着胡宗宪,语气十分确信,眼神十分坚定,内阁的这位次相,与锦衣卫存在着不为人知的“勾兑”,连元辅都不知道。 胡宗宪的沉默,令高拱显得有些绷不住了,都是聪明人,哪能听不出话中的深意,这种沉默,就代表着默认。 身为当朝元辅,所知道的事情,却不如次相知道的事情多,前元辅张居正,和现元辅高拱,或者说从严嵩内阁过来的人,都对绝对权力有着某种执念,胡宗宪的默认,让高拱有种被架空的感觉,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可是,没有人在乎。 胡宗宪,无私无畏,连喜好都很少,难以奈何,李春芳,甘草阁老,喜好写书,但没人知道在写什么,连批判的机会都没有。 高拱是喜是怒,胡宗宪、李春芳完全无视,确定了心中想法的李春芳,与胡宗宪继续交谈道:“有了这些罗马正统文物,法兰西国王弗朗索瓦二世就会宣告法兰西是罗马正统,没有之一。 而以罗马正统进行自我标榜的神圣罗马帝国,包括教廷,都决然无法忍受立身之本受到侵犯,毕竟,那么多王国、公国、联邦就是因为罗马正统旗号才聚集在一起,如果遭到否定,很可能会顷刻间分崩离析。” 神圣罗马帝国,多少还要点,在罗马帝国前面,添上了个神圣二字加以区分,可教廷不一样,无论是在罗马帝国时期,还是在这神圣罗马帝国时期,就只有一个名字,罗马教廷。 罗马正统,在神圣罗马帝国代表着权力、信仰。 有人要否定他们,不死磕才怪。 “子实,你这……”胡宗宪望着李春芳的眼神更怪异了,甚至有些无语。 这李春芳炮制法兰西王国为罗马正统,显然是有考虑的,法兰西王国、神圣罗马帝国是邻国,要是开战,能最大程度扩大战争程度,两国投入兵力、维持后勤辎重,全都很方便。 或许李春芳不懂战争,但一定很懂拱火,如果这人的心切开,胡宗宪有八成把握是黑的。 在未知的立场上,李春芳在欧罗巴大陆上设计了个最为激烈的战争计划,而执行者,只能是锦衣卫。 胡宗宪与锦衣卫虽有来往,但也无法替锦衣卫答应实施“正统争夺战”计划,普天之下,也唯有圣上能决断和答应。 胡宗宪提议道:“去觐见吧?” “走。”说干就干,李春芳转身就往阁外走去。 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内阁首辅大臣高拱的脸色,已经漆黑如墨。 有心不跟着,但高拱担心这样知道的事情会更少,终于,在胡宗宪、李春芳身影快要消失时,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 玉熙宫。 高、胡、李入殿觐见时,难得见到圣上没有在精舍静修,而在御案后坐着,似是在品读什么。 在李春芳进入大殿时,圣上还特意抬起头,看了眼李春芳,眼神也很怪异。 但这份怪异,和胡宗宪眼中的怪异又有所不同,给李春芳的感觉,是整个人被看透了一般。 “李春芳。” “臣在。”圣音呼唤,李春芳当即躬身,应声道。 “听说你府上来了位大才?” 李春芳心中一突,硬着头皮道:“不知圣上说的是……” “姓吴。” “回圣上,确有此人,姓吴,名承恩,是臣四十多年的老友,是有几分才能,但称不得圣上口中的大才。” “哪方面的才能?” “……常写作,虽非妙笔,但熟笔也开了几分。” “就和那罗贯中一样?” 圣音一出。 李春芳顿时跪倒,汗如雨下。 罗贯中所写的《三国演义》,在大明朝虽未禁止,但其中一些隐喻,有讽刺太祖高皇帝之嫌,为历代先皇所不准朝堂谈论。 此刻,圣上将他和吴承恩喻作罗贯中,难道是知道了他们俩在写的志怪书了? “玩笑而已,不必惊慌。” 朱厚熜望向在旁伺候的黄锦,笑道:“黄锦,扶一下阁老。” “多谢圣上。” 在黄锦搀扶下,李春芳勉强站了起来,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打定主意,回去就改。 什么“弼马温”“车迟国”“狮驼国”“傲来国”“女儿国”“祭赛国”等内容都要改改…… (本章完) 第310章 萧妃有孕,高卢黑锅! 第310章 萧妃有孕,高卢黑锅! 大殿里。 内阁阁老李春芳逐渐稳住了心神,君臣之间,这才恢复了融洽无间的气氛。 黄锦搬来了绣墩,供给三位阁老落座,内阁首辅大臣的高拱,当仁不让率先落座。 而胡宗宪、李春芳不约而同地摇摇头,有要事奏上,不便落座。 高拱也是从严嵩内阁时期过来的,这场景再熟悉不过了,那时装老卖弄坐着,其他阁臣站着奏事,普天之下,好似君、臣二人。 那会儿还是阁臣的高拱,其中滋味,只有个人知道,现在高拱也组阁了,体会到当初严嵩的感觉,舒爽是真的,惶恐也是真的。 严嵩、严世蕃父子之死,张居正、徐阶师徒之悲,皆因一“权”字而始。 一阁五人,仅余自己在朝,高拱常常自省,再过不久,就要超过张居正执阁的时间了,相权大小不要紧,但千万不能重蹈覆辙。 思索间,高拱便站了起来。 臣子们的小动作,坐在须弥座上的朱厚熜尽收眼底,会心一笑。 这就像后世课堂上的老师,哪能看不到学生们的所作所为,认真学习和散漫搞鬼,根本就是两种状态,一目了然。 只是,不想管而已。 朱厚熜视线划过高拱,落到胡宗宪、李春芳的身上,道:“你们谁先说?” 高拱身体一僵。 胡宗宪略微躬身,而李春芳上前一步,道:“回圣上,近日来,从‘宝船’上寻到众多欧罗巴大陆罗马帝国古物,从一千六百年前到一百年前,所有时期的古物分年不差,是以,臣有拙思,请圣上弃重宝而离间法兰西王国和神圣罗马帝国。” 虽然李春芳有九成以上的把握,法兰西国王弗朗索瓦二世和王室抵御不住“罗马正统”的诱惑,而神圣罗马帝国为了国本会开启“正统之战”。 但万事无绝对,不排除弗朗索瓦二世是个软骨头,是个没有“王心”的家伙,在得到罗马正统古物后直接藏起来,或是这面刚得到古物,被神圣罗马帝国一威胁,便双手将古物奉上的种种可能。 当然,为了避免这样的事发生,李春芳也想好了对策。 朱厚熜想了想,便明白了李春芳的计划,四大文明古国,仅余华夏,华夏历史远比所谓的罗马帝国更加源远流长,这些能断罗马帝国历史的东西,却对华夏历史底蕴的增加没有多少帮助。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要是能拿来搅乱欧罗巴大陆的局势,为大明朝的战略有所增益,那也算是“废物利用”了。 朱厚熜抬起手,示意李春芳继续说下去。 李春芳身形微弓,道:“敢问圣上,以锦衣卫在欧罗巴大陆的布局,锦衣中人在法兰西王国中,可有显贵存在?” “有。” 通过郁金,锦衣卫的触手,抵达了葡萄牙、西班牙、英吉利、法兰西、神圣罗马等等,整个欧罗巴大陆,基本都有锦衣卫的“狸猫贵族”、“狸猫教士”。 在法兰西王国中,锦衣卫虽没有像葡萄牙那般,将密使达永送到公爵、红衣主教之位,但也有个“狸猫伯爵”。 锦衣卫内部,将通过郁金与欧罗巴大陆上层交流、达成的关系,统统称为“郁金香外交”。 法兰西国中的那位狸猫伯爵的身份、地位和影响力,与达永在金伯爵时期在葡萄牙的身份、地位、影响力相差无几,可以随时见到法兰西国王、王室中人、公爵、红衣主教这类人。 又显又贵。 “臣请圣上以这些‘欧罗巴显贵’之手,将‘罗马正统’当众转送给法兰西国王弗朗索瓦二世,并在弗朗索瓦二世收下时,当众宣称‘法兰西是罗马唯一正统’。”李春芳奏禀道。 当众转送,防止了弗朗索瓦二世将罗马正统古物私下藏匿的可能,而当众高喊,便是断了法兰西王国未战就屈膝于神圣罗马帝国的可能。 欧罗巴大陆上,任何国度,都想成为罗马帝国正统继承者,所有子民,都怀念罗马帝国时期的统治。 哪怕罗马帝国巅峰时期,公民和奴隶比例,竟达到了恐怖的1:100。 如今欧罗巴大陆上的绝大多数国度百姓,都曾是罗马帝国奴隶的后裔。 但没有欧罗巴人会在乎,因为所有欧罗巴人,都认为自己才是那个“1”。 即便弗朗索瓦二世想对神圣罗马帝国屈膝俯首,献上罗马正统古物,但法兰西的百姓决然无法忍受连战争都没有,就懦弱了丢失“罗马正统继承者”的身份。 如此一来,留给弗朗索瓦二世的选择已经不多了,要么接受罗马帝国正统身份,与神圣罗马帝国展开“正统之战”,要么放弃罗马帝国正统身份,法兰西国内立刻掀起内战。 不论弗朗索瓦二世怎么选,对于大明朝以后经略欧罗巴大陆都是有好处的。 李春芳的计划很完美。 至少站在只看“锦衣卫摘录欧罗巴大陆简报”的内阁阁老来说,这个计划,完全可以说明换作战争年代,李春芳是个合格的战略家。 但作为大明朝皇帝陛下,“郁金香计划”的策划者,以朱厚熜的视角,“罗马正统计划”,就……更完美了! 李春芳不知道锦衣卫是怎么弄到那上千艘满载大船财宝的,单纯的以为,以锦衣卫的传统手段,将一切后顾之忧解决了,将财宝都“漂白”了运回了大明朝。 实则,锦衣卫是通过郁金洗劫了欧罗巴大陆的财宝,这些罗马帝国古物和那些但丁等人的作品,不少都是欧罗巴诸国王室、贵族、教士暂时抵押给锦衣卫密使的,只等将郁金价格再暴涨后变现再赎回去。 但春季已然到了,郁金不仅没有盛开,反而要凋零了,失去财富的欧罗巴人,上至皇帝、国王,下至贱民、奴隶,会做出什么,谁都无法想象。 正在英吉利国的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不久前漂洋过海呈上一份锦衣卫密使“预撤离名册”,名册中,大部分与郁金有直接联系的密使都要撤离回国,防止报复。 要不是被李春芳府中吴承恩的小说吸引了部分心神,或许已经照准了。 而现在,则不用了。 “罗马正统古物”,其实就是“赃物”,一旦法兰西国王弗朗索瓦二世接受这些古物,就代表“郁金计划”的“幕后者”登场。 洗劫欧罗巴大陆财富的人,就变成了弗朗索瓦二世。 纵使有清醒的人知道,弗朗索瓦二世大概是替人背了黑锅,但也不会出面为弗朗索瓦二世辩白,毕竟,他们的损失总要有人承担。 而因失去财富而暴怒的普通欧罗巴人,在情绪引导下,更加不会去分析事情的真相,他们要的,是有个发泄口。 这样的话,锦衣卫只需要让一人撤离欧罗巴大陆,就是那个法兰西王国的狸猫伯爵。 朱厚熜的眼神,一直在看着李春芳,就在李春芳心里直突突,想着是不是说错了话,要不要跪下时,却听道:“不错。” 计划通过。 李春芳长出一口气,和胡宗宪对视了一眼,与高拱一同告退。 见阁臣们出了殿门,朱厚熜望向黄锦,道:“李春芳还是得力的,明里不要赏他什么,暗地里赏他点什么吧。” “奴婢遵旨。” 黄锦领旨,但没有急着离去,而是跪倒在地,道:“奴婢向万岁爷贺,萧贵妃娘娘在泰山一行后,便常觉倦怠,遂传李太医入宫诊治,恭喜万岁爷,贺喜万岁爷,萧贵妃娘娘有喜了。”去年圣上泰山封禅,皇后林芷溪身孕不便,由皇贵妃萧暮雪率内外命妇随行。 在来往路途中,朱厚熜没有忘记辛勤耕耘,又结了“果”。 朱厚熜高兴之余,也不由得感慨,难怪后世有为怀孕而前往他地旅游的,换种环境,换种心情,以玄学而言,换了换“气”,就生了“孕气”,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 皇后接近临盆,皇贵妃萧暮雪又有了身孕,好事接着好事,如今的朱厚熜,可以彻底确定,嘉靖四十年以前的宫闱“不干净”。 连续几次的内廷宦官、外朝官吏清洗,连紫禁城都干净了,惹人烦心的事也变得少之又少。 两世为人,朱厚熜本以为全国选妃后,紫禁城,也就是后宫会掀起恶斗,新、老妃子会争斗不休,但现实的宫斗和传说的宫斗是两回事。 在全国选妃前,紫禁城已经有十多年没有女主人了,连皇贵妃,就只余沈氏贵妃一人。 沈氏无所出,一直抚养着曹端妃所出的女儿,就是朱厚熜的三女儿朱禄媜,大明朝的宁安公主。 朱禄媜下嫁武状元李和,但没想到所嫁非人,那狗日的李和,竟是个男女不忌的混账玩意,在数月前,俞大猷得到圣意,给李和安排了个不能完成的任务,然后以“失期”之罪在辽东镇给斩了。 朱禄媜便守了寡,在驸马府上独自养着其子李承恩。 请...您....收藏_6191书1吧(六\\\九\\\书\\\吧!) 沈氏在林芷溪成为皇后,便主动交出了后宫之主的权力,没有与林芷溪起任何冲突。 而其他妃嫔,在皇后威严下,不敢有丝毫冒犯,尤其是在皇后有孕后,更是不敢有丝毫逾矩的地方。 或许在心底在盼着皇后的林芷溪生个女儿,但没有敢外露心思。 总之,这就是紫禁城后宫的真实情况,朱厚熜还特意关注了一段时间,索然无味。 心思一起,便止不住了。 “摆驾吧。”朱厚熜吩咐道。 紫禁城。 又是一番热闹。 一如皇后孕时,圣上驾临那般,洒扫、添喜、挂彩。 三宫六院的妃嫔,再次将自己装扮的格外美丽,守到了自己宫门外面。 圣上来或不来,都要如此,即便圣上看不到,有些人也会看到。 朱厚熜先去萧暮雪宫中,与萧暮雪说了会话,又陪着萧暮雪吃了晚膳,却拒绝了萧暮雪留宿他的邀请。 在其失望目光中,朱厚熜去了趟坤宁宫,顿时获得了皇后林芷溪的欣喜,与她携手揽腕说了会话,在夜深之时,又拒绝了留宿坤宁宫的邀请。 满天星辰,红笼高挂,宫闱之中,仿佛多了几丝难得的温暖,但再回西六宫的朱厚熜,没想到妃嫔们还在等他。 似乎他不离开紫禁城,或不明确传出留宿哪个宫殿,妃嫔们就会一直等下去,无论白昼黑夜。 朱厚熜对身边的黄锦说道:“春寒料峭,让妃嫔们都回殿吧。” “是。”黄锦领命,招呼来奉御太监,让去快步传递圣意,请贵人们都去休息。 除了沈氏贵妃。 朱厚熜见到了这位风韵犹在,却眉间皱纹丛生的妃子。 在嘉靖朝以前,后宫无嫔封号,自后妃下,杂置诸宫嫔,而间以婕妤、昭仪、贵人、美人诸位号。 而朱厚熜入奉宗祧后,于礼制改革,效仿古礼为九嫔之选,将方氏(孝烈皇后)、郑氏、王氏、阎氏、韦氏、沈氏、卢氏、沈氏、杜氏同册为德嫔、贤嫔、庄嫔、丽嫔、惠嫔、安嫔、和嫔、僖嫔、康嫔。 冠九翟冠,大采鞠衣,圭用次玉,谷文,册黄金涂,视皇后减五分之一。 帝衮冕告太庙。还服皮弁,御华盖殿传制,派遣大臣行册礼。 册封之后,嫔跟从皇后到奉先殿朝拜。 典礼完成后,帝服皮弁,接受百官的朝贺,册嫔的礼仪就此形成。 沈氏宗族为江南大族吴兴沈氏,本家则有南京钦天监官籍。 嘉靖十年选秀入宫,时年虚岁十五。 同年三月二日,封僖嫔,在当时册封的九嫔之中排行第八,身位并不高。 转眼三十三年过去,九嫔只留沈氏一人,深宫高墙,有朱禄媜在时,还能陪伴沈氏一二,但从朱禄媜嫁人后,这九年来,沈氏始终是一人。 朱厚熜望着沈氏,沈氏也在望着他,黄锦做了个手势,所有的太监、宫女立即退下。 朱厚熜走近沈氏,沈氏却没有见礼,只是在笑,就和当年初入宫廷,夫妻二人相见的场景那样。 “让小囡囡回宫陪你吧。” 媜者,女也。 朱禄媜,以前没嫁人时,在宫中也是这个小名,和海瑞长女相同。 “好啊!” “宫里还缺什么吗?” “什么都不缺。” “小囡囡回来了,我会让黄锦看着添置点什么,你的娘家,我会让南京那多照看些。” “嗯。” “辛苦你了。” “……臣妾本分。” “如今皇后、萧妃有孕,紫禁城中事务,你还要多担待些。” “……” (本章完) 第311章 凡有血性,必起争心! 第311章 凡有血性,必起争心! 英吉利,伦敦桥上。 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和陈家大族老陈平正欣赏着泰晤士河的风景,同时,接收着方方面面的消息。 送回去的宝贝,又被送回来了,并附上了李春芳的亲笔计划。 得亏锦衣卫的人手和准备够多,不然这一个个计划执行下去,非缺人不可。 “这计划,太糙了。”陈平白眉抖动,给予“罗马正统计划”评价道。 在这计划中。 导火索:罗马正统古物。 参与方:法兰西王国、神圣罗马帝国,以及可能的参战的欧罗巴其他国家。 主要人物:法兰西国王弗朗索瓦二世,神圣罗马帝国斐迪南一世、罗马教廷教皇彼得七世,以及可能的参战的欧罗巴其他国家君主。 达成目的:法兰西王国、神圣罗马帝国全面开战,尽可能裹挟欧罗巴其他国家参战,使这片大陆陷入混乱。 主要设计:以罗马帝国古物(赃物)将“郁金香计划”推到法兰西国王弗朗索瓦二世头上,以罗马帝国正统挑起神圣罗马帝国的怒火。 总体而言,李春芳阁老的计划是可行的,也是简单明洁的,是非常适合符合“可施行计划”的计划。 在隐蔽战线上,这种计划的成功性,也是最高的。 但是,从没有来过欧罗巴大陆,只从简报上了解欧罗巴大陆诸国的阁老,却不太了解这片地方的“诡异”和“真实”。 神圣罗马帝国的上一位皇帝,名叫查理五世,可以说是欧罗巴大陆近百年来最强君王,没有之一。 查理五世在世时,统治的最大领域包括西班牙(除本土外,还包括那不勒斯、撒丁岛、西西里岛和美洲殖民地)、奥地利、低地国家,和名义上的神圣罗马帝国,还有非洲的突尼斯、奥兰等,他的帝国跨越两个半球,被称为“日不落帝国”。 为了扩大帝国的统治范围,他先后和法兰西王国、奥斯曼帝国爆发战争,最终都以胜利告终,并且扩大了欧洲大陆的影响力,使得西班牙帝国在当时盛极一时。 在查理五世时,神圣罗马帝国就狠狠地教训过法兰西王国。 查理五世死前,将国土分别交由弟弟斐迪南一世与儿子费利佩二世继承。 斐迪南一世,便成了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 费利佩二世,便成了西班牙帝国的国王。 看似查理五世更偏爱自己的弟弟斐迪南一世,将一座传承数百年的庞大帝国交给了斐迪南一世。 实则不然,神圣罗马帝国是政教一体的帝国,罗马教廷教皇的权力,一直在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之上。 这一点,哪怕在查理五世时期,也无法逆转,这就是为何说查理五世统治领域包括“名义上的神圣罗马帝国”原因。 查理五世让斐迪南一世成了处处受教廷、教皇掣肘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却让费利佩二世成了全权在握的海上霸主,日不落帝国,西班牙王国(帝国)的国王。 不过,兄长(父亲)的馈赠,兄弟(儿子)的两人欣然接受,并在其叮嘱下,叔侄二人始终关系很好,受皇帝、国王的影响,神圣罗马帝国、西班牙王国,两个世界霸主级的帝国,犹如血盟之国。 也就是说,一旦照李春芳阁老的计划施行,法兰西王国要面对的,不仅仅是神圣罗马帝国的十字军,大概率还有西班牙的无敌舰队。 而法兰西王国,又在神圣罗马帝国、西班牙王国的中间,两头夹击,只要开战,以法兰西王国的军事实力,或可能在两国联军没有攻进巴黎前,弗朗索瓦二世就已经向全体国民宣告投降了。 根据锦衣卫线报,斐迪南一世、费利佩二世叔侄二人,很早以前就有吞并法兰西王国的想法。 但神圣罗马帝国的十字军,掌握在教皇彼得七世手里,而彼得七世又患有不可见人的疾病,即便斐迪南一世多次请求,彼得七世就是不吐口。 当然,彼得七世不吐口的原因不止于此,年年收受法兰西王国上供的好处也是其一,再就是以法兰西王国作为神圣罗马帝国、西班牙王国缓冲地,彼得七世担心吞并法兰西后,他自己玩不过斐迪南一世、费利佩二世叔侄二人,教廷权力衰落又是其一。 而西班牙王国的王室呢,则在忙于吞并“更肥”的葡萄牙王国,与之财富相比,法兰西王国就不值一提了。 介于种种原因,法兰西王国才能在夹缝中生存。 要是罗马正统古物现世,法兰西王国自称罗马正统,正给了斐迪南一世、费利佩二世机会,教皇再不愿意出兵也必须解决法兰西王国。 搞“正统之战”,是为了搞乱欧罗巴大陆,可不能让神圣罗马帝国、西班牙王国真吃到好处。 “那再将宝贝送回去?”陆炳望着这位睿智的老人,问道。 陈平摇摇头,道:“到底是小子实的一番心血,计划也不错,改改就好了,给这小子立点功劳,以后我陈家和锦衣卫的名字或可能会好些。” 能叫阁老“字”,还能在前面加个“小”的,恐怕也只有陈家这位大族老了。 陆炳听得嘴角直抽抽。 兴化李家,在南充陈家面前,固然不值一提,但陈家、锦衣卫都对其有了解,这李家上下,都喜欢写着神鬼妖魔志怪之类的书,还喜欢结交一些这方面的小说家。 李家人以化名没少在大明朝中写志怪书,不少的书还名扬一时。 陈家为了成为世家,不仅在正史留名忙活,这类小说野史也没想着放过,既然遇到了,就给点好处,万一李家人的志怪书以后成为经典呢? 陆炳想想也是,锦衣卫在大明朝中名声就不好,以后称霸世界真成了,这些计划终有解密那一天,那名声恐怕在全世界都会变得臭不可闻,正史就不奢想能为锦衣卫改改名了,小说野史却可以试试。 陆炳虚心请教,问道:“请问陈族老计将安出?” “给西班牙找些麻烦,令其就是了。” 陈平望着西班牙的方向,漫不经心道:“法兰西拒绝不了罗马正统的诱惑,难道西班牙就能拒绝的了吗?”“族老的意思是?” “再是叔侄,可最是无情帝王家啊,他们先是皇帝、国王,才是叔侄。” 薄凉到极致的话语,飘荡在伦敦桥上,像一只幽灵在泰晤士河上游荡,犹如一记重拳,重重砸在听者的心上。 这就是陈家再怎么辉煌,也从未想过改朝换代,升龙坐殿的原因。 一家之主,有家训在,兄友弟恭,还能维持住道德,但龙椅在前,凡有血性,必起争心! …… 几乎是相同时间。 法兰西王国的一名伯爵,和西班牙王国的一名伯爵,当众向两位国王呈上了罗马正统古物。 尽管古物的数量和种类略有不同,但罗马帝国所有年、代的古物都有,足以证明罗马帝国正统继承者的身份。 两国都城百姓为之沸腾。 法兰西国王弗朗索瓦二世在巨大的民情下,尚且维持着一丝理智,接受了伯爵献礼,而没有立即宣告法兰西王国为罗马帝国正统继承者。 请...您....收藏_6191书1吧(六\\\九\\\书\\\吧!) 而西班牙王国国王费利佩二世,在王宫门口,面对澎湃的民情和拥护,立刻向国民宣告西班牙王国为罗马帝国正统继承者,且没有之一。 消息传来,两国国民顿时沸腾了,无数欧罗巴人的视线都暂时从郁金上移开。 春天已然到来,郁金的价格逐渐出现了垮塌,但罗马正统的事,却能暂时压制住了郁金香泡沫的破碎。 西班牙王国上至王室,下至贱民,都为国王费利佩二世的宣告振奋鼓舞,奔走疾呼,连殖民地都专门派人前去通知。 西班牙王国议会,专门为此开了数场大会,邀请上、下议院议员全部到齐,以罗马正统之身,激进派的议员,要求对国制进行更改,恢复部分罗马帝国的制度。 而保守派的议员,则认为激进派的议员太保守了,要求全面恢复罗马帝国制度,甚至在议会开启前,都将原罗马帝国的旗帜给制了出来,要不是其他议员拦着,就要当场为国改换旗帜了。 在国与国交往中,邻国的失败,总是让人觉得既可悲又欢喜,而邻国的成功,却只让人伤心。 法兰西王国的百姓与西班牙王国的百姓爆发剧烈冲突,但由于法兰西国王弗朗索瓦二世迟迟没有宣告法兰西王国为罗马正统,先天就弱了西班牙百姓一口气。 国力不如西班牙,连国王也不如西班牙,法兰西王国的百姓彻底愤怒了,无数人走上街头,将王宫附近的街道围的水泄不通,逼迫弗朗索瓦二世不得不站到王宫门口,同样宣告了法兰西王国为罗马帝国正统继承者。 没有之一的话,弗朗索瓦二世却打死也不敢说。 西班牙、法兰西,两国国民又爆发了新一轮的冲突,新仇旧怨下,两国边境逐渐变得不太安稳,不断升级的冲突中,出现了流血伤亡。 两国王室、议会还能保持克制,但另外一国,却完全接受不了了。 那便是神圣罗马帝国。 听到欧罗巴大陆上一次出了两个罗马正统,哪怕下肢溃烂不能走道的罗马教廷教皇彼得七世,也在教皇袍服的遮盖下,由他人抬着,出现在了满是信徒的广场。 在会场中,彼得七世向信徒们宣告,神圣罗马帝国是从罗马帝国手中完全接过一切的帝国,没有之一。 西班牙国王费利佩二世和法兰西国王弗朗索瓦二世的行径,是可耻的欺骗。 蒙骗上帝,蒙骗世人。 彼得七世当众对费利佩二世、弗朗索瓦二世下达了最后通牒,要求两国交出全部的罗马正统古物,并以上帝虔诚信徒的身份,步行前来圣殿赎罪,不然,上帝就将降下神罚! 所谓的神罚,不是真正的天神下凡罚之,而是上帝在人间的军队,也是神圣罗马帝国、罗马教廷的军队。 十字军! 法兰西、西班牙都在神圣罗马帝国的西面,历史上,十字军有无数次东征,但这次,动了怒的彼得七世,要西征了。 消息率先传入法兰西王国,其民众对教会的威胁嗤之以鼻,虽然他们都是上帝信徒,但罗马正统之名的诱惑,犹在信仰之上。 法兰西王国国王、王室、议会、教会,都对此表示缄默。 很显然,就连法兰西王国内的红衣主教,也有了“篡逆”的想法。 偌大的欧罗巴大陆上,神圣罗马帝国有个罗马教会,难道法兰西王国内就不能有个罗马教会吗? 所有的政权、信仰,衙门机构都是上下垂直的,体系成熟。 从红衣主教“晋升”为教皇,底下人跟着都进步一阶就可以了,不是什么麻烦的事。 想归想,法兰西王国的红衣主教还没有傻到立即与教廷翻脸,而将目光望向了西班牙王国。 这与弗朗索瓦二世,和法兰西王国王室、议会的想法一致。 如果西班牙屈服于神圣罗马帝国、罗马帝国,即便全部民众反对,甚至为此在国内爆发内乱,法兰西王国也会直接向神圣罗马帝国臣服,亲往教廷阐述自己是上帝最虔诚的信徒,绝无二心。 作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当教皇给出西班牙、法兰西两个选择时,斐迪南一世都还没有将前因后果完全捋清。 等把所有事情了解,和看出不合理的地方后,斐迪南一世立时给西班牙的国王侄儿传去了书信,劝说侄儿费利佩二世收回西班牙是罗马正统的话,并交出全部罗马古物,剩下教皇那里,由他来解决。 等罗马正统之事平息,神圣罗马帝国和西班牙王国愿意以此事为由平分法兰西王国。 斐迪南一世的书信,经过法兰西王国境内,进入西班牙王国境内,顺利到了费利佩二世的手上。 看完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书信,野心勃勃的费利佩二世将之撕个粉碎,然后,昂然进入了议会中…… (本章完) 第312章 帝者意志,暗杀皇帝! 第312章 帝者意志,暗杀皇帝! 西班牙王国,大议会。 上议院贵族、下议院议员,及西班牙王国教会的红衣主教、教士,分列议会两旁。 大议会又分上下两层,上议院贵族、教会红衣主教居上,下议院议员、教士居下。 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陈家大族老陈平,也坐在其中。 且是距离议会长的裁判台、演讲者的演讲台都非常近的位置。 两人都换上了西班牙风情的礼服,且对来往交流的人谈笑自若。 以锦衣卫在西班牙王国内的布置,陆炳、陈平能容易就见到了王室成员,一番交谈过后,便得到了王室顾问的身份,成为了西班牙下议院议员。 根据线报,西班牙国王费利佩二世接下来会有大动作,陆、陈二人专程从英吉利国赶来,就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大动作。 议会长早就到了,到了时辰,便拿起了棒槌重重地砸在了特制扬声的底台上。 “肃静!” “肃静!” “肃静!” 压制住喧闹的声音后,议会长发布了礼制性的命令。 “关门!” 议会的大门重重关闭,议会瞬间又变得喧哗与骚动起来。 陆炳、陈平不约而同地撇了撇嘴,此举代表议会独立于王权。 但这在世界东、西,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在不是政教一体的国度中,皇权、王权高于一切,自然高于议会。 在政教一体的国度中,教权高于皇权、王权,皇权、王权又高于议会。 在几大权力中,议会始终是最低的存在。 “黑杖传令官!” 站在议会门前的一名礼者,高声代表议会喊道。 议会给了闭门羹,但为了尊重王权,当然不可能让国王亲自来吃。 而黑杖传令官,从两百年前的英吉利议会中兴起,代替国王来吃闭门羹,就在欧罗巴大陆上蔓延开来。 议会大门再启。 一名手持黑檀木杖的西班牙将军走入议会,在向议会长致敬后,震声道:“尊敬的议会长阁下,由国王陛下委任之钦差,制诰授权贵族院,行将宣告,对两院通过之法案批予御准,并宣告议会正式开启。” “黑杖传令官,对于国王殿下提出的要求,我表示尊重,我明白,国王陛下想参与此次议会出席,他想做的,是维护他眼中的正义,我也明白自己的职责,我要强调的是,此次议会开启,并非常规。”议会长说道。 顿时,喧闹、骚乱再次加剧。 从议会建立之日起,欧罗巴大陆诸国国王就禁止踏入议会之地,议会制诰制法,如果受国王意志影响,将使得一切律法显得不那么公正公平。 但此次议会,或者说所有国王陛下参与的议会,都是由国王陛下召集的,上、下议院贵族、议员全员到齐不说,就连教会的红衣主教、教士也全员到达。 议会长保持了欧洲上层社会一贯甩锅的原则,对此次议会所产生的一切律法、命令的公平、公正,都不再予以负责。 上议院贵族、下议院议员的乱象,既是在对国王陛下强行召集议会,插手议会事务的不满,也是对议会长这种不粘锅言行的不满。 议会长望着近处的一名大声抗议的公爵,倚靠着座椅,略微后仰,继续道:“伊莎贝拉,该如何尝试给我提建议,你对此完全毫无概念……” 被点名的西班牙年轻公爵伊莎贝拉立刻予以反驳,却被议会长无情打断,道:“年轻人,你无需作答,我需要再次重申,此次议会开启,并非常规,不常见,也不普通,这是数年来,唯一的一次,我和所有的国民,都将此次议会视为‘来自国王陛下的命令’,对此,我非常不理解,但愿意给予国王陛下足够的尊重,正如上议院、下议院的同僚们支持我一样,十分感谢诸位。 现在,请国王陛下进入议会来阐述此次召集议会的原因。” 黑杖传令官站到了演讲台的旁边,而西班牙王国的国王陛下,统治领域包括两个半球的费利佩二世缓缓走入议会。 上议院贵族、下议院议员,教会的红衣主教、教士,上下两层的人立即全部起身,致以最诚挚的注目礼。 直到费利佩二世走到演讲台前,所有的人仿佛得到命令一般,再次坐下。 没有议会长主持时的喧闹、骚乱,费利佩二世目光所到之处,人和物都会变得静悄悄。 偌大的议会,数以千计的人所在,竟变得落针可闻。 费利佩二世很享受世界尽在掌握的感觉,露出了笑容,开口道:“我认为,在这漫长的时间之中,我们从未有过一段时间,能向国民夸下海口,我们有绝对的保障,能抵御外来入侵……” 说到这里,费利佩二世停顿了下,立时引起了无数共鸣。 在西班牙这个地方,来过了太多的人、人种,伊比利亚人、凯尔特人、腓尼基人、罗马人、西哥特人、摩尔人等等。 直到六十年前,西班牙光复运动才宣告完成,实现了统一,并率先开启了大航海,征服与占领,成为了海上强国。 在此之中,要数罗马人殖民西班牙的时间最为长久。 费利佩二世再道:“现在,我们将要做到这一切,我们,证明了西班牙王国是罗马帝国正统继承者,我们,证明了我们是罗马人!” 霎那间。 议会中响起了山呼海啸的支持声。 被征服,被占领,在西班牙人,或者说在整个欧罗巴大陆人心中,从来不是一件耻辱的事。 而有朝一日成为征服者、占领者,才是荣光无限的事。 人生最大的乐趣,就是把敌人斩尽杀绝,抢夺他们的财产,看着他们的亲人痛哭流泪,骑着他们的马,淫虐他们的妻女。 这是两百多年前来自东方的上帝之鞭教会他们的。 如今西班牙王国要做的事,就是全盘继承和取代罗马帝国的一切,文明、历史和荣耀。 陆炳、陈平想不通西班牙人、欧罗巴人在这上面的逻辑,但愿意给予尊重和支持。 原因很简单,有这样的人、人种,被征服,被占领,绝对不会产生那种身与国俱灭的想法,以后的大明朝打上欧罗巴大陆,遭遇的抵抗力量、意志就不会那么强了。 “我对自己,完全有信心,如果所有人都各司其责,不疏忽任何一个错误,做好最佳的安排,其实也正在做,我们将再一次证明自己,能保卫我们的国土、荣耀,让它安然度过所有风暴。” 费利佩二世重重地用拳头砸着演讲台,奋力吼道:“我们在暴政,在新教的恐吓中生存,生存了很多年,此时此刻,我们要改变这一切,即使,需要很多年,即使,孤军奋战,无论如何,那都是我们要去奋斗的,那就是我,国王陛下的决心,每个人的决心,这就是议会和帝国的意愿!” 沸腾! 随着费利佩二世的声音,议会陷入沸腾时刻,连红衣主教、主教都跟着摇动着手臂,发出怒吼之音。在欧罗巴大陆上,近两千年来,存在着三个庞大帝国,罗马帝国、神圣罗马帝国、奥斯曼帝国。 三大帝国,全部为政教合一的帝国,其中,罗马帝国、神圣罗马帝国,信仰的是上帝,而奥斯曼帝国,信仰的是真主。 而奥斯曼帝国作为后来者,却彻底覆灭了罗马帝国。 但不论是哪个帝国称霸欧罗巴大陆时期,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殖民的暴政,恐吓着所有西班牙人。 至于新教。 现在的罗马教会,和以前的罗马教会,是有很大不一样的。 还是那句话,教廷、修道院的种种丑恶行径,迫使着历代教皇都在不断颁布教旨来进行自我改革。 然而,实际情况是,颁布教旨的人,和执行教旨的人,本就是丑恶之一,譬如说当代教皇彼得七世。 于是乎,新教诞生了。 新教的教义,认为教会不应以教皇和枢机主教们为核心,上帝的全体选民才是其核心。 教会唯一的领袖是上帝,而不是教皇。 请...您....收藏_6191书1吧(六\\\九\\\书\\\吧!) 真正的教皇必须纯朴、虔信和努力,而不是热衷于权力和财富。 否则,他就不是上帝的选民,更不能担任教会的领袖。 都是信仰上帝,前者龌蹉腐朽,后者纯净新生,一些欧罗巴大陆国家国民信仰自然而然就发生了重大转向。 包括罗马教会内部都起了重大矛盾,部分红衣主教、宗主教、都主教、大主教、首主教、主教、神父、修道士、修女,都倾心于新教。 为了不使教廷分裂,也为了维护教廷至高无上的地位,近几代教皇不得不宣告进行教内改革,教会、新教以某种平衡和谐相处。 但是,教会、新教的矛盾只是被暂时压制,随着人的冲突而不断积累,双方都视彼此为异端,想要予以审判。 而西班牙,便是传统教会的绝对拥护国,可以接受教会的自我改革,但无法接受新教徒。 可以说,西班牙王国,是欧罗巴大陆上信仰矛盾最大的国度,从王室到贱民,都对新教徒无法忍受,都将新教视为威胁。 哪怕彼此站在一起,都将其视为恐吓。 费利佩二世的演讲很明确。 让西班牙王国成为罗马帝国那样的存在。 让罗马教会恢复本来的模样。 如果罗马帝国无法回归,那西班牙王国便成为西班牙帝国。 如果罗马教会无法恢复本来的模样,那西班牙王国的教会,就要成为“真正的罗马教会”。 从红衣主教中选出一位教皇,从宗主教中选出数位晋升枢机主教,从都主教中选出更多人晋升宗主教…… 即便付出所有,与神圣罗马帝国宣战,与罗马教会的十字军战斗,费利佩二世也要做到这些。 陆炳、陈平就在人群中,眼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凝重,这样的个人魅力,这样的演讲水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竟然调动了议会中上千人的心,太可怕了。 此人,以后必是大明朝的强敌! “西班牙帝国……” 费利佩二世正式将王国之名改为了帝国,慷慨陈词道:“将誓死捍卫我们的国土!” 声音几乎掀翻屋顶。 完美诠释了“人声鼎沸”这个成语。 当人声微落,费利佩二世又道:“尽最大的力量,捍卫帝国的荣耀,以及信仰!” 人声再起。 再落。 “即使欧罗巴大陆大片土地和许多古老著名国度,无法接受或承认帝国的降临,我们也毫不动摇,绝不气馁,我们要持之以恒,直至完全胜利!” “asi es(没错)!” “asi es!” “asi es!” “……” “我们将在陆地上战斗!我们将在海洋上战斗!我们将以越来越大的信心,越来越强的力量战斗!” “asi es……” “我们将杀死所有敌人,不惜一切代价!” 这一下怒吼。 让所有的人全部站了起来,与之同吼着“asi es”! “我们将在海滩上战斗,我们将在田野里战斗,在街道上战斗,在山区战斗,不达到目的,我们绝不放弃!” “asi es,asi es。” “asi es,asi es。” “……” 议会的气氛来到了最高点,理所应当的出现了下滑,费利佩二世环顾全场,接着说道:“即使…我决不相信会如此,即使帝国,或大部分国土,遭遇失败,被敌人占领,陷入饥荒,我们还有,无敌舰队,武装和保护的海外帝国,也将继续战斗!” “asi es!” “直到上帝认为时机成熟,新的世界会带着蓬勃的力量,前来拯救,并解放这个旧世界!” 无尽的“asi es”响起,随后是更多的“victory(胜利)”、“victory”“victory”! 这一刻。 费利佩二世加冕为帝。 通过一场演讲,获得了所有贵族、教士的心。 陆炳望向了陈平,这证明了陈平的话,在成就帝国皇帝之位面前,亲情(叔父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斐迪南一世的书信),不值一提。 陈平却没有丝毫“果然如此”的开心,反而神情十分凝重,两只犹如枯枝的手不知觉的抓着面前的栏杆,道:“找个机会,杀了他!” (本章完) 第313章 郁金绽放,法兰西亡! 第313章 郁金绽放,法兰西亡! 西班牙、葡萄牙,有许多地方相同,同处欧罗巴大陆边陲,同时成为海上强国等等。 但有一点,非常不一样,那就是人口。 葡萄牙人口不过一百五十万左右,而西班牙人口却高达千万。 如此人口,在东方大明朝、莫卧儿帝国面前,不是什么人口大国,但已经具备了“战争爆兵”的潜力。 而且,西班牙和葡萄牙在殖民上也有很大不同,葡萄牙人完全不相信本国以外的人、事,在殖民地上,土著被禁止持有任何武器。 西班牙却不同,庞大的美洲殖民地,无数的种植园,印第安土著、从非洲捕捉或买卖的奴隶,分散了西班牙太多的精力。 于是乎,西班牙为了缓解统治殖民地的压力,了数十年的时间,倾尽无数人力、物力,从土著、奴隶中筛选了大量“美奸”、“非奸”,组建军队,发放武器,来管理殖民地上的一切。 为了激励这些“美奸”、“非奸”,西班牙不光在殖民地、种植园中给予较高地位,而里面最优异的一批人子孙,也将被获准进入西班牙学习、生活。 可以说,西班牙只是从非洲拿走了“人”,从美洲拿走了“种植物”,其他的一切,都是那些“伪军”干的。 这就使得很多美洲人、非洲人仇恨的,不是西班牙人,而是这群西班牙伪军。 西班牙在两个大陆上的伪军,尝到了人上人权力的滋味,受到了西班牙人的施舍,不论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子孙,自然而然对西班牙有了更多的依赖,对同胞兄弟也有了更大的弹压。 再加上,西班牙和葡萄牙一样,走到哪,学堂、教堂就建到哪,免费的教育、信仰,以及感恩等节日,那些在美洲大陆、非洲大陆上的西班牙人还会施舍食物。 如此一来,美洲人、非洲人,陷入了非常矛盾的境地,一边仇恨着西班牙伪军,一边感激着西班牙人,一边恨不得生吃了西班牙伪军,一边却憧憬着有成为“伪军”的那一天。 这便是费利佩二世在大议会中,敢说出即使西班牙在欧罗巴大陆上遭遇重大失败,大部分乃至全部国土消失,西班牙仍能在海外殖民地建国的真正原因。 在陈家大族老陈平看来,葡萄牙,就仿佛搅屎棍,不论到了哪里,都会将哪里的事、物搞乱,然后从中牟利。 像这种国家,狠狠地抽几顿就老实了,以后连呲牙都不敢。 但西班牙不一样,这种随时能放弃本土,开辟第二国家、第三国家……殖民地有多大,国家就能开多大的国度,就像毒蛇、百足之虫,哪怕死了,说不定都能咬你一口,卷土重来。 尤其是在有一位优秀领袖时,在国与国战争中,会将这部分优势无限放大。 很显然,费利佩二世就是这样一位优秀领袖,他非常清楚西班牙帝国的所有优势,众多殖民地、无敌舰队……等等。 唯一欠缺的,就是欧罗巴大陆上其他帝国、王国都欠缺的,全体国民万众一心、众志成城的心。 现在,费利佩二世通过一场演讲,将这部分欠缺的内容给补上了,还在西班牙帝国内,来到了其父查理五世都没有的地位。 集权力、信仰于一体,强大帝国的皇帝。 这样的人,即便郁金泡沫破碎,即便与神圣罗马帝国十字军对战失败,都很难使其彻底崩溃。 大明朝不能允许这个世界有这么牛逼的帝国、皇帝存在,精神无法摧毁,那就从肉体上将其摧毁。 暗杀的事,原就是锦衣卫的老本行。 锦衣卫都指挥使的陆炳被吓了一大跳,随着其他人一道走出议会,边走边道:“大族老,使得吗?” “使得!”陈平沉着声调,答道。 在心底。 陈平隐隐有些后悔,不该给予西班牙注入“魂灵(罗马正统)”机会的。 虽然达到了彻底搞乱欧罗巴大陆的目的,但一个千万级人口国家精、气、神的整合,却为大明朝的未来培养了个有劲的敌人。 强或许不强,但一定很有韧劲。 如此撼动人心的演讲,随着西班牙上下议院的贵族、议员和教会红衣主教、主教们口口传播,以飞快的速度传遍欧罗巴大陆。 最先得知消息的,当然是法兰西王国国王弗朗索瓦二世,简直要被费利佩二世的演讲给吓傻了。 弗朗索瓦二世想过西班牙会无视神圣罗马帝国、罗马教廷的十字军威胁,自称为罗马帝国正统,但绝没有想过,费利佩二世会以震古烁今的言论,宣告西班牙王国成为西班牙帝国,并对神圣罗马帝国、罗马教廷反威胁回去。 要战,那便战。 十字军是吧? 陆地、海上、田野、街道、山区……西班牙军队全都奉陪! 弗朗索瓦二世甚至都能想到罗马教廷教皇彼得七世的愤怒了。 这时候,西班牙帝国、神圣罗马帝国中间的法兰西王国就很尴尬了。 弗朗索瓦二世很想像费利佩二世那样,向世界宣告法兰西由王国成为帝国,自己从国王成为皇帝。 然而,实力不允许啊! 弗朗索瓦二世这时,很想没有收到过那些罗马正统古物,这样就能躲起来了。 可是,那些古物就在王宫宝库中,什么都不做,躲起来,别说东边的神圣罗马帝国,西边的西班牙帝国无法接受,就连本国国民都无法接受。 法兰西王国国民之前因为罗马正统的事,已经在东西边境和两大帝国国民爆发过剧烈冲突,“法兰西是罗马正统唯一”的话也早就放出去了,要是现在国王让把头缩回去,那人都别当了。正所谓“羞刀难入鞘”,见识到西班牙帝国强硬的法兰西国民早就将自己代入了西班牙帝国的视角中,弗朗索瓦二世不想内战爆发,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将“法兰西是罗马正统,古物属于法兰西人民”的话放出去,暂时安抚国民情绪,寄希望于东、西两大帝国能将自己当个屁给放了。 事实却注定不可能,神圣罗马帝国在得知西班牙自称帝国,费利佩二世自我加冕,西班牙帝国教会脱离神圣罗马帝国罗马教廷自成罗马教会后,彼得七世险些疯了。 法兰西王国宣告成为罗马正统的消息紧跟其后传来,彼得七世当场气到昏厥。 等到从昏厥中醒来,彼得七世就接见了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斐迪南一世,要求斐迪南一世即刻亲率五十万十字军西征异端。 先法兰西,再西班牙。 如有不从,就废帝,随后,不等斐迪南一世再说什么,便让教廷卫将人请出了教廷。 事已至此,斐迪南一世只能选择皇位,率领五十万十字军,御驾亲征。 与此同时,西班牙成就帝国,费利佩二世成就帝位,正要立威之时,在得知法兰西也敢号称罗马正统后,便命令无敌舰队进攻法兰西王国。 事情的演变,终究超出了陈平的计划,法兰西王国,依旧被神圣罗马、西班牙东西夹击。 在两大帝国围攻下,不到一个月,神圣罗马帝国的十字军,和西班牙的无敌舰队就攻到了巴黎附近,在两国军队攻进巴黎前,法兰西国王弗朗索瓦二世立刻宣告投降。 请...您....收藏_6191书1吧(六\\\九\\\书\\\吧!) 但法兰西王国的一名名叫安德烈的将军却拒绝投降,向所有法兰西国民发出抵抗号召,在法兰西国土的任何地方继续抵御侵略。 可在两大帝国的夹击,这所谓的民间抵抗力量不值一提,而就在西班牙帝国、神圣罗马帝国要将安德烈彻底绞杀时,郁金香泡沫,终于破碎了。 锦衣卫清晰记录了欧罗巴大陆经济崩塌的真实景象,当诸国绝大多数的财富消失,被其期望能无限上涨的郁金香市场,就成了空中楼阁。 四月底的这一天,上午,在马德里以及各地的交易所里,郁金香的买卖如往常一样顺利进行着,商人们伸着脖子叫价,买主们从豪华的马车上走下来,看似与往常并无不同。 当各种交易正进行着的时候,天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有人开始将自己的“郁金香契约”倾售一空,这一刻,郁金香泡沫的第一枚骨牌被推倒了。 随之而来的是所有人争先恐后的开始抛售自己的郁金香契约,因为谁也不想成为最后一个傻瓜。 西班牙郁金香的价格市场瞬间跌到冰点,交易所内传出各种歇斯底里的怪声音,整个马德里沉浸在一种世界将要灭亡般的气氛里,郁金香泡沫宣告破灭。 契约买卖:由于郁金香本身属于植物,无论是球茎还是朵,都不可能长期脱离土壤而在交易市场供人买卖,它会死亡。 所以在实物交易的基础上,为了满足狂热的炒作,商人们(锦衣卫推波助澜下)发明了一种用契约取代实物的交易方法。 甲将十五朵郁金香按照时下的价格卖给乙,在乙确认甲的库存属实后,双方签订一份契约,乙依照合约付给甲十五朵的钱,甲在合约上签字证明自己已将转让给了乙,然后乙等到价格再次上涨之后,拿着付过钱的契约去找寻下一个买主,这就是契约买卖。 在短短六个星期内,郁金香的价格下跌超过九成,并且,进入到有卖无买的阶段,所有的欧罗巴人都知道,郁金香的价格会继续下跌,所有的欧罗巴人都知道,幻想破碎了,与之一同消失,还有几年、几十年、几代人、几十代人的财富积累。 整个欧罗巴大陆陷入空前的经济危机,各行各业出现了大规模的破产,不可避免将社会推入动荡之中。 在欧罗巴大陆上,越是大国,经济危机影响就越大,首当其冲的,便是神圣罗马帝国、奥斯曼帝国,和西班牙帝国。 特别是刚成帝国的西班牙,为了彰显国力,费利佩二世在进攻法兰西王国前,做出了重大决定,将帝国货币与郁金香进行了锚定。 在郁金香泡沫破碎后,西班牙帝国殖民统治两个半球、长达半个世纪的财富,等同于瞬间消失。 费利佩二世为之呕血,所幸,锦衣卫只是从欧罗巴大陆诸国拿走的财富,财宝,而没有拿走基本生活物资。 没有货币,没有金银,欧罗巴人只不过是从开化社会再次回转到原始社会,由货币买卖转回到“以物易物”中。 而这样的市场,不受政权的调控,物价难免会上涨、混乱,有聪明人从中牟利,也会加剧这一局面。 诸国王室、议会、公署都在竭尽全力稳定物价,但游走在欧罗巴大陆上的锦衣卫,明显不能让其轻易如愿。 锦衣卫以金、银等物在欧罗巴大陆上展开了新一轮的搜刮和洗劫,这次,不光是宝物,就连“人”也要。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郁金香泡沫破碎,无数欧罗巴大陆上的人才也立刻变得穷困潦倒。 这时,锦衣卫中人如天神出现在这些确定为人才的人面前,愿意给予人才们一笔丰厚的钱财,资助其前往东方。 如果有意愿留在东方的,锦衣卫会给出更多的钱财,送其及全家想要前往东方的人都去东方。 没有意愿留在东方的,等这些人才去到了东方,锦衣卫有的是办法将其留在东方。 欧罗巴三大帝国中,西班牙帝国率先宣布国家破产,但也是最快完成物价稳定和社会稳定的帝国。 毕竟,费利佩二世刚为西班牙帝国注入了灵魂,这样的灵魂领袖,凭借个人魅力,牢牢把持着军、政两界,而有了军队,一切都变得简单。 神圣罗马帝国紧随其后宣布破产,斐迪南一世无视教皇彼得七世命令,强行撤军回国,皇帝、教皇正式进入夺权时刻。 尽管西班牙帝国的无敌舰队没有撤离,且正式接受了法兰西王国国王弗朗索瓦二世的投降,法兰西所有国土归于西班牙,而弗朗索瓦二世成为了西班牙帝国下的维希法兰西王国。 局势的变化,使得法兰西那位安德烈将军有了喘息的机会,逃出了维希法兰西,跑到了在非洲的殖民地,建立了自由法兰西…… (本章完) 第314章 皇后分娩,八子夺嫡! 第314章 皇后分娩,八子夺嫡! 大明朝,京城。 当欧罗巴大陆上的消息传来时,南亚次大陆上的军报也随之传来。 内阁三阁老,元辅高拱,次相胡宗宪,阁臣李春芳立刻向紫禁城而去。 时隔二十多年,阁老终于又能在紫禁城面圣奏对,而这皆与皇后娘娘将要分娩有关。 从寅时到现在,短短几个时辰,作为皇帝的朱厚熜,却像过了无数年,漫长、煎熬。 卯时左右,坤宁宫突然传出消息,皇后临产,朱厚熜便连忙从西苑而来。 近两个时辰,只听见皇后难产的嚎叫,在寝宫外殿,朱厚熜由太医院李时珍及一众御医陪着。 哪怕李时珍时常出言,一切正常,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朱厚熜仍不免心忧,这一刻,连多年练道修玄的心都出现了波澜。 甚至连神通都暂时忘记。 直到一声嘹亮的哭声响起,心中万钧大石这才落了地。 就在朱厚熜坐下时,产婆从内殿中走出,欢喜道:“恭喜圣上,贺喜圣上,我大明朝又新添了位公主殿下。” 高拱、胡宗宪、李春芳刚来,听到皇后顺利分娩,且是位公主,愣了愣,没有急着上前拜见,暂退到一边。 朱厚熜点点头,便走入了内殿中,一眼便看到了汗水湿发、湿面,脸色依旧苍白乏力,却满眼慈爱望着被洗净包裹好小女儿的皇后。 听到脚步声,不由得的抬起眼,就看到朱厚熜,下意识地就想起身,但浑身的疼痛感,不禁令她闷哼了一声。 “躺好。” 朱厚熜走到近处,俯身看着那紧闭双眼、不再哭闹,似是睡了的小不点,又望向了皇后,说道:“辛苦了。” “臣妾本分。”林芷溪以轻不可闻的声音,答道。 在任何时代,生孩子,都是母亲过难关,尤其是初次分娩,紧张、恐惧等多种情绪上心头,对精神、身体是双重考验。 过了关,才会彻底放松下来。 天家不似民家,朱厚熜必须做出奖赏,才能让人不去多想,道:“你有功。” 皇后眼底一黯,眼神从朱厚熜的身上看向了怀中的女儿,道:“臣妾怕是让许多人失望了。” 天家无私事。 由于圣上九子七子早逝,仅余二子,废裕王,景王,双王又都望之不似人君。 故此才有了圣上年近六旬,前内阁首辅大臣张居正领衔上奏,再行全国选妃之事。 在她这位皇后怀孕后,天下人都以为,属于圣上的嫡子,大明朝的储君,未来的大明朝皇帝就要落定,神器即将有主。 两代内阁首揆,回乡终制的张居正,执掌国柄的高拱,组织在野、在朝的国之重臣从天南海北呈上青词。 就连在四川执行国策的陈以勤阁老,在南亚次大陆反攻莫卧儿帝国的王崇古阁老,也都呈上了青词。 虽然青词是恭贺皇后将要分娩,但其中的期望,任谁都明白,天下臣民,都在等着一位嫡子的诞生。 嫡女,就要落入下乘了。 “朕不在乎。” 朱厚熜摇摇头,儿女于他无差别,臣民的欢喜和失望也就没有什么意义。 尽管认为圣上在说虚话,但皇后的面色还是好看了些。 “有功就是有功,你入主后宫,紫禁城都是你的,朕也就不赏你别的,你娘家出身贫寒,朕就给你父亲封个侯吧。”朱厚熜将话题引了回来。 皇后却愣了一下,摇摇头道:“无军功而封侯,恐令人非议。” “不会的。”朱厚熜轻轻说道。 现在的大明朝,乾坤皆在他的手中,只要不涉及民事,轻易的,臣民连反对之音都不会有。 况且,国朝现行的爵位制,又不能世袭,皇后的父亲,就是国丈爷啊,少说也有三四十岁了,再活也不过几十年,一点爵位俸禄,不论是圣上的内帑出,亦或是朝廷的国库出,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随着欧罗巴大陆上的财富源源不断输入大明朝,如今的大明朝,可谓有着大半个世界的财富,随便拿出个宝物,就足够一位侯爵终生之禄。 “臣妾代林家一门磕谢圣上天恩!”皇后说着,想要勉强起身,但被朱厚熜阻止了,道:“好好休息。” 安抚了皇后的杂念,朱厚熜又看了小女儿一会儿,在皇后快熬不住睡过去的时候,走出了内殿。 高拱、胡宗宪、李春芳迎了上来,跪了下去,道:“臣等恭贺圣上!” 无论是真心欢喜还是失望装出欢喜,毕竟这是圣上老来又添一女,是大明朝一大喜事,迎着喜,所有的眼睛都迎望上朱厚熜的目光。 “平身吧。” 朱厚熜话下,三阁老在谢恩后纷纷站起。 暑气渐盛,三把椅子围成一个圆圈,三阁老围着中间一个白云铜的冰盆,驱散着匆匆来时的热意。 “圣上,欧罗巴大陆、南亚次大陆都传来了消息。” 高拱当仁不让率先开了口,禀告道:“郁金香计划顺利完成,整个欧罗巴大陆都陷入了严重的经济危机中,许多欧罗巴国度为之破产,即使三大帝国神圣罗马帝国、奥斯曼帝国、西班牙帝国也不例外。在郁金香泡沫破碎后,最年轻的西班牙帝国在其皇帝费利佩二世的手段下,迅速平息了事态,恢复了国内秩序,并扩大了帝国统治领域,将法兰西王国纳入到了帝国中,而投降的法兰西国王弗朗索瓦二世,也被任命为西班牙帝国的法兰西王国第一任国王总督,西班牙帝国的领土,正式与神圣罗马帝国接壤。 而费利佩二世的叔父,斐迪南一世,则趁着国内爆发的严重经济危机,率军回返神圣罗马帝国,与罗马教会展开帝国政、教的帝国领导权,神圣罗马帝国陷入了内乱。 至于奥斯曼帝国,年迈的‘卡努尼(苏莱曼一世,奥斯曼帝国皇帝兼真主在世的哈里发之职,政、教一身的皇帝,与东方有接触,故被誉为卡努尼,又叫立法者)’,在郁金香泡沫破碎后,身心受到沉重打击,显露出了老迈之意,其四名子嗣为争夺皇位逐渐不择手段,卡努尼最终选择了六皇子塞拉姆,处死了其他三名皇子后,溘然长逝……” 奥斯曼帝国的领土,在卡努尼手上,东至中东,西至北非,帝国舰队称霸地中海、红海和波斯湾。 大明朝虽然没有与之爆发战争、冲突,但从弘治时期就与之有过接触,不算陌生。 作为一个庞大帝国的舵手,苏莱曼一世亲自开创了社会、教育、税收和刑律等方面的立法改革。 其主持编撰的权威法典(或卡农)被钦定为帝国以后所有的法律制度基础。 由于苏莱曼一世的文治武功在西方被普遍誉为“大帝”,在伊斯兰发展史上与阿巴斯大帝、阿克巴大帝齐名。 东亚以西的地方,包括欧罗巴大陆、非洲,对苏莱曼一世的称呼,皆是“苏莱曼大帝”。 但在东亚这块地方,因为大明朝的存在,因为圣上的存在,所谓的大帝也要为之黯然失色。 请...您....收藏_6191书1吧(六\\\九\\\书\\\吧!) 高拱在称呼上,以“卡努尼”为开口,就已经算是对苏莱曼一世有所尊敬了。 以大明历为计,苏莱曼一世是弘治七年生人,是奥斯曼帝国第十位皇帝,如果大明朝不计较建文皇帝的话,倒是和当今圣上的帝数相同,也是奥斯曼帝国有史以来在位最长时间的皇帝,这点,也和当今圣上相同。 苏莱曼一世是正德十五年在其父归真后继位,当今圣上是在正德十六年先皇正德帝驾崩后才入奉宗祧。 总之,苏莱曼一世和当今圣上有许多相似之处,且年事较之当今圣上还要高些,迄之今年,已逾七旬。 苏莱曼一世前后共有八子,但其中长子马哈茂德太子早逝,次子穆斯塔法太子在当了二十年太子后,对父皇的苏莱曼一世发起了皇权挑战,然后被苏莱曼一世处死。 在此期间,另有两位皇子因为疾病和意外死去。 八子余四。 人越老,越念旧,越念情。 爱妃、子嗣的接连死去,使得苏莱曼一世心力憔悴,经常悔恨、反省之前的所作所为,也对还在活着的四位皇子越发珍视。 但是,苏莱曼一世的珍视,不仅没有让皇子们和谐相处,反而将夺嫡之争推向了高潮。 根据奥斯曼帝国的法律,皇子们都拥有一支属于自己的皇家卫队,为了夺嫡,四名皇子不惜爆发内战。 帝国经济垮塌,皇子骨肉相残,苏莱曼一世破了大防,年老的猛虎或许知道再难久已,也没有太多办法和精力重新审视四位皇子,便以皇子们手中“郁金香”的多少来作为评判标准,而最少者塞拉姆,脱选而出。 不过,据锦衣卫线报,塞拉姆手中所拥有的“郁金香”,不但不是兄弟们中最少的,反而是最多的。 但此人善于藏拙,闷声发大财,当然这次是闷声吃了大亏,可天知道“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 早已破产的塞拉姆连属于自己的皇家卫队军饷都发不出来,在与其他兄弟的内战中,自然节节败退。 可这让苏莱曼一世误以为,塞拉姆是个“聪明人”,是个“贤人”,是真主必定会青睐的帝国皇帝、哈里发。 苏莱曼一世命令儿子们放下武器,但皇位近在眼前,谁也不愿意就此罢手,除了身无分文的塞拉姆,直接解散了属于自己的皇家卫队。 据锦衣卫线报,塞拉姆是担心再把军饷拖下去,皇家卫队会先把他给杀了,不如就此解散,准备跑路波斯。 但这番操作,却加重了苏莱曼一世的误会,苏莱曼一世为此做出了最终决定,进行了最后一舞,亲指大军,轻松覆灭了三个儿子的卫队。 苏莱曼一世担心死后塞拉姆会念及手足之情,而为奥斯曼帝国生出别的乱子,一不做二不休,将那三个儿子连同儿子们的儿子,也就是苏莱曼一世的十数位孙子全部绞杀了。 八子,仅余一子。 苏莱曼一世在召集臣子宣布塞拉姆为下一任奥斯曼帝国的皇帝后,再也撑不住了,在君士坦丁堡驾崩。 塞拉姆二世,正式成为奥斯曼帝国的皇帝、最高精神领袖哈里发。 经济垮塌、大帝驾崩,奥斯曼帝国举国同悲,国葬期间,有无数国民、教徒前往君士坦丁堡祈祷和悼念,这个过程会持续数月之久。 而塞拉姆二世立刻宣布,为了苏莱曼一世,所有在海上和外国的军队即刻撤回本土,维护帝国的安宁。 据锦衣卫线报,事情没那么简单,奥斯曼帝国、神圣罗马帝国从帝国、教派都存在着重大仇恨,如今神圣罗马帝国陷入内乱,斐迪南一世、教皇彼得七世正在争夺主导权,作为敌国,奥斯曼帝国最该做的,便是率领大军杀入神圣罗马帝国。 既可以复仇,又可以抢夺地盘,还能转移经济垮塌出现的帝国内部矛盾。 可塞拉姆二世却选择不进攻,甚至撤回了在外的所有军队,而背后,便是塞拉姆二世和神圣罗马帝国秘密签订了条约。 斐迪南一世、彼得七世通过不同渠道,都向塞拉姆二世承诺,每年会向奥斯曼帝国“送赠”三十万枚金币,长久有效,无论神圣罗马帝国最终胜者是谁。 斐迪南一世、彼得七世,两人六十万枚金币随着条约签订便送到了塞拉姆二世手上,而在帝国经济危机如此困难的情况下,塞拉姆二世没有利用这六十万枚金币拯救帝国经济,而揣入了自己的荷包中。 塞拉姆二世为了私利,出卖了奥斯曼帝国的利益。 据锦衣卫探查,得到这六十万枚金币后,塞拉姆二世秘密建了个酒厂。 要知道,信仰真主的伊斯兰,是明确禁止一切饮酒的,饮酒会让人忘记自己的身份和责任,远离真主和信仰,陷入恶魔的诱惑和欺骗。 在父丧期间,在信仰戒律下,塞拉姆二世做出了这样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内阁给予的评价是,“人世之耻”! (本章完) 第315章 全军出击,覆灭帝国! 第315章 全军出击,覆灭帝国! 华夏总是愿意给予强者敬意。 哪怕是敌人,也会合适的评价。 这便是上下五千年文明的胸襟和气度。 怀德而不畏威。 奥斯曼帝国大行皇帝苏莱曼一世,高拱内阁无法称之为大帝,但也始终尊称为卡努尼。 肯定了苏莱曼一世为奥斯曼帝国的贡献和成就。 也鄙夷了苏莱曼一世临终时的眼力,竟挑选出这样一位继承人。 以明人的基本道德观,塞拉姆二世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无礼、无智、无信、无廉。 说是猪狗,都侮辱了猪狗。 从大明战略的角度,奥斯曼帝国终有一天会成为大明朝的敌人,但高拱内阁对有这样的敌人不但没觉得高兴,反而为之嫌恶。 这就是国人最朴素的价值观。 话说到这,高拱暂时停了下来,欧罗巴大陆三大帝国的情况,已然明了。 西班牙帝国,费利佩二世凭借个人魅力,暂时压制住了帝国内部的经济危机,并通过外战的方式,将法兰西王国并入了帝国,缓解了部分由经济危机产生的社会矛盾。 高拱内阁、锦衣卫的评估都认为,以费利佩二世的性格,西班牙帝国或会以不断外战、殖民的方式来解决帝国的问题。 而这,是条死路。 国虽大,好战必亡! 但费利佩二世根本无法意识到,然后,会执拗率领着西班牙帝国在绝路上狂奔,直至帝国马车撞向大山、或摔落深渊,粉身碎骨。 这即是初创帝国、没有文明的弊端。 简而言之,西班牙帝国崛起的时间太短了,百年前,还是他国的殖民地,五十年前,王国独立崛起,现在就成了帝国。 这样的帝国,没有历史,没有文明,即便披上了层罗马帝国正统的皮,但没有罗马帝国正统的里。 费利佩二世和所有西班牙帝国国民,都知道罗马帝国巅峰时期有多么辉煌,全然不知在辉煌之下,罗马帝国曾经遭遇的种种困难,不知道有过哪些教训,更不知道罗马帝国真正崩塌的原因。 只知道一味地开战,开疆扩土,如果西班牙帝国的位置非常好,孤悬海外,周边无敌国,无强国,或许西班牙帝国有真正拥有帝国历史的那天。 但位于欧罗巴大陆西南部的伊比利亚半岛,地处欧罗巴大陆与非洲的交界处,西邻葡萄牙,北濒比斯开湾,东北部与神圣罗马帝国接壤,南隔直布罗陀海峡与非洲的摩洛哥相望。 这样的本土位置,只能说不错,但与非常好还差的很远。 况且,西班牙成为帝国的代价,是与神圣罗马帝国翻脸,不论神圣罗马帝国内战胜负,教皇彼得七世胜利,或皇帝斐迪南一世,这位费利佩二世的亲叔父获胜,都不会让两大帝国重归于好。 费利佩二世、斐迪南一世,都先是各自帝国的皇帝,之后才是叔侄。 再就是,奥斯曼帝国先天与欧罗巴大陆上的其他国度敌对,事关信仰之争,更加无法调和。 西班牙从成为帝国之日起,就有了神圣罗马帝国、奥斯曼帝国两大敌国,且相邻或不远。 这就彻底断绝了西班牙帝国国祚长久的可能。 神圣罗马帝国,斐迪南一世、彼得七世掀开皇权、教权的决战,孰胜孰负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帝国必将遭受重创,分崩离析也不是没有可能。 奥斯曼帝国,有塞拉姆二世这样的皇帝、哈里发,以后帝国国民的“福气”享不完。 朱厚熜点点头。 高拱继续道:“圣上,南亚次大陆上的情况比较简明,果阿,达曼-第乌,以及孔坎邦,已经被王崇古完全巩固,成为我大明朝的港口和邦省。 但之后的反攻莫卧儿帝国首都德里却不那么顺利,莫卧儿帝国皇帝阿克巴和婆罗门教大祭司瓦尔那,组织了数百万灰烬军队挡在了马尔瓦邦。 第一支宝船舰队海军战士和之前水师将士,一天到晚,从睁开眼就杀人,刀卷刃了就换一把,在王崇古手上,杀业已过百万……” 高拱没有合理的语言来形容在南亚次大陆发生的战争,阿克巴、瓦尔那根本就没有把吠舍、首陀罗、贱民当人看。 但诡异的是,那些吠舍、首陀罗、贱民也没有把自己当人看。 换作是大明朝,皇帝敢让人这样送死,还是以数十万、数百万,甚至更多的程度,早就有人揭竿而起,高喊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了。 可死了这么多人,吠舍、首陀罗、贱民们依旧高喊着“梵天保佑”,把自己的脑袋去堵大明军队的火铳,脖颈伸向了大明军队的刀。 根据王崇古的军报,大明军队营盘外围都布置大量寡妇地雷,但莫卧儿帝国的灰烬军队是真敢趟啊。 寡妇地雷闻风丧胆的下三路杀伤,在南亚次大陆那地方威力竟然大减,没有被炸死,还能抗过引发疾病的吠舍、首陀罗、贱民,在战时被灰烬军队推出来,当着所有大明军队的面撩开下身所有衣物。 灰烬军队战场没有给予大明军队多少伤害,但这种精神污染,却给予了大明军队无数伤害。 而在德里的阿克巴,为了勉励这群被寡妇地雷强制阉割的人,还请在“原界”的瓦尔那为这样的人赐予了专门的称谓。 海吉拉! 这使得宛如杀神降世的王崇古都不仅怀疑,南亚次大陆那地方,到底是不是人世? “王崇古命令三军轮流杀戮,在南亚次大陆上的我朝十万之士,现在人人杀戮技艺精湛。” 高拱说到这时,嘴角下意识地抽动了下,军报中,那十万之士基本都找到了人体的弱点,能以最快速度,稳、准、狠杀死敌人,他和李春芳都认为,这哪里是军队啊,分明是屠宰场,十万之士,尽成屠夫,这要是以后回归大明朝,个个都是需要特别关注的危险人物。阿克巴、瓦尔那想以灰烬军队磨灭大明军队的斗志,王崇古却反过来,将莫卧儿帝国的灰烬军队当成了磨炼军队意志、技艺的“石头”。 除了南亚次大陆,还上哪找这么好的屠宰场去? 通过频繁往来的书信,内阁能明确感受到阁老王崇古的心理发生了微妙变化,那种对人命的淡漠,让人从骨子里觉得冷。 但这种变化谁也说不上缘故,即使胡宗宪专门找过李时珍询问,神医存在的李时珍也只在沉吟良久后,给出了一句“不影响卫国公指挥战争”。 卫国公,是王崇古在北征后被授予的国公名。 内阁也知道王崇古很冷静,但就是觉得太冷静了才认为有问题,可再追问,李时珍却怎么也不回答了。 朱厚熜望着高、胡、李三阁老,也知道其们担忧的原因,在某种程度上,他这位两世为人的皇帝,比神医李时珍更了解阁臣王崇古的状态,精神、心理在残酷战争中出现了严重创伤,漠视人命,七情淡漠,叹了口气,念道:“杀一人为罪,屠万人为雄,屠得九百万,方为雄中雄。” 能独立领军出海作战,完成朝廷战略的,纵观大明朝也没几人。 胡宗宪是一个,王崇古是一个,戚继光、俞大猷加一起算一个。 胡宗宪是内阁次相,也是全球战略的制定者,不可能身临战前。 而随着大明朝版图扩增,改草原鞑靼为北原省,改高丽国为高丽省,由从前的两京一十三省,增至现在的两京一十五省。 北原省,要戚继光镇着,高丽省,要俞大猷镇着,也脱不开身。 就像李时珍所说,王崇古的状态不影响作战指挥,那为大明朝计,王崇古必须继续执行反攻莫卧儿帝国的命令。 就是杀死再多灰烬,心智如何大变,都要继续坚持,屠得九百万,也在所不惜。 高拱、胡宗宪、李春芳为之默然,“雄中雄”三字的背后,未免太过沉重了。 不过,随着杀戮增加,对在南亚次大陆的第一支宝船舰队海军战士和水师将士精神、心理持续增加,必须做出适当的改变,朱厚熜望向高拱,道:“天津造船厂的宝船舰队打造,进展如何?” 就像王崇古让麾下将士轮流训练杀人技一样,大明朝可以通过派遣更多海军登陆南亚次大陆,接替第一支宝船舰队海军战士和水师将士那十万人。 对于宝船舰队,大明朝的原计划就是打造十一支,还有十支宝船舰队,二三十万海军战士没有启航呢。 在大明朝,很难有见血的时候,但在南亚次大陆,不得不说,莫卧儿帝国那些灰烬军队,很适合作为第二、第三、第四…第十一支宝船舰队海军战士的初战。 “回圣上,大体全部完成,在江南招募训练的海军也完成了基础适应训练,达到了作战水平。”高拱答道。 船只打造,除了关键环节,大多是力气活,讲究的是熟能生巧。 在第一支宝船舰队打造成功后,就住在天津造船厂的工部尚书朱衡,对那些大匠作进行了新的分工,老师去打造宝船,其他人去打造仆从船,造船速度大大加快。 在无数的人力物力倾斜下,第二到第十一支宝船舰队陆续下海,完成试航后,海军登船完成了适应训练。 十支宝船舰队,六百三十艘船,近三十万海军战士,从渤海进入黄海,在高丽省济州岛位置,先后从海上精准打击岛上预设目标后,通过高丽海峡,进入扶桑海,一直航行到倭国北海道岛附近,沿途打击了无数个海上、陆地上的目标,险些没有把倭国中东国的武田氏,上杉氏两大家族吓死,从海上原路返回。 就在昨日,十支宝船舰队先后返回天津港口,上报了演武顺利完成的消息,而完成既定任务,一年内打造出十一支宝船舰队的工部尚书朱衡终于“舍得”回朝了。 正在返回京城的路上。 朱厚熜颔首道:“除第十一支宝船舰队外,其余九支宝船舰队全部开往西洋,第十支宝船舰队抵达马六甲海峡附近时驻留守卫海峡,第二、第三、第四…第九宝船舰队,前往果阿、达曼-第乌两个港口,与第一宝船舰队汇合,所有宝船舰队指挥权,通归于王崇古。” 虽然大明朝不太可能遭遇海上袭击,但留有一支宝船舰队守卫本土是必须的。 马六甲海峡又是控制东西方来往的关键海峡,重要性不言而喻,那里也要有一支宝船舰队。 如此一来,前往南亚次大陆的宝船舰队,就高达九支,一支宝船舰队是两万七千八百人,九支便是二十五万人。 再加上没有从南亚次大陆上撤离的水师,可以说,大明朝对莫卧儿帝国倾入了三十余万兵力,且是世界上最顶尖的海军力量、舰队战船、武器装备。 而目的只有一个,覆灭莫卧儿帝国! 以一方帝国的灭亡,来宣告东方巨龙的苏醒! 虽说高拱是个文臣,但这时也感受到一股热血在胸膛中游走,应声道:“是!” 胡宗宪、李春芳默然行礼。 接下旨意后,高拱犹豫了下,道:“圣上,我朝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个‘将校先锋营’,已于半月前,与莫卧儿帝国灰烬战斗中全部阵亡,营主丁启睿,副营主杨鹤、陈奇瑜等皆战死!” 由数千名组成的水师将校死士营,在马尔瓦邦战场上燃尽了最后一人,这些将校在大明朝内皆有罪行,但为国而死,诸罪不咎。 朱厚熜点点头道:“丁启睿、杨鹤、陈奇瑜,再从死去的人中挑选出一个最英勇无畏的,像之前的熊文灿一样,封个侯,其他的,论功行赏。 另外,皇后诞女不易,林家有功于朝,给国丈爷也拟个侯爵。” 闻言。 三阁老又是一默。 人和人啊,命运当真是天差地别,熊文灿、丁启睿等人,直到死去,才赎了己罪,被封授侯。 而国丈爷呢,生了个好女儿,什么都不做,就得了侯爵赏赐。 按理说,内阁不该反对,但之前得到了个消息,却让阁老们迟迟不敢接旨,你看我,我看你,最终仍是高拱硬着头皮,道:“圣上,内阁恐不能受旨……” (本章完) 第316章 父子连襟,封号公主! 第316章 父子连襟,封号公主! 朱厚熜龙目扫了过去。 就见高拱、胡宗宪、李春芳面露讪讪之意,顿时知道国丈爷该是出了些问题。 “怎么了?” “回圣上,国丈、国舅,在前两天,被都察院左都御史颜鲸给抓了,如今正关在刑部大牢中,由于罪名未定,皇后娘娘又将分娩,免扰圣心,故此内阁就暂时压下,准备过些时日再行奏禀,臣有罪!” 高拱顺着椅子跪了下去。 胡宗宪、李春芳也顺着椅子跪了下去。 显然,这是内阁三阁老共同的主意。 朱厚熜皱起了眉头,倒不是针对三阁老,抬手示意三阁老起来,问道:“出了什么事?” 都察院左都御史颜鲸,是和海瑞那样的忠直之臣,这一年多来在清查过往卷宗,平定冤狱无数,无有错案,在京城里,人称“颜青天”,和海瑞的“海青天”,共称“青天兄弟”。 一旦出手,就代表所抓之人问题很大,显然,国丈、国舅,他的老泰山、大舅哥是触犯到了律法,且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圣问之下。 三阁老面上的尴尬之意就更浓重了,默了好一会儿,斟词酌句道:“回圣上,皇后娘娘孕后,有不少钻营之臣逢迎国丈、国舅,然林家父子在京,多有圣上、圣母赏赐,多是不缺,唯女伴少矣……” 皇后孕后。 天下臣民皆以为大明嫡子将生,神器有了传承。 于是乎,有头脑精明之辈,便想着提前“烧热炕”,圣上久居西苑,皇后久居紫禁城,鲜有出宫之事,即便出宫,也有国事,普通朝臣连到近处说句谄媚的话都没机会。 但接近不了皇后,却能接近的了皇后父亲,皇后兄弟,即国丈爷、国舅爷。 在女儿成为大明朝国母时,林家父子便入了京,内廷专门挑了个宅子,做了国丈府。 林母在生完国舅爷后便难产而死,林父鳏居多年,抚养着一双儿女长大。 现在,女儿成了凤凰,国丈的心思逐渐也就活络起来,人生在世,不过吃喝玩乐四字。 在朱厚熜、皇后没有注意的时候,国丈便随着官员、勋贵、富商、巨贾等等,凡有所请,国丈必欣然前往。 吃喝难买人心,但玩乐却可以,尤其是国丈爷鳏居十多年,夜深人静之时,难免心生空虚寂寞凄冷之意。 能在京城混出一番天地,那必定是人精,烧热炕的人里面,有权的,有钱的,什么样的人都有,哪想找些能为国丈暖被窝的,什么样式的找不到? 要不是国丈不好男色,那些人甚至都能自荐枕席,此乃玩笑,但也反应出国丈爷这大半年来的真实生活。 正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 想烧热炕的人那么多,国丈爷在烧,国舅爷那也不能凉着。 年仅十二三岁的国舅爷,正是对万事万物都好奇的时候,那些官员、勋贵虽然不可能亲自来给国舅爷讲解世间,但谁家里没几个适龄的孩子。 国丈爷由官员、勋贵、富商、巨贾亲自伺候着,国舅爷,则由官宦子弟、勋贵纨绔、富商、巨贾之子伺候着。 前两种人带着去找乐子,后两种人专心付钱,国丈、国舅,父子俩完美融入到京城中。 两父子各玩各的,谁也不干涉谁,都可谓是“碧血染银枪,天天逢吉事,夜夜做新郎”。 但京城美色就那么多,“父子”终成“连襟”,是注定的事。 况且,有那些人精瞒着,父子俩也不会交流平日里的玩乐心得,哪怕世人皆知林家父子连襟,林家父子自己不知道就行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也没出过什么差错,谁也没有当回事,只要国丈、国舅高高兴兴的就行了。 烧热炕的人越来越多,就总会有些点子王,在国舅爷跟前烧的人里面,就有金陵来的巨贾之子,眼见国舅爷对京城美色有些腻了,不由得就想起了家乡,和家乡的部分传统艺能。 一咬牙,一狠心,便了六万两黄金,买下了冠绝秦淮河画舫的魁,来了京城。 在秦淮河面前,所谓的八大胡同都是玩剩下的,这就是“金陵成名,京城挣钱”传言的原因。 那秦淮魁一入京,便立刻艳动京城,为了一举邀买国舅爷的心,那巨贾之子还专门演了场戏,让人装作纨绔去调戏那秦淮魁,“恰好”让国舅爷撞见。 一眼,仅一眼,国舅爷就钟情了那楚楚可怜,眉梢眼角,说不尽万种风情的秦淮魁。 认为遇见了此生真爱。 接下来发生的事就很简单了,国舅爷立马出手,亲自打走了演戏的纨绔,“英雄救了美”。 之后,“爱赌父亲”“重病母亲”,“读书兄弟”,“无奈美人”,多幕戏码接连上演。 十来多岁的国舅爷,哪里接触过这样的秦淮大戏,无可避免的沉沦其中。 为那秦淮魁欢喜为她忧,国舅爷不断出手,“爱赌父亲”不再赌了,“重病母亲”痊愈了,“读书兄弟”有钱了,“无奈美人”理所当然“倾心”了。 为了那秦淮魁,国舅爷连其他女子都不见了,一心准备告知父亲国丈后完婚。 而事情在这时却出了意外,秦淮魁进京的消息,哪里瞒得住国丈爷,心思大动之下,自然有人去办。 所有人各烧各的热炕,完全没有想过会出岔子,国丈、国舅,林家父子同时派轿子去接那秦淮魁,不成想国丈派去的轿子在前,秦淮魁就国丈轿子接走了。 等国舅爷知道美人被人接走后,瞬间大怒去追,但那时候,秦淮魁已经在京城第一楼“清风楼”中,见到了国丈爷。 常言道:“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红尘之女,向来轻薄,再加上被买来时,那巨贾之子也没告诉秦淮魁所伺候的人是谁,一切都以为逢场作戏的秦淮魁,眼见国丈爷威势更重,便半推半就与国丈爷成了。 等到国舅爷赶到,不顾阻拦冲进房间时……全部都在不言中。 而什么都不知道,且年轻气盛的国舅爷,以为“爱妻受辱”,怒火之下,哪里还管得了什么,谁又是谁,天王老子都敢碰一碰。 国舅打了国丈。 恰好,这次是真的恰好,都察院左都御史颜鲸在回府途中,遇到了此事。 其他的不说,以子欺父,这在历朝历代都是不孝的大罪,便让左右将人拿了。 等到明白人赶来,想劝说颜青天放人,不成想了解到更多内情的颜鲸,直接让人全拿了,包括刚穿好衣服的秦淮魁。 听完了所有,朱厚熜面色很是难堪,国丈、国舅虽不是朝廷正职,但也属于外戚,竟发生了这样的丑事。 简直是奇耻大辱! 高拱止住了嘴,没敢问圣上如此处置林家父子,胡宗宪、李春芳更是站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沉心静气。这样的国丈,如果授予爵位,还是高等的侯爵,别说难以令天下人服众,就连圣上的威名也会为之受损。 君臣默然良久,朱厚熜只能食了言,说道:“授侯之事,是朕冒失了。” 这话,内阁却不敢接,高拱躬身行礼道:“皇后娘娘有功于朝,诞下小公主,自当有赏赐。” 委婉的提醒。 属于皇后娘娘的功劳,赏赐就给予皇后娘娘,给予小公主都行,即便赏赐略微出格,内阁也不会有疑问,别和林家父子扯上关系就行。 君臣默契,朱厚熜再次点点头,道:“朕老来得女,为人父母者,心思多系于子女身上,你们都是当朝大学士,学识渊博,为朕之女想个合适的封号。” 公主封号,多是在公主成年时才会授予,幼年时授予也有,但自打出生之日便授予的,就很少了。 毕竟,封号不是白授的,一个封号,就代表国库一年要多支出三万两雪纹银,纵观大明朝二百年,国库空虚是常态,历代先皇自是能免则免。 但今朝就没问题,一年区区三万两纹银,就算公主能长命百岁,也才三百万两纹银,国库出的起。 高拱、胡宗宪、李春芳欣然领命,齐声道:“臣领旨。” 不授国丈爵位,改授封号公主,但国丈、国舅的事,依旧避不过去,朱厚熜问道:“清风楼之事,多少人知晓?” “回圣上,满城风雨。”高拱答道。 给国丈、国舅烧热炕的人那么多,这事根本就藏不住,更别说父子俩打架,惹得都察院左都御史抓人,少不了有嘴快的,坊间早就传遍了。 朱厚熜望向旁边垂首而立的黄锦,道:“那就朕和皇后不知道了。” 虽然黄锦在看着地面,但听着万岁爷这话,顿时跪了下去。 皇家出了这么大的丑事,锦衣卫、东厂第一时间便弄清了前因后果,但能怎么办呢? 内阁藏着,锦衣卫、东厂也藏着,就等着皇后娘娘分娩,倘若是个龙子,再趁着喜庆劲给万岁爷透露一二,嫡子当前,朝中群臣或能对国丈、国舅高抬一手。 却不成想是位龙女,万岁爷高兴是高兴,可文武百官,怕是不能接受轻易饶恕林家父子。 朱厚熜见臣子、家奴这副模样,也不好再说什么,道:“罢了,怪不得你们。” “谢圣上!” “谢万岁爷!” 高拱、胡宗宪、李春芳这才慢慢直起了腰,而黄锦也站了起来。 “依大明律,忤逆不孝,该当如何?” “回圣上,大逆,依律,杖打八十!”高拱答道。 古往今来,除晋朝以外,历朝历代都是以“忠、孝”治国,晋虽不忠,但也“以孝治天下”。 孝道,为公认的百善之首。 反之,忤逆不孝,便成了百恶之首,这是和忤逆犯上一样,上的公堂,当儿子的便非死即伤的罪过。 甭管父亲犯了怎样的错误,当儿子的动手打爹,这罪过就已经成了。 这可以说是地方官员最不想看到的罪过。 因为只要治下出现不孝之子,整个辖区都会蒙羞,不仅如此,该地主政官员也会连降两级。 国丈府落在大兴县,而大兴县又属于顺天府,清风楼之事,也发生在顺天府,所以,在国丈、国舅被抓不久,顺天府尹、大兴知县就上了乞罪疏,等候发落,也被内阁暂时按下。 “廷杖,板子里面的猫腻,朕就不多说了。” 大明朝历代皇帝都喜欢打臣民板子,猫腻多少,作为皇帝的心知肚明,朱厚熜道:“林海,流徙,到酒泉充军!” 林海,就是国舅。 大明朝建国,设十三大塞王,统辖漠南诸卫所,以山河固险。 对此太祖高皇帝颇为自诩,宣称“我国家驱逐胡元,混一寰宇,东至辽海,西至酒泉,延袤万里。” 酒泉,正是大明旧长城的尽头,到那里充军,且无归期,有的是苦头吃。 “微臣遵旨。” “至于国丈…” 朱厚熜实在找不出合适的言语评价这位岳丈,一应罪名也安不到国丈的头上,只得道:“虽不是朝廷正职,但也是皇亲国戚,理应从官吏律,洁身自好,纵欲狎妓,难饶其罪,高拱,依大明律,官吏狎妓该当如何?” “回圣上,以太祖高皇帝《大明律》和《御制大诰》,凡大明官员,上到六部尚书,下到官府捕吏,均不可嫖宿娼妓,如果官员狎妓被抓,要处以廷杖六十的刑。” 还是廷杖。 “改流徙吧。” 朱厚熜想了想道:“流放岭南。” 父在岭南,子在西北,若是不能得赦,此生恐不复再见,此罚,说重不重,轻也不轻。 “微臣遵旨!” “而那些钻营之人,是官吏者,罢官,是勋贵者,除爵,是富商、巨贾者,罚没全部家产,再掉个个儿,跟着国丈、林海流徙。” 烧热炕。 都烧塌了,该得的罪过都应得。 让官员、勋贵、富商、巨贾去跟着国舅流放酒泉,让官宦子弟、勋贵纨绔、富商、巨贾之子跟着国丈去岭南,掉了个个儿,这一路上,不打起来才怪。 “微臣遵旨。” 高拱领旨,顿了顿道:“圣上,那秦淮魁该跟谁?” (本章完) 第317章 海瑞入阁,先斩后奏! 第317章 海瑞入阁,先斩后奏! 秦淮魁,冠绝天下。 这是世人皆知的事。 而起源已不可追。 却总能让叹一句:“江南好风光。” 国丈、国舅之乱,与这女子有关,也与这女子无关,令天下人耻笑的父子连襟,早就是事实。 “卖身契在何处?” “回圣上,大抵还在那巨贾之子手上,但降罪抄家后,就归于朝廷了。”高拱思绪清晰道。 作为内阁首辅大臣兼户部尚书,六万两黄金的“货物”,不能不记忆深刻。 望着三阁老的神态,朱厚熜叹了口气,不禁想起了后世那句经典的名词,“没有买卖,便没有伤害。” 世间娼者,多非自愿,但却因为在勾栏之地见惯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而逐渐无情无义。 知道人一旦提上裤子,就会换个模样。 然而,狎妓者,最喜的便是“劝老妓从良,拉良家下水”。 “朕尝闻官吏之家,有狎妓者,近日里渐喜瞎眼绝色?”朱厚熜声调微冷,道。 高拱、胡宗宪、李春芳身体俱是一僵,心中叫苦不迭,高拱额头见汗,勉强答道:“回圣上,确有耳闻。” “有何妙处?” “回圣上,瞎眼者,目不能视也,今锦衣卫如水银洒地,无孔不入,心有多疑者,连枕边之人也未能信过,而圣上…又多雷霆,官吏俱圣上效太祖高皇帝手段,为防泄露,多以瞎女为狎。”高拱额头汗水越来越多,答道。 从大明朝建国之初,太祖高皇帝就设立了教坊司,主要负责皇家宴会和礼仪活动的演奏,但也将其作为官办妓院,收纳犯官家眷、敌人俘虏的家小,以及遭到连坐之罪的女子。 而这些女子学会技艺后,会被编入乐籍,沦为娼妓,供商贾娱乐。 但大明朝官吏狎妓现象屡禁不止,与社会风气、官员的道德观念以及律法规定有关。 洪武年间,太祖高皇帝在《大明律》和《御制大诰》中明确规定,凡大明官吏,上到六部尚书,下到官府捕吏,均不可嫖宿娼妓。 如果官吏狎妓被抓,要处以廷杖六十的刑罚。 但是,所有律法都是靠人施行的,在实际执行中往往存在漏洞,尤其是在远离京城的地区,官吏狎妓难以得到有效遏制。 大明朝的社会又是物欲横流,享乐之风盛行,官吏们自然常常流连于烟柳巷之地。 大明朝的娼妓业早已遍布天下,南京、京城、苏杭等地官办和民办妓院的数量往往能达到千百间。 江南地区的娼妓业尤为兴盛,南京秦淮、苏杭一带自古便是烟繁盛之地,官吏们往往流连于此。 在永乐年间、洪熙年间、宣统年间,官吏狎妓甚至影响到了朝政,宣宗皇帝为之震怒,对官吏狎妓施以了更大的惩罚。 但收效甚微,只是让官吏们不敢再因狎妓耽搁朝事,还没等宣宗皇帝做更多,便已驾崩了。 之后,正统年间、景泰年间、天顺年间、成化年间、弘治年间、正德年间,多由实权内阁主政大明朝廷。 再对狎妓施加惩罚,那不就是让老鼠看米仓吗? 狎妓之风越来越盛,直到嘉靖四十年,这一切戛然而止,圣上的铁血杀伐,让无数官吏为之胆寒。 许多官吏被问斩的罪名之一,便是狎妓,很多证人,就是锦衣卫找来的那些被狎之妓。 官吏们一度不敢出入勾栏,但这世间,聪明者不少,很快就找到了破解之法。 娼妓们是以眼指证的官吏,官吏担心的也是这个,那么,让娼妓们“看不到”不就可以了。 官吏们放心,而勾栏依旧能日进斗金,于是乎,不断有貌美如的瞎眼女子成了娼妓。 但哪有那么多眼瞎美人,不过是鸭公、鸨母的手段罢了。 朱厚熜望着高拱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不满之意,道:“地府空荡荡,恶鬼在人间啊。” 高拱虽然在朝野有着暴脾气、嫉恶如仇的评价,但真正影响到文官集团的东西,却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一点,就不如张居正,张居正是真敢对文官集团挥刀。 “臣有罪!”高拱再次跪了下去,能明显看到其后脊的衣衫都被冷汗浸透了。 “你也就知道朕暂时罢不了你,才这么有恃无恐。” 内阁就这三瓜两枣了,再把高拱罢了,朝政就真的不能及时处理了。 高拱没有作答,把头磕了下去。 随着接过内阁首揆的时间越长,他的心慢慢也懒散了些,绷得弦就没那么紧了。 这时,被圣上点出来,高拱不由得想起了严嵩内阁时期,严嵩曾对徐阶、张居正、他说过的话,“人啊,小心几天容易,但小心几个月,几年,乃至于几十年,就没那么容易了。” 尤其是在这样一位英明神武的皇帝阁中,高拱真难想象,严嵩是怎么支撑二十年的。 朱厚熜的目光从高拱身上移到胡宗宪、李春芳的身上,说道:“补阁的事,内阁上过几次了,朕本想着你们能应付的过来,便搁下了,现在看看,是真该补阁了。” 胡、李应声而跪,齐声道:“微臣有负圣恩,望圣上降罪。” “补两位阁老吧。” 朱厚熜望向了门外的大日,说道:“工部尚书朱衡,两万五千里直道进展顺利,十一支宝船舰队的打造也提前完成,实乃我大明朝的栋梁之材,就以部堂之身跻身内阁吧。” 以部堂之身跻身内阁。 其意为成为内阁阁老兼领原工部事,卜一入阁,就是实权阁老,也省的内阁分部事了。 “礼部尚书海瑞,以九卿之身,巡视诸省府县地方新建学堂,不辞辛劳,且沿途有民求告,为民做主,实乃清庙之器,同以部堂之身跻身内阁。” 朱厚熜想起了这把大明朝利剑,继续说道:“贤者在位,能者在职,朕与尔等同居庙堂,离江湖日远,官吏狎妓之风,屡禁不止,逼良为娼之事,屡见不鲜,万般罪恶,皆以娼、妓之业存之,自即日起,由海瑞以阁臣、部臣之身,代朕巡视地方,凡有娼业,一律铲之,凡有妓者,教而改之,屡犯不改,杀之,此旨,以教坊司为始!” “臣领旨!” 高拱、胡宗宪、李春芳三位阁老,不知道是怎么接的旨,也不知道是怎么出的紫禁城,等回过神时,便已经在内阁了。 内阁又增加了两位阁老,按理说是好事,但身为文官首的高拱,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文人雅士向来喜爱娼妓之业,这便是娼妓之业能兴旺发达的真正原因。 能在地方开设青楼、勾栏,逼良为娼的人,哪个没有名士站台,哪个背后没有势力,地方上盘根错节的黑、恶,才是历朝历代娼妓之业长盛不衰的真正原因。 铲除娼妓之业,不妨说是铲除地方上的黑、恶势力。 而且,此事的督办,圣上交给了新入阁拜相的海瑞,连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高拱望向胡宗宪、李春芳,胡宗宪毫无反应,理政解难,李春芳却在奋笔疾书,不用猜就知道,是传信回家族自查有没有娼妓之业,有的赶快脱手,没有就万事大吉。 不知道为何,高拱突然有些想念张居正了,尽管两人同阁时,政见多有不同,时常起冲突,但同僚多年,张居正是少有能知心、谈心的人。 如果换作是张居正,该如何做事呢? 高拱揣摩着,也拿起了狼毫笔,先办第一件事,为小公主拟封号。 如今这世道,封号倒是好拟,适逢千秋难会之承平盛世,“太平”二字做封,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 交由胡宗宪、李春芳去看,两人也没有任何异议,便唤来内阁中书舍人高务实前去觐见呈奏。 不消多时,高务实回返内阁复命,“太平公主”封号获得朱批“照准”,同时,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提督太监的黄锦,也随之一道而来。 海瑞、朱衡入阁拜相的旨意,要通过内阁下放至全国两京一十五省。 高拱亲自抄录两道旨意后,命人将原旨收录文渊阁,而一字不差的抄录旨意,则传于天下。 黄锦接着拿出了第三道旨意,铲除国朝娼妓之业,教化娼妓从良,高拱默了一下,抄录、收录,会同前两道入阁旨意,三道旨意一同交给高务实去放旨。 另外,专程有人前去通知正在京畿附近巡视诸省府县学堂建设的海瑞,不必回京,照旨办事即可。 从嘉靖四十年春,海瑞就得了天子剑,圣上始终没有收回,办事时,倒是省了不少工夫。 高拱另附了封信,让海瑞放开手去办,出了任何事,内阁都兜着。 驿者启航。 黄锦回宫复命。 高拱继续为死去的水师将军丁启睿、杨鹤、陈奇瑜,和一位在南亚次大陆战场上表现最英勇无畏的校尉王平拟侯爵赏赐。 安西、威西、乐西、武西。 为丁、杨、陈、王四侯之封。 胡宗宪、李春芳依然没有什么异议,并挑了十二个水师将校中大功之人,想好了伯爵封授。 自此,大明朝又多了四侯十二伯,但无一例外,全部是死后追封,哪封哪了。 名入国史,送去仪银,就宣告落幕。 临近下值前。 高拱又以内阁函令的形式告知刑部,国丈、国舅,和一批官吏、勋贵、富商、巨贾家的处罚建议。 虽是建议,但其中的言辞,显然是命令,刑部尚书潘恩,自然能看到这究竟是谁的旨意。 内阁放衙。 高拱没有回相府,甚至拒绝了嗣子随行,去买了些纸钱、纸马,让车夫打马去了城外。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高拱年已五十,却无子嗣,有过三女,但也纷纷早逝,今日皇后诞女,也不免触动了心事。 等到了城外,高拱将纸钱、纸马放在了朝向女儿坟墓的方向,却没有点燃,皇家有喜,不能使阴物。 子时更声,阴风兮兮,高拱在马夫的催促中,这才返回相府。 高拱走后,风势却越来越大了,吹飞了纸钱、纸马,在风中起舞,好似有孩童在玩闹似的,追着马车。 风吹动着车边的装饰银铃阵阵,车中的高拱潸然泪下。 这银铃,是他送给小女儿的,小女儿在死前又送给了他,虚弱对他说道:“父亲,银铃声响,便是我回来看您了。” 风骤。 整整刮了一夜,才逐渐有了将息的架势,而属于大明朝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京畿,永平府,遵化州。 海瑞到这里不久,就有百姓告状,而原由,便是此地内有伙“柴刀帮”,以凶残为名,是打家劫舍,逼良为娼,无恶不作。 海瑞找到县衙,调动两班衙役追回了被抢走的民女,但就在县衙内,海瑞将人交回给其父时,所谓的“柴刀帮”纠集了数十人,个个手持柴刀,悍然进攻县衙,要夺走那民女。 此地的锦衣卫及时赶到,但柴刀帮中人不但不惧,反而对锦衣卫先发动了袭击。 这几十人立时团灭。 但这引起了海瑞的重视,他是自福建南平教谕而起,深知底层丑恶,但万万没想到,在京畿之地,天子脚下,能丑恶至此。 一帮“匪类”,竟连锦衣卫都不惧,这显然不是一般的“匪类”了,必须要出重拳。 遵化知县几乎是滚爬到到海瑞脚下的,并立下军令状,必会给海瑞一个交代,而就在海瑞思考此人该不该用时,圣旨到了。 与之同到的,还有永平府的锦衣卫,来恭贺海瑞入阁。 海瑞也不再犹豫,命锦衣卫立刻将遵化知县拿下,拔出了天子剑,对锦衣卫下达了严厉命令:“七日之内,荡平遵化黑、恶,并通令两京一十五省,在接到命令之日起,十日以内,铲除诸省、府、县中一切黑、恶,一县未平,县令、县丞、县尉罢官问斩,一府未平,知府、同知、通判罢官问罪,一省未平,巡抚、按察使、布政使罢官!” 说罢。 海瑞便挥剑斩了遵化知县的脑袋。 先斩后奏! 阁老令下。 永平府锦衣卫千户,遵化州锦衣卫百户领命,缇骑四出,凡遇黑、恶,杀无赦! (本章完) 第318章 百万娼者,除恶务尽! 第318章 百万娼者,除恶务尽! “柴刀帮”。 名字源于他们的标志性武器——一把锋利的柴刀。 而其帮众,年纪基本在十几岁到二十岁之间,他们大多是泼皮、无赖,白日里无所事事,黑夜中却变成了街头巷尾的噩梦。 这群人装备简陋:一把砍柴所用的柴刀、一块砖头,这就是行凶作恶的全部武器。 起初,柴刀帮只是一些无所事事的青年,为了生计游走在大明律法边缘,如抢劫小摊贩、打架斗殴等。 由于朝廷动荡,多项国策对地方的扶持和倾斜,使得地方衙门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建设上,无数的地方青年、中年投身于大明朝两万五千里直道、十万座学堂建设中,对这些零星的混乱没有放在心上。 柴刀帮就此抓住了机会,拳打老弱,调戏民女,这本就是帮众们的老本行。 于是乎,柴刀帮的势力迅速膨胀,并在遵化州及其周边地区建立起了多股势力。 柴刀帮不再满足于小打小闹,而是开始对更大的目标下手。 遵化州沿街的店铺,小摊贩就成为了柴刀帮主要来钱之道,这些柴刀帮众会成群结队地出现在一街两巷中。 对待商铺还客气点,一群人到店铺里,就随便倚着、靠着,但凡有客人敢进店,就将柴刀拍出来,把客人吓跑为止,逼迫掌柜的交出保费。 而对待更贫贱的小摊贩,柴刀帮就什么客气都没有了,凡是拒绝交保费的,上去就是一顿毒打。 为了保全性命,小摊贩们不得不屈服于柴刀帮的淫威之下,忍气吞声地缴纳保费。 有不能忍者,上告到衙门,但柴刀帮能发展壮大,本就和衙门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收到告状,遵化州知县便会派遣两班衙役去抓人,但要不了多久,被抓的柴刀帮众便会因证据不足而被放出来。 然后,对告状者展开凶狠的报复,断手断脚都是正常的。 一次、两次…次数多了,遵化州百姓便明白了这其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知道吓住、唬住百姓的柴刀帮众,嚣张气焰在不断升高,慢慢地不再满足于收保费,进而从事更快来钱的方式。 一赌,二娼。 天底下。 恐怕没有这两者来钱更快的手段了。 柴刀帮在遵化州及附近开设了大量赌坊、青楼。 以收到的保费,在赌坊中放给那些红眼赌徒利子钱,十赌九骗一输,就没有赢或翻盘的机会,还不上欠账,赌坊中人便会以赌徒妻、儿、女来抵债。 赌徒妻、女,被直接送到柴刀帮所开设的青楼,而儿呢,则在柴刀帮的吓唬、引诱、蛊惑下,成了柴刀帮众。 由受害者,成了加害者之一。 但能赌到卖妻女总是少数,且貌美者本就是世人中的少数,青楼生意不佳,仗着有衙门庇护,“不死之身”的柴刀帮,干脆重操旧业,只要瞧上哪家的姑娘就去强抢。 这便是海瑞初入遵化州,就有女儿被抢,走投无路百姓求告上门的原因,那老伯、老妇,是真做好了女儿救不回来就去死的准备,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拦住了当朝礼部尚书的车架。 海瑞大名,大明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连寻常百姓都知道,更何况县衙中的两班衙役。 所以,在海瑞进入遵化县衙后,当班捕头就知道要遭,都没有来得及通禀县太爷,就领着衙役先将那女子给救回来。 可柴刀帮已经找到了更大的靠山,甚至搭上了永平府知府小妾的关系,对遵化州知县已然没有多少忌惮了。 而瞧上被救女子的,又正是柴刀帮帮主的独子,这才有了数十个柴刀帮众冲撞县衙,打骂县衙衙役,甚至袭击锦衣卫也要强抢民女的举动。 可是,却不想撞到了“南山”。 大明朝最铁面无私的九卿,不,现在刚刚晋升为内阁阁老,而奉旨督办的,恰好是扫黑除恶。 这第一把火,理所当然在遵化州烧了起来,烧到了永平府,甚而烧到了顺天府。 上千名柴刀帮众的详细信息,包括据点、帮众构成和活动规律被锦衣卫很快呈了上来。 海瑞再次下达了阁老令,追杀柴刀帮众,在任何地方找到,就在哪个地方杀死,在街道上发现了,就在街道上干掉,在茅厕里追到了,就把他们溺死在粪坑里。 为此,锦衣卫制定了详细计划。 将整个遵化州地区划分为若干个重点区域,并根据线报分析确定了“柴刀帮”各个据点的具体位置。 为了确保行动的隐蔽性和突然性,锦衣卫决定采取分区包围、集中打击的策略,即在同一时间内对多个“柴刀帮”据点进行突击,防止柴刀帮众有时间、有机会、有可能逃跑。 整个行动,仅仅持续了数个时辰,直到夜幕时分,遵化州的局势就得到了全面控制。 一千二百五十六名柴刀帮众,被全部斩杀,所有的赌坊、青楼被查抄,鸭公、鸨母被杀,娼妓会置于尼姑庵等待教化。 突袭行动圆满完成,遵化州街巷恢复了久违的平静,但海瑞对该地的清洗,却仍没有结束。 顺着柴刀帮的“藤”,锦衣卫找到无数的“蔓”,无数的证据被锦衣卫找到,放到了海瑞的面前,可谓是桩桩血汗,件件当诛。 整个遵化州县衙、名士、望族,全都收过柴刀帮的黑钱,或是好处。 海瑞向来痛恨为官不仁、沽名钓誉的人,随即下达了第三道阁老令,道:“传我命令,凡与柴刀帮有关者,一律杀无赦,一应家财,尽数充没国库!” “是!”那名锦衣卫千户领命道。 针对衙门中人、名士、望族的行动,就要简单许多,这群有名有姓的人,既跑不了和尚,也跑不了庙。按图索骥杀上门,将罪者斩杀,转身就走,锦衣卫缇骑辗转全县,诛者近千,抄没过百万。 当一本本染血的账册呈上,海瑞面无表情,无动于衷,望向了永平府衙的方向,算算时间,永平府知府也该被拿下了。 死人之身焚去,死人之首在遵化州县入口处垒起了一座京观,而海瑞的马车,则朝着永平府衙方向蜿蜒而去。 …… 内阁。 四面八方的消息源源不断传来。 仅两个月的光景,大明朝两京一十五省就打掉赌坊、青楼等涉黑帮伙六千一百四十个,涉恶帮伙一万九千七百七十六个,立斩黑、恶势力三万八千四百四十二人,抓捕黑、恶势力伙众七万六百八十四人,查察涉黑涉恶腐败六千七百一十九名官员。 如此手段,显然是惊了圣,能杀、抓这么多人,必然是全国朝的锦衣卫缇骑四出、东厂番子到处出击才做到的。 锦衣卫、东厂在给内阁的简报中,还特意对某些地方的帮伙给予了“高度评价”。 史上最牛帮伙:永平府柴刀帮老大杨宽,就在这京畿之地,天子脚下,私藏火铳三十八支、火弹一万多发、甲胄百副、“战车”四辆,就是能在战场上驰聘的战车。 在最后的抓捕行动中,永平府的锦衣卫都差点出事,要不是提前送出了线报,直接调动了就近的京营前去支援,负责抓捕的锦衣卫、东厂都可能付出沉重代价。 而这也不是一般黑、恶帮伙,根据大明律,私藏火铳、甲胄,不论所为,皆同谋反。 内阁阁老的海瑞在第一时间出了重拳,将杨宽等柴刀帮众全部斩杀,连骨灰都给扬了,同时,夷灭杨宽等柴刀帮高层众亲族。 但是,火铳、甲胄,这根本不是柴刀帮能有机会触碰到的东西,一府之侯的永平府知府许衡,被海瑞的天子剑所斩。 但这远不是地方黑、恶的极限。 级别最高的帮伙:黑、恶霸主刘永,该帮伙腐蚀了一卫官员,上至沈阳中卫知府慕寒、同知钱江,通判赵伟,下至沈阳中卫治下各县衙役,无一例外,皆是黑、恶中人。 要不是军方已经独立于朝制以外,胡宗宪、王崇古又对诸镇军将多番调整,恐怕整个沈阳中卫都是刘永“上头的人”。 慕寒、钱江、赵伟在得到阁老令之初,完全没有在意,任由帮伙继续为祸百姓。 这也立刻引起了沈阳中卫中的锦衣卫的警惕,在窥得内情后,连连上报,直达内阁、玉熙宫,最终是锦衣卫代都指挥使朱七亲自持圣旨前往辽东,调动了边军,封锁了沈阳中卫七日进出道路,铁血肃清了一切。 慕寒、钱江、赵伟一同授首,举家被诛。 即便如此,永平府知府、沈阳中卫知府,也不是黑、恶存在最高的人。 官阶最高的帮伙老大:湖广按察使孙朗,原永州府知府,在嘉靖四十年、四十一年、四十二年朝廷动荡中,逢遇而上,在湖广得到阁老令时,作为二十年刑名的孙朗,就全权负责了扫除黑、恶的事务,但谁也没有想到,这狗日的竟是遍及湖广诸府县帮伙“胜天帮”的老大。 开始时,孙朗还像模像样杀、抓了一些人,取得了不小的政绩。 但其真正目的,却是在趁此机会,将湖广内的其他帮伙全部敲死,一举成为了湖广黑、白两道的无冕之王。 左手刑名,右手黑、恶,可谓是无法无天。 可早在扫黑除恶没有开始前,孙朗便已经被锦衣卫给盯上,就在孙朗在密室里,高喊着“胜天半子”的时候,隐藏在其身边的锦衣卫高级密使一刀将其砍死。 那“胜天帮”,也被湖广诸府、县的锦衣卫同时动手,该杀杀,该抓抓。 几日之间,湖广黑、恶为之一空。 而年纪最轻的少年帮伙:两广“黑虎会”,除“老大”冯希出生在嘉靖十二年外,其他骨干帮众都是嘉靖二十五年后生人,还网罗了六十余名嘉靖三十年以后的泼皮、无赖作为“马仔”。 同在两广,锦衣卫还给了一个评价,那便是身边最近的帮伙:肇庆府下的阳江县有一白露楼,专营酒食生意,但却开遍了肇庆府。 白露楼掌柜林钦与地面上的混混徐笠联合,做起了“无本生意”,不论白露楼日常所需食材,还是开办新酒楼,全由徐笠去敲诈,但凡不给,就砍手砍脚。 白露楼就这样起了家,林钦、徐笠也赚得盆满钵满,在林钦、徐笠为锦衣卫所斩后,对其家财清算,竟高达上百万两纹银。 丝毫不亚于一个大型帮伙之财。 但这些,全都充入了国库中。 难得的,内阁首辅大臣兼户部尚书的高拱露出了笑容,在没有打击两京一十五省黑、恶前,还担心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但看到无数充入国库的银财,忽然觉得,什么都不是问题。 这么多的黑、恶,起码为国库充入了上亿两纹银,建造两万五千里直道或许还差点,但建造“十万座学堂”,绰绰有余。 扫黑除恶,能弄到一项国策级的银两,高拱认为,这样利国利民的事,该多干,常干。 地方自查总有不到的地方,锦衣卫也不是面面俱到,高拱甚而都认为,该让普通百姓参与进来,凡是举报黑、恶者,重重有赏。 为防地方衙门徇私枉法,该让都察院御史作为钦差,巡查全国朝诸省府县,倘若百姓信不过地方衙门,可上报巡查钦差,一旦查实,同样给予重重奖励。 事关“钱途”,高拱有着非常高的兴致,飞快地拟好了一道奏疏,“奏除恶务尽疏”,详细地阐述了心中所想。 停笔后,还让胡宗宪、李春芳来看,询问二人的意见,胡、李默了一下,没有反对,也没有什么补充。 高拱让内阁中书舍人高务实前去玉熙宫呈奏,但紧接着,就在奏疏之下,是此次扫黑除恶中,查抓到的娼妓之数。 仅秦淮河畔,就有十万之众,京城、杭州……林林总总,大明朝两京一十五省,竟有百万之多,这加以教化,不知要多少钱。 更何况,其中不少娼妓,常年从业,身患疾病,加以治疗,又不知多少钱。 高拱从钱流中“醒来”,捂着心口,仿佛在滴血…… (本章完) 第319章 吕芳娶亲,锦衣天下! 第319章 吕芳娶亲,锦衣天下! 玉熙宫。 朱厚熜看着内阁呈奏。 这显然利国利民的政策。 但以两世为人的目光看,高拱“有奖举报,全民参与”的扫黑除恶斗争,想法是好的,可要是就这样下发到地方,要不了多久,就会成为空谈。 原因很简单,举报人身份隐藏是大问题。 黑、恶,对应着,白、善。 不过,人是复杂的,人世,更是复杂的。 如果“上头没人”,黑、恶哪敢肆意妄为? 况且,举报成真,对地方象征着“白”、“善”的青天父母官都会加以惩罚。 这就和那“登闻鼓”一样,有朝制,凡有鼓响,地方父母官就必须升堂问案,不然,就有大罪。 然后呢? 哪个地方衙门登闻鼓前没有设置几个衙役,专门就看着登闻鼓,谁敢登闻告状,惊了县太爷,管你有冤无冤,先打二十板子再说。 一来二去,谁还敢登闻告状,哪个敢不老老实实的请讼师,递状纸,送献银,等老爷高兴了,有时间,才有可能看到民冤。 若是规定黑、恶存在,便是地方父母官懒政、怠政,那些县官恐怕会大肆拦截上告百姓。 巡查钦差,代天巡狩,可又能有多少人呢?待的时间再长,总有离开的时候吧? 地方官吏、黑、恶存在的联合报复,怕是会让上告百姓吃更多苦头。 所以,百姓的举报,绝不能由地方衙门、官吏所接,要由独立于朝廷以外的衙门受理,包括奖励的发放,也要由该衙门来负责。 那么,遍观国朝,这个衙门是哪个? 朱厚熜坐在御案上,手中的狼毫笔写下了“锦衣卫”三个字。 起笔间,朱厚熜顿了顿,饱满的笔墨点点滴落在纸上,一张上好的宣纸,就这么毁了。 搁笔。 朱厚熜望向了越来越稳重、沉默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提督太监黄锦,问道:“黄锦。” “奴婢在。” “吕芳在金陵过得好吗?” “回圣上,干爹过得很好,甚至…还娶了房媳妇。”黄锦答道。 髀肉复生的事。 吕芳不可能对人言,但在兴王府、紫禁城、西苑几十年,压抑的心性得到释放,在今年早春时,终于有了萌动,一眼便瞧上了位俏寡妇。 能伴驾几十年,吕芳的外貌形象自然不必多言,在“回春”后,长出了胡子,发须转乌,皱纹尽消,读过书,又白又洁,走出去,说是一二十岁的青年都有人信。 更难得的事,见过了世间的大风大浪,万事沉凝似水的气质,使得吕芳走到哪里,都很出众。 吕芳落入金陵的事,只有两京少数朝臣、宦官知道,只要干儿子的黄锦还在,还掌着司礼监、东厂大权,外朝、内廷就没有什么人会多嘴说什么。 所以,金陵没几人知道为太祖高皇帝守陵的吕芳,就是当初权倾朝野,在内廷一手遮天的老祖宗吕芳。 吕芳求亲,很是顺利。 作为干儿子的黄锦,还特意让人从京城捎去了贺礼。 结的婚来,夫妻二人倒也过得非常融洽,可以说是你尊我敬,琴瑟和鸣。 朱厚熜不免有几分惊讶,道:“都娶了媳妇了啊。” 想想也是啊。 髀肉复生,就是个正常人了,吕芳在走的,只是个正常人该走的路。 娶妻、生子。 突然间,黄锦跪了下去,说道:“请万岁爷放心,干爹只会有义子干儿,不会有子嗣延续。” 说一千道一万。 吕芳都是宦官,时至今日,都在宦官之属,终有一天,娶亲之事会为朝野所知。 仅是娶亲,朝野或会当成笑谈,但不会多想什么,毕竟,宦官是可以娶亲的,“对食”嘛。 连宫里的太监都可以有对食,更何况是已经出宫的太监,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可是,吕芳一旦有子降生,那就有大不同了,要么吕芳是头上戴了帽子,要么吕芳是入宫时没阉干净。 前者还好说,又多了个笑话,外朝、内廷或许会更加怜悯吕芳,而不会再加以迫害。 但若是后者,就要朝廷动荡了,吕芳出入紫禁城几十年,谁敢细想其中之事? 吕芳的无子保证,是对圣名的保证。 朱厚熜叹了一口气,望着黄锦,复杂道:“你也想离开了?” 吕芳能说出这样的话,就代表告诉了干儿子黄锦髀肉复生的事。 再想到黄锦这段时间的沉默,朱厚熜不禁在想,黄锦是不是也想像吕芳那样离开他了。 吕芳离开时的那股极致的孤独感,在这时又涌上了心头,朱厚熜不是仙人之体,胜似仙人之体,早已寒暑不侵,可不知怎的,莫名地有点冷。 黄锦头磕了下去,再抬起头时,双眼无声地流下了泪水,泣声道:“奴婢不想离开万岁爷,永远不想离开,奴婢打小就没了家,万岁爷在哪,对奴婢来说,家就在哪。” 死去的陈洪。 现在的黄锦。 是两个极端,陈洪幼时所受的欺辱、打压,使得陈洪一辈子无法释怀,临死都想得到吕芳的一句承认。 黄锦却不一样,在不知事的时候就进了宫,懵懵懂懂的,就得到了吕芳的照顾,所有的师兄弟为讨吕芳的喜欢,而对黄锦不断释放着善意。 陈洪不幸的幼年,了一辈子去治愈而终不能痊愈。 而黄锦幸福的幼年,却足以治愈一生,他将吕芳当成了真正的爹,把内廷当成了真正的家,而朱厚熜,则是他信仰的神灵。 从未想过离去,知晓干爹吕芳髀肉复生后的沉默,是觉得神灵成真了,人啊,总是叶公好龙。 黄锦不敢再在神灵之前玩笑,神灵虽近在眼前,却总觉得遥不可及。 身有残缺,而心不缺。 他。 没有想过离开内廷。这一刻。 朱厚熜了解到黄锦心中所想,泛上心头的寒意被驱散的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说不出的温暖。 望着黄锦的眼神,满是温和,道:“回来吧,让吕芳也回来吧,吕芳想当人,朕的身边也有人的位置,回来吧,回来吧。” 黄锦一愣,迟疑道:“可…可万岁爷说过,十步以内,就有芳草,让奴婢等人除了草,干爹如若回来,岂非万岁爷食言?” 吕芳的倒台。 有着种种原因,但归根结底,是与前内阁首辅大臣张居正“同归于尽”了。 张居正借吕芳领司礼监掌印太监四十年来,内廷种种不堪,来诽谤圣上。 这直接导致了圣上自诉己罪,吕芳离宫,而张居正也在父丧第一时间,被圣上勒令离朝回乡终制守孝。 不论是吕芳离宫,还是张居正离朝,全都没有背着人,而为朝野所知。 这与第一次吕芳为了杨金水,被发去守万年吉壤有着本质的区别。 只要吕芳回京,必然会掀起巨大朝廷风波,当然,现在的圣上不惧这些,可朝堂才安宁了些日子,没必要闹得鸡飞狗跳。 朱厚熜点点头,又摇摇头,笑着问道:“吕芳的模样,你还认得清吗?” 黄锦又是一愣,猛地摇摇头,答道:“回万岁爷,倘若走在街上,我与干爹擦肩而过,断然不敢上前相认。” 得知吕芳髀肉复生,黄锦便让人绘了干爹的画像,那模样,不能说与在内廷时有所不同,只能说完全不一样。 相貌堂堂,长髯飘飘,再配上那渊渟岳峙的气质,俨然是个大家公子,谁能想到,这会是个五十年的宦官? “那就是吕芳,三十年前的吕芳,多了胡须的吕芳。” 朱厚熜知道“回春”后的吕芳是什么样,继续说道:“连你这个干儿子都不敢认,又何况是旁人呢?” 随着朝廷几轮清洗、动荡,朝廷中,基本上已经没有嘉靖十三年以前的老臣了,即便有,也大多老眼昏,哪怕当面,也认不出“回春”后的吕芳。 黄锦喜意溢于言表,道:“万岁爷的意思是,为干爹换个身份?” “‘芳’除草,便是‘方’,赐予国姓,自即日起,没有吕芳,只有朱方。”朱厚熜为陪伴了自己几十年的老人赋予了新名。 至于为吕芳,不,该说是朱方的身份炮制,锦衣卫、东厂都能做的天衣无缝,滴水不漏。 黄锦喜过头后,又不免有几分担心,道:“那要是真有朝中老臣看出来了怎么办?” “吕芳又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吕家人中也有不少外嫁的姑娘,嫁给朱家,生下了‘朱方’,可以是吕家的外甥,也可以是吕芳的外孙,外甥像舅,这个,还要朕教你吗?”朱厚熜笑骂道。 这黄锦,连装都不会装,想要朱方的一切,都出自于帝口,如此一来,才真正为吕芳赋予了新生。 谁也反复不得。 黄锦终于不再绷着了,破泣为笑道:“多谢万岁爷,那奴婢这就让干爹回来。” “回来?回哪?” “回宫啊。”黄锦理所当然道。 朱厚熜被这天真的回答给逗的一乐,摇摇头道:“你干爹不容易,好不容易长出来的肉,就别再挨一刀了。” 内廷,好人可进不得。 黄锦意识到莽撞了,情绪又是一落,是啊,他想让干爹时刻在身边,但干爹却不一定想啊。 疼… 朱厚熜没再逗黄锦,说出了心中的决定,道:“吕芳伴君几十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荫封个锦衣卫指挥佥事,也是应当的,就去北镇抚司吧。” 锦衣卫官职。 自上而下,都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佥事、镇抚使、千户、副千户、百户、试百户、总旗、小旗,十个等级。 指挥佥事位列第三等,仅在都指挥使、指挥同知以下,方便做事。 黄锦明了,这都在万岁爷的计划中,倏然一惊道:“万岁爷这是担心锦衣卫了?” “是啊。” 朱厚熜眼中晦暗不明,说道:“几十万精炼之人,陆炳不在,朱七又镇不住,朕如何能放得下心啊。” 短短三年。 锦衣卫就膨胀了数倍,密使遍布两京一十五省诸省、府、县,甚至外国。 向东,整个倭岛,都在锦衣卫的恐怖控扼之下,归附于大明朝的尼子氏,一边给大明朝挖着金矿、银矿,一边在对东国进攻,在尼子氏步步紧逼下,武田氏、上杉氏两大家族,只能苟延残喘,彻底臣服,不过是时间问题。 向西,锦衣卫在东南亚半岛的密使数量也在不断增加,景王朱载圳在那片半岛上的成果中,锦衣卫暗中帮了不少忙。 再往西,马六甲海峡,已经归属于大明朝,锦衣卫在狮城、马六甲城、槟城等重要海峡城市做了不少努力。 继续往西,在南亚次大陆,就是莫卧儿帝国,或许是锦衣卫遭遇最大的瘪,那里对婆罗门教的虔诚供奉,连锦衣卫都渗透不进去。 可再往西,锦衣卫在欧罗巴大陆上,取得了大获成功,郁金计划,就是证明之一。 锦衣卫密使遍布欧罗巴大陆上下所有阶层,甚至可以说,整个欧罗巴大陆对锦衣卫是单项透明的。 当欧罗巴大陆诸国议会、教会做出什么决定,锦衣卫知道的时间,比该国国王知道的时间都早。 再往西,非洲、美洲,这两个没有开化的地方,锦衣卫暂时还没有什么大举动,但也在随手弄了几个“棋子”扔进去。 而世界东、西的中间,奥斯曼帝国,锦衣卫的渗透也有不少了,包括奥斯曼帝国北边的沙俄,都往里面掺进了“沙子”。 锦衣卫,早就超过了洪武年间的巅峰,成为了真正的世界级大势力,颠覆王国,乃至帝国,都只有想或不想,而不是能与不能。 毫不夸张的说,北镇抚司,就是个“国家”,黑暗中的国家。 不可避免的,光明里的国家拥有的问题,北镇抚司也存在,或更大。 锦衣卫中出现了大规模且严重的腐败,这在陆炳没有前往西洋前就存在,在朱七成为代都指挥使后,不断暴露了出来。 这让两世为人的朱厚熜,不由得想起了华夏北边那个巨熊,还是没有倒下前的那个巨熊,有个闻名世界的组织,“kgb”。 何其相似。 (本章完) 第320章 特情世界,世界之父! 第320章 特情世界,世界之父! 北镇抚司。 在世人的印象里,只是一个规模庞大、手段冷酷严峻、眼线无处不在、无事不管的线报衙门。 就连曾经数十年司礼监、锦衣卫老祖宗的吕芳,不,现在该说是锦衣卫指挥佥事的朱方,都保持着过去的印象。 内阁、六部九卿衙门,两京一十五省官吏大多也被影响着。 甚至,连位置都没有变过。 而实际上,自去年开春后,大部分锦衣卫便从京城内搬到了南苑。 南苑是元、明两代的皇家苑囿,因苑内有永定河故道穿过,形成大片湖泊沼泽,草木繁茂,禽兽、麋鹿聚集。 南苑又称“南海子”,元代是皇家猎场,史称“下马飞放泊”。 “下马”,指离城里不远,骑上马,一会儿下马就到了。 “飞放”,指飞鹰放狗,“泊”自然是指“海子”。 在成祖文皇帝朱棣迁都北京后,赶走了所有居住在海子里的居民,扩建殿堂宫室,四周修砌围墙一百二十里,谓之“南海子”。 把元朝的猎场扩大了数十倍,而本朝的燕京十景中的“南囿秋风”,就是指南海子一带。 周辟四门,内建衙署,设总提督一人、提督四人负责管理。 苑内分为四部分,各有一名提督管理,管辖海户四百人。 苑内设立二十四园,养育禽兽,种植果蔬,供皇帝和官僚贵族打猎享乐。 但到嘉靖年间,南苑已经很衰败。 当今圣上久居西苑,少有狩猎之时,阁老六部九卿大臣,又是不喜杀伤(武事)的文人,勋贵,嘉靖四十年以前的勋贵被一笔勾销,如今能叫的上号的勋贵,都是在东南战场、草原战场、南亚次大陆战场新封的,只有两种人,死的,被追授爵位,哪封哪了,活的,在继续为国征战,开疆扩土。 整个京城,如今就两位能进入南苑的勋贵,皆出自一家,那便是内阁阁老、卫国公王崇古的儿、孙,安国公王谦,顺国公王之桢。 王谦自幼就是个病秧子,别说打猎,哪怕是骑马、射箭都能去掉半条命。 王之桢还是孩童,骑马打猎、弯弓射箭还早了点。 于是乎,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便上疏将南苑讨给了锦衣卫,而这仅围墙就一百二十里长的南海子,就成了新的北镇抚司、锦衣卫、诏狱。 而京城内的旧衙,不过是迷惑外人用的。 朱方得到了圣旨,从金陵重回京城,便前往了南海子述职。 南苑开四个苑门,北为大红门,南为南大红门,东为东红门,西为西红门。 大红门前。 锦衣卫代都指挥使朱七亲自出苑迎接,仅一眼,便有些慌了神。 朱方下了车,率先行礼,道:“见过都指挥使大人。” 朱七回过神,望着朱方的眼睛,嘴唇微动,声音微不可闻,“像,像啊,尤其是那双眼睛,太像了。” 吕芳以司礼监掌印太监之身,镇压了锦衣卫四十多年,在嘉靖四十年以前,锦衣卫所有人都可以说是生活在吕芳的恐怖阴影中。 哪怕嘉靖四十年后,锦衣卫脱离司礼监掌控,重新站了起来,但所有锦衣人在见到吕芳时,总会不知觉地微躬着身,这种卑微,源自于骨子。 直到吕芳被逐,离开内廷,离开京城,锦衣卫这才彻底站直了身子。 朱七本以为这一切都过去了,可再见到“朱方”时,那眉宇间的三分相似,立刻便让他慌了神。 “什么?”朱方知道朱七在想什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问道。 朱七慢慢平息了心绪,想到蒙荫中的内容,吕芳突然暴毙,圣上感念,赐令其“外甥”朱方荫锦衣卫指挥佥事,感叹了一句外甥像舅,苦笑摇摇头道:“没什么。” “那以后,就多赖指挥使大人照顾了。” “好说,好说。” 朱七心不在焉应着声,说道:“先随我进苑吧。” “是。” 尽管有朱七这种代都指挥使在,进入南苑的检查却依然少不了,前前后后,十道关卡,几乎把人的里里外外检查了个遍,确定没有任何可疑东西外,这才真正走进了南苑。 天地为之一变。 秀丽的风景,若干的衙署。 獐子、野兔、麋鹿、甚至是老虎等形形色色的动物在道路两旁的草地里随处可见,但更多的,是人。 无数的人出入在这一排排衙署中,脚下飞快,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这里的人,比朱方在金陵最繁忙的大街上见到的人还要忙碌。 见到朱方震惊的模样,朱七亲自予以解释,道:“我们之初,其最主要的职责是对内保卫皇权,缉捕谳狱。 从洪武十五年,至嘉靖四十年,近一百八十年间,我们都是这样做的。 随着当今圣上整顿吏治,革新弊政,我们深得圣眷,为了更好地履行圣命,不可避免的,我们发展和壮大。 时至今日,我们职责范畴,集线报搜集、反细作、监督军队、护卫朝廷、保障朝廷通讯、维护国朝社会安定、保卫边镇、执行玉熙宫、内阁委托的特殊命令职责为一体……” 说到这,朱方眼睛里出现了微妙的变化,他明白了圣上让他进入锦衣卫的目的。 朱方没有掩饰好奇,直接问道:“我们有多少衙署,又有多少人?” 朱七望着朱方看了好一会儿,锦衣卫官职分十级,但越往走,人越少,都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佥事,这三级官职,全加在一起,也不过十来号人。 朱方进入锦衣卫,是钦命的,作为锦衣卫代都指挥使,朱七可以确定,朱方必然有特殊圣令,是带着圣上意志来的。 是什么都不说,等待朱方,或者说圣上去挖掘,引来猜忌! 还是照实说,通过朱方向其身后的圣上表露,锦衣卫没有任何异心? 朱七默了一下,慢慢说道:“我们分为五组六局,龙组,负责对内侦查,凤组,负责对外侦查,虎组,负责监督士人、信徒等,龟组,负责信息联络,麒麟组,负责边防。 一局,负责对外派遣“顾问”,做一些明面上的工作。 二局,负责伪造身份……” 说到这里,朱方的心不由得加快了一下,但极致的镇定,使得他没有露出丝毫异常。 “三局,负责与国外密使联络,进行线报传递。四局,负责提供线报工具。 而五局、六局都负责内部行政。 以上六局,都作为辅助衙署。 而人数…” 朱七顿了一下,继续道:“国内外密使约在十万左右,另有五十万内部职员、警卫、边镇军队和特殊军队。” 此时此刻。 朱方不知道该怎么具体形容锦衣卫,什么绣衣使者、不良人、皇城司,在锦衣卫面前都不值一提。 这样的规模,绝后或许不敢说,但空前是肯定的。 六十万人,连军队都有,这样的存在,圣上如何能放心啊。 朱方知道,这些都还是南苑表面上的东西,而更深层次的,恐怕还有更多,但那些,都只能以后由他慢慢去找了,躬身说道:“多谢都指挥使大人赐教。” 朱七点点头,说道:“在北镇抚司中,指挥佥事是可以单独负责一组一局的,小方佥事,你想负责几组几局?” 小方佥事? 这样的称呼,朱方是怎么都没有想到,从黄锦炮制的身份上,他是“吕芳外甥”。 以过去的身份地位辈分论,至少也和朱七是同辈,这种明显上者对下者的称呼,或许,有着朱七潜藏心底几十年的恶趣味。 在朱七这面无表情下,谁知道,叫的是“小方”,还是“小芳”? 朱方笑了笑,拱手道:“但凭都指挥使大人吩咐。” “龙组,五局如何?”朱七显然是早有打算,适才的询问,仅仅是客气一下,不是准备让朱方真的去选择。 但这打算,心思确实到了,龙组,负责大明朝内所有侦查,五局,负责着锦衣卫内部行政,包括人事、财政等权力。 直管龙组、五局,能让初入锦衣卫的朱方能以最快速度了解到锦衣卫的全貌,嗯,在大明朝内的全貌。 而国外的,暂时接触不到,但这样也够了,锦衣卫通过朱方充分展露了圣上最关心的内容。 辅助朱方做事的人,自然不可能是锦衣卫都指挥使的朱七,一名龙组的千户便领着朱方去熟悉北镇抚司了。 但在朱方离开后,朱七却没有立刻去投入繁忙的事物中,在海子里消遣了会,得到了个消息。 “是站着的。” 朱七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下来,常人和宦官在日常生活中最大的区别,便是站着和蹲着。 既然是站着的,那就证明是多想了,只是长得像而已。 凡是和当今圣上有情分的人,臣下,奴仆,也不妨把话说明白些,内阁阁老、司礼监太监,不管是前任,或是现任,陆炳给锦衣卫下过最严命令,禁止一切调查、窥视。 所以,锦衣卫并不知道吕芳离开京城,前去金陵之后的事,更不知道吕芳娶了亲,再知道吕芳有关消息时,就是吕芳死去,外甥蒙荫。 吕芳,大抵是真的死了…吧? 朱七的嘴里,反复念叨着“朱方”两个字,却不敢去多想。 在陆炳前往西洋后,锦衣卫这千钧重担就压在了他的身上,每日每时每刻,都有来自世界的线报、消息送来,许多重要的内容,还需要他亲自决断,分类,归档。 然后,给玉熙宫送简报,给京内、京外的内阁阁老送简报,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也得亏是他身体不错,几十年的功夫没有白费,才撑得下来,不然,早累趴下了。 陆炳,锦衣卫真正的都指挥使大人,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或者,能找个人替代也行。 朱七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眼睛却是晦暗不明的底色。 …… 玉熙宫。 一份密奏摆在了御案上。 其中内容揭露了锦衣卫的部分强大。 十万名密使的全球监控,遍及亚洲、欧洲、非洲,以及美洲,凡是人类有大规模聚集的地方,锦衣卫都将手伸了过去。 无与伦比的行动能力,在收集线报之外,锦衣卫,尤其是国外的锦衣卫,秘密制定和进行了一系列高风险行动计划。 包括但不限于暗杀、政变等等。 主要在欧罗巴大陆上。 信息传递和密码领域的开展,为了更好更安全传递线报、消息,锦衣卫第三局进行了加密。 相比较前三项,锦衣卫内部组织严密,各部门紧密配合,包括负责收集国外情报的细作、国内反细作,以及直属的警卫军、边镇军和培训学堂,一旦暴露出去,必然有无数国人心惊肉跳。 锦衣卫在培养“自己人”。 锦衣卫在全世界收养孤儿,由孤儿组建下一代锦衣卫。 陆炳为锦衣卫创造了独属于锦衣卫的特殊福利体系,使得所有成为锦衣卫的人,可以不必为任何生活琐事而烦心,只用全身心为锦衣卫做事即可。 在北镇抚司内,陆炳因此被称为世界孤儿的父亲。 现在,整个大明朝的养济院背后,都是锦衣卫在运营。 所有被选中的孤儿院,将进入锦衣卫学堂,以军事化模式接受教育和专业训练,等到孤儿们从学堂毕业,就会进入锦衣卫权力范畴内的方方面面。 这些由锦衣卫养大训练后进入锦衣卫体系的孤儿们,就是锦衣卫最大的基本盘,也是特殊福利体系下最大的既得利益团体,毫无疑问,这些人以后可以保持很高的工作热情和效率。 锦衣卫的行为,以任何角度来看,都超出了臣下的范畴,理当被君上所忌惮,而为之严惩。 可陆炳偏偏让“忠诚”二字作为了所有孤儿的第一课,且忠诚的对象不是锦衣卫,而是大明朝和皇帝陛下。 大明朝的利益、大明朝皇帝陛下的意志高于一切。 朱厚熜拿着铜罄罄杵,在玉熙宫里踱着步,思索着,锦衣卫,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而大明朝,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本章完) 第321章 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第321章 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传旨,由锦衣卫负责扫黑除恶监督事宜,线报、百姓参与结合,还大明朝以天朗水清,凡百姓举报,由地方锦衣卫受理,而后去除姓名,抄录有司衙门,凡有所举,必有所答,胆敢泄密举报者,一律革职、抄家。” 朱厚熜在这空荡的大殿里,下达了旨意,黄锦不在,但这份旨意,仍能无误下达到有司衙门。 这便是圣皇。 不论怎么想,锦衣卫还是要用的。 锦衣卫的特殊福利待遇,使得锦衣中人可以没有私念、杂念,心无旁骛的处理事宜。 这是传统衙门官吏所不具备的。 就比如这常态化扫黑除恶。 如果交给地方衙门,或另设衙署受理百姓举报,要不了多久,就会没有百姓再行举报。 究其原因,便是腐败。 两世为人,有个很确切地形容,“塌房式腐败”。 哪怕朱厚熜下大力气清洗了两京,清洗了诸省,且是数次,依然无法根治。 古往今来,中原,就是个人情社会,崇尚礼尚往来,这就为腐败土壤。 朱厚熜做不到,让天下官吏绝情绝性,即便能做到,也不能去做,那样的社会,同样很可怕。 没有人性的官吏,主掌一方,对治下百姓是个灾难。 锦衣卫的庞大组织,使得内部也出现了严重腐败,甚至是塌房式腐败,但那独立于朝廷,独特于世界的福利待遇,让所有密使、成员无法割舍。 换句话说,锦衣卫的腐败,存在于锦衣卫内部,肉是烂在锅里的,而且肉很多,锦衣中人犯不着向另外的锅伸手。 这点,从朱方进入南苑后,第一时间得到了数以万两计的“孝敬”就能看得出来。 锦衣卫的密使太多了,形形色色的人也太多了,游走于亚、欧两座大陆的上流社会,接触到的,全是达官显贵,只要锦衣中人愿意,就能获得不菲的财富。 而世界本质时,一个人的辛勤劳动,产出的价值,是一个人不可能完的,甚至是几个人都不完。 如果不够,那就证明有人在偷走你的大多数劳动产出。 在锦衣卫中,几乎所有人都在辛勤工作,无数“不完”的产出,就不断累积了起来,达到了恐怖的地步。 锦衣卫没有像朝廷那样,每年呈上收支账册,因为,做不到。 毫不夸张的说,整个世界的财富,都在被锦衣卫影响或撼动,哪怕真的呈上收支账册,那也一定是假的。 想解决锦衣卫的问题,就要杀死所有锦衣中人,北镇抚司里的所有人都有问题。 而锦衣卫,就像朱厚熜的一只臂膀,且是非常有力、好用的一只臂膀,在大明朝腾飞之际,没理由的自断一臂。 当然,朱厚熜没有对锦衣卫听之任之,让朱方进入北镇抚司,就是要对锦衣卫种种乱象,予以拨乱反正。 至少,大明朝内的锦衣卫乱象要解决。 某种程度上说,吕芳也算是两世为人,有着四十年内廷老祖宗的经验,进入锦衣卫当指挥佥事,论能力,比朱七这个锦衣卫代都指挥使,以及陆炳那个真正的锦衣卫都指挥使都要强。 锦衣卫不会出现任何威胁大明朝廷的事,即使出现,也有能力解决。 朱厚熜将此事暂时搁下。 而深入推进的常态化扫黑除恶,才刚刚开始。 举报由地方锦衣卫受理,但处理要由地方衙门完成,一旦完不成或不合格,地方衙门官吏的表现,就要记入考成之中。 要知道,两京一十五省官吏的“年关”,分为两部分,一是吏部考评,二是锦衣卫考成法。 而具体结果,考评、考成一致时,听吏部的,考评、考成不一致时,听锦衣卫的。 如此一来,只要地方出现黑、恶势力,地方衙门没有能力或者不能及时解决,到年底,在锦衣卫考成中,就必将会出现“治下不稳”四个字。 这不仅代表着仕途的终结,之后若是再被都察院那群御史(巡查钦差)盯上,被问罪伏法都有可能。 锦衣卫、内阁先后接到圣旨。 锦衣卫立刻着手组织人员去办,理解了圣意的锦衣卫代都指挥使朱七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立马前去内阁,欲与阁老们商讨其中细节。 而内阁,政务堂里,两位新入阁的阁老,海瑞、朱衡,终于抵达大明中枢机要之地。 高拱、胡宗宪、李春芳表达欢迎,一阵寒暄刚坐下,就见到了旨意。 而高拱,可以说是瞬间就明白了隐藏在这道旨意背后的内容。 从即日起,大明朝所有官吏的升、降、迁、贬、罢等命运,就要掌握在锦衣卫手中。 这些日子,一直以“张居正模板”行事、理事的高拱,再也压制不住本身的暴脾气,拍案而起道:“区区鹰犬,竟然爬到了人的头上!” 几十年官宦生涯,内阁阁老,六部九卿大臣,很难将这个曾被宦官、司礼监压在身下上百年的锦衣卫看成人。 在高拱的固有观念中,司礼监、东厂,是皇家的走狗,锦衣卫,也是皇家的走狗。 一介走狗,能决定人的命运,这不是倒反天罡是什么? 胡宗宪、李春芳、海瑞、朱衡,都为之色变,这样的话,未免太过难听了。 就在这时,朱七的声音远远传来,道:“锦衣卫是走狗不假,那元辅,又是什么东西?”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反问之后,朱七出现在五位阁老的视线中,慢慢走进了政务堂。 这一下。 高拱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君父、臣子。 纵使是内阁首辅大臣,也是圣上的臣子,但鹰犬是以前对锦衣卫、东厂的称呼,而以前对朝廷文武百官的称呼是仇寇,对内阁的称呼是…家奴! 说打便打,要杀便杀。 鹰犬、家奴。谁又比谁更高尚? 尽管朱七没有对整个内阁开炮,只对高拱开炮,胡、李、海、朱四位阁老想起以前的日子,脸色也不太好看。 以嘉靖四十年为分界线,普通百姓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天下官吏的生活,始终水深火热啊。 仇雠还是仇雠,家奴还是家奴。 现在的大明朝,士农工商四民的地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农、工登台,商色渐起,唯士跌入尘埃。 为圣上忌惮、仇视。 但是,士阶,掌握着权力。 在政务堂里的几人,都不是什么虚伪的人,可以直白的形容,权力,跟“阿芙蓉”类似。 碰不得,否则就可能上瘾,一旦拥有了权力,恐怕终身都离不开它。 那种被万民高高举起的滋味,令人流连忘返。 特别是千百年来,中原都处于专制制度下,几乎没有达官显贵,自动、自愿放弃权力。 相反,大祸临头,宁死都不交权的例子,比比皆是。 就以高拱为例,只要活一天,这内阁首辅大臣的权力,他就不会主动交出,哪怕是同阁阁臣。 朱七这一句反问,仿佛一把无形的利刃,稳、准、狠捅入五位阁老心里,还狠狠地搅动了几下。 海瑞倒不是恋栈权力的人,但这盛世之下,国泰民安的景象,同样令人痴迷,而不愿意离开。 “朱代指挥使,这是你的锦衣卫得了势,跑到我的内阁耀武扬威起来了?”高拱显然怒火中烧,有些口不择言了。 此话一出,其他四阁老就知道要遭。 “高相。” 朱七的这句称呼,声音之大,让整个政务堂都为之震动,满是捧杀之意,冷着声调,道:“锦衣卫是大明的锦衣卫,不是什么‘我’的锦衣卫,内阁,也是大明的内阁,而不是你的内阁,如果你分管的内阁,认为锦衣卫就该摇尾乞怜,任打任骂,那干脆锦衣卫这个差事都让你兼起来。” 被人抓住语病,还是被瞧不起的人抓不住语病,高拱开始一愣,但很快反应了过来,更加激怒,道:“你是锦衣卫代都指挥使,待在这个位子上,称你的锦衣卫有什么错?内阁当然不是我高拱的衙门,但作为文武之首,朝廷的人、事就该由内阁来决定,锦衣卫又是什么东西?” 在高拱看来。 锦衣卫不过是在嘉靖四十年的时候,由于朝廷、东厂的种种问题,而侥幸得了圣眷,这才翻了身。 锦衣卫反过来压制住了东厂,是“狗咬狗”,朝廷管不了,但这狗日的,竟然还想着往上爬,爬到所有人的头上。 内阁能做的事,锦衣卫能做,内阁不能做的事,锦衣卫还能做,先斩后奏、皇权特许,这还要内阁做什么? “朱七!”高拱抬起了手,就拍在了案牍上,喝声道:“这话该由我来说,内阁的差事,你锦衣卫已经兼起来……” “元辅。” 高拱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次相的胡宗宪打断,锦衣卫的所作所为,都得了圣上的授意,锦衣卫只是在做分内之事,在此基础上不满,便是对圣上不满。 天下权力无数,惟生杀予夺最重,是皇权中不可挑战、质疑的存在。 锦衣卫是拥有了官吏任免升贬迁谪的人事权,可追根到底,是代替圣上在执行人事权,在这上面,发不了难。 话不能说,这对脾气火爆的人来说,是莫大的难受,高拱认识到错误,含恨把剩余的话吞回肚中,闷哼了一声。 政务堂的气氛几近成冰,李春芳叹了口气,出声打圆场道:“朱都指挥使此来,是有何贵干,内阁尽力配合就是,一切以国事为重。” 高拱、朱七的对卷,要不是次相拦了一下,内阁、锦衣卫直接开战都有可能。 虽然以内阁之尊,锦衣卫撼动不了,可阁老六部九卿大臣谁没有几个门生故吏,不交好,也犯不着得罪。 元辅对锦衣卫的辱骂确实过了头,这属于内阁理亏,姿态自然要摆低点。 朱七就站在政务堂门口,高、胡、李、海、朱五位阁老全在眼前,郑重其事道:“锦衣卫无意插手朝廷人事,也无意与内阁、朝廷为敌,反之,锦衣卫帮了内阁、帮了朝廷不少……” 说到这里,朱七顿了顿,内阁五老的气势立时一低。 时至今日,内阁阁老,在政务堂五人外,还有陈以勤、王崇古两人,达到了史无前例的七人众。 但内阁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过锦衣卫的帮助,海瑞当初从福建南平走到浙江,虽说手里提着天子剑,但要没有锦衣卫保着,都死几百回了。 胡宗宪当初为全与恩师严嵩的“孝名”,要在东南战场上殉国,要不是锦衣卫时刻关注着,哪会有今日? 执行国策的陈以勤,海外作战的王崇古……内阁不得不承认,锦衣卫多多少少都帮助了他们。 也杀了他们不少的门生故吏! 阳光照射进政务堂中,却被朱七庞大的身形挡住,阴影笼罩着阁老们身上,冷漠道:“或许,说一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有些太伤诸位阁老了,但,这就是事实。” 如今的锦衣卫,是最了解世界的人,相较于大明朝内的条条框框,无数的密使都更愿意前去西洋。 在那里无拘无束,尽情施展能力,什么都不必担心,出了任何问题,锦衣卫都有足够的力量兜着。 在国内争权夺利,哪有在西洋游戏一国之君好玩? 高拱又是一怒。 却被胡宗宪、李春芳、海瑞、朱衡目光阻止,在场都是人精,听得出来,朱七说的是真心话。 锦衣卫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阁老们眼中,逐渐出现了凝重之色,锦衣卫,似乎不是单纯的棋子了,在很多时候,也许是棋手? “锦衣卫会完成圣上的交代,给予官吏们公平、公正的考成,如果,我是说如果,内阁、朝廷以为,锦衣卫在施以迫害,而对锦衣卫宣战,进行危险举动,锦衣卫愿意奉陪到底,放手一战!” 说完。 朱七转身离开。 对阁老们的反应漠不关心,尽管内阁、锦衣卫开战,必将掀起远超过去严嵩、清流之争的战斗也如此,反正引下圣上的雷霆之怒,也不止锦衣卫挨劈。 来战! 内阁,被威胁了! 朱七的背后,高拱的脸色黑如锅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