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明王朝开始横推诸天》 第1章 徐行徐踏法 第1章 徐行徐踏法 嘉靖四十年,四月。 浙江杭州,淳安县。 恰逢梅雨时节,天地间充斥着风雨欲来的潮意,湿气甚重,颇为阴郁,看不清太阳已到何处。 土路满是坑洼,四处泥泞,阁楼也显得破旧,腐败破旧的味道混杂在水汽中,窜出去老远。 街上人影稀疏,且大多行色匆匆,垂首敛眉,偶有衙役上街巡逻,也是脸色沉凝。 整座城市都充斥着一股连空气也紧绷的焦虑、不安。 徐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曾经的淳安县,因新安江灌溉,稻产丰富,在东南十九府中都算富饶之地。 可这一切,都在六年前成为了过去。 东南沿海一带,自太祖立国以来,便饱受海寇侵扰,战乱不休,虽有海禁制度,却难以根除祸患,甚至还因此令一批沿海人民铤而走险,最终成为海寇。 所谓“寇与商同是人,市通则寇转为商,市禁则商转为寇,始之禁禁商,后之禁禁寇。禁之愈严而寇愈盛……于是海滨人人皆贼,有诛之不可胜诛者。”是也。 严酷的海禁政策,最终催生出一位盘踞四海,势力遍布倭奴、琉球等地的巨匪大寇。 此人名为朱天都,据传为建文帝后裔,麾下艨艟数百,战船过千,敢战之士以万计,乃东南沿海第一贼寇,被称为“宝龙王爷”。 倭奴人则充满敬畏地称他为“鬼天皇”、“影子国主”,以彰显其人在倭奴国凛不可犯,至高无上的深重威严。 六年前,这位“宝龙王爷”更是亲率数万海寇上岸,洗劫浙、皖、苏三省,攻掠杭、严、徽、宁、太平等州县二十余处。 朱天都一路长驱直入,直抵留都南京城下,炮轰州城,杀人无算,横行八十余日后从容退走,令官兵只能望洋兴叹。 其人为祸极深,恶名之盛,足令东南民众闻而色变。 对他们来说,这位“龙王爷”的威严,甚至要更胜过那位只知修道寻仙,不问朝政二十余年的圣上。 淳安县也在这次惨烈程度空前绝后的海乱中,大伤元气。 县志记载,“房屋十室九空,人口十去五六”一语,没有丝毫修饰,而是血淋淋的现实。 哪怕时至如今,这位海上巨寇手下的海贼、倭寇,亦是屡屡犯边,烧杀抢掠,令沿海民众深受其害。 徐行挥手打散扬尘,大踏步地进城。 无数隐蔽目光从街道的四面八方投向徐行,其中翻涌着诸多复杂情绪,好奇、惊讶、审视。 缘由无他,只因徐行那种昂首挺胸的自信姿态,与这座压抑不安的县城,实在是太过格格不入。 他轻车熟路地拐进一处小巷深处,伸手推开了药材铺子的大门。才进店,大片烟气便裹挟着药味儿,扑面而来。 有位枯槁老人坐在柜台后,手攥烟杆,抬目望来,见是徐行,他眉宇舒展,手也松开,没好气地道: “门都不敲,真当是自己家了?” 话是这么说,可老人话里话外的亲近劲儿,任是谁也感觉得出来。 老人这家药材铺子,专做武馆生意,平日里来他这里拿药的,都是武馆学徒,血气方刚、自恃武力,就不免粗野了些。 只有徐行,虽贵为馆主,却每次都是亲自来取药,且言谈温和、举止规矩,老人自然对他另眼相待。 徐行凑到柜台前,见老人的戒备神态,奇道: “咱们这儿就是闹倭寇,也闹不到您郭老头上吧,至于这么小心?” 老郭能在淳安县城开药材铺子,专门跟武馆打交道,自然是颇有手段,不至于如寻常人家一般,担忧被些许流窜倭寇骚扰。 老郭眯起眼,古怪一笑: “海上的龙王爷闹不到,不是还有陆上的龙王爷嘛。” 老郭颇有几分江湖人的豪爽,编排起当今圣上来,也是肆无忌惮。 徐行的眉头皱起又拉平。 “还是为‘改稻为桑’的事儿?” 虽是问句,徐行的语气却极笃定。 这些年来,皇帝大修宫观,大明宫内开支无度,官吏贪墨横行,国库早已入不敷出,又逢多天灾人祸,年景是一年不如一年。 今年年初,当朝首辅严嵩为了增加收入,便提出了“改稻为桑”的法子,要把浙地一半的农田改为桑田,增加蚕丝产量,好织出更多丝绸,对外销售,以弥补国库。 嘉靖帝龙颜大悦,当即批准实行。但这政策听上去虽好,实施起来却是千难万难。 尽管皇上说了,改的桑田都按稻田收税,可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全靠种地养活全家老小的农户们,又怎么会愿意放弃自家的稻田? 桑田就算收成再好,也不是能填肚子的吃食。 若是遇上个天灾人祸,那些大户趁机压价收入,只怕到时候全家连口饱饭都吃不上。 农户们又不是傻子,更深知这些豪强大户的手段,自然不愿将事关生死的命根子交出去,反抗得颇为激烈。 官府也不敢贸然动手,生怕局面一发不可收拾,让始终对东南虎视眈眈的海寇摘了桃子。 于是,就这么僵持了四个月。 可现在听这意思,官府是又开始动作了? 怪不得老郭如此戒备。 堂堂大明官府,就算剿不了纵横海上的大寇巨匪,拿捏一群根子在地上的农户、地主,还不是轻轻松松? 徐行叹了一声。 官府、海寇,都是吃人的老虎,两虎相争,受苦的,终究还是他们这些百姓。 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不给人活路了。 徐行心里翻滚着种种念头,却并不显露出来。 他交完钱,跟老郭道别一声,就拎着药材包,转身离开药铺。 沿途上遇见认识的商贩,徐行都会笑着打个招呼,有熟识之人,他也会停下脚步,跟对方闲聊两句,再挥手告别。 出了城,他便沿着泥泞乡道,一路前行。 乡路杂草丛生,尽头有座小山坡,坡上林叶茂密,林间小溪潺潺,溪旁立了排屋舍。 门前悬了块匾额,匾额上痕迹显得格外深邃,凹陷处没有半分尘埃,平直的线条勾勒出端正的楷书字迹。 掀潮馆。 此地环境清幽,似是出家修行的宁静道场,从大门进去,便是一片水痕白石压成的地面。 因东南局势纷乱,战事频发,民众也在战火中,历练得颇为彪悍,武风盛行,哪怕是田野间的农夫,都能耍两手有模有样的把式。 久而久之,此地自然是拳师如云,武馆林立。 穷文富武,是武行中颠扑不破的真理,是以武馆大多开在城中。 可徐行的掀潮馆,却反其道而行之,自他师父那代,便立身乡野,广纳贫家子弟为徒。 奈何这些人中的大部分,都为生计所迫,只能学些粗浅招式,便要回家里帮忙,极难坚持下去。 自老馆主刘锅逝世,徐行接手武馆后,掀潮馆的学徒就越发稀少,到如今,正经跟着他练拳的人,仅有一人。 此人名为齐大柱,乃是淳安本地桑农,心思单纯,勇猛精进,拜师以来苦修不缀,几无一日懈怠。 徐行对齐大柱的资质、品性都颇为满意,已打算将再过些时日,便将他纳入掀潮馆门墙,做个有资格给历代祖师敬香的真传。 回到武馆后,徐行先支起炉子,将买回来的药材和一只山鸡给处理了,放进粗陶瓦罐里煮上。 虽然心里念着事儿,但徐行也不会因此打乱自己的生活节奏。 处理好食材,他又架起个大铁锅,倒进去一盆混着铁钉子的木屑木炭,再升起一蓬明晃晃的焰火,点燃满锅炭火。 徐行从旁边拿起一根竹棍,在火中轻轻搅合。 等铁钉粗糙的尖头都给烧得微微发红,他才放下竹棍,抄起簸箕,手腕轻轻一抖,朝锅里洒进去一把豆荚。 这些豆荚都晒足了天数,稍一碰火,干瘪的表皮便化为灰烬,暴露出内里的豆子。 豆子接触火焰,发出滋油般的轻微声响,等这一点油声后,整个豆子就会被燎得焦黑发苦,难以入口。 就在这刹那,徐行空着的左手动了一动。 满锅火焰如遭逆风吹卷,摇晃不已,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响。 一息之后,徐行吐口气,张开手掌,露出一把泛着油光的豆子。 豆子黄澄澄,粒粒饱满,没有一丝焦痕,而锅中的泛红铁钉,位置分毫不变。 他竟是在这点时间里,避开了所有铁钉,把数十粒将爆未爆的豆子给尽数捻起,且力道把握得恰到好处,没有把任何一颗豆子捏得破裂。 这种神乎其技的表现,足以令寻常拳师瞠目结舌。 徐行吹了吹豆子冒出的白气,一粒一粒地往嘴里抛,边吃边嘬气。 如他这种拳师,手脚肌肤已淬炼得极为坚韧,哪怕直接放进沸水里,也会浑然无事,可嘴巴嚼着也会觉得有些烫。 不过,正是烫的吃着才香。 徐行慢慢嚼着豆子,听着豆子破裂时,唇齿间传来的清脆声响,享受地眯起眼。 吃完这一批,徐行又抄起簸箕,如法炮制。整个过程中,他的目光都极为专注,肌肤也渐渐泛红。 以徐行的功力,想不间断地“火中拈豆”,也绝不轻松,须得全神贯注,容不得半点分心。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用这种方式,来锻炼自己的武学。 ——若没有挑战,怎称得上修行? 这会儿功夫,罐子里的药汤也煮好了,一股浓郁中药味挟着大片大片的肉香,扑面钻到徐行的鼻孔里,令他精神一振。 这里面煮着的山参、当归,都有几十年的年份,药力非凡,练武讲究养炼合一,要强身健体,自然离不开滋补。 徐行也不怕烫,伸手从火炉上直接拎起瓦罐,一仰脖子,将瓦罐里的药材与鸡肉,都囫囵吞进肚里,吃了个干干净净。 他只觉腹中一团热气四处翻滚,暖洋洋一片,训练后的疲惫已是不翼而飞。 徐行走回内屋,打了盆清水洗漱,为下午的授课做准备。 铜盆照出一张剑眉星目的脸庞。 这张面容俊逸得近乎秀丽,却生得一对浓眉,眉尾微翘如刀,眸子透亮晶莹,显得极有魄力,就像是在南人的文秀风骨中,还挟着一股北人的豪雄英气。 正因这极其出众的相貌,徐行本人在淳安县的名声,还要远远胜过掀潮馆这间破落武馆。 几乎所有见过他的年轻姑娘都会可惜,这么个丰神俊朗的小郎君,怎么就想不开,要去做抡拳头、练把式的拳师? 徐行只是一笑置之。因为,对他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穿越者来说,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练武更值得投注心血的事。 徐行这一世,投身于绍兴的官宦家族,祖父做过正五品的同知,但等到他出生时,家道已然中落。 徐行父母早亡,四岁那年,唯一的嫡亲叔父便将他带到了淳安,交给了与徐家关系匪浅的掀潮馆老馆主刘锅。 从这位老馆主口中,徐行才了解到此世与前世古代的不同之处。 他所在的这个大明王朝,虽然大致走势与前世所知的“历史”相似,却有着极为昌盛的武道。 这种武道不讲气海、经脉、真气之类的概念,而是旨在开发人体潜能,磨炼精神意志,以求突破肉身极限。 拳术有成者,虽不能飞天入地,搬山跨海,也有倒曳九牛之力,托梁换柱之能,千枪万刃中,匹马纵横,轻取敌将首级,只在翻掌之间。 徐行第一次见刘锅,这位老人便演示了一手,单掌劈断碗口粗树干的功夫。 虽然老人动作轻描淡写,表情云淡风轻,可那种非人力量带来的震撼感,却令徐行记忆尤深,至今难以忘怀。 如果说死亡是所有人的归宿,那两世为人的徐行,就像是一个在回家后,又侥幸逃出来的贪玩孩子。 正因如此,徐行对自己来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格外珍惜。 这种珍惜不是说他怕死,都已死过一次,还有什么好怕的,指不定死了又会重生呢。 而是表现在,徐行对自己感兴趣的事,绝对不吝投入心血和精力。 徐行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前世都不曾活得畅快,好不容易重回一世,总不能再重蹈覆辙吧? 经历过现代世界那堪称爆炸性的娱乐信息洪流,这个世界的大多数享受,对徐行来说,都是索然无味、乏善可陈。 在徐行看来,这种前世不曾见过,练到高深处便足称“非人”、“超凡”的拳术,才是足够新奇,也足够趣味的东西。 他当年就是个狂热的武侠迷,《龙蛇○义》、《拳镇○河》之类的国术流小说也没少看,现在有机会接触这种“真实国术”,自然不愿错过。 所以徐行当即磕头拜师,成了刘锅的开山大弟子。 练武这东西,最开始入门时,除却苦练之外别无他法。 古往今来,任何一个足称“高手”的拳师,都必须要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汗水与伤痛。 但,这些痛苦煎熬对徐行来说,反而是一种别样的享受。 因为苦练而脱力之后,徐行往往能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无力的手臂正在逐渐变得坚实,脆弱的筋骨越来越坚固,松软的皮肉越来越坚韧。修行日深后,就连他的精神也因长久锻炼而变得昂扬向上。 这种一点点成长,全方位变强的感觉,实在是令徐行无比沉醉。 就这样,这位来自遥远蓝星的穿越者,在苦练与修行中,度过了足足十八个寒暑。 如此漫长的岁月,早将他的人生与武道融为一体,不知不觉间,拳术对徐行来说,已是生命中密不可分的重要之物。 清洗完面容后,徐行换上一袭青衫长褂,脚踩黑布鞋,束发却不别簪,气质也为之一变,宛如潇洒不羁的疏狂文士。 不认识他的人很难相信,这个风姿卓然,满身月朗气清之感的俊秀青年,竟然是练拳把式的乡下武人。 这也是掀潮馆的规矩,为师长者,在练武时无所谓衣着,但传道授业解惑时,必须要端容貌、正衣冠,才能为弟子们以身作则。 徐行穿戴时,远方忽然传来一阵沉闷声响,就像是阴云中的隐约雷鸣。 他走出内屋,推门望去,却见衔尾五骑奔驰而来,在武馆前停下,五名皂衣差役翻身下马。 领头那汉子黄脸髭须,身材矮壮,眼神凌厉,眉宇带煞,双手指节粗大,遍布老茧。 徐行一看便知,这是个把拳术练上了身的公门好手。 他没想到,官府竟然这么快就找上门,瞧这架势,来者不善啊。 见徐行出来,黄脸汉子眼中精光一闪,皮笑肉不笑地拱手道: “你就是掀潮馆馆主,徐行徐踏法?幸会幸会。” 徐行颔首,刚要开口,黄脸汉子便变了脸色,寒声呵斥道: “你厮瞧着面善,像个白面书生,背地里倒做得好大事,心肠歹毒至极,白瞎了一副好相貌!” 平日里,黄脸汉子凭这套一哄二吓的变脸功夫,在县城办案,着实镇住了不少犯人,可如今对上徐行,却是全然不起作用。 这位年轻馆主只是挑动眉梢,不咸不淡地道: “这位差人,徐某若是犯了大明律法,还请明言。” “若是没有……”徐行抬起头,目光扫过五人面容,平静道:“就不要玩这些小手段了。” 黄脸汉子面上闪过一抹阴沉,目光不善,冷笑道: “小手段?姓徐的,我是给你个机会,自己交代掀潮馆‘通倭’之事。你既然冥顽不灵,就不要怪咱们兄弟不客气了! 你那个徒弟,公然以倭寇身份,聚众对抗官府,冲撞官军,煽动造反,冒犯了知府大人,已被押送杭州大牢。 你不要说,你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徐行年纪虽轻,却也颇历世事,更是熟稔这些官差的话术,听到这番添油加醋的描述,他心中自有判断。 再联想到,今天老郭所说,官府已决定用强硬手段,推动“改稻为桑”,他已能推理出事件真相的大致轮廓。 既言“冲撞官军,冒犯知府”,多半是说杭州知府亲率官军,对付那些不愿改种桑苗的稻农。 齐大柱看不过眼,便出手相助,也就坐实了“聚众对抗官府,煽动造反”。 至于“通倭”云云,徐行用屁股想都知道,属于官府自行发挥的内容。 无非就是想借着清剿倭寇的名头,扫了齐大柱这个敢带头的乱民,以儆效尤,为淳安县立个典范。 多少年了,还是这老一套。 也还是那么……令人作呕。 理出大致脉络后,徐行却没有一开始那么愤怒,反倒是颇为平静。 毕竟事情已经发生,思考解决之法就是了。 他只是忽然有些怀疑,自己这些年来,做事是不是太过隐忍低调,以至于让什么人,都敢骑到掀潮馆头上来作威作福? 若老头子泉下有知,不是给他平白看了笑话? 见徐行沉吟不语,黄脸汉子狞笑一声,以为已镇住了这过分年轻的馆主,自觉这事儿已成了七八分。 惦记着布政使大人承诺的奖赏,他唇边笑意越发明显。 官府行事虽然霸道,但那也是对百姓来说。 官场上,做事最忌讳的就是,处理不好手尾,给对手留下可供发难的把柄。 如今的浙直总督胡宗宪,本就极为反对改稻为桑,曾多次上书,请求朝廷收回成命,如若不然,也请宽限些时日。 可以说,自年初旨意颁布以来,浙地还能过四个月的安稳日子,都是仰赖这位总督大人居中斡旋。 杭州衙门的其他官员们,因严阁老、小阁老的指示,不得不咬着牙,强行推动改稻为桑,自然也不敢在这个时候,给胡部堂提供话柄。 既要借“通倭”之名整治齐大柱这个带头反抗的乱民,杀鸡儆猴,以震慑淳安上下,开个好头,就得把事儿办得干干净净。 所以,尽管都知道齐大柱不是倭寇,但他们也要编出一个足够真实、或者说,足够说服顶头上司的故事。 杭州知府马宁远虽然不谙此道,可他的同僚,浙地布政使郑泌昌,却是一个编故事的高手。 这位布政使宦海沉浮数十年,早已历练得圆滑老辣,他深知,编故事,最重要的就是逻辑通顺。 这个故事的第一个问题,就是齐大柱一介本地桑农,怎么就突然成了倭寇? 这其中,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缘由。 徐行和掀潮馆,就是郑泌昌找到的缘由。 如果说这外地人是真正的倭寇,掀潮馆是暗藏倭寇的窝点,齐大柱只不过是个被蛊惑的本地桑农,这故事的真实性,立即就上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而当他知道,徐行在淳安县里,也颇有人望后,收拾掀潮馆的理由,就又多了一个。 ——能教出齐大柱这种反民的师父,自己还能是什么好人吗? 这人就算不是倭寇,也始终是个不安定分子,练武的人,本就血气方刚,他若为了自家徒弟振臂一呼,指不定还真要闹出乱子来。 既然这样,那就搂草打兔子,一并收拾了,也算是防微杜渐。 郑泌昌很轻松的理顺了这个逻辑,并完成了一次近乎完美的自我说服,把栽赃陷害的卑劣行径,美化成了为民除害的大义之举。 虽然他认为,一介经营破落武馆的乡下拳师,根本不值得如何重视,但为保万无一失,郑泌昌还是做了万全准备。 他从主管缉拿、监察的同僚,浙地按察使何茂才手里,要了黄脸汉子这个臬司衙门的高手,来亲自执行。 现在看来,郑大人、何大人,实在是慎重过了头啊。 不过也好,不然怎么轮得到我来干这种肥差? 黄脸汉子心头火热,他知道,按官场规矩,能替上官做些见不得光的脏活,那才算是正经挂上了号。 所以,他已决心要好好表现,使出浑身解数,拿下这个武馆,给两位大人留下一个办事得力的好印象。 打量一番掀潮馆后,黄脸汉子逼视徐行,嗓音猛然提高了不止一个调。 “你这武馆占地如此之广,却只有一个学徒,内里是不是用来暗藏倭寇?!” 劈头盖脸地罗织完罪名后,黄脸汉子也不给徐行任何分辩机会,一挥手,下令道: “拿下此人,搜检武馆!” 此话一出,黄脸汉子身后四人皆面露狞笑,抄起铁链、铁尺、枷锁,朝徐行围了过去。 这些衙役平日里在杭州城里横行霸道惯了,见徐行如此不卑不亢,早已心生不悦,如今终于能够动手,心中只有一股暴虐的发泄欲望。 不过,徐行也根本没想着分辩。 从很小的时候,他便深刻地意识到,在这个危险而残酷的陌生世界,有力的拳头比起空洞的言语,要更能解决问题。 显然,比起眼前这五条废柴,他徐某人的拳头,就绝对、绝对——足够有力! 徐行目光平平扫来,黄脸汉子心里一惊,他整个人如遭火烧一般,本能地缩颈藏头,身子猛烈一弹,五指弯曲如钩,刺向徐行面门。 衙门里的差役主缉拿事宜,故而几乎人人都练得有一手极善擒拿的鹰爪功夫。 这黄脸汉子正是杭州衙门中,一等一的高手,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分筋错骨的大杀招。 其人抓摄之间,如苍鹰扑杀,指力之强,足以给常人开膛破肚,一把扯出心肝来。 下一刻,劲风扑面。 周遭空气骤然如涡流旋动,而在风眼处,一抹黑色如山岳倾覆,迅速在这黄脸汉子眼睛里放大,遮蔽了他的全部视野。 那是一只布靴。 砰! 这一脚结结实实地踹在了他的胸膛上,将这精壮汉子踢得飞腾而起,摔落在丈许外的泥地里。 一阵天旋地转般的眩晕后,黄脸汉子才感到姗姗来迟的钝痛感,仰面栽倒在泥泞里,眼前一片模糊,鼻子歪在半边,热血咕噜噜地从眼眶、鼻孔里涌出来。 新书求追读! (本章完) 第2章 除得一个算一个,杀得一双作一双 第2章 除得一个算一个,杀得一双作一双 这兔起鹘落间的变化,令其余四个衙役大惊失色。 衙役们根本没想到,这俊秀青年瞧着文质彬彬,行事却如此凌厉果决,一言不合,当即出手,绝不废话。 哪怕面对公门中人,他也敢暴起行凶,照打不误,好像这些代表朝廷权威的衙役们在他眼里,跟路边野狗没有两样。 众人更没想到,遍数杭州衙门,都算一等一好手的黄脸汉子,在徐行手下,竟然走不过一招! 一个在乡间开武馆的泥腿子拳师,手段怎会这么硬? 但在黄脸汉子眼中,徐行的手段不是硬,而是高。 高到没有边! 如此拳术,甚至已比得上杭州那几个享誉浙地武行的大拳师! 这种真正在武道上有所成就,精通打法的高手,无不是身经百战的人物,绝没有籍籍无名之辈。 可黄脸汉子事前,却从未听说过掀潮馆的名头,更没有听说过徐行这个人。 如此强人,不去杭州凭真本事扬名立万,谋一世荣华富贵,反倒隐姓埋名,潜身乡野,经营武馆,定然别有缘由,所图甚大。 这人不会……真是倭寇细作吧?! 黄脸汉子忽然想到了,先前捉拿齐大柱的场景。 那个人高马大的雄壮汉子虽然据理力争,到底还是没敢动手,仍由官差将自己拷走。 说来好笑,黄脸汉子正是从这个老实人身上,认准了能教出如此弟子的掀潮馆,绝不可能跟倭寇有染,才会如此嚣张。 可当他意识到,徐行有可能是真倭寇后,那股跋扈气焰当即荡然无存,全都化作了难以抑制的惶恐与惊惧。 黄脸汉子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刚抬起头,就见那位武馆馆主不知何时,蹲在身前,掸了掸鞋面上的灰尘。 而其余那四位衙役,都已栽倒在地,生死不知。 看着这满脸惶恐的黄脸汉子,徐行摇摇头。 他语气平淡,眸光却冷得慑人。 “动辄便要借倭寇名义,致人于死地,呵。 若不是你们,朱天都岂能集结那么多人手,在海上弄出那么大声势?” 黄脸汉子这语气就知道,此人就算不是倭寇,也是个蔑视王法,视官府如无物的强人,根本不敢回话。 “把这事重说一遍。” 再简洁不过的言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 黄脸汉子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废话半句,当即便要了账。 如此重压下,他哪敢有半分隐瞒,当即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知道的情况统统交代出来。 事实也与徐行所料,大差不差。 这些天来,上面几次三番催促“改稻为桑”的进度,杭州知府马宁远的耐心也因此到了极限。 他便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从台州大营调了一批官军来,要强行踩踏稻田,硬逼稻农改种桑苗。 哪怕是以徐行的“阅历”,也不禁为之震了一震。 台州大营乃是抵御倭寇的桥头堡,这杭州知府竟然调动他们来踏稻农的田? 要知道,纵然时至今日,宝龙王爷和他手下的三十六船主,仍是对岸上虎视眈眈,不时犯边。 台州大营本就承担着极重的海防任务,这般抽调军士,是真不怕海寇趁虚而入? 徐行不禁冷笑一声。 “用官军来对付百姓,嘿,好个杭州知府。以戚元敬的脾性,能容许你们这般作为?” 元敬乃是台州总兵戚继光的字。 徐行虽未见过他,却从自家叔父口中了解过,这是个性情端肃,治军严明之人。 如此人物,岂会因此调兵? 黄脸汉子虽是低着头,不敢直视徐行的表情,也觉感到有股慑人凶意,轰然笼罩下来,冷汗顿时打湿了后背。 “马宁远是走省上关系,直接从部院拿的调令,没有经过戚总兵的手。” 看徐行不说话,黄脸汉子也不敢耽搁,继续讲了下去。 齐大柱虽是桑农,却素来古道热肠,如何见得惯这种事,当即大怒,领着一批青壮,拦在了官军面前。 好在,台州总兵戚元敬及时拍马赶到,带走了那批骑卒,才避免了一场激烈冲突。 饶是如此,领头的齐大柱也被扣了一顶“通倭”的帽子,押往杭州大牢。 如今东南海寇肆掠,通倭乃是重罪中的重罪,一旦坐实,哪怕就地正法,也是寻常事。 徐行一听齐大柱甚至不曾反抗,只是束手就擒,任由衙役把自己押往杭州大牢后,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个老实徒弟,一定是看戚元敬带走了官军,感觉事情有所转圜,便不想惹出更大麻烦,把掀潮馆也牵涉进来。 他忍不住摇摇头。 这个徒弟啊,什么都好,就是太天真了点,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心存幻想。 还是要放出去,多见见世面啊。 到最后,黄脸汉子怕到极点,把郑泌昌、何茂才对掀潮馆的谋划,都一股脑地和盘托出,还透露出,齐大柱如今正关押在臬司衙门的大牢里。 徐行眸光深远,已将这两人姓名记在心中。 他也不得不感慨,这郑泌昌对付一个小小桑农,都不惜大费周章,力求滴水不漏,还真是个厉害人物,不愧为正三品的大员。 不过,听完事情始末后,徐行还是稍微放下心来。 郑泌昌等人之所以要动用这么多手段,正是怕被胡宗宪、戚元敬等人抓到把柄,这就说明,浙地官府内部,也并非是铁板一块,不可动摇。 不过这些事,还是等救出大柱后,再做计较吧。 徐行直起身子,俯视那黄脸汉子,目露怀念,追忆道: “像你这种披了身狗皮,便不把人当人的东西,我当年在北边练拳那会儿,就见过不少,也杀过不少。” 徐行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好像杀官种大逆不道之事,对他来说,就是一件茶余饭后的消遣,不带任何其他含义。 “回来后,我师父知道了,只问了我一个问题:杀得完吗?” 黄脸汉子听得几乎要落下泪来,他不说话,只是拼命摇头。 徐行想起师父的模样,不禁流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 可这笑容在黄脸汉子眼中,比任何愤怒的神情,都要可怕十倍、百倍,甚至千倍! “人生天地间,无终始者,非君子也。所以,哪怕到了今天,我也还是那个答案。” 徐行轻声道: “杀得一个,算一个,除得一双,作一双。” 因死过一次的缘故,徐行这位穿越者或许是这个世界里,最能体会到生命之宝贵价值的人。 但奈何,世上总有些人,非但不珍惜自己的生命,还肆意残害他人生命。 对这种人,徐行只有一个字。 ——杀! 念头动则拳至,黄脸汉子双目圆睁,一声惨嚎还未及发出,便在喉咙间破碎成短促的呜咽,仰面倒下,就此毙命。 打死这批为虎作伥的衙役后,徐行便把他们的尸体拎到武馆前,那片杂草丛生的平地上,草草掩埋。 处理完这些事,他再回到内屋,从中取出一件长条布包,背在身后,出门而去。 走出两步后,徐行心中生出些恍惚。这一去,只怕再也没有安稳日子,又将如年少时,徒步北上练拳那般,过上浪迹天涯、居无定所的日子。 可虽有明悟,他心中,却没有半分落寞茫然,反倒是有种跃跃欲试的躁动不安。 徐行不禁自嘲一笑。 果然,渴望冒险与挑战,才是我徐踏法刻在骨子里的天性! 杭州官署内,浙地布政使郑泌昌、按察使何茂才正围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摆着一封信笺。 两人望着这封信,皆是面色沉重,相视无言。 这封信来自京城,要郑、何二人,趁着端午汛期的机会,决掉新安江的闸口,水淹九县农田。 事成之后,再让养桑大户们趁机收购受灾田地,立即种上桑苗,以期尽快完成改稻为桑之事。 信中内容不多,却是字字力逾千钧,令两位地方大员心头凛然,久久不能言语。 虽然早知小阁老做事,向来凌厉果决,可郑、何二人还是想不到,他竟然想得出毁堤淹田的主意。 那可是九个县啊! 何茂才扭头望向郑泌昌,他是几十年的老刑名了,一惯是语中带煞,威严极重,往往一声咳嗽,就能令人噤若寒蝉,此时嗓音却也飘忽起来,显得有些心虚。 “老、老郑……真要干?” 郑泌昌盯着那封信,目光深沉,他并不直接回答何茂才的问题,而是一字一句地道: “这是小阁老亲笔写的信,以他的性子,你我还能如何?” 谈及那位在朝堂之上,翻掌风云覆手雨的小阁老,哪怕何茂才已是手握一省官员生杀大权的正三品按察使,也不由得色变。 他沉默良久,骨子里的狠劲涌上来,猛地一锤桌子,恨恨道: “娘的,那就干!” 郑泌昌长叹一声,敛容正色道: “好在,小阁老也安排了人手,咱们做好该做的,就万事大吉。” 何茂才皱起眉头,忍不住道: “把这种事交给一个江湖上的杀手组织,是不是……” 黑石在江湖上的名头虽然大,屡次暗杀官员,但在何茂才看来,也不过是一群见不得光的江湖武人而已。 跟东南海寇这群正经八百揭竿而起,举兵造反的暴力组织比起来,那还是差得太远了。 光看他们的首脑,连《武知录》都没上,可见成色如何。 郑泌昌瞥了他一眼,怒其不争地道: “我刚才说什么你都忘了?咱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小阁老既然选中这个‘黑石’来办事儿,必然有他的道理。 毁堤淹田是不是容易事,拿几个高手来做,总比兴师动众要隐蔽得多。” 见何茂才还是面带迟疑,郑泌昌又朝他招招手,何茂才心领神会,附耳过来,便听郑泌昌轻声道: “我听说,‘黑石’还有宫里的背景。” 郑泌昌顿了顿,单手指天,何茂才面容一凛,胸中那股担忧也立时散去。 他们都清楚,改稻为桑本质上,就是阁老、小阁老为了给圣上找钱,才想出来的法子,既然有宫里的支持,还怕什么? 九个县而已,皇上心中,装的可是九州万方! 既然这样,那黑石没上《武知录》的原因,便呼之欲出了。 想到这里,何茂才心头一惊,不敢再多问半句,只是忍不住暗自叹息。 明明已经有了东厂、锦衣卫,还在江湖上养个黑石。 圣上如此行径,真是…… 聊完了正事儿,郑泌昌又想起一事,随口问道: “马宁远送来那个乱民头子,处理好了没有?” 何茂才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郑泌昌指的是谁,他摆摆手,不以为意地说道: “赵四他们应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等把那乡下拳师押进牢里,逼着他们签字画押就是了。” 郑泌昌想了想,又摇头道: “还是不保险,胡部堂这个人你是知道的,他手下那个徐渭徐文长,也是个心细如发的角色。 这个节骨眼上,咱们不能出任何差错,能让他们拿到把柄。” 何茂才也皱起眉头,他沉吟片刻,心头忽生一计,道: “你还记不记得,前几个月,咱们抓那批倭寇? 不然,咱们弄几个倭寇,藏到那间破落武馆里去,再安排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来个当场捉拿,让乡间百姓都看看。 这样既能震慑乱民,又能以他们为人证,证明这两人确实是倭寇细作。 到时候,咱们人证物证俱在,又做成了铁案,只怕胡部堂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郑泌昌眯起眼,慢慢地嗯了一声,又问道: “你有法子,能让那些倭寇能乖乖听话?” 何茂才傲然一笑: “十几年的老刑名了,这些事,不在话下。” 郑泌昌颔首,不再多问。 虽然在三言两语间,就已决定了两条性命的生死存亡,但其实何茂才根本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毕竟只是收拾一个本地桑农、一个乡下拳师而已。 若不是赶在这节骨眼儿上,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何至于让他这个正三品大员过问半句? 简单给这件事画上句号后,何茂才又转回到正事上,对郑泌昌提点道: “我的事儿好办,倒是你这边,还得跟沈一石、马宁远再沟通沟通。” 沈一石乃是专为江南织造局提供丝绸的江南第一豪商,富甲一方,家财万贯。 郑泌昌等人,都指着他在毁堤淹田后,尽快收购受灾田地,安排种植桑苗,自然要提前沟通一番。 杭州知府马宁远虽也是郑、何的同道中人,却与浙直总督胡宗宪情谊深厚,想要瞒住胡宗宪毁堤淹田,他们也要先跟马宁远打好招呼。 若事不可为,也只能把这位杭州知府监视起来。 “那就干吧。” 郑泌昌理了理袖袍,站起身来。 “我遣人去请马宁远,约他晚上在沈一石那里见面。你去先牢里,把倭寇的事儿办了,再来找我们。 事不宜迟,今晚就商量出个章程来。” 何茂才和他对视一眼,重重点头,雷厉风行地出门,直往杭州大牢而去。 这时,夜幕渐渐降临,一个后负长条包裹的身影,自官道旁的树林中走出来。 徐行目光炯然,眺望城墙,眸中跃动着莫名色彩。 因海乱之故,杭州城夜间守卫极为森严,几个提着灯笼的士兵,踩着昏黄火光,在城墙下来回巡曳,眼神不停扫视,显得极为警惕。 他们身后,便是高有两三丈的城墙。墙面上有箭楼,上面都是硬家伙,前几个月有一伙难民想要翻进城,当场便被射成了筛子。 但,这些阻碍还拦不到徐行。 看准那些守城军士的身影,徐行脊背一弓,如一头软乎乎的大猫,踩着松软的步伐,整个人浸润在夜色中,悄然渗透过去。 绕开守军视线后,徐行来到城墙根,左手提着长条包裹,右手捏成爪,脚掌在墙上轻踩,腿部发劲,一下窜起丈许高。 此刻,他再用那包裹尾端在城墙上轻轻一点,借力越过墙头,再用背部紧贴墙体,肌肉蠕动,近乎无声无息地落地。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直到落地,也只用了三四息功夫。 徐行先前从黄脸汉子口中,已得知齐大柱关押的具体位置,是以落地之后,他便疾往此地奔去。 (本章完) 第3章 监牢夜沸,惨绝人寰 第3章 监牢夜沸,惨绝人寰 以徐行的拳术修为,想要瞒过守军潜入杭州城里,自然是轻而易举。 可在臬司衙门的大牢前,哪怕拳术高深如他,也不能不被人发觉。 这大牢建在城西,牢前是一块宽阔无边的旷地。 方圆数十丈,上下左右、东西南北,皆是青石板地,没有一丝遮蔽,为高耸狱墙所罩。 连清朗月色,亦被阴沉墙影遮断,照不到此地。 发现徐行的,是狱墙上的士卒。 负责把守此地的士卒,也是身经百战、千里挑一的好手,且反应快绝、杀人如麻、心狠手辣,否则也不能被遣来,把守这关押着无数重犯、凶犯的监牢。 可哪怕是他们,也无法从如此迅疾的一闪中,判断出来者究竟是什么东西。 当守兵定睛望去,黑影已消失在深沉墙影中。 如此快的速度,绝对不可能是人,所以众人小声议论起来: 有一人奇道: “奇怪,我刚才好像看见个人影?” 一人接口道: “哪儿有什么人影,月影罢了,这些天劫牢的人不少,咱们不免疑心生暗鬼。” 又有人不屑嗤笑道: “人哪儿有那么快的身法?来劫狱的那群江湖武人,哪个不是自诩高手,还不是一一死在我们的陷阱、弓箭下。 昨夜来的那几个,都给噗嗤噗嗤射出了十七八个透明窟窿,一身是血……前天那伙人,浑身淋满沸油,给火烧死了,尸体都焦烂不堪。 哈哈哈,他们还敢来?!” 另一人纳闷地自语道: “这些人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天天来劫牢,还真就不怕死?” “还不是为了救那些带头作乱的反民头子? 我就纳闷了,改稻为桑这么利国利民的好事,他们偏偏不干,就要跟朝廷作对。要我说,都是倭寇细作在里面煽动闹事!” 能够负责把守臬司监牢的士卒,都是衙门里的高手,家产颇丰,田地众多,又不以种地为生,看问题与寻常农户自然不同。 对他们来说,“改稻为桑”是天大的好事,以这些人家里的田地数量,一旦改种桑苗,收成好的话,不知道要比以往多赚多少。 奈何总有些鼠目寸光的刁民要跳出来和朝廷作对,害得这利国利民之事始终推行不下去! 不种稻苗就要饿死人? 不知道拿钱去买粮? 这些戍卒们实在是搞不懂。 众人忍不住小声低笑起来,只把这话当笑料听。 通宵把守监牢,毕竟不是件容易差事,故而他们也时常需要找些乐子,让自己的精神振奋起来。 低笑声中,却见一人屈膝振臂,如一头隐匿暗处的猎豹,骤然杀出,咔嚓声接连响起。 瞬息间,四名戍卒便被抓裂了喉咙,徐行手臂一抖,振出一股弹抖劲,将这些人的身子稳住,缓缓放平。 他本已翻过了狱墙,只是听见这四人的交谈声,怒意上涌,心头像是有把火在燃烧,才转身回来,先将这群畜生了账。 也正是从这些士卒的口中,徐行才了解到,整个杭州境内,如齐大柱这般,反抗改稻为桑的拳师,还不在少数。 为了救这些身陷牢狱之人,也有不少人命丧此处。 瞧着那片空旷平地,徐行仿佛能看到曾经泼洒于此的热血,对制定这所谓国策的狗官们,恨意更是高涨。 杀了这四人后,徐行余怒未消,挟着一股沛然杀气,翻身跃下狱墙。 此处把守森严,四面八方都有援兵,要想救人,就得更快、更果断! 监牢深处,有座幽暗囚室,两盏昏黄烛火静谧燃烧,李定远躺在阴湿木板上,听着铁栅外面,狱卒折磨囚犯的声音。 一间牢房里,一个囚犯的十指都被斩去,血流得满地都是,他极饥渴,竟是俯下身子,用舌头来舔舐断指中流出的血,发出“滋滋”的吮吸声。 另一处牢房,一人被拷在刑具上,行刑者正将他的脚指甲,一片片地拔出来,犯人知道哀叫是无用的,换着一种放弃垂死挣扎的呻吟。 每听一声,李定远就颤一下,他听着听着,便不敢再听下去,捂住耳朵,把头塞进墙角下,恨不得钻进地里去。 在李定远对面,端坐着一名雄壮大汉,这汉子雄躯凛凛,虬发乱散,猿臂蜂腰,好似一尊铁塔成精。 他虽身披沉重枷锁,仍是将脊背挺得笔直,昂首望向栅栏外,直视那一幕幕惨无人道的景象。 其人非但没有丝毫畏缩,眸中还满是如火怒意。 李定远蹲了一会儿,抬起头,仰望那大汉的背影。 却见他仍是坐得那样正、背仍是挺得那样直,仿佛硬气得要用脊梁撑起天地。 李定远忍不住出言问道: “齐兄,你不怕吗?” 齐大柱没有回头,只是沉声道: “怕有什么用?” 他猛地捏紧双拳,一字一句地道: “我只后悔,没有真刀真枪地跟他们干上一场!” 齐大柱的言语中满是懊悔,在戚将军到来后,他本以为事情有转圜之机,又不愿牵连自家师门,便任由衙役将自己押往大牢。 可他进来不过一日,就已目睹、耳闻了众多惨绝人寰的呻吟、令人发指的酷刑、令人齿冷的场面。 齐大柱这才明白过来,自己的妥协与退让,是何等可笑——只怕现在,他们已经去锁拿馆主了吧! 李定远充满敬畏地看了眼齐大柱,由衷道: “齐兄,好气魄。” 齐大柱只是摇头,叹了一声: “我家馆主时常教导我,练拳的人,以天地为道场,当眼不见名位财帛之诱,耳不闻威权情面相逼,自求道于天地间。 我却被这些狗东西身上官皮吓住了,当真惭愧。 我不怕死,只怕到了九泉之下,无颜面对我掀潮馆历代祖师!” 李定远没想到,齐大柱这连死都不怕的硬汉子,竟然会因给武馆丢脸而悔恨。 见他这般作态,就连李定远也忍不住好奇起来。 如此人物,到底是怎样调教出来? 这掀潮馆,又是什么地方了,为何我从未听闻过? 他想到这里时,就听见一连串铁链声从监牢深处传来,慢慢逼近,李定远面色骤然发白,浑身都颤抖起来。 这声音出现,通常只有两种情形,一是有铁链重锁压着的要犯,在牢廊里走动,另一种是牢役要拿铁链锁人出来。 而被这样锁出去的犯人,多半从此不再见面,一去不复返了。 铁链声又响起,沉重地拖曳在地上,宛如一条钢铁大蛇,匍匐于地面,几欲择人而噬。 脚步声在自己牢房近处骤然止步。 李定远甚至可以想象到,飞扬跋扈的牢头后面,跟着两三名趾高气扬的狱卒,活像判官带着牛头马面,出现在自己面前。 ——难道,这么快就轮到自己……? 想到这里,李定远甚至连颤抖的力气都已失去,整个人瘫软在阴湿木板上,万念俱灰。 “淳安齐大柱,出来!” 听见不是自己,李定远先是一喜,复又一惊,不敢置信地盯着齐大柱。 ——怎会这样快?!两人虽然相识不过一天,李定远却颇为佩服自家这位性情刚直的狱友,如今见他将要离去,只觉心里空了一大块,难以填补得上。 这种遗憾、惋惜之感,甚至将他心中那种命在旦夕的忧患惶恐,都给压了下去。 随着呼喝的声音,便是打开牢门的沉重巨响。 一般听到这动静,牢房里的犯人们,就算是再怎么疼痛难耐,都会爬起来,到铁栅处招呼一声,算是给今生这段缘分,做个最后交代。 只有那些明知必死的,才会只朝对方望去一眼,互相点头,这是盘算着两人很快就会在黄泉路上碰头,不必多言。 今时今日,被押在牢中的,多是聚众反抗官府改稻为桑之策的领头人,敢出这个头的,都是有血性的汉子。 他们听到齐大柱的名字,纷纷翻起身来,透过铁栅栏视着牢头,眼中滚着再明显不过的怒意。 ——为什么要拉走他! ——我们都是迫不得已的! ——为什么要关押我们! 不知何时,监牢里响起了敲击声,借着牢头拉开铁门的余韵,敲击声一下一下的,哄哄地响着。 这响声惊动了狱卒,他们手持木棍,纠众而入,给正在敲击铁门的囚犯们一人赏了一棍子。 在沉闷的拍打皮肉声中,狱卒们高声呵斥: “想干什么?!” “再敲,再敲就剁了你的手!” 监牢静了下来,悲愤之情却在其中无声翻涌,众人心中的希望就像太阳一般沉了下去,夜晚的囚牢更难度过。 牢头没有管外面的骚乱,只是看着齐大柱,嘿嘿冷笑道: “刚进来,就有这么多人给你哭丧,你这辈子也是值了!” 齐大柱哈哈大笑,震动紧缚身躯的铁链,发出铿锵金铁声,猛地站起身来。 那牢头只觉面前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刚从冬眠中醒来,要晃开膀子吃人的熊瞎子,登时吓得面色发白,倒退两三步,后背撞击在铁栅上。 齐大柱不去看他,只是扭转头颅,扫过目所能及的囚房,朝那些犯人一个个望过去,高声道: “齐某今生有缘,得诸位兄弟相送一场,实是感激不尽,多谢了!” 他嗓音如雷,就像当空炸开个霹雳,将一切杂音都彻底盖过。 虽然只在这里关了不到一天,齐大柱却也了解到,这些所谓的“犯人们”几乎都是因不愿改稻为桑,才被官府罗织罪名抓来的血性汉子。 故而他言语间,全无落寞,只有一股喷薄欲出的慷慨壮烈之气。 牢头身后那四名狱卒见齐大柱如此嚣张,当即擎出手里的木棍,朝他劈头盖脸地打了过去。 这些棍子都是江浙本地的红木,坚硬沉重,往往一棍过去,便要在犯人身上留下一道淤青,十天半个月都不能消去。 可齐大柱连挨数棍,却是不动不摇,牢头见他这般抗打,也不再叫人白费气力,只是阴恻恻地道: “齐大柱,你以为你是好汉?告诉你,是好汉的,就不要犯事,不要来坐牢! 落到老子手里,教你不仅当不了好汉子,连男人也做不成!” 李定远扭动身躯,怒道: “枉你身为官差,竟如此狠毒!” 牢头一笑,不以为意,只当是对自己的赞美。 他若是不狠毒,又怎会被调到这臬司衙门的监牢里,看管这群穷凶极恶的乱民反贼?! 李定远嗓音更大,激愤道: “我们是冤枉的,就算判罪,也得押送衙门,依大明律法行事,你们这般算是什么?!” 牢头咦了声,呵呵一笑,“哟,想不到,牢里还有你这种能说会道的秀才,嘿!” 他用手里木棍狠拍了下铁栅栏,慢悠悠地道:“国法?在这里,我的话,就是法。” 李定远怒气更甚,还要说些什么,却见齐大柱摇了摇头,朝牢头大踏步走去。 牢头见这莽汉又动了身子,本能地朝门外退了退,齐大柱却只是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命令道: “要带我走?那就走吧!” 这一刻,他不像是被狱卒们押送的犯人,倒像是个发号施令的将军。 牢头从这目光中察觉到一种绝大的侮辱,他面色涨得通红,大手一挥,厉声道: “走!” 齐大柱昂起头,大马金刀地走了出去。 李定远瞧着他的背影,目光凄然,只觉脚下地板透凉,寒意直涌上来,才知道夜已深。 ——不知道天几时明。 就在此时,只听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嗓音从监牢门口传来,声音虽低,却有股无比深沉的力量。 “有你们这种人在,是好汉的,就该犯事!” 哪怕面临何种酷刑,都能面不改色的齐大柱,此刻竟然神容震动,失声道: “馆主?!” 虽然已经很高估自家馆主的胆气,可齐大柱还是没想到,他竟然敢孤身闯入臬司监牢来劫狱。 若说齐大柱是震惊、惊喜。 那这牢头就是惊骇、惊惧。 ——这是什么人,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最重要的,他是怎么进来的。 牢头猛然转头,瞳孔巨震,他虽然想不出这些问题的答案,却已知来人乃拳术极高的大拳师,正要开口呼救。 可徐行实在是恨透了这些手段残忍的畜生,身形如疾电掠空,带起风声呼啸,令牢中蜡烛尽数熄灭。 这身影掠过之处,狱卒如接连倒下,连半句嘶吼都发不出来。 黑暗中,只听“砰”的一声,似有什么重物,撞在铁门上。 这一次撞击何等沉重,令整座铁门都震荡不已,“卜”的一声,其中一只铜锁被震断,“哐当”一下,砸在地上。 却是那牢头横飞出去的尸体。 徐行拉开门,双手用劲,他的五根指头,似乎比刀剑重斧都要锋利得多,只一抓,便把缠绕齐大柱周身的铁链撕开。 李定远看见这一幕,瞠目结舌,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他妈还是人吗? 徐行没有耽搁时间,对齐大柱短促道: “把你信得过的人,都放出来,动作快。” 虽只过了一天时日,但遭逢大变的齐大柱显然比起以往,已成熟坚韧得多,做起这些“大逆不道”之事,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他当即颔首,一步跨到那牢头的尸体旁,摸出一串钥匙,要把那些被栽赃陷害的汉子们解救出来。 徐行则一路往前,就在刚进来时,他已通过超凡耳力,捕捉到一些来自地下的交谈声。 这交谈中透露的消息,令徐行不能不在意,也不能不去一探究竟。 此时,监牢地下,浙地按察使何茂才抬起头,拧眉道: “上面怎地这般嘈杂?” 新书期很看追读数据,朋友们看到最后一页后,记得多点一下,这样才能算追读,麻烦大家了,感谢感谢。 (本章完) 第4章 新阴流,井上十四郎 第4章 新阴流,井上十四郎 这是臬司大牢里,专用来关押重犯要犯的地牢,墙壁地面皆是石块铺成,坚硬无比。 何茂才这时正坐在最里面,靠北边石墙的椅子上。 他身旁站满了官兵,手持各式兵械,锋刃对着最里面那间牢房的栅栏,其中赫然坐了个倭奴人! 那人手脚都带着粗镣铐,身上却穿着干净的丝绸和服,头脸刮得干干净净,顶上留着倭奴人特有的发型,动作慢条斯理,不像是个囚犯,倒像是个倭奴国的王公贵族。 尽管那倭奴人孤身在此,且被镣铐紧缚着,可这些手持利器的士卒们,仍然保持着严阵以待的姿态,目光端肃,不敢有丝毫放松。 仿佛那牢里蹲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磨牙吮血、杀人如麻的坐洞凶虎。 事实上,这名为井上十四郎的倭奴人,在这些军士眼中,远比什么老虎要凶残、恐怖得多。 光是为了抓捕他一人,杭州衙门里派出的五名好手,当场便战死两人,配合行动的五十多名衙役,也只回来了不到半数,且人人带伤。 侥幸存活下来的衙役们每每提起这人,都是面露惊恐,仿若鬼神。 若非衙门擒住了井上十四郎手下的十几个倭寇,以这些人的性命相要挟,凭这人的拳术,只怕孤身一人,便可杀出重围,逃之夭夭。 两方僵持已久,直到何茂才一开口,那些士卒们才松了口气,不需要任何吩咐,便有五人离开队列,朝地牢上方而去。 打破了沉闷的气氛后,何茂才起身,看着那倭奴人,温和道: “我们说话,向来是作数的,两个月了,我们没杀你,也没杀你的兄弟,每天都是要什么给什么,你还有什么不信的?” “那是你们不敢动手。”那倭奴人竟然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语,“不要忘了,你前任就是在牢里杀了我们的人,全家都被鬼天皇杀了。” 鬼天皇,指的便是那位纵横四海,威临倭奴国的宝龙王爷朱天都。 何茂才被顶得眉头一皱,语气也硬了。 “你们既然这么厉害,怎么不去杀胡宗宪的全家,不去杀戚继光的全家?” 听到这两个刻骨铭心的名字,倭奴人恨意大生,目露凶光,起身一掌。 带着镣铐的手掌穿透身前矮几,打在草席上,草席当即裂成几块,草屑纷飞。 几个士兵立即握紧了枪,拦在何茂才身前。他们都是久经战阵的角色,看得出来井上十四郎这一手的厉害之处。 这何茂才虽是将这倭奴人关在地牢里,可为了心中谋算,给他使的器具都是上好货色。 这矮几就是其中一样,乃纯实木打造而成,坚实沉重,却经不得轻轻一掌。 这种力量,何其可怖? 何茂才倒是不慌不忙,叫开了身前那几个士卒,他对这倭寇的实力毫不意外,因为这人的来历非比寻常。 井上十四郎乃是倭奴剑圣,上泉信纲之徒,一身新阴流剑术颇得真传,是倭奴国年轻一辈中,最为杰出的剑士之一。 而他的嫡亲兄长,井上十三郎更为了不得,乃是朱天都手下爱将,位列三十六船主之一,麾下倭寇众多,势力雄厚,俨然为倭奴国中一方雄主。 正因考虑到井上十四郎的背景与实力,又想到这人是倭奴人中,少有的重情重义之人,何茂才方留了他一命,期望日后能派上用场。 叫开那几个士兵后,何茂才不疾不徐道: “井上十四郎先生,话我已经说得够明白了,你不是讲义气吗。 只需要去那掀潮馆里藏一藏,再配合我演一出戏,就可以救你们十几个兄弟,还可以得到那么多丝绸,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井上十四郎沉默了会儿,闭上眼,显然在想着这件事。 因前任惨死之故,何茂才深知海寇的手段,也知道官府虽然看着气势汹汹,却根本收拾不了朱天都。 他本就已是三品大员,上面就是为此要赏他,也给不了什么东西,为此惹来杀身之祸,实是不智。 所以,时至今日,除却一些心腹自外,何茂才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抓到的这名倭寇,乃是倭奴国的天才剑士、井上十三郎的亲弟弟。 何茂才这些年来在浙地,虽未深入地方,却也隐隐感受到,“改稻为桑”之事可能引发的灾难。 在这种时候,他也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哪怕这不是一条后路,也能为自己平白免去一些麻烦。 井上十四郎忽然睁开眼,感慨道: “你们这些中原的官儿,还真是够狠的。” 何茂才面色一僵,却见井上十四郎目光中似有刀光闪烁,冷厉又阴森。 他抿起嘴,露出森然狞笑。 “不过,我喜欢。” 那种阴狠毒辣的凶意,令铁栅栏外的士卒们都为之一凛,脊背生寒。 井上十四郎神容忽敛,猛地站起身,盯着走廊最深处,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 “不想死,就把钥匙给我!” 何茂才先是一愣,强笑道: “井上先生,这恐怕……” 话音未落,便听一声凄厉惨嚎声乍起乍灭,一道圆乎乎的黑影从走廊尽头横飞而来,却是一颗人头。 这人头死前还来不及瞑目,脸上犹然带着惊恐至极,目眦欲裂,张口欲呼的表情。 看见这颗人头时,何茂才和这些官兵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他不像是被人打死的,倒像是被某种超越人智理解的事物、或者说生物,给活活吓死的。 “扑”的一声,那颗人头落在走廊上,且一路朝何茂才等人滚了过去。 众人顺着那颗人头滚来的轨迹,朝前方望去,仿佛那不是走廊,而是一条通往地狱十八层的恐怖通道。 他们的目光,遇上了一对黑布鞋。 鞋上是低垂的袍裾,那是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褂,光论质感,甚至还不如倭奴人身上披着的囚衣。 可这个脚踩黑布鞋、身披青布衫的俊秀青年,却比坐在监牢中的井上十四郎,要气派、威严得多。 如果说井上十四郎是王公贵族,那他就是百战生还,从尸山血海走出来的大将,一挥手,就有无数人头落地。 那种金戈铁马的杀伐气,仿佛凝如实质,在场所有人都能清晰地感觉到、看见到,甚至是触摸到。 徐行缓缓踱步而来,他看了眼何茂才身上的三品官服,直呼其名地喝道: “你就是何茂才?” 何茂才是十几年的老刑名了,手里办过的大案要案不计其数,提审过的犯人亦是多如牛毛,本不该对这种提问方式感到陌生。可这却是他第一次感到,自己像是个跪在公堂上,伏身俯首的犯人,而对方才是那个端坐大位,手掌大权,生杀予夺的官老爷。 瞧着那倭奴人在牢中养尊处优的模样,再联想起刚才所见,那些被冤枉之人的凄惨景象,徐行只觉得无比荒谬。 荒谬中又激荡出一股难以抑制的怒意。 直面徐行那杀意沸腾、沉冷如冰的目光,何茂才头皮一炸,精神前所未有地紧绷起来。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做出了当下最为正确的判断,一把扯下腰畔挂着的钥匙,抛给井上十四郎。 于此同时,两名冲得最快的士卒,已分别持着长刀和长枪,一左一右地向徐行杀来。 视线越过那两人,徐行还能看见更多人影。 他看得出来,这十几号人个个都是久经战事,厮杀极其丰富的军中好手。 他们的个体实力虽算不得如何,结成战阵后,对寻常拳师依然有压倒性的优势。 可寻常二字,向来与他徐某人无缘! 长枪长于腰刀,更快地进入了徐行的攻击范围。 徐行左晃走弧,右手闪电般地一扣,便精准地擒住了枪头,手腕再一抖。 那人只觉手中枪杆就像通了电,震得掌心酥麻,不得不松手。 紧接着,那截原本被那人握着的枪尾如毒蛇抬首,猛地击在他的下巴上。 在清脆的骨裂声中,这军士重重倒了下去。 徐行右手倒持长枪,以枪为棍,枪尾磕在另一人的砍刀上,劲力透棍勃发。 刀刃被击得支离破碎,碎片四处飞溅,将周遭火把一下灭去半数,廊道霎时明灭不定。 那人手中长刀被震碎,急忙后退一步,徐行一推枪杆,以枪尾点碎了他的肩胛骨。 趁这空隙,徐行也懒得换把,干脆右手一捏,扯下枪头,把这杆断枪当做棍子来使。 两人倒下后,又有三名军士并肩而上,地牢的廊道不算宽敞,最多也就容得下三人并排。 徐行脚步一迈,踏过两人倒下的身体,双手把住这根长棍,扎硬马,手腕连动,腰身发力,棍头抖出浑圆,身前如置团牌。 三柄长枪先后进入徐行的棍围内,可他只是轻轻一磕一碰,便将这些人手中的兵器震落,跟着便点碎他们的骨头,令其失去战斗力。 在几乎连成一线的磕碰声中,三人接连倒下,此际,却闻风声呼啸,一根铁栏杆激射而出,宛若劲矢,刺向徐行。 徐行手腕一拧,木棍棍身弹抖,将栏杆扫飞。栏杆去势不减,深深没入石墙中,尾部兀自震颤,嗡嗡作响。 何茂才身边,一名士卒只觉耳畔风声爆破,腰侧随之一轻。 他低头一看,却见自家的腰刀不知何时,已被脱困而出的井上十四郎拔出,握在手中。 这倭奴刀客高高跃起,踩着砖墙,身形转折如线,从半空中扑杀而去。 徐行只见一抹灿然冷华亮起,斩灭满廊火把,黑暗中,刀光蜿蜒,寂然无声地朝他斩来。 新阴流剑术——腹鱼切! 修炼这一式秘剑,刀客要在安静宁和的湖泊中挥刀,感悟止水真意,练到刀尖破腹之时,鱼儿感觉不到杀机,死得无声无息,才算大成。 井上十四郎曾以这一刀,击杀了三个杭州衙门中的好手,皆是一刀毙命,伤口不大却极深,血水泼洒,如红扇开展,浓烈艳丽。 井上十四郎已从徐行刚才的表现中,看出这个是极为难缠的高手,论拳术修为,只怕胜过自己不止一筹。 他更看出,徐行背后那长条形包裹里,正藏着一件极其沉重的兵器,最为克制自己的刀术。 可井上十四郎毕竟是身经百战、斗志顽强的实战派高手,纵然知晓技不如人,也绝不放弃夺取胜利的希望。 而徐行不用背上那件兵器,反倒是抢夺士卒长枪来做武器的傲慢行为,就给了井上十四郎一次极为宝贵的出手机会。 虽是手持一把寻常腰刀,但凭井上十四郎的剑术修为,也绝对可以轻易斩断木棍,进而直取中宫。 而且,井上十四郎虽是上泉信纲之徒,却并不拘泥于新阴流的剑术。 他曾经与甲贺忍者团的诸位忍者大师,深入交流过刺杀之法,也从这些终日隐于暗影的杀手口中,学得了一些诀窍。 人在由明处走到暗处时,眼睛都会不受控制地恍惚一阵,才能逐渐适应过来。这是拳术再高,都难以避免的生理现象。 甲贺忍者团的忍者大师们,便经常利用这点,刺杀比自己拳术修为更高的高手,出则必中,无往不利。 井上十四郎先闭上眼,再出刀,斩灭地牢里的光源,正是要用人为制造出明转暗的时机,借此进攻。 局势也的确如他所料,徐行虽凭借本能架起木棍,可那根木棍在刀锋之前,一触即溃,根本起不到任何抵御、或是拖延时间的作用。 可就在刀光将触体瞬间,井上十四郎只觉手腕一沉,刀锋上像是猛然压了千钧重物,难以抑制地下坠,紧接着,整把腰刀都破碎开来。 这些碎片并未飞溅出去,而是被一只白皙的手掌,给牢牢抓在手中,这手掌的五指指缝间,除去铁屑碎片外,还洒出些齑粉般的木屑。 光线骤然变化,竟然丝毫没有影响到徐行的判断。 在千钧一发之际,他竟是以强绝指力,把井上十四郎的腰刀和自家手里的木棍,抓在一起,同时捏碎。 井上十四郎何曾见过这么凶猛的爪劲,心头大骇,拿出了压箱底的身法,抽身急退。 他反手重重拍在地面,身拧骨缩,脊背屈拗,如龙似蛇,一下子跳出两三丈远,像蛟龙入海遨游,给人一种难以追击、虚实不定的感觉。 “你到底是什么人?” 徐行松开手,看着井上十四郎的身法,似乎有些印象,喃喃道: “八卦游身,蛇形蛇拨草,盘龙拳……” 他抬起头,挑动眉梢,感慨道: “这是朱婆龙新创的拳招吧,有意思。这些年来,他果然长进非凡,很好、很好!” (本章完) 第5章 达摩遗体,三丰血经 第5章 达摩遗体,三丰血经 听到朱婆龙这个名字,井上十四郎陡然仰头,浑身气质仍如利剑出鞘,冷森寒彻。 “你敢直呼鳄首名讳?!” 徐行只摇摇头,叹气道: “这拳招旨在身心合一,劲力要吞吐浮沉,虚中藏法,心意则如蛟龙入海,最终才能百无禁忌,无拘无束。 你只通了皮肉,连筋络都未炼活,如何劲达周身,吞吐沉浮? 如此好拳用在你手上,真是明珠暗投,不堪入目。” 徐行只是看了一眼,便洞悉了井上十四郎这一式身法的奥秘,眼界不可谓不高明。 他的语气,也像是师长前辈在评价晚辈的功夫,自然流露出对武学的深刻见解与认识,有股武道大家的巍然气度。 世人皆知,宝龙王爷仗之以纵横四海者,不是富可敌国的财货,也不是数以万计的海寇,而是他那独步天下的霸道拳术。 朱婆龙,便是继承了朱天都衣钵的传人兼义子。 据说这人本是东南拳师,被朱天都收为义子后,便自改名号为朱婆龙。 自昔年炮轰江宁府后,宝龙王爷便渐渐深居简出,把手下的具体事务,都交给了这位忠心耿耿的义子。 朝廷怀疑朱天都已在那次战事中,被几大宗师联手重伤,曾多次派杀手前去刺探虚实,却一向是有去无回。 据传,这些杀手连朱天都的面都没有见到,便统统死在了朱婆龙手里,他也因此名列朝廷《武知录》。 《武知录》乃先皇正德帝所制,记载了江湖中最负盛名的一百零八种拳法,以及最富威胁性的民间拳师。 这些人多是各地武行的资深宗师,而朱婆龙能以小辈身份名列其上,足见此人拳术如何深不可测。 可听徐行话里的意思,他不仅领教过这位海上宗师的拳法,还能全身而退? 井上十四郎听到这里,反倒平静下来,冷笑道: “中原人,你的拳术虽高,但终究未成宗师,怎能在少主手下保住性命?” 面对这倭奴人的质疑,徐行面色平静,不为所动: “朱婆龙确为一代宗师,当年狭路相逢,我武功未成,被他重伤,在床上足足躺了三个月,九死一生。 这些年来,我虽在奋起直追,他也没有原地踏步,这很好。若有机会,我当与他再验证一番。” 井上十四郎虽然有心反驳,内心深处却不得不承认,以眼前这人的手段、气度,完全没有欺骗自己的必要。 他缓缓张口: “你……” 这个字刚吐出口,井上十四郎已动手。 纵然明知不敌,井上十四郎也绝不会坐以待毙,而是要想尽种种法子,在绝路中闯出一线生机。 再不济,他也要跟徐行拼个鱼死网破! 何茂才只觉一股大力拽起自己的衣领,整个人双脚腾空,如一发人肉炮弹,朝徐行飞撞而去。 井上十四郎俯下身子,借何茂才的身躯,隐藏自己的身影。 他拿着刚才被徐行捏碎的残刃,双手紧握刀把,整个人就像附在刀上,借腰力旋转,以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斩出。 这一招是新阴流中的舍身剑技,又糅合了中原剑术中的“提步翻身剁”,要在进击中刹那爆发全身之力,不成功便成仁。 见何茂才横飞而来,徐行想也不想,脚下一碾一踏,劲力之大,好似要将整座地牢都给撼动,发出沉闷巨响。 轰隆一声,徐行已扑杀到何茂才身前,左足前踏,腰腹拧转,右腿带动全身之力,如一根枪杆,将何茂才的身体接了下来,再抖飞到一旁,摔在地上。 井上十四郎还来不及因徐行的举动而喜悦,便见徐行的右腿根本不落地,一抖、一曲、一弹,当即变式再踢。 这其中虽历经多次劲力转换,可速度却依旧快得出奇,简直就像是一脚直直踢过来,没有做过任何变式。 井上十四郎没料到徐行的招式如此快,根本做不出任何反应,便被正面踹中胸膛。他双眼暴突,胸骨全部碎裂,连带着肋骨也倒插进五脏六腑,身体直直向后飞出,气息全无。 ——北派戳脚·穿枪脚! 正宗戳脚号称五步十三枪,这一式“穿枪脚”练的就是个大杆子的贯力。 这贯力不是直挺挺刺出去的,是靠弹抖崩出来的。要练成这种劲,就得先炼活周身筋络,拳论谓之“脊若悬蛇”。 徐行从四岁开始站桩,到现在不知道踩烂了多少块地砖,穿破了多少双布鞋,才将这一路由战场杀法演化来的刚猛北腿,练到了由刚而柔的上乘境地。 这种千锤百炼的大杀招,要踢死一个小小的倭奴剑士,自然不在话下。 黑暗中,被徐行摔在地上的何茂才痛得两眼发黑,他刚闷哼一声,就被一只大手拎着衣领提了起来。 借着从地牢入口渗进来的点点光亮,何茂才勉强抬起头,看着徐行,颤颤巍巍地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徐行用奇怪的目光打量他,“先抓我的徒弟,再派人侵门踏户,还找倭寇来栽赃……” 说到这里,徐行都感到有些荒谬,不由得轻笑出声。 “现在,你反倒来问我,我是什么人?” 他虽面带笑容,眸光却极是森冷,寒彻如剑刃横空,掠过何茂才的喉咙。 这种危在旦夕的逼命感,令何茂才的思绪飞速运转,他眼睛猛然睁大,语无伦次地低吼道: “你、你是徐行?!” 这也实在怪不了何茂才,他本还以为是倭寇带人打了进来。 谁能想到,一个报告里的“乡下拳师”,胆量竟如此之大,手段竟如此之高,能做出冲撞臬司监牢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而且还真给他做成了! 徐行看何茂才的表情就知道,这位浙地按察使是真的没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臬司衙门的作风,可想而知。 他摇摇头,也不想多跟这种人废话,直戳了当道: “说吧,郑泌昌,还有那个马宁远,都在哪儿?” 何茂才还没来得及说话,徐行已捏断了他的右手手指,令他惨呼出声。 这声音刚到喉咙,又被徐行一拳打得憋了回去,变成一声低沉的闷哼,在黑暗地牢中回荡。 “相信我,老实交代,对你我都好。” 何茂才是老刑名,对这些刑讯逼供的手段自然不陌生。 说实话,徐行的手法在他看来,仍是稍显稚嫩,对付不了那些硬骨头。 若是在他手下当差,怕是要常吃挂落。 可当这种手法真切落到自己身上,何茂才是无论如何,也没法说出“稚嫩”两字。 更何况,有几个在衙门当差的,能配得上“硬骨头”的称呼? 就算真有这种人,他也坐不到正三品这个位置上。 很显然,何茂才不是那个例外。所以,不需要徐行捏断他第二根手指,何茂才便将郑泌昌的去向尽数告知。 就连杭州官府跟沈一石的预备毁堤淹田的谋划,他也交代得一清二楚。 但何茂才毕竟是胸有城府之人,虽然常理告诉他,世上应该没有胆大包天到,在冲撞监牢后,还敢潜入暗杀另一位三品大员的狂徒。 可他也留了个心眼,没有把黑石众人的消息和盘托出。 虽然看不起黑石组织,何茂才也不得不承认,那几个高手所施展出来的手段,的确非是寻常人力所能企及。 若这人真是不要命的贼子,那就让他跟自己陪葬吧! 不过,徐行是何等样人? 拳术修行到他这个境界,目力之高,常人根本无法想象。 即使是在黑暗中,徐行对何茂才脸上肌肉的细微动势也是洞若观火。 察觉到那一丝犹疑,徐行当即碾碎了何茂才的第二根手指头,森白骨茬刺出皮肉。 更强烈的痛觉如熔岩翻涌,袭至何茂才全身各处,将他的小心思尽数压灭,令其惨呼起来: “我说!我说!还有黑石、黑石也有人,跟他们在一起!” 黑石组织? 听到这个名字,徐行一下子便警觉起来。 他昔年北上磨炼拳术时,就从一位同道好友口中,听说过这个组织的深不可测。 禅宗初祖,菩提达摩的半截遗体,似乎就落在这个组织的首领手里。 武行之中,一直有传言说,当精神和肉体都打磨得完美无缺后,武人便能以打破虚空的拳术境界,引动真火焚身,燃尽浊气,证就先天,彻底褪去凡躯,成为真正意义上的驻世仙人。 这种说法虽然从未被证实,可千年以降,武行公认,有两个人,最为接近、甚至是疑似踏入了这个境界。 其中之一便是南北朝时期,远道而来的菩提达摩。还有一人,则是曾在武当山开宗立派的邋遢道人张三丰。 他们留下的达摩遗体,三丰血经,便是江湖传闻中的两大“仙宝”。有无数拳师相信,这两件宝物中,蕴含着后天反先天,由人登仙的大秘密。 徐行那位好友名为陆竹,正是少林出身,立志要寻回这具初祖遗宝,平息因此而起的种种争端。 在这个过程中,陆竹曾多次遭遇黑石组织的高手,而在某次交手后,黑石中人却不再表露出对达摩遗体的兴趣。 陆竹便猜测,或许是因为那半截达摩遗体,已经落入黑石手中。 他还发现,这些人个个拳术高深,最次也有大拳师的水平,多是些隐藏身份的成名高手。 其中似乎还有两位不知底细的宗师坐镇,势力之强,不输给如青城、峨眉这等立派已久的老牌势力。 嘿,还真有意思,这种事,黑石也要插一脚? 惊讶之后,徐行目中当即涌出兴奋神色,若有黑石高手在此,他倒真想见识一番。 武行很少会具体划分武者强弱,因为这不准确,而且会招致麻烦。 但台面上不说,约定俗成的说法还是存在的。 武学之道,说穿了就是四个字,通劲炼身。 通过桩功、呼吸法等手段,练出独门劲力,能够随心所欲地应用在实战中,便算是拳法登堂入室。 比如那黄脸汉子的鹰爪翻子拳,练到这一步的标志,就是要做到“随手见响,凌空不忘”。 这是打法上的大成,心动劲到,不拘拳架。 老话里,这个又叫拳法上了身,可称一句武行打家。 通劲之后,便要用这种劲力来炼身。 练拳练桩功,要下苦功夫,所以是缠丝“练”,但炼身要磨砺打熬,故为火熬“炼”。 所谓炼身,就是要从肉体凡胎中熬炼出一副铜皮铁骨,金肌玉络的非人体魄,其中之凶恶酷烈,可想而知。 炼身的功夫,每向前一步,都是凶险万分,轻则走火入魔,沦为废人,重则一命呜呼。 过程固然凶险,可一旦功成,双臂一晃,便有千斤神力,肉身之坚固,足可硬抗神机营的火枪而不死,在武林中也被尊称为“大拳师”。 徐行如今,正是炼通了皮肉筋骨,体魄趋近“非人”的巅峰大拳师。 他若是能再进一步,将拳术炼入脏腑、伐骨洗髓,便能成就“宗师”之境。 武学宗师调服五内,固锁生机,气血内敛洗练,能滋养周全身各处,可扑杀敌人于数十步外,动如鬼神。 这种层次的武人,若投身行伍,便为马踏连营的无双闯将,若落草为寇,就是纵横天下的大寇巨匪,若扎根武行,即成开宗立派的始祖。 至于再之上的高人,已是武中圣者一流的人物,如云中隐龙,轻易不可得见。 在徐行沉吟不语时,何茂才挣扎抬头,惨声道: “似你这般人物,在《武知录》中竟然没有记载,你到底是什么来历?!” 徐行淡然道: “既然问了,也让你做个明白鬼,我师父姓岳,上字讳蹈,下字讳海。” 岳蹈海? 何茂才显然对这个名字印象颇深,不由得惊呼一声: “八臂修罗?” 旋即,他面色灰败,惨笑道: “终日以倭寇之名给人定罪,没想到,竟然给我蒙到一个真的……” 早在三十年前,岳蹈海之名,就已天下皆知。 他是朱天都起于微末时的挚友,因拳法快绝,得了个“八臂修罗”的诨号,也曾名列《武知录》,被誉为“四海第二人”。 岳蹈海乃是岳武穆后人,有一身家传的岳氏散手功夫,他虽然因田地遭了水灾,被官府强行兼并而揭竿造反,却也御下极严,向来只准麾下劫掠官船,不许骚扰沿海百姓。 朱天都却是个百无禁忌、无所不用其极的性子,就算是联合倭奴人,侵略东南沿岸这种事,也做得出来。 两人都是武道宗师,心坚如铁,虽然一开始还能相互容忍,但勾连倭寇之事,已然触及到岳蹈海的底线,他们便只能用拳头来解决矛盾。 最终,岳蹈海的“大鹏明王拳”,没能敌过朱天都的“忽雷架翻天手”,被活生生震断数条大筋,精气神炸散,从此化名刘锅,上岸开武馆,准备了此残生。 何茂才虽然不清楚其中始末,却知道岳蹈海的身份。 他这些年来,不知道以“通倭谋反”的罪名整治了多少人,没想到,竟然撞上了一个货真价实的反贼。 一时间,何茂才心中竟然涌起种,“天理循环,报应不爽”的感慨。 (本章完) 第6章 久走夜路必遇鬼,多行不义有人收 第6章 久走夜路必遇鬼,多行不义有人收 何茂才心知今天已是必死,神容反倒是坦荡得多,又问道: “那你呢,如你这种能与朱婆龙争锋的高手,只怕也不是闭门造车,就造得出来的吧?可有其他名号相告?” 方才徐行与井上十四郎皆是以汉语对话,何茂才自然是听在耳中。 徐行也没有隐瞒,坦荡道: “我自十六岁艺成出师后,便一路北上,从京津冀鲁晋,到西北塞外,都曾徒步硬打过一遍。 那个时候,我叫徐擎道。” 这下子,何茂才真正是心服口服。 他虽然不关注武林事,却也听说过,北边有个叫徐擎道的江湖武人,孤身深入西北塞外,连着屠了百来号鞑子精锐后,全身而退,在北方武林号称“人屠”。 何茂才深知,这是何等惊世骇俗的一件事。 因为他早在嘉靖二十九年,上京公干述职时,就曾亲眼见识过那群塞外蛮子的厉害。 那一年,蒙古俺答汗亲率大军,自大同长驱千里,直抵京城,明军概莫能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在城下足足焚掠八日,扬长而去,史称“庚戌之变”。 庚戌之变后,边关也仅维持了三年和平,自从嘉靖三十二年至今,九边战事就未曾停息过。 明朝仅边关大将总兵、副总兵战死者就有十余人,军卒死伤更无从计数。军费每年增加,仅京师及长城各塞就需四五百万两。 故而徐擎道此事一出,边关震动,士气大振。 北方武行本就与边军联系紧密,拳师借战场磨炼拳术是家常便饭,大拳师亲自下场也不少见。 可却也从未见过有谁能如此生猛,能孤身屠掉百来号鞑子精锐,一时间,为此人表功之请甚嚣尘上。 可那人就像是天降神兵一般,做完这事儿后,便凭空消失,任朝廷怎么找,都找不到丝毫踪迹,最后也只能是不了了之。 谁能想到,那位“北方人屠”的真实身份,竟然是淳安县的一名乡下拳师? 徐行解答完何茂才的疑惑后,便一掌拍在他天灵上,送这位正三品的按察使大人魂归幽冥。 徐行由衷希望,那些因他而枉死者,还未在黄泉路上走出太远。 收拾完这一切后,徐行又拔了何茂才的官服,将这上好布匹撕成长条,把那些军士遗留下来的刀枪捆在一起,抱了上去。 他刚一上去,就看见齐大柱身后聚集着数十条衣衫褴褛、血肉模糊的青壮汉子。 可这些人脸上,却丝毫看不到凄惨、颓丧。 他们的眼中、胸中、乃至全身各处,都燃烧着几乎要沸腾起来的火焰——那是愤怒! 齐大柱挑选这些人,都是在本地组织人手,反抗改稻为桑的带头人。 他们本就是有血性的铁骨头、硬汉子,在牢里又见识了那么多惨无人道之事,遭受过种种非人的折磨,自然对这些肆意妄为、随意罗织罪名以残民的官差们愤恨至极。 瞧着这些人的神情,徐行在心中暗自点头,他朝齐大柱招招手,吩咐道: “把这些刀枪发下去,等会闯出去后,你先带着他们回武馆。” 从刚才与何茂才的交流中,徐行已经知道,杭州衙门的官员们,根本没把收拾掀潮馆这件事放在心上,也没想到他竟然会趁夜前来劫狱。 既然如此,那建在乡下的掀潮馆,就还算是个安全的落脚地。 浙省本就是七山二水一分田的地方,等到天亮之后,若是他还没回来,齐大柱只需要带人往山里一钻,以官府的人力,定是难以搜寻。 齐大柱也明白自家馆主的手段,没有丝毫迟疑,重重点头。 “馆主,我回去等你。” 徐行没好气地道: “武馆都要没了,还馆主个屁,叫师父!” 齐大柱一愣,对上徐行的肃然目光后,才明白这是要将自己收为亲传弟子的意思,不由得心头大震,开口道: “馆主……” 徐行却不由分说地打断了他: “要是天亮之前,我还没回来,你就带着人,去台州大营,找我叔父徐渭徐文长,他会帮忙。 馆里还有些吃食,都是我平常练功所用,应该足够让你们走到台州。” 徐行的叔父徐渭,初字文清,后改字文长,乃浙直总督胡宗宪最为信任的幕僚,曾设计擒获了朱天都手下,三十六船主之一的“五峰船主”汪直。 齐大柱震惊抬头,他没想到,这位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馆主,背后竟然有这般大的来头。 徐行没有在意齐大柱的表情,而是继续道: “祖师堂的供桌底下,有个暗格,里面有本小册子,是我和你师祖练拳的心得笔记,带上它。这一路上,你把咱们的拳术,也传下去吧。” 从何茂才讲述的毁堤淹田之事中,徐行已意识到,若中枢下定决心如此作为,那东南必将有一场巨变。 徐行虽有自信,凭身手能够安然度过这场风暴,但他却不得不提前为齐大柱以及掀潮馆的传承考虑。 而眼下这批有血性也有志气,被官府欺辱至极的好汉,显然正是掀潮馆天然的发展对象。 齐大柱若能将他们尽数收入门下,便以这几十个骨干为班底,拉起一支队伍。 届时,哪怕是在台州那位戚总兵眼中,他也应该有着不轻的分量。 徐行清楚,以齐大柱的方正性子,真要去海上为寇,多半最后也是跟他师父岳蹈海一个下场, 倒还不如跟了戚元敬,从军去也。 最起码,他叔父徐渭在浙直总督胡宗宪面前,还算说得上话。胡宗宪这个人,也不是朱天都那种刚愎自用、暴虐恣睢的霸主人物。 而徐行自己,则想去做些,早就想做的事。 其实,若非万不得已,徐行并不愿用武力来取人性命。在他眼中,武道更像是一种由平凡而不凡,象征无穷可能性的奇迹。 如果这种东西,只用来杀人,实在是太过浪费了。 无奈的是,对徐行来说,这个陌生世界实在是太过太过丑恶,哪里都有肆意践踏生命的贱种,随处可见残害生民的孽畜。 哪怕他脾气再好,再不愿动手,每每遇见这些事,也总忍不住出手杀人。 杀来杀去,徐行心中也渐有明悟,千思万绪汇成一句话: 这种畜生,本就该死,天若不收,我来收! 脑中转动念头,徐行掂了掂身后那长条包裹,领头朝门外走去。他一边走,一边扭头,给齐大柱讲道: “杭州城这些年来,由于战事,翻修不断,排水沟渠也是四通八达,我早些年来杭州的时候,就找人打探过,排水渠的走向。 其中有一条就在这监牢出去不远,我来之前,已经预先看过,这就是你们的出城路。”听到徐行说自己早些年,就曾探查杭州的排水渠,齐大柱忍不住问道: “馆、师父,您老人家这么早就在打算了?” 徐行轻描淡写地道: “一点必要的准备罢了,就像常人搬了新家,总得做些打扫,跟邻居提前沟通一下,增进些了解。” 有您这样沟通了解的嘛…… 齐大柱面色古怪,欲言又止。 徐行回望齐大柱,摇摇头,怒其不争地道: “世道险恶,我也是不得不为啊。 不然,难道要像你一样,等到被人抓进去了,才开始想怎么逃出来,或者干脆就束手就擒、引颈受戮?” 齐大柱明白徐行气从何处来,当即羞愧道: “师父,是我连累你了。” 见齐大柱这般模样,徐行心头那点怒意渐消,浮上来些无奈。 他也知道,对齐大柱这个土生土长的本世界农户来说,官府的权威实在不能轻易撼动。 而且齐大柱这次被捉,本意也是为了不牵连武馆,不管结果如何,这份初心总是好的。 好在,经历过一番牢狱之灾后,这位传人也成长了许多。 有了这种百无禁忌,敢打敢拼的心气,以后的武道之路,会好走很多。 对徐行来说,杀个何茂才都是小事,远比不上培养自家传人重要。 想到这里,徐行也松了口气,他转过身去,拍了拍齐大柱的肩膀,感慨道: “你这次进去,成长颇多,比得上在武馆埋头苦练好几年了。 要是每次都能有这种收获,我就是救你十次、一百次又如何?至于说连累……” 说到这里,徐行轻轻笑起来,浑不在意地道: “这些畜生东西,我早就看不惯了,借你这个由头,正好一锅端,出口恶气。 要说连累,那也是你把这群狗官连累了。” 听到徐行的冷笑话,齐大柱却丝毫笑不出来,他瞪圆了眼睛,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齐大柱一开始还以为,这位言行举止皆如谦谦君子的馆主,是那种林冲式的人物,只是因为自己,才被逼上梁山,犯下这种大案。 现在看来,馆主哪里像受尽委屈、走投无路的林教头,这种目无王法、肆无忌惮的模样,倒像是一位纵横四海、驰骋五洋的老魔头! 若误入白虎节堂的是他老人家,怕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当场就要大开杀戒,不闹个天翻地覆,绝不罢休。 齐大柱脑中转动着念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徐行身后。 此际,狱墙上那四名狱卒的尸体已被换班的守卫发现。 一时间,呼哨四起,黑夜中亮起众多火把,连成条条火龙,将监牢照得亮如白昼。 狱卒、戍卫们纷纷一齐涌至,那四个赶来换班的守卫冲得最快,几步功夫已迈进监牢。 刚踏过门槛,他们便听见一声呜呜呼啸,却是一根迎头打来的水磨混铁棍。 这铁棍遍体青黑,棍身清亮如镜,两端皆镶着六棱形的铁块,与其说这是铁棍,倒不如说是长柄双头锤,只是锤头略小而已。 这正是徐行的师父,八臂修罗岳蹈海,曾持之以纵横四海的兵械,为镔铁所铸,重逾数十斤,一旦挥舞起来,可谓是挡者披靡。 那四人眼前一黑,立时人甲俱碎,血肉糜烂。 看着门外那如潮水般涌来的人群,徐行抿起嘴,眯着眼,这还是他第一次,面对这么多人的围剿。 哪怕是为他博得“人屠”之名那场战斗,徐行也没有并没有选择正面与蒙古兵相斗。 他是先不断暗杀,打击这群蒙古兵的士气,最后再做一锤定音的收割。 徐行尚未将皮肉筋骨锤炼完毕,体力无法支撑,自然也没办法完成这种战斗。 但这种“不光彩”的经历,始终令徐行耿耿于怀,潜行加偷袭的战斗方式固然实用,却还是不够痛快。 现在既然有机会,重新面对军阵围杀,徐行也很有兴趣再试上一试,如今的自己,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就像是游戏玩家面对未完成的成就一样,对武人来说,这种未知的挑战总是充满了趣味性。 面朝人群,徐行咧开嘴,手中长棍点地,挑起其中一人的尸体,朝门外涌来的衙役、戍卫们砸去。 这具尸体在徐行手中,就像一颗冲膛而出的炮弹,将迎面杀来的戍卒们撞得人仰马翻,栽倒在地。 空气炸裂,四五口刀、三四把枪齐齐杀来,却好似撞在攻城锤上,叮叮当当地碎成了几段。 混铁棍里就像有火药炸开,剧烈震荡,铿锵作响,宛如一枚疾旋的铁钻头,任什么兵器来了,都要被钻得粉碎。 这本是峨眉枪棒中的“抖”字诀,峨眉武者手持大枪对敌时,往往只需一抖一震,便能击落敌人手中兵器。 而徐行以混铁棍施展出来的“抖”字诀,威力比之木质大杆,何止强了十倍? 铁棍与空气摩擦,剧烈发热,满场都是烧焦的铁腥气,棍身像是燃了起来,灼热滚烫。 场面一时大乱,不过五六息的功夫,徐行已凭借着妙至毫巅的枪棒术,在身后留下十几具尸首,杀出了三丈血路。 臬司衙门的大牢坐落在城西,远离中心城区,坐拥一大块空旷地域,一旦示警,四面八方都有援兵。 如此打起来,无论是拳术多高的人物,只怕都难以脱身,更不要说从中救人。 可此时此刻,这块为劫狱者准备的杀场,好像成了徐行纵情挥洒、肆意施展武学的演武场。 徐行这一路棍术,名为“紧那罗王棍”,据传昔年岳武穆练兵时,有一干和尚认为他是大鹏明王转世,特来辅助于他,投身行伍。 这些和尚与岳家军将士相互研讨、试验武功,又在同金人的血战中,参详战阵厮杀之道,才创出了这一路最为刚猛狠烈的“紧那罗王棍”,每招每式都是拼杀的棍势,全无保留。 如今徐行一施展起这般棍术,酣战至深处,其形貌当真恍如紧那罗王降世,令人望而生畏。 (本章完) 第7章 硬打硬进,密谋知府 第7章 硬打硬进,密谋知府 负责守卫此地的百战精锐中,绝不缺乏有见识的拳师,但此时也忍不住咂舌。 武行中向来有拳不过三的说法,哪怕是炼身层次的大拳师,像这般凶悍地施展杀招,最多也只能爆发三次,便要暂且休息。 故而拳师交手,基本是几招之内便要判定生死。 纵然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也不可能像话本中故事那样,厮杀个百八十回合不分胜负。 能打个一盏茶时间,那都算是经典战例,足够武行老人念叨几十年的。 可徐行却在刀枪剑戟、十面埋伏中,硬打硬进,一步一杀,不退不避。 又是十几个呼吸过去,方才照得监牢亮如白昼的火光,已被他扫平了一小半。 见这煞星如此生猛,弓箭手们惊恐之下,纷纷拉弓,锐气破空,长矢落如骤雨。 徐行耳朵附近,几条筋络绷起颤动,皮肉连抖。 脚步声,甲衣铿锵声、弓弦拉动声,乃至弓身紧绷发出的“吱呀”声,尽数入耳。 这些箭矢虽众,但在他非人的五感观察中,每一箭之间,都存在着相当大的空隙,轻易便能捕捉得到。 徐行脚踩的玉环步,身形旋绕,混铁棍如一根轻飘飘的芦苇,在手里上下翻飞。 他周身都像是包裹在一枚圆滚滚、滴溜溜的实心铁球中,箭矢还未近身,便被铁棍扫断,坠落地面。 寻常拳师能够把白楠木棍练到水泼不进的地步,已算是枪棒术里的大行家,有资格在军中做个教头。 可徐行用的不是白楠木棍,而是镔铁铸成的水磨铁棍,这是何等恐怖的力量?! 这些犯人心头震撼,几乎不能言语。 他们原本都做好了殊死一搏,杀一个够本,杀两个不亏的极端心理准备。 却不曾想这个看似文质彬彬的俊秀青年,一棍在手,竟如此勇猛,简直是千军辟易! 齐大柱则握了杆长枪,紧紧缀在队伍最后,充当断后的角色。 掀潮馆所传之武学,乃是正派北拳种,“结硬桩,扎铁马”为根底。 齐大柱入门半年,便能腿挂二十斤的青石块,在梅桩上站半个时辰不动不摇,劲沉足跟,力贯趾掌,桩功大成。 其后,徐行又传了他一门磨拳劲的枪术,一门滋养气息,内壮神力的熊形功夫。 这枪术是岳蹈海身为岳家军后裔,家传的战阵杀法,熊形功夫则是徐行徒步北游,磨砺武功时,跟一位同道好友交换来的拳术。 熊形乃古象形拳的一种,专练肉身,最适合齐大柱这种天生筋骨雄健之人修行,一旦入门,便是一日千里的进境。 哪怕先前从未与人有过生死厮杀,但齐大柱日积月累、千锤百炼而成的深厚功底,仍是让他一拿起武器,就能担当起断后的重任。 感受着空中仿若凝为实质的血腥气息,耳畔听着喧沸的砍杀声,齐大柱嘴唇蠕动,只觉对拳术的理解更上一层楼。 以拳术炼劲是一回事,实战打法是另一回事,拳师的进步,就是要将打法经验再度融入拳术变化中,取得对拳法更深层次的领悟。 虽然齐大柱总是听徐行说,尸山血海白骨地,正是武人修行处,历代拳法大家,皆是从战阵中崛起。 但这还是他第一次,亲身体到其中的道理。 熊形推演至深处,也有熊经鸟伸的变式,这拙中藏巧的手段,不是一味强硬、刚猛就可以练成的。 齐大柱以往练拳时,总是把握不住那一点如飞鸟般灵动的意境。 可现在只一会儿厮杀,他运枪时,已自然而然地带上了这种“一沾即走”的韵味。 一对多的军阵厮杀不是拳师单挑那般,追求在最短时间内,爆发出最大的力量,将对方一举击溃。 而是要保存体力,把每一份力气都用在最恰当的地方,能用枪头戳死人,就绝不用枪杆去拍死人。 批亢捣虚,软硬兼备,才是古之猛将闯阵的手段。 明白这一点后,齐大柱对“熊经鸟伸”的领悟又加深一层,感觉这个关隘就像一张纸,随时可能撕破。 战至酣处,齐大柱吐气开声,嗓音浑厚如钟鸣,脚下铁马生根,掌中枪影连绵,如开闸山洪,滔滔不绝。 将步法、枪法、拳法糅合为一后,齐大柱就像是单骑冲阵的闯将,勇烈无匹,所向披靡。 他的枪术不如徐行那般精妙,能够拦尽当空飞矢,仍是不可避免地中了几箭。 但随之而来的尖锐痛觉,却如火油般,让齐大柱胸中战意燃烧得越发炽盛,手中长枪刺出得更快也更有力。 那种十荡十决的气势,足令旁人望而生畏,肝胆欲裂。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护住了这支临时组建起来的队伍,自重重包围中,眼看着就要硬生生辟出一条生路。 驻扎臬司衙门的戍卒们,也不愧为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的精锐,虽然一上来便损失惨重,但犹有反击之力。 火光汇聚,那些被冲散的军士已有了汇合的迹象,断后的齐大柱一时压力大增,位于中段的囚犯队伍里,也有人闷声倒地,被活生生戳死。 徐行右手持棍,左手抹了把脸,甩出一片混着肉糜的血沫子。 他的心脏猛地收缩,再剧烈跳动,迸出一股股炙热的血液,注入周身各处,带来越发强劲的力量。 混铁棍呼啸而过,五个名守门军士的天灵盖,都被这一棍掀飞出去。 他们的头,就像是盛着滚烫肉汤的砂锅,一揭开盖子,便咕噜噜地往外冒出血泡。 一棍扫死五人,徐行双手把住铁棍,顺势踏步,棍头劈开大门铁锁,再往前一挺、一搅、一挑,便将通往监牢之外的大路彻底打开! 齐大柱等人看准机会,从这门洞里一齐涌出去。 徐行则高高跃起,一脚蹬在狱墙上,将厚实石墙蹬出一个深邃脚印,倒挂其上。 他右手持棍,左手从石墙上扣下来一把石砖,再把砖头捏成碎石,以暗器手法射出,将城头火把尽数打灭。 城上箭手的视野一黑,便难以瞄准刚刚冲出监牢的齐大柱。 徐行做完这一切,翻身跃下,两腿一踩,戳脚连环,蹬死三个正要冲出门去追杀的军士,再落在地面。 他手中铁棍一横,拦在门前,暴喝道: “欲过此门者,死!” 人群之中,一个身披铁甲的军官走出来,他旁边有两人举着火把,照亮了这片满是残肢、肝肠、尸骸的血泊。 瞧着那个挺身挡关的浴血身影,这军官目眦欲裂,猛地将手里战刀抛在地上,不甘心地道:“老子今天算是认栽了,你是踩哪条道的,可敢留下字号?” 这军官也是积年宿将,战争经验丰富,知道哪怕是那些号称非人的大拳师,在战场上,也绝无徐行这般凶悍。 自己手下这批军士早已给徐行杀得心惊胆战,再打下去,只怕连最基本的阵势也维持不住了。 反正那些犯人都已逃了出去,又有如此凶神挡关,何必为了点钱粮,拿弟兄们的命去拼? 听到这江湖气息浓郁的喊话,徐行根本懒得回答半句,铁棍一横,摆出一夫当关的姿态。 那张俊逸英武的面容,已是满脸血污,此时望去,就如夜叉恶鬼一般,烙印在众多军士心坎。 等到齐大柱他们走远后,徐行也没有跟这群人再纠缠的意思。 他将铁棍扛在肩头,朝着另一个方向,纵跃而去,身子一晃,便已掠出数十步。 在西北塞外杀蒙古兵,最重要的不是杀人手段,而是跑路的功夫。 草原广阔,一马平川,拳师的身法必须要快过那些自幼长在马背,精擅骑术的鞑子骑兵,才能杀人后安然离开,否则便是被当做猎物,围猎而死的下场。 徐行在塞外杀了一百来号蒙古兵,哪怕是鞑子最快的马,都没能追上他的速度。 所以,他只是一动身,便消失在众军士的视线中。 虽然今晚已大开杀戒,但徐行还未准备收手。 因为他知道,真正该死的,是那些谋划改稻为桑、毁堤淹田之人,更是那个,敛天下之财以肥自身的独夫民贼! 何茂才既死,其他人也跑不了! —— 距杭州东方十里,有一占地极其广袤的山庄,极为幽静,能听见隐约水声,似乎其中还有一座曲水流觞的园林。 在杭州,能够坐拥这般庭院者,有且只有一人,那便是江南第一富商,沈一石。 这是沈一石为接待某些高官,专门遣人修筑的别院,地处杭州郊外,极易掩人耳目。 内里房子足有数十间,一色的上好红木建造,山庄外都是厚砖砌成的围墙,足有三人高,墙上满是铁蒺藜。 庄园四处,都有石塔搭成的瞭望台,用于观察四下情况,若有动乱,只要派遣精擅射术的箭手上台,就算外有数百人,也难以攻打进来。 东南海寇肆掠,豪强家里修建些防御设施,也在情理之中,不过规模这般大的,也极罕见。 郑泌昌正在山庄最正中的会客厅里,跟沈一石谈着毁堤淹田后,购买受灾田地的事。 这位富甲一方的豪商,并不身披锦绣罗绮,只着粗布蓝衫长褂,脚蹬平底黑布鞋,面容儒雅,双目愁苦。 光看这模样,比起商人,倒更像是个饱学经典,却郁郁不得志的书生。 在郑泌昌面前,沈一石表现得极为恭谦,弓着身子,双手敛袖,一副学生请求指点的模样。 郑泌昌对他这副姿态极为受用,端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后,将毁堤淹田之事,尽数告知。 见沈一石耳闻官府将要水淹九县,犹然镇定自若,郑泌昌不由得在心中暗赞一声,光凭这份静气,沈一石就不愧是江南第一。 听完后,沈一石也恪守自己身为“白手套”的职业操守,根本不问这其中缘由,一开口,便直指解决实际问题的关隘。 “这么大的事儿,只怕还要跟马大人、杨公公打个招呼才是。” 郑泌昌露出微笑,颔首道: “老沈,跟你说话,就是省心,放心吧,马宁远已经在来的路上。 杨公公知道的比咱们还早,新安江河道监管是他义子,他老人家现在正在那里安排。 老何还有些事,办完了就过来。” 沈一石是绝顶聪明之人,一听郑泌昌等人已提前通气,就知道,今天这一局,其实是专为马宁远所设,微微颔首。 他又抬起头,看向立在郑泌昌身后,正在神游天外那三人,有些迟疑地开口道: “郑大人,敢问这三位是……” 这三人,一个是头裹布条,肩系披风的老人,一个是满胡子拉碴,瞧着朴实的中年人,一个是腰间佩剑,满身锐气的斗笠女子。 郑泌昌没有提这三人的出身,只是着重表明了他们的作用。 “这是小阁老安排的高手,要成事儿,就靠着这三位呢。” 说完,郑泌昌又转过头,朝着门外,皱眉道: “老马怎么还没来,我来之前就找人招呼他了,现在也该到了吧。” “什么事儿这么火急火燎的,我的郑大人?” 说曹操曹操到,郑泌昌话音未落,马宁远的大嗓门已在门外响起,接着一步迈过槛,进了客厅。 郑泌昌一笑,沈一石迎过去,一边把马宁远往椅子旁带,一边压低声音跟他说了一阵。 马宁远落座后,已是一脸惊恐,还不时抬头,望向郑泌昌身后那三人,欲言又止,怔怔出神。 郑泌昌又端起茶,眉目低垂,不着痕迹地瞥了眼马宁远,心中转动着念头。 若他真个不愿意,只怕…… 他转过头,跟那三位黑石高手眼神交流了一番,才又把目光投向马宁远,这便是要逼马宁远表态的意思了。 马宁远看出郑泌昌的意思,瓮声瓮气地开口:“我不明白,这么大的事,为什么要瞒着部堂大人?” 郑泌昌放下茶碗,眯起眼,悠悠道:“这不是我和何茂才的主意,是阁老、小阁老的意思。” 马宁远从这话中听出了郑泌昌的潜台词,失声惊呼:“阁老、小阁老不信任部堂了……” 郑泌昌没说话,沈一石却适时上前,温声解释: “阁老他们瞒着胡部堂,也是为了保护他。你也知道胡部堂的性子,要是叫他知道了,指不定做出些什么事来。” 郑泌昌察觉马宁远的挣扎,站起身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趁热打铁,恳切而言: “改稻为桑毕竟是国策,因此不能实行,碍了大事,等圣上知道了,第一个问罪的就是胡部堂。” 听到这话,马宁远也沉默了下去。 家人们点点追读,有推荐票的投投推荐票,感激不尽! (本章完) 第8章 辟水剑,鹰爪功 第8章 辟水剑,鹰爪功 郑泌昌知道,马宁远是个认死理的人,胡宗宪既然对他有恩,他便不会做出忘恩负义之事。 想要说服他,就必须得从对胡宗宪有利的角度出发。 马宁远听完,却想到了部堂大人在无意中,感慨过的一句话: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天下事坏就坏在这里。” 就像现在,这群人明明是要瞒着胡宗宪办事,让他来扛担子,可还要打着为他好的旗号。 最讽刺的是,就连马宁远自己也在内心深处认为,这种举动,对胡部堂来说,或许才是最好的。 严阁老是胡部堂的恩师,以胡部堂重情重义的性子,定然不会背弃师长。可他又难以说服自己,做这等残民之事。 这位主政一方的封疆大吏,虽然看似威风八面,内里却活像是个夹在公婆、丈夫之间的小媳妇。 一边两头受气,一边还想要顾好那么多视如己出的百姓,最后只能哪头都不讨好。 瞧着为公务操劳而日渐清瘦的恩主,马宁远如何能不为他辛酸。 这样也好,与其让胡部堂如此挣扎下去,最终落得个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倒不如我来挑这个担子。 但,也绝不能任由这群奸佞小人把部堂大人给害了! 马宁远猛地站起来,双手紧紧攥成拳头,一副豁出去的模样,沉声道: “好,我干!可那么多县被淹了后,绝不能死人,我不能让部堂大人下不来台!” 郑泌昌笑了,望向沈一石,刚想说些什么,马宁远忽又抬头,冷声问道:“何茂才呢?怎么没来,带人去我家了?” 郑泌昌没料到马宁远会冷不丁地说这种话,心虚地愣了愣,哈哈大笑道: “老马,我的马大人,老何一个堂堂的按察使,做事怎么会这般不讲究?” 马宁远直视郑泌昌,语气平静,直呼其名道: “郑泌昌,我只是想告诉你,就算你们真想拿家人要挟我,也无妨。 我马宁远是举人出身,若没有部堂赏识,是决走不到这一步的。” 听到这里,郑泌昌已觉不妙,站起身来,抬臂揽去,想要握住马宁远的手,赔笑道: “唉,马大人、马老弟,你这是……” 郑泌昌还没来得及说完,马宁远已经一把甩开他的手,语气深沉,冷冽如刀。 “我家世代贫苦,都是因部堂大人关照,才得以衣食无忧,不至于沦为饿殍,也没有死在海祸中。 现在,哪怕你们杀光了我马家一门上下,我也只当是把这福分还给部堂,不会皱一下眉头。 但部堂那里若有闪失,我就算一头撞死在这里,鱼死网破,绝不与尔等干休!” 听到这番话,全场皆惊,就连那三位黑石高手都睁开眼,望向马宁远。 就连这些江湖中人都没想到,这位杭州知府的性子竟然如此激烈,纷纷目露惊讶。 不过,老人惊讶之后,便是不以为然,中年男人微微一笑,唯有那名斗笠女子神容震动,眼底闪过一丝敬佩。 郑泌昌没想到“马愣子”竟然在这时候发了愣气,一跺脚,无奈道: “马大人,老何真有事,他是去臬司衙门,处理你带回来那个乱民头子了,等会就到。 那叫齐大柱的乱民虽是本地桑农,可在淳安还入了间破落武馆。 这武馆馆主在乡下有些声望,老何准备借题发挥,干脆把这人也拿下,给淳安立个榜样。 直接打掉一个武馆,威慑力比抓个乱民,还是要强上不少。 咱们都是为替部堂大人分忧,为阁老、小阁老办事,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说话时,郑泌昌语气极其诚恳,说得事无巨细,只为打消马宁远的疑心。 马宁远缓缓点头,算是接受了郑泌昌的说法,毕竟那乱民头子,是他亲自带队押回来的,他也知道有这个事儿。 事实上,马宁远也不觉得,郑泌昌他们会这般不讲究,他只是想借题发挥,对郑泌昌表明态度,以示决心。 可马宁远没什么反应,一旁的沈一石听到“淳安”、“破落武馆”这些完全出乎意料的词句后,面皮却微不可查地抖了抖。 当他抬起头,只见郑泌昌身后,那个头裹布条的老人,目光平平扫来,蕴含着难以捉摸的意味。 老人突然开口,打断了郑泌昌与马宁远的交流,饶有兴趣地道: “沈庄主,你跟这个馆主,有联系?” 他虽然是在疑问,语气却极为笃定,有种不容置疑、不容否定的意味。 显然,他甚是信任自己的判断。 其余两人都朝沈一石看来。 直面这三人的目光,沈一石呼吸一紧,只觉心脏都漏了一拍。 好在他终究是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角色,只一笑,轻描淡写道: “我在淳安有个药材铺子,这人虽为馆主,却经常亲自来买药,手下人对他印象很深,跟我提过几次。” 说完,沈一石看向郑泌昌,正色道: “这人馆里虽只有一个弟子,可每周都来进货,足见消耗量极大,怕是并非普通拳师,大人还是该小心些。” 郑泌昌一向不愿接触这些江湖人物,而今见这老人如此不知礼数,反感更甚,本就没把他的话放在心里。 说到底,以沈一石的财力,各种铺子早就开遍了江南地界,跟个乡下拳师有些交往,又如何了? 难道这位江南第一豪商,会为了一个乡下拳师,就不做省里派下来的事儿了? 笑话! 所以,郑泌昌听到沈一石这般解释,还贴心嘱咐自家行事后,眉宇舒展,大手一挥,浑不在乎地道: “老何是十几年的老刑名了,他们臬司衙门也有不少好手,收拾个乡下拳师,不会出什么问题。” 说完,他还回过头去,面带不悦地瞥了眼身后的老人。 这些高手虽有宫里背景、又是小阁老介绍来的人,但郑泌昌毕竟不是什么小角色,也有自己的脾气。 寻常还能敬他们三分,可这些江湖人真要没事找事,郑泌昌也不会惯着他们。 毕竟,毁堤淹田这事儿,虽然三个高手做起来更方便、更隐蔽,但调动官兵,又不是办不了,最多麻烦点。 可如果没有沈一石出粮买地,这改稻为桑还怎么做? 孰轻孰重,郑泌昌当然分得清,就是闹到小阁老那里,他也自觉能把道理说明白。 沈一石也深以为然地点头,一副唯郑泌昌马首是瞻,任凭你如何言语,我也甘受委屈的模样。 可他不禁在心头,苦笑一声,同时思索起应付当下局面的可行之策。 “徐文长啊徐文长,你可真是害苦了我。”就在沈一石飞速思考,如何摆脱困局时,厅里又起变化。 那老人抬眉,望向前厅的穹顶,佩剑女子随之皱眉,右手按剑,中年人亦眯起眼,双手拢袖。 郑泌昌、马宁远、沈一石三人,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能感到,气氛已骤然生变。 随着一连串爆破声响,老人所注视那块屋檐向内炸开,瓦片四处溅射,碎石震得寸断,垮塌下来。 一条手握长棍的身影飚射而出! “嗯?”老人扬眉,略带惊讶地道:“比我预估的,还快了三个数?” 那名佩剑女子则没有废话半句,当即动手。 她左手掀飞头顶斗笠,右腿膝盖前顶,大腿紧贴小腿,筋络跳动,带动身体猛地向前掠去。 这女剑客只一个大跨步,便撞开前厅与后厅之间的屏风,冲至前厅,再踩着其中摆放的大圆桌,借力向上跃起。 那张厚实沉重的实木黄梨大桌,被她单足一踩,通体一震,断了一根桌腿,整张桌面都向下倾斜。 这名女剑客身形跃至半空,左手大拇指抵住剑格,手腕拧转,掌心拍打剑鞘,剑刃震荡,如弹簧紧绷,蓄势待发。 等震荡劲积蓄至巅峰,她左手大拇指再顶出剑身,右手顺势拔剑出鞘。 这一连串复杂动作在她手中,完全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有种难以言喻,浑然天成的美感。 这以掌催剑的手法,脱胎自武当太极掌,能发刚圆震荡之劲。 一掌拍在剑鞘上,便能给剑身一个最初始的弹力,令剑刃自然出鞘,将拔剑速度提升数成。 昔年正德帝令神机营剿灭武当山后,无数秘本逸散江湖,这女剑客也学得些太极刚圆的精髓,糅合进自身剑法里,创出这一招拔剑术。 徐行还未落地,便听见一声如露珠坠湖的“叮咚”声,又见剑锋刺破烟尘,直奔咽喉而来,宛如一条澄澈雪光,极细极快。 那是一口剑刃薄如蝉翼、剑身纤细的软剑。三重劲力叠加,令此剑之快绝,为徐行生平所见之第一。 跟这种剑术比起来,井上十四郎引以为傲的新阴流剑法,根本只是狗屁不如的东西。 徐行眼珠子一颤,只觉面颊森寒,如凛冽北风扑面。 这个距离、这般神速,他已来不及架起铁棍,身在半空,更是无从躲避,徐行只能以左手硬撼。 他含胸拔背,腰身猛地一拧,左手捏爪顺势甩出,口中喷出一道急促尖锐的气息。 这口气浑如苍鹰扑击时发出的长鸣,破空作响,凌厉刺耳,在会客厅中传出去极远。 徐行的手掌肌肤虽是白皙,一运劲,便鼓起条条青黑筋络,如虬结的钢筋,缠绕指掌,泛着森然寒光,透出凌厉锐劲,恐怖异常。 “刺啦”一声,空气就像是被撕开的绢布,气流激荡,徐行左臂错开剑锋,斜着探出去。 一爪之下,那女剑客甚至感到一股浓烈至极的腥气,扑面而来,这简直不像是人手,而像是某种钢铁怪物的利爪。 掀潮馆所传的岳家散手,也糅合了少林大力鹰爪、以及北派鹰爪的炼法,刚开始练习时,要用油锅煮绿豆,赤手穿插,练后再用秘传药汁洗练手掌。 小成之后,再换成石子,铁砂,一次比一次凶猛,练到大成,气血一贯,筋骨如钢似铁,足可生撕奔马。 同时还要练劲儿,扣木,撕树,摘,捻豆,画豆腐,由刚而柔,由阳而阴。 鹰爪练到徐行这种地步,一爪下去,阳能出手见响,阴则劲力透骨,抓石成粉、断金碎铁不在话下,行话叫做“阴阳一把抓”,可称“沾衣号脉,分筋错骨”。 任是什么刀剑,也难抗住这一下。 可指头刚一搭上剑身,徐行便察觉到不对。 这把剑,有古怪。 徐行的鹰爪发劲虽然看似吓人,实则指尖、掌中的死皮都已褪尽,肌肤娇嫩如婴儿。 这是真真正正的“一触即有所应”,即便是再细微的劲力,他都能感受得到、把握得住。 这一刹那,徐行就感觉到了,这把软剑的奥妙。 此剑以金铁为表,内里却裹着一线水银,宛如一条没有骨骼限制,屈伸自如的手臂。 在剑术高手手中,这把软剑能够施展的劲力变化,就连一般拳师也无法比拟,更遑论是其他兵刃了。 是以,虽被擒住剑身,可女剑客却毫不慌乱,她手腕一抖,发力荡开剑中水银,鼓出一股弹抖劲,带动剑身。 软剑宛如活物,一扭一跳,挣脱了徐行的鹰手钳制,在空中划出条诡秘路线,朝他心口噬去。 好在,徐行已通过“听劲”功夫,明白了这软剑中的奥秘,提前松开手,避开了这一炸。 于此同时,一根裹着呼啸烈风的铁棍劈来,拦住软剑剑锋。 叮当碰撞声中,两人都已落在那张因桌腿折断而倾斜的圆桌上,将其余几根桌腿都尽数踩断。 落地后,女剑客右手虚握长剑,左手捏成剑指,足踏九宫,身形翩然无定,又是一剑刺来。 剑中水银凝成一条银线,自剑柄逼至剑尖,令这一剑的冲劲中,又多了一股爆发开来的炸劲。 即便这一剑没能刺入身体,只是点在肌肤上,也能令人皮肉炸开,鲜血淋漓。 徐行眸光一凝,双手握住混铁棍,迎上软剑,棍头来回弹抖,如潜龙探首,带起裂帛般的风声。 衣衫下,徐行的后背肌肉束凸出皮膜,筋络毕露,在背上、腰间、不住地攀爬缠绕,沿经络走向分布的肌腱拧成一条条粗壮的蛇形筋肉链。 ——这已是用了全力的象征。 重达数十斤的铁棍在徐行手中,就像一根弹性极佳的竹竿,棍头画圆,搅动空气,形成涡流,一下子将软剑的全部变化路径,都给囊括进去。 女剑客光看其形,只觉有点像她颇为熟悉的武当剑术“小乱环”,可这种把钢铁长棍抖圆,化刚为柔的恐怖力量,实乃她生平仅见。 这剑尖炸劲虽能撕裂皮肉,也没法炸开徐行的混铁棍,剑棍只一交击,强悍劲力便顺着剑身狂涌而来。 女剑客只觉这劲力刚猛得一塌糊涂,一波又一波,直震得她掌心发麻,几要握不住剑柄。 手中剑便是剑客的性命,可以说在徐行一棍之下,这女剑客的命,已如风中残烛,危在旦夕。 那中年人也看出这一点,眸光一凝,心中惊讶。 这女子名为细雨,乃黑石首领转轮王亲手调教出来的剑客,一手“四十一路辟水剑”出神入化,一剑在手,纵是宗师也要暂避锋芒。 这样一位剑术超凡的剑客,竟然在两三个回合间,便要败下阵来? (本章完) 第9章 多少事,从来急 第9章 多少事,从来急 思绪虽多,中年人动手却是极快,不见他如何动作,便有数根飞针突兀射出,直奔徐行而去。 好在,徐行早注意到这会客厅里藏龙卧虎,高手众多,已然神散八方。 他方才任何一个搏击间的举动,都宛如国手布局,呼应全盘,且留有余力,应付暗处偷袭。 是以,中年人一动手,徐行便有所感应,更有对策。 他先是一棍点在细雨的剑身上,将她连人带剑顶飞出去,再借力后跳至圆桌外,俯身避开飞针。 细雨难承如此雄劲,就连手中辟水剑也给点得紧贴肩膀,余劲更是透过剑身,将她的白皙锁骨击得一片青紫。 徐行起身时,一脚前伸,抵住桌沿,一勾一翻,使了个“海底捞月”的挑枪劲,将桌面掀起。 木桌由横转竖,立在徐行身前,宛如一面厚实木墙。 踢出一脚后,徐行右脚重重落地,脚掌横旋,大腿内侧、小腿肚子的筋络拧绞,脚心微一虚提,再狠狠跺地。 这是心意拳中的翻浪钻劲,以徐行苦练戳脚近二十年的腿功施展出来,威力比拳头都还要更强三四倍。 地板铺设的石料骤然破碎,整只右脚掌深深陷地,一股劲力旋转着腾起,带动腰旋、胯转、身移,左腿顺势踢在木桌上。 木桌被踹得当空疾旋,横飞而去,就像是块旋转到极致,扯断轴心,直撞出去的大磨盘。 可以想象,这有多么恐怖的威力,若是撞在常人身上,顷刻便是筋骨寸断,血肉成泥的下场。 有了中年人的援手,女剑客细雨终于缓过劲来,稳住踉跄身躯,她本还想提剑再杀上,却见木桌旋飞而来,只得先施个“白蛇伏草”的拳架子以做躲避。 她左腿前伸,右腿弯膝,身子也随之前倾,脊背下压,就像骤然化作一条灵蛇,俯身窜进草丛里,紧贴地面,避开了这势不可挡的“木磨盘”。 饶是如此,劲风也扯断了细雨的一束束黑发,发丝甫断裂,便被木桌裹挟着向前继续冲去。 这间会客厅的规格非比寻常,大圆桌是沈一石为宴请郑泌昌等人所设,周遭皆是屏风,用来避人耳目。 而距离圆桌十来步,才是郑泌昌、马宁远等人谈话的私密后厅,桌椅、匾额、挂屏皆分成两列摆放,尽显气派。 可徐行这一脚的劲力之大,却让这实木圆桌先是腾空而起,离地三尺,再猛地跨越了这段距离,一下子就撞进后厅里。 这奢华家具在他手中,已然变成一件专为屠杀而生的强绝兵器。 这一下,已令所有人感觉到,徐行斩草除根、不留活口的决绝态度。 风声连环爆破,好像有一连串鞭炮当空炸开。 整座会客厅里的屏风、窗户都被震得啪啪作响,悬挂的书画、铺设的桌布也飞鼓起来,好像大旗飘扬,猎猎鼓荡。 徐行和那女剑客的动手实在太快,郑泌昌等人都看得眼缭乱,根本来不及逃走。 此时见到这张大圆桌,以如此猛烈的姿态飞撞而来,郑泌昌立时胸膛一紧,牙齿上下连碰,浑身如中风麻木,丝毫动弹不得。 他根本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穷凶极恶的刺客。 你妈的,一句话不说,就要来个满堂诛绝? 马宁远一句脏话还没说出口,便憋了回去,觉堂内空气仿佛都被抽空,胸膛一紧,老脸青紫,险些背过气去。 只有沈一石,还能暂且保持住镇定。 好在,中年人雷彬仍有余力。 只见他猛地一吸气,鼓动周身皮膜,衣服从内到外地膨胀、荡开,以碾步发劲,一脚踏地,猛然前冲,拦在木桌之前。 碾步,俗称“碾圈儿”,脚掌碾、脚跟碾,一动便化圆,一步则扎根。 雷彬的碾步已臻至极高境界,能把脚底板的劲儿,碾成一根细丝,随处扎根,脚下一动,石料铺成的地板便深深凹陷,被踩出一个个小圆坑。 他脚下碾,腰身旋,顺着这股螺旋劲,劈掌盖在木桌桌面上。 轰然一声,整块木桌处处寸断,裂成一堆木块,摔落在地,又碎成细细的木屑。 可见这一掌的威力如何凶悍。 徐行看出这是绵张短打的功夫,他在北方练拳时,也见识过一些绵掌大家,却没人有雷彬这种“舒展如云,式式成圆”的高深境界。 徐行也从中明白,为何这人的飞针那般隐蔽。 绵张短打主炼皮肉,抵达炼身的大拳师境界后,便能将皮的捻劲、肉的炸劲合二为一。 是以,雷彬发射飞针,根本不用筋骨发劲,只需皮肉一震,便能从全身各处射出飞针。 这是两重炼身,炼皮、炼肉双大成的境界。 如果说徐行只是稍稍吃惊,那雷彬就是震惊、震撼,甚至是震悚! 他根本没想到,徐行在击退细雨之后,还能有这么强横的力量,只是踹出一张木桌,就让自己不得不拿出全力来应对。 若是这人刚刚持棍杀上,只怕…… 思考着应敌策略,雷彬眉头紧皱,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前所未见的大敌。 细雨也提着剑,掠回了雷彬身旁。 她年纪虽轻,却有着相当丰富的战斗经验,知道若再强行出手,只怕反倒会与同伴脱节,给徐行提供战机。 既然如此,倒不如先退回来,毕竟比起车轮战,围攻所能带来的压力,要更强了不知多少倍。 哪怕是大拳师,也摆脱不了“双拳难敌四手”的至理名言。 不过,徐行此时的注意力,已不在细雨亦或是雷彬身上。 他目之所向,只有那个缓缓站起的老人。 尽管隔着前后两间厅堂,徐行的肌肤也有种轻微刺痛感,汗毛竖立。 老人透过布条,头发黑白相间,身材算不得魁梧,却有种异于常人的沉雄气魄。 他叫连绳,因拳法绝妙,有一身能惑人心的戏法手段,又好穿一袭彩绘披风,故而代号“彩戏师”。 连绳乃是黑石元老,地位、拳术都仅在首领转轮王一人之下,又多与各路贵人相处,自然养出一股雍容气度。 他听着外面传来纷繁脚步声,伸三根枯槁手指,不紧不慢道: “年轻人,你的拳把子练得不错,可惜,走错了路,来错了地方。” 连绳的语气虽然平淡,话里话外,却总透出一种居高临下,架子比天大的傲然意味。 徐行听到这话,也不反驳,只是用目光扫过这三人,颔首道: “你们三个,的确是罕见的高手,那个小姑娘的剑不错,用飞针的绵掌高手,皮肉练得也不比我差,至于你……” 徐行虽然嘴上承认老人的言语,语气依然漫不经心。 就好像即便是真的龙潭虎穴,对他来说,也算不得如何。 直到提起这老人时,徐行的语气才有了波动,带上些感兴趣的意味。 他抬起头,凝视这老人。 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位不世大敌,甚至都不像是在看一个人,倒像是在看一头无比珍奇、见所未见的异兽。“冲击宗师失败后,还能把拳术练回来,有趣,实在是有趣。” 如果说连绳的态度是盛气凌人,那徐行现在的表现,简直就是目中无人! 他继续道:“我听小和尚说过,你们黑石的转轮王,好像夺了半具达摩遗体在手,现在看来,果然不假。 既然有幸遇上了,就让我看看,这所谓的‘仙宝’,到底有多少神效吧。” 连绳听到这话,忽然大笑,语气中带着些怜悯,语重心长地道: “听口气,你也相信什么‘仙宝’的鬼话? 丹道丹经,说起来玄妙,参透了,也就是那么一回事,由人而仙,不过虚话。 我虽破关失败,却有得,拿得起放得下,败了也就败了,算不得如何。 拳术就算再高,可一味执迷,怕是最后只能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啊。” 连绳的言语的确是高深,有种蛊惑人心的气质。 三言两语间,就连雷彬、细雨两人都受到影响,浑身杀气消了些去,显然是在认真思索。 武叩仙门,是武人千百年来的追求,一旦传说破灭,信念被击溃,对武人,尤其是对有志于无上武道的天才人物来说,打击相当大。 徐行也笑起来。 那完全是一种大人对待孩童的态度,童言无忌,何必反驳,只是觉得好笑而已。 他看着连绳那种自以为是的模样,摇摇头,叹息一声,感慨道: “你不懂,不懂啊。” 连绳说的话,或许对,或许错,但对徐行来说,都没有什么影响。 他本就是死过一次的天外来客,这个世界的世情人心,权势地位,对他来说,天然就不具备什么实感。 除却在乎的人之外,一切凡尘俗事,都束缚不了徐行的心灵。 这种洒脱超然的心态,正是他这些年来,武道勇猛精进,未遇关隘的重要因素。 就算拳术练到极致,不能通天,无法成仙,又如何? 要是连一以贯之的坚持、明知不可为而为的胆魄都没有,如何打得出一往无前的拳? 徐行深知人生如白驹过隙,无比短暂,成败还在其次。 只怕若不能把握每分每秒,全心全意追求一件事,到头来又如上一世那般,终无所得,徒留遗恨。 感慨声中,他一步踏出,漫吟道: “多少事——” 漫吟声中,徐行左掌抵住棍尾,右手握棍身末端,一步跨越满地狼藉的前厅,一棍打去。 他背后两块肌肉高高隆起,宛如奇峰突出,肩胛骨猛地扇动,卷起一阵澎湃气流。 这一运劲,就像是有一头金翅大鹏鸟,在徐行的身体中复苏过来,猛地一振翅,便要撕开这具累赘躯壳,一纵九万里,远去云霄中。 这是岳氏散手中,最为刚猛霸烈的起手式,名为大鹏展翅。 如今在徐行手中施展出来,当真有种振北图南,云程九万的沛然威势,令人窒息的烈风狂飙远去,将满屋精致再次搅乱。 直到这时,徐行刚才的言语才悠悠传来。 “从来急。” 细雨拔剑而起,周身筋肉鼓动,迫发出圆融如一的刚圆劲力,就像一抹附在剑上的幽影,将“身随剑走”的含义展现得淋漓尽致。 如今已是正面对敌,雷彬也没有掩饰自己的动作,碾步踩圆,身形回环,运起全身之劲,皮膜、筋肉都像是化作一体,成了一张劲弓,接连崩动。 这样射出去的飞针,穿透力与杀伤力比之先前,岂止大了数倍。 但以“大鹏展翅”之法刺激全身后,徐行此际所能爆发出来的力量,比之先前还要高出数成不止,一步踏出,速度快到不可思议。 “天地转——” 在激战中,徐行的嗓音依旧清晰可见,字字入耳,有种游刃有余的从容。 就好像他不是在与三个大高手做生死搏杀,而是如他的名字那般,徐徐而行,闲庭信步。 他只是一个错身,便避开了雷彬的飞针阵势,来到细雨面前,双手一拧一扭,长棍向下劈杀。 空气中传来浑厚的震荡声响,好像那不是一根铁棍,而是一把沉重的春秋大刀,要把细雨立劈当场。 “光阴迫。” 细雨本想批亢捣虚,却惊讶地发现,徐行这一击里,竟然没有半点破绽可寻。 这种棍势,简直是要将天地都打得翻转过来。 这已经不是碰着就死,擦着就伤,而是碰着就死,擦着也死。 如此气魄、如此力量,叫细雨如何能够抵挡? 她本想以剑带身,避让这一棍,奈何锁骨的伤令其人发力不再流畅,有一丝凝滞,终究没能躲开。 只一碰,她手里那把“辟水剑”当即被打得断裂,碎成几截,其中的水银也如雨点般溅射出去,泼洒在地面上。 一棍碎剑后,徐行并未浪费气力,顺势点碎细雨的咽喉,而是以戳脚中的鸳鸯腿,将她踹了出去,手中长棍一荡,迎向直冲而来的连绳。 直到这时,细雨才听清到徐行后面那一句,好似穿风破雨而来的悠长感慨。 “一万年太久——” 被这样一踢,她的纤细身躯就像是断线风筝,远远飘飞出去,撞在厅堂尽头的墙壁上,缓缓滑落下来,生死不知。 徐行持棍劈来时,连绳已有所感应,他右脚掌轻轻点地,足趾蹭动,只靠前脚掌和脚趾的配合,便带动身子一掠而去。 彩绘披风飘荡开来,猎猎作响,如鹰隼展翅,又见两道明艳火光,自披风下荡漾开来,朝徐行滚滚噬去。 却是两把燃着流火的厚背短刀。 那种浓烈的硝烟之气,令趁机躲到厅堂尽处的郑泌昌、沈一石都能嗅得到。 他们望向连绳的目光充满震撼,在这两人眼中,连绳这手“虚空生火”的表现,已然脱离了拳术的范畴,近乎于仙法矣。 其实这只是因为,连绳的双刀上涂抹了某种燃点极低的特质火油。 一旦挥刀速度过快,与空气摩擦生热,火油就会燃起,覆盖刀身,形成这“刀刃流火”的奇景。 徐行不动不摇,嗓音骤然变大,那种慷慨激昂,喷薄欲出的奋发意气,就像随着棍身,朝连绳轰然砸落。 “只争朝夕!” 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听到这壮志凌云的诗词,看到徐行那信手退敌的身姿,沈一石文人本色发作,胸中豪气顿生。 一个“好”字骤然冲到他喉咙口,险些吐出来大叫。 幸好,他想起现在局势未明,才把这个字硬生生憋了回去,胸膛一突,说不出的难受。 连绳却断没有这种感触,只觉眼前一黑。 徐行出棍时,带起的劲风和影子,就像是真正的大鹏展翅,将天也遮蔽了去! (本章完) 第10章 天庭发劲,古朴石镜(5700) 第10章 天庭发劲,古朴石镜(5700) 连绳左手刀与混铁棍相撞,只觉对方棍中那股浑厚弹力,一直震荡至握刀的手腕。 若不是他这把刀的刀脊厚重,分量同样不轻,只怕当场便要折断。 连绳的左手刀只一拼便难以凝劲,可铁棍依然余力未消,点向连绳头脸。 此人的武功,竟然到了这样的境界?! 连绳的面皮虽然绷得住,一对白眉却难以抑制地抖动起来。 虽然刚才就有猜测,但这一交手,连绳才真正确认,眼前这个过分年轻的俊秀青年,果真是一位四次炼身,铜皮铁骨裹钢筋的巅峰大拳师! 大拳师炼身的修行,大致可以分为皮、肉、筋、骨,四大炼法,根据拳术种类、个人禀赋的不同,不分先后。 武道炼法依托于打法,每一次炼身,都是拳法与炼体的结合,想要成就四大炼,至少需要通晓四门拳术。 而且,因为皮肉筋骨本为一体,一者突破,便会带动其余部分水涨船高,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再次炼身,难度就会更大。 所以,想要四炼圆满,不仅需要非凡的身体天赋,也需要超绝的拳术领悟力。 由此可知,徐行能在这个年纪,便完成四次炼身,究竟是何等惊世骇俗。 这种人,真正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武道大材。 想到这里,他眼中不由得射出怨毒的光,蓦然怒吼一声,身形一转,彩绘披风旋开,宛如一朵五颜六色的莲绽放。 披风之下,连绳右手单刀顺势劈落,格住铁棍前端,连环两刀,终于将徐行的棍势稍微止住。 连绳怎会放过这种好机会,双刀抵压棍身,不让徐行再次挥动铁棍,刀身火焰燃得越发炙热,炽意大盛。 连绳早已瞄准了徐行握住棍身末端的左手,刀身已然蓄势待发,要将他的手腕齐根斩断。 但,徐行的棍法乃是从战场厮杀中磨炼出来的精髓,一招一式,都是千锤百炼,岂是如此轻易便会被破解? 他后足向后一蹭,右手掌心抵住棍尾,手腕一拧,五指拨动长棍,棍身贴着刀面剧烈旋转,火光纷飞。 徐行这根混铁棍,前端乃是六菱形铁块,这样一旋,就像个飞转的铁钻。 就算连绳撑得住这股旋劲,他手里的刀也绝顶不住。 所以,连绳不得不暂退一步。 他一退,徐行立马追击。 徐行右手反举棍尾,以手腕为支点,将棍身吊起,棍首向下,划出个半圆,既脱离了双刀钳制,又扫向连绳的膝盖。 这种应变?! 连绳眼中骤然闪现出认真、狂热、嫉妒的复杂神采,最后沉淀下来的,便是一股浓郁至极、无法化开的杀意。 打法应变倒还在其次,其实最令他震撼、妒忌的,还是徐行身上那种一棍在手,便要粉碎一切的大无畏、大勇气、大决心。 这种气质,实在是太过耀眼夺目,令连绳由衷生出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真是好个大材啊! 这一刻,连绳自己都像是被刀身火焰所点燃,他凭空跃起,足底擦过徐行的棍子,跳到身后一张木凳上。 棍身如影随形而来,将木凳扫得粉碎,连绳却已借力再次跳起,身转刀旋,仿佛化成一股火焰风暴,从上而下,徐行斩来。 那火光是如此炽烈,仿佛将连绳的双目也给点燃,他从这火焰中,看到了自己的过去。 连绳乃是半道出家的武人,但他根骨好,悟性高,哪怕一边分心戏法,一边修行拳术,都只用了六年,便完成一次炼身,成为大拳师。 那时的连绳,意气风发,他甚至通过拳术手段,重现了传说中的戏法“神仙索”,为自己博得了天下第一戏法师的名头。 奈何,也是那一年,他撞上了一个同样惊才绝艳、不可一世的天才人物。 那人的名字,叫做转轮王。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这一次,败的是连绳。 转轮王虽胜,却极其欣赏连绳的禀赋,便许诺,若是连绳愿意加入黑石,他愿意倾囊相授。 并且,连绳随时都可以向他挑战,若是胜了,便能取代他的位子,成为黑石的新首领。 连绳不是个肯认输的人,他虽然知道,转轮王是想拿自己做个磨刀石,却也欣然应允,成为黑石的元老人物。 可他自加入黑石以来,却从未胜过转轮王哪怕一次,且差距到一百次失败后,连绳甚至已提不起挑战的勇气。 他知道,自己败了,彻底败了。 这一败后,连绳的心气一泻千里,甚至在冲击宗师关卡时,不能诚心正意,最终走火入魔,险些内脏出血而死。 好在,转轮王参悟达摩遗体已有所得,又有号称“朝中拳术第一”的小阁老、“仙官”严世蕃出手,辅以剿灭武当山时收获的秘药,才让连绳保住了性命,更保住了修行武道的可能。 连绳也的确争气,不仅没有彻底消沉,反而勇猛精进地将武功练了回来。 但从那天起,他的心底便产生了一种难以平复的变化,性情也变得越发偏激。 或许当初被输掉的,不仅是连绳的拳法,还有他的骄傲和坚持。 连绳开始厌恶天才,甚至讨厌拳术,武功对他来说,已经彻底变成了一种工具,手段。 他想要通过另一种方式,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那便是权力! 什么武道与丹道相参照,什么白日飞升,由人而仙,都是虚幻! 只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生杀予夺的权力,才是真实! 所以,等到练回武功后,连绳便积极向朝中势大的严党靠拢。 不出三四年,他便在暗中替严世蕃做掉了好几个对头,还做了好些为人所不齿的恶事。 事后,严世蕃自然对连绳大加赏赐,更是许以高官厚禄,荣华富贵。 每每享受起这些严世蕃送来的醇酒美人、珠宝金钱,连绳心中都会有种优越感。 因为他已明白了这人世间的真理,而哪怕是转轮王这种天才,都仍然困于虚话中,做着不切实际的白日梦。 可徐行方才那种不屑争辩、一以贯之的模样,却将连绳深深刺痛。 他势要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斩杀! 就连徐行都没想到,连绳竟然会在这种时候,施展出腾空刀法,要跟自己彻底拼出个你死我活。 双脚离地的刀术,往往是孤注一掷的舍身技,一刀下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斜刺里,又一道孤影来到徐行身旁,正是蛰伏已久的雷彬。 他知道单纯的飞针已很难伤到徐行,手腕一翻,从袖中取出两根长约二尺的铁针,旋转着刺向徐行的头面。 雷彬将皮的捻劲,肉的炸劲合二为一,汇成一股螺旋突进的狂猛钻劲,他有信心,哪怕是一块大铁板,也挡不住自己的穿刺,何况是人? 头脸和下阴是人体最为敏感的两个位置,哪怕不能刺中,雷彬也想借此干扰徐行的感知,为连绳创造必杀之机。 生死之间的强烈刺激,令徐行的精神越发活跃、昂扬,他只觉气血升腾凝聚,好像要从脚底涌泉,直冲颅顶。 生死一刹,徐行竟是松开铁棍,肩膀一晃,身形内缩,全身滴溜溜一转,像是变成个大圆球,滚到了雷彬的小腹下。 雷彬的双刺一下刺空,下意识便要回臂,撤肘,可哪里还来得及? 徐行突然直起腰,筋络突出皮膜,布满周身,整个人一下膨胀,宛如巨熊晃膀,一挤一靠,硬进胯打,贴身肩撞。 这正是他传给齐大柱的熊形拳架子,可这路拳术用在徐行手中,就像是一头化形成人的黑熊精,骤然现出原形,架着一股恶风,晃膀撞人。 雷彬根本想不到,徐行这种拳法气势雄浑,刚猛至极的强人,竟然还能施展这般小巧玲珑的变化。 只一刹那,他便被撞得胸骨俱碎,衣袍破碎纷飞,整个人轻飘飘地飞出去,摔在地上,滑行出足足一丈远,才停下来,气息全无。 见徐行在这种必死之局里,还能施展出这般变化,连绳先是一惊,复又一喜,双刀挥舞更急,来到徐行身前。 刀锋还未及身,徐行已被燎了半边眉毛。 连绳在半空中起码连轴转了五六个大圈,这般积攒下来的力道何其恐怖。 哪怕徐行有棍铁棍在手,也不会选择硬接,何况是赤手空拳的现在? 所以他避。 徐行顺着这股“熊形晃膀”的冲劲,腰臀扑地一挤,催动肩背,大腿,双臂一齐用劲,像是一头受惊的大老鼠,一下子滚了出去。 这种身法唤作“灵鼠滚油锅”,要领只在一句拳法行话中,筋骨松,皮毛攻,心意空,只有炼皮有成的大拳师,才能施展得出来。 连绳经过多次转身叠加的刀劲,实在是太过凶猛,哪怕他自己也难以控制,立时劈在空处,留下两个灼红色的正圆轨迹。 把握住这稍纵即逝的战机,徐行背贴地面,右腿则如滚地拖刀,倏忽弹起,斩入两道火圈之中,直指连绳的胸腹。 这一腿唤做滚地刀,乃是徐行当初在北方边军里,用戳脚交换来的战阵拳术,融汇了地躺拳的特点,斩马腿,穿马腹,专杀骑兵,凶悍异常。以徐行的功力,一脚甚至能洞穿马腹,踢死马背上的骑卒。 连绳不料他有这招,脚步一晃一抖,向后折身避开,“刺啦”一声,他的衣服从胸前到小腹,撕开了一条狭长裂缝。 徐行右脚顺势落地,支起身子,他一打起来,向来是得势不饶人的性子,纵然一招打空,也并不停手,继续追击而去。 他从胸膛里发出一声长啸,有穿金裂石,响遏行云的威势,郑泌昌、沈一石只觉眼前一黑,气血浮动,几乎要栽倒在地。 长啸声中,徐行脊背如龙,一个弓箭步,跃进双刀之间,任由刀刃上的火焰,将自己的衣服点燃,目光也不动不摇,紧紧锁定连绳。 欺身进来后,他左手向斜后一挽,左肩回收,身子拧转,右肩前顶,带动右手,如炮弹出膛般猛地轰出。 空气震爆,拳头还未击中,连绳的胸口衣服已然凹陷下去。 弯弓射虎,长捶! 出拳时,徐行眉心一跳,周身血液喧沸,脚步一拧一转,十根脚趾刺破布鞋,紧扣地板,抓地发劲,舌顶齿扣,发丝如火焰般腾起,四梢齐动! 舌为肉梢,牙为骨梢,甲为筋梢,发为血梢,是为四梢。 正所谓“发欲冲冠舌催山,齿断柔筋指钩齐”,四炼大成的特征,便是气行周身,力贯四梢。 连绳来不及闪躲,将左手刀架在身前,试图以此稍作抵挡。 长捶蕴含着四梢齐动的烈劲,追风赶月般打在刀上,咔嚓一声,刀刃霎时崩解。 无数碎片裹挟着火焰,四溅飞射,宛如万千星火当空炸散,无比灿烂。 徐行的右手皮肉也给火油烫得一片焦黑,弥漫出白色烟气。 但连绳的短刀也是专门打造的兵刃,分量极重,饶是以徐行的拳法,长捶在打碎单刀后,威力也不可避免地弱了一弱。 这就给了连绳喘息之机。 老人的左手都被借力飞退,右手火刀一斩,竟是如同变戏法般,斩出一团火球,朝徐行头脸扑去。 若是看在常人眼中,只会觉得这是神仙术法,而非拳术手段。 但徐行看得很清楚,那是火球本是从连绳袖中抛出的蜡丸。 连绳抛出蜡丸后,右手火刀一抽一送,将其表面破开,内中火药粉末逸散开来,在刀身上摩擦起火,这才化成团火球,向前冲去。 徐行虽然看得清楚,却仍是感到一种极度的逼命刺激,他实在是没想到,连绳竟然还藏了这么一手绝处逢生、败中求胜的戏法。 就算徐行已将“铁布衫”的横炼硬功,练到全身上下,也没法以肉体硬抗这种,引燃特质油脂生成的高温火焰。 一旦被这团火扑中,哪怕连绳不再进击,徐行也要落得个不死也半残的下场。 徐行有种强烈的预感。 生死,也就是这一下了。 在更加强烈的生死刺激下,徐行双目精光一闪,猛地一吸气,心脏如燃火,疯狂擂动,周身气血蒸腾炽盛,几乎要冲破皮膜,爆发出来。 轰然一声,一声轻微的声响,在徐行眉心炸开,他额头正中一块,明显地鼓了起来,饱满剔透,莹莹若有光。 就像是在头颅里,埋了一颗金刚宝珠,直到今日才拂去尘埃,绽放出光芒。 这是岳家散手中,最为精髓的压箱底大杀招,以眉心天庭发劲,凝聚周身气血,如百神朝宗。 头乃六阳之首,元神之所居,寻常武学,一般都不会触及这个地方,因为这里实在是太过敏感重要,一个不小心,就会出大问题。 在今天之前,徐行都未曾突破这个关隘。 但今时今日,面对连绳的绝杀一击,他竟然在生死间,踏破玄关,将气血搬运至此! 精神凝聚到极限,自发地昂扬向上,蓬勃开展,仿佛是捅破了某种无形壁障。 徐行忽然感觉,自己被一股前所未有的温热所包裹,仿佛身体的每个部位,都融化在这股温暖神意中,不分皮肉筋骨,更不分精神肉体。 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圆满! 隐约之中,徐行看见了一面古朴石镜,在光芒中旋转,镜面遍布裂缝,斑驳残损,近乎支离破碎。 镜子就如浮光掠影,一闪即逝。 徐行也听师父说过,气血冲击天庭时,极易幻觉丛生,便不再细思,鼓动胸膛,继续吸气。 刹那间,仿佛整个会客厅的空气都被徐行吸入腹中,气流狂飙滚荡,如大潮拍岸。 与其说这是吸,倒不如说是吞。 气吞万里如虎! 鼻是天门,口为地户,一呼一吸间,气息通达五脏六腑,宛如琉璃念珠滚玉盘,在周身滚了一个来回,再猛地喷吐而出。 一条白光矫跃如龙,风驰电掣,仿佛古老传说中的剑仙飞剑,硬生生将身前火球洞穿,激起锐利破空声。 连绳这一手“火球术”不可谓不精妙,但他打破这蜡丸时,并不能全用刚劲,还要有股内敛的吞劲,才能保证火球凝形。 所以,火球的速度就要稍慢一些。 要是对付寻常大拳师,用稍慢的速度,换取更大的攻击范围,是一笔完全划算的买卖。 但这慢的这一点,对徐行来说,就是转死为生的机会! 这口凝练至极的白光在洞穿火球后,去势不停,打在连绳的头脸上。 饶是以他半步宗师级别的体魄,也感到一阵阵发懵,头晕目眩。 糟! 连绳知道不妙,当即双足反踏地面,想要借力抽身而走,可徐行又如何会给他这个机会? 以他的拳术,既已抢得先机,后手自然是连绵不绝。 徐行一步踏出,再次施展出最顺手也最精纯的鹰爪功夫,手臂青黑一片,筋络暴突,刺破空气,嗤嗤作响,发出宛如刀剑出鞘的清脆锐声。 岳家散手·鹰捉,鹰撕! 这种擒拿要用全身发劲,五指曲张为捉扣,虎口发劲为撕扯,同时还要翻腕用力,带着股磕碰劈砸的沉劲。 以徐行的功力,一抓一拧,就算是实心铁柱也会被扭成麻,何况是人身? 电光石火间,连绳忽然感觉到头脸一阵酥麻,居然密密麻麻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是只有将劲力炼通了面门的大拳师,才会有的反应。 可此时此刻,这种反应却无益于助连绳脱离险境,只能让他越发清楚地意识到一件事。 ——接不下这一击,我会死! 连绳仰天长啸一声,在视野不清的情况下,硬是拧腰伸肩,抖筋震骨,剧烈发劲,脚下尘土飞扬、石粉纷飞,一下就给炸出个大坑。 直到此时,他才真正施展出,同样身为巅峰大拳师的爆发力。 但是,在悟通了天庭发劲,气血冲破生死玄关的徐行面前,连绳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旁人眼中,徐行的手掌只是一抹而过。 但就在这一抹之间,连绳的喉咙气管,已给彻底扯了出来,当即扑倒在地,死得不能再死。 徐行收手,站立,忍不住思索起来。 刚才那面石镜,当真是幻觉吗? 但这种思绪,很快便被劫后余生,战胜大敌的喜悦给冲淡。 这一局,徐行虽胜,却也胜得无比惊险,哪怕有一步踏错,他当即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毕竟,哪怕是四次炼身的大拳师,甚至是“人与拳印,拳与天印”的宗师,也做不到周身无漏,只要被人碰到一次要害,都得当场毙命。 而徐行同时面对三人围攻,却只付出些许代价,便取得完胜,如此战绩,足可自傲,也完全值得回味若久。 想起对方棋差一着的火球,他拍灭身上火焰,忍不住感慨地叹息一声。 徐行虽是喜好拳术,却从来不会将拳术好坏,作为唯一的价值评判标准。 连绳这种将戏法和拳术结合起来的行为,反倒让他感到惊奇有趣。 在徐行看来,纯粹的拳法是一条路,与戏法结合也是一条路。 道无高下,不管最后能够达到什么地步,只要能坚持下去,总是好的。 就算是断头绝路,行到水穷处,也能未必不能辟出一片新天来。 只可惜,连绳最终还是没能一以贯之。 遗憾,遗憾啊。 (本章完) 第11章 五湖四海义,东南波涛起 第11章 五湖四海义,东南波涛起 看着连绳的尸体,徐行感慨了好一会儿。 得道艰难,养道更难。 要时时刻刻都诚心正意,不为外物所惑,不磨灭志气,那是极其不容易的事。 哪怕是连绳这种距离宗师境界,只差临门一脚的大拳师,也不能一以贯之,最终半途而废。 不过这感慨也是一闪即逝,徐行一脚挑起混铁棍,用尚且完好的左手拎起长棍,转过身去。 他斜提铁棍,扭头望向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郑泌昌、马宁远、沈一石三人,淡然问道: “谁是郑泌昌?” 郑泌昌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刚平复心绪,强自镇定下来,想说些什么,徐行已踢起一块碎石,洞穿了他的喉咙。 既已没有拷问情报的必要,徐行自然懒得跟这种畜生废话,直接让他做了个糊涂鬼。 徐行再次看向那两人,语气没有丝毫波动,再次问道: “谁是马宁远?” 现在的他,宛如手持生死簿的无常,只是一勾判官笔,便要索命而去。 马宁远已吓得两腿战战,口不能言,沈一石却盯着徐行,忽然开口道: “徐馆主,我叫沈一石,是你叔父的好友。 这位马大人并非十恶不赦之人,你要是杀了他,杭州便无人担当大任,主持事务,只怕会有损东南大局。” 沈一石这段话说得极快,显然是怕徐行一个冲动,直接送马宁远归西。 “哦?” 徐行诧异抬头,没想到这里还有认识自己和叔父的人。 他刚想说些什么,身后已呼啦啦地涌进来一大群人,这些人都是庄园里的庄丁。 他们手持火把和各式兵刃,刚跨过门槛,就看见会客厅里满地狼藉、血流满地的凄惨景象,当即将刀枪剑戟对准徐行。 沈一石骤然变色,怒喝道: “出去!” 这些庄丁面面相觑,领头那个护院头子刚想说些什么,就见自家老爷目光森冷地扫来。 他立时打了个冷战,一句话都没说,便带着人退了出去。 徐行看向沈一石,目光中的惊讶又多了一层,能把家丁训练得如此令行禁止,这人还真有点本事。 他拖着铁棍,来到沈一石面前,微微颔首,道: “你就是江南第一豪商,沈一石?我听叔父提起过你,他说你虽为商贾,却难得没有多少铜臭味,还算半个雅致人。” 沈一石听到这般评价,叹息一声,苦笑道: “文长还是如此刻薄,人哪儿有半个的。他不过是骂我沈某既不接地气,也通不到天,只能做个深陷泥泞的商人而已。” 徐行正色道: “对子骂父,是为无礼,叔父待我犹如亲父,沈老板,可不兴这么说啊。” 不过,想起自家叔父那牙尖嘴利的模样,徐行也绷不太住,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以他的性子,多半还真就是这个意思。” 沈一石也笑起来,缓缓道:“你叔父之前还来信,让我多照看下你,不过现在看来……” 打量着这间会客厅,他忍不住感慨一声:“以你的拳术水平,哪里需要我来关照?” 徐行想起那个瘦削身影,笑意敛了敛,心中却一阵温暖,他摆摆手,感慨道: “老头子就是爱东想西想。” 徐行虽然因练拳之故,与自家叔父聚少离多,但两人性格却颇为投契,时常以书信交流,故而感情深厚,非比寻常。 说完,徐行又看向马宁远,慢条斯理地道: “至于这个姓马的,我本以为他也跟郑泌昌、何茂才是一路货色,不过,他刚才说那番话,还算得上有骨气,够血性。 既然如此,我就先放这人一马,他平白无故抓我徒弟齐大柱这笔账,就让我徒弟亲自来讨吧。” 方才,徐行虽在屋外,却凭超凡耳力,将会客厅中的交谈声听得清楚, 听到马宁远方才那番斩钉截铁的言语后,他对这位杭州知府也大为改观。 知道这是胡宗宪的铁杆心腹,也明白马宁远是个有骨气有血性的汉子。 既如此,徐行自没有杀他的必要。 当然,最终如何处置这人,还要看齐大柱的意见。 现在,倒不妨让他在自己擅长的位置上,发挥作用。 想到这里,徐行又道: “不过,他要先把牢里那些被冤枉的农民放出来,替他们洗刷罪名,还他们一个清白。” 沈一石还没说话,马宁远当即接口道: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徐行这才微微颔首。 沈一石听得出来,哪怕有徐文长的这层关系在,可徐行还是因为自己的规矩和脾气,才改变了想法。 很显然,这是一个行事自有法度,不为外界所动的人物。 想到这里,沈一石有些好奇,忍不住问道: “徐馆主,我看你不像那种行事肆无忌惮,不计后果的角色,今天若不是我在此,你准备怎么处理?” 徐行哂笑一声,眼中闪着精光,悠悠道: “郑泌昌这些人,不顾东南局势,也要调集官军来强行踏苗,推动改稻为桑,定然是受到了朝中的压力。 这也代表着,朝中严党与清流的矛盾分歧,已然到了顶峰,必然有一场厮杀。 胡部堂这个人的性子,我也略有耳闻,他惦记着严嵩的恩情,不愿投身清流和这老贼作对,也不愿见苍生离乱,只能在暗处使劲。 到头来,多半也是他来补这个烂摊子。 既然如此,我不如先以倭寇的名义,将这群人尽数杀掉,再通知我叔父来接手。 等着几个隶属严党的大员死了,胡部堂哪怕不想动手,为防备朱天都,也只能先将整个浙地,乃至东南都纳入掌中,以此为根基整合力量。 经由此变,朝廷也该意识到,东南局势已然动荡,倾覆就在旦夕间,这‘改稻为桑’的国策,已没有实行的土壤了。” 听完徐行的谋划,沈一石不得不承认,这年轻人的举动看似鲁莽凶险,实则是快刀斩乱麻,凌厉果决。 他来这么一出先斩后奏、将军抽车,无异于裹挟着东南各方前进,加速分化,也不失为一道破解困局的良策。 再联想到,徐行方才吟诵那首词,沈一石不由得在心头暗赞一声。 文长的侄子,果真是文武全才,单纯做个抡拳头的武人,有些浪费了。 他忍不住开口,赞叹道: “踏法此计,一旦做成,堪称万全,可保东南无忧矣。” 看出徐行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物后,沈一石也心安理得地把“徐馆主”这种稍显疏远的称呼,换成了更亲切的表字。 徐行闻言,却只是一声叹息,摇头不语。 就连一旁的马宁远也忍不住了,开口问道: “徐馆主,这是何意啊?” 为官多年,马宁远察言观色的水平自然不低,便跟着沈一石方才的称呼,也叫了一声“徐馆主”。他虽是不忿于徐行试图裹挟胡部堂,强逼这位浙直总督做决定的架势,却也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条妙计。 而且天下间,有能力、有手段将这计策付诸实践的,怕是有且仅有徐行一人。 徐行将手中铁棍舞了个棍,从容答道: “天下事,从来没什么万全可言,如今朝中那群人已然近乎疯魔。严党、清流,甚至是皇帝老儿本人,都在其中使力,他们是不会停手的。 这些势力中,只怕没有一方是真正希望东南好过的,严党是皇帝老儿白手套,搞个什么改稻为桑,也只是为收割钱财而已。 没有改稻为桑,他们也还会有其他手段。 清流多半也是希望借这个机会,干脆逼反东南,把局面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令爱惜羽毛的皇帝老儿,不得不为了名誉,舍弃严党。 更何况,朱天都又岂是易与之辈,他真会坐视东南局势动荡,而不出手干预? 内忧外患齐至,这便是大厦将倾的局面,又岂是一个所谓的万全之策,能够拦得住的?” 得益于领先时代的眼光,以及手中掌握的历史情报,徐行对局势的分析简直是鞭辟入里。 马宁远、沈一石两人只听得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如此透彻的言语,是出自一位江湖武人之口。 他们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徐行言语中,对皇帝的大不敬态度。 见两人震惊的模样,徐行又是一叹,摇头道: “既然局势已然如此,你我之辈,只能各自争渡了。 但愿我这番行为,能够为胡部堂他们争取出更多时间,整顿军务,以备大战。” 说完,徐行不再理会愣神思考的两人,转身跑到连绳的尸体旁,伸手摸索起来。 在北方练拳多年后,徐行也有了个习惯,每次打死拳师后,必会搜刮尸体。 这个世界的武道传承,向来极为保密且郑重。 武行自古便有关门弟子的说法,这种弟子得了真传,练功时得挂起帘子遮挡,连家人也不能看。 故而,武行又有个别名,叫做“挂子行”。 所以,大凡有业艺在身的拳师们,都会将师门传承里最为精髓的拳谱,贴身保管,以防为宵小所趁。 好在,这些武道传承中最精华的部分,往往篇幅不多,方便携带。 正如禅宗有句话“三藏十二部,曹溪一句亡。” 拳法越是高绝的拳师,就越会贴身保管这些秘籍。 因为他们相信,只有自己身旁,才是天下间最安全的地方。 徐行初出茅庐时,本不知这些,还是从陆竹这个年轻的“老江湖”口里,才明白了这个道理,进而养成习惯。 他这一身纷杂拳术,除去跟北方拳师交换拳谱外,倒有一多半都是通过这种方式学来。 想到那段结伴游历,每每击倒强敌后,两人便要以拳术决定,谁能先摸尸体的日子,徐行不由得莞尔一笑,怀念起故人来。 就是不知道,小和尚在少林,过得怎么样了? 徐行一摸,果然从连绳的胸口,摸出来本皮质小册子。 他只用手腕掂了掂,手指稍微一摩挲,就知道这是本好货。 一般来说,能记载在这种羊皮纸上的,都是各家门派传承多年的精髓,而不是拳师的个人心得。 而且,这纸张触感粗糙,一看就是日夕翻动。 可徐行怀着莫大期望,翻开一看,才发现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拳术秘籍,而是一本账册。 他本来还有些失望,但稍一扫视,才发现这其中记赫然是黑石组织收受各路官员贿赂,帮他们干脏活的记录。 徐行目光斜瞥,见沈、马二人并未注意此处,便将账册悄然收到袖中。 他心中虽然隐约有了个计划,还是决定将账本交给徐渭。 这种殚精竭虑,耗费心机的活儿,还是让满肚子坏水的叔父来干吧。 徐行也由此意识到一件事,自己打死这个人,只怕在黑石组织里,有颇高地位,今后或许还会惹来些麻烦。 想到这里,徐行忽然记起来,自己刚刚好像还对某人刻意留了一手。 不知道,她到底抗没抗过,要是没死,正好问一问。 方才激斗中,徐行踢向细雨那一脚,其实已尽量收力。 因为他突然想起,陆竹曾向自己提起过这个女剑客,说这人良知尚存,或有回转之机。 徐行当年虽然因此调侃陆竹为和尚,不过真遇上了细雨,他还是念着好友的嘱咐,尽量不去伤她性命。 当然,若细雨当真没能挨过那一记鸳鸯腿,当场横死,徐行也没办法。 毕竟高手过招,千钧一发,他也是不得不为。 好在,细雨虽是精擅剑术,却也有一身武当太极掌法的精髓。 生死之间,她虽没能防住徐行的鸳鸯腿,也借由太极化劲,将其中劲力消弭大半,保住了性命。 徐行上前,屈指在细雨鼻前探了探,感觉到还有微弱气息,不由得颔首。 果然没死,好。 等日后见到小和尚,就把这女人送给他,当做重逢之礼吧。 一想到陆竹可能出现的反应,徐行只觉得极是好玩,忍不住露出笑容,当下便把这事儿敲定。 然后,徐行又来到雷彬身边,摩挲半天,终于从他后腰处,摸出来一本被血濡湿的册子,其中记载着“绵张短打”的炼劲精髓。 徐行不知道,黑石这些职业杀手,不像寻常拳师,他们的武技多半都由组织内部高手统一培训,自然不会携带秘籍。 在这之中,雷彬算是个半路出家的例外,他也已有些退隐之心,故而才会将拳法秘本随身携带。 看着这唯一的收获,徐行不由得感慨,好在这人没把册子藏在胸前,要是挨了他那一挤一撞的“老熊撞树”,只怕这秘籍当场便要破碎开去。 不错,总算是还有收获。 徐行也不贪心,他本就是来杀人除害,顺道为自家叔父解决一些问题的,能找到一本账册、一本秘籍,已是意外之喜,足可欣慰了。 等徐行搜刮完拳术秘本后,沈一石、马宁远也终于回过神来。 但马宁远面对徐行,显然还有些畏缩,不愿上前,沈一石便仗着跟徐行有一份香火请,当仁不让地上前,问道: “踏法,按你的计划,咱们今天这场面,要布置成三十六船中的哪一路?” 沈一石虽然有能力把这事儿布置好,但他还是想知道,徐行原本是计划栽赃给谁。 徐行毫不犹豫,从袖中取出一面包裹得极好的旗幡,却是一面金纹大旗,其上绣有一只栩栩如生的桀骜大鹏。 沈一石接过旗幡,身子一震。 徐行摩挲着布面,目露怀念神色,缓缓道: “这面旗帜已沉寂多年,如今世道纷乱,生民流离失所,也是时候重见天日了。” 沈一石将旗幡翻过来,但见背后刻着五个铁画银钩、气度森严的大字。 “五湖四海义!” 这正是当初的“四海第二人”,八臂修罗岳蹈海的龙头旗! (本章完) 第12章 揽镜自照,宗师成就!(5200) 第12章 揽镜自照,宗师成就!(5200) 徐行打出自家师父的旗号,不只是为了伪造倭寇暗杀的痕迹。 更重要的是,他想借此布局自家身份,将这潭水搅得更浑。 掀潮馆馆主徐踏法,一出手便连杀两名正三品,凶威滔天,飞扬跋扈,正好以乃岳蹈海之徒,沿海大寇的身份,扬名世间。 徐行在回到淳安后,修行所用的药材,有一部分是从老郭那里买来,还有一部分,便是夜行至沿海地界,从海寇那里抢来。 不过自从撞上朱婆龙这个大高手,身受重伤后,他便小心谨慎了很多。 这部分黑吃黑的经历,正好作为注脚,增加“海寇徐踏法”这个身份的真实性。 曾经震动北方武林的“人屠”徐擎道,则可以表明徐渭侄子的身份,凭当年军功投身行伍,相助胡宗宪、戚继光。 有了一暗一明,一贼一官的双重身份,徐行在日后面对繁复局势时,就有了更多的应付手段。 把这些事都跟沈一石安排好,并让他们把细雨带去治疗后,徐行便离了庄子,一路夜行,赶到掀潮馆。 由于徐行动手太利落,脚程太快,等他赶回武馆时,齐大柱和那批囚犯也刚到不久。 徐行把事情简单交代一下,便让齐大柱他们先不急着离开淳安,等一等事态发展。 刚才做事激烈,是因为情况紧急,既然现在有缓冲时间,徐行也打算先给自家叔父写封信,交代清楚来龙去脉,再做打算。 听完徐行的讲述后,齐大柱才松了口气,对自家师父的佩服又更深一层。 路见不平,拔剑而起,星夜奔袭,割头下酒,这是何等痛快? 至于其他人,脸色当场就变了,不是由于害怕,而是一种大仇得报的兴奋激动。 当他们听到,徐行还专门留了马宁远一命,来处理后事时,那种兴奋激动更是难以控制,纷纷抱在一团,喜极而泣。 不过,等到这些汉子们都冷静下来后,他们面面相觑地对视了一会儿,还是有些不安。 毕竟,牢里那些人还能说是被冤枉的,而他们这群人却是实打实地从监牢里杀出来的,如何还能回得去? 徐行看出他们的犹豫,只是道: “至于诸位,我也想了个安定的法子,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这些天,就先跟着我学些拳术。 如今这个时局,有一技之长傍身,总是好的。” 听到这话,那些汉子哪儿还有不乐意的,他们在杀出监牢的血战中,都亲眼见识过徐行千军辟易、所向披靡的霸道棍术。 如今听到有机会能学这般武功,自然兴致高昂。 徐行见众人都安定下来后,便让齐大柱领着他们先去找地方睡觉,等明天起来再说。 他自己,也需要休息了。 大拳师虽是战场中的大杀器,斩将夺旗、擒贼擒王,无往不利,可毕竟还是人。 时刻保持专注,也需要消耗巨量的精神、体力,哪怕以徐行的拳术,在经历连番大战后,也感到些疲惫和难以撑持。 所以,他回到内屋后,很快便睡着了。 刚一闭眼,徐行又再次看见了那面斑驳古旧的石镜。 这一次,他可以清晰感受到,这不是幻觉,而是真实存在的事物。 徐行脑子里忽然明白了很多事。 这信息交流的方式,并非是通过声音亦或是文字,却比听到和看见的,要更加深刻。 徐行知道了,这面镜子乃是自己与生俱来之物,也是令他穿越到此界的幕后推手。 石镜本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宝物,有种种匪夷所思的神效,但因受损严重,才沉寂至今,直到徐行踏破生死玄关后,方借助他的心神,显化出来。 徐行一想到,自家这专属金手指,竟然迟到了二十多年才来,就有些啼笑皆非。 不过当他发现,这石镜所具有的功能后,这种感慨便飞至九霄云外了。 石镜在无穷世界中颠簸流离了不知道多久,种种神力已然消失殆尽,都需要徐行来恢复。 它如今仅存的神通,便是“聚影”,能给在镜中,凝聚出一缕可以用意识操纵,完全参照徐行肉体而成的镜影。 镜影的显化次数,与徐行的精神强度挂钩,以他如今状态,一天最多显化出来三次,就会耗尽心神。 这功能放在旁人手里,或许会显得鸡肋,但在徐行这种大拳师手里,却代表着无限可能。 人体之精妙玄奇,难以用言语备述清楚。 巅峰大拳师虽然号称四次炼身,皮肉筋骨齐备,但细节上的功夫,也不可能尽善尽美。 而且像五脏六腑,七窍八门这种气血、精神交汇,极其敏感关键位置,一旦练出岔子,当场就要走火入魔,凶险至极。 现在,有了这尊镜影做素体,徐行便可以将自己对武道炼法的设想,尽数实践出来,不怕伤病、不惧疯魔。 要知道,每一门新武学的开创,背后势必是无数因试验而死的前辈先人,徐行却完全可以减少这种损失,用镜影来代替。 这是何等可怕的效率? 长此以往下去,或许他真可以达到传说中那个金刚不坏,无垢无漏的人仙境界! —— 三天后,掀潮馆内。 齐大柱正领着那群囚犯,在演武场中演练武艺,当初跟着他走出监牢的,大致有四五十号人。 不过在血战中死了十来个,最终只剩下三十八个,活着闯了出来,其中肢体完好,还能练武的,满打满算也只有三十个。 好在,这些人,都是练过几手武艺,有底子在身上的人物,不然也不敢出这个头,反抗官府。 而且,经过一场牢狱之灾、一次血战磨砺后,他们更是深知拳术的重要性,如今练起武艺来,更是近乎疯魔。 其中甚至有一半人,是敷着药、缠着绷带,带伤训练,齐大柱的狱友李定远,赫然便在其中。 他的目光也变得坚定起来,不复以往的懦弱。 那此起彼伏的吐气叱咤声、沉重的呼吸声,再加这三十多具精壮躯体散发出的热力,这座演武场,就像是一座不断鼓风的熔炉。 而这熔炉中,正锻造着一把刚强卓绝的武道之锋! 但他们所散发出来的声势虽大,比起远处山林里传出来的骇人动静,那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林中黑影纷乱,上下翻腾,腾挪扑杀,只听一声声锐利尖啸,啸声凄厉且疯狂,极具穿透力。 仿若有一百只苍鹰、一千只猎隼以此地为战场,发了疯、拼了命地撕咬搏杀。 声音如潮水,一浪高过一浪,在树木、枝叶、地面上反复冲撞,回荡不绝。 听力最好的齐大柱,只觉这声音仿佛已从毛孔渗进体内,震荡皮肉筋骨,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皮肤上起了一片密密麻麻的小疙瘩。 那正是徐行练功的地方。 望向那处山林,齐大柱心头震撼莫名。 经过监牢血战,在生死中走过一遭后,齐大柱感觉自家只待巩固些时日,便能冲击一次炼身的大拳师之境,可谓是进境非凡。 但这种进步,跟徐行比起来,却又显得微不足道。 天下武人皆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是何其困难的事。 可齐大柱现在的感觉是,当自己从九十尺走到百尺时,师父竟已增长了两三百尺! 这简直是颠覆了武学常理。 想到这里,齐大柱反而放松了下来,也不去管那面传来的声势,只专注在自己的拳术上。 师父都这么怪物了,自己这个做徒弟的,怎么能给他丢脸? 齐大柱的感觉完全正确。 虽然只过去三天,但对手握石镜的徐行来说,每一天都是一次不为人知的蜕变。 到如今,他已在意识空间里“暴毙”足足九次。 通过这九次暴毙,徐行发劲已相当纯熟,抵达了“天庭发劲,涌泉发紧,上下相连”的淳厚境界。 这完全是岳家先人们不可想象的奢侈炼法。 要知道,天庭本就是人脑中枢之地,一次破关成功,不代表日后都能无忧无虑。 每次发劲,都要慎之又慎,一个不慎,就要精神错乱而死,都是拼命时才会使用。所以,自古对于这种发劲方式的描述,就没有太多,首先每个人的体验都不同,难以统计。 其次则是因为太过凶险,很多前辈来不及留下记录,便死在下一次修行中。 可徐行却能毫无顾忌地拿命来练功,几条“人命”撇下去,进境自然是一日千里。 哪怕是古代那些精研了一辈子“天庭发劲”,还能侥幸不死的大宗师,跟现在的他相比,也最多是相差仿佛,不过火候有深有浅罢了。 除去研究天庭发劲外,徐行也精研了雷彬留下来“绵张短打”册子。 他便顺道将其中记载的炼皮、炼肉之法,化用到自身的武道体系中,查漏补缺。 哪怕同为炼皮、炼肉之法,其中也有细微差距,皮肉筋骨说是外炼,其实练到深处,都是由外而内。 皮膜练到至深,便是炼周身毛孔、窍穴,炼肉与炼筋则是一体两面的关系,练到最后,说是炼五脏六腑,实则是炼血气。 徐行能由内而外,从皮肉筋骨中,反推五脏六腑,洗髓伐骨的步骤,说明他已经开始明白宗师之躯,固锁五内、生机收敛的秘密。 可光有炼体境界,还算不得真正的宗师。 想取得这般成就,还必须要人与拳印,拳与天印,提炼出独特的拳意精神。 这也是为什么,徐行一见连绳,就能知道他是冲击宗师失败的大拳师。 因为那种独特的精神气质,是藏不住的。 在武家眼中,人身便是一座小天地,想要成为自己的“老天爷”,把握身体每一处的细微变化,自然需要更敏感的精神。 这一步比炼身经历的皮肉之苦,还要更加凶险。 毕竟肉体上的损害,还能借助药力滋补,可精神上的伤势,向来难以复原。 武道历史中,不知有多少大拳师,在这一关上栽倒,走火入魔,烧成个痴傻疯子。 其实,徐行早在两年前,就已完成四次炼身,成就巅峰大拳师。 可他之所以迟迟不能踏破关隘,就是因为岳家散手中的大鹏明王之意,实在不适合他。 岳家散手乃是岳武穆的拳术,其中自然蕴含了他本人“收拾旧山河,朝天阙”的强烈志向。 岳蹈海虽为匪寇,却是忠烈传家,情怀始终如一。 所以,他才能在倭寇肆掠的东南海祸中,体会到岳武穆的精忠报国、壮志难酬的心念,孕育出自己的拳势,跻身宗师。 而徐行却不是这种人。 徐行当然有驱除鞑虏的豪情壮志,但比起倭寇,他更恨那个大肆敛财、不顾百姓死活的皇帝。 岳蹈海以前就曾感慨,徐行身上那种无法无天、百无禁忌的游侠气质,实在是太盛,学岳家散手这种拳术,不大合适。 所以,徐行早就有心,想要推演出一门契合自身心性的拳术。 他昔年北上练拳,就曾学习了形意鹰捉、密宗鹰爪、少林大力鹰爪功、鹰爪翻子拳等十几种鹰爪鹰形功夫的精髓,当做底蕴资粮。 如今踏破生死玄关、又有石镜在手,辅助推演武学,徐行自然想要一举功成,彻底创出这门武学。 忽地,全部黑影重合为一,骤然而止,就像是苍鹰收敛羽翼,一个抖身,“唰”地化成了人形。 整片林子正中,是一个几乎半人深的大坑,在徐行这几天的发劲蹬地后,这些泥土都已被踩得深深凹陷,平滑如镜,比铁还要坚硬。 徐行以一个“雄鹰抖羽”的架子落地后,周身气流依然狂涌,飞旋炸裂,噼里啪啦一阵响,好像密布雷云。 方圆一丈内,几乎所有树木都被吹得枝干摇曳,尘土纷飞。 若是当初杀出监牢一战,徐行有这样的身法,那他根本不需要动手,只靠周身筋肉发力,光靠带起的劲风,就能震倒一大片军士。 这便是拳法中,“布罡”的境界。 武行有“慢拉架子打快拳”的说法,就是要把拳术变化融入筋骨的寸寸蠕动中,既能保养性命,也能更好领悟拳法。 可徐行却是完全违背常理,快拉架子打快拳,硬生生在方寸间,演绎出生死搏杀的凶险气势。 往常练到这里,徐行为了保存精神,便不会再继续,可今天,他却觉眉心隐隐发烫,便干脆转了一个拳架子。 徐行身子半蹲,足踏寒鸡步,前踩后蹬,剪胫磨股,五指抓地,双手虎口相叠,成十字手型,指掌分劲,掌心卷起四个内凹,劲力寸寸凝聚,引而不发。 这一蹲一伏,徐行就像又从人身显出原形,化成一头敛翼伏身的硕大鹰隼,趾爪虚勾树枝,锐目逡巡地面,搜寻猎物,似扑非扑,蓄势待发。 这是心意把中的鹰捉势,俗话说“把把不离鹰捉,势势不离虎扑”,指的便是这个架子。 这一式有个诀窍,专练双手五指抓捋之力,双手下捉时,要有一股“恨天无把”的意味, 若天有环把,也要双手抓握,奋力下捉,把天扯塌! 徐行盘劲盘到这个架子时,自然也念着这个“恨天无把”的心意,情绪激昂。 恨意一涌,他忽然想到先前在监牢里,所见到的那一幕幕凄惨景象,胸膛里那把火焰再次焚烧起来。 这火光如一线串珠般,将徐行的过去与现在,都给联系起来。 每一位拳术有成的高手,都有精彩动人的过去,徐行自然也不例外。 没有经历俗世洪流的打磨,怎么养育得出震撼人心的精神,怎么能打出圆融无碍的拳术? 束发读书,练拳习武,艺成出师,北上闯荡,怒杀残民自肥的衙役,出塞杀劫掠民众的鞑子,回到东南之后,再杀肆掠沿海的倭寇。 最后,便是前几天,光明正大的冲杀监牢、斩杀郑泌昌、何茂才这两个不把人命当回事的正三品的大员。 这样一回顾,徐行才发现,纵然他再热爱生命、珍惜生命,这二十多年来,也造了不少杀劫,已是满身杀孽。 但纵然满手血腥,徐行心里却极为痛快,没有丝毫负担,甚至在这种痛快中,还有一丝遗憾。 他忽然想到了一句诗。 “惜哉剑术疏,奇功遂不成。” 徐行虽然不知道这个世界的荆轲和自己比较,究竟谁拳术比较高。 但等到东南局势平定后,他却很想孤身入京,见识一下,那个据说二十多年不上朝,只顾炼丹修道的皇帝,究竟修出来了些什么东西。 徐行更想知道,这些东西,到底能不能帮助他,在自己手下逃得性命? 想到这里,徐行的心意一下通畅,浑身的气势猛然拔高,更是无止境地向上升腾。 他额头天庭发劲,连动足底涌泉,上下贯通,筋肉紧绷。 气血积蓄到极限,再猛地勃发出来,双手一下沉坠,力道贯通梢节,自上而下地劈捉撕扯。 不知不觉间,徐行这一式鹰捉里,已然有了种大鹏展翅恨天低的气魄。 仿佛他一旦振翅怒飞,抟扶摇而上九万里,便要将长空也归拢在羽翼中,遮天蔽日,混荡青天。 收手之后,属于徐行自己的宗师拳势,已是不觉而成。 他回头,看向那间武馆,心头感慨。 既然做不成精忠报国,涤荡世间的金翅明王,那就做个刺王杀驾,快意纵横的混天大圣吧。 这时,沈一石带着细雨,来到掀潮馆门口,在他身后,还跟了些仆役,扛着两个大箱子。 他们刚准备敲门,徐行已带着猛烈风声,从天而降,落到两人身前。 沈一石对他这般表现倒是没多少惊疑,在他眼里,以徐行的拳术水平,做出什么事都正常。 细雨感受着他身上那种蓬勃欲出的霸烈气势,呼吸一紧,猛然抬头,惊呼道: “宗师?!” 徐行微微一笑: “火候尚浅,见笑了。” (本章完) 第13章 魔走火入,陆竹细雨 第13章 魔走火入,陆竹细雨 “宗师?” 细雨满眼不敢置信。 先前徐行以一敌三,将他们黑石三大高手正面击败时,虽然也展示出了近乎宗师的身体素质,以及超凡的应变能力。 但很明显,那时的徐行,还根本没有触摸到宗师的门槛,怎么会在短短几天内,就有如此大的突破? 细雨想起,转轮王曾经说过,想要自成拳势,跻身宗师,一定要有非凡的人生阅历,明辨是非而不疑惑,才能坚持己道。 故而,历朝历代的宗师人物,若没有惊天动地的经历,也要在超过而立之年,接近不惑的岁数,也就是三四十岁左右,最终才能够成就。 眼前这人明明是个不过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又哪儿来什么惊天动地的经历,怎么可能打破武道常规?! 当细雨还不愿接受现实,苦思冥想徐行究竟是如何做到时,沈一石已经在思考,这位新晋拳术宗师,究竟会对东南局势造成怎样的影响。 拳术宗师,那是什么概念? 整个大明朝练把式的武者如过江之鲫,有功底的拳师只怕也要数以百万计,这是个何等庞大的数字? 但这其中,能被冠以宗师之名的绝顶强人,明里暗里加在一起,只怕连二十个都数不出来。 如果说大拳师是战场上的大杀器,那宗师,就是这个时代的战略威慑武器。 若没有同等强者,那一位全副武装的宗师,在战场上就是无人可制,想打就打,想走就走,根本拦不住。 朱天都之所以能纵横四海、傲啸五洋,甚至能压服整个倭奴国,令倭奴人以倾国之力支持他。 不就是因为他有一身强悍至极、鬼神莫测的拳术吗? 台州大营能够顶住朱天都的攻势,很大程度上,也因为那里有“俞龙”、“戚虎”两名宗师坐镇军帐,不惧朱天都和他那位宗师级别的义子潜入暗杀。 连绳这个突破失败的半步宗师,为何能让坐镇中枢,位极人臣的小阁老亲自出手? 也还是因为宗师难成,严世蕃毕竟是个有魄力有决断的人,连绳既然有一线之机成就宗师,这位小阁老就绝不会吝啬。 这种种例证都说明,一位宗师的价值,究竟是高到何种地步。 沈一石是个商人,他深知,做生意的本质,就是低买高卖,而影响价格的最大因素,莫过于需求。 这需求,自然也要看时局,太平盛世珍宝古玩千金难求,到了烽烟乱世自然是粮食独尊。 此时,他自然不可避免地推理起来,一位新的拳术宗师,能够给这个内忧外患的大明朝,带来怎样的改变? 想到这里,沈一石在心头下定了某个决心,他往后退了一步,郑重其事地拱手,躬身道: “今日来得匆忙,不料徐馆主有此进境,沈某在此,先为馆主贺。” 知道徐行如今的拳术境界后,沈一石也不敢再用“踏法”这种稍显亲昵的称呼,重新换回了“徐馆主”,态度更是极为恭敬。 不动手的时候,徐行向来是个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随和性子,见沈一石如此郑重,便连忙将他托起。 “沈老板乃叔父故友,也算徐某长辈,何必如此,叫我踏法就行,还请进来说话。” 看徐行这般态度,沈一石自然从善如流。 走进武馆后,看着那些正在练把式的弟子们,沈一石忍不住心中感慨。 如今东南局势纷乱,天灾人祸并起,流民四起。 徐行若真有意揭竿而起,打出岳蹈海的旗号,以这些人为骨干,收拢流民,只怕顷刻间便能拉起一支队伍。 届时,凭借他的拳术,哪怕糜烂一省,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即便接触不多,沈一石还是看得出来,这位小徐宗师虽目无法纪,行事酷烈,骨子里还是个讲原则、守底线的人物。 这种人,就算是揭竿而起,也只会朝强者挥刀,对官府、海寇出手,做不出欺凌弱者,烧杀抢掠的残民之事。 徐行一边在前带路,一边转过头来,他本想跟沈一石聊聊布局东南的事儿,只是一看见细雨的走路姿势,好为人师的毛病就又犯了。 他这三天里,为了创造一门适合自己的拳术,已然近乎疯魔,整个人都沉浸在武道中。 想想就知道,寻常拳师练拳练到自伤,已经算是玩火,练死的统一称作走火入魔。 徐行却相当于已经把自己练死了九次,这是何等执着? 要知道,镜影之死,虽然只会消耗心神,不会造成肉体上的伤势,那种痛苦还是实打实存在的。 徐行却甘之如饴、毫不在乎。 这岂止是走火入魔,简直是魔走火入! 所以,此际一见细雨这种有明显缺漏的拳师,徐行只觉得浑身上下,从头到脚哪儿都不舒服,恨不得立马帮她纠正过来。 事实上,这三天里,连带着齐大柱在内,已有不少弟子遭了徐行的“毒舌”,甚至是“毒手”。 很多人也由此意识到,一旦涉及拳术,这位貌似随和的馆主就会无比严厉,眼睛里揉不得一点沙子。 好在徐行理智尚存,也知道不能对这些学徒说太多,才干脆跑到武馆外去练功,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现在好不容易看见个细雨,徐行这压抑许久的点评欲望当即喷薄涌出,张口便道: “小姑娘底子打得不错,就是刚圆之劲实在太盛,用内填水银的软剑,打法刚柔并济,也算奇思妙想。 你应该是从一开始习武,就拿到了那柄剑,从此形影不离,才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可惜,落到个人拳术修为上,不免就差了点意思。 现在碎剑,也不失为一场机遇。 你要是有闲暇,我可以教你点绵掌短打的手段,虽然不如武当太极柔劲,也足够解决你现在的问题。 当然,绵掌也有自己的问题,捻皮为鞭,搭肉发劲时,不怎么注重龙虎交汇的丹田功夫,练得久了,难免上下失衡。” 沈一石先前得了徐行嘱咐,知道细雨现在只算是个体质略弱的年轻女子,是以并未如何为难,反倒是好吃好喝供着。 细雨醒来后,也明白了当下的处境。 经此一败,雷彬和戏彩师战死,她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去组织了,便想要来拜会徐行,知道这人为何留自己一命。 说实话,细雨自从到了掀潮馆,表面虽然不动声色,面对徐行,心中还是有一种等待审判的惶恐。 可她没想到的是,徐行竟然什么都没问,一开口,就要传自己拳术。 徐行却不管细雨的震撼,只是埋着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唔,一味求刚劲也是条路子,谁说练武一定要刚柔并济? 我以前听到有位前辈就说过,如果他还有三十年阳寿,就要再打三十年刚劲。 不然,学一学心意门的二十四炮吧,虎交臀,龙摆尾的内家功夫,也能对你有所帮助,不过这也有新的问题……” 就这样,完全不需要旁人插嘴、交流,徐行一个人,就已用这种自言自语的方式,给出了五六条可行的修行之道。 其中涉及到的拳术变化,更是多达二三十门! 以细雨这种闭门造车,未经风吹雨打的阅历,完全想象不到,徐行是如何在这个年纪,就能通晓如此之多的拳术。 听到后面,细雨感觉自己的脑子都开始发蒙了,徐行用到的很多拳谱术语,她根本听都没听过。 她不得不佩服徐行,怪不得这位如此年少,便能成就宗师之境。这种全身心投入拳术,随时随地都在思考,行走坐卧都在练拳的专注与虔诚,实乃细雨生平所见之第一人。 再听一会儿,细雨的面色就变得无比古怪。 虽然很多术语她不明白,但诸如人中、百会、风池、神庭这种关键穴位的名字,细雨身为杀手,自然是了若指掌。 寻常拳术,光是涉及一个这种致命要害,都要慎之又慎,可以说是提着脑袋练拳,一个不小心,就有要命的风险。 但听这人的意思,他全部都练了一遍? 这么练,都没练出毛病,还一路成了宗师?! 这岂止是宗师,简直是武道上疯魔、狂魔! 当细雨脑子里转过好多乱糟糟的想法后,他们已经走过演武场,来到内屋前。 徐行这才恢复正常,止住话头,歉意道: “最近几天忙着创拳,脑子里都是这个,一说就停不下来,对不住对不住。” 说完,他又抬头望向细雨,仿佛已然提前预判了这位女剑客想要问什么,干脆道: “留你一命,是承了故人之请。有人给我说过,你细雨是个良知未泯,还能回头的人。 我虽然不以为然,但也愿意给他个面子,收力三分。 虽有这三分余地,你能从我的鸳鸯腿下生还,亦颇为不易,算你命不该绝。 既如此,我还有什么好说的,你的命,我便留给他来处置吧。 至于黑石的情报,你敢主动来见我,想来也是愿意开口的,我又何必再问?” 徐行这话的口气,简直已经大到了天上去,面对生死之敌,尚能留手,这是何等狂妄? 可细雨却升不起丝毫反驳的心思,很显然,经过这一系列事件,她已被这位少年宗师彻底折服。 听徐行提起某位故人,细雨便想起了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细雨当年学成“四十一路辟水剑法”、完成第一次炼身后,便意气风发地从组织领了个任务,准备以某位大拳师的骨血,来为辟水剑开锋。 然后,她就遇上了个带发修行的少林俗家弟子。 这人虽未剃度,却是满口慈悲,更扬言要度化细雨,令她不能再妄造杀业。 细雨乃是转轮王这位宗师人物精心调教出来的剑客,如何会将一名未曾剃度的俗家弟子放在眼里? 她根本懒得分辨这还是自己第一次任务,当即出剑。 奈何,这人年纪虽然与细雨相仿,拳术却高得不可思议,仅以一双铁筷,便破尽了四十一路辟水剑。 细雨心知不敌,破窗而走,又被这自称陆竹的少林俗家弟子,足足纠缠了三个月。 那三个月里,她一次任务都没有做成,最终不得不回返京师,再寻转轮王请教剑术。 好在,那三个月的纠缠,细雨也不只是听了那人讲佛经,也从中汲取到极丰富的战斗经验。 等到细雨苦练数年,将这些收获融会贯通,完成二次炼身,重出江湖后,又迎头撞上了一个更夸张的徐行,再次一败涂地。 严格来说,她也算是江湖上的天才人物,可惜两次遇上的对手,一个比一个变态,实是非战之罪。 细雨都想不到,自己能够在徐行手下逃得一命,竟然还是因为那个爱管闲事的烦人精。 想起那人的温和目光、真挚神情,她沉默片刻,双拳攥紧,似怨似嗔地道: “他竟然还这么天真。” 徐行不用听这番话,光见她那种情态就知道,这两人果真有一腿。 妈的,狗男女。 虽然时常用这件事来调侃陆竹,但真的确定了后,徐行也不由得感慨起来。 想我徐某人,也算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子,怎么孤身上路十来年,至今还是孑然一身…… 不过这种情绪,也只是浅浅淡淡、一闪即逝。 毕竟在如今的徐行看来,只有由人而仙的武叩仙门之路,才真正值得追求。 人世间的男女情爱之乐,对他来说,还不如打几套拳法来得痛快。 回过神来后,他又转头望向细雨,肃容正色,为自家好友正名。 “小和尚的确天真,但你也该明白,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天真,你早就已死在我手里了。 佛渡世人,唯慈悲意耳,你不能理解倒也罢了,若要反来唾弃,那就是忘恩负义。 对这种人,徐某向来无情。” 徐行的语气虽仍是平平淡淡,可细雨却听得出来,他言语中的严肃。 很显然,若细雨真要做个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不念恩义之人,徐行就绝不会让她看见明天的太阳。 这甚至都谈不上杀意,因为在徐行的认知里,忘恩负义者死,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他这么做,最多只能算是替天行道。 细雨面色发白,紧抿嘴唇,过了许久,才发出一个嗯字。 徐行也不去理她,只叫齐大柱过来,把她到一旁,先去研究雷彬留下的绵张短打册子,自己则跟沈一石一路往内屋而去。 徐行虽然是个奉行血债血偿,以暴制暴信条的游侠性格,不爱干惩前毙后,治病救人这种技术活儿。 但他仍是尊重陆竹的发愿渡人的庄严心念。 正是出于这种尊重,徐行才会驳斥,甚至是威胁细雨。 因为他实在不愿看见,一个好人发的好心,最终却没能落得个好报。 一旁的沈一石听到这番话,不着痕迹地瞥了徐行一眼,对这位“世侄”又更多了些欣赏。 他心中不由得升起个想法。 如此人物,的确值得托付。 “魔走火入”是致敬温瑞安老师在《是英雄》里的章节名,很有创意 (本章完) 第14章 一心托孤,两函血经 第14章 一心托孤,两函血经 来到内屋后,沈一石先交代了最近杭州城里的情况。 马宁远如今已经掌控全局,将一切都推到了八臂修罗之徒“徐踏法”身上,给徐渭的密信也寄了出去。 徐行忽然问道: “沈老板,那个总管江南织造局的杨金水,事后没有盘问你什么?” 沈一石只是一笑,轻描淡写道: “海寇也是要财的,而我毕竟是个商人,钱保命,也很正常,杨公公能理解。 而且事情到了这一步,毁堤淹田是万万做不成了,杨公公巴不得抽身出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脱了干系。 踏法你先前在监牢打死那个倭奴人,我们也查出了他的身份,乃是井上十三郎的弟弟。 何茂才既然抓获了如此人物,却不上报,惹来海寇报复,也是自然之理。 马大人正好趁此机会,用如今情况紧急,不宜再激化矛盾的理由,将那些监牢里民众尽数放了出去。” 沈一石虽然说得云淡风轻,但徐行深知,能够将这一切漏洞、疑点都给摆平,做得天衣无缝,究竟是如何困难。 这位沈老板的能量和手段,当真是不可小觑。 徐行听完,也颔首道: “杨金水是宫里派出来的太监,让他把这些事写成密报,呈送上京,提早让皇帝看看也好。” 说完这些正事儿,沈一石笑道: “我这次是秘密前来,还给你带了一箱药材、一箱拳术秘籍,送货的也都是跟了我几十年的心腹家丁。 从今以后,他们也会加入掀潮馆,你不用担心有人泄密。” 徐行见沈一石带来的见面礼如此厚重,就知道他必有所求,干脆道: “沈老板既有要事,不妨一并道明。徐某并非是不通情理之人,光凭你与我叔父这份情谊,任何请托,我都不会推辞。” 徐行这话完全是真心实意,事实上,他从一开始敢信任沈一石,就是因为他与自家叔父这份联系。 徐渭看人的眼光,是经过无数次考验的,这么多年来,还未出错过一次,徐行自然信任他。 沈一石见徐行如此爽利,一上来就开门见山,稍愣了下,不觉苦笑道: “踏法果然快人快语,倒是显得我扭捏了,既然如此,我便明说了。 我这次来,是想打算向你托孤的。” 托孤?! 徐行身子微微一震,刚要说些什么,就见沈一石举起单掌,制止了他。 这位江南第一豪商按着椅子扶手,站起身来,眺望窗外,悠悠道: “踏法,先前你说过,大局崩溃,非是一个万全之策所能挽回,我本不愿相信,回去细思之后,却又深以为然。 这些年,我在织造局当差,所见所闻,简直是触目惊心,贪墨横行,盘剥无度,上下挥霍无度便掠之于民,民变在即便掠之于商。 这大明朝里里外外,早已是千疮百孔,只因胡部堂以及内阁那几位裱糊匠,实在是功力了得,这才造出来个勉强稳定的时局。 我们这些人身处其中久了,也就慢慢习以为常,并把很多事,视为了理所当然,却忘了,这分明是饮鸩止渴、寅吃卯粮的手段,如何能长久? 说到底,还是心存侥幸,自欺欺人罢了。” 说到这里,沈一石转过头来,长长一叹: “你叔父徐文长,与我乃是琴艺上的知音。 我知道,他屡试不第后,毕生所愿,便是欲辅助胡部堂,靖平四海,以狂生之姿留名青史,从而证明他徐文长不是没有才干,只是天下人没有眼光罢了。 了却天下事,赢得身后名,嘿,我沈一石也是自幼通读诗书,又何尝没有这般愿望? 只可惜,我的才情、志气,样样都不如你叔父,只能当个上不着天、下不沾地的商贾,到头来,连自己都泥足深陷,又谈何壮志? 这毁堤淹田之事,始终要惊动中枢,现在何茂才、郑泌昌都死了,杨公公又对我有恩,我虽是商贾,也颇知忠义二字,不愿负他。 既然朝廷一定要个交代,那这个交代,就由我来给吧。 我这一生,跟着郑泌昌他们,也是作恶多端,害人无数,这样总算是为东南尽了点绵薄之力。 我死则死矣,可我家中还有一名女子,实在不忍见她独自流连,若如此,只怕我在九泉之下,亦不得安息。” 提起家中女眷,这位城府极深,养气功夫极佳,向来是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变色的江南第一豪商,竟不由得红了眼眶。 他这些年来,搭上了宫里的线,看似坐拥亿万家财,风光无限,实则不过是为人做嫁衣,代为保管罢了。 数十年下来,沈一石始终过着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生活,这种高压早已令他不堪折磨。 可沾上了宫里的事儿,又岂是轻易便可脱身? 沈一石其实早就料到了自己的结局,只是一想到家眷,仍是不由得悲从中来,凄然道: “踏法,我已将她托付给了杨金水杨公公,想来应无大碍,但我还想多做一些打算。 日后若事有不谐,还请你对她稍作照拂,让她能够在这世间得寸许立锥之地,安宁过完此生,这便足够、足够了……” 这字字泣血的真心实意,令徐行也为之动容,他一下站起来,长叹道: “沈老板,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沈一石强笑道: “踏法,我如此无状,倒让你见笑了。” 对徐行倾述心事后,沈一石的言语情态也放开许多,显然已将他视为真正的后辈。 徐行听罢,摇了摇头,敛容正色,只道: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 听到这两句诗,沈一石本就未干的眼眶中,再次盈出了泪水,却只是握着徐行的手,无语凝噎。 徐行是个很念旧的人,瞧着这样脆弱的沈一石,他忽然想起了一件昔年旧事。 那一年,徐家破灭,他和叔父从绍兴逃往淳安,准备来投奔与徐家有旧的掀潮馆老馆主,化名刘锅的岳蹈海。 一天深夜,他们寄宿荒野,借着月光,看见了一块残破墓碑,横在道旁,无人在意。 徐渭见碑上有字,便走上前去,强作分辨,认出那石刻上的内容。 “后世诸贤大夫幸所视此……” 徐渭一字一句地读出声来,令徐行也听得明白,他那时虽才四岁,体内毕竟有穿越者的灵魂,自然能解其中意。 那碑上刻着的,是墓碑主人身段放得极低的哀求。 墓主说他乃是本朝某地的县令,虽然并不聪慧,却向来爱民,治下以仁,自奉以俭,墓里什么都没有,还请来者高抬贵手,让他能安息。 徐行听完,只觉一阵好笑。 他们一路从绍兴走来,不知道见过多少流民暴死街头,横于路边,沦为饿殍,这县令能有一墓穴安身,已算奢侈,怎么还敢哀求? 看着那块明显是被人拔出来的墓碑,徐行甚至感觉有几分快意,冷笑道: “这屁用没有的话,写来干什么,换做是我,死后宁愿给人烧成骨灰,一把洒向江河,也不干这种事。” 说完,徐行想起这些天的颠沛流离,只觉一肚子气,又补充道: “可笑至极。” 徐渭与这位小侄相处若久,自然知道他的聪慧非比寻常,也不感到意外。 徐渭不意外,徐行却很意外。 因为他发现,向来藐视礼法,行事疏狂的叔父,面对那块墓碑,竟罕见地流露出伤感神色。 徐渭没有转头,只是叹了口气,意味难明地道: “可笑,的确可笑。但这其中的可悲,阿行,你又能否体会得到呢?” 说完,徐渭便将那块残破墓碑,插进土里,也算是聊表心意。而今看到沈一石这般模样,徐行记起当年旧事,方才恍然大悟,明白了叔父所说的可悲,究竟是什么意思。 墓主不知道这些话是放屁吗? 他当然知道。 可还能如何? 这种千方百计、竭尽所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管情况如何,怎也要多做一点,以求万全的悲凉…… 岂不恰如现在的沈一石? 徐行本不是瞻前顾后的人,以他的心性,本自空手而来,何妨空手而去,能肆意妄为,大闹一场,就算不枉此生了。 只是这些年来,在此世颠沛流离,他也终究有了至亲,有了好友,有了徒弟…… 牵挂越多,徐行对沈一石的心情,也就越感同身受,他没说多的,只是沉声道: “沈老板放心,这事我管了。” 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其中所蕴含的坚定意志,沈一石完全感受得到。 而且,虽然沈一石不提,但徐行内心深处却无比明白一件事。 沈一石之所以要用命去给朝廷交代,既是为了报答那位杨公公的恩情,也是为了给他徐某人遮掩。 更何况,这件事的,也是因为他徐行通过杀官的方式,强行将东南矛盾引爆。 ——换句话说,若沈一石因此事而身死,那他徐某人,也算是其中的一个推手。 徐行也知道,浙地改稻为桑是一步死棋,更知道若按原本发展下去,沈一石早晚是个死字。 毕竟,这位豪商实在是接触了太多内幕,又势单力薄,无论是哪一方,都不能见他安生活下去。 而且,正如沈一石所说,无论是因何缘故,他这一生也的确是为虎作伥,作恶多端,死不足惜。 徐行更知道,就算再选一次,他还是会这么做。 但不悔,却不代表徐行心里不憋屈。 如果不是世事所逼,时局所迫,沈一石以及那些监牢里受难的百姓,乃至许许多多的良善人,怎么会走到这一步来? 那些幕后推手,造下这般恶业,却仍是高高在上,道貌岸然,还要个什么狗屁交代?! 想到这里,徐行心中那股突破宗师后的喜悦,已荡然无存,因为他从中深切领悟到一个道理。 ——这世上有很多问题,以他的拳术,还无法解决。 徐行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手握石镜的他,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知道宗师的渺小。 这不过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但他也是人,终究会因自家成就,而有些许自得。 现在,就连这些许自得,也被残酷现实给抹杀干净了。 好在,徐行从来不是个愿意认输的倔强性子,这种挫折,反倒将他的斗志、战意、狂放尽数激发出来。 他如今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变强、变强、变强! 宗师办不到的事,那就成了武圣再来办,如果武圣还办不到,那就成了人仙再来办! 就算总有无奈,人越强,这无奈也就会越少! 徐行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只是藏在心底,就像是大鹏振翅欲飞之前,也要积蓄风势。 所谓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是也。 可一旦积蓄足够,徐行势必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什么叫做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 两人做好君子协定后,沈一石一擦眼泪,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文尔雅,丝毫看不出来刚才那副情绪激动的模样,缓缓道: “踏法,刚才那些只算是我的一些心意,接下来这个东西,才是我真正想要交给你的。 你可知道,昔年的武当山旧事?” “哦?” 对这段往事,徐行自然是了若指掌,直接道: “师父曾说正德帝当初广发御武令,册封天下门派为忠勇武集,就是想要一统江湖势力,广纳拳术,成就千古唯一的‘武皇’。 武行中人虽不愿意,也只敢百般推诿,不敢明面上违逆圣意。 唯有一个武当山,断然拒绝。 正德帝便调集神机营将士,动用了数千将士,千余挺火铳,八十余门野战大炮,炮轰武当山。 数日夜的激战,这座曾经名扬天下的武道圣地烟消云散,可神机营也损失惨重。 武当掌门姚莲舟被众位长老送了出去,与当初的宁王朱宸濠合流一处,掀起了宁王之乱。 最终还是心圣王阳明出手,在战场上悍然击杀了号称“天下第一人”的姚莲舟,才终于平定动荡,制止了这场叛乱。” 沈一石颔首道: “不过,也正是此战,令朝野上下明白了成规模的拳师群体,究竟能造成多大破坏,从而派出宫中高手摸底江湖,写成一本《武知录》,以做警惕。 但,这都并非正德帝一开始的真实目的。 武当之罪有二。 其一,他们用丹鼎之术炼制的火药与机关术结合,造出了不输给神机营三眼火铳的军械,虽然规模尚小,毕竟已动摇国本。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条。 你该知道,正德帝也是一位极其罕见的拳术宗师。 对他这种权倾天下,武功盖世的人来说,这个世界上值得追求的东西,已经很少很少,所谓‘武皇’,不过虚名而已。 他真正想要的,是一条由人而仙的武道。” 徐行眸光浮动片刻,接口道: “你是说,三丰血经?” 三丰血经,乃是武当开山始祖,张三丰张真人一百二十岁时,有感于仙道难寻,丹道难成,便发大愿心,以自身精血写就。 据说其中备述丹道之秘,谁能参破其中真谛,谁便能成就无漏人仙之体。 沈一石嘿笑一声,不由得感慨道: “正是三丰血经,只可惜,正德帝拳术修为虽高,仍是不能理解姚莲舟的境界,令他携带血经走脱,最后闹出个天翻地覆的动静。” 他转过头,凝视徐行,一字一句地道: “我要送给你的,正是这两本血经。” 说着,沈一石从袖中便取出两本发黄的抄本,徐行翻开第一页,血写的真经正文扑面而来。 真人精血也未能敌过漫长时光,那密密麻麻的暗红字迹,有些褪色。 可徐行仍是能够感受得到那笔意、笔锋之间,留存的深邃意志。 饶是以他的心境和定力,都不由得身子一震。 要知道,光是半具达摩遗体,已能在江湖上掀起无数血雨腥风,惹得转轮王这种宗师级强人出手,何况是完整的三丰血经? 这武叩仙门的大秘密,谁人不想一探究竟?! (本章完) 第15章 赶赴台州,风浪已至(6300) 第15章 赶赴台州,风浪已至(6300) 徐行皱眉道: “可当初那一战,王阳明不是向全天下人宣布,姚莲舟纵死不从,已将血经销毁吗?以他的身份,何必为姚莲舟作假。” 沈一石微笑道: “武当乃本朝国教,岂会轻易作反,还不是因为正德帝生了不该生的觊觎之心吗? 王守仁毕竟是个讲道理的人,自觉理亏,有些事便不会说破。 更何况,光一个达摩遗体,已在江湖上掀起无数风波,若三丰血经的消息再传出去,天下又会如何动荡? 所以,他选择了帮助姚莲舟,完成这最后的遗愿。 其实早在姚莲舟参加宁王之乱时,便已将三丰血经交给了那些武当遗孤们。 而这件奇物,也是我父亲机缘巧合之下,才从一个老人那里得来的。” 瞧着徐行的惊讶表情,沈一石却只是感慨一声: “那是大灾之年,这人说想要凭拳脚,在我家谋个护院的位子,我父见他年纪大了,还带着个孩子,于心不忍,便给了他两斗米。 那人便给了我父这两本血经,以作报答,并讲述了这个故事。 我父只当是玩笑话,并未在意,可我却留了心。 四方查探之下,才发现,这竟真是传说中已遗落世间的神经。” 徐行听到这里,不由得感慨一声: “任是什么重宝,也比不得性命珍贵。他应该明白,若是无缘丹道,这所谓仙宝也与废纸无异。 话是如此说,可此人能如此果决地割舍血经,足见性情如何,果然有武当道人的风范。” 说完,徐行忽然想起一件事,又问道: “皇帝老儿喜好道术,已是天下皆知,反正这东西留在你手中,也当无甚大用,何不直接献上去,图个荣华富贵?” 沈一石哈哈大笑,摇头道: “经商一事,最重时机。若是时机不对,十分的货,便只得五六分、甚至是三四分的价钱,时机若对了,哪怕是一分货,也能卖出十分钱。 我将血经留在手里,正是为了等待时机,若时机合适,这两本破书就不只是卖钱了,指不定能换一条命下来。” 听到这话,徐行立马意识到,沈一石原本是打算,将这两本血经留给那名女子,在危机时候上承朝廷,用以保命。 明白这点后,徐行心头的渴望马上淡了下去,他虽然也很想见识一番这种仙宝,却实在不愿强人所难。 更何况,现在徐行有石镜在手,这血经对他来说,也未必就有那么重要。 念及此处,徐行站起身来,握住沈一石的手,将那本血经还回去,正色道: “沈老板既有打算,何必坏了时机呢,不若留着吧,而且……” 徐行挑动眉梢,平淡却坚定地道: “哪怕没有这血经,人仙之道,我也未必不能成。” 这还是沈一石第一次,在徐行身上看到少年宗师该有的傲气与自信,这种昂扬向上的奋发之意,实是令人心神往之。 短暂沉默了会儿,沈一石又苦笑道: “踏法,不要误会,我给你这两本血经,也有自己的打算。 本朝这位嘉靖帝,表面上虽然沉迷于求仙问道,却是个极重实利的性子。 不然,他也做不出改稻为桑这种事。 这本血经在他眼中,到底价值几何,能抵得上多少白银,还是未知数。 但你,却比他更值得信任,交给你,我放心。 而且,就像你说的……” 说到这里,沈一石的目光也锐利起来,他轻笑一声,斩钉截铁道: “你徐踏法有自己的规矩,我沈一石也有我的规矩。 沈某人虽然不才,但此生行商,却从不做欠账的事。 你既然答应了我的请托,那就请收下这两本血经。” 徐行看着沈一石的坚毅面容,没说话,重重一点头,接过了他从袖笼里取出的两本经书。 沈一石站起来,朝徐行郑重躬身,抱拳,行礼。 做完这一切,他又道: “踏法,我的事,不会现在就发,你大可先去做你想做的事,有需要的话,我会让人来联系你的。” 徐行只说了四个字。 “随叫随到。” 事情谈妥,沈一石也不废言,当即转身,推门而去。 舍去一身珍宝及随从后,孤身上路的他,反倒是步履轻快,像是甩开了某种负担,越显潇洒从容。 徐行凝视着他离开的背影,过了良久,才一叹: “真奇人也。” 感慨完后,徐行也不急着研究这两本血经,而是推开门,朝演武场走去。 沈一石这般姿态,已令徐行明白,这东南变局果真近在眼前。 连一介商贾都能嗅到如此气息,那些正处在风口浪尖的大人物们,还能体会不到吗? 无论如何,他们都会有所动作的。 想到这里,徐行忽然感觉筋骨一阵发痒,他来到演武场,对齐大柱招招手。 齐大柱收了手上拳架,快步跑来,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疑惑道: “师父,怎么了?” 徐行吩咐道: “收拾东西,再问一问这些兄弟,有多少愿意跟咱们走的。愿意走,就一起上路,不愿意再冒险的,就发一笔遣散费,好聚好散。” 齐大柱知道这位馆主师父,向来是不鸣则已,一鸣就要惊天动地的性子,有些兴奋地问道: “师父,咱们去哪儿?” 徐行轻描淡写道: “去台州,杀倭寇。” 他转过头,眺望远方,仿佛已跨越了数百里的距离,看见了台州的光景。 台州。 厚重的森寒铁云聚在天幕上,凝若高城雄岳,雷霆怒啸,青白交加,纵贯天地。 这场大雨,已经足足下了四天。 这四天,各地书信交流极其不畅,官署只能不断派出更多人手,以求尽快恢复与沿海诸城的通讯。 所以,不断有人捧着一封封急报进来,也不断书办从中走出,急匆匆地奔向各处。 在这种热火朝天的忙碌气氛中,却不见有混乱,一派井然有序。 因为,他们的主心骨,浙直总督胡宗宪,正亲自在坐镇于签押房的大案前,翻着各路急报。 一名瘦削文士就在这时跨过门槛,踩着湿漉漉的脚印,进了签押房。 他穿着粗布长衫,胸膛裸露,束发却不别簪,面容清癯,满身疏狂气,与这规矩森严的公门重地格格不入。 可这人一路走来,却是畅通无阻,沿途官兵纷纷朝他敬礼,文士也只是微微颔首,略作回应而已。 踏进签押房的大门,看着胡宗宪峻肃的面容,他两步走到案前,扬声问道: “我才回来就听说,马宁远从台州大营调兵去了淳安、建德,还是戚元敬亲自出马,才把兵带回来? 谁给他签的调令?胡汝贞,这事你不管?” 文士瞧着像个秀才,口气和架子却大得吓人。 哪怕是面对胡宗宪这位被朝野上下视为东南柱石的浙直总督,他说起话来也毫不客气。 胡宗宪并不恼怒,只是收起手上急报,久久不语。 文士见他不说话,一掌拍在案桌上,发出“啪”地一声,他凝视着胡宗宪的眼睛,继续道: “这件事你不管,那‘改稻为桑’,你还干不干?” 胡宗宪抬起头,放下手中公文,长叹一口气: “文长,你我之间,何须这般做派?你既然有话,不妨直说。” 这位清瘦文士便是胡宗宪最为信任的幕僚,徐渭徐文长。 徐渭径直说了下去。 “你若是不愿做这事,就得摆出个态度来,若再这样和稀泥,东南大局倾覆,只在旦夕之间。” 胡宗宪皱起眉头,心思电转,忽想起一事, “象山那边,已有变故?!” 徐渭冷笑一声。 “内忧,必招外患。” 他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胡宗宪。 “线人来报,朱婆龙正在倭奴国集结势力,号令三十六船主齐聚,只怕也是得到了东南民怨四起的消息,准备趁虚而入了。” 胡宗宪接过书信,一目十行地扫过一遍,忍不住复述了一遍徐渭刚才的言语: “内忧,必招外患啊。” 徐渭颔首,沉声道: “朱婆龙是纵横海上的拳法宗师,手下又有一众倭奴武士、剑客相助,若是决心一战,戚元敬毕竟兵力不足,未必能守得住海口。” 徐渭抬起头,定定地看着胡宗宪,一字一句地道: “我知道,你是想将‘改稻为桑’再拖一拖,慢慢来做,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也没有余地了。 若在此时,因此事激起民愤……” 胡宗宪了然,感慨道: “后果不堪设想。” “不堪设想?!” 徐渭摇头,嗤笑道: “有什么‘不堪设想’的? 无非是浙地大局倾覆,沿海边防彻底糜烂,东南彻底沦为朱天都的予取予求,肆意劫掠的猎场,再来一场宁王之乱罢了。 他都打出建文帝后裔的旗号了,想做什么事,还用猜吗?” 徐渭指了指胡宗宪,又指了指自己: “你胡汝贞大不了一死殉国,我徐文长本就是一介布衣,顺势从贼,朱天都难道还会拒绝?” 徐渭顿了顿,又道: “到那时,你不用再夹在清流和严党之间,两头受气,还能赢个身后名,倒也落得一身轻松。” 胡宗宪听到徐渭口中轻飘飘的“无非”时,眉头紧锁,等听见“大不了”后,却是笑了出来: “以你徐文长的才识、名头,真去从贼,朱天都定要将你奉为上宾。 若真有那天,你便来我坟头,敬一杯酒吧,也当全了咱们这段情谊。” 说着,胡宗宪已站起身来,徐渭却又摇了摇头: “只怕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胡宗宪奇道:“怎么,你也想跟我一起殉国?” 徐渭正色道:“以你胡汝贞的身份,若是落到朱天都手里,只有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哪里还找得到坟头?” 胡宗宪一愕,哈哈大笑。 “文长既还能笑谈,我便放心了,有何良策,请直言罢。” 徐渭也收敛起戏谑神情,肃然道: “攘外必先安内,在此紧要关头,我们必须收束力量,决不能再激起民愤,更不能引发民变。‘改稻为桑’要立即喊停。” 胡宗宪那张消瘦憔悴的脸上,现出决然神采,斩钉截铁道: “好,就这么办。”虽然知道,叫停‘改稻为桑’便是忤逆圣意,但在该做决断之时,他仍是没有丝毫迟疑。 徐渭又道: “朱天都手下大拳师众多,皆能生撕虎豹,快逾奔马,朱婆龙更是生机固锁,调和五内的拳法宗师。 以前只是僵持,倒还好说,若要真刀真枪地干一场,少不了要再请些帮手。 最好是宗师级数,不然也要是巅峰大拳师。” 胡宗宪忧心道: “浙地武风虽盛,拳师虽多,但这种人物又岂是轻易可得。” 不过很快,胡宗宪便反应过来。 徐文长从来不说废话,他既然提出问题,必然有合意的人选,而今摆出这副姿态,怕是那人别有所求。 想明白后,胡宗宪摇头: “文长,你若有认识的拳法宗师,不妨引荐一番。无论他要什么,我都尽力满足。” 徐渭直言道: “我有一小侄,虽未成宗师,却也是四炼大成的大拳师,或可相助。” “你的小侄……?” 哪怕极为信任徐渭,胡宗宪还是忍不住感到荒谬。 “你不过刚过而立之年,你这侄儿怕是才年及弱冠吧,年及弱冠的大拳师?为何我从未听闻?” 胡宗宪眼中满是狐疑,他乃浙地总督,自然少不了跟武行打交道,对当地那些颇具名气的拳师们也多有耳闻。 可即便他在心中翻遍了那份熟记于心的名单,却也找不到一个人与之对应。 徐渭微微一笑: “我这侄儿学的乃是北拳,四岁练拳,十三岁便已出师远游,北至京津晋冀鲁,都曾徒步硬打过一遍,还在关外练过几年拳术,跟蒙古鞑子面对面干过几仗。” 徐渭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可胡宗宪的目光却有了变化。 他虽是进士出身,却也实是文武兼备之才,极为熟稔武行掌故,自然明白这几个地方,都是武风盛行之地,高手如云。 至于西北塞外的蒙古人,更是笼罩在整个大明王朝头上的阴影。 可徐渭的侄儿,竟然能够在打过北方武行后,还深入蒙古人的老巢练拳,跟这群鞑子干仗? 本朝上一个孤身打过北方武行,且深入塞外练拳的人,还是当今圣上的生死之交,后军都督府左都督,位极人臣的陆炳陆大人。 当年壬寅宫变之后,嘉靖帝便想要探清江湖虚实,摸底各地武行高手,重编正德帝的《武知录》。 负责摸底北方武行,或者说独挑北方武人的,便是刚过而立之年的陆炳。 嘉靖二十九年,庚戌之变时,俺答汗威临京城,也是这位陆大人挺身而出,力挽狂澜。 正是其人一力扫平城中动乱,并单骑出关,纵横驰突,惊扰蒙古本阵,才让城外的数万流民有机会进城避难。 因多次救驾有功,武行便尊称其为“擎天保驾”。 按徐渭的说法,他这个侄子,岂不是下一个“擎天保驾”陆文明? 胡宗宪忽然想到,前几年北方有个传得沸沸扬扬的年轻人,好像就被称为“陆擎天第二”? 他一拍桌子,恍然道: “原来,那位北方人屠徐擎道,是你侄子?” 徐渭没说话,只是傲然一笑,说不出的自豪。 胡宗宪忍不住问道: “你这侄儿既有如此拳法,怎不早说?如此英才,不能为国出力,岂不可惜?” 说完,他又搓着手,一脸兴奋。 “文长,你还真是给了我个惊喜啊。” 整个浙地都知道,胡部堂是个不苟言笑的肃然性子。也只有在徐渭这位元从老人面前,他才会如此自然地流露出情绪波动。 徐渭摊手,坦然道: “他这个人,天生无拘无束,不耐官场规矩,若真个投军,定要惹出天大的事来。 不过,以他的性格,若是台州将有大战,只怕也是坐不住的。” “他在何处?” “人在淳安。” 胡宗宪颔首,雷厉风行地一挥手,下令道: “既然这样,便下去准备吧。通告各知府,东南将有大战,暂缓‘改稻为桑’之事,全力备战。 朝廷若有责罚,自有我这个浙直总督一肩担之。” 说完这一切,胡宗宪又叹口气,感慨道: “好在,来的只是一个朱婆龙。” 徐渭则正色道: “这些年来,三十六船诸事皆由朱婆龙打理,此人也绝非等闲之辈,不可小觑。” 胡宗宪摆手笑道: “这个我当然明白,只是比起朱天都,他的火候还是浅了些。 若非这位宝龙王爷近些年来,都因伤势而深居简出,只怕咱们这台州大营,早就撑持不住了。” 徐渭这才终于颔首,认可道: “这倒是实话,但咱们也要做好准备。 毕竟,以朱天都的性情,若真是重伤垂死,只怕早就出来兴风作浪,要闹个天翻地覆了。 他既然甘愿蛰伏,就说明他的伤势还不算太严重,仍有复原之机。” 胡宗宪沉重点头。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声大喊: “这里有徐渭徐文长大人的家书!” 徐渭一听到家书两个字,就觉得有些不妙。 他知道以徐行的性格,如果没有天大的事,绝对不会主动给自己发信,立即让人把信拿了过来。 拆开信封,徐渭只粗略一看,便眉头紧皱,越看越是神情古怪,到最后,更是忍不住长叹一声。 胡宗宪奇道: “文长,出了何事?” 徐渭转过头来,用一种意味难明的语气,缓缓道: “有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 好消息是,咱们的后患已经被人给解决了。” 胡宗宪还没来得及展露笑颜,就听到徐渭接下来的话。 “坏消息是,郑泌昌和何茂才,都死了。” 胡宗宪豁然起身。 “嗯?!朱天都亲自出手,刺杀了他们?” 徐渭含糊道: “不是朱天都,是岳蹈海的徒弟。 三天之前,他冲进杭州城,劫了臬司衙门的监牢,放出了那些被冤枉的百姓,又冲到沈一石府上,杀了何茂才和郑泌昌。 杀完人后,他就带着那些百姓离开了杭州,逃进山野里了。” 胡宗宪的思维何其敏锐,当即就捕捉到徐渭话里的重点。 “郑泌昌、何茂才,怎么会在沈一石的府上?” 徐渭看了看左右,凑到胡宗宪身旁,低声道: “据说小阁老有信给他们,让他们毁了新安江大堤,水淹九县。然后沈一石便可以趁机低价收购良田,直接开始改种桑苗。” 胡宗宪听得怒火暴涨,一拍桌子,大喝道: “混账!” 徐渭有些心虚地缩了缩头,没说话,但胡宗宪如今也没心情观察自家幕僚,下令道: “速速派那个裕王府的谭纶去杭州,辅助马宁远,不要弄出乱子,还要派人去找戚继光,让他加紧防备。” 等到左右都离开后,胡宗宪才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徐渭一眼。 “说吧,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写成了你的家书?” 徐渭答非所问道: “汝贞,郑、何二人敢做此事,那是死不足惜。为今之计,是要尽快在严嵩再派人下来掣肘前,将浙地,乃至整个东南,都握于手中,方便统合力量。” 说完,他又感慨一句: “快刀斩乱麻,以点破面,撬动整个东南局势巨变,真是好计。” 胡宗宪品出味儿来,眼神凌厉。 “文长,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徐渭抬起头,毫不退让地与他对视,掷地有声道: “我虽没有安排,却也愿担此责,海寇事了,你胡汝贞想怎么处置,我徐文长都别无二话。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顾念严嵩的恩情、顾念皇帝的看法,你顾得过来吗?!” 胡宗宪愣在原地,徐渭却已拂袖而去。 他刚出门,就看见信使翻身上马,正准备赶往象山海口,给戚继光送信,便嘱咐道: “到了象山,告诉戚继光,东南掣肘已去,不需再有后顾之忧。 只要他再坚守些日子,部院里便能抽出手来,调集更多兵马援助象山。” 信使重重点头,在雨中纵马飞驰而去。 —— 象山城,一处小院内。 一个瞧着约莫四十来岁,面白无须,体格健壮,只披了身布衣的男人,正摩挲着下巴,观察这处院落。 院子里并未铺设地板,泥土却是极为坚硬,即便雨势瓢泼,地面上也溅不起半点泥水,简直像是生铁铸成。 这是有人在此处练功,硬生生踩出来的异象。 院墙石皮剥落,遍布深邃痕迹,宛如刀劈斧凿而成,条纹攒簇,形成八个形态各异的离奇神像。 这八尊神像虽只有模糊轮廓,却依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强烈压迫力。 忽然,小院大门被人拉开,一名全副甲胄的将军走了进来。 他头盔上簪有一朵斗大红缨,红中带黑的披风在风中狂舞,正是台州总兵戚继光。 戚继光一见那人,便忍不住惊呼道: “左都督?你怎会来此?” 陆炳转过头来,朝戚继光笑了笑: “元敬,别来无恙?” 六千三百字大章,感谢大家支持! (本章完) 第16章 四海第一寇! 第16章 四海第一寇! 戚继光一个箭步冲进小院,反手拉上门,才压低声音,诚恳道: “近来海乱四起,象山或有大战,左都督孤身犯险,实在是有些……” 说话间,戚继光也不由心惊,他这些年来沿海统兵作战,领略天象变化,感悟万军煞气,自觉拳意精神大有长进。 却不料,纵然与左都督近在咫尺,也没能察觉分毫。 戚继光忽然有些忧心,左都督能做到这一点,那朱天都呢? 他们自以为固若金汤、天衣无缝的防线,当真没有疏漏吗? 陆炳见戚继光这般谨慎,失笑道: “我出京城的事,只有圣上和吕公公知道,你不必担心。” 戚继光还想再说,陆炳抬掌,止住他的话头,挑眉道: “若是没有海乱,我来干什么? 朝中清流和严党虽然闹得不可开交,毕竟还有圣上把持,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我一个练把式的武人,留在那里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来你们这儿,做点实事。 再说,俞虚江跟我是过命的交情,他那个阵法,也是在这里弄出来的,我当然要来看看,你们到底搞得怎么样了。” 听到俞虚江这个名字,戚继光默然片刻,朝陆炳抱拳行礼。 “左都督高义,戚某佩服。” 俞虚江,本名俞大猷,乃是戚继光的军中前辈,他们两人都是在战阵中厮杀出来的拳术宗师,并称“俞龙戚虎”。 但这位俞龙其实已殒命于一次拳法实验中。 陆炳长叹一声: “克制宗师拳势的阵法拳术啊,普天之下,怕也只有他俞虚江敢想敢做,还敢为之付出生命了吧。 他的遗体,你们是怎么处理的?” 戚继光默然片刻,沉声道: “俞大哥的意思是,让我们留着他的身体,不急着埋葬,好仔细观察,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陆炳不觉愕然,良久,才摇头叹道: “这个俞虚江啊,历代宗师之死,多半是因为试验拳术,他又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何必急于求成……” 他唏嘘道: “这个道理,还是他教给我的。八年前,我欲探寻武当拳术中的‘血门商曲’之秘,出了岔子,所幸俞虚江在旁,才得以保全性命。 即便圣上垂怜,准我尽取宫中珍宝,又得某件神物相助,我也足足用了八年,方能恢复旧观。 可他自己怎么就,唉!” 陆炳所言,实是武道上的至理。 每一门成熟的拳术,在修炼时都有极多的禁忌,以及相当繁琐的步骤,而这些注意事项,全是前辈们用生命换来的教训。 俞大猷虽为宗师,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从无到有,开创出一门克制宗师的拳术阵势,也实在是有些异想天开 戚继光不是不知道这一点,可他还敏锐捕捉到了陆炳话中的另一个信息。 既有这般神物,怎么…… 难道东南还不够乱,还不值得付出吗? 虽然明白陆炳在当今圣上心中的分量,是十个百个俞大猷也无法相比的,但戚继光还是忍不住心生波动。 他皱起眉头,肃然道: “左都督也该知道,东南情势紧急,外有海寇作乱,内有天灾人祸,叫俞大哥如何能不心急?” 陆炳哑然。 久在中枢的他自然明白,东南局势混乱至此,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受到了朝中党争的影响。 某种角度上说,害死俞大猷的,不只是拳术,也不只是东南海寇,还有朝中激烈的斗争局势。 实则陆炳来此,也是考虑到“改稻为桑”可能导致的东南民变。 他曾向嘉靖帝上书,希望能暂缓此事,却被严世蕃驳回,好在圣上也知道朱天都的厉害,故而准许陆炳孤身出京,赶往台州。 这其中,嘉靖帝也有施展制衡之术,要陆炳盯着点严党,不要太过火的意思。 当然,这些朝堂斗争的内幕,就不方便给戚继光透露了,陆炳只能长叹一声。 “元敬所言不虚,只盼你我在此,能承虚江遗志,平定东南吧。” 见陆炳如此表态,戚继光虽还未能完全放下芥蒂,心情还是为之稍宽。 朝野皆知,这位统帅锦衣卫的后军左都督,亦是一位成名多年的拳法宗师,放眼天下都难寻敌手。 若非陆炳不好浮名,且久在西苑,深居简出,只怕“朝中拳术第一”的名头,还轮不到严世蕃头上。 戚继光对此的感触,远比一般人要来得深刻。 这不仅因为他自己也是一名拳法宗师,还因为他曾真正见识过,陆炳出手的模样。 嘉靖二十九年,俺答汗令蒙古大军兵临京城时,戚继光正是负责守卫京师九门的总旗牌官。 当初年纪弱冠的他就站在城门楼上,亲眼目睹陆炳单骑出城,领百余亲卫,直袭蒙古军本阵,纵横驰突。 那种挡者披靡,鬼神辟易的神武之姿,令戚继光实是心驰神往,仰慕至极。 如今再见,戚继光只觉陆炳风采不减当年,甚至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有这等人物相助,象山海口当可稍安。 陆炳又望了望那墙上痕迹,问道: “这是当年武当南岩重宝,半在山崖半在天的龙首石吧,昔年一战,此物坠落深谷,没想到竟然辗转至此。 以武当蕴养数百年的道门神韵,祭炼佛家的八部天龙拳意,也算奇思妙想了。 朱天都这个龙王爷,真有如此可怖?连俞虚江这等人物,都要寄希望于一个莫名其妙的阵势?” 戚继光听出陆炳言语中的不以为然,眉毛抽动,苦笑一声: “老蛟欲升天化龙,自然要八方天将合力来阻……” 本朝皇帝崇道,而陆炳久在西苑当值,自是见多了装神弄鬼的道士,所以他一听到这种话就头痛,便开口制止道: “左右这人已深居简出多年,指不定也是像虚江和我一般,因试验拳法而身负沉疴,暂时不足为虑。” 戚继光颔首,表示认可。 正如方才陆炳所说,历代宗师之死,多半都是因为实验拳术。 毕竟走到这一步的拳师,哪个不是万中、十万中,乃至百万中无一的天纵奇才? 哪怕已然身为宗师,这些天之骄子也无法满足,更不会停住向前攀登的脚步。 ——如果没有这样的意志,他们也不能凝聚属于自己的宗师拳势。 但这条武叩仙门的断头绝路,实在是太过艰辛,一个不慎,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就比如他戚元敬,哪怕有俞大猷拿命换来的诸多珍贵经验、资料,仍是在这条路上走得磕磕碰碰,留下了大大小小的暗伤。 而且这条路,走得越远,就越要往人体最精微处探寻,也就越是凶险。 以朱天都的几近天下第一的拳法,只要行偏踏错哪怕一点半点,都会是大问题。 陆炳摆摆手,轻描淡写道: “我就先擒了他的义子,探探这老龙的虚实吧。” 戚继光颔首,笑道: “若朱婆龙这次真敢贪功冒进,有左都督相助,定叫他有来无回!” 陆炳却没有丝毫振奋之意。 以他的身份地位、拳术武功,对上一个后辈宗师,纵然胜了,也有以大欺小的嫌疑,根本不值得称道。 陆炳心中敌手,只有那位高居《武知录》榜首,拳术登峰造极的“天下第一反贼”。 他没说话,只是看向院墙上那如怒如浪的痕迹,回忆老友的形貌,怔怔出神。 雨下得越发大了。距城百里外,浪涛怒卷如龙。 正午晴空被浓云堆成铅灰,豪雨乘着狂风,扑向滔滔渺渺的海面,激起千倾浪涛,翻涌无穷,浪头来回卷扫,或深陷成渊,或排空而起,旋起旋灭。 从天上往下看去,却可见有一粒小如芥子的微物,在汹涌海浪间颠簸摇晃、起伏不定。 那是一艘小船。 船上载着二十多名披着黑衣的身影,一名大汉独立舟头,望向汹涌海面,目光桀骜。 这些黑衣人的衣袍都已湿透,紧贴身躯,勾勒出兵刃的凶恶轮廓,尽显肃杀。 光看这些人在如此凶恶的风暴中,还能稳住颠簸的身子,不被甩入海中,就知道他们人人都有着极深厚的拳术功底,至少都是一次炼身的大拳师水准。 可哪怕是大拳师,想要跟如此恶劣的天气对抗,还是显得过于勉强,已经有很多人面色发白,手足虚弱。 忽地,船身又一个颠簸,一名黑衣人因消耗心力过度,再难维持桩功,被浪头卷动,他周边的同伴想要伸手,却也慢了一步。 眼看着这人就要掉进海里,一条肌肉虬结,筋络凸显,宛如铜浇铁铸而成的手臂,伸了出来。 那只手洞穿天地雨幕、扯开奔涌浪潮,准确地拎起了那黑衣人的衣服,将他捞了起来。 “回去之后,从马步开始重新练起吧。” 不带丝毫感情色彩的雄浑嗓音,冲破了狂风暴雨、惊涛骇浪的声音,响彻在每个人耳中。 这些完全有资格在岸上开宗立派的大拳师们,在听到这个声音后,竟然人人脸上,都浮现出完全的崇敬神色。 被他救下那名黑衣人,更是羞愧低头,无地自容。 此际,雨势更大,滂沱豪雨随着呼啸烈风,狂暴砸入汹涌激荡的海面之中,汇成一股滔天巨浪,往四面八方席卷滚荡。 天与地之间的距离仿佛骤然缩短,留给人间的便只剩一条夹缝。 在这逼仄而狭小的天地夹缝中,众生本该俯首,以示对自然伟力的敬畏。 但在船头,还有一人袒露胸膛,承受着暴浪狂涛的拍打,傲然挺立。 他便是朱天都义子,“四海鳄神”朱婆龙。 又经过数次大潮席卷后,这艘小船总算是靠近岸边。 由于这些天来雨下得太大,潮水涨得太凶,明军离岸最近的哨所,也后撤了一里,是以他们的到来,并未引起任何军士的注意。 但,还是有人发现了他们。 一声赞许洞穿天地雨幕,响彻众人耳畔。 “以一艘小船横渡狂潮,还能保得众人尽皆无恙,这些年来,我儿的拳法武功,果然见长。” 朱婆龙目光惊骇,浑身汗毛竖立,猛然扭头。 惊雷横空,划破铁幕般的云层,朱婆龙可以清晰地看见,一条黑影在海面下浮动,倏忽而来。 再一晃眼,那黑影已越过五六丈的距离,来到自己身前。 一具修长身躯破水而出,却是个身披灰袍的高大男人。 那人看上去约莫三十许,肌肤柔软细腻,有一种久不见阳光的病态苍白,像是话本小说中,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可他的面容却颇为宽阔,棱角分明,薄唇抿成一线,显出过人的果决,双目幽暗,像是两座直抵渊海深处的归墟洞口,有种摄人心魂的魔性。 在这男人身后,飓风肆虐纵横,海潮翻涌,浊浪滔天,巍峨如山岳升腾,衬得他像是化成人形的龙王爷,一动则兴风作浪,翻江倒海。 朱婆龙深吸一口气,拱手,垂头,强抑心头震动,嗓音却还是有一丝颤抖。 “义父,您老人家怎么会在这儿?!” 对他这种宗师来说,这是极不可思议的表现,足见其人心灵受到了多大冲击。 朱婆龙虽还能勉强维持住镇定,可他身后那二十多名大拳师,在看见这人的一刹那,已心头巨震,齐刷刷地跪在地上,口呼龙王万岁。 如果说,他们面对朱婆龙,是对待强者的崇敬,那面对这人,就完全是供奉神明般的虔诚。 方才登岸时,这些大拳师们,都没感觉丝毫有人泅水的痕迹,也就说明一件事。 这个人,是从海底步行上来的! 从海底走来,居然比他们坐船还要快! 这不是龙王爷,什么才是?! 朱天都一振衣袍,雨点纷纷弹射出去,纵使雨势铺天盖地,也不能沾染其身,宛如神话传说中的辟水神通。 他转过头,望向许久未见的义子,语声平淡,却有种高深莫测的意味。 “我昨日偶有所感,料想应是你会遇上凶险,便赶来了。” 朱婆龙眉头一皱,疑惑道: “怎会如此?浙地苦朝廷久矣,民心渐失,东南武行的高手,大半已在暗中投靠我们。 俞龙已死,难道就靠一头戚虎,就能挡住我和这么多大拳师?皇帝还派了高手来此?” 朱天都一笑置之。 “我既已至,便无所谓了。” 这话中满是不可一世的气概,但从他口中道出,却没有丝毫气焰嚣张、仗势凌人之感,反有种理所当然的味儿。 这便是“四海第一寇”的气魄。 朱婆龙沉重点头,又低声问道: “义父,那您的伤势……” 身为继承了朱天都全部拳术的义子,朱婆龙深刻知道,自家义父的伤势究竟有多沉重。 六年前,东南一战,参与围攻朱天都的足足有三位宗师。 出身行伍的俞大猷、一位东南本地的老宗师、以及那位来自宫中的司礼监掌印,吕芳吕公公。 朱天都虽以“忽雷架翻天手”强势格杀了那名气血衰颓的老宗师,一度将俞龙打至重伤,自己也被吕芳以一记“雷公击鼓”的重手法打中胸膛,只能扬长而去。 此后六年,朱天都虽因此战,在拳术境界上大有精进,跻身“不见不闻而知”的上乘境界,可身躯上的伤势,却始终未能恢复万全。 这也是为何,六年来,这位宝龙王爷都深居简出,将三十六船诸事都交给自家义子打理。 朱天都抬眸,目中灿然有神,悠悠道: “于我而言,这并非伤势,而是昔日一战未尽全功之因果,也是武道上的大关隘。 我近来有一得,欲要破关,便须得有舍弃一切、粉碎一切的大决心。 这些年来,我就是将自己的性命看得太重,才困顿于此,其实,这是根本不必要的事。” 朱婆龙凝视着这个全天下,自己最崇敬的男人,喉头滚动,欲言又止。 朱天都只是抬起头,望向远方风暴,感慨道: “易经有‘风虎云龙’之说,今日风势极盛,气象绝佳,正好送‘戚虎’上路。” 到头来,朱婆龙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恭敬道: “义父亲自出手,戚元敬纵死,也该无憾。” 推荐好兄弟的新书,纯粹的战斗爽,喜欢这口的朋友们可以放心看,老作者,有保障。 (本章完) 第17章 雷火铸身,炼皮极境!(5400) 第17章 雷火铸身,炼皮极境!(5400) 淳安与台州相距数百里,可由于暴雨连绵,道路不畅,真要赶去,只怕要走近千里路。 以徐行的拳术境界,若是孤身上路,昼夜奔袭,这段路程还算不得如何。 但他毕竟还带着一批学徒,虽说是轻装简从,还是不免慢了些。 当初被徐行救出监牢的三十八人里,能够正常行动、练武的三十人,竟然都选择了跟着他一起上路。 再加上随行的细雨和齐大柱,还有沈一石送来的四个护院教头,他们这一行人的声势委实已不算小。 好在徐行所选路径多在山野,才并未引起多少关注。 这些天雨水实在太大,裹着泥浆冲落山坡,汇聚成洪,已将山林间的蜿蜒小路尽毁。 众人只能顺着峭壁陡立,怪石嶙峋的青岩往上爬,山径更是绝险逼仄,雨水如瀑,从四方拍来,撞击山壁,碎成濛濛白雾,遮蔽视线。 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不外如是。 稍不留神,脚步一颤,身子就要滚落山涧,摔个粉身碎骨,四分五裂。 这三十个汉子虽然都自负勇武的人物,攀登这种险峻山岭时,也是个个满头大汗,手脚发麻,大口喘着粗气。 那四个教头也是面色发白,平日里稳如磐石的桩功架子,都有些微微僵硬。 只有经过了一次生死历练,隐约摸到“炼骨”门槛的齐大柱,和二次炼身的细雨,方能从容应对,如履平地。 至于徐行嘛…… 他岂止是如履平地,简直是鸟上青天、鱼入大海,刚一钻进林子里,这人就不见踪影了,自由自在,纵情恣意。 只有在这些弟子们脚下打滑,即将跌落深渊时,徐行才会显出身来,给他们一点助力,随即又一纵而去。 这是武行中“盗天机”的修行法,这种修行法子的本质,就是要让人处在生死边缘的大恐怖中,提起全部精神,紧绷心弦,来激发胆气。 这种修炼法子,所能带来的刺激与恐惧,绝不输给生死实战。 只是寻常人来练,危险性实在太大,就算真有胆气,也不免出现失误。 但以徐行的拳术境界,自然可以轻易护得众人无恙。 先前监牢血战,这些汉子们虽然已经历了一场真刀真枪的生死厮杀,但主力毕竟还是徐行和齐大柱,而且时间过于短暂,刺激还不够。 徐行正是想要在这段路上,用盗天机的法子,将这些学徒们再操练一次。 毕竟此去台州,指不定就会遇上不测,既然有为他们涨功夫的机会,徐行这个馆主自然不会错过。 古往今来的武人们,之所以把这种法子称为“魔道”,不仅是因为提着脑袋玩命练拳,有极强的危险性,也是因为这么练功,进境是真的飞快。 毕竟,拳术练到最高层,终也逃不开生死两字,总要勘破。 休息时,这些学徒们聊起这位馆主,甚至还会争论起来。 有的说这是馆主鹰形功夫练到至境,已能变化成鹰。 有的干脆就说徐行是一头千年老妖化形,所谓拳法武功,不过是他为了遮掩自家妖术罢了。 不管怎么样,他们提起徐行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 无论这位馆主究竟是什么存在,总之,绝对、绝对不可能是人! 对这种言论,齐大柱是屡禁不绝,只能听之任之。 听得多了,就连他这个大弟子都忍不住动摇。 联想起这些年来,徐行神出鬼没,动辄消失三四天,乃至十天半个月的诡秘行迹,齐大柱也不禁怀疑起来。 师父那副书生皮囊下,不会真是什么精怪妖物吧? 徐行却完全懒得管这些事。 自跻身宗师之后,徐行施展拳法的声势实在有些骇人,不便在众人身前施展。 如今这些学徒练得累了,他正好攀到山岩高处,自己琢磨拳术去。 跟齐大柱吩咐一声,再把混铁棍扔给他后,徐行一跃而起,踩着料峭山壁,向峰顶飞纵而去,衣袍鼓荡,仿若腾云驾雾。 跻身宗师之后,戳脚功夫在徐行手中,已不只是“刚柔并济”所能形容的了。 简直已是超凡脱俗,出神入化! 徐行足一步一个脚印,近乎垂直地向上攀登,不一会儿,便冲上数十余丈,登临峭壁顶峰。 足踏此地,徐行极目远眺。 只见积云堆叠,仿若凝为森然铁璧,覆盖重峦叠嶂,雷光腾动起伏,暴雨倾泻如瀑。 像有数十条龙蛇啸聚此处,将天也捅出个窟窿,令得天河倒灌人间。 拳师登堂入室后,通过天地自然之变,感悟人体之变化,乃是一个必然过程。 尤其是对已经涉足“至诚之道”的宗师强者来说,借助天象来养育拳意,更是一条堂皇正路。 没有气壮山河的胸怀,怎么打得出震撼天地的拳术。 这等豪迈意气,自然也要通过天地自然、世情人心的砥砺,才能得来。 不错,这种地方、这种天气,正好适合练拳。 徐行深吸一口气,迎着狂风暴雨,打起来雷彬“绵张短打”册子中所记载的七十二手。 其人身形横斜腾挪,盘转旋动,手随步动,披削、劈砍、提冲,肩窝内陷如坑,肌肤浮起一抹极淡的青黑色。 徐行自得到三丰血经后,便一直想要参悟其中奥义。 可这两本经书中,多用丹道中的隐语遮掩,徐行虽然因自家叔父之故,也算饱读诗书,但还是难解其中真意。 不过,虽然读不懂内容,他却能通过宗师层次的拳术境界,感悟到这上面每个字形,一笔一划中所蕴含的深邃意味。 这种属于道门拳术的意味,正好可以拿来磨砺徐行的拳意,为他的宗师拳势增添威力,也能令他的精神更加敏锐,对天地的感悟更加深刻。 踏破生死玄关,气血贯通天庭后,徐行的精神敏锐程度,本就胜过同辈宗师。 如今又得了这般磨砺,那种冥冥中的感应,更是强盛。 就连每日能够凝聚镜影的次数,也增加了一次,由三次变成四次,推演武学的效率比以往高出数成。 所以,虽然暴雨天象每时每刻都在演变,徐行也能捕捉到那一缕若隐若现的节奏,将自身的气血运转与之共鸣,筋骨应和滚滚雷鸣,脏腑鼓动,震荡出声。 纵然徐行并未刻意用劲,只是一招一式、一板一眼的演武。 可他周身雨水,仍是被这种震荡一扫而空,在漫天风雨中,打出个白茫茫的“无雨地带”。 世人都知道,想要武叩仙门,须得躯壳与精神,都臻至无垢无漏之境。 肉身为阳之实极,要成“见神不坏”,精神为阴之虚极,能得“打破虚空”。 二者合一,才是完整的武道人仙。 要通过何种路径,将肉身修炼到见神不坏的境界,历代武人们都有自己的答案。 以武当为代表的道门拳法,将丹道与拳术结合,是要运水谷精微,化合营卫,达到汞髓银浆的地步,最后凝练生机为一点,逆反先天。 故而此道名为“玉液还丹”。 以少林为代表的佛门武功,则是要通过诸多秘传手段,刺激人体潜能,化腐朽为神奇,将肉身练出种种异相,成为不腐不坏的金身。 所以此道名为“实金刚相”。 精神上的修行则更为虚无缥缈,根本没有一条具有普适性的道路。 历代宗师只能将打破虚空之前的精神境界,简单分为三个阶段。 其一,也是最基础的,叫做借相。 拳法中的借相之法,便是用精神意念来催眠自己,激发人体潜能,从而打出更强的拳。 这种方法,也被称作神打。 但想要成就宗师,拳师就要诚于己身、诚于拳术,否则便不能人与拳印,凝练属于自己的拳势。 这便是第二个境界,也即是所谓的至诚之道。 所以,宗师的拳术境界,又叫做“至诚而神”,意为无需借相请神,对自己足够精诚,自然就会化作主宰己身的神明。 第三个境界,也是至诚之道的变化。 宗师的“人与拳印”,本质上是从自己的经历中去汲取感动,提炼出真实不虚的力量,来加强拳势。 想更进一步,则要拳与天印。这种境界不是依靠苦练就成就,而是要从天地自然中攫取足够多的感悟。 如此,拳师才能把握住人身、天地间那一线若有若无的联系,将心意弥散出去,与周身天地联系。 这也被称为“返照虚空”。 所谓打破虚空,也即是要先将心意弥散开来,映照虚空,然后才能图谋“打破”二字。 徐行的“至诚如神”虽还未臻至顶峰,却已在这种机缘巧合中,触摸到了一线“返照虚空”之秘。 而且,尽管手边没有佛道两家的拳术秘籍,可徐行跻身宗师后,对“见神不坏”之境界,也有了自己的理解。 四炼大成时,徐行本以为,自己在皮肉筋骨的修行上,已然接近圆满。 但成就宗师,又觉醒石镜后,徐行却在一次次不要命的修行推演中,逐渐发现,自己在细节上的功夫,还差得很多。 无论是炼皮、炼肉、炼筋、炼骨,都有缺陷可以弥补。 武行皆知,皮肉筋骨四炼,虽然名称相同,但各家手段不同,最终炼身成功后,呈现的效果也不同。 譬如徐行以前炼皮,用的是跟鹰爪配套的“铁布衫”功夫,练到最高境界,一运劲周身便会青黑一片,如铁衣罩身。 而绵张短打用来炼皮的手法,则是要将皮膜练得犹如莲叶一般,净无瑕秽,达到“一羽不能加,蚊虫不能落”的地步。 而这种炼身大成,一旦成就,除非年老体衰,便不会退转,自然也不存在改弦更张的说法。 可徐行如今却在尝试,能否将两种截然不同,甚至完全相反的炼皮手段结合在一起,重新炼身,将体魄强度再往上推高一层。 这种炼法,在此界武道史上是从未有过的。 徐行其实也隐隐约约感觉到了,所谓的四炼大成,其实只是一个通俗的说法。 四炼大成,只是代表拳师的体魄已经可以尝试人与拳印,不用害怕脑力不足,算刚刚踏入宗师的门槛。 事实上,皮肉筋骨还有很多提升空间,只是一般拳师很难锻炼得到。 在宗师境界之前,武道还算有一条通行的阳关道,历代武人自然不会浪费时间。 但徐行有石镜在手,能够以镜影推演武功,模拟修行,便可以在这种险阻小路上多做探寻。 消耗两次性命后,徐行已经摸索出来一条行之有效的道路,正要付诸实践。 若这一刚一柔真能融会贯通,那他的炼身水平,定然会再次蜕变。 这种境界,或可称之为极境。 徐行正是想要重炼皮肉筋骨,看看这条路,究竟能否通往“见神不坏”。 这便是石镜给他带来的,得天独厚的优势。 徐行永远有底气,去尝试每一条可能的道路,并从中提炼出其他人可能一辈子也不能得到的经验感悟。 将七十二手连环施展三四遍后,徐行的心神已然沉浸在拳法中,将捻皮为鞭,搭肉发劲的道理,尽数施展出来。 即便是雷彬复生,看见他这般造诣,也要大呼不可能。 可徐行总感觉距离自己所设想的那个境界,还差了些许,便继续打了下去。 一声又一声的爆破声接连响起,连绵不绝,宛如滚滚青雷当空炸开。 山风裹挟豪雨,呼啸如大潮拍岸,灌进徐行肺腑中,令他胸膛满是阴郁潮意,像是被无数丝线牵扯缠绕。 徐行越打,越是觉得心头堵闷,颇不痛快,周身肌肤更是剧烈震动,赤红一片。 不痛快,很不痛快。 徐行眼角余光瞥过脚下的黑暗深渊,远方的森冷天幕,感觉自己就是一头摔落在山崖间,苟延残喘的断翼鹰隼。 他欲要搏击长空,却终不可得,只能被捆缚于天地间。 徐行心中,蓦然萌生一个想法。 若能这天幕撕开,暴雨扯碎,硬生生打出一个朗朗晴空,玉宇澄清,那才叫真正痛快! 这刹那,徐行与此方天地,仿佛产生了某种天人交感。 于是,念头方起,便被天公察觉,要以雷霆震怒,令这狂徒领教何谓浩荡天威! 一条疾电破空现世,电光枝枝丫丫地蔓延开,如一株从云层生根的雷树,光芒灿然夺目,照得昏暗天地亮如白昼,一根“分叉”朝徐行当头劈落! 此际,徐行正好摆出了绵张拳中架子,右拳平伸进击,左手翻掌作牵,胸膛猛然吸气,小腹内挤收紧,肩膀则向前催打。 这个架子唤作“刀对鞘”,能以皮肉裹住对方拳力,再挟自身之力鼓荡出去,乃是炼皮大成才能打出来的攻防一体架势。 俗话说,对鞘打来莫奈何,任是英雄怕我。 徐行此举,就像是要以肉身为鞘,视天地雷霆为刀,要收刀归鞘! 轰!!! 在山下休息的众人感到这动静,纷纷翻身而起,昂首望向峭壁最高处。 却见那条独立山巅的人影,沐浴激荡雷光,纵然直面天威也绝不俯首,脊背挺直如枪。 这种桀骜骁狂的睥睨之姿,简直就像一尊群山深处孕育出来的妖魔,要与天公相抗! 片刻后,电光消逝,人也不见踪迹。 山下,齐大柱等人已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中。 在他们眼中,这亦不是武学所能造成的场景,而是彻头彻尾的神话仙说。 又过了会儿,一个头顶白烟,衣衫褴褛,肌肤遍布裂痕,满身糊味儿的焦黑人影,从山壁上滑下来。 他瞥了眼震撼莫名的众人,奇怪道: “明天还要赶路,你们都不睡?” 言语声中,他的身躯嗡嗡震动,一块块死皮自行剥落,露出本来面目,以及莹莹如玉的肌肤。 饶是细雨这种见多识广的大拳师,此时也目瞪口呆,只喃喃道: “妖怪,妖怪蜕皮了。” 徐行眉头一皱,纠正道: “不是妖怪,是拳法。” 处于极度震惊中的众人没有发现,漫天雨点一接触徐行的肌肤,就如泥丸打在蒙皮鼓面上,弹了出去。 他每次呼吸,周身毛孔随之张合,就像是有数十人、数百人在同时呼吸,与山风的穿林打叶声杂在一起,混成如江河涌动的涛涛声。 徐行经过雷火炼体后,终于捅破了刚柔交汇的关卡,使周身毛孔皆能开合呼吸、吞吐劲力,呼应天地变化。 颤雨流珠,周天飞露。 是为炼皮极境! 经过这一番波折,虽然徐行已有解释,但是这些学徒看他的目光,都不免异样。 众人显然已认定,这位馆主大人,就是个能承受天威的大妖。 甚至还有人偷偷摸摸来问齐大柱,咱们这位馆主究竟是从何时入道,道龄有没有一千年了? 齐大柱不胜其烦,就连细雨这种性子清冷的剑客,也不由得捂嘴轻笑。 不过此次波折后,这些学徒连带着沈一石送来的四个护院教头,对徐行都是打心底里的敬畏,练功也是越发卖力。 ——妖就妖吧,连天雷都不能奈何咱们馆主,成妖还有什么可怕的? 比起做个被官府欺凌的人,老子宁愿成妖! 在这种思潮的影响下,众弟子练拳的热情空前高涨,接受“盗天机”考验时,也展露出非凡的积极性,说一句胆气倍增毫不过分。 所以,他们竟然只用五天时间,便这走了约莫八百里路。 这八百里路听上去简单,可众人走的都是要翻山越岭、攀岩历峦的险阻小径,还要冒着瓢泼大雨赶路,更有诸多毒虫猛兽拦路。 对绝大部分人来说,这都是他们此生走过的,最漫长也最艰辛的一段路。 若不是有徐行这名宗师随行,只怕这三十多名学徒里,只怕没几个能走下来。 纵然过程艰苦卓绝,最后呈现出来的效果,却也是相当喜人。 这些劫后余生的学徒们,个个的气质都为之一变,眉眼飞扬,有种脱胎换骨的奋发之感,拳术武功也颇有进步。 现在,他们也终于来到了官道上。 虽然雨水已停,但经过数日夜的暴雨冲刷,这条修缮极好,足令数骑并肩而驰的道路,已满是泥泞坑洼。 还未踏上官道,徐行就察觉到一种异样,自从成就炼皮极境后,他就像是打通了与天地勾连的神桥,感知敏锐到了完全非人的境地。 徐行稍一凝神,聚起耳力,便听见了混杂在风声里,从极远处传来的声音。 “哈哈哈哈,象山已破,你们还指望台州撑到何时?” (本章完) 第18章 天罗地网,杀机四伏! 第18章 天罗地网,杀机四伏! 象山破了?! 昔年朱天都率数万海寇横行东南,烧杀抢掠,正是从象山海口登岸。 所以,自那次海祸之后,象山城防又经过了前后数次加固,更有名震天下的“戚虎”亲自坐镇,简直堪称固若金汤。 纵然朱天都亲自出手,三十六船主倾巢而出,也不会一触即溃吧。 徐行瞳孔微缩,身躯一震,立即想到一件事。 难道……有人里应外合。 联想到自己在臬司衙门的所见所闻,徐行心中已有猜测,不禁升起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觉。 光是杭州一个地方,就抓了那么多“通倭”的百姓,严党官员作风可想而知,逼反东南又有何出奇? 倒不如说,东南能坚持到如今,还没有大的叛乱,那才是真正的奇迹! 徐行轩眉一扬,抬手作大鹏展翅状,肩背肌肉隆起,肩胛骨剧烈扇动,弓步足挺,一步踏出,气流鼓荡,狂风乍起。 其人发劲之猛,简直像是火炮出膛,不仅快绝,还裹着一股激烈爆发的鼓荡炸劲。 他身后泥泞轰然炸出个大坑,泥水、土块四射飞溅,脚底传来沉闷回响,连绵不绝。 齐大柱只觉地面一震,狂风大作,以他的拳术境界,都感觉呼吸有些困难。 他身后那三十多个汉子更是被吹得摇晃不已,好在经过一周的修行,这些学徒们也有了几分功底,不至于栽倒在地。 官道旁,一片幽深山林中。 十几条身穿劲装,腰悬长刀的精壮汉子聚在树荫下。即便在漫天大雨中,仍能从他们身上,闻到一股浓郁到几乎化不开的腥气。 周遭横七竖八地摆了几十具尸体,血水汇成暗红血泊,满是残肢断臂、肝肠碎肉,林间、树梢、乃至地上,都是激烈作战后留下的痕迹。 有个身材瘦削,腰间佩刀的黑衣人,正蹲在满是血水的泥地里,拍打着一名明军军官的脸颊。 “要杀就杀,废什么话!” 这名军官的双腿已被齐膝斩断,右手小臂也被削去,胸膛、腹部都有可怖的创口,皮肉翻卷,周身处处血肉模糊,白骨裸露。 这并非是战阵厮杀,一击毙命的果决武技,而是近乎凌迟的处刑手法。 很显然,他的对手无比享受这种凌虐对手的快感。 可即便如此,这军官的眼神也没有丝毫动摇。 黑衣人勾起嘴角,露出残忍笑意。 “戚家军果然名不虚传,可惜,戚虎已死!” 那军官冷笑道: “总兵大人若真个身死,你们还用在此处设伏吗?” 听到这话,黑衣人笑起来,满是一种小儿无知的怜悯。 “硬受鬼天皇半拳,再强顶少主接连不断的十三手快锤,不要说是宗师里面资历尚浅的戚虎,饶是俞龙在世,陆炳翻生,也要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只剩半条命,跑出去又能如何?内脏震动、骨断筋折,纵有神药也无用,哪怕吊着一口气,也活不过几天了。” 他摇摇头,充满遗憾地道: “杀了我井上家那么多勇士,还能以武者之姿,死在鳄首手中,真是便宜他了。 我本还想斩落他的首级,挂在血鲨舰的船首上,以示武家荣耀,可惜。” 三十六船中,最为凶悍的十人被称为“十鲨将”,每个都是至少三次炼身的大拳师,他们的船也被冠以“鲨舰”之名。 黑衣人正是“十鲨将”之一的血鲨舰船主,井上十三郎。 那面被鲜血浸透的鲨鱼旗帜,不知在海上掀起了多少腥风血雨,又制造了多少天怒人怨的惨剧。 就在这时,一声闷雷响彻天际。 一名赤裸着上半身的彪形大汉抬起头,遥望被深深林叶遮蔽的天空,有些不解道: “又要下雨——” 他最后那个“了”字还没说出口,忽觉天昏地暗,十几名精悍海寇都转过身来,却见震撼一幕。 一团黑影裹挟汹涌风暴,悍然砸落地面,气势霸烈无匹,简直就像是苍天崩碎,坍塌倾覆。 那汉子的头被硬生生拍进胸膛里,整个人四分五裂,当空炸开,血肉横飞。 井上十三郎抬头一望,目光缩如针尖,浑身汗毛炸开,惊呼出声: “是你?!” 虽然徐行的气质比之数年前已是截然不同,可那张俊朗英武的面容,却丝毫未变。 所以井上十三郎一下就认出,这是那个当年孤身一人,就敢抢劫自己和鳄首的狂徒! 挨了鳄首一拳,他竟然没死?! 漫天血雨中,徐行也看准了自己的老熟人。 他一个大跨步,越过五六丈的距离,扑杀到井上十三郎面前,长笑道: “狗东西,又见面了!” 才说到这个“西”字,徐行已经来到井上十三郎身前。 他猿臂轻伸,卷起剧烈的劲风与气旋,一爪劈落,劲力节节贯通,撕扯出五条凄厉白痕。 这仍是“心意鹰捉”的形,却糅合了“大鹏展翅”肩胛扇动、骨骼震荡的暴烈发劲,刚猛得一塌糊涂。 天塌了? 眼前光明为徐行所夺后,井上十三郎的脑中居然闪过这种错觉。 “只手遮天!?这个人的气势居然强到了这样的地步?怎么可能!” 尽管早在数年前,井上十三郎就亲身领教过徐行的手段。 但他还是想不到,这个狂徒不仅能从朱婆龙手下逃生,还不声不响地成为了宗师! 井上十三郎在这一刹那亟欲狂喊大叫,却被狂猛气流灌进胸膛,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的眼前,只剩下一条路。 逃! 好在,井上十三郎本就是朱婆龙手下悍将,曾不止一次地亲身领教过宗师拳势,对这种精神冲击的抗性非比寻常。 哪怕心灵被徐行的拳势所笼罩,他的身体仍能做出最恰当的反应。 井上十三郎本能地鼓动丹田、闭合毛孔,周身气行滚滚,蓄劲盆骨,手足膝肩肘臀,六个部位同时发劲,以腰椎为中心,盘脊屈身,一下横移出去丈许。 这是龙形的上层意境。 取法的不是蛟龙翻江倒海的威势,也不是苍龙抖鳞的连绵不绝,而是神龙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的变化莫测,探爪缩骨之能。 当初在臬司衙门的地下监牢里,井上十四郎正是用这种身法,在徐行手下捡了一条命。 而这位“血鲨将”的水平,又要比他的弟弟高上太多、太多,已然臻至炉火纯青,挥洒自如的境界。 徐行却根本不做任何变化,身形如影随形地追至,摆明了就是要用这一招,活生生把井上十三郎打死。 明明徐行的五指,距离井上十三郎还有一尺距离,可他却觉腰椎一阵剧痛,龙形身法难以为继。 “什么东西?!” 井上十三郎这才注意到,徐行掌心中央,荡开了层层叠叠的白色气浪,滚滚刷来。正是这股气浪,破了他的中腰! 拳术宗师全力运劲激起的气流风势,虽然可以吹飞普通人,但想要用这种“拳风”击伤大拳师,那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不过,徐行修成炼皮极境后,劲力能够从周身每个毛孔中吐出,可以蒸发身体汗水,以水汽为寄托,隔空打出拳劲的雾态变化。 这种气劲的威力,比之单纯的拳风,要强过不知道多少。 这有点像雷彬那种不动筋骨,纯以皮肉发劲射飞针的法子,只不过徐行是蒸发汗水,以雾气为针罢了。 其实,井上十三郎如今的功底,并不输给当年的徐行,身法更是犹有过之。 就算是与一名拳术宗师狭路相逢,他多半也能如徐行一般,以重伤为代价,逃得升天。 奈何,他的对手,不是什么普通宗师,而是普天之下,唯一一个成就了“炼皮极境”的徐行。 所以,只一个接触,这位在四海凶名赫赫的血鲨将,便被徐行扯出了天灵盖,死得不能再死。 井上十三郎死后,这些人自然不是徐行一合之敌。 他筋骨舒展,几个起落间,便将那十几名海寇给摘了头颅,只留下一个瘫软在地的活口。 那明军军官见徐行这动如鬼神的身姿,猛然抬头,眸中绽放出惊喜之色。 军官挣扎着支起身子,张了张嘴,正想说话,徐行已诛绝海寇,落到他身前。 徐行一看他,就知道这人已是回天乏术,叹口气,直戳了当地道: “还有什么遗言吗?” 军官勉强撑起身子,用白骨裸露的左手,死死抓住徐行的臂膀,嘶声道: “戚总兵,救戚总兵!” 嗓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弱,直至无声。 血沫从口中涌出,男人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其实以这人的伤势,能够坚持到现在,只不过是凭胸中一口气,强撑着不愿向倭寇低头。 方才乍见徐行屠杀倭寇那一幕,军官惊喜交加之余,也泄了那口气,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徐行在塞外练拳时,就没少跟边军配合,已见惯了生离死别,没多做表示,只沉默地帮他合上眼,将遗体平放在地。 他转过身去,面向那仅存的海寇。 看这凶人直挺挺地朝自己走来,那海寇忍不住双腿打颤,几欲跪倒。 徐行心情不算好,也懒得跟这种人废话,淡然道: “交代清楚,可以速死。” 那海寇跟了井上十三郎很久,自然清楚这些大拳师折磨人的手段,那是真正可以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甚至连一句废话都没说,便干脆至极的交代了台州、象山的近况。 徐行也由此知道,当他带人在深山修行时,东南又发生了怎样的巨变。 五天前,朱天都携义子朱婆龙、以及二十多名大拳师,横越海上风暴,奇袭象山城。 出乎徐行预料的是,这位宝龙王爷叩关的方式,竟然不是里应外合,而是借助暴雨天象,潜入象山大营,刺杀戚继光。 同为宗师,徐行深知这是多么诡异的事。 迈入至诚之道的宗师,皆有敏锐至极的感知,数里内,杀机一现便有所觉,怎么可能被人潜入到大营里刺杀?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朱天都的拳术境界,已然迈入了“返照虚空”的门槛,心意混同天地,令宗师级别的戚继光也无法察觉。 虽然分属对立,可朱天都只带少量心腹,就敢深入象山大营搞刺杀的气魄,仍是令徐行感慨。 天下英雄果如过江之鲫,比起朱天都的手笔,他刺杀郑、何二人的举动,倒像是小打小闹了。 徐行挑起眉梢,咧开嘴,露出一口森然白牙,好像在撕咬着无形的战志杀意。 ——不过,正是这样的对手,才值得一战。 自从师父撒手人寰那一刻起,徐行就知道,自己跟朱天都之间,必有一战。 只是他没有想到,能让两人交手的机会,竟然来得这么快。 这海寇说着说着,忽见徐行浑身气势一变,就如肆虐四海汪洋的飓风,席卷天地,呼啸而来,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彻底撕碎。 虽然这气势一放即收,海寇仍觉胸膛一紧,眼前一黑,好像心脏都停止跳动了片刻。 天昏地暗中,他听到徐行的冷声言语。 “继续说。” 好在,象山大营中,不是只有一名宗师。 谁都没有想到,那位传说中已然因练功而身死的后军左都督,竟然会出现在此处。 他们更没有想到,陆炳非但没死,拳术武功还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几乎已超越宗师的藩篱,跻身进一个堪称无敌的层次中。 就连正与戚继光激战的朱婆龙也不得不感慨,这样的陆炳,的确有资格同他义父争锋。 那一战,陆炳与朱天都互换二十四手锤法,拳发如炮轰,营地百丈之内,百来个足印深陷,裂纹密布,地崩如砂! 纵为大拳师,在这样的恐怖战斗中,竟也完全插不上手,只能沦为看客,甚至要远离战场,以免被殃及池鱼。 战至最终,两名绝世强者竟是双双气绝。 不料,就在戚继光悲慨至极,不顾性命地施展重手法,要毙杀朱婆龙之际。 龙王昂首,死而复生。 神来一拳,没人看得清楚发生了什么,戚继光已然被打得拳架崩溃,跌飞出去。 唯有一个只顾眼前激战的朱婆龙,没有在乎战场的惊变,他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战机,抖擞凶性,欺身杀上,连发十三路快锤。 若非有个带发修行的僧人,趁朱婆龙换气力歇的机会,从斜刺里杀出,硬抗三捶,带走了戚继光,只怕这头“戚虎”当场便要战死。 两大宗师一死一伤,象山城人心惶惶,朱婆龙提早联系的东南武行高手,就在此刻发动。 纵然戚家军乃天下强军,遭受这种宛如神兵天降的袭击,仍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夜战本就是大拳师的优势领域,遑论是在这种暴雨天气里? 所以,军中精锐虽然勉强组织起来,掩护戚继光撤退,却也再难顾忌城防,象山防线一触即溃。 毕竟,没有人能够想到,朱天都、朱婆龙竟然有能力携带二十余名大拳师,跨越飓风、巨浪、暴雨等多种极端天气,横渡而来。 即便是对宗师强人来说,这也堪称奇迹。 好在,朱天都打出死而复生的一拳后,也无余力他顾,只能在象山修养,等待雨停之后才能登岸的三十六船大军。 所以,如今带队追杀戚继光的,便只有一个“四海鳄神”朱婆龙。 他知道,若戚继光未死,那必然会逃往台州,所以朱婆龙和手下那批大拳师们,正散布在通往台州的诸多山野中,搜寻戚继光的踪迹。 对徐行来说,这就意味着一件事。 ——接下来,通往台州这几十里路,会变得很难走。 (本章完) 第19章 袭杀与反袭杀! 第19章 袭杀与反袭杀! 听着听着,徐行已开始分析起来。 朱天都坐镇象山不出手,只令朱婆龙追杀戚继光,原因多半有两条。 其一,朱天都虽然格杀了陆炳,但也同时受创,需要时间来恢复。 其二,朱婆龙等人虽然奇袭象山成功,毕竟没有足够兵力,还需要等待三十六船主力登岸,才能继续图谋台州。 象山之败,不仅败在朱天都的拳术,还败在暴雨连绵的天气。 雨停后,朱婆龙纵为宗师,想要仿照他义父,对防备更森严的台州城再来一次斩首行动,也近乎不可能。 所以,他才会亲自带队出来追杀戚继光,发挥自己作为拳术宗师的长处。 朱婆龙的算盘打得很响,他一面将手下人分为十来个由大拳师带领的小队,轻装简行地搜索。 另一面,他又散播戚继光遁入山野的消息,诱使各路守军派出人马,深入山林援手。 只要明军进入山林地带,人数优势就会削减到极致,很难敌得过神出鬼没的大拳师们。 东南绝不缺少大拳师级别的高手,但此地情形实在是鱼龙混杂,暗潮汹涌,大拳师也是人,也有出身,自然会受到影响。 沿海豪商本就因“海禁”之故,多与海盗勾结,甚至在三十六船主中,就有好几位是海商出身,举家来投。 以南少林为首的拳派,则因昔年嘉靖帝摸底江湖的“武知录”一事,态度暧昧。 算来算去,到头来,能够齐心协力官军抗击倭寇的,竟然只有一些心怀大义的民间高手。 可官军也有自己的问题,那就是没钱。 近些年来,朝廷在北边跟蒙古人也是连连大战,因庚戌之变的惨剧在前,京师和长城各塞的军费剧增。 国库本就空虚,又多了这么大一笔支出后,能够用在东南,清剿倭寇的军费开支,自然便算不得充足,能够拿来供养高手的,就更少了。 要知道,一名大拳师修行所需之药材、资粮,甚至是日常进食,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这也是为何,徐行当年回到淳安,接手掀潮馆后,经常孤身出海,抢劫海寇。 ——他是真没那么多钱啊。 这些复杂的利益纠葛,罗织成一张大网,相互掣肘,纵然是胡宗宪、戚继光这等人物,都不免深陷其中,难以放开拳脚。 可海上就不一样了,朱天都纵横东南数十年,始终把持海上商路,财富难以计数,拳术更是高到近乎天下绝顶,又有一批亲手培养的大拳师。 银子多,拳头硬,势力强,三者结合,他在海寇中自然是说一不二,不容违逆。 陆上的大拳师们哪怕是得罪了胡宗宪、戚继光,只要背后有过得去的关系、势力,且做事不算太过分,基本也不会被怎么样。 因为这两人乃是官身,不得不考虑种种因素。 可海贼里的大拳师要是惹上了朱天都,那便是个被朱婆龙当场捶杀的下场,绝无例外。 所以,东南这些各有身份、势力的高手们,短时间内便很难如“十鲨将”这般,被统一调度起来。 这也是为何,朱婆龙要制定奇袭象山的计划,此计虽是弄险,预期收益也极为可观。 一旦功成,他们便可以牢牢掌握这场战争的节奏,靠着时间差,始终制造以多打少的机会。 徐行正思考时,细雨已提剑赶到,紧接着便是齐大柱、四大护院教头,以及三十多名武馆学徒。 众人看到徐行身侧的血腥场景,已是见怪不怪,他们只惊讶一件事。 ——馆主出手,竟然才杀十几个? 有些眼睛尖的,左顾右盼间,又发现了那些被井上十三郎等人击杀的明军尸体,便理所当然地把这笔账,也算到了徐行头上, ——怪不得,这才算合理嘛。 徐行见人已到齐,便将事情全貌,连带着自家的分析想法,一并告知。 齐大柱跟戚继光虽只有一面之缘,却已然为这位总兵大人的风采所折服,乍闻象山之战的结局,不由得忧心道: “戚总兵身负东南人望,如今猝然遇袭,只怕……” 细雨却注意到这段话中的另一个细节,抬头望向徐行,就连一惯清冷、平缓的语调,都变得激动、高昂起来。 “救走戚继光的人,是他?” 徐行目露怀念神色,颔首道: “他是能干出这种事的人,不奇怪。” 细雨抿起嘴,沉默了会儿,忽然道: “我要去帮他。” 五个字,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充满了决断和锐气,让人猛然意识到,这个小姑娘虽然身材纤细,看似柔弱,却也是一名极为出色的剑客。 徐行早知她和陆竹之间的纠葛,没觉得意外,只是笑道: “戚元敬乃东南支柱,小和尚当初也救过我,于公于私,我都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听到徐行这么说,这些那些学徒们非但不怕,反而有些跃跃欲试,纷纷摩拳擦掌,齐大柱当初的狱友李定远,更是带头喊道: “馆主,咱们也要杀敌!” “就是,就是!” “戚总兵是个大好人啊,咱们可不能让他给倭寇害了!” 这些学徒们虽然都因一场牢狱之灾,极其反感,甚至是憎恨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可提起戚继光,他们却仍是充满敬意。 毕竟谁都知道,东南这些年来,多半都是靠着胡宗宪和戚继光这一文一武,才能勉强撑持下去。 所以,一提到要救戚总兵,打倭寇,这些学徒们便群情激奋、斗志昂扬。 徐行看这些学徒们明知要跟宗师交手,也没有丝毫惧色,不由得颔首,知道他们已在“盗天机”的训练中,有了颇多长进,轻易不会为外物所动。 可徐行不知道的是,这其中至少半数学徒,心里想的都是同一个念头。 有馆主在,一个朱婆龙又算什么? 如果说对手是朱天都,那纵然这些学徒对徐行再有自信,也难免会惴惴不安。 毕竟他们都是六年前那场海祸的亲历者,对这位“龙王爷”的敬畏,那都是刻在骨子里的。 可朱婆龙嘛…… 虽然“四海鳄神”威名远扬,咱们馆主沐浴天雷而无伤的表现,难道就差了吗? 徐行又朝那四名教头拱手,诚恳道: “等会若打起来,还请四位多加看护这些弟子,徐某在此谢过了。” 四人之中,资历最深的中年人豁达道: “沈老板吩咐过了,若我们其中任意一人战死,我们的家眷他会帮忙照顾。 既无后顾之忧,能跟徐馆主这样的宗师人物并肩一场,我们这些练把式的,死也无憾了!” 其他三人也笑起来,显然已有豁命的觉悟,这四人虽还没炼身,却都是将自家拳法练到大成,已然通劲的武行打家。 最难得是个个打法精湛,配合默契,联起手来,寻常一次炼身的大拳师想要拿下他们,也要费一番手脚,放在战场上,也算极其不俗的战力。 徐行见众人这般表态,又想起当初在塞外笑谈渴饮匈奴血的快意时光,胸中豪气顿生,大笑道:“四位好气魄,那咱们就走吧!” 上路之前,徐行自忖有他这个宗师带队,再加细雨这个二炼大拳师,去台州的路上,应该不会遇见太多麻烦。 所以他们并未携带兵刃,只带了些许干粮,以及练功所需的药材,就离开了掀潮馆。 好在,现在这片战场上,就有现成的刀兵可捡,操起刀枪剑戟后,学徒们更显兴奋。 俗话说,手里有锤子,看什么都是钉子,他们又刚经过“盗天机”的训练,如今个个血气旺盛,自然亟欲找个靶子验证自身所学。 徐行便当仁不让地在前面开路,炼皮极境全开,就连每一缕气流掠过皮肤的细微触感,他都能捕捉得到,说全身上下都是眼睛,绝不为过。 所有感官收集到的信息,汇成一幅幅画面,浮现于徐行的识海中。 朱婆龙为何要让大拳师当先锋,就是因为在山林地带,这些五感敏锐的高手们,甚至可以察觉到百步外的风吹草动,搜寻能力远超常人。 十来个大拳师散布出去,就像铺开了一张疏而不漏的罗网,要将戚继光等人一网成擒。 但比起徐行这个成就炼皮极境,能感受数里内杀机的宗师强人,大拳师的感知力,就根本不值一提。 齐大柱等人刚往前走了两里路后,便见徐行翩然折返,从树梢上冒出头来,朝下面吩咐道: “前面又有一批,一共十七个,等我先杀了那个带头的大拳师,你们再跟上清剿其余海寇。 里面还有三个通劲的打家,一个鹤拳、一个虎形拳、一个梅拳。 鹤拳那个,手上筋骨没练到家,最怕横炼,虎形拳那个凶悍有余,精巧不足,架子破绽大,应付不来围攻。 梅拳那人腿功不错,大柱记得先用戳脚功夫踢死他,别给他周旋的空间。” 听徐行这般事无巨细的吩咐,虽然还没见识敌人的形貌,可众人却已然有了全胜的信心。 细雨和那四个教头也是眼界大开,他们虽然都是身经百战的人物,却也从未打过这种“人不知我,我独知人”的仗。 细雨甚至自忖,有了这份情报,哪怕让她一个人出手,只要多些时间,怕是都能将这群人统统杀尽。 明白这件事后,女剑客又从另一个角度领略到了徐行的强大,不由得在心中感慨一声。 宗师之威,一至此乎? 战局的确如众人所料那般轻松。 带领这支小队的大拳师的拳把式虽然纯熟,却也只得二炼水平,实战水平还不如雷彬、细雨,在徐行手下自然是一触即溃。 见徐行如此勇猛,那些海寇当即哗然,心神震动之下,又见齐大柱领着三十多人一拥而上。 这些海寇虽然都是雨停之后才登岸的小股精锐,但除去三个通劲高手外,他们手底下的功夫,最多也就是比这些经历了“盗天机”的学徒强上一些。 海寇们想凭借这种微博优势,抹平两倍以上的人数差,自然不可能,更不要说,他们已经因为目睹徐行的悍然凶威,而军心动摇。 半炷香之后,原地再没有一个活着的海寇。 简单打扫战场后,掀潮馆众人也不掩饰自己的行进路线,继续在徐行的带领下,向下一个目标扑去。 徐行就是要叫朱婆龙知道,他们究竟在哪里! —— 一处荒野山坡上。 朱婆龙傲然挺立,裸露胸膛和双臂,胸腹和肩背的肌肉块块分明,如同被海浪长期冲刷的岩石。 他目光扫视林地,沉声道: “已经五天了,十三名大拳师带队,竟然没找到一点蛛丝马迹,戚继光难道真是头插翅虎,飞进了台州不成?” 朱婆龙身后,跪着四条人影,他们虽然都是大拳师,听到这番问话,后背还是不由得渗出冷汗,低垂头颅,沉默不语。 在朱天都身旁,朱婆龙向来不显山不露水,仿若一名侍从。 可一旦离开“龙王爷”,朱婆龙身为“四海鳄神”的锋芒与气魄,便彻底展露出来,一字一句,重逾千钧,直要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朱婆龙转过身来,露出后背纹身,那是一头方面圜睛,怒张血盆大口,鳄首人身的凶残恶兽。 随着他肌肉蠕动、骨骼起伏,这恶兽还会展露出不同形态,或忿怒、或狰狞、或怨憎、令人望而生畏,毛骨悚然。 忽然,朱婆龙又皱起眉头: “血鲨怎么还没有打信号,我不是吩咐过了,一定准时准点,不要贪功冒进,他又干什么去了?!” 朱婆龙先前布置任务时,就曾吩咐过那十三名大拳师,搜寻之时不要急功近利,一定要时时报信,以免被戚继光抓单劈杀。 毕竟,重伤的宗师也是宗师。 比起陆地上的大拳师,这些海上高手虽能凝成一股绳,却也不是没有缺陷。 因为干的都是提脑袋的活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丢掉命,这些人便养成了在有限生命里,纵情声色,收敛财富,发泄一切欲望的习惯。 诸如三十六船主里那些,本身便有家底的大海贼们,便更是如此,他们早就习惯了这种行事风格。 猛如虎,狠如羊,贪如狼,此之谓也。 故而朱婆龙号令这群海寇,便如驱策野兽,诱以血食而已。 想要指望这群人纪律严明,令行禁止,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而“血鲨将”井上十三郎的欲望,便是喜好凌迟对手,欣赏这些人在死之将至时,逐渐崩溃的模样。 朱婆龙虽然已经强调过多次,让手下人不要纵情恣意,但大拳师们总也会有些小小任性,明里暗里阳奉阴违。 井上十三郎便是其中典型。 平日里,朱婆龙也懒得理会。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猎杀戚继光事关义父大计,他自然要拿出最严苛的态度,眼睛里揉不得半点沙子。 “你们去看看,他到底在搞什么东西!” 就在此时,一道身影自林中飞纵而来,他一边跑一边高声呼喊道: “血鲨将,血鲨将死了!” 听闻手下大将战死,朱婆龙猛地睁大眼睛,却没有丝毫感伤,他只震惊一件事。 ——重伤的戚继光,还能打死一名四炼俱全的巅峰大拳师? 这也是为何,先前见井上十三郎没有报信,朱婆龙第一反应就是他又玩忽职守了。 毕竟,哪怕是现在的他,要拿下井上十三郎,也在三招开外,一头濒死的戚老虎,真有这种手段?! 难道是朝廷又派高手来驰援东南了?! 想起那个突然冒出来,差点坏了自己大计的陆炳,朱婆龙嘴角勾起,笑得无比狰狞,眼中更是绽放出森然凶光。 ——若是如此,那正合我意! (本章完) 第20章 跻身宗师第一战,名列绝顶第一拳! 第20章 跻身宗师第一战,名列绝顶第一拳! 山林中,一条身影正在林间掠行,一步迈出,已至三四丈外,劲气鼓荡,足未踏地,落叶已然飞卷,颇有种列子御风的韵味。 这人正是徐行。 他双目紧闭,回忆着三丰血经的字迹,身体却自然避开了一切障碍,宛如天地自行开道。 自从被天雷劈过一次后,徐行对天地间,阴阳枢机变化的感应就越发灵敏,再读三丰血经,也能看出一番别样的味道。 在如今的徐行眼中,这些字迹就如一道道雷行天地的轨迹,仿佛随时都会化成条条龙蛇,挣脱这死气沉沉的书本,破空飞去。 在他身后还跟着齐大柱、细雨等一行人。 通过更胜普通宗师不止一筹的感知,徐行刚才已带领学徒们再次歼灭了一支由大拳师率领的小队。 一天之内,接连损失三个大拳师,哪怕是朱婆龙这种家大业大的宗师,也绝对会痛彻心扉。 前面,便是官道与山林的交界处。 远方那饱经战火洗礼的沧桑建筑群落,已是遥遥在望,这一刹那,几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接着便感觉到疲倦和劳累如潮水般涌来。 纵然战意再坚定、精神再亢奋,人体也有极限。 哪怕是宗师,也脱不出这个定律,遑论是这些刚摸到懂劲门槛的新手。 徐行忽然止步,缓声道: “你们进城,我回去一趟。” 细雨率先反应过来,惊呼脱口而出: “朱婆龙来了?” 徐行一笑,轻描淡写道: “不是他来了,而是我要去寻他。与其费心力去漫山遍野地找戚元敬跟小和尚,我还不如费点功夫,让朱婆龙也无暇他顾,不得不收缩实力。” 细雨一下就明白徐行的意思,既然己方找不到,那不如换个思路,干扰对方的搜索。 想要达成这个目标,最好的方法,当然莫过于把朱婆龙这位带头宗师拦住,甚至是击伤。 明白归明白,她还是觉得太过冒险,沉重道: “朱婆龙非是易与之辈,你……” 徐行却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转头便朝丛林中钻去,俯身长掠,宛如自水草中窜出的怪蛇,贴地疾行,俶尔远去。 见无力阻挡,细雨也只能充当带头人的作用,催促众人,趁徐行拦住朱婆龙的功夫,尽快赶往台州城。 抱着混铁棍的齐大柱见细雨眉头紧皱,神情凝重,不由得虚心请教道: “雨师傅,你好像对我师父,很没有信心? 这朱婆龙,当真如此可怖?” 细雨见齐大柱这般模样,叹口气,讲述了一段不为人知的秘事。 昔年朝廷召集高手,要潜入倭奴国,一探朱天都虚实时,负责带队的领袖,正是转轮王。 细雨虽然不知道那一战的细节,却知道转轮王那一次,乃是无功而返,连朱天都的面都没见到,就被朱婆龙拦下。 她还听转轮王感慨过,若真给朱天都做成了颠覆东南、粉碎山河的大事,只怕这朱婆龙,便能乘势而起,由鼍化龙,成为下一个翻覆四海的宝龙王爷。 说完,这位女剑客苦笑道: “现在,你该知道,我为什么不抱希望了吧。徐宗师虽然屡有惊人之举,毕竟还是年少。 他的拳术境界、肉身体力都未攀升至顶峰,也缺少与宗师相争的经验。 而朱婆龙却是朱天都一手调教出来的宗师,如今已逾不惑之年,肉体、精神都在此生最好的状态,若真个打起来,只怕……” 听到这番话,很多学徒脸上都流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 可齐大柱毕竟也是接近大拳师的武人,自然不会如寻常学徒那般盲从,他只一听,就知道细雨非是无的放矢,而是有理有据。 齐大柱沉吟片刻,还是道: “以师父的性格,只要撞上了敌手,就没有不战而逃的道理,无论如何,他都会出手的。 我听说他曾跟朱婆龙交过手,今日一战,哪怕胜不了,他该也能全身而退。 唔,既然如此,咱们就更不能浪费这宝贵时间,辜负他老人家的一片苦心了。” 虽然徐行才刚年纪弱冠,可细雨听到“老人家”这种称呼,还是没觉得有丝毫不对,反而颔首,赞同道: “徐宗师应当也是做这种打算,我去断后,你来前面开路,争取早些抵达台州城,也让徐宗师了却后顾之忧,以免受伤。” 齐大柱嗯了声,没有说话,脑中却还在回忆、揣摩徐行离去的身法。 徐行这些天来,已将三丰血经交给齐大柱保管,他也看过几遍其上内容,却终无所得。 可今天,见识了徐行方才施展出来的身法后,齐大柱却不由自主想到了经书里,那宛如龙蛇飞动,笔意深隽的字迹。 —— 山林中,朱婆龙正在向前迈步,他的步伐极其沉重刚强,每落一步都会震动地面,更踩出一连串深深凹陷的脚印。 以他身前大树为界,密密麻麻的丛林到此为止,前方是一块草木稀疏的山坡,延伸上去,便是壁立如削,断面各不相同的陡峭山崖。 因连日暴雨,山中湿气甚重,积成薄雾,轻笼山崖,令人看不真切,唯见树干枝丫横斜,青碧藤蔓悬挂,怪石嶙峋,影影绰绰,险峻万分。 但朱婆龙却丝毫没有绕路的打算,他双手双脚齐动,宛如四个钢钻头、铁锥子,在山崖上凿出一个个孔洞,近乎垂直地向上攀登。 既然要寻人,登高望远,自然是最好的。 不多时,朱婆龙便攀上了断崖之巅,极目眺望。前方纵然雾气茫茫,林荫重重,也难遮住他宗师级别的目力。 就在此时,朱婆龙忽觉有些异样,猛然转头。 崖壁之下,有根横斜出来的粗壮枝干,其上林叶忽然一颤、一抖,却见一条人影冲天而起,挟万钧之势,朝朱婆龙扑杀而至! 朱婆龙的宗师拳势本能发动,刚强蛮横到极点的拳意凝聚在目光中,以困龙升天之势,狂猛暴烈地席卷而出。 只一眼,徐行就像是回到了数年前,重新经历起那一场惨败。 他感觉自己正漂浮于昏暗海渊中,直面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却几乎听不见丝毫声音,只有一种逐渐沉入黑暗深渊的冰冷坠落感。 那是徐行这辈子最接近死亡的一次。 如果不是他上辈子就已死过一次,只怕也绝难从这种濒临死亡的危机中挣脱出来,强行驱使肉体游上岸。 徐行不由得在心中感慨。 此人果然大有进步,当年那一拳若有如此凶恶,只怕我早就葬身海底了吧,但…… 对现在的我来说,这还不够! 徐行轩眉一扬,傲然回望。 朱婆龙只觉得,仿佛有一头神骏鹏鸟,自那人身上振翅而起,直冲云霄。 这头鹏鸟眼神桀骜,色泽纯青,振翅一挥,翎羽齐张,如千百口利剑出鞘,要斩破天地囚笼,自俗世洪流中挣脱出去。 哪怕明知是幻觉,朱婆龙也还是听到了一声响遏行云,悠远连绵的凛然清啸。与同境敌手相争,朱婆龙自信绝不会输给任何人。 可他也不得不承认,在刚才那一次对视里,自己已算是输了先手。 他这位纵横四海的鳄神,竟然在山林里,被对方提前发觉了身形。 这就意味着,这名陌生宗师的感知力,比自己还要更胜一筹。 甚至不止一筹! 徐行的拳头,就在这刹那间劈落! 开战之前,徐行本还存着要找朱婆龙验证所学,讨回昔日旧账的念头。 可当他破除朱婆龙的拳意,真正看到这名熟悉的敌人后,心中却没有丝毫恨意、挂念,只是自然而然地打出一记鹰捉。 这一式已不能用妙至毫巅来形容,因为徐行的动作、身姿,都和标准拳架相去甚远,却有种古朴自然、浑然天成的感觉。 朱婆龙只见那身影背对日光,宛如翼举长云之纵横,抟扶摇而上九万里的大鹏,一振翅、一飞纵,便要将那高悬于天,光耀世间的煌煌烈日也遮蔽过去! 这种宛如尘外孤标、睥睨当世的凌绝拳意,实乃朱婆龙生平仅见。 他简直难以想象,到底是何种狂人,才能生出这种超凡脱俗的傲然感慨。 哪怕是他义父朱天都,意气最盛之时,也没有这种目空一切的气势! 朱婆龙不知道,徐行本非目中无人的狂徒。 他能养出这种拳意,纯粹是因为,对徐行这个现代人来说,这个世界实在有太多看不惯的人、太多看不惯的事。 徐行本就是个性格刚强,认死理的性子,又练得一身好拳把,在俗世洪流中勉强站得住脚、挺得直腰杆,自然更不愿退让半分。 徐渭就曾评价过自家侄子,说他平日里温文尔雅,一到紧要关头,尽走极端,没有丝毫妥协可讲,是天生的武人命,就算读再多书也改不了本性。 所以,这股凌绝出尘超然之意,并非来源于目中无人的傲然,而是一生负气的孤直。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纵然是再强大的高手,跳起落地之后,都会因反震之力而气血浮动,令周身发力的整劲迟滞片刻。 在同级强人眼中,这是足以致命的破绽,所以,武行又有“力从地起”的老话。 一般来说,这种借势坠落的打击,都是分生死、定胜负的压箱底大杀招。 正如当初在监牢里,井上十四郎要跟徐行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那一记跳劈。 但徐行竟然是一开战,就在朱婆龙这种大高手面前,施展出这种舍身技,这简直已违背了武学常理。 更可怕的是,在这种情况下,他的拳势实在是强悍到近乎不可思议。 纵然是朱婆龙乃名列《武知录》第一页,隐为天下前十的绝顶高手,面对这拳意、拳劲、拳神都熔铸为一,近乎无懈可击的拳头,竟也找不出破解之法。 可以说,哪怕不看战绩,光凭这一拳,徐行在朱婆龙心中,便已能跻身天下绝顶的行列。 过往历经千百血战而胜利的经验,乃至身体的本能,都在告诉他八个字。 不可与之相抗!速退! 察觉到这堪称耻辱的退避之心,朱婆龙胸中怒意大作,凶性大发,戾气大盛! 掌管三十六船诸事多年,朱婆龙早已养出了一股百无禁忌的凶戾意气,整个人也越发张狂嚣烈,做事加肆意妄为。 如此人物,岂会轻易退避?! 朱婆龙非但不退,还起步摇身,晃膀转胯,一步来到徐行正下方,宛如鼍龙分水,虽然身躯庞然,却灵巧得不可思议。 他两条手臂内旋外翻,崩出两个凹陷筋槽,举成扛鼎势,胸膛上的鳄首纹身也张开血盆大口,好像要将徐行整个人都给撕咬成碎肉,吞尽腹中。 鼍龙,水中身躯最灵者,有浮水之能,也有翻江倒海之劲! 朱婆龙这种拳法虽然也脱胎于龙形,与井上十三郎系出同源,却又完全没有搜骨探爪的神意,反倒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变化。 能够想象,若是徐行先入为主,拿对付井上十三郎的经验去针对朱婆龙,定然会反被他打个措手不及,从一开始就丢下抢攻节奏。 可徐行自从破除朱婆龙的拳意后,就已然进入到一种渺渺冥冥,近乎无知无觉的“拳无拳,意无意”之境界。 他根本不管朱婆龙要如何应对,也不去想要如何克制对方拳术,只是一记鹰捉撕扯劈落。 徐行这一拳,不像是在技击,倒像是在挥洒自己那过于旺盛、过于炽烈的生命和意志。 轰然一声,以朱婆龙为圆心,方圆三尺皆是深深凹陷,他的魁梧身躯就如一口古钟,震荡不休,嗡嗡作响,双腿更被压得半蹲,深深陷入土地之中。 直到此刻,朱婆龙才从徐行的拳势神意中挣脱出来,看清楚那张极具辨识度的俊朗面容,认出他就是那个挨了自己一拳的狂人。 ——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朱婆龙的惊讶远比井上十三郎更甚。 因为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那一战,他究竟出了多重的手法。 可这惊讶中,也浮现出一种明悟。 ——如果是这个人,那养出这种桀骜到要挣脱尘网,天地无拘束的拳意,也说得过去! 徐行却全然不管这些,以一记鹰捉打开局面后,身体自然拧踵蹬地,双腿、双手、乃至全身都似弓弦舒张,走中宫,踏中线,步步紧逼。 他一步一出手,迸发出潮卷浪涌的连环拳劲,好像一占据上风,就得势不饶人,要将朱婆龙当场打死! 朱婆龙虽被开篇一拳打得气血浮动,可他毕竟毕竟是沉浸武道数十年的资深高手。 其人生平所历之大小战事,已逾千场,积累下来的战斗经验,是徐行这个年纪弱冠的年轻人,所不能想象的。 正是这份经验,让朱婆龙即使在最危机的关头,也有应对之法。 他手足肩胯之力齐运,身形后至崖畔,只差半步便要跌落。 也正是这种背水一战的危急险境,激发了朱婆龙的凶性和斗志,他两条健硕臂膀挺直,关节如榫卯般扣紧,皮肉松弛,劲力贯通无阻, 徐行只觉朱婆龙的手臂就像是挂着皮幡子的旗杆,旗面一晃一展,搅动风云,卷起汹涌气流,裹向自己。 这一式名为磨旗抱棍,乃枪棒术中的大杀招,杆身化圆,却不是大封大闭,而是杀机暗藏,伏而待用,根据来劲变化。 这一式用在拳法中,本要拳师身穿长袍,袖如旗面,才能兜裹来敌之劲,双手则如长枪,只要对手被袖子卷动,便可趁隙杀出,一击毙命。 可朱婆龙哪怕赤裸着上身,不穿袖子,也打出了这种变化。 因为他已把这一式练到了筋骨皮肉里,他不是双手如枪袖如旗,而是筋骨如枪,皮肉如旗! 于是长棍一跃,化成龙蛇,大旗招展,变为浪潮,死物既已被赋予灵性,伏而待发的“磨旗抱棍”,自然也就成了变化莫测的“龙蛇翻浪”。 朱婆龙用来挽回局势的对策很简单。 徐行虽然也是堂堂男儿,身姿挺拔,但跟朱婆龙这种健硕到近乎非人的巨汉来说,还是差了不止一筹。 所以,朱婆龙正是要用身材带来的臂展优势,采取长拳打法,御敌于中宫之外。 可无论朱婆龙的应对如何精彩,有一点无法否认,这场宗师之争刚刚开始,他已落入下风! (本章完) 第21章 拳伏鳄首,一雪前耻! 第21章 拳伏鳄首,一雪前耻! 朱婆龙毕竟是隐为天下前十之列的宗师,徐行也知道,尽管自己方才虽然借助天时地利,打出了此生最巅峰的一拳,但想要直接将他打崩,还是不可能。 这龙蛇翻浪的一式,就是朱婆龙绝处逢生,甚至是反败为胜的一式! 一招之间,徐行只觉周身气流汹涌如潮。 还未正式肢接,他浑身汗毛已被劲风激得根根竖起,敏感到极致的肌肤上,传来火辣辣的痛觉。 就和朱婆龙一样,徐行也没丝毫退避的打算。 他同样也是身经百战的人物,知道生死搏斗最重气势,既然已占据上风,那就绝不能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 徐行深吸一口气,脚步一摆一扣,两膝微弯,后脚着力前脚悬,拧腰旋劲,牵引左手向后扯动。 在这一转之间,他用绵张拳的“刀对鞘”架子,准确格住了朱婆龙刺来的左拳。 朱婆龙这一招“龙蛇翻浪”,本是要先用皮肉裹住对方劲力,再用筋骨刺出去,一式两劲,才能一击制敌。 可这一瞬间,朱婆龙只觉自己不像是打中了一个人,倒像是打在一张蒙皮大鼓上。 这皮还不是普通的皮,而是绵实柔软,强韧至极,且叠了不知道多少层的象皮! 他皮肉抖动的翻浪劲,不仅没有起到丝毫兜裹的作用,反倒是被对方皮膜反过来吸吞,再一下子爆发地传回来,震荡筋骨! 这就像是汹涌江河被海水倒灌,没了波涛的遮掩裹劲,翻江倒海的龙蛇自然难以隐藏,筋骨刺出的枪劲,就这样被徐行轻而易举地牵走。 “这人的皮膜,竟然强到这样的境界!怕是就连神机营的三眼火铳,也射不穿他的皮肤!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的炼皮功夫?!” 朱婆龙一生所历战事无穷、所见高手无数,更有朱天都这个拳术独步当世的“天下第一反贼”做师父,眼界之高,堪称绝无仅有。 可单论炼皮的火候,徐行也是他生平所见之第一人。 感慨未尽,徐行右肩已顺势顶出,肩头筋肉鼓动圆撑,整条手臂长了数寸,如猿臂舒展,放长击远,抡圆抽在他的右臂上。 通臂拳·抡劈掌。 两臂相碰,空气大震。 宛如雷霆滚滚的恐怖声响爆开! 两人脚下这块,仅有方圆七尺的山崖猛地一颤,炸开无数裂缝,碎石溅射,烟尘弥漫。 正面轰击,朱婆龙只觉对方的抽打好似刀劈剑斩,将自己这条千锤百炼,坚逾钢铁的手臂,都打得隐隐作痛。 朱婆龙能感受到,对方刚才是在一挥之间,主动震脱骨骼,才能让手臂延长数寸发劲。 只是由于这人的炼皮功夫实在太过精深,故而纵然是脱骨发力,也丝毫没有影响劲路,反倒是更添一股如鞭梢抽打的松沉劲,冷脆快绝,穿透力十足。 朱婆龙的右臂外侧,更是被抓出五条血痕,皮肉翻卷,这是因为徐行虽然发的是通臂拳的长劲,手里却仍然捏着鹰爪。 徐行的鹰爪,早已练到了骨子里,无论捶、崩、炮、劈,都带着这种擒拿手法。 捶中就拿,拿中就磕,连撕带扯,是以徐行一动手便要分筋错骨,断肢裂躯,血腥至极。 若不是朱婆龙筋骨强悍到非人,只这一手,便会被他把整条手臂大筋给抽出来。 造成如此战果,徐行也绝不好受。 纵然成就炼皮极境后,他的肌肤已强韧到不可思议的地步,毕竟还是血肉之躯。 朱婆龙的拳劲,就算是纯钢打的铁人也承不住,何况是肉体凡胎? 他的右手直接被打得高高弹起,手臂红肿发紫,短时间内难以蓄劲,致使右胸空门大开。 朱婆龙自然不会放过这种机会,眼中凶光一闪,一手捏捶砸向徐行,脚掌后踏,一蹭一碾,宛如铁牛犁地。 作为资深宗师,他的筋骨久经气血养炼,脏腑也更加强韧,故而在硬拼之中,能比徐行更快恢复过来,抢先一步发动进攻。 这一下发劲几如火药炸开,仿佛整座山崖都因此而颤了颤。 徐行的脚底板肌肤都已练得比寻常人的头脸、下阴还要敏锐,知道绝非错觉,而是真正的震动。 若给这一式栽捶砸中,就算徐行皮膜炼得再强悍,也要被打断筋骨,震动内脏。 好在徐行已有所觉,想也不想,右腿斜出,猛地一跺一碾,这一脚却不是踢向朱婆龙,而是朝着身下山石踩落。 朱婆龙这一式栽捶虽浑然天成,发劲也有先后,是先震脚发劲,再出拳捶砸。 这其中间隔细微得几乎没有,纵是宗师也难以把握,却瞒不过臻至炼皮极境后,感知力远超寻常宗师的徐行。 如朱婆龙这种宗师高手,哪怕不运用皮肉筋骨,光是用脏腑吞吐,就能引起周身气流变动。 而徐行虽然还没有研究出来,如何将这种变动与拳术手法一一对应,却也能清晰地捕捉到每个变化的节点,提前防备。 所以,他起脚甚至比朱婆龙还要更快一步,两人震地那一下,几乎是同时作用于一处。 纵然此处岩石再坚实,又如何经得起两大宗师的合力轰击? 陡崖边缘当即坍塌崩落,一整块山石被两人踩得断裂,向下滑落而去。 朱婆龙本还在计算,下一招便要主动震断山石,令徐行身形失衡,不得不跟他硬拼拼一记。 可他没料到,徐行的感知竟然如此敏锐,率先破坏地形,化解了中门大开的危机。 这一下失算,令朱婆龙周身劲力、气息都出现了波动,身子也因脚下山石断裂,从陡崖上跌落,向下坠去。 他身后,是逾十来丈的茫茫云雾,山间深谷。 哪怕是大拳师,遭逢此变,如此摔落下去,只怕也是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不过,对朱婆龙来说,这种困境还算不了什么。 在他们这种宗师眼中,很多常人所谓的险境、绝境,都称不上险绝。 朱婆龙身体翻转,一拳刺出,如铁钻钢锥,深深刺进山壁中,将下坠之势止住。 以他的拳术,只需要一次呼吸的时间,便能从这种困境中挣脱出去。 可徐行怎会给敌人这种机会? 两人方才交手几个回合,皆是杀机四伏,凶险莫测,稍有不慎,便是血溅五步,伏尸于此的下场。 好在,徐行终究是以一条右臂暂时失去战斗力为代价,强行把控住局面,牢牢占据上风,逼得朱婆龙跌落山崖。 现在,他自然是要继续进击。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烟尘中,徐行双臂一振,高高跃起,从那断崖缺口翻出,直追朱婆龙而去! 这一跃一展之间,真有股天鹏降世,要将青天之下尽数化为猎场,扑杀万物的凌厉凶意,狂风袭面,冷冽如刀! 徐行自己也受这股凶意感染,俊逸面容上筋肉抽动,他咧开嘴,露出两排森白的牙齿,眼睛眯成一条细缝,寒光四射,狰狞如夜叉恶鬼。 不疯不魔不成活! 既然右臂受伤,徐行便用腿功,若论纯粹的破坏力和杀伤性,他这将近二十年的戳脚功夫,还要胜过手上的鹰爪数倍之多! 徐行身在半空,一脚刺向朱婆龙面门,脚尖嗤嗤作响,发出一声清脆破裂声,仿佛就连空气也被硬生生踢爆。 朱婆龙左手已刺进山壁,便以右臂应敌,再次施展出鼍龙分水的手法,甩膀抖腕,劈向徐行的小腿。 咔嚓一声,拳脚交击,徐行借力向后跃起,朱婆龙左手刺进的山壁也哗啦啦地破碎,带起一片碎石烟雾,再次向下跌落。 两人交错之际,再次出拳、出腿。绝壁间横生的树枝怪石、影影绰绰,从他们身边淌流而去。 若隔得远些,可以清楚看见,一条弥漫烟尘如长龙般,从崖顶向山脚延伸。 两大宗师就像是两头发狂的鹰隼,挣扎着缠斗成一团,互相撕咬。 纵然要一起坠落大地,摔个粉身碎骨,他们也要死死纠缠,绝不放手! 不过在同归于尽前,沿途一切景物,已给他们彻底摧毁。 岩上树木被洞穿,嶙峋怪石被轰碎,青碧藤蔓被扯断,整块陡崖表面都像是给犁了一遍,坑坑洼洼,裂纹密布。 高空坠落带来的强烈刺激,让徐行也变得兴奋起来,凶恶之意满溢而出,肃杀之态表露无遗。 这副模样,竟然比朱婆龙这头恶名远扬的四海鳄神,还要来得更加狰狞凶暴! 他双腿连环踢出,腿影连绵,如暴雨倾盆,筋络盘结骨骼,裹着皮肉,挟坠落之势出击,劲力之锋锐沉雄,更似斧刃重锤。 朱婆龙越发难以招架。 先前几次交手中,朱婆龙已经试验出来,这个老对手的确是新晋此境,脏腑还未练到家,无论是单次爆发,还是持续发力,都要输自己不止一筹。 可他心中却没有丝毫欣喜。 因为朱婆龙已经察觉到,徐行的感知力实在是太过惊人,远超同级。 自己的优势不仅发挥不出来,反而还要陷入被动挨打的局面。 他也没想到,徐行的战斗素养和战斗意志,竟然强悍到这种地步。 这人一旦占据上风,便是穷追猛打,哪怕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要跟他拼个你死我活,不死不休! 朱婆龙纵然已经展尽了浑身解数,竟还是不能从徐行手中抢回战斗节奏,甚至被逼得险象环生,只能周旋! “这人的打法,简直已经到了神行机圆,无懈可击的地步。这分明是拳入至虚,才会有的表现。 可他的拳势却分明还在‘至诚而神’的境界中,怎么可能!” 不过,徐行虽是始终居高临下地发动进攻,可出腿带来的体力消耗,对他来说也有些难以负担。 在距离地面还有三丈之时,徐行终于再难维持如此狂猛的攻势,踢击不可避免地弱了下去。 这时,朱婆龙正好踩到一处突出山壁的山岩横梁,有了充足的发力空间。 他准确地把握住了这个机会,昂首向天,心火炽燃,挟坠落之势猛然踏地。 一脚之下,朱婆龙浑身肌肉就如火药桶般炸开,将这处横梁轰得剧烈震颤,竟是身形一跃而起,一拳从丹田处钻出,直指徐行胸膛。 他周身筋骨震荡,内脏蠕动,一声滚雷般的闷哼从中炸开,浑身筋肉都颤动起来,空气震荡如潮涌,滚滚拍击而去。 这一拳打出去,朱婆龙简直就像是一头在古井中被镇压了数千年,此际终于脱困的孽龙,要一飞冲天,翻云覆雨,一泄胸中积郁之气! 这种拳法,正与朱婆龙被压制了整场战斗的憋闷心情相合,不论威力、气势、神意,都绝不输给徐行用来打开局面的第一拳! 徐行可以清楚地看见,朱婆龙赤裸的胸膛猛然鼓起,浑成一块,肋骨间都被筋络填满,没有丝毫空隙。 这是虬筋板肋,古之霸王的象征! 正如徐行为了进军“见神不坏”,开发出“炼皮极境”一般,朱婆龙对如何成就“见神不坏”,同样也有自己的见解,研究。 不过,这种探索的结果,朱婆龙还没有完全掌握。 因为肉身变化之精微莫测,实是人力难以穷尽,饶是朱婆龙这种胆大包天的性子,也只敢小心翼翼地探索,不敢有丝毫逾越。 所以,这种还处于试验阶段的成果,他只有在拼杀到极限时,才会施展出来。 毫无疑问,现在,就是这种时刻! 虬筋板肋,正是朱婆龙近年来的成果,乃是他将炼骨、炼筋之道糅合为一,才修行出来的异相。 进入这种状态,朱婆龙的爆发力便会大幅度上升,可同时内脏也会受到极大压迫。 一旦以这种状态与宗师交手,不消三四个回合,他便会因内脏动荡而难以发力,并且至少十天半个月不能再出手。 他在对战戚继光时,就已用过这招,如今能够坚持的时间比起前日还要更短一截。 所以,朱婆龙才会隐忍至今,因为他就要等待这个机会,以便于直接暴起,将徐行一举击杀! 徐行早知道,若不能一气呵成地将朱婆龙打死,那他就一定会反击,只不过是或早或晚而已。 不过,徐行还是没有料到,朱婆龙的反击来得这样快、这样猛! 这种“虬筋板肋”的异相,也是徐行从未见过,甚至未曾听闻的。 他不得不感慨,这位“四海鳄神”果然才情过人,不愧宗师之名。 朱婆龙本已计算好,徐行气力将尽,就算借力飞退,也绝对逃不过自己这一拳,等到他落下之时,自己这一拳正好蓄势到顶峰。 届时,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让这小子再活一次。 可他没有想到,在这生死攸关之际,徐行竟然能够鼓动周身皮膜大张,宛如一头蝙蝠凌空展翅。 在无从借力之地,徐行震荡周身,逸散出无数白雾,再借着一股呼啸而起的风势,横移三寸。 就是这三寸距离,拉开了生与死的界限,让他与朱婆龙的钻拳擦身而过! 徐行自从练成“炼皮极境”后,便能从浑身每个毛孔蒸发汗水,以水雾寄托劲力出去打人。 而这一次,他便是先开毛孔,用这种劲力来反击自身,再闭合毛孔,将整个人化作一张人皮风筝,借力向上升腾。 朱婆龙反应虽快,一拳不中,当即曲起膝盖,砸向徐行。 可他这一下估错了徐行的变化,发劲实在是太猛,冲得也太高。 两人当即便互换了身位,变成朱婆龙在上,徐行在下,两人之间更是一下子拉出三四尺的距离。 隔着这么远,他还想用膝盖击中徐行,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朱婆龙的膝盖还没击中徐行,就觉小腹凉气突起,筋肉猛跳,还没来得及变化,便被踢得远远抛飞出去,摔入山林中。 在朱婆龙屈膝时,徐行已双手反扣山壁,施展出一记妙至毫巅的“地趟穿枪腿”,以步兵持枪戳击骑兵的姿势,刺向朱婆龙小腹。 朱婆龙毕竟是东南拳师出身,又久在海上飘荡,是以极为注重下盘稳固,几乎从不跃起打人。 这一次,他能仿照徐行的战法,腾空而起,已是极为出人意料,展现出其惊人的应变能力。 只不过,一击不中后,朱婆龙身在半空的拳术变化,就完全没办法跟精研鹰形功夫,甚至推演出天鹏纵横之法的徐行比较了。 更何况,徐行这一脚本就是在战场上练出来的功夫,隐蔽至极,又阴又毒,近乎无声无息。 朱婆龙又是专攻筋骨的宗师,没有炼皮极境带来的超凡感知,被一脚踹中,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结合天时地利,穷尽战术谋略,徐行总算是从在这位老对头身上一雪前耻! (本章完) 第22章 天下最难缠的敌人!(5600) 第22章 天下最难缠的敌人!(5600) 徐行这一脚踹出去,不止是踢飞了朱婆龙这个人,更是将他积在心底好几年的郁气,也一并发泄了出去。 这一刻,当年那种绑缚胸膛,冰冷潮湿的黑暗压抑,就像是绳索般断裂。 用佛门的话来说,这叫降服魔障。 过此一关后,徐行的心灵都变得澄澈许多,精神也高度活泛起来。 他可以预料,等自己回到台州城,稍微修养一下,拳术境界定然会大有长进。 只可惜…… 徐行朝深林中望了眼,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刚才出腿时,他的体力已经消耗得所剩无几,所以纵然竭尽余力,到底是不能一击致命。 他甚至感觉自己不像是踢中了一个人,倒像是踢中了一枚藤条钢丝编成的大球。 可惜,可惜啊。 刚才那场追逐战,徐行虽然始终占据上风,且是居高临下的踢击,可他的两条小腿,也被朱婆龙打得青紫肿胀,难以再运劲。 朱婆龙的虬筋板肋之躯,对徐行来说,也实在是太过坚韧了。 其实,朱婆龙自从筋骨合炼,成就“虬筋板肋”后,平日里练功,都是在胸膛上不断叠加数百斤的厚重石板,来锻炼呼吸和脏腑。 以他现在的水准,即便压到十块石板,约莫六千斤时,都能呼吸自如,一直叠加到八千斤时,呼吸才会略微不畅,发劲迟缓。 连最紧要的胸腔都练到这种境界,这样的筋骨,简直恐怖到极点,可想其人发劲之刚猛,身法之迅烈。 这种动如鬼神的强者,若是放到战场上,自然横行无忌,所向披靡。 这也是为何,朱婆龙一个人带着二十多个大拳师,就敢直冲戚继光的象山大营。只要不是大拳师,对他来说,人数已无太大意义。 若非这位“四海鳄神”在日前对付戚继光那一战中,强运“虬筋板肋”过度,难耐久战,只怕今日之争,徐行胜算不超过三成。 可即便如此,他仍是硬抗了徐行数十记腿法,也没有被打崩拳架子。 也正因具备这种体魄,朱婆龙最后那发钻拳,才敢不顾空门,采取最刚猛的发力。 不过,徐行还有余力感到可惜,朱婆龙却已没有任何心思来思考。 被徐行一腿踹中后,朱婆龙一运劲,便觉小腹传来撕裂般的痛感。 他面色涨红,眼睛充血,强忍剧痛,拧腰翻身,使得后背撞击在一株大树上。 轰地一声,粗糙树皮轰然炸裂,飞溅四射,无数木屑枝叶和浮土尘沙被震起,弥漫周遭。 有了这株大树做缓冲,朱婆龙终于借力滑落,双足沾地。 他抬起头,看向同样缓缓落地的徐行,狰狞道: “岳二爷的拳?好!但你傲气,不像他雄浑,他能从义父手下走,你走不成!” 徐行虽同样面色发白,耗力甚剧,可到底是比朱婆龙好了太多。 听到这话,他浑不在意地一笑,甚至懒得回答,只顾调整呼吸,尽快恢复体力。 朱婆龙见徐行这般模样,冷笑道: “你杀了杭州的官儿,又杀了我的人,官府、海寇都容你不得,天大地大,你就算拳术再高,又走得到哪儿去?” 上岸这几天,朱婆龙已收集了诸多信息,对东南大事了若指掌。 要说大事这两个字,近来流传最广,影响最深的,无疑便是岳蹈海之徒徐踏法大闹臬司衙门监牢,刺杀郑泌昌、何茂才这两位正三品大员之事。 如今一交手,朱婆龙自然认出了徐行的身份。 徐行抬眼,平淡道: “那是他们该死。” 听到这仿佛天经地义的回答,朱婆龙瞳孔一缩,鼻翼一抽,像是嗅到了一种扑面袭来的浓烈血腥气。 他虽杀意沸腾,也忍不住暗赞一声。 岳二爷的徒弟,果然好气魄! 战场一时沉默,两人都知道时间已所剩无几,接下来便是最后一拼。 宗师强人全盛时期,哪怕不出拳,光凭拳势意志便能震慑大拳师,压倒寻常武人。 可拳意精神也根植于肉体,以朱婆龙和徐行如今这近乎两败俱伤的状态,想要指望用拳势来克敌,已是妄想。 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将拳势内敛,把心意完全用于控制肢体上,暂时压过伤势带来的影响,用纯粹的体力、拳技来做最后一搏。 现在的他们,不像是两个武道登峰造极的宗师,倒像是两头遍体鳞伤,体力所剩无几的野兽,正在龇牙咧嘴地互相试探,等待对方露出破绽,从而一击必杀。 不过,徐行知道,若是等待下去,自己一定是落败那方。 因为他已感觉到,四面八方都有朱婆龙手下的大拳师,正在赶来。 朱婆龙显然深知这点,便摆出了固守以待的防御姿态。 他背抵树木,右手立起如盾,架势拉得极低,身形极稳,前腿似弓,后腿足尖点地,脚跟提起,气势沉稳如山。 见朱婆龙这般作态,徐行就明白,纵然还未恢复完全,可自己已是不能不出手了。 心念把定,徐行运天庭发劲之法,心脏剧烈鼓动,胸口皮肉起伏如浪,传出层层叠叠的沉闷声响,如击天鼓,雷鸣不已。 他已激发全身潜力,务必要毕其功于一役! 徐行后脚在山壁上猛蹬一下,脚掌过处,山壁凹陷进去一大块,岩石呼啦啦地碎裂,裂纹密布如蛛网,中间炸出一个深坑。 借这股力量,他整个人激射出去,空气震荡鼓动,连绵爆破,气流如同被劈开的潮水,往两边奔涌而去。 可见这一下冲刺的力量,到底有多么恐怖,纵然气空力尽,徐行也足以撞开一座厚重城门。 这便是宗师级别的爆发力。 可朱婆龙见他冲来,却是不惊反喜,他猛地一下吞气,胸膛鼓起圆撑,身躯膨胀如一尊擎天巨灵,双手猛然向下擂动,像是要将徐行一举锤杀! 朱婆龙之所以摆出防御架势,就是为了诱使徐行产生要速战速决、毕其功于一役的心态。 他算得很明白,此时此刻,对方就算感知力再强,也没有余力变招,只能跟他正面互拼。 这正是朱婆龙的优势领域! 气流如浪,汹涌席卷,就连松软泥土也被这股劲风迫得下沉寸许,形成圆形凹陷,尘土、草屑更是震得弥漫开来,向四方卷去。 因为练成了虬筋板肋的异相,朱婆龙筋骨之强,哪怕放眼天下,只怕也几近无敌。 所以他完全不惧怕发劲太猛反伤自身,能够施展出远超寻常宗师的爆炸性捶劲。 对岳蹈海的大鹏明王拳,朱婆龙也颇有研究,知道这种拳法虽然能一冲极远,威力无穷,却因要双脚离地,腾空扑杀之故,甚是消耗体力。 徐行方才的扑杀也正合此道,才能一开始,便将他逼得节节败退,险象环生。 可今时不同往日,以徐行如今的状态,纵然施展出这种身法,速度也决然不如先前来得快。 正因这种种因素,朱婆龙才会选择施展双手捶法,可徐行却再一次出乎了他的预料。 徐行并未选择拔高身形,而是贴地俯冲,长掠杀来。 这并非是大鹏展翅的身法,而是徐行从三丰血经,以及井上十四郎、井上十三郎两兄弟的身法中,领悟出来的龙蛇变化之道。 大鹏展翅的身法是要人真正跑动起来,运用周身筋骨,尤其是肩胛、背部来发劲,带动整个身体向前猛冲。 这种龙形步伐却截然不同,注重的乃是步距,以及每一步落下,从地面腾起的反作用力。 要点是贯通全身,将人体的皮肉筋骨练成一体,变成一根贴地飞行的弩箭。 只有这样,才能把原本会浪费在各个关节,以及肌肉链接处的反作用力,给尽数利用起来。 而徐行正是将自己的皮膜,化成橡皮筋一样的存在,紧紧绑缚肌肉、骨骼乃至五脏六腑,才达到这一效果。 这种步伐虽然气势不如大鹏展翅霸烈,却来得更加气脉悠长,适合长途奔袭,保存体力。 朱婆龙只见徐行这整个过程中,肩膀高度一直不变,就像完全没有再接触地面,行云流水,贴地飞射而来。 徐行尚且完好的左手始终垂在身后,宛如鹰隼敛翼,又像是拖了一把厚实沉重的春秋大刀。 这是起飞的前兆,也是蓄劲的过程。 此际,朱婆龙才刚刚抬起双手,须发怒张,面露酣战神色,还未向下砸落。 错身刹那,徐行全身一沉,周身筋膜绷到极限,再猛地舒张,左手猛地甩出去。正如鹰隼展翅、旋身、探爪! 这便是大鹏明王拳中,除了擒拿之外的另一个变化,既有凌厉凶险的撕扯劲,更暗藏凌厉的拖刀劲。 以徐行如今炼皮极境的成就,在这瞬间,能够打出来的拳劲变化,甚至比他师父岳蹈海还要更加繁多且莫测。 一劈一压一拖一拉,四重劲力如江水翻涌,一浪推一浪,在回滚卷动中,积蓄澎湃汹涌的力量,重重叠叠,不断升腾,直至吞没一切阻碍! 血光一闪,朱婆龙腋下的皮膜、大筋,已给切断,捶劲稍缓,令徐行与他擦身而过,未损分毫。 直到这时,两人之间才出现一条长长气浪,没有丝毫也没有风声爆响,只有尖锐破空啸声。 这是一般是挥剑速度快到极致,才会出现的声响,可徐行竟然只用一条手臂,便打出了这样的效果! 紧接着,朱婆龙身后那株大树蓦地从中断裂,粗壮的树干重重倒地,震起漫天浮土,好像铺天盖地的沙尘暴,弥漫周遭。 烟尘中,一条条人影从四面八方的树干上跃起,纷纷大喝,扑杀过来。 徐行深吸一口气,周遭景物仿佛已从眼中褪色,目之所向,只有脚下这条路,以及两旁的障碍物。 等到七名大拳师奔袭杀至,却只见一条身影穿林而过,狂飙远去。 在这个过程中,那人竟然完全没有受到四面合围的气势影响,也没有出现半点惊疑误判,选择了一条最正确也最恰当的道路。 众人定了定神,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股破浪长风,横越恣意汪洋,晃眼已逝,追之莫及。 只有一声长啸遥遥传来,无远弗届,回荡空谷,响彻天地。 “朱婆龙,你的头先暂寄于此,等徐某得空,再来取之!” 这些人都是大拳师,对拳术投入多了,便很难不去崇拜强者,否则,他们为何要投身朱婆龙麾下? 而如今乍见徐行这般做派,他们纵然知道对方乃是敌手,也不由得心神往之。 拳伏自家鳄首后,还能从重重包围中脱身而走,这是何等潇洒? 这时,朱婆龙也挣扎着站起来。 他望向徐行远去的方向,没有半点作战时狂态戾气,无比冷静地道: “那是二爷的徒弟,你们追不上,先扶我回去,从长计议。” 这声音一出,几名大拳师都忍不住惊了惊。 当他们回过头去,看见朱婆龙如今的那浑身浴血,几乎连站都站不稳的模样后,心中惊骇更是难以名状。 在这些海寇心中,“鳄首”一向是不败的象征,何曾沦落到如此凄惨的境地过?! 几名大拳师大气都不敢出,连忙跑到朱婆龙身边,搀扶着向据点走去。 走到那株大树前,他们才惊骇发现,这树干断开的位置平滑如镜,根本就是被直接切断,可以清晰看见圆形的木质纹理。 此等刀劲,简直是骇人听闻,纵然这些人都是名镇一方的大拳师,看到这一幕,也觉毛骨悚然。 他们都忍不住想同一个问题。 若是这一刀奔我而来,我该如何抵抗? 无论如何推演,答案都只有一个,那便是挡不住、抗不了,更逃不掉。 现在,这些大拳师刚才对朱婆龙之败的惊讶,反倒是又换成另一种佩服了。 鳄首的身躯,竟然连这种斩击都能扛得住,果然不愧“四海鳄神”之称! 朱婆龙倒是没有注意手下人的神情变化,他只是垂着头,一边被搀扶着向前,一边嘱咐道: “那人伤势比我更轻,让其他人也撤回来,找不到戚继光就算了,先回到象山城,免得被他逐个击破,咱们不能再有更多损失了。” 朱婆龙的决定下得很快,当断则断,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显出超乎常人的冷静。 一个书生模样的大拳师忽然道: “这人虽是二爷的徒弟,但行事却比二爷还要酷烈得多,一出手就杀掉两个正三品大员,又开罪了咱们,处境定然不好。 不过,官府规矩大,多半是真容不下他,咱们这边不一样,虽然死了几个大拳师,可要是能拉拢到这位,一切都值得啊。” 朱婆龙手下这些大拳师,也听说过岳蹈海之徒重出江湖,连杀两大正三品官员之事。 听到这番话,其他几名大拳师的面色都是一变。 他们实在想不到,这书生竟然敢在这种时候,提出这种堪称大逆不道的意见。 是真不怕被打死吗? 书生却丝毫不为所动,因为他知道,自家这位“鳄首”虽然瞧着恶形恶状,却几乎从不感情用事,胸怀广大,颇有容人之量。 很少有人知道,其实在朱天都真正成名之前,朱婆龙不仅是他的义子,更身兼谋主一职。 当初朱婆龙刚率人登陆倭奴国时,那些剑客武士也对朱婆龙百般羞辱,甚至多次刺杀。 到头来,朱婆龙还是接纳了这些倭奴人,还力排众议,让倭奴人能够在三十六船中担任要职,最终令这群人死心塌地。 所以,书生相信,如果真的能拉拢这位宗师,朱婆龙一定会不计前嫌,更不论代价。 朱婆龙果然没有生气,只赞许道: “不错,咱们当海寇的,就是要有这种容纳四海的胸怀。 纵是生死仇敌,只要能为我所用,容他又何妨?” 他话锋一转,就如一个最会传道受业的老师,循循善诱道: “不过,这人性情孤直,有睥睨天下的傲气,不是我容不下他,而是他容不下咱们这些海寇。 当年岳二爷负气而走,也正此点。 你想要独立主持一方事物,就必须明白,身为主事者,除了容忍之外,还要有明断的能力。 必须要分辨清楚,谁是可以拉拢的,谁是必须要竭尽死力斩杀的,才不会把资源白白浪费。” 海上这群大拳师虽然能打,可却没有几个有脑子的,所以朱婆龙才会深入到东南武行中。 此举既是为了策反早就对朝廷心怀不满的高手,也是为了发掘可堪一用的人才。 这书生便是这样一个手上功夫过硬,脑子也足够活络的聪明人,朱婆龙自然不吝多指点他几句。 书生听罢,不由得颔首,沉默了会儿,他还是忍不住问道: “那这个人,是要竭尽死力,不惜代价铲除的对手吗?” 朱婆龙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地下了判断: “他若不计代价与我等为敌,那便是天下最难缠的敌人。” 书生本还思考这个描述的分量,又听朱婆龙道: “等义父出关,我当奏请他老人家与我一同出手,务必要致此人于死地。” 最后这句话如一道惊雷,划破过众人胸膛,纵然再信任朱婆龙,他们也不由得面色各异。 朱婆龙却没去管他们,只是道: “不过暂时,是没这个机会了。 倭奴国内近来也闹腾得厉害,还是先把夺取台州,作为第一要务。” —— 同样的交流,也发生在台州城中。 徐渭眯起眼,看着眼前的山河形势图,捻须道: “朱天都掌握倭奴国,是慑之以力,置之以乱,诱之以利。 首先,最直接的立威办法,就是刺杀,谁不服他,他就刺杀,当年倭奴国内的高手,也被他尽数打过一遍,以证其人拳术无敌之实。 然后便是合纵连横,谁势力大,他就帮着其他人打谁,将倭奴国局势始终维持在混乱状态下。 最后便是将倭奴人引向东南,烧杀抢掠,带着他们一起发财。 三者结合,他便能逼得倭奴国内众多诸侯不得不向三十六船提供钱粮、人手。 可他登陆象山后,这样的局面便再难维持。 倭奴国内的大名都是野心勃勃之辈,因为咱们最近防得不错,海寇们从东南掠夺来的财富,已不能以满足这些人的胃口。 这些大名又被他压制了太久,心里憋着股火,可让他们真正跟朱天都作对,又没这个胆子。 所以,这些人多半是想趁这个机会喘口气,掠夺更多地盘,以后好有底气跟朱天都谈条件。” 胡宗宪颔首,又道: “可朱天都若是能一鼓作气,攻破台州,这些倭奴国大名怕也不会再将目光局限于一隅,而是想要跟着他一起分杯羹吧。” 徐渭沉重点头。 “正因如此,时间,便是这场战争的关键。” 忽然,有个书办急匆匆地进来,禀报道: “徐先生,衙门里有个乞丐,说是您的侄子,想要见您。” “嗯?!” (本章完) 第23章 宫中反应,老龙迟暮(5600) 第23章 宫中反应,老龙迟暮(5600) 台州衙门里,正站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 他衣衫破烂,双腿肿胀青紫,红肿右手垂落身侧,像是已经骨折,简直就像个残废乞丐,跟这庄严肃穆的公门重地,格格不入。 即便如此,可他只是往这里一站,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存在感,惹得路过之人频频侧目。 可徐行却没有在乎他们的目光,只是闭着眼睛,回忆刚才那场激战的诸多细节,从中攫取可以精进自家武学的资粮。 直到察觉一个熟悉气息的靠近,徐行才睁开眼,往衙门外望去,却见自家叔父急匆匆地迈过门槛。 徐渭一看到徐行这般凄惨模样,当即气不打一处来,劈头盖脸一顿骂: “徐行,你怎么搞的!” 好在,徐渭虽然生气,终究还是记得徐行如今的双重身份,没有暴露他的表字。 徐行深知这位叔父说话,一向尖酸刻薄,所以他没给徐渭继续发挥的机会,直接道: “刚在城外,跟朱婆龙打了一架,三个月内,他难以动武,就是个残废。” 乍闻此言,徐渭如连珠炮般的发问,都堵在嗓子眼和胸膛里,脸也憋得通红,好半晌没缓过气来。 听到朱婆龙这三个字,整个厅堂里,来来往往的官员、将士都给镇住了,纷纷噤声失语,上下打量徐行,不敢置信。 好像那不是一个人的名字,而是一个魔咒,只要念出来,其中的大恐怖就会降临到每个人头顶。 久在东南,这些官员自然知道朱婆龙三个字的分量。 象山之败后,他们更是日夜提心吊胆,生怕台州衙门也会如象山大营一般,遭到此人神出鬼没的刺杀。 这些日子里,虽然胡宗宪已将台州城的警备拉到极限,衙门里更是时常有五位以上的大拳师坐镇,可这种无言的恐惧与压力,仍是日渐累积。 毕竟,宗师级别的强人,哪怕不出手,只是存在,就足以令人感到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象山之败殷鉴不远,陆炳尸骨未寒,戚继光更是下落不明,现在谁敢保证台州城真就万无一失,固若金汤? 千日做贼无事,千日防贼,防的还是朱天都、朱婆龙这种纵横四海,驰骋五洋的大寇巨贼,哪里防得住? 现在这个残废乞丐却说,自己跟“四海鳄神”打了一架,还把他也打成了残废? 这种太过震撼的言论,配上徐行如今的这副尊容,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 以至于在场众人第一想法都不是信不信,而是想着要不要为徐先生把李太医找回来,给他侄子把把脉,看看病。 也对,年纪轻轻就成了残废,精神不出问题才是怪事。 徐渭到底心智过人,很快镇定下来,肃然道: “你能确定吗?” 徐行颔首,知道叔父已经脱离家长里短的状态,进入工作模式,可以高效沟通了,便道: “这人身上还有戚元敬留下的伤势,我又给了他小腹一脚、断了他一条大筋。 纵然有再好的神药,他最少也要修养三个月。” 跟在徐渭身后那个中年剑客,也忍不住开口道: “朱婆龙的体魄之坚固,几为天下第一,敢问这位小宗师,是用什么手法伤了他?” 那人身披深青袍服,腕臂缠着布带,收束衣袖,腰间挂着一长一短的古拙剑器,铜铸吞口与剑锷都泛着亮光,一见便知是日夕养护之物。 这人口鼻气息悠长,步子重提轻落,身姿宛若游鱼浮水,俨然是个大高手,想来该是衙门给徐渭派的贴身侍卫。 徐行听出他言语里的怀疑,也没觉得奇怪。 自从战胜了朱婆龙,破除心中魔障后,徐行已开始触及拳术至虚的修行,拳势内敛,含而不露。 寻常大拳师就算站在他旁边,也难以察觉到这是一位宗师。 徐行抬起头,看了那剑客一眼,随口道: “朱婆龙筋骨强健非凡,我用一手脱胎自春秋刀术的拖刀劲,才断了他一根大筋。 这一招和你们青城派雌雄龙虎剑里的‘开云’,有点类似,你日后若是跟他战场相见,不妨试试这一手。” 徐行伸出左手,立掌如刀,稍微比划了下。 这掌刀劈出之时,距离中年剑客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可徐行出手刹那,这位大拳师浑身汗毛却猝然炸立,差点便要向后跃出,避其锋芒。 他只感觉那不是一条手臂,而是一把横空斩来的春秋大刀,挟千军万马的兵戈煞气,要将自己立劈于此,当场分尸。 “这人如此年轻,拳势却练得这般凶戾?” 中年剑客大惊失色,却也由此确认,这的确是货真价实的宗师拳势。 他敛容正色,抱拳沉声道: “青城派燕平生,方才言语无状,冲撞了阁下,还请阁下恕罪。” 徐行朝他点点头,又挥手道: “我叫徐擎道,你先出去吧,我跟叔父谈些事。” 听到“徐擎道”这个名字,剑客深吸一口气,却是什么也没说,转头便走了出去。 燕平生这个青城剑客,显然在衙门里极有威望,是以当他做出这种姿态后,众人尽皆哗然。 这些被胡宗宪日夜提点,要每逢大事有静气的官员、将士们都再难自抑,叽叽喳喳,嘈嘈杂杂。 堂堂公门重地,在这一刻竟然像是清晨的市集,轰地一下炸开了锅! 他们都意识到一件事。 原来,朱婆龙真的败了! 败了,纵横四海的鳄神,真的败了! 那种沉闷压抑的气息尽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简直要敲锣打鼓的喜庆。 因为他们明白,名为“朱婆龙”的阴影从此刻起,终于不能再遮蔽台州城的天空! 这一切,都得益于眼前这个气宇轩昂的年轻宗师! 哎呦喂,这年轻人,真是越看越丰神俊朗,越看越天纵神武哈。 徐渭最怕这种叽叽喳喳的场景,便不由分说地领着徐行离开了这里,朝一间密室走去。 路上,他转过头,看着这个陌生很多的侄子,啧啧称奇道: “燕平生这小子,平时脾气硬的很,吃饭睡觉都要跟着我,寸步不离,居然这么听你的话?” 徐行淡然道: “因为他知道,如果我都护不住你,那再加一个他,也没有用。” 徐渭又被噎了一下,吹胡子瞪眼道: “是,天底下就你徐踏法最能打,怎么还是给人打成这副模样?” 徐行哈哈一笑,在徐渭面前,他根本懒得掩饰自己的情绪,得意道: “我这是皮肉伤,看着吓人罢了,实则筋骨未损,只消数日就能复原。 对了,我带来的人还在城外,放他们进来吧。” 由于这些天来,朱婆龙带人在台州附近的山林里不断徘徊,为了防止这些大拳师伪装渗透,台州城的进出管控极其严格。 而齐大柱一行足足有三十多人,又是挎剑佩刀持枪,全副武装的模样,台州守军自然不会轻易放他们进来。 所以,只有看上去相貌最凄惨的徐行,因自称为徐渭侄子,被守军允许率先入城通禀。 “你的人?” 徐渭一下想起来,杭州那边传来的消息里,提到徐行曾经杀进监牢里救人,忍不住剐了他一眼。 “从杭州带出来的?” 徐渭一边说,一边走到门口,将门掩住。 徐行知道自家叔父是什么意思,点点头,赶在徐渭发火前,着重强调了这群人的作用。 “三十多个刚入门的学徒,我都调教过一遍,拳术功底不薄,能堪大用。 四个沈老板送来的教头,都是拳术大成的武行打家,我徒弟也即将炼骨大成,半步踏进了大拳师的门槛。 最后还有一个精擅剑术的二炼大拳师,一剑在手,杀力无穷。” 徐渭本来还皱着眉头,知道徐行是想要自己帮忙,把这三十多个逃犯的身份洗白,只觉有些棘手。 不过听完后,他的眉头也舒展开来,大手一挥。 “这事儿,我办了。” 徐行带来这批人,若是放到海上,只怕足以和三十六船主中,排行中游的那些海寇抗衡。 能够容纳如此强大的力量,哪怕徐行不提,徐渭也会自觉处理那些麻烦。 处理完后顾之忧,徐行又语速极快地道: “我一路从淳安走来,都没有发现戚元敬的踪迹,才会想要诱使朱婆龙来跟我一战,从而阻碍他搜寻戚元敬的行动。 不过现在看来,他应该也没找到什么线索,这只有一种可能,戚元敬根本就没往台州来。 我有个猜想,过些天想去验证一番。” 徐渭直接问道: “戚元敬身负东南人望,练得一手好兵,自己又是一名拳术宗师,我们当然要尽全力救援他。 你有多少把握,要多少支持?” 徐行娓娓道来: “带走戚元敬那人,应当是我昔年北上结识的好友,他叫陆竹,乃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 当初他就曾提起过,日后要去南少林交流佛法武功。 如今东南纷乱,若是要再找一个能够救治宗师的地方,想来也只有南少林了。 要去的话,我一个人最方便。” 徐渭沉吟片刻,点头道:“言之有理,至于台州城防,暂时还不用太担心,胡汝贞已向朝廷去信。算算日子,中枢派来的高手,应该也在路上了。” 徐行却皱起眉头,不放心地道: “东南局势糜烂至此,全因清流和严党在背后使劲。 皇帝老儿也是个不作为的泥胎木塑,两相掣肘之下,中枢当真能这么快做出反应吗?” 徐渭本就是个狂生,自然不会把徐行编排皇帝的话当一回事。 他先是点头,复又摇头: “咱们这位皇帝,的确是个刻薄寡恩的性子,可多少还是念点旧情,否则他就该彻底铲除严家,换个新人上来了。 内阁那几位既然削尖了脑袋想做首辅,难道还会不帮他找钱吗? 这次死在朱天都手里的陆炳,更是皇帝从小到大的至交好友,在他心中分量极重。 朝野上下,怕是只有一个内相吕芳,能够与之相提并论。 是以,他一定会有动作。” 徐行默然点头。 说完这些正事,徐渭再望向自家侄子,心里的酸楚一下就涌了出来,他眯起眼,只叹息一声。 “你啊……我知道你是天人一般的人物,可做下这些事,即便东南平定,你又该在此世如何自处?” 徐行却笑起来,乐观道: “大不了学老头子,扯起大旗到海上讨生活,倭奴国不是乱得很嘛,正好给我大展拳脚,至少混口饭吃嘛。” 他顿了顿,又道: “而且,我心中已有腹案,此事若能做成,指不定咱们和那位胡部堂,最后都能功成身退,不至于落得个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 徐渭一下来了兴致,他来到徐行面前坐下,催促道: “有何良策,咱们爷俩一起合计合计。” 徐行从怀中掏出一本皮册子,这是他进城前,专程从齐大柱那里拿来的账册。 “这是我从黑石手里抢来的东西,里面有东南各地官员,跟黑石交易往来的记录。” 徐渭得到这种东西,简直比武人看到拳经还兴奋,他念头一转已生出百来条计策,抚须笑道: “好好好,这东西来得正及时,踏法,你又给了我个大惊喜啊。” —— 京城,西苑,玉熙宫。 自从大火烧了万寿宫,嘉靖帝便搬到了西苑玉熙宫中,并在此处修筑了一处谨身精舍,布置成炼道修玄的丹房,兼作阅览奏章,起居下旨的住室。 平日里有什么要紧事,内阁诸位阁老以及司礼监几名大太监,都在此处议事。 此际,内阁首辅严嵩,次辅徐阶正跪在玉熙宫大殿中。 大殿东侧有条幽深通道,挽着重重纱幔,通向嘉靖幽闭自己的谨身精舍。 两人只听通道里风声呼啸,气流狂飙鼓荡,纱幔帘子被不断卷起,拍打在墙壁上,发出连珠炮般的噼里啪啦声。 远远望去,就像是一群白衣幽魂,在甬道中肆意狂舞,不断发出摄人心魄的尖啸。 如此场景,足以将寻常人吓得肝胆俱裂,倒地晕厥,可两位阁老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物,竟真能一动不动。 片刻后,又有一连串雷霆霹雳般的炸响,轰隆隆地荡开,两人只觉得似乎整座精舍、乃至宫殿都震了一震。 接着是一连串重物倒地,瓷器破碎的声响。 这两个站在大明王朝权力最巅峰的人物,此时竟然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只是努力伏低身躯,低眉垂目,唯恐有丝毫僭越。 尤其是年过八十的严嵩,更是显得无比卑微。 前些日子,郑泌昌、何茂才之死的消息终于传到中枢,其中还附上了严世蕃撺掇两人毁堤淹田的密信。 嘉靖帝因此雷霆震怒。 他虽然并不在乎严世蕃毁堤淹田的手段,毕竟嘉靖帝自己也明白,严世蕃此举,不过是想尽快推动“改稻为桑”,给他敛财而已。 ——至于这其中到底要饿死多少人,又有多少人要流离失所,那不是嘉靖帝关心的事。 可他却很难容忍严世蕃居然出这样的纰漏,让人抓到了马脚。 这事儿既然捅了出来,向来爱惜羽翼的嘉靖帝便不能不有所表示。 所以,被誉为“朝中拳术第一”小阁老便直接被派去九边,支援塞外战场。 说是支援,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跟发配充军也没有多少区别了。 一时之间,朝野震动。 曾经盛极一时的严党,仿佛一下子就沦落到了风雨飘摇,岌岌可危的境地。 但比起今日传来的急报,先前所谓的“震动”,仿佛也不配被称为“震动”了。 急报上只有寥寥几句。 “海寇夜袭象山,后军左都督陆炳战死,台州总兵戚继光下落不明。” 浙直总督胡宗宪是严嵩的弟子,负责改稻为桑的是严嵩的儿子,两人都跟他有脱不开的关系。 如今东南大乱,连陆炳都战死于此,这位首辅自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在严嵩双腿颤抖之际,次辅徐阶却在思考另一个问题。 ——圣上既然震怒如此,会不会直接御驾亲征,讨伐朱天都? 世人皆知朱天都拳术独步天下,名列武知录第一。 可只有他们这些有资格时常面圣的内阁大臣们才知道,这位数十年不上朝,只顾钻研丹道的圣上,拳术修为才是真正深不可测。 毕竟,就连被誉为朝中拳术第一的严世蕃,都是圣上亲手培养出来。 不知过去多久,精舍中传来一声极其深沉且悠长的叹息。 “嘉靖十八年,朕出宫南巡,遭遇刺杀,是陆文明挺身而出,救朕于火海。 嘉靖二十一年,武当余孽联合白莲教中人,买通宫女,意图行刺于朕,也是陆文明救朕于危难之中。 嘉靖二十九年,蒙古四大宗师联手进逼京城,还是陆文明单骑出城,纵横驰突,阵斩其中一人,才逼得这群鞑子退兵,保得京师无恙。 拳拳君臣之义,兄弟之情,如今思来,亦动肝肠,而今陆文明身死,这个仇,朕不能不报。” 正说话间,一个高瘦人影从精舍中走出。 他身披丝绸宽袍,头束道髻,乌须飘飘,宛如天人谪凡,一派仙风道骨,仿佛要乘风归去。 徐阶猛然抬头,欲言又止。 嘉靖斜瞥徐阶一眼,只道一句: “朕意已决!” 他这话虽然说得并不激昂,却有一种笼盖四野的威严与气魄,令徐阶不敢再多言半分。 徐阶只能尽量往好处想,若陛下当真御驾亲征,至少东南人心当可平定,改稻为桑之事,应当也可暂息。 —— 北边,一队骑兵正朝西北塞外疾驰而去,皆重盔亮甲,刀锋耀眼,高举旗帜,一路烟尘滚滚,俨然是军中精锐。 然后这些精锐中,却有一人身披猩红大氅,内里却无甲胄,只是一件寻常布衣,亦无头盔,就这么赤手空拳,纵马而驰。 这人正是被贬出京师,以参将身份驰援九边的严世蕃。 行到半夜,骑军就地安营扎寨,生火造饭。 严世蕃正在军帐中闭目养神之时,忽然睁开眼,朝一位亲卫吩咐道: “外面有信来了,你去取一下。” 那亲卫有些疑惑,却未曾表露出来,只是扶刀出帐而去,来到军营外等候。 不多时,竟真有一人飞马赶来,呼喝道: “京中有信,还请转送严大人亲启!” 亲卫接过信,回到营中,将信交给严世蕃,严世蕃也不点灯,直接拆封,信纸共有两张,他先看向第一张。 “陆炳死于朱天都之手? 看来我先前心血来潮的感觉,果然非是虚假。 陛下雷霆震怒,戟指东南,意欲亲征?” 严世蕃眉宇一动,心中某个念头淡去些许,感慨道: “到底是陛下……” 言语未尽,他已翻到第二张信纸。 “只派了个吕芳?!” 严世蕃神情错愕,呆滞若久。 他身形后仰,以手覆面,脸容抽动,指缝间露出的炽烈眸光,却明亮得像是燃烧的火焰! ——陛下,原来您,真的老了!!! 今天去看了下我表弟,他骑自行车摔断了左手,骨折错位,还要开刀,更新晚了点,五千六百字大章,就当给各位读者赔礼道歉了。 一想起我去年也是在这个时候出的车祸,右手桡神经到现在都没恢复,就觉得十分感慨,朋友们平时还是要注意安全哇。 (本章完) 第24章 君看随阳雁,各有稻粱谋(5500) 第24章 君看随阳雁,各有稻粱谋(5500) 屏退左右后,严世蕃独坐大帐,面色似喜似悲,忽地沉喝一声: “追魂马,赤面虎。” 话音未落,营帐里已是多了两人。 其中一人身长八尺有余,穿无袖短褐,赤着双臂,肩胸瘦削,唯独两腿肌肉虬结,好生壮观。 另一人乃是一名昂藏大汉,骨架雄健,筋肉贲张,只是一站,便有种猛虎坐山的霸道威势。 两人都没有说话,但望向严世蕃的眼睛里,那股肝脑涂地,竭诚尽节之意却是直透而出。 严世蕃将信纸轻飘飘地抛给他们,两人拿来一看,皆面露惊容。 追魂马率先开口道: “圣上此举,真是……高深莫测。如今左都督战死沙场,吕公公远走东南,那宫中的宗师,莫非只有一个转轮王?” 严世蕃摇头道: “转轮王也不在宫中,当初夺得达摩遗体后,他便有了二心,吕公公亲自出手追杀他,是我出手,才救了他一命。 他如今,正在暗中养伤,也算是我的一手闲棋。” 乍听这种惊天秘闻,饶是以两人的心性,也不由得震了一震,更嗅到一股浓烈血腥气。 他们没有想到,看似安稳的朝廷中枢里,斗争竟然已经激烈到这样的地步,连宗师强人都差点殒命。 震惊之外,两人也对严世蕃更加佩服,这些年来,深藏不露的小阁老,暗地里究竟做下了多少大事?! 赤面虎沉吟片刻,道: “圣上既然明摆车马,不如让我和旱天龙回京一遭,探探虚实。” 严世蕃目光闪烁,智珠在握。 “圣上这些年来,摆布文武百官如拨弄棋子,心思幽深难明,他既布下此局,必然有所图谋。 跟圣上斗智,那是浪费时间,所以京中变化,咱们不必管,只顾自家事便好。” 对严世蕃的判断,赤面虎、追魂马没有任何怀疑。 因为他们都知道,若论对圣上的了解,怕是只有被誉为“内相”的吕公公,能跟这位小阁老媲美。 嘉靖帝是个绝顶聪明、智深如海的人物,他吩咐内阁大臣做事,也爱用纸条传话。 条子言简意赅,这既是皇帝信任的大臣的表现,也是对这些大臣的考验。 而严世蕃的才情却绝不逊色于嘉靖,各种生僻典故信手拈来,所以,他便成了文武百官中,最擅破解暗语之人。 嘉靖帝正是发现了严世蕃有这种本领,才时常招他进宫,一起破解丹书隐语,讨论丹道疑难。 严世蕃正是在这个过程中,逐渐被嘉靖帝授以丹道武功,成为了“朝中拳术第一”的“仙官”。 可以说,严世蕃本身,就是嘉靖帝这些年来,研究丹道的成果。 他对嘉靖的了解,自然是非比寻常。 “追魂马,你跑一趟倭奴国,带足财货,联系柳生家。 朱天都既然上岸,且跟陆炳两败俱伤,那倭奴国中大名定然不安分。 无需多言,就提一句,昔年击伤朱天都的吕公公已亲临东南。 柳生宗严是聪明人,他辅佐的那个织田信长也颇有野心,一旦没了朱天都压着,他们自己就会动起来的。 只要能略微牵制住朱天都的步伐,让东南战事不能尽快结束,圣上就不会拿胡宗宪如何,保住了胡宗宪,就保住了我家老父。” 严世蕃这话说得漫不经心,好像对他来说,掀起席卷倭奴国的战乱,只在翻掌之间,根本不用多费心思。 当然,事实也的确如此。 追魂马半跪于地,抱拳唱喏。 做出对策后,严世蕃站起身,眼中旋转着宛如黑洞般的旋涡,吞噬一切、如神似魔的气势蔓延开来。 黑暗如潮水,在死寂大帐中无声涌动、沸腾,就连空气都变得阴森诡秘起来。 至邪至恶的拳意精神,仿佛将夜色唤醒,活化成一片幽暗魔池。 两名大拳师只觉得像是有什么无形之物,包裹着自己的身体,堆积在皮肤上。 纵然已经历过无数次,可他们还是毛骨悚然,浑身汗毛竖起,皮肤上也起了一片密密麻麻的小疙瘩。 两人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小阁老的拳术,更加骇人了! 严世蕃低沉道: “这些人只知道我被革职出京,发配边疆,却不明白,祸兮福所伏的道理。 远离中枢,远离权势,的确是我此生未历之低谷。可在沙场上,仅凭拳术争胜,也是我突破关隘的大机缘。 只可惜,蒙古四大宗师已去其一,希望剩下三个老家伙,不要让我失望啊……” 天下局势,牵一发而动全身。 朱天都率先落子东南,横越万仞鲸涛,翩然而来,一举攻破象山,尽显翻云覆雨的龙王手段。 但如胡宗宪、严世蕃等一世之杰,也能借力打力,火中取栗,在乱世波涛中,或逆势而上,或顺流而下,各自奋起争渡。 君看随阳雁,各有稻粱谋。 京城之外,严世蕃领兵北上,兵锋直指九边塞外,一路烟尘滚滚,气势如龙。 东南沿海,艨艟过千,破浪而来,旌旗蔽空,船中健儿皆披发纹身,喊杀声震天。 天将拂晓,徐行领着细雨,出了台州城,身后跟着絮絮叨叨的徐渭。 徐行没有丝毫不耐烦的表情,只是笑着应和自家叔父,不断点头。 与朱婆龙一战,破除多年心障后,徐行浑身气质比之先前又有变化。 如果说以前的徐行,满身都是鹰扬奋发,振翅欲飞的蓬勃朝气,那现在的他,则是有种鹤舞晴空,不滞于物的洒然清逸。 这这不仅是气质的改变,更是一种拳术进境的体现。 不过,对如今的徐行来说,拳意精神的突破,反倒成了一种负担。 武行之中,将“打破虚空”称为阴之虚极,不是没有理由的,因为就算再恢弘的拳势,都要以肉体为基础。 而先前一战后,徐行的身体本就没有恢复完全,拳意再有突破后,自然难以供给得上。 所以,今天起来,他的面容便有些苍白憔悴,好似大病未愈。 这也是为何,徐渭会如此担心,并一路嘱咐。 尽管徐行已经解释过多次,徐渭还是觉得自家侄子分明是受了内伤,只是强撑着没说实话。 在他看来,以徐行的性子,完全做得出这种事。 走出两里,徐渭还是住了口,不是因为他说烦了,是因为他真累了。 徐渭擦了把额上细汗,长长地叹了口气,再次重复、再次强调道: “路上一定要小心,小心呐。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你老是这样横行霸道,总会遇上对手的。” 徐行拍了拍他的肩膀,严肃道: “老叔,我再次声明。首先,你侄儿我从来没有横行霸道过。其次,天下英雄再多……” 徐行眉宇一扬,用一惯的平淡语调,缓缓道: “与我相比,孰高孰低,也要打过才知道。” 徐渭还没说什么,一旁怀中抱剑的细雨,已经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 作为跟徐行相处时间最多的大拳师,她深深地意识到,这位小宗师的进步有多明显,从淳安到台州,完全是一天一个样。 尤其是这次战败朱婆龙后,细雨能够明显感受到,徐行身上又发生了某种明显的“蜕变”。 这样一个人,当然有资格傲气。 徐渭根本理都懒得理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你手底下那些人,我安排好了,你说那件事,回去后我就开始着手。 不过,胡汝贞是个好官,这些年来,他对得起东南百姓,真到那天,你也别逼他太甚了。” 徐行点头: “如果不是知道他是个好人,我何必排布这么多?放心,放心。” 徐渭也知道徐行做事的风格,说好听点叫果决凌厉,擅长快刀斩乱麻,难听点就是简单粗暴,杀一个算一个。 如今他既然愿意提前做些排布,大概是真不会把胡汝贞如何吧…… 徐渭又叹了口气。 “才到台州又要走,你这辈子,还真是天生的劳碌命,注定闲不下来。” 总督府里的老人都知道,这位第一幕僚干起活儿来,那是真叫一个废寝忘食,夙兴夜寐。 可在徐渭眼中,自己这个侄儿,那才真是个铁人,仿佛永远精神高昂,不知疲倦。 张弛有度,过犹不及的道理,徐渭心知肚明。 而徐行这根弦,实在是绷得太紧,且几乎从不放松,令徐渭不得不担忧。 徐行摆摆手,不以为意地道: “能者多劳嘛,我多跑点路,或许台州便能少死几个人,世上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吗?”正思考间,徐行已转过身来,拱手道: “戚元敬之事交我,台州之事交你,老叔,多保重。”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极轻,就像是从九天云外传来的飘渺声响,却又有重逾千钧的分量。 徐渭也肃然起来,抬袖拱手。 “保重。” 徐行微微颔首,转身远去,兔起鹘落间,他和细雨已成微熹晨光中,两个渺茫的小点。 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徐渭不由得感慨一声: “练拳的人,就是潇洒啊。” 冲出去数里后,细雨忽然开口,感慨道: “没想到,像你这种痴心武道之人,竟然也会眷恋亲情?” 这些天相处下来,细雨已渐渐摸清了徐行的脾气,是以说起话来,也不如以往那般小心翼翼,变得直率了很多。 ——毕竟她本来就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真要她一直压抑天性,那也是不可能的事。 在以往的细雨看来,徐行简直就是武学上的狂魔、疯魔。 那种直面天雷也无所畏惧,置生死于度外,只为一证武道的气魄,就连细雨这位见多识广的大拳师,也觉心惊胆战。 人和疯子在一起,会下意识地有种恐惧感,就是因为疯子无所顾忌,行为莫测,没人料得到他的下一步。 不过,在亲眼见过徐行和徐渭的交流后,细雨却对徐行改观了起来。 原来,这个人虽然疯魔,也并非毫无顾忌。 听到这话,徐行眉毛一挑,笑了出来。 “武学,虽然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是我最大的爱好。 但这并不代表着,我的人生就只剩下这些了。 想跻身拳入至诚的宗师境界,你必须对自己诚实,要从人生经历中去汲取感悟、感动。 到了我这个境界,你就会知道,值得眷恋的东西,非但不是武道上的负担,还是精进武学的一大助力。” 徐行本想顺势把话题往陆竹身上带,八卦一下这对狗男女的感情进程。 可细雨却直接陷入沉思,让他难以发挥。 到头来,徐行只能摇头长叹一声,继续向前赶路。 台州到南少林虽也有几近千里之遥,不过以徐行和细雨的脚程,全力奔袭之下,这千里路程,也要不了几个时辰。 南少林,乃北少林之分支,虽不如嵩山本宗那般博大恢弘,却也俨然为东南武林泰斗。 六年前,那名代表东南武行,参与围攻朱天都的老宗师,正是南少林戒律堂首座。 此间寺院周遭九峰环抱,气势沛然,建筑深藏林木,规模却极为宏大,足有十几座辉煌殿宇,百来间屋舍,俨然如一座山中小城。 南少林诸建筑除铜殿外,均以三彩琉璃瓦覆盖,色泽如新,阳光一照,极为灿烂耀眼,宛如佛经中的琉璃净土。 大雄宝殿内,四名老和尚正闭目坐于蒲团,宛如泥胎木塑。 任凭殿中那名头裹布巾,身披长衫的中年人如何劝说,这四人也无动于衷。 端得是有一身好静功! “诸位大师,我李时珍是诚心交换药物,绝非有意诓骗,虎骨玉髓膏虽是珍品,但这株六品叶老参,也绝非凡物。” 李时珍顿了顿,面容悲苦,恳切道: “而今朱老龙陈兵象山,不只是意在倾覆东南,更是意在祸乱天下。佛门讲慈悲为怀,诸位都是精通佛法的高僧,为何不能通融通融?” 听到“慈悲”二字,其中一名白眉白须白僧衣的高大僧人,才抬起头来。 他直视李时珍,沉声道: “虎骨玉髓膏乃本门秘药,断没有交换之理。” 这人的气息简直雄浑得不可思议,一开口,平地就像是吹起了一阵大风,众人衣衫飘扬。 他说出口的每个字音,都像一道古朴浑厚的钟声,回荡在庄严大殿中,清远悠扬。 高大僧人说完这段话后,换了口气,直率道: “李太医,朱老龙毕竟势大,就连陆擎天也死在他手中,我们南少林,实在是……” 说到这里,高大僧人闭口不言,其余几名僧人也抬头朝李时珍望来,眼中都透露出送客的意味。 李时珍知道,这些和尚绝非是看上去那么道貌岸然。 他更知道,三十六船中,就有一路船主,号称恶德金刚,正是出身南少林。 李时珍还想说些什么,一只手从他身后伸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 “李太医,咱们走吧。” 直到这时,众人才注意到,李时珍身后,还站了个灰衣人。 他灰衣、灰袖、灰布鞋,神情稍稍有些厌倦,但目光却极为专注。 那种专注不是小的,窄的,而是对着整个人间的,他虽然身材中等,却不让人感觉矮小。 他岂止是不矮小,简直就像是个要张开双臂,将整座天下都揽在怀中的巨人。 这一刻,四名老僧都被这人目光所震动。 灰衣人看着他们,淡然道: “诸位欲要明哲保身,我能理解,也请务必不要与贼寇同流合污,否则……” 说到这里,他抬起眉眼。 灰衣人虽然穿着朴素,面容普通,可这一刻,他就像是个将军。 一个威风凛凛,至少手握十万甲兵的大将军。 不知怎地,四名老僧都同时想到一句诗。 杀尽江南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腥。 他们只听那人一字一句道: “我也不惜身染杀孽,堕入无间。” “哈哈哈哈哈哈,好气魄!” 忽然间,有个身材高瘦的僧人迈入大殿。 他双眉竖起,面容清癯瘦削,却丝毫不现老态,眼角皱纹层叠似剑痕,宛如一尊铜皮裹铁骨的天王塑像,有种凛不可犯的深重威严。 如果说灰衣人是统帅千军万马的大将,那这人就是个号令天下,莫敢不从的帝王。 那四名老僧看见他,都站起来,口呼方丈,李时珍见这四人如此恭敬,心中甚为奇怪。 他也算是走遍天下的人物,却从来没有见到过,有哪家寺庙的方丈,竟然能让手下僧人如此畏惧的。 不过一想到南少林亦是武林门派,又久经东南战乱,李时珍心头疑惑又淡了些。 僧人却不去看那四名老僧,只是眯起眼,望向灰衣人,重复了一句: “好气魄,更是好拳术,敢问施主姓名,是何出身?” 灰衣人陆竹咧开嘴,露出两排洁白牙齿,笑得无比阳光: “我叫徐擎道。” “原来是北方人屠当面。” 话音未落,僧人身形一沉一提,忽然出现在陆竹身前,他脚下一碾,气贯周身,一掌平平推出。 这一掌势猛力沉,僧人浑身衣袍陡然一震,如水波阵阵,炸开猎猎风声,仿佛就连空气都给震碎。 一时间整座大殿内劲风激荡,气流远飙。 这正是少林拳法中,最为刚猛霸道的一式“金刚轮拳推磨架”。 陆竹却丝毫不乱,猛地坐胯挺膝,知道已无法拦住这一式“推磨架”,他便直接一手捏成鹰爪刺向僧人的喉头。 以命换命的绝杀之意,表露无疑! 陆竹五指勾起,劲力节节贯通,每根指头上都带着锐利劲力,在空中撕扯出五条劲风。 此际,那僧人却是震脚剁足,以丹田为中心,猛烈发劲,使了个“罗汉伏虎”的金刚盘坐功夫,强行止住拳势。 砰砰砰砰。 一声地震般的动静响彻大殿,狂风呼啸,一排排香烛、长明灯齐齐熄灭,供桌上的贡品、祭器全部震裂。 僧人脚下的地砖,更接连裂开数十块,最大的碎石,也不过是黄豆大小,只能看见两个深深陷入土里的脚印。 他本人却浑然不觉一般,将脚拔了出来,朝陆竹合掌,低眉垂首,收敛周身气势,淡然道: “好鹰爪,好桩功,这种不惜以命换命的凶戾打法,果然是传说中的北方人屠,贫僧冒昧了。 天黑路滑,山道难行。施主既然身有旧伤,要走,就趁早下山吧。” 陆竹听到这近乎威胁的话,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问道: “自法念大师后,南少林竟然又有宗师出世,果然不愧为武林泰斗,敢问阁下法号?” 僧人抬起头,微微一笑。 “贫僧法畏,见过人屠。” (本章完) 第25章 五浊恶地,魔作沙门 第25章 五浊恶地,魔作沙门 法畏? 陆竹收敛目光,没有再说什么,跟着李时珍转头离开了大殿。 等两人走出去很远后,那名高大僧人才蹑手蹑脚来到法畏身后,足见他对这位方丈如何敬畏。 他低着头,有些不甘心地问道: “方丈,咱们就这么放他们走了?那六品叶棒槌……” 听高大僧人这么说,其他三名老僧也走过来,眼神火热。 他们浑身上下倏无出家人的慈悲清净,倒像是三毒俱全,五戒皆破的狞恶贼寇。 法畏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也不觉意外,反倒是勾起笑容,甚为满意。 因为这本就是他一手操纵的结果。 他抬起头,望向那尊俯瞰大殿的佛陀金身,只感慨一句。 师兄,你当初胜我一招,让我不得不远走之时,可曾想过今日? 你要清净圆满,普渡慈航,我偏偏要魔作沙门,诸法灭尽! 当年海祸之时,南少林戒律堂首座,法念大师曾率领寺内高手,迎战朱天都。 可最后能够安然归来者,却是寥寥无几,身为宗师的法念更是死于朱天都手中。 要知道,当初的朱天都是何等凶威滔天、不可一世,敢跟他正面交锋的,俱为南少林菁华,是足以支撑门庭的骨干。 经此一役后,这些精英却是十去八九,南少林自然不可避免地陷入到风雨飘摇的境地中。 为保自家武林泰斗的地位,南少林便开始广纳俗家弟子,这也导致寺内僧众良莠不齐、泥沙俱下。 南少林里,不是没有人反对,可当法畏挟宗师之威回归后,一切质疑、质疑者,皆烟消云散。 在法畏的推动下,南少林四院八堂首座中,竟有半数是带艺投师,号称因仰慕少林武学而入门,精通佛学者更是一个也无。 清除异己,安插亲信后,法畏又大肆散财,收买人心,如此三管齐下,自然是无往不利。 他也从此坐稳了方丈的位置,真正成为东南武林的一方霸主,也将这处佛门净地弄得乌烟瘴气,令众弟子利欲熏心,唯利是图。 不过这些事都做得极为隐蔽,不为外人所知。 很多寺内老人也得了嘱咐,不会轻易提起自家这位神秘至极的方丈。 法畏摇头道: “他既然来了,难道还走得掉?李时珍和那个徐擎道,都是四炼层次的大拳师,真打起来,动静不会小。 南少林这块招牌,我还有用,不能轻易毁了,明山还跪在戒律堂吗?” 一个干瘦僧人回话道: “跪了半天,一动不动,瞧着挺心诚。” 另一名老僧感慨一声,神情略有自得。 “南少林不是没有规矩的地方,明山就算在外面闯下再大的名头,回了山门,也要守咱们的戒律。” 法畏笑了笑,摆手道: “咱们这位‘恶德金刚’好歹也是个大拳师,跪半天算什么。 他不是心诚,他是能忍。 这小子练武不行,做事倒还算得力,兼有一身审时度势的本领,不枉我当年救他一命,带他来吧。” 法畏这话虽漫不经心,语气更是自然随和,但却充斥着难以言喻的傲慢。 仿佛能够被他接见,对明山这个凶名赫赫的“恶德金刚”来说,是一种极大的荣幸。 这不是“仿佛”,而是事实。 因为就连明山本人,也是如此认为。 这位“恶德金刚”名头虽然响亮,可瞧着却丝毫没有“金刚”的威武,反而是像一位养尊处优的王公贵族。 他头戴宝冠,身穿白绸锦袍,腰佩华贵倭刀,只是须发浓密,不加修剪,显得不伦不类,难掩匪气。 明山一看见站在殿宇正中的法畏,便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涕泗横流,放声哭嚎道: “师尊,徒儿终于又再见到你了!” 明山这一跪,当真有推金山,倒玉柱的气势,极为震撼,真情更是溢于言表,感人至深。 法畏似笑非笑地道: “徐船主,你这一套,贫僧在宫里早已见得惯了,说正事吧。” 明山忙不迭地连磕三个响头,将地上那块砖头磕得破碎不堪,凹进去一个大洞,无数碎片迸溅出去,可见其人用劲之猛。 磕完,他抬起头,仰视法畏,诚恳道: “徒儿听闻师尊重回南少林,便立即赶来拜谒,如今得见师尊宝体无恙,神功更胜往昔,已是心满意足,别无所求。” 法畏摇头,哑然失笑。 “看来这些年,你在朱婆龙手下,的确历练得不错。你不说,我就帮你说吧。 你无非就是看上了我这个宗师层次的靠山,以及南少林这一批高手罢了。怎么,想反出三十六船,自立山头了? 你要有这个胆子,我出手又何妨?” 明山听到这话,抬起头,苦笑道: “徒儿虽然贪心,但也不敢跟鳄首掰手腕,更何况还有龙王爷这根定海神针?不过……” 明山目光一闪。 “徒儿昨日接到消息,鳄首在台州附近设伏,欲要擒拿戚继光,却撞上了一名大高手。 他被此人重伤,至少三月不能动武,龙王爷又在象山闭关…… 或许,咱们师徒能趁这个机会,火中取栗,做一番大事。” “朱婆龙被人重伤?” 法畏面容虽平静,可明山还是从他上扬的语声中,听出一点惊意。 “朱婆龙的虬筋板肋之躯,堪称世间无双,天底下能够败他的高手,绝不出一掌之数。难道是吕芳亲自出手了?” 明山也流露出惊惧神色。 “是八臂修罗的徒弟,叫做徐踏法,好像刚刚年方弱冠。 日前正是此人,孤身潜入杭州,杀了浙地布政使、按察使,还光明正大打出了‘五湖四海义’的旗号。” “徐踏法,原来是他?” 提到杭州之事,法畏面色越发古怪,又有一种恍然大悟之感。 “我说连绳他们怎么会在杭州全军覆没,原来是撞上了一名宗师? 年方弱冠,声名不显,已为宗师,天底下还有这样的超世之才?此人莫不是另有身份?” 法畏这番怀疑,的确是合情合理。 天底下的宗师,哪个不是从尸山血海杀出来,大名鼎鼎的人物。 富有四海八荒,坐拥无数拳谱秘籍、秘药资源的嘉靖帝,都是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惊险绝伦的宫廷斗争后,才逐渐练成一身上窥丹道的拳术。 这徐踏法又何德何能,可以闭门造车,修成宗师? 明山垂首道: “听说这人以前就在东南沿海,独自劫掠海寇,前几年还曾抢到了鳄首头上。 当时鳄首已成宗师,他挨了鳄首一拳,坠入深海,便从此销声匿迹,直到如今,才出来兴风作浪。” 法畏颔首,这才释然: “天下如此之大,此人或许是出海到了交趾,暹罗,吕宋等化外之地,磨炼拳术,才有了今天这番大成就。 你要做的大事,莫非正是要我出手,格杀此人?连朱婆龙都败在他手下,你对为师,倒是信心不小啊。” 明山笑起来,拱手道: “明山虽然拳术不精,可对自家眼光却颇为自信,师尊如今拳势敛而不发,含而不露,显然已是至诚之道的上乘境界,渐窥‘至虚’之境。单论拳术,这种境界甚至还要胜过鳄首一筹,若是再加上南少林这些师兄师弟,和您老人家的老底子,杀一个新晋宗师,问题总不会太大。 毕竟,您本就是杀手出身,而且,鳄首既然重伤,此人定然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若师尊愿意出手,至少有八九成把握,届时徒儿便能趁师尊的东风,坐一坐三十六船主中的头把交椅。 师尊毕生所求,无非拳术二字,而龙王爷和鳄首都是有气魄的人物,若咱们立下此等大功,他们定然不会藏私。” 听到“杀手”两个字,法畏眯起眼。 “看来,你是把为师的老底子,都给摸透了啊。” 先前在法畏面前,一直伏低做小,卑微至极的明山,竟然抬起头,毫不退避地同他对视,微笑起来。 “师尊本也没想过掩饰,不是吗。鳄首向来极为关注中原武林,近年来名声鹊起的黑石,自然也在他的视线之内。 只是没想到,您老人家负气出走南少林后,竟然会潜身入宫,组建黑石,成为转轮王。” 此时此刻,不卑不亢的明山,终于现出几分纵横四海的大寇本色。 不过他眼底还是流露出一缕佩服。 明山也没想到,多年来苦寻不得的师尊,竟然是入宫当了太监。 他本以为自己已算心智坚毅之辈,但是跟法畏这个师尊一比,还是差了太多。 如此人物,怎能叫人不畏怖? 法畏哈哈大笑,笑声震动穹顶,就连宝殿内供奉的诸多佛像,也微微颤抖起来。 他的嗓音一改方才的平缓、淡然,变得浑厚且刚强,豪迈又狂放。 不只是声音与先前截然不同,法畏浑身气势也是大变特变。 先前的他,说话云淡风轻,不经意间才展露出如云中隐龙的只鳞片甲。 现在的他,则是锋芒毕露,寒意森然,就像一口尘封剑器豁然出鞘,振落锈迹,锋刃重光。 法畏慢慢站直身子,脸上皱纹不断变浅,整个人的身姿都变得挺拔起来。 他摇头一叹: “没想到,朱婆龙在操持倭奴国事务之余,还能分心他顾,遥遥掌握东南武林变化,这份心力,我是不得不佩服。 看来,倭奴国局势,也并没有如很多人想象之中那般纷乱啊。” 明山笑了笑。 “鳄首从不打无准备之仗,倭奴国的变化,也在他计算之中。 如今是大争之局,倭奴国再乱下去,不利于整合力量,不如让他们先斗个你死我活,反而方便龙王爷大计。” 转轮王双手负后,在殿中踱步,悠悠感慨道: “看来,朱老龙这些年来,是真没有找到第二条路,只能走到老路上来。 拿数百万性命做筹码,赌一个中原陆沉,山河破碎的局面,将整个天下当做自己武道的垫脚石,朱老龙的气魄,我不如也。 不过,天下乱世,是百姓的灾难,也是我等武人的幸事,朱老龙既有此心,我又何吝助他一臂之力。 反正如今北上那位,应当也有此心。若是一南一北遥相呼应,指不定真能做成这天翻地覆的大事。 届时天下生灵涂炭,能催生出多少高手,纵然是我,也无比好奇啊。” 纵然明山也是个炼身有成的大拳师,可听到转轮王如此平静地讲述,要用天下生灵涂炭为代价,来祭炼拳意,也不由得脊背发寒,毛骨悚然。 他也再次确认了一件事。 ——这些拳术通天的绝顶高手,果然已是彻头彻尾的怪物。 不过,明山终究是心性过人之辈,很快便调整了过来。 ——如果没有这些人搅乱天下局势,那如他这般人物,怎么可能出人头地? 转轮王看向明山,一挥袖,道: “方才有两人上山,他们身怀一株六品叶老参,于我有大用。 但我还需要借助南少林方丈这个身份,图谋北少林,故而行事要稍作收敛,不能当众出手。 我已让四院首座随这两人而去,待到夜深,你便打出旗号,跟四院首座一道出手,将他们就地格杀,夺取老参。 那两人一个是昔年的御医李时珍,一个是孤身在塞外屠杀了百来个鞑子骑兵的北方人屠徐擎道。 当日象山一战,戚继光被人救走,我怀疑正是这徐擎道所为,方才一试,其人身上果然有朱婆龙留下的捶劲。 跟着他们,你或许还能抓到戚继光,一举两得,也算我这个师父,送你一份久别重逢的见面礼。” 明山当即欣喜若狂,搓手道: “师父,你真是给了徒儿一个惊喜啊。” 转轮王只一挥手: “下去准备吧,莫要走漏了风声。” —— “那人分明是个宗师,周身拳势却能尽数收敛,定然不是无名之辈。 刚才那一手,他已试出我身受重伤的事实,故意留手,多半别有所图。” 来到山下,陆竹才忽然开口,冷静分析道: “李太医,我们不能直接回去。说不定,这人便是海寇埋伏在岸上的暗子。” 李时珍也知道厉害,面色肃然,走出一会儿后,他还是忍不住叹口气,郁郁道: “这大明朝,到底是谁做主?怎么咱们这些堂堂正正的人,反倒是像是在做贼?” 陆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 “无论如何,天下事总要有人去做,咱们只管无愧于心便是。” 李时珍不由得一叹: “小兄弟,你年纪轻轻,就能有一身如此坚韧不拔的志气,跟你一比,倒显得我畏手畏脚了。” 李时珍虽也自认是百折不挠的人物,可这些天跟陆竹相处下来,见这小兄弟身负重伤,仍能谈笑自若,独对宗师都是面不改色,亦是万分佩服。 陆竹忆起昔时旧事,不以为意地道: “要论坚韧,比起徐兄,我还是差得太远了。 昔年我俩结伴闯荡塞外之时,徐兄为了给一名军中袍泽报仇,追杀一群鞑子骑兵,用了足足五天五夜,不眠不休。 最后百来号骑兵,硬是给他逼得惊惧发疯,一个也没能逃出去。 当初分别之时,他说要回东南老家,也不知道,故人如今身在何处。 不过,他若是身在东南,听闻象山之事,也当是要奋起杀贼的。” 想起那段并肩作战的日子,陆竹一叹: “若是徐兄在此,戚将军也当再多三分生机。” 忽然一阵疾风吹来,穿林打叶,簌簌作响,只听风中有人笑语道: “小陆啊小陆,没想到,你竟然如此挂念徐某,倒是让我惭愧了,哈哈哈哈!” 言语未尽,一人已立在陆竹身旁。 陆竹定睛一看,只见徐行长发束在身后,披一袭青布长袍,目中神采熠熠,只是面色略显苍白,倒是比以往更像个读书人了。 “不过有件事,你说得错了。” 徐行向前一步,重重拍在他的肩头,自信道: “我既已至,戚元敬的生机,便是十分!” 陆竹虽然早知徐行的不羁性情,乍闻此言,神情还是一愕。 他刚想开口,为徐行解释目前状况,就见这位风采照人的故友对自己一顿挤眉弄眼,忽然又道: “咳咳咳,小陆,你要老婆不要?” (本章完) 第26章 三招,四条命!(5200) 第26章 三招,四条命!(5200) 陆竹还没反应过来,又见一名青衣少女从林中抱剑走来。 她容色秀丽,神情凛然,双眼如墨玉深潭,望见陆竹时,眼波流转,正如潭上生寒烟。 “你还没剃度?” 陆竹听出细雨语声略有上扬,垂首低眉,避开她的视线,道: “禅机未到。” 细雨抬目挑眉,以一种不容置疑地口吻道: “此间事了,再比一次剑。” 她双眉秀丽,黛如远山,挑起来却颇具锐气,有种飒爽果决的剑侠风范。 陆竹正想回话,就听徐行啧了一声,无奈道: “四位是佛门中人,不解风情倒也罢了,怎地行事还如此鬼祟,岂不闻—— 说到这个“闻”字时,陆竹和李时珍同时一愕,在徐行开口之前,他们竟然没有感受到被跟踪的迹象。 两人一转头,却见徐行的身影已从原地消失,只留下一句淡淡的感慨。 跟着陆竹、李时珍一路下山的四院首座,正藏身山道旁的丛林中。 他们呼吸静谧,心跳停滞,身体僵冷,宛如四具尸体,且没有目视陆竹两人,只是屏息凝神,静听声响。 这是少林秘传的一路枯禅功夫,能够将气血隐秘收归体内,宛如冬至之时,蛰伏地底的植物,外表凋零枯败,内里暗蕴生机。 两方相隔足有数百步,且其中无数林木阻隔,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寻常宗师也很难发现这四个老和尚。 正因如此,法畏才会派他们来追踪。 可没人能想到,精修枯禅功夫的他们,刚一下山,就被人叫破行藏,无所遁形。 ——这又是哪里来的大宗师? 四大首座立时双眼一缩,汗毛一炸,只觉有一股寒意,从脚底腾起,直冲天灵。 仿佛那不是一个人在轻声细语地说话,而是地府阎罗勾魂索命的呼唤。 逼命袭来的强烈危机感如无形大手,死死攥住了四大首座的心脏。 他们眼珠发红发亮,面色如涂抹朱砂,这是惊慌之下,气血直冲颅顶才会产生的现象。 徐行最后那两句感慨,就像是从九霄云外传来的缥缈风声,直到这时才传入众人耳朵里。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这四名首座虽然看似宝相庄严,实则都是曾经横行关中的大刀匪,拳术高绝,拥众数千,侵暴一地。 不过,他们手下这群贼寇,在嘉靖三十四年,那场波及五省,死伤百万的大地震中,几乎损失殆尽,只有四名头领依仗高超拳术,逃出生天。 好在,四人皆为心智坚毅之辈,历经此变,并未意志消沉,反倒幡然醒悟,认识到对他们这种人来说,拳术才是立身之本。 同年,南少林因海祸之故,菁华十去七八,正在大肆招收俗家弟子,以壮声势。 四人听闻这个消息后,便索性赶来投奔,想要一窥此处拳术。 若寺内真个空虚,他们便打算干脆夺了方丈宝座,当做日后的起事的基业。 奈何,这四名大寇还未大展拳脚,就遇见了有正统名分且手段酷烈的法畏。 在这位曾经一手创立黑石组织,久经宫廷斗争的大宗师面前,他们这些绿林中磨炼出来的心机手段,自然上不得台面。 好在,法畏自离开内廷后,也亟需大拳师级别的高手为自己做事,是以并未为难这四人,反而将他们封为首座,并授以枯禅。 所以,这四个老和尚只是瞧着衰老,实则都未过知天命之年。 此际一逆转枯禅之功,四人血气更是旺盛炽烈,当年侵暴一方,骁狂跋扈的凶性,仿佛在这一瞬间又活了过来。 他们要合四人之力,跟徐行一拼! 四道异常强烈的劲气勃发之声,从四方响起,空气如连珠炮般炸裂,连绵不绝。 漫天狂风怒啸轰鸣,泥土四溅迸射,树木断折飞卷,但见四股烟尘高高跃起,宛如四条长龙怒抬头,要将徐行彻底吞噬。 直面四人合击,徐行的面容和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这四名大寇的枯禅就算练得再好,也瞒不过他炼皮极境的感知力,以及即将“拳入至虚”的精神境界。 他唯一意外的是,这四个老和尚在生死之间,竟然没有四散而逃,反能冲破魔障,联手来攻。 这一下,就叫徐行明白,这四个老僧绝非等闲之辈,乃是真正有阅历,能把持其心的资深大拳师。 天下英雄果如过江之鲫,不可小觑啊。 枯禅法的神妙之处就在于,修行者敛藏气血之时,不但能隐匿生机,释放那一刻,更能爆发出比常态更强数成的狂猛威力。 此法与天庭发劲类似,虽是戕害性命,一旦动用,至少要修养数个月才能恢复旧观,却也是世间一等一的斗战搏杀之法。 如今四大寇同时以枯禅法爆发气血,联手出击,就连徐行也不能不慎重以待。 最先杀到徐行身前的,其中那个干瘦老僧。 他就如大雪天里凌渡飘行的孤影幽魂,身形一晃,已在修缮完善的山道石阶上,窜出去两三丈。 石阶上没有激起丝毫烟尘,只有一个深深凹陷的脚印,足见其人发劲之沉猛。 拳法讲究步如趟泥,就是说提步之时要轻,落地之时要稳,想象自己是在泥泞里走路,小心翼翼,劲力含而不露,才能让泥水不溅射起来。 这老僧的趟泥步,却是练到了将坚石也能踩成软泥的境界。 只有力量足够沉足够猛,且发劲足够快,才能在石头破碎前,将其挤压成这样的状态。 他面如重枣,血气升腾,手臂漆黑如墨,泛着寒铁霜刃般的锐芒,筋骨一振一抖,朝徐行当头劈落,周遭雄浑刀音大作。 徐行更是嗅到一股滚滚而来的浓烈腥气,就像钢铁被熔烧锻打后,散发出来的味道。 ——这哪里像是一条手臂,简直就是一把刚刚出炉的精铁大刀! 趟泥步是老僧进入南少林后,从转轮王手里学到的本事。 而这手撩挂刀,则是他当年纵横关中的压箱底绝学。 老僧当年的随身兵刃是一把重达五十斤,生铁打造的厚背大刀,战场交锋之际,就这么一抖,任是什么重兵器都能震开。 要是劈在血肉之躯上,立马就是四分五裂,哪怕披了铁甲,也是人甲俱碎的下场。 当年干瘦老僧纵横关中之时,不知有多少官军马队沦为他刀下亡魂,人来人倒,马冲马躺,无一例外。 如今虽然手中无刀,可有这趟泥步的脚上功夫加持,又有枯禅爆发的气血蓄劲,干瘦老僧合身一斩的威力,还要更胜当年数筹。 可他就算再快,又如何快得过徐行? 若论身法快绝,本身就精擅大鹏明王拳,又从三丰血经中悟出了龙蛇变化的徐行,哪怕在宗师之中,也几近无人可敌。 老僧还在半空,徐行已如贴地飞窜的水蛇,来到他身前。 徐行右脚重重踏地,腰身一拧一转,一股螺旋劲力拔地而起,自胯骨至腰椎,再到肩背、手肘、手腕。 力道层层叠加,如火药在膛管中爆炸,催动徐行五指捏紧的右拳猛然突出,轰向老僧胸腹。 绵张拳·窝心炮! 可以看见,这一拳打出去,徐行两只脚掌一下陷进林间的松软泥地里,脚后跟更是堆起数寸高的土堆,就像是正承受着千钧火炮轰击所带来的可怕后坐力。 对直面此拳的干瘦老僧来说,这一拳岂止是千钧火炮,简直是泰山压顶! 他只觉口鼻皆被狂飙气流笼罩,整个人就像是陷入到海浪旋涡之中,眼前一片漆黑,就连气都呼不出来。 耳朵更是只能听见一阵轰隆隆隆,天塌地陷、地动山摇般的剧烈声响。 老僧目不能视,耳不能闻,当即被这一拳轰中。 噗! 他口中鲜血狂喷,周身筋骨猛烈震动,一块块地散架、破裂,大筋也一根根崩裂,发出啪啪啪的弦断之声。 老僧整个人激射出去,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撞进了来时的山道中。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后,烟尘四起,大块大块的石板翻出山道,如同被大犁铲过,中间则是一个深深凹陷。 老僧的尸体嵌在这个凹陷中,像是被人拿着锤子,一点一点地夯了进去,严丝合缝,毫无空隙。 纵然其余三人也是横行一方的大寇,却也从未见过这般残忍的景象。 可他们此时已全神贯注于拳法中,没有余力感慨。 不差分毫,就在徐行右手出拳轰爆那干瘦老僧时,其余两个来得稍慢的僧人,也一左一右地袭至徐行身侧,同时出手。 这两人都是马匪出身,双腿略带罗圈,髀肉粗大健壮,显然是练惯了骑把式,将一路马形桩功练进了骨子里。 虽然仅论刀术武功,两人不如方才最先出手那名干瘦老僧,可他们身上那股纵马飞驰,割头如割草的残暴凶性,还要更胜老僧一筹。 此际两人胯下虽然没有纵马,但一步一踏,翻蹄亮掌,双拳连环轰炸,还是打出了骏马奔腾,驰骋千里的凶猛烈劲。 这个角度下,徐行也的确是难以变招,这便是围攻的凶险之处。 对一名大拳师,宗师可以速胜,甚至可以做到一击毙命。 可若是同时面对三四名大拳师,纵为宗师,也不能肆无忌惮。 除非是朱婆龙那种,坚韧到极致的“虬筋板肋”之躯,否则宗师身躯再硬,也是肉体凡胎。 就算精神和感知足够敏锐,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难免有所疏漏,一个不好被击中要害,结局便难以预测。 好在,徐行的“炼皮极境”用来防守,虽然比不上朱婆龙的“虬筋板肋”之躯,却也称得上天下少有。 拳劲即将临身之际,徐行深吸一口气,白玉无瑕的肌肤绷紧,毛孔紧闭,气息通达五脏六腑,在人身滚了个来回,鼓荡周身筋膜。 两名大寇觉得自己像是打中了一个涂满油脂的浑圆大皮球,滑不溜手,拳劲交错,不由自主地偏离了目标。 处于枯禅爆发状态中,两人发劲之猛烈,的确是非比寻常,就连徐行也要鼓荡皮膜,才能抵挡。 但这也导致一个问题,那就是一旦失手,他们很难凭借以往的经验,稳住身形,脚下也不由得微微踉跄。 虽然,两人都是久历战阵的老江湖,练得又是极重下盘的马形桩,根本要不了半个呼吸,就能沉下身子,稳住重心。 可徐行是什么人? 成就炼皮极境后,论捕捉战机,把握战局的能力,哪怕放眼天下宗师,徐行也在最前列。 这种破绽对他来说,实在是显眼得就像天上的太阳。 借着两人拳劲,徐行身子一旋,后脚脚掌贴地,五根脚趾发力一点,就像踩着一片薄冰,向后极其飘逸地滑出去三尺。 就这在三人擦肩而过,身形交错间,徐行已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战机,双手齐出。 收放之间,两名大马匪的喉管连带颈椎,已被他千锤百炼的鹰爪功夫扯断。 两颗头颅旋飞而起,脖颈处绽放出一朵绚丽血。 因徐行出手太快,两人都未能意识到自己的死亡,两颗头颅的表情还凝固在出手酣战那一刻,满面怒容,眼神紧紧盯着一点。 这等凶残狞恶之貌,足令常人吓得肝胆俱裂,可他们终究还是死了。 只一刹那,四名参与围攻的大拳师,已被徐行格杀三人! 徐行刚一退,那名须发皆白,身披白袍的高大僧人已从天而降。 一拳砸空,徐行方才的立足之地,已彻底被打得塌陷下去,出现一个巨大的圆形凹陷,泥土碎石四散纷飞,宛如大漠里扬起的沙尘。 这白衣僧人此时已沉浸在寂然不动的静意中,没有因同伴战死而受到丝毫影响,目光紧盯徐行,足掌蹬地,震脚碾闯发劲,直追而去。 高大僧人知道,徐行连杀三人,必然需要时间来换气,此际若不能一鼓作气将这恐怖至极的敌人击杀,他一定会死。 生死刺激之下,高大僧人运劲到极限,眼角都崩裂开来,渗出两股血流,如蜿蜒小蛇挂双颊。 他双腿肌肉贲张,粗大如象腿,将宽松的僧裤也给撕裂,身形却有种凌空虚渡之感,僧袍拉出噼里啪啦的震爆声。 这正是少林拳法中最负盛名的身法,香象渡河! 其人脚步一踩一提间,将举重若轻这个词,诠释得淋漓尽致,只一步,便追到徐行头顶。 他双眼暴突,心脏凸起,显然是将力量催发到了极致,吐气开声。 一声闷哼如旱天霹雳,当空炸开,气流如暴风般席卷林间,吹起尘土无数。 白衣人身如香象渡河,截流而过,手上则是一路南北少林里,最为简单也最博大精深的心意把母拳。 心意把,又叫撅锄头,号称“一心一意练一把”,乃少林母拳,千变万化,妙用无方。 四名大寇中,只有这个白衣人,哪怕在这种最危急的生死关头,用的都是一路最为正宗的少林拳法。 可徐行却从中体会不到丝毫源自佛门拳术的意境,反倒是感受到一股狂烈至极的宏大气势。 如果说他从大鹏明王中反推出来的宗师拳势,是要遮云蔽日,混荡青天。 那这股拳势,则是要撕裂大地,横断山脉,令天下四处崩塌陷落,尽成废墟,生灵涂炭,流离失所。 这正是从嘉靖三十四年的大地震中,孕育出来的拳意精神。 这场灾难波及陕、甘、宁、晋、豫五省,死者数以百万计,论惨烈,堪称古今之最。 朝廷赈灾迟缓,饶是这四名大匪寇,也只能自己求活。 一路上,野兽、洪流、余震,都是拦路虎,但最为凶残的,还是那不计其数的饥民难民。 为争夺食物,这些饥民凶残如野兽,根本无惧生死,好似浩荡洪流,汹涌而来,饶是以他们大拳师的身手,都险些折了进去。 其余三人虽然活了下来,对这段经历也是讳莫如深,不愿回首。 只有这个天赋才情最高的白衣人,从天灾人祸中,隐约有了些领悟,却始终摸不到门道。 重拾法号的转轮王,愿意留下这四个大寇,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他从这个白衣人身上,看到了突破宗师的可能性。 ——宗师毕竟难得,他既然曾经为此收下了连绳,自然也不会错失此人。 只可惜,在南少林修行数年,白衣大寇虽然学得了一身精湛的少林拳法,却始终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拳势能放不能收,动则伤神。 既然好不容易从那场灾难中活了下来,又有了跻身宗师的道路,白衣大寇自然不愿意,因为逞一时之快,断绝了上升之途。 所以,他也几乎从来没有,全力施展过这种拳势。 直到——此时此刻! 在徐行带来的强烈死亡压迫下,白衣大寇根本不敢有丝毫保留。 惧与绝望织成的黑洞,将他的思绪都给尽数吞没,反倒是令这贪生怕死之徒,能够发挥出十二成的水平。 如此惨绝人寰的灾难,自然能孕育出惊天动地的拳势。 单论威力,这一拳已是切切实实的宗师水准。 突破了这困扰自己数年的关隘后,白衣大寇还没来得及感慨、欣喜,就听到一声不胜遗憾的叹息。 “可惜,你终究不是宗师。” 叹息声中,徐行右手扣指成爪,搭上了白衣大寇的心意把。 徐行一爪下去,这整条手臂立时骨肉成糜,从手指到肩膀,都被他捏成一团红白相间的泥巴。 这种景象,要比什么骨断筋折要来得更恐怖五倍、惨烈七倍! 白衣人甚至还没有感到痛觉,徐行鹰爪又探上他的胸膛。 轻轻一掏一抠,这铁镌般的胸骨便被抓出个血肉窟窿,正在奋力搏动的心脏也彻底破裂。 血雨漫天飞洒,腥气四溅! 三招之内,四大首座,全灭! (本章完) 第27章 闯少林是武侠的一环,不得不品 第27章 闯少林是武侠的一环,不得不品 “这种拳势,和我的‘混荡青天’,似乎正好能够互补……” 一想到拳法上的事,徐行的心思立马沉了进去,这副姿态的确如细雨所说,几近痴狂。 徐行却不理会其他,细细揣摩、回味起刚才那人的拳势来。 自触及到“拳入至虚”境界以来,他便意识到,拳术境界想要进步,光靠闭门造车的苦练,决计行不通。 朱天都想出来的突破法子,是要以武人之身,做粉碎山河、截断中原气运的革鼎之事,借此来祭炼拳意。 从这个角度看,这位宝龙王爷不只是个野心勃勃的枭雄霸主,也是一名纯粹至极的拳师。 徐行如今还没有到这种进无可进的地步,对他来说,见识各路宗师的拳势,同样是一种积累。 尤其是像白衣大寇这种,与自家隐隐互补的拳势,更是大补。 徐行的混天拳势,是一股遮云蔽日,混荡青天的凌绝之意,而这名大寇的拳势,则是天灾人祸齐至。 其中既有地发杀机,龙蛇起陆的雄浑,也有人发杀机,天地翻覆的凶恶。 可惜,这白衣大寇的心,并未完全从这场大灾害中挣脱出来,只能借助灾祸之势伤人,乃以拳御人,而非人与拳印。 这也是为何,他至今都没能真正跻身宗师境界,想到这里,徐行还是有些遗憾。 可惜,可惜啊。 从这场大灾害中孕育出来的拳势,以前没有,后来或许也不会出现了。 这一番大起大落,看得众人眼缭乱,目不暇接。 对徐行最为陌生的李时珍,看着那条浑身浴血的人影,面露震悚之色。 李时珍最开始见到徐行,看这年轻人一袭青布长袍,面容俊逸不凡,谈吐温和,还以为他是个饱读诗书的游学士子。 可李时珍怎么都想不到,这谦谦君子般的人物,一出手,竟然如此残暴血腥。 这种动则便摘头碎骨、裂胸穿膛的手段,简直堪比话本故事里的凶戾妖魔。 唔,至少他还没有生吃人心人肝…… 这么一想,李时珍倒也平静了下来。 细雨的想法则简单、平淡得多 三个大拳师,一个半步宗师而已,杀了也就杀了,他还杀得少了吗? 自从两人相识以来,细雨感觉徐行的日常生活,只用四个字就可以概括。 练功、杀人。 细雨认为,对徐行这种嗜武成痴、成癫、成狂,近似疯魔的生物来说,这两件事,就和人吃饭喝水一样平常,实在没什么好惊讶的。 只有陆竹,仍旧沉浸在刚才那白衣大寇施展出来的拳势中。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一幕幕轰轰烈烈,残酷血腥的场景。 数百万人为了求活,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最终只有千不存一的人,才能够从天灾人祸中挣扎出来,抢回一条命。 如白衣人这种曾横行一方,以劫掠为生的大寇,会感慨于灾祸的可怖威力,并将其融入自身拳法中。 可陆竹不一样。 他虽未正式剃度出家,却是天生的佛子,目睹此情此景,陆竹只感觉到一种莫大的、难以言喻的悲哀。 想到那些在灾难中枉死的人,又想到这四个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却依旧为非作歹,最终死在徐行手里的贼寇,陆竹便觉这种悲苦越发浓郁。 他双手合十,敛眉垂首,叹道: “人身不易得,既有幸从天公手中夺得一线生机,又何故如此自轻。” 细雨、李时珍都有些愕然,不知陆竹何出此言,只有徐行明白,陆竹究竟看到了什么。 他缓步朝陆竹走来,哈哈笑道: “一别多年,小陆仍是这般多愁善感。” 面对徐行的调侃,陆竹也笑起来,他虽有悲天悯人的佛心,却绝非优柔寡断之人,只摇头道: “罢了,终是自业自得,死有余辜。” 杀完人后,徐行好像一下子又变成了那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语气平和道: “这四个人,虽做和尚打扮,却是满身匪气,战场刀术、马形桩,嘿,这分明是西北关中一带的绿林手段。 早听说,自法念大师战死后,南少林已是泥沙俱下,鱼龙混杂。 不曾想,竟然到了如此地步,连关中刀匪都能在这儿披僧皮、装和尚了,倒是有趣得很。” 徐行早些年孤身北上,也曾杀过几个手底下有硬功夫的大贼头,自然识得这些老僧的绿林底细。 不过,徐行先前杀的那几个贼头,虽也颇具凶名,却基本都是关中大地震后,才趁势而起。 论辈分,这些后起之秀,都是小辈人物。论手段,他们全然不如这四名积年匪寇来得老辣、凶险。 所以,徐行才对如今的南少林,颇感兴趣。 连这种出身关中的积年刀匪都能容纳,这地方到底还有什么妖魔鬼怪? 陆竹深知徐行的脾气,见他脸上还有些意犹未尽的神色,就明白这凶人杀性一起,已动了满门诛绝的心思,不得不提醒道: “徐兄,咱们如今还有要事在身,不宜节外生枝啊。” 徐行眉毛一挑,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搞清楚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已把这四人尽数杀绝。 不过,高手过招,争的就是生死一线。 这四人无论哪个,实力都要胜过细雨,饶是他现在已为宗师,想要留手,也是千难万难。 “小陆,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儿。” 陆竹娓娓道来。 事实的确如徐行所料一般,当初象山之战,带走戚继光的正是他这位故友。 不过,朱婆龙的反应也极为快速。 在安置好身受重伤的朱天都后,这位四海鳄神便亲自带人前来追杀,并在前往台州的路上布下天罗地网。 陆竹也猜到对方会如此作为,便干脆带着戚继光来了南少林,路上,他又遇见了想要跟南少林交换药方的李时珍,遂结伴同行。 徐行这才知道,旁边这个身材清瘦,眉目凛然的中年人,竟然是传说中的药圣。 他不由得肃然起敬,拱手道: “未知竟是东壁堂主当面,失敬了。” 李时珍拱手以对,他为寻药走遍天下,早已颇历世事,一下就猜到了这些和尚的动机。 “我本是听闻南少林的虎骨玉髓膏,对筋骨之伤有奇效,特来交换。 这些和尚多半是见我手中宝药,起了贪念,不仅不换,还想来次无本买卖,才一路随行下山。 南少林毕竟势大,咱们后面又跟了个朱婆龙,还是先带戚将军转移为妙。” 听到这话,细雨面容古怪。 徐行则轻描淡写道: “朱婆龙现在应该已经撤回象山养伤,暂时没工夫来管咱们了。” “嗯?”陆竹一下子抬起头,有些不敢置信地道: “徐兄,你撞上了他了?” 徐行点头,遗憾道: “托戚元敬的福,我趁他受伤,胜了一招半式。只可惜,他手下人太多,没能一鼓作气干脆杀掉他。 不过,他也被我踢中小腹,断了一根大筋,至少要修养三个月,才能动武,也算暂时免除一个心腹大患。” 乍闻如此震撼的消息,两人都沉默了,尤其是曾经直面过朱婆龙的陆竹,感受更为深刻。 他本是四炼巅峰大拳师,又修炼有北少林秘传的一路龙吟金钟罩,才能趁朱婆龙力竭之时,火中取栗。 饶是如此,陆竹也被这不能尽全力的三捶,打得几乎骨断筋折,气血震荡,纵然有李时珍相助,伤势也未能复原。 可徐兄却能把这不可一世的四海鳄神,正面重伤?! 虽然已经被这人震惊过很多次,但陆竹还是忍不住上下打量徐行,怀疑这人到底是肉体凡胎,还是贬谪下凡的天人。 不过就算是天人,徐兄以前也一定是战神斗仙。 徐行却没有理会他们的心理活动,看向李时珍,问道: “李神医,戚元敬如今状况如何?” 李时珍毕竟还未亲眼见识过朱婆龙的凶威,对此感触还不算太深,此时已回过神来,苦笑道: “状况不算太好,我本也是想找南少林借些药材,施针救治他。 但南少林如今,果已成藏污纳垢之地,唉。” 说到这里,李时珍忍不住叹了声。 徐行摩挲着下巴,眼中精光闪烁。 “换句话说,如果有了南少林的药材,李神医便有把握,能够救治戚元敬?” 这时不仅是陆竹,就连李时珍也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诧异道: “徐、徐宗师,你是想……?” 徐行转头,眺望山道。 遥见山峦起伏,绿树成荫,一片翠绿中飞出宝塔檐角,正是南少林山门所在。 此际正有风来,松涛阵阵,徐行甚至能够听到从远处传来的檐铃因风晃动,摇曳交击的叮当声。 好一派清净佛土。 就是有些乌烟瘴气。 他眯起眼,笑道: “我来之前,我家叔父曾经说过,为救戚元敬,他们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我想,偌大的总督府,重建一个南少林的代价,他们应该承受得起。” 直到此时,李时珍才从他身上,又感受到那种杀伐果断的凌厉,虽只有一点点,也足够摄人心魂。 仿佛对徐行来说,眼前这座古寺不是屹立东南数百年的武林泰斗,只是一堆窑头土胚,抬手便能毁去。 李时珍愕然道: “你想强闯南少林?” 李时珍虽然未到宗师境界,可毕竟精通医术,是以一眼就看出,徐行如今这副瘦削苍白的模样,显然是元气未足。 对此,他不感觉奇怪。 毕竟要胜过朱婆龙这种享誉四海的宗师,怎么可能不付出一点代价? 可李时珍没想到的是,这个年轻人居然狂妄到这样的地步,竟要拖着如此伤躯,硬闯南少林! 徐行又转过头来,看向李时珍,冷静分析道: “李神医,按你的说法,若是离了此处,我们只怕也很难找到第二个有足够药材,来救治戚元敬的地方吧。” 李时珍也意识到这一点,苦笑道: “可……” 徐行微微一笑: “李神医,事到临头须放胆,我想,戚元敬的情况,应该也没法再拖下去了。 如今局势,我们已无法再损失一名宗师,只能放手一搏了。” 徐行的说法确实合情合理,饶是李时珍也想不出反驳的说辞,作为医生,他最是清楚戚继光的情况。 若是再不能得到及时救治,哪怕以这头“戚虎”宗师级别的体魄,也将回天乏术。 细雨还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以她这些天来,对徐行的了解,哪怕没有戚继光这事儿,这人遇见南少林这批妖魔鬼怪,也一定要去称称斤两的。 这三个人里面,只有陆竹最是熟悉南少林,他沉默了会儿,才道: “南少林里,不仅有个深藏不露的宗师,还有以往前辈做下的诸多布置,徐兄,你要慎重。” 陆竹沉声道: “北宗有木人巷,南宗有千佛塔,南宗历代宗师火化后的舍利子,都会存放在此。 数百年积累下来,其中残存的神意,已是蔚为大观,能够压制宗师级别的拳势。 想要闯关,就只能凭借纯粹的体魄、拳术。” 宗师强者的体魄虽然远超大拳师,但还是肉体凡胎,并非不可击杀。 宗师最强的一点,其实在于精神。 那种一动则铺天盖地的拳势,才是他们真正跟大拳师拉开本质差别的东西。 陆竹还有更深的担忧,少林寺从达摩那里传承来的武叩仙门之法,本就是精研横练肉身,修炼到最高境界,甚至能显化出佛陀三十二相。 他本人就是因此,才能从朱婆龙手下逃得一命。 若是没有了拳意精神,若是不能运用拳势精神来压制对手,只以体魄、拳术对敌。 纵然是宗师,只怕也会被这些修行“实金刚相”的武僧,用人海战术淹没。 对这种话,徐行只是一笑置之。 “那再好不过。” 他扭了扭脖子,斜方肌蠕动,语气虽然不急不徐,目中却流露出浓郁的兴奋之色。 “以我目前的拳术,想赶上朱老龙,还需要更多磨砺。这藏污纳垢的南少林,正是一块绝佳的磨刀石。 我的‘混荡青天’之意,本就脱胎自佛门的大鹏明王拳势,若能杀尽满寺恶僧,我的拳术,一定会大有进境!” 陆竹向前一步,只道一句: “我跟你一起。” 细雨想也不想地跟着踏出一步。 徐行却摇头,直戳了当地道: “以你如今的状态,去了也只能当累赘,我自己去,打不过还可以跑,带上你,就不好说了。” 陆竹眉头一皱,也戳破徐行言语中的不尽不实之处。 “你会跑?” 徐行根本不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扬起头,狞笑道: “他们既然爱披僧皮,那就让老子来做个真匪寇!” (本章完) 第28章 大旗招展,独闯少林 第28章 大旗招展,独闯少林 等四大首座和明山都离开后,法畏便出了大殿,沿一条幽深曲径,攀岩历峦,来到一处隐藏于后山深处的破败小院。 推门进去,庭院幽旷绝俗,四周供奉金刚罗汉、菩萨佛陀的彩绘雕塑。 个个神情姿态不同,或睁眼突额、或低眉善目、或盘膝而坐、或怒目而视,均栩栩如生。 只可惜,这些雕塑皆是缺手少足,褪色破旧,不见昔日的庄严肃穆,为此处平添一份诡异凄凉。 庭院最深处,矗立一座九重石制佛塔,石塔下,一尊只剩上半身的焦黑残躯。 这身躯上已不见血肉,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肤,包裹着枯枝般的骨架,双手结印。 虽然形貌近似恶鬼,可这具残躯却好似与那座佛塔遥相呼应,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一种,自在自足、清净圆满的大光明意味。 这不是半截焦尸残躯,而是一尊端坐莲台,低眉俯瞰人间,欲要普度众生的佛陀色身。 这正是武林传说中,直指武叩仙门之路尽头的仙宝——达摩遗体! 法畏还未进门,就已感受到这股清净之意,面色不由自主地狰狞起来。 他浑身筋肉都在袈裟下疯狂鼓动、起伏,就像是有一头千变万化的妖魔,藏在这具干瘦躯体中,要冲破皮膜,降生世间。 法畏与那尊焦尸四目相对,胸膛鼓动,深深一吸气,四周立时狂风大作,凄厉呼啸,像是有无数妖鬼嚎叫着,要从地狱中爬出。 狂邪暴虐的拳势随声铺展,与这股清净圆满的意境,寸步不让地争锋。 法畏正是用这种方式,磨砺自己的拳势。 坚持若久,直到额头都已渗出细汗,他才缓缓收敛拳势,重新变回了那个深藏不露的南少林方丈。 法畏走到佛塔下,端详这具残躯,虽然已经看过很多次,但瞧着其上遍布的焦痕,他还是流露出些敬畏神色。 只因拳术越深,他就越能感受到,这股焦痕的可怕。 “达摩老儿的体魄,几乎已经练到了见神不坏的顶峰,却也没能扛住这天地人合一的烧身火,功败垂成。 武叩仙门,当真不易为……” 就在这时,法畏心头忽然一跳,察觉到某种异动。 —— 沿着山道上去,便是一座依山壁而辟的演武场,不知道南少林用了多大功夫,才在山岩中开辟出这一大片平整的石地。 正中是一座大香炉,烟气氤氲,弥漫全场,令人一嗅便极为振奋,亟欲动武。 演武场四周,还排列着形貌威武,足有丈许高,的四大天王塑像。神像俯瞰武场,皆作怒目之态,有种摄人心魄的威严,令常人难以直视。 这都是法畏亲自雕刻而成,用来磨砺这些武僧的胆气。 如今乃是盛夏时节,正午烈阳炽热难当,可此处依然有诸多武僧不惧酷暑,专心练武。 场中是密密麻麻的精壮汉子,其中大半赤裸上身,各占一地,不是在独自演练拳腿兵器,就是在跟同门比试较技。 不过,他们施展出来的拳术,并不是统一的少林风格,还掺杂着诸门派武学的影子,虽是南北混杂,却有种野蛮混乱的蓬勃生命力。 明山自法畏处领了法旨后,一路下山,途经此处,也停了步伐,颇为震动。 他放眼望去,虽未细数,也看出此处至少有近二百人在练武。 虽然知道,这只是南少林众多道场中,较为初级的那个,可窥一管而知全豹,明山还是从中意识到,如今的南少林,究竟有多强悍的实力。 他实在没想到,法畏趁机接手南少林不过数年,就已拉扯出这么大一片基业。 再想想自己手下那群歪瓜裂枣,明山对自家师尊就又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敬畏和忌惮。 就在这时,一声巨响从山脚,轰隆隆隆地传来,声势之大,好似要将整座演武场也给震动。 武僧们都停了动作,面面相觑。 短暂沉默之后,便是此起彼伏的哗然声,他们都地朝道场边缘跑去,想知道山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明山本就是站在石阶上,从高处俯瞰演武场,视野自然开阔。 所以,他只是一抬目,便隐约看见山脚石阶处,仿佛遭到了某种巨物的猛烈撞击,升起浓郁烟尘。 不多时,那缓缓升起的烟尘,又被某物所搅动,形成一条长龙般的气柱,沿石阶卷上山来。 明山身为大拳师,目力惊人,已看见那是一杆猎猎鼓荡的招展旗幡。 旗面漆黑如墨,鎏金纹路交织,绘出一头目光桀骜的大鹏,飘扬之间,隐约露出刻于背面的五个大字。 ——五湖四海义! 旗幡卷动如龙,倏起倏落,已攀至演武场。 众武僧才看清楚,那旗杆竟然是一株长约丈许,碗口粗的树干。 树干根须虬结飘舞,还裹着些泥土块,显然是刚被人硬生生从地里拔出来的。 旗幡卷荡,烟尘散尽,显出一个青衫染血,脚踩黑布鞋的俊朗青年。 此际,山风吹拂,徐行右手持旗,迎风傲立,衣袍纷飞,旗幡猎猎作响。 人群之中,有人认出来徐行手中这杆大旗的来历,惊呼出声: “这是八臂修罗的旗号!” “八臂修罗?不是早就死了吗?” 有个身材健壮的大和尚,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排开人群,越众而出。 他看了眼那面大旗,再望向徐行,沉声道: “这些年来,我们南少林跟宝龙王爷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尊驾何故上门寻衅?” 岳蹈海虽然早已反出三十六船,不过三十六船之外,知情者寥寥。 是以,这大和尚仍是将徐行视为海寇。 更何况,徐行前日里,在杭州刺杀两名正三品大员之事,如今已经流传了出去。 由于此事发生的时间,与朱天都突袭象山的时间接近,有心人自然将其解读成一场早有默契的配合,更加坐实了徐行的海寇身份。 是以,这颇有阅历的教头也不由得在心头思索,这个近来风头正盛的年轻海寇,来此究竟是有什么目的? 难道朱老龙当真准备先对南少林动手,派明山来只是为了麻痹方丈和首座们,伺机而动? 徐行根本懒得解释那么多,足掌碾动,将脚下石阶踩得破碎不堪,翻出泥土,再插下旗杆。 旗杆入地尺许,宛如树木扎根,安然不动。徐行拍了拍手,往前走出两步,目光平平扫出,每个跟他对视的武僧,都有种如遭电亟之感。 两步之后,徐行才收回目光,遗憾道: “我虽早知,自法念大师战死后,南少林便成了个藏污纳垢之地,却也未曾想,你们竟已堕落至此。 纵然海寇当面,也不敢奋力一拼?” 徐行双手抱胸,目光睥睨,傲视众人,嗤笑道: “实在是,令人失望。” 虽然只有七个字,可贯穿其中的不屑鄙夷之意,简直是溢于言表,令任何人都可以清楚感受得到。 大和尚脸色倏然转冷,他盯死徐行,厉声喝道: “纵然是八臂修罗亲至,也不敢在本寺放肆,你一介小辈,安敢出此狂言?!” 见这大和尚出头,那些武僧们也从震惊中恢复过来,面色不善地围上来。 老宗师法念战死后,南少林便开始大招门徒,始有泥沙俱下之势。 法畏的回归,更是让这种趋势变本加厉,愈演愈烈,几年间,少林武僧人数就翻了两三番。 法畏调教弟子的手段极严酷,还经常派这些弟子四处交流比试,造成不少伤残和死亡,却也令这些武僧养出一股百无禁忌、嚣张跋扈的凶烈之气。 是以,哪怕明知徐行拳术奇高,竟也没有武僧露出退避神色,反倒是一片不吐不快、满溢而出的深沉恶意。 在徐行的感知中,这些武僧散发出来的恶意,就如荒原上游荡的狼群,一旦捕捉到猎物的踪影,便要一拥而上,将之分食殆尽。 不只是这些武僧的恶意,徐行甚至能够清感受到,遍布这片佛土的清净圆满之意境,以及那四尊天王塑像中蕴含的妖邪拳势。 这还是徐行第一次意识到,炼皮极境带来的超强感知力,同样也有着副作用。 这种感知力,就像是将常人难以琢磨的精神气势放大,虽然让徐行更能揣摩其中真意,却也让他更易受到这种无形之物的影响。 如果是一名寻常宗师在这里,或许只会觉得拳势难以运转,就像常人肩挑重担走山路,纵然艰辛,也很难危及生命。 可对徐行这个感知超凡的强者眼中,这些原本虚无缥缈的拳势,仿佛都已凝为实质,宛如传说中的天魔妄境,形成种种幻象,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他的精神意志。 有时是荒原狼群,有时是怒目金刚,有时是诸天罗汉,有时是伽蓝护法,有时是佛陀金身……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一个不慎,便是走火入魔,精神崩溃的局面。 在天魔妄境侵袭识海、拳意精神被彻底压制的情况下,以元气未复之躯独战有宗师坐镇的南少林…… 这是对精神和肉体,最严苛的双重考验。 不过…… 徐行咧开嘴,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他眉眼挑起,笑容森然,一字一句地道: “就是这样,才有趣!” 徐行每吐出一个字,眼眸便炽亮一分,如天光破云,灿然耀目。 他的嗓音也是一声压过一声,一声强过一声,响至极处,便如闷雷滚滚,回荡全场。 众武僧听在耳中,只觉有股昂然之气,直透肺腑,冲荡天灵。 啸声未已,徐行已如离弦之箭,朝领头那个大和尚冲去,一步踏出,原地石板碎裂如蛛网,狂风大作。 劲风飚扬远去,大旗迎风招展,旗幡上的每根织线都绷到极限,像是从布面骤然变成金铁,宛如一把破空斩去的大刀。 大和尚只听耳畔风声连环爆破,还没来得及摆出架势以作抵抗,便被徐行轻轻一爪,撕裂了喉管,当场丧命。 杀了这大和尚后,徐行以一个鹰隼旋翼的架子,折身一旋,避开左右袭来的两根木棍,再往前一冲,双手挥出,又有两名武僧扑倒在地,喉管碎裂。 又有四根木棍当胸点来,木棍顶端嗡嗡作响,如金铁鸣动,足见威力如何。 这四名武僧出手时,步伐极为沉重,竟然令脚下这块无比坚实的石制地面,也为之一震。 他们平时操练时,一棍挥出,足以点碎一块青砖,可徐行浴血之后,越显凶残,根本不闪不避,仍由长棍点在胸口。 四根木棍如击铜墙铁壁,弯曲拱起,四名武僧只觉虎口发麻,不觉面露惊骇神色。 徐行沉喝一声,鼓荡皮膜,身形猛然膨胀壮大,青筋暴突,铁布衫功夫运用到极致,向前踏出两步。 咔嚓一声,四根木棍竟是应声断裂。 徐行此时就像是一头刚从冬眠中苏醒的巨熊,踏步近身,双臂一伸,通背发劲,抡劈掌如大斧斩落,盖在左右两人面门上。 两名武僧的面骨尽数扭曲塌陷,断裂骨茬刺出皮肉,就像是两个鼓鼓囊囊的血袋子一下爆开,鲜血泼溅四射,两具尸体仰面倒下。 徐行又一个前冲,右脚在前,脊椎向右旋拧,右肩随之前突,刚刚劈落的右手顺势屈肘成枪,一个顶心肘,击在一人胸口,将其胸骨点碎,刺进肺腑。 那人口中冒出咕噜噜的血泡子,浑身瘫软下去,也是不活了。 徐行的顶心肘一触即收,再次旋身拧腰,顺势将左臂甩出,左手五指紧扣成爪,指尖洞穿空气,发出凄厉锐啸声,将四名棍僧中仅存那人的喉管撕断。 不过,这四人的牺牲也给其他人争取了足够的反应时间,如今徐行的前后左右,都已给冲上来的人群包围。 同一时间,朝他打来的各式兵器,足有十来件,杆棒、戒刀、禅杖等少林常规器械不必多说,也有诸如鸳鸯钺、铁钩、判官笔这样的奇门兵器。 徐行身形一沉一提,气血贯通天庭、涌泉,面色一下血红,以天庭发劲刺激体能,肩背肌肉隆起,肩胛骨扇动,猛地向上一跃。 轰! 以徐行立足之地为圆心,一个足印深深凹陷进坚硬的石制地面中,平整石板一下破碎不堪,无数碎石溅射出去,烟尘四起。 这一刹那,围攻徐行的十来个武僧,只觉得脚下宛如地龙翻身,剧烈震动,身形摇晃踉跄,肌肤都被碎石块打得青黑肿胀。 俗话说,力从地起,当立足点都被徐行撼动后,这些武僧自然难以发劲。 徐行跳起来之后,戳脚功夫也毫无保留地施展出来,踩着那些和尚的头颅、肩膀,向前冲刺而去。 那些和尚身上,被他踩过的地方,无一例外都会破开个大血洞,如被一杆从天而降的铁枪贯入,“五步十三枪”的精髓,展现得淋漓尽致。 又是一排和尚倒下后,徐行已来到那座大香炉旁,只是一跃一翻,他整个人便消失在香炉背后。 当众武僧以为,徐行是想要借助这座香炉隐匿身形,迂回作战时,却见那座香炉一下子飞腾起来,横空撞向人群。 这香炉足有丈许高,重达数千斤,这一下飞撞出去,力量有多么恐怖,用势大力沉都不足以形容,只能说是排山倒海,地动山摇! 这种直戳了当的纯粹暴力,令周遭那些还没有跟徐行正式交手的武僧们,都看得大脑一下空白,目光呆滞,甚至都忘了自己如今正处于生死搏杀的战场。 在香炉飞起来的刹那,冲得最快的那十几个武僧,已被笼罩在这一片遮天蔽日般的黑影中,他们徒然仰头,只能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嚎。 轰!!! (本章完) 第29章 乱箭打,射天狼!(6600) 第29章 乱箭打,射天狼!(6600) 这座香炉由于太过沉重,几乎从演武场建成起,就一直矗立在此处,从未移动过。 是以,纵然这些武僧跟香炉朝夕相处,都没有意识到,如果这种东西被人当成兵器,究竟能发挥出多恐怖的威力。 但徐行毕竟是个战斗经验丰富,且极其善用环境来作战的大高手。 所以,他一走进演武场,便注意到了这座显眼至极的香炉。 而且自从修成炼皮极境,能用皮肤呼吸后,徐行就对气味极其敏感。 他刚踏上石阶,便嗅到这种令人亢奋,能够刺激人体机能和感官的奇异香味。 早在开战之前,徐行就计划好,要先将这香炉打翻,阻止药物燃烧,让众武僧从悍不畏死的亢奋状态中脱离。 而且,这沉重至极的香炉在他手中,简直就是一件专为屠杀而生的天然兵器。 数千斤的香炉,在如此之短的距离里,狂猛冲撞而来,倾覆碾压,有谁能够抵挡? 不要说用肉身去抵挡,哪怕只目睹这震撼一幕,感受到那恐怖至极的压迫感和毁灭性力量,常人怕是都会吓得肝胆俱裂。 轰然巨响中,香炉坠地,最近的几个武僧连哼都没有哼出来一声,便已被碾成一地肉泥。 香炉与地面剧烈碰撞,激起无数尘土,香灰混在烟尘中,朝四面八方滚荡而去,石块碎片、铜炉残块到处乱飞,迸射如劲矢。 其余几个没有被直接砸中的武僧,也被这些残块碎屑击中身躯,血流如注,衣袍残破。 光是灰头土脸四个字都不足以形容他们,简直就像是一具具刚从土里挖出来的尸体,狼狈至极。 这些人的身体虽然还没有直接失去战斗力,可心灵已经被刚刚那一幕给彻底慑服。 所以,他们只是怔在原地,目光呆滞,上下牙齿不断磕碰,两股战战,连动也不敢动再动一下。 所谓行尸走肉,大概便是如此。 烟尘中,又见一条身影跃出,正是方才一脚踢飞香炉的徐行。 虽然兔起鹘落间,已杀了十几二十个武僧,足可以称一句凶威盖世,可徐行的状态却说不上好。 重重叠叠的天魔妄境,就像是得了血肉的滋养,变得越发真实且恐怖。 徐行只觉口鼻中都是浓郁的腥味儿,天地间像是骤然生出一片翻涌的血海,凶恶鬼神驾腥风,御血雨,挟着滔天血浪,猛地扑击过来。 饶是以徐行的坚韧心性,都不免受到影响,恍惚片刻。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演武场后那条直通山门的石阶上,又有数十条灰扑扑的身影,飞驰而来。 这些人基本都是带艺投师而来的俗家弟子,拳术已登堂入室,不必在演武场统一操练,而是分布在少林各处,独自修行。 所以,他们才能来得如此之快。 还没走近,领头那大和尚已嗅到浓郁的血腥气,抬眼一看,又见这尸横遍野、满地狼藉的景象,只觉一股寒气直冲天灵。 愤怒之余,更觉惊惧。 他虽然不如那四个首座一般,曾率众数千,劫掠一地,却也是一方绿林豪强,没少干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勾当,满手血腥,自认胆气颇足。 可如今乍见徐行这种手法,大和尚仍是心头震动,皮肤上都炸开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他身后那几十人也同感震撼,眼见此情此景,皆是口不能言,神容惊骇。 可这灰衣大和尚毕竟是已完成一次炼身的大拳师,只看了下徐行的神情,就意识到这凶人如今状态不对。 大和尚想也不想,纵身一跃,操起手中兵械,朝徐行当头砸落。 他手里握着的,赫然是一把水磨八棱锏,由生铁一体铸成,足有四十八斤,乃是古之名将专用的重型兵器,全力一击之下,足令大石成粉,端得是威猛无比。 哪怕身披铁甲的甲士,都决然扛不住这样沉重的打击,何况是肉体凡胎? 铁鞭与空气摩擦,灼热难当,释放出炽烈焦热的铁腥味儿,好似裹挟焚风焰光,打到徐行头顶。 两人之间,扯出一条延绵乌光,气流连环爆炸,在这个距离内,大和尚可以清晰看见徐行脸上的挣扎神色。 他来不及欣喜,徐行已倏然睁眼,目光清亮,没有一点茫然神色,反倒是一片明悟的了然。 面对当头打来的大铁锏,徐行眼中活泼圆明,不闪不避,双手如捧莲般,缓缓抬起。 两条手臂移动的速度分明极快,可落在那大和尚眼中,却觉缓慢得不可思议,就像是正在推动一座无比坚实的山峦。 他甚至能够看清徐行那白玉无瑕的肌肤,和每一根抖动、突起的青筋,以及每一块收紧的肌肉。 大和尚知道,这并不是真的慢,而是因为徐行这一下的力量实在是太过雄浑沉重,才会给人这种感觉。 砰! 此拳一出,徐行只觉萦绕周身的重重妄境,都被轰散些许,他胸中豪气顿生,曼声长吟道: “会挽雕弓如满月——” 第一拳打出,大和尚挟坠落之势袭来的最刚猛一击,已被徐行硬生生截停。 他落在地上,双腿微曲,紧握铁锏的右手被打得震了一震。 大和尚目光一厉,正要提锏再打,却见拳影如山,铺天盖地而来。 徐行握拳,拳锋裹挟劲风,力道锐胜锋矢,连环打在铁锏上,空气破裂炸开。 大和尚的桩功极为出色,落地之后,脚后跟便深深踩进石制地面,宛如铜墙铁壁,分毫不摇。 而徐行的拳头,却打得他整个人不断向后平移,可以看见,大和尚脚下,正逐渐犁出两条凹陷沟壑。 此情此景,徐行就像是推着一座坚城铁山,坚定前行,虽然稍显缓慢,却是不动不摇,矢志不渝。 拳头与铁锏连续撞击,沉闷浑厚的碰撞声连成一线,却依然盖不住徐行的昂然之声。 “西北望——” 大和尚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同时开弓齐射的千军万马,劲矢攒簇如暴雨,锐气鸣动,撕裂空气,无穷无尽地将自己笼罩。 这正是岳家散手中的一式秘手,乱箭打。 这一招是要观想军中箭手齐射的意境,以躯干为弓筋为弦,将双臂当做锋矢,连环打出,不仅劲力沉雄,还有一股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能摄人心魄。 若不能将体魄练得铜皮铁骨裹钢筋的地步,便决然无法施展出这样气势磅礴的打击。 连续交击数次后,这根铁锏都被徐行这一手凶悍至极、气势无匹的“乱箭打”给打得通体扭曲,锏身上更是多了几道深深凹陷的清晰拳印。 这大和尚的确是不可多得的高手,哪怕是在这种状况下,仍是紧握铁锏,这也是使用重武器强者的本能。 可这种本能带来的后果,便是令他整只右掌都被震荡回来的刚猛劲力震得虎口撕裂,血肉模糊,白骨裸露。 “徒手接铁锏,这人的拳法,实在是恐怖!” 大和尚心头雪亮,知道自己只要稍一松懈,便会被徐行当场打死! 十几次交击后,两人已从广场最正中,来到西边那尊天王神像下方。 沿途,竟然无一人可阻徐行,让这凶人硬生生在人群之中,打出一条畅通无阻的平直道路。 背靠这尊形貌威武,手持金刚宝杵,作怒目之态的神像,憋屈至极、恐惧至极的大和尚终于也发了凶性。 ——大不了就是死! 他脸颊肌肉抽动,扭曲成一副凶残狰狞的夜叉恶相,奋力扬起手中铁锏,竟是打算直接跟徐行拼个玉石俱焚! 锏柄跟掌骨剧烈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荡开一圈血雾。 徐行能够感受得到,逸散周遭的佛门拳意精神,都已被这人的奋勇之意给引动,加持其身。 在他眼中,这大和尚已化成一尊身披甲胄的伟岸神将,目如铜铃,手持金锏,欲要涤荡世间魔气妖氛。 也正是这股气势,激起了徐行胸中那股大鹏展翅恨天低的昂然意气。 他夷然不惧,双目亮如炬火,贯穿身体的十二正筋突出体表,剧烈崩动,就连其他那些细小的筋络、筋膜都给带动起来,震爆声接连响起。 乱箭打本就是炼筋的拳术,能够引动数根大筋,爆发出连珠箭般的攻势,已算是登堂入室,非大拳师不能为之。 如徐行这般,不仅震动十二正筋,还能连带波及全身的,便是“万箭齐发”的最高境界。 可徐行还不满足于这股力量,他绷紧坚韧至极的皮膜,将这强烈震动束在体内,令其不能直接宣泄出去,而是汇聚于拳锋一点。 徐行朗声长笑,一拳挥出! “射天狼!” 一拳轰出,空气不再汹涌如潮,而是被彻底洞穿,尖啸长鸣,锐利刺耳,周遭本来想要插手的武僧们只觉眼前一黑,耳膜破裂,渗出血来。 如果说刚才的“乱箭打”是万箭齐发、铺天盖地,那徐行最后这一拳“射天狼”,便是羿落金乌,长虹贯日。 ——这便是他根据乱箭打的法门,糅合炼皮极境之能,创出来的全新拳招! 咔嚓一声,铁锏断裂,大和尚的右手也整个爆碎开来,再也握不住锏柄。 残缺铁锏还未落地,便被徐行一脚踢中,倒飞而回,贯穿了大和尚的胸膛。 铁锏去势不减,将大和尚的身体带得向后倒掠滑行,在地上拖出两条血痕,最后重重钉在天王石像的粗壮左腿上,血液蜿蜒如小溪,缓缓流淌。 徐行这一拳打出去,不止大和尚的铁锏被打碎,就连那些妄境中的神魔幻象,都像是被他的威势所摄,竟然一时不敢上前围攻。 眼见此情此景,徐行像是卸下了千钧重担,纵声长笑,笑声雄浑刚强,振聋发聩,空谷传响,荡向九霄云外。 说什么神佛妖魔,原也只是一群欺软怕硬的东西! 有此明悟后,纵然是以伤病之躯,对战南少林无数高手,以及历代宗师残存的拳意精神,徐行心中也无丝毫负担,只有一片难以言喻的酣畅。 这刹那,徐行只觉先前刻在脑海中的三丰血经字迹,都变得清晰起来,一时间又升起许许多多的感悟。 徐行杀得兴起,干脆一把扯掉破烂的染血青衫,袒露出线条近乎完美的上半身,肌肉坚实紧致,光滑圆润,肌肤白净细腻。 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尊从羊脂美玉中雕刻出的塑像,更有着雕像绝不可能拥有的,浓烈至极的生命气息。 徐行也不去管渐渐露出畏缩神色的众武僧,只是抬起头,望向石阶上那几十名灰衣高手。感受到这群人身上那股浓郁至极的嚣烈杀气、匪气,徐行不由得摇头叹息: “虽已扫过一周,仍是腥膻满寺。” 他现在是真有点好奇,那位潜身此处的宗师高手,究竟用了什么法子,才能将这群人调教成如此模样。 再联想到方才那座大香炉里燃烧的药物,徐行实在是有些怀疑,难道偌大一个南少林,真就已彻底沦为贼窝? 此际,徐行背后,忽然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咔嚓声。 徐行扭头,眉目一挑,只见那尊神像的左腿,连带着那大和尚的尸体,就像是被炮弹正面轰中一样,正面爆碎开来。 在这股恐怖力量的推动下,石头碎片裹挟着糜烂成泥、混杂在一处的血肉、骨骼,朝徐行飞溅四射,笼罩他全身上下。 若是被这碎块击中,哪怕是演武场那些体魄强悍的武僧们,也要被打出一个个血洞,运气稍差者,怕是当场就要丧命。 徐行猿臂轻舒,只是轻轻一振,将周身汗水蒸发成雾,白雾暴烈卷动,形成层层叠叠的罡风气流,将所有射来的碎片都给拨开。 可这些足称致命的袭击,仅仅只是余波。 真正的攻势,是一柄从崩开的神像背后,狂猛袭来的沉重大铁锤。 气流裹着烟尘,缠在锤头上,狂飙鼓荡,空中飘浮的血肉残渣也随之而动。 就像一头赤鳞长龙,张开血盆大口,滴落腥臭涎水,要把徐行整个人囫囵进去。 这一锤砸落,竟然同时从视觉、听觉、嗅觉三个方面,给人以强烈的冲击。 这样的锤法,若是打实了,就算是一座铁山,也要给砸个稀巴烂。 而且,暗处这人计算得极为精确,显出无比老辣的战斗智慧。 他一出手便砸断了神像的左腿,令整座伟岸神像都向前倾倒,以一种山崩岳毁的气势,悍然砸落下来。 这样的手笔,比徐行刚刚用香炉砸人,还要来得更加宏大。 这出手暗杀之人,竟是将自己的命,也赌在这一手中。 若是不能将徐行锤杀,那他自己也势必要被坠落的石像砸成肉泥。 正因如此,这一锤中还带着股不成功便成仁的决绝之意。 这无疑是最凶狠果决的暗杀手段,颇有些大力士刺秦于博浪沙,扔槌破车的凌厉风范。 博浪沙中携椎走,鸿门帐前撞玉斗! 纵然是方才用双拳打断铁锏的徐行,面对这样狂暴且沉重的打击,也绝不能再次硬接。 单论威力,这一锤已跟朱婆龙的鼍龙拳不相上下了,高手一旦运用上了重兵器,杀伤力当真要暴涨九倍甚至十倍! 前有大锤,上有正在砸落的神像,这几乎是必死的杀局。 但这名杀手,却估错了一件事。 那便是徐行的速度! 徐行根本就没有用足跟踏地,只是十根脚趾抓地,脊柱一弓一弹,整个人便如一尾窜出草丛的水蛇,在大锤砸落之前,冲至这暗杀者身边。 这暗杀者本来见徐行面对那大和尚的铁锏时,不闪不避,仅用赤手,便以为他是那种不善身法,只专精横练体魄,擅长正面强攻的宗师,故而才设计出这样的杀局。 可他却没有想到,徐行方才硬悍铁锏,只是为了借这股势头,一鼓作气冲散萦绕识海的天魔妄境罢了。 其实徐行在宗师层次中,除去感知力外,最为出众的特质便是速度。 一步之差,便令这手段高明的暗杀者落入必死境地。 如此距离,他用的又是铁锤这样的重兵器,自然难以变招,只能眼睁睁看着徐行出手。 徐行自家就是运用重武器的行家,如何不知道这人的窘迫,当即把握战机,连施重手。 他右手捏成鹰爪,先将那人紧握锤柄的手腕捏得粉碎,再顺势滚落,带动身躯向左旋转,虚按腹部的左掌趁势击出。 徐行左掌一运劲,指掌皆缠青筋,大如蒲扇,青黑一片,挟风雷之势,轻飘飘地印在那人胸口,打出一个深深凹陷的清晰掌印。 施锤高手口中鲜血狂喷,右手铁锤也坠落在地,整个人一下飞射出去,撞在天王神像的半截左腿上。 轰然一声惊爆,唯一屹立的神像残骸,和此人身体剧烈相撞,一下碎成碎成漫天残渣,哗啦啦地整个垮塌下来。 这下,整座天王神像才算彻底毁了个干净。 打死这人后,徐行足掌一碾,小腿大筋一转一崩,双手一展一振,背肌隆起,肩胛骨扇动如翅,带动身体朝左边横移三尺。 正好避开一把从天而降的长剑。 原来,在那使锤之人动手时,还有一人正伏在神像头顶,准备暗杀徐行,直到此际才动手。 和那位一出手就要惊天动地,甚至是翻天覆地的同僚不一样,此人出剑之时,近乎无声无息。 这一剑不疾不徐,刃上还裹了黑布,连半点风声都没带起,隐蔽至极。 他身子更是跟坍塌下来的神像阴影完全重合,就像一抹从地府归来的怨鬼幽魂。 可就是如此完美的一剑,竟然刺空了?! 刺客心中满是不敢置信。 他和那使锤好手,都是追随法畏离开内廷的黑石元老。 两人虽然都未成宗师,可一动一静,一锤一剑向来配合无间,饶是四次炼身的巅峰大拳师都杀了不止一个。 昔年在黑石组织中,戏彩师连绳这位半步宗师,虽然是名义上的二号人物,且作风跋扈嚣烈,目中无人,却始终对这两人极为忌惮,不敢说半句狠话。 就是因为连绳清楚,若是真对上这两人,哪怕以他的拳术,也绝对只是一个死字。 事实上,在黑石首领转轮王看来,这两人虽然因个人经历、胸怀之故,难以凝聚拳势,冲击宗师。 可若是他们若能提前布置,占据天时地利,联手刺杀,甚至可以威胁宗师的性命。 这种先由大锤高手正面强攻,制造嚣烈气势,压迫对手心灵,再由持剑刺客暗中袭杀的合击,他们已不知道演练了多少次,从无失手。 一般来说,就算有高手扛得住狂猛霸道的大锤,也决计防不住随之而来的暗剑刺杀。 而且这刺客还修炼有转轮王传授的枯禅,未动手之时,生机气血尽数敛藏。 由于修行时日更久,他的枯禅功夫甚至比那四名首座都还要精深许多,一旦屏息凝神,连丝毫气息都不会透出。 可剑客没想到,今天竟然会遇上这么一个怪物,能够用纯粹至极的速度,硬生生把两人天衣无缝的配合,打出本不该有的破绽。 这人甚至还能在如此危险的景况下,分出心来,观察周遭的风吹草动,准确捕捉到自己的踪迹! 纵为宗师,这样的速度、这样的感知力,也实在是太过惊人了! 从那高手打塌神像,到徐行暴起杀人,再到刺客出剑暗杀,中间只过了一段极短的时间,直到此刻,那尊伟岸的石制神像才真正坠地。 神像在接触地面的一瞬间,便将这块平整地面一寸寸碾压破碎,再猛地向下凹陷、崩毁。 响声直冲云霄,几乎震动整座演武场,石粉残渣与尘土混杂在一处,形成厚重浓郁的烟云,如一头巨兽般,朝周遭凶猛扑去。 烟尘中,黑衣刺客刚避开石像坠地的余波,便听见一声询问从身后传来,他就算不回头,也能想象得出那人好奇的模样。 “你们,莫非是黑石的人?” 他浑身汗毛炸立,背后泛起一阵鸡皮疙瘩,手腕一拧,长剑已震开黑布,露出青光湛湛的剑刃,刺向声音的来处。 徐行一见这手震荡剑刃的武当刚圆掌劲,就明白了这黑衣人的身份,也不想再问什么,抬起右手,直接朝他脖子叉去。 以徐行如今的功力,右手一握一绞,只怕连实心铁柱也要拧成麻,何况是人的脖子? 咔嚓一声,黑衣刺客的脖颈便被拧得粉碎,头颅带着一条凄厉血光,忽地冲天而起,跌落地上时,身躯仍然站着。 ——连黑石的人,都潜伏在南少林? 一想到黑石首领自号转轮王,徐行就像是明白了什么,竖起大拇指,抹了把嘴角,笑得有些狰狞。 —— 刚看见徐行那杆大旗的一瞬间,正沿路下山的明山便意识到了来者究竟是谁,他根本没有丝毫迟疑,转身便往回跑去。 明山很清楚,面对这个能够击伤朱婆龙的强者,纵然南少林高手如云,怕是也只有自家师尊能够对抗。 他念及此处,奔跑得越发卖力,等他刚跨过山门,来到大雄宝殿门口时,法畏也已从后山翩然赶来。 这位向来不怒自威的方丈,如今手上正提了一把连鞘长剑,杀机虽是引而不发,却依旧慑人。 明山一见到自家师尊露出这般模样,当即跪了下去。 法畏斜提长剑,眉头一皱,喝问道: “来人是谁?” 法畏语气虽是平静,明山却听出一股如暗潮汹涌的浓烈怒气。 法畏的确很愤怒。 要知道,在他接任主持之前,南少林屹立东南近千年,从未被人如此侵门踏户过。 怎么,当本座这个转轮王好欺吗! 明山一见法畏,便猛地拜倒在地,颤抖道: “师尊,来的、来的就是那个徐踏法!” “嗯?” 就在这时,两人都听见演武场处传来的剧烈震响,以及那一阵阵高亢入云的大笑。 “再来!再来!再来!” 六千六百字大章,一鼓作气,就不分章了,感谢大家支持 (本章完) 第30章 拈杀生刀,屠僧毁佛! 第30章 拈杀生刀,屠僧毁佛! 从这座演武场到山门殿宇,是一条长长的甬道,两旁松翠柏绿,石碑间杂其中,古朴庄严,清新自然中又添一抹佛韵。 法畏以往在南少林学艺时,因性情孤僻,不愿与众武僧同参,便经常在这片碑林中挥洒汗水,独自揣摩拳术。 所以,法畏自从重回南少林,夺得方丈宝座后,便时常走到石阶尽头,俯瞰那片碑林,既是回忆那段少年时光,也是借此坚定向道的心念。 可如今这里,已不再是他熟悉的模样。 这条山路仿佛不再是一条路,而是一条河。 漂浮着死人的血河。 一具具尸体横在石阶上,血泊中浮着残肢断臂、肝肠脏腑,浓郁至极的腥味儿被山风卷动,直扑法畏口鼻。 血河之中,二十个灰衣僧人正在围攻一名上身赤裸的年轻男人。 这些人虽是身披僧袍,却手持各类兵刃,一出手都是要置人于死地的杀势、绝招。 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一大团武僧,武僧知道如今出手只会妨碍自家高手的腾挪闪转,便远远跟在身后,目睹这场惨烈至极的战斗。 这些武僧虽然面带惊惧,眼神却始终锁定在徐行身上,凶残狠厉,恶意深沉。 只要徐行稍微露出力竭神色,他们便会如狼群般一拥而上,将这头凶猛困兽分食殆尽。 直接参与围攻的二十来人每个都非同小可,至少都是一门拳术大成的武行打家。 若是放到朱婆龙麾下,凭他们的拳术,至少都能成为一方头目,有资格统领百来名海寇,或是成为某位船主的亲卫,享受一船供奉。 其中还有五个大拳师坐镇,正是四院八堂中,硕果仅存的五大首座。 这些人都是法畏千辛万苦搜罗来的高手,有的出身黑石,有的是各地马匪刀匪,有的是东南本地的大拳师,甚至还有人是叛逃出三十六船的海寇。 由此可见,这座南少林的势力是何等雄厚。 徐行虽已杀了那么多大拳师,竟然还能有五个能够挺身而出,与他相抗。 可哪怕是这五名大拳师,每次跟徐行直接交手,最多也只能撑过一招,便要立即撤走,换下一个人来接手。 若不如此,他们便要被徐行蓄势待发的下一招给直接打死! 饶是如此,原本总计有四十人的队伍,也给徐行杀得只有二十来人,可谓是五步一杀。 并且,随着徐行出手越发狂烈,众武僧的死伤也越发惨重,他每一次出手,无论对手如何应付,最好的结局都一定是——骨断筋折! 就连五名大拳师中,也有两人已被他或是打断臂膀,或是捏碎手腕,负伤而战。 经过漫长激战后,徐行的体力也消耗颇多,白皙肌肤泛起微红,胸膛起伏亦远比先前剧烈,呼吸声都有些加重。 这对一名宗师高手来说,已是相当危险的状况,若是在战场上陷入这种境地,便需要立即撤离。 可徐行完全没有这种想法。 他越战越勇、越杀越狂,出手虽是大开大合,却是面含微笑,意态松弛,给人一种惬意且放松的感觉。 法畏也是饱读佛经道藏的博学人物,见徐行杀人如挥毫泼墨,胸中不禁浮现一首残词来: 拈起刀子杀气清。 就像是察觉到法畏的心念那样,又有一声朗然长吟,从石阶处悠悠传来,将满山的惨烈厮杀声都给压低。 “逢一贼、杀一贼……” 徐行口中轻诵,一字一出手,一步一吟诗,六字出口,已上六层石阶,身后也倒下六具尸体。 这六次出手,竟是比先前还要更快更精准,就连这二十多名好手中,也只有五个大拳师勉强捕捉到了些许痕迹。 他们心头同时升起一个念头。 ——这人的拳法,又有突破! 山径幽深,绿荫遮蔽,阶上也堆积着颇多林叶,徐行每一步落下,都将落叶、浮土高高震起。 六步之后,最先浮起的那堆林叶,还未坠地,又有一股劲风从高处袭来。 劲风挟着这些仍在空中的林叶,向后扑击而去,将那些武僧的头脸打得生疼,松柏枝干摇曳,发出哗啦啦的松涛声。 他们抬头去看这股劲风的来处,只见见两名从高处飞下来的大和尚。 两个大和尚高高跃起,气势狂猛,将洒落林间小路的灿烂阳光,都给彻底遮蔽。 正是方才各自伤残的两名首座。 意识到徐行正在血战中飞速进步,这已然伤残的两人,竟是不约而同地做出了一样的决定。 他们要用命,来为其他人创造战机! 人未落下,原地已垂下一片庞然阴影。 徐行却像是无所察觉那样,左腿抬起,再登一阶,口中复又吟诵道: “杀到路旁尸骸堵……” 念到这个“路”字时,以徐行脚下那块石阶为中心,周遭共计三层石阶,骤然破碎断裂,向下坍塌凹陷,两旁泥土剧震腾动,露出虬结的树木根须。 徐行这一脚下去,相当于将三层阶梯踩成平地,次第严整的山道石阶上,突兀出现一个高有尺许的平滑断面。 轰隆隆隆,跟在身后的武僧甚至感觉,像是整座山都震了一震,纷纷身形踉跄,难以站稳。 借这股力量,徐行就像是一头聚够了风力,乘风而起的神骏鹏鸟,整个人斜冲长掠,带起一阵凛冽清啸,跟两个大和尚擦身而过。 两人身在半空,难以变招,就已被鹰爪撕碎了喉管,颓然摔落在地,又顺着山道,如滚地葫芦般,一路滚到那群武僧之中。 徐行这一冲的力量大得近乎不可思议,杀了两个首座后,还掠过了这群灰衣高手组成的战阵,一下子便冲出去二三十阶。 山谷中唯听一句朗然笑声。 “掩袖始读长生书!” 徐行冲出重围后,又向上攀登了十来阶,来到一处稍大的圆形平台,才止住步伐。 他抬起头,视线尽头,出现一座巍然矗立的红漆大门,门柱粗壮,左右是两头青狮石像,神态威严。 大门之后,隐约可见此起彼伏的高耸殿宇,阳光辉耀,映照琉璃瓦,绚烂夺目。 幽深群峰中,骤然出现这样一片建筑,已近乎神迹,足令常人心怀敬畏。 如此俯视,更显壮观。 直通大门的蜿蜒山道上,有一名高瘦僧人,脚踩石阶,拾级而下。 与头顶的红漆大门、身后巍峨殿宇相比,这僧人的身形,不过是一粒渺茫芥子。 可他带给徐行的强烈冲击和震撼,却要远胜过这些足称壮丽的建筑物,只能用八个字来形容。 ——天上地下,无双无对! 徐行甩了甩手上的血迹,也不管身后正在赶来的众多武僧,咧嘴笑道: “果然是你。” 虽然从未见过转轮王,但徐行也听细雨描述过转轮王的长相,更认得出他手里那把转轮剑。 徐行的上身和裤子,都染着浓郁血色,束发红绳也已散开,长发在风中飘摇,宛如正在燃烧的火焰。那张英武面容虽因耗力甚剧而发白,眼神却依然桀骜,给人一种凌厉至极的锐利感。 一路杀来,徐行的身体状态虽然有所下降,气势却前所未有地高涨。 “黑石转轮王,南少林方丈,竟然真是同一人,嘿!” 自从杀了连绳、雷彬后,徐行就知道,自己迟早会跟黑石首领转轮王一战。 他只是没想到,这场战斗竟然会来得这样快、这样突然。 也好,生死一战,新仇旧怨一并了,清清爽爽! 面对这个侵门踏户的贼人,法畏胸中怒气竟也平复下来,露出笑容,感慨道: “杀到道旁尸骸堵,掩袖始读长生书,好句,实在好句。这种勇猛精进之心,天下少有。 你果然也是一位自辟道路的宗师,连绳他们死在你手中,是死得其所。 不意本座今日,竟要除一同道,可惜,可惜啊。” 以法畏的眼力,当然能看出,徐行练并非是佛道两家之法,而是自行开辟的道路。 他言语之中,不见丝毫杀气,只有一片浓郁到化不开的寂寥、遗憾。 徐行能够感受得到,法畏言语中的赤诚,这并非是虚言矫饰,而是真心实意。 徐行也能理解他的心意,在这个拳术体系尚未彻底完善,武叩仙门之路难寻的年代,如他们这般走出自己道路的宗师,都像是稀稀落落的星辰,孤零零地洒在漆黑夜空中。 正如朱婆龙开辟“合炼”之法,徐行创出“极境”之路。 没人知道,自己这颗星辰能否成为光耀大千的烈日,却也在黑暗中尽力放光,试图照亮一方天域。 纵然燃尽此身,也在所不惜。 这种披荆斩棘,开此山林的精神,正是他们这些开道者的共同点。 所以,法畏才会如此感慨。 从某种角度来说,他和徐行才是真正的同类。 也正因如此,他们才在三言两语间,便定下了要决出生死的战约。 物伤其类的感慨乍起便收,法畏如今又展现出与“转轮王”这名号相称的绝对自信与霸道。 他俯瞰徐行,抬起袖子,露出一截漆黑剑刃,淡然道: “有何手段,尽展吧。等你死后,我会找人把你的拳术,传承下去。” 转轮王口气无比淡然,却有种我意所向,无可阻挡的刚强,当真有种“居四天下统领万物”的圣王气派。 他说话之时,露出一口细密白牙,牙齿根深整齐,齿尖锋锐如钉。 佛陀三十二相中,有一相为齿具足四十。 他虽然还没有练出四十颗牙齿,修成无漏佛身,却也足足有三十六颗。 不过比起牙齿,徐行更注意的是,他那一闪即逝的感慨。 一般来说,静功深湛的佛门宗师,都已身具安忍不动如大地的心境,轻易不会流露出情绪。 可转轮王却不同,自他现身以来,徐行已经从他眼中感受到愤怒、感慨、怀念、喜悦等种种情绪。 不过这些情绪虽然复杂,却都是一闪即逝,每种情绪存在的时间,都是固定,被控制得极为精准,方生便灭。 所以,转轮王的情绪虽看似丰富,实则是“万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近乎绝情。 这种操弄情绪心念的法门,倒让徐行想起佛经中记载那些不能自生乐具变现,而是假他之乐事,自在游戏的他化天魔。 以他化自在天的意境,来修行佛门金刚法? 想起自己方才遭遇的天魔妄境,徐行非但不怒,还大笑起来: “想要以魔吞佛吗,好个狂僧!” 严格来说,徐行和转轮王,的确是走在一条相似的道路上,他们的拳势都是脱胎自佛门意境。 只不过一个要振翅而上,混荡青天,一个要以魔吞佛,诸法尽灭。 徐行有一种预感,若能以混天拳意,断灭转轮王的佛意魔念,那他便可捅破的最后一层窗户纸,真正“拳入至虚”,在拳术境界上,跟朱天都这种此世巅峰,并驾齐驱! 当然,这一点对转轮王来说,也绝对成立。 无论是为新仇旧怨,还是为个人武道进展,两人都已有足够理由,拼个你死我活。 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了! 徐行见猎心喜,已不愿再多言,双腿撑开弓步,右手后拉至极限,周身连环震爆,这一次,不只有筋络崩动的断弦声,还有骨骼震荡的嗡嗡声。 就连徐行这一身坚韧至极的肌肤、筋膜,也难以将这股强悍到无与伦比的力量尽数裹束,体表甚至渗出丝丝缕缕的血液。 这正是徐行从朱婆龙的“合炼”之法中,得到的灵感。 徐行在赶往南少林的路上,曾利用石镜演练过四次,虽然仍不能修成“板肋虬筋”之躯,却也能够将这种道理,运用在“乱箭打”中,将这门拳术,由大筋崩动发劲,改造成筋骨齐鸣共振。 如此一改,虽然威力大增,可对使用者肉体的负担,也是远超原版。 徐行也是连着被震死两次后,才摸清了自己的承受极限,勉强将之掌握,运用于实战。 徐行哈哈大笑,一拳打去。 “但看是你魔高一丈,还是某家降魔毁佛!” 这一拳轰出,徐行整个人都像是挂在自己的右拳上,身体嗡嗡鸣动,发出骨节扭转摩擦、筋络崩动震爆的剧烈声响。 拳未及身,转轮王的眉心已一阵跳动。 他感觉袭来的不是一个拳头或是一个人,而是一颗拖曳长长尾焰的彗星,又像是一道划破长空,贯穿烈日的白虹。 彗星袭月,白虹贯日! 被这股惨烈杀气所激,转轮王双眉紧皱,拧成川字的皮肉之中,竟然生出一根白色毫毛,右旋宛转,如日正中,隐隐放出莹润玉光。 佛陀三十二身相,白毫相! 这个以“转轮”自号的狂僧,竟然当真将肉身锤炼到能够显出诸多异相的地步! 白毫相一现,转轮王的面容都沉静下来,朝着徐行,一剑斩出。 袖袍向后翻卷,露出一只如黄玉雕成的手掌。 这只手掌的五根指头纤长端直,皆有缦网交互连络的纹样,掌心隆满柔软,皮肤细薄润泽,尘垢不染,已然具备三十二相中的五种。 如此一只手掌,佛经记载中的如来佛手,几乎已没有任何区别。 传说中,文殊菩萨手持金刚法剑,能断一切烦恼执迷,能摧一切无明愚痴。 如来持剑,又会如何恐怖?! 这个答案,徐行正要验证! (本章完) 第31章 断剑,魔躯! 第31章 断剑,魔躯! 虽然转轮王还没有齐聚三十二相,练出真正的佛陀金身,但这一下劈斩的爆发力,仍然是超越常人想象的恐怖。 剑锋所过,空气就像是被骤然劈开的透明墙壁,矗立原地片刻后,才轰然垮塌,化成两股浪潮,浩浩荡荡地朝两边卷去,发出暴烈的惊涛拍岸声。 拳剑即将交击之际,徐行拳锋前荡开一圈圈淡红色的气浪涟漪,层层叠叠,宛如炮弹一般,轰中转轮王的剑锋。 “嗯?” 转轮王的剑术早已臻至化境,这也意味着,他能将自己那敏感至极的触觉,延伸至剑刃之上。 对他这种高手来说,持剑斩首,切口平滑如镜,都已不足称道,因为那只证明这一剑力量够大、速度够快、剑锋够利而已。 转轮王出剑斩首,往往只用最恰当的力量,且死者不同,伤口的深浅轨迹也不同,会随每个人器官和血管的构造起伏而变化。 他的剑,已近乎庖丁解牛之境,不需要任何思考,剑锋只需要接触肢体,便会自然生出最恰当的变化。 正因有这样敏感的触觉,转轮王才能够感受得到,打在自己剑锋上的东西,绝非挥拳引发的气浪,而是另一种更刚强也更坚实的存在。 这正是徐行以“炼皮极境”之能,蒸发汗水、血水,形成的雾态变化,聚散无形,刚柔并济,威力自然要胜过单纯的气浪余波,不知道多少。 转轮王纵为身经百战的一代宗师,也料不到徐行有这种变化。 更糟糕的是,在这刹那,他“以无厚入有间”的本能已然发动,手腕一拧一动,剑身便根据这股力量的流向,调整到最适合劈斩的角度。 ——可,这不过只是气流而已! 转轮王刚意识到这个问题,他的剑已经变化,徐行的拳头也已如影随形地打来,轰在发生偏移的剑身上! 转轮王这把剑的剑身虽是极为厚重,可跟铁锏、铁锤这样的重兵器相比,还是差得太远。 而徐行这一击“射天狼”,更是此生最巅峰之作,饶是朱婆龙运足“虬筋板肋”也决然扛不住。 所以,结果自然是毫无悬念。 一声清脆至极的声响后,整把剑都被徐行这一拳直接轰断。 连带剑锋的半截剑身飞纵出去,噗嗤一声,深深刺进转轮王身后的石阶中,仿佛那不是石料,而是一块柔软至极的豆腐。 转轮王终究是剑道上的大宗师,虽被徐行突出奇技的一击给打了个措手不及,也不至于长剑脱手。 他虎口筋肉突出,饱满成圆,几次抖动,强压震荡剑身之劲,身形一矮,残剑拖曳出一条暗沉剑光,直刺徐行胸口。 这一剑刺出去,竟然没有遇见丝毫阻碍,极其轻松地插进了徐行的左胸,血光暴现,飞溅四射。 转轮王刚想拧腕转剑再抽剑,造成二次伤害时,却发现对方的筋肉已死死绷紧,如铜浇铁铸一般,将自己的剑刃牢牢夹住。 ——胸膛被刺穿,竟半步也不退让?! 虽然早知这人不好对付,但转轮王还是没想到,徐行的战志坚定到了这种地步,竟然甘愿先受一剑,用身体来限制他的剑术。 转轮王不了解徐行,“限制”这个词,从来不会出现在他的战术布置中。 他的战术,只会是进攻! 一只肤色赤红,青筋暴起的大手从旁伸出,将转轮王的持剑的手腕紧紧握住。 面对近在咫尺的转轮王,徐行咧开嘴,露出两排森白的牙齿,眸光冷冽寒彻。 这个年轻人的额头、双颊、脖子都贲起条条大筋,肤色赤红,甚至渗出缕缕血丝,面容更是扭曲至极。 可他仍然在笑! 笑得无比热烈! “这个距离,你的剑,无用矣!” 左拳随大笑声呼啸而轰出。 转轮王虽及时抬起左臂抵挡,却不料徐行这一拳来得如此快绝,且了无痕迹。 ——这是至虚的拳术! 转轮王脑中闪过这个念头时,左手已被徐行轰得崩起,重重贴住头颅,发出如敲古钟的浑厚声。 雄浑刚强之劲透骨震荡,更是将他的头也打得向后扬起。 一朝占据先机,徐行自然是得势不饶人,他右手一扯,将转轮王的身体再次拉回,左臂蓄劲再打。 他一边打,一边还举步向上。 这副模样,简直就像是一个顶着漫天箭雨,举盾推进的重装步兵。 只不过,那个人肉盾牌是转轮王而已。 徐行每踏出一步,脚下石阶都会破碎崩裂,翻出大片大片的泥土。 现在的徐行,简直就像是一头用牛角顶住人就不放的铁犀牛,一发狠、一发蛮,便万事不管,只顾眼前这个对手。 不把转轮王打死,徐行绝不罢休。 两人刚开始交战的那层台阶,距离最顶端的红漆大门,约莫有三四十步,因山势起伏,这三四十层石阶,颇为曲折蜿蜒,并不能直抵山门。 可徐行却从交战之处,硬生生犁出一条直通山门的深深沟壑,但凡有挡路的林木,也被转轮王撞得断裂倾倒,砸落在地,激起无数泥土。 一路上,到处是凹陷和大坑,还有断裂的树桩,滚木、落石、坍塌的山坡汇成一股,浩浩荡荡地朝山下冲去。 跟在徐行身后的武僧们眼见此情此景,纷纷面露惊骇,四散而逃。 在这一臂距离里,连续交手数十次后,两人终于来到那扇红漆大门前,徐行也终于现出力竭之相,难以维持狂轰滥炸般的暴烈攻势。 转轮王看准时机,一脚踹中徐行小腹,终于令这开战以来,始终步步紧逼的蛮子,退了一步,转轮王也趁此机会,挣脱了徐行的擒拿。 不过,徐行的反应也不慢,借这一踹之力,稍退一步,旋身便踢出一记“穿枪脚”,脚尖绷得笔直,发出宛如鞭梢抽打的清脆破裂声。 转轮王虽是用右手一挂一拦,仍是被踢得身形倒冲出去,撞破那扇厚重的红漆大门,摔进其中庭院内。 这座庭院不算大,庭中铺设了一条石阶小道,直通大殿,两侧栽种一排树木,正中是一座石案,其上供奉香炉。 转轮王正是在这条石阶小道上,滑行出去丈许,才缓缓停了下来。 他衣衫破碎,肌肤裸露在外,像抹了层酥油,油光莹润,呈现出特殊的黄铜色,宛如一尊走出庙宇的金漆佛身。 不过,只怕天底下还没有这般凄惨的佛陀。 转轮王浑身各处,都遍布着凹陷的拳印,眼眶、嘴角、耳朵,都渗出泛金的血丝,面容亦是扭曲肿胀。 这都是徐行用拳头打出来的伤势。 右手手腕弯折,这是被徐行用鹰爪擒拿手法,硬生生捏断了腕骨。 最重的伤势是他胸口那条狭长裂口,皮肉翻卷,却没有渗出多少血液。 这是徐行用拖刀劲砍出来的伤。 当初朱婆龙都被这一招断了大筋,转轮王自然也难以抵挡。但论凄惨,徐行还更胜几分。 徐行站在山道最边缘,黑发披散,残剑贯胸,血液蜿蜒流淌,将长裤染成一片凄厉的艳红,简直就像是燃烧的火焰。 那张宛如大理石雕成的俊美面容上,满是血污,就像戴了一张厚涂的彩绘面具,赤裸身躯更是伤痕累累,就连呼吸之间都有浓重血腥气。 可他眼中神光,仍是亮得慑人。 光看两人这般形貌,就知道刚刚那场发生在方寸间的攻防战,究竟险恶到何种程度。 徐行一甩头,满头黑发狂舞,干脆将胸口残剑拔出,这个动作令创口再度崩裂,鲜血喷薄涌出。 他却浑不在意自己的伤势,抹了把脸上血污,目光穿透那扇红漆大门,眸中光火炽烈,昂然道: “朋友,咱们也该开始第二回合了吧!” 烟尘中,转轮王缓缓起身。 他双目显出绀青之色,宛如两枚纯净无暇的宝珠,一尘不染,语声也毫无波动,像是已断灭六尘,进入到清净涅槃的圆满境地中。 “岳蹈海之徒,不,是徐踏法,你果然了得。” 可徐行耳畔,却响起重重叠叠的回音,眼前浮现出影影绰绰的幻象。 像是虚空中藏着无数天魔,正以魔音附和转轮王的话,蛊惑徐行自愿投身拳锋,获得无上解脱。 在这佛韵最为深远之地,转轮王竟然释放出了自己的宗师拳势! 很显然,在方才那场生死战中,取得进步的人,绝不只有徐行! 转轮王周身筋肉鼓动,周身关节皆呈方角突露出来,宛如骨瘤,像是皮肤下藏了某种异物。 他皮肤上的金漆也缓缓淡去,显出诡异色泽,一看才知道原来是厚厚的茧子,犹如鳞甲。 这种身体特征,完全违背了佛门的金刚之法,甚至可以说已经超越了人类的范畴,迈入到了异形的范畴中。 这副超乎想象的身躯,哪怕只是出现在常人眼前,也足可令绝大多数人惊惧失神,手足发软,乃至失去最基本的判断与行动能力。 不过,徐行丝毫无惧。 身为拳术宗师的他明白,宗师强人体魄强悍的秘密,其实仍然隐藏在精神中。 达到“至诚之道”的拳意精神,不仅可以催发肉身潜能,暂时提升爆发力,还可以真正做到反哺肉身,将人体最深层次的奥秘,激发出来。 这是什么药补食补,都不可能做到的。 换句话说,拳术宗师们,都走在一条超越人体的道路上。 少林传承金刚三十二相,也是要先练成特别的拳意精神,再配合传承千年的秘药、秘诀,才能够修炼得出来。 不过,对转轮王来说,这种身躯并不能完全匹配自己的拳意精神,想要更进一步,就必须要另寻他法。 所以,他才会毅然决然地加入内廷。因为那里保存着全天下最多的拳术秘籍,还有几乎整座武当山的典藏。 遍读经典,博采众家之长后,转轮王才将自己的身体,改造成了这般能够完美适配“诸法尽灭”之拳势的模样。 已很难说,转轮王是为了拳术,才变成这般模样,还是拳术将他改造成了如此相貌。 可无论如何,这都证明一件事。 转轮王的确已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投进了武学之中。 光是看着这副异质躯体,徐行就已兴奋起来。 ——如此拳术、如此武道,若不能亲身领教一番,岂不遗憾?! 这刹那,徐行已将一切恩仇都抛去,只剩下对拳术、对武学最纯粹也最执着的追求。 他放声大笑,迈步向前。 “好,就是这样,才值得一战!” 言语未落,徐行拉开弓箭步,右拳后拉至极限,再次摆出“射天狼”的姿势。 弓弦崩动,霹雳一闪! 拳锋拉扯出一条长长气浪,横越漫长距离,撕裂烟雾与空气,轰至转轮王面前! 虽然经过酣战,徐行的体力比起开战时,已下降颇多,打不出“白虹贯日”的磅礴气势,可这短暂蓄劲后的一发“射天狼”,依然足够凌厉。 拳头还未真正落下,劲风气流已将转轮王罩住,其人周身三尺的地面上,都显出条条白痕,宛如利刃劈砍。 若是常人置身其中,只怕顷刻间便要被撕裂血肉,不过,这锐如金铁的拳风落到转轮王的鳞甲上,竟然只激出一连串火星,没有造成任何伤痕。 转轮王一个跨步,拉开架势,左手五指骨节隆起,宛如皮肉里塞进去一个个佛珠子,指尖则嗤嗤作响,像是五颗探出洞穴的摇晃蛇头。 他指掌间萦绕着暴动气流,猛地向上撕咬,裹住徐行的拳头,一时间腥风乍起,“嘶嘶”声大作,宛如万蛇吐信。 拳掌相击,转轮王浑身一震,脚下地砖碎成齑粉,脚掌深入泥地,平白矮了三寸,身后地砖如波浪起伏,向后拱起翻腾,撞上供奉香炉的石案。 石案摇晃,香炉倾倒。 虽然接得艰难,可转轮王依旧是将徐行这一拳接了下来。 他左手一抖,手臂筋络突出,将鳞甲般的厚茧顶起,宛如一条条游动的蟒蛇,要把徐行的拳头彻底吞噬。 “蛇拳绞杀?” 徐行扯起嘴角,狞笑一声。 他捏成拳头的五指大张,曲指如铁钩,劲力更是锐胜锋刃,如天鹏自千丈高空扑杀,一撕一扯,更有股凌越苍天,无物不杀的大气魄。 这正是徐行最拿手的看家鹰爪功夫。 两只手掌,十根手指,在方寸间不断变化,带起重重残影,演绎出鹰蛇生死搏杀的惨烈气势。 较量这种小巧凌厉的短打擒拿,比较的就是一个听劲功夫。 转轮王显然对自己的听劲极为自信,才会采取这种打法,他已将周身筋络练到了如蛇行游动的地步,单论听劲功夫,的确在宗师里能算上乘。 也因为有这手功夫,他用剑的手法才会如此精巧,放剑之后,转轮王听劲感劲的能力,还要更强数倍! 可是,用筋络来“听劲”,终究是隔了皮膜,而且他的皮肤上还遍布如鳞厚茧,比之常人的肌肤要粗糙数十倍,更是多添一层阻碍。 种种因素加起来,让转轮王在这个领域,被徐行这个修成“炼皮极境”,能够用毫毛来听劲的强人,胜过不止一筹。 最开始五次交手,转轮王还能凭丰沛体力跟徐行拼个旗鼓相当,可越往后,他的压力就越大,整个人也被打得节节后退。 总计十六次互拼后,转轮王已越显支绌,被徐行逼到石案前,脚后跟抵住石案底部,无处可退。 不过,这也是他等待已久的时机! 家人们,中道崩殂了,本书没法晋级四轮,编辑通知明天上架,大伙支持一下,等会写个感言,详细说说。 (本章完) 第32章 上架感言 第32章 上架感言 不知不觉,又走到上架这一步了,哈哈,虽然这个消息来得突兀,我也有点措手不及。 不过,来了就来吧,人生总会有各种不尽人意的事,会在每一个时间段随机出现,倒也没必要太在意。 感言嘛,我的理解就是跟读者朋友们聊聊天,拉拉家常。 虽然是拉家常,也总得有个头儿啊,那就从这个不尽人意说起吧。 说来也很搞笑,我今天下午刚接到编辑消息,说我三轮被刷下去,没法晋级四轮之后,就开始码字,码字码到九点钟,饭都还没吃一口,家里就停电了。 截止目前,十一点二十,还没有丝毫来电的迹象,还是有点难绷住。 这也算是“不尽人意”的一小部分吧,对这四个字,我是感触蛮深啦。 刚开始上大学那会儿,我还没开始在平台连载小说,追了一本大神的书,后面还加了他的读者群。 那会儿书评区在搞活动,号召大家搞二创,我就写了一篇同人放上去,然后有幸得到了这位作者朋友的亲自回复。 他给我发了张工地各个工种的招聘广告,里面从挖掘机到搬砖一应俱全,还有负责人、经理、工头的电话。 从如今的角度来看,这么一份告示也算是蛮有诚意了,没什么废话,都是干货。 然后这位老哥哥亲切地告诉我,要不要干脆去这里找个工作吧,不要干写手这行了。 可惜我那会儿年轻气盛,不懂得工作岗位的宝贵,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草拟吗,你也太他妈侮辱人了。 现在回过头去看看,只觉得那份广告的待遇还不错,可能还真错过了好机会。 有的朋友看到这里也许就要想了,这事儿百分之八九十都是他专门抛出来逗我玩儿的,不过这不是还剩百分之一二十吗。 万一呢,对吧。 这也算是我这些年来,屡屡不尽人意之后的一个感悟,“万一”这种东西,总是要自己去争取的。 不过那会儿不懂这个,只觉得受了气,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难受,也没办法,忍呗,还能咋整。 毕竟咖位摆在这里,现在再看,哈哈,更蒸蒸日上了。 我那会儿也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在生产垃圾啊,后面将近两年吧,没完整产出过作品,基本都是在写开头,各种开头,三万、五万不等。 又过了段时间,阴天老师看了我发的开头,给我一顿狠狠鼓励,我又感觉可以了,那就发书呗。 发书之后,成绩一片惨淡,一轮都没过去,那年运气也不是很好,不尽人意的事一件接一件。 刚发书,我妈查出了癌症,还好是甲状腺癌,在重庆住院,那段时间我正好要毕业,又要经常回成都见导师,忙各种毕业的手续。 等这些问题解决完了,这本书也差不多完了,最后只写了十几万字,完成了第一卷的剧情,草草收尾都算不上。 那时候我就觉得,算了吧,这辈子可能还真就不是写小说这块料,正好那会儿毕业,我妈说让我报个班,考公务员。 那就考吧,一上课,又上出事。那个班离我家不近不远,两三公里,每天早上九点上到晚上九点,时间段比较尴尬,我基本都是打车去。 一打车,打到个曹操出行的哥们,跑了一通宵,开车的时候睡觉,直接撞断了电线杆,把我撞进了医院。 修养了差不多半年,右手才能正常用,但伤了桡神经后,也很难提重物,平常打字都不能干太久。 这下好了,这段时间还没法提笔考试,又贱兮兮地想写小说,那就又写吧,用这条半废的右手,敲了好几个月,弄出来个五万多字的开头,发到我们几个朋友的小群。 阴天!又是他! 阴天老师看了,告诉我,感觉这个开头不错,真的不错,感觉他比我激动多了,哈哈。 现在想起来,上本书以这种方式完结,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他这个一直帮我改文章,还不遗余力帮我推荐的朋友。 等我修养得差不多了,那就又发书呗,一发书,成绩确实也是不错,比现在这本是好多了,虽然没上到三江,该吃的推荐也吃得差不多了,上架之前收藏也有一万三千多。 然后,不尽人意的事又出现了。 看过上本的都知道,一开始是神州奇侠世界,这个副本写完后,好朋友温茶米酒老师就劝我,干脆再写一个类似的古武世界观。 我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告诉他我想写个画风多样的无限世界,并且严肃批判了温老师那本无限辉煌图卷虽然名为无限,却没有一点无限味儿。 现在想来,温老师的确是高瞻远瞩,深谋远虑,哈哈哈,希望他能原谅我当年的无知。 为了这个无限味儿,我又选了个带点武侠元素的鬼哭街副本,并且融了很多其他世界的梗,成绩嘛,哈哈,一落千丈都不足以形容。 刚进副本,追读就直接腰斩,由此陷入了恶性循环,我越急,写出来的就越烂,读者自然也就流失得越快。 最后上架的时候,一万三千多收,首订三百不到,收订比也算是创下新纪录了,哈哈。 然后那会儿编辑也难绷,劝我要不要切了吧,我一想,反正这个副本也要完了,下个副本多做些准备,看看能不能再涨涨吧。 那会儿温老师告诉我,如果均订能写到五百,可能还会有推荐,我就想,那就冲着五百努力吧。 就这样,坚持了两个多月,均订也写到六百了,然后编辑告诉我,哈哈,哥们,没有这回事,你这书的成绩,也就这样了,以后不会有推荐了。 那我就想,反正是无限流,至少写完现在这个副本,有始有终吧。然后,不尽人意的事再次发生,看了我上一本书的朋友都知道,我爹帮他的亲姐姐、也就是我的大姑做担保人,拿家里的房子作抵押,然后这个房产证上,也有我的名字,就喊我去签了字。 那会儿我妈提议,如果真要帮忙,把房子卖了拿钱给他们都可以,就是不要签字,我那会儿也不懂,没发表意见。 然后我这些亲戚一听这种提议,直接原地高潮,怒斥我妈就是不想担保,继而阴阳怪气,一套老中最经典的亲情价值上上来,我妈虽然还不至于气抖冷,也被搞得屋檐了,没说什么。 然后我就签字了,然后就暴雷了。 哈哈。 我啥也不知道,突然就成为被执行人了,绑定那本书的银行卡也给冻结了,支付宝、微信全部不能用。 所以说,告诫各位读者朋友们,千万不要去给人家做什么担保,尤其是个人担保,公司可以破产,个人不能啊。 这个问题到现在都困扰着我,才毕业一年,身上背几百万债务,也算是事业有成了。 这个时候能怎么办,写书呗,然后就有了大家现在看到这本书。 所以我说,这本书虽然没有如我所愿上到四轮,成绩一坨,但现在看来,也还好、还好,不算什么大问题。 在这里跟各位读者分享一个小秘诀,当你觉得什么事情很困扰,让你心神不宁的时候,可以去找一个更大的、更难以解决的痛苦,来覆盖这一切。 我初中课业压力很大,每天都焦虑得不行,因为是寄宿制,要是晚自习做不完作业,第二天就会被狂喷,非常难受。 那会儿我们寝室几个哥都做不完,晚自习回寝室还要补,但是寝室十点钟准时熄灯,宿管又要求你必须上床睡觉,就得想办法。 还好,当时我们学校外面,正在修一个地铁站,工地的大灯正好对着我们寝室的厕所。 然后我们几个晚上就等宿管睡了后,跑到厕所里面,把窗户打开,让工地射灯能照进来,借这个光来写作业。 现在想起来,都很难想象,一个三平米不到的空间里面,居然能塞四个人,后面哥几个还发明了用嘴叼着小手电,把卷子按在墙上的法子。 不过手电光也太亮了,大家就用很多卫生纸把灯泡包住,让他只出一点光,但有经验的朋友就会注意到另一个问题。 ——这样会非常非常热,灯泡随时可能爆炸,手电又是叼在嘴里,所以非常之危险。 好在那会儿没出啥事儿,不过这段经历也给我留下很深的心理阴影,直到很后面的有一天,我突然顿悟了。 去他妈个逼的作业,要是我明天就死了,这作业还有什么做的必要? 然后我去想象自己怎么失去知觉,怎么陷入黑暗,怎么一睡不起。 一念天地宽啊朋友们。 这方法也不是万能的,在后续的实践过程中,也出过很多次问题,不过它也的确帮我摆脱了很多烦恼。 在这儿也把这个法子推荐给大家。 说这么多呢,就是告诉大家,虽然这本书看起来,境况不乐观,我这个人境况更不乐观,但是吧,都不算什么大事儿。 长远看、长远看,要是怎么看都一片黑暗,不如就想想万一明天猝死怎么办吧,哈哈。 刚才还看见有个朋友留言说,让我去微信公众号,他一定支持,感谢这位书友,岂止是感谢,我简直是感动了。 还有很多从上本书一直看过来的老朋友,那些经常投月票和推荐票的id,我也熟悉得不行了,感谢感谢。 我也知道上本书的情况,大家在看完之后,还能接着支持我,这种情怀我只能用伟大来形容。 当然,也少不了很多刚看这本书的新朋友,截止目前我能看到的数据,八月二十号的收藏只有四千出头,追读却干到了一千多,这也离不开大家的鼎力相助。 然后来说说这本书的后续吧,这个副本,我一开始是设计的二十五万字左右,就是汲取了上本书的教训,想要把剧情尽可能延长到上架,不至于一开始就流失太多读者。 只是没想到,刚十五万字就要收费了,这和我的预期稍有出入,不过问题不大,接着写嘛。 大家看简介也知道,下一个副本是以天龙和四大名捕为主体的综武世界,体量也是尽量往二十万以上发展,风格也尽量贴近原著,更偏同人色彩,好这口的朋友可以期待一下。 再来说说这个上架加更,第一天还是保底八千字更新,尽量往一万字去靠,咱们也不搞什么分章不分章了,直接字数说话。 如果二十四小时首订能够突破一千,那就再加四千字,要是没说加更,那就是没到一千,大家就不要提出来伤我的心了,默契一点。 有时候经常在b站刷视频,看到那些up说点赞到多少,就在几天之内再出一期。 然后到期限了,点赞没达到那个标准,还有很多观众在评论区留言问,我就觉得有点难绷,也希望这种事不要出现在我自己身上,哈哈。 至于这个加更嘛,如果真的达到了,但是当天没有写出来,我也会在九月之前结清。 毕竟大家也知道,我这只右手就这样子了,想要爆更也只能靠时间去堆,真要一直写也得出问题。 闲话就说这么多吧,作者作者,终究还是要用作品来说话。 最后还是感谢大家的支持,希望咱们能一起走完这条路,人生天地间,总要有些事能有始有终吧。 请进请进。 (本章完) 第33章 打死转轮王!(第一更,求首订) 第33章 打死转轮王!(第一更,求首订) 方才两大宗师交手之时,转轮王身后这座石案已被余波撼动,摇摇欲坠。 如今,转轮王足跟刚一抵住这石案,只是轻轻一碾,便将其彻底震得飞起。 他自己的身子也屈成一团,从石案和地面的间隙中钻过去。 徐行虽然“听”出转轮王要碾脚发劲,却以为他是要借力反冲,故而脚下已拉开步子,摆出“刀对鞘”的姿势,准备打一次防守反击。 可徐行没想到,转轮王竟然是要撤身离开,再想转换架势追击之时,便稍慢了一步,令他终是得偿所愿,成功与石案换位。 徐行在先前血战朱婆龙时就感觉到,自己的感知虽然灵敏,但他却很难将捕捉来的信息,与敌人的动作一一对应。 这也就导致,徐行只能根据空气的剧烈波动,察觉到对方即将要有“大动作”,却不能直接预判出这“大动作”究竟是什么。 面对朱婆龙这种,出手大开大合,专走刚猛一路的强人,这种模糊预判当然是完全够用。 可是一旦遇上转轮王这种,可刚可柔,变化莫测的老宗师,徐行的“听劲”的缺陷,便完全暴露出来。 看来,这“听劲”还需要加强啊。 这念头在徐行脑中一闪即逝。 而他蓄势待发的一记“窝心炮”,也已打在石案上,皮膜鼓荡发劲,这块石料硬生生震碎成扬尘般的齑粉。 如此明显的战机,转轮王当然把握得住,遍布鳞甲般厚茧的手臂从粉尘中刺出,抓向徐行的心脏。 五根手指仿佛化成了五条巨蟒,鳞甲峥嵘,伏行窜动。 这种顶级猎杀者不需要任何毒液或是尖牙,它们的身体,就是最强大的武器。 巨蛇捕食,往往只需要一缠一绞,就足以令任何猎物筋骨寸断,沦为腹中餐。 此际,转轮王的每根指头上,都缠绕着超越任何巨蟒的拧绞劲,若是被他抓实了,就算是铜墙铁壁,也要给扯下来一大块。 可他这一下,同样没能命中。 转轮王的确是个久经实战,善于利用种种条件来克敌制胜的大高手,这也是他在杀手生涯中,磨练出来的本能。 不过,论起利用环境和地形,徐行也绝对不输给任何强人。 只不过,转轮王盯上的是这座石案,而徐行盯上的,是那座被震得跌落在地的香炉! 转轮王跟石案移形换位那一刻,徐行右脚前脚掌正好踏地,将脚下地砖踩碎之余,也用蒸发汗水而成的气浪,将香炉卷动。 等到转轮王出手之时,这香炉已离地寸许,徐行左腿再隐蔽至极地撇出,踹在香炉上,令香炉高高弹起,拦在身前。 转轮王这一记宛如巨蟒缠身绞杀的威力的确非同凡响。 这尊香炉虽然不大,只有二尺来高,却也是全铜制成,分量绝对不轻。 可在转轮王手中,这铜香炉却连一个呼吸都没有撑过,便被捏得炸开,断面凹凸扭曲,满是裂口毛刺,像是被群蛇撕咬过。 不过,就是这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里,徐行已成功调整架势,重夺这场生死战的主动权。 在方才那场战斗中,徐行的胸口被断剑贯穿,浑身遍布伤痕,如今失血已极为严重,难以跟转轮王对耗体力。 所以,他必须抓住每一个机会,在最短时间内,将转轮王打死! 徐行双腿一迈,晃臂跺脚,肩背猛然抖动,脊柱就像是一条冲出渊海,腾云驾雾的潜龙,带着身子贴地疾行,恍若御风。 ——这正是他从三丰血经中悟出的龙蛇步伐。 借这股冲劲,徐行那只一直收在腰侧的左手骤然张开,手腕拧转,立掌如刀,斜切向转轮王脖颈! 掌缘裹挟气浪,条条筋络从手腕炸开,贯穿掌心、指尖,宛如一把厚重金铁大刀,劈、斩、削、拉,四重劲力如叠浪,汹涌袭来。 恍惚中,转轮王似乎还听到一声清冽啼鸣。 ——鹰旋身·拖刀劲! 这一刀虽快绝,但仍不能乱转轮王的心神,更不能让他误判,这位老牌宗师,仍旧是在千钧一发中,做出了最恰当的选择。 他脚步在地面一碾一蹭,身形一翻一卷,整个人如蛇蜕皮一般,从衣衫中钻出来,再朝徐行反袭而去。 数十条钢筋铁条般的筋络,突出鳞甲,宛如从洞穴里,窸窸窣窣爬出的长蛇,紧紧缠绕着转轮王这条“巨蟒”,朝徐行整个吞来。 庭院中腥风大作,无数石粉、枯枝、落叶滚荡卷起,两侧树木摇晃,落叶纷飞,当真有种妖魔现世的无匹凶煞。 这正是转轮王炼筋的大成拳术。 ——蛇拳·蟒吞佛! 两大杀招一拼之下,徐行总算是向后退了三步,他每退一步,脚下都会炸开一个凹陷深坑。 三步之后,大殿前这块台阶的石砖已尽数翻开,木质门槛断裂,两侧粗壮的门柱也剧烈摇晃,砖瓦滑落,摔碎在地。 转轮王则趁势冲进了殿宇中,身形一晃,便钻到那尊金漆佛陀前,缓缓蓄势,只待徐行冲进来,便发起雷霆一击。 些许细微声响传来,转轮王一抬眼,目露惊喜,却很快意识到不对。 ——这声势,实在是太大了! 在一阵宛如山崩地裂,地动山摇的巨大声响声中,一个庞然黑影以无可阻挡的气势,狂猛至极地冲进殿宇中,那竟然是矗立于殿门前的廊柱! 转轮王没想到,徐行在极度缺乏体力的状态下,竟然还会用耗费宝贵的力量,来制造这种场面。 轰然一声震爆,廊柱横扫而来,殿宇前的两扇大门、窗框、木梁、一切跟廊柱接触的东西,都被这根一人合抱粗的廊柱撞得破碎。 就连顶上屋檐也被廊柱卷起的气流撼动,哗啦啦地掉落下来,剧烈声响中,碎块残骸纷飞,烟尘四起弥漫。 好在,这些建筑残渣虽然密集,还奈何不了身具“鳞身”的转轮王。 而转轮王的蛇形身法已经练到“蜕皮”之境界,廊柱虽然来势甚猛,毕竟沉重,想要真正击中他,那是千难万难。 是以,转轮王只是一跃一翻,便冲破了漫天残渣、避开了廊柱扫击。 但抱着廊柱的徐行竟然还不停手,他双手一振,廊柱顶端竟然划出一个浑圆,再次追向转轮王。 又是一声巨响,供奉佛像的供桌被廊柱直接打翻,贡品瓜果碎了一地,香烛更是被尽数扫灭。 殿宇正中那尊硕大的金漆佛像也被打得稀巴烂,就连佛头都横飞出去,摔碎在墙壁上。 ——他到底打什么主意? 转轮王目中闪过一缕疑惑,按常理来说,徐行此际的体力应当已消耗殆尽,他想要用廊柱扫中自己,更是天方夜谭,这不过是自寻死路而已。 念及此处,转轮王双足站定,猛地吐出一口气,双目绀青之色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乃是一片深不见底的乌黑。 从无数次战斗中积攒下来的经验告诉他,既不能摸清对手的想法,便尽可能地把握自身! 妖异凶邪的拳势前所未有的高涨起来,转轮王已不打算再退,而是就在这座殿宇中,跟徐行分出真正的胜负!他两腿一迈,骨节摩擦,竟然发出细密的金属碰撞声,双臂手肘并拢,横在身前,硬生生顶住了这廊柱的扫击。 紧接着,便是上步、前进! 转轮王双臂齐出,前拉后推,左右横撑,上下贯通,六合之间,尽数凝聚不散,浑圆刚强的暗涌潜劲,拳影连绵,排山倒海般朝廊柱覆压而去。 劲风连环爆破,残木碎屑漫天乱飞,他只用了三个呼吸的时间,便将这根双手合抱粗的廊柱从中撕裂开来。 廊柱尽头,虽然未见徐行身影,转轮王也没有丝毫失望,而是双手托起,做出如捧果实的姿势,恰到好处地拦住了一记从天而降的捶打。 这是少林拳法中的一记秘手“观音捧果”,捧的果不是寻常果实,而是因果。 他的动作毫无烟火气,了无痕迹,又有一种确切存在的坚实力量,就像勾连起因果的那一点“缘”,缘起缘灭,诸行无常。 转轮王整个人就像是沉浸在这种“缘”中,双手亦随缘抬起。 还未出手,徐行已感觉周遭空气沉凝如铁,压迫着浑身上下的每一个角落。 他双目一凝,已意识到一件事。 ——生死,即将在接下来这一手中分明! 转轮王心中却无悲无喜,他双手上下挥动,划出一圈圈连绵的圆形,不只是手,还有胸膛、脊柱、双腿,乃至五脏六腑。 这像是武当太极拳中的云手圈劲,却有另一番浩大刚强的古朴韵味,动作更是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缠绵之感,像是要转动法相轮盘,要断灭世间一切因果。 这正是少林大金刚轮拳中的最后一式,圣王转轮! 徐行只感觉转轮王的手臂,仿佛已化成两个高悬于天,主导因果报应的轮盘,其中劲力更是如佛法一般,向前滚动不止、常驻不灭。 在这瞬间,徐行完全明白了转轮王的拳势。 他之所以选择以魔吞佛的法门来修行拳意,就是因为他相信,佛法的确拥有超脱世俗,普度众生。 所以,他才要先篡代表世间最高的“转轮圣王”之名,再以此图谋佛陀果位。 徐行方才一击未建全功,便趁势落在地上,他双足踏地,挑起眉眼,目光桀骜,凶狠凌厉,双臂一振,以“大鹏明王拳”的擒拿手法,迎上转轮王的“大圣转轮”。 气流呼啸爆裂,连过数手后,徐行的混天拳势,竟然被转轮王硬生生压过一头。 天鹏固然能一去九万里,振翅混荡青天,但还是难以胜过掌缘生灭,能断世间一切因果的转轮拳势。 四臂交击五次,徐行已不得不退。 这一退,便直接退到了殿宇东侧的墙壁旁,只要再退五步,他的后背便会抵住墙壁,再没有腾挪闪转的空间。 转轮王眼中已看不见任何属于人的情绪波动,只有一片肃然如铁的沉凝。 好像佛陀自莲台暴起,袈裟荡起,显出大忿怒相,要以霹雳手段彰显正法威仪,降服徐行这头桀骜不驯的孽障。 交战中,转轮王眉心白毫正在疯狂摇晃、颤动,反复在提醒他,只要除了眼前这头孽障,他便能真正证就“转轮圣王”之位,成就圆满佛身! 就在距离墙壁还有三步之时,徐行的姿势骤然一变,浑身更是响起一连串咕噜噜的声音,好似沸水烧开,滚荡作响。 不过烧开的并不是水,而是血! 宛如有一道道炽热火光在皮肉缝隙中窜动,一条条焰形赤痕反复出现,那是压缩到极点的热血。 姿势一变,拳意也变。 昂扬向天,无可阻挡的混天拳意中,骤然多了一股摧山断岳,地裂千里的雄浑之意。 ——这正是徐行从那白衣大寇身上,领悟出来的大灾难拳势。 既然转轮王要居四天下统领万物,那徐行就干脆闹出个天翻地覆的大动静,把他的世界砸个稀巴烂! 天发杀机,斗转星移,地发杀机,龙蛇起陆,天地一接壤,自然是那些寄居天地间,宛如蚍蜉的众生,最先遭殃。 没了有情众生,所谓世间最高的转轮王,又能统治些什么? 他终究不是佛! 这种天塌地陷、众生灭绝的灾祸之意,立时将转轮王从清净涅槃之境中惊醒。 人性回归后,这近似如来的拳术,自然无法再永无止境地施展下去。 而且,转轮王的右手手腕本就已断折,在没有了拳势、拳神的加持后,这个破绽便更加明显地暴露了出来。 运用拳势之后,徐行也进入到近乎无念无想的境界中,转轮王破绽方显,他便立即应机而动,打出一记近乎完美的肘底捶。 徐行右脚进步,左手抬起,一架一挂一滚,便将转轮王本就有伤的右拳拨开,随即转胯拧腰,脊柱一弹一挑,肩头鼓动,右臂抡圆,朝转轮王头颅砸落。 拳锋裹挟着火焰般的血液,席卷而来,臂膀暗红如烙铁。 层层叠叠的血红波纹荡开,将周遭零碎的烟尘、残渣都一扫而尽。 转轮王虽然及时用完好的左手反击,刺进徐行心口,仍是被这一拳轰中。 就连根深且整齐的三十六牙齿都齐齐晃动、脱落,身体更是发出嗡嗡嗡的金属震荡声,久久不息,眼前一黑,再难视物。 被转轮王这么一刺,徐行心口如被长钉穿透,皮肉崩裂,血流如注。 若徐行的右拳再慢上些许,他便要被转轮王刺穿心脏,回天乏术。 也就是这一线之隔,判定了生死。 徐行不顾钻心之痛,提起左腿,一脚蹬在转轮王膝盖处,将他的膝盖骨彻底碾碎,左脚落地后,脚尖碾地旋动,一股翻浪钻劲从地起,带动胯转腰拧,最后肩送,拳出! 这一发拳乃是全身拧裹发劲,肩催肘、肘催腕、腕催拳,带动拳锋拧转,宛如一发大钻头,立时将转轮王胸口钻出一个烂肉窟窿,血肉模糊。 转轮王刚轻飘飘地往后退了半步,又被徐行以一记穿枪脚踢中小腹,整个人横飞而起,撞在那尊金漆大佛的身子上。 一路肝肠、骨肉、血液洒落,恐怖至极。 “翻天覆地绝佛意,好拳势……” 转轮王的生命力当真是顽强得不可思议,摔落在地后,尽管瞳孔都已散开,仍是挣扎着是说出这句话,才闭上眼,气绝身亡。 上架第一更,求首订!!! (本章完) 第34章 破关!拳入至虚!(第二更,2500字,等会儿还有一更) 第34章 破关!拳入至虚!(第二更,2500字,等会儿还有一更) 转轮王的鳞身虽然强绝,在各个方面都颇具神妙,但只论单纯的硬度、韧性,还是比不上朱婆龙的“虬筋板肋”。 被徐行“肘底捶”的第一下砸捶命中颈椎时,若是朱婆龙,还能凭雄壮筋骨硬抗过去,而转轮王的鳞身却难以抵抗。 而且,徐行接下来那一记钻拳更是将他整个胸膛都撕开,胸骨、筋肉尽数断裂,肝肠脏腑更是流了一地。 更不要说,还有最后那一记“穿枪脚”,以徐行如今的功力,纵然体力所剩无几,这一脚踢出去,也足以把铁墙踢出一个大窟窿,何况是踢在人身上。 这一连串打击,都是徐行蒸发体内血液,令气血极限升腾,炽烈燃烧,才使出来的大杀招,无论哪个都足以致命。 纵然是宗师,轻易挨上这一个,也十有八九要魂归黄泉。 只有练成“鳞身”,生命力之顽强,当世屈指可数的转轮王,才可以在硬抗这些打击后,还能留一口气,交代遗言。 饶是如此,他落地之时,已是五脏六腑悉数破裂,药石罔效,就算这世间真有普渡慈航的佛法,也救不得他了。 徐行见他咽下最后一口气,也总算是能够放松下来,缓缓吐出一口血腥味极浓的气息。 这场战斗,虽然时间不算长,可跨越的距离却极长。 从石阶开始,打到庭院,再打到殿宇,途中,两人都是竭尽死力,用尽地形地势、周遭建筑,将一切能够利用的要素利用到极致,才险险拼出胜负。 这是一场全无侥幸,纯粹比拼实力和意志的战斗,最后,还是徐行凭着“炼皮极境”的奇能和一步一步积累起来的气势,胜了转轮王一筹。 可以说,转轮王是徐行出道以来,遇见过的最难缠的敌人,棘手程度还在朱婆龙之上。 若非徐行以身犯险,凭借“炼皮极境”打出来的汗水气劲,骗过了转轮王的感知,一开始便废掉了他的转轮剑,只怕立即就是一边倒的局面。 可哪怕取得这般先手优势,徐行在上山的互殴战中,仍是输了一筹,被转轮王打得五脏六腑动荡不已,内伤沉重,不得不采取狂突猛进的快攻打法,以求毕其功于一役。 不过,这种打法也正合徐行一路闯关而来,逐渐积累起来的大势。 他独闯少林以来,不仅是用纯粹体魄、拳技跟这些武僧们搏斗,也是用自己的拳势,对敌南少林积累近千年的宗师拳势、佛门意境。 徐行每破一关,虽然体力损耗,气势却要更上一层楼,这就像是绿竹生长,关卡便如竹节,破了关,便是节上生枝,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这种气势虽然高涨到极限,仍是被“转轮拳势”压过一头,但这正是徐行彻底破关的契机,暂时屈身蓄势,正是为了刹那间的最后爆发。 混荡青天、覆地移山的拳势,就此应运而生,此拳一出,佛意尽碎。 转轮王认为降妖能够证就果位,那徐行以拳势破佛意,当然也能证妖中大圣之位,“拳入至虚”之境,已然自成。 这场惨烈生死战,徐行正是将自己最爱的打法风格,展现得淋漓——先声夺人,再一步步积累沛莫能御的大势,叫敌人无从抵挡。 当初朱婆龙之败,也是输在了徐行第一手天人合一的鹰捉上。 不过,手段尽出才终于战胜转轮王后,徐行看着那具斜靠莲台,破破烂烂的尸首,第一时间涌上心头的情绪,竟然不是喜悦,而是遗憾。 转轮王到最后,运用的还是佛门意境。 虽是“吞佛篡位”而成的转轮拳势,但比起徐行想要见识的那种,纯粹非人的魔性,还是差了不止一筹。 可惜,你终究是没能穷尽这条路。 这念头在徐行心中一闪而过,他抹了把脸上血迹,也不再纠结这件事,而是往前走两步,提起转轮王的尸首,再转头朝殿外走去。 刚刚那群紧跟徐行的武僧、高手们,在见识过这场宗师之争的可怖后,虽然极想亲眼目睹这场战斗,却也知道,以自己的水平,怕难以跟上两人战斗的速度。 便只是驻足不前,等待结果。 唯有仅存那三个大拳师,艺高人胆大,一路追了上去。等他们来到石阶尽头,看着这满目疮痍,遍地凹陷坑洞,宛如被火炮齐射过一轮的地面,也是忍不住心头一惊。 ——宗师强人的破坏力,在此显露无疑。 而红漆大门内传来的动静和声势,则更是骇人至极,哪怕三人都是胆气颇足,拳术高绝的大拳师,都不禁望而却步。 他们只能用一种畏惧中带着崇敬的目光,看着那座摇晃不已的殿宇,等待这两个已然非人的绝世强者,拼出最后的胜负。 徐行和转轮王的第二回合,虽然打得极为惊险惨烈,不过时间却极其短暂,可以说是电光石火、兔起鹘落间,便决出了生死。 所以,三人没有等待多久,便感觉原本喧嚣、沸腾、摇晃的世界,忽然一下便安静了下来。 此时,浓郁至极的烟尘,裹挟着碎为齑粉的石子、纷飞木屑、以及各种各样的零碎残渣,升腾而起,四散滚荡,遮蔽视线。 哪怕是三名大拳师,一时间也看不真切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时,又有一人从殿宇后面奔来,正是隐于此处,观战多时的明山。 他虽是从山上赶来,却也不敢贸然进入这座宗师强人交战的战场,而从侧面一路翻到这三名硕果仅存的大拳师身旁,焦急问道: “三位师兄,可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了?” 三位首座都知道明山的身份,对他的态度自与旁人不同。 一个圆滚滚的大和尚拍了下肚皮,用声如洪钟的嗓音刚吐出一个字,就把嗓音压了下去,悄然道: “明山师弟,咱们也不敢贸然进去啊。看这架势,方丈虽胜,多半也要受些伤…… 咱们要是一下进去,瞧见他老人家现在的模样,那不太好吧。” 这大和尚显然是个极有眼力的好手,看出徐行虽然年轻,但在宗师这个行列里,绝非弱者,对方丈来说,也算是劲敌。 不过,就算再如何高估徐行,大和尚也没有想过,这人居然能胜过自家那个如神如魔的方丈,故而说话之时,神情轻松,算是终于松了口气。 其他两人也是如此作态。 毕竟刚刚直面徐行之时,他们是深刻感受到,这人带来的压力究竟有多么恐怖,如今方丈能够出手,将这人斩杀,他们这些大拳师也终于能松口气。 明山对自己师尊的信心和敬畏,还要胜过这三个和尚,听到这话,不由得颔首。 不过,他也比这些人更了解徐行,知道这位曾经是伤过“四海鳄神”的人物,许久不见法畏走出,心中便不禁惴惴。 又过了会儿,明山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开口道: “三位师兄,咱们还是进去看看吧,我打头阵,若师尊要降罪,我自当一力承担。” 三个大和尚听了这话,对视一会儿,尽皆颔首。 他们其实早就好奇其中景象,只是摄于法畏平日里的威严,不敢贸然进入,如今既然有明山这个徒弟扛事儿,三人当然不会有异议。 就在四人计定之时,殿宇深处,忽然传来一阵沉稳、缓慢的脚步声,烟尘中,逐渐显出一条挺直如枪的傲然身影。 一声不轻不重的嗓音穿透烟雾而来。 “转轮王已死,尔等,也该授首!” 看着那条身影,四人如坠冰窟,毛骨悚然! 第二更,二千五百字,今天正文已更新七千字,等会看看第三更写出来,能不能冲个万字更新,正在加班加点生产,大伙别急。 (本章完) 第35章 打法无敌,举头三尺有神明!(第三更!) 第35章 打法无敌,举头三尺有神明!(第三更!) 言语间,徐行已走出殿宇,来到庭院正中,那条被摧毁殆尽的小道上。 打出刚才那蒸腾全身血液的一拳后,徐行如今已几乎是个血人,那些没有被血色覆盖的肌肤,则泛着一股惨白色,行动更是迟缓无比。 如果不是因为能够听见那粗重且急促的呼吸声,众人只会把他当做一头才从土里爬出来,刚刚生食了血肉的僵尸。 不过,四名大拳师的目光,都没有留在徐行本人身上,他们的视线,只聚焦于徐行手中那具残破破烂,形貌扭曲的尸体上。 纵然显出“鳞身”,转轮王的面容轮廓仍是清晰可见,而他死前也未曾闭眼,仍是一副怒目圆睁的酣战之貌。 光是看着他的面容,四人就觉心头腾起一股凉气,这些人中,感触最深的便是明山。 他作为“三十六船主”中的实力派,不仅时常能够被朱婆龙指点武学,甚至还曾经面见过当时正在倭奴国养伤的朱天都。 虽已时隔多年,但明山还记得,第一次面见那位“宝龙王爷”时,他带给自己的感觉。 其实明山根本无法形容,这种感觉具体是什么,他只知道一件事。 这人开口时,天地寂静。 而现在,面对徐行时,明山再次回忆起这种奇异感觉,念及此处,他连半句话都没说,当即双足反踏地面,向身后逃去。 看徐行如此凄惨,三个刚跟他血拼一场的首座们,在驱散心头恐惧后,当即面露凶光。 方才一战,众位首座虽然不敌,却也自认摸清了徐行的底力。 如今此人受创如此之深,他们感觉若是能联合明山,一拥而上,至少有七八成把握,将这个重伤濒死的宗师围杀于此,且不需要以人命为代价。 不过,这三人却没想到,这位纵横海上,号称海寇巨魁,向来以性情凶残、睚眦必报闻名的“恶德金刚”,竟然连出手的勇气都没有,当场逃窜。 三人心中都升起同一个想法。 和你这等人同列于此,简直是污了我等清名! 看着明山的动作,徐行微微挑眉,颔首,赞许道: “不错,倒是有些眼力。” 明山根本就没听徐行说话,只顾闷头向前,他双腿肌肉紧绷,筋络突出皮膜,肌肤甚至渗出血丝。 这是将腿用到极限的象征。 其余三大高手甚至能够听到,从他双腿中接连响起的筋络断裂声,还有骨骼不堪重负发的细微碎裂声。 明山只要一停下,这双腿就会立即报废。 如果说刚才,三人还只是气愤,那现在便只剩深深的疑惑,他们完全想不通,明山为何会如此愚蠢。 以这种方式奔逃,就算短时间内逃出去一段距离又如何? 不过,明山已完全没有余裕来思考这些。 甚至不能说思考,他如今只用最纯粹的求生本能来催动自己的身体,仅仅想要在当下这一刹那,保住性命! 这种被恐惧完全支配的感觉,不只是来源于徐行,更是来源于那位“宝龙王爷”。 以自废双腿为代价,明山爆发出了此生最快的速度,他身体里就像是灌满了火药,轰地一下炸开,带动整个人向前疾冲而去。 当明山跃起之时,徐行那句话才说到“错”字,他一边说话,一边向前缓缓迈步。 等到距离明山还有四五十步左右时,徐行伸出手,遥遥做出一个抓取的动作。看到这一幕,三名大拳师只觉得无比滑稽。 拳术宗师也不是真正的神仙,怎么可能办得到隔空取物这种惊世骇俗的事,更何况取的还不是死物,而是明山这个拳术非凡的大拳师? 他们不明白,拳入至虚的境界,究竟是何等可怖。 徐行的确没有办法隔空取物,但凭他的拳术境界,完全可以做到隔空慑人! 明山才冲出去三尺距离,刚落到石阶上,便听到一声凛冽至极、响遏行云的高亢清啸。 他只觉身后有一股飓风,铺天盖地般席卷而来,像是有一头天鹏从九天之上,直接扑击下来,将自己囫囵吞下。 尽管隔着衣袍,明山背后都炸开一层密密麻麻的小疙瘩。 他本就是运用着超越极限的力量向前奔逃,被这样猝然一激,劲力一乱,自然难以保持平衡,整个人一下栽倒,顺着石阶滚落,双腿弯曲断折,彻底丧失行动力。 这正是“拳入至虚”的奥妙。 其实,这种层次的拳势,虽然能够撼动大拳师的意志,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却也极难真正仅凭精神杀敌。 明山之所以会沦落到这种境地,恰恰是因为他对这个境界了解得太多,又曾经见过朱天都这个同样“拳入至虚”的绝世强人。 真正击倒他的,不是徐行的拳势,或者说,不只是徐行的拳势。 还有他对朱天都那种,隐藏在心底最深处,发自骨子里的敬畏、恐惧。 可其他三人不知道这些内情,只能看到徐行只是抬起手,遥遥一挥,明山便跌落山崖。 纵然身为大拳师,也见识过法畏这种宗师,可他们却完全想象不到,徐行究竟是怎么做到,连手指都不动一下,就废了一个像明山这样的大拳师? 这刹那,三人心中升起同一个想法。 ——这人莫非真是千年老妖化形,施邪法夺走了明山的魂魄? 此念一出,三人只觉心底刚刚散去那股凉气,再次加倍地涌了出来,上冲天灵、下至涌泉,越发森然,将四肢百骸尽数冻结,直透肺腑。 他们甚至感觉,就连自己呼出来的气息里,都像是带着一颗颗冰碴子。 见到这三人呆立原地,一动不动的模样,就连徐行也愣了下,明明方才交手时,这三人都是一副悍不畏死的模样,怎么现在如此不济事? 我的拳势,难道真修炼到这种境地,可以一次性镇压四名大拳师? 击败转轮王后,徐行的心态也放松了许多,激战时,脑子里都能转动许多念头。 不过,就算是对现在这个,重伤到近乎濒死的他来说,这种层次的战斗,还远远称不上“激战”二字。 徐行放下转轮王的尸体,一边向前走,一边摇头,感慨道: “生死之战,也敢分神……” 言语间,徐行已如一条浮光掠影,从三人中间信步走过,他双手只不经意地一抬一扯,便将三颗头颅轻巧地摘了下来。 这亦是“拳入至虚”的另一个妙用,武行有句老话叫做“举头三尺有神明”,用来形容“拳入至虚”的宗师强者,正是恰如其分。 所谓见人所不见,谓之明,知人所不知,谓之神。 “神明”二字,就是指这种强者的打法,已经到了一种浑然天成、毫无斧凿之气的地步,随手一拳,都是应机而生,随神而动。 这三名大拳师的死亡,也意味着曾经执东南武林牛耳近千年的南少林,被徐行赤手空拳,孤身攻破! 不算作家感言,今天总计更新九千二百字,再加作家感言,已经码了将近一万三,现在右手已经开始作痛了,休息一下,明天继续更新。关于首订的赌约,持续到明天下午五点,以首章发布二十四小时为准,截止目前,本书首订484 (本章完) 第36章 妖中大圣,混荡青天! 第36章 妖中大圣,混荡青天! 象山城,官署。 自从朱天都率众突袭象山成功后,此处便成了他单独修养的居所,未经传唤,便只有朱婆龙一人,能够进入此间,面见龙王。 虽然三十六船中,无人敢于冒犯龙王天威,越雷池一步,但暗地里,仍有无数双眼睛紧盯此处,窥伺着龙王的一举一动。 “手下人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 官署内,一间古色古香的书房中,朱婆龙正在整理案上的文房四宝。 他一边抱怨,一边轻手轻脚地研墨,然后又抽出张宫廷御用的开化纸,伸手从珊瑚笔架上,取了只青竹杆的小锥笔。 这小锥笔极其纤细,只有朱婆龙半根指头粗,他持笔之时,也是仅用两根指头将其拈住,如同拈起一根绣针。 难以置信,如他这般身姿伟岸,超出常人不止一头的雄壮大汉,竟然会做如此书生姿态,甚至还不是用大笔豪放泼墨,而是手持精巧小锥。 朱婆龙自己做起这些事来倒是神情自若,没有一点别扭的感觉,他把宣纸置在桌上,朝着笔尖吹口气,又放进砚台里蘸了蘸。 朱天都正在这间书房中闭目走圈,双手挥动成圆,听到这番话,他也不睁眼,只是一边练拳,一边淡然道: “左右他们也没那个胆子,看看无妨。” 虽然这么说,可朱婆龙还是能从自家义父语气中,听到些许遗憾。 他知道,这是因为朱天都这个好战分子憋了这么多年后,一出手,便再难抑制战意,手痒难耐,便摇头道: “您毕竟伤躯未愈,还是暂且消停点吧。” 朱天都也不回话,仍是闭目打拳,只是速度稍微快了些许,引起一股劲风,将朱婆龙身前纸张吹得离桌飘起。 ——老头子这些年,真是越老越小孩了。 朱婆龙摇摇头,在心中暗自感慨,也浑不在意地提提腕执笔,笔锋在纸上一抹而过。 这一笔仿佛山岳突起,定住絮乱风势,令纸张忽而平正,贴在桌上。 笔尖接触纸面后,朱婆龙便只用一根食指抵住小锥笔尾部,皮肉不动,大筋突出肌肤,只用这条筋络使劲,运使笔锋。 由于左胸连接臂膀的肌腱被徐行切断,朱婆龙平日里便用这种方式来练功,仅凭一根筋络,来演绎诸多劲力的细微变化。 他一手负后,食指按笔,手腕甩动,堆叠在腕部的袖子随之荡起,像是被春风吹皱的湖面。 如果忽略朱婆龙那高大威猛的身材、恶形恶状的面容,这副模样,甚至还有几分美好。 很少有人知道,这位“四海鳄神”也是出身书香世家,琴棋书画皆通,是个真正的文秀人物。 他的手腕纵横转折,笔下渐渐显出八尊形貌各异的神像。 虽只是八个由线条勾勒出来的简易轮廓,可依然有种沉凝至极的强烈威压,好似一群披坚执锐的神将,架云而来,齐聚天幕,亟欲破纸而出,降服世间邪魔。 感受到这股气息,朱天都终于停下手中拳法,他凑过来,看了看那张画,赞叹道: “画得好,形有十分,神也起码有七八分了。” 这位传闻中,已然重伤濒死的宝龙王爷,如今却瞧不出半点病弱之态,只是面色稍显苍白而已。 他先颔首又摇头: “戚元敬和俞虚江这道阵势,虽取八部天龙之意,却为兵家堂堂之阵,你用笔墨来演绎,永远无法将其妙处尽数道来。” 说到这里,朱天都皱起眉头,有些不满道: “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不过小道尔,无益于性命,唯有拳术丹道才是性命双修的堂皇大道,以你的资质,若能专注拳法,至于现在还没法‘拳入至虚’?” 这话朱婆龙就不爱听了,如今两人相处,他也懒得摆出一副毕恭毕敬的谄媚姿态,眉毛一挑,随口道: “您老人家这条路,我是学不来了。” 朱天都叹气道: “你啊,就是小时候书读多了,要是跟我一样,现在不知道该多快活。” 朱天都虽然外貌酷似饱读经典的博学文士,还爱卖弄点骚情,其实肚子里最多就半瓶墨水,骨子里还是个粗狂、粗野,甚至是粗蛮的武人。 恰恰是瞧着凶悍野蛮的朱婆龙,才是那个颇具内秀,文采斐然的人物,诗词歌赋皆是信手拈来。 不过此人惯于藏拙,也不愿轻易将胸中丘壑显于人前,才会被误认为粗鄙武夫。 朱婆龙眼皮一翻,敷衍道: “那都是儿子命不好,生下来就会读书。” 朱天都摇摇头,语重心长道: “读书太多,心意便容易驳杂不纯,难以专心一念啊。” 朱婆龙终于抬起头,直视自家义父。 涉及自家的拳意精神、拳法理念,饶是面对这个世上自己最尊敬的人,朱婆龙也没有丝毫退避,直戳了当道: “义父,你有你的志向,我也有我的追求,哪条路能走到尽头,现在倒也难说得紧。” 直到此时,这个始终作文士姿态的巨汉,才真正显露出“四海鳄神”的气魄。 听到这番话,朱天都非但不怒,反倒抚掌而笑,赞许道: “不错,这才是我儿的气魄。 能在我面前,如此固执地坚持己见,说明你离我又近了一步。” 朱天都这种语气,简直就像是在鼓励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婴儿。 他的确是真的喜悦、真的开心,但这种近似怜爱的情绪中,却透露出彻头彻尾的高姿态。 看着这个自己亲手培养起来的传人、对手,朱天都笑得极为灿烂。 可他的眼神却极为认真,一字一句地道: “慢慢跟上来吧,等你真正有资格站到我面前那天,我会让你知道,究竟谁对谁错。” 朱天都在身为父亲之前,首先是个武人,且是个坚持己道绝不动摇,极具自信的武人! 朱婆龙自然能感觉到这些情绪,但他心中却全无杂念,只是挑起眉眼,咧开嘴。 “相信那一天,不会太远。” 他的眉毛本就粗大且斜飞入鬓,这么一挑,便有种桀骜不驯的凶恶。 阳光透过窗框,细碎明亮,浮动如水波荡漾。 可那光落进两人的眼眸中,却并不显得温润,反而像是流转的岩浆,散发出一股惊心动魄的热力。 方才房间里的温馨气氛,顿时被属于武人的凶恶獠牙撕得粉碎,可两人却没有丝毫不适。 ——这才是他们父子日常的相处方式。 既有如真正父子那般,血浓于水的亲情,也有属于武人的纯粹斗争意识。 对视一会儿,朱天都哈哈一笑,又道: “不过,在此之前,你还有一关要过。老子当年都能胜过岳老二一筹,没道理,收个义子还要输给他徒弟吧?”听到这番调侃,朱婆龙也没有丝毫不忿神色,他低下头,沉吟片刻后,才给出一个精准评价: “那个人,的确是我此生学拳以来,遇见过的最难缠的对手,拳术、体魄都不算如何了得,偏生灵觉敏锐至极,气势更是跋扈得近乎嚣烈。” 朱天都听罢,也收敛戏谑神色,摩挲下颌,沉声道: “武学路上,有个足够分量的强人做对手,互相磨砺,是天下武人都求之不得的大机缘。 毕竟也是岳老二的徒弟,要不要干脆留他一命,给你做个磨刀石。” 朱婆龙回想起那个人意气飞扬的眉眼,摇了摇头,斩钉截铁道: “那人虽是二爷的徒弟,却比二爷还要孤直高傲,像他这种人,一定会妨碍我等大事。 最好还是由义父亲自出手,我在一旁压阵,彻底截断其人生机,才是最好。” 做事是做事,拳法是拳法,这一点,朱婆龙一向分得很清楚,他绝不会为了磨砺拳法,而给自己将要做的大事留下任何麻烦。 这是他和朱天都最大的不同。 听到自家义子的谏言后,朱天都这个向来被外界认为刚愎自用的一世枭雄,很轻易地便改变了自己的主意,点头道: “行,就按你说的办。” 世人不知,其实朱天都对世上很多事,都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诸多“决绝”的命令,都是朱婆龙假借他的名头向下发布。 因为这位宝龙王爷的眼界,实在是太高也太远,他目之所及,除了那座矗立云端,高出天外的武道极峰外,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对手。 所以,朱天都自然不会将徐行这个新晋宗师放在眼中,是杀是放,对他来说,只在两可之间。 既然朱婆龙都说要杀了,朱天都自然不会提出什么异议。 就在这时,朱天都忽然望向院门外,他眯起眼,有些惊奇地嗯了一声。 朱婆龙虽然没有朱天都那种“不见不闻而知”的高深境界,也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动静。 听到那个熟悉且急促的脚步声,他皱起眉头: “是小六,这个时候来信,一定有急事。” 朱天都此际又回到了以往那种,寂然如神,太上忘情的清净境界中。 他淡然开口,语声却飘渺得像是天上宫阙的玉诏纶音。 “又有一位同道中人离世了,出去看看吧。” “嗯?” 朱婆龙听到这话,脸上闪过一抹震惊,他很清楚,能被自家义父称为“同辈人物”的,至少是那种已然触及“拳入至虚”的资深宗师。 如此人物,放眼天下,只怕也数不出双手之数,怎么会轻易便陨落其中一个? 朱婆龙没有过多思考,身形一窜便钻出门去,劲风乍起,将窗框吹得震动,方才那张八部神将图也飞起来。 纸张刚一落地,朱婆龙又折身回了书房,他手里拿着一封刚刚拆开的信,信里只有简单几行字,内容却极为触目惊心。 朱天都拿来一看,忍不住笑出声来: “有意思,我记得明山那小子,前几天才说要去找南少林给咱们搬救兵吧,现在倒好,给人满门诛绝了。 “十来个大拳师,再加一个转轮王坐镇,竟被他孤身一人打杀干净了,岳老二这个徒弟,果然厉害。” 朱婆龙深知,自家义父向来是个眼高于顶的人物,如今都连道两个厉害,足见那人在他眼中分量如何。 ——这人的拳法,怎么会进步得这样快了? 朱婆龙前次虽然败下阵来,却自认这一身伤势至少占了三成因素,他虽然不至于拿这点当做借口,但这毕竟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可如今再看徐行这般战绩,饶是以他的自信和心气,都只觉一阵不可思议。 ——难道这人真是不世出的绝世天才? 不过很快,朱婆龙又注意到另一件事,他皱起眉头,疑惑道: “他怎么会突然打上南少林?” 朱天都则无所谓地道: “他既杀了官,又伤了你,还想要在这乱局中有所作为,大展拳脚,怎么也得另寻个地盘吧,没准就是盯上了这里的人手,想来个雀占鸠巢。” 朱天都这番揣测中充满了朴实的山大王气息,却又莫名有一种令人信服的意味,因为他是真干过这种事。 朱婆龙一回忆起徐行的面容,就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仔细想了想,又觉得也不无可能,便也干脆不去思考,只颔首道: “不过,这倒也是个机会,他这般打上少林,想要收编其中僧兵,必然也需要时间。 咱们正好趁此机会,将倭奴国力量整合为一,以堂堂之阵,攻破台州城。 吕芳这条老狗虽然来了台州,但是由于象山之败在前,他定然不敢亲身犯险,而是要固守台州,防备咱们再次刺杀。” 说到这里,朱婆龙露出运筹帷幄的笑容,缓缓摇头,虽是赤裸上身,却也有了几分羽扇纶巾之感。 “正奇相合,才是兵家致胜之道。” 朱天都并不关注这些,他只是转过头去,遥遥眺望南少林方向,目光中充满期待。 无论是谁,想阻止我,就站到我面前来吧! 徐行孤身攻破南少林,阵斩十多位大拳师,一名宗师的消息,当然不只是传到了象山城。 毕竟,放眼天下,宗师级别的强者也是凤毛麟角。 每一位宗师强人的陨落,都会令天下武林沸腾一段时日,更何况随这位宗师身死而被攻破的南少林,更是屹立东南武林当之无愧的魁首泰斗。 宗师固然稀少,但每个时代,总会出那么几个,而南少林这种泱泱大宗,近千年来又见得几个? 自南少林立派以来,昌盛过、衰落过、却也从来没有被人这般侵门踏户地血洗过。 一时间,天下风起云涌,无数目光从九州万方各处,投向这块纷争四起的东南之地。 明里暗里,不知道有多少势力,闻风而动,根据这个消息,改变自己原本在东南的部署,并开始不遗余力地收集这位新晋宗师的消息。 很快,一份由徐渭亲自操刀,足够以假乱真的情报,摆在了天下各大势力首脑面前。 ——幼时随岳蹈海修行拳术,少年时独自深入吕宋、暹罗练拳,海乱后还乡,明面操持武馆,暗地里做黑吃黑的无本买卖,未成宗师之时便在“四海鳄神”手下逃得生天。 因伤沉寂数年后,终因改稻为桑之事暴起,独自潜入杭州,大闹臬司衙门,强杀两大正三品大员,以一敌三,战败黑石三大高手。 台州城外遇“四海鳄神”,战而胜之,又数日,孤身闯南少林,阵斩十来名大拳师,以及一名不知来历的神秘宗师。 再过三日,那位宗师的身份也水落石出,竟然是曾经率领黑石组织,肆虐江湖、为祸一方的转轮王。 如此彪炳之战绩,实是令天下侧目。 由于其人亦是修行“大鹏明王拳”,且作风之酷烈凶暴,更胜乃师多矣,故天下武林便根据传说中那位妖中大圣的名号,尊称其为“混荡青天”。 (本章完) 第37章 皮肉双极境,合炼,空仙囊! 第37章 皮肉双极境,合炼,空仙囊! 自从徐行孤身破关成功后,那些侥幸留得一命的“俗家弟子”们便纷纷四散而逃,令这座曾经无比辉煌的古寺,如今竟是变得一片空寂。 有些人本还想趁乱从藏经阁、药师殿中肆意掠夺一番,却正好迎头撞上实在放心不下徐行,一路追逐上山的陆竹。 陆竹一路走来,眼见演武场上尸横遍野,一片血流漂杵,不禁对徐行的手段深感震撼。 这位故友虽是归乡之后,便沉寂至今,可手段仍是如此凌厉,锋芒甚至更胜往昔,也不知是好是坏。 陆竹虽是极其厌恶南少林如今这副藏污纳垢、乌烟瘴气的景象,甚至还为此动了斩业除恶的念头。 但真正见到这众武僧伏尸一片,肝肠脏腑遍地流的尸山血海之景,陆竹还是忍不住心生悲悯。 所以,那些想要趁火打劫的“俗家弟子”们只是被他打断了一条腿。 等到陆竹上山之后,南少林之事,才算是真正告一段落。 随后,陆竹又通知李时珍和细雨,让他们将至今未能苏醒的戚继光搬到了药师殿中,利用南少林多年积累下来的药材,对这头戚虎进行救治。 同样身受重伤的徐行,却笑着拒绝了李时珍的医治。 他留下一句“要是太快治好,反倒是辜负这个好对手”的感慨后,便带着刚从药师殿里搜刮出来的两大箱药材,走进了藏经阁,闭门不出。 这两大箱子里,除了如虎骨玉髓膏、金刚酥油、豹胎生筋丸这种少林秘药,还有来自各门各派的老药丸子。 徐行一看就知道,这是转轮王为了修行“鳞身”准备的药材,却正好便宜了他。 跟朱婆龙和转轮王这两位宗师强人交手过后,徐行已经意识到,自己的“炼皮极境”在这个领域中,最大的优势,便是蒸发汗水形成气浪的独特攻击手段,以及超凡的感知。 可抛弃这两项,单论纯粹的体魄强度,徐行比起这两人中的哪一个,都要逊色颇多。 这也是为何,日前一战,他面对朱婆龙虽能占据上风,却很难将其一击致命。 徐行原本是打算,将皮肉筋骨四大炼法,都推至大成之后的极境,看看这是一条怎样的道路。 不过,自从在台州城外,跟朱婆龙一战,见识到他的“虬筋板肋”后,徐行便开始思考,如何将这种“合炼”的思路,也运用到自己的武道体系中。 若是两种“极境”一起合炼,我的体魄强度又会强悍到什么地步? 这个问题的答案,就连徐行也极为好奇。 他既已修成炼皮极境,下一步理所当然便是反推炼肉之极境。 其实筋肉皮本为一体,炼皮也在炼肉,炼肉也在炼筋,因此,炼肉大成在四大炼法中,最为模糊,各门各派炼肉的手法差别也极大。 所以,徐行虽然有石镜在手,在来到南少林之前,也没有推演出一条可行之路。 不过,徐行拳入至虚后,精神强度比起以往又提高了一截。 每日能够用心力具象出来的镜影,已有足足五次,并且用意识控制镜影修炼拳术的速度也变得更快。 两两相加,徐行如今推演武学的效率比之先前,简直是翻了一倍还多。 他只用了两天,便将藏经阁中记载的十来门炼肉秘法全部尝试兼修了一遍,并由此得出一个结论。 ——炼肉想要炼到前人未及的地步,秘密不在皮肉筋、甚至不在五脏六腑,而在于血液。 隐隐看到这条道路后,徐行便开始吞服各种药物,在自己这具受创颇深的身躯上,着手试验。 拳术境界到了“至诚之道”的地步后,虽然可以反哺肉身,催生出种种不可思议的变化,但这种“催生”也需要物质作为基础。 就像转轮王的“鳞茧”、“骨瘤”,都不是凭空产生,而是要配合特别的药水洗练,并且要还要内服特定的药物,才能修炼得出来。 徐行想修成设想中的炼肉大成,自然也需要诸多药物打底,好在,南少林一战后,他虽然伤势颇重,却也获取了足够分量的药材,可以用来修炼。 而且到了比“至诚”更上一层楼的“至虚”境界后,这种“催化”作用则要更为强悍,往往只用一点药物,便能引发出一系列连锁反应。 不过,由于镜影只能具象人身,难以模仿药物变化,所以徐行在正式开始修炼时,还是极为谨慎,并未贪功冒进。 就这样,五日匆匆而过。 药师殿,一间僻静禅房中,房间四角都摆放着铜制香炉,香烟袅袅升起,弥漫全屋。 隐约可见一个模糊轮廓,靠坐在床榻上,雾气滚滚如浪,那人的身影就像是被湍流冲击的静寂礁石,安然不动,周围还散落着各种瓶瓶罐罐。 此人面色蜡黄,满身药味儿,身量虽高,筋肉却极为消瘦,全凭粗壮而宽大的骨架撑起身形,宛如一头瘦骨嶙峋的坐洞病虎。威势凛然。 他自然便是曾经威震东南,逼得海寇六年不能上岸的“戚虎”,台州总兵戚继光。 房门轻轻打开,陆竹托着餐盘,轻手轻脚地走进禅房,他将餐盘放到桌上,看着李时珍那布满血丝的眼眸,叹了口气,劝道: “李神医,先吃饭吧。” 徐行虽然能够纯靠药材来汲取养分,但是陆竹他们几个都是要正常吃饭的。 好在,虽然武僧们死的死,残的残,逃的逃,但寻常的火工、杂役们都还是选择留在山上,让众人能够吃上一口斋饭。 陆竹放下餐盘,来到戚继光身前,看了看这头戚虎紧皱的眉头,不由得问道: “李神医,近来情况,可有好转吗?” 李时珍从戚继光身上取下最后一根针,摇头道: “身上伤势好医,就算戚总兵只剩一口气,李某自信也能从阎王手中抢回一条命来,可……” 他长叹一声: “如今戚总兵的伤势,不在身,而在神,如此伤势,药石罔效啊……” 转头望向陆竹,李时珍苦笑道: “是我辜负徐宗师一片心意了,他不顾生死,才闯过南少林,为我找来这么多药材,可李某竟……唉!” 情至深处,李时珍眼角竟然有些泛红,他死死攥紧拳头,嘴唇抿成一线,愧疚之情汹涌澎湃,来回拍打胸膛。 要知道,李时珍当初在太医院时,就敢直言反对皇帝迷信方术,可见其人性情何等刚直。如他这种人,最是不愿欠人恩情、辜负旁人信任。 如今徐行甘冒奇险,为他夺来这些药材,他却无法如约治好戚继光,自然是心急如焚,愧疚不已。 陆竹也叹息道: “生死无常,皆是因缘,不过,既是神伤,何不让徐兄一观?” 一提起徐行,李时珍就有些恼怒,他右手成拳,当空挥舞一下,咬牙切齿道: “光论伤势,他比戚总兵还要严重得多,却还要带伤练拳,这些武人,怎地就这般不珍惜性命?唉!” 虽是埋怨之语,可说到后面,李时珍眼中,还是不免露出些佩服神色。 若论对拳术的痴狂,徐行实是李时珍生平所见之第一人,那种纯粹的赤诚与热忱,让李时珍只能想到一句话来形容。 ——朝闻道,夕死可矣。 想到这里,李时珍又摇摇头,刚刚腾起那点怒意也消失无踪,他端起饭碗,朝陆竹挥挥手: “这都已经五天了,你还是去藏经阁看看,一张一弛,才是养生之道,如他这般事事走极端,难免出事,刚不可久啊……” 陆竹也深以为然地点头。 昔年同游北方之时,他便隐隐感觉,自己这位故友就像一张永远在瞄准的长弓,方中一物,立即拉紧,指向下一个猎物,目标明确,全无犹疑,且从不休息。 陆竹也曾问过徐行为何如此。 到现在,陆竹还记得,徐行当时竟然还稍微愣了一愣,好像从来都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过了会儿,这个钢铁一样的男人才笑道: “小陆,人身不易得啊,有幸再来人世走一遭,怎能不珍惜?” 陆竹跟他相处多了,也学了些戏谑之态,当即便想问一句,难道你真是妖怪托生? 不过这句话终究没有说出来,因为徐行说话时,已经移开目光,眺望远方落日,慢悠悠地念出一句。 “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徐行虽然说得缓慢,却自有一股灼然之志贯穿其中,令陆竹不禁动容。 当是时,刚刚经过一场惨烈厮杀的两人,正在并肩躺在一块大石头上。 他们面前,便是大名鼎鼎的壶口瀑布。 日落西沉,残阳斜照。 云海层层叠叠,宛如堆积在天幕的金红光圈,黄津巨流从中滚落人间,砯崖转石,激起万壑雷声,浩浩荡荡,蜿蜒数千里。 念着这首词,明明已精疲力尽的徐行又来了兴致,挣扎起身,面朝长河落日,拉开拳架。 他这套拳打得毫无章法,只是信手而为,洒脱恣意,身影起落翻飞,像是要融进极尽辉煌的水光天色中。 那副景象,陆竹一直铭记至今。 他一边回忆往事,一边离开禅房,来到藏经阁门前,还没走进去,便有股浓郁至极的药味儿,从中传出来,扑进陆竹鼻子里。 陆竹本就是出身北少林的天才人物,鼻翼一抽,便辨认出其中数种味道,是来自于少林秘药。 剩下那些纷杂气息,他虽是认不出来路,也能从逸散出来的味道中,感受到其本身的狂猛药力。 “嗯?” 陆竹面色一变,当即抬手推门,他心头急切,手上力道便大,一使劲,大门豁然洞开,劲风乍起,将满地经卷吹得纷飞而起。 却见漫天纸张之中,两口箱子横斜摆放,其中空无一物,陆竹很清楚,这其中的各类补药分量之多,足以令十来个大拳师,疯狂修行一旬时日。 ——可现在,徐行竟然全部都吃了?! 陆竹抬起头,却见徐行赤裸上身,端坐在书架间隙中,不见丝毫异状,双目紧闭,神态宁和,仿若正在休眠。 可他分明已呼吸断绝,心跳停滞。 看到这一幕,陆竹不敢置信地睁大眼,差点便要受不住修持多年的平稳心境。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徐行抬起眼皮,双目璀璨如琉璃光焰,看不出一点疲惫感,反而是暖洋洋、醺醺然。 “徐兄,你刚刚是……” 徐行支起身体,缓缓伸了个懒腰,感慨道: “啊,一不小心,差点真死了。幻觉丛生,光怪陆离,这感觉,还真是久违了。” 陆竹甚至从徐行脸上看出一抹遗憾。 ——徐兄不会是真想借此体验,从生到死的过程吧?! 虽然早知徐行练拳成痴,但亲眼目睹他这般轻掷生死的模样,陆竹还是感到心头一震,忍不住苦笑道: “徐兄,多年不见,你是……” 顿了好几下,陆竹终于还是没忍住,把那个词说了出来。 “越发疯魔了。” 徐行只当是对自己的夸赞,哈哈大笑道: “不疯魔,不成活嘛。” 言语间,陆竹清晰看见,徐行的皮肉随呼吸缓缓蠕动,呈现出一种流动的质感,白玉无瑕的肌肤,光芒微亮。 这光红润中泛着白,充斥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生机,像是在皮肉下浮起了一层薄薄的坚韧气膜甲胄。 陆竹抽了抽鼻子,嗅到一种极其清新的气味,宛如空山雨后,草木生发,万物欣欣向荣,满溢出生机与活力。 徐行只是向前迈出一步,陆竹便听到如同潮水汹涌拍岸的澎湃之声,又走出两步后,这声音又变成了清泉漱石般的振玉声,其中还夹杂着金铁碰撞的铿锵声。 看着近在眼前的徐行,陆竹虽然明知不可能,还是忍不住问道: “徐兄,你这是修出人仙的体魄了?!” 徐行果然摇头,“不是人仙之体。”沉吟片刻,他又道:“唔,算是半仙之体吧。” 哦,我就说,怎么可能这么…… 陆竹念头还没转完,就听到徐行才说出口的后半句话。 ——半仙之体? 江湖中人的说法往往都具有夸大色彩,如“拳镇关西”、“脚踢北海”一类,往往都未必能镇住一座县城、踢翻一方水池,人们也绝不会对这种称号认真。 尤其是像“半仙”这种常用于形容江湖骗子的称号,更是如此。 可徐行的意思是——我只有半个身子探进仙门,故而称不上仙人。 这种冷静且认真的论证态度,反倒比虚无缥缈的夸大其词要更令人震撼。 品出这个意味后,陆竹也不想说些什么了。 他不说话,徐行却忽然来了兴致。 徐行虽然不是个喜欢张扬炫耀的性子,但是一提到武学,就像是变了个人,可以直接谈上三天三夜不歇气。 见陆竹不说话,徐行又跟他仔仔细细地分析起自己的炼皮极境、炼肉极境,以及从朱婆龙那里学来的合炼之法。 陆竹虽然学佛,毕竟也是个武人,如何耐得住这般诱惑,只是听了一会儿,便已忍不住开口,跟徐行讨论起来。 两人都是拳术超凡,日趋非人的强者,语速、耳力都超乎常人,故而交流得极快,其中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徐行在滔滔不绝,陆竹偶尔提出几个问题后,便一直在凝神沉思。 “皮肉双极境,便是血气成丹,皮肉凝为一张透明纸。 合炼之后,皮有肉的分量,肉有皮的伸缩,不分彼此,将全身筋络、脏腑包裹其中,就像把人体精气尽数成一团泥巴,几有大小如意之能。 血气可以在皮肉中不断累积,若是酝酿到极限,甚至能够爆发出超越筋骨限制的力量。” 说到这里,徐行顿了顿,充满成就感地感慨道: “达到这一步后,我的皮肉跟传说中的人仙相比,应该也差不多了,只是少了作为主干支撑皮肉的筋骨。 所以,我把这种境界叫做空仙囊。 嘿,虽沾了个‘仙’字,也只是空空一具臭皮囊罢了,还不够、还不够啊……” 徐行抬起头,眺望远方极远处,语气幽幽。 陆竹却感慨道: “无论如何,终究是有个仙‘字’了。” 他看着徐行的面容,由衷道: “恭喜徐兄,多年宿愿,总算见得一丝曙光。” 徐行低下头,看着自己的的双手,回忆起这么多年来经历的一切,也颇有感触,只叹一声: “是啊,总算是得见曙光,前路在望了。” 稍作感慨后,徐行随即敛容,先望向戚继光那处禅房,又望向后山,道: “戚继光是被朱老龙用拳意打出来的伤势,李神医治不好也正常,毕竟,他还不是宗师。” “你的意思是……” 陆竹挑了挑眉,徐行则颔首,轻描淡写道: “我有办法。” (本章完) 第38章 无解难题,戚虎睁眼 第38章 无解难题,戚虎睁眼 “小陆,走吧,先跟我去后山取件东西。” 言语中,徐行身形一晃,已走出藏经阁,纵进山林中,挪,荡,翻,纵,皆是行云流水、自然而然。 陆竹看着那个潇洒而去的身影,只觉得他简直就是一头久住山林间,吞云吐雾,食松饮露,不沾人间风尘的白猿。 不一会儿,陆竹便在徐行的带领下,来到转轮王先前秘密练功的那座小院。 只是遥遥看见那座枯寂庭院的轮廓,陆竹就觉得眉心一紧,心脏猛地跳动一下。 对距离宗师只一步之遥的四炼巅峰大拳师来说,这种状况极其罕见、甚至是极其危险。 徐行停下来,看了他一眼,抚掌而笑。 “能感受到这股气息,小陆,你距离‘人与拳印,至诚而神’的宗师境界,最多也只有一步之遥了。” 陆竹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合掌,平和道: “修行若足,神通自成,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这便是两人性情最为显著的分歧点。 徐行虽然名字里带个“徐”,却是个事事争先的急性子,做事讲究干脆利落,而陆竹无论对人还是对事,都有足够的耐心。 徐行也知道陆竹的性格,只嘿笑一声,伸手推开虚掩木门,挺身进去。 “走吧,有了这东西,不仅戚元敬能够恢复旧观,你应该也能踏出最后一步了。” 陆竹随后赶来,一眼就望见那具正跌坐舍利塔前的半截焦黑残尸。 其实又哪里需要用眼睛去看呢? 陆竹哪怕是自断五识,也能用仅存的“意”识,感受到那种圆满清净、如月行空的至纯佛意。 仿佛那不是一截焦尸,而是一尊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佛陀法身。 但在下一刻,一切都变了。 虚空之中,乍然涌现出无穷无尽的火焰,以一种焚尽三界六道的气势,将这尊佛身彻底烧毁。 “这,就是烧身火……?” 纵然达摩是曾经武叩仙门的人物,可历经近千年的岁月消磨后,这残存的些许拳意,还不足以令徐行这个“拳入至虚”的大宗师震撼。 他真正注意的,是这具残尸展现出来的高绝炼体水平,以及遍布全身的焦黑灼痕。 仔细看过这尸体后,徐行感慨道: “果然是‘不坏’之境界。” 拥有石镜,能不断消耗性命来练拳的徐行,大概是这个世界上,对人体最为了解的人。 虽然这具尸体的皮肉都被烧去,但他的眼光早已是洞悉入微,明察秋毫,只看这骨骼和躯体残存的变化,便对“不坏”的修行有了诸多感悟。 越是明白这个境界的神妙,徐行看向那些焦痕的目光,就越发凝重。 “原来,烧身火竟然是武者自己的精气神三宝所凝,拳术修为越是高绝,这火就烧得越烈,越是无法抵御……” 看到这具焦黑尸体后,徐行也明白了,为何转轮王想要脱离佛门“金刚相”的藩篱,另辟蹊径,不只是因为他想要以魔吞佛。 更是因为,他已经意识到,佛门这条路,乃是一条断头绝路,金刚相虽然通过刺激人体潜能,能够“肉身不腐”,却也绝了更进一步的道路。 火烧身这一关,武者最大的对手,就是自己。 不过,那凝重神色在徐行眼中只是一闪即逝,这种近乎无解的难题,反倒是令他感到无比兴奋。 徐行勾起嘴角,露出一片白牙,笑得极为开怀。 有趣,实在是有趣! 一想到还有这种挑战,徐行就感觉浑身躁动。 不过他也明白,现如今还有更要紧的事做,便强自将这念头压抑下来,拎起那具残尸,又绕到那舍利塔后,开始摸供奉于其中的佛骨舍利。 徐行一边闷头搜刮,一边道: “我先前看的时候,就发现戚元敬的拳势,有些佛门的影子,得了这些承载佛意的宝物相助,再加我的拳势,该能将他唤醒。” 陆竹看着徐行的动作,总算是从震撼中恢复过来,他眼角抽搐了下,不禁问道: “既然如此,咱们何不直接将戚总兵带来,就在此处医治?” 徐行头都没回,又掏出了一把舍利子,理所当然地道: “只有死人方便活人的道理,哪儿有活人为死人挪窝的说法。” 陆竹眼角又抽搐了下,细细一思索,却又觉得徐行说得不无道理。 徐行已左手拎着半具残尸,右手抓着一大把佛骨舍利,从舍利塔后走了出去来。 他一边走,一边还用右手朝陆竹挥了挥,招呼道: “走了走了,人命关天,救人要紧。” 看着从徐行指缝中洒出来的骨灰,陆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双手合十,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便也转身退出了小院。 跟徐行相处久了,哪怕是陆竹这个天生通明佛心的佛子,也染上些务实的气质。 在陆竹看来,若是这些舍利子若能派上用场,救回戚继光,那便是福泽东南千万人的大功德,左右不过是些皮囊残躯,舍了无妨。 不要说是这些外物,哪怕徐行说要陆竹自己的舍利子,他也会眉头都不皱一下地自愿跳进火坑中。 所以,陆竹也没什么心理障碍,只是双手合十,默念阿弥陀佛,告罪一声,便出了小院。 禅房中,李时珍才刚吃完饭,正准备再次施针,就听到两个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忽地一下,房门大开。 徐行一步踏过门槛,李时珍定睛一看,只见他一手拎了半截焦黑尸体、一手抓了一大把舍利子,浑似个刚从墓穴里爬出来的盗墓贼。 人家盗墓都盗陪葬的金银,你盗尸体啊? 李时珍眉头一皱。 “徐宗师,你这是……” 徐行将残尸和佛骨舍利都放在地上,才抬起头,平缓道: “李神医,戚元敬所受之伤乃是神伤,我正是要利用这些东西,来刺激他的拳势,令他自己苏醒过来。” 李时珍看了眼这些东西,有些犹疑道: “这法子,会不会太……” 李时珍虽是以医术闻名世间,但医武向来不分家,他本身也是一位拳术造诣颇高的大拳师,自然能明白,徐行这个法子有多么凶险。 “刺激”两个字说来简单,却代表一种极限的控制力,既要能够成功激起反应,又不能加重伤势。 以李时珍的拳术境界,根本就不敢想象,世界上竟然真的有人,能够完成这天方夜谭之事。 徐行摆手,平淡语气中有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有了这些,足保万无一失。李神医,你们离远些吧,等他醒了,我可能还要陪他活动下筋骨,动静多半会有些大。” 见识过徐行练功的疯魔程度后,李时珍在心里已经将这个年轻人视为武学上的宗匠,他也向来明白术业有专攻的道理。 所以,一看徐行如此笃定,李时珍也不说什么废话,直接拎起药箱,大踏步地出了禅房。 李时珍离开后,徐行也开始布置,他将这些舍利围着戚继光摆了一圈,然后将达摩遗体放在身前,一掌轻轻按落,用“至虚”境界,模仿出转轮王的“转轮”拳势。 这也是徐行先前不让李时珍治疗重要原因,他正是要通过这些伤势,来反推转轮王的拳术。“至虚”境界在武行中,被称为“返照虚空”,有一个原因就是,这个境界的大宗师们,能够用弥散天地的心神,映照出见识过的拳势,以对手神意为资粮,来补足自己缺陷。 虚空不空,而是如镜悬天,倒映世间一切。 在“至虚”境界的加持下,这一式“转轮”拳势已不比转轮王亲自出手差多少。 霎时间,徐行仿佛都化作一尊金身佛陀,脑后泛起一轮圆光,周身处处空穴,传出层层叠叠、无远弗届的天龙禅唱声。 被这股气息所激,戚继光的眉头一下紧锁,面皮绷起,脖颈大筋突出,嘴唇朝两边拉开,露出森白牙齿。 可以看见,他的皮肉正在不断颤抖,肌肤渐渐泛红,头顶泛起阵阵白雾,就像是正在经历一场极其艰苦且凶险的厮杀。 徐行一看有效,便鼓足精力,维持拳势。 半炷香的时间中,戚继光的肌肤越来越红,浑身更是逸散出阵阵高温,连带着整间禅房的空气都升温颇多。 感受到戚继光体内气血已运转至全身后,徐行深深吸气,引得禅房内气流连环爆破,门窗大开,床榻上的席子、帘子也鼓荡纷飞,如大旗招摇,猎猎作响。 呼吸之间,徐行周身气势丕变,宛如惊涛骇浪,十几个大浪汇成一股滔天狂潮,猛地席卷而来。 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佛陀忽然起,袈裟一卷,妖风乍起,踢倒莲台,掀翻佛寺,兴风作浪去也,座下八部天龙也化成肆虐一方的妖孽,烧杀抢掠。 这正是朱婆龙仗之以纵横四海的拳势。 最先开始排斥、冲击徐行的,正是方才配合无间的佛骨舍利,以及那尊达摩遗体中残存的拳意。 紧接着,便是戚继光! 这头戚虎豁然开眼,想也不想,猛地站起身子,一抬足,直接将脚下这方床榻踩得破碎开来,轰然一声,碎木四射纷飞,将禅房里的香炉打翻,陈设近乎全毁。 他此际虽是身着布衣,可一动手仍是有种旌旗摇动,烽火狼烟的金戈铁马之气。 一拳轰出,更是引动了诸多佛骨舍利、以及那截遗体中残存的拳意。 徐行感觉自己就像是正被天兵天将、诸佛菩萨围住的妖王,形单影只,天上地下,无处可逃。 徐行眼中显出些见猎心喜的色彩,双手负后,竟是不闪不避,不招不架,只用胸膛便接下来这一拳。 拳头打中徐行胸口,令周身肌肤如水波起伏,从头脸到足底,泛起阵阵涟漪。 涟漪荡至足底,最先遭殃的便是徐行脚下的两只布鞋,哧地一声四分五裂,又听噗嗤一声,徐行脚下,足足八块地砖悄然瓦解。 不,不能说是“瓦解”,这简直可以说是消融,只轻轻一响,八块青砖便消失在原地,不见丝毫踪迹。 ——这简直已近乎神技! 其实,八块青砖不是消失,而是化成齑粉。 若是将徐行脚下这块地面挖开,就可以看见,粉末没有一点外散,而是尽数渗进了泥土里,挖开尺许,都仍能看见青砖粉末的痕迹。 化劲消力的法门,武行里层出不穷,这种拳术的最高峰,便是武当拳术中的“太极化劲”。 可纵然是当初的武当掌门,天下第一人“姚莲舟”复生,也决计做不到如徐行这般化劲转劲。 这便是“空仙囊”的妙处。 “皮肉合炼”之后,徐行周身皮肉松沉宛如罗衫绸缎,内里五脏六腑又是凝为一体。 是以,他能将任何传来“力量”完美分配至全身上下的各个角落。 这完全是皮肉的本能,根本不需要徐行有意控制。 对他来说,这合炼之法虽然说是炼,其实更类似于“化”,将皮肉化成近乎活物的存在。 一拳打出自身拳势后,戚继光虽还未清醒,战斗的本能犹在,左臂大筋勾起,五指成爪,捏向徐行喉咙。 测试出“空仙囊”的守御之能,徐行也没有站在原地挨打的意思,抬手便开始招架。 两人一肢接,便直接过了二三十手,在这一连串激烈对战中,徐行竟然是半步不挪,仅凭双臂便将戚继光的狂猛攻击给接了下来。 砰砰砰砰!!!! 两大宗师的交手产生的气流爆炸,几乎将整座禅房都要打得倒转过来,又过十手,徐行一个后跳,后背撞碎窗框,来到禅房外的庭院中。 戚继光想也不想,脚尖挑起一尊香炉,朝徐行砸去,再跟着冲了出去。 ——好敏锐的战斗直觉。 戚继光这种在意识混沌中,仍能利用环境、外物的战斗本能,实在令徐行感到惊讶。 不过,惊讶归惊讶,徐行依然接得极为轻松。 甚至在戚继光出腿之前,他的左臂就已拦在身前,将那香炉信手拨开,再用右臂跟戚继光结结实实地再拼过一次。 “至虚”的拳术境界,再加“空仙囊”的炼体境界,就连徐行自己也不知道,他现在的战斗力,究竟到了一种怎样的层次。 不过,有一件事可以确定。 至少如朱婆龙和转轮王那种宗师,哪怕两三个一起上,徐行也有信心在不付出任何代价的情况下,战而胜之。 来到庭院中后,戚继光真就如他的称号“戚虎”那般,化成了一头货真价实的凶虎,一举一动都带着搅动狂风的沛然大力,一招一式也都是各门各派中,妙至毫巅的秘手杀招。 徐行没想到,这位总兵竟然会这么多拳技,有崆峒派的神通拳、武当派的先天拳、少林寺的金刚轮拳,甚至还有青城派的剑法,峨眉山的枪术,乃至一些连徐行都看不出门路的秘传手法。 徐行一边想,一边扬起双手,姿态洒然,如同拈摘叶般,似慢实快地将戚继光的所有打击,都稳稳当当地接了下来。 纵然戚继光的手段层出不穷,徐行用来接招的手段,朴素至极的截击、格挡、阻拦。 武行中人都知道,截击的秘诀就是在对方攻势尚未完全展开前,将其打断,这理论说来简单,可要是想要运用于实战,却是难如登天。 这不仅需要极其敏锐的感知,能够捕捉对方出招的时机,也需要有极其深厚的武学功底,知晓对方的发劲方式,更需要有极快的速度,可以阻断对方出招的过程。 天下武人如过江之鲫,可有哪个能齐聚以上三者,并将这种理论运用于宗师之战中? 或许,能办到这种事的,有且只有一个徐行。 激烈的爆破雷音萦绕两人,整座庭院中,满是此起彼伏的破空锐啸,气流狂飚远扬,掀起弥漫尘土,吹得院中树木呼啦啦地摇晃,枝干断裂,落叶纷飞。 交手百合后,戚继光才终于清醒过来。 恍惚了会儿后,他眉毛一扬,深深看了一眼徐行,嗓音低沉。 “小兄弟,是你救了我?年纪轻轻,就有这么一身高绝拳术,当真是令戚某汗颜。” 徐行也缓缓收回手,从进入庭院到现在,接连拆过百余招,他竟然一步都未曾动过,呼吸更是平缓。 仿佛徐行刚刚不是经过了一场激战,而只是闲庭散步地走了一圈,显出丰沛到不可思议的体力。 最令戚继光震惊的,是从徐行身上透出来那股,独属于“至虚”境界的气质。 这种仿若与天地混同为一的气质,戚继光只在陆炳和朱天都身上感到过。 而那两人都是有资格角逐“天下第一”之名的绝世强人,且皆已过知天命之年。 可这个年轻人呢? 瞧着最多也就是刚刚及冠! 虽然拳术到了宗师境界,面容都会显得年轻些许,但“戚虎”只看徐行身上那种,鹰扬奋发、昂然向上的灼然志气,就能感觉得出来,这的确是个有热血的年轻人。 一个能跟朱老龙并驾齐驱的年轻人? 将这几个关键词组合在一起后,饶是以戚继光的心性,都不免感到一阵荒谬。 见戚继光这副模样,徐行只是微微一笑,抱拳道: “徐行,字踏法,受我家叔父之请,特来相助戚总兵。” (本章完) 第39章 新老剑圣,鬼武士,大雷天!(6000) 第39章 新老剑圣,鬼武士,大雷天!(6000) 象山城海口,一艘只载着五六人的小船,缓缓抵靠海岸。 领头是个身量高过寻常倭人的青年,他眉毛细长,丹凤眼飘逸有神,一身短打劲装,浓密黑发飘散,如狮子鬃毛,瞧着颇具气势。 他一路前行,不多时,已直入象山官署。 此际,朱婆龙正在会客厅中临帖,看见朱婆龙,这青年立即单膝下跪,依循武行古礼,拱手抱拳,用一口流利中原官话,洪亮道: “见过鳄首!” 朱婆龙放下笔,笑道: “信长,你在桶狭间打得不错。” 听到这句话,如今的尾张国主,日后的“第六天魔王”,织田信长也有些自得神色,这场战役,堪为他生平最佳之杰作,便抬起头,眉开眼笑,爽朗道: “若无鳄首的火器和人手,我也难成此功!这批火器,实在是……” 说到这里,织田信长顿了顿,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最后只憋出来干巴巴的一句话。 “实在是精巧啊。” 朱婆龙摆摆手,不以为意地道: “火药本就是来自于丹鼎之术,我武当精研丹鼎术多年,自有秘法,些许火器,算得上什么? 今川义元虽也有些气魄,到底不能跟你相比,这是我和义父都认同的。 而倭奴国那些大名的志气,最多也就是来唐土劫掠一番,抢些财货而已。 真正胸怀大志,敢以蛇吞象的,放眼倭奴,只有你织田信长一人而已。” 短短一席话,令织田信长听得心潮澎湃,他双目放光,缓缓感慨道: “华夏纵横万里,人民亿万,以我蚍蜉之能,终其一生,怕也难以撼此大树分毫,不过……” 说到此处,他哈哈大笑道: “既然知有此处,又有鳄首、龙王协力,我织田信长又怎甘愿屈居倭奴国这弹丸之地? 人生天地间,不过五十载,纵使不自量力,我也想追随两位的脚步,轰轰烈烈闹上一场,虽死无悔矣!” 见织田信长如此豪迈,朱婆龙也抚掌而笑,他望向信长身后那两人,其中一人宽袍大袖,面容冷峻,长发束在身后,腰佩长刀。 刀柄缠绕佛珠,刀镡呈如莲,颇有种华贵典雅之感,不像是杀器,倒像是供奉神明的祭器。 另一人则是个干瘦老人,一身粗布麻衣,头戴斗笠,腿裹行缠,皮肤黢黑,像是个终日在田间劳作的老农。 老人腰间也用草绳系了把长刀,刀身颇长,刀鞘摇摇晃晃,不断拍打他的小腿。 看着这两人,朱婆龙挑眉,微笑道: “信长这小子有野心,也有为野心付出性命的决心,那两位呢? 信纲兄,当初我上门邀战时,你不是还告诉我,余生将潜心剑术,不再过问世事吗?” 新阴流始祖,被尊称为剑圣的上泉信纲满不在乎地一笑。 “兵者,诡道也,本人既无自信胜过你,当然要寻理由来避战。 本人这一生,不好醇酒美人,唯好一个名字,好不容易沽名钓誉出来个‘剑圣’的名头,可不想栽在你这蛮子身上。” 身为武人,避战本是耻辱,可这位倭奴剑圣说起来,却没有一点不好意思,反而是满面坦然。 上泉信纲此人,成名极早,据传是在天狗山中,得了天狗授业,才练成这鬼神般的剑术。 他曾流浪于倭奴国各处,受雇于不同诸侯,曾在一次合战中,孤身阵斩数百人。 造下这般杀孽后,他便不再登锋履刃,亲临战阵,而是开了一间道场,传授新阴流剑术,弟子遍布倭奴国,遂得“剑圣”之名。 上泉信纲摩挲着腰间长刀的刀柄,抬起头,直视朱婆龙,轻轻勾起嘴角,笑容虽清淡,却莫名有种凶恶之感。 “不过,对我来说,‘倭奴剑圣’的名头,还是小了些,‘中原第一剑’倒是个不错的目标。” 他身旁那个干瘦老人听到这话,摇了摇头。 “上泉小子,真正的锋芒,都是深藏在鞘,一现则杀人,你闭关参禅多年,还是勘不破这些许虚名吗?” 上泉信纲不以为意地道: “老前辈未免也太苛刻了,武叩仙门之路走不通了,能名垂后世,不也挺好吗? 中原不是有句话叫,生不能九鼎食,死亦当九鼎烹。 我上泉信纲若不能以‘天下第一剑’之名流芳百世,能以‘狂徒妄人’之名遗臭万年,平生之愿,亦足矣。” 老人知道这人洒脱不羁的性子,也不搭腔了,摇摇头,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样。 朱婆龙见状,自然明白了这老人的身份,不禁笑道: “当初一战,义父对您老人家始终念念不忘,没想到,一次刺杀失败后,您还敢孤身前来?” 朱婆龙面容虽是带笑,目光却极为森寒。 众人耳畔顿时响起澎湃的喧沸潮声,只觉周遭空气骤然沉凝如铁,黑暗、阴冷、潮湿,像是一下子跌入万丈海渊中。 老人眉头一挑,流露出讶然神色,他没想到,这个传闻中已被人击败过一次的四海鳄神,竟然比之原来要深不可测。 他轻轻按住腰间长刀,安然道: “武人较技切磋也是寻常事,鳄首不至于连这点肚量都没有吧。” 朱婆龙没有任何表情,浑身气势却更为高涨,令冢原卜传明白他不惜一战的坚定心意。 冢原卜传淡然道: “老头子一生所愿,便是终结乱世。鬼天皇东来,以武乱国,老头子虽明知不敌,也要冒险刺杀。 刺杀无果后,老头子自觉已尽了倭奴人的本分,现在的我,只是一介飘零浪人。 此来中土,所求便是以手中剑,一试中土豪杰,虽死无憾。” 朱婆龙眉毛挑起,忽然道: “你也想借此大势,一窥‘打破虚空’的拳术境界?” 老人反问道: “难道两位不愿让我借势?” 朱婆龙哈哈大笑,笑声洪亮,令厅堂砖瓦震动不已,抖落簌簌灰尘。 “阁下既有心,我又怎会不允!” 朱婆龙对这老人的重视程度,甚至还要更胜上泉信纲。 因为他的名字,叫做冢原卜传,乃是倭奴国“剑圣”称号最初的拥有者。 上泉信纲在日后,能够被称为“剑圣”,只不过是因为这位老剑圣已经抛去俗世浮名,过着“武农一如”的生活,终日以天地山川为友,不再出手而已。 冢原卜传如今虽已年过七十,身体也因早年摸索拳术不得其法而落下无数暗伤,可他的拳术境界却高得不可思议,已踏入“至虚”境界。 一个“至虚”境界,且精擅刀术的老宗师,就算体力衰退,气血枯败,也绝对恐怖。 就连朱婆龙自己,都不敢说有完全把握,能够战胜这个老人,若是猝不及防地遇袭,更是有生命之危。 见朱婆龙跟倭奴国新老两代剑圣达成合作,织田信长也露出笑容,又拍拍手,身后两名随从立即献上来一个木盒子。 “此番中土再会,见鳄首风采依旧,信长特备薄礼,还请鳄首笑纳。” 朱婆龙挑起眉头,眼中精光一闪,智珠在握道: “这里面,是严世蕃那边派来的信使吧。” 信长又笑道: “鳄首果然神机妙算,正是此人,乃是严世蕃手下十二死肖之一的追魂马。” 说到这里,信长哼了一声,不屑道: “严家之流,虽看似势大,毕竟远在京师,又怎知鳄首、龙王的神威,还想诱我等生乱,实是不自量力。” 信长这段话说得颇为讨巧,令朱婆龙也笑起来,他摆摆手,不以为意地道: “你太小觑他了,此人的性情便是如此,喜欢掌控全盘,纵然知道东南将乱,也要自己插一手才能放心。 至于能不能成,严世蕃并不会太在乎,但他总是要先尽人事。 信长,你这人年纪轻轻,便能如此无畏,既是好事,也是坏事,它既能帮你克服强敌,也会令你对忽略细处。” 虽闻此语,织田信长满不在乎地一笑,只是混不吝地道: “鳄首,我这人天生便是如此,改不了啦。” 朱婆龙摇摇头,也不再多说,而是看着两位倭奴剑圣,坦然道: “我这里正好有件事,还望两位能够相助。” 两人对视一眼,始终关注东南局势的上泉信纲先开口,一针见血地道: “如今东南大局,官府与鬼天皇对峙之态已成,大战不日将起。 这关节处,鳄首要我们出手,莫非是在担心……如今盘踞南少林那位?” 顾忌到朱婆龙曾败在那人手里,上泉信纲并未直接说出徐行的名字,但在场众人都知道他指的究竟是哪位。 朱婆龙自己倒是毫无顾忌,直接道: “正是那位‘混天大圣’,俞龙已死,戚虎无踪,台州城里只有个吕芳独臂撑持,断然顶不住我等的军势,就怕战至酣处,那人会突然跳出来搅局,火中取栗。 近来我派出去的探子,无一人能够活着回来报信,足见此人的确野心颇盛。” 上泉信纲皱起眉头,疑惑道: “据说那只是个刚刚及冠的年轻人,他纵然能胜鳄首,也是趁鳄首久战疲敝,如此人物,真需要我和老前辈一道出手?” 上泉信纲在三十六船中也有弟子,自然知道台州那一战中,朱婆龙最后落败的真相。 所以,他虽然知道有个新晋宗师正盘踞少林,也并不把徐行真正放在眼中。 朱婆龙摇摇头,否定道: “不是需要你们一起出手,或者说,不只是你们,我也联系了甲贺一脉的忍者大师,还有一批义父亲手调教出来的死士。 如此,才算是万无一失。” 见上泉信纲犹自怀疑,朱婆龙又补充道: “原本,义父是打算亲自出手,不过近来台州城里那个吕芳,也不安分,时常带兵外出,多半是在排布‘俞龙戚虎’留下来的阵势。 呵,一个久居深宫的太监,也想参透这般兵家堂堂之阵,实是妄想,不过吕芳此人,亦是深不可测,终究需要防备。 大战之前,我和义父都不能过度耗损气力,便只好劳烦两位了。” 听到朱天都也准备亲自出手,冢原卜传眉头一挑,饶有兴趣地道: “既然如此,我倒是真想见识一下,这个年轻人究竟有何手段,能够引动鬼天皇的战意。” 这些人之中,除了朱婆龙,就数曾经刺杀过朱天都的冢原卜传,最为清楚这位鬼天皇是何等人物。 所以,冢原卜传毫不怀疑朱天都的判断,没有丝毫异议地接受了朱婆龙的指派。 就在这时,又有一个声音响起。 “还不够,你们两人剑术虽然高,体魄修持却不足,再带上‘大雷天’吧。”听到这三个字,就连朱婆龙眉头一皱。 “义父,这不是咱们……” 那声音又响起,虽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却有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味道。 “去。” 哪怕贵为“四海鳄神”,在“龙王”身前,也要俯首。 朱婆龙没有再说废话,而是直接转头,领着两名宗师级别的剑客,直接走进官署中。 织田信长识趣地没有跟进,而是留在原地,兴致勃勃地观察这座会客厅。 三人一路直行到官署深处,朱婆龙掀起一块地板,露出一个幽深洞口,洞口昏暗而神秘,充满了一种险恶不祥的气息。 上泉信纲挑了挑眉头,不由得问道: “鳄首,‘大雷天’莫非是……?” 朱婆龙没有回头,而是直接走进洞里。 “来吧,看了,你自然就明白。” 冢原卜传却没什么感觉,直接跳了下去,上泉信纲略一迟疑,还是跟上。 朱婆龙走在前面,声音从幽深隧道荡开,形成重重回音,诡异莫名。 “这里本是官署的地下通道,被我发现之后,便调集人手,改造成了‘大雷天’的居所。 平常有资格来到这里的,都是能在黑暗中视物的大拳师,故而没有安放火把。” 又走出数十步后,两人都听到一声极其沉闷、极其缓慢的声响。 若是常人听到这种声音,定会认为是海潮卷岸。 可两人都是武学宗师,自然辨认得出来,那不是海水,而是血水。 ——这是热血在人身中滚荡的声音。 过了会儿,幽暗通道中,又响起仿若擂鼓的雄浑撞击声,砰然一声,回荡四散。 仿佛有个无形巨人,栖息在通道最尽头,虽是沉眠,可仅凭气血自然运转的声势,也足够震撼,甚至是震慑人心。 这种纯粹生命力带来的威压感,比任何拳势都要来得直戳了当。 拳势,毕竟只是一种精神威压,而这“东西”却是实实在在的存在。 拐角之后,两人终于看见了那东西的真身。 上泉信纲目光波动,胸膛剧烈起伏好几下,才平复心情,他转过头,看向一旁的朱婆龙,竟然罕见地有些茫然。 “你们,这,这难道真的是……” 朱婆龙沉声道,“就是你想的那个。”看着那具庞然巨躯,他目中既有傲然,也有感慨,“耗费六年之功,才终于完成。” 仔细打量一番这东西后,就连冢原卜传这位心如止水的老剑圣,也不得不感慨道: “中原拳术对人体密藏的开发,实在是……神乎其技。我本以为,‘武农如一’已算是养法极致,但比起这个……” 他摇摇头,苦笑一声: “这到底是人,还是鬼神?拳术练到最后,竟然是这般模样吗?” 若是让常人看到这东西,怕是会立即俯首叩拜,将之当做降世鬼神。 只有冢原卜传、上泉信纲这种宗师级别的武人,能够看得出来,这具身躯里,所蕴含的武道精髓。 甚至可以说,这东西本身,简直就是一本“活秘籍”。 朱婆龙摇头道: “这是一条失败的道路,不过,纵然彻底疯魔,他也要求证一番,最后便是这般下场,不生不死。” 上泉信纲又敬畏地看了一眼,笃定道: “若是和这……这位一起动手,那人是必死无疑,绝无生机。” 冢原卜传颔首。 宗师强者何其难得,在中原,每个宗师都是一方之主,地位超然,纵然是朝廷也要慎重对待,哪个不是心高气傲? 要让他们联起手来,刺杀一个小辈,那是绝无可能的事。 朱天都首次掀起海祸之时,对付他的,也只是三个“至诚”境界的宗师而已。 这一次伏杀徐行的阵容,光论宗师的质量,就已超过合围朱天都那次,甚至遍观千年武史,也找不出一场这样的战役。 上泉信纲在“至诚”境界已沉浸多年,冢原卜传乃“至虚”境界的大宗师,这尊大雷天更是了不得,还要加上甲贺忍者团,以及朱天都亲手调教的死士。 上泉信纲可以肯定,除非那人已修成“不坏”之境界,否则无论如何,都是一个死字。 毫无疑问,这已是天下最强、甚至是史上最强的伏杀阵容。 朱婆龙看着那东西,沉声道: “徐踏法,能死在这般阵容下,你该无憾。” —— “嗯?” 南少林后山,僻静小院。 正在跟达摩遗体对坐,手捧三丰血经,闭目参悟的徐行,忽然张开眼,目中精芒一闪即逝。 “这种感觉,嘿,朱老龙还真想先对我动手?好决断、好决断啊。” 徐行从院落推门出去。 此际已是深夜,天心月正圆。 明月皎然,清辉空明,积在院落、林叶中,如水波涟漪,轻轻荡漾。 眼见此情此景,徐行感觉自己胸中刚刚沸腾起的热血,都变得清凉了些。 他这段时间以来,一直专注在拳术武功中,无暇分神,乍见此等良夜,就不免感慨。 上一次看到这种月色,还是在什么时候? 再上一次呢? 直到回忆起前世,徐行才停下了思考。 他忽然想起一首诗。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只是如今,人非从前人,就连月,也不是从前那一轮了。 徐行有些怅然。 紧接着,那怅然中,又激荡出一股奋发向上的昂扬之气。 既然有幸重活一次,自当活得精彩、热烈。 有朝一日,我定当直上九霄,摘星拿月,将这壮阔天地,看个分明! 性子一发,徐行纵声长吟道: “我志在寥阔,畴昔梦登天。摩挲素月,人世俯仰已千年!” 就在这时,林中忽然传来一声应和。 “有客骖鸾并凤,云遇青山赤壁,相约上高寒。浊酒援北斗,我亦虱其间。” 这嗓音清亮透彻,宛如山呼海啸,将林叶震得颤抖,月光浮动,光影纷乱。 只见一条人影从林中窜出,几个起落间,便落在徐行身边,正是大病初愈的戚继光。 戚继光笑问道: “踏法,我本还以为,你是那种嗜武成痴之人,没想到也有赏月的雅兴?” 徐行摇了摇头,直白道: “我在想,练武练到什么地步,才能把月亮扯下来。” 听到这种痴人妄语,就连戚继光也愣了愣,他上下打量了徐行一会儿,忽然道: “我错了,你不只是嗜武成痴的呆子。” 这话说得已有些冒犯了,徐行却只笑道: “那是什么?” 戚继光沉吟了会儿,又道: “好武成痴,异想天开的呆子。” 徐行哈哈大笑,不以为意地道: “情之所至,脱口而出罢了,我倒是没想到,戚总兵竟也颇好稼轩词。” 戚继光叹气一声,颇为风趣地道: “戚某本也不好文教,只是稼轩词横绝六合,扫空万古,自有一番雄浑大气,教我是不能不喜欢啊。” 徐行敛容正色,朝他竖起一根大拇指。 “有品。” 戚继光也笑起来,感慨道: “辛稼轩虽是文武双全,最后却老死于病榻间,这等事,戚某是不愿为的。 如今东南大局如沸,朱老龙明明陈兵数万,却始终对台州围而不攻,怕是所图甚大啊……” 提到朱老龙三个字,戚继光不由得叹了一声。 他虽是被徐行成功唤醒,可朱天都那一拳,仍是铭刻在他心中。 徐行听出来,这位总兵是心中忧虑,睡不着觉,才在这后山游荡。 他笃定道: “不会的。” 戚继光转过头来,奇道: “哦?踏法,何以见得?” 徐行面色自若,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胸膛,用一种天经地义的口吻,言简意赅道: “我在。” 由于这个世界的拳术极为发达,所以像上泉信纲、冢原卜传这种高手的经历,都与历史上不同。 (本章完) 第40章 再苦一苦胡总督,骂名我徐行的叔父来担(6500) 第40章 再苦一苦胡总督,骂名我徐行……的叔父来担(6500) 戚继光苏醒后,本想直接赶往台州城,却被徐行劝住,留在南少林养伤。 徐行给出的理由很简单。 如今南少林已被视为混天大圣的地盘,在徐渭的操作下,基本不会有人想得到,戚继光会跟他这个纯种反贼同流合污,潜藏此处。 戚继光若是等到伤势好转再出手,必然会成为一支奇兵。 对戚继光来说,这种根植于兵法的理由,远比李时珍“此处养伤更宜”的说法要更容易接受,便留了下来。 在戚继光养伤期间,徐行也曾去过一次台州城,凭借惊世骇俗的身法和“至虚”的拳术境界,并未引起任何人注意。 等待徐行的不只是胡宗宪和徐渭,还有那位来自内廷的司礼监掌印,吕芳吕公公。 这位“内相”虽然年岁颇高,满头白发,面容却极为白皙,肌肤细腻光洁,有如瓷器,呼吸绵长,虽着蟒袍,却有一身飘渺仙风。 这简直是“鹤发童颜”的最佳写照。 吕芳上下打量了一番徐行,目光震动,感慨道: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绝不会相信,世上竟然有你这么年轻的大宗师,年轻人,你难道真如传闻所说,是大妖化形托生?” 徐渭听到这话,颇为不快,虽不动声色,也在心中暗骂一句。 不男不女的老阴物,也配辱我家门? 徐行一笑置之,直戳了当地问道: “杭州之事的内情,你该也清楚,无论是用江湖上的规矩,还是官面上的规矩,怎么解决,划出个道来吧。” 胡宗宪猛地抬起头,喉头滚动,欲言又止,他完全没想到,徐行在吕芳面前,竟然敢如此轻描淡写地谈论杀官之事。 吕芳摇摇头,坦荡道: “郑泌昌、何茂才的事,宫里会追究,我们定然也有一战,但那不会是现在。” 作为内相,吕芳是一个极其会观察局势的人,而他的立场,也始终是站在皇帝一方。 对他来说,安定东南才是首要任务。 为此,纵使徐行乃是杀官的钦犯,只要没有公然举起反旗,吕芳也能容忍。 对这个结果,徐行也有心理预期,更何况,他也不是没有第二手准备。 大不了,表明“混天大圣”的身份,直接在这里打死吕芳。 徐行已经认得明白,胡宗宪此人,是做惯了裱糊匠,也受惯了两头受气的委屈。 这种人,一向都是要从大局出发,却缺少破局能力,只能在细微处转圜,不能真正引导局势。 所以,即便徐行在这里打死吕芳,胡宗宪就算气急,也难以做什么,反倒是要帮他遮掩消息。 再苦一苦胡总督,骂名叔父来担。 所以,在明白吕芳的立场后,徐行只是挑眉一笑,目光桀骜,笑得肆意。 “徐某一生,向来不拒战贴,你既有此心,我自当奉陪,不过……” 徐行注视他,双目锐如鹰隼,一字一句地道: “剩下这段日子,你该珍惜。” 吕芳缓缓颔首,认可道: “以你的拳术,的确够格跟我分生死。” 虽是谈及自家生死,可吕芳的语气仍是那般沉稳、和缓,一开口,就有种笼盖四野的气势。 见吕芳如此轻易地“示弱”,徐行心中对他的评价,反而更拔高了一层。 满朝文武都心知肚明,虽然严世蕃号称“朝中拳术第一”,但毕竟还是资历尚浅。 大明朝里,若论拳术,只有双峰并立,在外朝是“擎天保驾”陆炳陆文明,在内廷便是这位“内相”吕芳吕公公。 满朝文武都知道,吕公公的拳术高绝,可究竟高到什么程度,怕是唯有朱天都能够明白。 ——不过,徐行有信心能打死他。 三言两语定下战约后,两人也有了默契。 一个即使不互相信任,能互相配合的默契。 胡宗宪眼见此情此景,神情复杂,虽暗自松了口气,也有担忧,只想到时候用些手段,让他们不至于拼个你死我活。 徐渭也松了口气。 他倒不是怕别的,就是怕徐行性子一发,直接把吕芳当场打死,那胡宗宪就难做了。 听完徐行拯救戚继光的全过程后,吕芳虽然极其看不惯他这种一怒则拔剑的江湖游侠,还是肃然正色,行了个抱拳礼: “无论如何,宫里都承你这份情。” 徐行抬掌,淡然道: “我做这些事,是想做便做了,不是为了谁承我的情。与其谢我,你还不如谢李神医。” 吕芳自然认得曾在太医院当差的李时珍,事实上,他对这位李太医的观感还颇为不错,两人之间也有一番私交,感慨道: “李神医的手段,的确越发了不得了,可惜心思放在了医术上,拳法既不精了,功名也不成了” 吕芳这话里,有种深深的遗憾,他是真心为李时珍感到惋惜。 徐行却听得大皱眉头,摇头道: “练武修身是道,大医精诚亦是道,如他这种人、这种路,才更该流芳百世。” 徐行虽然热爱拳术,却向来没有把武功高低作为唯一价值取向的专横想法,他一向是把拳术看成爱好,自娱自乐而已。 至于“功名”二字,对他这个现代人来说,那就更加无所谓了。 吕芳诧异地看了徐行一眼,也没说什么,只是跟胡宗宪打个招呼,便离开此处。 他明白自己的尴尬地位,在台州城里也尽量只充当一个保镖的角色,不对具体的战略部署发表意见,现在既然表明了态度,自不会留下碍手碍脚。 胡宗宪给徐渭使个眼色,便追了出去,将空间留给叔侄。 他们走后,徐渭的状态明显放松许多,跟自家侄子介绍起目前的情况。 自从朱天都登陆以来,海寇虽然以象山为中心,向东南各地流窜,引得处处烽火,但都是小股作案,没有聚集起来攻城的大动作,各地守军还勉强应付得来。 这虽然是好消息,徐渭面色却有些凝重。 “我本以为,朱老龙一走,倭奴国生乱,他们便会迫切求战,先取台州,以此证明实力,来说服倭奴国那些大名,配合他们侵略中原。 没想到,朱老龙对倭奴国的控制力度,竟然到了这种程度,他这一走,表面上是为了奇袭象山,摆出鲸吞中原的架势,暗地里却是引蛇出洞,好一网打尽。 等他整顿好倭奴国内的诸多势力,再发起总攻,怕是要麻烦了。” 徐行却不甚在意,只是道: “朱老龙这个局,早已布下,咱们就算想要阻止,也是鞭长莫及。他需要时间来整顿倭奴国,我们也需要时间,等戚元敬复原。” 说到这里,徐行没有言语,而是从书桌上取出一张白纸,轻轻写下几个大字。 ——推动计划。 徐渭知道,他是在防备吕芳的耳力,也微微颔首,又道: “既如此,那就等吧,有你和戚元敬在,咱们也不怕跟朱老龙硬拼,就怕他还能从倭奴国调些高手过来,这便难以防备了。 还有他们的火器,也是一个点。” 徐渭叹了口气,这位一向运筹帷幄,轻易不露弱态的文士,竟罕见地有些不甘神色。 在自家侄子面前,他自然懒得掩饰什么。 若论智计,纵使天下之大,徐渭也不觉得自己会输给谁,但在这种较量气力长短的战略决战中,毕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徐行从容道: “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戚元敬还说,让我带些人手回去,他这些天虽然筋骨未复,却悟出来一门练兵的手段,正好趁机尝试一番。” 徐渭皱起眉头: “如今台州内外都有朱婆龙的眼线,你想要带人一路从台州到南少林,只怕不易。” 徐行摇头道: “把我那些学徒抽出来,再安插十来个台州老营的军官就行。 南少林还剩些武僧,以这些人为骨干,至少可以拉起一支数千人的队伍,足够了。” “来得及吗?会不会动静太大?” 徐渭一口气抛出三个问题,徐行却思考得极为冷静,分析道: “我既然在南少林摆出占山为王的姿态,不作出点动静,反倒奇怪,正好能将朱婆龙的目光吸引过过来,为你们减轻压力。 他这个人做事,向来求稳,我若是闹出些声势,决战之前,他或许会直接派人来南少林,将我这个变数铲除。 至于时间问题,也不用担心,我给朱婆龙造成的伤势,至少需要三个月来复原。 若他敢在这三个月里兴起战端,我直接杀了他便是,问题反倒更简单了。 至于三个月后,我们的新军也该操练完毕,够资格作为奇兵,哪怕是以堂堂之阵对垒,也该不输给三十六船那群海寇。 唯一的变数,便是朱天都。不过,这是无论如何都要面对的问题,先尽人事吧。” 说到“杀了他”这三个字时,徐行的面容都平淡至极,仿佛现在的朱婆龙在他眼中,只是一头砧板上的肉猪,想杀就杀。 徐渭目光闪烁片刻,忽然道: “你不会是想……” 他嘴唇蠕动,比出“借鸡生蛋”的口型,徐行不由得摇头,一挥毫,写六个大字。 ——那叫你情我愿。 徐渭鼓掌,赞叹道: “好侄儿,脸皮练得是越发厚了。” 徐行眨眨眼,又挥毫道: “彼此彼此。” 徐渭起身,缓缓道:“那我去跟吕公公聊聊,让他这些天带人出去,做出扫荡倭寇兼练兵的姿态。 你便趁此机会,带走那些人吧。” 徐行颔首,又补充道: “我来的路上,也标记了台州城外,一些暗哨的位置,正好趁此机会,一并扫了,也算是给朱婆龙上上眼药。” 徐渭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 “踏法,你是不是……要成了?” 徐行轻描淡写道: “成了一半吧,剩下这一半能不能成,就要看朱天都到底有几斤几两了。” 徐渭被他这态度震了一震,过了会儿,才笑着感慨道: “怪不得吕芳怀疑你的出身,毕竟,就连我这个叔父,也常常疑心,你到底是精怪托生,还是天人临尘。” 徐渭可以说是此世最熟悉的徐行的人,这个侄子展露出来的很多异样,他都是看在眼中,记在心里,只是从来不说罢了。 不过,这次再见,徐渭能够很清楚地从徐行身上,感受到那种出离尘世的超然之气。 他有一种预感,或许两人相处的时间,已不剩下太多了。 徐行见老叔又发感慨,便摆手道: “成了再说吧。” 见他还是这副模样,徐渭心底那小小怅然很快又消散,故作失落地叹道: “行行行,反正你老叔我这辈子,就是给你擦屁股的命,能擦仙人的屁股,我徐文长也没算白活。” 徐行嗯了一声,回道: “仙人还给你做过饭呢,这福气能小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哈哈大笑起来。 第二天,吕芳果如他自己所说,没有在这个节骨眼上使绊子,而是听从了徐渭的计策,带兵出了台州城,闹出极大声势。 徐行也得以趁机将那三十多个学徒,以及一批出自台州老营的军官带出台州城。 回到南少林后,甚至都不需要徐行自己去招人,便有一批出身东南武行的汉子,自觉赶到山下,前来投奔。 其中有三成是慕“混天大圣”之名而来,其余七成都是冲着“五湖四海义”的旗号。 听徐行问起他们的来意,领头那大汉只豪笑一声,斩钉截铁道: “我们这些人,当年都受过岳爷的恩惠,当初没机会报答他,所以,现在我们来了。” 岳蹈海当初没有反出三十六船时,虽然号称海贼,可他做得最多的,却是带人辗转东南,扫除倭寇,故而东南各地,有诸多武人都感念他当时的行为。 虽然朱天都勾结倭寇,制造海祸后,连带着岳蹈海的名声也受了极大影响。 可还是有人相信,当初那个豪气无双,愿与天下好汉肝胆相照的岳二爷,绝不会跟朱天都同流合污。 现在,他们已经来了。 短短一席话,却令徐行胸怀激荡,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重重抱拳,将这群人引入山门。 其中当然也有很多,想要趁机摸入少林寺山门的海寇细作。 不过以徐行的拳术境界,哪怕只是一点最细微的表情和心绪波动,也瞒不过他的眼睛。 故而这些人都死得很痛快。 就连戚继光都没想到,徐行竟然真的能在短短时间内,就帮他拉起一支队伍。 看着那杆飘扬在山门上的大旗,以及这群恶形恶状,一看就出身不良的各路武人,戚继光感觉心头颇为古怪。 他回头看了眼徐行,问了句: “踏法,你不会真的……” 徐行笑得纯良且无害: “戚总兵,这些都是良民,良民啊。” 戚继光跟他对视了一会儿,又扶住腰带,眺望远方,感慨道: “踏法,你想做的事,我猜得到一点,你这个人,我大概也能说了解一些,但我还是想知道,你们准备闹到什么程度?” 徐行摇了摇头,笑道: “戚总兵,你想差了,我们不是要‘闹’,而是要拨乱反正。” 他也站到戚继光身旁,极目远望,悠悠道: “我这些年来,北至边塞,南至海外,都走过一遍,见过许多事,也遇见过很多人。 看得越多,知道的越多,就越明白,这不只是我一个人的愿望,还是东南人民、天下百姓的愿望。” 徐行扭过头来,瞧着戚继光,目中光华熠熠,像是一团火,要燃进戚继光胸膛里去。 “元敬兄,你觉得,天下落到如今这个地步,那个人,不该出来负责吗?” 戚继光自幼接受忠君报国的教诲,虽然隐约知道徐行的心思,可听他这般直白地说出来,仍是感觉脊背一凉。 戚继光眉头一皱,面容抽动几下,刚想出言反驳,话却堵在嗓子眼里,欲出不得。 久在东南,又经历改稻为桑之事,戚继光如何能够看不明白,背后究竟是谁在使劲? 身为武人,尤其是一个跻身“至诚”境界的武学宗师,戚继光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欺骗自己的心意。 以往,他还能勉强别过脸,不去正视那丑恶的真实,可当徐行将这块遮羞布毫无顾忌地扯开后,戚继光便不能再无视这一切。 而且,戚继光还忽然又想起一件事。 ——俞虚江的死。 当初听陆炳说起,宫中藏有能够治愈伤躯的神物时,戚继光就已有些不忿,只不过在陆炳面前,他不好表露而已。 就算抛去这些不谈,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是戚继光永远绕不开的。 以俞虚江的拳术修为,为什么会急于求成,最后导致出现不可挽回的伤势? 还不是因为宫中态度不明,不给东南支持,让他们两个在缺少资粮的情况下,跟朱天都较劲吗? 朱天都坐拥倭奴国,又通过三十六船掌握海上通路,推演武学就算出了差错,也能用大把珍惜药材来弥补,也可以稍微缓缓,慎重而行。 而他们两个呢? 不仅要负责指挥东南战事,耗费精力,还缺少资粮,想追上朱天都的步伐,除了冒险,还能如何?! 那钱呢,钱去哪儿了? 戚继光还知道一件事,今年初宫中对账册时,说兵部造了三十艘战船,用于东南战事,耗资足足三百万两白银。 可这三十艘战船,有十艘被宫中为了修大殿,调去运送木料,还有二十艘更是连由头都没有,便被宫中市舶司借走。 到头来,戚继光甚至没有看到一艘战船的影子,何其荒谬! 戚继光并非是狭隘小气之人,他也能体谅国家的困难,毕竟近年来多省大旱、大水,天灾连绵不绝,朝廷又同时在南北两线开战,难以供给也是正常。 可他不能理解、不能接受的是,朝廷不帮忙倒也罢了,竟然还反过来拖后腿! 一场“改稻为桑”,几乎已将戚继光胸中的怒火尽数点燃。 饶是他这种当世骁将,都想不出来,这场仗,到底要怎么才能打得赢? 戚继光乃阵前猛将,绝不怕死于千枪万刃中,可这种还未真正开战,就已彻底失败的感觉,却令他憋屈得几乎要疯魔。 现在,看着徐行眼中燃烧的火焰,戚继光屡次张口,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话,只苦笑一声。 徐行也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位总兵,没有多加刺激,过了会儿,戚继光忽然问道: “你们要做的事,有几成把握?” 听到这话,徐行忍不住笑出声来: “元敬兄,你是太高看我,还是太不把朱老龙放在眼里了,这种事,我又怎么能说得准?” 说完,徐行还拍了拍戚继光的肩膀,煞有其事地赞许道: “不过,元敬兄既有如此自信,想来朱老龙当真不值一虑,要不,咱们先来聊聊那事儿的细节吧。” 戚元敬虽然知道他是想用这种戏谑之态来缓和气氛,还是肃然正色道: “踏法,无论如何,朱老龙都是个怎么重视也不为过的敌人,你还是要认真些。” 徐行知道戚继光已经认真,也把刚刚那事略去不提,微微一笑,道: “元敬兄,我自然省得,这些人,就劳烦你调教了。我也该为这头老龙王,安心做些准备,揣摩一番俞虚江留下来的拳术。 若届时真能以此拳,降服朱老龙,俞虚江在天之灵,也该安息。” 戚继光先是点头,又摇头,回忆起那个坚毅如铁的男人,叹道: “俞大兄要是听到这话,只怕又要不高兴了,他这个人,一向是信奉人死万事休,死也要死得清清爽爽。 不过,你说得对,无论如何,都该杀了朱老龙,再做打算。” 提起这个名字,戚继光的眼睛不自觉地眯起,眸光淬成一抹锐芒,带着森寒且凝重的杀气。 徐行一看就知道,生死之间走过一遭后,这位戚总兵的拳势、拳术也是大有进境。 将这批人手都交给戚继光后,徐行又去找了齐大柱,交代了几句话,并从他手里,取回了三丰血经,拿给了李时珍。 这位太医院出身的神医,因为曾经侍奉过嘉靖帝,不仅医术超绝,对丹道的理解也极为精深。 所以,徐行便让他来帮助自己,破解血经中的奥秘,一见这血经,李时珍也颇为兴奋,他甚至都没问东西从哪儿来的,便开始废寝忘食地研究起来。 陆竹也在南少林扎下根来,可他并不练拳,而是要么跟李时珍学习医术,要么就去各处观看菩萨罗汉的塑像,要么就来徐行这里,看达摩遗体。 细雨也随时跟在他身后。 徐行知道,这位好友正在寻求一条凝聚至诚拳势,成就宗师的道路,便没有去打扰他。 时间一晃,便到了两个月后的今天。 面朝明月,徐行与戚继光并肩而立,他看了会儿月色,忽然道: “戚总兵,练兵刚两月,够用吗?” 戚继光听出徐行的意思,微微一笑,自信道: “踏法,比拳术,我不如你,论兵事,你还有得学呢,两个月,足够了。” 戚继光谈到练兵,就像是徐行提起拳术,滔滔不绝,兴致勃勃。 看到他这番模样,徐行忽然想起一件事。 ——好像在前世历史里,戚继光训练戚家军,也只用了两个月时间。 这么看来,原来,现在这批人,才是此世“戚家军”应有的形态? 这么一想,徐行便有些期待,这传说中连战连捷,未逢一败的铁军,究竟是何风采了。 就在徐行思考之时,还有另一批人,正趁着月色,从海上乘风破浪而来。 他们的目标,正是南少林! (本章完) 第41章 八百万佛土,风吹雨打五百年,有情之道证宗师! 第41章 八百万佛土,风吹雨打五百年,有情之道证宗师! 就在戚继光和徐行并肩赏月时,陆竹也在那条上山道路上,遥遥望见了那轮中宵明月。 不同于徐行两人的感慨,正踏在宗师门槛上,且旁观了诸多菩萨塑像的陆竹,忽然感到那月光极为清冷,甚至是森寒。 像是一块块薄冰,渗进他的皮肉中,令他的骨骼都隐隐作痛。 陆竹直面那轮孤月,心中泛起一种深沉至极的寂寞。 世尊说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这种永远俯瞰世间,垂怜众生的境地,难道不是一种最极致的寂寞吗? 诸弟子,谁又能解其中意? 陆竹面色古井无波,当即结跏跌坐,手捏禅定印,气血收敛,进入深层次的定境中。 他感到自己的魂灵,一直在缓缓上升,直到某一瞬,陆竹才忽然惊醒过来,就连白云和天空都已不复存在,周遭尽是一片虚无的黑暗。 黑暗中,隐隐传来火光,陆竹抬眼望去,只见一片密密麻麻的火球,在这没有任何凭借的世界,仿佛一切都是自在自足,自得其所。 仔细一看才知道,那每颗火球都是无比巨大,陆竹在这个环境中,显得无限渺小。 在这种强烈到不能再强烈的对比下,他一下子感受到一种无由来的巨大恐慌和震动。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八百万佛土? 陆竹只觉得心头空空荡荡,仿佛之前自己追求的一切、努力的一切,都是如此不值一提,好像忽然悟出了很多东西,又一下失去很多东西。 沉湎于巨大的失落中,陆竹只觉念头如野马飞奔,驰骋胸中,纷乱不堪,渐渐失去知觉,只是僵在原地。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 若是徐兄在这里,会怎么认为呢? 天高海阔,佛土无量,凡人置身其中,连沧海一粟都不配称。 可如果是他的话,多半会抖擞精神,勇猛精进,以求踏遍诸世吧。 那个人,天生就是一个“欲与天公试比高”的行者。 陆竹虽然不是这种人,可一想起徐行,他仿佛也被那种永不止歇的斗志所感染,不再失落和茫然,身体也变得逐渐有了知觉。 就在这时,陆竹又听到一个声音。 “喂!” 他的身子被人推了一下,思绪终于从九霄云外坠落回人间,缓缓抬起眼睑。 陆竹刚睁开眼,就看见一个纤细的黑色身影,站在自己面前,躬身过来,面容虽仍是淡漠,目中的关切之情却难以掩饰。 陆竹知道,细雨是看自己坐禅已久,放心不下,特来守护,光看浮在那一袭黑衣上的灰尘,就知道她已在这里站立许久。 陆竹怔了怔,心里忽然涌现出一种强烈到难以抑制的爱怜,以至于难以自制。 明明是个很暖心的小姑娘,偏偏要把自己当做是冷的,却又何苦? 晨光微熹,透过林叶隙缝,洒落一角淡光。 霞光折出亮斑,淌流于极为立体的五官轮廓间,棱角分明的面容显得极为明艳,又满是凛然锐气。 她的发梢都显出蓬蓬乱象,红唇微张,露出一排洁白可爱的牙齿,从骨髓中透出一种清新的气味。 仔细端详这张脸,陆竹忽然想到一段话。 “我愿化身石桥……” 就在这时,另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只求她从桥上走过~” 陆竹猛然回头,却见徐行笑吟吟地站在碑林中,目光奇异,抚掌道: “好小子,这么深情的眼神,俺老徐还是第一次见。” 徐行旁边又传来一句笑语: “踏法,那你可真就是见识少了。” 陆竹这才注意到,在徐行身旁,那株树根虬结的古树背后,竟然还蹲了个人。 此人的面容方正且宽阔,眉飞入鬓,从身姿到神情,都给人一种无可动摇的坚毅之感。 这张脸,陆竹自然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正是他护送了一路的台州总兵,号称“戚虎”的戚继光。 要是别人说这话,徐行指不定就直接认栽了,不过戚继光惧内的传闻,他可是从前世听到现在,当即嬉笑道: “戚总兵跟夫人的感情,徐某可是耳闻已久了,您说这话,我这个后辈小子,自然只能洗耳恭听、静待教诲了。” 戚继光虽然知道,徐行是个绝不吃亏的性子,也没想到他的词锋竟然如此犀利,撞了一鼻子灰。 他讪笑一声,一种几乎告饶的姿态道: “哈哈,哈哈,踏法,过分了哈。” 徐行自也没有穷追猛打的意思,只是哈哈笑了几声,便将这事儿略了过去。 其实,半夜时,徐行就感受到山脚传来那股,属于宗师拳势的气息,便跟着戚继光一路下山。 他们本想为陆竹护法,不过见细雨已先一步抵达,便没有直接现身,而是在隐于暗处,观察这对男女。 这两人倒是有默契,却苦了陆竹。 这位佛子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就连戚继光这种向来以性情方正,严肃古板闻名的将军,竟然也会跟着徐行,做出这么不着调的事儿。 只是一联想到自己的经历,陆竹又觉得情有可原了。 也不怪戚将军,主要是徐兄这个人吧,实在是有些太能忽悠了,谁跟他一起,多半都要染上点毛病。 陆竹面色僵了僵,闷声道: “两位,你们这……” 戚继光终究是有身份的人,被陆竹这幽怨的目光一扫,面上就有些挂不住,别开脸去。 徐行就没这些讲究了,眉毛一挑,坦然道: “这么有趣的事,我会错过?元敬兄,你说是不是?” “啊……” 直面陆竹的目光,又看了看细雨,戚元敬数次欲言又止,最终憋出来一句: “挺好,般配。” 听到这句话,陆竹还没多大反应,细雨已彻底绷不住了,眼睛一睁,双腿一迈,已从石碑腾身而起,朝山道上纵跃而去。 陆竹下意识地抬起手,却又立马按下,见他这副模样,徐行双手负后,以一种过来人的姿态,叹道: “让人家小姑娘冷静下嘛,还是个练静功的,这么沉不住气?” 陆竹转过头,什么都不说,就定定地望着徐行,徐行也更是完全没有外行指挥内行的自觉,理直气壮地跟陆竹对视,不见分毫气弱。 过了会儿,最终还是陆竹自己先忍不住了,朝徐行竖起一根大拇指,佩服道: “厉害。”徐行挑了挑眉头,当仁不让道: “比你是厉害多了。” 他上下打量一番陆竹,啧啧称奇: “我本来还以为,达摩遗体才是那个让你突破的契机,没想到,最后这突破关隘的缘分,竟然应在这种事上……” 徐行虽是在感慨,可语气中的欣喜之意,也是满溢而出,他朝陆竹抱拳,轻轻道: “小陆,恭喜了。” 陆竹此际又恢复了那种波澜不惊的模样,他双掌合起,微微一笑: “三十年来寻剑客,几回落叶又抽枝?自从一见桃后,直至如今更不疑。” 戚继光也抚掌而笑,精神极为振奋,他回头看向徐行,目露精光,问道: “踏法,兵贵神速,要不咱们现在就动身吧,我已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给朱老龙一个惊喜了。” 徐行自然是极为赞同戚继光的提议。 毕竟,他本就是个习惯占据主导地位,左右战局发展的角色,向来不爱后发制人。 先前屈居南少林,只不过是为了等待戚继光养伤,以及方便自己参悟拳术罢了。 如今既然各项条件都已成熟,徐行自也不愿多等下去,他点点头,刚想出言,赞同戚继光的说法,眉心忽然又传来一股刺痛。 徐行猛地转过头,看向石阶之前,那片莽莽苍苍、密密麻麻的树林。 他按着自己的眉头,眯起眼,不得不感慨道: “看来,咱们还是低估了朱老龙,嘿,好大的阵仗啊……” 戚继光一下意识到有情况,他眉头一皱,沉声问道: “要不要我去召集人手?” 戚继光虽然没有察觉到丝毫异状,可经过这两个月的相处,他也意识到,或许这位小兄弟的拳术,已经超越了当初那个,能够跟朱老龙分出个生死胜负的“擎天保驾”陆文明。 是以,戚继光对徐行的信任,甚至还要超过自己,自然不会怀疑他的判断。 陆竹也随之面色肃然,来到徐行身旁,低眉垂首,做出任凭差遣的姿态。 “徐兄,戚总兵,你们准备怎么打?” 徐行摇头道: “这场战斗,已不是他们能够插手的范畴了,咱们一起走吧。” 陆竹和戚继光的面色都越发肃然,他们已从徐行的言语中,听出一件事。 这一次来袭的敌手,只有宗师强人才能应付。 戚继光问道: “踏法,你的意思是,来者是宗师级的强人,还不止一个?” 徐行闭起眼,将“空仙囊”的作用发挥到极致,鼻翼抽动,仔细品鉴弥漫空气那股,浓烈至极的敌意气息。 “具体感受不明确,不过,人数绝对不算少。 其中至少有两个宗师,一个气势如虹,一个混同天地,却都有一身锐气,应该是倭奴国那两位颇负盛名的剑圣。” 徐行久在东南厮混,又经常干些黑吃黑的无本买卖,没少打劫倭寇,自然对倭奴国的高手名单,了如指掌。 “嗯?” 戚继光的身子震了震,一字一句地郑重道: “连这个层次的高手都要来南少林,抹平你这个变数,看来,朱天都这一次,当真已将倭奴国整合为一,要做破釜沉舟的最后一搏了。” 徐行摇了摇头,否认道: “不,还不止……” 听着那从极远处传来的澎湃气血喧沸声,即便是镇定如徐行,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了。 “还有个连我也摸不清底力的大高手,光听声势就知道,这人怕是距离真正的‘不坏’,也不差多少了。 可他身上,居然没有任何凝实的武道意志和拳势,就好像,已经彻底丧神失志……有意思,实在有意思。” 最后,徐行咧开嘴,笑了笑,盖棺定论道: “朱老龙当真是个讲究人,哪怕是来登门做客,都摆出这么一出大席。” 自从修成空仙囊、成就至虚境界后,徐行那本就超凡脱俗的感知力,又得到了进一步强化。 可以说是十里之内,杀机一现,飞落叶,尽数入耳、入眼。 是以,哪怕来人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忍者、死士,也瞒不过他的耳目。 倭奴忍者的潜行手段,本就有佛门“枯禅”的影子,而就连四大首座那种级别的大拳师,施展“枯禅”都瞒不过徐行,何况是这些未得精髓的忍者? 正因如此,这场伏击还没有真正开始,攻守之势就已易形。 听完徐行的分析,戚继光不由得在心头感慨,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而有徐行这手绝活在,他们可以说从一开始,就稳稳立于不败之地。 这位台州总兵面朝密林,张开嘴,像是一头老虎咧开大脸,露出獠牙,笑意虽是明显,却也更显凶恶。 “戚某的胃口,也一向不小。” 自从死而复生以来,戚继光虽然感觉自己的拳术大有进境。 可在徐行面前,他实在是翻不出什么来。 戚继光甚至感觉,自己这辈子就算怎么进步,多半也难以在纯粹的拳术上,胜过徐行了。 好在,戚继光向来是将自己定位成一名纵横捭阖、运筹帷幄的将军,不至于为此而纠结。 不过,他也实在是很想知道,自己如今的拳术,究竟到了一种怎样的地步,距离那个以往看来遥不可及的“至虚”境界,又差了多少? 陆竹也被这豪迈的氛围所感染,胸口热血涌动,大声笑道: “咱们这些练把式的,哪个不是大肚汉?” 徐行一挥袖,率先向前走去。 “咱们既然是东道主,就别让客人久等了,走吧。” —— 另一边,一支总数约五六十人的队伍,正在密林中缓缓而行。 领头那批人颇为矮小,又穿了身类似迷彩服的衣装,他们散布在林间各处,动作极其轻微,就像是一批变色龙,好似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 在“变色龙”后面,则是一批宛如寒铁塑像的黑衣人,浑身沉凝森然冷意,目光都是如出一辙的冷漠、简直就像是无情的纯粹杀人机器。 密林后,一片草木稀疏的空地上,则是一架大轿子,这轿子四四方方,极其宽阔,足以容纳十个人在其中,也不显得拥挤。 只是其中不断传来喧沸如潮的声响,帘子被不断卷起,拍打在轿框上,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啪啪声。 忽地一下,那帘子猛然掀起,整个轿子都剧烈震颤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将要冲破桎梏,重现世间。 这一震,令两大剑圣都惊了一惊。 (本章完) 第42章 一掌碎名剑,一招败剑圣,一爪收性命!(6500) 第42章 一掌碎名剑,一招败剑圣,一爪收性命!(6500) 山道下,密林中,山门石碑向东百丈外,一个矮小忍者正隐于林中。 他披了件类似迷彩服的斗篷,腰间刀具仅有二尺,粗糙且宽阔,便于攀岩绝壁或是翻越城墙时,作为踏脚工具。 这些忍者都是由特殊方式训练而成,过程近乎惨无人道,体重低于七十斤,身高不过五尺。 为了达成这种效果,他们修炼的合气术虽然糅合了佛门的枯禅手段,却只有敛藏气血的潜行法,以及刺激肉身潜能的打法。 所以这些人很少能活过四十岁,也因如此,他们的战志、斗志,都非是常人能够比拟,“悍不畏死”一词,简直是为这种人量身打造。 如今被派来参加这次任务的,更是倭奴忍者中的精锐,只论短时间的爆发力,足以媲美武行大拳师。 忍者蹲伏一会儿后,像是听到了某种动静,头还没抬起,手已按住刀柄。 刀未出鞘,一抹血光已在他眼前暴现。 陆竹收剑,向前一步,将这人身躯扶住,再缓缓放在地上。 这位少林寺俗家弟子,虽是精通十八般兵刃,不过这些年来,陆竹最喜欢的还是剑术。 不一会儿,戚继光也提着一把大铁枪,从西边缓缓走来,铁枪鹅卵粗,长约丈许,枪头血珠滴落,显然也是刚杀了人。 这枪乃是南少林武僧们本是拿来打熬气力,锻炼枪术的训练用具,枪头、杆身都是纯铁一体制成,重达六七十斤,也只有戚继光这种宗师,才能将之运用自如。 见戚继光走来,陆竹长剑斜提,感慨道: “这些倭寇,的确是精锐,差一点,我都要被他发现了。” 戚继光走过来,看着陆竹身边那具尸体,目露感慨神色: “这些是倭奴国中的死士,刺杀手段阴毒诡秘,无所不用其极,当初我刚到东南平倭时,有不少军中好汉都死在他们的刺杀下,防不胜防。” 陆竹虽然刚到东南没有多久,也听说过这群人的名头。 当初追随朱天都劫掠东南之时,这些忍者造成的破坏最大,明军里甚至留下“引弓射之,贼悉手接其矢,诸军相顾愕贻,逐俱溃。”的记录。 人人皆能赤手接飞矢,这是何等恐怖的素质? 戚继光蹲下身去,捏了捏那忍者的骨头,又翻了翻他的衣物,从中搜出一个哨子,一筒火药,一袋药丸,还有一大把各式各样的暗器。 虽然刚才就早有预料,但再摸一次后,戚继光还是忍不住叹气道: “看来,朱老龙这次是真下了决心。倭奴国刺客的训练方式极其残忍,是以这些人的筋骨,比起咱们的拳师,要松散得多。 而这些人的皮肉骨头,真个似铜皮铁骨,单论体魄已不得了,还有这诸多手段,显然是倭奴刺客中的精锐。” 不过,虽然说着这些倭奴刺客的可怕,戚继光却忍不住露出笑容。 “可惜,迎头撞上了咱们那位‘混天大圣。” 对徐行那宛如“开全图”般的感知力,戚继光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这辈子身经大小数百战,可没有一次,能够打得这般……轻松。 在以前,戚继光甚至不会把这个词跟战斗联系在一起,可跟徐行一起作战后,他却由衷升起这种感觉。 同时,戚继光也再次从另一个角度,认识到徐行的可怕,对这种敏锐至极的强者来说,人数已失去意义。 “有一说一,确实。” 笑谈一声,徐行也抓着一颗人头,从树梢跳下,轻飘飘落地,浑身皮肉一阵颤动,将这股力量消弭,松软泥土微震,显出一个浅浅脚印。 完成皮肉合炼后,徐行浑身凡肉,仿佛都变成了另一种精粹的物质,聚血一沉,可有数千斤重量,身子一提,又像是一斤不剩。 这也是他这两个月,修行得来的其中一个成果,有了李时珍相助,徐行也将“三丰血经”中丹道奥秘,解析得七七八八。 道门修行的关键,便是引导炼气,吞吐营卫。 “人受气于谷,谷入于胃,以传与肺,五脏六腑,皆以受气,其清者为营,浊者为卫。” 营气乃是水谷精微,化而生血,与血共生,又被称为“营血”。 卫气则是水谷浊气所化,是人体阳气中一部分,故又称“卫阳”,可抵御外邪入侵,温暖脏腑,润泽皮毛。 而三丰血经讲述的,便是如何将这两者融合为一,形成“宗气”,用丹道的说法,就是捉坎填离,调和水火,降服龙虎。 武行之中有种说法,人身气血本就是先天精气的退化,成就“无漏人仙”,就要引真火焚身,彻底断绝后天浊气,逆反先天。 “宗气”便有“资先天元气”的功效,人身有七成都是水分,但在宗气的滋养下,便能化凡水、浊水为至纯玉液,逐渐开始迈向逆反先天之路。 这就是丹道所言的“文火沐浴”,如果说一般的炼法是大锅爆炒,快进快出,那这种高深养法则是熬粥煲汤,要熬炼到筋骨如膏的地步,没有三年不见火候。 纵然徐行有石镜在手,也难以加快这个进度,因为这本就是一种足够温和的养法,只能用时间去熬。 所以,他这个向来一做事就要做绝的人,才会甘愿在南少林枯坐两个多月,跟朱天都、朱婆龙对耗。 徐行将人头提起来,给戚继光看了下: “这人有大拳师水平,手段不俗,好像是个领军人物,元敬兄可认得?” 戚继光定睛一看,认出这人身份,笑道: “踏法,这是倭奴甲忍四大院主之一,当初还曾经刺杀过我,善用雾气遁形,就连我一时不查,也着了道,让他逃了出去。 这点微末小伎,自然瞒不过你的眼睛。” 徐行倒也没太在意,对现在的他来说,杀一个巅峰大拳师,并不比杀鸡难上太多,只随手将头抛到树梢上。 他抖抖袖子,微笑道: “两位,我性子急,胃口大,那两道摸不清深浅的大菜,就先当仁不让了哈。” 徐行又看向戚继光,分配道: “元敬兄,一个‘至诚’宗师,可够吃饱?” 他的语气极为轻松,仿佛不是在谈论一个成名已久的宗师人物,倒像是正月间宰杀年猪后,跟乡亲讨论怎么分。 戚继光还从来没见过,有人能用如此随意的态度,对待一位宗师,本来还稍显凝重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下来。 他眉毛竖起,一绰枪,一挺身,输人不输阵地嚷嚷道: “踏法,戚某吃饭,可向来不顾吃相。” 徐行哈哈一笑,浑不在意。 “既如此,倒不妨比上一比。” 陆竹刚成宗师,清楚自己和徐行、戚继光之间的差距,也没什么争胜之念,只略一思量,便竖起单掌,平缓道: “剩下那些人,交给我吧。” 其实,戚继光和陆竹,都已从这些忍者身上,感受到了朱天都对徐行的重视,也意识到,这群来犯之敌,的确不是等闲之辈。 不过,他们对徐行的信心却更为强烈。 远方,那座宽阔无边的轿子再次震动。 上泉信纲此时已退出去五六尺。 他手按刀柄,身子微微蹲伏,双目紧盯大轿,舔了舔嘴唇。 “喂,这东西到底怎么回事,难不成动手之前,咱们还要先厮杀一番?” 上泉信纲口中虽是抱怨,目光却有几分热切兴奋。 负责抬轿子的四名大拳师,也震了一震,不过很快,为首那个便笑道: “就跟常人睡觉时,也会打盹一样,这是经常的事,只不过这位爷打盹的动静,稍稍大一些。” “打盹?” 上泉信纲嘴角抽搐了下。 说着,其余三人已掀开帘子,可以看见,一名狮鼻阔面,须发怒张的巨汉,正端坐在轿子中。 这轿子本已极为宽阔,可竟还有些容不下他,他身高近丈,胳膊比常人的腰还粗,脖子与头同宽,肩膀高耸,后背宽厚。 他双手被一条粗壮铁链锁着,钢箍挂在腕上,身上各处大穴都刺着细长金针,随着其人的呼吸,金针尾部不断颤动。 轿子的四柱、四方上,贴了总计八张纸条,其上画着八个形貌模糊,却气势沛然的神像。 巨汉紧闭双眼,面容绷起条条大筋,仿佛正在承受着,某种惨烈至极的非人痛楚。 在倭奴国的剑道修行中,修心是极其关键的一步,上泉信纲的心境,也早已练到了即便大山崩于前,巨瀑落于顶,也能巍然不动的地步。 可哪怕是他,看到那巨汉的面容,也会感觉心底泛起一阵阵幻痛,上泉信纲简直没法想象,这痛苦究竟是有多么深刻。 冢原卜传看了眼上泉信纲,摇头道: “上泉小子,你的体力虽然还保存得不错,但心意,还没有修炼到家啊。” 他转头,看着那巨汉,目光感慨,悠悠道: “当初鬼天皇东来,我国强者虽众,豪杰虽多,却也只有他一人,敢站在鬼天皇身前,堂堂正正地挑战这位中土魔王。 所有人都说,他是为了激发我国民之血气,才昂然出阵,只有我这个老头子知道,他不过是想要一证己身武道而已。 “道雪公,久违了啊……” 说到最后,冢原卜传的语气无限唏嘘。 这尊名为“大雷天”的存在,正是曾经叱咤倭奴国,被誉为九州军神、雷神化身的立道雪。 此人以神为号,也的确有几分被上天偏爱的模样,生来便有一身骇人神力,筋骨雄壮至极。 立道雪少年时为求至上武道,曾追逐雷云而行,从中领悟出筋骨雷动的手段,一动则如雷鸣迸发。 由于他得天独厚的强壮筋骨,这雷鸣不是闷雷,是真正连绵不断的炸雷。 这正是拳法中“虎豹雷音”、“掌心雷”的境界,不过倭奴国之人不通拳理,便将这种异相视为建御雷神的恩赐。 立道雪遂得“雷神化身”之名,他本人也因此而踏上一条独炼筋骨的道路。不过,由于倭奴国这地方,斗争极其激烈,催生出来的拳术,也多是些杀生害命、一味刺激潜能的打法,少有成体系的炼法。 至于那些在中原各门各派里,都算压箱底的高深“炼法”,那更是一点没有。 因此,立道雪虽有心坚如铁的求道之志,仍是不免在这条路上摔得遍体鳞伤,以至伤重难以愈,前路断绝。 不要说他,就算是那些有正统传承的中原宗师,也免不了在这条路上栽跟头。 不过,立道雪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 在濒死之际,他等来了一个拳术独步中原的绝世强人。 立道雪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选择了一个属于武人的死法,他要挑战朱天都,堂堂正正的战死。 临死之前,他只有一个要求。 ——我可以寂寂无名的死,但我的拳术,我的道路,绝不可随我一起埋没! 我死之后,你把我的遗体拿走,可以随意使用,但是要帮我验证这条道路是否可行。 这份灼然之志,就连朱天都也为之动容,他只以一身至极拳势,击散了立道雪的神意,保留下他还有活性的身躯。 就算是朱天都,也从未见过这般独特的身躯,立道雪的武功,只走至刚,刚猛之外还有更刚猛,柔软之处更是一点不练。 如此修行,若非他有一身得天独厚的天生开骨之躯,早就皮肉崩解,肉身炸裂而亡了。 朱天都也没有辜负对立道雪的承诺,耗费不知多少天材地宝,炼制成种种药水,洗练他的筋骨皮肉。 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一件连朱天都都没有意料到的事情发生了,这具本已失去神智的身躯中,仿佛诞生了另一个全新的空白意识。 这个意识难以沟通,无法交流,却依旧保留了立道雪原本的斗志、好战,甚至由于没有理智,这种好战,已经发展到近乎残忍嗜杀的地步。 精神与肉体的关系,是武道上绕不开的话题。 武行一般认为,宗师级别的精神,才能撬动肉身与精神的关系,刺激肉身潜能,令生命本质发生蜕变。 朱天都却从立道雪身上,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肉体和精神彻底分开,独立修行的可能性。 他更有了一种猜测。 难道,典籍中所说的“三魂七魄”、“出阴神”、“走阳神”,都是真正存在的吗? 不论原理为何,立道雪的身躯的确产生了变化,朱天都便也为它改了名字,叫做“大雷天”,并用拳势,引导这莫名存在开始修行拳术。 朱天都想知道,如果彻底放弃精神境界的追求,只通过肉身记住拳劲,到底能否抵达肉身拳术的大圆满? 除了朱天都、朱婆龙外,没人知道,这个实验的具体结果如何。 直到——现在! 在上泉信纲兴奋,冢原卜传感慨,四名大拳师放松之际。 大雷天身上的金针,忽然颤了一颤。 再震了一震。 这本是极细微的动静,却整齐划一,所有声音汇成一股,响成一片,好像夏日晴空深处,隐约传来的闷雷。 紧接着,他的牙齿一颤,迸发出金铁铿锵声,耳朵、鼻子、嘴巴里,竟然迸射出一道道如利箭般的长长白气,打在轿子上,击出一个个凹坑。 这一切变化都发生在极短时间内。 只有上泉信纲、冢原卜传这两个宗师层次的强人,能够看得分明。 四名大拳师只听轰然一声巨响,便见通体由沉重红木制成的大轿子猛地爆碎,四分五裂,碎屑如劲矢,朝八方激射而去。 一道雄魁身影自烟尘中缓缓站起。 他双目似睁似闭,无数拇指粗细的筋络在肌肤下窜行游动,每一根筋络的动态都不尽相同,甚至是互相冲突,每一次蠕动,都有一根金针崩飞出。 到最后,只剩一根细长的金针,插在其人眉心处。 电光石火间,四名大拳师已经退出去三丈开外,众人目光都集中在“大雷天”身上。 没人知道究竟是什么,刺激了这个仿若鬼神的存在,只有已经迈入“至虚”境界冢原卜传,隐约感觉到某种异样。 另一个陌生的声音,也在场中响起。 “哦?竟然有如此敏锐的感知,知道我来了吗?有意思,实在是很有意思啊。” 众人回过头去,却见伴随声音,缓缓步而来的,是一个穿灰布僧袍的年轻人。 他面目俊美,剑眉微微挑起,又有种英武之气,虽作武僧打扮,却有一头束成马尾的长发,身姿挺拔,虽是踩在泥地里,布鞋也是光洁如新。 在场众人里面,拳术最低的都是大拳师,自然看得出来,这年轻人虽然看似缓缓走来,身姿不动,其实周身皮肉却是无一处不在震动,将落在身上的灰尘、泥土都给抖飞出去。 徐行刚刚修成“炼皮极境”时,就能做到入雨不湿,用肌肤将雨点抖飞,宛如莲叶。 ——在寻常武人、哪怕是炼皮大成的拳师眼中,这已是极其不可思议的事。 可现在,练成“空仙囊”后,徐行甚至能隔着皮肉,把这种能力运用在衣物上。 比起先前,这种操控力何止是提升了数倍? 发现这个异状后,上泉信纲浑身汗毛忽然一根接一根地竖起,心脏更是狂跳不止。 一时间,徐行的身形在他眼中,甚至比一旁的大雷天都还要高大。 其他四名大拳师看向徐行的眼神,更是看一头莫名而来的鬼怪。 以他们的拳术境界,完全想象不出,徐行究竟是如何越过那遍布忍者、死士的密林,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个地方。 冢原卜传没说话,手按刀柄,浑浊的双眸猛地清澈起来,直视徐行,呼吸也变得极为悠长。 徐行背负双手,扫过在场众人后,便只是望着大雷天。 “怎么,都摆出这么大的阵势了,还不敢动手吗?” 他的嗓音虽轻,言语中却有种睥睨当世,傲视群雄的自信和霸气。 仿佛在徐行眼中,上泉信纲等人不是成名已久的绝顶高手,而是一群束手束脚的腼腆孩童,还需要他来鼓励一番,才能放开手脚。 刺啦! 一道尖锐至极的利啸乍起,刀光撕裂空气,划出一条白痕,斩至徐行眼前。 刀锋清亮如水,弧线优美,还没有真正斩下,已将徐行束发的绳子切断,令其人长发纷飞飘舞,于风中漫卷。 这正是上泉信纲的名刀——数珠丸恒次! 这位剑圣一声大喝,以密宗真言炸开被压制的精气神,眉目凛然如护法金刚,身子一沉一提,脚尖落地,腰间刀鞘一旋,刀身与刀鞘擦出一连串火星。 刀刃出鞘后,还有一种浓烈铁腥气。 这一拔刀,既是腰胯合一,又有脚掌踏地后,从地面震荡而起的反冲力,还算准了太阳的角度,刀锋一现,反射日光,刀光暴现,既晃了晃徐行的眼睛,又将自己的身形遮蔽住。 这一手,又是倭奴忍者的绝学,名为剑隐遁,可谓是将天时利用到极致。 光看这一次拔刀,就知道上泉信纲的“剑圣”名头,绝没有丝毫水分,虽然体魄修持欠缺,可一刀在手,他仍是当之无愧的宗师级别的剑术高手。 上泉信纲算得极为精准,出刀之时,正好是徐行刚吐出最后一个字,胸膛正要起伏换气之时。 此际,徐行的双手,还背负在后,若是起腿抵挡这一刀,便失去了腾挪闪转的能力,必然会被随后而来的冢原卜传,一刀斩中。 上泉信纲相信,以这位老前辈犹在自己之上的剑术,绝对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战机。 刀光落在徐行眉眼,照出一双仿若燃火的灿烂眼眸。 他目光虽是热烈,面色却没有丝毫震动。 下一刹那,徐行动了。 他脚掌一碾一转,小腿筋络拧绞,带动腰胯、脊柱一并旋动,一股螺旋劲力拔地而起,传至手臂,原本背负在后的右手,宛如一柄开山巨斧,抡圆劈落。 上泉信纲的计划虽然好,可他根本不明白,修成“空仙囊”后,徐行的速度、力量究竟已经到了一个怎样的层次。 空仙囊,虽然只是空有皮囊,可毕竟沾了一个仙字,仙人的拳术,凡人又怎么能预料得到? 手背在身后就无法出招了? 可笑! 徐行这一记从背后发劲的抡劈掌,竟然比上泉信纲的刀还要更快! 上泉信纲感觉对方仿佛在这一刻,仿佛化身成了那是一只踏碎山河,仰天嘶吼的暴猿,一举一动,都有移山覆地的意味。 这正是徐行当初从白衣大寇身上领悟出来,用于战败转轮王的灾祸拳势。 如金刚伏魔的剑意,竟然被这凶暴到难以言喻的拳势,给硬生生击碎。 碎的不只是剑意,还有数珠丸恒次本身。 这把刀存世数百年,已有倭奴国的国宝之称,据说有佛力寄宿其中,可以帮助兵主斩妖除魔,捍卫正法。 可惜,要对付徐行这位妖中大圣,无论是上泉信纲本人,还是他手中的刀,都差得太远。 上泉信纲只觉贴住自己刀锋的不是一只肉掌,而是一个急旋的海涡,裹挟千钧水压,令自己难以抽刀,紧接着,这旋劲又猛地外吐,爆炸荡开。 一吸一吞,本就只剩约莫三分之二的刀身,又碎了一截。 上泉信纲终究是一代剑圣,哪怕虎口破裂,大筋受损,也没有放开刀柄。 但这种坚持,在此时却显得如此无用。 徐行右手捏住他的断刃,左手已捏成鹰爪,刺向上泉信纲的脖子。 ——交手不过一合,这位在倭奴国闯下偌大名头的新阴流剑圣,就已败下阵来。 败阵,就等于死! (本章完) 第43章 拳如焰网,以一敌七!(6100) 第43章 拳如焰网,以一敌七!(6100) 鹰爪虽然还没击中,可指头裹挟的猛烈劲风,已将上泉信纲的面皮都吹得剧烈抽动,头发更是向后剧烈飘拂。 上泉信纲乃是熟读佛经之人,否则也不会养出“金刚降魔”的拳势。 此际,面对徐行这一手鹰爪,他便不自觉地想到了一句出自《药师经》的描述。 焰网庄严,过于日月。 焰谓光焰,网谓珠网,言光明无尽义也。 这句话就是说,佛法之光明,重重交彻而不尽,如帝释天之珠网也。 而徐行这一击,在上泉信纲眼中,便如密罗焰网,重重交彻,光明无尽! 面对这足以普度众生的力量,他要如何挡,怎样逃? 上泉信纲没有答案。 虽然在见到徐行的瞬间,上泉信纲就感觉到此人的高深莫测。 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年轻人的拳术武功,竟然强悍、霸烈到这种地步。 只是刹那间的交锋,上泉信纲作为剑圣的胆气、心气,就已几乎被徐行那强悍到一塌糊涂的拳术给硬生生打散。 如果他们是狭路相逢,一对一单挑,上泉信纲此际已没有幸免之理。 好在,这不是单挑,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伏击。 有一道暗淡刀光,从上泉信纲左臂和胸膛的间隙中,悄无声息地杀出,刺向徐行的胸膛。 徐行伸到一半的左手立即屈肘砸落,肘尖如枪,不仅有下劈的沉雄大力,还有一股螺旋拧动的碾劲。 砰然一声,空气大爆,如银瓶乍破! 可以看见,在徐行的手肘处,就连僧袍也如水涡旋流一般,卷起层层褶皱,这哪里是肘尖如枪,分明是一个不断旋动的大铁锥子! 好在,这一刀本就是虚招,虽看似攻敌之必救,实则是要援手上泉信纲。 冢原卜传的佩刀极其长,他使刀也如运枪一般,以刀背抵住上泉信纲腋下,施了个挑劲,将其人身子后拉,从正对徐行,变成侧对。 又有一只枯槁手掌从上泉信纲身后伸出,托住他的手腕,轻轻一抖,令其手中断刃猛然旋动起来。 这正是倭奴忍术中“操偶术”。 人死之后,残存活性的身体还能做出反应,忍者们则可以利用这种反应,操控尸体的肌肉、骨骼,令尸体活动起来,完成刺杀任务。 在中原,这种手法又叫做“借尸还魂”,湘西一带流传的“赶尸”传说,多数都是因此而成。 不过,这一手杂耍戏法,往往只能用在失去意识的尸体上,亦或是特制的木偶上。 想要操纵活人,那是千难万难,更不要说是操纵一个如上泉信纲这样的剑道宗师。 哪怕是对宗师来说,这也是一件极其不可思议的事。 这种“不可思议”,便是冢原卜传精心为徐行准备的杀招! 冢原卜传虽然体内气血衰败,毕竟已入“至虚”之境,打法妙至毫巅,哪怕是戏法,在他手里,也能有出人意料的变化。 而且,上泉信纲跟他都是倭奴剑道的修行者,两人又是亦师亦友的关系,冢原卜传对他的了解非同寻常。 这是达成操纵的基础。 最关键的是,上泉信纲此际,已完全被徐行打散了胆气,落到了一种只能闭目等死的状态中,又更方便了冢原卜传。 种种因素叠加,冢原卜传才能做出这种“不可思议”之事。 这便是“至虚”境界的可怕,只要动手,便是最好的打法,能够利用一切要素,且几无征兆。 上泉信纲刚刚那一记拔刀斩,虽也利用了天时地利,可这种利用还需要他本人先计算,在应变上,便落了下乘,才会如此轻易地被徐行破去。 如今这一记旋刀,不仅有冢原卜传自己的力量,还有他通过“借尸还魂”之法,刺激上泉信纲血液循环,引发出来的力量。 倭奴国两大剑圣联手出招,哪怕不是完全的十成力量相加,而是经过层层削减,也足够可怕。 断刃狂猛旋动,宛如一条翻江倒海的怒龙,要将徐行的五指齐齐削断。 就算是一座铁山,在这样的一旋前,也要铁屑纷飞,被钻出一个大洞来,何况是肉体凡胎? 徐行却只摇头,他虽然没有说话,冢原卜传却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意思。 ——隔着一具尸体,也想跟我斗变化? 尽管上泉信纲还没死,可在徐行眼中,这也只是一具仍能活动的尸体罢了。 面对势如怒龙的断刃,徐行根本不撤手,右手五指连续拨动,那断刃飞旋的速度,竟然完全跟不上徐行变化的频率。 每一次转动,都被徐行用一根手指轻描淡写地按了回去。 与其说是按,倒不如说是炸! 徐行气血鼓动,指头粗壮如萝卜,皮肉一绷一放、一震一弹,爆发出火药般的烈劲,每次碰撞,都将残刃震得嗡嗡作响,颤抖不已。 连续交击五次后,数珠丸恒次最后的残骸,也被徐行彻底弹碎。 上泉信纲的右手虎口彻底撕裂,一片血肉模糊,就连隔着一条手臂的冢原卜传,也感到自己的手腕、手指都被这股劲力挫得生疼。 冢原卜传知道,此际已难以跟这人硬拼下去,左手长刀再一扬一挑,夹着上泉信纲就向后飞退。 徐行左肩一动,手臂就像没有重量一样,带起一叠模糊幻影,再次抓向上泉信纲的肩膀。 ——在我面前,岂容你想打就打,想走就走? 好在,其余那四名大拳师也反应了过来。 他们操起自己的兵刃,从四个方向朝徐行围杀了过来。 更远处的大雷天,浑身筋骨也震动得越发剧烈,眉心那根金针嗡鸣不已,一点点地从皮肉中腾起。 那四名大拳师,有资格被朱天都委以重任,看守大雷天,自然都有非凡艺业,一看连两大宗师都隐隐有些制不住徐行,纷纷一拥而上,要将这凶悍狂徒围杀。 一柄大刀朝徐行当头劈来,一杆长枪从侧面画弧,绕过上泉信纲,刺向徐行腰眼,一条软鞭从徐行身后卷来。 最后那人则是先仰天长啸一声,召集人手前来,再翻手打出三枚飞蝗石。 徐行右肩一震,以肩催肘,肘催腕,袖梢发出一声布帛撕裂声,大袖如云卷,将这名剑残刃尽数裹住,再猛地甩飞出去。 嗡地一声,大铁刀刀身颤鸣不已,角度偏移,叮叮叮三声响起,飞蝗石尽数化粉。 又是砰地一声,长枪的木质枪杆直接被一截残刃切断,断面光洁平滑。 徐行十根足趾跟前脚掌用劲,身形后退,脚下泥土连环爆炸,小腿筋络突起,将裤腿绷紧至极限,膝盖、关节处更是传来如重锤击铁砧的沉闷声响。 大腿力量一气贯通,徐行足下已有数千斤的力道,他背肌高耸,脊柱突起,仿若乘龙御天,又像是要生出肉翅,搏击长空。 这正是徐行将血经的龙蛇笔意,跟大鹏展翅糅合在一起,才练出来的绝世身法。 光论身法,如今的徐行,已几近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的身法,自然不是四个大拳师所能预料的,他这一退,立即令角度偏移的铁刀落空,后脚又正好踩住那条软鞭。 足掌一碾,软鞭猛然绷直,发出弓弦绞紧之声,荡开一蓬浮土微尘。 那高手虽然使得厉害,提前松开手,可虎口还是给震得裂开,满手是血。 不过,多次施展如此耗力的拳术变化,饶是以徐行如今的体力,也不得不换上一口新气,攻势暂缓。 冢原卜传也趁此机会,带着上泉信纲逃了出去。 徐行也没有急着再上,而是站在原地,抚掌而笑,赞许道: “不错,不错,果然凶猛,就算是我,想要一鼓作气把你们全部打爆,也要费些手脚。 再加上旁边那位,还有这么多刺客、死士,你们的确就有杀死我的资格。” 即便是在谈论自己的生死时,徐行也没有丝毫动容,平淡语气中,还有一丝欣喜。 仿佛这不是一场针对他的围杀,而是徐行为这些人设下的考验。 听到这番话,仅仅交手一轮,就被徐行打得狼狈不堪的六大高手们,不由得面色古怪。 他们本该为这种狂言感到懊恼、气愤,可众人心中,却完全没办法升起这种情感,甚至还有一种隐隐约约的喜悦,甚至是自豪。 ——能够被徐行这种绝世强者认可,对他们这些武人来说,的确是一种无上的荣幸! 冢原卜传将那把五尺长刀的刀刃轻轻抵在地上,他右手持刀,左手拉了下衣襟,凝视徐行,沉声道: “阁下的拳术,的确已到了‘神而明之’的地步,可惜,你太自大,也太狂妄了! 老人手腕一转,刀身一旋,指向徐行。 “明明可以一鼓作气,先杀一人,阁下却选择了将我们全部击伤,不仅没有取得实质性的战果,反倒是平白浪费气力,还暴露了底细。 今日,你便要为这种狂妄,付出生命的代价。”冢原卜传一动不动,语气沉重,有一种令人信服的意味。 就连已被打散胆气的上泉信纲,眼睛里也多了一份神采,显然是被激起了斗志。 像是附和着冢原卜传的话那样,徐行身后的密林中,也传来一阵阵骚动,隐约可见,数十条身影,正在赶来,黑衣纷飞,尽显肃杀。 尽管隔着那么远,徐行也能从那些跃动的人影身上,感受到蓬勃的炽热血气,很显然,他们都有着极其高超的拳术修为。 这并非是倭奴国的忍者,而是朱天都一手调教出来的死士。 听到冢原卜传的说话,徐行并没有反驳,也没有如他所说一般,抢先出手,只是笑道: “那样,就太过无聊了。” 笑完后,他又带着些遗憾,补充了一句: “其实,现在就已经有些无聊了。” 就在徐行言语间,一具黑衣人的身体,已横飞而出,重重摔在一株古树上,一路血液飞洒,力量之大,甚至令树木都摇晃不已。 “嗯?!” 又听轰然一声惊爆,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爆炸声接连响起,橙黄的火光燃在林间,滚滚黑烟随着浓郁的硝烟味道升起。 这是朱天都等人根据武当丹鼎术,炼制出来的秘制火药,名为赤焰丹,威力可观,绝不比连绳的戏法火焰差。 最重要的是,这火药中还掺杂了特制毒粉。 若是不能将拳法练到脏腑,能够通过呼吸去废气沉渣,吞纳新气,只是置身其中,便会给人体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势。 正因其便携性和威力,这种火器才成为了针对高手的最佳武器,毕竟,哪怕是宗师强人,要排出毒粉,也需要耗费颇多精力。 此际若能组织人手围杀,后果难以预想。 不过,这东西自制成以来,还没有真正运用过。 毕竟,朱婆龙制造它的假想敌,乃是宗师层次的好手,而天底下,宗师强者又何其难寻? 当初突袭象山之时,由于是暴雨狂风之天象,又要横渡海峡,害怕火器受潮,他们也没有携带。 故而,对付徐行之时,这火器才第一次现世。 朱婆龙原本的计划,是让这些死士不计性命地冲上去,用赤焰丹压缩徐行的腾挪闪转空间,再让其余几个大高手一拥而上,在最短时间内,将徐行解决。 他深知,徐行的感知力可怖,但是体力、体魄都不算得如何,面对这种攻势,是必死无疑。 不过,很显然,这看似天衣无缝的谋划,此际已出了极大的纰漏。 冲天火光、滚滚浓烟中,隐约可见一杆大铁枪,在人群中纵横驰突,劲风锐气奔涌如帚,长枪所过之处,火光消弭,林木开裂,人体崩碎。 持枪之人,乃是一个身材伟岸,面容威严的汉子。 ——正是戚继光! 他双手拧绞,枪身滚撞扫荡,周身尽是连绵枪影,方圆数丈尽成锋锐地。 没有人想象得到,这位代表东南官府的擎天支柱,竟然会跟岳蹈海的徒弟,杀官造反的混天大圣,搅合在一起! 但,还有一个人、或者说一个存在,没有被眼前这一幕所震撼。 它仰天狂啸一声,嗓音震天动地,方圆丈许的空气,都被这一声咆哮给撼动,气流呼啸如暴风席卷,显出清晰的透明波纹。 刹那间,四名大拳师,远处那些黑衣人,都觉天地一暗,像是有无数怒雷霹雳在远空炸开,令人耳膜炸裂,如遭电亟。 徐行能从这声咆哮中,感受到更深刻的东西,他意识到,这人的气息实在是浑厚得难以相信。 只有一呼一吸间,气息都鼓荡全身,五脏六腑、筋骨皮肉、以及浑身毛孔合一,才能发出这种如霹雳轰雷,阵阵不绝的声音。 换句话说,这不是从嘴巴发出来的声音,而是从全身上下逼出来的雷音! 就算是以徐行的拳术,在这刹那,也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高空云层的雷暴中心,接受着天打雷劈、五雷轰顶。 他不由得想起当初成就“炼皮极境”之时,挨的那一道天雷,可即便是真正的雷声,也无法跟这种“肉身雷音”媲美! 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大雷天”已逼出眉心金针。 他周身肌肉贲张,筋络暴起,如一座铜浇铁铸的巨山,朝场中的最强者——徐行,横冲直撞而来! 饱含杀念、战意、斗志的腥风扑面奔至! 就连徐行也没想到,这东西在彻底解放之后,竟然能爆发出如此雄浑的气血,就好像——直到现在,它才真正醒来! 徐行咧开嘴,眼中闪过极为兴奋的神色,迈步向前,将“空仙囊”的大小如意之能运使到极致,整个人膨胀变大。 原本宽松的僧袍一下紧绷到极致,脚下的绑腿也被撑得爆开,现在的他,足足高有九尺,比起大雷天,也只小一个头而已。 变大之后,徐行那白皙如玉、光洁如瓷的肌肤,一下子变得犹如透明。 热血如赤火,在皮膜下滚荡,他就像一座几欲喷发的活火山,呼吸出的空气中,都是灼热滚烫。 一股浓郁至极的气息猛地逸散出来,这分明是血的气息,却没有丝毫腥味儿,反倒有种莲般的清香! 天雷地火,正面相撞! 空气发出锐利的尖啸声,荡起层层叠叠的气浪涟漪。 两人脚下的泥土,没有直接爆炸四散,而是先下陷三尺,仿佛中了“指地成钢”的法术,一下子变得坚如钢铁。 北少林的演武场,都有这种特质,这由于武僧们夜以继日地在演武场练功,才会踩出这种异相。 可现在,徐行和大雷天只是一次类似“打招呼”的碰撞,便直接造成出了成百上千人,苦练十年、数十年才能造成的异相。 但是,土地在沉降三尺,夯实如钢铁后,仍是承受不住这般大力,裂开无数蛛网般的细密纹路,再四分五裂,爆碎开来。 轰然一声,身形倒退的,竟然是从开战以来,便所向无敌的徐行! 徐行一退,就接连退出去六步,他每一步,都在泥地上踩出一个深深凹陷的大坑,原地更是腾起无数浮土、尘埃,烟尘弥漫四起,遮蔽视线。 大雷天虽是一步未退,浑身筋骨却是颤动不已。 像是有一把无形大锤,在狂猛地敲钟,发出剧烈的声响,音波汹涌如潮,令周遭人的耳朵、鼓膜都嗡嗡作响,骨髓酥麻,牙齿都要脱落下来。 在徐行刚退出第六步,后脚前脚掌触地,脚后跟还未落下之际,一抹暗淡刀光,从身后袭来,削向他的后颈。 正是冢原卜传,这位老剑圣捕捉战机的能力,的确堪称天下顶尖,这一刀速度、力量都是妙至毫巅,刀未出之际,不见丝毫声势。 出刀之后,劲风四散,令周遭树木都摇晃不已,发出宛如神哭鬼嚎的凄厉啸声,刀锋过空一刹后,厉啸顿消,万籁俱寂。 冢原卜传仿佛是要以刀做舟,将这些鬼怪都渡去彼岸,得一个清净自在。 佛门刀术·彼岸刀! 比起上泉信纲的伏魔之剑,冢原卜传这一刀的境界更为超凡脱俗,正合“猛把杀人刀子举,活人手段轻拈出”的道理。 这位老剑圣的剑术,已臻至“杀活一心,禅剑一如”的高妙境界! 千钧一发之际,徐行再现不可思议的变化,他周身皮肉猛地收缩成团,衣袍也鼓荡起来。 冢原卜传只感觉对方好像一下子从身高九尺的巨人,变成一枚圆坨坨、光澄澄的摩尼珠,自在自足。 如此存在,即便在无边苦海中,亦能一尘不染,净无瑕秽,何须旁人来渡? 这正是徐行近日来,熟读少林典籍,修成的打法,这本是从枯荣禅法中延伸出来的高深拳术,原理类似道门的“抱丹”,却更加决绝,断灭之时,不留一点余味,才能真正涅槃。 拳势一破,招式便有了破绽,冢原卜传的手,不自觉地动了一动,刀锋向下追击之时,微微倾斜,斩在徐行后背的衣袍上。 一刀下去,徐行背后僧袍化成蝴蝶般的碎屑,四散纷飞。 可是,以冢原卜传的剑术,斩物斩人都是一斩即断,怎么会出现这种碎裂的景象? 冢原卜传通过刀锋传来的触感,清楚地明白,刚才那一刀劈落时,那衣袍一震一荡,层层叠叠地卷了上来,每一根织线都像是化成了铁索。 僧袍自然也成了一张兼具柔韧与坚硬的铁网,将这一刀中那利落至极的劲力,消弭了些许。 这正是南少林里的炼皮绝学,袈裟伏魔功! 所谓“袈裟”指的便是拳师身上那层人皮,若能以此修成炼皮大成之境,便足称“袖袍绞振,荡尽群魔”。 不过,徐行以“空仙囊”之体施展出来,哪怕是隔着衣物,也能爆发出远胜寻常炼皮大成的威力。 如果刚才那一刀不是由冢原卜传斩出,换了任何一个大拳师,都是被绞碎刀刃的下场。 不过,哪怕是冢原卜传,也因此而迟滞片刻,就这些许间隙,身形缩小的徐行,已从衣袍中钻了出来。 他身形一折,伸手将残存的衣袍抓在手中,一挥一舞,布料旋动,卷成一股,刺向冢原卜传,激起锐声利啸。 这柔软的衣袍在徐行手中,仿佛已化成真正的铁枪,洞穿空气,将烟尘划出一条平直通道,直刺冢原卜传。 劲达外物,刚柔如意,卷衣成枪! (本章完) 第44章 打爆剑圣,死不瞑目!(第一更) 第44章 打爆剑圣,死不瞑目!(第一更) 见徐行一连倒退九步,上泉信纲终于重提勇气,准备前去助战,配合冢原卜传,将这个绝世魔王直接击杀。 可他刚迈出一步,便有一杆大铁枪伴随豪迈嗓音,呼啸而至。 “戚某在此,岂容倭寇放肆?!” 上泉信纲此时已无刀在手,自然没法硬接铁枪,周身气合气震,脚尖一点,如暴风席卷,整个人一下子避让开去。 他刚离去,戚继光便按着一具黑衣尸体,从天而降,将地面砸出一个大坑。 烟尘中,这头戚老虎缓缓起身,冲破硝烟的他,显然耗力甚剧,胸膛起伏,呼吸也有些急促。 可这丝毫无损戚继光的气势,浑身浴血后,反倒是更有猛虎坐山、万兽俯首的凶意和威严。 他伸手拔出长枪,一绰枪,不顾身后渐渐包围过来的人群,傲然挺立。 看着上泉信纲,戚继光皱了皱眉头,暗道徐行这小子真是不讲究。 说好分给我的菜,自己非要尝尝味道,哪儿有这种道理? 不过,这抱怨也只是谈笑而已。 戚继光也知道,如果徐行不是顾忌到跟自己的约定,刚才就可以杀了这个剑圣。 既然如此,戚继光就更没有放上泉信纲离去的道理,他目光扫视周遭,挽了个枪,叹道: “再加上你们这些人,也算勉勉强强吧。” 言语未落,铁枪一震,戚继光人随枪动,如蛟龙出渊,再次朝上泉信纲杀去。 另一处战场,徐行的“布枪”也已刺到冢原卜传身前。 这一下虽然看似枪法,实则还是拳法。 “舍利打”本就是从枯荣禅法中诞生的打法,也讲究丹田发劲,迫发全身潜能。 正如佛陀断灭色身,出离世间,比起“彼岸刀”,更多了一份超脱的意境。 不过,在徐行手中施展出来,则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冢原卜传能够感觉到,从那摩尼珠中诞生的,并非是涅槃的佛陀法身,而是一头凶威盖世的绝代妖魔,一出世,便是天地无拘束,连如来也要一口吞了去! 尽管是在“至虚”境界沉浸已久的大宗师,冢原卜传仍是感觉自己的拳势,被这股滔天凶意彻底压制,欲出而不得。 ——这样的拳意精神,他已经跟鬼天皇一样,接近打破虚空了! 有这种发现后,冢原卜传的面色无悲无喜,枯瘦身躯猛地一震,双目圆睁,竟然滴落出两滴血液,满是褶皱的肌肤更是赤红一片,整个人身上都激荡出浓重的血腥气。 这一招中,他竟是将自己残存的生机全部逼迫出来。 冢原卜传的剑术境界虽然高,毕竟已年过古稀,气血枯败,体力衰颓。 更何况,他年轻时也如立道雪一般,为求武道,留下诸多暗伤。 如果不是这些年来,用“武农合一”的生活来保养身体,冢原卜传早就该缠绵病榻,可以闭目等死了。 饶是如此,他也只剩下数次爆发的机会。 既然连“彼岸刀”也无法奈何徐行,那这位老剑圣也只能将最后的生命力也逼迫出来,就算不能杀敌,也要为同伴创造战机。 冢原卜传一步不退,双手紧握刀柄,拼着让徐行的“布枪”刺穿自己的胸膛,也要斩落这一刀。 冲破这生死间的大恐怖后,他隐约捕捉到一点“打破虚空”的感悟。 可这位出身倭奴国,见识短浅的老剑圣实在是想不到,徐行的拳术变化,究竟到了一种怎样鬼神莫测的地步。见冢原卜传有决死之心,徐行右手又是一抖,“布枪”立时散开,“袈裟伏魔功”再现,衣袍旋飞,如一张铁网裹住了冢原卜传的刀锋。 这一刹那,冢原卜传的目光完全被这衣袍遮盖,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堕入无边黑暗中,强烈的危机感,自心底升腾起来。 曾经帮助冢原卜传,无数次战胜对手的敏锐预感,这一次,难以再起到任何作用。 因为他实在是太老了,最后一次爆发之后,已没有任何余力,来抵抗徐行接下来的打击。 一声清脆破裂声响起,那旋飞衣袍中,伸出一条筋肉盘结,粗壮如古树的手臂。 拳头还没打中,冢原卜传已感觉焚风席卷,焦热扑面,就连肺腑都滚烫起来。 老剑圣虽是本能地抬起左手,想要拦住这一拳,可凭他的体魄修持,就算是仍在盛年,也挡不住徐行的全力爆发,更遑论是年老体衰的现在?! 轰地一声,冢原卜传的左小臂、头脸,都被徐行这一拳打爆,血肉横飞,红白齐现。 他干瘦的无头身体横飞出去,撞在一株大树上,死的不能再死。 这个为求“打破虚空”之道,而协助朱天都的老剑圣,刚刚摸到一缕突破的曙光,便被徐行活生生打死。 对一名有志武道顶峰的武者来说,没有比这更残忍的事,这叫死不瞑目! 徐行却没有心思去管一个死人。 因为,大雷天已至! 那庞大巨人,周身关节处都炸开爆破声,裹挟狂涌暴风,还没出手,那浓重阴影已笼罩了徐行的身躯。 一只铁锤般的手肘,从上到下地砸落。 明明是气势磅礴的纯粹打击技,徐行的头脸却感觉到一股锐气,甚至比两大剑圣的刀剑,都还要来得更可怕! 他可以清晰地看见,大雷天的手肘、臂骨,都呈现出异常的棱形,骨生棱、棱生锋,骨节如铁石刀锋——人即是刀! 徐行蓦然长啸一声,十根脚趾抓地。一发劲,本就已破破烂烂的布鞋彻底炸开。 脚掌皮肉内吞,如旋涡般吸住足下泥土,他右手皮肉再次膨胀,屈肘抬起,架住这一下肘击。 双肘一碰,空气再次狂暴碎裂,朝四面八方涌动而去,令树木摇晃,落叶飘零。 徐行这一下是仓促接招,脚跟一下子沉进泥地里,他双膝微曲,皮肉如波浪起伏,从头脸到足底,泥土再次爆开,向他身后延绵而去。 简直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底奔腾翻动,一条深深沟壑从徐行脚跟处蔓延出去,直至身后丈许。 大雷天本能地想要撤肘、出拳,却觉得自己这一肘不像是打中了人,倒像是冲到了瀑布里。 水流激荡冲刷,将其中劲力卸去大半,本该断骨的锐劲,更是直接没有打进去。 这的确是瀑布,只不过是血瀑! 徐行咧嘴一笑,森然道: “你打得很爽啊!” 他右手手肘一翻,皮肉吸吞裹劲,竟是直接将大雷天的手肘拨开,左手轰出一拳,直崩向大雷天的胸膛。 出拳时,徐行血沸如热油,身如油锅,气息则是一枚铜珠子,在油锅中反复滚动,激起青烟滚滚。 血气在他酝酿到极限,猛然爆发! 蓦然,大雷天只感觉有股强烈至极的抽痛从心脏处传来,野火一般燎至全身各处。 他双眼暴突,皮肉起伏,整个人竟然被这一拳轰得直接双足离地! 空仙囊,攻防皆是无懈可击! (本章完) 第45章 第四十四掌 刚中至刚,一拳定生死!(第二更,5000) 第45章 第四十四掌 刚中至刚,一拳定生死!(第二更,5000) 气血催发至极限这一拳,虽是将大雷天轰得飞起,但徐行也感觉,自己的拳骨都在隐隐作痛。 对如今的徐行来说,这已是极其罕见的现象。 毕竟在皮肉合炼之“空仙囊”的包裹下,他的筋络、骨骼,已经有很久,没有受到过任何伤势。 他刚刚那一拳,就算打在一块精铁上,也足以将其打成薄薄一张脆饼。 可那东西,非但根本没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势,还反伤了自己?! 如此体魄,单论强度和硬度,还要胜过朱婆龙的“虬筋板肋”不止一筹。 攻势受挫,徐行的斗志、战意反倒是更为沸腾,稍平复了下动荡的气血,他便俯身长掠而去。 徐行实在是很想知道,这么硬的身体,能抗自己几拳? 来到大雷天身前,徐行脚尖踏地,周身筋络绷紧,发出数百张大弓大弩同时崩动的巨响声,身形一转,双膀挥动如翅,肩背隆起,拔腿便踢! 这正是用脚施展出来的射天狼! 刹那间,原地像是卷起飓风,周遭树木剧烈摇晃,断枝纷飞,凋零落叶、翻起泥土汇成一股浪头,随徐行这一脚,袭向大雷天。 以大雷天为中心,方圆三尺的整块地面掀起,泥土在半空碎裂,这怪物猛地倒退出丈许,离开了这处稍显平缓的山坡,来到了一株大树旁边。 他的庞然身躯就如一头铁牛,将这丈许泥地尽数犁得翻开。 徐行双臂又是一震,如一头神骏大鹏,卷动气流,再次扑杀到大雷天面前,鹰旋身、探爪、出刀! 四重劲叠加的鹰翼拖刀,竟然只是切开了大雷天胸膛上的皮肉,在胸骨前无功而返。 那裸露在外的骨头,不是森白,而是如冷沉沉的青黑色! 这一次,徐行的攻势终于受阻! 大雷天虽然没有清晰的意识,可这怪物的战斗本能,实在是强悍到一种无以复加的地步。 察觉到徐行的迟缓后,他一出手便是刚猛、最强悍的杀招! 大雷天身子一震,皮肉鼓荡蠕动,蒲扇般的大手,朝徐行劈头盖脸地压来,气流在指缝中狂涌,被挤压成一声如巨鲸出水时的长吟。 他胸膛一挺,腹部一收,筋骨、内脏同时震动,发出轰隆隆的沉闷声音,仿佛体内藏有一座大磨盘,正在粉碎巨石。 大雷天这一下出手,虽然也是威势无穷,却立刻显示出跟徐行截然相反的风格。 徐行是以血气催动身躯,在外的肌肉、皮肉,在内的五脏六腑,裹住筋骨,向前冲杀。 这种打法虽说是刚柔并济,其实大多数时候,都是以“柔”的一面视人,“刚”的那一面,只是动手时的猝然爆发。 而大雷天却截然不同,他是完全将自己的筋骨,练得比金铁还要更坚硬、更沉重,仿佛要从皮肉中脱出来一般,形成了全新的人体结构。 他动手时,就像是一具活化的精铁塑像,战斗风格超乎寻常武者想象,却自有一种坚不可摧、攻无不克的狂猛力量。 徐行一刀无功,也不用手去硬接这一记劈掌,身形一缩,脚掌一碾,便来到大雷天身后,双手齐出,捏成鹰爪,刺啦一声,撕下来两片血肉。 大雷天脚步不动,腰身拧转半圈,就像是一具木偶,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面对徐行,又是一拳当胸擂出。 徐行虽是及时用双手拦在身前,仍是被这一拳打得倒退出去。 在大雷天面前,“至虚”境界的打法,和“空仙囊”的感知力都显得那么无用。 他的打法平平无奇,一板一眼,却有无可比拟的威势,像是一头蛮兽,在肆意宣泄自己与生俱来的生命力,酣畅淋漓,简单直接。 占据上风后,大雷天那种与生俱来的战斗意志,终于得以释放,他身子一动,双脚也转了过来,筋络崩动,拔腿扫击。 这一腿简直就像是重斧巨锤,徐行一个折身,脚踏龙形身法,向后跃起避开。 可两人之间那株大树却遭了劫数,在宛如炮弹轰击的巨大声势中,树皮一下子爆裂开来。 整株粗如常人腰身的大树,竟被这一腿直接扫断,轰然倒塌。 大雷天每一次出手,气血都会更为澎湃,力量、气势也随之攀升,就像是寻常人动手之前,要先热身一样。 这具枯坐数年,未曾真正跟人动手的怪物,此时还不是最强的状态! 大雷天浑身毛孔虽是紧闭,仍有丝丝缕缕的血丝,从肌肤渗出来,就像是一座正在煅烧兵刃的熔炉,释放出炽烈的热气。 配合上他那一动则如滚滚雷鸣的筋骨,这简直就是天雷勾地火,雷火交加! 两个已隐约超越“宗师”之限制的绝世强者,一交手,便有种难以抑制的迹象。 他们就像是两座横冲直撞的活火山,直接冲进密林里,所过之处,树木摧折倒塌、山石爆碎飞溅、泥土翻腾震动。 当初徐行和转轮王,在南少林山道一战时,虽也打出了这类似的场面。 可如今这一战,无论是破坏的范围还是景物碎裂的程度,都非是先前可比。 其中一个重要原因便是,大雷天的打法,实在是太过刚猛。 无论身前是什么东西,他的做法都只有一个——直接打过去! 这庞然巨汉拳脚齐出,喷吐出无数劲力,两两相合,又演化出众多杀招,连绵如山,朝徐行碾压而去。 光是徐行认得清来路的,便有二十四炮手、巴子拳六大开、少林心意把、大金刚轮拳推磨架…… 这些拳法都有一个共同点,便是刚猛! 刚中至刚,全无柔软! 面对这纯粹至极的刚拳,徐行的战法也很简单。 他步伐一转,身形如一抹幽影,绕着巨汉回环,手上功夫也换成了凶险凌厉的贴身短打。 冷弹脆劲猝起,自拳,肘,膝,足,肩炸开,劲风裹身,能挡则挡,不能挡则以“空仙囊”硬接。 徐行正是用这种打法,保证他的攻击频率,始终在大雷天之上,以攻对攻! 他也渐渐发现,这怪物打拳,竟然是全凭肌肉记忆和本能,就连这些拳术,也是通过肉身记住拳劲变化学来。 这种彻底抛弃拳势精神,专攻肉身的路数,在中原武道是完全的邪道。 就连徐行也没有想过,这世上,竟然有人能走这样一条道路。 可大雷天,如今就确确实实地站在他面前! 徐行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上,的确有些得天独厚的存在。 如果不是有这具宛若天赐的肉身,想要走这条路,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他甚至可以想见,朱婆龙的“虬筋板肋”,应该也是从这具身躯中,得到的灵感。 拳术和拳师的关系,在武行中是个大问题,拳术虽然是拳师编纂、总结而来。 可修行拳术,也会塑造拳师本人的性情,徐行正是其中一个例子。 不过,到了宗师阶段,这问题的答案却是唯一。 每个宗师,都有属于自己的拳术,否则“人与拳印”一词,便无从谈起。 可大雷天却是完完全全的反其道而行,与其说是他在炼拳,倒不如说是,拳术已反过来,将他这个人、这具身躯给彻底炼化! 可以说,大雷天身上的每一条筋络、每一根骨骼、每一块肌肉,都是武道上的精髓,拳术里的杀招。 徐行不用想都猜得到,能够主导这种事的,有且仅有朱天都一人。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光是从这具无神无魂的躯体内,徐行就能够感觉得到,自己仍是低估了那位宝龙王爷。 如此奇思妙想,当真令人振奋! 想到这里,徐行没有丝毫畏惧,反倒是更加兴奋,出拳也更为快速,也懒得再做什么拆挡。 他就是要用“空仙囊”来承受这些拳劲,从而琢磨出大雷天炼体的秘密! 所以,对徐行来说,大雷天已不只是一个需要用尽全力来挑战的强敌,更是一本活秘籍! 连续接过数百手后,两人已在密林中冲出去极远,密林之外,是一条连山溪流,水流湍急,乱石丛生。溪流对岸,则是一片破败村落,这本是托庇于少林寺那些农户的居所。 不过自六年前那场大战后,南少林日渐衰落,寺内斗争又极为激烈,农户们便也离去,寻找另外的庇护所。 等到转轮王执掌少林寺,将此地完全化作藏污纳垢之所后,农户们便更是逃得逃、死得死,这些村落自然也破败了下去。 不过,这荒无人烟之所,正好成为两大绝顶高手决出胜负,判定生死的最后战场。 冲出密林后,大雷天的气血攀升至极限,铜铃般的眼睛里,亮起似有似无的微光,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他身体里苏醒过来。 这变化一出现,大雷天的面容也僵了僵,一记放长击远的通背拳刚打出,便出现了本不该有的迟滞。 徐行如何会放过这种机会,他身形一转,足踏寒鸡步,额头天庭发劲,连通涌泉,上下贯通,双手虎口相叠,猛然劈落。 这正是他用得最多,也最为得心应手的鹰捉势。 轰然一声,大雷天虽及时横出双手,拦在身前,仍是被这一式鹰捉的劈劲撕开了防线。 接着,徐行双手内钻翻动,脊背一弹一震,整个人向前扑出,双掌击在大雷天胸膛上,这一击浑如天鼓炸裂,雷鸣阵阵。 刹那间,那具雄躯上便多了处凹陷,衣袍纷飞炸裂如蝴蝶,他整个人的桩功架子更是彻底崩溃,重心失衡,踉踉跄跄地向后倒退。 徐行趁此机会,向前踏步,右手捏成鹰爪,刺向大雷天的右小臂。 经过徐行数百次的击打,哪怕是真正的“不坏”之躯,也要崩解开裂,何况是还差一步的大雷天? 一撕一扯,大雷天的右臂筋络,总算是被徐行抓了出来,皮肉崩解,血流如注。 徐行左脚落地,拔腿抽射,又踢出一记“射天狼”,正中大雷天小腹。 他的巨躯高高飞起,越过了整条溪流,砸落进一间破落木屋内,发出宛如炮轰的沉闷巨响。 木屋本已年久失修,房中立柱跟大雷天身躯只一个接触,便断裂开来。 顶梁柱一去,整间屋子自然是难以支撑,梁木滚落,房顶坠下,墙壁崩毁,一下子倒塌下来,将大雷天埋在其中。 一击建功后,徐行抬起头,抹了把额头渗出的细汗,并没有贸然上前,而是开始调整呼吸,恢复体力。 纵然已修成“空仙囊”,可徐行毕竟还不是真正的仙人。 战败上泉信纲,打爆冢原卜传后,又跟大雷天这个怪物硬拼数百手后,哪怕是他这个“半仙”,也感到耗力甚巨。 这正是“空仙囊”的缺陷,徐行虽然在全力发劲之时,能够打出近乎仙人的拳术。 可由于筋骨修持未能圆满,这种爆发无法持久,有明显空隙,无法如狂风骤雨一般,不间断地出手,每次全力爆发,都必须要稍缓一缓。 这也是为何,徐行说这些人,的确有杀自己的资格。 因为他毕竟还不是真正的人仙,无论精神还是肉体,都存在明显破绽。 不过,这些高手也是各有各的缺漏,上泉信纲修心不足,冢原卜传垂垂老矣,大雷天丧神失志,厮杀起来,结果仍在未定之天。 真正奠定胜局的,还是陆竹和戚继光。 这两位突然多出来的宗师级战力,哪怕是朱婆龙做再多准备,也难以计算在内。 可以说,正是因为这个情报差,此次刺杀行动还未开始,就已失败一大半。 徐行稍微喘息后,手脚、胸膛,亦泛起些青紫之色,被皮肉紧紧包裹的骨骼,亦是震动不已,嗡嗡作响,浑身颤抖,一时难以用劲。 “空仙囊”的化劲消力之能,固然是天下无双,可大雷天的拳头,也几近世间刚猛第一。 徐行用的又是以攻对攻的打法,想不受伤,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当然,比起徐行,仅凭筋骨硬抗,不会消力化劲的大雷天,伤势还要重得多。 徐行深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这气息流转全身,再沿着脊柱,一节节地攀升,如鱼跃龙门。 最后,他口中喷出一股淡红色的腥臭气息,这正是刚才对拼中,留下来的内伤淤血。 清除这部分淤血后,徐行浑身上下无比轻松,宛若重获新生,再次散发出那种清香之气。 这正是“空仙囊”的妙用。 只要不是当场被打死,或是被打得骨断筋折,徐行便能用“三丰血经”中的引导术、呼吸法,快速恢复过来。 寻常武人最怕的内伤,在徐行眼里,已不算大碍。 据说“见神不坏”的其中一个特征,便是可以对身体洞悉入微,察觉任何一点细小伤势,哪怕活到百五天寿,仍能维持在最佳状态中。 徐行的“空仙囊”,也隐约有了这种特质,这才是他敢号称“半仙”的底气。 人仙境界,不只是代表战力,更是一种超越肉体凡胎的成就。 徐行一步踏进湍急河水中,破破烂烂的裤腿浮起,被吹刷得向后飘动,露出筋肉虬结的小腿。 他双目紧盯那片废墟,静听那里传出来的浑厚心跳声,等待一个最适合出手的时机。 自徐行、戚继光、陆竹,三名宗师联袂出现的那一刻,这场遭遇战的胜局,就已奠定。 唯一的悬念,只在大雷天身上。 这个怪物,究竟还能爆发出多少力量,哪怕战至现在,徐行也难以估算。 既然难算,徐行索性就不算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以浓烈拳势,朝大雷天传去一个凝练如拳头的刚强意识。 ——拿出全力,彻底分个生死! 徐行等待片刻后,那边没有传来丝毫回应,他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略带失望。 这失望刚一浮现,那座废墟中,忽然响起一句沙哑低沉,难以辨认的言语。 “痛快,再、再来。” 最后一个“来”字出口,十尺雄躯已从废墟中猛然冲出。 那些细微建筑残渣、尘土、木屑被暴风卷动,宛如一具厚重甲胄披在他身上,给人以无与伦比地视觉冲击。 虽然只是一个人的冲锋,可这种气势和威力,足以比得上千军万马! 他第一步刚踏出,人已落到小溪旁,乱石爆炸成块,在空中互相碰撞,又碎成更细微的石粒。 就像向有数十斤火药在河中炸开,溪水裹挟河底石头腾起,宛如一片水光帘幕。 这一步的声势虽然大,却大不过从大雷天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中,轰然爆发出来的雷霆巨响。 他第二步踏出,整个人披着“烟尘重甲”撞开凝实水帘。 帘幕爆碎,化成千万颗亮晶晶、圆滚滚的水珠子,朝徐行劈头盖脸地打过去。 有的更是激射入溪流中,宛如火铳弹丸,将河底石头打出深深凹陷,这是多么恐怖的力量? 筋骨如雷,驾驭水幕! 大雷天这一撞,就好像是将光天化日、朗朗晴空的大白天,一下打成雷鸣电闪、狂风暴雨的雷雨夜。 生死,即将在下一招分明! 今天两章,总计七千三百字,感谢大家支持。 (本章完) 第46章 一拳打死大雷天,我有一计,一劳永逸(6800) 第46章 一拳打死大雷天,我有一计,一劳永逸(6800) 大雷天这一下的身法,竟然是——大鹏展翅! 他运劲之时,虽无拳势加持,仅凭强悍至极的纯粹力量,仍有笼罩天地,席卷四海的霸道。 徐行目光猛然一亮,豪笑一声,脚尖如摆莲,气血沸腾,将周遭溪水蒸腾成一片白雾,双手齐出,迎向破空袭来,宛如弹丸的万千水珠。 他两手绞磨,一旋一撑,空气旋动,形成飓风般的剧烈气流,宛如大鹏振翅拍浪,卷起千重浪涛,朝水珠反卷而去。 砰砰砰砰砰!!! 铺天盖地的水珠,就像是撞上一张无形且巨大的牛皮革,发出沉闷撞击声,在徐行双手之间,破碎成一片白茫茫的水雾,弥漫开去。 白雾之后,大雷天已从废墟踏进小溪,来到徐行面前,以自身无与伦比的巨大身躯,将徐行彻底笼罩。 他两脚挫碾震促,周身皮肉猛然震颤如波纹,以脚跟为轴,脚尖虚领旋转,身腰为车轴,脚似钻头,深深刺进河底。 这个始终横冲直撞、直来直去的巨汉,此际竟然给人一种“无处不圆”之感。 可哪怕是脚步画圈,身形成圆,那种纯粹刚强的力量感,仍是喷薄欲出。 就像是一杆铁枪,猛地被压成弯弓,任谁都看得出来,弯曲弧度越大,稍后将要爆发出来的力量,就是越是强悍,越是无可匹敌! 大圆带小圆,大圈领小圈,大雷天左臂也如车轮旋转一周,他左手捏成拳头,将其中空气都捏得碎裂爆散,雷动轰鸣。 徐行认得这种拳法,这正是宝龙王爷仗之以纵横四海,被誉为天下刚猛第一的拳法。 ——忽雷架子翻天手! 以“大鹏展翅”的身法发劲,再辅以“忽雷架翻天手”的暴烈打法,这一拳的确不负“翻天”之名。 徐行只觉得大雷天这一拳打出,就像是要扯得天穹崩塌,朝自己头顶轰然砸落! 徐行满头长发,就已根根竖起,白皙肌肤上,更泛起一个个小疙瘩,密密麻麻,极为骇人。 厚重凝实的拳风,笼罩徐行全身上下。 这一拳还未真正击下,他脚下、身边那些被流水打磨得无比光滑的鹅卵石,都因被这拳风挤压得纷纷破裂。 大雷天的筋骨,正如徐行的“空仙囊”,都是几近“不坏”的大成就。 可由于那得天独厚、天赋异禀的体魄,他的纯粹力量,要更胜过徐行不止一筹。 毕竟,像大雷天这种,先天气力数倍于常人,筋骨强悍雄壮的人,简直是千万里挑一,这是徐行远远不及的。 虽然徐行也通过种种养炼气息、锤炼内脏的秘法,后天改善体质,但比起这种打娘胎里自带的天赋,还是输了起步。 更何况,朱天都在获得这具身躯后,还用种种秘药为其洗练筋骨,光是这些药物的价值,就足以抵得上某些小国一年的全部收入。 除此之外,朱天都又引导其修行各种呼吸法、拳术,所耗费的心力,更是无可计量。 这种种因素叠加在一起,才造就了大雷天这个超出武道常理,世间仅有的怪物。 哪怕是真正“见神不坏”的人仙,也未必能拥有这种纯粹至极的澎湃勇力。 再加上,他本身又不受宗师拳势的影响,可以说,这个怪物简直就是专为杀戮宗师而生。 拳法到了徐行这种地步,皮肉筋骨、五脏六腑、八万四千毛孔都灵敏到了极致,宛如有无数微小神灵坐镇其中,勘察一方。 大雷天这一拳,就像是将这些神灵尽数激发、唤醒,令徐行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涌来一波又一波,彷如永无止境的危机感。 徐行在这一瞬间意识到,接下来,他将要面对的,乃是自成就宗师以来,最为凶险的一次对拼。 就算是“至虚”境界的心血来潮之能,也不能告诉徐行,在这一拼之后,他究竟是生是死。 可这危机感,丝毫没有影响徐行的动作,他嘴角咧开,露出近乎天真的纯粹笑意。 ——打架这种事情,果然是要有凶险,有意外,才叫做有趣啊! 徐行浑身皮肉绷紧,大筋崩动,连环震爆,迸发出宛如成百上千张强弓重弩齐射的声响,仿佛一下子,将此地化作万箭攒簇、金戈铁马的战场。 除此之外,还有一股澎湃喧沸的潮声,间杂其中,难以掩盖,像是滔天巨浪席卷而来,拍打高崖,冲刷礁石。 可以清晰看见,徐行的皮肉缝隙中,已浮现出一条又一条赤红如火的细线,像是一副遍布全身上下的纹身图案,又像是一张笼罩四肢百骸的焰网。 只有离得近了才能发现,那不是火,而是沸腾至极、凝练至极的热血。 就连徐行脸上,也出现数条纵横交错,覆盖整张面孔的赤红血痕,令其人显得无比凶戾。 简直就像是一头化形失败,即将挣脱皮囊,显出本相的大妖魔孽! 他屈起手肘,抬起右拳,旋身转胯,含胸拔背,这一拳还还未真正打出,就听一阵骨头断裂的清脆咔嚓声。 成就“空仙囊”后,徐行就意识到,这个境界虽有刚柔并济、大小如意之能,也有明显的缺陷。 ——比起修成极境,又经过合炼的皮肉,作为枝干中节的骨架,实在是太过脆弱。 徐行一旦想要超出极限地运用皮肉之力,骨架便会撑持不住,开始崩裂。 筋骨的伤势,向来难以愈合,而徐行又在修炼“三丰血经”的引导术,用养法来熬煮筋骨。 所以,自从练成“空仙囊”后,他还没有哪一次,真正将这股力量运用到极致。 ——直到,现在! 徐行已不去管自己的骨架能否支撑,筋络能否承受,就连生死都也给抛开。 他所思所想只有一件事。 ——超出极限的力量,能否胜过这个怪物?! 徐行仰天长啸,出拳! “好!” 这个好字刚刚出口,便被两大绝世高手正面交手所爆发出来的浩大声势,给彻底盖过。 两拳相交,空气大爆,周遭白雾一扫而空。 这一段湍急溪水,猛地升腾起来,如浪潮卷动,向上游逆卷而去。 这一刹那,两人身下骤然出现一截空荡荡、光秃秃的河床,下一刹那,就连河床也寸寸崩裂,向地下坍塌陷落。 滔天水光中,一抹浓郁到化不开的朱红,暴现场中,竟是如狼烟一般,笔直向天,久久不散。 那是从徐行浑身上下,激射出来的血水。 水幕轰然落下,淋在两人身上。 徐行发丝濡湿,粘在额头上,他浑身苍白,毫无血色,浑似一个本就身怀重病,弱不禁风,却又不幸落水的落魄士子。 这一拼之后,徐行已经虚弱到,连“入雨不湿”的分水之能,都无法施展。 大雷天语气低沉,一字一句地道: “好拳。” 言闭,血水蜿蜒如小蛇,从他七窍中流出,再无声息,当场气绝。 徐行晃了晃身子,哈哈大笑,心满意足。 “自然是好拳!” 大雷天的筋骨力量虽然强至无可比拟,但在徐行这以自毁为代价,才迫发出来的最后一击前,仍是被压过一头。 这种将一切都赌注在一击中的纯粹肉身对拼,自然是强者生,弱者死! 不过,就连徐行也无法辨认,刚刚那个意识,究竟是短暂苏醒的立道雪本人,还是从这肉体中,重新诞生的存在? 肉身与精神的关系,究竟是怎样?这种纯粹炼体,抛弃一切精神的道路,又是否真正能够走得通…… 想到这些问题,纵然体内骨骼已有多处断裂,徐行也没有感到多少疼痛,反倒是生出一种由衷的喜悦。 武道之上,还有这么多未解之谜。 实在是……太有趣了! 就在这时,一条大铁枪自林中疾射而来,将一具破破烂烂的尸体,钉在大树上,血水蜿蜒,肝肠飞洒。 这具尸体,正是上泉信纲。 比起死不瞑目的冢原卜传,这位欲求万世名的剑圣算得上幸运,无论如何,他的确已达成所愿,留名史册。 只不过,后来人不会记得,他是开创了新阴流的一代剑圣,只会记得,这是戚继光的手下败将、枪下亡魂。 铁枪之后,便是浑身浴血的戚继光, 倭奴国的刀客,体魄本就孱弱,毕生修为都在一口刀上,跟中原宗师比较兵械,还算有些看头。 若是赤手空拳对练,除了大雷天这种天赋异禀之辈,便几乎是毫无悬念。 而上泉信纲在刚刚那场围杀中,不仅被徐行打碎了佩刀,还伤了虎口,以这种状态,任何一个神完气足的中原宗师,都能轻松将之击杀。 更不要说,他的对手,还是自苏醒以来,拳术修为便大有进境,且手持一杆大铁枪的戚继光。 面对这样一个几乎不可能战胜的对手,上泉信纲能够撑持至今,都要多亏朱天都手下那群死士,以及他们携带的种种火器。 饶是如此,戚继光也只是多费了一番手脚,便将这些人尽数杀绝。 他一把扯去破破烂烂的衣袍,露出精炼健硕的上半身,见徐行无事,眼中担忧散去,略带调侃地抱怨道: “踏法,说好分给我的菜,你先吃上一口,算是什么意思?” 徐行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也打趣道: “能给你留一口就不错了。” 戚继光却极为认可这话,他摇了摇头,感慨道: “踏法,你刚刚不该为了咱们的口头约定,便轻易放过这人的,这么做,太冒险了。” 说着,戚继光苦笑一声,自嘲道: “当然,这也有我的责任,把这群人想得太简单了,自以为有你和小陆,此战便是万无一失。 现在看来,的确是太过懈怠了……” 戚继光这话说得极为诚恳,甚至有几分自我检讨的意味。 他在东南这些年,跟朱婆龙、朱天都交战数年,大小几百战,自认已极为熟稔这两位的果决性情。 可饶是如此,戚继光也没有想到,为了针对徐行,竟然能狠下决心,排布出这种豪华至极的恐怖阵容。 他更没有想到,朱天都手里,竟然还掌握着这样一股强大的力量,如此阵容,哪怕是冲进京师,刺王杀驾,也不是没有指望吧? 这个问题的答案,戚继光不知道,但他知道,如果朱天都当初是带着这群人,突袭象山大营,那自己定然已是十死无生。 越是感到这群人的可怕,戚继光对徐行的敬佩之情,就越发浓郁。 ——这个年轻人的拳法,的确已近乎仙人! 戚继光转过头,看着那具虽死犹立的魁梧巨人,目中有些挥之不去的震撼。 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两人战斗的场景,可那种仿若山崩地裂一般的声势,仍是令戚继光感觉到这巨人的可怕。 如今亲眼再见这人的死状,以及周遭那些因战斗而产生的破坏,戚继光对这种“可怕”的认识,又更多了一层,他叹息道:“这东西若是放在战场上,不知道会造成多大杀伤,踏法,我要替东南官兵感谢你。” 跟徐行不同,戚继光身为将军,最先考虑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存在,若是身披全副铁甲,手持重武器,究竟能够在战场上发挥出多大的作用? 略一思量,戚继光就感到有些不寒而栗。 因为这东西哪怕不出手,只是现身,就已能对军队士气造成难以挽回的打击。 如此形貌,若说不是妖魔鬼怪,谁能相信? 更何况,它的确拥有超乎常人想象的力量。 其实,不要说是常人,就算是拳术深湛的大拳师、乃至宗师,都难以估量大雷天的力量。 这样的存在,的确可以被冠以“鬼神”之名。 还好,这东西已经死在徐行手下。 想到这里,戚继光只觉得无比庆幸。 战斗结束后,徐行又从那种狂热状态中恢复过来,冷静分析道: “元敬兄,客套话就不要说了。咱们应该立刻赶赴台州,以朱天都的性情,甘愿拿出这种阵容来刺杀我,一定是将有大动作。 咱们正好趁此机会,一举将之摧毁。” 戚继光乃久经战阵的宿将,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可是看到徐行如今的模样,他却有些犹豫。 “踏法,你的伤……” 徐行绷紧皮肉,缓缓抬起软如面团的手臂,不以为意地道: “断了些骨头而已,此战之后,我也有了些炼体的新感悟,正好借此机会,试验一番。” 明明只是很简单的一句话,不知为何,戚继光听在耳朵里,却觉得脊背有些发凉。 想到徐行平日里练功的疯魔模样,他小声问了句:“踏法,你这个试验不会……” 徐行只笑了笑,轻描淡写道: “不会有大问题的,走吧,喊大家来打扫一下战场,整理一番战利品,咱们即刻出发。” 他抬起头,看了眼戚继光,笑道: “元敬兄,不,戚总兵,这一次大战,全靠你来统兵了。” 提到统兵作战,戚继光自是当仁不让,他也笑了笑,只反问一句: “舍我其谁?” 虽只有四个字,可他言语里的自信,却强烈到令任何人都能够感受得到。 于此同时,陆竹也翩然赶来,他一见徐行和戚继光都安然无恙,便松了口气,感慨道: “这些人的确是硬茬子,剑都砍卷刃了,才勉强杀个干净,两位,刚刚的动静是……?” 按照三人的口头协定,陆竹负责的便是绞杀那些进入密林里的忍者和死士。 他虽是初成宗师,在林中刺杀一群最高只到大拳师杀手,也是绰绰有余。 只不过因为人数不少,稍耽搁了些时候。 —— 一则飞书,传至台州城中。 “朱天都向全倭奴国发信,要在鳌背岛上缔结盟约,共同侵略中土?” 看着这封信,胡宗宪的面色无比凝重,徐渭抚须眯眼,沉吟不语。 他们都知道,鳌背岛就在象山城外不远,朱天都此举,堪称是一种完全的挑衅。 整座签押房中,一时寂静无言。 不一会儿,一袭朱红袍服的吕芳,自门外走进,他拿起那封信,稍读了下,便笑出声来。 “会盟鳌背岛,共商征讨中原之大计,好个朱天都,真真是胆大包天!” 吕芳虽是面带笑意,语气却极其森然,寒意直透肺腑。 “胡部堂,咱们东南这边,又是怎么个说法,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朱天都,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吕芳在东南这两个多月里,一向是寡言少语,此际如此立场鲜明地表明观点,自然是让胡宗宪不得不重视。 他抬起头,看了眼吕芳,沉声道: “吕公公,朱逆此举,怕是旨在洒饵。” 吕芳抬起一只手,打断胡宗宪的言语,寒声道: “胡部堂,纵然是洒饵,咱们难道能够不去咬吗? 我来东南,已两月有余,至今仍是未能收复象山,主子那边,因左都督之死,心头早就憋着股火气。 我也知道,东南这些年来不安生,才帮你们挡了两个多月的风雨。 可若是再放任朱逆这般行事,主子降罪下来,纵然是我,只怕也没法帮你说话了。 这一场仗,是无论如何,都要打!” 胡宗宪沉默下去,他知道,吕芳说得是正理,东南局势至此,绝不只是单纯的兵事问题, 就算从战术角度来说,有多少不利因素,这场仗也必须要打。 吕芳顿了顿,又看向胡宗宪,收敛了自己作为“内相”的派头和气势,诚恳道: “我也明白,以东南诸省如今的兵力,还不足以跟朱天都正面决战,我的想法是,让我跟南少林那位,还有戚元敬一起力,闯一闯鳌背岛。 不求造成多少杀伤,只要能闹得朱天都灰头土脸,搅合了这次盟会便好,就算当真事有不谐,集我们三人之力,想要走脱,应当不难。 主子那里要是问起来,咱们也说得过去。” 吕芳这提议的确是合情合理,既顾忌到了胡宗宪等人兵力不足的难处,又考虑到宫里的意见,充分展现出他身为“内相”的圆滑。 徐渭有些惊异地看了他一眼,抚须道: “吕公公此言,的确是老成持重,我和胡汝贞都认为,想要彻底剿灭朱逆,最好还是将他的大军引到岸上,再一举击破。 不过,考虑到天家威名,也的确不能坐视朱天都为此大逆不道之事。” 说到这里,徐渭顿了顿,望向窗外,分析道: “先前我们都以为,朱天都迫于倭奴国战乱的压力,会强攻台州城,却没想到,他是想借此引蛇出洞,一举清除倭奴国中的反对势力。 可哪怕如此,也不能改变倭奴国军头众多,斗争激烈的事实。 朱天都虽有武力、财力,又借桶狭间之战,震慑了倭奴国群雄,想真正将这些互为仇寇之人拧成一股,也要费些手脚。 否则,他也不用弄这一出,直接率军打来便是了,若真能搅了这次会盟,倭奴国这些轻狡反复之徒,也未必不会生出些别的心思。 既如此,我马上就往南少林去信,联系踏法和戚元敬。” 就在这时,有一个声音,从签押房之外响起,混在风中,遥遥传来。 这嗓音不算大,却是清晰入耳。 “不必那么麻烦,我已经来了。” 胡宗宪和徐渭都抬起头,只有吕芳皱起霜白的眉毛,流露出些惊疑不定的神色。 过了一会儿,一个高瘦人影推着轮椅,缓缓从门槛走来。 推轮椅那人,在场三人都认得,正是从太医院出走,云游天下的李时珍。 不过,最为吸引他们目光的,还是那个面色惨白,瘫软在轮椅上,浑身药味儿的年轻人。 徐渭眼睛圆睁,刚想说话,吕芳已上前一步,不敢置信地问道: “全身骨骼寸断,你怎么会受如此严重的伤?朱天都亲自出手,去南少林杀你了?” 这一问,胡宗宪和徐渭都是一惊。 徐行咧开嘴,缓缓摇头,他虽是形貌凄惨,可一举一动中,仍是有宁和静意。 “有一半是被一名大敌打出来的伤,拳似仙人,体近不坏,打死他,也着实废了我一番功夫。” 吕芳沉声问道: “拳似仙人,体近不坏?!除朱天都外,三十六船中,竟还有这种层次的强者?” 作为跻身“至虚”层次的大宗师,吕芳深刻知道,这八个字的评价,究竟是如何之高。 吕芳本能地不愿相信,可是看到徐行这副模样,他却是不能不信。 ——若非是这种存在,怎么可能将这位“混天大圣”伤到如此地步? ——就算是这种存在,竟然也被他打死?这年轻人的拳术,究竟是怎么练的? 想到这里,吕芳只觉头皮发麻。 徐行的下一句话,更是将这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加深到一种无以复加的地步。 “另一半,是我自己亲手拆开,用新骨取代旧骨,能最快地炼髓养精,移形换质。” 吕芳浑身一颤。 “如此炼骨,怎么可能——” 徐行竖起一只手掌,平淡道: “连粉碎自己,打烂旧身的精神都没有,怎么练得出前人不及的拳术?” 徐行三言两语中展露出的强绝意志,令吕芳眉头紧皱。 这一瞬间,他甚至已动了杀心。 ——若放任这个年轻人成长下去,定然会是个比朱天都更强也更可怕的敌人。 就在此际,吕芳对上了徐行那对透亮幽深的眼眸,心头忽地有种无由来的颤动,出手的心思一下子消逝。 现在动手,若是拼个两败俱伤,于东南大局有害无益。更何况,他这种炼法,只怕迟早要把自己练死,且放他一马。 吕芳虽然不知道,以徐行如今的状态,究竟要怎么跟自己拼个两败俱伤,但他就是有这种感觉。 毕竟,如此人物,怎能以常理看待? 跟吕芳完成一次暗中的心神交锋后,徐行面色更苍白了些,他却浑不在意地扭过头去。 看着满脸担忧的徐渭,以及面色沉重的胡宗宪,他轻飘飘地道: “什么试探、搅事,都太麻烦了,我有一计,可一劳永逸。” 徐渭眉心一跳,已猜到他的心思,还是问道: “你也有计?” 徐行颔首,以一种自然到不能再自然的口吻,平淡而和缓地说道: “当然。待到会盟那天,由我带队,一举杀上岛去,宰了朱天都父子,再屠了那群倭奴人,杀出个玉宇澄澈。” 徐行的语气实在是太过理所当然,就像是在说一件如日升月落般,天经地义,不可置疑的真理。 起点这个月月底有双倍月票,手里有月票,又想投票的朋友们不用急着投哈,可以等等月底。 (本章完) 第47章 碎骨重铸求不坏,残废讲数泻头火(6400) 第47章 碎骨重铸求不坏,残废讲数泻头火(6400) 听完徐行这番话,胡宗宪等人面面相觑,久久无言。 徐行说服他们,只用了一句话。 “我还有个朋友,也已成就至诚之道,跻身宗师境界。” 听到这个消息,吕芳果断拍板,斩钉截铁。 “好,就这么办。” 身为大宗师的他,深刻明白,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上,多出一个宗师级别的战力,究竟意味着什么。 徐行支起头,又问道: “听说最近,有不少东南拳师都赶来助阵,里面有没有什么好手,能跟我们一起行动?” 虽然这些年来,东南武行因朝廷的种种政策,跟朱天都、朱婆龙勾勾搭搭,暧昧不清,可当三十六船真个联合结倭奴人,正式起兵后,武行内部,还是不可避免地迎来了分裂。 其中有一部分早就对朝廷心怀愤懑的拳师,答应了朱婆龙开出的条件,干脆趁此机会,彻底反了,他们在象山之战中,发挥出极大作用。 也有另外一部分拳师,极其不齿这种汉奸行为,投向了台州官府,支持胡宗宪这个东南支柱。 徐行当年在海上黑吃黑的时候,就已将东南海域中,大大小小的岛屿摸得清楚。 所以,他也知道鳌背岛这个地方不大,且遍布密林,山石嶙峋,难以展开大部队,想登岛作战,就必须精简人手。 东南自古民风彪悍,武风盛行,拳师如云,哪怕只有一部分,内里也该是卧虎藏龙,徐行正是想从中挑出一批人来,参与鳌背岛之战。 听徐行提起这个,就连吕芳也罕见地流露出些尴尬神色。 胡宗宪主动开口,解释道: “这些义士虽然来了有些时日,吕公公也亲自是筛过一遍,保证里面没有细作,可他们实在是有些……不太好统御。” 徐行又看了眼吕芳,这才明白过来。 这些拳师都是有脾气有性格的人,虽然是为同一个目标聚集在一起,时间一久,仍是不免产生些摩擦。 按理来说,只要并肩作战几次,这种问题便能迎刃而解。 可三十六船和台州的对峙之势已成,两个月来,都没有爆发出大的战事,这些拳师也就没有磨合的机会。 说白了,就是因为没有一个堪为“武林盟主”,能够将这群人彻底统御起来,拧成一股绳的高手。 吕芳虽然有这个本事,可他毕竟是宫中人,当年又主导了摸底东南,编纂《武知录》之事。 故而,就算他拳术再高,这些拳师们也不会买他的账。 吕芳也顾及到自己的身份,不愿贸然插手,一来二去,这事儿也就僵住了。 明白这些始末后,徐行忽然道: “朱老龙定下的会盟日子,还有多久?” 徐渭答道: “五天。” 徐行颔首,眺望远方。 “那完全够了,校场在那边吧,我去一趟。” 当初从台州带人出来时,徐行就已知道了台州大营的具体位置。 而且,以徐行如今的拳术境界,就算没人指路,只是用精神去感应一番,就能察觉到冥冥之中,那股凝聚如实质的烽火军气。 这种“气”并非实质,只有心灵修行极深的高手才能察觉。 胡宗宪看了看徐行如今的模样,欲言又止,徐渭知道自己劝不动,则是干脆别过脸去,不支持也不反对。 吕芳深深看了徐行一眼,沉声道: “你是江湖人,没有官身,又有一身绝顶拳术,的确适合统领他们……” 不知为何,在场众人都感觉,吕芳这句话中,有一股前所未有的浓重压力,铺天盖地般席卷而至。 言毕,这位内相也不再多说,拂袖而走。 胡宗宪不明所以,徐行、徐渭两叔侄对视一眼,都明白吕芳的意思。 这位内相是怕徐行趁机收拢东南武行人心,等朱天都败亡后,便趁势而起,成为下一个宝龙王爷。 徐渭心里清楚,等到东南战事了却,只怕这位吕公公,首先要针对的,便是徐行。 ——甚至有可能,都等不到战事终结。 征得三人同意后,徐行转动轮椅,就想往校场驶去,这时候,李时珍终于坐不住了,他手上加了些力气,呵斥道: “以你现在的状态,不好好修养,还想去管这些事?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受了多重的伤?!” 说到最后,李时珍已是怒气难抑。 或许除了徐行之外,只有他才知道,这位“混天大圣”如今究竟有多重的伤势。 更令李时珍气愤的是,这伤势里有一半,都是徐行自己造成。 拳师想炼骨大成,都要不是慎之又慎,缓缓推进,就算持续几个月,甚至是一年也不稀奇。 哪儿有徐行一样,直接将体内二百多块骨头全部碎掉,在短短几天时间里,就要完成重塑的? 要知道,骨头里面还有根髓,这东西只要稍有变化,最好也是个半身瘫痪的结局。 李时珍想不到,为何徐行会这么急迫,明明“三丰血经”已经指出一条堂皇大道,只要水磨工夫就能通过呼吸法将筋骨熬炼完成,何必为此弄险呢? 让徐行研究出这个法子的,自然是大雷天。 徐行本也是打算,按照“三丰血经”中记载的法子,潜移默化地养炼筋骨,但在打死大雷天后,徐行改变了想法。 在那一战中,大雷天那一身强悍筋骨迫发出来的肉身雷音,和丰沛到难以想象的雄浑气血,给徐行留下了极大印象。 若是按照“三丰血经”的路子练下去,徐行可以肯定,他的筋骨定然达不到大雷天这种程度。 所以,徐行在研究完大雷天的尸体后,结合“三丰血经”的内壮养法,利用镜影多次试验后,开发出来一套具有可行性的“筋骨合炼”之法。 炼筋和炼肉,本就有极大关系。 徐行在修成“空仙囊”时,就已将肉中的大小肌腱、韧带、筋膜一一炼化,才能使体力、爆发力达到超人的地步。 俗话说,筋长一寸,力大十分,正是这个道理,寻常炼筋大成只炼十二条贯穿身体的大筋,自然无法跟徐行这种事无巨细的炼法比较力量。 可以说,徐行距离自己设想的“炼筋极境”,其实也就只有一步之遥。 差的便是骨头缝之间的筋络、骨膜、细筋小筋加韧带。 这一步,正好可以在碎骨重铸的过程中,顺道补足。 徐行已认识得明白,炼骨一道,想要走到前人不及的极境,就得将劲力深入到骨髓中,节节贯通,鼓荡气息,炼髓养精,再造新血。 如此一来,徐行本就已渐成“玉液”的血水质地,又会迎来一次飞跃。 届时,他便能真正摆脱“空仙囊”全力爆发后会自毁的尴尬,彻底修成不坏仙体。 想要抵达这种地步,粉碎旧骨,再生新骨,自然是最快也最彻底的。 趁此机会,徐行也能补足炼筋的缺憾,甚至尝试将筋络筋膜都彻底跟骨头炼成一体,形成类似“虬筋捆板肋”、“金丝缠玉柱”的格局。 可谓是一举多得。 想要一步登天,直接成就“不坏”之体,当然是无比凶险,不过,在武道修行上,徐行自然不会做全无成算的事。 空仙囊”带来的极致敏感,让他能够把握到身体里最细微的变化,这是碎骨重炼的基础。 更为关键的是,徐行还有消耗镜影带来的丰富经验。 当然,真正落到实处,定然也有些预料不到的变化,但是比起寻常拳师、乃至宗师来说,徐行所具备的优势,已是不可想象。 考虑到这些事都不足为外人道哉,徐行也没有多解释,只是摆了摆手,淡然道: “李神医,我有把握,无需多言。而且,在这时节还能赶来相助的拳师,都不容易,我些功夫,指点一番也是应有之理。 届时到了战场上,或许就是这一会儿的功夫,就能让他们多活几个下来。 这种事,不值得去做吗?” 听到最后这番话,李时珍深深看了他几眼,一跺脚,也没再说什么,只是从轮椅旁边取下来一个葫芦,递给徐行。 “先喝药。” 徐行知道,这就是同意的意思,只一笑,接过葫芦,一饮而尽,又递给李时珍。 这里面装的,正是李时珍曾经想要求取的“虎骨玉髓膏”,只不过浓度约莫是寻常“虎骨玉髓膏”的十多倍。 如此浓度的补药,像戚继光这种宗师,只要喝上一口,都会有种难以承受,虚不受补之感。 而徐行却是一日三次,一次要喝掉一个葫芦的量,还要辅以其他种种药材。 若非是因为洗劫了整座南少林,这些珍稀至极的资源,就算是有再多的钱也买不来,这毕竟是一方武林圣地的积累,又岂是金钱能够衡量。 岂不见,李时珍哪怕想用一株六品叶老参,都换不来吗? 这也是徐行敢于碎骨重铸的另一个保障。 毕竟在这个世界,就算是再强的精神,也要根植于物质,这些丰沛补药,正是他武学之路上,再坚实不过的物质基础。 练成“空仙囊”后,徐行吐纳呼吸和吸收药力的速度,都已数十倍地增长,正好适合用这些补药来积累气血,滋养体魄。 掂了掂空空如也的药葫芦,再看着徐行那仿若无事的惨白面容,李时珍不由得心中感慨。 比起宫中那位苦修丹道的圣上,眼前这个年轻人,才像是真正的仙体。 罢了,罢了,既是仙人,何必用常人医理来约束? 李时珍想到这里,也不再纠结,而是直接推动轮椅,朝校场而去,出门没一会儿,徐渭也快步跟了上来。 来到徐行身旁,他低声道: “我看那老阴物……,你还是要做些准备。” 徐行当然明白,徐渭说的就是吕芳。他侧过头,看着徐渭焦急的面容,微微一笑。 “我心里有数。” 徐渭见自家侄子如此胸有成竹,也不再多说,只是看了眼李时珍。 徐渭还没说话,李时珍已心领神会,他从背囊中取出一个葫芦,挂在轮椅上,笑道: “胡部堂似乎身体有些不太舒服,正好有文长在此,踏法,我先去替他看一眼。” 李时珍在前往南少林之前,正是在台州城中为胡宗宪看病,是以,他和徐渭颇为相熟。 徐渭敛容正色道: “那就麻烦李神医了。” 徐行也朝他招了招手,算是打过招呼。等到李时珍走后,徐渭接过轮椅,埋怨道: “你现在这个情况,来得这么急干什么,就不怕路上出事?戚元敬他们怎么没跟着一起?” 徐行笑了笑。 “本来想钓钓鱼的,可惜,朱老龙好像是真的没太关注咱们这边。 戚元敬他们也跟在后面,没进城而已,不只是防朱天都。” 徐渭一下子意识到徐行言语中的潜台词。 他眼睛睁大,左顾右盼一会儿,虽极力压低声音,也不免透出些喜悦。 “你是说,戚元敬也……?” 徐行倒是没他这么乐观,冷静道: “两可之间吧,但他的确心有怨气,且怨气极大,想来是‘俞龙’之事,对他冲击过大。 不过由于有个战死沙场的陆炳,他应该还不至于直接站在咱们这边,最多也就是两不相帮。” “两不相帮也够了,完全够了……” 徐渭目视前方,口中念念有词,十指不断屈起又张开,好似在计算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看着徐行,肃然正色道: “既然如此,咱们也该真正发动了,裕王府那个谭纶我也沟通好了,但他想真正见你一面,仔细聊聊。” 徐行直接摇头: “清流不足恃,不宜跟他们相交过深,咱们要找,就只能找真正有担当的。 等东南事毕,你稳住胡部堂,我亲自走一趟京城,找个或许能指望的人,聊一聊合作。” “中枢里面,还有这样的人?” 徐渭皱起眉头,徐行又笑道: “清流作为集体的时候,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其中有些人,还是值得一见。” 说到这里,徐行叹出口气,罕见地流露出没有把握的神情。 “道听途说终究不比眼见为实,所以我要亲自去见一见。 若事真有不谐,咱们就带人去海上重新打出旗号,帮胡部堂做个‘养寇自重’的局面,至少让中枢不敢再轻动东南。 再接下来的事,再谋划吧。” 徐行要找那个人,名为张居正。 这位虽然在徐行前世所知的历史中,留下过浓墨重彩的痕迹,以才干和魄力闻名,可这个世界毕竟跟前世不同。 所以,徐行要先见过他一面,再做打算。 不过,根据徐行和戚继光、徐渭、胡宗宪这些“历史名人”的相处来看,他们的性情,的确与史书所记载,大差不差。 希望那位张太岳,也是如此吧。 徐渭反倒是没有什么担忧,宽慰道: “能想到这一步,已经不错了,天下事瞬息万变,咱们也是随波逐流,走一步看一步吧。” 徐行也点头,平淡道: “活了二十多年,总不能因为怕磕着这里,碰着那里,就裹足不前,那便白来一遭了。” 徐渭会心一笑,推着他的轮椅,一路往台州大营驶去。 台州大营,校场。 由于此界拳术广传,军中这些厮杀汉的平均体能颇高,所以校场也修建得极大、极坚固。 徐行还没有走近,就已听到场中传来的喧嚣声,他眯起眼,瘫在轮椅上多听了会儿,缓缓道: “素质不错,倒也有可堪一用之人。” 徐渭摇头道: “你小子的架子,现在是越来越大了。” 徐行挑了挑眉梢。 “实话实说罢了,咦,里面要打起来了。” “啊?” 校场之中,有将近二百来号武人。 这场景,和当初南少林演武场,近乎如出一辙,而且论气质,论实力,论凶恶,此处的拳师们都要胜过那些武僧不止一筹。 不论黑白两道、水陆山头,整个东南还存血性、还有尊严与傲骨的拳师们,几乎都已齐聚此处。 不过这些气质各异的拳师们,此时围在这校场四周,只见校场正中,两人相对而立。 其中一人身材高瘦,穿粗布短褐,露出两条肌肉坚实如铁铸的胳膊,头戴斗笠,看不清面容,沉闷地道: “胡麻子,今天既然在这里撞上了,咱们的仇,就按武行规矩来?” 他的语气铿锵有力,一字一句都如重锤敲击铁毡,仿佛有无形火溅射纷飞。 另一边,被称为胡麻子的,是个肌肤黝黑,五短身材,却筋肉虬结的汉子,他赤裸上身,宽大而粗壮的手掌缓缓握起,冷笑道: “刘勇,当着这么多武行弟兄的面,你要找死,老子就打死你!” 他就像一个即将爆炸的火药桶,浑身充斥着硝烟般的燥气。 光看这两人说话时的声势,就知道他们乃是难得一见的大拳师。 刘勇练的字门拳,发源自赣地。 他师父当年从赣地赶赴东南,就是知道东南战事频繁,既是想来战场上历练拳术,也是想在这武风盛行之地,将字门拳传出去。 奈何,刘勇他师父初来乍到,不懂浙地武行的规矩,擅自教拳,便被这胡麻子的师父下了拜帖,找上门来。 只是两人都没想到,对方竟然是大拳师级数的好手,武行最重规矩和声名,既已架了梁子,自然不可能收手。 一战之后,胡麻子的师父中了一记字门拳秘传的“五百钱”点穴阴手,当场战死。 刘勇的师父虽然稍胜一招,却被一记“滚拳”击中,五脏六腑动荡,回到赣地后,不到一月便吐血而死,死状凄惨。 因此事,两家算是结下了血海深仇,却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相见。 其实,自从拳师越聚越多后,这种事屡见不鲜,毕竟走江湖的人,谁背后没有点来历? 既然有来历,就免不了恩怨情仇。 只不过先前有燕平生这些早先投军的大拳师们压着,才不至于出多少流血事件。 饶是如此,每天因此而负伤的拳师,仍是数量颇多。 而今日约战这两人,却是实实在在的大拳师,又当真有解不开的血海深仇,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当场便要分出个生死胜负出来。 恰好,今天胡宗宪要和徐渭议事,燕平生等人都去了签押房护卫,没有这些大拳师在场,自然没人制得住刘勇和胡麻子。 撂下狠话后,刘勇扯掉头上斗笠,随手抛飞,露出一张刀劈斧凿般的冷硬面容,锐目直视胡麻子,冷声道: “字门拳,刘勇,请了!” 胡麻子竖起大拇指,抹过嘴唇,森然道: “大红拳,胡麻子,请!” 言语落定,刘勇一步踏出,短褐下摆如遭大风吹卷,飘扬起来,振出一声“啪”地脆响,好似鞭梢抽击空气。 刘勇苦练字门拳已逾二十年,早已将这门尚劲不尚力的拳法,练到了“一气贯通,发如春雷”的地步,举手抬足间便能打出脆响。 胡麻子见他来势凶猛,也不避让,右臂非曲非直,小臂粗大,肌肤如铜皮,包裹在骨骼上,中间有一条明显凹槽,拳锋旋动,正是大红拳中的一路长拳滚打。 两名大拳师一动手,场中当即响起连环气爆,劲风大作,飚扬远射,周遭拳师俱是精神一振,目不转睛地看向场中。 就在此时,两只白净修长的手掌忽然从斜刺里杀出,稳稳地架住了刘勇和胡麻子的拳头。 无论是谁都知道,拳劲虽然有千百种,可最后轰到人身上时,还是要以直来直去最为顺畅,也最能爆发出威力。 可这手掌竟然横着发力,拖住了两名大拳师势大力沉,全力发出的拳头。 ——以这样别扭的手法,也能拖住我的寸劲?! ——这么古怪的姿势,也能爆发出这种力量? 刘勇和胡麻子不敢置信,却不能不信。 电光石火间,两人都做出了同样的选择——向后倒退数尺,可那突如其来的搅局者没有追击,只是平淡道: “还有两招。” “讲数?!” 两名大拳师猛然抬起头。 武行中的讲数,正是为了调解武人间的纠纷。 按武行规矩,无论是谁,不管有理没理,只要想出头讲数,都得先接上三拳。 这在江湖上,又被称为“泻头火”。 有资格讲数的,一般都是当地武行中德高望重的老拳师,考虑到老拳师们的身体往往只能爆发数次,所以才有了接三招的说法。 这规矩既显法度,也有人情,正是武行特色。 可在如今这个俞龙已死,戚虎无踪的东南,还有谁有这个资格,能为两名大拳师讲数? 就连胡宗宪的亲卫,青城剑客燕平生,都没有这个资格。 他剑术虽然高,毕竟未到宗师之境,资历也浅,又是外地武人,自然难以被认可。 所以,两人齐齐扭头望去,想要看看来的究竟是哪位高人。 可出现在他们眼中的,不是想象中那种筋骨雄健,渊渟岳峙的宗师,只是一个面色惨白如金纸,坐在轮椅上的残废。 那残废虽然身量颇高,四肢劲健,却像是被人打断了脊梁骨,瘫在轮椅上。 看到那张俊逸面容的一瞬间,两人都不禁暗道一声可惜,不约而同地生一个想法。 ——好一个玉面郎君,怎地就成了个残废? 徐行却丝毫没有残废的自觉。 他右手撑在轮椅的木质扶手上,支起头颅,斜视两人,语气平淡自若。 “还有两招。” (本章完) 第48章 战前准备,台州拳师总教头(6100) 第48章 战前准备,台州拳师总教头(6100) 退出去数尺后,刘勇冷静下来,发现了更多不对劲的东西——这残废分明坐着轮椅,是怎么无声无息过来的? 这个世界的拳术,就算练得再高绝,毕竟也没有“内力”这么好用的东西,身法和轻功的奥秘,说穿了也只有四个字——“力大砖飞”。 实力越强、速度越快的高手,一运身法,声势就越大,这是一条武行中的定律。 像大雷天这种绝顶高手,施展“大鹏展翅”这种身法,一发劲,一踏足,那简直是要将整个大地都掀翻过来。 就算是拳术再高的强者,想要如徐行这般,做到“踏雪无痕”、“犹如鬼魅”,那是基本不可能的事。 更何况,他还带着一个轮椅! 胡麻子则在回忆刚刚肢接时的触感,他感觉自己的拳头就像是打中一条滔滔长河,劲力还未渗透,便被湍流冲尽。 胡麻子又看了看那辆木质轮椅,以他大拳师级别的眼力,都看不出轮椅上有任何裂痕。 只是轮子下,凹陷了一大块,却连一点石粉、烟尘都没有激起,仿佛那不是坚硬的石料,而是一块松软至极的豆腐,一碰一个坑。 硬接了我们两人毫无保留的合击,不仅自己安然无恙,就连身下轮椅都能无事? 天底下,还有这种泄劲化劲的功夫? 不仅是这两名大拳师,围在一旁的那些拳师中,也不乏眼力卓绝之辈。 可就算是他们,也没有一人能够看得出,徐行究竟是何时出现、怎样出现。 一时间,原本喧闹的校场顿时寂静无声,虽是处在炎炎夏日中,众人却觉得有股寒气从尾椎骨冒出,上冲天灵,直透肺腑,森然冷冽。 这一刻,所有人心中都生出同样的想法。 ——这东西到底是人是鬼?! 刘勇虽站得笔直,嗓音却有些颤抖。 “阁、阁下到底是……?” 另一边,胡麻子虽然也颇为惊惧,但他仍是壮起胆子,色厉内荏地喝问道: “你是铁了心要架这个梁子?!” 徐行缓缓直起身子,伸出一只手。 “既然说好是讲数,我就不会拿身份来压你们,按武行规矩来吧。 还有两招,劝你们全力出杀手,免得事后想起,心气不平。” 胡麻子和刘勇对视一眼,同时向徐行抱拳,身子微微弯曲,以对待长辈的姿态,垂首沉声道: “烦请指教。” 他们已经从刚才的交手中意识到,这个残废的拳术,已经到了一种神乎其神,超凡脱俗的地步。 能够跟如此绝顶强人讨教,对任何一个有志于攀登武道之峰的拳师来说,都是求之不得的大机缘,两人自然不愿放过。 徐行朝他们轻轻扬了扬下巴,示意可以出手。 胡麻子跟刘勇对视一眼,他皮肉虬结贲张,大筋拉紧崩动,缓缓吐气开声,腹部鼓动,向前迈步。 胡麻子每走出一步,腹部就鼓荡出沉闷雷声,脚趾抠起,脚掌一提一放,腰胯一坐,劲力如巨石滚落山崖,轰然坠地。 不见他如何刻意发劲,脚底地面已咔嚓一声,裂开细纹,身子也微微下陷,仿佛走在泥潭中。 一连九步,胡麻子的力量无比均匀,前劲未平,后劲又生,就好像大江涌潮,席卷而来。 这正是少林拳法中的“炮捶劲”,其实闽、浙一带的拳术,基本都有南少林的影子,胡麻子这一手“大红拳”中,也掺杂了“少林炮捶”的精髓。 最后一步踏出,他整个脚后跟都已陷进地面里,猛烈爆发的炮劲助长沉雄捶势,令胡麻子这一拳的力量,刚猛霸道得难以预计。 其实,若是跟大拳师捉对厮杀,胡麻子是万万打不出这样强悍的一记炮捶。 高手相争,生死一线,用这种需要凝神静气,才能打出的拳法,那根本是在找死。 对方不是木偶,情急之下,胡麻子也无法将气血控制到这种程度。 也只有在如今这种场合,胡麻子才施展出这种炮捶。毕竟,徐行是以武行前辈的身份来讲数,对他们这些“后辈”,自然要多些宽容。 其实,按武行惯例,面对来讲数的前辈,胡麻子出手也该略作收敛,不该用这种连自己都无法掌握的拳法。 可在徐行身前,胡麻子一动手,就忍不住拿出了自己最巅峰的拳势。 他就像一个心性未定,渴望认可的孩童,只是想在徐行这个“长辈”面前,将自己毕生所学尽数展示出来,博得些许赞赏而已。 最后一步踏出,胡麻子的脚后跟都陷进了地面里,石料爆碎,劲风如利箭,形成一条长长白浪,激射出去。 周遭拳师的衣衫皆猎猎作响,向后鼓荡飘扬,他们几乎全部面露惊容。 一拳之威,竟然猛烈如斯?! 哪怕是真正的宗师强人,也不可能坐在轮椅上硬接这样一拳吧? 面对刚猛霸烈得一塌糊涂的拳法,徐行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他右手抬起,五指大张,没有带起任何劲风,周遭就像是一下子变成河底,空气也变汹涌沉重的暗流,让徐行的动作受到诸多阻碍,无比迟缓。 这只手伸出时,却如芙蓉出水,莲叶绽放,分毫不差地托住了胡麻子的拳头。 两人拳掌相交的瞬间,徐行的手肘处,砰地一声,荡开一圈圈透明涟漪。 他的大袖更是如波浪起伏,重重叠叠,这股“波浪”由袖子传至整件外衣,乃至皮肉都颤动起来,肌肤泛起涟漪,荡至全身上下。 轮椅也晃了一晃,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徐行那张惨白面容上,腾起一抹血红,他右手肩膀一震、手肘一抖、手腕一转,胡麻子的五短身子便双脚离地,被他整个举了起来,再抛飞出去。 ——不过,胡麻子这一拳也只是以身作筏,为刘勇打掩护而已。 他们两人虽有血海深仇,可同为大拳师,又极为熟稔对方的拳术,一配合起来,自然是天衣无缝。 胡麻子的身子刚刚被抛飞,刘勇便脚踩桩步,出现在徐行身侧。 他沉喝一声,右手五指紧扣,指尖微微颤动,手上细密绒毛炸起,劲力吞吐如针,抓向徐行肩头大穴。 这正是字门拳中,最为凶险也最为致命的阴手功夫,动作看似轻柔,却能抓穴点穴,伤人于无形,当初胡麻子的师父,正是死在这一手上。 “前辈,小心了!” 可刘勇没有想到的是,这个貌似年轻的大宗师、大行家,竟然不做任何拆挡,任由自己扣住他肩背上的数处大穴。 刘勇还来不及欣喜,就感觉一股猛烈且尖锐的劲力,从徐行肩背吐出,宛如火铳管子里射出来的铅子弹丸,将自己右手五指一下冲开。 徐行早在初成“炼皮极境”之时,就已能让劲力流转周身,从四万八千毛孔中吐出汗水来伤敌。 如今练就“空仙囊”后,这种能力自然是更为厉害。 更不要说,徐行练的岳家散手鹰爪功,本也有小巧细致的认穴点穴功夫,刘勇想在他面前,摆弄点穴手法,那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刘勇的右手刚被崩得废弃,又有一只柔若无骨,宛如蟒蛇的手臂从下方伸出,抓住了他的手腕,就像扔胡麻子一样,将他整个人也抛飞了出去。 刘勇自己就像腾云驾雾一般,眼前一黑,已落在胡麻子身旁,他身子晃荡踉跄,向后倒退出三四步,才勉强站稳。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面上的惊惧,两名大拳师联手,竟然被对方如同戏婴儿一般,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是何等可怕的拳术?! 最可怕的是,他们两人,竟没受一点伤! 徐行收回右手,轻轻拍打胸膛,面上血色渐渐淡去。 他双手转动轮椅,再次面对两人,浑不在意自己的伤势,目光一亮,赞叹道: “炮捶劲力纯,阴手点穴狠,两位师傅的拳把式,都练得不错啦,还剩最后一招,来吧。” 徐行笑了笑,摊开手,示意两人可以出手。 刘勇面色青白交加,怔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叹息道: “以您的拳术,我们就是再来一百招,怕也伤你不得,阁下究竟是……” 徐行没有搭话,只是微微笑了笑,摊手道: “我说了,不会拿身份来压你们,你们有仇?” 两人均是面色难堪,沉默不语,徐行挑了挑眉头,直戳了当地爽快道: “既然都是武人,给句痛快话,仇也好,怨也好,等打完朱老龙再算,行不行? 到时候,如果我还活着,亲自给你们做个见证,生死自负,不牵扯旁人,如何?” 刘勇率先抱拳,朝徐行弯了弯腰,恭敬道: “有您做生死一战的见证,是我刘勇的福分,这件事,我答应了。” 胡麻子也拱手,虽有不忿,但还是强自压抑,闷声道: “看在您的面子上,这剁脑壳的命,我就再留几天。” 徐行也朝两人抱拳,笑道: “不是徐某有面子,是两位师傅愿意给面子,感谢,感谢。”虽然徐行表现得温文尔雅,一言一行都按武行规矩做事,可听到“徐某”这两个字后,无论是刘、胡二人,还是场中其他那些拳师,都是面色一变,露出难以抑制地惊惧神色。 ——天底下,既姓徐又如此年轻的宗师,有且只有一位。 那便是,一人屠尽南少林,凶威滔天,魔威盖世的混天大圣鹏魔王! 刘勇吞了口唾沫,喉头滚动,涩声道: “没想到……大圣爷,竟然是这般人物,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哈哈,哈哈。” 到最后,刘勇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干笑两声,不至于令气氛太过尴尬。 胡麻子更是僵立原地,回想起刚刚徐行的温和态度,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冷汗狂流。 ——我方才说话如此放肆,是否已令大圣爷心生不喜? 没有人能够想象得到,传说中那位战胜强敌后,会生撕尸体,痛饮鲜血,饱食其肉的妖中大圣,竟然会是这么一个面如冠玉的年轻人。 ——不是说,大圣爷是个身高九尺,青面獠牙,宛如精怪化形的巨汉吗? 其实,传闻能如此离谱,主要还是因为徐行孤身打上南少林那一战,光论视觉冲击力,实在是有些过于骇人。 那种血流漂杵,人头滚滚,肝肠脏腑遍地流的场景,往往是在两军交战之时,才会出现。 可徐行竟是以一人之力,便造就出这般尸山血海,怎能教人不胆寒。 就连陆竹这个,跟他相交已有数年,深知其人脾性的的挚友都有些难以忍受,何况是其他人。 见众人久久不语,徐行也不在意。 他其实都不知道自己在东南武行的风评,已经恶劣到了何种地步,只以为这些拳师是在乎自己的反贼身份,便撑起身子,昂首朗声道: “诸位,我是受胡总督所托,特来此处挑选些好汉,五日之后,随我登上鳌背岛,强杀朱天都。” 听到见这番话,拳师连徐行的身份都不顾了,纷纷攥紧拳头,眼睛里崩出血丝,就连胡麻子和刘勇心里,都生出同仇敌忾之情。 这些东南拳师们,多数都是在由朱天都主导那场波及三省数十县,残掠人畜近百万的海祸中,失去了至亲之人。 正因跟朱天都有这种血海深仇,他们才会在明知三十六船势大,东南官府难以抵御的情况下,毅然决然地赶来台州助战。 此际一听徐行说要强杀朱天都,他们自然是群情激奋。 徐行抬起眼眸,扫过在场众人,他虽然面带笑意,语声却有些沉凝。 “我相信,在这时节还敢来台州助战的朋友,一定是敢战敢死的勇毅之士,但想打死朱老龙,光有志气,还远远不够。 所以,徐某会在此处,指点诸位练武,从今天到会盟之日,还有五天,诸位要抓紧时间。” “指点”这两个字,徐行说得轻描淡写,可众拳师的身子却齐齐一震。 能让一名宗师来指点拳术,这是什么概念? 就算是很多传承有序的名门正派弟子,也没有这种待遇,毕竟,当今之世,翻遍《武知录》也找不出二十个宗师。 这十几个站在武道极峰的人物,哪个不是一方尊主,地位崇高,如何会轻易指点寻常拳师? 更何况,这位混天大圣又岂是寻常宗师可以比拟的? 在东南武行众拳师心中,凭借战败朱婆龙,孤身屠尽南少林,斩杀转轮王的彪炳战绩,徐行在天下宗师中,至少也是保二争一的绝顶人物。 论威风论势头,除了诸如吕芳、嘉靖这种久未出手、高深莫测的人物,也只有一个曾经独战三大宗师,出关后又打死陆炳的朱天都,能够压过徐行一头。 很多人都相信,朱老龙其实早就养好了伤势,之所以按兵不动,就是为了先铲除这位坐镇南少林,大张旗鼓招揽人手,虎视东南,想做捕螳之黄雀的混天大圣。 谁能想到,这个连杀两名正三品大员的反贼,竟然真的跟官府合作? 品出味儿来后,很多拳师看徐行的目光,都有些古怪,尤其是当他们发现,给徐行推轮椅的人,竟然是徐渭后,这种古怪就越发明显。 胡部堂和徐大人,果然是手段不凡啊。 不会当初杭州那件事,也是…… —— 当徐行正在台州城里收编拳师时,朱婆龙也终于接到了从南少林传回来的消息。 他此际正在开往鳌背岛的大船船舱中,眼见有一条小舟划破海浪,自象山飞快赶来,心知不妙,立即令人前去接应。 等接到那信使,看完急报后,朱婆龙右拳一握,竟然硬生生将这封信捏得粉碎。 对他这个一惯冷静的谋士来说,这种难以自控情绪的情况,极其罕见。 “南少林人去楼空,只留下咱们派出去那些人的尸体?上泉信纲、冢原卜传,都死了?!” 虽然三日不见人来报,朱婆龙心中已有不好的揣测,可是听到如此豪华的阵容,竟真的全军覆没后,还是忍不住眼前一阵阵发黑。 一个至诚宗师,一个至虚大宗师,还有一个接近不坏的至强者,再加三四十个携带特制火器的死士、五十个倭奴国精锐忍者。 这么多高手,就算是冲进皇宫,杀了那昏君也是绰绰有余,居然会在南少林折戟沉沙?! 朱婆龙向来是一个不为过往之事而悔恨的人,对他这种亟欲建功立业,证明自身才干的野心家来说,回顾过往是一种浪费精力、消耗生命的行为。 不过,今时今日,他却首次开始回忆起往事,为此悔恨不已,不甘如火焰般燎便全身。 ——如果当日初见之时,自己那一拳,能够打死这人,怎么还会有现在这些事? 对方的潜力。实在是太可怕了! 徐行的成长速度,完全超乎了朱婆龙的想象,按理来说,跻身宗师之后,想要往前进步哪怕一点半点,都是艰苦卓绝。 朱婆龙对此是深有体会,他不知道费了多少精力,受了多少次重伤,消耗了多少珍惜补药,才练成这“虬筋板肋”之躯,真正跻身顶尖强者之林。 可那个人呢,成为宗师后,就像是鸟上青天,鱼入大海,接连突破好几个大的关隘,而且是炼体境界和拳术修行齐头并进,简直是把武学上的定理视若无物! 数年前,朱婆龙有信心单手捏死徐行,几个月前,台州那一战后,朱婆龙自忖,两人若真在完全状态,倾力一战,胜负仍难料。 可只是不到三个月的时间,这人就已将自己远远抛在身后! 朱婆龙的不甘之中,还夹杂着恐惧。 这完全是一种来源于对陌生的、难以揣测和相信的存在的恐惧。 在徐行这个完全不能用常理来约束的怪物面前,朱婆龙甚至对自己敬若神明的义父,都不再是充满信心。 就算再相信朱天都也好,朱婆龙终究是一个有独立判断能力,且绝对诚于己的宗师,他不可能忽视已经发生的事实。 事实就是——纵然朱天都本人出手,怕也只有在付出绝大代价后,才能从这堪称史上最强的刺杀阵容中,逃出生天。 就在这时,作儒生打扮的朱天都,也从船舱中走了出来,他面朝滔滔海水,拍打船沿,感慨道: “岳老二这个徒弟,果然有意思得很啊,连大雷天都拿他不住,真我敌手也!” 朱天都的语气中全无怨怼,只有一种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的兴奋,不掺杂任何其他情感。 见朱天都出来后,朱婆龙很快便从种种负面情绪中脱离,取回了冷静和理智。 他面向自家义父,沉声道: “如此战绩,若说是他一人完成,实是天方夜谭,我怀疑,戚虎没有回台州城,而是被他带回了南少林,加以救治。 如果是两位宗师,再加他收拢那些拳师,做到这种事,还有一分可能。 如此想来,很有可能,他早就跟台州那边有了默契,甚至于台州那件事,也是胡宗宪、徐渭等人清除异己的手段。” 朱天都听罢,摆摆手,无所谓地道: “就算有戚虎相助,能做到这些事,也至少证明,他已有与我争锋的实力。 不管这小子跟台州那边有没有默契,想要阻止我,他也一定会站到我面前来的,就等五天之后的会盟吧。” 朱婆龙嗯了一声,又分析道: “戚虎只得至诚之境,即使在生死中走过一遭后,拳术大有进境,也不可能在两个月里恢复万全,更难以直接‘拳入至虚’,便暂且算他跟上泉信纲相互兑子。 既如此,哪怕不算众多死士、杀手,那位混天大圣也要面对冢原卜传和大雷天,纵然他已成‘不坏’之躯,也不可能不受伤。 若会盟之日,他真敢出现,说不定,正是咱们铲除心腹大患的机会。 不过,上泉信纲和冢原卜传都战死,他们留在倭奴国的门人弟子,只怕在会盟那天,还会闹出些麻烦。” 朱天都淡漠道: “这两人虽是为求道而来,毕竟也是为咱们的事而死,也给他们弟子一些补偿吧。 若真有人不依不饶,杀了便是,会盟之时,正愁没人祭旗。” 说完,朱天都又转过身去,眺望渐渐缩小的大陆,他掰起手指,精打细算地数道: “吕芳,戚虎,还有岳老二的徒弟,嘿,这五天,当真是难熬得紧啊……” (本章完) 第49章 刺商曲,朝见真武,燃明灯,炼身传道(6400) 第49章 刺商曲,朝见真武,燃明灯,炼身传道(6400) 台州城外,一间别院中。 主屋紧闭,只能听到从中传来的呼呼风声。 两名吕芳从大内带来的东厂番子侍立两侧,身子虽站得笔直,目光却不断向里斜飞。 吕公公自进去之后,已有足足四天,期间不饮不食,这声响却是越发剧烈,令人疑心究竟生了什么变化。 两个东厂番子虽是心头忧虑,也不敢有丝毫异动。 毕竟,这位司礼监掌印平日里虽然和蔼,但在内廷却是积威甚重,号称“老祖宗”,权势无双无对,他闭关之时,谁敢贸然打扰? 按照以往四天的惯例,这动静不会持续太久,便要渐渐平缓下去,可这一次却全然不同。 从密室中传出的声响一波强过一波,窗框震动幅度也越发大,甚至就连两扇厚重木门,都摇晃起来,仿佛要被无形巨浪冲开。 这里本是台州某位员外郎的私产,不过听闻朱天都打来后,他便举家北逃,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院落,孤悬城外。 这却正好方便了在台州没有落脚处的吕芳,他到此的第一件事,就是调集人手,将房子的立柱、地板、门窗都加固了一遍,把这处院落打造成了一座临时的练功房和机要室。 可此时此刻,这间经过重重加固、强化的主屋,竟也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两人甚至可以看见,有一缕缕白色气息,从门缝中逸散出来,像是裹挟浓郁热力的硝烟,尽管隔着木门,他们也感觉院子里一下子热了起来。 哪怕这两人皆是吕芳亲自调教出来的东厂精锐,都有一身不凡拳术,也感觉耳膜刺痛,脑浆震荡,眼前一阵阵发黑。 “砰”地一声,两扇实木大门腾飞而起,重重砸在地板上,摔成无数碎块,激起四散烟尘。 两人虽是被这声音刺痛,毕竟还是大拳师,身形轻灵,一提一纵,避开大门,只是望向房门的眼中,仍是难以抑制地显出惊惧。 ——吕公公究竟在练什么拳术?! 这两扇实木大门,足有百来斤重,若是发劲如炸雷的大拳师,的确可以将其拍成碎块,但那也要全力施为。 可要如吕芳这种,只用“声打”吐气,就造成大拳师全力以赴的效果,简直是难以想象,闻所未闻。 两人眼中,只见房中雾气弥漫,白中略带淡红,有一种腥臭味儿, 吕芳正站在房中,闭目运功,他周遭的一切陈设、桌椅,乃至足底砖石,头顶瓦片,都已破碎开裂,堪称满地狼藉。 这位平日里极其注重仪容的内相,如今已是衣衫破烂,浑身濡湿,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鼓起来一粒粒黑红色的肉疙瘩, 他的皮肉不断颤动,大小筋络在皮肉下飞速旋拧伸缩,骨骼摩擦转动,扭曲成不似人形的模样,筋络每一次弹动,都会发出细密的噼里啪啦声,像是有无形电火四溅。 最后一拧,吕芳从头脸到脚底涌泉,同时震动,发出一股宛若数百斤、上千斤火药炸开时的巨大爆破声,还有一粒粒黑红血珠,从他全身射出,铅子般打在四壁上。 两名大拳师如遭雷击,脑中一下炸开,双目一黑后,不知过了多久,才恢复意识。 当他们再睁开眼时,那个一身宁和之气,渊渟岳峙,仿若永远不会动气的老祖宗,已不见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材健壮,筋肉虬结,面目轮廓坚毅的中年人,气势猛烈得骇人,从骨子里透出一种如山如岳的不可撼动之感。 这、这是——返老还童! 两人想也没想,直接跪倒在地,惊呼一声,兀自磕头不停: “老祖宗、老祖宗修成仙人了!恭喜老祖宗,贺喜老祖宗!” 磕完头后,其中一人立马起身,飞奔到另一间房中,重新取出一件内衫和一件大红蟒袍,为吕芳穿戴。 吕芳却拒绝了两人的服侍,见两人还要坚持,他干脆将衣袍随意披在身上,失笑道: “将死之人了,还在乎这些虚礼干嘛?” 两人这才反应过来,明明已经“返老还童”,吕芳脸上却没有丝毫喜悦,只有一种仿佛已看透生死,准备迎接宿命的释然洞明。 难道,这不是“返老还童”,而是……“回光返照”?! 吕芳见两人呆立原地,只是紧了紧衣袍,迈步朝院落外走去。 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此时浑身气血的强大,更能够感受到,这种“强大”背后,隐藏着的致命危机。 这种饮鸩止渴,寅吃卯粮的手段,正是陆炳曾经研究的“血门商曲”之秘。 在武当拳术中,此窍穴被称为“龟蛇盘,丹向北斗,有真武神力”。 见神境界为什么叫做见神,就是说练成不坏之躯后,武者到达对周身洞悉入微的程度,可以“内视”,清楚身体每一个微小穴位的存在和作用,将人体密藏尽数开发。 道门拳术将人身比作天地,穴位则是天地中的神明居所,故而将此境界称为见神。 商曲穴正是勾连北斗,若能练至此处,便可以得见坐镇其中的“北斗真武之神”。 能以真武之神命名,足见这个穴位如何重要,其实商曲穴乃是人身气血循环的最重要关节,只要稍微一刺激,就能爆发出全身潜力。 在丹经中,这个又叫“丹绕太极,向北斗升腾,能朝见真武之神,得玄天真水以迸玄天离火。” 吕芳虽然还没有修炼到“见神不坏”的境界,无法内视商曲穴,却在无数次实验中,掌握了刺激这个穴位,引发人身潜能的方法。 只不过,未到见神境界,强行利用这种法子来凝聚气血,是能放不能收,一旦使用,人体就像是破了洞的皮筏子,精气会加速流逝,无法挽回。 吕芳在激发商曲穴后,就算不再跟人动手,只消再过一旬时日,也会因气血枯败而亡。 虽然每分每秒都能感到生命的流逝,可吕芳的脚步,却显得无比轻快。 对这个久居深宫,常伴君王,始终谨小慎微的老人来说,这感觉并不算坏。 他转过头,眺望那渺渺茫茫的大海,忽然想起陆炳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海景雄浑,总能开阔心胸。” 吕芳当时听罢,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作为两朝老人,这位始终在内廷屹立不倒的老祖宗,有着如巨山般的坚韧、沉稳。 无论是海景还是其他的什么外物,都无法令其升起感怀,更难以动摇其心。 不过,此情此景,再看这雄浑海面,吕芳的目光也有些复杂。 潮起潮落,正如王朝更迭啊…… 久居中枢,吕芳能够深刻认识到,隐藏在这个庞然大物背后的破败。 大明王朝正如他这个老阉人一般,只是瞧着枝繁叶茂,实则根本腐朽,渐入死地。 尤其是来到台州后,再次见识朱天都等人的滔天凶威、亲眼目睹东南民不聊生、水深火热的近况后,这种大厦将倾之感,就越发加深,宛如阴云一般,萦绕在吕芳心头,不可驱散。 他这些天待在台州城,也在不断思考一个问题,如此时局,我到底能做些什么? 最后,吕芳得出来的答案是。 ——尽人事,待天命,死而后已。 乱臣贼子,奸佞逆党,我吕芳除得一个算一个,杀得一双作一双! 就在这时,正在校场,为众拳师演练拳术的徐行,心头忽地一颤,感受到某种异样。 他放慢动作,缓缓坐回轮椅。 经过这四天的修养,徐行的面色比之刚来那会儿,已显得好了太多。 虽然还有些苍白,但已称不上面如金纸,最多只能算是久不见天日。 见徐行忽然停住动作,一旁的刘勇感觉有些不妙,小心翼翼地问道: “大圣爷,您的伤是不是……?” 听到刘勇这么说,其余拳师的脸色也变得有些担忧,一开始他们的确对徐行的凶名感到畏惧,但四天相处后,这种恐惧早就不复存在。 他们已经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不管手段如何残忍,的确有属于大宗师的气度和胸襟。 只要有人前来请教拳术,徐行便不会吝惜指点,甚至还会举一反三地为这人推荐几门可以互补的拳术。 说至兴起,徐行还会不顾自己正处在换骨的关键时期,干脆站起来,脱去上衣为众人展示拳术变化,让他们能够更直观地观察到,自己身上每一块肌肉、每一根筋络的具体动态。 要知道,武行对待拳术传承,本就是慎之又慎,既观察资质,又考验人品,一般弟子至少要入门数年,才能被传授真功夫。 很多武人练功传艺时,都会选在四下无人的深夜,就是为了避人耳目,一旦被人偷看偷学,往往会演变成生死仇怨。 不过,徐行心里没有那么多不爽利的条条框框,从掀潮馆到南少林再到台州大营,只要拳师人品过关,他传拳就是倾囊相授、毫不保留。 在场这些拳师都是老江湖,当然知道“法不轻传”的道理,更明白这份传艺之情的珍贵。 更不要说,徐行教徒弟的手段、对各家拳术的了解,都是这些大拳师们见所未见的强悍。 通过“空仙囊”带来的敏感触觉,以及“至虚”层次的精神境界,徐行对劲力的把控,已臻入微入化的地步。 而拳术修行,到了高处,本就是一法通,万法通,只要不是宗师层次的独门绝技,其余打法在徐行眼中,都是大同小异。 正因如此,这些拳师身上的劲力变化,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不谐,徐行都能找得出来,并及时为他们纠正、调整。 只是短短四天时间,这二百名拳师,已被徐行全部指点过一遍,改善了许多连他们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问题。 有的是拳术打法上的问题,有的桩功架子的缺漏,有的甚至是体内留下的陈年暗伤。 如此一来,这些拳师们对徐行自然是奉若神明,发自心底地崇拜佩服。 面对众人的担忧,徐行只是笑了笑,躺在轮椅上,眺望远方,悠悠道: “咱们练拳的人,拳术打法自然是重中之重,但真正根本的,还是要‘通劲炼身’。 今天,我就以自己为例子,给诸位展示一下‘炼身’的最后一步,也算是给诸位留个念想,哪怕一时半会用不上,能够传下去,也是好的。” 听到这话,众拳师齐齐眼睛一亮,纷纷屏息凝神,徐行倒也不急着开口,而是招招手,喊来侍立一旁的胡麻子,吩咐道: “胡师傅,麻烦你走一趟,让戚总兵带着他手下那群人,过来听听。” 自徐行进入台州城后,戚继光等人也不再隐藏,带着南少林那些新训而成的军士们,大张旗鼓地进驻到了大营中。 不过,这些人修行的都是戚继光根据俞大猷的八部阵势,新编而成的军阵,故而并不跟徐行手下这些拳师们一起操练。就连齐大柱、陆竹等人,也跟着戚继光一块,既是感悟军阵之势,也是帮他操练士兵。 既要开讲近来琢磨出来的炼身法门,徐行自然要将自家的徒弟和这些老朋友们都叫上。 胡麻子点点头,转身而去。 徐行想要请的人,还不止这些,他又喊来刘勇,继续嘱咐道: “刘师傅,还要麻烦你再走一趟签押房,邀请胡部堂身边那些贴身近卫,都来听一听。 吕芳应该已经出关了,再问下他有没有时间,来交流一番吧。” 刘勇目露诧异,左顾右盼一会儿,才把脑袋凑到徐行身前,低声道: “大圣爷,那老阴物怕是没安好心,真要喊他也来?” 其余那些拳师听到刘勇这番话,虽然没说话,也是点头不止,表示赞同。 经过这四天传道,他们在心底里早就将自己成了这位“天字第二号反贼”的门人弟子,自然对吕芳这种纯正的朝廷鹰犬看不上眼。 而且,这些拳师们有能力将拳术练到精深,脑子自然也活络,一想就知道,若此战真能一举击杀朱老龙,只怕大圣爷立马就要跟官府翻脸。 邀请这种潜在敌人来听讲,不是自找麻烦吗? 徐行却不在意众人的疑惑,只是挥了挥手,淡淡道: “能用我的拳术打死我,也算他的本事,无妨,去吧。” 面对这样一个自信的强人,刘勇还有什么好说的,只是定定望了徐行一眼,双手抱拳,转身而去。 过了没一会儿,陆竹和戚继光已带着大批军士涌入校场,人群中,还有手持混铁棍的齐大柱,以及怀中抱剑的细雨。 陆竹看了看校场上的情况,饶是以他对这位朋友的了解,都不禁感到匪夷所思,低声问道: “你想在这么多人面前,完成最后一步炼身?!” 徐行扬起脸,微笑道: “如此难遇之突破,自然要多些人见证才算好,就算真的事不可为,爆体而亡了,你和戚元敬也能帮我把这些东西传下去嘛。” 戚继光也快步来到徐行身旁,肃然正色道: “踏法,你到底有没有把握?” 徐行笑着摆了摆手: “逗小陆玩儿呢,八九成把握还是有的。” 戚继光闻言,松了口气,又不住地朝四处张望,仿佛在防备什么。 徐行知道,他是在找吕芳,便干脆道: “我也请了他,至于来不来,我就不知道了。” 戚继光的眼睛一下睁大,虽然早知道自己这位小兄弟一向天马行空,出人意料,可他还是没想到,徐行竟然会主动去请吕芳。 “他不来找你就算好了,你还主动去撩拨他做甚?” 徐行倒不觉得这有什么,轻描淡写道: “吕芳如果真觉得这是个机会,那就让他来吧,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要是敢出手,我就算直接打死他,也不会动摇军心。” 说完,徐行想了会儿,又叹道: “希望咱们这位吕公公,不会如此不智吧。” 戚继光震了震,上下打量徐行一番后,还是忍不住问道: “踏法,你的拳术,到底已经到了什么地步?” 徐行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仔细思索了一会儿,才摇摇头,道: “我自己也不知道,但吕芳,还不够格试出我如今的极限。” 他语气中,甚至还有几分唏嘘。 戚继光感慨道: “看来,有资格跟你分出生死胜负的,有且只有一条朱老龙了。” 陆竹注意到,戚继光竟然下意识地,将朱天都这个威震天下数十年,为祸一方的龙王爷,放在了挑战者的位置上。 自朱天都重出江湖以来,跟他交过手且存活下来的宗师,有且只有戚继光一人。 若论对朱天都拳术拳势的认识,戚继光可以说是天下无出其右。 可哪怕是他,也有一种强烈预感。 ——在自家这个小兄弟面前,或许,纵横四海,生平从无败绩的龙王,当真是遇上对手了。 目前唯一的问题是,在决战之前,徐行究竟能否如愿完成最后一步炼身。 以及,在日前那场大战中,完成死而复生这种神迹的朱天都,究竟已取得怎样的突破? 就在戚继光思索之际,徐行又朝齐大柱招了招手,看着这个在戚继光手下,已被操练得有几分铁血气质的徒弟,徐行感慨道: “不错,学习兵法的时候,也没忘了拳法。” 齐大柱的基础桩架,早在淳安时,就已经被徐行打得无比牢固。 所以,等齐大柱在台州城里炼骨大成,成为大拳师后,徐行便不再亲自指导他,而是让他去读三丰血经,又跟着戚继光学习兵法,开拓胸怀和眼界。 如今一看,虽只有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可齐大柱的精气神比起先前,已有很大长进,服用诸多补药后,也隐隐摸到二次炼身的门槛。 对此,徐行自然是极为满意。 如果不拿他自己的修行速度去比较,齐大柱这种进境,已配得上天才的名号,比起细雨这种由宗师自幼调教的高手,也不差多少了。 齐大柱将混铁棍杵在地上,双手抱拳,简洁干练地回了个是,颇有行伍风范。 徐行又点点头,望向戚继光,感谢道: “元敬兄,我这个徒儿,麻烦你照顾了。” 戚元敬摆摆手,示意只是小事,让徐行不用多说。 周围的拳师已是越来越多,等到半个时辰后,几乎整个台州城里,拳术有成的师傅们,都在此处齐聚。 其中有燕平生、刘勇、胡麻子这种,来自五湖四海的大拳师,也有众多扎根在东南本土的武行打家。 但不论是谁,他们看向徐行的目光,都是同样的狂热、崇拜。 毕竟,炼体本就是一条极为凶险的道路,是要拿性命做赌注,去搏一个“武叩仙门”的成就,一个轻微的倏忽,身体不残即废。 就算是大拳师炼身之时,都要小心翼翼,屏息凝神,哪怕是门人弟子、亲人儿女,想要偷看,也是死路一条,更没有放开来给外人旁观的道理。 更何况,徐行要做的,还是从肉体凡胎到不坏仙体的最终一跃! 正喧嚣间,徐行的轮椅已被戚继光推上了点兵台,在他身后,还跟着一袭僧袍,头发渐长的陆竹。 又等一会儿,戚继光松了口气,叹道: “他应该是不会来了,还好……” 陆竹也点头道: “他要是真出手,咱们就算是被动反击,一拥而上,当众把他杀了,也实在不好收场。” 戚继光回头,诧异地看了眼,他没想到,这个一向老实巴交、沉默寡言的小陆,竟然能说出这么一番大逆不道的言语。 陆竹则回望过去,眨眨眼,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究竟说了什么。 见此情况,戚继光只能无奈扶额,又瞥了徐行一眼,心中暗自叹息。 果然,以这小子的脾气,能跟他混到一起的,怎么可能不是反贼。 就连我老戚…… 想到这里,戚继光摇了摇头,不愿再想下去。 就在这时,一个嗓音响彻全场。 “徐大圣,果然好气魄!” 这声音不断回响,深入肌肤,震荡骨髓,荡漾心神,动摇灵魂,像是从遥远深空中响起的闷雷,滚滚而来,砸落场中,化作四散电流,令人毛发竖立。 这声音一出,竟是将整个校场上的喧嚣都给盖过,不,不能说是盖过,而是彻底“抹去”。 那人甚至霸道到了,在自己说话时,不能容忍任何杂音存在! 伴随这霸道嗓音而来的,自然是一个霸道的人,他身披朱红蟒袍,满头白发,浑身筋肉虬结的男人,出现在演武场旁。 那张面容,赫然正是吕芳! 怎么可能! 在场拳师目睹那张脸后,心神更为震撼,这位吕公公,怎么就像是一下子年轻了二三十岁,这股气势,更是如火如荼,嚣烈无边。 戚继光和陆竹,就已感受到那股过分炽热,也过分强大的气息。 那气息正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虽然看似煊赫辉煌,却只有一时之光,难以长久。 这到底是……? 吕芳却没有在乎这些目光,他的眼中、心中,只有徐行一人,沉声道: “徐大圣既有传法燃灯之心,可能容我侍立左右,略作护法?” “你!” 陆竹目光倏然锐利,挺身而出,徐行却拍了拍他的肩膀,跟吕芳对视一眼,宛如佛祖拈,笑得洒脱自在。 “吕公公拳拳之意,徐某不胜感激,请。” (本章完) 第50章 杀人刀子拈出活人手段,燃己传道,身证不坏!(6400) 第50章 杀人刀子拈出活人手段,燃己传道,身证不坏!(6400) 吕芳接到徐行的邀请后,便径直往点兵台上走去,将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视若无物。 虽然都是当初为新编《武知录》,才出宫摸底江湖高手,可这位吕公公当初在东南施展的手段,可比初出茅庐的陆炳,要狠辣得多。 一趟“南巡”下来,死在他手上的东南拳师数以百计,也正因如此,东南武行对朝廷怨气极大,令朱婆龙能够从中作梗,策反一部分东南拳师。 现在这个貌似“返老还童”吕芳,已有了数十年前,独挑东南武行的意思,甚至气势之嚣烈,还要胜过当年! 随着吕芳不断逼近,陆竹的身子,都不自觉地紧绷起来,仿佛缓缓走来的不是一个老人,而是某种非人的存在。 唯有戚继光,还能面色自若,只是感到无比尴尬。 以他的本心,自然是一万个不想跟这种阉人交流,可碍于官面身份,还是不得不低下头,闷声道: “卑职台州总兵戚继光,见过吕公公。” 吕芳只是抬起手,制止道: “徐大圣既然要传道,那咱们就按武行规矩来,不计较官面身份。” 此时的吕芳比起司礼监掌印,的确更像一个江湖武人,无论是言行举止,还是面容神情,都透出一种雷厉风行的利落感。 再联想到此人刚刚那种,已然日薄西山、时日不多的感觉,戚继光立时心头一凛。 ——这老东西,不会真是万事不管,就是为了跟踏法换命来的吧。 跟戚继光打过招呼后,吕芳又深深看了眼徐行,沉声道: “徐大圣将要踏出最后一步,却还愿意为众生大开方便之门,有教无类,如此气度与胸襟,已足堪‘燃灯’之称。” 燃灯者,过去庄严劫中所出世的千佛之首。 于九十一劫前曾为释迦摩尼的前世授记,言曰:“善男子,汝于来世,当得作佛,号释迦牟尼”。 吕芳愿意给徐行冠以“燃灯”之称,正说明他对徐行传道之举的敬重。 戴完高帽后,吕芳话锋一转,又道: “只是,大圣毕竟伤躯未愈,强要为众生传道,当真是想要舍弃色身,从而涅槃吗?” 吕芳语气一变,威胁之意溢于言表,气氛骤然剑拔弩张,戚继光和陆竹的面容同时一肃。 徐行则像是全然没有察觉到这种紧张气氛,唇边笑意不减,挥挥手,不以为意地道: “吕公公把我想得太高尚了,我不是燃灯,也不是如来,我只是有幸在这条路上,多走了一截,如是而已。 武叩仙门之路,本就是前人筚路蓝缕,开此山林,我既承前人绝学,又怎能敝帚自珍。” 徐行说这话时,语声平淡,全无波动,就像是在说一件天经地义,不需要讲道理的事。 说完,他顿了顿,笑容灿烂,真诚道: “就算抛去这一切不谈,我也认为,这世上多出一个宗师,比少一个宗师要有趣得多,就算他要与我为敌,亦是如此。” 那笑容是如此热诚,像是炽热的火,向四面八方辐射出无穷的热量。 抛去一切所谓前人馈赠、师门传承的说法,最后这句话,才真正是完全出自徐行本心。 他看向吕芳,笑意收敛,遗憾摇头。 “血门一旦激发,我也回天乏术,希望今天这场传道,能让你也有所启发吧。” 年轻人的眼眸清澈透亮,温润眸光像是融成了一股热流,飞淌进吕芳眼中。 那吕芳从未感受过的,最为纯粹的善意。 ——纵然已定下生死战约,徐行也是真的为自己的生命,而感到遗憾。 吕芳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思绪纷飞,脑子里像是有一簇火苗子灼热地跳跃着,耳蜗嗡嗡作响。 他沉默片刻,突然出声道: “徐大圣……” 到后来,连吕芳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只是朝徐行重重一抱拳,站到其人身侧,真正摆出了一副护法的姿势。 徐行并没理会吕芳的举动,他只是转动轮椅,面朝台下那数百名拳师,拇指与中指相捻,其余各指自然舒散。 这个手印名为说法印,乃释迦摩尼在鹿野苑初转法轮,象征佛说法之意,故得此称谓。 徐行手印结成,眉心熠熠生辉,如聚大日,照彻其身,台下多是灵觉敏感的习武之人,只觉得这位大圣爷身如琉璃水晶,净无瑕秽,光耀十方。 在这那若有若无的光芒之中,四周的武人,只觉心头灵动,思绪活泼,对武学的感悟也加深了不止一成。 徐行的第一讲,便是如何修成四大极境。 在南少林这两个多月,徐行跟李时珍破解了“三丰血经”的丹道奥秘,日夜参详达摩遗体,又通读了南少林的藏经阁,还利用镜影之助,将这些领悟都试验过一遍,真正炼上了身。 如此一来,他的拳术储备、武学修养,已算是真正站在此界最巅峰,可以推演出一套不需挨雷劈,也能成就“极境”的法子。 不过,言语上的传法,只是为了方便那些未成大拳师的打家们。 通晓多种拳法的大拳师们不听讲话,只看徐行的身躯,都可以将这条炼身之路看得七七八八。 他们唯一需要留心的,便是这修行这条路的种种注意事项,诸如在什么时候练功最好、练功到什么程度就要停手,需要用什么药物来辅助…… 而戚继光、陆竹、吕芳这三名宗师,眼前所见,又与大拳师们不同。 他们深知,炼身之道想要大成,就不能只关注于炼体本身,也要有拳意精神相助,才能将人身最细微、最敏感的密藏,尽数开发出来。 在他们眼中,徐行的身上,已腾起诸多不同的景象。 有桀骜大鹏振翅而起,荡得玉宇澄澈,有暴猿移山卸岭,辟开朗朗大道。 有佛陀端坐莲台,手转法相轮,传道大千,有道人手不释卷,以精血著书,有蛟龙出渊,兴风作浪,搅得四海翻腾,还有雷公击鼓,天昏地暗,电蛇横空狂舞…… 这正是徐行二十多年来的全部积累。 走南闯北,跟各路武人交换的诸多散手,由大鹏明王拳反推出来的“混荡青天”,得自白衣大寇的移山拳势,三丰血经、达摩遗体、佛门转轮拳势、道家呼吸法、龙蛇变化、大雷天拳法…… 徐行此举,正是通过拳意精神,将自己这一生所学尽数展现出来,任由诸位宗师自取,只要能够承受得住,就算全部拿去也无妨。 戚继光则是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意识到,为何这个年轻人,能以弱冠之龄,便练成如此高绝的拳术。 这些拳术变化,每一种都是大拳师们费无数心血,也未必能够学成的。 可他一人,却能通晓如此之多! 这种才情,怎能让人不感叹? 底下那些拳师,听着徐行传授的炼身之法,渐已入神,如痴如醉,有的甚至就在校场上拉开拳架,打起拳来。 他们没有注意到,徐行的面色已越来越苍白,唯有那双眼眸,仍是明亮如故,像是燃烧性命,才换来这一抹长明灯火。 这种“以心传心”的传道法子,已近乎佛门公案中,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手段。 宗师拳势固然能影响人心,可那也要看范围和人数,以及持续时间。 要像徐行一样,对着数百人同时输出心意,演示种种武学,并且持续不断,那根本是天方夜谭。 三人之中,唯有已跻身至虚境界,且命在旦夕的吕芳,能够感受得到,徐行究竟是如何完成这一切。 他当真是如灯火一般,以焚尽自身的代价,在传授平生所学! 为何要如此?! 吕芳完全想不通。 以徐行如今的年纪,分明还有大把时间可以在武道上求索,为何要用这种近乎自毁的方式,来传授武道? 难道他的伤势当真积重难返,无法坚持? 虽不明白徐行的用意,可这份愿为世间武人作筏,载众生横渡苦海的气度,仍是令吕芳不由自主地佩服。 其实,徐行的想法很简单。 他正是要一举粉碎自己的体魄,再竭尽神思,从肉体和精神两个角度,来一次彻彻底底地涅槃! 如今,徐行已入物我两忘之境,只感觉每一块肉、每一根骨,似乎都变成了独立的个体。 血水如溪流,沿筋肉构成的河道顺流而下,在大小关节血道中越滚越大,渐成巨流,哗啦啦地冲刷着周身各种部位、器官。 血水之中,又有无数细密光点,就像是遍布云汉天河的星辰,深藏人体,形成一副气势恢宏的星斗图。 不过,这点点星光却在渐渐暗淡,甚至是消逝。 直到此时,徐行才恍然明悟,原来,自己的生命已经到了这种濒临死亡的地步。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某种力量一分为二,一个徐行在讲述炼身之道,另一个则深入体内,观察人身的细微变化。 徐行知道,这就是传说中“见神不坏”后,才能拥有的“内视”之能,这些星斗,便是丹书所言之窍穴。 徐行毕竟还不是真正的人仙,所以,当自我意识苏醒后,他便再难维持这种“内视”的境界。 就在即将退出“内视”之际,徐行凝聚心神,感应到了漫天星斗中,最明亮的那一颗。 那里人身和精神联系最为紧密的一点,也是徐行未成宗师时,就已修炼过的眉心祖窍,又称天庭,可以引动全身的血液、骨髓。 徐行更清晰看见,在这颗星辰中,正沉浮着一面遍布裂纹的石镜。 在如今这个状态下,徐行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从石镜中传来那股苍凉气息,究竟是如何的雄浑古朴。纵然残破至此,且只是惊鸿一瞥,可它的存在本身,就已足以令徐行仰望。 ——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来路? 不过,徐行毕竟是心性坚韧的大宗师,只一怔便从这种震撼中脱离。 无论石镜究竟是什么东西,徐行相信自己以后都有时间来探索,如今最重要的是把握机会,粉碎旧躯,重铸新体,成就不坏体魄! 挣脱出来后,徐行在最后的时间里,将心神凝聚如针,通过自己跟石镜之间那种若有若无的联系,猛地刺向这颗星辰。 被徐行这样一刺激,石镜只是微微一颤,便令得那枚星辰骤然大放光焰。 周遭天河动摇,众星震荡。 宛如天发杀机,斗转星移! 人身小天地,牵一发而动全身,因天庭摇晃,整个世界仿佛都骤然走向终结,爆发出一种极其强烈的毁灭性力量。 这力量是如此强大而猛烈,无可抵挡,从内到外地冲出来,像是要将徐行的肉体、精神,都给彻底粉碎。 外界,徐行身上,忽然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寸寸节节,连绵不断。 众拳师都猛地惊醒过来,知道这位大圣讲道已毕,正要以身为例,演示成就不坏之躯的步骤。 他的骨头不是从外部被捏碎,而是因为根髓震荡,从内到外地爆开。 受到骨骼碎裂影响的,还有依附在骨节的筋肉皮膜,以及被骨架保护在内的各种器官。 似乎一下子,徐行整个人都要爆炸开来,浑身上下,没有一寸的好筋、好骨、好皮、好肉。 若是换了旁人,就算是宗师,此际也该死得不能再死。 但徐行却能把握住这将碎而未碎的时机,鼓动肺腑,震荡周身,观想当初那道劈中自己身躯的天雷,全力施展出大雷天的“雷音”之法,透过骨骼裂纹,将劲力渗透进根髓之中。 一时间,滚滚闷雷之声响彻全场,一震、再震,徐行身下的轮椅剧烈摇晃,裂纹渐渐出现,遍布整个木质椅架。 砰砰砰砰!!! 不知道多少次雷声后,徐行周身都炸开一抹浓郁血雾,雾气弥漫开来,将他包裹进去。 众人看不到其中的真切模样,只能看到血雾升腾、凝练,宛如一条赤龙,当空盘旋。 这血中没有丝毫腥臭味儿,反有一种清雅莲香,令人一嗅之下,只觉无比清爽。 台下那些拳师们,尽管感觉脑仁里传来一阵阵剧痛,有的七窍中都流出血来,也不愿移开视线,想要知道,这次史无前例的炼身,结果究竟如何。 到底是功败垂成,还是由人而仙?! 徐行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灼烧感,从骨头里传来,根髓好像在这种震荡中,一下子变成了炽热的焰流,要将徐行的骨头彻底焚化。 骨架上的细密裂纹中,渗出来的流质根髓中,也渐渐染上一抹莹莹玉色,像是从凡骨,升华成了金枝玉叶的仙骨。 不知过去多久,闷雷渐小渐无声,浓郁血雾就如龙吸水般,凝成一股小小龙卷,被徐行倒吸进身躯中。 在三大宗师、以及数百拳师的视线中,显出一个端坐点兵台的身影。 徐行的身影一如往常,仿佛根本没有丝毫变化,却隐隐透出一种圆满的明光,正如佛身四面的光芒,各有一丈长,遍照无碍。 这不是真实存在的光芒,而是一种心灵感应,正如诸佛画像中的本性光圈,乃成就果位的证明。 ——成、成了? ——数百年来,还未曾有人修成的“不坏”之躯,竟然真的成了?! 这个疑问萦绕在众多拳师的心中,就连离得最近的三大宗师,也毫不例外。 他们能够感受到,徐行这具身躯上,散发出来的澎湃生命力,哪怕只是静坐于此,血液流转全身的声音,也如长江大河,一泻千里,滔滔不绝。 可是,如此强大的身躯,却像是一个空壳,没有丝毫属于人的意识。 曾经见识过达摩遗体的吕芳,不由得将两者相互比较起来。 虽与徐行立场相对,可吕芳仍是不禁为这位有志燃灯弘法的大圣感到惋惜,甚至有几分难以言喻的失落。 就算是惊才绝艳如他,最终竟也在这条路上,身死道消,彻底入灭吗? 就在此际,又有一道虽轻微,却坚实存在的炸裂声,在徐行脑后响起,如惊蛰之雷,一声大震龙蛇起,万物复苏! 这一响之后,徐行周身气血运行的速度、声势,那种隐隐的潮声,一下成为惊涛骇浪! 他缓缓睁开眼,眼如琉璃,清澈透亮,又似莲,一尘不染,有种动人心魄的莫名力量。 成就不坏之躯,徐行已不能用“半仙”来形容,而是真正踏入仙途,有资格叩动仙门,搏一个得道升天的功果! 精神不同、血肉不同,就连生命本质也截然不同,这一步踏出,从此再非凡俗。 不需要用眼睛去看,三大宗师只凭精神感应,就能察觉到,徐行已经冲破了那最为凶险的一关,齐齐心神激荡,几乎不能自持。 见神不坏的人物,虽还没有彻底证就人仙果位,可以长久驻世,却也已然能够坐享百五天寿,观世事更迭如过眼云烟,凌驾于芸芸众生之上。 百五寿数是什么概念,要知道,自太祖他老人家建立明朝至今,也还不到二百年! “你,真的成了?” 戚继光胸怀激荡,连嗓音都微微颤抖。 徐行缓缓起身,点头道: “成了,筋骨已然合炼,只是还需要些时间来调养,才能发挥出巅峰战力。” 虽然完成筋骨合炼,跻身不坏境界,但徐行的骨头毕竟是新铸而成,想要彻底匹配“空仙囊”,自然还需要一段时间来磨合。 不过,在场众人都没有在乎他后面那段话,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徐行的前两个字上。 成了,真的成了! 百年难得一见的见神不坏,当真有人修成了! 陆竹双手合十,低眉垂首,轻声道: “把杀人刀子拈出活人手段,徐兄,你的拳术,当真已至如来境地,恭喜,恭喜。” 徐行扬眉道: “小陆你也是大有进境,同喜,同喜。” 在徐行眼中,陆竹周身也像是亮起了隐隐约约的圆光,可见收获颇丰。 吕芳上前两步,面色复杂,最后也只是长叹一声,道: “徐大圣手段,真乃天人也,老夫佩服。” 作为拳入至虚的大宗师,吕芳在刚刚那场传道中的收获,甚至比陆竹还要大,“虚空”二字,本就代表一种倒映万物的境界。 正因如此,他才能真正理解徐行的恐怖。 徐行明白这位内相的坚持,只道一句: “等你死后,你的衣钵,我会找人传下去。” 吕芳神情一肃,朝徐行重重抱拳。 徐行是一振衣袍,来到了点兵台下,找到了正在凝神观看的齐大柱。 他微微一笑,一如既往地打趣道: “大柱,我把本来要留给你的拳法,都教了出去,你有没有不忿?” 齐大柱摇了摇头,沉声道: “师父你有的拳术,我也会有我的拳术,你的拳术已经传了出去,而我的拳术,有朝一日,也会传出去。” 亲眼见证一场燃烧己身的传法,齐大柱的眼眸中,也多了几分莫名神采,整个人的气质也变得越发沉稳,宛如无边大地般厚重。 作为同样学过岳家散手,读过三丰血经,见过达摩遗体的人,齐大柱在这场传道中获得的感悟和收获,堪称宗师之下第一人。 徐行满意地点头,他腰椎一拧,将身上这件颇有道门风格的深青袍服,如蜕皮一般剥了出来。 刚刚重新铸身之时,徐行浑身上下虽然都振出血雾,可这件青衣仍是光洁如新,甚至还有一种淡淡的香气。 这正是不坏之境的特征,武行中有句老话,不坏之躯,本就是与“天材”、“地宝”并列的“人粹”! 徐行右手一抖,亲手把这件衣衫披在齐大柱肩头,哈哈大笑,笑声爽朗,震动整座演武场。 “好!我的法传给了众生,道也留在了世间,大柱,你且加此衣,等你自己有了衣衫后,便扔了它吧。” 齐大柱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紧了紧这件并不算合身的外衣,重重点头。 徐行满意一笑,拍了拍他的肩头,朝演武场外,翩然走去,一边走,一边漫吟道: “猛把杀人刀子举,活人手段轻拈出。更单提、独弄逞神通,谁能敌……” 他身形几个起落间,已消失在演武场外,只剩朗然之声,悠悠回荡。 “仗奋心刚胆,逢佛杀佛……” 众拳师看着那个背影,听着他的吟诵声,只觉心头激荡,胸怀血涌,莫名有种慷慨之气,自中而发,他们心头都有同一个感想。 ——如此风姿,真天人也! 等徐行的身影离开后,戚继光不由得长长叹出一口气,他神情复杂,有欣喜,也有担忧。 戚继光作为武人的那一面,自然乐得见自己的朋友能够跻身武道极峰,为天下人再辟新天。 可在武人身份之外,戚继光还是一名明军将领,更是统帅一方的台州总兵。 戚继光明白,以徐行的性格,既然成就了不坏之境界,那就一定会去做刺王杀驾的大逆不道之事。 届时,他这个台州总兵,又该站在什么位置,如何自处呢? 戚继光不由自主地设想一番,若是跟徐行战场相对,自己究竟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将这位混天大圣歼灭? 只是略一思索,这个过于残酷和惨烈的答案,就已让戚继光不愿再细思下去。 他眺望远方,苦笑一声,心中只有一个感想。 ——这天下,从此又多事矣。 可戚继光也不得不承认,他心中除了担忧之外,还有一份难以言说,隐隐约约的快感。 如果踏法真能做成那事,也值得浮一大白! (本章完) 第51章 会盟之日!(6600) 第51章 会盟之日!(6600) 台州大营虽是设在城外,可徐行刚才弄出来的动静也着实不小,已有很多人聚集在城门口,想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由于这几个月,东南战事频繁、海寇张狂肆掠,台州城内里的百姓,神经极为敏感,听到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忧心不已,何况是军营里传来的震爆? 徐行便没有从正门进入,找了个城墙根,直接从翻了进去。 城墙上的守军虽是全神贯注、聚精会神,却连他的影子都没有瞧见,拳术练到这种地步,已经近乎传说中“正立无影”的仙法神通。 台州官署中,徐渭本正捧着一封急报,逐字逐句地细看,忽然一阵伴随清风的异香传来。 他抬起头,看到只穿一身浅白内衫,袒露胸膛的徐行,正站在案前,衣袂飘扬,仿佛要乘风归去,有一种翩然出尘之感。 徐行看着他,双目含笑,有一种徐渭从未见过的悲悯神色。 徐渭甚至感觉,他面对的不是自家侄儿,而是一尊走下莲台,亲入苦海,要普度众生的佛陀。 徐渭怔了会儿,放下手中信笺,胸膛起伏几下,深吸一口气,才道: “踏法,你,你真成了?” 徐渭的声音略带颤抖,显得极为小心,就像是怕惊扰了这位谪仙。 徐行笑了笑,只道: “已有人仙之体,就差人仙的拳术境界了,不过,我有一种预感,无论这最后一步成或是不成,怕是都会生出些莫测的变化。 所以,特意在临行前,来见一见您老人家。” 拳术入至虚,以心神混同天地,返照虚空后,自身的祸福危险,就会生出一种冥冥中的感应。 所以陆炳死后,严世蕃等人便会心生莫名感触。因为,这个世上有资格对他造成威胁的人,又少了一个。 徐行的境界,比之先前的严世蕃,还要隐隐再高上半个层次,一向能够清晰清晰感受到危险与否。 就像这次碎骨重铸,燃身涅槃之前,徐行就能感受到,危险约莫是五五之数。 对他这种人来说,五成的把握已算足够,值得赌上一切去拼。 所以,徐行毅然决然地踏出了这一步。 结局也果如他所料,尽管过程惊险,最后仍是证得了相应的功果。 可这一次,这种感觉却像是失去了功效。 无论徐行如何凝聚精神,都无法从天地虚空中,得到丝毫回应。 徐行并不觉得,这种异象是来源于朱天都。 踏出这一步后,徐行真正的对手,就只剩他自己,这不是狂妄无知,而是拳术到达极深境界后,自然生出的一种明悟。 ——肉体已得“见神不坏”的阳之实极,还想再证就“打破虚空”的虚之阴极,首先就必须要具备这种无敌无上,唯我独尊的心态。 想起达摩遗体上残存的焦痕,徐行也有些明悟,或许,这才是他这第二次生命中,将要度过的最大难关。 能否度过,徐行也没有多少把握。 所以,他传下自己的衣钵后,便选择来见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徐渭定在原地,看了他很久很久。 或许人一老,就会变得脆弱,就连那个曾经傲视俗流,狂放不羁的徐文长,也不例外。 过往一切如浮光掠影般在脑海闪烁,徐渭的眼神变得很复杂,遗憾,伤感,怀念都有一点。 徐渭本以为,这种暮气沉沉的感觉,从来不会出现在自己身上,他徐文长此生,最憎恶的就是那种多愁善感、扭扭捏捏之辈。 却没曾想,临到头来,就连他自己,也免不了生出这许多感慨,一时无言。 徐渭忽然道: “如果我劝你,不要去做,你还会去吗?” 徐行不假思索地道: “那就等你寿终正寝,我再去尝试。” 很显然,他已思考过这件事。 人仙之路,固然是徐行一向的追求,可他也绝非是无情无义之辈,尤其是对待这个一手将自己拉扯大的叔父,更是如此。 徐行又笑道: “反正,我现在至少可以活一百五十岁,些时间来积累拳术底蕴,也不算什么大事。” 听到这略有些不敬的言语,徐渭心头反而轻松了很多,他看着徐行,冷笑道: “既然已走到这一步,哪儿有驻足不前,平白消磨心气的道理。我徐文长又岂是那种会为一己之私,拦住后辈去路的庸人?” 言毕,徐渭还朝徐行挥挥手,不耐烦地道: “去去去,我还要处理公务,别在这儿碍手碍脚。” 见叔父这般模样,徐行立在原地,敛容正色,深深鞠了一躬,转身而去,再不停留。 徐渭也只是紧盯着眼前的信纸,没再抬头,心里却转动着另一个念头。 等到东南事了,再转去练拳,来得及吗? 决战之前这一晚,显得格外的漫长,又是格外的短促。 台州城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彻夜难眠。 这些人汇聚此处,有的是为名声,有的是为道义,有的是为仇怨,有的是为实利,有的是为责任……如此种种,不一而足,却都明白明日之战的凶险。 拳师们纵然领受徐行的传道,可毕竟时间还是太短,难以将这些收获彻底转化成切实的战斗力,要凭此跟朱天都手下那些穷凶极恶海寇们作对,仍难说有完全把握。 而徐行一时半会儿展现出来的神奇之处,也很难在他们心中,盖过朱天都数十年的积威。 为了排解这种忧虑,他们各有各的法子。 徐行则根据冥冥中的感应,去找了最“显眼”的三大宗师,想要知道,这三人会做些什么。 徐行先来到戚继光的院落前,只听其中风声猎雷,呼呼作响,又见枪影连绵,遍布院落,锐气四溢。 很显然,这位总兵大人无心睡眠,正在练枪,这是始终如一的勤勉。 他又走到陆竹房前,却听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呼吸声,一个无比深远,一呼一吸都极为绵长,一个则是平缓而有节奏,标准得像是用沙漏测算过。 徐行知道,陆竹正在房中打坐静修,细雨则在一旁守护他,这是常人羡慕不来的陪伴。 徐行最后来到了吕芳门前,自开启血门之后,这位内相的气血可谓是与日俱增,哪怕只是一会儿不见,那种炽热感比之上午,也强了数成。 徐行到时,吕芳忽然在房内出声道: “是徐大圣吗,何不进来一叙?” 徐行笑了笑,也不怕吕芳有什么埋伏,推门进去,却见这位内相正站在遍地狼藉的庭院中,端详一封信笺。 徐行左右一瞥,随口道: “血门激发后,想要控制体力不容易,只怕练到这种程度,还不够适应激增的力量吧。” 吕芳一猜就知道他要说这个,只是笑着摇了摇头,道: “在你徐大圣面前,就算全部掌握了,又有什么用。” 徐行觉得也是,便点了点头,又看了看那封信,自然而然地问道: “怎么,再给皇帝写信,让他准备对付我了?” 吕芳也不避讳,直接点头,过了会儿后,他又摇摇头。 “我的确是在给主子写信,徐擎道、徐踏法,嘿,徐文长的确是超世之才,连这种事都能瞒得天衣无缝。 不过,天下宗师,无不是成名人物,跻身宗师之后,这双重身份的伪装也没有太大意义了。 其实,你若是只以北方人屠,而非岳蹈海之徒的身份扬名,我们之间,会有更多转圜的余地。” 徐行只是摆摆手,不以为意地道: “当初在杭州放过杨金水的时候,我就已经想到,这条路行不通了。 用本名和真实身份,只是为了给老头子扬名而已,他好名,我就帮他扬出这泼天名气,孤身闯少林,也有这部分的考量。 而且……” 回想起当日的感受,徐行发自真心地笑了出来。 “现在,我也能够理解老头子了,这种将自己的烙印,留在历史上的滋味,的确不坏。” 吕芳震了震身子,苦笑道: “的确,以你的拳术,完全没有藏头露尾的必要,不过若说对付你……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人能够对付你了。 能够对付你的,只有你自己。” 说到这里时,吕芳目光锐利如鹰。 徐行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 “想要借助‘烧身火’的力量吗,不错,是个好设计,我就拭目以待了。” 见吕芳有一刹那的动容,他又摇摇头,宽慰道: “不坏之身,也不是真正能万劫不坏,想要色身常驻世间,不过虚话。 更何况,我如今还在换骨的调整期,你们若是安排得好,还是有机会的。” 吕芳根本没想到,徐行居然会用如此亲切的语气,来谈论这种话题。 他不像是在教人来杀自己,倒像是一个私塾先生,在耐心教导蒙童道理,为他们破除迷障。 又像是一个渴望玩伴的孩童,在千方百计地挽留朋友,生怕他们一时害怕,就不跟自己玩了。 稍愣了下,吕芳叹口气,直接道: “明日之战,若朱老龙也奈何不了你,我会趁机偷袭。” 徐行不以为意,反倒是摇头失笑: “吕公公,哪儿有人偷袭之前,还要先告诉对方一声的。 您老人家做事,倒真有天朝上国的风范,是跟我们这些在泥地里打滚的江湖武人不一样。” 吕芳也笑起来,捻须道: “对你来说,偷袭与否,还有什么区别吗,倒不如直接说出来,我心里总也要爽利些。” 见吕芳如此洒脱,徐行不由得叹道: “可惜,可惜了。等到明天,我一定让你死在朱天都后面。” 吕芳拱起手,乐呵呵地道: “感谢,感谢。”徐行也抱拳,笑道: “好说,好说。” 这两个注定要分出生死的仇敌,此际竟然像是认识多年的故友,干脆就在这院落中,又聊起了拳术,谈笑风生,无所顾忌。 吕芳少年入宫,所历宫中阴私不知凡几,可越是他这样的人,就越珍惜真情,所以如杨金水、黄锦、冯保这种手下当差的人,他一向是能护就护。 所以,哪怕立场分明,生死对立,吕芳仍是愿意陪着这个年轻人,彻夜长谈,不为别的,就为他言语中、眉眼中的那份真诚。 而徐行之所以愿意跟吕芳说这么多,一是看在他这一身拳术修为属实不易,二则是看在,吕芳在台州这两个多月,都是安分守己,并未造出什么事端。 在交流中,徐行也渐渐意识到,这位被誉为大明守宫人的大宗师,本质上也只是个普普通通、不够坏也不够好的老人而已。 他不是力挽狂澜的济世之才,也没法完全抛去良心,便只是恪守自己身为天子近臣、司礼监掌印的身份,不敢有丝毫逾越,面对种种困境,也只能在规则之内,尽力转圜。 正如他在台州这些天来,所做的一切,虽是帮忙顶住了中枢的压力,也难以再有所为。 直到天地乍明,一轮红日隐约浮出海面,渐渐显出全貌,两人才止住话头。 徐行回过头,日光照在他眉眼上,一片灿然明亮,他叹道: “吕公公,走吧,我送你最后一程。” 吕芳也眺望远方,沐浴在初升阳光中,全无暮气,他目光活泼圆明,像是一个朝气蓬勃的少年,笑起来,道: “荣幸至极。” 说完,他回过头,看了眼徐行,挑眉道: “徐大圣,我虽老,也还有几根硬骨头,你可要小心,别被我崩了牙。” 徐行哈哈大笑,笑得无比畅快。 “若如此,那便再好不过。” 天亮了,出发的时候,也到了。 就在众人听从戚继光号令,开始集结,准备赶赴鳌背岛之时,一抹浓重黑云,也自远方飘荡而来,遮蔽天日。 云层厚重,仿佛正在酝酿惊天动地的狂风暴雨、惊雷霹雳,潮气随风而来,令人胸中沉闷。 徐行立在岸边,抬起头,只道一句: “如此好天气,正该送朱老龙上路。” 鳌背岛,距离象山城不过数十海里,这座岛屿不算大,周遭海域暗礁密布是以,此处向来被小股海寇们视为一个上岸劫掠的绝佳中转站。 他们的船只通常不大,可以轻易度过暗礁,不需要担心朝廷水师的追击,且岛上密林遍布、怪石嶙峋,又多有毒虫,不利于大军登岛,拉开阵势作战。 不过,这个限制对双方来说,都同样存在。 只要台州方面能够集结起一支战力强悍的精锐小队,就能避免东南生灵涂炭,用最少的代价,将这一次规模空前的海祸,弥平于未起之时。 ——这正是朱天都给台州的最后一个机会,或者说下的最后一封战书。 若胡宗宪不能把握这个契机,那他朱某人自然也不会温良恭俭让,而是要彻底露出大寇本色,尽起倭奴国之兵,大举侵略东南! 不过,无论胡宗宪的人来或是不来,朱天都也还要先解决一些小小的问题。 ——上泉信纲、冢原卜传这两位剑圣,在倭奴国可谓是颇负盛名,作为老一辈剑圣的冢原卜传,更是堪称德高望重。 不知道有多少倭奴高手,受过这两人的指点,他们的门徒更是遍布整个倭奴国土。 如今这两人战死,自然在倭奴国掀起轩然大波,就连很多原本并不关注这场战事,只顾潜心修行的高手,都这因这个消息而出山,赶往鳌背岛。 一时间,鳌背岛上堪称风起云涌,群英荟萃,数十条船只停泊此处,各色旌旗迎风飘扬,几有蔽空之势。 岛屿正中,被人力开辟出来的会场上,各路大名、豪杰、高手正齐聚一堂。 上衫家、岛津家、武田家、织田家、柳生家……几乎大半个倭奴国的强豪们,都已抵达。 他们几乎都是愿意跟随朱天都冲锋陷阵,劫掠东南,甚至是共同瓜分中土的野心家,是故眼神之间,都透露出欲望,只是有些人掩饰得好,有些人全然不做遮掩罢了。 织田信长,正是那个完全不做遮掩的人。 诸如新阴流、香取神道流、鞍马流、深甚流等剑术流派的剑豪们,则是严阵以待。 他们虽然形貌各不相同,却尽是头系白条带,面容肃然,跪坐场中,散发出一种血腥、惨烈的气息,身子挺得笔直,宛如一块块墓碑,显然已有决死之志。 这些剑豪都是曾经受过上泉信纲、冢原卜传指点、或干脆直接就是这两位剑圣的门徒,他们这次来,就是为了给两大剑圣报仇雪恨。 不过,朱婆龙并未太过在乎这些剑豪,他的目光,都放在场中依然站着的三人身上。 其中一人身材健硕,披青色僧衣,手持一杆长约丈二的十字枪,虽是作僧侣打扮,可他的身材和气势,都像是个驰骋疆场,号令千军的大将。 另一人脸膛方正,穿锦斓袈裟,其上点缀无数珠宝,光彩夺目,五光十色,可饶是如此华贵的袈裟,仍是无法盖过那人的厚重威严。 他手捏一串佛珠,缓缓捻动。 还有一个黑衣老人面容枯槁,身子高瘦,毛发也无比稀疏,简直就像是一披着干瘪人皮的骷髅,面骨轮廓无比清晰,眼窝深陷,目中似燃着幽幽鬼火。 朱婆龙认识前两个人,青衣僧人名为宝藏院胤荣,曾经求学于诸多门派,最终目睹池中月影,恍然开悟,研究出“十文字枪”这种武器,开创了自己独特的宝藏院流枪术。 其人虽未至宗师境界,一枪在手,杀力亦不可小觑,算是个人物,朱婆龙自然要多留心一点。 第二个威严僧人,则是日莲宗当代尊主,曾经败在上泉信纲手下,被夺走了日莲宗的传世之宝,数珠丸恒次。 如今再出,也俨然有几分宗师气象,不过,仍差临门一脚。 朱婆龙多看了一眼,又移开目光。 被朱婆龙这么一看,宝藏院胤荣和日莲宗主皆是面色一变,心头凛然,升起同感。 ——这位四海鳄神,又变强了! 这第三个黑衣老人,就连朱婆龙也未曾见过。 不过,在注意到朱婆龙的目光后,老人咧开嘴,露出一口稀疏烂牙,笑呵呵地道: “唐土的强者,称呼老朽为山伏便好。” 他说的是带着浓重口音的倭奴语,可朱婆龙却能无比清晰地理解其中含义。 山伏……?! 朱婆龙眉头一皱。 “修验道?” 老人仍是带着那种笑容,缓缓颔首,就像是长辈在赞赏一个见多识广的孩童。 “正是修验道。” 听见老人的承认后,在座的倭奴强豪顿时哗然。 修验道,乃是倭奴国中一个极其有名,也极其隐蔽的修行门派,崇尚在山林中苦行,以求贴近天地自然之道,得到冥冥鬼神的启示。 山伏则是这些修行者的统称,即指为得神验之法,而入山修行苦练者。 据说,每一位“山伏”都至少要经受过一次“千日回峰行”才有资格入门。 而且,入门之后,每一位“山伏”都该断绝人世间的一切尘缘,若不修行成功,就是坐化为枯骨,总之,不会再现凡尘。 可眼前这个黑衣老人,又是……? 见众人面带疑惑,老人那张满是褶皱的面皮抽动,露出宛如天真少女的害羞笑意,笑呵呵地道: “下山之前,我已经将那些老东西杀光了,从今以后,天下只有我一个‘山伏’。所以,你们叫我‘山伏’便好。” 老人不顾众人震惊的目光,意犹未尽般舔了舔嘴唇,遗憾道: “那些老家伙的精神修为虽然高,体力却衰颓太多,杀起来不过瘾啊。” 他抬起绿油油的眼睛,仰视高大威猛的朱婆龙,露出极羡慕的目光,深深感慨道: “不过,你就很好,这样的身躯,老朽我也曾经拥有过……” 朱婆龙双手抱胸,睥睨老人,眉头一挑,想起一个传说中的人物,冷声道: “我听大雷天,不,立道雪说过,他少年时在山峰绝颠追逐雷云之时,曾遇见过一个青面獠牙的巨人,自称黑羽鸦天狗。那个人,就是你吧。” 老人又再次露出害羞的笑容,轻轻摆手道: “那只炼肉身,甘愿做个守尸鬼的小鬼,竟然还记得老朽,难得。不过,天狗之说,终究虚妄……” 感慨未尽,便又见他微微昂起头,挑起眉眼,挺直脊背,一字一句地狂傲道: “区区鬼神,如何与我比肩?” 直到此时,众人才意识到,此人身量之高,竟然不输给朱婆龙多少。 这句话吐出,场中像是平地刮起一阵寒风,吹得众人身子冷冽,骨头生疼。 宝藏院胤荣眉头一皱,手中十字文枪已嗡鸣颤动,宛如一条被锁在井口的蛟龙,亟欲破封而出,兴风作浪。 日莲宗主手中一紧,檀木佛珠便裂开一条条细纹,串珠细绳更是直接化为飞灰,珠子却没有任何晃动迹象,就像是粘在了那只手上。 老人摩挲着自己那颗头发稀疏的脑袋,嘎嘎怪笑道: “老朽这次下山,就是想见识一下,能杀死上泉小子和卜传那个老东西的东土强者,究竟是什么人。 如此强者,实在是令人不胜好奇啊……” 朱婆龙刚皱起眉头,就听外面传来一声惊慌失措的通报。 “报!鳄首,岛外又有人投来拜帖!” “嗯?是哪路来人?” 朱婆龙感到有些奇怪,计划邀请的倭奴国豪强都已到齐,还有谁没到? 难道是……? 手下跪在地上,颤巍巍地递上一张拜帖,封面有几个笔意纵横,如龙蛇飞动,汪洋恣意的字迹。 朱婆龙一眼望去,终于确定了心头猜想。 那上面赫然写着,混天大圣徐! 他居然真的敢来! 难道,他打赢大雷天后,竟然没有受伤?! 朱婆龙正惊讶、思考时,一只白净修长的手掌,接过了这封拜帖。 正是不知何时,出现在此处的朱天都。 他依旧是做文士打扮,气质也是一如既往的平和雅致,随意翻动了下拜帖,微笑道: “快请吧。” (本章完) 第52章 打破虚空,手接炮弹(7000) 第52章 打破虚空,手接炮弹(7000) 这座会场虽然是临时搭建而成,可倭奴国众人在这月余时间里,也是用尽了人力物力。 他们甚至动用了大拳师级数的高手,才在这荆棘丛生、怪石遍布的岛屿上,开垦出来一片平地,又搭起插进去一排排木桩子、铺上来一块块石料,硬生生从无到有地修出一间占地极广的厅堂。 朱天都到来之时,天空忽地划过一道滚雷,暴雨随之倾盆而落,朗朗晴空一下子天昏地暗,狂风拍打,豪雨冲击,声势猛烈至极。 哪怕是这座由大拳师们亲手修筑成的坚固厅堂,一时也有些风雨飘摇之感,仿佛要被狂风暴雨彻底摧毁。 不过,在场众人就算不是拳师,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物,自然不会被小小风雨吓到。 对他们来说,朱天都这位龙王,远比任何天象变化都更值得注意。 朱天都现身之后,众多倭奴国大名立时起身,无论是“甲斐之虎”还是“越后之龙”,都向这位“鬼天皇”、“影子国主”致以敬意。 哪怕是那些头系布条,矢志复仇的剑豪们,在龙王驾前,仍是要表示出最基本的尊重,纷纷起身,朝朱天都微微俯首,稍稍躬身。 不过,比起大名们,这些剑豪的身姿,就像是一口口韧性极佳的神锋宝刃,纵然一时被迫弯折,却仍是寒光凛冽,摄人心魄。 朱天都微微颔首,双手张开,向众人示意,大名们心领神会,纷纷坐回原位。 可那些剑豪们却是纹丝不动,仍是保持着俯首躬身的姿势。 就在这时,宝藏院胤荣挺身而出,拦在众位剑豪身前,他持枪而立,不卑不亢道: “鳄首、鬼天皇,上泉老师和冢原老师身为武人,能够战死沙场,自然是死得其所,但……” 宝藏院胤荣当初为了开创出自己的枪术流派,也曾在上泉信纲门下求学,对这位剑圣执弟子礼。 如今上泉信纲战死,他作为众弟子中身份、枪术都首屈一指的人物,自然要出来扛大旗,代表师门兴师问罪,讨要说法。 宝藏院抬起头,直视两人,沉声道: “他们终究是为两位之事而死,而那个凶手,却被两位邀请,能够堂而皇之地参与这场会盟,如此行径,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听到这话,那些剑豪们都抬起头,直视这曾经威凌倭奴国,压得这一代人几乎喘不过气来的两父子。 在赶来鳌背岛的过程中,他们已经了解到,先前那一战的始末。 知道两大剑圣是被朱婆龙邀请去对付坐镇南少林的徐行,也知道这位混天大圣乃是曾经的八臂修罗之徒。 要知道,时至今日,朱天都也没有将岳蹈海的位置撤去,更没有对这位叛出三十六船的“四海第二人”盖棺定论。 如此一来,徐行的身份,在这些倭奴人看来,就显得分外暧昧,更不要说,众剑豪刚刚又见朱天都公然邀请徐行来参会,自是倍感愤怒。 在强烈的仇恨驱使下,这些剑豪们甚至摒弃了对这两父子的恐惧,以一种不惜死战的决绝,目视朱婆龙,浑身充斥着惨烈至极的气质。 这次会盟,朱天都为表诚意,将布置会场的任务,是全权交给了手下这些倭奴人,甚至在会场中,都只留了几十个心腹死士。 所以,此时此刻,这些心怀决死之意的剑豪们一站起来,气势之盛,甚至还要盖过作为主人家的三十六船之人。 那些死士们的感知都极为敏锐,宛如野兽,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能感受得到。 如今面对这些剑豪,他们只觉得这简直就像是一群磨牙吮血,杀人如麻的野兽,浑身汗毛乍起。 尤其是带头那个持枪和尚! 可朱婆龙是什么人物,他身为宗师,又统帅三十六船数年,如何会被这种气势压倒? 见状,朱婆龙眸中凶光一闪,他不进不退,反倒上前一步,以几乎将这僧人彻底压倒的气势,来到宝藏院身前,狞笑道: “怎么,你是想找我要个说法?” 他又抬起眼,用森然目光,一个个从那些剑豪的脸扫过去,冷笑道: “你们的师父,为求道而来,死得其所,我佩服,而你们……” 言语间,朱婆龙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嗤笑道: “想要个说法也简单,不服的都站出来,我现在就打死你!” 场面一触即发,就连很多大名身后侍立的武士,甚至是他们本身,都感觉到一股浓重的危机感,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整个会场的空气好像一下子凝固成生铁,压迫得众人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没人想到,这些剑豪的复仇意志竟然会如此浓烈,更没人想到,这位长得恶形恶状,却向来长袖善舞、处事圆滑的鳄首,竟然也不愿做丝毫退让。 于是,这场旨在凝聚一切力量,共同经略中原的会盟,还没有正式开始,就已要迎来一场内部分裂、以及一次立分生死的惨烈厮杀。 虽然事情还没有真正发展到这一步,可很多心思活络的大名,都已嗅到了空气中隐隐约约的血腥气,更从中感受到两位头领的决心。 从一开始,他们就已决定,要摒弃一切杂音! 无论是谁,有什么理由,想要扰乱会盟,两人都不会有丝毫容情。 织田信长对此的感触更为明显,他看向那些剑豪的目光中,已带上些难以言喻的怜悯,以及对其愚蠢的不屑。 他端起酒杯,扬首一饮而尽,掩去眼中光彩。 ——这些人,都是鳄首选来祭旗的祭品啊。 见这些剑豪还是没有退避的意思,朱婆龙竖起大拇指,抹了把嘴角,冷笑道: “很好,虽然蠢,但至少还不是无胆鼠辈,谁想第一个找死?” 始终沉默的日莲宗主,此际难以再保持沉默,他也走出一步,来到宝藏院身前,将吸在皮肉上的佛珠尽数握在手中,沉声道: “鳄首,为了一个外人,是否有些过火了?胤荣他们要的,只是一个说明而已。 只要鳄首或是鬼天皇亲自说一句,此人与三十六船毫无瓜葛,我们仍是可以继续合作。” 这位日莲宗主虽然是宗派领袖,和对合作的心思,却比场中大部分的大名,都来得更为热切。 不过,他求的不是世俗权力,而是如转轮王一般,欲求统御中原佛门的教权。 自从败在上泉信纲手下之后,日莲宗主便明白,自己无论如何努力,怕是都无法追上这个惊才绝艳的剑圣。 所以,他选择了另一条弘法传道之路。 日莲宗主亦是通读中土历史之辈,知道大元帝师八思巴的事迹。 他正是想要借助朱天都等人的军力,如八思巴光大萨迦派一般,令日莲道统广传自中土大地。 正因这种心思,所以日莲宗主这番劝解,可谓是真心实意至极。 胸怀大志的他,是实在不愿意,在大事未成之前,见到自家内部出现这种分裂。 怎奈何,朱婆龙根本就不管这些,而是一味蛮横地独断专行,他眼皮一翻,怪笑道: “解释?既是武人,只会用嘴来说话?” 眼见气氛越发剑拔弩张,朱天都忽然看向山伏,微笑道: “这位朋友,看够了吗?” 自朱天都现身之后,山伏便没有再显出过疯癫之色,目光也始终锁定在他身上,一动不动,就连眼皮也没有眨过一下。 这高瘦老头就像是骤然化作一尊石像,纹丝不动,全无生息,唯有那宛如鬼火的眸光,越发明亮,甚至是慑人。 听到朱天都的问话,山伏才缓缓收回目光,他老脸抽动,长长叹出口气,道: “老朽久不出世,却不曾想,世间竟然出了你这样的人物?鬼天皇这个称呼,太辱没你了。 龙王出世,风雨相随,神话里的龙王,都是虚假,哪里比得上你?你才是真正的龙王。” 这个口气大得吓人,自比天狗大妖的老头子,见了朱天都后,也深觉不如,干脆给他也冠上一顶神佛的帽子。 在山伏眼中,朱天都的脚步、呼吸、每个毛孔的开合,乃至整个人的生机变化,都与那场突如其来的风雨暗合,混同为一。 他甚至感觉,朱天都并非是血肉之躯,而是一抹风聚雨凝而成的孤影。 就好像,朱天都本就是这场风雨的一部分,又或者说,根本就是他带来了这场风雨。 这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如果不是拳法到了绝顶境界,精神也越过了“至虚”之境,根本感受不出来。 神人主天,真人主地,仙人主风雨! 说完这句话,山伏眼中的光彩立即暗淡,这种暗淡不是消逝,而是一种极致的浓缩、凝练,就像是要把单纯的光,聚成能够引燃草木的火星。 他语速极快,如连珠炮一般发问道: “这就是中原拳术里,‘打破虚空’的精神境界?没有仙人的体魄,却有仙人的意志、仙人的拳势,你究竟是怎么承受住的?” 哪怕是对一名自辟道路的宗师来说,这种问法也显得过于冒昧,何况山伏面对的,乃是朱天都这种独步天下的绝世强人? 朱天都却不以为意,只是笑笑,他的语气中没有丝毫自豪或是自负,唯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平淡。 “趁势而起罢了,想‘打破虚空’,不是靠苦练就可以达到的,还需要和冥冥中的大势暗合。 我的道路,正是要让神州陆沉,山河破碎,彻底截断明朝国运,再从中领悟出翻天覆地、粉碎一切的拳术。 如今虽未竟全功,也有了几分气象,以你的境界,看不出来也正常。” 老人的眼睛一下子缩成针尖,深深感慨道: “气魄有多大,拳术就有多高,你能将整个中原当做武道的踏脚石,怪不得能有这种境界。 可惜,老朽没有这种气魄,做不了这种大事,老朽只好奇一件事,你这种高手的血,究竟会是什么滋味?” 说到最后,老人又嘿嘿怪笑几声,就像是一个饥肠辘辘的乞丐,乍见满桌盛宴,自然是难以忍耐。 朱天都只是一笑。 “你的忍术本就是为杀人而生,自然做不成这种大事,诡秘有余,大气不足,终究难成大道,就算这能杀了我,也不济事。何况……” 朱天都抬起头,斜瞥了他一眼。 “你也杀不了我,我只给你一次机会,好好把握吧。” 他又转过头来,面对宝藏院等人,平淡道: “岳老二的位置,我至今仍然留着,他的徒弟既然按规矩下了拜帖,我自然不会阻止。 不过,三十六船内部,一向不禁挑战,你们若是想要报仇,随时可以向他发起挑战,我也不会阻止。” 得到朱天都的保证后,无论是宝藏院、日莲宗主,还是那些剑豪们,都松了一口气。其实,对于徐行这个人,他们并不如何惧怕,毕竟纵为是宗师,也是肉体凡胎,只要有足够准备,绝不是不能对付。 他们怕的,是朱天都和朱婆龙,和这位混天大圣间,当真有不可告人的联系。 他们更害怕,朱婆龙安排这次行动,就是想趁机铲除倭奴国硕果仅存的两位宗师级战力,为彻底掌握倭奴国做铺垫。 好在,如今看来,不是那么回事。 就连朱婆龙自己,也诧异地看了眼朱天都, 他不知道义父为何不按原定计划,先杀几个剑豪来立威,反倒是要将这群人轻轻放过。 难道,是因为那位即将到来的混天大圣? —— 一炷香之前,鳌背岛外。 风雨交加,天昏地暗,漆黑如墨的海面如同沸腾,巨浪滔天,来回卷扫,岸边停泊的诸多船只在浪潮中沉浮,相互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一群海寇正聚在沙滩旁,眺望远方海面,有个手缠麻布的海寇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勉强睁开眼,抱怨道: “这种天气,那些披官皮的狗腿子,哪里还敢来?” 一个腰间别烟杆的老海寇摇了摇头,纵然雨势滂沱,他仍是面朝海水,头也不回,嗤笑道: “你是入行晚,没跟戚虎的戚家军打过照面,才说得出这种屁话。” 在年轻海寇看不见的地方,老人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 在两人身后,还有跟着几十个海寇,他们把守的这个地方视野开阔,没多少石头遮挡,是鳌背岛上为数不多的几个,适合船只停靠的海滩。 故而,朱婆龙足足派了他们,每次负责轮班的海寇,都有几十人,专程负责看守此处。 不过,海寇毕竟只是海寇,就算朱婆龙平日里再有威严,没有成体系的纪律,仍是无法将之彻底约束。 所以,眼见今日天气如此恶劣,一片狂风暴雨,好似世界末日的景象,这些海寇们便自觉聚集在了一起,躲在一枚大石后,暂且避避风势。 他们都和那年轻海寇有相似的看法,如今俞龙、戚虎皆死,台州方面就算想要借此机会,来个一网打尽,又能派什么人来? 就凭那个垂垂老矣的老太监吕芳?! 哈哈哈! 在这种轻松的氛围中,只有老海寇一人,纵然躲在石头后,仍是“尽忠职守”。 过了一会儿,他还真发现有些不对劲,只见有什么东西,虽是在海浪中沉沉浮浮,却始终屹立不倒。 老海寇睁大眼,聚精会神,过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楚,那是一杆绣着金纹的大鹏旗帜,上书五个大字。 ——五湖四海义! 他是三十六船的老人了,自然认得这杆旗帜。 老海寇更知道,如今这杆曾经属于“八臂修罗”岳蹈海的金鹏旗,已经有了另一个名声更大也更凶恶的主人。 ——混天大圣,徐踏法! 看清楚那旗帜的一瞬间,老海寇一屁股摔在地下,手脚冰凉,身子麻木,只是口中大喊道: “是大圣爷、大圣爷打过来了!” “大圣爷”这三个字,就像是某种魔咒,令这些原本懒惫海寇们一下子蹦起来,个个如同被猛虎追逐一般,火急火燎地奔向各处,通知同僚。 混天大圣的血腥传说,在这两个多月的早已传遍整个东南,尤其是在三十六船中,传得更为广泛。 现在谁不知道,大圣爷当初在南少林做下的大事? 一路独行上山,见者皆杀,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不放过,硬生生将这千年古刹,杀成个冤魂遍布、尸山血海的地狱? 众人还听说,这位大圣爷精擅一手鹰爪擒拿,与人为敌,最喜好生撕对手,南少林一战,光是被他硬生生撕成两半的武僧,就有几十上百个。 这些海寇们,虽然早就在长期烧杀抢掠、打家劫舍的生活中,磨灭了一切同理心和人性,心神冷酷,不把人当人看。 可听闻这样的残酷手段,仍是不免毛骨悚然,心头震撼。 所以,听说徐行即将靠岸,这些海寇们立时行动起来,为了防备官府的确派小股精锐来偷袭,朱婆龙也提前做了准备。 他鳌背岛上,那几座适合船只停靠的海滩上,都架设了从弗朗机人手里抢劫来的沉重铁炮。 并且,朱婆龙手下的炼丹师们,还根据武当丹鼎术的秘方,调配出了威力更大的火药,填充进炮管中,在五里内轰击目标,几是无物可挡。 而老海寇他们这个海滩,便架设了足足五座! 如今听到混天大圣已至,海寇们立时用铁板小车,将藏匿于林中的铁炮推至海滩,掀开防水布,露出如象腿粗的炮管,青黑铁皮在雨水冲刷下,更显狰狞。 这些海寇们虽然作风散漫,手底下的功夫却极硬,哪怕是调试、搬动这些沉重铁炮,也做得极其迅速,不到片刻,便调整好角度,点火发射。 轰轰轰轰轰!!!! 浪涛奔涌的海面中,骤然炸起一道道水柱,就连喧沸潮声与漫天风雨声,都被火炮轰鸣给压低,五道纵贯长空的烟痕划破雨幕,横亘天际。 怒浪波涛中,徐行这艘船的右边,已炸碎千百片浪,水柱窜起数丈高,如墙壁崩塌一般,朝徐行倾覆而来。 在他身后,那些被选中执行登岛任务的大拳师们,纷纷面色发白,这些人没想到。朱婆龙手下这些火炮手,竟然有这种眼力和准头。 纵然隔着数里,且有漫天风雨阻挠,竟也能打得如此精准? 徐行却全然不为所动,只是立在船头,双手一撑一张,撕碎这片水幕。 感慨未尽,下一轮齐射已经轰至,徐行鼻子一动,已嗅到那格外浓烈的硝烟味儿。 有一发格外精准的炮弹,正朝他头顶砸落! 徐行目光一凝,足尖点船首,人已如鹰隼穿空,钻天而去,整艘小船一颤,船头如坠数千斤重物,朝海面猛地下沉。 好在,船上众人都是拳术非凡的好手,才能勉强稳住身形,不至于被这突然一变给甩出去。 跃起之时,徐行身子一缩一翻,已钻出外袍,他手持这件外衣,手臂一震,如同挥舞旗幡,卷动漫天风雨。 那些水珠聚成一股,沿布料边缘荡开去,就像是一面厚重水幕,拦在炮弹之前。 噗嗤一声,水幕被炮弹携带的高热蒸发,化成一缕缕白色雾气,徐行手腕又是一拧,衣袍猛地招展开来,像是一朵骤然绽放的莲,将这枚炮弹整个笼罩进去。 衣袍被炮弹的冲击力拉得紧绷,每根布料织线都已延伸到极致,从后面望去,可以清晰看见一个圆形的螺旋,正在试图钻破布料。 徐行能听到,其中传来的裂帛声,他还能嗅到,布料被高温烘烤后,散发出来的焦糊味儿。 不过,经过重重卸力,这发威势惊人的炮弹,终究是被徐行束缚在了手中。 众海寇看到这一幕,齐齐失声,瞠目结舌,只觉三魂七魄都飘了出来,浑身如中风麻木。 ——用衣服接大炮,这他妈还是人吗?! 他们惊骇欲绝之际,徐行也没有停止动作,他肩膀一抖,手肘、手腕共同发劲。 这一刻,徐行的手和衣袍,共同构成了一个简易弹弓,而弹丸,就是包裹在衣袍中的炮弹! 炮弹螺旋转动,裹挟白雾水汽,呼啸着钻破天地雨幕,无比精准地击中了一门铁炮。 轰然一声,进了水的沙子如浪头般掀起,沙滩地面震动,当真如鳌鱼翻背一般。 那座铁炮竟是被这炮弹硬生生打得爆碎开来,周遭那些海寇更是血水飞溅、骨肉成泥。 整座火炮阵地一时大乱,徐行趁此机会,落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此处距离海滩,已只有不到一里的距离。 徐行双足踩在狂涌浪潮中,身子却没有沉下去,而是随海浪起伏而起伏。 光是要在平缓的湖水中,稳住身形不跌落进去,就至少需要大拳师的功行。 想要在湍急河流中,踩水渡河,那已是宗师境界的能为。 可徐行面对的,不是湖水,不是河水,而是几乎沸腾暴动的海水! 如今海面浪潮卷扫滚荡,又有狂风搅动,暴雨冲水,论暗流潜劲、水势变化,比起什么湖水、河水,岂止复杂数百倍? 可他只靠十根足趾以及两条小腿肚子发劲,就能够稳住,在如此狂猛的波涛中,维持平衡,支撑住身体,宛如踏浪而行。 这是因为,练成不坏之身后,徐行已能够把握住自身每一丝劲力的变化,还能将这触感延伸出去,所以,他才可以做到这般惊世骇俗之事。 踩着海浪,徐行只是几个起落间,便来到滩头,他冲破铁炮爆碎的烟雾,用脚挑起那尊铁炮的残骸,凌空抽射。 轰! 又有一座铁炮直接爆开。 老海寇见他如此凶猛,眼睛圆睁,怪叫一声,整个人立时向后飞退,想要躲到刚刚那块大石背后。 他还没跑出几步,又听风声呼啸,感觉脑后有什么东西横空飞起,朝自己压下来,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一下子从背部蔓延至颈部。 ——那是将要遭受某种重物轰击之前,身体自发产生的警觉。 老海寇曾经在海上劫掠之时,也曾直面火炮轰击,可哪怕是火炮,也从未带给过他如此强烈且直接的逼命感。 轰然一声,一个庞大黑影从天而降。 老人的身子就像一块橡皮泥,一下子瘪了下去,无数血、骨头、脏腑碎片刺破人皮,激射出去。 嘭! 砂石飞溅,血水四射,那原来一座炮管凹陷,通体扭曲的大铁炮。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徐行已将滩头那几十个海寇彻底杀绝,尽毁五座铁炮。 只留一个目光呆滞,双腿僵硬的年轻人。 他轻轻振衣,从怀中掏出一封还未被水打湿的拜帖,递给那年轻人,温声道: “这位朋友,我这里有封拜帖,烦请你帮我交给朱老龙,可好?” 徐行这副温文尔雅的模样,落到那年轻人中,简直比海寇传说中那些最恐怖、最瘆人的海中恶鬼,还要更吓人十倍、百倍! 纵然畏惧至此,他还是不敢拒绝徐行,双手剧烈颤抖,用了极长的时间,才将这张拜帖拿在手中。 这年轻海寇连头都不敢抬起来,收下拜帖后,当即便掉头往后逃去。 (本章完) 第53章 应你所求,入海一战!(6200) 第53章 应你所求,入海一战!(6200) 朱天都和山伏的交流刚一结束,会场远处,泼天风雨中,便遥遥出现了一杆大旗。 看着那杆大鹏旗,朱天都目光感慨,朱婆龙眼神深邃,其余那些倭奴国大名则有些面色不太自然。 这些大名基本都知道,当初岳蹈海和朱天都分道扬镳,究竟是什么原因,更知道“混天大圣”打死两大剑圣的事迹。 哪怕有朱天都、朱婆龙以及山伏这些强者坐镇,大名们仍是不禁感到一种发自心底的畏惧。 若是这位大圣爷当真要来个拍桌而起,一怒则杀人,他们这些人如何能够抵挡? 就算到时候鬼天皇真能将之制住,他又能在这个过程中,造成多少破坏? 想到这里,大名们更是觉得心如悬石,压抑至极。 见那杆大鹏旗已然接近,朱天都便挺身走了出去,来到厅堂外,立于风雨中,等待来人。 朱婆龙跟在他身旁,目视前方,神情肃然。 三十六船主中,够资格参会的大海寇们,也站起身来,聚在朱婆龙身后。 矢志复仇的剑豪们更是在朱天都身旁排成一列,气势汹汹,杀气腾腾。 日莲宗主以及各位大名身旁携带的各路倭奴强者们,亦肃然走来,站在朱婆龙身后,既是表示臣服,也是展露同仇敌忾之意。 山伏见状,嘿嘿一声怪笑,来到朱天都左侧,跟朱婆龙并肩而立,展示出自己的态度。 这些人的精神仿佛在此际都融在了一起,形成了某种庞然大物,纵然只是盘踞此处,没有摆出明确的攻击架势,也能给人带来强烈的压迫感。 倭奴国的剑道,向来是极其注重锤炼精神,冢原卜传就曾经有一则逸闻。 他曾经施展剑术,与人对决时,剑还没有斩中人身,那人已因为受不了强烈的精神压迫,肝胆俱裂而亡。 外人见之,以为邪法妖术,其实不然。 而今这些剑豪们,都算是冢原卜传的徒子徒孙,虽然还没有将“目击”之术,练到祖师爷那种活生生吓死人的地步,仍是可怕非常。 若是面对常人,他们不用出手,光凭目光就可以将之胆气震散。 何况,如今聚集于此处的,除了这些剑豪外,还有宝藏院、日莲这样的半步宗师,以及山伏、朱婆龙这两个正牌宗师。 这些人皆是心念如铁,精神凝练的高手,一旦聚集起来,能够给人带来的压迫感,更是难以想象。 纵然是中原大拳师级数的强者,在这些凝如实质般的目光前,都要心头凛然,气势为之所夺。 若是再加上朱天都这个拳术独步世间,几为天下第一的宝龙王爷,不要说是大拳师,就算是真正的宗师人物,也要心颤几分。 纵然已被徐行杀了两个宗师,一个接近不坏的绝世强人,可朱天都仍是能够聚集起如此众多的高手。 这位鬼天皇势力之大,积威之重,可见一斑! 在这些人面前,徐行所携的数十名拳师,虽也是东南本地的高手,仍是显得有些势单力薄。 眼见此情此景,无论是那些大海寇,还是倭奴国大名,亦或是决心复仇的剑豪们,都悄然松了口气。 你混天大圣就算才情再高,终究是起势太晚,也太过年轻,如何能够跟纵横四海、雄踞倭奴国数十年的鬼天皇,比较积蓄和底蕴? 纵为宗师,也非是金刚不坏,双拳难敌四手,我们这么多人一拥而上,此人焉有活命之理? 一时间,那些剑豪眼中,不禁凶光毕露,蠢蠢欲动。 他们上下打量徐行的身子,像是一群鬣狗,将这位混天大圣视为盘中餐,欲要将之彻底分食。 不过,就在此时,一个豪迈嗓音响起,气息雄浑,震荡全身,洪亮至极,将漫天风雨声都压低。 “踏法,他们这是给你来个下马威啊。” 戚继光提着一杆大铁枪,领了一队皆身披藤甲的军士,来到徐行身旁。 倭奴国那些大名、剑豪们,都还没有看清楚戚继光的脸,只是听到这个熟悉至极的声音,都觉心头震动,不少人甚至面露土色。 事实上,在倭奴人眼中,“戚虎”这个名字,比之“混天大圣”,还要更令人恐惧。 徐行虽然战绩彪炳,一战连斩倭奴国两大剑圣,可他毕竟还是出道尚晚,跟倭奴人的接触也不算深。 除了那些受过上泉信纲、冢原卜传指点的剑豪之外,更多倭奴国大名,对这位大圣爷,都是一种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 而戚继光已坐镇东南数年有余,在此期间,这位“戚虎”已不知道率兵绞杀、甚至是亲自手刃了多少跟随三十六船出征的倭寇。 在场这些倭奴国大名中,最少有一半人,曾经在这位戚虎手下损兵折将,被他杀得丢盔弃甲、一路奔逃的也不在少数。 如今乍见这战神一般的人物,这些倭奴大名自是惊骇,他们更惊讶的是——鬼天皇纵然亲自出手,竟也没能要了这头戚老虎的命? 思及此处,这些大名心头,便不由自主地浮起一阵淡淡的阴云。 此次会盟,当真会如想象那般顺利那吗? 另一边,陆竹也领了一批精悍武僧,从后面赶上来,这些人是徐行当初在南少林招募而来,因修行艰苦,衣物多有磨损,便干脆取了南少林的僧袍当练功服,作武僧打扮。 陆竹手中长剑斜提,微笑道: “戚总兵来得好快。” 陆竹言语方落,便抬起眼,看了人群中的日莲一眼。 日莲宗主只觉眉心刺痛,双目灼灼欲焚,就像是看见了一轮光明遍照的大日,在这刹那,已是身失、口失、念失。 纵然他禅功了得,也用了足足一息时间,才恢复过来,回神之后,日莲宗主再看向陆竹,目光已是惊骇不已,难以言语。 ——中原佛门,何时出了这般年轻的宗师?! 他凭什么! 想到自己这些年来,为求至诚之道,所付出的种种努力,以及败给上泉信纲的耻辱,日莲宗主只觉胸口痒麻一片,好似百爪挠心,愤恨至极、怨怼至极。 佛祖,你好生偏心! 一时间,他的脸色差到极致,就连手中佛珠,都发出一连串破裂声。 身穿大红蟒袍,貌如中年的吕芳,孤身从队伍最后走来,他大袖拂动,蔑视前方,淡然道: “这种小场面,吓得到谁?” 吕芳每一字落下,初听不觉声势如何,砯崖转石,激发出来的万壑雷声,隐隐应和这狂风暴雨的天象,越来越洪亮,越来越浑厚,传出去极远。 宝藏院和那些头系布条的剑豪们,听到这个声音,顿时面色狂变,只觉耳膜刺痛,头脑发晕,眼前一黑。 山伏和朱婆龙猛然抬头,可他们还没看向吕芳,吕芳的目光就已落到这两人身上,锐利如剑,直刺人心。 这位内相纵然以一敌二,也丝毫不露弱势,甚至是主动寻衅求战。 吕芳虽然在倭奴国中声名不显,可就凭这一手,却足以令所有人意识到,这个蟒袍太监的拳术,究竟是如何深不可测。 三大宗师联袂而来,只略施手段,便将对方那种人多势众、虎视眈眈的气势,给轻描淡写地压了过去。 徐行朝转过身去,朝三人拱手抱拳,四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宝龙王爷固然是纵横四海的一方之主,势力雄浑,但徐行一路走来,亦是交游广阔,不负旁人,自有同道相助。 众人见这位混天大圣,也拉出如此豪华的阵容,一时震撼莫名,难以言语。 朱天都却始终不为所动,只是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徐行,看了好一会儿,他才微微颔首,满意道: “岳老二收了个好徒弟,你不错、很不错。” 朱天都开口,吐出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跟漫天风雨混杂在一起。 三大宗师心头,同时升起一种感觉,好像不是他这个人在说话,而是头顶风雨、远处海啸,在替他发声! 如此手段,无疑比之他们三人刚刚的示威,又高出了不止一筹。 朱天都说话时,徐行也在观察这个纵横东南数十年的宝龙王爷。 其实,徐行自从听说了自家师父和朱天都的恩怨纠葛后,他便将这位宝龙王爷,视为了此生武道上的最大对手。 而今,经过将近二十年的艰苦修行后,徐行终于如愿以偿,能够站在朱天都面前,为自家师父报仇雪恨。 这种时候,纵然以徐行的心境和修持,也不免有些胸怀激荡,他直视朱天都,一字一句地道: “岳老二这三个字,你还不配叫。” 朱天都不置可否,只是朝徐行身后,肩扛大旗的齐大柱扬起下巴,摇摇头。 “你挑徒弟的眼光,不如你师父,练拳太晚、资质太差,这种人,还不配扛这面旗。” 这句话虽是极端自负、狂傲,可在朱天都口中说来,却有一种理所当然,不容置疑的感觉。 要知道,这位宝龙王爷乃是站在世间武道顶峰的人物,无论是谁,纵然与之为敌,也要肯定他在拳法上的造诣。 如此人物,给出的判断,谁能无视? 就连齐大柱心头,也由衷升起一种自惭形秽之感,以我如今的水平,当真有资格接过师父的衣钵、旗帜吗? 不过,在看见徐行的背影后,他很快便镇定了下来,扛旗的手一如既往地沉稳,没有丝毫动摇。 如此表现,令朱天都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不过,朱天都这种态度,却将徐行惹怒。 他平日里虽是温文尔雅,骨子里却是个极骄傲也极自信的人物,又如何会做事朱天都这般侮辱自己的徒弟?更何况,若论拳术造诣、武学成就,徐行也丝毫不在朱天都之下,想要评价他的徒弟,朱天都还没有这个资格! 徐行双手抱胸,眉毛一扬,嗤笑道: “目光短浅,论打架,你还有几分本事,论教徒弟……” 言语间,徐行微微昂起头,目光越过朱天都,直视一旁的朱婆龙,竖起一根手指,缓缓摇动。 “呵。” 虽只有一个字,可他言语中的不屑、鄙夷之意,可谓是表露无疑。 朱婆龙虽仍能不动声色,按兵不动,可他身后那些船主、大寇们,却露出愤怒的表情,纷纷骚动起来。 这些人一动,戚继光的戚家军,徐行和陆竹带来的东南拳师们,也随之而动。 众人在冷雨中急促呼吸,冒出一股股白雾,近二百双眼睛中,都射出危险而戒惧的光,杀气已在风中弥漫。 霎时间,局面已是一触即发。 朱天都又笑了笑。 “年轻人,果然朝气蓬勃、锋芒毕露。只可惜,眼界浅了点,不过,拳术的确是够高了……” 他直视徐行,言语中透出难以抑制的欣喜。 “既然想阻止我,就拿出真本事来,我给你机会,公平一战,选地方吧。” 其实,朱天都除了是个追求王图霸业的枭雄外,还是个足够纯粹,纯粹到极点的拳师。 甚至,所谓的王图霸业,对朱天都来说,也不过是追求武道的工具而已。 他之所以掀起海祸,意图倾覆东南,甚至鲸吞中原,其实并不是为了那张九五之尊的宝座,搏一世权倾天下。 朱天都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感悟粉碎山河、截断国运的拳术。 身为拳师,徐行能够理解朱天都的想法,他甚至有些佩服朱天都的气魄和格局。 可他却绝对无法接受,这种为了求取武道,便联合倭奴人来侵略中土,将数千万黎民百姓视作筹码赌注的行为。 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岳蹈海的仇怨。 是以,两大并世强者刚一见面,就已心知肚明,他们今天,定然要拼出个你死我活! 不同的是,对这个结果,朱天都是满心欢喜。 他有一种预感,如果自己能打死徐行,除掉这个最大敌手,那截断国运之路,便会畅通无阻,无漏人仙之境,唾手可得! 既如此,还等什么了?! 徐行抬起眼,望向岛屿外,那翻腾卷扫的狂猛浪涛,颔首道: “你既号称龙王,水上功夫应是不差,最后一战,便选在海中吧。” 朱天都昂首大笑。 “海上交手?好!” 听到两人三言两语间便定下战约,众人皆是目光一凛。 不过,无论是谁,都对自己这方的最强者有绝对信心,故而并没有人提出异议。 徐行袖袍一挥,淡然道: “走吧。” 两方人马就这么,在相互对峙中,来到了一处平坦滩头,把守在岛屿其他方向的海寇们,也陆续接到消息,赶来此处。 此际,已有众多凶神恶煞的海寇,手持各种刀枪剑戟、弓弩火铳,散布在这海滩周遭,将徐行等人团团围住。 战阵经验最为丰富的戚继光只是一眼望去,便能估算出来,此处约莫有近千人。 以鳌背岛的大小,这应该就是三十六船布置此处的全部兵力了。 不用想也知道,能够被选来参会的,都是三十六船中的绝对精锐,个个都是满手血腥,久历战事。 有了这近千名生力军的支援,海寇一方的总人数,已是徐行这边的数倍之多。 不过,这种人数比例,对两个即将展开大战的强者来说,没有丝毫意义。 他们此时的心神,已经尽数锁定在对手身上,容不下任何其他的事物。 他们更清楚,决定此战胜负的关键,从来不在其他人身上。 此际,风雨来得越发剧烈,隐约可以看见,一道巨大风柱,出现在岛屿外,汹涌海面翻起一圈圈旋涡,足见暗流究竟激荡到什么地步。 在场众人无论是海寇、是拳师、还是官兵,都是常年跟大海打交道的人物,自然看得出来,如今的海水究竟有多么凶险。 哪怕是中原的大拳师,扔到海中,只怕也很难生还,在这种地方对战,简直是难以想象。 一道惊雷疾电,破空闪过,照亮了两张目光相似的面容,浪潮奔涌席卷,拍打滩头,濡湿了两人的衣袍和鞋袜。 朱天都一手平伸,敛容正色道: “请。” 方才虽是摆足了前辈的架子和姿态,可朱天都毕竟是已触摸到“打破虚空”之境的绝世强者,他刚一见徐行,就已经察觉到,这是自己生平仅见的大敌。 只不过,因为“见神不坏”精气内敛,近乎无漏的特质,朱天都也看不出来徐行的深浅,只能隐约明白他的炼体境界极高,却不知道究竟高到什么地步。 现在——他便要领教! 徐行根本不废话,足掌碾动,整个人的筋肉膨胀起来,五指粗壮如萝卜,掌心宽大似瓢盆,自上而下地朝朱天都盖去。 徐行脚下那些被水浸湿的砂砾,受此一踩,登时碎裂成细微的齑粉,这些粉末没有腾起,而是被这股巨力所压迫,继续朝沙滩更深处凹陷下去。 自从练成“空仙囊”,将人体精气都如捏泥团一般,捏进皮肉后,徐行就已有大小如意的能耐,只不过那时他筋骨未全,一旦要爆发出全部力量,就有骨断筋折的风险。 如今练成不坏之躯、拥有近似人仙的体魄后,徐行已不需要有任何顾忌,一动手,便是毫无保留地全力施为,内敛圆融的精气、血气尽数释放。 一股澎湃热力从徐行身上冲出,如浪潮般滚荡出去,将那些打在他身上的雨点,顿时被蒸发成一抹濛濛白雾。 纵然是如朱婆龙、山伏这样的宗师,此际都不约而同地睁大眼睛,且睁得极大。 在这一刻,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如朱天都这种隐为天下第一人的绝世强者,会如此郑重地邀战徐行。 因为这个年轻的混天大圣,一出手,当真是如天塌地陷般,恐怖到令宗师也要惊惧的地步。 徐行这一掌的目标是朱天都,浑身气势却是遮天蔽日,将整座海滩都囊括进去。 在朱婆龙和山伏心中,徐行就好像一尊擎天巨灵,腾云驾雾而来,一掌从天砸落,要将自己硬生生打死! 明知徐行的目标不是自己,两人心头还是冒出同样的想法——逃! 他们根本没有交流,直接身形暴退,作鸟兽散,一下子倒退出三四丈远。 有些拳术修为稍弱的海寇、大名们,受到这股拳势的冲击,当即眼前一黑,身形踉跄。 一掌之威,以至于斯,这是多么强悍的精神、多么恐怖的力量! 那水汽凝成的白雾,被徐行的手掌所裹挟,在他指缝中挤压、破碎,就像是炸开了一连串鞭炮,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 “这是不坏的躯体,人仙的力量!” 朱天都仰头,目中精光爆现。 他虽然已经极度高估徐行,也没有想到,此人竟然已是“见神不坏”! 朱天都甚至感觉,自己周身的空气,都已被徐行这一掌打爆,就连呼吸都不再顺畅。 他的身体受到这剧烈的刺激,虽未如徐行一般膨胀起来,面上却腾起一股赤红,同样逸散出炽热的热力。 朱天都双目微眯,目中仿若亮起一道电光,与天上惊雷相互呼应。 他手臂撑圆,脚下撑圆,腰拧成圆,背膀鼓圆,头颈如鹅弯曲成圆,全身上下,无一不圆、无一不弹。 于此同时,朱天都背部筋肉还高高隆起,猛抖一颤,宛如雷震子扇动两对肉翅,引动天雷轰击,双手一抖一晃,捶出四方,又似圆,又似方,突然之间集中一点,猛烈捣出! 这正是徐行曾经在大雷天身上见识过的,脱胎于太极刚圆之劲的忽雷架子翻天手。 而不同于大雷天直来直去、蛮横霸道的打法,朱天都则是将太极刚圆之道,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这一个抱丹坐胯的架子,本就是道门拳术中的精髓,是要将气血凝聚为一点,在猛地爆发出来,暗合逆反先天之道,非大宗师不能为之。 不仅如此,朱天都这一拳中,又结合大鹏明王拳中,“大鹏展翅”的拳架子,以及“天庭发劲”的法门。 可纵然已施展出浑身解数、拿出了一生所学,朱天都仍是没有办法,将徐行的力量尽数接下。 双臂一碰,朱天都就像是被撑开的船只,一下子高高飞起,撞碎雨幕,落入汹涌的海水中。 所有人都能够看到,朱天都落海的地方,宛如是遭受了火炮轰击,有一道水柱冲天而起,足有数丈高。 朱婆龙等人明白,这是因为徐行这一掌的力量,实在是太过狂暴,令朱天都这种太极化劲的大行家、大宗师也无法卸力,才会造成这种景象。 一招,仅仅一招,徐行就展露出“见神不坏”境界,强悍到根本无可抵抗、无法阻挡的恐怖力量! (本章完) 第54章 黑暗世界,无光之战!(6600) 第54章 黑暗世界,无光之战!(6600) 目睹此情此景,最为震惊的便是朱婆龙。 他从来没有见到过,有哪一个对手,能够在一招之内,将自家义父逼得这么猛烈地运气爆发。 最为惊骇的是,纵然如此,义父他老人家竟也不能抵挡,被硬生生拍飞出去。 其实,朱天都刚刚那一记翻天手,虽是捶法,内里却像是一个大球,一鼓一撑之间,充满弹性。 跟徐行的重掌只一接触,他人就借力飞了出去,并未受到太严重的伤势。 不过,由于这一幕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震撼人心。 以至于就连朱婆龙这种跟朱天都朝夕相处,最为熟悉自家义父的宗师,都不能洞悉其中真谛。 徐行没有在乎这些“观众”的想法,一拳打飞朱天都后,他也恪守自己的承诺,一脚踏地,再次震动海滩,跃进海中。 说是“跃进”不太准确,因为徐行并没有真正没入海面,仅有脚踝浸进水中。 他仅凭十根足趾、脚掌、脚踝运动,便能搅动涌动翻腾的海水,令身子直立于波涛之中,任由狂风席卷、暴雨冲刷依旧岿然不动,无比沉稳。 徐行身前,是一个幽暗深邃的无光世界。 头顶大云低垂,天幕厚重得像是要坍塌下来,坠入汪洋之中,电蛇在森然铁云中蜿蜒起伏,偶尔得见雷光泄出,照亮一方,却也是一闪即逝。 身前无数怒浪如龙蛇窜动,澎湃奔腾,发出声嘶力竭的吼叫,忽而雄壮激昂,忽而低沉厚重,浪头连绵撞来,如重峦叠嶂,一山放出一山拦。 再远处,隐约可见一道风柱,贯通天地,像是从天宫倒灌进人间的天瀑悬河,剧烈旋转,朝此处席卷而来。 在这样的世界中,徐行只是一粒微尘芥子,渺小得不能再渺小,可他却全然没有低头的意思,不管不顾,一路横冲直撞而去。 徐行膝盖前顶,足掌踏浪,背后爆开一朵巨大浪,身如利箭穿空,巨浪被他撞碎,一片片地倾塌下去,如山岳崩毁,化作溅珠碎玉,四溅飞射。 若是有仙宫神人,能够从云层向下俯瞰,便可以清晰看见,有一条虽纤细,却无比笔直的长线,正以极快速度,在海面上蔓延出去,无物可挡。 行至中途,又见巨浪冲霄而起,来回卷扫,气势巍峨,像是有某种力量在海中鼓动,与这大自然的神威交相激荡消磨。 这浪头来得尤为凶猛,高出周遭浪潮不止一点,宛如群山之中的最高峰。 一个矫健黑影踩着浪头,闯入徐行的视线中。 那人的呼吸与海水涨落的节奏趋于一致,海潮的气息似乎已浸透四肢百骸,融进了每个气孔窍穴。 徐行甚至在浓郁水汽之中,嗅到了一股浓郁腥臭味儿,仿佛一条行云布雨、兴风作浪的恶蛟孽龙,张开血盆大口,滴落涎水,朝他撕咬而下。 ——此人既借助了浪涌之势,又用强悍无匹的拳势精神,将这浪头染上了属于自己的颜色。 这才真正是“人与拳印,拳与天印”的至高境界! 来者,正是朱天都! 刚刚硬接过徐行一拳,这位宝龙王爷虽是周身筋骨动荡、气血翻腾,可毕竟没受实质性的伤势,完全比不上心理上的挫败感。 朱天都本以为,徐行选择在海中作战,是想要利用这错综复杂的环境,来抵消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夺取一线胜机。 可一次交手之后,朱天都便醒悟过来。 他错了,错得离谱。 ——这不是徐行要借助的力量,而是徐行作为强者,大方让给他的地利! 意识到这一点后,朱天都心底首先升起的,甚至不是愤怒,而是一股浓重的荒谬。 自他出道以来,还从未被人如此居高临下地“赏赐”过,更何况是敌人? 这荒谬之中,又激荡出一种强烈的兴奋。 朱天都已记不清,自己有多少年未曾体验过,这种以弱击强,将自己摆在挑战者位置上,思考如何战胜强者的战斗。 久违的逆境,非但没有令这位宝龙王爷丧失信心,反倒是激发了他的战意和斗志。 有趣,实在是太有趣了。 由于水流的性质,光是想要在水中维持平衡,进行活动,就要消耗比在地上多得多的体力,更不要说是全力全开地交手。 其中的难度、凶险,简直是匪夷所思,尤其是在这种雷雨风暴,大浪滔天,暗流席卷的海面上,更是如此。 如此情况下,两人之间的绝对力量差,已被削减至最低,朱天都绝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心念把定,朱天都抖擞精神,重整旗鼓,再次掩杀而上。 借助天象变化、和这股浓烈战意,他终于突破了徐行带来的庞大压力,将自己的拳意精神尽情挥洒出来。 朱天都的拳势,仿若与这无边大海融为一体,无止境地翻腾、攀升,直抵苍天尽头! 拳势·四海龙王! 世人皆说天高不可及,朱天都偏要令无量大海逆冲排空,倒卷穹天! 他已将自己的人生、自己的野心、自己的欲望,乃至一切都全部熔进拳术之中,才能提炼出如此纯粹且狂猛的拳意精神。 千言万语,比不上拳势一瞬间的交锋,对拳入至虚的大宗师来说,更是如此! 直面这股如大海般浩瀚的拳意,徐行足趾运劲,小腿筋络弹动,双手一扬,以绞磨之势,迎向朱天都的忽雷架子翻天手。 在山崩地裂般的轰鸣声中,整座浪高墙竟是被两股巨力直接撕碎,海水混在瓢泼大雨中,重新洒落海中。 徐行全身一震,半个身子都陷入进水面之中,背后更是炸开一连串水柱,此起彼伏,宛如火炮轰击。 ——朱天都这一拳,已近乎天人合一,威力之大,就连徐行都要为之震动。 对拼一次后,朱天都顺着这股力量的轨迹,又借助水下潜流,一下子划破海面,向后倒退出数丈远,没入水中,不见踪影,只有声音遥遥传来。 “年轻人,你的不坏之躯,确然是举世无双,全力爆发之下,无人能敌。 可在海中,你的力量,又能发挥出多少?” 徐行长笑一声,再次追击而去。 “既然想借我之手,彻底打破虚空,光靠逃,就能做到吗?!” 刚刚那两次交手后,徐行已经意识到,论及绝对力量,朱天都的确不如他的不坏之躯。 不过,朱天亦领悟了武当拳术中的“玉液还丹”之秘,又通过“大雷天”的炼身之道查漏补缺,早已将皮肉筋骨、五脏六腑都锤炼得几乎无漏,炼髓如霜、血如铅汞。 徐行的炼法,是将皮肉筋骨分别锻炼至不坏境界,最后再合起来,完成终极一跃。 而朱天都的炼身法子将身躯视为一枚九窍金丹,缓缓用气血来温养、熬炼,齐头并进。 若是施展出“抱丹坐胯”的功夫,凝聚浑身气血,勉力一拼,他的爆发力也不会输给徐行太多。 而且,这位宝龙王爷的心意修行,还要胜过他一筹,已真正勘破了“虚空”之秘,能够和光同尘,混融万物,只差半步便可以彻底“打破虚空”。 这是道门最正统的性命双修功夫,一旦精神突破,体魄也会自然而然地进步。 此法虽然修行困难,需要用漫长时日去熬,却极为适合朱天都这种手掌大权,不用事事亲力亲为的霸主。 两者相加,又在这种环境下,朱天都面对徐行,绝对不是没有机会。 比武较技,瞬息万变,胜负生死其实就是一下的事,就算武功高出一线,也未必就是稳操胜券。 徐行自然也知道这点,他更期待,处于逆境的朱天都,究竟还能施展出什么手段,故而毫不退避地直追而去。 三四个起落间,徐行已携滔天海浪,袭至朱天都身后,他膝盖内扣,右臂自上而下地抡出,所过之处,空气和水浪齐齐爆开,炸出更胜天际滚雷的轰鸣声。 这正是通臂拳中的“甩鞭手”,通臂拳的流派虽然多,归根到底都是要探腰拔背发劲,放长击远,一寸长,一寸强。 所以,通臂功夫的火候深浅,就要看探臂的长度,往往来说,能够无中生有,将手臂延长一寸,已是通臂拳的大行家,能长三寸,便是登峰造极。 徐行的右臂,却硬生生长了五寸,这就和他刚刚展示的“大小如意”一般,已是仙人的拳术。 而且,徐行这一手探出,周身其他部位根本没有变化,就像是凭空长出来五寸的骨头,小巧隐蔽,令人防不胜防,论威胁性,甚至还要胜过“大小如意”一筹。 朱天都甚至感觉,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脚踏嵯峨雄峰,截断河川的暴猿,它正探出猿臂,要摘星换斗,甚至将整个星空都扯落下来! 徐行这手通臂拳,本是昔年北上之时学来,也没有下太多功夫。 不过,拳法到了最高境界之后,道理皆是相同,万变不离其宗,徐行只是觉得这种打法颇为适合,便灵光乍现,信手拈来。 他这一手虽然是通臂拳的发劲,却也含有“鹰捉势”里恨天无把的意境、以及混荡青天的拳势。 这一拳,徐行不仅是要打击朱天都的肉体,更是要打击他的精神境界。 ——你要令四海之水倒悬,冲天而起,那我就将整个穹天都扯落下来! 就算是再强的精神境界,都要依托于肉身才能施展,徐行正是利用了这个道理,要从根子上将朱天都从“天人合一”的状态中打落。 朱天都面对这样的打击,无论心灵还是肉体,都紧张到了极点,紧要关头,他胸中忽地升起一种明悟。——原来,这才是他的全力! ——多恐怖的力量啊! 不过,朱天都也是绝顶中的绝顶,心念刚强,求道之心炽烈如火,竟是强顶着不退半步,双手屈肘抬起,硬生生架住了这一下抡臂鞭打! 可是,他虽能勉强维持住拳架不崩溃,整个人还是被徐行这一拳打入海面之下。 海底潜流被他的身躯撞得粉碎,划出一条平直甬道,海水朝甬道两侧倾泻而去,在海面上形成延绵数十丈的大浪。 徐行也沿这条“甬道”,追着来到海底深处,他双腿一搅一踏,身后出现一个大漩涡,再次来到朱天都面前,又是一爪探出。 劲力在海水中层层传递,当即便掀起滔天巨浪。 面对这样凌厉且致命的攻击,朱天都右手一转一拧,一圈圈水波涟漪从他的手腕荡开,形成一个小小旋涡,这正是引进落空的太极化劲功夫。 沉闷至极的爆破声中,夹杂着金铁铿锵的清脆交击声,徐行的手腕被朱天都用化劲挫伤,可他自己的小臂也被徐行刺中,撕下来两条血肉。 海底战斗,正是如此凶险,纵然徐行身法再好,到了海水中,也要受到水流的制约,难以维持地面上的速度。 若是在平地中,徐行这一记鹰爪,纵然朱天都意识得过来,也一定跟不上速度。 可在海中,两人的速度都降低,反倒是给了朱天都拆挡的空间。 高手相争,争的就是这一线之机! 负伤之后,朱天都更显凶性。 他身子一屈一弹,就像一把撑圆的长弓,猛地激射出去,竟是主动揉身而上,贴近徐行一臂之内,斗起了方寸间的招式变化。 这位宝龙王爷如今虽是常作文士打扮,且修身养性多年,可他毕竟是在大风大浪和尸山血海中,一步步拼杀上来的海中巨魁,一旦落入劣势,反倒是越发凶狂且不可抑制。 他本就是昔年武当山逃出来那批余孽的遗孤,自幼修行大蟾气,已逾数十年,气息和脏腑都强悍得不可思议,一发劲,周身水流立时狂涌。 于此同时,朱天都又运起了诸如“巨蟒吐丹”、“天庭发劲”这种刺激人身潜力的拼命法子,爆发出来的力量,已不输给徐行多少! 以劲力刺激心脏,逼出全部潜能的朱天都每一招都是快速狠辣的杀招,双手卷动澎湃海浪,豪快地倾泻,仿佛要将徐行彻底吞没。 徐行挺起胸膛,双手连环拨动水流,卸去其中劲力,不躲不闪地跟朱天都互拆招式。 两人周遭海浪狂暴涌动,相互激荡,忽而升腾成岳,倏然陷落成渊,劲力弥散开来,又造成一个个剧烈旋转的涡流。 一百回合后,朱天都的气血已经沸腾到极限,他的眼角都已渗出隐隐约约的血色,只是刚一出现,便融进海水中。 这也意味着,朱天都此际的确已经拿出来全部的力量,他的体力提升到极限,生命也最浓烈地升华,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像是融进无边大海里,要突破桎梏,抵达一个全新的层次。 朱天都在这一百回合的交手中,所施展出来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各门各派里秘传的奇招、绝招、杀招。 其实,朱天都虽是以由太极刚圆之劲,演变出出来的“忽雷架翻天手”闻名世间,可他本人的武道体系,实在是包罗万象,集各家之所长。 毕竟,凭他宝龙王爷的身份和地位,根本不需要开口,自然会有无数人献上拳谱,供他阅读。 徐行用来应对这种“繁多”的手段,也同样是两个字——“灵变”。 徐行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应机而生、随机而动,除去最熟手的大鹏明王拳,以及方才的通臂拳外,甚至有很多都是诸如正拳、撑捶、栽捶这样的基础招式,且颇多重复。 可就是这么基础且重复的手段,却能够将朱天都的杀招尽数拒之门外,甚至还反压回去,举手抬足间,有一种说不出的随性潇洒。 如果说朱天都是呼风唤雨、翻江倒海的龙王,那徐行就是风雨、海浪本身。 不管朱天都用多大的力量来试图搅动风雨、翻腾海浪,这股力量最后都会成倍地返回到他自己身上。 相互纠缠的两大绝世强者,此际已经潜入海底更深处,沉重的水压、激荡的水流、逐渐流失的空气,都已成为战斗的阻碍。 不同于在陆地交手,想要在海底作战,对气息消耗极其严重,纵然是朱天都这样的绝世高手,也不可能在激烈至极的生死厮杀中,坚持太久。 全力出手,连轰一百拳后,就连朱天都的胸膛也微微起伏,可徐行双目依然是神采奕奕,不见丝毫疲态。 察觉到朱天都这一瞬间的状态下滑,徐行不需要任何思考,右腿便自然而然地踹了出去。 在刚刚的战斗中,徐行一直都是用双手来应付朱天都的攻势,用两条小腿来保持自己在海底能够灵活移动。 如今骤然解封腿上功夫,就连朱天都也来不及反应,当即被一腿踹中胸膛。 可以清晰看见,他胸口处的伤口再次崩裂,将海水染上一抹血色,胸膛周遭的水流也剧烈震动,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涡流。 朱天都身后五丈,是一片连绵的海底礁石,徐行这一脚势大力沉,直接将他的身子射进礁石群落中。 轰轰轰轰轰!!!! 爆破声在水底显得格外沉闷,接连数座礁石直接被朱天都撞得爆碎,碎石在水中激射出一道道轨迹,形成纷飞的碎石群落,横亘在两人之间。 徐行缓缓收回右腿,可以看见,他的右腿上,已出现一条狭长裂痕。 这是朱天都刚刚接腿之时,自然而然做出的应变,在身形飞退之时,也从徐行身上撕下来一块肉。 不过,练成不坏之躯后,徐行对周身筋肉的控制,已到了一种登峰造极的地步,念头一动,皮肉便蠕动闭合,没有血水渗出。 他浮在海底,双手抱胸,俯瞰身下那座被击毁的礁石废墟,腹部鼓动,周身震动水流,发出宏大且空灵的声音。 “你的手段确实足够惊人,纵然炼体境界差了一线,仍是能用各种招式来弥补差距,勉力支撑,不愧于‘拳术独步天下’的名号……” 徐行的目光中,带着些感慨。 尽管体魄还没有练成“见神不坏”,精神也没有真正“打破虚空”,可朱天都这一身修为,已经到了他这个境界的极致。 无论是拳术打法、炼体境界、精神修为,都没有丝毫破绽,徐行纵然有更胜一筹的力量,一时之间,都无法将之摧垮。 废墟之中,一条豪迈依旧的身影浮起,朱天都的衣袍已在刚刚的激战中碎裂,露出一身修长且完美的肌肤,筋肉如温润玉石,圆滑光洁。 只是身上那些不断渗血的伤口,以及胸口的凹陷,令他看上去有些狼狈。 不过,朱天都的目光仍是一如既往的炽盛。 “没有想到,这个世界上,竟然真的有人能够在‘打破虚空’之前,便成功练成‘不坏’的体魄。 可惜,你的精神还没有圆满,‘不坏’体魄也存破绽,距离真正的‘无漏人仙’之境,还有差距。” 朱天都的确是身经百战的绝世高手,在徐行的狂猛暴力前,仍能顶住压力,甚至还分析出了他炼体境界的缺陷。 的确,徐行虽然借碎骨重铸之法,练成了“不坏”体魄,可毕竟时日尚短,新生的筋骨还没有成长到极限,也没有跟皮肉完全契合。 这就导致他出拳发劲之间,有一丝凝滞。 这一丝凝滞,正是朱天都反败为胜的契机。 朱天都抬起头,浑身气势骤然一变,不再是混同万物,融于大海,而是真正要如巨浪般冲霄而起,搅得天地暗淡,日月无光。 ——打破虚空的成就,已近在眼前! 此时此刻的朱天都,已经处于人生中最为巅峰、最为强横的状态中,哪怕是挑战徐行这样的‘不坏’强人,他也绝不认为自己会败! 徐行当然能够感受到朱天都那种强烈的自信,不过,他却不把这当一回事,只是眉毛扬起,震动水浪,高声道: “既有信心,那就再来挑战吧!” 当两大强者休战片刻,进行短暂交流之际,四面八方,竟然已围上来数十条鲨鱼,它们都是被朱天都身上流出的血液吸引而来。 朱天都的血虽然不如徐行一般,已尽数纯化成堪称天材地宝的玉液,却也胜过诸多名贵药材,自然令这些鲨鱼们垂涎欲滴。 这些鲨鱼们身躯庞大,獠牙微露,目光森然,紧紧盯着徐行和朱天都,尽显作为深海最顶尖猎食者的凶威。 在他们眼中,这不是两个人类,而是两个如巨鲸一般的庞然大物,想要捕食,就需要耐心等待。 不过,鲨鱼们并不明白,正站在它们面前这两人,不是巨鲸这种虽然庞大,却缺少凶性和进攻性的温和生物。 而是整个陆地、甚至是整个世界上,最凶狠、最恐怖的生物! 言语落定,朱天都足掌一踩身下礁石,整块礁石轰然破碎成无数粉尘,在水中升腾而起,他就像一条真正的蛟龙,驾驭狂浪,朝徐行扑击而去。 徐行也张开双臂,卷起两个庞大且剧烈的海水旋涡,整个人在这两个旋涡的推动下,以更快的速度,迎向朱天都! 轰!!! 战端再起,自诩为捕食者的鲨鱼群落,率先就遭了劫数。 在两大强者掀起的剧烈洋流变动中,纵然是这些对海水变化极度敏感的鲨鱼们,竟也无法挣脱,而是被浪潮席卷着靠向两人。 两人只是一个接触,靠得最近那头鲨鱼便被巨大爆破震得头脑发昏,肚皮都翻了出来,又是一拳互换,这头鲨鱼的肚皮当即爆裂,血水翻腾,脏器漂浮出来。 朱天都和徐行再次纠缠在一起,两人身影重叠,卷动洋流和鲨鱼血肉,就像是在深海中掀起一道死亡风暴,从海底朝洋面席卷而去。 所过之处,鲨鱼尽数支离破碎,化成破碎得不成样子的尸体残骸,有些是被朱天都的捶劲崩开了脑浆、有些则是被徐行的爪劲撕裂了皮肉,凄惨沦为强者之战的祭品。 沐浴血肉,两人战得越发狂烈! (本章完) 第55章 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击水三千里!(7300) 第55章 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击水三千里!(7300) 鳌背岛,海滩。 立身此处的高手们,皆是目力惊人之辈,是以,纵然两大最强者的战斗已深入海底,他们仍是能够通过海水喧沸的高度、潮起潮落的频率,窥见这场战斗究竟是如何激烈。 一般而言,波涛之下数丈,海面便会归于平静,可徐行和朱天都的拳法,却将周遭方圆数丈的水体都给彻底震动。 并且,他们的身形还在水中高速移动,因此,这震动所带来的影响,便越发的明显。 在众人的眼中,最开始只是有一条平直长线,贯穿惊涛骇浪,然后是断续炸开的冲天水柱,自两人进入海底后,海面短暂地“平静”下来。 随即,又见一条纤细长线,延绵而来,未几,已如高城雄岳,有吞天沃日之威,激荡奔流,势不可挡。 水声震爆如雷霆,滔天巨浪朝滩头轰然砸落,又化作一股股细碎水流,回卷进海中。 在场的众位高手,都没有为浪涛而感到惊讶,拳法练到他们这个境界,除非是如徐行和朱天都一样,深入到海中,否则些许浪头,还是不足为虑。 可是,不惧怕这种现象,不代表他们不惧怕,能够引发这种现象的人。 众人目瞪口呆地盯着那引发巨浪的地方,不禁思考起同一个问题。 究竟是怎样高深的拳法、怎样恐怖的力量,才能造成这样……惊世骇俗的一幕?! 就算是几位立身于武道最高峰,站在天下强者之巅的宗师强者,眼见此情此景,也不禁心生挫败感。 其中尤以朱婆龙为最。 他当初在这种暴风雨天气中,携二十余人横渡大海,抵达象山,已算是了不得的成就,就算是戚继光也没能料到,才能被他奇袭成功。 可这种成就,跟眼前的场景一比,竟是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如果说朱婆龙是以人身抵抗天灾,那徐行和朱天都,便是能掀起天灾、甚至化身天灾! 海上风雨交加、惊涛迭起,声势浩大,而水下则是几乎寂静无声,却更为凶险,杀机四伏。 两人的身形绝不离开对方一臂距离,已是铁了心要在方寸间决出生死胜负,激战之中,朱天都的战斗姿势,也渐渐变得不似人身。 在潜流涌动的海水中,若还想要用陆地那一套来战胜徐行这个前所未见的大敌,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所以,每一次交手后,朱天都便会顺应水流变化,将自己身体调整为更适合在水底作战的姿态。 他身体成圆,十根指头连环拨动,周身大筋震荡如弓断弦崩,骨骼亦是嗡嗡作响,每一震、每一动,都会引发水流剧烈变动。 徐行周身方圆三丈的海水中,显出各种各样的掌印、劲痕,形成如龙卷的巨大漩涡,旋涡中心,更是有一片片浪潮卷出。 朱天都正是将自己的劲力寄托在水流之中,演化出种种杀招,一时间,激荡暗流像是化作了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挟森然杀气,从四面八方向徐行罩去。 被暗流卷至两人周围的数十条鲨鱼,经过刚刚的战斗,已死了一小半,只剩下二三十条。 它们贫瘠的大脑,虽然无法想象自己正在面对怎样的天灾,却也能察觉到这两个生物的危险,疯狂地摆动尾鳍,想要逃窜。 但在两大强者掀起的巨浪旋涡中,纵然是这些遍布着大量的微小毛孔,可以清晰感受水流的鲨鱼,此时也觉得无比混乱,难以辨清楚方向。 因此,在朱天都的打击下,离战场最近的五六条鲨鱼,当即四分五裂,飞溅骨肉又急旋水流给撕碎、碾压成更细小的肉糜,混在血水中,飘荡出去。 朱天都的身子在混浊血水中,翻起重重幻影,摇晃旋飞,仿佛化作一座血池,从中滚出无数蛟龙,裹挟腥风血浪,朝徐行噬来。 这既是精神层面的变化,又依托于实体拳劲,可谓是防不胜防。 徐行知道,这种虚实结合的手段,正意味着,朱天都的精神境界,又向前进了一大步。 朱天都也知道,自从徐行炼成不坏肉身后,就已迈入人仙的层次,超越一切凡俗拳师。 他的拳法虽是天下第一,可徐行却是天上人,纵然只有半步之差,两人也已不在一个层次上。 普天之下,也没有人能够在肉身拳术上,胜过这个拥有不坏体魄的绝世强人。 但是,对方的肉身还有破绽,精神也没有圆满,只要能够毁掉对方的精神,亦能将之杀死。 战至现在,两人已明白各自的战胜条件,徐行要胜过朱天都,就要凭借更高一筹的炼体境界,将对方的肉体打得崩溃。 没有肉身做舟筏,就算是再强悍的精神境界,也难以为继,无法存世。 而朱天都想要反败为胜,就要在扛住徐行拳头的同时,将自己的精气神升华到极致,用那一瞬间最浓烈的爆发,彻底压倒、泯灭徐行的拳势。 面对这朱天都这群蛟撕咬,翻江倒海的拳势,徐行仍是不见丝毫慌乱。 他就如朱天都一般,以皮肉筋骨震动水体,用“劲达外物”的手段,便引动水体震荡。 朱天都眉宇一震,只觉这幽暗海底中,像是忽地出现一抹晶莹剔透、清净如玉的明光,就像是佛陀身后那一轮圆满无碍的光圈。 以徐行如今的炼体境界,说一句即身成佛也不过分,更何况大鹏明王拳本就是脱胎于佛门拳术,他还见识过转轮王的转轮拳势,又参悟过达摩遗体,遍览过南少林拳术…… 因这种种际遇,徐行想要模仿出清净圆满的圆觉意境,自然是信手拈来。 随即,劲力汹涌澎湃,亦是与拳意相合,化作八部神将之相,个个披坚执锐,化作倒卷而出的浪潮,反袭朱天都。 八部神将占据八方,结成阵势,如天罗地网,将朱天都所化的数十条蛟龙牢牢困锁于其中,纵然其人拳术再凶狂、再张扬,在我佛驾前,亦要俯首! ——这正是戚继光和俞大猷,费尽心血,才研究出来,阻止朱天都破空化龙的八部神将阵势! 徐行虽然没有见识过那几尊,据说是由武当山龙首岩雕刻而成的神像,可他自己便是道佛双修的再世仙人,只凭借戚继光的传授,和自己的拳法,便可以将之推演完善。 甚至在徐行那举世无双的力量保障下,这座八部神将阵势,还要来得更加坚固,堪称牢不可摧。 精神层面上的争斗,反映到现实中,便是一波波澎湃锐利的狂乱水流。 在习惯了海底作战的环境后,这些种种不利的条件,已化作两大强者用来攻伐对方的武器。 如今,借助海底水流,他们施展出来的手段,甚至比在陆地上还要繁多和精妙,只是向上浮起十来丈,最后这二三十条鲨鱼,也给尽数杀绝,身躯支离破碎,随潜流远去。 再换过百来招,电射破空的灿烂光芒已照射在水中上,令两人能清晰地感受到,此际,距离跃出海面只有最后三丈,水流变动得也越发快速。 朱天都在激战中抬起头,仰视始终位于上方的徐行,和他身后的汹涌海面、以及远方若隐若现的电光。 这一刻,在朱天都眼中,徐行仿佛真的化作了称霸现世,唯我独尊的世尊如来,纵然他想尽办法来拼命周旋,寻求一线生机,依旧像是上蹿下跳的孙猴子,被稳稳压在山下。 除去徐行之后,朱天都便是天下第一,也不愧是天下第一。 但他纵使心底有再多估算,仍是不能明白以人仙体魄打出的拳术变化,究竟是有多么恐怖。 交手至今,朱天都还没有成功撼动徐行的精神,而徐行那如神佛般广大无边,难以抵御的力量,已将朱天都的拳势压倒! 你破不开这天! 捕捉到朱天都这一瞬间的失神,徐行手掌轻轻一拍。 这一拍之间,他整个身体的每一根骨节、每一缕筋络、每一块肌肉,都在进行无比复杂的纯化变化,这已经超越了肉体凡胎的限制,也超越了拳术的范畴。 只有人仙的体魄,才能爆发出这样恐怖的力量,施展出这样精妙的变化。 轰轰轰轰轰!!!! 在徐行手掌之前,海浪浩浩荡荡地翻开,这距离海面的三丈,竟是被他这一掌硬生生地分开,两人一下子从水下,来到了海面之上。 这一幕,令所有注视此处的宗师、大拳师们都看得无比清晰,徐行这一掌还未落下,难以言喻的恐怖气息,已随着狂风暴雨,无止境地蔓延出去。 砰地一声,吕芳脚下猛地震动,一片碎石泥沙飞扬,响起尖锐密集的破空声,气血狂猛涌动,仿若笔直冲天的烽火狼烟。 朱婆龙低吼一声,双目赤红,周身炸开连绵不绝地鞭炮爆响,身形撑开,宛如一尊顶天立地,脚踏四海汪洋的鳄首魔神,气势嚣烈。 山伏双手颤抖,干枯瘦弱的身体里,猛地升起一股崔巍之势,宛若一座神峰拔地而起,直入云霄而去,却又带着浓郁血腥气,丑陋恶臭。 这不是圣洁的神峰,而是污秽的魔山。 陆竹双手合十,如一尊化为僧侣,深入尘世苦行,亲自弘法传道的佛陀,此际骤然显出真相,佛光圆满澄澈,遍照十方世界。 戚继光手中长枪嗡鸣,气势升腾与身后那几十名身披厚重藤甲军士们连为一处,虽只有几十人,却如万军齐聚,隐隐可见旌旗摇动,喊杀声震天的金戈铁马之景。 其余人只感觉这一掌,直接打在了自己的胸口,不少杀人盈野、心志坚定的高手们,在见识这一掌后,头脑一黑,直直晕倒过去。 朱天都面色一变,眼中精光乱闪,知道徐行已拿出最强大的力量,准备要毕其功于一役了。 不过,这也是朱天都等待许久的战机,他想要击破徐行的精神,就要让他将不坏之躯的力量尽数释放、宣泄出来。 神锋封存鞘中之时,才是最危险的时候。 ——只要能撑过这一下,等他气势回落,便是我的机会! 朱天都浑身筋肉猛烈颤动,周身涌起一连串的气爆旋涡,方圆十丈都响起密密麻麻的鳞甲蹭动声,他全身扭拧摩擦,宛如一条蛟龙腾空而起,朝徐行绞杀而去。 朱天都知道,面对徐行这样的对手,只要气势稍弱一点,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所以,纵然他只是想撑过这一击,也要拿出决死之心,来搏一搏! 撑不撑得过要赌,撑过之后能否突破要赌,突破之后能不能打死他,也要赌。 左右都是要赌,何不放手一搏?! 心念把定,朱天都周身气势一变,神容大异,满怀沉郁为之一清,就连徐行方才用来克制他拳势的八部神将,都一个接一个地破碎。 老蛟升天之势,已无可阻挡! 可就在此时,一只大如山岳的手掌,平平拍出,海浪重重叠叠,仿若凝为四面森然铁壁,有一种外道邪魔不可侵犯的威严。 简直就像是坐镇中央世界大须弥山,携周遭铁城,横越三千世界,朝朱天都自上而下地镇压下来。 在须弥山一样大的佛掌下,无论他朱天都是覆海大圣蛟魔王,还是齐天大圣美猴王,都要被彻底镇压,翻不起丝毫风浪。 砰地一声,朱天都的绞杀之势被彻底破解,这一掌轻飘飘地印在他的胸膛上。 虽只是一个浅浅凹陷,但荡开去的雄浑劲力,却令朱天都全身上下的骨骼、皮肉几乎粉碎一半,五脏六腑也悉数破裂。 这种伤势,已是神仙难救。 与其说现在的朱天都是一个人,倒不如说,他已成了一滩由人皮勉强收拢起来的骨肉泥团,不过,朱天都的身体并没有爆开,只是七窍之中,喷出道道血箭。 这个自幼修行道门性命双修之法,已逾数十年的绝顶强者,生命力的确是顽强得不可思议,口中断断续续的还有呼吸,显然是还没有死透。 就连徐行也不得不承认,朱天都的生机之盛,就算是比他,也只差那么一点点而已。这种炼体成就,的确已算是不坏之下第一人。 可就是在这将死而未死的一刻,朱天都像是进入了冥冥茫茫的混洞中,精神也暂时超越了物质的限制,抵达了一个不可知的高妙境界中。 他那已被打碎全部牙齿,下颌扭曲错位的嘴巴里,仍是在念叨着什么。 “舍弃一切、粉碎一切……” 场中拳术最高,目力最好,精神也最敏锐的吕芳,猛地皱起眉头。 ——人仙的拳术,竟然也没能打死这头朱老龙,反倒是让他借机冲关成功了?! 不仅是他这么想,周遭的宗师、大拳师皆是如此! 朱天都猛地睁开眼,露出两个歪曲严重,却依旧湛然幽深的眼珠子。 此际,天际忽地划过一道格外亮堂、格外灿然的雷光,将两人的身影照得纤毫毕现! 那骨肉泥团臭皮囊,忽地颤了一颤,就这一颤之间,一个始终捏紧的拳头,牵引着整个破破烂烂的身体,猛地朝徐行打来。 与其说是打来,倒不如说是撞来。 即便外表无比丑陋,可这一拳打出,仍是像一条神龙,自虚空中生出,一动则要则兴云吐雾,飞腾于宇宙之间! 一声大震龙蛇起! 又一道雷霆疾电破空,这一拳竟是与天上雷霆遥相呼应,气机交感,仿佛真正掌握了阴阳枢机之变化,驾驭神雷,要将徐行彻底劈杀。 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 这一拳中的精神意境,已与雷霆生发之意契合,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却又有生机已逝的死寂之意。 可谓是阴阳造化、枯荣变化,尽在手中。 如此拳意,已是真真切切的“打破虚空”! 直面代表天刑杀机的雷光,以及朱天都神龙变化的一拳,徐行双手一扬,依旧做出大鹏展翅之姿,卷动浪潮,豪笑着迎上。 徐行整个人的生命力无止境地向上攀升,也不再有任何凶狂暴戾之态,只有一种生命最本真、最浓烈的昂扬奋发之气。 徐行这一拳,不像是在跟朱天都对抗,更像是在演绎自己的生命、以及那永不言退的超拔精进之志! 在这样的风发意气之前,纵是天涯海角,也不过咫尺而已! 天高不算高,人心第一高! 这一刻,所有人都能从徐行的身姿中看到,从雷霆激荡之声中听到,从那弥漫天地的意境中感受到一句诗。 这句诗叫做—— 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击水三千里! 在贯穿天海的雷光中,两条身影交错,唯有隆隆雷声,仍在远空回荡,无远弗届地传开。 许多年后,这一幕仍然被许多人记在心中,且代代流传下去,演变成了无数的故事和传说。 朱天都半身浮在海中,望向同样回头的徐行,过了好半晌,才用不成语调的嗓音,喑哑道: “原来,你是真正的天人。” 他眼中没有丝毫怨恨,只有一片感慨,从刚刚那一拳交锋中,朱天都甚至已隐约察觉到徐行的来历,更有种明悟。 ——果然,只有这种超越时代的强者,才能练出如此纯粹的拳术。 “我这样的路,当真是歪路吗?” 面对朱天都那充满求知欲,纯粹得近乎天真的眼神,徐行脸色无悲无喜,只是道: “武叩仙门之路,本就是拳师自己走出来的路,你的道不成,不是因为对错…… 脚踏波涛,徐行抬起头,直视渐渐沉入海中的朱天都,平淡道: “只是因为我看不惯,仅此而已。” “哈哈哈哈哈,好一个看不惯,够爽快!” 朱天都哈哈大笑,话音一落,双目一闭,头颅一垂,身子当即炸裂,化作一片骨肉碎屑,融进潮水中。 纵横东南数十年,叱咤四海、驰骋五洋的龙王爷,今日归海! 看着那个足踏浪,渐渐登岸的身影,就算是再自视甚高的强者,此际也不免心底透凉一片,如坠冰窟一般。 打死朱天都后,徐行身上虽也有些伤,却都是浅浅淡淡的痕迹,连血都没出,足见轻松写意。 众人完全没想到,就算是朱天都这个东南第一人、甚至是以往的天下第一人,在徐行面前,竟也败得如此干脆,甚至连以命换伤都做不到! 如此人物,天下间,还有谁能够抵挡? 真正踩上陆地后,徐行面色忽地一变,眉宇紧锁,脚步虚浮,一脚深一脚浅。 于此同时,众人更是感受到,一股炽盛灼热的气息,猛地从他身上荡开来,滚滚如浪,竟是将暴雨和海潮带来的潮湿阴郁之气,都给冲去些许。 ——这难道是? 电光石火间,两条身影暴起,一者气势沉稳如岳,妖异如魔,一者狂猛霸烈,势若鬼神,皆朝徐行扑杀而来。 来者正是山伏和朱婆龙! 他们已经猜中徐行如今体内产生了什么变化,不需要任何沟通,当即决定联袂出手,先将这位“混天大圣”格杀! 徐行早就料想这两人有此一动,脸上腾起浓郁血色,双手一旋一转,浑身响起宛如千百鹰隼齐齐振翅的扑打声,密密麻麻,刺耳至极。 还没有正式交手,山伏已觉天地一黑,双耳嗡鸣,头脑震动,仿佛眼前有一头大鹏鸟振翅而起,水击三千里,翼若垂天之云,令日月无光。 纵然还没有正式碰撞,山伏也觉自己几乎抱成一团的凝练气血,在这一震后轰然消散,整个人也像是被撞得散架了一般,松垮垮、晃悠悠,难以再提力量。 这位倭奴国的杀人魔王,“黑羽鸦天狗”实在是太苍老了,虽然有近乎至虚之境的拳势,可一旦被徐行撼动了精神,便再难保持气血。 就这一缓的功夫,戚继光的大铁枪已洞穿空气,扎向山伏胸膛,另一边,陆竹也拔出精铁长剑,朝山伏横空斩去。 不去驰援徐行,正是因为,无论是戚继光还是陆竹,对他都有着绝对的信心。 与其去援护一个根本不需要援护的队友,倒不如趁此机会,全力进攻! 他们两人都知道,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的道理,眼见敌人露出破绽,自然要趁他病,要他命! 另一边,朱婆龙却是仗着体魄雄健,强行抗住了这一次精神冲击,欺进徐行身前五尺,以他的高大体魄,这已是有效攻击范围! 在这个距离内,朱婆龙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从徐行身上传来的滚滚热浪,他更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这是——火烧身! 据说,武者若能炼成“见神不坏”的体魄,修出“打破虚空”的精神,就会自然引发“烧身火”,若渡得过去,便是真正的无漏人仙。 若渡不过去,便是灰飞烟灭,万劫不复。 这在道门中叫做“真火炼形”,在佛门中叫做“起火降魔”。 拳术越是高绝的强者,就越难以度过这火烧身的险关,纵然是达摩祖师这般人物,也在最后一步含恨而亡,足见难度之大。 古往今来的武道史册中,还没有确切记载过,有哪一位高手,是真正突破了这个难关,甚至可以说,这根本就是一个理想中的境界。 而烧身火一旦燃起,便是生生不息,无法祛除,要么精气神髓都被烧到干枯,要么,就在火烧身中,完成最后的突破。 所以,纵使徐行的体魄再强、境界再高,面对这火烧身的难关,都要消耗甚剧,这正是自己最好也是最后的机会! 朱婆双眉皱起,像是将剧痛锁在眉心,身形撑开,勉力抡起筋肉虬结的巨大手臂,卷起一圈气浪涟漪。 他右手五指并起,如一把门板宽的大铡刀,迸发出金铁铿锵声,朝徐行当头劈落。 这正是朱婆龙和徐行一战后,从徐行的拖刀劲中,领悟出来的全新招式,这一刀与其说是劈,倒不如说是抡,甚至可以说是砸! 这是完全抛弃精神境界,仅凭肉身发出一击,可说是将势大力沉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因为朱婆龙知道,任何配合拳势的拳术,一旦被徐行以“打破虚空”的境界所冲击,都会露出破绽,所以他便根本弃之不用。 朱婆龙的手臂上就像是裹挟着万钧重的生铁,周遭空气被这股雄劲排开,化作滚滚气浪,朝四面八方奔流。 朱婆龙捕捉战机的能力,的确称得上不凡。 可他还是估不到,肉体、精神皆圆满,齐聚阳之实极,阴之虚极后,徐行的拳术变化,究竟到了一种怎样的地步。 面对这必杀的一刀,徐行脚步一转,双臂如翅,切入朱婆龙内围,十根指头合拢,缓缓上抬,做出托盘献果的姿势,将强劲手刀稳稳接住。 朱婆龙这一刀,就算是十根铁索叠在一起,只怕也能轻而易举地切碎,可在徐行的十根指头面前,却难进半步。 他感觉那不是十根指头,而是十重浩浩荡荡、重重叠叠的浪潮,自己的杀气杀意一冲进去,便被潮水涤荡殆尽,不存丝毫。 朱婆龙本以为,自己这一招不带丝毫拳势,便不用怕被徐行用“打破虚空”的精神境界击出破绽。 可他没有料到,徐行的手段竟然如此高明,不动声色间,已能将自己的杀气化去,令此拳威力锐减三分。 这正是当初南少林一战,转轮王曾经施展出来的秘手“观音献果”。 不过在徐行手中使出来,更多了一种圆融,既是降服外道的除魔手段,也是济世度人的无上良方。 这正是徐行从燃灯传道中,领悟出来的拳术变化。 杀生刀子,横拈竖举,亦是活人手段。 徐行手腕稍微用劲,便将朱婆龙的小臂彻底拆了下来,骨肉分离,血水狂涌。 尽管断了朱婆龙一臂,浑身染血,可徐行的动作仍是那么轻描淡写,再一进,右手顺势抬起,五指并拢,不带一丝烟火气地拍在朱婆龙胸部。 略带沉闷的爆破声中,朱婆龙目光一震,缓缓低下头,看着将自己右臂随手抛飞的徐行,断续道: “杀生刀、活人剑,原来,你才是如来。” 言毕,气绝身亡。 (本章完) 第56章 赶尽杀绝,你也配叫虎?(6600) 第56章 赶尽杀绝,你也配叫虎?(6600) 在朱婆龙和山伏之后,日莲宗主、宝藏院胤荣这两个半步宗师,亦是当仁不让地冲了上去。 他们都清楚,今日之战的胜负关键,至少有一半都在两方的最强者以及诸位宗师身上。 身为有资格影响宗师之战的半步宗师,就算是为了自家性命,他们都要拼尽全力。 可两人没有想到,戚继光和陆竹两人竟然会集中力量,要强杀山伏,丝毫不顾徐行的安危。 是以,他们只能回援山伏,希望能够从两大宗师手中,将这位硕果仅存的倭奴宗师保存下来。 山伏也的确不愧是积年老宗师,纵然面对两大宗师的围攻,仍能在一瞬间做出反应,发丝落尽,骨骼内缩,苍老人皮抽搐,就像是一下变成个怪异的婴儿。 在人仙之下,这一招只有如山伏这种气血枯败,才能施展得出来。 因为他实在是太苍老了,肌肉所剩无几,大筋也开始退化,反倒是能够完成这看似不可能的变化。 嗖地一声,他已避开从两边刺来的枪剑,一杆十字文枪从斜刺里杀出,试图趁此机会,架住戚继光的大铁枪。 两杆长枪交错,黑夜中亮起一连串火星子。 宝藏院虎口剧烈颤动,血肉模糊,深可见骨,整个人向后倒退三四步,目光惊骇至极。 跟随上泉信纲修行过一段时日的他,对宗师层次的强者,还算是有些了解。 宝藏院原本认为,自己苦练这些年,枪术已然登堂入室,就算对上信纲老师,也能抵挡个三四十招不落下风。 可他完全没有想到,戚继光的枪术和力量,竟然强大到这种地步,仅仅一个回合的交锋,自己就快握不住枪杆了! 再联想徐行打爆朱天都的场景,宝藏院虽憋闷,却也不由自主地升起一种恐惧。 中原的宗师,难道都是妖怪吗?! 还没等宝藏院稳住身形,又见一道乌光,如影随形地刺来,枪尖还离着颇远,他心口已剧烈跳动,腋下肌肤亦是刺痛。 宝藏院知道,这一枪正是奔着自己的心脏而来,生死关头,他剧烈旋动枪身,在雨幕中掀起一圈圈水波涟漪。 长枪剧烈弯曲,枪杆猛地抽打地面,再向上冲弹窜起,宛如一条大蛇自地里窜出,扑杀猎物,结结实实地崩在了戚继光的枪杆上。 两人用的枪,都是生铁打造的重武器,此时毫无保留地碰撞,爆发出来的声势,还要远胜过第一次交击。 金铁铿锵声大震,火星在雨水中飞溅四射,好像是当空炸开了绚丽而盛大的烟,一股浓烈铁腥气逸散而出。 但是,戚继光的枪术何其威猛? 他身为中原宗师,内炼五脏六腑,一吐气发力,纯粹力量比上泉信纲这种剑圣,不知道要强大多少。 宝藏院到底是境界差了一筹,想要崩飞戚继光的枪势,那是完全不可能。 噗嗤一声,戚继光的枪尖虽然偏移了寸许,仍是准确地扎透了宝藏院的胸膛,将他整个人如穿干鱼一般,高高挑起,再甩飞出去。 枪术对决的凶险程度,远胜于拳术,尤其是两个枪术高手,想要决出胜负,结果往往都会很惨烈,若不留手,立时就要分个生死。 在戚继光这个枪术上的大宗师、大行家面前,宝藏院纵为倭奴枪术第一人,也翻不出什么,只两次交锋,便连哼都没哼出来一声,当即了账。 另一边,日莲宗主就比宝藏院要聪明得多,知道中原宗师难以力敌,便不跟他们近距离作战,而是选择扔出手中佛珠,遥遥牵制。 十八枚佛珠飞射而来,一枚接一枚,带着比火铳铅子更强悍的力量,将雨水都给打碎,裹挟滚滚白雾,冲向陆竹全身各大要穴。 两人之间,如今至少相隔三丈距离,在有狂风暴雨干扰的情况下,还能将暗器打出如此威力的高手,在武行中已不多见。 而日莲宗主甚至还能连打十八颗佛珠,颗颗都有这般强悍的力量,且每一颗都瞄准陆竹周身要穴,如此手段,的确已不愧为半步宗师。 但陆竹很快便令他明白一件事: 这半步之遥,看似极近,实则已为天堑! 白雾之中,不见人影,唯有一条矫跃如龙,意气纵横的森然剑光,只一绕一转,便划过十八颗佛珠,剑尖清凉,如牵引一条长长丝线,将佛珠连成一串,令其短暂滞空。 砰地一声,十八颗佛珠接连裂成两半。 日莲宗主目光一黑。 随即——他整个人从头到脚,裂成两片。 山伏都没想到,这两个半步宗师级数的倭奴强者,在真正的中原宗师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看来,今天这条命,是真要交代了。 有了这个觉悟后,山伏心中反倒是没有那么多恐惧,心念精纯唯一,只想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里,将自己这一身所学,尽数施展出来。 ——至少,也要拉一个垫背的吧! 思及此处,山伏那冷森森、绿油油的目光,投向了稍显稚嫩的陆竹。 他已从刚才那一剑一枪中,感觉出来,这个年轻僧人只是初成宗师,拳法剑术都不够圆融。 而且…… 陆竹实在是太过年轻了,那种蓬勃欲出的朝气,实在是令山伏妒恨至极。 岁月流逝,不仅带走了山伏的力量,更令他的心灵腐烂朽败,让他再难容忍任何有才能、有朝气的年轻人。 很显然,陆竹正在此类。 就在山伏恨意最浓,刚想撑开身形,奋起最后余力迎战之际,有一抹幽淡至极、隐蔽至极的剑光,自他身后窜起。 叮!叮!叮!叮!叮!叮! 剑招又细又密,一连刺出二十四剑,剑剑直逼山伏死穴,且无比轻灵,就像是与天地雨幕、呼啸狂风融为一体,一触即走,毫不停留。 正是隐藏至今的细雨! 作为一名至今还没有杀过人的职业杀手,细雨浑身的杀气,几乎可以说是没有,而且她的性子本就极为冲淡平和,没动手之前,也毫不显露敌意。 这是细雨能够瞒住山伏感应的基础。 不过,若只有如此,凭借山伏几乎至虚的精神境界,细雨本也该无所遁形。 但是,山伏刚刚收缩气血那一下,已几乎用上了全部的心力去控制。 而且如今身边又是群敌环伺的战场,可以说到处皆是敌意,就连他的敏锐,也受到了影响。 种种因素相加,细雨竟然真的瞒过了这位老宗师的精神感应,完成了一次最为成功的刺杀暗袭击。 被细雨这么一阻,山伏的动作就不免停滞了片刻,而这种停滞更是被他老迈的身躯放大,令陆竹和戚继光两人,清晰地捕捉到。 噗嗤一声,枪剑贯体。 这一次,这位黑羽鸦天狗没能再逃过去,他都没能真正施展出自己身为宗师的手段,便憋屈至极地死在了陆竹和戚继光的合击中。 就在宗师之间展开生死战时,其余人也随之动了起来。 双方顶尖强者这一动,就像是点燃了爆炸的导火线,整座海滩的气氛一下子爆炸开来,立时成为血肉横飞的惨烈战场。 由于朱天都、朱婆龙这两名领袖战死,周遭这千余海寇的气势,一下子跌落到最低谷,而官府这方的大拳师们,都是久经战阵之辈,如何会放过这种战机? 他们完全不顾海寇们数倍于己方的兵力,如猛虎下山一般,凶狂难抑地冲杀了上去。 倭奴国大名们眼见这些中原人如此凶悍,脸色巨变。 可他们也知道,在这种天气下,这座鳌背岛已成为死斗的囚笼,没有丝毫逃脱的机会,想要保住性命,就必须要破釜沉舟,将对方赶尽杀绝! 心知此地已成绝境,这些大名们自没有束手待毙的道理,如武田信玄、上杉谦信这种以武名传世的大将,当即操起枪戟,杀向官军。 海滩迅速被鲜血染红,血水混在雨水中,浓郁的腥臭气息,残肢断臂起飞,冲在最前面那群海寇已在官军的锋刃下成片倒下,第一个、第二个、第二十个、第三十个。 但是没有人在乎这些尸体,海寇们踩着同僚的尸体,眼中淌出鲜血,牙缝挤出血沫,继续向前! 在这种暴雨天气中剧烈绞杀在一团,海寇们很快便不辨方向,甚至是不分敌友。 官府这方人数虽少,却个个都是优中选优的精兵,素质极高,又经过了戚继光的调教,一打起来,不需要任何人指挥,便自觉结成阵势,秩序井然。 他们五人皆是手持不同兵器,刀枪盾都算常见,还有形似三股叉的镗把,以及一根遍布枝丫,长约丈许的毛竹,名为狼筅,乃是戚继光创出的独门杀招。 狼筅之前,均有将士手持刀盾,狼筅之后,又有两杆长枪,一支镗把,阵势以毛竹为首,左右展开,形如飞鸟,在海寇群中纵横来去,莫可阻挡。 且这阵势在军官的指挥下,亦能分合,忽地分为两队,忽又分作三队,五把兵器攻守循环,正奇相生,既有左右阴阳变化,能够抵御两侧来敌,又可应变三才,合而围之,集中绞杀。 此阵譬如鸟翼,开合不定,有乘风飞翔之意,又暗含阴阳两仪的变化,正是戚继光研究出来的鸳鸯阵。 昔年戚继光出镇东南之时,俞大猷正在研究八部神将之意,想借此对付朱天都和朱婆龙,克制他们的宗师拳势。 而戚继光则着眼于中下层战力,想要增强东南守军的整体实力,令军士们能够在正面战场上击溃倭寇。 于是,他将一身所学,都尽数精简成了这五种兵器术。 并且,自从苏醒以来,戚继光的拳术境界也大有进境,在跟徐行共同参悟“三丰血经”后,他结合丹道中的五行之理,把五种武器互相配合的变化,重新推演了一番。 到如今,这鸳鸯阵已是两仪相合,五行轮转,生生不息,再无破绽可寻。 官府这边的大拳师们,则是纷纷窜出,挑上了海寇一方的高手,进行捉对厮杀,力求让这些人无法抽出手去,对付正在大肆屠杀海寇的军士们。 海寇一方中,最为显眼的高手集群,显然便是那群倭奴剑豪,是以,同为剑客的燕平生,自是当仁不让地带人拦了上去。 他手中双剑出鞘,剑光轮转,旋绕翻飞,将青城派的“雌雄龙虎剑”施展得炉火纯青,几无破绽可寻,当真如神虎天龙降世,杀入人群之中。 这些剑豪固然也是倭奴国豪杰,却也被这妙至毫巅的双剑术杀得节节败退。 燕平生后面,还跟着一众东南武行的高手,待他打开局面,这些高手们更是一拥而上。 纵然是如柳生宗严、富田势源这种堪比中原大拳师的剑豪们,此际也只能勉强撑持。 柳生宗严刚刚格开一记劈斩,便有一记剑光从用他身后窜起,将这位在“历史”上,本该继承上泉信纲剑道,开辟出柳生新阴流的剑豪当场击杀。 正是阻止山伏之后,就直接赶来的细雨,纤细剑光断续几闪后,陆竹也仗剑杀来。 当看见陆竹的那一瞬间,就算是恨意再浓,杀气再强的剑豪,心中都不禁泛起一片冰凉。而在众剑客组成的修罗杀场之外,便是海寇们和戚家军正面冲撞的主战场。 人群之中,最为显眼的,便是一名身披朱红大铠的大将。 他正挥舞着一柄加长加厚的大太刀,奋力向前劈杀。 这极其沉重的战场兵器,在他手中,就像是一根轻飘飘的竹竿。 红甲大将举手抬足,没有丝毫多余动作,尽是千锤百炼的战阵武学,干脆利落,每一招都会带起飞溅血。 此人正是被誉为“甲斐之虎”的甲斐国主,武田信玄。 武田信玄身旁,还有一名白衣银甲的小将,手持一杆长枪,枪影滚荡连绵,如怒如浪,一圈圈地荡开人群,银光绚烂。 他正是武田信玄的一生宿敌,被誉为“越后之龙”的长尾景虎。 很难相信,这两位生死仇敌,在此际竟然会摒弃前嫌,共同对敌,并且还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 就连武田信玄自己也颇觉荒谬,可跟这等豪杰并肩,也着实令这位猛虎一样的汉子热血沸腾。 在厮杀中,他与长尾景虎对视一眼,不由得纵声豪笑,心头畅快。 可见就在此时,一条剧烈颤动,嗡鸣不止的大铁枪伴随一声冷然言语,从前方猛袭而来。 “倭奴,放肆!” 武田信玄还来不及回头,便被这杆铁枪贯穿身子,整个人都插在地上,喉咙里咕噜咕噜地冒出血泡子,难以言语,显然是回天乏术,神仙难救。 长尾景虎头皮一炸,浑身汗毛竖立,一下子退出去好几十步。 他回头,只见一名身材异常高大威猛,目如冷电的大汉,龙行虎步地踏过来。 正是刚刚解决掉山伏的戚继光,他一路走来,双手来齐出,不见如何动作,沿途的海寇已如割麦子一般倒下去。 来到大铁枪旁,戚继光瞥了眼那具还没咽气的尸体,右手稍微一震枪杆,便将此人心肺震碎。 光看这极有辨识性的外貌和甲胄,戚继光也认得出来,这具尸体乃是享誉倭奴国的“甲斐之虎”。 ——俺老戚威震东南,做到台州总兵,才不枉叫做了戚老虎,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叫什么什么虎? 他撇了撇嘴角,又看向严阵以待,面色凝重,甚至有些颤抖的长尾景虎,狞笑道: “蕞尔小国,口气倒是大,也敢号称什么龙虎,倒让俺老戚来掂量掂量,你们到底有什么本事!” 言语未落,戚继光有右手平生,拎起大铁枪,一绰枪、一挺身,已冲杀出去,身形如马枪如龙,直刺长尾景虎面门! 或是为求功名,或是为保性命,或是为仇怨,或是为实利,无论如何,每个人都在奋力拼搏,无暇他顾。 可纵然战局激烈至此,还有两个同样灼热的强者,仍在保持对视且对峙的状态,没有移动分毫。 正是一袭朱红蟒袍的吕芳,以及刚打死朱婆龙的徐行。 不知不觉间,两人身侧已清出一片空地,纵然战场再惨烈、再纷乱,竟也没有人敢于踏入其中一步。 打死朱婆龙后,徐行的脸色越发红润,皮肉中透出的焰光热浪越发炽盛,阳气滚滚冲刷,令周围人只感觉温度急剧上升。 可他神情仍是平淡,看着吕芳,有些遗憾道: “吕公公,刚刚你若是跟他们一起出手,至少有半成把握,让我伤得更重些。” 吕芳随手将自己身上的袍服抛飞,露出一身结实精干,全然不似老人的健硕体魄,一股不比徐行逊色多少的热力,从这具身躯中散发出来。 他竖起眉毛,傲然道: “我会跟倭奴人联手?” 吕芳抬起头,看到朱婆龙那具生机断绝的身躯,不由得目露感慨。 “当初内阁一致认为,以这位四海鳄神表现出来的野心,不出二十年,他一定会选择造反,跟朱老龙父子相残。 没料到,他竟然真的一心一意辅佐朱老龙,着实令人意外。” 徐行平淡道: “那是因为你们把朱老龙想错了。 朱天都是个纯粹的拳师,他只想借助神州陆沉、截断龙脉的大势,来感悟粉碎山河的意境。 所以,纵然朱婆龙的野心再大再盛,他们都不会分道扬镳。 或者说,正因朱婆龙有这种野心,朱天都才能成事,也正因朱天都的拳术,朱婆龙才能实现抱负。 这一老一小,是缺一不可。” “一老一小,缺一不可……” 念着这句话,吕芳忽然想起宫中那对名为君臣,貌似亲密,实则各怀心思的师徒,不由得长出一口气。 不知道,自己出宫以后,主子那边又是如何了…… 虽然来战火纷飞的东南,还不过两个月,可吕芳此际再回想起宫里的日子,却莫名觉得,那仿佛已是上辈子的事。 算了,算了吧…… 想到这里,吕芳显出释然神色,一手平伸。 “徐大圣,请。” 徐行微微颔首,示意他可以出手。 吕芳沉声一喝,本已虬结的身躯再次涨大撑开,周身气血喧沸升腾,声势之大,竟然盖过了澎湃汹涌的海潮。 他一步踏出,眼角、皮肉、都渗出朱红血水,血水凝成一滴滴珠子,大如龙眼,坠落在沙滩上,砸出一个个深深凹陷,沉重无比。 就好像,吕芳的血已不再是液体,更像是一种沉重缓慢的流淌存在,既有汞浆的动态,凝聚起来,又有铅体的重量。 只说这炼血的功夫,吕芳比起徐行,都已差不了太多,乃是以凡躯,练出了一身仙人血,在丹道中,这种境界又叫做“汞性铅”。 以如此气血催动身躯,吕芳的速度自然快得不可思议。 他一步踏出,身子撞碎漫天雨幕,形成一条条白痕,萦绕周身,宛如天衣飘带,当空舞动,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美感。 这是因为吕芳发劲太猛、速度太快、体温太高,将雨水都给蒸发灼烧,才会出现这种景象。 吕芳完全将自己身为内相的派头和气势,尽数融入这人生最后一拳中,打出了一种光明正大得近乎张扬的气魄。 这一刻,好像打过来的不是拳头,也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城。 一座富丽堂皇,美轮美奂,光鲜亮丽到极点,也阴森扭曲到极点的城。 这座城,自然便是皇城! 吕芳是由东厂专门挑选出来的好苗子,从一出生,就被送入宫中习武,等到时候到了,便净身充作内卫。 可以说,他这一辈子生活的重心和主轴,都是这座规矩森严的城池,他见识过这里的繁华,也见识过内里的丑陋。 到头来,吕芳甚至将自己的存在,完全消解进了这座皇城中,彻底成为大明王朝这个强大集体中的组成部分,借此分享这个集体的力量与荣耀。 这便是吕芳的拳势——紫垣帝阙! 面对这样的拳势、这样的力量,徐行纵然正在承受烧身火的焚烧,也是丝毫不躲避、不退缩,选择最刚烈的正面硬悍。 这便是徐行给予吕芳,最后的尊重。 他眉宇一扬,左手上撩盖打,右手横推拍击,招式平平无奇,举手抬足间,却有一股昂然意气冲霄而起,弥漫天地。 这股气势既合于虚空万象,亦出离尘世,像是快意恩仇的混天大圣,纵横九万里,天地无拘束,又像是端坐莲台的鹰身佛陀,弘法传道,普渡众生。 大圣是我,明王是我,佛陀还是我! 什么样的规矩、什么样的皇朝,能够限制住这样的人? 吕芳没有答案。 于是他败了,败得很彻底。 小腹被徐行右手击中,掌力震荡全身,五脏六腑尽数破裂,头颅则是被徐行左手轻轻一拂,劲力透体,直入百会穴,断绝生机。 不过,吕芳并没有倒下去,脸色平淡从容,就像是重新成为了那个万事尽在掌握,高深莫测,心思幽暗难明,令文武百官都摸不清的“老祖宗”。 徐行收回手,叹口气。 “以你的才情,如果不是阉人,想要冲击仙门,不是没有可能。” 吕芳微微一笑。 “我们这种人练拳,就是为了给主子办事,叩不叩仙门,并不重要。不过……” 说话间,他的牙齿一颗颗脱落,可吕芳却浑不在意,只是回过头,望向北方,笑意浅浅淡淡。 “是有点遗憾啊……” 话音刚落,吕芳的心跳、呼吸全部停止。 他的炼体境界虽然高,毕竟没有到朱天都那种地步,正面接下徐行全力一拳后,自然是死得不能再死。 至此,在武学上撑持大明王朝的内外两大支柱,已悉数倾塌,改天换地、龙脉断绝的时代,似乎正近在眼前。 不过,比起大明,率先要灭亡的,便是朱天都一手打造的海寇王国,以及这些试图以小博大,侵略中原的倭奴人! (本章完) 第57章 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7000) 第57章 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7000) 吕芳的拳势虽然被正面击破,可他的最后一击,仍是在徐行的胸口,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凹陷。 在面对烧身火的如今,哪怕一星半点的伤势,对徐行来说都无可忽视。 在第一次面对达摩遗体的时候,徐行就已有领悟,所谓的烧身火,便是人身精气神的凝聚,拳术越高、体魄越强,这火就烧得越发炽盛。 想要突破这个关隘,就必须要时刻保持精气神的同时进步,并且就算如此,也只能暂时延缓,没办法真正度过这一劫难。 就算是以徐行的拳术,目前也想不出一个行之有效的方式,石镜也只能模拟人体精气,无法模拟精神变化,故而这一关,只能凭他自己去度过。 好在,徐行也有自己的优势。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年轻。 他实在是太年轻了,在弱冠之年便练成了不坏体魄,并且炼体方式又是如此超乎寻常,身躯潜力极强,气血充沛得近乎浩瀚,还在上升期。 就算是烧身火,想要将他精气神尽数燃尽,也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 徐行在这段时间里,纵然想不出解决的办法,也能够腾出手来,将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做完,了却最后的心愿。 感受到浑身传来的灼烧感,以及这一片一片涌进脑海的痛觉,徐行没有半点面对死亡的恐惧,只有一种自心底而生的兴奋喜悦。 早在看见达摩遗体的时候,徐行就曾想过,若是易地而处,他要如何解决烧身火。 如今看来,徐行虽然仍是没有答案,但至少,他已经站在仙门之前,有资格面对这个曾经令此界最巅峰强者,都无能为力的难题。 等徐行回过神来,在陆竹和戚继光这两大宗师的带领下,海寇一方的强者们几乎已被扫荡干净,享誉倭奴国的众多大名、剑圣、高手,也悉数战死。 可以说,鳌背岛一战,几乎已断去倭奴国数十年,甚至百余年的国运。 在这些顶梁柱们倒下后,剩下那千余海寇,纵然个个凶悍,又如何能够面对鸳鸯阵的绞杀,不一会儿便士气崩溃,四散奔逃。 但如今风暴未息、海啸未平,这些海寇就算水性再好,又能逃到哪里去? 是以,此战很快便演变成一场单方面的追击屠杀,一具具尸体扑进海水中,甚至将不断涌动翻腾的海浪,都染上一抹浓郁血红。 风雨中,戚继光摘了兜鍪,斜提长枪,来到徐行身前。 看着吕芳闭目的尸体,他眼神感慨,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徐行。 看了很久,戚继光才忽然开口,问道: “你……有把握吗?” 在戚继光的感应中,徐行如今就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精气浓烈到了极致,火光四射。 虽然看似煊赫辉煌,却不能长久。 戚继光也是武学宗师,当然听说过“火烧身”的传说,可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然真的能够有幸得见一名有资格承受“烧身火”,以武道叩仙门的绝顶强者。 光是呼吸着周遭的空气,戚继光都感到肺部有些灼热。 他更能从徐行身上,感受到一种引而不发、蛰伏潜藏的毁灭性力量,就像是一座正在逐渐活化,即将喷发的火山。 这种好似要焚烧一切的恐怖气息,甚至比达摩遗体上残留的焦痕,还要强大数倍、十数倍! 所以,哪怕戚继光对徐行再有信心,此际也不禁有些动摇。 徐行虽是承受着绝大的痛苦,可依然能够言谈自若,朝戚继光摆了摆手,神态轻松,甚至是轻快地道: “走到这一步,谁能说自己有把握?无非是奋力一搏罢了。好在,我至少还能再坚持一会儿,能够做完想做的事。” 从徐行这句话中,戚继光听出一种不祥的意味,他身子一震,目中已有些不敢置信的神色。 “你,还有多少时间?” “不跟人动手的话,最少还能再坚持三五个月吧,要是全力出手,只有五招的余地,足够了。” 戚继光又看了他一会儿,喉头滚动几下,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 “你,真要去做那件事?按你的说法,若是能安定三五个月,指不定你就能……” 说到这里,就连戚继光自己也说不下去了,只能长长叹息一声,闭口不言。 他本就是武道上的大宗师、大高手,如何能够不明白,徐行如今正面对的,到底是怎样的难关。 若说三五个月安稳,就能想出解决办法,最起码在戚继光看来,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徐行伸出手,拍了拍戚继光的肩头,动作很轻,却在他肩膀上,烙下了一条炽热灼痕。 戚继光只觉那热力滚烫如焰,在体内激荡。 “你啊,把我的命看得太重了。” 徐行眉梢扬起,开怀道: “我到世上走这一遭,本就是为了活得精彩、活得热烈,生死与否,并没有那么重要。” 看到徐行那毫无阴霾的坦荡神情,戚继光心底忽然有种明悟: 这个人,一直走在自己想走的道路上,从未迷茫,纵然生死险关在前,也无法令他有丝毫偏离。 徐行说话时,已有很多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聚到戚继光身边。 里面有陆竹这个故友,有齐大柱这个亲传弟子,有掀潮馆的诸位学徒,有冲着“五湖四海义”旗号来投奔的诸多武人,还有来自东南各地的拳师…… 这些人的共同点,都是或多或少,受过徐行的指点、恩惠,他们都注视着这位“混天大圣”,静静地倾听。 徐行像是在跟他们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不紧不慢地道: “什么叫精彩,什么叫热烈,我认为,就是要活得有意思,还要有意义。 对我来说,揣摩拳术,攀登武道,挑战强敌,就是有意思。而有意义嘛……” 他抬起眼,扫过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眼中笑意越来越浓,语气无限感慨、不胜唏嘘。 “有没有意义,就要我这一生走过,究竟留下了什么,改变了什么。 在你们身上,我留下了道和法,它们就像是种子,总会开出不一样的,结出不一样的果,这这果,正是我来过的证明。 接下来,我就要去给这个世界,带来一些更大的改变。” 说到这里,徐行挑起眉头,笑得无比轻快,更有一种无人能够领会的得意。 “这些年来,我走南闯北,见识过很多人、很多事,由此得出一个结论,这个天下,病了,病得很严重。 我虽然没有时间,去慢慢为这个巨人调养身子,但至少,我还可以在最后的时间里,帮你们拔出那一剂危害最大的猛毒。” 说完,徐行轻轻摇了摇头,叹息道: “人生一世,难求长存,既然如此,倒不如做好自己想做的事。” 所有人都能够感受得到,有一种莫大的感怀,从徐行身上流露出,感怀之中,亦有遗憾,不过却是浅浅淡淡、哀而不伤。 如果不是在这一战中,意外引发了烧身火,其实徐行还想做很多事、见很多人,他也许可以活得更有意思,更有意义。 但这份遗憾、感慨转瞬即逝。 徐行的眼光如火,灼烧透了这一切软弱或不软弱的东西,重新变回了那个一意勇猛精进,永不言退,永不言败的混天大圣。 徐行眉毛上挑,朝齐大柱招了招手。 齐大柱举着“五湖四海义”的旗帜,步履沉重地来到自家师父身前,将旗杆递给徐行。 徐行仰头,看了看那面兀自飘扬的旗幡,就像是看到了一个老人的形貌。 他右手接过旗杆,当空一舞,忽地提高音量,大声道: “老头子,你要扬名,徒弟给你扬出了天大的名声,够仗义了吧!” 说完这句话,徐行又低下头,将旗杆递给了齐大柱,笑意一如往常。 “大柱,从此以后,这杆旗,要靠你来扛了,怕不怕?” 齐大柱抬起头,眼眶已有些发红,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嗓音颤抖: “师父,我、我不怕。” 徐行没好气地踢了他一脚,笑骂道: “管你怕不怕,都给老子扛好了!” 齐大柱一下绷直身体,双手紧握旗杆,骨节都绷得发白,大声道: “是!” 言毕,徐行又看向戚继光,笑了笑,有些抱歉地道: “我叔父那里,还需要你多帮衬,今后的东南局势,就寄托在你和胡总督身上了。 中枢那边的压力,你也暂且不要管,专心战事,三个月内,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虽然两人只是相处了几个月,但戚继光在心头,已将徐行当做了自家兄弟。 直到分别之时已至,饶是他这种铁打的汉子,也不禁心头泛起些酸楚,右手紧握枪杆。 有那么一瞬间,戚继光是真的很想抛去一切,跟着徐行去京城,替俞大猷、替东南那么多饿死的百姓、战死的将士,找皇帝老儿讨个公道。 但到最后,他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只是叹了一声: “踏法,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东南这边,我会和文长多谋划的,胡总督那边,我们一起想办法。” 戚继光的语气虽然平淡,可他松开手后,那精铁打造的枪杆上,已出现了五个深深凹陷的指印,足见心情如何激荡。 徐行敛容正色,朝戚继光拱了拱手,只是在看向陆竹和细雨的时候,他又恢复了嘻嘻哈哈的模样,笑呵呵地道: “至于你们两位,我没什么好说的,祝愿早生贵子吧。” 听到这不着边际的调侃,陆竹此时虽是心情沉重,也不由得无奈一笑,细雨更是跺了跺脚,面色羞红。 看到两人还是这副模样,徐行哈哈大笑。 笑声中,他潇洒转身,朝众人高举一拳,随意地挥了挥,就算是告别。 徐行一边走,一边纵声长啸,在汹涌潮声和漫天风雨声中,留下一段慷慨词句。 “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秦皇岛外打鱼船。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 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雄劲的词句,回荡于海天之间,渐远渐无声。 “换了人间……” 可那种苍苍茫茫、浩浩荡荡的慨然意气,却像是混进海潮中,愤然翻卷,冲波逆折,在回滚中堆积着力量,重重叠叠、不断升腾,直至吞没一切阻碍。是以,原本惨烈的战场中,竟然一时寂静。 过了许久,看着他远去的方向,陆竹忍不住摇摇头,长叹一声,由衷感慨道: “真是潇洒。” 徐行踏浪北上之后,一夜之间,整个中原武行都在疯传一则消息。 ——名列武知录榜首的东南第一人,宝龙王爷朱天都,被人活活打死在海上! 这一战的风暴,以东南沿海为起点,开始疯狂的向外扩张,几有席卷天下之势。 朱天都是什么人,为寇东南数十年,势力遍布沿海诸国,甚至在很多武行老人心中,他就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强者。 宝龙王爷、朱老龙、鬼天皇,都是对于这位的尊称。 这巨寇的实力之强、势力之大,就连朝廷水师都拿他没有办法,只能任由他把持海上航路,将东南三省当做猎场,肆意劫掠。 六年前那场席卷东南,炮轰江宁府的海祸里,朱天都更是以一己之身,面对三大宗师,打得对方一死两重伤,压得东南武行几无喘息余力,甚至生出改弦更张之心。 隐居六年再出,这老龙威势更为可怕。 破象山、斩杀陆擎天、重伤戚老虎,就连朝廷中枢都有很多人认为,只怕此次海祸,当着要将东南数省彻底倾覆。 其实,自吕芳出宫来到东南,见识过此地局势之后,已数次上书请命,希望朝廷拨款支援东南,但中枢诸公虽是心急如焚,也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严世蕃在西北塞外,一连打了好几场大胜仗,已有犁庭扫穴之势,可这几场胜仗,也几乎将国库耗光。 因此,纵然朝廷想要支援东南,也是有心无力,更不要说,朝中还有两派相互掣肘、扯皮。 嘉靖帝自己,甚至也都做好了等严世蕃班师回朝后,再图光复东南的打算。 可他们都没有想到,这一场近在眼前,眼看着就要波及天下的大灾难,竟然会被一个横空杀出的“天下第二反贼”硬生生阻止。 先前,徐行虽然在东南做了几件大事,闯出了“混天大圣”的名头,毕竟成名尚短,还有很多事,没有来得及流传出去。 而这一次,几乎一夜之间,徐行的名头,就在天下武行中立起了旗号,谁都想要知道,这位屠龙的宗师到底是何方神圣。 结果越是打听,就越是心惊。 四海第二人,八臂修罗岳蹈海的徒弟,未成宗师之前,就曾在“四海鳄神”朱婆龙手下逃得性命。 又数年,孤身闯入杭州城,大闹臬司衙门,以一敌三,打死黑石三大当家高手,强杀郑泌昌、何茂才这两名正三品大员,扬长而去。 台州城外再现,已是宗师,与四海鳄神朱婆龙狭路相逢,一雪前耻,战而胜之。 这一战后,其人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南少林,一人战一寺,一路横行霸道,光是大拳师就杀了十来个,就连成名多年的黑石首领转轮王,都死在他手上。 此战之后,整个南少林可谓是尸横遍野、人头滚滚,遂得“混天大圣”之名。 还有小道消息说,这位大圣爷坐镇南少林期间,还有两名倭奴宗师,与一名神秘强人,携百来名杀手、忍者,想要将其围杀。 可到头来,如此豪华的阵容,竟然被他尽数杀绝,血流漂杵。 以及最近这一场,正面打死东南第一人。 这一件件大事,拿出任意一件,都能让人心神一震,但这一件接着一件,几乎震的天下武人精神麻木。 所有人都知道,时隔数百年,又一位有资格叩问仙门的绝世强人出现了,其人的一举一动,无不令天下风起云涌,牵引无数人的目光。 一时间,混天大圣徐踏法这个名字,就像一轮冉冉升起的大日,令天下武人都只能沐浴在他的光辉下,不敢抬头直视。 拳术高不可怕,可怕的是,拳术高到这种,天下无人可制的地步。 已经有很多人,给这位大圣爷冠以了天下无敌、驻世仙人的称号。 所有了解徐行事迹事迹的拳师们,都在思考同样的几个问题。 ——这位大圣爷的拳术,究竟高到了什么地步? ——大圣爷的下一步,会不会…… 虽然没有明说,但天下各处已经有很多人,将怀着种种情绪的目光,投向了那张位于京城,象征九五之尊的宝座。 位于庙堂的衮衮诸公们,自然能够感受到这种无形的压力,强烈的反差感,令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于发号施令的中枢重臣们感到极度无所适从。 平日里,只有他们借助权势、地位,去压迫江湖武人的份儿,什么时候,轮得到一个什么拳师,来威胁这偌大的朝堂了? 天底下,哪儿有这样的道理? 可这些大官们虽然心头憋屈,却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对方的确有这样的能力。 在这种诡谲气氛中,内阁的几位阁老们甚至极为默契地,无视了东南官府的立场。 他们虽然没有沟通,却保持了一种心照不宣地沉默,没有对胡宗宪等人,下达任何指令。 同样收到这个消息的,还有正在塞外的严世蕃。 经过数月的沙场生涯后,这位小阁老的气势显得更为高深莫测,他眺望东南,目光晦涩难明,缓缓叹出一口气。 随这口气叹出,周围光影忽地晃动起来,像是有无数妖魔鬼怪,从他的皮肉筋骨、人身七窍中涌出来,如一股黑暗浪潮,从地面卷出去。 叹息完毕后,严世蕃撩开帘子,转身出了大帐,他前去的方向,正是在黑暗中连绵起伏的蒙古王帐。 严世蕃要找的人,名为孛儿只斤·俺答,乃当世雄主,此人少时便有大志,勇武至极,起兵于开平,横扫蒙古诸部。 就连北元宗主大汗卜赤,亦迫于俺答的权势和军威,在八白室赠予俺答“土谢图彻辰汗”之号,从此开创了除蒙古大汗以外的万户首领拥有汗号之先例。 嘉靖二十六年,正是此人打着请求通贡的旗号,率万余骑军大举入寇中原,自大同长驱直入,杀至京城,焚掠八日方休。 此时,俺答汗的王帐中,此时迎来了一个贵客。 坐在主位的俺答汗身披黄袍武甲,满脸粗豪之气,麾下猛将如云,帐外还有大量体格凶悍的卫兵。 “俺答大汗麾下凶兵,果然凶猛啊,怪不得我手下那帮庸人废将,始终没法在你手里讨得好处。” 看着周遭这些凶人悍将,以及最主位的俺答汗,还有他身后那两个大喇嘛,严世蕃笑得极其轻松,仿佛丝毫没有被帐中剑拔弩张的气氛所影响。 盯着这个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俺答汗目光森然冷冽,他完全没想到,自己这个戒备森严,高手如云,且暗哨密布的王帐,竟然会被对方孤身潜入。 “严世蕃,你到底想做什么?” 严世蕃双目涌出漆黑的光芒,像是两个旋转的黑洞,要将旁人的三魂七魄都给吸进去,又像是将内心深处的欲望狂潮,开闸泄洪,彻底释放出来。 感受到这种气息,俺答汗身后那两个喇嘛目光狂变,他们正是藏传佛宗当代的大成就者,被誉为两大活佛的宗师。 可如今,在严世蕃的目光前,两位早已六根清净,不染尘埃的活佛,竟觉心境波动,天魔丛生,还没有真正动手,修持多年的禅功就已到了破碎边缘。 俺答汗则是目光一竖,浑身升腾起一股如沙暴飓风般酷烈苍茫,侵略四方,乃至席卷天地,遮天蔽日的大气魄。 这位称霸草原的绝世雄主,赫然也是一位“拳与天印”的大宗师! 而且,这股拳势的意境之辽阔、气势之磅礴,实乃严世蕃生平仅见。 严世蕃双手负后,看了看俺答汗和他身后那两个大喇嘛,笑得极其邪异,浑身散发出仿佛要吞噬众生的贪婪气息。 “东南有变,我已没时间跟你们耗下去,你们三人联手,再加这么多大拳师,勉强够资格做我迈出最后一步的踏脚石了……” 话音未落,俺答汗面色一变,同一时间,至少有十来个大拳师从营帐四方扑杀过来。 严世蕃哈哈一笑,眸中魔光暴现。 “来!” 他身形一动,便有十来具尸体从空中坠落原地,不见一点伤口,面容却无比狰狞,仿佛死前遭受了某种极其巨大的痛苦。 —— 当天下都在因徐行而动时,他却悄然来到了杭州城,找到了一名不算太熟的老熟人。 正是江南第一豪商,沈一石。 以徐行如今的境界,想要找一个熟人的气息,是再简单不过,更何况,沈一石本就是杭州城中极其豪奢的人物。 由于自家时间紧迫,徐行也就没有先行通报,而是直接潜入进了沈一石的院落中,敲响了房门。 拉开门,看到来者竟然是徐行后,沈一石不由得大吃一惊。 他实在没想到,这位名声鹊起、威震天下的混天大圣,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来拜访自己。 徐行则是开门见山地道: “我准备北上京城,先前你拜托我的事,想来应该没有必要了,今后东南之事,希望你能多帮衬我家叔父和戚总兵。” 沈一石是绝顶聪明之人,光是从这简单一句话中,就意识到了很多事,他目光震动,不敢置信地问道: “踏法,你、你和文长这是要……?” 徐行点点头,直言不讳道: “东南如今已经够乱了,如果朝廷不想管,那就由我们东南人自己来。 不过,这也需要中枢有帮手,我这次去,也要解决这个问题。” 听到这番话,沈一石才算是真正确定了徐行和徐文长的谋划,更明白这位天下第一人,上京究竟是要做些什么事。 他不由得抬起头,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这个年轻人,长叹一口气后,由衷感慨道: “踏法,你这人还真是……” 憋了好一会儿,沈一石才憋出来一句: “敢想敢做。” 徐行笑道: “若没有那两本‘三丰血经’,我就算能成就人仙之道,也要多耗费不少时日。 从这点看,你沈老板也是居功至伟啊。” 听他这么说,沈一石却笑着摆摆手,否认道: “以你徐踏法的天赋才情,就算没有这两本血经,也一定能成,沈某看人一向很准,相信对你,也不会看错。” 说完,他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眉飞色舞,得意道: “踏法啊,用两本鸡肋换你一个承诺,实在是我这辈子做过的那么多生意里,最划算最值得的一件。” 徐行朝他竖起一根大拇指,深以为然道: “所谓投资到最后,就是投人,我想这天底下,的确是没有比我更值得投资的人了。”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大笑。 (本章完) 第58章 大道如天,自辟前路,惟愿众生见太平(7500) 第58章 大道如天,自辟前路,惟愿众生见太平(7500) 八月中旬,一则喜报传来京城。 自朱天都、朱婆龙这两大首脑,以及三十六船主同时覆灭后,海寇便被彻底抽掉了主心骨,变做一团散沙,余下的便只是风卷残云般的扫荡。 鳌背岛之战后,戚继光没有休息,沿着既定战线如怒涛一般突进,戚家军旗帜所向,竟是只有追亡逐北,绝无锋刃相搏。 就连浙直总督胡宗宪亦不避矢石,亲临战场,奋勇争先,几有殉国以全忠之意。 好在戚家军将士奋勇作战,戚继光护卫得当,他才没有战死沙场,却不可避免地受了些伤势,又加之旧疾复发,不耐舟船之苦,只能留在台州静养。 十五天内,戚家军奔袭千余里,九战九捷,清剿了为患东南数十年的三十六船海寇,沿海无数百姓饱经烧杀抢掠的苦难,总算是被彻底终结。 某位不知名人士在接到这个消息后,也曾感慨了一句:“横扫千军如卷席”。 此战之后,戚继光更被冠以“东南天柱,荡寇无双”的称号。 在这时节,这本是一个极好的消息。 可是戚继光连取九次大捷后,不遵旨意前往京城受封,反倒执意留在东南,继续清剿海寇之事,却为这喜事增添了一些阴霾。 台州城中,一间静室内,完好无损的胡宗宪看到这封急报,气得一拍桌子,怒道: “徐文长,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静室中,徐渭看着这位浙直总督,微微一笑,以一种胡宗宪从未见过的和蔼态度,温声道: “汝贞兄,你本就有旧疾在身,趁此机会,休养一番,不好吗?” 在他身后,李时珍虽没有说话,却也露出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 胡宗宪伸出手,指了指周围包括燕平生在内的东南大拳师们,气笑道: “休养?你们把这叫做休养?!徐文长,你和戚元敬到底想做什么!” 徐渭直视胡宗宪,眼中有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平静,他轻笑一声,缓缓道: “胡汝贞,从你我认识的第一天起,我就说过,我想要做什么吧。 那我就再说一遍,既然朝廷值此大战之时,还要搞什么‘改稻为桑’,来剥削我东南百姓,纵容海寇劫掠…… 说到这里,徐渭的目光倏然变得无比锐利,像是两口利剑,直刺进胡宗宪的心底: “那老子代表东南,反他妈的朝廷,又如何?!” 胡宗宪乍闻此语,本是怒发冲冠,想要怒斥徐文长,可他却发现,周围那些大拳师们皆是神情自若,没有丝毫动容。 就连李时珍这个曾经在太医院当差的前御医,在沉默片刻后,也微微颔首。 目睹这一幕后,胡宗宪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一下子跌坐在床上,垂下头,面色颓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身为浙直总督,他如何能够不知道,东南人民这些年来,究竟遭受了怎样的苦难? 他们难道不该揭竿而起、不该造反吗?! 倒不如说,他们能够忍到现在再举起旗帜,已经是一件极其不可思议的事! 胡宗宪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哀叹道: “文长,你们这么做、这么做……” 到最后,就连他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在知道这个消息后,胡宗宪的第一反应便是,这怎么可能做得成? 但是,在看到徐渭那坚定的眼眸,以及这诸多大拳师们同仇敌忾的神情后,胡宗宪胸中那口气、那个信念,却不由自主地弱了下去。 ——为什么会做不成呢? 论财富,东南赋税占天下数成之多,素来有聚宝盆之说,等戚继光战败海寇后,更能趁机把持海上航路。 论军势,戚家军本就是由戚继光一手训练出来的军队,其中的中层军官,个个都是由徐行调教过的拳师,真要举事,足可信赖。 更重要的是,这场大胜后,徐行、戚继光完全可说是深负东南人望,甚至有的老百姓还偷偷为那位手撕朱老龙的“混天大圣”立起了生祠。 而朝廷一方,本就因“改稻为桑”之事,在东南激起了数次民变,可谓民心已失。 如此一看,徐渭等人坐拥万里沃土,数十万披甲之士,又尽收民心,颇负人望。 而且,对方阵中还有那位稳坐天下第一人宝座的大圣爷。 要知道,光一个朱天都就闹得东南数十年不安宁,令朝廷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持海上通道,逐渐坐大,成为心腹大患。 换这个更年轻,手腕更强硬,拳术也更高深的混天大圣来,搅得山河破碎,天翻地覆,又有何难? 胡宗宪越想越是绝望,如坠冰窟,脸色悲苦凄凉,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多岁,有种风烛残年之感。 徐渭只是冷笑一声: “胡汝贞,平心而论,换了我们来,难道会比那皇帝老儿更坏吗?” 胡宗宪抬起头,直视这位最亲密的战友,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是欲言又止,沉默不语。 见他这般模样,徐渭也心生不忍,不再恐吓,而是诚恳道: “中枢里面,也有咱们的帮手,若能里应外合,倒也未必会走到全面开战的地步。” 说这话时,徐渭罕见地有些心虚,不过他很快便调整了过来,甚至更为理直气壮,言语也是掷地有声。 毕竟是踏法亲自出手,能出什么差错? 胡宗宪听到这话,目光闪烁一会儿,只是转过身去,面朝墙壁,不再言语。 徐渭知道这位老友的性子,也不多劝,只是道: “最迟两月,便能知道结果,你胡大人不会连这点时间,都不愿意等吧?” 胡宗宪的背影一动不动,过了许久,才挤出来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 “嗯。” 就在东南战事平定后五日,京城又收到一则捷报,小阁老严世蕃,孤身突袭俺答王帐,将蒙古诸部落硕果仅存的三大宗师斩杀殆尽。 边军轻骑随后赶至,掩杀而上,大破俺答残部,斩首万余,一路杀得血流漂杵、尸横遍野,缴获马驼牛羊不计其数,奇珍异宝堆积如山。 一时间,严世蕃的名头亦是如徐行一般,甚嚣尘上。 要知道,朱天都虽是名列《武知录》榜首,可那是因为俺答汗身为蒙古诸部首领,不算江湖武人,故而没有列入其中。 其实在很多人眼中,俺答汗这位草原霸主,与朱天都这个海上巨魁,堪为大明朝南北两大心腹之患。 两人拳术孰高孰低,毕竟没有打过,难有定论,可论权势地位、军威人马,俺答汗却要稳稳胜过朱天都不止一筹。 毕竟,朱天都的名头、声势虽大,也只是打了个江宁府而已,而俺答汗是实实在在率军,在京城外耀武扬威了一大圈,焚掠八日才扬长而去。 可以说,他完全是将大明王朝的脸面踩在脚下,树立了自己的威名。 而且,除去这位当代霸主、一世之雄外,其他两个大喇嘛也是大有来头,其中一人已年过九十,几近百岁高龄。 这位大活佛曾经南下中原,跟禅宗祖庭北少林的大和尚们交流过佛法武功。 那一次,北少林达摩院十八棍僧联手,联手围攻,在一炷香的时间内,竟然连对方的金身都未曾撼动,从此他在中原武行,也有了个“大金刚王”的诨号。 但就是这么三个站在武道最顶峰的大宗师、大高手,竟然被严世蕃一网打尽,悉数杀绝,这是何等可怕的拳术? 此战之后,“仙官”这个名字再次传遍大江南北,“混天大圣”有了分庭抗礼之势。 甚至在朝中官员不遗余力的鼓吹和宣传下,严世蕃的名头,还要更胜过徐行一头。 朝中官员无不欢庆,只感觉头顶大山移去一座,轻松许多,但还有一批人、一批和严嵩、严世蕃势不两立的官员,感受到了更大的压力和挫折。 京城。 如今已是寒露初凝,肃霜渐冷的深秋时分。沉沉铁云笼罩天幕,遮蔽星月。 一名身材修长,髯须飘至腹部,面容清逸的中年文士,正站在庭前枯树下,眺望天边。 他的皮肤光滑细腻,天庭饱满,四肢劲健有力,一举一动都显出旺盛的精力和活力,显然是个养尊处优的大人物,且平日里保养得当。 此人便是当朝兵部堂官张居正,年仅三十五就已跻身内阁,为清流一党的领军人物,且行事一向果断,有魄力有格局,故而颇受尊崇。 因为年纪不大,又执掌兵部的缘故,这位年轻大臣的雍容贵气中,还夹杂着一抹鹰扬奋发的昂扬之气。 不过,这个一向城府极深,智计百出的年轻阁老,面对如今的天下局势,也不禁升起些坐困愁城、一筹莫展之感。 严世蕃刚在西北打了个大胜仗,不日便要班师回朝,届时为了应对东南局势变化,圣上定然要仰仗他的拳术和军威,不会轻动严党。 甚至于,到时候为了安抚严世蕃,圣上说不定还要开革些清流人物出阁。 尽管嘉靖帝还没有流露出这个意思,但清流内部几大领袖却有了默契,且进行了密切讨论。 作为年纪最小,资历最浅那个,张居正自然被其他两位清流大佬视为了可以退步的弃子。 这其中道理,张居正自然明白,他知道若是易地而处,自己也一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可是在小会结束,回到自家住处后,眺望森然天幕,张居正还是从心底冒出一丝极深的忧虑。 严党势大至此,不仅有老谋深算的首辅严嵩,又有了个文武双全,拳术高到绝顶的小阁老严世蕃,几已有不可控制之势。 就算是一惯高深莫测的陛下,在接连失去陆擎天和吕公公这两大臂助后,又当真能够一如既往地掌控局势吗? 就在这时,一道细碎声响,从院落中响起。 张居正猛地回头去看,只见一个身量高颀,肌肤白皙的男人,正背对着他,负手而立,端详着这整座院落,悠然道: “好风水,好庭院,早听闻京城有个蓝道行蓝大师,精通风水之道,想必帮你布置此地的,便是他了?” 言语间,男人转过身来。 正是刚从东南一路赶来的徐行。 张居正不由得侧目,不是因为认出了他的身份,主要是此人的容貌实在是太过年轻、也太过英俊了。 徐行当初在淳安开武馆的时候,就曾以“修竹玉树,丰神俊朗”的美姿容闻名。 如今修成人仙之后,他的外貌更上一层楼,且气质独特,既有遗世独立的超然之气,又有由烧身火带来的炽烈灼热之意。 两种气质混杂在一处,让他看上去,简直就像是虽一轮孤悬天际,却依旧遍照众生的大日。 是以,看到徐行的一瞬间,张居正脑中便自然而然地冒出来一个词。 ——天日之表! 稍微定了定神后,面对这个闯入自家院落的不速之客,张居正竟然没有多少动容,朝他拱拱手,谈笑自若道: “不曾想,张某的小小寒舍,竟然能招待‘大圣爷’这般睥睨天下、纵横无敌的绝世人物,实是三生有幸。 没想到,大圣爷年纪轻轻,不仅能将拳术练到登峰造极的地步,竟还通晓风水之道,当真令张某诧异。 您法眼无差,此处的确是蓝大师亲自布置而成。” 徐行摆摆手,笑道: “欲攀登武道顶峰,便需穷究天人之道,人身的一举一动、一呼一吸都与天地变化隐隐契合、关联,此中真谛与风水之道正是殊途同归。” 张居正听完,深深叹服:“大圣爷的拳术,的确已超凡脱俗,到了一个神乎其神的地步。” 徐行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开门见山道: “我这次来京城,主要有两件事,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见你,第二件事,便是顺手杀了皇帝。” 说这话时,徐行神色平静,语气没有丝毫波动,好像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琐碎小事。 可这种“正常”落到张居正耳中,却无异于平地惊雷一般。 他纵然有再好的养气功夫,也被徐行的直戳了当吓了一跳,大惊失色,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苦笑道: “大圣爷来找我,总不会是想要……策反我吧。” 说到最后,张居正的神情已是古怪至极。 如果不是徐行正站在面前,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这位新晋的“天字第一号反贼”竟然会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 他也是实在没想到,在这位大圣爷眼里,见自己一面,竟然比刺王杀驾还要重要。 想到这里,张居正在古怪之余,心头又有些许受宠若惊之感。 哪怕对他这种站在大明王朝权力顶端,见惯了风风雨雨的新贵重臣来说,徐行这个驻世仙人的“认可”和“尊重”,也显得那么弥足珍贵。 徐行摇了摇头: “严格来说,我是打算让你帮忙善后,也是给你个机会,实现自己的抱负。” 说完,他轻笑了一声: “我相信你张太岳是个聪明人,只要跟你陈明利害,你就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当初在东南,咱们也合作得还算不错嘛。” 东南、合作? “原来,那账本,竟然是你的东西,那你跟徐文长岂不是……?” 张居正是何等聪明之人,徐行只是微微一点,他便立即有所明悟,先前看不明白的东南局势之脉络,也是一下子昭然若揭,变得纤毫毕现! 什么混天大圣、什么天字第一号反贼,竟然从头到尾,都是东南方面的自导自演! 张居正只觉嘴巴和喉咙都有些发干,更有一种冷气从尾椎骨窜起,一点一点地浸进皮肉、渗进骨髓,寒彻肺腑,上透天灵。 他看向徐行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难以预测、无法捉摸的异常怪物。 过了若久,张居正才张开嘴,低低地苦笑一阵,涩声道: “世人只知大圣爷拳术无双,没想到,心计竟也是如此深沉……” 徐行到不觉得这算什么心计,只是不以为意地道: “凭着一点情报上的不对等,因势导利,顺势而为罢了。” 当初他打死连绳之后,从这位黑石元老身上,搜出了一本黑石组织收受贿赂,替各路官员买凶杀人的账册。 在进入台州城后,徐行便将这本账册交给了徐渭,徐渭一翻账本,立马意识到,这些买凶杀人的官员,多半都是严党中人。 原因很简单,自转轮王反出大内,带走一批精锐骨干后,黑石基本便等于名存实亡,高手也所剩无几。 若不是还有连绳这位半步宗师,司礼监都懒得再多看他们一眼。 严世蕃便趁机将这股残余势力握在手中,一方面可以借助“宫里”这张虎皮扯大旗,一方面则可以在暗中铲除朝中的反对势力。 徐渭虽然不知道这些始末,但也知道,想要利用好这把难得的武器,发挥出一击致命的效果,他便需要找一个更好的使用者。 他本人是胡宗宪的幕僚,胡宗宪又是严嵩的铁杆心腹,并不适合直接出面。 所以,徐渭便将这账册上的信息,透露给了清流在东南的代表,台州知府谭纶。 他希望谭纶能够借助清流一党的力量,以此为把柄,迫使那些身在东南各个机要位置的严党官员们改弦更张,最起码不敢在暗处使绊子。 当时,严党本已遭受严世蕃被贬谪西北,发配九边战场的重大打击,身为党魁的严嵩能够依仗的,便只剩下胡宗宪这根东南支柱。 所以,站在严党的立场上,自然不愿意这场绞杀倭寇的战事尽快完结,严嵩甚至发过数封私信,希望胡宗宪不要对海寇赶尽杀绝,让他养寇自重。 只要东南还有战事,嘉靖帝就不会动胡宗宪,保住胡宗宪,也就保住了整个严党。 不管是为了党争还是真的为了天下靖平,清流自然都不会希望看到这种事。 所以,谭纶很快便同意了徐渭的请求,将此事禀报给了清流的几大领袖,并快速展开了行动。 正因如此,整个东南才能够紧密团结在一起,集中人力物力,来固守台州城。 对这件事,张居正自然是记忆犹新,毕竟,通过那本账册,他们实实在在是获得了不少好处。 恐怕朝野上下,根本没有人想得到,这位混天大圣跟东南官府之间,竟然不只是有些许默契,而是有实打实的深厚联系! 想明白这件事后,张居正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几次欲言又止,但是心底始终感觉这位大圣爷没什么恶意,还是开口问道: “大圣爷既然在东南布局如此深远,敢问胡总督是不是……?” 徐行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饶有兴趣地问道: “怎么,胡汝贞不是严党的人吗,你还关心他的安危?” 看见徐行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张居正竟然有种进宫面圣的感觉,下意识地感觉呼吸一窒,立马低下头,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缓过气来。 直到此际,他才算是真正体会到,眼前之人,乃是一位拳术天下无敌,以百无禁忌、肆无忌惮著称的绝世强者。 但到最后,张居正还是抬起头来,直面徐行的目光,稍顿了顿后,低声道: “胡汝贞乃是做实事的人,大圣爷若真有心要举大事,该留他一命。” 徐行自然感受得到,张居正言语中那种不带丝毫掩饰的真诚,纵然分属两方,他也是真的为胡宗宪而感到惋惜、遗憾。 意识到这点后,徐行对张居正不由得越发满意,这的确是个有格局,能做大事的人,他不禁露出笑意,直言道: “胡宗宪这些年做下的实事,整个东南百姓都是有目共睹,我自然不会让他吃亏。 说实话,如果不是为了保全他的性命和一世清名,我根本就懒得做这么麻烦的事。” 张居正刚松一口气,又听徐行继续道: “既然做了,我就想尽量做到最好,我这里有一套法子,或许可以将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一些。 张太岳,你想不想跟我这个狂人,来一起试一试?” 如此朴实无华的直白请求,就像是徐行的拳法,一向是硬打硬进,以大势压人,几无巧,却莫名有一种令人信服的魄力。 张居正甚至可以预料到,徐行接下来的话,一定会让他彻底动摇心志,甚至让他动摇身为大明臣子的立场。 可、可…… 面对徐行那充满自信的神情和目光,张居正实在是难以移开目光,也无法拒绝自己的好奇心。 徐行当然注意到了他内心的挣扎,却也没多做劝解,只是开口讲述道: “我说这个法子,不是我自己想出来,是一位名为隐士遗留的残册,日后你若能遇见他,不妨将此道讲给他听,指不定他还能有些新的发现。” 隐士残册,还能重新遇见? 张居正觉得有些古怪,却也没开口询问,而是聚精会神,等待徐行接下来的说法。 徐行当即开宗明卷,他向来是一个喜欢做事做绝的人,既然认可了张居正,便会坦诚相待,不会有半点藏着掖着。 当然,若是他刚刚发现张居正有半点表里不一、怀有异心的征兆,也会当即痛下杀手,不带任何犹豫。 “这个法子,叫做虚君。天下之大害,首推独夫民贼,君而已矣……” 在内阁当差,又经历了嘉靖帝数十年不上朝的张居正,对这句话感触尤其深。 他虽本能地皱起眉头,想要反驳,可只一细想,便觉无比有道理。 说到底,无论严党还是其他的什么,不都是替皇帝敛财的傀儡吗? 今年年初的“改稻为桑”,更是将这个问题完全摆在了明面,朝野上下就算再把头埋进土里,装鸵鸟,说自己没看见,也做不到了。 不得不说,眼前这位混天大圣,以及东南大变,几乎都是那位一意寻仙问道的皇帝,亲手造就,如此,算不算是自业自得? 张居正在短暂地思考后,便全身心地投入到徐行的讲述中,听得如痴如醉,几乎不可自拔。 听完后,他长叹一声,由衷感慨道: “这的确是一剂济世良方,敢问这位隐士高人姓甚名谁?” 而徐行这个天不怕地不怕,向来睥睨天下,目空一切的狂人,此时竟然有些面色凝重,他叹了口气,缓缓道: “他叫黄宗羲,但你也要记住,想法是想法,最终想要落到实处上,还是要看你实施得如何。 而且,就算是这个法子,也不是一劳永逸的,你们、你们……” 张居正感受到徐行言语中的肃穆,也不由得敛容正色,缓缓抬头。 他年岁虽轻,对于这些实际事务却极其重视,也极有感触,自然明白徐行的意思。 徐行又叹道: “有些时候,我也在想,到底要教给你们什么方子,来治疗这个病了的天下,思来想去,还是只有这个,最为实用。 但是,这还不是最好的法子。” 徐行摇了摇头,感慨道: “算了,无论是时机,还是时代,都不适合,但我由衷希望,有朝一日,你们能够找到一条通往大同世界的道路。 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各得其所,这样的世界,无论在什么地方,什么时代,都值得去追求。” 言语间,徐行露出意兴阑珊的神色,张居正能够感受得到,有一种深入骨髓的莫大寂寞,从这位遗世独立的大圣爷身上,散发出来。 但这寂寞也是一露便收,徐行转过头后,又再次变成了那个令张居正更熟悉的混天大圣。 “不过,大道如天,路是一代代人走出来的,而不是我一个人教出来的,你们便去尝试吧。 只要明天比今天更好,我这一趟,就算是来得有价值、有意义了……” 说完,徐行转头来,面对张居正,他挑动眉梢,笑得有些张扬,朗声问道: “所以,张太岳,你有答案了吗?” 张居正再次露出苦笑,可他眼中的光芒,却比今晚任何适合都炽盛。 他正冠振衣,以一种前所未见的肃然姿态,朝徐行恭恭敬敬地拱手作揖,一字一句地道: “固所愿,而不敢请耳。” 虽然不明白,徐行最后那几句话的意思,但对虚君之道,张居正已听得很明白。 他更能能够体会得到,徐行身上那种难以言喻的悲悯之情,以及时不我待的遗憾。 正因这种种原因,张居正愿意对这位只见过一面的混天大圣,致以崇高敬意。 徐行也长袖一拂,离开了此处,只留下一声悠长叹息。 “接下来,就全看你们的了。” (本章完) 第59章 给老子滚出来受死!(7000) 第59章 给老子滚出来受死!(7000) 徐行离开张居正的家中后,并没有急着前往皇宫,而是在京城中漫无目的地闲逛。 他一边走,一边整理这些天来的所得。 从象山到京城,足足有三千里路,而因为烧身火的缘故,徐行并没有全力施展身法,一路奔袭,而是如常人一般,走走停停,了月余功夫,才抵达此处。 这一个月来,徐行研究得最多的不是拳术,而是那一面来历神秘莫测的石镜。 自从他打破虚空之后,这面残损石镜仿佛就生出了某种不可知的变动,苍茫古朴的气息越发炽盛,就连镜影显化也受到干扰,变得模糊失真。 不过,到徐行这个境界后,已不太需要依赖镜影的推演能力,他反倒是对石镜本身有了兴趣。 一路上,徐行多次试图以打破虚空的拳术境界,来感受石镜逸散出来的古朴气息,从而推进自己的心意修为。 经过一个多月的感悟后,徐行虽然还没有想出能够度过火烧身之关的办法,但也略有所得,稍微有了些头绪。 烧身火本是人仙肉体和人仙意志融合时,精气神三宝凝聚而生的产物,可以说“烧身火”本身,就相当于“无漏人仙”的雏形、抑或说是胚胎。 所以,应对火烧身最好的办法,就是在被这股力量彻底毁灭之前,将自己的生命本质,朝着“烧身火”去转变。 只要能够将虚无缥缈的精神意志,抑或说是三魂七魄,彻底融于肉身中,达到魂魄合一,混元一体的境界,烧身火自然就不复存在。 不过,对徐行来说,这个条件极其难以达成。 首先,他的“不坏”体魄本就是仓促而成,没有彻底养炼到最佳状态,就跟朱天都开始了生死激斗。 在这个过程中,徐行体魄虽然受创,可精神却冲开桎梏,成功“打破虚空”,这就造成肉体和精神之间的不平衡。 本来只是如此,徐行还有机会去调整,可接下来,他又被吕芳濒死一拳所伤,肉身再次受创,令本就脆弱的天平,再次倾斜。 到如今,徐行想要通过正常法子,顺利成为无漏人仙,已是不大可能了。 想来想去,好像还是无解啊。 虽然难题宛如一道高墙,横亘身前,且看不到一星半点的突破希望。 但徐行依旧没有气馁,仍然在调动全身精气神,与那愈演愈烈的烧身火对抗。 若是对武学没有这种纯粹的热诚与专注,不痴、不狂、不癫,徐行绝对不会有今天这样的成就。 如今,他甚至连生命已渐渐走入终点的事实都已忘却,全身心地沉浸其中。 忽然间,徐行感受到,空气之中,传来一股极其极其炽烈的血气。 他知道,自己等的人,已经来了。 徐行转过头,望向皇宫大内,他高举双手,伸了个懒腰,自言自语道: “终于来了。” 他的表情虽然平淡,眸中火光却是大盛,就像是看到了一盘丰盛美味的大餐。 “作为我此生最后的对手,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京城,西苑,玉熙宫。 一处广阔精舍之中,正墙神坛正插满香烛,上方供着太上道君的神主牌,底下一格供着三块神主牌。 正中的那块牌子上写着: “灵霄上清统雷元阳妙一飞元真君。” 左边的那块牌子上写着: “九天弘教普济生灵掌阴阳功过大道思仁紫极仙翁一阳真人元虚圆应开化伏魔忠孝帝君。” 右边的那块牌子上写着: “太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昭灵统元证应玉虚总掌五雷大真人元都境万寿帝君。” 神坛下是一座八卦形坐台,铺有明黄蒲团,坐台旁边,立了个紫檀木架子,上有一方铜磬和一根长杆,架子外还有一尊铜香炉。 这座雕栏玉砌、极尽华美的精舍,正是嘉靖帝的修行净地,那三块神主牌,正是上天赐给当朝天子的神号,内蕴飘渺难问的天意,有莫测之神能。 深夜,司礼监秉笔太监陈洪,迈着寂静无声的步伐,来到精舍门口,伏于地上,请示道: “圣上,西北有信来,严世蕃正携无数异宝,班师回朝,如今已至大同。” 过了许久,才有一道飘渺嗓音倏然响起。 “严世蕃,好个严世蕃啊,置之死地而后生,长驱六举,电击雷震,果真不愧为朕的好徒弟……” 这声音仿若无处不在,从四面八方滚滚而来,连绵不绝,忽高忽低,直往陈洪胸口里钻,震得他气血浮动,难以自持。 这位即将接替吕芳,成为下一任司礼监掌印的大貂寺猛地抬头,面容兴奋,语声中更是透出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 “万岁爷、主子,您、您这是……” 陈洪知道,自从东南的消息传来后,嘉靖便已决心辟谷六十日,只服清水,断绝五谷,杀三虫,清血水,调理身心,以期恢复鼎盛时期的战力。 陈洪虽未成宗师,可作为首席秉笔太监,他距离此境界已是极为接近,自然能够感觉得出来,嘉靖的嗓音和气势,与先前已是截然不同。 一个穿着轻绸宽袍的高瘦男人,迈着轻盈步伐,从精舍中徜徉了出来。 他头戴香草圆冠,束着道髻、乌须飘飘,大袖摇晃,浑身散发出一种飘渺祥和的气质,宛如得道真仙。 此人正是执掌大明王朝数十年,且二十年不问朝政,一心一意寻仙访道的嘉靖帝朱厚熜。 不过,如今嘉靖帝给陈洪的感觉,无论精神还是肉体,都已不再属于人间。 就好像,这位人间帝王已真正成为了总理阴阳功过,元阳在胸,五雷在手,天下魔怪妖邪无不可伏的飞元真君、忠孝帝君、万寿帝君! 忽地一阵大风从殿外吹来,精舍大门豁然洞开,精舍中的氤氲烟气滚滚如浪,一下子冲出来,将嘉靖帝衬得更像一尊腾云驾雾的仙人。 他眼中射出凝如实质的精光,陈洪只觉在这一刹那,天地一白,明光大作。 这正是道家典籍中“虚室生白”的异相。 嘉靖帝只看了陈洪一眼,便收回目光,他的嗓音透过飘飘渺渺的烟雾,就像是从九重天外极远处传来,响在陈洪耳畔时,又是那么清晰。 “辟谷六十日,我已清透身心,通体澄澈如琉璃,再无破绽。” 言语间,嘉靖帝目中流露出一丝感慨。 “朕还要感谢严世蕃和那位混天大圣,如果不是他们给予的压力,恐怕,朕还难以彻底迈出这一步,但……” 说到此处,哪怕是嘉靖帝的城府和心胸,也不由得放声长笑起来,笑得无比爽朗。 这位当朝天子自十五岁登临大宝开始,就弄出了“大礼议”事件,将历经四朝的首辅杨廷和赶下马去,从此以工于心计而著称。 在今后的日子里,这位嘉靖帝的城府更是磨炼得越发深沉,将纵横捭阖的制衡之术,施展得出神入化。 哪怕二十年不上朝,他也能将文武百官视为掌中木偶,肆意操弄,毫无大权旁落之虞。 所以,陈洪从来没有想过,这位一向高深莫测,说话云遮雾绕的万岁爷,竟然能够发出如此嘹亮,如此酣畅淋漓的笑声。 嘉靖帝扬起轩眉,豪快大笑,用一种目无余子、睥睨当世的语气,自信道: “迈过六十这个坎儿后,现在的朕,才真正是当世无敌!” 就在嘉靖踌躇满志、志满意得之际,又有一道飘忽不定的阴森嗓音,在精舍外响起。 那人冷凄凄地一笑,几如从九幽冥府、十八重地狱一点点爬出来的冤魂恶鬼。 “陛下还是如此自信、目空一切,令微臣佩服啊。” “什么人!” 陈洪猛地回过头去,刚想要怒斥一声,头就已被一只从黑暗中伸出来的手臂,轻轻地摘了下来,随意地抛飞出去。 那人的动作无比轻巧,更不带一丝烟火气,就像是飞摘叶一般,甚至有种令人赏心悦目的美感。 看清这个人的相貌后,嘉靖帝面容一肃,萦绕周身的烟雾顿时一震,就像是被某种无形神意,定在虚空中,凝成云裳霞衣一般的存在。 他的语气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端肃,却又隐含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慨。 “严世蕃,你果然来了。” 严世蕃一振袖袍,双手负后,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座精舍,以一种主人家的派头,漫不经心地道: “陛下,您不是一直都在等待这一天吗,怎么临到头来,臣却感觉,您反倒是……” 说到这里,他眉梢挑动,透出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深沉邪气。 “有些怕我呢?” “怕你?” 嘉靖帝怒极反笑,笑声中没有丝毫的畏惧和动摇,仍然那么“自信”,那么“无敌”。 “严世蕃,你今日的成果,本就是朕一手调教出来,朕能成就你,自然便能毁了你! 如果不是朕给你移植了达摩遗体,你到现在,也只是一个瘸子!” 严世蕃也笑起来,却笑得无比轻蔑,他不再用陛下这种敬称,而是直呼其名。 “朱厚熜,你无非只是想借助我的才智和身体,去探寻‘见神不坏’之道而已,何必如此虚伪?” 他用手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左腿,发出金铁铿锵的碰撞声,自言自语道: “你想要以我为踏脚石,铺出一条通往仙门之路,我又何尝不是将你作为磨刀石,磨炼拳势,希望冲开仙门?” 正如严世蕃所说,嘉靖帝最开始培养他,便是为了借助其人的聪明才智,来破解丹道中的奥秘,也是将他当做了一个试验品,来验证自己的种种猜想。 严世蕃虽是天生残缺,却有一腔不甘人下的志气,所以他虽然知道嘉靖的用意,仍是毅然决然地选择投身其中。 等到严世蕃拳术、丹道都极为精深了,嘉靖帝甚至取出了宫中保存的达摩遗体下半截,亲手斩下一条腿来,为严世蕃移植上去。 从此以后,严世蕃虽不再残缺,却要日夜经受烧身火余烬的灼烧,这既是嘉靖帝的奖赏,也是他用来制衡严世蕃的手段。 可就算是嘉靖也没有想到,严世蕃的天赋才情竟然高到这种地步。 移植完达摩残躯后,这位小阁老的拳术进境不但没有迟缓,反倒是一日千里,在短短十来年间,就已超过了陆炳和吕芳这两大支柱,有了挑战嘉靖帝的资格。 如此看来,自己的谋划不仅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反倒是还成就了他啊…… 不过,那又如何? 既然此人执意找死,那就用他的命,来证明朕的确是天下无敌吧! 念及此处,嘉靖做了一个动作。 他做了一个动作。一个吸气的动作。 刹那间,弥漫至整个精舍的烟雾都被他吸进腹中,气流狂飙滚荡,扑击在四周墙壁上,发出如惊涛拍岸的暴烈声响。 与其说是吸,倒不如说是在吞。 嘉靖帝双目圆睁,一道灿烂白光从他口中喷出,几如传说中的仙人飞剑,穿空电射,刺向严世蕃的头脸。 于此同时,他一手探出,五指竖起成掌,猛地朝严世蕃胸膛横推拍击而去。 刹那间,仿佛嘉靖已不再原地,取而代之的,是一尊顶天立地,脚踏万里山河的巍峨巨人。 光论气势,嘉靖此时甚至还要胜过朱天都,毕竟,朱天都虽是号称海上龙王,可数十年来,困于伤势,连东南三省都没能彻底占据。 嘉靖,则是已稳坐龙椅四十年的天下至尊! 只怕放眼整个天下,都找不出比他更霸道,更强势的人。 他的拳头,自然也是沛莫能御、无可抵挡的霸道强势! 严世蕃扯了扯嘴角,大袖拂动,一手探出,先抓碎“气剑”,再和嘉靖寸步不让地对了一掌。 平静的精舍中,仿佛响起山呼海啸般的嚎叫声,至邪至恶的拳意精神,好像将夜色也给彻底活化,甚至唤醒了黑暗中的莫名存在。 扭曲怪异的身影在其中沉浮,它们注视着嘉靖的身体,眸中满是旺盛的食欲、无尽的贪婪。 毫无巧地硬拼一记后,嘉靖感受到其中传来那股堪称浩瀚的刚强力量后,不由得双眼暴突,浑身气血都差点被震散,骨髓如针刺,牙龈发麻,牙齿松动。 轰!!! 嘉靖的身子倒飞出去,将精舍中的铜炉、坐台,以及供奉着神主牌的神坛都彻底撞碎,一下子嵌进墙壁中,烟尘四起,碎块飞溅。 烟尘中,传来严世蕃的叹息声: “你为了求得仙道,可以漠视天下万事,甚至可以抛弃至尊宝座,这种不顾一切的意志,的确算得上不凡。但是……” 严世蕃看着正狼狈起身的嘉靖,冷笑道: “可这天下、这宝座,是你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吗?想要借助国运来修炼拳术,凭你也配?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是在老子肩上担着!” 言毕,严世蕃一步踏出,来到嘉靖面前,眼中魔光暴现,一手盖至他头顶,至邪拳势汹涌而出,将其彻底包裹。 “这龙椅,还是换老子来坐!” 等到东厂和司礼监的大内高手赶到时,此处的宏大动静已然止住。 嘉靖神色如常,从精舍废墟中走了出来,仍是那般仙风道骨的模样,只是衣衫略有残破。 他挥了挥袖子,淡然道: “陈洪大逆不道,想要趁朕闭关之时,暗算于朕,此人已被朕击毙,你们收拾一下,再召徐阶、高拱、张居正三人,速速进宫。” 众多大内高手听到这般离奇的消息,就算有再好的心境修持,此时也不免神驰意摇,眼前发黑,一阵阵眩晕。 陈公公怎么会刺杀万岁爷?! 就在这时,暗处又响起一个脚步声,整个大殿的残存烛火当即熄灭,化作一片深沉如渊海的漆黑,将这些大内高手们彻底淹没。 —— 虽然夜已深,但跟徐行畅谈一场的张居正,却没有丝毫睡意,他来到书桌前,点起灯火,口中喃喃有词,感觉脑中有无数灵感在互相交错,迸溅出比灯光更明亮的万千火星。 就在其人奋笔疾书之际,门外忽地亮起一连串火光,将整个院落都照亮,火光透过窗框,投到书桌上,将全神贯注的张居正一下子惊醒过来。 他目光微微一动,理了理衣冠,刚一拉开门,就见一名身材雄壮的锦衣卫,领着一大堆官兵,正站在门前,作势欲要敲门。 张居正自然认得这人,拱手问道: “七爷,您这是……?” 来者正是锦衣卫十三太保中,排行第七的朱七,他面色沉凝如铁,看不出丝毫感情波动,只是生硬道: “张大人,咱们奉旨,要请您去宫中走一遭。” “哦?” 张居正目带疑惑地朝他点了下头,朱七却像是没看见一般,只是重复道: “张大人,圣上有旨,咱们走吧?” 张居正跟朱七颇为相熟,知道这位虽是一惯秉公执法,却也非是这般宛如木头的性情,一时感觉有些古怪。 他虽是疑惑,面色却如常,伸手前引。 “既是陛下急召,咱们自不好耽搁,却不知,除了我之外,圣上还召了谁么?” 朱七却不接他的话茬,只是转过身,带头向前走去。 张居正暗自观察周遭那些锦衣卫,却见这些人脸上,也流露出些不解神色,心头疑惑更盛。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声音在身旁响起。 “我也要去皇宫一趟,咱们正好同路。” 张居正回过头去,却见徐行正站在他身后,同样被锦衣卫簇拥着。 可众锦衣卫却对这么个容貌异常俊美,本该极具存在感的大活人,完全视而不见。 走了一会儿,张居正又看到押着自己两位同僚,徐阶和高拱的锦衣卫队伍,三人汇合之后,都是流露出同样的疑惑神色,显然都不知道皇上用意。 由于身边便是锦衣卫,又摸不清这次急召的意思,三名清流党魁也不敢直接开口,只能以目光交流。 不过,徐行却没有这么多顾忌,问了徐阶和高拱许多有关治政的问题,两名阁老竟也意识不到任何反常,将答案尽数告知。 而且,所有人在跟徐行说完话后,就像是又看不见他一样,转眼即忘。 这一幕落在张居正眼中,更是令他毛骨悚然。 这一瞬间,虽然明知荒谬,但他还是忍不住疑心,这位混天大圣到底是人,还是一头飘荡世间,只有自己能看见的幽魂? 或者说,这是什么神通道法,魔功妖术? 不过,看着徐行那全无阴霾的面容,张居正忽然又想到一首,据传是吕祖留下来的绝句诗。 ——三入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 三入岳阳人不识啊,徐大圣如今的境界,就算吕祖复生,跟他孰高孰低,也要打过才知道。 他能够做到办到这种事,也在情理之中吧…… 就在张居正胡思乱想间,他们这一群人已经穿越重重殿宇、道道宫门,来到大内深处。 此处暗哨密布、高手如云,可谓是天底下防备最森严的地方,但即便如此,仍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在队伍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的徐行。 又走了一会儿,三名阁老却同时意识到,他们如今要去的地方,离嘉靖帝清修的西苑已是越来越远。 徐阶和高拱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平静外表下的胆战心惊——皇上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们并不怀疑朱七有胆子假传圣旨,只是联想到近日来,严世蕃将要班师回朝之事,自发地忧虑起来。 可当两人回过头去,却发现年纪最轻的张太岳,竟是真没有半点反应,甚至还有些神游天外的沉思之态。 ——难道他得了皇上的秘旨? 两人正疑惑时,朱七已带他们来到一条两边都是高耸红墙的巷道中。 忽然间,朱七猛地过身来,看着三位阁老,寒声宣布道: “你们三人涉嫌勾结陈洪,刺杀圣上,我等奉旨,要将尔等在此处,就地正法!” 在这刹那间,两侧墙头呼啦啦地冒出来二三十名高手,他们有的来自司礼监、有的来自锦衣卫,却无一例外,都是最“根正苗红”的大内高手。 徐阶、高拱两人虽是久经宦海浮沉,又哪里见过这种杀气腾腾的阵势,当即吓得面色发白,心脏狂跳,已是三魂悠悠,气魄荡荡,没了大半条命。 就在这时,一个虽然轻微,却无比明显的脚步声响起,徐行越众而出。 众多高手只觉双目一晃,眼前已多了一人,看到那人的一瞬间,他们的汗毛都难以抑制地倒竖起来,浑身更是剧烈颤抖。 这些人都是负责守卫皇宫的大内高手,耳聪目明是基本中的基本,到他们这个境界,方圆数丈、数十丈都可以说是纤毫毕现、针落可知。 可饶是如此,也没有一个人发现,眼前这个陌生人,究竟是从何而来,又是怎么进来的。 徐阶等人看到那个背影,也突然想起来,刚才还和这人搭过话,可那时却全然没有觉得此人陌生,反倒是极为熟悉。 此时此刻,这种习以为常的“熟悉”,便骤然转变成一种直透肺腑、深入骨髓的恐惧。 这是一种来自生命最根本的,对难以揣测、难以想象之存在的恐惧。 ——这到底是人是鬼?! 徐行昂起头,扫视周遭,长笑一声,赞许道: “至邪至恶,蒙蔽精神,吞噬意志,严世蕃,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仰天长笑中,徐行还伸出手,缓缓击掌。 众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于他手掌,仿佛那不是两只手掌,而是两件天上地下、无双无对的宝物。 徐行的手掌上,遍布细密焰纹,肌肤就像一层晶莹剔透的薄玉,遮不住那如熔岩般的热血。 那焰纹虽细,光色却耀眼刺目,无比灼人,众人只觉世界都扭曲了一下,双目如焚,好像就连视力也被彻底焚毁。 一句话的时间,徐行接连拍手三次。 第一次拍手,朱七等距离最近的锦衣卫们,只觉自己像是被某种无形力量定在原地,浑身僵硬,难以移动半分。 第二次拍手,墙上那些还没有跳下来的好手们,连同朱七等人,皆是身子一震,双眼发黑,软倒在地。 第三次拍手,潜伏于屋顶、树梢、院落,乃至各个角落,还能凭借意志硬撑强顶的高手们,全部软倒在地。 一时间,众多高手皆如葫芦一般,咕噜噜地往下摔,在地上翻滚不止。 徐行甚至没有出手,仅凭“打破虚空”的拳术境界,便将这些大内高手尽数慑服、击溃! 这便是天下第一的拳法、驻世仙人的境界! 目睹此情此景,张居正才真正意识到,为何拳术修炼到极致,能够被称为人仙。 只因他们与凡人之间,实在是有天渊之别,这种差距,甚至已经大到了宛如两个物种的地步! 徐行回过头去,朝张居正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这些人都是被严世蕃的拳势控制,我已经帮他们拔除了这股精神,你们现在可以先出宫去了,等此间事了,再回来收拾局面吧。” 言毕,徐行也不去管这三人的面色,只是再次放声作啸,长笑一声,俯身前掠而去。 “严世蕃、朱厚熜,还窝在龟壳里干什么?给老子滚出来受死!” (本章完) 第60章 长夜已尽,人仙无漏(7600) 第60章 长夜已尽,人仙无漏(7600) 说出第一个字时,徐行还在数百步之外,等到最后一个字落下,他已跨进玉熙宫大门。 刚一进门,徐行就感觉到,黑暗涌动如潮水,朝他直冲而来,漫无边际。 他哪怕不用眼睛去看,也能感受到一股如黑洞般庞大而沉重的气场,弥漫整座宫殿,吞没周遭一切。 徐行挑了挑眉毛,浮现出些赞许神色。 “以身为炉,寄居万魂,你想要以这些人为柴薪,度过火烧身?” 徐行每一字吐出,都为这座暗沉沉、冷森森的黑暗宫殿带来一点光亮。 以他立足点为圆心,亮起火焰般的炽烈光芒,就像一盏明灯,驱散黑暗,撑起一方充满旺盛活力和盎然生机的光明世界。 宫殿尽头,仿佛一下子突兀出现许多人影。 他们不是忽然出现,而是本来就在此处,只是被那黑洞般的气场所吞没,没了气势,丢了魂魄,像一具具行尸走肉,满脸呆滞,存在感几近于无。 这些人都是在刚刚,被严世蕃拳势所镇压、甚至彻底吞噬了魂魄的大拳师们。 不过,被徐行浑身洋溢的生机之光一照,他们那原本呆滞的面容上,竟然浮现出挣扎神色,像是要从黑暗中挣脱出来。 反应最为激烈的,便是盘坐于蒲团,始终神色安然的嘉靖帝,他皱起眉头,不怒自威的面容上,倏地突起几根大筋。 “好个当头棒喝,直指人心的手段……” 严世蕃的嗓音突兀响起,回荡整座殿宇,虚空中像是有无数魔影与之呼应,形成重重叠叠、浩浩荡荡的共鸣交响。 “可他们的三魂七魄已在我手,你就算能唤醒生机,又有何用?徐大圣,你来晚了啊……” 虽然事先从未见过面,可拳术到了两人这种地步,天下已是再难寻第三人。 所以,严世蕃只是略微一观徐行的气势,就已明白来者身份,亦意识到,这位混天大圣的拳术之高,还要更胜名头多矣! 徐行脸上那点赞赏,很快便敛了下去。 他摇了摇头,有些遗憾: “勉勉强强的不坏体魄,东拼西凑的精神境界,你就打算用这些东西,来挑战我?” 听到徐行如此直白的嘲弄后,严世蕃非但不怒,反倒是大笑起来。 “徐大圣,你的拳术的确够高、精神的确够强,但你实在是太狂也太傲了。 你这种人,在这个世界上,永远找不到自己的归属,无法将己身精神与冥冥之中的国运大势相合,就没无法跻身至高境界。 朱天都想要截断国运,再造天地,并以此为毕生拳术之追求,已算是不世狂人,但你比他更胜一筹,竟然真正想不假外求,神通自足?!” 严世蕃的嗓音一下子无比高亢,虚空中那若隐若现的回音也变得洪亮起来。 “如今天子为我所控、朝中官员为我所制,我严党的门生故吏遍布两京一十三省,天下大势已尽在我手! 而你……不过三尺微命,如何与我争雄!” 言语间,一股足令日月无光、山河动摇的宏大气势从殿中爆发,好像打通了阴阳两界的关隘,令九幽冥府中的所有鬼神阴魂都冲了出来,铺天盖地,无可阻挡。 此时此刻的严世蕃,仿佛真的与冥冥之中的国运大势合为一体,散发出一种巍然古朴,苍茫浩瀚的厚重气息。 这才是他和嘉靖,一边分心国事、一边修炼拳术,还能抵达这般境界的根本。 嘉靖作为少年便登临大宝的天子,时刻享受天下供奉,可谓是出生便站在权力最顶峰,自然能够深刻地感悟这股冥冥中的大势与精神。 天人关系是一个拳师毕生都要研究的问题,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人与国之间的关系,亦是一个同样复杂,且丝毫不比天人关系逊色的宏大问题。 严世番则是身体力行地去推动政策、参与国事,来感悟这股大势,而且这位小阁老还经常秘密出京,去各地探查风土人情以及地方官员。 这既是为了更好的掌握权力,也是为了开拓胸怀,养出更加强悍与浩大的拳势。 所以,严世蕃才有底气怒斥嘉靖,扬言“两京一十三省都在老子肩上担着”。 经常接触实务的他,的确是比一惯高高在上,只通过操弄文武百官,来控制朝政的嘉靖,更能体会国事艰辛。 不过,严世蕃的拳势并非是肩挑山河,而是为见仙门,不惜以江山为薪! 其实,嘉靖、严世蕃、朱天都,都是一样的人,他们都有坚定卓绝的刚强意志,以及层层递进的旺盛野心。 就连天下至尊的宝座,也无法令他们止住野心和欲望,这三个人中之龙、超世奇才的目光所向,永远只有那道仿佛高悬于天,无人可及的仙门。 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贯彻自己的意志,哪怕这只是一个不知真假的目标,他们仍是能够为此,将整个天下都付之一炬! 听到严世蕃的话,徐行抿起嘴,轻轻地笑了下,他双手负后,衣袂飘扬,轻蔑道: “你也配跟我谈国运、论大势?你知道什么叫国?明白什么叫势?” 听到这不含任何道理、没有丝毫逻辑的反驳,严世蕃本想放声大笑,胸口里又涌出一股极其强烈的古怪触动,令他硬生生止住了笑声。 因为严世蕃完全感受得到,徐行言语中的认真和不屑。 此人不是因为辩不过,而是真心觉得他说的都是屁话,故而不屑一顾,根本懒得争辩。 拳术想要练到登峰造极的地步,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对自己要绝对诚实,否则便没有问鼎至诚之道的可能。 ——但这个人,究竟怎么能如此坚定? 严世蕃活到这个岁数、坐到这个位置,此生可谓是阅人无数,忠臣良将,反贼乱党,英雄枭雄…… 无论是什么类型的人,他只要一见,就能了解得七七八八。 可严世蕃从来没有见过徐行这么自我,这么高傲的人,好像纵使全天下人的心念都汇聚于一处,都没有办法撼动他的意志。 ——这怎么可能! 捕捉到严世蕃这片刻失神,徐行猛地一跺脚,一声大喝: “藏头鼠辈,也敢妄论大势,真真可笑!” 这基本上是徐行自阴阳双极圆满、承受烧身火后,第一次全力出手,这一次震脚发劲的威力和凶猛,更是超出全天下所有高手的想象! 玉熙宫本就是嘉靖帝平日里演练拳法,精研丹道的地方,无一不华美、无一不精致,就连铺设的地砖也是专门烧制而成,坚固非常,若是拿出宫去,哪怕只有一块,也足以卖出天价。 可以说,光是这么一个道场,就足以养活不知道多少户百姓,拯救多少生命。 但是,在徐行这一跺脚下,这些东西却显得如此脆弱且不堪一击! 轰轰轰轰轰!!!! 地板炸裂的声音汇成一股,几乎将整个精舍、甚至是宫殿都给撼动,以徐行为中心,一股强悍到令人匪夷所思的雄浑劲力,无远弗届地散开来。 整座殿宇的地砖猛然拱起,如波浪起伏,翻腾卷扫,连绵不绝地朝四面八方荡去,在四周墙壁上撞得粉碎,好像穹顶都晃了一晃。 在这样的威势下,一个浑身漆黑的身影,从人群之中,被徐行硬生生逼了出来,正是始终没有展露真容的严世蕃。 这位小阁老面色惊骇,他根本没有想到,徐行的爆发力竟然强到这个地步,哪怕只是跺脚发劲,还没有真正展开攻势,就将自己的心灵震慑。 其实,两大绝世强者之间的战斗,从徐行迈过门槛的一刹那就已开始。 这处殿宇本就是平日里,嘉靖帝召集内阁众人议事的地方,风水阵势、气场格局都与国运息息相关,自然有一股家国天下、至尊无上的气势。 感知敏锐的高手若置身此处,便能感受到无处不在的压迫,就算是不通拳术的寻常百姓,来到此处,也会觉得庄重肃穆,从而小心翼翼,屏息凝神。 严世蕃用吞噬万物的拳势控制了嘉靖帝后,就已完全占据了这个象征此界权力最高峰的地方,将这座殿宇的风水阵局尽数纳为己用。 用神话传说的说法,就是严世蕃把这里当做了自己的道场,可谓是占尽地利。 他刚刚之所以不现身,只是用言语来打击徐行,就是想要借助这个地利,削弱徐行的气势,从而制造一击致命的机会。 到了严世蕃和徐行这个境界,武学争斗,已经脱离单纯的肉身技击,而是到了另一个神鬼莫测的范畴。 既是要比较招数变化和体力,更要较量对方的精神境界,甚至后者的重要性还要更胜一筹。 所以,占据地利,暗合国运大势的严世蕃才会如此自信、如此不可一世。 因为以他的境界,完全想象不到,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能够对抗这样的力量?! 但徐行却用这个震脚,告诉了严世蕃一个道理——他就是能! 严世蕃只觉徐行这一下,踩的不是地板,而是整个大明王朝的气数和国运,他甚至可以听到虚空中传来的隐约哀鸣声。 在他眼中,徐行就像是化作了一头巨猿,脚踩山河龙脉,浑身散发出炽烈的暴戾之气,伸手摘星,翻掌拿月。 所谓的人心大势,国运气数,在他面前,竟是如此的不值一提。 又听一声哀鸣,在严世蕃眼中,那条无形的龙脉气数翻腾得愈发剧烈,却也只是垂死挣扎,徒劳无功,难以撼动徐行半分。 “怎么可能?!” 一时间,严世蕃心中甚至涌出强烈的怀疑。 他原本以为,自己这条路才是通往仙门的堂皇大道,可在徐行展现出来的纯粹力量、精神意志前,严世蕃引以为傲的成就,却显得那么渺小、那么微不足道。 “难道他的拳术,当真这么高?!” 疑惑之间,严世蕃已在气机感应之下,爆发出自己全部的气势和力量,原地倏地刮起一阵剧烈大风,吹过整座殿宇。 风声烈烈,帘幕呼啦啦地作响,熄灭的灯烛也摔下架子,噼里啪啦地碎成一片,气流狂暴鼓动、飚扬远射,将身后两扇大门彻底冲开。 狂风未平,严世蕃一步便跨越了近百步的漫长距离,来到徐行面前。 严世蕃毕竟是古往今来都屈指可数的人仙级数强者,纵然心头惊讶,一出手仍是摒弃全部杂念,将心意全部灌注在战斗中。 他眸光深沉幽暗,仿佛通往莫测之渊,拳掌指腿膝肩肘胯一气呵成,一动而齐动,浑身上下的每个部位都为世间最强悍也锋锐的武器,每一招每一式,都是致命之杀招。 黑暗中,涌现出密密麻麻的爪影、拳劲、掌印……无数招式好似罗天大网,从四面八方罩向徐行。 在这种冥冥大势的加持下,严世蕃虽然没有真正抵达阴阳双极圆满,灵肉合一,混元一体的人仙境界,却依然能够用人仙的躯壳,打出人仙的拳术。 哪怕是拳术宗师、大宗师,在这样狂猛且强悍的攻势前,也与凡人没有两样,只要挨上一招,都是身躯四分五裂,当场战死的下场。 这便是“仙”之一字的含义: 人仙之下,凡人皆为蝼蚁! 到了他们这个境界,能够制衡彼此的,只有同等级的人仙。 除此之外,就算有再多宗师联手,也意义不大。 这些劲力与严世蕃的拳势气场结合得极为紧密,不仅逼向徐行的肉体,更是化作种种阴魔念头,挟滚滚欲望洪流,朝他的心灵冲刷而去。 徐行甚至从他身上,看到了一个又一个截然不同的影子,有势如风暴,吞吐天地的雄霸男子,有心如金刚,无可截断的红袍喇嘛,有坐镇坛城法界,手拈曼陀罗的佛陀金身…… 这些人,都是被严世蕃击败后,吞噬了拳术意境甚至是三魂七魄的拳术宗师,一时间,严世蕃竟然只用双手双脚,都打出了数位宗师围攻的效果!这与徐行曾在南少林经历过的天魔妄境极为相似。 不同的是,在严世蕃的操纵下,这些交替演化的拳势要比南少林历代宗师残存的精神意志,要更为强大诡异,危险性更是大了十倍不止。 徐行立马意识到,转轮王的魔性拳势,应当正是从严世蕃身上学来。 但是跟这个真正要魔染众生,令整个天地沦为天魔秽境的绝世魔头一比,转轮王的魔作沙门之势,简直是贻笑大方! 这正是严世蕃的拳势——魔吞天地! 这一刻,黑暗无比深沉,像是要将世间一切都吞得干干净净。 人之道,损不足而益有余。 吞尽一切,自成我道! 面对这堪称是天底下最恐怖、最邪恶的拳势和招数,徐行脸色没有丝毫动摇,用来对敌的手段更是极为简单。 他双手一振一挥,卷动澎湃气流,将破空袭来的劲力全数接下,右脚再次一踏,潜劲雄浑无匹,深沉浩大,直入地底。 只听隆隆震动声,隐隐约约从地层深处传来。 这一次,地砖没有再显出任何异样,反倒是大殿四周的粗壮柱子,猛地晃荡了一下,而这种“震动”更是无远弗届地传开。 严世蕃又听到一声凄惨至极的哀鸣。 在他身后,如泥胎木塑的嘉靖目光一震,整个人身躯中发出连环爆响,头一歪,软倒在地,再无丝毫声息。 ——什么?! 严世蕃虽然早料到,徐行是个无法无天的狂徒,也没有想到,他对嘉靖这位把持朝政数十年的至尊天子,竟是抬手便杀,宛如踢死一条路边野狗般随意。 严世蕃虽是胜了嘉靖一筹,可心底里还是无比看中这位天子,否则他也不会用拳势将之操纵为傀儡。 这正因为,在严世蕃看来,嘉靖仍是大义名分、中原正统的代表,只有留他一命,才方便自己继续行事。 可严世蕃视若性命的东西,在徐行眼中,竟然是如此不值一文。 ——对待天下大事,何以能如此洒脱? 严世蕃无法理解,甚至有种几欲吐血的憋屈。 这一刹那,仿佛大明王朝这条垂暮老龙的脊梁,连带着日薄西山的性命,都被徐行彻底碾碎。 一时间,整个殿宇的格局为之一变,随即整个玉熙宫、整个紫禁城,甚至整个天下的气象,仿佛都焕然一新,有种万物竞发的勃勃生机。 严世蕃也是博学多才之辈,眼见此情此景,脑海中立即出现一句卦辞: 用九,见群龙无首,吉。 天道循环不已,物极而反,阳极变阴,刚去柔来,则能以柔济刚,用九而不为九所用,不自居万物之首,此天道之美。 严世蕃这才明白,为何徐行刚刚不屑反驳,原来对此人来说,这所谓的家国大势,竟然真是如此不堪一击! 不只是不堪一击那么简单。 徐行甚至还在这一刹那的毁灭中,用自己神鬼莫测、难以形容的拳意精神,将破碎国运重铸起来,并为它注入了崭新的生机! ——他的拳术境界,到底到了什么地步?! 严世蕃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拳、这样的人,可事实就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严世蕃原本以为,国运大势、龙脉气数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强的力量,最能代表这种的力量的,自然莫过于九五之尊宝座。 这个认知不是严世蕃独有,而是他和嘉靖,以及朱天都这个天字一号反贼的共识。 对这三人来说,天下虽大,可彼此眼中也只容得下对方而已,他们就像是这张棋盘上,仅有的三名棋手。 这样的格局,造成了天下三强并立的局面,也令严世蕃等人有了勇猛精进的压力和动力。 然而,徐行的出现,却将这个观念彻底击碎,原来皇帝并非是什么至高无上的存在,武叩仙门之路,也并非这样才能走通。 那所谓的中原正统,天家威严又有什么意义? 我这一生汲汲营营于此,又有什么意义? 严世蕃的举江山为薪,成就我一人的至邪拳势,本就是依托于国运与皇朝才能成,如今被徐行如此简单干脆的破去,拳法与神意不能合一,自然出现极大破绽。 不过,以他的天赋才情,这也不算什么大问题。 说到底,纵然心中图景是虚幻又如何? 这世上有多少人所思所想,只是一团狂妄的虚无,没有丝毫达成的希望,可他们仍是道心坚定、一以贯之,最终竟也能有了不起的大成就。 其实,武叩仙门之路,对眼前之人来说,不也是同样的存在吗,可他又有哪怕丝毫迟疑、犹豫吗? 这一系列念头在严世蕃心中,几如电光石火,只需要极短时间,他便能将心绪收拢,抖擞精神、重振旗鼓。 ——可是,徐行不会给他这个时间! 练拳练到徐行这一步,任何打法变化都是信手拈来,应机而生,不需要思考和犹豫,这才是天下第一、举世无敌的真意。 所以,在察觉到严世蕃心境出现破绽的瞬间,徐行当即不顾火烧身的现状,甚至把这股烧身火也利用起来,爆发出平生最强的一式杀招! 徐行深吸一口气,不再试图压制这股熊熊烈火,而是将之彻底放开。 一团火光从皮肉中一寸寸地生出,甫出现便将他的衣袍点燃,有焚烧万物、摧破一切之势。 此火一出,无声无息,却像是点在严世蕃心头,熊熊燃烧。 他的目光剧烈震动,身子更是落在地上,向后倒退出去好几步,几乎溃不成军。 徐行的身影一晃,已如影随形地追至严世蕃身前,左手如鹏鸟振翅冲天,直入云霄,上撩盖打,右手则似蛟龙纵身出海,行云布雨,平推拍击,同时脚踏地面,若暴猿裂地,踏碎万里山河。 这一鹏一龙一猿汇聚一处,就像是要将天空、海洋、大地都给翻覆、倒转过来,天塌地陷,海枯石烂,好似整个世界都陷入终结末日。 这正是徐行在打死朱天都后,从他打破虚空的覆海拳势中,领悟出来的大杀招。 在这样的拳、这样的人面前,天底下还有什么可以抵挡? 严世蕃不知道答案,但他仍是狂吼一声,双手齐出以作抵挡,他左手翻掌举起,以托天之势,拦住徐行的盖打,右手握拳捣出,拳眼空虚,发出呜呜呜呜的风声。 第一次,两人左手交击。 崩!崩!崩! 在三道清脆的弦断声中,严世蕃那白皙如玉、光洁如瓷的无暇肌肤上,浮现出一条条恐怖的紫青色痕迹,那是被徐行硬生生扯断了大筋。 第二次,严世蕃的右手慢了一步,没能截住徐行的右手,被这挟翻江倒海之势的手掌结结实实地拍在胸口。 一声闷响后,严世蕃后背猛地拱起,就像是塞进去一个大铁球,又听轰地一声,整个后背破开一个巨大的烂肉窟窿,脊柱破碎,五脏六腑带着骨片一下子泼洒出去,在他身后形成一大滩血泊。 徐行又是一个转身,顺势拉回右臂,左臂回旋,五指并拢成刀,刀光一闪即逝,抹过严世蕃的脖颈,空气中顿时传出浓烈的血腥气和铁腥味儿。 刺啦一声,一颗大好头颅冲天而起。 虽然是整个人都被彻底打爆,可严世蕃飞在空中时,嘴巴仍是在不断开合,发出声音。 “无法无天,百无禁忌,好一个妖中大圣!” 头颅落到地上,这个距离谋权篡位、改朝换代只差一步之遥的绝代强者、不世枭雄就此战死。 说到底,除去那些不知真假的逸闻外,徐行已是站在这个世界数千年武道史册最顶峰的人物,乃货真价实的古往今来第一人。 严世蕃想凭借东拼西凑出来的体魄和精神,跟自己这个只差半步便能掀开仙门,真正无漏的驻世人仙争斗,那完全是坐井观天、夜郎自大。 所以,他也死得极为快速。 不过,在徐行看来,严世蕃的死,只是这场战斗的开始而已。 他真正的对手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轰! 烧身火从徐行的丹田处烧起,一会儿便烧至小腹,火焰所过之处,灼蚀筋肉,焚化脏腑,燃尽骨髓,几有不可收拾之势。 可徐行此际已进入到了一个杳杳冥冥的玄妙状态中,无知无觉,近乎物我两忘。 就在这时,徐行忽然抬起双手,再次奋起最后余力,施展出刚刚打死严世藩的那一式合击。 自打死严世蕃、嘉靖后,徐行的精神境界已经跃升到一个难以捉摸的层次中,这一招合击的威力,比之先前还要更强不止一个档次。 但这一招的威力不是别人,正是徐行的肉身! 这一拳打出,徐行本来就只能勉力支撑的身躯当场支离破碎,几乎四分五裂。 炽热鲜血从四万八千个毛孔中喷溅飞射,还没有落地,就已被蒸腾成一团团淡红雾气。 可在某个肉眼不能见到的世界中,飞溅出来的不只是血液,还有一条如青烟凝聚而成的人影,此人的相貌,竟然与徐行完全一致! 在这条人影被剥离出来后,原本炽盛且无可控制的汹涌火焰,仿佛一下子就变得温顺起来,再次从头到脚地将肉身洗练了一变。 火焰所过之处,皆焕发出琉璃玉光,通体澄澈,皮肉筋骨、五脏六腑皆纤毫毕现。 看着自己的肉身,徐行的魂魄微微一笑。 ——果然可成! 这正是他从大雷天肉身和朱天都那最后一拳之中,得到的灵感。 既然肉身自己能够生出意识,且魂魄与肉身已然失衡,那何不将魂魄单独剥离出来,令这火焰只洗练肉身呢? 而且,烧身火本就是精气神三宝所凝,代表“神”的魂魄离体后,三宝不复圆融无碍,威力自然要下降许多,应当不会将肉身焚毁。 这法子说来简单,却充满了天马行空的臆想成分,可行性基本是低到极点,有一万个人来模仿,就一定会死一万个人。 徐行能够将之实践还有一个极重要的因素,就是他时常将意识投入石镜中,主宰镜影模拟出来的肉体。 在这个过程中,徐行虽不明白石镜是如何做到,却也略微掌握了神意与肉身分离的技巧,故而才能在如此惊险的实验中,一举成功。 若非如此,纵然他的拳术再高几倍,今天也难逃一个死字。 在魂魄与肉身短暂分离后,徐行还没有来得及感受这极其难得的状态,就被一股冲入识海的信息洪流给搅得神魂震荡。 “昊天镜,镜通万界,横渡大千?这什么玩意儿?” 徐行都没来得及仔细“阅读”这股信息,神魂与肉体就被一股绝大引力所捕捉,强行融合在了一起,投进了某个不知名的所在中。 此际,长夜已尽。 大日渐渐跃出云海,一抹清新阳光穿透阴霾,洒落进大殿中,照得满室皆明。 徐行的身影,已是杳然无踪。 (本章完) 第61章 这也不是江水,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8100大章,本卷完) 第61章 这也不是江水,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8100大章,本卷完) 海天一色,壮阔无边,日光洒在红狮子号带起的浪上,熠熠生辉,光彩夺目。 这是艘在西班牙海军服役的大型三桅帆船,数十丈的舰体上装备着足足四十门火炮。 这样船体结构和火力配置,使得它在整个南海都称得上是庞然大物,令沿途无数海贼望而生畏、不敢直撄其锋。 红狮子号上地位最高的人,便是立在甲板上眺望海景的戈尔伯爵。 作为老牌的殖民帝国的一员,这些西班牙官员们拥有极其敏锐的嗅觉,他们对那个雄踞东方的老大帝国,更是极为关注,一举一动,都放在心上。 戈尔这次不远万里地前来,正是因为收到了古老东方帝国,正在大开国门,广泛进行海上贸易的消息。 这个保持了几千年统一的庞大帝国,领土广袤、人口众多,有着无可质疑的体量。 若是能够与这个当之无愧的东方霸主建立紧密的贸易联系,可比在海岸线上架起几门火炮,征服几个蒙昧不开化的土著国家要重要得多。 一想到自己竟然有机会成为“第一个叩开东方帝国大门的西班牙大使”,戈尔伯爵只觉得胸怀激荡,踌躇满志。 可这位西班牙伯爵没有料到一件事,红狮子号的庞大体型,固然有极强的震慑力,能令绝大多数海盗望而却步。 但反过来说,在绝大多数之外的极少数海上大寇眼中,这艘款式新奇,造型别致的巨型三桅帆船,简直就是一头最好的猎物! 很快,戈尔伯爵就感受到了来自东土的热情。 轰轰轰轰轰!!! 碧蓝如洗的海平面上,数十发火炮带着凄厉白痕,当空划出一条条曲线,落在竖着红黄旗帜的船支上。 为了不击沉这艘船只,炮手们选择的着弹点都颇为考究,不是桅杆就是帆布,展现出极其高超的战斗素质。 尽管坐拥四十门火炮的红狮子号在火力上要远胜过对方,可过差的精度和准头,以及庞大的体型,却让西班牙人们在这一轮齐射中落入了下风。 当戈尔伯爵以为炮击结束,终于可以暂且安生一会儿时,洋面上忽地飘过来一阵极其浓郁的硝烟味儿。 “隐蔽!” 大使的嗓音响彻整个红狮子号,然而不等他喊完这句话,裹挟浓郁火星的箭矢,已如一片密集的流星火雨,铺天盖地般射中船体。 几乎一刹那,红狮子号便燃起火来,被烧伤的水手们在甲板上四处打滚,爆炸声连绵不断,空气中除了腥咸的海水潮气外,还多了一股烘烤皮肉的焦糊味儿。 戈尔目睹那如蛇扭动的火焰,耳闻此起彼伏的惨叫,不敢置信地惊呼道: “上帝啊,这是什么东西?!” 其实戈尔刚刚看得很清楚,这些箭矢都是由对方船只中的弓箭手们,拉弓抛射过来。 但他想不通的是,为什么这些箭矢在跨越如此长的距离,刺破了海风与空气后,还能有如此强悍的威力? 该死,难道这群人全部都是参孙那样的大力士吗?! 这锋矢上的火油,又怎么会这般难以扑灭? 就在这时,更难以置信的一幕,出现在戈尔眼前,他分明看见在起伏跌宕的波涛中,竟然有一群人踩着浪,朝着红狮子号奔袭了过来。 哪怕船上诸多水手、军士皆是出身于号称“无敌舰队”的西班牙海军,眼见此情此景,仍是被吓得面如土色。 若论海上正面对决,无论对方是来自哪个国家的强军,这些西班牙人都不会有半点畏惧,可……这些海盗们还是人吗?! 就在这时,“踏浪而行”的海寇们已经接近了船体,一根根钩索抛飞出来,紧扣船舷。 海寇身手灵活似猴子,一手握飞索,一手拿兵刃,三两下便翻了上去。 西班牙人这才看清,这些人脚下踩着长约一尺的薄木板,他们正是凭借此物,才能在海上踏水而行。 ——但这时,已经太晚了。 尽管水手们及时反应过来,或打或砍或刺,阻止了部分海寇登船,还是有更多海寇灵巧地翻到了甲板上,洒出一个个包裹,从中释放出浓烟,在烟中进行刺杀。 纵然这些西班牙人们都是积年老兵,经验丰富,手段狠辣,又什么时候见过这种“跳帮战”,一时间乱了阵脚。 烟雾中,往往只是刀光一闪,便有数颗人头落地,就在这一片混乱,使团卫队节节败退的当口,海天之间,一点帆影突兀而现。 这艘船通身修长,船首如剑,劈开重重浪潮,朝着红狮子号和那艘海盗船飞速驶来。 在这艘船最高处的桅杆上,悬挂着一面金纹大鹏旗,迎风招展。 海寇们一见这般旗帜,立时大惊失色,就连唾手可得的红狮子号都毅然决然地放弃,就像下饺子一样纷纷跳入水中。 那金鹏旗下,立着一条虎背熊腰的汉子,他不披甲胄,只穿了件无袖短打,肌肉虬结的双臂抱在胸前,目视前方,眼神锐利如鹰隼,威风凛凛。 大汉一见那艘海盗船,眼神放光,哈哈大笑道: “毛海峰,老子今天看你往哪儿跑!” 此人的嗓音之大,简直是不可思议,纵然隔着这么远,戈尔也能清晰地听见。 那艘海盗船上,也传来一个同样宏大,却显得有几分气弱的嗓音。 “齐大柱,你他娘的,放着好好的倭奴国不管,怎么就死追着老子不放?!” 此人赫然便是“五峰船主”汪直的义子,毛海峰。自汪直被胡宗宪和徐渭设计击杀后,他继承了“五峰船主”名号,成为三十六船主之一。 不过,时至今日,他也是三十六船主中,硕果仅存的最后一人。 为了逃避戚继光、齐大柱的追杀,毛海峰甚至不惜远渡重洋,来到天竺海域做老本行,却不曾想,齐大柱追杀他的意志,竟也是如此坚决。 齐大柱豪笑一声,傲然道: “师父既然打死了朱老龙,你们这些死剩种,理应让我来收拾干净!” 这位戈尔伯爵之所以能够被选为大使,就是因为他曾经率领舰队攻打过吕宋国的马尼拉,在此期间,接触过在吕宋的明人,学会了一些汉语。 所以,戈尔完全听得懂那大汉的话,更一下子明白过来,正在袭击他们的海寇,究竟是从何而来。 竟然是“宝龙王爷”的残党! 戈尔终于知道,为什么这群海寇的战斗力竟然会如此惊人,以及他们的火油为什么会这般恐怖。 纵然距离“宝龙王爷”被“混天大圣”打死在海上起,已过去了数年时光,但这位四海霸主的威名,始终在海上广为流传。 他仗之以纵横无尽汪洋的拳术和火器,仍旧是为人们所津津乐道的话题,戈尔昔年率领海军攻打吕宋时,就曾亲眼见识过“三十六船”的厉害。 这群遍布东洋、南洋的东方海寇们,就像是被烈火锻打过无数遍的精铁,浑身充斥着火药的燥气和烈性,动起手来,凶悍猛烈之处,远胜过西班牙人们引以为傲的海军士兵。 所以,尽管已过去二三十年,但戈尔如今想来,仍是心有余悸,既为这些海寇的战斗力而震惊,也对那位神秘的“混天大圣”感到由衷恐惧。 ——连统帅如此军势的宝龙王爷都败了,这位“混天大圣”究竟要强大到什么地步? 现如今,“混天斗覆海”的故事,更是已演变成种种话本传奇,风靡海内外。 那些戏班子们光是排这出戏,就能排出三个大场,九个小场,十六回武戏,且但凡演出此段,定然是场场爆满,足见其影响力如何。 金陵唐氏书坊之一的世德堂,甚至专门刊印了一本《混天传》,此书虽是以神魔小说体裁问世,且隐去了关键人物的姓名,但世人皆知写的究竟是谁。 这本书能够广泛发行于天下,没有受到朝廷的任何管控,也从隐隐约约佐证了一个事实: 这位大圣爷的确与主持新政的当朝首辅,有着某种意义上的联系。 取代“宝龙王爷”,成为第二个“四海霸主”的人,正是当初那位“混天大圣”的亲传弟子,“大鹏魔王”齐大柱。 相传,这位“大鹏魔王”在战场上,会用混铁长棍挑起对方的尸体,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渴饮鲜血,论凶残狠厉,犹胜乃师,故称“魔王”。 接下来,戈尔便亲眼见识了,什么叫做一边倒的扫荡。 那些在西班牙人看来,犹如人形怪兽、力大无穷的海寇们,对齐大柱以及他手下那群军士的来说,根本就是待宰的羔羊。 只见这位大鹏魔王单臂一挥,整个人真如一头振翅而起的大鹏,在空中划出一条长长弧线,落到海盗船上。 戈尔甚至清晰看见,那庞大海盗船的船身都因此人落到船上的动静,而微微晃动了下,船体下方的白浪甚至都腾起得更高。 不消一炷香的时间,齐大柱等人以极其惊人的杀戮效率,将整艘海盗船血洗一遍,并开船靠近了红狮子号。 看着这一幕,西班牙人们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只觉得那仿佛不是一场血腥的屠戮,而是一场精彩绝伦的演出,充斥着难以言喻的暴力美感,极其震慑人心。 戈尔则注意到,这些军士们乘坐的巡逻舰,要比皇家海军的狮子号体量小很多,低矮的船体更是几乎与水面平行。 但是这种狭长的巡逻舰有着极快的速度,如同飞鱼一般在海面上穿梭。 不论是西班牙人还是荷兰人,在漫长的远洋航行中,都为了承载大量的货物,而将船只打造成巨大的移动城堡,可眼前这艘巡逻船则是更重视速度而不是吨位。 看到这里,戈尔有些心头有些震动,从欧洲的商人和传教士那里获得的情报来看,过去的东方大国是一个不重视海洋的大陆国家。 尽管它富庶、强大而人口众多,却从来没有认识到它广阔的海岸线意味着什么。 但是这艘巡逻舰的出现,却让戈尔有些怀疑了,自己获得的情报,是不是出现了什么问题? 还是说,有什么特别的变故已在这个古老的东方帝国中出现,令他们不再满足于统治广袤的陆地么,而是要将目光投向无垠大海? 哪怕只是管中窥豹式的惊鸿一瞥,但这位老练的水手、军官、外交家却分明可以看见,他即将造访的那个国家,似乎即将自数千年的迟钝中缓缓醒觉。 戈尔完全想象不出来,当这个古老广大的国家彻底苏醒,不再将目光局限于东方,而是着眼于全世界后,究竟能够爆发出多强大的生命力。 在戈尔的观察中,齐大柱等人已渐渐靠近,这位大鹏魔王手持一颗尚在滴血的头颅,昂首傲立船头,浑身充斥着惊涛骇浪般的威势。 旁边有个军士朝他嘀咕道: “齐爷,这些红夷弄这么大的船,莫不是蓄意来劫掠的,咱们要不要干脆……” 齐大柱将这颗头颅抛到甲板上,没好气地道: “他妈的,老子们现在是领俸禄的武装商司,又不是海寇,先问问来路再说,要真是来者不善……” 说到这里,他咧开嘴,眸光透亮,露出属于猎食者的笑容,凶残却充满美感。 “那老子们今天可就发达咯!” 听齐大柱这么说,周遭那些军士们都笑起来,纷纷摩拳擦掌,看向红狮子号的目光中,也充满了跃跃欲试的躁动。 齐大柱昂起头,看向那宛如大楼般高耸的船体,大大咧咧地喊着: “那边的红夷听好啦,你们谁是管事的,出来一个来答话。” 按理来说,就算是再威风、再有气势的人,在抬头仰望时开口说话,都不免会有一些气的阻碍、势的凝滞。 所以贵人们都喜欢占据高位,居高临下地俯瞰。 可对齐大柱来说,这道理像是不存在一般,他纵使从下向上仰望,也觉没有丝毫气弱,甚至有一种层层递进、重重积累的势头,更显威风。 扯着嗓子喊过之后,齐大柱才发觉对面这艘大船上的红夷不论老的少的,都愣愣地看着他。 齐大柱皱了皱眉头,就见这群红夷之中,一个身材格外健硕的高大男人走了出来,他的衣衫虽有些破旧,依然是精致华美,难掩富贵气。 戈尔伯爵来到船舷旁,硬着头皮直面齐大柱的目光,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有胆子回话道: “我等乃是西班牙使节团,特地来此觐见至高无上的东方皇帝,挟珍宝万千,以求通好中国,互许市易。” 戈尔伯爵的语气,不像齐大柱那般强势霸道,虽然刚开始还因恐惧而磕磕碰碰,可说出几个字后,他便平静了下来,不紧不慢、不疾不徐。 这番话虽是字正腔圆,听在众人耳中,却有一种怪味儿,充满异质感。 齐大柱反应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奇道: “哦,你们是想通贡啊,这么大的事儿,找皇帝有什么用,你们得找政事堂诸位相公,找张大人啊。” 戈尔虽然是个中国通,可听到齐大柱这般说话,还是不由得一阵阵地疑惑。 ——不找皇帝找政事堂,找张大人? 反应了好一会儿后,戈尔才真正明白齐大柱言语中的意思,双目圆睁,面色巨变,惊呼道: “你们居然不受皇帝统治?你、你们简直是大逆不道、无法无天、有悖纲常、无君无父!” 这个西班牙大使情急之下,一系列成语如连珠炮般蹦了出来,惹得齐大柱等人哈哈大笑。 齐大柱肩挑长棍,瞥了眼这咋咋呼呼的红夷,只觉得此人实在是见识短浅,遂摇了摇头,感慨道: “诸位,慢慢习惯吧,咱们这地界儿,稀奇古怪的事情还多着呢!” 如果将目光两条船上移开,就会发现,这个世界的确如齐大柱所说,有了许多极为深远的改变。 八年前,嘉靖帝暴卒后,有陆竹、戚继光支持的张居正,公然引东南甲兵以及两大宗师入朝。 在太和殿上,这位曾经的清流党魁、内阁元老毫不留情面地呵斥群臣,直言天下倾颓至此,一为天子无道,二为公卿腐败,三为豪强兼并。并且,张居正还提出了制宪法、虚君权、清君侧、改税收的口号,从此震惊天下。 没人能够想到,他竟然会提出这般直接粗暴的口号,不带丝毫怀柔色彩,如此行为,在某些人看来,甚至比改朝换代还要严重百倍。 面对汹汹议论,被朝中众臣视为乱党逆贼的戚继光站了出来,只说了一句话: “你们不愿意改,那就死在这里,然后我们东南三省便要揭竿而起,哪怕打得山河破碎,也要从无到有,再造新天。” 这时候,朝中诸公才猛然意识到一件事: 对他们来说,想要翻天覆地,有什么难度? 甚至于若不是顾忌万千黎民性命,不愿见天下生灵涂炭,这群人只怕早就要举起反旗,打上紫禁城,踢翻龙椅,活捉皇帝了。 哪怕不论那位“混天大圣”,光凭戚继光和陆竹两人,也有能力对朝堂势力来个大洗牌,届时不管他们如何收拾局面,至少在场的诸位朝臣是一个都跑不了。 想到这里,诸公都已动摇。 在这时,即将登临大宝的当朝太子,裕王朱载坖站了出来。 这位一向以性情温吞绵软著称的太子爷,竟然毫无懦弱之态,双手拢袖,昂然以对,问了一句: “张师傅,你能保证,做到这些事后,国家就会变得好吗?” 张居正毫无迟疑地答道: “自然!” “那便好,此事,我准了。” 见裕王如此言语,张居正敛容正色,肃然以对,朝他拜了三拜,沉声道: “陛下明见万里,雄姿高迈……臣替天下苍生,感谢陛下如天之德!” 八年后,整个天下的气象,已是焕然一新。 登基之后的裕王果真信守承诺,隐居深宫,不问世事,安心做起了“虚君”,让张居正等人放手去做。 张居正则是以高拱、胡宗宪等人为骨干,改内阁为政事堂,推行改革措施,他一边改革大明税制,一边又放开海禁政策,设立通衢商行,主持贸易。 通衢商行之下,另设武装商司,有保护商船安全,靖海清平的职能,若遇海寇可自伐之,或请官械为用、或请官船为护卫,供沿岸补给,击大寇者,奏请为官保义民。 齐大柱这批由徐行一手操练出来的拳师,身上都带着些无法无天的气质,不耐官场规矩,便干脆入了这武装商司,除去指定通衢的商家外,他们可以打击一切非法入侵明朝海域的船只。 大海茫茫,岛国无穷,如此广阔天地,正适合齐大柱放手施为,他出海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请奏戚继光,点齐大军,攻打倭奴国。 经过数月激战,齐大柱闯出了“大鹏魔王”的名头,也令倭奴天皇臣服,彻底成为“新大明”的殖民地。 “混天大圣”的横空出世,让全天下人都意识到,原来拳术居然真的能够强悍到这种地步,一时间,本就已炽盛的武风再度膨胀。 武行各派、大明朝廷、九边军将,一种昂扬奋发的尚武精神流传开来,为固步自封、门户之见严重的江湖、甚至是整个中原大地,都注入了一股全新的活力与生机。 当西班牙使臣的信笺传回中枢时,那个向来勤于政事,几乎从无半分懈怠的政事堂首相却没有在签押房办公,而是在赶赴一场私宴。 如今已近新春,等张居正赶到地方时,无边夜空中已飘落纷纷扬扬的雪,与灯笼火光交相辉映,一片红一片白。 推开门,府中已是坐满了人,见张居正到了,戚继光立即拎着暖好的酒壶,起身相迎,笑嘻嘻地调侃道: “总算来了,为了赶这顿饭,我可是从中午就没吃。” 张居正脱下披风和狐裘大氅,随手挂在交给侍从,走进厅里,笑道:“至于吗?” 戚继光晃荡了下酒壶,抱怨道:“这不是老徐说要给小陆送行,特意搞了些好货,我才留着肚子嘛。” 张居正看向在场众人,微微一笑,今天这场私宴的确都是熟人,除了戚继光之外,还有作为正主的陆竹、细雨。 他坐了下来,举起酒杯,道:“行了,我先自罚一杯,小陆,此去天竺弘法,路途遥远,万望珍重。” 这些年来,张居正能做成种种大事,少不了戚继光、陆竹两人的鼎力支持。 不过戚继光毕竟是已是当朝大将,既要靖平四海,又要扫荡漠北,甚至进军辽东,兵事繁忙。 真正坐镇京师,帮张居正扫除阻碍的,还是陆竹,两人交情自然深厚。 已过而立之年的陆竹,仍是少年般的模样,听张居正这般说,他也只是微微一笑,举起杯子,一饮而尽,再道: “这些年来,能与太岳兄同道一程,为这天下做些实事,已足慰平生。” 细雨也端起酒杯,朝张居正回敬了一杯,见两人这般默契,戚继光想起昔年旧事,不由得笑出声来。 “想当初,在南少林那会儿,当着我和踏法的面,你们两个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现在倒是琴瑟和鸣、相濡以沫啊。” 陆竹也想起那件事,会心一笑,细雨虽是面色如常,却在桌子底下轻轻踹了他一脚。 以戚继光的拳术境界,自然能察觉到这种小动作,笑得更加开怀。 不过,当然他忽然意识到,那已是八年前的事后,目光里就带上了些感慨。 陆竹笑完之后,也忽地叹道: “八年过去,徐兄竟然不曾再现世间,真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儿?” 戚继光晃了晃酒壶,仰头一饮而尽,才擦了把嘴角,悠然道: “像他那种人,就算是破空飞升,我也不奇怪。你们佛门不是讲缘分吗,或许缘分到了,他自己就会再现世间了。” 张居正自落座之后,便一直捏着酒杯,眺望院落中飘洒的片片雪,听到这话,才转过身来,先点点头,再摇头道: “无论徐大圣如今身在何处,咱们只要做好这些事,就算是不辜负他一片苦心了,至于缘法云云,可以听听,也未必要全信。” 张居正本就是个极重实务的人,自从见过徐行的手段后,更是不耐这些虚无缥缈的鬼神之说,加之在戚继光等人面前,他根本懒得遮掩,只是直言不讳。 被张居正刺了一刺后,戚继光又提出一壶酒,佯装动怒道: “嘿,冲我来的是吧,来来来,太岳,今天咱们就好好斗一斗!” 就在这时,门口又传来一个轻佻的嗓音。 “你们几个,说不等还真不等啊。” 听到这话,在场众人同时会心一笑,那人推开门,大踏步地走了进来,赫然便是徐渭。 自张居正改制政事堂后,便将这位东南第一幕僚调到了京城,来为自己出谋划策,至此也已有八年了。 徐渭手里提着一包酱菜,抱怨道: “亏我还专门去六必居打酱菜,你们倒好,自己吃上了?” 徐渭话是这么说,还是三两下就跨到厅堂里,放下荷叶包,招手道: “吃吃吃,愣着干嘛,民以食为天啊,先吃饭。” 在场众人都是多年旧相识,又是为陆竹送行而来,自然没有那么多客套话,该吃吃该喝喝,气氛热烈。 酒过三巡后,戚继光还是忍不住聊起旧事。 “想当年,平定东南后,老子最遗憾的就是,没能跟踏法喝上一场,这小子,走的是真他娘快、真他娘潇洒啊!” 陆竹贴心提醒道: “元敬兄,潇洒是我说的。” 戚继光一翻白眼,怪叫道: “行行行,什么话都给你说完了,俺老戚又不是不会做诗,你小子逼那么紧干嘛? 怎么,走之前手痒,想跟老子斗一斗?” 陆竹摇了摇头,气定神闲道: “我又不是徐兄那种人,没必要的架,我从来不打。” 戚继光哼了声,这才消气。 “不要说是你,就算是踏法亲至,俺老戚现在有胆子找他问一问拳。” 陆竹肃然起敬,主动端起杯子。 “元敬兄的胆气,我是真佩服。” 戚继光双手一摊,混不吝道: “不过就是被一拳打趴下嘛,他还能打死我不成?” 很难相信,这位一向以性子严肃方正闻名的戚将军,竟然会有如此无赖、如此兵痞的一面。 在场众人都哄笑起来。 徐渭长出一口气,忽地站起身来,拍桌跺脚,怒骂不止。 “臭小子,见都不见一面,说走就走,白瞎了老子这些年的心血!” 这句话猛然打断了大家的思路,为本就热烈的气氛更添了一把火。 戚继光首先响应: “就是,要我说,踏法这事儿还真是办得拖泥带水,自己拍拍屁股走了,给我们留这么大个烂摊子,吗的!” 两人越骂越是起劲,听到后面,就连陆竹也眉毛一动,有些想要加入。 其实,徐兄这个人还真…… 过了不知道多久,热烈的讨论才倏然终止,戚继光又仰头灌下去一大口酒,却是怔在原地,过了许久,才道: “其实,我只是想再见他一面。” 这句话,说出了在场众人的心声。 他们本就是天南海北的人物,能够为了一个目标,聚集于一处,成为同道中人,本就是因为徐行的串联。 如今八年过去,大事将成,故人却不见踪影,实在是由不得他们不感慨。 徐渭颓然坐回座位上,想着三十多年前,想着这三十多年,想着自家侄儿这一路走来,做下的事儿。 他忍不住摇摇头。 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总而言之,至少是个做事的好人吧。 —— 时光的流动对世间万物同样公平,即便是那位搅动天下风云,隐为一个时代之主角的“混天大圣”消失后,历史也总会向前发展。 一个旧的时代过去了。 在这个过程中,天下百姓已经遭遇了太多的战乱与流离,承受了太多的苍凉和悲痛。 真正推动新时代降临的,也绝不是只有徐行一人。 还有无数如俞大猷这样的仁人志士,在每一个看得见、看不见的角落,为之奋斗、牺牲,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破曹的樯橹一时绝,鏖兵的江水犹然热,好叫我情凄切。 这也不是江水,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 什么是大势,什么是国运? 民心所向,众望所归,如是而已! (本卷完) (本章完) 第62章 徐行的行 (7100) 第62章 徐行的行 (7100) 北宋年间,皇室倾颓,庙堂无能,江湖群雄并起,草莽龙蛇逐鹿。 如少林、武当,“老字号”温家,“太平门”梁家,“下三滥”何家,“封刀挂剑”雷家等势力,俨然已是割据一方,不听调也不听宣。 又有惊怖大将军率“大联盟”、“朝天门”,蔡京、童贯领“十六杀手奇派”等势力,受皇帝封赏,披上虎皮扯大旗,以朝廷鹰犬的身份,为祸江湖,作威作福,大肆收刮民脂民膏。 在这众多或自立门户、独据一方,或依附庙堂,趁势而起的霸主强豪中,又有四大势力屹立于绝颠,俯瞰众生。 是为: 灵鹫飘渺仙,君山庶者尊,蜀中依旧盛唐,京华寂寞神侯。 天山灵鹫宫,君山丐帮总舵,蜀中唐门,京师神侯府,这四大势力中,每一家都是高手如云,强者辈出,被江湖称为: 江山四绝,风闻万国。 虽然还有一些神秘莫测,底蕴深厚的组织和势力,被武林宿老们认为不比“江山四绝”逊色,但论名气、高手的数量和素质、以及综合实力,还是这四家最为出挑。 这便是徐行来到此处七天后,获得的江湖见闻。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石镜便彻底陷入沉寂中,仿佛在遨游大千世界的穿梭中,耗尽了神能,就连镜影都无法凝聚,也没有留下任何信息。 所以,徐行只能凭自己的本事,去收集情报,好在,对他这个几乎有天视地听之能的“无漏人仙”来说,收集情报并不算什么难事。 不过,在简单整合信息后,这个世界的奇特,也实在是让徐行大开眼界。 他刚到此界,便在一个村庄里见证了一场斗殴。 听村民说,这两个人,一个在村子里开狗肉店的屠户,一个则是耍杂技的戏子,是为了一个女人而大打出手。 徐行本来还不懂,一场普通斗殴,怎么会引得这么多人聚在村口观战? 可这两人真正出手后,就算是拳术境界高深如他,也有些惊讶了。 这一个屠户、一个戏子,打起架来,出手竟是极有章法,一看便是名门正宗的传承。 两人举手抬足间,还有一股极其凝实的生命力量散发出来,虽然无形却有质,更瞒不过徐行“打破虚空”的感知。 显然这个世界的武学,和大明王朝的炼身拳术,是截然不同的路数。 旁观那些村民们更是半点不惊讶,甚至津津有味地点评了起来,说这屠户施的是少林“百步神拳”,戏子运的是武当“阴柔绵掌”。 一场斗殴后,这两人不去找官府,反倒是请动了各自所属势力,“鹰盟”、“取暖帮”中的大佬出面,来解决纷争。 虽是管中窥豹,徐行却也意识到,这个世界的武学实在是已经繁盛到一个难以想象的地步,哪怕是寻常民众,都不只是会耍两手武艺那么简单。 整个大宋境内,练武练出名堂的武人,几如过江之鲫,总数或许已达百万之众,甚至更多。 随之而生的武林势力,更是将手伸向方方面面,既插手庙堂,也涉足江湖,盘根错节,甚至深入到民间,代行了一大部分官府的职能。 离开这个村庄后,徐行还从各种江湖中人的只言片语里,发现这个世界的奇怪之处,远不止自己看见的那一点。 首先,这个世界存在名为“内力”的力量,还有许多徐行所知武侠故事中的熟悉名字。 诸如乔峰、诸葛神侯、四大名捕、逍遥派、大理段氏……等等等。 不过他们的经历,都有或多或少的变化。 其中变化最大的,便是原本出自《天龙八部》世界的乔峰乔帮主。 这位乔帮主虽然仍是帮主,可在这个世界,其人的名声权势,还要远远胜过原书。 如今,他已是丐帮十大分支所共尊的总舵主,麾下精兵强将无数,更引天机组织龙头张三爸为臂助,以“狂僧”梁癫、“疯圣”蔡狂为左右手,组建义军,在北方战场抵御金国军队,并除暴绅贪官,实乃天下间的第一流豪杰人物。 不要说原著中的慕容复,就算是整个江南慕容世家合于一处,也难与这位名列“江山四绝”的乔总帮主比拟。 真要重现“北乔峰,南慕容”一语,怕是唯有慕容世家始祖慕容龙城翻生,或可比拟。 其次,徐行还发现,这个世界的历史走向极为奇怪,金国已建立数十年,却始终未能吞并北宋,辽国、西夏也同样存在。 这些在原本历史中,曾经入寇中原,搅得礼崩乐坏,山河破碎的塞外民族,在这个世界里竟然反被大宋各地的武林势力、义军、官军给压得只有喘息之力,不得不联手对敌。 也正因长期的对外战争,天下烽烟四起,朝廷已无余力维持最基本的统治,令诸多武林势力有了野蛮生长的机会。 在徐行看来,大宋境内的武林势力,都已不是常规意义上的门派,这种太平年间用来传承道统的势力模式,已不适合当下这个乱世。 这些门阀、帮派、世家、组织,比起大明王朝的武行势力,更像是割据地方的军阀,虽然还没有爆发一场真正席卷天下的大战,却也是摩擦频频,时常交火。 这是武人的幸事,却是百姓的灾祸。 这也是武学广传的一个坏处,早在大明王朝世界,徐行就意识到一个道理,身体里寄宿着暴力的人,或多或少,都会被这暴力所改变。 有句话叫做“胸怀利器,杀心自起”,对武人来说,这实在是至理名言,很多心境修持不足者,便会变得暴躁而易怒。 极端点的甚至不能容许他人冒犯自己分毫,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乃至血溅五步都是常事。 在这个武学极其容易获得,几乎人人练武,却又缺少强力秩序的世界中,这种现象更是极为普遍。 徐行一路走来,所见为非作歹、奸淫掳掠的武人,已不止双十之数。 因为两世为人,徐行一向是极其珍惜生命的价值,而让他这第二次人生,真正变得精彩热烈,且有意思有意义的东西,正是武学。 当徐行截断明朝国运,彻底改变天下大势后,这种感觉就变得越发明显。他无比感激拳术,令自己培养出了改变的意志,更拥有了改变的力量。 所以,对待这些不将武学用于正途,反倒是拿来肆意践踏、残害他人性命,只为满足自身欲望的人。 徐行只有八个字: ——除恶务尽,斩草除根。 这一路杀过去,徐行几乎连着将三四个小型门派在江湖上除名,他也不由得感慨,这个世界武者的平均水平,实在是有些高得吓人了。 更因为有神秘莫测的“内力”,这些武者的手段之诡秘,连徐行也要为之赞叹。 徐行修成炼皮极境后,用汗水打出劲力变化,能够传劲的手段,在大明王朝世界中,已算得上神乎其技。 可这个世界的武者,只要是小有成就,便能轻易地做到这种事。 不过,对徐行这个炼身武道的集大成者,曾经真正一世独尊的无漏人仙来说,这些手段就算再多、再诡秘,都没有意义。 这一路杀将过去,徐行都还没有遇到过哪怕一个,能够扛住自己一拳的高手。 他也因此有些摸不清楚,自己的拳术境界,在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定位。 不过,徐行也不是没有收获最起码,经过跟这些武者的交手,他对内力的认识也更为加深。 至少徐行击杀的这些武者手中,内力虽然神奇,也要依附于体魄动作来运转。 至于那些武功更高的成名强者手中,内力是怎样运作,如何发挥杀伤性,徐行并不清楚。 但他却很有兴趣见识一番。 在修成无漏人仙之后,徐行可以说是已经站在了炼身拳术的最巅峰,肉身、精神都是圆满无缺。 正因如此,他想要再向前迈出一步,都是极其困难。 不过,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或许,这条内力武道,便是我突破桎梏,跻身全新境界的资粮。 徐行想见识更多高手、更多武学,自然要去天下风云最激荡处。 这个地方,正是东京汴梁。 哪怕宋室倾颓至此,京师仍然是天下中枢之所在,巍峨壮美,富丽堂皇,实乃英雄得意,大展宏图的名利场,也是消磨志气,颓废精神的落魄地。 天下间,不知道有多少奇人异士,想要在此处一展身手,一朝成名,从而青云直上,光宗耀祖。 所以,这里也是大宋境内,最为卧虎藏龙之地。 一路上,徐行还发现一件事,此界的地理比之大明世界,也要古怪许多,不仅地界更为宽广,还有很多他从未见过的高山雄岳。 诸如“熟山”、“甜山”、“四房山”等只在温瑞安书本中出现过的“名山大岳”,就那么突兀地横亘在中原大地上,出现在徐行眼前。 徐行当初也是徒步走遍南北的人物,如今在此地孤身上路,竟然显得有些不辨方向,那种似是而非的感觉更加明显。 他不禁由衷感慨一声: “不愧是温巨侠设计的世界。” 这一切,当然没有办法给徐行什么造成困扰,却令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一个事实。 自己的确是来到了一片崭新天地。 可是这种陌生感,非但没有令徐行感到畏惧,反倒让他由衷生出兴奋感。 徐行本就是从骨子里就不安分的人,在他看来,冒险与挑战是生命中绝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 像徐行这种人,可说是天生的行者,他本就该在前进的道路上,永不止步。 在大明世界时,徐行就曾想过,若是诸事皆毕、天下靖平,那他就干脆乘桴浮于海,走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亲眼见证各地的风土人情。 纵横四海,走遍天下,本就是徐行一直以来的愿望,在昊天镜的帮助下,他的志向更能无止境地延展。 四海汪洋,又怎么比得上星辰大海,大千世界?! 带着这种新奇和兴奋,徐行徒步走过了千余里,终于来到了东京汴梁。 进了城,徐行第一个印象就是这里的大街极其宽阔,路面还铺着一层极厚实、极坚硬的砖瓦。 他一看就知道,这是专门为武人交手所设计。 因为武道广布之故,此界建筑的巍峨壮丽,还要胜过大明王朝的紫禁城不止一筹,道路两旁高楼林立,鳞次栉比,典雅华美。 可即便如此,人潮仍是挤得摩肩接踵,相互裹挟着朝城内涌去,街道两旁挤满百姓,无不兴致勃勃,满眼期待,望向长街北段。 徐行问起方知,原来今天是大理使节团来访京师的日子。 在这个世界,自诸葛神侯与元十三限深入大理,刺杀了曾经据地称王,手握八州,建立“大南国”的仁惠皇帝侬智高后,大理段氏就一直是宋室的坚定盟友,所谓睦邻友好,亲如兄弟是也。 不过对徐行来说,一提起大理段氏,他最先想到的就是那位风流满天下的镇南王段正淳,以及呆呆愣愣的世子段誉。 乔峰在此界已是丐帮总舵主,这位大理段氏的世子殿下,又会生出些什么不同? 左右暂时也找不到去处,徐行也干脆驻足原地,饶有兴趣地等待起来。 等了好一会儿,忽地鼓乐齐鸣,自北端而来,人群立时静了下来,虽未至针落可闻,却也算是鸦雀无声。 片刻后,见数十锦衣男子打马而至,口中呼喝,手中鞭扬,将道路清开后并不向前,而是束马路侧,垂首静侯。又见御林军马过千,皆重盔亮甲,刀锋耀眼,默不作声的驱马缓行。 后又有青衣宫人数十,各提大篮,扬扬而过,面目如画,自篮中抄出鲜,抛向道路两边,瓣娇艳,色丽香浓,露珠犹带。 大道尽头,黄伞仪盖夹道而来,宫车轳轳声中,终有大车缓缓驶至。 那车遍漆金色,壮大华贵,上立硕大伞盖,下方端坐两人,正在面带笑意地攀谈。 其中一人长须黄袍,相貌清俊,满身通透禅意,赫然便是当今大理国天子、保定帝段正明。 另一个方面虬髯的汉子,虽然只穿素净白袍,却是目光炯炯,顾盼自雄,论气势,竟然比段正明这个货真价实的大理皇帝还要更高一筹。 后随宫车五架,也极壮美,分坐数人,皆华服高冠,气度非凡。 隔着颇远,徐行已感到有一股凝若实质,充满好奇和打量意味的目光,从那后面那一架宫车中投来,落到自己身上。 车驾中,大理镇南王段正淳,见自己的独子正怔怔出神,不由得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却见一个身姿颀长挺拔,面容俊美异常的青衣男子,哪怕是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也像是居于群峰之巅,遗世而独立,令人见之忘俗。 此人只用一根红绳束发,鼻梁高挺,双目晶莹剔透,灿然若有光,肌肤光洁如瓷,身蕴氤氲玉色,轩眉似刀裁,更添一份英武锐气。 段正淳虽是一向以相貌堂堂而自矜,如乍见此人,却也不禁升起些自惭形秽之感。 另一边,镇南王世子段誉却从那人身上,看到了更多若隐若现,却极为可怖的身影,更嗅到一种似曾相识的清香。 他眼中露出一抹讶然。 这是……阿难刀的气息?! “大师兄!” 念及此处,段誉目光发亮,发了痴性,也不顾如今是什么场合,当即振衣而起,掀开帘子,跃下车去。 段正淳刚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忽地一阵清风拂过,车帘晃动,人已渺然无踪。 车队最前方,正在攀谈的两人也察觉到此处动静,白衣人没有回头,只是笑道: “正明兄,你这个侄儿的身法,倒是练得颇有火候,放眼整个江湖,能比拟者,只怕不多矣。” 这话若是旁人说来,多多少少都会带点夸大其词的逢迎意味,可这白衣人说出来时,却给人一种莫名的真诚,足以令人信服。 仿佛哪怕段正明要刨根问底,他也一定说得出来,“能比拟者”到底有几位,具体有哪些。 段正明却没有他那么轻松的心态,而是转头望了一眼后,便转过身来,致歉道: “烈兄,对不住,我这个侄儿就是这般,痴性一发便万事不管。 他这次多半又是看到了什么新奇事物,唉,待我回去后,一定好生管教。” 白衣人,也即是当朝皇帝的堂兄,曾以军功受封左武王的赵烈,不由得摆了摆手,满不在乎道: “小儿辈胡闹,正明兄何必当真,只是京师风雨多,唯恐有些蠢贼不长眼,冲撞了世子,令友邦惊诧,那便不美了。 要不要我派些人去,略作护卫?” 京师的水有多深,段正明自然是深有感触,但他却没有丝毫忧心,只是略带骄傲地自矜道: “我这小侄曾求学于懒残大师,年纪虽轻,功力之深,已超越了我和他父亲,想来出不了什么事。” “懒残大师……” 听到这个名字,左武王眯起眼,露出令人琢磨不定的光芒,微笑道: “既是自在门弟子,当然不必担心,那便先往住处下榻吧,明日咱们再一同上朝,拜见陛下。” 段正明也露出笑容,伸手前引: “多谢烈兄,请。” 等到这队车驾远去后很久,人群才缓缓散去,徐行此际已抽身而走,来到一处巷弄旁,才停驻脚步,慢悠悠地问道: “这位朋友,跟了我这么久,既无恶意,何不现身来,道明所求?” 一个头戴方帽,身穿长衫的年轻书生,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一般而言,身负惊人业艺的江湖武人,向来是不能容许他人冒犯自己分毫——而肆无忌惮的打量,自然也在这“冒犯”的范畴里。 可这年轻书生仿佛丝毫没有这种常识,只直勾勾地盯着徐行,目光奇异,却是一言不发。 过了许久,他才露出恍然神色,像是对徐行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不,跟大师兄不一样,但很相像……” 言毕,书生抬起头,朝徐行咧嘴一笑,欢快道: “这位兄台,你身上的气息,很像我大师兄,我叫段誉,想跟你交个朋友,可以吗?” 这话说得浅显直白,又无比真诚。 徐行见他这副如天真孩童的模样,只觉得十分有趣,也笑起来。 “段兄,你平日里出门在外,就是这么交朋友的吗?” 段誉竟然真沉思了会儿,才认真道: “这样交朋友,不行吗?” 说罢,他咧开嘴,露出两排白皙圆润的牙齿,笑容里有种呆呆愣愣的痴气,更有纯粹至极的真诚。 徐行哈哈大笑,抱拳一礼: “够了,怎么不够?徐行徐踏法,见过段兄,你这人,实在是直爽得很,也有趣得紧。 徐行进入这个世界的时日虽然不长,可所见所闻的烂人烂事,却已颇多,如今乍见段誉这般真诚且纯粹的人,便不觉开怀。 他又好奇问道: “却不知你口中的大师兄,又是何等豪杰?” 光是观察段誉整个人的气质、神态,以及那股潜藏于他体内的力量,徐行就知道,这位大理世子的人生比起金大师原著,已有了极大变化。 正如那位名列“江山四绝”的乔总舵主一般。 对此,徐行自然感到好奇。 提起自家大师兄,段誉一下严肃了起来,敛容正色道: “他叫沈虎禅。” 说到这三个字时,段誉脸上仿佛都亮起光芒,那是一种最纯粹的憧憬、崇拜。 听到这个名字,徐行也吃了一惊。 七大寇之首的鼎鼎大名,他前世就已熟知,却没想到,在这个世界,沈虎禅竟然成了段誉的师兄? “没想到,段兄竟然是懒残大师的弟子,失敬,失敬。” 懒残大师叶哀禅,乃是自在门二代弟子之首,他和“六五神侯”诸葛正我,“疯豪”元十三限,“天衣居士”许笑一,曾并称为“老四大名捕”。 其人曾在朝中任职,杀敌无数,却因一段伤心事挂冠而去,云游四海,不知所终。 提起自在门,徐行当即便来了兴致。 毕竟他这次上京,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想要见那位坐镇神侯府,名列“江山四绝”之一的诸葛神侯一面。 对徐行这个只见过一面的朋友,段誉竟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过此处毕竟不是谈话的地方,两人便并肩而行,来到一处酒楼。 酒楼前竖着一杆大旗,上书三个龙飞凤舞,笔墨恣意纵横的大字,是为“孔雀楼”。 这时候,孔雀楼中坐满了天南海北的食客,堂中香气氤氲,人声鼎沸,各据一桌,徐行注意到,其中至少有半数人都是挎刀负剑,做武人装束。 两人才进门,便有眼尖的店伙计见他们气度不凡,特意上前招呼,引着两人上了二楼包间。 刚一落座,段誉便迫不及待地继续起刚刚的话题,徐行这才知道,他这次随使节团进京,也是跟自己一样,想前往神侯府,拜访诸葛神侯这位师门长辈。 “江山四绝”,各有各的绝处。 如天山灵鹫宫之奇功绝艺,君山丐帮之人多势众,蜀中唐门之诡秘暗器,而京华神侯府真正能够跻身其中的原因,有且只有一个。 ——那便是“六五神侯”诸葛正我本人! 诸葛正我还在“自在门祖师”韦青青青门下学艺时,就曾被这位武林奇人评为“门中天性、根基、遇合、才干最为翘楚”。 日后,他以武功在江湖上服众,以力革弊政、裁抑时弊而立功名,用实打实的行动,证明了韦青青青的评价的确不虚。 如今国势日艰,君王侈靡无道,宰相贪婪喜功,若非这位当朝太傅、大内第一人、十八万御林军总教头力挽狂澜,拼死斡旋,只怕宋室江山分崩离析,只在旦夕之间。 如此人物,叫段誉如何能够不高山仰止,如何能够不心神往之。 说完,段誉望向徐行,好奇道: “徐兄此来京师,莫非也是想拜访神侯?” 徐行端起酒杯,朝着神侯府的方向,遥遥一敬,肃然起敬道: “天下虽大,英雄却少,诸葛神侯便是其中一个,我自然要来见识一番。” 段誉想了想,又诚心发问道: “我来之前,总听人说一句话,京师武林有‘六成雷,四成苏’的说法。 这两大势力的总堂主、大楼主,在徐兄眼中,还算不上英雄吗?” 徐行不以为意道: “金风细雨楼还能说道说道,雷损嘛,不过蔡京脚下一条狗,也配英雄二字?” “嗯?!” 就在这时,一道如滚滚沉雷的闷响,从两人头顶炸开,天板剧烈震动,落下一蓬蓬灰尘。 好像整个房间都因这一声闷哼而要摇晃、颤抖起来,足见这发声者的神功之强、力量之大! 这炸雷般的嗓音响彻整座酒楼,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食客站起来,怒斥道: “什么人,竟敢在孔雀楼闹事!” 众酒客也被挑起了怒气,接连喝骂道: “有能耐的站出来,跟老子过两招!” “滚出去,莫要扰了老子的酒兴!” 喧闹声中,那个嗓音再次响起。 “六分半堂办事,不想死的,滚!” 这一次不是宛如炸雷,而是真的有雷声爆发开来,朝四面八方滚滚荡去,将满楼喧哗都给彻底吞没,甚至是抹去。 一时间,万籁俱寂,针落可闻。 屠户和戏子的村口斗殴,详情可见温巨侠短篇《爱上她的和尚》,充分展露了温巨侠的世界观下,整个大宋到底有多少武者。 (本章完) 第63章 群峰之巅的乔峰仍在巅峰,恨意滔天的雷恨从此无恨!(9000) 第63章 群峰之巅的乔峰仍在巅峰,恨意滔天的雷恨从此无恨!(9000) 这个声音冷而厉,硬而刚,像是雷霆霹雳接连轰在铁石上,溅射万千星火,却没有一丝温度。 雷是冰雷,火亦是寒火。 所有人都清楚感受到一股森然冷意,如薄冰般随声散开,这刹那间,仿佛整座孔雀楼都被彻底“冻结”,陷入无声寂静中。 比之这声音本身更令人震撼的,是他这句话中的内容。 准确来说,是其中的四个字。 或者说,由这四个字组成的一个名字。 这名字就是: 六、分、半、堂! “六分半”的意思是,天下好汉都将自己所得分出三分半来,交给六分半堂。 一旦遇上任何祸事,六分半堂就必然拿出六分半的力气去支持他们。 能喊出这种口号,足见六分半堂野心如何、势力如何。 其实,稍有见识者都知道,虽然近来金风细雨楼风头一时无两,楼主苏梦枕亦是一代人杰,毕竟起势太短、底蕴不足。 自从关七圣疯魔、迷天盟分崩瓦解后,六分半堂便是无可争议的京师第一大帮派。 因此,纵然再不忿,在那人展露实力、表明身份后,孔雀楼里的绝大部分食客,已不得不收敛怒气,刚刚群情激奋的慷慨气势顿时一扫而空。 寂静中,出现一个轻微的脚步声。 一个身子枯瘦的汉子,从三楼缓缓走下来。 此人唇薄下巴窄,颧骨高耸,脸颊瘦削,生得阴鸷刻薄。 看见他的一刹那,很多人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恐惧从心底滋生出来,顷刻荡遍全身。 ——竟然是他! ——六分半堂四堂主,雷恨! 六分半堂虽是高手如云、强人辈出,这位雷老四也能凭一身炉火纯青的“震山雷”心法、一手登峰造极的“五雷轰顶”掌功,稳坐第五把交椅,足见其人武功如何。 跟这身武功同样出名的,还有他睚眦必报、酷烈残忍的性情,雷恨人如其名,永远是一副恨意滔天的模样。 据说,他以恨意练功,一旦发恨,就立即要杀人来平息,又据说,他一天至少要恨上五六次。 寂静中,二楼又响起段誉的声音。 他转头望向徐行,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哎呀一声,颇不好意思地道: “徐兄,今日之事,是因我无知发问,故而才惹来这般恶果,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 段誉叹了声,愁眉苦脸道: “这位朋友虽是动了嗔念,我却不能不奉陪,真是罪过。” 虽然说是“恶果”,可段誉的语气中,却丝毫没有大难临头的紧张感,只是纯粹为自己的错误自省罢了。 徐行完全可以相信,这位颇具佛性的大理世子就算是在路上踩死一只蚂蚁,多半也是一样的态度。 这个比喻的妙处就在于,对段誉来说,无论是踩死蚂蚁还是打死雷恨,都是同样的性质、同样的轻松,没有丝毫区别。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至诚赤子的姿态,甚至比杀了雷恨,还要让他更痛苦。 至少是更羞辱。 对雷恨这种自视甚高、满怀嗔念之人,最不能容忍的,便是来自旁人的无视。 所以,徐行笑起来。 “凡人畏果,菩萨畏因,段兄,你这是菩萨心啊,不过……” 他抬起头,转动手里酒杯,悠悠道: “我既然来到这世上,就绝不想天下事事皆与我无关。 既然要做事,就一定会沾上因果,惹出事端,若是畏手畏脚,怕这怕那,还做什么事儿?” 段誉愣了愣神,才由衷道: “徐兄这话,真像是我大师兄会说的。” 徐行也是哈哈一笑。 “我也很有兴趣,想要与他见面呢。” 孔雀楼虽大,可在这种寂静时刻,两人的声音就显得极为明显。 众食客都吃了一惊,不知道来者究竟有依仗,竟然敢在“雷老四”面前如此托大? 此际,雷恨全身都已充满恨意,恨得筋骨颤抖、牙齿发痒、胸膛起伏,就像一个极不稳定、即将爆发开来的火药桶。 寻常这个时候,他至少要用三条命,才能将恨意发泄出来。 不过,雷恨虽恨意高涨、恨火炽盛,却毫不冲动。 甚至于,就连雷恨的语声中也没有了那种冰雷寒火般的激烈和森冷,反倒是无比沉着,就像是要将意志和力量都集中起来,一击制敌。 “就算是金风细雨楼的那个病痨鬼,都不敢如此侮辱雷老总,你们究竟是什么人,竟然如此胆大包天!” 就在这时,酒楼之外,也遥遥传来一个洪亮且豪壮的声音,这嗓音之大,绝不输给雷恨半分,甚至犹有过之。 “六分半堂,倒是好大威风!” 嗓音在酒楼墙壁上来回激荡,互相碰撞,竟是如江潮浪涌,波涛起伏,一浪高过一浪,甚至令整座孔雀楼中的食客都由衷升起一股风雨飘摇、大厦将倾之感。 只要在武道上稍有常识者便知道,纵然是如诸葛神侯这样的绝顶高手、无上宗师,只怕也不能单纯以嗓音摧垮一座三层酒楼。 可此时此刻,这些食客们却偏偏升起这种感觉,就仿佛他们的思维、意识,乃至数十年人生经历凝聚出来的固有认知,都已给这声音影响。 纵然荒谬,他们也不由自主、不讲道理地相信,这个声音的主人,就是能办到天下人都办不到的事! 话音刚落,段誉和雷恨,已齐齐将目光投向酒楼门口,在那里,一个极其高大雄壮的身影,已然跨过门槛,走进酒楼中。 全场感知最强的徐行,更能清晰察觉到,此人发声之时,还在数百步外,最后一字吐出,已在酒楼门口。 他约莫三十许人,披一袭略有破旧的灰布袍,浓眉大眼,高鼻阔口,面容轮廓无比方正,线条刚硬似刀削斧凿而成,乱发浓密如狮鬃,随意披散在颈后。 哪怕被众人目光所注视,其中还有段誉、雷恨这样的江湖一流高手,这大汉也没有丝毫手足无措感,一派自然而然,仿佛他那种生来就该是被人仰望、被人崇拜的人物。 所有人都看到他的第一眼,都会升起同样的认知: ——此人从容貌到气质,都在诠释着“英雄豪杰”这个词的存在意义。 雷恨就像被人浇了一整桶冰水下来,双目圆睁,惊慌失措,浑身恨火也不再燃烧,只高呼道: “乔峰!” 这两个字一出,整座孔雀楼的人脸上,都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他们没有丝毫惊讶,甚至有几分意料之中的了然。 除了乔峰,还能是谁?! 除了丐帮十大分支共主,一手缔造君山丐帮总舵之辉煌的丐帮总舵主,还有谁能有这种气质、这种豪情?! 天底下,谁不知道乔总帮主的丰功伟绩?! 自当初武林三大天柱之一的“神行无影”裘无意战死后,丐帮“锦、污、更、破”四大分支已渐渐衰颓,弟子良莠不齐、泥沙俱下,几乎已将丐帮的侠名威风败坏干净。 前任帮主汪剑通虽有雄才,亟欲厉行改革,到底是无力回天,直到传位给年方弱冠的乔峰,这垂垂老矣、日薄西山的庞然大物,才真正迎来了新生。 这位乔帮主一上任,便展露手腕,雷厉风行地成立了“素衣帮”,独立于“锦、污、更、破”四衣之外,专职戒律,制裁败坏门规的丐帮弟子,整顿丐帮风气。 因丐帮组织形式特殊,树大根深,又见乔峰上任后,有厉行改革之心,许多武林名宿、江湖前辈都愿意支援丐帮。 故此丐帮又再分作五支。 这十大分支的领导者中,最为杰出的之人,当属出身于“南天门”及“五泽盟”的“狂僧”梁癫、“疯圣”蔡狂。 这两人虽都是正派人物,行事光明正大,却因师门而结怨,乃武林中极著名的对头,兼之双方皆身负奇法,一身武功深不可测,一旦打起来,便是不死不休。 乔峰不忍见两人如此轻掷性命,便于君山丐帮总舵,约战癫狂二人。 决战之日,他先以至阳至刚的“降龙十八掌”,破了“狂僧”的“断未大法”,又用自悟而成,越挫越勇、愈战愈强的“天狼印”,胜了“疯圣”的“阿含神功”,以一敌二,大获全胜。 经此一战,癫狂二人不但被这年轻帮主的天赋才情所震撼,更是被乔峰的胸襟气度所折服,遂握手言和,以“藏”、“密”二门汇于丐帮,自成一宗,为乔峰马首是瞻。 此战之后,乔峰又大力邀请“天机龙头”张三爸加入丐帮。 天机组织本就是江湖上极有实力的帮会,曾多次组织义军,协助官府抗击外敌,巩固边防,颇有侠名。 真正让天机组织享誉天下,跻身一流势力的,是他们的龙头,张三爸。 据传,这位龙头的武功不在“九幽神君”、“绝灭王”、“捕王”李玄衣、“捕神”刘独峰等绝顶高手之下,几与“六五神侯”诸葛正我相提并论。 因此,帮中很多老人都认为乔峰此举无异于引狼入室,颇担心天机借此机会,雀占鸠巢,可乔峰却浑不在意,只是道: “既为同道中人,又哪儿来雀、鸠之分?” 乔峰递给张三爸的信里,也只有一句话: “洞庭湖大,聚义厅宽,愿与天下好汉为家,龙头若至,乔某当自辞总舵主之位。” 收到乔峰的邀请后,张三爸只抚掌赞叹一句,“乔帮主胸襟之广、格局之大,我不如也”,便率众投入丐帮。 乔峰本已准备履行承诺,卸任总舵主之位,让于张三爸,却被这位老前辈一句话劝住: “乔帮主的降龙掌法,已至前人未至之境界,深得‘群龙无首’真谛。 只有像你这种人,才能真正稳坐‘群龙之首’的地位,而不会被权势所害,你当总舵主,不是亏待我,反倒是大大的帮助我啊。” 张三爸此言完全是发自肺腑。 因为他知道,丐帮诸多分支本就来自五湖四海,成员构成更是无比复杂,这些人能上下一心、团结一致,完全要归功于乔峰那无与伦比的个人魅力。 若是没有他,丐帮还叫丐帮吗? 正因这番谈心,乔峰才不再坚持,退了一步,让张三爸做副总舵主,自领天机组织独立在外,并令天下丐帮弟子,见张三爸如见他乔峰本人! 有了这些高手的加盟、助拳,君山丐帮才真正摆脱了江河日下的窘境,重振声威,一举成为能够与缥缈峰灵鹫宫,蜀中唐门,京华神侯府并驾齐驱的巨擘。 天底下,除了他,还有谁能够折服如此多的英雄豪杰,还有谁能令癫狂二圣俯首称臣,还有谁能够让天机龙头自愧弗如? 只有乔峰,唯有乔峰! 与这位堪称完人的总舵主相比,雷损阴沉太甚,豪迈已失,苏梦枕傲气有余,雄姿略欠,关七至情至性,心意难定。 他的确是一个天底下最适合当大哥的人! 哪怕早有预料,可这刹那间,整个酒楼都沸腾了、疯狂了。 没有人再在乎什么六分半堂四堂主,更没人关心雷恨的手段如何,他们只是用一种无比狂热的眼神看着乔峰,发出山呼海啸的欢呼声。 “乔帮主!乔帮主!乔帮主!” 乔峰本就是丐帮出身,自没有什么尊卑贵贱的想法,见众人这般兴奋,也是拱手笑道: “诸位朋友如此盛情,倒教乔某汗颜了。” 乔峰此际讲话,并未用上分毫功力,虽仍是中气十足,却无刚刚那般排山倒海的声势。 可众人却仍是自觉地闭上嘴,做出倾听模样,足见这位乔帮主究竟是如何得人心。 言毕,乔峰又抬起眼,扫向矗立楼梯,不知该自处的雷恨,略带讥诮之意地道: “你们六分半堂对上谄媚,依附蔡京、傅宗书等权奸,对下则是包赌包娼,暗地还打家劫舍,偷骗抢盗,可谓是无恶不作。 如此行径,难道那位小哥还说错了不成?你雷老四如果听得不顺耳,乔某现在就再说一次。 不仅仅是你们总堂主雷损,甚至于你们整个六分半堂,都是蔡京脚下的一条狗!” 乔峰这句话说得是斩钉截铁,每个字中透出铁骨铮铮、血涌澎湃的力量感。 雷恨完全没想到,以乔峰的身份,竟然会公然在大庭广众下,说出如此不计后果的言语。 现在招惹六分半堂,对他们丐帮有什么好处? 这个疯子! 其他人也没有想到,这位一向以宽宏大量、胸襟开阔而闻名的总舵主,一开口,竟然是如此尖锐、如此不留余地! 这不像是坐拥一方基业的雄主,倒像是个锋芒毕露、热血激昂,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这时候,很多人才意识到一件事。 ——抛开这他身上的重重光环,再忘掉他做过的种种大事后,这位总舵主,本也是个刚过而立之年的年轻人! 倒不如说,如果没有这股嫉恶如仇的直爽,这种无所顾忌的闯劲,乔峰也就不成其为乔峰了。 段誉更是听得激动莫名,恨不得当场就冲下去,跟这位总舵主结识一番,一拍桌子,大喊道: “好!” 他虽然也是刚到京师,一路上也听自家的父亲、叔父反复提及京师武林格局,对六分半堂不择手段的风格也有了解,心底自然是无比厌恶。 是以,如今见乔峰如此直白地揭露这一切,并明确表示要与之势不两立,段誉心头自然是难耐激动,热血沸腾。 徐行见了,不由得会心一笑,升起些熟悉感,心头更是感慨莫名。 果然,纵然换了世界,段誉还是段誉,乔峰也还是那个乔峰! 雷恨顿了半天,才艰难道: “乔峰,你们丐帮如今已是自顾不暇,这时节,你还想惹上我们六分半堂?!” 在这瞬间,雷恨脑中已转过许多念头,作为六分半堂的堂主、江湖中的成名人物,很多时候,做人做事,都难以遵循本心。 就像今天这件事,雷恨未必有多尊敬总堂主,对这位雷门老人,他也就是不敢恨而已。 可他既然听到了徐行的言语,就绝不能坐视不管,为了维护六分半堂的尊严,势必要出手。不过,对雷恨来说,这件事更多的意义还是在于,他可以借助维护本堂尊严的名义,发泄自己的恨意和施暴欲望。 反正,就算真惹上不该惹的人,出了事儿,二堂主雷动天、三堂主雷媚都会看在同为雷门弟子的份儿上,替他说情,为他掩护。 这也是雷恨敢于肆无忌惮的另一个原因。 可他万万想不到,自己竟然会遇上乔峰! 他更想不到,这位丐帮总舵主的言行举止,竟然比自己还要无法无天、肆无忌惮! 可在这个关头,无论雷恨如何畏惧乔峰的名头、害怕丐帮的实力,都绝不能退让半分。 这也是成名人物、身居高位者的悲哀,一旦拥有了名声、权势,便永远甩不掉。 江湖人终其一生,都要为这些东西战斗。 乔峰眉头一竖,正想开口,就听到另一个声音响起来。 “我虽然爱惹麻烦,却不喜欢给人添麻烦,乔帮主出言援护之情,徐某感念在心,但这件事,还是我自己来吧。” 徐行推开门,走出包间,对乔峰拱手一礼,在他身后,段誉也跟着走出来,望向乔峰的眼睛里,仿佛都闪着亮光。 乔峰在酒楼外,听到徐行和段誉的谈话,就断定此人是个不惧强权、敢怒敢言的硬气性子。 他平生最爱结交这种人,故而才急急赶来,想要替徐行拦住一劫。 乔峰刚刚之所以要复述徐行的话,本意也是为了让雷恨、雷损等人把这笔账算到自己身上。 反正丐帮在江湖上,本就跟六分半堂多有龃龉,两方所属背后站着的大靠山,在朝堂上也是相互对立,是注定了不能相容。 最重要的是,乔峰本就极其看不上六分半堂的行事风格,以及他们总堂主的为人! 身为一方雄主,乔峰对这些关节处的认知,远比雷恨要清楚。 知道什么人可以得罪、什么人必须得罪、什么人不可得罪,是所有掌权者的第一课。 乔峰无疑就是最好的掌权者。 当雷恨还在畏手畏脚、不敢开罪丐帮之时,乔峰早已明白了此战是无可避免,也因此无所顾忌。 不过,乔峰还是没想到,这年轻人竟然拒绝了自己的好意,决心要独挑雷恨。 ——看来,此两人是有备而来啊。 ——指不定,我这番好心,反倒还办了坏事呢。 乔峰丝毫没有感觉自己的好意被辜负,反倒是自嘲一笑,生出些江山代有才人出的感慨。 此时,那种一方之主的霸气和沉稳,又回到了他身上。 徐行说完,抬起头,看向正站在楼梯上的雷恨,发自内心地诚恳道: “这位朋友,既已结怨,不妨尽快了断,毕竟……我还等着跟乔帮主一起喝酒呢。” 年轻人的眼眸清澈透亮,那温润的眸光像是融成了一股热流,飞淌进了乔峰眼中。 那是最为纯粹、也最为真诚的钦佩。 乔峰生平所识这人物中,冷峻忧悒如大捕头无情、风流倜傥如小侯爷方应看、潇洒清逸如“低首神龙”狄飞惊等,皆以姿容俊美而闻名世间。 可这些享誉武林的俊逸人物,跟眼前之人比起来,竟也显得欠缺了一份出尘的气度、一种慷慨的壮怀。 仿佛他既能为超拔之志而上下求索、遗世独立,也能为同道中人抛洒热血、舍生忘死。 乔峰已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好个少年人,这顿酒,我请了!” 这一刹那,乔峰更意识到三件事。 一:这是极有主见,不会轻易为旁人所动的坚决之人。 二:此人一定有不凡的过去,若没有精彩动人的经历,决计养不成如此气派。 三:他一定有践行自己意志的能力。 可奇怪的是,以乔峰的眼界,竟然也从这年轻人身上,感受不到任何属于内家高手的气势。 他只能模糊从徐行的站姿、身形、动作中,看出此人一定有非凡业艺。 乔峰忽然有了个猜想。 ——他总不可能,是个外功高手吧?! 这样的想法,同时也在雷恨心头浮现,他居高临下地俯瞰徐行,轻蔑道: “一个不练内功的年轻小子,安敢如此狂妄,你真以为在乔峰面前,老子就不会动手杀人了?!” 当目光从乔峰身上移开后,雷恨骨子里那股嚣张跋扈的气焰便又窜了出来,甚至因刚刚的短暂憋屈,变得更加炽盛、更加灼热。 他不敢恨乔峰,自然只有将这恨意加倍地记在徐行身上。 雷恨能够稳坐六分半堂第五把交椅,自然凭的不只是武功,他的头脑也转得很快,同样得出是三个结论。 一:这小白脸生得如此俊秀,只要稍微有些来历,就绝不会寂寂无名,所以他的确没有背景。 二:江湖上真正的高手无不修行内功,此人全无内力,武功就算再高,也高不到哪里去。 最后也最重要的一个结论,只有两个字。 再简单不过的两个字。 ——可杀! 得出结论后,雷恨又微不可查地移开视线,瞥了乔峰一眼,见这位丐帮总舵主没有出手的意思,才放下心来。 ——的确,看这小子的相貌、气度,哪里有半分丐帮的样子? 徐行双手负后,站在二楼走廊上,笑得比雷恨还要轻蔑、还要不可一世。 比这笑容更轻蔑、更不可一世的,是他说出来的言语。 “武学的世界,你目光短浅!” 徐行话未说完,雷恨已无法再忍耐半分! 楼梯上,骤然炸开一个如玉瓶破裂般的脆响声,脆响之后,便是轰隆隆的滚滚雷声,浩大而沉闷,呼啸激荡,席卷整座孔雀楼。 光论气势,这一声已不输给乔峰未入楼时,展露的那一手传音。 连通二楼与三楼的木质楼梯,登时四分五裂,碎成无数木屑,寸寸崩解,朝大厅中崩塌而去。 这些原本质地坚硬的红木碎块上,如今正遍布漆黑灼痕,弥漫出一股股灼热白烟,好似并非人力所致,而是遭了天谴,被雷霆劈打而成。 楼梯崩解后,这劲力竟然还未消弭,碎块还没有落地,便被其中余劲震成洋洋洒洒的尘埃。 这正是江南霹雳堂的“震山雷”心法。 所谓震山雷,其实并非字面意义上能震动山石的雷霆,而是周易八卦之中的震卦之雷。 震者,两雷重叠,反响骇异。 这门武功的要旨,就是在于将自己全身精力、气力,进行一种震而合的叠加状态,以达到爆发出惊天动地威能的目的。 刚刚的木质楼梯,便是被两股相互交织、相互碰撞的“震山雷”气劲震成齑粉。 “震山雷”心法运至巅峰,雷恨的须发末梢、乃至四周卷起的气流,都炸开一连串噼里啪啦的电火。 他也真的像一抹电光,倏忽落在徐行身前。 雷恨伸臂、探手、出掌! 掌未拍中,徐行的发丝、衣袂已在骤起暴风中飘扬飞舞,猎猎作响,好似已不能自持。 雷恨的“震山雷”心法,极为注重破坏性和爆炸力,哪怕很多功力在他之上的高手,都没有办法反应过来这一下突袭。 但徐行不一样。 早在出声之时,他就已准备好出手。 ——甚至是已经出手! 砰! 雷恨这一掌还没有落下,一只黑布鞋已结结实实地踢在了他的小腹上,可怕的是,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袭击,雷恨竟然没有丝毫察觉。 仿佛这一击不是来自于人身,而是来自于寄居于虚空中的鬼神,否则,他怎么能如此无声无息、甚至是神乎其神?! 中脚的那一刹那,根据体表遍布的内力气劲,雷恨能够明显地察觉到,有一股强悍到沛莫能御、甚至堪称恐怖至极的巨大力量,从这具没有丝毫内力的躯体中激烈爆发。 这力量不是内力,而是皮肉筋骨、五脏六腑,乃至精气神意都被拧成一股绳后,爆发出来的最纯粹、也最雄浑的生命力量! 直面徐行近在咫尺的爆发,雷恨只觉得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亟欲喷发的活火山,光是在那体内流动着的,宛如熔浆般的热血,就已令雷恨感觉五脏如焚。 ——此人浑身血气极盛,已不输给有数十年正宗纯阳功力的内功高手! 意识到不好后,雷恨立时调动全身功力来抵御,但这股力量实在是来得太快、太令人猝不及防,他哪怕竭尽心力,也只能令身形略作偏转。 砰砰砰砰砰!!!!! 在一声声沉闷的破碎声中,雷恨的身体硬生生在徐行面前转了一个弯,如一发由重弓床弩射出来的劲矢,在长长走廊中横飞出去,接连洞穿了五间包房的墙壁,撞碎了桌椅板凳、屏风梁柱。 其人带起的狂风随之席卷而来,将这五个房间再次肆掠一遍,本就破烂不堪的房间更是狼藉,满屋精致和器具,则是被碾成更微小的碎块。 一时间,风声呼啸,尘埃飞卷,宛如一条烟尘长龙,鼓动满楼帘幕,发出呼啦啦的声响。 哪怕是武功高深如乔峰,此时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他此生见过、甚至是拼过的神功绝艺,都已不止百来种,却也从未见过如此强悍直接的武学。 乔峰甚至感觉,出腿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从那年轻人的皮囊中挣脱了出来,就像是一条鳞甲峥嵘的恶龙,只是短暂现出原形、翻江倒海一刹那后,便又退了回去。 如此强悍的肉身,当真是人能够练成的?! 因为此界的内功武学过于发达,故而很少有人会去研究单纯利用肉体的拳术,所以,徐行这一下出手,当真是不掺任何水分的“技惊四座”。 其实,又岂止四座? 根本是十座、数十座、上百座! 徐行收回腿,脸上也显出有些诧异的神色。 刚刚踢中雷恨那一瞬间,他明显感受到,此人的体表、骨骼肌肉、乃至五脏六腑中,都充盈着一层柔韧力量,将那具纸糊身躯支撑起来,硬生生抵住了自己一脚,竟然没有当场被踢死! 若要比喻的话,这种结构有点类似朱婆龙的“虬筋板肋”。 不过“虬筋板肋”的原理是将筋络炼制粗大,直至与皮肉融为一体,填充进每根骨头的缝隙中,远不如这种法子来得简单方便。 ——内力,果然很有意思啊! 怀着这样的想法,徐行一踏地板,雄浑力道被妙至毫巅的“借物传劲”之法转移,滚滚荡荡地散开去,甚至令整个二楼都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两下、三下! 这一次,不是仿佛,而是真真正正的晃动! 摇晃第一下时,徐行的身影已破空消失,唯有一道气旋剧烈荡开,顷刻间化成席卷全楼的暴风。 摇晃第二下时,徐行已来到雷恨面前,这个一生都在恨人,面容凶恶的四堂主,眼睛、耳朵、鼻子等处,都淌出蜿蜒如小蛇的血液,神色更显狰狞! 第三下摇晃方起,逐渐失去生命力的雷恨已抬起手,发出此生最后也最狂猛的嘶吼,打出此生最后也最强横的一击! 这是燃烧生命、燃烧恨火、燃烧一切的一击! 轰!!! 这一招,便是雷恨的成名绝技: 五雷轰顶! 雷恨的“五雷轰顶”掌力冠绝雷门,论及纯粹的威力和杀力,也只输给六分半堂二堂主雷动天的“五雷天心”一筹,如今施展出来,当真有种天打五雷轰的气魄! “五雷轰顶”远比“震山雷”气劲,要来得更加暴烈且不可抑制。 所以,这一招无法隔空遥击,只能顺着肢体倾泻出去,但这也意味着,对方一旦中招,便无法引导雷劲外泄,除却四分五裂、骨肉分离、成为一堆焦炭外,没有别的下场。 生死的最后关头,雷恨的恨意已到达顶峰,这一招“五雷轰顶”亦是他此生最巅峰、最完美无缺的杰作。 他完全相信,这一招的威力,已经完全超过了二堂主雷动天的“五雷天心”,就算是总堂主雷损,能否在这一招前全身而退,也在未定之天。 两人如今相距不过三尺,徐行要怎样躲避? ——他不避! 徐行此来京师,本就是为了见识天下英雄、领教世间绝学,如何会放过这么有趣、这么强劲的一招?! 见猎心喜之下,徐行也同样抬起右手,硬碰硬地跟雷恨硬拼一记! 雷恨在弥留之际,忽然有种错觉。 他感觉自己好像一下子,从楼阁来到了漫无边际的大海中,周遭是此起彼伏的浪潮,波涛汹涌澎湃,发出沉重而雄浑的连绵涛声。 此际的雷恨,已没有余力去分辨真实和虚幻。 所以他不知道,这不是幻觉,而是真的有涌动声,在他身旁响起。 只不过,那不是海潮声,而是血液流淌全身,喧沸鼓动的声音。 ——那是徐行出掌的声音! 雷恨那条蓄满雷劲真力的右臂当即炸开,皮肉四散飞溅,骨骼寸寸断裂,连带着半个胸膛都炸开,肝肠肺腑流了一地,浓郁血腥气一下子弥散出去,充斥整座酒楼。 一掌。 仅仅一掌,徐行就用雷恨这个六分半堂四堂主的性命,向整个京师武林、乃至全天下,宣告了他的到来。 他混天大圣徐踏法的到来! (本章完) 第64章 拥有九百牛 二百虎之力的他(7800) 第64章 拥有九百牛 二百虎之力的他(7800) 在徐行打爆雷恨之时,“五雷轰顶”的狂猛掌力,也顺着他整条右臂冲进了身体里。 伴随着这股力量,一大片肉眼可见的突起,从徐行的掌心传到小臂,再到大臂、肩头、胸腹,乃至全身上下,再炸开一连串噼里啪啦、宛如鞭炮的剧烈声响。 这时,两只手掌,从徐行身后伸出,一左一右地搭在他肩头,用力向下一按。 徐行只感觉有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从这两只手掌中吐出,淌进四肢百骸,顷刻间流遍全身。 一股力量至阳至刚,浩浩荡荡,如长江大河,另一股则是柔而无匹,席卷横扫,似狂飙飓风。 出手之人自然便是乔峰、段誉。 因徐行和雷恨动手太快、分出胜负也太快,所以哪怕满楼食客皆翘首以盼,也只有他们两人能够捕捉到此战细节,并且发现徐行的异状,出手相助。 外功高手难以对抗内家强者,就是因为他们的纯粹爆发力就算再强,也难以对抗能够渗透进世间绝大多数物质中,几乎存在于另一个神秘层面的内力。 大明王朝世界的武者,纵然是到了大拳师、宗师境界,有了自己的拳势,想要打出精气神合一的拳,都要遵循某种定理和规律。 而内力,就算再微弱的内力,都可以干扰这个过程,令拳师们难以发挥出最强大的力量。 破坏,永远比建设要容易百倍。 ——可徐行,正是那个例外。 他的皮肉筋骨、五脏六腑、乃至那虚无缥缈的精神意志,都在经过“烧身火”的熔铸、煅烧后,抵达了一个圆满无缺的地步,乃是真正的混元一体、密不可分。 乔峰和段誉只感觉自己的内力进入徐行体内后,几乎没有感受到阻力,顷刻间便流遍全身。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也深刻感受到了,这个年轻人的体魄究竟强悍到一种什么地步,刚刚那一掌拍死雷恨的爆发,竟还远远不是他的极限! 段誉的功力虽然深湛,毕竟未历世事,故而对此感触不算太深,乔峰却已是极为震动。 要知道,这位丐帮总舵主虽一向是以内力雄浑浩瀚而著称,可他的体魄亦是颇为雄健,乔峰本人也颇为以此自矜。 可此时此刻,乔峰却由衷感到一种阔别已久的“渺小”。 在他看来,徐行的体魄里至少凝聚了三十头白象、五十头巨熊、一百头雄狮的生命精华。 如若不然,人的体魄,怎么能够强悍到这种地步?! 在两人震撼间,徐行也趁此机会,深刻感受了一番“内力”的存在形态,更体会到了这种神奇力量,究竟是如何在人身中流转。 乔峰放开手,目中精光暴现,哈哈大笑道: “小兄弟,我乔峰今日可服你啦!这身旷古绝今的炼体外功,你究竟是如何练得?!” 段誉上下打量一番徐行,忍不住摇头道: “似徐兄这般人物,竟然是外功高手,实在是……出人意料。” 听到这番话,乔峰也深以为然地点头。 在这个世界,除了最广泛流传的内功武道外,也并不是没有其他的奇功异术。 乔峰的左臂右臂,“狂僧”梁癫、“疯圣”蔡狂便是修行奇术的高手。 他们两人皆能以秘法观想本尊菩萨、守护金刚来御敌,这种手段变化莫测,迥异于寻常武道,由心而生,因念而成,故被称为“心功念法”。 名列“三绝神捕”的“捕神”刘独峰麾下,也有六位亲信极其擅长此道。 这六人虽然武功平平,却能以心功念法催动名震天下的“捕神六宝”,发挥出惊天地、泣鬼神的威力,令天下人莫敢小看。 在段誉、乔峰两人看来,徐行身上也有着这种奇术高手般,令人捉摸不透、高深莫测的气质,所以,他们才会往这个方向去猜。 毕竟,在这个世界里,修行横练外功有成者,无不是筋肉虬结贲张,体壮如牛,身姿挺拔巍峨,一看便极具力量感。 所以,叫两人如何能够想象得到,如徐行这种风姿卓然,如天宫谪仙的俊秀人物,竟然会是一名炼体之道上的大行家、大宗师?! 徐行微微一笑,没有急着搭话,而是看了眼雷恨的尸体,摇了摇头,感慨道: “今日与段兄、乔帮主一见,本是人生一大幸事,可惜,遇上这么个玩意儿,当真扫兴。” 段誉看了那死状凄惨的尸体一眼,当即转过头去,双手合十,絮絮叨叨地念了好一会儿佛经,才转头来,叹息道: “徐兄,意气之争而已,又何必打生打死呢?” 就连乔峰也惊讶于徐行的手段,他没想到这小兄弟虽貌似温良,一动起手来,竟是果决得近乎凌厉,不留半分余地。 不过,当他听到段誉这话后,还是有些不以为然,浓眉一挑,大手一挥,道: “此人名叫雷恨,平日里仗着自己六分半堂四堂主的身份,一向是为非作歹,用人命来消恨过瘾。 这种畜生,是死不足惜、死有余辜,日后六分半堂若追究起来,此事自有我乔峰一肩担之。” 如果说乔峰是不以为然,那徐行就完全是漫不经心、目中无人,他轻描淡写道: “乔兄,今天不是我惹了六分半堂,是六分半堂做的事,已经惹到了我,有事儿,自然也不该让你来扛。” 言语间,徐行已拎起那具残躯,以这具尸体为笔,写下八个龙飞凤舞、铁画银钩的大字。 “杀人者,徐踏法是也!” 段誉虽是琴棋书画、胸有锦绣的书生,自幼也见识过不少名家的手笔,可又何曾见过有人以“以尸为笔”,来施展书法。 是以,眼见此情此景,段誉心中一时古怪至极,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见这八个法度森严、笔意纵横的字,段誉心中的古怪感就越发浓烈,徐兄这个人还真是…… 想了许久,段誉也没有想出一个足够确切的描述,来形容徐行,所有复杂情绪在他心底沉淀下来,最后只汇成一股悠长叹息。 段誉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他此生未见之奇人,感慨之余,他对徐行又多了几分兴趣。 ——跟他一起,一定很好玩。 写完后,徐行又从身上取出来一袋沉甸甸的银子,这些银子都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从那些为非作歹的武人尸体上收刮来。 徐行将袋子搁放在地,拍拍手,满意道: “店家平白受此无妄之灾,这些银子,就算是补偿了。” 段誉注意的是书法,乔峰看的则是徐行收拾手尾的流程。 他一见这行云流水般的手法,就知道徐行手下少说也有几十上百条人命,若非如此,绝不至如此熟练。 ——这位徐兄弟,不会真是哪儿的大寇吧? ——可若是如此,以他的手段、相貌,又怎么会江湖上寂寂无名? 而且,在刚刚跟段誉联手,为徐行灌注内力时,乔峰就注意到,除了徐行之外,这个看似文弱的年轻书生,也是个了不得的高手。 两个如此年轻、功力却如此深湛的高手,难道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念及此处,乔峰既升起惜才之心,又对两人来历颇感兴趣,当即拍板道: “两位兄弟,既然此地已不适合谈话,要不咱们换个地方,再痛饮一番,畅谈平生?” 段誉昔年在懒残大师手下学艺时,就曾听大师兄沈虎禅多次提起这个名字,并称之为生平最仰慕、最钦佩之人。 故此,段誉早就想跟这个大英雄、大豪杰结交一番,如今乔峰主动邀约,他是喜不自胜,断没有拒绝之理。 徐行当然是更不会拒绝。 对他这种纯粹武侠迷来说,乔峰两个字,就已足够有吸引力。 但他们没有想到,乔峰想要换的地方,不是京师中任何一家酒楼,而是——神侯府! 看着那座气派非凡的大宅门,以及那五个神飞风跃的字,段誉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再转过头来,不可思议地问道: “乔帮主,我们要在神侯府里喝酒?” 另一边,乔峰双手都已挂满酒坛子,其人行步之间,只有酒水晃动声,没有发出丝毫碰撞声。 段誉一看,就不免心生敬佩之情,他自忖若是易地而处,自己虽也能做到这种事,到底难以如乔峰这般轻松写意、闲庭信步。 更何况,乔峰的内力,本就是当世第一流的至阳至刚之属,能将这力量运用得如此绵柔,足见他在内功一道的造诣,究竟高到什么地步。 不过,若说乔峰是让段誉高山仰止的话,那徐行的表现,就是完全令他摸不着头脑。 徐行双臂环在胸前,捧着由酒坛子堆成的“高墙”,一坛叠一坛,中间虽有空隙,却是立得稳稳当当,没有一星半点的晃动,就像是被某种无形力量包裹,凝成一个坚实整体。 之所以说是“像是”,就是因为段誉感受得到,徐行完全没有用任何内力亦或是法力,单纯只是凭皮肉颤动、筋骨弹抖,便完成了这一切。 段誉从来没有想到过,有谁能够将纯粹的肉身力量,利用到这种如臂指使、刚柔如意的上乘化境。 这简直是神乎其技! 段誉忽然发现,虽然跟这位徐兄只相识了短短一会儿工夫,但他已给了自己太多太多震撼。 乔峰毕竟见多识广,深深明白天下间卧虎藏龙的道理,自不会再多惊讶,只是对段誉笑道: “诸葛先生向来最爱提携后辈,你们两人都是少年英才,又是初到京师,无依无靠,自当前来拜会一番。 神侯府门槛虽高,却只为奸佞小人所设,向来不阻真正的英雄好汉。” 段誉看着乔峰,眼里像是亮起两颗大星,闪着又明又亮的光,由衷道: “乔帮主当然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乔峰没有说话,只是再次哈哈一笑。 他实在是个很爱笑的人,每每笑起来,总给人豪情万丈、豪气干云之感,令周围人也颇受感染。 就在这时,一个清清冷冷、疏疏淡淡的嗓音,从神侯府中响起,将乔峰的笑声压低,更把这种豪迈激烈的氛围彻底抹去。 “自恃武力,目无法纪,天底下,还有这样的英雄? 乔帮主,你可知道京师有多少人想要你的命,若日后这般行事还是这般肆无忌惮,定然会惹来大祸。” 这声音就如一条裹冰夹雪的霜河,淌流而出,令人刹那间从舌尖到脊背都泛起微凉。 其中还有股恨铁不成钢的怒意。 乔峰只是满不在乎地一笑,段誉却涨红了脸,憋了一大口气,鼓足了劲,想要跟那人好好理论一番。 可他还没来得开口,就见徐行怀抱酒坛子,往前走出两步,来到他和乔峰身前,轻笑道: “大祸临头?谁要找乔帮主麻烦,还得先问过我!” 听到这般不可一世的言语,乔峰心底忽然升起一种极其古怪的感觉。 就好像自己在这个年轻人眼中,不是威风八面,豪气干云的总舵主,而是一个被他护在身后,照应周全的后辈。 乔峰从少年出世起,就是独当一面的天下英豪,向来是自食其力,故而,这种被人“护短”的感觉,他是从未体验过。 更不要说,出面“护短”的还是个只跟他见过一面,比他更年轻的年轻人。 这感觉是如此新奇,甚至令乔峰有些啼笑皆非。 不过,于此同时,还有一种强烈的感动、感怀,从他心头汹涌而出。 这个小兄弟,的确值得结交! 就连府中那人也没想到,徐行竟然会如此说话,被震得顿了一顿。 带着森然冷意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你一个身无内功之人,也想替他遮风挡雨?” 这话虽是再明显不过的鄙夷,可那人语气里,却难掩深深蕴藏的如雪寂寞。 就连乔峰这种向来满怀豪情壮志的英雄汉子,听到这话,心头也不禁泛起些浅浅淡淡的悲意。 乔峰知道,那人不是在说徐行,而是在说他自己。 徐行哈哈一笑,声波荡开,将身前酒坛都震得颤抖不已,酒水在坛子中翻涌回滚,汇成一股如大潮拍岸的壮阔响动。 “朋友相交,贵以心知,若事事都论可不可为,那还成得了什么事儿? 更何况,我纵使真是无拳无勇,难道还没有一腔热血、一条性命吗?” 一时间,整个街道的人都听到这句话,不禁回过头来。 直到此时,他们才发现神侯府门前,竟然站了这么一个怀抱酒坛墙壁的显眼人物。 言语间,神侯府大门洞开,只见四名青衣童子,身后负剑,推着一架轮椅,缓缓出来。 轮椅上,坐了一个少年人,长袖古袍,白衣胜雪,素净得就像是一道发源于万仞寒峰,流淌于深山幽谷的冰河,满是冷寂雪意。 他的肤格外白皙,双腿搁在轮椅脚踏上,晃晃悠悠、浑不受力。 这个少年人就像是久居绣阁、足不出户,故而难见天日的大家闺秀,不同之处在于,他甚至比绝大多数贵女都要更俊秀。 看见他那双腿时,段誉和徐行的心头,都不禁掠过一阵哀伤。 这么好看、这么漂亮的一个少年人,竟然沦为了残废,实在是一个绝大的遗憾。——这不只是他一个人的遗憾,更是全天下人的遗憾。 双腿残废,代表行动不便,也代表一个人失去了最基本的行动自由、个体独立,这种肉体和精神上的恐怖折磨、巨大煎熬,绝非寻常人所能想象。 是不是因为如此,他才会有这般忧悒、这样寂寞? ——这个少年人,到底是什么人? 但有些人,本就是因遗憾而有了斗志、因苦难而充满豪情,身居逆境,反倒能激发出他们的全部潜能,令他们成就一番非凡的功业。 ——这个少年人,是不是这种人? 这两个问题,其实根本不需要回答,任何人只要一见到他,都会得出同样的答案。 除了四大名捕中的大捕头,“无情”盛崖余,天底下还有哪个双腿皆废的残疾,能这么好看、这么漂亮,还有这种独特到全天下仅此一份的气质? 既知他是无情,第二问更是不言自明。 无情这个名字,就代表着一种坚韧不拔的志气。 他的存在本身,就象征着生命的韧性与坚强。 无情端坐轮椅,目光扫过乔峰、掠过段誉,最后停留在徐行身上。 “雷恨就是死在你手上?” 听到这句话,段誉不由得一惊。 自他们三人走出酒楼还没过多久,这位深居府中的大捕头,就已知道雷恨身死的消息了? ——六扇门、或者说神侯府,对京师的掌控力度,的确是如父亲、叔父所说的一般不凡。 无情看了若久,才点点头,给这个三人中最神秘、最令自己捉摸不透的人,下了判断: “果然是个喜欢自找麻烦、惹是生非的人。” 说到这里,这个冷峻而冷冽,时常给人以高处不胜寒之感的少年人,居然、竟然、赫然笑了一笑。 他的眼中没有笑意、嘴唇没有绽开。 只不过在这刹那间,那张俊秀白皙的脸上,法令纹现了一现,才让人能够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他或许、可能是笑了一笑。 那浅浅的笑容,虽是浮光掠影、昙一现,实在是好看到了极点。 甚至给人一种错觉,就是因为他笑得那么浅、那么淡,才会如此惊艳。 笑容飞快消逝,他也用一种自嘲也自负的语气,飞快地吐出下一句话: “不过,正是你这样的人,我们神侯府才要!” 这刹那间的态度转变,令段誉有些无所适从,面对这个无情,他却有些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地问道: “你就是无情?无情的人,怎么会笑得这么好看?” 说完后,段誉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太过放肆。 他呆然一阵,张开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最后苦恼地敲了敲脑袋。 哎呀,惹麻烦了。 无情莞尔一笑。 “有时候,我对人也很有点情。” 他是浅笑,乔峰是极其克制地微笑,徐行却毫无顾忌地大笑。 笑声中,无情在前带路,甚至就连徐行和段誉的来历都没有问,便领着乔峰和这两个陌生人一起,踏进了神侯府的门槛。 他的举动,也由此证实了乔峰的言论。 ——神侯府门槛虽高,对真正的英雄豪杰,却从不设限! 无情先领着乔峰和徐行来到一处庭院,将酒坛子都放下。 他看了看堆积如山的酒坛,无奈地叹口气,也没说什么,只是道: “世叔如今正在指点二师弟练功,你们要不要先去见见他?” 乔峰伸出两只宽大而厚实的手掌,分别抵住徐行和段誉的后背,推了他们一把,豪笑道: “我这次来,本就是为了找崔兄弟喝酒的,还是让这两位少年英才,先去见过诸葛先生吧。” 无情却摇了摇头: “三师弟如今身负要务,不在府中,你要喝酒,也只能找二师弟了。” 言语落尽,他又抬起头,眉宇间掠过一抹犹豫,有些欲言又止。 ——对这位一向直率、直爽,有话就说的大捕头来说,这是极其罕见的状况。 乔峰一看就知道他想问什么,抬起一只手,轻轻摆了摆。 他没有装腔作势,却也没有忧心忡忡,只是平铺直叙地道: “我们丐帮近来是遇到些难处,大联盟、朝天门那边逼得紧,北边战场形势亦不容乐观,如果真需要援手,我定然不会跟你们客气。 但现在,还没到那一步,而且神侯府也有神侯府的难处,大理那边的事儿,你们也要关照。 如今连保定帝都亲身进京,看来高氏的确已有不臣之心。 智高昔年流亡大理,正是仰仗高氏庇佑。 他虽死,手下大将‘七绝剑神’却活了下来,并调教出七名弟子,号称“七绝神剑”。 我听帮中弟子禀报‘七绝神剑’已被高氏拉拢,就连‘七绝剑神’也有出山之意,若真个如此,恐怕天龙寺高僧虽众,却也难敌。 届时,若大理国当真有变,说不得还要你们出手,务必慎之又慎。” 无情这才明白过来,乔峰这次孤身进京,正是为了传递这至关重要的情报。 自己刚刚在门口那番话,分明是错怪了他! 想到此节,无情立时低下头,诚恳道: “乔帮主,刚刚是我冒犯了。” 乔峰只笑了笑,一挥手,满不在乎道: “大捕头拳拳之意,乔某铭记于心,只是事急从权,才不得不为。” 无情没有再多废话,只是肃然一抱拳。 他更清楚,乔峰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七绝神剑本就是蔡京麾下部署,如今又相助于大理高氏,想必定是此贼在其中斡旋。 却不知,蔡京又在盘算些什么? 想到这头老狐狸,哪怕是冷静如无情,也颇觉有些头痛。 另一边,段誉也听得屏息凝神,不觉已是五指紧握,捏成拳头。 七绝剑神的鼎鼎大名,他作为自在门弟子,当然是有所耳闻。 这七个人的联手,就算是当年的元十三限、诸葛先生,也应付得极其艰难。 事实上,诸葛先生当日也曾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击败其中六人,而元十三限对付其中最厉害的一个,也险些丧命。 徐行自然也听说过这个说法,更知晓七绝剑神的大名,不过他心中,却没有多少波动。 因为他很清楚一件事。 怎么说呢…… 诸葛神侯这位老前辈、大宗师,或许是在宦海沉浮久了,讲话也是八面玲珑、滴水不漏。 他在点评江湖高手时,也就不免带上了这种略带夸张、稍显过度、有些水分的“官腔”。 徐行前世就听说过一个说法,温书中的真正出过手,有确切战绩的顶尖高手,有一个非常明显的准入门槛。 这个门槛被称为“诸葛级”。 这些人物多是被诸葛神侯评价为不在我之下,实乃当世大敌者,诸如常山九幽神君、元十三限、“捕神”刘独峰、“惊怖大将军”凌落石等人,便在此列。 可实际战绩来看,诸葛正我本人,却至少比这些人更强一个档次。 这个“至少”就真的是最少的意思。 甚至有很多“诸葛派”的极端人士认为,哪怕是那位曾经在《说英雄》世界中,以一己之身邀战众多一流高手、最终以天为敌、以天为仇的武道战神关七,真要动起手来,也未必能胜过全力出手的诸葛正我。 因为全力出手的诸葛正我,到底强到什么程度,这世间或许还从未有人见过。 徐行虽然不知道这个说法到底如何,但他却知道,这什么“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云云,听听也就罢了。 诸葛神侯如果这么说,那可能只证明一件事: 他至少有九百牛、二百虎之力。 而在这个尤为混乱的北宋世界,诸葛正我的实力,又高到什么地步,徐行更是想不出答案。 不过,现在他却有这样一个机会,去亲眼见识一番,这个至少拥有九百牛、二百虎之力的诸葛神侯,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无情虽然看似文弱,行事却也是雷厉风行,在跟乔峰交流完情报后,他当即转动轮椅,领着徐行和段誉,一路朝诸葛神侯所在处而去。 只消过了一个走廊,之前的庭院厢房,便一眼不见,足见诸葛正我的府邸有多么广阔清幽。 一路上空空荡荡,这偌大的宅院里,也没几个侍奉的仆从。 因为诸葛神侯虽然是个年事已高的老人,却比天底下绝大多数年轻人都要来得更有活力,且更知道该如何将自己照顾好。 可以说,诸葛正我是一个既有年轻人精力,又有老年人智慧的人,这样一个人,往往都是照顾别人居多,自不需要旁人来照顾。 而且,诸葛正我本就不喜欢被人侍奉。 又走过一条幽静小径,帮无情推轮椅的剑童们才停下脚步,显然是已到了地方。 无情转动轮椅,面向段誉、徐行,伸手前引。 “世叔正在此处,两位请自便吧,我还有公务在身,恕不奉陪。” 听见这句话,徐行左右环顾,忽地有了一种新奇的体验。 自从“打破虚空”,补足精神境界的短板后,他那来自“不坏体魄”的敏锐的感知力,又更为加强。 所以,刚到园林外,他就捕捉到一个渊渟岳峙的存在。 此人的气息与乔峰颇为相似,都是同样的浩大磅礴,显然走的也是以大势压人的路数。 不同之处在于,他气息不似乔峰那般至阳至刚、汹涌澎湃,有一种炽盛的灼热感,更像是嵯峨大岳、山河龙脉,雄浑而古朴,苍苍茫茫。 徐行凭借感知力,得出两个结论。 一:此人功力极其深厚,已至不可思议之境界。 二:这人年岁极轻。 在神侯府中,符合这两个特征的人,有且只有一人,自然便是二捕头,绰号“铁手”的铁游夏。 可无情刚刚分明说,诸葛先生正在指点铁手武学,大捕头自然没有骗人的道理。 可如果真是这样,也就是说: 他居然也不能觉察到诸葛神侯的存在。 如此人物,徐行还是第一次遇见。 在得到这个结论后,他对诸葛神侯本就浓郁的兴趣,已经攀升至一个顶峰。 不只是徐行,段誉更是如此。 他们两人都迫切地想要知道: 诸葛神侯,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见两人露出这种神情,无情再次浅浅淡淡地笑了下,号令剑童推动轮椅,向园林外驶去。 无情相信,今天这两个人的到来,一定会让世叔老怀大慰。 他可以肯定! (本章完) 第65章 又强又大的强大(7800) 第65章 又强又大的强大(7800) 这处园林不算太大,四野绿竹森郁,青翠欲滴,竹林中是一片静水清泓的幽绿深池,拱桥如虹,贯通绿池。 池心立一亭,石柱飞檐,古雅壮丽。 一个身穿玄色铁衣,葛色长袍的人,正盘坐亭中,闭目凝神,他身形壮阔健硕,面容方正肃然,浑身凝着股沉甸甸的厚重感。 段誉感觉,他就像是一尊铁铸而成的塑像,却毫无丝毫属于铁的寒意、冰冷,宛如无时无刻不在经受着炉火的煅烧捶打,试图将自己淬炼得越发锋利。 这人就算是铁,也是一块灼热、温暖、充满生命力的铁。 徐行则从这个人身上,看到了影影绰绰、重重叠叠的幻象,这就像是大明王朝世界里,宗师级数强者所拥有的拳意精神。 区别在于,这些幻象更为凝实,与人身的联系也远比虚无缥缈的拳意精神要来得更加紧密,分别对应五脏六腑、周身气孔。 只是一眼,徐行就从他身上,看到了此界内功修行的更深层奥秘,仿佛他的一举一动、一呼一吸,都是足以令天下武人争相效仿的“标准”。 这不是说他的功力乃是天下第一,而是说他修行内力的方法诀窍,已到了一种毫无缺漏、没有错处的地步。 就算是那些功力比他深、修为比他高的绝世强者,单论对内力的理解、内功的造诣,也未必就能更胜过他。 如果说,徐行是超乎内力武道常理的论外,那这个人就是所谓常理的化身。 仿佛他只要一以贯之地修行下去,便必然能如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破关如破竹,好似大势所趋,莫可阻挡。 徐行知道,这不是“仿佛”,而是真真切切的事实。 如此气质、如此风神,不要说神侯府、就算是放眼整个京师、甚至是遍数天下英雄,怕是也只有二捕头“铁手”铁游夏一人,才能拥有。 察觉到有人进来,那人抬起眼睑,露出一双亮堂堂、光灿灿的眼眸。 正是这神采奕奕、充满活力与朝气的眼睛,让他身上那种温暖开朗的气质,越发明显。 铁手只看了徐行一眼,便不禁感慨出声: “好强大!” 铁手初一看,只觉这个面容完美无暇,远超寻常俊男的年轻人,全身精气神竟是完美敛藏于内,宛如一尊完美无缺的白玉塑像,半点生命也无。 当铁手这个年纪虽轻,却隐然有一方宗主气度的内功大高手运起玄思冥想之法后,才真正观察到徐行的“真相”。 以铁手在内功一道的造诣和目力,自然看得出来,徐行体内没有丝毫内力。 这里的“丝毫”是指,他不只是没有内力在身,甚至没有修行过内力的痕迹。 可这仍然无损此人乃是真正强者的事实。 那种强大,是一种单凭锻打皮肉筋骨、熬炼五脏六腑,升华了生命层次,仅以本身体魄的坚韧、血气的炽盛、乃至生命的质与量体现出来的,最直戳了当、最简单直观的强大。 虽然表面上,此人还是人形,但在铁手的感应中,那是因为他的每根骨头、每条筋络、每块皮肉,乃至全身各处,都经过了无数次的凝练、提纯、升华。 若是用寻常人的气血浓度、生命力强度来比较,那此人至少也是个身高数十丈的雄伟巨人,这完全已经超越了人体的天然限制,凌驾于自然界任何猛兽之上。 这就是“强大”这个词最本质的体现: 又强又大! 铁手甚至感觉,此人完全可以从“人类”这个族群范畴独立出去,自成一支。 这种独特的生命存在形式,他当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故而不由得赞叹出声。 徐行只是一挑眉毛,朝铁手拱手抱拳道: “这赞誉,徐某受之无愧。二捕头在内功之道上的造诣,亦令徐某大开眼界,佩服、佩服。” 铁手能够感受得到,就如自己那情不自禁的赞叹一般,徐行这番感慨也是真心实意的肺腑之言。 他心中立时对这人有了一个基础的判断。 ——这是个极骄傲,极自信,却也胸怀宽广,气度非凡之人。 不过,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人,又何止是他。 ——岂止是他? 忽然间,一个声音传来。 “小兄弟,你这身武功,究竟是如何练得?” 这是个很难分得清年纪的声音,清澈而沧桑,柔和而磁性,既像是青年,又像是老人。 徐行抬起头,看向铁手,眼神中有些惊讶,也有些兴奋。 惊讶是: 这个声音出现前,他并没有发现有人。 兴奋是: 他已经知道这是谁了。 一个身材不高的老人,从铁手背后缓缓走出。 他身穿一袭跟无情同样的白袍,可那种白却并不冷冽、也不森寒,自有一股宛如暖玉的温润气度。 看着这个老人,段誉忽然想起自家师父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武人的精神境界,能够修炼到“借天地万物藏神”的境界,已算是极其了不得,但真正绝世强者,还要超乎其上。 真正的“天人合一”不只是跟辽阔无垠的“天”合为一体,真正艰难的是,如何跟除自己以外的“人”,也融为一体。 人本就是“天”的一部分,还是“天”中,最有活力、最有生机,也最善变最莫测的那一部分。 想要将自己的存在,完美跟另一个人融于一体,借助他的气势来隐匿自己,这是何等困难? 哪怕关系再亲近的两个个体,也绝难做到,往往能够达成这一点的,都是那些被大势力从小培养的纯粹死士、杀手。 但他们也是能融而不能出,想想也知道,相由心生,若两人乃至更多人的气质、气势、气息都能相同,那他们的人格独立性、自我意志,又在何处,且如何体现? 这样的人,纵然杀人的本事再高,也已偏离了大道,抵达不了武学的至高境界。 可这个老人就做到了。 他不仅是能进能出,而且还做得如此轻松、如此写意,根本不废半点功夫。 哪怕是对段誉来说,这也是一个真正的奇迹。 他早就听说,诸葛神侯的绝技名为“浓艳枪”,又称“惊艳一枪”。 但段誉没有想到,诸葛正我没有出手、甚至还没有开口,只是简单一现身,就已将自己惊艳。 老人的面容已久经风霜,遍布皱纹,每一条皱纹,仿佛都象征着他此生所历之惊天动地的大战、恶战、血战。 可那皱纹却不让他显得苍老,反倒是如海浪一般,充满旺盛涌动的澎湃感,令他整个人更显活力。 正如那些艰难险阻不仅没有击倒他,反倒塑造了他、成就了他。 其实,很多人在他这个年纪,已经乐天知命、安享晚年。 但他偏不。 他偏要战、偏要斗。 为一个理想,不折不挠。 为一个信念,愈挫愈勇。 ——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徐行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年轻、这么冲劲、这么有闯劲的老人。 他目光一动。 看见一对和他很相似的眼睛。 也是一双既惊讶,又兴奋的眼睛。 在这个老人发话之后,铁手立时噤声。 他带着三分恭敬、三分崇拜、三分仰慕,以及一分心向往之,站到老人身后,不显山不露水,全然不见刚刚的宗师气派。 能让铁手露出这种神态者,全天下也仅此一人。 自然就是神侯府主人,当朝太傅,号称“武林之贤,皇上之友;文林之仙,侠道之师”的六五神侯,诸葛正我。 诸葛正我忽一拍手,乐呵呵地道: “谪仙之貌,天人之姿,小友,你这副相貌,比起我当年也丝毫不差啦。” 在说话的过程之中,诸葛先生一直都用一种通透明亮的目光,打量徐行浑身上下。 就好像是一个把玩古董的名家,忽然遇到了一件世所罕有的珍品,立刻全身心地沉浸进去。 面对他的视线,徐行也大大方方地摊开手,并且用同样热切的视线,回望过去。 言毕,两个人同时收回目光,点点头。 似乎达成了某种人所不知的共识。 而铁手和段誉则是忍俊不禁。 对诸葛神侯深有了解的铁手还好,段誉还有些瞠目结舌。 他没有想到,这位威震天下的“六五神侯”,一开口竟然是不品评徐兄那身独特至极的炼体武学,而是夸赞他的相貌。 段誉忽然想到一则逸闻,据说这位六五神侯曾经正是因为嫌弃本名太自我、太正派,显得严肃而不近人情,故此才取名号为“小”。 一个不会打趣、不爱打趣,缺乏幽默感的人,如何做得出来这种事? 所以,虽名“正我”,其实诸葛先生却是一个极不严肃也不古板,反而极其有趣也爱玩闹的人。 见众人露出惊讶神色,他先挑了挑银白的眉梢,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道: “以貌取人虽是陋习,但用小友这种炼体大家身上,却是恰如其分。 须知武学一道至高深处,本就是要与武者之性情息息相关,而这位小友一身武学成就,尽数在体魄中,更无半点遮掩隐瞒。 故而,哪怕是只见他的外相,也能知道这是个行事光明正大,心智坚毅之人。” 诸葛神侯说话的时候,面带微笑,且极为缓慢,虽是语重心长,却不带丝毫居高临下的说教感,反而使人如沐春风。 直到这时,他身上那种“有趣”、“好玩”的感觉才褪去了些,换上了更多的温润和蔼。 诸葛正我看向徐行,语气里又带上更多感慨: “乔帮主刚到府外,我就听到了有三个人的脚步声。 但是却只感受到了乔帮主和这位师侄的气息,本不该有第三个人才对。 如今一见才知道,竟是位在炼体之道上,有横绝古今之成就的大家,难怪、难怪。 打死雷恨是件不容易的事,但对你来说,就是稀松平常、理所应当了。” 虽说着难怪,但诸葛正我眼中疑惑却是更甚。 他丝毫不顾忌自己的身份,双手拱起,微微躬身,以一种学生面对老师的态度,甚至带着些恭敬,请教道: “敢问阁下,究竟是如何练成这种武学?” 诸葛正我这一拜,拜得极为自然,他是真的将徐行视为一个武学道路上的前辈,甚至是另一条道路的上的巅峰,致以敬意。 这一拜,拜的不是徐行这个人,而是他所代表的那种武道大成就。 见到自己此生最崇拜、最敬仰、最尊重的人,竟然对一个陌生人做出这种姿态,铁手没有感到丝毫屈辱,反而对诸葛正我升起更大的钦佩之情, 因为铁手明白,诸葛先生这一拜,实是为了大师兄无情,体会到这种关怀,他胸中更涌出一种绝大感动。 大捕头无情虽然位居“四大名捕”之首,可那纯是因为他凭着一股毅力和意志,练成了师叔“天衣居士”所传的“破气神功”,兼有一身独步天下的暗器手法,以及精心设置的种种机关暗器。 若抛去这些,无情本身根本就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甚至连生活都无法自理的纯粹废人。 哪怕是武功高绝、功力深厚如诸葛正我,也无法为他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无情自己也早已习惯这一切,放弃了根治的想法,转而想出了种种办法,来克服这问题带来的重重阻碍。 可徐行这身独一无二、别开生面的炼体武学,却令诸葛正我看见了曙光。 内力办不到的事,他可以办到吗? 诸葛正我不知道,但哪怕就是为了这个可能性,他也愿意为此倾尽所能。 不要说是区区一拜,哪怕要付出一切代价,他也绝对没有半个字! 诸葛正我当“四大名捕”,是四位朋友知交、四个亲生骨肉,还多于像四名徒儿弟子。 他爱他们、关怀他们,不求回报,也没有别的理由,只是希望他们能够活得更好。 仅此而已。 这样的深情、这样的诚恳,不仅铁手感受得到,就连一旁的段誉,也同样感受得到。他虽然不知道诸葛先生为何如此郑重其事,可看着那老人弯腰的身姿,心头却也如铁手一般,涌出莫大的感怀。 段誉甚至觉得,此时弯腰的诸葛正我,反倒是比刚刚更加高大、更为伟岸。 徐行自然亦是心有所感,但他没有说别的话,只是一步踏出,身形如风,跨过漫长距离,来到诸葛正我身前。 徐行用沉稳有力的双手,将这位堪称伟大的老人,缓缓扶起,再敛容正色,肃声道: “我知道,神侯是从我身上,看到了医治大捕头腿疾的可能性,故有此一拜。 不过,如大捕头这样的人,本就不该承受这样的痛苦。哪怕只为这‘不该’二字,我也一定会帮忙。 说到这里,徐行露出笑容,一字一句地道: “徐某向来佩服神侯的大仁大义、至情至性,你若再拜下去,那是既看轻了我,也轻贱了自己,又何苦来哉?” 徐行的嗓音虽宁定温和,却掷地有声,让诸葛正我深刻明白一件事: 这个年轻人虽然年岁不大,却已有属于自己的行事准则,且这个准则不会为任何外物所动。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该就是不该,一切都是那么分明,没有丝毫余地可言! ——果然,能在这个年纪就有前人不及之大成就的超世之才,又岂同俗流?! 想到这里,诸葛正我也没有再多废话,只是朝徐行双手抱拳,道了一个好字。 看着诸葛正我,徐行又笑道: “而且,我也并非是全无所求。 若把武道比作登山,我虽已站在炼体这座山的山顶、且以身为峰,将这座山又往上拔高了一筹。但论绝对高度,我所在的位置,比起你们那座山的巅峰,还是差了一截。” 虽然是说着“自愧不如”的话,但徐行眼中全没有半分遗憾不甘,只有一片纯粹至极的兴奋色彩。 哪怕曾经身为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可徐行心中却没有因为这个名头而有半分自矜、自傲,更不会认为这四个字有什么实质性意义。 他对自己的定位,永远都是一个行者。 对一个行者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在路上,前有值得攀登的高峰,那是再幸运不过的事。 而且,哪怕无路可走、无山可登,徐行也要自己开出一条路、造出一座山来! 想到这里,徐行眼中笑意更盛,浑身上下都释放出一种令人难以直视的迫人气势。 “所以,我便直言了,还请神侯允我在府中暂且落脚,好生交流一番,如何?” 哪怕功力高如铁手,此时也不免感到微微一滞。 这种压迫感不是来自于武功,完全是来自于一股勇猛精进、鹰扬奋发的精神意志! 诸葛正我也笑起来。 他的笑声实在是很不像一个老人,更像是一个同样热血澎湃、壮志满怀的年轻人。 “不胜荣幸!” 诸葛正我甚至连徐行的名字都没问,就同意了他加入神侯府的请求,其人之痛快爽利,可见一斑。 跟徐行交流完毕后,诸葛正我又转过头去,看向刚刚没能顾得上的段誉,温声道: “大师兄还好吗?” 段誉倒是毫不意外诸葛正我居然认得自己,只是想起自己那个如云中隐龙一般的师父,他就感觉这问题有些难以回答。 段誉呃了一声,小心翼翼地道: “师父他老人家,一向就是那个样子,师叔你也该是知道的。” 诸葛正我叹息一声,有些寂寥,惋惜道: “大师兄身负超世之才,却不愿再现世间,这实在是家国之憾、天下之憾。” 不过,这点寂寞、遗憾,方现便消。 他看着段誉,目光怀念,欣慰道: “好在,他还有弟子,你和年轻时候的大师兄,都是一样的至情至性、至纯至诚,这很好,很好。 蔡京在大理国的谋划,我也略知一二,你放心,这件事,他做不成。” 哪怕是提起蔡京这个天下人人皆惧的名字,诸葛正我的神情也还是那么和蔼而欣慰。 只有在说到“他做不成”这四个字时,他的神情、语气中,才展露出些霸气。 跟乔峰那种永远令人热血澎湃、充满感染力,令人无比信服的霸气不同。 诸葛正我的霸气,永远是那么浅、那么淡,那么沉静,不带丝毫情绪,只是最精准的判断。 仿佛那就是一句太阳东升西落般的真理,哪怕没有一个人赞同,也是放之四海而皆准。 释放完这些许霸气后,诸葛正我又故态复萌,他大手一挥,率先向亭子外走去,笑呵呵地道: “今天见了你们两个年轻人,我这个老人家的血也热起来了。走走走,叫上乔帮主,咱们几个忘年交一起攒个局,好好喝上一顿。” 说完这番话,诸葛正我便推着铁手,快步朝亭子外走去,铁手虽有些无奈,却也只能听之任之。 徐行和段誉对视一眼,都意识到同一个问题。 ——乔帮主今天,怕是要大出血了。 丐帮总舵主的后缀虽是总舵主,毕竟也是“丐”字再前。 更何况,乔峰本就是个豪爽大气的好汉子。 在江湖上,如果说一个人“豪爽大气”,往往也意味着这位爷是个大手大脚、钱如流水的人物。 很显然,乔峰便是此类人物的代表。 说了这么多,只为证明一件事。 ——这位执掌丐帮,名列“江山四绝”之一的丐帮总舵主,是真的不像很多人想象中那般豪横。 好在,乔峰本人也不把这当回事。 他这个人,一向是酒逢知己千杯少。 而今天酒桌上一次性就坐了诸葛正我、铁手、段誉、徐行四大知己,乔峰甚至觉得四千杯都不够。 不是不够,是远远不够。 ——至少四千斤吧! 俗话说,酒品见人品,不过在他们这一桌上,唯一一个被人见到酒品的便是段誉。 乔峰是天底下出了名的好饮、善饮之人,有好事者甚至将他、“追命”崔略商、“大劈棺”燕赵同列为武林三大酒豪,足见其人酒量如何深不见底。 铁手和诸葛正我都是内力雄浑,甚至堪称浩瀚之人,哪怕不主动运功,酒量也是颇为不凡,区区几十坛子,纵然全喝完也不在话下。 徐行这种在炼体之道上登峰造极的大行家、大宗师,那就更不必多说了。 而段誉,虽然也有一身深湛内力,又如何敢在这种场合下运功,加之远远不能跟以上四人相提并论。 故而这位大理世子只喝了不到半斤,便一歪头,趴倒在酒桌上,大着舌头说胡话,念叨着不知道什么人的名字,脸上流露出美滋滋、甜丝丝的神情,痴痴傻傻地笑起来。 见他这般不济事,徐行等人都笑起来,诸葛正我则是将酒碗往桌子上一磕,仰天一叹,痛心疾首道: “乔帮主,踏法,你们两个也太过分了!” 丝毫看不出来,刚刚就数这仙风道骨、道貌岸然的老前辈劝酒劝得最为热络,甚至每喝一碗都要找个名目,叫段誉这种小年轻如何能够招架? 最后还是性子方正的铁手看不下去了,主动肩负起照顾段誉的职责,扛着这位大理世子去了厢房,也借此机会远离这三个酒蒙子的战场。 又过了会儿,热火朝天的氛围终于散去,这倒不是因为三人尽兴了,主要是因为酒喝完了。 乔峰也站起来,朝诸葛正我一抱拳,洒然道: “诸葛先生、踏法,今日一会,不胜欢喜之至,酒虽饮完,余味却长,且留待来日吧,哈哈哈!” 言毕,乔峰也不待两人回答,仰天长笑三声,兀自出门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徐行由衷叹道: “真是好汉。” 诸葛正我颔首认同道: “他的确是最英雄的英雄,最好汉的好汉。” 随即,诸葛正我又转过头来,笑问道: “踏法,你一到京师,就杀了雷恨,可是有什么想做的事?” “当然有。” 徐行回答得全无迟疑,显然已思考过多次,他直视诸葛正我,竖起两根手指。 “第一件事,就是要惹事惹麻烦,让我看不惯的事儿少一点,忍不了的人少一点,如大捕头那样的‘不该’也少一点。” 徐行这段话甚至说得有种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意味,仿佛只要是他认为的“不该”,那就是真的不能够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至少是不能出现在他眼前。 听到这极度自我的言语,诸葛正我也愣了愣,目光悠悠,像是在看徐行,又像是在看另一个淹没在时光长河中,跟徐行有同样执拗、同样坚持、也同样喜欢走极端的身影。 他伸手抚须,目光感慨,半是怀念,半是规劝地道: “好志气,好意气,只是踏法,若事事走极端,没有半点转圜余地,怕并不是一件好事。” 哪怕是面对诸葛正我这个相谈甚欢的忘年交,徐行也要坚持自己的立场,摇头道: “我这个人做事,永远没有中间的路线,不是大成就是大败,若不能活得痛快,那也不妨死得轰烈。” 见他这般坚持,诸葛正我叹了口气,有些自嘲地道: “我本以为,自己已经是个足够年轻、足够有冲劲的老人,直到遇上你才知道,再年轻的老人,也是老人啊。” 徐行则端起空空地酒碗,凝神于碗底残酒倒映出来的明月,摇头晃脑地道: “谬矣,谬矣,人哪儿有年轻和年老的说法呢,无非是愿做事、敢做事、能做事,和不愿不敢不能罢了。” 说完,徐行端起碗,将残酒中凝聚的月光饮进腹中,又抹了把嘴角,轻快道: “至于第二个嘛,我本是想要见识天下英雄,领教世间绝学,不过现在,又有了一个新的目标。” “哦?” 面对诸葛正我的疑惑,徐行只是仰头看着那轮中宵明月,悠悠道: “与人斗固然其乐无穷,但有时候,我也想跟天斗一斗啊……” 不知为何,诸葛正我竟然从这年方弱冠的青年身上,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无处宣泄的深沉寂寞,不由得十分奇怪。 ——以他的年纪,又从哪里养出这么一身唯我独尊、睥睨天下的气魄? 说完,徐行转过头来,朝诸葛挑起眉梢,又显出自己的斗志。 “我听说,自在门里,有‘诅咒’、‘约誓’一说,十分灵验,就连开山祖师韦青青青也不敢违背,恐遭天谴?” 诸葛正我这才意识到,徐行所谓的“与天斗”究竟是什么意思,不由得睁大眼,颇为震动。 “你想要挑战这个诅咒?!” 徐行微笑颔首,慢悠悠地道: “既然来了这个世界,这么有趣的事,我怎能不试上一试? 当然,那也不是现在。” 徐行这话虽然说得慢,却别有一股坚决的力量感,让人知道他不是泛泛空谈,而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 诸葛本来想要规劝的心思也淡了下去。 因为他很明白,像徐行这种人,一旦下了决心,便是九死无悔。 对这样一个坚决又清醒,深刻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并愿意为之付出的人,诸葛正我还有什么可说? 他只能沉默。 沉默良久,诸葛正我才叹道: “我本以为,自己的胆子一向很大,没想到,世间竟然还有踏法你这样的人物。” 徐行只当是夸奖,浑不在意道: “我的胆子,本来就很大。” 就在神侯府中热烈欢宴之时,一个消息如暴风般,在一夜之间席卷京城。 ——那个打死雷恨的年轻人,竟然进了神侯府,还被诸葛神侯聘请为神侯府西席先生兼护院总教头,代替他教导“四大名捕”! (本章完) 第66章 疯而不魔,三疯真人(8200) 第66章 疯而不魔,三疯真人(8200) 稍有常识者都知道,自关七圣彻底疯魔,消失于人间后,诸葛神侯已是当之无愧的京师第一高手。 毕竟,传说中那些有资格跟诸葛神侯交手、甚至是胜他一筹的人物,不是彻底沦为传说,就是远在天边、神秘至极。 这位“六五神侯”却是实实在在地屹立于京师,经历无数风雨而不倒,用他那无与伦比的智慧与力量,向天下诠释了何谓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这么一个享誉天下,甚至隐隐有“实战派第一人”之称的人物,竟然会给自己家聘请个护院总教头? 护院,护什么院? 如果说这个消息还只是令人震惊的话,那下一则消息,就是让整个京师都觉得荒谬。 不仅是护院总教头,还是负责教导“四大名捕”的西席先生? 神侯的武功虽然深不见底,可江湖上一向是卧虎藏龙,也不是真的找不出人来与之抗衡,远的不说,迷天盟关七圣就是个鲜活的例子。 可他调教弟子的成果,却是实打实地摆在明面上,能够与之比拟者,绝对不多。 纵观古今,怕也只有调教出“老四大名捕”的自在门始祖韦青青青,教导出“逍遥三老”的逍遥派祖师逍遥子,以及培养了“四大凶徒”,号称“是非成败天下一”的张一蛮等寥寥数人而已。 可就是这么一个明师,竟然会专门聘个西席先生,教的还不是别人,而是近年来名声鹊起,称得上公门一流高手的“四大名捕”? 一时间,几乎整个京师、或者说是全天下都沸腾了。 所有人都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个所谓的护院总教头、西席先生究竟是什么来路? 其中最为迫切者,还不是刚刚死了个四堂主的六分半堂。 而是六分半堂最有力的挑战者,亟欲将这老牌霸主掀下马来的新兴势力——金风细雨楼。 此际虽已是深夜,可在金风细雨楼驻地中,有座通体白色的高楼中仍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一个身披大氅的年轻公子,正在油灯下,翻动桌案上的信笺。 他的身子极其瘦削,披在肩头的大氅都显出怪异的起伏,仿佛那下面不是一具人体,一副不剩多少皮肉的嶙峋骨架。 晚来风急,烛火轻摇,灯光在他脸上漾开,照出一张满是病容的憔悴面容,也令他的眼瞳中像是燃着两团火光。 ——阴冷而寒彻的鬼火。 森然火光仿佛照亮了他的生命,令人不自觉地忽略了他那苍白憔悴的病容。 看着看着,这病公子忽地掏出一张手帕,捂嘴咳嗽起来。 他咳嗽得极为剧烈。 剧烈得不像是在咳嗽,倒像是要用这种方式,来凝聚全部力量,来与天争命。 他咳嗽的时候,就连每一根发丝,每一根眉毛都在颤动,可见其人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好在,咳嗽虽然来得剧烈,却很快平息了下来,象征这次抗争仍是以他的胜利而告终。 收起染血手帕后,这病公子好似全然没受到任何影响,只是专注于方才的事务中。 看完最后一张信笺中,病公子蹙起眉角,不解道: “无邪,关于他的情报,就只有这么多?” 一个年轻俊朗,额上有一粒黑痣的文士才走了上来,他的脸上也有浓郁疑惑,只苦笑道: “楼主,就只有这些…… 自日前现身以来,他便一路来了京师,目标明确,途中所杀武者足有二十七人,皆是一击毙命。 这二十七人身份来历各不相同,有的甚至是互为死敌,只是在为非作歹之时撞上了他,便被当场格杀。” 年轻文士长长吐出一口气,叹道: “古怪之处实在太多,我想这个徐行徐踏法这个名字,或许不是他的真实身份……” 说到这里,他又叹口气,挫败道: “可特征如此鲜明的武功、如此强烈的个性,在江湖中竟然找不到能与其对应的人物,这实在是自我建立白楼以来,所遇之最重大的失败。” 白楼是金风细雨楼的资料库、情报所,里面储存着江湖上各种资料、消息、知识,乃是武林中一大资料中心,由金风细雨楼总管,“童叟无欺”杨无邪负责。 这个年轻文士,正是杨无邪本人。 能令这位总管如此恭敬的病公子,自然便是金风细雨楼楼主,“梦枕红袖第一刀”苏梦枕。 这里面的每一本资料、每一册档案,皆是杨无邪亲自组织人手,收集而来,他也向来将之视为自己毕生心血,并深深为之自豪。 杨无邪由衷认为这是一件伟大的工作,他也相信这些情报在日后,足可以助金风细雨楼战胜六分半堂,甚至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但是现在,这种自豪与信念,都因这个神秘人物,而彻底动摇。 杨无邪一时间对他更是生出了绝大的好奇心——难道这天底下,当真有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人物? 苏梦枕点点头,继续道: “天底下任何有名人,本就是从无名人做起的,暂且不要管他的来历,只看他要做什么、有什么目的。无邪,你怎么看?” 杨无邪苦意更浓,涩声道: “若是综合其人的种种事迹,以及诸葛先生对他青睐来看,或许……他杀这些人的理由,只是觉得这些人该死,仅此而已。” 苏梦枕抚掌而叹: “有这样的志气和本事,怪不得诸葛神侯会如此看中他,既然现在没有资料,便让楼子里的人,为他单列一册,从零开始收集吧。 进了神侯府,就等于是进了京师风云的正中心,端看他如何应对,毕竟咱们,只是隔岸观火……” 说到这里,苏梦枕抬起头,遥遥眺望远方,轻轻地笑了笑: “真正要做出选择的,反倒是雷损和狄飞惊,无论他们怎么走,咱们都有转圜余地。” 苏梦枕的笑容里,充满了幸灾乐祸的意味。 杨无邪从没在自家楼主脸上,看见过这样的表情。 因为苏梦枕本就是一个从出生起,便身染诸多重疾巨患,伴随灾祸而行的可怜人。 据神医判断,以他的病症,早就应该进了坟墓,虽然他撑到了现在,可那病症却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让他感受到无比煎熬与痛苦。 这样一个人,往往只有被旁人幸灾乐祸的份儿,何时轮得到他来幸灾乐祸? 这完全是苏梦枕此生仅有的新奇体验。 所以他笑了,笑得颇为开怀。 “苏公子现在,一定在笑吧。” 六分半堂驻地中,一个身穿灰袍宽袖,左手拢在右襟里的老者,正抬起头,遥遥眺望位于天泉山玉峰塔的金风细雨楼驻地,慢悠悠地感慨。 “他想笑,就给他笑吧,咱们六分半堂这次虽然栽了跟头,却是栽在诸葛先生手里,嘿,倒也不算冤枉了。” 在这灰衣老人身边,还有一个年轻、孤寞、潇洒且带一种逸然出尘之气的白衣人。 这白衣人的脖子软软垂挂着,难以负担起头颅的重量,令他只能始终低着头,将那俊美面容朝着地面,难以昂首挺胸地直面世人。 任谁都看得出来,他的颈骨已经折断。 能这么好看,又有如此特征者,自然只有六分半堂的大堂主,“低首神龙”狄飞惊。 能够跟狄飞惊并肩而立的灰衣老人,当然便是江湖人称“雷老总”的六分半堂总堂主,出身江南霹雳堂雷家的雷损。 狄飞惊低着头,说话的声音很轻,似有若无,时断时续。 “在这时节,死一个四堂主,削弱些明面实力,折损点江湖声望,能够令蔡京对我们少一份忌惮,放下些成见,再多点支持,不算坏事。 更何况,杀死四堂主那人,还投身进了神侯府,这更会刺激蔡京,由此看来,咱们反而还要感谢这位西席先生、总教头呢。” 雷损显然极其满意这个答案。 在诸葛神侯和蔡京的博弈中,他们六分半堂只用一条四堂主的命,就获取了趁势而起、拨弄风云的机会,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因祸得福。 所以,雷损亦笑了起来。 “假以时日,我们六分半堂,自然会好好感谢他的。” 除了苏梦枕和雷损之外,京师里各种各样的势力,甚至就连位高权重如傅宗书、蔡京、方应看等人,都做出了自己的应对,有了大大小小的动作。 一时间,京师里颇有些风起云涌的气象。 不过,位于风暴正中心的徐行,却丝毫没有作为中心人物的自觉。 因为这些天来,他始终专注于一件事: 那便是研究内功。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起,徐行就一直在思考,究竟什么是内力? 他一路来,也从打死的那几十个武人身上,搜刮出了些武功秘籍。 可这些秘籍上的修行法,却根本是自相矛盾,哪怕是对内力源头的说法,也是五八门。 有的说三脉七轮、有的说丹田气府,有的又说是紫府玄关,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当然,其中也存在一种共识,那便是内力要经由周身经脉、贯通各大要穴,才能运转。 徐行自然是每个都试了一试,却没有一次成功练出来所谓“气感”。 他甚至一度猜想,是不是因为两个世界的人种之间,存在某种差异,所以他才无法修行内力? 不过,这个问题,终于在进入神侯府,遍览诸多武功秘籍后,得到了解答。 这些秘籍的说法都对,也都不对。 这些秘籍对内力的描述都是真实的,却受限于编纂者的见识与经验,难以诠释出内力的本质。 其实,“内力”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物质存在,甚至都不是源于人体,或者说不只是源于人体。 所以,这所谓的内力源头,自然也是无稽之谈,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因为那根本就只是一种感觉罢了。 真正的答案是,“内力”这种神异的力量,其实是从虚幻中来,乃是借假修真,由虚反实的结果,也即是由神意催化、肉身升华出来的衍生物,介于虚实之间的存在。 这便是炼神化气。 其实,所谓的内力源头、运行脉络,根本就是人想象出来的东西,是人的精神给这些“想象”赋予了真正的力量。 这种修行法,徐行其实并不陌生。 说到底,宗师拳势本质上也是这样的存在,都是通过观想世上本不存在的事物,来获得精神层面的跃升。 不同之处在于,这些修行内力的武人们,观想参悟的不是各种虚幻的玄妙意象,而是一套套内力运行的机制与框架,再由虚反实,练成实实在在的内力。 而内力的存在形态,便类似于徐行曾经经历过的烧身火,只是烧身火是精气神三者圆融而成,不分彼此,甚至不受任何控制。 内力则是神念为主,肉身精元、先天一气为辅,故而性质不如烧身火来得暴烈,可控性也更高。 徐行也由此明白,为何他手里那些秘籍,几乎每本说法都不一样,因为重要的根本不是说法,恰恰正是那看似虚无缥缈的“感觉”。 这也是为什么,徐行始终练不成内力。 作为炼体之道的集大成者,对“打破虚空、可以见神”徐行来说,人身几乎已没有秘密。 想要让他相信什么“三脉七轮”、“丹田气府”、“紫府玄关”玄关之类的说法,那是完全不可能。 连相信都做不到,“观想”自然就无从谈起,更不要提至关重要的由虚反实了。 而且,自从度过火烧身之劫后,徐行的肉身已经跟精神结合得极为紧密,想要产生这种精神成分占比庞大的衍生物,难度更是比寻常人大了十倍、百倍不止。 这也解释了徐行的另一个疑惑。 他自从进入这个世界,就察觉到,但凡是对上一个修行稍微有成的武人,自己在精神层面的拳势压制、心灵打击,就很难起到决定性作用,想要克敌制胜,仍是需要依仗现实层面的拳术。 这正是因为,这个世界的武人,修行的内力本就是从精神中诞生,精神抗性比之大明王朝世界的拳师们,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好在,既然明白了原理,徐行自然也不用按部就班地去修行这种内功。因为在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另一种更接近内力本质,也更适合他参详的体系。 那便是“心功念法”。 天下间九成九以上的武人,之所以要修行寻常内功,就是因为他们没有办法直接上手这种近似法力的高深法门。 毕竟内力虽是一种近似法力,能够干涉物质世界的玄妙存在,可仍是介于虚实之间,就如拳师的拳意精神一般,要根植于肉身基础。 肉身中的精微紧要之处,实在是难以遍述,一个不小心,走岔了内力,就会走火入魔,而“经脉体系”便是这么一个,用来约束内力的框架。 哪怕是如铁手这样的内功大成者,也是从普通内功着手,由虚而实后,再次由实返虚,触及到“心功念法”的层次。 只有抵达这个境界后,高手们才能够用心念来驱使内力,不受所谓经脉体系的限制。 ——因为经脉本就不存在,只是用来让初学者,能够更快感受到内力、并且更快运行内力的一种假设。 正如佛之教法如筏,既至涅盘彼岸,法亦当舍弃一般,既然内力已然高深,那便不必拘泥于此。 可要超出经脉框架,即意味着可以自由支配内力,也意味着不再受原有框架的保护,故而非功行深湛者不能为此事。 这也是为什么说,铁手乃此界内功的集大成者,因为他走的这条路,最为中正平和,最具有普适性的堂皇正道,已经到了一种“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地步。 此界的武道种类虽然繁多且诡秘,没有如大明王朝世界那样,有一个成体系的境界划分,但大尺度上,却也有高低上下之别。 能否“由实返虚”,脱离固有框架,以心念驱使内力,便是区分一流高手和其余武林人士之间,最明显的分野。 不过,已经“打破虚空”,精神意志异常强悍,凝聚了数种拳势的徐行,却根本不用废这个功夫。 他完全可以跳过“内力”这个衍生物,直接从“心功念法”入手,用庞大的肉身气血来滋养念力,再用念力来反哺肉身,专走身心两道。 所谓“心为身之主,身为心之用”是也。 这样的“心功念法”,神侯府中自然也有,铁手修炼的“一以贯之神功”、“大气磅礴神功”,性质也极为近似。 所以,他平日里修行时,才要面对八百罗汉的塑像,以及飞天、击鼓的壁画,参悟冥冥中的奇力、异力、怪力……等种种力量。 其实,这些力量看似繁杂,说穿了也不过是一个“心”字。 心灵,本就具有无穷力量。 明白这一点后,徐行再回过头去,观察无情,就知道这位大捕头无法修行内力的真实原因,完全是跟自己一样。 区别只在于,徐行是完全不相信“经脉体系”的说法,而无情是太过相信“经脉受损”的说法。 如诸葛神侯这等人物,哪怕功力再深、实力再强,终究也难以跳脱出内力武道的窠臼。 哪怕他们已能用心念控制内力,使得内力自由运转,也只会认为自己是“超越”了框架,而非是本就不存在这种框架。 而且,由于精神跟内力的关系实在是太过紧密,他们几乎不能如徐行一般,用纯粹的神念去扫视,而是要通过“内力”这个介质,去冲击人体,获得反馈,才能得出结论。 这样的方法,自然是极其容易受到干扰。 为什么“经脉体系”是此界武道的共识? 因为,人身虽然没有“经脉”这种专门为“内力”准备的通道,却真正有筋络这样的切实存在。 所以,当诸葛神侯观察到无情双腿的筋络严重受损,甚至影响脊柱活动后,便自然而然得出了“经脉”受损,内力无法运行大周天的结论。 无情信任诸葛神侯,自然不会怀疑他的判断,正是这种信任,才让他没有办法凝聚出内力。 听完徐行的分析后,厅堂里一时间竟是万籁俱寂,诸葛神侯、铁手、无情三人,均作深思之态,沉默不语。 由于冷血、追命两人如今还有要务在身,段誉也说要去见识一番江南风光,便随使节团离开了京师。 所以,如今在这里听徐行剖析内力本质的,便只有他们三人。 虽然徐行这番说法,放在这个世界,实在是很有颠覆性,但诸葛、铁手皆是内功上的大成就者,同时又兼修“心功念法”,对这两种相似却不同的道路,都有颇多领会,感悟。 所以,他们只是稍一思索,就觉得这种看似“异想天开”的说法,实是颇有道理。 整座厅堂中,沉寂了好一会儿后,诸葛正我才叹口气,颇为诙谐地感慨道: “踏法,你今天真是给我们上了一课啊,跟你这个西席先生比起来,我这个诸葛先生,倒是显得名不副实了。” 徐行却毫不居功,只是道: “诸位皆有天纵之才,只因身在此山中,故而难以洞悉其中奥秘罢了。” 言语间,徐行又看向无情,诚恳道: “以大捕头的身体,就算真的练出内力,也的确难以运行,肉身是渡世宝筏,只有坚实了这个存世之基,才能孕育出种种神异。 哪怕是最纯粹,不衍生内力,只以修精神的‘心功念法’,也必须难以脱离肉身施展,大捕头精修‘破气神功’,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对上徐行的目光,无情眼中虽仍有些迷茫,却还是微微颔首。 说完要紧处,徐行又是一笑: “不过,虽然修行内力之事,还需要从长计议,但最起码,大捕头这双腿,我近期应该能够帮上忙。” 徐行这话非是信口开河。 虽然北宋世界的武道极其发达,能够做到种种大明拳师们做不到的事,但是单论对肉身的了解与掌握,这里的武者们,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原因就在于,大明世界的武道,乃是用人命一条条试验出来,每一个炼法、每一道步骤的禁忌,都有必须的讲究。 可大宋江湖不一样,由于内力这种存在的玄虚属性,他们的武学简直可以用黑箱来形容,往往是处于一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境地。 这虽然造就了种种奇功,却也让他们对基本武学原理的探索,处于一个相对原始的阶段。 甚至于在修行内力之后,他们甚至很难将内力和肉身分割开来,更无法认识到纯粹肉身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存在。 不过,诸葛正我等人却丝毫没有在乎,徐行这句话背后所象征的两种武道之差别,他们只在意一件事。 所以,如神经系统受伤这种事,若是放在大明王朝世界里,哪怕任意一个生机强悍的宗师,都不会在意。 当然,他们也无法为旁人解决这个问题。 毕竟,宗师们对自己的身体,都做不到了如指掌,还存在颇多无法触碰的禁忌,自然不可能将这种力量施展到旁人身上。 而徐行虽然能够凭借“打破虚空”的精神境界,探寻到无情的伤处,可他也有自己的难题。 打个比方,诸葛等人就像是一个手持手术器械,却缺少经验、无法独立动手术的实习生。 而徐行则是一个虽眼明心亮,对步骤无比熟悉,却缺少关键工具的老医生。 他们各有各的问题,故而没有办法完成这台手术,甚至难以相互配合。 不过,好消息是徐行这个“老医生”,已经找到了获得关键工具的方法,也有取得这工具的把握。 哪怕是心境沉稳如诸葛正我,听到这般言语,也不由得有了些震动。 他第一时间不是看向徐行,而是扭头望向无情,眼中满是关怀、慈爱之情。 跟大师兄关系亲近,更甚寻常兄弟的铁手更是双拳紧握、胸膛起伏,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唯有作为当事者的无情,还能安坐,神色如常,仍是满身冷寂孤寞的雪意。 但这种安坐,却体现出一股小心翼翼的感觉。 就仿佛是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一场幻梦中,只要稍有动作,便会打破这美好却脆弱的梦境,回归到冰冷现实中。 所以,他是不愿有动作,不想有动作。 甚至是不敢有动作。 徐行将这三人的神态尽收眼底,拱手抱拳一礼,微笑道: “最迟一月内,我当能有所成就,诸位,请了。” 言毕,徐行也不多做停留,振衣抖袖,洒脱而去,走向在神侯府中的住处。 看着他的背影,诸葛神侯忽地问了句: “我还是不是已有点老?” 虽然说着“老”这种词,诸葛正我的语气中却不见丝毫暮气,反倒满是开怀。 没等两大弟子回答,他已眯起眼,摇头晃脑地站起身来,甩动袖子,朝厅堂外慢悠悠地踱步而去。 只看那悠闲的背影,的确像是一个乐天知命、安享晚年的老人,最起码,是一个不用再肩负那么多重担,思虑那么多难题的人。 无情和铁手心中都升起种明悟。 ——世叔不是老了,是更轻松了。 虽然承诺了一月之约,徐行也并非只是闭关苦修,也肩负起了身为西席先生的职责。 在修行之余,他举办了四次法会,将自己这一身拳术的根袛,都毫无保留地分享了出去。 诸葛神侯座下两大护法,“对神”项飞梦、“错鬼”施算了,神侯府副总管“嫁将”严魂灵以及一众六扇门好手,都赶来听讲。 到最后,甚至就连诸葛神侯的至交好友,大石公、哥舒懒残、舒无戏等高手,也听说了此事,纷纷赶来神侯府,想要见识这种别开生面、另辟蹊径的武学。 其中最令众人受益匪浅的,自然便是他那套独特的炼体法门,不过,在真正了解后,哪怕是武功再高、胆子再大的好手,也不禁为之咂舌。 这种武功的炼法,简直是迥异于武道常理,霸烈决绝到近乎疯狂的地步。 想要从肉胎中熬出钢筋铁骨铜皮,练就非人的体魄,就必须要承受非人的痛苦。 这也是为何,四大炼在大明王朝世界中,被称为“拧肉拆骨,剥皮抽筋”。 ——能够研究出这种炼身法的人,真的还能叫做人吗? 一时间,“徐疯魔”之名不胫而走,传遍大街小巷,这既是指这种武道的疯狂,也是指徐行这个人的疯狂。 要知道,这个世界的江湖厮杀烈度,远比大明王朝高了十倍、百倍都不止,想在竞争如此激烈的世界中活下来、活得好,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隐藏自己的底牌。 高手争雄,拼的都是谁的底力更深、隐藏的杀手锏更多,谁能出人意料,谁就是真正的胜者。 因此,天底下从来就没有甘愿当众将自己武功底细和盘托出的高手,可这位神侯府徐先生就是做了,甚至做得那么自然,那么无所顾忌。 ——他是真的想要找死,还是根本不在乎? 没有人知道这个答案。 但无论对他是何种态度,这些高手们都不得不承认一件事,这个年轻人的确有一种无与伦比、正大光明的堂皇气魄。 诸葛先生对此只有四个字的评价: “疯而不魔,痴而不狂。” 甚至有好事者,已将这位“疯魔”徐踏法和“疯圣”蔡狂、“疯豪”元十三限称为三疯真人。 所谓“真人”的意思就是,他们三人虽然都状若疯狂、超乎常理,却也不屑丝毫矫饰,在某个方面,更加接近至真的境地。 不过在更多人眼中,“三疯真人”只是意味着,这真是三个纯粹的疯人。 徐行自不会管这些人究竟把自己当疯魔还是真人,他只是在履行跟诸葛先生的约定而已。 而且徐行本就不是敝帚自珍的人,既然做了西席先生,他当然是毫无保留,倾囊相授。 至于什么暴露底细和破绽…… 身为一个时代、一个世界的天下无敌之人,徐行脑中从来没有这个概念。 他从不认为自己的底细有什么值得隐瞒的,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破绽。 对徐行来说,武道的意义不在于击倒对手,而在于如何在击倒对手的过程中,令自己变得更强,武学之道,乃是自强之道、超越之道,仅此而已。 若是为了单纯追寻胜利而去奋斗,那是本末倒置,人为术所御。 所以,纵然外界风起云涌,徐行仍是在安坐神侯府中,潜心研究“心功念法”之道,并渐有所成,一月时光,倏忽而过。 (本章完) 第67章 比内力更内的力 (6200) 第67章 比内力更内的力 (6200) 就在这样火热的学习氛围中,一月时光倏忽而过,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三天之时,徐行已将四大炼的精髓彻底传了下去。 听完全程后,铁手不禁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来来回回地打量徐行,过了许久,才叹道: “打法与炼法结合,通劲而炼身,当真是奇思妙想……” 此话一出,在场众多高手皆是颔首,露出沉思之态。 ——想要将打法和炼法完美结合,关节处自然要落到一个“打”字上。 铁手已算是此界拳掌之道的大行家,但是徐行展现出来的劲力变化、打法思路,仍是令他眼界大开,受到颇多启发。 他本以为,徐行是跟自己一样,凭借绝对力量,一路狂突猛进,横推敌手的类型。 却没想到,这位炼体大宗师,不止肉身之力冠绝当世,还能在不借助任何内力的情况下,施展出如此繁多且莫测的劲力。 这简直是“化腐朽为神奇”的最佳写照。 铁手完全想象不出来,这个年轻人究竟经历了多少次生死实战,才能磨炼出来如此精妙绝伦的拳术变化。 ——这样一个人,竟然会寂寂无名? 不过论这种使用劲力的手段,无情的感受却比铁手来得更深。 他因身无内力,平日里都是用独特巧劲来收发暗器,这种巧劲也是借助肉身之力居多,恰与徐行的手段相合。 比起徐行那神乎其技的手段,无情认为自己引以为傲的巧劲,也只配被称为“拙力”。 无情甚至感觉得到,若是能将徐行的拳劲变化之法尽数融会贯通,哪怕自己仍是一个不能练内力的残废,也足以将暗器威力提升不止一筹。 故此,他也是在场众人中,听讲最用心也最认真的那个。 见徐行讲完后,最前方的无情率先抬起手,朝他抱拳一礼。 随着他的动作,一众神侯府护法、六扇门高手,都齐齐站起,朝徐行微微躬身。 徐行也站起身来,回了一礼,微笑道: “当诸位在听讲的时候,我也从诸位身上取得了颇多感悟,咱们是互相成就,也就互相致敬吧,多谢、多谢。” 在神侯府众多高手学习炼身法的过程中,徐行也通过“打破虚空”的精神境界,从他们身上取得了许多关于“内力”的体悟。 再加诸葛神侯提供的诸多秘籍,徐行如今积累已算充足,可以着手修行属于他自己的“心功念法”。 念及此处,徐行只觉心头泛起一阵久违的急切火热,他也不去理会其他,当即闭上眼,盘膝而坐,气息渐渐宁和。 众人都知道,这位徐先生是有所领悟,已进入到一种深层次的定境中,也都不再出声。 不多时,便有一股澎湃之声,从徐行体内传出,如大江潮涌,浪卷翻腾。 有些功力低微者,刚听一时半刻,便不觉沉浸其中,周身内力随声运转,不消片刻功夫,已按某种莫名路线,淌遍四肢百骸。 唯有功力高深者,能够从此声中定住心神,不至于被牵引乱了内息。 铁手默默体悟一会儿后,才恍然大悟: “这是‘大江南北’气诀!” “大江南北”气决,乃是神侯府中记载的一门奇功,精选了大江南北二十七家的重要内功,精炼成南北两系,被称为内力中的内力、内功中的内功,以悠游绵长、浑厚充沛著称, 据说,当世能够练成这种内功的,唯有迷天盟关七圣,以及天下六大高手“多指横刀七发,笑看涛生云灭”中的“横刀”顾佛影。 不过,铁手很快就发现,挟这“大江南北”之意的,并非是任何内力,而是徐行的血液。 涛声三叠后,徐行浑身是一震,一道霹雳惊雷般的声音,从他的胸膛里炸开,像是来自高空尽头,无远弗届地传开,浑身皮肉起伏不定。 这一下,认出来的人的就更多了。 “这是一雷天下响!” 一雷天下响,本是江南霹雳堂的武功秘传,诀窍则是以万钧之力,摧坚挫锐,实是天下间第一等的刚猛神功。 但真正将这套神功发扬光大,令其名震世间者,并非是江南霹雳堂高手,而是“三绝神捕”中的“捕神”刘独峰。 因诸葛神侯与刘独峰私交极好,故此,神侯府中也存有这套内功心法。 紧接着,又是少林寺的“大般若禅功”、“金刚不坏禅功”,武当山的“先天无上罡气”、“弱水易柔九转功”,道门仙家绝学“无极神功”,内外家混元罡气的“归元大法”…… 场中有好事者只一数,便轻而易举数出十来种、来源遍布天下的有名绝学。 这其中的每一种,都不是轻易可以学得,哪怕再有天赋才情者,也要耗费十年、二十年乃至一生的心血,才能将之掌握。 可眼前这个从未接触过内功的徐先生,竟然能够在短短一月内,便尽数通晓、融会贯通? 而且,这些内功中,甚至不乏自相矛盾、相互冲突者,他又是如何解决这个问题,令这些内力可以在体内共存? 只有铁手知道,徐行根本不是用这些武功练出了种种内力,他是将这些功法的真意精要提炼出来,改造自己的皮肉筋骨、五脏六腑、精血髓元。 在徐行看来,此界的内功武道,本质上就是用精神干涉现实。 种种秘籍心法的本质,就是为了将这原本虚无缥缈的精神力量壮大、发展,再赋予其种种特性,最后再彻底凝聚成形。 而徐行由于精神和肉体结合紧密,则可以完全跳过“内力”这个介质,他直接把自己身体中的每个部分,都当成属于自己的“内力”! 血水是内力,所以能用“大江南北气决”来运转,心脏是内力,所以能用“一雷天下响心法”来激发,筋络是内力,所以能用“弱水易柔九转功”来软化…… 这还是徐行从大明王朝世界,那具无心无魂的武道怪物大雷天、以及进行自我改造的转轮王身上,得到的灵感。 区别在于,大雷天是用被朱天都所改造,徐行则是用自己强悍到极致的精神,来催动自己的肉身主动异变。 徐行这个俊逸非凡、风姿卓然,完美得好似没有瑕疵的年轻人,就在这一刻发生了某种突变。 就像是成为了天雷地火、海啸风暴等一系列存在的凝聚体,虽然不和谐不对称,甚至是充满互相冲突的扭曲,可仍是显得那么崇高、那么伟岸。 这是另一种更加辽阔大气,最直戳了当,最震撼人心的美感。 江湖上有句话叫做“把功夫练上了身”,只有到了这一步,武人才能可以说在武道上登堂入室。 在场众人都是不可多得的好手,当然感觉自己都已经跨越了这个阶段。 可直到此时此刻,他们才真正认识到,什么叫做“练上了身”,甚至是“炼”上了身! 不是缠丝之“练”,而是火熬之“炼”! 通过这样的做法,徐行必然更能够体会到这些功夫的精髓,可其中的凶险,也必然比按部就班地修行内力,要来得更大十倍、百倍。 又过一会儿后,徐行体内连绵传来、此起彼伏的三十六种响动终于渐消,他身上那种宛如天地精华凝聚而成的非人异质感也缓缓淡去。 徐行呼吸减弱,若有若无,只有周身皮毛微微蠕动,进入到了一种假死的境地。 只有一道绵长的呼吸声,慢慢悠悠地响起,像是一缕清风,在整座演武场中打着旋儿,冲进众人的耳朵中. 他们的胸膛深处都升起一种莫名触动。 如将要绽蕾,像树将要抽枝,那是一种来源于生命最本真也最纯粹的触动。 徐行在这种定境中,又有所悟。 “火烧身”之道,本就是为了燃尽体内浊气,复归先天状态。 而他今天借助这种种法门之意,再次改造体魄,无异于是从混沌一片的“先天状态”中,令清气上浮为天、浊气下沉为地,由此生出山河龙脉、风雨雷霆,乃至种种神异。 物象衍生心象,这片人身小天地的变化,同样投射进了徐行的识海中。 可他最先注意到的,不是这清浊二气分开的世界,而是那面位于天地中央的石镜。 石镜就像是一轮炽烈骄阳,孤悬于天幕,释放出无穷的明彻日光,遍照人身小天地。 光芒所过之处,皮肉筋骨、五脏六腑无不响应,反应虽极其微小,若有若无,却浸入进每一寸肌理血脉之中。 徐行能够察觉到,那所谓的“日光”,正是自己精神凝聚而成的神意心念。 经过石镜的洗练,这股念力正变得越发坚韧强悍,且能弥散全身,潜移默化地改造身躯。 残损不堪的石镜,也在这个过程中,被念力缓缓滋养,修复镜面裂痕。 不知不觉间,徐行已在演武场中枯坐三日。 在这三天里,他虽然看似沉眠,身体却始终在以一种独特的韵律震动,代表这种“改造”甚至说“锻造”,已经超越了一切器官和肢体,抵达了生命最本源的层面。 在这三天里,除了有要务在身的六扇门高手们,其余人基本都守候在演武场中。 他们都想要亲眼见证,这位徐先生究竟搞出了怎样惊天动地、惊世骇俗的成果。 在旁边一条长长走廊中,有一个身份特殊,尤为尊贵的客人,也注意到了演武场中的众人。 以及被簇拥在其中,闭目安坐的徐行。 那人挑眉,略带讶然,笑道: “没想到,这个月以来,名传京师武林,号称‘疯魔’的神侯府西席先生,竟然是他?” 此人穿了身素净白袍,身量颇高,体格雄健,举手抬足间,昂藏豪迈之余,还有种掩不去的雍容贵气,一看便是位高权重之人。 事实也的确如此,放眼整个大宋,也没有几个人比他的位更高、权更重。 因为,他正是当朝皇帝堂兄,左武王赵烈。 诸葛正我也有些惊讶,眯眼抚须道: “哦,以王爷之尊,竟也认得他?” 赵烈不悦道: “什么王爷不王爷的,咱们今天都是江湖儿女,你不是六五神侯,我也不是什么左武王。 当初我迎正明兄进京时,曾遥遥见过此人一面,不过毕竟有要事在身,未及细看。 如今才知道,竟是错过了这般良才美玉,可惜、可叹啊。” 说到这里,赵烈竟然真的叹了口气,流露出些真心实意的惋惜,又看回诸葛正我,瞪大眼睛,有些不忿道: “小啊小,难道你当真就如此能得人?天下间,我难得能看上眼的人物,怎么都入了你的府上?” 诸葛小双手拢袖,眯起眼,慢悠悠地道: “我跟这些门人后辈、挚友故交,不过是志同道合罢了,‘得人’一语,实在是看低了他们。” “志同道合,志同道合……” 念着这四个字,赵烈忽地摇头,又叹道: “那神侯认为,你我之间,又是如何呢?” 诸葛正我一听到“神侯”这个称呼,就明白他的意思,敛容正色,肃然以对: “志不同,虽能短暂同行一段,仍不免分道扬镳。” 赵烈听到这判明立场的言语,非但不怒,反而露出真心的笑容:“小啊,有你这样的对手,实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 诸葛正我却叹了口气: “只要有一分可能,我也不想有烈兄这样的敌人,可惜、可惜啊。” 赵烈失笑道: “你这个人,就是比米苍穹他们有意思得多。 好了,为了恭贺你又得一强力臂助,我就送你个消息,当做贺礼吧。 蔡京如今已没有再在六分半堂下注的心思,不过,有人却动了心思,想要接手这盘残局,跟你诸葛小好好过一过手。 你该猜得出来是谁吧。” 诸葛正我没有丝毫意外,只是抚须道: “傅相爷向来有不甘人下的雄心壮志,有此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 不过,烈兄真正想要说的,是蔡元长近来筹备之事吧,他一向是个绝不吃亏的性子,六分半堂说舍便舍,只能证明他找到了更合用的人选。 难不成,是元师弟?” 说到最后三个字时,纵然是镇定如诸葛,语气也不禁有了些波动,那是一种深深的无奈。 赵烈点点头,坦荡道: “除了元十三,还有‘神油爷爷’叶云灭,看来,你那位西席先生的动作虽然不大,却是吓到了不少人啊。” 赵烈直视着诸葛正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 “他们的共识只有一个,既然不知道你想干什么,那就先下手为强,让你什么都做不出来。” 说到这里,赵烈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带着些嘲意,讥笑道: “要我说,还是因为你们神侯府这些年来,实在是太过低调了,以至于哪怕一点风吹草动,都要惹得这些人一惊一乍。 尤其是你诸葛神侯本人,更是如此。 ‘江山四绝’里,哪家不是杀出来的威名,若是换了天山童姥的灵鹫宫或是唐十五的蜀中唐门,他们还敢这般放肆吗?” 诸葛神侯也盯着赵烈,笑问了一句: “所谓的‘他们’里面,是不是也包括了王爷?” 赵烈挑眉一笑,答非所问道: “如果我是你,在问这个问题之前,会先处理掉傅宗书。 毕竟,他当初也参与了那件大事,若要以此要挟,你只怕也会有些麻烦。” 言毕,赵烈又轻轻一叹,语声无限感慨,发自肺腑。 “诸葛小,在我正式与你为敌之前,你可千万别死在蔡京这样的小人手里。 不然,那就太遗憾了。 若你我相争,最起码,在你山穷水尽、十死无生之时,我还会给你一次公平对决的机会。” 赵烈负手而立,淡然道: “我是真的很想知道,你的‘惊艳一枪’,究竟能否令我‘惊艳’?” 诸葛正我一笑置之。 “烈兄,我相信会有这么一天的。” 赵烈也点点头,又重新将目光移向演武场。 仔细观察了一番始终盘坐不动的徐行后,他不由得颔首道: “一切神通悉数自足,不向外求。这实在是一条很有趣的路子,也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诸葛正我也点头道: “跟他这条道路比起来,我们修行的‘内力’,倒也显得不那么‘内’了。” 赵烈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小,你还是如此风趣,好了,人已见过,消息也送到,我就不留着碍眼了。” 言毕,赵烈一挥手,潇洒转身,大踏步地朝外面走去,唯余一语,悠悠回荡。 “希望下次见面,你和‘四大名捕’以及这位徐先生,能够给我更多惊喜吧。” 等赵烈走出神侯府后,已有一辆马车在等候他。 车上坐了个面如冠玉、玉白无须,约莫二十岁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肩背宽厚,身材魁梧,一头浓郁长发垂落身后,肩上披风呈绛紫色,光论贵气和派头,亦不输给赵烈这位出身宗室的左武王。 因为此人正是“江山四绝”中,蜀中唐门的门主,也是历代门主中最年轻、最有才情之人。 他的本名已不可考,只因十五岁时,跟诸葛先生见过一面,得了个“掌功不在我之下”的评价,便改名为“十五”,自称唐十五,来纪念此事。 见赵烈上车,唐十五转动玉板指,问道: “诸葛老儿如何表现?” 赵烈也摆摆手,浑不在意地道: “此人心思向来深沉,不必过多揣测,左右消息已经透露出去,且看他如何动作吧。 不过依我看,诸葛小还没有肃清京师武林的心思,雷恨之事,应该只是那个年轻人自作主张。” 唐十五垂下眼帘,不紧不慢道: “诸葛老儿一向智深似海,他既收下此人,不会料不到后面的变化。 有咱们和‘有桥集团’在一旁虎视眈眈,蔡京暂时也不敢跟神侯府开战。 他之所以借对付诸葛的名头,大张旗鼓地拉拢元十三、叶神油等人,多半还是为了敲打远在危城的凌惊怖。” 赵烈坐在唐十五对面,双手按在膝盖上,身子后仰,轻蔑笑道: “傅宗书胆子太小,蔡京胸无大志,偌大的京城,也只有一个诸葛小堪为本座敌手。 可惜,他顾虑太多,难以放开手脚。” 说完,赵烈话锋一转: “不过,对我们而言,这是一件好事,就让他们把目光都放在京师上吧,趁此机会,要尽快夺取剩下两件宝物。” 唐十五点头: “东西下落查清了,有绝灭王和凄凉王一起出手,当是万无一失。” “好。” 马车滚滚向前,载着两人渐渐远去。 “唐十五?” 尽管隔着数百步距离,可诸葛正我仍是能够感受到,门外那架马车中传来的熟悉气息。 “左武王,你到底还有多少底牌?” 感慨一声后,诸葛正我转过头,别过脸去,望向演武场中。 在那里,徐行已睁开眼,缓缓起身。 就这么一个起身的动作,却令在场众人心中都升起同一个感触,仿佛那不是一个站起来的人,而是一座拔地而起,直冲云霄的雄峻高峰。 这是生命层次差距带来的纯粹压迫感。 徐行一睁开眼,就看见已从走廊来到身前的诸葛正我。 他微微一笑,抬臂抱拳: “多谢先生相助,幸不辱使命,终有所成。” 诸葛正我的胡须有些微微颤抖,他深吸一口气后,只是问道: “那件事,是否有把握了?” 徐行毫无迟疑地答道: “当然。” 诸葛正我重重点头,沉声道: “那就好,走吧。” 旁边那些高手一看这位向来温和的神侯,竟然露出如此神态,就知道必有大事,并没有多说废话,便自觉散去。 无情则是由四剑童推着轮椅,跟在两人身后,走了一会儿后,徐行忽然开口道: “救治完大捕头后,我想去做一件事。” 诸葛正我并不感到意外,只是问道: “刚刚我和左武王的谈话,你听见了?” 徐行点点头,轻描淡写道: “不管傅宗书手上有什么把柄,只要他死了,万事皆消。而且,他本就是个该死的人。” 傅宗书此人,巴结献谀于蔡京,作恶多端,堪称是逆行倒施,祸国殃民,实在是人人得而诛之。 这么一个人,当然该死。 听徐行要刺杀傅宗书这位宰相,身为当朝太傅的诸葛正我却没有丝毫震动,只是道: “傅宗书一向深藏不露,武功极高,麾下也颇有几个高手,并不好杀。” 徐行笑起来: “我这一身炼法都是从打法中来,今日技成,本该找人一试,若没有高手,我才会失望。” 说完,想起刚刚感受到那股气息,徐行又道: “而且,我观那左武王,也是颇有野心之辈,暗地里多半已有谋算。 因此,倒不如我们先出手,将水搅浑,让他先摸不清楚咱们的想法。” 诸葛沉吟片刻,又问道: “心意已决?” 徐行微微一笑。 “自然。” 诸葛正我的语气也和徐行一样平静、一样坚定。 “那便去做吧。” (本章完) 第68章 比铁手更铁的手一招打废司徒残一拳打死司马废(8900) 第68章 比铁手更铁的手·一招打废司徒残·一拳打死司马废(8900) 来到一间静室后,四剑童立马拖过来一个大木桶,里面满是纯青药汁,药香弥漫整个房间。 这药汤正是用徐行提供的“虎骨玉髓膏”、“豹胎生筋丸”药方炼成的混合药汤。 只不过主料换成了百株普通灵芝中,才会诞生出的一颗神芝仙草,由这种神芝炼制出来的药水,药力是寻常虎骨膏、生筋丸的五十倍。 这也是此界的另一个特色,哪怕是同样年份的药物,这个世界的药物就是比大明王朝世界的效力更强。 不过,到现在徐行还是没有发现导致这种差异的真实原因,他甚至不禁怀疑,难道这个世界真有所谓的“天地灵气”吗? 这个问题在徐行脑中一闪即逝,因为目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无情深吸一口气,将裤腿撩至膝盖,露出两条肤色苍白,已然失去活性,宛如两根枯萎树枝的腿。 徐行目光凝聚如剑,一寸寸刺过无情的腿部。 那光甚至让无情产生了一种虚幻的强烈灼烧感,筋肉骨骼都像是透明般,被一览无余。 无情并不把这种痛觉当做折磨。 因为自从记事以来,这两条腿就始终全无知觉,对他来说,由双腿传来的痛觉,是一种无比新奇的体验。 观察清楚后,徐行用左手搓了搓右掌掌心,两只手掌当即发烫,白净皮肉里隐隐约约亮起红光,有如熔浆在血管中翻腾,令整间密室中的温度都陡然上升。 无情甚至感觉站在眼前的,分明是一个火光冲天、熊熊燃烧的大熔炉,不断飞溅出万千火星,荡开滚滚热浪。 这就是徐行这三日枯坐,收获的成果。 在念力与气血的深度结合下,他的体魄已产生了某种深层次的本质性变化。 这条道路,被徐行命名为“真形法体”,寓意为: 攒真意凝形,聚万法于体。 虽然他还远远没有穷尽这条道路,生不出“三头六臂”、“法天象地”这样的变化,也已具备超越人身的奇能异力。 “可能会有些痛,大捕头,忍一忍。” 无情年纪虽轻,可从走出神侯府独立办案,闯下“四大名捕之首”的名头以来,他所经历的艰难险阻,承受过的苦痛折磨,都是超乎常人想象。 所以,他自然不会把区区“痛觉”放在眼中。 不过,很快无情就明白,自己错了。 因为徐行的手段,已不只是超乎常人想象,甚至就连他这样的“非常人”,也无法想象! ——真的很痛! 无情虽然是伤在双腿,可影响的六条大筋——足太阳、足少阳、足阳明、足太阴、足少阴、足阙阴皆是贯通全身。 徐行想要一次性将之彻底激活,并酝酿出新的生机,就必须将无情的身体尽数改造。 他右脚一踏地面,以“借物传劲”的手段,将无情的孱弱身子从轮椅上震起,双手一晃,打出漫天掌影,罩向无情全身。 灼热到难以承受的痛觉,在无情的身体中疯狂窜动,少年人的白皙肌肤下,突出一条条筋络,就像是一条条怪蟒,虬结盘踞,起伏不定。 徐行的手法极为精妙,或抓或拿、或打或拍、或挑或按,随着他的动作,无情的肌肉纹理间,渐渐渗出一缕缕掺杂着血水的汗液。 经过足足数百次拍击后,徐行最后一拳,直接将无情打进了那口装满药水的大木桶中。 他念力凝聚,天庭亮起一轮真实不虚的圆光,明彻遍照,映在无情眉宇正中。 无情亦是精修心功念法,精神力强大的高手,却就这样被徐行直接催眠了过去,眉心跳动不止,如提线木偶一般,在圆桶中摆出种种拳架。 这些拳架都是徐行在大明王朝世界收集而来的炼筋拳术。 以无情的孱弱身躯打出来,竟也是起落如张弓,抬手如搭箭,给人一种凌厉逼人之感。 徐行一边以心神念力操纵无情练拳,一边拍动木桶,将这些药水都无比精确地送到无情全身的每个角落,没有一丝半点的浪费。 深沉的吞吐声不断从桶中传来,仿佛鲸吞龙吸,每一次吞吐,那浓厚到极点的药味便就减轻一点。 在这个过程中,无情的身体也在发生着脱胎换骨般的变化,毛孔变得更细腻,肌肉变得更紧实,肌肤坚韧如牛皮,骨骼坚硬如钢。 这种修行法门和修行效率,是大明王朝世界的拳师们,毕生都不敢想象的。 徐行能够做到这种事,一是因为他有“见神不坏”的境界,能够洞悉人体奥秘。 二则是因为他在这个世界,通晓了诸多内功心法后,将自己“打破虚空”的强悍精神力,升华成了心神念力。 这种力量虽然在脱离肉体独立出来后,不能如内力那般发挥强悍威力,却比内力更细微,所以能深入人体,进行更精妙的操作。 三则是因为,无情本身精修的“破气神功”,就是一股精神奇力,徐行业已将这股力量全数引动,用于激发无情的身体活力,以便吸收药力。 三者合一,再加神侯府不遗余力地药材支持,无情现在的锻炼效率,完全是大明王朝世界的拳师们,所不能想象的。 大拳师是锻炼皮肉筋骨,宗师是锤炼五脏六腑,只有到见神境界才能将拳法练到窍穴、骨髓之中。 而徐行却可以用自己的心神念力,操纵无情本身的精神奇力,将他每个细胞都调动起来,充满活性,加快新陈代谢,促进身体吐故纳新。 这种境界之间的差距,几如天渊。 等无情睁开眼,吐出一口浊气后,只觉得浑身清爽,他下意识地一用力,竟是直接将整个木桶都给崩碎。 听到密室中传来的动静后,始终守候在门外的诸葛神侯立马推门进来。 看到无情站立原地,怔怔看着双腿的模样,他也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开口,嗓音都还带着些颤抖。 “真的成了?” 哪怕对徐行有再多信心,可当诸葛正我看到这一幕成为现实后,还是难耐激动。 直到此刻,诸葛正我才恍然察觉到一件事: ——原来,不知不觉间,余儿竟已长得这么大、这么高了。 在诸葛正我身后,铁手,四剑童、“嫁将”严魂灵、“对神”、“错鬼”等一众亲信皆是蜂拥而入。 他们人多势众,一进来就将诸葛正我也挤向了门边。 看到无情站立原地,跟他心意相通的四剑童刷地一下红了眼睛,眼泪哗啦啦地流下来。 哪怕此时此刻,他们仍是牢记无情平日里的教诲,并未哭出声来,只是紧紧绷着小脸,将眼睛眯成一条细缝,想强行包住泪水。 随之进来的“嫁将”严魂灵可就没这么多讲究。 严魂灵是个英姿飒爽,极为侠烈的女子,胭脂也涂得很红,红得就像一团火,性子更像一团火。 她一看见无情,当即发出一声尖锐且高亢,近乎神哭鬼嚎的大喊。 “啊——” 这大喊突如其来,给在场众人都吓了一跳,就连刚刚坐下,准备运功调息一阵的徐行,也无奈地睁开眼。 严魂灵大喊之时,泪水已夺眶而出,她是个敢爱敢恨的直爽性子,也不去抹眼泪,而是仰起头,嚎啕大哭起来。 “大公子、大公子,呜呜呜呜呜,哇哇哇哇——” 其余人虽不如严魂灵这般不顾体面,也纷纷埋下头,抹去眼中泪光。 无情自幼便长在诸葛正我身边,由这位神侯言传身教,他跟神侯府旧人的关系之亲密,自然是非比寻常。 如今看到这亲生侄子一般的大公子终于能站起来,这些神侯府老将们,自是不可能不激动。 纵然是性情坚韧如铁手者,眼见自家大师兄终于站起来,也不由得湿了眼眶,无情眼中闪出晶莹之色。 两人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了被人群挤到门边的诸葛正我,却见这位一向极重姿容风度的神侯,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仍能不动声色。 注意到两名得意弟子的目光,诸葛正我扯了扯嘴角,刚想要说两句,却惊觉嘴中有些咸意。 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早已是泪流满面,论泪水之多,甚至还要胜过嚎啕大哭的严魂灵。 在这种一片激动肃穆的时刻,严魂灵忽然抬起头,上下打量了一番无情,美目微微一亮。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目光,相当大胆地扫过无情全身,鬼使神差地道: “大公子,原来你的身材这么好啊……” 说着说着,严魂灵的目光越发炽热,泪还未干,嘴角又湿,哭声也渐渐变成嘿嘿嘿的怪笑。 严魂灵还有个外号,叫做“严九嫁”,就是指这位奇女子已足足出嫁九次,却皆无善终,故名“九嫁”,号称“嫁将”。 严魂灵有一次姻缘的对象,乃是犯了大案子的通缉犯,眼看着就要洞房烛夜,这铁手却来拿人,硬生生坏了一件好事。 严魂灵虽是非分明,知道这并非铁手之过,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便咬碎银牙,发了重誓: 日后,如果铁游夏还有师弟、义弟,她如果不能嫁给他折腾他,以报铁游夏棒打鸳鸯之仇,就当铁捕头师弟、义弟甚至儿子的丈母娘。好好折腾这冤家亲家! 只不过,以前四大名捕中,严魂灵看得上眼的无情实在是太虚弱,她严九姑娘于心不忍,可现在…… 想到这里,严魂灵又痴痴地笑起来。 无情直面严魂灵的目光,当即红了脸,其余如对神、错鬼等人则是毫无顾忌地哈哈大笑,诸葛正我笑得尤其开怀,徐行则笑得最为大声。 其实,真要说,徐行的相貌、身材、性格、武力,才是完美贴合严魂灵的审美。 只不过在徐行那张完美无瑕的面容前,哪怕是自信如严九姑娘,也颇感自惭形秽。 是以,她一见到徐行,便是没有了那种敢爱敢恨的飒爽,反倒是扭扭捏捏。 对如此反常的状况,神侯府众人都是啧啧称奇,都说是一物降一物,合该让徐先生来降服这女魔头。 诸葛正我非但不施以援手,还带头起哄,弄得徐行自己都有些尴尬。 现在,见一惯袖手旁观的无情也被严九嫁盯上,徐行自然是幸灾乐祸…… 哦不,是喜闻乐见。 无情实在是有些受不了严九嫁的视线,一脚踏出,刚想说些什么,脚下地砖已裂开条条细缝,碎石飞溅,打破了欢笑畅快的氛围。 徐行则适时站起来,解释道: “大捕头双腿筋络牵动全身,我干脆帮他进行了一次炼身,如今,他已是‘炼筋大成’的大拳师。只是想要驾驭这股力量,还需要时间来熟悉。” 听到这话,众人又不禁把目光从无情身上移开,落到徐行脸上,一时无言。 他们都听过徐行的讲课,甚至“炼筋大成”意味着什么。 可徐行在一夜之间,便将无情这个身体孱弱,双腿残疾的废人,改造成了一名“炼筋大成”的大拳师。 这种手段,远比杀一百个、一千个大拳师,都还要更令人震撼。 四剑童一听徐行这般说法,当即出了门去,将木轮椅重新推进来,无情刚一坐下去,轮椅便发出咯吱一声,木质架构上出现条条裂痕。 他抬起头,望向差点瞪出眼珠子的四剑童,歉意道: “没把握好力。” 话音未落,那架木轮椅已整个四分五裂,坍塌下去。 无情下意识地想要稳住身形,又一用劲,两只脚掌深深陷入地板里,鞋子也变得破破烂烂。 无情环顾四周,看着一下子退出去极远的四剑童,一时无言,饶是以他的定力,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 在纷乱中,诸葛正我看向徐行,只见这位西席先生仍是那么风姿卓然,好似在刚刚的救治中,根本没有耗费什么心力。 注意到诸葛正我的视线,徐行朝他微微颔首,又过去扶住无情,朝众人挥手道: “行了,都散了吧,我这儿还有些手尾没处理完。” 诸葛正我眯起眼,目中掠过一缕精光,抚须道: “今日之事,先不要忙着透露出去,假以时日,余儿这条腿,当为一记奇招。” 众人纷纷颔首,肃然以对,就连性情最跳脱的严魂灵也不例外,只是等到诸葛说完后,她还是忍不住问道: “大公子近来身体不便,四剑童又还是孩子,难免承不住他的力,要不要换我来照顾他?” 听到这话,无情双目震动,紧紧注视着诸葛正我,眼中含意不言自明。 诸葛正我就像是没看见一般,先是垂首沉吟片刻,又抬起头,露出微笑,点头道: “小九,你既有此心,那是再好不过了,咱们等会出来再聊。” “好!” 严九姑娘等的就是这句话,双目放光,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然后就站在门口,摆出寸步不移,就等你诸葛小出来的架势。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只有无情面容微僵,等到所有人都面带喜意地离开后,诸葛正我才看向徐行,沉声问道: “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徐行伸了个懒腰,活动下身子,微笑道: “既然已经热身,那便事不宜迟吧,他的住所,我也知道了,不麻烦神侯——” 徐行的声音还在密室内回荡,人已消失在原地,远去院落之外。始终守在门外的严魂灵,只觉眼前一晃,似乎有个黑影闪动,倏然而去,顷刻间已不见踪影。 “鬼——?!” 严魂灵张大了一对圆溜溜的眼睛,上下扫视一周,竟也没发现丝毫异状。 当神侯府上下为无情之事一片欢腾之时,丞相府上,也在招待一名不请自来的贵客。 傅宗书生得紫膛国字脸,长髯如铁,不怒而威,比起文官之首的丞相,更像是个纵横沙场,统帅百万雄兵的大将军。 他有将军的相貌,更有将军的派头,只大马金刀地一坐,便有种铁骑风云之势,扑面而来。 可坐在他对面那人,却将这种气势照单全收,丝毫不为所动。 与其说是“收”,倒不如说是“吞”,就像是冲进了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激不起半点反馈,便彻底融入其中。 那是一个黑衣黑袍黑布鞋,就连皮肤也有些黑,看不清楚具体年纪的男人。 此人虽然全身上下皆是黑色,可他那双眼睛却极为有神,甚至像是放出光来。 那光,自然也是黑光。 “国师的黑光大法果然不凡,佩服、佩服。” 傅宗书端起酒杯,眼底深处浮现出些忌惮神色。 他虽然在朝中,一向以武功高深莫测而闻名,但毫无疑问,眼前之人比他更“高深”、更“莫测”。 ——毕竟,天底下,还有什么东西,比纯粹的黑暗更适合“高深莫测”这个形容? 恰好,这个名叫詹别野,号称“黑光上人”的当朝国师,就是一个能够把“黑”与“暗”之力,尽数发挥出来的绝顶高手。 此人与神霄道林灵素并称于世,不仅有一身可通鬼神的异术奇能,更取道、佛、密三家之精髓,融于自家武功“黑光大法”,使得功力日益精进。 哪怕是米苍穹米公公这种大权在握,武功修炼到登峰造极之境的宗师人物,对原修密宗、苦练佛法,却化身为道家仙班的詹别野,也要让上三分。 当朝国师,“黑光上人”詹别野也端起酒杯,他咧开嘴角,露出洁白的牙齿,笑道: “傅相爷的琵琶神功,也令本人惊艳,传承自昔年杨家将的天门阵奇功,更是天下一绝。” “天门奇功”本是傅宗书隐藏最深的根袛,却没想到竟然在此被詹别野一语道破。 他心头一凛,眉毛一抖,深深望向詹别野,忍不住怀疑,难道这“黑光上人”当真有感天地、通鬼神的奇能? 如若不然,此人怎能知道这秘密? 詹别野却像是没有注意到傅宗书的目光,只是端起酒杯,轻轻抿了口,面容、眉毛都舒展开来。 他砸吧下嘴,赞许道: “好酒,实在是好酒。” 傅宗书见詹别野没有解释的意思,也反应过来这位“黑光上人”定然是有求于自己,否则断然不会为了先声夺人,一上来就抛出这般重磅的消息。 念及此处,傅宗书也平静下来,摇头笑道: “国师说笑了,不是酒好,是人好。” 言毕,傅宗书轻轻拍了拍手,便有个青衣男子双手捧一尊酒炉,缓缓走了过来。 詹别野一见,才知道其中奥秘。 这相府中的酒,竟然不是生火煮就,而是让高手用内力温养而成。 炭火煮酒,都是从底部开始升温,哪怕时间再久,上下温度也难免失衡,只有高手用内力温酒,酒的滋味才会如此均匀淳厚。 要长时间以内力温酒,且保持温度不高不低刚合适,是一件极其不容易的事,这青衣男子还是一边行走、一边温酒,那就更加艰难。 光凭这手内功,此人就足以在江湖上做下一番事业,闯出不小名头,可他却甘愿在这丞相府中做个侍者,为人温酒! 傅宗书察觉到詹别野眼中的震惊,抚须而笑,又道: “国师此次来得匆忙,我不及准备,只能请阁下饮一杯薄酒,吃一只熊掌。” 言语未落,又一人拖着餐盘走来,还没到近前,便有一股浓郁肉香味儿挟数种奇香扑面而来,钻进詹别野的鼻子里,令他精神为之一振。 老饕都知道,因熊掌极厚,肉质坚实,若要以此为菜,最少都要泡发一天一夜,炖煮还要数个时辰,所以这道菜只能提前预约,绝没有现点现吃的说法。 可傅宗书府上的厨子,竟然真的在全无准备的情况下,只有短短一炷香的时间,便上了这么一道红烧熊掌。 这道红烧熊掌一上桌,傅宗书便自得道: “这道菜,乃是我府上一位名厨的创作,因要烹饪熊掌,实在是颇为不易,难以招待贵客,便自创了一套掌法,片刻间就能软化肉质,不仅能令熊掌极易成熟,还能锁住其中精华。” 詹别野更注意到另一件事。 他身为国师,常在宫中跟皇帝探讨道术,是以颇为了解宫中事务,他知道,就连御膳房里这道菜,都只能用左掌。 可相府上,用的竟然是右掌。 熊瞎子快冬眠的时候,都喜欢舔右掌,一个冬天下来,已将右掌舔得气血活络,最是美味,也最有营养。 是以,这黑熊右掌多半都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掠来练功,就连皇宫也少见。 傅宗书只用一杯酒、一只熊掌,便将自己手下的实力、势力展现得淋漓尽致,就连詹别野也不得不叹服。 他忽然想起年初的一件事,不由得问道: “贵府那位名厨,莫非是曾三任御厨总管,号称厨王的尤知味尤大师?” 傅宗书只是抚须微笑不语。 詹别野用筷子夹了一块熊肉,才一咬破肉汁,便觉有千百种奇味在舌尖绽放,种种味道糅合于一处,整体仍是以淳厚鲜香为主,其余滋味为辅,层次分明,毫无喧宾夺主之感。 他放下筷子,感慨道: “尤大师的手艺,果然非凡,不过我听说他是因为恶了蔡京蔡太师,才不敢再进御膳房,没想到,如此人才,竟然为相爷所收服。” 如果说刚才的“失敬”只是一句谦辞的话,那现在詹别野就是真的有点佩服傅宗书了。 蔡京蔡太师那可是位极人臣的人物,无论是在朝堂还是在武林,势力都深不可测,就连诸葛神侯那等人物,在他面前也难伸展。 可他要对付的人,傅宗书竟然敢保? 詹别野从这道红烧熊掌中,琢磨出了更多弦外之音。 傅宗书也夹了一块熊掌肉,悠悠道: “蔡太师手下能人辈出、高手如云,既然取之尽锱铢,也就不免用之如泥沙,从而不去在意某一个人的性情。 尤大师生性钟爱厨艺,太师却只在乎他的武功和毒功,要他去刀光剑影的江湖杀人害命,而我,则是让他安稳下来,做自己想做的事。” 詹别野挑动眉梢: “相爷是意有所指啊。” 詹别野此际已品出味儿来,傅宗书正是想要借尤大师的事向自己表明,他绝不怕跟蔡京过招。 傅宗书抬手举杯,又道: “或许是说者无心,听者有心呢?” 詹别野此际终于确定傅宗书的心思,哈哈大笑,也举起酒杯: “那就,敬我们这两个有心人!” 两人相视一笑后,气氛明显比刚刚热烈得多,詹别野也趁热打铁,叹道: “相爷先前所说,是深得我心,‘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一语更是精妙绝伦。 六分半堂之事,我也听说了,相爷是真想借此机会,跟神侯好好斗一斗?” 傅宗书微微一笑,露出胸有成竹的神情,用一种尽在掌握的语气,高深莫测地道: “诸葛小乃是我昔年战友,我对此人也颇为了解,趁此机会接受六分半堂,就是看准他不会出手,火中取栗罢了。 蔡太师之所以要在京师,大肆散布诸葛小准备收拾六分半堂,不过是为了引出我师元十三限罢了,再借我师的名头,给远在危城的凌惊怖施压。 嘿,借力打力,顺水推舟,一向是蔡太师的拿手好戏,不过……如你我之辈,在这一滩浑水中,也未必不能摸上一两把。 就是不知道,国师究竟想求什么了。” 听到这近乎开诚布公的话,詹别野的目光也肃然起来,他也开门见山地道: “既然相爷有如此诚意,我也就直说了,我此来,就是为了请相爷助我一臂之力,好在一月后的法会上,胜过那林灵素一头。” 傅宗书知道,詹别野虽然身为国师,但在皇帝心中,神霄道那位“金门羽客”仍然有特殊地位。 若是公平相争,詹别野自不惧他,可若是有蔡京插手,那便不同了。 傅宗书念头转动,刚要说话,门外已传来轰然一声巨响,两扇厚重的实木大门当即倒塌。 —— 丞相府在东京城中占地极广,胜过神侯府远甚,可称是一座城中之城,几乎只比皇宫和蔡京的太师府逊色。 今日傅宗书与詹别野议事之处,正是这城中之城里,一个最不起眼的别院,且屏退了左右,只留三名心腹在此守候。 这三名心腹,正是享誉京师的“大开大合三神君”,三人武功同出一源,皆是武林中的一流好手。 他们的外形都极为高大威猛,像极了门神,傅宗书也真的将他们当做门神来看待,每每与人议事,便令“大开神鞭”司徒残、“大合金鞭”司马废立于门外守候。 在这两人的守护下,傅宗书虽经历了百余起刺杀,却始终安然无恙。 可今天,偏偏有一个自不量力的刺客,竟然敢大摇大摆、明目张胆地出现在这两尊“门神”面前,不做丝毫遮掩。 那是个青布衣、黑布鞋,身姿修长如玉树,满身清逸出尘之气的俊逸年轻人,完全看不出丝毫杀气,比起刺客,更像是个觅地投宿的书生。 可司马残、司徒废一看到那张好看到令人难以忘怀的俊朗面容,就辨认出来者的身份。 正是近月来,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的神侯府护院总教头,西席先生,号称“疯魔”的徐行徐踏法。 神侯府的人,深夜来此,还能为了什么? 这个答案无疑是不言自明的。 是以,在徐行现身的第一时间,两人已发动了他们的攻势。 司徒残手持一条长长软鞭,鞭身卷动恶臭腥风,扫向徐行腰身,内力灌注软鞭。 鞭子微微颤动,就像一条鳞甲开合,窜行于水草中的怪蟒,翻滚腾动,令人琢磨不定。 此人号称“大开神鞭”,运起软鞭来却浑无大气,反倒是小巧精致到了一种近乎诡秘的地步,鞭梢一抖,便衍生出数种截然不同的变化,令人防不胜防。 ——徐行也没想过防。 面对司徒残的软鞭,徐行只是伸臂、探手,五根手指微微一震,贯穿手指的气血在这一刹那,连带着皮肉筋骨,都化成了某种至阴至柔的存在。 他的指节周遭生出一圈气流螺旋,发于指根,最终刚从指尖荡开,五根手指便是五道螺旋,将空气搅动出五个旋涡。 风起云涌,气浪滚滚。 司徒残感觉自己的鞭子像是沉进了鸿毛不浮的弱水中,原本流转于鞭身的内力传输也被截断。 他心头一震: ——这是武当派的“弱水易柔九转功”!怎么回事,这徐踏法不是没有内力吗?! 司徒残想不出答案,也再做不出任何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徐行的右手按住鞭身,再轻轻一扯。 但见那条长有一丈二尺三的软鞭,立时高高拱起,再猛地坠落,一下子形成七八个此起彼伏的“浪头”,撞到司徒残手中。 司徒残还来不及撤手,已被那股震劲击中。 他只感觉自己的右手五指的指节,就像是脱离了自己的控制,撞向下一根指节,一撞即碎,再挟两者叠加之力,撞向第三根。 一时间,司徒残的右手响起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再也握不住长鞭,软软垂落下来,显然是废了整条右臂。 ——这个以“残”为名之人,如今已是名副其实,成了个真正的残废。 就在徐行扯住这条软鞭时,“大合金鞭”司马废已举起那根威武而厚重的金鞭,人随鞭动,撕空裂气,周身发出一声尖利锐啸,朝徐行当头砸落。 司马废的武功路数倒当真与名号相符,一动手,当真是大开大合,纯粹以雄浑无匹的力量和不可阻挡的大势压人。 ——这,亦是徐行的强项。 徐行左手五指大张,如一朵绽放的莲,将司马废的金鞭牢牢包裹在其中,五指一紧,扑哧一声,那百兵难摧的金鞭居然当空断裂。 指缝之处,金泥四溅。 司马废根本没有想到,自己这根大金鞭,在徐行那条白皙且略显纤细的手臂面前,竟然是如此脆弱。 一时间,司马废甚至有些恍惚,忍不住怀疑站在自己身前的,究竟是徐疯魔,还是那位以“铁手”闻名的铁二爷? 不过,很快他便没有了疑惑。 因为司马废可以确认,这只手,比二捕头铁游夏那只名震天下的“铁手”还要来得更坚硬,更有力! ——这样的体魄,简直是前古未闻! 捏断金鞭后,徐行顺手一挥,残缺的半截鞭身便如锋矢般劲射出去,贯穿了司马废的胸膛,将他整个人带得横飞而起,重重撞开大门。 不过一合,两大神君已是一死一残,傅宗书和詹别野,也出现在徐行眼前。 年轻人微微一笑。 “两位,今夜月黑风高,正合共赴黄泉,请。” (本章完) 第69章 那一只断黑光 碎琵琶的手(8500) 第69章 那一只断黑光 碎琵琶的手(8500) “嗯?” 看着那个从倒塌大门后,施施然走来的青衣少年,傅宗书右手按在石桌边沿,目光肃然。 他虽是不动声色,心中却升起一种极不常见的情绪,质地坚实的石桌更是深深凹陷下去,指缝中渗出些石泥。 自从成为丞相,坐镇相府以来,傅宗书虽然勤修“琵琶神功”,苦练“天门神功”,功力日益精进,可胸中火气却日益淡去,心性更是在波谲云诡的朝堂斗争中,锻炼得如磐石一般。 ——若没有这般定性,他如何能够在蔡京和诸葛的斗争乱流中取得一席之地,且自成一派? 可此时此刻,看到这个人,傅宗书竟然有了一种出手酣战的冲动。 这种冲动不是来源于仇恨和愤怒,而是一种纯粹的争雄之心。 这种燃烧的斗志,傅宗书已少有。 就算偶尔有,他也能控制。 但在不见星月的黑夜里,这灼热斗志却如野火般燎至全身,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给烧痛。 傅宗书马上意识到,这股斗志并非是来源于自己,而是来源于对面那个人。 是那人的斗志太过旺盛而强烈,甚至影响了自己! 仿佛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尊神。 一尊执掌斗战杀伐,生来就要令世上起刀兵的斗神! 这样的震撼与情绪,詹别野也有。 但他还在盘算着另一件事。 ——按道理,有如此功行之人,绝不至于如此年轻,他究竟用什么方法,才能保住青春容颜。 ——要是不老,是不是就可以不死! 黑光上人最怕的就是死。 他参禅是希望成佛,由此金身不腐,他修道是为了成仙,从此长生不老。 可到头来,詹别野发现练道术练到最后,还是要升天,修密宗法成了金刚上师,也还是要转世轮回,谁也不能永生驻世。 是人就会死,就会老。 黑光上人不想死,更不想老。 所以他勤修武道,因为练好武功能够使自己不那么快老去,他每天还不少时间来为自己美容,用各种名贵香草来为自己养颜保青春。 为了获得这些药材,詹别野为蔡京不知道做下多少恶业,造了多少孽障,简直堪称是倒行逆施、涂炭生灵。 但哪怕詹别野精修炼丹法,通晓引导术,又有坐拥这么名贵草药,座下更有无数“密宗天女”以供采补,可收效仍是甚微。 他依旧能感受得到岁月的流逝,生命的黯淡,以及——衰老和死亡的气息。 是以,詹别野乍见徐行那张令人醉心的容貌与身形,不仅有武道修为、神通法力上的震悚,更生出美颜养生领域的震撼。 ——这人究竟练的是什么功,怎么会这么年轻,这么好看? 傅宗书、詹别野两人虽然能分别以浑厚内功和神通法力抵挡这股“斗志”的侵袭,有人却已无法再忍受,应承着这股如火斗志,当即出手。 正是刚刚温酒的青衣侍者。 他将手中酒炉抛出,酒炉飞旋,酒水在炉中激荡,炉口泼洒出一圈圈晶莹酒液,朝徐行头颅砸去。 这整座酒炉剧烈地摇晃、震荡,就像是一个极不稳定的炸弹,只要被外力稍微一引,便会爆发四散,在内力灌注下,每一滴酒水都足以穿金裂石。 在大明王朝世界,这种“暗器”手法,是难以想象的。 拳师们固然可以用身体打出种种劲力,变化莫测,但在暗器脱手之后,无论是力道还是灵巧都会大幅度下降。 可对此界的内力武者来说,肉身反倒是内力的限制,脱离人身之后,这种“精神衍生物”的种种奇异特质,才真正得到彰显。 徐行虽是极其少见这种手段,可对他这个境界的武人来说,这最多只能算是有趣,远远称不上麻烦。 他长袖一扫,皮肉裹劲,将一种妙至毫巅的震力传导至外袍上,袖袍鼓荡招展,布料泛起层层褶皱,宛如一片拍岸大潮,挟滚滚气流,横空卷来。 酒炉被这劲力一卷,当空爆开,无数碎片飞溅,其中有一块被徐行的袖子轻轻拂过,化作一道飞窜冷电穿空射去,正中那青衣侍者眉心。 此人当场仰天倒下,脑浆迸射,死得不能再死。 可也正是他的贸然出手,为詹别野、傅宗书争取到了宝贵的机会。 见徐行暴起杀人,詹别野当即变了脸色。 这不是说他震惊,而是说他脸上颜色当真成了一团黯淡深沉的黑,这是“黑光大法”催至十二层巅峰境界的象征。 詹别野腾身一卷,一掌平平拍出。 暗沉沉的黑气从他黑袍下滚滚荡开,就连傅宗书的身影也被笼罩进去,陷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而詹别野本人,旋扯着身上的黑袍,一同化身成黑气,可哪怕同样是黑,他所化的黑气,依旧有无与伦比的存在感。 “气”本该是无形无质的存在,可在詹别野身上,这种黑气却显得那么沉重,如果说周围的黑气是飘飘荡荡的“黑烟”,那他就是一团比黑烟要更黑十倍、更具十倍质感的“黑水”。 这正是詹别野赖以成名的绝技,“天下一般黑”,既能聚集全身真力,挟万钧之势浑然出击,也能蒙蔽对手五感,甚至是干扰玄之又玄的“第六识”。 刹那间,整间小院都被詹别野的“天下一般黑”气劲所笼罩、甚至是覆盖,仿佛内中一切都失去了光彩,变得灰暗。 ——缺乏生命力的灰暗。 就在这寂静无声的黑暗中,竟然真的亮起光来,那光的来处,正是徐行的眼睛! 那不像是两颗眼珠子,而是攀升至顶点,最为炽盛的太阳,詹别野只是一望,就感觉到一种刺眼灼目的痛苦,简直要流下泪来。 紧接着,烈日光辉凝聚成一只手掌,与詹别野的“黑手”以指对指,掌心对掌心地正面硬悍。 一道浑厚且沉闷的响动 仿佛雷声。 这雷不是从天上传来,更像是从地层深处震开,回荡于广袤大地,无远弗届,到最后,只有一点悠长且渺远的余音,传至此处。 就是这么一点余音,却已足够将整个院落给彻底唤醒,地层深处亦是无比黑暗,可其中难道就没有潜藏的生机、蛰伏的生命吗? 一雷天下响,大震龙蛇起! 黑烟沸腾纷乱,狂暴涌动,正勾勒出徐行的身体轮廓,让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双目灼然如烈日,周身黑气滚滚,凶神恶煞的魔头。 徐行的“一雷天下响”不仅是震撼了“黑光大法”,更是凝聚气血,激发出炽盛至极的生命力,整条右手猛然膨胀,筋络虬结,释放出如火高温,周遭空气都被这股热量蒸腾得扭曲起来。 詹别野只感觉一道沛莫能御的雄劲,以及灼热炽烈的热力从徐行手中传过来。 他立即双手合抱,一股倒错逆流的古怪劲力汹涌而出,凝成深渊般的黑暗气场,将徐行的右手彻底包裹。 徐行忽地升起一种极为古怪的感觉,他这凝聚全身之力的一掌,击在詹别野的气场中,就像是被某种莫名存在,从虚空中截取、转移,最后彻底消弭于无形。 这不是化劲,而是吞没! 这正是“天下一般黑”的另一妙处,可以用这种黑暗的力量来消力。 在《说英雄》世界线中,詹别野甚至凭借这种神功,吸收化解过战神关七的“三指弹天”。 哪怕是冲破“先天”、“破体”、“无形”三重关卡,由“先天破体无形剑气”升华成的“剑气”,也没法在短时间内打破“天下一般黑”的防守。 由此可知,这神功的吸劲之能是何等不凡。 不过,詹别野的“黑光大法”虽然对付内力颇有奇效,可面对徐行这种纯粹的肉身劲力,却显有些支绌。 而徐行的爆发,又是那么快、那么猛烈! 尽管詹别野始终将劲力凝于掌中,且及时发动了“天下一般黑”的吞劲之能,仍是被徐行碾断了三根手指,腕骨位移、手臂大筋拉伤。 好在,他的“黑光大法”仍是及时发动。 詹别野倒退三步之后,一袭黑袍立时膨胀起来,整个人就像是变成了一个大圆球,内里却是空无一物,比起“球”更像是“洞”。 一个无与伦比的,由人和内力共同构成的洞。 ——黑洞! 这件衣袍膨胀到极限后,詹别野又是一声大喝,身后的浓郁黑烟顿时沸腾了起来,被一股无形力量分割开来,中间形成一道干净且光亮的平直“通道”。 通道尽头,正是紫膛国字脸,身形魁梧,高大威猛,宛如大将军坐镇帐中的傅宗书。 这位当朝宰相长身而起,深吸一口气,胸膛鼓胀,像是一口吞进去个浑圆的铁球,就连宽松至极的袍服都被撑得裂开,露出坚实的筋肉。 下一刹那,一股刚强掌力从傅宗书手中拍出,如今他与徐行相隔数丈,这掌力每横越一尺,都像是贯穿了一座屹立虚空的门户,威力节节攀升。 这正是傅宗书隐藏至今的底牌,天门神功。 天门神功乃是昔年天波府杨家的家传绝学,来源于昔年威震天下的天门阵法,此阵曾在辽宋战场上大放光彩,首次现世便连夺六座重城,令杨家将节节败退,号称天下第一阵。 等到天门阵破后,杨家将便将此阵精要尽数转化成内功心法,是为《天门神功》。 此内功修行纯熟后,一掌拍出,掌劲如贯重重天门,每越一门,劲力便更强一分,威力要在三丈到五丈内才最能发挥。 若是近了三丈之内,便不及聚力凝劲,五丈之外掌力便难以为继。 如今,傅宗书和徐行之间,刚好相距五丈,这正是天门神功最好发挥、力量最大的距离! 到最后一尺距离,掌力虽还未击中徐行,可他身后那扇大门的门框已开始剧烈摇晃,灰尘簌簌抖落,横梁上甚至已给余劲震出些裂缝。 ——这一掌的威力,比之雷恨的“五雷轰顶”还要更强数倍,令徐行都感到有些热血沸腾。 “来得好!” 徐行不惊反喜,哈哈大笑,先施“一雷天下响”搏动心脏,再运“大江南北气诀”搬运气血,辅以“远扬神功”激活筋络,又用“九弧震日神功”鼓荡皮肉…… 一时间,他整个身体在心神念力的主导下,从上到下,由刚而柔,转阴化阳,经过了数十次变化,最后终于稳定下来,成为一个圆融无碍的整体。 这正是真形法体之道的第一种变化。 神炼真形·混天。 显出“真形法体”后,徐行右手五指成爪,抓向浑厚且沉凝的天门掌劲,只一个接触,空气顿时大爆。 无数尘土飞卷如龙,本就摇摇欲坠的门框更是被掌劲余波击中,哗啦啦地垮下来,两边墙体也在轰隆声中断裂,只剩两截残墙屹立于烟尘中。 漫天尘土中,忽地亮起一双炽亮如紫电耀霆的眼瞳,詹别野和傅宗书与之对视,皆感觉那眼中有一种壮志凌云、睥睨天下的傲气。 一条人影冲天而起,挟一身撕空裂气、飚扬远去的青锋锐意,刹那间已杀至詹别野身前。 这个角度下,詹别野可以清晰看见,此人的身形比之先前已是大有改变。 他身高猛地向上拔升一寸,筋肉更是精炼成了一根根铁丝,紧紧绞在骨骼上,充满坚不可摧的刚强感。 ——这到底是什么武功? 詹别野、傅宗书都能感觉得到,这并非是如“金刚不坏神功”那般,用内力来强化肉身的路数。 而是一种从上到下地完全重组,乃同一物质基础下的另一种形态变化。 纵然两人都是当世不可多得的一流高手,也从未见过如此奇诡的武功,不禁再次为徐行的手段而震悚。 徐行的面容亦迥异方才,满头长发迎风飘摇,黑中带青,双眉直飞入鬓。 他双眸灼热,紧盯詹别野,咧开嘴,笑意森然。 ——那张清逸俊朗的无暇五官中,竟平白生出一股凶暴戾气。 徐行双手一展一振,已运起雷门“雷厉风行大法”,如一头神骏天鹏,双翅一挥,便能卷动赫赫风雷,铺天盖地般朝詹别野杀去。 勤修道术、兼修佛法、精通密功的詹别野,更是从徐行身上,感觉到了一种这三家真意都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是全然对立的恐怖气息。 横暴嚣烈,百无禁忌。 他根本不是战神,而是妖魔! 心头震悚之下,本就负创的詹别野根本不敢硬接如此劲力。 他尚且完好的左掌横架,强催“天下一般黑”,想尽可能地消弭这股劲力,同时身形飞退,希望傅宗书能够施以援手。 就在这一进一退间,徐行那化作双翅的手,又是一震。 他整个人乘着这股风雷之势,再次冲天而起,越过了詹别野这位当朝国师,直扑傅宗书! ——这是正是武林四大家之一,西镇镇主蓝元山的“远扬神功”,能以内力卷动万钧天风,浩浩荡荡,席卷天地。 如今在徐行手中,却像是将自己变成了风,有种“竦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的轻盈意味,悠然而往,悠然而来,不受拘束。 刚才一击中,徐行已察觉出傅宗书的天门神功,必须要有足够的距离来蓄力,才能发挥出真正威能。 所以,他刚刚那一击只是佯攻,真正的目标仍是傅宗书这个“炮台”! 其实,在徐行展露出这种惊世骇俗的手段后,两大高手虽未做任何交流,却已有联手合击的默契。 要应付他,最好的办法就是詹别野以“黑光大法”钳制其人的感官和力量,傅宗书则始终与之保持五丈距离,以“天门神功”遥遥出击。可是傅宗书没有想到,詹别野竟然会败退得如此之快,以至于在这一刹那,他已是要单独面对这好似妖魔附体、杀星降世的凶神。 好在,在此关头傅宗书仍然沉着冷静,他脚步一点,立时向后飞退而去,于此同时,连发七道“天门掌力”。 一道掌劲横击身前石桌,令石桌旋飞而去,撞向徐行,另外六道掌劲则是直奔徐行的双手、双腿、头脸、小腹而去。 傅宗书已然看出来,徐行能施展如此轻功,靠的不是内力,而是以周身筋骨之劲,震荡气流。 这股力量虽然雄浑浩大,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动摇一处,威力就会陡然下降。 可徐行却像是浑无所觉一般,仍是蛮横地冲撞过去,旋飞而起的整块厚重石桌被他当空撞碎,桌上杯盘亦是破裂。 其余六道掌劲随之而来,先将本就四分五裂的石桌碾成齑粉,再前赴后继地击中徐行。 可在这刹那间,徐行原本清晰的身影,竟然忽地化成模糊一片,好像是有数条人影叠加在一起,共存于此。 这是因为他的筋骨皮膜、每一根须发,甚至每一根汗毛都在以极快的速度高频震荡,发出铁衣铿锵、鹰啼长嘶之声。 傅宗书的掌力打在他身上,竟然被这股震劲硬生生击得粉碎! ——什么?! 因徐行的速度实在是太快,就在傅宗书凝劲出掌之时,两人间已只有不到四丈的距离,“天门神功”难以发挥出全部威能,自然无法将之阻止。 此时,两人距离更近。 徐行只要再向前片刻,便能欺进傅宗书身前三丈,令他那雄浑浩瀚的“天门神功”难以施展。 而傅宗书身后半丈,便是庭院厢房,以徐行的速度,他只要稍微被拖慢一点速度,便再难逃遁。 千钧一发之际,又听一声暴喝响起。 一个高大威猛、威风凛凛的壮汉从那厢房中破壁而出,手持一根梁柱,朝徐行横扫而去,同时将傅宗书护在身后。 ——此人正是“大开大合三神君”中功力最高的“开合神君”司空残废,他也正是傅宗书身边,实力最强也最得力的护卫。 徐行就像早有预料那般,双手成爪,当胸一扯,便将常人腰身粗的木质梁柱,沿木质纹理彻底撕成两半。 木屑纷飞中,他落在地面上,抢步上前,一探臂、一伸手,五指成爪,轻轻一攫,便将司空残废的整条右手扯了下来。 司空残废右臂一断,剧痛之中,身子踉跄一晃。 徐行抓住机会,再次向前踏步,左手平伸,如捏豆腐一般,轻松把他的胸膛掏出个烂肉窟窿,鲜血淋漓,白骨森然,肝肠肺腑都淌了出来。 没人想到,这位作为伏兵的“开合神君”,下场竟然如此惨烈,只是稍作拖延,便几乎被生撕当场。 可无论如何,有他这条性命做代价,詹别野终究是追了上来,傅宗书也到底能够喘息片刻。 詹别野为人处世,向来是不必要就不树敌,是以,哪怕刚刚徐行杀上门来,他也没有使出全力的意思。 ——毕竟,他深知徐行的身份,也知道诸葛跟傅宗书之间的恩怨纠葛。 在见识到徐行的强悍手段后,詹别野甚至做好了若事有不谐,便舍下傅宗书,抽身而去,再以此为把柄,要挟诸葛神侯的打算。 可此时此刻,在徐行显出真形后,并施展了生撕司空残废的手段后,詹别野这种心情已全然消失。 因为他能够深深地感受到,自己和这头浑身浴血的妖魔之间,存在着某种绝对无法共存的差异, 这差异正驱使着詹别野,要将这本不该现世的存在彻底诛绝! 詹别野这次一出手,不再有丝毫保留,真正将“黑光大法”的威力全数施展,他不再是一团黑烟或是黑水,而是真正化成了一道光。 ——凝如实质的黑光。 黑光撞向徐行。 徐行腰身拧转,回身拍出一掌。 他的皮肉像是融成了一张透明纸,红中带紫,紫中蕴青的血液,正在其中翻涌,带来了好似无穷无尽的暴烈力量。 五指之前,气流不再是狂暴涌动,而是此起彼伏地堆积在一起,重重叠叠,凝为一体,好似金刚琉璃般,无可截断、无可摧破。 这一掌,竟是打出一块气墙! 詹别野甚至感觉周遭全部空气,都被这一掌排开,此处当即成为真空地带,就连呼吸都变成奢望。 又是一次碰撞,詹别野本就受伤的整条右手,都被徐行这一掌打得彻底爆碎开来。 虽然成功取得不菲战果,但徐行很快意识到不对。 以徐行的估计,詹别野若运足“天下一般黑”神功来吞劲消力,哪怕自己全力爆发,要打死他,至少也在十招之后。 可刚刚那一次碰撞,徐行却没有任何被“吞劲消力”的感觉,这就说明詹别野是另有打算。 这打算,已出现在徐行身前! 只见詹别野爆碎开来的右臂残骸,竟然没有飞溅四射,而是被他的“黑光大法”聚集起来,更反过来将徐行的右掌包裹。 ——正是黑洞! 这一次,詹别野不再是用“黑洞”来吸劲吞劲,而是将“黑洞”绞杀一切、粉碎一切的力量尽数发挥出来。 黑光上人一出手,就仿佛聚集了天上地下所有的黑、所有的暗,并将它们凝聚成自己独一无二的“黑暗”。 ——这正是“黑光大法”的独有神效,能够从天色中借力。 天色越是黑、越是深,詹别野的功力就越高,“黑洞”最后能爆发出来的威力也就越强。 而今天,正好最适合詹别野发挥的月黑风高夜! 硬受“黑洞”一击,徐行拳头周遭,那凝如金刚琉璃一般的气墙,肉眼可见地出现条条缝隙,最后在一阵“噼啪”的清脆碎裂声中,崩碎成块,重新化为气流,散入风中。 “黑洞”之劲,终于正面接触到徐行的肌肤。 詹别野正要再次发动劲力,将这条手臂彻底绞碎,却忽然发现一件事。 ——这只手的硬度,要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 在“黑洞”的挤压下,徐行右臂的皮肉虽然紧贴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却没有丝毫扭曲的趋势。 甚至于,詹别野能够看见,那只手在“黑洞”中,竟然还在动作。 那是一个并拢指根,收紧五指的动作。 那是握拳的动作! 徐行这一握,整个“黑洞”都震了一下、再震一下,死寂而无声的“洞”中,忽然响起一个虽微弱,却再清晰不过的声音。 那是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 黑光亦有了变化,暗沉沉、冷森森的深黑中,跳起一缕亮光,一缕淡紫亮光,这光又是一跳,紫中泛起纯青。 那不是光,而是血。 徐行的血! 一下子,整个“黑洞”都被这股源于生命最深层、最本真的纯粹力量给彻底撼动。 詹别野只觉得自己的耳膜一震,已被那声音彻底撕裂,眼角亦渗出血色。 “黑光大法”有了缺口,且失去了凝聚之力! 黑光已破,黑洞已穿! 他大叫一声: “雷——” 大喊声陡然中断,变成咕噜噜的血泡声。 就这一招之间,詹别野已被徐行撕开了喉咙,扯断了气管。 饶是他的佛法仙术再如何精绝,“黑光大法”再如何深厚,也挽不回自己的命。 傅宗书没想到,自己不过是短暂调息的功夫,高深莫测的詹别野竟然就已死在徐行手中。 他目眦欲裂,“天门神功”真力昂扬至顶,须发怒张,再也不顾肉身负荷,一连拍出十二掌! 傅宗书一边运足功力出掌,一边心头愤恨。 ——若我有龙头拐杖在手,何至于此! ——左武王,你有负于我! 傅宗书的“天门神功”之所以有缺陷,就是因为没有昔年太祖皇帝御赐神兵,“九龙监国锡杖”配合。 若是有此兵在手,“天门神功”不但可以在近距离发动,更能将掌劲范围延长至十丈,这才是当初天波府杨家纵横天下的绝学本色。 论及效用,这号称大宋护国五大神兵之首的“九龙监国锡杖”,还要胜过捕神刘独峰的“灭魔弹月弩”、“后羿射阳箭”等宝物多矣。 只可惜,传给他这门功夫的左武王,虽然手持俗称“龙头拐杖”的“九龙监国锡杖”,却万没有将这等神器赐予他的道理。 故此,眼见徐行来势汹汹,傅宗书一想起此物,就不免心头愤恨。 不过,傅宗书愤恨之余,也要为自己找寻生路,是以,他一边出掌,一边大喝: “诸葛派你来,是不是为了秘图?!” 徐行是个熟读《四大名捕》系列的武侠迷,兼之修行拳术已至“打破虚空”之境,脑力非凡,能够回忆起全书细节,自然知道傅宗书在说什么。 其实,先帝在时,傅宗书和诸葛正我,还是志同道合的战友。 他们见先帝残害忠臣,割地求和,弄得天怒人怨,暴民造反,心尚知大势不妙,屡谏不纳,眼看朝廷倾陷,社稷垂危,便决心要掀起一场叛乱。 只是先帝猝然驾崩,亲王继位,两人见事有可为,借少君之力重整纪纲,激浊扬清,便把叛变一事暂且搁下。 也因此,傅宗书和诸葛正我都有对方参与“叛乱”的证据,故而都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这秘密泄露了出去。 不过,徐行还真就不在乎这个。 他的想法很简单。 若真出了事,大不了就陪着诸葛神侯,再来一次谋反叛乱,又能如何? ——我降临此界,不就是做这个的嘛? 事实上,诸葛正我也早就做好了类似的准备,只不过是怕此举会令天下大乱,生灵涂炭,又让蔡京等人火中取栗、趁乱篡政,故此始终没有发动。 所以,徐行没有回答傅宗书的问题,只是一连踏出十二步,一步一出手,将十二道“天门掌劲”彻底破去。 可是,当徐行来到傅宗书面前后,这个貌似惊魂未定的相爷眼中,竟是精光暴现。 他非但不再试图拉远距离,反倒是前踏一步,主动迎向徐行,长袖发出刺耳的嘶拉声,显出两只铁铸般,坚实有力的强劲手臂。 这两拳一出,竟是引起气流狂飙飞卷,将袖子撕成纷飞的碎布,劈头盖脸地朝徐行撞去。 ——这并非是左武王传给他的“天门神功”,而是傅宗书自己勤学苦练而成的“琵琶神功”! “琵琶神功”的效果类似少林七十二绝技之“金刚不坏神功”,一旦运功,便能在短时间内,将内力与体魄深度结合,有刀枪不入之能。 傅宗书自开战以来,便始终施展“天门神功”,在远距离遥击徐行,就是在刻意营造自己不善近战的错觉,为这最后也最致命的一击做铺垫。 不过,面对傅宗书的一拳一掌,徐行原本兴致勃勃的目光,一下子便冷了下来。 那是一种失望至极的目光。 他双手抬起,叹了口气。 傅宗书不是没想过,自己这最后的底牌,或许也对付不了徐行。 ——毕竟,这个年轻人的武功,的确已称得上绝顶高手。 傅宗书生平所见人物,能稳居其上者,断不出五指之数。 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徐行竟然会露出这样的目光。 很快,傅宗书就明白了原因。 这是一口不算长的气。 就这一口气的间隙,两人交手七招。 七招之后,自以为得逞的傅相爷,已被徐行打断双手双脚,颓然跪倒在地,宛如一滩烂泥。 徐行俯瞰傅宗书。 他眼神中甚至没有不屑,只是一种深深的无奈,说出了开战以来的第二句话: “跟我比拳术?” 言语落定,徐行摇了摇头,不自量力到这种程度,也是世所罕见了。 一挥手,傅宗书头已旋飞而起。 无头尸体仰倒在地,生机断绝。 除了《天门神功》之外,这一章出现的所有功法,都是来自温老师的系列作品,包括黑光上人“天越黑战斗力越高”这种近似异能的设定,也是出自原著。 《天门神功》的灵感来源另一位温老师,温茶米酒老师,特此鸣谢。 (本章完) 第70章 老夫聊发少年狂,令傅相爷授首,命蔡太师敬酒(9400) 第70章 老夫聊发少年狂,令傅相爷授首,命蔡太师敬酒(9400) 等徐行将浑身杀气震散,一身清爽地回到神侯府后,诸葛正我已带着铁手,站在神侯府门口等候。 他手里拿着一封请柬,叹息道: “我有位好友,大限将至,如今正广发请柬,邀请天下英雄,前去为他传承道统,并了却一桩心愿。 踏法,你在府中虽也见识了不少功法,‘真形法体’想要彻底成就,还需要见识更多神功。 对你来说,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就让游夏陪你一同上路吧,正好他在大理国,也有案子要办,你们可以互相帮衬。” 徐行虽然知道,诸葛是有心让他出去避祸,可是提到大理国和传承道统,还是不禁来了兴趣。 他略微思索一番后,开口问道: “神侯所说之老友,莫非是昔年逍遥派那位……” 诸葛颔首,语气有些沉重: “正是无崖子老兄,他一身武艺学究天人,更是琴棋书画俱通的全才,只可惜,遇人不淑,一时不查,遭了逆徒丁春秋的暗算,身中七虫七死药之奇毒。 这七虫七死药的毒性深入脑宫,哪怕是温家‘活字号’的好手,都难以解毒,只能设法缓解。 他能撑到今日,已是功行深厚之故,唉……” 诸葛唉了一声,摇摇头,目光含悲。 听到诸葛跟无崖子有交情,徐行倒也丝毫不觉得奇怪。 毕竟,诸葛自己就是个学贯百家、文武双全的绝世英才,跟无崖子这种人物,自然有颇多共鸣。 诸葛负手而立,长叹道: “旧人旧事两凋零,万望你们此去,能令他不至徒留遗恨吧。” 徐行想起先前大理使节团进京一事,以及乔峰所说的七绝神剑,对诸葛的安排略有所悟,却还是有些忧心,问道: “神侯,我这一走,京师这边……” 诸葛小微微一笑,昂然道: “神侯府有我,你若真想帮我分忧,便尽快完成‘真形法体’吧。” 这些天相处下来,诸葛正我已经相当熟悉徐行的脾气,知道对这个执拗且固执的年轻人,与其劝说,倒不如激将。 徐行果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朝诸葛拱手抱拳一礼,沉声道: “这些天来,承蒙神侯照拂,那便再会了。” 诸葛也露出微笑,拱手道: “你是我府上的西席先生,又哪儿来的照拂一说,此去大理,山辽水阔,一路小心。” 铁手也站出来,朝诸葛抱拳一礼。 “世叔,保重。” 诸葛挥挥手。 “去吧,去吧。” 徐行虽然姓“徐”,做事却从来是雷厉风行,跟诸葛打过招呼后,也不再停留,朝铁手招了招手,便率先朝京城外走去。 以徐行和铁手二人的脚力,自然不用什么坐骑,只一提身,便像是融入深沉夜幕中,随风化去,不见丝毫踪影。 诸葛站在原地,举目眺望。 不一会儿,诸葛身后又响起车轮声,严魂灵推着还无法行动自如的无情,从门口缓缓驶来。 无情遥看两人离去的方向,沉默许久,才叹道: “天下间,竟然真有这般百无禁忌、毫无挂碍之人?” 身为公门中人,无情见识过颇多为情为义,犯下大案的重犯,可其中却没有哪一个,如徐行这般洒脱,说杀就杀,说走就走。 好似傅宗书这位当朝宰相的性命,对他来说,就是一块挡路的小石头,踢飞了便再不关注。 严魂灵更是看得两眼放光,使劲点头,可很快又显出些落寞神色,将目光重新放到无情身上,盘算起来。 诸葛抚须,叹道: “当初,傅宗书谋划的‘干禄王’叛乱,结果很糟,也使我下定了决心。 可是与踏法多次交流后,我才明白,这不该是不再尝试的理由。 户枢不蠹,流水不腐,既然他已经为神侯府带来了那么多变化,或许,我也该变一变了。” 就在这时,五条明火执仗的队伍,从神侯府前方五个方位包围而来,带队的是五名后亮顶、前开雕袍的武官。 看到诸葛正我和无情,这五名武官也没有丝毫表示,只是立于原地,低眉垂首,面容恭敬。 ——但这恭敬,并非是对诸葛正我这位当朝太傅、六五神侯,而是对另外一位贵人。 一位同样封侯的贵人。 不一会儿,人群忽地分为两列,一辆极其宽大的马车,从正后方驶来,马车装潢极为豪华。 执辔者有三,都是华衣锦服,神色肃穆,像是在参加一场至关重要的朝会。 但他们只是在为人赶车。 车外站着八个带刀侍卫,这八个人默立如陶俑,可无情一看就知道,这是名震天下的“八大刀王”,每一个都是刀法名家、掌门尊主。 就连武林中的传说级人物,诸葛正我一生宿敌,“疯豪”元十三限也曾经评价他们为“八刀联手,不逢敌手”。 可现在,八刀联手,却只为车中人护法。 马车到了诸葛正我面前,有两名白衣人掀开车帘,他们的手掌都极为怪异,一个是指头几乎缩回掌中,一个是五指修长,柔弱无骨。 他们正是至少有六十年“无指掌”功力的张铁树,以及三十年“素心指”柔劲和三十年“落凤爪”阴劲的张烈心。 两人并称为“铁树开”,虽然年岁加起来都还不到六十,却能有如此深厚的功力,精通这般难练的武艺,实在是武林中的一大“例外”。 可这例外,也只不过是为人掀帘罢了。 帘子轻柔华美,帘子一掀,那三名掌辔的、八名侍卫、两名掀帘的,脸上都现出了毕恭毕敬的神情。 那人的相貌十分俊朗,浓眉星目,脸若冠玉,论姿容,不逊色无情多少,神态间更有一种无情不具备的贵气。 可此人下车的动作却那么急促,欠缺一份不疾不徐的雍容气度,显然,哪怕以他之尊,对待诸葛正我,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他看向诸葛正我,笑得无比热情,连忙拱手道: “小子无礼,冲撞了神侯,万望神侯勿怪、勿怪。” 这年轻人显然极少如此低声下气地对人说话,是以笑起来也有些勉强,可也正是这种“勉强”,令他显得越发真诚。 诸葛小对人向来随和,从不摆架子,可此时此刻,面对那人的热情笑容,他却只是不咸不淡地道: “神通侯言重,你亦是封侯之人,何必如此,我若是没猜错,你此来,是为了傅宗书之事吧。” 能令“八大刀王”护法,“铁树开,指掌双绝”掀帘,契丹、蒙古、女真三位骑术好手执辔者,数遍天下,怕是也只有一人。 正是天下六大高手之一,号称“翻手为云覆手雨,神枪血剑小侯爷”的神通侯,方应看。 方应看显然没想到,诸葛正我说话会这么直接,稍愣了愣,苦笑道: “我正是奉了圣旨,特来彻查傅相爷遇刺一事,刚刚似乎有人看见,凶手逃进了神侯府中。 还请神侯行个方便,不要为难则个。” 无情一听就知道,方应看这话纯属放屁,以徐行的身法,说“来无影去无踪”都是小看了他,怎么可能被什么“有人”发现踪迹。 无非是这方应看,和他背后那个蔡京蔡太师,想要借机生事罢了。 无情心头本已涌出一股怒气,却忽然反应过来,似乎、好像,这也不能算是“生事”,最多最多,叫歪打正着。 “圣旨?” 诸葛正我沉吟片刻,展颜一笑,道: “神通侯既有圣旨,何不早说,还请将圣旨取出来,予我一观。” 方应看不疑有他,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书帛,他也不敢让诸葛正我跪下听旨,便直接将这封圣旨递了过去。 孰料,诸葛正我接过书帛后,连打都没有打开,直接运起全身真劲,将这封象征天家威严圣旨直接震得粉碎。 “你!” 方应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向老奸巨猾、智计百出的诸葛正我,竟然会在这么多人面前,用出如此粗暴的手段,丝毫不加遮掩。 这一刹那,他甚至还不及愤怒,便已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 ——这诸葛小,究竟要做什么?! 诸葛正我双手一挥,残片洋洋洒洒地飘落,他凝视方应看,语重心长、一字一句地道: “此乃蔡京所做之矫诏伪旨,小侯爷,你是被这大奸贼骗了啊。” 方应看眉宇倒竖,胸中那种荒谬感越发浓郁。 平日里,只有他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份儿,什么时候被人如此污蔑过? 更何况,还是被诸葛正我这个天下公认的正道领袖,忠贞诚信之人污蔑? 不仅是他,“八大刀王”、“铁树开”,乃至聚集而来的武官,军士们都是一片哗然。 不过,哗然之后,方应看却能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里,竟多半都是一片认同之声。 显然,众人都更为认同诸葛正我所谓的“蔡京矫诏”之说。毕竟,以这位蔡太师的作风,干出这种事来,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这些年来,诸葛正我屹立于朝堂斗争中心,无数人想要找到他的污点、错误,却始终一无所得。 哪怕是与他为敌者,也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个完美无缺、正直无私、无有名利之心的大仁大义之人。 反观蔡京……哈哈,哈哈。 甚至就连方应看本人,也不免感到有一丝怀疑,虽然他有九成九的把握,确定这应当是皇帝亲自下的圣旨。 可……万一呢? 方应看正垂头思索间,忽地感受到一个宽厚且温暖的手掌,拍在自己肩头。 他心头悚然一惊,浑身真力亦不受控制地炸了出去,可那只手掌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轻轻地、慢慢地拍了三下。 一下、两下、三下。 诸葛正我收回手,方应看的身子震了一震,然后抬起了头。 只有无情感受得到,在这三下拍掌中,两人究竟究竟经历了怎样凶险的搏斗。 当然,所谓的“凶险”,是对方应看和无情来说。 方应看和诸葛对视一眼。 这位温和的小侯爷就像是变了个人,笑意倏然一敛,漆黑眼眸中的光,像是凝成一口寒铁霜刃,阴冷且锐利。 他一字一句地道: “诸葛正我,你到底要干什么?” 诸葛收回手,微微一笑。 “小侯爷,该回去了,蔡京矫诏之事,我会亲自禀报官家,不劳费心。” 他这话,简直就像是在劝一个未经世事的懵懂孩童,语气是那么慢、那么轻柔。 就像是刚刚那三次拍肩一般。 方应看只觉有一股蓬勃怒气,从心底最深处腾起,刹那间燎遍全身。 这一刻,他甚至想要拔出自己的剑,号召八大刀王、铁树开一起动手,将这个装神弄鬼的诸葛老儿当场击杀。 他腰间那把古鞘厚套,却隐隐透出漾出红光,如血液流动般的长剑,似是感应到主人的杀气,也在微微颤动。 可面对诸葛正我那温和温暖到近乎温柔的目光,不知为何,方应看竟然完全不敢有丝毫动作。 他更能感觉到,还有另一道跟自己同样锐利、同样寒冷,却更加正大堂皇的目光,从诸葛正我身边投来。 愣了好一会儿,方应看本想再撂几句狠话,最终却仍是什么都没说,回头钻进车内,马车开动,领着这一干兵马,消失在大街后。 这群人来时威风凛凛,去时却个个垂头丧气,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 诸葛正我没有看他们离去的背影,而是转过头,望向蔡京的太师府,长长一叹: “看来,我是真的该变一变了。” 言毕,诸葛正我身上,便真正出现了变化。 他的皱纹不断变淡,白发无风而动,萧然狂放,脊背也远比平常挺得更笔直。 就像是有一根无形的线,贯穿了他的脊柱,将他钉在天地间,成为正中之正、直中之直的准绳。 看着这个无比陌生的师父,无情却莫名觉得他手里好像少了点什么。 ——少了一杆枪。 人人都知道,诸葛先生的“惊艳一枪”乃是天下最顶尖的绝学。 但是枪呢,枪在何处? 神侯府外,本有一株郁郁葱葱的古木,诸葛正我拂袖一扫,便有一根树枝被内力卷断,落入他手中。 这树枝本是蜿蜒虬结,浑似盘龙。可在坠下树干、落入诸葛掌心这个过程中,却在不断地拉伸,变形。 最终成为一杆极其轻巧、纤细的笔直长枪。 提着这杆枪,诸葛胸中陡然升起无比快意。 这些年来,他与其说是坐镇京师神侯府,倒不如说是种种事物困锁于此,因顾忌太多,总是欲伸而不得。 ——谁又记得,这个向来以老谋深算、深藏不露著称的诸葛神侯,本也是个性烈如火、嫉恶如仇的侠士?! 可今时今日,那种少年时的雄心和壮志,仿佛全都活了过来。诸葛正我忽然很想做一些,很不“诸葛神侯”的事。 在见识到徐行十步杀一人、事了拂衣去的风姿后,这种想法更是在诸葛正我胸中迅速膨胀。 ——且到了一种几乎无法抑制的地步。 ——那么,就去做吧。 诸葛正我回过头,看向无情和严魂灵,微笑道: “先前左武王登门,曾说我们神侯府这些年来,实在是太过低调,现在看来,的确如此。 连方应看这等依仗父辈余荫的小辈,都敢这般大张旗鼓地侵门踏户,实在是无法无天。 看来,咱们也是时候,让京师重新认识一下神侯府了。” 听到“无法无天”四个字,无情和严魂灵立刻想起诸葛正我刚刚手撕圣旨那一幕,不由得神情古怪,欲言又止。 诸葛正我又道: “魂灵,你去府中,取些酒水,我正好有些喜事,要和蔡太师分享一番。” 京师太师府中,寻常宴饮舞乐从来是不分昼夜,可今夜,府中却很安静。 太师蔡京正侧坐在一张石桌旁,右手手肘抵住桌面,五指捧杯,左手按住膝盖,眉宇中似有举棋不定之色。 有个高大健壮,身穿武袍的汉子,正跪在蔡京面前,面如土色,冷汗涔涔。 此人面容极是威武,一看便知是身份不凡之辈,如今却只能卑微地跪伏在蔡京身前,等待这位朝中最有权势之人的裁决。 他正是傅宗书身前的首席护卫,号称“太爷”的龙八。 转动一会儿杯子后,蔡京忽然开口,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盖棺定论之感。 “龙八,傅相爷之死,你亦有份。”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落下来,却像是一座山,压在龙八宽厚的肩头。 他甚至都不敢为自己辩解半句,当即俯下身去,连连磕头不止。 见龙八如此上道,蔡京眉宇间也浮现出欣然之色。 他这副模样,不像是刚死了一个朝中的盟友,倒像是刚死了一个多年积怨的宿敌。 其实,到了他们这个层次,盟友和敌人的界限,本就很小。 顶峰太小,只容得下寥寥数人。 傅宗书既然站在顶峰,且还有向上一步的野心,那他就注定了要成为蔡京的敌人。 所以,傅宗书之死,对蔡京来说,固然有害,也未必无益。这些日子以来,蔡京虽是一手培植傅宗书起来,可是眼见他势力逐渐坐大,不好控制,而他武功又高,更不易收拾。 最近,居然这人竟还偷偷练字,分明是要讨好圣上,居心不良。 如今,在蔡京看来,傅宗书教人杀了也好,正好可使自己重新秉政,再揽实权,皇帝终究是离不开他这个事事顺心省力的太师。 而诸葛行事如此仓促,到给蔡京留下更多机会,他已禀明圣上,逆贼正在诸葛府中,要借此机会,再布杀局,从诸葛手上刮一块肉下来。 正好,还可借此再逼出元十三限。 思及此处,蔡京面色更为欣喜。 他这些天,虽然极力劝说元十三出手,却始终无法请动这位武林中有数的大魔头,如今可算是有了理由。 为傅宗书曾拜元十三限为师,诸葛的人杀了傅宗书,无疑如同向元十三限下战书…… 至于傅宗书究竟是谁杀的,对蔡京来说,不重要、一点也不重要。 其实,在蔡京看来,傅宗书之死,或许还真不是诸葛动手,因为这件事实在是来得太仓促,没有丝毫环环相扣的布置和计划。 若是诸葛主事,岂会留下这般大的破绽。 这个老不死、老狐狸,又何来这般果断干脆? 与诸葛为敌多年,蔡京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为了解诸葛的人。 纵然是仇恨了诸葛一辈子的元十三限,对诸葛的认识也绝不如蔡京来得全面。 因为他太偏执、太偏激。 这样的人虽然容易做出大成就,却也容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从而走火入魔。 因此,蔡京几乎可以肯定,这事不是诸葛主导,至少不是诸葛策划。 ——要是诸葛敢杀傅宗书,那他下一步,是不是还要杀上太师府、甚至是杀上皇宫了? 多半是什么江湖武人肆意妄为,不过也好,正愁没有借口,引动元十三出手,也正愁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诸葛啊诸葛,你可真是不走运…… 想到这里,蔡京笑起来。 他眼神闪烁灵活,笑起来既威严又和蔼,竟还带了点俏皮和狡黠,令人猜不透他心思和想法,更猜不透他的年纪。 任何人,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的身份,估计都会因为这笑容对他生出好感。 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他也曾经在笑的这样宽仁,甚至笑的更加开怀的时候,突然下令将自己的几个心腹灭族抄家。 牵连数百死伤,随便一个人的下场若被寻常人看见,至少也要恶心的七天难以进食。 龙八悄悄抬头,不禁松了口气。 ——他知道,太师一旦露出这样的笑容,就代表心情不错,最起码,自己今天是逃过一劫…… 龙八思绪未尽,就听头顶又传来一声。 “龙八,你代我走一趟元神府,去请元十三前来议事。” ——找元十三那个大魔头?! 龙八猛地抬头,心弦再次抽紧,却对上了蔡京那双闪着不容置疑神色的眼眸。 龙八立马低下头,闷声道: “谨遵太师之命。” 就在这时,府邸外响起一个令人心旷神怡,宛如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清朗声音。 “不用请,四师弟已经来了。” 听到这话,龙八、蔡京立即变了脸色。 他们转过头,却见一个身披黑衣,神情冷傲、沉默寡言的男子,正在站在庭院中。 他站得那么正、那么直,身姿和诸葛别无二致,可他不像是一杆枪,也不像是丈量天地的正直准绳。 他是一支怒飞的箭。 对一支箭来说,“正”、“直”是最没有意义的概念。 因为箭一离弦,目标便只有一个,轨迹也只有一条。 他没得选。 他也不想选! 这个人,当然便是元十三限。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 这个念头只是在蔡京和龙八脑中一闪即逝,因为,还有更令人震撼的事实,需要两人去思考。 ——刚刚那个称呼元十三限为“四师弟”的嗓音,莫非是…… 尽管这个问题的答案已是呼之欲出,可两人的仍是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真正确认。 因为在这一刹那,他们的大脑拒绝承认这样的事实。 ——诸葛正我已经杀到门前的事实! 元十三限眼中也没有蔡京和龙八,他只是隔着七道墙体、五重门户,七百九十六步,遥遥望着那个站在府外、手提木枪的清癯人影,一字一句地道: “诸、葛、正、我。” 诸葛的目光中带着些怀念。 “四师弟,好久不见。” 这时,太师府上的高手也已给惊动。 他们纷纷冲天而起,翻出院墙,来到府邸门口,注视着那个不请自来的诸葛神侯。 这些人里,有天下六大高手“多指横刀七发,笑看涛生云灭”中的多指头陀、“云灭君”叶神油。 亦有元十三限座下号称“六合青龙”,致力于对标“四大名捕”的六大弟子。 还有神秘至极的“老不死”、“中间人”、“青梅竹”。 这三个名字自然都是代号,诸葛却认得出“中间人”正是享誉武林、与叶云灭、多指头陀齐名的七发大师,名为欧阳七发,号称“百袋红袍”。 “青梅竹”这个年轻人,更是诸葛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弟子,论实力,更在欧阳七发、多指头陀等人之上。 除了这些天下有数的一流好手、绝顶高手外,还有一批来自“十六杀手奇派”的中坚力量。 足有一两百号人,手持各种兵刃,或伏于墙上,或隐于大门,或是光明正大地显出身形。 只一声,诸葛就将太师府这个庞然巨兽给彻底唤醒,令其露出那深藏已久,却无比锐利的爪牙,此处的防卫之森严,甚至还要胜过皇宫大内。 可纵然人多势众,无论是多指头陀、叶云灭、老中青这样的绝顶高手,还是十六杀手奇派的弟子们,看向诸葛正我的眼睛里,都透露出危险而畏惧的神色。 这其中的很多人,都是听闻过诸葛的名声,未能真正与之见过面,更不要说是交过手。 可当双方真正处于对立面后,他们才猛然回想起一件事。 貌似温和,仙风道骨的老人,乃是无可争议的“天下实战第一”! 似乎是诸葛身上,那种属于朝中大臣的印象太过强烈,让很多人都忘记了,这位神侯曾经在江湖上,做下过多少大事,战胜过多少强敌。 少时遇七绝剑神之六,战而胜之,遇凄凉王,战而胜之,遇九幽神君,战而胜之…… 这实打实的彪炳战绩,远比“深藏不露”、“高深莫测”之类的玄虚评价,要来得更加震撼人心。 蔡京根本想不到,刚刚的戏言居然成为了事实,诸葛正我竟真的杀到了太师府! 他面色铁青,问出了跟方应看一样的问题: “诸葛小,你到底要干什么!” 诸葛小皱起眉头,无奈道: “我神侯府今日有大喜事,才特携酒水,来找太师共饮,太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言语间,严魂灵已举起手中的酒水,无情同样怀抱好几坛子酒,他的轮椅上更是到处都挂着酒坛。 听到诸葛正我这般言语,在场众人都不由得目光震动,心性不坚者更是倒吸一口凉气。 ——喜事,还能有什么喜事。 ——这诸葛神侯,莫非真是失心疯了不成?! ——杀了人不说,还敢这般耀武扬威? ——他莫非真不怕太师?! 念及此处,众人却又不由得眼神古怪。 ——好像、也许、可能,他就是天底下,最不用怕太师的人。 其中最觉古怪之人,便是那个代号“青梅竹”的少年人。 他本就是由诸葛一手调教出来的弟子,对诸葛的性情自是无比熟悉。 可在他的印象中,却从未见过这位师父,露出过这般意气风发、甚至是咄咄逼人的神情。 不过,很快青梅竹便又有所悟。 ——或许,这才是师父本该有的模样。 诸葛用木枪从严魂灵手中挑起一坛子酒,落到手中,揭开泥封,酒香顿时四溢。 在场武人中,不乏有善饮之人,立即辨认出,这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好酒。 他们心中又升起一个古怪的想法: 能让神侯取出这种酒来庆功,傅相爷死得不冤啊…… 严魂灵眼睛极尖,一下就注意到人群中,有个身穿官袍,长身玉立的文士,她立即招招手,大声道: “这不是文张文大人吗,我看你特别顺眼,来来来,就由你来给大伙打个样吧。” 文张欲言又止,身体摇晃几下,却是迟迟不动,直到望见诸葛手中那杆木枪颤了一颤,他才硬着头皮走出来。 ——蔡太师虽然擅长秋后算账,可诸葛的枪,那是近在眼前啊! 而且,文张无比确信,如果今天自己死在这里,蔡京绝不会为自己做任何事。 所以,还用选嘛? 在无数人的注视下,文张从善如流地走出来,接过诸葛手中的酒,露出无比真诚的笑容。 他刚想说话,就听严魂灵阴恻恻地问道: “久闻文大人才思敏捷,不知可否猜得出来,今日这庆功酒,是为何事?” 文张面不改色,直视诸葛,沉声道: “诸葛先生是天人,神侯府的事那就是天机,天机不可泄露,文某一介凡夫俗子,怎敢妄加揣测。 光是见得诸葛先生风采更胜往昔,已是文某毕生之幸了,请!” 文张言毕,将一大坛子酒,仰头饮尽。 他也不敢用内力驱散酒意,面色当即通红,佯装不胜酒力,晃晃悠悠地朝身后倒去。 见文张如此谄媚,新近加入蔡京麾下,性情一向严肃而傲气的叶神油当即怒目圆睁,大喝道: “诸葛正我,你欺人,噗——” 话未说完,不见诸葛如何动作,这位神油爷爷的身形已横飞出去,撞在太师府的大门上,将那两扇厚实木门撞得四分五裂,彻底粉碎。 叶云灭两眼一黑,晕厥过去,生死不知。 叶云灭的功力,在场中众人里,也足称上乘,只在元十三限、青梅竹两人之下,如今却被诸葛一击而溃,如何能令人不胆寒。 甚至,几乎没有人看到,诸葛这“一击”究竟是从何而来。 见诸葛都到家门口耀武扬威了,蔡太师还不出声,这些心思活络的武林人们,立时明白了意思。 在诸葛带来的高压下,剑拔弩张、杀机暗伏的氛围立即消散。 这些高手们就像是接受皇帝检阅的军队,排成一队,安安分分地来到诸葛面前,饮一口庆功酒。 因为有文张打样,这些人的阿谀奉承之语也是张口即来,捧得严魂灵都有些翩翩然,飘飘然。 诸葛正我更是照单全收,不过说归说,该喝的酒还是一点不能少。 期间也不乏叶云灭这样的“刺头”,但是在诸葛的木枪之前,根本翻不起半点风浪。 有些人哪怕只是刚动心起念,就被横扫出去,跟叶云灭躺在一处。 太师府深处,元十三限始终冷眼旁观这一切。 诸葛每一次出手,他的目光都要亮起一会儿,却又很快熄灭下去。 不多时,这严密杀阵竟真被诸葛兵不血刃地化解。 蔡京也主动走出来,笑容可掬、如沐春风,哎呀呀地道: “神侯府中有喜,何必亲自来此,倒显得我蔡元长不知礼数了,该罚、该罚。” 诸葛也乐呵呵地笑起来,他晃动手里最后那坛满满当当的酒。 “元长,最后还剩这么多,要不你来给大伙打个总结?” 诸葛这副模样,像极了酒桌上喜欢仗势欺人,让后辈多喝的官场老油条。 蔡京明知诸葛的意思,也是毫不犹豫,抱起酒坛子便往嘴里灌,喝完后,他还抱着坛子,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好酒、好酒,神侯待我不薄啊。” 诸葛眉毛一扬,贴心道: “太师,下次试试一气猛喝几口,那才美啊。” 诸葛又抬起头,看了眼始终站在相府中,一动不动的元十三限,坦然道: “四师弟,我等你伤心箭诀大成。” 言毕,诸葛也不再耽搁,领着严魂灵等人扬长而去。 离开太师府后,严魂灵左顾右盼一阵,终于忍不住发问道: “神侯,若是他真问你有什么喜事,你怎么回答?” 诸葛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 “那我就说你又要嫁人了,严九嫁改名严十嫁,怎么样?” 孰料,严魂灵竟然根本没有感觉被刺了一下,反倒是欣喜若狂,疯狂摇晃起无情的轮椅,双目放光: “你要把大公子许配给我?!” 无情终于也忍不住了,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诸葛正我一边步履轻快地向前,一边摇头晃脑地漫吟道: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岗!” 严魂灵这就不乐意了,双手叉腰,威风凛凛道: “神侯,什么叫左牵黄,右擎苍?!” “哈哈哈,词不达意,词不达意,那就酒酣胸胆尚开张……” 听着风中传来的欢快声音,蔡京脸上依然挂着如沐春风的笑容,却像是带上了一张拙劣的面具,僵硬得不似人脸。 卡啦啦啦啦。 他手中抱着的酒坛子碎裂成块,跌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破裂声。 远处的诸葛正我听到这声音,只觉得无比悦耳,轻声哼唱起来。 (本章完) 第71章 欺人太甚,无法无天(第一更) 第71章 欺人太甚,无法无天(第一更) 当朝宰相傅宗书与国师詹别野,在聚会饮宴之时,被神秘人斩杀。 这个消息,已不只是令京师震动,而是令天下震动,只因其中令人瞠目结舌之处实在太多。 首先,以傅宗书、詹别野的身份,谁敢在京师刺杀这两位? 其次,傅宗书虽是向来深藏不露,但光是元十三限弟子这一个身份,就足以令武林人对他高看一眼。 而詹别野的武功,更是公认地不在“天下六大高手”之下,甚至是犹有胜之。 究竟谁有这样的实力,能够潜入丞相府这种守备森严之地,将这两个稳称天下一流的高手,连带着元十三限的护法“大开大合三神君”一并打死? 再然后,“神秘人”又是什么意思? 京师本就是卧虎藏龙之地,难道这么大的事,竟然没有一个数得着的绝顶高手,出来管事儿,兼查清此人身份吗? 最起码,皇帝赵佶是这么想的。 在他心目中,这绝顶高手最好是个爱穿白袍,相貌清癯,仙风道骨,约莫六七十岁,以枪法闻名武林的老人。 蔡京几乎是在事发的第一时间,就请赵佶下了圣旨,要彻查神侯府。 赵佶当然知道,自己这两大重臣之间的矛盾,可他还是将圣旨颁给了蔡京。 他这么做,当然不是怀疑诸葛正我。 如果说诸葛要杀蔡京,赵佶还真会思索一下,可死的不过是傅宗书、詹别野之流。 他相信,以诸葛之智,不会在蔡京面前,如此轻易地露出破绽。 赵佶颁布圣旨,也只是见诸葛先前不仅包庇当街杀人的凶手,还将此人聘为府中门客,想借此敲打一番罢了。 其实,这种事蔡京做得实在是太多了,包庇个人犯又算什么? 真正令赵佶感到不安的,是诸葛在这件事中表现出来的态度,实在是太积极、太主动,完全不像是他认识的那个太傅。 正是这种陌生,让赵佶感到有种不可名状地恐慌,故而才颁布了一道圣旨,令方应看去查神侯府。 可出乎赵佶意料的是,一晚过去,蔡京非但绝口不提圣旨之事,甚至还主动请罪,说自己老眼昏,竟然敢怀疑到诸葛神侯头上。 诸葛更是一反常态,毫不自谦,甚至摆出一副坦然受之的模样,似乎就等着蔡京在皇帝面前给自己磕头。 随后,诸葛更是宣称傅宗书之事乃是蔡京一手主导,自己昨晚还被方应看带兵围了神侯府,说什么是奉旨行事。 好在他老人家虽老,却是眼明心亮,一眼就看出此乃蔡京矫诏伪旨,识破了这大奸贼的阴谋,没有受到蒙骗。 说到这里,诸葛正我连连顿足,老泪纵横。 “老臣之心,日月可鉴,官家岂能不知,定是这奸贼矫诏啊!” 听到“矫诏”二字,赵佶不由得面色尴尬,故作沉吟状。 说到底,他只凭蔡京一面之词,在拿不出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就遣方应看去清查一位当朝太傅,实在是有些荒唐。 看诸葛这一副上纲上线、刨根问底的模样,赵佶还真不知该如何应对,就干脆不说话,想直接糊弄过去。 “额……” 一般到这个份儿上,以赵佶和诸葛的君臣默契,很多事也都是不言自明了。 可今天的诸葛却像是没收到赵佶的暗示,仍是不依不饶,又一跺脚,整个身子凑过来,扯住赵佶的袖子。 他一边用袖子抹眼泪,一边哽咽道: “老臣一片忠心,何以落到这般田地,竟然被一介依仗父辈余荫的小儿辈侵门踏户,实在是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啊! 若无蔡元长撑腰,方应看安敢如此辱我!臣诸葛正我,请斩蔡京! 在赵佶心中,诸葛正我就像是一个虽喜欢絮絮叨叨,心肠却始终不坏,且永远注重风度和仪态的长辈。 他何时见过,诸葛正我露出过这般软弱模样,胸中也泛起些心酸。 心酸之余,赵佶又感到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他不禁看了眼蔡京,这种话、这种表情,似乎都是你蔡元长的拿手绝活啊…… 不过,对诸葛正我的说法,赵佶虽然没有表示,心中还是信了七八分。 蔡、傅等人虽是狼狈为奸,可是,傅宗书是在蔡京被贬为太师之后,才得以晋为丞相,平素在赵佶面前,他们两个也表现出互相不满,却相忍为国的模样。 所以,在赵佶看来,蔡京为了重夺相权,害了傅宗书,再嫁祸给诸葛正我这种国之干城、朝堂栋梁,那是合理得不能再合理。 毕竟,太傅这种正直的老实人,在朝堂上,就是容易受委屈啊。 唉,若不是朕一力维护,太傅怎能斗得过蔡元长、傅宗书这等人物…… 念及此处,还不用诸葛正我多说,赵佶自己就已将这事儿的原委补齐。 蔡京杀傅宗书,自然是为了相权、杀詹别野嘛,最近他不是和林灵素走得很近? 为了获取这位“金门羽客”的支持,杀个詹别野,也很正常吧。 连赵佶都能生出这种想法,蔡京之嚣张跋扈,由此可见一斑。 可是,赵佶虽是明知蔡京平素里的行事风格,是真的找不到第二个,如蔡京这种用起来顺心顺手的人物。 诸葛太傅正则正矣,奈何实在是太正。 两人若只是短暂一会,赵佶还能念着诸葛正我的种种好处,勉强忍受他不厌其烦的说教和唠叨。 若是长久相伴,那赵佶很快便会满心厌烦。 罢了罢了,等到玩得差不多,该勤于政事之时,再罢黜这蔡元长,重用诸葛太傅吧。 下定决心后,赵佶便握着诸葛正我的手,缓声宽慰了几句。 最后,他更是拍着胸脯,朝这位公忠体国、夙兴夜寐的老太傅保证,此后绝对不会再出类似事件。 言语间,赵佶转过头去,当着诸葛正我的面,看了眼蔡京,目光严厉,个中含义不言而喻。 蔡京虽然早就打定主意,在诸葛老儿面前,今天要当鸵鸟当到死,可被赵佶这么一瞪,仍是忍不住升起种几欲吐血的冲动。 平日里,向来只有他诬陷别人的份儿,何曾被旁人诬陷过? 还是这种简单直接到近乎拙劣的诬陷? 好在,蔡元长终究是蔡元长。哪怕是诸葛正我如此羞辱、被赵佶这般怀疑,他仍是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而是尽忠职守地扮演好了自己的角色,在赵佶的目光下瑟瑟发抖,嗓音颤抖道: “臣遵旨。” 在得到两人的保证后,赵佶甚至连严查凶手的场面话都没说,便将此事抛诸脑后,起驾回宫,准备开始今天的玩乐。 当然,走之前,他也没忘把蔡京给捎上。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诸葛目光幽如枯井,无悲无喜。 诸葛正我很清楚,蔡京向来是睚眦必报的性子,在皇帝面前如此忍让,只说明一件事: 这位太师,正在酝酿一个真正致命的杀局。 在昨日之前,太师府和神侯府,哪怕在暗地里已拼得你死我活,结下血海深仇,明面上仍是保持了最大限度的克制。 两方还不至于整个将这最后一块遮羞布都给扯下来,无所顾忌地全面开战。 不过,在蔡京“痛饮”庆功酒后,这本就脆弱的默契与平衡,已是荡然无存。 真正的全面战争,近在眼前。 可是,那又如何? 念及此处,诸葛长袖一拂,大踏步地远去。 虽然在皇帝面前,两位相忍为国的忠臣们都默契地没有提昨晚的“庆功酒”之事。 可诸葛神侯轻描淡写打晕“神油爷爷”叶云灭等一众高手,威凌太师府群雄,令众多高手俯首称臣,不得不痛饮“庆功酒”之事,早已随傅宗书、詹别野之死的消息,传出京师。 这一次,天下岂止震动,简直震撼。 北方战场,一处森严军帐中,乔峰听闻此事,高呼痛快,连饮三坛方休。 站在一旁的丐帮副总舵主张三爸虽然想要阻止,却也来不及,最后只能无奈一笑,再抚须长叹,由衷钦佩道: “诸葛先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经此一事,天下正道可谓是士气大振。只是……” 说到这里,张三爸面带忧色,沉吟片刻,喃喃道: “从此以后,京师局势只怕会越发激烈,诸葛先生这次漏了底,却不知蔡京又要找什么人来对付他,还有始终按兵不动的左武王……” 提到“左武王”这个名字,就是乔峰也震了一震。 对这位贵为皇室宗亲,却以军功封侯的王爷,天下人所知甚少。 直到大宋与西夏国大战之时,还不是“左武王”的赵烈才崭露头角,仅仅一招,便令隶属于西夏一品堂的“天下四大恶人”悉数死绝。 此举,也引来了一品堂幕后主人,出身逍遥派,与无崖子、天山童姥并称为“逍遥三老”的西夏太妃李秋水。 此人功力之深,向来被武林公认为不在灵鹫宫主人“天山童姥”巫行云之下,可就是这么一个天下有数的大高手,竟仍是败在左武王手下。 此战之后,西夏大军彻底溃退,损失惨重,丢了河套和大片西北之地,本是一寻常宗室弟子的赵烈,也凭借这般军功,被官家封为左武王。 天下人也是这时才知道,这位宗室弟子,竟然一直用着各种身份行走江湖,不仅广纳武林百派之学,以成一家之用,还结识了诸多江湖上的高手。 据说,这位左武王曾经得到了昔年“长江三峡十二连环坞水道”总盟主,“朱大天王”朱侠武的“少武真经”,由此能将少林、武当的绝学发挥到比两派掌门都要更胜不止一筹的地步。 西夏一战后,这位左武王本已极有声誉,却只是在王府中潜心武学,从不干预政事,从而在天下间名声极好。 可乔峰等人却知道,此人实为野心勃勃之辈,暗地里不仅拉拢了众多武林门派,更包庇收罗了诸多邪派高手,其志非小,所图甚大。 不过,乔峰很快就放松下来,用一只坚实有力的大手,重重地拍了下张三爸,豪迈道: “诸葛先生是何等人物,此举定然有深意,咱们只管先做好手上的事。 若京师当真有变,大不了,咱们把他也接到君山来嘛。” 话虽然是糙了点,道理还是那个道理,张三爸也微微颔首,心中忧虑淡去些许。 毕竟,诸葛先生的算无遗策,天下皆知,他既然敢如此行事,想来也是有所依仗。 相似的对话,也发生在左武王府中。 “诸葛正我如此行事,定然有所依仗。” 一个面容清俊、身如修竹的中年男人肯定道。 他身穿一袭黑色大袍,更显肤色如玉,袍子略带些风尘,显然是才从极远处赶来。 可饶是披星带月地奔波了数千里,他仍是那么玉树临风,保养得极其到位,风姿甚至更胜过精研道家引导术、苦求长生法的詹别野。 光看面相,丝毫看不出来此人竟是曾三次深入大内,刺杀当今圣上的“天下第一刺客”,“绝灭王”楚相玉。 楚相玉本是当今皇帝宋徽宗赵佶的表亲,自幼想要做出一些惊天动地的大业,所以勤习武,攻兵法,却因此为皇帝所忌。 按常理来说,赵佶有诸葛正我作为依仗,本不该忌惮楚相玉,可楚相玉实在是跟那个文韬武略俱佳,且颇有清誉的左武王走得太近了。 这才是赵佶真正所不能容忍的。 被触及逆鳞的皇帝展露出了惊人的行动力和决断,他还不敢直接与左武王为敌,便先从楚相玉下手,诬陷其人有谋逆篡位之心,派大内高手出动。 等诸葛正我知道这个消息,想要设法转圜,保全楚相玉之时,他的全家已被彻底诛绝。 诸葛虽然知道,楚相玉平日里也是个仗着武学超凡,便肆意妄为、为非作歹的武林恶徒,可在这件事上,他的确是无辜之人,便没有亲自出手追杀。 所以,这位绝灭王才能逃出生天,并且策划那惊世骇俗的三场行刺。 这三次行刺中,他一次是在数千精兵的围捕中杀了出去,一次是力战以詹别野、林灵素为首的大内二十余名高手,虽未胜,仍是走得潇洒。 楚相玉唯一一次落败,是遇上了实在再难坐视的诸葛先生,血拼一百招后惨败。 这章四千字,晚点还有一章四千字的 (本章完) 第72章 密谋丐帮,大理乱局 (第二更) 第72章 密谋丐帮,大理乱局 (第二更) 就在楚相玉即将被擒之时,一道横空掌劲莫名而来,阻住了诸葛的攻势,为他争取出逃生之机。 三次闯入皇宫大内行刺,事后还能从诸葛正我手下逃生,这两件事,尤其是最后一件,彻底奠定了绝灭王超然的江湖地位。 在还未发生的《四大名捕震关东》世界线里,他更是凭借二十五招生擒铁手的战绩,令自己成为“诸葛级”高手的标杆型人物,稳居温巨侠武侠世界战力榜前列。 那一道救他于危难的掌劲,正是左武王所发。 从此之后,这位绝灭王便隐姓埋名,加入左武王麾下,为这位救命恩人效力。 左武王负手而立,遥望神侯府,悠悠道: “诸葛小此举,无非是想要威慑蔡元长,让他把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以保全神侯府那些小辈罢了。 不过,他不该在我面前出手的,这位老友的虚实,我已窥得几分真相……” 听到这话,楚相玉目光一震。 ——听王爷的意思,前日诸葛出手之时,他竟然就在一旁? “王爷,咱们的大计,莫非……” 赵烈先点点头,又挥挥手: “等飞虹兄归来,便差不多有五六成把握了,在此之前,就让诸葛小和蔡元长去斗吧。” 忽然,楚相玉神色一动,听到府外传来的动静,身子一晃,已出了厅堂,从人影化成一道流光,由浓而淡,倏忽不见。 不一会儿,又见一点黑影如风,从门口掠来,复又回到堂中,手中已多了一封书信。 他将信递给左武王,沉声道: “蔡元长来信。” 左武王看都不用看,就知道里面是什么内容,直接道: “以蔡元长手下那群人的本事,哪怕再加个元十三限,想跟诸葛小争胜,多少还差了一些。” 楚相玉也点点头,一副颇为信服的模样。 作为被诸葛评为“只怕他至少可以接我一百五十招”的“诸葛级”强者,楚相玉自然深知诸葛正我的深不可测。 若非如此,他和左武王何必做那么多准备和布置,更等到现在,甚至还要继续等待“凄凉王”长孙飞虹的回归? 左武王沉吟片刻,又道: “这样吧,你找个机会,直接把跟乔峰身世有关的情报,飞信射入太师府中,蔡元长向来善于借力打力,他知道该怎么做。” 楚相玉眯眼抚须,颔首道: “等到乔帮主走投无路之时,咱们正好伸出援手,将这位悍将纳入麾下。” 提起乔峰,哪怕是楚相玉这等人物,也不由得目露钦佩神色。 赵烈却不如楚相玉那般乐观,只是挥挥手,道: “以乔峰的性子,未必会与我们同路,不过,我平生最爱这种英雄人物,届时吩咐手底下人,让他身败名裂便行,尽量不要害他性命。 如他这般人物,待我等重振乾坤后,正好用来给契丹人做个榜样,以示我大宋之包容。” “王爷思虑深远,我明白了。” 言语间,楚相玉朝赵烈抱拳一礼。 赵烈将手中信笺碾碎,随手泼洒出去,悠悠一叹: “乔峰、诸葛等人皆是不可多得的豪杰人物,胜过蔡京、傅宗书之流何止百倍,却难以为我所用,实在是,遗憾啊……” 说到这里,赵烈长长地叹出口气,眼神中显出一丝不经意的寂寞。 他挥挥手,不再去看楚相玉。 “不过,对待这种敌方豪杰,若真无法收入麾下,便该覆之以挽其志,杀之以壮其行,去吧。” 不过,下定决心后,赵烈心中还个疑惑,并未斥诸于口,只是自己默默思索。 那个让诸葛正我不惜以身为饵,也要尽量保全、并且报以绝大期望的后辈,究竟是谁? 难道真是铁手? 或者说,是那个神秘至极的西席先生? 一个刚进神侯府不过月余的小辈,当真值得诸葛如此信重吗? 连自己都查不出此人的身份来历,诸葛也该无此能力才对,他就这么放心一个陌生人? 虽然感觉有些荒谬,但是想到自己之前在神侯府的所见所闻,赵烈仍是觉得不无可能。 毕竟,那人是一个能够从无到有,开发出一种全新武学,甚至开辟出一种全新武道的天才。 ——若真是如此,那就太有意思了! 看向窗外,赵烈只觉得无比兴奋。 ——诸葛正我,本王就要看看,你到底能怎样出人意料! 自离开京城后,便一直翻山越岭,专挑人迹罕至之处行路的铁手和徐行二人,暂时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铁手也在这一路上,再次认识到了,徐行对武学的痴迷程度,究竟到了怎样的地步。 徐行甚至夸张到每走一段路,便要换一种轻身武学,好似在这位西席先生看来,这漫漫几千里长途,正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武学试验场。 铁手甚至就没看到徐行真正意义上地歇息过——他哪怕是停下步伐,也在练功。 虽然铁手亦是性情坚韧,练功刻苦之辈,可在徐行这种日日练、时时练,好似从不放松,永远全身贯注于武学的武道狂热者面前,仍是不免有些黯然失色。 铁手也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这句话在徐行身上,体现得是那么贴切。 徐行这个名字显然是取得大错特错,甚至是截然相反,而“疯魔”这个外号又是如此契合。 铁手甚至没有在徐行眼中,看到过哪怕一丝一毫的疲惫。 好像研究武学本身,对他来说,就是天下间最有趣、最好玩,也最值得奉献生命和精力的事。 从京城到大理,足足有四五千里路程,若是翻山越岭,不沿官道而行,路程还要更远上数成。 这一路上,由北至南,气候环境更是各异。 根据地形地势、天象变化、林木生长情况的不同,徐行至少已换过数十种轻身功法,力求每一种功法都是在特定环境下的最好选择。 这种练功方法,铁手是闻所未闻。但他身为捕快,本就要经常奔波于天下各处,很快也跟着徐行学了起来。 就这样,两人一路翻山越岭,便从京城直接赶到大理国附近。 等来到城镇地带,他们才真正知道了诸葛神侯在京师,究竟做了什么事。 听到诸葛正我威凌太师府的壮举后,铁手也觉得有几分胸怀激荡,钦佩道: “世叔年纪虽大,且颇历世事,却是意气不老、志气不老,颇令人羡慕。” 铁手虽然一向被诸葛正我评价为“四大弟子中最能成大器者”,可他却总因自己太过老实敦厚,学不来世叔的潇洒意气,而深感困扰。 如今见诸葛神威再展,令京师上下噤声,他自是颇为羡慕。 可一路走来,都显得极为兴奋的徐行,此际竟然没有太多表情,他只是往京师方向看了一眼,便再次往前走去。 ——再往前,便是大理国边境。 “铁兄,走吧,别让诸葛先生久等。” 当铁手震惊于诸葛的壮举时,徐行却已经体会到诸葛此举背后的深意。 这位一向韬光养晦的神侯之所以如此张扬,只不过是想吸引蔡京等人的目光,为他徐踏法尽可能地减少麻烦,让他有更多时间和精力去完成“真形法体”。 可这么一动,诸葛正我今后将要面对的明枪暗箭、风刀霜剑,却要比以往更多上数倍不止。 徐行自然能够从中诸葛正我此举中,感受到老神侯从不曾说出口的殷切期望,以及那片至诚的拳拳之意。 所以,他已不打算浪费任何时间,尽快完善“真形法体”,以便早日回到京城,与诸葛并肩作战。 见向来阳光乐天的徐行,都露出这般严肃的神情,铁手自然也能想明白其中关键,更觉心头沉重。 两人不再多做停留,略作补给后,便开始收集起关于这次任务的情报。 无崖子大限将至之事,虽然应该只有诸葛寥寥数位老友知晓,可将无崖子害至如此境地的逆徒丁春秋却仍然在世。 这位“星宿老仙”自叛出逍遥派后,日子是一天比一天好过,不仅凭一身毒术成为岭南“老字号”温家的座上宾,还与坐镇危城的“惊怖大将军”结盟,拉扯出了星宿派的偌大基业。 可以说,在这个温大师、金大师混合的北宋江湖里,丁春秋完全摆脱了《天龙八部》中那种人人喊打的“老魔小丑”定位,摇身一变,跟众多反派同流合污,俨然成了一方豪强霸主。 对此,徐行只能感慨一句: 不愧是温大师的世界,只要你够坏够恶,就绝不怕找不到同好。 感慨之余,徐行也咧开嘴,笑得森然。 ——老子平生最爱杀的就是你们这种东西,要是聚在一起,那可就太方便了。 两人一番打听之下,发现大将军和星宿派的人手,的确早了他们一日,便大张旗鼓地来到了大理国,似乎正准备组织人手,将无量山翻个底朝天,找出无崖子来。 不过,两派的主事者,至今还没有公然现身,不知道是已经潜入无量山主持大局,还是仍在潜伏在水面下,等待时机。 除了丁春秋的星宿派、大将军的大连盟,还有早就潜入大理国,成为大理高氏供奉的“七绝神剑”外,还有另一派人手,值得重视。 与其说“一派人手”,倒不如说是一个高手。 他便是特来大理求取“六脉神剑经”的吐蕃国师,“大轮明王”鸠摩智。 鸠摩智的出现,没有出乎徐行的意料,不过,这位“大轮明王”在此界的战绩,却远比《天龙八部》原著要来得更威猛。 据说,此人乃是在大雪山大轮寺得道,曾以一敌五,败尽密宗“红、白、黄、、黑”五大支脉之主,由此威震西陲,遂得“大轮明王”之名,象征他那足以消除一切业障、越法的大神通。 要知道,温瑞安系列的密宗高手,向来是层出不穷,更有超越寻常武道常理的念法奇能。 可鸠摩智仍是能以“大轮明王”之名令西域密宗归于一统,足见其人武功、术法是何等之高。 能让这个“强化版”鸠摩智不远万里,特来求取的“六脉神剑”,自然也有原著所不具备的奇妙之处。 这个综武世界的六脉神剑,宗旨乃是将神意升华成剑意、内力精炼为剑气。 两者相合,便可凝成实质剑罡,能在十丈范围纵横来去,无坚不摧、无所不破,分金断玉只若等闲。 若是练到“六剑齐聚”之境界,更能驱使六道剑罡杀敌,论威力,绝不输给传说中的“先天破体无形剑气”,甚至是犹有胜之。 据说,鸠摩智初到天龙寺,便以“火焰刀”神功,以一敌六,轻取天龙寺六大高僧。 千钧一发之际,乃是大理镇南王世子出手,以修炼到“剑罡”境界的一路商阳剑,合六大高僧及段正明、段正淳等八人之力,才将这位“大轮明王”逼出了天龙寺。 经由此败,鸠摩智也没有离开大理国,而是被大理国相,权势甚至更胜段氏皇族的大理国相高升泰请进府中,再未公开露面。 大理国人都在传,国相正是要趁此机会,拉拢这不可多得的高手,直接谋权篡位了。 不过在徐行和铁手看来,鸠摩智是否参与谋权篡位还不好说,但至少在无崖子这件事上,他们应当是已经达成了一致。 “凌惊怖是蔡京的人,丁春秋跟他相交甚密,高升泰背后也是蔡京,而鸠摩智又进了高府……” 说着说着,铁手的语气也有些沉重,不过他的神情和身姿,仍是一往无前的坚定。 他们两个风尘仆仆的旅人,如今正坐在无量山下的一处乡野客店中,一边喝水补给,一边商讨对策。 “看来,这会是一场苦战啊。” “人不多,还用得着你我出手吗?” 徐行掰着手指头,将这些高手数了一数后,非但没有感到任何压力,反倒是露出无比真心的笑容。 然后,他抬起头,用一种老农看待庄稼地的质朴神情,望向这条乡道尽头,满怀期待,由衷道: “现在,我是真的有点期待,大将军究竟会派什么高手来了,凌惊怖,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很快,徐行要的答案,就出现在他面前。 (本章完) 第73章 无量山下群雄聚(9100) 第73章 无量山下群雄聚(9100) 在这店中稍坐一会儿后,徐行忽然道: “有马队过来了,总计七十三人,人马俱甲,皆是军中悍卒、骑的北方大马,领头那人武功不错,有股香气,还有一股极浓的血腥味儿,像是才杀了人。” 说到后面,徐行皱起眉头,目露沉思之色。 香气、骑军……难道是他? 徐行话音刚落,远方忽然响起一个沉闷的声音,就像是阴云中的隐约雷鸣,大地深处的低沉震颤,越来越清晰。 远方依稀可见,一股烟尘如长龙蜿蜒,滚滚而来。 以他和徐行的目力,已经能清晰看见,领头那人是个玉肤红唇,面容秀丽,气质阴柔的年轻人。 他虽是领着一队铁甲骑兵,自己却不披任何甲胄,而是穿着粉红衣衫,神情更是闲适散淡,不像是带兵出征,倒像是悠游踏青。 在这种气氛下,就连他手里那把宽厚且长的大刀,都显得那么无害。 仿佛那不是一把刀,而是这粉袍公子用来展现自己才学、将要挥毫泼墨的毛笔。 高头骏马、美姿容、好粉袍、使大刀。 能齐聚这些特点者,当然只有一人。 那便是惊怖大将军手下的大红人,四将军“蔷薇将军”于春童。 武林人称其为“蔷薇不下马,惊怖不归天”。 于春童向来是个讲排场、爱享受的人。 如果在他面前,有人比他更讲排场、更爱享受,那这个人一定活不长了。 可惜,大将军这次指派给他的搭档,就是那个万中无一,甚至是十万、百万中无一的例外。 在这个人面前,哪怕于春童再有脾气,也得乖乖收敛起来。因为,他是“天下四大凶徒”之一、“大劈棺”燕赵。 不过于春童能忍燕赵,燕赵却忍不了他。 这名震天下的慷慨汉子,在跟于春童汇合后,只留下轻蔑的一句“大丈夫何作妇孺态”,便带着自己那艳绝天下的三十一名红颜知己扬长而去。 纵然于春童再有定性、再害怕燕赵,亦要为此怒上心头、怒发冲冠。 他发泄怒气的方式简单极了,便是杀人。 其实,于春童本是大连盟副盟主,“神一魁”曾谁雄之子,十八年前,曾谁雄被凌落石陷害惨死。 于春童恨凌落石杀死自己父亲,害得自己家破人亡并且得隐姓瞒名苟且偷生,却又无能为力,最终在这种苦痛煎熬中,性情大变,满腹杀性戾气。 他不敢找大将军报仇,便以屠戮弱小为乐。 对于春童来说,杀人,就像写诗一般过瘾。 ——他一向是用别人的命,来过自己的瘾。 写诗有诀窍、需推敲,杀人亦是一样。 甚至在于春童看来,杀人是远比写诗更有诀窍,也更需要推敲的学问。 等于春童用二十七种刀法,屠尽一个村落的村民后,他才终于将这股怒气发泄了出去。 怒气虽消,恨意却浓。 杀完最后一人,于春童已下定决心,不准备让燕赵再活在世上。 世上本来就不可能人人活得长、活得好,但有人为了自己可以活得长一些、好一些,而不惜使别人活得少一些、更坏一些。 于春童无疑正是这种卑鄙小人。 他更明白,光是卑鄙,也没有用,想要出类拔萃,取得胜利,不但要卑鄙,而且还要无耻,要够忍残,还得要能屈能伸,要下流,要不择手段。 在《少年冷血》世界线,于春童正是凭借这种指导思想,接连害死了数位实力更在自己之上的好手,并做了诸多禽兽不如、惨无人道之事。 所以,纵然自知武功、势力皆不如燕赵,可于春童仍是敢对燕赵动心思。 铁手和徐行看见他时,于春童也看见了他们。 因连日奔波,铁手身上已是风尘仆仆,显得其貌不扬,兼之他一身内功早就修行到了圆融无碍的地步,含而不露。 是以,一眼看过去,任是谁也认不出来他竟然是名震天下的“铁手”铁二爷,只会觉得这是个老实巴交的力工,最多最多,也就是大户人家的护院罢了。 于春童自然也不可能勘破真相,所以他只看了一眼铁手,便将注意力全部放在徐行身上。 哪怕走过数千里路,徐行身上仍是一尘不染,那俊美如神的面容、英挺修长的身姿,在这乡村野店中更显得脱俗。 就像是滔滔沧浪,虽发源于世外雪峰,虽是清冽澄澈,却毫不给人阴冷森寒之感,反倒是有种一旦抱定东去大海之志,纵使征程多艰,亦绝不复回的昂扬坚定。 连于春童这么俊秀的人看了,心头也升起一股妒意,这妒意就像是一点火星,照亮了他的脑海。 于春童忽然又想起燕赵对自己的轻蔑,大将军对自己的侮辱,还有很多很多以前的事。 此时此刻,于春童心中那股强压下去的燥气、郁气、怒气,一下子如洪水猛兽般窜了出来。 他只觉得胸膛奇痒无比,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那是强烈到难以抑制的施暴欲。 于春童目光灼热,舔了舔嘴唇,下了决定: 在享受燕赵这道主菜之前,先杀了此人,也是不错的享受。 很快,于春童的马队就停在铁手和徐行面前。 马蹄声齐齐止住,天地亦在刹那间安静下来,只剩细微的人马呼吸声。 老板和小厮既然敢在这种荒无人烟之地开店,自然也是有些见识。 他们一看这阵势就知道不好,身手敏捷、动作娴熟地躲到柜台后,大气都不出一口。 唯有徐行和铁手,仍然安坐桌旁。 于春童勒马于店外,居高临下地俯视徐行,看了好一会儿后,他才开口,用一种说不清是嫉妒还是羡慕的语气,悠悠道: “姿容出众倒也罢了,气质竟也如此不凡。 朋友,似你这般人物,本不该出现在世间、更不该出现在我眼前的……” 他叹了口气,挥挥手。 “杀了吧。” 于春童的语气颇为遗憾,满怀痛惜,也同样透出一股猛烈杀气。 听到这番话,徐行虽在认出于春童身份之时,就做好了作战的准备,却还是流露出错愕神色。 自练成拳势以来,他一向是用多种感官与精神境界并合,来观察万事万物,是以对自己的容貌向来没什么概念。 因此,徐行根本完全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因为这张脸惹来麻烦。 就在徐行错愕之际,弓弦崩动声四起,锐气破空鸣响,十五根锋矢撕裂气流,从店外迸射而来,这些军士竟然把躲在柜台后的老板和小厮,也纳入了射击范围! 于春童盯着徐行那张脸,已经能够想象出,这不似凡人的俊美少年被射成筛子的模样。 这种令绝美事物彻底破碎,化美丽为丑恶的瞬间,正是于春童的最爱。 想到此处,他胸中那口因燕赵而起,由徐行引发的燥气,似乎也要得到完全地发泄。 就连铁手都没想到,于春童杀人的理由竟然是如此随意,杀人的手段又是这般凌厉。 他胸中猛地腾升起一股怒气,一拍桌子,便要将这嚣张跋扈、视人命如草芥的将军当场擒拿。 可徐行比他更快了一步。 下一刹那,于春童那呼之欲出的痛快笑声,硬生生憋在喉咙里,化成一道急促且短暂的惊呼。 因为,徐行根本没有如他所预想那般,浑身上下被射出血肉窟窿,其人仍是那般好整以暇、一尘不染的模样。 刚刚,徐行没有做出任何激烈的动作,他只是站起身,走了两步,来到门前,伸了伸手。 他起身迈步之时,用到的力量极小,身子与其说是走出去,倒不如说是晃出去、飘出去。 伸出来的五根手指,更是轻柔而缓慢,就像是在摘一朵娇嫩欲滴的朵,一捉一拿。 那十五根箭矢也像是落一般,轻飘飘地落在他手中,整齐且完整,丝毫没有刚刚那种杀人夺命的凌厉,安静宁和得就像十五根芦苇。 没有人能够想得到,这个年轻人竟然能如此轻易地攫取这十五根箭矢,并且做得那样随意而自然。 要知道,于春童带来这七十多人,全是大将军麾下优中取优的精锐,每一个人都是勤修内力,精通数种劲力变化,一旦射箭,更是能将全身之力聚于一点,尽数爆发出来。 论爆发力和杀伤力,无论刀枪剑戟,都不如箭矢来的纯粹与猛烈。 这每一根箭矢中所携带的纯粹力量,都足以将一匹高头大马射得横飞出去,且每一根箭矢都有截然不同的劲力,千奇百怪、各有奇妙。 哪怕是对于春童自己来说,这十五根箭矢,也绝不是那么好接得下来的。 可十五根箭合于一处,落到徐行掌中后,其中那种爆炸性的恐怖力量,竟是彻底消失。 唯一能够证明这力量曾经存在过的证据,便是徐行身上那件,正在飘扬鼓荡的青布衫。 简直就像是泥牛入海,只溅起轻微涟漪。 于春童目瞪口呆,刚想说些什么,徐行已抬起右手,将十五根箭矢悉数奉还,箭矢破空声同时响起,汇成轰鸣雷动,破空直击。 噗噗噗噗噗!!!! 接连十五道血飞溅而出,十五个射箭的军士皆是眉心中箭,仰头栽落马下,生机断绝。 这些骑卒战死后,失去主人约束的战马也惊慌失措地乱动起来,将原本整齐的军阵都给冲击得混乱起来。 直到此时,追逐箭矢的暴风才姗姗来迟,将整个店面中的桌椅条凳都吹得震动不已。 未及收拾的锅碗瓢盆、餐盘杯碗发出清脆破裂声,碎成数块。 木质窗框更是发出哗啦啦地声响,一截截地断裂,被汹涌气流带出去极远, 于春童眼前一黑,头脸都被这股气流吹得皮肉颤动,束在身后的长发也飘扬散乱。 风暴中,他感到有某种存在正朝自己突袭而来,想也不想地拔出大刀,挥刀一劈。 那是蔷薇将军于春童的独门绝技,“失空劈”。 一刀劈出,势大力沉,简直就像是一道亘古长存的列缺霹雳,挟浩浩天威自九天砸落。 于春童虽然被气流压迫得睁不开眼睛,呼吸也几乎停滞,可他仍然能够通过听觉精准地判断出,自己这一刀已然正中敌手。 于春童精于杀人也善于杀人,往往大刀一劈,便能将对手的身体构造、乃至肌肉纹理都了解得七七八八。 但这一次,这种敏锐的感觉,仿佛失去了效用,因为自刀身反馈来的信息,分明告诉他,那绝不是一具肉体凡胎的人体。 至于究竟是什么,于春童也给不出答案。 因为哪怕是他认知中最坚硬物质,也没有那东西来得坚不可摧。 与其说是坚硬,倒不如说是刚强。 质地至刚,劲力至强! 金铁铿锵声中,于春童手中那把尤其厚重的大铁刀,竟被一只分外白皙,宛若美玉雕成,泛着莹莹玉光的修长手掌,硬生生捏得粉碎! 又听砰然一声,于春童紧握刀柄的右手掌心,炸开一蓬血雾,整个手掌连带着半截小臂,都被反冲而来的劲力给彻底震碎。 血雾竟然不是红色,而是夹杂着一抹深沉且暗淡的黑,这是于春童藏在粉红袍子里,准备用来暗算高手的“黑血”毒。 这乃是老字号温家高手制造的奇毒,一旦身染此毒,哪怕只是有一小点伤口,便会死于非命。 “黑血”的创造者温吞水,只是因为有一道比纸还薄、比睫毛还短的小伤口,沾上了一点黑血,这小伤口便在极短时间内,扩大成比身体还大的伤口,回天乏术,当场身死。 当时“活字号”的解毒高手就在温吞水隔壁,却依旧赶之不及,可想毒性发作之快。 于春童反应极快,虽然断了刀,仍是奋力挥舞剩下那半截残肢,内力倾泻而出,化作澎湃大潮,卷动自己的血肉碎片和黑血奇毒,朝徐行劈头盖脸地打去。 于春童打出这一击后,亦是一夹马腹,将残存内力灌注进坐骑中,令这头格外高大健壮的骏马向前狂奔而去,自己则是冲天而起,朝众军士身后纵去。 以徐行的嗅觉和敏感,自然能分辨出“黑血”的毒性,可他却只当这东西不存在,紧闭毛孔和七窍,在血雾中胜似闲庭信步,肌肤只一震,便将毒水抖飞出去。 ——徐行早在大明王朝世界,修成“炼皮极境”之时,就已能做到入雨不湿,分水而行,如今自然面对些许毒水,自然是更为轻松。 徐行向前一步,刚刚捏碎大铁刀的右手指尖微曲,似张非张,抵住马头。 按住马头刹那,徐行掌根塌按,右肘垂落,肩头外顶,架住这股沛然冲势,再往下一搓,力道顺着脊柱沉到尾椎,腰胯裹劲,膝盖弯曲,足掌猛然踏地。 啪的一声,徐行脚下炸开两个直没小腿的深坑,尘埃四起,泥土崩碎成块。 战马哀嚎一声,如负重山,健壮的四肢猛然弯曲,向前扑倒。 徐行则是向前一步,左手环抱马头,将整匹战马横举而起,朝于春童抛飞过去。 “不好!” 于春童刚刚落到地上,正要施展身法,发足狂奔,就感觉身后传来猛烈的风压。 这匹骏马乃是惊怖大将军专门挑选出来,赠予于春童的“雪鸦神骏”,体格尤其健壮,高出寻常战马足足一头,体重也有将近两千斤,比起马这种驼兽坐骑,到更像是一头凶狠的食肉猛兽。 这样一匹高头大马,被徐行横举扔出去,那样的威势和力量,简直是无可比拟。 这种场面甚至令绝大多数久经战阵的军士,都感到一种发自心底的惊恐和震悚。他们不是没有见识过武林高手,可却没有哪一个高手的手段,能比徐行这种纯粹至极的酣畅勇力,来得更直戳了当、更震撼人心。 于春童乃是一流高手,极其敏感,哪怕不回头,也能感受到背后传来那股毁灭性的撞击力。 他浑身的每一根汗毛、须发,都在此刻炸开,气血更是逆冲入脑,面色一片赤红。 于春童此际已来不及躲避,只能伸出尚且完好的左手,立掌如刀,一割一引。 战马长嘶一声,断成两截,血光暴现,血水四射,泼洒在周遭众多军士,以及于春童自己身上。 被这马血一溅,那些原本体壮如牛的军士们,竟然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一般,纷纷软倒在地,就连于春童自己,也一个踉跄,栽倒下去。 这马血中,竟然也有毒! 此毒名为“红鳞素”原是“小字号”温哥华研制的解毒良方,却不料,这解毒之方亦是一味奇毒,反将温和华给毒死。 这毒就奇在下在动物身上,毒力并不立时发作,等人跟中了毒的动物接触之时,就会给传染上。 当初温家“大字号”一名高手,温次次误食此毒后,只是打了个喷嚏,便将令整个鼻子也飞了出去,可见此毒的烈性。 于春童正是将这毒下在“雪鸦神骏”中,这是比“黑血”更加令人难以防备的杀招。 在原著中,于春童正是凭借这两招,暗算了冷血,令这斗志无穷的剑客,遭受了此生最大的屈辱与折磨。 不过,如今面对徐行这个超乎武道常理的大高手,这两道专门用于暗算高手的奇毒,却原封不动地奉还到了于春童自己身上。 只片刻功夫,这位蔷薇将军身上,就已裂开无数条如婴儿嘴唇般的血口子,一张一合,像是贪婪地呼吸着外界空气,却也吞噬着于春童的生命力。 于春童那张原本秀气好看的面容,更是骤然间狰狞如夜叉,承受着万鬼噬心的苦楚。 他如一条蛆虫般,匍匐于地,头颅微抬,充满渴求和希冀地望向徐行,眼中只透露出一个意思: 给我个痛快。 徐行本也不是喜欢折磨人的性格,不过,于春童这种纯粹的恶人,那是例外。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才是江湖中的铁律。 见徐行丝毫不为所动,于春童终于肯定,这人绝非是那种传统迂腐的正道侠士,而是一个身经百战、一旦对敌便绝无仁慈之心的纯粹战士。 是以,他眼中希冀立时熄灭,换做一种不惜代价的决绝与疯狂。 于春童奋起最后余力,双腿一震,整个人就像是飞窜的水蛇,张开嘴巴,奋力朝徐行咬来。 ——他已将自己视作一个人肉炸弹,不求伤到徐行,只求将这一身毒力传给徐行。 如于春童这种手段百出,毫无风度,却又不乏决绝狠厉之人,哪怕是徐行也极为少见。 他眉宇间带着些感慨,身形一转,袖袍旋飞,右手一抓一收,卷动气流,将于春童整个人摄了过来,猛地一抖,震散其人全身筋骨,左手再一点,便将其神志扫灭。 就这兔起鹘落间的功夫,铁手也已出了旅店,将那群失了主心骨的骑士们纷纷制服。 不过,其实还不用这位二捕头出手,骑士们已栽落下马,就连战马也是在混乱中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 铁手看向于春童的尸体,刚刚那场战斗,徐行虽然胜得无比轻松,铁手却能察觉到其中那杀机四伏的凶险。 哪怕是功力深厚如铁手,看见那两道奇毒构成的杀阵,也不由得感到心惊,若是他对上于春童,十有八九也要中伏。 铁手对自己的质朴性情,还是颇有认知。 他又转过头,看了眼那些摊倒在地,痛苦不堪,肢体逐渐被腐蚀的军士们,目中掠过不忍神色。 铁手刚想说些什么,徐行已摇头道: “没有必要管了,于春童身上毒力实太盛,这些人已是毒性入髓,回天乏术。 嘿,这些军士也是跟他杀惯了人的,手底下至少有十几条命,也是咎由自取、自业自得。” 铁手虽然从刚才那件事中,已经感觉出来,这群人都是满手血腥之徒。 可眼看这么多条性命,在自己面前以这种方式消逝,他仍是不免有些难受。 听见徐行这般说法,铁手不由得苦笑道: “踏法,你还真是……” 徐行当然听得出铁手语气中的感慨,可他只是转过头来,用一种浑不在意的语气,坦然道: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他们既不尊重自己的命,也不尊重别人的命,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说完,徐行又转过头,朝身后那瑟瑟发抖的旅店老板和小厮,抛过去一袋银两,歉意道: “两位,今日之事,是我连累你们了,拿着这些钱,去其他地方做买卖吧。” 说完,他又提醒道: “前门这里毒气弥漫,已成死地,两位收拾收拾,从后门出去吧。” 铁手沉默了会儿,长叹道: “或许,你是对的,但我实在是不忍看这种事,唉,咱们走吧。” 徐行又笑起来。 “我是我,你是你,何必都要学我,我纯粹是性情使然罢了,咱们毕竟是不一样的人。 这些事你做不来,但也有些事,是我做不来而你做得来的。” 那是一种温和且宽厚,充满理解的笑容。 铁手只在诸葛先生脸上,看见过这样的笑。 说完,徐行眉眼飞扬,又毫无迟疑、无比流畅地接上了下一句话: “当然,你做得来,我做不来的事,很少啦!” 他的语气中,甚至还带着一点宽慰。 看到徐行那自信满满的表情,铁手心中的郁气一下子散去大半,笑着摇摇头,真心实意道: “踏法,最起码,你的自信,我就学不来。” 徐行哈哈大笑: “那是当然!” 虽然说说笑笑,气氛轻松,但两人都意识到同一个问题: 于春童是大将军的人,丁春秋跟大将军又相交甚密,他如此大张旗鼓地到来,说明至少在丁春秋这个始作俑者眼中,“七虫七死药”的药力,应当已经令无崖子无法抵御。 这也说明,大理国局势,真正已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不过,等到两人抵达无量山脚,才真正意识到,“刻不容缓”这四个字的真实含义。 徐行这辈子见过最大的聚会场面,便是朱天都在鳌背岛上的会盟。 可无论是高手数量还是质量,那一次聚集整个东南高手的会盟,跟这无量山下的场面比起来,仍是大巫见小巫。 如今的无量山脚,已是沸反盈天,两人只一眼望去,就看出这里起码聚集了一两千人。 这一两千人身穿各色服饰,各据一处,分出了三个阵营,彼此泾渭分明。 其中一派,人数最多,服饰不同,簇拥着一架华美车驾。 此车四方立柱皆是纯金打造,雕饰精美琳琅,镶以各种珍珠、宝石装饰,四周还有嘎巴拉骨饰、鎏金宝瓶、佛骨舍利等等,极尽奢侈。 车驾四周,数十名肌肉虬结,身材魁伟的红袍喇嘛手持各式经幢和经幡,神情肃然,宛如佛前护法金刚,透露出不为外物所动的坚定,显然是修行密法有成的好手。 能乘坐这等法驾,令密宗金刚护法者,自然便只有那位降服藏密五支,雄长西域、冠绝雪山,被天下视为密宗最高成就者,堪称当世活佛的“大轮明王”鸠摩智。 除此之外,还有七名身后负剑的少年人,虽是处于这派阵营中,却距离这车架极远,隐隐约约有种自成一派,与之对立的势头。 还有一派,人数虽是最少,却有五六百号铁甲卫士,列阵森严,居中之人乃是段正明这位大理正派皇帝,身旁则是一群穿明黄僧袍的和尚。 不过,这一派人物中,气势最盛者,乃是一名面如冠玉,头戴方巾,作文士打扮的年轻人,其人长身玉立,面容虽是轻松写意,目光却如冷电神锋,锐气四溢。 另一派人马,人数虽是不算太多,可声势却是最大,敲锣打鼓,更有大旗招展,挥舞不停。 这些人相貌各异,浑然不似中原人士,人人身披黑衣,款式都不尽相同,甚至有人身上黑衣乃是用明度不同的黑拼接而成,简直是黑得千奇百怪、五彩斑斓。 他们正用着来自不同民族的语言、不同的语调,念着具有同样含义的赞诗,勉强辨认得出来,其中出现最多的,便是“星宿老仙”四字。 这群人也簇拥着一抬大轿,可这轿子却丝毫不显奢华,只是单纯的大、单纯的黑,暗沉沉的黑暗中,透出令人不安的死寂。 其余两派人马,虽是互相对立,却也隐隐约约将矛头同样指向这一派。 无形压力越积越多,直令奋力敲锣打鼓、诵念赞诗的星宿派弟子都感身子有些沉重,格外费劲。 轿子中,有个干瘦如竹竿,浑身找不出二两肉的年轻人挑起眉眼,有些不悦道: “丁先生,要不要我们三兄弟出手,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轿子里,一个体态痴肥的肉球,还有一个五短身材的敦厚汉子都同时点头。 丁春秋却浑不在意,抚着银白长髯,意态悠然道: “不急,‘蔷薇将军’于春童,已携七十二名精锐及一名强援,正在路上,算算时间也该到了。 等他们到来,无论是鸠摩智和七绝神剑,还是天龙寺那几个老家伙,都不足为虑。” 年轻人听到“蔷薇将军”这个名字,面容一动,神情就像是看见了一条响尾蛇,而这响尾蛇甚至已缠在身上,张开獠牙,作势欲咬。 对出身岭南“老字号”温家,终日与各种毒物打交道的他来说,这是极其罕见的表现。 毕竟,一个敢于随身携带“黑血”和给战马喂养“红鳞素”的人,哪怕是在精研毒药的温家,也当得起“狠厉”的评价。 年轻人甚至认为,于春童这个人,比起这两种毒药,还要更狠厉、更恶毒。 好在,这天生的毒物,如今是来助阵的…… 想到此处,年轻人不由得松了口气。 丁春秋当然知道这年轻人在想什么,只是微微一笑。 虽然明白于春童的狠辣性情,可这位蔷薇将军,他还是充满期待。 这样一个阴狠至极、毒辣至极的纯粹恶人,若能加入我星宿派,不知道又能炼出什么毒? 期待之后,还有惋惜。 只因此人虽有大好禀赋,却全部浪费在施毒小术上,不学制毒,更不学炼毒,实在是浪费天赋,大材小用。 尽管对于春童用毒的态度不甚赞同,丁春秋仍是肯定这位蔷薇将军与他那七十二名精锐的战力。 更何况还有那位名震天下、威慑万里的“神手大劈棺”随行? 就在这种沉默无声的对峙中,那架大轮明王所具的车驾中,忽地传来一道沉闷至极的嗓音。 “嗯?何方高手?!” 蕴含极强的念力、内力波动的一字一句都仿佛洪钟大吕,空谷传响,激荡得车驾内外的梵钵、宝瓶、风铃等法器一并嗡鸣作响。 嗓音与嗡鸣声混杂于一处,一浪叠一浪,滚滚袭来,周遭众人皆是头脑一片空白,仿佛灵魂都被洪流涤荡过一遍,生不出半点杂念。 就连星宿派弟子的诵念声、敲锣打鼓声,都给这句话给彻底掩盖过去。 一时间,全场万籁俱寂。 丁春秋、“七绝神剑”等人乍闻此言,皆是面露惊容,虽然知道这“大轮明王”实力非凡,却也没想到,其人的内力竟然雄浑至此,密宗念法更是这般高深莫测。 跟他交过手的天龙寺众僧,更是严阵以待,露出如临大敌之神色。 鸠摩智言语未尽,人群尽头,又响起一个清朗澄澈的嗓音,光听声音,就能让人感觉到,那是一个活泼且有朝气的少年人。 “好个密宗真言!” 不同大鸠摩智那种一气不断,连绵不绝,连成洪流似的音波浪潮,这句话乃是一字一句,间隔明显,毫无藕断丝连之感。 简直就像是六道平地炸开的雷霆霹雳,每一声干净利落,饱含振聋发聩之力。 原本大脑空白的众人,听了这句话,竟是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他们甚至感觉体内气血运行,也加快了许多,仿佛被这六个字给激发了生机,从头到脚地洗礼了一遍。 众人皆是愕然,转头望去,却见在浩浩荡荡的人群尽头,正有两个年轻人,肩并肩地缓步走来。 其中一人熊背虎腰,身形壮阔健硕,面容沉肃。 他就像一座拔地而起、缓缓挪动的山岳,每走一步,都给场中众人以无与伦比的压迫感。 场中有认得他的高手,已齐齐出口惊呼: “铁二爷!” “二捕头!” “铁手!” 铁手身旁那人则是玉树临风、神完气足,意态洒脱,一袭青衫飘扬鼓荡,貌如天人,仿佛刚从九霄云外,乘风降落人间,带着一种卓然出尘之气。 只一眼,这人的风神已令在场众多武林高手惊艳,他们更知道,刚刚那声音正是此人所发。 如此俊美的相貌、如此高深的武功,又能与铁手同行,在武林中必非是无名之辈,可在场绝大多数人,却偏偏认不出这人的身份。 唯有时刻关注京师局势,知道神侯府中,又多了一位不世出高手的人,心中隐隐有所猜测。 段誉看见他,则是目露欣喜神色,全然不顾如今正是三方对峙之局,当即迈步走出,振臂呼喊道: “踏法兄!” 徐行目光环扫,将在场那些值得注意的高手,全都看过一遍,才收回目光,看向段誉,笑得开心且爽朗: “哈哈哈哈,小段,好久不见!” (本章完) 第74章 如来神光照真佛,珍珑奇阵立无量 (8000) 第74章 如来神光照真佛,珍珑奇阵立无量 (8000) 三方对立之地,在无量山外的一处平缓山坡,外围几乎被人手最多的大理高氏供奉们占据、封锁,禁止任何闲杂人等入内。 如有擅闯者,定斩不饶。 可当徐行和铁手并肩同行,就这么直直地走过来时,周遭那些眼神凶狠,手持各式兵刃,早就做好杀敌准备的高氏供奉们,却不敢有半点动作、更提不起丝毫战意。 他们甚至感觉,在这两个人面前,手中武器的冰凉触感,非但无法带来丝毫安全感,反倒是令自己身心俱寒,掌心、后背都渗出冷汗。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铁手和徐行沿着众人让出来的平直道路,穿过茫茫人海,走到三方对峙的最中心处。 不过,他们走过那条道路,很快便被回过神来的高氏供奉们填满,形成了一个水泄不通的包围网。 段誉一见两人那种“任他风吹雨打,我自闲庭胜步”的睥睨之态,目中更是流露出钦羡神色。 他一边快步上前,一边挥手,扯着嗓子大喊道: “徐兄!铁二哥!” 虽然只是过去了月余时光,可这些天里,段誉在大理实在是经历了太多事。 所以,一见到徐行、铁手,段誉心中便不禁升起恍如隔世之感,胸中更是激荡难平。 与故人久别重逢,本就是一大喜事。 更何况,还是在这种强敌环伺,己方独木难支的情况下,遇见两位足堪肝胆相照的朋友?! 这刹那,段誉已有流泪的冲动。 他一把握住徐行和铁手的手掌,目中泛起点点晶光,语声都有些哽咽。 铁手明白大理段氏这些天来,面对咄咄逼人的鸠摩智,背后有蔡京支持、早就图谋不轨的高氏,以及远道而来、强势压境的星宿派,实在是已是左右支绌,甚至有风雨飘摇之态。 段誉虽是个尚未加冠的少年人,却已隐为段氏族中第一高手。 所以,于情于理,他都必须要站出来,为全族人、甚至是全国百姓遮风挡雨。 段誉这些天来虽然做得不错,但也可想而知,这份责任和压力,究竟是如何沉重。 因此,铁手颇为理解地反握过去,还用空着的左手,重重拍了下段誉的肩膀。 徐行还注意到,虽并未分别多久,可段誉身上气质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本来的风采,是举手投足都轻柔洒脱,令人如沐春风,现在那种文弱韵味消减许多,反而多了一种凌厉紧绷、锋芒毕露的感觉。 徐行点点头,感慨道: “不错,论坚韧不拔的志气,至少已有你铁二哥六成风范……” 夸到一半,徐行又看了会儿段誉,话锋一转,惋惜道: “可惜,只学到我半分风流气度。” 听徐行这么面不改色的吹嘘自己,段誉一下乐了,神态也终于变得放松起来。 不过,等真上下打量了一番徐行后,段誉就算再不情愿,也要承认: 徐兄或许、好像、可能,说的还真是实话…… 见他那副不服气,却又不能不服的表情,徐行又哈哈大笑起来。 铁手也被这笑容所感染,咧开嘴,无声而笑。 周遭这些高手,纵然再满怀敌意,看他们三人这种在万军之中,仍然谈笑自若,视天下英雄如无物的架势,心中亦暗自佩服。 就在这时,鸠摩智的法驾中,再次传来有如钟鸣的浑厚嗓音。 “事前早已说好,等时辰到时,便各自入山寻求机缘,除却自家人外,不得再请帮手,如今段氏此举,是要公然毁约吗?” 听鸠摩智这般说,他座下那几十名护法已齐齐朝徐行和铁手望来,目中皆有凶戾神色,比起庄严金刚,倒像是披佛袈裟的外道魔头。 七名负剑少年中,那个始终闭眼假寐的少年人,也将眼皮撑开些许,似梦非梦、似醒非醒间,却有无形锋芒透体而出。 其余六名剑客都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空中更是响起一声悠长的裂帛声。 星宿派阵营里,那架格外宽大的漆黑轿子亦是无风自动,轿子四面的纱帘都飘荡而起,一个语气漫不惊心,却极其洪亮有力的声音,从中响起。 “明王所言极是,你们段氏既为大理国主,该没有在天下英雄前,自毁承诺的道理吧。” 见徐行和铁手都皱起眉头,段誉便低声为两人解释了来龙去脉。 原来,在两人到来之前,无崖子将要收取传人的消息,已经走漏了风声。 是以鸠摩智才会先放着天龙寺的六脉神剑不取,转而跟大理高氏勾搭在一起。 毕竟,“六脉神剑”名头虽响,可毕竟已有多年没有“六脉俱通,齐聚六剑”的高手现世,就连成功凝练“剑罡”者都极为少见。 可逍遥派神功,那是真正意义上的威震天下。 创派祖师逍遥子一身神功之强,足以与“自在门祖师”韦青青青、“神州第一大侠”萧秋水、“天下第一狂人”燕狂徒这样的传说人物分庭抗礼,相提并论。 在很多真正的高手眼中,他们四人便是这一百年来,当之无愧的武道魁首。 哪怕这座江湖的水再深,潜伏了再多大野龙蛇,这四人也毫无疑问是巅峰中的巅峰,传说中的传说。 近二十年来,天下虽是高手辈出,也只有迷天盟关七圣、以及向来不现身不露水的“六五神侯”诸葛小,被公认为已经接近这个无上境界。 年轻一辈中,丐帮总舵主乔峰,也展现出了这种不可一世的无敌气魄,若是让他再成长十年,继续保持高歌猛进的势头,或许亦能进窥此境。 哪怕不论逍遥子本人,他一手调教出来的“逍遥三老”亦是享誉江湖,不输给韦青青青座下四大弟子太多。 光是名列“江山四绝”的缥缈峰灵鹫宫主人,以及西夏国那位垂帘听政、掌握一品堂的太妃,就足以令天下人仰视。 但是老一辈的江湖宿老都知道,三老中最为低调、名头最小的无崖子,才是那个被逍遥子寄予厚望,专门培养出来同诸葛正我争锋的弟子。 而且,不同于要求门人必须终生有所创,一旦用了传于弟子的功法,就会被功魔反扑的的自在门。 逍遥派的传世神功,都可以多人参悟,且没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规矩和禁忌。 如“北冥神功”、“小无相功”、“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等,皆是世间一等一的顶级绝学,有无穷妙用,无论哪一本都不输给大理段氏的六脉神剑,甚至是犹有胜之。 所以,可以想象,一旦这消息走漏出去,天下武人究竟会如何疯狂,哪怕联起手来,将无量山翻个底朝天也在所不惜。 因此,本就出身大理的段氏、高氏,以及不愿旁人插手逍遥派之事的丁春秋,便联起手来,将消息封锁,并立下君子协定,若有违誓者,其余两家必联手击之。 而他们派出的人手,在进入无量山后,就像是变成了无头苍蝇,没有一个能找到传说中的“琅嬛福地”。 这些高手中亦有精通奇门遁甲之人,看出这是一方风水奇阵,只是还未到开启之时。 由因三方阵营彼此防备,不敢轻易露出破绽,是以才相约等到开阵之时,再联手探索无量山,寻找“琅嬛福地”。 明白始末后,徐行挑动眉梢,笑起来。 “这种屁话,无非是欺负你们大理段氏人少、拳头小罢了。 鸠摩智一个异域番僧,丁春秋一个在星宿海开宗立派的弑师逆徒,也配在大理跟你们说什么协定?” 听到徐行如此赤裸的言语,段誉默然,保定帝段正明、镇南王段正淳以及一众天龙寺高手,都是面露惭色。 他们虽是大理皇族,可是自大理兴宗皇帝段思廉继位,令高氏世袭相国之位后,这所谓的正统名分,就只是个空架子罢了。 论真正势力,掌握朝政二百余年的高氏,要胜过段氏皇族不知道多少。 其实,高氏当代家主,国相高升泰早就已有篡位之心。 若非有诸葛正我从中斡旋,段氏又得了龙隐世间的懒残大师相助,只怕段正明这个保定帝,早就被高氏拉下马来了。 虽然篡位不成,可高氏在大理国仍是一手遮天,逼得段氏皇族在大理国内,几乎不得伸展。 以至于今日,身为大理国主的段氏,竟然还要被鸠摩智、丁春秋这两个外来人所逼迫,签订这丧权辱国的所谓君子协定。 徐行又抬起头,看向鸠摩智的法驾,摊开手,嗤笑道: “大和尚,既然都是武人,何必逞口舌之利,想要我们两兄弟罢手,就拿出本事来。 至于你丁春秋……” 徐行目光偏转,落到丁春秋的黑轿上,语气更加不屑: “也配说什么不叫外援?! 于春童已死,大将军还给你指派了什么高手? 何不一起拉出来,爽利一点,咱们直接真刀真枪地干一场?!” 听到于春童这个名字,始终安坐不动,冷眼旁观的丁春秋,终于变了脸色,连带着轿子里的三名年轻人都亦是面露惊容。 丁春秋双手猛地一握,整座厚实宽大的黑轿都被一道涌动之劲撼动,猛地颤了一颤,纱帘飘荡,逸散出一股奇异香气。 没有人能够想到,被他们寄予厚望,视为杀手锏的于春童,竟然会死在路上。 ——那七十二名精锐呢?! ——携带“黑血”、“红鳞素”的于春童,竟也奈何不了这年轻人?! 丁春秋等人实在是有太多震惊、太多疑惑,却注定是得不到答案。 最后,徐行又看向七绝神剑,昂然道: “‘合两家之力共击之’?嘿,你们便是一起上,我等又有何惧?!” 听得徐行此言,段誉、铁手亦是胸怀激荡。 哪怕对方人多势众、高手如云,可他们三人只要站在一起,并肩而立,就绝不怕任何挑战。 两人都站到徐行身旁,脸上带着无惧一切的神情。 好男儿不怕决战,战死沙场也是一种痛快,更何况是跟足可相托的兄弟一起? 纵然是丁春秋这般执掌星宿派,座下强者辈出的一方尊主,见到三人那并肩而立的雄姿,也觉得心头一凛,颇为感慨。 他感觉得出来,虽然对方只有三个人,但是那种溢于言表的志同道合,和自己身边这群人深藏不露的各怀鬼胎,是截然不同的。 丁春秋认为自己对待手下弟子一向很好,却不知道,其中究竟有没有这般,能够对自己生死相随之人。 段正明、段正淳两兄弟见段誉脸上,竟然显出这种大无畏的神情,都是相视一笑。 “阁下倒是好气魄!” 言语未落,鸠摩智的那一辆极其豪华的法驾猛然一震,缀着金丝的帘幕一晃。 那些护法金刚手中的经幡如遭大风吹卷,猛地鼓荡飘摇,再齐齐向后招展,绷得笔直,条条相连,形成一条五颜六色,金碧辉煌的大道。 一个头戴五明佛冠的红袍大喇嘛,从法驾中缓缓走出,脚踏由柔软经幡织成的“大道”,沉稳如山,不动不摇。 这喇嘛耳垂达肩,天庭广阔,面容细腻如明珠,莹润有光,身材雄健高大,胸前挂有一百零八颗佛骨念珠,自有凛不可犯的庄严气度。 铁手一见他这般举足轻重的表现,已是暗自心惊。 一般来说,只有轻功修行到“踏雪无痕”之境,才能在随风飘摇的旗幡上借力。 武林中,能有这般轻功者,已算万中无一,可这和尚的境界却还更高不止一筹,他的每一步都是踩得那般坚实,脚下经幡却未有丝毫颤动。 宛如香象渡河,截流而过,更无疑滞。 这已不只是轻功,而是内功,更是密法! 段誉更是露出如临大敌的神色,凑到徐行身旁,以凝音成线的法子,悄声为他和铁手介绍道: “这人就是大轮明王鸠摩智,当日我与天龙寺诸位高僧联手,亦只能将之逼退,却难以伤他分毫。” 想起鸠摩智的神威,段誉语气中,有一种徐行未曾听闻的凝重。 可想而知,这位大轮明王究竟在他心底留下了多深的阴影。 鸠摩智居高临下地俯视徐行,目中忽地露出奇光,连赞三声: “我密宗金刚乘,虽有即身成佛之法,却无一人能有阁下这般造诣。 阁下佛缘深厚,未知所学何法,出自何门?” 鸠摩智卓立经幡,以密宗无上心法凝聚念力,洞开天目,已窥见徐行皮囊之下隐藏的“真相”。 那是比密宗金刚乘,还要更高明的炼体成就。 金刚乘虽是能塑泥胎为金身,令肉身不腐、金身不坏,却也失去了再进一步的可能,没有此人身上那种喷薄涌出的旺盛生机。再想到刚刚徐行发声之时,那种令人周身筋骨,乃至根髓都要震荡起来的感觉,鸠摩智心头不禁涌现出一个猜测。 难道是,少林洗髓经,易筋经?! 没人能想到,这位方才还咄咄逼人的大轮明王一见徐行,态度竟是如此柔和。 铁手和段誉对视一眼,心中都是暗自警戒,凝聚功力,防备这大和尚突施暗手。 虽然铁手不明白鸠摩智的为人,可中原武林对密宗这群没脸没皮的大喇嘛,向来是印象颇差。 所以,饶是他这种平和性情,也不由得警惕起来,生怕鸠摩智一边笑语盈盈,一边突下杀手。 若要徐行来说,他们两个就属于在温大师的江湖里面混太久了,见识了太多不择手段的无底线贱人,才会养成了以最坏恶意去揣测旁人的习惯。 鸠摩智这个人虽然是个三毒炽盛的武痴,或者说武贪,又爱慕名利,执着于胜负,却也仅止于此。 论人品,他离温大师世界观中,那些无所不用其极的反派人物,还差出十万八千里。 别的不说,纵观天龙全书,鸠摩智一人未杀,人品已经赢太多了。 他这种人要是放在温书里面,非但不是反派,还是大大的圣人。 现在看来,哪怕在这个世界,这位大轮明王的“武贪”本性着实未改,还是对一切神功秘法都有放不下的妄念。 光看他虽已贵为藏密五脉共主,也要亲启法驾,不远万里前来大理求取“六脉神剑”,就能得知一二。 这样一个人,会对徐行这一身迥异于寻常武道的“真形法体”感兴趣,那是理所当然。 观察徐行越久,鸠摩智心中惊讶就越多。 在他眼中,这个年轻人的身体,简直已经到了一种净无瑕秽,无垢无漏的圆满境地。 就算说是佛身,也没有丝毫夸张。 除此之外,他浑身气血之充沛,似乎还要胜过自己的十层龙象般若功不止一筹。 若非洗髓、易筋法门齐聚,何以能练成这般体魄? 思及此处,鸠摩智目中越发火热。 六脉神剑、逍遥派神功虽也是当世顶尖绝学,可对他这个密宗大成者来说,终究还是比不上这两本由菩提达摩所著的佛门至高经典。 不过,徐行一见鸠摩智,亦是升起些兴奋之感。 众人只知这位大轮明王内力深厚、念法神妙。 可身为炼体大行家的徐行却看得出来,鸠摩智将一身筋骨亦是锤炼得极其坚韧,心脏每次鼓动,都激发出澎湃到堪称浩瀚的气血。 哪怕不用内力、念力,鸠摩智只凭这一身体魄,就已有掷象之能。 更何况,他内力之浑厚,密法之高深,亦要胜过“黑光上人”詹别野不止一筹。 若是三者相合,究竟发挥出怎样的战斗力,就连徐行这种精于斗战之辈,也难以估算得清楚。 但他可以肯定,此人的确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所遇敌手中的最强者。 纵然是詹别野与傅宗书两人联手,再加大开大合三神君,也未曾给到徐行这般压力。 毕竟,这两人的功力虽然深厚,单论武功,詹别野的“黑光大法”、傅宗书的“天门神功”也足称绝学。 奈何,他们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久经战阵之辈,配合也颇为粗浅。 所以,真打起来,这个纸面实力颇为强横的组合,在徐行这种从尸山血海中,一步一个血水印子淌出来的绝对实战派眼中,实在是破绽百出。 鸠摩智却不一样,虽然性子未改,可他的战斗经验,比起原著却是数十倍地增长。 因为,这个世界的密宗高手实在太多,每每辩法都会演变成真刀真枪的全武行,所以,他在收服密宗五脉的征途中,实是已历千百战。 兼之其人的体魄、精神、内功,皆是圆满无漏,简直堪称是同级中的战神人物。 哪怕功力更胜一筹的高手,短时间内也难以拿下他,甚至会被其人窥中破绽,以弱胜强。 徐行在心中不无遗憾地想道: 只可惜此人没有在中原江湖厮混,否则,多半也能闯出个“小乔峰”的名头。 不过,明白对方乃是罕见大敌后,徐行却是更加兴奋。 对他来说,如傅宗书、詹别野那种架子,打起来实在是没意思得紧,于春童之流的手段又太过阴险,不符合徐行的美学。 只有鸠摩智这样的对手,才真正值得一战。 “大和尚,我对你的密宗大法也是感兴趣得紧,说到底,你们这所谓约定,还是谁拳头大谁有理。 既然如此,那就来看看,你们的道理,到底大不大得过老子的拳头!” 听到徐行这匪类气息浓郁的言语,鸠摩智双手合十,立于经幡之上,僧袍无风鼓荡,貌似悲天悯人地道: “施主虽是动了妄念,小僧却是不得不奉陪,罪过、罪过。” “妄念?” 听到这两个字,徐行仰天长笑,笑声清越昂扬,如霜天鹤唳,直冲九霄。 “若无妄念,我还练什么武,学什么法!小妄伤己,大妄方能成就大道!” 他一步踏出,大喝道: “入地上天超古今,应化由我!纵横自在无拘束,不被形缚!” 在场众人听到这番话,体会到那喷薄欲出的超拔精进之志,心头立时一震,不由得升起一种被灼痛的感觉。 鸠摩智那张如圆满如净月,波澜不起的面容上,更是泛起轩然大波。 若是按佛门经典去诠释,徐行这番话,简直大逆不道至极,乃邪魔外道中的邪魔外道。 可不知为何,鸠摩智一听,却觉无比悦耳。 那一刻的感觉很难形容,像是有什么东西从灵魂最深处炸开,突如其来的激动充盈到肢体的每一个角落。 鸠摩智甚至感觉,仿佛徐行不是在表述他的志向,而是帮自己说出来那潜藏于心底,一直以来都想说,却因身为密宗共主,不敢说、不能说的话! 这念头方一生出,鸠摩智便本能地观想起密法中的“最胜金刚”法相,将之彻底镇压,再入三摩地,重守三昧性。 他双腿一沉,竟是结印跌坐,口诵“降三世明王”真言,眉心微绽红光,全身发赤,与一身大红袍相得益彰,整个人都像是化作火炬,熊熊燃烧。 徐行被这赤红焰光一招,天心处麻了一麻,这刹那间,他已给鸠摩智劈中一刀! 以鸠摩智的密法修为,已不必举手抬足,不必拔刀发力,念发则神至。 这正是心功念法与内力结合的密宗宁玛派绝学——火焰刀! 鸠摩智早在出手之前,便已定计: 以这少年人的年纪,能练就无垢佛身已是千难万难,在精神层面,定然不可能亦是这般圆满。 是以,他一出手便是直击心灵的“火焰刀”绝学。 可是,鸠摩智没有料到一件事: 论精神层面的斗法,徐行早在大明王朝世界,就已锻炼出来了丰富的经验! 对任何一名凝练至诚拳势的宗师来说,运用拳势来激发自身生命潜能、压制对手的拳术变化,都是基础中的基础。 是以,这一刀虽击中徐行,同一时间,鸠摩智亦是浑身震动。 火焰刀,本是“毗卢遮那佛”之佛光。 毗卢遮那佛便是“大日如来”,乃是密宗信仰至高无上存在,诸佛之首,释迦摩尼的法身,一切十方世界中央之主。 传说中,大日如来智慧光明遍照一切处,能使无边法界普放光明,而开启众生本具的佛性,善根。 以鸠摩智的密宗念法修为,哪怕不动手,只以佛光一照,便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就连詹别野的“黑光大法”亦万万不能抵挡。 心志不坚者,更要被他强行“灌顶”,度化成密宗弟子。 可是,这佛光一照徐行的身躯,竟然照出一片澄澈。 这年轻人的皮肉筋骨、五脏六腑都仿若金刚琉璃,坚固而无可截断,清净无垢染。 于此同时,还有另一道比“火焰刀”更明亮、更耀眼的圆满明光,从徐行眉心亮起,反射向鸠摩智。 鸠摩智非但没有找到徐行的破绽,反被他这金刚本性,照出自己未曾发现的种种缺憾,不禁升起自惭形秽之感。 观想佛陀本相而成的佛光,如何能够威胁得到真佛?! 鸠摩智一时间,都有些分不出,到底谁才是密宗大法的最高成就者。 莫非,这人真是降世佛陀不成?! 徐行方以“真佛法身”之意境,化解鸠摩智的“火焰刀”,又朝他咧开嘴,露出一排洁白圆润的牙齿,笑得爽朗且阳光。 可周身那种圆满无碍的遍照佛光,却骤然转化成一股浩浩荡荡、飚扬席卷的猛烈风势。 电光火石间,鸠摩智只觉眼前一黑,仿佛横空遭了那起于坏劫之末,从无间地狱波及至第三禅天,要破灭世间一切的风灾。 场中内功修行有成,已逐渐接触“以神御气”之境界的一流高手,皆能通过第六感,隐约察觉到那凶险至极的念力拼斗。 随即,这拼斗的影响已波及至现世! 两人之间,那足有五六丈长的地面,突然剧烈翻腾卷动,更凭空逸散出一股极其炽盛且浓烈的热力,就像是火山喷发,地底岩浆将要直冲上天。 地面陡然裂开,裂缝从徐行脚下蔓延出去,深黑且无可测量,空中更是接连炸开巨响,宛如雷火交击迸发。 裂痕蔓延至鸠摩智身前。 他脚下那条平直且坚固的经幡长道,竟然在一声刺耳裂帛声后,彻底断裂开来。 鸠摩智整个人重重落到地上,双脚着地,踩出两个凹陷深坑。 眼见此情此景,在场众人皆是心惊,但见徐行和鸠摩智不动用本身功力出手互拼,纯以神意念力交战,就已能造成如此场面,莫不骇然。 还能恒定应付者,只有铁手、丁春秋,以及那名似梦非梦的少年剑客。 鸠摩智睁开眼,双目一片赤金,肃然道: “山中将有变化,何不暂时罢手,先取逍遥派神功,再来斗过?” 他这么一说,无疑是认可徐行有资格参与无量山之事,能凭本事分得一杯羹。 徐行眼中也亮起两点紫青神光,璀璨耀目,令人莫敢直视,他也不去管鸠摩智的话,只负手而立,哂笑一声: “大和尚倒是打得好算盘。” 两人刚刚心神互拼之时,各自念力逸散出去,皆是感受到还有另一股浩大念力,潜伏于无量山深处,与其中的一草一木都浑然相合,借助超乎人力的自然力量,形成了一道庞大阵势,正缓缓运转。 他们都知道,这是开阵之时已至的迹象。 这种从未见过的念力用法,更是徐行让露出兴奋神色。 对峙片刻,便听一道仿佛从众人心底响起的声音,缓缓长叹道: “老夫年少时向来形单影只、孑然一身,不曾想,大限将至之时,竟有这么多江湖朋友关心,实是倍感欣慰……” 很显然,两人精神相击产生的余波和声势,已将山中潜藏的无崖子唤醒,故而才以心声传念。 虽说欣慰,可这老人的言语中,却有一种掩不去的自嘲和落寞。 他又道: “诸位既是为我派传承而来,便请进山吧。 我以毕生所学,在山中布下阵势,能成功闯关者,便可继承我逍遥派神功。 只是此阵实是凶险,我虽是布阵之人,亦不能控制,若无万全把握,又不愿为外物而轻掷性命者,便请退去吧。” 感谢乔师兄白银大盟,感谢喵人的盟主,感谢阿拳、赤赤喵、rocketrobot的舵主,都是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了,感谢大家陪我一路走到现在,感谢!感谢!感谢! (本章完) 第75章 赌斗鸠摩智,迈步即破阵!(8400) 第75章 赌斗鸠摩智,迈步即破阵!(8400) 听到无崖子的规劝,在场绝大多数武人脸上都流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身为武林中人,哪个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他们绝不怕卖命,只怕卖命钱不够多! 率先出现骚动的便是大理高氏阵营。 高氏的人手虽然最多,但其中大部分都是走蔡京的关系,聘来的三教九流,可谓是良莠不齐、泥沙俱下,哪怕壮壮声势都勉强,怎堪大用? 这些人本就是因利而来,此时一见有逍遥派神功这样的大利摆在面前,自然也不会在乎高氏那一点蝇头小利,当即便有动作。 三方阵营选择的这块会盟之地,只往前稍走几步,便是一条进山正路。 这条山道极其宽敞,可容五马并排而行,蜿蜒上山,没入绿树成荫,郁郁葱葱的青碧山色中。 可高氏这些供奉们,刚听完无崖子传音,便直直跃起了一两百号人。 他们个个都运起毕生功力,施展出最熟练的轻身功法,争先恐后地朝山上冲。 原本宽敞的山道一下子满满当当,更多人选择直接没入林木中,沿着山坡一路攀爬。 在路途中,这些乌合之众便开始对同行者痛下杀手,只见烈日照耀下,锐光纷乱闪烁,原本静谧的山谷林地,立时化为残酷的修罗杀场。 残肢断臂冲天而起,横七竖八地挂在树木枝丫上,血肉横飞,肝肠泼洒,淅淅沥沥淋下来,将葱绿林叶染成红白一片,腥气浓郁至极,蒙蔽口鼻,教人难以直视。 都还没有见到无崖子口中,那凶险至极的大阵,就已有五六十个高氏供奉在同僚手下丢了性命,由活生生的人变作一具具残尸。 冲得最快的,便是那七名负剑少年人,他们只一动,身形便如剑光般,窜进山林中,将其余人甩开一大截。 他们这么一动,星宿派众人也有些坐不住了。 论成员素质,星宿派这群妖魔鬼怪,跟大理高氏也是半斤八两,甚至还略有不如。 想想也知道,丁春秋立派于星宿海这种地方,又能找到什么良才美玉? 只不过,由于有丁春秋这位积威甚重的“星宿老仙”坐镇,星宿派弟子们暂时还不敢有所异动。 丁春秋虽不出轿,也能察觉到周遭弟子的心念变动。 他深知自己手下这群弟子的性情,若是以威严一味弹压也并非好事,如今正是军心可用之时,倒不妨速速入山。 就算到时候真有什么凶险阵势,以手下这群人的亢奋状态,就算挡刀也会更积极一点。 念及此处,丁春秋端坐轿中,凝视一眼依然屹立场中,不动不摇的鸠摩智、徐行。 他的眼神无比专注,好似要将这两个大敌的身形相貌烙印心中,再一挥袖子,言简意赅道: “进山。” 听“老仙”这般吩咐,星宿派众人个个精神大振。 由于丁春秋自己就是弑师叛门的逍遥派弟子,星宿派众人对无崖子以及逍遥派神功的神异,远比旁人更加了解。 所以,无论是真的想让老仙学成神功,由此身份水涨船高的忠心弟子,还是密谋颠覆丁春秋统治,自己掌握星宿派的野心家,亦或是想要脱离星宿派,自成一家者,皆是干劲十足。 但见这五六百人结成长队,锣鼓开道,唢呐鸣响,浩浩荡荡地朝无量山深处走去。 他们以星宿派毒功,辅以温家奇毒开道,所过之处,一切敢于阻拦者,皆是人仰马翻。 死者不是面色青绿一片,就是肌肤溃烂,血肉模糊,白骨裸露。 景象之骇人,堪称惨绝人寰。 段誉眼见这一幕,极其罕见地升腾起一股无名怒火,哪怕是面对侵门踏户,作势要强抢六脉神剑的鸠摩智,他都不曾生出这般怒火。 天龙寺众人在不忍之余,亦有震撼。 星宿派毒功之名,众人皆早有耳闻,但是真正见识到时,仍是不免为此这种毒术的恐怖而胆战心惊。 在他们眼中,星宿派的威胁性和杀伤力,甚至还在曾以寡凌众,打得天龙寺上下几乎噤声的鸠摩智之上。 铁手则是想到了另一件事: 星宿派小辈的毒功、毒药尚且如此,作为门主的星宿老仙丁春秋,又阴狠毒辣到了何种程度?! 哪怕是鸠摩智这种,从密宗无数高手中厮杀出来,早就习惯了血腥的人物,眼见此情此景,也不免皱起眉头。 徐行见他露出这副神态,不由得微笑道: “不料,大和尚虽是三毒炽盛,却也还有些慈悲心,难得、难得。” 鸠摩智冷哼一声,一挥袖袍: “这等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倒是阁下,现在还不进山,不怕被人捷足先登吗?” 鸠摩智虽是慕名利、好武学,心底里却仍然尊奉佛法教义。 因此人在这个世界,乃是历经了无数艰难险阻,才最终成就密宗共主之位,身份颇为显赫尊贵,行事比起原著,也多了一份堂皇大气。 鸠摩智降服密宗五脉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藏污纳垢、鱼龙混杂的密宗弟子彻底清洗了一遍。 随后,他又广泛学习中原、天竺的佛经,并将之译成藏文,以供密宗诸脉领会佛法真意,重归正道。 尽管这些雷霆手段,也为鸠摩智引来诸多争斗,但他仍是认为值得。 正因如此,吐蕃民众和众多密宗弟子,会如此虔诚地尊奉其人为“大轮明王”。 大势至菩萨的忿怒相为金刚手菩萨,金刚手菩萨的忿怒身,便是大轮明王,所谓具足大威权,制服诸魔外道是也。 丁春秋及星宿派弟子草菅人命、肆意残杀的举动,在鸠摩智眼中,正是不折不扣的邪魔外道。 徐行浑不在意地一摆手: “大和尚若是心急,现在便可进山。你若真能获得逍遥派神功,再来跟我一决高下也不迟。” 他挑起眉梢,直视鸠摩智那张圆满如月的面容,想起这大和尚的事迹,心头一动,忽然笑道: “反正都是要打,要不干脆赌斗一把?” 这个赌字一出,鸠摩智本能地皱起眉头,却见徐行又哈哈一笑,朗声道: “活在世上,但凡想要有一番成就,便避不开这个‘赌’字,你们佛家不也有诸行无常一说? 既言‘无常’,便难有定数,做没有定数的事,不就是赌吗?” 鸠摩智本想怒斥徐行,面色却越听越是古怪,只觉这人或许真是天魔化形,特来阻道。 如若不然,怎么他说的每一句歪理邪说,都是那么悦耳、那么动听,那么令人想要赞同?! 沉默一会儿后,鸠摩智还是咬牙开口,问道: “赌、赌什么?” 他身为密宗译经大师,中原官话自然是说得无比流利。 可是念到“赌”字时,却是磕磕绊绊,显然是从来没学过这个字的发音。 徐行咧嘴笑道: “大和尚出巡,法驾豪华,金刚随行,实在是威风得紧,令徐某也颇为羡慕啊。 这样吧,你胜,我便皈依密宗,削发为僧,并将一身武学倾囊相授。 我若是胜了,也会传你拳术,但是……” 他双目深处,氤氲出蓝紫电光,沿着浓密刀眉蔓延向满头长发,一字一句地道: “届时,你也要为我驾前护法!” 极富感染力,充满无穷信心的笑容,出现在徐行那张俊美如天人的面容上,他整个人的气质都一下子变得鲜明、热烈、甚至是飞扬起来。 听到这番狂言,鸠摩智驾前那三四十名护法金刚皆是对徐行怒目而视,胸膛剧烈起伏,肌肤浓郁赤红,显然是气愤到极点。 对他们来说,鸠摩智已得无上智,是无上上师。 而徐行竟然要让这位大轮明王为驾前护法,无疑是对整个密宗的侮辱。 段誉、铁手两人虽然素知徐行做事,一向是能出人意料、天马行空,也没想到他能这种场合,跟鸠摩智立下这种赌约。 两人再次提起警惕,防备这大和尚以及他手下那群金刚护法突然暴起。 鸠摩智却只是双手合十,低眉垂首,平淡道: “阁下既已修成琉璃佛身,足见佛缘深厚。 若真是诚心皈依,小僧当亲自灌顶传法,为你开释一切疑难。” 语气虽是平淡,可鸠摩智言语中亦透露出丝毫不输徐行的自信。 很显然,即便是见识到徐行的念力和肉身,这位身经数百战,却也未尝一败的大轮明王,也不认为自己会输。 言毕,鸠摩智不再逗留,重新回到法驾中,令众弟子抬着车驾,亦不疾不徐地往山上而去。 他们没有走那条蜿蜒上山的山道,而是直直向前,走树林上山。 周遭所遇一切阻碍,皆被驾前护法们踏平,硬生生走出来一条无比笔直的大路。 见有志于“逍遥派”神功的诸多武林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大理段氏的保定帝段正明,才带着一批天龙寺高僧,以及那位风流满天下的镇南王段正淳朝徐行走来。 保定帝段正明朝徐行、铁手拱手抱拳,感激道: “感谢二捕头、徐先生不远千里前来相助!” 段正明身后,一众天龙寺僧人、段氏家将、供奉,以及段正淳都面色肃然,齐齐朝两人躬身致谢,就连段誉也再次拱手抱拳。 徐行和铁手亦是抱拳回礼。 见段氏众人竟然没有一个往无量山中去,铁手不由得疑惑道: “逍遥派传承近在眼前,诸位不想去试一试?” 听到铁手这话,段氏众人自段正明以下,皆是目露无奈神色。 段正明叹了口气,将原委娓娓道来。 段氏众人当然知道,逍遥派乃是享誉武林的顶级大派,无崖子亦是江湖有数的隐士高人,只要能够破阵,获得这位老前辈的传承,好处是数不胜数。 可经过鸠摩智闯天龙寺之事后,段氏众人却更明白了一个道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以段氏如今的实力、势力,就算夺得了逍遥派传承,想要守住,那是几乎不可能的。 光是一本多年不曾现世的六脉神剑经,就已招惹来了鸠摩智这级数的好手,若是再来几本逍遥派神功,还会招来什么人,那简直是难以想象。 其余那些武林人士一旦夺得传承,还可以远走高飞,可他们段氏就是大理国皇室,枝繁叶茂,人数众多,就算是跑,又能逃得到哪里去? 更何况,段氏自己家传的六脉神剑经,都已多年没有人能够练成最高境界,自然也深刻明白,哪怕有绝顶神功在前,一味贪多,也并非是好事。 说到这里,段正明又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无奈苦笑道: “无妄之灾、无妄之灾啊,若非无量山在大理国境内,我和诸位师叔是断然不会趟这滩浑水……” 听他这般说,那群身穿明黄僧袍的天龙寺高僧们都点点头,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 倒完苦水后,段正明又话锋一转,看向徐行和铁手,诚恳道: “若是两位有意于逍遥派传承,我天龙寺本字辈的四大高僧,以及我师叔枯荣大师,都当竭力相助。” 天龙寺诸多僧人中,四名本字辈高僧簇拥着一名身材干瘦,形容枯槁的老僧,越众而出。 他们朝徐、铁两人双手合十,低吟一声佛号,齐齐道: “我等愿助神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段正明早就想好,在如今这风雨飘摇的乱局中,段氏唯有抱紧神侯府的大腿,才有希望能够度过此次无妄之灾。 毕竟,以诸葛神侯的品行,哪怕没有成功夺得逍遥派传承,只要段氏出手相助,他也一定不会忘了今日之恩情。 铁手没有说话,而是先看了徐行一眼。 就这么一个动作,便令段正明心头一凛,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位西席先生在神侯府中的地位。 徐行则是果断摇头道: “这山中大阵,不是人多就渡得过去的,五位高僧虽是佛法高深、内力浑厚,一入阵中,也未必能尽数发挥得出来。 让小段跟我们一起去,也就够了。” 听到徐行点自己的名字,段誉不由得眸光发亮,难耐兴奋地应了一声,又往他身后凑了一凑。 保定帝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那位枯瘦老僧开口,语气虽是诚恳,亦不乏威严,显然平日里也是当家做主,德高望重的人物。 “徐先生,我们五个都是前路已尽的老骨头,纵然埋骨山中也没什么要紧, 可誉儿乃是这百年来,唯一一个有希望练成六脉神剑之人,若是在山中有了什么损失,那我段氏……” 老僧话未说完,众高僧已是默然颔首,徐行却直戳了当道: “小段既是段氏弟子,亦为自在门传人,想要扛起这两副担子,又怎能不经历风雨?” 段誉也面向诸位一直爱护自己的长辈们,重重点头,坚毅道: “父亲、叔父,以及诸位祖公长老,无量山终究是大理国土,如今被人这般侵门踏户,我身为段氏子弟,岂有逃避之理?你们就让我去吧!” 这一番话说出去,风流倜傥、生性多情的镇南王段正淳当即红了眼眶。 其余所有熟悉段誉的长辈,也都能感受到,这个向来文弱的大理世子身上,已经发生了某种深刻的变化。 铁手也点点头,沉声道: “诸位前辈,我铁老二可以保证,哪怕我死在这无量山中,也要护得小段安然下山。”这话一出,在场众人皆是面色肃然。 因为段誉是自在门弟子,所以他们这些家族长辈也知道自在门的诸多古怪禁忌。 其中最重要的一条,便是约誓。 一旦定约立誓,就连祖师爷韦三青也不敢违背,是以,铁手这话已算是说得极重。 徐行又看了五大高僧,以及段正明、段正淳一眼,忽然道: “诸位,你们觉得,对蔡京来说,到底是高氏重要,还是无量山的逍遥派传承重要? 或者,不是对蔡京来说,是对蔡京派到此处的人来说……?” “嗯?” 段正明已然意识到徐行的意思,目光中带着些讶异。 “徐先生的意思,莫非是……?” 徐行颔首,肯定道: “我虽只是粗略一观,却也看出此阵非是短时间可破,趁此机会,诸位何不往高氏走上一遭?” 徐行微微一笑,轻描淡写道: “对这种政变,我还算是有些心得,只要能够先下手为强,尽快剪除首脑,便能够将动乱控制在最小范围内。” 见众人还是面带犹豫神色,徐行虽是能理解这些参禅念佛之人的顾虑,也还是忍不住从心底泛起些无奈。 还好上个世界的合作者,是张居正、戚继光这样的果决之人,要是跟这群和尚一起造反,那真是倒了血霉。 政变,不是请客吃饭,是你死我活的斗争啊…… 好在,徐行手中还有最后,也最有力的一块筹码。 那是轻飘飘地一句话: “还是说,你们想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让高氏在你们百年之后,成为小段的心腹大患?” 一提到段誉的名字,这些悲天悯人,温良恭俭让的高僧、大师们,立时红了眼睛。 其中尤以段正明、段正淳两人最甚。 他们这些人虽然有的还在俗世,有的已然削发为僧,可在心底仍是将“段氏”这个家族集体看得极为重要。 众人既因家族的辉煌过去而荣耀,也因潦倒落魄的现在而耻辱。 可纵使耻辱,他们又能如何? 高氏势大,又有蔡京撑腰,他们这些人的名头虽大,却也不过是一群早就在武道上绝了前路,没了指望的冢中枯骨。 就连保定帝这个大理国堂堂帝王,都要亲自出使京城,拜访左武王、赵佶、诸葛神侯等人,可见段氏已是何等绝望。 就是在这风雨飘摇、大厦将倾之时,段誉这个后辈弟子横空出世,只看过一眼六脉神剑经,便将之融会贯通,且修炼到“剑罡”境界。 可想而知,这些段氏的老前辈们,究竟会如何看重这位百年难得一见,天资禀赋直追大理开国太祖段思平的惊艳后辈。 因此,为了保住段誉这个仅存的希望,天龙寺四大高僧连带着辈分最高的枯荣大师,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地流血牺牲。 反过来一想,这些和尚对自己都这么狠,更何况是对欺压了段氏百来年的高氏?! 所以,只是被徐行一点,这些慈眉善目,参禅念佛一辈子的僧人们,立时变得杀气腾腾。 接下来的事,自然也就是顺理成章了。 段誉看着那些长辈离去的背影,等到他们都消失在目力极限处,还久久不愿回头。 再转身,这年轻文士脸上,已是一片决绝。 “徐兄,咱们也该进去了吧。” 其实,铁手刚刚就不太赞同徐行用段誉来裹挟段氏众人的举动,只是一见段誉这脱胎换骨般的神情,他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又看了眼徐行,最后还是没有开口,只是在心中感慨。 踏法的手段到底还是有些…… 啊,毕竟还是有效果,罢了,罢了。 徐行却丝毫没感觉自己做了什么,带头朝无量山走去,以三人的脚程和身法,很快就钻进了山道深处。 奇怪的是,在铁手的估算中,走出七百三十五步后,他们竟然没有看见任何有人经过的痕迹。 好似刚刚进山那一大批人,都被某种莫名存在给吞噬。 就在这时,三人眼前忽地风起云涌,雷电交加,骤生大火,到处都是炽烈焰光,火球四迸,火中喊杀震天,但却又偏不见去路,觅不着敌人。 三人就像是一下子来到了天雷撞地火的末日世界中,遭烈火焚身,受天打雷劈。 铁手平日里接受诸葛正我的训练,知道大凡阵法,多有阵眼及布阵法器。 他也不去分辨究竟哪里是阵眼,便干脆凝聚全身功力,将一身浑厚到沛莫能御之境界的内力倾泻而出,化作汹涌澎湃的怒涛大潮,撼动方圆十丈之地。 轰隆隆隆隆隆!!!! 树丛之间,立刻炸开一道道白烟爆炸,泥土飞溅,十几棵各有一尺直径的大树,全部被炸得连根拔起,横向悬浮空中。 古木横飞而起,如同重型床弩射出的巨矢,朝四面八方激射而去,穿风破空,令周遭的激扬雷火为之一清。 可出乎意料的是,铁手这般凶猛的打击,竟然也只能将这雷火抑制一刹,而不能彻底祛除。 而且退去之后,这猛烈雷火像是拍岸怒潮,再次层层叠叠地涌了上来,论声势比之先前还要更为猛烈。 铁手这才意识到,无崖子口中的“凶险”二字,究竟有着多重的分量。 段誉看准时机,双手十指连弹,气劲圆融内敛,自窍穴中激射而出,攒簇成一条条剑气。 剑气游走于其人周身一丈,将铁手、徐行都囊括其中,以一种冲淡平和之姿,在尽量不刺激雷火反击的情况下,荡开了一片清净地。 比起铁手,段誉的手法就显得精妙许多。 他还不断控制剑气,以各种方式攻向雷火,收集反馈,试探其存在形式、威力大小、速度、精度等一系列信息。 铁手和徐行不免对段誉刮目相看,他们也是现在才知道,这位少年人在阵法一道上,亦有非凡造诣。 以剑气刺探一番后,段誉收回手,惊讶道: “这阵势中,竟然全无系物,仿佛自虚空生出,更不遵丝毫阵法定数,这、这究竟是……?” 自在门上一代的弟子,“老四大名捕”中,公认的最擅阵法之人,乃是天衣居士许笑一,但是少有人知道,作为首徒的懒残大师叶哀禅,阵法造诣丝毫不在天衣居士之下。 段誉身为懒残大师弟子,自然也传承了其师的阵法学识。 而且段誉因为性情冲淡,又爱颇晓杂学之故,在阵法上的造诣,甚至还要更胜过武功。 所谓阵法之道,虽然遍述鬼神不测之机,天地造化之妙,却也要遵循一定常理,才能发挥出惊世骇俗的威力。 只不过这定理或为八卦、或为九宫、或为五行、或为四时……林林种种,不一而足。 可眼前这道阵势,却丝毫不遵循常理,仿佛并非人力所为。 就像是一道天地自然生成的阵图,无来处、无去处,就这么突兀地出现,横亘于山中,却与周遭万物都是那么融洽。 仿佛正应了“无量”二字的真意,威能无穷无尽,令人只能仰望而已。 铁手更是感慨道: “能将天地之力运转至如此地步,无崖子前辈,不愧为逍遥三老之首,亦不愧为世叔的挚友。” “天地之力……” 徐行念着四个字,忽然问道: “铁兄,小段,在你们看来,风水阵局中,所谓的‘天地之力’究竟意味着什么?” 徐行这轻描淡写的一问,却令铁手和段誉这两个堪称博学多闻的武学天才,都不禁沉默了下去。 他们都知道,此界练武大致有几个关隘。 “以神御气”算是第一道门槛,只要越过这一关,便可称一流好手,足以在江湖上闯出不小名头。 抵达“以神御气”这个境界虽然有诸多妙处可寻,但其中并无高低之分。 下一道明显的分野,则是看武者能否以神念,引动天地间的冥冥之力。 若能做到这一步,才真正是威震天下、名震江湖,称得上顶尖高手一词。 铁手、段誉两人其实都已迈入这个境界中,体会过这种“天地之力”的宏大。 可哪怕是他们,乍然面对徐行这个问题,也无法回答,这“天地之力”具体是一种什么存在。 毕竟,对这个世界的高手来说,“天地之力”就是和阳光空气一般,理所应当的存在。 徐行抛出这个问题,自然不是为了折磨两人,他只是为了解决眼前这座阵局,而寻找思路罢了。 所以,不待段誉、铁手回答,他已用一种斩钉截铁、盖棺定论般的语气,自顾自地道: “这种所谓的‘天地自然之力’,归根结底,还是人的力量。 只不过,不是我们自己的力量,而是旁人的力量、或者说,是死人的力量。” 这石破天惊的结论,立时将段誉和铁手两人镇住。 徐行却是越说越快,眼中神采,更是越说越亮。 其实,早在神侯府时,徐行就曾发现过一个问题: 这个世界的药材,虽然品种和外形都和大明王朝世界如出一辙,可其中所蕴含的药力,却是惊人地强悍。 那时,徐行就曾想过,莫非这个世界真有“天地灵气”这种存在吗? 不过,在修成真形法体,精神境界也在“打破虚空”的基础上,更强出一大截后,徐行终于触摸到这个问题的真相。 首先,天地灵气确然存在。 但那并非是天地间自然生成的力量,而是无数逸散开来的“灵力”,也即是所谓灵魂的力量。 这力量的来源,正是武者本身。 这个世界的内力武道,本就是从灵魂中诞生,是以才被徐行称为“精神衍生物”。 所以,修行内力的武者们,论纯粹灵魂强度,会比大明王朝世界的拳师们,强出一大截。 在没有轮回的世界,灵魂在脱离肉体后,便会自行消散湮灭,绝无翻生之理。 但这“消散”所需的时间,也取决于灵魂的纯粹强度。 所以,平均而言,这个世界的武者死后,灵魂存世的时间,要比大明世界的拳师更长。 而且,此界的武道普及程度,更远非大明王朝世界可以比拟,炼出内力的武者数量之多,更是难以估算。 因此,从古到今死去的无数武者,他们的“灵魂”在彻底消散于世之前,就已经以“残响”、“余烬”的形式,将这个世界都给深深地改造。 这就类似于,徐行在南少林时,见识过千佛塔林。 南少林千年以来才出了多少宗师,就已能将山门浸润在佛门意境中,压制其余宗师的拳师发挥。 而这个世界从古到今,死去的内力武者总数,要胜过南少林历代宗师总数,何止千万、亿万倍? 经过这么多年的积累,如今这个世界,可以说是一草一木中,都浸润着丰沛的灵力。 所以,那些草木之属的药材,才会具备如此强劲的效力。 这也是为什么,徐行在前往京师的路上,看见了那么多未曾在大明王朝世界见过的雄奇景观。 徐行甚至可以想象,这个世界若是再发展下去,过个千百年,或许真能成为诸如《蜀山剑侠传》那样的传统仙侠世界。 解决了这个问题,徐行便真正洞悉了这道阵局的本质。 所谓的草木自然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东西中,深深蕴藏的灵力。 寻常阵势,之所以要遵循定理,就是因为布阵之人还没有达到能够直接以精神念力,调动天地灵力的境界,故此要遵循这灵力寄托之物的物性。 而无崖子,已完全摆脱了这种限制,能够直接纳无量山灵力为己用,故此,这道阵局才会显得如此浑然天成,全无破绽可寻。 “阵法之道,果真有趣。可惜,若只是灵力,还拦不住我!” 徐行脸上洋溢着自信而朝气的笑容,一步踏出段誉的剑圈,不见他有丝毫动作,身前雷火狂潮已分向两边,辟出一条通路。 两侧雷火甚至还在微微颤抖,像是一排肃立的卫士,挣朝徐行颔首致敬。 铁手和段誉对视一眼,皆感震动! 感谢人形etc的盟主,感谢阴天神隐老师的舵主打赏,也是老朋友了,感谢一路支持! (本章完) 第76章 本性真如不染尘,无量洞中参北冥 (7000) 第76章 本性真如不染尘,无量洞中参北冥 (7000) 因长期以来的浸染,这些灵力在改造世界的同时,也被这世界所改造,由此呈现出与所附之物同样的物性。 无崖子虽能将这些灵力抽调出来,结成不需寄托于实体法器和阵眼的阵势,但依旧未改灵力的性质。 他们如今面临这道阵势,正是无崖子调集山象灵力而成。 其中并非是没有规律,只是这不是布阵的定律,而是灵力在天地间运转的规矩。 震为雷,艮为山,山下有雷,含地而化。 雷出山中,又遇离火,上离下震,中存坎艮,遂成火雷噬嗑之相。 这是周易六十四卦之噬嗑卦。 虽然论纯粹的战斗力和破坏力,哪怕是真正的无漏人仙,在这个世界也难称绝顶。 但是只论精神层面的成就,大明王朝的拳术亦有独到之处,这是武道方向的不同,也是来源于世界的不同。 大明王朝世界,并无过盛灵力的干扰。 是以,只要是成就“至虚”境界的大宗师,都会领悟“虚空不空,倒映一切”的道理。 他们能够从虚空中衍生出无数种变化,以自身精神,承载旁人拳势,从中攫取提升自我的资粮。 ——这是此界中人,几乎不可能取得的体会。 因为对这个世界的武者来说,根本就没有所谓“虚空”的概念。 他们一出生,接触到的就是这个天上地下都充满灵力,仿佛万物有灵的世界。 就连他们自己的性灵,也会在这样的世界中,也会被天地灵力潜移默化地影响。 这种影响,既让武者们能更轻易地借助天地灵力来杀敌,也让他们难以领悟“至虚”境界。 而“打破虚空”的精神境界,比起“至虚”还有更多的神妙之处,只有“打破虚空”之后,才能触及“真空”,从而领悟到“缘起性空,真空生妙有”的微妙境界,认识自我之不动本性。 这个境界,佛家称为“真如”,道家称为“朝彻”,所谓清净不染是也。 对这个世界的人来说,灵力就像是空气,乃是一种理所当然、本该如此的存在,故此不会去探究其存在形式和起源。 而本性真如,清净不染的徐行,就像是一个根本不需要呼吸的人,来到了这个充满“空气”的地方。 所以,他自然也没有注意到类似“空气”,实为灵力的存在。 这就是为什么,徐行刚刚进入神侯府时,与诸葛正我处于一种相互屏蔽的状态。 他察觉不到几乎与天地灵力、甚至是众生精神相融的诸葛正我,而诸葛正我也察觉不到遗世独立、清净无垢的他。 无崖子这道阵势,就像是大明王朝拳术中,那些将空气聚拢于一处,进行远距离打击的技法,声势非凡,杀伤力惊人。 这与诸葛正我的“相融”,完全是截然相反,是一种化无形为有形,大气磅礴到极点的手段。 所以,徐行一见之下,立即明白到了“灵力”这种类空气的存在。 明白这些东西的本质后,徐行用来破阵的手段就很简单了。 徐行在“打破虚空”后,虽然因“不染真性”,不能如此界内力武者那般,与“天地相融”,利用这些力量。 但他却可以利用拳意精神,将这些力量染上自己的色彩,这也便是密宗所谓的“灌顶”、“度化”。 所以,刚刚那些汹涌成灾、威势无穷的雷火,才会在徐行面前呈现出一种近乎“恭敬”的姿态,好似在邀请他踏步而过。 佛家有段公案,唤作“顽石点头”,便是说高僧盘坐荒山,聚石为徒,讲《涅盘经》,群石皆点头。 在铁手、段誉看来,徐行如今所做的事,甚至比“顽石点头”还要夸张。 毕竟,他面对的,可不是是温和无害的石头,而是充满杀伤力和毁灭性,被人所操纵的雷火灵力! 徐行他一挥衣袖,周身四面皆放出圆满明光,长一丈,光映身而行,遍照无碍。 佛身三十二相:丈光相! 徐行嘴角带笑,身绽佛光,所过之处,一切阻碍皆是分开,宛如天地让路。 三人身前,出现一条通往山林深处的坦途。 铁手和段誉跟在徐行身后,正道直行,眼前出现了诸多意象,诸如海飞波立、浪高如山,刀枪剑戟、旌旗招展,巨木参天、蛮兽奔腾…… 刚刚接触过雷火大阵的两人知道,这其中的景象都非是纯粹的虚幻,而是几乎凝为实质,甚至能够对现实世界造成真切影响。 他们一路走来,也看见了许多残尸,或遭火焚、或遭水淹、或遭土埋、或遭雷劈……死状凄惨且各不相同。 可这一切光怪陆离的景象、事物,在徐行那一轮圆满身光前,都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弹指即逝。 铁手和段誉都是熟读佛经之人,一见此情此景,心中不由得浮现出一句经文: “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他们一时甚至有些分不清,行走于前方那个年轻身影,究竟是肉体凡胎的人,还是一尊拔除苦难、普渡众生的法身佛。 生起这种感觉的,不只是他们两人。 一处白雾濛濛的阵势中,鸠摩智麾下数十护法正结成阵势,抵御席卷天地、横无际涯的滔滔巨浪。 这巨浪看似无害,实则内里水流旋转切割,实乃是杀人于无形的恐怖利器,任何人贸然走近,都会在刹那间化作千百块横飞的鲜血碎肉。 饶是鸠摩智这些座下护法皆有不凡修为,也招架得颇为艰难,浑身袈裟都是破破烂烂,金碧辉煌的法器也多有损毁,原本金刚怒目的威严已彻底不见。 唯有被他们护在身后,正双目紧闭,以密宗无上大法探寻阵势根基的鸠摩智,还能保持自己身为吐蕃国师、大轮明王的卓然风姿。 忽然间,鸠摩智睁开双眼,眉心如蕴琉璃宝珠,显然是已然洞开天目,绽放出七彩神光,望向阵势边缘。 那里似乎有一道亮光闪过。 宛如冉冉升起的清净明月,皎洁无瑕体自圆,不动历周天,照彻无边,泽布大千。 虽是一闪即逝,但鸠摩智亦能察觉到这光色中的熟悉气息,以及那清净不染的自在本性,他心底深处更是泛起疑惑: 此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直到此时,鸠摩智才发现,自己竟然都还不知道此人的姓名和身份。 不过,无论如何,有了这轮明光的指引,他总算也找到了一条开阵之路。 只见鸠摩智双手合十,再分开一扯,就像是撕裂了身前虚空,与某个茫茫不可知之地相连,从中接引出一片炽烈焰光。 火光冲天,汹涌狂卷,浪潮一时为之止息! —— 虽然无崖子说什么自己对这道阵法无能为力,但是很明显,丁春秋和他的星宿派门徒,受到了这位师尊的“特殊关照”。 他所面对的并非是单一杀阵,而是数重阵势叠加的合阵,既有五行生灭轮转之道,又隐藏四象,下有地脉潜伏,上应日月星辰。 是以,天幕颜色骤然变得煌烈绝艳,三光凝聚,如长虹经天、疾电耀世。 只见三色星光、月光、日光纵横肆掠,接天连地,交相辉映间,又衍生种种变化,或为三才四象、五行八卦,可谓是集阵法之道于大成。 星宿派弟子虽名为“星宿”,又何曾面对过这等阵势,只一次斩杀便死去二三十号人。 丁春秋更是袖手旁观,摆明了要以人命来试探这阵法的极限。 眼见这阵法之威,就算是丁春秋这个通天文、晓地理,对布阵之道了解颇多的逍遥派弟子也不由得心惊: 老东西废了这么多年,竟然还能在阵法之道上精进如斯?! 丁春秋甚至已生出退避之心: 若事不可为,不然干脆退至无量山外,等那老东西的传承者走出,我再尽起人手,将之一举围杀! 念及此处,丁春秋才恍然明白一件事,为何自己那两位名满天下的师叔,竟然全然不曾过问此事。 想来,他们两人都已在大阵下吃过亏,甚至都打定主意,干脆守株待兔,从那个成功走出来的传承者身上,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想到那两个惊才绝艳、傲视天下的女人,丁春秋在惊惧之余,又觉得胸腹一阵火热,心中恨恨。 ——两个贱货,要是落到老仙手中,定叫尔等知晓何谓销魂蚀骨! 忽然间,穹天之上,再次亮起一轮圆满明光,令丁春秋不由得扬起头,神情震动,还以为是触发了某种不可知的阵法变化。 那明光就像是又一轮升起的新月,却比阵中的日月星三光都还要更加澄澈,蕴有一股清净自在、遍照无碍。 光芒虽是有形无质,却是无所不在,仿佛万物都因此光而失去色彩,暗淡下来,变得虚假,虚幻,甚至是虚无。 只是看了一眼,丁春秋便有种感觉: 天地间,唯此物真实不虚。 “嗯?!” 意识到这明光乃是阵法之外的存在后,丁春秋脸上震动越发明显。 他虽然不知道该如何破解这道阵法,却深刻明白此阵威能如何。 以无崖子之智,掌一山灵力,运化成阵,何等恐怖的力量? 当世深藏不露的高手虽多,想必也只有那四位功参造化,已抵达杳杳冥冥之不测境界的至强者,才能够独力将之破去。 除此之外,换了谁来,想要破阵,都得遵循阵中所依之天地至理。 可这道明光,竟然能够用这种近乎蛮横的方式,硬生生插入天地灵力中,抑制阵法变化。 这,这简直是神乎其技! 丁春秋瞠目结舌之余,也意识到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当即飞身出了轿子。 这位老仙双手一挥,大袖招展,逸散出浓郁至极的滚滚绿烟,烟气凝聚,形成一块坚实厚重的“烟壁”,平平向前推去。 浓烟所过之处,三光暗淡,草木凋零。 除了他们两人之外,七绝神剑之首,代号为“剑”,真名罗睡觉的少年人,也感受到那股明光的存在,更明白这光芒指引出来的道路,便是开阵之路。 他虽然没有睁眼,眼皮下的两颗眼珠子却跳动、转动、滚动得极为剧烈,简直就像是要窜出眼眶,化成两个精怪,遁地而走。 这个少年人脸上仍然带着那种似梦非梦的神情,在蒙昧中,他的身子歪歪扭扭,不成架势,在一股无形之力的驱使下,踉踉跄跄地踏出一步。 这一刻,仿佛他整个人就变成了一把剑,被梦境中的某种存在握在手中,猛地向前一斩。 一剑开阵! —— 就在其余高手因徐行的影响,而逐渐找到破阵之路时,徐行他们早已深入无量山深处,来到了一处幽僻空寂的山谷中。 谷中绝壁如削,倚天而立,高有数十丈,一条湍急瀑布顺流直下,撞在突出山壁的嶙峋怪石上,水四溅,好似一粒粒玻璃珠子,阳光一照,一片五彩缤纷。 绝壁下方是一座广阔深潭,瀑布挟怒涛之势砸落,化成千万水,高涌向天,遍洒如雨,天色尽为水汽所湿,激起万壑雷鸣。 徐行在大明王朝世界,就养成了遍览壮美山河的爱好,如今乍见这气势磅礴的悬瀑深潭,自然是颇为兴奋。他一个跨步来到深潭边,昂首眺望那条飞泻悬瀑,脸上也露出满意神色。 哪怕是对徐行来说,时刻维持本性明光,度化这么多灵力,也是相当艰难,不过,艰难也就代表着有意思、有意义。 而历经艰难后,见到这般美景,在徐行看来,也不失为一种嘉奖。 峭壁之巅,忽地传出一个嗓音。 那嗓音虽也颇为苍老,却无无崖子那般悠扬清越,反倒有一种压抑极深的悲苦无奈。 当然,更多的还是惊讶。 “不过短短时日,竟已有人破解珍珑大阵,为何师尊竟然全无所感?” 惊讶声中,一条灰衣人影从高耸崖壁中,长掠而下。 几次起落间,他便如一片柔羽,飘荡至铁手、段誉两人身前,抱拳道: “逍遥派弟子苏星河,见过两位贵客。” 这灰衣老人虽是约莫已有甲子之年,依旧是长身玉立,玉树临风。 那张带着沉郁之色的悲苦面容,哪怕满面风霜皱纹,仍是清癯却不减俊逸。 逍遥派收徒,虽然没有自在门那么多禁忌,但是自祖师逍遥子以下,到二代弟子“逍遥三老”,再到后面的三代弟子,收徒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逍遥派弟子,只招俊男美女。 这一点向来为武林中津津乐道,铁手和段誉亦颇有耳闻。 所以,他们只一看那灰衣老人的形貌,就知道这人至少有七八成可能,便是正派的逍遥派弟子。 老人先看向铁手,微微颔首,再看向段誉,目中神光大放,快步上前,激动道: “敢问这位公子,可是破阵之人?哎呀哎呀,好相貌、真是好相貌,师尊一定会满意你这种内外俱美之人。” 段誉面露尴尬神色,抬起袖子,指了指前方瀑布,低声道: “老前辈,那位才是真正的破阵之人。” “嗯?” 苏星河顺着段誉的手指转过头,这才看见,在那一片白茫茫的水雾中,竟然还站着一个身量颇高,背部轮廓极为明显,宛若雕塑般坚实的人影。 徐行也感受到苏星河的目光,悠悠转身,面对这位无崖子的关门弟子,拱手微笑道: “徐行,徐踏法,见过苏前辈。我等乃是奉诸葛神侯之命,特来无量山中,拜见无崖子老前辈。” 见到徐行那张俊美出尘,浑然不似凡夫俗子的面貌,苏星河倒吸一口凉气,连连道: “天人之姿,谪仙之表,徐公子快请进,快请进,师尊已在内里等待多时了!” 原本在苏星河看来,段誉的相貌已算是相当不错,文秀之余,还有满身英风锐气,实在是人中龙凤一般的人物。 这种相貌和气质,哪怕是放在逍遥派中,亦是在平均水平线上,不输给他师尊无崖子多少。 可是跟眼前这个谪仙天人一般的人物相比,就差太多了,这是实实在在的判若云泥,天渊之别。 就像由泥巴捏成的泥人,就算再如何栩栩如生,可跟窑火烧制出来,光洁细腻的瓷人一比,那种差距根本是不言自明。 这完全是两个物种的差别。 其实,由于徐行的精神境界太过高深,足以令常人将他的相貌忽略过去。 一般能够窥破他“真相”的武者,都是在心意修为上颇为精深的高手,自然也不会过分地在乎相貌。 到了他们这个境界,看人不是看相,而是“望气”,也就是观察一个人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气质。 当然,于春童那种心有执念者除外。 不过,徐行因为刚刚破阵时,度化了太多灵力之故,整个人如今正是处于被灵力簇拥的状态中。 所以,在高手眼中,如今的徐行乃是实实在在的“烨然若神人”,从气质到面貌到身姿,都是那么显眼,令人难以移开目光。 因此,苏星河才会有这般大的反应。 一见到徐行,他甚至连段誉和铁手都抛诸脑后,也不去问诸葛神侯的近况,一步走到近前,扯住徐行的袖子,就要将他往瀑布后带去。 徐行一看他的激动面色,就知道,这位老人在漫长时光的等待里,已经积累了太多的郁气。 故而,他此时一见有机会能够得偿所愿,才会万事不管,如此失态。 徐行并未多说,只是站在原地,伸手接住一滴飞溅水珠。 水珠晶莹圆润,聚在那纤细圆长,间有网缦的右手食指尖,宛如一轮小巧袖珍的明月。 苏星河的目光,也被这水珠吸引过去,徐行指根轻轻一震,水珠破空飞射,正中老人眉心。 苏星河只觉从上到下,都泛起一股细微凉意,好像那不是一滴水珠,而是一道清泉,将他的身心都洗地得通透明亮。 老人目光一震,胸中那股躁动彻底平复下去,目光重新清明起来。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惭愧道: “对不住,是在下失态了。若非徐公子仗义出手,我或许还有走火入魔之虞,感激不尽。” 说完,苏星河拱手,朝徐行深深鞠了一躬。 他这番话还真不是危言耸听。 此界武者们控制内力,皆是以心念约束,若是心情起伏过大,难以自控,内力就会脱离原有的循环框架,冲击到人体精微处。 严重一点的,甚至会影响形神结构,令人神智痴迷,这便是所谓的“走火入魔”。 苏星河感激之余,心头亦泛起些惊讶。 他感觉得到徐行这一滴水珠中,分明没有蕴含丝毫的内力、念力,却能有如此神效? 就像是这水珠本身活了过来,主动为他洗涤身心一般。 简直是不可思议。 徐行倒是完全不觉得这是什么恩惠,只是抬起手,扶住苏星河的身子,微笑道: “我对无崖子前辈,也是神交已久,如今既有机会拜访,又岂能令前辈久候,还请苏老带路。” 说完后,徐行又提醒道: “我刚刚破阵之时,闹出来的动静似乎有些大,进山之人中,亦有些高手,说不定便能沿途寻来。” 听到这番话,苏星河的面色更加严肃。 很显然,先前无量山外那三方对峙的阵仗,他是心知肚明。 苏星河更知道里面不仅有丁春秋这个逍遥派叛逆,还有鸠摩智、七绝神剑这样的顶尖好手。 他看了眼铁手,想起徐行刚才提起的神侯府,忽地恍然大悟,又拱拱手,问道: “阁下,莫非便是铁二捕头?” 自来到此地后,终于被苏星河重视起来的铁手倍感无奈,但他毕竟性子端方,并不以为意,仍是拱手回礼: “江湖朋友抬爱罢了,苏老叫我一声铁游夏,或是铁手就好。” 其实,铁手的外貌和气质,绝对称得上不俗,谦和、开朗、从容,举止悠闲淡雅,足以令任何人一见之下,便心生好感。 只不过跟段誉,以及徐行这等人物走在一起,就不免逊色那么五六分、七八分了。 既然认出铁手,知道是神侯府来人,苏星河自然没有更多疑虑。 诸葛神侯的人品,天下有口皆碑。 更何况无崖子本就是诸葛正我的挚交,他门下弟子对这位神侯的了解,还要更甚于那些只能捕风捉影的江湖中人。 只要是神侯府的人,那就足以信任。 苏星河伸手前引,肃然道: “家师正在洞中等候,还请三位随我而来。” 原来,在那悬瀑之后的山壁中央,还有一处洞穴,铁手猿臂轻舒,双手一拨,刚强浑厚的内力喷薄涌出,将湍急瀑流分开,显出道路。 苏星河见他年纪轻轻,内力已深厚如斯,能举重若轻地分开瀑布,心中对铁手的评价更高一筹。 四人接连走入后,却见洞穴中是一条向下延伸的坡道,随着坡道的不断下行,洞穴的轮廓也跟着千变万化起来。 走出去百余步后,徐行等人发现,这通道旁,开始出现出现诸多纹路,延绵向下,似乎可以练成一副气势磅礴的壮阔壁画。 这壁画并非是雕刻而成,那些凹陷下去的痕迹,没有任何斧凿的痕迹,而是被某种无形大力,硬生生按压下去,成为了比周遭石壁更密的形态。 苏星河介绍道: “这便是北冥神功的诀窍,家师曾说,若有人能悟出其中奥秘,便可打开山壁深处的石门,面见他本人,得传神功,成为逍遥派下一任掌门。” 言及此处,苏星河流露出些羞愧神色。 “我资质鲁钝,虽是在此坐困三十年,却依旧只能悟出点粗浅皮毛,无缘入内面见恩师……” 说到这里,苏星河长叹一声,低声道: “其实,我也想再见他一面……” 铁手和段誉都能听出苏星河言语中的悲切之意,他们对师长也都有如苏星河这般孺慕之情,自是感同身受,亦不免为之暗自伤怀。 徐行却只是拍了下他的肩膀,朗声一笑,自信满满地道: “破解神功这种事,我向来拿手,诸位且看我手段!” —— 就在其余人正在阵中,沿正确路径蹒跚而行,徐行等人研究北冥神功之际。 无量山外,又传来壮烈的歌声、鼓声,还有醉生梦死的舞者,以节拍踏着步子的声音。 一条凛凛大汉,被三十一名衣女子簇拥着,缓缓自山外而来。 那人熊背虎腰,粗眉大眼,满络胡髭,身长八尺,浓眉虎目,进退生风。 她们围绕着他跳舞,一面痛饮狂歌,火烧得像爱的狂欢,又像经历一种极过瘾的自杀。 很显然,她们崇拜那人,那个悲歌慷慨高大豪壮的汉子。 来者,便是丁春秋等待已久的强援,“四大凶徒”中最有气势,最具气派,也最声势浩大、光明磊落的“神手大劈棺”燕赵! 还有他那三十一名红粉知己,也即是三十一名愿意为他歌舞为他死的死士! 燕赵一面喝酒一面睁开醉眼,看向遍地狼藉的现场,哦了一声,大手一挥,豪笑道: “哦,看来咱们还是来得迟了,走吧,先进山,去看一看那无崖子老儿,究竟是何等样人!” 祝愿诸位书友支持,提前祝愿大家国庆节快乐! (本章完) 第77章 小段,这个北冥神功,他肯定是炼体术啊(8400) 第77章 小段,这个北冥神功,他肯定是炼体术啊(8400) 说出这句充满自信的宣言后,徐行当即带头向前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扭头望向两边壁画,目光只一扫,便将其中内容尽览,脚步不停,继续向前。 苏星河见他意态如此轻松,不由得皱起眉头,跟在身后,高声提醒道: “徐公子,北冥神功修行不易,须得循序渐进,万不可贪功冒进啊!” 苏星河说话之时,脸上更是一副心有戚戚焉的神态,显然是曾经吃过大亏。 这里的“北冥神功”壁画,乃是无崖子自封石洞前,奋起最后余力画成。 其中既有他毕生心血的感悟,也内蕴深邃神意,乃是这琅嬛福地最后的防护手段。 当年无崖子被丁春秋这个弟子暗算,身中“七虫七死药”后,仍是奋起余力,先用一式“无相劫指”重伤丁春秋,又使一招“阳歌天钧”击败李秋水,再以一记“白虹掌力”镇住天山童姥。 见无崖子身中剧毒,仍有如此神威,三人莫不骇然,各自逃窜。 无崖子虽是一出手便惊退三大顶尖高手,尽展不世修为,却也令毒性深入骨髓,上透脑宫,只能自封洞中,难以行动自如。 他深知三人绝不会善罢甘休,便以神意为引,指点弟子苏星河布下这遍布无量山的珍珑大阵,最后迫出残存内力,于山壁中铭刻下北冥神功图谱。 这图谱暗含天地至理,看似壁画,实则是珍珑大阵的真正中枢,亦可称是一副阵图。 只有通过珍珑大阵考验之人,才有参悟阵图的资格。 来者若是心怀不轨之人,无崖子便能在其参悟神功的过程中,接引大阵之力,借助此地风水,将其置于死地。 如果当真有惊世骇俗的强敌来袭,不惧阵法威能、不贪念神功绝艺,那无崖子亦可用这股力量来自毁。 在这三十年间,天山童姥巫行云和西夏太妃李秋水,都曾多次秘密前来无量山,暗中观察这处阵势,最后两人得出的结论都是: 以自己目前的功力,暂时还无法与之相抗。 所以,她们两人此次才并未前来,而是盘踞各自老巢,苦修神功,以期能打破这座珍珑大阵。 连这两位享誉天下的绝世高手,都自觉无法破阵,可见这座珍珑大阵,究竟是如何可怖,而作为阵法中枢的北冥神功,又是如何高深。 苏星河虽是协助布阵之人,可这坐困愁城的三十年里,他却连大阵的五成神妙都未曾参悟完全,铭刻此处的三十六幅“北冥图谱”,更是只学到第二十七幅。 到今天,他已有足足六年,未能再向前推进一步。 这漫长时光中,苏星河也曾经试图跳过第二十七幅图,开始修行下一幅图谱。 但是他刚一凝神,预备第二十八幅图谱的内容,就被壁画神意撼动心魂,难守定境,差点毕生修行的内力都给彻底毁去。 那次死里逃生的经历,在苏星河心中留下了几乎不可磨灭的阴影。 因此,苏星河一见徐行如此轻举妄动,才会颇为激动。 他就是怕这好不容易盼来的良才美玉,因贸然行事而半途夭折,令师尊三十年等待成空。 徐行听后,只是背对苏星河,高高举起一臂,挥了挥,示意自己知道了,却没有丝毫停步的意思。 铁手则快步上前,对苏星河摇了摇头,他看着那个逐渐远去的身影,叹息道: “苏老,你就让踏法去吧,纵然北冥神功亦是当世绝学,以他的能耐,将之尽数通晓,应该也只是时间问题。” 听到铁手这番话,苏星河的眉头皱成川字,本能地感到一阵不快,喉头滚动几下,才终于将这股怒气压制下去。 虽然你是诸葛神侯的弟子,名震天下的铁二爷,但我逍遥派神功之高妙处,又岂是你可以尽知? 在苏星河看来,铁手这种说法,不仅是侮辱了数十年来研究北冥神功,却一无所得的自己,更是侮辱了逍遥派百年来的历史! 作为一个本身就颇有傲气,且极具集体荣誉感的逍遥派弟子,苏星河听到这种话,自然是不能不愤怒。 铁手也察觉到苏星河面色有异,意识到他心中所想,先是歉意一笑,又道: “苏老,逍遥派神功之精妙,我亦颇为叹服,只是踏法这个人……” 铁手叹了口气,由衷钦佩道: “他来神侯府不过月余时光,已从无到有,精修了几十门神功绝艺,并将这些功法都化入自己的武学体系中。” 听到这番话,苏星河眼中依旧闪过不以为然的神色,只因“几十门”这个数量,实在有些太夸张。 苏星河自然会下意识地认为,这也不过是些诸如“五虎断门刀”、“少林百步神拳”、“武当阴柔绵掌”这类寻常武学。 他自己亦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武学天才,否则也不能入无崖子的法眼,若只是这些寻常武功,苏星河自忖也可以在月余学得有模有样。 但他并不会去做,只因这根本是毫无意义。 这个世界对武道的主流看法,仍是贵精而不贵多。 练好一门作为根基的内功、一套能够发挥出内功特性的主战武学,对绝大多数江湖人来说,已是足够。 高手相争,生死一线,练那么多里胡哨的散手,意义何在? 若说这几十门武功,个个都是所谓的“神功绝艺”,那又岂是凡人可以学得来? 哪怕是逍遥派三大镇派神功之一的无相神功,也是以本身内力为基础,进行性质上的模仿,而非是真正去通晓、理解这些武学的原理和真谛。 铁手却没在乎他的神色,继续说了下去: “这数十门武学中,有江南霹雳堂的‘一雷天下响’、华山派的‘九弧震日神功’、蓝镇主的‘远扬神功’……” 听到这些功法的名字,苏星河已难掩目中惊色,他这才明白,铁手口中的“神功绝艺”,竟是不带任何夸张成分,而是一种实打实的描述。 这些功法,虽然不能同逍遥派的三大镇派神功相比,可每一门都是武林大派的独家绝学,哪怕是逍遥派号称包罗万象、齐聚天下武学的琅嬛福地,也没有记载万全。 普天之下,能够齐聚这些武功的,怕是只有诸葛正我的神侯府。 可眼前这个年轻人,竟能在短短一月内,将之尽数通晓?! 这可能吗?! 苏星河不信,可是看着铁手的神情和目光,他却是不能不信。 说到这里,铁手目中钦佩神色更浓,更是斩钉截铁地下了定论: “这种天赋才情,实乃我生平所见之第一人,就算是世叔,也难以与之媲美。” 铁手的语气并不激昂,只是平铺直叙地陈述,哪怕是提到自己最为崇敬的师父诸葛正我,他也保持了一种实事求是的客观。 正是这种平铺直叙和客观,令铁手的言语有一种非凡的感染力。 段誉回想起跟徐行一路的见闻,也不由得点点头,露出颇为信服的神色。 苏星河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只是当他听到,铁手连诸葛正我都搬出来时,最后残存那点怒意才彻底消逝。 老人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叹出一口气,向前挥了挥手: “果然是江山代有才人出……” 苏星河脸上,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落寞消沉。 他此生最崇拜之人,便是师尊无崖子。 在苏星河眼中,无崖子就是那种无所不通、无所不知,真正文武双全的盖世奇才,好似任何寻常事物到他手中,都能化腐朽为神奇。 ——珍珑大阵,便是最好的范例。 可哪怕是无崖子这等人物,也自承天资仍是逊色于诸葛正我一筹。 因此,苏星河对铁手口中,天资禀赋犹胜诸葛正我的徐行,也真正没了疑虑,只是不由得有些感慨。 听到苏星河准许自己和段誉也来参悟北冥神功,铁手也有些动容。 苏星河叹息道: “两位既然闯过珍珑大阵,自然有资格参悟神功。 更何况,今日之后,琅嬛福地是否存在都依旧两说。 能多一个人帮忙,把这功法传承下去,亦是我逍遥派之幸。” 言毕,苏星河又叹了一声,摆摆手。 很显然,即便有徐行等人相助,他也不认为琅嬛福地能够抵挡得住外面那一群心怀不轨、如狼似虎的恶徒。 铁手和段誉对视一眼,都明白等会将有大战。 见识过鸠摩智、丁春秋等人的实力后,他们也觉心情有些沉重,便不再废话,看向那石壁上的图案。 两人都有同样的想法,哪怕不能参悟出神功全貌,能够在大战将起之时,触类旁通,将战力提升哪怕一点,也是好事。 铁手一见那壁上图谱,只觉那其中每一条痕迹,都流淌着深隽水意,宛如滔滔长河,汇成一片无尽汪洋。 恍惚中,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踩在虚冥之地,浑不受力,脚底如海面一般,泛起层层叠叠的涟漪,自己仿佛正沉浮于滔天巨浪中,被水淹没。 铁手应变沉着,心念当即定为一尊,内火明点,大圆大满,八风不动,又以绝世雄浑的功力打开天目,将八卦藏象与五脏运息结合,净意纯念。 他根本不去试图理解、参悟这壁画上的内容,而是将其中这股广阔神意,视为一种对己身内力的磨炼,就这么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走去。 澎湃内力如潮水般汹涌而出,刹那间遍布整条甬道,苏星河更是大惊失色。 苏星河一向知道,铁二捕头以内功见长,铁手刚刚以内力撕开瀑布,令四人从容通过之举,已令他心中升起名不虚传之感。 孰料,那也只是牛刀小试,现在这才是铁手真正的修为。 苏星河修行至此,已有五十多年的精纯内力,可他自忖自己就算是再练一个五十年,不,两个五十年,也未必比得上铁手。 如此修为,简直是惊世骇俗! 在洞穴深处,还有一个老人也在用通天彻地的神意修为,旁观三人参悟北冥神功的过程。 他就像是听见了苏星河的心声,缓缓摇头: “不止三倍,起码是三点一四一五九二六倍!” 这老人的脖子其实已断了,但他能以内力辅助颈骨摇动,其原理犹如摇晃拨浪鼓。 这个老人,便是自封于此,凝聚毕生功力,对抗“七虫七死药”之力的逍遥派掌门无崖子。 无崖子的目光仿佛已穿透重重石壁,看见铁手缓步向前的坚实身影,目中蕴有更多激赏,赞许道: “坚守己道,一以贯之,不为外物所惑,诸葛道兄教得好徒弟啊!” 虽然,铁手这种举止已然近乎硬闯,可他对内力的掌握,简直是到了一种妙至毫巅的地步,永远将出力控制在能刚好与神意相互抵消的程度。 如果说这三十六幅图中,蕴含的神意灵力乃是无量大海中卷起的千涛万浪。 那铁手就是一座拔地而起的大崖,借助浪涛的冲击力,来令自己的质地变得更加圆润、光滑,又能将其中那种腐蚀性的力量,给彻底排除出去。 这种磨炼内力的方法,就连无崖子也不能不赞叹,他更是从中感受到,铁手的坚定意志。 纵然是北冥神功这种绝学摆在身前,铁手也是专注己道,丝毫不为外物所动。 “看着”铁手的身影,无崖子心中有种明悟: 或许,也只有这种人,才能练成连诸葛道兄也没有练成的“一以贯之神功”。 随即,无崖子又将目光投注到段誉身上,目中赞赏之色更浓。 段誉从一进来,看见这甬道两侧的壁画,就已陷入到一种杳杳冥冥的玄妙境地中。 他甚至感觉这壁画,正在呼唤着自己,想要让自己去领悟这中所蕴含的奥秘。 段誉本就是个痴性一发,便万事不管的性子,当即便沉浸了进去,虽是懵懵懂懂、踉踉跄跄地前行,论速度,竟然比之铁手还要更胜一筹。 感受着段誉的身形,无崖子又叹道: “纯任自然,天性近道,本是一上好徒儿,只可惜,已有颇为深厚的自在门根基,难以改易,可惜、可惜啊。” 虽然说着可惜,但老人脸上却全无可惜的意思。 因为对现在的他来说,段誉虽好,却比起那个最好最合适的选项,还是差出去不止一筹。 这样想着,无崖子转过头,看向那个一骑绝尘的身影,目中虽有赞叹,更多的还是疑惑。 不同于苏星河那种,“只要跟我师父差不多天资的人,做到什么事都不奇怪”的盲从,无崖子对自己,当然有相当清晰的认知。他深刻知道,这北冥神功的学习起来是何等艰难。 哪怕是他自己,身具“无相神功”的基础,还有师尊逍遥子的点拨,也足足了五六年,才将这神功初步练成。 可眼前这个年轻人,面对这三十六幅北冥壁画,却是洞若观火一般,只一眼望过去,便能其中真意彻底洞悉,仿佛无论任何隐秘,在他面前皆是无处遁形。 甚至,还不只是洞悉。 无崖子能够清晰感受到,他每过一处,神意便能迥然一变,呈现出与壁画相同的气质,并且越走越快,譬如破竹,一切阻碍皆是迎刃而解,没有丝毫滞碍。 哪怕是以无崖子的深厚阅历,眼见此情此景,也只能用不可思议四个字来形容。 以无崖子的阅历和学识,不说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也差不了太多了,可是徐行,就是这样一个彻底超出他理解范围的存在。 以神意遥观此人那惊世骇俗的表现,无崖子感觉自己心底深处,竟然生出一丝恐惧。 那是一种对未知的恐惧。 恐惧之中,又激荡出难以言喻的剧烈兴奋。 ——如果是这样的人,或许当真能够参透“逍遥游”的真谛,抵达“乘天地”之境界! 在无崖子期待的目光中,徐行已将三十六幅图尽收眼底,来到洞穴尽头,前方俨然是一扇硕大的石制大门。 就如那三十六幅图壁画一般,这石门上也有深邃凹陷,不过那并非是纹路,而是一句话: “《庄子》‘逍遥游’有云:‘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是故本派武功,以积蓄内力为第一要义。 内力既厚,天下武功无不为我所用,犹之北冥,大舟小舟无不载,大鱼小鱼无不容……” 这句话总计百来字,可是一笔一划间,所蕴含的深隽神意,都要胜过刚刚那些壁画何止十倍。 很显然,只有悟通北冥神功真意者,才能解开这道禁制,令石门洞开,得以面见无崖子。 任何想要用内力强行冲关者,都会勾动这禁制中的深隽神意,引发阵图变化,招致大阵之力的澎湃冲击。 徐行来到此处后,却没有丝毫动作,只是闭上眼,背对石门,盘膝而坐,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面向那条长长甬道,等待铁手和段誉的到来。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段誉蹒跚而来,满面茫然神色,口中念念有词,直到看见徐行,才渐渐镇定下来,神智清明。 徐行看着他,微微一笑,问道: “小段,这一路走来,可有感悟?” 段誉思索一会儿,沉吟许久,才一字一句地斟酌道: “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 可饶是以黄河之大,依旧要汇入海中,只因世间之水,至大莫过于海。 因此,以我观之,北冥真谛,无便是‘虚’、‘清’二字。 唯有虚怀方能纳千川,而就是重浊如黄河,注入海中,也要复归澄澈,这就又应了一个‘清’字。” 段誉顿了顿,给出了自己的结论。 “所以,这是一门要先涤清周身内力,以身为归墟海眼,由此容纳旁人内力,甚至是……天地灵力。” 说完,段誉右手握拳,重击左掌,恍然大悟道: “怪不得,无崖子前辈能够布置下这般阵势,原来如此!” 听到段誉这份鞭辟入里的分析,刚刚迈着沉稳步伐走来的铁手,也不由得颔首。 铁手虽只是借助壁画中蕴含的灵力,来磨炼自身功力,却也在这个过程中,感受到颇多北冥真意,自然对段誉的说法颇为赞同。 说到底,他的天资本就不比段誉逊色,还犹有过之,不学北冥,只不过是自身性情使然罢了。 洞中的无崖子,也是微微颔首。 他虽然已经认定徐行才是那个最好的传承者,仍是不免再高看段誉一眼,更是心中暗道,此子天资禀赋亦是不凡,颇解北冥真意,也可入我逍遥派门墙。 徐行却是先点点头,复又皱眉,摇头道: “以秋水篇解北冥,的确是个思路,可是,只重一个‘水’字,如何才能真正‘逍遥’? 况且,以你的体魄,又能容纳多少内力、灵力,又何谈‘归墟海眼’? 要我说,这‘北冥神功’从根子里,就不是练内力的法门,而是炼体的功法!” 段誉原本还颇为自得,听到这番话后,立时面露惊容,不觉已冷汗涔涔,连连颔首,后怕道: “徐兄所言甚是,是小弟无知,若是真个这般修行,只怕是后患无穷。” 铁手则是面露古怪神色。 不同于对初出茅庐,对江湖掌故所知甚少的段誉,身为诸葛神侯弟子的他,颇为了解逍遥派的武学风格,知道此门中人皆是讲究轻灵飘逸、闲雅清隽。 上至逍遥子这位祖师,下至享誉武林的逍遥三老,皆是以功力雄浑、招式精绝闻名,又何尝有什么炼体术了?! 不过,铁手转念一想,如徐兄这人物,不也是勤修炼体一道,谁说炼体就不能风姿卓然、飘逸出尘了? 念及此处,他又有些不确定了。 铁手还是将信将疑,无崖子在洞穴中,则是恨不得一口血吐出来。 他是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有人能够这样解释“北冥神功”! 而这个人,还是他无崖子心中内定的传人! 想到此处,无崖子原本就枯竭的气血更是一阵阵上涌,直冲天灵,令这老人头晕眼,一时难以言喻。 徐行见段誉这般模样,甚至还微微一笑,反过来安慰他: “小段啊,你毕竟是初出茅庐,见识浅薄,行偏踏错也正常。 只不过,武学修行,毕竟是关乎性命的大事,还是要慎之又慎,万不可轻举妄动啊……” 听到徐行这充满关切的说法,段誉眼里崇拜之色都要溢出来了,连连点头,铁手虽然面不改色,却暗自腹诽不已。 你也配说什么“慎之又慎,不可轻举妄动”。我看你练功的时候,都是恨不得一本功夫正反练上四五遍,又何时考虑过这些了? 等无崖子终于平复气血,准备开口纠正徐行的错误观念时,就听这人又自信满满地开口道: “逍遥派的逍遥二字,便是来源于逍遥游一篇,你们两位都是熟读经书之人,自然知道,在‘逍遥游’一文中,‘北冥’只不过是个地名而已,根本无足称道,而真正重要的是……” 说到这里,徐行顿了顿,用期待的目光,看向铁手和段誉。 这正是他当年教导武馆弟子时,总结出来的方式,不把话说完,而是留半截,激发弟子们自我思考。 这样得到的答案,他们就会记得越发深刻。 很显然,段誉就是一个相当合格的弟子,一听徐行顿了顿,便不假思索地道: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真正重要的,北冥中的鲲鹏!” 徐行微笑颔首,目露赞许神色。 “这就对了,北冥不过是孕育鲲鹏之所。” 得到“徐老师”的嘉奖,段誉神情越发兴奋,也倾听得更加认真。 徐行见段誉如此认真,便娓娓道来: “你想要化身归墟海眼,以身承天地之力,那是几乎不可能的事,甚至于归墟海眼是否真正存在,都要打个问号。 光看刚刚那座大阵,不也要以整座无量山的草木灵力作为依托? 所谓逍遥,便是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可想要御六气,以肉体凡胎可能成? 哪怕不说这‘乘天地’的无所待之境,哪怕是御风而行、犹有所待的列子,也是‘入水不濡,入火不热’的真人。 所以,唯有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的鲲鹏,才能一去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 想修成‘乘天地,御六气’的无所待之境,便要成为比鲲鹏、真人都要更伟大、更超然的存在! 这种生命层次的提升,才是‘北冥神功’的关键,以及‘逍遥游’的真谛。” 得出这个结论后,就连徐行自己,脸上也显出些自得之色,心中暗道: “果然不愧是混合世界,不仅六脉神剑有变化,就连北冥神功也有颠覆性的改变。 还好我这些年来,都专注于武学,如若不然,可能还窥不破其中奥秘!” 想到这里,徐行胸中陡然升起一股浓郁的成就感。 即便是对他来说,破解“北冥神功”这种高深法门,也是一件足以自傲的事。 听到这样一番话,段誉对徐行的武学理解,简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铁手虽是面露叹服神色,却还能稳住心神。 毕竟,铁手当初在神侯府中,就已经从徐行口中,听到了足以颠覆武道常理的“经脉不存在论”,并且见证了这位朋友医治无情的神妙手段。 不仅是他们两个,就连洞中的无崖子,听完徐行这番言语后,满腹怒火都消逝一空,彻底沉默下来。 虽然“北冥神功乃是炼体术”这种说法,乍一听是那么无稽,可被徐行这么一解释,无崖子就算再坚持自己的想法,也不免有所动摇。 难道,北冥神功,当真如他所说? 难道,我真的练错了?! 不对啊,我练错也就罢了,师尊这个创功者也会练错吗? 莫非师尊是有意考验我,才没有遍述其中真意? 但是也不对啊,他老人家可从来是最鄙视炼体术…… 无崖子想到刚刚徐行那完全超出自己理解的领悟力,以及他身上那种“比北冥更北冥”的精纯气息,不禁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中,面色阴晴不定,口中喃喃自语。 过了好一会儿,无崖子忽然想到一件昔年旧事,似乎师尊曾经说到过,逍遥派三大镇派绝学,都源于一个叫不老长春谷的地方。 想起这件事后,无崖子心中甚至生出一个大逆不道的念头: 会不会,就连师尊自己,也悟错了神书真谛? 此念一出,便如野火一般,难以抑制地占领了无崖子的脑海。 原来不是我错了,是师父他老人家错了啊,这就情有可原、情有可原……情有可原个屁! 一番复杂地挣扎后,无崖子终于放弃了探寻这个问题的真相,毕竟对他这个将死之人来说,无论谁错谁对,都已无关紧要。 重要的是,那个自称徐踏法的年轻人,的确身具超世之才,不仅有资格传承逍遥派,甚至还能将逍遥派发扬光大,这也就够了、足够了。 不过,在听完徐行的分析后,铁手虽然已信了八九成,还是指着那扇门上的纹路,犹豫地问道: “踏法,如果真按你所说,北冥神功乃是炼体法门,那这门上禁制,又作何解释?” 徐行洒然一笑,反问道: “这门上禁制乃是针对内力所设,若是没有内力,就只需要推倒大门便好,这不是正是为炼体强者准备的关卡吗?” 听他这么一说,铁手才从一贯的思维定式中跳脱出来,意识到这石门虽然沉重,可对徐行这种纯粹炼体的强者来说,还真算不了什么。 想到此处,铁手心中那最后一点疑惑也消失了,彻底服气道: “踏法,你之天赋才情,果真冠绝当世、独步天下。” 徐行哈哈一笑,右手一抬,虚按一下,谦逊道: “低调,低调,咱们毕竟是来学习的,你这么一夸,让人家逍遥派的老前辈怎么想? 老铁啊,不是我说你,你这个人,有些时候就是有些太直了,你们捕快又要经常在外办事,老这么说话,怕是不得行哦。” 虽然话是这么说,可段誉却从徐行脸上,找不出一丝一毫谦虚的成分,反倒是满满当当的得意。 他一步走到石门前,周身肌肉先是绞紧如精铁条,再一层层地膨胀、释放,催动双手直挺挺地向前拍出,推掌如推山,大开大合,气势浩浩荡荡,所向披靡。 整座洞窟立时如天崩地裂一般地摇晃起来,两侧山壁上,龟裂出道道细纹,向四面蜿蜒伸展,破碎声连绵不绝。 轰隆隆隆的巨响中,那两扇高达数丈的石门猛然破碎,那百来个字迹亦当空崩碎,其中灵力刚一逸散出来,便被徐行运起神念度化。 门后,是一个存在于山腹里的巨大洞窟。 山洞里的空间奇大,顶上镶着数百颗明珠,为整个洞窟里提供柔和的光线,内部空气中,却充斥着一股陈腐之气。 而在这个洞窟的中心,有一座石制的云床,云床之上,盘坐着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 老人正用一种无比震惊,仿佛看待某种奇珍异兽的神情,打量着干脆推翻石制大门的徐行。 他看了许久,都没有开口。 原本喧嚣的洞窟,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中。 (本章完) 第78章 北冥炼体,手凿大窍分清浊 (万字章节,祝大家国庆快乐) 第78章 北冥炼体,手凿大窍分清浊 (万字章节,祝大家国庆快乐) 见无崖子这般神情,徐行等人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双方就这样面面相觑地对视起来。 只见那老人脸上,遍布纵横交叉的深深皱纹,形容亦是枯槁,整个人犹如一根朽败枯枝,白发萧然,不像活人,倒像是刚从坟墓里爬出来,浑身都萦绕着一股浓郁的腐烂气息。 三人都很难想象,这人竟然会是当年那个风流满天下,以美姿容著称,风度翩翩,气态闲雅的逍遥派掌门无崖子。 段誉看得心头一痛,目中带上些悲意,心中暗道,也不知老前辈在这里枯坐了多少年,若是要我这般,还不如就此自尽,一了百了! 铁手则是闭目,感受着无崖子身上传来的腐朽气息。 他知道无崖子乃是被徒弟丁春秋暗算,中了绝世奇毒“七虫七死药”,才沦落到这般田地。 故此一见无崖子,铁手便开始分析起这毒药的性质,想从中窥到丁春秋这位大敌的毒功造诣。 徐行则只是盯着无崖子本人,目光幽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无崖子才缓缓开口。 “这位公子对北冥神功的领悟,实在是……” 他肩背上已经落满了灰尘,长发都灰扑扑的一片,说话的时候胸腔也没有半点震动。 这个声音是直接在洞窟内壁之间,震荡传开,就显得这一声叹息,格外的悠长。 看着徐行那张修眉朗目,风采照人的英武俊逸之貌,又感受到他那萦绕周身、如若旭日东升的澎湃神光,无崖子心中既是欣喜亦是感慨: 风姿如此绝世的人物,怎么就成了个炼体的蛮子呢?! 想到这里,他又转头望向铁手,明明以这位铁二捕头的相貌、身量,才该转行去炼体吧。 被无崖子这么一看,铁手忽有种古怪感觉。 该不会……连这位逍遥派的老前辈都没想到,北冥神功还能拿来炼体吧。 无崖子憋了很久,才憋出来下一句话。 “发前人未有之想,哪怕是老夫,也深感佩服,小友的思路,可否为我再详细叙述一遍?” 虽然刚开始,无崖子这番话还说得极不习惯,可很快,他眼中亦有学生对师长的敬意和求知欲。 徐行听无崖子的言语,又见他这般神情,立时肃然起敬。 徐行能够清楚地感受得到,眼前这位老人的生机已如风中残烛,飘摇不定,随时都有可能逝去。 可是就是在这种生死关头,他也要看清楚、讨论清楚武学的要点。 这样的人,完全称得上是武痴了。 徐行亦是一个对武学抱有绝大热情的武道狂热者,见无崖子这般表现,自然是无比理解。 练武的人,如果不痴不狂,不疯不魔,是决然不会有这样的大成就。 徐行也不废话,当即将自己对北冥神功的看法,尽数道来。 在徐行眼中,北冥神功乃是一套遍述自强之道,促进人体生命层次进化,以求成就“乘天地”之境的功法。 鲲鹏乃是天生地养的神物,北冥之海正是鲲鹏诞生之地。 因此,北冥神功的“北冥”二字,便是寓意着修行者要将这具皮囊当做“北冥之海”,从中孕育出“鲲鹏”这般天生神异的灵物。 如此,才算是走上了“逍遥游”的第一步。 “鲲鹏”亦非是实指这种神兽,而是取其变化之意,在天则一去九万里,在海则水击三千里,这种惊人的适应性,亦是生命层次提升的表现。 徐行认为,所谓的“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辨,以游无穷”根本不是对某个境界的描述,而是某种存在天生具备的神通。 “逍遥游”不是一种境界,而是一种表现。 只要成为这种超然于俗世的存在,便自然会拥有“逍遥游”的能力。 徐行甚至还援引了佛门说法。 “一切神通变化悉具自足,一味求取神通,而不强化根本,那是舍本逐末,偏离大道。” 无崖子听后,又沉吟许久,忽道: “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又作何解?” 徐行在大明王朝世界,为了修行武道,早已是博览群书,自然明白无崖子所指的典故。 这句话亦是出自庄子。 北海和南海的大帝因为受了中央之帝混沌的恩惠,见人都有七窍来视听食息,便想要为他开凿窍穴,日凿一窍,七日之后,混沌也就此身死。 在道家体系中,这个故事一般而言,都是与道德经中“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一语,深刻联系起来。 按照最通常的理解,这段故事是为了告诉人们,先天赤子一旦接触后天浊气,便会倏忽而死,所以要保持本真,远离后天浊气的沾染。 无崖子以这段经典为喻,就是因为在他看来,徐行这种修行法子,虽然精妙,却充满了斧凿之气,少了先天赤子的纯净本真。 按照逍遥派所理解的北冥神功练法,练到最高境界,就是将肉身与内力、乃至天地间的灵力混同,成就“齐生死,万物一”的至高境界。 到达这一步,人身便可散则化气,朝游北海暮苍梧,的确可称“逍遥”。 可在徐行看来,若要强求这种存世形态,那就有些为了“逍遥”而“逍遥”的意思,毕竟,人身化气容易,由气聚形却难。 而这个世界的内力武道,根本连肉身中精微处,以及形神结构都未曾真正洞悉,若是贸然抛弃,只怕于今后武道有大损害。 徐行却微微一笑,又道: “世人以觉为正知,以寐为幻;以生为常有,以死为无,可前辈亦是熟读老庄之人,当真以为如此吗? 以此观之,混沌之死,当真是死?” 无崖子立时怔住了。 作为逍遥派传人,他自然深知庄子齐生死,万物一的说法,既然生死混同,那开七窍而死的混沌,是不是才真正复归到了他本该在地方? 说完庄子的解释,徐行掷地有声道: “开天辟地,生化万物的盘古,是死了,还是离形去知,同于大通?” 无崖子眼中的神采越发少了,他口中喃喃自语,每说一句,他浑身生机就暗淡一分,仿佛随着这一句话说出去,他生命中某种至关重要的存在,也随之消逝一点。 又是一阵寂静。 寂静了好一会儿,无崖子才叹息道: “其实,你说的也只是自己的领悟,对不对?” 徐行又是一笑: “其实,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正解可言,我所说的法门,虽能避免许多内功法的缺漏,也未必不会产生新的问题,这还需要我亲自尝试后,将功夫练上身后,才能够得出结论。” 无崖子深深看了他一眼,又叹道: “我虽已足够高看你的天赋才情,最终还是低估了你,而且,你本也不在乎什么齐生死,亦或是混沌开七窍而死,是不是?” 徐行面上笑意越发明显,目中灼然如火焰燃烧,铿锵有力地道: “对我而言,人生天地间,只要轰轰烈烈走过一遭、大闹一场,已是足够,至于死后如何,那是根本不需要去想的事。” 无崖子甚至感觉自己的浑浊眼瞳,都被徐行散发出来的鲜活生命力给灼痛。 那并非是庄子看透一切之后的超然洒脱,而是如鲲鹏一般,要振翅九万里、水击三千里的豪情壮志。 ——也只有这样的人,想得出这样的修行法。 念及此处,无崖子心头那点犹豫,忽地释怀了,逍遥、逍遥,若是连练功的法子都有那么多条条框框,还谈什么逍遥自在! 释然之后,无崖子感慨道: “年轻人,你可愿成为我逍遥派掌门,将你所领悟的北冥神功,传承下去?” 他又看了眼徐行的身形,目中越发满意: “你身无内力,又有这般才情,兼得一副好相貌,实在是我派最好的传人。” 徐行虽有师承,可他师父岳蹈海本身就是个没有门户之见的洒脱汉子,跟徐行更是结结实实的义父义子关系,自然不会阻止他另投别家。 其实,徐行在大明王朝世界,孤身北上那几年里,就认了不少教拳术的师傅,可谓是标准的吃百家饭,学百家艺。 因此,徐行也没什么迟疑,当即拱手抱拳。 “后学末进,徐行徐踏法,见过师……” 可当徐行正要躬身,吐出最后那个“尊”字之时,无崖子以用内力鼓荡袖袍,托住了他的身子,并且叹息道: “徐行,字踏法,好名字。不过踏法,我虽然看不出你修行的路数,却也感觉得到你这身巍然大宗的气象。 你定然是饱学百家,才能练成这般武学。 论武学造诣、论见识广博、论天赋才情,我皆不如你远甚,如何能够厚颜收你为徒? 你我便平辈论交,共同奉我派祖师逍遥子为师吧。” 言毕,无崖子又望向段誉,笑道: “这位小友的自在门根基颇为淳厚,本不合适入我门墙,修行北冥神功,只不过,既然掌门师弟已有新解,那便无妨了。 更何况,除去这炼体之解外,我派原有的武学,也需要一天资非凡之人传承下去,未知小友可愿入我逍遥派?” 见段誉目露犹疑神色,无崖子便开口宽慰道: “小友虽是自在门中人,却也无妨,只需做个传功护法便可。” 这个世界的门派,其实类似徐行观念里的“帮会”亦或是“公司”,除去传授技艺之外,也是需要弟子供职于此,为门派牟利、打拼。 出身某个门派,在另一个、甚至是好几个门派打工的情况,也是屡见不鲜。 诸如雷家霹雳堂、蜀中唐家、“老字号”温家、“太平门”梁家、“下三滥”何家,更是这种“职业技术学校”的典型,他们培养出来的一众好手,都分布于天下各种门派中。 所以,这个世界的门户之见,并不是很严重,因此,听无崖子都这么说了,段誉也没有提出异议,而是干脆朝他一拜。 无崖子摇头道: “这一拜,我愧受了,从今以后,你该尊奉徐师弟为掌门。” 他最后看向铁手,叹息道: “你是传承诸葛道兄衣钵的徒弟,我们本就是互换武学的故交,你不必入我门墙,自行领悟我派武学吧,能有所得,也算是全了我跟诸葛道兄一片情义。” 铁手上前来,肃然拱手,沉声道: “多谢老前辈。” 无崖子又看了看三人,满意道: “我传信给诸葛道兄,本是想他邀请乔总帮主前来,未曾想,乔总帮主虽未至,却等来了你们三位内外俱美的良才美玉,算是意外之喜。 能得诸位相助,我逍遥派功法终不至断绝于世间,但是我有一件遗恨,希望三位能够帮我了却。” 提起这桩遗恨,无崖子那仙风道骨,一向给人以和蔼温润之感的面容,竟然泛起一丝狰狞苦痛之色。 “我有一逆徒,名为丁春秋,此人为祸世间,皆因我识人不明,传了他大法之故,若是不除他,我的罪愆便无可消除。” 接着,无崖子便详细为三人讲述起来,逍遥派上代弟子、以及他这个徒弟之间的恩怨情仇。 逍遥派上一代,足有四个弟子,乃是巫行云、无崖子、李秋水、李沧海。 其中李秋水和李沧海乃是一对姐妹,她们虽然都爱慕无崖子,无崖子却与李沧海两情相悦。 巫行云则是对李沧海有莫名执念,从而妒恨起独占李沧海的无崖子。 无崖子看出巫行云和李秋水的执念,便与挚爱李沧海来到琅嬛福地隐居。 两人一度过了一段时而月下对剑,时而前赋诗,欢好弥笃的生活。 但他的徒弟丁春秋,却深恨师尊不肯传自己真正的逍遥派大法。 丁春秋看出四人之间的恩怨纠葛,便在暗中对无崖子下了“七虫七死药”后,又通知了两位师叔前来,想要趁此机会,浑水摸鱼。 三人却不曾想到,无崖子的武功已经到了一种惊天地、泣鬼神的地步,哪怕身中剧毒,以一敌三依旧是占尽上风。 可惜,自那次以后,无崖子的身躯便开始逐渐腐朽,也难以动武,只能令徒弟苏星河布置大阵,来抵御外敌。 其实,以无崖子的淡泊性情,纵然被徒弟暗算、被师姐妹围攻,也没有太多仇恨之心,再加之身中剧毒,本想干脆身死一了百了。 可是,无崖子的师妹兼道侣李沧海,却对他用情至深,甚至不惜将毕生功力都传给无崖子,助抵御“七虫七死药”的毒力。 奈何,“七虫七死药”本就是根植于内力、进而上透脑宫的奇毒。 无崖子内力深厚,还能凝神相抗,李沧海功力弗如无崖子远甚,又耗尽一身功力,自是无从抵挡,当场便被腐蚀殆尽,化为灰灰。 正是这杀妻之仇,以及对丁春秋的恨意,才令无崖子坚持到今天。 无崖子已经算好,此次开山,丁春秋一定会来,若是无法找到一个满意传人来接续逍遥派香火,他也要跟这弑师叛逆同归于尽! 讲完这个故事后,无崖子一笑,刚刚那种遗憾、悲切之情已消逝于无,他轻轻一叹: “踏法,还请上前来吧,三人之中,只有你身无丝毫内力,可承我这一身功力。 只盼这些资粮,能够助你将北冥真意再做推演,如此,也算是我为本门尽最后一份心了。 这些年来,我已将七虫七死药的毒力,尽数压制在脑宫,你不必担心残存毒力。” 听到这番话,段誉、铁手两人皆是一凛。 他们知道无崖子能存活至今,就是靠一身精纯功力,若是将功力传出,势必会当场身死。 徐行上前两步,来到无崖子身前,定定地看了他许久,忽而一叹: “其实,‘七虫七死药’我也未必是解决不了,只不过,自沧海师姐死后,师兄你应当也早已心存死志了罢。” 无崖子笑得越发满意: “我这数十年来身如木石,分毫不能移动,虽是凄苦,却不及失去沧海之苦半分。 师弟,还记得你刚刚所说吗,对我逍遥派中人来说,死亡又算得了什么?人生不过一场大梦,成然寐,蘧然觉。 庄周丧妻鼓盆而歌,我是做不到啦,但是希望你能为我这场大梦之醒,欢歌一场。 师弟,你和我是不同的人,纵使人生总有梦醒之时,也有回归死亡之日,但我还是由衷祝愿你,在接下来的路途上,玩得开心、闹得尽兴。 等到来日梦醒再见之时,我要听你跟我分享,这一路的见闻啊。” 说到最后,无崖子哈哈大笑起来,那是众人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豪迈。 最后,这豪迈也变为一种洒脱。 一种齐生死的洒脱。 徐行脸上,也久违地泛起些悲意。 尽管不过一面之缘,但朋友相交,贵以心知,徐行已真心将无崖子这位在热爱武学、看淡生死的洒脱师兄,当做了朋友。 眼见朋友将要离去,对他来说,亦不是一件好受的事,不过很快,这浅浅淡淡的悲意便彻底消逝。 徐行面朝无崖子,挑起眉梢,同样笑道: “若得师兄之助,我徐踏法还不能在此事大闹一场,那届时相见之时,便要羞于见人了!” 两人相视一笑。 虽然知道,即将面临生离死别,可两人仍是这般洒脱且轻松地定下了重逢之约。 无论是否有重逢之日,但这份美好的祝愿,依旧长存。 尽管今日之后,两人便要分道扬镳。 徐行仍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无崖子也要回归死亡的怀抱,但他们都不会忘了彼此的期许和厚望,以及这萍水相逢、一面之缘,却是倾盖如故的交情。 说完后,无崖子又转头看向段誉和铁手,语声温和道: “两位小友,还请到石洞外暂避一下,接下来的事,碍于门规,我只能告知逍遥派下任掌门,不过,等师弟出来后,你们可以听他转述。” 铁手和段誉都明白,无崖子这是要托孤了,便点点头,各自退出去了很远,并且自觉屏蔽五感,不再去观察那石洞中的任何一点动静。无崖子自然能够感受到他们的举动,想起自己门中那些妖魔鬼怪,他不由得长叹一声,深深感慨道: “师弟,你结交了两个很好的朋友啊。” 徐行微微一笑,自信道: “天底下,的确没有比他们更好的朋友了。” 无崖子颔首表示赞同,又道: “我接下来要说的事,乃是关于我逍遥派最大的隐秘,那便是不老长春谷。 我逍遥派开山始祖逍遥子,正是在那里,得到了一本奇书,从而创了三大镇派神功,辟出逍遥派道统。 据说,无极仙丹、忘情天书,以及自在门的诸多隐秘规矩,都与长春谷中的隐秘有关。 师尊自传承下来逍遥派道统,了却生平执念后,便与号称‘神州第一大侠’的萧大侠,自在门韦三青韦祖师,相约再入长春谷,探寻其中隐秘。 师尊也让我随行一道,不过,他们刚到长春谷,就被一癫狂怪人截下。 这怪人一现身,便说长春谷本身亦无甚稀奇,所谓天地造物,根本也不过是千百年来的武道前辈所留之遗泽。 到了他们四人这种境界,想要有所突破,唯有生死,而这世间,能令他们四人进入濒死之境的,便只有彼此。 因此,倒不如在长春谷这绝佳的决战之地,来一场四人乱战,生死相搏,端看到底是谁倒下,谁辟出武道新天。 师尊和萧大侠、韦祖师三人,虽都是性情淡泊之人,但为求武道顶峰,依旧欣然应邀。 四人这一场大战,堪称是惊天地、泣鬼神,我也被余波所震慑,难以靠近。 等到四野动荡平息,战事终了之时,我再回到谷中,却见整个长春谷几乎都被夷为平地。 可四位至强者却是渺然无踪,原地只留下一方白玉长匣。 匣中装有四枚龙眼大的丹药,以及一封书信,其上字形虽怪,却也依稀能够辨认,是讲述这丹药的来龙去脉。 不过,这丹丸质地之坚实,分量之沉重,还要胜过金铁,比起药物,更像是剑丸一类的神兵利器。 是以我并未贸然服用,正好留给你。” 徐行听得面色古怪至极,不由得问道: “那癫狂的怪人,莫非是……迷天盟七圣主,关七圣?” 无崖子倒是颇为惊讶: “关七圣之名,我亦有所耳闻,不过按年龄推算,他那时也不过一弱冠小儿,如何能有这般神通?” 徐行又想到,这三十年间,关七虽亦是龙隐世间,却也多有出手记录,更何况他还留下了雷纯这个女儿,按道理来说,也不该是他。 可是这般描述…… 想不出来答案,徐行索性就先不想了,大不了,等武功大成后,亲往不老长春谷走一遭便是。 是以,他朝无崖子点点头: “此事诡秘之处甚多,我日后自会查证,便不劳师兄多费心了。” 无崖子也是一笑: “这些事,正要交给你这位掌门来头疼,师弟,我的功力,这便传给你。” 徐行想了想,并未直接同意,而是又道: “师兄,不妨将七虫七死药,也一并传给我,我所学之炼体法门,正是要历经种种磨炼才能成就。 这七虫七死药,亦即为天下奇毒,想来也有作为磨刀石的价值,更何况……” 说到这里,徐行直视着无崖子的枯槁神容,叹息道: “师兄这场大梦虽是将醒,但师弟我仍想留你一留,亲眼见我手刃丁春秋,也不负你我相交一场。” 徐行言语中的拳拳之意,无崖子自然感受得到,他沉默片刻,提醒道: “这七虫七死药虽是根植于内力,可它并不会侵蚀内力本身,而是渗透皮肉、深入骨髓,甚至上透脑宫,你当真有把握吗?” 徐行目中绽出奇光,朗声道: “以北冥神功之意锻体的法子,我已尽知,只是还缺了些关键要素。 师兄之功力算是一处,这七虫七死药,亦是一处,合二者之力,我已有五六成把握,可一举功成。” 无崖子思索片刻,又道: “五六成把握,还是少了点,师弟,你到石洞尽头的玉璧中,将那四枚丹丸也取出来吧。 我本不知这丹药究竟有何用,见了你之后才明白,或许,这本就是为炼体强者准备的资粮,也只有你这样的体魄,能够将这丹药消化。” 其实,在大明王朝世界中,就有所谓的“吞金食铁法”,又成“抽铅填汞法”。 肉身易朽,金性长存,无论如何锤炼肉身,终究无法使血肉之质,变成另一种物质。 因此,在涉及到精神层面之前,有很多门派,在修行武功拳术的时候,都会配合相应药物,使某些物质进入身躯,从而潜移默化的达成改造肉身的效果,炼就字面意思上的‘铜皮铁骨’。 然而,这虽是精进修为的便宜法门,但也终究有着其弊端,会使得难移的金性固化在体内,体魄更会逐渐失去生机与活性。 练到最后,不过是另一种概念的“金身”,纵然肉身不腐,也失去了再进一步的可能,难以冲击形神皆是圆满无碍的无漏人仙境界。 其实,转轮王当初的“鳞身”正是依照此法修行,只有到徐行这种“无漏人仙”境界,才可以不惧副作用,施展“吞金食铁”法。 在神侯府中,徐行就曾不定时地嚼铁片修行,将其中金铁锐气尽数提取出来,用于锤炼五脏六腑、筋骨皮肉。 这也是他被称为“疯魔”的起始,其实直到现在,神侯府中都有很多人,将他视为一头化形成人的妖魔。 所谓“疯魔”一语,不只是说徐行那非人的怪力和痴狂于武学的性情,更是说他那迥异于常人、甚至说整个人类族群的生活习惯。 跟徐行相处得越久,神侯府众人就越是能够感受到,在那本就美得妖异的外表下,还隐藏着更多非人的东西。 这种一举一动中的小细节,才真正是让人细思极恐、不敢往深处想。 不过,好就好在,纵然很多人都怀疑徐行的种族,但没有人怀疑他的性情,神侯府里,已经了有了一个最基础的共识: 这位总教头就算是什么精怪化形,也是好精怪嘛。 徐行都不知道,在他们心中,自己的定位,已经从“护院教头”、“西席先生”进化成了“护山神兽”。 当然,这到底是不是进化,也有待商榷。 听从无崖子的吩咐,徐行取出了那方白玉长匣,打开后,的确如无崖子所说,有四枚龙眼大小的丹药,表面无比光滑,甚至还泛着一股金属光泽。 一眼望去,沉重,坚硬,的确更像四颗打磨圆润的珠宝,而非是丹药。 徐行看见在长匣底部,还有一封书信,打开一看,他面容泛起惊色,眉毛倒竖。 其上竟然是简体字! 据“说明书”所述,这四枚丹药名为“金刚永寿丸”乃是练成金刚不坏之体,可以见神的高手所准备。 也只有这种绝顶高手,才能将之消化,汲取其中蕴含的丰富营养和微量元素,用于强化体魄。 徐行一看就看出来,这丹药和“说明书”,完全不是这个时代应有的存在,乃是属于一个“近现代”亦或是“近未来”世界观。 徐行记得《拳镇山河》世界,就有“金刚丸”这种专为炼体高手准备的药物,却不知道这“金刚永寿丸”到底是不是出自此界。 他隐约有了个猜测: 难不成,当初四大高手一场乱战,竟然产生了某种类似“破碎虚空”的效果,将不属此界的存在,接引了过来?! 想起自己脑中那正在缓缓恢复的“昊天镜”,徐行就觉得此事不无可能,这么一看,他们四个都已离开此界,前往了彼方世界? 想到这里,徐行不由自主地从心底里,泛起一阵惋惜之情。 若是不知道有这四人的存在也就罢了,现在既然知道了,却不能与之一战,对他这种渴望挑战、热衷武道的武道疯魔来说,实在是一种至深的遗憾。 只是,又一想曾经再现世间的关七,徐行又觉得可能真相并非如此,不过,无论如何,他仍是要先面对接下来的难题: 先修成北冥神功! 无崖子虽不能移动身躯,却也感受到徐行面色的变化,奇怪道: “师弟,莫非你认得这东西的来处?” 徐行倒也没有隐瞒的意思,摇头道: “这似乎非是此界之物,不过,具体的使用方式,我已明了,师兄,咱们现在便开始吧。” “非是此界之物……” 无崖子目中掠过一缕惊色,以他的才智,自然能明白这句话背后含义,既然此物非属此界,那岂不是说明…… 不过,他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无论界外是否有界,对他这个将死、亦或是将梦醒之人来说,已没有多少意义。 见徐行做好准备,无崖子也不耽搁,轻声一喝,一股如浪崩潮卷、天河悬瀑的内力洪流,浩浩荡荡地涌出,朝徐行头顶灌注而去。 这洪流出一片澄澈至极的雪白,也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灰黑色烟气。 徐行双目紧闭,盘坐于无崖子身前,摆出五心朝天的姿势,将“真形法体”毫无保留地施展出来,宛如汪洋中的礁石,承受这狂潮的冲击。 霎时间,他整个人就像是化作一具透明的水晶雕像,五脏六腑、乃至骨架、筋络、还有皮肉,血水,都散发出迥异光华,简直就像是由五颜六色的琉璃、琥珀、玛瑙等众多珠宝雕刻而成。 即便每个部位都采用了不同的材料,有着截然不同的质感与颜色,可组合在一起,却是那么和谐,神光熠熠,甚至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神圣感。 那雪白洪流,进入徐行的身体后,立即被这绚烂光辉所同化、吸收,充满死寂之气的灰黑色烟气亦是扎根下来,跟种种光流相互抵消、对抗。 对徐行来说,无崖子的内力,亦是一种再好不过的大补药。 感受着这“七虫七死药”的威力,徐行不由得满意点头,将手中的四枚“金刚永寿丸”吞服下去,顿时,他体内爆发出轰隆隆的沉闷巨响。 无崖子听到这种声音,脑中立时出现两座雄峰拔地而起,相互对撞挤压的场景,在遇见徐行之前,他完全想不到。 人的血肉之躯,竟然还能爆发出这样的声音。 不过…… 看着那具散发出七宝光华的身躯,无崖子悠长一叹,这样的身子,还能说是血肉之躯吗? 就在徐行潜心修行,以求一举功成“北冥炼身法”之际,鸠摩智已领着数十名护法金刚,突破珍珑大阵,来到幽僻山谷中。 这位大轮明王才一进来,就以天目看见山壁中的熠熠光华,眼神一凝。 虽是忌惮这不世大敌的手段,可此时鸠摩智心中,仍是不由得生出敬佩之情。 果然是他,也只能是他。 似这等人物,才真正配得上逍遥派的传承。 敬佩虽是敬佩,鸠摩智依旧迈步向前,他右手一扬,大袖中亮起一点金红相间的炽盛光球,光球膨胀又收缩,荡开无穷无尽的灼热。 轰然一声,光球破袖而出,拉长成一片足有丈许长短,虽汹涌澎湃,却薄如纸片的光幕,宛如火焰凝成的大刀,横空一斩。 他竟是要直接将那山壁斩破! 那条悬瀑激流中,却炸开一个清朗嗓音: “大轮明王,还请止步!” 言语落定,一条灰扑扑的人影自瀑布中飞射而出。 一掌轻描淡写的拍落,却在大拙中潜藏了大巧,大稳中自蕴了大险,大静中吐纳着大动,这一掌,足令山摇地动! 手掌与火焰刀互击。 刹那间,没有声响,但这条湍急悬瀑的坠落之势,竟然被两股雄浑大力硬生生地止住,停了一停,再轰然炸开。 万千水飞溅,如一场豪雨,朝山下泼洒而去,又在中途被热力蒸腾,形成一片茫茫白雾。 白雾弥漫中,只见一个气定神凝,神完气足的高大男人拦在鸠摩智等人身前,稽首拱手道: “明王若执意向前,我铁老二只能和小段、苏老联手,斗胆斗一斗阁下和这儿的朋友,请了!” 言语落定,浑身锐气逼人、锋芒毕露的段誉,亦以剑气分开悬瀑,落到铁手身前,在段誉身后,还有一袭灰衣,风度翩翩的苏星河。 “哼,以为自己人多势众么?” 正说话间,鸠摩智身后,也显出影影绰绰的人群。 有依旧敲锣打鼓,声势却弱了许多的星宿派弟子,还有好整以暇,不见多少伤势的七名少年剑客。 纵然三方都在刚刚的珍珑大阵中,遭受了不小的损失,可此时联合于一处,气势却仍是浑如天盖一般,将铁手三人牢牢笼罩。 一时间,铁手等人立时陷入合围的局面中,他不由得计算起来: 以小段一人之力,当可与“七绝神剑”抗衡一炷香而不败。 苏老功力虽纯,毕竟年事已高,气血枯败,应付这些金刚护法、星宿派弟子还勉强,却难敌真正高手。 铁手一面思考,一面站到三人最前方。 他很清楚,以徐行的禀赋和体魄,就算要承接无崖子毕生功力,也定然要不了多久,等这位逍遥派新任掌门腾出手来,此间局面便可定鼎。 是以,纵然要以一敌二,铁手心中亦没有丝毫畏惧,仍是一片安然神色,显然已有十足把握、十二成信心。 可就在此时,又有一道豪迈笑声响彻苍穹。 “哈哈哈哈哈哈哈!!!!看来,我还来得不算太迟!” 汹涌恐怖的音波聚成一股,浩浩荡荡地横冲而来,将周遭树木、山石都震得颤动不已,发出噼里啪啦的穿林打叶声,那处深潭中,更是接连窜起冲天水柱,好似连环爆炸。 听到这个颇有些熟悉的声音,以及感受到那声音中,澎湃如火的豪情壮志,铁手面色倏地一变。 他已经意识到,来者究竟是谁! 不只是铁手,稍有见识者,都认出了那即将到来之人的身份,知道那是在“四大凶徒”中最有气势,最光明正大的“神手大劈棺”燕赵! 端坐轿中的丁春秋,以及那三位来自温家的星宿派供奉,一听到这个声音,便不禁松了口气。 听说于春童的死讯后,他们一直都有些担心燕赵的下落,还好,这位强援终究是适时赶来! 七绝神剑的面色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对他们来说,燕赵此人的到来,正意味着本就扑朔迷离的局面,变得更加混乱。 唯有就鸠摩智,仍能安然不动,眉眼低垂,只是注视铁手,令人难以揣测这位大轮明王的心思。 不过,燕赵的来临,对铁手这一方面的影响,才是最大,因为无论如何,正在传承北冥神功和无崖子功力的徐行,都是多方共逐的目标。 对铁手来说,十拿九稳的局势,一下子变得岌岌可危、凶险十足。 铁手虽然向来谦和,却自忖以一敌二,犹能周旋,可若是再算上这位威震万里的“神手大劈棺”,那结果便是不问可知。 饶是如此,铁手还是站到最前方。 他要决定、决心、决意,要以一敌三! 他要力战丁春秋、鸠摩智,以及这位名满天下的“神手大劈棺”! 水行不避蚊龙者,渔夫之勇也;陆行不避凶虎者,猎夫之勇也。 我算是什么?侠者之勇?还是愚者之勇? 铁手苦笑。 但他仍是站了出来,以激越胸襟,将所有人饱含敌意的视线,都吸引到自己身上。 这时候,他自然想起冷血。 ——那个向来热血澎湃、斗志昂扬,以激烈意气迎风而行、逆势而上的少年人。 谁不曾少年过?! 看着铁手的背影,段誉和苏星河都感受到一股激烈的豪气。 这一股豪情,将他们三个紧密联系在一起。 虽千万人吾往矣! (本章完) 第79章 燕赵的燕赵歌舞,温家的温茶米酒(8800) 第79章 燕赵的燕赵歌舞,温家的温茶米酒(8800) 在燕赵到来之前,徐行的锻体术,也修炼到了最紧要的关节处。 武林中,向来有高人灌顶传功的说法,可是这所谓的传功,和斗战之时使用内力,究竟有什么区别,为何传功后就会元气大伤? 这个问题的答案,徐行现在终于能够回答。 其实,这个世界的武者修炼内功,之所以要去生造那么多本不存在的“经脉体系”,就是为了利用这种共识,培养出一个自洽的内力循环。 等武者到了“以神御气”的境界,便可以脱离这个“虚构经脉体系”的桎梏,根据自己的身体和武学,自主构成最适合自己、也最容易发挥全力的内力运转体系。 所以,其实单纯的内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内力运行、循环不休的体系,这也即是武林人所说的根基。 用徐行熟悉的例子来解释,内力根基就像是肌肉、内力本身就像是体力。 人在锻炼的时候,一般来说,只会消耗体力,若是运动过度,就会拉伤肌肉,也即是武林中所谓的“耗损功体”。 至于所谓的灌顶传功,实际上,就是彻底把自己体内的这部分类似“肌肉”的内力循环体系剥离出去,转嫁到另一个人体内。 可以说是一种近似于器官移植的做法。 而且,对内力武者来说,“内力体系”这种器官,才是人体真正的“总动力源”,甚至比心脏都还要重要。 就算是那种本身无病无灾,精神饱满状态下的绝顶高手,传功之后也要大伤元气,哪怕保留一部分根基,也要靠多年静养,才能逐渐恢复过来。 这就类似肝脏切除之后,细胞虽然可以再生,但这种再生仍是需要时间和营养,并且,这种切除的程度,也需要极精细的掌控力。 所以江湖中才会有那么多,灌顶传功之后,传功的高人当场身亡的故事。 不过,对徐行来说,这就不是接受器官移植,而是近似于将无崖子的“循环器官”烤熟了吃下肚子,当做营养,来促进自己的发育。 徐行先让“七虫七死药”的毒力扎根在骨髓中,将自己原本已颇有基础的真形法体,一并废去,把整个人身小天地,都打成混沌一片。 无崖子看见,徐行那原本散发出七宝神光的体魄,竟然在一阵颤抖中,逐渐开始支离破碎,七彩光华也变得灰暗、死寂,犹如正在经历一场天人五衰。 ——失败了?! 无崖子大惊失色,却又发现,那灰败死寂的黑色中,同样蕴含了一种粗野、狂乱、直接,却又强劲无比的生命力,其势勃然,莫可压制。 ——就像八纮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的万物归墟之地中,也孕育着鲲鹏这样的神物,甚至是更为伟大、更为神圣的存在。 徐行本就是以混天大圣之势,成就的宗师拳势,又在跟朱天都一战中,领略到他的四海龙王之势,由此悟出“水击三千里”的覆海之意。 如今,再得北冥神意,他正好可以将神炼真形·混天与神炼真形·覆海叠加,两者合二为一,成为全新的鲲鹏真形! 无崖子的毕生功力、四枚金刚永寿丸的营养,在此刻,都成为徐行铸造真形的养料。 不多时,那一片幽黑中亮起澄澈的青碧之色,又卷起靛蓝色的神光,仿佛有某种庞然大物,正在吞吐天地灵机,卷动深海浪潮,即将破渊而出! —— 苏星河一开始本还打算劝徐行等人,接受传功之后,便干脆离开此处,就留他一人便是。 可苏星河一是没有料到,鸠摩智等人竟然来得如此之快,哪怕前方有路可寻,这也是了不得的速度。 他二是没有想到铁手、段誉的战志竟然如此坚决,纵使面对众多敌手,也不见没有丝毫退避神色。 苏星河虽是学武多年,却几乎从未与人生死相搏过,可看见铁手和段誉两人的神情和背影,他心中竟也腾起一股热血澎湃的战志。 人生路漫长,可并肩作战的知己几曾可求? 一个人能跟知己并肩一战,快意恩仇的时候,何不痛痛快快,轰轰烈烈,即便不能大成,也当大败一场! 当三人坚定信念之时,燕赵手下那三十一名绝代风华、愿意为他而死的红颜知己,也终于到来。 一群莺莺燕燕涌进了山谷,带来一大片浓郁香气。 星宿派那些侥幸逃得升天的弟子们,都不禁看直了眼睛,神驰意摇,几乎难以自持。 这些女子都穿衣,美得像将全部生命都浓烈绽放出来,哪怕下一刻就会凋谢也不管。 哪怕是身为大理皇室弟子,见惯了绝色的段誉,也不禁看得有些痴了,并由此对那位还未出现的“神手大劈棺”升起一股妒意。 她们有的捧着书卷,有的抱着琴,有的捧着画轴,还有人正在吟咏诗句。 一时间,这荒山野林有了书、有了画、有了声乐,还有许许多多的衣美人。 和比美人更多的酒。 那虎颔燕须,熊背蜂腰的汉子一面走进来,一面仰头痛饮,喝完了这这一坛,随手一抛,咣啷一声,又拍开泥封,再饮一坛。 这人一边喝酒,一边狂歌当哭,连看也不看在场众人一眼。 歌声豪、歌意阔,有种直塞心胸的苍凉悲壮,以一种非凡的感染力,将整片山谷都拉到一个长河落日、满江尽染的苍茫世界中。 这个姓燕名赵的北地大汉,竟然当真用燕赵之地的慷慨悲歌,将自己的精神世界,展现在众人面前! 他绝不怕任何人从他的精神中窥到破绽,反倒是无比大方地展示出来,令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的胸怀。 哪怕还没有出手,燕赵已用自己的气魄和气势,将场中众人都给震慑,仿佛此地已不是时刻要拼个你死我活,血肉横飞的战场,而是他和众多红颜知己尽情欢歌狂舞、畅享人生的戏台。 哪怕是始终保持定境的鸠摩智,也不由得对他高看一眼,心中暗自喝彩:“中原之地,果真是卧虎藏龙,好一条凛凛大汉,真我敌手也!” 段誉一看此人,心中妒意忽然消失——这样的汉子,的确配得上如此多的绝代佳人。 若是以往的段誉,或许会不禁有自惭形秽之感,可现在这个经过颇多风霜历练的段誉,却只是目光平淡,浑身锐气越发凝练,有如神锋出鞘,斩灭一切杂念,直视燕赵。 铁手一看见燕赵,马上想起自己那两个同样嗜酒如命、且跟此人并称为“武林三大酒豪”的挚友——追命与乔峰。 但一惯落拓潦倒,玩世不恭的三师弟,没有这人的豪迈胸襟,更没有那种睥睨天下,视世间英雄如无物的狂放。 而豪迈和气度更更胜此人的乔峰,虽然身为丐帮总帮主,却往往是孑然一身地独行,不喜车马享受和美人服侍,自没有他这般排场。 这大汉领着众死士一来,便用无与伦比的气魄和派头,将全场的视线都吸引过去。 燕赵却是露出习以为常的表情。 很显然,他正是那种早就习惯被人注视、甚至是享受被人注视的人。 他用那目空一切、睥睨天下的眼神,在望见铁手后,忽地一变。 燕赵生平与人交手之前,喜欢看人的眼神。 如果对方不敢正视他,他凭气势便可将之击败,如果对方跟他眼神相对,则会被牵扯注意力,如此未出手便已有胜算。 可铁手的眼神,却没有迫人的锐气,只是一片平和,像是大地,又像是山岳,看似不动,却也蕴藏了深厚生机,令万物得以繁殖生根、开结果。 燕赵上前一步,从众女的包围中走了出来。 他长得十分高大,甚至是魁梧得近乎巍峨,所以这一长身,简直就像是将众多死士都给“藏”了起来。 燕赵和铁手面对面,第一句话就是。 “铁二爷,对不住了。” 铁手一听这话,便知道自己遇上了生平头号劲敌,立时肃然起敬。 一个有这般气势,这般派头的人,仍能低声而不下气地跟敌手致歉,正说明他是个自信且自强的人。 跟徐行这种自信心爆棚、真正目空一切的人相处久了,铁手也琢磨出来个道理: 真正极自信的人,都极谦逊,因为他们根本不需要通过贬低旁人来提高自己,往往是失去信心的人,才会表现得眼高于顶,极其傲慢。 铁手也拱手道: “江湖事江湖了,好说,好说。” 燕赵再进一步,道: “我不知道你在这里,来之前,我也不知道你们神侯府已经插手此事。” 燕赵的意思很明确: 他本不想与神侯府、与四大名捕为敌。 但江湖事最无奈之处,就在这个“本”字上。 铁手又拱手道: “逍遥派与自在门世代交好,世叔和无崖子前辈更是至交,无论是谁,想要暗害无崖子前辈,有损逍遥派声誉,我们都一定会赶到。” 燕赵笑了: “无崖子之事,本就是逍遥派的纠葛,你又何必事事都管,不如就此放手,至少,也少管今天这一桩吧。如若不然……” 燕赵大手一挥,将自己身后的三十一名死士,以及丁春秋、七绝神剑,乃至鸠摩智的人手,都囊括在内,以一种笼盖天地的气势,威严道: “在场所有人,都会是你的敌人,你铁二爷就算真是铁镌的身子,又能打几根钉?” 尽管燕赵在事前,未曾跟任何一方的人通过气,可他言语中,就是有种一切尽在掌握,“只要我说的话,就一定会变成现实”的自信。 听燕赵这般表明立场,本就和他同一阵营的丁春秋自不必多说,七绝神剑的神情立时轻松了些,鸠摩智虽未大动声色,也是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从燕赵刚刚的慷慨悲歌中,所有人都能够感受得到这汉子的傲气和胸襟,也就有了最基础的共识: 最起码,在解决眼前这三个人之前,燕赵是不会、也不屑对他们下手。 是以,既然燕赵愿意出头,当这个带头大哥,来组织三方力量,鸠摩智和七绝神剑都不会反对。 铁手先前的计划,本就是看到三方势力之间,彼此不信任、不了解,且各不服气,才敢说自己能够以一敌二,为徐行拖延时间。 可不曾想,来了个这么有派头的燕赵,一开口,便将一盘散沙的三方势力拧成一股绳,齐心协力来针对他们这势单力薄的三人。 哪怕这种“齐心协力”只是暂时,也依旧令铁手感到压力倍增,可他仍是面不改色,甚至还露出微笑,绽放出一种庄严而坚毅的光彩。 那是一个人决定了一件重大的事情后,面上特有的神光。 他直视燕赵、以及燕赵身后那虎视眈眈的众人,微微一笑,道: “丁春秋做下这等恶事,无论如何,我们四大名捕及神侯府众人,乃至自在门上下,都不会放过他。 至于其余几位朋友,既是为了逍遥派传承来,那就按照武林规矩办事吧。” 燕赵叹道: “我知道你是个劝不了的人。” 铁手道: “不是我不听劝,是你的道理劝不了我。” 燕赵拱手:“那好,请。” 铁手抱拳:“请。” 两人说话的语气都十分平淡,却都十分坚持,甚至是坚定。 就像是咬定青山不放松的竹子,那般坚定,那般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两人这一礼,都有由衷的敬意。 以及英雄惜英雄的互重。 这互重中,亦有决心死战的斗志。 燕赵长叹一声: “人生苦短,如铁兄这等人物,只为所谓的什么公道正义,落得此等境地,实是颇为不智!” 叹息声中,燕赵当即出手,身前立是掀起猛烈暴风,但见狂飙涌处,一股浩大掌劲,已袭掠而至。 掌劲刚起,回旋激荡的凌厉劲风,已带起破空锐啸,令周遭几个星宿派弟子的耳膜破裂,淌出鲜血来。 如今,燕赵和铁手之间,相隔足有六七丈,可他一掌拍出,掌劲却将铁手从头到脚尽数笼罩,不留丝毫空隙,不给他任何喘息之机。这不是如傅宗书“天门神功”那般,每贯穿一重天门,劲力便更强一筹的绝技,而是江湖上最普通的劈空掌。 只是燕赵的功力,实在是太过雄浑,以至于哪怕横越七丈,掌劲依旧毫无衰减之迹象。 这掌风不如鸠摩智的“火焰刀”那般,煌煌赫赫,绚烂辉耀,却是浑厚至极、刚烈至极,如重峦叠嶂横冲而来,倾覆碾压。 这如山如岳的浩大掌劲,对上了一只手。 ——铁游夏仗之以横行天下的铁手! 铁手深吸一口气,浑厚到近乎浩瀚的内元磅礴倾泻,一探臂、一握拳,便将燕赵这铜墙铁壁般的掌风劲气打得粉碎,更将其中的内力彻底冲散。 燕赵看见那只名满天下的铁手,竟然真的泛起一片带着金属光泽的青黑色,不由得心中一奇: 难不成,这汉子当真是铁打的? 两人这第一拼,虽是还未见深浅,可丁春秋等人已难以再忍,当即飞扑而上,往瀑布后的洞穴纵跃纵而去。 由于徐行如今正在其中苦修“真形法体”,所散发出的灵力波动、沛然气势,在诸位高手眼中,简直是显眼得不能再显眼。 其中当属七绝神剑的速度最快,这七名负剑少年的剑术,已不只是练到骨子里,而是练到了心魂、神意之中。 他们一动,便像是从人的形体中抽离出去,变成七条纤细且锐利的剑光,直入悬瀑之中。 可是,七人才刚刚窜出去一丈,便被凝练至极的嚣烈剑罡所阻,剑罡织成罗网,以一种遮天蔽日、铺天盖地的无匹气势,将七名“神剑”尽数笼罩! 尽管没有跟铁手实现沟通,但段誉看得很明白,以自己的剑术和实力,对付这号称“七绝神剑”的七名少年人,乃是最合适的人选。 所以,七人刚一动身,他便立即出手,直接将战斗推至最激烈的高峰。 段誉已打定主意,要在最短时间内,将这七人解决,然后掉转头去援助铁手! 六脉战七绝,神剑对神剑! 苏星河则是大袖一扬,一衣如鹤,冲天而起,径直杀向鸠摩智那数十护法金刚,以及燕赵手下的三十一名死士。 这位老人修为虽是深厚,却是极其不善实战,他知道,以自己的能力,若是贸然插足强者之争,多半会令铁手、段誉束手束脚。 于是,苏星河便干脆主动捏起了“软柿子”,力求让这些人影响关键战局,虽然说是“软柿子”,可是凭苏星河的武功,想要应付他们,也得经历一番恶斗、苦斗,甚至是死斗! 铁手当然感受得到两位战友的心意,连段誉这个年纪尚轻的同门都有如此决心,连苏星河这个垂垂老矣的前辈,都有这般战志,他铁游夏又怎会敢于人后?! 铁手胸中涌出一股豪情,目光一凝,没有管近在咫尺的燕赵,而是站在原地,朝威胁最大的鸠摩智、丁春秋,打出奋尽全力的一拳一掌! 这一拳一掌普普通通的“少林百步神拳”、以及再寻常不过的“劈空掌”,却已是他毕生功力所凝,不仅暗含“一以贯之神功”的精纯真劲,更有“大气磅礴神功”的浩瀚内元。 铁手自练成“一以贯之神功”后,每次发劲,就像是站在万仞雄峰之上,居高临下地出手,借助地势加成功力,哪怕随便一举一动,都有雷霆万钧之力。 就好像是有什么无形存在,推动铁手打出这一拳一掌,哪怕他自己也是难以自控,正如这湍急悬瀑,带着一股大势所趋、势不可挡、势必如此的力量,狂涌奔袭而至。 鸠摩智虽是察觉到这力道凌厉迫人,可他本就是嗜武好斗之辈,如何会避? 他目露异光,凝劲于臂,饱提十层龙象般若功的旺盛气血,手臂泛起一层金刚酥油般的光泽,与铁手的隔空掌劲硬拼一记。 轰然一声,鸠摩智身体一颤,竟是在半空中猛地一沉,陡然下降三尺,一袭大红袈裟如波浪起伏,浑身所佩佛宝更是剧烈震动,在砰然响声中,尽数化成齑粉尘埃,随风飘扬。 铁手本是站在深潭边缘,周身皆是弥漫四溢的浓郁雾气,可两股刚强劲力一拼,却将茫茫水雾一扫而空,就连溅跃迸射的水珠子,亦给打成碎片。 丁春秋所面对之掌劲,虽是更为浩大,却不如拳劲凝练,来得稍慢。 眼见铁手和燕赵、鸠摩智都拼过一记,他料定铁手如今定然耗力颇多,便欲直取铁手本人。 心念把定,丁春秋当即运起“化功大法”,原地一个旋身,大袖飞舞成圆,幽蓝、深绿两色相间的内力交织缠绕,形成一个大钻头,“咻”地一声往地底钻去。 轰! 只一刹那,丁春秋的身形便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个深邃的空洞,铁手的掌劲击中空洞,将整个洞口再次向外扩张尺许。 余波荡开,远在十丈开外的星宿派弟子们,也被震得人仰马翻,好几个首当其冲的都是骨断筋折、软倒在地,再难行动半分。 又一个呼吸过去,地面骤然隆起,仿佛有一条长龙正在地底穿梭,只听一声如踩厚实积雪的轻微响声,铁手身前的厚实土层,竟破开一个大洞。 在“嗤嗤”声中,土层石块尽数腐化成尘,如一道墨绿色烟柱,自洞中冲天而起,携剧烈毒力,朝铁手扑杀而去。 铁手抬臂一格,内元汹涌,一气横生三十六重浪涛,将浓烟拒之于三尺之外。 饶是如此,他的袖袍亦被腐蚀,皮肉也传来灼痛,可见其中毒力何等可怖。 丁春秋也有些奇怪: ——这铁脑壳怎会还有如此功力? 不过这讶然也是一闪即逝,因为在丁春秋的“化功大法”前,纯粹的内力,根本就起不到什么阻挡作用! 幽绿烟雾中,一只骨节粗大,肌肤粗糙,却不见多少皮肉的干枯手掌,裹挟青翠欲滴的精纯毒元,拍向铁手胸膛。 三十六重浑厚气墙,在这只手掌面前,简直是三十六层薄纱,被一穿而过。 在这个距离里,铁手才第一次,清晰看清楚了丁春秋这个“星宿老仙”的全貌。 这位一向喜欢躲在轿子中,装神弄鬼的星宿老仙,竟然是一个身材高大,只输燕赵一头的魁梧老者。 他两条眉毛浓白,横在眉骨之上,浓密胡须短而张扬,显得悍勇非常,虽也有逍遥派中人一惯的堂堂之貌,眼神却透出近乎非人的残暴和凶狂。 直视铁手的坚毅面容,丁春秋眼中掠过一抹嘲弄,挟全身之力,猛然出击。 下一刹那,这嘲弄之色却并未转化成胜利的喜悦,而是骤然凝固在脸上。 因为: ——从铁手掌中传来的劲力,实在是太过强悍! ——他怎么还有这样磅礴的力量?! 丁春秋惊骇之间,长袍一卷,竟是被自己看作“强弩之末”的一掌,硬生生打得横飞出去三尺,才落在那底层空洞之外,神情惊骇地注视铁手。 铁手的身子震了一震,晃了一晃,便停了下来,伫立不动,仿佛是一尊亘古长存的神山,给人以一种无可撼动的坚实感。 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铁手在连斗燕赵、鸠摩智之后,内力已近枯竭。 可他却始终是枯而不竭,并且一振又起! 这正是“大气磅礴神功”的妙处,铁手的磅礴大力,已跟脚下大地结为一体,延绵不绝、取之不尽。 这才是他可怕的地方,更可怕的是他的招式,始终都是那么平凡、那么朴实,却又那样的没有破绽,简直是无懈可击。 丁春秋、燕赵、鸠摩智一看就知道,哪怕三人联手,想要在短时间内,冲破这已有必死决心之大敌的阻碍,也几乎是不可能。 铁手平视三人,面上腾起灰绿之气,嘴角渗出血丝,显然已在刚刚那凶险至极的内力互拼中,受了不轻的伤势。 可他却浑不在意,只是用沉稳语气,缓缓道: “诸位,请!” 见他这般风神,燕赵和鸠摩智皆是动容。 他们跟丁春秋这种无所不用其极,阴险毒辣的卑鄙小人截然不同。 两人都是真正专注于武学的自尊自强之人,见铁手身中剧毒、内伤沉重,仍能岿然屹立,自是有些佩服。 丁春秋却是不管这许多,长袖一卷,再次掩杀而上,于此同时,轿子里那高瘦、浑圆、矮壮的三名温家供奉,亦是破轿而出。 可三温的目标,竟然不是铁手,而是正酣战“七绝神剑”的段誉! 铁手一见这三人形貌,就知道他们乃是温家颇负盛名的“茶、米、酒”三大高手,心道不好。 他们三人虽是形貌各异,却是同胞兄弟,那高瘦汉子名为温茶,出自制毒的“小字号”,人如其名,突破了“无色无味”的传统至境,制毒如温茶,有种清新淡雅之气。 那浑圆痴肥的胖子名为温米,乃是藏毒的“大字号”传人,他将自家大哥制出来的奇毒,都混在饭中吃了进去,“藏”于一身脂肪肥肉中,只要被人割破肌肤,毒力便会顷刻释放出来,杀人于无形。 最后那矮壮汉子唤作温酒,学艺于施毒的“死字号”年纪虽是最小,功力在三兄弟中却是最深,能将温茶的淡雅毒力提纯、精炼为厚重香气,令中毒者如饮醇酒,不觉自醉。 三人在“老字号”中的地位,只在“三绝公子”等一众前辈供奉,以及四脉首脑之下,一身制毒、藏毒、施毒的手艺,更是隐为温家本代弟子翘楚。 所以,他们才会来到丁春秋身边,帮助这位“星宿老仙”汇聚天下万毒,修行“化功大法”,三人因此也各具一部分“化功大法”的精髓,举手抬足,毒力无穷。 纵然是很多内力、武艺都更在三人之上的高手,猝不及防间着了道,也要被化成一滩可以循环利用、遗祸无穷的毒水。 段誉的六脉神剑虽是凌厉非常,战力惊人,可是纯论内功修为,还是无法跟铁手这等天纵奇才的人物相比,若是被“茶、米、酒”三人围攻,定然是在劫难逃。 这种情况下,铁手已不能再隐藏实力,更不能再以静制动,他一定要出手相护。 因为段誉是他的朋友,他非救不可! 可是,铁手只要一出手,就不能隐藏实力。 丁春秋就等着他出手。 一旦铁手全力出手,必然定然无法抵御他的“化功大法”和“星宿奇毒”! 燕赵和鸠摩智虽是心有不忍,可生死激战中,两人也只会竭尽全力,趁此良机将铁手就地格杀! 铁手当然知道这一切,可他还是出手! 一以贯之、大气磅礴的掌劲,破空直击温家三大高手,丁春秋、燕赵、鸠摩智亦随之而动。 这三个全场最强者不需要任何沟通,齐齐跃起,朝铁手扑来,势要将这铁一般坚硬、山一般厚重的强敌,立毙当场! 就在局面千钧一发、生死攸关之际,一颗由水流凝聚而成厚重球体,自湍急瀑流中,旋飞而出。 周遭空气仿佛都变成了波涛海浪,汹涌澎湃,就连正在激战的段誉、苏星河以及七绝神剑等人都受到影响,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退了好几步。 直面这一招的三大高手,更是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他们本以为那是某位绝世高手的狂猛内力,可真正出手接招之时,才发现,这竟然真的就是一颗水球。 一颗被强悍劲力聚成一团,再轰击出来的水球。 三人全力一击,那水球立时当空炸裂,化成一片小小雨幕,将三人衣袍濡湿,虽未受伤,可他们心中都泛起一股浓重的屈辱感。 紧接着,宛如千百个响雷同时爆发的轰鸣,才姗姗来迟,在瀑布深处的岩洞中猛然炸开。 那是山岳即将崩塌碎裂时,发出的震荡之音! 无数裂痕出现在阳刚挺拔,如刀削斧劈的山体上,更蔓延至山壁之下的地面。 岩壁破碎,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那缝隙中疯狂膨胀,急速生长。 ——山崩地裂。 此时此刻,这个成语不再是表示夸张的形容,而是切切实实地描述! 巨响声中,长达数十丈的瀑布,就像是被某种无形大力截断,宽有数丈的瀑布湍流,向前延展出去,形成一条无比平直的长道。 璀璨绚烂的苍蓝水光,自山洞中喷薄涌出,刹那间充斥所有人的视线。 由深邃的苍蓝到明亮的靛蓝,再到温润的淡蓝,水光的颜色不断地波动,变幻,就像是一片风起云涌的海面。 光芒海洋中,有人断瀑截流为道,背倚悬空烈日,缓步走来。 在那两只黑布鞋下,原本狂猛的飞湍瀑流,竟然变得无比安静、安宁,甚至有种祥和之气,就像是凝固冰晶,折射出五颜六色的绚丽光辉,又呈现出流动的质感。 可哪怕四周都是绚烂的光辉,众人的目光,仍是在第一时间,集中到那张仿佛是夺天地造化而成、令世间万物都黯然失色的俊美面容上。 这张脸的五官和轮廓皆是毫无瑕疵,一袭青衣随风飘扬,其上流淌烟云般的水雾,恍若不属凡尘的天仙洞衣。 他不像是从水雾瀑布中走出,倒像是由沧浪之灵精、青空之魂魄凝聚而成,具备一种难以言喻的非人伟岸感,宛如一尊活化过来的神佛塑像。 可哪怕是最惟妙惟肖的神佛塑像,也无法与之媲美,因为神佛本是塑像,他却是真切行走于世间、充满旺盛生命力的鲜活存在。 ——这到底是什么人?! 燕赵扬起头,难耐目中惊讶。 他甚至感觉即便是那个高深莫测、深藏不露,每次现面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尊,都不曾给自己这样的压迫感。 这不是功力高低与否的问题,而是一种生命层次上的本质差距。 那人就好像当真是一条凌驾于世间的天龙,只是显出原形,便令众生如虫豸一般,只能昂首仰望而已。 刹那间,全场寂静,好像所有人心中都升起一种共识,若是在这位至高无上、至尊至贵的存在面前先开口说话,便是一种不可饶恕的“僭越”。 唯有段誉、铁手,以及力战数十人的苏星河,看见他,眼中才没有这种敬畏惊惧之情。 只有一片坦然安定。 因为他们都知道,只要有这个人在,那纵然对手再多、再强,都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了。 徐行脚踏瀑流,俯瞰众生,淡然一语: “逍遥派掌门徐行徐踏法,见过诸位。” (本章完) 第80章 清理门户,一掌拍爆丁春秋 (8000) 第80章 清理门户,一掌拍爆丁春秋 (8000) 逍遥派掌门? 徐行徐踏法? 听到这个自称和名字,燕赵不由得目光一凝。 “是非成败天下一”张一蛮教出来他们“四大凶徒”这四个徒弟,本就是为了跟诸葛正我手下的“四大名捕”别苗头。 因为有这层关系在,燕赵对神侯府也是颇为关注,自然知道近来神侯府出了个号称“疯魔”的西席先生,就叫做徐行,字踏法。 看来,刚刚那指引众人破阵的光芒,正是此人所放,这么短的时间,他就已经通过考验,成为逍遥派掌门人了? 本就认识徐行的鸠摩智更是神情肃然,他感受得出来,虽然只过去了一会儿工夫,但这本就深不可测的强敌,已变得更加可怕。 清楚其中始末的丁春秋,注意到徐行手指上那枚作为掌门信物的七宝指环,已经猜到他身上发生这般改变的原因,心中萌生退意: 既然无崖子已死,又找到这么个可怕的传人,若是还留在此地,只怕有性命之危! 正欲围杀段誉的七绝神剑,亦是面对徐行,严阵以待,不敢再有丝毫轻举妄动。 星宿派弟子本就是信奉一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所以他们才会奉丁春秋为“老仙”。 此时看到徐行以这种震撼人心的方式出现,这些化外蛮夷竟是不顾还身处于战场,齐刷刷地跪下去一大片,口诵神仙老爷,甚至还连连叩首,神情虔诚。 燕赵那三十一名风华绝代的红颜知己,虽然皆是崇拜他、深爱他,可此时乍见徐行这谪仙之姿、天人之貌的人物,也不由得痴了一痴、呆了一呆,心中升起同样的想法: ——世上竟然还有这么好看的人? 就在众人心思各异之时,徐行已一步步地从山洞里走出,来到深潭最中央。 其人脚底的深邃碧波潭,头顶的悬空烈日,身后的湍急瀑流,三种绝美的景物、三种绚烂的颜色交织于一处,都成了衬托他本身的背景。 徐行看向众人,淡然道: “琅嬛福地本就是我逍遥派之所,亦是隶属于大理国,如今诸位这样侵门踏户,是欺大理国无人,还是欺我逍遥派无人?!” 徐行的语声虽是平淡,可是他每吐出一字,周身潭水便会炸起一道冲天水柱,身后的瀑布亦是挟怒潮之势,轰然砸落深潭中,浊浪逆冲排空! 他再次向前一步,看向丁春秋,问道: “你就是丁春秋?” 虽是询问,可徐行言语中的意思,简直就像是在命令丁春秋将自己的名字道出。 丁春秋眉毛一竖,刚要说话,便见徐行脸上现出了然神色,他一扬袂、一翻袖,淡然道: “既知我已继任掌门之位,你这弑师叛门的逆徒,竟还不自裁以谢天下?果然是厚颜无耻之徒,狼心狗肺之辈。” 徐行点头,就像判官勾定生死簿那般,用一种宣布、宣告,甚至是宣判的姿态,轻描淡写地道出两个字。 “该杀。” 言语未落,他再次踏出一步。 其人脚下水面立时凝滞,深深凹陷,再猛然爆炸,炸碎成一片溅珠碎玉般的茫茫雾气,整座碧波潭都摇晃起伏,掀起重重浪涛。 巨响声中,徐行身子拉起长长的白色气浪,猛地向前扑杀。 徐行刚一动,丁春秋便感觉到,周遭空气粘稠了数百倍不止,像是一下子从陆地来到了深海,周身气浪翻涌如海潮,海中还有某种庞然大物正在缓缓游曳,一呼一吸,都引发激荡暗流。 那不是什么庞然大物,而是徐行这个人! 十丈距离,一扑即至! 徐行朝着丁春秋的头颅,一掌盖落。 那只伸出袖袍的右手,骨节生长、筋络拉伸、肌肤紧绷、血肉膨胀,原本修长而白皙的手掌连带着整只手臂,都一下子壮大了好几倍。 丁春秋能够清晰地看见,这只巨大手掌的掌纹以及肌肉缝隙间,都有一条条深邃幽蓝的痕迹,像是浓墨涂抹而成。 可他能够感受得出来,那分明是凝练至极、浓郁至极的血水纹路! ——人的血液,竟然能够练到这样的地步?! 徐行掌中气流凝聚,形成一片泛着幽蓝色泽的“铜墙铁壁”,厚有数寸,朝丁春秋倾覆碾压而来。 丁春秋的面皮更是在狂风中剧烈抽动,泛起一层层涟漪,皱纹重重叠叠,几乎令他的眼皮都要撑不开。 虽然在此之前,从没有见过这种不涉及内力的肉体异变,但丁春秋完全感受得到,徐行这一掌所携带的纯粹肉身力量,究竟有多么可怖。 好在,丁春秋的战斗本能尚存,而且对此界这些内力深厚的武道高手来说,“五感”的重要性也并非是那么重要。 丁春秋双臂交叉,以举鼎之势上托,“化功大法”催动到极致,双袖猛然炸散,溢散出一团团浓郁至极墨绿浓烟。 这不仅是丁春秋的“化功大法”内力,更是随身携带的数十种猛毒剧毒。 这数十种毒药,若论单一一种的毒性虽是不如“黑血”、“红鳞素”,可经过“化功大法”的催化,混合于一处后,则是能发挥出比两种奇毒加起来,还要更强五六倍的毒性毒力。 这才是丁春秋最强的作战状态,他的“化功大法”本就是要在其他毒药的配合下,才能发挥出真正的威力。 其实,武林中一直有个疑惑,世人都知道,丁老怪的“化功大法”具有非凡的腐蚀性,那他究竟是如何将这种内力运用自如,且不损自身呢? 丁春秋的答案很简单,既然单一毒性难抑制,那他干脆便在体内容纳了十余种奇毒,令毒性在内力中达到一种平衡,才能使得自身勉强无恙。 丁春秋正是凭这种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以及这种甘愿拿自己当试验品的狠劲,才打动了“老字号”温家的诸位首脑,令温家甘愿出人出力出钱,来助力他的研究。 “化功大法”的修行秘诀,就是要将自己这个人,给炼成一味奇毒,这才是他眼中,超越“制毒”的“炼毒”! 这位“星宿老仙”虽是出身于逍遥派,且以仙为名,可骨子里却没有半点飘逸出尘、仙风道骨的气韵,反倒是钟爱于毒人、害人。 就连丁春秋自己,也是过了很多年,在见到大将军凌落石这个纯粹的贱人、毒人、凶人后,才通过他的点拨,意识到自己的本性。 就像当初毒害无崖子,丁春秋一直以为那是因为贪念作祟,他只是贪图三大镇派神功而已。 但是,其实他内心清楚地知道,那“七虫七死药”一下,以无崖子的性情,就算当场身死,也不会将三大镇派神功交给自己。 可丁春秋还是这么做了,做得那么破釜沉舟,最本质的原因只有一个: 他只是想要知道让无崖子知道,自己精心研制出来的“七虫七死药”,究竟有什么功效、毒性究竟猛烈到什么程度。 他也只是想要看无崖子那被毒药折磨,痛不欲生的表情,哪怕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收获,只是看到无崖子这般模样,丁春秋也会觉得无比满足。 所以他便做了,做得如此决绝且不留退路。 自从明白自己的本性后,丁春秋研究“化功大法”的进度可谓是一日千里,就连温家老字号的四脉首脑都称他为“一个隐藏在逍遥派的最纯粹的温家人”。 不过此功练成之后,丁春秋每次消耗内力出手,都会破坏这本就脆弱的平衡。 所以他才会随身携带这些毒物,就是方便随时调整内力中的毒力配比,不至于有损自身。 可在徐行带来的恐怖压力下,他已无余力去思考如何保持平衡。 丁春秋唯一能做的,便是将这些毒物的毒力都释放出来,不计后果、不论代价。 因为丁春秋知道,他只有先撑过这一招,才有未来可言,才可以去思考“后果”与“代价”! 两人的肢体还未接触,徐行手掌前那面幽蓝色的气流铁壁,竟是迅速染上一片墨绿,散发出腐烂气息。 丁春秋的“化功大法”连铁石也可以轻易腐蚀,区区气流自然无法阻挡。 气墙崩解后,毒水、毒气、以及携带毒性的内力,就如潮水一般,涌向徐行全身上下的各个角落。 离得最近的鸠摩智、燕赵,亦被这股剧毒狂潮所覆盖,甚至是彻底淹没。 哪怕两人亦是当世顶尖的高手,有资格独霸一方,做个一派尊主也是绰绰有余,可面对丁春秋的毒水以及化功大法,仍是深感忌惮。 毕竟,刚刚那一战中,纵使内力深厚如铁手,亦被这功法的毒力所侵蚀,可见丁春秋这老毒物的毒功,究竟已到了如何地步。 是以,燕赵和鸠摩智没有丝毫停留的打算,当即便跃起跳开,准备等徐行跟丁春秋分出胜负后,再做打算。 同时,一旦进入这种生死厮杀的战场后,他们两人的思绪也得以从刚刚初见徐行的震惊中挣脱出来,变得理智而客观。 以两人身经百战的经验来看,就算徐行在山洞里得了极大机缘,想要应付丁春秋的毒药,也一定要费上一番手脚。 这段时间,正好让自己来看清楚此人脱胎换骨之后,一身实力究竟是去到了什么地步。 燕赵和鸠摩智避开,可徐行却丝毫不避。 他眉毛一竖,眼神中流露出发自心底的奇怪色彩,好似在说一句话: “你还敢主动出手?” 徐行的胸腹、头脸,乃至全身筋骨中,迸发出宛如天鼓擂动般,密集而宏大的声响。 他整个人的形体也模糊起来,周身溢散的幽蓝光泽更是连绵起伏,仿佛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 这是因为他全身上下的皮肉筋骨,乃至体内的骨膜、筋膜、脏腑器官,以及每根头发、每根汗毛,都在刹那间震动了千百次! 那些有形有质,专为侵蚀护体罡气而炼制的毒水,刚一接触到徐行的衣衫,便被彻底弹飞出去。 丁春秋的两条手臂,更是在正面碰撞中,被徐行的右掌打成一片爆碎的血雾。 除去这些毒水外,丁春秋还有些毒药,散布于空气之中。 这个世界修行内力的强者,哪怕是到了燕赵、鸠摩智这个地步,依旧是需要与外界交换空气。 内力纵然可以作为过滤器,但这毒药的毒性实在是太过强烈,滤之不尽,多多少少都会进入人体。 可是徐行不一样,以他的体质,一口气憋上几个时辰也是绰绰有余,任是什么毒气,也难以进入体内。 更何况,以他如今的拳术造诣和体魄,早就可以自主控制骨髓换血,这些毒气就是进来了,也很难起到什么作用。 毕竟,就连丁春秋用来对付无崖子的“七虫七死药”,来到徐行的身体里后,也要他主动放开防线,才能扎根下来,发挥侵蚀骨髓的毒力。 是以,最起码在这个世界,徐行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再标准不过的“万毒不侵”。 丁春秋生受了这一掌,纵使已经用了“化功大法”的雄浑内力来卸劲转力,仍是被徐行把半个身子,都硬生生地拍进土地里。 又听轰然一声,他浑身上下八万四千个毛孔中,都激射出腥臭难闻的血箭,宛如一个鼓鼓囊囊的血水袋子,被一下子撑爆。 血水飞溅之后,丁春秋周身骨骼更是寸断,森白骨茬刺破皮膜,再次迸射出去,将他整个人都扎成一个千疮百孔、满是窟窿眼的烂肉皮囊。 纵然已经认定丁春秋一定会落败,燕赵和鸠摩智仍是没有料到,这位“星宿老仙”竟然会败亡得如此迅速。 他们更是没有想到,这位新任逍遥派掌门的手段竟然酷烈到这种程度,一出手就要让人尸骨无存、死无全尸。 燕赵想起徐行先前在京师的名头,对他的“疯魔”绰号,又更多了一层认识,果然,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 而这个以“疯魔”为号的年轻人,虽然还未见疯狂,可那种动辄将人碎尸万段的魔性,根本是难以掩藏。 鸠摩智对此的感受,更是深刻。 他本就怀疑,徐行是不是披佛袈裟的阻道天魔,如今一见,更是再无疑虑。 毕竟,就连吐蕃那些喜欢以人皮、人骨、人血来炼制法器的黑教高手,都要做些表面功夫,有谁是一出手,就要搞得这般血腥残暴? 他们两人还只是惊骇,温家的“茶、米、酒”三大高手却是早已有了动作。 其实,早在徐行对丁春秋说出“该杀”二字之时,三人就已经出手。 毕竟,他们本就是想从丁春秋手上学到“化功大法”,才会加入星宿派成为供奉。 如今眼见这“活秘籍”既然被徐行盯上,三人自是要出手相助。 温茶速度最快,右手一挥,已打出一片翠绿色烟气,清香扑鼻。 温米猛吸一口气,将这片烟气吞进肺中,那一身白如羊脂玉的肥肉起伏如浪,层层叠叠的肉浪缝隙中,隐隐显出五颜六色的光泽。 温酒则是来到温米身后,一掌拍在他背心处,将毕生功力灌注进去,令毒药在他体内产生连锁反应,生出种种变化。 那代表毒药性质的五颜六色,尽皆泛起一抹浓郁如血的赤红。 温米的眼睛都眯成一条直线,面色狰狞至极,胸腹高高鼓起,简直就像是吞了一个大铁球下去。片刻功夫后,他浑身散发出一股恶臭的腥味儿,从头脸到涌泉都泛起如火血色,好似整个人都成为一个血人。 当血色凝聚到最浓郁,几乎要渗出那厚厚的脂肪层,滴落下来之时,温米终于张口,一条凝为纤细长线的赤红血光,从他喉咙中喷射出去,直指徐行头脸。 这红光正是他们三人毕生研究的奇毒,名为“一枝红锈”。 此毒来源于当年的血河派“化血吸髓大法”,这门奇功亦是“化功大法”的源头之一。 不过,三人虽是没有丁春秋那般深厚的内功修为,只能让温米以肉身来温养这股毒力。 一旦合三人之力,将之催发出来,温米虽也要元气大伤,可个中威力,仍是不逊色于丁春秋全力一击,甚至是犹有胜之! “还玩毒?” 以徐行的感知力,自然能够感受到身后传来的浓郁血腥气,以及那红光中的剧烈毒性。 他刚刚摘下丁春秋的头,便直接将颈椎转了一百八十度,以一个超越常人认知的诡异姿态,面朝三人,露出恐怖至极的微笑。 徐行也张开嘴巴,他根本没有吸气,而是直接鼓动无比强劲、无比健壮的脏腑,猛地朝外吐出一口气。 一时间,平地炸开一个惊雷霹雳般的震撼巨响,暴风激荡,将周遭弥漫的毒烟、毒雾、毒水都给吹动,凝成一股浩浩荡荡的洪流,朝“一枝红锈”席卷而去。 几乎所有人,在见识到徐行这般表现后,脑中都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八个字: 吐气成风,呵气成雷! 砰地一声,温家三人只觉纷乱气流像是凝聚成一座拔地而起,横冲直撞过来的山峰。 温米挪动庞大身躯,当仁不让地挡在最前方。 这胖子就像是一座由脂肪堆成的小山,他的肌肤极为坚韧,宛如老牛皮革,其下便是厚有数寸的肥肉,结实柔软,具有极强的弹性,就像是穿了三四层软甲,一举一动之间,都足以令地面摇晃、震动。 武林中那些动辄置人于死地的凶狠掌力,落到此人身上,最多令他的肥肉颤抖一下,难以造成实质性的伤势。 可在徐行吹出来的风雷面前,这足令天下九成武人束手无策的“护身软甲”,却犹如纸糊一般。 剧烈气爆之下,温米的浑圆肚皮直接隔空炸碎,肝肠肺腑还不待流出来,便被他储存于脂肪层的毒力侵蚀殆尽,化成一滩腥臭浓水。 哪怕温米挡在前方,温茶、温酒两人也被汹涌气浪迫得向后倒退好几步。 等他们再抬起头,看向前方时,温米已经扑倒在地,小山般的身形在毒水中溶解大半,连哼都没哼一声便已死去。 两人心头大骇,目光狂变,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动作,眼前已掠过一抹幽蓝光华。 光华中,徐行左手拎着丁春秋的头颅,脚踏温米尸骨所化的脓血,挟滔天凶狂,走向两人。 他简直就是一尊刚踏碎了十八层地狱,杀回世间的绝代妖魔,凶威盖世,暴戾煞气凝若实质,直冲温茶、温酒的天灵。 徐行对这种用毒药戕害性命的人,向来是极为不屑。 因为在他看来,练武乃是自强之道,一切打法、炼法的目的,回归根本都是要强化自身,而非是杀人害命。 当然,若是用毒药来护身、亦或是用毒来修行,增进自身武道,那就又是另一回事。 徐行右手又是一挥,温家两大高手眼前一黑,颈骨已给抓得粉碎,身躯扑倒在地,当即毙命。 杀完这四人后,徐行先是将丁春秋的头颅轻轻放在地上,再看向严阵以待、如临大敌的燕赵,好整以暇地道: “你便是‘大劈棺’燕赵? 我常听乔兄提起你,他说你这个人颇有豪气,虽位列‘四大凶徒’,却是只凶不恶。 跟‘小雪仙’唐仇这等纯粹恶徒不同。 唔,你刚刚面对铁老二,也并未出全力,足可佐证乔兄的说法,看在他的面子上,我也可以给你个机会……” 这时,苏星河、段誉、铁手都已来到徐行身边,虽是没有说话,却也将各自气势放出,跟燕赵等人争锋相对。 尽管只是多了个徐行,可他们如今的气势、信心,已完全盖过对方,将那种群敌环伺的岌岌可危之境况彻底翻转。 攻守之势异也! 徐行沉吟着,朝燕赵竖起一根手指。 “这样吧,一招,接得下我一招,我就放你回去。” 其实,乔峰自那一日离开神侯府后,中途又来找徐行喝过一次酒,酒桌上,就提起过这位名列“四大凶徒”的“大劈棺”。 徐行由此知道,燕赵跟乔峰之间,存有一番交情,这位“大劈棺”在暗中,也帮助丐帮做了好些难以声张的大事,诸如截杀朝廷命官等。 是以,今日一见燕赵,徐行才会给他这个机会。 听到如此狂言,燕赵却只是凝神以对,见识到徐行一掌打爆丁春秋的手段后,他深知此人的确有资格、也有实力说这话。 不过,这凝重神色,在燕赵脸上只现了一瞬便淡去,他咧开嘴,豪笑道: “既然有机会跟你这样的高手交战,只是一招,我又怎能甘心?!” 徐行眉毛一动,不咸不淡地问道: “你的意思是,要我全力出手?” 燕赵目中神光更盛,重重点头,扬声道: “还请徐掌门不吝赐教!” 两人对视一眼,虽是还没有真正动手,可他们的战意已在风中激荡,碰撞冲突。 直到此时,燕赵才真正拿出了自己的全部实力,没有丝毫保留。 一股苍凉古直的慷慨悲歌之气,自他身上升腾而起,宛如长河落日,在徐行那无量大海般辽阔、浩瀚的精神威压中,虽是摇摇欲坠,却始终坚韧。 两大强者的气势,逐渐在碰撞激荡中交融为一,形成一个圆满、均衡的圆。 场中任何高手都能感受得到,若是有任何外物想要打破这个气场,都会率先承受两个人的精神气势压迫。 可就在这时,仍是一个如金刚般无可截断,如大日般遍照无碍的意志,不顾危险,强行插入这个“圆”中。 他说: “徐掌门,先同我一战。” 出言打断两人的,正是鸠摩智。 不知何时,这位大轮明王已经来到徐行和燕赵之间。 他昂首挺胸,神情坚定,一身残破的大红袈裟随风飘摇,自有一番大气魄,目光凛凛地看向徐行,丝毫不管旁人。 可是就连丁春秋都被一掌打死,实力更在他之上的燕赵都认为,能跟徐行讨教几招已是幸事,这位吐蕃国师竟还是要跟此人单打独斗。 这究竟是无畏的勇气,还是无知的狂妄? 亦或者,只是因为承诺? “先跟我一战吧,徐掌门。” 鸠摩智上下打量着徐行,那张一向宝相庄严、威严深重的面容,竟然绽放出从未有过的欢快笑容,他再次重复道: “我们的赌斗,还未有结果呢。” 鸠摩智缓缓转过头,又看向燕赵,认真道: “这一场,先让给我,如何?” 燕赵挑动一对浓眉,目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惊讶神色,他双手抱胸,沉声道: “大和尚,你和他有仇?” 鸠摩智摇头,双手合十,微笑道: “无冤无仇,却有因果,小僧修行至今,已有数十年,心境却始终难以平息。 今日能与徐掌门相逢,实是机缘已至,禅机已到,还请施主予我这个机会。” 鸠摩智的声音虽低,一字一句却是金铁铿锵般有力,随着他的声音,众人甚至能够感受到,空气中激荡四射的无形火。 很显然,这位大轮明王已经在刚刚的战斗中,勘破了某种关隘和心障,得到了全新的领悟,隐约有跟燕赵分庭抗礼的气势。 燕赵又看了他一眼,叹息道: “看来,你也是个执迷的人,大和尚,你我虽也只是萍水相逢,但你这份胆气,却实在是教人佩服。 小心,别被他打死了,江湖上要是少了个像你这样的人,又会变得无趣几分。” 鸠摩智哈哈一笑,神容大异于先前的阴沉,坦坦荡荡地道: “小僧尽力,撑到三招之外。” 见两人都已达成共识,徐行脸上,也流露出跟鸠摩智如出一辙的真诚笑容,他大笑道: “你这大和尚,倒是令我意外,但……” 言及此处,徐行昂首,一字一句,嗓音浩大,仿佛引发天地共鸣,浩荡回响: “谁允许你们,如此傲慢了?” 他用一种睥睨天下,俯瞰众生的眼神,扫过燕赵、鸠摩智,又以自信到极点,仿佛每字每句都是世间真理的口吻,缓缓道: “我跟燕赵定下一招之约,本意是想放他一马,可你们既然是真心求教,那就放弃一切尊严和自矜,联手来挑战我。 战斗的意义从来都不是为了输,若是连一丝一毫胜利的把握都没有,还谈什么讨教? 若是主动上前挑战,却被我三拳两脚打死,那不是只是令我蒙羞,更是令你们自己蒙羞!” 此言一出,燕赵和鸠摩智的面容皆是一肃。 徐行又看向七绝神剑,刚要开口,段誉却踏出一步。 这位大理世子、六脉神剑传人背对徐行,没有回头,只是用凝为实质的锐利目光,逼视着七绝神剑之首,代号“剑”的罗睡觉,以及他身后那六名师兄弟,沉声道: “徐兄,刚刚那一战,还未分胜负。” 段誉的意思很简单: 他还要接着以一敌七! 徐行有些讶异,看了眼段誉的坚决背影,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微笑道: “小段,同为神剑,你该不会输吧?” 段誉自信一笑,眉眼飞扬。 “当然!” 他直接纵身而上,双手齐挥,再次将“六脉神剑”施展到“六剑齐聚”的至高境界,杀向罗睡觉! 这般雷厉风行的段誉,是徐行和铁手都不曾见过的,可两人都能感到彼此身上散发出来的笑意。 很显然,这位大理世子,在这一次经历中,已有了彻底的蜕变,这种蜕变,无疑令两位关心他的朋友都感到欣喜。 见段誉都已主动求战,徐行也懒得再跟鸠摩智、燕赵多说,直接道: “最后一次机会,到底是要真心求教,还是接我一招,自行离去?!” 燕赵和鸠摩智对视一眼,齐声道: “还请掌门不吝赐教!” 言毕,两大高手也不待徐行回话,同时出手。 这种行为虽是不讲江湖道义,却让徐行微微颔首。 很显然,他们听进去了徐行的话,不再计较所谓的江湖身份,而是无所不用其极、不择手段地出手。 只为在徐行这个看似无懈可击的强者身上,争得哪怕一星半点的胜机! (本章完) 第81章 现原形九尺昂藏躯,举双拳狂扁肉沙包(8400) 第81章 现原形九尺昂藏躯,举双拳狂扁肉沙包(8400) “这就对了!” 面对燕赵和鸠摩智的组合,饶是现在这个脱胎换骨的徐行,也不由得有些兴奋。 他最开始来到无量山时,就曾有过判断: 光鸠摩智一人,就抵得上傅宗书加詹别野的组合,虽然内力总量还比不过两人相加,但是实战起来,可以轻松取胜。 所以,徐行才会将他视为值得一战的对手,并发起赌斗的邀请。 现在这个鸠摩智,显然比之先前又有突破,再加一个豪气吞天、魄力非凡的燕赵,他们相互配合,至少可以打四个詹别野、四个傅宗书。 而且,两人都是身经百战的真正实战型高手,又身具种种神功妙法,在同等强者中都是独占鳌首的存在,一旦联手,的确已有资格跟徐行争胜。 即便这胜算只有不到百分之一。 可这百分之一,已值得鸠摩智和燕赵抛开一切、舍弃一切地去争取。 在他们眼中,如今的徐行,已属于真正龙隐世间的传说级人物,能够见识这种强者出手的机会,放眼当世,就已经是少之又少。 遑论是亲身与之交手?! 更何况,徐行展示出来的武学还是那么独特,大异于此界武道修行的常理。 是以,两个诚心武学、痴心武学的强者,实在是不能不激动,不能不兴奋。 虽是同时出手,且没有经过任何沟通,但是在这刹那间,两人还是一前一后、达成了相当默契,甚至可以说是天衣无缝的完美配合。 燕赵以他那独步天下的歌舞,抢先一步杀到徐行身前。 “无可奈何落去——” 他这样唱着,唱腔还有一丝妩媚的婉转,就像一只回旋飞掠的燕子,他高大雄壮,舞姿却很轻灵。 四大凶徒各有各的神功绝学,可他们公认的杀招却是“唐仇的毒,屠晚的椎,赵好的心,燕赵的歌舞。” 燕赵的歌就是他的绝招。 燕赵的舞就是他的兵器! 燕赵念了两句词,十四个字,却至少进行了四十九次转折,移动了六十三次方位。 没有人琢磨得透他的下一步究竟踏在哪里,更猜不中他究竟要从何处发动进攻。 一般来说,以这样的频率进行身法变化,速度一定会大幅度下降,可是燕赵不一样。 他的每一次回旋转折,都是在为下一次前进蓄力,每一步踏出,都能让下一步变得更快。 四十九次转折几乎只在瞬息间完成,燕赵的速度更是快得不可思议,几乎是只一晃,便掠过十来丈的距离。 若非是眼力超绝之辈,根本察觉不出他的身法竟然有如此多的变化。 “似曾相识燕归来。” 唱到这“来”字时,燕赵也真的“来”到徐行的身前,奋起全身之力,朝他打出一掌。 风姿如燕,掌更似燕。 ——穿越暴风雨幕的激燕! 这一掌不再是为了手下留情而打出的“劈空掌”,而是燕赵仗之以横行天下、威震万里的“神手大劈棺”! 他出掌之时,神情肃然,甚至是近乎虔诚,不像是在出手,倒像是书法家聚精会神于笔端,忘情地泼墨,写就一副传世名篇。 正如字帖是书法家毕生心血所凝的作品,燕赵这一招“神手大劈棺”,也是他凝聚了此生所有的经历,乃至生命最本真的性灵,才得到的作品。 “好掌力!” 徐行眼前一亮,虽然知道,燕赵敢于跟自己讨教武学,必然有所依仗,并且他也久闻“神手大劈棺”的掌力非凡。 可是知道不俗是一回事,真正见识了,又是另一回事。 这样刚不可摧、纵横雄迈的掌力,若是不与之对拼一记,那就太遗憾了! 徐行眸光越发灼热,右手五指同样并拢成掌,从手指的三根指节开始,到手腕、手肘、肩头,都剧烈震动起来,晃动出一团虚影。 他的右掌带起如拍岸大潮,澎湃涌动的鼓荡气血,跟燕赵正面对拼一记。 对徐行这个从炼皮极境起家的炼体大行家来说,操纵肌肤震荡已是本能,他甚至早就练到了将松沉衣物也视为本身肌肤的地步。 是以,就算是丁春秋的毒水毒雾,也没能腐蚀到徐行身上这件青布衫。 可是面对燕赵的掌力,徐行已无法顾忌衣物。 他只一出手,手臂的震荡之劲便将整条袖子扯得粉碎,化作万千破布条,漫天飞舞。 两人只一次对掌,方圆五六丈的空气如海啸般狂暴涌动,不断地回响震荡,凌厉劲风飚射。 温茶、温酒两人的尸骨,更是被彻底撕碎,血肉横飞,将漫天水雾染成淡红,又被两股雄浑大力彻底排开,一扫而空。 徐行所站之处,本就距离碧波潭极近。 当他寸步不移地挨了燕赵这一掌后,脚下那本就湿润的泥土,更是爆炸四散,潭水汹涌而来,将黑布鞋濡湿。 燕赵的下场,则比只是湿了鞋子、碎了袖子的徐行,还要狼狈十倍百倍,甚至是一千倍! 这魁梧壮汉也体会到丁春秋的感受,头脑摇晃眩晕,眼冒金星,气血激荡,筋骨颤抖,这一掌的劲力甚至已深入骨髓,牙龈松动。 燕赵虽是有比丁春秋更强健的筋骨、更雄浑的内力,也是难以抵抗这般强悍的力量。 他整个人倒退出去五六步,喷出一口朱红鲜血,以及好几颗大牙齿,这既是牙龈的血,也有内脏震荡出的血。 只一下互拼,燕赵就已五痨七伤,作为主要武器的右手,更是一片青黑,腕骨凸出,显然是骨骼已断。 虽是飞退,燕赵仍是用着如燕回旋的舞姿,身形妩媚婉转,带了点欲说还休的意味,有一种“让”的感觉。 寻常来说,燕赵这一“让”足以避开天底下九成九的攻势。 但是徐行的拳掌和身法,哪怕在那剩下的零点一成中,也属独一无二,无双无对! 他见燕赵身法如此了得,也不去一味猛追,右脚猛然踏地,五根足趾配合脚掌发劲,微微一碾,身前十丈的泥土皆是高高拱起,如大潮浪头,拍打而去。 燕赵刚踏出第六步,便感觉脚下地面仿佛在刹那间,变成了汹涌海面,起伏摇晃,震荡不休。 他被这股震动带得身形微颤,稍稍踉跄,顿生下盘不稳之感。 徐行看准机会,右手五指紧扣,变掌为爪,横空一攫,掌心内凹,筋络贯穿指尖,吞吐旋吸,令气流暴动狂飙。 气浪一卷,这五根纤长指头前,空气狂暴涌动,形成一个剧烈旋转的涡流。 燕赵像是陷入了一个庞大的深海旋涡,本就晃动的下盘,更是难以扎根,整个人都被扯得动了一动。 便见远处那条长身玉立的幽蓝人影晃了一晃,再出现时,已近在燕赵眼前,一掌平平推出。 燕赵抬起本就重伤的右手,想要奋力一挡。 哪怕是大明王朝世界里,那些肉身强悍的宗师强者,受了这样的伤势,也难以用手臂发劲。 可是这个世界的内力武者不一样。 燕赵将真气运转,便将淤血冲散,原本刚猛的内力化为粘性极强的胶质,将断折损伤的骨骼重新粘连,并裹住破损血管,拳头随即恢复如常。 这正是此界武者的疗伤之法,只要真气不竭,一切非要害部位的损伤,都可以暂时复原,维持战力不损,不过会降低持续作战时间。 所以,燕赵如今虽然看似凄惨,但至少有全盛时期九成战力。 可哪怕他双足扎根地面,架起几乎复原的右臂,却仍是被打得向后横移而去,足跟深陷地面,脚下犁出两条深深沟壑。 徐行如影随形,推动着燕赵的高大躯体,撞向随之而来的鸠摩智,若是单打独斗,只怕这一招之下,燕赵当即便要魂飞天外、命丧黄泉。 好在,鸠摩智这个战友,的确比温家三人来得更可靠。 徐行刚将燕赵推出去一丈,便见一条红袍猎猎的影子,拖曳着熊熊燃烧、金红相间的浓烈火光,扑杀到身前。 红袍大袖之下,是两团炽烈火球,其中宛如流转着流质熔浆,热力旺盛涌动。 此处瀑布冲潭,水四溅,是以处处都是泥泞水坑,可这一袭红袍所过之处,大地龟裂干旱,就像是被烈日骄阳烘烤了数十天,不仅没有半分湿润,甚至弥漫出白烟焦气。 战斗经验和战斗素养都极为超常的大轮明王,抓住了两人僵持角力的间隙,向徐行发动了蓄势已久的至极攻势! 鸠摩智脚踏焦土,每踏出一步,身上的气势都要越来越盛、越来越强,节节攀升不止。 其人周身,更溢散出星星点点的光芒粒子,就像是刀剑淬火之时,四溅纷飞的万千灯。 这正是两人的战略。 鸠摩智修行的本就是观想大日如来的秘法,一旦燃烧念力、内力甚至是灵魂,能够爆发出超越他本身极限、甚至是人体极限的绝强力量。 燕赵和鸠摩智都明白,面对徐行这种纯粹炼体的强者,想要通过对耗体力来取胜,那是几乎不可能的。 所以,燕赵一出手,便拿出“神手大劈棺”。 但他并非是意在克敌制胜,只是为了给鸠摩智这个战友争取观想大日如来本尊,蓄势一击的时间。 鸠摩智也明白,想要在徐行手中争取那百分之一的胜机,就必须要拿出最后手段。 只有用催动生命本质的力量,以强悍无比的气势碾压过去,才可以让这位绝世强者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徐行甚至真的从鸠摩智身后,看到炽盛如烈日的光轮,还有那尊端坐日轮中,尽显无量光、无量寿的大日如来法身。 佛光普照三界十方,祛除一切黑暗无明,照彻一切有形无形! 火焰刀乃是比喻大日如来的佛光,所以这门近乎神通的武学,真谛不在“火焰”二字,要从有形练到无形,才算是抹去招式中的燥气,迈入上乘境地。 可鸠摩智的火焰刀,又从无形练到了有形,就像是令原本虚无缥缈的大日如来,于世间显出法身,挥洒佛光,普渡众生。 这样的境界,既是比大成更大成,比圆满更圆满,简直可以说是“大乘”。 大乘佛教的大乘! 这正是密宗无上大法: 大日如来加持神变! 光论功法品秩,其实这门由莲生大士开创的秘法,绝不逊色于当世任何神功绝学。 只是,鸠摩智昔年武功未成之时,曾和一名中原人狭路相逢。 他那时已是被誉为红教宁玛派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一身密宗大法、护道武学都练得无比精深,足可比拟宁玛派里那几位宗师宿老。 可即便如此,鸠摩智竟也没能从这中原人身上,讨得一点半点的好处,反被他层出不穷的手段,逼得左右支绌,难以招教。 激战中,这中原人施展出来的武学,种类极其繁多,各有其妙,令鸠摩智不自觉地沉浸进去。 此战结束,两人已是不打不相识。 这中原人告诉鸠摩智,自己叫做慕容博,更直言他这一身武功在中原都是微末小技。 唯有大理段氏的六脉神剑、逍遥派三大奇功、自在门绝学、血河派奇功,乃至大侠萧秋水的“忘情天书”、迷天盟七圣主的“先天破体无形剑气”等一系列武学,才真正称得上“神功绝艺”四字。 慕容博用他的博学多识,将这番话深深印刻在鸠摩智心中。 从此以后,这位密宗天才原本一日千里、高歌猛击的密法修行,竟是渐渐迟缓,且始终无法领悟“大日如来加持神变”的真意。 鸠摩智知道,自己是因为对武功的执迷,生出不该有的妄念,才会遇上这难以破解的迷障。 可他虽是明白,却始终难以勘破,越是想要放下,这执着就越是重如千钧,令这位“大轮明王”泥足深陷,难以解脱。 时间日久,这执着、妄念、迷障甚至成了鸠摩智的心魔,正如无定业火,灼烧着他原本清净圆满的定境。 鸠摩智本想通过修寂灭禅,来摒弃自己心魔,可到最后,他却发现,自己甚至都不曾拿起,谈何放下? 所以,鸠摩智仍是选择往中原走此一遭。做出这个决定后,鸠摩智虽是知道不好,却仍是忍不住升起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可那不是卸下重担的轻松,而是彻底被大山压倒的堕落快感。 他此来中原,不只是为了见识那些传说中的神功绝艺,更是为了验证一生所学。 说到底,鸠摩智这一生练武,除了那慕容博外,几乎从未遇见过任何敌手,就连密宗五脉的尊主,也要联起手来,才能勉力与之一战。 他虽然知道,恃武逞威乃是犯了无明嗔念,但还是忍不住心头火气,想要试一试,自己的武功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可以说,来到中原的鸠摩智,正处于此生最为脆弱、最为矛盾的状态。 一方面,他深知自己是一步步陷入妄念,一方面,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法从无名嗔怒和深重执着中挣脱出来。 可是,当矛盾纠结的鸠摩智看到徐行后,却不免心头为之一振。 这个年轻人分明也是深谙佛理之人,还练成了密宗数百年都没有练成的琉璃佛身,却完全不避讳自己的战志斗心,更没有一点犹豫。 鸠摩智实在是很想知道,这个疑似齐聚洗髓、易筋两本佛门经典的年轻人,究竟是怎么做到,对自己这条偏离佛法的道路,没有一丝迷茫? 现在,鸠摩智已经找到了那个答案。 这答案不是从徐行身上得来,而是当他决定挑战徐行时,从心底自然涌出。 这个答案就是: 我鸠摩智,本就是一个好斗好战之人。 可这样的人,难道就不能昂首挺胸,堂堂正正地行走在人世间了吗? 鸠摩智这才明白,自己缺少的从来不是认识,而是面对。 直面那个几乎已坠入阿修罗道的自己。 可即便是佛法背道而驰的本性,也要好过一味矫饰的虚假。 鸠摩智心头骤然浮现出一段佛偈: 宁可永劫受沉沦,不向诸圣求解脱!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渴盼着脱离“大轮明王”、“密宗共主”的身份,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当鸠摩智真正决意舍弃森严戒律、抛去一切束缚之时,属于毗卢遮那佛,名为“大日如来加持神变”的力量,却如此突兀地出现在他身上。 仿佛这它一直都存在于此处,只是等待鸠摩智去发现。 鸠摩智面对徐行,双手合十,两个炽烈燃烧的火球合二为一,其中赤色骤然淡去,化作一片金箔般的佛光,流淌于大红僧袍。 两只金灿灿的佛掌骤分,仿佛是撕裂了天地,扯开一条深邃漆黑的裂隙,其中有无数光怪陆离的景象,宛如佛经所说的三千世界。 昏暗无光的幽深虚空中,忽地亮起一抹无比庄严,无比宏大的火焰光芒,这光辉煌灿烂,晶莹剔透,像是融化的黄金琉璃,无比瑰丽。 其实,以他如今的修为,还无法驾驭如此强悍的力量,一出手,哪怕是练成了十层“龙象般若功”的身躯都难以承受,裂开条条细密焰纹,未杀敌,先伤己。 可鸠摩智却仍是无所察觉一般,面容满是觉悟神情,以一种殉道者的虔诚,驱使着这无穷光热,向徐行直扑而来。 这种结合了观想法、念力、内力的招式,对现在的徐行来说,也极具借鉴意义。 是以,一见鸠摩智拿出这样的招数,他也懒得再去追杀燕赵,而是目露灼然神光,豪笑一声,伸出两条手臂,要硬撼这号称密宗无上大法的“大日如来加持神变”。 “来!” 这两条手臂的肌肉纹理中,血水纹路越发浓郁,一振一扬,荡开一片幽蓝神光,向前扑展而去,正如大鹏振翅,拍击无垠北海,卷起重重浪涛,水击三千里! 在这个距离里,鸠摩智终于认清楚,这幽蓝神光的正体,究竟是什么。 那不是如此界武者一般,通过与天地灵力共鸣的神意,借取力量为己用,而是硬生生凭着自己的存在,搅动无穷无尽的灵力之海,激荡起来的“水波涟漪”。 如果说灵力是一片海,此界内力武者的修行,就是通过“内力循环”这个器官来贯通内外,从而令自己的身躯性质,逐渐与“海水”趋同。 换句话说,他们的最终目的,是要将自己变成一滴墨汁,融进这大海中,并将海水也染上属于自己的颜色。 徐行的路子就截然不同,他就是一头宛如深海巨鲸般的庞然大物,只是单纯生活于海中,身躯性质更是与“海水”截然不同。 可是由于他那坚实的存在形式,以及庞大的身形,所以只是一举一动、一呼一吸,都能搅动天地灵力,引发汹涌暗流。 大日如来那种唯我独尊、遍照三界的气魄和气势,在徐行面前,就好似不存在一般。 佛光一照,他周身都散发浓郁至极、凝为实质的幽蓝光泽。 这每一缕蓝光中,所蕴含的纯粹生命力,都充沛得难以想象,可徐行整个人,就是这无数光芒凝聚成的实体。 可想而知,他的生命力究竟强悍到了何等地步,就算是远古神话中的龙伯巨人,只怕也不过如此。 跟这样的光泽、这样的存在一比,好似什么东西都变得苍白暗淡,就连辉煌佛光,都显得那么虚无缥缈。 鸠摩智也由此认证,此人当真是一名已求得真如本性的觉者,清净不染,万法不能沾其身, 想要对付这样的存在,就只有用纯粹的力量,将之压过。 可是论力量,徐行又怕过谁来?!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可那声势不像是在呼吸,倒像是在吞吐天地,发出鲸歌长吟般的悠长响声,已将“真形法体·鲲鹏”的力量真正发挥出来。 徐行整个人的身子一下子拔高五寸,肢体已随之膨胀变大,将青布外衫彻底撑得粉碎,露出白皙健壮的上半身,飘摇长发的末端,也亮起一抹苍蓝色,转眼蔓延至头顶。 他双手齐出,将这片气势恢宏的大日佛光视为一片布帛,叩指成爪,一左一右地将之抓住,再猛地一扯。 只听一声极其刺耳的“嘶拉”声,整道佛光竟然当真被他撕成两半,再捏碎成万点炽热火星。 徐行肆意一笑,本就粗壮如柱的右臂再次伸长,大如蒲扇的右掌更是膨胀,苍蓝筋络突出皮膜,贯穿指尖,就像是一头金翅大鹏鸟的巨爪。 这只“金翅明王爪”足足大有尺许见方,一探出去,便捏碎了鸠摩智的华丽佛冠,再将这大轮明王的圆润头颅抓在掌心。 徐行哈哈大笑,将他整个人猛地抛向瀑布。 “大和尚火气这么重,还是先进水里凉快下吧!” 鸠摩智那一袭红袍,在风中猎猎作响,紧贴他的健壮身躯,勾勒出坚实的轮廓,就像一发赤红劲矢,射进瀑布中,引发出冲天的水柱爆炸。 燕赵方平复好气息,刚想趁此机会出手,就见徐行用一只巨爪,如捏小鸡崽一般,轻松抓住鸠摩智的场景,立时双目圆睁,心头大骇。 ——在燕赵心中,这已超乎了高手之争的范畴,完全进入到了神话传说的领域。 接着,这变化在徐行全身上下都出现,他整个人的身子都猛地撑开,高有九尺,诸葛神侯令人特制的宽松裤子也绷得出现条条裂痕,破破烂烂。 燕赵本也算是一条昂藏大汉,可在如今的徐行面前,简直就像是未发育成熟的幼童。 徐行逆光而立,九尺雄躯的影子,简直就像是一片铺天盖地的漆黑天幕,将燕赵完完全全地容纳进去。 这巨人咧开嘴,笑得无比畅快,露出一口足以嚼碎金铁的森然白牙。 牙齿交错间,溅跃出细微火星,令那原本就俊美得非人的面容,更显出几分妖异。 徐行的神情极为欣慰,哈哈大笑: “总算遇到两个,能令我显出原身的好手,不错,不错。” 他的嗓音,此际也变得无比低沉浑厚,一开口,当真是吐气成风,呵气成雷,有一种无比狂猛的雄浑力量。 听到这番话,暂且袖手旁观的苏星河面容古怪,眼神不着痕迹地瞥了眼铁手,目中意思很明显: “什么叫显出原身?” 却见铁手同样面色古怪,只是这古怪之余,又有一丝恍然: “原来,踏法还真不是人啊……” 这结论本该令任何人感到惊讶甚至是惊骇,可铁手却有一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释然。 啊,既然不是人,那很多事情就可以解释了嘛…… 以徐行如今这副体魄,根本不需要刻意发劲,只需要开口说话,便能够将普通人震得昏死过去,甚至是令其头颅炸碎爆开。 铁手和苏星河尚且能凭借雄浑内力,护住耳膜和头脑,本就良莠不齐的星宿派弟子,那可就惨了。 一听到这番话,这些妖魔鬼怪纷纷七窍流血,眼前一黑,栽倒在地,生死不知。 燕赵那三十一个身负不俗武功的红颜知己,听到这嗓音,也觉得像是平地起风雷,且是连续几十道风雷,耳膜刺痛,头晕眼,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 哪怕是七绝神剑这级数的好手听了,也觉胸口气血震荡。 最是在同段誉厮杀,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抽出注意力来观察徐行和燕赵、鸠摩智的大战。 如今一见这神秘强者竟有这般变化,他们自是不可能不惊讶。 段誉则是窥中机会,剑气雄劲、剑意壮阔的“少商剑”夺路而出,挟石破天惊,风雨大至之势,将“剑神”温火滚、“剑仙”吴奋斗枭首,重伤“剑妖”孙忆旧、“剑魔”梁伤心! 就连功力最高、剑法最深的“剑”罗睡觉亦无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四位师弟在段誉手下或死或残。 他们没有想到,这个向来以文秀出名的大理国世子,居然如此有韧性,一旦抓住机会,下手竟凌厉果决若斯! 原本苦苦支撑的段誉,经此一杀,气势立即截然不同。 这文弱书生的身体中,骤然散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凌厉锐意,浑身浴血,目光凛冽如电,令还有战斗力的三人不敢直视! 在这边战事烈度再次上升之余,燕赵也听出来徐行言语中,那种无比深沉的真诚感慨。 其实,自从成就真形法体以来,徐行就从生命层次上,跟“人类”这个物种拉开了质的差距。 平日里,他那种和常人相似的身形,只是一种为了降低消耗的伪装形态罢了。 而无崖子的七十余年功力再加四枚“金刚永寿丸”,更是将他的“真形法体”推进了一大步,令“徐行”这个独立物种在食物链上的位置,前进了一大格。 对他这样的生物来说,维持“伪装形态”,就像是一个大男人始终蜷缩身子,将肢体收拢,虽然不会有太多妨碍,终究还是不太爽快。 如今,面对鸠摩智和燕赵,徐行终于能显出这全新练成的“神炼真形”,暂时在天地间伸展一番。 从整体来看,这次新增了“北冥真意”的以鲲鹏为原型,融汇了覆海、混天两大拳势的“鲲鹏真形”,并不像“混天真形”那般,拥有如神锋出鞘般的锐利,反倒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雄浑广大。 所以,燕赵在他身前,都会由衷感到一种来自生命最本质层面的渺小。 徐行畅快地呼吸了一口空气,双目紧闭,露出陶醉的神情,再次抬起眼睑,瞳孔蕴生出青蓝交加的雷光,须发末端也跳动起溅跃的电火。 他嘿笑一声,右手握拳,迈动步伐: “现在,你也进去凉快一下吧!” 一步踏出,徐行那具庞然身躯,已然出现在燕赵身前,又是朴实无华,毫无巧的举拳劈落。 周身流转不息的苍蓝灵力,尽数汇入他虚握的拳眼,连同四周的空气一起震荡,如天鼓擂动,雷暴激荡,卷起一股“九万里风鹏正举”的昂然气魄,朝燕赵冲击而去。 轰地一声,这位“神手大劈棺”赖以成名的神手,也起不到任何作用,只一触碰,便被徐行的巨手攫住,亦扔向碧波潭中。 鸠摩智正盘坐潭底,闭目调息,却见燕赵的雄壮身形也撞击进来,不由得睁开眼。 两个灰头土脸的狼狈挑战者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惊疑神色,以神意交流道: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看是山中精怪,水中灵兽。” “以小僧看,更像是地火化作的妖孽,雷霆聚成的神明。” 忽然,两人都抬起头,看向头顶。 下一刻,一个巍峨庞大的身躯,硬生生撞进潭水中。 这“人”几乎将整座碧波潭都翻过来,白浪滔天,连环爆炸,瀑布更是逆冲而起,倒卷直上。 只听一个豪迈且雄浑的嗓音响起,震动水体,令潭水荡起一圈圈涟漪,他哈哈大笑: “两位,第二回合了!” 燕赵和鸠摩智听出这人言语中的激动,都有种明悟,徐行现在显然已经是打得兴起,无论说什么,都不会停手了。 这也意味着,接下来这顿毒打,他们是无论如何也避不开,先前所想的把握一线胜机,已经变成竭尽所能地争取一线生机! 两人心中都翻涌起无穷的悔恨,更生出同一个想法: 招惹谁不好,招惹这种怪物?! 说是讨教,也不是送上门给你当沙包打啊?! 这人到底有多久,没有全力打过人了?! (本章完) 第82章 彻底打爆!(8200) 第82章 彻底打爆!(8200) 在徐行到来之前,鸠摩智和燕赵甚至都已忘了,如今正是厮杀的战场,反倒是在潭底激烈地讨论起来。 他们对“徐行”这类物种的好奇,甚至已压过了胸中的战意、争胜的激情,两人如今只想要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存在。 不过,当这前所未见的非人狂兽,再次展露獠牙之后,燕赵、鸠摩智都感受到一股森寒刺骨的逼命危机感。 很显然,对方即便是没有打出真火,至少也是打出了兴致。 这种“兴致”对两人来说,就意味着接下来的第二回合战斗,即将从联手讨教,演变成一场单方面的殴打。 他们的主要目的,也从“学习”、“求教”,转换成了两个字: ——活着。 轰然一声,徐行那具九尺雄躯,以一种无可匹敌、不可阻挡的气势,硬生生撞进碧波潭中,在沉重水体中辟出一条笔直的通路。 阳光也由此照进无光的漆黑水底,徐行头顶烈日骄阳,浑身沐浴在辉煌灿烂的阳光中,幽蓝神光中都荡漾起一圈金黄涟漪。 简直就像一尊从天而降,自云端落入凡尘,特来斩妖除魔的天宫神将。 这座潭水占地方圆三十丈,深也有五六丈,水底更是四通八达,勾连众多地底水道。 燕赵和鸠摩智被徐行扔下来后,也感觉到其中的广大,是以才会安心疗伤,等待第二回合开战。 可是,徐行一冲进来,那种浩浩荡荡、横无际涯,雄壮辽阔中夹杂着暴戾的恐怖气息,便充斥在潭水中的每一处。 潭水分明极其冰凉,徐行身上的幽蓝光泽,更是给人以森寒之感。 可鸠摩智和燕赵仍是感觉,水中温度在这一刻极速上升,甚至泛起咕噜噜的白色水泡。 这是因为徐行这具雄躯中滚动的血水,实在是太过灼热炽盛。 显出“真形法体”后,他一发劲,哪怕一切汗水都锁在皮膜中,自然溢散的热量,仍是足以将这座深潭化为温泉,甚至是令其彻底沸腾! 如今,徐行跟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不到六丈,他们都可以清晰看见,这神灵般的巨人脸上,正绽放出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 徐行胸膛鼓动起伏,双拳方一紧握,水体已开始剧烈震荡起来,随即,两只骨节分明、肌肉虬结的巨拳,夺路轰出! 青蓝色拳锋之前,整片潭水一分为二,若是从上往下望,便可以清晰看见,徐行前方正出现一个空空荡荡、急速扩大的锥形区域,水体朝两侧排开,高高拱起,宛如两座浪高墙。 一个幽蓝巨人正踩着潭底的湿润地面,迈步向前,雄躯之上的每一条肌肉束都在剧烈震荡,速度虽是快绝,依旧有一种无比迟缓的“奋力”感觉。 好像他的拳头不只是拳头,而是两座延绵千里,巍峨雄峻的高耸山脉,这是因为其人的力量实在是太过强悍,才会给人这样的印象。 那不是迟缓,而是沉重! 燕赵和鸠摩智看出来,徐行此际正是在蓄势,他们不需要任何沟通,已抢先出手,想要打断这个蓄势的过程。 却被两发重拳轰中胸口,身体顿时离地飞起,朝瀑布上方冲去。 徐行双膝微蹲,巨躯已冲霄而起,一手抓住一人的身躯,沿着瀑布的流向,逆流冲上! 所有关注此战之人,都能够看到一番奇景。 悬瀑湍流之中,一道凝练至极的青蓝神光纵跃而起,宛如一条起自大地的蜿蜒雷电,又像是一抹离鞘斩瀑的明锐刀光。 一条幽蓝身影足踏山壁,逆流直上,虽是踏在水中,身形也宛如水流凝聚而成,却透露出无比的力量感。 水乃天下至柔之物,但聚成此人形体时,却又呈现出一种无与伦比的刚猛强横。 就像是一尊难以形容的存在,颠覆了世间常理,令至柔成为至刚。 于是,人也就成为了神。 这尊神像正于万练飞空中,连环出拳,在他的拳头前,燕赵和鸠摩智虽是反踏山壁,勉力凝劲相抗,仍是在激流中,被打得倒退不止, 简直就像是两叶在狂风暴雨中沉浮的小舟,飘摇不定,载沉载浮,随时都有可能在海啸、飓风、雷暴中彻底倾覆。 三人所过之处,尽是一片捣珠崩玉般的水,飞沫泼洒如豪雨,雾气纷乱缭绕,滚滚荡荡,阳光遍照,显出一条灿若锦绣的绚丽彩虹,在水雾中矫跃如龙! 激战中,原本当空直坠、砯崖转石,激起万壑雷声的湍急悬瀑,流速竟然越来越缓慢,等三人战至瀑布中段,下坠之势更是为之彻底止住。 瀑流难以下坠,反倒是在燕赵、鸠摩智身后,形成一湾清泓深潭。 徐行就像是推动着这座潭水而行,潭水波涛汹涌,水珠喷涌,经烈日映照,七色缤纷灿亮,一片绮丽绝景。 这条隐于无量山中的悬瀑,就像是一挂横亘天地间的壮观珠帘。 可如今,这鬼斧神工的珠帘,却被徐行以两条臂膀,硬生生地托起,再一寸寸地倒卷而回! 顷刻间,三人已越过数十丈高的瀑布,距离尽头山壁绝顶,已只有最后的三丈距离。 燕赵和鸠摩智都知道,如今已到最后关头。 他们如今已是元气大损,剧烈呛咳,吐血不止,可心头那股怒火、恨火却是燃烧得最为炽烈。 以两人的身份,何曾被人用这种完全不讲道理的方式殴打过? 这根本就不是对等的战斗,因为对方只是把他们这两个成名已久的一方豪强,当成发泄过剩精力和体力的沙包! 所以,燕赵和鸠摩智甚至连求活的意志都已淡去,所思所想唯有一事,就是要让这个狂妄至极、目空一切的狂徒,付出代价! 变化,就在这最后三丈距离中出现! 鸠摩智将残破红袍一卷,竟是翻身朝徐行冲去,长声一喝,“大日如来加持神变”再起。 正如詹别野的“黑光大法”可以借助黑夜之力,增强己身,鸠摩智亦可以凝聚天地间的日光为用,增强自己的招式杀力。 他周身气血猛然鼓荡,身形亦随之拔高三寸,十层境界的龙象般若功已催谷至最巅峰。 刚刚因为强行使用“大日如来加持神变”而出现的伤痕亦是崩解,喷射出一股股血箭,鸠摩智却也浑不在意,举起拳头,朝徐行胸口捣去。 长啸声中,濒临破碎的拳头裹挟着一圈金光涟漪、一蓬赤红血雾,宛如燃烧的金刚宝杵,要将徐行这头本不该存世的大妖魔孽彻底降服! 他这一招,正是将穷尽力之极意的龙象大力,以及代表三界唯一的“大日如来”真意融于一拳中,以一种毫不顾忌体魄的方式打出来。 鸠摩智的意志无比刚强: 哪怕下一刹那就要身死道消,他仍是要将一拳轰出! 燕赵亦在同时,脚掌猛然反踏山壁,就像是两根钉子,一下子扎到山石深处。 经过徐行的暴力蹂躏,这座山壁也已是遍布裂痕,再遭如此一踏,更是剧烈摇晃,仿佛将要彻底崩裂开来! 借着这股力量稳住身形,燕赵拼着胸膛硬受徐行一掌,大口吐出鲜血,也要打出自己最后的“神手大劈棺”! 这泼洒出来的热血,就如火上浇油一般,令燕赵身上的气息豁然增强了不止一筹,以更加雄浑、更加凶猛、更加霸道的气势,朝徐行劈了过来。 不同于鸠摩智的密宗无上大法,燕赵这一身武学,基本都是自创而成,这也是“四大凶徒”之师尊,向诸葛正我及自在门挑战的方式。 他并不传这四名弟子那种高深至极、已成完整体系的绝学,而是因材施教,将他们一步步引导向自己最擅长也最适合的道路。 甚至可以说“神手大劈棺”,就是燕赵一身武学所凝的成果。 这是一招可以无限次提升威力的掌法,只要燕赵的武道境界和武学底蕴加深,“神手大劈棺”的威力也会水涨船高。 鸠摩智的拳法跟燕赵的掌功,完全是武道上,两个截然相反、互相对立的极端。 鸠摩智的“大日如来加持神变”堪称霸烈,一旦施展出来,威势强悍到连他自己都无法自控,也不会有任何变招的可能。 而燕赵的掌功,是一种至极的圆融,这本就是他经过数十年的苦练、修行、奋战,从过往人生经历中提取出来的武学,由他自己施展出来,自然是圆融无碍,变化万千。 如今,这种圆融之中,更多了一份锋芒,那不是刀剑般的薄锐,而是如斧凿般的浑厚。 燕赵完全是将自己当成了一块生铁,在徐行锻打下,逐渐蜕变成一把开山神斧! 很显然,在徐行给予的重压下,这两位天赋才情皆是当世顶尖的武道天骄,也各自取得了非凡的进境与突破。 面对这样的两招,徐行笑得越发开怀。 他双掌一扬,心脏剧烈跳动一下,宛如雷霆炸响迸发,作为总动力源的“一雷天下响”神功,亦是催动到极致。 可以清晰看见,徐行的额头、双颊、脖子都贲起条条大筋,肤色青蓝一片,原本如谪仙天人的俊逸面目,此时竟是狰狞得宛如夜叉恶鬼。 他浑身筋骨皮肉,乃至四万八千个毛孔中,都震开一道宛如巨鲸吸水长吟的宏大声响。 巨响带着一种感人肺腑的壮阔豪情,如山呼海啸般荡开,方圆十里悉数可闻! 四条臂膀相互对撞! 又听轰然一声惊爆,至阳至刚至锐至厉的劲力剧烈激荡,原本倒卷而上的瀑布当空炸成千重积雪、万朵浪,朝三人直罩而下。 他们脚下那半截岩壁,更是蔓延出无数缝隙,最终彻底破碎,四分五裂,化作滚落山石,顺着瀑流冲进深潭中。 一击,仅仅一击,鸠摩智和燕赵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力量,便被彻底轰爆。 两人虽是没有被直接轰成漫天血雨,却仍是伴随着一股冲天水柱,身不由己地高高飞起,直接越过了山壁顶端,仍是在继续上升。 此际云开雾散,烈日跃出云海,显出全貌,光耀大地,遍照瀑布深潭,破碎山壁。 其中最耀眼,存在感最强的存在,自然便是独立巅峰的徐行。 金阳烈光从天洒落,仿佛为这尊巨人镀上一圈黄金光晕,衬得他仿佛夺尽世间一切光明,成为天地中央的唯一光源。 无论山上山下,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朝这屹立于最顶峰的巨人看去,修为不足者,更是脸上更是绽放出虔诚色彩,几要顶礼膜拜! 唯一的例外,便是鸠摩智和燕赵。 两人在升空十丈之后,才从两眼一黑的昏沉状态中取回神智,终于能够再次提起内力,各自施展轻身功法,坠落回山巅。 落回山顶后,燕赵身形倒退几步,仰天喷出一大口鲜血,面色灰败至极,显然是大伤元气,损了根本精元。 鸠摩智浑身上下,遍布金黄裂隙,就像是一尊支离破碎后,又被强行拼回来的金漆佛像,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当场入灭,就此涅槃。 徐行此时身形已恢复如常,浑身上下也没了那股恐怖至极的迫人气息,重新变得谦和有礼。 不过在见过他“原形”的燕赵和鸠摩智眼中,这副堪称完美的相貌,则是怎么看怎么别扭。 就像是亲眼看见妖魔披上画皮,有一种说不出惊悚感。 徐行倒也懒得管他们怎么想,右手一卷,眉心豪光大放,卷起一股浅蓝灵光,隔空注入两人的体内。 燕赵浑身一震,只感觉有股温润清新的气息,自天灵涌入,刹那间淌遍全身,将许多他自己平日里都未注意到的细小暗伤修复。 鸠摩智则是感觉这灵光,就像是宝月光王如来的静谧佛光,将他浑身都照了个通透澄澈。 就连强运“大日如来加持神变”所残留的灼热火劲,给彻底清除了出去。 不,不只是清除那么简单。 就连其中那股,观想大日如来本尊相而成的深隽佛意,亦被徐行的刚强意志硬生生击碎。 在这个世界,这些所谓的神佛本相之意,本就是众生信念所凝,自然不可能强得过徐行这个行走世间,当真能度化众生的真佛。 见两人恢复得这般迅速,就连徐行也不由得感慨。 果然,身子骨虚也有虚的好处,如果是他自己受伤,就靠这么一点灵力,那是连塞牙缝都不够。 可是对鸠摩智、燕赵这种本就有深厚内力修行,长期处于灵力环境中,几乎被天地灵力以及滋生内力整个浸透的武者来说,光是这一点已是足够。 从潭水中提取出来的灵力,用在他们身上,完全可以作为质地上乘的“粘合剂”,来缝补伤口,滋养血肉。 当然,这也得益于徐行超凡脱俗的神念修为。 除了他之外,这世上也很少有人,能够提取、凝练得出这般精纯的水光灵力。 并且,徐行对人体的了解,亦是独步世间。 就算是换个能提取出这般灵力的强者,想要做到他这种程度的治疗,至少也要消耗十倍、百倍的气力。 徐行先是看向鸠摩智。 他还没有开口,这位密宗共主已双手合十,低眉垂目,诚恳道: “徐掌门佛法精深,已有令‘顽石点头’之能,武艺更是超卓,小僧愿长侍掌门左右,聆听教诲,万望垂怜。” 刚刚那一战中,鸠摩智已经认定,徐行正是一位既证得即身成佛之道,又练成不染真性的在世真佛。 而且,鸠摩智在明白自己的本性后,又回想起徐行先前的言语,更是觉得这位徐掌门乃是自己的同道中人。回想起自己方才跟徐行定下的赌约,鸠摩智心中忽然有种预感,或许,这并非是屈辱,而是一次勘破禅关的机缘。 徐行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又点点头,满意笑道: “看来,经此一役,大和尚也是颇有感悟,好事。像你这种人,若是执迷于佛法,也太浪费了,随我精研武学也不失为一条正道。” ——执迷于佛法? 听到这貌似“大逆不道”的话,鸠摩智心头本能地一惊,抬起头,看向徐行,欲言又止。 徐行提点道: “知我说法如筏喻者,不应取法,不应取非法,一味执着于所谓的正法,本就是另一种执迷。 更何况,佛法本就只是度过苦海的舟楫,只要能够达到彼岸,用佛法仙法乃至是武学,又有什么要紧?” 听到这番话,鸠摩智目中掠过一抹异彩,似有所悟,目露沉思之色。 徐行见他又陷进去了,也只是摇摇头,懒得再说,而是看向燕赵,摆摆手。 “一招之约,你也算是履行了,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吧。” 燕赵用一种极度复杂的神情,上下打量了一番徐行,良久才感慨道: “神侯府出了你这样的人,实在是诸葛小的幸事。” 徐行一想起那位总是渊渟岳峙,又颇为随和亲切的老人,就忍不住露出笑容。 他摇摇头,郑重其事地否定道: “能结识神侯,才是我的幸事,岂不闻,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徐行又看了眼燕赵那犹然弯折的右手,略微思索,便开口道: “你这只手,就不是我一时半会儿能治好的了。” 在刚才的对战中,燕赵至少用右手,硬接了徐行十几次正面轰击。 就算徐行已算手下留情,他的内力颇为深厚,可这条右臂仍是几乎彻底糜烂。 不只是筋骨寸断、血肉成糜,就连骨髓都已震荡,呈现出坏死的迹象。 这样的伤势,就算效力再好的灵丹妙药,也很难起到作用。 因为此界武者身具内力,因此这些内蕴天地灵力的药物,一旦进入体内,便会自发地被转化成内力,想要修复伤势,也要通过“内力”这个媒介。 而混杂了天地灵力的内力本身,就是一个精度不算高的工具,想要用这种工具来探寻身躯精微处,那是基本不可能。 所以,哪怕是功力高如燕赵,面对这种深入骨髓的伤势,也只能做好壮士断腕的准备。 承受着剧烈的痛楚,燕赵却几乎是面不改色。 他虽是浓眉紧皱,却仍然露出笑容,挥动还算完好的左臂,坦荡道: “一条手臂而已,作为跟徐掌门这种……呃、强者一战代价,我接受。” 燕赵一个不小心,差点把心里话说出来,眼神顿时变得有些游离,不敢去看徐行的面容。 还好徐行也不太在意他的称呼,只是点点头,微笑道: “不过,少了一条右手,只怕于今后武道有所妨碍吧。” 燕赵用左手抹了把头发,露出其下那神光湛湛的眼眸,眉宇间更是隐隐透着坚定。 像是猎人锁定了属于自己的猎物。 他望着徐行,双眸锐利明亮,豪笑一声: “今日之败,燕赵铭记于心,纵使只剩一条左臂,日后也定当寻您再验证一次!” 见燕赵这般坚韧,徐行昂起头,哈哈一笑,扬声道: “不愧是乔兄的朋友,果然是好气魄。不过,你这条手臂,也并非是无法医治。 岂不闻,大破之后才能大立?” 说着说着,徐行眉心亮起明光,燕赵与之对视一眼,目光一震,脑中已多了一篇字数不算太多,却是字字珠玑的拳术秘籍。 这是一篇佛门的念唱洗髓法,鼻音通佛,摩尼开道,伴随着念经吐纳之声,震荡全身筋骨,再逐渐渗透骨髓,激活髓质。 其中更是记录了许许多多的禁忌。 比如诵念经文,以气息震荡脏腑,内壮骨髓之时,念到哪里要停顿,哪里要换气,都有明确的要求,除此之外,还有修行时所需的诸多秘药、秘方。 作为武道上的大行家,燕赵此前虽然从未接触过如此高深的炼体武学,却完全认识得到这传承的珍贵。 他更能感受得到,一定是有无数人前赴后继地牺牲、研究,才能得到对人体如此清晰的认知。 可以说,光是这一本秘籍,就凝聚了一个门派数代人、甚至是十数代人的心血,而且光这一本秘籍,也足以从无到有,支撑起一个门派。 但是,为何这样的门派、这样的成就,我此前竟是从未有过听闻?! 燕赵再抬起头,眼中已经带上浓郁至极的疑惑惊讶,他胸膛起伏几下后,不敢置信地问道: “徐掌门,你这……?” 徐行抬起手,轻轻挥了挥,漫不经心地道: “一点微末小技罢了,你想传出去也无所谓,只不过修行内力的武者,只怕很难彻底完成‘洗髓’的修行。 不过光是‘炼髓’法,也已经足够你激活根髓活性,再换新血,重铸骨骼了。” 看着燕赵兀自震惊的面容,徐行微微一笑,用一种赞许的眼光看着他,鼓励道: “回去之后,加油练吧,你的‘神手大劈棺’已是江湖一绝。 不过,若是筋骨再强健,配合雄浑内力,应当能够发挥出更强威力,那样的‘神手大劈棺’才算得上有趣。” 说完,这独立巅峰的俊美少年人又笑起来。 那笑容像是一团火,撞进燕赵的胸怀里。 “我等你炼成之后,再来挑战!” 徐行朗声宣告,每一字吐出,皆如战鼓擂动,沉闷炸响,声声如雷,直透肺腑,字字铿锵,抵挡血髓。 燕赵胸膛如遭重击,剧烈地鼓动了一下。 他此生虽是颇经世事,却也从未见过徐行这般,只是因为“有趣”,便向敌人传授这般高深功法的人物。 ——就不怕弄巧成拙的资敌吗? 不过,看着徐行那张充满自信的面容,感受到他身上那种不惧挑战、不畏艰险的壮阔豪情,燕赵心头忽地有种明悟。 他是真的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 燕赵深深地看了徐行一眼,眼中的神情很复杂,有敬畏、钦佩、惊惧,到最后甚至还有些艳羡。 他默然片刻,也展颜大笑: “好!” 豪笑声止,燕赵面容又肃然起来,沉声道: “于春童,应该也是死在你手上吧。你坏了凌落石的事,他向来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你要小心。” 提起“凌落石”这三个字,就连燕赵这种豪雄人物,目光也有些凝重。 “哦?” 徐行对这位惊怖大将军也来了兴致,笑问道: “以你观之,我比他如何?” 燕赵沉吟片刻,开口道: “若凌落石只有我所知的那般,你们两人狭路相逢,奋勇厮杀,你至少有七成以上的胜算,但是……” 说到这里,燕赵的嗓音一下子变得低沉: “凌落石这个人,城府极深,心思晦暗难明,我所见到的他,定然非是全貌。 我甚至怀疑,他已在暗中将屏风四扇门大法修炼完成,若是如此,他当是你之大敌。 更何况,他手下的大连盟、朝天门皆是高手辈出,还有十六杀手奇派之助,若是尽起人手来暗算你,只怕你日后将无宁日可言。” “将无宁日?” 徐行挑了挑眉头,对这个判断不置可否,不过,燕赵所说的“屏风四扇门大法”,却令他颇感兴趣。 徐行也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稳坐泰山,等对手调集力量来杀他的人,他最爱做的事,就是先下手为强、毕其功于一役。 是以,徐行在刹那间,已有决定: 等此间事了,若京师局势还不算太纷乱,便先去见识一番这个什么惊怖大将军,究竟成色如何吧。 不过,这位“少年系列大boss”,毕竟已经在原著中已经露过面、出过手,甚至是被浓墨重彩描写过。 相比起来,徐行还是对燕赵的师父,那个始终神秘莫测,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是非成败天下一”更感兴趣。 他看向燕赵,也是直言不讳: “大将军那边,我要是抽得出空,就先把他收拾了,倒也不必担心。 比较起来,我还是更想见一见,那位一手调教出你们‘四大凶徒’的高人。” 见徐行提及自家师尊,燕赵也有些措手不及,不过他仔细思考了一番后,苦笑道: “不要说是你,就算是我,也很想再见一见他老人家。 不过,我们四人也一直怀疑,师尊至少有八成可能,拥有另一个闻名天下的显赫身份。” 徐行皱起眉头,一下子捕捉到其中的关节处: “以你的身份地位,却甘愿受大将军驱使,是否也跟他的真实身份有关?” 燕赵默然颔首,又叹道: “个中详情,我不便多说,还请见谅。不过,按我们的猜想,若是你仍是想要襄助神侯府,迟早有一天,你会对上他的。” 言毕,燕赵也不多说,将破破烂烂的衣袍扯碎,干脆从山壁上跳了下去,砸入潭水中,径直带着自己那三十一名红颜知己远去。 他们这处战事终结,遍体鳞伤的段誉,也终于将七绝神剑一一击杀。 修为最高最深的罗睡觉在其余六位师弟悉数战死后,终于睁开了那双很亮、很透明、很清澈的眼睛,以脚为剑,横空一划,踢向段誉。 段誉亦将剑罡凝聚于臂,跟罗睡觉擦身而过。 两人身形交错,背对背地相距丈许。 罗睡觉气管已断,脖腔已经被鲜血溢满,仰面向天,想说些什么,却已是无力发声,后仰,倒地,再无声息。 段誉身形摇晃一下,也是浑身激射出血箭,始终注视此战,准备随时援手的铁手立时冲上,将他的身子接住。 这时,徐行也领着鸠摩智,轻飘飘地从山壁上飘落下来,随着他们两人的落地,也象征这场发生于无量山深处的传承争夺战,终于宣告终结。 一战之后,原本风景秀丽的悬瀑山谷,已是遍地狼藉,山壁破碎摇晃,地面也是坑坑洼洼,深绿潭水更是因土石汇入而无比浑浊。 苏星河看着这片自己生活了三十年的地方,骤然变成这般模样,不由得心中感慨万千。 徐行则是拎起丁春秋的头,朝众人吩咐一声后,便再次进入悬瀑洞窟中,因激战之故,这条通道也显出条条裂纹。 好在无崖子虽是身无内力,仍是能驱使北冥图谱中所蕴之灵力,是以还能在洞中安坐如常。 他更是能够通过那弥散天地的神意、神念,感受到洞外发生的一切。 注意到徐行那非人类的战斗方式后,这位逍遥派老掌门一度面色古怪,多次欲言又止,到最后,还是化作一片释然。 见徐行提着丁春秋的头颅走进来,无崖子看着那张自己日思夜想许久的面容,掠过诸多复杂神色。 回想起以往的点点滴滴,无崖子发现自己竟然并无多少喜悦,胸中更是一片怅然。 最终,这位将人生视为一场大梦的逍遥派老掌门,还是长长叹息一声,归于平静,神色安详: “师弟,辛苦了。” (本章完) 第83章 兵发无量山,剿灭逍遥派!(万字大章) 第83章 兵发无量山,剿灭逍遥派!(万字大章) 无崖子长叹一声: “这逆徒。” 短短三个字,已将数十年的爱恨情仇尽数浓缩其中,从此以后,便是一身轻松。 老人说完后,便缓缓发力,准备起身站起,徐行走过去,扶住他的身子。 多年未用的肢体,在此时体现出一种生涩的阻碍感。 这不像是人在活动,倒像是一台尘封已久、锈迹斑斑的机械,正在无比艰难地启动。 徐行微微一叹,勾起一抹水蓝光泽,注入无崖子体内,清新灵力流转于四肢百骸,稍微减轻了老人的痛苦。 传功之后,无崖子虽是更显老态龙钟,身姿佝偻。 但祛除“七虫七死药”后,他的沉郁神容却是为之一清,眉眼间透露出一种纯粹自在的轻松神色。 无崖子落到石床下,重新体会到那种脚踩大地的沉稳感,不由得微笑起来: “楞严经说,人吃了从土里种出来的五谷,就和大地有了因果,所以才会无法离开地面,真正逍遥。 我们道门说服气辟谷,就是为了断绝这份因果,真正达到逍遥之境,不过……” 老人的嗓音很低沉很缓慢,就像是日薄西山、气息奄奄,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轻快感。 “时隔数十年,再次脚踩大地,还是这种感觉让我心里安稳啊。” 徐行知道,无崖子说的其实不是人和大地的关系,而是想起了逍遥派上代那些恩怨纠葛,故有此叹。 但他还是摇头道: “凡人畏果,菩萨畏因,若世间真有因果纠缠,又有什么可怕,每逢一因化一因,每得一果消一果,才是修行人的风采。 一味断绝,反倒是种躲避,就算能成大道,也是步履蹒跚、狼狈至极,为我所不取。” 无崖子回头看向徐行,微笑点头,坦然道: “师弟的勇猛精进之心,世所罕有,不错,人与大地纵有因果,也不该一味断绝,而是该有所回报。 否则就会像我一样,虽欲求‘逍遥’二字,却反而困顿此处数十年,身如木石,南辕北辙,此之谓也。 师弟当引以为鉴。” 尽管说着这几十年来的悲惨经历,可无崖子面容上却没有丝毫凄苦神色,反倒是一片殷切期望。 他是想要将自己此生一切经验,都传授给徐行,令这位师弟能够在日后少些弯路。 为此,哪怕将自己最深的伤口撕开,呈现出鲜血淋漓的丑陋模样,也是在所不惜。 徐行站在无崖子身后,扶住他的肩膀,沉声道: “那两个仗着逍遥派武功,为祸世间之徒,我自会处理,你放心。” 徐行虽然没说具体会如何做,但是无崖子也能感受到他言语中那种含而不露的杀气。 老人沉默了会儿,叹道: “也好,其实当初我就该下定决心的,这么多年来,她们不知道又造了多少杀业。若当真执迷不悟,你便动手吧。” 这时候,苏星河也走了进来。 看着重新站起来的无崖子,这位老人虽然年纪也已不小,仍是一下扑倒在地,涕泗横流,泣不成声。 无崖子只是露出和蔼的微笑: “星河,你为我守候数十载,今日之后也算是得了自由,你我师徒两者一同脱困,正该为离别而欢歌,何必如此?” 苏星河长跪不起,面容悲切。 无崖子叹道: “我这一生,尽为一个‘情’字所困,星河,你也当慎思之。” 徐行本想说,用情至深也不是坏事,可是看着无崖子的神情,他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对徐行来说,这种避而不谈的状况,极为稀少。 此时,他已将无崖子这位师兄的感受,放在了表达自己想法的意志之上。 无崖子转过头来,又看向徐行,叮嘱道: “师弟,你的北冥之道虽已有所成就,但要再进一步,练成‘鲲鹏之变’,还需要参悟一门具有神鸟真意的绝学。 天羽门的内功心法当是你的最佳选择,等你离开琅嬛福地后,可寻‘天羽门’当代掌门人方歌吟方大侠,用‘北冥神功’交换这门奇功。 方大侠性格大气,不拘小节,当不会拒绝你。” 交代完这些事后,无崖子伸了个懒腰,面向徐行,明朗一笑: “该说的都说完了,接下来,逍遥派的事,就是你们的事了。师弟,把我送到山壁下吧。” 他又扭头看向苏星河,吩咐道: “星河,洞里有个箱子,里面都是我昔年旧物,你把它也带上。” 徐行扶着无崖子的枯瘦身子,感受到其中逐渐流失的生命力,沉默不语,将他背到了瀑布之下。 这个过程中,徐行始终震荡皮肉,既是为了激活无崖子那本就逐渐枯竭的气血,更是将一切水汽排开,不让老人感到丝毫不适。 落地之后,徐行又搀扶着无崖子,让这位枯坐三十年的老人,稳稳踏在地上,用一种虽然缓慢,却无比坚实的步伐,缓缓走向河谷。 那瀑布深潭之下,是一条通往山谷深处的河道,老人望着那片河道,望得出神,语气飘忽道: “这条山涧,通往一片海绿地,青翠如披,繁盛开,美不胜收。以前,我和沧海经常在那里比剑较技……” 他转过头来,望向徐行,露出孩子气的羞涩,不好意思地道: “师弟,再帮我做一条木筏吧,那个地方,我想一个人去。” 徐行默然颔首,转身从那遍地狼藉的山谷中,拔出来几株古木,又扯断几条坚韧至极的藤条,绑成一个宽有六尺的木筏。 他右手一拍,劲力震荡,将粗糙的树皮都震得裂开,露出其中洁白光滑的树肉,整条木筏一时光洁如新。 徐行再用青绿藤蔓,仔仔细细将这些木桩都缠绕起来,绑得无比坚实。 做些事的时候,徐行极其平心静气,做得无比细致。 仿佛他天生就是一个木匠,而非是一个狂热于武道的奇才、怪才。 铁手和段誉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位日日练、时时练的武道疯魔,对武学之外的事,呈现出如此专注的模样。 始终未曾开口的鸠摩智,更是看得入神。 在他眼中,徐行一个随手拔树、扯断藤条的动作,都蕴含了妙至毫巅的运劲手法。 鸠摩智能够感受到,徐行完全将心神放到了制作木筏上,没有任何斧凿,这完全是他的本能。 哪怕不刻意使用武学,武学的真意就已在举手抬足、一呼一吸间体现得淋漓尽致。 所谓无意之中是真意,正是如此。 看了一会儿,鸠摩智更是察觉到,随着徐行的动作,就连天地间的灵力仿佛也受到感化,自发地注入树木、藤条中。 这些本无活性的材料,竟然也因灵力之故,蕴生出一种枯木逢春的勃勃生机。 这种表现,颠覆了鸠摩智一贯以来,对武道就是争强斗狠之道的认知,令这位吐蕃国师大开眼界: ——原来,这也可以是武道?! ——原来,武学还可以这样利用?! ——原来,百工百业,都可以是武道! 徐行则完全没有在意他们的想法,做完这木筏后,他拎起木筏,轻轻放入河道中,又将无崖子搬到筏上,递过去一根青翠欲滴的竹杖。 无崖子用竹杖撑起身子,衣袂飞扬,眉眼轻快,河水清澈,倒映天光云影。 他置身其中,便有说不出的焕然风采。 直到此时,这位“逍遥三老”之首,才从禁锢身心的囚笼中真正走出来,生出不受束缚,不为形所累的逍遥之感。 苏星河也把那口大箱子搬过来,放在竹筏上。 无崖子用竹杖一挑,将箱子打开,又俯下身去,从中取出一件铁青色长袍。 长袍质地虽是轻盈,可那宛如绿铜,却带来了极为坚实的质感,就像是由青碧剑光凝成,锐气四溢,衣袂边沿更是如薄利锋刃,一眼望去,便给人以不敢直视之感。 他单手捧着这件,又看向衣衫褴褛、布条纷飞的徐行,笑道: “我们逍遥派门人,自祖师以下,皆重风度,师弟你的相貌身姿是天下无双了,这穿戴嘛,就不免差了一些。” 徐行这身青布衣,虽也是诸葛神侯为他这种炼体强者特制,毕竟还是承受不住“真形法体”的力量,在刚才的激战中,已是近乎支离破碎。 好在,就凭他这张脸,衣服就算再烂,也有一种落拓又高卓的风姿。 不过,在无崖子这种追求完美的人眼中,这些“破烂”就显得格外扎眼。 无崖子低下头,看着这件长袍,怀念道: “此衣乃是以天山雪蚕丝织成,雪蚕所吐之丝,韧力大得异乎寻常,一根单丝便已不易拉断,正好配合你的‘真形武道’。 这本是沧海因知晓我甚重姿容,以免一动手便损害衣物,特意制成,不过,自那以后,我便再无机会与人交手……” 说到这里,无崖子悠长一叹,将衣袍递给徐行。 “师弟,这就当是为兄最后的谢礼了,保重。” 徐行双手齐出,神容肃穆,郑重接过长衣。 无崖子最后看了众人一眼,握杖抱拳,朗然一笑: “诸位,后会有期!” 场中四个跟无崖子颇有渊源之人,同时朝他抱拳,齐声道: “恭送前辈!” 鸠摩智则是双手合十,低诵了声佛号。 无崖子哈哈一笑,长袖一拂,用竹杖一抵岸边,木筏乘河水而去。 此际,因连番大战而起的混乱已渐渐平息,青空澄澈,山谷间云雾弥漫,坡上绿树葱茏,山麓下溪水潺潺,光影斑驳。 那木筏宛如一团烟云,飘荡远去,融入濛濛水雾中。 那片薄白遮掩了无崖子的身形,渐行渐远,只能听到悠悠回荡的低声吟诵: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苏星河一时老泪纵横,当即便想施展身法,追随无崖子而去,却见徐行对他摇了摇头,轻声道: “苏老,这是师兄最后的愿望,你就让他一个人去吧。” 说完这句话,徐行转过头,一把扯开破烂衣袍,振肩伸臂,披上那件青丝长袍。 阳光洒落旋张衣袂,让他看上去,就像是要架着湛然青光织成的羽翼,就此乘风归去。 徐行看向铁手等人,眉宇间的怅然之色掩去,神情如常,温声道: “我还需要在这琅嬛福地中,闭关一段时日,借助珍珑大阵来巩固新练成的神炼真形,诸位可以先自行离去,若是有事,来此寻我便是。” 经过无崖子的传功、再吸收了四枚金刚永寿丸后,徐行的“神炼真形·鲲鹏”虽然已经搭建好了框架,但是还缺少相对应的武学体系。 正如“混天真形”是以“一雷天下响”的真意为总动力源,“远扬神功”、“雷厉风行大法”等武学为用。 “鲲鹏真形”想要发挥出全部力量,自然也需要一批适合真形的武学,而琅嬛福地中除去北冥神功外,还有一批逍遥派的武功秘籍。 徐行正好趁此机会,把这些武功练上身,丰富自己的战斗方式,将“鲲鹏真形”之力完全发挥出来。 而且,虽然说是“鲲鹏真形”,但其实作为“鹏”那一部分神鸟真形,如今还颇为欠缺。 所以无崖子才会让徐行去寻“天羽派”掌门方歌吟,用北冥神功换取天羽心法。 不过方歌吟此人云游天下,难寻踪迹,徐行还是打算先把手里能够利用的资源,先利用起来,再说其他。 他心中,依然惦记着对诸葛正我的承诺: 只待彻底成就真形法体,有扫清一切之力,便返回京城,襄助诸葛正我荡平四海,再造乾坤。 所以,徐行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强化自己的机会。 等徐行说完,鸠摩智便走向自己那几十个护法金刚。 就在方才徐行起身邀战燕赵、鸠摩智之时,铁手和苏星河就已将这群精修密法的僧人制服, 两人都非是擅杀之辈,下手极有轻重,并未令僧人们伤筋动骨,只是点了这群人的穴道。 见鸠摩智走来,这群僧人都是一片坚定。 很显然,只要这位大轮明王一声令下,哪怕是以寡敌众,他们也愿意为其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可鸠摩智什么都没说,只是脱下这身象征宁玛派尊主身份的大红袈裟,交给其中一名护法,平静道: “你们回去吐蕃之后,转告国主,说我鸠摩智自愿卸任国师之位,要留在中原,随一名大德修习禅武合一之道。 日后若是学有所成,自当回返吐蕃,以报国主供奉之恩。” 听到鸠摩智这番话,这些护法脸上都流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 在他们这些密宗弟子眼中,鸠摩智简直就是诸佛化身一般的人物,在密宗历代英杰中,亦是名列前茅,只输给当年筚路蓝缕,开辟出密宗基业的莲生大士巴一筹。 刚刚一战中,这些密宗弟子更是能够感受得到,鸠摩智散发出来的大日佛光,明白他已经悟透密宗无上大法“大日如来加持神变”的真意,由此对这位大轮明王更为崇敬。 毕竟,自莲生大士之后,这门大法已有数百年未曾现世。 可这位参透大日如来真意的明王,竟然要追随一个中原人修行? 那人莫非是在世如来不成?! 出于对鸠摩智的尊重和信任,这些护法弟子们甚至没有去怀疑,他是受人蒙骗。 更何况,他们也亲眼见识了徐行发威时的场景,知道此人是不是在世如来还不好说,至少也是一头降生世间的护法夜叉。 一时间,众弟子都望向那条屹立远处的青衣人影,目光中满是惊惧和怖畏,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崇敬。 这毕竟是能够折服大轮明王的人! 鸠摩智没有跟他们再多解释的意思,只是挥挥手,然后扭头看向段誉和铁手。 铁手立马明白他的意思,沉声道: “大和尚这些弟子,我们会安排人手护送,保证他们能够安然返回吐蕃。” 段誉也明白过来,点头应承道: “我们大理段氏亦是如此。” 鸠摩智面朝两人,双手合十,虔诚地俯身下去,深深鞠了一躬。 他身躯弯成一个直角,并不抬头,只是沉声道: “天龙寺之事,实乃小僧贪念作祟,妄念攻心,因此动了无名嗔怒。” 段誉没想到这行事霸道的大和尚,竟然真的会向他道歉,怔在原地,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徐行上前一步,看向鸠摩智,朗声道: “大和尚自知有罪,便该尽力弥补,如今七绝神剑虽死,高氏应当也还有些供奉,你便随小段和铁兄走一遭,了却这桩因果吧。” 鸠摩智听到这个声音,直起腰杆,合掌道: “谨遵法旨。” 鸠摩智这番态度,令段誉又吃了一惊,作为鸠摩智打交道最多的人,他早在天龙寺之战中,就领略过这位大轮明王的蛮横霸道。 可他如今,竟然会对徐兄如此敬服?! 徐行倒是不奇怪鸠摩智的态度,只是又看向苏星河,微笑道: “苏老,逍遥派之事,日后还要劳您多费心,咱们就以这琅嬛福地为山门,重立逍遥派吧。” “重立逍遥派……”苏星河咀嚼着这几个字,面上神色似喜似悲,过了许久,目光才坚决下来,拱手道: “谨遵掌门法旨。” 段誉也凑过来,憧憬道: “徐兄,还有我还有我,老前辈可是说了,要招我做传功护法!” 众人看他这充满童趣的天真模样,都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响遏行云,回荡山谷。 短暂相聚后,他们便各自分别,前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徐行回到山洞中闭关修行,研究逍遥派武功,完善真形法体之余,也在动手改造这座山谷,令其能够配得上“琅嬛福地”之名。 铁手、鸠摩智、苏星河三人,则是陪着段誉,走出了无量山,前去扫清大理国内那些高氏的残存势力。 一夜之间,曾经威势无穷,不是国主胜似国主,世袭国相之位的高氏,便因谋逆之名,被彻底夷灭全族。 此事之后,段誉、铁手、鸠摩智便回到了琅嬛福地,跟徐行一起研究起武学来,苏星河则留在了大理皇城,跟段正明探讨起重建逍遥派之事。 听说徐行决定在无量山立派,深知这位新掌门底细的段正明当即大喜过望,大手一挥,将查抄高氏所得之财物,分了足足半数给徐行。 这既是对他派人施以援手的回报,也是一次手笔颇大的投资。 于此同时,段正明帮忙在大理国内,广泛征兆适龄学武的少年人,以供苏星河挑选合适人选,成为逍遥派的后辈弟子。 苏星河这一生大半辈子都居于山中,何曾想得到,重建山门这看似遥不可及之事,在段氏的支持下,竟然这么快就有了做成的希望。 眼见毕生宏愿近在眼前,苏星河迸发出绝无仅有的绝大热情,从山门建设规划到挑选弟子,再到跟大理段氏交涉,全部亲自经手。 毕竟,经过三十年苦修,苏星河也已经接受了自己武道前路已绝的事实,既然如此,他干脆就专心于门派庶务。 经过逍遥三老的纠葛后,苏星河也有了个感悟: 一个门派里,作为顶梁柱的高手固然不可或缺,能够决定门派地位的上限。 但是,想要真正将门派撑起来,并令其能够继往开来地传承下去,精通俗务的内政人才,更是必不可少。 苏星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担当得起这个重任,但以逍遥派如今现状,他也只能勉力为之。 对苏星河的选择,徐行自然是无话可说,他本想直接封苏星河做个副掌门,老人却抵死不受,最后只领了派内总管一职,便返回大理皇城,继续主持重建逍遥派之事。 当无量山内大兴土木,亭台楼阁的基地逐渐成型之际,天下武林也因大理国内的变动而风起云涌。 首先接到消息的,便是有意在大理国内落子的蔡京。 当听说七绝神剑尽死后,这位重新拜相的太师非但没有伤心难过,反倒是大笑出声。 当日,服侍蔡京的龙八不由得面露疑惑神色,蔡京只是笑道: “徒弟们都死绝了,作为师父的老家伙们,还会不出来吗?” 七绝神剑的师父,正是曾经大战诸葛正我、元十三限的“七绝剑神”,而这七尊享誉天下的剑中神圣,已有许久未出山入世,步入江湖了。 龙八忽然领悟到蔡京的用意。 或者说是居心。 他不由得感到一阵悚然: 蔡相究竟是对手底下的高手,都如此用心算计,还是仅仅只是对“七绝神剑”? 龙八思及此处,就看见蔡京似笑非笑的目光,心里打了个突,不敢再往下想。 ——在蔡相这种洞彻人心的老狐狸面前,想得太多太深入,不见得是件好事。 他佯装诧异地问道: “这七位老前辈死了徒弟,竟然还会出山襄助蔡相?” 蔡京没有在意龙八的刻意装糊涂,只是微微一笑,转过头,看向神侯府,目光幽深。 他正在思考一件事: 若是“七绝剑神”真个出世,与元十三一起围攻诸葛小,是否能将这位六五神侯击杀? 或许……还要另外再找些帮手。 不过,在此之前,还是需要先剪除他的羽翼,丐帮……也是时候动一动了。 想到那封信笺,蔡京目光浮动片刻,招手将龙八唤来,问道: “丐帮和乔峰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龙八自信道: “丐帮里面,我们的人本来就多,就算无风也能刮起来三尺浪,何况是证据确凿?” 龙八的自信当然有来源,丐帮的构成本就是鱼龙混杂,极其便于安插细作,基本上全天下排得上号的势力,都在其中安排了人手。 蔡京一派的人手,甚至有好几个都做到了总舵长老的位置。 蔡京本来拟定的计划,就是等跟神侯府全面开战时,将这些人手发动起来,牵扯乔峰,令其无力他顾。 如今既然有了至关重要的“证据”,有机会可以图谋乔峰本人,蔡京自然更不会放过。 蔡京想到这证据的来源,皱了皱眉头,纠正道: “证据确不确凿,都不重要。 重要的只有两点,不管是不是真的,先是将这件事的真相彻底落实,再罗织些勾连异族的丑闻,害死些边军士卒,让乔峰彻底身败名裂。 其次,尽力把这件事跟诸葛正我扯上关系,让神侯府迫于朝廷的压力,抽不出手来援手乔峰。” 龙八知道,蔡京还是对传信而来那群人心有疑虑,才会做此布置,故而郑重点头。 说完了七绝神剑,蔡京又问道: “丁春秋死了,凌落石有没有什么动作?” 龙八想了想,摇头: “大将军的性情,蔡相你也是明白的,他至今仍是不动声色,日日欢歌宴游,不见丝毫异状。” 蔡京哂笑一声: “这个凌落石,早有自立之心,其实丁春秋不过是他推到前台的靶子罢了,其人真正的目的,是通过丁春秋的星宿派,跟老字号温家接上线。 不过,自从练了屏风四扇门大法后,此人性情便越发嚣烈,练至第三门,他的杀气杀意杀性皆是难以自控。 等着吧,他迟早会找上无量山的。” 世人皆知,凌落石所学之“屏风四扇门大法”,乃是曾经杀穿武林的一代高手,“九五神君”宋拜石的绝门武功。 这位惊怖大将军虽只练至“第三扇门”,也已威震天下,就算是诸葛正我,对其也深为忌惮。 诸葛正我更是亲口承认,这门大法若是能修炼到“第四扇门”的至高境界,功力之深,甚至要直追自在门祖师韦青青青这种传说级的至强人物。 可是,屏风四扇门大法虽是威震武林,其中的缺陷却是鲜为人知,蔡京一介文弱书生竟能通晓其中奥秘,令龙八不由得心生更大恐惧。 ——这位蔡相,究竟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但他不知道的事,这位看似八风不动,胸有成竹,一切尽在掌握的蔡相爷,心中也有忧虑: “若是此人真个坐得住,也就意味着……” 一想到凌落石或许已经成就第四门,哪怕是城府深沉如蔡京,心中也有些忧虑。 此时,一个远在危城的威猛大汉,正对着自己的心腹们感慨道: “无量山一战,丁春秋、于春童,以及温家三大好手悉数战死,就连燕赵都丢了一条手臂,这一次,老子可算是赔了血本,嘿!” 这汉子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他的语气虽然带笑,却不断用手交换着摩擦光头,好似要搓出火星子来一般,显得极为狂躁。 他简直就像是一头被关在笼中,不断龇牙咧嘴,渴望啮噬血肉的凶兽。 站在堂中那几人,没有一个人敢于直视他的光头,都是低眉垂首,一副极为恭顺的模样。 看众人这般模样,大将军脸上燥气越明显,他一握拳,猛然砸在座椅扶手上,脸上现出凶意: “这个仇,我们大连盟一定要报!” 这一拳捶落,力道虽重,却没有带起任何声响。 过了半晌,屋外才传来隐约的阴沉雷鸣,一股磅礴劲力冲开紧闭门户,风声呼啸,吹得众人衣衫猎猎作响。 ——仿佛这一拳的力道,在大将军出拳之时,已经倏然远去千里外,直到此时才汹涌回返。 其中一名文士越众而出,拱手道: “大将军,盘踞无量山那人功力奇高也就罢了,又是出自神侯府,还有大理段氏相助,咱们就算尽起人马,也难以在短时间内奈何他,何不……” 他虽是年纪不大,却显出一种颇经风霜的老态,作一身文士打扮,腰间别了根烟杆,正是大将军的幕僚,苏公。 听到苏公这般说,大将军转头望向他,似乎忍耐已到极点,面上青筋凸起,眼中炸开嗜血赤芒,一字一句道: “苏、绿、刑!” “大笑姑婆”谢朝、“有影无踪”崔各田、尚大师,上大师,“阴司”杨奸,“小寒神”萧剑僧见大将军这般作态,皆是露出惊惧神色。 这些人虽然都是凌落石的绝对心腹,可谓是挚爱亲朋、手足兄弟,可是看见他露出这般神情,仍是不由得心生悚然。 大将军上一次动怒,就直接将大连盟的上一任副盟主直接当众手撕。 这十年来,大连盟已经换了足足三十一任副盟主,每一个副盟主,都是被大将军设计、设法所杀,可见当大将军的心腹,有多么危险、凶险! 是以,哪怕在场众人都是身怀绝技、名震江湖之辈,看见大将军动怒,仍是不免为之震动。 这便是惊怖大将军。 一个令人惊怖莫已的大将军! 见到心腹们都露出这般模样,大将军那张满是横肉的癫狂面容上,掠过微不可查的满意神色。 ——他最喜欢看的东西,就是看旁人在自己面前,流露出恐惧神色。 这会让他觉得,自己已经掌握了此人的一切,从而生出一种绝大的满足感。 但大将军绝不会将这种倾向暴露出来。 因为这会让手下人更了解他的心思,从而为了逢迎而刻意做出这种情态。 大将军甚至多次公开表示,自己平生最尊重威武不能屈的凛凛硬汉。 为此,他才一力培植了坚毅果敢、刚烈倔强的萧剑僧,甚至对这位“小寒神”宠护到了令他那七位结拜兄弟都眼红不已的地步。 这是一种伪装。 就像正直的诸葛神侯比世人想象中更狡猾一些,暴躁的大将军也比手下人想象中更聪明、更深沉一些。 可苏公仍是那副模样,面色安然,没有丝毫闪躲,看他的样子,好似就大将军要一掌打死他,他也决不还抗。 大将军看了深深看了他一眼,狞笑一声,大手一挥: “其他人全部出去,我要跟苏师爷好好聊一聊!” 听到这话,众人皆是噤若寒蝉,忙不迭地转身,出了这间小小的密室。 出去之后,他们对视一眼,都各自昂首挺胸,做出威风凛凛的模样,绝不让外人知道,密室内究竟谈了什么内容。 见到这些人都离开后,大将军神容一敛,变得无比肃穆,就像是一尊钢铁神像,浑身沉凝着森然寒意,全无方才的狂躁怒意。 他淡然开口: “绿刑,以你之见,刚才那些人中,有多少人怀有异心?” 苏公沉吟片刻,缓缓摇头,直戳了当道: “既然说不好,倒不如干脆将所有人都视为敌人,反正大将军您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的吗?” 大将军咧开嘴,露出一排森白牙齿,哈哈大笑道: “知我者,绿刑也!蔡京现在,也一定在等我的反应,想要从中窥探出我的功法进境,哼!” 大将军站起身来,冷笑一声,袖袍一卷,大手一挥,发号施令道: “那就让他,还有那些心怀不轨之人看看,我凌落石的第四扇门!传我口令,一个月后,兵发大理国,剿灭无量山!” 凌落石昂首,目光仿佛穿越了无穷阻碍,将目光落到了无量山中,看到了那个令他折戟沉沙的神秘高手。 “力敌丁春秋、燕赵,还有一个吐蕃大喇嘛,还能战而胜之,这个徐疯魔,倒也算是个对手。 战时,正好卖他个破绽,趁机引出盟中那群怀有二心之人!” 大将军的语气极为自信,显然并不把这个传说中,继承了无崖子数十年功力的“疯魔”放在眼中。 苏公也毫不例外大将军的轻蔑态度,毕竟无崖子此人,满打满算也就七八十年功力,传功还要大打折扣。 可大将军的内力之深厚,简直是世所罕见,旁人要练一百八十年内力,才能勉强推动的“将军令”掌法,在他手中,却是如臂指使。 对这样一个奇才来说,看不起“疯魔”这样的受人传功之辈,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就在他们两人密谋徐行之时,还有一场讨论,也在无量山深处展开。 “二十天后,我的真形法体便能完善,届时我便要昭告天下,逍遥派重开山门,并广纳门徒。” 铁手皱起眉头: “会不会太急了点?二十天,还不够通知完天南海北的前辈高人前来观礼,难免会堕了逍遥派的威风。” 铁手所说,乃是江湖上的通行的规矩,每逢有人开宗立派,便会广邀同道前来。 名为观礼,也是为了壮大声势。 更何况,徐行接手的还是逍遥派这种,出过逍遥子和逍遥三老的巍巍大宗,若是没有足够分量的高手出席,不免弱了他这个新任掌门的威风。 除此之外,铁手还有隐忧,无量山一战,徐行虽是力压群雄,独占鳌首,一举夺得逍遥派传承,可也由此将凌落石、蔡京等人得罪狠了。 等到开山大典那天,定然还会生出事端,若不提前请些好手来助阵,被人搅了大会,闹得个灰头土脸,只怕不好收场。 徐行摇摇头: “不需要找人来观礼,咱们这场开宗立派的仪式,也不在无量山中。” “哦?” 不仅是铁手,就连段誉,鸠摩智,苏星河,都来了兴致,直面众人好奇的目光,徐行微微一笑道: “丁春秋这叛逆虽然授首,可他背后的凌落石,还在危城逍遥自在,我既为掌门,自该有所表示。” 徐行当然知道铁手的顾忌,不过他从来都不是被动挨打的性子。 就算是要举办开山大典,他这个新掌门也会选择一种更主动的方式。 听到这番话,众人已经明白这位新掌门的意思,皆是目露惊色,不敢置信。 不过,知道傅宗书和詹别野皆是死在徐行手里的铁手,心中却涌起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觉。 是了,毕竟丁春秋、燕赵、于春童严格来说,都是凌落石派来问路的石子。 以踏法仇不过夜,动辄杀人的暴烈脾气,既然答应了无崖子前辈要重振逍遥派声威,又如何能够容忍这般挑衅? 倒不如说,他还能忍二十天,已算是极为难得了。 徐行直面众人的复杂视线,长袖一拂,轻描淡写道: “既然凌落石如此关心我门中事务,又屡次送上大礼,那咱们也该礼尚往来。 我意已决,二十天后,就在危城举办开山大典,用他凌落石的血,来擦一擦我逍遥派的招牌!” (本章完) 第84章 星夜拜山,反将一军(8600) 第84章 星夜拜山,反将一军(8600) 无量山。 大理段氏对逍遥派重建之事,拿出了十万分的热情,甚至将四大护卫为首的段氏供奉,以及天龙寺众武僧都派到无量山中,日夜不停地大兴土木。 在这群高手的帮助下,短短二十天时间,原本因强者之战而濒临破碎的山谷福地便被修缮完整。 无量山主峰笔架峰上,更是建起一座气度恢弘的殿宇,内里布置极为精巧,光耀玉柱,鎏金铺地,满目尽是流光溢彩,瑰丽得难以形容。 如此殿宇,完全可以说是神仙居所。 除此这座主殿之外,还有传法殿、药师殿、执法殿三座分殿,以及众多为门人弟子所设的屋舍,俨然是一副巍巍大宗的气象。 徐行也亲自出手,显出真身,在山中披荆斩棘,开辟出四座方圆百丈的平地,当做演武场。 在见识过他这非人的身形和勇力后,大理段氏众人,对逍遥派的支持力度又上了一个级别。 如今,逍遥派虽然还没有正式开山,但已有百来号杂役弟子,以及二三十位从大理各地调来,颇有功底的教习。 段氏众人如此热情,自然也不只是为了报答徐行的恩情,也是看中了这位逍遥派新掌门的价值,想要趁此机会,投资一把。 而且,在无量山中,被丁春秋、鸠摩智这样的过江龙强势镇压的经历,对段正明这位正牌大理皇帝来说,也实在是太过屈辱。 他无比迫切地想要寻找一个信得过的绝顶高手,坐镇大理,震慑一切心怀不轨的武林人士,令无量山之事不再重演。 更何况,段誉这个段氏数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在这个“新逍遥派”中,也身居传功护法之职。 严格说,帮逍遥派就是帮段氏自己。 对大理段氏的热情,徐行也是投桃报李,跟段正明有一次开诚布公的谈话,承诺等他处理完“逍遥三老”的历史遗留问题后,便把将“新逍遥派”的掌门,让于段誉。 对这个决定,段正明颇为惊讶,徐行只是笑了笑,没有多做解释。 毕竟,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在这个世界还能够待多久。 石镜虽然仍在缓缓修复,但到底修复到什么程度,才可以再次“横渡大千”也没有个定数。 所以,徐行干脆在开派之初,便将下一任掌门的人选指定。 段誉本就出身大理段氏,又是自在门弟子,若再执掌逍遥派,两方自然也会不遗余力地相助。 有他做掌门,无论是逍遥派如今的哪一个合作方,都是能够接受。 处理完这些杂事后,徐行也如约出关。 他将苏星河留在逍遥派负责继续跟段氏沟通,带上了铁手、段誉、鸠摩智这三大高手,便准备前往危城。 他本来的打算是轻装简从,直接突袭危城,斩杀大将军了事,却招到了铁手、鸠摩智的反对。 他们的意见很简单: 既然要立威,不妨把声势弄得大一些,人手可以不带多少,但是该有的排场,是一点不能少。 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两人甚至还从段氏借来了一架车辇,略加改造后,让徐行乘上去,再令鸠摩智剩下那些护法金刚来护法。 当初,鸠摩智虽然让那四十多名护法弟子回去吐蕃传信,可仍是有三十七人选择留下来,追随他这位大轮明王,更是想亲眼见识能令鸠摩智俯首称臣的徐行,究竟是何等样人。 鸠摩智和铁手的意思,就是把这些人也带上,再打出逍遥派的名头,大张旗鼓地前去危城拜山。 徐行对这些事本就是无可无不可,而且两人也的确说得在理,便就随他们去了。 于是,一架由三十七名密宗金刚护法,鸠摩智驾车,铁手、段誉随行的华贵车架,自无量山而出,直往大将军的大本营,危城而去。 危城位于西北边陲,毗邻西夏,自古便是百战之地,有“天下要冲,国家藩卫”之称。 故此,此城被冠以“危”字,这等偏远边塞要地,必须驻屯乡兵,派遣信任的将军主掌大局。 凌落石,便是当初的丞相蔡京亲自遴选的大员,但为策安全,天子仍是另遣心腹的高级将领“大道朝天”于一鞭,调度兵权,又有都监张判作为牵制,期望在制度上达到一种互相制约的平衡。 可这位大将军不但私下练有精兵,而且身兼绿林道上“朝天山庄”庄主、黑道上“天朝门”门主,以及江湖道上“大连盟”总盟主,向来在方圆五百里以内,都无人敢稍有拂逆。 于一鞭和张判想要明哲保身都已无比勉强,更无余力去制衡大将军,令其完全实现了在危城的一家独大。 自大将军下令,要集结军力,发兵无量山以来,“危城”便是城如其名,方圆百余里,进入到一种无比危险的备战状态中。 大将军虽然没有经过官方手续,调动手下的数万雄兵,却将一手操练出来的精锐私兵尽数调集,日日操练,厉兵秣马。 除去军方势力外,他还号召了江湖势力,有直属的“大连盟”五大分盟、“朝天门”,外围部属如“暴行旗”、“孤寒盟”、“万劫门”等势力的高手,于危城集结。 这些人原本都是天各一方,遍布天下各地,如今却为大将军的一声号令,尽数赶赴危城,一时间,整个中原武林都被他的大手笔所震撼。 就算是早就料定他会有所行动的蔡京,都没想到,这位大将军一出手,竟然会有这般大的声势。 众人猛然回想起来,为何凌落石会被称为“惊怖大将军”。 正是因为此人作战之时,气魄奇大、气势逼人,对敌时气焰高涨、气壮山河,敌人往往为他气概所折,或为其压力所逼,不战而败,战而惨死。 这种人,哪怕是狮子搏兔,也要出全力、下死手。 作为他的对手,徐行的资料也被摆上江湖各大势力首脑的案前,本只是在京师武林里小范围流传的“疯魔”之名,亦是随之流传天下。 这些首脑们这才明白,原来此战并非是所谓的狮子搏兔,而是一场势均力敌的龙争虎斗。 此人初出茅庐,便一掌拍死六分半堂四堂主雷恨,后入神侯府,身兼西席先生、护院总教头之职位,广传迥异于寻常武学的炼身法,另辟蹊径、自成一家。 光凭这一项,这位“疯魔”就已堪宗师之称。 再次出手,已是大理国内,斩“蔷薇将军”于春童,于无量山琅嬛福地,大破珍珑奇阵,夺取逍遥派传承,以一敌三,杀“星宿老仙”丁春秋,重伤“神手大劈棺”燕赵、“大轮明王”鸠摩智。 此界密宗大法广传,鸠摩智的名头亦是极为响亮,“密宗共主”这个字,本身就代表了一种几百年来绝无仅有的成就。 除此之外,“神手大劈棺”、“星宿老仙”亦是武林中的一方尊主,论修为、战力,皆不逊色于鸠摩智。 可是这三人联手,竟然被这小辈一击而破?! 对逍遥派稍有研究之人,则是更惊讶于另一件事: 此人连“珍珑大阵”都能破解? 更有小道消息称,当朝宰相傅宗书、国师詹别野,也是被这位“徐疯魔”深夜打上门去,连着“大开大合三神君”一并拍死。 所以他才会被诸葛神侯派到大理国,就是远离京师,避避风头。 提出这个猜想的武林中人,第二天便被六扇门好手找上门来,深刻领悟到了什么叫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你怎么敢在诸葛神侯这么高级的朝中重臣面前,公开说神侯府刺杀丞相呢? 简直是无法无天! 对六扇门这种致力于维护诸葛神侯清誉的行为,自然不会有人提出异议,小小波澜就此平息。 可很多人虽是不说,却将此事看在眼里,记在心头。 要知道,当初傅宗书、詹别野死后,诸葛神侯持枪打上太师府,硬生生令自蔡京以下的太师府众人都饮了一坛庆功酒之事,就已经闹得沸沸扬扬。 不过,那时武林中人还不能断定,此事是否是诸葛正我所为。 毕竟神侯府高手虽众,能够轻取这两人的,除了神侯本人,怕也找不出第二个。 而这般出手,却又不符合神侯一惯的作风。 如今这“徐疯魔”的战绩一出,六扇门又是这个表现,那便基本可以断定,这事儿当真是此人所为。 毕竟,此人只是一言不合,就能当堂打死雷恨,再暴起杀个傅宗书、詹别野,也符合这种一怒则杀人的游侠性子。 有位德高望重,不愿透露姓名的丐帮副总帮主张三爸感慨道: “现在看来,虽然姓没对上,名和字都没取错,踏法踏法,果然是要践踏国法。” 而丐帮总舵主听到这句话后,则是大笑一声,正色道: “他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国法’的概念,说是无法才对。” 由此,徐行除了“三疯真人”、“疯魔”的绰号外,又多了个“徐无法”的诨号。 外界都在传,“四大名捕”不过是诸葛小推到台前吸引火力的靶子,“七大寇之首”沈虎禅也只是懒残大师障眼法。 那位“疯魔徐无法”才是自在门本代最出色的弟子。 在传闻中,他的真实身份,乃是自在门除元十三限之外的“老四大名捕”联手调教出来,专为惊怖大将军、叫天王、万人敌这类江湖上的绝世强人准备的杀手锏。 有了这个认知,这位徐疯魔和凌落石之间的争斗的脉络,便颇为清晰了。 ——正是傅宗书、詹别野之死的延续。 本质上,这仍是诸葛正我和蔡京这两个老对头的互相角力。 这是否也意味着,这朝中两大派系的矛盾,似乎已真正发展到了要刀刀见血,生死搏杀的凶险地步? 思考着这波橘云诡的斗争形势,许多原本有意插足其中的江湖势力,都有些心有戚戚焉,准备暂且坐山观虎斗,看一看这究竟是全面战争,还是又一次互相放血割肉的残酷拉锯。 毕竟,以这两大派系的体量,就算底下人打得再热闹,拿人命做消耗,也足以消耗数年。 只要诸葛正我不动、蔡京不动,就难说是真正的生死之争。 寻常门派若是一不小心卷入其中,只怕顷刻间便会被碾压成粉。 有资格影响胜负的大门大户,则是早就已暗中下好了筹码,只等大战彻底打响,便能在其中攫取足够的利益。 就在这一片剑拔弩张中,身为大将军好友的“有影无踪”崔各田,正在危城之外的“老渠”,独自喝酒。 此人虽说是大将军的心腹,却并没有加入大连盟亦或是朝天门,而是跟“上大师”、“尚大师”两人一起,游离于大将军部署之外,并称为“三友”。 这亦是大将军制衡之术的一种体现。 他认为,这些人不加入比加入更好,不进入这个体系,反倒是能够保持独立,不至于跟他手下那群骄兵悍将打成一片,而是可以互相制约。 崔各田是个面容沧桑的中年人,支着拐杖,瘸了一条左腿,右腿也不大灵光。 可他却一向以轻功闻名,更是常常神出鬼没,当着大连盟众高手的面“失踪”。 这些人虽然知道,崔各田是有意炫耀手段,也不能不为之叹服。 而他每次“失踪”后再出现,都能将大将军想要的情报带回。 ——这种手段,正是大将军看中他的主因。 崔各田还有一个本领,就是在最紧张、最无趣、最沉闷、也最不愉快的时候,仍能谈笑风生,令人更心旷神怡,意闲气宁些。 大将军自修行“屏风四扇门大法”以来,杀气太重、杀伐太多、杀戮太厉,便更需要崔各田这种人在身边,调和气氛。 不过,这位向来能逗人开心的崔先生,如今却是心事重重、满怀忧虑。 就连那张时常眉开眼笑的面容,都像是积满了厚厚风霜,坚硬得像一张粗制劣造的人皮面具。 因为这些天来,他见识到了许多以前不曾见识过的高手,对大将军手下的势力,也有了更深层的认知。 按理来说,如果崔各田只是崔各田,那这自然是一件好事。 可惜,他还有另一个名字、另一个身份。 他叫崔略商,代号“追命”。 他就是四大名捕之一的“追命”,乃是奉了师尊“诸葛神侯”之命,特来危城,卧底于惊怖大将军手下。 虽然近来,关于徐行这位“自在门秘密武器”的消息,传得是沸沸扬扬,可追命知道,这一切都是无稽之谈。 他更清楚,世叔诸葛先生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心力与时间,再去调教一个什么杀手锏。 所以,很可能这位“徐无法”根本就没有传闻中那么强。 追命正是为此而深感忧虑,这些天来危城上下,进出管控得极为森严,大将军不允许有任何人擅自离开,就连他也被人贴身监控着…… 追命正想着,就听到一个颇为腻歪,像是要从脂肪中硬生生挤出来油脂的嗓音,从门外响起。 “小崔,一个人喝闷酒,也不给姐姐说?” 那人咯咯笑着,迈动大象的两条巨腿,极其费劲地从酒肆大门口走进来。 与其说是“走”,倒不如说是挤。 因为这人实在是太胖,就像是一只膨胀了无数倍的鸭子,这酒肆大门敞开,足以容纳三个追命并排进来,却还有些容她不下。追命一听到这个声音,眼前立时冒起金星,几乎要惨叫出来。 来者正是负责保护,亦或者说是监视追命的大连盟副盟主,“大笑姑婆”谢朝。 “大笑姑婆”向来对“崔各田”甚为体贴关怀,按道理来说,追命对她本不应该如此畏惧,可这其中有两点重要原因。 其一: 追命乃是前来卧底,最怕被人识破身份,而大将军向来是不择手段、诡计多端。 他害怕“大笑姑婆”如此逢迎,乃是别有用心,故此对其颇为戒备。 其二: 大笑姑婆实在是太丑了,不仅空前,而且绝后,甚至还绝了代! 她的头就像是老虎头印在烧饼上,凶悍逼人,头发天生卷曲如铁丝,并发出一种天生幽臭,却施厚粉胭脂,香味“獠”人,两种异味各自为政。 常人哪怕只闻一下,都要呕吐。 那肥胖至极的身材,更是不必多提。 “大笑姑婆”迈着好似地动山摇的步伐,来到追命身旁,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一排耀眼生的大金牙,笑嘻嘻地问道: “小崔,你不会是在担心那个劳什子‘疯魔’吧?放心,到时候打起来,我一定护着你!” 大笑姑婆那两扇油腻的肥脸上,泛起一阵猪血色的红霞,声音更是柔情万种,嗲得令人发腻。 追命对她向来是能避则避,可如今却没有办法。 因为按大将军的交代,他们两人为一组,若是有一人没了踪影,另一人都得立即回报。 见大笑姑婆主动提起战事,追命心中也泛起警惕,他将酒杯放在桌上,长叹一声。 “一介自在门小辈,自然算不上什么,我担心的,乃是他身后那些人。”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店家已经用一种恨不得爹妈多生两条腿的速度,为大笑姑婆上了五只烤鸡。 ——每一个在“老渠”讨生活的人,都知道这位姑奶奶的脾气,若是没有眼力见,上菜慢了哪怕一丝一毫,下场也定然凄惨。 大笑姑婆扯下一只鸡腿,连肉带骨囫囵吞进肚里,用沾满油水的手抹了把肥脸,才嗤笑一声,道: “什么自在门小辈,那人根本就不是出身自在门!” “嗯?” 追命乍闻自在门三个字,心头一惊,面色却是如常,只是转过头来,故作惊讶道: “若非自在门出身,此人如何能有这般武学造诣,又为何投身诸葛小麾下,副盟主何出此言?” 大笑姑婆又眯着眼笑起来,肥肉堆在一起,将她的眼睛挤成细细一线,她低下头,娇羞万状地道: “小崔,若论对自在门的了解,在大将军麾下,应当无人能够胜过你,你又何必跟姐姐装糊涂呢?” 看着故态复萌,不胜娇羞的大笑姑婆,追命只觉心头冰凉一片。 他沉沉吐出去一口气,摩挲着酒杯,也轻快地笑起来: “毕竟,自在门那四个老家伙,乃是大将军在江湖上最大的对头,我又是负责跑腿的探子,知道得多些,也算不负大将军所托。 不过,这件事,我倒还真不知道,副盟主若是肯为我解惑,自是感激不尽。” 若是以大笑姑婆一惯的作风,哪怕是追命痛斥她几句,都会喜不自胜地大叫起来,更何况是听见这般谦和有礼的说辞? 可她如今却是没有丝毫激烈反应,只是略带倦意、稍有疲惫地叹息一声。 见大笑姑婆这般模样,追命更乍悚还寒,一身功力难以自控地朝双脚聚去,已做好夺路而出的准备。 大笑姑婆刚要开口,就见酒肆窗外,显出一瘦长黑影。 即便不见其人真容,只看这条影子,就能察觉那股精悍迫人的凌厉锐气。 大将军麾下,有这般气质的,有且只有一人,那便是自十一岁起便跟他一起合创“大连盟”的爱将,“小寒神”萧剑僧。 看到这个身影,追命的心一下子便定了下来,因为他知道,萧剑僧正是自家师尊的义子,也是跟他一样,潜入大将军麾下卧底。 “大笑姑婆”实力深不见底,追命自忖已是武林中的一流好手,可是面对这个痴肥怪人,却没有丝毫把握。 不过,若是再加继承了诸葛先生刀法的“小寒神”,追命便有十成把握,将这位副盟主彻底葬在此处,断去大将军一臂。 萧剑僧立于门外,肃声道: “大将军有令,朝天山庄集结。” 大笑姑婆像是没有察觉到两人迫发出来,内外交击自己的凌厉杀气,反倒是转过头,将后背露给追命,大大咧咧地问道: “大将军这是做什么,要提前开战了?我和小崔的事,可都还没说明白呢!” 萧剑僧的影子在窗上晃了一晃,已倏然远去,声音却像是仍留在原地,令两人清晰可闻。 “无量山里,送了帖子来。” 等三人来到朝天山庄,大将军已坐在主位,目光深沉,和他平日里的狂躁模样大不相同,苏公、杨奸等心腹已侍立于此。 刚刚前去通知追命、大笑姑婆的萧剑僧,也已回到此处,好整以暇地站立。 追命见他如此游刃有余,紧绷的心弦也放松些许。 同样列席的,除了这些一般意义上的“心腹”外,还有大将军麾下九将军里,还活着的七位将军,以及大连盟五大分盟盟主,“鸟弓兔狗”四大杀手。 除了这些大将军的直系部署,还有来自温家的温辣子、温吐克,“暴行旗”三位当家、“孤寒盟”盟主、“万劫门”掌门等一众外围高手。 甚至就连一向跟他井水不犯河水,执掌兵马印玺的副上将军“大道朝天”于一鞭也立身于此。 只不过他距离众人颇远,面色亦是极为悲苦,就像是一条冤死的孤影幽魂。 追命一走进来,就感受到厅堂中那种含而不露、引而不发的深沉杀气。 他知道大事不好,心中浮现出一个猜测: 难道所谓的一个月时间,只不过是大将军用来迷惑对方的疑兵之计,真正出兵的时间,正是今天?! 不过,很快追命就看见,大将军手上,正捏着一封信笺,极为用力。 见追命和大笑姑婆进来,大将军转过头,那颗油光锃亮秃头上,凸起几条青筋,显然是怒气已极。 他强自压抑怒火,一字一句地沉声道: “逍遥派来信,今日前来拜山,要一睹我这位‘惊怖大将军’的真容。” 追命立马捕捉到其中的关键处,忍不住问道: “送信的人呢?” 说到这里,暴行旗三位当家的脸都黑了一黑,“七大将军”也是面色一沉,最后还是朝天山庄庄主,“阴司”杨奸站出来,阴恻恻地冷声道: “走了,我和三位当家、七大将军一起出手,都没留住。” 说完这句话,杨奸颇为憋屈地咽了口气,又补充道: “连他的脸,我们都没看清楚。” 追命乃是轻功好手,也深知杨奸等人的实力,听到来人武功竟然高到这种程度,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杨奸说完,立即面朝大将军,双膝跪地,身子伏低在地,沉声道: “属下等人办事不力,恳请大将军责罚!” 大将军听到这番话,只是从鼻子里哼出来一口气,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抬抬手,让杨奸站起。 谁都知道,他不说话,不是因为没有话说,而是因为怒气太甚,却不想在此时发泄出来。 随即,大将军扭过头,看向追命: “崔先生,你的轻功一向是盟中最好的,还请上前一观此人留下的脚印。” 追命又是一惊。 他这才明白,对方竟然是直接将信送到了高手如云、守备森严的朝天山庄! 其实,追命自忖以自己的轻功,若是在荒郊野岭,有心算无心之下,遇上杨奸、三大当家、七大将军联手,也该能安然逃脱。 可若是在朝天山庄,那就另当别论了。 更何况,杨奸等人竟然连他的脸都没看清楚! 这样的武功,简直是匪夷所思。 更匪夷所思的是,这样一个高手,竟然只是为逍遥派送信! 大将军当然知道追命在想什么,胸膛起伏几下,才开口道: “当时,我正和于老弟在军营中商量战事,未亲自坐镇朝天山庄,才让此贼得逞。” 追命点点头,也不敢在这时候触他的霉头,上前去,却见众人身前,有一个深深凹陷的脚印。 鞋底纹路纤毫毕现,显然用劲极沉,却只局限于足掌,甚至就连周遭地板,也没有丝毫裂纹。 仔细看去,那些凹陷下去的石料,分明已是彻底破碎成粉尘,又被某种大力所裹挟,在那一瞬间重新凝聚成形,陷进地板下的土层中。 这究竟是多大的力量? 追命这才知道,为何众人要让自己来看这个脚印,只因其中展现出来的武学精髓,大异于寻常轻功。 轻功身法又有个名字,叫做“提纵术”,百来斤的人体,怎么才能提纵得起来,要义就在一个“轻”字上。 这内力不是用于下肢,而是用于周身,让空气变成如水、甚至是如坚实地面一样的存在,人才可以显得足够的轻。 功力再高一层,到了追命这个地步,就要领会“顺势而为”的奥秘,认准风的流向,将内力与之相合,就能做到足尖一点,俶尔远去数丈。 可来者展现出来的身法,却完全不是这个路数,他根本就是用最纯粹的力量,将一切阻碍都给排开。 但是按道理来讲,这样的身法,应该造成极大声势,可此人施展出来,竟只将破坏局限于立足之地? 不过,追命不仅是轻功身法的大行家,还是追踪术的大宗师,他闭上眼,突然伸手,当空探拢一记,随即在鼻前抹过。 嗅觉将纷杂的气味尽数厘清,接着逐条分辨,很快便找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那是一股熏香味。 追命睁开眼,转头望向大将军,肯定道: “这是“香象渡河”的佛门绝顶身法,来者是密宗高手,至少身负九层以上‘龙象般若功’修为,才能有如此力道,不过……” 说到这里,追命露出苦笑,摇摇头: “这样的控制力,实在不像是密宗手段。” 听到这番话,在场众人皆是面色各异。 按道理来说,那个所谓的“新逍遥派”本不该有这样的好手,难道是诸葛神侯隐藏的势力,又或者是丐帮……? 很多人都想到了,作为乔峰左膀右臂的两大密法高人,若是“疯圣”、“狂僧”亲至,做到这种程度,倒也勉强说得过去。 分析完这个脚印,追命又注意到另一个信息,疑惑道: “逍遥派?他敢打出这个旗号,就不怕西夏太妃和天山童姥打上门来?” 大将军冷笑一声: “他都要打上我的门了,还怕那两个婆娘?!” 倏然,远方夜空中传来一声中气十足、滚滚荡荡,宛如千面战鼓一齐擂动的长啸。 那啸声至少在三里开外传来,但依然清晰可闻! “承蒙大将军照顾,我逍遥派特备薄礼,还望拨冗一见!” 那嗓音虽是雄浑,却颇为清朗,显然发声者年纪不算大,至多不过二十来岁! 追命一下就听出来,这是自己二师兄,“铁手”铁游夏的声音。 大将军面色骤变,一下子站起来,目视朝天山庄之外,目光一下子变得无比深沉! 灯光投射到那具高大而威武的身躯上,朝洒落下来一大片漆黑阴影,竟是几乎将堂中众人都给尽数笼罩。 忽地一阵劲风袭来,将厅堂大门冲开。 朝天山庄立于山巅,便于大将军居高临下,俯瞰整座危城,如今大门一开,以众人目力,自然能清晰看见远来人马。 此际已近深夜,夜凉寒重,月盘澄澈如冰轮,月光清凉如水,铺成一条仿佛自广寒琼宫垂落人间的大道。 月光长道尽头,可见一架由四匹高头大马拉动,珠帘绣幕,撑一柄青碧罗伞,形制轻巧,全然不似人间之物的华美车辇。 车下侍立了三十来个身穿青甲白袍、脚踩铁靴的昂藏大汉,这些人周身气势沉凝,目光凛然有神,手持各类法器、法杖。 观其形貌与穿戴,简直就是道观宝殿中供奉的灵官神将,要以正法降服世间妖邪。 这些“灵官”们还高举一面旗帜,青纱蓝纹的旗幡招展,依稀可见上书“逍遥”二字。 执鞭御者,乃是一名身披大红袍的中年喇嘛,在他身后,还安然坐了两名意态闲散、身穿素白道袍的青年。 车厢中,有人抬起头,隔着遥远的距离,与凌落石对视一眼。 所有人这才意识到一个事实: 逍遥派,竟然真的打上门来了! (本章完) 第85章 登门收礼,礼轻情意重,只要诸位项上人头便可!(8800) 第85章 登门收礼,礼轻情意重,只要诸位项上人头便可!(8800) 看着那架逐渐驶向危城的车辇,大将军目光晦暗难明。 他蓦然转过头,大力揉搓光头,脸上横肉贲张,铜铃大眼遍布血丝,一字一句问道: “我这些年来,是否已杀人杀得太少?” 大将军盛怒的时候,曾一声大喝,把他身边几个天才震成了白痴。 他暴怒的时候,曾一口咬掉了他宠妾的一双正好在他面前的挟肴的玉手。 可没有人看见过,大将军这样的神情,也没有人感受过他这样的愤怒。 那已不只是盛怒、暴怒。 而是一种从头到脚,从皮肉直透肺腑、上冲天灵、渗进骨髓的狂怒。 ——他已经怒得要发狂! 不发狂的大将军,已足以令天下人畏惧惊怖,那发起狂来,又会是什么模样? 在场众人都没有答案。 他们也不想亲眼见证这个“答案”。 他们更不想亲身感受这个“答案”! 大将军的脸上,逐渐腾起一股明黄光晕,像是暖玉之色,衬得他仿佛一尊端坐神龛,吸食香火的神像。 他忽地眉开眼笑,明黄光晕越发浓郁,令那张杀气腾腾的面容,都显得有些慈眉善目,甚至是和蔼可亲。 大将军的语气也变得和缓起来,就像一个真正德高望重的江湖前辈,他一挥手,柔声道: “走吧,既然他们是来拜山,我们就按江湖规矩来,不能失了礼数。” 看着大将军这种模样,追命感觉自己的心弦都已彻底绷紧。 他偷偷去看萧剑僧,却见这个向来硬气,不畏强敌的俊美青年,眼中也显出再明显不过的忌惮神色。 两人视线隔空交流一下,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相似的战意、斗心。 甚至是——死志! 在大将军下山的过程中,朝天山庄弟子们也手持白灯笼,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 黑夜中,暖白灯火汇聚于一处,漾成无垠的光之海洋,与皎洁月色互映,美得不可方物,好像此处已不是人间。 美中不足之处在于,这白光实在是太过阴冷,不像是清亮素净的月光,倒像是森森白骨,给人以无比凄凉的悚然之感。 在大将军手下点起白灯笼时,危城外也亮起一片连绵如燎原野火的红灯笼。 艳丽如焰的红与阴森凄凉的白交相辉映,几乎驱散了方圆十里的夜色,令此处亮如白昼。 同样亮起灯笼的,是于一鞭手下的军士。 危城外,是一片荒山野岭,名为“落山矶”乃是“大道朝天”于一鞭驻军之处。 于一鞭御下甚严、规矩甚重,是以,哪怕此际已是深夜,负责守备此地的军士们也不敢有丝毫懈怠。 眼见远方有马车驶来,他们立即吹响号角,但见千余甲士手持刀枪剑戟、劲弓强弩,手持红灯笼,列阵在前。 “落山矶”前是一片低矮的土坡,如今营中军士蜂拥而出,立时将此处彻底填满。 红灯笼光焰炽盛,绚烂冲天,像是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 灯火映照在军士的甲胄刀枪上,尽成一片凛冽寒光。 不多时,车辇便来到军阵之前。 逍遥派众人没有任何避让的意思,竟是直直朝着这千人军阵,缓慢而坚定地驰了过去。 在两者相距不过五六丈时,那军阵中已有人高声大喊: “前方乃军营重地,来者止步,若敢擅闯,格杀勿论!” “嗯?” 其中一名青年道人猛地睁开眼,一双锐目精光四射。 哪怕隔着甚远,喊话那人也觉双眼一痛,仿佛被凌空剑气刺中,倒退了好几步。 鸠摩智更是淡然开口道: “既然大将军不按江湖规矩办事,我们也只好得罪了。” 他这句话,已运起密宗真言,将念力、内力,十层龙象般若功的浩瀚气血,以及近来新修而成的炼身法成果,都给利用起来。 每一字吐出,气息通达全身,骨骼振动,就像是五十座洪钟大吕被铜锥撞击,皮膜震荡,宛如一百架牛皮战鼓被天神擂动。 这声音虽是出自鸠摩智口中,却是在他身前十丈处才轰然炸裂,汇成一股连绵震天彻地的雷音,势不可挡。 那千余军士不料鸠摩智有此神通,其中至少有半数人捂着耳朵,栽倒在地。 剩下半数中,又有五成被这雷音中那股金刚伏魔之意所震慑,大脑空白一片,难以再思考。 犹如实质的透明声波扩散出去,如大江潮涌,土坡烟尘激荡,红灯笼更是一个接一个地破裂,火光溅跃出来,转瞬熄灭。 在鸠摩智一声之下,这千余士兵竟然有近八成失去了战斗力。 原本绚烂艳丽的火海,也一下子只有东一丛、西一丛,显得格外孤苦伶仃。 大将军等人也出了城门,清晰听见鸠摩智的嗓音。 自他以下,几乎所有人都是面色骤变。 他们虽然刚刚就看出来,这驾车的红衣喇嘛一定是高手,却不曾想,其人一开口,威势竟然猛烈如斯。 一骑当千! 在场所有高手,不约而同地在心中想到这个词。 哪怕是在这个充满奇人异士、神功绝艺的武道盛世,“一骑当千”也堪为真正高手的标杆。 如“神手大劈棺”燕赵,“天机龙头”张三爸等人,都曾有过相关的战绩。 但同时对敌一千人,对高手的体力、内力、精神,都有着极高的要求,哪怕能做到,也该是要经历一番殊死搏斗、浴血厮杀。 可鸠摩智呢? 他只是轻描淡写一声大吼,便直接将八百人震翻过去。 这八百人还不是普通人,而是于一鞭亲手调教出来的军士,皆有不俗的内力根袛! 这不是一骑当千。 而是一击破千! 这样的手段,在众人心中除了那群不知深浅的传说级高手外,便只有…… 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明里暗里的目光,都往大将军那鸡蛋般的后脑勺上望去。 杨奸更是一步来到大将军身旁,低声道: “将军,刚刚前来传信的正是此人!” 大将军眸光深沉,没有展现出任何激烈的神容,只是点点头,淡然评价道: “装模作样。” 不只是大将军身边的人惊骇,就连鸠摩智身后的段誉和铁手,都被这大和尚的手段给震撼。 他们都知道,这二十天里,本就有“龙象般若功”底子的鸠摩智,在接触到徐行的炼身法门后,体魄修行可谓是突飞猛进、一日千里。 却也没想到,其人不声不响间,竟然已进步到这样的层次。 这位大和尚在糅合“炼身法”与“龙象般若功”神力后,的确取得了极大的进步,单论纯粹的力量和气血,已经近乎“不坏”层次。 若是再配合上原有的念力、内力,以及新领悟出来的“大日如来加持神变”,他的战力比之先前,至少要强了一倍。 鸠摩智刚刚震翻八百军士那一下,正是在凝心静气后,将这数种武学成就,都融于一体,才能爆发出这样强悍的威力。 可这一下全力爆发,却令大将军看清楚他的虚实。 大将军更知道,这种爆发在实战中,全无任何意义。 因为鸠摩智无法控制这种程度的力道,而他的对手,也不是八百个被一震就倒的士兵。 其实这道理想起来很简单,不过,在鸠摩智带来的强悍压迫感下,能够静下心来思考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毕竟,“一击破千”这四个字,实在是太过震撼人心。 而且,就算如此,大将军手下这群高手中,能够做到鸠摩智这种程度的,也是一个都无。 明白这件事后,大将军心中非但没有泛起丝毫喜意,反倒是越发警惕,更加沉着。 因为一个很简单的事实。 ——那个能令这种高手驾车的神秘人物,还没有真正显出手段。 徐行看着鸠摩智的背影,也轻轻摇了摇头。 他知道,这大和尚还是改不了爱炫耀的性子。 练成了绝世武功,就一定要显摆一下,哪怕知道出手就会暴露底细,还是忍不住要用出来试试厉害。 念及此处,徐行又颇为理解地笑了笑,也不去管他。 毕竟,左右有自己兜底,就随他去吧。 想来,大和尚也是在吐蕃这种苦寒之地,憋得太久了。 想人前显圣都找不到懂行的观众,这种感觉,的确难熬。 一声大喝后,逍遥派众人已经从分开的火海中缓缓驶过。 期间虽然还有军士想要出手,却被那三十多名护法“灵官”轻易制服。 这些人在鸠摩智身前,虽然个个都是持弟子礼,可他们其实都是出自密宗各大支脉,有志于改革旧制的真正菁英。 只不过无量山一战,参与的高手实在太多,才令这些密宗菁英难以发挥。 今日一战,他们才能显出个个“以一当百”的威风。 这也是为何,鸠摩智提议要将这群人带上。 以他们的实力,纵然难以参与真正的强者之战,但是处理一些寻常部曲,还是相当得力。 等车辇彻底穿过军阵,大将军也率千余朝天山庄弟子,来到“落山矶”上的“三分半台”。 “落山矶”的土坡往后,有一块高耸断崖。 “三分半台”正是其上的一块巨石,只有六分半在崖上,还有三分半空悬于崖边,故名“三分半台”。 石上还生了几颗巨树,只可惜几乎都已枯死,只剩干裂树干,以及一片萎缩如蛇的蜿蜒藤蔓。 大将军居高临下地俯视逍遥派众人,一言不发,颇能领会他意图的苏公立时上前,居高临下地长笑道: “阁下以逍遥派名义下拜帖,座下弟子居然尽是密宗出身,就不觉得羞耻吗!” “羞耻?” 坐在鸠摩智身后的段誉抬起头,仰视岩上众人,轻笑一声,朗声道: “无知鼠辈,岂不闻我逍遥派北冥神功之名?海不辞滴水,故能成其大,若是如尔等一般,一味排除异己,妄自尊大,怎能成一番事业!” 听到这番话,铁手和鸠摩智都不着痕迹地转过头,看了眼段誉,有些诧异。 却见这年轻人满面红光,兴致勃勃,两人忽有种明悟。 段誉是皇室出身,又得懒残大师授法,本就是饱读诗书,极擅文辞之辈。 只是先前战场中,无人与他比较此道,如今见有机会能一展所长,自然是兴奋难耐。 不过,段誉跟徐行这种纯粹的好战分子相处久了,又经历无量山之变后,性情也有些变化。 说完这番道理后,他在车架上长身而起,眉眼一挑,自信飞扬道: “我逍遥派的真正绝学,凭你,还不配见识!” 为了这次出行的正式性,段誉和铁手都换上了白色道袍。 如今这少年人一站起来,夜风簌簌,吹动白袍向后飘扬,也有些芝兰玉树的味道。 追命、萧剑僧见了,也在心中暗赞一声: 好个少年郎。 不过,看着段誉这样的背影,再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一直按兵不动,安坐车厢的徐行,不由得神情古怪。 他虽然从未在任何一人身上,见到过这般神采飞扬的模样,却莫名觉得无比熟悉。 徐行心中有了个猜测: 你小子,不会是在模仿我吧? 徐行猜得的确不错。 在过去那二十多天中,段誉跟铁手还有鸠摩智,都在琅嬛福地,同徐行一起研究武道,交流武道心得。 这段时间里,这位大理世子已被徐行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以及丰沛到难以形容的武学储备给彻底征服。 在段誉眼中,如自己大师兄和乔帮主那样的大英雄,固然是气壮山河的豪杰人物。 可论风流气度和学识广博,比起徐行,那就差了不止一点半点。 而他自己,又是个甚为注重仪容的公子哥,自然会不自觉地朝这个心目中的“完全体”靠拢。 不过,听到段誉这般挑衅,苏公还没说什么,已有人忍不住怒气,要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血溅当场,来弥补他对大将军的侮辱。 “好大口气!” 怒吼声中,四条身影从大将军背后跃起,要跃下高约二十丈的悬崖,向这架马车发动攻势。 这四人正是大将军麾下的六将军“霹雳将军”雷暴;七将军“砍头将军”莫富大;八将军“影子将军”沙岗;九将军“金甲将军”石岗。 这四人能够在大将军麾下坐到如此高位,自然是极为熟稔这位主子的性情,知道他此时已是怒到极点,若不能立即发泄出来,遭殃的定然是他们这些身边人。 鸠摩智已经展露了手段,哪怕四人胆子再大,也不敢先去惹怒这红衣喇嘛,而段誉这个看似初出茅庐的雏鸟,无疑就成了最好的目标。 若是鸠摩智等人出手援护,自己便可以安然退去,至少也让来人丢个面子! 四人不需要交流,已想到一处去。 以他们的功力,二十丈的悬崖还算不了什么阻碍,虽是时刻警惕着鸠摩智出手,但仍是只一晃,就已跃下十五丈。在这最后五丈里,四人已亮出自己的手段,雷暴的雷火,莫富大的巨钺,沙岗的青砂掌,石岗的金甲拳,从四个方向袭向段誉。 这四人中的哪一个,实力都不会输给六分半堂的四堂主雷恨,若是以前的段誉,纵使能够应付这四人合击,也不免要费上一番手脚。 可现在的他,只是自信一笑,拂动长袖。 今夜月华正好,清亮而明媚,崖上灯火又连成一片。 段誉这一拂袖,就像是悠游于中秋佳节的灯火集市,意态轻松,甚至还带着点“好玩”的兴奋。 四名将军的杀气,就在这种“好玩”中悉数淡去,他们眼见那片白衣大袖荡开,如一团厚重且浓郁的烟云。 浓云中,亮起一点明光,霎时拉长成一条矫跃如龙的剑光,迎头撞向四名将军。 四人根本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一股绝强大力给带了回去,又有一股浑厚掌力横空而来,拍中这条如龙剑光。 出手之人,身材尤其魁梧,长袍古袖,正是大将军“三友”之一的尚大师。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四大将军的出击不会取得战果,做好了援手的准备。 灿白剑光在这一下碰撞中,发出了无比刺耳的金属颤音,却并未彻底消弭,而是炸裂成六根纤细如丝的剑气。 剑丝穿空电射,纵横交错,继续追击而去。 尚大师虽是早知道这年轻人手段非凡,也没想到剑气竟还能如此变化,心道不好,却也来不及变招。 好在又有一口七彩缤纷的钵盂横空飞来,划出一个正圆,将六条剑丝给彻底囊括进去。 在六道震耳欲聋的金铁铿锵声中,回到主人“阴司”杨奸手中。 杨奸低头一看,只见自己心爱的法宝上,已出现六个深深凹陷,通体更是遍布细纹,几乎要支离破碎。 天下的剑客,只要修行到了火候,都会懂得凝练剑气的手段,有的剑气恢弘,以势压人,有的剑气纤细,以点破面。 可是如段誉这般,剑气离体之后,还能再生变化者,放眼天下亦是屈指可数。 更何况,他的剑气就算已纤细如女子青丝,却依然锐利刚强,有如实质。 这样的剑术,实在可怖。 但是比剑术更可怖的,是他的内力。 想精炼出这般剑丝,必须得耗费大量内力,哪怕只有一条,也足以耗费寻常剑客十来年苦功。 可段誉一出手,竟然能直接御使六条,并且用得是这般游刃有余。 场中见识稍微广博者,都已想到一门名震天下的剑道绝学: 先天破体无形剑气! 可关七圣能够将这门剑气绝学用得出神入化,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他有一身浑厚至极的“大江南北气诀”功力。 那这个年不及弱冠的少年人,又有什么依仗?! 对逍遥派稍有了解者,都想到那一门足以跟自在门“一以贯之神功”争夺“天下内力雄浑第一”之名的绝世神功。 ——北冥神功! 段誉所用之功法,正是经过徐行改编的《北冥神功》。 他虽是没有专门去修行内力,但若论对这种力量的理解,此界百分之九十九的高手,都难以与之媲美。 根据段誉的体质,徐行结合“龙象般若功”用内力温养气血的思路,专门为他设计了一条行气路线。 这修改版的“北冥神功”,虽然不能如徐行一样,彻底重铸身躯,却也能用内力,来潜移默化地改变体魄。 毕竟,他是有足够强悍的精神念力来直接控制肉体,段誉则还是需要“内力”这种介质,来间接增强体魄。 只不过这个改造的过程,略显痛苦。 这个“略”字,当然是对徐行来说。 在段誉看来,简直就像是将自己丢到了十八层地狱中,经历种种非人的酷刑与折磨。 在修行新版《北冥神功》的过程中,每一天段誉都感觉名为“痛苦”的存在将自己全身给充斥,无法容纳其他。 后悔、畏缩、恐惧都给这种最纯粹的痛苦给击碎,到最后,就连痛苦本身也给痛苦撕裂。 于是,痛苦不再是痛苦,而是段誉的意志。 经历了天龙寺之变、无量山之战后,段誉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再忍受那种被强敌肆意侵门踏户的侮辱。 他更不想再眼见长辈们为自己付出、牺牲。 他不再后悔、不再畏缩、不再恐惧,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决心要贯彻到底。 可以说,段誉在这二十天里,不仅经历了字面意义上的脱胎换骨,精神层面也有“脱胎换骨”的彻底蜕变。 只不过,看着一手打造出这种段誉的徐行,铁手多次欲言又止。 就连习惯了密宗灌顶法的鸠摩智,看着徐行的手段,也是面色古怪,由此有了更多启发。 他们密宗的灌顶洗礼,多是从精神层面出发,而徐行的手段,则完全是根植于肉体。 对鸠摩智的疑问,徐行也是毫不吝惜地给了解释,在他看来心是肉身的囚笼,肉身又何尝不是心的囚笼? 两人就“形神结构”的大话题,进行了一次深入的探讨。 铁手在一旁听得则是冷汗直冒,只感觉小段完全沦为了这位“疯魔”的实验对象。 好在,段誉自己却不以为意。 现在,这柄由徐行亲手锤炼而成的神锋,终于在战场中,展现出自己的锋芒! 见尚大师、杨奸出手,段誉也不试图追击,只是收回手,转过头,对车厢里的徐行叹息道: “掌门,弟子才疏学浅,终究未尽全功,还请责罚。” 那副惋惜遗憾的模样,实在是令人看得火大。 徐行无言以对,感觉这小子实在是入戏太深。 段誉话音方落,刚刚还生龙活虎的四大将军里,已有三人胸口破出血洞,仰天栽倒,生机断绝。 只有金甲将军石岗一人,因体魄雄健之故,并未当场死去,也是进气多,出气少,显然是在劫难逃。 尚大师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自己的袖袍上破了开四个小洞,那四名将军从救回来那一刻,就已经是死人了。 眼见四人当场惨死,自大将军以下,众人皆是一惊。 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个打着逍遥派旗号,如此年轻且俊秀的少年,一出手,竟然是如此肆无忌惮。 他竟然敢在大将军面前杀人! 这瞬间,一个同样的感慨在众人心底浮起: 到底他们是正道,还是我们是正道? 那些跟了凌落石许久的老人都知道一件事,这位惊怖大将军虽然杀人如麻,手段狠辣,但往往都做得小心谨慎,从不留手尾。 哪里像这群人一样,连招呼都不打一声,明火执仗地开杀? 这到底是正道人士,还是山贼匪类? 疑惑归疑惑,可这些高手哪个不是身经百战、满手血腥的狠角色,丝毫没有为战死同僚而浪费时间,而是立即做好全力出手的准备。 只待大将军一声令下,这些高手、凶徒、强人们便要一拥而上,将这群胆大包天、不择手段的狂徒就地格杀。 所有人都在等待那一声令下。 大将军的将军令! 面对崖上千余高手的气势,哪怕是那三十多名心坚如铁,随时随地能进入定境,冥想神佛本尊的密宗高手,也觉得神魂动荡,难持心境。 毕竟,所谓神佛不过是虚无缥缈的幻想,而这千余高手,却是实实在在摆在眼前。 这一千多名高手,都不是寻常军士,而是大将军或亲自培养、或从各地招募来的武林好手,堪称是强者如云。 他们手上的白灯笼,也是一种法器,能够结成“潜翔大阵”,若是放在战场上,完全就是一支可以摧城拔寨、甚至是令小国亡国灭种的恐怖大军。 这些密宗高手们,甚至感觉自己坠入到了饿鬼道中,无数饥肠辘辘的恶鬼,要从地狱中爬出,将他们扒皮抽筋,吞噬殆尽。 大将军的气势,亦是混同进这些高手之中,他一步来到“三分半台”上,俯瞰徐行等人。 虽是没有做任何表情,可每个与之对视的人,都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庞然巨力,从崖畔碾压下来。 像是一座巍峨峥嵘的高峰,倏然崩裂,化作万千滚石,砸落下来。 哪怕还没有真正出手,凝若实质的精神冲击,已开始影响现实。 逍遥派众人所立之处,立时凹陷半寸,烟尘滚滚弥漫。 那三十多名灵官闷哼一声,身后仿佛显出金刚明王,诸佛菩萨的虚影。 鸠摩智眉心亮起一道日轮,为这些虚影镀上金漆,结成八叶莲台根本大圆满,令方寸之地骤成坛城佛国,甚至隐约传来天龙禅唱之声。 铁手也长身而起,一掌抵住鸠摩智后心,将自己那浑厚得近乎浩瀚的内力,尽数注入其中。 铁手曾经为了“一以贯之神功”,在旧楼里,就用佛门手段,观想过八百罗汉的塑像,以及飞天力士的壁画。 是以,他这一下出手,当即与鸠摩智配合得完美无间,将大将军带来的压力抵住。 毕竟,在这二十天里,不仅是鸠摩智、段誉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铁手当初在神侯府中,就曾接触过徐行的炼身法,来到琅嬛福地后,也只有他一人,完美继承了徐行的炼体版北冥神功。 以铁手的坚韧性情,根本不需要经历如段誉一般的重塑,单纯肉体上的痛苦,已无法撼动这铁镌一般的汉子。 所以,他修行“北冥炼体术”的进度,比之段誉还要更快一筹,单论体魄,也已突破了“四炼大成”的极限,逐渐迈入宗师之境。 这也是内力武者独有的优势。 大明王朝的武者们,为了锻炼皮肉筋骨、五脏六腑,需要利用各种各样的方式。 但铁手等人只需要用内力来刺激相应的部位,就可以达到同样、甚至是更好的效果。 当然,这个过程充满了危险性,是以这个世界的武者才不会轻易尝试。 可是在徐行这个炼体大行家的指点下,众人的修行自然不会出任何问题。 所以,他们才能在短短二十天,取得这样大的进步。 见两人配合得这般好,大将军脸上掠过一抹异色,他挟万军之势,沉声道: “既然献上拜帖,何不直接表明来意?” 大将军每一字吐出,众人手中的白色灯笼,便随之荡漾。 仿佛有无形暴风席卷白光海洋,令原本平静的海面,立时掀起千重浪涛。 八叶莲台的八片莲叶,也齐齐颤动,显出细密裂痕。 说到“帖”字,整座莲台已难维持,鸠摩智和铁手的面色都极为凝重。 他们虽然都知道,大将军的实力深不可测,也没想到,竟然强悍到了这种地步! 段誉不通佛门武学,难以加入其中,只能凭借一身剑意勉力撑持,亦是站立得相当艰难。 就在此时,一道肉眼难见,却令所有人都能清晰感受到的圆满明光,从车厢中亮起。 就像是发愿要渡尽群鬼,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地藏王菩萨显灵,明光所过之处,一切杀气、杀意、杀念尽数消弭,化作温和祥光。 随即,一道与这祥光毫不相符的大笑声,从车厢中响起,充斥着令人心潮澎湃、热血沸腾的灼然之意,响彻天际。 “好!” 这开阔低矮的山坡,就像是变成了一个不断鼓荡着回音的空狭山谷。 “好个凌落石!” “好”字出口,这架华贵车辇已彻底爆碎,漫天碎屑中,一袭青衫冲天而起,大袖飘摇,宛如两片搏击长空的湛然青翼! 二十丈山崖一晃而过,再次出现,已在大将军身前。 青袍大袖中,推出一只光洁如瓷,肌肤细腻无瑕,五指修长的手掌。 大将军双目一突,横臂一架,整条手臂都泛起灿金色泽。 在当今之世,主修拳掌的高手中,没有一个人的手,能如大将军那般厉烈、凶戾。 哪怕是铁手的手,也不行。 可青衣人这只彷如羊脂美玉雕成的手掌,就连举世无俦、天下无双的“将军令”,竟也无法撼动! ——甚至是反被击退! 轰然一声,大将军的身躯在“三分半台”上横移出去五六丈,所过之处,炸开连绵不绝的爆响。 就像是地底埋了数百斤出自江南霹雳堂的火药,直到此时才彻底引爆,土石崩碎纷飞,就连那十来株枯死的大树,也寸寸崩解。 整个巨大的“三分半台”都在这一次碰撞中,剧烈震荡,裂开无数细密纹路,近乎支离破碎。 大将军身侧那些高手,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想帮助他稳住身形,苏公动手最快,接着便是杨奸等人。 这十几个江湖一流强者同时出手,内力喷薄汹涌,结成一座森然铁壁,可饶是如此,仍是难以抵挡如此雄劲,一并撞飞出去。 周遭那些原本不在打击范围内的朝天山庄弟子,反倒是被他们的内力所裹挟,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去。 原本列队整齐的“潜翔大阵”,立时被打出一个明显缺口。 缺口四周,亦有众多白色灯笼,被这一掌带起的汹涌劲风、狂猛气浪给彻底压得破灭。 徐行收回手掌,看着众高手如临大敌、严阵以待的神情,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战志杀意,满意道: “能接下我这一掌,大将军果然不差,作为我逍遥派开山大典的祭品,够格!” 这青衫客袖袍鼓荡,脚踩山崖绝壁,头悬一轮冷冽玉盘,清辉旷照,飘然脱俗,就像一头餐霞饮露,不沾人间风尘的仙鹤。 他微笑道: “今日,逍遥派于此重开山门,诚邀诸位参加我派的开山大典,至于随礼……” 徐行抬起袖袍,轻轻扫动,淡然宣布道: “礼轻情意重,只要诸位项上人头便可!” (本章完) 第86章 换头行动,第四扇门现!(9000) 第86章 换头行动,第四扇门现!(9000) 大将军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出自神侯府,再根正苗红不过的所谓“正道人士”,竟然说打就打。 哪怕是在大将军这种人看来,徐行的举动都已完全近似于偷袭! 大将军更没有料到的是,徐行出手竟然是这样快。 这样的——强! 他虽是在受击的刹那,便运起“屏风四扇门大法”的功力,以无俦罡劲布下一面坚逾金铁的气墙钢壁,仍是被徐行轻易击碎。 大将军生平所识高手甚多,就连诸葛正我也曾打过照面,可没有哪一个人的爆发力,比得上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更俊美得过分的年轻人! 两人正式肢接之时,大将军已将“屏风四扇门大法”推至“第一扇门·启”。 “启门”一开,大将军毕生修行的罡气便能与天地灵力,以及无形的战志杀意,甚至是敌人的内力互通互转、相生相持。 原本在强者之战中,越是功行深厚的高手,就越会屏息闭气,抱元守一,全神贯注。 可凌落石的“启门”却大异于常理,反倒是气门大开、气海大张。 就好比兵法中的请君入瓮,待敌深入后,再截断敌军退路,翻身贴面,杀个片甲不留、血肉横飞。 想要练成这样的武功、施展这样的战法,必须要有浑厚雄迈的绵长功力,以及过人的胆识。 毫无疑问,大将军就是这样的人。 若是功力稍弱者,吃他这“启门”一吸一纳,甚至毕生修行的内力,都要其所用,反冲自身,当场爆体而亡。 哪怕是早有防备的高手,只是用内力遥遥出击,隔空出掌,也要被“启门”抵御、吸纳、转化,其中劲力十去七八。 大将军本以为,徐行乃是仗着无崖子的数十年精纯内力,才得以横行天下。 故此,他并未将这小子真正放在眼里,甚至有“卖个破绽,用来钓鱼”的想法。 毕竟,就算是无崖子本人,要跟大将军正面放对,十有八九也要被他的“将军令”掌法当场劈杀。 更遑论,这只是一个接受无崖子传功的后辈小子?! 可是,一交手,大将军就知道自己错了。 错得很离谱。 因为此人竟然没有丝毫内力,并且全身精气神竟是完美敛藏于内,就是美玉砌成的塑像,半点外泄也无。 只有到出手之时,才爆发出炽热至极、狂猛至极的纯粹力量,而且是一发则收,一触则走,果断干脆。 就像是佛陀骤然舍弃色身,断灭涅槃,不留丝毫余味。 在这样的人、这样的掌法面前,大将军那引以为傲,不知道斩杀了多少高手的“启门”竟然是全无作用! 凭借自己这具超乎此界武道常理的“无漏之躯”,徐行只用一招,就令大将军落入颓势。 可要说彻底取胜,还为时尚早。 因为大将军的“屏风四扇门”也只不过用出了“第一扇门”的威力。 想化解这种劲力,他只需要将功力提升至“第二扇门·承”,便可轻松解决。 只不过,大将军还缺了一点小小的助力。 那便是水。 好在,现在虽然没有水,却有死人。 有死人,就有血。 对大将军来说,血也是一样,甚至比起水,血的味道更令他享受、沉醉,甚至是痴迷。 徐行和“将军令”的这一下,已令四名将军的尸体当空爆碎。 大将军则在借力飞退,身形倒掠之际,将“启门”运转到极限,令四人那尚且温热的血水,聚成一股,如龙吸水般,尽数吞噬。 又腥又咸的热血涌入凌落石的喉咙中,冲进他的胃袋,令这位大将军的眼睛里,充满了千丝万缕、错综复杂,甚至是纠结缠绕的血丝! 飞到半途,他已将功力提升至“第二扇门”,再借助身旁十多位高手的内力,完全将徐行这一掌中的雄浑力量,给彻底承受下来。 大将军虽是凭借“屏风四扇门大法”安然接下这一掌,且对手亦并未追击,反倒是把这出其不意得来的优势拱手相让,可他心头却全无喜意。 他不仅不喜,反倒是怒。 ——狂怒! 徐行抬起手,看了看手上那迟迟未能消去的澄金色印记,挑动眉梢,露出饶有兴趣,甚至是颇为惊喜的神色。 虽然前世就知道,这位“惊怖大将军”乃是《四大系列》中堪称首屈一指的强悍boss,一身武学配置堪称完美无缺。 可徐行还是没料到,他竟然只凭一招“将军令”,就能在自己身上留下印记。 有趣,实在是有趣得紧。 不过,转念一想,倒也合理。 毕竟,就连诸葛正我和懒残大师,都要派遣精锐弟子前来“朝天山庄”卧底。 自诩为诸葛正“宿敌”的元十三限,就算再努力个四五十年,只怕也没资格享受这样的豪华待遇吧。 想到“卧底”这两字,徐行就不由得面色古怪。 这种似笑非笑、似绷非绷的表情,落在大将军眼中,更他心头狂怒。 大将军不知道徐行想什么,只以为他是因自己刚刚的表现而笑。 凌落石甚至感觉,刚刚自己施展出来的浑身解数,落到徐行眼中,只不过是一出上好的马戏。 作为献上这出好戏的奖励,这青衫客才决定不再追击,大方地让自己调息,并且将主动出击的机会拱手相让。 凌落石这数十年的人生中,也遇见过拥有绝对自信的高手。 诸葛正我,正是其中一个。 这位“六五神侯”虽然向来谦和、谦逊、谦虚,不过真要动起手来,那种举世无敌的气魄和气势,足以令任何敌人胆寒。 凌落石当初在京城,跟诸葛正我打过照面后,深知没有必胜之把握,便没有出手。 可是,如徐行这种自负到堪称狂傲的人物,他也当真是第一次见。 最令凌落石心惊之处在于,这年轻人哪怕是摆出睥睨天下英雄的姿态,也丝毫不显得狂妄,反倒是给人一种理所当然之感。 大将军立马意识到,这种自信并非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 只有经历千百次的奋战、千百次的胜利,才能铸就这样的无敌信心。 就在徐行击退大将军后,月影一黯,已有三人翻落至他身后,正是铁手、段誉、鸠摩智。 哪怕只有四人,可是在这一刹那,逍遥派一方的气势,已攀升到极点,不只是跟大将军分庭抗礼,甚至还有将其倾轧之势。 徐行看着赤目如血、青筋暴起的大将军,目光灼然,言语中有些不耐烦,这种不耐烦中,又有难以抑制的兴奋。 “你打算让我等到何时?” 言语落定,徐行一步踏出。 原本修长如玉树的挺拔身姿,猛然拔高、膨胀,青衫亦随之绷紧,每一根雪蚕丝都拉伸到极限,紧贴肌肤。 铁手等人已知道他要做什么,当即四散而去,分头杀向周遭的“朝天山庄”弟子,开始着手瓦解“潜翔大阵”。 徐行一步踏出,本就濒临破碎的“三分半台”也在此时彻底崩毁、陷落,化成万千碎裂石块,朝山崖下滚滚砸落,激起无数烟尘。 原本立足于“三分半台”,来不及撤走的朝天山庄弟子,只能发出一声惨烈的嚎叫,跟着塌陷山石砸落山崖。 烟尘还未弥漫向天,就被一股庞然力量所裹挟,化成一条长龙似的烟柱。 驾驭这条长龙的,乃是一个高有丈许,长发怒张,浑身像是沐浴着大日烈焰,喷薄出无穷光与热的庞大身形。 那东西的轮廓近似人形,却有着人类决计不能拥有的狂猛力量,以及凌绝尘世的至尊至贵。 其实,鸠摩智等人,虽然琅嬛福地中都各自取得了不凡的进境,但真正获最多、进步最大的,还是徐行。 在徐行将全部武学倾囊相授后,鸠摩智也相当大方地拿出了“大日如来加持神变”的真意,供众人参悟,以及“龙象般若功”的全套功法。 徐行这一身功夫,根袛本就是来源于“大鹏明王拳”这门佛家拳术,又参悟过大明世界的达摩遗体、以及南少林全套武学,达成了密宗推崇的“即身成佛”的大成就。 以他的圆满佛身,再来兼修这两门密宗大法,完全是得心应手。 所以,他的“鲲鹏真形”虽然还因为缺少“天羽奇功”而没有彻底完善,却率先将这些佛门功法整合为一,再加原本的“移山拳势”,成就了全新的真形法体! 是为神炼真形·移山! 这代表力之极尽,足可踏碎山河的神炼真形,正好跟大将军那至坚至锐、至厉至烈的“将军令”掌功一较高下! 不过,很显然,大将军心中,并没有“一较高下”的想法。 眼见徐行以这种形态奔袭而来,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再次向后狂退。 他这一退,那十几个一流好手,便成为了徐行前进道路上的阻碍。 那条燃着金色光焰的瞳孔中,闪烁着再明白不过的灼然战志。 被这目光一照,哪怕是再胆小、再怕死的高手,心底都涌出澎湃热血。 他们赤红着眼,朝这沐浴金焰、近似暴猿的巨人一拥而上。 就像是那些为了搏得贵人一笑,不顾生死的角斗士,拼了命地施展出自己的得意杀招! 徐行哈哈大笑,蒲扇般的大手一挥,卷动汹涌如潮的澎湃气流,形成剧烈转动的旋涡。 冲得最快的暴行旗三位当家,一头撞进这旋转切割的气流涡旋中,直接被撕裂了身子,四分五裂、支离破碎,肝肠肺腑横空泼洒。 沐浴着这三位战友的鲜血,大将军麾下,那些意志不算太坚定的高手们,神情越发狂烈,踩着三人的破碎尸骨,继续杀上。 就连大将军本人,都未曾见过自己手下这些人,何曾有过这样悍不畏死的战志。 只是眼见此情此景,他却完全高兴不起来,反而察觉到一种深深的恐惧。 可正是这种恐惧,让大将军止住了步伐,以一双赤红双目,紧盯徐行的一举一动。 这世上有些人,越是恐惧什么东西,就越是要将之除去,从此才能睡得安稳、活得快乐。 大将军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他将自己从骨子里泛起的恐惧情绪,都给利用起来,饱提“屏风四扇门大法”内劲,横绝当世的“将军令”更是蓄势待发。 漫天血雨中,徐行大笑着再次向前。 他只迈出了两步,就已如割草一般,用笑声震死了十五名朝天山庄弟子,尸体皆是彻底爆碎,死无葬身之地。 大将军两大心腹杀手,“一了百了”兔大师、“一死百了”狗道人,就第十五人身死之际,一左一右杀到他身边。 前方还有九大将军中硕果仅存的两人,三将军“大败将军”司徒拔道、五将军“三间虎”傅从。 徐行笑声未止,甚至越发高亢。 他的声音就像凝成一柄无形却有质的重锤,擂动了天地间亘古长存的战鼓,鼓声与金铁勃发碰撞,交织出一曲铿锵战歌。 这一次,徐行终于真正意义上地出了手。 他脚步不停,双手如蛟龙出洞,自两片大袖中钻出,一左一右地抓住兔大师、狗道人的头颅,就像抓着两颗皮球一般,猛地朝中间的司徒拔道和傅从合拢。 这就像是一个热情至极的拥抱。 两条健硕粗壮到难以形容的猿臂,骤然合抱,抓着两颗头,将身剩下两人的身子拥在无比广阔的胸怀中。 砰然一声,兔大师、狗道人的头颅被硬生生捏碎,红白四溅,司徒拔道和傅从的身子,则像是两个血水袋子,被徐行双臂硬生生碾爆。 四人的破碎骨肉混杂在一起,漫天泼洒,再也不分彼此。 浓郁血雾中,一股极强的爆炸力横冲而来。 这炸力极强,更可怕的是随爆炸而来的三千五百二十七支“九天十地、鬼刺神针”、还有二十九颗“雷震子”! ——这是正是“射日天王”雷大弓苦熬了十年才熬出来的绝门暗器、火药和毒力! 趁着众人用性命拖延的时间,雷大弓终于将这独门绝技施展了出来。 可他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就感觉一股旺盛涌动的热力,像是炸开的火焰般,扑至自己身前。 雷大弓以此生最快的速度抬头,只见一双燃金色的瞳孔,居高临下地俯视自己,其中满是轻蔑。 然后,他便被徐行从头到脚撕成两半,轻描淡写地抛飞出去。 徐行将雷大弓撕开后,又冲进奔袭而来的“三十星霜”、“七十三路风烟”中,大开杀戒,一举手、一抬足,必有数人毙命,死状凄惨。 一路杀来,就连徐行缭绕周身的金色光焰,都已赤红血色,所过之处,尽是尸横遍野、血流漂杵,更带起狂烈的呼啸声。 汹涌狂飙的气流聚成暴风,从这具巨躯的上下左右,四面八方席卷而去,将剩下那些高手尽数吸来,与徐行正面相撞。 更远处,那些还能勉强维持住身形不动的高手们,看着徐行的杀敌时的暴虐姿态,只觉得那根本就是一尊踢爆阎罗殿、踏碎酆都城,自地狱里硬生生杀回阳间的绝世魔头! 众人原本充盈胸中的战意,在看到这杀人盈野、狂笑不止的魔头后,竟然有衰颓的迹象,心底更滋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在徐行刚刚的战意影响下,很多人都忘记了恐惧。如今面对这般暴烈凶残的魔头,恐惧的情绪,又重新复苏,并且以一种更加汹涌且无法抑制的姿态,填满众人心胸。 除去雷大弓等人之外,还有另外一批人也被点燃了战意,可他们出手的对象,竟赫然是: ——大将军本人! “小寒神”萧剑僧拔刀。 他的刀无鞘,简单束在腰带上,说是刀,其实就是一块古旧斑驳、单薄如纸的锈蚀铁片。 可就是这样刀,却爆发出令大将军周围数人都难以直视的光芒。 一刀斩去,三友之一的上大师当即被枭首,另一位功力深厚的尚大师惊呼一声: “你干——” 言语未落,他整个人已为刀光所包裹,再也没了声息,面对这样的刀法,谁还能一直开口说话? 谁也不能! 于此同时,追命也朝大将军的赤红双目喷出一口酒,大笑姑婆捏紧醋坛大的拳头,周身真劲澎湃,聚于拳锋,朝大将军后心猛然砸落。 出手瞬间,追命和大笑姑婆对视一眼,看出她眼中的狡黠神色,才恍然大悟,这位始终纠缠自己的恶婆娘,竟然也是自己一方的卧底。 苏公面色惊骇,似是没有想到有这般变故,烟杆一挥,便要替大将军拦下大笑姑婆的拳头,却为一条金灿灿的长鞭,以及一口飞来的痰盂所阻。 就追命和大笑姑婆,在此激战之时,都忍不住转过头去,却见出手者,赫然是一直跟大将军井水不犯河水的“大道朝天”于一鞭,以及: 始终忠心耿耿的杨奸! 这个被大将军委以“朝天山庄”庄主这般重任的杨门主,竟然也是卧底! 不仅是他们没想到,就连凌落石自己,也没有料到。 凌落石一直都知道,自己手下这些人来历不清,鱼龙混杂,故此有什么秘事,都只跟军师苏公商谈。 可,这个一直以来,都对自己无比恭顺,且性情也堪称阴险小人的杨奸,竟然也是卧底?! 大将军惊怒交加之下,方才那种人多势众的局面竟然骤然逆转,他自己更是落入了被围攻的局面! 大将军虽惊却不乱,再次将功力催生至“第二扇门·承”,先横臂格住追命的腿,又以左手与“大笑姑婆”的拳头互击,再起一腿踢飞拐了个弯,直袭自己胸口的痰盂。 追命等人虽是围攻大将军,可这一下,却感觉自己才是被埋伏的那一方。 三人就像是骤然陷入杀机四伏的森然阵势中,金戈铁马,杀伐震天,下盘更是浑无着力之处。 “承”,也就是“受”之意,大将军这第二扇门,就是以内力布置成阵,要配合第一扇门“启门”,引人入阵之后,才能发动,一吸一引,牵动敌手内力,转化为出击的力道。 三人心中都有明悟,接下来,将要面对的凶险攻势,除了大将军的“将军令”之外,还有他们三人之合力! “大笑姑婆”谢朝目中掠过一抹坚毅神色,挺身而出,拦在追命身前,竟是想要凭借自己的浑厚功力和体魄,不顾生死地接下这一击。 可就在此时,一只巨手随着一个很奇怪、很疑惑的声音,从谢朝身后伸出,将这位痴肥庞大的大笑姑婆,轻飘飘地拎起来,抛飞出去。 “与我为敌,你还敢分心?” 又有一条通体灿金,筋肉虬结如树干的臂膀,从谢朝身后夺路而出,毫无巧地跟大将军再硬拼一记。 凌落石的手掌,在常人眼中已称得上大而宽厚,可是还不到这只巨掌的二分之一。 大和更大的手掌相互对撞,气浪汹涌如潮,向四面八方滚滚荡去。 轰! 暴烈气流将谢朝的肥肉都吹得起伏不已,就连这位体重惊人的大笑姑婆都站不住脚,朝身后倒退出去好几步。 追命、杨奸等人借势飞退,原本遭受围攻的苏公、尚大师也能借此机会,暂且喘息,同样落入朝天山庄弟子的战阵中。 可追命等人如何会放过他们,就连正在阵中杀戮的铁手、鸠摩智、段誉亦盯上了这两位战将,以一种围猎的方式,缓缓包抄了过去。 看着这些并肩作战的众多高手,卧底许久,精神已压抑到难以形容的追命,心中忽然泛起一种奇怪的感受: 他们四大名捕办案,一向都是被成群的恶人围攻,何曾率众围攻过旁人? 这身份对调实在是来得太快,令追命一时间都没能反应过来,不过…… 这种仗势欺人、狐假虎威的感觉,还真是爽啊! 想到这里,追命脚下如同生风一般,立时朝铁手纵去,一边跑一边高喊道: “二师兄!” 不论苏公、尚大师如何抵御,至少,两大强者方圆十丈之内,已无任何能够参与此战的活物。 徐行收回手掌,看着后退三步的凌落石,挑了挑眉头,又看了眼远处那场气势浩大的“围猎”,由衷感慨道: “你这个大将军,还真是做人失败。” 凌落石这次已做好充足准备,在接掌的第一时间,就将“承门”的功力催到极致。 即便引不来徐行自己的力量,他仍是将刚刚从追命等人身上吸来的内力,尽数利用起来,布成重重杀阵,将这一下力道彻底化去。 “哼!” 听到徐行的嘲弄,大将军收回手,黄澄澄的面容上,显出一抹厉色。 他眼中血丝越发明显,眼珠子疯狂转动,像是要跳出眼眶,油光锃亮的秃头上,青筋暴起。 大将军深吸了一口气。 他看向杨奸、于一鞭,心头沉重。 ——连杨奸、于一鞭也反了我! ——是我逼的吗,是我做错了吗? ——都是我的脾气误事! 为何近日来,我完全抑制不了脾气,还是我所学的武功,令我的脾气越来越暴躁,越来越难以自抑?! 冷月遍照下,众叛亲离的大将军,竟然感到一丝从未有过的孤独、无奈。 做大事的人,本该是喜怒不形于色,可大将军因修行“将军令”、“屏风四扇门大法”之故,已是喜怒无常,且形于外,乱于中。 这不妙,大大地不妙。 大将军一向是个疑心极重的人,他是疑人亦用,用人亦疑。 所以,旁人就算想背叛他,也极其难。 但他也由此误杀了许多真正忠心于他的人,并且将许多人都给逼成叛徒。 若无徐行这突如其来的强敌,或许大将军还能凭借自己的权威、手段、力量,将局面勉强支撑下去。 可是,当徐行一出手,便令大将军显出风雨飘摇、摇摇欲坠之态后,许多卧底,以及本就心怀不满的反抗者,便立即跳出来,厉行反击。 哪怕是早有预料的大将军,在看到这副“天下皆反”景象后,也不由得为之心情沉重,从未有过的孤寂落寞,也在此时浮现出来。 两人对视中,整座山崖都在微微颤抖,仿佛这底层下,正有两种无形巨力正在交锋、碰撞。 徐行知道,大将军一旦按捺不住这股怒火,就会彻底爆发,向他全力出手。 这一击,必定倾尽毕生之力。 所以,他也不急着出手,而是继续饶有兴趣地看着大将军,等着那注定要石破天惊的一击。 可是,徐行并没有等到大将军的爆炸。 他低哼一声,眼角、眉心都滚落一粒粒血珠子,却反而闭上眼,令眼珠子在眼皮底下胡乱窜动,只沉闷地说了一句: “不错。” “哦?” 徐行听了,也是张开眼,看着大将军,有些讶然神色。 大将军经此一想,神情已恢复如常,只是面色仍是那样的黄。 他沉实开口道: “自练就‘将军令’之后,我本就刚烈的性情,已是变本加厉,不留余地,如今虽是创下不世基业、做了空前盛举,也早已是四面楚歌,仇人无数,再也不能回头。 为了练‘屏风四扇门’,将功力推至‘第四扇门’,我几乎把敌人、朋友、仇人、手下都给杀光,从此,没有人再能劝我、帮我,支持我了。” 说到这里,大将军吐出来一口很长、很长的气。 徐行都没想到,在临敌之时,他竟然还有心思,说出来这么一段“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长篇大论。 大将军吐出这口气,猛地睁开眼,用一对遍布血色的赤目,直视徐行,狞笑道: “不过,那又如何?!想要超越我、取代我的朋友,我要杀!比我不如,胸无大志的下属,我也要清除! 我一生学武,只练赢招,既然取胜,就要完全的取胜,不让他人有反击反叛的机会,只有一个,那便是杀了他!” 说到这里,他脸上现出一种狠绝、恶绝、傲绝的神态。 徐行也点点头,平淡道: “能毫不修饰自己的所作所为,痛痛快快地杀人造孽,这言语,也算得上坦荡了。 不过——你这样的人,我是一定要杀的!” 他的本就庞大的身形,再次拔高一寸,像是烈焰燃烧,满战意的灿金瞳孔中,也多了一抹森然如铁的寒光,那是必杀绝杀的坚决意志。 很显然,徐行现在也抛开了一切玩乐心,将全副心神,都放在了接下来即将开始的生死决战中。 他居高临下地俯瞰大将军,用一种命令地口吻道: “进招来!” 大将军也点头,道: “请!” 言语落定,他周身气门大开,顿时产生一种绝大吸力,将四周那些残缺的尸体,碾成骨肉碎屑,汇成一条滔滔血河。 大将军驾驭着这条血河,已不只是如鱼得水、更不只是如虎添翼,简直就像是由人而仙,再堕落成了一只魔头。 他全身浸透着迸溅出来的血水,血水又蒸腾成浓郁的红霞赤雾,欢快地狂笑,尽情地怪嘶,朝徐行扑击而去! 环绕其人周身的整条血河旋即凝结成冰棱、冰刀、冰剑、冰枪,从四面八方激射而来。 以徐行如今的丈许身高,简直是一个最好也最显眼的靶子,大将军自然不会放过。 千片万片血晶锋锐无比,利不可当,徐行干脆一把扯开这件青布衫,施展出“劲达外物”的手段,将其束成一根坚韧无比的布棍。 手腕一旋,青布棍连绵滚荡,交织成如山棍影,将血晶尽数囊括在内,再击碎成一片淡红血雾。 大将军趁此机会,杀到徐行身前,沉声一喝,气门大开,绕身血河狂暴涌动,沿两条手臂一分为二,仿佛两柄血色冰刃,横空斩去。 青布棍再次软化成一袭长衫,布衫飞舞旋动,如旗幡招展,将两柄兵刃绞成碎片。 再一晃,但见一只巨大手掌从青衫中伸出,挟一种无限苍凉、无限豪迈的壮怀激烈之气,抵住了大将军的“将军令”。 大将军心头一震,已认出来这招式: 正是燕赵的“神手大劈棺”! 青衫如羽翼般,被两股相互冲突的劲力冲荡得向上飘扬,清亮月光洒落其上,也被尽数染成一片湛青色。 随着两人掌力不断互击,这件青衫也如一叶孤舟,在掌劲和气流怒海狂涛中,载浮载沉,翻覆飘摇,始终没有落下。 几个弹指间,两人已拳掌交击数十次,第六十七次交击,大将军双臂颤抖,仰天咳出一口淡金色的鲜血,整个人向后踉跄倒退。 整条血河亦在此时骤然崩解! 徐行那两条健壮双臂和旷阔胸膛,也被那条旋转切割的血河,斩出一条条狭长伤口,却无丝毫血液流出。 他也丝毫不以为意,猿臂一展,将坠落的青布衫抓在手中,一甩头,满头长发怒扬,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的金焰,散发出一种张狂至极的气魄。 徐行将衣衫随意搭在肩头,又是一步探出,巨大脚掌震动地面 本就高高隆起的肩头,更是鼓胀圆撑,整条右臂一下子延伸出去足足五寸长,以一种摘星拿月的大气魄,抓向大将军的头颅。 大将军双臂横出,如同两柄巨斧,架在身前,三臂交击,发出真如开天辟地、清浊立分的巨大声响。 以两人为中心,方圆十五丈的地面,忽地发起一阵剧烈震动。 他们的立足之地先是猛地一下凹陷破碎,无数泥土化作微尘,还未升腾就被巨力往更深处压去,两人都像是凭空矮了一大截。 然后又是向外的一层,就像是巨石投湖,激起水波涟漪。 大地荡起一重重巨大的“涟漪”,就像是泥土形成的浪头,挟摧枯拉朽的震劲,向四面八方荡开。 没有任何的物质、存在能够抵挡这样的力量,震劲所过之处,竟是硬生生犁出来一个无比平整的圆形。 漫天尘埃、絮乱风烟中,一条浑身浴血的身影激射出去。 烟尘中,徐行的庞然轮廓若隐若现。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头盖骨,神情错愕,又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兴奋、惊喜。 徐行昂起头,看着那个摔落在地,缓缓站起的大将军,嘴角咧开,流露出难以抑制的笑容。 他狂笑道: “凌落石,你真乃我敌手也!” 狂笑声中,徐行再次一步踏出,以裹挟了风烟、云影,甚至是天地一切存在的气魄,朝凌落石一往无前地直撞而去! 风烟尽头,头盖骨都被扯出来的凌落石,竟然还未死去。 这位大将军强忍剧痛,竟是赤手撕开自己的胸腹,从中取出一个晶莹剔透、七彩缤纷的头盖骨。 然后——盖在了自己的头上! 只一个动作,原本皎洁清亮的月光,竟然被一股凭空而起的灰黑气流所遮蔽,凄冷厉烈的金风乍起,飞旋如刀刃,四散切割,天地亦为之变色! 一股强绝当世、睥睨天下的的力量,亦出现在凌落石身体里。 正是“屏风四扇门大法”的至高境界: 第四扇门·合! 两大并世强者,再次碰撞! (本章完) 第87章 碎第四扇门,破走井法子,捏死凌惊怖 (万字大章) 第87章 碎第四扇门,破走井法子,捏死凌惊怖 (万字大章) 徐行虽然早已在燕赵身上,领略过这些内力强者惊人的生命力和持续作战能力。 可凌落石这种,即便是被扯掉头盖骨,都能安然存活,甚至是不影响战斗力的例子,也实在是让他耳目一新。 而凌落石将头盖骨藏在腹中的做法,更是让徐行大开眼界。 原来,内力还可以做到这么方便的事,奇思妙想,实在是奇思妙想。 徐行从中窥出,这些内力修炼到极高境界的绝世强者们,虽然没有刻意进行炼体,但他们的身体结构,亦因内力有了某种非人的变化。 这种变化并非是“见神不坏”的无漏之躯,而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成就。 无垢无漏的人仙之躯,就像是一件坚不可摧、外刚而内韧的锋刃,等闲不会受伤,可一旦伤势严重,就会立即有损战力,并且不易医治。 而这些内力武道的大成就者们的身躯,在被内力长期浸染,且形成了自主的“内力循环后”,已经染上了与内力相似的性质,可以说是一种半能量体。 ——正因如此,此界的内力武者们,才能够利用五行遁术,融入灵力中,借助水、火等事物遁形。 这种体魄虽然比较正面硬拼的爆发力,要逊色不坏之躯。 可他们复原的速度极快,并且只要内力不耗尽,哪怕受了诸如头盖骨被扯飞这样的伤势,也能酣战如常。 这两者之间的差距,已经完全可以看做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物种。 带着这种意料之外的兴奋,徐行迈动粗壮的大腿,再次朝大将军进击。 这一次,他施展的乃是密宗“香象渡河”的绝世身法,一举一动,简直就像是挟龙象巨力,震动天地,令诸邪魔降服皈依。 一步踏出,两人周遭那因对掌而产生的平整圆形地带,立时再次剧烈震荡,翻起一圈圈泥土浪头。 徐行就像是一头乘风破浪的暴猿,以分开大海的气魄,冲至大将军身前。 他左手运使学自燕赵的“神手大劈棺”,以一种无比豪迈的姿态,骨节如枪,手掌则是松软如毫,绵里裹铁,像是挥毫泼墨一般,抹向大将军。 右手则是气血鼓荡,蒸腾出更胜天下间任何纯阳内力的旺盛热力,施展出逍遥派“天山六阳掌”中的劲力最纯最厚的“阳歌天钧”,平平拍出。 徐行这一动,不只是齐聚了拳术打法中的“内外三合”,更是实现了天、地、人的“大三合”。 原本无形的灵力亦为之牵引,化作一条条璀璨绚烂的飘带,向后方舞动翻滚。 大将军面对这前所未见的恐怖力量,却没有丝毫动容。 他双手十指并拢,就像是一块雄镇天地八极的铁碑,又像是一面号令天兵天将的令牌,拦在徐行双手之前。 两人再次碰撞,落入颓势的的竟然是始终所向披靡、势不可挡,以无敌之姿横行战场的徐行! 这一次,甚至没有激发出任何巨大的声响,周围也并无任何震动,四只手掌相互角力,胶着不动。 两人周遭三十丈范围内,所有高手,都感觉自己下盘不稳,不像是踩在坚实大地上,倒像是浮在波澜壮阔的海潮中,被一道强劲的暗流旋涡带动,不自觉地朝战场中心卷去。 徐行只觉得,大将军的手掌比起血肉之躯的手掌,更像是两个通往不可知之处的黑洞。 有一股无比汹涌、无比澎湃,且至锐至厉的狂猛力量,从两座黑洞中冲出,将徐行的双手彻底捕获,令其难以撤招,就连双膝也微微弯曲。 直到此时,才有仿佛从远空深处响起的雷鸣,无远弗届地传来,两人的上下左右、四面八方,也腾起一股股龙卷般的飓风,飞沙走石,直令天地沉沦,星月无光。 “嗯?!” 风暴最正中,徐行一低头,就能够清晰地看见,大将军那颗水晶头骨正在以某种频率闪烁,散发出幻彩七色,仿佛跟天地中某种无形存在共鸣,并将其力量彻底牵引过来。 他更用“打破虚空”的精神境界,察觉到在大将军周遭,的确聚集着某种凶戾、锋锐、狂暴的灵力。 这股灵力不像是珍珑大阵所用天地八卦之属,皆附着于山石草木,而是如幽魂般飘荡世间,无依无靠,直到大将军运功,才猛地聚集过来,形成一股难以抑制的狂暴力量。 这种力量——正是杀气! 这个世界的所谓“灵力”本就是武人逝去之后,无主内力抑或说是强悍灵魂凝结而成的产物。 在这个武道昌盛、满是刀光剑影,血雨腥风的江湖里,无论武人修炼什么神功,都会具备一件共同的东西,那便是杀伐煞气。 无论是为了什么理由,想在这种世界厮混,战心、斗志、杀意都是必不可少。 而越是强大的高手,这种意志就会越强烈,在他们身死后,也会残存更长时间。 因此,这种力量才是天地灵力中,占比最大的部分。 屏风四扇门大法,本就是一种吸纳天地杀气为己用的无上神功。 所谓“起承转合”四扇门,就是因为人体难以直接负荷这种狂暴力量,才要经过这样一番曲折。 可哪怕有四次过滤,其中太过杂糅、混乱的意志,仍是会影响修行者的心智,最终都逃不开一个走火入魔的下场。 江湖传言,就算是创出此功,仗之以横行天下,几无抗手的“九五神君”宋抱石,也因此后患而陨落。 其实,鸠摩智以及梁癫、蔡狂这种密宗高手修行的观想法,原理亦是与之类似。 只不过,他们吸纳的乃是被密宗无数高手,以自我神念约束、固定下来的神佛形象。 并且这些神佛都各自有代表的灵力,可以相互抵消、融合,所以才能保障安全性。 这也正是此类功法的两难之处,越纯粹的力量吸纳起来就会越强悍,可后期走火入魔的风险就越高。 若说鸠摩智等人走火入魔的几率是两成,那如大将军这种炼法,就完全是十成十。 这个死结,大将军哪怕练了几十年的“屏风四扇门大法”也无从解决,至少是无法独立解决。 但他依旧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既然无法独立承受这种力量,那就另外的存在,来帮助自己分担压力。 这个存在,正是水晶灵石。 这个世界的水晶灵石乃是一种奇物。 据温老师所说,这种灵石沉积在地底里,至少要经过亿万年以上经过几次大爆炸地形的整合后才能形成,而且还得要再经过以亿数年月的地壳变动才能成形。 它有一种神秘的力量,甚至还有多种特异的功能,故而,被列为“佛门七宝”之一。 天下六大高手“笑看涛生云灭,多指横刀七发”中的惊涛书生吴其荣,正是在一个布满水晶灵石的山洞中,练成了天下闻名的“活色生香掌功”、“欲仙欲死掌法”。 而如今还未正式下山的天衣居士弟子王小石,也正是用这种特殊的晶石作为秘密武器,六分半堂的大堂主“低首神龙”狄飞惊,亦是常年佩戴一枚晶石。 水晶灵石虽是奇物,自也难不住大将军这等江湖上首屈一指,威震黑白两道的大人物。 可是,取得了水晶后,他又遇到了难题: ——要如何将这水晶利用起来? 收集水晶灵石还不算什么,可以大张旗鼓的进行,但是如何利用这水晶,事关“屏风四扇门大法”的修行诀窍,以大将军的多疑性子,却绝不愿意透露给第二人知晓。 所以,他只能暗自摸索,这一摸索,大将军才知道,为何江湖上那么多收集水晶灵石之人,却只有以上几人,凭借水晶闯出了威名。 只因要引出其中的奇力、异力,令这力量为自己所用,实在是一件无比困难的事。 水晶外壳极为坚硬,神念难以渗透,若是击碎,其中灵力又会逸散。 就在冥思苦想中,大将军想到了去请教自己的上司,曾经在西夏战场上,并肩奋战过的“左武王”赵烈。 赵烈让他去结识一个人,正是暗算了无崖子,叛出逍遥派,彼时还没有闯出“星宿老仙”名头的丁春秋。 大将军的“将军令”,本就是一种内蕴奇毒的霸道掌法,与丁春秋的“化功大法”不谋而合,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大将军也由此知道,丁春秋手中,有一尊从逍遥派宝库里盗出的奇异宝物,名为神木王鼎,能够以木属灵力炼化天下万药。 丁春秋正是凭借这尊小鼎,才能将时刻炼制新毒,维持体内毒素平衡,练成这独一无二的“化功大法”。 大将军这才明白,左武王让自己来找丁春秋,正是为了这尊神木王鼎。 所以,大将军便以出人出力,替丁春秋建立星宿派,并为他联系老字号温家好手,共同研究毒术为代价,求取神木王鼎。 丁春秋也的确是个舍得下本的枭雄性子,竟真将关乎自家性命的珍宝,借给了大将军。 无量山之战后,铁手等人虽是从丁春秋的血肉中翻出了神木王鼎,只可惜这件奇宝已被徐行的掌力打得崩裂,难堪大用。 徐行听到这个消息后,都为之痛惜了片刻。 丁春秋活着的时候,都没能用化功大法伤到他分毫,死后却能用这种方式令徐行心痛,亦算是不枉此生。 大将军正是用这件奇宝,用自身丰沛至极的内力点火,将手中的水晶灵石炼化成一个头骨。 因为这头骨乃是大将军用内力炼成,故而能够散发出一种特殊的频率,与其人脑波共鸣,帮他过滤杀气中的纷乱意志,不至于太快走火入魔。 大将军正是凭借此物,将“屏风四扇门大法”强推至“第三扇门”的巅峰境界,并且半只脚踏入了“第四扇门”中。 正因这水晶头骨的宝贵,大将军不仅没有告知任何人此物的存在,甚至用一种堪称狠厉的方式,将其纳入腹中收藏。 哪怕此举会让自己一举一动,都会感受到撕裂般的疼痛,可大将军仍是甘之如饴。 他向来是个足够狠的人,对旁人如是,对自己亦如是。 按照大将军的推算,若是再这般勇猛精进地修行下去,等到这头骨不堪重负那天,自己该也能练成“第四扇门”,并舍弃其余三门的功力,彻底大成。 所以,大将军才会定下一个月的战约,就是要等待自己的“屏风四扇门神功”彻底大成。 可他没有想到,徐行竟然会主动打上门来,并且所选时间,竟是在这个自己即将大功告成的紧要关头。 大将军更没想到的是,这个年轻人武功竟然高到了这种地步,仅仅交手数十合,就连自己的头盖骨都扯了去。 所以,他只能采取施展最后的手段,那便是干脆将这水晶头骨,强行用内力,粘合在自己的头颅上,将水晶化作身体的一部分。 在此前,大将军也从未想过,要如此利用这水晶头骨,可是在生死关头,他却福至心灵一般,领悟了这种超越常理的用法。 现在看来——这感觉还不赖! 大将军的透明头骨里,再次亮起代表兴奋的红色光芒。 他面色狰狞至极,仰天狂啸一声,将军令再次发动! 本就汹涌澎湃的杀气洪流,在此际再次攀升、高涨,甚至是凝成有如实质一般的红黑相间的狂潮,在大将军周身喧沸滚荡。 大将军那原本通体澄金的身躯,也一下子也腾起代表杀戮和暴力的红黑光焰,凝如实质的气势如山呼海啸般涌来,将徐行的巨躯彻底吞噬。 徐行甚至感觉自己一下子回到了大明世界,回到了那个跟朱天都决战的暴风雨夜。 虽然论时间,不过只过去了几个月,可这种风雨交加,下盘不稳,甚至是摇摇欲坠的熟悉感觉,对徐行来说,已陌生得像是上辈子的事。 ——不过,就是这样的战斗,才叫有趣! 这种久违的惊险逼命感,令徐行无比怀念,更令他无比兴奋,徐行将“移山真形”的力量催发到极限。 既然双掌被钳制,他便直接抬起右腿,以一记再标准不过的穿枪脚,裹挟层层叠叠的暴风气流,点向大将军的胸口。 哪怕有七成力量,都凝聚在双掌中,可这三成力的踢技,亦非是寻常高手所能承受之重。 哪怕是现在的鸠摩智,选择运起全身之劲硬抗,也未必能安然接下。 可大将军却依旧是不动不摇,只是双掌劲力一震,便将徐行整个人的身躯震得颤抖不已,向后倒退一步,原本用于出击的右腿只能猛然踏地,用来支撑身躯。 再抬眼,大将军的水晶头骨已近在眼前,一记“将军令”卷起凝聚起红黑色的凶戾罡气,如一柄开山裂地的神斧,当头斩落。 徐行右臂一架,肌肤紧绷,皮肉裹劲,骨骼关节卡死,就像是重逾万斤的铁闸门,将这一击将军令接下,同时左手出击,跟大将军的左手互拼三招。 三招之后,徐行这口气已消耗到尽头,可大将军的力量却好似无穷无尽,不换气、不收招,依旧掩杀而上。 徐行刚后退一步,他又迎头轰出三招“将军令”,并且辅以“走井法子”的控水奇能,令漫天血雨化作黑红相间的冰晶风暴,旋转切割。 在大将军身后,罡气凝聚如一扇勾连天地的门户,源源不断地吸纳杀伐煞气,以及战死者的尸体,甚至是活人的身躯! 许多朝天山庄弟子都被这股力量扯得离地飞起,又在半空被碾成血肉碎片,汇成一条条血河,继续注入大将军体内,令其神情越发狂烈。 屏风四扇门大法,最后也最巅峰的境界,名为“合”门,起承转合这四扇门里,可以说前三扇门都在为最后这一门做铺垫。 起、承、转,三扇门都是在旨在利用这天地间的力量,可这种“利用”只是暂时,但凡出击便会消耗,只能在战斗时增强招式的威力, 但是第四扇门不一样,一旦“合”拢,便能将天地间的杀伐煞气留在体内,化为“内力循环体系”的一部分,用于增强根基。 所以,想要练成第四扇门,就必须要舍弃前三扇门的修为,只因到了这个境界,这来自天地间的杀气,已是达到了另一种层面的“至纯”。 若是在此时,再混杂进旁人的内力亦或是其他灵力,便会有损功体,反倒是不利于战斗。 徐行的爆发力虽是更胜过大将军一筹,却被他用这近乎无穷无尽的力量,给逼得步步倒退。 不过,在这种埋身战领域,徐行的经验实在是太过丰富,哪怕是在最危急的紧要关头,他也有应对之法。 此界的武者们,由于有内力这种无比好用的力量,除了铁手这种异类外,基本很少有人愿意沉下心来,打磨自己的拳技拳术。 此界的武学发展,也呈现一种“大招流”的趋势。 在这个世界的高手之争中,一切的白刃战埋身战,甚至是心理战气势战,都不过是为了最后杀手锏做铺垫,譬如大将军的“屏风四扇门”、诸葛正我的“惊艳一枪”等。 只要最后杀手锏掌握得好,即便之前落入再大的下风,也可以在刹那间扭转局势。 反之,若是最终杀招逊色一筹,即便优势再大,也会彻底落败身死。 所以,在如今这种纯以肢体赤手互搏的战局中,徐行这个从炼身流武道世界杀出来的天下第一,论经验、战技、打法,仍是世间无双! 激战中,大将军已推着徐行的巨躯,向后平移了足足一百丈,两人所过之处,尽是山崩地裂,地动山摇的大动静,宛如鳌鱼翻背。 整座“潜翔大阵”亦被他们相互纠缠的身形,从中间无比平直地分开,足以破城灭国的大阵,在这绝世强者面前,根本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不过,在这一百丈的攻防中,大将军已感觉到不太对。 如果说他的攻势是山倾海啸,那眼前这个对手,便是狂潮中的一块光滑礁石,已被打磨得无比圆润,根本是浑不受力。 并且,大将军还感受到,虽然徐行如此年轻,又已显出十尺雄躯,可拳掌间的变化之处,竟然比自己这个历经了数十年战阵的老牌实战派强人,还要更加精妙。更为可怖之处在于,大将军周身萦绕这股杀气狂潮,就连自己都无法驾驭,只能随之而动,可对方竟然能够在其中保持神智清明。 不,还不只是神智清明这么简单。 大将军能够感受得到,对方根本是完全没有受到一星半点的影响,任何杀气袭向那具十尺雄躯,都会在烈日金阳般的光辉中,彻底消弭,甚至是融入其中,成为他的一部分。 又是一次交击,徐行目中光焰腾动,敏锐地察觉到大将军的失神。 正如他所料的一般,纵然在他们这个级数的战斗中,天地灵力堪称是一种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力量,但是凌落石的身躯、精神却有极限。 更何况,杀气本就是一种极其容易侵蚀精神的力量。 大将军自己还没有察觉,可徐行却看得出来,他眼中的血色已浓郁到几乎要滴出眼眶,原本七彩缤纷的头骨,亦染上昏暗的黑红色。 徐行目中光焰腾动,灿金长发当空狂舞如龙,长吸一口气,气息通达五脏六腑,宛如琉璃念珠滚玉盘,周身皮膜振出鼓荡雷声,气血更是如大江潮涌,横无际涯。 十尺战躯再次拔高五寸,就是这五寸,令徐行在大将军眼中,一下子化身成踏碎万里山河,遮天蔽日,沐浴金阳的暴虐猿魔。 徐行还是以“神手大劈棺”的架构,糅合了“恨天无把”的意气,再以“大日如来本尊相”点亮一盏心灯,照得通体澄澈,激发气血,最终糅合成这一招独属于“移山真形”的秘手: ——摩月摘星手! 他这一掌拍出,通过神乎其技的拳术变化,将浑身力量提升到极致,终于从大将军的狂猛攻势中扳回一城! 一掌拍出,萦绕大将军周身的血色风暴登时破碎,一时间,风烟俱净,云破天开,明月清光重新遍照大地。 大将军将“合门”之力催发到极致,双手齐施“将军令”,横架身前,硬生生将这一记大开大合的掌劲承受下来。 但他整个人的身子,也被推得向后横移四五尺,在大地上犁出两条深深沟壑,脚跟处的泥土更是堆积起来,形成一个小小土丘。 大将军硬吃这一击,立时气血震荡,头骨摇晃,七色幻彩亦是闪烁不定,像是要直接破碎,身后那扇由罡气凝成的“天门”亦是显出条条裂痕。 徐行如何会放过这种机会,蓄势待发的左手,再次翻掌盖落,大将军在恍惚之间,战斗本能依旧强悍,抬手上挑,试图硬架住这一掌。 可徐行却根本不跟他硬碰,并拢五指立即张开,变掌为爪,带着如绽蕾的生机与活力,轻轻从大将军的小臂处拂过。 他的手掌已经比大将军的小臂还要宽大,五指更是粗壮如萝卜,可这一拂仍是极为轻柔,甚至是有些柔美,有一种豆蔻少女轻拈的美感。 徐行的指尖方触及大将军的肌肤,手腕便一抖一转,指根随之一绞一撕,整截小臂就以一种无比丝滑的姿态,从皮肉中脱离出来。 整个过程极为流畅,堪比庖丁解牛。 事实上,若是把杀人类比成解牛,真论技术实力和实践经验,徐行或许还要更强过庖丁。 大明王朝和这个北宋江湖的拳术精华,都有相似之处,长拳打击,以炮、捶为刚中至尊,短打擒拿,却以分筋错骨为最。 擅长这两种武学的人物,大将军见过不少,甚至是亲手杀过不少。 可他想不到,居然有人能够将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拳法,都练到这般妙至毫巅的地步,招式之间的转化,更是天衣无缝、行云流水。 在刚刚的对轰中,徐行擅长正面强攻,喜欢硬打硬进的印象,已经深深刻入大将军的脑海中。 所以,他根本猜不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武学根袛,竟然是一手凌厉狠辣的鹰爪擒拿功夫。 这也是徐行研究出来,专门针对这些内力强者的手段,他们的身躯虽可以承受多次的猛烈打击,一旦骨肉分离,也终究不能断肢重生。 徐行扯掉大将军的左臂后,去势不停,提膝转胯,右腿横扫。 原本宽松的裤管如今已绷直到紧贴大腿,宛如一柄灿金重斧,将气流都给彻底撕开,斩向大将军腰腹。 被这样的纯粹暴力轰击,大将军的身体就像是一道流星,直接划破天际,横移二三十丈,沿途撞断十来棵大树,朝危城的城墙直冲过去。 这一下,又体现出内力强者的另一个优势。 大将军虽然缺少了一条小臂,可他的内力,才是那独立于四肢之外的最强武器,哪怕没有肢体,亦能离体发劲。 他也深知徐行的爆发力有多么恐怖,便也不把罡气用来抵挡,而是把内力尽量收束,在周身凝成一个圆满的球形,借此来抵消徐行的力量。 其实,在大明王朝世界,经常有个猜想,那便是如果让巨猿这种身体结构类似人类的猛兽,学会拳术,能够洗筋伐髓,那爆发出多大的威力? 这种猜想,就类似徐行前世经常在论坛听人说的“机器人会武术”,但是,现在这种看似天马行空的猜想,已被他用“真形法体”之道彻底实现。 现在显出“真形”的徐行,岂止是巨猿? 简直就是一头神猿! 单论纯粹力量,徐行已经胜过整个星球上的全部生命,更何况,他还有一身神乎其技的拳术技巧?! 这种直戳了当的纯粹暴力,不仅把大将军打飞出去,更是令所有关注此战的高手,感觉自己的呼吸、心跳都停滞了刹那。 不只是他们,就连天地运转、万物断续,仿佛都为之震撼,乃至静息! 大将军的魁梧身子,一下撞在危城外墙上,这一截高有七八丈、宽有十五六丈的墙体,剧烈摇晃一下。 以大将军的背部为圆心,掀起一圈细密涟漪,无数裂纹由此荡开。 大将军那颗水晶头骨上,原本闪烁的炫光也为之一止,变得断断续续,他感到一阵阵眩晕、一阵阵的恶心。 他的双目因刺痛而紧闭,但一合上眼睛,他就看到自己的头颅化成了一只窟窿,两只空洞的眼眶里,流出来斑驳血泪。 不! 他不能败! 不能死! 他要活着,呼风唤雨、杀人放火,绝不认输、绝不认命,千秋万代,长命百岁的活下去! 凌落石深刻地知道,人生一切欲望,都是要建立在活着的基础上,若是死了,那就什么都没了! 他的基业、他的权势、他的享受,他的成群妻妾,以及他的温婉贤惠的妻子、孝顺懂事的子女! 一想到妻子宋红男,哪怕是在这种兵凶战危的时刻,凌落石眼中也掠过一抹感怀。 他虽然极其讨厌妻子的啰嗦,可心底深处,最信任的仍是这位唯一明媒正娶的夫人。 因为凌落石相信,这个世界上,只有夫人不会害自己,如果她要害,早就害了! 念及此处,他心头传来一股撕裂般的痛苦。 ——如果能度过此关,我要找红男再问问,就算她再怎么啰嗦、唠叨,我也绝不动气! 这股最纯粹的求生欲望驱使着凌落石,将自己的精神彻底放开。 他知道,只有接纳这股力量,自己才有资格去争取那一线生机。 ——至于后果,他已没有余力去思考! 此际,一直支撑凌落石,让他不至于彻底堕入魔道的船锚,转变成了令他追求这股力量的最大推动。 凌落石睁开眼,眼中已彻底鲜红一片,看不见丝毫瞳孔。 他口中呢喃着一个“活”字,神情逐渐迷乱、痴狂。 最为诡异之处在于,他头顶那个被徐行掀飞的创口里,竟是真的长出血肉,跟整个水晶头骨链接在一起,将这块头骨彻底染成一片鲜红。 血红视线的尽头,徐行龙行虎步,大步流星,一步步地走过来。 看似缓慢的步伐,却蕴含着极其强悍的力量,每一步落下,都令方圆十丈之地猛烈震动,脚下更是土层碎裂成片。 他仿佛踏在一条无形大道上,每一步下去,气势都强了不止一筹。 在刚刚的激战中,徐行的身躯也被打出条条伤痕,异种能量在体内狂突乱钻,令其人嘴角都渗出血来,五脏六腑也有不同程度的位移。 可这伤势和血液,却如火上浇油一般,令徐行的战意更盛、战志更烈。 他俯瞰神容大异、几乎已完全堕入魔道的大将军,伸出大拇指,抹了把嘴角,嘿笑道: “最后一招,来!” 大将军猛然抬起头,脸上现出一种全然不似人类的狰狞丑恶。 身后那扇由罡气凝成的门户,一下子无限地膨胀、变大,仿佛真正通天彻地,从九天十地,汲取无穷尽之力。 其实,屏风四扇门大法的第四扇门,之所以名为“合”,不只是意味着要将这力量留在体内,还有另一层寓意: 正是指这第四扇门不能常开,一旦开启,便要尽快闭合,如若不然,便有走火入魔,甚至是当场暴体之厄。 以大将军方才那种用法,若非有水晶头骨护佑,早就该当场暴体。 可现在,徐行能够感受得到,在水晶头骨的中和下,他已经被过量杀气,给完全改造成了另一种非人类的存在。 大将军的眼睛里,甚至连一惯的狠厉傲气都已消失不见,只有最纯粹的毁灭、杀戮、破坏欲望。 徐行虽然极其想要见识一番,练武练到这种地步,究竟能爆发出怎样强悍的战力,可看到这样的凌落石,仍是忍不住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人为武道所御,纵然有这样的武学成就,也没有了丝毫意义。 带着这种感慨,他迈动步伐,双手扬起,准备给予这魔头最后一击。 似乎察觉到徐行的战意,彻底堕入魔道的凌落石赤目怒张,身后那扇大门猛地震动。 从中骤然冲出一条条红黑色的虚影,影影绰绰,像是自九幽冥狱挣脱出来的魔头,汇成一股天魔狂潮。 凌落石就像是率领这万千天魔的魔主,以吞没世间一切存在的凶狂气势,朝徐行扑杀而去。 本不能再应用的第一、第二、第三扇门的功力,亦在此时尽数施展出来。 此时,与其说大将军是个人,倒不如说是“屏风四扇门大法”这门神功的活化。 就算是创功者“九五神君”宋抱石翻生,只怕也比不上凌落石的造诣。 是以,这本该吞噬使用者的万千魔头,竟反过来,成为了凌落石的部署、甚至是武器。 他这个麾下已无一兵一卒、众叛亲离的大将军,立时变得名副其实,并且威风八面。 ——现在的凌落石,的确是最当之无愧的惊怖大将军! 纵然徐行的躯体已庞大到不可思议,也被这些魔头尽数吞没,万千魔潮交织成阵,将他团团围住。 落在其他人眼中,便只有一条庞然人影在灰黑狂潮中若隐若现,双臂大张,奋勇酣战。 他每走出一步,地面便会剧烈晃动,炸开惊天动地的爆炸。 魔潮风暴已覆盖数十丈,并且还在不断向外蔓延,恐怖的风暴气流反复冲击城墙,沙粒石粉不断滑落。 铁手等人本还想援手,可是这股魔潮中的狂猛杀气、煞气实在是太过强悍。 面对现实和精神层面的双重冲击,纵然是他们,想要深入战局,也是举步维艰。 足足三十六次爆响后,徐行的动作倏然止住,所有魔潮、风暴、气浪立时止住,那些魔头倏然消失,像是凝成了凌落石的形状。 在两人身后,一截蔓延数十丈的城墙,轰然垮塌,砖瓦碎屑飞溅四射,烟尘弥漫天穹。 烟尘中,徐行背负双手,上半身赤裸,金发微扬,面色平静。 如果忽略那一身深可见骨、血肉模糊的伤痕,他看上去就像是在庭院里闲庭信步了一番。 凌落石则是截然相反,体表几乎已支离破碎,甚至隐约看到其中的内脏,骨架更是扭曲,完全不成人形,可以说是完全被打烂了。 徐行看着他,平淡道: “还有‘走井法子’,用吧。” “凌落石”用赤红血目看了一眼徐行,眼中有说不出的怨毒,弯折的腿一迈,竟是整个人都化成一滩血水。 可就在他即将进入地层深处,借水遁形之际,却有一只大手横空拍出,挟无穷热量,卷动炽烈焚风,一振一攫,将这股血水尽数握于手中。 血水受这股雄劲一迫,再也难以维持形态,又凝成凌落石的形体。 徐行颔首,淡然一语: “果然,我没料错。” 在诸葛正我府中,徐行就曾研究过,此界的五行遁术,原理究竟是什么。 不过,彼时他对天地灵力并不敏感,诸葛正我所说的原理,徐行虽然能够理解,但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直到在无量山中,彻底明白灵力的构成后,徐行才想明白遁术的本质。 正是如他的真形法体一般,在短时间内,用内力改变肉身结构,令其能够融于灵力。 可是想要达成这种效果,条件却是相当苛刻,首先第一点,就是修行者的内力必须要极为精纯,并且不能太强大。 否则,就不是融入水、火,而是要反过来吸收其中蕴含的灵力。 这也是为何,“捕神”刘独峰手下那六名擅长奇门遁甲的部下,正面作战能力都不算强悍。 大将军的“走井法子”,其实是另一个极端。 他不是融于任何现实存在的事物,而是直接化身魔头,融于那无处不在的杀气洪流。 ——所谓的“井”只是他用来锚定自身的锚点,以及从杀气洪流中挣脱的出口。 可这种手法,在徐行这个精神境界强大到,能够洞悉任何灵力变化的强者眼中,就显得那么显眼。 他甚至可以直接用自己神念,去止住大将军的动作。 接着,徐行收于腹部的左手握拳,一拳捣出,将这位作恶多端、彻底堕入魔道的“惊怖大将军”当空打爆,不留丝毫生机。 一拳之后,徐行右手立掌,竖于身前,眉心跃出一轮烈日金阳,周身散发出三丈长的明光。 随凌落石身死,而四散溢出的魔性煞气,被这光芒一照,便如冰雪消融,彻底化为袅袅烟气,彻底消散。 很多朝天山庄弟子,看到这无比神圣的一幕,竟然是直接跪了下来,磕头不止。 (本章完) 第88章 超级契丹人传说 (9200) 第88章 超级契丹人传说 (9200) 凌落石一死,他手下势力虽众,却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毕竟,以他平日里的处事风格,根本就谈不上有什么忠心耿耿的下属,唯一一个谈得上“忠”字的尚大师,还是因为两人乃是血缘兄弟。 其余绝大多数人,不过是趋炎附势、为虎作伥而已,大树既倒,猢狲自然散。 战后,徐行更是发现,就连一直被凌落石给予最大信任,比杨奸这位朝天山庄庄主还要亲近的师爷苏公,竟然也是一名深藏不露的叛逆。 亦或者说是卧底。 苏公有一名兄弟,名为苏秋坊,曾在诸葛先生门下从学过两个月,颇受教化。 回到老渠后,他曾经请命上书,揭发大将军的罪行,反倒招致报复,差点被整得家破人亡,虽然侥幸逃得一命,仍是害得双亲皆亡。 是以,苏青刑才隐姓埋名,加入大将军麾下,立志要让这个刽子手付出代价。 他接近大将军,了解“屏风四扇门大法”以及“走井法子”的弱点后,本已制定了相应的手段,要在大将军最落魄之时,递出致命一刀。 苏公心底,甚至已有跟大将军同归于尽的决心,哪怕拼着这条性命不要,也要置其人于死地。 只是没想到,徐行这位逍遥派掌门,竟然如此生猛,明火执仗地打上门来,直截了当地捏死了大将军,令他这一番苦心付诸东流。 而“大道朝天”于一鞭,跟追命本就是曾经共患难的故交。 两人未曾发迹之前,均是“饱食山庄”的门客,饱食山庄庄主,正是诸葛先生挚友、御前头等带刀侍卫舒无戏。 在舒无戏失势后,追命、于一鞭更是为数不多,没有抛弃这位老庄主的食客,曾经并肩作战过,乃是不折不扣的战友。 是以,经此一战后,众人一对身份,想起往日卧底之时,那种相互提防之态,便不免有些后怕: 若是一不小心,误伤了战友,那就糟了。 后怕之后,便是有些啼笑皆非。 真实身份为懒残大师弟子、代号“一流一”、本名珍代的大笑姑婆更是张开血盆大口,像鸭子一般嘎嘎怪笑起来。 她用那一只肥硕的手掌,重重拍打着追命的肩头,感慨道: “早知道都是自己人,我们联起手来,就直接把凌光头给做了,何必浪费这么多时间?” 听到这话,众人都大笑起来,回忆起那段堪称惨痛的卧底生涯,笑声中又有了更多感慨。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可凌落石这头喜怒无常、手段残忍的“水虎”,却比什么皇帝都要来得令人恐惧。 哪怕他已经死了,仍是令人谈“虎”色变。 最冷静的杨奸只是微微一笑,便摇摇头,否认道: “若没有徐掌门出手,以咱们这些人的武功,就算是一拥而上,也只会死在凌落石的将军令下。” 苏公、萧剑僧都是赞许地点头,他们都颇得凌落石信任,自然深知这位大将军的武功,强悍到什么地步。 其实,就算事前不知道,目睹了徐行和凌落石的大战,众人也是心头有数。 就连大笑姑婆此时也没了谈笑的心思,敛容正色。 看着那位肩头挂一件青衫,缓缓走来的逍遥派掌门,她叹息道: “杨门主所言极是,若非有徐掌门在,咱们这些人里面,真不知道要牺牲多少,才能扳倒这凌光头…… 嘿,这老东西就算是死了,老娘说起来,也有些打颤。” 珍代说到此处,有些心有戚戚焉,猛地打了个寒战,浑身肥肉起伏如浪。 听到这段话,众人对视一眼,都不由得低下头,默默叹了口气。 因为胜利来得太快太突然,这些本已做好必死打算,被凌惊怖阴影笼罩了太久的人,此时都还有些无所适从。 他们甚至忍不住怀疑,这到底是现实,还是一场虚无缥缈、随时都会惊醒的幻梦。 性子最诙谐、最爱谈笑、最洒脱的追命,第一个从这种状态中清醒过来。 他反手拍了下珍代的肩膀,笑嘻嘻地道: “反正都死了,还怕个求!” 几人对视一眼,又笑起来。 这一次,笑声显得欢快许多。 笑声不绝、笑声不断,笑声中充满如释重负的轻松,以及欢愉和庆幸。 他们本是怀着死志而来,最终却都活了下来! 人世间,还有比这更值得庆幸的事吗?! 笑着笑着,珍代率先哭了出来。 追命本想大声嘲笑她,可不知为何,也觉得心头堵得慌,视线也模糊了起来。 哪怕是阴冷如杨奸、刚毅如萧剑僧、隐忍如于一鞭、深沉如苏公,此际都有些情难自抑。 远处,徐行领着铁手、段誉、鸠摩智,本想凑过来,看到他们这副模样,也是颇为感慨,干脆驻足原地。 徐行知道,在另一个时间线,这些卧薪尝胆十年、十数年的死间们,几乎都前赴后继地死在凌落石手中,且死状颇为凄惨。 到最后,活下来的怕是只有追命一人。 所以,看到这些为一个目标,甘愿赴死的志士因为自己的努力,而存活了下来,徐行心中也泛起些难以言喻,又不足为外人道的成就感。 徐行虽然在跟入魔凌落石一战后,也受了不轻的伤势,可是看到此情此景,那些伤痛却被心底涌出的满足感冲淡,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因为这就是他一直想做,且一直在做的事。 让更多该活的人活,该死的人死,就是徐行觉得天底下最有意思,也最有意义的事! ——他这一生练武学拳,就是要做这样的事! 看着看着,徐行脸上也洋溢出笑容。 追命和珍代哭了一会儿,才看到徐行等人站在远处,都围了过来。 追命上下打量了一番徐行,面色古怪,憋了许久才憋出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 “徐老前辈,当真是驻颜有术。 早听说逍遥派的‘不老长春功’有永葆青春的效果,俺老崔这次算是见识了。” 听到这番话,铁手和段誉都皆是忍俊不禁,杨奸等人则是深以为然地颔首。 这些人大部分都出身于自在门,清楚徐行这个所谓的“自在门最终决战兵器”乃是无稽之谈。 可是反过来想,他有没有可能是“逍遥派最终决战兵器”呢? 有没有可能,所谓的无量山之战,本就是逍遥派做的一场局呢? 最起码,追命就觉得很有可能。 想起刚刚徐行展现出来的强悍战力,再联想到逍遥派三大镇派神功中,号称可以让人永葆青春、长生不老的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他甚至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这位神侯府西席先生,会不会就是逍遥子本人?! ——看这个“年轻人”的潇洒气度,以及俊美如神的面容,就不像是凡尘中人嘛! 就算不是逍遥子,也肯定是武林中的老前辈了! 追命无比确信! 徐行当然明白追命的意思,无奈道: “崔兄,我刚及冠不久。” “啊?!” 铁手和段誉终于是忍不住,彻底笑出声来。 哪怕是一向注重仪态,素来宝相庄严鸠摩智,亦是有些绷不住,嘴角勾起又拉平。 直面这些人投来的奇怪视线,徐行又忽然想起,若是再加前世的年纪,他现在也该…… 不行不行,前世的不算数,不算数。 萧剑僧上下打量徐行一番,拱手道: “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感谢徐掌门。” 众人听到这话,也都严肃起来,敛容正色,拱手抱拳,齐声道谢: “谢过徐掌门!” 徐行也朝他们拱手,正色道: “诸位,辛苦了。” 听到这三个字,追命等人又是一阵百感交集。 凌落石虽死,主要势力也在此战中覆灭,但危城中也有些残党,需要清除。 其余人心中紧绷那根弦一下松懈,都亟欲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番,平复心情,徐行也不好继续拜托他们。 因为他知道,这些卧底在如此漫长的时间中,早已是身心俱疲,现在好不容易能够暂且休息,便由得他们去吧。 但是,杨奸、苏公却只是稍微感慨,便主动请缨,准备投入这项工作中。 他们两人在大将军麾下,见惯了惨绝人寰之事,甚至被迫也造了许多杀孽,如今虽是解脱,心中却依然沉重,反倒是越发地想为先前的所作所为赎罪。 徐行也很明白他们的想法,便让铁手、段誉跟着他们一起,前去进行收尾工作,并且彻底接手朝天山庄的各项事务。 两人都曾在凌落石手下取得高位,自是极为熟悉他手下人的性情、作风,又得了铁手和段誉这样的强援,立即便开始从上到下的大清洗。 追命等人准备先回到住处,喝酒的喝酒,吃饭的吃饭,睡觉的睡觉。 于一鞭则是要回到“落山矶”重新整顿兵马。 其实,这位神鞭将军虽是向来与追命亲善,一直以来,也没有彻底背叛大将军的想法。 因为大将军对他还算是井水不犯河水,并且于一鞭的两个儿女,都被大将军控制在手中。 不过,于一鞭看出来,鸠摩智以及那三十多个护法刚刚出手之时,有意控制了劲力,对自己手下这群军士,都是只伤不杀。 所以,他出手才会如此果断。 但是,于一鞭看着徐行,也实在是有些尴尬。 只因死在徐行手里的“蔷薇将军”于春童,虽然真实身份乃是大连盟副盟主曾谁雄之子,却被于一鞭秘密收为了侄子。 徐行倒也懒得去管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更不理会众人对自己的看法。 他的态度很简单,若是你于一鞭要报仇,那就来,但是生死一战前,最好还是想想自己的儿子女儿。 听到徐行这么直白赤裸的威胁,追命和铁手只觉心头一阵紧张,好在,于一鞭也知道于春童的为人,只是叹息一声,便不再说什么,独自离去。 徐行处理完这些事后,便领着鸠摩智和那三十多位护法,直奔朝天山庄秘库,准备搜刮大将军几十年来积累下来的宝藏。 他也没忘了在走之前,顺手把大将军的水晶头骨带上,经过杀气洪流的改造后,这东西已不再是七彩缤纷,而是呈现出一种浓郁血红。 可以说,这具头骨如今已承载了大将军毕生修行的精华,正是参悟“屏风四扇门大法”的最好媒介。 摩挲着这颗头盖骨,徐行就想起了丁春秋的神木王鼎,又是一阵长吁短叹。 “唉,可惜、实在是可惜啊。” 鸠摩智当然知道,徐行究竟是在感慨什么。 他也没想到,一个神木王鼎,竟然让这位不食凡人烟火,仿佛天上人的掌门,耿耿于怀至今。 鸠摩智心头觉得好笑之余,又不免有些感慨: 掌门虽然哪里都不太像人,但是这么看,倒也有几分人性…… 其实,徐行在琅嬛福地中,就曾借助七虫七死药来炼体,更听说神木王鼎的炼药之能。 所以,他从那时起,就想试一试,若是齐聚星宿派毒功,能否将自己这一身“真形法体”的强度,再往上推一层。 只是没想到,丁春秋如此不济事也就罢了,这神木王鼎也是脆得像张纸,一碰就碎…… 徐行对什么事都可以不在意,但对这种本已有,到头来却不能实现的设想,仍是会感到一阵遗憾、惋惜。 不过很快,他就重新振作了起来,甚至是变得兴致勃勃。 既然错过了神木王鼎,徐行自然便不能再错过凌落石的武学收藏,更不能放过他宝库里珍藏的宝物。 以大将军之尊,武林中地位比他高、势力比他大的强者,是真正意义上的屈指可数。 这种霸主的宝库,究竟会如何丰厚,哪怕是打惯了秋风,见识了神侯府库藏,又接手了琅嬛福地的徐行,也不由得一阵期待。 毕竟,神侯府虽是位列“江山四绝”,势力遍布天下,可要撑持这般基业,需要颇多开销,诸葛正我也不是那种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日子自然过得不算太宽裕。 更何况,神侯府中人有多是一腔热血的性情中人,很多时候为了行侠仗义,救济贫民难民灾民,都要消耗颇多财货。 所以,神侯府虽是看着风光,内里并没有很多人想象中那般富裕,除了武功秘籍外,各色天材地宝和财货都有些捉襟见肘。 若不是诸葛正我和严魂灵操持得当,每笔钱都精打细算,恨不得一块铜板掰成两半,而其余众人又多是怀有绝大热情的侠客志士,这台子早就搭不下去了。 自从徐行来了之后,神侯府的经济状况,更是越发严峻,原因无他: ——这位西席先生为了练功,每天要吃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其实,神侯府众人也一直有个想法: 诸葛先生让徐先生自己出去打拼,是不是也意识到,神侯府真是养不起这头食量惊人的“护山神兽”了。 至于琅嬛福地,那就更没什么可说的了。 无崖子携李沧海隐居无量山之时,处于逃避责任的愧疚心理,就没带什么宝物,基本全部留给了“天山童姥”巫行云,只是搬了一书架的武功秘籍走,聊以解乏。就连神木王鼎,都被丁春秋给顺走,留给徐行的那件青衫,以及作为掌门象征的七宝指环,已是无崖子身上仅存的珍藏。 凌落石就跟这两人不一样。 这位大将军虽是坐拥偌大基业,手下高手之多、质量之高,不输给神侯府多少,但他基本不往下发钱。 这些高手打着“惊怖大将军”的旗号出去打家劫舍、烧杀抢掠后,反倒是要给他上供,乃是不折不扣的敛财工具。 这几十年下来,大将军的宝库里,究竟积累了多少珍宝,哪怕是最亲近的师爷苏公,也说不清、道不明。 只是所有人都知道,那一定是个超乎旁人想象的恐怖数字。 徐行带着众人,以一种掘地三尺的姿态,几乎将朝天山庄翻了个真正意义上的底朝天,终于在一处老井口下,发现了大将军的藏宝。 但鸠摩智敏锐地注意到,看到井口的时候,自家掌门分明有些面色古怪,还朝自己看了一眼,看得他有些心里发毛。 徐行只是在心中不无遗憾地感慨一句: 可惜了,小段不在这里。 鸠摩智当然不明白徐行的恶趣味,他更不知道,自己在另一个时空里,就是在一口枯井中被段誉吸走了全身内力,武功尽失。 而这件祸事,反倒是让他抛去贪嗔痴三毒,由此成了一代高僧。 但,如果真让他来选的话,鸠摩智一定会觉得,还是现在这样的生活来得更痛快,更享受。 进入井口后,是一个相当广阔的地底通道,徐行一看就知道,这是大将军自己拿“将军令”硬生生劈出来的。 他又想起无崖子的地洞,心中感慨,看来,这个世界的强者们,都很有仓鼠党的自觉啊…… 一进到洞中,没走出多远,就是一扇无崖子同款的石制大门,这一次,都不需要徐行亲自出手,光是鸠摩智,都可以凭借臂力将之抬起。 这位逍遥派供奉也很有自觉,徐行还没发话,已自觉上前。 鸠摩智自从在琅嬛福地功力大进之后,便一直想要找人试一试,自己如今究竟强到了什么地步。 在他的盘算中,就算掌门接下凌落石这个大将军,自己至少也有一批高手可以拿来试手。 可鸠摩智没想到,凌落石手下那些可堪一战的强敌,基本上全都是卧底。 以至于让他这位雄心万丈,渴望一展身手的大轮明王,一时间竟无用武之地。 所以,憋着一股气的鸠摩智,就连跟大门较劲的机会也不放过,一举手、一抬足,已攀至龙象般若功十层境界,气血澎湃,直接将整扇大门给硬生生推翻。 大门倒塌后,便有无比璀的光芒,从通道后直射而来,将整个昏暗的岩洞,照射得犹如白昼一般。 众人这才发现,原来整个地洞顶层,都镶嵌着一排成色极好的夜明珠。 比这夜明珠之光,更为璀璨的,便是地上整齐排布的各类金银珠宝。 虽然他们都早有准备,还是被这财宝的数量给震了一震。 徐行只是粗略一看就知道,若要将这些财宝的数量、价值厘清,只怕都要十来个账房先生一起努力,再打烂几十把算盘,才弄得明白。 若是按徐行的本来脾性,本自空手而来,何妨空手而去,根本就懒得看这些东西一眼。 但是现在,他既已答应了无崖子,要重建逍遥派,便不能再无视这所谓的“身外之物”。 徐行虽然在主持掀潮馆时,也算一门之长,毕竟手下也只有齐大柱一个亲传弟子。 想到此处,他心中又多了些感慨,挥挥手,令那三十多名密宗高手,开始清点此处财货。 这些人都是修行密法,定境深厚,在鸠摩智手下久经考验,且从不缺吃穿用度之人,徐行自不担心他们会藏私。 将任务布置下去后,徐行便领着鸠摩智再次向前走去。 这些财货虽然重要,但是作为修行资粮的药材,以及别处没有的功法秘籍,才是自强之本。 徐行认得很清楚,就算坐拥再多财货,守不住,也没有丝毫意义,大将军的败亡,正是一则明例。 逍遥派想要威震世间,名震八表,甚至是长久流传,最根本之处,还是要落在他这个掌门人的修为上。 再向前走出百来步,便又来到一处秘库,这里堆放的都是各类堪称天材地宝的药物。 当初徐行用来治疗无情双腿,并将他一举推至“炼筋大成”之境的神芝仙草,在其中竟然都只能算是普通。 哪怕是以鸠摩智的定境,也有些目瞪口呆,维持不住宝相庄严的神态。 以他吐蕃国师、密宗共主的尊贵地位,本也是见惯了各种修行资粮,可是来到这间宝库后,才明白什么叫坐井观天、夜郎自大。 中原,果真是物华天宝之地啊。 不过,鸠摩智也听过徐行的“天地灵力本质论”,明白这些药材的药力来源,都是武人死后,遗留世间的残存精魄。 所以,他很快就意识到,中原地带之所以有这么多灵药、神药,根本的原因只一个: 这里死的武者多,尤其是高手多…… 想到此处,鸠摩智心中的震撼便缓缓淡去,转为一种不知该如何说的感慨。 其实,论眼界,徐行比鸠摩智这种实打实的吐蕃外地佬,都要差得远。 以这个世界的标准来看,大明王朝那地方,是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苦寒之地。 徐行以前在南少林炼体用的秘传药物,放到这个世界,可能也就是个普通药房库存的水平。 只不过,徐行如今也算见过世面,才能绷得住劲而已。 其实,他还没进来,就嗅到此处传来的药味。 不同于对金银财宝的陌生,论对药材效力的敏感程度,只怕天下也找不出几个能胜得过他。 只是心念一动,徐行就算出来,若这些药材只是供自己练功,哪怕是用日夜不停的炼法,怕也足以支撑个数年。 以徐行的用量来看,这已经是一个极其恐怖的数字。 哪怕是换了鸠摩智这种,同样在炼体层面颇有建树的强者来使用,就算是用到爆体而亡,也用不完。 走过这间贮满药材的库房区域,就来到这件宝库最深处,这里也正是凌落石平日里修炼武功的地方。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整整齐齐的三排书架。 凌落石竟是将每一门秘籍都好生保管了起来,浑然不似寻常武人作风,倒像是个老学究。 这几排书架上的武功,凌落石都分门别类地整理过,并且几乎每一本的品秩,都不下于徐行所学的“一雷天下响”之类的雷门秘传。 见微知著,一看这些有明显翻动痕迹的书本,徐行就知道,凌落石这人虽然不算是个纯粹的武人,只把武功当做争权夺利、实现野心的工具,但也真正是为此下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苦功。 不过,如他这种人,越努力越刻苦,带给这个世道的苦难和痛苦也就越大越重。 最大的惊喜,还是完整的“屏风四扇门大法”秘籍、“将军令”掌法,以及一本徐行早已想要求取的神功。 正是无崖子曾经提到过的“天羽奇功”! 一想到方歌吟和方巨侠之间的关系,以及身为方巨侠义子的方小侯爷,徐行倒也不奇怪,为何凌落石会收藏有这本奇功。 方应看跟凌落石一样,虽然表面都跟蔡京勾勾搭搭,打着这位太师的旗号做事,暗地里也都有自己的算盘。 以他们两人的作风,勾结在一起,倒也不出人意料,毕竟温大师的世界里面,反派之间的斗争,甚至比正反斗争都要更激烈、也更残酷。 勾心斗角,分分合合,上一刹欢歌畅饮,下一刹拼个你死我活,也是常有的事。 只不过,徐行也有些好奇,这个世界的方巨侠和方歌吟,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想着这些问题,他首先翻开“天羽奇功”,稍微看了看,果然看到了神通侯方的落款。 虽然这是补足“鲲鹏真形”的必要组成部分,但徐行抛开好奇心后,还是对神秘莫测的“屏风四扇门大法”更感兴趣。 这本秘籍不似寻常武功,装订得极其之厚,徐行一翻开,却见扉页上,竟然也有留字,赫然写着: “昔日西夏一战,阁下战功卓著,特赠此功,赵烈留。” 赵烈这个名字,徐行在神侯府就颇有耳闻,最起码,他从没见过,诸葛正我对哪个武林高手,会持这般凝重的态度。 而且,他当初在神侯府,修成真形法体之时,也跟赵烈打过照面,深刻体会到这位“左武王”的深不可测。 只是,徐行虽然知道,赵烈所图甚大,也没有想到,屏风四扇门大法,竟然也跟他有关。 他翻开秘籍,却见其中还有诸多批注,堪称是旁征博引,提到了诸多武学,长达百字,短至五六字,却皆是字字珠玑,令徐行大开眼界。 以徐行如今的脑力、眼力,聚精会神之下,翻书的速度极其之快,三两下就将厚厚的一本大部头给全数看遍。 这些批注虽然是因“屏风四扇门大法”而生,可总体看下来,却更像是此人给自己记载的随笔,用于梳理一身武学体系。 其中字迹、笔锋,亦有多次转变,很显然,这部“随笔”的成书时间,跨度颇为漫长。 一开始是端正小楷,法度森严,一笔一划皆不逾矩,语气中也透出些自我勉励、自尊自强的意味。 越到后来,此人的笔意就越发张扬肆意,笔锋更是凌厉刚强,犹如刀劈斧凿,字字重逾越万钧。 徐行亦是颇通书法之辈,一看这字迹,便能将此人性情揣摩得七七八八,知道这是个唯我独尊、自高自大的人物。 其实,哪怕不看这些细微处,光是看他对那些武学评点的口吻和对“屏风四扇门大法”剖析的语气,就知道其人口气甚大,颇为自负。 但是,通读全篇后,徐行不得不承认,这位左武王的确有这样的底气和资格。 他看得出来,赵烈是将这本神妙至极的大法,当做一个引子,从此阐发出最适合自己的武学体系。 徐行在大明王朝世界,就曾经历过这样的时期,甚至于他如今,就在做跟赵烈一样的事。 哪怕是管中窥豹,徐行也能从中窥出,赵烈的武学境界,已经去到了一个何等惊人的地步。 更何况,这至少也是数十年前的总结,现在的左武王,又会强到什么地步?! 一想到这里,徐行就觉得心头一片火热,恨不得现在立即返回京城,验证这个问题的答案。 同样在翻书的鸠摩智,也感受到这火热的战意,下意识回头。 却见徐行对着一本大部头,嘴角咧开,露出一口森然白牙,笑得无比肆意张狂。 鸠摩智只觉这位掌门眼中燃起的火光,竟然比跟凌落石激战之时,都还要更灼热! 徐行却没有抬起头,只是注视着手里这本秘籍,全身心都沉浸了进去。 虽然战意灼人,但徐行更知道,在迎战这般自成一家的大敌前,首先要做的,就是将自己的武学体系,完善到没有缺漏可言的地步。 而有着诸多药材和秘籍的“朝天山庄”,对徐行来说,就是一个比无量山更好的修行圣地。 今日之后,一个消息如暴风般席卷中原武林: 逍遥派掌门徐行徐踏法,携供奉鸠摩智、铁手,以及传功护法段誉亲临危城,扬言要在此地举办逍遥派开山大典。 随后,这位徐掌门以寡凌众,击溃“朝天门”的“潜翔大阵”,强势格杀“惊怖大将军”凌落石。 据说此战,两大绝世强者打的天地沉沦,日月无光,将方圆数百丈的地面都彻底打得塌陷,就连危城城墙亦给轰塌一截。 逍遥派这个尘封已久的招牌,被徐行用凌落石的鲜血,擦拭得光华熠熠,以一种比以往更为嚣烈、暴戾的姿态,重回中原武林之巅。 要知道,虽然凌落石并未被列入“江山四绝”之一,但在很多武林宿老看来,这位“惊怖大将军”暗藏的个人武力和麾下势力,都绝不逊色于天山灵鹫宫与蜀中唐门这两家。 如今,这个崭新逍遥派,竟然能够踩着凌落石的尸骨上位,这也意味着,中原武林必将迎来一次风起云涌的巨变。 ——甚至是从上到下的大洗牌。 不过,很多人都没有想到,这个波及全武林的“大洗牌”竟然会来的这般快,并且,还不是由已有霸主之姿的逍遥派引发。 事情的起因,是一个则传说的重现。 这是一个在契丹族内,流传了数百年的传说。 据说,数百年前,契丹族中曾有某位神秘高手,在一处不可知之地,得到了惊天动地的大机缘。 自此以后,若有契丹族人,能以平静之心,催动契丹族镇族神功,便能爆发出超迈本身数十倍的强悍战力。 这种超越人体极限的存在,又被称为超级契丹人。 本来,中原武林只把这虚无缥缈的传说当做笑谈,可是没有人想到,这种存在竟然真的存在,并且就存在于中原武林中。 这个人竟赫然是: ——丐帮总舵主,乔峰! 北方战场上,本是率军襄助宋军,抵御辽、金二国联军的丐帮总舵主,竟然在一次月圆之夜,显出契丹族传说中的天狼形貌。 化身天狼的乔峰狂性大发,杀入宋军主将大帐中,一番纵横驰突,伤人无算后,被一众丐帮好手连同军中强者逼退。 此事之后,时任宰相的蔡京召告天下,这位武林中人人敬仰的大英雄、大豪杰,竟然是契丹族潜伏在中原武林的细作! 皇帝由此震怒,令六扇门下了海捕文书,公门高手几乎尽数出动,要将此贼彻底捉拿归案,若有抵抗,就地格杀。 除了公门好手之外,皇帝还号令武林势力配合绞杀此贼,天下各大势力无不闻风而动。 首先响应皇命的,便是扎根于京城的“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随后便是蔡京手下的“十六杀手奇派”,蜀中唐门、“太平门”梁家、“下三滥”何家、“霹雳堂”雷家,“神枪会”孙家等武林十三家势力。 据说,就连立身于天下武林之巅,与“惊怖大将军”凌落石并称为“二将”的“铁剑将军”楚衣辞,也已率众出山,亲身前往截杀乔峰。 一时间,这位平日里威风八面的丐帮总舵主,竟赫然沦落到丧家之犬的地步! 同时,正道武林中,感念于乔帮主恩义的豪杰们,亦是云集响应,想要救助这位总舵主于危难之中。 谁也没有想到,一场即将波及整个中原武林,史无前例的惨烈大战,竟然会在这个时间点,以这样的方式展开。 苏公和苏秋坊的关系,是我自己编的,超级契丹人这个梗,则是来自于好朋友五千年事不停写老师的创意。 (本章完) 第89章 乔峰夜奔 (8400) 第89章 乔峰夜奔 (8400) 九月初一,朝天山庄。 刚刚开始进入深沉定境,参悟“屏风四扇门大法”以及“天羽奇功”的徐行,被铁手唤醒,告知了乔峰之事。 “乔帮主,契丹细作,超级契丹人……?” 饶是见多识广如徐行,听到这几个名词,也是面色一阵古怪。 不过,很快他便意识到如今情况紧急,当即长身而起,取下悬挂一旁的青布衫,一边朝外走去,一边扭头问铁手关于此事的细节。 铁手闻着从徐行身上传来的浓郁药味,欲言又止。 他知道,跟凌落石一战,这位逍遥派掌门人已受了不轻伤势。 铁手更明白,饶是以徐行的体魄,想要在短短几个日夜间,将伤势复原,也是全无可能。 若是再逢激战,只怕是…… 徐行看出他的忧虑,右手扯住长袍领子,随意挂在肩膀上,停住步伐,回眸一笑,轻松道: “与其担心我,倒还不如担心下他们。” 铁手看到徐行那张在夜明珠映照下,显得无比亮堂的自信笑容,再一想到这位年轻掌门的彪炳战绩,原本沉积心底的浓郁担忧,立时一扫而空。 他重重点头,快步跟上。 等他们走出密室,爬上井口,鸠摩智、段誉,还有那一众原本隶属于朝天山庄的卧底们,都已集结完毕。 除了追命这批卧底本人之外,还有他们暗自培养起来的心腹,诸如萧剑僧麾下的“凶神”马尔、“恶煞”寇梁。 还有另外一批人,则是来自于危城周遭方圆五百里内的正道武林人士。 以前大将军坐镇危城,执掌朝天山庄之时,他们便只能远遁他处,隐姓埋名,难以伸展半分。 听说徐行亲临危城,击杀惊怖大将军,覆灭朝天门、大连盟后,这些正道人士们也都聚了过来。 他们都要亲眼见识一番,这位传说中“无法无天”,只带几十人就敢冲击危城,甚至还一举打死凌落石这个大魔头的逍遥派掌门,究竟是何等样人。 不过,无论怀着什么心情、什么想法,在听说乔峰遇难的消息后,众人的目标都只有一个: 搭救这位丐帮总舵主! 乔峰虽只有三十几许,在武林中还算是年轻一代,可其人成名极早,论江湖地位和声望更是举世无双。 几乎所有正道人士都认为,乔帮主乃是被蔡京所陷害。 而且,由于这个世界的大宋极为强势,所以中原武林对待外族人,亦没有多少介怀。 像赫连乐吾这样的外族人,甚至在本朝以军功封侯,建立“赫连神府”并且担任京师宣政院枢密使一职,兼主掌军机大事。 所以,就算乔帮主是契丹人,又如何?! 人命关天,情况紧急,徐行也不再搞什么排场。 虽然在场众人都是群情激奋,但他仍是选择轻装简行,只带能够跟得上自己速度的高手上阵。 其余人与其拖慢他们的速度,倒不如留在朝天山庄,稳定此处局势,不令大将军余党趁机生乱。 除了铁手、段誉、鸠摩智这三个有逍遥派编制的高手外,有资格、有实力跟徐行一起行动的高手,也只有追命、大笑姑婆、萧剑僧、杨奸四人。 苏公本也是其中之一,他亦有一腔热血,想助乔帮主一臂之力。 可是深呼吸几口后,这位师爷还是主动请缨,留在朝天山庄,继续进行对大将军残余势力的清剿工作。 苏公能够深受大将军青睐,委以重任,就是因为其人不仅武艺高超,更是惯于政事。 因此,他深深明白,乔峰之事,不过是蔡京用来引爆武林纷争的导火索。 甚至于,蔡京的根本目的,就是想要借乔峰这个“契丹细作”,引出那些深藏不露的武林势力,一一绞杀,就算不能彻底杀尽,亦可一窥正道底蕴。 所以,纵然救下乔峰,他们仍是要面对来自蔡京势力的倾轧。 而朝天山庄的力量,若是能够彻底整合,并入逍遥派,在即将到来的全面战争中,定然会成为抵挡蔡京,甚至是扳倒蔡京的一大重要筹码。 在这个节骨眼上,此处决不能无人主持大局。 徐行也知道苏公的意思,点点头,将一众赶来相助的正道人士交给苏公调度。 同时,他联系了仍在老渠的诸葛先生弟子,苏公的兄长,曾经在朝中任事,带了一批门人弟子的苏秋坊苏博士,前来相助。 安排好这些杂事后,再无后顾之忧的徐行,当即带着其余七大高手,踏上拯救乔峰的道路。 诸葛神侯创立六扇门后,第一件事就是培养了一大批极其擅长轻功和追踪术的风媒,令这些人奔走于九州大地,为六扇门捕快办案提供便利。 追命和铁手,正是通过这个遍布天下的情报网络,追踪乔峰如今的位置,并且收集关于此事的种种讯息。 可随着信息越积越多,众人原本略带轻松的神情,都已有些沉重。 只因蔡京这次的手笔,的确是大得惊人。 他以乔峰之事为由,宣称中原武林已多为外族渗透,大肆渲染紧张气氛。 皇帝都给他吓得寝食难安,不仅责罚了与外族交往过密的神通侯方应看,更是将诸葛正我调到宫中,贴身护卫他本人的安全。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皇帝真正防备的不是方应看,而是那个曾经在西夏战场大放异彩,以军功封王后,便始终韬光养晦的左武王。 正因有此人的存在,诸葛正我才不能擅离京城。 兵不血刃除了诸葛这个最大阻碍后,蔡京更是将自己在武林上的爪牙、鹰犬、走狗,都给发动起来,务必要将乔峰置于死地。 方应看因勾连外族之事,被蔡京借势敲打后,更是展现出无与伦比的积极性。 他说动了“有桥集团”的主心骨,米苍穹出山,赶赴洛阳,困住了号称“洛阳王”的温晚。 方应看自己则是打着他义父方巨侠的旗号,前去拜访了诸葛正我的二师兄,“天衣居士”许笑一。 这位老前辈虽然精通兵法战阵、武功理论,却因伤势而难以精研武学,亦只能跟方应看相互周旋,难以脱身。 “有桥集团”明面上虽然隶属于蔡京,可方应看已有自立之心,故而虽然做事积极,下手之时,仍是留了几分余地,并未做绝。 至于其他人的行径,则是更显狠辣。 又过半日,追命再次收到消息: “纵剑”孙青霞在援助乔峰的路程中,被一个名为李延宗的西夏武士率一众唐门偷袭,重伤遁走。 连云寨大寨主“九现神龙”戚少商虽亦是有意相助乔峰,却被“绝灭王”楚相玉找上门。 这位绝灭王手持诏安令,夺了连云寨的基业,令戚少商一夜之间众叛亲离,甚至反被他的老部下、老朋友追杀,流落江湖,自身难保。 再半日,又闻丐帮手下十大分支,都被“十六杀手奇派”的好手打着为国锄奸、剿灭辽国细作的旗号打上门,捉对厮杀,无暇他顾。 九月初三,“蜀中唐门”高手尽出,挑上了“天下第一镖局”风云镖局旗下的“武林四大家”。 唐门门主唐十五更是亲自出山,在风云镖局外,截住了欲要孤身前往雁门关,相助乔峰的风云镖局局主“九大关刀”龙放啸。 除此之外,天下各处,都有类似的战事爆发。 九月初五,徐行等人终于收到乔峰的消息。 一行数人刚从一件食肆中走出,就看见迅疾如风的追命已带着满脸疲惫神色,从远处赶来。 他连水都没喝一口,便展开手上信封,为众人读起来: “九月初四,‘铁剑将军’楚衣辞、‘下三滥’何家家主何必有我,以及‘四大凶徒’中的‘小心眼’赵好、‘大出血’屠晚,还有‘三绝神捕’中的‘神捕’柳激烟,于霸州设伏,堵住了乔帮主的去路!” 提到这几个名字,除了徐行之外的一众高手,已是面色骤变。 铁手更是长身而起,满脸不敢置信。 这十年间,乔峰虽是名震天下,搏出了年轻一代第一高手的名头,但毕竟年岁不足。 在许多江湖宿老眼中,这位乔帮主的武功虽然高,但仍缺些底蕴,想要与老一辈的绝顶强人争锋,还是差了火候。 这几乎是绝顶高手的共识,甚至就连乔峰自己,亦是这般认为。 “铁剑将军”楚衣辞,毫无疑问便是这些绝顶强人中的一员。 身为“二将”之一的他,论武功虽是稍逊“惊怖大将军”凌落石一筹,仍是站在武林之巅。 在原本时间线,这位“铁剑将军”甚至逼得“神手大劈棺”燕赵麾下死士尽墨,令七大寇之首沈虎禅也要假意投靠,寻找其人弱点,乃是不折不扣的boss型人物。 按徐行的分法,此人也称得上是一位货真价实的“诸葛级”强者。 何家家主何必有我,亦是江湖公认的神秘高手,至少都是准“诸葛级”的定位。 除此之外,还有“大出血”、“小心眼”这两个江湖顶尖好手,以及一位出自六扇门的“神捕”柳激烟。 这些高手加起来,还要远远胜过无量山之战里,参与争夺逍遥派神功的阵容。 按照众人对乔峰的印象,只觉这位丐帮总舵主,此次该是在劫难逃,故而面色沉凝。 可很快,追命的语调就难以抑制地上扬: “乔帮主以一敌五,再显天狼形貌,激发神力,一举手撕楚铁剑,拍死柳激烟,打残何必有我,重伤赵好、屠晚,从容遁走!” 鸠摩智率先大喝一声: “好!” 这番僧在未履中原之前,就曾听说过乔峰的名头,稍微了解过后,更是对这位总舵主兴趣倍增。 在鸠摩智看来,这个乔峰,简直就是中原版的自己。 他们两人一个是密宗共主,一个是丐帮共主,都是身经千百战后,才将各自原本已是泥沙俱下,将要分崩离析的势力,整合为一,令其再度中兴,可谓是承上启下,继往开来的人物。 论武功,乔峰以“降龙神掌”成名,鸠摩智则是以“龙象般若功”护道。 他自然也想试试,这所谓的“降龙神掌”究竟能否降服自己的“龙象大力”? 正因如此,鸠摩智才既将这位总舵主视为平生知己,又把他当做自己的一大敌手。 可谓是虽不曾蒙面,却是神交已久。 如今听闻这位“故友”的战绩,向来以“吐蕃大乔峰”自居的鸠摩智,自然是颇为激动,神容振奋。 其余人对视一眼,也是松了一大口气。 铁手和追命对视一眼后,却有些面色难看,沉声道: “诸位,看来,我们得再快点了。” 徐行看着他的脸色,一下就是意识到其中关键,皱眉道: “柳激烟死后,原本不愿襄助蔡京,故而行程拖拖拉拉的‘捕神’、‘捕王’,也要冒着助纣为虐的风险,对乔帮主动真格了?” 追命重重点头。 众所周知,“三绝神捕”虽是并称,可“捕神”刘独峰、“捕王”李玄衣的资历、实力、辈分,皆是远胜新晋“神捕”柳激烟。 这两人在六扇门中,堪为老祖宗诸葛正我之下的两大巅峰强者,亦是再标准不过的“诸葛级”人物。 尤其是坐拥各类法宝、六大部署,还兼有一身浑厚刚强之雷家神功的“捕神”刘独峰。 论战力,这位神捕在“诸葛级”中,亦算得上名列前茅,可望诸葛正我项背。 更何况,“捕王”、“捕神”向来相交莫逆,若是联起手来,只怕足可抵得上三个互不信任的“诸葛级”人物。 如今“神捕”一死,这两位虽然奉了皇命,却始终慢慢悠悠、平心静气的老前辈,也再难以袖手旁观了。 乔峰如今还能逃窜,有个重大原因: 六扇门所属的情报体系,基本都在为正道中人服务,令蔡京麾下难以准确捕捉他的行进路线,只能广撒网、多捞鱼,效率低下。 可两位公门老前辈一旦出手,也意味着两人所属的六扇门势力,将要加入这场“围猎”。 除了鸠摩智、段誉之外,其余人如珍代等,都是在公门中厮混过,听追命一听,就知道如今情况何等紧急,同时敛容正色。 杨奸更是忍不住感慨道: “蔡京使得好一手毒计,他若是再派出‘武林十三家’所属的高手,故意让这些人死在乔帮主手中,只怕原本要维持中立的各家首脑,也坐不住了。” 徐行目光一凝,一字一句,铿锵有力道: “此间事了,我必取这畜生的首级。” 他这话说得极其干脆利落,嗓音更是如雷霆炸裂,令周遭酒肆众人听得精神一振,头脑都有片刻空白。 他们都抬起头来,想看看是哪家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竟然敢当众出这般狂言,却见徐行等人已消失在风沙中。 酒客们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惊骇,匆匆结账后,便回到各自所属的势力,禀报今日见闻。 光这一个小镇酒肆的食客、酒客们,竟也都是各大武林势力的线人,可见如今的江湖,究竟纷乱到了什么地步。 乔峰手撕楚衣辞的消息,不仅传到了徐行等人手里,就连远在京城的蔡京,也听说了此事。 这一日,重新封相的蔡太师,本在太师府中宴请各方好友,欢歌畅饮。端坐主位的蔡京,在接到一封密报后,仍是站起身,满面笑容地朝众人敬了一杯酒,才告罪离去。 来到后院,这位原本风度翩翩、意闲气宁的蔡太师,立即面色沉凝如水,他一字一句地道: “楚衣辞不是跟我信誓旦旦,他一个人就能把乔峰擒拿?!再加其他四个一向眼高余地,天老大他老二的货色,竟然还拿不住一个小小的乞儿首领、流氓头子,嗯?!” 哪怕到了此时,蔡京嗓音都没有明显波动。 可正是这种平淡中裹挟着森然寒意的语气,令龙八越发害怕。 这位“太爷”猛地一下扑倒,跪在蔡京脚边,也不敢说话,只是兀自叩首不止。 蔡京此时当真是愤怒到极点。 但这种愤怒,不是冲着龙八,也不是冲着已死的楚衣辞、柳激烟。 而是冲着他蔡元长自己! 其实,蔡京本人亦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好手,对武林中的绝顶人物自有一番评品。 他也认为,按以往的情报来看,哪怕只有楚衣辞一人,要对付乔峰,也不过费些手脚的事。 毕竟,这位丐帮总舵主的名头就算再大,终究只有三十来岁。 就算是三十多岁的诸葛正我,也一定不是现在这个铁剑将军的对手,何况是他乔峰? 但蔡京终究是个稳妥的人,依旧派出了何必有我等四人相助。 这不仅是为了避免楚衣辞独揽功劳,更是因为蔡京一惯听说,这位丐帮总舵主极其善于斗战。 哪怕对手的功力比他更强、人数比他更多,此人也往往能够战而胜之。 并且每次血战后,他的功力都会更胜往昔。 所以,蔡京才会布下这般杀阵,就是要彻底断绝乔峰的生机,不令他有丝毫翻盘之机。 可哪怕多智如蔡元长,也想不到,这个世界上竟然会有乔峰这种,专为打破常规而生的人物。 以至于这份周密到甚至有些多余的准备,在真正跟乔峰对上后,竟然仍是显得那般不足。 ——这劳什子超级契丹人,真就这般厉害?! ——辽国但凡有三五个这般人物,何至于沦落到今天这般田地?! 不过,蔡京终究是蔡京,哪怕怒气膨胀到极点,仍是能够做出准确至极的判断,冷声道: “柳激烟既死,刘独峰、李玄衣两个老东西也要给我动一动,派人禀明官家,拿着圣旨去找他们。 再持我手令,去找‘多指头陀’、‘神油爷爷’,以及‘老中青’三人,还有‘常山九幽神君’。 楚铁剑这个人我了解,乔峰就算能赢了他,也定然伤势沉重。 这一次,不要给他任何机会,立即将之斩杀。 若是放走了此人,日后定然是个跟诸葛一样的大祸患!” 龙八立马起身,神情肃然。 他知道,蔡京原本排布这些高手,都是为了在沿途阻击正道势力的援兵,打算在击杀乔峰之余,给正道造成更大伤亡。 可如今,针对主要目标的战略计划失败,蔡京也能立即做出调整,放弃那些细枝末节的收益,将人手全部调集起来。 不过,听完后,龙八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道: “相爷,九幽神君如今正负责盯梢神侯府,他一走,是不是……” 常山九幽神君,乃是诸葛先生在武林中的劲敌。 近二十年前,朝廷延请国师之时,蔡京、傅宗书正是推举此人,与诸葛先生为敌。 哪怕以诸葛之能,也是与此人激战千招之后,才以一招之差险胜。 毫无疑问,这是个极其恐怖的老怪物。 并且,九幽神君除了有极其深厚的“空劫神功”,“落凤掌”、“卧龙爪”登峰造极外,还兼具一身妖法,奇门遁甲无所不通,极擅潜形匿迹。 所以,蔡京才会特别招他进京,专门监视诸葛正我的一举一动。 若是为了围猎乔峰调走此人,令诸葛正我有喘息之机,能够腾出手来,就不妙了。 听到龙八的质疑后,蔡京抬起一只手,目光清明,胸有成竹。 显然,这位太师已从刚刚的怒意中挣脱了出来,语声越说越快: “诸葛老儿那边,有左武王盯着,九幽神君撤走,也能给他一点压力。 如今大事重要,只要能够抓住机会,抢先一步击杀乔峰,就算这里出了些纰漏,也完全可以接受。” 蔡京显然已经在脑中,设想过种种情况,此时说起来,语气极为流畅,毫不拖泥带水,显出过人的决断。 听到这番分析后,龙八对这位蔡相爷,不禁有了更深的认识。 ——这是一个虽然贪心,却始终分得清主次,不会轻易为外物所动的人。 或许,只有他这样的人,才能够在权力场上呼风唤雨吧…… 念及此处,龙八也不敢有丝毫耽搁,当即施展身法,前去通知九幽神君等人。 蔡京猜的的确没错,乔峰虽是以一敌五,大获全胜,也受了不轻的伤势。 北方战场上,乔峰被人以秘法,引动了契丹血脉中深藏的天狼神力,化身为契丹数百年传说中的天狼形貌,以超级契丹人之姿,冲入宋军中军大帐中,重伤统兵大将韩良臣。 于此同时,丐帮总舵长老全冠清、执法长老白世镜站出来,拼死阻挡乔峰,被一掌重伤之后,当众高呼,宣布乔峰乃是契丹细作。 丐帮弟子一听,立时军心大乱,好在,副总帮主张三爸犹在,立即站出来,将这两个妖言惑众的长老当场制服。 众人也反应过来,乔峰虽是神智迷乱,却仍未彻底疯狂,只伤不杀。 他们虽是察觉到其中不妙,及时追寻乔峰而去,可这根本就是蔡京设下的杀局,丐帮中人一冲出军营,就遭到了蔡京手下高手的全面伏杀。 因忧心乔峰这位总舵主,丐帮弟子无暇他顾,猝不及防,立时损失惨重。 以贺兰山无敌公子为首的一众顶尖高手,亦在此时杀出,暗中偷袭乔峰。 神智迷乱之下,乔峰当即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危急关头,副总帮主张三爸及时杀出重围,赶到战场援手。 这位老前辈不顾凶险,飞身而出,替自家总舵主接下来“无敌公子”足可致命的杀招,也因此受了重伤。 眼见丐帮两大巅峰强者都已战力大损,蔡府中人心下大喜,当即便要将这群丐帮弟子全歼。 但他们没有想到,原本一盘散沙的丐帮,在乔峰的带领下,如今竟然有这般强悍的凝聚力。 即便丐帮中人已经得知了这位总帮主的真实身世,意识到乔峰乃是契丹血脉后,竟仍对他不离不弃,甚至愿意为之肝脑涂地。 而张三爸重伤之际,更是大发神威,携天机组织四大天王及一众弟子,以毕生修行的“封神榜”神功,将这群蔡府高手尽数阻于雁门关外。 其余以传功长老为首的一众丐帮总舵弟子,则是护送着神智尚未完全清醒的乔峰,一路逃进中原地区,寻求各路豪杰相助。 蔡京麾下杀手虽然没有确切情报,可已经凭着天罗地网一般的布置,再次拦住了乔峰。 等乔峰逃到霸州一带后,便遭遇了“十六杀手奇派”中的“风派”。 几位德高望重的丐帮长老挺身而出,与“风派”掌门人刘全我浴血奋战,拼得尸骨无存,才为丐帮众弟子打开一条血路,令他们能够带着逃出生天。 这一路上,乔峰等人经过血战、遇上埋伏,以及中毒死亡后,辗转流亡,几次突围,等到了霸州这一片荒凉之地后,麾下丐帮精锐,竟已是几乎死伤殆尽。 就连乔峰的左膀右臂,“锦衣帮”帮主梁癫、“污衣帮”帮主蔡狂,亦是为了替他引开追兵,而跟各自领了一批丐帮子弟脱离大部队。 也正是在此地,只剩三五弟子追随的乔峰遭遇了铁剑将军等人的围杀。 硕果仅存的传功长老挺身而出,却被楚衣辞一剑劈杀。 正是这性命攸关的危急时刻,乔峰终于自神智迷乱的状态中清醒,大发神威,血战楚衣辞等一众高手。 激战中,乔峰被楚衣辞的铁剑贯体,却也由此完全唤醒了胸口“狼印”,令内力陡然增加,彻底成为传说中的超级契丹人,并无失控之虞。 他将这与生俱来的奇能,与丐帮镇派神功“降龙神掌”结合,以龙狼结合的绝杀之式,一举将实力最强、杀招最猛的楚衣辞当场手撕。 看着原本重伤垂死的乔峰,竟然在生命垂危之际,骤然清醒过来,且爆发出如此恐怖的力量后,其余众人皆是惊骇莫名。 以乔峰的战斗意识,如何放过这等机会,当即掩杀而上,一掌拍死柳激烟,一手扯断何必有我的右臂,再一拳打断屠晚的锥子,又一脚踢得赵好大口咳血。 何必有我等三人见他如此勇猛,不敢再战,立时做鸟兽群散。 可乔峰亦在此战中,被“铁剑将军”的铁剑贯体,负创沉重,一度将要昏死过去,沦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 但他终究是凭着一股超人的毅力和魄力,撑了下来。 乔峰绝不容许自己倒在这条路上。 他还要活下去,他还要报仇! 只有从来没有真正尝过仇恨滋味的人,才会妄口胡言放下仇恨。 乔峰在这几日夜的逃亡里,已经看见太多的朋友、兄弟,为了自己而前赴后继的丧命。 他当初接任总舵主之时,能够为了丐帮事业,大度容人,选贤举能,不计前嫌,就连曾经叛门而出的丐帮弟子,亦能容纳。 可当乔峰真正身负血海深仇后,才深深明白,这世上有些仇,是不能不报的。 正因如此,他不能倒下! 更何况,乔峰还不只是要为死去的弟兄讨个公道,他也要为仍在坚持奋战丐帮弟子、以及各路豪杰而活下去。 好在,在经历了一路血战后,乔峰终于是遇上了两个不远千里赶来相助的友人。 其中一人乃是武林中有名的邪道人物,“下三滥”何家的最大叛逆,“战僧”何签。 他曾经与何家本代天才人物、“孩子王”何平乃是师兄弟,两人更是相交莫逆,最终却被这位至交师弟暗算,几乎重伤垂死。 正是乔峰路过此处,才惊退了何平,将他带回当地的丐帮分舵,救了他一命。 等战僧醒来,乔峰已是杳然无踪,可这份恩情,他却一直铭记至今。 是以,一听到乔峰有难,战僧才不顾一切地赶来,要救这位恩人于水火。 另外一人,则是一名还未及冠的少年人,名为岳飞,武功虽是不算如何,为人却极为机敏。 正是他带着战僧,一路循着蛛丝马迹,找到了乔峰的所在,及时救助了这位落难的总舵主。 三人同行两日后,因乔峰伤重,亟需医治,不得不进入一座小镇,寻找药材。 此时,他们正潜伏在一间客舍中。 战僧看着窗外跃进来的隐隐火光,呼出一口带着浓郁血腥味儿的气息,悲壮又不失豪迈地感慨道: “这些六扇门狗腿子的鼻子,真够灵光的。” 战僧个子不算高大,却十分精悍。眉毛很浓,胡子很黑。 他的眼眸比须眉更黑,像一颗发亮的黑宝石,身上穿着烈烈如火的虎皮外褂,说话也发出燃烧般的语音。 一看,这便是个豪气吞天,足可托付生死的好汉子。 听到战僧的感慨,一旁的岳飞,亦是微微颔首。 这两日来,他也感觉到,六扇门的搜捕力度,明显比之先前强了不止一个级别。 乔峰从床上直起身子,刚要说些什么,就听战僧低笑一声,斩钉截铁,铿锵有力道: “乔帮主,你可别说连累了我们之类的话。在江湖上,莫不是你欠我的情,我欠的你情,这般欠情还情活下去的。 怕谁连累谁的,都不能算是个真正的江湖中人,更何况,要不是你,我早就死在何平那厮手里了!” 岳飞虽然没说话,眼中却也透露出坚毅的色彩,很显然,他也已有决心,为护乔峰平安,不惜生死、不顾一切。 就在这时,屋外忽地响起一个声音。 “好个高情高义的战僧,只可惜,今天你们全部都要死在这里了。” (本章完) 第90章 尔等鼠辈,纵使齐上,我乔峰何惧!(一万一千字大章) 第90章 尔等鼠辈,纵使齐上,我乔峰何惧!(一万一千字大章) “嗯?” 战僧心弦紧绷,翻身而起。 他望向窗框之外,饱提内力,浑身战意澎湃,当即便要冲破旅舍,杀出去和来人大战一场。 乔峰知道,这是因为连日征战下来,战僧心神太过敏感,才会如此躁动,伸手拦住他,沉稳道: “来人还在三里外,何兄弟,稍安勿躁,莫要中了圈套。” 战僧稍一凝神,也察觉到不对,微微颔首,神情肃然。 他用余光看了下岳飞,岳飞当即心领神会,往乔峰身旁凑了半步。 两人同行过一段时光,意气相投,又在路途中联手应对过蔡京派来的杀手,自有非凡默契。 是以,根本不需要任何多余的交流,战僧只一眼,就令岳飞明白他的心思。 他已准备殊死一搏,为乔峰辟开生路。 岳飞要做的,就是趁此机会,带走乔峰。 对两人来说,哪怕是这种性命攸关的决定,也不需要任何思考,只在一个眼神间便可确认。 战僧和岳飞的眼神交流,乔峰看在眼底。 乔峰能够成为丐帮总舵主,就是因为他虽是集万千权势于一身,却仍然能处处关心部署,事事为帮众弟子着想。 像他这样的领袖,自然能够明白两人的心思。 更何况,这样的目光和眼神,这一路上,乔峰已看过太多太多次。 每一次,对他来说,都是无比惨痛的记忆。 也正是这种撕心裂肺的残酷痛觉,让乔峰能够以重伤之躯撑持到如今,还没有彻底倒下去。 念及此处,乔峰闷哼一声,胸口腾起灿金光焰。 战僧还来不及阻止,这金光已笼罩其人全身,那一头狮鬃般的狂野乱发,亦是如火焰般扬起。 乔峰呼出一口带着浓郁血腥味的气息,原本已渐渐衰弱的气势,节节攀升,疲惫伤重的身躯,亦是重新焕发出旺盛生机。 战僧知道,乔峰这是在强提功力,压制伤势。 只是此法虽能恢复一时战力,却要有损根本,以乔峰如今的体魄,怕是很难顶住反噬。 他当即惊呼道: “乔帮主,你——” 乔峰看了战僧一眼,他的眼神与“丐帮总帮主”截然不同,瞳孔已是一片碧绿,其中既有天龙御日的尊贵,亦有孤狼吞月的凶暴,威势无匹。 面对这样一双眼睛,纵然是天不怕地不怕如战僧、坚毅果敢如岳飞,都立时噤若寒蝉。 乔峰站起身来,望向窗外,一字一句道: “从雁门关外开始,为了我的事,已牵连了不少人,丐帮总舵、天机、连云寨、风云镖局、神侯府……” 他的嗓音越发沉重: “已经有很多人为我牺牲,所以,两位兄弟不用担心,我不会去找死。 最起码,现在还没有到生离死别的时候,我还要活下去,为这些无辜死难的牺牲者报仇。” 乔峰转过头,看了两人一眼,又笑着宽慰道: “这一路上,我已用只有我和副总帮主、以及锦衣、污衣两帮帮主才知道的暗语,沿途留下记号,他三人若是看见,定会率兵来援,与我汇合。” 听到这番话,虽然明知道乔峰是在宽慰自己,但战僧与岳飞,都是精神一振。 他们都知道,副总帮主张三爸,锦衣帮帮主梁癫、污衣帮帮主蔡狂皆是乔峰心腹,足可为他出生入死、赴汤蹈火,绝无背叛之虞。 若这三人当真能够来援,他们杀出重围的成算,定然要大大上升。 就在这时,门外又响起一阵笑声: “乔帮主果真是粗中有细,我就说,张天机这老叫到底是怎么追了上来,原来如此,嘿!” 听到这番话,不要说是岳飞、战僧,就连本也不抱太多希望的乔峰,都难以抑制地露出喜色。 他这一路亡命天涯,最煎熬处,不是身上越累越多、越积越重的伤势,而是因断去故友消息,产生的担忧愧疚之情。 如今乍闻张三爸竟然未死,反倒是带队来援,乔峰自然是情难自抑。 只是很快,他面上喜色便淡去,转为深深忧虑。 因为乔峰知道,张三爸本就为自己受了重伤,纵然能胜无敌公子,也定然会使伤势加重。 再加千里奔袭…… 果如乔峰所料,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哼,只可惜,你惹上了六扇门,捕神、捕王两位老前辈,已经亲自带队,在东方十里外,设下埋伏。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天理昭昭,这曾经杀官、公然举起反旗的老东西,终也再难逍遥法外!” 乔峰的面色一下子变得寒如冰铁,原本熊熊燃烧的光焰,也骤然凝结起来,像是火光聚成的镜面。 纵然知道这是对方的攻心之计,可以乔峰的重情重义的脾性,如何能真个不为所动? 战僧和岳飞都转头,满面忧色。 顿了顿,那声音又笑道: “乔峰啊乔峰,你一介契丹杂胡,竟能让这么多中原豪杰诚心归附,倒也真是有些本事。 若是当真让你逃回辽国,我大宋岂能有一日安宁?” 听到这颠倒黑白的言语,战僧还没说什么,一向克己,几乎从不展露自我情感的岳飞已是抬起头,有怒发冲冠之相,大喝道: “残民以虐,不抗外敌,只压内愤,像你们这样的官儿,也配提什么天理、什么法网。 朝廷乌烟瘴气,强征苛税,百姓民不聊生,苟延残喘,这样的宋室,也配提什么中原正统、胡汉之别?!” 岳飞年纪虽小,说起话来,却是慷慨豪放、壮怀激烈,自有一番大无畏、大气魄,直令乔峰和战僧都对这小兄弟刮目相看。 就连外面说话那人,仿佛也被他的气势震了一震,噎了一噎,好半晌没能再开口。 痛痛快快地发泄了一通后,岳飞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有些羞赧,不好意思道: “乔帮主,何大哥,是我冲动了。” 乔峰和战僧对视一眼,都是哈哈大笑起来,战僧感慨道: “我本来还觉得,你这孩子年纪不大,行事便如此沉稳,就不免少了点朝气和冲劲,现在看来,倒是我有眼无珠,小觑你了。” 乔峰更是点头,赞许道: “小兄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岳飞一路走来,与战僧交往甚密,对这位行事豪迈,重情重义,武功更是高强的大哥颇为敬仰。 乔峰那边更是不用多说,他几乎已是整个大宋境内,百分之八九十少年人的偶像。 如今被这两个,平生最为敬重之人夸奖,纵然是岳飞,也是喜不自胜。 他嘿嘿笑了两声。 岳飞虽然稍显稚嫩,面容却颇为端肃,往往只要一抿嘴、一凝眉,就会有股不怒而威的气势,连战僧有时候都怵他。 可这一笑,却笑得无比明媚,充满了少年人的意气,令乔、何两人心中越发感慨。 乔峰笑完后,再次敛容正色,沉声道: “对方既然如此使计,必然是还没有万全把握拿下我等,咱们正好趁此机会突围。 你们都是武林中难得的逸才,未来成就定然不会在我乔峰之下。 若真个事不可为,仍是以自己性命为重,谁能逃出去,谁就其余人报仇雪恨!” 提到“报仇”二字,乔峰的语气已没有激动。 仿佛这两个字已深入到他的骨髓中,乃是与生俱来之物,根深蒂固,无可动摇。 两人被听乔峰这样一说,立时热血澎湃,斗志昂扬。 今天是九月初六,寒露时节。 肃霜渐冷,寒生露凝,这深夜中更是凄风呼啸,可战僧和岳飞心中,却像是燃着团团火光。 两人看向乔峰,皆是重重颔首。 此际,客舍之外,已有数百官兵渐渐包围而来,一名长袍古袖的中年文士,骑在马上,眺望这间荒村野店。 他正是当初在蔡京府上,第一个被严魂灵逼着喝了庆功酒的文张文大人。 虽然蔡京没有明着降罪文张,但能在蔡府讨生活的哪个不是人精,文张也渐渐被众人所疏远,在蔡府的地位更是一日不如一日。 文张虽是遭到冷落,却并不放在心上。 因为他知道,世上多是追名逐利之辈,等他有权有势,绝不怕没有朋友,更不怕没有人来巴结。 ——他只是需要一个机会。 一个能够掌权的机会。 很快,这个机会就出现在文张面前。 只要杀了乔峰,杀了这个曾经威风八面、威震八方、傲啸八表的丐帮总舵主,他文张要什么没有? 是以,蔡京也看出文张的野心,颇为大度地将手下高手都给他调度,令他成为“围猎”行动的总指挥。 并且许诺,只要文张能够功成返京,哪怕是傅宗书的位置,他蔡太师也绝不吝惜! 至于失败如何,蔡京没有说,文张也没有问。 因为他们都知道,若是失败,文张也就没有以后可言了,还需要多说什么? 在文张身后,八个腰侧佩刀的刀客,正是昔日为方应看护法的“八大刀王”。 可哪怕是这八个威震京城,被元十三限评价为“八刀联手,不逢敌手”的刀法巨匠,在今日这场战事中,仍不足以执行主攻的任务。 他们甚至都不敢靠近,那个只有真正高手,才能够踏进的区域。 其中一人身子高瘦,披了一袭阴灰庵色长袍,肩上挂了个又老又旧又沉又重的包袱。 他的右手,就搭在左肩的包袱上,浑身散发出极度的冷意。 那是一种刺骨的阴寒。 足以令人战志冻结、斗心冷却的阴寒。 正是这股寒意,令八大刀王都不敢靠近,甚至是反要远离。 此人自称天下第七,第七本该是谦虚的说法,可若是加上“天下”为前缀,就给人一个最直观的感受。 ——虽非妄人,仍是狂徒。 他乃是“疯豪”元十三限的徒弟,精擅数种自在门绝学,更有一项能够与某件神兵结合,爆发出惊人威力的绝技。 正是凭着这手绝活,他成为蔡京手下最神秘莫测,且从无失手的杀手。 可令人心惊的是,就是这么一个冷到骨子里,寒到心魂里的人,对文张竟然隐隐有些顺服神色。 其余几大高手,本是不太服文张这个近乎空降的“总指挥”,可是眼见此情此景,对他却又多了几分忌惮。 最为忌惮文张之人,乃是一个玉树临风,身穿白袍,负手而立,眉眼飞扬,倦乏中带着孤傲的年轻人。 因为他曾经与“天下第七”联手,在翻龙坡办过一次大案,深知这位“好朋友”的为人。 哪怕武功高如元十三限,权势大如蔡京蔡元长,“天下第七”也只会平等视之,如何会流露出这般恭顺模样? 这个年轻人,就叫做白愁飞。 另外还有两人,虽不知道这番纠葛,却也感受得到天下第七的寒意,以及他对文张的态度,心中警惕。 他们之中,一人乃是出自京城的“千里神捕”单耳神僧,在六扇门论排位,只在“捕神”、“捕王”,以及霸州第一捕头“铁闩门”霍木楞登之下。 就连同列“三绝名捕”的“神捕”柳激烟,论武功论资历,都要输给他不止一筹。 此人一身“四化大法”极为精深,功行深厚,名声更是在场四人中,最大的一人。 另一人跟“千里神捕”则是截然相反,完全是寂寂无名,只知道叫做李延宗,乃是蔡京专门从左武王麾下调来的西夏高手。 此人不仅全无名气,就连长相亦是平平无奇,着小兵打扮,混入官兵之中,就像一滴水融进了大海里,完全是不分彼此。 就在此时,那乡村野店轰然一震,面向众人的二楼外墙彻底爆碎。 一条金光灿然的身影从中杀出,裹挟万千碎屑木块,宛如彗星袭月,拖曳着长长的气劲尾焰,撞向官兵群中。 七八名官兵在前拦路,他双手一张,内力汹涌澎湃,便将七人彻底拍飞,前进丈许。 官兵们反应过来,前后左右共有十五名敌人,手持刀枪剑戟,朝他劈砍而去。 此人虽是被团团围困,仍是可见英武豪壮的身姿。 他双掌翻飞,立时将十五人也给硬生生拍得爆体而亡,再进两丈! 这浑身浴血的豪壮汉子,碧眼中涌出灿然金焰,神光暴涨,直取文张。 天下第七、白愁飞、单耳神僧,以及稍慢一步的八大刀王,立即飞身冲上,各自施展出成名绝技,朝他疾袭而去。 天下第七的“仇极掌”、白愁飞的“惊神指”、单耳神僧的“四化大法”,以及八大刀王的九条刀光皆是夺路而出。 乔峰和文张之间,仅剩的三丈距离,一下被各种内力、气劲、罡气给充满,风起云涌,气流旋转切割,光影晃动,一片模糊。 电光石火的一刹那,只听一声豪迈笑声,随即便是比笑声更高亢、嘹亮的雄浑啸声。 长啸扶摇直上,响彻夜空,反复回荡。 这是声音比虎啸更尊贵,比牛吼更威猛,比鲸吟更浩大,立即在场所有人,都联想到一幅画面。 一个庞然大物腾飞而起,带着淋漓水汽,冲破云烟,直上九霄,头角峥嵘,鳞甲焕然,赫然是一头神龙! 就像是神话传说中的神兽,挣脱了故纸堆的束缚,真正降生世间! 在场众人里,无论是否曾经见过这掌法,都认出来人的武功底细。 ——正是丐帮镇派武功,降龙廿八掌。 可降龙廿八掌已算是天下武道中的阳刚极致,但哪怕是传闻中的最高境界,比起这汉子的掌法,竟也欠缺了一种大气魄、大气势。 能将这样张扬的武功,运用得如此圆融如意,把这样霸道的掌法,施展得如此雄浑浩瀚,天下间,自然唯有一人。 ——丐帮总帮主,乔峰! ——比降龙廿八掌更强的掌法,自然便是乔峰的降龙廿八掌! 降龙掌劲一出,龙吟声震天,灿金光焰暴涨,将一切颜色都给压过,仿佛照亮了半边天空! 就连暗处的岳飞都不免为之一惊。 他虽然一向崇拜乔峰,可是自两人相遇以来,乔峰便始终是一副伤重的虚弱模样。 就像是一只鳞甲褪尽、伤痕累累的垂暮老龙,虽然威势犹在,却也只能蜷缩、软弱又丑陋地蛰伏于浅滩。 可此时的乔峰,却一扫以往的疲惫、痛苦,整个人都像是要伸展躯体,纵入无边天穹,架着呼啸长风,恣意酣畅地飞腾起来! 岳飞甚至已看得目露精光。 他虽是知道,这样的爆发不可持久,对乔峰来说亦非是好事,可还是忍不住为其人风采所折,心中更是止不住地激动,几欲跳起来大吼。 轰然一声! 白愁飞捂胸飞退,锦衣纷乱。 单耳神僧运转,“四化大法”之“化气法”,虽未受内伤,却仍给震得倒退五步。 八大刀王结成的刀阵,更是溃不成军。 苗家刀大成者苗八方、独门伶仃刀的蔡小头,刀法一刚一柔的信阳萧家兄弟,当场便被刚猛气劲轰至刀断人亡! 天下第七虽也硬抗了乔峰一掌,却并未如白愁飞、单耳神僧那般借力化力,而是不顾掌力在体内激荡,仰天喷出一口朱红,再次掩杀冲上。 这一冲之间,他猛然抖动肩膀,包袱一振落在掌中,这个动作甚至是比行云流水还要行云流水,快得不可思议。 哪怕是幸存的几大刀王,都根本捕捉不到天下第七的具体动作。 他们只觉得眼前一,视线已被铺天盖地、汹涌澎湃的旺盛金光填满,再也容不下任何存在。 白愁飞、单耳神僧察觉到身后传来的锐利气势,脸色皆是大变,身形一闪,已在三丈开外,并且毫不停止,又一晃,再次远去七丈。 千百道细碎闪烁的金光,从那天下第七手中包袱爆射出去,仿佛那又黄又老又破又旧的包袱,在这刹那间化成了霸临人间的烈日。 正是天下第七的绝学、秘技、杀招: 千个太阳在手中! 这是天下第七将毕生所学归纳、汇总而成的一种剑法,以势为先、大势所趋、势不可挡的剑法,故名为“势剑”。 只要被他占住大势,对手迟早都是剑下亡魂,剑只是形式,势才是主体。 可“千个太阳在手中”却又并非是单纯的剑法,还结合了元十三限所传的“自在门心法”。 “自在门心法”能够将人的情绪,提炼为种种真实不虚的力量,感情越是充沛,能够发挥出来的力量就越是强悍。 正如元十三限最擅长的武功,便是“忍辱神功”,以及“仇极掌”、“恨极拳”。 这是因为他这一生都被诸葛正我所压制,因心高气傲、不可一世,而感觉无比屈辱,从而“忍辱”,再“仇极”、“恨极”。 后来,元十三限将“仇极掌”、“恨极拳”传给天下第七,就是因为他看出来,这是一个胸有大志,不甘人下,对位置比自己更高者,都满怀仇恨的人。 这种人成不了正道,反倒是在邪道、魔道中,能够大奸大恶,从而大成大就。他要成为大奸大恶,自然就要踩着世间最正大光明、最大仁大义的人上位。 ——乔峰,无疑就是这样的人。 天下第七如今正是把自己对乔峰这个真正太阳的“仇极”、“恨极”,尽数用“势剑”发挥出来,并且结合了他身上那件看似包袱,实则威能无穷的神兵之能,才得以施展出这前所未有的“千个太阳在手中”! 天下第七出手之前,就已占据冥冥中的“大势”,这大势不是来源于他自己的武功,而是来源于蔡京的权力。 是蔡京的权力令乔峰落到如此境地,也是蔡京的权力,令天下第七在明显弱于乔峰的情况下,仍旧能够占据大势,并且能够以势压人! 他并不因此感到羞愧,反倒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快感。 这光芒太耀眼、太刺目、也太逼人,好似太阳真正降临,爆炸声连绵不绝,直将乔峰周身一丈之地都给彻底笼罩。 可这光芒却并不灼热、更不炽烈,在就连本该辉煌灿烂的金光,在天下第七手中,都显得那么冰冷森寒,像是从无数血肉尸骨中培植、榨取出来的黄金。 无与伦比的光芒冲天而起,照亮了乔峰身后的破屋,以及他一路杀来的血路,更是令这始终屹立不倒的英武汉子,仿若天神一般,威风凛凛。 乔峰当然能够感受得到,天下第七心中涌动的快感和成就感,还有他对自己的仇恨。 可论仇恨,如今的乔峰,绝对百倍、千倍、甚至万倍于天下第七! 他不是为自己落难而仇恨,而是无数为自己奋战,甚至是牺牲的同道仇恨,更是为丐帮中无数颠沛流离、家破人亡,不得不沦为乞丐的兄弟仇恨! 乔峰在这虽短暂却惨烈的逃亡路途中,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彻底体会到,为何这个世道会糜烂成这个模样,为何自己的丐帮会如此壮大。 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国家,从根子上就已经腐烂了,坏透了! 这样的仇恨,是天下第七这种自私自利之人,绝对无法体会、感受的。 试问,用这种仇恨推动的“降龙廿八掌”,天下第七的冰冷太阳,就算有一千个、一万个,又如何能够抵挡,如何能够抵挡了?! 森然金光中,再次亮起一抹辉煌、炽盛、灿然的金,这不只是金光,而是一团明亮的金焰。 又听一声惊爆,天下第七手中的黄色包袱当即炸裂,文张目眦欲裂,惊呼一声: “我儿!” 众高手这才明白过来,天下第七这个神秘高手,之所以对文张如此恭顺,原是因为此人根本就是文张的亲生儿子! 这性子深沉的文士当即飞身而起,以充沛刚猛、生生不息的正宗少林内力,催动“东海水云袖功”,想要接住天下第七的身子。 可就在此时,他耳畔响起一个如火焰般燃烧的声音: “天下间,难道就只有你有儿子?!” 伴随这个声音,一道蚯蚓般的剑光,在黑夜中一闪即逝。 文张虽是及时转过头,施展出少林秘传的“大韦陀杵”仍是被削断一截手臂。 他虽伤却不乱,伸出尚且完好的左臂,就想要以“大金刚拳”功力,跟来者互换一击,却被一杆从地底刺出的大铁枪,从上到下地穿了个通透。 文张身死之际,半空中的天下第七,亦是整个人都爆碎开来,四分五裂,血雨并肉糜到处泼洒。 乔峰在看到岳飞和战僧相互配合,一举击杀文张后,也松了口气。 这便是他们在战前便定下的策略,擒贼先擒王。 乔峰已经看出来,这些人之中,几乎个个都是别有心思,只因有这个中年文士在,才能勉强整合为一。 所以,他立时将文张选为主要击杀对象,并且孤身闯出旅舍,令战僧和岳飞,暗中打出一个地道,趁战局纷乱之际,一举杀出,将文张就地格杀。 以文张的深沉城府,又有一众高手护卫,自不会轻易露出破绽,这个计划要实施起来,本是困难重重。 其实三人都已做好准备,若是无法一举成功,便在惊扰敌阵后,再次退走。 可他们没有料中两点: 一: 天下第七这个向来不择手段,一击不中则远遁千里的阴沉杀手,此时竟然会如此悍勇,硬受一击降龙掌力,也要截住乔峰去路。 二: 他们没有想到,天下第七竟然是文张的儿子,眼见天下第七有难,本该是最难攻克的文张,竟然心神震动,露出这般大的破绽。 是以,战僧、岳飞当即抓住机会,一举完成任务。 乔峰心中喜悦之下,心弦也不免松了一松。 他本就身受重伤,刚刚打退白愁飞等人的降龙神掌,已是勉力而为,打死天下第七那一掌,更是强催而成,令伤势越发沉重。 可见就是这一松的功夫,一只手从暗处,悄无声息地点了过来。 这只手的动作极其轻柔,手指也极其纤长,就像是豆蔻少女在外踏春,路遇一朵娇嫩小,心头欣喜,便想要将之摘下,带回家中珍藏。 乔峰立时感觉到不对,心头一惊。 他本就是身经百战之辈,近来又接连遭遇硬战、苦战、血战,敏锐性非是一般高手所能比拟,虽不知这攻势从何而来,也及时做出反应。 只见这魁梧汉子身形一团,整个人就像是缩成一个肉球,滚落在地,滚了三四圈,才重新显出乔峰的形貌。 所谓神龙,大可兴云吐雾,小亦能隐介藏形,乔峰早已将这股神龙变化的精髓,练到了骨子里、刻进了神魂中。 哪怕猝然遇袭,他也能反应过来。 就连暗中偷袭他那人,也想不到以乔峰的身份地位,竟然能够用出这般没有风度的身法,指法当即落空。 就在乔峰刚刚站立的地方,一缕指风拂过,带着凄然寒意,将地层打出一个圆孔,深不见底。 可乔峰虽是避开了这一指,终究是旧力已去,新力未生,那人已如影随形般袭来。 就像是乔峰前世仇人的幽魂,要和这位大仇人纠缠生生世世,不到地狱不罢休。 直到此际,乔峰才看清楚那人的形貌,眉眼平凡、相貌平凡、身材平凡,一切都是那么平平无奇,就像是军营中随处可见的小兵。 乔峰在北方战场上,协助宋军之时,已经见过太多这种人物,对这种气质极为熟悉。 可他从来没有想到,又哪一个小兵,能够拥有这般强悍的功力,以及如此高明的武功。 乔峰曾在少林学艺,自然认得出来,刚刚那一招正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中的“拈指”。 可就算是少林玄字辈高僧中的杰出人物,也没有几人能在拈指上,有如此深厚的造诣。 乔峰的身形刚刚复原,才向后退出一步,那人又是一掌拍了下来。 这次不再是少林拈指,而是武当阴柔绵掌。 这门掌法本是旨在以阴劲叠加于一处,层层累积,不断朝敌人脏腑渗去,杀人于无形。 可是这小兵打扮的神秘高手,竟然将这掌法,施展出一种汹涌澎湃的阳刚之力,掌劲重重叠叠,罩向乔峰全身。 他也知道,乔峰虽是伤势沉重,可失了先机的情况下,想要打死这位韧性惊人的总帮主,仍是十分困难。 是以便用这门阴柔绵掌出击,旨在加重其人伤势,为接下来的围攻做铺垫。 乔峰虽也明白他的打算,可危急关头,已不能不拼。 他须发再次转为灿金,右掌抬起,跟这人对了一掌,闷哼一声,嘴角渗出些许朱红,霎时蒸发成血雾。 那人虽是伤得比乔峰更重,就连手臂都已骨折挫断,却知道战略已然成功: 其实想要做出这个判断十分简单: 以乔峰的功力,猝然受击之下,竟然没能打死自己,只是打断了一条手,显然是伤势沉重。 这人欣喜之下刚想撤走,就见乔峰那双碧绿瞳孔中,掠过一抹厉芒,浑身气势更平添一份暴戾恣睢。 此时的乔峰,不像是至尊至贵的神龙,倒像是吞月的天狼! 他的右掌猛然变化手型,五指大张成爪,一把抓住此人手腕,再猛地向后一扯。 只听嘶拉一声,两人身影乍合乍分,血洒长空。 这神秘高手的踉踉跄跄地倒退,满脸痛苦神色,左手捂住右肩,血流不止。 再见乔峰,虽也是倒退数步,面色惨白,可手中却拽着一条齐根而断,白骨裸露的臂膀。 ——刚刚那一招之间,这神秘高手就已被乔峰扯断了右臂! 就这一耽搁,白愁飞和单耳神僧已扑杀而上,战僧也拔出自己那如蚯蚓般蜿蜒的曲剑,迈着蚯蚓般蜿蜒的步伐,横剑拦在两人身前。 岳飞也一手朝着大铁枪,奔袭而来,拎起乔峰便朝外面窜逃而去。 那神秘高手虽然断臂,却依旧不依不饶,施展轻功,紧追岳飞不放,他用一种无比阴狠的目光,注视两人的背影,惨声高呼道: “乔峰,你的命,我李延宗今日必要取之!” 岳飞听出那人言语中的怨毒,心中一惊一凉,已意识到这是个不可多得的大高手,也不敢回头,只顾闷头向前逃窜。 乔峰则是在他背后,身形颠簸,不断呕出血来,岳飞甚至能够感受得到,那血液令衣袍濡湿,紧贴自己肩膀的温热触感。 乔峰一边咳血,一边断断续续地道: “小、小兄弟,放下我,你先走,我、我还能再战……” 岳飞完全能够感受到,背上那具躯体的每一次颤动,自然知道乔峰如今的状况,根本就不理他,只顾向前。 他不知道跑出去多远,前方已有一片密林。 那李延宗显然已适应了断臂的痛苦,身法越发迅速,眼见着便要逼近。 就在这时,林中响起一声沉闷虎啸,以及一个比老虎更具威势的嗓音: “小兄弟,带乔帮主走!” 岳飞熟悉这种说话方式,他也曾在战僧和乔峰身上,都领略过这样的威势,那是一种值得任何人信任的男子气概。 岳飞此时已没有气力浪费,他甚至没有抬头去看那人的样貌,便从那无比宽厚的身子旁冲了过去。 只是擦肩而过之时,他闻到了一股无比浓烈的血腥气,显然,此人亦是身负重伤。 跑出去五六丈后,岳飞听到李延宗的凄厉啸声,以及一阵豪迈慷慨的笑声: “沈虎禅,你找死!” “谁找死,倒也难说得很!” 原来是他,七大寇之首,沈虎禅! 岳飞一想到来援之人竟然是他,原本冰冷沉重的胸膛中,再次涌现出力量。 可就在此时,远处又响起一个虽然苍老,却无比雄劲声音: “沈虎禅,遇上我叶云灭,是你的不幸!” “沈虎禅,你这头老虎,今天是插翅难逃!” 月光下,沈虎禅横刀而立,看着身前断臂的李延宗,一个老人,一个缺了根手指的中年头陀,以及一个身形矮小,目光精悍的和尚。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 “神油爷爷、多指头陀,还有这位……” 看着那人,沈虎禅的目光也肃然了起来,语气更是变得前所未有的沉重: “五台山一脉当代尊主,神山上人,他们两人倒也罢了,没想到,以你之尊,竟然也为蔡京所用?” 五台山一脉,以前虽是小门小户,可本代竟然一次性出了四大高手,当即便一跃而成武林中的巍巍大宗。 其中三人,便是天下六大高手中的“多指横刀七发”,多指头陀,“横刀立马”顾佛影,“红袍百袋”七发大师。 可世所公认,五台山最强者,还是这位身为宗主的神山上人。 神山上人微微一笑,冠冕堂皇道: “丐帮徐长老乃我师兄,如今丐帮中竟然出了辽国细作,我自当为师兄除此祸害。” 沈虎禅只一见神山上人这般言语,就知道今日之事绝难善了。 若是寻常,纵使眼前四人联手,沈虎禅也是丝毫无惧,可如今他冲破重重阻碍,千里奔袭来此,一身功力已是大打折扣。 若要拼死一战,只怕…… 心知已要决一死战,沈虎禅心中也无丝毫畏惧之心,手中阿难刀斜指,面色坦然。 见他这副形貌,神山上人又笑道: “沈虎禅,你以为,拦阻我们四人,那小子就能带着乔峰这辽国细作逃走吗?” 叶云灭也冷笑道: “乔峰若是落到我等手中,还能留个全尸,若是让林子那几位得手,嘿。” 沈虎禅面色一动,他刚刚正是从林中掠行而来,却未感受到任何活物。 这只证明一件事: ——林中正等待着乔峰的高手,一定是无比恐怖的人物! 沈虎禅面色震动间,神山上人等几人已同时出手,朝这头伤重的老虎杀去! 就在林外展开殊死搏杀之时,岳飞已背着乔峰,以一种义无反顾的姿态,冲进了林中,走出数百步,重重林叶间,已隐约可见一处深潭。 潭水空明,倒映中天月盘,氤氲出一股宁静、祥和的气氛,岳飞置身其中,只觉得刚刚刀光剑影、血雨腥风,都在这刹那间远去。 可乔峰却猛然抬起头,一发力,从岳飞身上猛然挣脱下来,并伸出粗壮臂膀,将这少年人护在自己背后。 密林中,有人叹息道: “好个敏锐的总帮主。” 伴随声音,一个无比俊秀的年轻人,手持一根青竹竿,缓缓从潭底升起。 又有一个老年人,从右侧林中走出,还有个中年人,从左边林中踱步而来。 乔峰看着他们,眼睛眯起: “老中青?” 年轻人缓缓颔首,轻声道: “还有四大凶徒。” 随着年轻人的声音,四个形貌各异的人,也缓缓走出来。 三男一女,其中一个气势最盛,最光明正大的昂藏汉子看着乔峰,目中掠过一抹痛苦神色: “乔帮主,对不住了。” 这人正是与乔峰并称为“武林三大酒豪”,号称“神手大劈棺”的燕赵。 俊秀年轻人看向乔峰,又道: “常山九幽神君,亦已亲至。” 提起这个名字时,在场的其余六位高手,虽然皆是功行深厚之辈,却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他们更是能够察觉得到,随着年轻人的声音,有一抹阴冷寒气从黑暗中冒了出来。 这寒气不像天下第七那般锐利,更像是让人感觉自己置身于乱葬岗中,周身怨气冲天,冤魂缭绕,仿佛要被无形鬼爪拖到九幽地狱中去。 哪怕六人同时在暗中,将功力催逼到极限,想要在迎战乔峰前,先找出这股寒气的来处,却依旧是一无所获。 暗中潜伏的九幽神君仿佛被他们的举动逗笑了,特意发出了一声带着嘲弄与讥讽的冷笑。 可就连这笑声,都像是来自于四面八方,丝毫寻不得源头。 那俊秀青年,也即是“老中青”三人中的青梅竹,再次看向乔峰,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忍与惋惜,长叹道: “乔峰,你的强援,都已给我们派人拦截在路上,张天机更是深陷‘捕王’、‘捕神’的合围。 就连那位新任逍遥派掌门,我们也为他准备了一份大礼,这一次,你是在劫难逃。 以你之尊,若是束手就擒,我们仍能保你一世荣华富贵。” 乔峰哪怕不用眼睛去看,只用灵觉感受林中众人的气机,都知道此战的凶险。 哪怕以乔峰的斗志、韧性,都不得不承认,他已落入十死无生的境地,看不到一丝活命的机会。 可那又如何?! 乔峰一把扯开身上衣衫,露出伤痕累累的健壮躯体,这也还是岳飞第一次见到,乔峰身上竟然有这样多的伤。 可那伤痕,并不让人感到惨烈,反倒是让人奋然。 因为哪怕是这些伤痕,都未曾将这个男人打垮,他仍旧是不改姿态、甚至是更增勇烈地活了下来! 乔峰深吸一口气,血如灼热岩浆般奔涌全身,沸腾得像是要燃烧,他目光睥睨,傲视在场众人,豪笑道: “尔等鼠辈,纵使齐上,我乔峰何惧!” 就在这时,又听一个无比清朗的声音,从林外传来。 “乔兄,好气魄!” 在场众人都是高手,自然感觉得出来,这声音说到“乔”字时,尚在三里开外。 等念到“魄”字时,这声音的主人已冲到林子正中。 月光一黯,人影一晃,一名青衫客已落到乔峰身前,与他并肩而立。 这青衣人在月光映照下,显得无比空灵,衣袂飘扬,大袖鼓荡,仿佛乘风刚落凡尘,浑身氤氲出浓郁仙气。 他看了看乔峰,意态闲宁,随手抛出去一物,微笑道: “看来,我来得还不算太迟。” 众人定睛一看,却见那东西是一截通体莹白如玉的剑刃。 他们都是见多识广的成名人物,自然认得出来,这柄剑分明是刘独峰珍爱的至宝: 白水剑! 如今白水剑折,捕神呢,捕王呢? 众人念及此处,看向那青衣年轻人的目光,便止不住地惊骇。 他又望向青梅竹,微微一笑,道: “蔡元长倒是讲究,知道我逍遥派刚重开山门,正是百废待兴之时,还送了大礼。 就是不知,到底是什么礼?” 这一句话,立时令众人明白来者的身份,竟然是那位武林中风头正盛的逍遥派掌门,无法无天的徐行徐踏法! (本章完) 第91章 六招半,覆灭六分半堂! (一万一千字大章) 第91章 六招半,覆灭六分半堂! (一万一千字大章) 一盏茶前。 霸州荒野之地,一处小溪旁。 四个锦衣华服的人扛着一顶纱帐软垫的上品滑竿,竿座上,坐着一个尊贵高雅的人,脸容被竿顶垂纱遮掩,看不真切。 还有一前一后两个鲜衣人,一开道一押阵,在这山林乱石间,悠然行来,派头极大,仿若一品京官出巡,体察民情。 其实,哪怕不计较此人那一身惊天动地的武功,光论他在公门中的身份和地位,也绝不输给什么所谓的一品大员。 官阶高低和权力大小,本就不是同一件事。 事实上,纵然是诸葛正我这样的官场巨擘,遇上此人都要以礼相待,不会有丝毫怠慢。 他便是六扇门众多高手中,稳居第二,仅次于诸葛正我的绝世强者。 “捕神”刘独峰。 就连名震天下,令五湖九州,黑白两道无不敬服的“四大名捕”,都要尊此人为前辈。 “四大名捕”之首无情更是公开表示,自己一生都在向此人学习。 在那滑竿旁,还有一个面色悲苦,身材干瘦,衣着邋遢的老头子。 这一行八人走出荒野山坡后,便停在小溪旁,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老头子站了一会儿,忽地开始剧烈咳嗽起来,咳嗽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全身都痉挛了起来,扶住树干,大口大口的喘息。 刘独峰麾下六大部署之一的云大、李二当即凑过去,扶住这老人的身子。 两人手一搭上,顿觉这位同样傲视群雄的老前辈,身子竟然瘦削单薄到这种地步,不由得心头恻然。 刘独峰更是主动从滑竿飘下来,落到这老人身边,为他注入一股内力,温声道: “老李,上来吧。” 熟悉刘独峰的人知道,这位养尊处优的捕神,洁癖极重,一向不在这种地方落脚。 可如今,刘独峰却为了这老人的身体,主动下了滑竿,脚踩泥泞大地,可见此人身份如何不凡。 因为,他就是刘独峰此生最信任的知交,至交,李玄衣。 很少有人能够相信,跟“捕神”齐名的“捕王”竟然是这样一个,看上去又穷又苦又干瘦的老人, 李玄衣咳嗽一会儿后,抬眼看了下刘独峰的滑竿。 他抬起一只干枯瘦弱的手掌,抹了把嘴角血迹,缓慢而坚决地摇了摇头。 “我这个人,坐不惯这种东西。” 刘独峰气得跺脚,无奈长叹道: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守着你那套破规矩,你这个样子,我能坐得安稳?” 李玄衣和刘独峰这种世家子弟不同,出身贫寒,只凭着六扇门的微薄俸禄过活,一生清苦,节俭至极,虽是时常要走南闯北的办案,却连一匹马都舍不得买。 正因如此,刘独峰每每看见这位至交,都会长吁短叹、唉声叹气。 他们两人虽然曾经共患难、同生死、并肩作战,可是在性格上,却是谁也没有改变谁。 刘独峰雍容大气,李玄衣清苦节俭,却也能互相欣赏,互相包容,实在是武林中的一大奇事。 李玄衣转过头,看着这位老友的模样,眯起眼,微微一笑,反过来劝道: “你啊,多在地上走一走,不是坏事。” 刘独峰敏锐地捕捉到李玄衣话中含义,一甩袖子,感慨道: “老李,你是要说丐帮这群人吧。” 李玄衣点点头,捂住胸膛,脸上依旧残存着痛苦神色,语声却很平缓,道: “柳激烟之事,也不能全怪乔帮主,并且,此人的身份……也很有些问题。” 刘独峰也不回到滑竿上,就这样跟李玄衣并肩而立,昂首望着天边明月,语声也变得飘渺: “我也找人查证了,他本是前些年纵横江湖,造下无数杀孽的‘飞血剑魔’巴蜀人之徒。 之所以潜入六扇门,不过是想要假公济私,借助朝廷权势复仇而已。 其人早就与蔡京有勾结,就算这次战死,也在蔡京的算计中,有时候,死人的确比活人有用……” 说到这里,刘独峰悠悠道: “可是,你也知道,六扇门本就和丐帮有些龃龉。 若不是诸葛先生居中调停,只怕早就已彻底对立,柳激烟又一向伪装得很好。 咱们就算在这个时候,抛出真相,也压不住六扇门中的人心起伏。 这个蔡元长,当真是使得一手好计。” 刘独峰的语气中有感慨,也有对蔡京这个老狐狸的忌惮。 他又回过头,看着李玄衣那张因遍布岁月痕迹,而显得无比沧桑的面容,长长一叹: “而且,你的儿子,我的朋友都被蔡京扣在手里,咱们就算知道,又能如何?” 提到自己的儿子,李玄衣脸容一抽。 他这一生秉公执法,铁面无私,可谓是俯仰无愧——除了对自己的儿子。 见李玄衣沉默下去,刘独峰又是一叹,劝道: “咱们就在这里,拦住张天机就好,乔帮主若是命不该绝,自会逃出生天。 若是蔡京布置当真凶险,只怕多一个张天机,也于事无补,也算是为武林正道,保存一点火种。” 就在这时,远方响起一个强自压抑怒气,无比悲愤的坚决嗓音: “谢过捕神厚爱,但我张三爸,又岂是能够坐视帮主落难,苟且偷生之徒?!” 在张三爸的声音后,又响起两个虽虚弱沙哑,却依旧豪迈,甚至可以说是疏狂的声音。 这两人异口同声道: “我们丐帮子弟向来是出生入死,共同进退,帮主若死,谁也不会独活!” 远方山坡上,显出三人形貌。 一个遍体鳞伤,衣衫褴褛的中年人,带着一个上身赤露,背部遍布疤痕的光头僧侣,以及一个全身发黑,头戴红色僧帽的喇嘛。 他们正是除了帮主乔峰以外,丐帮硕果仅存的三大绝顶高手,丐帮副总帮主张三爸,以及锦衣帮帮主梁癫、污衣帮帮主蔡狂。 很显然,这三人都已在千里驰援中,受了极其严重的伤势,可饶是如此,他们仍旧站得笔直。 就像是有某种东西,贯穿了三人的脊柱,令他们死死地钉在那里,不动不摇。 那不只是斗志和勇气,还有不惜拼死一战的决心。 以及一股亘古长存的浩然正气! 看着这三人,哪怕是一向守身持正的李玄衣、刚正不阿的刘独峰,都有些自惭形秽。 他们两人终究是不比当年了。 ——英雄怕老,一旦有妻有室,有儿有女,志气便不复当年了。 ——不是没了勇气,而是多了顾虑。 刘独峰再次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李玄衣的面色也越发悲苦。 其实,刘独峰早在三人现身之前,就感觉到他们的存在。 他故意说出那段话,只是想让张三爸等人知难而退。 因为,在此埋伏的人,并不只是他们八人。 见丐帮三大强者现身,那条溪水尽头,也缓缓走出一个灰袍宽袖的高大人影。 那人身材魁梧,年岁颇大,却自有一股迫人威势,龙行虎步,只是显出身形,就令众人心底泛起一股阴郁沉闷的潮意。 仿佛伴随他同时到来的,还有一片浓郁厚重的无形阴云。 在此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始终低着头,就像害羞大姑娘的俊秀年轻人。 这年轻人身后,背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长布条,观其形貌,应是一柄宽厚的大刀。 特征如此鲜明的二人组,令任何江湖人只要一看,就能辨认出他们的身份。 正是六分半堂的总堂主雷损雷老总,以及他最信任的心腹,大堂主“低首神龙”狄飞惊。 随着两位堂主现身,还有百来名灰衣灰袍的六分半堂弟子,从林中走出来,领头者赫然是二堂主雷媚、三堂主雷动天、五堂主雷滚。 在三位堂主的带领下,这群灰衣人神情肃穆,行动间静无声,立在暗夜中,一片肃杀。 这些人都是根正苗红的雷家弟子,也是雷损最信任的绝对心腹,乃六分半堂真正意义上的支柱。 将自己的老底子都抬了出来,可见雷损是何等重视这次的行动。 毕竟,任何一个有志于问鼎江湖顶峰,一统武林势力的霸主,都不会放过打击对手的机会。 如日中天的乔峰,无疑便是天下所有武林霸主的眼中钉、肉中刺。 按照大堂主狄飞惊的估算,若丐帮按这个趋势再发展下去,只怕两年之内,势力范围就会囊括京城,彻底动摇六分半堂的基本盘。 比起尚且稚嫩的金风细雨楼,这才是近在眼前的更大威胁。 雷损向来是个很有魄力的领袖,从他破格提拔狄飞惊这个外姓人中,便可见一二。 所以,他也毫不犹豫地抓住了这个机会,尽起堂中精锐,要将乔峰置于死地。 这也是很多大势力领袖共同的看法。 只因乔峰跟诸葛正我一样,哪怕无数人想要害死他,杀死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只有弱点、没有缺点的人。 这样的人,就像一面镜子,只是站在那里,就足以让许多人看见自己的丑陋与不堪。 ——所以,他们一定要死! 看到这两人出现,梁癫、蔡狂的面容也变了一变。 与此同时,就仿佛跟雷损争锋相对一般,还有一个瘦骨嶙峋,身披朱红大氅的公子哥,从另一头走出。 他也带了一把刀。 不同于雷损等人的深藏不露,他的刀就那么简简单单地束在腰间,甚至连刀鞘都没有,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展示出来,给世人尽情欣赏。 这柄刀美得近乎瑰丽,刀刃微弯,有相当流畅的弧度,色泽绯红,质感透明,全然不似凶器,倒像是一件由红宝石雕刻成的稀世珍宝。 与日薄西山、气息奄奄的主人不同,这柄刀整体呈现出一种生机盎然的美感,红得就像是澎湃热血,溢散出浅浅淡淡的清香。 没有人说得清楚,究竟是人将生命赋予了刀,还是这柄刀撑起了人的残躯? 但谁都知道,只有握着这柄刀的时候,金风细雨楼楼主苏梦枕,才不是那个苟延残喘的痨病鬼。 而是足以令整个江湖都为之惊艳的刀客——梦枕红袖第一刀! 哪怕此处只有他一人,那种无形中的气势,仍是足以跟整个六分半堂分庭抗礼。 正如苏梦枕所说,金风细雨楼,就是他一人! 如果说,狄飞惊、雷损的出现,是让张三爸心头沉重,那苏梦枕的出现,则是让他感到愤怒。 ——无比的愤怒! 张三爸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位深受神侯府恩惠,曾经与总帮主歃血为盟,行事光明磊落、一向重情重义的苏楼主,竟然也会加入“围猎”! 苏梦枕直面张三爸那仿佛要焚烧起来的暴烈目光,面色不改。 他只是走到刘独峰、李玄衣身前,言简意赅地道: “我这身病痛,就是拜契丹人所赐,你说我该不该来?” 直面他那如鬼火一般跃动的目光,张三爸忽地无言。 他突然想起来,苏梦枕的父亲苏遮幕当初就是从辽土逃回大宋,请求宋室出兵,光复故土。 宋国皇帝却反将他打为通敌奸细,不加细审便刑杖收监,足足在开封城中关了他三年。 整个苏家更是遭到牵连,被辽国皇帝抄家灭族。 尚在襁褓中的苏梦枕,虽是为人拼死救出,却还是被辽主帐下第一高手僧无由,以“天下第六手”的绝世掌劲所伤。 所以,这位日后的金风细雨楼中兴之主,才会身负这般多的奇病、怪病,只能以一口真气吊命。 可以说,苏梦枕以及苏家跟辽国契丹人之间,有着化不开的血海深仇。 哪怕只是为了报仇,他要杀乔峰这个辽国传说中的“超级契丹人”,断绝辽国契丹族的复兴之路,自是谁也挑不出理来。 也正因为有这般仇怨在,文张才会把苏梦枕安排到这次杀局中。 他深信,这个被病痛折磨了二十多年的苏楼主,一定不会放过报仇雪恨的机会。 想明白这其中关节后,张三爸胸中怒气业已消逝。 无论为家仇还是为自己,苏梦枕都有不得不出手的理由,在这件事上,谁也没有资格指责他。 因为,谁也没有受过他那般难熬的痛苦,谁也没有像他那般痛苦地活过。 与丐帮三人对视一眼后,苏梦枕右手按住刀柄,浑身杀气凝聚到极点。 就在这柄惊艳武林、威震天下的“红袖刀”即将出鞘之时,张三爸已知道不能再等下去,率先出手! 他在武林中的辈分虽然奇高,实则也只是刚过不惑之年,仍有年轻人的冲劲和闯劲,虽是身处绝境,亦不改斗志战心。 张三爸自山坡上纵起,宛如一头展翅高飞的鹰隼,向朝廷一方的战阵疾掠而去。 张三爸出手之时,距离雷损等人,约莫还有二十丈距离。 可在他那绝世的身法下,那二十丈却像是咫尺之间,身形只一晃,人已在雷损、苏梦枕眼前,双手齐出,点出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指劲。 正是他的成名绝技,封神指! 苏梦枕腰间刀柄一转,划出一条凄美、瑰丽、绝艳的鲜红刀光,斩向张三爸的指力。 这动作其实不能说是斩,更像是拂,又或说是挽,宛如凋零落,轻轻飘来。 雷损虎目怒张,伸出始终笼在袖中,秘不示人的左手,罩向张三爸头脸。 那左手原本只剩中指、拇指,可现在却套上了三根木质手指,合成了一只完整的左手。 这三根木质手指,竟然比有血有肉的中指、拇指都还要来的灵活。 雷损手指交叉变化,口唇蠕动,时快时慢,忽地大喝一声。 张三爸刚要施展身法,以绝世指劲制住苏梦枕的刀光,就觉得有股困倦之意凭空涌出来,令他难以将“封神指”发挥到极致。 因身负重创,张三爸这一下本就只有平日里的四成功力,又逢雷损以密宗大法“快慢九字诀”干扰,指上劲力竟是再度锐减! 好在,他亦有战友相助! 只闻一声长啸,啸声滚滚荡荡,将雷损的大喝声都给彻底压低,甚至令整个荒原都静了下来。 “论密宗大法,你岂是我之敌手!” “疯圣”蔡狂拔刀而出,刀一离铜鞘当即漾成一片七色缤纷的绚丽虹影,成了漆黑荒原中里好一片夺目的刀光! 这一刀出手,当即吸尽天地光影。 夜色、月光、乃至是那小溪中的清亮水光,都被这一刀所带动,融于刀光中,斩向雷损。 雷损的“快慢九字诀”本就是密宗大法,要将念力、内力、以及手印结合在一起,才能发挥出最巅峰的乾坤倒转之力,神鬼辟易。 可正如蔡狂所说,若是比较密宗大法,雷损如何胜得过他这个根正苗红的密法高人、金刚上师? 哪怕蔡狂如今已损耗颇多,一声长啸,仍是将雷损的念力彻底破去,令其人的“快慢九字诀”露出破绽。 趁此良机,他再抽出“大我刀”增幅自身念法的威力,朝雷损一刀横斩。 雷损虽惊却不乱,身形向后倒掠,左手兀自变化手印,阻碍蔡狂进击的势头,右手抬起,袖袍鼓荡飘摇,传出一股绝大吸力。 狄飞惊和雷损自有默契,见总堂主如此作为,肩头一震,身后那柄宽厚大刀已挣脱厚布条的束缚,飞纵而起。 直到此时,众人才能看清,那后布条内侧,竟然铭刻着一条条密宗经文,如今经卷粉碎,长刀竟是如狂龙脱困,飞纵向天。 所有看到这把刀的雷家弟子,心头都涌现出一股浓烈的斗志、杀意,亟欲将身前所见一切,都给彻底毁灭。 这些六分半堂精锐,经受过最严苛、最残酷的训练,深知在激战中保持冷静的重要性。 这本是他们胸中“不应”存在的情绪。 雷损的宝刀,就叫做“不应”! 就连始终按兵不动,为雷损等人掠阵的李玄衣、刘独峰,眼见这把刀现世,也有些动容。 可“不应”刀,却最终没有落到本应落到的位置。 ——因为有一柄貌不惊人的铁剑,横空出世,拦在“不应”刀前,硬生生将之打得飞了回去。 这柄剑跟“红袖刀”、“不应刀”、“大我刀”这种令人一看就知道威力非凡的神兵,完全是两个极端。 它锈迹斑斑、又黑又钝又曲,简直像是破铜烂铁。 可就是这么一把破铜烂铁,握在梁癫手中,却也能迫发出不逊色于当世任何神兵的力量。 更何况,这本就是一柄不平凡的武器! 正是与“大我刀”齐名的“小我剑”! 梁癫持剑,僧帽在呼啸夜风中飘摇,就像是一团猩红血焰,他浑身上下也散开浓郁血腥气,正是“七俱胝佛毋”的红血大净光! 这乃是密宗诸多大法中,法力除了“大日如来神光”之外,最为威猛、最不可抵挡的神光,以梁癫如今的伤重之躯施展出来,也有沛然之威。 狄飞惊硬受了一记神光,只觉天心发麻,一缕赤焰在心窍中燃起,万分危急之刻,他胸口忽地亮起一抹紫晶光华。 只听砰然一声,狄飞惊胸前佩戴的紫晶吊坠猛地破碎,他也随之清醒过来,一惊,抬头。 他终于抬头。 “低首神龙”狄飞惊,终于抬起了他的头! 他的眼睛极是多情,颇为忧郁,睫毛长而弯曲,显得十分漂亮好看,只怕世间九成九的女子,都抵不过狄飞惊的轻轻一眼。 可就是这么好看、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看向梁癫时,却让这位藏密高人,如同着了一击。而且是凌厉无俦的重击。 这一击正是来自于狄飞惊的眼神! 梁癫亦是极其擅长以念力伤敌的心功念法,故此只是心神一晃,便反应过来,大喝一声,再次揉身而上,剑斩狄飞惊。 可也就是这么一耽搁,不应宝刀已遭了狄飞惊一掌,被这股掌劲推动,最终落入雷损手中。 雷损一刀在手,整个人的战志都被带动,一向古井无波的深沉面容,竟也显出凶恶的酣战之貌。 他以一种几要跟蔡狂玉石俱焚的姿态,疯狂地杀上。 很难分得清楚,究竟是雷损心中压抑至极的魔性,被这宝刀引发了出来,还是这刀中的狂意,支配了雷损的身躯。 但呈现出来的结果,都是同一个: ——刀一在手人便狂! 蔡狂以狂为名,又号称“疯圣”,自也有一番常人难以企及的豪情,见雷损这般疯狂,非但不退,反倒是挥动“大我刀”,再次长啸道: “来来来来,但看是你刀更狂,还是我刀更利!” 刀光纷乱、爆射! 狄飞惊甫一出手,便令全场众人震惊。 谁都知道,这位大堂主深藏不露,但谁也没想到,他真正一“露”,便是如此技惊四座。 但狄飞惊带来的“惊”,才刚刚开始! 面对梁癫的“小我剑”,狄飞惊浑身如遭电击一般的抖动起来。 他动得无比疯狂、难以抑制,全然不符任何武学定律,像是剧痛时的无助痉挛。 可就是这一抖,令狄飞惊避开了剑锋,双手翻飞,扣向梁癫的手腕,梁癫下意识地想要反扑,但那双手立刻随之动作。 无论梁癫想要如何反击,他都能做出对应的变化,数十种变幻莫测的手法,将梁癫刹那间数十个反扑的尝试都给制止。 因单手握剑,梁癫的肢体变化,便难以避免地受到了限制,竟是被狄飞惊一双手给死死钳制住! 刘独峰叹道: “大弃子擒拿法!” 李玄衣微微颔首,感慨道: “狄飞惊这种人,的确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 好在,梁癫的手段,也非是寻常武林人士所能比拟。 他竟然直接弃了手中“小我剑”,祭起“断未大法”,聚拢四面八方的天地灵力,逢请诸佛本相,朝狄飞惊扑杀而去。 长剑离手之后,竟也不坠地,而是自行飞起,杀向狄飞惊。 一人一剑配合无间,居然将这位“低首神龙”,硬生生地压制在原地,令其不能真正扬眉吐气、一飞冲天! 就在李玄衣和刘独峰交谈间,场中六人已形成了捉对厮杀的格局。 ——蔡狂对雷损。 ——张三爸对苏梦枕。 ——梁癫对狄飞惊。 看上去,场面似乎是势均力敌,但张三爸等人知道,这是因为李玄衣、刘独峰两人还未出手。 而六分半堂的百来名雷家弟子,业已将战场中心团团围住,雷媚、雷动天、雷滚三人,更是双目紧盯张三爸等人。 只待这三名丐帮高手稍微露出破绽,他们便要一拥而上,彻底将其格杀。 如此看来,若是没有变数,只怕不需要捕神、捕王出手,这三人就已要不支倒地,仿佛大局已定。 天下万事本就变化无常,何况是瞬息万变的战局? 眼见局势危机,张三爸虽对苏梦枕心头有愧,仍是无法再留手。 他胸膛鼓荡,嘴角渗血,强催真劲,右手四指齐屈,拇指却在中指、无名指中突出一截,激射出一枝独秀的指力。 这正是封神指中最为凌厉、杀伤力最为强横的一式——“点就点”! 苏梦枕刀法虽高、杀力虽强,内功火候终究是浅了些,比不上张三爸这数十年的深厚修为。 他虽是及时用红袖刀格住这一指,仍是被点得向后飞退,宛如一头羽翼折断的红雀,朝雷损和蔡狂的战圈撞去。 雷损见伤重如此,目光浮动一下,原本将要跟大我神刀交击的不应宝刀,立时慢了一慢,想要借助蔡狂的刀势,将这潜在敌手斩杀当场。 可雷损没想到的是,苏梦枕似乎对他的想法早有预料,反倒是抓住了这短暂的空隙,手中红袖刀一旋一转。 一抹浓艳到近乎浓烈的绯红刀光,乍然绽放,且一放即收,血光冲天,雷损本已残缺的左臂,当即断去。 雷损闷哼一声,右手青筋条条绷起,不应魔刀猛然挥舞如团,将周身护住,急促高呼道: “苏梦枕!” 长久以来,雷损对苏梦枕向来是以“苏公子”相称,这不是因为他客气、谦和,而是因为在他心目中,这位“梦枕红袖第一刀”仍还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这种谦辞,反倒是一种高姿态的表现,否则,雷损也不会试图将自己的女儿,嫁给苏梦枕,这根本就是将他当成后生晚辈。 不过,此时此刻,雷损终于叫了苏梦枕的全名,双目更是发红发亮,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抽筋扒皮,吞进腹中。 苏梦枕一刀建功,也不追击,而是身形一晃,再次来到狄飞惊身边,递出他的“黄昏细雨红袖刀”。 狄飞惊本已算定,梁癫乃是强弩之末,故此并未将内力全数凝聚,与之硬拼,而是且战且退,等待梁癫气势由盛转衰的一刹那,再将其格杀。 可他没想到,在这种大势底定的局面里,苏梦枕竟然会反戈一击! ——这人是不是真的疯了?! ——捕王、捕神都未出手,他到底要干什么! 是以,狄飞惊也不得不拿出自己隐藏的实力,浑身一震,从两人的围攻中退去,同时也在背上留下两条不深不浅的伤痕。 苏梦枕的凄落身影落在梁癫面前,右手红袖刀一横,左手掏出一张袖帕,抹去嘴角朱红。 雷损也并未急着再次出手,而是目光阴沉,看着苏梦枕,用一种冷冽中带着失望的语气,吐出两个字: “愚昧!” 他一字一句道: “苏梦枕,我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特意将你视为日后十年中,仅次于乔峰的大敌。 没想到,你竟然会这么愚蠢!” 虽是能够趁机将两名大敌一网打尽,可雷损语气中却没有丝毫欣喜,反倒是一股压抑极深的怒气。 雷损本已做好准备,在趁势杀了乔峰后,便要集中全部精力,跟苏梦枕这位冲劲十足、勇猛精进的挑战者好好斗上一斗。 为此,他甚至已准备了诸多棋子,自信无论苏梦枕如何出招,都有法子可以应付,让这后辈领教老牌霸主的手段。 可雷损没有想到,这位深藏不露、城府极深的苏公子苏楼主,竟然会在这个时候,选择背叛蔡京阵营,投入岌岌可危的乔峰麾下。 ——这到底有什么意义? 雷损无法理解,只感觉自己一拳打在空处,甚至有种被人刻意玩弄的羞恼。 这种羞恼,甚至压过了断臂的痛苦! 言语间,六分半堂众人已经围了上来,刘独峰、李玄衣也缓缓走来,他们看向苏梦枕的眼神中,都有些震撼。 苏梦枕直起腰杆,用自己那无比单薄,甚至是堪称枯瘦的身躯,将张三爸等人护在身后,他冷冷地望着雷损,眼中只有不屑、轻蔑。 他的语气,比他的眼神更冷、更寒。 “我们本就不是同样的人,一统天下,号令武林是你的志向,却不是我的梦想。” “梦想?” 听到这两个字,雷损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虽是在笑,眼中却殊无笑意。 “你我这样做实事,重实利之人,竟也谈什么梦想?!” 苏梦枕眼中的不屑和轻蔑越发明显,他左手一挥,将鲜血浸染的手帕远远抛飞出去,朗声道: “苏梦枕的梦,岂是尔等可以尽知?! 雷损,你视我为平生大敌,我看你只是蝇营狗苟的鼠辈。” 不要说是雷损等人无法理解,就连张三爸等人,都猜不到,苏梦枕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选择倒戈一击。 张三爸不由得想起来,乔峰曾对苏梦枕的评价,那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却有重逾万钧的力道。 “苏公子是一个从不怀疑自家兄弟的人。” 张三爸看着那个瘦骨嶙峋的身影,目光都已有些湿润,他喉头哽咽,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苏梦枕背对众人,淡然道: “乔帮主不会信错人,我也不会辜负他。” 刘独峰摇了摇头,终于从自家部署手中,接过一柄白鞘古剑,拔出白玉般的剑刃,仗剑向前。 本来以六分半堂的势力,再加一个苏梦枕,当能轻松拿下张三爸等人,可苏梦枕阵前倒戈,断了雷损一臂后,局势已非是十拿九稳。 所以,刘独峰不得不出手。 他也知道,李玄衣心头有顾虑,便干脆挺身而出,自己来做这个恶人,不至让老友背负骂名,有损武林清誉。 李玄衣看着他的坚决背影,屡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低下头,长长叹出一口气。 苏梦枕盯着刘独峰,以传音入密的手法,令丐帮三人都听到他的话。 “等会动起手来,我拦住捕神,你们往捕王方向突围,捕王一生从未杀人,今次又觉有愧,定然不会出重手。” 张三爸已从这句话中,听出苏梦枕的死志,他和梁癫、蔡狂对视一眼,已看出彼此的想法: ——等会动起手来,张三爸将挺身而出,拦住捕神惊天动地的一剑,梁、蔡两人则护送苏梦枕杀出重围。 见刘独峰将要出手,纵然愤怒如雷损,也要忍住怒气,垂首低眉,令手下人为这位捕神让出一条通道来。 刘独峰右手持剑,缓步上前,双袖像是蓄满了风的帆布,每一步迈出,都炸开一种风雷鼓荡之声。 很显然,这势必惊天动地的一击,已是箭在弦上,张满待发。 就在此时,刘独峰忽地面色一变。 他感觉到,有一股极其轻微的震动,从远处传来,就像是千军万马奔袭而至。 可刘独峰能够从这震动中感受出来,那分明就是一个绝世高手,正在疾速朝此处奔袭而来。 那人每一步落下,都有雷霆万钧之力,才会带起这般震动。 当是时,仿佛雷声自远空深处炸响,一条长龙般的烟尘出现在刘独峰眼中。 刘独峰与那人对视一眼,只觉眉目一凛,提至巅峰的“雷厉风行大法”当即不受控制地爆发,本已蓄势待发的“风雷一剑”暴现当场! 张三爸、苏梦枕身形一动,已争先恐后地出手,想要替对方拦下这一剑,却感受到一股无法抵御的雄浑大力,从身后传来。 他们觉得自己就像是风中飘零的落叶,身不由己,被这股力量裹挟,向后倒掠五六步,梁癫、蔡狂的身体亦是向后飞退。 他们原本所站之处,已多了一名袖袍鼓荡的青衣人。 但闻铿锵一声,刘独峰手中那仿佛化作电光,蜿蜒劈落人间的青白剑光,竟然在此人身前轰然破碎。 就连白玉无瑕的剑刃,亦是从中断裂。 刘独峰虎口崩裂,眼神不敢置信,向后飞退,喃喃自语道: “是他?!” 这一招之间,刘独峰已经认出来,对方用的也是雷门的“雷厉风行大法”以及“一雷天下响神功”。 并且他是纯粹用肉身,演绎出了这两门神功的真意! ——这种方式,立时让刘独峰想到了一个人。 就在他思索间,雷损、狄飞惊、雷动天、雷媚、雷滚,以及溪水旁的李玄衣,虽连此人形貌都未看清,却在一股绝大恐惧之下,同时出手。 ——这是来源于生命最本质的纯粹恐惧。 他们感觉自己此时已不再是身具超凡伟力,掌握无数人生杀大权的武林高手,只是一头头赤身裸体、孱弱无能的羔羊。 而是眼前那个“人形生物”,则是整个天地间最可怕、最恐怖的猎食者! 就像猛兽会给自己划定狩猎范围一样,武人们也会根据功力,将身前数尺亦或是数丈,当做自己的狩猎范围。 他们对这片区域的一切变化都异常敏感,若是有弱者进入倒也罢了,可一旦有层次差不多的人物贸然踏入,动辄便会演变成一场争斗。 所以如果两个陌生且不愿生事的武道强人狭路相逢,他们会自发地和对方保持距离。 来人给他们的感觉,就像是一头从虚空中猛然钻出来的庞然巨物,硬生生将他们的生存空间,都给挤压殆尽! 这种存在不需要任何动作,只是单纯地出现在那里,就足以令众人感到心头悚然,无比阴冷,警惕心提到最高,应激地出手自卫! 雷损的“不应魔刀”,狄飞惊的“小弃妻擒拿”、雷动天的“五雷天心”、雷媚的“无形神剑手”、雷滚的流星锤以及李玄衣的拳头,从四面八方朝那人涌来,将他每一条退路都给彻底封死。 这里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足以威震江湖的神功绝学,有形或无形的力量汹涌澎湃,将此地彻底化作一片惨烈至极的杀场。 五六步外的丐帮四大高手、苏梦枕,哪怕面对的只是余波,也觉得自己仿佛要被彻底撕裂。 他们都意识到,对方这些高手在一惊之下,已经爆发出毕生最强的力量,纵然是武功高如诸葛正我、左武王这样的绝顶强者,怕是难能全身而退! 那人的确也没退。 他非但没有退,甚至还在前进! 这青衫客大袖飘摇,竟是宛若闲庭信步一般,仿佛袭来的不是足以令任何高手粉身碎骨、四分五裂的凶猛攻势,而是黄昏时分的斜风细雨。 “又是你们?” 他用轻轻感慨一句,右手随意一拨,五指一收一放,已将不应魔刀弹飞,食指再一进,雷损已被刺穿喉咙,眼中光彩淡去。 虽然没有开口,但这人的声音,却从所有人心底用出来,令他们听得清清楚楚。 “六分半堂,今日灭矣。” 雷动天只听到一个“六”字,就被打爆了头颅,雷滚、雷媚分别听到了“分”字、“半”字,一个被洞穿胸膛,一个则是被捏断喉咙。 狄飞惊此际已冲到青衫客身前,以“小弃妻擒拿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可一发劲,竟然扯之不动。 那人抬起头,无比奇怪地看了眼狄飞惊,手臂一震,一股无比强悍的震劲传来,荡开了狄飞惊的双手。 “堂”字响起,狄飞惊的双手已被他反扣。 狄飞惊脚下一动,便想逃离,“今”字落下,他的两只手已给齐根扯落,血洒长空,跌跌撞撞地向后倒退。 那人如影随形地跟上,一脚横扫,“日”字再起,狄飞惊的两条腿亦被扫断。 最后一个“灭”字落定,这位“低首神龙”已被这剩下半招腿法踢烂了身子,就此战死。 狄飞惊死后,距离最远的李玄衣,才跨越这漫长距离,冲杀至此人身前,一拳打出,却被其人反握住手臂,一脚踢飞出去。 那人的一句话,乃是以心音而发,是以这一切,都发生在极短时间内,不是兔起鹘落,而是电光石火! 苏梦枕等人只觉眼前一,身前气流凝如实质,似千张劲弓齐放,箭矢连珠迸射。 纵然这些雷家弟子皆有不俗内功,仍是被射成马蜂窝,身躯支离破碎。 杀气腾腾、威风八面的六分半堂五大高手,也彻底死绝,横尸于前。 捕神、捕王两大绝世强者,亦是溃不成军! 那青衫客站在原地,袖袍悠悠,语声更是悠悠,却有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两位老前辈,这件事,我管了。” 刘独峰将手中白玉剑抛飞出去,深深看着此人的相貌,忽地仰天一叹: “诸葛把我的功夫传给你,没传错人。” 青衫客自然便是徐行,他看着刘独峰,也笑起来,拱手抱拳: “多谢捕神成全。” 李玄衣也缓缓直起腰,虽是被徐行正面击中,可这位捕王脸上,却倏无痛苦神色,反倒是一片释然。 他捂着自己的胸膛,感受到那种许久不曾感受到的轻松感觉,又有些不可思议。 徐行的目光也望过来,拱手微笑道: “两位前辈,今日还请罢手吧,日后京中之事,还需两位相助。” 刘独峰和李玄衣对视一眼,忽地意识到什么,刘独峰面色一动,不敢置信地问道: “神侯府真要……?” 徐行坦然道: “两位也是公门中人,难道以为不该吗?要我说,早就该做了!” 这一次,率先开口的竟然是向来沉默寡言的李玄衣,他站出来,斩钉截铁,字字铿锵: “神侯若有吩咐,我愿附骥尾!” 刘独峰苦笑一声后,也显出坚毅神色。 “诸葛神侯既有廓清天下之心,我自当相助!” 徐行敛容正色,抱拳: “请!” 两人亦是回礼,齐声道: “请!” —— 时间回到现在,徐行拦在乔峰等人身前,看着青梅竹等一众邪派高手,忽地一笑: “怎么,就你们人多?” 话音未落,张三爸、梁癫、蔡狂这三位丐帮高手,已从林中赶来,虽是伤势沉重,精气神却极为凝练,显然随时可以拼死一战。 四大凶徒中的小雪仙唐仇站出来,冷笑一声: “残兵败将,又抵得了什么事?” 徐行微微一笑,还没开口,林外已传来豪迈至极的笑声: “好个嘴贱的小娘皮!” 话音未落,一个极其庞大的人影,从天而降,将方圆六尺的地面,都给压得深陷数寸,赫然便是肥壮至极的大笑姑婆。 在她之后,便是追命、鸠摩智、铁手、段誉,以及杨奸和萧剑僧,还有刚被他们救出来的战僧,沈虎禅。 不过,密林之外,神山上人等一众好手,也在聚集而来,远处还有更多高手,正寻迹而来。 徐行又看了眼乔峰的伤势,刚刚的笑容立时收敛,那是一种就连铁手都未曾在他脸上见到过的神情。 那是无比激烈、无比炽盛的怒火! 徐行深吸一口气,昂首逼视众人,沉声道: “你们,准备好死了吗?!” (本章完) 第92章 打死老中青,捏爆白愁飞,活劈九幽神君! (9500) 第92章 打死老中青,捏爆白愁飞,活劈九幽神君! (9500) 徐行刚到此处,就已感受到乔峰的伤势极为沉重。 他能耐着性子跟青梅竹说几句话,不过是等待铁手等人到来而已。 如今既然援兵已至,徐行更是懒得再说半句。 他这一生中,虽然经历过无数激战,也曾身负重创,甚至是一度被人打得濒死,可看到战友负伤和自己负伤,那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徐行拂袖一扫,勾起四五条水蓝色灵光,注入乔峰体内。 水色灵光将那具濒临破碎的身躯强行拼合起来,即将爆发开来的异种能量,更是被其中所携之刚强意志直接镇压、磨灭,最终抹杀殆尽。 只是一转眼的功夫,乔峰浑身升腾的嚣烈气势,便彻底消弭,可他那惨白如金纸的面色,却肉眼可见地红润了起来。 蔡京一方的高手,早知道这位逍遥派掌门的实力高深莫测,就连魔威盖世的“惊怖大将军”凌落石,也被他活生生打死。 所以这些人都已凝神戒备,饱提真力,做好了万全的防御准备。 相信无论徐行施展出怎样暴烈的手段,也很难在一招之间,将他们打死。 ——能够撑过一招,就是胜利! 有资格参与“围猎”乔峰的,至少都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且有着丰富的群战经历。 是以他们都清楚,面对这种功力高出自己不止一个档次的强者,只要能一招不死,就可以为其他人争取时间,发挥己方的人数优势。 但他们还是想不到,徐行的第一次出手,竟然不是杀人,而是救人。 论杀人,这些人哪个不是行家里手,每一个都有自己的独门绝技、秘密武器,无论徐行用出什么手段,他们都不会惊讶、震动。 无非就是一死而已,怕死的,谁还会来追杀乔峰?! 可面对这几乎堪称活死人、肉白骨的奇迹,他们却不能不动容。 毁灭和杀戮,自古以来就是人的专长。 创造与救赎,却是独属于“神”的领域! 这已不只是奇迹,根本就是神迹! 可他们眼中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神明”,如今却觉怒火难以抑制。 徐行虽然早知道乔峰伤得颇为严重,只是观其人的精气神都颇为昂扬,才并未有多少担心。 但当他真正用神念勾动灵力,为其治疗之时,才真正感受到,这轻飘飘的“严重”二字,究竟到了一个怎么样的程度。 这样的伤势,哪怕是放到凌落石这个堪称世间绝顶的盖世强者身上,也足以令他死个两三次。 ——当然开启“四门”的凌落石不计算在内,那时候的他,已经彻底脱离了人类的存在形态。 可乔峰却硬生生地用一股难以形容的意志力,以及非凡的坚韧体魄,硬生生撑了下来,并且还保留了相当程度的战斗力。 想到这里,徐行怒火更胜,心头更涌现出前所未有的杀意、杀念、杀气。 这还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升起如此强烈且极端的情绪。 徐行并不准备压制这种情感,反倒是将之利用起来,转化为实质般的念力,促使身躯产生变化。 一步踏出,所有人都可以看见,这位“天上人”的眉心处,竟腾起一抹黑红光泽。 这光芒随呼吸起落而变化,就像是有某种诡秘存在寄宿在徐行体内,借助他的力量,得到了绽放和迸发的机会,最后凝聚成形。 那东西看上去,就像是一枚紧闭的竖瞳,又像是一枚圆坨坨、光灿灿的牟尼珠。 这竖瞳刚一出现,哪怕还未睁开,整片密林就已是腥风四起。 气流狂乱暴动,林叶摇晃,哗啦啦地作响,所有人都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凶戾横暴之意。 “老中青”、“四大凶徒”皆是感到眉心一震,眼前泛起浓郁血色,鼻翼间更是嗅到浓烈到不能再浓烈的血腥气。 仿佛这里不再是密林,而是一处刚刚埋葬了数万、甚至是数十万人的惨烈战场,血流漂杵,尸横遍野都不足以形容,简直就是尸山血海! 九幽神君带来的浓郁阴气、寒气,立时被这股凶暴至极的杀气冲散。 就连他本人,都感到一阵心神不宁,几乎要稳不住定境。 这位极其擅长妖术邪法的绝世高手,心念早已在长期的念法修行中,锤炼得极其坚韧,本不该轻易被纯粹的精神冲击动摇。 可这种魔性力量,实在是九幽神君前所未见的恐怖! 他只是看了徐行一眼,就感觉自己的心魂像是被无形大手攫住,一把扯出身躯,要投入那枚依旧闭合、尚未睁开的妖异竖瞳中。 这正是徐行一路上,参悟“屏风四扇门大法”而成的真形变化: ——牟尼诛。 “屏风四扇门大法”的精髓,正是要把握住天地间的杀机变化,吸纳武者精魂所化的无穷杀伐凶戾之气,来使得自身功力倍增,并且强化每一招出手时的威力。 这种武功,对此界这些已被内力浸染太深,身体呈现半能量化特质的武人来说,无论怎么练,到最后免不了一个被彻底同化的局面。 还是之前那个比方,如果说天地灵力是水,此界的内力武者就是想要把自己炼成与“水”性质相同的存在,或者是干脆与“水”融为一体。 而杀气,就是浓稠至极的墨水。 武功越是高绝,越接近“水”之本质的武者,就越容易被染成一片乌黑,彻底丧失清澈本质,成为如凌落石一般的杀戮机器。 可徐行不同,如果说内力武者的身躯是水,那他就算不是百炼精铁,也是坚固圆滑的石头。 杀气这种“墨水”根本影响不了他的本质,反要被聚拢起来,为他所用。 牟尼诛,就是为一种“为他所用”的体现。 徐行将“屏风四扇门大法”修行法实践后,专门将杀伐之气都聚集在眉心天庭处,异化血肉骨骼,生出“牟尼诛”这个全新的器官。 只要被这“珠子”一照,功力不足者,当场便要意乱神迷,狂性大发,丧失原本的理智与定性。 金刚碎体,牟尼诛心。 虽然这还只是“牟尼诛”最基础的功能,用来对付他们,已是足够。 就这一晃神的功夫,徐行已双臂大张,以一种大鹏展翅恨天低的勇烈姿态,冲向杀气最盛也最深沉的“老中青”三人。 他的冲势实在是太过迅猛,只一步踏出,混杂了无边杀气的凄厉阴风已剧烈爆破,化作一股股长龙般的气流柱,朝身后飚扬远去。 乔峰等人当场被吹得面皮抽动,地面剧烈翻腾,朝更深处陷落,就像是引发了一次小型地震。 五六颗大树更是在直接地震后拔地而起,被飓风裹挟着,往四处砸落。 九丈之外的空明潭水亦是剧烈爆炸,冲天而起,形成一根足有十来丈高的巨大水柱。 ——好快,怎么会这么快! ——好强,怎么会这么强! 凭借这无与伦比的爆发力和体魄,徐行的身法速度,甚至令在场的所有高手,都没有反应过来。 被他选为第一目标的“老不死”,更是如此! 老不死甚至都没看清楚徐行的动作,心神还未从那血红的世界中挣脱出来,就感到远处有一股浓烈灼热的气息,猛然冲到自己身前。 那简直不是人,而是一团熊熊燃烧、旺盛无比的炽热火焰。 老不死人如其名,是个身材佝偻,干瘦得仿佛一株枯树的老人,任何人看到他的第一时间都会怀疑,这究竟是人,还是蒙着皮的骷髅。 他身上也的确携带着骷髅般的死亡气息,就算是四大凶徒中除了燕赵那几人,看到他也会觉得一阵胆寒。 可在徐行面前,他却像是一个破布娃娃,甚至不是被打爆,而是被直接撞烂、碾碎。 整个人的身子在跟徐行的接触中,就像是化成了一个巨大的“爆弹”,轰然炸裂。 所有的碎肉、碎骨都成为了“弹片”,疯狂喷涌出去,将周遭树木打得千疮百孔。 爆炸正中心,徐行浑身泛起青蓝电光,在撞死“老不死”后,他甚至连速度都未曾减弱半分,便直接来到“中间人”身前,一掌裹挟重重暴风、沉闷雷暴,当头砸落。 真实身份为“百袋红袍”七发禅师的“中间人”,在这一掌面前,只来得及升起一个抬手抵挡的念头,便被轰在天灵盖上。 他的头还来不及爆开,就被这股沛然大力拍进了胸腔里,整个人的身子都从中爆炸开来,四分五裂,血肉横飞。 因为老不死、中间人以性命拖延,身为绝顶高手的青梅竹,终于反应过来。 青梅竹年纪虽轻,却是在极小的时候便跟诸葛正我学艺,论师门排位还在“四大名捕”之前。 此人一身武功之高,更是胜过“捕王”李玄衣,足以跟“捕神”刘独峰并驾齐驱,甚至于犹有胜之。 这样的绝顶高手,只需要这一刹那的机会,就已能重新掌握自身,出手杀敌。 这是一个清秀、干净、白衣飘飘,宛如修竹玉树的少年人,他手中也握着一根修长竹竿,翠绿欲滴,竹叶青青,长有八九尺。 如今他和徐行之间,已只有不到一丈的距离,右手轻轻一抖,柔韧至极的竹竿划出一个完美无瑕的圆形,再猛地绷直,点向徐行的心口。 此人以青梅竹为号,再手持青竹,以竹为枪,一枪刺来,顿时给徐行一种浑然天成、无懈可击的圆融之感。 仿佛他不是在出枪,而是在演绎自己的生命。 这一招看似平平无奇,却令原本翠绿欲滴的竹竿骤然枯黄,死寂之气贯穿其中。 就像是判官笔勾动了生死簿,带着一种判生定死、不可违逆的意味。 这样的枪法,已值得徐行提起兴致。 刘独峰、李玄衣固然也是不可多得的绝世高人,联起手来,至少可以跟三门凌落石交手百招而不败。 可方才一战,两人并无殊死一战之心,自然不能令徐行感到兴奋。 青梅竹不同,他已认定自己今天是必死,是以一出手,便是最纯粹最直接的玉石俱焚之招。 凋零的不只是他手上的青竹,还有“青梅竹”本身。 那张原本白净俊秀的少年面容,在出枪的短暂过程中,已泛起重重皱纹,显然是将所有的生命元气,都注入到这一枪中。 徐行在神侯府中,虽然没有跟诸葛神侯真正交手,却也见他演示过“惊艳一枪”的招意,自然看得出来,青梅竹这一招,正是脱胎于此。 每一个自在门弟子,毕生所追求的境界,就是将前辈所传的招式删繁就简、去芜存菁,创造出属于自己的武功。 这个境界的代表,正是自在门祖师韦青青青的“千一”,诸葛正我的“惊艳一枪”,元十三限的“伤心小箭”。 青梅竹这一招,虽还未抵达这些前辈的境地,却也算是初具雏形,有了几分大气象、大凶煞。 无论是懒残大师一系的段誉、沈虎禅,还是诸葛正我一系的铁手、追命,看到这一招后,皆是面色骤变。 他们早就听说过,诸葛先生早年间曾经调教过一名惊才绝艳的弟子,只是因性情不合,分道扬镳,故此少有提及。 可谁也没有想到,此人的惊才绝艳,竟然已经到了这样的程度,以弱冠之龄,已直追自在门上一代的大成就者! 可徐行看到这一招后,脸上兴奋神色骤减。 他没有开口,却有一个强烈意识带着无限感怀,如同拳头般,打进青梅竹的心口里。 【你的枪,练得错了。】 其实,天下第七的名头虽大,但青梅竹才真正是蔡京手下最危险的杀手。 也因此,他所有的武功,都只注重两点,其一是出手前的隐蔽性,其二则是出手时的爆发力,一击不中,远遁千里。 若只说这两点,青梅竹已经堪称是天下顶尖,能在这两方面胜过他的人,真真正正是屈指可数。 但这种一切都只是为了杀敌的武功,恰恰忽略了很多武道中的精义,而这些精义又是真正的巅峰强者,必须要注重、思考的。 所以,青梅竹只能施展出这种带有死寂之意的枪法,却永远不能令这杆青竹活过来。 就像他永远只能成为一个杀手,而永远不可能成为诸葛正我、徐行这样的武道大宗师。 徐行缓缓摇头,拂袖一扫。 袖袍鼓荡,如重云荡开,悠悠游游。 这一招和他平日里直戳了当、干脆凌厉的拳术风格大不相同,更是看不出丝毫力量感。 可青梅竹却听到耳畔响起一声极其清脆、极其空灵,仿佛莲叶露水滴落池中的叮咚声。 在这叮咚声中,竹竿一截截地断裂,坠落在地,化为飞灰,随风消散。 青梅竹的脖颈渗出一线血丝,头颅直冲向天,双瞳依旧紧盯徐行,脸上带着三分倦怠,喃喃道: “好剑术……” 青梅竹身后,那一片冲天而起,还未彻底坠落的水柱,也被这无形之力切断,从中分成两截,中间出现一条明显空隙。 潭水之后,那一排树木的粗糙树皮上,亦裂开一道深深凹陷的平直斩痕。 直到青梅竹的头颅飞上天足足五尺后,才又闻一声刺耳至极的破空利啸响起。 劲风锐气扑面袭来,将断裂的水柱向外吹卷,化成一场倾盆大雨,朝四面八方瓢泼洒去。 九幽神君、四大凶徒,以及刚刚赶来的神山上人、白愁飞、多指头陀、单耳神僧、李延宗等人,竟然被这风雨吹得遍体生寒。 一般来说,唯有锋锐至极,且极其精纯的内力,才可以在出招之时,碰撞出这种没有一丝杂音的清脆响声。 纵然是剑术一道的绝世天才,也要有十来年苦功,才能达到这般境界,就算是“七绝神剑”之首罗睡觉,距离此境都还差上一截。 哪怕是齐聚“六脉神剑”、“北冥神功”的段誉,也是内力充沛有余,纯度不足,锐气稍欠。 以众人观来,江湖中有这般造诣的剑客,怕是只有隐居多年,曾经激战过诸葛正我、元十三限的“七绝剑神”。 可眼前这人,竟是能够用念力操纵柔软气流,碰撞出这样的脆响,这是多么坚固的念力、多么可怕的锐意?! 徐行却没有管这些弱者的目光,双手齐出,一振一荡,眉目凛然,大喝道:“鼠辈,还在藏头露尾!” 众人只觉像是有一头神骏鹏鸟从云中扑击而下,翎羽寒光凛然,振翅一挥,气流激荡飚扬,凝成一根根凄白丝线,横斩而去,仿佛千百口利剑出鞘,剑气沛然。 密林中,足足有五六株大树被这白色丝线从中切断,栽倒在地,大量木屑喷射出去,使得两截树身之间,出现了足足一指宽的裂缝。 一团浓郁如黑烟的黑影子,从那断裂木桩中飘荡出来,仿佛是黑夜精魄寄宿树中,汲取了古木精气,才最终凝聚成形。 他怒啸一声: “屠龙舞象,天羽奇剑!” 他的啸声就像是九万张强弩满弓欲射,只凭啸声便当空激起一连串火树银,半空忽地亮了一亮,又被一种更强、更浩大的力量给彻底掐灭。 黑影一至,星月无光,天地尽黑! 众人虽是只能看见一团黑影,看不清他的相貌,却也从这声势中,认出来这就是名震天下、只输诸葛正我一招的老怪物,“常山九幽神君”! 徐行双目灿然,紫青电光溅跃,大笑道: “正是天羽奇剑!” 笑声中,万千气流卷起,再次攒簇激射! 九幽神君被暴乱气流所阻,难以脱身,便干脆朝着徐行掩杀而上,势要置之死地而生! 被他这一卷,其余众人也反应过来,同时朝徐行发动攻势,铁手等人亦是找上各自的对手,展开捉对厮杀。 可对方的人数,仍是多过徐行一方,就这一刹那的功夫,白愁飞、单耳神僧仍是杀出重围,发动了攻势。 不知为何,白愁飞一见到徐行,就觉得心寒、悚然,由衷生出一个想法。 ——他必须要杀死这个人,否则终要为此人所杀! 这念头甫出现,便是那么的根深蒂固,令白愁飞深信不疑。 他胸怀大志,却命途多舛,哪怕能够短暂得意,也很快会再度失意,永远无法平步青云。 他一次比一次摔得狠,一次比一次伤得深,虽然总能爬起来,再次尝试逆风飞翔,可这挫折却也令他越发不择手段、偏激执着。 所以,一旦遇到或许会阻碍自己成名、令自己无法再得意的人,白愁飞便绝对不会放过! 他甚至凭着硬吃段誉一剑,被剑气洞穿了肩膀,血溅射,也要抢上前来,对徐行发动攻势。 这伤势反倒是将白愁飞胸腔里,那股不甘的怨气、不屈的志气,给尽数激发出来。 他当即施展出自己的毕生绝学“三指弹天”。 这一招纵能杀敌,也必自伤,每用一次都会削减内力根基,所损耗的真力,永远也无法填补。 正因如此,白愁飞很少动用这种绝学,可现在他不仅用了,还是“破煞”、“惊梦”、“天敌”三指连弹,指风密如劲雨,各具其妙,罩落徐行周身数处大穴。 他这一下拼尽全力地出手,就连九幽神君都没想到,不由得心头冒出个想法: ——这小子跟他有这么大仇?! 惊讶归惊讶,九幽神君动手仍是极快,黑袍一卷、一扑,配合着白愁飞的三指弹天,向前冲杀而去。 徐行双手再次扬起,周身震动,一袭青衫从衣袂边沿到胸襟,再到领子泛起一圈圈涟漪,起伏如浪。 他的左臂猛然膨胀、伸长、壮大,变成一条虬结树干般的巨型猿臂,裹挟着暴乱气流,横空探出,朝白愁飞抓去。 ——移山真形·摩月摘星手! “三指弹天”的劲力打在徐行的手臂上,只是令他的皮肤稍微凹陷,出现三个小小的白色圆点。 紧接着,巨臂去势不停,以一种要摩挲素月、摘取星辰的气魄,将白愁飞的头颅连带着半个身子都抓在手中,再猛地握紧。 砰然一声,白愁飞整个人都给捏爆,骨肉从徐行指缝中挤出来,像是红白相间的泥团。 这位宁鸣而死,不默而生,想飞之心永远不死的枭雄,还没来得及如原著一般大展身手、大展宏图,就已寂寂无名地死在徐行手中。 ——徐行却丝毫不觉得遗憾。 因为他知道,哪怕是让这种人多活一天,这世上只怕都要多一个人受害,还是早杀早安心。 九幽神君眼看白愁飞死得如此轻易,心中却是不惊反喜。 他看出来,徐行这一击已然用了真劲,无论如何,这都是最好的出手机会! 就像是裹挟着黑夜的力量,以一种晦暗天幕都给扯下来,令苍穹崩塌陷落的气势,朝徐行砸去。 同样是借助黑夜之力,詹别野的“黑光大法”跟此人比起来,简直就是垃圾都不如。 就在白愁飞刚刚爆体,徐行左臂还来不及收回之时,九幽神君的鬼爪,就已来到徐行身前。 这老怪物一只手五指如爪掌如绵,施展出“落凤掌”,拍向徐行胸膛。 “落凤掌”本是一种套取女子贞元越多,掌劲就越犀利的邪门功夫,九幽神君一生作恶多端,祸害的女子数以千计,功力已精纯得无可比拟。 不论被他这一掌击中哪个部位,对方的骨头都会彻底软开,像是一滩烂泥,一时三刻还难以解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九幽神君这一掌落下去,却觉得自己拍中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团熊熊燃烧、无比灼热的滚烫熔岩,那阴毒至极的掌劲,更是难以渗透半分。 紧接着,一股汹涌澎湃的震劲,从徐行胸膛处荡开。 九幽神君当即施展出“空劫神功”,想要将这股力量彻底化去,并以之反击。 他的“空劫神功”本是一门堪称奇诡的绝学,遇上越高深的内力,就会产生越大的反挫力。 而徐行这股震劲,实乃其人生平未见之巨力,九幽神君本拟以自己“空劫神功”之能,定然能将之翻转,令徐行反受其害。 可他一运起神功才发现,这竟然不是内力,而是一种从皮肉筋骨中,勃发出来的雄浑大力。 面对这种纯粹肉身力量,“空劫神功”全无用武之地,他右掌五根手指当即断裂。 五根断指再撞碎他的掌骨,掌骨又撞碎腕骨,腕骨撞碎前臂骨…… 只一刹那的功夫,九幽神君整条右臂,连带着半个胸膛,都给徐行彻底震碎。 于此同时,徐行的右手也当拍来,卷起一片由气流凝成“天羽剑气”,朝九幽神君当头罩落。 手掌还未接触其人天灵,剑气已将他那件黑袍切得支离破碎,其下皮肉更是血肉模糊、白骨裸露。 只听刺啦一声,九幽神君整个人都被斩成四分五裂的碎块,死得无比凄惨。 等到这两人都战死后,单耳神僧才欺近徐行身前。 作为场中屈指可数的绝顶高手,他本是想配合九幽神君,毕其功于一役,却没想到两位战友竟然如此不济事,一触即溃。 他刚杀到,就对上一对绽放出紫青电光的灼然目光,“四化大法”才一施展,就被徐行一巴掌拍飞了头颅,一句话都没说出来,便战死当场。 一口气斩杀“老中青”、白愁飞、“九幽神君”、单耳神僧后,场中众人压力已骤然减轻。 不过徐行却看见,密林外,正亮起灼然火光,隐约还有好几批人马,正在朝此地奔袭而来。 他能够感受得到,那些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森然肃杀之气,显然正是亦是为乔峰而来。 徐行深吸一口气,身躯膨胀,显出金猿般的移山真形。 他随手拔出一棵一人合抱粗的大树,稍微掂了掂,感觉仍是有些轻,便再次拔出另一棵更大的巨树。 徐行双手环抱两株巨木,就像是抄起了两根棍棒,双膝微蹲,周身三丈之地立时一沉。 地面再次震动翻腾,那头暴虐金猿已冲天而起,只听怒啸声震撼天地: “找死!” 其中一支人马的领头人,正是曾经跟随铁剑将军追杀乔峰的何家尊主,何必有我。 在他身旁则是“下三滥”冉冉升起的新星,“孩子王”何平,此人虽是面如羞涩少年,却实在是近些来江湖中最出色和心狠手辣的人物。 当初他与“战僧”何签乃是亲如手足的师兄弟,却仍是毫不犹豫地背叛了这位曾经多次替自己出生入死,力克无数强敌的师兄。 若非是乔峰路过,惊走了何平,便无今日之战僧,由此可知,此人的心情究竟如何狠辣。 一个够狠的人,往往也会有很强的警惕心,因为经常背叛别人,所以他们也会时刻提防着来自旁人的暗算。 所以,何平很快便注意到,七八十丈外,传来的异常动静,他猛然抬起头。 只见一个异常庞大的金色身躯,忽地出现在林中,就像是一枚灿金流星,拖着长长尾焰,将半边夜空都照亮,以一种击穿地层的气势,朝他们砸来。 何平双目圆睁,像是看了超出理解范围内的存在,被那枚“流星”的狂猛气势所摄,就连大脑都猛地黑了一黑。 紧接着,便有一股沉雄大力从他头顶传来,将他连人带着胯下骏马,都被碾成一个骨肉泥团,泥潭中心,出现一个无比明显的脚印。 接着,四周大地剧烈腾动,烟尘四起,徐行踩着何平的尸身,已冲入何家弟子的阵列中。 根本不需要任何多余的技巧,他只用最直戳了当的纯粹暴力,抡起两株大树,一扫一挥间,便有十来名何家子弟被硬生生打爆,血肉乱飞。 六个何家长老,以及尊主何必有我刚反应过来,联手朝徐行发动攻势,便见一株大树横空而来。 树冠枝叶都在飞行过程中被束成一股,冲撞的力量凶猛且凝练,这七人头皮炸开,不假思索地联起手来,使出毕生功力,才将这株树木轰碎。 可漫天碎木屑中,却见一个形貌狰狞,气势凶戾的暴虐身影,挟重重光焰杀出来。 他双手一撕,便将剩下半截木头,以及冲在最前方的何必有我一起撕开,又是向前一撞,六名何家长老来不及躲闪,直接被硬生生碾爆。 徐行正肆掠战阵之时,天际忽地传来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大力量,像是擎天巨人手持无形大锤,居高临下地砸落。 他周身方圆十丈之地剧烈震颤,整体向下凹陷一尺,何家中人的尸骨被这股无形巨力夯进了这大坑中,严丝合缝,没有半点空隙。 又一个疑惑的悦耳嗓音,从远处传来: “嗯?好一头身强体壮的孽畜!” 这嗓音就像是群山之中,悠然泄出的云朵,松软绵柔,缓缓舒展,挟着一股万事不系于心的空灵,更有种居高临下、俯瞰世间的傲然。 不仅是嗓音如云,夜空中,也真正飘荡来一团浓郁厚重的烟云,在月光映照下,仿佛来自天界琼宫的仙人,乘云驾雾而来。 另一边,又响起同样悦耳,听感却截然不同的嗓音。 “人世间竟然真有这种精怪?” 这声音极其高亢,带着极其浓烈的生命力,令人只一听就能想到跳跃的火焰,全无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含蓄,反倒是将自己的艳丽尽情绽放,美得酣畅淋漓。 徐行哪怕不听这两人的声音,只是感受到那种熟悉至极的气机,都能辨认出两人的身份。 他抬起头,看着那一个来自天上,一个来自地面的两名绝色女子,忽地恍然大悟。 原来,这就是青梅竹所说的礼物。 徐行一拂袖,浑身金光收敛,恢复成正常形貌,他负手而立,微微一笑,感慨道: “两位,莫非就是天山童姥巫行云、西夏太妃李秋水,果真是有缘啊……” 巫行云、李秋水虽也是当世有数的强者,向来见多识广,可未曾见过这种能令人身具大小如意之能的神妙武功,看着长身玉立的徐行,不由得呆了一呆。 李秋水当初在逍遥派,就是个放荡至极的性子,等当了西夏太妃,垂帘听政、手掌大权后,更是面首无数,平生最喜俊俏少年。 可哪怕是尊贵如她,也从未见过徐行这般俊美的男子。 直面那张堪称完美无暇的面容、英武挺拔的身姿,再感受到那种难以言喻的超卓气质,李秋水甚至不禁升起些自惭形秽之感。 很快,这种自卑就转化成一种强烈到几乎不可抑制的占有欲。 ——这小郎君的相貌、气度,不知胜过那负心汉多少,但凡能与我春宵一度,真不知该如何快活! 此念一起,李秋水美目灿然,未语先笑,娇声道: “未料山野之中,竟有小郎君这种谪仙般的人物,咱们倒要好好亲近亲近。” 巫行云对徐行的相貌并不如何关注,她注意的,乃是徐行右手上所佩戴那枚指环。 巫行云面色一变,语声虽是清冷,却有种压制不住的煞气杀性。 “那枚指环,你是从何处得来?!” 徐行听到这句话,原本温和的笑容,骤然覆上一层寒霜,目光更是凛冽如剑,周身气流旋动,仿佛为他插上两对暴风羽翼,远飚激射。 李秋水一见他这森然眼神,只觉心肝都颤了一颤,身子更是震了一震,红唇紧抿,目光越发灼热。 徐行看着两人,淡然道: “逍遥派三代掌门,徐行徐踏法在此,见过两位师姐。” “三代掌门?原来是你!” 听到这番话,原本心潮起伏的李秋水,立时一惊。 她之所以能够请动巫行云这个死对头,与她同行一路,就是为了这位近来风头正盛的逍遥派掌门。 可她没想到,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跟这能打死凌惊怖的凶人狭路相逢。 不过,一想到徐行的天人之貌、风流气度,李秋水又觉得极为合理: ——这样的人,不做逍遥派掌门,谁能做? 就算是始终淡定的巫行云,也维持不住心境,散去周身云雾,从空中坠落下来,紧盯徐行。 徐行却是理也不理她们,再次前踏一步。 他目光威严,仿佛一尊执掌森罗、统御天地的神王,肃然宣告道: “你们两人枉为逍遥派前辈,一个以邪法操弄武林中人,动辄打杀,行事残虐,一个暗中控制西夏,兴风作浪,野心勃勃,实乃我门中大患。 师姐之称,可以休矣! 今日,我便要替前代掌门师兄无崖子,为我逍遥派清理门户,正本清源!” (本章完) 第93章 巫行云的碎云,李秋水的血水 (9200) 第93章 巫行云的碎云,李秋水的血水 (9200) 听到徐行这般不客气的说法,巫行云和李秋水同时面色一变。 不同之处在于,李秋水面色骤变之下,还有些许喜意,并且用眼神微不可查地瞥向巫行云。 巫行云则是踏出一步,直面徐行。 这位“天山童姥”虽然号称“童姥”,实则面容清冷如二八少女,眉心处点落五瓣红梅,穿一袭宫装罗裙,头挽玉簪,却不施任何粉黛,清新自然。 举手抬足间,既有一种令人不敢直视的高贵,又有少女般未经世事的纯真,似乎岁月流逝并未在她的身上、心上留下任何痕迹。 可比这些气质更明显的,则是一股冷冽到极点的寒意,一挑眉、一开口,更是显出凌厉迫人的煞气。 巫行云皓齿微露,银牙紧咬,寒声道: “无崖子一介懦弱匹夫,不堪入目,也配提逍遥派正统?将我灵鹫宫置于何地?!” 这位长久以来都端坐缥缈峰,目空天下豪杰的灵鹫宫宫主,在武林中人心目中,正如世外仙人一般,不食人间烟火,翩然出尘。 好似天下万事,都没有值得她注目的价值。 不过,这世间至少有三件东西,巫行云还不能无视。 一是她的小师妹,李秋水的亲妹李沧海,二是无崖子这个大仇人,最后才轮得到李秋水这个死对头。 巫行云本是无崖子、李秋水、李沧海的大师姐,按理来说,掌门之位本该传给她。 可她虽是也是惊才绝艳之辈,却始终难以悟透“北冥神功”的精髓,最终败于无崖子之手,不仅输了掌门之位,还输了心爱的小师妹。 巫行云性子虽是高傲,也并非受不了挫折。 可最令她难以接受的是,无崖子赢了她之后,竟然就此离去,以一种近乎施舍的态度,将天山这块宝地让给了她。 这种种事情加起来,让巫行云对无崖子恨之入骨,这种恨意甚至超越了对李秋水这个贱人的敌视。 毕竟,在这个世界,李秋水没能坏了她“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的修行,巫行云与其说是仇恨这位师妹,倒不如说从心底里看不起她。 李秋水正是深知这一点,主动放低姿态后,又请出来一位神秘高人,才能够打动这位“天山童姥”暂时放下仇恨,跟自己一同来见识那位传说中的新逍遥派掌门。 李秋水莲步轻移,款款而来,笑意盈盈。 这位西夏太妃面容娇嫩,一对丹凤眼狭长而明亮,柳眉轻挑,浓密黑发盘成飞仙簪,两缕发丝垂落两侧,更添妩媚。 虽然同是风华绝代的丽人,可她的长相却比童姥少了几分凌冽的攻击性,更多了几分撩人媚意。 行走之间,裙裾飘摇,轻纱浮动,隐约露出玲珑有致的身材,以及玉白莹润的肌肤。 她盯着徐行,嘴角翘起,流露出一丝含蓄的笑意,像是刻意要跟童姥争锋相对,嗔怪道: “小郎君何必如此咄咄逼人,你若愿率众来我西夏国,这逍遥派的正统名分,让与你又如何?” 徐行看都不看李秋水一眼,只笑道: “缥缈峰灵鹫宫?你巫行云名气再大,练不成北冥神功,也配称逍遥派正统?!” “北冥神功?” 巫行云听了这话,不怒反笑,笑声娇俏如故,却更多了一种峥嵘崔嵬的大气势,仿若神峰冲霄,直入穹苍。 “你一个身无内功之辈,也配谈北冥神功?!” 以她的眼力,自然看得出来,徐行刚刚出手之时,根本没有动用任何内力,只是凭借纯粹的肉身变化杀敌。 这种变化,的确是武道未有之奇,巫行云也承认,眼前之人实在是一位横绝古今的炼体大行家。 正因如此,她才会笑得这般放肆和嘲弄。 巫行云深知,一个人的才情再高,精力也有限,人心惟危,道心惟微,若不能惟精惟一,终究难有大成就。 此人既然如此精擅炼体,又哪里来的多余心思,通晓炼气之道?! 若论全天下对“北冥神功”了解,逍遥子第一、无崖子第二,巫行云虽然不会,也是当之无愧的第三人。 而你一个炼体武者,也配跟我谈北冥神功?! 李秋水亦是捂嘴轻笑,可一双美目,仍是紧盯徐行,心中更是窃喜。 与端坐缥缈峰顶,终日钻研武学的巫行云不同,李秋水虽也是武功绝顶之辈,可她的心思从来都不放在武功上。 是以,对“北冥神功”云云,李秋水也不甚在意。 对她来说,武功不过是用来实现野心和权欲的工具,自从成为西夏太妃,组建“一品堂”以来,这种想法就越发根深蒂固。 近些年来,她更是找到一个更好用的工具,亦或是更粗壮的大树,对武功也就越发不在意,甚至可以坦然对巫行云认输,促成此次合作。 徐行也不动怒,只是笑了笑,用一种长辈面对无知蒙童的神情,摇了摇头,淡然道: “目光短浅。” 四字一落,徐行周身一震,身形再次壮大。 这一次,不再是以“大日如来加持神变”为主的“移山真形”,而是以“北冥神功”为根基的“鲲鹏真形”! 满月旷照,清辉素净,身高丈许的庞然巨人,沐浴月华清辉,惬意地舒展长臂,周身湛蓝神光起伏不定,仿佛壮阔浪潮,滔滔不绝。 哪怕还没有动手,这股强悍到不能再强悍的存在感,已令巫行云、李秋水面色骤变。 她们更是感受到一股无比熟悉的气息,深若渊海,充斥天地。 虽然明知荒谬,但两人却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北冥神功。 而且是再正宗不过的北冥神功。 甚至是比无崖子更北冥的北冥神功! 徐行深吸一口气,无比宽厚,宛如巨岩山石的胸膛上下起伏,喉咙中发出一道比鲸歌更宏大、浑厚的嗓音,震天撼地: “看好了,这才叫北冥神功!” 话音落定,他一步踏出,粗壮右臂高高举起,五指并拢,皮肉薄如一张透明纸,热血汹涌,鼓出一股旺盛涌动的炽烈焚风,朝巫行云平平推出。 巫行云目光一凝,已认出徐行这一掌的底细,正是逍遥派天山六阳掌中,最为刚猛无俦的一式“阳歌天钧”! 徐行虽是没有内力,但显出真形后,他浑身血液鼓荡之时,散发出的热力,却远胜过任何正宗纯阳内力,以此推动“阳歌天钧”,实乃巫行云毕生未见之雄劲。 众所周知,“江山四绝”中,丐帮和唐门皆是以各自的势力,以及两位惊才绝艳的年轻领袖,才得以名列其中。 缥缈峰灵鹫宫和京华神侯府,则纯粹是凭借两位掌门人惊世骇俗的神功奇能,才得以被冠上这个“绝”字。 既有如此身份,巫行云虽然明白眼前之人乃平生大敌,又如何甘愿退避! 而且,她在缥缈峰顶苦修多年,本就是为了破解“北冥神功”,如今见到比正宗北冥神功更具备“北冥真意”的功夫,更是战心炽盛! 是以,巫行云长袖拂动,不退反进,迎向徐行的右掌,厉啸一声: “无知小辈,也敢在本座面前卖弄武学!” 她的白皙玉臂卷动袖袍,如翻江倒海,纤手微扬,挟一股极具穿透性的力量,斩向徐行手腕。 巫行云的手臂,跟徐行比起来简直就像是一根纤细苇草,可现在,这根苇草却激发出无与伦比的锐气与利芒,仿佛化为神剑,要行开天辟地之事。 正是“天山折梅手”! 这套号称可以破尽天下繁复招式的武功,用在巫行云手中,竟是如此的凌厉果决。 徐行丝毫不退,硬碰硬地跟巫行云拼过一记。 巫行云本是想立即发动“天山折梅手”的后续变化,可徐行这一掌实在是来得太过迅猛。 无奈之下,她亦只能将“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的内力催发到巅峰境界,宫装罗裙一震,如雪莲绽放。 内力蒸腾如烟云,四散氤氲,令她看上去,就像是一座高出人间,刺破重重云海,直抵穹天的峻峭孤峰。 可徐行这一掌,就像是一轮青蓝烈日,散发出无穷光与热,氤氲烟云非但不能遮蔽他的存在,反倒是被其中掌劲彻底打散。 只听轰隆一声,两人周身十五丈的空气,都被一股肉眼可见的透明波动,给一点点地抚过,再一团团地凝固下来,最后再轰然爆开! 巫行云罗裙一震,从上到下都如波浪起伏,数条丝带断流飘扬,刚一离体,便震碎成灰。 同样碎裂的还有头顶玉簪,满头青丝当空狂舞,嘴角渗出朱红,更显面容冷艳俏丽。 徐行右手虽也出现一条白痕,却是转瞬即逝,这一拼之间,他立时感受到巫行云的不凡。 这位“天山童姥”如今已将近百岁,单论内力总量,甚至还要胜过开启四门前,没有汲取天地杀气的凌落石。 可最为惊艳处则是,她竟然能将每一股内力,都练得如此圆融且凝练,不仅是如臂指使,更是充盈到全身各处,坚固至极。 这正是为何,巫行云以接近百岁之龄,还能令容颜不老,娇艳若二八处子。 因为现在的她,已经足以用内力代替肉体的大部分机能,体内的器官更是长期处于休眠状态。 若只论身体磨损的速度,这位常年盘坐缥缈峰顶,参悟天道的灵鹫宫,当真称得上“天上一天,人间一年”。 徐行可以想象得到,内力版“北冥神功”就算是将吞吸之力发挥到极致,也难以从巫行云身上汲取到一丝一毫内力,甚至还要被这位“天山童姥”趁势杀入。 不过——他的炼体北冥,却全无这个隐忧! 不需要任何调息回气,徐行再进一步,脊背一挺,已施展出雷家秘传的“风雨雷电龙行千里大法”,脊柱势如龙蛇,剧烈扭曲。 这足以令常人骨断筋折无数次的诡异动作,徐行做起来却是无比顺畅,再配合上他那高达丈许的庞然身躯,更是显凶恶异常。 简直就像是有一条孽龙要从他身上复苏,要挣脱束缚,纵入四海汪洋,兴风作浪。 下一刹那,徐行肩头高高隆起,空气轰然撕裂破碎,化成纷乱气流,被念力攒簇成两片湛然光翼,推动那庞然身躯向前直冲而去! 兵凶战危之际,巫行云脑中却忽地出现一句每个逍遥派弟子都耳熟能详的经文: “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这正是“鲲鹏真形”中从北冥神功阐发而来的精髓,重要的不是鲲,也不是鹏,而是变化! 徐行这一下,就展示出妙至毫巅的鲲鹏变化,由鱼化鸟,完全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 这里面不仅有“北冥神功”、“天羽奇功”、雷门诸多秘传功夫,以及“九弧震日神功”的真意,更有他自己在大明王朝世界,苦修的象形拳精髓。 眼见徐行如此凶猛,就连向来恨不得手撕巫行云,生啖其肉的李秋水也无法坐视。 她深知光凭如今的自己一人,根本无法对付徐行,当即出手。 可她纵是出手,也自有一种不同于巫行云的雍容大气,这艳丽美人娇笑一声,像是漾开成一片粼粼水光,乍然碎裂,又在徐行身前凝聚成形。 她双手齐出,像是抚摸心爱情郎的肌肤一般,一前一后挽向徐行的手臂,吐气如兰,充满无穷媚意的娇俏嗓音,更是在徐行心中响起。 “小郎君,何必如此粗暴呢?” “嗯?” 徐行此生虽是历经大小战事无数,却也从未见过如李秋水这般,在生死战中仍能如此轻浮的对手,心头恶感大生,打定主意要先拍死她。 此心一起,徐行手上招式再起变化,目光一凝,肌肤剧烈震荡,炸开宛如万鼓擂动的浑厚声音,手臂一折一曲,不再追杀天山童姥,而是拍向李秋水胸膛。 李秋水只感觉自己摸到的不是一条粗壮手臂,而是一个剧烈震爆旋转,亟欲开山破岩的大铁钻头。 只一接触,她充盈双臂的浑厚内力便被震散,就连皮肉筋骨皆传来潮水般的痛觉,仿佛要彻底崩碎开来。 徐行的巨掌,更已朝她胸腹拍来。 李秋水面色一肃,整个人就像是从人体中抽离出来,变成了一团由种种色彩构成的存在,五彩斑斓都不足以形容,肉眼更是难以辨认。 混乱、驳杂的色彩在她身上不断出现,刹那间已变幻千百次,就连徐行的目光,也因这颜色而变得迷乱了一瞬。 只这一瞬的功夫,李秋水正面接掌,疯狂变化、光怪陆离的迷幻色彩,骤然静止,不再有丝毫变动,固定成绚烂且炽烈的青蓝。 ——这正是徐行的颜色! 接着,一切色彩尽数破碎,宛若从一场长梦中猝然惊醒,李秋水面色苍白,跌跌撞撞地倒退,呕出一口血来。 她脚步一转,身形在月光映照下,折射出五颜六色的炫光,再出现,已在十丈外。 虽然看似狼狈,可李秋水终究是接住了这一掌,但也几乎没了再战之力。她的大脑都被这一掌打得空空荡荡,好似灵魂出窍。 可身体的本能,仍是驱使她施展出逍遥派的“瞬空挪移大法”,如凌渡飘行,窜入无垠虚空中,刹那远去十来丈,避免了徐行的下一次打击。 就连徐行,在看到她这般惊艳的表现后,也有些诧异。 他本以为这位西夏太妃,早已失了锐气与锋芒,虽有不凡武功,真要动起手来,只怕会给凌落石、天山童姥这般人物,在一两百招内拿下,落败身死。 可这一交手,徐行才知道,自己只猜中了一半,若是正面对敌,李秋水的确只能支撑两百招。 但是她只会败,却绝不会死。 只因这位西夏太妃的保命武学配置,实在是太丰富。 她已将能够模仿天下武学的“无相神功”,结合“天山折梅手”的变化,练成了堪称“究极”的护身术。 李秋水这全新的“无相神功”,已经练到了在这一触之间,能够根据对手劲力,演化出或克制、或压制、或争锋相对之内力的地步。 刚刚徐行那一掌乃是最纯粹的刚劲,李秋水便变化出武林中数十种精于卸力、转力、消力的内家真气,才将之硬生生受了下来。接着,她再施展“瞬空挪移大法”,融入天地灵力,挪移十来丈。 “瞬空挪移大法”乃是逍遥派绝学中,类似“走井法子”的遁术。 这法门虽是不能如“走井法子”一样,有水有井便能遁走,更有诸多妙用,只能在十五丈内挪移,且大耗内力。 但与此同时,这门功法却也没有“走井法子”的限制,能够随时随地、随心所欲地遁走。 “无相神功”加“瞬空控挪移大法”的组合,让李秋水护身逃遁之能,可谓是天下无双。 这也是为什么,以巫行云这位“灵鹫宫宫主”的自尊自大、只凭喜怒做事的乖戾性子,明知她躲在西夏国,却还能忍这么久。 只因巫行云知道,就算打上门去,也抓不住这条滑不溜手的泥鳅。 但现在,李秋水这曾经让巫行云愤恨不已、无比憋屈的护身逃命之法,却给她创造出了再良好不过的战机! 这两个老对头平日里虽是互相恨之入骨,可在这种时候,却展现出无与伦比的默契,配合更是堪称天衣无缝,没有丝毫破绽可寻。 李秋水刚一退开,巫行云就已再次杀上,柳眉倒竖,美目煞气毕露,内力澎湃,聚成滚滚荡荡的霜白长河,汹涌冲来。 巫行云在方才一招中,虽是受挫,却也试探出徐行力量的大致范畴。 并且,她还敏锐察觉到,这位过分年轻又过分强悍,简直不似人类的逍遥派掌门,身上分明有伤势未复原! 得到这个至关重要的信息后,巫行云抖擞精神,斗志昂扬,信心大增。 徐行亦是双手齐出,拳、掌、肘、指、肩、膝、胯,全身上下一切能够利用的部位,都被他化作最刚强、最无坚不摧的武器,与巫行云硬碰硬地对攻。 不同于没有丝毫破绽,举手抬足皆是以雄浑力量、磅礴气势,碾压一切敌手的徐行,巫行云乃是在刀锋上起舞,她将几乎全部的力量,都用于强化、修复自己的手臂。 若非如此,她根本无以抵抗徐行的绝强力道,也是用这种方式,巫行云才能以“天山折梅手”,跟徐行面对面地拆招。 刚刚,巫行云发挥的乃是“天山折梅手”以点破面,用化繁为简的纯粹锐气。 现在,她则是将这门武功精髓,用自己的方式,体现得淋漓尽致。 若论繁复,此界武学中,当以自在门原身,斩经堂的“风刀霜剑”为尊,这门武功足有一千零一种招式,且行气路线、姿势要领各不相同,真正是包罗万象。 不过,若是能够将之融会贯通,运用自如,便能够催生出“千一”、“朝天一棍”这样的绝世武学。 这也是武道中,化繁为简、去芜存菁的正道。 “天山折梅手”虽然看似也是“繁复”一道,可这门武功与“风刀霜剑一千零一式”根本是背道而驰。 一个是由繁至简,一个则是由内纯而外变。 想要驱使“天山折梅手”,武者的内力根基必须极为纯粹,才能够因敌而变、因时制宜,以纯粹根基的有限变化,衍生出无限繁复的手段。 这门武功,本是要跟“无相神功”相配合,才能拥有最强悍的功力。 可是到了精擅“唯我独尊功”的巫行云手中,却又是一番全新气象。 逍遥派三大镇门宝典中,巫行云只对本名“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的“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情有独钟。 有些时候,她甚至觉得不是自己选中了这门武功,而是这门武功要自己去学它。 这神功的真气不像“无相神功”那般纯粹,无相无我,故而无所不化,也不像“北冥神功”那般浩瀚,汪洋恣意,故而无所不包,只是一味的霸道。 在这门神功的理念中,要天长地久、长春不老,就不能因势而变,因时而变。 恰恰是要不变、不移、不动,才能够不老、不死、不败。 巫行云长久以来,正是以天山缥缈峰为基,以中天明月为锚,固定自己在人世间的位置,体悟这种变中之不变,故此才有远离人世,清冷孤绝之感。 也正是在这种修行中,巫行云领悟到,正如佛经所说之诸行无常,人世间的一切都是互相联系。 纵然她想要不变,诸多无形或有形的存在,都会通过冥冥中的缘法,将她改变,令她永远也无法抵达“不变”之境界。 因此,巫行云以其绝世才情,将这门“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改易为“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 ——若是真要变,那就让天下万事因我而变,八荒六合唯我独尊! 这种心性改易,也是促使天山童姥走下飘渺峰的重要因素。 正是如此,她的“天山折梅手”,不再是为克制而变,也不是内纯而外化,只是带着“我意所向,决不可挡”的霸道,将简简单单一个“折”字,发挥到极限。 不只有锐气,更有无与伦比的刚强。 每一次交手,巫行云都是游走在生死边缘,呼吸急促又保持奇妙的节奏,每一击后,她的掌法都变得越发接近极限,甚至是臻至完美。 可哪怕如此,明明巫行云已变得越来越强,可还是处于绝对下风,哪怕心神都沉浸进战斗中,本该无法思考,可她仍是忍不住地从心底升起疑惑: ——这个年轻人究竟厉害到了什么地步?! 仿佛感受到巫行云的思绪,徐行那始终古井无波、轮廓分明的俊朗面容上,咧开了宛如吞天恶兽的凶暴笑容。 ——虽然看似狰狞异常,可这却是他心情非常愉悦的表现。 跟巫行云的战斗,对徐行来说,也是一次绝无仅有的体验。 不同于大多数的“大招流”武者,巫行云这一套完全发自本心,完美契合功体的“天山折梅手”,完全跟徐行是同样的路数: ——稳扎稳打,先破招,再杀人。 这种单对单地战斗,几乎没有丝毫侥幸可言,也不存在偷袭、暗算的空间,完全是体力、精力、心力,乃至灵魂的纯粹碰撞。 哪怕巫行云体魄稍弱一点,拳技也未够洗练,但凭借一股纯粹刚强的不屈心志,能跟他战至这个地步,已算是难能可贵! 可就在此时,李秋水的身影却再次闪现,发动“瞬空挪移大法”,来到徐行十五丈的地方。 她也知道,以自己的武技水平,想要跟徐行这种怪物正面埋身战,只会在两招之内丧命,便干脆站在这个自己掌力最能发挥的地方,遥遥出手,以作牵制,为巫行云争取空隙。 李秋水双手掌影翻飞,以“无相神功”衍生出多达四十九种的内家真气,用“白虹掌力”的方式,将之连环打出。 “白虹掌力”亦是逍遥派的绝学,掌劲曲直如意,从四面八方袭来,令敌手难以防范。 再加上“无相神功”转化内力属性的奇能,可以说李秋水一个人,就足以抵得上一支精锐高手组成的军队。 并且这些劲力虽是种类不同、属性不同,却是出自一人,皆能互相配合,衍生出更多变化,比之寻常高手联手,更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可以说,李秋水和巫行云,正是再标准不过的炮台加肉盾的组合,类似徐行曾经对付过的詹别野、傅宗书。 不过,她们两人无论是配合的默契程度,还是每个人单独的战力,都要强出太多。 李秋水的“白虹掌力”无论攻击范围还是攻击强度,都完胜傅宗书的“天门神功”,巫行云的“天山折梅手”更是足以跟徐行纠缠数十招而不死,胜过“黑光大法”不知多少。 徐行也感受到从李秋水那里传来的澎湃掌力,他双足发劲,方圆十丈内一切事物,都在狂暴力量下崩碎,右手屈肘,撞向巫行云。 巫行云闷哼一声,整个人被撞飞老远,但徐行的腰腹,也被她趁势撕开一条口子。 ——这里本是凌落石曾经用“屏风四扇门大法”打出来的伤势,再遭巫行云一撕一扯,立时血光暴现。 两人原本纠缠在一起的身影乍然分开,徐行的身子晃了一晃,李秋水蓄势已久的“白虹掌劲”已当头袭来,结结实实地打在他身上。 李秋水也在刚刚徐行和巫行云的战斗中,看出这恐怖敌手乃是身负伤势,这每一掌,都是打向徐行本已受创的所在。 徐行闷哼一声,身形首次倒退,周身更是现出数条血光,血水方出现,便蒸腾成淡淡血雾。 徐行并不在意这点伤势,却从李秋水的掌劲中,察觉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这种程度的内力,似乎并非李秋水本该有的。 李秋水此时展现出来的功力,比之先前硬接自己掌劲之时,至少已上升了六成有余。 单论总量和强度,甚至超越了领悟“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且将近百岁的童姥! 徐行一看李秋水的面容,便见那张娇艳面容上,已浮现出一抹再明显不过的黑。 这抹黑色刚一出现,便将他的目光牢牢吸引,再也无法移开。 这黑不是詹别野那种挟无穷毁灭性的“黑光”,也不是九幽神君那种阴寒诡秘的“黑气”,更像是一抹千锤百炼而成的墨黑锋刃。 徐行光一看,就感受到一股熟悉至极的气息,那是属于“屏风四扇门大法”的杀戮之气! 李秋水那张本就富有攻击性的娇艳面容被这黑光一照,更显凛冽,也更加一份非人的奇异魅力。 她看着徐行那浑身浴血的模样,舔了舔嘴唇渗出来的鲜血,全然不似垂帘听政,执掌一国大权的太上皇,倒像是烟视媚行的女妖精: “小郎君果然是年轻体壮,倒是比那负心汉还要有力,令奴家欢喜得紧呢~” 徐行一听这话,才忽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按原著来说,李秋水口中的“负心人”本该是无崖子才对。 可这个世界的无崖子,分明是始终跟着李沧海,那这“负心人”又是谁?! 不只是他,就连缓缓站起,刚刚用内力将两条断裂手臂强行弥合,取回八成战力,正欲杀上的巫行云,也露出震撼神色。 “你竟然真跟那人双修?!” 李秋水扶着自己的面容,吃吃笑起来: “若非如此,我岂有……” 两人交谈未完,李秋水面色已然骤变,她哪怕不抬头,也能感受到有种狂猛至极的力量,正从头顶落下来。 从巫行云的角度,可以清晰看见,李秋水头顶,正出现了波涛翻滚、风起云涌的异常风景,仿佛是有某种庞然大物,正在翻江倒海。 李秋水却觉得,正有一座万仞神峰,从天穹砸落,要将自己彻底碾碎。 飓风重重覆压,将她的宫装罗裙吹得无比纷乱,脚下更是震荡如波浪,站立不稳。 哪怕李秋水已拿出这隐藏许久的力量,也不敢以无相神功硬抗,当即发动“瞬空挪移大法”,身形刚一虚化,便听一声朗笑: “既然要亲近,怎么又急着逃?” 一只巨手横空而来,将李秋水半虚化的身子拦腰抓住,她头脑一震,立时从虚化状态中脱离出来,被徐行彻底握在手中。 李秋水眉目一睁,就看见徐行那张满着凶暴杀气的笑容。 李秋水浑身骤然用劲,便想挣脱出去,可那五根手指便如捆仙锁一般,将她牢牢抓在手中。 她这才意识到,徐行刚刚竟然始终未曾动用自己的真正力量。 李秋水知道不好,再次运起神功,周身泛起一股鎏金光彩,仿若金刚法相,以徐行的握力,都觉一时受阻。 ——正是少林的金刚不坏神功! 一般来说,用无相神功模拟出来的劲力,虽然能得八九分神似,可细微曲折之处,不免有点似是而非。 可李秋水此时所用的“金刚不坏神功”,非但没有减弱威力,甚至比少林寺正宗绝学,都还要更为精深。 巫行云看得出来,这不是无相神功的力量,而是来自那“负心汉”的遗留。 “嗯?” 就连徐行也惊了一惊,李秋水先是以“金刚不坏神功”扛住徐行的握力,再趁这宝贵至极的时间,纤指连弹。 她手型如同拈一般,弹出无比轻柔的绵密指风,拂向徐行眼球。 “金刚不坏神功”之后,又是正宗到不能再正宗少林“拈指”! “李延宗”先前暗算乔峰的指法,亦是这一路“拈指”,可他的“拈指”本就是李秋水所传,两者的威力更是天差地别! 可徐行却根本动都不动,眼皮一闭,看似轻柔却威力无穷的指风,只在他额头、眼角、脸容上擦出一连串火星,便消弭于无形。 巫行云看得目瞪口呆。 ——这根本不是武功,而是铜头铁额的神通! 竭力发出这两击后,李秋水也已力竭,徐行睁开眼,逼视这鬓发散乱,遍体鳞伤,楚楚可怜的俏丽佳人,目光冷彻,寒声问道: “你的姘头,是不是左武王?!” 李秋水先是一惊,又笑起来: “你也知道他?” 她就像是知道自己已在劫难逃一般,只是叹道: “死在你这种人手上,我是做鬼也风流了,你动手吧,我在天上,等你和那负心人分出胜负。” 哪怕是徐行,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太妃的确是把自己对俊美少年的喜爱,贯彻到极致,哪怕死前都还惦记着这个。 他也懒得说话,扯了扯嘴角,右手用劲,便把李秋水直接捏爆。 啪叽一声,血肉飞溅。 (本章完) 第94章 灌顶洗礼巫行云,炒作狗慕容复 (万字章节) 第94章 灌顶洗礼巫行云,炒作狗慕容复 (万字章节) 巫行云这九十多年、三万多天的人生历程中,至少在梦中手撕过李秋水成千上万次,却没有哪一次能如眼前所见这般残酷、残忍、残暴。 毕竟,巫行云终究是个爱美的女子,她哪怕是要取人性命,也不爱看到鲜血飞洒的腥臭场景,都是略一挥手,以内力杀人于无形。 所以,这样的杀人手段,巫行云不要说是亲自动手实践,她甚至连见都没有见到过! 看着李秋水的扭曲尸首,巫行云心中没有多少喜意,反倒是涌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 她一向是用“贱人”来称呼李秋水,更是致力于将“贱人”变成“死人”。 可直到如今,巫行云才知道,原来“死人”也分很多种。 她也是现在才知道,原来一个人被硬生生捏死,竟然是会是这么丑陋的模样。 更何况,被捏爆的不是旁人,而是跟她纠缠了数十年、厮杀了数十年的宿敌。 这种无可比拟的冲击,令巫行云这种端坐缥缈峰数十年,都能不动其心,专心致志的高手,也是神驰意摇。 徐行松开手,令李秋水的残躯落下,叹息一声,颇为感慨: “也是真性情了。” 虽然不认同李秋水的性格,但徐行必须要承认,她就和大将军一样,的确说的都是心里话,做的也是自己想做的事。 至少,她这一辈子都活得很痛快。 徐行回过头,看着巫行云,浓密剑眉挑动,刀刻般的坚毅嘴角抽了抽,露出跟面对李秋水时,截然不同的表情。 虽然极其难以辨认,巫行云还是看出来,那是一个满怀赞许的笑容。 巫行云又看了眼李秋水的尸体,这种剧烈反差感,令她白皙的喉头滚动几下,一时失语。 “以如此脆弱的体魄,跟我正面拆招,还能周旋到这个地步,你很不错。” 徐行一双湛青瞳孔中,透露出令地上任何生物见了,也要匍匐在地的森然凶意,更是如噬人猛兽一般,龇牙道: “还要打?” 巫行云敏锐地注意到,徐行用的词甚至不是“激战”,而是“周旋”。 虽然徐行的口吻,并不带丝毫轻蔑,可巫行云仍是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屈辱。 冷峭美人盈满怒火,原本充斥身躯的寒意、惊恐、畏惧,被怒火如冰雪般烧尽。 巫行云气得浑身发抖,高耸胸膛起伏几下,猛地踏出一步,银牙交错,以一种仿佛要生啖徐行血肉的气势,斩钉截铁道: “打!” 虽然发簪都给徐行打碎,罗裙也破裂纷乱,可巫行云依旧昂着骄傲的脖子,一对明月般的目光,更是紧盯徐行。 她虽然是个女子,此时展现出来的节气、志气,却还要胜过世间九成九的英雄豪杰。 巫行云吐出这个字后,便不再说话,而是素手一挥,将碍事的裙边彻底割断,露出一双哪怕在黑夜中,也白得耀眼的浑圆长腿。 她再将破烂水袖也震散,令两只纤纤玉手得以齐肩裸露在外。 纵使灰头土脸、衣衫褴褛,可此时的巫行云,却显得格外英姿飒爽,风采凛然。 徐行笑得越发开怀,比起李秋水那种人,他还是更欣赏眼前这位不屈不挠的童姥。 其实,巫行云的武功虽然高,却也并非是那种从尸山血海中,一步一个脚印杀出来的实战派高手。 她不缺天赋、不缺际遇,更有逍遥子这种无上大宗师、当世至强者悉心调教。 神功宝典、神兵利刃、天材地宝,种种武林中人得一便可纵横天下,成就一世威名,甚至是开宗立派,威震江湖百来年的条件,齐齐加之于她身上。 可以说,巫行云真正是那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存在,放眼天下,具备她这种条件者,也只有自在门上一代的“老四大名捕”。 她和无崖子的关系,也恰恰类似元十三限和诸葛正我。 区别在于,巫行云和无崖子间,没有那么多狗血的感情曲折。 并且真要算起来,巫行云才是那个真正的胜利者。 无崖子虽是胜过她一筹,并且夺走了李沧海的芳心,可到头来,却因识人不明而被徒弟丁春秋暗算,枯坐无量山,遭受了数十年非人的折磨后,才最终得以解脱。 巫行云却是坐拥逍遥子留下来的全部宝藏,除了一个象征掌门信物的指环外,一切应有尽有,说一句逍遥派正统,也是毫不为过。 因此,她虽也偏激,执着于跟无崖子的胜负,却也并不如屡战屡败,从人生到武功到弟子都一败涂地的元十三限那般疯狂。 其实巫行云枯坐雪山的几十年里,甚至就连恨意都洗炼得纯粹。 她其实只是想击败无崖子,证明自己的实力,证明自己的“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绝不输给“北冥神功”而已。 ——这甚至都不是杀死。 如今,大仇人无崖子传功而死,老对头李秋水凄惨战死,巫行云举目四顾,心中仇恨忽地烟消云散。 她唯一剩下的执念,便也只有用自己的武功,跟“北冥神功”一较高下。 念及此处,巫行云将全部心神都投入到接下来这一场,既要决出胜负,或许也要分出生死的战斗中。 正是这种专注,令徐行越发欣赏她。 一个不经常作战的人,能有这种程度的战斗意志,实在是颇为不易。 出于这种欣赏,他甚至没有选择在第一时间出手,而是大方地等巫行云调息完毕,并且将“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的功力,攀升至顶峰后,才缓缓向前迈步。 巫行云看着徐行,心弦紧绷,思绪千转。 在刚刚的战斗中,她已经领悟到徐行强大的根本——正是那简单直接,每一击都让她必须全力以赴,才勉强抵御的恐怖力量。 这种战斗方式,最难找出破绽。 更何况,除了纯粹力量外,此人的拳技变化,更是足以令古往今来的拳掌大家都自愧弗如。 巫行云虽然是以“唯我独尊功”推动“天山折梅手”,却也自信绝不会输给由“无相神功”催谷的正版。 可哪怕如此,她在招式变化这个领域,也占不到哪怕一星半点的便宜。 如果说巫行云一掌拍出,可以破解天下万般武学的变化,那徐行就是总能从衍生出一万零一、一万零二种。 虽只恰到好处地多上一点,却也已是巫行云难以逾越的天堑。 ——这种招式、力量、体魄,乃至无形中的精神意志,都是那么强悍、那么无懈可击的对手,究竟要如何战胜? 巫行云的答案是——比他更强。 只有在某一瞬间,比他的某一方面强出那么一点,才有资格去抓住那渺茫胜机! 念及此处,巫行云目光一凝,眉宇间煞气凝如实质,身姿微微低伏,功力骤然提至巅峰。 她满头青丝飘扬,尽数被内力染成一片晶白,就像是缥缈峰顶的霜雪,将积累了千百年的霜冷之气尽数释放。 天地间寒意大盛,肃风呼啸。 今天本就是寒露时节,临近中秋,天凉寒重,又是月圆之夜,冰轮旷照。 雪本就是冰寒之气所凝,再逢至阴至寒的太阴月光,结合两种极寒之力,巫行云这一招还未真正出手,已令徐行都察觉到些许“凉”意。 对他来说,这已是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 以徐行的体魄,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站在原地,都在数九寒冬的大雪天,将方圆十来丈的如席大雪融化,就算是撑上数个日夜,也能大气都不喘一口。 徐行已感觉到,巫行云这一招,乃是用内力将自己体内那沉寂了许久的器官彻底唤醒,并且燃烧内力根基,换取这一瞬间的爆发。 巫行云这种状态,有些类似凌落石以“合门”吸纳天地杀机,彻底堕入魔道之时。 不同之处在于,巫行云乃是以一种近乎“天人合一”的精神境界,将这些灵力裹挟、提炼、并且把自己毕生修行的内力,也给融入进去,最终升华成接下来这一击。 以这样的方式,她虽然不如“四门”凌落石那般,足以和徐行缠战,可只论单次爆发,却是犹有胜之! 在此刻的巫行云眼中,徐行的形象,甚至已从那具丈许雄躯中抽离出来,变成了一片汪洋恣意、浩瀚无垠的玄冥北海。 我的唯我独尊之意,能够征服这无尽的海洋、无穷的浪潮吗?! 巫行云不知道,但她愿意以毕生武道成就,再加这条性命为代价,一探究竟! 两只手掌正面交击,大小差异明显得不能再明显。 可巫行云渺小手掌,竟然当真撼动了徐行的巨躯,他体内溢散出的水蓝色灵光,当即化成惊涛骇浪。 蓝色灵力来回滚荡,四处卷扫,方圆二十丈之地,尽数化成波涛汹涌的海面,卷起千重浪涛。 徐行身后,更是裂开一条无比平直的“通路”,霜白痕迹弥漫出去,长达十五六丈,将地面彻底切开。 澎湃的水蓝灵光也分开了三次呼吸,才重新汹涌翻腾,将这条通路淹没。 劲气余波激荡,四方八极任何存在都给摧毁殆尽,李秋水以及何家众人的尸骨,再次受到冲击,被碾碎成纯粹的骨肉粉末,融入狂飙气流中。 此时,战场正中,唯一能够站着的存在,便只有两个强悍至极的绝世高手。 巫行云缓缓收回手,霜白长发根根断裂,原本晶莹剔透的发丝,更是变成死寂枯萎的苍白,还未飘扬,就已化成灰烬。 很快,巫行云这一头及腰长发,就变成齐肩短发,她的右臂大幅度弯折,显然已彻底位移,两条长腿的膝盖也炸出血。 巫行云身子剧烈震动,晃一晃,再晃了一晃,白发飘摇散开,看上去,仿若一株随时会被狂乱风势折断的孤单苇草,无所归依。 饶是如此,她仍是没有倒下去,甚至还强行撑起头颅,抬起一张七窍中都溢出鲜血的冷艳俏脸,语声颤抖地问道: “我、我的武功,如何?” 徐行甩了甩手腕,将轻度位移的腕骨归位,才一字一句地评价道: “八荒六合,唯我独尊,的确是好想法。 不过,武学之道,功夫或无强弱之别,你我之间,却有高下。” 巫行云艰难地活动颈骨,露出凄然笑意: “能找到你这样的传人,无崖子这老匹夫,运道不差,他和沧海,最后如何了?” 徐行回忆起无崖子的洒脱身影,胸中的战意也消失无踪,怅然却不失利落地感慨道: “他最后那段路,应该走得很快活。” 出于约定,徐行哪怕在无量山深处修炼了将近一个月,也并未去无崖子所说的那个所在。 哪怕是如徐行这种,向来实事求是,脚踏实地之人,偶尔也会需要给自己留一些遐想的余地。 ——无崖子最后的去向,正是其中一个。 仿佛只要徐行不去找、不去亲眼见证,这位潇洒的师兄,就仍还活在世间某处,过着他最向往的自在生活。 巫行云听他的口吻,美目亮了一亮,又很快暗淡下去,释然道: “这老匹夫,便宜他了。逍遥派有你这样的惊艳后辈执掌门户,理所应当该是四海诸国间,第一显赫宗门,我此生已无憾,动手吧。” 徐行却从刚刚的回忆中,想起无崖子最后的嘱咐,摇了摇头,恢复成正常体型,负手眺望中天明月,语声悠悠道: “你这一生,虽是用邪法奴役旁人,喜怒无常,终究只是困于天山一地,折磨的也多是邪派众人,并未真个如何作恶多端,与李秋水这等人物不同,我本也无意取你性命。 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既爱迫他人为奴为婢,自己也该尝尝这种滋味。” 巫行云听到这番话,心中那股复杂心绪骤然消散,她美目一瞪,冷笑道: “本座又岂是苟且偷生之辈?!” 言语间,她便要操纵内力,自断心脉,可徐行却似早有预料一般,身形一晃,来到她身前。 他单手一探一抓,便将巫行云的身子拎起,眉心“牟尼诛”显化,杀气一冲,立时将其人神念冲散,让她不能再操控内力。 徐行看着她,面色古井无波,语声更是平淡: “在我面前,生死已由不得你。” 巫行云虽无法操纵内力,仍是可以开口说话,冷声道: “你制得住本座一时,莫非制得住本座一世?” 徐行微微一笑: “未知宫主可曾听说过,密宗的灌顶之法?” 巫行云一愣,当即勃然大怒,不顾如今已重伤垂死,受制于人,当即张牙舞爪,势要跟徐行拼个鱼死网破: “你这厮瞧着人模狗样,竟也这般下作无耻,无崖子真是瞎了眼——” 巫行云虽是常年端坐缥缈峰,却也早就听说密宗中人的“灌顶”手法,究竟是如何勾当。 对她这种向来洁身自好、孤芳自赏的人来说,要让她去接受“灌顶”还不如死了痛快! 可惜,巫行云话未说完,徐行已嫌她太吵,扭动手腕,将其人筋骨震散。 巫行云本就封了内力,且体魄受创非轻,再遭了这一下,当即一翻妙目,晕了过去。 徐行根本不知道巫行云为何如此激动,也对“下作无耻”的评价略有些微词,但他更懒得跟巫行云这种狺狺狂吠、毫无风度的手下败将辩经。 徐行的想法很简单,等到战事结束,就把巫行云丢给鸠摩智,让他带着梁癫、蔡狂一起出手,好好给这位灵鹫宫主开光、灌顶、洗礼。 有鸠摩智这位密宗共主出手,再加梁癫、蔡狂两位货真价实的金刚上师,以及徐行这个人间真佛,饶是巫行云心性再坚韧,也翻不出来。 要知道,就连如来佛压孙猴子都只用了一巴掌,徐行甚至还带了三个护法,这是什么概念? 从此以后,这位灵鹫宫主纵使有翻天覆地的神通,也只能乖乖改邪归正,为正道大业添砖加瓦,贡献自己的一份力。 所以,还用跟这个将来的正道柱石多说什么? ——等她大了自己就懂了。 徐行打晕巫行云后,便将她的玲珑身姿如麻袋般轻巧地拎起,扛在肩上,脚步一迈,便朝密林那处的主战场走去。 就在他废了一番手脚,收拾李秋水、巫行云时,这处密林中的战事,也已进行到最后阶段,几乎要宣告终结。 毕竟,徐行未离开之前,就已除掉了“青梅竹”、“九幽神君”这两个诸葛级的最大祸患,并且捎带手打死了老不死、中间人、白愁飞、单耳神僧这四个一流高手。 等他走去迎战逍遥二老之时,还除掉了来援的何家高手,如此一来,铁手等人基本已确定胜势。 他们唯一要做的,便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不至于为贪功冒进而造成额外伤亡。不过饶是如此,这些高手给剩余的几人,仍是带来了非比寻常的压迫力。 如今,正道一方在场的强者,除了徐行带来的七大高手外,还多了战僧、沈虎禅这两名格外生猛的实战派强人,声势之大,简直是难以想象。 而蔡京一党残存的高手里,四大凶徒已重伤两个,李延宗断臂,真正保有全盛战斗力的,便只有“大劈棺”燕赵、“小雪仙”唐仇,以及后来的神山上人、叶云灭、多指头陀。 比数量、比状态,蔡京一方都已落入绝对劣势。 更何况,铁手这群人,基本都是习惯了被围攻的高手,对他们来说,同级之争一打二、一打三都是常态,一打四、一打五才叫挑战,个个都是战神般的人物。 如今这群总是被围攻的人,合起伙来,联手绞杀敌人,更是显得阵势严密,无懈可击。 毕竟,这伙人中,光是出身自在门的,便已为数不少。 铁手、追命、杨奸、萧剑僧都是诸葛神侯一系的高手,段誉、珍代、沈虎禅则是懒残大师的亲传弟子。 战僧、鸠摩智、梁癫、蔡狂稍微寒碜了点,跟自在门这群人搭不上伙,也勉勉强强能组个和尚羁绊。 他们这种配合,更是让蔡京一方的高手看了流泪,不同于正道一方高手,这群人平日里都是打惯了群架、习惯了与人配合。 但他们对群架的全部理解,只用一句话就可以总结——隐藏实力,闷声发大财,小心队友,以免阴沟翻船。 既是为权势、利益而来,自然没有互信的基础,如今一见正道这批人,众人更是心生无穷感触。 这种并肩而战,完全可以托付生死的姿态,实在是有些耀眼。 铁手等人采取的战略,乃是再简单不过的捉对厮杀,而丐帮众人和苏梦枕、鸠摩智、战僧则是当做总预备队,为众人掠阵,只要哪里出现纰漏,或是谁出现破绽,便立即出手。 鸠摩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时刻注意战场动向,随时准备支援或是杀敌。 可当他看了会儿战场后,却发现了不对劲。 鸠摩智盯着那个相貌平凡、断了一臂,只着小兵打扮的年轻人,从中看出了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 仔仔细细地看了几个回合后,他忽地大喝一声,嗓音中,已运起“十万六千光明狮子吼”、“天龙禅唱”的法门,如晨钟暮鼓,振聋发聩: “阁下,莫非是中原慕容世家的子弟,敢问与慕容博如何称呼?” 李延宗乍闻鸠摩智以念力、内力共同迫出的雄浑嗓音,头脑顿时一震。 可他手上动作却不慢,仅以一震一攫,竟是硬生生将追命的腿劲给偏转。 追命乍然遇此招,身形一旋,如风中落叶,无可琢磨,飘远三尺,才疾声呼喝道: “慕容世家,斗转星移,是你,慕容复!” 听到鸠摩智和追命这么一喊,正邪双方的高手,虽是正在激战,也忍不住分出些许心神,朝李延宗看来。 慕容世家这数百年来,一向是人才辈出,颇有底蕴。 他们并未如“武林十三家”那般,形成名为“家族”实为“帮派”的盟会势力,而是坚持血统、宗族。 他们的上一代家主慕容世情更是与前代武当掌教太禅真人、少林方丈天正大师齐名。 当慕容世情死于权力帮之战后,后续接班的慕容博,亦是一代人杰。 慕容博上位之后,趁着“朱大天王”朱侠武死于大侠萧秋水之手的空隙,将他所遗留的“长江三峡十二连环坞水道”势力尽数兼并。 由此,慕容世家几乎一统长江南岸的武林势力,由此闯出了“南慕容”的名头,与君山的“北丐帮”并称。 其实在很多武林人士眼中,青黄不接、鱼龙混杂,正面临分裂之厄的丐帮,都还不配与慕容家并称。 当初的慕容世家,可谓是开枝散叶,人丁兴旺,门人弟子遍布江南,势力盘根错节,难以动摇,就连六分半堂、金风细雨楼这等大派,也要谨慎对待。 只可惜,慕容博此人在盛年之时,无故失踪,成为武林中一桩悬案。 慕容世家虽也颇有几位功力深厚的高手,却也无法在群狼环伺之下,守住这般家业,只能收缩势力范围,以图后续。 这所谓的“后续”,指的便是慕容博之子,慕容复。 这位慕容公子年仅十六岁时,就学成“斗转星移”,与刚刚自少林归来,练成“降龙廿八掌”的丐帮少帮主乔峰并称为一时瑜亮。 彼时,慕容世家虽然势力收缩,可元气未损,仍是能横压丐帮一头,于是“南慕容,北丐帮”便改成了“南慕容,北乔峰”。 南慕容的含义,也就从慕容世家,变成了慕容复本人。 严格来说,他们两人的处境的确也有相似之处,都肩负着要复兴各自势力的使命,也都是名震一时的少年英杰,这种并称其实亦是一种来自前辈的勉励和嘉许。 可是年纪轻轻的慕容复心高气傲,打心底里瞧不起丐帮这群泥腿子,自是一心想击败乔峰,令这所谓的少帮主成为自己一生传奇的注脚。 可他没有想到,“慕容复”这个名字,在乔峰的传奇生涯中,甚至连成为注脚的资格都没有。 自学会“降龙十八掌”后,乔峰的武功岂止是一日千里、简直是万里、十万里! 等到二十岁那年,这位少帮主已降服原有的五大分支,成为当之无愧的丐帮共主,令这个原本江河日下、垂垂老矣的臃肿帮派,立时恢复生机。 从此以后,南慕容的慕容,又改成了慕容世家,慕容复想不到,在自己武功都未大成的年纪,乔峰就已完成了复兴丐帮的终极使命。 他苦修三年后,本想要挑战乔峰,却又听说这位总帮主以一敌二,战败了梁癫、蔡狂,并将在原本的五大分支中,再延请各大亲善丐帮的门派加入,扩张成十大分支。 从此,哪怕整个慕容世家捆在一起,也不配与之比拟,慕容家宿老们也不敢再“碰瓷”,“南慕容,北乔峰”的说法,更是烟消云散。 慕容复之名,立时成为大言炎炎的代表。 就连慕容世家内部,对他也有了些流言蜚语。 ——看啊,这就是那个不自量力的慕容公子。 ——哈哈哈哈,敢跟乔帮主比,凭他也配! 过了些时日,乔峰偶然得知了此事,惊讶了一下,随便在某个场合,解释了一句: “其实慕容公子亦是武林英才,未来可期,我也很看好他的。” 此事一出,人人称赞乔帮主这位前辈高人的宽宏大量、不凡气度,就连慕容世家都松了一口气,仿佛都忘了他跟慕容复本就是一代人。 ——慕容复记得。 可记得又如何? 现在的他,拿什么去跟乔峰比,和这位丐帮总帮主斗? 就在慕容复心中几经起落,将要把这件事情揭过,老老实实作为“慕容复”而非“南慕容”生活之时,事情又有了变化。 由于乔峰的宽宏大量,慕容家宿老非但没有反思,反倒是深觉这条“捆绑”路可以进行下去。 毕竟,随着乔峰的崛起,他们慕容世家的名号,渐渐变得为更多人所知,在这个江湖上,名气就等于关系、关系就等于势力。 所以,这群宿老们并没有放弃大受打击的慕容复,而是将他与另一位武林中少年天才捆绑了起来,并称为年轻一代两大奇才。 这个人,叫做铁游夏。 其实,此时的慕容复已经比铁游夏大了好几岁,武林中对此已颇有微词。 不过,那一年的铁游夏还没有闯出“铁手”之名,更非是御赐的“四大名捕”,兼之诸葛正我和铁游夏也不在乎这种事,便由得他们去了。 这也是慕容长老们经过乔峰之事后,得到的启发,要选人也得选名震天下、胸襟开阔的正道人物,最起码不容易祸及家人。 要是挑个什么无敌公子、唐十五之流,只怕第一天消息传出去,慕容家等不到第二天太阳升起,就要被人灭了满门。 慕容复经过乔峰之事后,虽然一度心潮起伏,可是他也是真的想要再次证明自己,铁游夏身为自在门传人,又是诸葛正我的徒弟,论出身甚至还要高过乔峰,无疑是个绝好的对手。 就在慕容复抖擞精神,准备拿出十成心力,重新斗一斗这个传闻中,诸葛正我座下最能成大器的徒弟之时,江湖中突然传来消息: 京西大水,铁游夏凭一人之力举万斤铜壁御洪,拯救灾民数百人。 慕容复就算再自视甚高,也知道自己万做不到这种事,慕容世家众人也一时失语。 紧接着,宫里又传出消息,诸葛正我联合“捕神”刘独峰、“捕王”李玄衣同时上书,令座下曾立数次大功的四名弟子,得御赐的“平乱玉佩”,成为“天下四大名捕”。 这下,慕容家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再去碰瓷铁手。 在这个世界,民不与官斗听起来像是一句屁话,但也要考虑到,这个“官”究竟是谁。 而且,就算诸葛正我和铁手两人心胸宽广,可既然站到那个位置,天下间想要讨好他们的人,总会千方百计找角度。 到处碰瓷的慕容世家,无疑就是个借力的好靶子,就连当初的“南慕容,北乔峰”一语也给人翻了出来,成为慕容世家,以及慕容复本人的罪证。 一时间,不只是慕容复本人,就连慕容这个姓氏,在武林中都变得臭名昭著。 好在,诸葛正我终究是个厚道的人,便挑了个时候,让神侯府的首席对外发言人,“无情神捕”盛崖余出面,公开对外表示: “慕容公子啊,这个人没有多少缺点,都是武林同道,不必如此。” 只是据传闻,当日还有个长得像追命、说话像追命、穿着像追命的神秘人,一边喝酒,一边笑嘻嘻地表示: “大师兄的话没说完,剩下半句是,这个人,他也没多少优点……唔唔唔……” 这下大家知道,不仅无情话没说完,神秘人的话也说不完了,铁手单臂箍住这神秘人的脖子,笑容无比阳光,将他拖回了神侯府。 无情则仍是那副冷面神情,说完后也不管众人如何想,便令四剑童将自己推回了神侯府。 那一天后,几乎全武林的人都知道,无情公子评价慕容复为“没有多少优点的人。” 至于无情到底是不是这个意思,不只三个师弟觉得是,就连诸葛正我也这么觉得。 这为老不尊的神侯,甚至还在私下里,悄咪咪地问过,结果如何大家不知道,只知道那天神侯的笑声格外……狭促。 得了这个评价,本就憋屈的慕容复更是狂怒,他是个不愿认输的人,并且无论对乔峰还是铁手,他都自认为自己都拥有足够的先发优势。 可正因如此,这种每次被人迎头赶上,并且踩在脚底的屈辱,才会越发强烈。 而慕容世家的宿老们,在经历这一系列事件的打击,又被神侯府贴脸嘲讽后,非但没有放弃炒作、碰瓷,反倒是变本加厉。 ——反正都这样了,倒不如再拼一次! 左右慕容博已死,他们这一脉在慕容世家中本就是独苗苗,只剩个慕容复,根本是爷爷不疼姥姥不爱,堪称旁支中的旁支,偏门里的偏门。 既然如此,何不把这小子最后的利用价值,也给彻底压榨出来? 这一次,他们为慕容复选的对手乃是: ——大理国段氏弟子,段誉! 这一年,段誉还未暴露自在门弟子的身份,只是顶着个大理段氏的名头。 按道理来说,慕容复乃是北燕皇室后裔,跟段誉的身份也差不多。 问题就在于,此时段誉还未及弱冠,慕容复已过而立之年。 慕容世家为了强行把两人拼在一起,甚至独创出了“中青代两大高手”的说法。 某不知名的“追命神捕”崔略商对此评价道: “慕容公子了不得,他的年纪大到哪里,年轻人的标准就竖在哪里,可惜我老崔早生了几年啊。” 对这种说法,慕容复是咬紧了牙又憋红了脸,就在这时,有人找上了燕子坞,诚邀慕容复加盟。 这人自称乃是“绝灭王”,并且盛赞慕容复的志气与格局,认为他乃是被慕容世家拖累的奇才,若是能够与之解绑,抛去名利,自有一番旷阔天地。 慕容复在这些年的炒作生涯中,虽是屡屡失意,却也曾经得意,更逐渐习惯了来自众人的崇拜目光。 所以,他此时最缺的就是来自旁人的认可,如今又被“绝灭王”这样的前辈高人、顶尖强者称赞,那种成就感简直是无与伦比。 是以,慕容复当即决定,投身绝灭王麾下,要跟他一起,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 做出这个决定后,慕容复再回过头来,看慕容世家这群人,以及以前那两位宿敌,心底总会升起一种优越感。 因为他已经找到了人生的意义与真谛,而这些凡夫俗子却仍为虚名所累,为了一些毫无意义的东西打生打死。 尤其是当他看段誉时,这种感觉就越发明显,慕容复虽然不想跟这种乳臭未干的小子斗,但对段誉仍是颇有优越感。 他感觉自己已经超脱了这个比赛,而段誉还困在其中——虽然段誉可能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个所谓的“比赛”。 不过,这种心情也并未维持多久。 慕容复自从化名李延宗,加入左武王麾下后,的确在暗中做下不少大事,颇得了一番奖赏和称赞,重新找回了自己为人的尊严与价值。 可很快,他就又听到一个,曾经以为与自己已是两个世界的名字——段誉。 这以往名不见经传的小子,竟然是自在门第三代传人,并且学会了六脉神剑,力战鸠摩智?! 鸠摩智是什么人,别人不知道,慕容复是再清楚不过,他父亲生前就曾多次向他提及,这番僧的才能不可限量。 为此,慕容博还装神弄鬼,刻意贬低自己,给鸠摩智心底种下中原神功包罗万象、中原武林强人辈出的阴影,以求拖慢他的武学进度。 ——当然,就连慕容博也没有想到,此举反倒是让鸠摩智一意勇猛精进,直到修成十层“龙象般若功”和“火焰刀”后才终于出山。 他更没想到的是,在几十年后的今天,中原武林竟然当真如此卧虎藏龙、高深莫测,以至于修行多年的鸠摩智甫一出山就在无量山遭了劫数,被徐行收入麾下,成为逍遥派供奉。 不过,无论如何,在慕容博心中,鸠摩智都是一个再如何重视也不为过的真正敌手——这种认知,也根植在年纪尚小的慕容复心中,并逐渐成长为参天大树。 哪怕是在二十多年后,在慕容复心中,鸠摩智依旧是跟自己父亲一样的顶尖高手,他甚至将一部分对父亲的怀念和期待,都移情到这个多次听说的大和尚身上,并且对此人深为忌惮,视为暂时难以企及的大敌。 ——可就是这样一个高手,竟然被段誉所阻? 彼时彼刻,慕容复心中只有一句话: “有没有搞错,又比我强?!” (本章完) 第95章 是非成败天下一,率众再登少林寺 (万字章节) 第95章 是非成败天下一,率众再登少林寺 (万字章节) 正当慕容复被这接二连三的打击,搞得将要再次怀疑人生之时,左武王便指派给了他一个任务: 前去联系舅母李青萝,并参与围杀乔峰。 乔峰这个名字,早已成为慕容复心底最深处的梦魇。 他甚至感觉自己这一生失败的起始,都是因为跟这个名字扯上联系。 慕容复虽然几次消沉、一度自暴自弃,可他毕竟不是个甘愿服输的人。 既然无法在武学上胜过乔峰,那慕容复便用另一种方式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帮助绝灭王、左武王铲除这位总帮主,无疑便是最直接的方式。 尤其是当慕容复从绝灭王口中,听闻乔峰如今的惨状后,更是喜不自胜。 乔峰啊乔峰,你也有今天! 只要杀掉乔峰,诸葛正我就等同断去一臂。 届时,左武王等人便能发动计划,铁老二自然也跑不了! 一想到这里,他甚至感觉十六岁那年,第一次练成“斗转星移”的感觉。 激动,兴奋,甚至还有几分忐忑。 少年时的壮志和雄心,仿佛在这一瞬间活了过来。 慕容复有种预感,杀乔峰正是自己人生的由衰转盛的起点。 只要能杀了乔峰! 只要能杀了乔峰!!! 为此,慕容复不惜将自己从上到下、从头到脚都彻底伪装成西夏武士“李延宗”,只为提升那么一星半点的成功率。 ——他必杀乔峰! 可慕容复没想到,自己精心策划的暗杀非但没有取得任何战果,反倒是在一招之间,就被乔峰扯掉了右臂,彻底沦为残废。 对慕容复的往事,场中众人无疑都十分熟悉,毕竟这已算是武林中人茶余饭后的经典笑谈。 追命自己就是其中亲历者,又屡次出言嘲讽这位“慕容公子”,感触自然更深。 可他也是此时才恍然发现一件事: 原来这享誉武林的笑话,手底下竟也有几分真才实学! 追命意识到这点,兴致大增。 他咧开嘴,施展轻功,来到慕容复身旁,双腿连动,变化出漫天腿影,笑嘻嘻地道: “慕容公子,你和小段算什么‘中青代’,倒不如跟俺老崔搭个伙。 名字我都想好了,我有旧缺,你是新残,不如就叫‘天缺地残’,如何?” 听到这番话,断臂的慕容复再难以抑制怒气,也不再有任何顾忌,当即将“斗转星移”施展到极限,要跟这嘴贱的落拓男人分出生死。 追命脸上依旧带着轻松的笑意,依仗灵巧至极的身法,他就像是一张薄纸,又像是一根翎羽,在慕容复的内力狂涛中载沉载浮,飘摇无定。 慕容复一连抢攻十来招,竟是没有伤到追命一丝半点,反倒听追命又感慨道: “以你的年纪,能有这番功力,已算是天纵之才,何苦如此不自足,非要跟乔帮主、二师兄比?” 追命这番感慨的确是真心实意。 一番交手之下,他已试探出来,慕容复功力之深,其实已算武林中有数的一流高手。 若是此人状态万全,双臂具在,再加“斗转星移”神功,追命自忖,凭自己的功力,怕是还真制不住他。 以慕容复的年纪,这已算是了不得的成就,若能抛却名利,潜心钻研武学,假以时日,未尝不能成为一代武学宗师。 只可惜,他心气太盛,眼界太高,目之所及只有那一座又一座,根本翻不过、越不了、跨不完的高山,以至于沦落到这般境地。 想到这里,追命心中越发感慨。 他和慕容复这种天之骄子,完全可以说是两个极端,追命的父母虽也是武林中人,却连累他在娘胎里就受了内伤。 哪怕他父亲的好友,“三缸公子”温约红为他治好了内伤,却也令追命上半身难以着力,只能勤修下盘功夫。 是以他称自己为“天缺”。 等追命回到家中,父母已然遇害,他也从此流落江湖,历经沧桑,多次大难不死后,才得以拜入诸葛正我门下。 可以说,追命完全是从江湖最底层,一步步厮混、成长起来的人物。 在“四大名捕”中他年纪最大、武功却是最弱,论实战,就连新近入门的四师弟冷血,只怕都要胜过他一头。 可追命却始终能够平稳心态,一向乐天知命。 他认为自己光是存在就已是奇迹,故而并不奢求更多,能够在诸葛麾下,做些对天下有益的事,已极为满足。 他是沧桑而不忧怨,辛酸而不悲伤。 所以,看到慕容复这种出身、天资都要胜过自己的人,最终却因怨愤沦落如此田地,追命心中自是无限感慨。 他原本对这位慕容公子还颇有些看不起,现在却只剩一股深深的怜悯。 无数情绪总结起来,凝练成了一句话,三个字。 “何苦呢。” 慕容复听追命这么一说,更是怒气攻心,可心急之下,反倒是被追命抓住破绽,一脚踢中胸膛,身形一震,嘴角渗出些血丝。 追命还要再战,又听身后传来一个意气风发、锋芒毕露的清朗嗓音。 令人一听就知道,说话这人是个年轻人,且是个有无比自信的年轻人。 他说:“崔兄,此人交我!” 言语未落,六条凝若实质的剑罡呼啸而至,织成绵密剑网,当头罩向慕容复,厉烈刚猛。 只剩独臂的慕容复纵使将“斗转星移”发挥到极致,也那难以抵御这般凌厉的剑罡,只一个照面,便被斩至遍体鳞伤,血水四溅。 他不禁心头暗恨: 若我未曾断臂,何至于此! 可慕容复此念刚一浮现,就被他自己否决。 他纵然能够用易容术和伪装,骗得过这些正道高手、邪道战友,却始终骗不过自己。 慕容复清楚地知道,就算是自己双臂皆在,也绝对接不下这样的剑术。 刚刚那六剑,一剑比一剑意气沛然、剑意森森,导致慕容复神驰意摇,视野朦胧,所以直到此时,他才看清来人的身影。 那是一个白衣翩翩,面容俊秀,浑身剑气流泻,令人不敢直视的少年人。 他身上,比剑气更盛也更显眼的,乃是一股昂扬向上的蓬勃朝气。 慕容复只一见此人,就觉得无比扎眼,仿佛那正是少年时的他,还是那个他想成为却最终没能成为的自己。 那人长袖一拂,剑气再次袭来,语气中带着一丝轻蔑和不屑,傲然道: “我段誉大好男儿,竟然和你这种人齐名?!” 追命在他身后,不轻不重地踹了他一脚,才呵斥道: “小小年纪,就学你们掌门讲话,学得明白吗?” 那人强绷出来高傲神情立时烟消云散。 他右手不停弹出剑气,左手还抽空拍拍屁股,摸摸脑袋,不甘地抗辩道: “崔兄,现在可是战场!” 这人赫然便是段誉。 作为慕容复炒作生涯的最终碰瓷对象,段誉对这位所谓的“南慕容”自无好感。 在段誉眼中,这慕容复简直就是一块牛皮癣,而慕容世家这般行为,更是欺他们大理段氏无人! 经过无量山之战的屈辱后,段誉对此事便极为敏感,如今一听说这貌不惊人的小兵竟然是慕容复,他当即将自己的对手交予战僧,一剑横空杀来。 此事,慕容复的易容伪装已被追命和段誉打散,现出真实形貌,赫然是个面容颇为英俊、却灰头土脸的公子哥。 不知为何,段誉一见这张脸,心头更是生出一股莫名怒火,想也不想,便再次仗剑杀上。 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慕容复竟是挡也不挡,揉身而上,直接朝被众人护在身后,正闭目疗伤的乔峰冲去,一边冲,还一边大吼: “乔峰!乔峰!” 噗嗤数声,慕容复肩头、腰腹、左臂、膝盖都被剑气贯穿,他却丝毫不为所动,继续冲向乔峰,笑声凄然,宛如群鸦嘶鸣。 这一下,原本正在掠阵的张三爸等人也不能无视,生怕他是身上携带了某种强力暗器,要跟总帮主玉石俱焚,当即施展出毕生绝学。 这个世界的暗器、火器、毒药都极为发达,所以经常会出现弱者凭借这些外物,暗算高手的情况。 正道中人分明已大占优势,却始终没有集中力量,毕其功于一役,有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忌惮“四大凶徒”之一“小雪仙”唐仇的毒药,怕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哪怕追命、段誉两人在战中谈笑,其实心神都极为紧绷,始终关注着场中的一举一动。 所以,慕容复忽地做出这种不要命的举动,几乎所有人都在此刻出手,阻止他靠近乔峰。 指劲、刀光、剑气、拳风,从四面八方袭来,一齐打在慕容复身上,几乎将这俊秀公子的身躯给彻底打成一滩烂泥。 段誉的剑罡从他身后袭来,将那颗兀自怒目滚睛、昂首不屈的头颅砍了下来。 人头还瞪着眼,骨碌碌地来到了乔峰身前,才肯停住,眼珠子还转了一转,仰视乔峰那张威武不凡的面容。 乔峰与可怜可恨之人对视一眼,叹了口气,伸出一只宽厚大手,轻轻拂过他的头颅,替他阖目。 慕容复这一死,追命和铁手便可以解脱出来,接下来的事,便是水到渠成。 如果说慕容复的死,就像是一头猛虎猝然倒下,令所有人都疑心他临死前是否有搏命一扑,即使死后半晌也令人感慨莫名。 那么,其他这些高手的死亡,就不免显得简单简略,甚至有些丑陋。 见铁手等人准备集中力量开始突破,叶神油、多指头陀、神山上人三人竟是选择分头逃窜。 同为师兄妹的“四大凶徒”,亦没有好到哪里去。 当燕赵正与铁手苦战,同时防备鸠摩智暗袭,并不断打出掌劲,为其余三人分担压力之时,唐仇、屠晚、赵好竟然弃他于不顾,四散奔逃。 其中心肠最毒的“小雪仙”唐仇,甚至在逃走之前,还朝燕赵与铁手的战场洒下一蓬毒粉。 这已不仅是将这位师兄当成挡箭牌,分明是要将他最后的利用价值都给榨干。 燕赵一向都知道,唐仇早年身遭情变,又被“蜀中唐门”逐出门墙,因而性情乖变,以“仇”名之,以“毒”来报恨。 是以,他也没有太多惊讶,只是面上掠过一丝苦笑,甚至出手更急更烈,几乎是拼了命地要将铁手留下。 无量山一战后,铁手本对这坦荡汉子颇有好感。 他更感觉得出来,燕赵方才出手之时,也多有留情,因而颇不愿与之为敌。 并且,铁手又见燕赵分明刚刚为唐仇所暗算,被屠晚、赵好抛弃,却依旧对这三位同门不离不弃,心中好感更生,出手也只用七成力。 就在两人缠战之时,燕赵忽闻一声惊天动地的龙吼,身前已多了一条昂藏汉子。 这汉子虽是面色惨白,目光却依旧坚定、豪迈。 他挺着胸膛,拦在铁手身前,竟然未做任何抵御,仿佛要任由燕赵将自己拍死。 赫然是便是重伤未愈的乔峰。 燕赵面容一惊,他为了掩护唐仇等人,这一招“神手大劈棺”乃是全力所发,若是收招必然自伤。 如今这种战况下受伤伤,就等于死! 可燕赵仍是收招。 毫不犹豫地收招! 他不仅收招,还借着这股体内劲气反冲的力量,倒退三五步,双臂一振,不顾伤势再次强催内力,将唐仇的毒药尽数裹住,再击飞出去。 轰地一声,惨绿气团击中一株两人合抱粗的大树,树木猛地爆开,溅射出大量碧绿潮湿,浓郁到令人眼缭乱的汁液。 旁边被波及的树木也迅速枯萎,汁液更是将松软潮湿,几经震荡的泥土地面,给腐蚀出数个大洞,烟气袅袅,足见唐仇的毒力如何之烈。 燕赵闷哼一声,身形巨震,喷出一大口血来。 他抬起头,用一种疲倦中带着无奈的眼神,注视乔峰,沙哑道: “大哥,你这又是何苦!” 乔峰刚刚那一下身法,也是用出了全身之劲,伤势绝不比燕赵更轻,他用手背抹了把嘴角,看着燕赵,沉声道: “你我结义,本就相约要同生共死,你若是一心求死,倒不如先杀了我!” 乔峰重重咳嗽几声后,又挺起胸膛,前踏一步,昂首逼视燕赵,继续道: “更何况,若非是你在暗中援手,张前辈和梁、蔡两位兄弟,必然难以找到此处。 我知道,你这次来,乃是受困于情义之间,已心存死志,甘愿以死救我!” 燕赵那张坚毅刚强的面容上,极其罕见地流露出凄然神色,他捂住胸膛,再次吐出一口血,摇头,长长叹出一声,沉默不语。 就这片刻的功夫,其余六个邪派高手,已被萧剑僧、苏梦枕等人分头追上,一一杀死。 这些人本也是武林中难得的高手,本不该死得如此轻易,若是单对单的交手,皆能令正道强者们一番苦战。 可他们一旦聚拢成团,人人都想着让旁人来为自己消灾挡祸,反倒是殊死一搏的志气,满心都是比队友跑得更快一点。 这样的群体,打打顺风仗还好,一旦落入下风,当即便要崩溃。 燕赵注意到,自己那三位同门,只是逃出几步,便身首异处后,目中凄然、悲苦越发浓郁。 追命此时也施展轻功,赶了过来,看着燕赵和乔峰的凄惨模样,他也焦急道: “二哥!他们都不顾同门之谊,你又何必为这群小人牺牲?!” 众人虽是知道,燕赵和乔峰之间,曾经因酒结缘,并且有过一段并肩作战的日子,却不知道,这享誉武林的三大酒豪,竟然真的已然结拜。 三人正僵持中,又听一个颇为飘渺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燕赵,既然学了我的拳法,怎可死得这般轻易? 你想做舍身取义的好汉子,难道就可以弃传道之情于不顾吗?” 言语未落,只见徐行扛着巫行云,缓缓走回密林中,他那件雪蚕丝织成的青衫,虽然略显残破,却无损那股潇洒之气。 看上去,他不像是才战胜了两名强敌,而是在周边溜达了一圈,这才施施然返回。 由于徐行本人的存在感太过强烈,以至于众人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注意到他肩膀上,还趴了个千娇百媚、衣衫残破,暴露出大片雪白肌肤的冷艳丽人。 铁手欲言又止,段誉则是满眼放光,崇敬道: “掌门好眼光啊!” 徐行轻轻嗯了一声,段誉便不再造次,乖乖闭嘴,站到铁手身后,眼观鼻鼻观心,充当护法。 徐行又看了眼燕赵,用一种不容拒绝的口吻,直接道: “你今日已然尽力,他们三人之死,乃是咎由自取,无量山一次、今天一次,你也算是对得起张一蛮了,可算是恩怨两清。 但我和乔帮主对你的恩义,你还未偿完,便入我逍遥派门墙,再在丐帮领个差使。 从此以后,跟着乔帮主做事吧。” 乔峰本不愿挟恩图报,刚抬起头来想要开口,便注意到铁手对他摇了摇头,便将嗓子眼里的话吞了回去。 乔峰知道,徐行本不是这种斤斤计较、施恩图报的人,如若不然,他也不会将自己秘传武学精髓,如此大方地公之于众。 意识到这点后,乔峰自然明白了徐行的用意。 ——以燕赵的刚烈性子,哪怕今日放他一条生路,怕也要自寻短见,一死以谢师恩。 既然如此,倒不如用恩义将燕赵束缚住,最起码还能保住其人一命,用时间来消解他的心结。 燕赵向来是欠恩如欠债的豪侠人物,更是深知徐行传给自己的修行法门,乃是多么珍贵的宝物。 是以被这样一说,他也觉得全身不痛快,眉宇紧皱,有些挣扎。 徐行见燕赵心志动摇,趁热打铁,补充了一句: “日后若是与张一蛮为敌,你不用上阵,这条件,可足够了?” 燕赵面色几度变化,到最后,还是苦笑一声: “徐掌门既已如此慷慨,燕赵也并非不识好歹之辈,自无不受之理。” 言毕,他双手抱拳,朝徐行深深一鞠躬,语声虽然是一惯沉凝,却有了更多起伏。 “多谢掌门。” 以燕赵的才智,自然也完全领会得到徐行这番话的深意,知道他处心积虑,不过是想让自己活下来,并且活得没那么多负担罢了。这份不含丝毫杂质的纯粹关怀,叫燕赵如何能不感动。 无论是燕赵的师父张一蛮,还是其他那三位同门,都从未如此对待过他。 燕赵也心知肚明,师父向来是将他们四人视为与诸葛正我争锋的工具,以及武学上的试验品。 所谓的师徒之情,根本就是个笑话。 只不过,以燕赵的性子,哪怕明知真相,也会为了这份恩情而赴汤蹈火。 时至今日,他至少已为张一蛮出生入死、赴汤蹈火了数十次,自问也足够还情。 徐行见燕赵这般举动,也是微微一笑。 无论是当日在无量山中,还是今日,燕赵的表现都颇为可圈可点,当得起有情有义的评价。 徐行认为,这样的人,有资格昂首挺胸,光明正大的活下去,所以,他才要保上一保。 他再次浮动袖袍,勾动天地灵力,聚成十来条水蓝灵光,注入在场众人体内。 “一场大战,都辛苦了,还是先休息下吧。” 说完,他又将巫行云的身子扔到地上,看向鸠摩智,以及梁癫、蔡狂,诚恳问道: “三位上师,我素来听闻,密宗有灌顶之法,不知可否教我? 等我学会,咱们再一起度化这女人,将之引入正道,如何?”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里,无论是乔峰、铁手、段誉这种和徐行相识已久的故交,还是认识他不久的大笑姑婆、萧剑僧等人,亦或是刚知道他是谁的丐帮等人,都面色大变。 不同之处在于,乔峰等人知道他的性格,只是略微一惊便平复下来。 萧剑僧等人则是既惊且疑,目光不断在巫行云和徐行之间来回逡巡。 他们跟了徐行一段日子,对这位掌门只有“练武成痴”一个印象,有些不愿相信如他这种纯粹武人,竟然也会趁人之危。 但是看了看巫行云的面容,众人又感觉似乎、可能、好像情有可原…… 大笑姑婆则是张了张嘴,想要劝一劝徐行,以他的相貌和手段,大可徐徐图之,何必行此等下流之事……? 不过思来想去,还是没有开口,只觉得这位徐掌门或许并非此意。 如果说他们是既惊且疑,那丐帮中人就是完全的不可接受了。 梁癫和蔡狂眉头本能地一皱,当即便想开口怒骂,却又想起这位乃是自家帮主的故交兼大恩人,才用几次深呼吸,将怒气忍下来。 梁癫扶了扶僧帽,用颇为克制的语气,冷静道: “徐掌门,我们虽是密宗出身,可这种勾当,实在是做不来,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向来和梁癫不对付的蔡狂,这次也罕见地和这位宿敌站在同一阵线,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战僧和苏梦枕更是猛地抬起头,逼视徐行,他们是有意中人的好汉,自然难以忍受这种行径。 就连鸠摩智都凑上来,一脸犹疑地道: “掌门……自我一统密宗后,便废除了这类修法,呃……我总不好食言自肥吧。” 鸠摩智这话还真不是推脱,自从他统一密宗五支,扫除积病后,便大力推广实修,并且禁止色身法器,以及这种以女子精元练功的天女明妃修法。 徐行一听他这话,又环视一圈众人精彩纷呈的脸色,古怪道: “你们,到底想到什么地方去了?此人乃是缥缈峰灵鹫宫宫主巫行云,也是我逍遥派的长辈。 她这一生酷爱以邪法奴役旁人,我正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请三位出手,将她度化成一尊护法。 如此一来,既可拱卫我逍遥派山门,又可施以惩戒,一举两得。” 哦,原来是护法金刚,不是天女明妃…… 三位密宗高人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尴尬,萧剑僧等人亦是面面相觑。 整个树林里沉默了一会儿后,众人都极其默契地交谈起来,三五成群,仿佛刚才那件事就不曾发生过。 不过其他人找得到伴,鸠摩智这个被众人视为徐行心腹的番僧可就惨了。 看着自家掌门那似笑非笑、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大和尚吞了口唾沫,连忙低下头,看向巫行云,头也不敢回地道: “咳咳,以小僧看来,这位女施主精神坚韧,想要度化,只怕并非那么简单,还请掌门给小僧一点时间,好生钻研一番。” 这个关头,鸠摩智也不敢摆什么密宗共主的谱,说什么规矩不规矩,直接开始实地分析起来。 看这平素里宝相庄严、不苟言笑的大和尚,露出这般模样,徐行又好气又好笑,也懒得说他,转过头,朝苏梦枕招了招手: “苏楼主,还请过来一叙。” 苏梦枕刚刚对徐行动了敌意,此时被如此传唤,立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但他更不敢推辞,单手按刀,快步走来。 不过,面对徐行,苏梦枕仍是有些心思复杂。 因为方才死在徐行手里的六分半堂二堂主雷媚,本是金风细雨楼的“郭东神”,乃他专门为雷损准备的杀手锏。 只是没想到,这杀手锏还未发挥作用,就死在徐行手里,所以苏梦枕便不免有些心情复杂。 好在,苏梦枕也察觉到当自己决定挺身而出,维护丐帮三人之时,雷媚对他只有杀意,毫无同志之情,故此,他也并未太过伤怀。 徐行察觉到苏梦枕的异常,仿佛未卜先知一般,开口道: “雷媚此人,不仅是你金风细雨楼的郭东神,还是方应看的情人。” 苏梦枕先是一惊。 他没想到,徐行竟然如此熟悉他们金风细雨楼的秘密。 紧接着,便是悚然。 苏梦枕是何等聪明的人物,只听徐行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便意识到其中的凶险。 ——方应看! 念着这个名字,苏梦枕目光如刀锋,面色无比肃穆,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不过很快,他便恢复过来,朝徐行拱手抱拳,深深一躬: “多谢徐掌门提醒,我代金风细雨楼上下,谢过掌门。” 苏梦枕没有怀疑徐行的消息。 因为自从徐行第一次出现在京师,打死雷恨开始,他便一直在着手收集这位神秘人物的情报。 到头来,却终究是一无所获。 如果此人非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那就只代表一件事: 他背后,定然有金风细雨楼难以企及的势力。 再结合此人日后的行径,自在门便成了最值得怀疑的对象。 更何况,六扇门本就执掌天下情报流转,以诸葛正我的能力,想要将一个人的存在彻底抹去,令金风细雨楼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那是轻而易举。 其实,江湖中传得沸沸扬扬的“自在门最终兵器论”,一开始便是出自苏梦枕和幕僚杨无邪之手。 而金风细雨楼又一向与神侯府亲善,苏梦枕自然不会觉得徐行有骗自己的必要,也没有怀疑他的情报渠道,只是感慨于神侯府的可怖。 毕竟郭东神之事,已是隐秘中的隐秘,神侯府连这件事都能查到,那探听到方应看的底细,也很正常。 徐行右手袖袍一抬,气流卷动,将苏梦枕的身子抬起,自从练了“天羽奇功”,他对空气的操纵已然臻至化境,能够轻易做到近似内力的效果。 苏梦枕被扶起来后,眉宇间掠过一缕惊色,不过却仍是沉默不语。 看着苏梦枕的枯瘦身子,徐行叹了口气,也不去提他的伤心事,只是直戳了当地问道: “雷损死后,你对六分半堂有什么想法?我是说,你跟雷纯姑娘的婚事。” 苏梦枕今日乃是抱了必死之心前来,故此才孤身上路,丝毫没有顾忌身后事,刚刚一场激战后,心中又满是劫后余生的喜悦,更是还没来得及考虑这些。 是以,如今被徐行一说,苏梦枕才想起来,还有这般死结。 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没能说出口,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神色黯然。 金风细雨楼并未发迹之前,苏梦枕之父苏遮幕就因苏轼后人的身份,在朝堂上颇有名望,因而引来了雷损的关注。 雷损为了与其结交,便让自己的女儿雷纯与苏遮幕之子苏梦枕订下娃娃亲。 他本以为苏遮幕乃是文人,苏梦枕又自幼体弱多病,哪怕再如何发展,也不会对自己造成任何威胁,才有这一步,想将金风细雨楼兵不血刃地纳入六分半堂掌控。 可雷损没想到,苏梦枕这个痨病鬼在成年后,竟然在与病魔的斗争中,磨炼出了无比坚韧的斗志,并展现出雄才大略,将金风细雨楼发展壮大。 迷天盟崩溃后,金风细雨楼便成为了京师当之无愧的第二大帮派,甚至隐隐有跟六分半堂分庭抗礼之势。 因此,当初那看似神来一笔的婚约,如今观之,已成了一笔糊涂账。 更何况,苏梦枕还深爱雷纯。 ——当一个人的苦衷是爱的时候,很多话都不必再说,很多事也不会再讲道理。 徐行见他这副模样,又道: “你的金风细雨楼,神侯府上下都很关心。此次雷损等人战死,六分半堂毁了,对你们来说是好事,但也要妥善处理。 你和雷纯的事,不只是关乎你们两人的命运,还有六分半数万子弟的命运,希望你能谨慎。” 苏梦枕想到自己的意中人,缓缓地吐出口气,沉重点头,仿佛已下定某种决心。 徐行看他那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忍不住道: “鸠摩智的密宗大法颇为精深,梁帮主、蔡帮主亦是金刚上师,要不要我喊他们也帮帮你?” 苏梦枕本就心情郁郁,听到徐行这番话后,顿时面色黑如锅底。 他一抬起头,就看到徐行的狭促眼神,才知道这位逍遥派掌门根本就是在说笑,忍不住摇头道: “不曾想,徐掌门竟也是善谑之人。” 徐行只当他在夸赞自己,不以为意道: “人生在世,有的是难关要过,何必那么严肃呢,轻松一些、风趣一些,总能少点负担。” 他看了看愣愣的苏梦枕,摇头失笑道: “好了,既然理由是爱,我自也没什么可说的,不过还有个消息,或许能助你度过难关。” 见苏梦枕一下子精神过来,徐行也不卖关子,直接道: “当初温小白负气加入六分半堂时,已然怀有身孕,雷纯根本就不是雷损的女儿,她是迷天盟关七圣的亲生女儿。” 看了眼苏梦枕的惊喜神色,徐行叹了口气,还是给他泼上一盆冷水: “不过,雷损对雷纯终究有养育之恩,也是真的将这女儿视如己出,你想成功,只怕还有得忙呢。” 苏梦枕自己倒是斗志昂扬,笑道: “比最坏的消息,终究是要好上一些,徐掌门,这一次,我还要谢你。” 现在的苏梦枕,不像是那个冷傲、深沉,手握重权的年轻领袖,他脸上的神色,和情窦初开的少年人,没有什么两样。 徐行见他这副模样,不禁又想到了陆竹和细雨,目光怀念,神情温和,颇为理解地点头。 徐行虽然还未曾经历过爱情,但他很能理解苏梦枕等人的感受。 人只要还懂得恋爱,就是一种幸福。 就在两人交谈之时,乔峰也带着追命、燕赵走了过来,他看向苏梦枕,面容极为感激,抱拳道: “苏公子今日援手之恩,乔峰铭记于心,此后金风细雨楼若有需要,我乔某人绝不会推辞。” 苏梦枕摇摇头,轻描淡写道: “苏梦枕一生,从不辜负兄弟。” 乔峰听到这两个字,身躯一震,面露惭愧神色,叹息道: “可我不过是……” 他刚想自承身份,苏梦枕已用那森然冷冽,宛如两点幽幽鬼火的目光望过来。 哪怕是面对乔峰这种领袖绝伦、统率群雄的人物,苏梦枕也不显丝毫气弱,直戳了当地道: “苏家遭劫之事,我苏梦枕自会寻契丹人讨回,可那跟你乔峰有何关系。 我又岂是那等牵连无辜之人?!” 说完,苏梦枕一甩长袖,再次上前一步,对乔峰张开怀抱,沉声道: “还是说,乔帮主不再当我苏梦枕是兄弟?!” 众人也此时才知道,这位一向深沉到近乎阴沉的苏公子、苏楼主,竟然是一个如此感性的人。 听苏梦枕这么说,乔峰身子又是一震,最终还是跟苏梦枕相拥,用一种强自压抑的嗓音,颤抖道: “兄弟!” 两人相拥之后便分开。 多余的话,自也不必多说。 徐行又看向燕赵,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屏风四扇门大法”,以及从李秋水身上感受到的熟悉气息,问道: “燕兄,你们‘四大凶徒’,究竟是如何与凌落石搭上的线,又是怎样跟蔡京合作?” 燕赵即答: “我们每次行动,都是由师父遣使者,携信物来传递消息,在事前,我们跟凌落石、蔡京都无交集,但他们似乎都跟师父颇有默契。 这次行动,也是一样。” 说完,燕赵也意识到,徐行究竟想要问什么,有些惊讶地道: “徐掌门,莫非你已经……” 徐行微微一笑: “我心中的确已有人选,‘是非成败天下一’,这种称号,你不觉得,颇有王者之风吗?” 燕赵一怔: “你是说,左武王?!?” 左武王三字一出,众人皆是一惊。 虽然他们都知道,对这位神秘莫测的王爷武功极高,却没想到,此人竟然有可能是“四大凶徒”之师! 徐行又是一笑: “虽然还未有定论,不过,我倒是有个法子验证。” 徐行刚刚从李秋水身上,就已察觉到些端倪。 那精纯且正宗的少林功夫,绝非是李秋水自己修成,必然是来自于跟他双修的左武王。 并且,他阅读过左武王亲自批注的“屏风四扇门大法”秘籍,也察觉到此人虽是学贯百家之辈,肆意品评天下武学,可对少林武功,却总要嘴下留情一些。 虽然真的就只有“一些”,但对他这种眼高于顶、目空一切的人物来说,已是极为难得。 更何况,乔峰身世之秘,若是按原著,应当也就只有那寥寥几人知晓。 少林方丈玄慈,正是其中之一。 种种因素加起来,目标似乎都指向同一个地方,念着那两个字,徐行脸上再次流露出怀念神色。 没想到,哪怕换了世界,还是要闯一闯少林寺啊,只不过,一个是南少林,一个是北少林。 乔峰皱着眉头问道: “徐掌门,你打算如何验证?” 徐行却是答非所问: “乔帮主一身伤势颇为沉重,咱们不若上少林山门,求取一番伤药?” 乔峰很快便反应过来: “你怀疑少林?” 徐行笑得无比和蔼,人畜无害。 “未必,未必。” 献祭朋友的新书!《从黄飞鸿开始横推诸天》,为证不朽大道,程舟横渡诸天万界。第一卷:清朝末年,国术风靡,龙蛇起陆,尸鬼演义。强中更有强中手,千峰不及此山高!后卷抢先骗:九空风云,神兵天子,聊斋志异,白蛇情劫!又名《如果早知道,练拳也会被侵犯……》 (本章完) 第96章 收徒岳飞,二十三绝僧玄澄,怒斥玄慈!(万字章节) 第96章 收徒岳飞,二十三绝僧玄澄,怒斥玄慈!(万字章节) 虽然定下前往少林的计划,但徐行也并未立即率众启程,不仅因为乔峰等人伤势的确沉重,需要一段时间的休养,才能长途跋涉。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好不容易打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仗,怎么能够没有庆典? 最起码乔峰是这么认为。 战事结束后,乔峰的心弦也逐渐放松。 看着这些冒着生命危险,不远千里万里,前来驰援自己的故交们,这位总舵主纵使再如何深沉,也不免情难自抑。 更何况,乔峰本就不是那种喜欢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因此,他大手一挥,便要带着众人前往酒肆,开始庆祝。 不过在走之前,乔峰却特别吩咐,让梁癫施展密法,将慕容复的身子火化成灰。 他要把这骨灰随身携带,等有朝一日天下靖平,再送回姑苏慕容家。 当徐行问起他,为何要这么做时,乔峰只是一叹,感慨道: “少年时,我的确曾与慕容公子齐名,那时的丐帮也的确还不配与慕容世家相提并论。 所以,其实一开始是我和丐帮,借了慕容世家的势。 哪怕只是为这份情,我也该给他一个体面的收场,更何况,我看得出来,他刚刚不是想害我,只不过是想死在我手下罢了。 唉……” 说到这里,乔峰又叹了一声,感怀道: “他是为家族名声拖累,最终才会落到这般田地,这名利二字,果真害人不浅。” 听到乔峰这番话,其余人都有些感慨,他们回想了下慕容复的故事,也觉得荒唐之余,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凉。 江湖名声这种东西,武林中人一旦背负,便永远甩不掉,终生都要为它而战。 慕容复如是,他们又何尝不是? 说到底,都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 只不过,慕容复迷失于其中,失去了对自我的定位,最终才会如此潦草的收场。 念及此处,众人对他的恶感也淡了,鸠摩智更是主动出手,以一记“火焰刀”将慕容复的尸体火化,并为其念了一段往生咒。 处理完这件事后,乔峰便领着十几位高手,浩浩荡荡地离开此地,走了几十里后,终于找到一家仍在营业的乡野酒肆。 由于这些天来,往来的武林人奇多,这老板显然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物。 所以哪怕乔峰这批人几乎个个身上带血,他也是眉头都不眨一下,照常接待。 只是看到段誉、萧剑僧这两个气质和其余人完全不同的俊秀青年,老板的目光才动了一动,知道这群人不是寻常的山野强寇。 ——气质如此凛冽的年轻人,背后定然别有背景,更有非凡的经历,否则决计养不出这般气度。 不过,如果说段誉、萧剑僧是鹤立鸡群,那后面再进来的徐行,就是完全是一枝独秀,令方才两人的英俊容貌立时黯然失色。 老板从商数十年,天南海北的人物不知道见了多少,却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人。 想了许久,他也没想出个合适的形容词,还是只能用漂亮来代替。 等到众人都进来后,老板才注意到,鸠摩智身后,居然还背了个昏迷不醒、千娇百媚的大美人。 注意到鸠摩智那一身再显眼不过的喇嘛装束,以及巫行云清冷艳丽的姣好面容,老板目中掠过一抹惊骇,言语间多了几分恭敬,举止也越发小心。 敢在这个世界的乡野之地,开一间酒肆的老板,自然是有几手绝技傍身,这老板也不例外。 往前数二十来年,他也是江湖中小有名气的人物,经历颇为丰富,所以他清楚一件事: 能掳掠这般绝色,并且如此招摇过市,必然是犯惯了事儿,刀头舔血的江洋大盗,万万开罪不得。 众人倒是也没管这老板的心理变化,只是自顾自地落座,摩拳擦掌地准备庆祝。 庆祝的内容很简单,无非四个字: 喝酒,吃肉。 论喝酒,乔峰、燕赵、追命三人自是当仁不让,沈虎禅、战僧两人一听,也是眉飞色舞,兴高采烈。 乔峰又想起先前在那几次拜访神侯府,都未能跟徐行喝至尽兴,便把他也拉到了自己这一桌来,要借着今天这件喜事,好好喝个痛快。 乔峰追命燕赵这三大酒豪自不必多说,其余的沈虎禅、战僧不说嗜酒如命,也是海量。 其余众人都听过这群人善饮的名头,自不敢上前邀战,纷纷和他们拉开距离,分开落座。 唯有一个段誉,还惦记着上次被乔峰等人灌得趴下的糗事,主动上前。 他暗暗自忖,这些天来我怎么说也是大有长进,纵使不敌,也不至重蹈上次的覆辙,如今大师兄、掌门、乔帮主皆在,正好找回场子! 这么想着,段誉也大马金刀地坐到了这一桌,大马金刀地痛饮了三坛,最后被铁手大马金刀地扛走,扔到一旁,继续说醉话。 段誉在自家大师兄以及乔峰、徐行这种崇敬之人面前,万万不敢搞以内力逼酒的小动作,又因太想表现自己,一下子喝进去三坛,自无不倒之理。 看着自告奋勇的段誉竟然如此不济事,这一桌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气氛越发热烈,拼酒拼得酣畅淋漓。 其实,够资格坐这一桌的哪个不是高手中的高手,些许酒精,根本不足为虑,内力一冲便要消散。 只不过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兄弟情义、江湖道义而已。 既然有情有义,哪怕仅有些劣酒浊酒,也不妨碍众人尽兴。 另一边,萧剑僧等人也和丐帮众人以及苏梦枕混在了一起,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唯有鸠摩智、梁癫、蔡狂这三个不喝酒也不爱跟人聊天的密宗喇嘛,孤零零地凑了一堆,居然真的在这种场合下,交流起如何度化巫行云。 萧剑僧等人喝着喝着,就显出不同来。 他们这些人以前在大将军麾下卧底,可谓是如履薄冰,性情更是一个赛一个的深沉拘束。 可如今骤然解放出来,这群原卧底反倒是比丐帮众人还要放得开。 就连阴沉莫测如杨奸,喝了几碗酒后,竟也开始朝天高歌,怒骂奸臣国贼,慷慨激昂,以至难以收拾。 平素里冷酷冷傲冷峻,好似冰山一般的萧剑僧,更是一拍桌子,大声附和起自己的义兄起来。 两人这一开头,大笑姑婆以及张三爸、苏梦枕也是不甘示弱,连声喝骂。 吵到后面,纵然是和鸠摩智打得火热的梁癫、蔡狂也加入了进来,满面红光,骂得酣畅淋漓。 到最后,就剩鸠摩智一个人不喝酒的健康番僧,蹲在门槛处,看着他们连声怒骂胡人,面容尴尬。 这种话题,他这个吐蕃人参与也不是,不参与也不是,最后还是只能对着巫行云,琢磨怎么把这位灵鹫宫宫主按徐行的要求,既能度化,还不损伤其人心智。 ——要不然,给她加个箍儿? 当鸠摩智专心研究之时,酒肆里的怒骂声已越来越大,哪怕在一里外都可以听见。 他们这群人里面,自在门一系几乎都在朝廷挂职,自不必多说,梁癫、蔡狂的长辈都曾参与过变法,至今仍是忧心国事。 苏梦枕就更惨了,他爹本是一心向着宋室,南望王师而不得,反被牵连,家破人亡。 平日里不说,不是因为苏梦枕不恨,而是因为知道没有用。 如今有这种场合,哪怕是他这种城府极深的人物,也忍不住要发泄一番心中积郁。 此时,徐行正在跟战僧、沈虎禅喝酒划拳,以一敌二,丝毫不落下风,见到这副场景,也望了过来,心中颇为感慨。 他前世看小说时,对温老师笔下的北宋世界,就已经有整体性的认知,知道这是个正道不彰,善路不扬,奸佞当道,邪祟肆虐之地。 等徐行来到这个融合了金老师、温老师两人创作的世界,认知又有加深。 知道是知道,见到是见到,那种冲击性是截然不同的。 徐行刚到这个世界,在上京途中就见识了数十个仗着武功为非作歹的畜生,因而大开杀戒。 来到神侯府后,从诸葛正我以及铁手等人的日常闲谈中,徐行更是深刻了解到,这个世道究竟已经烂到了何种地步。 由于此界武道发达,那些行恶事,残害黎民百姓者,为祸之深之广,还要胜过徐行的想象。 以他的定性,一听这种事,也是怒气盈胸,义愤填膺,恨不得冲出去再次大开杀戒。 这也是徐行当初悍然杀上傅宗书丞相府的原因之一: ——他实在是忍得太久,憋不住杀气了。 只不过,想到这里,徐行转过头,扫视周遭这些故交新朋,又笑起来。 ——最起码,他在这个世界,也并非是没有同道之人。 只是看着他们的欢笑,徐行就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且有意义的。 守身持正,做善事,行侠道的人,就应该这么昂首挺胸,光明正大地活下去,并且一直活得开心快乐,幸福美满。 众人骂着骂着,忽见一名少年人砰地一下,将酒碗摔碎,再一拍桌子,长身而起,扯着嗓子怒吼一声,直抒胸臆: “操他妈的朝廷!草他妈的蔡京!” 这一句喊出来,原本纷乱的大厅立时万籁俱寂。 那酒肆老板更是一下钻到柜台底下,将耳朵一捂住,面色惨白,知道自己这生意,只怕是再也做不下去了。 ——敢当众骂朝廷,甚至是骂蔡太师的,哪个不是无法无天、肆无忌惮的大寇? 今天接待了这样的人,他这酒肆还如何开得下去? 不过,惊骇之余,老板心中也并无多少怒气,反倒是有些如释重负的轻松,更有种难以言喻的痛快。 这其中有两个原因: 其一: 敢骂蔡京的人,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最起码他不用太担心今天就被这些江湖人砸了场子。 其二: 蔡京等国贼的所作所为,天下间谁不是看在眼里,甚至是痛在身上,只不过多数人都是敢怒不敢言罢了。 如今看到一个敢怒敢言的好汉,哪怕是他这种平日里谨小慎微的生意人,也不免感到有些振奋。 刚刚始终沉浸在拼酒中的乔峰、追命等人,也望了过来,看着那突然暴起的年轻人。 刚刚那场战斗中,徐行只浅浅看了一下众人的面容,并未对每个人都投注太多关注,如今再一看这年轻人,当即就发现了不同。 他从这个人身上,感觉到了一种无与伦比的熟悉,仿佛两人虽是此时才相识,却早有前缘。 那个年轻人,自然便是岳飞。 被众人这样一看,借着酒劲才敢撒疯的少年人,当即红了脸,一屁股坐了下去。 他本想端起酒碗来掩盖面上神情,可一伸手却捞了个空,这才想起来自己刚刚已将碗摔碎。 寂静中,原本趴在桌子上的段誉竟也随声而起,一脚踢在身前酒桌上,大喝道: “对,就操他的妈!” 这一脚无意中动了真劲,整块酒桌仿若遭了无形剑刃切割,当即四分五裂,碎成数条木块,散落一地。 听到这句话,最绷不住的不是别人,而是段誉的大师兄沈虎禅。 这老虎一般的汉子,哪怕面对十倍于己的敌人,都能面不改色地沉着对敌,纵使是以重伤之身挑战神山上人、叶神油、多指头陀三大高手,也能冷静周旋,寻找胜机。 可他看到段誉这副模样,却是虎目圆睁,面露愕然神色,愣在原地。 看了好一会儿,沈虎禅转过头来,看了看乔峰,又重点看了看徐行,犹豫道: “乔帮主,徐掌门,这是……你们教的?” 在沈虎禅的印象中,自己这位小师弟一向是温文尔雅,知书达理的谦谦君子,如何会说这等粗鄙之语? “呃……” 乔峰有些吃不住沈虎禅的视线,低下头,端起酒碗,左顾右盼,呃了声,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徐行则是仿若不觉一般,只是竖起一根大拇指,赞许道: “拳无拳,意无意,无意之中是真意,小段这手剑术,的确是尽得我的真传。” 听到这番话,乔峰和沈虎禅同时面色古怪,燕赵、追命也有些绷不住。 他们都知道,段誉的剑术乃是段氏传家的六脉神剑,和逍遥派没有一毛钱关系,所谓“尽得真传”又是从何谈起? 再说,你一个抡胳膊、挥拳头的横练蛮子,还谈什么剑术? 唯有不太熟悉徐行、段誉的战僧心中感慨: ——不愧是逍遥派掌门人,不仅武功练得出神入化、超凡脱俗,就连手下弟子都调教得这么出色。 不过,短暂无语后,乔峰却对徐行顿生高山仰止之感。 ——瞧瞧人家这厚脸皮,怪不得能在短短时间,拉扯出逍遥派这么大的摊子。 沈虎禅也没料到徐行居然有这种解法,憋了许久,才憋出来一句: “徐掌门,果真神人也。” 不过,众人不知道的是,徐行虽然一向是个喜欢冷幽默的善谑之人,但对待武道从来都是诚心正意,不会有任何虚言矫饰。 段誉刚刚那一手,也的确是他所传,只不过并非是出自逍遥派,而是徐行自己从“天羽奇剑”中领悟出来的技巧。 其实,徐行也只是在援救乔峰的路程中,点拨了段誉几句。 连他自己都没想到,段誉一边赶路一边练功,都能在短短时日里,将这剑法练上身,并且在无意识地状况下,都施展得有模有样,故才有此一叹。 听到沈虎禅的夸赞,徐行哈哈一笑,端起酒碗,朝他遥遥一敬: “沈兄谬赞,谬赞了,这一碗就当庆祝小段武功大成,为自在门,为逍遥派贺!” 他这么一说,追命、燕赵也端起酒碗,沈虎禅自也是不能不喝,乔峰本就想要把这事儿略过,更是积极劝酒,气氛重又热烈起来。 段誉经过这么一闹,又被铁手拽了回去,这一次,他已不只是醉了,而是直接睡了过去。 又喝了会儿后,徐行凑到乔峰身旁,环顾左右,发现追命等人并未关注这里,才悄声问道: “乔兄,刚刚那位……是你们丐帮中人?” 听到这句话,乔峰原本惺忪的醉眼一下子睁大。 他看着徐行那做贼一般的神态,立时明白这位逍遥派掌门人是起了爱才之心,嚷嚷道: “干什么干什么,挖墙脚挖到我头上来了,踏法,有你这么做兄弟的?” 徐行搓了搓手,就像是蹲守庄稼地的老农,面容无比憨厚,甚至露出乔峰前所未见的腼腆羞涩,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乔兄,乔帮主,乔大哥,何必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你堂堂丐帮总舵主,十大分支共主,天下间最年轻的霸主强豪,不至于有这么粗浅的门户之见吧。” 徐行眼皮都不眨一下,便给乔峰扣上好几顶大高帽。 乔峰这辈子最不耐吹捧之言,更何况如今吹捧他的还是徐行这一号人物,只觉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汗都要流下来了。 可饶是如此,他还是坚持底线。 “别别别,我已经决定了,要把这小兄弟吸收进丐帮,当继承人来培养,其他事都好商量,这件事是真不行。” 说到这里,乔峰微微叹出口气,神容也变得严肃起来,涩声道: “你也知道,我现在这个情况,无论身世如何,都不适合再继续做帮主。 裘老帮主殷鉴未远,我无论如何,都要在退位之前,给丐帮培养一个足以团结众人的领袖。 我看他,有这个潜质。” 徐行皱了皱眉头: “你想脱离丐帮之后,独自去复仇?” 乔峰肃然点头,徐行却毫不犹豫地呵斥道:“愚蠢!现在这个丐帮,本就是你一手拉扯出来的基业,你要是走了,谁能镇得住局面,岂不是令蔡京谋划得逞? 就算这小兄弟才情再高,十年之内,也不可能有你的威望,你想要指望他迅速接班,那是涸泽而渔,揠苗助长,平白扼杀他的潜力。 这种事,我不能接受。” 乔峰本也有这方面的顾虑,被徐行一说后,怔了怔,又苦笑一声,长叹道: “可我毕竟是契丹……” 徐行气得一拍桌子,将一桌酒碗都震得弹起,他无视众人投来的惊讶目光,怒其不争道: “契丹契丹,狗屁契丹!” 徐行站起身来,气笑道: “要是出身能选,际遇能选,老子今天都不会站在你面前,契丹人怎么了? 你们他妈的是丐帮,又不是他妈的中原帮,汉人帮,老子就不信了,辽国没有穷人,没有乞丐?” 说完,徐行提起一摊子酒,咕噜噜地喝完,再抹了把嘴角,指着乔峰的鼻子,呵斥道: “老子告诉你,你乔峰要是个有志气的好汉子,愿意为丐帮着想、为天下正道着想,就他妈把丐帮做大做强,做到他妈的辽国、金国、西夏,甚至是做到西域!” 哪怕是最熟悉徐行的铁手、乔峰、段誉,都没想到这位一向颇能平心静气,偶尔感慨却也绝不伤怀的朋友,竟然会有如此激烈的一面。 被徐行这样劈头盖脸一顿骂,乔峰张了张嘴,本想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低下头去,沉思起来。 沉思的不只是他,还有其余众人。 他们虽然不是丐帮中人,可是听到“辽国没有穷人,没有乞丐?”这样的问句后,却忍不住心头震动,只觉得徐行这番话简直是振聋发聩。 最为震动之人,便是岳飞。 他也不顾场合和身份,抄起一个酒坛子,便朝徐行所在的地方凑来,两眼放光,一时激动得脸色通红,憋了半天,才说出几个字: “徐、徐掌门,我敬你!” 岳飞也不等徐行回话,扬起头,当即将这满满一坛酒都给喝完。 徐行见他这般模样,只觉得好笑,便提起一坛,笑道: “小兄弟,你年纪虽小,却能挺身而出,相助乔帮主,这份气魄了不得,假以时日,定是超世之才。 这一坛,我也敬你,敬你的勇气和志气!” 言毕,徐行单手提起酒坛,仰头一饮而尽。 同样的动作,由徐行做起来,举手投足皆是自在从容,更有一番清逸洒脱的风度,比岳飞这个稍显稚嫩的少年人,可要强出太多。 岳飞垂手侍立一旁,心中激荡犹自未平,他虽是入江湖不久,却也听说过这位逍遥派掌门的赫赫威名。 杀傅宗书、詹黑光,斩丁春秋,夺琅嬛福地,又屠凌惊怖,占朝天山庄,桩桩件件都是了不得的大事,足令天下武人欢庆不已。 除了这彪炳战绩外,岳飞最佩服的,还是徐行刚刚说那番话。 他满脑子胡思乱想,脸上也掩饰不住,徐行看得明白,却只一笑,漫声道: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岳飞扬声道: “汤阴岳飞,见过徐掌门!” 岳飞?! 徐行听到这个名字,眉头一挑,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光是这不含丝毫内力的宏大笑声,便将整个酒肆给震动。 柜台后的老板更是听得胸膛起伏,心潮澎湃,只觉有股慷慨意气直透肺腑,上冲天灵。 老板听着这个笑声,虽明白乃是前所未见的大高手,可此时此刻,却对他提不起丝毫的惊恐之心,反倒是油然生出一种崇敬、钦佩。 三笑之后,徐行敛容正色,又看向乔峰,沉声道: “乔帮主,对不住了。这位小兄弟与我也颇有缘法,这个徒弟,我今天是收定了。 乔峰心中虽仍在思考,听到徐行这么说,还是抬起头来,哎了几声。 可徐行却是理也不理,转头看向岳飞,笑道: “我之师尊名为岳蹈海,我学的第一套拳法,就叫做岳家散手,如今再传给你,也算是物归原主,小兄弟,你意下如何?” 岳飞听到“岳家散手”这个名字,心头忽地有所触动。 仿佛不是徐行要传授他这门武功,而是这门武功正呼唤着他,渴望他来学习。 岳飞转过头,看了看乔峰,才双手抱拳,朝徐行深深鞠了一躬,沉声道: “多谢师尊厚爱!” 乔峰又哎了一声,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乔峰也意识到,徐行刚才所说的“拔苗助长、涸泽而渔”的确是事实。 哪怕是为了丐帮传承,他也不该如此枉顾一位少年天才的前途,扼杀岳飞的可能性。 徐行却解释道: “乔帮主,我这徒弟不愿入你丐帮,只不过是不想挟恩图报而已。 他知道自己若是进了丐帮,以你的为人,哪怕只是为了今日相助之情,也定然不会亏待于他,但这恰恰不是他想看到的。” 乔峰这才明白岳飞竟然是这个意思,对这位小兄弟更是好感大生,忍不住跺了跺脚,长叹一声。 听到乔峰的叹气声,徐行又挤眉弄眼地笑起来,笑声爽朗,更是有种毫不掩饰的得意。 笑完后,他一顿捶胸顿足,长吁短叹: “唉,这小子,小小年纪就有这般心气,也不知道日后是福是祸。” 乔峰立时面色黑如锅底,将头别了过去,不想看徐行如今的神情。 岳飞听得似明非明,还真以为徐行是在敲打他,猛地点了几下头,表示受教: “师尊教训得是。” 徐行本就只是说笑,见他这般憨态,心境更是为之一开,鸠摩智等逍遥派中人凑过来,也连声恭喜道: “恭喜掌门,今日得一佳徒!” 徐行挥挥手,将这些贺喜照单全收,又安慰乔峰道: “乔帮主,何必如此呢,等我这徒儿学成,再让他和燕兄一样,去你丐帮寻个差事,不也是一样的? 你要是想,把丐帮帮主传给他,我也没有半点意见。” 徐行本只是说笑,可乔峰却真的流露出意动神色,喃喃道: “倒还真是个办法,你徐踏法的武功才智,胜我十倍,正好为我丐帮所用,调教一个新帮主出来。” 徐行闻言一愕。 众人还是第一次见到他露出这副模样,笑得越发兴高采烈。 于是,这一顿酒便足足喝到了天亮,才算结束。 第二日一早,徐行等人便收拾东西,准备离开,鸠摩智则是替掏出一件佛宝,为众人付账。 其实,昨天老板在柜台后,听众人交谈,也已认出他们的身份。 他热血澎湃之下,还来朝乔峰和徐行敬了几碗,如今见鸠摩智还要付账,更是抵死不受。 老板理了理衣衫,朝众人拱手抱拳,笑得无比洒脱: “今日有幸结识诸位这样的大英雄,已是小可毕生之幸,若再收钱,便是诸位瞧不上我,不愿交我这个朋友了。” 众人相互对视一眼,都哈哈大笑起来,老板虽是执意不肯,乔峰、徐行、苏梦枕却是一再坚持 最终,乔峰和苏梦枕教了好些丐帮以及金风细雨楼的暗号口诀,徐行则是递给他一块刻有逍遥二字的铁牌。 最后乔峰正色道: “但愿日后,你有用得上我们的一天。” 已过知天命之年的老板,此时却像是初入江湖的少年人,无比激动,大声道: “乔帮主,苏楼主,徐掌门,你们一路顺风!” 最后,他鼓足勇气,吐出来一句: “祝你们有朝一日,真能操了蔡京的妈!” 众人一愣,相视而笑。 他们在祝愿声中互道尊重、互相道别。 他们在风中分手后。 虽然,这只是一次或许没有再会的萍水相逢,可他们却都觉心头炽热,更不会忘了彼此的期许和厚望。 或许,这才是江湖真正该有的模样。 嵩山。 山势陡峭,诸峰起伏,如旌旗环围,又像一尊尊天造地设的金刚罗汉,拱卫居中的少室山,以及那一座矗立于苍松翠柏中的寺庙。 正是禅宗祖庭,北少林。 比起徐行曾经去过的大明王朝南少林,此处更显气势恢宏,森严雄伟,极是壮观。 除了居中那座格外辉煌的少林寺主体外,嵩山群峰各处,都遍布着院落、楼阁,甚至宽敞的演武场。 粗略一观,各种建筑怕是有成百上千座,简直就像是佛经中所谓的佛国坛城。 这也是此界武林势力根据地的一个共性。 由于武者数量太多,力量太强,他们对自然环境的改造,要远胜过大明王朝世界,并且为了方便练武修行,往往占地极广。 当然,若论占地之广、地盘之大,放眼天下,怕是也只有身为道门源流的武当山,足以和少林寺媲美,就连天山飘渺峰,亦要逊色一筹。 少林寺上一代的方丈天正大师,就曾经与武当山掌教太禅真人,丐帮老帮主“神行无影”裘无意并称为“武林三大天柱”。 只可惜,在权力帮之乱中,三人先后战死。 不同之处在于,丐帮乃是因裘无意而成就,并且没有成体系的完善制度。 所以,裘无意死后,丐帮当即便有分裂之象,丐帮弟子更是鱼龙混杂,泥沙俱下。 若非大侠萧秋水感念与裘无意的并肩作战之情,对丐帮多有照拂,只怕等不到上代帮主汪剑通上位,这偌大丐帮当即便要分崩离析。 但是天正和太禅不同,他们乃是与门派互相成就,或者说根本就是门派成就了他们。 所以,尽管两位掌教先后战死,可少林、武当却并未伤筋动骨。 毕竟,少林还有“抱残五老”这等联起手来,足以令燕狂徒束手的绝世高人,而武当也有与之齐名的“三九真人”。 除了这些高端战力外,两派更是传承有序,培养人才的机制亦相当健全,很快便在短暂阵痛中,完成了更新换代。 少林“抱残五老”彻底凋零前,玄字辈高僧就已逐渐成长起来,成为少林寺的顶梁柱,足以撑持门户,令这禅宗祖庭威名不堕。 其实,少林、武当之所以没有入选“江山四绝”,是因为它们在江湖中的地位,已经超然到不需要任何前缀和形容, 简简单单的少林、武当四字,就足矣。 两大武学圣地的各种绝学,更是已是风靡江湖,任何练武人都能耍上一两手。 哪怕是诸如武当“太极拳剑”、“少林七十二绝技”这样的上乘武学,也是随处可见。 这几百年来,每一个自创武功的天才武者,甚至是开宗立派的绝代宗师,都或多或少地参悟过源于这两家的武学。 可以说,它们正是此界巍巍武道的坚实基石,并一定会随着武道发展源远而流长,流芳百代。 比起高处不胜寒的江湖顶峰,这无疑是一种更伟大也更值得称赞的成就。 并且,少林虽然向来低调,不参与武林争霸,但自天正大师之后,也并非是没有绝代人物出世。 昔年,少林玄字辈高僧中,就曾有一名惊才绝艳到,以弱冠之龄通晓二十三门少林绝技的盖世天才。 此人法号玄澄,号称“二十三绝僧”,少林寺立派数百年,能身兼二十三门绝技者,仅此一人而已。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一位更胜天正大师,甚至是更胜“抱残五老”的天生佛子,注定要令少林再兴盛百年。 只可惜,听说此人因才情太高、心气太盛,竟然在练功之时走火入魔,以至于功力散尽,此后不再习武,只潜心佛学,却因旧伤而坐化。 不过,哪怕如此,少林的底蕴仍是令群雄侧目。 一个“二十三绝僧”就已如此可怕,谁知道少室山中到底有多少高手? 玄澄威名最盛那些年,甚至有传言称,少林寺里就连一个在藏经阁扫地的老头,都是不世出的绝代高手。 这当然只是江湖笑谈,却也足够看出武林人士对少林寺的崇敬与忌惮。 不过,此时的少林方丈,却并没有很多武林中人想象中那般意态闲宁。 恰恰相反,如今的他,颇为焦躁,不只是举棋不定,甚至是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大雄宝殿庄严肃穆,金漆佛身下,本代方丈玄慈大师盘坐蒲团,左手撑着膝盖,右手默默捻动念珠,面色晦暗难明,心思幽深。 玄慈盘坐一会儿后,一个高大瘦削的老僧自宝殿外,怒气冲冲地闯进来,扬声道: “方丈!峰儿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僧嗓音极其雄浑,滚滚荡荡,就连玄慈背后那尊金漆佛像都给震得微微颤动,可见其人内力之深、功行之厚。 玄慈却是不动不摇,见老僧进来,他也不去辩解什么,只是点点头,承认道: “这件事,的确是我传出去的。” 老僧乃是听到消息后,不远千里,从别处赶回少林寺兴师问罪。 路上,他设想过很多场景,却唯独没有想到的是,玄慈竟然会这般干脆地承认。 怔了一怔后,老僧面容悲苦,跺脚长叹: “师兄,峰儿是光明磊落之人,就算知道自己的出身,也断不至于为非作歹,你又何必将他逼到这个地步!” 老僧正是乔峰的授业恩师玄苦,他平生虽然最是崇敬这位方丈师兄,且佛法修持极深,颇能抑制七情六欲,可此时却仍是不禁语带怨气。 只因如今受害的,不是他,而是他最心爱的徒弟! 玄慈不敢去看玄苦的脸,只是低眉垂首,念了几声佛号后,才长长一叹,凝声道: “师弟,这是那位的意思。以他的势力和他对少林寺的恩情,我又如何能够违背?” “是他?!” 玄苦猛然抬起头,显然意识到玄慈口中那位究竟是谁,惊呼一声后,又跺脚道: “纵然是他的要求,又岂能如此? 他自脱离少林后,行事便越发不择手段,可师兄,你我却仍是佛门中人,此举、此举……” 玄苦看着玄慈那无比沧桑落寞的面容,那些激烈之言最终还是说不出口,只能恨恨拂袖,长长一叹。 玄慈低声道: “峰儿的身份对他来说,还别有用途,他也向我保证,不会轻易害了峰儿性命。” “保证?”玄苦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怒而发笑,“师兄竟也做痴人妄语,如他那般人物,向来只重实利,又岂会在乎一个小小保证?!” 玄苦又低下头,逼视玄悲,一字一句道: “师兄,你难道不知道,他之所以布下此局,本就是意在诸葛神侯吗? 天下皆知,神侯府与丐帮虽是一在庙堂一在江湖,却是同气连枝,若想扳倒神侯府,定要先除丐帮,先除峰儿。 若他真个借此事,斗倒了神侯府,害了诸葛先生,咱们少林又该如何面对武林同道?!” 到最后,玄苦更是动了真怒,猛地一脚踏地,将坚实地砖踩出个大窟窿,戟指怒斥,大喝道: “师兄,你好糊涂!” 言毕,玄苦不再说话,最后看了眼玄慈,一甩袖子,气冲冲地闯出大雄宝殿。 玄慈只是目送这位性情刚直的师弟离去,长长一叹,最后又转过头去,望着那尊金佛,语声悲怆: “佛祖啊……” (本章完) 第97章 仗势欺人,就你们少林人多?(一万一千字大章) 第97章 仗势欺人,就你们少林人多?(一万一千字大章) 巫行云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场景变化多端,光怪陆离,却始终离不开几个熟悉的人影,以及相同的山峰、宫殿。 准确来说,是两个女人,两个男人。 其中一名少女天真可爱,目光温柔,像是冬日暖阳,和蔼可亲。 另一个女人的五官轮廓,虽是类似刚刚那少女,却是面目可憎,极为狰狞,长手长脚,长头发长舌头,眼珠凸出,就像是一头飘荡的女鬼幽魂。 两名男子虽然面目不同,气质却颇为类似,都是如出一辙的潇洒清逸,翩然出尘。 只不过稍微年轻那人,潇洒之中,不失温和,两人顾盼之间,眼波流转,含情脉脉。 不知为何,看到这一幕,巫行云只觉胸膛积郁,仿佛有股莫名之气充塞心口,欲出不得。 另一名男子虽然面目更为年轻,气质却无比高绝,就如九霄重云,令人难以触摸。 他的相貌也最为模糊,令巫行云无论如何回忆,都想不起来。 不过,今天这场梦不一样。 巫行云恍惚之间,发现自己正端坐在一张蒲团上,其余三人也坐在自己身边,同时看向前方那个盘坐玉团的年轻男人。 他那张模糊不清的面容,忽地震了一震,就像是被某种无形力量,揭去了其上轻纱,令“真相”得以显露。 那的确是一张足以与之气质相匹配的面容,无暇完美,堪称英俊无匹,简直非是凡人所能具备。 可巫行云却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 仔细看了一会儿后,她才发现,这是因为此人的面容轮廓,实在是太过硬朗,宛若高山峻岳的起伏,有一种男子汉的英武阳刚之气。 意识到这一点后,巫行云眼前骤然金光大放。 那对含情脉脉的男女,当即坐化在金光中,化成两具抵死纠缠的白骨。 玉床上那人伸了伸腰,抬腿迈步,来到面目可憎的长发女人身前。 他轻描淡写地一掌拍落,将此人的优美身段当场拍爆,血水飞溅,骨肉成泥,场景无比血腥。 巫行云怔怔地看着这一切,只觉心中五味杂陈,大脑如浆糊一般,身体却没办法做出半点动作,手脚更是不听使唤,冰凉一片。 现在,这座宫殿里,就只剩她和那个浑身浴血,宛如地狱魔神的年轻男人。 巫行云只见那人一步一步地朝自己走来,每一步,都像是应和着她心脏跳动的节拍和韵律。 那人每一步落地,巫行云的心脏就会跳动得越发用力,好似要破开胸膛,对他投怀送抱。 五步之后,巫行云那张冷艳面容已惨白如金纸,呼吸短而促,令人好生怜爱。 她的精神和肉体,都几乎被这股汹涌而来、铺天盖地的压迫感给彻底击垮。 又见金光越发灿烂,再听纷乱而繁杂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世间多苦,修行多难,沉沦挣扎,永不得脱,只有皈依我佛,方能超脱苦海,到达彼岸!”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皈依!皈依!皈依!”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现实世界中,徐行与巫行云面对面盘坐。 他手捏满愿印,念力在眉心凝聚成一枚小巧袖珍的金阳,缓缓旋转,似与中天烈日遥相呼应,接引日光,披在巫行云身上。 鸠摩智坐于巫行云身后,梁癫、蔡狂则分别盘坐于巫行云左右,三人口诵密宗真言,头顶更是显化出栩栩如生的诸佛虚影。 其余众人看了,也不得不承认,这些密宗和尚装神弄鬼的手段,的确是世间首屈一指。 哪怕不论功效,只看这卖相,就足以令凡夫俗子跪下磕头了。 意识空间中,巫行云忽地心生恍惚,感觉眼前这个莫名眼熟的男人,仿佛从人体中抽离了出来,成为了一尊佛。 虽然没有一丝佛的特征,没有舍利头,垂肩耳,没有佛身三十二相。 但他只是站在那里,就令巫行云知道,他真的是一尊佛。 这尊佛陀用平淡中带着悲悯的目光,看了巫行云一眼,没有说话,她却嗅到了扑面而来的清新香气,以及一阵阵梵文诵经声。 巫行云被这佛音梵唱冲击得心潮起伏,感觉自己心底的阴魔念头、鬼祟欲望,都像是被活生生地挖了出来,摆在身前,显得如此丑陋和不堪,一片血淋淋。 她只觉一股尖锐至极,仿佛要将自己整个人都洞穿的疼痛,从胸腹中传来。 巫行云闷哼一声,姣好身躯蜷曲在蒲团上,活像一条充满诱惑的妩媚美女蛇,记忆如潮水般,从那伤口中涌出来。 巫行云这才意识到,原来那个逍遥派早已经没了。 尊敬的师父逍遥子失踪,心爱的师妹李沧海死了,痛恨的师弟无崖子死了,讨厌的贱人李秋水也死了。 到头来,她也没能用自己《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胜过《北冥神功》,到头来,此生一切执念皆成空。 她纵使活着,也不过是一条孤魂野鬼,萦绕于过去的残迹,不断地缅怀旧时光,却永远也回不去。 痛苦没有击垮巫行云,梵音没有染化巫行云,可残酷又现实的真相,却终是令她无法承受,甚至是无法面对。 巫行云如今的选择,有且只有一个: 她强抑痛觉,抬起头,仰视那散发出无穷佛光,眼神悲悯的佛陀,香肩颤抖,潸然泪下,道: “我愿皈依,我愿皈依。” 听到这一声,在外的鸠摩智等人,皆是松了口气。 他们知道,这是对方精神已出现破绽的现象。 在徐行这种勤修心功念法,精通神意攻伐的大宗师面前,露出如此明显的破绽,此次度化可以说已成了九成九。 对巫行云这种立身于当世绝颠的高手进行洗礼,哪怕鸠摩智等人只是辅助,也是颇为费力。 如今眼见成功在望,能够免去一场折磨,三人自是开怀。 不过,出乎三名上师意料的是,徐行竟然一口拒绝了对方的请求。 “不。” 他一指点在巫行云眉心,肃声道: “我道正法乃是入世间法,你既未曾入世,如何学得?” 巫行云急问道: “上师正法,如何可得?” 徐行微微一笑,漫声道: “猛把杀人刀子举,活人手段轻拈出。仗奋心刚胆,逢佛杀佛,举步欺十圣,张口吞三极,乾坤天地尽掀翻!” 他这段话说得极为缓慢,好似耐心甚好的教书先生,正在为孩童开蒙,一字一句,令巫行云听得无比清晰。 可那和蔼外表下,有潮水般的森然寒意狂猛涌来。 仿佛那皮囊下,乃是一头无比狰狞的凶兽,正张开血盆大口,欲要吞天噬地! 巫行云惨叫一声,滚落在地,双手捂住脑袋,颤抖不已。 不仅是正在接受度化的巫行云,正在辅助度化的其他三名上师,也是闷哼一声,难以维持心念精纯,从定境中跌落出来。 那些观想法化成的神佛本尊相,更是寸寸崩解,化为一场虚幻的金色光雨,洒落林间。 三名上师的面色都有些发白,显然受到极大冲击,不过,他们看向徐行这个罪魁祸首的目光中,非但没有丝毫怨气、愤恨,反倒是深深的敬服。 密宗大法修到他们这个地步,或多或少都能感受得到,自己观想的神佛本尊相,其实并非是凌绝尘世,俯瞰凡间的高贵存在,而是众生心念所凝的具象。 可知道,并不代表他们就能摆脱本尊相的影响。 这也是一个悖论。 不了解个中真相的人,越是容易迷信,可越是了解的人,与之纠缠也就越深,更是无法摆脱。 这几乎是所有观想法到后面,都会面临的难关,但徐行却为他们展示了一种最粗暴,也最简单直接的方式。 ——用纯粹刚强的意志与信念,强行去突破。 鸠摩智早就知道徐行乃是现世真佛一级的人物,还没有多少惊讶,梁癫、蔡狂却是惊骇莫名。 ——他们根本想象不出来,眼前这个人究竟自信到什么地步,才能凝聚如强悍,毫不为外物所动的精神意志? 乔峰等人虽然不知道具体流程,却也感受得出来,似乎出现了某种变数,当即凑了上来,将四人团团围住。 乔峰自己更是来到状态最差的梁癫、蔡狂身边,扶住这两位兄弟的身形,疾声问道: “两位兄弟,出什么岔子了?” 梁癫、蔡狂对视一眼,均是流露出苦笑。 他们朝乔峰摇了摇头,在搀扶中踉跄起身,又向徐行毕恭毕敬地双手合十,低眉垂首,诚心实意齐声道: “多谢徐掌门以身传法。” 徐行也双手合十,回了一礼,有些不好意思。 “是我莽撞了,连累了两位。” 其实,徐行在大明王朝世界,就已经做惯了为人传法的事,又在这个世界多次讲道,并且对燕赵鸠摩智等人皆是以心传心地传授武功。 按理来说,他也此道高手,不该出什么问题,不过,徐行到底是第一次跟人合作,对梁癫、蔡狂两人的承受力,也有些拿捏不准,终究是出了些纰漏。 梁癫苦笑道: “是我们自己学艺不精,与徐掌门无关,更何况……” 他目光灼灼,语声里有抑制不住的激动: “能见识徐掌门的手段,些许小患,又算得了什么?!” 蔡狂本还在体会刚刚的感触,听到梁癫这么一说,也睁开眼,对徐行重重点头,面露羞惭。 从两大法师的言语中,众人听出来,至少这次仪式并未失败,齐齐松了一口气。 就这会儿功夫,巫行云已抱着头站了起来。 她面容冷艳如故,只是眉心五瓣鲜红梅,已然染成一片灿金,散发出清净佛韵,平添了一种柔美的慈悲气质。 巫行云抬起头,看着徐行,轻咬朱唇,语气复杂至极: “你……何必如此费工夫?” 巫行云能够感受得到,徐行方才对自己施加的并非是任何禁制,也没有利用那超凡的精神念力,将自己灌顶洗礼成密宗的“天女明妃”。 徐行做的事情很简单,只是毫无保留地朝巫行云开放了自己的武学和思想,并简单地为她施加了一道精神禁制。 ——只要巫行云有丝毫损人利己的念头,便会被徐行感受到,施以惩戒,令她头痛欲裂。 但是,反过来说,只要巫行云能诚心武道,学完徐行留下的馈赠,便可以自行突破这道禁制。 在她看来,这与其说这是一种束缚,倒不如说是一种考验。 甚至可以说是难以想象的馈赠。 在昏迷之前,巫行云完全把徐行当做了那种仗着秘法神通,便肆意掠夺女子精元的邪魔人物。 那一刹那,她对人生几乎已彻底绝望。 ——这也是为何,巫行云的精神世界,竟然如此容易被突破。 所以,她也完全没想到,自己醒来之后,非但没有被做成什么供人修行的炉鼎明妃之流,反倒是平白得了一桩这样大的造化。 这剧烈的反差,令巫行云都有些不知所措。 再回想起徐行在意识空间中的形象,这种不知所措,更是转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心绪。 最根本的原因在于,以她的性情和阅历,根本就想不明白,对自己这样的俘虏,徐行何必要如此大费周章,费这样多的手脚? 巫行云扪心自问,若是易地而处,自己是决然不会多此一举,而是会给徐行种下生死符,直接令其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直面巫行云的复杂眼神,徐行不以为意,只轻描淡写道: “我一向没有奴役其他人的爱好,就算是要惩戒你,也不会如此简单粗暴,这样就好。 而且……” 他看着巫行云,轻轻地笑起来: “以你的才情,若是能抛去这些无谓的妄念,本该在武道上有更大建树,既如此,我又何吝惜帮你一把。 这个世界上,多一个有自己道路的高手,总会是更有趣些。 更何况,你本就是我逍遥派门人,我这个做掌门的,总要赏罚分明。 一味惩戒,不过是平白多结一个仇人罢了,若真个如此,那我何不直接打死你,倒也省得这番功夫。” 徐行说这话时,完全是一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模样。 不仅是巫行云,自乔峰以下,所有听到这番话的人,都不禁对徐行心生崇敬之情,意识到这位逍遥派掌门,的确是个有大气魄的豪杰。 刚刚拜师的岳飞,更是听得心潮澎湃。 巫行云深深看了徐行一眼,心中那些不平和怨气,终是烟消云散。 无论如何,她也必须要承认,这位新掌门的气魄与格局,的确是自己生平仅见。 ——跟随这样的人,共建逍遥派,也不算是辱没了自己。 想到这里,巫行云长长一叹,终于低下了那颗始终高昂,仿佛傲视天下豪杰的骄傲头颅,真心实意地道了一句: “你做掌门,我服气。” 徐行也只是一笑: “走吧,若真是如我所想,只怕少林也等得急了,倒不妨咱们亲自登门,为大和尚们道喜一番。” 他们到嵩山脚下时,已是九月初八的夜晚。 如今算是深秋时分,天地万物,格外萧索,甚至有几分萧杀。 徐行回过头,对众人笑了笑: “大张旗鼓地打上门去,毕竟不好,乔兄,便由你我,先去探一探究竟吧。” 乔峰显然也很明白徐行的意思,挑眉道: “既如此,我是不是要装得伤势更重些?” 徐行知道,乔峰虽然看似面目粗豪,实则是心细如发的人物,否则也不能胜任总帮主之职,倒也没有太多惊讶,只是微笑道: “若能如此,那是再好不过了。” 说完,徐行又看向一路同行的十几位高手,拱手一抱拳: “诸位,等会看我信号,真要强闯少林,还少不了诸位的助力。” 虽然知道徐行说的乃是谦辞,但是以他的身份和武功,能说出这种谦辞,对众人来说,无疑也是绝大认可。 更何况,哪个练武人没想过,掂量掂量武当、少林的斤两? 毕竟,这是曾经独战天下,被誉为“武林第一狂人”的楚狂人燕狂徒,都未能做到的成就! 如今有徐行这个有当世无敌之姿的强者牵头,其余也都是颇有心气的高手,自也想挑战一番。 若真能做成,指不定他们亦能随之名垂千古武史! 所以,哪怕是性子最为冲淡宁和的张三爸、铁手,都笑起来,朝徐行抱拳回礼。 萧剑僧等人更是摩拳擦掌。 他们这些天跟徐行相处久了,也知道这位逍遥掌门虽然貌如天人,且看似孤绝出尘,实则是个颇好说话,也喜欢开玩笑的随和性子,都叫嚷起来: “徐掌门,记得让我先上啊!” 萧剑僧叫得最大声,追命话最多,段誉回想起鸠摩智当日在天龙寺内,一人挑战群雄的傲岸之姿,直接指名道姓: “诸位哥哥切莫争先,小弟近来参悟六脉神剑,体会甚深。 让小弟先上阵,虽不能对付什么天字辈的绝顶高手,挑个玄……玄因玄生玄悲之辈,还是轻轻松松。” 还好,这小子虽然亟欲表现自己,终究还是记得玄苦乃是乔峰授业恩师,总算是把那个呼之欲出的“苦”字吞了回去,换成了其他几个不甚玄字辈高僧。 大笑姑婆本也是个喜欢惹是生非的性子,听到自家小师弟这么说,更是拍打肚皮,肥肉起伏如浪,笑呵呵地道: “小师弟,你的剑术虽然高,内力终究是火候尚浅,倒不如大师姐打头阵,揍个什么玄难玄寂玄慈,先给你打个样啊。” 众人又闹腾起来,就连向来冷静、深沉的苏梦枕也有些意动,七嘴八舌间,整个少林出名的玄字辈高僧都被他们分了个遍。 如果说他们是摩拳擦掌,那鸠摩智、梁癫、蔡狂这三个密宗上师,就是斗志昂扬、战心炽盛。 密宗和禅宗之间的恩怨纠葛,等闲三两句之间根本说不清,不过任何一位密宗上师,心中无疑都有着踢翻少林这所谓的禅宗祖庭的想法。 以他们三人的身份,自然不只是瞄准这些玄字辈僧人,还想要挑战一番那几位据说枯坐后山塔林,兀自参禅的上一代天字辈高僧。 只有曾经在少林学过武艺的战僧,看到他们这般模样,数次张口,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话。 ——毕竟,如何对待少林,也要看他们究竟在这件事中,发挥了怎样的作用。 如果少林当真如徐行所想,参与了围猎乔峰,那也纵然战僧对少林再有旧情,也不会放过这群贼秃——虽然他自己也不怎么蓄发。计定之后,众人便各自散开,纵入前方的嵩山中。 少林寺高手虽多,但他们这群人中,武功最差的追命都是威震江湖,令黑白两道噤声的一流人物,瞒过寻常弟子的耳目,自然不成问题。 其实,若是平日里,哪怕不动武力,就凭他们这群人的身份背景,少林寺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张三爸、苏梦枕、铁手、追命、鸠摩智等人,更是需要方丈亲自出来迎接的贵宾。 徐行则是搀扶着装作伤重的乔峰,不作任何遮掩地朝嵩山走去。 刚到山脚,就看见一座巍峨屹立的山门,两名灰衣僧人正在把守。 见前面有人影出没,昏昏欲睡的两个和尚连忙打起精神,凑了上去。 靠近之后,他们才发现,来者是一个过分英俊的少年人,以及一个浑身散发浓郁血腥气,眼角眉梢都透露出疲惫之色,面容金纸的魁梧大汉。 其中一个和尚见乔峰如此凄惨,当即面露悲悯,便想上去,帮徐行搀扶住他的身子,却被另一个稍微年长的中年灰衣和尚拦住。 这中年和尚曾经也是下山闯过江湖,有过一番历练的人物,光是看徐行和乔峰两人的相貌和气度,就知道来者必然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 ——有名气,也就意味着麻烦随身。 更何况,其中一人还伤得如此之重? 中年和尚双手合十,沉声道: “南无阿弥陀佛,此处已是少林山门,敢问施主此来,有何贵干?” 徐行急声道: “这位乃是丐帮乔总帮主,总帮主遭了奸人陷害,身受重伤,还请贵寺施以援手,助我等一臂之力。” “乔总帮主?!” 闻言,两名和尚皆是大惊。 丐帮总帮主乃契丹细作之事,这些天可谓是在武林中传得沸沸扬扬,两人自然也有所耳闻。 只是没想到,丐帮竟然会找到少林寺来求援。 再一看乔峰的相貌,他们心中已信了七八分,若非乔总帮主当面,岂会有这般英风豪气? 年轻和尚一听乔峰这个名字,也不顾中年和尚的阻拦,当即便过去,帮徐行搀扶住他的身子。 “师兄,乔帮主毕竟曾在少林学艺,丐帮弟子对少林也多有照顾,咱们岂可在此时袖手旁观?” 那中年和尚一听,也觉是这个道理,不过他终究是生性谨慎,又问道: “这位是乔总帮主,那阁下是……? 丐帮众舵主中,只怕并无阁下这般风姿的人物吧,可留姓名?” 徐行张口就来: “我乃大理镇南王世子,自在门懒残大师之徒,逍遥派传功护法,段誉是也,见过大师。” 这一连串头衔报出来,中年和尚也不禁震了一震。 经过天龙寺之战、无量山之战、以及朝天山庄之战后,段誉这位六脉神剑传人,也因其彪炳战绩,以及深厚背景,被众多武林中人关注,成为了江湖中一颗异军突起,且冉冉升起的超新星。 大理段氏天龙寺倒也罢了,逍遥派,自在门却是都有超级强者坐镇,高手辈出,传承有序的庞然大物,哪怕中年僧人背靠少林这种巍巍大宗,也轻易招惹不得。 更何况,段誉本人的武功、剑术皆是一时之选,光是以一敌七,战胜“七绝神剑”,就足以奠定他年轻一代第一剑客的身份。 中年和尚上下打量了一番自称“段誉”的徐行,不得不承认,对方不愧是逍遥派出身,仪态风度俱佳。 中年僧人甚至在心中感慨,不意大理这等蛮荒之地,竟也能出如此良才美玉? 他朝徐行双手合十,笑容也热络了起来: “原来是六脉神剑当代传人,大理段公子当面,失敬、失敬。” 因为满脑子胡思乱想,中年僧人并没有发现,自己这句话说出口后,山道两旁的树丛中,传来了一点轻微的晃动。 反倒是那个年轻和尚,若有所觉,往那处看了一看,不过终究是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徐行和乔峰都发觉这一点,暗自对视一眼,心头惊讶,知道这小和尚虽其貌不扬,实则一身正宗内功极为淳厚,绝非等闲之辈。 年轻和尚显然江湖经验不足,只当是风声,稍看了看后,便凑到徐行身前,帮他搀扶住乔峰,又望向那中年僧人,主动开口,诚恳劝道: “师兄,乔帮主乃天下正道领袖,又曾在少林学艺,定是为蔡京等奸人所陷害,如此关头,咱们又岂有袖手旁观之理?” 中年和尚本也对乔峰颇具好感,也不认为他真正是什么契丹细作。 可他同样也明白一件事,乔峰之事牵连甚广,以少林如今的超然地位,若是贸然卷入其中,只怕是有害无利…… 并且,达摩院、戒律院、罗汉堂三位首座,以及方丈玄慈的态度,本也极为晦暗难测。 其实,自乔峰出事后,很多曾经与他有旧的少林弟子,都想要下山去助他一臂之力,可方丈玄慈却坚决不准。 是以,中年和尚稍微迟疑了一下,便道: “乔帮主之事牵连甚大,贫僧难以做主,必须要前去请示一番。” 说完,他朝那年轻和尚点点头,便转身朝山上走去,年轻和尚则是朝徐行微笑道: “段公子、乔帮主,还请稍作等待。” 徐行和乔峰已经从那中年和尚的态度中,察觉到一丝不妙。 但他们也发现,至少这两个守山和尚对乔峰并无多少恶意。 窥一管而知全豹,这说明最起码在少林内部,对乔峰的契丹细作身份,并未彻底盖棺定论。 如此一来,那中年和尚眉宇间浮现的犹豫之情,就颇值得玩味了。 是以,两人并未轻举妄动,而是真的留在山脚等待。 这过程中,徐行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这个年轻和尚。 只见此人浓眉大眼,一个大大的鼻子扁平下塌,双耳招风,嘴唇甚厚,容貌颇为丑陋。 那一袭灰布僧袍细看之下也打了极多补丁,却打理得甚是干净,还散发出一种浓郁的檀香味。 徐行看了看这极具特色的相貌,忽地想起一个人,出言问道: “小师傅一腔热血,不像方外之人,倒像是我侠道豪杰,敢问法号?” 小和尚被“段公子”这么一捧,立时红了脸,他伸出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光头,羞赧道: “贫僧法号虚竹,见过段公子,见过乔帮主。” 果然是虚竹! 徐行点了点头,忽又感慨道: “少林有小师傅这样的人,足见门风还未坏到骨子里,对你是幸事,对少林,更是幸事。” 虚竹吃了一惊,只觉得这位“段公子”口气大得吓人,竟然敢这样点评少林寺。 好在他乃是老实憨厚之人,又遍读佛经,自不会因几句话而生出无明嗔怒,只是觉得“段公子”那种昂首挺胸,指点江山的姿态,实在是有些…… 虚竹想了很久,都想不到该如何形容,只是觉得他跟自己那位神秘至极的师父,有着某种程度上的相似。 好像他们这种人说出来的话,无论听上去有多么狂妄,都是再正确不过的真理。 乔峰也点点头,有些如释重负: “现在看来,就算要找,也只用找那几人便是。” 徐行对此倒是不置可否,只是又看向虚竹,笑道: “小师傅这一身武功,端得是淳厚得紧,依我看,只怕并非是寻常人物能够调教得出来。 少林寺中的确是藏龙卧虎,底蕴深厚,敢问尊师法号?” 虚竹又吃了一惊,他没想到,“段公子”的眼力,竟然高到这种地步。 要知道,就连几位平日里打过交道的玄字辈高手,都看不出他身负上乘内功的事实。 可这年不及弱冠的“段公子”却能洞若观火,实不愧为武林中的第一等风流人物。 他低眉垂首,双手合十,惭愧道: “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僧也不知师尊法号。” 哪怕虚竹不说,徐行心中也有了个人选。 要说少林寺中最神秘莫测,且不爱露行藏的绝顶高手,怕是也只有那位了。 想到这里,他那满头长发,竟然有些无风自动的迹象,看向嵩山的目光里,也充满了一股不足为外人道哉的兴奋、感怀。 自从打死凌落石,借屏风四扇门大法练成“摩尼诛”,又用“天羽奇功”成就“鲲鹏真形”后,徐行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真正值得自己出全力的对手。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武功,在这个世界,究竟已高到了什么地步。 但是,毫无疑问,如果虚竹的师尊当真是那个人,那他就绝对有这个资格,让徐行全力出手,痛快一战! 三人交谈时,中年和尚已一路长驱直入,来到大雄宝殿外。 其余师兄弟都知道他乃是本日守山之人,见他行色匆匆,明白山下是出了事,自不敢打扰。 就在中年僧人将要进去时,却被一名须眉皆白的老和尚拦下。 “方丈正在闭关参禅,有什么事,你跟我说吧。” 中年僧人认得对方乃是玄字辈的玄石,也是方丈的心腹,故此停下脚步,双手合十,犹豫了会儿,才悄声开口道: “刚刚有人来拜山,乃是丐帮乔总帮主,以及大理段氏的段誉段公子。” 玄石听闻此言,目光浮动片刻,左顾右盼一番,也压低声音问道: “就他们两人?” 中年和尚察觉出玄石语气有异,呃了一声,还是点头承认道: “正是。” 玄石上前一步,疾声问道: “乔峰伤势如何?” 中年和尚显然也思考过这个问题,不假思索地答道: “两人行色匆匆,乔总帮主伤势沉重,只怕身后尚有追兵……” 玄石得到这至关重要的信息,只是嗯了一声,又吩咐他: “我知道了,你去找玄垢、玄因、玄生、玄止,就说乔峰来了。 再去找达摩院首座玄难师兄,让他调集十八棍僧,我们一起下山。 做得隐蔽些,快去快回,不要让玄苦知道了。” 中年和尚听得面色大变,讷讷道: “长老,乔帮主终究是身负天下正道人望,咱们这般落井下石,是否有些……” 玄石看了他一眼,只一眼,就令中年僧人心生凛然之感,不敢多言,立即去做。 玄石正要迈步向前,就听到大雄宝殿中,传来一声低沉的嗓音: “将他们驱逐便好,切莫伤人性命,若是愿走,便再给乔帮主一些盘缠,顺便护送他一程。” 玄石转过头,朝大雄宝殿双手合十,深深鞠躬: “弟子明白。” 山下,徐行忽地一笑,颇为开怀。 他转过头,望向乔峰,感慨道: “乔兄,看来,你我终究还是免不了这一遭啊。” 徐行说完后,乔峰也听到远处传来的动静,面色一沉。 他听得出来,从远处奔袭而来的少林僧人,只怕有不下二十人。 若是只是为了接待他们两人,自是不用排布出这种阵仗,少林居心如何,不问可知。 稍过了会儿,虚竹也听到那密集脚步声。 他虽是涉世未深,老实憨厚,却也非是痴傻之人,对寺里这些天来,波谲云诡的气氛也有所感触,故此才自告奋勇来守山门。 只不过,虚竹终究是没想到,方丈和三位首座,竟然会把事做得如此之绝。 虚竹深吸一口气,竟是主动站到徐行、乔峰两人身前,低声道: “乔帮主、段公子,你们先走,我来拖住他们,此事半因我而起,自然要在我手中解决,不能坏了寺里清誉。” 徐行和乔峰再次对视一眼,都哈哈大笑起来。 虚竹虽是不明所以,见两人笑得这般开心,竟也被这笑声感染,慢慢放下担忧,甚至是露出傻笑。 三人大笑间,只见十八条灰衣身影,在五名老僧的带领下,从山顶疾行而来。 领头那老僧虽是须发皆白,却是生得凛然有威,双手大如蒲扇,步伐稳健,体魄之健壮,远在其余人之上。 其余老僧虽是面容各异,却也个个功行不凡,显然都玄字辈的高僧。 那十八名中年僧人则是个个手持水磨铁棍,目光沉凝,气势肃杀,有着非凡的压迫感。 虚竹认得出来,带队那五人皆是在玄字辈中,也算第一流的玄石等辈。 十八名武僧更是达摩院里,勤修“罗汉仁王棍”的武学高手,虽然内功火候尚浅,实战能力却颇为可观,哪怕寻常玄字辈高僧都轻易收拾不得。 这十八人若联起手来,布成“十八罗汉大阵”,哪怕是少林方丈这等人物,身陷阵中,也是挣脱不得。 虚竹立时面色惶急,转过头去,想要让“段公子”、乔峰先走,却见两人仍是气定神闲,岿然不动。 仿佛来的不是二十三名身负非凡武功,足以夷平二流江湖势力的少林高僧,而只是二十三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普通人。 那老和尚下来后,怒视了虚竹一眼,又看向徐行,发现乔峰的确伤势沉重后,他目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意,眉毛竖起,沉声道: “乔帮主如今身份未明,请恕本寺不能接待,不过念在往日情分,方丈特意下令,要我等护送乔帮主一程,以免在途中遭受奸人毒手。” “护送?!” 哪怕是江湖经验浅薄如虚竹,也听得出来老僧言语中的不善之意,他也不顾两人身份差距,当即站出来,激动道: “玄石长老!” 虚竹话还未说完,就被一只大手按在肩膀上,徐行从他身后走出,看着这二十多位和尚,笑了笑: “诸位,要是我们不走,你们又要如何?” 玄石并不意外徐行的选择,他一眼就看出,眼前这人并非是会轻易放弃的性子,更何况“段誉”的战绩和背景,世所共知。 凭他的年纪和武功,若是被自己一句话逼退,那玄石反倒是要怀疑,此人到底是不是那位段公子。 是以,玄石反倒是松了口气,肃声道: “两位施主若是执意上山,休怪我等无情!” 徐行看了看他们,又笑道: “怎么,少林的规矩,就是仗势欺人吗?” 玄石的脸皮早就在这几十年中修炼得厚比城墙,岂会被言语动摇,只是双手合十,低眉垂目: “两位若是咄咄逼人,我等虽不愿动嗔怒,却也是不得不奉陪。” 却是绝口不提以多欺少之事。 见玄石这般无耻,虚竹只觉怒气盈胸,徐行却丝毫不恼,只是哈哈一笑,赞扬道: “好!好个少林寺,对付我们两个人,都派出这等阵容,主事人的确够果断,以多欺少、仗势欺人,本就是武学中的正途,你们能领悟到这点,也算是不错了。” 赞扬一声后,徐行又摇摇头,昂首傲然道: “你们懂这个道理,莫非我就不懂?” 听到这句话,玄石心中忽地涌出强烈警兆,还不待他回头看,就听到林中乱哄哄地响起了一阵嘈杂声音: “好个少林寺,今天当真是叫我等开了眼!” 话音未落,铁手等人纷纷窜出,将这二十多人反包围了起来,他们看向少林高手的目光中,都充满了浓郁的兴奋,更是摩拳擦掌,互相争抢: “萧兄,这老和尚不错,你说什么都得留给我啊。” 萧剑僧右手按刀,白眼一翻: “抢得到再说。” 苏梦枕也按住自己的红袖刀,目光幽幽,森然冷冽,在众武僧身上逡巡起来。 玄石等玄字辈高僧当即面色大变,他们只粗略一看,就发现其中赫然有不少熟面孔。 丐帮张三爸、梁癫、蔡狂,金风细雨楼苏楼主也在,还有铁手神捕,追命神捕,沈虎禅,战僧?! 其余那些人,少林众人虽是不认识,却也感觉得出来,个个武功都更胜寻常玄字辈僧人,直追达摩院、罗汉堂首座,甚至是犹有胜之。 只有一个岳飞,武功稍弱,可混在这群人中,反倒是给人一种高深莫测之感。 玄石更是注意到,其中还有个相貌冷艳,气质出尘的大美人。 他一看这无比有特色的面容,再感受到那深不可测的气息,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总不会,真是那位吧?! 被这样一群高手包围起来,任少林众人胆气再壮,也不由得心惊肉跳。 他们平日里都是仗着少林底蕴,以多欺少的一方,何曾给人这样包围过? 玄石看了眼乔峰,嗓音颤抖地问道: “乔、乔帮主,你们这是,这是干什么?” 乔峰根本就懒得说话,徐行想起自己当初上南少林,被人围攻的场景,再看如今这幅场景,更觉扬眉吐气。 他狞笑一声,挥了挥手: “早就想说了,就他妈你们会人多欺负人少是吧,给我打!” (本章完) 第98章 金刚伏魔圈,释迦摩尼之惊叹! (一万一千字章节) 第98章 金刚伏魔圈,释迦摩尼之惊叹! (一万一千字章节) 徐行一声令下,段誉冲得最快,一挥手便是六条剑罡,剑罡相互碰撞,又迸射出细密如丝的绵密剑网,将在场的五个玄字辈高僧包圆。 玄石等人感受到这所向披靡,无坚不摧的剑罡、剑气、剑意,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纷纷拿出自己精擅的绝技,要将这张剑网拒之门外。 却不曾想,他们五人还未出招,当空已划过两条刀光,将剑网斩得支离破碎。 一条刀劲凝练,纤细且锐,干净利落,仿若国手执小锥,一笔横抹。 一条刀影玫红,清艳凄美,瑰丽无端,宛如夕阳留晚照,洒落天地。 出刀之人,正是萧剑僧、苏梦枕。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惊讶。 萧剑僧当然听说过苏梦枕这位“金风细雨楼”楼主的名头,更知道他手中那柄“红袖刀”,乃是足以与沈虎禅之“阿难刀”、雷损之“不应刀”媲美的宝刀。 可今日一见,萧剑僧才真正意识到,“梦枕红袖第一刀”究竟是怎样的惊艳。 惊艳的刀,以及比刀更惊艳的人! 萧剑僧如是,苏梦枕亦如是。 萧剑僧当初在凌落石手下时,就以曾“小寒神”之名令天下刀客闻风丧胆,被视为“惊怖大将军”麾下杀敌最猛、杀气最盛的勇将。 在金风细雨楼的主管情报的白楼中,这位年轻刀客的档案一向是绝密等级,并且缺漏颇多,可见来历极其不凡。 同为刀客,又同为年轻人,苏梦枕自也想会一会他。 日前会晤,苏梦枕还了解到,这位萧兄乃是诸葛正我义子,得了诸葛先生年轻时的“无鞘刀法”,对他兴趣更是倍增。 诸葛正我年轻时,尤其精擅以杀制杀、以进为退、以攻代守、以胆搏胆的杀法。 他这种步步进逼步步杀的绝招有两种,一种是刀法,另一种是剑法。 等到诸葛正我武功有成,自悟“惊艳一枪”后,便把这种刀法传给了义子萧剑僧,剑法传给了徒弟“冷血神捕”冷凌弃。 苏梦枕早就听闻过诸葛先生拼命刀法的名声,可他也是直到今日,才在萧剑僧身上,见识到这种杀伐刀法的可怕。 如果说苏梦枕是人刀合一,那萧剑僧就完全是以人御刀。 无论什么刀落到他手中,都不会妨碍他施展这杀伐极重、杀气极强、杀着极厉、杀意极浓的无鞘刀法。 两人各自震撼后,便是更浓的战意。 他们也不跟段誉客气半分,分别瞄准了玄因、玄生,段誉则是在后面一边叫嚷,一边不甘示弱地再次出手: “诶诶诶,有你们这么做哥哥的嘛?!” 听到这充满孩子气的话,苏梦枕只是一笑,萧剑僧一边出刀,一边扬声大笑道: “段小弟,正好教教你,什么叫江湖险恶!” 只可惜,他们虽然发动得快,大笑姑婆、追命等人也不甘示弱,纷纷施展手段,争抢起来。 是以,少林“五玄”眼前便出现一幕奇景。 这些人分明都是冲着他们来的,却自顾自地争斗起来,斗得好不热闹。 一时半会儿,他们五个玄字辈僧人所立之地,反倒是成了风暴中心最平静的地方。 五玄是既提心吊胆,又觉得无比荒谬,甚至增生出前所未有的愤怒。 他们五个不要说是在少林寺中,放眼天下都是第一流的高手,走到哪里都是当地武林势力的座上宾。 可现在呢? 在这不速之客眼中,他们五个不要说是高手,根本连人都称不上,只能算一件“奖品”,亦或是蹴鞠比赛中的“皮球”! 除了少林“五玄”之外,沈虎禅、战僧、鸠摩智等人则是盯上了十八棍僧。 少林“十八罗汉阵”素来与武当的“四象八卦剑阵”齐名,威震天下。 昔年,大侠萧秋水携“天下第一狂徒”燕狂徒来少林闯山之时,便挑上了由天字辈高僧,天象大师主持的“十八罗汉大阵”。 彼时,这“十八罗汉大阵”,竟硬生生抵受住了燕狂徒三掌。 虽然这是因为燕狂徒不愿杀人,只想破阵,可如此战绩,已足够光耀千古武道史。 毕竟,当初的燕狂徒,乃实打实的天下第一强人,功力之强,可以说是独步古今,远迈前人,哪怕复出之时只剩三成功力,亦是天下无双。 事后,这位天下第一狂人更是亲口承认,若是“十八罗汉阵”再加武当“两仪剑阵”、“四象八卦阵”,也未必就困不住他。 是以,以“禅”为名的沈虎禅十分有兴趣,挑战一番这样的难题。 哪怕是曾经在少林学艺,对此处颇有情怀的战僧也觉得见猎心喜,配合沈虎禅出手。 他当初在少林寺时,虽是闯过了三十六房,以及木人巷、铜人巷,才得以下山,可终究是没能胜过这“十八罗汉阵”。 这件事一直被战僧视为平生之憾,如今既然有沈虎禅这样的好战友,他自然要再试一试。 两人一入阵中,十八条水磨铁棍横空打出,棍影连绵滚荡,交织成绵密的棍网,将两人周身五丈之地尽数笼罩。 这里的“尽数”并非夸张修饰,而是呼啸棍影当真将五丈之地全部笼罩,最起码以战僧、沈虎禅的眼力,都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空隙。 他们两人虽是都佩戴了兵刃,也知道,若真想脱困,只要杀人便是,却仍是只凭赤手空拳,与这十八根长棍互拆招式,想要找到阵法破绽。 交手二十合后,燕赵、铁手亦长身而起,以浑厚内力,将十八棍僧的阵法撑出一个口子,举步入阵。 十八棍僧猝然遭受如此浑厚的内力冲击,实则阵势已露破绽,配合也不再圆融,此际四人只需略微出手,便足以破阵。 可无论是先行入阵的沈虎禅、战僧,还是后续入阵的燕赵、铁手,都并未趁机出手,反倒是站在阵中,等待他们调息。 这十八人能够在达摩院下同修“十八罗汉大阵”这等秘传,无疑都是少林本代年轻弟子中的杰出人物。 他们平日里虽是因专注武学而名声不显,内心深处,却也不觉得自己会逊色于武林中所谓的什么天才,自有一份傲气。 因此,铁手等人这般行为,在他们看来,无异于最纯粹的侮辱和挑衅。 十八人闷哼一声,长棍挥舞更急,面容血红如沸,显然是将内力催动到了巅峰境界。 除此之外,密宗三大上师虽未真个亲身入阵,却在阵外闭目盘坐,以秘法念力,一寸寸扫过“十八罗汉阵”,探寻这阵法的运转之秘。 “十八罗汉大阵”的名头,鸠摩智这些密宗高手更是如雷贯耳,他们门中前辈,也不乏前往少林挑战此阵者,却无一人能够成功破阵。 三人既然有心撼动少林的佛门地位,自然要掂量掂量这传说中的少林“不破之阵”! 现在,没有出手的人,除了功力尚浅的岳飞,以及本就眼缭乱,无所适从的虚竹外,便只剩下张三爸、巫行云、乔峰,以及徐行本人。 他们四人皆是当世真正顶尖的人物,哪怕最弱的张三爸,也是当之无愧的“诸葛级”人物,足以和“九幽神君”、“铁剑将军”、“绝灭王”一般,盘踞地方,成为真正一流势力的掌权人。 其实,张三爸“天机”本也是这样的组织,乔峰未真正展露自己的“超级契丹人”身份前,在武林中人眼中,他才真正是丐帮的顶梁柱。 而巫行云、乔峰则是真正可以动摇天下格局,甚至角逐“真诸葛”地位的巅峰强者,比之张三爸,又要强出一个档次。 不过在徐行看来,巫行云虽然武功底蕴深厚,毕竟是实战不足,经验欠缺,只有将他的馈赠尽数消化,才配和诸葛正我一决雌雄。 乔峰则是实战经验丰富,往往能将十成实力发挥出十二成十三成的效果,若是生死厮杀,还要胜过巫行云,真正有资格令诸葛正我全力作战。 当然,胜算也不大。 他在武道上,毕竟还是欠缺了点底蕴。 只不过,经历这一路血战后,乔峰如今也正在尝试将与生俱来的“狼印”和后天修成的“降龙神掌”结合,走出一条独属于他的武道。 若是真个能成,那倒真是一场龙争虎斗。 为此,徐行也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炼体功法,以及这些天来的感悟,全部都用“以心传心”的方式,“灌顶”给了乔峰。 徐行也颇为期待,等乔峰真正将这三项功夫练到炉火纯青,融会贯通的地步后,武功会高到什么地步,能够发挥出怎样的战斗力。 不过,这巫行云、乔峰固然是一世之雄,在徐行眼中,也只能算是值得期待的小辈人物了。 现在的他,目之所及,唯有燕狂徒、萧秋水、逍遥子、韦青青青这四位巅峰强者,以及那些潜藏于江湖深处,足以与这四人相提并论的大野龙蛇。 迷天盟关七圣算一个,少林寺里隐藏那位也算一个。 除此之外,在徐行心目中,还有两人紧随其后,或也可以与他争锋。 数十年前就曾批注“屏风四扇门大法”,展现出非凡才情,又调教出“四大凶徒”这般弟子的左武王,毫无疑问算一个。 隐居神侯府,多年未曾真正出手,韬光养晦的诸葛正我,则是最后一个。 其实在徐行看来,以这位神侯的才情和天资,若非是因为要忧心国事、护持正道,只怕早就能踏入这般境界。 不过,徐行转念一想,若是不这么做,诸葛正我还是诸葛正我吗,说不定,正是这些事件和磨炼,成就了了今日的诸葛神侯。 徐行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和其余三人在外围旁观,他们四人观战时,还不断开口,予以品评。 其余人都知道,四位前辈高人是借机指点自己武学,下手都颇为克制,不以取胜为目的,反倒是要趁此机会,将一身所学都尽数施展出来。 张三爸的评价最为温和,也较少发言。 巫行云却是言辞激烈,毫不留情,尤其是针对身负逍遥派传承的段誉,更是如此。 乔峰则是最为沉稳,可往往一句出口,都有千钧之重,鞭辟入里,一针见血。 徐行则是笑意吟吟,最为随意,一会儿说萧剑僧的刀法,一会儿说段誉的剑术,两句没说完又评价起铁手和大笑姑婆的拳法,可谓是天马行空。 评价完武功,他又开始评价众人出手时的意态风姿,仿佛不是在看比武,而是在看一场选秀。 铁手等人又想起,这人一动手,不是手撕就是捏爆,心下只觉得十分无语。 只有一个段誉,是真心在形象设计上向徐行学习,听得极为认真。 岳飞和虚竹则是凑到一起,看着这场虽精彩纷呈的大战,只觉得叹为观止。 岳飞都还算好,虽然初涉江湖,毕竟也是跟着乔峰从尸山血海中闯出来的人物,颇有些见识,还不至于太过失态。 虚竹是实实在在没见过这种场面,他虽然师承不凡,却不为人知,少林寺众僧除了个别知情人外,都当他是个普通的杂役弟子,自不会在他面前展示武学。 是以,这一打起来,虚竹马上看得无比入迷,他虽然知道挨打的都是自己的师兄弟、师叔伯,也看得心头不忍,还是不愿移开目光。 不过,饶是众人皆是有意手下留情,少林众僧终究还是难以招架。 首先崩溃的不是年事已高、气血衰退的五大玄字辈高僧,而是那十八名年富力强的中年武僧。 原因在于,铁手等人在“十八罗汉阵”中,根本就不试图出手破阵,只以内力相抗。 他们甚至一边打,还一边在阵中当众讨论起来,更不时出言朝场外四大绝顶高手征求改进意见。 十八棍僧听到这些话,几欲喷出一口血来,和少林“五玄”立时感同身受,只觉自己在这群人眼中,连对手都算不上,根本就是戏子而已。 区别之处在于,“五玄”毕竟是有修行、有见识的老前辈,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也知道自己这个水平,真的就只配当个玩物,故而比较容易接受现实。 可这十八人都是正值当打之年的武僧,又因出身达摩院,向来心高气傲,如何受得了这个气,自然是越发卖力。 可他们的内功修为本就是弱项,强要将阵势杀力催发到极限,自然也就不可能撑持太久,只不过是平白浪费功力而已。 再次碰撞五六十合后,只听嗡地一声,十八根水磨铁棍,有的一节节地碎裂成块,有的是直接当空爆炸,有的是棍头展开如…… 一声悠长回响中,十八根铁棍竟是毁坏殆尽! 十八名武僧更是嘴角溅出朱红,掌心血肉模糊,白骨裸露,身形踉跄倒退,站立不稳,栽倒在地,露出阵中一个比一个身形魁梧的铁手等人。 不过,大阵一破,最先绷不住的不是少林寺众人,反倒是始终聚精会神,观察阵势的蔡狂。 这位原本盘坐于地的密宗上师,右手握拳,猛然垂地,身形借着这股反冲力,一下子立地五六尺高。 他在半空中放平双腿,稳稳站住,怒斥道: “好不济事的和尚,这就扛不住了?!” 梁癫虽没有蔡狂这么愤怒,也是颇为遗憾。 他感觉得出来,这阵势分明还大有潜力可挖,只是这些武僧的内力水平,以及铁棍材质都有限,终究是不能将之全数发挥出来。 感慨间,梁癫也双手撑着膝盖,缓缓站起,他还看向蔡狂,摇头道: “算了算了,以他们的功力,能坚持这么久,倒也算是不错了。 只出十八个无名小辈,便能令我等费些手脚,禅宗祖庭,果然底蕴深厚,你我之志,任重而道远啊。” 听到这番感慨,鸠摩智又想起自己的吐蕃密宗,他虽是极力扫清密宗积病,令其重获新生,可终究还是方兴未艾。 鸠摩智一看这十八棍僧和“五玄”就知道,论底蕴和人才,他们密宗五大支脉,想要跟少林媲美,还有很长一条路要走,不由得点头附和梁癫。 蔡狂则是想到了自己的污衣帮和丐帮,立时和梁癫、鸠摩智等人感同身受,也重重点头,表示认可。 梁癫这话实则已颇为公允,能在他们几人手下,撑持一时三刻,对天底下任何强者来说,都算是值得庆祝的事,何况是一众无名武僧? 奈何,这些武僧刚刚已被铁手等人的内力,反震得气血浮动,心神也颇受冲击。 如今再听梁癫这种“理中客”评价,又看这几人都是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哪怕那些站稳的僧人,也是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更有甚者还仰天喷出一口血,显然是怒极攻心,走岔了内力。 鸠摩智将他们的表现尽收眼底,终于找到个能打击少林寺的角度。 这位大轮明王一挥袖袍,颇有高手风范地负手望天,语重心长,言简意赅: “只可惜,修心不足,难堪大用。” 他们这边一结束,本还能勉力撑持的玄字辈众人,也觉得心神震动,再难在这群如狼似虎的高手面前维持守势,也是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 追命等人本已打出了感觉,见这些老和尚如此不济事,他们虽是及时收手,也是兴致缺缺。 段誉更是上前,踢了踢累如死狗一般的玄石,不满道: “嘿,我还没出力,你们倒是倒下了,所谓少林,我看也不过如此嘛。” 俗话说,最了解你的人不是朋友,而是你的敌人,最起码,对段誉来说是如此。 当初天龙寺一战,鸠摩智力战群雄的身姿,实在是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甚至于在参加了这么多次大战后,段誉还是对此念念不忘,所以,他才想要模仿一番鸠摩智的气度,甚至是超越这位大轮明王。 ——你这吐蕃国师不过是挑个大理天龙寺,我大理世子挑个少林寺,岂不是比你更有派头? 只不过,段誉没想到,这所谓的什么高僧,竟然如此不济事。 他环顾四周,但见少林众僧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竟然连一个站着的都没有,只觉无比扫兴,摇头晃脑地感慨道: “寂寞、寂寞啊。” 玄石气得胡须颤抖,胸膛剧烈起伏。 直到现在,他都认为远处站着的徐行,才是真正的“大理段公子”,而段誉不过是一介无名小卒。 因此,被这样的小辈侮辱,在少林寺中辈分、地位、武功都甚高的玄石,自然是难以接受。 他本想说些什么,最后却是吐出一大口血来,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段誉在激战中,都能挥洒自如,闲庭信步,见玄石这般做派,反倒是真有些急了。 他虽是别有一番际遇,又在徐行手下磨炼出了几分意气风发的自信,可说到底,还是个天性善良,不愿多造杀孽之人。 是以,忧心之下,段誉一把将玄石抄起,将自己颇为深厚的北冥内力,朝他体内灌去,一边灌,还一边摇晃玄石的身子,焦急道: “老和尚、老和尚,你别真死了,我就用了七成力,打不死你啊?” 玄石本也只是怒极攻心,才吐出一口血,未伤元气,被段誉内力一灌,当场便清醒了过来。 他本还在心中感慨,没想到这小子动起手来凌厉莫测,心肠却还不坏…… 正感慨间,玄石就听到段誉后面这番话,真个气得昏死过去。 徐行见打得差不多了,又挥挥手: “行了行了,也别真个打死了,没打够也住手了哈,后面还有得打,给我留点力气。” 见鸠摩智还有些意犹未尽,徐行又吩咐道: “大和尚,把那带头的治起来,我有些事要问一问他。” 鸠摩智闻言,微微颔首,一脚踏地,将玄石的魁梧身躯震起,又是一指点在他眉心处。 玄石受到这股雄浑内力灌注,悠悠醒转,他一睁开眼,就见那位容貌异常英俊的“段公子”正蹲在身前,看着自己,语气平淡道: “是不是玄慈指使你们来的?乔帮主的父母,是不是也在你们手上?” 听到父母两个字,乔峰的目光也有变化。 其实在他的事情发了之后,神侯府就派了人来到少室山,想要带走乔三槐夫妇,却已是空空如也。徐行等人也是在来到途中,才通过追命等人的关系,从六扇门里得知了这个消息。 玄石刚一醒来,就听到这么直白的问话,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地便想要隐瞒。 徐行看出他面色有异,也不说话,只一挥手。 沈虎禅、铁手、燕赵、战僧、乔峰,这五个体型最为魁梧,气势最为狂猛霸道的高手,领会到徐行的意思,立时走上前来。 这五个彪形大汉将玄石团团围住,居高临下地俯瞰这老和尚。 他们的身躯宛如铜墙铁壁,令玄石顿时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整个人更是被完全笼罩在五大壮汉的阴影中。 不远处,萧剑僧等人也站起来,目光不善,在玄石身上逡巡。 他们这些人,每个都是内功有成、目光如炬的高手,哪怕不真个动手,只眼神一凝,足以吓得常人肝胆俱裂。 如今十几人同时联合起来,看向玄石,这种沉凝至极压力,哪怕玄石亦是武功高深之辈,也难以承受。 玄石面色僵硬,组织了一会儿语言后,刚要吞吞吐吐地开口,徐行又点点头,赞许道: “不错,果然是少林高僧,有骨气。” 他转头,看向杨奸,貌似好奇地问道: “杨门主,听说你们朝天门里,对待这种硬骨头颇有办法,不知道,你能不能给大伙展示一番?” 说完,徐行又蹲下身子,看着玄石,笑得无比阳光灿烂,热情地道: “老和尚可能不知道,我给你介绍一下,我后面这位乃是朝天山庄杨庄主,江湖人称‘阴司’的就是他了。 旁边这位是大连盟副盟主谢朝,‘大笑姑婆’的名头,你也该听说过吧。” 听到这两个名字,玄石面色煞白,一粒粒的鸡皮疙瘩起了全身,丝毫没有刚刚下山时的威势,整个人剧烈颤抖,磕磕巴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但凡是有些阅历的江湖人,谁不知道“惊怖大将军”折磨人的手段? 据说大将军曾经把自己的心腹手下,双手双脚砍断,再让万千蛆虫在他的伤口处进出,川流不息,足足折磨了此人数个月,都不曾让他断气。 而天下公认,“阴司”杨奸、“大笑姑婆”谢朝乃是除了师爷苏绿刑之外,最得凌落石信任,也最得这位大将军“真传”的人。 哪怕他们只学得三成手段,玄石自忖也万难抵挡,他胸膛起伏,悲愤道: “你、你们大理段氏连这种江湖败类都要,就不怕为正道唾弃吗?!” 到现在,玄石还是将徐行当成“段公子”。 他又转过头,看向乔峰,愤愤不平道: “乔峰,枉你身为丐帮帮主,手段竟然如此下作,我呸!” 听到这番话,徐行面色古怪,其余几个曾经在朝天山庄卧底的高手,更是忍不住直接笑出声来。 这爽朗笑声听在玄石耳中,更坐实这群邪魔外道的身份,徐行懒得跟他再废话,又挥了挥手。 珍代笑嘻嘻地走过来,每一步落下,地面都稍稍震动。 看着她那痴肥壮硕的身躯,玄石面上惊恐之色更甚,也不敢再说什么正道不正道,连声高呼道: “我说我说我说!!!” 玄石本还以为,以乔峰、铁手等人的身份,纵使要上少林问个真相,也不会做太出格的事。 他却没想到,这群人里面还有个徐行。 玄石更想不到,朝天山庄的余孽,竟然能这么大摇大摆、光明正大地走在路上。 玄石实在是怕极了珍代和杨奸,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事情原委都说了出来。 乔三槐夫妇的确是被少林抢先一步带走,并控制了起来,不过并无性命之虞。 他这次行动,也是方丈玄慈亲自下令,不过所谓的“护送”,真的就是护送,并不是要暗中谋害了乔峰的性命。 徐行还没开口,珍代已抬起蒲扇大的巴掌,结结实实地给玄石的老脸来了一下,打得他头颅猛地一歪,吐出去几颗大牙。 这位大笑姑婆先是啐了一口,又用肥手攥住玄石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拎起来,张开血盆大口,狞笑道: “老东西,你他妈吃素吃惯了,以为老娘也是吃素的不成? 再不交代清楚,你们这二十多号人,一个都走不了,全部留下来,试一试我跟杨门主的手段!” 对玄石的话,珍代是一万个不信,既已为敌,何必再搞得这么麻烦? 怎么,喜欢又当婊子又立牌坊? 说到这里,珍代的面容忽地变得亲和起来,咯咯笑道: “算你个老东西有福了,落到我们手里,至少再保你多活二三十年呀……” 杨奸也颇为配合地向前一步,掏出他的那新炼制成的漆黑钵盂,滴溜溜地在指尖旋转。 玄石再次惨呼一声,被打了个七荤八素,鼻青脸肿,口齿不清地道: “都是实话、都是实话,出家人不打诳语,不打诳语啊!” 说到后面,他甚至还带了点哭腔。 众人都回过头去,看了看徐行。 徐行思索了下,又笑道: “这么别扭的命令,倒也真是难为玄慈老和尚了。 走吧,那咱们就上去看看,这位老方丈,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他们这一群人在嵩山脚下打得热火朝天,少室山中早已看得分明。 在这段时间里,三十六房主持,木人巷、铜人巷的镇守僧人,达摩院、戒律院、罗汉堂的长老,都已集结完毕。 这六七十位少林高僧,站在少林本寺山门中,气势最恢弘、占地面积也最大的演武场中,俯瞰远处的动静,都有些惊心。 有些僧人刚到,不明所以,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提到最多的便是“武当”二字,都还以为是武当山的道士打上山来了。 戒律院首座玄寂走到队列前方,对达摩院首座玄难问道: “师兄,出了何事?” 玄难面沉如水,语声更是沉凝: “是乔峰,乔峰带人打上来了。” 玄寂闻言,大吃一惊: “丐帮如今自顾不暇,他怎还有工夫来找咱们的麻烦?” 作为戒律院首座,玄寂在少林地位颇高,自然明白乔峰之事的内幕,也知道方丈和玄难的顾虑。 他却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乔峰居然能找到少林来。 他就是想找人报仇,不也该去找蔡京? 玄难也摇摇头,又道: “刚刚玄石遣人来找我,调了十八棍僧,又找了玄因玄生他们五个。 可他们一起出手,却让乔峰闯上了山,想必来者绝非他一人,咱们要早做准备。” 玄寂当然知道达摩院十八棍僧,以及玄石等人的武功,乔峰能胜过他们,自是绝不可能,当下也认同了玄难的判断。 不过,看了看在场这些高手,玄寂自觉也没什么需要担心。 毕竟他们六七十人一起上,就算是诸葛正我这种层次的绝顶人物也万难招架,遑论是一个小小的乔峰? 更何况,少林真正的底蕴,还未显露呢。 他只是低声问道: “方丈他老人家不出来吗?” 玄难摇了摇头,坚决道: “为了本寺清誉,他不能来,咱们无论如何,都得拦住乔峰。” 玄寂也知道玄难的顾虑,不再说话,只是站在玄难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其余僧人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却见两位首座都露出严阵以待之姿,也跟着安静下来,看向那条直通山门的石阶道路。 没过多久,他们就看见黑夜中,一条条迅疾的影子,如鹰隼般纵上山峰,只一看,这些和尚们已是暗自心惊。 哪怕只是看这些人的轻功,他们就知道,来者的武功,至少都是江湖中第一流的水准。 为首那四人,更是给玄寂、玄难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他们脸色一变,这才意识到,来的绝不是乔峰亦或是丐帮这么简单。 几个起落间,徐行已带着乔峰等人来到少林寺山门外。 隔着一座演武场,众人和那六十多名少林高僧,以及玄寂、玄难两人彼此对视,遥遥对峙。 虽然刚刚远远眺望,少林众人就已意识到,这群人的武功皆是深不可测,可如今面对面地对峙之后,那种震撼更是无与伦比。 江湖经验丰富,有些见识的人更是已高呼起来: “是乔总舵主,张天机,疯圣,狂僧!” “铁二爷,崔三爷!” “金风细雨楼苏楼主!七大寇之首沈虎禅!” “还有何签,战僧何签!” “这个红衣喇嘛,好像是吐蕃国师,大轮明王鸠摩智!” 一时间,惊呼声此起彼伏,就连杨奸等人都被认了出来,少林众人当即如临大敌。 他们虽然想不明白,以铁手等人的身份,为何会跟朝天山庄余孽走在一起,却也隐约意识到一件事: ——这一次,只怕将会是少林面临过的最严峻、也最可怕的挑战。 自在门、丐帮、朝天山庄、大连盟、密宗…… 这里面无论哪个名字,都是少林需要正视的存在,一旦联起手来,就算是这些和尚对少林再有自信,也不免感到一阵阵沉重的压力。 同时,众僧人也不禁思考起一件事,少林近来究竟做了什么事,需要这么多高手合起伙来逼宫? 能让自在门和朝天山庄联手,怕是作恶多端、人憎鬼嫌如蔡京蔡元长,也没有这个荣幸吧。 这样想着,他们不禁将目光,都移到了领头那个相貌格外俊秀,清逸若神,气度超卓,仿佛令天地万物都黯然失色的年轻人身上。 能够将成分如此复杂的势力拧成一股绳,此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徐行迎着众人的目光,向前踏出一步,长袖一拂,朗声道: “逍遥派掌门徐行徐踏法,携丐帮总帮主乔峰,及众位兄弟,特上少林山门,欲向玄慈方丈讨教一事,还请方丈拨冗一见!” 徐行的音色虽然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和朝气,气息却极为绵长雄浑,声波激荡群峰,空谷传响,满山悉能听闻,更令少林众人心头震撼莫名。 他们都感觉得出来,刚刚这一声中,不含丝毫内力,只是纯粹的声音大、音量高而已。 但是“大”到极点、“高”到极点,就成了一种无与伦比、无可匹敌的——强! 最高处的大雄宝殿中,玄慈豁然站起。 后山,一处秘洞之中,两个盘膝而坐,闭目参禅的高大僧人,眉宇震动,显出几分痛苦挣扎之色。 他们的身躯只是微微一动,便将身下蒲团震得裂开,连带着这处秘洞也摇晃了下,抖落一抔灰尘,四周山壁显出几条裂纹。 只是无意中的一个举动,便能造成这般动静,足见这两个僧人的功力如何深厚,至少是江湖中的绝顶高手。 这动静却被一个又老又疲又瘦的白胡子老僧,信手弥平,他一下站起,疯疯癫癫地喝骂道: “参禅三十年,屁都没悟出来,还闹什么闹!” 老僧面容枯槁,眼底深处却有一抹黑红交杂的光点,他骂完之后,犹觉不过瘾,长袖一拂。 袖袍裹成一根“布棍”,依次敲过两人额头,虽是一沾即走,却发出如铜锥撞钟的浑厚声响。 老僧一边敲,还一边咯咯怪笑道: “吃了贫僧的当头棒喝,定叫你们两个开悟呀!” 两个灰衣僧人闷哼一声,直接被敲晕在地,昏迷过去,不省人事。 老僧用脚踹了踹他们后,拂袖一扫,怒其不争地道: “资质不足,难以顿悟,白费贫僧一番苦功。” 老僧跺了跺脚,又看向山外,闭上眼,鼻翼抽了抽,一副无比沉醉的模样: “呵呵呵,好香的味道,好熟悉的味道,是个有根器的,呵呵呵呵!! 好呀好呀,你也给贫僧来吧!” 他一边笑,一边抓耳挠腮,上窜下跳,仿若一只人化的大马猴,只是脚步一迈,便消失在原地。 山门外,玄难强顶压力,硬着头皮踏出一步。 他刚要说些什么,眼前一晃,身前已多了三名身材枯瘦,各不相同的老僧。 玄难一惊,连忙低头,双手合十: “见过三位师叔。” 显然,这三个老僧,便是与上一代少林方丈天正大师同辈的天字辈老僧。 其中一人身材较为魁梧,踏步上前。 他虽已年迈,可骨架却是大而宽厚,颧骨高耸,威势凛然,目视徐行,沉声道: “若是按武林规矩,阁下既要求见方丈,也该让僧人代为通传,岂可擅闯?” 徐行却不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了看他,忽而一笑,悠然道: “听说,当初燕狂徒闯山之时,天字辈有一位天象大师,曾率众结成十八罗汉阵,阻拦过这位天下第一狂人,想来,就是阁下了?” 那老僧微微一惊,显然没想到武林中竟然还有人记得自己,双手合十道: “贫僧正是天象,大师一词,不足挂齿。 不过,阁下纵为逍遥派掌门,如此大张旗鼓地侵门踏户,我们也要领教一番!” 燕赵等人见他们竟然连缘由都不问,咬死一个“侵门踏户”便要大打出手,心头也是怒意大涨,当即便要出手。 徐行却是挥了挥手,制止众人的行为,他向前一步,微笑道: “你们三人,应当练有某种合击阵法吧,久闻少林有‘怀抱天下’的奇阵,连燕狂徒都曾束手,不知可否让我见识一番?” 天象摇了摇头,感慨道: “怀抱天下何等神功,以我三人之才智,还不足以通晓。” 他看了看徐行身后那批人,忽地话锋一转,问道: “施主武功盖世,其余朋友亦是武艺超卓之辈,若是打起来,咱们难免死伤惨重。 为免死伤,施主可敢和贫僧打个赌?” 听到这个赌字,鸠摩智和燕赵对视一眼,面色都有些古怪。 徐行哈哈一笑: “老和尚,有意思,你要赌什么?” 天象双手合十,宝相庄严: “我等三人虽未练成怀抱天下,这些年来,也颇有所得,悟出了一门以佛力伏魔的精妙大法。 施主若能单打独斗,胜得我们三人,老僧纵然以死相劝,也要请出方丈,为你解惑。” 天象这些年来虽是潜心武学,不问世事,却也非是盲目痴愚之辈,看得出来今天这场麻烦来得无端。 是以,天象才提出这个赌约,想要不战而屈人之兵,在不添伤亡的情况下,保住少林清誉,又不至于造下杀孽,结难以化解的死仇。 追命听到这番话,怪眼一翻,冷笑道: “说了半天,还不是想人多欺负人少。” 沈虎禅等人也露出冷笑,群情激奋,苏梦枕、萧剑僧更是已将手按在刀柄上,蓄势待发。 天象面色不变,只是微笑。 徐行竟也不恼,更是笑起来,他摇摇头,否认道: “崔兄,这你可就说错了,他们这不叫以多欺少、仗势欺人,叫做勇气可嘉。” 徐行抬起头,看向天象,摆摆手: “来吧,你们这一招,叫什么名字?” 天象和其他两位师兄弟对视一眼,三人挺身上前,天象则沉声解释道: “此法有金刚伏魔之能,故称金刚伏魔圈,自我等三人合力创出来后,只有我师兄‘天绝’见过一次。 他认为此法杀力太大,有伤天和,是以令我等轻易不能动用,他也给了这招一个名字。” 提到“天绝”二字时,天象面带崇敬神色。 这个名字就像有某种魔力一般,令其余僧人一听,也如天象一般,不自觉地流露出憧憬、尊崇之色。 徐行看在眼里,不由得对那所谓的“天绝僧”兴趣大增。 天象一字一句地说完了最后的话: “他说,这一招,或可名为‘释迦摩尼之惊叹’。” (本章完) 第99章 金刚伏魔难伏我,扫地神僧终现身 (万字章节) 第99章 金刚伏魔难伏我,扫地神僧终现身 (万字章节) 金刚伏魔圈,释迦摩尼之惊叹? 从这种带着点调笑意味的命名方式中,徐行充分感受到那位“天绝僧”的傲气与自负。 一个和尚,尤其是少林寺的和尚,竟然敢直呼佛祖的名讳,还能令天象等高僧认可,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威望? 天绝僧,会是那个人吗? 徐行不知道答案,不过这种说话方式和口吻,却很像他在“屏风四扇门大法”中读到的左武王批注,就是不知道,到底是谁影响了谁? 他们究竟是师徒,还是朋友,或者说……本就是一个人的两个身份? 徐行虽然暂时不知道真相,却有种莫名预感,这个问题的答案,很快就会出现在他面前。 在此之前,他也很有兴趣尝试一下,这所谓的“金刚伏魔圈”,究竟要强悍到什么地步,才能被称为“释迦摩尼之惊叹”。 徐行挥了挥手,出于对他的信任,乔峰等人并未多说什么,而是四处散开,退到演武场外的山林中,将场地交给了徐行和少林“三天”。 正道联军虽是退开,目光始终锁定着那六十多名少林高手,心头也有些震撼。 如鸠摩智等人,虽然早知这武学圣地底蕴深厚,却也没想到,他们竟然拿得出这般阵容。 这六十多个和尚,个个都是功行深湛之辈。 武功最弱之人,也绝不输给“七绝神剑”中除了“剑”罗睡觉的其他六人,以及方应看的护法“八大刀王”,以及六分半堂雷恨、雷滚等人。 其中还有二十多个玄字辈高僧里,武功底蕴至少是江湖一流水准,乃傅宗书一级的人物。 更强的三院首座,玄难、玄寂等,则是足以媲美天下六大中的“多指头陀”、“神油爷爷”等人。 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看不出深浅的老和尚,气息渊深至极,令萧剑僧、大笑姑婆这等超一流高手也觉心惊。 若是再加已经出面的少林“三天”,哪怕不算那些还没有露面的老和尚,少林寺展露出来的实力,业已足够震撼。 不过,虽然知道对方人数众多,实力也颇为不凡,徐行这一方的高手们,也不至于畏惧。 武功底蕴是武功底蕴,实战水平是实战水平,他们这些人,哪个不是身经百战,从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人物? 更何况,就算不加徐行,也有乔峰、巫行云、张三爸这样的绝顶高手坐镇。 真要打起来,众人有信心将在场这群和尚一勺烩了,至少摆出百八十个不重样的姿势。 毕竟,他们这群人已算是天下正道的菁华,联起来,不说踏平少林,打几十个老和尚还是不在话下。 铁手等人神态轻松,少林寺众人更轻松。 因为他们深知这三位师叔/师叔祖有绝对的信心,直接一路退到了少林寺山门台阶处,居高临下地俯瞰整座战场。 毕竟,“三天”都是曾经亲身经历过燕狂徒闯山之战,迎战过这位“天下第一狂徒”的高手。 在那一战中,“三天”不仅与燕狂徒交手,还亲眼目睹了燕狂徒、萧秋水先后激斗“怀抱五老”,挑战“怀抱天下”的胜景,并从中取得了非凡的感悟。 经过几十年的沉淀积累,他们最终才将各自参悟的部分“怀抱天下”之真意结合起来,形成了这号称有金刚伏魔之大法力、大威德的奇阵。 这位年纪轻轻逍遥派掌门,就算能打死惊怖大将军,难道还强得过曾经独战天下的楚狂人,强得过领悟了“忘情天书”的“天下第一大侠”萧秋水? 玄字辈众人中,唯有有乔峰的师父玄苦低着头,面色沉凝如水,默然不语。 他虽然不想与乔峰为敌,却也知道,事情闹到这个程度,为了少林寺数百年清誉,如今是众人是无论如何也要做过一场了。 想到这里,玄苦不由得又是一叹。 ——禅宗本是讲究见性成佛,如今少林却为这无谓的“禅宗祖庭”之名声所累,却不知又是何苦。 徐行当然能够感受得到少林众僧的信心,忍不住又笑了笑: “看来,你们三位倒是在寺中颇负人望,就是不知,手底下的功夫,是否够硬,配得上他们的期待了。” 天象听得出他言语中的调侃,却是丝毫不恼,而是再上前一步,又双手合十,诚恳劝道: “徐掌门,这‘金刚伏魔圈’我们三人亦未能掌控万全,一旦展开,便难以自控。 为免无谓之杀伤,不妨诸位先下山,有什么话,我一定代为通传。” 天象从徐行刚刚那一声中,已经感觉到对方一身武功虽是迥异于当世最为流行的内力武道,却也已另辟新天,自有一番大气象。 他既是不愿造无谓杀业,也是真的不想见徐行这种绝世英才无辜陨落。 并且,天象还注意到,身后的少林众僧人中,其实有很多人都面带无奈,不愿和这帮闯山之人争斗,想来这事必然别有隐情。 ——甚至有可能,少林已是落入旁人局中。 因此,他才说出这样一番话,给了一个两边都能下的台阶,想要化解仇怨,消弭因果,再共探此事真相。 只不过,天象的苦心,却很少有人能够理解。 听到这种略带“示弱”口吻的言语后,少林弟子皆是一片哗然,“三天”之中,性情最为火爆的天斗,更是直言道: “师兄,何必与这种贼子客气,等拿下他,再听他狡辩不迟。” 天斗年轻时,曾与天象并称为“雷霆二僧”,就是指他们两人皆是性情火爆,动如雷霆。 不同之处在于,随着年纪渐长,天象的脾气越发收敛,圆融温润,天斗却是不改本色,脾气越发激烈,眼里更揉不得沙子。 当初燕狂徒闯山之时,天斗对这位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人”都敢道一个“滚”字,可见其人性情如何。 如今面对徐行这种小辈,他的态度自然更是恶劣。 徐行也没想到,少林竟然还有天象这般通情达理,极具风度的人物,但他还是摇摇头,拒绝了这番好意,并笑道: “老和尚,既已引起了我的战意,这场架,就非是你想不打,就可以不打的了。” 讲这句话时,徐行身姿昂然挺拔,目光睥睨。 落在天斗眼中,俨然是一副视少林众僧于无物之态,心中火气更盛,闷哼一声。 以徐行的眼光来看,这少林“三天”中,以天象的功力最为精纯浑厚,直追巫行云,比之九幽神君、青梅竹都要更强一筹。 另外两人也不输给燕赵、鸠摩智这种一方尊主,可算武林中的顶尖人物。 他们三人一旦走出少林寺,哪怕是白手起家,也足以拉扯出一片基业。 甚至借此动摇天下格局,在乱世中火中取栗,也并非全无可能。 不过,凭这种功力,纵使三天联手,想要接住徐行一招都是奢望。 所以,他才会无比客观地说一句“勇气可嘉”。 接下来,就看那所谓的金刚伏魔圈,究竟有何等奇效了。 念及此处,徐行也不准备再等待,拂袖一扫,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 “现在,就让我见识见识,你们这奇招究竟有几分成色,胆敢号称‘释迦摩尼之惊叹’?” 天象其实一看徐行的相貌,就认出此人乃是心智如铁,绝不轻言放弃之人,但听到他回答得如此斩钉截铁,还是不免轻叹一声,双手合十,道: “既如此,便恕老僧得罪了。” 言语未落,天斗、天元两人已来到天象身后。 他们两人早就被徐行的放肆言语挑起了火气,更无天象这般风度,直接便要开阵动手,让这黄口小儿知道厉害。 “三天”沉声一喝,同时向前迈出一步,他们的呼吸声和脚步落地声,竟然在这一刹那完全重合,每一步的距离也是一模一样。 就在这刹那间,“金刚伏魔圈”已然布成。 纵使还没有发动攻击,已有无穷无尽的压迫感,如铜墙铁壁一般,从徐行四面八方不断横推而来。 三人的身形,亦像是连成了一体,徐行自从练成拳势以来,就习惯了用精神感知来观察旁人。 可此时,他却隐约觉得,这三人竟然都长着同一张脸,用着同一个身体。 他们三人的相貌和身体其实并没有变化,真正发生改变的,是某种更为本质,根植于精神层面的存在。 下一刹那,“三天”六条大袖招展如旗,席卷而来,仿若虹桥飞架,横亘长空。 来到徐行头顶后,又像是六片又厚又重的积云,以遮天蔽日之势,将他的身子完全笼罩。 周遭人只觉眼前一黑,战场已给长袖覆盖,影影绰绰,看不分明。 乔峰、巫行云、张三爸一看这阵势,皆有动容之色。 他们都察觉到,五感乃至冥冥中的第六识,都受到了干扰。 虽然这干扰颇为轻微,但以他们的修为,只是旁观都能产生这种感触,足见这所谓的“金刚伏魔圈”,究竟有何等恐怖的能为。 鸠摩智等人更是面色一变,众人回过头,彼此对视,终于放下刚刚的懈怠心情,意识到这次闯山之战,可能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其他人还只是看不分明,五感受到轻微干扰,处于阵中,承受了绝大部分压力的徐行却是感觉眼前的世界剧烈震动。 紧接着,天地骤然变化。 就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扯去了虚幻的帷幕,无比惨烈的现实终于得以显露,天地颠倒、日月无光、万物沉沦。 ——幻术? 若论阵法,徐行早在大明王朝世界,就曾见识过戚继光、俞大猷的“八部锁龙阵”。 来到此界后,他更是亲身经历了鸠摩智的“金刚曼陀罗”,无崖子的“珍珑奇阵”。 可“三天”的金刚伏魔圈,却与以上的所有阵法,都不尽相同。 这竟然是一种混乱六识,令人仿佛陷入颠倒轮回的奇阵! 徐行自从练成无漏人仙之躯后,六识便异常敏锐,在战斗中也能轻易厘清任何自己所需的信息。 这种能力,既可以方便作战,也方便他战后复盘,以及从中汲取资粮,学习对手的武学。 这也是为何,他只是和燕赵打过一次,便将“神手大劈棺”学到了手。 但此时此刻,这种异常敏锐的六识感知,却反倒是成了徐行的阻碍,令他泥足深陷,难以自拔。 徐行这才明白,原来这所谓的“金刚伏魔圈”、“释迦摩尼之惊叹”,原型竟然不是雅典娜的惊叹,而是他妈的天舞宝轮! 徐行还意识到,“三天”用来蒙蔽自己感知的数种力量中,占比最大,效用最强的,赫然正是“屏风四扇门大法”所用的杀气。 而且,这种对六识的蒙蔽,并非是一味的彻底剥夺,而是随时变化。 “三天”可以随时让徐行在六识俱在,以及六识俱失的状态中切换,还能够控制他在某一时刻,具备六识中的某几种。 这就令徐行所感受到的世界,在刹那间便会变化多次。 比起纯粹的剥夺六识,这种变化无疑要凶险十倍、百倍不止。 天底下任何高手,只要陷入到这种阵势中,都是几无可能挣脱出去,一身功力更是难以发挥出百分之一。 也无怪乎天象有此自信,丝毫不担心自己会落败,只怕徐行血溅当场。 不过,出乎“三天”预料的是,徐行虽是身陷阵中,六识迷乱,竟仍能够在他们三人的进攻中,防得滴水不漏。 天象苦修“大般若禅功”,一掌拍出,便有一股白茫茫的浩大气劲,如狂飙席卷,滚滚荡荡。 这显然已是“大般若禅功”第十八层至高境界,丝毫不输给当初的少林方丈天正大师。 甚至因年岁沉淀之故,天象的掌劲还要更为圆融洗练,一掌拍出,掌劲弥散四周,足令任何高手都难以捕捉来路。 更何况对方如今还深陷“金刚伏魔圈”,六识受制? 徐行却像是能未卜先知一般,每次都能提前天象一步,拦在“大般若禅”掌劲的必经之路上。 天斗、天元两人一个苦修“须弥山掌”,一个苦修“大金刚掌”,皆是擅长隔空以浑厚掌劲伤人,配合这“金刚伏魔圈”更显威力。 但这样的掌力,在徐行面前仍是无功而返,三人都感觉得出来,这完全是一种肉身的本能。 ——哪怕他们能泯灭徐行的神智,这具肉身也依旧能够战斗下去! 比起这种感应,更让“三天”震惊的,乃是徐行展现出来的恐怖力量和坚韧体魄。 天象的掌力,乃少林七十二绝技中,最凌厉最有形有意的一种,沉雄而凝练,哪怕是“不应宝刀”这种级数的百炼神兵,也轻易抵受不住。 可徐行只是一举手、一抬足,便用纯粹的肉身力量,将“大般若禅掌劲”轻易撕碎。 这种力量,只怕是密宗“龙象般若功”练到十三重境界也无法比拟。 并且,天正还发现,自己的掌劲打在他身躯上,竟然连一丝印记都难以留下。 这种皮肉筋骨比之少林寺“金刚不坏神功”更是胜过不知道多少。 “龙象般若功”号称修成之后,有十三龙十三象之力,“金刚不坏神功”也说练到大成,便可得金刚不坏之躯。 但武林中人都知道,那不过是一种吹嘘而已。 可此时此刻,徐行却将这所谓的“龙象大力”、“金刚体魄”真正化作了现实! 甚至于,他不仅能接下三人的掌劲,还能反过来用迅疾的身法、快绝的出手来试探“金刚伏魔圈”之界限。 外人只见那六条连如铜墙铁壁的大袖外表,出现一个又一个凹凸不平的印记,剧烈颤抖、震荡、摇晃,好似随时都会被彻底撕烂。 光看那震动幅度和激烈程度,众人甚至有种错觉,仿佛里面困住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亟欲脱出重围,择人而噬的嗜血狂兽。 他们毕竟感触不深,还只当里面是一头狂兽,直面徐行的“三天”,心中还要更为震动。 如果说他们三人是缝合起来的畸形连体婴,那对方简直就是一尊天生三头六臂、铜头铁臂的上古魔神,只凭肉身本能,便将“三天”的攻势给彻底压制。 不过,这混淆六识的用法,还只是天舞……哦不“金刚伏魔圈”的第一重变化。 三人心念一转,也不再试图以掌劲伤人,反倒是掌风疾涌,激荡袖袍,令徐行难以脱出圈中,便不再有激烈举动,仿佛在等待什么。 其实,“金刚伏魔圈”的“伏魔”一语,实在是大有深意,既要“伏魔”,便需先“蕴魔”。 他们这一道阵势,正是借助了天地间的混乱杀气,来迷惑、剥离旁人之六识。 这种力量一旦在人身内扎根,便会汲取宿主的负面情绪为养料。 哪怕是能够强忍六识错乱之苦的绝顶高手,落入阵中,拆得一两百招后,也会因这股杀气而滋生心中魔头,令武功错乱,出现本不该有的破绽。 届时,“三天”便能引动“金刚伏魔圈”的最后一变,迫发出最为克制杀念魔头的金刚大力,将阵中受困者的精神、肉体,连带着心中魔念,都给一并降服。 这一变,才是真正的“释迦摩尼之惊叹”! 不过,随着魔头滋生,徐行的动作也越发大开大合,几乎不留余地。 六条由三僧精炼数十年的袖袍,都已有些吃不住劲,不断发出裂帛声。 始终稳立不动,呈品字形站立的“三天”也被徐行凶猛如潮的拳脚攻势,逼得节节倒退。 四人刚一挪步,脚下便响起狂猛爆破声,整座方圆百丈有余的演武场都剧烈震动了一下,原地青石板寸寸断裂,再冲天而起。 一时间,泥土飞溅,石砖四起,好像有万斤火药埋藏其中,直到此刻才被四人的交手引爆,同时炸开,才能造成这般地动山摇的场景。徐行一方的高手,都见过他化身十尺战躯的场景,故而并未有太多吃惊。 这些人甚至光看徐行连“真身”都没拿出来,就知道他仍是留有余力,心中更是放松。 可少林一方的僧人,却是无不面露惊骇之色,首次对“三天”没了信心,身陷“金刚伏魔圈”中,还能爆发出如此力量,实在是当世罕见。 ——甚至是绝无仅有! 不过,纵使“金刚伏魔圈”都险些被这一击突破,“三天”却是不惊反喜,知道这是魔头彻底滋生,无法自控的表现。 三人同修此法数十年,早已将这门合击绝技练到了心意相通的地步,就连一念之间的神意沟通都不需要,只一弹指的功夫,便同时出手。 哪怕这种“同时”,哪怕是乔峰、巫行云看来,也根本分不出先后。 霎时间,一条灿然金光汹涌而起,其势之猛之烈,简直要直冲云霄,遮蔽明月,将这漫天烟尘、狂飙乱流,都给染成一片金黄,令漆黑穹苍化作金光海洋。 可是,只消片刻,这金光便无缘无故地消失在半空中,像是被一只无形大手给彻底掐灭,唯留一条笔直冲天的灰黑烟气。 烟雾中,但见“三天”身形狂舞。 他们眉宇间,都浮现出一抹黑红相间的气息,面色痴狂,仿若陷入一场难以挣脱的噩梦中,又像是被某种诡异存在附身。 徐行却身姿卓然如故,衣袂飘扬,一派谪仙风姿。 他摇摇头,一甩袖子,道: “借助阴魔念头,必要遭受魔头反噬,你们的慧剑,固然断灭魔念,又如何拦得住人心起伏? 须知,魔念本就非是来自外物,而是源于自身,当你们三人起了争强好胜之心,此阵便也是不攻自破。” 言语间,三条绚烂辉煌的金光,凝成三条纤细长线,刺进“三天”眉心处,三人的癫狂举止立时止住,身形踉跄倒退,呕出一口血来。 徐行看向天象,摇摇头,遗憾道: “你的心境倒算是练得不错,可惜,其他两人仍是修心不足。” 天象乃是三人中功行最深,心境最稳的一人,受徐行一拂,当即清醒过来。 看着徐行眼中犹然跳动的黑红魔光,以及若隐若现的灿金佛光,他苦笑一声,涩声问道: “方才之战,徐掌门难道根本就没有入魔?” 徐行微微一笑,只是道一句: “你们这阵势也颇有巧思,我若不顺从一番,岂非是太过不解风情。 而且,不是我要堕入魔道,而是魔道之力,要为我所掌。” 天象想到这位逍遥派掌门的成名之战,目光一缩,不敢置信道: “徐掌门,你莫非练了‘屏风四扇门大法’?你难道不怕杀气反噬自身?!” 天象等人这道阵势,本就借鉴了一部分“屏风四扇门神功”的真意,故此他们也颇为了解,这门武功的限制。 其实,“金刚伏魔圈”本就是为了针对“屏风四扇门大法”而设计,蕴魔、伏魔之能,更是专门克制一切借助杀气的武功。 可天象在刚刚的战斗中,却没有从徐行身上感受到半点属于“屏风四扇门大法”的气息,更没有从他身上引出超越“正常范畴”的魔念。 一想到这个“正常范畴”,天象才猛地意识到,若非练过“屏风四扇门大法”,他怎会能把这个尺度把握得如此完美? ——原来他们三人从一开始,就被这位逍遥派掌门玩弄于股掌之中。 徐行没说话,只是伸出食指,在眉心处一抹而过,显出一道黑红相间,形如竖瞳的光华。 这竖瞳虽是一闪即逝,天象却依旧能够感受得到,其中那股引而不发,含而不露,沉凝如渊海的狂猛杀气。 想到徐行身负如此杀气,举止还能如此轻松,再联想到自己等人练习“金刚伏魔圈”的艰辛,天象就觉心头升起一种难言的虚幻感。 哪怕当初面对燕狂徒时,他也只是感慨于这老狂徒武功之高,实是横绝古今,仍不改勇猛精进之心,一意奋起直追,才有了今天的修为。 可如今面对徐行,天象却首次失了追赶的勇气,只是心中涌出一种,诸葛正我也曾有过的感慨。 ——我是不是已有点老? 他屡次张口,最终还是长叹一声,诚心实意地佩服道: “不曾想,这世上,竟然当真有能降服心中魔念之人,徐掌门之能,老僧万分佩服。” 其实,刚刚进入“金刚伏魔圈”时,徐行无论用纯粹的力量,还是用几大真形自带的神通,都可以轻松破去这道阵势。 他只不过是想要见识一番,此阵发挥到极致,究竟能有怎样的力量,才陪天象等人玩玩罢了。 毕竟,哪怕没接触“屏风四扇门大法”前,徐行都可以凭借自己的“打破虚空”之境界,完全屏蔽杀气魔念的影响。 更何况,他现在已练成“牟尼诛”? 其实,“金刚伏魔圈”最后一变的爆发,不只是“三天”内力相加那么简单,还有阵中高手自己的力量。 此界的武林中人,一旦意识到自己心神出了问题,蕴生出难以自控的魔头,第一反应都会是先解决内忧。 越是高手,就越注重心神澄澈,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降服自身魔念的力量就会越大。 这力量,正好就能为“三天”利用,拿来降服他们自身的精神、肉体。 可以说,“金刚伏魔圈”本质上,是一种要入阵者自己打自己的武功。 只可惜,徐行的精神境界、肉体力量,都已超过了三僧可以降服的范畴。 他哪怕没有刻意用“屏风四扇门大法”去诱使“三天”滋生魔头,只是简简单单的等待,“三天”就已撑持不下去,被杀气所反噬,自己入魔。 不过,“三天”虽然没能给徐行造成麻烦,可他们的阵法,也的确有学习的价值,别的不说,他们伏魔的手段,就很值得徐行借鉴一番。 徐行更是从中,感受到数种截然不同的功法意境,结合自己的见识,他缓缓开口道: “你们这道阵法,虽是以杀气为用,本质上却仍是一种伏魔神通。 如果我没看错,这‘金刚伏魔圈’除开借鉴了屏风四扇门大法,以及你们少林自己的‘怀抱天下’外,应该还有一门神功的影子。 你们三人能够御使魔念,凭借的应该也是这门神通的意境。 有情而忘情……唔,难道,这便是‘忘情天书’?” 听到这番话,“三天”皆是叹服不语。 徐行猜的的确不错,他们三人之所以能够通过“金刚伏魔圈”来驾驭魔念,令自己在短时间内不受杀气侵染,正是凭借了“忘情天书”的“忘情”意境。 当初,燕狂徒、萧秋水前来闯山之时,所遇这最大阻碍,便是“怀抱五老”的“怀抱天下”。 这门武功号称“天下万御”,乃少林正宗禅功中,最为艰深也威力最大的一项。 只剩三成功力不到的燕狂徒,面对“怀抱天下”也是束手无策,虽未被击倒,却仍是被击退。 最后,还是萧秋水出手,施展出“忘情天书”十五决中最强的一式“天意”,才接下“怀抱五老”结合少林武当绝学,创出来的“怀抱天下”变式,“五瓣成莲”。 那一战,“三天”正是亲历者。 他们也是通过这一战,捕捉到了“忘情天书”和“怀抱天下”的些许精髓。 此后数十年间,三人在“怀抱五老”的教导下,对这两门神功感悟甚深,又被师兄“天绝僧”传授了“屏风四扇门大法”的部分精要。 结合了这三门神功大法的真意,三人才最终练成震惊俗世的“金刚伏魔圈”,有了“释迦摩尼之惊叹”的威名。 这一次,不只是天象,就连性烈如天斗、深沉如天元,也被徐行的见识和洞察力给深深折服。 三人对视一眼,齐齐合掌,叹道: “英雄出少年,以徐掌门的年岁和能为,实已不在当年的萧大侠之下,有您这般人物,真乃天下正道之福。” 被彻底折服的不只是“三天”,还有其余观战的那六十多名少林高僧。 他们虽然体悟不到“金刚伏魔圈”的精妙之处,却完全看得出来徐行破阵之时的轻松写意。 天下武功里,最可怕的招式,不是让你看不到、接不住的,而是哪怕明明白白摆在眼前,可任你如何看,也看不分明的。 徐行的手段在少林中人眼中,便属此类。 面对这样一个强敌,少林寺众僧就算有再深的底气,也没有寻衅的信心。 更何况,自从徐行打死凌落石后,这位逍遥派掌门的情报便广泛在天下流传。 只有诸如“三天”这种深居简出、潜心武学的老前辈,才不清楚他的底细。 其余和尚们都明白,这位逍遥派掌门,本就是以金刚不坏的横炼体魄著称。 这种纯粹炼体的强者,最是不怕群战,他们就算一拥而上,耗尽了内力,只怕也万难伤到对方。 面对这样的强者,以及他身后那一票强人,哪怕是信念最坚固的玄难、玄寂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已没有可能拦住这群人的去路。 在众僧人眼中,今日之战,徐行可谓是以一己之力,降服了整座少林寺。 凭借这前无古人,后多半也没有来者的彪炳战绩,他完全可以取代“天下第一狂徒”的地位,成为新的“天下第一人”。 不过,在徐行眼中,自己距离征服少林寺,还差了一步。 ——至关重要的一步。 他也并没有去看天象等人,而是抬起头,看着少林寺大门顶上,挂着的牌匾,昂然道: “朋友,既然看了这么久,未知有何指教?” 徐行其实在和“三天”激战之时,就已感觉到,有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大高手,来到了此地,旁观这场战斗。 正因如此,他才会和“三天”纠缠这么长时间,不仅是为了试探“金刚伏魔圈”的威力,也是为了将自己的武学,事先展现出来。 ——你既然要看,我就让你看个够! 徐行的意思,那人自然了解得分明,他只是古怪一笑,感慨道: “嘿,好个狂妄的小辈!” 一声长啸如万千夜枭齐鸣,响声冲霄而起,声波滚滚荡开,满寺皆闻,方才还升腾不已烟尘碎屑,亦被一扫而空。 站在门前平台的少林寺众僧,以及演武场正中的“三天”皆是神容震动,猛地回头看去。 却见那屹立数百年,从未被人踏破过的巍然山门,竟在一声巨响声中,彻底崩碎成块,轰然倒塌! 大量砖瓦碎屑四溅迸射,在大门彻底垮塌前,一条模糊人影已高高跃起,冲破弥漫烟尘,在空中拉出一条灰色光影,扑向徐行。 以徐行的目力当然看得清楚,那是一个身材枯瘦的老僧。 老僧目露疯狂神色,哈哈大笑道: “哈哈哈哈哈,既然功夫不差,就先来陪老和尚走上几招!” 大笑声中,他袖袍鼓荡,衣袂之下,血红光焰汹涌成灾,身后更是炸开一个灼红正圆。 老和尚身上流转的光焰,因快绝无伦的身法而扯成一条光轨,原本细小的血色焰光不断膨胀,向两边排开,转眼便化作一团燃烧的火云。 哪怕只是看着此人的身影,在场所有高手,都感觉到一种泰山崩毁、巨浪滔天,宛如天灾临头的恐怖压力。 功力未足者,在这样狂猛的压迫感下,甚至连反抗的勇气都提不起来,鸠摩智等人则是知道难以对抗,干脆闭目凝神,谨守本心。 哪怕是“三天”,张三爸、乔峰、巫行云这样的绝顶强者,都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甚至将自己一身内力提至巅峰,以作抵御。 “三天”同气连枝,虽然受创,心意相通的本能不变,内力流转成一股,再次结成“金刚伏魔圈”。 天象看着那道身影,目露不可思议的神色。 ——连天绝师兄都被惊动了?! 张三爸脚步一挪,身形一转,“反反神功”催发到极致,袖袍鼓荡,炸开雷鸣般的响声。 轰然一声,乔峰身上炸开灿金色光焰,怒发冲冠,飘扬散开,瞳孔碧绿。 巫行云宫装飘荡,霜冷劲气激荡,将周身三尺冻结成一片冰晶世界。 可这足以慑服天下九成九武者的狂猛气势、强悍内力,甚至都不配让这老僧看上一眼。 他如今目之所及、心之所向,唯有徐行一人! 徐行来到这个北宋江湖,也已经过数次大战,可还没有哪一个人,一出手,就能带给他如此强烈的压迫感。 自练成“真形法体”以来,徐行所面对过的所有敌人中,只有开启四门的凌落石,能让他感到一丝兴奋。 但这一星半点的兴奋,还不足以让徐行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只因凌落石此人,根本无法驾驭“第四扇门”的功力,反被武功所控。 对这样的凌落石,徐行是失望也叹息。 他本是个热爱战斗、渴望挑战的武道狂热者,但是举目一望,这个世界,竟已没有多少人能够给他足够的刺激。 以至于,徐行面对巫行云、“三天”这种层次的对手时,为了见识对方的武学精义,竟然要自缚手脚。 这样的战斗,固然也能收获难得的武道感悟,从他们的武学中触类旁通,但终究不够爽利,更难以尽兴。 徐行有时也忍不住怀疑,除了那不知去向的四大巅峰强者,这世界上,到底还有没有高手,够资格和他酣畅淋漓的一战?! 现在,这个问题已经有了答案。 眼前这个老僧,就是这样的高手! 看着那疯疯癫癫,直冲而来的老和尚,徐行身形猛然涨大,显出十尺战躯,同样放声大笑。 笑声滚滚,一浪高过一浪,一波强胜一波,将本就破碎不堪,遍地狼藉的演武场犁过一遍,立时掀起一股浓郁烟尘,潮水般席卷而去。 听在众人耳中,更是莫名有股灼然之气,从胸腹中生出,声波激荡全身,搅得自家血水翻腾卷动,筋骨震荡齐鸣,就连内力也难以自控。 “来得好!!!!!” 两人一碰撞,大笑声、高呼声,被更大的爆炸声给彻底压盖。 如果说刚刚徐行与“三天”对拼之时的声势,要震得山摇地动,那这一下,就是山崩地裂! 整座演武场都像是被千百道霹雳击中,并且这股雷霆震劲并未消散,而是在演武场中再次爆炸,蔓延开去,仿佛将整座山头都震动起来。 这种震颤无远弗届地传开,每一个踩在地面上的高手,都有种天旋地转之感,功力不足者当即栽倒在地,像是一群滴溜溜的葫芦,四处乱滚。 哪怕是一流高手,也是站立不稳,心头猛地跳动,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大恐怖。 下一刹那,在他们眼中,出现了一幕奇景。 ——山,塌了。 (本章完) 第100章 龙象镇狱,六道轮回 (万字大章) 第100章 龙象镇狱,六道轮回 (万字大章) 烟尘未散,靠近登山石阶那四分之一的演武场,都被两人交手所产生的动荡激波,震得支离破碎。 可以看见,大量的泥沙巨石、青砖树木在破碎后,并未直接滑落山坡,而是被两股雄浑浩瀚的惊世力量卷动掀飞,直冲云霄。 这些本就毁灭的存在,于空中相互碰撞激荡,继而崩解离散,成为更细小的存在,化作大大小小的碎块,从天而降。 被老和尚周身散发出的血红光焰一照,这些碎块就像是成千上万颗火雨流星,划破漆黑深沉的夜幕,朝着演武场坠落。 两人脚下的整齐青砖、夯实地基、乃至延伸出去的半条登山石阶,都被这翻天覆地般的碰撞彻底夷平,再猛地朝地层深处坍塌陷落。 简直就像是有一个身高数十丈的无形巨灵,立足山腰,轰然砸落一拳,才能形成如此壮观的场景。 正因如此,众多高手心中,才会油然生出山峰倾塌的感慨。 ——在这样两个仿若天神降世的强者面前,哪怕是武功高如他们,也只有仰望、叹服、崇敬而已。 浓郁烟尘中,两人正在极近距离,寸步不离地互相纠缠。 一个身材高大魁梧,浑然不似人形,沐浴在金红神光中,仿佛自烈日中诞生的暴虐巨猿。 另一个身子矮小瘦弱,袖袍鼓荡,汹涌出黑红光焰,宛若一抹来自地狱的幽魂鬼影。 对比如此鲜明的两人,真可谓是天生的宿敌对头,如今也的确杀得难解难分,战得焦灼、斗得凶狠、拼得激烈。 他们的身法和出手速度,皆是快绝无伦,唯有乔峰、天象等寥寥几位绝世高手,能够捕捉得到全程。 在其他高手眼中,则只能看见两个快到模糊,几乎抽离成虹光的影子,正在碰撞。 不需要任何试探,徐行和法号天绝的老和尚一接触,便直接开始毫无保留地硬碰硬、攻对攻。 他们每一次交手,都能造成一流高手蓄势已久,全力出击才能达到的效果。 一掌打出,那边地陷数尺,一拳砸落,另一边泥土冲天…… 而一次呼吸间,两人便至少要碰撞十来次,就像是彻底化成两道威力无穷的人形飓风,所过之处,一切事物尽皆糜烂。 两人都身负不俗的“屏风四扇门大法”修为,只不过却有各自的演绎方式。 徐行乃是以“移山真形”兼容“牟尼诛”,演化出一尊眉心生有竖瞳的十尺暴猿形象。 这头暴猿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根毛发,都蕴生出炽热烈焰般的暴戾煞气,双瞳却始终清明,亮着象征“大日如来加持神变”的灿然金光。 这种意蕴甚至已超脱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境界,达到了一种“拈起杀人刀,勘破禅机,成活人剑”的上乘地步。 正是徐行在大明世界,便领悟出来的“杀活一心”之势! 老和尚则像是完全堕入三恶道中,面貌狰狞,目中尽成血红,扬袂翻袖间,血光汹涌如浪潮,仿佛凭空造就一片血海。 无数地狱鬼神、丑陋饿鬼、蛮荒恶兽驾腥风、乘血雨,朝徐行扑击而来。 山上众人虽然看不分明两人交手的详细景象,却能够感受到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意志,功行不深者甚至还滋生莫名幻象,坠入天魔妄境中。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亲身所历,玄难玄寂等人都不敢相信,作为闯山者的徐行,用的竟然是最正宗的佛门武学,而少林寺内第一高手,用的却是最精纯的魔功邪法。 他们遥遥远观那处战场,只觉得无比荒谬。 不过,战斗中的两大强者,却没有在乎这种小事。 到了他们这种境界,对武学的看法已超脱了单纯的门户之见,甚至超越了武学本身的性质,纵情恣意,挥洒自如,才是宗师风范。 不过,徐行虽是不在乎老和尚用什么武功,却仍是不免为他在“屏风四扇门大法”上的卓绝造诣而震撼。 这种磅礴至极,仿佛布满天地的杀气,甚至比之四门凌落石,都要强上不止一个档次。 按武学常理来说,只要没有徐行这种“打破虚空,勘破自性”的真如境界,无论如何,都无法利用这样的力量。 在徐行的感应中,这老僧的精神的确已混沌不清,所以才会如此疯疯癫癫,颠三倒四。 可他出手之时,每一次出人意料的攻击,却又显得那么的恰到好处,甚至可以说是乱中有序。 这立即令徐行想到了“屏风四扇门大法”的第二门承,以及无量山的“珍珑奇阵”。 这根本就是一种阵法的思路! 所以,哪怕老僧这个主阵之人已然神智疯狂,可他的武功却能够按照事先设计好的路线,自发地运转,迎击一切对手。 如果说凌落石的第四扇门,乃是魔头附身,那老和尚的手段,便可称之为“托管”。 还是用先前那个比方。 如果说这股杀伐之气乃是侵染性极强的墨水,那凌落石就是被彻底染黑,化身为墨水的一部分,虽然也能有不俗战力,可应用粗糙,只有本能,难以面对真正的高手。 老和尚此举,则是通过妙至毫巅的手段,引导这墨水在身前旋转、激荡、奔流,互相抵消,形成足以伤人的漩涡,自己却只承受极小部分的染化。 这手段的本质,正是六道轮回之法。 老僧竟是将自己的神意,化作一道轮回盘,令杀气在周身轮转变化,以六道轮回,循环往复的理念,分解其中的混杂意志,令魔念魔头在“三恶道”中不断“转生”,并且以此伤人。 想要施展这样的手段,不仅需要高深的佛法,还必须对“屏风四扇门大法”有超乎常人、深入本质的理解。 以徐行阅读秘籍的经历来看,哪怕是曾经批注“屏风大法”,口气颇大,睥睨天下英雄的赵烈,都没有这番造诣。 毕竟,这位左武王的武功虽然高深莫测,见识也称得上博学广闻,可他毕竟只是将这门神功视为磨刀石,研究的并非是如何学习,而是如何破除。 可眼前这老僧却不一样。 他根本是将“屏风四扇门大法”练到了骨子里,徐行甚至感觉,这门武功,根本就是为他量身定做,不差分毫。 这样的人,普天之下,怕是也只有一个。 徐行右手五指并拢,宛如一方雄震天地正中央的亘古神碑,朝老和尚眉心砸落。 掌未落,天地间已响起呼啸的凄厉金风,两人周身二十丈之地,尽数被这股金风切割得支离破碎。 ——正是凌落石的将军令! 这一招震撼当世,几乎无人可以比拟的厉烈掌功,被徐行以天下无双、横绝古今的强悍体魄施展出来,简直是所向披靡,鬼神辟易。 论劲力之雄浑,哪怕是凌落石翻生,也要自叹弗如,且是弗如远甚。 老和尚却见猎心喜,他怪笑一声,双足不丁不八地稳立原地,枯瘦右手探出,卷动宽大僧袍,迎向徐行那条几乎比他人还粗的手臂。 袖袍鼓动,布料泛起褶皱,荡开一圈圈细密涟漪,袖口幽暗难明,好似一团沉凝的厚重乌云,蕴生倾盆暴雨,激出雷霆霹雳。 正式交手之前,两人都有一段蓄力、出招的过程,速度也稍微慢了一慢,令所有人都看得清楚此次对拼的具体情形。 天象已经看出,天绝如今所使之绝学,正是自己毕生精研,苦修数十年才攀升至巅峰境界的“大般若禅掌功”。 可在天绝手中,这本只有十八重境界的功法,却分明演绎出了二十八重、三十八重,甚至是四十八重境界的威力和气魄。 如果说天象是将“大般若禅功”练到了不输任何先贤的地步,那天绝这一掌就完全是另辟新天,震古烁今。 天象光是看了一眼,就平白得出许多体悟,心头更是生出一种无法形容的感动,那是来源于生命本源的喜悦。 他本以为自己的武道已经走到绝处尽头,再无更进一步的机会,可天绝这一掌,却像是打开了天象的固化思维,令他再见希望的曙光。 这光虽然微弱,却是真实存在! 一时间,天象身上的气势,仿佛再度发生某种突变,仿佛要破开蚕蛹,蜕变成蝶。 除去同修“大般若禅”的天象外,其余人都被两大并世强人对拼所产生的强悍震波,抹去了全部杂念,全部心神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到了两人身上。 这一次,乃是开战以来,徐行和天绝首次拿出称得上“招式”的手段。 所造成的效果,甚至还要更胜开战以来,毫无保留对拼的第一击! 轰隆隆隆的震响中,天绝身后那蜿蜒曲折,延绵数十丈的登山石阶,连带着剩下半截山道,皆是如浪潮般拱起,一波叠一波,一重又一重地朝山脚浩浩荡荡地席卷而去。 众人居高临下地俯瞰,只觉得那简直已不是泥石流,而是一条由土石树木构成的巨大“土龙”,在地面翻腾挪动,肆意伸展长长龙躯,纵横远去。 至此,整条上山道路,都被两人毁坏。 在方才的交手中,徐行仗着年轻气盛,体魄雄健,以及妙至毫巅、洗练到极点的拳术,几乎是无间隔地对着天绝狂轰滥炸。 天绝虽也是内功深厚,久经战阵之辈,毕竟是年事已高,气血不如盛年,每与徐行对攻后,他都需要些时间来平复震荡气血,转劲消力。 这也导致,这一路从演武场打到半山腰的过程中,天绝虽然能守得周身不失,却仍是节节败退,被徐行牢牢掌握战局主动。 可这一次碰撞后,他却没有再倒退卸力,反倒是迎难而上。 天绝嘴角飞溅出一抹朱红,刹那蒸发成血雾,整个袖袍也彻底炸成碎片,纷飞如蝶。 徐行立即意识到不对。 以他对力量的掌控程度,这一掌哪怕当场将天绝周身骨骼震断,都难以伤及其人衣袍分毫,这袖袍怎会忽然破碎? 就在这刹那间,天绝那蓄势已久的五根枯瘦手指,已从纷飞碎布中伸出,搭上徐行那异常粗壮的右手腕,就如五条孽龙,缠绕住了自己猎物。 徐行本就是精擅擒拿法的大行家,自不会让天绝如此轻易地得偿所愿。 他胸膛鼓起,脚踝拧转,足趾与脚掌配合踏地,碾闯旋动,周身十丈地面都猛地震了一震。 老和尚的枯瘦身形却丝毫不动,两条腿就像是定海神针,硬生生将这股震劲抵受住。 徐行见难以动摇此人下盘,也不以为意,而是借助地面传来的反冲力道,猛然抖动肩头、手肘、手腕,震劲从根髓荡开,波及骨骼、筋络、皮肉。 这一刹那,徐行的右臂就像是彻底脱离了人身,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或者说是生命,近乎疯狂地颤动起来,弹指间晃出九条模糊光影,仿佛天鹏展翅、孔雀开屏。 可哪怕是这样的手段,竟也无法将天绝的右手给彻底震开,他居然能跟上这股震劲的频率和强度,并发出争锋相对的内力,与之相互抵消。 在第九次变化后,天绝终于抓实了徐行的手腕,五指一扣一钩,指节绞紧发力,猛地向后一撕,扯出一大块血肉,以及一条粗壮如龙的筋络。 这正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少林龙爪手”。 这一式武功颇为凌厉狠辣,乃实打实的杀伐武学,与少林武学的淳厚宗旨颇不相符,哪怕学至炉火纯青,也难有大成就。 所以,历代达摩院弟子,都少有人选来学习。 可是天绝却把气势猛烈的“凌厉”,练成了张狂嚣烈的“凶戾”,杀人害命的“狠辣”,练成了吞天噬地的“横暴”! 哪怕是一贯以“沾衣号脉,分筋错骨”之擒拿手法闻名世间,隐为两个世界擒拿第一人的徐行,也被凶戾横暴的“龙爪手”,扯出了右臂大筋。 徐行甚至联想到了朱天都的覆海蛟龙拳意。 老和尚虽然没有那股一方雄主的雄浑霸气,可是论凶狠恶毒,以及出手的速度和力量,朱天都是拍马难及。 徐行更是意识到,这乃是天绝设计已久的战术,刚猛卓绝的“大般若禅掌劲”本就是佯攻,这一手毒辣的擒拿撕扯,才是真正的杀招。 这种战术设计,将天绝老辣至极的战斗经验,体现得淋漓尽。 徐行意识到,此人绝非是那种一意坐禅悟道的和尚,而是真正曾跨越无数修罗战场的顶尖实战派强人。 不过,徐行绝非是打不还手的性格,一时受挫非但无法打消他的意志,反倒是让他更为兴奋,也更为执着地将场子找回来! 被天绝以一记“龙爪手”撕开右臂皮肉后,他也提起左膝,用一招“通天膝”的腿法,迫发出摧枯拉朽的爆炸性力量,顶向天绝胸膛。 天绝还没来得及退开,就感到一层层汹涌澎湃的劲风,聚如高墙厚壁,自下而上地横推而来,其中蕴含力量的恐怖至极,仿佛要直接将自己的枯瘦身躯碾压成饼。 老和尚明白,以自己和徐行的体型差距,已无腾挪余地,只能先硬桥硬马地拼一记,再图后续。 天绝动手之快,甚至还在得出结论之前,他左臂横肘,五指结印,掌心凹陷,掌根塌陷,朝着徐行的膝盖一掌盖落。 内力汹涌,以他的手掌为中心,凝聚如实质,编织成一座须弥神山,挟镇压四大部洲,雄踞天心的气魄,自上而下地砸来。 还未真个碰撞,气劲已令两人脚下大地颤抖不已,下沉数寸有余。 就连丝毫尘土也飞扬不得,被尽数碾压在地面上,相互激荡,形成一圈黄土浪潮,朝四周荡开。 此乃“七十二绝技”之须弥山掌,也是七十二绝技中最难练成的几种艰深武学。 哪怕沉浸此道十数年甚至是数十年的高手,才能坐马运气,聚力出掌。 可天绝不仅没有摆出任何架势,甚至是只一横一架,便迫发出这雄浑至极、蓄劲于虚的掌力,足以历代专修须弥山掌的高手无地自容。 同时,天绝也将一部分内力,彻底布满全身,蓄势待发。 只待截住徐行膝盖,他便能趁势施展出“一苇渡江”的绝世身法,脱离这巨人的打击范围,彻底将战果巩固,转化成难以追平的优势。 按理来说,到了天绝这个层次,哪怕是随便一招使出,都是“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的内三合境界。 这种招式,是精神、肉体、内力的高度统一,轻易改换不得,一旦贸然变化,便会令对手有机可乘。 可老和尚的少林七十二绝学,已经到了一种运用自如,灵活切换的地步。 从“大般若禅功”到“少林龙爪手”再到“须弥山掌”,他的每一次转化都是羚羊挂角、天衣无缝。 哪怕是天下间,眼力最好的那几位绝世高手,都不可能捕捉到天绝变招的破绽。 如果说,徐行是把武功“练上了身”,用纯粹的肉身变化,来演绎武学真意,那天绝就是把武功“练到了心”,心意一变、招式就变。 可徐行面对这样圆融无碍的棘手打法,非但不怒不恼,反倒是流露出纯粹得近乎天真的笑容 天绝的打法集攻防于一体,应变机巧,的确是足称无懈可击,哪怕在徐行自己看来,也的确如此。 可徐行本就不是爱找对手破绽的人,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对方最强的地方,正面将之击溃! 所以,老和尚变招,他也变招! 徐行在“通天膝”即将撞上“须弥山掌”前,腰胯一翻,大腿如钻头般拧动,膝盖猛地一转,变膝撞为鞭腿。 那条粗壮厚重,有常人半个腰身粗的小腿,就像是化作了一柄厚重战斧,裹挟一股锋快锐劲,以及一道沉雄大力,横斩天绝腰腹。 若是寻常高手,以如此狂猛的气势、力道发劲,万万没有中途变招的可能。 哪怕是天绝这样的绝世强人,想要有此一变,腿骨也会断成几十截,伤敌不成反自伤。但徐行的筋骨皮肉实在是太过强悍,竟能硬生生承受住这股强悍至极的反冲力,并且轻松自如地变膝顶为出腿,打了天绝一个措手不及。 双重劲力叠加,两人周身的空气都被这一腿直接踢爆,这又是一次超越音速的狂暴打击,空气都被硬生生踢爆。 突破音障的尖锥云呼啸荡开,将山道旁那些已然倾倒大半的树木,彻底摧折殆尽,碎石泥土更是冲天而起,宛如凭空筑起一座高耸土墙。 轰然一声,天绝被这一腿从侧面踢中,气劲凝成的须弥山气劲首先破碎,接着,他那浑厚至极的护身内力彻底激发,源源不断、滚滚而来。 两人之间,骤然竖起十八堵内力结成的铜墙铁壁,每一座“气墙”都足以抵御铁手、燕赵这等人物的全力一击。 这十几座“气墙”叠起来,纵使是将“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催发到极点,燃烧性命,发出最后一击的巫行云,也绝无突破的可能。 可是,在徐行的踢击下,这些坚固气墙却是如同纸糊的一般,哗啦啦地碎了一大片,只为天绝争取到短短的一刹那。 毕竟,哪怕天绝的内力真个练到了无穷无尽的地步,一刹那间能够爆发出来的最大力量,也要受限于他的孱弱躯体。 更何况,天绝还远没有到这个境界? 依仗这举世无双的体魄,徐行在单次攻击中所能爆发的力量,就绝非是什么“气墙”,能够安然挡下。 气墙破碎的纷乱光点中,天绝的身子横飞出去,仿佛一枚带着绝强杀伤力的炮弹,轰进了通往山脚的密林中,撞开一条长达二十五丈的笔直通路。 他们两人如今所在地,已经接近少室山脚的塔林。 这里乃是少林历代高僧、住持方丈的墓寝,平常只有一些杂役弟子、火工僧人会来此清扫,林木葱郁,秀美雅致,实乃少林山门中难得的清幽之地。 可徐行这一脚,却直接将天绝踢到了塔林之中,令这庄严肃穆的寂灭涅槃之地,首次迎来破坏。 天绝的身子在洞穿茂密树木后,便冲进塔林中,直到撞塌了三座恢弘佛塔,才止住身形。 直到此时,才传出轰隆隆的连环爆破声,好似百个霹雳同时炸开,又像是一千门铁炮同时开火。 两人之间,更是出现一条长龙般的浓郁烟尘。 出人意料的是,向来得势不饶人,最爱穷追猛打的徐行,在踢飞天绝后,竟然没有乘胜追击,反倒是站在原地,身形摇晃。 徐行低下头,只见自己的左腿膝盖竟已弯折成一个扭曲姿势,这是在击飞天绝之时,被这老辣至极的和尚趁机用残存掌劲打出来的伤。 他的手臂上,也有五条狭长伤口,皮肉都翻卷出来,虽然没有血水流出,却隐约可见其中,那无暇白玉般的骨骼。 徐行闷哼一声,腰胯一抖,将膝盖强行掰正,右手握拳,皮肉聚拢紧绷,形成五条仿佛蜈蚣蜿蜒的疤痕,将血水彻底锁住。 这伤口若是落到常人身上,怕是已足够将其身躯都给彻底撕碎,不只是外表骇人,这伤势所造成的影响,亦是颇为严重。 徐行的炼体武道,本就注重整体发劲,哪怕缺损一点肢体,都会影响战斗力,更何况是缺了一大块皮肉,断了一截筋络? 拳谱有云,“筋长一寸,力长十分”。 可徐行在刚刚那一次碰撞中,已被扯出来了足足三寸大筋,哪怕以他的体魄,发劲之时,力量也要大打折扣。 如今,徐行这条向来作为主战武器的右臂,最多已只剩下八成战力。 并且,这八成战力,还会随时间推移而衰弱。 在这种此世最巅峰的武斗中,哪怕一星半点的差错都会导致落败。 何况是右臂足足折损两成力量? 不过,他看着在塔林之中,缓缓起身的天绝,却没有流露出丝毫愤怒神色。 因为徐行知道,自己的右臂固然受伤,可天绝受了那样狂猛的一击,也绝对不会安然无恙。 他那线条刚毅的嘴角咧开,露出四十颗的细密圆润的白牙,笑得无比畅快,甚至有几分肆意。 “谁能想到,当初年少成名,纵横江湖,威名更胜‘三正四奇’,直追燕狂徒的‘九五神君’宋抱石,竟然隐于少林寺,成了个老和尚!” 徐行在认出“三天”施展的“屏风四扇门大法”之时,就曾猜测,少林寺中是否还有高人,会这门魔性深重的奇诡武学。 只不过,徐行把左武王传给李秋水的少林武学,以及他留在“屏风四扇门大法”上的批注联系在一起,便下意识地认为,那个精通“四扇门大法”的高手,乃这位左武王。 可是真正交手之后,徐行才意识到,此人竟然是屏风四扇门大法的开创者,“九五神君”宋抱石! 联想到凌落石之事,徐行了个猜测。 难道,左武王会是他的弟子? 但是这疑惑只在徐行脑中闪现一刹那,便彻底泯灭,对如今的他来说,事情的真相如何,都可以暂时放在一边。 最重要的,乃是眼前这个不可多得的好对手! 以徐行如今的十尺战躯,纵使不去刻意提高音量,一开口,仍是如千面铜拔齐鸣,令山上众人也能清晰听闻。 “九五神君”宋抱石?! 除去“三天”这种知情人外,哪怕是和天绝交际最深的玄苦、玄难等人都难以相信。 ——这位佛法甚深的寺内第一高手,竟然就是开创出“屏风四扇门大法”的“九五神君”宋抱石?! 其中最为震撼者,当属虚竹。 在天绝现身之时,虚竹便认出来,这其貌不扬的老和尚,正是自己那个神秘莫测,几乎从不展露武功的师尊。 可他没想到,自己这个便宜师父,竟然会有如此之大的来历。 宋抱石之名,哪怕是虚竹这个未曾下山闯荡江湖的小和尚,也颇有耳闻。 这位“九五神君”虽然活跃的时间不算长,甚至可以说是极短,但他纵横九州四海,挟神功绝艺闯荡江湖之时,真可谓是所向无敌,几无抗手。 那个时代,大侠萧秋水已然战败血河派掌门卫悲回,将其打落龙门急流,自己也消失无踪。 两大巅峰强者方落幕,年纪轻轻的宋抱石便横空出世。 他以一门独创的“屏风四扇门大法”,接连挑战享誉武林的“三正四奇”,悉数战而胜之,遂得“九五神君”之名。 连战七场后,宋抱石仍觉意犹未尽,独上笔架山,孤身邀战“血河派”总护法“幽冥血奴”,以及继承了燕狂徒“武林第一狂人”之名的任狂。 这两人皆是足以和“神州第一大侠”萧秋水争锋的绝顶高手,可纵使两人联手,却仍未能拿下年纪轻轻的宋抱石。 “幽冥血奴”更是被宋抱石打落山崖,不知所踪。 在这一战中,任狂更是脑宫受创,陷入癫狂,为日后的掀起无数腥风血雨的“血河车”之事埋下隐患,最终成全了一代大侠方歌吟。 这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后,宋抱石虽是斗败二人,却也受了沉重内伤,就此远去,销声匿迹,不知所踪。 天下传言,他在战斗中使用“屏风四扇门大法”过度,强催只存在于设想中的“第四扇门”境界,以至于走火入魔,最后黯然陨落。 哪怕此人从入世到出世,只有一段极其短暂的时光,可光凭这份震撼世间的彪炳战绩,就足以载入武道史册。 譬如彗星袭月,仅有刹那光华,仍是光耀万千。 很多人都相信,如果“九五神君”未死,凭他的绝世才情,假以时日,一定会成为媲美萧秋水等四大至强者的第五位武道极峰。 何况,他虽然销声匿迹,可几十年后的“惊怖大将军”凌落石,却凭着“屏风四扇门大法”闯出偌大名头。 从凌落石身上,天下武人再次意识到这门武功的可怕,从而更明白了宋抱石此人的天纵奇才。 可谁能想到,这位数十年前的绝顶高手,竟然潜身于少林寺? 天绝缓缓起身,吐出一口带着内脏碎块的血,浑身黑红光焰燃烧得越发炽盛。 虽然在硬接徐行一腿后,他的五脏六腑皆有位移,受了沉重内伤,气势却是越发嚣烈,难以抑制。 天绝抬起头,仍是不改疯癫之貌,咯咯怪笑,目光虽然混乱,却有股灼然之志贯穿其中,仿若烈火,熊熊燃烧。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宋抱石也好,九五神君也好,又有何意义?现在的我,只是藏经阁扫地僧,少林天绝!” 听到这番话,徐行目中也亮起前所未有的神光,大笑一声,豪迈道: “好个少林天绝!” 言语间,他干脆一把将青衫扯落,露出健硕至极,肌肉虬结的强壮身躯,眉心“牟尼诛”更是首次开眼! 可以看见,一条条鼓胀的赤红大筋突出皮膜,遍布徐行周身的每个角落,宛如群魔乱舞,又被他的血肉、骨骼所镇压,欲出不得,只能满怀愤恨地扭动身躯,狂猛挣扎。 这正是徐行结合了“屏风四扇门大法”以及“龙象般若功”,自创的炼体大法。 他用“屏风四扇门大法”,结合转轮王的“魔作沙门,诸法尽灭”之意境,视筋络为地狱群魔。 再用“龙象般若功”的炼体法门,结合朱天都的龙形变化,视骨骼为龙,血肉为象,互相砥砺。 这是一种自击自破,自立自成的武学,徐行将此法称之为: ——龙象镇狱! 自从成就这门功夫以来,徐行都还未曾在实战中真正使用过。 现在面对天绝僧这个前所未见的强敌,他战意高昂至极,正好借此机会,试探一番! 见徐行拿出这种姿态,天绝亦是兴致盎然。 他袖袍一卷,流转周身,溢散汹涌的黑红光焰澎湃高涨,在身后缓缓转动,形成三面轮盘,抑或说是三个幽深晦暗,通往不可知之地的“洞口”。 除此之外,天绝的顶轮、心轮、海底轮,同样亮起三道色泽各异、缓缓旋动的轮盘,一道白、一道绿、一道黄。 这三道根植于人身的轮盘,将他整个人衬托得宛如神佛一般,身后那三座洞口,则是散发出凶险至极、狞恶至极,却秩序井然的恐怖气息。 三天金刚伏魔,四扇屏风大法,五指怀抱天下,这三种武功到了天绝手中,便尽数化成眼前这座奇阵,正是——“六道轮回”! 其实,当初宋抱石激战“幽冥血奴”、“任狂”之后,的确因使用“屏风四扇门大法”过度,而走火入魔,不得不废尽全身武学,来保全性命。 好在,他实在是有过人才学,废功之后,反倒是对“屏风四扇门大法”感悟甚深。 宋抱石更是明白自己这门功夫,就算修炼到第四扇门“合门”后,也算是绝了潜力,终其一生,都难以踏足萧秋水等人立身的境界。 想要突破功法天生的桎梏,宋抱石就不能只局限于“四扇门”的循环,而是要将这个功法的框架扩大、延伸出去,令杀气最终不是合于人体,而是哪怕弥散天地,也能为他所用。 因此,宋抱石想到了佛门的六道轮回法。 并且,他在与血河派众人交手的过程里,也领会到一部分血河派神功的奥义,对“四扇门大法”的改进有了些思路。 于是,宋抱石便拖着伤疲之躯,前往少林拜山。 彼时“怀抱五老”年岁已大,“三天”虽也是武林奇才,可是终究难以修成“怀抱天下”。 是以,时日无多的“怀抱五老”,无比渴望一个惊才绝艳的徒弟,来把“怀抱天下”,以及他们五人结合少林、武当之绝学才创出的“五瓣成莲”传承下去。 武功尽废却才情依旧的宋抱石,对他们来说,就是最佳人选。 而且,这位“九五神君”虽是威名赫赫,可向来颇有风度,从无欺凌弱小之举,足称人品贵重。 这样一个有才有德有威望的徒弟,怀抱五老自然没有不收的道理,宋抱石这一身武学,也多是自创而来,对拜师并无芥蒂。 双方一拍即合,“九五神君”也就成了天字辈里深藏不漏的大师兄——天绝。 只是在传艺的过程中,“怀抱五老”才意识到,屏风四扇门大法”的可怖。 天绝纵然已散去毕生武学,可那股因杀气而来的魔性,仍是盘亘于他脑宫深处,难以彻底祛除。 这股魔性,也令天绝的神智不时失常,做出些疯疯癫癫的事。 “怀抱五老”为了镇压他脑宫深处这股魔性,便与其立下誓约。 五老令他不得再下山与人争强斗狠,而是成为藏经阁的无名扫地僧,只有强敌侵门踏户,少林传承将要毁于一旦之际,才准出手。 天绝纵然魔性深重,也是世间罕见的一诺千金之人,自此以后,竟然真的不再踏出山门一步,而是潜心研究少林武学,试图达到“佛魔一体”的高深境界。 在这数十年的参禅苦修中,天绝不仅取回了当日的巅峰功力,甚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突破了那层连“怀抱五老”都未曾触及的障关,真正成为足以与萧秋水等人争锋的武道极峰。 不过,纵使功力高深至此,天绝最终也没能如“怀抱五老”所想的那般,借助“怀抱天下”以及少林正宗禅功之威,彻底祛除这股宛如附骨之疽的魔性。 好在,天绝已经习惯与之共处,甚至是能够将之视为自己的一部分。 在他看来,自己虽然疯癫,却有自知之明,比起那些盲目痴愚,执迷而不自知的妄人,要强出太多太多。 徐行曾有过的天下寂寞、长剑空利之感,天绝早在数十年前,就已体会过。 他不下山,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天下之大,竟也找不出哪怕一个足以与之匹敌的对手。 天绝为了缓解这股最深沉的寂寞,还曾亲手调教过两名弟子。 第一个是被称之为“少林寺二百年来才情武功第一”的“二十三绝僧”玄澄,第二个便是徐行先前所见的守山小和尚虚竹。 只不过,玄澄的武学理念以及人生信条都与他不合,两人最终还是分道扬镳,虚竹又年纪太小,也未成大器。 而现在,徐行的出现,正好引动了天绝心头潜藏了数十年的战意、斗志。 天绝目视徐行,眼中神光暴现,语气中有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兴奋至极,像是在跟徐行交流,又像是在跟一些本存在于此的人对话: “你既然胆敢擅闯少林寺,按照约定,老和尚哪怕打死你,也不算坏了规矩,哈哈哈哈!” 听到这番话,徐行仰天长笑,再低下头,直视天绝的目光,一字一句地道: “你放屁!” 天绝目光一滞,又听徐行斩钉截铁道: “什么狗屁誓言、约定,你跟我打,只是因为你想跟我打而已!难道我不闯少林寺,你我就不会一战?” 天绝听到这番毫不留情地批评,不仅不怒,反倒是露出发自心底的由衷笑容。 接着,他越笑越是放肆,笑声激荡夜空,响彻漫山遍野。 “说得好,说得好啊!” 徐行敛容正色,肃然道: “请!” 天绝意识到他的严肃,也双手合十,庄严道: “请!” 最后的胜负,即将这片塔林分明! (本章完) 第101章 破六道轮回,胜扫地僧,入生灭涅槃! (万字章节,月底求求月票) 第101章 破六道轮回,胜扫地僧,入生灭涅槃! (万字章节,月底求求月票) 徐行右脚踏地,魁梧到极致,超越人类范畴的十尺雄躯,竟是翩然跃起,灵动至极,好似没有重量一般,轻盈地离地六尺。 这一刻,所有人心中,都出现一个画面。 一个翎羽飘落,悠然坠落的画面。 他们甚至计算得出,以徐行如今展现出的速度和姿态,一个呼吸之后,就会重新回到大地,甚至不会激起任何余波。 但下一刹那,变化出现。 徐行整个人消失在原地,无影无踪。 所有的观战者都愣了一愣,就在这一愣神间,徐行的身形在十丈外出现,晃了一晃,断续一闪,已来到天绝身前。 这次两次消失都极为突兀,哪怕是乔峰、巫行云这样的绝世高手,都没能捕捉到他的行动轨迹。 徐行仿佛在过去那一刹那,划破了虚空,进入到某个不可知之地,直到此时才从中脱离,显出身来。 也是直到他出现在天绝身前,刚刚站立之地才炸开震天撼地的剧烈响动,一声强过一声,连绵不断,回荡不绝。 这一次,徐行没有做任何保留,直接将力量提升到极限,造成的动静也是格外惊人。 刚刚天绝被踢飞之时,塔林前的茂密树林已经被撞出一条平直长道,地面裂开长长沟壑,沿途数十颗树木蓦然爆开,重重倾倒,横斜道中。 徐行这一冲,则是将沿途所有拦路之物彻底撞碎、掀飞。 碎裂的树木枝干,挟着数以万斤重的泥土拔地而起,直冲天际,形成两面无比厚重,延绵二十五丈的高耸土墙。 山上众人居高临下地望来,甚至有种感觉。 ——仿佛原本坚实不动的土地,在这一刻化作了汹涌澎湃的海潮,又被徐行这一冲给彻底分开,最后再朝两边倾倒下去。 两堵长长土墙正中,原本松软潮湿的泥土,先是变得无比夯实,仿佛被无形重锤猛然敲击,呈现出生铁般的质感,再猛然坍塌陷落,足有五六尺深! 这种异相,有些类似老牛耕种之时,在地上犁出来的痕迹。 可是要犁出这种效果,只怕要成百上千头铁牛同时耕种,才办得到。 在这条平直长道的尽头,正是严阵以待的天绝。 其余高手虽是没有察觉到徐行的动作,可同为巅峰强者,且身处战场的天绝,却是早有感应。 天绝更是认出,徐行施展的身法,正是一门以沉重、精深、纯正而闻名的“香象渡河”。 这一式绝世身法,乃是徐行从鸠摩智手中学得。 “香象渡河”向来与“一苇渡江”并称,号称佛门身法双绝,想要将这门身法的妙用,淋漓尽致地施展出来,至少需要十层“龙象般若功”的根基打底。 是以,本代吐蕃密宗传人中,唯有鸠摩智一人,能够将这门神功运用自如。 他当初也是依仗这门身法,才敢自告奋勇,独闯朝天山庄递交拜帖,顺带震慑群雄,为逍遥派立威。 那一次,鸠摩智的“香象渡河”,正是徐行糅合了“龙象般若功”与炼身武道的精华后,新编出来的版本。 以鸠摩智彼时的功底,就已能用此功震慑大将军及其手下众人,而徐行比之当日的鸠摩智,又何止强了十倍? 由于他的身法太快,力量太大,就连鸠摩智本人,也是到此刻才意识到,徐行用的根本就是从自己手中学来的“香象渡河”身法。 鸠摩智看不明白,也是情有可原,因为徐行在朝天山庄之战后,又得到了颇多感悟,并将如“屏风四扇门大法”等武学,糅合进这门密宗绝世身法。 香象渡河,截流而过,更无疑滞,本是譬喻佛法精深,悟道彻底。 只不过,在徐行脚下,这种淳厚沉稳的身法,还更多了一种踏碎地狱,降服群魔的霸道意味。 徐行左手五指握紧成拳,皮肉深陷,形成一条再明显不过的凹槽,仿佛被无形巨斧劈过,才会出现这样的痕迹。 他左臂根髓震荡,整根臂骨就像是一条魔龙,亟欲从虬结筋络、坚韧皮膜中冲出,撕咬眼前这干枯瘦弱的老和尚,将其吞噬殆尽。 ——龙象既要镇狱,自然也会沾染魔性。 徐行这一手,正是要回礼天绝方才那一记“龙爪手”,同样的龙形意境,同样的魔性杀念,在两人手中,却演化出截然不同的效果。 天绝乃是将最纯粹的残暴杀性,发挥到顶点,那是一种极致的凶恶,徐行这一拳,除去凶恶之外,还有一股镇压、降服、破灭的刚猛意味。 这种不同,完全是来自于两人的性情差异。 徐行还没有落地,老和尚眸中已是魔火炽盛,浮现于心轮的暗绿色轮盘旋动,右肘曲起,五指并拢成掌,缓缓推出。 徐行只觉目光一暗,仿佛再次置身于“金刚伏魔圈”中,有种“六识皆失”之感。 他眼前浮现出一座厮杀惨烈的古战场,无数青发赤面,形貌狰狞的恶神正在其中厮杀,正是上三道之一的阿修罗道! 不过,光是如此程度的幻象,根本无从干扰徐行的判断。 面对天绝这种难缠至极的对手,他也根本不会像对战“三天”那样,自缚手脚,故意给敌人施展的余地。 徐行眉心“牟尼诛”一闪,老和尚的“修罗场”妄境已被他反过来掌握,化作铺天盖地的猩红血海,成为这一拳助力。 魔龙纵入这尸山血海中,更显霸道凶猛,挟腥风血雨,以沛莫能御之势,撞向老和尚的胸膛。 徐行刚刚那一腿,不只是将天绝的五脏六腑踢得移位,更是把他的肋骨也给踢断几根。 常理而言,天绝若是敢拖着这样的身体,强要和徐行埋身战,只会比方才溃败得更快。 可老和尚却真的不闪不避,再次和徐行硬拼,一大一小,差距悬殊的手掌正面相撞,风雷汹涌鼓荡,气流呼啸炸裂! 被这股劲风一冲击,两人身旁屹立的十来座佛塔,当即被震得粉碎,无数石块哗啦啦地坍塌倾倒,四处迸射,击打在更多佛塔上。 石块还未彻底落地,又被风中涌动的暗流潜劲给彻底分解,化成四散纷飞的石粉,宛如大漠中被黄风卷动的沙尘。 天绝一接掌,身中三善道轮盘,以及身后的三恶道“洞口”皆是一震,摇晃不已,但即便如此,他仍是就这股称雄世间的劲力抵受了下来。 但是,面对天绝这等强者,徐行本也没指望一举功成,两人拳掌甫接触,他立即变招。 徐行全身一震,手腕一转一甩,这一次,将全部力量都用来抵御冲击的天绝,没能再跟上他的变化,身体更是被这股震劲冲得倒退两步。 他左臂一振,卷起异常强烈,形似垂天之翼的气流,五指大张,指甲疯长,足有尺许,宛如巨兽利爪。 徐行每根手指都劈出宛如锋锐旋绞、粉碎一切的真空旋涡,劲风重重交叠,竟激荡出神鹰傲啸的惊人声势。 正是他结合“天羽奇剑”和“金翅明王爪”才创出来的擒拿撕扯之招,或可名为“天羽明王爪”。 这一式由象形拳的无上大宗师徐行亲自施展,几乎可以比拟神话时代,最凶猛的天空掠食者,拳与势完美相合,令老和尚的心神都不禁为之一震。 他能感受得到,徐行这一爪中不含丝毫内力,只是精神与肉体的完美结合,却能自然搅动天地灵力,更添凶威与气势。 天绝目光一凝,眉间轮显化出的“天人道”轮盘一转,散发出神圣高贵的纯白神光,定住心神。 白光贯穿人体中节,勾连心轮、海底轮,“三善道”之力立时流转老和尚全身,将他的皮肉筋骨照得无比澄澈。 六面轮盘同时震动,涌出六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天绝体内、体外结成森严紧密的阵势,将他整个人笼罩于其中。 天绝双臂一架,左手手腕一拧,翻掌成举鼎式,掌心深处,六种内力交织缠绕,形成宛如金刚琉璃的薄薄晶面,迎向徐行的“天羽明王爪”。 这一式的根袛,乃是七十二绝技之大金刚拳,要修行者秉持坚固而无可截断的金刚心,才能打出破灭外道万法的拳劲。 在天绝手中,这一式“大金刚拳”之坚固,已经到了无可比拟的地步。 但饶是如此,他也没能挡住徐行的“天羽明王爪”。 清脆一声,金刚壁垒被徐行五指所挟之鹰爪锐劲、天羽剑气洞穿。 但徐行也意识到,自己仿佛不是击中了一条手臂,而是一片空空荡荡,无所不包,无所不容的虚空。 这正是号称佛门正宗中的最高深功夫,更胜“大般若禅功”的“般若掌”! 般若掌掌法讲究空无,最后境界名为“一空到底”,不是空也不是非空,反倒是能容万物,纳须弥于芥子。 天绝这一掌,竟是以大金刚拳为表,般若掌空境为里! “天羽明王爪”固然凌厉无俦,几乎将天绝整条右臂都给碾碎,也被他抓住机会,以“一空到底”的绝学,引走半分劲力。 虽只半分,却也是千载难逢的绝佳战机。 天绝趁此机会,身体凌空一扭,内力倾泻转动,形成暴风般的气流,宛如长龙翻浪,左手一掌直击徐行的胸膛。 这一掌不再是“七十二绝技”中的任何一种,而是天绝在这数十年寂寞中,潜心钻研出来,适配“六道轮回大法”之修罗道的绝学,名为“罗睺覆障”。 罗睺乃四大修罗王之一,罗睺之名意为覆障,因其能以巨兽遮蔽覆盖日月星光而得名。 天绝这一掌,正是取此意境。 他的“屏风四扇门大法”本就是截取天地杀伐之气,刚好与修罗道之意境相合,又在与“幽冥血奴”、“天下第一狂人”的战斗中,领悟出血河派武功精髓,更添杀性凶威。 如今施展出这一招“罗睺覆障”,当真有铺天盖地之势,令日月无光,众星黯然。 可这一掌还未击中,已有一条庞然黑影,如困龙升天一般,自下而上地跃起,撞向天绝的身子。 正是徐行那条筋肉虬结的象腿! 徐行也知道,自己右臂有伤,左臂被天绝钳制,双手已不可能阻挡这堪称舍身一击的攻势,便干脆出腿,施展出久未使用的“戳脚”功夫。 在强者之战中,除非是如追命那般,特别擅长腿法的高手,多半都不会轻易出腿。 因为一旦将腿用于攻击,自己的身法变化多少都会受到限制,以至于露出本不该有的破绽。 可徐行已看出来,天绝哪怕舍弃一条右臂,也要出掌,定然不会轻易退缩亦或是变招。 如他们这样的高手,从对方的武功路数、战术风格中,便深切了解彼此,这种方式,远比言语交流要来得更有效率。 徐行虽然只是和天绝交手片刻,已摸清楚对方的性情,是以毫无顾忌地出腿。 天绝的确如徐行所想,根本不去抵挡,而是将全部力量都赌在这一掌内。 是以,他这一掌虽是击中徐行胸膛,整个人也被踢得冲天而起。 徐行浑身一震,铁镌的胸膛上,浮现出一个无比巨大的掌印,七窍中都喷射出血水来,满脸血污,凄惨无比,肋骨断裂五根,五脏六腑位移。 除了这些身体上已出现的伤势外,他还能感到有一股异常繁杂,却无比凝练的异种能量,已冲进自己体内。 这六股力量交织成六面轮盘,要将他的肉身给彻底磨灭。 哪怕以他的精神境界,想要击破这股异种能量中所含的凝练意志,将之彻底打散,祛除,也需要一段时间。 一旦超过这个时间,哪怕以徐行的体魄,都会受到难以挽回的损伤。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趁天绝被击飞的时机,先将这股能量镇压下来,再继续作战。 可徐行根本管都不管,任由血液流淌,一脚踏地,猛冲而上。 因为他深刻地知道,在战斗中,很多所谓的万全之策,都非是最好的选择。 尤其是他们这样的强者之争,最重要的便是时机和局势,一旦没能把握住该把握的机会,顷刻便有落败身死之虞。 在徐行眼中,如今就是最好的机会! 他双膝微微一蹲,猛地跃起,大笑道: “好一个手障日月的阿修罗王,你也来试试,我的‘摩月摘星手’!” 言语落定,徐行已冲起四、五丈,后发先至地追上了天绝的身子,甚至比他更高一截。 可以看见,老和尚的脊柱,都几乎被他刚刚那一记戳脚给踢得粉碎,整个人身姿扭曲怪异,像是一个破破烂烂的皮肉筏子。 哪怕是生命力完全如凌落石这种,被扯飞头盖骨还能活下来作战的绝世高手,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势,也只有死路一条。 但天绝不仅没死,气息竟然都未曾衰弱多少! 看着这样的天绝,徐行目中兴奋之色更浓。 他长啸一声,筋肉贲张的巨臂探出,居高临下朝他翻掌按落。 此际中天月明,可那硕大冰莹的月轮,却像是完全成了徐行这个人的陪衬,甚至像是要被他这宛如苍天崩塌倾倒的一掌,给扯落下来,坠入人间。 如果说天绝的“罗睺覆障”是遮蔽日月,那徐行的“摩月摘星手”就是要扯落明月,摘取星辰,令天地彻底破灭沉沦! 比起当初对战大将军之时,这一式“摩月摘星手”更显威势无穷。 若是凌落石复生,再面对徐行这一招,便不会有丝毫机会,只会被当场拍死。 天绝的身体虽然已濒临破碎,甚至可以说是已经支离破碎,但此际犹有反击之力。 体内、体外的六道轮盘一转,再次引动天地灵力,充盈皮肉筋骨。 他那干瘪扭曲、破烂不堪的身躯,就像是充满了气的气球,一下子鼓胀起来,化作饱满人形。 天绝双手交叉,横在身前,内力蜂拥席卷,格住这一击。 轰然一声,天绝的身子被徐行从五丈高的空中击落,仿若一枚陨星,激烈撞击大地。 轰然一震,塔林正中心骤然向外爆开,被砸出一个深陷的半球形巨坑,崩碎成块的岩石仿若劲矢,飞溅四射。 气流挟狂猛涌动的巨大力量,形成透明状的实质波纹,起伏呼啸,滚滚荡开。 哪怕是平均都有三丈高,修缮完整,被少林中人无比珍视的佛塔,也无从抵御这次冲击,均被这巨大的冲击力给拍得粉碎。 两百来座巍峨耸立的佛塔,在这一击之中,便彻底崩毁了近四十座,接近五分之一的数量。 但这还不算结束,徐行也没有放过天绝的意思,双臂一振。 “天羽奇功”再次催发,“牟尼诛”引动天地杀气,形成两片通体青黑,仿若实质的森然铁翼,令他短暂浮空。 这一凝滞,不是结束,而是暴风雨前的最后宁静。 他双臂一卷一攫,扇动青黑铁翼,以鹰隼扑食之势,俯冲大地! 轰隆隆隆!!!! 两条身影再度撞击! 战斗中心再次向下凹陷,被难以想象的恐怖大力,给硬生生压成某种高密度结晶。 并且在这一刹那间,经历了多次破碎重铸的过程,并循环往复。 这座塔林,乃是少林高僧涅槃往生之地。 能够埋骨于此的僧人,曾经都对少林立下卓著功勋,或是精研佛法、或是沿革武学,每一个都可以说是真正的大师。 因此,这里也是诸多少林弟子瞻仰的净土。 很多少僧人的毕生理想,就是死后能够埋在这处塔林,与少林同在,分享这座禅宗祖庭的荣光。 是以,哪怕少林寺中,脾气最大、辈分最高的天斗,也不敢在这种地方大声喧哗,只怕惊扰了先贤尸骨。 其余辈分不如他的,对待此地更是小心翼翼。 可现在,曾经庄严肃穆,令无数人发自内心崇敬的佛门宝地,已彻底化作两大巅峰强者的战场,被他们那超乎世人想象极限的力量,尽数毁去。 无论是佛塔还是什么别的东西,都无法阻止两人的身影,任何挡在他们身前的存在,都只会被爆发四散的内力和气流彻底撕碎。 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声响连绵炸开,声震二三十里,令漫山遍野的皆能听得分明,哪怕是山上那些深知此战始末的高手们,也不禁怀疑一件事: 如今正在山脚激战的,究竟是两个肉体凡胎的人类,还是什么别的存在? 对这个问题,徐行可以肯定地答复——至少,天绝已不能用“肉体凡胎,血肉之躯”来形容。 在逐渐崩坏的塔林废墟中,徐行已完全感知不到天绝这个人的形体。 取而代之的,是那六面轮转不休的轮盘。 早在面对凌落石之时,徐行就已深刻领会到,内力武者那堪称千变万化的奇妙能力。 能够借水走井,遁走身形的“走井法子”,便是其中最令人惊艳的那一种。 这也是极少数,连徐行都无法借鉴、改造的武学。 但哪怕是“走井法子”,也只能让血肉之躯在短时间化成灵力,融入弥漫天地的杀气洪流。并且,想要能从灵力洪流中挣脱出来,找回自我意识,重新凝聚成形,也需要“井”的配合。 否则,使用者就会彻底融入洪流中,成为天地灵力的一部分,就此消散于人间。 可天绝对灵力的利用,还要更上一层楼。 在这一刹那,他已经彻底摆脱了人体结构的限制,变成一种由三大轮盘为生命本质的另类存在。 这种存在形式,比之凌落石纯粹由杀气构成的身躯,要更复杂成百上千倍。 也正因有如此复杂的结构,天绝才能勉强维持住人形,并且借助这种形态来作战。 现在的他,只要能够维持住“六道轮回”不破,纵使是受了再严重的伤,都不会当场丧命! 可以说,现在的天绝,完全已经类似徐行前世所知的那种游戏角色,只有血条上限,没有任何的致命弱点。 并且,只要六道轮回大阵的根本不被动摇,哪怕天绝血量只剩一点,他的战斗力也不会有太多衰减! 自从徐行见识了无崖子的北冥神功,明白内力版北冥的最终构想,乃是将肉身与天地灵力混同,达到“齐生死,万物一”的境界后,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这个世界,究竟有没有武者,能够彻底摆脱肉体,完成灵体化? 在他看来,想要完成灵体化,有两个最重要的关卡。 其一是如何在融入灵力之时,保持自我独立,二则是如何在完成灵体化后,重新回归血肉之躯。 凌落石的“第四扇门”、“走井法子”,其实已接近这种“散则成气,聚则成形”的逍遥游境界。 可他乃是借助外物才能锚定自身存在,并且最后也的确被杀气染化,堕落成魔头,终究是功亏一篑,未尽全功。 其实在徐行看来,这种构思本就充满天马行空的色彩。 毕竟,此界武者对肉身的开发极其有限,对形神结构的奥秘,更是了解甚少。若是真要踏出这一步,日后必然回不了头,于武道大有妨碍。 很显然,天绝和徐行也有一样的思考。 所以他也并不是彻底抛弃躯壳,与灵力混融如一。 他是在肉身的基础上,重新构筑出几个全新的超凡器官,并且搭建出一个能够与外界时刻沟通、交互的大循环系统。 其实,内力武者们用来运转内力的“经络体系”,本就是一种可以被称为“超凡器官”的存在。 只不过,内力这种存在因为来源于精神,稳定性偏弱,高手们为了自洽和安全,运转内力的“循环系统”设计,都会偏向保守,甚至可以说是封闭。 哪怕是密宗大法这种,要化天地灵力为己用的心功念法,也会经过一系列繁琐而复杂的意识,将之提纯再提纯,并且也只利用一点点。 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武者自身。 天绝则是通过“六道轮回法”,将自己的内力循环系统,改造成了一种开放式的存在。 可以说,他真正实现了人身小天地的构想,某种程度上,达到了“与天地同呼吸”的境界。 天绝的六道轮回大阵,乃是把“天人道”视为调度力量的中枢。 “人道”、“阿修罗道”则分别代表他漫长的人生经历,以及对武学和战斗的追求。 这两道轮盘合起来,便是天绝在灵力洪流中,锚定自身存在,不至于彻底迷失的基准点。 佛经有言: “一切凡夫,不了诸法空性,不明五蕴等法由因缘而生,如幻如化,固执法有实性,一切所知障由此而生。” 我执,便是众生坠入六道轮回,不得超脱的根源所在,几乎与无明同义。 天绝偏偏将这极端的偏执,练成了存在根基,维持自我存在,但他也因此而疯癫,始终无法彻底清醒过来。 ——轰隆隆隆隆!!!! 不过,这其中的变化与奥妙,也唯有正在与之激战的徐行能够领悟,其余高手纵然眼界再高绝,也只是为两人的力量而惊心动魄,难以察觉更深层次的秘密。 等到众人从山门处赶到山脚,那座塔林几乎已被两人交手的余波彻底夷为平地,可以看见,废墟之中,两条身影仍在交战。 不过,其中一条身影,已不再是人形,更像是六个光圈构成的模糊存在,每一次光色波动,都象征着一式震惊尘世的绝学,几乎已去到招式变化的尽头。 少林众人都认出来,这个存在所使用的,正是少林“七十二绝技”,并且不是某一招某一式,而是全部的七十二绝技! 除去禅宗祖庭外,少林还有个与武当共享的名头,那便是天下武学的源流之地。 有传言说,只要能够将“七十二绝技”尽数学全,便能效仿韦三青昔年旧事,把这七十二招去芜存菁,升华提炼,达到不为形所累的境界,创出属于自己的绝世武学。 如果真的能够做到,那么这种绝学的威力,还要更在脱胎于斩经堂“风刀霜剑一千零一式”的“千一”之上。 只不过,“七十二绝技”实在是太过博大精深,光是其中一种,就足以令寻常意义上的武道奇才倾注毕生心血,才能有所成就。 自少林寺立派以来,都不曾有人完成这样的成就,一个练成二十三门绝学的玄澄,就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何况是通晓七十二门? 少林寺众人甚至认为,哪怕是开山祖师菩提达摩复生,也绝无可能完成此事。 只因这“七十二绝技”,早已在漫长时光中,被历代少林寺前辈再度阐发、深化,甚至是升华,完全可以说是一个相当完备,可以衍生出无穷变式的武学体系。 这样浩如烟海的武道宝藏,根本非是人力所能禁制,是以,很多人都只把这个传言当做笑话来听。 ——直到今天。 本就学习“七十二绝技”的少林僧人们更是看得无比激动,忍不住窃窃私语,天绝的每一次出手和演绎,都是他们前所未见的高妙境界。 此时一望,这些僧众皆和方才的天象一般,有茅塞顿开之感,只觉武功大有进境。 但是,哪怕天绝的武功已经高到这种地步,竟也无法将对手制住。 如果说天绝的武学是令人一看就知道,乃是少林正宗绝学,那徐行所用的武技,则是任众人如何看,也难以窥到半点端倪。 那是一种带有强烈个人风格,极度特质化的武学。 哪怕是学过炼身法的铁手、鸠摩智、燕赵、乔峰,以及学过北冥神功的段誉,一时半会儿,都难以从中感觉到相似。 而燕赵、巫行云、鸠摩智等人,看到徐行用出来的“神手大劈棺”、“天山六阳掌”、“龙象般若功”等功法,心头都升起同样的感触。 那是同样的一句话,四个字。 ——面目全非。 在众人的思索中,这一战也终于接近尾声,不绝于耳的连绵响声首次有了衰弱的迹象。 两大强者的动作,也逐渐变得迟缓,令他们能够看得更为清晰。 现在,这整座塔林已完全被两人交手的余波给削平、打塌,原本神圣崇高,带着深沉佛韵的净土,已化成一片坑坑洼洼,满目疮痍的丑陋大地。 哪怕禅宗祖庭的名头,或许可以唬住世间九成武人,这处佛门净地,更是可以镇住九成九的少林和尚。 但在这两人面前,这些东西不过是任人蹂躏的玩物,根本不足一哂。 忽然间,两人的身形同时止住。 气流如雷暴激荡,四散荡开,带着强烈的纷争气息,吹动了在场众人的衣袂。 他们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睁大双眼,凝神以待。 所有人都有种预感,此战的结果,即将在下一招彻底分明。 徐行呼出一口淡红色血雾,他那具庞然身躯,如今已遍布凹凸不平的掌印,面容、胸膛、后背,乃至全身各处,都散发出交织的六色光芒。 这正是刚刚天绝打入他体内的“罗睺覆障”之掌劲,到了此刻,已再难压制。 徐行深吸一口气,右手翻掌,拍在自己胸膛上,砰然一声,一团六色交织的气芒带着大片血肉、碎骨破体而出,照亮夜空。 大量失血后,徐行已难以维持住十尺战体真形,身子晃了晃,重新回到常人形态,面色亦是一片惨白,浑身散发出浓郁血腥气。 这是他自降临此界后,受伤最严重的一次。 但天绝的伤势,只会比他更重。 这个几乎已化身为六道轮回盘的老和尚,身后的三恶道已悉数被徐行打碎,弥散夜空中。 三恶道本就是根植于“屏风四扇门大法”,对上徐行能够完美掌握杀气的“牟尼诛”,自是只有溃败一途。 除此之外,他的眉心天人道已碎裂大半,修罗道近乎熄灭,人间道更是破损不堪。 他整个人都像是一抹青烟凝聚成的幽魂,在空中飘飘荡荡,仿佛随时会彻底泯灭,消散于天地间。 用徐行的说法,这就是“血条”几乎被清空的状态。 天绝虽是几乎成为了完全的灵力体,但徐行的拳法不只是伤害肉体,更能毁坏精神,不染尘埃的真如本性,已经动摇他赖以存在六道轮盘基础。 打到如今这个程度,可以说天绝最多就剩下了一口气。 徐行还能散去“真形法体”,保存最后的生机,天绝却不能动摇“六道轮回”根基。 因为天绝的血肉骨骼,几乎已被徐行彻底摧毁,一旦脱离这个状态,当即就会死得不能再死, 这也是六道轮回之身的限制。 在短时间内,天绝纵然能够通过这种方式,恒定在巅峰状态中,保持战力不衰,但单纯的韧性和强度,终究还是胜不过徐行的无漏人仙之躯。 老和尚虽然已被打到近乎濒死,可面容却反倒是比先前更为平静。 他眉心轮的残破天人道轮盘缓缓转动,纯白神光在三恶道尽数崩解后,更显神圣。 徐行看着天绝,前踏一步,毫不在意自己的伤势,嘿然笑道: “老和尚,你沉寂这么多年,就是想等一个高手,来破灭自身轮回,最终超脱出来吧。” 天绝也微微一笑。 和先前不同,这一次,他的笑容中透露出无比的祥和安宁,真有了几分觉悟的出尘气质。 “多谢施主成全。” 原来,自从创出六道轮回法后,天绝虽是一跃而成当世武道极峰,自信不输任何古人,却也被困于其中,不得解脱,再无上升之机。 以他的性子,哪怕到了这一步,绝对不会满足,更无法容忍这种固步自封、困于一隅的处境。 是以,天绝才会先后调教出两名弟子,就是想要借助他们之手,彻底超脱。 只不过,其中有能力那个并无此心,反倒汲汲营营于争权夺利,甚至对天绝避而不见,从此再不踏入少林一步。 显然,他并不愿为了如此无谓的理由,与自己这位为求武道进步,能够不顾一切、抛却生死的师尊,来一场最终结果可能是两败俱伤,甚至是玉石俱焚的惨烈厮杀。 另一个小徒弟,则是刚刚开始修行,还需要漫长岁月来沉淀,不过天绝对他也并无多少信心。 天绝并不是担心徒弟的根骨、资质,只是他明白,虚竹的性子实在是太过平和,怕是宁愿死在自己手中,也不会还手。 他的确是天下难寻的好徒弟,但是,却绝对无法成为天绝期望中的好对手。 好在,天绝终于等来了徐行。 等来了这个性情与他相似,同样痴狂于战斗的武道狂热者。 正如徐行所说,他们两人哪怕事前没有任何交集,只是道左相逢,也绝对会为映证各自所学,酣畅淋漓、舍生忘死地战上一场。 其实,就连天绝自己都不知道,一旦挣脱这道大阵,自己究竟是会进入一个全新境界,还是会彻底魂飞魄散。 但是,像他这种人,是宁可在攀登武道的道路上,摔得粉身碎骨,也绝不愿庸碌无为、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那不是天绝要的活法。 徐行再次仰天大笑,笑声中满是无与伦比的刚强自信,他眉眼飞扬,意气风发,语声铿锵有力,道: “只要你接得下最后这一拳,我纵使舍弃此身,为你作筏,又如何? 要是接不住,所谓成全,就只是屁话一句!” 听徐行如此不留情面的回答,老和尚非但不怒,反倒是爽朗大笑道 “若老衲真个如此不济事,连一拳也接不下来,就算是老衲命中注定有此一劫,与施主绝无半点关系!” 徐行颔首,满意道: “好,爽快!” 言语落定,徐行一步踏出,地面剧烈颤动,拳势、拳意、拳神,皆是无止境地攀升。 那具残缺身躯中,骤然爆发出一股超出所有人想象的血气,甚至就连人仙躯壳都难以负载这股力量,裂开一道道血痕。 一道赤红光焰冲天而起,凝练如烽火狼烟,好似映得半边天穹都燃烧了起来。 徐行的脚步不快,缓缓走出九步,每一步踏出,他的肌肤就更赤红一分,肌肤更是渗出鲜红血丝,聚成粒粒晶莹血珠,滚落大地。 他的脚印旁,被血浸透的泥土中,竟然冒出几点新绿,足见这些血液中所蕴含的生命力,究竟浓厚到何种地步。 最后一步踏出,徐行的心脏猛地鼓动一声,仿若雷公击碎天鼓,若非如此,岂会有如此惨烈且浩大的雄浑声响?! 巨响声中,徐行最后一拳,已然轰出! 如惊蛰之雷,大震龙蛇起,万物复苏! 老和尚目光一震,露出由衷笑意,两条扭曲的枯瘦手臂轻轻扬起。 三道残缺轮盘转动,幻化出天界胜景,仙宫神阙,阎浮世界,人生百态,刀枪剑戟,千军万马。 最后,是天众与阿修罗互相厮杀的血腥场景。 两人的肢体,再次接触! 大音希声,这一次最激烈的碰撞,反倒是没有了声音,就像是两人连这声波也利用起来,最终形成了这一次精彩绝伦,惊世骇俗的对拼。 哗啦啦啦—— 清脆的破碎声中,老和尚倒退三步,眉间轮、心轮、海底轮,依次破碎。 他的须发根根断裂,衣袍寸寸崩解,五脏六腑的跳动都已停滞,牙齿也一颗颗地掉落,眼珠爆开,七窍飞溅出粗壮血柱。 饶是如此,可哪怕如此,众人在这刹那,还是听到了清晰得不能再清晰的佛唱声: “身即是假,心则成空,空假非真,悉为妄想……” 佛唱声中,老和尚的肉身开始愈合,心跳呼吸断绝,身体器官停止运作,身躯却能不坏不腐,这是生灭相,也即是涅槃的象征。 徐行收拳,好整以暇地屹立原地,面带笑容。 过了好半晌,老和尚才开口道: “你,竟然在这种时候仍能收招?” 徐行一笑置之,答非所问: “无冤无仇的人,我一向不愿杀。” 老和尚看着他,长叹一声,由衷感慨: “我……输了。” (本章完) 第102章 天绝师叔说,要搞新少林,你们资不资瓷? (一万一,求票) 第102章 天绝师叔说,要搞新少林,你们资不资瓷? (一万一,求票) 刚刚那一击中,天绝已然将“六道轮回法”的力量催逼到极致。 残存的“三善道”之力流转全身,贯穿眉心一线,将他整个人都钉在大地上,仿若化身佛经中那座镇压四大部洲,为日月星辰之轴的须弥神山。 就连已然破碎的“三恶道”之力,都在象征三十三天的“天人道”统御下,汲取无穷无尽的杀气,重新凝聚起来。 哪怕是绝顶高手,朝此时的天绝发动攻势,首先内力便会被“三恶道”层层削弱、重重转化。 这正是来自于“屏风四扇门大法”的起、承、转之能。 天绝虽然舍弃了最后的“第四扇门”合,但是前三扇门的转劲消力之效,却得到了最大提升。 他哪怕不汲取天地杀气,光是以自身催动这“三恶道”,就已比凌落石强出数倍有余。 若是这高手的内力实在太过凝练刚强,超越了“三恶道”的承受极限,难以彻底转化,天绝还可以发动“人间道”之能。 人间道本就是象征人生百态,号称一梦浮生,可以引发重重幻象,迷惑来者的精神,蒙蔽其人六识。 这种效用与“三天”的“金刚伏魔圈”极为相似,毕竟,“金刚伏魔圈”本就是“六道轮回大阵”的一种劣化。 不过,同样的手段,被天绝施展出来,自是要胜过“三天”不知多少,他不只能操纵六识,还能够借此演化出人间万象、人生百态,消磨对手的战志斗心。 内力本就是源于精神,化虚为实的产物,一旦战心不生,斗志不起,哪怕再强悍的战力,也难以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 若对手当真是功力深厚、心坚如铁,不为外物所动,一意杀敌的绝顶人物,能够接连突破“三恶道”的转劲阵势,再无视“人间道”的效力,一路长驱直入,天绝也还有手段。 “修罗道”正是为了这等强者而准备。 高手为了爆发出毫无保留的最强力量,都会对敌手饱含杀意,能够突破“人间道”的绝顶强者们,更是如此。 天绝却能够截取其人精神中的杀念,化为“修罗道”之力,再发动“三恶道”的魔性力量,进行里应外合的绞杀。 这么一套流程下来,饶是再强的高手,都难以抵御。 这就是为什么,“六道轮回大阵”甚至令天绝这位创功的阵主,都难以解脱。 因为,这的确是堪称完美的无敌阵法。 但天绝显然没想到,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徐行这种人。 他的战心斗志,当真已经强烈到一种难以抑制的狂猛地步,这本该是“修罗道”最好的养分,可偏偏其中不含丝毫杀意。 徐行对天绝,自然谈不上丝毫杀意。 说到底,他们两人根本是同道中人,哪怕此时要一决胜负,甚至是分个生死,也不是为了抹杀对方,只是为了验证自身武学。 因此,天绝从他身上感受到的斗志,完全可以说是一种源于生命最底层,最原始也最纯粹的超拔精进之志。 物竞天择,万物进化的本源,就是不断的超越自身,不断地突破极限。 这种斗争意志在徐行的思想中,也是最能代表生命二字的存在。 对他来说,每一次挑战的成功、每一次斗争的胜利,都会让自己活得更加精彩、更为热烈,这才是生命本该有的样子! 好斗到如此程度,却仍能坚持毫不嗜杀的意志,实乃天绝生平仅见。 因此,最善于利用战志杀念的“修罗道”之力,自然是无功而返。 还不只是无功而返这么简单。 “修罗道”之力,甚至反被这股豪情壮志所感染,成为徐行的助力! 一拳落下,天绝的“六道轮回大阵”,立时宣告崩解! 天绝也是在这个刹那,达到自己所设想的境界。 他知道,自己成功了。 但也失败了。 六道轮回崩解那一刹那,他的确通过仅存的“天人道”触及到了前所未见的神妙境界,但这一刹那间的感悟,却是要以肉身彻底崩毁为代价。 不过,天绝本就是“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性子,能够在临死前,触摸到这个自己毕生追求的全新境界,他心中没有丝毫怨怼,只有一片祥和满足。 可天绝没想到的是,哪怕徐行的身躯都已支离破碎,竟然还能抵受住劲力反噬,强行在击杀自己前收招。 紧接着,从徐行手臂处爆发四散的血雾,被一股强劲念力卷动,尽数融入了天绝的身体。 徐行如今的真佛体魄,比起话本小说中唐僧肉都不差多少,从他身上流出来的血液,自然也是绝无仅有的天材地宝。 不说活死人,至少可以肉白骨。 哪怕天绝已到弥留之际,精神都已恍惚,将要彻底死亡,仍是感觉到有一股浑厚生机,如山洪决堤,灌注进自己体内。 接着,他身上的赤红血色、青黑筋络全部消失,骨裂弥合,血肉消肿,伤势恢复。 这才是为何,天绝分明连呼吸和心跳都已断绝,却仍能显化生灭相。 有了徐行的帮助,天绝终于涅槃重生,自六道轮回中超脱出来,取回久违的神智。 清醒过来后,看着身受重伤,却仍然毫不在乎的徐行,天绝哪怕再心高气傲,也不得不由衷地叹服一句,并且主动认输。 此言一出,塔林周遭观战的众多高手,皆是一片哗然。 在方才的战斗中,天绝已将自己身为武道巅峰强者的实力,尽数展现出来。 少林寺众位僧人对此感触尤为明显。 光是通晓七十二绝技,且几乎将每一项绝技都推陈出新这一点,就足以证明,天绝已是堪与开山祖师菩提达摩并列的人物。 更不要说,他还有一身震惊尘寰、亘古绝今的“六道轮回法”! 少林众僧甚至觉得,哪怕是达摩祖师复生,真要对上这样一个天绝僧,十有八九也是唯有战败一途。 毕竟,天绝僧几乎已将少林数百年来的武学积累,尽数化为己用,这是达摩绝没有的底蕴。 可就是这么一个足以比肩祖师,为佛门正宗武学另辟新天的至强者,面对一个黄口小儿,竟然会真心实意地开口认败? 自天象以下,六十多位少林高僧,皆是哑口无言,他们更不自觉地将目光,投注到形貌凄惨、伤势沉重的徐行身上。 不要说是他们,就算是乔峰等人,也是第一次认识到,自己这位朋友的实力,竟然已经强悍到了这种地步。 参与过朝天山庄之战的铁手、鸠摩智,更是震惊于徐行那堪称恐怖的进步速度。 虽然只过去了极短时间,可这位逍遥派掌门的武功进境,连一日千里都不足以形容,完全可以说是在百尺竿头,更进了两三百尺! 看着那条卓然挺拔的英武身影,众人心中都浮现出同样的感触。 毫无疑问,眼前之人,便是当之无愧的新一代江湖魁首,天下第一人! 对他的言语,徐行自是坦然受之。 毕竟,他方才本就能趁机取走天绝性命,也的确是颇费了一番手脚,才助这位老和尚功成,受这一礼,也是理所应当。 在方才的激战中,天绝已经感觉到,徐行和自己有诸多相似之处,他们都有同样的惊艳才情,也都是不疯魔不成魔的武道狂热者,甚至为此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他甚至认为,他和徐行,根本是互为镜像。 但直到此刻,天绝才意识到,纵然两人有颇多相似,终究还是存在决定性的不同。 如果是他,一旦战至癫狂,定然会不管不顾地出手,要将得意绝技尽数施展出来,只求一时快意,全然不会去管对手如何。 可徐行自从获得这来之不易的第二段人生后,便向来极为珍视每一条性命,若非是认定此人已然无可救药,亦或是罪无可恕,便绝不会肆意下杀手。 徐行的经历告诉他自己,每个人的可能性,都是无穷无尽,若是擅自将之抹杀,只会让这个世界越来越无趣,越来越无聊。 他这辈子,最烦的就是无趣、无聊的事。 其实,比起杀人,徐行还是更喜欢教人。 他教人不图回报,更不图对方记得自己。 徐行只把这些人当做将自己旅途中遇见的独特风景,哪怕萍水相逢,也是适逢其会。 他非常乐于见到这些朋友们,在得到自己的帮助后,绽放出别样的风采和光芒。 大彻大悟的鸠摩智,脱胎换骨的段誉,以及即将入逍遥派门墙,又要为丐帮事业添砖加瓦的燕赵,乃至被他“灌顶”的巫行云,皆属此类。 天绝虽然和徐行相识不长,可对他们这种级数的绝顶高手来说,一场以性命为赌注的生死战,足以胜过千言万语的交流。 人唯有在生死之前最真诚,所以,他完全能够感受到徐行胸中的情怀。 沉默了一会儿后,天绝叹道: “徐掌门,你的气度,实乃老衲生平所见之第一人。” 面对这样的赞誉,徐行只是一笑置之。 经过一夜激战,如今已近拂晓时分,被余波荡起的浓郁烟尘淡去,晨光涌来,此处景象渐次分明。 一眼望去,大地凹凸不平,现在的塔林,完全可以说是一处遗迹,并且是时光摧残了成百上千年的腐朽遗迹。 地面从四周向中心处凹陷,边缘处到处是犬牙交错的拱起,好似残峰断峦,枝枝丫丫地向外生长,强者之争虽是结束,此地仍然充满惨烈凶险的死斗氛围。 中心处则是一个陨石撞击坑的半球形坑洞,周遭一片焦黑,弥漫出白烟焦气,焦气中更挟一股难以言喻的强温高热,朝四面八方滚荡而去。 这是徐行刚刚出手之时,全身血液澎湃激荡,最终溢散出来的热量。 方才众位高手观战之时,神情皆紧绷至极,都未曾发现,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山下的温度,竟然已高到这种地步。 他们这些人皆是有不俗内功,早已到了寒暑不侵的地步,感觉还不算深刻,功力尚浅的岳飞一摸额头,手中便全是亮晶晶的汗珠子。 他也是直到此刻才发现,自己竟已汗湿重衣,嘴唇干燥开裂,好像是在烈日下暴晒了数个时辰一般,就连头脑也开始发晕。 其余人则是望着那一幕被两大强者交战余波,给制造出来的奇景,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除去岳飞之外,此处站立的高手,每一个都拥有超越常人的非凡武力,断金裂石不在话下。 能够“以一敌百”的江湖一流高手不在少数,如鸠摩智、燕赵等人更是一方霸主,纵使力敌千军,亦不会有什么难度。 拥有这样的力量,他们纵使没有被力量彻底扭曲心智,成为暴躁且易怒的狂人,心中却也免不了生出身为“强者”、“高手”的自负感。 哪怕是性情平和如虚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拥有非凡武力后,也会有些小小的骄傲和兴奋。 可是在徐行和天绝这两个,战场延绵数百丈,交手余波足以摧毁一切阻挡事物,硬生生创造出这样一片壮观景象的绝世强者面前,众人心头那点自负和自信,便被毫不留情地剥去。 纵然是天象等绝顶高手,也由衷地感到了一种渺小,越是靠近这两人之境界的高手,就越能感受得到,他们究竟已经强悍到了何种地步。 ——好强,真的好强。 除去这种自愧不如的感慨外,乔峰、巫行云等人心头也有向往和期待,对武学的热情亦前所未有地高涨。 ——我们是否也能这样的强?! 众人感慨间,天绝也环顾四周,看着这尽成废墟的塔林,浩叹一声: “一梦数十年,长梦当真如厚茧,而今有幸借助阁下之手,重获新生,无论你们所求为何,老衲都不会推辞。” 言语间,天绝迈步向前。 众人这才看见,在他身后,竟然有一条长长的影子,仿佛壁画一般,印于满目疮痍的大地上,形貌无比清晰,赫然便是天绝自己的背影。 天象看了一会儿,动容道: “达摩留影,果然是达摩留影。” 他抬起头,朝天绝双手合十,长长一叹: “恭喜师兄,最终得偿所愿。” 有他带头,其余少林僧人皆是转过来,齐声道贺: “恭喜师叔/师叔祖,悟成神功!” 传说中,达摩下榻佛寺,面壁而坐,终日默默不语,一坐就是九年,是故此洞被命名为达摩洞,深七尺,阔四尺半。 达摩在洞中面壁日长,身影投入洞内石上,竟留下一个面壁的身影,衣褶皱纹隐约可见,宛如一幅淡青色的水墨画。 这便是达摩的佛法修为。 如今天绝只是站立原地一时三刻,竟然也能令自己的身影映于大地之上。 这样的武功修为,甚至比之达摩,还要更加骇人听闻。 此时,徐行的皮肉几乎已融成一张透明纸,仿佛要融于漫天光芒中,彻底化去形体,那张绝无瑕疵的完美面容,更是充斥着非人的神圣感。 他立身于这座废墟中,就像是一尊自九霄琼宫,降临人间的神明,正要将这一切陈腐与朽败,彻底革陈出新。 哪怕徐行只是站在此处,那无比挺拔的伟岸身姿,便令众人不自觉地仰望。 徐行笑了笑,向前伸手一引: “这就说来话长了,不妨一边走,一边说?” 天绝和天象等人一般,皆是潜心武学,不问世俗之人,是以并不清楚乔峰之事的始末。 只是,他一看少林众僧那颇不自在的面容,就知道此事定然别有隐情,便颔首道: “也好,也好。” 两大至强者达成共识后,两方高手对视一眼,始终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下来,也不再互相提防,各自吐出一口气,面带庆幸。 经过刚才那场战斗,少林众人已经完全意识到,徐行等人不要说是强闯山门,若是他们愿意,完全可以把少林寺上上下下,杀个血流漂杵,屠得干干净净,鸡犬不留。 而乔峰等人也从此战中明白,有天绝、以及三大天字辈高僧在,双方若真刀真枪地拼杀起来,他们纵使可以取得最后的胜利,也一定会损失惨重。 他们此来少林,本就只是想要寻求一个答案,自然不愿和少林僧人们起如此大的冲突。 更何况乔峰本就出身少林,对这座禅宗祖庭亦是颇有感情,若非必要,他绝不想和往日的师长、同伴兵戎相见、生死搏杀。 其中最为高兴的人,自然莫过于虚竹。 他刚刚虽是为了乔峰,甘愿站出来反抗玄石等人,却也实在不想见自家宗门血流成河,能够在一场激战后收场,自然是最好的结局。 有人庆幸,自然就有人郁闷,最郁闷的,便是鸠摩智、梁癫、蔡狂这三大密宗上师。 他们本是想借徐行的东风,趁机掂量一番少林寺的轻重,甚至是狐假虎威一番,干脆打出自己密宗的名头来。 却不曾想,他们三人面对一个“十八罗汉大阵”,就已感到棘手,“三天”的“金刚伏魔圈”,更是令三大上师束手无策。 并且,天象等人纵使不结阵,只凭武功修为单打独斗,三人都自觉难以招架。 不过,鸠摩智等人亦有雄心壮志,见识了徐行的破阵过程,三人都有些感悟。 他们有自信,若是再练个十年二十年,至少有机会亲自入阵,挑战一番。 正当三人用这种想法安慰自己,重提信心之时,却又见昔年的“九五神君”宋抱石,以天绝之名,重现世间,代表少林寺迎战徐行。 哪怕三人再有自信,此时都不免泛起绝望情绪,更不得不承认,如今的少林寺,的确有实力稳坐佛门正统之地位。 他们密宗的挑战之路,仍是任重而道远。 就在众人百感交集之时,玄字辈僧人中,有人看着那破碎成废墟的塔林,又想起刚刚被天绝震塌的少林山门,忽地悲从中来。 他虽然也知道,面对徐行这般恐怖的敌人,少林只是毁了一些建筑,没有过多死伤,已算是颇为幸运,可仍是情难自抑。 此人正是在寺内德高望重的玄渡大师。 玄渡虽然竭力抑制,仍是被人看出端倪,另一个身材魁梧高大的老僧站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 “师弟,左右不过毁了些死物,你又何必作如此情态?” 出言这人,乃是乔峰的授业恩师,玄苦大师。 听到这番话,很多僧人都转过头来,看向这魁梧老僧,面色无比古怪,更有甚者,已是面带怒气。 就连“三天”之中的天斗,也转过头来,对玄苦怒目而视。他胸膛起伏,面皮抽动,雪白长髯更是颤抖不已,显然已是气极。 若非是顾忌徐行等人在此,以天斗的性情,一定会当场呵斥玄苦。 只因他虽然性情爆裂,却一向尊师重道。 天斗平生最为敬重之人,上一代少林方丈天正,以及传授他一身武学的“怀抱五老”,再然后才轮到天绝这个半路出家的大师兄。 而埋藏天正和“怀抱五老”骨灰的佛塔,刚刚便毁在徐行和天绝的战斗中。 天斗实在是极其在乎这件事,只是如玄苦一般,知道这已是最好的结局,才强忍着怒气没有开口。 只是听到玄苦开口后,他才终于无法忍耐。 你一个少林弟子,说这种话,置先贤于何地? 不只是少林寺众人,就连徐行一方的高手,也颇为惊讶地看向玄苦,乔峰更是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只是,哪怕玄苦面对天斗这位师叔的愤怒眼神,也不见丝毫退避,只是低眉垂首,双手合十道: “敢问诸位同修、四位前辈,今日之祸,缘从何起呢?” 这…… 听到这个问题,大部分少林僧人都有些茫然。 他们来到这里,只是因为玄难敲钟召唤。 其实,很多人一开始都以为是武当山上那群牛鼻子老道不甘寂寞,要来上一场道佛之争。 不过,等到徐行等人上山之后,有见识的和尚们心中才泛起疑惑。 毕竟这群人的身份,实在是有些过于显赫了。 逍遥派、自在门、丐帮、密宗、金风细雨楼,甚至是朝天山庄这种邪道势力,都联合于一处,要共伐少林。 这其中如果没有牵扯,谁会相信? 尤其是看到铁手、追命两人,哪怕是对少林再有自信的和尚,都不自觉地心里泛起了嘀咕。 毕竟,神侯府的金字招牌实在是过于响亮。 这些僧人宁愿相信是少林当真藏污纳垢,出了本不该出的败类,也不会怀疑“四大名捕”找错了地方。 如玄难、玄寂等知情者,更是长长一叹,掩袖不语。 不过,玄苦显然也没打算从他们那里得到回答,只是自顾自地给出了答案。 他昂首看向这些神情各异的同辈僧人,又看向三天,最后目光扫过面带微笑的天绝,一字一句,铿锵有力道: “以贫僧看来,这场灾祸,无非是起于名声二字!时至今日,禅宗祖庭的名声,对少林来说,已是毋庸置疑的拖累,而非是助力。 若是为了什么所谓的少林清誉,咱们大可直接将这件事弄个清楚明白,又何必做上一场? 诸位不妨设想一番,若是徐掌门真个死在天绝师叔手中,亦或是天绝师叔当场战死,咱们少林以后,又会是如何?” 听到这段话后,自天象以下,少林众人面色皆是一凛。 他们都意识到,双方如今能如此安然地相处,真正原因唯有一个,那便是两位最强者并未真正拼个你死我活。 若是徐行战死在少林寺,那原本无冤无仇的双方,立时便会结下血海深仇,从此不死不休。 若在接下来的大战中,再添死伤,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毕竟对方这些人中,不是实力雄厚的一方之主,就是交游广阔的英雄豪杰,少林无论得罪哪个,都会招来无止尽地打击报复。 等到那时,少林才叫真个大祸临头,将有灭顶之灾。 其实,在玄苦之前,不是没人想到这件事。 但“少林”这两个字,实在是太有分量,令这些僧人不自觉地忽略了这一点。 由于沐浴禅宗祖庭、天下武道源流的名声太久,所以这些出身少林的僧人们,都有一种深藏心底的傲慢。 他们总认为只有对方顾忌少林背景的份儿,从不认为自己做事,需要考虑旁人的背景。 哪怕这些和尚们都知道,对方来历不凡,心头却也有种无由来的莫名自信,也总觉得他们会顾忌“少林”的名声,绝不敢将自己等人得罪狠了。 可今日一战证明,哪怕不算其他人,光是对那位鬼神般的逍遥派掌门一人来说,“少林”二字,也根本不足称道! 既如此,他们还有什么理由,沉溺在往日的荣光中,以为自己只要躺在前辈先贤的功劳簿上,就可以高枕无忧,万事不管? 想到这里,很多原本怒气冲冲的和尚们,皆是面露羞惭之色,其中尤以天斗为最。 他是个直性子的人,哪怕再愤怒,终究还是听得进去道理,气来得快,消得快,对玄苦这个后辈弟子,更是有了些难以言喻的叹服。 玄苦痛痛快快地说完这番心里话后,面露慨然神色,转过身来,对徐行深深地躬身一礼: “贫僧玄苦,代少林上下,感念徐掌门留手之情。贫僧哪怕是拼上这条性命,也要将方丈请出来,将峰儿的身世讲个清楚明白。” 等玄苦说完,天象也站出来。 这位辈分最高、威望最足的老和尚高声道了一个好字,算是为这位师侄助威,也是为这件事盖棺定论。 言毕,他看向徐行,诚恳道: “师侄和师兄的意思,就是我们少林的意思,徐掌门,无论如何,今日这件事,我们少林会给你一个交代。 师侄说得对,少林的确是被所谓的清誉、名声束缚了太久,过往陈迹既已逝去,便也无需缅怀。无论因为什么原因,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天象言语间,眼神流转,凝如实质的目光,犹如利剑般,刺进玄难、玄寂两人的胸膛中。 两位首座越发无地自容,也不能再保持沉默。 其实,天象早在刚刚携两位师弟出山,面对徐行之时,就已意识到,今天这件事来得无端,背后定有隐情。 只不过,彼时的他,也仍是困顿于“少林清誉”四字中,只觉得无论如何,都要维护本寺的威严,故而才摆下“金刚伏魔圈”。 刚刚被玄苦一点,天象只是想了一想,那可能会出现的惨烈后果,就意识到不对。 他可以肯定,这等局面,一定是有人专程设计而成,就是为了让少林陷入两难之境地,最好是借此机会,将少林逼向天下正道的对立面。 一想到自己竟然为了如此无谓的东西,差点令整座少林寺都陷入不义中,天象就觉得无比愧疚,看向玄难、玄寂的目光也越发冰冷。 他少年时,性情之暴烈,甚至更胜天斗,连燕狂徒这个毫无争议的“天下第一强人”都敢斗上一斗,只是近些年来精研武学,才渐渐收敛了脾气。 但他天象是收了火,不是熄了炉! 是以,天象这一发威,带给两大首座的震撼,甚至还要更胜天斗一筹。 被天象这么一引,很多僧人也意识到,作为主导者的两大首座,定然知道内情,又把目光投向他们身上。 始终一言不发的天绝,却是看向玄苦,露出再明显不过的赞许笑意,扬声问道: “这位师侄,法号为何?” 天绝闭关数十年,又常年处于神智混乱中,自然认不得这些玄字辈的僧人。 不过,很多人都知道,上一代中,除了方丈天正外,还有一位法号“天绝”的绝世奇才,曾经受过“怀抱五老”的调教,乃是少林寺的真正底蕴,只是常年闭关,久未出世。 并且,天绝的徒弟玄澄,亦是惊才绝艳之辈。 少林众僧们虽然很多没见过天绝,但几乎都和玄澄这位“玄字辈”大师兄打过交道。 对这位“二十三绝”僧的才情禀赋,众僧人们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并许其为“二百年来武功才情第一”。 徒弟尚且如此,师父自也不会是凡夫俗子。 是以,玄苦面对他,也显出特别的崇敬神色,老和尚先前一步,低头沉声道: “师侄玄苦,见过师叔。” 天绝打量了他一番,点点头,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轻描淡写道: “你不错,很不错。等到此间事了,你便来做方丈,执掌少林。” 听到这番话,少林寺众人一惊,他们都从天绝的平淡语气中,听到一股无比坚决的意志,更有甚者,还嗅到了浓郁的血腥气息。 他们也是直到此刻才回想起来,天绝曾经以“九五神君”之名威震武林时,亦是杀伐果决的铁血人物。 乔峰等人身为领导者,对天绝这番话感悟更为深刻,身形一震。 原本听到天绝、天象的保证,他们已颇感心满意足,知道今日一战,终究是打出了个结果,可以彻底洞悉昔年真相。 可是,他们还是没想到,天绝人如其名,决绝到这般地步,竟然连真相都不问,就要先废掉一名少林方丈,换玄苦上位。 徐行也真心实意地叹服道: “天绝道兄,好魄力。” 在场众人中,或许只有他,最能明白天绝的心意,老和尚分明已被玄苦说动,有了彻底整顿少林寺风气的想法。 改换方丈,只不过是第一步而已。 接下来,少林寺中怕是有一场大的变动了,不过对于这种变化,徐行是乐见其成。 若是天绝、天象、玄苦这样明事理的人更多一些,他又何必走这一遭? 天绝转过头来,看向徐行,淡然道: “徐掌门,老衲亦是重诺之人,既然答应要给你个交代,就一定会做彻底。” 就在这时,那条已完全崩毁的山道上,也传来一个无比深沉的嗓音: “师叔所言甚是,玄苦师弟之才,十倍于我,等我死后,少林方丈之位,合该归他所有。” 言语未落,一条高大瘦削的灰衣身影,出现在完全崩毁的山道尽头。 他一步步地走下来,步履沉稳,面色庄严肃穆,正是少林方丈玄慈。 见他到来,众僧皆是回首,合十一礼: “见过方丈。” 徐行一方的高手们看着那条身影,则是有些震惊,其中尤以乔峰、战僧两个曾经在少林学艺,见过这位方丈的高手为最。 他们都知道,这位老方丈当年乃是以“大金刚拳”闻名天下,武功专走刚猛一路,纵使年老,身材仍然称得上魁梧,甚至更甚玄苦一筹。 可如今一看,老方丈竟已是身材枯瘦,形销骨立,令人望而生悲,仿佛遭受了某种非人的惨烈折磨,已是行将就木。 他一步步走下来,没有去管望向自己的少林寺众僧,而是看向乔峰,直言不讳道: “乔帮主,你的确是契丹出身,你本姓萧,乃是辽国萧太后大帐亲军总教头萧远山之子。 当年正是老衲挟一众武林同道,在雁门关外,截杀了你的父母,并将你带回少林寺,加以收养。” 说完这番话,玄慈也不顾众人惊讶震动的眼神,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将事情原委交代清楚。 其实,这件事与苏梦枕和苏家,还有几分关联。 苏梦枕一家本是应州望族之后,昔年辽国犯边,一举夺了应州后,苏家子弟皆被辽人奴役,稍有不从,便遭残虐,偌大苏家日渐落寞。 当时是,苏梦枕之父苏遮幕不甘遭受这等待遇,在暗中联系了一批武林同道,欲要起义反辽。 他在辽国境内做了些排布后,又孤身潜逃出应州,来到开封,想要请求宋室出兵,他愿以身为将领,发誓收服故土。 奈何此事,最终流传了出去,导致苏家满门被辽国皇帝满门诛绝,唯有苏梦枕被小寒山一脉红袖神尼的师弟,十五上人拼死相护,救了出来。 那一战中,十五上人大战辽国一众高手,尽展佛门武学,他虽然身死,一身武功却为辽国众人所忌。 自此以后,辽主便时常遣人进入宋土,想要求取中原武学,尤其是佛门武学。 若论佛门武功,小寒山一脉虽是高深莫测,到底不如少林寺来得声名卓著。 是以,辽主便将主意打到了少林寺中,彼时,少林武学虽已流传天下,但他们真正想要的,乃是少林镇派的“洗髓”、“易筋”两大宝典,以及“怀抱天下”的诀窍。 他也深知中原武林高手辈出,尤其是少林寺这等武学圣地,故而联系了还联系了西夏、大金两国之高手,要共探少林。 这个消息,最终被身为北燕后裔,矢志复国的慕容博,通过在西夏一方的关系得知。 他想要借此机会,搅乱武林局势,便故意前来找到少林方丈玄慈,告知此事。 但慕容博并没有三国联军的真实情况相告,反倒是将这件事,推到了将要前往岳父家中拜寿的萧远山身上。 萧远山乃辽属珊大帐亲军总教头,虽为辽人,却是学艺于汉人,并且深知中原武林高手辈出,一但团结起来,辽国定然无从抵抗,是以向来致力于宋辽睦邻修好。 慕容博此计,乃是一石三鸟。 其一:他既可以调虎离山,引走玄慈等一众高手,令三国联军有机可乘。 其二:慕容博也是要他们杀了萧远山,打击辽国境内的亲宋派,令天下局势纷乱,为自己创造火中取栗之机。 其三:慕容博也是想要借助三国联军之力,闯进少林藏经阁,寻求“怀抱天下”的秘籍。 由于苏家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三国也的确有此谋划,是以玄慈信以为真。 但他毕竟是老成持重之人,是以留了个心眼,令少林众人严守藏经阁,自己则是召集了一众武林同道,共赴雁门关,截杀萧远山。 此战中,萧远山以一己之力,迎战三十多名中原武林高手,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漂杵。 他最后虽然艰难取胜,却没能保住自己的妻子,因此跳崖殉情,跳崖前,他在石壁上留下姓字,说明情况,自述平生。 玄慈在战中就意识到,这契丹汉子出手之时多有滞碍,似是逼不得已,只是兵凶战危,难以分辨,如今一见他这般作态,疑惑更深。 等玄慈离开雁门关后,多方查证,才最终确定,自己是杀错了人,追悔莫及之下,玄慈将乔峰交给了乔三槐夫妇收养,并且引他入少林寺学艺。 丐帮前帮主汪剑通,当初亦参与了围攻萧远山之战,也为此懊悔不已。 他见乔峰根骨不凡,资质了得,便与玄慈约定,等到这萧氏遗孤长大成人后,就将之收为弟子,以弥补心中亏欠。 此事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误会,却是玄慈而起,还害死了那么多武林同道,一旦道明情况,少林寺必然颜面无存。 并且,当初丐帮已有分崩离析之势,汪剑通前来相助玄慈,就是想借助少林之力稳定局势。 如今又见这婴儿根骨了得,他便想要从无到有培养出一个传人出来,继承丐帮基业。 因这种种顾忌,幸存者们都将这件事隐瞒了下来,萧远山之子萧峰,最终也就成了乔峰。 讲完这段故事后,玄慈面色平静,也不待众人开口询问,忽然抬起手,朝自己天灵拍去。 只是他刚一动手,便听徐行冷哼一声。 这哼声并不大,玄慈耳畔却突然炸响一声暴喝,脑中更似划过一道怒雷霹雳,右手也再拍不下去。 制止了玄慈的自杀举动后,徐行又冷声道: “好个老贼秃,到了这个时候,还想一死了之? 你既和汪帮主有承诺,又为何将消息透露给蔡京等人? 这件事背后,是不是和左武王,亦或者说,和“二十三绝僧”玄澄有关系?!” 听徐行这般说,少林众僧一片哗然。 玄慈也没想到,徐行了解如此之深,他全身一震,面露挣扎痛苦之色,过了许久,才长长一叹: “正是如此。” 玄慈从徐行刚刚那一吼中,已经察觉到这位逍遥派掌门的念力和精神境界,简直是深不可测,自己在他面前,根本无法隐瞒任何事实,便也认命一般地将所有事实和盘托出。 当时玄慈等人前去雁门关,截杀萧远山,而辽国、金国、西夏组成的三国联军,却也遇上了一人,正是当初法号“玄澄”的左武王。 玄澄御敌于少林寺之外,帮玄慈坐稳了少林方丈的宝座。 在今后的日子里,玄澄也帮了玄慈另外一件事,最终令这位少林方丈,成为他的拥趸。 徐行听到这里,不由得笑起来: “老和尚,这件事,不会和叶二娘有关吧。” 玄慈惊骇抬头,不敢置信地看了徐行一眼,心中更是大为震撼。 这位徐掌门,莫非真有神鬼莫测之能?! 若非如此,他怎么会连这种隐秘,也能洞悉?! 徐行又转过头,看了眼懵懵懂懂,还沉浸在震惊中的虚竹,只觉得一切都串了起来。 (本章完) 第103章 凌迟玄慈,血洗少林 (万字大章,求月票) 第103章 凌迟玄慈,血洗少林 (万字大章,求月票) 左武王赵烈,正是“二十三绝僧”玄澄。 这个真相对徐行来说,可以称得上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毕竟,他已在李秋水身上,见识过来自左武王的正宗少林神功,也通过“屏风四扇门大法”的秘籍批注,知道凌落石这门神功本就是来自于左武王的馈赠。 只不过,徐行事前因为知道少林存在“扫地僧”这样的隐世高手,便自然而然地怀疑上了这位在原著中,并未展露过往事迹的神秘强者。 现在天绝既已现身,并且表露出“屏风四扇门大法”的创功人身份,徐行自然便顺理成章地将怀疑对象,转移到另一人身上。 这几十年间,少林寺中最值得怀疑的人,当然要数声名鹊起又疾速陨落的绝世天才,被誉为“二百年来武功才情第一”的玄澄。 其实现在看来,当初玄澄的死,本就有许多耐人寻味的地方。 一个能够通晓二十三门绝技的惊世天才,又岂会不明白武学之道,需要循序渐进的道理。 更何况,以当初玄澄的年纪,又何必贪功冒进? 其实在大明王朝世界,练功走火入魔的宗师的确是数不胜数,但这是因为宗师们已无前路可循,所谓筚路蓝缕,开此山林,自然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 或者便是如俞大猷那般,受到来自朝廷和海寇的双重逼迫,为保东南大局不失,不让海祸之事重演,才会在万般无奈下,选择铤而走险,搏上一搏。 可玄澄呢? 光看少林的底蕴就知道,他哪怕是学会二十三门绝技,也还远没有达到“无前路可循”的地步。 最起码,天下人都知道少林还有“怀抱天下”这样的绝世奇功。 而少林寺中尚有天字辈人物坐镇,还有天绝这样的武道至强者,纵然近些年声势不如以往,可也远没有到青黄不接的地步。 这样一个少林寺,又何须他一个玄字辈僧人来撑持门户,自也没有铤而走险的道理。 既然坐拥少林浩如烟海的武学秘籍,又有天绝这样的师长护持,以玄澄表现出来的绝世天资,又岂会那么轻易地走火入魔? 其实,不止徐行有这个疑惑,很多武林人都曾思考过同样的问题。 其实在玄澄刚刚销声匿迹那几年,江湖各大势力一向是将这个名字视为重点关注对象,六扇门中也给玄澄挂上了号。 只不过,由于武当、少林武学流传甚广,并且这几十年间,也当真没有什么高手以少林武学成名,亦或是犯下什么大案,故此众多武林势力对玄澄的关注,也就渐渐淡了。 其中还有一个原因是,这个世界里神秘莫测、且喜欢披马甲的高手实在是太多。 如天绝未入少林之前,便是“九五神君”宋抱石,当年曾与“君临天下”李沉舟争锋的“长江三峡十二连环坞水道”总盟主“朱大天王”,也有六扇门神捕朱侠武这样的公门身份。 李沉舟手下的权力帮高手,如以及“九天十地,十九人魔”、“八大天王”等辈,一旦出了权力帮,在白道上也各自有显赫身份。 当今之世的黑道高手们,也继承了这些前辈们装神弄鬼,千层套娃的优良传统。 就比如说黑道中威名显赫的绝世高手,如“万人敌”、“叫天王”等辈,都只有名声传世,却很少有人见过他们的真面目,这就是“马甲号”的典型特征。 其实像“惊怖大将军”凌落石、“铁剑将军”楚衣辞这种,明明身为行事肆无忌惮的黑道中人,却还大摇大摆坐镇一方的绝世高手,才是极少数。 哪怕是诸葛正我这样的正道栋梁,有些时候也要借助“蓑衣人”的身份,处理一些“诸葛神侯”不好处理的事件。 其中佼佼者,当属死在徐行手中的白愁飞,此人年纪虽然不大,却至少用过几十个名字和假身份,并且各自都成就了一番事业。 由于这样的人和事实在太多,江湖中人也渐渐学着不去在意,到最后,只有六扇门的人,为了查案,还会试着去厘清这些复杂纷乱的身份。 是以,玄澄究竟死没死,又是否借此遁入江湖,对很多人来说,都不是太重要的事。 当然,这也要看玄澄的真实身份究竟为何。 如果说他就是左武王,那自是另当别论。 哪怕是在刚刚已经经历过一波又一波震撼,世界观都被多次刷新的少林寺众僧,面对这样的冲击性事实,仍是不免感到惊异。 因为,那可是左武王! 整个江湖都知道,这位富贵王爷交游广阔,颇能折节下士,从大理到西夏,从金国到大辽都有他的朋友,势力更是囊括五湖四海、九州大地,遍布朝野上下、黑白两道。 哪怕是当朝天子,都要敬他三分,畏他七分,剩下九十分,自然是恨不得生啖其肉,痛饮其血。 毕竟,一个有宗室身份的王爷,竟然经营出如此庞大的关系网,和这么多势力有所牵扯,他到底想做什么,根本是不问可知。 更有传言称,此人还秘密蓄养有一批顶尖高手,专门为他做些见不得光的事,这些人每一个单独挑出来,都是江湖绝顶的强人。 其余人的身份暂时还不好确认,但是光一个曾三度杀入皇宫的“绝灭王”楚相玉,已足够威震天下。 除此之外,据说曾经和诸葛正我两败俱伤,险些同归于尽的“凄凉王”长孙飞虹,似乎也归于此人麾下。 可现在,徐行却说这样一个野心勃勃、意在倾覆天下的人物,竟然会是出身少林寺的玄澄? 其实,少林寺众人对左武王的了解还是不够清晰,燕赵、乔峰等人则是更为震撼。 因为他们已经从徐行口中得知,左武王很有可能,便是“四大凶徒”的师尊,号称“是非成败天下一”的张一蛮。 “四大凶徒”一向与“四大名捕”并列,连带着张一蛮这位神秘人物,也屡屡被武林中人拿出来,与诸葛神侯相提并论。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位“四大凶徒”之师定然有不凡来历,应当与“万人敌”、“叫天王”等人一般,别有身份。 如若不然,他也绝不能调教出“四大凶徒”这般人物。 其实,左武王也有类似的问题存在。 只因这位王爷昔年一战成名之时,就已是武功大成,且通晓百家武学,可无论天下各大势力如何追寻,都找不到他的师承来历。 无奈之下,江湖中人也只能将这种表现,归咎于宗室弟子的身份,以及传闻中的“少武真经”上。 毕竟大内之中能人辈出,若说左武王是在其中学成绝艺,倒也不是不可能。 可现在看来,如果左武王当真是玄澄,很多问题便能迎刃而解。 徐行转过头,又看向天绝等人,笑问道: “四位,我说得可对吧?” 天绝和三位师弟本就是当年之事的亲历者,听徐行这么一手,也终于明白过来,为何他们今日要打上少林寺。 四位天字辈高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果然如此的神色,他们甚至都没有多少惊讶,只是齐齐叹了口气。 天绝身为玄澄师尊,这个时候自是当仁不让,主动站出来承认,并为众人讲了一个很早之前的故事。 仁宗年间,八贤王与其余三名已然隐居的王爷,以及天波府佘太君,为救被诬陷的包龙图,曾手持御赐神兵,联手劝谏仁宗。 他们五人此举乃是大大僭越,虽是救了包龙图一命,却也在日后接连受到清算,就连五大护国神兵,亦流落江湖,至今不知所踪。 这也是为何“天门神功”这门出自天波府杨家的绝学,最后会几经辗转,落到傅宗书手上。 碍于宗室情面和关系,八贤王一脉的下场算是最好,并未被诛绝,却也被严加看管。 玄澄,亦或者说当时没有成为左武王的宗室弟子赵烈,正是出生于八贤王一脉。 赵烈的母亲乃是唐门中人,颇有江湖儿女的飒爽性情,自不愿自己的孩子一出生,便为笼中鸟、网中鱼,永远困于王府中,过着形同监禁的生活。 是以,这位王妃在孩子出生后,就借祈福之名,出宫来到少林寺,以武林同道的名义,恳请少林寺众位大师,能够收下自己这个未出生的孩子。 天象等人虽是佛门中人,却也有一番侠义心肠,颇为感念八贤王当年的仁义之举,自不愿见贤王之后落得个惨淡下场,遂答应了王妃的请求。 就这样,襁褓中的赵烈,成为了少林弟子。 事关宗室阴私,天象等人虽然出手相助,却也不想牵扯过深。 所以,老和尚们没有给他任何优待,只把他当个寻常僧人,教他参禅念经、习练武艺。 在天象他们看来,赵烈只要能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生,就算对王妃以及八贤王一脉有个交代。 却不曾想,这个孩子的才情实在是太过惊艳,十岁那年已可凭借实打实的武功修为,获得选修“七十二绝技”的资格。 三年之后,他更是以十三岁之龄,接连练成金刚不坏神功、无相劫指、多罗叶指这三门绝学。 虽然听上去,这种记录比之武林中最顶尖的奇才,七岁出道,便能击杀夷贺派高手的贺兰山无敌公子,还是要稍逊一筹。 但须知,少林武功向来以博大精深著称,一向是先难而后易,历代少林高手,至少也要过了而立之年,才能厚积薄发,于武学之道上有大成就。 本代方丈玄慈在不惑之年修成“大金刚掌”,已算得上是寺中奇才,为达摩院翘楚。 可玄澄却能在短短三年间,接连练成练成三种绝技,且是要求迥异,毫无关联的三种绝技。 这种才情禀赋,哪怕是纵观少林史册,也绝找不出第二人来。 哪怕是天象等人再有自信,也不敢说自己能教好这样的奇才,所以,他们想到了一个人。 此人正是在后山秘洞中,苦心钻研“怀抱天下”,想要解决“屏风四扇门大法”之缺陷,闭关已久的天绝。 少林的“怀抱天下”,本就要资质绝佳之人才能练得,连天象等人都只能攫取部分精华,再结合其他神功成就“金刚伏魔圈”,无缘这少林最强神功的正统传承,可见其难度。 “怀抱五老”临终之际,若不是等来了宋抱石这等惊世奇才,只怕“怀抱天下”便要就此断代失传,又不知要多久才能重现世间。 可这样的机缘,遇见一次已是侥天之幸,如何还能奢望第二次? 是以,天象等人自不愿放过这样的奇才,更何况,玄澄还是自幼长在少林寺的僧人,论背景,甚至比半路出家的天绝还要根正苗红。 事关“怀抱天下”的传承,天象也顾不得玄澄的宗室背景,便将他直接送往天绝闭关之地,想要让大师兄收下这个堪称数百年难得一遇的弟子。 其实,天绝本就想寻人来助自己打破轮回绝关,只是碍于和“怀抱五老”的誓言,才画地为牢,自愿困于少林一隅。 不过,哪怕如此,他也没有放弃,而是萌生了另一个想法: 既然不能出去,那何不亲手培养一个,能够打破“六道轮回”的弟子? 不过,这样的人选实在难寻,毕竟如他这般人物,悠悠千古武史,又见得几人? 是以,天绝一见玄澄这种足以与自己比肩的天才人物,亦是如获至宝,当即将一身绝学倾囊相授,毫无保留。 彼时的他,虽然神智已不算清醒,但凭借超凡脱俗的武功修为,哪怕只是三言两语,仍能令玄澄受益匪浅。 天象等人也将寺内的天材地宝、武学秘籍,无限度地提供给玄澄,由衷希望他能够成功掌握怀抱天下,成为有资格接替天绝的“镇寺扫地僧”。 玄澄本就是悟性绝顶之辈,又得天绝这样的顶峰强者调教,再加少林寺积累数百年的修行资粮,武功自是突飞猛进、一日千里。 短短数年间,他已领悟出一部分“怀抱天下”的奥秘,又开始钻研“屏风四扇门大法”。 在参悟这两门神功之余的空隙,玄澄甚至还忙里偷闲,顺便学会了二十三门绝技,用于触类旁通,参悟佛门武学真谛。 这本是玄澄一生所学中,最不值得称道之处,却已成为少林众僧争相传颂的丰功伟绩,也给他冠上了“二十三绝僧”之名。 不过,随着玄澄的成长,天绝等人也意识到不妥之处。 他们发现玄澄虽是长在少林寺中,自幼念经参禅,可对佛法却毫无兴趣可言,一味专注于武学。 并且,四人还发现,在他们清修之时,玄澄似乎还时不时地施展武功,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寺,和某些神秘人物有所往来。 眼见玄澄将要学到“怀抱天下”的最上乘绝式,糅合了武当、少林两家绝学的“五瓣成莲”,天绝也不能再坐视。 对天绝来说,自己的超脱固然重要,但对“怀抱五老”的承诺,也绝不可毁弃。 他若是将“怀抱天下”传给心术不正之辈,日后到了九泉之下,又如何面对五位对自己恩重如山的师长? 因此,师徒两人有了一场开诚布公的谈话。 玄澄并未隐瞒,将一切情况如实相告。 天绝这才知道,玄澄已和蜀中唐门搭上了线,他此前数次出寺,就是为了见唐门中人。 玄澄也从唐门口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世。 原来,玄澄的母亲虽然嫁入八贤王府,却也没有和唐门脱了联系,更是将自家儿子的情况如实相告,希望唐门能够多加照拂。 其实,以唐门中人的凉薄性情,自然不会多加关注一个寻常弟子,这也是为何,王妃没有把赵烈送回唐门,而是送到少林。 她这般作为,不过是想尽人事而已。 可是,玄澄的名头实在是太盛,甚至引来了唐老太太的关注,动了召回他的心思。 蜀中唐门,数百年一直是武林中最可怕而实力最深远的一个家族,他们数度意图称霸江湖、独步天下,屡次都功亏一篑,功败垂成。 上一次粉碎唐门计划之人,正是“神州第一大侠”萧秋水。 可哪怕是萧秋水这样的巅峰强者,也被蜀中唐门的掌门人唐老奶奶联手唐老太爷,配合无穷机关暗器,给牢牢困锁。 光是这一项战绩,就足以令唐门之名震惊天下。 如今唐门找上了玄澄,少林众僧自然明白,对方是看中了玄澄的才情,想要借助他的力量,完成“天下一唐”的梦想。 少林中人本不该坐视唐门的行动,但无奈的是,他们对玄澄也的确有愧。 毕竟,按道理来说,对方乃宗室弟子,身份敏感,少林从一开始不该传他这些武学。 只不过,天象等人实在是渴望有一人来继承少林门庭,起了不该有的痴念妄心,才会做此决定。 他们一直对玄澄隐瞒他的出身,也有这方面的考量,只是没想到,唐门中人已有布局,戳破了这层遮掩,令玄澄明白了自己真实身份。 如今赵烈既然明白身世,便也不打算在少林寺继续待下去,过“玄澄”的生活。 赵烈更是直言,他认为,武学应当用于建立不世功勋,成就一番丰功伟绩、皇图霸业。 若只是困于少林,终日打熬气力,那这一身武学练来还有什么用? 那不过是庶人之武,非是诸侯之武,更非是天子之武。 为了回报少林的传道授业之情,赵烈更是坦然,他可以自废武功,不令众位师长为难。 天绝看着赵烈眼中熊熊燃烧的野心,知道这位徒弟和自己终究非是一路人。 念在十几年的师徒之情,天绝最终还是没有废去赵烈的武功,只是让他交还“玄澄”之名,自行离去。 自此,少林少了一位“二十三绝僧”,江湖中,多了一个不知名的年轻高手。 今后的日子里,玄澄不曾再踏入少林一步。 但玄澄虽然离去,但也意识到,少林仍是一处可以借力之地。 他自己虽是不曾再来到少林,仍是发动各方力量,往少林掺沙子了不少沙子。 就连玄字辈中,也有几人被玄澄用各种手段买通,成为他和方丈玄慈沟通的桥梁。 三国联军欲上藏经阁,盗取“怀抱天下”之事,就给了赵烈借题发挥的空间。 在玄慈被慕容博以调虎离山之计调走后,赵烈却通过蜀中唐门的关系,得知了三国联军的行动,并提前将这队高手扼杀。 挟这份功绩,他不仅帮玄慈坐稳了方丈的位置,更让那些知情人对他感恩戴德,也就有了挟恩图报的余地。 玄慈误中奸计,导致众多武林同道被害之事,也是由赵烈出手,帮他隐瞒下来。 可这些事瞒得过旁人,却瞒不过玄慈自己。 自回到少林后,他为自己误中奸计,连累武林同道,错杀无辜之举甚为悔恨。 更何况,这段日子里,乔峰也逐渐长成,他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玄慈这一切。 自那以后,玄慈时时觉得背后传来一股寒意,便连睡梦中也不得稍瞬。 无数惊惧的冷夜,最终化作他心中挥之不去,也无法直面的梦魇。 这些事,玄慈自不能对寺中师兄弟倾述,就在这个时候,他结识了叶二娘。 和这个天真少女相处的日子里,玄慈获得了久违的平静。也只有在叶二娘身边,这位罪孽深重的少林方丈,才能暂时摆脱身上的负担,从不安和焦躁中获得短暂解脱。 于是,他们日日在紫云洞中相会。 但每次离别之后,疼痛,焦虑,烦闷,一切的负面情绪加倍地返还。 为了那短暂的逃离,玄慈需要付出更多代价。 最后,他还是和怀有身孕的叶二娘分开,重新回到了大雄宝殿,成为了德高望重、宝相庄严的少林方丈,日日在佛前忏悔自己的罪过。 可玄慈没有想到,叶二娘孩子出生之时,却被一神秘高手掳走,她也因此伤心过度,最终走火入魔,要让天下人都承受丧子之痛。 于是,叶二娘便抢别人的孩子来玩,玩后再弄死,如常人在菜市购买鸡鸭鱼羊、拣精拣肥一般,由此成为四大恶人中的“无恶不作”。 这件事,为本就濒临崩溃的玄慈,给予了致命一击,他想到了一死以谢天下,却被赵烈安插在他身边的几大玄字辈高僧所阻止。 原来,赵烈早就清楚了玄慈和叶二娘之事,更在西夏战场上,拍死了这位跟随“恶贯满盈”段延庆加入西夏一品堂的天下第二大恶人,为玄慈断绝了后顾之忧。 并且,赵烈还查出来,玄慈的儿子正在少林寺中,法号虚竹。 这些人告诉玄慈,他既已为少林牺牲如此之多,犯下这般罪过,只是一死又如何能够解脱,唯有这样痛苦地活下去,才有机会为过去的所作所为赎罪。 如果玄慈当真一意寻死,那他们便会将这些丑事公之于众。 若教天下人知道,禅宗祖庭一门之长,竟然是这样一个人,少林又有何面目立于武林? 听到这里,玄慈万念俱灰之下,甚至开始怀疑,当初叶二娘丧子之事,是否就是这位师兄在背后操弄? 但无论真相为何,左武王通过这些手段,终究让作为少林方丈,必须要维护少林清誉及声名的玄慈,彻底沦为自己掌中傀儡。 这一次,也正是玄慈透露出了乔峰的契丹人身世,并且严令少林弟子不得下山相助乔峰。 群僧和徐行一方的众多高手听完这个故事,哪怕是如玄苦、玄难、玄寂等少数知情人,也是齐声大哗。 其余众人更是面上神情诧异、惊骇、逼视、愤怒、痛心、不忍、怜悯,林林种种,不一而足,实在难以遍述。 玄慈这些年来执掌少林,处事皆颇为公允,一向深得天下武林敬仰,寺内师兄弟更无不服膺。 哪怕是在天象等人看来,玄慈虽是武功天资稍有逊色,但是作为方丈,要好过玄澄不止一筹。 可众人何曾想到,他竟然会做出这些事来? 听信谗言,残害无辜,连累同道,又犯下淫戒,私通良家,还抛妻弃子,最后甚至为了所谓的名声和清誉,要害乔峰这等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于不义…… 这样一个人,竟然会是玄慈? 哪怕是徐行一方的高手们,也有些不敢相信,乔峰更是双手颤抖,身体震动,面色错愕至极,却不知该如何说。 虚竹更是左顾右盼,手足无措。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这个小和尚,居然会是老方丈的私生子,更想不到自己的母亲,竟然就是恶名满天下的“无恶不作”叶二娘。 思及此处,哪怕虚竹内功深湛淳厚,也是一阵阵的眩晕,几乎要栽倒下去,好在岳飞始终在他身旁,眼疾手快,扶住了虚竹的身子。 玄慈却没有去看自己的儿子,而是望向乔峰,面皮抽动,显然是痛苦挣扎至极。 他长叹一声,无限懊悔: “玄苦师弟所言不差,此事缘起,无非是名声二字,若老衲一开始,便能勘破此节,日后也不会生出如此之多的事端。 萧施主,万般罪孽,皆归我身!” 言毕,玄慈解下袈裟,重重跪在乔峰面前,身躯颤抖。 乔峰看着这位自己曾经崇敬至极的少林方丈,目光波动,满是不敢置信的神色,只因他昔年在少林学艺之时,就多受到玄慈的照顾。 甚至在今日之前,乔峰都认为,自己之所以会被丐帮老帮主汪剑通选中,全是仰仗玄慈的介绍。 在乔峰心中,玄慈的地位甚至足以与张三爸、诸葛正我等志同道合的老前辈相提并论,只逊色于汪剑通、玄苦这两位授业恩师。 所以,在听到徐行说怀疑少林之时,乔峰才会不愿相信。 其实直到玄慈亲口承认之前,他都认为此事乃是少林中的某些败类,或者干脆就是蔡京安插在少林中的奸细所为。 乔峰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这一生悲剧的起始,竟然都和玄慈有关。 他又想到那些在逃亡路上,为了掩护自己而惨死的丐帮兄弟、武林同道,神色更是剧烈变化。 哪怕是在最艰难的逃亡日子里,哪怕是受了足以让常人死伤无数次的重伤,乔峰的凛凛雄躯都能屹立不倒,用一种大无畏的姿态睥睨所有敌手。 可此时此刻,这位丐帮帮主竟是面色惨白,脚步踉跄,手背、脸颊、脖颈都绷起条条青筋,牙齿更咬得作响,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之中。 哪怕是追随他多年的梁癫、蔡狂,以及和他并肩作战已久的张三爸,都不曾见过乔峰这般状态,三人齐齐上前,扶住这位帮主的身子。 看着这样的玄慈,饶是刚刚提出要为少林扫清弊病的玄苦,也面露不忍之色。 的确,正如玄慈所说,若是他从一开始,便不那么爱惜羽毛,不去遮掩雁门关之事的真相,敢于站出来承担一切,日后岂会惹出如此之多的祸端? 越是要遮掩,就越要沉沦得更深,到最后,便是积重难返,铸下波及万千的大错。 看着玄慈这般作态,徐行却是冷笑一声: “万般罪孽,皆归你身? 玄慈,你是个什么东西,承担得起这些事? 为了这所谓的方丈之位、少林清誉,你害得天下间有多少人受害? 你枉为佛门中人,竟是满心只有名利二字,全无慈悲可言!” 说到这里,徐行少见地流露出鄙夷神色,猛地啐了一口,怒斥道: “像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做人,还谈什么罪孽!” 言毕,徐行转过头,看向天绝,目光中溢散出天绝前所未见的森然冷意,这正是方才在激战中,他都未曾表露过半分的决绝杀念。 玄慈的本性,或许非是大奸大恶之人。 可他身为少林方丈,不仅没有丝毫担当,反倒是一味逃避退缩,不敢面对自己铸下的错误,最终酿成弥天大祸,令无数人受害。 说到底,玄慈只不过是怕而已。 他站在少林方丈这个位置上,最怕的便是做了事,连累少林遗臭万年,更怕一失足成千古恨。 到最后,他选择什么都不做,只是背过身去,面朝青灯古佛,兀自参禅念经,全然不顾身后已是尸横遍野,冤魂缭绕。 这种人,徐行绝对无法容忍。 在他看来,生而为人,最起码的一点,就是要对自己负责,更何况是玄慈这种,一举一动皆是影响极大,甚至波及全天下的人物? 天绝知道他的意思,也叹了一声: “当初他接任方丈,我和天象师弟他们也点了头,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们亦有责任,就由我出手,明正典刑吧。” 徐行知道,天绝是看出乔峰如今神智混乱,只怕难以出手报仇,便干脆自己站出来,代表少林,以寺中第一高人的身份,除了玄慈这个败类。 徐行刚刚已把天绝、天象、玄苦三人的言行举止看在眼中,出于对三人的尊重,他愿意给天绝一个机会,也是给少林一个机会,自证清白。 天绝转过头,缓缓走到玄慈面前,他低下头,面露悲悯神色,感慨道: “当初天正方丈为你取名为‘慈’,本是要你以慈悲为怀,矢志弘法传道,广渡世人。 可到头来,你眼中看得见少林戒律、看得见少林清誉、看得见方丈宝座,却唯独看不见慈悲二字!” 提到师尊天正方丈,玄慈身子又是一震,将头埋得更低。 天绝叹道: “真要追根溯源,此事与我们几人也脱不了干系。 当初我方入少林,与三位师弟满心所念,皆是要传承少林正统武学,无心俗务,也因此对你有了太多本不该有的期待。 或许正是这些期待,让你对少林二字,生出没必要的执念。正如玄苦师侄所说,这禅宗祖庭的名声,果真害人不浅。 其实,就算少林就此覆灭,又如何?寺庙没了,僧人还在,僧人没了,佛法还在。 可一旦丢掉了慈悲,纵使少林能够千秋万代,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魔作沙门,逆乱正道罢了。” 说到这里,玄慈已是泪流满面。 天绝摇了摇头,伸出干枯瘦弱的手臂,按在玄慈的头颅顶门。 他强提内元,以浑厚内力再度显化出“三恶道”之“地狱道”、“畜生道”,缓缓道: “你之罪过实在太深,万死难赎,我就先将你肉身打入刀山地狱中,受千刀万剐之苦。 但如此,仍是不足以偿还。 涅盘经有言,‘人身难得,如优昙’,既然如此,那我便再把你之神魂,贬入畜生道中,永受沉沦,你可甘愿?” 玄慈嗓音颤抖,兀自磕头不已: “谢师叔成全。” 天绝颔首,不再说话,只是右手稍稍用力,“地狱道”之刀山地狱,已在此际发动。 经过和徐行的激战,他这一身内力虽是折损颇多,可凝聚起来的千刀万刃,在阳光照耀下,仍是熠熠生辉,宛如精铁铸成,寒光凛凛。 光是看着那些刀刃,众人高手已觉锐气刺目,凛冽生寒,就连徐行也挑了挑眉头,从天绝的手段中,感受到一种不带烟火气的从容。 ——看来,这老和尚的确已有非凡进境。 玄慈直面这般刀阵,知道自己今生罪孽终要得到清算,反倒是沉稳起来。 他站起身,望向虚竹,嘴唇蠕动几下,却最终没有开口。 天绝当然明白玄慈想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平淡道: “那是一个很好的孩子,我已经教出来一个玄澄,又放任了你这个方丈,便绝不会重蹈覆辙,让他走上你们两人的道路。” 徐行见虚竹面色雪白一片,不由得摇了摇头,长叹一声,无论玄慈和叶二娘如何,最起码,虚竹终究是无辜的。 念及此处,他也不顾伤势,再次凝聚出“牟尼诛”,微微睁开一线,干脆将虚竹震晕过去,又给岳飞投过去一个眼神。 岳飞虽然跟随徐行的时间不长,却已颇能了解自家这位师尊的心意,点点头,将虚竹的身子抱进人群中。 段誉也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跟着来到岳飞身边,蹲下身子,为虚竹把脉一会儿,再注入内力,为他稳定心神。 段誉本是天性良善之人,纵然如今已颇有蜕变,也实在不忍见证如此景象,便干脆借此机会,躲避一番。 听到天绝的保证后,玄慈也不再有丝毫遗憾,而是闭上眼,神色安然,最后念了一声佛号。 天绝目光平稳如旧,右手轻轻一点,万千刀锋已飞射而出,化作旋转切割的利刃风暴,将玄慈的皮肉一寸寸削去。 这位少林方丈,就这么在众人注视之下,渐渐化成一具森然白骨,他的立足之地,更是彻底化成一滩浓郁血泊,气流带着浓郁血腥味儿,拂过人群。 在场众人中,除了安然若素的徐行之外,所有人都已不忍直视。 谁都想得到,玄慈犯下这般重罪,自是断无生还之理。 但是见这位方丈在少林寺中,被人用这种惨绝人寰的方式,硬生生削去全身皮肉,这种震撼,仍是无以言表。 徐行一方的高手还稍好一些。 他们毕竟是经历过无数生死实战,如大笑姑婆等卧底,更是见识过大将军的手段,一个“简简单单”的凌迟,对他们来说,还不算是太大的冲击。 可少林众僧哪怕是下山历练,也几乎不用利器,自然没有见过这般场面,更何况,如今被凌迟的不是别人,还是曾经的少林方丈! 有些人面色发白,胸膛起伏,几乎要呕吐出来,但每当有人想要移开脸去,就会被一股无形大力制住,难以移动分毫。 出手之人,正是天绝。 天绝一边运功凌迟玄慈,一边止住少林众僧的动作,还能好整以暇地开口,语声平静,听不出半点波动,只是一字一句地道: “记住今天,记住这个日子。” 以天绝的手法,本可在刹那间取了玄慈的性命,但他却硬生生将这个过程延长,延长到令众僧都能够无比清晰地看清楚这一切。 天绝正是要用这血淋淋的手段,让所有人明白,自己要扫清少林弊病的决心,更是要令众人引以为戒,绝不敢再犯。 等到玄慈血肉尽散,天绝又是一掌拍出,硬生生从他身体里,抽出来一团淡金色的生机。 看着这团生机,天绝那张苍老的面容上,掠过一抹感慨,这神色一闪即逝,取而代之的如铁般的坚决。 他摇了摇头,将气团投入“畜生道”轮盘中,又看向面色惨白,颤抖不已的少林众僧,叹道: “依老衲看来,少林的规矩,也是时候该变一变了,还有谁是玄慈的同党,一并站出来吧。” 是日,少林总计六十七位玄字辈长老中,有足足十三人,死于天绝之手,其中甚至包括方丈玄慈,达摩院首座玄难。 在少林历史上,这都是绝无仅有的惨案。 更何况,出手之人还是寺中辈分、实力皆为第一的天绝僧? 以雷霆万钧的手段,接连杀了这十三人后,天绝当众宣布,要立玄苦为方丈,并令他立即领天象等三位天字辈高人,前去大雄宝殿,召集全体僧人,誓将左武王埋在少林的暗子给尽数清除。 做完这些吩咐后,天绝又来到面容复杂的乔峰身边,看了看他的面容,才叹了一声: “竟当真如此相像?乔帮主,可否随我来一个地方,关于你的身世,或许玄慈也有尚不清楚的地方。” 说完,他又看向徐行,同样发出邀请: “徐掌门,还请你也随行一道,关于玄澄,想必你也还有些疑惑要问。” 徐行和乔峰对视一眼,点点头,跟上天绝。 至于其余众人,在经历了今夜这一场巨变后,胸中皆是五味杂陈,精神也受到颇多冲击,便被天象等人安排到禅房中休息。 说得地狱一点,左右刚死了十几个玄字辈僧人,就当是为他们腾客房了。 天绝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感慨道: “当初我神智迷乱之时,曾有两人多次潜入藏经阁,欲要盗取经书,最终落在我手里,被我以‘六道轮回法’制服,其中有一人……” 他回过头,又看了看乔峰的面容,才点头道: “面容与乔帮主颇为相似,皆是如出一辙的豪迈,或许他便是你的亲生父亲。” 乔峰一怔。 对自己的契丹身份,他本就还感到颇为矛盾,亲眼目睹玄慈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死后,更是心绪复杂,如今又听闻自己的亲生父亲可能还活着,胸膛已是纷乱如麻,不知该如何说。 徐行一听这形容,就知道被天绝抓住的乃是萧远山、慕容博这两人。 他也没想到,面对这个空前强大的少林,这两位竟然还敢前来藏经阁,不由得感慨道: “勇气可嘉。” 乔峰想到,徐行当初对待“三天”之时,也给出过这种评价,立时有些忍俊不禁。 不过,他很快又想到,被徐行点评这两人中,有一个很可能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便将笑容硬生生逼了回去,面色无比古怪。 徐行看着他的脸,哈哈大笑,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乔兄,这么紧张干什么,还记得先前喝酒之时,我怎么告诉你的了? 丐帮是天下人的丐帮,契丹人中也有穷人,也有乞丐。” 被徐行这么一闹一劝,乔峰原本沉重的心绪,也轻松了不少,他又看了看虽然满身伤痕,仍能轻松谈笑的徐行,由衷佩服道: “踏法,多谢。” 徐行只不在意地笑了笑,天绝看着他们两人交谈,又想起自己那个最得意的徒弟,不禁一叹。 曾几何时,他们也是这般无话不说,只可惜…… 念及此处,天绝又摇了摇头。 他本不是多愁善感之人,只是今日之事,哪怕是对他来说,冲击也不算小,是以心绪略有起伏。 三人皆是武艺非凡的高手,虽然都是伤势未愈,也超过天下九成九的武人,是以几个起落间,便来到后山秘洞前。 乔峰看着那个幽深洞穴,深吸一口气,大踏步地走了进去。 (本章完) 第104章 父子相认,打死慕容博!(万字章节求月票) 第104章 父子相认,打死慕容博!(万字章节求月票) 其实,乔峰从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和其他人的不同。 因为在他胸口,有一枚青湛湛的狼头纹身,并且随年纪渐长,这狼头越发张牙露齿,形貌凶恶,令人望而生畏。 乔峰更能够感受到,有某种莫名气息,充盈于这道印记中,继而流淌全身,滋养四肢百骸,令他在训练中受到的伤势极其容易复原。 并且每次复原后,乔峰的身体强度,都要更上一层楼。 师尊玄苦大师,以及玄慈方丈都告诉他,父母乔三槐夫妇见他体魄瘦弱,才特意找少林寺高僧,来为他绣上这狼头,聚凶兽之气魄,蕴化气血。 日后年岁渐长,乔峰的体魄果真雄壮过人,十岁之时已有寻常男子高,内功、外功皆有超凡资质,实乃不世之才。 乔峰自从接触武功后,这狼印的效力比之年幼时,也更是成倍地增长,并且在战斗时,还会激发出额外的潜能。 彼时乔峰在少林寺中,已学习了数年武功,也对武学有了非凡了解,自然明白这狼头绝非是寻常事物,至少不是父母和师长所说那般简单。 不过,乔峰终究不是拘泥的人,既然弄不明白,也就不去管它,只是自顾自地练武做事。 对他这种脚踏实地的人来说,来历远远比不上效力重要。 这种思路,更是延续到乔峰执掌丐帮时期,令他能够不拘出身,广纳天下英豪。 接手丐帮之后,乔峰每天都要面对极其繁重的事务和压力,为了将这个即将分崩离析的庞然大物整合起来,他必须要付出全部的心血。 因此,乔峰更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探寻狼印的奥秘,他只是单纯将这股与生俱来的力量利用起来,创出了愈挫愈勇、越战越强的“天狼印”神功。 乔峰在日后,正是凭借此神功,战败了梁癫、蔡狂两大高手,将两人收入麾下。 他自己也直到数月前,被蔡京派人引爆了狼印隐藏的效力,被战斗欲望吞噬,彻底化身为天狼形貌,才明白这竟然是契丹族流传数百年的传说,超级契丹人的象征。 这也意味着,他这个大宋义军领袖,堂堂丐帮帮主,抵御辽国、金国入侵的中流砥柱,竟然真是契丹族出身! 自闯出雁门关,返回中原后,乔峰心底深处也时常挂念这件事,甚至萌生了辞去丐帮总帮主之位的念头,只是最终被徐行所劝阻。 饶是如此,乔峰仍是不免感到混乱。 他过往三十多年的人生里,一向是以汉人正统自居,并且极为憎恨契丹人,知道他们暴虐卑鄙、不守信义,也知道他们惯杀汉人,无恶不作。 丐帮之中,有很多弟兄都是被契丹人弄至家破人亡,他的结拜兄弟苏梦枕,正是其中之一。 可现在,乔峰却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是禽兽一般的契丹人,心中的苦恼纠结,自然非是常人所能比拟。 好在,徐行看出了乔峰的纠结,一路上,又用插科打诨的方式,为他消解了些愁绪,令他胸中更生勇气,能够直面自己的身世。 刚来到这座秘洞外,还未真个走进去,乔峰已感受到胸口的狼印正在颤动。 他根本不需要多说,光是凭这股震动也能知道,在这座秘洞中,的确有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 乔峰感受到身后投注来的信任目光,没有回头,只是深吸一口气,便昂首挺胸,大踏步地走了进去。 看着他那无比坚毅、坚定,甚至是坚决的背影,徐行不由得微微一笑,满意点头。 天绝敏锐地察觉到,如今徐行身上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喜悦,完全不亚于方才战至酣处的激动兴奋,不由得大奇,问道: “徐掌门,你和乔帮主之间,相识很久了?” 徐行不假思索地道: “满打满算,也不过几个月吧。” 天绝有些诧异,徐行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笑道: “朋友相交,贵以心知,当初我们刚一见面,连话都不曾说,他就打算独挑六分半堂,帮我和小段出头。 光这一件事,已经够了。 现在他能和亲生父亲相认,那是极好的事,我自然为他感到高兴。” 说到这里,徐行又想起原著的狗血情节,转过头来,面朝天绝,由衷感慨道: “其实,这件事,还要感谢道兄。若非是你制住了乔帮主的父亲,以这位萧老先生的性情,指不定会出什么事,届时便难以收场了。” 徐行等人在上少林之前,便通过六扇门的情报网知道,乔三槐夫妇已被少林控制了起来。 其他人虽是提心吊胆,徐行却暗自松了口气。 因为他知道,若幕后之人真对乔峰有谋划算计,那乔三槐两人落到少林手中,至少可保性命无虞,不至于死在大开杀戒的萧远山之手。 只要玄苦以及乔三槐夫妇不死,乔峰无论如何,都难以如原著一般,陷入走投无路,身败名裂的境地。 更何况,这个世界的丐帮众人,始终对他不离不弃,甘愿为他流血牺牲,赴汤蹈火。 如今知道萧远山乃是被天绝提前控制起来,徐行自然要谢他一谢。 说完,徐行朝天绝拱拱手,抱拳一礼。 自相见以来,天绝还是第一次,见这位格外年轻的武道巅峰,露出如此谦和有礼的模样。 联想到他刚刚酣战之时的凶恶狰狞之貌,天绝甚至感到有些错乱。 注意到天绝的诧异目光,徐行忽然意识到他想说些什么,不由得开怀大笑道: “道兄,你该不会想问我,为何行此大礼吧?” 天绝点点头,直言不讳道: “像你这样的人,在世间本不该有多少牵挂才对。” 其实,天绝做出这样的判断,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刚刚那场激战中,他已经察觉到徐行那傲视人世、睥睨天下,仿若尘外孤标一般凌绝本性。 按道理来说,这样的人,生来就该与天地疏离隔绝,怎会情感如此丰富? 徐行当然知道天绝指的是什么。 其实,不要说是在这个只生活了数个月的北宋世界,哪怕是在重生一次的大明王朝世界,他也被叔父徐渭视为生而知之,卓然出尘的天人。 其实,徐行日后结识的陆竹、戚继光等人,以及徒弟齐大柱,对他隐隐约约,都有这样的感触。 等到了北宋世界后,徐行身上这股特质就越发明显,他在这个世界正如天绝所说,没有任何牵挂。 岂止是没有牵挂,他徐踏法在这个世界,根本就是没有过去也没有来历的人。 对绝大多数人来说,这都是一件值得伤感的事。 但在徐行这种生来便喜欢刺激与挑战,永远渴望新奇风景的天生行者看来,却并非如此。 想到这里,徐行笑了笑,他抬起头,昂首面对那一轮缓缓跃出云海的日轮,负手而立,慨然道: “在我以前生活的那个地方,我有很多身份,也因为这些身份,做了很多该做的事。 直到现在回想起来,我也觉得那是很痛快,很有意义,也很值得骄傲的事。 等到离开那里后,我便如你所说,成了一个无牵无挂的行者,只有前路,没有归途,彻底无牵无挂……” 那分明是一轮冉冉升起的朝阳,徐行却笑了一声,情不自禁地念道: “一生负气成今日,四海无人对夕阳,倒也是算是我这一生写照。” 这两句诗若看词意,本有一股深沉悲切之意,可徐行信口吟来,却令天绝胸口平白生出一种壮怀激烈的慷慨意气。 隐约之间,他甚至看见了“长河落日圆”的苍茫、辽阔之景。 徐行的念完这两句诗,回忆起当初在大明世界的点点滴滴,也是一时心潮澎湃,略有动容。 不过,哪怕是回忆起那些或许不能再见的友人、亲人、战友,他也没有流露丝毫悲意。 “不过,那又如何?” 那张俊美如神的面容,反倒是在橙红日光的映照下,显出一股年轻人特有的朝气和志气。 “至少,现在的我,有了选择的权利,亦或者说,有了任性的权利。 我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将时间和精力,都尽情费在练武这个爱好上。 我可以不顾什么高低贵贱之分,结交乔帮主、诸葛先生这样的大豪杰、大英雄。 也可以不管什么规矩国法,杀傅宗书、丁春秋、凌落石这种为祸世间的败类。 无论想做什么,我都有足够的意志和力量,去将之实现,这样的日子,我也活得很快活,很快乐。 人这一生,总是要学会向前看的。” 说到这里,徐行脸上现出发自真心的笑容。 作为一个武侠爱好者,能够进入到曾经读过的故事中,令该活的活,让该死的死,挽回那一个个遗憾,亲手制造出想要的圆满结局,实在是一种至高的享乐。 更何况,他徐某人这第二条命,本就是平白捡来。 徐行向来不是个贪心的人,他既然得了这份独一无二的奇迹,自然想将之分享出去,通过自己的努力,带给世上更多的人。 就像对待武功一样,徐行只要有了全新的领悟和理解,都不会敝帚自珍,因为他是真心觉得,既然是好东西,就应该拿出来分享。 只有这样,世界才会变得更有趣。 也只有这样,他才会觉得自己没有辜负这来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 听到徐行这番坦坦荡荡、痛痛快快的话,天绝亦是颇感震动。 天绝虽然自认已经足够了解,也足够高估了这位逍遥派掌门,此时却仍是要承认,自己还是看低了他。 老和尚自嘲一笑,感慨道: “老衲虽然这一生,虽是为了武学之道而奋斗、风险、努力,倾尽毕生心血,自认胜过世间无数庸庸碌碌的随波逐流之辈。 但是和你徐掌门一比,我倒算是白活了。” 徐行摆摆手,不以为意地道: “你我毕竟出身不同、境遇不同,有什么可比性?更何况,专注于武学又并非坏事。 哪怕是为此而疯魔,只要不仗之欺凌弱小,残害性命,谁能指责你我?” 天绝笑了笑,品出徐行言下之意,开门见山地道: “徐掌门,你是想问玄澄的事吧。” 徐行也没有遮掩的意思,点点头,轻描淡写道: “左武王之事,我亦有所耳闻,天下皆传,他乃是‘十三凶徒’的幕后主使。 当年‘十三凶徒’曾联手作案,灭了我一好友的满门,并且致使他终身残疾。 光是这一件事,我就不会放过他。 更何况,他还密谋陷害乔兄,又在暗中扶植了凌落石这么一个为祸天下,残暴肆意的‘惊怖大将军’? 这些事,每一件每一桩,都非是我能容忍,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过他。 敢问道兄,依你之见,他的武功,究竟高到了什么地步,你们两人又胜算几何?” 徐行虽然遥遥见过左武王一面,但彼时的他,还未接触北冥神功,没有今日这般境界,与此界的顶峰人物,仍处于“互相屏蔽”的状态中,并不能窥出此人底细。 等打死凌落石,缴获“屏风四扇门大法”秘籍后,徐行才从其上批注中,感受到这位王爷的武功,只怕比传闻中还要深不可测,已成就独有的武学体系。 可那些批注,也已是几十年前的事。 这几十年过去,左武王的武学进境,究竟到了何种地步,哪怕以徐行如今的武学底蕴,都难以估算得清楚。 他虽然一向对武学之事颇有自信,但这种自信非是狂妄自大。 是以,对左武王这种未有十成了解的顶尖高手,徐行绝不会轻易下定论。 如果说天绝属于徐行在武学道路上,可以互相切磋的同道中人,那左武王就是他立志必杀的死敌。 既要杀人,徐行自然不会讲究公平对决,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事先收集情报,乃应有之义。 而在这个世界上,只怕没有人比天绝,更加了解自己这个徒儿的武学造诣。 他甚至已打算好,等少林之事结束后,便领着乔峰等人,一路杀进京城,群起而攻之。 听到徐行这般说,天绝也叹了一声: “这些年来,老衲困于‘六道轮回大阵’,神智时常混乱,武功未有分毫建树。 而他却手握‘屏风四扇门大法’的秘籍,又有老衲的前车之鉴,如今的武学进境,实是难以揣度。 至少要等我恢复万全,才谈得上胜算。” 听到这番话,徐行也是颔首不语。 经过方才一战,天绝虽然已经挣脱了六道轮回的禁锢,以生灭相涅槃重生,进入一个全新境界,但也是真正只剩一口气,损耗颇多。 并且,他受的伤乃是一种总体性的结构型伤势,几乎要将自己的武学体系推倒重来,想真正恢复完全,取回巅峰战力,自是需要一段不短的时日。 其实,光是刚刚凌迟玄慈,再镇压少林众僧,对天绝来说已是极大负担,更将他的恢复过程延缓了不短时日。 他如此强催伤体,就是要给徐行一个交代。 不过,既然连天绝都这样认为,说明左武王应当也是一位立身于武道顶峰的至强者。 更何况,如他这种胸怀大志、韬光养晦多年之人,既然选择在此时出手,借助乔峰的身世引爆丐帮动乱,必然是已有绝对自信。 或许是武功已有全新突破,又或许是别有依仗……无论如何,徐行已嗅到危险的气息。 徐行当初离开京城之时,就曾和诸葛正我保证过,等真形法体之道大成,便要返回神侯府,助他成就大业。 如今看来,也该是时候了。 只不过,经过方才一战,徐行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势,虽然好过天绝,但想彻底复原,也需要足量的药材和时间。 好在,这里是少林寺。 想来,以自己方才的留手之情,天绝道兄当也不会小气…… 念及此处,徐行看向天绝的目光就越发热切,乐呵呵地和他讨论起来,这新生的六道轮回,究竟该如何构筑。 洞外两人正交流间,乔峰也踏进了秘洞中。 他一进去,就看到一名方面大耳,虬髯丛生,相貌极其威武,与自己颇为相像的灰衣老僧。 这和尚约莫六十几许的年纪,虽然面目堂堂,脸上却是青一块紫一块,仿佛是被十来个大汉轮流殴打——并且是只照着脸打。 在他身旁,还有个神清目秀,白眉长垂的老和尚,乔峰一看就认出来,此人相貌颇似慕容复,只不过气度远胜于那位自怨自艾的慕容公子。 这老和尚亦是鼻青脸肿,与旁边那虬髯老僧别无二致,两人如今皆是昏了过去,躺在秘洞中,不省人事。 乔峰仔仔细细地看了下那虬髯老者的面容,深吸一口气,按捺住激动起伏的心绪,走上前去,将他扶起,为其注入内力。 乔峰的内力一进去,就从这老者身上感受到一种和自己胸口狼印同源的气息,也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想。 被他这浑厚内力一冲,虬髯老人豁然开眼,怒目圆睁,猛地咆哮一声。 啸声凄厉且苍凉,犹如群狼嘶吼,令整个山洞都摇晃起来,震落一地灰尘石粉。 老人如今神智未复,眼中闪过一抹浓郁红光,抬手一掌,便拍向乔峰胸膛。 乔峰这些天来历经生死,本已高深的武学修为更是大有进境,岂会轻易中招,想也不想,右手一翻一提,架在身前,拦住了这一掌。 两人双掌一砰,那虬髯老僧闷哼一声,只觉全身内力都像是冲入了汪洋大海中,没有激起半分波澜。 他一时力竭,向后倒退两步,晃了晃神,才看清乔峰的面容,愕然道: “你,你是……” 乔峰见他终于清醒过来,抢步上前,拜伏在地,颤声道: “爹!” 那虬髯老僧,正是乔峰的亲生父亲萧远山。 他目光一凝,定在原地,怔了好一会儿,才不敢置信地开口道:“峰儿……?” 就在说这两个字之时,老人面上疑惑神色褪去,尽数化为剧烈的激动,大喊道: “峰儿!峰儿!” 说到最后,这顶天立地的汉子,竟是涕泗横流,几度哽咽,泣不成声。 这个世界的萧远山,并不如《天龙八部》原著那般幸运,能够自由出入藏经阁,遍览少林武学,抄录武功秘籍。 只因此界的少林寺,底蕴实在是太过深厚,他不过刚出入数次,就落到了天绝的手里。 彼时天绝正因“六道轮回大阵”而神智迷乱,对待擅闯藏经阁的蠢贼,自也没有令他读佛经,引人向善的闲心,一抬手便将之制服。 只不过,萧远山武功不凡,天下少有,令天绝也升起爱才之心。 是以,天绝并未取他性命,而是将他和另外一人,一并关在秘洞中,日夜耳提面命地传授武学。 天绝的本意,是希望他们能够有所领悟,突破原有桎梏,看看能否帮自己超脱。 如果不行,他便用“六道轮回法”,将这两个武功不凡的高手彻底降服、度化,令其成为少林寺的护法金刚,用于拱卫山门,以偿还擅闯藏经阁,盗取武学之罪。 就这样,萧远山这位绝世高手,竟是被天绝直接在秘洞中,关了足足三十年,不问世事,每日只能参禅念经,修行佛门武学。 经过这三十年的折磨,萧远山本已绝望,可他如今甫一睁眼,便看见了失散已久的儿子,当然是喜不自胜。 他左手抹了把眼泪,顺手扯开衣襟,露出一个与青湛湛的狼头刺绣,又上前一步,右手一提,拉起乔峰,哈哈大笑: “好孩儿,好孩儿,竟已长得这般雄壮威武,不愧是我们萧家人! 嚯,比你老子我还高,好,好啊!” 萧远山已算是高大,但仍是比乔峰矮了半个头,两人并肩而立,他那原本堪称魁梧的身子在乔峰面前,也显得格外单薄。 看着这样的儿子,萧远山目中无限感慨。 他拍打着乔峰的肩膀,本还要说些什么,可胸中的话却憋在喉咙里,欲出不得,最终化作一声悠长且深的叹息。 乔峰见父亲兴致不高,便也扯开衣襟,露出和萧远山如出一辙,却更加凶恶、更加狰狞的狼头刺青。 两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笑完后,萧远山忽地敛容正色。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如今究竟身处何地,神情立时变得无比紧张。 萧远山一把抓住乔峰的手,将儿子拉到自己身后,再左顾右盼一番后,才压低嗓音,沉声道: “峰儿,你是如何知道我在这里,又是如何明白自己的身世?” 萧远山虽非是才智绝顶之辈,却也能感觉得出来,今日这件事的诡异。 他自三十年前便被关在此处,乔峰又要如何得知这里的身世,并赶到此处来营救他? 不过,这些疑惑对萧远山来说,还不是首要问题。 他下意识地问完这些话后,又摇了摇头,肃然道: “无论如何,趁着那老……老和尚还没回来,你我先脱身出去,才是正理。” 提起“老和尚”三个字,萧远山的雄壮身子都微微颤抖起来,目中更是透露出再明显不过的畏惧神色,显然是对那人害怕到了极点。 毕竟,萧远山当初也是江湖中不世出的绝代强人,哪怕在雁门关外遭受数十名中原武林的顶尖高手围攻,亦是大获全胜。就连少林方丈玄慈,也没能拦得住他的去路。 可是老和尚只用了一招,便将他这位威震塞外、名声赫赫的大辽教头生擒,并关在此处,令他足足听了三十年佛经。 这是何等可怕的人物? 萧远山想不出来,在他眼中,老和尚根本就不是凡人,而是鬼神一般的存在。 是以,萧远山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和这老和尚发生正面冲突。 念及此处,萧远山忽又听到,徐行和天绝在洞外交谈的声音。 他这才明白,原来老和尚根本就没有走远。 意识到这件事后,萧远山面上掠过一抹决绝神色,短促而急切地道: “峰儿,你先走,我来为你断后! 昔日雁门关之仇,中原人不问情由便杀了你母亲,这个仇,你日后一定要报!” 萧远山本还觉得,自己这三十年间的遭遇,实是人世间首屈一指的折磨与苦难。 可是看到乔峰之后,他才明白,这一切都不算什么。 只要自己的孩子能够逃出去,自己就算再困顿此地三十年,又能如何? 听到这番话后,最先动的不是乔峰亦或是萧远山,而是另一个佯装昏迷在地,实则一直用心窃听两父子对话的灰衣僧人。 他内力一提,身形急升而起,直接朝山洞顶端撞去,竟是想直接毁掉这座秘洞,拖慢乔峰父子的脚步。 这灰衣僧人正是从两人刚刚的对话中,判断出两父子感情极深,萧远山为了自己这个儿子,一定会拼得性命不要,去阻拦天绝,故才有此计策。 不过,他刚攀升到一半,便听噗嗤一声,整个人也陡然栽倒,自空中坠落。 乔峰和萧远山看得很清楚,刚刚是有一道凝如实质的气流锋刃,斩开空气,自洞外激射而来,将这灰衣僧人的两条腿都切了下来。 还有一句洒然言语,随锋刃呼啸而至。 “好一条卑鄙无耻的老狗。” 灰衣僧人的身子重重砸在地上,鲜血四溅,双腿齐膝而断,他不敢置信地转过头,面容狰狞,惨呼道: “是谁!” 乔峰知道徐行和天绝都在洞外,自无多少意外,萧远山却是心头大骇。 萧远山毕竟和这灰衣僧人一起,在此地坐关三十年,彼此间多少有些“狱友情”。 刚刚此人虽是想陷害他们父子,可见这位狱友下场如此凄惨,他也实在是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是以,萧远山也和那灰衣僧人一般,转头望去。 却见洞口处,一个格外俊朗的年轻人,和自己畏之如鬼神的老和尚,并肩走来,谈笑风生。 当然是徐行和天绝。 他们两人之所以选在洞外交谈,就是想把时间交给乔峰和萧远山这两父子,却没想到还有个老家伙敢火中取栗,这才联袂走来。 天绝看了看那双腿断去的老和尚,并无多少动容,只是感慨于徐行的剑术,出言道: “徐掌门这一手‘天羽奇剑’,实在是妙绝。” 天绝年轻之时,就曾挑战过名列“三正四奇”天羽门掌门人,也即是“天羽奇剑廿四式”的创功者宋自雪,并大获全胜。 所以,他自然是颇为熟悉这套剑术。 其实,方才一战中,天绝也领教了徐行自创的“天羽明王爪”,只是因神智混乱,并未认出。 如今清醒过来后,天绝再见徐行用念力操控气流的方式,重现这套天羽门的绝世剑法,也不禁为此感慨不已。 并且,天绝能够感觉得到,徐行如今虽是伤势未愈,可这门剑术的凌厉之处,比起方才竟然还有提升。 徐行挑了挑眉头,笑了笑,随口道: “刚刚一战,不只是你老兄有了突破,我自也有一番收获。” 徐行所言的确非虚。 经过一场真正的生死之战后,他本已有些停滞的念力修为,又有精进,连带着“牟尼诛”、“天羽奇剑”等根植于念力的武功,威力皆有所上升。 言毕,徐行转过头,看了看那断腿老和尚的面容,才道: “天绝道兄,如果我所料不错,此人便是一直在幕后搅风搅雨,弄出这般事端的慕容博了。” “哦?” 天绝也睁大了眼,看了看那老和尚后,才发出长长一叹: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感慨一声后,天绝摇摇头,不再开口。 徐行知道,天绝究竟在想什么。 其实,玄慈一开始行偏踏错的关键,就是误信了慕容博的谗言,害死了萧远山的妻子,并且连累一众武林同道惨死于雁门关外。 他也因为此事,逐渐落入玄澄,也就是左武王的控制中。 数十年来,玄慈都不敢到秘洞来见天绝一面,正是怕被这位武功超凡入圣的师叔,看出心中隐瞒的阴私之事。 可谁能想到,解决此事的关键人物,竟然都早已被天绝制服? 若是玄慈敢于面对这一切,能够坦然对“三天”道出实情,再入秘洞中面见天绝请罪,只怕这件事早已可以解决,绝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这一步。 徐行想到这里,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摇了摇头,感慨一声: “阴差阳错,实在是阴差阳错。” 徐行又看向乔峰,挥了挥手,道: “乔兄,令尊大梦初醒,你便把这些事情给他说一说吧。” 乔峰嗯了一声,从玄慈受到慕容博蒙骗开始,到自己这些年的遭遇,以及为何会打上少林寺的始末,悉数相告。 萧远山这才知道,原来那个陪自己坐了三十年牢的“狱友”,竟然就是害得自己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罪魁祸首。 他猛地转过头去,对狂啸一声,胸口狼印散发出熠熠光华,怒发冲冠,浑身竟也如先前的乔峰一般,腾起灿金光焰,一掌朝慕容博拍落。 慕容博虽也是不世高手,且在这三十年中,大有进境,但毕竟已被徐行事先斩了两条腿,行动不便。 而萧远山却是激活了胸口狼印,如乔峰一般引发了契丹族传说中的天狼神力,功力大进,叫慕容博如何抵受得住? 他虽是激发出毕生功力,奋力相抗,仍是被萧远山这一掌打得大口呕血,双手骨骼寸断。 萧远山怒气未平,又是接连打出去七八掌,将慕容博的身躯,彻底打成一团骨肉糜烂的破布袋子,才终于收手。 这矢志复国的大燕遗脉,最终便以这般丑陋而滑稽的姿态,彻底落幕。 对萧远山的举动,徐行和天绝都未出手阻止。 徐行是本就极度反感慕容博这种阴险小人,又向来信奉以血还血的价值观念,自不会有什么异议。 比起原著中,两人一笑泯恩仇,齐齐削发为僧,遁入空门的结局,徐行还是更乐意见萧远山大仇得报,打死这本就该死的老畜生。 天绝虽是佛门中人,却也一向杀伐果断,毕竟他刚刚为了肃清门风,连自家师侄都痛下杀手,连着杀了十三个玄字辈高僧,自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并且,天绝对待慕容博,甚至比徐行还要更为痛恨。 毕竟,如果不是这个老畜生从中挑拨,后来岂会生出如此多的事端,以至于让他不得不出手,亲自将玄慈凌迟? 甚至于在天绝看来,慕容博还是死得太便宜了,若是让他出手,首先就要让这个老畜生在“三恶道”中先走一圈,从精神到肉体,都受够人世间最残酷的折磨。 打死慕容博后,萧远山浑身勃发的灿金气焰也渐渐消弭,他转过头来,对徐行重重抱拳,深深一礼,沉声道: “萧远山在此,谢过徐掌门,从此以后,萧某当为徐掌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萧远山刚刚已从乔峰口中,得知了自家儿子被千里追杀之事,也知道乔峰是得了徐行的帮助,才能化险为夷,并最终打上少林寺,查明真相,将自己解救出来。 可以说,如果不是因为有这位徐掌门在,自家孩子早就死于蔡京、左武王等人之手,他们两父子也无相见之日。 为此,徐行哪怕是要萧远山把自己的头砍下来,他也绝无怨言。 徐行只是微微一笑,拱手道: “老先生言重了,以我和乔兄的交情,这也不算什么。 并且,乔兄身为丐帮总帮主,乃天下正道柱石,他能化险为夷,靠的也绝非是我一人之功。 老先生与其谢我,倒不如先谢谢这一路走来,为乔兄这个帮主流血牺牲的丐帮子弟,武林同道。” 听到“乔帮主”三个字,萧远山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 毕竟,萧远山在这个世界的遭遇,和原著截然不同,他这三十年间,对自家儿子是一无所知,更没有尽到半点身为父亲的责任。 并且,萧远山听得出徐行的潜台词。 他徐踏法帮的不是你萧远山的儿子萧峰,而是身负天下人望的丐帮总帮主乔峰。 萧远山顿了顿后,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是转头看向天绝,拱手抱拳,沉声道: “萧某也要谢过神僧这三十年来的栽培,也要谢过神僧为我报此大仇。” 对待天绝,萧远山的感官颇为复杂。 他既是不满这三十年囚禁,也知道是自己先做错了事,才会被擒拿。 而且,这三十年里,天绝对待他,平日里除了打骂多一点,也没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反倒还传了他一身少林武功。 从这个角度看,天绝对他甚至还有半师的恩义。 因此哪怕是在最难堪,最无法忍受的时候,萧远山对天绝也提不起丝毫恨意,只是想一死了之。 萧远山刚刚还知道,天绝为了清理门户,甚至当众将玄慈这个少林方丈凌迟处死,就连神魂也没有放过。 如此决绝的手段,哪怕是苦大仇深如他,也不得不心服口服。 不过,天绝面对萧远山,反倒是有些不自在,他长长一叹,对萧远山双手合十,躬身一礼。 “若非是因为少林,萧施主本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境地,老衲所为,不过是赎罪罢了。” 萧远山想着这些年的遭遇,也只是一叹,摇摇头,不再言语,他又看向乔峰,再次一叹。 “峰儿,这些年来,苦了你了……真要说起来,你也是受我连累……” 乔峰看着自家的老父,摇头道: “既然父亲无恙,这些事,本也不算什么。但是此间事了之后,我还打算回到丐帮,重掌帮主之位,还请父亲准许。” 萧远山的眉头再次皱起。 他对丐帮也是极为熟悉,毕竟当初“神行无影”裘无意执掌丐帮之时,做得最多的,就是率丐帮子弟协助边军,抵御外敌入侵。 这里所谓的外敌,指的自然是他们辽国的契丹人,以及金国的女真人。 其实,自乔峰执掌丐帮以后,同样没有抛弃这个传统,如若不然,他也不会在雁门关外遇袭。 乔峰知道老父亲在想什么,又上前一步,诚恳道: “当初我知道自己是契丹人后,本也想放弃帮主之位,可踏法却劝住了我,并问了我一句话。 他说,‘丐帮是天下的丐帮,莫非辽国就没有穷人,没有乞丐’?” 当初在酒肆中,徐行的怒骂,深深刻于乔峰的心头,时至如今,仍是记忆犹新。 因为他从没有见过,自己这个一向风姿卓然,沉着冷静,好似泰山崩于前都能不变色的好友,露出如此激动的一面。 因此,自那天之后,乔峰便不断思考徐行这句话,并逐渐在心中下定了决心。 的确,丐帮是天下人的丐帮,不是一家一姓的丐帮,也不只是中原的丐帮。 丐帮成立的原因,就是要让天下都没有乞丐,如果做不到这一点,也要让穷人能够联合起来,互帮互助。 听到这番话,萧远山也不禁为之动容。 他作为辽国属珊大帐亲军教头,非是寻常武林中人,自然有非比寻常的政治嗅觉,知道乔峰这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也知道这是一条多难走的路。 可是,看了看自家儿子的坚毅面容后,萧远山却没有说任何劝阻的话,只是露出一个颇为欣慰的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支持。 萧远山忽然问道: “收养你的那一户人家,可还好吗?这些年来,他们把你照顾得很好,咱们也该登门拜访,答谢一番。” 乔峰听父亲这样说,已明白了他的支持之意,重重点头,神情激动。 哪怕是如他这样大英雄、大豪杰,能够得到来自父亲的认可,也绝对是一件再如何开心也不为过的事。 至此,这三十年的恩怨情仇,总算是暂时画下一个逗号,玄慈、慕容博都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现在,唯一一个还能置身事外,自在逍遥的人,便只剩那个隐身幕后,操纵这一切的左武王。 好兄弟新书,玩梗大手子,顶级辰东痴、熊狼狗痴、神机痴、兽耳控,成分重合的朋友都可以看一看,感谢支持! (本章完) 第105章 五大神兵,围杀诸葛 (万字大章) 第105章 五大神兵,围杀诸葛 (万字大章) 少林寺,后山秘洞深处。 这里本是“怀抱五老”为修行“怀抱天下”所特意修筑之地,虽然看似寻常,实则都被五老以种种手段特别加固过一次,乃少林寺中最为坚固之处。 等五老相继圆寂后,此处便成了独属于天绝的修行地,天绝时刻运转“六道轮回大阵”,更是将这座秘洞的岩壁时时锻打,形成了某种高密度结晶。 哪怕是萧远山、慕容博这种级数的高手,一发劲,也只能将洞穴外层震出裂纹,难以撼动深处的根本。 秘洞之外,是提着一缸缸药水,来来往往的武僧,他们皆是罗汉堂的精锐弟子,个个都有不俗的武学造诣,平日里也颇能平心静气,号称“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变色”。 可如今的他们,却是忍不住地浑身颤抖,心神震动,只因从那秘洞中传来的声势,实在是太过骇人。 毕竟,所谓“泰山崩于前”不过是一种比喻,但此情此情,却是实实在在的“山崩地裂”! 这座坚实至极的石洞,正在剧烈摇晃,好似下一刹那就会坍塌陷落,彻底崩毁,周遭地面亦微微颤动。 轰隆巨响不绝于耳,震得林木枝叶疾颤,声波如滔天巨浪,卷扫滚荡,一浪叠一浪,令武僧们汗毛倒竖,起了一片密密麻麻的小疙瘩。 洞口更溢散出五颜六色的刺目华光,煌赫非常,令人难以直视。 众武僧遥遥望去,只感觉像是有一尊太古巨兽,自地底探出庞然头颅,撕开延绵山脉,露出血盆大口,要将世间一切存在吞噬殆尽。 隔着五六丈,他们已不敢再接近半步,颤巍巍地放下药缸子后,头也不回,落荒而逃。 秘洞之中,忽地狂风大作,气流澎湃汹涌,好似龙吸水一般,将这坛子中的药水尽数汲取,形成一条条晶莹水柱,投入洞穴中。 若是将视角拉高,就可以看见,少室山各处,亮着星星点点的火光,那是火工杂役们正在生火,加班加点地炼制炼体药物。 还有一批批武僧,施展轻身功法,从四面八方跃起,他们提着一缸缸新鲜出炉的药水,并不走修好的山道,而是走最快的直线,踩山攀岩,往后山而去。 这些武僧的行进路线,仿佛以秘洞为中心,织出一张无形大网,覆盖整座少林寺。 那处秘洞,正是徐行闭关之所。 天绝本就感念徐行的留手之恩,也明白少林在这件事上终究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是以,知道徐行需要大量药物来疗伤后,自是不遗余力。 他直接一声令下,将少林的人力物力尽数动员起来,不仅给徐行提供药材,还发动人手为他先将药材炼制成药水,再送往秘洞,可谓是无微不至。 少林寺的药材积累,更是让徐行大开眼界。 他本以为朝天山庄的贮藏已算是丰富,但和少林这种屹立江湖数百年的武道圣地相比,凌落石也不过是个暴发户而已。 就这样,少林寺众僧炼药的炼药,送货的送货,不计损耗,只求在最短时间内,让徐行能够恢复万全,充分展示了什么叫鼎力相助。 为了对得起天绝等人的期待,徐行也展现出了人仙体魄的霸道之处。 此界内力武者,哪怕是到了天绝这种堪称“脱胎换骨”的地步,都不会如此大量地吞服药物。 只因这些药物,本就承载了天地灵力,且各具物性,一旦服用过多,其中所携异种能量不能及时炼化,便会阻碍内力运转。 对真正的高手来说,内力的总量固然重要,但维持好内力运转结构,才是第一要义。 若是为了一时的总量增加,影响了整体结构,那便是得不偿失,平白为自己的修行之路增添负担。 这也是为何,“无极仙丹”会如此珍贵,只因这种神物乃纯粹的阴阳二气所凝,一旦同时吞服“阴极”、“阳极”,就可以中和掉任何杂质。 使用者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自己的内力运转结构,能够支撑得住这磅礴浩瀚的药力。 可徐行却完全不在乎这些。 他的真形法体之道,本质乃是精神念力与肉体气血的深度结合,才能催生出种种根植于体魄的异变,或者说是悉具自足的“神通”。 杂乱无主的灵力,根本无法动摇这样坚实的体魄,并且以徐行对身体的掌控力度,以及这具无漏之躯的消化能力,完全可以将每一缕异种能量都利用起来,不会有任何浪费。 因此,只要有足够的药材,徐行很快便能彻底恢复伤势,取回巅峰战力。 只不过,他这种疗伤法实在是太过霸道,声势也稍大了些。 灵觉稍微敏感一点的高手,光是看着那里,都有些毛骨悚然之感,只想离此处越远越好。 哪怕徐行不做任何动作,只是将自己作为顶级掠食者的本质展露些许,就足以激发出这些高手的求生本能,令他们人人自危,心神震动。 大雄宝殿之外,天象和天绝并肩而立,不由得感慨道: “这位徐掌门,果真是奇才。” 天绝刚开始让众僧准备药材时,就连天象也感到不可思议。 虽然他已和徐行交过手,也见识过那超越常人的十尺雄躯,可仍是想象不出来,徐行究竟要怎么练,才用得上这么大的量。 可如今一见,天象也是实在是佩服自家大师兄的远见卓识,更感慨于徐行的非人体魄。 天绝没搭腔,只是吩咐道: “以徐掌门的脾性,只怕很快便会带人赶赴京城,找玄澄分个生死。我也要先闭关,稳固一番伤势。” 天象转过头去,犹豫地问道: “师兄,你也要出手?” 天象修行“金刚伏魔圈”之时,就曾受过天绝的指点,自然明白“六道轮回大阵”的本质。 所以,他知道天绝虽是挣脱了束缚,却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将大阵重建完毕,更难以彻底恢复伤势。 可若是拖着伤躯前往京城,面对玄澄这种对天绝知根知底,又深不可测的强敌,只怕…… 天绝明白天象的顾虑,但还是平静道: “玄澄之事,你我皆有责任,自当出手弥补。更何况,徐掌门对我恩同再造,这份情,我不能不报。” 天象想了一想,也觉得有徐行一同,应当不至于出什么大事,又道: “既如此,倒不妨让天斗、天元两人,领一批玄字辈僧人下山,随师兄同行,也算表达我少林的态度。” 天绝点头,认可道: “师弟此法万全,甚好。” 天绝清楚天象的意思。 天象、天绝两人已有共识,经过这一系列事端后,少林再不能如先前一般保持超然之姿。 既然已无法避免地要涉足江湖之事,那何不直接在最值得期待的人身上,下重注? 须知,日前玄慈自爆其短的行为,已令整个少林寺人心起伏不定,其下更是暗流涌动。 在天绝看来,这是一次整肃门风的绝佳机会,他也的确以雷霆万钧之势,清除了左武王埋在少林中的暗子,又将玄慈凌迟示众,威慑全寺。 可这过于激烈的举动,仍是引起了反弹。 许多人尽管碍于天绝的酷烈手段,以及三天的实力辈分,暂时不敢轻举妄动,却也难保不会在日后投奔左武王。 是以,要将少林从上到下,彻底拧成一股绳,就需要天象、玄苦等人付出更多努力。 想要弥平内部产生的分裂和矛盾,以崭新姿态重回天下武林之巅,最快的方式,莫过于寻求徐行等人的帮助。 最起码,两人都信得过这位逍遥派掌门的人品,以及神侯府的威名。 联手上京,共伐左武王、蔡京等辈,毫无疑问就是一个与之加深联系的绝好机会。 并且彼辈皆是国贼一流,若少林能参与进去这般大事,也能洗清一部分污名。 当天象、天绝两个师兄弟为少林的将来谋划之时,乔峰正在和父亲萧远山一道,拜会自己的养父母乔三槐夫妇。 正如玄石所说,玄慈虽是提前一步,控制住了乔三槐夫妇,但那只是一种必要的保险措施,所以他并未难为乔氏夫妇。 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什么别的原因,玄慈甚至是将他们好吃好喝地供了起来,负责照顾乔氏夫妇的,也多是与乔峰有旧的少林弟子。 这些人都是乔峰当年在少林学艺之时,便结识的故交好友,与他意气相投。 在玄慈看来,他们较为值得信赖,被左武王渗透的概率较低。 这些弟子既碍于方丈之命,不能出寺去相助乔峰,那么替他照料父母,也算是尽一份心意。 来到此处后,见到这些昔日故人,乔峰亦颇为感慨,和他们一一打过招呼,寒暄几句。 知道这是玄慈的特别安排后,乔峰神情错愕。 他蓦然想起当初在少林寺中学艺的情形,又想起这些天来经历的重大变故,以及玄慈之死,心中更升起一股浓烈的物是人非之感。 萧远山则是注意到,这些弟子对待乔峰,皆是面带崇敬神色,对他这位丐帮帮主的声望,有了更深的认知,也为将自己儿子感到骄傲自豪。 这个世界的萧远山,虽然经历也经历了三十年丧子之痛,更被天绝镇压监禁,想法却不如原著那般偏激。 只因这三十年里,他被天绝日夜督促习武,稍有不慎便会被打晕过去,又遭“六道轮回法”压制心神,清醒时日无多,自没有胡思乱想的余地。 如今萧远山一朝脱困,大仇得报,又与乔峰父子相见,知道自己儿子如今已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后,更是有种再世为人,重获新生之感。 甚至于,他看待这个世界的角度,都变得温柔起来,原本平常的一草一木,落在眼中,也别有一番趣味。 是以,这一次会面,萧远山并未任何过激的言辞和举动。 恰恰相反,他对待乔氏夫妇颇为谦和有礼,甚至认了乔三槐为义弟,与之相谈甚欢。 萧远山和乔氏夫妇一聊,就是足足一天。 乔三槐夫妇虽然知道乔峰来历不凡,也是真的将他当做亲生儿子对待。 如今见他找到亲生父母,淳朴的老夫妻更是欢喜,不厌其烦地和萧远山聊起乔峰小时候的故事。 萧远山也听得颇为用心,不时放声大笑,乔峰虽然有些窘迫,仍是不免面露微笑,轻轻点头示意。 他自从得知契丹身份之后,心中便始终有种驱之不散的惶恐不安,但眼见此情此情,那最后一丝不安,也悄然淡去。 他的帮众爱戴他,他的养父母关心他,他的亲生父亲也支持他,既然如此,无论他是汉人乔峰,还是契丹人萧峰,又有什么所谓? 四人这一聊,便直接从这一天的清晨,聊到黄昏时分,午饭时乔三槐还亲自下厨,给这位结拜大哥炒了几个小菜,并与之共饮。 只是老人毕竟年事已高,不胜酒力,能坚持到这会儿已是极限,刚刚用过晚饭,便扑倒在酒桌上,鼾声如雷。 老妇人责怪地看了他一眼,又望向萧远山,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乔峰则帮着自己的养母,将乔三槐送进房中休息。 萧远山看着这一幕,目中既有怀念,又有些压抑至极的伤痛。 乔峰知道,父亲应该是想起了过往一家三口俱在的时光,便主动向乔母请辞,陪着萧远山一起离开了院落。 往外走出几步后,萧远山由衷道: “峰儿,他们把你教得很好。” 在刚刚的交流中,萧远山也发现,乔三槐夫妇虽然不通武学,也没有多少见识,却是难得的淳朴正直之人。 乔峰能养成这般光明磊落的性格,自然离不开两位老人的言传身教。 想起养父母的关怀,乔峰也露出深以为然的笑容,但他更知道父亲此时需要什么回答,就模仿着徐行一惯的说话风格,颇为风趣地回道: “父亲生得也好。” 萧远山何时听乔峰说过这般俏皮话,神情愕然,复又扬起头颅,举目向天,用力拍打着乔峰的肩膀,哈哈大笑。 笑声虽是豪迈如故,却蕴着难以言喻的感怀。 如果不是在儿子面前,这一刻,萧远山已然老泪纵横。 通过笑声平复心情后,萧远山忽地低下头,看着乔峰,貌似不经意地问道: “峰儿,你是想姓萧,还是姓乔?” 乔峰没料到父亲有此一问,虽然心里已有准备,还是愣了愣。 他嘴唇蠕动几下,刚要开口,萧远山已摇了摇头,摆手道: “既有答案,也不必改了。我本就是个不称职的父亲,连养育的本分都未曾尽到,岂能要求你为了我,一再退让? 从此以后,你便还是叫乔峰吧,不过……等此间事了,你一定要生个儿子,改姓为萧!” 听到生个儿子这种话,乔峰一愕然,已不自觉地流露出苦笑。 他自幼长在少林寺中,只顾打熬气力,修行武学,身边好友都是一起练功的武僧,少年人们发泄过盛精力的方式,也是比武较技,对男女之事那是一窍不通。 等进入丐帮,被老帮主汪剑通委以重任后,他更是将全副心力都放在这群弟兄们身上,无暇分心于情爱之事。 因此,乔峰虽也是一条响当当、铁铮铮的好汉,到如今仍是孑然一身。 他不只是没有红颜知己,而是从小到大,基本就没和姑娘说过几句话。 所以,骤然被亲爹这般催婚,乔峰自是倍感无奈。 但他也明白,对萧远山来说,这已算是极大让步。 乔峰更是看得出来,老人眼中已满是挣扎纠结之色,故而他并未明言拒绝,只是点点头,表示默认。 父子俩相顾无言许久。 萧远山思考着儿子的人生大事,又想起方才在乔三槐家的所见所闻,不由得触景生情,联想到自己身上,长长一叹,低声道: “峰儿,你可想听我说一说你母亲的事?” 对那位素未蒙面的亲生母亲,乔峰自然颇感好奇。 先前他只是怕萧远山为此伤怀,才憋住没问,如今见父亲露出情难自抑之态,当然不会拒绝。 两人走到一处,坐到一株大树下,萧远山面带感怀神色,缓缓开口,目光中流露出乔峰前所未有见的柔情。 乔峰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母亲也是南朝汉人,更明白了自己的父亲,原也是一位曾经致力于辽宋睦邻友好,不愿大动干戈的温和派。 等到日落西沉,夕阳如金,残霞艳红,萧远山才停下讲述,有些意兴阑珊,摆摆手,不再开口。 他转过头来,看着乔峰,原本挺拔魁梧的身子,仿佛忽地单薄了许多,叹道: “你母亲若是知道,你如今已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堂堂男子汉,哪怕在九泉之下,也会倍感欣慰。 日后若有时间,你随我往武州一行,看一看你母亲的家吧……”听到这里,乔峰已然湿了眼眶,点点头,默然不语。 萧远山看着乔峰这般模样,忽地一笑,按着他的肩膀,缓缓站起来。 因回忆往事之故,老人的目光原本已颇为柔和,可现在被这如血残阳一照,竟有摄人心魄的凌厉,显出身为大辽亲军教头的凶蛮。 “不过在此之前,你我父子,还要先报仇,才能告慰你母亲的在天之灵!” 报仇这两个字,就像是一团火,令萧远山整个人都燃烧起来,他的长发也无风自动,有几分怒发冲冠之相。 玄慈、慕容博虽死,但对萧远山来说,只要真正的始作俑者还没有伏诛授首,这件事就永远不算结束。 复仇,复仇…… 乔峰念着这两个字,眼眸也渐渐染上一抹碧绿。 他当初千里逃亡,身负沉重伤势还能坚持下来,除了仰仗狼印激发的生命潜能外,也因为那坚韧不拔的复仇意志。 乔峰知道,他活下来,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这一路上替自己流血牺牲,赴汤蹈火,以至于死无葬身之地的兄弟、同道。 光是为了这件事,他也绝不会放过左武王和蔡京,更何况,他现在又知道,连自己的母亲,也是惨死于左武王之手? 两个拥有同样复仇意志的男人对视一眼,突然同时仰天而啸,啸声苍茫壮阔,震得山谷鸣响不已,无远弗届地传出,阖寺俱闻。 长啸声中,两股灿金气柱冲霄直上,两人身后那株大树更是被气劲余波连根拔起,碎成万千木屑,朝四周洒落如雨。 长啸未已,又听一人朗声道: “好,乔兄、萧老先生既有此心,那咱们现在就杀上京城,叫左武王、蔡京之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应有代价!” 言语声中,刚刚出关的徐行,已领着铁手等一众经过修养,神完气足的高手们,来到乔峰两人面前。 看着两父子这昂扬向上的精神面目,徐行满意颔首,大手一挥,长袖一拂: “事不宜迟,两位,咱们这就上京?” 乔峰和萧远山对视一眼,齐声道: “好!” 等他们这一行人刚走到那倾塌崩毁的山门处时,天绝已领着三大天字辈高僧,新任的方丈玄苦,以及十三位功行深厚的玄字辈僧人,正站在此处等候。 见徐行到来,天绝更是开门见山道: “玄澄之事,本就是缘起于我等,为弥平此祸,我愿携两位师弟,以及十三位师侄,随徐掌门走一遭京城,以尽绵薄之力。” 徐行有些错愕。 天下间只怕没人比他更清楚,天绝的伤势究竟是何等沉重,可老和尚却坚持要出战,又是何苦来哉? 不过,徐行看看众僧脸上的坚定神色,以及他们身后那座已然崩毁的山门,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劝阻之言,只是展颜一笑。 他转过头去,看着天象,由衷道: “少林有天绝道兄、天象大师,以及玄苦方丈这样的人物,理应再兴五百年。” 就算是徐行在事先也没有想到,这次少林之行,竟然真能如此顺利。 由于他在大明世界,就曾孤身闯过南少林,并且在彼处大开杀戒,对这个世界的少林寺,便有了先入为主的偏见。 哪怕是按《天龙八部》原著来说,有玄慈这么个沽名钓誉,一心只为“清誉”二字考虑的方丈在,徐行也很难对少林提起什么好印象。 更何况,他还知道左武王和少林颇有渊源,自然下意识地便将此处视为了鱼龙混杂,甚至是藏污纳垢之地。 所以,其实在上山之前,徐行就已做好了打一场硬仗,将少林寺山门踢翻,干脆拆了大雄宝殿,令这武林圣地彻底在江湖除名的打算。 可徐行没想到,少林寺中,竟然还有天象、玄苦这么明事理的人物。 就算是疯疯癫癫的天绝,在神智恢复后,也是满身湖海豪气,比起得道高僧,更像是江湖中的一方豪杰霸主。 当然,比天象、玄苦这种沉着冷静的领导型人才,反倒是天绝这种性子,和徐行更合得来。 由于这三人的存在,徐行一行人竟然没有任何伤亡,就圆满达成了目的,令乔峰的身世大白于天下,更让玄慈这满身罪孽之辈付出应有的代价。 并且,他们还超额完成了目标,不仅救出了萧远山这个不输张三爸,直追巫行云的顶尖高手,更得到了天绝以及少林寺的鼎力相助。 想到这些事,徐行又看向那片彻底化作废墟的塔林,再转头望向天绝,微笑道: “道兄,等你我下次再来,相信少林的面目,定然是已经焕然一新,生机勃勃。” 对此,天绝也是自信一笑,豪迈道: “那是自然!” 两人相视一笑,不再多言,而是对特意前来送行的天象、玄苦两人挥了挥手,便带着各自的人马,朝京城而去。 夕阳如血,西天好一片遗艳的美,为少林带去最后的余晖,给整座嵩山都镀上一层淡淡金箔,仿佛佛身金漆。 但谁都知道,这最后的余晖总会散尽,佛身金漆也会褪色,不变的太阳会在第二天重新升起,散尽光辉的少林,亦会随之获得新生。 —— 由于徐行所携的都是顶尖高手,行进速度极快,而天绝下手又太过果断,是以他正面击破“金刚伏魔圈”、“六道轮回大阵”,折服整座少林寺的消息,并未传出去,为天下人所知。 可是,他先前在营救乔峰途中,展现出来的恐怖战力,已足够震撼天下。 一招令“捕王”、“捕神”无功而返,又接连打死青梅竹、九幽神君、李秋水这样的绝世高手,还顺手捏死了一众江湖一流高手…… 其实,如六分半堂雷老总、狄大堂主,以及白愁飞、老不死、中间人这种成名已久的江湖一流高手,寻常江湖人只要杀得一个,就足以暴得大名,成为蔡京等权倾天下之人的座上宾。 可谁能想到,有朝一日,这样的强者,竟然都不配单独在战报上出现单独名字,只能无比屈辱地被一笔带过,连成为传奇注脚的资格都没有。 并且,据说还有人看见,这位逍遥派掌门还带着一名貌似天山童姥的绝美女子,大摇大摆地招摇过市,耀武扬威。 在真正的强者看来,生擒“天山童姥”这种绝世强者,含金量甚至还要高过打死“青梅竹”三人。 毕竟,“天山童姥”的傲气,江湖中人皆有所耳闻,如她这般人物,向来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可到头来,却还是落到这“徐无法”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只说明一件事: ——以天山童姥的功力,在“徐无法”面前,甚至连自杀都无法做到! 先前徐行悍然杀上朝天山庄,当众打死“惊怖大将军”凌落石,已证明他有资格立身于武林之巅,令天下武人仰望,为一代绝世高手。 但这样的强者、高手,江湖中并非是没有,如诸葛正我、凄凉王、叫天王等辈,皆属此类。 故而天下人虽是震撼,也只会感慨于这位年轻掌门的战力实在惊人,以及逍遥派武学的强势。 也有很多人认为,凌落石是因“屏风四扇门大法”的天然缺陷,才会死在徐行手中。 可这一次,徐行却用这一份分量重到吓人的击杀、生擒记录,彻底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已不能用单纯的“绝世”二字来形容。 在天下人心中,徐行已取代诸葛正我,成为了当代的“天下第一实战高手”。 甚至于还有很多人认为,这位逍遥派掌门已经跻身那个独属于四大巅峰强者的至高境界,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武道极峰。 听说徐行的战绩之时,刚刚出关的左武王正在自家院落中赏。 如今虽已是暮秋时节,可他的庭院中,仍是百齐放,甚至可以说是怒放。 香气浓烈,香味扑鼻,一身素净白袍的左武王置身其中,就像一名在丛中流连忘返,彻底沉醉其中的俊秀公子,丝毫没有身为王者霸主的威势。 听完楚相玉的汇报后,赵烈感慨道: “其实,当初凌落石大肆收集水晶奇石之时,我就知道他的‘屏风四扇门大法’,已经练到‘第四扇门’的巅峰境界,战力之强,更胜过世人想象,直追诸葛小。 所以,等他败亡后,我才会以“张一蛮”的身份,还帮李秋水亲自走了一趟天山灵鹫峰,请出巫行云来,用来对付这位逍遥派掌门。 却没想到,如此周密之准备,居然还是不足,哪怕李秋水和巫行云联手,再加蔡京手下的九幽神君、青梅竹,竟也无法奈何此人。 如此看来,他的功力,只怕比我也不差了。” 赵烈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先前在神侯府中,我曾遥遥见过此人一面,彼时的他,虽然有些奇异之处,却也未放在我眼里。 谁能想到,短短时日,他竟会有如此进境?这逍遥派神功,当真有如此奇效? 果然人算不如天算啊,诸葛小,你何德何能,竟然能令如此人物相助?” 赵烈虽是语带感慨,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反倒是流露出成竹在胸的自信,仿佛已有十成把握,可以解决这未曾蒙面的大敌。 楚相玉顿了顿,开口道: “如此短的时间内,连战数场,此人纵使能胜,也该是疲惫不堪。 乔峰更是久战伤疲之身,短时间内,难以干扰大局。” 赵烈对此不置可否,只是摆手道: “乔峰之事,不过是一步闲棋,能试探出此人的底细,也不算是完全失败。 无论他接下来做如何决策,我都要先做好自己的事,神侯府那边的布置,也该发动了。” 楚相玉颔首,继续汇报道: “自乔峰之事爆发以来,的确如王爷所料,神侯府以及六扇门中隶属于诸葛一系的绝大部分高手,都已悉数赶赴天下各处,试图解救乔峰,缓解丐帮之难。 蔡京也抓住机会,调集了‘七绝剑神’进京,配合元十三限、‘叫天王’、米苍穹、万人敌,对神侯府策划了八次刺杀。 诸葛正我虽是一一接了下来,却也应付得颇为艰苦,神侯府仅存的两大高手更是受创沉重,舒无戏重伤,哥舒懒残昏迷不醒。 现在看来,诸葛正我好似……真的没有准备后手?” 说到这里,楚相玉皱起眉头,语气犹疑,有些不敢置信。 楚相玉也算是诸葛正我的宿敌,对这位当朝太傅的了解极深,知道此人的谨慎性情,绝不相信他竟然会没有为蔡京准备后手。 但他更知道,以诸葛正我的性情,是宁愿自己受伤,也绝不忍见同道受害,更何况是舒无戏、哥舒懒残这样的挚友? 听到这个本该振奋人心的消息,赵烈却没有多少兴奋,只是叹了一声: “这个诸葛小,唱得好一出空城计,又把我们耍了一次。 其实,傅宗书之事后,他之所以摆出那般激烈姿态,根本就不是要和蔡京正式决战,而是想以身作筏,为座下弟子,尤其是那个徐踏法争取时间。 我本已想到这件事,但终究还是不愿意相信,以诸葛小的自信,怎么会将赌注全部放到一个后辈弟子身上? 谁能料到,此人谨慎了一辈子,在最后关头,竟然有这样的魄力,将所有的筹码都压上去,赌在一个刚认识月余的年轻人身上? 可现在看来,他的确是赌赢了,这个徐踏法,配得上他的期待与付出。” 言及此处,赵烈嘿笑一声,目光倏然转寒,语气中也带上森然凛冽的杀气。 “不过,他就算是赌赢了,也该为此付出代价。” 话音未落,整座庭院中盛开怒放的鲜,竟是一朵朵凋零。 与其说是“凋零”,倒不如说是“褪色”,原本鲜艳的色彩,竟是一点点散去,化作黑白一片,仿佛所有生命力都被赵烈抽走,唯余一地空壳。 赵烈转过身来,一袭白袍无风自动,在这片黑白世界中白得越发耀眼,就像是一团圣洁而纯净的火焰,静谧燃烧。 他拂袖一扫,满庭枯枝尽成飞灰。 又见夜空下,在王府深处,骤然亮起五道截然不同的光芒,轰然一声震响,整座偌大王府都震了一震,一间屋舍当即炸开,爆碎成无数瓦木砖石。 残骸废墟中,显出五件光华熠熠的兵器,矫跃如龙,在空中划出五条长长虹光,悬停于赵烈身旁,仿若活物一般,兀自颤鸣不已。 那是一件黄金锏,一根蟠龙棒,一条灿金软鞭,一柄紫金重锤,最后则是一根木质龙头拐杖。 这拐杖的外表最为朴素,就像是一根纯粹的虬结树枝,可攀附其上的长龙却是栩栩如生,仿佛只要一睁开眼,就要从拐杖上脱离,飞纵升天,行云布雨,翻江倒海。 这根龙头拐杖,正是当初大宋五大护国神兵之首的“九龙监国锡杖”。 自当年包龙图之事后,几大手持护国神兵的王爷以及天波府杨家,便受到帝王的猜忌。 等到佘太君这根顶梁柱驾鹤西去后,没有顶尖高手坐镇的天波府杨家,便首先遭到清算,不仅家传武功流落江湖,就连这件御赐神兵也被彻底销毁。 好在,杨家遗孤最后求助于八贤王府,将冒死抢出来的神兵残骸,以及“天门神功”尽数传给了当年的王爷。 只是那一代八贤王知道,自己能够幸存的唯一原因,就是因为他有个宗室弟子的身份,可若是做出格,只怕也难逃一死。 故此,他既不敢修行这门神功,也不敢对外声张分毫,只是将“天门神功”秘籍和残存的龙头拐杖埋藏到了王府地底。 就连他的后人,也不曾知晓这个秘密,直到赵烈学成武艺,偷偷回到王府之时,才在偶然中发现了这门秘籍和残存神兵。 后来,傅宗书所学的“天门神功”,也正是来源于赵烈的传授。 赵烈本是想把这位傅相爷作为一枚暗子,却不曾想其人竟是如此不济事,死于徐行之手。 他曾经在少林寺藏经阁中,读到过关于护国神兵的记载,知道这五件神兵都不是凡物,而是来自于一个叫“长春谷”的神秘所在,具有非凡神力。 并且,五大神兵互有感应,一旦有高手持有其中一柄,便能感应到其余神兵的存在。 是以,赵烈在余下的日子里,便在暗地里培养人手,收集这五件神兵的残骸,并且探寻起“长春谷”的奥秘。 这个地方虽是毁于四大强者的交战,但赵烈还是从残骸中,发现了某些奇特物质,又找到了昔年助宋军大破天门阵的降龙木,才最终将五大神兵修复完毕。 他之所以隐忍到现在,才真正出手,正是为了将这五大神兵尽数掌控,能够彻底发挥出它们的威力。 如今,五大护国神兵在手,赵烈有自信可以面对一切强敌,哪怕是自己那个在少林寺中面壁多年的师尊,他也有信心可以战而胜之,甚至是斩而杀之。 既如此,还等什么了? 赵烈长袖卷动,将五大神兵都收入袖袍中,大踏步地向前走去,淡然道: “走吧,让唐十五、凄凉王带上东西,咱们一起,去送这位诸葛神侯最后一程。” (本章完) 第106章 戳死方应看,说神枪谁是神枪 (一万一千字) 第106章 戳死方应看,说神枪谁是神枪 (一万一千字) 在赵烈等人下定决心之时,蔡京终于也品出味儿来,意识到诸葛正我或许只是在虚张声势,神侯府如今可能真已外强中干,黔驴技穷。 一直以来,诸葛正我都是以清流之姿,傲然卓立于朝堂之上。 他的对手有左武王,有蔡京,有米苍穹,有方应看,有傅宗书,有童贯梁师成等一众奸贼,可谓是树敌无数,盟友却是寥寥无几。 可这么多年过去,他不仅没有被这些贼子斗倒,甚至几乎从未受过明显伤势,这很难说不是一种传奇,亦或者根本就是一种神话。 尤其是在这个强者如云、高手辈出的朝堂,更是如此。 人人都知道诸葛神侯武功高绝,但没有一个人清楚他的武功究竟高到什么地步。 蔡京、左武王等人深谙兵法,知道不能轻举妄动,无数次地试探诸葛正我,从他的朋友、弟子、亲人、故交下手,却次次都被这位神侯用轻描淡写的手法化解。 在左武王和蔡京心目中,诸葛正我的武功、智计,已不只是高深莫测,根本就是通天彻地。 其实,两人也都明白,这世上绝对没有无懈可击的人,他们只不过是没有找出诸葛的破绽而已。 他们更清楚,若两方能够真心实意联合起来,一定可以将神侯府赶尽杀绝,鸡犬不留。 问题只在于,在诸葛这个巨人彻底倒下去之前,他究竟能够给两方造成多大伤害? 因此,在摸清诸葛正我的底细前,两人更加不敢涉险,三方也就此形成了僵持的局面,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其实诸葛正我光是为了维持这表面上的平衡,已经耗尽了全部的精力和心血。 他的对手实在太多,盟友实在太少,朝堂上有蔡京、左武王等人与之为敌,江湖中还有有唐十五、凌落石、叫天王等一众霸主虎视眈眈。 即便是正道势力,也不是人人都乐见他这根擎天支柱的存在。 这些年来,很多时候诸葛正我都只能尽可能地去营造一种高深莫测的神秘氛围,以震慑左武王等人。 当你的敌人也认为你不可击败的时候,你便是真的不可击败。 但这种“不败”只不过是一种伪装,诸葛正我永远也不能凭借伪装去真正击败左武王,并且扫清蔡京的拥趸。 伪装也总有尽头,最起码现在,蔡京和左武王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不过,诸葛正我终究是诸葛正我。 哪怕是在伪装即将被戳破的前一刻,他也将之发挥出了最后的价值,拖住了左武王和蔡京的脚步。 其实,这是一个很好发现的事实。 只要他们意识到,诸葛正我也是人,精力和时间同样有限,这个问题便会迎刃而解。 只要还是人,他就绝不可能一边把神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一边顾及江湖中的局势变化,还一边能够把武功练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只不过这些年来,诸葛正我留给他们的印象实在是太深,令他们总忍不住怀疑。 ——诸葛正我是否还有隐藏的实力没有暴露? ——他是否还有隐藏的手段没有使用? 对两人来说,诸葛正我就是一个无法用常理来揣度,永远可以出人意料,料敌机先,甚至是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的妖怪。 正是这种聪明人特有的谨慎,最终让诸葛正我有了更多施展拳脚的空间,也令他的不败神话真正成型,以至于牢不可破。 其实,左武王一直以为,是自己的存在,令诸葛这位神通广大的神侯,只能遵守圣旨,难以分心他顾,援手乔峰。 蔡京也一直以为,此前的八次刺杀中,诸葛正我表露出来的伤势,只不过是故意伪装,只待他露出破绽而已。 现在看来,无法真正施展拳脚的人,竟然是始终疑神疑鬼的左武王和他! 念及此处,蔡京怒极反笑,笑声隆隆作响,仿佛滚滚雷声,又像是某种巨兽饥肠辘辘之时,从腹部发出来的肠胃蠕动声。 他身前那张石桌立时拔地而起,在半空中轰然炸碎,化作漫天碎屑粉末,飘飘扬扬地洒落,宛若重重雾霭。 饶是侍立蔡京身边的龙八、旁边的七名负剑老人,以及两个面具黑衣人、一位少年、一名巨人,都有些诧异。 世人皆知,这位从未对外显露过丝毫武学底蕴的相爷,能够如诸葛正我一般,在朝堂斗争中几经沉浮却依旧屹立不倒,定然有过人的依仗。 甚至很多人都相信,蔡京是一个深藏不露的绝世高手,方才他这样一“露”,的确也证明了这个猜想。 但如蔡京这样的人,就算已“露”出些许底细,也一定不会是唯一的绝学。 像他这样的人,永远都有后手,永远也都会留下最后一招。 唯一一个没有任何动作,也不曾关注蔡京动向的人,一个距离众人最远,气质也最为疏离冷漠,闭目卓立的高瘦男子。 蔡京小试牛刀后,长身而起。 原本激动的神情,也终于平静下来,重新成为那个不为外物所动,威严中带着和蔼,慈祥中挟着狡黠的蔡太师。 他摇头眯眼,失笑道: “好个诸葛老儿,当真有武侯风范,这一出空城计,我蔡元长是心服口服啦。 不过,这出戏唱到现在,也是时候该结束了。” 龙八想到一事,忽然问道: “相爷,若是诸葛一死,左武王那边……” 提起左武王这个名字,蔡京的目光也波动一震,沉吟片刻后,他还是道: “赵烈此人志不在小,心思也颇为缜密,除非确认诸葛已然死无葬身之地,他才会真个跟我翻脸,暂时还不足为虑。” 龙八也听出来,其实蔡京的语气并不如往常那般自信。 很显然,这位蔡相爷并不是那么信任左武王,也不太愿意相信诸葛正我真的已是必死。 但无论如何,这的确是击杀诸葛正我的最好机会,蔡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 所以,纵使心中仍有隐忧,他也顾不得这许多,转过头去,看向那些供奉高手,颇有江湖习气地朝众人拱手抱拳,沉声道: “今日之事,还要拜托诸位。” 那七名负剑老人微微颔首,颇有些自矜。 在如今的大宋江湖中,有资格对蔡京如此做派者,可谓是寥寥无几,皆为顶尖高手。 这七人,便是顶尖中的顶尖。 他们正是曾经被诸葛、元十三限联手击退的“七绝剑神”。 七绝剑神中的六人,自从败于诸葛正我之后,日夜苦修不辍,发誓要报此大仇,皆已成就剑道中最上乘的境界。 另一位武功最强、剑法最高的“剑”,自从与元十三限两败俱伤之后,更是取得了某种难以言喻的领悟。 这些年来,他的武功进境、剑法造诣,已经到了一种其他六人都看不分明的不可知之境界。 到了他们这个年纪,武功又练到这般地步,本应是不易被打动,奈何蔡京实在是抓住了他们最注重的两件东西: 一是寄托以毕生武道成就的弟子。 二则是当年惨败之仇。 如今听闻“七绝神剑”悉数死于自在门弟子之手,剑神们自也不能坐视,纷纷出关,为新仇旧怨,都要诸葛正我偿命! 不过,七名剑神对待蔡京的态度又各有不同,其中当属武功最高的“剑”最为不敬。 “剑”只是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便移开目光,视线聚焦于那个独立于众人之外,面容冷傲,气质孤寒的高瘦男人身上。 这个人,便是武林中人人畏惧,视之为不世出魔头的诸葛神侯师弟,“疯豪”元十三限。 数十年,年纪尚轻的“剑”和元十三限曾因为智高之事,有过一场捉对厮杀。 此战虽说是两败俱伤,但“剑”知道,自己才是伤得更重的那个。 因此,这些年来,“剑”始终以元十三限为目标,心无旁骛地潜修,接连突破了几个大的关隘。 于此同时,“剑”也听说元十三限屡次败于诸葛正我之手的消息,由此明白元十三限与自己一样,都是矢志不渝、坚韧不拔,绝不会轻易认败之人,对他更为重视,视为平生头号大敌。 唯有失败者,且立志要重新赢回来的失败者,才最能了解彼此的心境。 可如今再见面,“剑”却有些诧异。 这不是他曾经认识那个意气风发、杀气浓烈的元十三限,也不是他想象中那个执念深重,恨意满怀的元十三限。 “剑”听说过,元十三限为了击败诸葛正我,曾经修炼“忍辱神功”,将一切负面情绪都极度地压制,化为一种更深、更烈、更强的力量。 这种力量一旦爆发出来,定然会惊天动地。 但今日一见,“剑”却从元十三限身上,感受不到任何“忍”的感觉。 好似他已然看破红尘,万物不系于心,整个人空空荡荡,甚至到了一种空洞、虚无的地步。 现在的元十三限,看上去就像是一尊寂然不动的神像,皮肉泛着一层淡淡金光,内里没有丝毫生命气息,仿佛已死。 如果没有六道轮回、投胎转世,死就是死,是生命的终结,一切的寂灭。 可元十三限的样子,却像是在涅槃。 元十三限长得不像佛,行为举止更是和佛沾不上任何关系,可谓是五蕴炽盛,贪嗔痴三毒俱全。 但他只是往这里一站,就给人一种感觉,这真的是一尊佛。 一尊在寂灭中涅槃的佛。 就连蔡京,对元十三限这样的状态,也感到有些就惊异。 自从诸葛正我带人威凌太师府,正面向元十三限发出挑战后,这位“疯豪”便返回了元神府,苦心修行至今,才终于出关。 蔡京知道,元十三限修行期间,曾经召集自己座下六大弟子,将赖以成名的十三门神功,尽数传了下去。 元十三限的“十三”二字,本就是指的就是这十三门绝学,意味其中的每一种都是对手的大限。 但蔡京知道,这不只是对手的大限,也是元十三限的限制。 自在门的理念,本就是要去芜存菁,将一切繁杂招式都精炼唯一,元十三限却仗着“十三神功”、“七十七绝技”逞威,可谓是与自在门武学正途背道而驰。 如今的他,既已挣脱这道旧枷锁,便可去掉“十三”二字,重拾元限之名。 在“六合青龙”手中,这十三门武功定然不复元限昔日之威,难以成为对手的大限,却也不会再是元限本人的限制。 如今的元限,武功究竟到了何种境地,哪怕是蔡京也难以估量。 先前进攻神侯府之时,正是他从元神府遥遥射来一记神鬼莫测“伤心小箭”,重伤了舒无戏,直击哥舒懒残,令其人至今昏迷不醒。 就连诸葛正我这等人物,猝不及防之下,都未曾来得及阻止。 元神府乃是蔡京赠送给元限的府邸,为了避免他一怒之下,和诸葛正我发生直接冲突,产生不必要的麻烦,坏了自己的谋划,蔡京将元神府安排得距离神侯府极远,乃对角线上的两极。 这也意味着,元限这一箭是在跨越整个开封城后,还有如此威力,实在是骇人听闻。 也正是这一箭,撕开了诸葛正我维持至今的神秘面纱,令蔡京、左武王两人深刻意识到神侯府如今的虚弱,才有了今夜的行动。 不过,元十三限虽然有了非凡的进境,但过往的战绩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 比起他这种败者,蔡京还是更看重另外两位强援。 也就是那两个黑衣蒙面人, 他们乃是黑道中最为神秘的两大霸主,也在朝堂上身居高位,是以不便表露身份,特意蒙面前来相助。 其中一人身材颀长,流露出不凡的威严气魄,这种人无论站在哪儿,哪儿就会变成庄严肃穆的议事堂。 他戴一张彩绘面具,边沿流散出一条条黑色烟气,凝如实质,将整张面具与皮肉融为一体。 此人号称“万人敌”,但在很多人看来,他或许根本就该被称为“无敌”。 就连迷天盟七圣主关七,都曾评价他是无论多少人来,无论其中有什么高手,都无法击倒的“无敌”。 ——除了在“叫天王”面前。 “叫天王”长袖悠悠,面具轻扣,无论从哪个方向看去,他都只有薄薄的“一片”,全然不似人形,倒像是一条本该存于画卷的单薄剪影。 “万人敌”已是江湖中首屈一指的神秘高手,但“叫天王”却比他更神秘,身手也更高,武林中人对他的评价,简略到了只有一句话。 一句分量无穷的话。 比“万人敌”更狠,比楚衣辞势力更大,比凌落石武功更高。 虽然世人往往都将这话视为吹捧之言,但是和以上三人都打过交道,且同样身具深厚武学底蕴的蔡京却知道,这绝非是谣言,也不是吹捧,而是最无可辩驳的事实。 那少年和巨人,正是叫天王的下属,他也是这些人中唯一一个,有资格带下属参会的强者。 这不只是因为叫天王的身份地位,更因为这两人都是世间不可多得的绝世强者。 甚至还有很多不明真相的江湖人,把他们两人视为“叫天王”。 “叫天王”查叫天昔年闯荡江湖,曾经还有过两个绰号。 成名之后,他便将这两个称号给予了手下最值得信任,武功也最出色的两名年轻人,让他们代替自己,行走江湖,处理事务,自己则隐于幕后。 查叫天年少时敢打敢拼,悍不畏死,颇有张飞之猛,处事又极为圆滑老辣,与年岁不符,故而被称为“老张飞”。 现在,这个称号被给予了那名目若铜铃,须发似枪戟,根根怒冲向天,满面虬髯的巨汉。 此人身高接近十尺,手腕粗过常人大腿,简直就像是一头化形失败的妖魔,既有蛮兽的凶戾杀性,又有巨灵的雄武伟岸。 比起如今的“叫天王”,他的确更适合“老张飞”的称号。 等查叫天建立自己的势力,有了一批得力助手,羽翼渐丰之后,便很少亲自出手,展现属于“张飞”的勇武,江湖人便尊称其为“一线王”。 如今,“一线王”之名,正属于那个瘦弱的少年人,他也戴了张面具,不曾展露真容,但所有人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文秀、潇洒的气质。 其实哪怕是龙八,也是到今天才知道,江湖中盛传的“叫天王”、“一线王”、“老张飞”竟然不只是一个人的三个绰号,而是三个绝世高手。 光是“一线王”、“老张飞”两人的气势,就已足以和七绝剑神之“剑”分庭抗礼,“叫天王”的武功,更是不问可知。 看着这些高手,蔡京心中也涌出一股强烈的满足。 他有一种预感,今日之后,他和诸葛这相互纠缠数十年,历经三朝的斗争,就将彻底落下帷幕,画下句号。 就在这时,一人施展身法,如贴地飞鹰,自太师府外疾驰而来,他伏在地上,禀报道: “禀太师,诸葛正我,跑了!” 诸葛正我、跑了? 蔡京面色一愕。 一时间,他甚至很难将跑这个词,和诸葛正我联系在一起。 诸葛正我,也会逃跑? 哪怕蔡京认定,诸葛正我已然黔驴技穷,可他对这个毕生宿敌仍是没有半点轻忽,甚至做好了打一场大仗的打算。 毕竟,神侯府乃是诸葛正我经营已久的老巢,而人人都知道,他的弟子无情那一身神鬼莫测的暗器手法、机关术,都是来自于他的传授。 先前几次刺杀,众人也充分领略到了神侯府中的机关陷阱、风水阵局,究竟是如何难缠。 可这老狐狸竟然丢下老巢不要,逃了? 听到这个消息,不仅是蔡京,七绝剑神等一众高手,皆是面露惊讶。 唯有一个本该对诸葛正我恨意最深、杀念最浓、怒气最盛的元限,仍是寂然不动,仿佛事不关己。 蔡京虽是惊讶,仍是保持了最基本的冷静,疾声问道: “米苍穹、方应看呢,他们为什么没有传出丝毫消息?” 在元限那一记“伤心小箭”后,方应看、米苍穹和有桥集团的一众高手,便自告奋勇地留下来,监视神侯府的一举一动。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元限座下,得了神功绝艺,实力大进的六合青龙。 原本按理来说,以六合青龙的战斗力,本难以参与这种江湖最巅峰的强者之战,可事实上,他们却是这场围杀中极为重要的组成部分。 因为六合青龙所学的“乾坤大阵”,乃是自在门祖师韦青青青,为了防止诸葛正我这个最出色的徒弟,有朝一日误入魔道,为祸苍生而留。 六人一旦齐聚,施展出这门“六合青龙,乾坤白虎,无中生有,头尾呼应”的奇法大阵,便能克制诸葛正我一身盖世奇功,令其人实力难以尽数发挥出来。 先前几次刺杀中,蔡京一方的高手,正是以这座大阵为营盘,不断出阵,好整以暇地逐步消耗诸葛正我的内力。 这个问题一问出来,蔡京就知道自己说了废话。 若是这群人还能发挥作用,太师府众人又岂会对诸葛正我的动向一无所知? 可这也就牵扯到另一个问题,以诸葛正我如今的势力,竟还能在无声无息之间,破开六合青龙大阵,制服米苍穹、方应看,令他们连消息也传不出来? 蔡京思及此处,先是一惊,复又一喜。他先是喜于自己没有轻举妄动,中了诸葛正我的计策,被平白消耗手下实力,而是让方应看等人顶了雷。 毕竟,蔡京早就知道方应看已有野心,有桥集团在朝中也仗着米公公天子近侍的身份,和他有争宠之势。 如今有桥集团覆灭,对蔡京来说,自然是一件大喜事。 第二件喜事则是因为,诸葛这样一逃,无疑是抛弃了自己在朝堂上的地位声名。 他一走,蔡京就无数种手段栽赃陷害他,更可以加害那些仍旧支持诸葛的清流忠臣。 并且,诸葛既然甘愿抛弃经营了数十年的神侯府,也就说明他的底牌的确已见底。 既然如此,这位曾经声名卓著,独臂撑起正道的“六五神侯”,也不过只是一条丧家之犬! 蔡京和诸葛对敌数十年,几乎从未在他手上讨得半分便宜,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面对诸葛正我,竟然能够占尽优势。 在他的想象中,自己就算要斗倒此人,也一定会经历一番艰苦卓绝的硬战、死战、苦战。 虽然知道,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因素,来自于左武王的相助,但蔡京心中还是产生了无法形容的开心和畅快。 诸葛啊诸葛,你竟然也有今天。 你竟然也有今天! 喜悦之中,蔡京甚至看到了诸葛正我死状凄惨,乃至于身败名裂、遗臭万年的模样。 他猛地抬起头来,面容无比振奋,斩钉截铁地吐出来一个字: “追!” 这一刻,比起文官之首的丞相,蔡京更像是一个威风凛凛、发号施令,胸藏十万甲兵的大将军。 半炷香之前,神侯府中。 曾经人丁兴旺的神侯府,如今已呈现出一片破败之貌,经历数次大战,其中的屋舍厅堂半成废墟。 徐行曾经和铁手、诸葛见面的池园,也是寂寞萧索,枯荷凋零,落叶满地。 池园旁,神侯府仅存的高手们,都聚集于一处。 此时,冷血、严魂灵等一众神侯府高手,都已被派出去支援丐帮,如今留在诸葛身边的,只剩寥寥几人。 正是他的四大至交好友,舒无戏、舒大坑、哥舒懒残、大石公,以及无情这个大弟子。 看着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哥舒懒残,诸葛正我缓缓收回手,面容沉重,长叹一声: “元师弟的‘伤心箭诀’,已然臻至化境,就算大石公你的‘温书大法’,再加舒庄主的‘比肩神功’,又得大坑‘哭弹笑指’之助,也难以彻底压制得住。” 这位向来极重姿容,仙风道骨的神侯,面容甚至比那一袭胜雪白衣都还要白。 在日前的连环刺杀中,诸葛正我以一人之力,连续与“七绝剑神”、“万人敌”、“叫天王”、“一线王”、“老张飞”、米苍穹等一众顶尖强者交手对掌,已是受了内伤。 这些人都对诸葛正我隐藏的实力极为忌惮,只是轮流上阵,依托“六合青龙乾坤大阵”,以人数优势来消耗诸葛正我的内力,绝不和他缠战,可谓是步步为营,无懈可击。 在群敌环伺之下,诸葛正我扛着“乾坤大阵”的压制,面对这种车轮战,自然没有时间去彻底平复伤势。 并且,他每次出手,还都要强行压抑伤势,装作云淡风轻,好整以暇的模样。 这举动虽令蔡京等人捉摸不透,也让诸葛正我的内伤越发沉重。 若非他有一身效力非凡,能够加速伤势愈合,并且压制伤势的“半段锦”神功,只怕早已倒了下去。 可饶是如此,诸葛正我当真也是久战疲惫 他毕竟还是人,不是神。 也只有在大石公等人面前,诸葛才可以暂时不必遮掩,将自己虚弱疲惫的一面,尽数暴露出来。 大石公三人对视一眼,都流露出苦笑,昔年凌落石威凌京师之时,曾以“将军令”掌法,与大石公对过一掌,令其受创颇深。 可饶是如此,大石公得了舒无戏、舒大坑之助,仍是压制住了伤处,无性命之虞。 谁能想到,元十三限隔着半座开封城的一箭,威力竟然尤胜凌落石贴身而发、至猛至厉,堪称天下第一手的“将军令”掌法? 这一箭最为可怖处,乃是来得无端,神出鬼没,难以防备,若是让元十三再射上,只怕还没正面交手,诸葛一方的强者就已是五痨七伤,无力再战。 舒无戏叹道: “元十三这个龟儿子!” 痛骂一句后,他连连跺脚,却也是无计可施,大石公、舒大坑也是面容沉郁。 他们这些自在门的老人,知道诸葛正我的底细,也明白神侯府如今已是一座空城,目的只是要拖住对方的注意力。 可在元十三限一箭之下,这个战略已无法再进行下去,蔡京、左武王等人定然会有所警觉。 可以说,如今已到最后关头。 诸葛正我听到“元十三”这个名字后,也是一叹: “元师弟本就是天纵之才,若非执念深重,日后必然会胜过我,直追韦师,如今有此进境,也是应当。 只可惜,他武功虽有突破,却是仍是助纣为虐……” 说到这里,诸葛正我摇了摇头,话锋一转,宽慰道: “不过,我已用自在门大法,将一部分‘伤心箭诀’的劲力化去,如此一来,仇眠至少性命无忧。” 舒无戏相当警醒地转过头来,望向诸葛正我,皱起眉头,肃然道: “元十三的箭诀之力,岂是如此好卸? 你已征战倥偬,疲乏满身,元气耗损颇多,若是再为仇眠镇压伤势,等会再打起来,只怕要糟糕了……” 说着说着,舒无戏看着哥舒仇眠的沉寂面容,摇了摇头,虽悲痛却坚决地说: “若当真事不可为,咱们也只能……” 诸葛正我当然明白舒无戏的意思,可他还是摇头,且一手按住了舒无戏。 等舒无戏安静下来,诸葛才微微一笑。 那张惨白面容看上去无比凄惨,却依旧充满了自信的感染力。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阵,用手背抹掉嘴角血迹后,才缓缓开口: “仇眠的伤势,我只用治疗一半便可,更何况,谁说我们要留下来,在此地和蔡京、左武王分个生死?” 诸葛正我眺望太师府,以及更远处的左武王府,狡黠一笑: “蔡元长、赵烈皆是聪明绝顶之辈,哪怕知道我如今已露疲态,定然也要先集结全部力量,有了万全准备后,才会前来神侯府,要致我于死地。 而这个时间差,就是我们的机会,无戏、大石,我们趁此机会,逃吧。” “逃”这个充满耻辱性的字眼,从诸葛正我嘴里说出来,竟是显得如此云淡风轻,轻描淡写。 “逃?” 舒无戏和舒大坑都睁大了眼,没想到诸葛正我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大石公狐疑地看了眼诸葛,忽然又问道: “如今方应看那群人正在府外虎视眈眈,整个开封城内,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你,你不会是想自己留下来做诱饵,让我们走吧?” 听到这番话,“双舒”和无情都不自觉地点了下头。 以他们对诸葛正我的了解,自然知道他完全做得出来这种事。 诸葛正我爽朗一笑: “若事不可为,我自是当仁不让,但现在,还没到那个地步。 方应看等人,我已有法子解决,事不宜迟,等蔡京他们还未行动,咱们立刻就走。”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舒无戏等人已然相信,可无情却还是怀疑,诸葛正我是打算牺牲自己,让他们一行人逃走。 他更敏锐地注意到,诸葛正我言语中,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另一个关键点,不由得抬起头,直视诸葛正我,肃然问道: “世叔,纵使解决了方应看,你又要如何应付那‘六合青龙乾坤大阵’?” “二舒一石”也反应过来。 诸葛正我如今沦落到这般田地,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这门大阵的克制,若是不破去“乾坤大阵”,又要如何逃脱? 诸葛正我微微一笑,刚要开口,就听到一个懒懒散散的嗓音,在园中响起。 “你们只管安心逃遁便可,六合青龙大阵,我来想办法。” 听到这个声音,舒无戏等人皆是精神一振,无情更是转动轮椅,面向那个嗓音的来处,激动道: “大师伯!” 却见那枯寂池水中,有个面容平平无奇,身穿寻常灰袍的中年人,正立于一张残荷上。 观其形貌,似乎此人已来了有些时间,可纵使“二舒一石”已算武功卓绝之辈,竟也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能被无情称呼一句“大师伯”的人,自然便是自在门上一代弟子中的大师兄,“懒残大师”叶哀禅。 如果不是亲眼见证,谁也不敢相信,这位武功冠绝一世的大师,竟然是这般模样,法身如帐,只平平淡淡地一立,却令谁也照不出、辨不到。 懒残大师和他那个名震天下,名列“七大寇”之首的大徒弟是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说是截然不同的风格。 沈虎禅太豪壮,太气盛,只要往那里一站,谁也看得出来他的底气与自信,谁也知道他是绝不好惹的人物,谁都明白这猛虎一般的汉子,就是沈虎禅。 可懒残大师无论走到哪儿,都会与当时当地当场的人事物合于一处,以至于水乳交融,彻底不分彼此。 他这个人,简直就像是“和光同尘”这四个字的最佳写照。 看到懒残大师的一刹那,其余四人都放下了心。 他们身为自在门中人,自然知道懒残大师极其擅长阵法一道。 有这位高人中的高人出手,破解六合青龙的乾坤大阵,自是不在话下。 更何况,懒残大师本就是这门阵法的原主。 看着诸葛正我这般凄惨的姿态,叶哀禅也叹了一声,面露愧色: “师弟……” 诸葛正我当然知道叶哀禅要说什么。 当初韦青青青创出这门“乾坤大阵”,一开始本是留给叶哀禅,让他这位大师兄来限制诸葛正我。 可彼时“老四大名捕”情义甚笃,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 出于诸葛正我性情的信任,叶哀禅从来都没想过要用“乾坤大阵”来对付这位师弟,也从没有防备过元限。 毕竟,韦青青青除了担心诸葛误入魔道外,也看出元限心中执念甚深,为人偏激,便传了他一门只能救人不能伤敌的“独活神功”,想要借此改易元限的心性。 并且,学了这门“独活神功”,元十三限便不能亲施“六合青龙大阵”。 否则两股奇力便会在体内对冲,令他根基尽毁,彻底沦为废人。 因此,叶哀禅不查之下,才这道专门克制诸葛正我的奇法大阵,被元十三限偷学到手,并传授给六个徒弟,最终令诸葛正我沦落到如今这般地步。 诸葛正我摇了摇头,制止师兄的自责言语。 他一向是个做实事且注重实利的人,自不会让这些已经发生,又无法挽回的事浪费时间,只问道: “甜山那边,可已布置妥当?” 叶哀禅的面目也肃然起来: “二师弟已联手‘神针婆婆’在甜山布下阵势,其余人手也已到位,咱们现在便走吧。” 诸葛点点头,看向神侯府大门之外。 此时,神侯府外,一处铺子中,穿着劲装武袍的方应看,正紧盯着神侯府大门。 这位一向云淡风轻,好似对什么事都能安之若素的小侯爷,如今却是身子紧绷,右手更是不断摩挲腰间长剑的剑柄,显得有些焦躁不安。 而作为宫廷大宦、天子近侍的米苍穹,却清闲地捻着盘中生米,不断剥生、嚼生,唇齿间连绵发出好似咬碎生命的声音。 米苍穹看了眼方应看,递过去一壶酒,问道: “小侯爷,喝口酒?” 方应看飞快地接过酒壶,仰起脖子,将满满当当的一壶酒饮尽,还用红色袖袍抹了嘴唇,这不太像他平日里的作风。 喝完这壶酒,方应看眉宇间更显焦躁。 米苍穹知道原因。 自傅宗书身死那一夜,方应看被诸葛正我用对待后辈子弟的“敲打”过一次后,便时常有情绪失控的现象发生,仿佛心中时常燃着火,又像是养育了一头恶兽。 他每次恨意一起,就要去天牢折磨死一个犯人,才能暂时消解胸中的怒气和杀念。 方应看是个自视甚高的人。 以他的年纪、他的地位、他的成就,也的确没有理由不自视甚高。 哪怕是对待“六分半堂”、“金风细雨楼”这两大京城武林的霸主势力,他也能保持一种傲然甚至是超然的姿态,视对方为掌中玩物。 江湖中人也因此称他为“翻手为云覆手雨”,自联合米苍穹,创立了“有桥集团”以来,方应看也真的视自己为翻云覆雨之人。 方应看相信,自己有朝一日,一定能够掀翻蔡京,斗倒诸葛,真正大权在握。 因为他远比这两大巨擘年轻,他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 年轻就是底气,年轻就是本钱。 可这样的自信,却在那天晚上,被诸葛正我激得粉碎。 面对这位神侯,他这个小侯爷,竟然连剑都拔不出来。 其实,方应看知道,自己不是拔不出来。 是不敢拔出来。 也是在那一天,他明白了,在京城在天下,真正能够“覆手为云翻手雨”的人无论是谁,却绝对不是他。 知道这一点后,方应看就对诸葛正我起了难以抑制的杀意。 方应看知道,这位神侯已成了自己破不开的天、渡不过的劫,若不能将之杀死,那自己的武学境界、权势地位,都将无所寸进。 但方应看不是甘愿服输认败之人,他更从这样的压力中窥到了一线向上的机会。 方应看由此生出一种预感: 只要能杀了诸葛,不仅他的武学境界会有突破,今后的掌权之路,亦将一帆风顺! 所以,他才会如此积极地配合蔡京,并且自告奋勇地接下这个盯防神侯府的任务,就是为了能够在诸葛正我最虚弱的时候,亲手杀了他。 米苍穹见他这副模样,不由得摇了摇头,他没有说话,只是又递过去一枚生。 等到方应看将这生剥开后,扔进口中后,老公公才缓缓开口,不紧不慢地道: “诸葛正我毕竟不是好对付的角色,难保不会有什么潜藏的手段,你就算是想亲手杀他,也要小心谨慎,以防中了这老狐狸的奸计。” 方应看细细地嚼着生,仍是注意着神侯府大门,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只是咀嚼声变得又大了些许。 看着这样的方应看,米苍穹不由得在心中暗自叹出口气。 宦官们因为无势,所以反而极重雄风,追捧一切能够跟雄性气息沾上边的东西。 宫中收养义子蔚然成风,大多也因为如此。 米苍穹和这些宦官们又有不同,他乃是青年期间,被人强行掳掠入宫,因先帝喜其貌,下令阉割,他才成了太监。 他体验过做男人的感觉,自也更加欣赏那些富有男儿气派、豪杰本色、枭雄个性之人。 方应看,无疑就是其中一个,并且是极为出色的一个。 他能不择手段攫取一切,必要时又深晓退让,等待良机,自负却不自满,积极又不只是乐观,可谓是八面玲珑,进退自如。 这才是米苍穹眼中的当代雄豪,所以他才与之合作,因为他是真心认为,方应看日后能够做出一番大事。 可是现在看来,小侯爷毕竟年纪还小,还需要些磨炼、砥砺。 不过,在米苍穹看来,这也并非是坏事。 可就在两人交谈间,却听一个温醇嗓音,从门口悠悠地传了进来。 就像是一阵清风,打着一个又一个旋儿,以无比轻柔、轻快、轻松的姿态,来到两人耳畔。 “想亲手杀我,何不直接动手呢?” 米苍穹、方应看同时一愕。 正惊骇间,却见一杆木枪,无声无息地洞穿墙壁,刺进屋中,戳向方应看的胸膛。 伴随长枪而来的,还有一名老人的轻笑。 “自从听说小侯爷号称‘神枪血剑’之时,我就一直想问你个问题。 你莫非不知道,我诸葛小也用枪?”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 方应看就成了死尸。 (本章完) 第107章 两败俱伤,两肋插刀,奇剑斩小箭!(一万一千字大章) 第107章 两败俱伤,两肋插刀,奇剑斩小箭!(一万一千字大章) 其实,诸葛正我刚开口,方应看的右手就已握住了“血河神剑”,将血河派至上经典,“一气贯日月”神功催发至巅峰境界。 整间昏暗的铺子中,立时亮起鲜红血光,血腥味浓郁扑鼻,牵引天地间的杀气、杀意、杀念,仿若汹涌血河,滔滔不绝。 “一气贯日月神功”与“屏风四扇门大法”原理相同,皆是要引天地间溢散的杀伐之气为用。 不同之处在于,这门神功的意境,乃始于道门正宗经典,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是也。 天地间之生,莫非在死,至于死之种种,毋论出诸于自然,或非自然,尽在一“杀”字。 所谓物盛当杀,正是如此。 人诛人,是谓“杀”。 天诛人,是为“煞”。 这存于天地无情间的一股气,是谓煞气,引用于人,是谓杀气。 正因如此,“一气贯日月神功”引动的“天煞人杀”之气,虽不如“屏风四扇门大法”那般恢弘浩大,性质却更为精纯,能够直接为人所用。 方应看当初将“天羽奇功”赠予凌落石,就是为了换取“屏风四扇门大法”的部分秘诀,触类旁通地修行“一气贯日月神功”。 正因如此,他的“血河神剑”在物盛当杀的天道煞气、精纯唯一的人道杀气之中,还掺杂了一股浓烈的凶残暴戾之气。 那本是属于“屏风四扇门大法”的魔性,在方应看手中,则化为了一种暴虐恣睢、啖肉渴血的凶蛮兽性。 这一刹那间,米苍穹汗毛竖立,头皮一炸。 从这将发而未发的一剑中,他甚至品出来“朝天一棍,四大皆凶”的意味。 这本是米苍穹自己的绝学! 米苍穹这才明白,原来自己一直都小瞧了这位小侯爷的武学天赋,也明白过来,原来他早已在暗中偷学自己的武功! 比起“一气贯日月神功”原本天道无情的意境,显然是现在这种糅合了“屏风四扇门大法”以及“朝天一棍”,更添兽性、凶意、暴虐的剑法,更适合方应看。 因为这位相貌堂堂、俊秀无比,与无情、狄飞惊并称为京城三大翩翩少年的神通侯,骨子里本就是一头禽兽。 亦或者说是禽兽不如。 哪怕是对珍惜他、疼爱他,比谁都关心他的义母夏晚衣,方应看也会涌出丑陋的欲念,一旦得不到,他便要将这幽艳的美人彻底毁掉。 对给予自己武功绝技、权势地位,以及“血河神剑”这件神兵的义父,方应看也会升起杀意,只因此人挡了他的路! 方应看对自己的本性深有认知,却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在他看来,人又如何,兽又如何。 人又何异于禽兽? 说不定,人才是最禽兽的禽兽! 一个比禽兽更禽兽的人,用着满怀兽性杀意的剑法,当即爆发出一股粗野、狂乱、原始的纯粹力量,这股力量凶蛮而强劲,其势勃然,莫可抵御。 这是源于欲望和妄念的力量,也是一种丑陋的力量,但这种力量却让方应看不讲道理、不合情理地强大起来。 哪怕是米苍穹这种功力比他更深、棍法比他更高,实战经历也超过他百倍的标准“诸葛级”人物,面对如此剑法,也绝不愿直撄其锋。 但在诸葛正我的木枪前,方应看这一剑却根本没起到任何作用。 不仅是没有起到作用,而是根本就没递出去。 甚至是反被诸葛正我的枪法利用! 那一晚方应看虽是被诸葛正我惊退,可离去之时,他始终在轿中注视着诸葛正我的一举一动。 所以,方应看亲眼目睹了诸葛正我折断一根虬结枯枝,再用内力将之削成一根笔直长枪的景象。 那杆长枪给方应看最深刻的印象,只有两个字: ——正直。 他从未见过那么正直的枪,就像他从来没有见过诸葛正我这么正直的人。 在那一刹那,人与枪好似不分彼此,彻底化成一条丈量天地的准绳。 方应看自己也是精修“乌日神枪”的枪法高手,是以一见那根木枪,他就知道,诸葛正我的枪术境界,实在是已经到了一种自己难以望其项背的高深境界。 所以,方应看放弃了以“乌日神枪”挑战诸葛正我的无谓想法,从此专注于自幼修行,也最有自信的“血河神剑”。 这种决定,看似放弃“十三绝学”的元限相同,内里的逻辑却截然不同。 元限放弃十三绝学,是因为他相信自己的“伤心小箭”,亦或者说,他将所有的筹码,都赌在了这一招自创的绝学上。 可方应看放弃乌日神枪,是因为在他看来“乌日神枪”虽是金国皇室镇国绝学,但是想要对付诸葛正我的武功,还是力有未逮。 在方应看的心目中,唯一能够与诸葛正我匹敌的人,唯有他的义父方巨侠,他是将赌注压到了自己义父的盖世神功上。 不过这一次,诸葛正我的枪法,比之先前又有不同。 方应看从那杆木枪中,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正直”。 这个角度下,他看得很清楚,那一杆“木枪”与其说是枪,倒不如说是一根歪歪扭扭、枝枝丫丫的光秃秃树枝。 好似诸葛正我甚至都懒得再把树枝削尖,只是随意折下一段枯枝,便信手刺出。 这种随意中,却有一种浑然天成、自然而然的韵味。 这不再是“正直”之枪。 而是“自然”之枪。 但这种“自然”却并非是完美无缺,就好似一副栩栩如生的山水画,有高山流水,行云飞瀑,虽能以静写动,终究是缺了一股活泼跃动的生机。 这样的枪,我也未必就接不下! 方应看想到此处,只觉得心头无比兴奋。 他双眸好似爆发出血红赤焰,发丝狂舞、衣袂飘扬,指缝中都亮起红日般的烈芒,“血河神剑”已从鞘中挣脱出来些许,流露出一线晶莹血光。 可就在方应看蓄势到极点,剑气不吐不快、喷薄欲出之时,异变突生。 萦绕其人周身,攀升到极点的“血河真劲”竟然猛地飞腾起来,先一步地离方应看而去,如乳燕投怀般,纵向诸葛正我的木枪。 这条血河围绕诸葛正我的“枪杆”,也就是那根枯枝,宛如龙卷般旋转,又在旋转的过程中,不断凝聚凝练,最终化作一朵娇艳欲滴的红。 诸葛正我的“长枪”也在这个过程中,被磨出了一枚枪头,枪尖似是流淌着晶光,不见丝毫锋芒,倒像些许清晨时分的露珠。 红与枯枝一相逢,立即迸发出蓬勃的生命力,好似纵使海枯石烂、山崩地裂,它们也能这样独立地存在下去,成为一处天地间的奇景。 方应看这才明白,那至关重要的活泼生机,竟然是来源于自己! 这已不是“自然”,而是一种天地无拘束,随心所欲的“自由”,亦或者说是“自在”! 这正是诸葛正我的自在之枪! 面对这足称出神入化、鬼斧神工的一枪,在这一刹刹那被剥夺了全身内力的方应看,又如何抵挡? 一枪之下,方应看的胸口破开一个大洞,隐约可见其中的内脏已彻底糜烂。 小侯爷仰面倒下,生机彻底断绝。 这时候,才有一根长棍从横出,挟着一股无处不在、无所不有,仿佛包罗万象,又要天地沉沦,破灭一切的“空劫”之力,朝诸葛正我的木枪架来。 正是米苍穹的“朝天一棍”! 面对诸葛正我如此凌厉的一枪,米苍穹虽是练得“指棍”,也绝不愿意用肉体凡胎与之相抗。 所以,他最本能的反应,仍是先取出棍子,再打出自己的“朝天一棍”。 米苍穹的棍子虽然能伸能缩,不会受到地形限制,但他毕竟不像方应看一般,因焦躁而时刻紧握剑柄,便无法在第一时间发动“朝天一棍”。 其实,对米苍穹这样的高手,取棍本该犹如呼吸一般,一气呵成、自然而然,这忽起忽落的刹那,即便是与他同级的高手,也绝对无法把握。 但在诸葛正我眼中,一次“呼吸”、一个“刹那”的间隔,已算是极大空隙。 正因如此,米苍穹的“朝天一棍”,最终没能及时杀到,救下方应看的性命。 诸葛正我这一枪,实在是将米苍穹的本能、方应看的反应都计算到极点,才能造成如此战果。 刚刚米苍穹那一棍,乃是因受到诸葛正我的枪势压迫,才应机而生,随本能而动。 所以,直到棍与枪正式交击后,他的意识才真正活泛起来,有了思考的余地。 米苍穹第一个反应便是: ——惊! 他实在是想不通,诸葛正我在“六合青龙乾坤大阵”的压制下,究竟是如何爆发出这样强横的力量,以至于方应看这种高手连一剑都递不出来,便耻辱战死? 米苍穹更是能够感受得到,从诸葛正我枪上传来的力量,比之全盛时期已大大衰颓。 但越是如此,他就越是惊讶,甚至是惊惧! 两人棍枪一抵,米苍穹双臂一振,长棍尖端在铺子中划出一个浑圆,朝着地面砸落。 他这一招并非旨在伤敌,而是为了直接将这座屋子震碎,以提醒太师府的蔡京等人。 米苍穹深知自己已为诸葛正我气势所夺,若是再打下去,只怕三招两式便会死于诸葛枪下。 所以,他要发出信号求救! 作为有桥集团的首脑,最接近大宋朝廷权利顶峰那几人之一,米苍穹一向是视蔡京为朝堂大敌,更是深为忌惮这位太师手里雄厚的江湖势力。 可此时此刻,米苍穹却宁愿蔡京手里的高手多一点、再多一点,最好是多到能够一拥而上,直接将诸葛正我打得粉碎,令其人永世不得超生的地步! ——若非如此,谁能够料到,此人究竟还能在绝境中,生出怎样的变化? 米苍穹实在是恨透了这种,一切皆不在掌握,只能徒然担忧的无力感。 可是他的棍刚一旋动,就被一股从诸葛正我枪杆中传来的震劲所阻断。 米苍穹刚要再震,就感觉手上压力猛地一轻,诸葛正我竟然在内力互冲的紧要关头,说走就走,手腕一拧,小臂一抽,将木枪撤了回去。 米苍穹闷哼一声,只觉像是一拳打到上,有种无处着手的无力感,踉跄倒退几步,才以长棍撑住身形。 米苍穹刚站稳,就见诸葛正我那一袭白袍,已然踏过门槛,走进这间昏暗的铺子中。 他手中长枪一震,将掉落在地“血河神剑”挑起,落入自己掌中。 看了一眼“血河神剑”,诸葛正我流露出满意神色,信手一抛,将这名满天下的神兵扔出铺子,随口道: “余儿,收好。” 铺子外,正是没了四剑童侍奉,独自推动轮椅的无情。 听到诸葛正我这般吩咐,他点点头,抬手一挥,袖中激射出一根纤细银丝,分毫不差地缠绕住“血河神剑”的剑柄,将此剑悬停在空中一刹,再好整以暇地将之收入怀中。 如此举重若轻的手法,更是令米苍穹暗自心惊,更添戒备。 天下人都知道无情身无内力,向来以暗器机关等闻名。 这种东西的威力对付寻常江湖人,或许已是足够,但在米苍穹这般绝世高手看来,也只配得上“奇淫巧技”的评价。 可今日一见,米苍穹才知道,一个身无内力的人,竟然能将暗器运使得如此出神入化。 这是何等精妙的手法? 这样的无情,虽然仍不足以对他造成威胁,但已称得上“麻烦”。 在和诸葛正我这种强者的对战中,哪怕是一点点“麻烦”,只是一点点,也足够致命。 米苍穹意识到如今的情形是如何严峻后,深吸一口气,强行平静下来。 他看着诸葛正我手中那杆缀着血色“红”的木枪,沉声问道: “这,就是惊艳一枪?” 如今面对诸葛正我,米苍穹甚至不敢高声呼喊,亦或是如刚才一般,用震碎房屋的方式,来提醒蔡京等人。 只因方才那一下,乃是他窥中了诸葛正我刚点死方应看,锐气已去,后劲未足的短暂间隙,才敢冒险一试,到头来却仍是徒劳无功。 如今诸葛已重新收枪、蓄势,显然已有万全防备。 米苍穹自忖,若是自己胆敢分心他顾,耗费力量去做这种事,露出一星半点的破绽,立即便要战死当场。 诸葛正我摇了摇头,平淡道: “要我用惊艳一枪,方应看还不配。不过……你的‘朝天一棍’,倒勉强有这个资格。” 他又抬起头,看向严阵以待的米苍穹,一绰枪、一抖杆,昂首挺胸,展露出前所未有的高傲姿态,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淡然宣告: “如今我大师兄、二师兄俱在,自在门弟子已然包围此地,米公公,你已无处可逃。 像你这样的真正武者,不该死于围杀,我便给你时间调息,与我公平一战。 施展出最强的‘朝天一棍’,然后死在我枪下,将是你最好的结局。 这是公平之战,绝不会有外人插手。” 无情点了点头,响应诸葛正我的保证,推着轮椅向后又倒退出去,不多不少正好三尺,表明自己不会插手的态度。 诸葛正我的姿态实在是太过坦荡,任是谁也想不到,他的大师兄正在忙着破解“六合青龙大阵”,并且帮着掩盖战斗声势,令此处动静不至于被蔡京等人察觉,无暇分心他顾。 而他的二师兄根本就并未真正前来。 米苍穹听到这番话,也没半点怀疑。 毕竟,若非是“懒残大师”、“天衣居士”至此,韦青青青留下的“六合青龙大阵”岂会如此轻易被破解。 若非有强援襄助,诸葛又岂敢在强敌环伺之下,主动杀出神侯府? 米苍穹虽是明白了缘由,心底深处却觉极为古怪。 只因在他的印象中,以诸葛正我的谦和性情,哪怕如今将要生死决战,也万不会有如此傲然之态,更不会说这般狂妄言语。 可是看着诸葛正我手中那杆枪,又想起他日前威凌太师府的场景,米苍穹才忽有所悟,或许,这种“老夫聊发少年狂”的姿态,才是这位神侯的本性。 想想也知道,一个能够单臂撑持正道如此多年,孤身拉扯出神侯府这偌大基业的强者,怎么可能没有属于自己的傲气? 更何况,天下谁都知道,米苍穹的师父淮阴张侯,正是自在门开山祖师韦青青青的宿敌。 “朝天一棍”也正是张侯开创出来,专门针对韦青青青之“千一”的绝学。 以诸葛正我今日展露出来的性情,想要正面击溃“朝天一棍”,替乃师胜过张侯,也在情理之中。 米苍穹吸了口气,平复下心情,并没有答话,只是点点头,将全副身心都投入到接下来即将展开的巅峰对决中。 他深吸一口气,凶狂之气蓬勃涌出,将须发、眼眸、肌肤,乃至身上那件华贵的内廷官服都染成一片枯黄。 “朝天一棍”乃是一种至凶至恶的杀招,米苍穹想要将之催动到最极限最巅峰的灭绝生机之境界,就得未伤人,先伤己。 很显然,接下来这一招,已进入拼命的范畴。 米苍穹祖父那一代,米家本是望族,只是因苦谏而获罪,遭贬为贫民,流放边疆,直到五十年后才能重入京城。 是以,米苍穹少年时,便一心想要广大门楣、重振家声,可是他还未从少年成长为青年,家中父母就因开罪权贵而遭了杀身之祸。 米苍穹自己也因少年英朗,被先帝看中,关入蚕室,引进宫中,成了个阉人,就此绝了为米家传承香火的希望。 因此,米苍穹向来深恨宋廷。 他既已无法完成初衷,就要将宋室彻底毁掉,来为自己、为米家,献上一场盛大的葬礼。 所以,米苍穹把希望投寄于方应看身上。 因为看出方应看是大将之才,是个未来的大人物,他要用这青年人来获得他一辈子都得不到的梦。 所以米苍穹才支持方应看。 可方应看却死了。 死在诸葛正我的枪下。 以米苍穹的年纪,以及朝中目前的复杂局势,他几乎可以肯定,自己已找不到另一个如方应看这样的合作伙伴。 所以,可以说自今日之后,米苍穹仅存的执念也已破碎,他现在所思所想只有一件事: 报仇! 向这个毁掉自己最后执念的诸葛正我,报仇! 正是这股不惜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决绝意念,将米苍穹的气势,推至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老公公原本挺拔的身姿渐渐佝偻,光滑的肌肤也泛起皱纹,整个人极速老化,仿佛所有的生命力,都已注入进长棍中。 棍身嗡嗡作响,棍头微微晃动,划出一个又一个小圈,荡开神哭鬼嚎一般的凄厉啸声,音波难以传出去,只能在铺子中越滚越大。 任何人都可以想见,他接下来这一招,一定是毕生心血所凝的巅峰之作。 可就在这个时候,诸葛微微一笑,轻声道: “我骗你的。” 话音未落,诸葛正我已前踏一步,抓住了米苍穹气势攀升到极点,自伤也最为严重的时机,挺枪刺出! “诸葛正我,你!” 米苍穹完全没想到,以诸葛正我的身份地位,竟然会在“公平决战”中,用如此不择手段的方式! 他也是这时才反应过来,刚刚诸葛正我那故作高傲的姿态,狂放不羁的言语,竟然都是伪装! 诸葛正我以自己过往塑造的良好形象,以及过硬的演技,成功令米苍穹相信了自己的话,也让米苍穹更相信,他已经认识到了真正的诸葛正我。一个虽然年老,虽然智计百出、老辣圆融,却依旧心高气傲、意气风发的诸葛正我。 这样一个诸葛正我,在面对关乎师门荣誉的对决中,自然不会偷袭。 正是这种心态,为诸葛正我创造出接下来这一次必杀之机! 米苍穹双目圆睁,不敢置信又不得不信。 只因诸葛正我此人,实乃是天下间最难以捉摸的人物! 可他毕竟是修行多年的宿老,老辣圆融之处,绝非方应看所能比拟。 如米苍穹这种人,哪怕再信任诸葛正我,也一定会有所防备,这是他在长久宫廷斗争中磨炼出的本能。 也正是这种本能,令米苍穹最终仍是打出来这一击! 哪怕如今这份积蓄起来的力量,已经超过了米苍穹身躯可以负荷的极限,他竟然还能凭着胸中一股积郁不平、愤恨难消的凶戾意气,硬生生将之掌握,并且彻底释放出来! 这一次,“朝天一棍”没有再错失时机,而是丝毫不差地截住了诸葛正我,更将他手中木枪寸寸崩解,甚至不是破裂,而是直接化为飞灰。 米苍穹惊讶地发现,这个自出手以来,便有挡者披靡、所向无敌之姿的神侯,内里竟是超乎自己想象的虚弱,空空荡荡,仿佛一根朽败的枯枝。 米苍穹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却敏锐地察觉到不对。 ——因为在方才两人对拼那一击中,诸葛正我展现出来的内力虽是大不如前,可仍是称得上雄浑,否则也制不住米苍穹方才那一下。 这样的力量,自然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便消散干净,一定有个去处。 ——去了哪里,到底去了哪里? 米苍穹心头刚浮现出这个疑惑,便忽然察觉到不对,在诸葛正我身后,原本端坐轮椅的无情忽地一跃而起! 在无情身下,那座在江湖传言中,内藏无数机关暗器,乃他克敌制胜两大法宝之一的轮椅,更是整个爆碎开来。 这个身无内力、双腿残疾的少年人,在此时此刻,居然爆发出超越所有人想象的力量、速度,手持血河神剑,如困龙出闸冲天,斩向米苍穹的头颅。 这种力量并非是来自于内力,而是纯粹源于无情的肉身! 这一刹那间,无情这个残废爆发出的力量之大,速度之快,已经超过了米苍穹的想象。 无情方才故意展露暗器手法,接过血河神剑,亦是一种蒙骗米苍穹的伪装。 目的就是要他把心神和精力,用于提防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暗器上。 可谁能想到,无情竟是将自己当成了一件暗器,亦或者说是明器,更可以说是杀器! 他手中的血河神剑,更是绽放出浓烈血光,木枪枪头处的“红”受到牵引,再次化成一条血河,随“血河神剑”而动。 面对这样的一剑,将全部心力都放在诸葛正我身上的米苍穹,根本无力抵抗! 瑰艳绮丽的绯红剑光一闪即逝。 无情面色惨白,与米苍穹擦肩而过,在他身后,一颗苍老人头旋飞冲天,血光四溅。 打出一半的“朝天一棍”亦是彻底止住,转而反伤自身,将米苍穹残存的苍老身躯彻底震碎,爆发四散。 其实,诸葛正我将“血河神剑”抛给无情之时,就已将自己残存的内力,尽数注入了剑身中,为这必杀的一剑埋下伏笔。 而诸葛正我方才那番言语,也不只是为了让米苍穹运功自伤,创造出这最好的战机,更是为了令他凝神专注,无暇分心,从而分辨不出来自己的虚实。 可以说,米苍穹的死,完全是由于诸葛正我和无情这对师徒堪称天衣无缝的配合、演技。 最为重要的一点在于,除去神侯府中人之外,还没有人知道,无情的双腿已然复原。 更没有人知道,这个自幼残疾,难以修炼正常内功的废人,已经成了实力颇为不凡的炼体强者。 这些天来,无论面对多么严峻的情况,诸葛正我都始终要求无情隐忍,绝不能暴露自己双腿恢复的事实,更不能暴露他的炼身法修为,为的就是此刻。 这张隐藏至今的底牌,果真如诸葛正我所预期那般,造成了难以复制的绝大战果。 在诸葛正我与无情配合,接连打死方应看、米苍穹后,“二舒一石”也在叶哀禅的指挥下,将“六合青龙大阵”彻底破去。 连带着主持大阵的“六合青龙”,以及驻守阵中的“八大刀王”,也被四人用最隐蔽的方式,悄无声息地击杀。 到头来,这些负责盯梢的高手,竟然真没能向外界传递出一星半点的情报。 这本是极不可思议,也极难以办到的事,但是在叶哀禅那洞若观火的指挥和神鬼莫测的武功下,却成为了毋庸置疑的现实。 是以,诸葛正我和无情一走出铺子,便看见了面色发白的叶哀禅,以及带着哥舒懒残的“二舒一石”。 叶哀禅为了压制住“乾坤大阵”,再替诸葛等人掩盖动手时的动静,也是耗力颇多。 并且,他还趁此时机,布下一道大阵,用于迷惑关注此处的探子,令他们认为此处并无异状产生。 叶哀禅等人毕竟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把所有的眼线清扫,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尽可能地拖延时间,令蔡京等人得知消息的速度慢一点、再慢一点。 哪怕是以叶哀禅的功力,要骤然完成这样一系列大事,也并不轻松,更何况他还必须要做得悄无声息,不引发半点动静? 他深知时间所剩无几,语速极快地道: “‘迷神阵’已成,速退。” 众人对视一眼,纷纷点头,叶哀禅又是长袖一拂,浑身溢散出一股烟云,将所有人都笼罩其中,再一晃,一行数人就此没了踪影,消失在原地。 叶哀禅的和光同尘之法,已经修炼到不仅自己能够融于天地万物、人间百态,还可以将这股力量运用至旁人身上,带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遁走。 是以,等到蔡京反应过来,率一众高手抵达现场之时,偌大一座神侯府早已是人去楼空,大门口则是整整齐齐地摆了一排尸体。 正是米苍穹、方应看、“六合青龙”、“八大刀王”等人。 看到这一幕,蔡京深吸一口气,先是闭上眼,再猛然睁眼,眸中赫然亮起灼红,好似目光都燃烧起来。 看了一眼后,他了然道: “迷神阵,嘿,果然是叶哀禅来了。” 蔡京言语中不带丝毫怒气,反倒有种难以言喻的喜意。 叶哀禅的易容术天下闻名,对待这样一个千变万化的敌人,无论是谁都会寝食难安。 蔡京自也不例外,为此,他专程请了一位与叶哀禅有旧怨的高人在自己府中坐镇。 只可惜,这位高人的武功、手段虽是卓绝,却因与诸葛正我有一段交情,不愿亲自出手对付这位神侯,只愿帮蔡京杀了叶哀禅。 但防贼又怎抵得过做贼,如今叶哀禅既已现身,蔡京自然要将借此机会,毕其功于一役,彻底断绝后患。 蔡京转过头去,吩咐龙八: “传信唐老奶奶,就说叶哀禅已现身,正襄助诸葛正我逃窜。” 听到“唐老奶奶”这个名字,“万人敌”面具微微一震,“老张飞”眼眸睁大,“一线王”挑了挑眉头,七绝神剑更是流露惊容。 显然,哪怕是他们没想到蜀中唐门的老祖宗,此时竟然会身在蔡府。 唯有一个深藏不露的“叫天王”,以及万事不关心的元限,能够毫不动容。 龙八点点头,正要施展身法,就听到一声苍老嗓音道: “不必,我已到了。” 声音虽然响起,可场中却并不见任何人影,七绝神剑中的其他六人皆是一惊,其余人则是面不改色,好似已有预料。 就在这时,始终闭目,也不曾开口的元限,忽然睁开眼,遥遥望向城外某处。 他的目光极为空洞,甚至到了一种虚无的地步,只有在眼底最深处,才有一点暗淡微光,明灭不定、若有若无。 看了一眼后,元限也不与任何人交流,只是径直向前踏出一步,整个人骤然从原地消失,好似化作了一发劲矢,以天地为弓,怒射出去。 蔡京知道,元限定然是找到了诸葛等人的去路,才会有此一举,只吩咐一声: “追!” “七绝剑神”听得号令,立时施展身法,紧随元限而去,“老张飞”、“一线王”看了看“叫天王”,见他微微颔首,已随之而去。 忽见远方月影一黯,月光照出一条纤细身影,仿佛冯虚御风,踏空而行,倏然远去,显然便是刚刚未曾表露行藏的“唐老奶奶”。 一时间,蔡京身边便只剩下了“万人敌”、“叫天王”两人。 其实他们三人本也要追击而去,将诸葛正我致于死地,可就在即将动手那一刻,三人心中却同时生出一种莫名感触,硬生生停下了脚步。 只听一个雄迈而清朗的嗓音,从远处响起: “够果断,够果决,好一个诸葛正我。” 一个身披素净白袍,雄姿英发的魁梧男子,鼓着掌,从另一条街道走来。 在他身后,跟着一个玉树临风、身如修竹的清俊男子,一个身披绛紫披风,雍容大气的高大汉子,以及一个满面悲容,凄伤孤寂的高瘦男子。 来者正是赵烈,以及他手下的三员大将,“绝灭王”楚相玉,唐门之主唐十五,以及“凄凉王”长孙飞虹。 看到赵烈的一刹那,蔡京露出如被针扎的表情,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出面阻拦自己追击的,竟然会是此人。 蔡京眉头一皱,语带威胁地提醒道: “赵烈,诸葛正我还未死!” 赵烈负手卓立,看了看神情凝重、严阵以待的蔡京,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于我来说,诸葛正我又何必要死呢,至少,他不用今天就死。 蔡元长啊蔡元长,你莫非还没有想明白? 其实,真正需要诸葛正我的,不是我,而是你,还有赵佶!” 其实,如今的大宋朝堂,虽然说是派系复杂,但真正有资格决定天下大势的,仍是只有蔡京、左武王、诸葛正我三人。 皇帝和蔡京乃是一体两面的关系。 皇帝赵佶想要的,无非就是摆脱这身为天子的责任,只享受权柄带来的种种好处,纵情声色。 蔡京便是皇帝的绝好助手,他能为皇帝提供一切享受,处理好众多忠臣的逆耳良言。 借此机会,蔡京得以隐于皇帝的羽翼下,令皇帝替自己遮风挡雨,从而可以肆意妄为。 从这个角度看,蔡京和皇帝是互相需要。 他绝不愿意见皇帝驾崩,天下彻底大乱,但只要自己还能够偏安一隅,他也绝不会管其他地方乱到什么地步。 诸葛正我也同样需要皇帝,但他需要的不是皇帝这个人,而是皇帝所代表的正统名分,用来钳制左武王,令他不能真正登临大宝。 所以,严格来说,赵佶和蔡京是互相需要,但他们真正需要的,其实是诸葛正我这尊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只是这些年来,蔡京对诸葛正我的执念实在太深,看得也实在太重,对其余人也就缺乏了一些敏感度。 他不是不知道左武王的心思,但在蔡京心中,左武王无非就是第二个傅宗书,第二个凌落石,他更是早就做好了要和左武王决一死战的准备。 但那至少不应该是现在,不应该是今天。 如果左武王真是傅宗书、凌落石这样的野心勃勃,亟欲取代蔡京的人物,那他就会知道,除掉诸葛正我才是当前第一要务。 可是很显然,左武王不是那种人,或者说,他不只是那种人。 他的目标一开始就只有一个,那便是杀了皇帝,自己上位。 若是没有诸葛正我在,纵然京城再大、高手再多,也绝无一人能够阻止左武王刺杀皇帝,彻底改朝换代。 左武王虽是对诸葛正我有强烈杀意,一旦有机会,也绝不打算放过这位神侯。 可是他远比蔡京要冷静,对诸葛正我本人更没有执念、恨意可言。 因为左武王要杀诸葛绝非是出于仇怨,只是因为此人挡了自己的路,仅此而已。 其实,若非是两方政见不合、道路不同,左武王是真的很乐于跟诸葛正我这样的人做朋友。 所以,在左武王知道诸葛正我以不知名的手法,脱出蔡京等人的围困,成功遁走后,便当机立断,要转换目标,对蔡京发难。 在今日之前,蔡京都一直认为,京城这面棋盘的两端,其实只坐着自己和诸葛,其余人纵使武功再强、身份再高,也不过是棋子而已。 可直到今天,蔡京才恍然大悟,原来真正的执棋者,根本就只有诸葛和左武王两人。 他这个蔡太师、蔡相爷,到头来,也不过是两人眼中的一枚棋子而已。 念及此处,蔡京也平静下来,沉声道: “这个时候对我们动手,你就不怕两败俱伤,被诸葛杀个回马枪?” 蔡京虽然没想到左武王会真的在这个时候,要对自己动手,可他对左武王这个人,却从来没有放松过警惕,所以才会放弃追杀诸葛正我,与“万人敌”、“叫天王”一起留下来。 因为他们都害怕,左武王会在那刹那间偷袭。 仅以场上局势论,蔡京一方三大绝世高手联手,纵使不敌对方四人,也能稍作抵抗,且战且退,逃走的概率绝不为零。 而一旦他们决心死战,更是足以令左武王等人付出血的代价。 左武王若是在此战中损兵折将,纵使杀了皇帝,登临大宝,又要如何面对卷土重来的诸葛正我? 这也是蔡京疑惑不解的原因。 在他看来,以左武王之智,本不该出此下策才对,除非……其人还有别的手段。 听到蔡京的问题,左武王只是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笑道: “两败俱伤?不不不,蔡元长,这个词不适合你跟我。 对你,我有一个更好的成语,它就叫做——两肋插刀!” 四字一出,蔡京猛地察觉到,有一左一右两道劲力,正从身后夺路而出,再将他的背门——狠狠轰中! 出手者,竟赫然是“万人敌”、“叫天王”! —— 诸葛正我等一行人,自出了京城后,便朝七百里外的甜山奔去。 那里,便是自在门众人最终选定的战场。 他们这一行人皆是高手,就算是脚程极快,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已远去京城百余里。 不过这是,诸葛正我仿佛感受到什么,忽地回过头,望向身后的京城方向,长长一叹。 叶哀禅知道他在看什么,没好气道: “怎么,到这个时候你又不忍心了?按我说,赵佶那种人,本就该死。” 诸葛正我又是一叹: “我们走后,赵烈一定会直接杀上皇宫,以他的手段,必然能将京城打造得铁板一块,日后想要再杀回来,就难了……” “要我说,倒也未必。” 凄冷夜风中,忽地传来一个年轻而自信的声音。 除了叶哀禅之外,众人都很熟悉这个声音的主人,不由得抬起头,朝发声处望去。 却见一名容貌俊美如神,双眉凛冽如刀的青衣年轻人,从一处树林中缓缓走出。 在他身旁,还站了个身材干瘦的白眉老僧,正是从北少林一路长途奔袭而来的徐行和天绝。 说完这句话后,徐行又抬起头,轻咦一声: “好利的劲气!” 言语未落,他扬袂翻袖,信手一挥,平地狂风大作,呼啸风声中,大量气流被衣袖卷动,汹涌翻卷,其人周遭赫然出现一圈肉眼可见的透明轮廓。 气流攒簇、凝练,仿佛是一柄从虚空中凝聚成形的霜铁寒剑,倒映清凉月色,更显锐光凛冽。 “气剑”划空,飚扬远射,与一道从极远处射来的莫名之物相撞,震荡出一股席卷四极八方的飓风,更爆发出刺耳至极的尖锐暴鸣。 诸葛正我等人都看得很清楚,与“气剑”碰撞之物,竟然是一根纤细的发丝。 徐行再一拂袖,将激荡气流弥平,望向远方。 以他的目力,自然能够看清楚,发出这一缕“青丝箭”之人,如今尚在三里之外。 乃是一个身材高瘦,满面孤寒的高瘦男人,在他掌中乃是一柄小巧袖珍,仿若蒙童玩物一般的木弓。 很难想象,刚刚那震撼人心、惊心动魄的一箭,竟然发于这样一柄弓! 这样的箭,纵然遍数天下高手,也唯有一人能够发出。 正是“疯豪”元限! 他与徐行对视一眼,眸中不见丝毫神色波动,只传递出一个再清晰不过的意识。 ——你要救他? 徐行没有回答,只是咧开嘴,轻蔑一笑。 元限点头。 ——那你便先死。 (本章完) 第108章 不伤心的元限,不伤人的小箭 (万字章节) 第108章 不伤心的元限,不伤人的小箭 (万字章节) 虽是第一次见到元限,但徐行心中也升起和“剑”一样的感慨。 眼前这个人,和他印象中的“元十三限”有着决定性的不同。 哪怕以徐行的精神境界和敏锐感知力,都无法从这个“元十三限”身上,感受到哪怕一星半点的“人味儿”,以及一丝一毫的“自我”。 好似那根本就是一具空壳。 无心无魂的空壳。 徐行甚至想到了开启“第四扇门”的凌落石。 不同之处在于,四门凌落石虽然是被天地间的杀气夺了神智,彻底堕入魔道,却体现出了极度丰富的情绪波动,更像是一个欲望强烈、不知收敛的魔头。 而从“元十三限”身上,徐行感受不到他本该有杀性、怒气、恨意,甚至都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只有一股最深沉、最厚重的执念。 ——战诸葛、胜诸葛、杀诸葛! 这九个字就像是刻在元限骨子里的咒,也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限。 当元十三限还没有因为“十三绝学”而被冠以“十三”之名,还只是元限时,他也曾与诸葛正我是并肩作战,甚至是生死相依的朋友、兄弟、甚至是家人。 可除去这一面后,两人还有另一个身份。 那便是对手。 他们的两位师兄,大师兄叶哀禅入门太早,地位太高,俨然为两人之半师,二师兄又是一个天生体弱多病,难以成就绝世武功之人。 所以,两个年纪相仿,同样才华横溢、资质非凡的少年人,只能以彼此为对手,砥砺切磋,磨炼武学。 但是在元限的少年时期,他曾经与自己这位三师兄交手过无数次,却始终是败多胜少,其中不乏运气因素。 并且诸葛就算是胜过他,也往往只是以一招之差,或者两人干脆就是两败俱伤。 只不过诸葛伤得更轻、恢复更快。 他们两人的确有差距,但这差距不能令元限心服口服,也不能令他停止追逐,更不能令他对诸葛正我心生畏惧。 如元限这种人,输得越多,斗志就越旺盛,也越执着于击败诸葛正我。 这种“执着”驱使着他每天超越极限地学武、练功,甚至已经到了一种反伤自身的地步。 可诸葛正我并不执着于胜负,在他看来元限这个师弟的安危要比取胜重要百倍。 所以他开始在挑战中,故意让着元限。 这或许是诸葛正我此生,做过最错误的决定。 那时的诸葛正我还年轻,所以他不明白,在元限眼中,刻意的忍让无异于一种“施舍”。 这样的“施舍”,对元限来说,就比单纯的战败要耻辱十倍、百倍。 这便是师兄弟分道扬镳的起始。 但情感虽然出现裂痕,彼时元限仍是感念于诸葛平日里的厚爱与恩情。 纵使不满这位三师兄的举止,元限也知道他的确是一心为自己着想。 通过这样的思想建设,元限甚至将自己摆在了包容者的立场上。 因为他已经理解了三师兄的苦心,而三师兄却没有理解他的高傲性情。 这种对诸葛正我的“包容”,成了元限能够与他和平相处的保证。 可是等到两人分别出师,成为老一代“四大名捕”,名声鹊起之后,元限又发现,自己似乎事事都不如三师兄诸葛正我那么顺利。 无论是在自在门其他两位师兄看来,亦或是在其余人眼中,元限的武功智谋、才情禀赋,都不输给诸葛正我。 可这样的评价最后,往往会或感慨、或唏嘘、或讥诮地带上最后一句话: “可惜,就是差了点运气。” 如果说两人分头追凶,诸葛先生总会在他选择的路上顺利逮着在逃的凶手,而元十三限却陷入泥淖之中。 要是皇帝要分别召见两人,接见元十三限那天恰好地震,传召一事自然作罢,见诸葛那天却风和日丽,天子便叫诸葛正我一起与他狩猎。 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而且是发生过的事情之中最不起眼的两次。 元限原要报国效力,但运气不佳,在王安石越次入对、大权在握之际,他投效皇弟赵颢,而遭王安石弃而不用,只好投蔡确门下,又是甚不得志。 可诸葛正我却是得到王安石的赏识,又在哲宗时期与三苏交好,并且为司马光重用,无论新旧党人都和他关系亲厚。 对元限这样的下场,诸葛正我也颇为无奈。 在他看来,元限沦落到这般田地,不过就是缺了一点运气而已。 哪怕只有一点运气,以这位四师弟的武功、才学、智谋,定然能够同风而起,鹏程万里。 所以,诸葛正我才想要为元限说项出头,令他能够摆脱这般困境。 可元限本就是倨傲之人,更是因个人经历之故,看不惯官运亨通、顺风顺水,一路扶摇直上的诸葛正我。 所以,他纵使怀才不遇、壮志难酬,也绝不接受诸葛正我的援手。 元限是鼓足了劲,要和诸葛斗一斗,更要和那虚无缥缈、无形无质,却又切实存在的时势、运气斗一斗! 但是,他虽然个要强也爱逞强的人,却终究不明白,这世上有些事,是强求不来、争取不得的。 时势,就是其中一件。 时势瞬息万变,谁知道今天趋向哪一边,明日又在哪一边? 或许当下看似逆势而为、逆流而上之人,待到时机一变,就是先知先觉,独占鳌头。 庸碌之人往往喜欢往顺势处挖空心思地钻营,到头来时疑而事移,反落得一场空。 所以,如诸葛正我这种智者,往往都是坚心守志,纵使大道独行,仍是依然故我。 元限不是这种人。 他只要大成大就,如果不成,那就大死大败! 可元限却不知道,自己要为了什么而成就,为了什么而死败,所以他注定做不成自己想象中的大事。 除去这些关乎男儿功业的大事外,元限和诸葛之间,也有源于儿女情长的旧怨。 他们两人曾经同时爱上了国之叛逆智高的女儿智小镜,有过一番争端,也有过一番合作。 元限和诸葛联手击杀了智高,事后,诸葛主动退出争夺,令元限和智小镜成婚生子。 从此之后,诸葛正我终生未娶。 这本是元限与诸葛作对数十年间,取得的唯一一次胜利,并且是极其重大的胜利。 似乎一夜之间,元限就取得了诸葛曾经梦寐以求的一切,甚至可以说他比诸葛活得还要幸福快乐。 奈何,这不过只是一种假象,智小镜嫁给元限,不过是想借助他的才学武功,为父亲智高复仇。 为此,她甚至将家传神兵“伤心小箭”,交给了元限这半个仇人,并且逼元限练箭,日日夜夜,绝不停歇。 伤心箭还未大成,元限的心就已几乎被撕碎,他越来越疯狂,无时无刻不在练功,眼神中满是接近野兽般的复仇的狂热。 直到此刻,智小镜终于明白,元限已经彻底疯魔,被她虚假的爱给折磨疯魔,也被胸中对诸葛正我妒忌、仇恨给折磨疯魔。 她知道,元限若再练下去,只怕会彻底走火入魔,带着愧疚,她而舍弃身体为自己的丈夫换来了能够辅助“伤心小箭”的“山字经”。 元限其实早已知道这一切。 但为了完成“伤心小箭”,他却甚至亲眼看着妻子智小镜用自己的身体,去向三鞭道人换取“山字经”。 可那却是一本有无数错漏、缺处的“山字经”。 等元限终于贯通“山字经”,练成“伤心箭”之日,他也用这惊天动地,绚烂如梦的一箭,射杀了智小镜。 他得到了诸葛正我渴望的一切,又亲手将之摧毁,可是从这样的举动中,元限没有感受到丝毫的快意,他只是伤心,只是心碎。 如今的元限,已不再渴望一切幸福快乐美满的情绪。 他只要诸葛也伤心,比他更伤心一百倍的伤心! 他只要诸葛也心碎,比他更心碎一千倍的心碎! 除此之外,元限别无所求。 可自从在太师府见过诸葛正我一面后,元限就知道,以自己如今的“伤心小箭”,仍无法击倒这个自在门第二代资质最高,最优秀也最杰出的大成就者。 他破得了武学上的关隘,渡得过官场上的劫难,却偏偏勘不破这一条由数十年血泪写就的咒文,过不得这一道由无数次惨败铸就的大限! 所以,元限回到了元神府,舍弃“十三门绝学”,只专注于“伤心小箭”。 接着,他舍弃了作为根基的自在门心法,舍弃了增益元气的“忍辱神功”,舍弃了千方百计才求来的“山字经”。 到头来,他连自己都已舍弃。 只留“伤心小箭”。 只有一股执念。 在这股执念的驱使下,无论是谁,只要挡在诸葛身前,元限都会毫不犹豫地将之击杀。 正当徐行以“天羽气剑”破去“青丝箭”时,诸葛等人也感应到元限的存在,纷纷向前望去。 看到这样的元限,诸葛忽然身子一颤,好似已着了无形中的一箭,心也揪了起来,面容悲苦。 他叹了口气,手中长枪一挺,道: “踏法,这一战,还是……” 诸葛正我还未说完,徐行已摇头: “一介痴妄之辈,何须如此郑重,待我略施手段,将之擒下,再交予先生发落便可。” 对诸葛正我和元十三限的恩怨纠葛,以及狗血三角恋,徐行前世就已看得颇不耐烦,对元十三限更没有丝毫好感。 在徐行看来,如元限这种人,活着也只是助纣为虐,为非作歹,祸乱天下,令关心他、爱护他的人伤心受罪。 既然如此,倒不如让他这个旁观者出手,彻底斩断这仇恨的螺旋,倒也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言毕,他转过头,看向天绝。 “此间之事,便有劳道兄了。” 天绝知道徐行的意思,他也感受到,除了元限之外,还有好几股值得重视的凌厉气机,正朝此处包围而来,显然是不世出的绝顶高手。 天绝合十,淡然一语: “徐掌门且自为之,有老衲在此,纵不能将彼辈恶徒杀尽,亦可保得神侯等人无虞。” 得到天绝的保证后,徐行也不再多说。 因为徐行知道,天绝虽是伤势在身,但哪怕是全力出手的他,想要拿下这老和尚,至少也在三十招开外。 以徐行如今的武功,不说是天下第一,也差不了太多,这也意味着,无论面对何种程度的对手,天绝都至少能撑过三十招。 这三十招的时间,足够徐行回援。 并且,他们两人只是凭借卓绝身法,先行一步前来而已,乔峰等人亦在不远处,一旦爆发大战,定然会奔袭赶至。 既如此,徐行自无必要担心,当即便要出手,将元限擒拿。 他一步踏出,脚下山坡轰然震动、摇晃,仿佛要被一条潜藏土层的庞然地龙彻底翻过来,轰隆隆的巨响声中,烟尘四起,就连诸葛等人也觉身形摇晃。 天绝足掌微微一碾,内力倾泻,脚下漾开一圈圈水波般的金光涟漪,重重叠叠,交织成曼陀罗般繁复而华贵的纹路,才将山坡动静彻底止住。 漫天烟尘中,只见一条紫青交织的人形光影冲天纵起,身后隐约可见两片湛然光翼,光芒璀璨,好似夺尽天地造化,成为唯一光源,令星月黯然,方圆数里皆是清晰可见。 光翼一震,已带着雷霆激荡、霹雳炸响的剧烈暴鸣声,直奔三里外的元限而去。 方才这一系列变化极为迅速,令诸葛正我等人都生出应接不暇之感,难以反应得过来,心中更是大为震惊。 这震撼首先是来自于天绝。 诸葛正我、懒残大师甫与这老和尚照面,就知道他是修行佛门正宗大法的巅峰强者,且是功行最深厚的那种。 却没想到此人一开口,杀气竟然如此之中,大违佛门慈悲之理。 ——踏法究竟是从哪里请到了这样的高手? 诸葛正我虽是从来没有怀疑过徐行的来历,此时也不禁满腹疑惑。 第二个震惊则是来自于徐行。 他刚刚那一震脚的发劲之猛、力量之大,比起前身在神侯府中时,已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诸葛正我虽是听说了他的彪炳战绩,知道这位被自己寄予厚望的西席先生已是大有进境,心中早有预期。 可听到知道,和亲身感受,毕竟是两回事。 徐行甫展露“真容”的第一次发劲,就将诸葛正我这个“惊艳一枪”的创始者,都给“惊艳”! 徐行走后,天绝才收回内力,对诸葛正我等人双手合十,微笑道: “诸位不必忧心,今晚有我在……” 言语未落,已一条剑光自五十丈外亮起,挟风雷赫赫之势,撕空裂气,如灼然长虹,朝天绝斩来。 天绝面容不动,右手扬袂翻袖,一掌从侧面平平推出,内力汹涌澎湃,结成一座宛如实质的须弥山,朝剑光撞去。 饶是此剑有分山破岳之能,竟也攻不破这一座纯粹由内力凝成,介于半虚半实间的山峰。 两者轰然对撞,空气震荡碰撞,连环爆破,发出宛如天龙禅唱,要破灭一切外道的正法雷音,却依旧没有盖过天绝的淡然嗓音。 “任是谁,也动不了你们。” 气流四溢旋飞,一名老人跌跌撞撞地倒退几步,他手中长剑一旋,剑光缠身盘绕一周,才终于将残存的掌劲彻底斩碎。 斩灭掌劲后,老人长剑斜提,看着衣袂飘扬的天绝,沉声道: “须弥山掌?你到底是谁!” 来者正是“七绝剑神”中的“剑”,他刚刚已看出徐行绝不好对付,便趁此机会,赶到诸葛正我等人身边,想要一击建功,先取了这位神侯的人头。 可谁能想到,半路竟然杀出这么一个掌力简直强悍到非人的老和尚? 正说话间,“老张飞”、“一线天”,以及其他六位剑神也已抵达,与“剑”并肩而立,用一种极为郑重的态度,面对天绝。 很显然,天绝刚刚那一掌,已将这些高手也给震撼,不敢轻举妄动,贸然行事,转而严阵以待。 天绝微微一笑,朗然道: “贫僧法号天绝……” 天绝? 少林天字辈高僧中,还有这号人物? 隐居多年的七绝神剑一愕,可久居朝野的“一线王”、“老张飞”却是面容一变,隐约想到一个与“二十三绝僧”有关的传说级人物。 更有一个苍老的女声,从莫名处传来,令人摸不清来路,言语凄厉中带着愤慨: “宋抱石,在我面前,你岂敢装神弄鬼?!” 天绝倒也不意外“唐老奶奶”能认出自己的身份,毕竟当初召走玄澄,令他失一佳徒之人,正是唐老奶奶。 他宋抱石的身份瞒得过谁,也瞒不过学了“屏风四扇门大法”的玄澄,自也瞒不过“唐老奶奶”这位唐家掌门人。 ——或者说,前掌门人。 天绝微微一笑: “自玄澄走后,老衲本也打算在后山秘洞了此残生,以调教弟子,参悟武学为乐。 怎奈何,老衲承了徐掌门的恩惠,少林也欠了徐掌门恩情,是以,这一趟老衲是不得不来。”唐老奶奶嗤笑道: “我面前,你也敢称老衲?你是纵横天下,所向无敌的‘九五神君’宋抱石。 哪怕出了家,剃了度,都还是那个宋抱石,也只能是宋抱石!” 九五神君宋抱石! 这个名字,远比“天绝”二字要震撼人心,“六绝剑神”齐齐失语,“剑”、“老张飞”、“一线王”的面容则是越发凝重,知道眼前之人,恐为今生最强之敌。 “九五神君”昔年以“屏风四扇门大法”纵横江湖之时,就有无敌之姿。 如今他潜身少林数十年再出,武功比之当初就算没有精进,也是一个足够可怕、足够恐怖的敌人。 就连自在门一行人,也是面露惊容,这才意识到,为何这老和尚的言语中,会有如此浓重的杀气,看来这位“九五神君”即便参禅多年,仍是不改本性! 天绝又是一笑: “既然您老人家一意请求,那老衲便又做一次‘九五神君’,又如何?” 他抬起头,那种温和淡然的神情猛然一收,变作睥睨天下、目空一切的豪情,语气中也带上了不可违逆的威严。 “现在,谁先来领死?!” 即便仍是身穿僧袍,可如今天绝给人的感觉,当真就是一位君临世间,称雄称霸,手掌天下权,生杀予夺的九五至尊! —— 天绝虽是爆发出了无穷威势,对几大高手正面邀战,但在此时的元限眼中,仍是只有那团飞驰而来的紫青光影。 他浑身那层淡淡金色,在这一刻显得越发沉凝,不再如金漆,倒像是斑驳黄铜,雄峻身躯就如一尊陈旧的怖畏金刚相,绝不为外物所动。 元限向前踏出一步,满地尘土、草茎、碎石倏然飘起,如悬停雨珠,又像是蓄势待发的箭矢。 元限的身影也凝固其中,好似整片天地,都在此刻变成一张静止不动的图卷,唯有一物,不受限制,宛如风中柳絮,仍在悠然飘动。 那是元限的一根发丝。 发丝垂落元限胸前,他他手中那张袖珍小弓的弓弦微微一震,就是这一次微震,立时令静止画面轰然破碎,化作轰鸣雷动。 元限嘴唇蠕动,轻声念道: “白发三千丈……” 随诵念声,他那张空洞的面容骤然扭曲起来,做出无比痛苦的神情,可眼神却丝毫未变,就像是带着一张拙劣且滑稽的人皮面具。 诗未念完,原地骤然响起一片箭雨离弦、弓背崩动之炸响,将他的语声压低,变作模糊不清的杂音。 元限周身荡开一圈圈透明状波纹,万千碎块呼啸而出,那一根纤细发丝,更是凭空消失无踪。 如今徐行距离元限已不足两里。 半空中,他忽地一抬头,便见一根纤细发丝,自前方悠然飘来。 徐行想也不想,右臂探出,五指成爪,气流卷动,激起清脆碰撞声,叮叮当当,如溅珠碎玉,正是“天羽明王爪”。 就连天绝这样的巅峰强者,都无法避开徐行的“天羽明王爪”擒拿,这一根小小的“青丝箭”自也不能。 徐行五指攒簇聚拢,将这一根纤细发丝拈住,无比精确,不差分毫。 发丝在五指间剧烈震动,嗡鸣不已,最后令徐行的指缝间都溢散出淡淡青烟,可见威力之大,速度之快。 纵使接住了这一箭,徐行仍是微微一怔,因为他感受到,元限这一箭,不带丝毫凌厉之劲,只有一种情绪,一种自伤且伤人的情绪。 这种情绪并不像澎湃奔涌的大浪那样,一下子将人淹没,而是如同一条汩汩流出的溪流,细小却深沉,缓慢而绵长。 那是一种循序渐进,如滴水穿石一般,逐步侵蚀人心的坚韧力量。 这种力量,就叫做愁。 只一见那根纤细发丝,徐行便想到了一句诗: ——秋风秋雨愁煞人。 这正是元限一箭射杀了智小镜后,从她身上,领悟出来的“伤心小箭”变式。 当诸葛自愿放弃竞争,智小镜嫁给元限这个杀父仇人,又将身子交给三鞭后,她本就残破的心便彻底粉碎。 在为元限求取“山字经”的日子里,智小镜没有了恨、没有爱,也没有了执着,她只是惆怅,只是忧愁。 这种情绪不像积郁,一朝得志便能尽散,不像怒气,拔剑而起便能发泄,更不像恨意,大仇得报便能终了。 这是一种百转千回、缠缠绵绵的力量。 最终,智小镜在元限箭下得到解脱,可这种愁绪,却被元限继承,成为智小镜曾经活过的证明,也成为他用于对付诸葛的武器。 一个人,究竟如何才会“伤心”? 在元限看来,一切“伤心”都是“自伤”,只有自己的经历能让自己伤心,也自己的感受能让自己心碎。 对旁人感同身受,本是天地间最难的几件事之一,可元限却用这种泯灭自我的方式,另辟蹊径地做到了。 他不只是将自己练成了“伤心小箭”本身,更是将自己炼成了一面没有自我的镜子。 只有这样的镜子,才能够倒映出每个人心底深处,最真实的自我,反应出他们最真实的情感。 而没有自我的元限,便可以用这样一点情感来伤敌。 一般来说,能在武学之道上有大成就者,莫不是大情大性,且有丰富经历之辈。 而越是这样的人,越是难以抵挡元限的“伤心小箭”,他们过往的一切,在此时都会化作将自己致于死地的武器。 但是,对徐行这种人,元限的“伤心小箭”,没有起到作用。 他不是不知愁滋味,离开前世熟悉的地球,又离开大明世界这个第二故乡,以及那些朋友、兄弟、亲人后,徐行也会惆怅感伤。 但在徐行这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看来,人从出生起,便踏上了一条大步迈向死亡的道路。 这条道路,就叫做人生。 这本就是一条不能回头,也无法避免离别的道路,既如此,何不昂首阔步,直面一切? 为此伤怀若久,不过是徒增烦恼,浪费人生罢了。 正因有这样的想法,徐行才会随心所欲,或者说肆意妄为,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活得开心快活。 徐行是善感,而绝不多愁。 因此,这样的箭,根本无法伤到他。 不过,元限展现出来的手段,仍是让徐行耳目一新。 自他从琅嬛福地出关以来,所面临的绝顶高手,如凌落石、巫行云、天绝,皆是强在可以引动天地灵力,达到一种短暂的“天人合一”境界,并以此施展出种种超越常人想象的武学。 其中尤以天绝为最,他几乎已彻底脱胎换骨,从血肉之躯升华为一种纯粹的灵体生物。 但元限的武学道路,和他们截然不同,如果说天绝等人乃是一种极致的“外求”,那元限就是一种极致的“内求”。 徐行曾经说过,念力是一种比内力更“内”的力,但元限更是将这种“内”穷尽到了另一种层面。 他所把握的,乃是情绪。 其实,借助情绪之力,本就是自在门的绝活,自韦青青青以下,自在门弟子最擅长地便是将种种感受、情绪作为力量,来创造出一个又一个堪称奇诡的武学。 他们纵使是要借助天地灵力,也并不是靠着强绝念力去操纵,也不是如密宗大法一般,用礼敬神佛的方式求祈祷。 他们做的,是共鸣。 用自己的情绪、自己的心意,去与天地间的灵力沟通交流,让灵力能够自愿地随自己而动。 这也是为什么,在面对诸葛正我之时,方应看“一气贯日月”神功的力量,会反过来为他所用。 其实,每一个练武人都知道气与意合的道理,但是心意善变且复杂,想要每一招每一式,都能完全反映出当下心绪,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并且,心神既可以加强招式的威力,也会反过来,影响招式的发挥,心一分,动作就有缺憾,神一散,武学便有破绽。 所以,为了能够最大限度地发挥力量,令这心念变化,不至于干扰招式,武者们的第一课,往往就是凝神聚气,摒弃杂念。 哪怕是诸葛正我,甚至是韦青青青,都做不到时时刻刻调整情绪,始终维持与天地的共鸣,也不能把千变万化的情绪之力,尽数融入招式。 所以,他们也只是将这种情绪之力,当成一种增强攻势的辅助,仍是用内力及灵力来杀敌。 可元限不一样。 他完全舍弃了内力,也舍弃了灵力,更是舍弃了人与天地的共鸣,只追求人与人之间的感同身受。 通过这样的舍弃,以及极致的“内观”、“审视”,他已能够将人身中,一个个宛如泡沫般转瞬即逝的情绪、念头,都提炼为真实不虚的力量。 这是一种完全源于心灵,没有衍生内力,也不牵扯灵力,更不干涉肉体的极度“内化”之力。 这种力量,与徐行“打破虚空”之后,所取得的“真空妙有”境界颇为类似。 只不过徐行是“本来无一物”的自性真如,元限则是舍弃一切,隔绝一切,最终换取了染化一切的能力。 徐行先是一惊,复又一叹。 ——可惜了。 若是早知道元限有这般手段,他之前就该去元神府见识一番,现在才来,就不免有些无趣了。 正感慨间,元限已连发六箭,挟七情之力,遥遥横击而来。 从刚才那一箭中,徐行已有些隐隐约约的感悟,所以这一次,他干脆挡都不挡,凭超卓的精神境界,将这种种情绪之力尽数吞没。 因受六箭后,六种情绪在徐行体内翻涌掀波,他更是难以抑制地回忆起往事,用六种不同的角度,来看待这些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事。 一时间,徐行甚至感觉,自己整个人就像是被分割成六块,然后用六种滤镜,审视自己的回忆,哪怕是同一段经历,通过这种方式,竟也能有六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通过这种方式,徐行对“情绪之力”的了解、掌握,都更上一层楼。其实,以他的精神境界,早已能够把握自己的每一缕心念。 但真情总是由衷而生,不知来处,也不知去处,徐行能够把握的,只是那一刹那的存在。 可是,在接了元限七箭之后,他却隐约察觉到,喜怒哀乐等一系列复杂变化的趋势和走向。 这一刻,徐行心中有了某种深刻的感悟。 ——天地间的力量固然伟大,但心灵深处的力量,也绝不逊色分毫,甚至是犹有过之。 他以前凭着神魂强度和精神念力,强行干涉现实,改易肉身的做法,现在看来,比起元限这种无比精细的操作、润物细无声的染化,还是有些过于粗暴,不够自然。 若是能够学着元限的手段,把握种种情绪的生灭,甚至是将情绪也化成力量,他的“真形法体”也一定会更上一层楼。 不过,很显然,元限自己也没有抵达那个境界。 七箭落定,徐行已落在元限身前一丈之地。 看着面色空洞,还欲拉弓放箭的元限,徐行摇了摇头,叹道: “舍弃一切,换取纯粹的情绪之力,的确是个好想法,但是,这真是你的武学吗? 伤心小箭是智家的神兵,自在门大法、忍辱神功来自韦三青的传授,山字经更是智小镜为你取来。 元限啊元限,枉你身为自在门弟子,终其一生,可有属于自己的独创,又可有属于自己的志向?” 接下来这七箭后,徐行对元限的武学进境,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不仅知道了“伤心小箭”的原理,更明白了他武学的缺漏之处。 徐行看得出来,为了击败诸葛正我,元十三限已将自己拥有的一切武功都舍弃,把全部赌注,都压在了“伤心小箭”上。 所以,他也就从“元十三限”,成为了现在这个元限——只有诸葛正我这一道大限的元限。 可是这样的伤心小箭,又有什么意思? 情绪和心意,本是这世间最千变万化的东西。 可自从元限舍弃“自我”之时起,他就失去了变化的可能,“伤心小箭”的力量也已彻底恒定。 这一箭,或许能够射杀世间九成九的人,也或许当真能帮他报仇雪恨,却不会再有新的突破、新的变化。 就算元限用这样的箭杀了诸葛正我,也不能证明他比诸葛正我更强,只能证明一件事。 那就是诸葛正我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关心他,爱护他。 徐行相信,这绝不是元限的本心。 在这漫长的仇恨纠缠中,元限变了,他不仅变得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就连求胜的初衷,也变成了要诸葛死。 并且,在徐行看来,这样的箭法也实在是无趣至极,他觉得这种行为,就类似于前世所知那些,为了父母伤心而自残,甚至干脆是自杀的孩子。 无论究竟是谁的错,这样的举动,都没有丝毫意义。 听到徐行的质问,元限仍是不为所动,只一味拉弓,徐行又摇了摇头,叹道: “罢了,想必诸葛先生也不愿你死得稀里糊涂,我就发发善心,先帮你找回自我,再让你做个明白鬼。” 其实,元限这种人,徐行当真是一点都不在意,对该死的人,他一向只负责将对方送进地府。 奈何,元限还有一个身份,乃是诸葛正我的师弟,徐行又颇受了神侯府的恩惠,对这位神侯也是惺惺相惜。 反正元限一定要死,也一定会死,徐行自不吝让他在死前,发挥出最后余热,最起码让诸葛不至于那么难受。 言语落定,徐行又是一步踏出,眉宇间绽放灿金神光,翻掌盖在元限身上。 元限身躯一震,头颅猛地垂落。 徐行正是将元限刚刚打入自己体内的七种情绪之力,原封不动地返还了回去。 两人相对而立,默然对视。 元限只觉无数记忆在此刻,如潮水般涌入心头,却是模模糊糊,令他看不真切。 这浮光掠影的回忆没有让元限清醒,却激活了那唯一留存在他体内,令他能够支持到今日的执念。 元限的雄躯忽地开始剧烈震动,他猛地抬起头,神情痴惘狂乱,纵声嘶吼,状若疯魔。 种种情绪在他的体内交织纷乱,有对智小镜的喜与爱,对师尊的敬与畏,对诸葛的怒与恨…… 到头来,最浓烈也最根本的,乃是一种踌躇满志、壮志凌云,欲与天公试比高的情怀。 这正是元限和诸葛不对付的根源: ——只因他是一个骄傲骄纵,狂妄狂放,自大自负且自诩能够纵横天下,睥睨群雄的人! 只不过,这种志气在长期的失败中,被消磨殆尽,最终成为对诸葛的执念与仇恨。 其实,这本不是元限的本意。 现在,徐行便帮他找回了这个本心。 元限终于睁眼。 他眼中的空洞、虚无尽数淡去,浑身翻涌的恨意、怒意也渐渐消退,整个人变得无比平静。 配合上他那张淡金色的面容,看上去,当真有几分神佛的超脱之气。 徐行并不惊讶,只是挑起眉毛,跃跃欲试、饶有兴趣地提议道: “再射一箭?” 元限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再睁开。 他只说了一个字。 “好”。 (本章完) 第109章 元十三限的元,打一场歼灭战 (万字大章) 第109章 元十三限的元,打一场歼灭战 (万字大章) 元限说出这个好字时,眉骨耸动,眉毛斜飞,嘴角上翘再咧开,露出一排白而耀眼的牙齿,这是他数十年来,都不曾有过的笑容。 这种神采飞扬、意气风发,也是元限数十年来未曾体会的感觉。 其实,徐行打入他体内的情绪,并不止于元限射出的那七种, 那七道由元限毕生经历所凝聚的“箭气”,只不过是帮他找回以往的记忆与感受。 真正令元限彻底复苏过来,或者说让他找回初衷,重拾少年心性的,乃是徐行自己的意志。 这正是徐行当初对付巫行云时,从三大密宗上师手中学来的“灌顶”法门,又结合了刚刚从“伤心小箭”中取得的感悟。 灌顶法门的本质是镇压,这必须要极其复杂的仪式,还要时刻保持上位者对下位者的绝对掌控,才能达到生杀予夺的效果。 所以在同级强者的生死决战中,“灌顶”很难发挥出实质性的作用,甚至连干扰都做不到。 即便是以徐行高出巫行云不止一筹的精神境界,也要三大密宗上师配合压阵,才能最终完成“灌顶”,便是此理。 元限的“伤心小箭”却能弥补这个缺点。 “伤心小箭”并不旨在镇压,而是一种引导,要将自己的情绪提炼成武器,用来引导出敌手的情绪,令其自伤。 结合这两种手段后,徐行这一门法门,既不是为了镇压、也不是为了引导,只是一种纯粹的共鸣、亦或者说是感染。 徐行只是将自己性格底色中,占比颇重也颇为契合元限心性的超拔之志,毫无保留地灌注给了元限,成为他重组“自我”的关键部分。 其实,元限的情况比起四门凌落石,更像是无心无魂,全凭本能战斗的大雷天。 只不过,他对诸葛那一份根深蒂固的执念,甚至压倒了生命的本能,才会成为如此模样。 可即便是大雷天,在挥出最后一拳时,也展现出了明显的本性,似乎是寻回了神智,又像是从肉身中重新诞生了新的灵魂。 徐行虽然不知道那一日真相为何,但现在的他,却能用相似的手法,以元限的执念为根基,为其重塑一个全新人格。 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元限。 元限出生于“邮局镇”,那是一个没有梦的地方,所有人无论是在现实中还是在睡眠中,都不做梦,没有梦,更不知道什么叫做梦。 他们只是脚踏实地,做力所能及的事,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从生到死,都过这一种生活。 其实元限现在想来,他对诸葛正我的恶感,或许正是来自于此。 因为诸葛正我也是一个总做实事、脚踏实地、不问得失,好像也从不做梦的人,更很难谈得上梦想的人。 元限不一样。 他是邮局镇的例外。 唯一的例外。 元限有高壮的志气、遥远的梦。 对他来说只是“唯一”还不够。 只有第一才值得追求。 不仅是武林第一,还是翰林第一,甚至是天下第一! 元限是“要”成为,不是“想”成为。 因为他从不认为自己的梦是痴心妄想,只把它当做一个看似遥远,但是可以凭借努力取得的成果。 这无疑是一个堂皇而光明的梦。 那时的元限,虽然一无所有,可怀揣着这样的梦想,却觉得自己的生命是那么热烈灿烂。 然后,他就遇上了失败。 一直失败。 失败失败失败失败还是失败! 从此以后,元限的人生没有了灿烂,只剩下狂风暴雨、乌云漫天,沉郁的压抑,甚至将他整个人都给彻底击垮。 黑暗的日子实在太久,令他都忘记了自己也曾有过明亮的阳光。 他也只记得对黑暗的仇恨,却想不起来究竟为何仇恨。 ——直到今天。 今天,元限见到了另一颗太阳。 那太阳已不只是光明、不只是堂皇,甚至可以说是辉煌,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辉煌。 不仅是辉煌,还有旺盛涌动的生机,以及灼热炽盛的活力。 这时元限才想起来,自己之所以痛恨黑暗,只不过是想再次拥抱这样的阳光。 他也已明白,或许他永远也成不了太阳。 但是,这又有什么所谓? 至少,我已找回了自己的梦。 至少,我可以离梦想再近些。 更近些! 明白了这一点,元限的脸上绽放出前所未有的轻松快活。 他一步踏出,目光悠然,眼神活泼圆明,遍布体表、斑驳古旧的金漆更是明亮灿烂,就像是融化的黄金在淌流。 “好”字出口刹那,元限已然出箭。 亦或者说是——出拳! 元限这个人,就是自己的箭! 这是一箭,已不能被称之为“伤心小箭”。 只因元限如今已不再伤心,心境更无负担。 虽然如今他看似是回到了少年时期,但脑中仍是有以前那几十年的记忆。 只不过,那些刻骨铭心的情绪和经历,对现在这个少年元限来说,却更像是他人的故事。 而写下这个故事,连自我都丢掉的另一个元十三限,仿佛在告诉少年元限一件事: 只有先成为无双无对的“唯一”,才有资格去追求唯我独尊的“第一”! 元限这一拳就像是重新回到了邮局镇,对一那些不做梦、不知梦的同乡们,炫耀一件自己独属的珍宝,更肆意畅快,自豪自傲地大喊一声: “我有梦!” 元限的梦,是辉煌而灼热的梦。 他的拳头,也是一只太阳般辉煌,火焰般灼热的拳头! 这样的元限,甚至都不能被称为“元限”。 因为他已彻底挣脱了一切限制,回归了人生的原点、一切的起始。 元者,始也。 现在的他,不是元十三限,也不是元限,只是元。 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元”! “元”虽是徐行一手造就的存在,但这样的表现和力量,仍是在他预计之外。 不过——就是这样才算是有趣! 徐行双目大张,眉宇间浮现浓郁的兴奋神色,同样挥动自己的拳头,迎向“元”的“箭矢”! 巨大的爆炸在原地产生,两道火柱冲天而起,光焰赫赫,照得半片夜空彷如燃烧了起来。 哪怕是正在激战中的天绝等人,也能感受得到,有两个灼热而强大意志,正在用最原始也最直接的激烈方式,一步不退地互拼互搏。 天绝周身赤红血光大放,屈指一弹,将一名“妖剑”孙看前手中长剑击碎,指劲激荡,嗤嗤作响,迫住“剑”罗左右的剑路。 他借这一指之力飞退,又旋身一掌,以刚猛无俦、坚固且无可截断的“大金刚掌力”,打得“老张飞”口角溅红,巨躯摇晃,踉跄倒退。 此时的天绝,因“六道轮回大阵”尚未重建之故,只凭“屏风四扇门大法”的前三门修为、以及一身精纯圆融的“七十二绝技”对敌。 可即便如此,在“老张飞”、“剑”,甚至是蛰伏一旁的“唐老奶奶”眼中,天绝也堪称是一座难以被突破的铜墙铁壁。 轻描淡写退去这群敌手后,天绝抬起头,遥望徐行和“元”的战场,神情微微震动。 蔡京一党的高手们都发现,这个哪怕是面对众多强者围攻,都能安之若素、不为所动的老和尚,此时脸上竟然流露出再明显不过的讶然神色。 好似眼前这一幕,在老和尚心里的重要性,还要胜过他们这些近在眼前的敌人! 无论是谁,意识到这一点后,都感到一种极致的屈辱。 更屈辱之处在于,他们虽不愿承认,也不得不承认——或许,这正是事实。 这当然是事实。 哪怕天绝已身负重伤,且武道半毁,要应付他们几人,仍可说是轻而易举。 其实,若非是唐老奶奶在侧,以独步天下的暗器功底虎视眈眈,以天绝的实力,早可将这群人拿下。 不过,纵使要提防唐老奶奶的暗袭,天绝也可分心他顾,更可抽出心神来进行思考,分析彼处战场的局势。 他能够感受得到,就在短短时间内,徐行所面对的那个对手,已产生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 这种变化甚至让天绝想到了挣脱六道轮回,重获新生的自己。 即便那人的武功修为尚不及自己,但这依旧是一种值得重视和提防的现象。 不过,比起这个,更令天绝惊讶的还是徐行。 刚刚那一箭中,天绝也隐约捕捉到元限空洞本质,知道如今这种变化,绝非他本人所有,定然是受到了徐行的引导。 可在战斗中,他也敢引导对方进步? 天绝又想起这位徐掌门不惜承受撤招反伤,也要手掌留自己一条性命的举动,不由得深深一叹。 他有些怅然地意识到一件事: ——或许,这就是自己不及徐掌门的原因。 不仅是天绝能够感受得到。 正凭伤患之躯,与“七绝剑神”之一周旋的诸葛,以及正一对一激战“一线王”,同时盯防唐老奶奶的懒残,也有所感。 稍慢一点,分别对付一名剑神的无情、舒无戏、舒大坑、大石公也敏锐察觉到那方传来的变动。 诸葛和懒残所感受到的震惊,甚至还要更胜过天绝,只因他们深刻知道,元限究竟是一个怎样顽固、怎样坚持的人。 正因具备这种撞穿南墙也不回头的顽固坚持,他才能将一份颠倒错乱,四处缺漏的假“山字经”,练出真经也不曾具备的奇妙效果。 可就是这样一个把歧途硬生生走成大道,堪称虽九死其犹未悔的愚直之人,怎么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产生这般大的改变? 一时间,他们对元限性情改易的惊讶,甚至还要胜过震撼于两人交手展现出来的惊人破坏力。 若是以往的元限,能够将诸葛正我震撼至此,一定会大为快意,可现在的“元”却丝毫不在意,也全不关心这种事。 他已将所有心力,都用于战斗。 “元”在这一击对拼中非但无功,还被徐行的拳力反伤自身,可他却没有显出丝毫退避神色,反倒是越发快意。 只因从这一次对拼中,他再次感受到那股与自己极为相似,却更为璀璨辉煌、更加明亮热烈的灼灼意志。 ——这样的路,并没有错! 他也不去管自己那条已然挫伤的手臂,只是挥动尚且完好的左臂,再次与徐行对攻。 元十三限乃是拳掌一道的武学大家,光是他赖以成名的“十三大限”中,就有“仇极掌”、“挫拳”、“恨极拳”这三大拳掌绝学,足见其人在此道沉浸之深。 可“元”打出的每一拳,却没有遵循任何的武学定式,甚至都没有章法可言。 他以一种燃烧生命的决绝气势,用尽全身之力,打出拳头。 那不是任何人的拳法,只是“元”自己的拳,也不是“伤心小箭”,只是他自己的“箭”。 面对这样的拳势,徐行也纵声长啸,目中神光暴现,使出在大明王朝世界领悟的“乱箭打·射天狼”! 在如今的徐行手中,这气势恢宏,宛如千军齐射,满是金戈铁马之杀伐气的拳法,比之昔日南少林血战转轮王时,岂止更强了百倍? 凭他现在的力量和速度,也根本不需要“宛如”这么模糊的说法和形容,只因光他一人之力,就足以比得上千军万马! 只一个弹指,两人就已对拼了成百上千拳,如此恐怖的场景,简直就像两排大炮面对面地对轰。 拳劲破空,铺天盖地般朝着四面八方覆盖轰炸,横扫方圆二十丈,又过十招,范围扩大为二十五丈、接着是三十丈…… 在这样的对轰中,“元”只感到一种此生从未有过的酣畅淋漓,哪怕已经遍体鳞伤,浑身浴血,他也觉痛快非常,更仰天长啸不已。 当“元”还只是元限的时候,诸葛正我以及其他两位师兄,经常语重心长地开导他,让他做一个知足的人,梦想可先小一点、再小一点。 可哪怕元限变成了“元”,他的答案也只有一个字: ——不! 其实,以前无论是元限还是元十三限,虽然练了“伤心小箭”,却始终没有领会到“箭”的精髓,他们不是“箭”,而是风筝。 一片无论飞得再高再远,都始终被丝线束缚,牢牢与大地相连的风筝。 这根丝线,正是元限对诸葛正我的执念。 诸葛正我的存在,也就也成了元限的锚点,若是没有了诸葛,元限甚至都找不到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定位和价值。 可以想见,那时的他,就算是杀了诸葛正我,今后的生活也一定会毫无意义,就像是一旦没有了这根线,就会颓然坠地的风筝。 “元”不一样。 他不认为自己是风筝,也不认为自己需要任何的束缚和锚点。 他只把自己当成一支箭。 一支已然离弦、绝不回头的箭! 箭既然射出,就一定会有落地的一日。 可“元”只希望自己在落地、停滞之前,飞得更快一些、更长一些、更远一些。 这一次,他不与任何人比较,只和自己比! 这样的想法,与徐行正是不谋而合。 自从在大明世界第一次睁眼起,徐行就知道,自己这来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注定是要为了梦想而活,走一条精彩而热烈的路,方才不负这般只怕是绝无仅有的幸运。 这一次,他哪怕是死,也要死在自己想走的道路上。 徐渭第一次见到徐行时,就从那个小小婴儿身上深刻感受到这种气质,所以才会力排众议,为他定下了“行”这个名。 此后,徐行也果真人如其名,成了一个漂泊且看不见归途与来处的旅者。 但他也从不为此感到伤心,只是对前方的壮绝风景怀揣无限向往,更为这条道路上不曾相遇的同路人感到无比期待。 “元”是不知足的人。 徐行又何尝不是? 甚至于,这种“不知足”才是他一次次踏上旅途,甘愿终生漂泊,无依无靠,最终成为如今这个徐踏法的根本。 并且,他可以预见的是,这种人生一定会持续下去,直到他哪一天倒在这条路上。 对这样的结局,徐行甘之如饴! 两个同样怀揣梦想,同样不知餍足的人,就这样在方寸之地,硬生生打出了天翻地覆、山崩地裂一般的动静! 正如天绝等人所料的一般,这是纯粹意志的较量。 徐行虽是可以用自己那举世无双,简直堪称搬山卸岭的恐怖力量,将“元”彻底撕成碎片,但若是要如此,他又何必制造出此人来? 对徐行这种自信且自负的人来说,最好的胜利方式,就在对方最强的一点,硬生生摧折! 拼过一千拳,两人激战余波的影响范围,已经扩大到方圆五十丈。 只见激烈碰撞的拳影,化成条条纵横交错的灿然金光,将整座战场分割成无数块,令人眼缭乱,看不真切其中的情景。 一千拳后,始终坚持不退的“元”,终于后退! 整座战场的灿金光影立时一收,化作徐行的挺拔身影。他看向“元”,一甩手,长袖鼓荡飘扬,挑眉朗声道: “现在,你明白了?” “元”虽是大口呕血,面容惨白如金纸,目光却一如既往的平静。 他用手背抹去血迹,微笑道: “其实,诸葛或许对,但元限的‘不知足’也未必错,他只是比起自己,更相信诸葛罢了。” 说到这里,“元”手腕一抖,将自己那濒临破碎的骨骼用皮肉强行绷紧,又咧开嘴,嘿笑一声: “元限、元限,诸葛正我果真是他一辈子也破不开的大限。” “元”的言语中,除了对元限的鄙夷外,也有一种深沉潜藏的唏嘘。 从本质上来说,“元”身上虽是混入了徐行的某些性格特征,但他的确是真正的元限,两人也具备同样的性格缺陷。 所以,尽管“元”已经摆脱了以往的限制,仍是不免为元限的结局而感慨。 徐行微微点头,看着这样的“元”,他笑得无比欣慰,就像是在看一件由自己亲手打造出来的完美作品。 事实上,这也的确是他一手制造出来的存在。 甚至在对情绪之力的利用和掌握上,“元”比起他还要更胜一筹。 “其实,元限从开始一味反对诸葛先生起,他就已经丢掉了自我,只不过是程度的多少而已。” 说到这里,徐行摇了摇头,对元限彻底盖棺定论,他又看向“元”,目露期待,笑问道: “既有明悟,那你还想做什么?” 徐行虽然笑得和蔼而亲切,可语气中仍是带着一股无比坚决的刚强意志。 想做什么? 想到这个问题,“元”不由得露出轻笑。 他挺起腰背,高瘦身躯宛如一杆通天彻地的神枪,又像是直冲云霄的劲矢,眉眼挑起,目光桀骜,一字一句地道: “我只想让你看,我这最后一箭!” 言语落定,“元”深吸一口气,原本已暗淡下去的金光,再次变得明亮刺目,甚至是灼热炽盛。 此时,从他体内迸发出来的纯粹力量,已经大到连徐行也要正视的地步,以“元”本身的功力,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奇迹。 徐行微微一怔后,眼中兴奋越发浓郁,兴致也高昂起来。 ——纯粹的情绪,竟然能够引发这样强的力量? 徐行意识到,这或许是一种他还未曾触及过的新奇武学道路。 “元”一步踏出,大喝一声: “中!” 一语落定,他周身燃烧的金光骤然静止,就像是一面纯金打造的镜面,再倏然碎裂。 “元”的身体以一种难以想象的方式,跨越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凝聚于徐行面前,打出了自己那晶莹剔透、仿佛宝石玛瑙的拳头。 对“元”这一“箭”,徐行没有感到丝毫诧异,他那同样燃着灿然金光的拳头,不差分好地迎了上去,与“元”正面对抗。 等到两人拳头正面相撞这一刹那,因“元”方才那一动而产生的声势和余波,才真正传开。 三里外,众人只听一声仿佛撕裂大地、贯穿长空,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彻底毁灭的尖锐声响。 功力不足的“七绝剑神”之六、以及无情和“二舒一石”,甚至当场耳膜破裂,渗出血来。 哪怕是“老张飞”、“一线王”这样的绝顶高手也感震动,原本厮杀惨烈、拼斗激烈的战场,竟也为之一静。 不远处,正施展身法赶来的乔峰一行人,也听到这锐利声响。 其实,徐行他们自少林而来,本都是一路同行,只是在路过甜山之时,察觉到其中有风水阵局的变化,才上山一观。 却不曾想,正在此处布置阵局之人,竟然是“天衣居士”许笑一。 除此之外,同样埋伏在甜山的,还有“天衣居士”的旧相好“神针婆婆”织女,还有他们的儿子、“洛阳王”温晚麾下大将,“天衣有缝”许天衣,以及一众六扇门高手。 众人也是由此才得知了诸葛的计划。 以诸葛的性情,就算是再如何相信徐行,再如何甘愿为后辈牺牲,也绝对不会一点后手都不准备。 当蔡京认为自己找到机会,调集一切实力,要彻底绞杀诸葛之时,诸葛也见缝插针地聚集了目前所有能够赶来的战力,并且令他们在甜山聚集,并准备了“金蝉脱壳”的策略。 甜山老林寺的主持老林和尚,乃是曾跟随“六分半堂”老堂主雷震雷纵横驰突、打下这偌大基业的“杀头大将军”雷阵雨。 他曾经为了争夺京师武林的基业,与迷天盟七圣主关七关木旦拼了个两败俱伤,令关七圣疯病加深,最终远走,不知所终,可谓是直接导致了迷天盟的崩溃。 那一战后,雷阵雨也沦为废人,所幸得了“天衣居士”之助,才得以恢复旧观,重拾武功,但也由此看破红尘,落发为僧,成为老林和尚,也成为诸葛的底牌,替他经营甜山。 所以,其实当蔡京等人将目光聚焦于神侯府时,诸葛已在暗中将甜山打造成了第二中心,时刻准备转移。 诸葛也知道,只要自己离开京城,蛰伏已久的左武王定然会直接将矛头对准蔡京,以及那尸位素餐的皇帝。 而他便可借此机会,将追出来的先锋给歼灭,消耗左武王等人的有生力量,为日后真正的决战做准备。 换句话说,他这次出逃,本就是一种和左武王已有默契的表现。 猛然抬起头,知道前方已有战事,不再试图保存内力,全速朝此地赶去。 这一次,两人的交锋,不只是精神、意志、肉体的对抗,更是两段浓缩人生的直接碰撞。 徐行从这一次碰撞中,完整领略到了“元”,亦或者说元限那失败而扭曲的一生。 “元”也从中了解到徐行的过去,知道他究竟是从何而来,又曾经做过怎样的事。 “元”的梦想虽然遥远而壮丽,可比起徐行的超越星海之梦,仍是显得渺小。 更何况,徐行拥有的也不只是梦想。 他在另一个世界,还曾真正闹得天翻地覆,且一手主导了改天换地之事,登临世间顶峰,乃当之无愧的大明第一人。 徐行的自信和意气,都非是空中楼阁,而是由一次次胜利、一次次成功浇灌铸成,这样的心志,才真正称得上坚不可摧。 是以,“元”就算是找回了初心,并且从心灵最深处,挖掘出了寻常武者难以想象的庞然大力,想要胜过这样的意志、这样的徐行,也是绝不可能的事。 这一次,两人没有再借助任何其他的力量,只是纯粹以意志交锋,所以并未激发出任何动荡。 就连两人站立的地面,以及周遭的泥土都没有受到波及,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平静。 “元”身子一震、再震,浑身金漆片片剥落,显出惨白的肌肤以及遍体伤痕。 他勉力抬起头,嗓音沙哑,笑意依旧,意气飞扬道: “我这一箭,是否天下无双?” 徐行没有回答,只是欣慰点头。 “元”满意颔首。 倒退三步后,他那具雄躯身后,竟而飘荡出一条宛如青烟凝聚,浑身萦绕灰黑烟气的影子。 对这条影子徐行不陌生,因为那正是人身三魂七魄虽凝聚的实体。 他在“大明世界”的最后一战中,为了解决“烧身火”之厄,就曾以无上拳法,将自己的魂魄打出体外,破坏了“精气神”三宝交融无碍的格局。 可是,那萦绕“元”魂魄的灰黑烟气,徐行却极为陌生,并且只是一见,他就忍不住心生厌恶。 厌恶中,更有一种莫名熟悉感。 徐行神念一动,立时回想起来,好似从一开始见到的段誉,再到后来的铁手、诸葛等一系列自在门人身上,都有着这极为相似的气息。 他忽然想到,自在门中那些据说连祖师爷韦青青青也无法违背,一旦触犯,立时遭受天谴的诸多“诅咒”、“誓约”。 难道那些极为灵验的“诅咒”,正是来源于这种力量? 这究竟是什么存在? 这种存在的隐蔽性极强,即便是徐行坐拥“打破虚空”的精神境界,也难以察觉。 并且,哪怕刚刚徐行和“元”的精神有极其深度的沟通和厮杀,都未曾感觉到这股力量的影响。 仿佛它真的就只是存在于此,只要不去激活,就不会对寄宿者造成任何影响。 若不是在“元”的魂魄上亲眼见到这灰黑烟气的存在,徐行都还只以为这是自在门门人共有的气质,亦或者说的特性。 ——但,这也的确符合诅咒的特征。 不过,徐行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就想挑战一番自在门那流传至今,也无人破除的“诅咒”。 所以,如今既然有幸得见,徐行当然不会让这东西轻易逃窜。 他右手一探,五指大张,掌心内陷,强悍念力席卷而出,化作一尊大日如来本尊相,以三界唯一、无量光明之势,强势镇压。 那灰黑烟气仿佛感应到危险,当即聚成条条小蛇,朝“元”的魂魄钻去,想借此避开此击。 如若不然,它也要拖着“元”同归于尽。 徐行眉头一皱,神动则念至,天地间凄风大作,眉心睁开“牟尼诛”,杀伐之气澎湃汹涌。 原本宝相庄严、威严肃穆的大日如来就像是骤然跳下莲台,一把扯下袈裟和金身,化身成纵横天地的绝世妖魔,朝那灰黑烟气扑击而去。 比起学自鸠摩智手中的“大日如来加持神变”,还是这糅合了“屏风四扇门大法”、自悟而出的“混天拳势”更适合徐行发挥。 并且在以此轰碎“大日如来本尊相”后,“混天大圣”的凌绝之气中,更添了一分杀僧毁佛,踢翻大雄宝殿的凶戾。 “佛魔变化、杀活一心”的意境一出,纵然这灰黑烟气也难以抵挡,当即被徐行的彻底镇压。 可就在徐行想要集中精神,想要探寻其中奥秘之时,这东西竟是直接崩碎开来,融入到冥冥中的灵力洪流中,投往某个不可知之处。 以徐行的感知,纵然是面对凌落石的“走井法子”、李秋水的“瞬空挪移大法”也能捕捉得到去路。 可如今他却丝毫分辨不出,这股力量究竟去了哪里,就像是汇入大海的一滴水珠,任是谁来,也难分彼此。 “嗯?” 徐行低下头,空无一物的指尖,眉宇逐渐舒展开来,嘴角咧开,流出真心的笑意。 有趣,实在是有趣。 果然,这个世界还有更多值得我去挑战的东西。 念及此处,徐行失笑摇头,右手扣指成爪,擒拿住“元”的魂魄,极其粗暴地将之塞回肉体中。 ——既然说了要将此人擒拿回去,令诸葛正我发落,徐行就绝不会允许他死在自己面前。 令“元”魂魄归位后,徐行又凝聚出数条水蓝灵光,为其肉身恢复伤势,再拎起他的衣服,冲天而起,朝诸葛等人所在之处而去。 就在徐行和“元”分出胜负之际,“剑”、“老张飞”、“一线王”等人也有感应。 “元”展现出来的力量,已他们感受到无比震撼,知道此人已经进入到一个他们难以揣测的境界。 ——可那个年轻人,却比他更强。 ——深不见底的强! 众人更意识到,比起天绝这个曾经的“九五神君”,刚刚那位冲天而去的年轻人,才是真正恐怖的强者。 ——若是此人回援,我等岂有命在? 这些高手完全没有丝毫交流,就已明白今日已是事不可为,不约而同地萌生退意。 这些绝顶强者们一开始,虽是被天绝的“九五神君”之名所震撼,但是交手几次后,他们也发现了天绝的破绽和缺陷。 ——这位老牌强者虽然展现出了与传言相符的统治力,可激战至此,他却连一个人都没有杀! 这绝非是“九五神君”应有的性情,如此行为举止,只能说明一件事: ——他的武功,定然在某种层面有了滞碍,只怕固守有余,进攻不足。 因此,众人心念一定,当即朝四面八方逃去。 他们想的的确不错,天绝的“六道轮回大阵”破碎后,还未真正完成重铸。 如今的他若是运用“屏风四扇门大法”过度,也会难以消解体内杀气,所以,现在的天绝,难以一直如此发挥。 因此天绝一旦主动出击,全力出手数次,未曾真正克敌制胜,便要自受其乱。 这也是为何,至今为止,他都只是一味固守而已。 见“七绝剑神”等人意识到这一点,天绝也不感到意外,更不认为自己的计策已经失败。 因为,这缺陷只是他自己武功的缺陷——可现在的天绝,却绝非是一人在战斗。 就在“剑”罗左右施展身法,撕空裂气,朝极远方纵去之时,一头皮毛青黑,凶戾横暴的苍狼横空出世,仰天长啸,挟无匹煞气,朝他吞噬而去。 罗左右心头一颤、头皮炸开,心底深处涌现出无与伦比的危机感,长剑一旋,剑气成圆,盘旋切割。 砰然一声,苍狼与剑气齐齐破碎,罗左右向后横移出去三尺,大口呕血,身躯狂震,长剑亦是嗡鸣不已,虎口崩裂,伸出血丝。 另一边,“老张飞”正要向后飞退,就见一个豪迈、雄壮,浑身缭绕金色光焰身影出现在自己面前,抬手一掌拍出。 但闻龙吟震天,一条黄金浇铸、栩栩如生的长龙,直冲霄汉。 “老张飞”心头一沉,双掌平推,虽是勉力一挡,那具堪称伟岸的九尺雄躯,仍是被打得向后倒退九步,每一步,都在地面炸开一个巨大的圆形坑洞。 他闷哼一声,沙哑道: “乔峰!” 来者正是萧远山、乔峰父子。 萧远山一步踏出,豪笑一声,以一种苍狼吞月的气势,朝罗左右冲杀而去,所过之处,脚下尽数裂开仿佛巨兽爪牙的凄厉痕迹。 “峰儿,咱们爷俩就来比一比,究竟谁先杀敌!” 乔峰同样爽朗大笑: “爹爹宝刀未老,儿子又岂会逊色!” 一语落定,身化长龙,扑向“老张飞”,两人体型虽是相差悬殊,但这一刻,乔峰的气势却将“老张飞”完全盖过。 另一方,“唐老奶奶”也被巫行云、懒残大师联手迫住,难有伸展空间。 “一线王”则是被鸠摩智、张三爸、梁癫、蔡狂、天元、天斗等一众高手团团围住。 自从树林一战以及少室山一战后,鸠摩智等人对围攻已是得心应手,一层又一层、一重又一重。 正面有张三爸等高手接住“一线王”的攻势,令他难以脱出重围,鸠摩智、梁癫、蔡狂则是以密宗大法干扰其人神志,其余人则是在周遭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插手。 如苏梦枕、无情这般高手,更是能见缝插针,抽冷子给“一线王”来上几下狠的,令其人伤势加重。 “天衣居士”等一众高手更是开始就地布阵,务必将这群人尽数留下来,力求万无一失。 一时间,就连诸葛都看得有些眼缭乱,这么多年风刀霜剑下来,他可谓是世间最适应被围攻、以弱胜强的强者。 也因此,哪怕是在神侯府被团团围困的危机险境,诸葛也能别出奇计,算计死方应看、米苍穹两人。 可这种以优势兵力将对方围困,进行绞杀的战例,还属诸葛生平首次,是以,饶是以他的心智,也不由得升起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很快,令他感慨更深的事件又出现。 ——徐行拎着宛如一条死狗的“元”,从三里外返回,坠落诸葛面前。 烟尘中,徐行抖了抖“元”的身子,对诸葛微微一笑,朗声道: “先生,幸不辱使命。” (本章完) 第110章 一条灿金色的大道,一个灿金色的人影(万字章节) 第110章 一条灿金色的大道,一个灿金色的人影(万字章节) 刚刚那一次相逢时,因情况太过紧急,诸葛的心弦亦有些紧绷。 所以他都未曾来得及仔细观察徐行,和这个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后辈交流,徐行就已冲霄而去,迎战“元”。 而现在,大局已然定鼎,诸葛也终于能长出一口气,放下心来,看向徐行。 此时战场上,蔡京一方的高手彻底落入重重围困中,除去与他们交手的强者外,还有众多高手正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诸葛正我这辈子,哪怕是在老“四大名捕”联手出击那段日子里,都不曾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哪怕是谨慎如他,此时也找不出任何被翻盘的理由,一想到此处,诸葛正我看向徐行的目光就不由得越发感慨。 因为他知道,这一切改变究竟是源自于谁。 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将徐行打量过一番后,诸葛正我长出一口气,叹道: “踏法,好久不见。” 虽只分别了月余时光,但徐行展现出来的变化实在太大,是以诸葛这一声好久不见,实在是诚心实意。 徐行信手一抛,将“元”扔到诸葛面前,才朝他抱拳一礼,微笑道: “先生,好久不见。” 自从出了神侯府,第一次在大理听到诸葛为了他的事,持枪打上太师府开始,徐行就已明白了诸葛此举的深意,也感受到这位老前辈的殷切期望。 这番拳拳之意,如今想来,仍是令徐行动容。 自降临这个世界以来,他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一个情字、一个义字。 在这个世界,对徐行恩情最重者,便是了传授他“北冥神功”,又给予一身淳厚功力,甘愿为此赴死的无崖子。 为了报答无崖子的恩情,徐行在杀了丁春秋这个师门叛逆后,又打上朝天山庄,将背后支持丁春秋的凌落石也一并击杀,用“惊怖大将军”的血,擦亮了逍遥派的金字招牌。 除此之外,他还杀了李秋水,“渡化”了巫行云,彻底终结了上一代弟子的恩怨,肃清逍遥派的门风。 ——这都是无崖子想做而没能做到的事。 除了无崖子外,对徐行恩情最重者便是诸葛正我。 这位神侯不仅收留了他,还毫无保留地向他开放了神侯府的全部秘籍、药材,让他有一片立足之地可以研习此界武学。 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诸葛正我的相助,徐行绝不可能在短短一月内便打下“真形法体”的底子,并且于无崖子传道后完成蜕变,一跃而成天下间的绝顶人物。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足以让徐行为其赴汤蹈火。 何况,他们两人本就是志同道合、意气相投,更肝胆相照的战友。 这个世界的混乱凶险,徐行刚到那几天,就已领略得淋漓尽致,以他的性格,既然来到这样的世界,那无论如何都要改一改、变一变。 这种想法并非出于任何利益考量,只是一种最简单最直接的“义所当为”、“当仁不让”之念。 毕竟,徐行在此界本就全无牵挂,更无任何顾虑,凭着心意做事便是。 至于这条路究竟有多难,以及最后究竟成还是不成,都是很次要的事。 ——无论如何,只要有改变,往好的方向改变,也不枉他来此一遭。 更何况,经历了大明王朝世界后,徐行对这种事不说是得心应手,也算颇有经验,心中更有此界之人难以想象的信心。 毕竟,他是真的想过做过,也成功过。 而诸葛正我作为与蔡京等奸佞斗争了数十年的正道领袖,重整乾坤、扫除积病之心,甚至比徐行还要强烈得多。 因为徐行只是有一腔单纯的义愤之心,而诸葛正我则是有过无数次切肤之痛,更经历过无数次生离死别。 这也是为何,徐行会选择相助诸葛正我。 比起元限这个一味的反对者,最起码诸葛正我当真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也有为此付出一切代价、不惜粉身碎骨的决绝觉悟。 这样一个人,无论为情为义,徐行都绝没有不帮的理由。 所以,一解决了乔峰之事,他便马不停蹄地赶往京城,就是要兑现当初的诺言,与诸葛正我并肩作战,助这位神侯扫平天下、重整乾坤。 此时再见,两人对视一眼,想起昔日的保证与承诺,都不禁笑了一笑。 徐行那句“幸不辱使命”,也不只是说擒拿回了“元”,更是指他没有辜负诸葛的期待,成功修成“真形法体”,并且笼络了一批高手,前来相助。 就在此际,被徐行打碎诅咒,又塞回魂魄,始终昏迷不醒的“元”,终于悠悠醒转过来。 他一睁开眼,就看到了一张自己印象深刻到简直可称刻骨铭心的面容。 那是一张和自己截然不同的面容,“元”的面容冷绝而傲绝,满是凌厉果决的杀伐之气,锋芒毕露,令人望而生畏。 任谁都知道,这是一把出鞘神锋,动辄饮血。 而这个人不一样,他面容清癯,气质清雅,只一看,就能感到一种淡淡风、溶溶月的闲淡之气,自在自足,不为外物所动。 只是一见这张脸,“元”心中就涌现出一种浓烈的反感、厌恶。 他本能地绷紧身子,想提起一口内元,却忽地感到一种无力和虚弱,只呕出一口血来,面色越发惨白。 不过,这反感、厌恶之情仅出现了一刹,就被“元”压了下去。 只因那并非是真正从他心中生出的情感,而是“元十三限”的残留,也算是他曾经活过证明。 即便这是一份无比可悲的证明。 “元”也缓缓开口,叹了一声: “真是可悲。” 意识到这一点后,“元”看待诸葛正我的眼神又有不同。 他更注意到,这位老人的面容虽是清癯、清雅如故,却已不再年轻,也遍布皱纹。 这些皱纹里,每一条像是风刀霜剑留下的刻痕,更代表了诸葛正我生命中并非没有忧愁和悲痛,只是被他以一种乐观豁达的心态,硬生生地承载。 在“元限”看来,诸葛正我这一生是走得顺风顺水,好似时来天地皆同力,不废什么功夫,就能够暴得大名、身居高位,掌天下权柄。 而他自己却是处处碰壁,所遇非人,才会落得个功败垂成,壮志难酬,岁月蹉跎,这也是他仇恨诸葛的一个重要原因。 可“元”只是一看诸葛的面相就知道,这个“大仇人”绝非是元限想象中那般轻松自在,更很难称得上愉悦快乐。 ——最多也不过是苦中作乐、自娱自乐。 “元”甚至觉得,从某种角度来说,若是元限能够抛去执念,很快就会意识到,自己能够比诸葛活得快乐太多。 最起码,他不用再妒恨这位表面风光的神侯。 其实,这也是很容易就能发现的事,自在门中人自韦青青青以下,都极其擅长看相望气之术,元十三限更是其中佼佼者。 可他却偏偏为执念所困,只用一腔臆想去揣测诸葛,连这货真价实摆在面上的信息都给忽略。 不过,“元”也隐约明白,或许元十三限自己也隐约意识到这一切,更明白自己的执着本就是一场空。 但他就是这样的人,既然错了,就要一错到底,既然做了,就要做到极致。 所以,他才会叹一声可悲。 说完后,“元”好整以暇地站了起来,转头望向徐行,又感慨道: “现在看来,你说的不错,元限的执念,实在是一件很无谓的事……” 听到这句话,诸葛正我也惊了一惊,他低下头,从这个自己曾无比熟悉的师弟身上,竟然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 徐行看了眼“元”点点头,又望向诸葛正我,将方才之事的始末原委,尽数道来: “元限为了杀你,已将一切情绪都炼制成对付你的‘伤心小箭’,而他彻底化成了个无心无魂的空壳,只留杀你的执念。 我则是用他的手段,将这些情绪尽数返还给他,再把这股执念打散,以此为基础,又为他重构了人格,找回了初衷。 现在这个‘元限’,你可以称之为‘元’,也可以称之为少年元限。” 诸葛正我听到“空壳”二字时,已不禁深深一叹。 其实在刚刚那一望中,他就隐约感觉到元限的手段,只是得到证实后,还是不免为之伤心。 不过,听到徐行接下来的手段后,诸葛正我的神情却变得越来越古怪,他看了看徐行,屡次欲言又止。 ——在诸葛正我看来,这种肆意操纵人格、修改认知的手段,已然近乎魔道。 其实,如鸠摩智等有志光大密宗的有识之士,亦是这般认为,所以才会废除“灌顶洗礼”之法。 忍了又忍后,诸葛还是不禁开口,神情慎重,语气严肃。 “踏法,这种手段,日后还是莫要再用了……” 诸葛正我的言语中,还有一股深藏的担忧。 在他看来,徐行一旦将这般手段用成了习惯,很容易就会跨越道德的底线,乃至最终堕入魔道。 这也是为何,自古天才尤其容易行偏踏错的缘由,只因对他们来说,那些在寻常人看来难以逾越的限制和规则,实在是太过脆弱,只要稍不注意,就会越过那条线。 诸葛正我的师尊韦青青青,对他也有相同的担忧,才会传下“六合青龙乾坤大阵”。 好在诸葛始终将师尊的教诲铭记于心,也始终用一种审慎的态度对待自己,才不至于沦落那般境地。 徐行当然明白诸葛正我的担忧,,不过他自己运用这种手段时,也相当克制,是以并未觉得有何不自然之处,只是点点头,示意明白。 见徐行这般应对,诸葛正我也没再说什么。 他一向是个不怀疑身边人的人,并且,他也相信以徐行的性情,不至于借此手段,真正干出伤天害理的事。 如此作为,只是想给徐行一个提醒罢了。 诸葛正我也知道,如徐行这般人,若没有特殊理由,是宁愿拼杀一场,面对面地击溃强敌,也绝不愿用这种手段取胜。 因为他自己就是一个极其注重自我,极不愿受束缚,也深知何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人。 规劝完徐行后,诸葛正我又看向“元”,面皮抽了抽,不知该如何开口。 “元”在沉吟一会儿后,反倒是笑了笑: “元者,始也,这个名字好,元限无限,从此以后,我就叫元了。” 徐行坦然道: “我虽是将之击败,但这终究是你和他的事,按照约定,如何处置,还是看先生你自己。” 以徐行一惯的作风,若是让他来决定,必然会留“元”一命。 因为在徐行眼中,“元”乃是独立于元限的全新个体,不至于因元限而获罪,而且他所展现出来的性情和武学天资,也颇合徐行的胃口。 至于“元”知道了他的来历和身世这件事,徐行根本考都没考虑过。 不过,他既然答应了诸葛正我,就不会食言。 诸葛正我愣了愣,正思考见,“元”又转过头,看向诸葛,叹道: “战胜你,是元限一辈子的执念和愿望,我虽是不屑于此人的经历,但终究是由其人而生。 今日你若不杀我,终有一日,我会再来找你挑战。” 听到这番话,诸葛反倒是笑了笑。 这一刻,他终于确认,“元”的确是因元限而生的人格,他也终于明白,为何徐行称其为“少年元限”。 诸葛点点头,有些欣慰地道: “你来,我等着。” 其实,在元限追来之时,诸葛就已有决心,要不再忍让、退避,对这位关心爱护的师弟下杀手。 因为诸葛知道,在神侯府和蔡京已完全撕破脸皮,进行全面战争的危机局势下,若不趁机杀了元限,以他之能,定然会让神侯府众人损伤惨重。 对诸葛来说,这是绝无法容忍的事。 只不过,面对这样一个少年意气、神采飞扬的“元”,诸葛正我心中的杀气却渐渐淡去,转为一种对往事的感慨和怀念。 他清楚地知道,元限已经死了,死在了对自己的仇恨中,他们两人的恩怨纠葛,也可算由此划下句号。 “元”点点头,忽然开始念起一段经文。 “大指空,头指风,中指火,无名水,小指地。禅慧轮智识,情定盖力行,忍念光愿想,戒进高方受……” 这经文之中都是一些古怪比喻,深奥词汇,常人听了,不知所云,习武之人听了不明所以,大德高僧听了也要不以为意。 可诸葛正我却听得颇为出神,只觉此经实是字字珠玑,与自在门武功又增益互补之能,对周身念头的把握也更上一层楼。 他不由得问道: “这是山字经?” “元”摇了摇头: “这是元限逆练山字经而成的新经,又结合我与这位徐掌门的部分体悟。” 诸葛一怔: “你既要挑战我,为何又传此经?” “元”负手而立,轩眉一扬,淡然道: “我说过,我是要胜你。 你的武功,我已悉知,我的武功,你却一无所知,我就算胜了你,也不算堂堂正正。” 言毕,他拂袖一扫,又道: “元限不知,我却明白,这些年来,他受了你很多恩惠,这些东西,我都会一一还给你。 为此,我愿入你麾下,替你奔走十年,十年之后,你我恩怨两清,公平一战。” “元”这段话说得痛痛快快,毫无滞碍,显然已经思考过多时,眸光也闪闪发亮,令诸葛一时失语。 徐行在一旁,则鼓起掌来,颔首笑道: “好,真正的大人物、大手段、大功夫,无不是正道直行地出手,你要大成大就,就得有这样的大气、大气度,当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徐行这番话实乃有感而发,此言既是他一生经历之所凝,也是他这一身武道的根底之所在。 “元”转过身来,朝徐行拱手一礼,正色道: “受教,受教。” 就在三人交流间,乔峰等人也已彻底奠定胜局。 “剑”罗左右这些年来,虽是以元十三限为目标,刻苦修行不缀,最终成就了剑道至境,可他的对手,毕竟是萧远山。 三十年前,萧远山甫出雁门关时,其实武功、内力还不足称绝顶,却已能凭着一股悍勇凶戾之气,硬生生搏杀数十位中原高手,可谓是真正的实战派人物。 而这三十年间,他虽是被天绝囚禁,却也在这老和尚的指点下,补足了武学底蕴上的欠缺。 三十年后,萧远山不仅武学招式、内功修为大有精进,甚至还被天绝激活了“狼印”,身具天狼神力,比起雁门关之战时,何止强了十倍? 其实,真要说,他才是第一个现世的“超级契丹人”,只不过无人所知罢了。 萧远山这寂寞三十年的第一战,自然是打得无比畅快、无比肆意,将自己身为天狼的凶性尽数展露。 对上这样一个萧远山,饶是罗左右的“梦中剑”再如何神妙,终究是难以招架。 他也想不到,即便坐拥数倍于己方的兵力,萧远山竟然一上来,就选择了以命搏命的打法。 绝顶高手之争,一旦失了气势,结果便是不言自明。 不过五十合交手,萧远山已将这位剑道大宗师的长剑击碎,更将他整个人从中撕开成两片。 老人高举两片残尸,浑身浴血,仰天长啸,如此残酷且凶蛮的血腥一幕,势必将烙印在每个参战的高手心中,难以磨灭。啸声激荡四野,无远弗届地传开,更令蔡京一方的高手心头惊骇,原本还能勉力周旋、力保周身不失的战局,立时呈现出一边倒的趋势。 正与“老张飞”激战的乔峰听到这长啸,心知老父取得战果,也不再留手。 他左手运天狼神力,右手聚降龙雄劲,毫无保留地朝“老张飞”涌去。 两人原本就是这场战斗中,交战声势最大也最恐怖的一双对手,每次对掌,掌力四溢,动荡气流,都会激起数丈高的风暴,周遭更是飞沙走石。 气劲在他们周身盘旋环绕,形成肉眼可见的波纹、接着是波动,最后积攒为千涛万浪,此起彼伏,翻涌卷扫。 这是最纯粹的内力对抗,他们没有换气的时间,亦没有停歇的余地,只能不断对掌,但看是谁屹立不倒,谁会坚持不住。 哪怕是武功与两人相当的强者,都无法深入到战场最中央,干扰此处战局。 可当乔峰运起自己这式自悟而出的“龙狼变”之时,围绕两人周身那座厚重而恐怖的“气场”,竟然被硬生生撕裂。 长龙行天,苍狼啸月。 两股本不相容,甚至是相克的力量,在乔峰那无比刚强之意志的控制下,竟然缠绕、交织,汇成一股沛莫能御、所向披靡的浑厚大力,将“老张飞”的雄躯硬生生贯穿! 两大绝世强者一死,其余剑神亦是难以抵抗,纷纷授首。 “唐老奶奶”心知抵抗无望,只是用一种怨愤的眼神,看了眼叶哀禅,索性不再出手,任由乔峰等人将自己团团围住。 “一线王”则是在铁手等人的合力下,有力使不出,无比憋屈地被耗尽内力,又遭鸠摩智的“火焰刀”、苏梦枕的“红袖刀”、沈虎禅的“阿难刀”立劈当场,成为三片残尸,死得不能再死。 见取得完全胜利,诸葛正我也和徐行一起,来到了战场正中,看着诸葛正我,唐老奶奶双臂抱胸,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她虽是名为老奶奶,实则却是一个看似双十年华的妙龄少女,面容娇艳、目光凌厉,眉宇间锁着煞气,气质与巫行云颇为相似。 只不过,巫行云是冷艳中挟着冷煞,唐老奶奶的艳和煞却丝毫不冷,反倒是有一种怒放式的“烈”! 其实,唐老奶奶虽是名为“奶奶”,其实这只不过是唐家掌门的一个代号,唐门门主若是为女,便称为“唐老奶奶”,为男则是“唐老太爷”。 这一代“唐老奶奶”并非是昔年困锁萧秋水那一位,而是她的女儿,名为唐乃子。 叶哀禅、诸葛正我见得她的面容,都有些惭愧,无情更是不敢直视她的目光,只是低下头,来到徐行身旁,为他解释原委。 当初蔡京曾以无情之出身为由,联合林灵素、凄凉王等人,进攻一点堂,要取无情性命之时,正是唐老奶奶出手,拦住林灵素,才让诸葛正我能够放开手脚与凄凉王激战,最终保住了无情的性命。 ——因为无情和唐老奶奶的女儿,仇烈香之间颇有一番纠葛。 不过,唐老奶奶也因昔年经历之故,与叶哀禅结了仇怨,故而哪怕出手一次,仍是凤隐蔡府。 天绝则是眉头挑动,忽然道: “老衲这次下山,就是为了对付玄澄,清理门户,你若想重掌唐门,何不与老衲等合作?” 其实,唐老奶奶之所以会凤隐蔡府,不只是为了借助蔡京的力量,搜寻叶哀禅踪迹,更是因为她这个前掌门乃是被左武王驱逐出门。 听到天绝这番请求,唐乃子面色沉凝如水,浑身更释放出一股无比浓烈的肃杀之气。 巫行云美目一亮,跃跃欲试。 唐老奶奶如此作态,只因天绝实在是戳中了她的伤心事。 当日,她遣人潜入少林,联系玄澄,既是看中了他的天资禀赋,也是因为他的宗室身份对唐家“天下一唐”的梦想颇有帮助。 玄澄在得知自己的身世后,果如唐老奶奶所料,要破门还俗,加入唐门。 只不过,她算错了两件事。 其一: 天绝出于对玄澄的愧疚,竟然没有收走这位“二十三绝僧”的武功。 其二: 赵烈此人,实不是她“唐老奶奶”可以掌握的人物。 身怀“屏风四扇门大法”、“怀抱天下”等传承的赵烈刚进唐门,就大肆展现自己的实力,为唐门做下好几件大事,除了几个实力强劲的对头。 赵烈此举引来一众唐门年轻弟子的崇拜,更以热情大方的胸怀,结交了一批颇有实力的唐门中生代。 这般举动,立时让唐老奶奶意识到,她做了一个很错误的决定。 她更没想到,这位“二十三绝僧”竟然如此有领袖气度,一进唐门,就有反客为主之势。 奈何请神容易送神难,唐门本就是崇尚凝聚力的宗族,赵烈有血缘有实力有功绩,已然站稳了脚跟。 就算是“唐老奶奶”,无缘无故想将之驱逐也并非易事。 又过数年,铁板一块的唐门,竟然真被赵烈钻出了空子,他更联合一众早已对唐老奶奶之高压统治不满的中生代高手,以及大口孙家“神枪会”的高手对其展开围杀。 若非唐老奶奶极为熟悉唐门地形,又有一身高绝武功,怕是早已死在蜀中,饶是如此,她也身负重伤。 自击溃“唐老奶奶”之后,赵烈又培养起一个日后被称为“唐十五”的年轻人,做了门主。 这番举动正是为了向唐老奶奶宣告,从此以后,唐门不再是你们这些老家伙的天下,什么老奶奶老太爷,都要给年轻人让位。 因此事,“唐老奶奶”和赵烈可谓有不共戴天之仇。 所以在日后,等赵烈闯荡出左武王的名头后,她才会找到蔡京,与之合作。 冷哼一声后,唐老奶奶既不同意也不拒绝,只是一跺脚,便施展身法,消失在原地。 诸葛正我等人与之有旧,并未出手,天绝和“元”本想将之拦下,却见徐行摇了摇头,两人才把手收回袖袍。 他们几人都不出手,其他人自也没有出手的理由,便也任由唐老奶奶离去。 徐行转过头,看了无情一眼,笑道: “看在你的面子上,就先放她一马。 这老东西若是还敢作妖,等你和仇姑娘大婚之时,我就拿她的命,为你们两人做贺礼。” 无情本来极为感谢徐行的援手之恩,听到后面这番话后,又忍不住紧张了起来,那张清俊而文秀的面容都有些发白。 见他这副模样,徐行不禁哈哈大笑,诸葛正我也笑出声来。 乔峰等人更是不遗余力地嘲笑,就连苏梦枕、萧剑僧这等性情冷峻之辈,都流露出明显笑意。 等无情脸上泛起羞怒之色后,徐行才止住笑声,诸葛正我环视一番在场的众多高手后,脸上浮现出无限感慨。 除去自在门中人,以及早有传闻的逍遥派护法鸠摩智外,诸葛还发现了诸如巫行云、天元、天斗、燕赵这种本不该出现于此的身影。 很显然,他们都是为了徐行而来。 此时此刻,正道一方的势力,已经是诸葛正我未曾预想过的强盛。 以他和赵烈的默契,今日之战最好的战果,也就是他用皇帝赵佶的命,交换蔡京一党的高手性命,等到日后再图决战。 可谁能想到,决战时刻竟然会来得如此之快? 诸葛更想不到,徐行不仅将自己的武功练到了登峰造极、举世无双的地步,还团结了如此之多的高手。 可以说这位逍遥派掌门完全是以一己之力,为这场本要付出无数牺牲和鲜血的决战,平添了七八成的胜算。 诸葛心中更不禁浮现出一句话: 吾道不孤! 诸葛正我的感触,徐行自然也能体会,他转过头,看向阔别已久的京城,负手卓立,悠然道: “今日之后,天下事可定矣。” 在他们身后,金光正不可遏制地从东方升起,将天幕边沿染成一片辉煌灿烂的金红。 金光驱散黑夜、逐退星月,落在山河大地上,令一切颜色都明亮起来。 —— 汴京宫城中,皇帝赵佶眉宇紧锁,神情凄然。 他虽是高坐皇位,却实在不像一位睥睨天下、手掌江山的九五至尊,倒像是被困在这座金銮殿中,等候发落的囚徒。 事实也的确如此,只因这位皇帝从本心里,或许只想做个寄情山水书画的富贵王爷,只可惜,他实在是醒悟得太晚。 还未登基之前,赵佶也自诩英明睿智,愿为千古明君,只是当他真正做到这个位置后,才知道要做到这个“明”字,究竟有多难。 书、画皆是静态的艺术,最后一笔落定,这件作品便算是完成。 可家国大事却从来都是一个复杂混乱,且不断运转的系统,永远没有“完成”可言。 并且,这些事还要分为兵策、民生、赋税、政事、朝堂斗争……等一系列复杂领域,这更令赵佶不厌其烦。 所以他宠幸能不给自己找麻烦的蔡京,也启用能帮自己解决麻烦的诸葛正我。 并且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赵佶都由衷认为,让自己看不见麻烦,比彻底解决麻烦更重要。 毕竟,天下间那么多麻烦事,谁能全部解决,还不是过一天算一天,既然如此,倒不如来个眼不见为净。 不过,赵佶今天才知道,不是什么事他都逃得了、避得开。 ——就比如说现在。 一个轻轻的脚步声,从大殿门口响起,那脚步的主人并不急于攫取胜利的果实,只是悠悠游游,仿佛是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座宫殿。 过了一会儿,赵烈才孤身进入大殿,抬眼望向兀自端坐高处的赵佶,鼓掌赞许道: “敢在这里等我,你到底也算是有几分胆气,就凭此举,朕定然会给你取个过得去的谥号。” 赵佶心知必死,看着这位宗室长辈,面容和语气都变得无比平静,只缓缓道: “赵烈,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一件事,其实真正和你对弈的从来都不是我,而是诸葛太傅。 只要他还活着,你就算杀了我,夺了大位,也不算赢,永远不算赢。” 赵烈这次是真有些诧异了,他看了赵佶几眼后,又忍不住摇头道: “这算不算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以你之才学、智识,又有哪点配做我的对手? 若非诸葛小不愿见我上位,凭一个蔡元长,也能帮你坐稳龙椅? 你若是早点有这份自知之明,诸葛小今夜又何至于丢盔弃甲、狼狈逃窜?” 听到这番话,赵佶身子一震,神情凄然,长叹一声: “是我有负太傅……” 赵烈听到这话,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声浑厚,回荡大殿,充满嘲弄和讥讽。 “你岂止有负诸葛小?” 他摇了摇头,朝赵佶丢出去一件圆滚滚的东西,那东西在殿中划出一条弧线,最后落到赵佶脚下,正是一颗人头。 蔡京蔡元长的人头。 赵烈悠然道: “你唯一对得起的人,怕是只有蔡元长了,我先杀他,再杀你,也算全了你们这一番昏君佞臣的情意。” 赵佶双拳锤在扶手上,勉力撑起身子,厉声喝道: “赵烈,你这是要谋反篡位!” 此时此刻,这位昏聩天子的面容上,才真正显出几分骇人的龙威。 赵烈闻言一笑,反问道: “篡位?你们这些赵二的后辈子孙,也配跟我谈篡位?” 赵佶闻言一愕。 赵烈见他这般模样,长袖一扫,袖中亮起一道光芒,凝聚成一根龙头拐杖的模样。 他摩挲着这根拐杖,语带怀念: “这根九龙监国锡杖,乃是当年太祖所赐,也可用来打虐杀臣民的昏君。 我亦为太祖后裔,又有王位在身,以此杀你,不算坏了宋室规矩。” 赵烈手中长杖一扫,无比惋惜地道: “太祖他老人家的心肠太软,没能先杀了赵二这个畜生,以至于让你们这帮狼心狗肺之辈,坏了我宋室的声名。” 见赵佶这般模样,赵烈又冷笑道: “任你这等人物再坐龙椅,我宋室江山不是叫诸葛小彻底把持,就是给蔡京这等猪狗败坏!” 说到这里,赵烈话锋一转,微笑道: “不过,有我在,定不叫太祖他老人家在天之灵,因你们这些不肖后辈而蒙羞!” 一语落定,赵烈手腕一抖,龙头拐杖破空而去,直将赵佶身体带得斜飞而起,直刺进宫殿后墙,悬挂如画。 他袖子又是一拂,其余四柄神兵依次现世,化作四道流光,穿梭而去,直接将赵佶四肢打断,只留一颗头颅,兀自怒目圆睁,直视殿外。 赵烈眯起眼,看着那个自己渴求数十年的皇位,心中喷薄出浓烈的欲望,充盈全身,有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此处虽是没有旁人,但赵烈可以想见,如今正有无数人从京城各处,充满忌惮地打量着这里。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会让这些人在内心中反复揣摩,诚惶诚恐地猜测。 若是如赵佶那样的废物,面对这样的目光和猜测,只会感到无比地厌恶、惶恐,因为他害怕被人猜出心事。 在赵佶看来,一个好的皇帝理应喜怒不形于色,并且永远保持神秘感,才能成为令人恐惧的存在。 赵烈不一样。 他是极自信的人,也绝不怕被人窥出心思。 或许是韬光养晦、隐姓埋名太久,赵烈极为享受这样的注视,更喜欢这种成为中心、焦点的感觉。 赵烈轻轻呼吸,他感觉就连周遭那些,遍布细密尘埃,还带着一股血腥气的空气,都是那么好闻,那么美妙。 这是他数十年人生中,最美妙的一个瞬间。 似乎就连上天也知道,今天究竟是谁的日子,是以太阳出得格外早,霞光万丈,旭辉火热而炽烈,在大殿中铺成一条灿金大道。 赵烈正走在这条大道中央。 可就在赵烈此生最得意、最美妙之时。 异变突生! 他听到了一个由远及近的声音,好像是什么无比巨大、难以想象的恐怖存在,正在用快绝无伦的神速,激荡起天鼓雷鸣,朝此处宫殿飞撞而来。 赵烈只觉日光一黯,背后更泛起凉意,他用此生最快的速度转过头、抬起眼。 只见一个无比巨大的阴影,如倾塌山岳,以不可一世的猛烈气势,背倚烈日,将太阳的光辉也给遮蔽,更把整座宫殿也给笼罩其中。 赵烈的面色变得极为难看。 难看中,更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 平日里,赵烈的胸怀一向是颇为宽广,也很少对某个特定人物升起杀意,他杀人,一向只是出于“必要”。 如无必要,赵烈非但不杀人,也不会轻易结仇,但现在,他心底却升起出一股浓烈至极、甚至是此生前所未有的杀气、杀意、杀念! ——这个人,一定要死! 在刚刚那一刹那,赵烈已经完成了人生中最大的愿望和执念,走在那条通往至高权力的灿金大道上,就连至高无上、光明无量的太阳,也成了他的陪衬,只能为其增添光彩。 可这一刻,阳光被这个人遮蔽,赵烈周身的明亮色彩也淡了下去,一个比他站得更高、气势更足的人,出现在他眼前。 这个人虽然背倚太阳,却不需要任何衬托,只是存在,就足以令天地众生仰视。 ——正是徐行! (本章完) 第111章 杀林灵素,夺蟠龙棒,断左武王一臂 (一万一千字大章) 第111章 杀林灵素,夺蟠龙棒,断左武王一臂 (一万一千字大章) 这一刻,几乎京城中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看向那个天空中一闪而过的黑影。 比起真正的太阳,其实这个人渺小得不能再渺小,可是当他跃至半空时,所有人都看到了他。 ——并且只能看到他。 好似在这条人影身上,有着某种浩荡而恢弘的气魄,笼罩一切、饱含一切,更可将世间万物镇压。 然后,他也真的“镇”了下来! 轰轰轰轰轰!!!! 此际,徐行的身影已不像是烈日亦或是阳光。 他更像是一柄被天神怒掷而出的灿金神剑,快绝无伦、凌厉无匹,以一种堪称蛮横的凶猛姿态,正面击中殿前广场。 难以形容的巨大爆炸在原地产生,这一次撞击所造成的声势之大,响彻整个皇城,令所有人都听得无比清晰,只疑是天降雷霆、霹雳暴动。 广场中心猛然凹陷,四周铺设整齐的石料更是断裂破碎,向下坍塌陷落,更远处未遭受直接撞击的石板也开始剧烈翻腾。 震动荡开,令整座大殿的廊柱都颤抖不已,瓦片掉落,窗户更是在第一时间爆开。 阳光透过浓浓烟尘和飞溅碎石,流淌在此人轮廓分明、俊美如神的面容上,令他飞扬的眉眼间,平添一抹明锐寒光。 ——果然是他! 看清那张脸相貌的刹那,赵烈虽是愤怒,心中仍是生出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觉。 自从听说徐行近些天来的作为后,赵烈就意识到,自己迟早有一天要面对这位横空出世、战绩彪炳,有“天下第一实战派”之名,甚至隐约有“天下第一强人”之实的逍遥派掌门人。 可赵烈没有想到,这一战竟然会来得这样快。 赵烈更没想到,徐行竟然会在自己一生中最得意、最美妙的时候,用这种方式出场,夺尽他的风采,更破坏了他此生仅有的畅快感受! 念及此处,赵烈目视徐行,眼神倏然转冷。 他单足一顿,五柄神兵飞纵而来,悬停身后,宛如一面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又像是将地面传来的恐怖震劲给硬生生地拦住, 两股力量一交迸,立时直冲向上,轰爆了半个大殿的穹顶屋檐,殿外大门、廊柱亦是断裂坍塌,令阳光能够毫无保留地洒落进来。 两人之间也再不存任何阻碍,正式相对而立。 徐行落地之后,先是活动下身子,赵佶被钉在宫墙上的尸体后,他挑动眉头,遗憾道: “下手这么快?” 徐行摇摇头,移开目光,落到赵烈脸上,负手卓立,饶有兴趣地问道: “抢了我的猎物,怎么赔?” 他质问赵烈的时候,语气和态度都极为随便,脸上还带着一种跃跃欲试的表情。 显然,徐行没有真正把赵佶的命放在心上,只不过是随口找个由头挑衅而已。 杀了赵佶后,赵烈心中已有皇帝的自觉,如今见徐行这般无法无天、目中无人的狂徒做派,心中恶感大生。 赵烈虽是看不起赵佶这昏聩无能的天子,但也要承认此人仍是宗室弟子。 对赵烈来说,杀赵佶是乃是秉持大义,为赵家清理门户,但他却很难接受徐行这种草民,肆无忌惮地对大宋天子喊打喊杀。 ——甚至是明火执仗地打上门来。 无君无父到这种地步,实乃赵烈生平仅见。 从徐行身上,赵烈甚至感受不到他对皇权有一星半点的敬畏恐惧。 这让前半生险些被皇权逼得家破人亡,后半生又汲汲营营追求帝位的赵烈,甚至感到了一种羞辱。 赵烈深吸一口气。 烈日遍照下,他的目中折射出奇强烈的慑人神光,炯炯光明,又无比深沉,似一条蛰伏万年的老龙,更挟一股如森寒刀锋的冷酷意味。 “徐踏法,你身为神侯府中人,竟敢冲击宫城重地,犯上作乱,是真以为朕不会杀人吗?” 听到这话,徐行只是奇怪地看了他几眼,露出了然表情,摇了摇头,嗤笑道: “立场都已分明到这种地步,还要扯什么大义名分,说得自己好像逼不得已一样。” 他抬起头,用一种无比奇怪,好似看待某种珍稀异兽的目光,上下打量赵烈,叹息道: “我看你是在宦海沉浮太久,浑身都给官味儿腌透了,到这个时候,还在打官腔,徒惹人笑。” 徐行发自真心地疑惑道: “赵烈,你他娘的到底是不是练拳的,能不能爽快些?!” 赵烈听到这番直抒胸臆的痛斥,看着那个神情毫无阴霾的人,面皮忽地一抽,露出针扎般的表情。 只因这种正大光明、正道直行的气魄,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刺眼了。 赵烈其实从很小的时候起,就讨厌太阳。 只因他的体魄底子并不算好,幼年时在少林学武,打熬气力那段日子里,炽盛而热烈的大晴天对他来说,无异于一次酷刑。 虽然赵烈很快就凭借自己的绝世天资,入选达摩院,避免了纯粹的苦熬,但那段日子仍是在他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并且,除去肉体上的痛觉残留外,赵烈也是打心底里厌恶这种亮堂堂的感觉。 其实,自从赵烈明白自己的身世后,就始终以太祖血裔、贤王之后的出身为荣,希望有朝一日,能够以太祖后人的身份,重夺皇位,傲立天地间。 可如今把持朝政的却是太宗赵光义一脉的后裔,他们对八贤王府更是严加监管,令赵烈难以用真实身份行走江湖。 对他这种渴望在阳光下叱咤风云,掌握天下权柄的堂堂男儿来说,这实在不能不说是一种痛苦。 其实,赵烈的母亲为他取名为“烈”,正是谐音“昭烈”。 昭烈帝素有高祖之风,其德昭昭,其行烈烈。 赵母取这个名字的意思也很简单,就是想让希望赵烈也有太祖之风,能够匡扶宋室,最好能够完成昭烈帝未能完成的梦想——再造江山。 自从暗中见过母亲一次,知道她老人家对自己的期待后,赵烈胸中那种渴望扬名立万,以堂堂正正之身,重造山河的心情也越发迫切。 可即便如此,赵烈仍是隐姓埋名。 只因他要大成大就,他要一鸣惊人。 如今天下局势纷乱,赵烈相信盯着八贤王府和少林的绝非唐门一家,若是提前暴露身份,固然能得一时快意,却一定不是最佳选择。 想笑到最后,就一定要忍到最后。 所以,他忍。 赵烈是个很清醒,也分得清轻重,辨得明取舍的人,他既然选择了这条霸业皇图,那其他一切都可以牺牲,都可以放在一边。 哪怕是自己的感受,也是一样。 不过忍这种事绝无限制、也绝没有尽头,忍了这一次,就会有无数次。 赵烈不知道,一个人若是和光同尘太久,就会变得一身都是尘,没有了光。 慢慢地,赵烈变了。 他不仅忍,他还狠,更不择手段。 原本追求正大光明的心,也变得深沉莫测。 所以,赵烈用玄慈的儿子要挟他,还在武林中暗地里培养出了“十三凶徒”、“四大皆凶”,以及唐门门主唐十五来搅乱江湖局势,为自己铲除异己,谋取私利。 在朝堂上,他扶植了还有凌落石这位“惊怖大将军”,又用纯粹武人的身份,拉拢了“叫天王”、“万人敌”这两个武功高绝的官场同僚,为日后的大计而积攒实力。 ——蔡京虽然武功颇高,终究不是武人,他也永远做不到如赵烈一般,对武人平等视之,更给予武人最在乎的尊重。 所以,万人敌、叫天王叛了他。 比起风头、名气,赵烈要的是势力、实利。 他知道,自己要登临大位,就要扫除障碍。 扫除一切、所有、任何障碍。 所以,赵烈即便是在西夏战场牛刀小试,展露绝世武功,以军功封侯后,仍是韬光养晦,隐于暗处,默默积攒实力。 因为这样的处境,最有利于他观察清楚每一个人的性情,谁是他的障碍,谁是他的朋友。 也因为他早已熟悉了这样的处境。 赵烈也由此变得更讨厌阳光。 可今天不一样。 今天的赵烈,意气风发、踌躇满志。 因为他已经逐走了诸葛、斩杀了蔡京、打死了赵佶,皇位近在眼前,即将达成毕生所愿。 就连原本刺目、厌恶的阳光,在赵烈眼中都变得那么明亮、那么灿烂。 赵烈甚至感觉,这就是自己由暗转明的第一步,他也终于可以不用再伪装,而是能够由着本心,肆意展露自己的性情。 他也终于可以从幕后走到台前,迎接众臣子那或崇敬、或畏惧、或惊恐的目光,享受这种被人仰视、揣测的感觉。 可当赵烈看见徐行,听到徐行那番话的刹那,这种快意和满足就被撕得粉碎。 因为赵烈无法欺骗自己,他知道徐行说得很对,他也无比深刻地意识到一件事: 所谓由暗转明的想法,不过是一种自欺欺人。 长达数十年的隐忍,早已将赵烈性情改变,他也早就成了习惯黑暗、不择手段之人,再回不去了。 就在这关头,漫天烟尘中,影影绰绰地显出许多人马,徐行更能感受到几股格外强悍的气息,正隐藏在人群中,对自己释放出浓烈杀气,只是引而不发、等待时机。 这其中的每一个人,至少都是比肩乔峰、巫行云,有资格与诸葛正我争锋的绝世强者。 就在赵烈孤身进入大殿前,绝灭王等五大绝世高手,就已携带各自的人马,将宫城内死忠于皇帝的侍卫清理干净,彻底控制了皇宫。 注意到徐行的到来后,这些高手虽也感到惊讶,但这种惊讶尚不能令他们丧失斗志,更何况,还有赵烈这个武功通天彻地的左武王坐镇? 所以,众高手们便带着人马在第一时间赶来,这个格外胆大包天的狂徒团团包围。 虽是身处十面埋伏中,徐行却丝毫不以为意,只是双手抱胸,昂首卓立,笑道: “比人多势众?” 言语落定,徐行身后骤然腾起一条浓烈艳丽的神光,赤红如血,却没有丝毫腥臭气,反倒是令人一见便心神振奋,热血沸腾。 光芒散尽,一个枯瘦老僧已落于殿前广场。 他手里提着一柄熠熠生辉、晶莹剔透的血红剑器,正是诸葛正我从方应看手中缴获的“血河神剑”。 天绝的“屏风四扇门大法”本就和血河派“一气贯日月神功”有相同之处,再得血河神剑,可谓如虎添翼,能够补足如今固守有余,进取不足的缺陷。 赵烈看着天绝,面色一凝,沉声道: “师父,你……” 在赵烈心中,自己这位师父一向是不问世事、潜心武学的纯粹求道者。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天绝居然会走出后山秘洞,来到开封碍自己的事。 赵烈更能察觉到,如今的天绝,已经产生了某种他所不知道的蜕变。 他还没开口,天绝已双手合十,淡然一语: “玄慈已死,为少林,老和尚不得不来。” 言语间,两条雄壮大汉的身影,已掠空而来,划出一个巨大弧线,横跨重重宫墙,最后砸落殿前广场。 萧远山直视赵烈,双眼绿油油一片,森然肃杀,用大拇指缓缓抹过唇边,嘴角咧开,笑容狰狞,像是盯死猎物的孤狼,不将其抽筋扒皮吞进肚中,绝不罢休。 自手撕罗左右后,萧远山身上那股沉寂了三十年的凶悍杀气,流淌于血脉中的残酷意念,已被彻底唤醒,并且是喷薄欲出、不吐不快。 若是以往,为了妻儿子女,萧远山便会将这冲动克制,令这杀念停止,但今日这翻腾的冲动和杀念,将会成为他克敌制胜的最佳武器! 乔峰脸上却没有任何激烈的神情,只是平静,那平静中更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坚决。 ——虽九死其犹未悔的坚决。 ——也是必杀赵烈的坚决! 乔峰这一生中,还没有哪一次,如此渴望杀一个人,但无论是为父母,还是为丐帮兄弟、武林同道,他都绝不会放左武王活着离开此处! 又见一条霜冷长河横空,森寒凛冽,所过之处,气流凝结成晶莹冰晶,折射阳光,尽成七彩缤纷之色。 巫行云脚踏长河,莲步轻移,缓缓而来。 在场众人中,只有她与赵烈没有多少仇怨。 可是看到赵烈那副唯我独尊、睥睨天下的神情,巫行云就发自心底地感觉到不爽——只因这位“天山童姥”也是这般性情。 更何况,他还是李秋水那个贱人的姘头! 想到这里,巫行云周身寒气更盛。 其实,巫行云自从被徐行“灌顶”,成为逍遥派护法后,就已真心实意地认为,他的确是最好的掌门人选。 她也由此萌生了新的人生目标——要助徐行将逍遥派建立成四海九州第一显赫宗门,令她巫行云的牌位,日后也能耸立于新逍遥派的祖师堂。 奈何先前几次大战中,徐行等人动手实在太快,令鼓足了劲要建功立业的巫行云都找不到机会,今日这场大战,她自不会放过。 随着这些人的到来,隐藏于甲士之中的绝灭王、凄凉王等人,也是神容凝重,目光严肃,知道今日是遇上了大敌。 对方阵营中无论哪个,都是不逊色于他们几人的高手,那老和尚更是高深莫测,完全看不出真实战力究竟为何。 赵烈居高临下地俯瞰徐行众人,观察了一会儿后,他却忽地展颜一笑,鼓掌赞叹道: “诸葛小果然没看错你,可他为何自己不来,莫非当真是已然重伤? 不过无论如何,朕都要感谢你,若不是你把这些乱臣贼子都聚在一起,朕日后要一个一个地清剿,还真得费些功夫。” 赵烈言语间,神态轻松,语气笃定,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强烈自信。 他又看向天绝,长长一叹,无比惋惜。 “师父,您实在是不该来的。 不过您放心,等您死后,朕也会留下少林,更为您在塔林中立一座最大、最高的浮屠塔,令后辈弟子瞻仰。” 面对赵烈这带着施舍意味的语气,天绝只是一笑,淡然道: “塔林已经毁了,毁在老衲手里。” 只一句话,天绝就令赵烈明白自己的决心和意志,也让他明白,自己在少林的谋划,已然成空。 赵烈不再说话,只是又叹出一口气。 “可惜了。” 三字出口,赵烈挥挥手: “登基的大喜日子里,有你们这些乱臣贼子的命做贺礼,也不算辱没了朕的身份。” 徐行也笑起来: “似你这般狂人,徐某也是生平仅见,既然如此,还等什么了!” 言语落定,徐行脚步一迈,十尺雄躯拔地而起,右臂筋肉虬结鼓胀,好似一根根拧紧绞缠的精铁条,更释放出熔炉般的炽盛热力,以“神手大劈棺”的掌法,朝赵烈当头拍落。 赵烈身为燕赵的师父,自然认得出来徐行的掌法,他只把这举动当做挑衅,冷哼一声,右手一翻一转,内力鼓荡满袖,劲风呼啸。 五柄神兵中的紫金锤如蒙传召,滴溜溜一晃,落到手中,迎风便长,化作一柄锤头沉重,通体缭绕紫电雷光的巨锤,寸步不让地迎向徐行。 雷光炸裂激荡,金辉灿烂辉煌。 方才两人不动声色互拼之时,就已令整间宫殿晃晃悠悠、遥遥欲坠。如今正式交手后,余波比之先前何止大了数倍,这座雄伟恢弘的殿宇也开始了无可挽回地崩毁,彻底坍塌。 “嗯?” 一拼之下,徐行立时从那柄紫金锤中,感受到一股无比澎湃、无比暴烈的雷霆震劲,如浪涌潮卷,纵然以他的体魄,都感到掌心发麻,手腕、手肘也不自觉地抖动了一下。 这种力量他很熟悉,正是雷门神功! 赵烈微微一笑,脚步一转,手中紫金锤再动,发出更为剧烈的雷霆霹雳之声,朝徐行气势恢宏地撞去。 徐行脚掌运劲,震得宫殿地基都晃了一晃,将整个人扎根于地面,心脏猛然跳动,右肩一震一抖,迫发出不逊色于那股雷霆劲力的沉雄大力,强行与紫金锤再次硬拼一记。轰然一声,四壁断裂倾倒,乱七八糟的零碎稀里哗啦地滚落,还伴随着粗壮梁木,以及大块大块碎裂的屋顶。 但这些废墟残骸,还不及落地,就被第二波、第三波荡开的余劲给碾成碎屑,甚至是比碎屑更细微的齑粉。 这一次,赵烈没能再顶住徐行的纯粹力量,整个人向后翩然倒掠。 他脸上也露出讶然神色,显然是没想到徐行的力量和体魄,竟然强悍到这种程度。 不过,徐行刚要迈步追击,赵烈身后的黄金锏已猛然膨胀,挟一股须弥山倾、天柱折断的恐怖气势,居高临下地砸向徐行的天灵盖。 这一次,又是融合了少林七十二绝技之“须弥山掌”、“大金刚掌力”的锏法! 就连正在应凄凉王、叫天王的天绝都不禁抬起头,望向此处,面露感慨神色。 ——单论对这两门绝技的掌握程度,将掌法化为“锏法”的赵烈,已不在他这个师父之下。 甚至是犹有过之。 只因天绝虽是练完了全部的七十二绝技,可这些年来,逼得他要用这些武功来战斗的人,也有且只有一个徐行而已。 而赵烈隐姓埋名,行走江湖这几十年来,却始终用这些武学来克敌制胜,更根据自己的战斗经验,对其不断推陈出新,最终才有了今日这一锏。 从这个角度看,半路出家的天绝,反倒是正宗正统的学院派,自幼学习少林武学的赵烈,却像是个半路出家的野狐禅。 当徐行和赵烈激战时,赵烈麾下的五大绝世高手,也已找上了天绝等人,各自捉对厮杀。 徐行带来的高手虽多,但有资格参与这种强者之战的,也是寥寥无几,其中诸葛正我内伤沉重,“元”也被徐行打得濒死,叶哀禅也损耗颇多。 是以,徐行便只带了天绝等人直捣黄龙。 却不曾想除去情报中那三位外,赵烈麾下竟然还有两名隐藏的绝世高手,倒还反过来比徐行一方多了一人。 因此,实力最强的天绝,便当仁不让地对上了赵烈阵营中,最强的两人——“叫天王”查叫天,以及“凄凉王”长孙飞虹。 这两人的实力,比起“剑”罗左右以及“老张飞”、“一线王”都要更上一层楼,老辣圆融之处,也要胜过巫行云等人。 哪怕是天绝,在功体未全的状况下,连战二人,也要步步为营,无比谨慎,不复方才的轻松。 不过,即便如此,他仍是为赵烈的锏法感到震撼,足可说明这一式威力如何。 直面这一招的徐行,远比天绝感受得清晰。 他更察觉到,这一式除了正宗淳厚的少林武学外,还杂糅了另一路凌厉凶悍的战阵武学。 徐行猜的的确不错,这正是源于开唐时期的胡国公秦琼秦叔宝的绝学——撒手锏! 这位胡国武昌公当初号称“锏打山东六府,马踏黄河两岸”,凭的就是三十六路翻天锏,以及“马上三路,步下三路”的撒手锏,每到拼命之时,便将手中金锏掷出,逢打必中。 这黄金锏来得太快,徐行已无空隙收回右臂,只能抬起左臂,五指成爪,打出一记气势恢宏,攫取日月的“摩月摘星手”,试图擒住黄金锏。 他左手五指刚与黄金锏接触,又见一条凄厉白芒洞穿空气,挟金鼓齐鸣、千军万马的惨烈杀伐之气,自身前刺来。 赵烈如今已换了蟠龙棒在手,以棒做枪,枪头一震,化作万朵梨般,点向徐行周身各大要穴,正是一路最精纯的杨家梨枪。 好在,此时的徐行已能抽出右臂,有了更多的施展空间。 他也是一代枪棒大家,如今以右臂作棍,施展出一路金刚怒目、杀伐凌厉的“紧那罗王棍”,竟是和赵烈拼了个旗鼓相当。 正拼斗间,缩成巴掌大的紫金锤又从徐行身后破土而出,打向他的后脑勺。 好在徐行感知力极强,早已察觉地底传来的细微动静,身子前挺,右腿向后摆动翘起,以一记蝎子摆尾的“倒马桩”腿法,将紫金锤踢得倒飞而回。 此举虽是暂时避免了危机,可贸然出腿,仍是不免影响了徐行的身法腾挪。 赵烈看出破绽,脚下不停,仍是步步紧逼,手中长棍棍影如山,挟排山倒海之势压向徐行,不断逼迫他出手应对。 同时,除去“龙头拐杖”依旧镇之以静外,其余三大神兵也在不断发挥大小如意之能,不断袭击徐行周身各处,且每次攻击都留有余力,不让徐行能够将之擒住。 很显然,赵烈正是要用这种方式,测算徐行的气力、速度,究竟在什么范畴,等到他心中有个大概之后,便是分出胜负之时。 刹那之间,两人进行了数百次的攻防。 徐行被赵烈层出不穷的手段逼得左右支绌,身影时而沉重坠落,在地上砸出巨大凹陷,时而又飘飞而起,被紫金锤亦或是黄金锏打的斜飞出去数丈远。 两人战斗的波及范围,已是越来越大,并且不断向宫城内推进,可徐行始终难以冲出赵烈以及五大神兵组成的包围圈。 这种阵势极为类似“金刚伏魔圈”。 只不过赵烈一心五用,四大神兵以及他自己的配合,乃是真真正正的天衣无缝,没有丝毫破绽可寻。 论纯粹的力量和爆发力,徐行无疑是要胜过赵烈,但是五柄神兵实在是太过灵活,又兼有大小如意之能,可以说是真正的聚则成形,散则为气,实在是防不胜防。 在正面攻防中,凭借自己的手段占尽优势后,赵烈心中大有扬眉吐气之感,更觉快意非常。 但这快意中,还有一点小小的遗憾。 因为他注意到,饶是落入绝对下风,徐行的目光也极为冷静,神情专注,紧绷面容上也无丝毫惊惶,反倒是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兴奋。 ——这绝不是败者应该有的神情! 的确,今天还是徐行自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被人逼到如此境地。 但正是如此,他才会感到兴奋。 若是没有压力,没有生死间的危机,战斗又如何能够让他的心魂都燃烧起来? 战意越是昂扬,徐行的思绪就越冷静。 正如赵烈在用神兵频繁试探徐行的手段,徐行又何尝不是通过这种方式,试探赵烈与这五件神兵的联系究竟紧密到何种地步? 交手数百合后,徐行敏锐察觉到,赵烈这五件兵器,并不能用单纯的法宝、亦或是神兵来形容。 其实,这个世界本也有法宝一说。 就像鸠摩智的法驾,便可以说是一件法宝,其上的诸多风铃、经幡,都是受了百来年香火供奉,哪怕是在粗通密法之人手中,都能发挥出常人难以想象的效力。 刘独峰的“捕神六宝”也属此类。 只不过,这种法宝的威力一向恒定,任是谁来使用,最终效果都大差不差,也很难威胁真正的高手。 另一种则是“血河红袖,不应挽留”这种材质特殊,自铸成便携有奇力、异力的神兵。 这种神兵的力量,则要取决于使用者,使用者的刀术剑术越是高明、武功越是深湛,就越能发挥出威力。 如不应刀更是能以其中深蕴的魔性,激发兵主生命潜能,才会有“刀一在手人便狂”的传说。 可赵烈手中这五件兵器不一样,与其说是法宝、神兵,倒不如说是此人一身武学的结晶,亦或者说根本就是他的“身外化身”! 这也是为何,徐行刚刚会在紫金锤上,感受到雷门神功的气息。 只因那本就是赵烈以紫金锤残骸,结合了雷门诸多神功的真意,再经由天雷煅烧七七四十九天后,才最终炼成的神兵。 这种武学思路,和徐行的“真形法体”之道极为类似。 只不过,徐行是将这些武学都练上了身,最后组成“真形法体”,赵烈反倒是将这些武功都拆分开来,结合五大传世神兵的残骸,最终形成了五柄独属于他的神兵。 徐行也是这才明白,为何赵烈能够有如此多的伪装身份,因为他完全可以在扮演其中一个身份时,便只用一柄神兵。 旁人纵使武功再高,也绝不可能从他身上,感受到其他武功的存在。 其实,这也是赵烈在见识了“六道轮回大阵”后,才萌生的想法。 在赵烈看来,“六道轮回大阵”之所以是一个失败的设计,就是因为天绝实在是太在乎人身,也太在乎武功。 对赵烈来说,武功和武器没有区别,只是帮助他争权夺利,成就皇图霸业的工具。 既然如此,为何不能剥离出来,单独成为更好用的武器呢? 就比如说,六道轮盘平日里若是能拆分开来,等遇到强敌再组装成形,用于对敌,天绝也不至于被自己的武学成就所困。 并且,赵烈这个想法,也很好地规避了一个以目前武学理论很不好解决的问题。 那就是武人一旦灵体化,便会难以重聚肉身。 如“走井法子”、“瞬空挪移大法”,以及五行遁术等借助灵体化遁形的法门,就是为了能够重聚肉身,才会各有各的缺陷。 对赵烈来说,灵体化并不象征着一种混同天地的至高成就,他只是想要借助这种手段,在实战中克敌制胜。 最后,赵烈的答案是——既然人身难以灵体化,那就灵体化我的武学成果! 不过,想法归想法,想要将之付诸实践、拿出成果,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当初赵烈还只是玄澄的时候,就曾和天绝探讨过这个问题,天绝也有些意动,不过仔细思考一番后,老和尚很快就提出了两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其一: 这样的载体并不好找。 其二: 就算真的以此法练成了绝世武学,不免有弱干强枝之患,只怕难以再攀升更高境界。 玄澄其实对第二个原因颇有微词,因为他觉得,天下间的武道,若能走到他设想那个境界,只怕也是进无可进。 甚至有可能,那本就是一条断头路。 不过在天绝这个开道者面前,玄澄自不敢如此说,而且他也认可天绝的第一个说法,这样的载体,实在是太难寻求,所以并未真个在此道用功。 不过,当玄澄成为赵烈后,却阴差阳错地发现了适合自己的载体。 先前提到过,八贤王府早年间,曾经保存了天波府杨家后裔遗留的“龙头拐杖”残骸,以及“天门神功”秘籍。 赵烈也正是某次潜入王府,回家探亲之时,凭借一身卓绝的武学功底,发现了神兵遗骸的存在。 他察觉到,此物质地不凡,或许可以成为自己先前设想的基础。 多方打探之下,赵烈也了解到,大宋五大传世神兵的来历。 当年太祖途经华山,曾遇见一名自称扶摇子的异人,与之赌斗棋局,却败在其人极尽杀伐的五步棋之下。 扶摇子取胜后,只让太祖许诺,等到日后江山定鼎,要予他华山做道场,太祖欣然应允。 作为酬谢,扶摇子赠予太祖五大神兵,并自言这五件神兵皆是来源于一个叫做不老长春谷的神秘所在,集天地之灵而生,关乎天下运数流转,暗合龙脉,威能无穷。 事实也的确如扶摇子所说,这五大神兵在太祖手上,果真有惊天动地之能,助他成就一番事业,更闯下“一条杆棒等身齐,打天下四百座军州都姓赵”的赫赫威名。 但这神力虽然恢弘,却有穷尽,多次使用后,五大神兵也只是五柄较为坚韧的兵器,最终被赐予了几大功臣,几经流落,湮灭于历史长河中。 知道这段历史后,赵烈更是有种天命所归之感,更以集齐残骸,重铸五柄神兵,再现太祖昔日威名为己任。 经过数十年的奔走寻找,赵烈总算找到了最后一柄神兵,并成功将之炼制完成,成为自己武道体系的最后一块拼图,自此再无破绽可言。 如果说“金刚伏魔圈”乃是令“三天”成为一个三头六臂的怪物,那赵烈就根本是将自己练成了一个千手千眼的存在。 神兵的存在形式和聚散如意的特性,就决定了它在单次时间内能够发动的攻击,要胜过人体太多太多,尤其是在赵烈以神意操纵的情况下,这个优势还要更加明显。 所以,“千手千眼”一词,绝没有丝毫夸张成分,甚至可以说,赵烈的攻击频率,完全已经超越了一千个寻常军士。 若非徐行的精神境界实在太过高明,完全可以捕捉到每一柄神兵由虚转实的刹那,只怕早就伤在赵烈手下。 不过,这样的招架和抵挡,终究有极限。 又过了一百招,两条缠战的光影已来到宫城外围的城墙边。 他们所过之处,地面尽是爆炸破碎,泥土大块大块地翻开,像是有一千道雷霆霹雳,追着两人的身影不断劈落,才会造成这般景象。 为了抵挡赵烈的攻势,徐行已将“天羽奇剑”与操纵气流之能,发挥到了极致,周身五丈之内,尽是汹涌成灾的气流,狂飚激荡。 赵烈见徐行这副模样,先是祭起始终未动的“龙头拐杖”,摆出蓄势待发的模样,同时令黄金锏、紫金锤飞射而出,试图阻拦徐行的动作。 徐行面容果然一动。 可真正的攻击不是来源于正面的龙头拐杖,而是他身后那一堵无比厚重的宫墙! 按理来说,谁也知道,赵烈既然始终不用“龙头拐杖”,就证明这定然是他准备用来一锤定音的底牌,对“龙头拐杖”的关注也出奇地高。 并且,赵烈也知道,徐行还要分出心神来关注那随时有可能由虚化实、由实返虚的神兵。 两两相加之下,赵烈确认,徐行就算念力再强,也不可能抽出多余心力,来关注其余事。 这也便是他为徐行布置的杀局! 这一截横有五丈的红瓦宫墙,重重叠叠地卷动起来,就像是骤然化成一个大浪头,居高临下地朝徐行打了下去。 其实,以徐行和赵烈两人的武功,不要说是一截坍塌宫墙,就算是山崩地裂,也未必威胁得到他们。 但在刚刚的交手中,两人间已经达成了一个相当脆弱又极度危险的平衡,稍有一点变动,都会打破这个平衡。 更何况,真正的攻势,并非是这宫墙本身。 而是那柄从宫墙后刺出来的剑。 剑名“破军”。 剑招为“七杀”。 这一剑与其说是刺出,倒不如说是炸开! 长虹贯日不足以形容其剑之烈,彗星袭月不足以形容此剑之锐,所以这一剑只能是炸,春雷暴动、怒电横空的炸! 如此威力,甚至足以比得上赵烈的神兵一击! “炸开”这一剑的,乃是一个羽衣星冠,容貌清逸,身姿挺拔的道人。 他叫林灵素,号称“金门羽客”。 很少有人想象得到,这个在朝堂中一向妖言惑众,用装神弄鬼之戏法博取皇帝信任,甚至被“黑光上人”詹别野夺了国师之位的妖道,武功竟然会高到这种地步! 赵烈也抓住这个时机,发动了“龙头拐杖”中潜藏的力量,一股宏大掌劲自杖中爆发,穿过足足六重介于虚实间的高耸天门,化为宽有五六丈的巨大掌印,重重拍中坍塌断裂的宫墙! 为保万无一失,赵烈自己也手持蟠龙棒,双手一前一后把住棍身,以棍为枪,猛然向前连枪五步,浑身更爆发出无比惨烈的杀气,好似旌旗招展、遮天蔽日。 这正是宋太祖从陈抟老祖那无比凌厉、所向披靡的五步棋中,悟出来的绝世枪术。 ——五步夺华山! 三大杀招一并袭来,赵烈可以保证,就算是自己和徐行易地而处,也只有死路一条,绝无生还之理。 可漫天烟尘中,却见一抹清泓秋水般的剑光,倏然铺展开,朝赵烈刺杀而来。 出剑者竟然是林灵素! ——幻术?! 赵烈心头虽是疑惑,如今局势却已不容思考,手中长棍去势不停,仍是洞穿了林灵素的身躯,将内力汹涌,将这位“金门羽客”炸得四分五裂,血肉横飞。 赵烈发现,林灵素竟是已然身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赵烈想不明白,却在第一时间选择向后飞退。 他的战斗经验何其丰富,自然知道,这是由于刚刚“天门神功”那一掌的掌劲实在太过宏大。 以至于如今周遭都仍然遍布罡风劲力,令自己的灵觉都受到了干扰,所以才会判断失误。 只要退出此地,他就还有重振旗鼓的机会。 就在赵烈心中萌生退意之时,林灵素的身躯残骸中,忽地显出一个圆乎乎的黑影。 赵烈忽觉手上一空,好似丢了什么东西,又听一个带着笑意的欢快嗓音。 “好枪棒!” 赵烈不敢停留,身形向前冲出十丈之远,才停下步伐,直到此刻,他这才感到一股火烫的热流,从右臂处传来。 目光稍向下移动,一截森白骨茬映入眼帘,断裂的肌腱正软软地挂在骨头上,切口平滑如镜。 徐行右手握住嗡鸣不已、剧烈震动的蟠龙棒,随手舞了个棍,左臂抬起,用手背抹了把嘴角血迹。 他虽是受了伤,目光却依旧灼热,畅快笑道: “好枪棒,不过,现在是我的了!” (本章完) 第112章 打死左武王,五器合体 (万字章节) 第112章 打死左武王,五器合体 (万字章节) 其实,为了今天这次宫变,赵烈实在已做了很多准备,联系万人敌、叫天王是其中之一。 埋伏林灵素这一记暗手,亦是其中之一。 并且是其中最为致命、最为凌厉的一手。 几乎除了赵烈之外,没有人知道,这个惯于虚言矫饰、阿谀奉承的妖道,竟然有如此高绝的武功。 林灵素和赵烈一样,是个注重实利的人,所以,他才会甘愿藏拙,并且选择与赵烈合作。 因为林灵素深刻地知道,赵佶这个昏庸无能的皇帝,不过是蔡京和诸葛两人的掌中玩物。 而他这个依靠装神弄鬼,换取皇帝信任的“金门羽客”夹在这两人之间,就算武功再高,也永远不可能出人头地,更不可能和太师府、自在门别苗头。 所以,林灵素干脆隐藏了自己的绝世武学,只表露出和“黑光上人”相差不远、略逊一筹的水准,让诸葛和蔡京等人重视自己,但又不至于太过重视。 这可以说是一种比蔡京、赵烈更为高明的伪装,因为这两人越是深藏不露,就越会令人感觉高深莫测,从而忌惮万分。 林灵素则是“露”,恰到好处的“露”。 他露得令每一个人都认为自己已经了解了他。 在暗地里,林灵素则是与赵烈执掌的唐门合作,用心培植、经营他“通真达灵玄妙天府”在武林中的势力。 并且,他比赵烈更深沉、更不择手段。 赵烈至少还愿意去选择光明,想要站在太阳底下,以堂堂正正的姿态,去掌握天下权柄,接受众人的仰望和崇拜。 林灵素不一样。 他不需要仰望和崇拜,他只需要旁人了解自己,或者说是让旁人自以为,已经了解了自己。 只有这样,才方便林灵素施展自己的道术。 亦或者说是幻术。 也可以说是骗术。 先前,林灵素正是凭借自己的“黄泉遁法”,将自己的肉身灵体化,与这面墙融为一体,就连心意、神魂、念力也弥散于天地间,真正成为了寂然不动的山石。 直到赵烈以“龙头拐杖”之能,运转天地灵力,林灵素才从这种状态中醒来,再将亦真亦假的道术、幻术、骗术结合于剑法中,发动了可谓是神鬼莫测的绝杀一击。 长剑一出,晴朗的大白天好似立时变得风雨交加、雷鸣电闪,再配合剑身中轰然炸开的霹雳烈劲,这种幻觉也变得越发真实,令人难以辨认。 这虚实结合,紧密无间的一击,实乃林灵素生平巅峰之作。 他可以肯定,就算是蔡京复生、诸葛正我当面,甚至是赵烈在前,都绝接不下这一剑。 ——绝对。 能够用自己最喜欢的暗杀手段,去杀掉徐行这样一个立身于武道巅峰的至强者,实乃林灵素前所未有的至高享受。 在这一刻,他的面容已因兴奋激动而扭曲变形,全无得道高人的仙风道骨,反倒是像一头来自地狱深处的恶鬼。 除去林灵素的“七杀”剑招外,还有赵烈借助“九龙监国锡杖”发出的“天门神功”掌劲,以及他自己挺棍刺来的“五步夺华山”。 这三大杀招合一,就算是以徐行的体魄,被正面击中,也一定是个非死即伤的下场。 但赵烈和林灵素都算漏了两点。 其一,是徐行对环境的敏感性。 其实,对这个世界的武者,尤其是顶峰强者来说,环境因素在战斗中的影响,已是微乎其微。 毕竟,他们已经初步具备改变地理环境的能力,无论是山石树木还是宫殿城墙,都拦不住这种高手的去路,更很难称得上阻碍。 赵烈更从徐行仅有的几次出手表现中,分析出这是一个极其擅长正面强攻,向来以势不可挡之气魄、沛莫能御之力量来克敌制胜的强者。 此人既然有如此宏大的气魄,对细微处的观察,就不会免少了一些。 他的变招以及林灵素的伏击,都是基于这一点微妙的心理因素。 更何况,在出手之前,赵烈自觉也给到了徐行足够的压力,令其人难以分心他顾,只能聚精会神于眼前的激烈攻防中。 但赵烈不知道,徐行乃是从大明王朝世界,一步一个血水印子趟过来的拳师,利用环境因素克敌制胜,乃是他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哪怕徐行不用自己的敏锐灵觉,都能从赵烈的出手中,感受到他故意把自己往宫墙那边逼迫的战略意图。 更何况,自从明白灵力的本质,更凝结“牟尼诛”后,徐行对天地灵力的敏感度,也非是赵烈等人能够企及。 林灵素自以为天衣无缝的伪装,在徐行眼中,简直是漏洞百出,毕竟,以林灵素的武功,想要完全与灵力相融,本就是痴心妄想。 除去提前感知之外,赵、林两人还算漏了一点,那便是徐行的变化速度。 赵烈的五大神兵能够做到大小如意、聚散随心,首先是因为神兵材质非凡,并且熔铸了他毕生的武学成就,完全可以说是性命交修。 他也自信,普天之下,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做到同样的事。 可徐行的不坏体魄,本就不能用“血肉之躯”来形容,在这个世界,经过数次重新铸造后,强度又有提升,哪怕是比起真正的神兵质地,也是犹有过之。 而他的“真形法体”也和赵烈一般,是自己一点点从无到有地构筑出来,论对身躯的掌控度,还要更胜一筹。 刚刚那一瞬间,徐行先是判断出来,三道攻击虽然看似同时而发,却有先后次序,最先袭来的反倒是距离最远、威力最大的“天门掌劲”。 所以,他解除了“移山真形”,把身子蜷成一团,既最大程度地减少了受击面积,又避开了林灵素这势在必得的一剑。 赵烈这一掌,本就是欲要将徐行致于死地,没有丝毫保留。 他的内力比之傅宗书何止强了百倍,又得“龙头拐杖”之助,经过数重“天门”的加持,其势之猛之烈,简直是难以想象。 饶是以徐行的体魄,又只挨了不到半数的掌力,也还是打得身躯震动、五脏六腑动荡,口角溅出朱红血色。 林灵素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巨人,竟然能施展出如此精巧的变化。 高手相搏,往往克敌制胜,亦或者落败身死,就在一次招式变化间。 所以,此界强者们对自己的招式,往往都要打磨到圆融无碍的地步,才会在实战中施展出来。 但即便如此,也不意味着他们没有破绽。 只是说他们能够规避、避免这种破绽,亦或者是用种种手段,让敌人就算看得到破绽,也抓不住。 但林灵素感觉得到,徐行这一次转化,是真真正在的没有破绽,就像是种子萌发生长、又像是幼童长大成人,是一种再自然不过的定律。 只不过,徐行是把这个过程彻底逆转了过来,可就算是逆转,也让人感到一种堪称诡异的合理。 林灵素虽然知道,这只是因为自己眼界有限,看不出其中的规律,但还是不禁在心头冒出个无比荒谬的想法: ——难道,此人真能逆转时光? 更令林灵素惊讶的是,徐行在硬受了这样强悍的一掌后,非但能够不死,竟然看似都不曾有多沉重的伤势。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林灵素这一剑本就是聚全身之力而发,没有留丝毫退路,如今徐行既然突出奇技,浑身出现如此之大的变化,“破军神剑”自是只有落空一途。 ——不好! 正如刚才所说,生死胜负往往都在一次转换间分明,林灵素知道,自己既然把握住不住刚刚那一刹那的机会,那接下来,只怕危矣! 就算他再有信心再足,也不觉得自己在这动如鬼神的强者手下撑过一招。 因此,林灵素当场便不顾内力反冲地放开神剑,身形向后飞退,准备重施“黄泉遁法”遁走。 林灵素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临场判断也颇为准确,选择更是堪称果决。 但是,在徐行面前,这样的快和果决,并无任何意义。 林灵素从他身上看不出任何破绽,但是在徐行眼中,林灵素可谓是满身破绽! 他根本就不去管那脱手飞出的“破军神剑”,而是保持着这个类似“肉球”的状态,当空一旋,合身一冲,就像一座飞来神峰,朝林灵素的胸口撞去。 这一撞,不仅有徐行自己的力量,还挟着“天门掌劲”的部分余劲! 其实,徐行刚刚完全可以彻底避开赵烈的掌劲,但他深知,战斗本就是要有取舍和交换,一味保全自身,便绝难取得真正的胜利。 ——何况他面对的还是赵烈这种,开此界武道未见之先的巅峰至强? 所以,徐行早在战前就做好付出代价的打算,他绝不打算错过哪怕一丝一毫的机会,哪怕要用伤势来交换,也在所不惜。 因此,徐行选择用这种方式,承受赵烈部分掌劲,并借助这种力量,来增强自己接下来的攻势,以求取得必杀的战果。 两两相加之下,徐行的速度已经快到了一个无法形容的地步。 林灵素心中刚升起要施展遁法的念头,就已被他撞入怀中,浑身骨断筋折,死得不能再死。 要发出刚刚无比宏大的一掌,纵然是赵烈,也有一个稍微回气的时间,才能再施展出“五步夺华山”这样的绝杀枪术。 就在这个时间里,徐行又是一滚,整个人落到林灵素背后,他刚一到位,赵烈的蟠龙棒已洞穿空气,来到战场中央。 徐行并未自己出手,而是身子一振,以纯粹的肉身劲力,牵引林灵素的尸体施展剑术。 这正是徐行当初在大明王朝世界,见冢原卜传施展过的“操偶术”,又称“借尸还魂”。 当初冢原卜传正是这种手法,控制上泉信纲,对徐行发动了出其不意的袭击。 如今这种手段在徐行自己用来,则是更显诡秘玄奇,他不仅控制了林灵素的肢体变化,还用自己的神意,引动了这具尸体中残存的全部内力。 这也就造成了赵烈方才见到的那一幕。 这一系列变化都发生在电光石火间,又有数种内力、神意相互激荡,令赵烈的灵觉也难以发挥,等他意识到自己误中副车时,已再来不及变招。 徐行正是看准这个时机,从林灵素尸体中杀出,再次涨大身形,施展出一式妙至毫巅的“天羽明王爪”,斩下他的手腕,夺了“蟠龙棒”在手。 生死时刻的交锋,终究是徐行凭借层出不穷的奇诡手段,以及妙至毫巅的应变,抢先一步取得了优势,不仅打死了林灵素,还虎口夺食,从赵烈手中抢来了蟠龙棒。 赵烈一退十来丈后,看着徐行手中的蟠龙棒,眉宇竖起,比起身体上的伤势,还是战略彻底失败,更令他心情积郁,甚至是杂念丛生。 刚刚是徐行进入此界以来,第一次被逼到险象环生、左右支绌的境地,而现在,也是赵烈出道以来,第一次遭受如此重大的挫败。 赵烈知道,这不仅是因为失败,还因为自己的一部分武道成就,正被徐行握在手中,心境才会如此不稳。 他深吸一口气,忽地睁开眼,长声一喝! 这一次,赵烈眼中再没有了丝毫波动,他将自己的一切杂念都给喝断。 只留下一股最精纯最执着的执着。 ——若欲效仿太祖事,便从今日起! 徐行一手抓着兀自挣扎不已的蟠龙棒,一边注视赵烈,露出饶有兴致的神情。 刚刚险死还生了一遭,令徐行的精神反倒前所未有的集中和凝练,也越发地敏锐,就连无形中的灵力波动,都是那么纤毫毕现。 他甚至可以感受到,赵烈心绪的每一点细微变化。 刚刚的赵烈就像是一个载浮载沉,挣扎于激流中的落水者,想要使自己活命,反倒要放弃挣扎,先沉到底,再借力浮起来。 要有所执,便尽其弃! 如赵烈这般人物,徐行还当真没有遇见过。 他在大明王朝世界,面对的几大宗师,无论手段为何,所求终究不过是人仙二字,在他们身上,可谓都充满了属于超越者和求道者的洒脱豁达。 为了求证那虚无缥缈的人仙之道,哪怕万里江山、皇图霸业,他们也可以尽情付之一炬。 面对战斗,宗师们亦会全身心地投入进去,并由衷地感受到快意和欣然。 因为在他们看来,每一次与同级人物的生死战,都是难得的武道资粮,更是一次突破的机会。 可赵烈不一样。 从他身上,徐行甚至感受不到半点对武学之道的追求向往,唯一能够察觉出来的,就是那炽烈燃烧、蓬勃欲出的野心和欲望。 赵烈面对强敌,也很难感到欣然。 唯一能让他感到快意的,只有赢。 这种人,绝对不会去追求什么长生不死,亦或者为武学另辟新天。 因为在赵烈看来,那都是没有意义的事。 赵烈一生所求,不过是成就一番功业,青史留名,他明知不能不死,便只求慢一些死,和活得比任何人都享受、都更有意义一些。 他最想做的,还是马上定江山、雄才大略的一代英主,而非是求索于武学之道,九死未悔的高人。 按照大明王朝的武学理论,如赵烈这般五蕴炽盛、七情浓烈,对武道毫不虔诚,对自己也缺乏认知的人物,绝无可能触及“至诚”之境,更无望“至虚”亦或者更高的人仙成就。 可在这个世界,赵烈这种纯粹把武功当成争权夺利之手段的野心家,却能把自己的性情融入武学中,另辟蹊径地成就一身绝世修为。 武学之道,果真是博大精深,有趣的很啊。 看着赵烈,徐行目露感慨神色。 不只是徐行能够感受到赵烈的心绪,赵烈也能捕捉到徐行的面容上浮现出的每一缕波动。 虽不知道徐行心中所想,但毫无疑问,这是千载难逢的时机! 赵烈抓住机会,鼓荡浑身内元,令黄金锏、紫金锤化作两条横贯天际的流光,朝徐行头顶打落。 他自己则是手持“龙头拐杖”,先是隔着十来丈的距离,连着轰出七道并未蓄势到极限,却依旧磅礴浩瀚,且极为凌厉的“天门掌劲”,再抢步近身,与徐行对攻。 用强横执念驱逐一切纷杂心绪后,赵烈也冷静了下来,发现在刚刚那一次交锋,徐行虽然取得完胜,可也并未赢得太多。 ——甚至还留下了可供自己利用的破绽。 首先,此人被自己的天门掌劲轰中,显然已然受创,并且,尽管隔着林灵素的尸体,但“五步夺华山”那一枪,亦伤到了他。 反之,自己虽然断了一条右臂,但以自己的战斗方式,这种伤势对战力的影响可说是微乎其微。 而且,徐行的夺兵之举,在赵烈看来,也是一次十足的败笔。他亲手炼制的神兵,又岂是如此容易为敌手所控? 再次面对两大神兵的围攻,徐行嘴角咧开,露出八颗洁白而圆润的白牙,笑得无比畅快,双臂一绞一荡,棍身滚荡,周身皆成灿金光影。 徐行身随棍走,方圆五六丈内,棍影腾动,仿佛一条黄金浇铸的长龙,矫跃翻腾、纵横四海,浑厚如钟的碰撞声不绝于耳。 出乎预料的事,这两大神兵纵然被赵烈运用得出神入化,竟也不能近身半分! 七道“天门掌劲”横空袭来,也难以捕捉到徐行的身形,被他避开足足四道,还有三道则是被他用长棍拨开。 这根内蕴无穷威能,满是军阵杀伐之气的蟠龙棒,落到徐行手中,也不过就是一根坚固好用的棍子。 不过,哪怕如此,也足以让徐行满意。 其实,他在大明王朝世界,就是以枪棒术起家,未成宗师之前,在塞外屠杀鞑子,也多用枪棒。 只不过,成就宗师后,徐行便很难找到一根能够完美发挥出自己力量的棍子,是以才时常以空手对敌。 等到来了这个世界,力量和体魄又有精进后,徐行对武器的要求更高,自然也找不到一根合用的枪棒。 如今偶然缴获这条极为坚韧的蟠龙棒,徐行自是喜出望外。 虽然时间尺度不算长,但上一次使用棍棒退敌,对他来说,也不只是恍若隔世,而是真真正正的“隔世”,喜悦中,又多了一份怀念。 ——虽然有些闹腾,不过这才有趣!想到这里,徐行的笑容又多了一点森然意味,五指猛然用劲,将剧烈挣扎的棍身握得更紧。 他右手手腕一拧,棍头神速旋动,仿佛化作一条由飓风凝成的大气之龙,风雷呼啸声还未炸开,已与赵烈手中的龙头拐杖硬拼一记! 赵烈右手虎口欲裂,体内气血翻腾,整个人都被反震得高高跃起,全无功架可言。 若是其余高手,在这一招之后,定然会被徐行抓住先机,占据上风,两三棍就要落败身死。 但在赵烈的武学体系中,所谓功架,根本就是无所谓的存在,他刚被击飞,紫金锤、黄金锏就已飞纵而来,一前一后地夹击徐行。 并且,纵然击退赵烈,徐行也没好到哪儿去,他右臂忽地一颤,虎口也撕裂出一条浅浅血口,可以看见,在他右肩肩窝处,渗出一点灼红血迹。 徐行刚刚虽然借助林灵素的尸体做掩体,但这位“金门羽客”的肉身强度实在太差,连带着他自己也被赵烈“五步夺华山”的神枪余劲点中肩头,受了伤。 正是这一点伤,令他这一棍不能竟全功,见紫金锤、黄金锏袭来,徐行也无余力再做追击,双臂拧绞,长棍画弧成圆,先磕飞紫金锤,又击坠黄金锏。 可就在这时,一条长鞭自徐行脚底窜出,缠向他的脚踝。 徐行眉宇一扬,右脚猛然踩踏,并未对周遭地面造成任何剧烈影响,只听一声锐利穿空声,他脚下倏忽洞开一个无比漆黑的圆形空洞,深不见底。 打王鞭的鞭身也给踩进地底深处,虚化成灵力,过了好半晌,才重新凝聚成形。 这一次,赵烈终于确认,眼前之人,是一个绝对无法偷袭的强敌。 不过,战斗到现在,赵烈心中也没有了方才在金銮殿中的愤怒和杀意,反倒是涌现出前所未有的好胜欲望。 只因无论手段如何下作,赵烈此人胸中,多少也有欲与太祖试比高的豪气在。 ——历代开国之君,哪个不是跨越了无穷的艰难险阻,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人物? 他赵烈既然想重造山河,再兴宋室,真正青史留名,甚至令大宋千秋万代,又岂能没有一个够分量、配得上自己的对手? 在赵烈看来,西夏、大辽、大金等异族,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蔡京、赵佶之流又是无胆鼠辈. 放眼天下,论实力、势力,也唯有诸葛正我一人配做他的对手。 可当赵烈真正练成五大神兵后,却发现似乎这个诸葛小,也并非是如他所想那般高深莫测。 面对这个自己苦心经营,殚精竭虑多年才取得的结果,赵烈虽有九成九的喜悦,却也不免感到些遗憾。 只因这一切,实在是过于顺利了。 可谁能想到,真正配当他对手的,竟然是这个横空出世、异军突起,好似从土里蹦出来、天上掉下来的逍遥派掌门? 赵烈自从发现“龙头拐杖”起,心中就隐约有种天命所归之感,自集齐五件神兵后,这种感觉就越发浓郁。 所以,他才会为徐行的冒犯而感到无比愤怒,也会被徐行的言语动摇心神。 不过,现在赵烈已经确信,此人就是上天派来试炼自己、考验自己的最后一道灾劫。 念及此处,赵烈看徐行反倒是顺眼起来。 因为在他眼中,这个大胆狂徒、乱臣贼子,已经脱离了草民身份,成为了天命的象征和代表。 只要胜过他,无论手段如何、性情如何,我赵烈也是当之无愧的真龙天子! 念及此处,赵烈手中龙头拐杖挥舞越发急切,目光也更为亢奋。 徐行只觉得从棍身传来的抵抗力度,比之先前更强了数倍不止,赵烈也抓住机会,四大神兵攻势越发激烈,令他不得不退。 其实,这种远近皆可,且切换随心的战斗方式,对上徐行这种惯于使用肉身力量的强者,本就算是极大克制。 所以,徐行刚刚才会铤而走险,用伤势换取战果,就是不愿意给赵烈好整以暇,凭借攻击范围优势消耗自己体力的机会。 可是,赵烈实在是太过冷静。 哪怕徐行凭借超凡应变,取得了实质性的战果,赵烈仍是没有慌乱,凭着仅存的四大神兵,不但稳住了局面,还用一种堪称天罗地网的攻势,重新扳回一城。 ——这也是徐行失算的地方。 他本以为,这五大神兵皆是赵烈毕生武学精华所凝,一旦失去其一,定然会影响其余四柄神兵的配合,令赵烈的攻势出现破绽。 但徐行没想到,赵烈竟然早就做过类似的设想,也有相应的手段来应对。 虽然少了一把神兵,可赵烈却能将其他四柄神兵,操控得越发凌厉和灵活,论纯粹的攻击频率,比之五兵具全时,也只是略逊一筹,并且配合上依旧没有出现失误。 这样一来,需要时刻镇压蟠龙棒、并且身负两处伤势的徐行,也就招架得越发吃力,局面竟然比刚开始激战时还要凶险。 两人缠战得越发激烈,身影交织成一团,内力汹涌、气流飚扬,等到身后那一整座宫墙都被摧毁后,他们已战至数十丈外,撞入一处皇家园林。 由于此界武学发达之故,这座皇宫也显得格外宏伟、巨大。 就算是这单独一处园林里,也是怪石嶙峋、绿树成荫,中间还有一座人力开凿出来,占地逾七八十丈的圆池,亦或者说碧波湖。 只不过,这幽静园林中的树木、怪石却被远处传来的巨大声响给震得摇晃不已,好似正在经历一场地震,湖水也不断泛起一圈圈水波涟漪。 阳光一照,浮光跃金,可谓美不胜收。 但很快,这副美景便被打破,一条身影如横空而来,陨星天降,坠入湖中,激起冲天水波。 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中,又见两条流光穿空电射,杀入湖中,好似化作两条翻江倒海、兴风作浪的蛟龙,要将刚刚坠入湖中那人彻底绞杀。 园林尽头,赵烈手持龙头拐杖,龙行虎步地走来,浑身更释放出无比的自信与霸气,真正有了几分九五至尊应有的气度。 显然,他是在刚刚的战斗中,将自己的憋屈和积郁,都尽数发泄了出来。 对赵烈来说,战斗本身固然不算是快乐,甚至可以说是一种麻烦,但是能够战胜徐行这样的敌手,那就是另当别论。 他俯瞰湖底,目光睥睨,豪笑道: “徐踏法,看来你终究是挡不了朕的路,朕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 言语未落,赵烈眉头蓦地一皱,察觉到有些不对。 他刚刚虽是开口说话,但也在分心操纵紫金锤、黄金锏,力求不给徐行丝毫喘息之机。 赵烈也能感受到,就在那一句话的时间里,蟠龙棒已和两大神兵交击了足足七十三次。 这七十三次交击中,对方的力量明显是越来越弱,显然已难以为继。 可第七十四次交击后,却有什么东西变了。 ——亦或者说是,碎了! 就在赵烈意识到这一点的刹那,一条青紫身影带着滔天巨浪,自湖底冲天而起,朝他扑杀而来! 其人身后亮起两片湛然光翼,眉心绽开一枚黑红相间的竖瞳,手中长棍猛然举起,挟一股惨烈至极、霸道非常的金戈铁马之气,朝赵烈劈头盖脸地打落。 在刚刚的战斗中,蟠龙棒在徐行手中,完全可以说是一匹亟待驯服的烈马,虽然也可助力攻势,但终究难以控制自如。 就算徐行的力量再大,用这样的棍子,棍法也难以圆融无碍,会有一丝微妙的不谐。 对赵烈这个蟠龙棒原主来说,这一丝不谐已算是足够大的破绽,所以他才能借此机会,将徐行的始终压制。 但赵烈也想不通一件事。 为何此人宁愿承受这种不谐,也不放弃蟠龙棒? 现在,这个答案终于出现在他眼前。 ——碎的不是其他的东西,而是他与蟠龙棒之间的紧密联系! ——徐行根本就是要在交手中,借那几件神兵的力量,将蟠龙棒里的凝练武道意志给彻底打散,再用自己的心意来重组! 赵烈完全想不到,生死决战中,他竟然还有闲心做这种事。 ——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胆大包天之人? 但无论如何,徐行赌赢了! 这正是徐行知道赵烈早有丢失兵器的预案后,重新制定的策略。 在方才的战斗中,徐行已经大致测算出来,赵烈控制着这五大神兵的精细程度,与同时操纵的神兵数量成反比。 这也是为何,他每一次攻击,基本都是控制两大神兵出击,等到这两柄兵器被击溃后,才令其余神兵补缺,轮流发动攻势。 并且,这种操纵,极其容易受到灵力以及其他事物的干扰。 否则徐行刚刚打死林灵素之时,以赵烈的谨慎性情,无论如何也该先控制紫金锤、黄金锏来探路,可他没有。 所以,徐行制定了这个策略。 他先是用蟠龙棒反复与赵烈的其他四大神兵互击,用同源而出的力量,震荡其中的武道意志,再看准这座湖水,潜身湖水中。 这一次,由于没有天门掌劲制造的罡劲气墙,赵烈果然是先令神兵开路,可即便如此,在水下,这两柄神兵也并不如在陆地上灵动。 虽然只是些许差距,但徐行仍是辨认得出来。 借此,徐行大致摸清楚了赵烈操纵兵器精度的极限。 他再次用蟠龙棒与之交击七十三次,在七十三次后,蟠龙棒中潜藏的神念意志果然动摇。 他也正是在这时,张开“牟尼诛”,隐藏已久的念力汹涌而出,将这股意志彻底击溃。 也正是在蟠龙棒彻底被夺的刹那,赵烈心生恍惚,徐行也抓住了这刹那的机会,自湖底冲天而起,朝他打出了这蓄势已久的风雷一棍! 显出“混天真形”后,徐行的身影只一闪,就从半空中来到赵烈面前。 “混天真形”的体型虽不如“移山真形”那般巨大,可依旧非是常人所能比拟,他手中那根青黑交加的长棍,却亦随之变大,粗如廊柱。 ——这正是徐行已完全掌控蟠龙棒的象征! 蟠龙棒鼓荡凄厉腥风、激起赫赫青雷,仿若是被擎天巨灵推倒的天柱峰,轰然坍塌陷落。 这一棍中,不仅有“混天真形”本来具备的凶戾之气,还有“牟尼诛”御使的惨烈杀意。 两者相合之下,就连赵烈心中都升起此乃天灾,不能与其相抗之感。 可这畏惧之念刚出现,就被他用纯粹至极的执念给压了下去——朕乃天子,纵是天灾又如何?! 赵烈也判断出,徐行已有毕其功于一役之心,换句话说,他只要能够撑过这一击,就一定会等到千载难逢的反击时机! 心念把定,赵烈双目圆睁,打王鞭破土而出,长达数丈的鞭身一转,盘旋成一面“鞭盾”,拦在这杀气惨烈的一棍之前。 结局却是徒劳无功,极其干脆地被击溃。 不过,有了打王鞭稍作抵抗,赵烈也再次饱提真元,将浑身真力都聚于双手“龙头拐杖”之中,他双手一绞,以举鼎式将长杖横举而起。 轰然一击,赵烈的膝盖都已沉到泥土之中,仰天喷出一大口血来,那精致而幽僻的园林之景,更是彻底被余波毁去。 怪石崩溃成粉、树木直冲上天,两人所立之地,更是轰然坍塌陷落,形成一条直通圆湖的长长沟渠。 湖水非但没有灌入其中,反倒是被这股雄浑大力迫得向后倒退,形成一面汹涌奔腾的浪高墙,直冲到湖水正中,才轰然垮塌。 但无论如何,赵烈终究是接住了这一棍,正当他咬牙切齿,要发动最后一击,彻底解决徐行之时,却感觉那根长棍猛地一震。 徐行浑身气息、光芒亦是丕变,代表激荡风雷的紫青,立时转化为汪洋恣意的深蓝。 ——正是鲲鹏变化! 本来,徐行自学会“天羽奇功”以来,就能练成“鲲鹏真形”,奈何遭遇了乔峰之事,他并无太多时间来完善这门最重变化的真形法体。 直到与天绝一战后,徐行的神意又有突破,对“天羽奇功”的掌握更上一层楼,才终于完成了“鲲鹏真形”,从北海玄冥到混荡青天的互转互化,也没有了半分破绽。 所以,赵烈想要趁此机会,一举将徐行击杀的计划,自然难以为继。 显出这副形貌后,徐行沉声一喝,手中长棍向下一劈,立时将龙头拐杖打得断成两截,赵烈身躯也被他立劈当场,向两边倒去。 但取得这种战果后,徐行却忽地感觉到不对。 他所面对过的内力强者们,多半都是生命力顽强到非人,甚至更胜他这位人仙的怪物。 其中尤以天绝为最。 徐行甚至怀疑,若不是他的六道轮回大阵尚有缺陷,只怕能硬生生用磅礴内力,和自己拖到只能让天意来决定胜负的地步。 所以,徐行面对赵烈之时,并不用自己一贯以来那种堂堂正正、以势压人的打法,而是选取了潜藏蛰伏,一击制敌的策略。 就是因为他深刻明白,这些内力强者的生命力是何等顽强,甚至于哪怕受了再重的伤势,只要不死,战力也不会衰减多少。 赵烈毕竟是功力绝不输给天绝的强者,因修行独特武道之故,战力应当还犹有胜之。 纵然身躯脆弱,也不该死得这般轻易才对。 就在他疑惑之间,却见断成两截的“龙头拐杖”忽地漂浮起来。 在“龙头拐杖”旁边,则凝聚出紫金锤、黄金锏、打王鞭,以及他手中这根蟠龙棒的形貌。 又听一声悠长叹息: “吾有大患,为吾有身,原来,这条道路要彻底舍弃肉身,才能有所成就……” 言语间,一条飘渺身影,从赵烈的残破尸体中飘荡出来。 五柄神兵如乳燕投怀般,纵入他的体内。 紫金锤化作一副光华熠熠,紫电耀霆的战甲,黄金锏成为他的左手,蟠龙棒成为他的右手,打王鞭化作双腿,龙头拐杖则是化作一顶玉冠。 现在的赵烈,看上去当真就如一尊本该供奉于道观,享受人间香火的灵官神将。 他看向徐行,神情变得无比释然,只叹道: “没有肉身,我的皇图霸业,已难以实现。 只剩这最后的武学成果,不知踏法兄,可否为我做个见证?” 徐行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道: “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倒好,就算是死了,还想算计我一次。” 赵烈听到这番话,面色不变,道: “我半生雄心、进取搏杀,无非是为了光耀门楣,重整宋室山河,成为比肩太祖的英主。 如今被你坏了好事,我自然是用尽手段,都要报复回来。更何况,以你的性情,会拒绝吗?” 赵烈虽然说着自己的阴谋诡计,可脸上的神情,却远比方才更为坦荡,言语也更痛快。 只怕古往今来,也没有他这样算计人的。 但赵烈有十成把握,徐行一定会答应自己的请求,因为他已经在刚刚激战中,感觉出来,眼前之人,乃是与师尊天绝一般的求道者。 如他们这种人,看到一种全新的武学成就,是无论如何,都要尝试一番的。 赵烈说这段话,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 徐行却不禁点头: “现在的你,倒是比刚刚看着顺眼些了。” 他将手中蟠龙棒一舞,插到地上,双手抱胸,目光睥睨,昂然道: “你这一身武道成就,也算得上是别开生面、另辟蹊径了,反正无论如何,只要打出这一击,你也是必死,既如此,应你之情,又如何?” 赵烈颔首,向前一踏: “请。” (本章完) 第113章 金猴奋起千钧棒!(万字章节) 第113章 金猴奋起千钧棒!(万字章节) 赵烈之所以设计出这种独特的“神兵武道”,最核心的一点原因就在于,他从不认为武学除了作为工具外,还有什么附加价值。 但直到被徐行打烂肉身后,赵烈才发现,原来这五柄,早已在漫长的修行中,成为了自己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这不止象征赵烈那独一无二的武学成就,也浓缩了他这一生的经历。 比起与生俱来的血肉之躯,这五大神兵甚至更能代表“赵烈”这个独一无二的个体。 其实,哪怕是以赵烈的境界,肉身死亡后,神魂也绝无可能长存。 但现在的他,却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大欢喜。 刚刚的一切愤怒、执着、仇恨……种种负面情绪,都像是泡沫融进了水里,消弭于无。 只剩下一股纯粹至极,源于生命最本真的喜悦。 ——进化的喜悦、超越的喜悦。 现在的赵烈,忽然能够理解天绝和徐行。 他们之所以对皇图霸业、王权富贵如此云淡风轻,不是因为他们没有欲望和执念。 而是因为他们的大执大欲,已非是俗世之物所能容纳! ——可是,那又如何? 念及此处,赵烈反倒是笑了出来。 很小的时候,他就是一个很固执的人,一旦决定了要去做皇帝,掌握天下权柄,便始终如一,坚持至今。 所以,哪怕在生命最后关头,体验到这种超乎想象的乐趣,他的想法也依旧未变。 心念把定,赵烈一步踏出,斩钉截铁道: “太祖当年不够狠,也不够强,没有杀掉赵二,才导致有今日之憾,而我绝对不会重蹈覆辙,让你有丝毫生还之机。 只要你死了,我赵氏子弟中,也未必不能有豪杰奋起,再造山河。” 最后时刻,赵烈也不隐藏心中所想,将自己的谋划,尽数吐露。 在他看来,这帮乱臣贼子中,最有威胁性的便是眼前这个过分年轻,也过分强大的逍遥派掌门。 并且,其人虽然是武道狂热者,但比起自家师父,却更有一份“敢为天下先”的志气和闯劲。 这样的人,若是活了下来,大宋江山便绝不可能回到他们赵家手中。 徐行双手抱胸,一笑置之。 “这个时候,还在为你赵家江山思量,又是何苦来哉?罢了,左右你就是这样的人,出手吧。” 赵烈深深看了他一眼,也不再说话,由五大神兵凝成的身体绽放出灿然光芒,直冲向天,令皇城内外,甚至是半座临安府的人都能看得清楚。 赵烈向前走出三步,每一步,虚幻的身体便涨大几乎一倍。 三步之后,他这具法身已然膨胀到两丈之高,就连展露“鲲鹏真形”的徐行,在他面前也显得无比渺小。 并且,这具法身通体流转五色光芒,凝实得就像是一尊水晶玛瑙雕刻出来的琉璃玉像。 但天底下,绝没有哪一尊玉像能够拥有如此恐怖的嚣烈威势,更不可能充满着这样强大的力量。 这一刻,赵烈的存在,好似取代了整座天地。 跟他一比,世间万物都显得虚无、苍白,没有半分颜色,巍然如擎天神峰,雄壮中蕴有凶残暴虐之意的气息,充斥徐行周身的每一个角落。 哪怕赵烈还没有出手,徐行已经有种背负重山、肩挑峻岭之感,且山根地脉相勾连,几乎要将他的脊梁给折断。 徐行浑身筋骨都发出连续不断的暴鸣声,这声音甫出现,便立即被压低,仿佛是被一双无形大手捂住,只余短促而低沉的闷响。 好像不只是他这个人被镇压封锁,就连声音也被冥冥大力所控制。 看着正在蓄势的赵烈,徐行眉头一挑。 哪怕赵烈还没有出手,但他已经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这种危机感是如此强烈,实乃徐行生平仅见,他甚至难以捕捉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生机。 很显然,赵烈接下来这一击,定然是燃烧残存生命,甚至是全部灵魂的一击,要引动天地灵力一齐轰来。 脱离纯粹肉身后,赵烈以四大神兵灵材为基,构筑成的“法身”,对灵力的操控和运用,比之先前反倒是更上一层楼。 只不过,以他的神魂强度,想要强行操控这样的力量,还未伤敌,便先伤了自己,并且,还需要一段时间不短的蓄势。 这也是为何,赵烈在先前,要故作豪迈,令徐行答应他的请求。 他就是要利用徐行对武学的赤诚与热忱,让这个平生所遇之最强敌手,心甘情愿地站在原地接招,令自己这最后一击,能够发挥出最大威力。 对赵烈的谋划,徐行可谓是洞若观火,不过,的确如赵烈所料,他没有拒绝。 只因先前两人的死斗,乃是纯粹出于私怨和义愤。 如今严格来说,赵烈已算是战死,无论徐行接不接招,他都不可能活下去。 所以,这一次比试,在徐行看来,只是一次对武学的探索和求证,他绝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并且,徐行不得不承认,赵烈的确是他此生遇见过,最为难缠也最棘手的对手。 与此人战斗,不只是对精神和肉体的考验,更是对谋略的考验。 在大明王朝世界中,徐行自从练成“空仙囊”后,哪怕是面对朱天都这位宝龙王爷,都始终占据优势和上风,才养出了所向无敌的气魄和大势。 来到这个北宋江湖后,徐行也延续了这样的作风,并且以此先后击败了如凌落石、巫行云、李秋水等一众强敌。 纵然是天绝这样的人物,都败在他强悍霸道的“龙象镇狱”之下。 可赵烈却用自己独创的“神兵武道”,以及丰富的战前准备和预案,硬生生逼得徐行放弃了最合心意也最纯熟的以势压人打法,转为用计策、智谋、变化来克敌。 若不能将这个对手完完全全地胜过,那徐行觉得,就算自己日后在诸天万界的旅途中,战胜了比他强得多的高手,也很难弥补今日的遗憾。 ——纵然只是为了这点执着,徐行也要见识见识赵烈的最后一击。 并且,徐行相信,就算自己真的死在此地,诸葛正我也能将这烂摊子收拾好,毕竟还有天绝这位至强者坐镇。 既然如此,徐行自是挂碍全无。 他来到这个世界后,自认想做的事已做完,要还的情也偿尽,为今所愿,不过是在武学之道上,继续勇猛精进罢了。 是以,此际不仅是赵烈自己,摆脱了一切束缚,全心全意为了赵宋江山,要打出这最后一击。 徐行也已完全了却因果,毫无杂念与牵挂,就等着这一击。 正是这一刹那,两人都已平复心境,攀升到此生最巅峰的状态。 就连烈日都已来到中天之处,照耀两人的身影。 四面八方,皆有虚无缥缈的光彩朝战场中心涌去。 这正是被赵烈汲取、吸收而来的澎湃灵力,卓立此处的徐行,甚至仿佛被天地所遗弃,正要面对一整个世界的敌对,甚至是撞击! 此时此刻,在皇宫内外,甚至是开封府中,不知道有多少高手,正暗中注意着此处。 普通的武者交手,总是声势浩大,越是高明者,交手的锋芒就越是内敛,在暗流涌动、无声无息间能分出胜负生死者,就是真真正正的顶尖。 譬如徐行和天绝,在少林寺中的最后一拼,就真正达到了一种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的地步。 但到了赵烈如今这个层次,战斗方式和风格,又是迥然一变。 因为能够掌控太多力量,他反倒是不用去在乎那些许的损耗和浪费,只用聚集最强大的力量,去将徐行彻底轰杀便是。 经过短暂蓄势,在摆脱肉体束缚后,此时充盈赵烈法身的力量,比方才要强出数倍有余,而间接被他所控的灵力,更是已逾十来倍。 而现在的徐行,在经过两次最极致的爆发后,气息比之方才甚至要更为衰弱,他甚至就连“牟尼诛”也给散去,反倒是呈现出一种纯粹内敛和凝固。 这种状态,有些类似修行伤心小箭入魔的“元限”。 只不过,徐行并非是舍弃一切情感,而是不断地回顾自己所拥有的全部,并不断地往灵魂深处求取探索。 现在的他,在赵烈眼中,俨然已经变成了一座聚集磅礴地热,亟欲爆裂喷发的活火山。 又像是一个勾连到不可知之地的幽深洞口,即将从那个世界中,牵引出难以想象的力量。 其实,严格来说,两人如今拿出的手段,都已超越了拼命搏杀的范畴。 在真正的生死决战中,没有哪个对手会任由敌人聚集力量,发挥出自己最擅长的一面,战斗,永远都是限制与被限制的取舍艺术。 哪怕是是徐行、赵烈这样的强者,也不可能在对战中,爆发出这种程度的力量,因为面对弱者不需要,面对强者办不到。 但如今的局势不同。 从实战角度,徐行已经完胜赵烈,并且取走了这位左武王的性命,他们两人现在比的,就是一种最理想化的武学成果。 但是落在不知内情的旁人,尤其是那些自负武力的高手眼中,如此景象,简直可以说是骇人! 他们甚至想象不出来,天底下,究竟有什么人,能够用这样的力量交手。 或者说,正在交手的两人,究竟还是不是人? 对这个问题,武功越高的人,就越难给出一个肯定的回答,只因为了解得越多,他们就越能明白其中的不可思议。 这种不可思议,以这些高手的眼界和阅历来说,根本就只能用虚无缥缈的神佛之说来解释。 据传说,在神州大侠萧秋水、乃至权力帮都未曾兴起的年代,武当曾有铁骑、银瓶两大绝世高手,互为敌手,苦战数十年不分胜负。 他们一战,曾经引来千余武林中人观战,其中有半数因自惭形秽而废武,又有半数奋发图强,大大提升了武林中的技艺水平。 这样的战斗,即便是在武道史册中,也能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可谓是光耀古今,精彩绝伦。 可如今这一战则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态势和风貌。 哪怕是普通人,甚至是瞎子、聋子,都可以从天色变化中,明白这一定是惊世骇俗,甚至是惊天动地的激烈战斗。 但却几乎没有人,能够从这场战斗中取得什么收获。 因为比起通常意义上的“绝世高手”,这两人如今施展出来的手段,已经到了一个言语难以形容,画面难以尽含的地步。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等待。 如果说,皇宫战场中,还有谁能够从这种声势景象中,洞悉到些许真相,怕是唯有已经踏入这个境界的天绝。 其余人中,哪怕是龙狼并合的乔峰,都还差了一筹。 天绝眉头一皱,原本的信心忽地有些动摇。 他首次开始怀疑,面对这样强横的攻势,徐行究竟还能不能胜? 此时此刻,他与叫天王、凄凉王已然战至刚刚那座被徐行赵烈轰塌的殿宇中。 叫天王、凄凉王虽然都是比肩诸葛正我的绝世强者,但是面对天绝的第一击,仍是感到无比诧异,甚至是萌生出死志。 但很快,两人就发现天绝功体不全、气力不继,由此产生希望。 虽然天绝如今比起那个最巅峰的境界,只差了一线,但这一线之差,对两大绝世高手来说,就是生与死的差别。 他们甚至感觉,自己若是能够在这场战斗中活下来,或者说干脆搏杀天绝,定然能够从这老和尚身上,领会到关于那个境界的更多奥秘。 秉承着这样的想法,两人抖擞战志,重振精神,再次杀上。 说到底,无论性情如何,这两人都是武学之道的绝世高手,对那个象征武道巅峰的至强境界,自然也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野心。 只不过,赵烈的武学之路实在是迥异于寻常武道,纵然他毫无保留地在凄凉王、叫天王身前展露,两人也很难取得多少收获。 但是天绝不一样。 天绝是一个足够强,但两人却勉强能够得上的对手。 这种存在,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一个上好的磨刀石, 正因如此,两人也默契地转变了战法,采取游击策略,一边试探天绝如今的杀力大小,一边消耗这老和尚的内力,又将他的身形牢牢锁在宫殿范围内。 天绝察觉到徐行那里可能出现的危险后,也不愿再用这种步步为营、稳扎稳打的战法。 他眉目中血光一闪,掌中神剑一转,强开“屏风四扇门大法”第四重境界! 如今赵烈正在广纳天地灵力,天绝正好可以趁此机会,截取一部分灵力流,再以血河神剑为载体,令天地杀气聚于剑中,暂时施展出“第四扇门·合”的力量。 这一刹那,叫天王、凄凉王只觉眉目凛然,面容生寒。 眼前剑光如疾电迸射驰骋,刹那间,千余剑影肆掠,凌厉杀伐,充斥整座宫殿废墟,只一闪,原地便出现无数纵横交错的沟壑。 两人虽然没有天绝那般的敏锐灵觉,但也从老和尚的反常举动中,意识到远处战局或许有了变数,并且是有利于己方的变化。 因此,面对这前所未见的凌厉杀剑,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固守。 可只一次接剑他们就发现问题。 ——守不住! 很少人知道,天绝当初也曾号称“拳掌剑”三绝。 并且,他当初作为“九五神君”之时,就曾和血河派两大高手先后交手,对血河神剑以及血河派神功都颇有了解。 日后,他更是将这部分血河派神功的精义,尽数融入自己的“六道轮回大阵”中,成为了修罗道的根基。 因此,他手持血河神剑,能够爆发出来的威力,远在凄凉王、叫天王两人的想象之上。 只一击,两大绝世高手就已负创,各自溅射出血,闷哼一声,踉跄后退。 见天绝这般神勇,乔峰等人也明白多半是徐行那里战局有了变数,也纷纷拿出得手绝学,不再进行任何试探,将战斗推至最高潮。 他们这一行人虽是身陷重围,且经过了一场激战的损耗,可战意和斗志却都在最高峰,此时不再保留地全力出手,立时令对手感到难以招架。 饶是万人敌、唐十五等人皆是身经百战的强者,面对这种豁出一切的决绝打法,也是不敢直撄其锋,节节败退。 就在天绝等人奋起余力,准备突破阻碍,驰援徐行之时。 诸葛正我也趁着皇宫大乱的机会,正携一众高手,正在开封府中,剿灭蔡京、左武王两党的残存势力。 他们如今正将这群高手,都逼到了苦水铺前,准备进行最后的总攻。 不过,由于皇宫那里传来的震动实在太大,几乎一切喊杀声都给压过,就连惨烈厮杀的战场都静了一静。 出于一种对未知存在的恐惧敬畏,参战高手都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朝那处望去。 结果当然是什么都看不明白。 诸葛正我看了一会儿后,却目露忧虑。自从被徐行救下,退出一线战场后,诸葛正我只感觉自己的身体从未如此轻松过。 就连神魂也变得格外活跃、灵动,他好似要推开那扇阻碍自己多年的大门,进入到另一个全新境界。 可就算是取得如此突破的诸葛正我,从那灵力中心,也感受不到丝毫属于徐行的气息。 但赵烈的气机,却是无止境地膨胀、攀升,这究竟是为何? 无情虽也注意到那股灵力波动,但出于对徐行的信任,他并未太过在意,只是看诸葛正我露出如此神容,才知道有些不对,不禁问道: “世叔,那里是否……?” 诸葛正我看向无情,摇了摇头,恢复成少年模样的“元”,则是双手负后,昂首望天,望向战场中央,看了半晌后,才道: “赵烈已死,此时不过是最后挣扎,徐掌门多半也是想借此机会,突破如今关隘,才会选择与之硬拼,不过……” 说到这里,“元”的眼中也显出叹服神色。 他虽是被徐行重塑成了少年时期的性情,骨子里的骄傲却是一如既往。 可面对徐行这种纯粹而执着的人,他也实在是不能不服。 对诸葛正我,“元”还有奋起直追的意气和斗志,只因两人之间虽有差距,差距却并不大。 并且,如今的“元”,远比诸葛正我更能心无旁骛,也更能专心于武学。 但对徐行,这种信心便荡然无存。 因为“元”知道徐行的来历和过去,他也从中明白这位“两座天下第一人”,已经超越了自己可以追逐的范畴。 不过,听“元”这么说,无情也有些担心了。 他的确信任徐行面对任何敌人,都能够战而胜之,但若说是为了武道砥砺,自己挑战艰难险阻,那就是另当别论。 毕竟善游者溺的道理,对武者来说,格外适用,如果是徐行这种人,那就更适用了。 无情对“元”的感官颇为复杂,也没有完全信任这位“新师叔”的判断,而是望向诸葛正我,问到: “世叔,那这一战……” 诸葛正我自然明白他要问什么,却没有回答,只是负手而立,长叹一声: “这一战结果如何,全凭天意。” 无情自晓事以来,就从未在诸葛正我口中,听到过“全凭天意”这种毫无志气的言语,不由得面色一沉。 诸葛正我却没有再关注那边的动静,因为他知道,凭自己如今的身体状态,已无法参与此战,更无法改变最终的战局。 诸葛正我还明白一件事。 以徐行的性格,之所以敢做这种事,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他已经做完了该做的事,并且信任他诸葛神侯,能够处理好残局。 既然如此,无论天意如何,诸葛正我都要去做事,才不会辜负徐行的信任。 所以,他不再开口,而是转头望向“元”,挑眉笑道: “师弟,咱们是不是已有很多年,不曾并肩作战过了?” “元”知道他的意思,只是抬起右臂,反问道: “比一比,谁杀得多?” 对这个少年时期的元限来说,诸葛正我就算再可恶,也只能称得上对手,但在对手之外,他仍是自己需要敬重的三师兄。 虽然“元”因为心中骄傲,不会轻易表露出这一面,但此时此刻,面对诸葛正我的邀请,他的眉宇间,仍是有些跃跃欲试的兴奋。 看着这样的“元”,诸葛正我心头感慨,越发感激徐行,对他来说,如今这种处理方式已是最好的结局。 至于日后之战会如何,那便留待后续吧。 念及此处,诸葛正我也不再纠结感慨,右手一扬,无情手中怀抱的木枪飞起,落到掌中。 诸葛正我一绰枪,摇头晃脑地感慨道 “不意我这神枪,竟要拿这等无名鼠辈开锋,呜呼哀哉。” 听到这话,“元”的面色有些古怪,也觉得诸葛正我说得颇有道理。 纵然是元限,也几乎不杀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更不屑为恃强凌弱之事,更何况是糅合了徐行部分性情的他? 可就在这时候,诸葛正我身随枪动,白袍一卷,像是化身成一条矫跃白龙,率先朝苦水铺杀去,只听一句朗然笑语: “师弟,为兄先走一步,记得你说的话!” “元”面容一愕,忽然有种极为熟悉的感觉,好像自己从刚入门起,就一直被这种法子溜着玩? “元”又忽然想起一件昔年旧事,自在门老一辈四大弟子,都有各自的叫声作为代号。 诸葛正我乃是犬吠,而他自己则是狼嚎。 元限曾经还屡次嘲笑过诸葛正我的叫声,可这位三师兄却不以为意,甚至为此得意洋洋。 到了后面,元限才明白原因。 ——因为这位道貌岸然的三师兄,真是狗东西啊! 再次回想起这阔别已久的熟悉感觉,“元”却没有感到多少愤怒,只是摇了摇头,轻叹一声: “这么多年下来,也是本性不改,殊为难得。” 言语间,“元”一手做挽弓状,空气中立时响起一片密集如雨的弓弦紧绷之声,他吹断一截发丝。 引弓、发矢! —— 正当开封府中大战渐起之时,赵烈终于也完成了最后的蓄势。 他长啸一声,右臂探出,仿佛从天边扯落一条磅礴云气,又像是从烈日中摄来一条灿烂金虹,一柄莹白如玉的玉斧在掌中凝聚成形。 赵烈原本的“法身”已是颇为巨大,并且夺去了周遭一切存在的颜色,成为天地中的唯一主宰,五色光华流转,缤纷绚烂。 可这玉斧刚一现世,就变得比赵烈还要大,甚至将赵烈周身流转的色彩,也给摄取,令自己变得越发巨大且凝实。 玉斧足有十五六丈高,斧面足有五六丈宽,看形制和比例,其实算是“小斧”。 不过,有资格将之当做“小斧”的,怕是也只有天宫巨灵、神将灵官。 于是,小斧、玉斧,也就成了神斧。 赵烈深吸一口气。 神斧劈斩而下! 这神斧虽然宽大厚重,可徐行从中却感受不到纵览万里山河的辽阔苍茫之气,反倒是有一种“四十年来家国”的孤愤积郁之感。 徐行的感觉没有出错,因为这一击,叫做“宋挥玉斧”。 赵烈在少林寺中,也是遍览群书,不只是佛经武功,亦有诸多史册。 或许是因为学习太祖长拳之故,赵烈从那时起,就对太祖故事颇为好奇,并多方收集资料,了解其人生平。 不过,纵然仰慕太祖的英风豪气,但赵烈对其中一则记载,却极为不满。 正是所谓的“宋挥玉斧”之事。 据传说,太祖鉴唐之祸,以玉斧画大渡河为界。曰:“非吾有也”,由此大宋与大理段氏相安无事。 虽然史家认为,以大渡河为界,使大理国欲寇不能,欲臣不得,乃“最得御戎之上策”,但赵烈对此却是嗤之以鼻。 那时的他,正是“男儿何不带吴钩,收齐关山五十州”的年纪,恨不得将天下悉数收入囊中,又岂会喜欢这种故事? 不过,等到赵烈年纪稍长,出了少林寺,在唐家开始组建势力,自己打拼出一份基业后,才明白太祖的无奈。 其实,哪个皇帝不愿开疆拓土,太祖非是不愿,而是不能。 这种无奈,不仅太祖有,赵烈也有。 赵烈在未得志之前,也懂得忍气吞声,得志之后,他也能沉得住气,不过他始终认为,自己总有扬眉吐气的一日。 届时,他不必受任何人的气,谁也要在他面前屏住气! 赵烈不仅要当皇帝,还要完成太祖未竟的功业。 他日后接触段正明,又暗中令燕赵等人襄助大理之事,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来自于对大理的执念。 但就在赵烈自觉已扫除一切阻碍、独步天下,可以令跋扈气焰返璞归真,回复当年情景之时。 徐行却横空出世。 只一棍,他的皇图霸业就被打得灰飞烟灭,赵烈更是从中明白,他早就已做不成光明磊落、堂堂正正的豪杰男儿。 就像是太祖遭遇了烛影斧声之事,最终大业未成,中道崩殂一般。 此时此刻,赵烈已经完全能够与太祖当年情景共鸣。 他将自己人生所拥有壮志、经历、雄心、贪念、执着……乃至全部一切,都融入最后这一击中,最终才成就了这无与伦比的“宋挥玉斧”! “好神斧!” 千钧一发之际,徐行蓦然开眼,大喝一声,衣衫鼓荡飘扬,发丝狂舞。 巨大的压力倾覆而下,令他全身筋骨炸开鞭炮般的响声,连绵不绝,噼里啪啦,脚下更无声无息地凹陷下去,仿佛那不是大地,而是泥沙沼泽。 徐行双手抱圆,勉力一抬。 他虽然学着“元”的手段,从心灵深处再次挖掘出纯粹的精神力量,用于滋润肉身,强化体魄,但比起赵烈聚集的天地灵力,这股力量尚显微弱。 就在接触的第一瞬间,他的双臂就已绽放出血,徐行知道不好,立时由“鲲鹏真形”转化为“移山真形”,再发动“龙象镇狱”。 生死刹那,他甚至把不同“真形”之间的转换,也演绎得如此行云流水,毫无丝毫滞碍,自然得就像是日升月落一般。 徐行的青蓝长发末梢溅跃起灿然金光,筋骨皮肉都如活过来一般,状若疯狂地挣扎窜动,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撕裂开,各自化作妖魔,为祸世间、肆虐一方。 这已不再是“龙象镇狱”,而是“魔染龙象”! 但饶是徐行在片刻间,将“鲲鹏真形”转化为“移山真形”,并施展出这类似天魔解体的魔道法门,仍是难以抵抗玉斧的斩击。 血水飞溅四射,徐行双手已成举鼎式,筋络、肌肉更是猛烈跳动,浑身发出令人牙酸的密集咯吱声,仿佛下一刻,他的二百多块骨头,就会彻底碎裂、爆开,死无全尸。 又听一声格外沉闷的爆响,徐行本已受创的右臂一震,肩窝迸射出一条血线,骨骼彻底断裂。 虽然徐行及时用肌肉、筋络绷紧伤口,但身子仍是难以自控地向右边斜了一斜,面颊上更是破开一条狭长血痕,深可见骨,眼前更是蒙上一层厚厚的血色。 这条伤口从眉宇直劈至唇角,横贯整张脸,令徐行那俊逸如神的面容,立时变得狰狞恶鬼。 可即便如此,他那被血水积满的眼眶中,仍然亮着一点光、一团火。 ——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没有放弃! 就连赵烈都感到惊愕不解,他实在想不通,徐行究竟哪里来的自信。 毫无疑问,这是一次无比凶险的挑战,稍不注意,就会跌落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但,徐行要的就是这种挑战。 因为这本就是他自己选择的道路,正所谓无限风光在险峰,他要的不是安安稳稳的一生,而是精彩而热烈,刺激而激烈的生命! 如若不然,怎么对得起这天赐的第二次人生?! 怀着这样的想法,徐行咧开嘴,任由血水淌入唇齿间,露出一口鲜红牙齿,仰天长笑一声,精气神凝聚到极点,仿佛冲破了某个屏障。 只听一声巨响,他的眼睛里骤然失去了全部的光彩,可肉体仍是没有停止动作,依旧保持着“魔染龙象”的状态,与赵烈的玉斧相抗。 于此同时,徐行身后也显出一个格外庞大的模糊虚影,那虚影不断变化,天鹏、巨鲲、暴猿、蛟龙……林林种种,不一而足。 最终仍是显出一具七彩缤纷的人身,眉目朗然、面容俊朗,正是徐行自己的脸。 这正是徐行的魂魄! 其实,他早在大明王朝世界,为了应对烧身火,就曾以蛮力将自己的灵魂打出体外过。 但自从那一次灵魂归体后,徐行就发现,自己的精神和肉体结合得越发紧密。 好处是他能够自主控制肉身产生种种堪称非人的变化,达到了“一切神通悉皆自足”的境界,成就“真形法体”。 坏处则是,他的心血来潮之能,受到极大限制,这也是为何,徐行直到练成念力以及“牟尼诛”后,才能自由操纵天地杀气。 不过,自从与天绝一战后,徐行就感觉到,自己的神魂修为似乎又有精进,隐约有一种要打破某种关隘的预感。 但是如此境界,在大明王朝世界中并无记载,北宋江湖中更是无人做过这种探索,是以,就连徐行自己也不知道,这到底会是一种什么成就。 直到战至此处,徐行才真正跨越了这条界限,踏入这个或许从未有前人抵达过的全新境界。 如果说,他将“见神不坏”、“打破虚空”融为一体,乃是是把一雄配上一雌,一阴配上一阳,凑得两仪齐备、水火并济。 那么,神魂出体,汲取天地灵力的现在,就是坎中填离,调和龙虎,使这原本已是阴阳相配,凑足两仪的肉身,在“天”和“地”之间,再生出一个“人”来,由‘两仪’变作‘三才’。 以前的境界,乃是一种圆融无碍,不分彼此的“合”,现在的境界,则是一种贯通天地,三才相生的“通”! 徐行的魂魄显现后,足趾运劲,晃臂摇身,肉身也跟着做出同样的动作。 好似猿魔起势,战天斗地,一人一魂的眉宇间皆泛起灿金光芒,周身染上鎏金色彩,浑似一尊沐浴金阳,撑天立地的巨猿。 这股精气神一出,就算是庞然玉斧也不由得一震,更是首次出现颓势。 但徐行的动作还没有停止,魂魄再次发力,躯壳筋肉鼓胀,从四肢百骸、皮肉筋骨中,忽然响起滚滚荡荡的天龙禅唱,战无不胜的精神中,蕴生出一股令人皈依的佛理。 好似大圣披袈裟,坐莲台、放金箍,脚踏天地,驾天龙、驱白象,镇压地狱群魔! 大圣化胜佛,龙象镇群魔! 这一演一变,就算是赵烈燃烧灵魂所化的玉斧,也难以抵抗,被撑得寸寸裂开。 徐行肉身猛然开眼,伸手一招,蟠龙棒好似一架金桥,横贯天地,落入掌中,也变得和他的十尺雄躯相匹配。 他双手高举长棍,向前迈步,悠然长吟道: “金猴奋起千钧棒——” 徐行一字一步,每一步踏出,长棍都会向上攀升一节,七步落定,蟠龙棒的长度已不输给玉斧。 在他身后,魂魄所化的法相也做出同样动作,天地间的灵力汇聚,也形成一根虚影长棍。 “玉宇澄清——” 这次,是肉身和魂魄同时发声,这既有现实世界的音波,又有精神层面的震慑,每一字出口皆响如一雷。 到了后来简直就是天鼓齐鸣、雷霆炸裂一般,震得漫天风卷如潮,连灵力气柱都是一阵剧烈颤动,几欲彻底崩毁。 说到那个“清”字时,徐行双臂虬结,浑身血气攀升,染得四面八方皆是一片金红,一棒当头打落! “万里埃!” 最后三字出口,肉身涨大、神魂凝练,好似重叠在一起,却又没有真正相融,虚幻与现实的结合,化作一股真实不虚的毁灭性力量,将赵烈的玉斧彻底,消散于无! 他那具由四大神兵结合而成的法身,也被这一棍打得灰飞烟灭,点滴不存! 兄弟新书,都市高武类型,不过我感觉更像星河大帝的世设,顶级神机痴儿,战锤小子,缝合了战锤设定,不知道战锤参考修真四万年,喜欢的可以看看。 虽然是有前科的太监作者,但是毕竟目前生活困难,急需要用钱,文章憎命达,还是值得信任,感谢。 (本章完) 第114章 歌未竟,东方白 (万字大章) 第114章 歌未竟,东方白 (万字大章) 一棍过后,神魂归位。 烟消云散,玉宇澄清。 整条直冲云霄的恢弘灵力气柱,被徐行这一棍硬生生抽得粉碎,化成一片灿金光雨,飘扬洒落,遍布整座宫城。 每一个接触到这“雨点”的人,都觉精神一振,胸中就像亮起一点火星,这火星虽小,却能燎遍全身,令人的斗心战志剧烈燃烧起来。 这便是徐行这一棍,所造成的后续影响。 他虽是借助“移山暴猿”之形,辅以“大日如来加持神变”,以及“杀活一心”的真意,化去其中的暴戾凶性,演化出“斗战胜佛”之觉悟,但却并未舍弃战天斗地的豪情壮志。 恰恰相反,他正是将这一点情怀升华提炼,最终才能打出“玉宇澄清万里埃”的一棍。 而这一点壮怀激烈的豪情,最终由随这一棍传递了出去,成为点点星火,激发旁人的勇气和斗志,这才是觉悟的真意。 觉悟不是舍弃,而是渡人。 一棍打出,就连徐行也沉浸在一棍的余韵之中。 这实在是他此生学武以来,最为巅峰的一棍,以前没有,以后不好说,但至少目前是难做到了。 如果没有赵烈这种难缠而棘手的强敌,也没有如此凶险而恐怖的刺激,他是无论如何,也难以将棍术发挥到这般境地。 以至于这一棍,反倒是成了徐行自己现在也难以企及的武道高峰。 回味一阵后,徐行也不免流露出可惜的神情。 徐行能够感觉得到,赵烈刚才那一击,虽然是达到了他本人能够控制的极限,但还不能说是完美。 因为他缺了一根蟠龙棒。 赵烈虽然凭借自己超卓的武学修为,用天地灵力混杂武道意志,凝聚出了一根足够以假乱真的蟠龙棒,终究还是缺了神兵质地。 若非如此,按徐行的推算,这一记“宋挥玉斧”虽然仍免不了要被他彻底击溃,但至少能够与“玉宇澄清万里埃”再相持相抗一段时间。 他也能多享受、回味一番。 不过,徐行也知道,若不是被自己夺了蟠龙棒,赵烈或许都难以施展出如此精妙的招式。 一啄一饮,皆有运数,只能说终究难以尽善尽美,不可强求。 想到这里,徐行也不再纠结。 他一扬手,彻底沦为废墟的园林中,亮起四点光芒,如乳燕投怀般,纵入掌心。 经过刚刚那一拼后,四大神兵都被徐行彻底打成残片,不过其中核心却是颇为坚韧,得以幸存。 其实,如果光以这四大神兵的本来材质,绝不可能承受住徐行这一棍。 不过首当其冲的,其实是赵烈的灵魂。 赵烈的法身炸裂后,其中聚集的灵力也并不是泯灭,而是被徐行这一棍子,全部抽进了四大神兵之中。 因此,这神兵残片中蕴含的灵力,甚至还要强过刚刚被赵烈御使之时。 徐行也不得不感慨,抛开目的和本心不谈,这位左武王还真可以说是纯纯的送宝童子。 自从和他作对以来,自己接连领略“屏风四扇门大法”、“天羽奇功”两大绝学。 还缴获了朝天山庄贮藏多年的药材,用来推进真形法体,又结识了天绝,得到了这至强者的助力。 到最后,哪怕人都死了,居然还能爆出来五把装备。 这种好人,去哪儿找得到? 感慨间,徐行左手将四枚残片收入衣襟,又拂袖一扫,蟠龙棒缩成绣针大小,落进大袖。 他在刚才的战斗中,已将蟠龙棒彻底炼化,亦或者说是度化,可以说是比赵烈本人还熟悉这根棍子,自然能够发挥出神兵大小如意、聚散由心的神效。 赵烈刚刚施展出来的神兵武道,也给了徐行一番启发。 他也想试试,自己能不能将蟠龙棒和四枚残片,炼制成一柄能够承载武道成就的“身外化身”。 徐行对传道一事,本就很有些执念,不过给人传道传得多了,倒还真没有给兵器传过,这也是个值得一试的方向。 不过,在真正进行武道上的尝试之前,徐行也还有些事要先收尾。 他看准天绝等人激战的战场,脚步一踏,整个人高高跃起,划出一个极其明显的弧线,宛如一枚灿金气团,排开滚滚气流,朝彼处激射而去。 一时间,其余不明真相的市民们,看到这枚灿金气团,只疑是金乌下界,更有甚者干脆跪倒在地,对自己眼中的“日神老爷”磕头不止。 徐行和赵烈分出生死胜负那一下,声势可谓是惊天动地,正在殿前广场激战的诸位强者们,感受更是无比深刻。 甚至就连战局,也在这一刻发生了改变。 刚刚凄凉王、叫天王本以为徐行将要落败,才会采取守势,可是当金猴奋起,一棒打得玉宇澄清后,他们才意识到,败者竟赫然是左武王! 哪怕是他们两人这样的绝世高手,面对这极具冲击性的事实,也不由得面容愕然。 原本堪称天衣无缝、无懈可击的守势,更出现本不该有的空隙。 ——遭! 这一刹那,两人如坠冰窟,心中甚至萌生出前所未有的绝望。 因为他们知道,在高手之战中,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空隙,也足以致命。 更何况,眼前之敌,还是天绝这种身经千百战的武道巅峰,今日我等又岂有生还之理? 可当两人定住心神,取回意识后,却惊讶地发现,天绝非但没有朝自己动手,反倒是呆立原地,怔怔出神。 天绝本就是嗜武成痴成狂,甚至是成魔的人物,面对这种前所未见的精彩大战,如何能够自持? 是以,他甚至都忘了自己还在和叫天王、凄凉王激战,心神都在一时不查之下,彻底沉浸了进去。 观其形貌,甚至比两人陷得更深! 这是因为天绝本就强过他们,能够抽出更多心神关注那处战场,受到的冲击便更为强烈。 并且,天绝本就是和赵烈、徐行站在同一层次的强者,以他的境界,自然能够比两人捕捉到更多的神妙。 查叫天、长孙飞虹意识到这一点后,那种死里逃生的喜悦立即淡去,转而升起一种深刻惊骇。 ——此人的武功,究竟高到了什么地步?若是等他真个清醒过来,我等焉有命在? 两大强者惊惧之下,根本不需要任何交流,便不约而同地发动了自己的最强攻势,要反过来把握机会,彻底将天绝致于死地! “凄凉王”长孙飞虹率先出手,他本是“山东神枪会”的总会长,绰号“凄凉绝顶一神枪”,枪法之高,自是冠绝当世。 人人都说,他的“凄凉枪”是神鬼辟易,无人克敌,唯有诸葛正我的“惊艳一枪”,能够与之媲美。 此时此刻,长孙飞虹便拿出了自己的“枪”。 他的手,就是枪! 这一枪还未真正刺出,战场上就像是下了一场无形却凄然的雨,凄然、悲凉、寒彻入骨,甚至可以说是虚无的雨。 渐霜风凄紧,雨落无声,却遍布天绝周身,令他无处可遁、避无可避,这一枪因空无,反倒是能够涵盖一切,包容一切,只求伤情伤意伤怀。 查叫天看见这一枪,忽然想到江湖中形容这位凄凉王的另一句话。 ——不见天日,先见阎王,千里孤愤无处不话凄凉! 查叫天虽是为这位战友而赞叹,动手却也丝毫不慢,内元饱提,周遭气流却遭凝固,仿佛一面面晶莹剔透的宝镜,倒映日光以及因三人交手产生的纷乱气劲。 但这种凝固,却并非是完全的静止,而是一种迟缓,极致的迟缓,长孙飞虹甚至可以从这种迟缓中,感受到一种颤抖。 ——因恐惧而产生的颤抖。 好似就连无意识的气流、甚至是这个空间、整个天地本身,都因恐惧查叫天即将施展出来的惊世绝学而颤抖。 它们甚至不敢颤抖得太过分,只怕提前引来这位“叫天王”的雷霆一击! 查叫天这位叫天王,向来以“破神”、“碎功”、“空大”、“虚法”八大要门闻名世间,号称“破碎虚空,四大皆凶”。 这种神功大法,与米苍穹的“朝天一棍”相似,皆是凭着一股雄奇峥嵘的凶意来克敌制胜。 但毫无疑问,查叫天的凶意要比米苍穹更盛、更狂、更烈,也更加难以抑制! 感受到身前传来的逼命杀机,天绝也终于清醒过来。 但就是这一刹那的倏忽与沉浸,让他此刻已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击亦或是招架,当即被两大惊世绝学重重轰中! 天绝闷哼一声,胸腹后炸开巨大的空洞,血肉飞溅四射,骨片破碎,宛如一枚枚炮弹,将身后那本已破碎不堪的宫殿废墟,打出一个个圆形坑洞。 饶是如此,他的目光也没有落到查叫天、长孙飞虹身上,只是眺望远方那边玉宇澄清的天穹,长叹一声: “徐掌门啊徐掌门,你露出了这一手,这场战斗,我还有打下去的必要吗?” 天绝脸上现出无限寂寥、落寞之情。 就好像一个立志登临绝顶之人,虽然在历经无数艰难险阻后,终于来到极处,能够登高望远,却看见了悬崖,以及悬崖后的万丈深渊。 如查叫天、长孙飞虹这种高手,虽然境界略逊一筹,但也极为接近天绝所处的层次。 他们的武功也是各有妙处,天绝也是心心念念,想要一观,借此来触类旁通。 不过,现在却没有这个必要了。 念及此处,天绝又是一叹,周身再次亮起血红光芒。 这一次,不再是“屏风四扇门大法”,而是六道轮回大阵之修罗道。 残破不堪的修罗道轮盘一现,便将天绝那濒临崩溃的肉身彻底定住。 他就像是一个摔碎后,又被强行拼合起来的瓷人,浑身遍布细密裂缝,缝隙中更透出赤红如火的浓烈血光。 两大强者想不到,天绝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受了他们两人全力以赴的攻击,竟然仍能存活下来。 两人脚步一挪一转,向身后飞退而去,此时此刻,他们终于认清了自己和巅峰强者的差距,也从此战中攫取了足够多的收获。 他们相信,只要今日能够逃出生天,自己的武功一定会大有进境。 ——只要能逃掉! 但是,逃得掉吗? 天绝右臂微微用力,血河神剑脱手,化作一条矫跃赤龙,纵入长空。 剑光一转,血红剑气如朱甲赤骑列阵,旌旗招展,遮天蔽日,喊杀声冲霄而起。 这一次,剑气中除了源于“屏风四扇门大法”的纯粹杀伐之气,还有一股战无止境、凶狠好斗的精神猛烈爆发。 两人只觉头脑一震,只觉周遭那血红剑光中,忽然多了一尊尊容貌丑陋,青面獠牙,浑身筋肉虬结的凶神。 甚至隐隐约约,还可以看见一尊端坐莲台,膝前横棍,充满战无不胜之感的恢弘佛影。 不知为何,看见这尊佛影的刹那,两人心中同时浮现出一个称呼: ——斗战胜佛! 徐行刚刚打落皇城的那一片璀璨光雨,对真正心智坚定,能够把持意念的高手来说,影响已经很小。 其中所含的灵气在他们眼里,也不算什么。 但天绝却并不需要这种助力,他只是将那种战天斗地、扫清寰宇的豪迈意境,融入了修罗道的凶恶好战中,并且真正摸到了重塑“六道轮回大阵”的精髓。 面对这一剑,凄凉王、叫天王都发出凄厉尖啸声,此时再想凝聚力量来抵抗,已是为时晚矣。 剑光斩落,一旋一绕,两颗头颅冲天飞起,血光暴现。 一剑之后,作为载体的血河神剑,也彻底崩毁碎裂,化成一片血红晶粉,飘散于无。 天绝再次呕出一口血来,眸中光彩却是前所未有的炽亮,就像是点燃了一团火,在眼眶中熊熊燃烧,旺盛涌动的热力,更是涌遍全身各处。 他转过头来,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徐行,双手合十,长声一叹: “徐掌门,你又让老衲受教了。” 徐行只是挑眉一笑,摆手道: “一啄一饮,自有缘法,你我既结善缘,当有此善果才对。” 善缘、善果…… 听到这番话,天绝猛然回想起自己对玄澄的放纵,以及两人之间的师徒情分,不由得默然失语。 到了最后,天绝也只是长长一叹,无论如何,这段孽缘终究有了个了断。 徐行见天绝的神情,就知道这老和尚在想什么,也并未在乎,只是昂首望向悬天烈日,负手卓立,悠然一叹: “不过,此战也是时候该结束了。” 言毕,徐行一手高举,五指大张,再猛地握紧,好似抓住了一把虚无缥缈又璀璨绚烂的阳光,聚成一根看不清长度,好似通天彻地的灿金长棍。 这一棍劈落,正在与乔峰等人交手的唐十五、绝灭王、万人敌立时扑倒在地,目中神采全无,更不存一丝一毫的生命气息。 就连专注于激战的乔峰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变吓了一大跳。 他们甚至都不敢追击,只是本能地向后飞退,与这群人拉开距离。 到这时,乔峰、萧远山、巫行云才看到,徐行举棍下劈的模样。 此时此刻,烈日也来到了一天中的最顶点,雄踞天地最中央,洒落了最火热也最炽烈的光辉。 现在,这样的光辉却尽数被徐行拘在手中,那英武挺拔的身姿,更无言地述说一句话: ——天上地下、八荒六合,唯有此人独尊! 面对这样的人,这样的棍,纵然是高傲如巫行云,也只能低下头去,诚心实意地说一个服字。 不只是他们三人,就连那些已经退到百来丈外的甲士们,看到这一幕,也是情不自禁地跪了下来,以一种虔诚的姿态,叩首不止。 哪怕是脑子再不清楚的人,看到这一幕,都会明白一件事。 ——今日之事,已然尘埃落定。 徐行又看向乔峰等人,只笑道: “乔帮主,萧前辈,巫师姐,此处有我与天绝道兄坐镇便可,还请三位多费些手脚,前去襄助诸葛先生等人,彻底掌控开封府。” 乔峰等人先前已被徐行这一系列举动震撼得几乎失语,听到他这般吩咐,才终于回过神来,各自露出有些惭愧的笑容。 巫行云听到那一声巫师姐,面色更是变得极为古怪。 她昂起脖子,看不出喜怒地瞥了眼徐行,身形一转,便朝诸葛等人所在的苦水铺子而去。 乔峰、萧远山见这位老前辈都已出动,自也没有拒绝之理,只是朝徐行虚一抱拳,便跟随巫行云的身影,赶往战场。 等他们离开后,天绝看向徐行,双手合十,叹息道: “既然此间事了,老衲便先回少林坐关,只盼在有生之年,能够追上徐掌门的武学进境。” 他的言语虽是谦和,眼中光彩却不曾渐弱半分,更给徐行一种仿佛被锁定的锐利感。 刚刚那一战中,天绝已经意识到,徐行的境界又有突破,好似已经迈入一个全新天地。 但他同样也收获匪浅,又正好在大破大立的阶段中,有信心能够奋起直追。 徐行也知道,天绝虽老,却依旧有盛年时的冲劲和闯劲,只是失笑道: “见道兄壮心不已,我是喜不自胜,不过这世间英雄,也非仅只有你我两人。 等机缘到来时,道兄可愿随我前去长春谷,闯荡一番?” 听到这番话,天绝那一双染红的白眉动了动,沉声道: “徐掌门,你莫非又有了什么发现?” 早在前来京城之时,徐行就曾告诉过天绝长春谷之事,老和尚也知道,此处已然成为废墟,那四大至强者也是难寻踪迹。 不过,天绝也知道,徐行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无的放矢、信口开河的人,如今旧事重提,必是已有依仗。 徐行颔首,负手看向天边某处,悠悠道: “刚刚一战中,我曾短暂令神魂出体,感应到一处介于虚实之间的界域,其中依然存在着四道格外强盛的气机。 显然,那四人并非是如你我所想那般,破空飞升,反倒是被困于某处。 不过,那感觉只是一闪即逝,等我养好伤势后,或可以将其中奥秘彻底洞悉,寻到那四位前辈。” 徐行这一番话,说得天绝不禁两眼放光。 他一想到萧秋水、韦三青、逍遥子这样的武道传奇,竟然还隐藏在世间某处,等着自己去挑战,就已然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天绝朝徐行重重一点头,又道: “既如此,便到时再见,保重!” 徐行也一拱手,笑道: “保重!” 天绝也不顾如今伤势沉重,哈哈一笑,又吐出几口血来,他用手背随意摸了摸,便转身朝城外走去,只觉神情气爽,心旷神怡。 其实,自徐行打死左武王后,这场战事就已算是大局定鼎,接下来,不过是打扫残局罢了。 不过,诸葛正我没想到的是,就连一向态度暧昧的捕王、捕神都决定相助自在门,完成这改天换地的大事。 李玄衣、刘独峰当初被徐行放过一马后,就回到了京城,暗中蛰伏了下来。 如今看诸葛真正发动,这两位公门老前辈也带着六扇门中忠于自己的人马,投身神侯府。当诸葛问起原因后,两人只是相视一笑。 当捕神、捕王倒戈,老四大名捕联手,自在门的潜在势力尽数发动,再加乔峰的丐帮、苏梦枕的金风细雨楼,诸葛正我如今握在手中的力量,可谓是空前强大。 在蔡京、左武王相继战死的今日,整个京城,或者说整个天下,都再无任何人,抑或说任何组织,能够违抗他这位神侯的意志。 众高手所到之处,一切抵抗势力皆如土鸡瓦狗,一触即溃,乃至彻底灰飞烟灭。 只用了一天不到的时间,诸葛正我就凭六扇门强悍的情报能力,将开封府从上到下来了一次大清洗。 死的不只是蔡京等人的残党,还有一群平日里左右逢源,暗地里奸淫掳掠的贪官污吏、邪魔外道。 今日之后,整个天下的人都明白了一件事,赵氏江山,已然易主! 这个天翻地覆般的震撼消息,宛如旋风一般,在极短时间内传遍八荒六合,九州四海,甚至是域外诸国。 左武王斩杀蔡京,策划宫变之事,毕竟只是极少数人知道,又被徐行用堪称雷厉风行的手段,扼杀于襁褓中,少有人知道真相如何。 所以,在天下人看来,在此事中受益最大的诸葛正我,才真正是那个幕后黑手、始作俑者。 没有人想象得到,一向仙风道骨、德高望重的诸葛神侯,真正展露獠牙之时,手段竟然是如此凌厉果决,真可谓是雷霆一击。 京城一战,不仅杀蔡京、左武王、凄凉王、万人敌、叫天王,将自己在朝堂上的反对势力一扫而空,甚至就连皇帝都没放过。 除了朝堂势力外,这位神侯还顺带是灭了六分半堂,屠了唐门门主,“江山四绝”中,丐帮唯神侯府马首是瞻,灵鹫宫宫主又臣服于逍遥派。 逍遥派和神侯府、自在门的关系,那更是不必多说。 如今的诸葛神侯,说一句一统黑白两道,那是不含丝毫夸张成分。 甚至有人已经在戳戳地称其为国之巨贼,就连以前始终支持他的清流官员,以及他曾经一手扶植起来的门人弟子,都不免为此感到心惊。 一时间,诸葛正我这个名字,甚至和王莽王巨君画上了等号,成为了忍辱负重,奸诈狡猾的代名词。 诸如武林十三家等地方势力,则是忍不住瑟瑟发抖,面对一个这样的诸葛正我,谁能不怕? 所有人都想知道,这诸葛老贼的下一步,究竟是要对付谁? 机灵点的如霹雳堂雷家,甚至已在暗中筹备贺礼,就等这老贼公开称帝。 不过,诸葛正我如今,却没有多余的心力,来关注这些人的想法,因为他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那便是重建开封府。 徐行和赵烈在皇宫那一战,几乎打得大半座皇宫都沦为废墟,难以再使用。 而开封府中爆发的大小战役,虽然不是那么翻天覆地,却也称得上是地动山摇。 蔡京和赵烈毕竟在京城中经营多年,纵然拿不出更多的绝世高手,但残存的一流、顶尖高手,仍是数量不少,甚至可以聚集起来负隅顽抗。 他们的破坏力,自是不问可知。 所以,等到战斗结束后,开封府四处都是崩毁的建筑残骸、破败废墟,仿佛刚刚被千军万马的铁蹄,从里到外地践踏过一遍。 当第二天的朝阳升起之时,各大街道中流淌的血迹,都还未曾散去,并且弥漫出极其浓郁的腥臊味儿,就连湿润的晨雾,都像是蒙着一层淡淡血色。 但这座几近半毁的皇城古都中,却并不给人丝毫悲伤颓败之感,反倒是散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活力。 这一场史无前例,堪比天灾的人祸,不仅象征左武王这位奸雄的离去,也代表着开封府,乃至整个大宋国土内,长久维持的秩序彻底崩溃。 可正是大破中,才有脱胎换骨的大立。 等战斗结束后,从诸葛正我以下,就连铁手、追命等一众好手,都如火如荼地开始重建起开封府,并且主持对平民的救济工作。 这些平日里高来高去,与各路邪魔外道斗争,挣扎于生死间的侠客豪杰们,如今打扮得和随处可见的工匠没有多少差别。 他们更是惊讶地发现,用武功来建设的感觉,丝毫不逊色于格杀一名穷凶极恶的大敌。 甚至其中快感还犹有胜之。 不过,比他们用处更大,出力更多的,还是乔峰统领下的丐帮弟子。 这位总帮主在短暂养伤后,便号召开封府,以及方圆五百里内的全部丐帮弟子,参与进这史无前例的大重建中。 乔峰自从接掌丐帮以来,所秉持的理念就是让所有的丐帮子弟,都有一技之长,不至于再沦落到需要做乞丐的地步。 所以,如今的丐帮弟子,可谓是遍布百行百业,进行这种工作,那是得心应手。 他们这个丐帮的丐,其实已不单指乞丐,而是提醒这些人,不要忘了以前的穷苦出身,也不要忘了,自己是受了丐帮的恩惠,才有今天的日子。 除去他们这些人外,开封府中生活的人们,也放下以往的一切敌视和偏见,前所未有地团结了起来,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到最后,重建此地的速度,简直是快到难以想象,几乎人人脸上都洋溢着欢喜的笑容。 不过,这个“几乎”中,并不包括诸葛正我。 因为当他终于从这些具体事务中抽出身来,回到神侯府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堆积如山的信笺。 其中有的是恭喜他成就大业,有的是隐晦询问他准备什么时候拥立新君,更有甚者直接大咧咧地问他这位神侯准备称什么帝号。 还有些是来自于诸葛正我的弟子,其中一封言辞最为激烈的,竟然是先前在潜伏于危城周围,为诸葛正我探听情报的苏秋坊。 他的弟弟苏绿刑,也曾潜伏于大将军麾下,如今正为徐行掌管朝天山庄。 苏秋坊在信中直斥他为老贼,简直是辱没了武侯后人的身份,不如直接改姓为司马,最后甚至还附上了白乐天的诗: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看到这封信,饶是以诸葛正我的心性,都不由得愣了一愣,就在这时,他身后忽然想起笑声。 “国之巨贼,司马正我,这个苏秋坊,讲话倒是风趣得紧。” 诸葛正我转过头来,笑得有些苦涩。 “这么说,倒也不算错。” 徐行凑到他身旁,仔细地看了一看后,才又点头道: “内容虽是狗屁不通,书法倒还不错,有我五成功力。” 听到这番话,诸葛正我将之折起,收入胸襟,只叹息一声: “如此看来,这重建之事,终究是任重道远啊。” 其实,诸葛正我早就做好了用武力胁迫赵佶,甚至是刺王杀驾,彻底闹个天翻地覆的准备。 他也知道,自己一旦如此作为,数十年清誉定然会毁于一旦,不知有多少曾经的同道中人,最后会站到自己的对立面。 只不过,哪怕有再多的心理建设,真到了这一天,诸葛正我仍是不免有几分怅然。 徐行见他这般神情,也微微一叹,忽又开口道: “你我之辈,想要在世间有所成就,上不愧天地,下不愧于心,总要有所决断。” 言毕,徐行又一挥手,摄来一张薄纸,一根狼毫笔,白纸悬于身前,却像是凝固于此,不动不摇。 他左手负后,右手持笔,朝诸葛微微一笑: “他这字虽然有几分模样,但要您老人家贴身收藏,那还欠了些火候,还是我来写一篇吧。” 言语落定,徐行也不待诸葛正我回话,手腕一转一拧,提笔落字,挥毫泼墨。 数十字迹一气呵成,韵味连绵,内蕴千钧神意,仿若波涛起伏,壮阔雄浑之意,几欲跃出纸面,汹涌澎湃。 诸葛正我一见就知道,徐行所言非虚,论字形论气韵,苏秋坊的字,说是有他五成火候,纯粹是抬举。 直到此时,诸葛正我才恍然记起一件事。 眼前这个年轻人,很多时候看似是口出狂言,其实都是胸有成竹,有的放矢。 怀着这样的感慨,他又看向字中内容。 一篇读罢头飞雪,但记得斑斑点点,几行陈迹。五帝三皇神圣事,骗了无涯过客。 有多少风流人物?盗跖庄蹻流誉后,更陈王奋起挥黄钺。歌未竟,东方白。 诸葛正我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端详了这半阙贺新郎,过了良久,才长叹一声: “好字,好词,踏法,以此赠我,我是自惭形秽啊。” 徐行只拱手抱拳,一笑道: “我有心要带徒弟远游一番,路途上,顺便研究自在门诅咒的破法,等再见之日,只盼你我皆大功告成。” 诸葛正我也知道,徐行从进神侯府那天起,就一直琢磨要破解自在门诅咒,又从他口中听说了从“元”身上取得的成果,也是神情振奋,笑道: “好,届时再叫上乔帮主他们,痛饮庆功酒。” 两人相视一笑,就此别过,为了各自的目标而去努力。 由于徐行这几天正忙着在神侯府中养伤,没有功夫教导从少林赶来的岳飞,便干脆先把他派给段誉,让这位传功护法帮忙带一带徒弟。 对徐行这甩手掌柜一般的安排,岳飞也不觉有什么,段誉则更是喜出望外。 毕竟,他虽然领受传功护法一职,可还没有什么时候真正独当一面过。 段誉当初在自在门中,有沈虎禅这个大师兄为他遮风挡雨。 实在不行也有叶哀禅这位师尊坐镇,自然轮不到他来出风头。 等他来了逍遥派,上有徐行这个横绝一世、唯我独尊,每逢战事都冲锋在前的门主。 同僚中还有鸠摩智这个战绩彪炳,压他一头的大轮明王,反倒是更加郁郁不得志。 到后面,甚至还多了巫行云这个名列江山老前辈,以及燕赵这位威震万里、名动八表的“神手大劈棺”。 段誉由此发现一件事,好像徐行每招个高手供奉入门,自己在逍遥派中的地位,就不可避免地要往下调一位。 现在,既然有了岳飞这个后辈子弟,段誉自然要一展自己作为师长的威风。 段誉也知道,自己的武功比起徐行,那是萤火之于皓月,便干脆也不教岳飞武功,而是带着他,学习如何怎么搭房子。 他还振振有词地告诉岳飞,武功大道都在生活中。 岳飞自然没有怀疑段誉的用心,其实,看着开封府中那些无辜受难的灾民,他心中也颇不好受,便任劳任怨地盖起了房子。 然后段誉就惊讶地发现,岳飞搭房子的技巧和手段,比起自己来说,那简直是熟稔了不知道多少倍。 面对段誉的震惊眼神,岳飞只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他自幼就在江湖上混迹,五八门、各行各业都会那么一两手。 为了讨生活,也曾当过木工和瓦工,对搭房子这件事,自然不陌生。 段誉本是锦衣玉食的公子,如何见识过这般人物,只觉得大开眼界,心中更是对岳飞有了些莫名的佩服。 接下来这几天里,段誉和岳飞的身份简直是掉转了过来。 岳飞这个后辈弟子反倒是成了老师,精心教导段誉如何盖房子。 段誉则是成了他的跟班小弟,追命看在眼里,都忍不住上去笑话一番。 段誉自己则是不以为意,他这人本就颇有几分痴性,一旦认可了岳飞,学习起来便是极为刻苦,全身心地投入了进去,甚至有几分当年读佛经的架势。 学了几天后,段誉忽地一屁股在台阶上坐了下来,垂着脑袋,霜打了的茄子,再没有丝毫属于长辈和传功护法的威风,心有戚戚焉道: “这事儿,简直比杀人还麻烦。” 段誉当年本是连武功都不愿学,只是得了懒残大师以佛法开导,最终才练就一身自在门神功。 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杀过人,还是历经了天龙寺之变、无量山之后,才真正下定这个决心。 段誉能说出这番感慨,可想而知,这几天的繁琐生活,究竟让他多么烦恼。 听到这还,岳飞也是一叹,有些怅然。 “我倒是想学些杀人的本事。” 他是觉得自己这些年来,学武不成,学文不就,到头来只会这些杂耍一般的伎俩。 如今年纪渐长,日后怕也难成大业,平白消磨胸中志气,辜负师尊的期望。 可就在此时,两人身后传来一个温和的嗓音。 “其实,对咱们这些人来说,杀人本就是世界上最简单也最容易的事之一。 这世界上,还有许许多多的事,远比杀人复杂,也比杀人更了不起、更值得用心。” 岳飞猛地转过身去,欢呼道: “师尊!” 段誉则有些担心地问道: “踏法,你的伤……?” 来者,正是已经在神侯府中静养了几日的徐行,他先是笑着揉了揉岳飞的头,又看向段誉,不以为意地道: “已无甚大碍了。” 徐行又看向岳飞,又笑道: “虽然杀人是件容易事,但是如何杀自己想杀的人,以及怎样保护自己,不被别人所杀,却是个大课题。 不过,既然想学我的拳法,除去沉稳心性和生活阅历外,也要有开阔胸襟、豪迈气度。 广阔天地,都得走过见过,才能养出这种气魄,小岳,有没有兴趣,陪师父我走上一遭?” 岳飞听得两眼放光,重重点头。 所谓好男儿志在四方,岳飞又名为“飞”,自然对万里山河颇有向往,如果可能,他甚至恨不得徒步走遍九州四海。 只不过这片江湖实在是过于凶险,凭岳飞的本事,还远远做不到而已,现在既然有徐行陪同一道,他自然没有拒绝之理。 看着岳飞眼中的渴望,徐行又是一笑,扭头望向段誉,语重心长地吩咐道: “小段,我走之后,逍遥派之事,先由巫师姐决断,你和大和尚、燕兄若是觉得事有不谐,也可询问诸葛先生。 若门中有大事发生,可以让六扇门找人来联系我。” 段誉看着徐行的那略带惨白的面容,以及云淡风轻的神情,忽地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他上一次产生这种感觉,还是在无量山下,看着自己那些下了决断,已然萌生死志的家族长辈们。 段誉屡次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问道: “踏法,此前一战,你不会是伤得……” 徐行一怔,忽地笑出声: “你不会是怀疑,我时日无多,特意来跟你托孤吧?” “额……” 直面徐行的视线,段誉硬着头皮,点了两下脑袋,自己也觉得有些尴尬。 见段誉这般模样,徐行哈哈大笑,不禁连续拍打他的肩膀,好几次后,才道: “我本就是个喜欢周游四方的性子,只不过最近事情太多,总是要疲于奔命。 现在既然空了下来,自然要出去走一走、转一转,正好也趁此机会,好好教一教徒弟。 如此良才美玉,若不用心雕琢,那就太过浪费了。” 听完这个理由,段誉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徐行也不再多说,只是挥挥手,最后招呼了声: “帮我跟乔帮主他们招呼一声,等我回来了,大家再聚一聚,喝一次酒!” 说完,徐行便带着岳飞,转身朝开封府外而去,只留给段誉一个背影。 看着他的身影,段誉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摇了摇头,心中感慨,只想到一句诗。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本章完) 第115章 杀金帝,壮志饥餐胡虏肉!(万字章节) 第115章 杀金帝,壮志饥餐胡虏肉!(万字章节) 一年又三个月后。 金国,会宁府。 如今已近年关,霜雪厚有尺许,遍地堆积,好一片银装素裹之景, 冰壶悬天,孤光冷照,此际天凉寒重,朔风裹冰夹雪,道中无行人,万籁俱寂。 城墙上,徐行和岳飞并肩而立。 在这个世界,金国已偏居此处数十年,无力南下一步, 是以,历代金国皇帝只能将这座曾经被太祖阿骨打称为“皇帝寨”,当做临时首都的城池,不断向外修筑、延伸。 到了如今这个时代,这座会宁府的繁华壮美,已不逊色于大宋境内的几大古都。 并且,其中亭台殿宇、楼阁大厦都是按女真人的审美修筑,呈现出一种虽粗犷雄奇、大气磅礴的整体观感。 岳飞居高临下地望去,只觉得整座会宁城都像是一头敛翼蛰伏、硕大无朋的海东青,满城积雪就像是这庞然巨兽的洁白翎羽。 经过三个月的磨砺和锤炼,如今的岳飞,眉宇间已不见丝毫稚气,肌肤虽是细腻,却是一片古铜色,凸显男子汉的刚强气魄。 他浑身筋肉不算饱满,却颇为凝练、紧实,细看每一处都极为匀称,没有一点不和谐处,简直像是一尊完美无缺的神像。 徐行自从最后一战,精神意志又有突破后,不仅对天地灵力的感受更深,在炼身法上也是别有突破。 这部分成果,他则全部用在了岳飞身上。 这一年多时间里,徐行先带着岳飞先去了一趟南海,令自家徒弟明白了何谓海景雄浑。 等岳飞在风口浪尖打潮七日后,徐行又亲自领着他,下海和鲨鱼搏杀,教他深刻体会何谓暗流汹涌,杀人于无形。 这一表一里,一壮阔一凶险的体验,令岳飞时至今日,也是记忆犹新。 此后,徐行又带着他一路北上,他们见过了雄伟险峻的三峡一线天,目睹了奔腾激荡的龙门急流,体会了苍茫辽阔的塞外风光…… 两人走得并不算快,也没有很明确的目标,更像是四处云游。 这一路上,徐行除了带着岳飞增长见识,开阔心胸、手把手地指导他如何炼身之外,还让岳飞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是杀人。 来到三峡,听闻此地有排教作乱,徐行便让岳飞出手,用尽毕生所学的武功拳术,独闯排教总舵,将之一举捣毁。 这一战,岳飞虽是几近濒死,仍是完成了预定的目标。 徐行却只是将他救活,并没有把他的伤势复原,接着又让他开始第二件事。 那便是救人。 首先,岳飞要学会如何自救。 如何处理伤势,是武林人终其一生也无法避免的大课题。 而徐行所教的内容,首先便是要学会如何在濒死状态下,保留最后的生命力量。 其次则是如何根据具体的伤势类型,针对性地进行疗伤,以及怎样在负伤状态下,尽可能地将自己的战斗力发挥出来。 学会自救后,徐行又让岳飞去施救。 从自救到施救,就是将炼身法成果,推己及人,由个性到共性的过程。 这种“救”,除去医治一个人身体上的伤势外,也要救助他的精神。 就比如说,传授他武学,用修行让一个人从外到内地自信、强大起来。 正如当初在开封府中所说,徐行认为,对他们这些掌握超凡力量的人来说,杀人实在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这世界上,还有许多比杀人更有价值也更值得去做的事。 救人,毫无疑问就是其中之一。 这旅途中,岳飞便在不断重复这三件事,修行、杀人、救人,最后,他们师徒二人便来到了最后目的地。 金国都城,会宁。 经过一年多的修行,岳飞可以说是脱胎换骨。 他的主修功法乃是徐行结合“龙象般若功”、“屏风四扇门大法”,以及“大日如来加持神变”创出来的“龙象镇狱劲”。 在得到“元”的记忆后,徐行还将新版“山字经”的部分精华也糅合了进去。 现在,这门功夫已经可以做到在修炼时,令念力、肉身、内力齐头并进,就是修行过程极其凶险,一个不慎便容易爆体而亡。 当然,有徐行这一路关照,岳飞自然没有这个隐患,只需要将心神都放在修行上便可。 此时的岳飞,不仅炼体修为逼近“不坏”境界,念力、内力水平也堪比无量山之战时的鸠摩智。 三者相加,现在的他放到江湖上,也是个堪为一方霸主的顶尖好手,可谓是半步诸葛级。 区区一年半,能够取得如此进境,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不过,岳飞心中却没有丝毫骄矜之气。 只因岳飞觉得,跟自己朝夕相处的师父,似乎进步比他还要大,还要快。 其实,这一路上徐行反倒是没有怎么练武,只是专注于感悟天地间的莫名律动,以及那无数不在灵气洪流。 徐行在大明王朝世界,就曾将这一步功夫做到了极致。 从南到北,他都徒步走过一次,不仅和两边的拳师交过手,也深刻领略了两地风土。 但是自从来到北宋江湖后,他便始终专注于研究这个世界的各种神功绝学,很少有时间出去走一走,真正用自己的眼睛去见证、身体去感受这个似是而非的世界。 就像他和岳飞说的,想要养出豪迈的胸襟与气魄,就必须得走过千山万水。 借天地自然的演变,感悟人体之精微变化,外演气象,内养气候,是每一个拳师的必修课。 不仅对岳飞来说是这样,哪怕是对现在的他来说,也是这样。 并且,这个世界虽然看似历史进程和徐行所知的历史颇为相似,但是落到具体的地理环境上却是大不相同。 徐行刚来这个世界,就注意到中原地界的面积,比他所知的要更为辽阔,其中更是充斥着诸多堪称奇观的天地异象。 这些异象,往往都是因灵力而形成,也可以说是一种横亘于大地的孔窍,更隐隐与天空游荡的灵力洪流遥相感应。 两个世界的微妙差异,也影响了徐行自己的气质。 在大明王朝世界,自聚集阴阳双极,成就无漏人仙后,徐行的心神就已达到浑融天地的地步,可谓是天人合一,一举一动自有法度,绝不给人突兀之感。 但是到了这个世界,他身上那股超凡脱俗、仿若尘外孤标的气质就变得尤其突出。 这正是因为徐行的肉体、精神,都已熟悉了另一个世界的规律,到了这里,自然显得格格不入。 若非是徐行的精神境界极为高深,能够掩盖这种微妙的不谐,只怕他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引起一片关注。 不过,在这一年多的修行中,徐行也通过自己的见闻,将这个世界的规律,铭刻烙印于身体,乃至精神中。 如今的他,从内到外的一举一动,皆有阴阳大化,乾旋坤转之感。 通过用身体来对比两个世界的差异,徐行对“诸天世界”这个概念,有了更深的认知,就连寂然已久的“昊天镜”都有了些微微的震动。 不过,徐行只浅浅一观就知道,这镜子想要发挥出“横渡大千”的效果,怕是要有得等,便也不再去关注。 这种从内到外的改变,本是春风化雨、润物无声,不过岳飞与徐行朝夕相处,感受自是无比明显。 如今,站在会宁府的城墙上,徐行居高临下地俯瞰这座雄奇城池。 想起自己当初在大明世界,孤身闯皇宫的景象后,他目露无限感慨和怀念,悠然道: “小岳,练我的拳,你要记住一句话,没有气壮山河的胸怀,就打不出震天撼地的拳术。 这样的胸怀,除了走遍千山万水,从天地自然中攫取感悟外,还根植于自身的经历。” 岳飞悟性颇高,一点就通,颔首道: “正如师父和乔帮主这种战无不胜的人,自然能够养育出所向披靡的气魄,这种气魄又会反过来帮你们克制对手。” 徐行温和一笑: “正是此理,我以前有一名大敌,为了将拳术推衍到至高境界,就曾试图将整座天下当成自己的踏脚石,要粉碎山河龙脉,令中原彻底沦陷。 这样的道路,我虽是不愿走,不屑为,但也并不是没有可借鉴之处。” 说到这里,徐行转过身去,指向会宁城中,最为威严华贵的那片建筑群,微微一笑,轻描淡写道: “以你的拳术枪术,要镇住大宋,令中原陆沉、山河粉碎是不可能了,镇一镇女真人还算够格。” 听到这番话,岳飞蓦然一怔。 他自晓事以来,便痛心疾首地憎恨金人,知道他们暴虐卑鄙,不守信义,也知道他们惯杀汉人,无恶不作。 这个世界的中原势力虽是无比强横,逼得金、辽、西夏皆只能偏安一隅,但内斗却比原本历史进程中的北宋还要更严重,边疆底层百姓仍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多受袭扰。 所以,岳飞从小便有一个驱逐鞑虏的梦想。 其实,他也正是在北上投军的路途中,得知了乔峰之事,才特意赶来相助。 若非如此,现在的他应该正在北方战场,跟与金人、契丹人作战。 但岳飞没有想到,这个看似遥不可及的梦想,竟然这么快就有机会可以实现。 他转过头去,看向徐行手指的方向,纵然在寒冬冷夜中,金国皇宫里仍是亮着明亮至极的灯火,颇为显眼。 岳飞又看向徐行,发现师父眼中,似乎也燃着一簇同样明亮的火光,两人视线一接触,他就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一下子燃烧了起来。 这似虚似实的火光中,岳飞好像看了许许多多别的东西。 角声满天,长烟落日,刀剑横陈无主,尸骸遍野成山,但见一杆大旗卷长风,所过之处,竟是唯有追亡逐北,绝无锋刃相搏。 那杆大旗上,是一个无比显眼的岳字。 看到这一幕,岳飞只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胸中更是意气风发,热血沸腾,感到无比快意。 紧接着,一枚灿金令牌,打破了他的意气。 烽火连天的战场,一下子变成了阴暗潮湿的牢狱,一群佩刀挂剑的侠客们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带着决然的悲戚,百转千回的生死情仇,不知来自何处,却前赴后继地死在牢狱中、囚车旁。 不知为何,岳飞看着他们的决绝神情,心中也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这悲伤实在是太过浓重,积郁胸怀,令他的面容都变得狰狞起来,发丝也根根竖起。 这一切画面都像是掩在雾中,模糊不清,岳飞感觉自己似乎无数次做过这个梦,但这一次不同,他仍能感到自己胸中汹涌燃烧的火。 一瞬间,岳飞脊背绷紧如枪,脚下一运劲,冰冻的城墙砖瓦立时碎裂,脆声如断金铁,大片积雪腾起,向四面八方汹涌扑去,好似大浪拍岸。 他回过头来,看向徐行,有些迟疑地问道: “师父,刚刚那是……?” 徐行只是一叹: “那或许是曾经发生过的历史,又或许是还没发生的将来,但无论如何,眼下这一刻,仍是把握在你自己手中。” 他长袖一拂,手中骤然亮起一抹森然冷光,冷光攒簇聚集,最终形成一杆通体青黑的丈二长枪。 这正是徐行这一年多以来,其中之一的修行成果。 他已将赵烈留下的四枚神兵残片,结合自己的武道意志,炼制成了形制不同的四柄神兵。 这杆枪,便是由龙头拐杖的残片重铸得来,亦是四柄神兵中,杀气最大、最为刚直的一柄。 徐行信手挽了个枪,一轮圆弧般的冷光荡开,神枪一振,如若雪空龙吟,苍劲清越。 少倾,枪声绝。 岳飞只是看着这朵枪,就觉眼眸刺痛,仿佛被那无形的锋锐之气所伤。 徐行将这枪抛给岳飞,岳飞一伸手接过,枪杆冰凉,却像在他掌中烙下了一条炽热的灼痕。 “这杆枪,送你了。” 岳飞只觉那热力滚烫如焰,在体内激荡,他双手紧握长枪,不禁问道: “师父,这枪可有名字?” 听到这话,徐行露出一个让岳飞琢磨不透的笑容,悠悠道: “既然是送你的,就叫‘沥泉’吧。” “沥泉?” 岳飞虽然不知道这两个字究竟象征什么,但是看到自家师父的神情,就知道其中定有深意。 他也没细问,只是学着徐行的动作,挽了个枪,再持枪抱拳道: “师父,我去也!” 徐行朝他招了招手,笑得无比轻松: “杀了人,记得把头带回来,咱们正好趁年关,给诸葛先生送一份大礼。” 岳飞听徐行这样一说,才恍然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出来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乔帮主他们,现在如何了。 岳飞虽是和乔峰等人相处时间不长,但毕竟是同历生死、性命相交的关系,感情之深厚,自是非比寻常。 如今想起那些恍若隔世的厮杀逃亡,他胸中更难以抑制地升起怀念之情。 岳飞肃然颔首,表示明白,脚下一踏,双臂开展,整个人就像是一头冲霄而起的硕大鹏鸟,卷动漫天风雪,朝金国皇宫激射而去。 看着岳飞远去的背影,徐行只觉得颇为熟悉,不禁摇头失笑。 他也想起来自己的另一个亲传弟子。 ——也不知道大柱他们,如今怎么样了。 念及此处,徐行也懒得站着了,索性就在城头坐了下来。 他望向岳飞远去的方向,一手按住膝盖,一手撑在大腿上,托起脑袋,放空思想,久违地怀念起那些已然远去的旧人旧事。 至于岳飞能否一战功成,此去又会否有些危险,徐行根本想都没有想——十拿九稳的事情,根本不需要他来担心。 徐行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只不过是为保万无一失罢了。 岳飞一跃而去后,落在街道上,砸出一个巨大的凹陷坑洞,震得周遭楼房动荡摇晃,地面更是破碎不堪。 巨响声中,他再次跃起,兔起鹘落间,整个人已经冲进了金国皇宫。 此时的皇宫中,大金皇帝完颜吴乞买身前,满是大金国的重臣、贵种。 虽是年关将至、辞旧迎新的大日子,但这些大金国的上层人物们,却是个个满面愁容,宫殿中的气氛,更是凝重得吓人。 这段时间里,宋室朝局大变,诸葛正我连连施展霹雳手段,不惜坐实自己“莽卓之辈”的蔑称,也把整个朝廷牢牢握在手中,打造得铁板一块。 大宋濒临分裂之时,靠几个武林高手组织的义军,以及一众边军,都能抵御金、辽、西夏的联军入侵,又遑论是现在? 因此,这些金国大臣们实在是不能不慌。好在,这一年中,诸葛正我还并未将目光投向他们这些异族,而是致力于扫清朝廷内的反对势力,以及平定大宋武林。 江南霹雳堂、老字号温家、蜀中唐门、山东神枪会大口孙家、太平门、下三滥…… 无数根深蒂固,传承久远的名门大派和武林世家,都在诸葛正我的铁腕下或是彻底臣服,或是彻底灰飞烟灭。 到今日,就连武林中最为超然的两大武学圣地,武当、少林都已宣布支持诸葛正我,并且不惜人力物力,襄助这位神侯的大事业。 天底下,还有谁人堪为他之敌手? 大宋两个字,就像泰山北斗一般,无比沉重地压在金国君臣心头。 并且,在这个庞然大物背后,还隐约有着另一个虚无缥缈,却好似无处不在的恐怖影子。 此时的徐行,已不需要任何头衔、前缀来渲染威名,只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已足以说明一切。 ——天下无敌。 殿中,原本热烈的讨论氛围也渐渐淡了下去,不知道是谁叹息了一声。 几乎所有人,甚至就连端坐皇位的完颜吴乞买,也跟着无力地叹息了一声。 可就在这时,众人只觉眼前一,就看到两条身影金銮殿中窜出来,挡在皇帝面前。 紧接着,皇宫殿前就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只听一人朗声问道: “大金皇帝何在?” 笑声过后,便是连绵起伏的铮然铁衣声,震天喊杀声,刀枪盾斧长锤的金铁铿锵声,以及弓弦崩动、万箭齐发的密集箭雨声。 为了防备那位天下无敌以及诸葛正我的刺杀,完颜吴乞买已经将皇宫防备提升到极致,十二个时辰都有数千精锐甲士,守护在殿宇外。 可饶是这般强横的军力,也没能拦住来人的去路。 又听一声千百个雷霆霹雳炸裂的巨大声响,十来具甲士的尸体横飞而出,猛然撞击殿门,这扇格外厚重的大门从中心爆碎,轰然倒塌。 大门之后,隐约可见一条青黑身影,手持一杆丈二大枪,招招皆是杀手,大砸大钻、大开大合,枪身滚撞如擂木,枪头窜动似龙首,周身一丈尽成血泊,残肢断臂横飞。 殿内文臣眼见此情此景,只觉得仿佛天崩地裂,吓得肝胆欲裂,惊惶失措,有跌坐愣然,有尖叫逃散。 金国皇室中,修行了“乌日神枪”的高手们则是愤然而起,纷纷朝外望去。 却见那持枪小将脚踏尸骸,浑身浴血,目光灼然,显然是杀得兴起。 两位保护皇帝的大金教习,更是看出其中奥秘,他们两人乃是一对夫妇,号称“金燕神鹰”,乃是大金国皇室供奉,实力颇为强悍。 两人曾经调教出一名弟子金沉鹰,虽只得两人五六成功力,却也是在中原武林闯出了赫赫威名。 直到“神州第一大侠”萧秋水的弟子,方振眉出手,施展出号称天下第一剑法的“惊天一剑”,才将此人击败,令其自裁而死。 徒弟尚且如此,可见这两位师父武功如何。 枪术是江河口,越是泛滥越凶险。 这小将枪影连绵,像是开闸泄洪,却又能将枪势牢牢掌控,不漫江河两岸,只冲眼前人,显然是得了枪中正传,乃枪术一道的大高手。 如此年纪、如此造诣,号称“金燕神鹰”的两大教习,自然是想到一位以枪术闻名的武学大宗师。 岳飞崩出一记弧线枪,将十来名金军甲士的枪杆挑断,双手一抖一震,“沥泉神枪”枪头连点,已将这十来人的喉头都给洞穿。 他越打越是快意,想起徐行无意间念过的两句诗,不禁放声长吟道: “壮志饥餐胡虏肉……” 见此人如此放肆,如完颜宗翰、完颜宗弼这等练了“乌日神枪”的高手,只觉一口怒气盈胸,当即饱提内力,踏步出殿。 一时间,自大殿中直冲出来六名金国宗室高手,他们从甲士手中摄来长枪,一齐朝岳飞杀去。 岳飞一路杀人,虽是耗力不菲,仍是岿然不动,只朗笑一声,沥泉神枪一震,枪头抖圆,如一座暗流涌动的平湖深潭,将众人攻势尽数接下。 完颜宗翰等人只觉手中一沉,枪杆已倏然炸开,虎口更是撕裂,鲜血飞溅,白骨裸露。 又听一声慨然长叹: “笑谈渴饮匈奴血!” 言语落定,岳飞双手一绞,长枪绕身旋动,顷刻间翻涌出千钧波涛,劲气激荡消磨,气流深陷成涡,内蕴无穷之劲。 这正是他在海底搏杀鲨鱼之时,领悟出来的枪术! 七字出口,一语落定,六名宗室高手的胸膛上,皆炸开一个血肉模糊的大洞,死得不能再死。 这一枪刺出,饶是以岳飞如今的体力、境界,也觉得有些吃力,周身更升起混杂血色的白雾,那都是被热力蒸发,弥漫开来的汗水。 两大教习看准机会,抽出腰间长剑,相互配合地斩出,一者如燕雀掠空,回旋转折,轻灵自然,一者如鹰击长空,猛烈扑食,猛烈无俦。 那中年人,也即是“金燕神鹰”中的神鹰郭静峰,出剑之时,仍是目光沉稳,开口问道: “诸葛小何时收了你这么个徒弟?” 言语未尽,三人已在顷刻间交锋数十次,星火四溅,照亮三张各不相同的面容。 “金燕神鹰”出手之时,已然窥中岳飞力竭那一刹那,是以岳飞虽是凭借“沥泉”之助,将真正的杀招拒之门外,但仍是免不了负创,衣衫破烂,裂开两条狭长伤痕。 看着那张年轻且坚毅的面容,郭静峰剑招再展,叹道: “只可惜,年纪轻轻,就要死于此处矣!” 他的叹息中,还夹杂着一丝庆幸。 毕竟,来的不是诸葛正我本人,也不是那位真正的天下无敌。 郭静峰一动,妻子“金燕”展飞霜更是随之而动,配合无间,剑光交错纵横,编织成一张绵密剑网,朝岳飞当头罩落。 岳飞此时已然缓过气来,深吸一口气,气血蒸腾,内力汹涌,手中长枪一振,满头黑发怒冲向天,好似成林枪戟。 他此时虽是将体魄、内力使用至从未有过的极限,战意、斗心更是沸腾到顶点,思绪却依然冷静。 从郭静峰刚刚那段话中,岳飞亦听出了一种庆幸成分。 他手中长枪一展,血气翻涌如浪,内力骤然转化,整个人更似汪洋大海,吞纳千川。 “嗯?” 就这一拼之间,郭静峰、展飞霜立时感到不对,他们只觉自己的内力在此时竟是不受控制,朝岳飞体内倒灌而去。 这是——? 两人皆是成名许久的强者,自然想到一门传说中的武学,目光更是倏转骇然。 岳飞眉宇一皱,将两人的内力强行锁在体内,面上却是神采飞扬、意气风发,朗声喝道: “逍遥派弟子岳飞,奉掌门法旨,特来取金国皇帝,完颜吴乞买之命!” 听到逍遥派三字,本已有所猜测的“金燕神鹰”更是目光震动。 经过一年多时间的发酵,徐行的声名早已可说是传遍九州四海,那一连串击杀战绩,更是令人肝胆俱裂。 由于徐行和诸葛正我来往甚密,可以说是亲如一家,他的口碑也有了莫名的变化,跋扈嚣张之名更是天下皆知。 现在江湖中谁不知道,这位逍遥派掌门最是护短,鸠摩智惹了他的兄弟,直接被收为门下走狗,巫行云占了天山重地,哪怕是逍遥派长辈,也被炼制成傀儡一般的护法。 直接惹到头上的凌落石、左武王等人不但尸骨无存,就连一手打拼出来的基业也被雀占鸠巢。 饶是以两人的江湖地位、武学境界,也不由得心神摇曳、神驰意摇,更是将警惕心提到最高。 若是诸葛正我的弟子,孤身出现在此处还算情有可原,但那位天下无敌从一年多以前,就曾携门人云游世间、闯荡江湖。 以他的性情,定然潜伏在某处! 念及此处,“金燕神鹰”不约而同地选择收敛剑势,不敢再苦苦相逼、奋力争先,只怕露出不该有的破绽,令那位暗中潜伏的天下无敌窥出破绽。 他们两人的确称得上是绝顶中的绝顶,更难得是心意相通,同进同退,哪怕是电光火石间做出的决策,仍是配合无间,天衣无缝。 但,这就是岳飞要的效果! 其实,他在南海那段时间,虽然学过一点内力版的北冥神功,但因性情不合,对此并不精深,也只能拿来唬一下“金燕神鹰”这种不知情的高手。 见“金燕神鹰”主动收缩剑势,岳飞再次大喝一声,周身筋肉鼓胀,由北冥神功立转为“龙象镇狱”,一枪飞射而出,直刺完颜吴乞买! 岳飞虽是随徐行修行若久,但也没有放弃自己自幼研读的兵法,徐行也鼓励他,将一切策略都用到实战中。 无论是地形、环境、天时,还是一切精微的心理变化,都是武者可以捕捉的机会。 岳飞这一枪,正是利用了徐行这个名字,对“金燕神鹰”的威慑,才创造出来如此良好的战机。 就连完颜吴乞买也没有想到,这汉人小子竟然胆大包天到,哪怕是面对“金燕神鹰”这种级数的大高手,也敢抽出手来行刺自己。 猝不及防之下,这位大金皇帝直接被沥泉贯穿了身体,整个人都被枪中所挟之庞然大力,带得横飞而起,重重钉在大殿最深处,死得不能再死。 见岳飞一枪钉死完颜吴乞买,“金燕神鹰”才知道上当。 两人胸中愤怒难挡,再次挥剑杀上,毫无保留地施展出合创的“鹰燕双杀剑”。 “金燕神鹰”在愤怒中,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岳飞如此行径,在他们看来,不过是自掘坟墓。 方才一战,两人已经试探出来,这小子虽然年纪轻轻,就有一副强韧体魄兼具醇厚功力。 但哪怕两者相加,论纯粹战力比之他们两人,还是差了一筹,只是凭手中神枪逞威。 如今用完颜吴乞买一条命,换走此人手中最具威胁的武器,对生死战中的“金燕神鹰”来说,是大赚特赚。 ——没有手中长枪,他要如何抵御我们的剑术? 并且,岳飞这搏命一般的举动,更是让两人明白,那位天下无敌必然不在左近! 只不过,两人心情大起大落的转变,又给了岳飞喘息之机。 他从皇宫外一路杀来,精神已然凝聚到极限,隐隐约约摸到某个关隘。 等亲手杀死完颜吴乞买这个大金皇帝后,岳飞只觉头脑一空,后脑一炸,整个人的气势更是冲破极限,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地步。 “金燕神鹰”恍惚间,只听一声雄浑长啸,以及一声凄厉惨嚎。 好似在他们的头顶,正有一头海东青被无形大鹏鸟硬生生用利爪撕裂、扯碎,再整个吞进腹中。 岳飞精气神直冲向天,眉心一亮,浑厚气血蒸腾而出,内力更是毫无保留地汹涌泄出,结成半虚半实,宛如垂天之云的长翼。 现在的他,看上去就如一头绝云气、负青天,一去九万里的大鹏鸟! 展飞霜、郭静峰皆是以鸟类真意为武学根基的高手,甚至于武功练到他们这个地步,反倒是燕雀、雄鹰要来学习这两人的动作、意境。 金燕神鹰之名,没有丝毫夸张。 但岳飞此时的气机,却给两人一种极致的危机感。 好似眼前之人,乃是雄踞食物链顶端,甚至是来自神话时代的最凶猛猎食者! 一时间,两人的气势、神意都为岳飞所夺,两柄长剑更是卡在他的肩窝中,难以寸进。 岳飞长啸一声,不退反进,一爪捏住展飞霜的脑门、一爪扣住郭静峰的喉管,双臂贲出无数宛如龙蛇的青黑筋络,唳啸声再起! 咔嚓一声响,两颗头颅便被岳飞扯了下来,他浑身浴血,也不停留,提着两颗人头冲进金銮殿中,拔出沥泉神枪,再长笑着从殿外冲去。 只闻一声长笑: “逍遥派弟子,汤阴岳飞,斩大金皇帝于会宁!” 听到这一声后,不知道有多少女真族高手,以及因郁郁不得志而潜身金国的汉人高手闻风而动,朝岳飞追杀而来。 喊杀声更是四起! “大胆狂徒!” “给我留下!” “放肆!” 然后,这些平日里颇以武功高绝而自矜的强者、高手、宗师们,就见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待岳飞冲出皇宫后,城门处,一条不知道有多高,介于半虚半实间的身影豁然拔地而起,气势之盛,更是充塞天地,令人一见便觉肝胆俱裂。 那人面目完美得不似凡夫俗子,身披一件紫青甲胄,持一根灿金长棍,好似一尊天宫神将,威临人间。 他面朝这些高手微微一笑,右手一振,长棍轰然劈落。 数十条高高跃起的身影,立时如遭雷击,如雨坠落,眼中神光黯然,俨然是被扫灭了魂魄。 这一日,金帝完颜吴乞买崩,宗室弟子、金国高手,悉数死尽。 开封,神侯府中。 今年的神侯府,显得格外热闹,五六百位远客流水般涌至,在府中分坐各处,分别谈笑,人声喧哗。 这些人都是丐帮、自在门、金风细雨楼弟子,也是过去一年中,立下卓越功勋的功臣。 他们这些武林中人,平日里都是在江湖的大风大浪中乘风破浪,四海为家,几乎从未有过安稳日子,对年关这种象征团圆的节日更是充满一种莫名畏惧。 但是今年不一样。 经过一年多的奋斗,大宋境内的反对势力,已被他们彻底扫平,几大外敌也纷纷收敛势力范围,做出了龟缩的态势,显然是不想在这个时候直撄大宋锋芒。 没有人想得到,这持续了数百年的纷争乱世,竟然有朝一日,当真要迎来太平。 在神侯府内堂中,则是乔峰、张三爸、苏梦枕等一众曾经与徐行并肩作战过的高手,还有巫行云带领的逍遥派三大护法,以及战僧这样的江湖同道。 二十来号人围着一张大桌子,中间是一口更大的铸铁锅,热气腾腾,翻涌着熔浆般的红汤,香辣味儿裹着浓郁肉香,扑鼻涌至。 如今正是大雪纷飞的时节,煮上这么一口锅,可谓是极致的享受。 可乔峰等人都没有急着动筷子,只是一边和周围的战友攀谈,一边频频望向屋外,仿佛在等待谁的到来。 等了一会儿,就听漫天风雪、嘈杂人声中,响起一个格外清朗的嗓音: “诸葛先生,现在登门拜年,还不算晚吧。” 神侯府中,所有人都静了一静,外堂那些宾客们,更是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站了起来,又用一种足以令精锐军士也汗颜的整齐姿态,看向正门口。 却见漫天大雪中,一名年纪轻轻的俊朗青衫客,领着一名肌肤古铜,一手提了个包袱的少年人,踏霜冒寒而来 看到那人,这些江湖人脸上都显出极为激动的神情,偏偏激动到极致,难以自抑,反倒是做不出什么动作,只是僵在原地,一动不动,身形微颤。 徐行看到他们这个样子,反倒是摇头失笑,步履轻快地跨过门槛,挥了挥手,调侃道: “值此大好日子,诸位怎么还不大吃大喝一番,怎么,给我们司马丞相省粮草吗?” 听到这番话,就算是再严肃的宾客,也不禁会心一笑,本就性情豪迈之辈,更是放声大笑,只觉得这位逍遥派掌门果真风趣,心中也放下许多担忧。 笑完后,他们更是高举酒杯,朝徐行齐声道: “见过徐掌门!这一杯,为徐掌门贺,为逍遥派贺!” 数百武林中人齐齐作声,这是何等声势,纵然他们都没有刻意运转内力,音波仍是如大潮拍岸,浑厚无比,震得神侯府中的草都颤了颤。 岳飞都忍不住睁大了眼,他虽是随徐行修行了一年多,深知这位师父的实力,但也还是第一次,深刻意识到天下无敌这四个字,在江湖上究竟有何等显赫的地位和派头。 徐行见众人兴致高昂,也聊发狂性,长笑道: “既得诸位厚爱,岂敢推辞。” 长笑声起,但见众人酒杯中,酒水凝成条条丝线,横贯长空,酒香四溢,再朝徐行飞落而下。 他仰头,将这数百杯酒水一饮而尽,再一拂袖,抹去嘴角酒渍,拱手道: “谢过诸位美意!” 语出衷肠,立时引得众人齐声鼓噪,喝彩声接连不断,他们都喊着同一个名字: “徐踏法!徐踏法!徐踏法!” 内堂里,本想出去迎接他的诸葛正我等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忍不住摇头失笑。 嘿,这个人! (本章完) 第116章 世事离合虽无情,旧柴燃尽,薪火依旧明 (万字章节) 第116章 世事离合虽无情,旧柴燃尽,薪火依旧明 (万字章节) 虽然外堂这些江湖中人兴致高昂,但也颇知道分寸,和徐行喝了一杯酒后,便自觉坐了回去。 仰慕这位逍遥派掌门风度的女侠们,只是看着那张太过完美无瑕的面容,已有不少两颊飞晕,面露酡红,发痴的想着: 这位逍遥派掌门,竟然真有这么好看…… 经过这一年多的修行,徐行的一呼一吸、一举一动,都与天地自然相契,凌绝出尘之感也换成了浓郁的人间烟火气。 是以,这些女侠虽是心生自惭形秽之感,目光仍是不自觉地往那处飘去。 不敢搭话,难道还不敢看几眼了? 看着看着,她们又注意到一直跟在徐行身后的岳飞。 看见少年人那张硬朗且英武的面容、以及挺拔卓立的身姿后,不少女侠的明眸更是一亮。 对这些以严魂灵为首,风里来、雨里去的江湖儿女来说,岳飞这种纯情的少年人最是有趣不过。 所以,她们相当大胆地扫过少岳飞全身,毫不掩饰自己的目光。 不错不错,盘儿亮、条儿顺,养眼啊。 从小到大,徐行实在是经历过太多这种事,也不在意众人的目光,四平八稳地走了过去。 岳飞则罕见地有些局促,右手提着礼盒,左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这番模样落到众人眼中,又引起一阵闷闷的憋笑声。 走过外堂后,诸葛正我等人已聚在内厅门口,等候徐行和岳飞的到来。 看到徐行,诸葛正我跺了跺脚,佯怒道: “踏法,司马丞相这种话,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徐行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只一笑置之,根本不给诸葛正我借题发挥的余地,又让岳飞把礼盒递过去,提醒道: “这是鹏举专程为您老人家带的贺礼,不过等会要吃饭,就先别开了。” 虽然岳飞还没及冠,但徐行已提前为他取好了字号。 岳飞自己也很满意鹏举这两个字,就任由徐行这么称呼了。 有资格坐内厅的,哪个不是五感敏锐且阅历丰富的绝顶高手,哪怕徐行不专程提一嘴,他们也感觉得出来,这里面装的是颗人头。 对江湖人来说,用人头送礼,也不算是什么稀奇事,他们只是好奇一件事。 能让这位逍遥派掌门都如此郑重其事的人头,究竟是何方神圣? 诸葛正我拎过礼盒,掂了一掂,忽然想到了什么,面色有些古怪: “这里面,难道是……” 徐行点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故作云淡风轻,道: “是金帝完颜吴乞买的人头,除他之外,完颜家的宗室高手,基本死绝。” 徐行和岳飞杀了人之后,根本没多做停留,直接便赶回了开封府。 金国又因此事陷入史无前例的大混乱中,所以,这个消息根本就没有传出来。 不过,众人听到这个喜讯后,却没有多少惊讶,反倒是有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觉。 啊,毕竟是踏法,以他的性子,游山玩水之余,顺手杀个金国皇帝回来当礼物,是再正常不过。 经过皇宫一战后,现在的徐行,就算是说自己一个人把金国几十万大军杀了个精光,诸葛正我等人也不会怀疑。 最多是追命这种好事之辈,会故作姿态地问一句你徐掌门杀这么多人,眼睛到底干不干。 徐行没有收获到想要的震惊目光,有些失望。 如果是自己的战绩,他倒不至于如何看重。 毕竟如今这个天下,他已是当之无愧的第一、绝对无敌的巅峰。 但对自己的徒弟,那就是另当别论,虽然真要算起来,这个徒弟还是自己的祖师爷…… 要是让老头子知道,自己收了他家祖先当徒弟,怕是九泉之下也要气得活过来吧? 想到这里,徐行就觉得颇为有趣。 只是他一想到,在这个世界没人能懂自己的心情,就又觉得有些可惜。 徐行又等了会儿,见实在没人说话,才虚咳了一声,轻描淡写地补充道: “刺王杀驾,都是鹏举一人所为,他捎带手,还杀了‘金燕神鹰’。” 这一次,虽然乔峰等熟识,虽然都知道徐行是想趁机炫耀一番徒弟,还是忍不住把目光投到岳飞身上,神情震动。 他们都知道,一年多以前,岳飞单论武功,在武林中连个三流高手的称号都评不上,先前相助乔峰,也是仗着自己胆气过人、颇有谋略。 而“金燕神鹰”的威名,早在几十年前就已名扬天下、威震八表。 这两位大金国头等供奉,乃是整个金国宗室弟子的教习。 他们地位之超然,就连金国皇帝也要敬上三分,论武功更是江湖绝顶,不在九幽神君等一众诸葛级强者之下。 可谁曾想,岳飞只用一年多的时光,竟然就从昔日的吴下阿蒙,成长到这般地步,甚至能够以一敌二,斩杀“金燕神鹰”! 在众人眼中,这件事甚至比刺杀完颜吴乞买,还要更加震撼。 最为震动者,自然便是段誉。 他这在这一年多时间里,在自家师父懒残大师的指点下,将“北冥神功”和自在门心法结合,一身内功修为越发深湛,又把“六脉神剑”推衍至六剑合一的境界,实战水平大有进境。 现在的段誉,自忖自己已有资格,和同样进步神速的燕赵、鸠摩智掰掰手腕,正是雄心万丈的时候。 可他没想到,自己还没开始挑战这两位护法,居然就被岳飞这个异军突起的小辈甩在身后。 一时间,段誉只觉胸中豪情散去,心情郁郁。 不过,比失落,乔峰也不逊色于段誉。 毕竟,徐行这个好徒儿,可以说是硬生生从他手中抢过去的。 乔峰把岳飞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才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摇摇头,只默然不语。 他也知道,岳飞若是入了丐帮,没有徐行的亲手调教,定然难有今日这般进境,却还是忍不住懊悔惋惜。 徐行看出乔峰心中所想,凑到他身边,非但不说什么安慰的话,反倒是笑嘻嘻地问道: “乔兄,怎么样,培养得还可以,不算辱没了这块良才美玉吧?” 乔峰没好气地看了徐行一眼,他心头虽是憋屈,毕竟是豪雄性格,终究没法昧着良心讲话。 毕竟,天下间英才如过江之鲫,可徐行这种人物却是数百年也难得一见。 他的手段,早就到了化腐朽为神奇的地步,就算不是培养岳飞,也定然能造就一名,甚至是一批绝顶高手。 念及此处,乔峰胸膛起伏一阵后,才重重点头,从鼻腔里挤出来一个哼声,算是认可了徐行的话。 但他还是有些不服气地道: “咱们当初说好了的,等岳小弟出师后,就要来丐帮给我搭把手,你可别反悔。” 徐行听到这个约定,眯起眼,笑得越发明显,连连点头,示意自己仍然记得这个约定。 乔峰这才又满意地哼了一声,朝徐行和岳飞招了招手,领两人来到屋内。 岳飞只一看自家师父这个表情,就知道他憋着坏,绷起脸没敢说话,只是在心中默默为乔峰祈祷。 其实,徐行的想法倒是很简单。 岳飞虽是他的亲传弟子,毕竟和逍遥派相性不合,并且他也承诺了段正明等人,要将掌门之位传给段誉。 其实除了段誉之外,徐行还盯上了天衣居士的徒弟王小石 到时候就通过段誉的关系,把这小石头也拐来逍遥派,指不定能做个下任掌门。 无情是诸葛正我的心尖尖,倒是不好拐带,就让他进来做个供奉吧。 这样一来,背靠自在门这颗大树,逍遥派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沦落到原著中那般境地。 至于岳飞,既然不适合逍遥派的氛围,倒不如送到丐帮去。 徐行看得很清楚,丐帮日后若是要发展壮大,定然是要渗透进百工百业,甚至是成为一种类似穷苦人互助会,或者说工会的组织。 以岳飞的性情和经历,等到了这个需要精细管理的阶段,指不定比乔峰还要更适合当掌舵人。 届时他徐某人的门人弟子,不就相当于管控两大江湖巨头,可以号称掌握武林半边天了? 想到这里,徐行就笑得更为灿烂。 就在徐行和乔峰谈笑间,追命忽地凑了过来,端起一壶酒,神秘兮兮地道: “踏法啊,你不会真以为,乔大哥稀罕你一个徒弟吧?” 徐行意识到追命话里有话,眨了眨眼,哦了一声,相当配合地问道: “崔三哥这是何意?” 追命摇了摇头,长吁短叹一阵,负手道: “徒弟虽好,和儿子比起来如何呢?乔大哥指不定都快要生孩子啦!” 此言一出,万籁俱寂。 这些天来,众人都忙着对付武林中各大顽固势力,还真没太注意乔峰的个人感情生活,此时一听有这么劲爆的消息,都纷纷屏息凝神。 就连苏梦枕、萧剑僧、无情这种冰山般的人物,也不动声色地凑了过来。 一时间,他们甚至连那颗装着金国皇帝人头的礼盒都抛诸脑后,一介蛮夷的死人头,怎么比得上乔帮主的感情生活有趣。 能把武功练到这个境界的高手,哪个不是头脑清晰,孰轻孰重自然是分得清。 萧远山在人群中,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他虽然早在少林寺那会儿,就嘱咐乔峰要给他们萧家续上香火,却没想到儿子平日里不声不响,好似个木头,动作居然这么快。 乔峰听到追命这番话,猛然转过头,双拳紧握,就连头发都一根根地竖了起来,浑身更绽放出灿金气焰,怒斥道: “崔老三,你他妈哪儿听人说的?!” 追命双手一摊,神情要多无辜就有多无辜,只是眼神深处,仍是有着掩不去的笑意。 “大哥,你在慕容世家遇到的事儿,瞒得过谁,可都瞒不过我崔老三。” 听到慕容世家四个字,其余人更是屏住了呼吸,就连一向渊渟岳峙的诸葛正我,都不禁抽了抽面皮,不着痕迹地把目光投到乔峰身上。 这其中的大部分人,都参与过霸州荒野一战,知道慕容复和乔峰的恩怨,就算没参战的人,对慕容家的碰瓷炒作行为有所耳闻。 可谁会想得到,乔峰居然会在慕容世家,遇到自己的心上人? 听到这番话,乔峰如遭雷击,火焰般腾起的乱发也平息了下去,灿金气焰更是消弭于无形,支支吾吾半天,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又听一个声音在身后幽幽响起: “乔兄,那女子,莫不是唤作阿朱?” 乔峰不料有此一问,神容震动。 就连身为“专业狗仔”追命都惊了一惊,看向正在装神弄鬼的徐行,不敢置信地问道: “踏法,连你都听说了?” 徐行故作高深地一笑,并不搭话,只是在心底暗自感慨。 或许,这世上真有惯性这么一回事,没想到兜兜转转一圈下来,乔峰还是免不了来这么一关。 不过,在这个有他徐踏法插手的综合世界,乔峰的命运,定然不会再如原著一般悲惨。 对此,徐行完全可以保证。 他又看了看和乔峰父慈子孝的萧远山,以及正欢聚一堂,完好无损的众人,心中更涌现出一种不足为人道的成就感。 这种成就感和快乐,是战胜再多强敌、杀了再多恶人,也难以获取的。 徐行只是看着他们欢笑的模样,就感觉这一趟就不算白来。 众人谈笑间,已经回到桌前。 追命开了个头,吊足大家的胃口后,就不往下细说,只是笑嘻嘻地要乔峰自己来讲。 徐行虽然知道阿朱这个名字,但两人的相识相知仍是十分好奇,便带头给乔峰灌酒。 有了他起哄,诸葛正我、燕赵、追命更是不甘人后。 苏梦枕也暗戳戳地敬了乔峰好几次,每一次都有不同的名头,让乔峰难以拒绝。 看着他那张不动声色、淡然自若的面容,乔峰甚至都怀疑这位苏楼主是真心要敬自己一杯,而不是纯粹为了八卦。 乔峰虽然向来以酒豪之名著称,但这张桌子上,和他共享此名的就有燕赵、追命两人。 酒量不逊色这三人,甚至犹有过之的还有个诸葛正我。 至于徐行这个专精炼体的大行家,那就更不必多说。 除此之外,如战僧等人,也是一等一的海量,段誉本就心情郁郁,也要借酒消愁,更是率先发起冲锋。 一时间,乔峰是喝了一坛又一坛,甚至连菜都没来得及吃上几口。 不知过了多久,以他的酒量都感到有些晕头转向、天旋地转,才慢悠悠地开口道: “这、这个事儿……” 战斗到这个地步,不就为听个故事吗。 见戏肉来了,众人再次屏息凝神,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只因他们都知道,错过的每一点,都会导致未来几十年的酒局,少了些谈资,更会平白给旁人留下添油加醋的余地。 可乔峰车轱辘话念了半天,到最后,竟是直接长啸一声,再猛地朝身后栽倒下去,整个人仰面躺在地上,头一偏,干脆至极地睡了过去,鼾声四起如雷鸣。 在今日之前,这位丐帮帮主可谓是纵横酒场无敌手,哪怕是追命、燕赵也最多是和他并驾齐驱,互相打个平手,谁也奈何不得谁。 所以,谁都不知道乔峰的酒品如何,更没想到他喝醉了后,竟然连胡话都不说一句,就这么直挺挺地睡了。 当然,这其中还有个重要因素,就是今天这场宴会的酒,并非是凡品,甚至都不只是一般意义上的佳酿。 这些酒都是诸葛正我为了感谢这些江湖同道,特意从皇宫地窖中搬出来的陈酿,不知道在土里埋了多少年,只闻一口,就足以令常人熏熏然。 并且,诸葛正我也知道,今天来的都是不凡修为在身的武林豪杰,便特意吩咐了几个温家出身的高手,按照徐行留下的锻体药方,在煮酒时添了些天材地宝。 这些成分虽是有益体魄,也会加重酒劲,其实就在他们在里面拼酒之时,外面的江湖人已经醉倒了一大片。 若非神侯府占地极广,厢房颇多,只怕还容不下这么多人。 种种因素相加,饶是乔峰如今武功大有长进,又练了徐行的锻体术,一口气喝这么多效力非凡的药酒,也是难以抵挡。 乔峰一倒,众人也都齐刷刷地望向追命。 追命是何等油滑的性子,一见这架势就知道不好,当即将自己所知的实情,辅以一些“猜想”,悉数道来。 这个故事的起源,还是说到慕容复身上。 当日慕容复死后,乔峰就曾吩咐梁癫、蔡狂将他的尸体焚化成骨灰。 乔峰的本意是看在当年慕容世家助他扬名的份儿上,给慕容复最后留个体面。 等到日后天下安定,他才亲自登门,把骨灰奉还,也算是全了这份恩义。只不过,这一年多以来,乔峰身为丐帮总舵主,为了帮助诸葛正我平定江湖风波,实在是诸事缠身,抽不出时间来做这件事。 直到最近,他带队将蜀中唐门彻底平定,令唐门的新任门主俯首称臣,愿意敬遵神侯府号令后,才终于有了时间,能够走一趟慕容世家。 乔峰也知道,慕容复、慕容博的名声并不好,所以他并未声张,只是相当低调的孤身南下,并给慕容家送去了一封私人拜帖。 自从乔峰下了少林,诸葛正我便做主,将他的身世彻底公之于众,也包括玄慈当年的所作所为,以及慕容博的欺骗。 从那以后,本就因为操作和碰瓷,而名声烂大街的慕容世家,可以说是声势越发江河日下,一天不如一天。 武林中人不只是口诛笔伐,甚至还成群结队地打着丐帮和为乔帮主报仇的旗号,侵占慕容家地盘,蚕食他们在江南的势力范围。 所以,慕容世家一听到乔峰要来亲自拜访,只怕他是要兴师问罪,甚至是来个斩草除根,从上到下,人人自危。 毕竟,如今的乔峰,除了在江湖中有丐帮总舵主这个显赫身份外,在朝堂上,还另有一个更加恐怖的身份,那便是诸葛丞相麾下的头号走狗。 试想,诸葛正我此人装了几十年的道德圣人、天下楷模,最终竟然是个有志颠覆朝廷,再造山河的大奸贼,被他委以重任的乔峰,又能是什么好货色? 一时间,江湖人再看这个曾经被公认为豪气干云、义薄云天的丐帮帮主,就不免有些惴惴不安,怀疑这是否又是一种伪装。 最起码,在慕容世家眼里,这个问题的答案是确定的。 因此,当他们知道,这样一个城府极深、心思阴沉的枭雄要孤身登门拜访时,也实在是不能不怕。 不过,慕容家的人脑子也转得很快,知道再怎么样,诸葛正我、乔峰等人都是爱爱惜羽毛之辈。 于是,便拿出了十二成的气力招待来乔峰,只求让这位挑不出半分差错,没有借题发挥的余地。 当代家主领衔,又携一众宿老以及年轻一辈中的杰出人物,出迎十里,更是在家族重地大摆宴席,各种山珍海味、天材地宝如流水般奉上来。 乔峰还没来得及开口,酒席上,慕容家几大长老,以及那群年轻英杰们,就争先恐后地表达了对慕容复、慕容博父子的唾弃、鄙夷。 对这个曾经代表“慕容”二字的慕容公子,慕容家众人可谓是极尽贬低之能事,却绝口不谈当初策划这个碰瓷计划的幕后主使,究竟是谁。 看着这群人脸上的热切表情,乔峰只觉得颇为反胃,当即便想拂袖离去。 但慕容世家众人,见乔峰目光有异,还以为是惹得了他的不快,又带上了来六个被捆得严严实实的人,要乔峰亲自发落。 正是慕容复手下的四大家将,以及两位手无缚鸡之力的侍女。 乔峰生平最恨有人欺凌妇孺和弱者,加之心头本就有火,此时更是难以抑制。 他当着众人的面,一拍桌子,长身而起,只一跺脚,便将整座会客厅震得摇晃不已,四周立柱更是崩毁坍塌。 慕容世家家主以及几位功行深厚的宿老,还以为乔峰是露出了真面目,虽是明知不敌,为了自家基业也要奋起一搏,却只挨了一掌,就被打得骨断筋折,大口呕血不已。 一掌之后,乔峰也并未真下杀手,只是解开了四大家将和两名侍女的束缚,并将自己的来意坦然相告,又把骨灰拿了出来。 听闻慕容复的死讯,四大家臣先是面露凄然、又现出决绝神色,直言道若是乔峰不杀他们,哪怕是穷尽毕生心血,也要为公子报仇。 对乔峰来说,这扬言要杀自己的四大家将,反倒是比慕容家这群蝇营狗苟的虚伪货色顺眼得多。 他也不以为意,只是和四人做了个约定。 ——他只给这四人一次机会,若是不成之后还要耍赖,便唯有死路一条。 除了这四人后,还有一名侍女阿碧,听闻此事后,也是面露凄楚憔悴,要与四大家将一并,讨教乔峰手段。 等他们五人离开后,原地就只剩一个面容娇俏、神情灵动,名为阿朱的红衣少女。 阿朱接过慕容复的骨灰后,只是长长一叹,她非但没有怪罪乔峰杀了慕容复,反倒是真心实意地对乔峰道了声谢谢。 其实,早在慕容复被家族裹挟,去和一个又一个天才捆绑开始,阿朱就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 到后来,慕容复果然一天比一天癫狂,最终甚至和众人不告而别,独自离开了参合庄,去做他口中所谓的大事。 其实,从那时起,阿朱就知道,这多半是自己此生最后一次和这位公子相见。 能够死在曾经齐名,被慕容复引为一生宿敌的乔峰手中,对这位精神几乎已彻底被击垮“南慕容”来说,或许已是最好的下场。 所以,阿朱并不怨恨乔峰的所作所为,甚至还对他说了一声谢谢。 对这个故事,乔峰亦是颇感唏嘘,便带上阿朱,离开了慕容世家。 其实,阿朱对乔峰这个,逼得慕容复最终走向不归路的丐帮帮主也是颇为好奇,如今既然有幸相逢,便也不见外地询问起各种关于他、关于丐帮的事。 乔峰也想知道,慕容复究竟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对阿朱并无保留,就这么一问一答,两人虽是初识,却已熟络得像是相交十来年。 所谓一见如故,或许正是如此。 追命绘声绘色地讲完这个故事后,更是朝着众人一阵挤眉弄眼。 诸葛正我等人也颇给面子地大嘘起来,更不断追问关于那个红衣女子阿朱的信息,摆出了一副要替乔峰把把关的架势。 其中最为起劲的便是燕赵。 毕竟,他本就是个好美色、好歌舞的风流人物,麾下更有三十多名甘愿为他而死、风华绝代的红颜知己。 若论男女情事,只怕这一屋子人加起来,都不足以和燕赵相提并论。 燕赵喝得兴起,一拍桌子,直接放出话来,等乔峰醒后,就传他一百零八手诀窍,定要叫老大哥终生幸福。 睡过去的乔峰还没什么反应,追命已是两眼放光,追着燕赵一路问个不停。 其余众人中,如战僧、无情、苏梦枕这些心有所属的男儿们,也忽然想起燕赵在情场的彪炳战绩,很是有些意动。 平日里,他们虽是唾弃燕赵这种私生活混乱的个人作风,但此时此刻嘛……咳咳咳。 所以,一时间,以燕赵为中心,赫然组成了一个众星拱月的小圈子,但见这豪迈汉子在其中,胸胆开张,挥斥方遒,俨然是一副大宗师的模样。 徐行看着他们,就想起自己当年和戚继光一起,对打趣陆竹、细雨时的模样,饶有兴致之中,又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怀念。 梁癫、蔡狂对此虽然颇感兴趣,但还是更为自家帮主的幸福着想。 他们两人将鸠摩智拉到一个角落里,嘀嘀咕咕地盘算起来。 徐行哪怕不刻意去凝聚耳力,都听得出来,三人正在研究,若是事不可为,他们是不是要可以用灌顶的法子,帮一帮乔帮主。 鸠摩智心里自然是不认可这种方式,但是两人不断提出技术性问题,又勾得他心里一阵痒痒。 到最后,大轮明王还是忍不住开口,和两人讨论起来实际操作中究竟会遇到什么问题,又该如何解决。 大和尚也在心里安慰自己,啊,以乔帮主和这两位同道的人品,应当不会如此下作,我就和他们聊一聊,不碍事,不碍事…… 三人聊着聊着,忽然感觉气氛有些不对,一抬头,就看见徐行和诸葛正我都提着酒壶,朝他们这里望来。 密宗三人组面色一僵,打了个哈哈,也不敢继续说下去,各自散开。 徐行不禁一笑,心中暗自感慨,这大和尚,还是改不了爱出风头的臭毛病。 罢了,罢了,今天高兴,就由得他吧。 徐行扫视一周后,才转过头,却见岳飞虽是神情严肃,耳朵也悄悄竖了起来,身子更是不由自主地朝燕赵那边倾了倾,不由得摇头失笑。 这小子。 不过,想到岳飞的年纪,徐行也觉得可以理解,便只是笑了笑,不去管他。 看众人都在起哄,徐行便端起碗,用筷子挑起一块肉,慢慢悠悠地涮着火锅。 酒是好酒,这菜自然也是不可多得的好菜,只不过刚刚众人都忙着灌乔峰的酒,自然没有多少心思来品尝。 如今又有燕赵这个情感大师在传道授业,能静下心来吃饭的就更少了,徐行正好趁此机会,好好品尝一番,满足口腹之欲。 他这一年多,和岳飞一起风餐露宿,虽是没少吃野味,但毕竟缺少诸多调味料,滋味和神侯府中大厨相比,可谓是天渊之别。 只是徐行筷子刚一伸出去,就撞上一双和他有同样目标的筷子,抬眼一看,刚好对上诸葛正我的狡黠目光。 老人微微一笑,银髯轻颤,故作不悦道: “踏法,你懂不懂尊老……” 徐行忽然想到,自来到这个世界以来,自己似乎都不曾和诸葛正我真正交过手。 念及此处,他眼中也亮起跃跃欲试的兴奋神色,不等诸葛正我说完,手腕一扭一转,以筷作枪,振出一股浑圆劲力,将诸葛正我的木筷荡开。 诸葛正我嘿笑一声,肩头一抖,竹筷如灵蛇,将这股震荡劲照单全收,就在方寸间,和徐行斗起了枪术变化。 他们的交手,宛如春风化雨一般,没有碰撞出丝毫声响,达到了完美抵消的地步,可以说是每一枪的力量,都是不大不小,刚好相等。 但在力量相等的情况下,诸葛正我要跟徐行比较劲力变化,实在是力有未逮,交手三十合,他的竹筷就已被逼过铁锅中线,逐渐接近自己身前。 而徐行在用一根筷子逼退诸葛正我之余,还有闲心端起酒壶喝一口酒。 见他这般游刃有余,亦或者说狂妄自大的模样,诸葛正我也听不出喜怒地笑了声。 就在这时,又听一声锐利风声,从徐行身侧袭来,他也不转身,手中铜制酒壶一旋,溅射出一片粼粼水光,将这股劲风击散。 出手者赫然是巫行云,清冷美人双目紧盯徐行,眼中亮起同样的好胜神色,纤长五指捻起一双竹筷,同样朝徐行攻来。 很显然,在过去的一年中,巫行云业已取得了十足的长进,要再次和徐行讨教一番。 徐行嘿笑一声,酒杯滴溜溜地在指尖旋转起来,再撞向巫行云,巫行云一侧头,竹影重重,将铜壶刺得倒飞而回。 诸葛正我也抓住机会,站起身来,长臂一展,隔着圆桌朝徐行刺出一条条枪劲。 徐行右手持筷,寸步不让地同诸葛正我对拆,左手则是弹指不停,打出一团团气流,撞在酒壶上。 酒壶被这股劲气所挟,空中滴溜溜地旋转,不断撞向巫行云,又不时激射出一条条水光,攒簇如箭,覆住巫行云浑身要害。 巫行云既要防备酒壶本身,又要招架从壶中射出的酒水,虽是守得周身无漏,却也失去了进取之机。 不知何时,内堂的喧闹已然静止,所有人都看着这三大高手在方寸间的交锋,再难移开目光。 铜壶和竹筷交击数次,巫行云忽地清喝一声,一甩头,满头霜发飘扬四散,头顶玉簪如箭,将那铜壶打得高高飞起。 清冷美人突出奇招,取得一线战机,身形一扭一转,如一抹霜白冷痕,横贯长空,刺向徐行胸腹。 徐行伫立不动,左袖一拂,铜壶高悬于天,壶中酒水倾落如雨。 粒粒水珠在烛火映照下,就像一颗颗袖珍明珠,织成了一挂珠帘,拦在巫行云面前。 巫行云到底是爱洁净的女子,不愿被这酒水淋中,也不愿率先施展出超过限度的内力,玉臂一展,分出一根筷子,一一将水珠点灭,不差分毫。 诸葛正我也抓住机会,挺枪直刺,就在这时,始终沉默寡言,和叶哀禅、许笑一同坐的“元”也睁开眼,右手屈指一弹,叩中身前酒壶。 酒壶一震,壶口射出一条酒箭,袭向徐行喉头。 徐行站定身形,右手竹筷一振,弯成弓形,架住诸葛正我的竹枪,再将他整个人都崩飞出去,左手接住铜壶,酒壶翻转旋动,丝毫不差地接住了“元”的酒箭。 击退三人后,徐行左手手腕一翻,酒壶在他手臂上旋动两圈,化去其中劲力,最终又落回掌心。 徐行扬起头,将壶中酒一饮而尽,才看向其余三人,笑道: “跟你们,我就不说承让了哈。” 直到这时,整座内庭中才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四大强者这即兴而起的一战,虽是并未用多少真功夫,但片刻间的应变,仍是令这些高手目不暇接,甚至是来眼缭乱。 诸葛正我和“元”对视一眼,各自失笑摇头,巫行云则是接住将要坠地的玉簪,双手环绕脑后,将长发重新束起,听不出喜怒地轻哼了一声。 徐行率先坐下来,招呼众人。 “吃菜吃菜。” 这一夜,众人欢聚到天明,就连燕赵这样的酒豪,都被请教他的学生们给灌得睡了过去。 就连巫行云这种不爱与人交际的清冷性子,居然都留到了最后。 虽是时常面露不耐,可是看到段誉、追命等人犯蠢说胡话之时,她眼中仍是有些掩不去的笑意。 这一晚时间好像过得很慢,江湖人们除了江湖事,也谈论着家长里短,对未曾经历过的太平日子,更是既期待又胆怯。 很多年以后,乔峰等人每每想起这次聚会,亦是记忆犹新,难以忘怀。 这实在是一个很美好很美好,甚至不能再美好的夜晚。 第二天一大早,仿若无事的徐行,在诸葛正我的陪同下,安然出了神侯府大门,他一边往外走,一边还在絮絮叨叨地给诸葛正我吩咐道: “我走后,逍遥派你也得帮我照应着,小段这个人性子软,容易拿不定主意,燕赵太阔气、大和尚爱炫耀,巫师姐又是个冷性子,你多帮忙啊。 鹏举虽然性子沉稳,却容易钻牛角尖,你也得帮我看着点。” 一路上,诸葛正我听他念叨这个,极其罕见地感觉有些头痛,无奈道: “到底你是年轻人,还是我是年轻人?这些事,还用得着你来说?” 徐行虽然也意识到这件事,还是不禁叹气道: “这不是要走了嘛,多说一说,你老先生以后想听我说批话,只怕都没这个机会了。” 诸葛正我虽然刚刚看徐行的样子,就隐约有些预感,但还是没想到,他对这次长春谷之行,居然是持如此悲观的态度。 诸葛正我本想开口劝一劝他,只是看到年轻人那张在冬日暖阳照耀下,显得格外坚毅、朝气的面容,仍是欲言又止。 诸葛正我知道,徐行这样的人,天生就是一个行者,想要让他停下脚步,不去追逐更高的巅峰,那是痴人说梦。 所以,到最后他只是不轻不重的一叹。 徐行看到他,就想起自家叔父,笑容中又多了些感慨,拍了拍诸葛正我的肩头,没再说话。 两人来到神侯府外,此时已有一人立在风雪中,默默等候,正是回山闭关至今的天绝。 此次再见,天绝身上那属于“人”的红尘气息反倒是越发浓郁,整个人显得年轻了许多,外表看来,至多不过甲子之年,身材也壮实了起来。 天绝远远看到两人,双手合十,沉声道: “徐掌门,时间也差不多了。” 徐行朝他点点头,又望向诸葛正我,抱拳朗声道: “老先生,保重!” 诸葛正我也站直身子,抱拳道: “保重!”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诸葛正我眼中浮现出极其复杂的神色。 虽然两人相识时间不长,但对这位忘年交,他却是感情颇深,离别之际,仍是免不了新生感慨。 可徐行向前走出几步后,又不放心地回过头来,千叮万嘱道: “刚才我说的事,别忘了。” 诸葛正我的脸僵了僵,不耐烦地挥挥手: “走走走!” 徐行点点头,这才放下心来,和天绝一起,消失在长街尽头。 诸葛正我驻足原地,看了很久,直到两人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才收回目光。 (本章完) 第117章 九空无界,邀战古今一切敌(万字大章) 第117章 九空无界,邀战古今一切敌(万字大章) 按照无崖子先前所说,长春谷正位于善巨郡以北、吐蕃以南的高山中。 此处人迹罕至,涧密林深,高峰挡道,沿着山道越行越高,道路也越来越陡峭,途中更是不乏毒虫猛兽,旁人就算知道具体位置,也万难入谷。 不过,这种地势自然拦不住徐行、天绝这两大强者。 两人一路长驱直入,在山林中走出二百里,便来到一处深谷,地形横空断绝。 风声激荡,呼啸如大潮拍岸,松涛声不绝于耳,深谷中株株盘虬错节的巨树枝繁叶茂,粗如儿臂的枝丫交错纵横,亭亭如盖,遮蔽天日。 从此处起,南北都是这般,一片青碧翠色,前方更似永无尽头,仿佛地裂一线青。 看着处山谷,徐行和天绝都有些讶然神色。 到了他们这种层次,哪怕是周游天地,对寻常高手来说虚无缥缈的灵力,也可以捕捉得很清晰。 两人一路追寻至此,除了无崖子的交代外,也是凭着冥冥中对灵力的感应。 可是到了此处后,原本越发浓郁、甚至已有凝聚成形之态的灵力,竟忽地消失,并且消失得极为突兀,像是被某种存在悉数截取。 天绝俯瞰深谷,运足目力,却也无甚发现。 徐行闭目冥思,眉心跃出一轮小巧袖珍的金阳,明光普照,遍布四面八方。 纵然是天绝这等级数的强者,被明光一照,也不由得升起些灼痛之感,血液流动加快,内力亦是越发汹涌。 只一眼,天绝便意识到,这位自重逢以来,便始终不显山不露水的徐掌门,经过一年多的修行,武功竟然比之以往又大有进境。 但是,其实徐行的“探测”还没有真正开始。 大日普照之后,他手印一变,灿然金阳倏然转红,化作一枚竖瞳,炽盛明光更是变为一道道剧烈波动,彷如血海波涛的黑红神光。 他整个人就像是分成了两半,黑红和灿金神光不断交织、纠缠、变化。 仿佛这具皮囊下,隐藏了一佛一魔两大莫名存在,此时正为了抢夺身体的控制权而剧烈斗争。 两种性质相反的神念,在徐行身前剧烈冲击、好似两股浪潮,一重叠一重地对撞,再相互簇拥着往更高处攀升,无休无止、甚至是无穷无尽! 若是在天地灵气浓郁的中原地带,徐行这一次出手,就足以搅得长空破碎、山摇地动。 可即便没有灵力可以借力,天绝仍是感觉天穹倾倒、云海垂流。 当然,这并不是天真的坍塌崩毁,而是因为这两股神意相互碰撞得太过凶猛,才会令天绝生出这般错觉。 他也从中察觉到,一种自己以前从未接触过的,运用精神念力的法门。 此界以往的心功念法,虽是旨在练出一身强横的念力、神意,以便更好地操纵天地灵力,无论是“屏风四扇门大法”亦或是密宗的观想法,皆是如此。 可徐行展露出来的手段,路数却与之完全截然相反,是用最纯粹的质量和数量,来撼动物质世界。 天绝甚至感觉,现在的徐行哪怕不借助灵力这种介质,也可以强行改易物质结构。 虽然这种改变或许是微乎其微,但物质结构的组成本就无比精巧,哪怕一丝一毫的改动,都可能造成极大的变化。 这便是徐行将真形法体之道的最新成果。 他的念力改造,已不只是局限于肉体,而是能够延伸出去,改变天地间的万事万物。 这条道路最开始的试验品,便是赵烈留下来的五大神兵。 除了交给岳飞的沥泉枪,以及自己用作武器的蟠龙棒外,徐行还把其他三块残片,和无崖子所赠送的雪蚕丝青衫融为一体,炼制成了一件宝衣。 有了这件宝衣,徐行在战斗之时,就基本不用再顾忌衣物损毁。 并且当这件宝衣炼制完成之时,徐行对念力的应用,也更上了一个台阶。 虽然现在看来,这种能力还需要聚精会神才能真正发动,无法作用于实战,但至少说明他已经完成了最重要的一步。 足足十个呼吸的时间里,就算是以天绝的感知力,也难以判断两道神意究竟互击了多少次。 但十个呼吸之后,他却听到了一声无比清晰的破碎声,就像是玻璃被砸烂,发出的连环爆破之音。 从这破碎之声中,天绝更是察觉到了一股极其纷乱的气机,隐约看到了一个光怪陆离、变化万千的世界。 当天绝察觉到这股气机时,更有一痕凛冽寒锐之光,自虚空中生出,朝他脖颈刺来。 天绝白眉一动,身形伫立,身后泛起重重波纹,如湖水涟漪,悄然荡开,化作一个晦暗难明的幽深洞口。 利啸声乍起便消,寒锐之气亦被天绝的“地狱道”的轮盘吞没。 这次攻击的强度对天绝来说,自然算不上危险,甚至都称不得麻烦。 但这一剑却是全无来处,极为莫测,令老和尚都不禁心生讶然,更是有了个猜测。 直到此时,徐行才睁开眼,笑道: “看来,那四位虽然已经走出去很远,也毕竟还没有到尽头,咱们来得正是时候。” 天绝品味着刚才那股莫名而生的劲力,不由得问道: “徐掌门,那四位莫非已经……不在这方天地中?” 虽然是天绝自己的猜测,但是这话说到最后,他的脸上也显出不可思议和兴奋并存的神色。 这个世界虽然没有黄系世界观中“破碎虚空”的说法,但是也有白日飞升,成佛作祖的传说。 天绝本就是个武痴,意识到这以往觉得虚无缥缈的神话仙说,或许当真有可能实现之时,饶是心境再沉稳,也不免有些雀跃。 其实,当天绝完成六道轮回大阵的重塑后,就隐隐有种感悟,自此以后,哪怕是千古武道史中的传说人物,也不会再有人能够超越他。 他和以前那些先辈们,已经站在了武学之道的顶峰,往前便是万丈深渊、往上更是无路可寻。 这种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的绝望感觉,甚至冲淡了天绝因突破而产生的喜悦。 他从不惧怕高峰,只怕眼前无峰可攀。 这也是为何,天绝刚刚见到徐行的手段,会那般震动。 因为在他看来,徐行正是于绝处中辟出了一条新路,甚至是再造了一片新天。 现在又听闻“白日飞升”或许为真,天绝的兴奋喜悦自是更加难以抑制。 徐行听到这番话,却不置可否,只是问道: “天地这个概念,又当如何界定呢。常人眼中的天地、武者眼中的天地,以及高手眼中的天地,本就非是同样。 哪怕是我们所见的天地,或许也未必就是这个世界的全貌……” 听到徐行这番话,天绝不禁陷入了沉思。 他当然知道徐行的意思,常人以五感作为观察世界的手段,练了武功的武者,五感敏锐,自然就能察觉到天地间更细微处的变化。 真正的高手,则是惯用灵觉,亦或者说是“第六感”来观察这个世界,也只有到了这个层次,他们才能意识到灵力的存在。 而到了天绝、徐行这样的修为境界,对灵力的观察就更加细致入微。 甚至于整个世界的色彩,以及事物的存在方式,在两人眼中和常人,甚至是武林高手们,都截然不同。 那是只有跻身他们这个境界,才能有的体会,无论用什么方式,哪怕是以心传心,都无法将这种感悟传递出去。 所谓佛观一瓢水,四万八千虫,也正是此理。 按这个道理来说,若世间当真有纳须弥于芥子的大神通,以天绝的目力又如何能分辨得出? 徐行方才此言,只是根据自己横渡虚空的经历有感而发,见天绝陷入沉思,他也不再这个问题上多说,只是摸出蟠龙棒,面向深谷。 徐行轻轻挽了个棍,微笑道: “天地之秘,以你我之能尚且难以洞悉,不过他们四人的去处,我倒是看得分明。 他们也不算是脱离了此方天地,只是进入了一处常人不可得见,高手难以进入的所在,但这样的关隘,还拦不住我,道兄且看我手段便是。” 言毕,徐行向前踏出一步。 他眉心豪光大放,一条影子,从那具挺拔身躯中飘荡升腾出来。 由于此地并无灵力,是以这条影子显得格外虚幻,就像是由缕缕青烟凝聚而成,并且好似随时都会灰飞烟灭。 可即便如此,这条影子一现身,天绝仍是听到一连串的破碎声,仿佛就连虚空也无法承载它的存在,出现一条条若有若无的细密裂痕。 这根植于魂魄的存在,徐行最终将之命名为法相,亦即是种种不可思议之神通的外相。 不过,他如今功行还未足够,这具本该和法体可以互相配合的法相,并没有真正凝聚出来。 一旦没有灵力为依凭,法相便也只有凭借强悍的精神念力压人,难以造成物理上的杀伤。 所以,徐行将这个境界命名为虚相,也类似道门说法中的夜游阴神。 徐行的肉身长吸一口气,将手中长棍抛飞,巨大法相右手五指大张,将之摄入掌心。 紧接着,宝衣飞起,披于法相之身,化作一件神光熠熠,威武厚重的甲胄。 法相向前迈出一步,看似缓慢的步伐,却蕴含极大的威势,空间碎裂,宛如碎玻璃,周身更炸裂出无数雷鸣闪电,仿佛踩在一条无形却切实存在的天路上。 天绝虽然知道,眼前这一切都是来自精神层面的幻象,并非是物质世界中切实发生的事件,仍是不禁为此心神摇曳。 一步走出,法相的气势加强了不止一筹。 它看向身前某处,手中蟠龙棒迎风便长,化作一根长达十五六丈的巨柱,带着绚烂夺目,好似要遮蔽天日的鎏金光芒,轰然砸落! 一个响彻灵魂的无形巨响,震荡四方虚空,方圆一里之地,无论飞禽走兽,皆是头脑一震,口吐白沫,晕了过去。 就连天绝也生出立足不稳之感,六道轮回大阵应机而动,浑身遍布繁复而华贵的曼陀罗纹,才将这股源于神魂深处的震动,给平息下去。 接着,就在他惊讶的目光中,天空竟然真的在这一棍下,裂开一个再明显不过的洞口。 洞口中泻出一团团混沌难明的迷雾,又隐隐透出万丈霞光、如雨星辉,好似通往一个奇异世界。 天绝不禁问道: “这,莫非是天界?” 徐行的法相并未止住动作,只是用心念向天绝传过去一段信息。 原来,这是一个与现实世界紧密联系,又有深切隔阂,根植于纯粹精神的奇异世界。 其实,武人在身死后,那一点纯粹灵性并不是直接形成逸散天地的灵力,而是要在这个世界再流转,亦或者说是轮回一遭,才会变得更坚韧,得以延续更多时间,最终形成灵力洪流。 如果将这个世界,比作一头遨游天地的巨鲸,那所谓的“灵力洪流”,就更像是它在汪洋中留下的轨迹。 不过,这个世界并不能容纳物质意义上的实体,只能以纯粹精神进入。 彼方世界的凶险难以预料,若是遭遇不测,只怕顷刻间便是魂飞魄散、灰飞烟灭的结局。 若是所料不差,那四位消失于人间的至强者,只怕正是被困于此处,甚至已然身死于此。 得知这一点后,天绝却反倒是露出略带兴奋的笑容,出于对未知事物的好奇,以及对武道本源的探究精神,他没有半分迟疑,立刻闭上眼。 随即,一个仿佛由六道轮盘,以及一条灿白光芒组成的模糊人形,从体内升腾而起,以一种堪称决绝的态度,冲进了那一处洞口中。 徐行虽然好奇这个世界的形成原因,但也知道此时不是耽搁的时候,毕竟,他打出的这个裂隙只会短暂存在。 等天绝进去后,他的法相也沉声一喝,缩小成常人大小,扛起蟠龙棒,冲进了那处光怪陆离的界域中。 进入此界后,徐行首先感觉到的就是一片混沌无光的迷雾,他的灵觉和感知,都被这迷雾限制在一个相当狭小的范围内,不分东西南北,周身更是幻象丛生。 徐行试着往前走出几步,短暂离开迷雾笼罩的区域后,却见脚下是一片空旷广阔的黑暗。 虽然没有安忍不动的大地,魂魄却也没有丝毫失坠感,仿佛被无形力量所托举。 不过,徐行此时却有更深的感悟,或许并非是有什么力量拖住了他,而是这里根本就不存在所谓上下左右的概念。 忽地,徐行感受到远方亮起一道隐约星火,这火光虽是微弱,在这黑暗迷雾中,却如灯塔般显眼。 他感受得很清楚,那分明是强者交战,进行精神对抗之时,才会爆发出的剧烈气机摩擦。 徐行心念一动,以蟠龙棒开路,向前迈步推进而去,他能够感受得到,手中这条蟠龙棒,以及身上穿戴的甲胄,似乎对四周迷雾有天然的排斥力和抵抗性。 所以,徐行在推进过程中,虽然能够感受到从迷雾中传来的阻力,却并没有受太多影响,他也因此有了种猜测。 会不会,这所谓的五大神兵,最根本的用途,本就是为了方便武者在这个世界,长途跋涉? 走出两步后,徐行又发现,这个世界好似不仅没有上下左右的概念,就连空间也不存远近高低之别,甚至时间仿佛也混淆了过去未来。 他只走出几步,就在迷雾中看见许许多多的景象: 有一名肌肤白净,面如满月的天竺老僧自西边而来,正欲一苇渡江,却突然面目一凝,抬头望天,见到了一个携六道轮盘而降的身影。 两人目光一碰,便毫不犹豫地展开了一场拼斗。 徐行看得很清楚,那从天空坠落的身影,赫然便是天绝,而那天竺老僧,显然便是禅宗初祖——菩提达摩! 眼见此情此景,徐行刚想出手,襄助天绝,那景象就已被更厚重也更浓郁的迷雾所掩去。 他向前再走出几步,又见到一名面如冠玉、写意风流的俊美男子正挥动大袖,与一名手持木剑的威武汉子激战。 只是看到那俊美男子,徐行心中就升起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那人也转过头来,看了眼徐行的容貌,面露讶然神色,笑道: “没想到,我逍遥派后辈弟子中,竟然还出了你这样的谪仙人物,你是第几代?” 俊美男子言语间,向后倒退几步,那与他激战的木剑汉子立时溃散于无形,重新融入迷雾中。 他注意到徐行的目光,又笑了笑,解释道: “此界中并无时空之别,就连过去未来也可以混淆,只不过未来莫测,难以琢磨,强行窥伺必有天堑,但回溯过去就要简单许多。 整个世界在时光长河中发生的一切,此处都会留下烙印,生前越是强大的武者,留下的烙印就越是清晰凝实。 如你我这样的人,甚至可以看到数百上千年的强者交锋,甚至和这些留名武道史册的人物交流、切磋。 刚刚与我战斗那位前辈,乃是五代时期的一位剑术高人,自称剑魔独孤求败。” 这俊美男子显然是很久没有和外人接触,此时就显得格外兴奋,甚至有些滔滔不绝。 不过说到交流、切磋这四个字后,他却皱起眉头,沉吟片刻,又补充道: “只不过,这样的交流切磋,究竟是虚妄还是真实,实在是难言。” 徐行一路走来,所见景象已是不少,但这俊美男子还是第一个,能够主动从迷雾中挣脱出来,与他交流的人。 徐行也能够从他身上感受到相当活跃的精神波动。 显然此人并非是迷雾中的幻象,而是如他一般,闯入此界的当代人物。听完俊美男子的分析,徐行忽然想到自己以前曾经看过的一部漫画,感慨道: “天、地、人、神、佛、日、月、星,时,九大皆空,无穷无尽、无边无际,真可谓是九空无界。” 那俊美男子愣了一愣,又仔细揣摩了一番这个说法,只觉颇为玄妙,不由得眉开眼笑,抚掌赞叹: “小友此言倒是颇为贴切,既如此,倒不如便称其为九空无界。在下逍遥子,幸会了。” 其实,徐行早就从他身上那股仿佛无穷无尽、汪洋恣意的雄浑气机中,意识到他的真实身份。 所以,听到逍遥子的自称后,徐行也并没有多少惊讶,只是收了蟠龙棒,朝他拱手抱拳,沉声道: “逍遥派后辈弟子,徐行徐踏法,见过逍遥子前辈,我乃无崖子师兄代师收徒的二代弟子。” 逍遥子听到无崖子这个名字,目光微微一震。 在这个世界,两人并不需要通过言语这种效率低下的交流方式。 所以,徐行看出他眼中的疑惑,便干脆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一并用神念传输了过去。 逍遥子接收完毕后,不禁一叹,摇头不语,默然良久,过了好半晌,他苦笑道: “原来如此……若非有小友之助,只怕我逍遥派早已是星流云散,便为此事,我也要谢过小友。 我不过一介山野村夫,又有什么资格教导徐小友这般人物,从今日起,你我平辈论交便是。” 言毕,他再次长叹一声,主动说起自己这些年来的经历。 原来,当初他和自在门始祖韦青青青、神州第一大侠萧秋水,联手共探长春谷,就是因为他们曾经都是或直接或间接,从此地获得过机缘。 逍遥子是亲身来到长春谷,见到了一本好似天造地设的奇书。 其上并无文字,只有五色流精凝成的纹路,通取云物星辰之势,摹画天地阴阳之律。 逍遥子身为道家门人,深知天地运转无常,若是齐聚为一,只怕将有祸患。 所以,他便干脆将这书中道理拆分为三,分别创出“无相神功”、“北冥神功”,以及“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这三门逍遥派镇山宝典。 而韦青青青则是在此处,神思游走八极,短暂进入过九空无界,学到了一种充满玄奥力量、奇特韵律,甚至可以引发天地之变的功法,或者说真言咒语。 此物到日后,便演变成自在门神功中的“一喝神功”、“六合青龙大阵”,最后又成为“伤心小箭”的重要组成部分。 不过,这种存在却是众生怨念之所聚,甚至已经接近活化,将要真正诞生属于自己的意识,成为全新生命。 如今被韦青青青截取,打断了诞生之路,它也对韦青青青,以及学了他一身武功的自在门中人降下诅咒。 因此,自在门也就有了“一入自在门,终生孤枕眠”,以及“已授徒弟门人的绝技,自身不可再用”的规矩。 听到这里,徐行才知道,自己先前在“元”身上捏碎的究竟是什么。 其实,他在临走之前,本是想要依葫芦画瓢,为诸葛正我等人也拔除诅咒。 但“元”之所以能成功,是因为他本就已死过一次,用的也是自己开创的武学,更无心情爱。 而这诅咒和诸葛正我等人却是联系紧密,就算以徐行的能力,也难以去除。 所以,他才想到来长春谷,为自在门中人彻底解决这个隐患,如今听到这里,更是聚精会神,无比认真,心中更想起那部漫画中的几个类似存在。 啊,这个我熟啊,什么玄阴十二剑、大邪王之类的,不都是这样嘛…… 回想起这些熟悉的存在,徐行的面色也有些古怪,这个世界若再发展下去,不会真成为风云吧? 逍遥子却没有在乎徐行的表情变化,而是自顾自地讲到了最后一人,也就是“神州第一大侠”萧秋水。 萧秋水本人虽是不曾从长春谷中攫取造化,但他所学的“忘情天书”,亦是从那本天书演化而来。 甚至于,这本被冠以“天书”之名的神功,比逍遥派三大神功,还要更加贴合天地阴阳的流转变化,威力更大之余,所受之劫也就更为深重。 以至于他这一生经历,反倒是比韦青青青还要更加悲苦,临到老年仍是不得安稳。 因此,三人便欲要联起手来,一探长春谷中的奥秘。 不过他们却在谷外,遇见了一个疯疯癫癫、满口胡言乱语,好似精神失常的汉子。 这汉子自称关七,告诉他们,长春谷这所谓的天地造物,其实也不过是由千百年来的武学前辈遗念凝成。 真正的源头,还在某个不可知之地,他正是来自于那个地方,若要返回,就需要武道再进一步。 而以他的境界,想要进步,必须有同级强者给予生死间的压力。 所以,关七便在此邀请逍遥子等人,来一场乱战。 到了三人这个地步,对关七所言都有一种冥冥中的感觉,知道这疯汉子所言不虚。 为了解决自己身上的隐患,也为了后辈弟子,三人皆是欣然应允。 可就连关七都没有想到,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得要更为贴近现实世界。 以至于四人的激战还没有分出胜负,激荡四射的神意和由此引发的灵力乱流,已然打破界限。 是以,四人都齐齐踏入了这个如今被徐行命名为“九空无界”的奇特界域,欲出不得。 说到这里,逍遥子也是一叹,自述来到此界后,他就不曾见过萧秋水、韦青青青两人。 也不知道,两人究竟被这其中充斥的乱流,冲刷到了此界何处。 徐行却有些意外。 “既然这么说,难道前辈还见过那位关七圣?” 逍遥子点点头,抬袖指向远方,用一种感慨中略带佩服的语气,缓缓道: “自从来到此界后,关小友就似如鱼得水一般,时常会闹出些大动静,让我有所察觉。 我相信,老韦,萧大侠他们也能感觉得到。 此界虽是没有远近高低、上下左右之分,且混淆了时间尺度,但若是选择回溯历史长河,仍是能够有一个较为明显的标准。 我上一次见,关小友应该已经去到了东汉时期。 或许,他是准备找到这九空无界的起源,从根源上解决他的问题。 又或者……” 说到这里,逍遥子目中也闪过一抹戒惧神色,显然是想到了某种可怕的事件。 徐行则是接口道: “您是想说,他不是想要回溯历史,而是想直接去到未来?” 逍遥子沉重颔首,长声一叹,感慨道: “只盼关七圣莫要如此行事才好,以人力妄自窥探天意流转,无论成与不成,只怕都要横遭劫数。” 徐行本就熟知关七的事迹,知道这位以天为敌,甚至是让天也惧怕的绝代豪雄、武道战神,曾经甚至用神意穿越过时空,窥探到了未来一角。 所以,对关七的选择他也不意外,甚至感到有几分振奋。 听到逍遥子这般说法,徐行也笑了笑: “我辈中人,路到尽头,想要再进一步,就是要挑战这所谓的天理定数。 天谴、天谴,嘿……我倒也想试试,冥冥之中,究竟是什么存在,用什么力量能够罚我。 与天数相争,天人交感,也未尝不是一条正路。” 听到徐行这番话,逍遥子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从上到下地仔细打量了他一番,最终才摇头失笑道: “不曾想,我这一生顺天应人,与世无争,到头来,逍遥派竟然出了小友这么个性子刚强,意欲翻天覆地的掌门,当真有趣。” 徐行也笑了笑,语声铿锵。 “我一直相信,唯有大妄念,才能得大自在,享大逍遥!” 逍遥子摸着下颌,沉吟片刻,忽又道: “既然想法不同,不若你我试一试手?” 徐行先是点点头,微笑道: “既然有幸与前辈相逢,咱们又都是武人,自然是要试一试手的,不过……” 说到此处,徐行抬起头,面向逍遥子,眉梢挑动,嘴角咧开,露出一个肆意且桀骜的笑容。 “就前辈一人,未免无趣了些。” 此时此刻,他脸上全然没有了面对前辈的尊敬和谦和,唯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霸道威严。 逍遥子甚至感觉,自己面对的乃是一名乾纲独断、金口玉言的帝王天子,一言既出,莫敢不从。 那种气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一件事,眼前之人,曾经天下无敌! 徐行手中长棍一扫,周遭迷雾立时被排开数十丈,呈现出一个圆形的黑暗空间,迷雾更是堆积成潮水一般的存在。 逍遥子久在九空无界,自然知道,若是一个一个去迎战这迷雾中的历史幻象,纵使不敌,也能安然退走。 ——就像他刚刚对决独孤求败那样。 可若是如徐行这般,排开一切阻碍,却会迎来迷雾最汹涌也最凶猛的反噬。 就在这时,如潮水般的迷雾中,已然显出数个身影,其中一人赫然是方才手持木剑的“剑魔”独孤求败。 还有一人容貌清俊,锦衣玉带,头顶剑冠,周身六条剑光纵横来去。 他身旁又有一人,双手负后,身形雄伟如山,钢箍环额,仿佛一尊提挈天地、斡旋北斗的星君。 这两人的气势极为强悍,并且争锋相对,可在他们身前,还有一条气魄更为恢弘,势若吞天的豪雄汉子。 这汉子眉浓眼锐,面方额阔,身材极为壮硕,身披戎装重甲,手持一根等身齐的杆棒,腰悬一柄小巧袖珍的玉斧。 他一出现,目光便直接落到徐行身上那副重甲、以及手中的蟠龙棒上。 徐行看了看他们三人,一个一个地点名。 “段思平、慕容龙城、赵匡胤,嘿……” 每念到一个名字,徐行眼中神光就高涨一分。 他本就是一个极其热衷于挑战强者的武人,如今能够与这些留名青史、威震千古的传说强者交手,自是情难自抑。 何况,这三位君主还不是全部! 徐行过头去,看向那影影绰绰的人影,身形最为凝实,气势也最盛的一名中年男子。 那人脊背挺直,面容端肃,须发怒张,身材魁梧不输给身为燕人的慕容龙城,一身气魄更加威严深重。 这个中年男子,就是徐行除了赵匡胤之外,最为期待的对手。 “还有……全盛时期的燕狂徒!” 燕狂徒何许人也,五成功力世间绝顶,三成功力亦是天下第一。 全盛时期的他,究竟强到什么地步? 这个问题的答案,曾经困扰了一代又一代人,可现如今,徐行却有机会,用自己的双手,来亲自验证! 被这些强者的历史烙印团团围困,哪怕是逍遥子,也不由得面色凝重,心弦紧绷。 他固然也是当世屈指可数的至强者,心中更有面对任何敌手,也能战而胜之的自信。 但看着这么多足以和自己相提并论、留名青史的强者,逍遥子就算再自信,也不会认为自己能够从他们的围攻下活下来。 可徐行看着他们,脸上笑容却是越发明显,浑身更荡开一重重灿烂明光,像是一团炽盛灼热、熊熊燃烧的火焰,将黑暗虚空都照得一片亮堂。 他一步踏出,大笑一声: “前辈,既是以寡凌众,我就不客气!” 笑声中,徐行一棒横扫,将段思平、慕容龙城、赵匡胤、逍遥子,乃至燕狂徒在内的一众强者都给囊括在内,打出了要以一己之力,围剿全部敌手的气势! 逍遥子这才明白过来,他口中的以寡凌众,竟是没有半分虚言矫饰! 逍遥子虽然从徐行的言语和挑衅行为中,就看出这位后辈弟子乃是与关七如出一辙的狂悖之人,却也没想到,他的胆子竟然大到了这种地步。 可若是有与这胆子相匹配的力量,那这行为就不能被称之为狂妄无知,就只能说气壮山河! 感慨中,逍遥子唇边也荡开笑容,双手化圆,周身赫然响起千重浪涛拍岸声,仿佛将黑暗虚空化作一片波涛汹涌的辽阔海面。 以纯粹精神交手,没有了肉体的限制,他更能将自己这一身所学的精髓尽数发挥出来! 逍遥子已经打定主意,要借此机会,考较一番徐行在北冥神功上的造诣,比一比两人吞劲、化劲、纳劲的功夫。 可与徐行的蟠龙棒一接触,逍遥子就察觉到不对,此人身上虽也涌动着北冥真意的气息,可用法却丝毫不是海纳千川、承载万物。 他完全是举着一整座北海,轰然砸了过来! 一碰之下,逍遥子心中顿时生出以上感想,纯粹精神凝成的形体,更是直接被打得横飞出去,冲进一团历史迷雾中。 除了他之外,其余诸多从历史长河中凝聚出的幻象亦是应机而动,各展手段,以应对徐行这一棍。 那些如逍遥子一般,精擅化劲之道的高手们,皆是被打飞出去更多距离。 而其他那些不闪不避,擅长正面强攻的强者,则是在身形一震,流泻出诸多烟尘后,再次杀上。 他们纷纷拿出自己的成名绝式,前赴后继、争先恐后地朝徐行攻来。 在没有上下左右之分的九空无界中,强者的围攻比之现实世界,还要恐怖数倍不止。 因为在这里,他们不会受到空间的限制,可以肆意地从每一处发动攻击。 一时间,天上地下、四面八方,可以说到处都是险情,真个是强者如云,豪杰似雨! 徐行傲立于战圈正中,豪笑道: “痛快,痛快!” 又一次对碰,战圈四周的历史迷雾则是退开更多,而徐行顶着如此多强者带来的压力,仍是在坚持向前! 纵使速度缓慢,纵使磕磕碰碰,但他的前进道路,仍是在不断向前延伸,好似以一己之力,在这个广阔世界中,进行这一场近似蚍蜉撼树,甚至是撼天的逆行! 激战中,徐行没有注意到,自己脑中那面破碎不堪的古镜,正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弥合其上的第一条破碎裂痕。 在迷雾正中,还有几位正在向前跋涉的强者,也注意到这里的动静,纷纷抬起头,朝此处望来。 其中一人赫然便是刚与祖师爷菩提达摩激斗了一场,正在闭目冥思,盘点收获的天绝。 还有一个面容悲苦,手提一柄古剑,一举一动皆能令虚空呈现诸多天象变化的男子。 离他不远,是一个平平无奇,带着些忧郁气质,举手投足,都给人以自然之感的中年汉子。 两人都同时站在原地,回首望向那剧烈动荡的所在。 而在历史迷雾的最前方,则是一名身穿月白布衣的俊朗男人,面容虽是年轻,却是满面风霜,皱纹遍布,好似历经沧桑。 他一边前行,一边曼声吟诵: “富贵浮云两无定,残山剩水总无情,秋风吹醒英雄梦,成败起落不关心……” 忽然间,这汉子转过头,看向身后,喃喃自语,语声悲切却又激动: “是你?真的是你?我终于找到你了吗,还是我被你找到了?!” (本章完) 第118章 一战定乾坤,重开九空 (万字章节) 第118章 一战定乾坤,重开九空 (万字章节) 由于身处“九空无界”,徐行的神念感知范围被大幅度压制,所以他并不知道,远处有几位同行者,已将目光投注到自己身上。 但就算知道,徐行也不会去在意,因为他已全身心地投入到这场史无前例的大战中。 自徐行出道以来,一对二、一对三是再正常不过,一对四、一对五是司空见惯,甚至面对人数十倍、百倍于己的敌手,他都曾战而胜之。 但是,徐行也从来没有经历过,被这么多强者围攻的激烈战事。 总计超过三十余位青史留名的高手,最次也是诸葛正我这种级别的绝世高手,如逍遥子这等武道巅峰,满打满算也有五六个。 这样强大的一股势力,若是出现在现实中,完全可以倾覆天下。 甚至可以说,就算是遍数千古武道史,只怕也找不到哪一个时代,有如此多高手并存于世。 自从取得了全新突破,练成“虚相”后,徐行就一直想要知道,自己的武功究竟到了一种什么样的地步。 但现世中,哪怕是天绝这个仅次于他的“天下第二人”,也难以令徐行全力以赴。 更何况,以两人的关系,根本就不可能走到真正生死相搏那一步。 但在“九空无界”中,却有这么多强者,并且眼前所见,也只是冰山一角! 念及此处,徐行心中大为振奋,只觉得神魂都燃烧了起来,心意更显峥嵘。 他掌中棍影滚荡连绵,肆意挥洒,仿若龙蛇起陆,一棍过去,除了几大至强者外,更无一人可直撄其锋。 几棍之后,徐行也发现一件事: ——除了那几位有资格竞争最强之名的绝代豪雄,其余高手虽是在九空无界中留有烙印,却只能说是凝实,还远远称不上坚固。 是以,在一不小心打碎几具烙印投影后,徐行干脆也不去针对这些次一级的强者。 他将精力都用在对付那几位巅峰强者身上,任由其余人施展平生所学,最终将之容纳为自己武道底蕴的一部分。 率先出手且攻得最为猛烈的,自然便是燕狂徒这位冠绝一世,曾以一己之力独战整个中原武林的楚狂人。 纵然只是一道九空无界中的历史投影,但这位“天下第一狂人”的掌力仍是刚猛无俦,刚猛中还挟有一股雄浑厚重、源源不断的后劲。 一般来说,这种掌力都极其容易让人联想到汹涌澎湃的惊涛骇浪,但燕狂徒的掌功却像是连绵起伏,接连飞撞而来的群山。 不是巨浪如山,而是山叠如浪! 面对这样的掌功,徐行也是见猎心喜,寸步不让地与之正面硬悍。 即便是在黑暗空旷的九空无界中,也激起一阵阵剧烈震荡,令历史迷雾翻滚得越发汹涌。 除了燕狂徒之外,出手次数最多,变化最为多端也最难以琢磨的,便是剑魔独孤求败。 这位剑魔曾经留下利剑、软剑、重剑、木剑四重剑境,仿佛是要后来者按照顺序,次第修行,最终成就“无剑”之至境。 可是到了他自己手中,这所谓的四重剑境却全然颠倒、混淆了过来。 他手中虽是握着木剑,攻势却并非全由木剑而出,反倒是来自四方八极。 独孤求败的剑法堪称无所不包、无所不化,演绎出动静、快慢、巧拙、刚柔、虚实……等一系列武学中常见的核心对比,可谓是十八般兵刃皆在其中。 如此剑法,完全可以说是已经用剑术演化出天地自然的阴阳变化之道,堪称逼近此界武道的技之极点,与徐行先前所见的那种“大招流”打法,更是截然相反的思路。 若说有什么武功与之类似,徐行也只能想到逍遥派的“天山折梅手”,不过思路虽相同,“独孤九剑”的完成度比之“天山折梅手”还要更强上一个档次。 这两种武功都是徐行不曾见过的绝学,是以,一拼之下,他虽是以一敌众,也忍不住喜上眉梢,更是在战斗中,饶有兴致地品味起来其中精妙处。 比起这两人的一简一繁的神功绝学,慕容龙城的斗转星移、段思平的六脉神剑,就不免有些无趣,甚至是乏味了。 虽然,这两大创功者都已将之演绎出自己独有的意境,譬如慕容龙城的“斗转星移”乃是以绝强力量斡旋北斗、注生定死。 段思平的“六脉神剑”则是从根植于内力体系的六大脉络,衍生成剑气、剑芒、剑意、剑罡、剑煞、剑灵六种独特存在。 但在徐行眼中,这两门自己早已见过,甚至是颇有研究的武功,终究称不上麻烦,自然也算不上威胁。 更何况,参与围攻的强者中,还有一位曾经力压这两人,“一条杆棒等身齐,打天下四百座军州都姓赵”的宋太祖! 徐行虽是在赵烈手中,见识过“宋挥玉斧”的绝式,也通过和五大神兵中残留的意念,体会过这位宋太祖的气魄。 但此时面对这具投影,他仍是感受到惊喜。 赵匡胤虽是腰挎玉斧,真正打起来,仍是一手衍生自“太祖长拳三十二势”的棍术。 这种棍术已不能用繁简对比来形容,而是一种与赵匡胤本人性情、特质完全契合的霸道武学,一举一动间,都有一种席卷天下、包举宇内的大气魄。 这样的棍法,与徐行自己的棍术更是不谋而合。 众人在历史迷雾中激战正酣,徐行更是顶着这些强者的围攻,继续前进,探索更久远的记录。 徐行越是向前走,历史迷雾中凝聚出来的虚影就更多,饶是以他这尊“虚相”的凝实程度,也多次被这些青史留名的武道巅峰们联手轰碎,最终又凭借一股坚决至极的志气,硬生生重组。 一旁随行的逍遥子,更是看得心神摇曳,几乎不能自持。 他知道,就算是关七闯关之时,也不曾用过这般蛮横的手段。 徐行如今的做法,简直是要以一己之力,压服千古以来的一切武道天骄、盖世奇才! 徐行这一生经历了太多的战斗,却从来没有一次像今日这般凶险。 这样的战斗,已不足以用九死一生来形容,简直可以说是要从万死中,求得一线微不可查,甚至是可说是虚无缥缈的生机。 不知打出一条延绵多长的“血路”后,徐行眸光一震,神魂再次重聚,眉心再次浮现出一轮灿金烈日,遍照四方,光明无量。 徐行眉心烈日旋转,仰天长啸一声,啸声响彻九空无界,震荡黑暗虚空,令一切历史烙印都止住步伐,最终溃散于无形。 此时,他手中的蟠龙棒已然折断,披挂的重甲铁衣也是破破烂烂,凝实如雕塑的神魂虚相,更满是伤痕。 但尽管伤势如此沉重,徐行脸上仍是洋溢着发自真心的笑容。 在他看来,这条路不仅是对武学的考验,也是一种对神魂的磨砺。 两件神兵纵然碎裂,但是在获得足够感悟后,徐行却有自信,等从九空无界出去后,他便能将之重铸成更加坚实也更具威力的形态。 只不过,喜悦之后,徐行脸上却浮现出失望神色。 只因他发现,虽然九空无界所保留的历史投影,都会以毕生最强的状态,施展出最得意的绝学,但烙印终究只是烙印,缺少应敌的机变与灵动。 在战斗中,最强的一手,往往不一定是能够克敌制胜的一手。 真正的强者之争,最重要的永远是出其不意的应变。 是以,对徐行来说,他们与其说是敌人,倒不如说是一本又一本活秘籍。 他真正的对手,还是那些来自现实世界,拥有自主灵性,能够随机应变的同代强者们。 也正因领悟到这一点,徐行才会停止和烙印的战斗,选择将之击溃。 他把手中断折长棍收回袖中,远眺迷雾前方,叹道: “这样的战斗,虽然凶险,久了也未免乏味,少了一点惊喜的刺激,不够有趣……” 言语声中,手提古剑“长歌”,周身异相环绕的萧秋水,从前方走出,他举目看了眼徐行,眉头一挑,不由得笑道: “我辈后来人,果真如此多娇?” 面容忧郁,目光深邃的韦青青青,出现在徐行侧面,他双手空空,上下打量了下徐行,忽然道: “你身上有‘它’的气息,年轻人,你在现世中,也曾接触过‘它’?” 逍遥子拂动略显狼狈的袖袍,出现在徐行身后,他看了看萧秋水、韦青青青,哈哈大笑道: “看什么看,这是我逍遥派的……传人!” 说到逍遥派三个字时,逍遥子忽然想到徐行刚刚驱使北冥真意的蛮横姿态,不由得顿了顿。 从本心来说,逍遥子实在是很不想承认,那是逍遥派的绝学。 但是一想到徐行展现出来的超凡战力,以及他为逍遥派做出的卓越贡献,逍遥子斩灭了这一点点的逆反心。 他更是不由得加大了音量,吐出最后两个字,算是坐实了徐行的逍遥派身份。 萧秋水和韦青青青听到逍遥子这么说,也不禁上下打量了一番徐行,总算从他身上感受到些许北冥神功的气息,却各自愕然。 很显然,他们也没想到,一向仙风道骨,与世无争的逍遥子,居然有这样一个行事霸道,甚至可以说是蛮横的后辈弟子。 不多时,天绝也踏出历史迷雾,来到此处。 看着徐行的身躯,老和尚也不禁震了震。 只不过萧秋水等老资格,是惊讶于徐行居然能从众多历史烙印中杀出重围。 天绝则是震撼于九空无界的危险。 ——这些能在武道长河留下烙印的强者果然不凡,竟能让这位天下无敌的徐掌门,也受到如此严重的伤势。 面对众人的奇怪目光,徐行面不改色,只是伸出手,一左一右按住自己的脸,再用力往里一挤,才将这具濒临破碎的身躯,重新弥合得更紧。 做完这个动作,徐行抬起头,活动了下脖颈和身子,看向前方的深邃黑暗,眼中闪现出令人琢磨不定的光彩,微笑道: “好一个关七圣,竟然已经回溯到如此地步。” 徐行言语间,一条雄壮身影出现在历史迷雾尽头,龙行虎步、气势恢宏,神态却是似癫若狂,可他从迷雾那一头投过来的目光,却是极为清澈。 那是一种和他脸上所刻之风霜,决然不同,甚至是截然相反的清澈,也可说是伶俐、明亮,仿若一位未经世事的纯然赤子。 灰黑色的历史迷雾,在他身旁翻涌如浪,却没有凝聚出一具烙印投影,反倒是聚成一条洪流,令这人看上去,好似脚踏历史长河,顺流而下。 他看到徐行,神情微微一怔,立定原地,竟然淌下了两行清泪,兀自喃喃道: “小白……小白,你身上,有很像小白的气息,但你不是她。 你、你,你也不是这方天地的人,你是谁……?你可认识温小白吗?” 说到这里,这沧桑汉子的眸子好似在瞳孔中转了几个圈,泛出几种绚丽的颜色,却只让人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激荡情怀。 此言一出,萧秋水等人皆是神情一怔,天绝则是想到曾经在徐行身上感受到的疏离之气,以及他刚刚所说的天地之别的言语,似有所悟。 徐行微微一笑,坦然道: “我的确非是生于这方天地,可也不曾与小白姑娘相识。 关兄,看来,你已能借助九空无界洞彻时空,窥探未来一角,却始终是可望而不可及,对吗?” 听到这番话,关七抬起头,愣了一愣,痴狂迷惘的目光中,骤然现出一抹截然不同的神采,面容沉凝端肃。 他眯起眼,扫视战场众人,以及徐行: “朋友,你到底是谁?” 徐行昂首挺胸,负手卓立: “逍遥派第三代掌门,徐行徐踏法,也是一名争渡大千、游走诸世的旅人,见过关七圣。” 他微微一笑,拱手道: “我虽然不知道小白姑娘的去处,却有一个猜想,或许,小白姑娘并非是去了未来,而是通过这处奇异世界,去了另一片天地。” 徐行在这个世界,虽未见过关七,但对这位温系世界观中的第一奇人,却有着足够认识,也知道他究竟是为何痴狂。 原著中,这位关七圣一入京城,便着手连结正邪双方、黑白两道的力量,组建迷天盟,成为京城中当之无愧的第一大势力。 就连雷损的六分半堂,都难以与之相抗,不得不避其锋芒,甚至要求娶关七的妹妹,才能得到喘息之机,得以蛰伏壮大。 关七组建帮会势力,只不过是为了在朝廷积弱难返之时率众出击,扭转乾坤,驱逐鞑虏。 他真正想做的事是把所有的武学、武功都找出根源,取其精华,得其神髓,成为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甚至是千古第一! 正因对武道痴狂如此,他甚至选择在爱侣温小白怀孕之时闭关,却最终走火入魔,伤了脑子,时常见到一些莫名的幻觉。 他曾经在金陵,见到一群奇装异服,手持长铁管的倭奴人正在烧杀抢掠,几乎将这座古都变作死城。 关七因此大怒,愤而出手,可他就算自己的“先天破体无形剑气”施展到最尽处,也无法触及那些倭奴人的身体。 亲眼目睹这般惨绝人寰的景象,关七走火入魔的迹象越发严重,疯癫的状况越发加重,又见到更多光怪陆离、不明所以的幻象。 原著这情况是如何产生,徐行并不清楚,但在这个世界,应该是因为关七此人实在是天赋异禀,时常神游太虚,所以早早就接触到了“九空无界”的存在。 他真是借助这个奇异世界,窥探到了未来一角,亦或者说是看到了平行时空中,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因此,他的爱侣温小白因备受冷落,便离他而去,故意跟对手六分半堂的雷损交往日频,有意使关七生妒。 可小白一去六分半堂,就从此失了踪迹、断了音讯,再不出现于人间。 此事令关七更受打击,已不只是疯癫,简直是疯魔,就连迷天盟的事也无暇去管,甚至在神智混乱之时,亲手格杀了几位迷天盟元老。 由此,这曾经的京师第一大帮派,也逐渐衰落下去,关七却已无心思考关注这些。 因为直到此时他才发现,对他来说,无论是武学修为还是帮派事业,都比不上小白万分之一的重要。 自此之后,这位曾经威震武林的武道奇才,绝世豪雄,也抛弃了世俗中的一切,致力于寻找温小白的下落,就此绝迹江湖。 若是按原著,温小白应当是被方歌吟、桑小娥夫妇带走,三人把臂同游岁月江山。 但是在这个世界,方歌吟的身份也是模糊不清。 自从获得“天羽奇剑”后,徐行也曾打探过这位天羽门掌门人的消息,可收获却是寥寥。 并且,对方歌吟和方巨侠,似乎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印象。 好似根本就是出自同一源头的两个存在,可除了徐行之外,似乎根本没有人意识到这个异常。 那温小白的去向,极其值得深思。 想到刚刚平行时空的设想,再联系到这个奇特世界的存在形式,徐行心中又有了猜测,只不过还需要借助关七等人之手,验证一番。 关七足踏历史迷雾聚成的浪头,居高临下地俯瞰徐行,嗓音也变得沉稳起来。 “唔……朋友,你的说法就很有趣,我的确已回溯了够远的时光,也曾多次进出此界,却依旧不曾发现小白的踪迹……” 说到这里,他面露沉思之色。 正如关七自己所说,这些年来,他不仅回溯时光到了极远处,也曾多次进出九空无界,寻找小白的踪迹,并在外界留下诸多传说。 譬如,无情曾经就得他之助,被灌顶了一道“先天无上无形罡气”,能聚神发出具有无边威力的暗器,最终练成“破气神功”。可即便关七已可说是走遍天下,却依旧没有发现温小白的踪迹,所以,他此时也觉得,徐行的说法或许颇有道理。 毕竟,眼前之人,赫然就是一位天外来客。 其实,关七经过这些年在九空无界中的跋涉,也明白了自己疯癫的根源。 原来那些幻象根本就不是幻象,而是曾经在某时某地发生过,或者将要发生的事。 这个世界的人在关七眼中,都是无数虚影凝成的整体。 可他从徐行身上,却只能看见一截极其短暂的虚影,仿佛这是一个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有现在的人。 所以,关七才做出徐行非是此界中人的判断。 徐行又是一笑: “在讲述猜测之前,倒不如——” 说到这里,他举目四顾,目光如炬,扫过在场众人,微笑提议道: “咱们先来试一试手?” 萧秋水等人闻言,看着徐行那濒临破碎的神魂本相,俱是一怔,他们没想到,徐行在这种状态下,竟然还要继续战下去。 唯有与徐行性情相近的关七,以及一个与他相交甚密的天绝,能够理解他的想法。 听到徐行的邀战,关七也意识到什么,瞳仁睁得浑圆且大,目光也变得热切起来。 自从小白离去后,关七便把精神都集中于武学一处,世上亦只有战斗能让他心动、血热、发狂。 这种兴奋激动,与徐行颇为类似,只不过徐行把强者之战当做挑战,享受这种向上不断攀登,超越自我的大喜悦。 而关七则是纯粹将战斗视为乐趣,或者说是一种玩耍。 他没有目的,也不求结果,只是全心全意、全神贯注、全力以赴地去玩,并且玩得近痴,玩得发狂。 因此,听到徐行的邀战后,关七没有丝毫迟疑,往前踏出一步,右手一扬,徐行眼前便浮现出一条凝实的剑光。 其实说是“剑光”也并不准确,因为这一剑无比凝练,甚至比起千锤百炼的神兵利器,都更为坚硬,甚至给人一种无坚不摧之感。 甚至都不能说是剑,那只不过是一条气而已,一条从无形到有形,并无物成有无,仿佛截取了九空无界的一部分存在,才形成的气。 这正是关七的绝学,“先天破体无形剑气”。 只不过经过这些年的历练后,这门神功已经不局限于先天之气,也无需通过肢体发出,更非是无形,甚至都脱离了“剑”的形体。 在关七手中,这就是一条切实存在的“气”! 并且,这样的气不仅在徐行眼前浮现,亦在逍遥子、韦青青青、萧秋水,以及天绝这位后来人身前出现。 很显然,关七再会众人,亦是见猎心喜,要用自己的手段,一试这些同道者近些年来的进步。 徐行嘿笑一声,竟是不闪不避,双拳紧握,遍布全身的伤痕中,都绽放出七彩缤纷的光色,整个人亦随之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变化。 光芒中,只听有人朗声道: “早就想试一试,进入这纯粹的精神世界,与肉身彻底切断联系后,我的神魂究竟能否再起变化,关兄,你便来试一试罢!” 言毕,但见一头神骏鹏鸟,自光芒中显出身形,翎羽色泽纯青,泛着凛冽寒光,两只利爪更是虬结有力,刚强且坚实,宛如熔炼了一整条铁矿才最终铸成。 只一爪,关七的“剑气”便被彻底捏碎,鹏鸟再振翅一挥,便有万千剑芒攒簇,齐射而去,好似要斩碎这狭小的天地囚笼,自俗世洪流中挣脱出去! “嘿,这一剑就算不俗矣。” 纵然是关七这种纵横古今的奇人,也不曾见过如此有趣的武学,俊伟面容上浮现出豪迈笑容,诚心实意地赞叹道: “天羽奇剑老子也算熟手,倒还没见过你这般凌绝俗世的傲然剑意,那你也来看一看老子的剑!” 关七目中神光大放,哈哈大笑,双手一挥一扬,凝练出无穷无尽、无边无际的气剑大潮,寸步不让地同徐行对拼。 笑声未尽,两人激烈对决产生的连环爆破声,已将关七的言语都压低。 徐行的“天羽奇剑”亦将萧秋水等人笼罩在内,是以四大强者刚刚应付完关七的“气剑”,又要面对徐行的“羽剑”。 纵然脾气再好,他们也被勾出了心头火气,只觉这两人实在是太过目中无人,同时也被这两种剑法中所含的精妙手法、壮阔意境所震撼。 其实,与其说是火气,倒不如说是一种按捺不住、跃跃欲试,甚至是蠢蠢欲动的战意。 毕竟,无论再怎么说,他们也是曾经横绝一世的强者,见关七和徐行战得如此激烈且尽兴,又如何能忍住胸中战意。 是以,四人相视一笑,皆拿出自己的成名绝式,朝战圈中心轰去。 萧秋水手提古剑“长歌”,深吸一口气,浑身气息丕变,仿佛与冥冥之中的辽阔苍天相连,释放出一种渺远气息,剑锋一划,漫吟道: “天意高难问,人情老易悲!” 言语声中,一剑横空,剑光分化,忘情天书十五诀尽在其中,最终混融成最后也是最高渺的一式——天意! 萧秋水自进入九空无界以来,便无时无刻不在思念自己的亲朋好友,情绪没有一日平息,甚至是因时间而变得越发浓烈、澎湃。 此时一招天意使来,便是将自身之情融于无情天地中,令辽阔天地都染上愁苦思念之情,所谓天若有情天亦老,正是如此。 这已不只是“天意”诀,而是萧秋水自创的“惊天一剑”! 人要如何才能惊天地、泣鬼神? 萧秋水的答案正是情之一字。 韦青青青眉目中忧色大盛,亦随之踏出一步,握拳一击,此拳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内里有总计成百上千种气劲相互激荡、消磨,最终才形成这仿佛万象俱全、无所不包罗的一式。 韦青青青自从进入九空无界以来,不知道见识了多少高手的神功奇技,他却并不是直接去学习,而是用自己的“千一”秘式将之拆解,最终截取其中精华。 其实,“千一”本就是一个笼统的称呼,最开始乃是韦青青青根据“斩经堂”的绝学“风刀霜剑一千零一式”汇总、精炼得来的秘式。 只是随着他的武功越学越多,“千一”中所囊括的奥义,已远不止“一千零一”,到了现在“千一”已经成为韦青青青这一生所学的纯粹结晶。 正如五大神兵之于赵烈,只不过在韦青青青手中,“千一”还要更加纯粹,也更为强大。 见两位同道都使出了真功夫,逍遥子也没有藏拙的意思,大袖一扫,竟是直接从人形抽离了出去。 化作一团好似无所不在的气,弥散周遭,又像是成为了辽阔无边的北海玄冥,内中孕育着丰沛灵机,更能以归墟海眼承载一切。 这正是无崖子毕生所求的“乘天地,逍遥游”之境,如今在远离物质世界的九空无界中施展出来,没了诸多阻碍,更显玄妙无方。 见三位前辈都出了全力,深知徐行手段的天绝,自也没有保留的意思。 老和尚盘膝一坐,周身凝聚出六道轮盘,三善道凝于体内,三恶道聚于体外,头顶更浮现出四团若隐若现的光晕,其中只有一团最为凝实,其余三团则都是虚无缥缈的幻影。 其实,佛门的六道轮回,本也有另一个说法,唤作“六凡”。 既然有凡也就有超脱凡俗的存在,这种存在又被称为“圣”,他们所处的世界,也被称为四圣界,分别是声闻、缘觉、菩萨、佛。 这六凡四圣加起来,便合称为十法界。 以天绝如今的修为,虽然只能将四圣界中第一界的“声闻界”勉强凝聚出来,但比之以往,亦是有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 黑暗虚空中,六大强者毫无保留地拿出自己的最强力量,展开了最直接的对撞。 在摆脱肉身限制后,这种纯粹精神的斗争,比的无非就是谁的武道更精妙、谁的意志更坚定,除此以外,一切事物都不足为凭。 这种碰撞和交锋,比起刚刚徐行与诸多历史投影的战斗,还要来的更加激烈且无可抑制。 一时间,似乎整个九空无界都因这六道意识而颤动,破碎声更是不绝于耳,就连看似广袤无边、浓郁厚重的历史迷雾亦震荡不已,显出边界所在。 在这种交锋中,最先出现颓势的,便是徐行、关七之外的其余四大强者。 他们能够感受到,战场正中这两人势力,实在是强悍到了一种非人的程度。 纵使自己能够凭借高妙的武学境界,谨守周身不失,却也在逐渐失去干涉战场走向的能力。 而正在激烈交手的徐行和关七,亦是各自震撼,徐行惊讶于关七手段之多之奇,实在是冠绝当世。 自交手以来,这位关七圣至少已经换过数百种不同的办法,来对抗自己的神意攻伐,就连逍遥子等人的功法手段,他也能用自己的“气”,展现得淋漓尽致。 如果说刚才那些历史烙印乃是一本本活秘籍,那关七本人就是一名拓印大师,不仅能将之临摹得惟妙惟肖,更能推陈出新,演绎出自己的风范与气象。 关七则是惊讶于徐行的神魂强韧度,在他眼中,此人的神意积累之浑厚、神魂本相之坚韧,简直是堪称恐怖。 徐行的武功积累虽是不如关七繁杂,但他却是将毕生所学都凝练于神魂本相中,一举一动皆是武道的精髓和真意,根本不必费神施展。 战斗至今,他已换过混天大圣、北海巨鲲、移山神猿三种本相,三种本相,便是三种截然不同的武学体系,体系中更是包罗数十种不同作用的武功。 这种思路,更是所学驳杂的关七感到惊艳、震撼。 他能够感受到,徐行的做法远比他要更加的规整,也更能把武功组合的威力,发挥到一加一大于二的地步。 再次对拼数十合后,徐行的神魂本相已碎裂得越发明显,可他自己却全然不在意。 徐行又是一记“摩月摘星手”打出,震动虚空,击碎了关七的“三指弹天”指力,左手拍出一掌“将军令”,打散了逍遥子的“阳歌天钧”掌劲。 其余三人或是直取关七,或是互相对拼,显然已战至兴起,彻底不分敌友。 这时候,徐行的眉心忽然一震,他忽地感受到,那沉寂已久的古镜,在识海正中颤了一颤。 顺应着这种颤动,徐行微微一笑,摇身一变,化作一尊端坐莲台,膝前横棍的庞然大佛,佛陀手拈莲,微微一笑,宏音遍传十方虚空: “最后一招,诸位,小心了!” 言语未落,但见佛陀长身而起,足踏龙象,手持长棍,挟镇压地狱群魔之威,以开天辟地之势打来! 正是徐行先前打死左武王的绝学。 ——玉宇澄清万里埃! 这一棍刚打出,连同关七在内的五人,皆升起一种立足不稳之感,好似就连存身这片虚空,都要被徐行一棍打得彻底崩解碎裂。 关七眸光越发明亮,长啸一声,手中聚“气”,逐渐凝出一柄长剑。 长剑剑身晶莹剔透,宛如一块镜面,倒映出整个九空无界的景象,五光十色、光怪陆离,正合非空之理。 他右手持剑,神情肃穆,一剑斩出,正面迎向徐行的棍法。 其余四人也屏息凝神,明白此战已到最后关头,纷纷拿出毕生所学的绝学。 这一次对拼,已不只是好似惊天动地,而是真真正正地令整片九空无界天翻地覆! 在虚空崩解破碎,迷雾翻滚退散之际,徐行某种闪烁过无数光芒,他悠然一叹: “原来,这个世界,竟然是这么一回事……” 感慨声中,徐行眉心那一轮袖珍烈日里,渐渐浮现出一面破碎不堪的古镜,镜面反射日光,令本就炽盛的光芒无远弗届地传开。 一时间,仿佛整座漆黑昏暗的九空无界,都变得焕然明亮起来,徐行则成了天上地下的唯一光源。 他所在之处,自然也就成了九空无界的最中央。 正感慨间,一股神念从他身上荡开,令周围四人也能明白,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那正是整个九空无界的起源。 这个世界在还没有任何一种生命诞生的时候,因为一次极端的巧合,时空发生了一点扭曲。 这一点扭曲时空具备独特的回环结构,并没有被天地自然顺势修复,反倒是成为了整个天地的一部分,并渐渐扩张成了一个时空概念模糊的界域。 在这里,天地时光、森罗万象,曾经发生的一切,未来可能发生的一切,都沉浮在迷雾之中,这便是他们所处的“九空无界”。 其实关七见到的未来景象,也并非是此界的未来,而是通过九空无界,捕捉到了来自其他平行时空的信息。 而按徐行的猜测,此界的南宋在北宋之前的混乱记载,以及方歌吟、方巨侠两人的起源,或许都是来自于九空无界的时空扭曲。 九空无界乃是根植于物质世界,却又超脱其上的精神世界。 所以,武人战死后,残存的一点本源灵性,便经过九空无界的转化,渐渐形成了弥漫天地的灵力洪流。 而韦青青青曾经遭遇的莫名存在,便是众生欲念之所凝,正如昔日凌落石吸纳天地杀气而化成的魔头。 只不过,凌落石乃是后天转化而成的魔头,而这个存在则是由无穷欲念凝聚而成的真正阴魔。 正言语间,徐行的目光扫到虚空某处,眉心处的昊天镜微微一震,折射出一抹镜光,当即照亮了一头行迹诡秘的细长灰影。 韦青青青立马认出这正是当初自己神游虚空之时,遇见的莫名存在。 他还没说话,就见徐行右臂探出,轻轻一抓,便将那头阴魔摄入掌心,再注入眉心那面古镜中。 徐行此时也面露感慨神色,他本还以为,“昊天镜”的横渡大千之效,至少需要自己耗费数十年时光,来慢慢修补其上裂痕,才能重新启动。 却不曾想,在九空无界中一场大战,“昊天镜”竟然便从此处汲取到足够的神意,又得了这头阴魔的积累,现在便可进行两界穿梭。 只不过,在离去之前,徐行还打算做最后一件事。 他望向众人,神念弥散,传递出了一个信息。 “诸位,我欲借手中宝物之力,令长春谷成一个固定的入口,以后天下武者只要功力足够,便能自由进出。 在此事未完之前,还请诸位暂时离开此地。” 方才六人那惊天动地的一战,已令九空无界这个纯粹的精神世界,产生了某种程度的动摇。 徐行的“昊天镜”虽然残破,仍是能够利用这个世界,将九空无界稳定下来,制造一个固定的入口。 言语未落,逍遥子等人已感受到一股排斥之力,神魂立时脱离了这处濒临破碎的黑暗虚空,回到了自己原本的肉体中。 关七则是留在原地,目视徐行,淡然道: “等到入口固定之后,是不是武功高强之人,也能借此洞穿时空屏障,去到你所谓的平行时空?” 徐行明白他的意思,颔首道: “的确如此,只不过,那或许需要更强大的力量。” “更强大的力量……” 关七眸光闪烁,并不搭话,只是一笑: “等你回来,你我再战。” 徐行也笑道: “一定!” (本章完) 第119章 史上最强,天下风云出我辈 (万字大章) 第119章 史上最强,天下风云出我辈 (万字大章) 当徐行借助“昊天镜”之力,将那头欲念魔头彻底镇压之后,不仅是韦青青青感觉到身上一轻。 就连远在数千里外的诸葛正我、叶哀禅、许笑一等一众自在门高手,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轻松。 好似直到此时此刻,他们才真正获得了自在门中人最想获得的“自在”。 诸葛正我一顿,抬起头,望向远方的莫名之处,忽然一叹。 无情在他身后,也有所感,神容震动,不由得开口问道: “世叔,刚刚的感觉,莫非是……” 诸葛正我颔首,垂目望向手中信笺,感慨道: “看来,这件事的确是让他做成了,从此以后,我们自在门人,都要感念徐掌门的恩情啊。” 无情想起那位朋友的神情,也长叹了一声,颇为感怀地道: “不知为何,我有一种预感,就好像踏法他……” 说到这里,无情目露犹豫神色,好似在迟疑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诸葛正我知道他想要说些什么,只是站起身来,摸了摸无情的长发,柔声道: “踏法本就是一个天生的行者,如他这样的人,永远不会停下脚步,长久留在一个地方,尤其是不再有任何挑战的地方。 他既然已经解决了自在门的诅咒,定然也不会再滞留此世。 说不定,他也像你的师祖那样,云游四方,甚至是去了某个冥冥不可知之地。” 无情想起徐行一贯以来的作风,点了点头,认同了诸葛正我的说法,他看了一会儿窗外,忽然叹息道: “有些时候,我真怀疑,踏法或许本就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只不过是机缘巧合、阴差阳错之下,才会流落到我们这里来。 我总觉得他对我们,有一种天然的熟悉,却不知道这熟悉究竟是从何而来,总让我想起那个人……” 无情说到这里,顿了顿,回忆起当年那个男人对他说过的话,复述道: “众生都活在时间中,时间一旦倒错,七世三生,互相撞见,不期而遇,亦是寻常事耳。” 无情摇了摇头,又道: “若是踏法遇上他,以他们两人的性子,一定能会很聊得来,甚至是成为很好的朋友。” 诸葛正我知道,无情说的那个人,正是曾经称霸京城,将他这位神侯都压过一头的迷天盟七圣主,关七关木旦。 一想起这位七圣主曾经的所作所为、豪雄风姿,诸葛正我也不禁点头,认同了无情的言语,也感慨道: “若是踏法与他一战,虽然不知胜负如何,最起码,他们两人一定会很尽兴。” 而在九空无界之中,关七亦是作如此想。 此时的关七,在经过一场战斗后,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 他看向徐行那遍布裂痕的身躯,有些惋惜地道: “你和赵烈的战斗,我在九空无界中也曾看过,知道你是专精炼体一道的绝世强者。 只可惜你我相会于此,皆有挂碍,难以尽情一战。” 徐行是因为方才与太多的历史烙印激战过一次,又连战关七以及萧秋水等现世的巅峰强者,神魂已然濒临破碎,如今全靠“昊天镜”定住本源,自然难以再全力以赴。 并且,在这个纯粹精神演化出来的空间中,虽然众人都能用神魂,将毕生所学发挥到尽处,展现出更胜现世的威力。 但对徐行这种炼体与炼神并行的强者来说,在如此界域,无异于自废一臂,单手作战。 而关七虽是战意炽盛,但对他来说,比起战斗,温小白的下落才更为关键,所以如今的他,根本就不可能对徐行这个唯一的希望下死手。 哪怕是刚刚的战斗,关七对徐行也是配合居多。 所以虽然方才一战虽然看似气势恢宏,影响极广,其实对他们来说,就只是比武较技范畴的“切磋”而已。 正因这种遗憾,关七才会再次向徐行提出再战一场的邀约。 不能和这位此世仅有的武道奇才,真正放开手脚来尽情一战,徐行也感到颇为遗憾,对他的邀请更是不会拒绝,只笑道: “盼望来日你能找到小白,从这座囚笼中挣脱出去,随心所欲的玩战斗、耍武学。” 关七也洒然一笑: “那我也祝你,此去一路顺风,越攀越高。”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两人当真称得上是神交已久。 徐行那几场有资格烙印进九空无界的战斗,关七都已尽观,而徐行早在前世读小说时,就对关七这位武道奇才、痴情男儿颇有好感。 所谓倾盖如故,或许正是如此。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挥手作别。 虽然他们都知道,此去一别,或许要过去不知道多少时日才能再见,又或许这个约定也不会有兑现的时候。 但那又如何呢? 因为他们也明白,无论如何,这一份交情和约定,会始终存在彼此心中,永远不会褪色。 约定之后,关七也不废话,挥手用剑气斩出一条裂隙,只留下一句走了,便潇洒地退出了九空无界,将这偌大世界留给徐行一人施为。 独立于这片黑暗虚空中,徐行微微一笑,并没有急着动手。 其实,若论本身功力,以徐行如今的神魂强度,是远远达不到重辟天地的地步。 他之所以敢放出狂言,就是打算借助“昊天镜”横渡大千之时产生的余波,以及九空无界本身的动荡,来完成这开天辟地的壮举。 若是真能做到,对徐行日后涉足虚空之道、甚至是成就自辟虚空的无上神通,都会颇有益处。 驻足片刻后,徐行却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这种时候,怎么能不念诗呢? 平日里作战的时候,他念诗都是有感而发,如今生出这个感觉后,一时间却反倒是找不到一段合用的词句。 想了一会儿后,他忽然露出一个颇有童真的趣味笑容。 啊,这个虽然不算是诗,倒也正合适。 反正这里也不存旁人,徐行也就干脆闭起眼,轻轻咳嗽了两声,再双手负后,故作姿态地向前迈步,自顾自地朗声道: “起初神创造天地,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 徐行不知道的是,关七等人如今虽然退出了九空无界,可长春谷上方,却依然出现了一副由云气凝聚成的图景,浮现出他如今的模样。 只不过众人听不到声音,只能看见他神神秘秘地走了六步,并且摇头晃脑,神情颇为自得。 韦青青青摩挲着下巴,看了一会儿后,转过头去问逍遥子: “老牛鼻子,你们逍遥派,还教这南疆跳大神的法子?” 逍遥子面容一愕,也有些搞不懂徐行的做法,但还是不愿在韦青青青这个损友面前服软,轻咳了几声,才硬着头皮道: “乡野匹夫,如何能懂我道门妙法?” 韦青青青和逍遥子相识已久,一看这老牛鼻子露出这副模样,就知道他心里也没底,只是啧了一声,感慨道: “你这老牛鼻子,游手好闲了大半辈子,临了居然给你白捡了这么个便宜徒弟,俺老韦咋就没这个运气。” 逍遥子听到这话,腰板都挺得直了,也懒自谦,乐呵呵地笑了两声,摇头晃脑道: “天理循环有定数,你羡慕得来?” 韦青青青都懒得理他,萧秋水看了一会儿,却笑道: “依我看,徐小友应该是在作诗吧,古有曹子建七步成诗,既要做此开天辟地之事,没有一首诗,何以抒怀?” 说到这里,萧秋水目中也露出怀念神色。 他虽是以剑术成名,少年时却也颇好诗词歌赋。 萧秋水甚至曾经为了看两句诗,特意从蜀中赶赴隆中,由此才惹出了那一段属于“神州第一大侠”的壮阔征途。 其实,若是有得选,萧秋水宁愿不做这劳什子“神州第一大侠”,而是回到那个意气风发,可以挟好友纵马江湖,随心所欲的少年时光。 听萧秋水提起诗词,关七的眼神也动了动。 其实很少有人知道,这位名动江湖、举世无双的武道怪杰,也有一身上好的文才和诗才。 若非如此,他也不能让温小白这种绝代风华的女子,为自己倾心。 他想起徐行刚刚出棍之时,溢散虚空的神意,信口点评道: “先前徐兄那一棍,就被他命名为‘玉宇澄清万里埃’,实是佳句,不能一睹全诗,实乃关某平生一大憾事。” 听关七如此说,韦青青青、逍遥子都吃了一惊,萧秋水出身浣剑派,对诗词歌赋的喜好也是天下皆知,两人自然不会奇怪。 可他们都没想到,这位在武道上痴狂到近乎疯魔的关七圣,居然对诗词歌赋也有一番研究。 天绝回想起昔日徐行和左武王一战时,曾经念过的诗句,悠然道: “徐掌门曾经随口念过,前面一句好似是‘金猴奋起千钧棒’。” “‘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 念着这两句诗,萧秋水和关七都是一怔,韦青青青、逍遥子也不由得抚掌赞叹。 毕竟,两人调教出来的弟子,一个诸葛正我、一个无崖子,皆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俱通的文武全才,他们身为师父,对此也是颇多涉猎,自然能感受到这两句诗中的恢弘气魄。 众人交谈间,徐行已踏出了六步,等第七步踏出,他猛地张开怀抱,长笑一声: “要有光!” 于是,虚空震荡,地水火风齐动,众人眼前的画面骤然破碎,破碎裂隙中,透露出种种难以言喻,频繁闪烁的色彩。 直面这样的光芒,即便是以五人立足于此界巅峰,甚至是足以竞争历史至强的武学境界,都感到一阵眼眸刺痛。 可即便如此,却没有一个人甘愿移开目光,甚至是反而将目光睁到最大,绝不愿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这一刻,整个九空无界都像是一锅烧熔煮沸的炼狱热汤。 其中更是传出一阵低沉震撼,轰隆隆隆,滚滚不绝,仿佛要撕裂虚空,延绵到天地最尽处的巨响。 濒临破碎的虚空中,骤然折射出一抹澄澈且清亮的镜光,镜光贯穿整片天地,划定清浊、分判阴阳,令虚空世界的一切动荡尽数平息。 紧接着,众人眼中那破碎的画面,居然哗啦啦地坠落下来,化成实质性的碎片,最终聚成一块古朴而沧桑的石碑。 石碑甫一出现,其上便自行浮现出文字。 天下第一狂:关七 天下第一剑:萧秋水 天下第一掌:逍遥子、天绝 天下第一手:韦青青青 天下第一枪:诸葛正我 天下第一箭:元 …… 诸如此类的排名,密密麻麻地浮现在石碑上,五人以神识探出,还感受到那些在漫长武史中,留名其上的前辈们。 不过,在这所有的排名之上,还有一个名字,以镇压天地八极的气魄,雄踞石碑最顶端。 ——史上第一强:徐踏法。 石上痕迹显得格外深邃,凹陷处没有半分尘埃,平直至极的线条勾勒出纵情挥洒,如大毫泼墨,勾勒出这八个字迹。 五人只一看,便觉石上字迹宛如龙蛇飞动,挣脱了死气沉沉的石碑,纵身冲入云霄,如中天烈日,令天下人无论武功再高,也只能仰望而已。 众人脑中便自然生出信息,那是徐行最后留在这个世界的言语。 这块石碑名为天下风云碑,可根据武者留在九空无界的烙印,给天下武人排名,并且比对以前留下烙印的武者,再给出一个纵观历史的名次。 从此以后,只要是留名风云碑的武人,便可以通过此处,自由进出九空无界,既借助这个奇异世界,前往其他的平行时空,亦能够与其中记载的历史烙印切磋武学。 看着这块风云碑,众人面上神情各异,关七则是仰视了一会儿后,听不出喜怒地嘿笑一声,悠悠道: “强中未有强中手,千山不及此山高,嘿,这个徐踏法!” 言毕,关七也不去看其余人的脸色,甩了甩手,率先投入这方才开辟的九空无界中,继续自己逆行历史长河的旅途。 其余众人看了一看后,唯有一个毫无挂碍的天绝,追寻着关七的步伐,继续投入了九空无界中。 这一次,他不仅想要和达摩彻底分出胜负,还想去看一看,那个传说中打开南天铁塔,取出释迦摩尼舍利的莲生大士,甚至是释迦摩尼本人。 而萧秋水等人,困在九空无界中已经太久,则是想要先去看一看自己留在这个世界的传承,以及亲眼见证徐行给这个世界带来的变化。 自从天下风云碑现世以来,整个中原武林可以说是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诸葛正我牵头,联合武当、少林、逍遥派、自在门、丐帮,以及一众白道上的江湖势力,重新组建了当年萧秋水一手创立的“神州结义社”。 这是一个为侠而聚、为义而立、为道而战、为理而存、文武合一的结社,执掌天下英雄令。 神州结义社的最高议事会,被命名为正天阁,设有五大阁主以及一正一副两大总阁主,不仅掌管武林事宜,更是统摄天下权柄。 除去这七位来自江湖各大名门正派的首脑外,正天阁也设了太上供奉一职,由萧秋水、韦青青青、逍遥子、天绝,以及关七担任。 上有关七领衔的五大巅峰强者坐镇,中有七大阁主率各自的势力统领江湖武林,下还有诸葛正我一系的清流官员运转朝政。 有了这三根支柱,正天阁虽是骤然上位,对天下的掌控,却也到了一种不可撼动的地步。 并且,诸葛正我也公布了天下风云碑和九空无界的信息,知道了还有这么一个奇异世界可供探索后,整个武林的热情几乎都投入了进去。 比起在俗世间争权夺利,还是探索一个未知的天地,更符合天下人的心意,毕竟,这是一个几乎全民练武的世界。 于是,就在徐行离开一年多以后,真正的太平世界降临了。 而终于闲下来的金风细雨楼楼主苏梦枕,也可以去做一件自己一直想做,却始终没有来得及做的事。 毕竟,苏梦枕已完成了那堂皇壮烈的梦想。 于是,苏梦枕只留下一封书信,便悄然离开了金风细雨楼,来到了一处位于江南的别院。 他的未婚妻雷纯正在此处,等了他三年。 其实,自关七从九空无界抽空出来,见了一面雷纯后,便洞悉了自己和雷纯之间的关系,并将此事如实相告。 其实,雷纯并非是六分半堂总堂主雷损的女儿,而是关七和温小白的骨肉。 昔日,温小白为了令关七生妒,虽是故意亲近雷损,但雷损却是真心爱慕温小白,并没有动小白的身子。 关七并不知道,其实小白前去六分半堂时,就已珠胎暗结,她在六分半堂分娩,诞下一女,取名为雷纯。 得知这个消息后,雷纯极是震撼惊讶。 自雷损死后,她便一直将自己视为六分半堂的继承人,却不曾想自己竟然非但不是六分半堂的人,反倒还是迷天盟七圣主关七的女儿。 看着关七那温柔且清亮的目光,雷纯感受到了那莫名其妙、难以形容,却真实存在的“亲情”,更察觉到两人之间那种超越物质性的联系。 正是这种感觉,让雷纯对关七无法狠下心来。 毕竟这个世界的雷纯,并非遭逢大变,虽然仍是冰雪聪明,却并无原著中那股不惜一切代价的决绝。 眼见正天阁势大,又有关七这么个亲父,雷纯更明白自己振兴六分半堂的想法已然无望。 处于极度混乱中的她,最终选择离开京师,来到江南独居。 不过,雷纯虽是混乱烦恼,苏梦枕却是喜出望外,最起码,他从中看到了一点微弱的曙光。 只不过,他也明白雷纯的性子,只怕在这位奇女子来说,有养育之恩的雷损,地位还要更胜过这么多年对她不管不问的亲父关七多矣。 所以,这三年来,苏梦枕将全部的心血、精力、时间都倾注于金风细雨楼的事务。 他除了帮助诸葛正我,实现自己的梦想外,也未尝没有躲着雷纯的意思。可如今三年过去,苏梦枕已如愿随着乔峰攻入辽国都城,手刃辽帝,为苏家满门忠烈报仇,完成了昔日父亲创立金风细雨楼的初衷。 正天阁也在诸葛正我的统御下进入正轨,整个天下都呈现出一副欣欣向荣之景。 在这个时候,苏梦枕自然要去面对这一切。 烟三月,春光正盛,苏梦枕孤身踏上了这条南下之路,去见那位等待了自己三年的未婚妻。 一路上,他想了很多过去的事,想到了金风细雨楼草创的艰苦,六分半堂的跋扈嚣张,自己的卧薪尝胆、忍辱负重,以及那一年和雷纯的初遇。 当这些事都在脑中过了一遍后,苏梦枕也来到了那座别院前,停驻脚步。 面对这扇不算厚实的木门,他嗅着其中香气,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几下,脸上流露出些不属于“梦枕红袖第一刀”的忐忑、犹豫之色。 就在苏梦枕抬起手,想要敲门之时,木门豁然洞开,一条身材雄伟,面容俊朗的大汉,从别院内走出来,龙行虎步,气派非凡。 苏梦枕自然认得这位正天阁的太上供奉,猛然低头,双手抱拳,沉声道: “见过关……关供奉。” 那汉子昂首俯瞰苏梦枕,双手抱胸,目光从上到下地扫视他一阵,从鼻腔里哼了哼,似是有些不满意,冷笑一声。 “呵。” 苏梦枕是何许人也,纵然是皇帝都亲手杀了一个,可面对关七这样的态度,仍是感到有些头皮发麻。 毕竟,这位不仅是正天阁的太上供奉,留名风云碑的天下第一狂人,更是他苏梦枕的“准老丈人”。 他屏息凝神,低着头,双手拢在袖中,侍立一旁,不多做言语。 关七又看了看,不满道: “就是你小子,想要求娶纯儿?” “啊……” 苏梦枕本想说他和雷纯本就有婚约在身,却忽然想起,这婚约乃是雷损定下,关七根本就不知情,张了张嘴后,还是没说话。 他想了想,面对关七这种不拘俗礼的狂人,说什么婚约也未必有用,干脆也就不去谈其他事,抱拳拱手,不卑不亢地直接道: “小子对纯儿姑娘一片痴心,还望前辈成全。” “成全?” 关七哈哈大笑,拂袖一扫,淡然道: “人要自个儿成全自个儿,你的真心实意,老子自然看得分明,但世间万事,仅有真心又有何用? 你们之间有心结,就要去解开,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最重要的不是初心如何,而是能否在这段同行中,互相理解,求同存异。 若是做不到,就算是再浓烈的情感,也难以天长地久。 更何况,你和纯儿又都是有主见的人,一旦产生裂隙,不能及时弥补,有朝一日,定然会分道扬镳。” 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堆,关七忽地一叹,脸上显出些感慨神色。 他闭口不言,只是遥望天边某处,显然是回忆起自己和温小白的过往。 苏梦枕见关七这副模样,就知道他是诚心实意地为了雷纯好,也知道若是事有不谐,这位关七圣定然不会放过自己,面色肃然,沉声道了一个好字。 关七见他这般诚恳,也只是嘿了一声,摆摆手,不再言语,朝别院外走去。 苏梦枕经过和关七一会,不知为何,心中忐忑也淡去些许。 他与这不世狂人擦肩而过,举步迈过了门槛,走进这间自己日思夜想的别院中。 屋外是春光绽放的芳菲三月,屋内却像是寂寞萧索的深秋,一个婀娜而优美的身影,正坐在厅堂内,背对苏梦枕,幽幽道: “苏公子,我没有想到,你莫非以为,事情走到今天这步,我还会跟你回去完婚吗?” 苏梦枕看着雷纯的背影,摇了摇头,笑得有些苦涩。 “苏某非是妄人,自然不会痴心妄想。我到这里来,只为告诉你一件事。” 苏梦枕顿了顿,目光凝聚,看向雷纯的背影,整个人就像是怔住了,甚至是定住了。 这一刻,仿佛世间一切都不存在了,天上地下,他眼中为此一人而已。 苏梦枕的眼神中原本充满感慨、怀念,现在却变了,变成了无限欢喜、无限温柔,更带着一种百转千回的情愫。 雷纯即便没有回头,也能够感受得到,那是一种怎样深情的目光。 她的身子微不可查地颤了颤。 可饶是如此,苏梦枕的语声仍是铿锵有力,甚至是斩钉截铁,甚至比他的刀法更加震撼人心。 “纯儿,我只想告诉你,我苏梦枕爱你,仅此而已。” 听到这番话,雷纯身子又是一震,过了许久,她才笑了一笑。 笑声中有种说不出的凄然、悲切,甚至几分空洞,像是无处话凄凉。 苏梦枕只是听到这个声音,便联想到了一朵。 一朵正枯萎凋零的。 雷纯一笑之后,又有些自嘲地道: “苏楼主,你知不知道,和你定下婚约后,我心中便早有成算,若是我爹死去,我就为了我爹对付你,若是你死去,我就会为了你对付我爹。” 讲到此处,雷纯的声音忽然放大了一些,语声中更有了些濒临破碎的绝望。 “对我来说,最好的结果就是,你们无论谁胜,都将我随着败者一并杀死,不令我飘零世间,为了复仇而充满怨憎地活下去。” 其实,雷损虽是想要用婚约束缚住苏梦枕,可是苏梦枕和雷纯却因此有了真情,并且相约终生。 雷纯也早就做好了嫁入苏家,成为苏夫人的准备。 这是雷损也不曾料到的。 可这些年来苏梦枕近来羽翼渐丰,也为雷损所不容。 两大势力的明争暗斗,已经发展到台面上,各自死伤无数,结下了不可化解的血海深仇。 苏梦枕虽是爱慕雷纯,却也绝不愿对雷损低头。 他唯一的底线就是在和雷纯完婚之前,杀掉雷损,而非是在拜过天地之后,杀了妻子的父亲。 所以,这些年来,雷纯承受的压力,绝非是寻常人能够想象。 苏梦枕即便只是看着雷纯的背影,都能从她体内,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疯狂、扭曲,决然不似以往的柔弱清丽。 显然,雷纯已在重大压力下,变得有些不正常。 苏梦枕一向知道雷纯是个虽温柔,却无比坚韧的女子,正如遇雪尤清,经霜更艳的寒梅。 他也正因如此,才会对雷纯这个毕生大敌的女儿一见钟情。 可苏梦枕却不知道,雷纯心中竟然已有了这样的决断。 他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矗立原地,默然许久,才开口道: “雷损虽非是死在我手中,却也可以说是因我而死。 你既已有决断,便出手吧。” 直到听见这番话,雷纯才缓缓转过身来。 她云鬓散乱,目光浮动如秋水,眼眸宛如深湖,荡漾着重重流云,幽艳消瘦的面容上,浮现出两条变幻万千的光痕。 雷纯竟不知何时,已是淌下两行清泪。 苏梦枕见她这副模样,忽觉如遭雷亟,疼痛欲裂,好似撕心裂肺一般。 雷纯仔细地看了看苏梦枕,就像是在看一场夏日午后的香甜美梦。 但梦一定会醒,醒后必空,最后留下的也只有惆怅,唯有寂寞。 她摇了摇头,叹息道: “无论如何,你终究是我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男子之一。 在与关七圣相认后,我也厌倦了红尘,不愿再造杀孽,苏楼主、苏公子,你走吧。 我已下定决心,要常伴青灯古佛,从此以后,彻底断绝尘缘。” 言毕,雷纯挥了挥手,面容显出无限疲惫、倦怠。 显然,做出这样的决定,对她来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苏梦枕见雷纯这副模样,眼中浮现出痛惜之情,喉头动了动,却没有说话,只是重重一点头,走了出去。 他终究还是那个苏梦枕。 看着他的背影,雷纯心中既觉欣慰,更感疼痛,过了半晌,一个沉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 “纯儿,你当真要去剃度?” 雷纯知道,来者正是关七,点点头,低声道: “爹,日后不能常伴左右,是女儿不孝。” 若是寻常人做出这种决定,以关七的狂悖性子,一定会大骂此人乃是懦弱的逃禅之辈。 可面对雷纯,他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这种话。 ——算了,剃度就剃度吧,等纯儿想通了想要还俗,以老子的修为,还她一头秀发,又有何难。 念及此处,关七上前两步,将雷纯揽在怀中,拥抱着她单薄的身子,长叹一声: “我这一生,亏欠你和你娘甚多,要说对不起,也该是我对不起你们。 你既然已有了决断,便去吧,等我找回你娘,到时候咱们再来看你,一家团聚。” 其实一直以来,雷纯都难以将关七这个超越世俗太多的奇才、怪才真心当做父亲。 可此时此刻,她却真正从这个奇男子身上,感受到一种无与伦比的安心。 雷纯知道,这是父亲的感觉,家的感觉。 这种感觉,她曾经也拥有过。 想到这里,雷纯忽地泪如雨下,惹得关七一阵手忙脚乱。 关七想了想,忽然又道: “我知道有一位神尼,乃是出了名的德高望重,你若是想要剃度出家,不妨去找她。你在她那里,我也能更放心地去寻你娘亲。” 此时雷纯正沉浸于关七带来的安心感觉中,没有察觉自家老父亲的古怪神情,只是点了点头,认可了这个安排。 等到第二天一早,关七便带着雷纯出发上路,去寻他口中那位旧识,只不过这一路见闻,却令雷纯感到有些熟悉,不由得问道: “爹,您说的那位神尼,究竟是哪位人物?” 关七想也不想,张口就来: “你可听说过,恒山派九劫神尼?她曾经以一路雪神剑,令萧秋水萧大侠也要施展出‘惊天一剑’,才有把握降服。” 一提起武功,关七立即变得兴致勃勃,谈兴非凡,雷纯见他这般模样,心头疑惑也打消了些许,还是忍不住问道: “爹,咱们这是去恒山的路吗?” 关七眼睛也不眨,负手卓立,昂首向天,淡然道: “九劫神尼早已遁世多年,她若是在恒山派,又岂能认识我?” 雷纯一想起自己这位便宜父亲神出鬼没的行径,也不由得颔首。 九劫神尼若不是隐遁世外,也不可能会遇上关七,她由此彻底放下心中疑惑。 毕竟,天下人皆知,关七这一辈子纵横天下,纵然痴狂疯癫,也从不曾虚言骗人,雷纯自然不会觉得这个大英雄会骗自己。 这三年多以来,关七除了在九空无界中争渡,寻找前往平行时空的法门外,便是居住在雷纯的别院中,用自己的无上元功为其调养身子。 因此,现在的雷纯已非是以往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小姐,而是放眼江湖也堪称一流的顶尖高手。 所以,他们两人这一路走得极快,只用了三日功夫,便来到了一处深山老林中。 看着这座山,雷纯心中那种熟悉感觉,便又浮现了出来。 她不禁问道: “爹、这,这里是小寒山吧……” 小寒山,报地狱寺,正是苏梦枕学艺之地。 关七仿若不闻,只是向前一指,故作讶然道: “纯儿,那好像是你的朋友。” 雷纯顺着目光望去,果然见到一男一女正在山道中争执,看形貌的确是颇为熟悉。 那女子也注意到雷纯的目光,立时大喜,朝雷纯挥了挥手,颇有男子气概地豪笑道: “纯儿妹妹!” 笑声中,雷纯也看清楚那女子的面容,那女子虽是已近中年,面容却颇为秀丽,发尾扎着蓝色头巾,随风摇曳,然而越走越近,便越觉英气迫人。 赫然便是江湖中人称“女关公”的女中豪杰,一手建立起毁诺城的息红泪、息大娘。 息大娘身旁那个潇洒落拓、丰神俊朗的汉子,自然便是与息红泪纠缠甚深的“九现神龙”戚少商。 在此处见到息红泪,雷纯也颇感惊讶,一回头,却发现关七已杳然无踪,不知去向。 息红泪快步上来,挽住雷纯的手,笑道: “纯儿妹妹,怎么也来这里?” 雷纯虽是久处深闺,却也是“桃社”七道旋风中的老七,颇受“桃社”社长赖笑娥的照顾。 而赖笑娥素有赖大姐之称,和息大娘乃是闺中密友,碎云渊毁诺城与桃社更是同气连枝的盟友,是以两人自然颇为相熟。 息红泪是过来人,看着雷纯的清瘦敛容和凄然神情,便已有所悟,跺了跺脚,兀自啐了一口: “呵,男人!” 听到这番话,戚少商面露惭愧神色,颇为无助地低声道: “大娘……” 息红泪昂首挺胸,横目望来,戚少商立即缩了缩脖子,也不敢再说话,就是站在一旁,仿佛蒙童聆听先生教诲。 息红泪一看这姿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也不跟戚少商多说,只是拉着雷纯的手,就往山道上走去,一边走,一边风风火火地道: “咱们走,到了报地狱寺里,我也跟你一起,找红袖神尼剃度出家,彻底青灯古佛,断绝尘缘!” 啊,报地狱寺? 听到这四个字,雷纯欲言又止,却拗不过热情的息红泪,被硬生生拽上了山。 看着山门匾额上的“报地狱寺”四个字,雷纯彻底陷入沉思,她开始怀疑,关七把自己带到这里来,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报地狱寺在武林虽是卓有名声,占地却不算大,寺内更是简朴清雅,与少林寺截然不同,俨然一派佛门清净地。 只不过,刚到半山腰,雷纯就听到其中传来的喧闹嘈杂之声,还没走进去,便透过山门缝隙,看到其中影影绰绰地立着许多人,基本都是一男一女,正如方才的息红泪、戚少商。 息红泪将山门推开,转过头来,颇为自来熟地介绍道: “来来来,纯儿妹妹,我来给你介绍一番。” (本章完) 第120章 世间美好,更应坚固 (本卷完,一万一千字大章) 第120章 世间美好,更应坚固 (本卷完,一万一千字大章) 息红泪的声音很是清悦好听,尽管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却不显咄咄逼人,反倒是令雷纯听得极为舒服。 因为雷纯知道,息红泪的威严并非来自于任何的权力,而是源于她对毁诺城众人的关怀与爱。 息红泪推开大门,将雷纯引入寺庙中,一个一个地为她介绍道: “纯儿妹妹,这位说起来,和你家还有些亲戚关系,他也是江南霹雳堂出身,乃是小雷门门主,雷卷。” 雷卷是一个全身裹在厚重大毛裘中的瘦小男子。 他的眼窝因连日操劳而深陷,面容瘦削苍白,目中却似燃着两朵寒火。 他一听息红泪的亲昵称呼,又见雷纯的幽艳面容,立时知道来人身份,微微点头。 雷纯一见雷卷,心中便升起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 眼前之人,正酷似她命中那个魔星——叱咤天下、独步武林的金风细雨楼楼主,苏梦枕。 他们都是满面病容,都被疾病折磨得无比瘦弱,眉宇中都有坚定的信念。 不同的是,苏梦枕虽是身患二十六种极其罕见的病症,却依然活得像是一团火,一道光。 苏梦枕这个名字,已经成为金风细雨楼的精神支柱。 他根本不必说任何话,做任何事,只是站在那里,就能令每个金风细雨楼的成员热血沸腾、斗志盎然。 这是一个虽然病入膏肓,却依旧活得光明磊落,正道直行的人。 雷卷不一样。 如果说苏梦枕的病逐渐蚕食光明的黑暗,反倒令他残存的生命,越发显得热烈,那雷卷的病,就是一场厚厚的烂泥,已将他整个人都彻底淹没。 他全身上下,只有眼神给人一种活着的感觉。 可这样的“活”却并不热烈,更不光明,反倒是阴森得渗人。 一旦当这仅剩的神光都熄灭,那他便什么都没有了。 甚至都不需要埋葬,因为他已用寂寞和孤独埋葬了自己。 雷卷注意到雷纯的怜惜目光,身子往毛裘大衣中缩了缩,闷声问道: “你在可怜我?” 雷纯微微一笑,摇头道: “只是看着您,我就想起一个人。” 雷纯在得知她的真实身世之前,一直都把自己当做江南霹雳堂雷家的子弟,对雷卷这位霹雳堂第一流好手自然是颇有耳闻。 所以,雷纯知道他和苏梦枕一般,都是身患重病,却意志坚定的豪雄人物。 雷卷点点头,了然道: “那一定是苏梦枕苏楼主了,若有机会,我也想见一见他。” 雷卷身后,那个容光焕发、面容娇艳美妇人嗔怪地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 “卷儿哥,天底下谁不知道纯儿妹妹和苏楼主的事,你就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妇人虽是嗔怪,言语中却满是亲昵意味。 传闻中刚愎自用、不容违逆的雷卷,面对这妇人的斥责,竟然是丝毫不恼,当真点了点头,对雷纯歉意道: “对不住。” 见雷卷道歉,息红泪又伸手一引,笑道: “这位你自然就更熟悉了。” 息红泪话还没说完,雷纯已笑道: “唐二姐,好久不见了。” 美妇也即是毁诺城的二号人物,二娘唐晚词,走到雷纯身旁,仔细看了看她的身子和面容,叹息道: “纯儿妹妹,你消瘦了,这些年来,苦了你了。” 关七和雷纯的关系,如今知情者甚少,众人仍是把雷纯当做那个六分半堂的大小姐,自然明白她究竟是为何事而烦忧。 雷纯看见这两位阔别已久的闺中密友,脸上也显出久违的真诚笑意,只是这笑容中,也有些不为人知的落寞。 只因她看见了唐晚词笑着擂动雷卷时,眉宇中浮现出的艳丽神色。 此时这位二娘的一颦一笑,都比落日晚霞还要绚烂夺目。 恋爱中的女子最美丽。 雷纯从雷卷身上联系到苏梦枕,自然也情不自禁地把自己和唐晚词作对比。 唐晚词是个坦荡且大方的女子,对雷卷既然爱了,就是全身心地投入,但她不一样。 她不是那种只为恋爱而活的人,她还有养父的遗志、仇恨…… 虽然现在看来,这些东西都已成空,但雷纯仍是无法轻易放下。 几人说说笑笑,继续向寺庙中走去。 走出几步路,又有一对男女向他们打招呼,女方面容秀丽,柔和似水,乃是毁诺城的三娘秦晚晴。 男方则是一条威风凛凛的壮汉,须发浓密黢黑,鼻梁高挺,眼睛眯起宛如一线刀锋。 息红泪介绍此人乃是雷卷手下大将,同为江南霹雳堂五虎之一的沈边儿。 雷纯有些好奇: “大娘,你们今天在这里,到底是……” 她虽然没有把话说完,心中却有些猜测,只怕爹将自己带来此处,也和今日将要发生的事情有关。 息红泪哼了一声,停下脚步,双手抱胸,倚靠寺庙内的一株古树,为雷纯解释起来。 原来,当初乔峰被蔡京等人陷害之时,戚少商本欲尽起连云寨众将援手,最终却被“绝灭王”楚相玉夺了基业,连云寨就此分裂。 原本忠诚于戚少商的几位寨主惨遭杀害,原本的大当家顾惜朝更是亲自带队追杀他,令其流落天下,处境凄凉。 好在,戚少商得了故友雷卷、沈边儿之助,又逢旧日情缘息大娘援手,藏身碎云渊毁诺城。 原著中,戚少商这一场逃亡因事关当年的皇室隐秘,不仅引出了捕神刘独峰,就连常山九幽神君都挟九大弟子于道中设伏。 若非铁手、无情相助,只怕这位“九现神龙”当场便要战死。 不过,如今这些高手都被蔡京调集,前去追杀乔峰。 戚少商所面对的也不过是顾惜朝等连云寨叛逆,以及些许官兵而已,虽经历苦战,也是大获全胜。 并且,雷卷和沈边儿在这场战斗中,分别获得了毁诺城二娘唐晚词、三娘秦晚晴的青眼,结为伴侣,共经世事。 戚少商、息大娘经此一战后,虽是有旧情复燃的迹象,却最终没有重新走到一起。 只因戚少商是个胸怀大志的男子汉,他想要投身正天阁,襄助诸葛正我、乔峰平定天下板荡,为朋友、为志向,都可以不顾自身安危,更有一批红颜知己。 息大娘却不能容忍戚少商专注于平生大志,更不能忍受他的风流韵事。 当戚少商落难之时,她绝不许任何人伤害这位旧日情郎,当戚少商得志之时,她也绝不许这位九现神龙踏入毁诺城半步。 不过,如今三年过去,正天阁已统领武林诸事,戚少商也得以功成身退,前来寻找息大娘,想要与之再续前缘,甚至为此立下毒誓,此生此世都只忠心于息大娘一人。 可息大娘却深知戚少商的为人,知道他向来冲动,喜欢感情用事,纵然发下誓言,日后也未必会真个遵守。 是以,息大娘干脆离开了毁诺城,来到报地狱寺,想要拜入红袖神尼门下,剃度削发,出家为尼,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而雷卷等人来到这里,既是为了安抚这对情侣,若是事不可为,也算是为两人的情感终结,做一个见证。 听完这番故事,雷纯的脸色有些古怪。 她忍不住在心里想,最起码,苏公子没有这些风流韵事…… 此时此刻,雷纯忽然有些明白,为何关七会带她来到这里。 不过她亦是要强的人,一旦下了决心,便绝不会更改,想要凭借一两个故事便让她回心转意,那是绝不可能的事。 ——或许爹也是知道这一点,才会先离去。 几人正攀谈间,忽然又听见寺庙外,有一个豪迈嗓音响起: “戚兄弟,怎么光在门外站着?咦,卷儿哥,小边,你们也在?” 言语间,乔峰已经挽着戚少商的手臂,从山门处走了进来,看见雷卷等人在此,他也挥手打了个招呼。 众人见得乔峰到此,都顾不上戚少商,纷纷敛容正色,大声回应道: “乔帮主好!” 乔峰也没有拒绝众人的热情,虎目带笑,一一抱拳回应。 “大娘,二娘,好久不见了,昔日征讨唐门一战,还要多亏你们相助,小边,又长壮实了,好哇。” 哪怕是最为冷漠疏离的雷卷,那宛如燃着寒火的眼眸里,都显出些激动的神色。 他深吸一口气,立在原地,将几乎不见天日的双手伸出袖袍,朝乔峰肃然抱拳,行了一礼。 “乔兄!” 简单两个字中,却内蕴无数激荡交迸的情感,令众人听之无不动容。 乔峰上前两步,拦住雷卷的身子,叹道: “卷哥,你的身子……” 说着,他拍了拍雷卷的肩头,又展颜笑道: “近来逍遥子前辈他们在九空无界中,颇有收获。 等此间事了,你便跟我走一趟京城,纵使不能彻底根治,也能将你这一身病症压制七八成。” 雷卷还没来得及开口,乔峰就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态度,将这件事敲定了下来。 这位丐帮总帮主虽是刚到,却是三言两语间,就令众人将视线聚焦于自己身上,雷纯看在眼里,忍不住暗自把他和苏梦枕对比。 即便是雷纯也不得不承认,虽然两人都是有情有义、光明磊落,极具领导气质的江湖豪雄人物,但比起孤高寒傲的苏梦枕,还是乔峰的气魄更大,也更能令人崇敬。 不过,雷纯想到这里,心中又冒出来一个有些古怪的想法。 ——若是苏梦枕是这样的人物,只怕以她的强势性情,也很难喜欢得上了。 乔峰是一株惯于为旁人遮风挡雨的大树,只留给帮众、同僚、兄弟一个宽厚且坚实的背影。 苏梦枕则是一株在风雨中屹立不倒、冷峭寒峻的孤竹。 但那样的姿态,是很难在更为狂乱的暴风雨中活下来的。 金风细雨楼的弟子们既是受了苏梦枕的庇佑,也是真心想要帮这位楼主撑过一场又一场暴风雨,直至雨过天晴、霞光万丈。 对这样一个苏梦枕,雷纯是既敬佩,又心疼,苏梦枕对雷纯亦是既喜爱,又敬重,所以两人才会互相倾心。 只不过,他们都有难以妥协的底线,以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乔峰和息红泪等人打过招呼后,又看向雷纯,浓眉跳动,那张雄姿英发的面容上,极其罕见地露出点有些犹豫的神色,语声也迟疑了起来: “纯姑娘,你这……” 身为正天阁的副总阁主,乔峰自然知道雷纯的身世,也知道苏梦枕下江南,就是为了寻找这位未婚妻。 如今见苏梦枕不知去向,雷纯却孤身来到报地狱寺,乔峰心中自然浮现出诸多猜测,却又不好直言询问。 见乔峰这副善解人意的模样,雷纯又联想到苏梦枕当初在别院中,面对自己甘愿引颈就戮的模样,不禁凄然一笑。 雷纯刚要开口,又听息红泪笑问道: “纯儿妹妹也是我叫来,替我做个见证的,乔帮主专程前来,总不会是……” 说到这里,息红泪笑吟吟地抬起头,看了眼戚少商,以这位“九现神龙”的江湖地位,想要请得乔峰出来为他说项,也并无可能。 乔峰则是面色自若,他还没说话,身后已响起一个充满青春活力,令人一听便不禁心生喜爱之情的年轻女声: “是我想来小寒山拜会红袖神尼这位女中豪杰,才劳烦乔帮主陪我走这一趟。” 言语间,一个十六七岁,容貌俏丽娇艳,宛如初春卉,肆意绽放的红衣少女从乔峰身后走出。 少女盈盈一笑,圆溜溜的大眼睛极为灵动,眸光转动,一一看向息红泪等人,再福身行礼。 “我叫阿朱,见过毁诺城息大娘、唐二娘,还有这位桃社的雷姊姊。” 阿朱? 众人事前虽然都不曾听闻这个名字,却也隐约知道,江湖传说,乔帮主为了报复慕容复,曾经亲上慕容世家,强抢了一名原属于这位慕容公子的侍女,将之收为禁脔。 他们本以为这是编排出来,恶意中伤乔峰的谣言。 如今一看,好像…… 阿朱说完,又回望乔峰,眸光无限温柔,嗓音更似柔云舒展: “我从小便听闻红袖神尼和苏楼主的传奇,今次能够得偿所愿,还要谢过乔帮主。” 面对阿朱的温柔目光,乔峰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阿朱和乔峰可以说是天平上截然相反的两极,一个娇小玲珑,一个魁梧健壮,一个活泼顽皮,一个沉稳如山。 可不知为何,众人只是看到他们两人,心中便不由得升起一种感慨。 ——这果然是珠联璧合、天生一对。 雷纯看到这两人,忽然想起自己先前在别院中,听关七对苏梦枕说过的一段话。 一生一世一双人,最重要的就是求同存异。 乔峰和阿朱正是如此,这一路走来,他们在性格上,谁也没有改变谁,反倒是互相欣赏,互相爱慕,如此同舟共济,才是真正的幸福。 那自己和苏梦枕会否就是因为性子太过相似,最终才会酿成悲剧? 息红泪看着他们两人并肩相依的身影,则是想起来了自己和戚少商的过往,心中一痛。 息红泪下意识地朝戚少商望去,却见这冤家也往自己这边看来。 看着戚少商那充满疲惫的倦怠目光,息红泪心中更为难过。 不过,息红泪毕竟执掌一城的领袖,是以并不将自己的伤痛展现出来,反倒是展颜一笑,真心实意地道: “恭喜,恭喜。” 有息红泪带头,唐晚词、雷纯自然也是齐声道贺,雷卷和沈边儿以及戚少商则更为这位大哥高兴。 刚刚开朗活泼的阿朱见到这副场景,反倒是有些手足无措,羞红了脸,忍不住回头去看乔峰。 看到这一幕,哪怕是乔峰这位心坚如铁、剑折不改刚的大英雄大豪杰,心里的某一块,都会变得柔软起来。 乔峰先是低下头,朝她温和地笑了笑,才抬起手,朝众人抱拳一礼,朗声道: “感谢,感谢。” 说完,他又率先向前走去。 “在门口喧闹,终究有些欠了礼数,咱们不妨先去拜会此间主人,再来一叙?” 其余众人无论怀着何种心思,对红袖神尼这位享誉江湖的女中豪杰,都是颇为好奇。 哪怕雷纯乃是被关七连哄带骗诓到此处,也不例外,毕竟,红袖神尼乃是苏梦枕的师父。 不过才走出几步路,就见一个约莫十二三岁杏眼桃腮,留着利落短发的英气小女孩,甩着手臂,从院子里风风火火地跑了出来。 小女孩来到乔峰身前,双手张开,拦住了他的去路。 这世上,敢拦乔峰这位正天阁副总阁主、丐帮总舵主的人,绝不算多,但这小女孩偏偏就做了,且做得无比自然。 如今乃是午后时分,阳光透过林叶间隙,洒落整座庭院,映在乔峰的雄魁身躯上,向下投射出好大一片阴影。 这小女孩被笼罩在阴影中,只觉得天都暗了一暗。 可她仍是抿紧嘴唇,双手叉腰,站在乔峰身前,寸步不移,娇声娇气地道: “师、师父说了,今日清修,不见外客。” 乔峰看着这个小女孩,只觉得极为有趣,阿朱更是一下子从他身后窜出去,蹲下身子,打量着这粉雕玉砌般的小姑娘,笑吟吟地问道: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本是鼓足了勇气,才敢站在乔峰面前,忽然见到一个这么漂亮,眼睛还这么有神的大姐姐,心弦忽地一松,情不自禁地答道: “我叫温柔。” 就这一会儿功夫,唐晚词、息大娘以及雷纯都走了上去。 看着这个英气且倔强的小女孩,她们眼中流露出再明显不过的笑意,像是看见了许多年前,未经世事、天真懵懂的自己,便纷纷蹲下身来,拉着她一阵问东问西。 男人们则是站得稍远些,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无奈和宠溺,就在这个时候,山门外又传来一个清朗且年轻的嗓音: “咦,乔大哥,戚兄弟,你们怎么都在这儿?” 乔峰等人听到这个声音,就知道来人的身份,正是正天阁七大阁主中,最年轻的逍遥派掌门段誉。 三年过去,段誉脸上稚气已褪,面容俊朗,双目有神,步履沉稳有力,尽显大派掌门人的风度和自信。 自从徐行走后,按照他留下来的吩咐,段誉便接掌了七宝指环,成为逍遥派的下任掌门。 鸠摩智、燕赵这两位护法皆是醉心武学之辈,又各有自己的势力,无意与他争权夺利,就连巫行云也没有提出异议,甚至时常指点段誉的武学。 肩负众人的期望,段誉自然一日也不敢懈怠,以极快的速度,成长为了一个合格的掌门人,平日里与众人的往来都少了很多。 就算是乔峰,也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此时在报地狱寺相见,众人彼此之间都有些错愕。 乔峰率先反应过来,笑着开口道: “小段,最近怎么有空离开无量山?” 一提到这个,段誉便有些发愁。 都不待乔峰继续发问,他便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的烦恼尽数道来。 原来,自段誉年纪渐长,又接任逍遥派掌门后,段正淳夫妇便想要为他寻一门好亲事,替镇南王一脉延续香火。 但段誉有心追逐徐行的背影,成为真正有资格名列逍遥派祖师堂,享后世香火的掌门人,并无意于男女之事,便以天下事未定为理由,百般推脱。 毕竟,段誉当初和徐行同行过一段时间,知道这位前任掌门人平日里对武道的专注,以他之惊才绝艳尚且如此,自己又怎能有半分懈怠,甚至是分心情爱? 可如今正天阁已扫平天下,战事不起,整个武林都齐齐投入到九空无界中,段正淳夫妇便也旧事重提。 他们的理由很充分,以段誉的天资、志气、以及在江湖中的地位,日后是一定会留名天下风云碑,进入九空无界。 可九空无界毕竟凶险莫测,即便是逍遥子这等人物,都被困其中数十年,段誉若是进去了,会不会有三长两短,是谁也说不清的事。 段正淳夫妇也知道,他们拦不住段誉去实现自己的梦想,便给出了最后底线。 ——在进入九空无界之前,段誉一定要为他们留下子嗣。 段誉也觉得这话有点道理,不过他还是不愿娶妻生子,便打算先收一个徒弟。这样,即便他最后失陷在九空无界中,也终究是将一身所学传了下去。 于是,段掌门便开始物色起合心意的佳徒。 当初徐行执掌逍遥派时,曾经定下的大方向是摒弃以往那种师父满天下寻找徒弟的模式,要广纳门人弟子,学习武当、少林,设立下院和上院。 下院传授寻常武学,以考较门人的才学和品行,只有经过三年的考察,品行兼优、德才兼备的弟子,才能荣升上院,学习真正的神功绝学。 在这三年间,逍遥派已然招收了数百名弟子,其中有一人格外出色,在夏校、冬校中数次蝉联魁首。 只不过,段誉却发现,这位其貌不扬的女弟子,似乎对逍遥派武学早有研究。 经过一番调查之后,段誉才发现,这化名“王玉燕”的弟子,原名李嫣然,出身西夏皇室,乃李秋水直系后裔。 段誉虽没有一般意义上的门户之见,但对她的出身格外注意,毕竟李秋水本就是死于徐行之手,而西夏又被诸葛正我覆灭。 所以,段誉便选择将之待在身边,亲自传授武学,既是方便及时清理门户,也方便他详细观察此人的性情。 不过,这位“王玉燕”显然也非是寻常人物,见段誉这般行径,也意识到自己已然暴露。 不过,她非但不逃,反倒是选择撤去伪装,和段誉坦诚相见,开诚布公地谈了一次。 段誉也由此知道,原来李嫣然乃是李秋水的外孙女,也是西夏年轻一辈中,资质禀赋最好的一人,有过目不忘之能,对武学的悟性,甚至还要胜过李秋水当年。 是以,李秋水便将李嫣然时常待在身边,既是方便传授武学,也是为了将这位天性柔弱善良的后辈,培育成一件听话的工具。 李秋水为了确立自己这位太妃娘娘的权威,甚至当着李嫣然的面,将一位从小侍奉她的老侍女鞭笞至死。 除此之外,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李嫣然都已记不太清,唯一能够记住的,便是对李秋水的畏惧、厌恶,以及……深深的愤怒。 所以,她才会趁着这位太妃出宫,前去邀请天山童姥之时,逃出西夏国,来到中原大地。 李嫣然在早年学艺的过程中,就曾多次从李秋水口中,听闻逍遥派的名字,便特意千里迢迢地来到无量山琅嬛福地,拜师学艺。 对杀了李秋水的逍遥派前掌门,李嫣然绝无半点怨恨,只是感激不尽。 武功练到段誉这种程度,天底下能够骗过他的人已经不多,最起码,李嫣然不是其中之一。 瞧着这个柔柔弱弱,内里却颇为坚韧的徒弟,段誉沉默良久,还是决定收她做亲传弟子。 不过,过了一段时间后,段誉却忽然惊觉,这份师徒之情,好似有些变质。 无论再如何厌恶李秋水,李嫣然身上,终究流淌着这位西夏太妃的血,更继承了那种敢爱敢恨,不惧世俗目光的真性情。 在某一次对练后,李嫣然忽然道: “师父,我喜欢你。” 李嫣然的语气实在是太过随意,以至于段誉一开始都没有反应过来,先是笑了一笑,才意识到这位好徒弟究竟说了什么,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 李嫣然说完这句话后,也不管段誉如何反应,又转过身去,自顾自地练起一路“天山折梅手”。 等她练了一个来回后,段誉才忍不住问道: “你、你刚才说什么?” 李嫣然回过头来,无比自然地道: “我说我喜欢你啊。” 段誉又怔了怔,问道: “喜欢我?喜欢我什么?” 李嫣然又不说话,开始练起天山六阳掌。 等到这一天结束,段誉回到房间,都疑惑自己是不是最近太累,累出来幻觉的时候,从门缝里,递过来一封信笺。 段誉拆开信封,其上文字娟秀,密密麻麻地写了一排,详细论述了他段某人的优点,以及某年某月,他究竟做了什么。 在此之前,段誉从来没有想到过,李嫣然对自己的观察,竟然是如此仔细。 信笺最后,还有一段总结: “综上所述,师父是一个心地仁厚,用心专一,心怀宽广,光明磊落的人,所以我喜欢你。” 段誉看了这封信很久,最终还是鬼使神差地将之收起,贴身存放。 以段誉的武学修为、相貌才学,武林中仰慕他的女侠可谓是犹如过江之鲫。 更何况,他如今不仅是逍遥派掌门,领正天阁阁主之位,又是自在门弟子,手中还握有大理段氏的资源,麾下更有天龙寺一众僧人帮衬。 论身份地位,势力大小,除了诸葛正我这个总阁主外,也只有乔峰一人能与之相提并论。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被人这么全方位地夸奖过。 第二天,李嫣然再次单刀直入,询问段誉对她的看法,段誉避而不谈,只让李嫣然练功。 李嫣然: “你答不答应我啊。” 段誉: “你先练功。” 又过三天。 李嫣然: “你对我什么看法?” 段誉: “看来你的目的不是练功。” 李嫣然: “这两个不冲突。” 段誉: “不冲突就先练功。” 又过了五天,李嫣然没有来练武场。 段誉来到她的独立精舍外,只听女孩在里面闷闷地道: “师父,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啊?” 段誉反问道: “那你喜不喜欢我带你练功?” 李嫣然欢呼雀跃: “喜欢!” 段誉松了口气: “那就好,来练功。” 以上流程重复多次后,就算是段誉也有些力不从心。 但他也是实在不想放弃李嫣然这个能继承衣钵的徒弟,便想出了个好办法。 乔峰面色古怪,不由得问道: “所以,你便打算到这里来剃度出家,让你那个……好徒儿,不再纠缠你了?” 段誉点点头,坦然道: “天龙寺皆是我段家长辈,定然不会看我如此作为,我若是以逍遥派掌门身份,去少林出家,不免堕了我派声势。 是以,报地狱寺便是最好的选择,毕竟有苏兄的关系在,以后有人问起来,就说我是前来帮衬他一把。” 沈边儿听到这番话,也疑惑道: “苏楼主不是早已脱离报地狱寺,帮衬一说,又是从何谈起……” 段誉啊了一声,也不解道: “怎么,你们还不知道?” 说到这里,乔峰、雷卷、戚少商同时看了两人一眼,又微不可查地撇了撇远处正在逗弄温柔的雷纯。 段誉、沈边儿立时心有所悟,闭嘴不言。 正言语间,段誉身后又传来一个平淡却坚定的声音: “如果你要出家,那我也出家,反正,我早就是没有家的人了。” 段誉听到这个声音,立时定在原地。 乔峰等人也回头望去,却见一个面容秀丽且清俊,手持折扇,眉目如画,长发束成马尾,披一袭青衣的英气少女,正自山门而来。 雷纯等人此时也抬起头,朝山门那边看来,被一群大姐姐哄得晕头转向的温柔,这才找到机会,从三人手中挣脱出来,却又被那名少女吸引了目光。 温柔忽然觉得,这个大姐姐和自己好像啊…… 寺庙中,忽然又响起一声无比悠长的叹息,叹息声中,禅房大门豁然洞开。 一名明眸皓齿,肤色白腻,穿一袭宽松僧袍的貌美尼姑,手挽拂尘,从禅房中缓步而出。 她举目眺望众人,又叹一声,听不出喜怒地幽幽道: “贫尼这清净修行的寺庙,什么时候成了你们这些痴男怨女幽会的地方了?” 众人看向她,都有些不好意思,只齐声道: “见过红袖神尼。” 唯有李嫣然仍是紧盯段誉,生怕放跑了他,倔强得像一头初生的小牛犊,浑身都是蛮不讲理的劲儿。 红袖神尼点了点头,先是看向息红泪: “碎云渊毁诺城息大娘之名,贫尼也是早有耳闻,你是诚心想要遁入空门,修行佛法?” 息红泪又转头望向戚少商,却见这冤家如今脸上已是一片平静,好似已经接受了现实,心中也生出些如释重负的感慨。 罢了,罢了…… 息红泪点点头,双手合十,虔诚道: “弟子愿皈依佛门。” 红袖神尼又看向戚少商,嗓音中不带一丝情感: “你与戚寨主的恩怨纠葛,贫尼亦有所耳闻,这份情延绵十余载,你当真愿意放下,又放得下吗?” 雷卷等人皆是屏息凝神,目视息红泪,等待着这位大娘的回答。 这个问题不仅红袖神尼想知道,他们也同样想知道,息红泪究竟是欲借出家之事,向戚少商彻底表明态度,还是真的生出了隐遁避世之心? 息红泪刚要张口,红袖神尼便摇了摇头: “不要急着回答,问一问你的心,空门不是乌龟可以缩头的硬壳,进入空门,也不是逃避,而是面对。 息红泪,你已有面对自己的觉悟了吗?” 息红泪默然半晌,双目紧闭,冥思片刻后,才睁开眼,释然地道: “神尼,我还爱他。只要他有事,无论如何,我都会去帮他、助他,我绝不许天下任何人伤害他,纵然是拼上我这条命,亦在所不惜!” 此言一出,戚少商只觉鼻头一酸。 他是在腥风血雨、刀光剑影中拼杀出来的汉子,就算是遭逢寨子中众多兄弟的背叛,也没有皱一下眉头。 可对息红泪这真情流露的话,戚少商却是抵受不住一星半点。 雷卷、沈边儿、乔峰则是一喜,知道息红泪对戚少商终究还是有情。 但息红泪很快便斩钉截铁地道: “但是,我们只要在一起,我就会恨他、怨他,甚至忍不住害他。我不能接受我息红泪做出这种事,天下人都可以负他,我绝不能。” 息红泪忽地一叹: “其实,我也曾想过,是不是找个人嫁了会更好,让他死心,也让我最终有个归宿…… 只是我知道,我忘不了他,也没有办法再这么投入、这么专情地爱上另一个人。” 她笑了笑,笑得无比落寞,令所有人见到这个笑容的人,都感到一阵心痛: “但无论如何,我都要感谢他。 若不是他协助诸葛神侯等人,平定了天下烽烟,我也不能抛下毁诺城这帮姐妹,独自来到此处,向神尼寻求解脱。” 红袖神尼看了看息红泪,忽一跺脚,转过头去,直视戚少商,那一双温润如水的眼眸中,骤然折射出刀锋般的锐光。 只见红袖神尼身影断续一闪,三四丈开外已经响起“啪”地一声,戚少商已挨了一巴掌,于此同时,红袖神尼也回到原地,一字一句地道: “戚少商,你真他妈是个畜生。” 谁都没想到,红袖神尼这位德高望重的隐士高人,竟然也有性情如此激烈的一面。 不过很快,众人便想起来,这位红袖神尼出家之前,也曾是蜀中唐门的一员猛将,只是因和六分半堂前任堂主雷震雷分手,才最终伤心失意,遁入空门。 蜀中唐门的女人,本就是天底下脾气最为暴烈也最难招惹的一群女人。 如若不然,唐老奶奶的威名也不会流传甚广。 戚少商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息红泪充满担忧的目光也在这时看过来,他抬起头,朝息红泪笑了笑,摇摇头,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息红泪见戚少商脸颊一边高高肿起,仍是朝自己挤眉弄眼,便忍不住那颗依旧顽皮的心,勾起嘴角,噗嗤笑了出来。 笑完之后,息红泪的神情也变得坦然,落落大方地道: “江湖中人,相濡以沫、同舟共济,本就是义所当为,说谁欠谁的,便不能算是个真正的江湖人,何况是……我和他呢?”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息红泪的声音已经低若蚊喃,可在场众人哪个不是身怀绝技的高手,都听得无比分明。 红袖神尼又是一叹,摇摇头,不再言语。 雷纯此时终于等到机会,也走上前来,鼓起勇气,开口道: “神尼,我也愿投身空门。” 红袖神尼看向她,又问道: “你是为雷损的事?” 雷纯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虽然在报地狱寺见证了息红泪和戚少商的悲恋,目睹了唐晚词和雷卷的缠绵,沈边儿和秦晚晴的浓烈,乔峰和阿朱的相依,以及段誉和李嫣然的纠葛。 但雷纯仍是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 甚至于,她在这种氛围中,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已是孤身一人,在这世上除了关七之外,已了无牵挂,正合遁入空门。 出乎意料的是,红袖神尼只是问了一句,便没有下文,又转过头去,看向乔峰等人,叹道: “贫尼便多问一句,除了她们两人外,还有谁要剃度出家?” 段誉向前动了动脚尖,最终还是收了回来,李嫣然凑到他身旁,还颇为关切地问道: “师父,你怎么不去了?” 段誉发现,她手中那把折扇里,还隐显出一抹寒光,很显然,李嫣然是做好了准备。 若是自己真个出家,就算红袖神尼不许,她也要当场剃度。 段誉又看了看李嫣然的头发,别过脸,昂首向天,负手卓立,幽幽道: “你这头发要是没了,怪可惜的……” 李嫣然听到这番话,眯起眼睛,学着段誉的样子,双手背在身后,发出一声古里古怪的声音: “哦?” 段誉只觉得背心一紧,也不去看她,只是重重点头,沉声道: “嗯。” 李嫣然也看向另一片天空,左手旋动折扇,右手挽起一缕发丝,不住地转圈圈,悠悠道: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 见段誉迟迟没有动作,红袖神尼又收回目光,这一次,她的脸上也有了些明显的笑意和感慨,挥动拂尘,继续道: “今日也算是我小寒山蓬荜生辉,能够令这么多武林豪杰齐聚于此,正好,贫尼也有件事要向诸位英雄宣布。” 听到这句话,雷纯忽地心头一紧,意识到了什么,就听红袖神尼接着说了下去: “今日之后,贫尼也要退位还俗,将报地狱寺,交给我的徒儿接掌,你们两位既然要剃度,也由他来吧。” 说完,红袖神尼侧开身子,让出一条道路来,一条身披朱红袈裟的高瘦身影,从禅房中缓缓走出,正是苏梦枕! 只不过,这位曾经虽满面病容,却依旧潇洒清俊的苏公子,如今已落尽青丝。 他顶着一颗闪闪发光的大光头,朝乔峰等人咧开嘴,露出白牙,展现出足称炫目的笑容,抱拳道: “感谢诸位兄弟,特意前来为我道贺。” 乔峰等人皆是一笑,拱手抱拳回礼。 雷纯看到眼前这一幕,只觉得头晕目眩,气得身子都抖了起来,颤巍巍地道: “你、你们……” 苏梦枕也不说话,看着她,挑了挑眉毛,配合上他如今这副尊荣,让熟悉他原本那一头长发的雷纯,只觉得无比滑稽。 雷纯环顾四周,气笑道: “小女子何德何能,能够让堂堂丐帮帮主、小雷门门主、毁诺城城主、逍遥派掌门,还有您这位金风细雨楼楼主,联合起来,设下这么一场局?” 被雷纯点到名字的人,或是抬目望天,或是低头看脚尖,只有苏梦枕一人不动不摇,直面她的目光,贴心地提醒道: “还有关七圣呢。” 提到这个自己曾无比信任的亲爹,雷纯更是眼前一黑,苏梦枕连忙走上去,扶住她的娇弱身子,众人亦是一阵手忙脚乱。 趁这功夫,戚少商也腆着脸来到息红泪身边,又挨了一顿白眼。 息红泪也气笑道: “好你个戚少商,怎么,出去几年,倒是练得一手计谋。” 就连息红泪也没想到,戚少商等人居然是提前埋伏了这一手,戚少商虽是头皮一紧,仍是握住息红泪的手,低声道: “其实,我也早就做好了准备,若是你真铁了心要出家,我也就在小寒山中剃度为僧,伴你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 息红泪想起他往日的风流,不禁露出冷笑,刚要开口,便又见到戚少商眼中深藏的诚恳,鬼使神差地问道: “那你的兄弟朋友、红颜知己呢?” 戚少商摇了摇头,只道: “如今天下靖平,海清河晏,我的志向已然实现,他们也各有去处,无需我来担心。 大娘,现在对我来说,只有你才最重要。” 红袖神尼看到眼前这一幕,摇摇头,也懒得跟这群痴男怨女多说半句话,扫动拂尘,走了出去。 等走出山门后,她抬目望向明媚的阳光,只觉得人生无比美好,有一名满头霜发的冷艳丽人,正等在山门外,见她出来,便笑道: “唐妹妹,咱们便走吧,要不要先去我的天山灵鹫宫,看上一看?” 红袖神尼点点头,挽住巫行云的臂膀,也笑道: “姐姐的灵鹫宫,乃是天下一绝,如今既有闲暇,自然是不能不去一观。” 在他们身后,苏梦枕等人仍是在激烈讨论。 唯有一个未经世事的温柔,睁大了一对圆溜溜、黑黝黝的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兀自茫然不知所措。 她幼小的心灵里只有一个想法。 ——这些男人女人虽是谈论着出家的事,但仍在十丈红尘中。 (本章完) 第121章 嫁衣神功,邪灵厉若海 (一万一千字大章) 第121章 嫁衣神功,邪灵厉若海 (一万一千字大章) 厉若海右手五指握紧,手中躯体猛地绷紧抽搐,发出极其强烈的颤动,似乎要把其中蕴含的残存生命力,全部迸发出来。 一股腥臭温热的血液迸溅出来,洒了厉若海满脸,却为她那张世间绝无仅有、毫无瑕疵的完美面容,平添了一份凛冽的艳色。 她手中那名黑衣人虽是被捏断了喉管,仍是颤抖咧开嘴角,露出一个扭曲且诡异的笑容: “厉、厉若海,杀了我们,魔、魔师是不会放过你的……” 纵使已然性命垂危,但此人提到魔师二字时,脸上仍是显露出绝对的崇敬,这种崇敬甚至盖过了对死亡的恐惧、对眼前大敌的仇恨。 厉若右手一用劲,将他的头颅摘了下来,这人的颤动才最后消散。 可以看见,在不远处,还有一名白衣人,被一杆丈二长枪洞穿胸腹,钉死在大地上,满地血泊,目光兀自圆睁,却已没了生命气息。 厉若海伸出舌头,将嘴边鲜血舔入口中,再抬起扭曲弯折的手臂,抹了把满脸血污。 虽是搏杀了在武林中也算绝顶高手的“黑白二仆”,但她心中却没有半分喜意,只感到一种深沉的屈辱。 曾几何时,我竟沦落到与这等人物交手论道? 厉若海眸中神光大盛,与此同时,胜似千刀万剐、烈火焚身的狂暴痛觉传遍四肢百骸,令她忍不住轻颤起来。 对这种痛觉,厉若海并不陌生。 这个世界,由于武道昌盛,历史上不少破碎虚空,飞升他界的绝代宗师。 他们的每一次破碎,都要先撕裂此界的天地胎膜,才能令“仙门”显现。 这一次又一次的破碎虚空,也会令此方世界的天地胎膜变得越发薄弱。 原本这种“薄弱”会随时间推移而逐渐缓和,按常理来说,一代飞升不过一两人,倒也无关紧要。 可这一百年间,武林中却是真真正正的强者辈出,原来两百年,甚至三四百年才能一现的高手齐聚一堂。 由于“蒙古王汗”铁木真、“金刚祖师”九如、“西昆仑”梁萧、“西城祖师”梁思禽、“无上宗师”令东来、传鹰传大侠等一众绝世强者先后破碎,“天地胎膜”出现了难以弥合的破口。 这些破口虽是细微,却造成了大规模的天地元气暴动,引发了地震海啸等一系列天灾,令得世间生灵涂炭,中原大地十室九空,人口十去五六。 大元甫建立,便在这场大灾难中崩溃,时至今日,整个中原也仍未建立起大一统的王朝势力。 只是以武当山为首,组建了名为“天下会”的组织,维护中原和平,拱卫国土,与蒙元国师八思巴坐镇的大轮寺,“魔宗”蒙赤行统领的魔师宫遥遥对立。 但在这毁灭性的灾难中,也有一些原本不属此界的机缘,自“外界”流落此间,厉若海修行的“嫁衣神功”便是其中之一。 修炼此功虽是可以获得强横无匹的力量,却也要忍受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 不过,对厉若海来说,这些痛苦只不过是一种令她变得更强的磨砺而已。 并且,这种疼痛对她来说,绝比不上心头屈辱之万一,少女银牙紧咬,默念一个名字: ——庞斑,庞斑! 她颤抖着身子,向前走出两步,拔出自己的丈二红枪,再背枪而行,走出遍地狼藉、尸横遍野的密林。 走出五六十步后,那股汹涌袭来的痛觉也淡了些许。 厉若海走到一条曲折的山涧旁,挺起腰,抬头眺望远空。 茂林掩映中,苍穹高远,仿若涛涛长河,白云在其中起伏如浪,汹涌翻卷,延绵万里。 这时,有一抹灿烂金光跃出,极为耀眼。 阳光透过林叶间的缝隙,在她脸上洒落一片细碎的光斑,光淌流在五官轮廓间,棱角分明的面容显得极为明艳,锐气凛然,英姿勃发。 三天的茹毛饮血和极度紧张,尾随身后的死亡威胁以及强烈的求生欲,这些东西加起来,几乎把厉若海变成了一头彻头彻尾的野兽。 但幸好,她仍旧以绝对的理性主导自己,做出一个又一个正确的决定,并将追兵尽数斩杀。 也是直到此时,厉若海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仍然活着。 作为一个有尊严的人活着。 其实,厉若海的状态并不好,从藏地的连绵雪山一路翻山越岭奔袭到此处,她的身体已经多次受创,可谓是已然濒临极限,真气也几乎衰竭。 可正是如此,她才能从体内传来的每一处疼痛、每一点疲惫中,无比真切地感受到自己仍活着的事实。 想到这里,少女脸上浮现出极度欢愉的笑容。 她将手中长枪插在地上,闭起眼,双臂大张,扑倒在河水溪涧中,滚了一滚,撞到了一块礁石。 厉若海将头埋在清澈流水中,像是在享受着这种流动的生命力,并由衷感慨: 活着真好。 所以,她还要继续活下去。 昂首阔步、精彩纷呈地活下去。 年仅十七岁的少女如此期望。 因为她的生命,还背负着另一个人的期待。 不知过了多久,厉若海又感觉有什么东西撞了自己一下,她那久经战阵的心弦立时紧绷。 紧张之中,甚至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 她乃武林中不世出的奇才,年纪虽小,武功修为跨越“养境”、“炼境”由“定”入“化”,且臻至“化境”最上层修为。 这就代表着,厉若海只差一步便可遁世出离,上窥天人之道,成就象征宗师之位的“空境”。 说一句武林顶尖,绝不为过。 甚至于,经过连日苦战,厉若海的真气、体魄虽是濒临极限,精神却昂然至极,隐约触及到了一线“空境”之秘。 以她的年纪,这已是惊世骇俗的大成就。 即便是“空境”一重天的老辈豪强,想要悄无声息、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的“场域”内,也是绝无可能。 不过,厉若海终究是刀口舔血的邪灵,纵然明知不敌,也要勉力一拼! 最后残存的真气汹涌澎湃,立时将身侧礁石炸碎成粉,溪水直冲向天,露出一截光秃秃的湿润河床。 在混杂着无数粉末的水雾中,厉若海看见了一个粉雕玉砌的孩子。 他正浮在水面上,睁着一对乌溜溜的大圆眼睛,举目眺望苍穹,不知道究竟在看什么。 厉若海刚才那一下真气爆发,将他整个人也随波涛推走,冲到岸边,平躺于草地上。 即便身旁有如此大的动静,他仍是一动不动,兀自举目向天。 若非厉若海能够感受到他那平稳而沉静的呼吸声,也只会把他当做一尊绝无生机的雕塑。 当然,普天之下,怕是还没有在硬受自己一击后,还能安然无恙的雕塑。 这孩童长发披散,穿了一袭青衣,腰间玉带晶莹,青衣边沿缀有银丝,剪裁也颇为合体,轮廓干净利落,显得极其华贵。 并且,这孩童方才虽浮于溪水,衣袍也没有半分濡湿,显然是由某种具有“避水”之能的珍稀面料织成。 如此一看,这衣袍已不能说是华贵,简直就是价值连城。 可他那张宛如天神雕塑,英武且俊秀的完美面容,却将这件青衣的光彩完全地盖了过去。 武林中人谁都知道,“邪灵”厉若海除了来历神秘、武功高深莫测外,最为人称道处,就是她那张毫无瑕疵的绝美面容。 有好事者甚至给她冠上了天下第一美人之称,就算是艳冠群芳的慈航静斋当代斋主言静庵,与之相比,也是失之英气,逊色一筹。 厉若海平日里虽不会因此而自矜,对自己这张脸也有相当程度的认知,可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在容貌上能够与自己相提并论的人。 不。 这样的人,她其实是见过的。 忽然间,厉若海想到了一件尘封心底多年的往事,一到激战便罕有起伏,静如止水的沉寂心灵中,忽地涌现出一股浓烈的感情。 她是孤儿,自幼便与小弟相依为命,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想要在这个危险的武道世界活下去,自然是千难万难。 小弟那时年纪虽小,容貌已然非凡,故而被爱好娈童的恶霸看中。 厉若海的小弟同样有着威武不能屈的坚韧性情,抵死不从,最后被恶霸活生生打死在厉若海眼前,倒在她怀中,血肉模糊,生机全无。 若非这恶霸只好娈童,怕是连厉若海也要惨遭毒手。 直到今日,她仍是将那天的感受铭记于心。 自幼弟惨死,厉若海便知道世上只有强权,没有公理。 为了替幼弟报仇,她以一介弱女子的身份,行走江湖,甚至甘愿忍受焚身之痛,修行“嫁衣神功”。 三年后,她重回幼弟惨死之地,杀尽仇人,心中悲痛却从未有一刻稍减,唯有潜心武学,全神贯注于武道,才能压过自己失去亡弟的心痛、抑制自己对亡弟的思念。 和这种滴水石穿,逐渐侵蚀心灵的深沉心痛比起来,强练“嫁衣神功”带来的纯粹痛觉,反倒是算不得什么。 厉若海不是没有想过死,但她知道,自己决不能死,因为她身上,还肩负着亡弟的愿景和生命。 厉若海认为,自己只有走到武学之巅,看遍天下千山万水,死后才能坦然面对亡弟,与他分享这些年来的见闻和经历。 可此时此刻,看着眼前这个孩子,厉若海却想起了自己的亡弟,相似的年纪、相似的面目,还有这眉宇间透露出的坚韧之气…… 厉若海不是不知道,一个衣着如此华贵,且能在自己猝然一击下,全然无伤的孩子,定然别有来历。 可她仍是鬼使神差地上了岸,来到那孩子身旁。 厉若海蹲下身子,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掀起孩子被濡湿的刘海,心中掀起的感情巨浪犹未平息。 她注视着那深寥如星的双眸,柔声道: “小……小弟,你叫什么名字?” 话一出口,就连厉若海自己都吓了一跳,她都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有用这样的嗓音开口说过话。 武林人都说这位横空出世,四处挑战强者,好似永远不会疲惫,更永远不会败的“邪灵”乃是一个天生的战神。 她是为武而生,为战而痴,为斗而狂。 但谁也不知道,在她的心中,仍然为亡弟保留着一片柔软的净土,不容任何人侵犯。 听到这个问题,那个孩子才缓缓转过头来,用一种深邃到堪称深沉的目光,慢慢地、慢慢地看了一遍厉若海。 厉若海能察觉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庞大精神力量,从那孩子的双眸中射出,绕着自己的身子转了一转,最终又平息了下去。 如此年幼的相貌,再加这样强大的精神力,厉若海立时想到传说中的前蒙元国师八思巴,那足以弥散天地,洞穿生死轮回的“变天击地大法”。 莫非,这孩童竟然是密宗哪位活佛转世? 可若是如此出身,怎会出现在这里? 就在厉若海思索之际,那孩子又缓缓张开嘴,用极其缓慢的语调,一字一句地道: “徐……徐行……” 说完这两个字后,他又闭口不言,重新偏过头去,看向高邈而辽阔的苍穹,仿佛青碧长天中,正隐藏着某种玄奇的奥秘。 徐行? 听到这个充满中原风格的名字,厉若海又有些不确定了。 若真是生有宿慧的密宗活佛,又怎会给自己取这样一个名字? 看着这个自称徐行的孩子,厉若海又想到一种可能。 莫非他是一位隐世不出,专注武道的绝代高人,只是因修行出了岔子,才沦落到这般境地? 这种情况在空境宗师中并不罕见,只因“空境”的修行皆是落在一个“空”字上,想要达到这种成就,就必须要排空一切外界干扰。 但这个所谓的“外界干扰”,却极其难以分辨,尤其是在精微莫测、变化万千的精神层面。 一个不慎,“做空”过度,就有可能将自己的念头也给斩灭,就此坐化。 徐行现在这种情况,在厉若海看来,便极其类似“做空”太过彻底,冲击破碎境界失败的宗师。 但若说这是一位宗师人物,其中又有颇多疑点。 首先,厉若海从他身上,感受不到一点残存真气。 甚至连修炼过真气的迹象也没有,哪怕是走火入魔的宗师,也不该是如此模样才对。 其次,厉若海能够闻得到,从这个孩子身上,正散发出一种清新淡雅的香气,不像是返老还童,倒像是真的初生赤子。 这种种疑点叠加在一起,令厉若海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更摸不清此人究竟是何来历。 可是她却想到了另一件事。 如今追兵在后,若是将这颇具神异的孩子留在此处,以魔师宫众人的性情,指不定会如何对待他。 若是落到“魔师”庞斑,甚至是“魔宗”蒙赤行手中,只怕他此生将会永不见天日。 一想到自家小弟临死前的模样,厉若海便下定了决心,要带着孩子一起走。 虽然她清楚,在这条路途前方,定然也有魔师宫众人布下的天罗地网,带上一个呆呆愣愣的孩子,无疑是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 但厉若海仍是没有半分迟疑。 面对这样一个酷似自己小弟的孩子,厉若海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见死不救。 念及此处,厉若海伸出手,将这孩子拎起,再扯下一截劲装下摆,当做布条,把他整个人绑在自己身后。 整个过程中,徐行没有表露出半点反抗,眼中甚至都没有浮现出好奇神色,仍是沉浸于自己的精神世界,思索着厉若海不知道的问题。 感受着从那个小小身躯中传来的温热,厉若海深吸一口气,回忆起以往和小弟相处的时光,不由得咧开嘴角,微微一笑。 此时此刻,她心中全无多了个负担的疲劳,濒临崩溃的身子里,更是涌现出一种全新的力量。 厉若海是个极端要强,且骄傲自负的人,像她这样的人,从来不想成为旁人的累赘、负担,更不会接受任何人的保护。 但若是一旦有她在乎的人,需要她的保护和帮助,她却能为此不惜一切。 简而言之,她就是一个只需自己关心别人,却不许旁人来关心她的人。 厉若海抖了抖肩膀,确定自己已将这孩子绑得极为紧实,便又走回另一侧河岸,拔出自己赖以成名的丈二红枪,继续向前走去。 其实,徐行的状况虽然和厉若海的猜测并不完全符合,但也是相去不远。 在北宋世界,他借助“昊天镜”横渡大千之力,的确成功将九空无界稳定下来,更形成了“天下风云碑”这个外相。 但当离开此处后,徐行就发现了不对,这一次穿行的时间,不仅格外漫长,并且他的身子也在一点点地缩小。 与其说是缩小,倒不如说是在回溯,好似有一种莫名的力量,把他不断往时光长河的上游推举,一直回溯到三四岁时的形态,才终于消散。 等到此时,徐行才从“昊天镜”中明白,这是从“九空无界”横渡大千的后遗症。 九空无界本就是因为时空回环现象,才最终成形的精神世界,徐行身在此处,自然也受到了时空回环之力的影响。 只不过,先前徐行身在北宋世界,这种影响并未显现出来。 一旦脱离此界,来到大千虚空,回转之力便即刻发动,将他的身体状态不断向上回溯。 好在,这种回溯并未改变徐行的体魄本质,也无碍他的念力水平。 如果用徐行前世所知的“数码宝贝”来打比方,他现在就是一头从完全体被打回幼年期的“徐行兽”,但其中蕴含的数据总量并没有改变。 只要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神圣计划/暴龙机亦或是什么杂七杂八的引子,徐行很快便能重回究极体。 甚至以此为基础,将自己的“真形法体”成就再往上推进一层,也是大概率事件。 正当徐行这么安慰自己的时候,第二件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昊天镜”这一次带他来到的世界,比之先前经历的两个世界,都要来得更加凶险。 这种凶险不是来源于存世的人、事、物,而是单纯来源于世界本身。 刚一冲破“天地胎膜”,徐行便察觉到这个世界的天地间,遍布着类似灵力,却更为狂暴力量。 这种力量中不仅全无灵性,反倒会磨灭一切试图出体的精神意志。 若是鸠摩智这种念法高手,来到此界,想要引动灵力,结成密宗护法本尊,只怕片刻间就会被冲击神魂,轻则功力倒退,重则走火入魔。 就连徐行的“虚相”也遭到压制,难以出体凝形,不过,他也敏锐地察觉到其中存在的机缘。 若是根据天地规律,将这种力量截取,形成一层保护神魂的外壳,徐行的“虚相”便能更进一步,凝为“实相”。 在北宋世界,徐行之所以完不成这一步,就是因为灵力虽然是一种足称宏大的力量,但对他来说,本质仍是过于虚浮,不够刚强。 这种力量却是正好。 所以,徐行自从来到此处后,也不去刻意寻找人烟,而是就地躺下,顺水漂流,走到哪里算哪里。 在水中,他用在大明世界领悟的“返照虚空”之法,将虚相重新打散成可以混融天地的神意,以求贴近天地之气,捕捉其运转的规律,研究该如何运用这股力量。反正虽然是“幼年期”,但徐行的体魄强度仍是实打实地摆在那里,不惧任何神兵利刃,并且一旦有敌意,他也能及时回神。 漂流了两天两夜后,徐行总算是有了些成果,借助那无处不在的天地之气,将自己从北宋世界带出来的宝衣和蟠龙棒重炼成功。 正因专注于研究天地之力,徐行对外界的反应才会变得无比迟钝,一切行动都趋于本能,才会最终被厉若海捡到。 厉若海背着徐行,并未急着走出这座密林,而是搜寻起可以充饥的食物。 经过一场惨烈至极的厮杀后,她虽是成功拼掉了“黑白二仆”在内的一众魔师宫高手,但自己的消耗亦是极大,急需补充。 毕竟,“化境”高手对天罡地煞之气,虽然已经掌握到了极其精深的地步,但还无法做到以此补充自身体力。 并且,厉若海也知道,“黑白二仆”既死,接着追杀来的高手定然更为强悍。 说不定隐为魔道巨擘,仅次于“魔宗”蒙赤行的“魔师”庞斑,也会亲自出动,前来擒杀她。 留给她的时间,实在已不算太多。 说不定,一踏出这密林,便会面临天罗地网般的包围。 奈何,或许是因为和“黑白二仆”的战斗,波及太广,令林中野兽皆有所感,四散逃窜。 厉若海纵然感知全开,寻遍整座山头,也没找到一头类似熊、虎、鹿之类的大型猛兽,只打得几只山鸡。 以她的修为境界,想要用“炼精化气”之法来恢复伤势,这点血食还远远不够,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实在也没什么好挑剔的。 除了这些山鸡外,厉若海还从周遭的草和灌木丛中,找到了十来条无毒的蠕虫,足有指头大小。 想要从这种蠕虫中攫取有营养的汁液,又排出其中蕴含毒素的粪便,是一项极其考究的手艺。 不过,孤身一人闯荡江湖已久的厉若海,对此则是无比熟稔。 她手脚利落,轻车熟路地便将蠕虫的表皮剥去,再挤出粪便,只留柔嫩白腻的虫肉。 厉若海自己吃着虫肉,却扯下一只鸡腿,运起至阳至刚的“嫁衣真气”将之烤熟,递给徐行。 “小弟,吃吧。” 徐行听到这话,抬起头来,看着那鸡腿,沉吟不语,像是在思索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忽然开口,语调依然很缓慢。 “你,受了伤,很累?” 听到这段话,厉若海怔了怔,忽地展颜一笑,在烈日照耀下,好一片英凛艳色,她将鸡腿强行塞给徐行,用一种蕴含无穷自信的口吻,淡然道: “我没事,吃吧。” 徐行低下头,看着伸过来那玉臂,她手臂上的肌肉线条极为流畅,肌肤细腻如凝乳,在阳光下浮着一层莹润的光。 ——很难相信,这样一只充满女性柔美的纤细小手中,竟然蕴含着如此惊人的暴烈劲力。 看了会儿后,他握着鸡腿,抬起头,寸步不让地直视厉若海,用一种长辈对晚辈的口吻,嘱咐道: “累了,就要多吃。” 厉若海听到这久违的关怀之语,愣了一愣,笑得更开心,揉了揉他的头发,闻着那股清香,只觉得嘴里的蠕虫都更香了些。 徐行见厉若海这般举动,也不再说话,先是默默地把鸡腿啃干净,再把左手食指伸到口中,轻轻一咬,咬出一点针眼大小的破口。 却见一抹血色从那伤口中渗了出来,聚成一粒血珠,光华熠熠,仿若一轮小巧袖珍的骄阳,散发出无穷暖意。 厉若海能感觉得到,这血珠中蕴含着极其浓郁的力量,性质虽然不若天罡地煞之气那般刚强暴烈,却更加淳厚温和。 少女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道: “小弟,你——” 厉若海刚张开嘴,徐行便屈指一弹,将血珠弹入她的喉咙中,血珠化作滚滚热流,霎时间荡至全身。 少女本能地凝神运功,吸纳、巩固这份庞大生机,只这一会儿,逐渐干涸的丹田气海也有了生机,将近枯竭的嫁衣真劲恢复近半。 厉若海原本惨白的面容,立时变得红润起来,就连肤色也更显光泽,半晌后,她猛地清醒过来,吐出一口瘀血,从草地上跳起。 少女看着坐在原地,安然不动的徐行,目光中满是说不出的震撼惊讶。 凝聚出这一粒血珠后,徐行那一双深邃如星的黑瞳里,已是有神无气。 显然,方才之举即便是对这个过分神奇的孩子来说,也是耗力匪浅。 可他的面容却平淡如初,仿若无事地与厉若海对视。 厉若海看了他一会儿,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阁下到底是什么人?” 徐行虽是看着她,目光却是落到八方极远之处,恍若未闻,只喃喃道: “经脉、气海、罡煞……” 见这孩子又陷入这种状态,厉若海心中的震动才逐渐平息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徐行才从那种沉醉状态中脱离。 他回想起厉若海的话,指了指自己脚下的鸡骨头,慢慢道,“食物。”又指了指厉若海,认真道:“报酬。” 徐行歪着头,又想了想,才道: “天经地义。” 厉若海见他那张稚气未脱的小脸上,浮现出如此认真的神情,心中感动,却并未表露出来,只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情,又朝他抱拳行了一礼。 “感谢。” 徐行也抬起两只小小的臂膀,有模有样地拱了拱手,自然道: “好说。” 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厉若海的嘴角翘起又拉平,探臂揉了揉他的头。 她低下头,便见徐行仰着脖子,用一双圆溜溜地大眼睛看着自己,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只觉格外神清气爽。 厉若海握了握拳头,体会着这股久违的轻松,不禁生出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她心中激荡未平,又看向徐行,认认真真地保证道: “小弟,等我出去之后,一定请你再吃一顿好的。” 徐行没理她,只是低着头,盘算着刚刚取得的收获。 此时的他,仍是将九成九的心神,分散周身,只能做出一些简单的应答。 厉若海也熟悉了他如今的状态,不以为意,再次将他的小小身子拎起,捆在身后,再将丈二红枪摄来。 她一边走,一边回头问徐行各种天马行空的问题。 对习惯了孤身一人的厉若海来说,和人结伴行走江湖,是一种无比新奇的体验。 她平日里虽是以冷峻孤傲而闻名江湖,实则内心敏感且细腻,否则也不会对亡弟之事耿耿于怀。 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同行者,厉若海心中潜藏的倾诉欲,更是毫无保留地喷薄涌出。 对厉若海来说,眼前这个呆呆愣愣,难以及时给出应答的小弟,无疑是一个最好的倾听者,所以,即便得不到回答,她也乐此不疲。 厉若海在得到徐行的精血,补足体力以及半数真气后,虽是豪情万丈地想要和魔师宫众人厮杀一场,仍是没有失了警惕。 可一直等到两人并肩走出荒山,厉若海都没有察觉到一个埋伏的高手。 这种情况只有两种解释: 其一:庞斑死了“黑白二仆”后,知道她厉少侠是个不好对付的难缠敌手,准备偃旗息鼓,日后再报此大仇。 其二:魔师宫已将防线收缩,且聚集了够分量的高手,在前方布下了天罗地网,守株待兔,只待她现身。 “小弟,你觉得是哪个?” 徐行自然不会回答她,厉若海也不恼,自顾自地分析道: “庞斑此人,刚愎自用,虽然不知道他要抓我做甚,但他绝不是个容易放弃的人。显然,只有第二种情况,才是真相。” 提到庞斑这个名字,饶是骄傲自负如她,脸上也罕见地浮现出些郑重神色,真心实意地感慨道: “此君实乃天变以来,魔道最杰出的后起之秀,若非他逼人太甚,纵然是我,也不欲在这个时候挑上他。” 听到庞斑二字,徐行即便是仍在神游太虚,面皮也抽了一抽,目光中更有了些奇异意味。 厉若海注意到他的神情变化,不由得奇道: “小弟,你也听说过他?” 这段路上,厉若海无意中也提到过诸多人名,但没有一个,能令徐行产生如此大的反应。 两人正交谈间,已来到一处镇上的市集,有几人正在喂饲料,有三家肉铺子,还有一家磨刀店,隔壁是磨豆子店。 街道上,有人在卖瓜果蔬菜,有人在卖鸡鸭鱼肉,也有人在卖烧饼、馍馍、锅贴,还有人在卖水、甜糕、麻薯、汤圆。 这个市集虽然简陋、破落,小贩们却熙熙攘攘地叫卖着,充满鲜活的烟火气。 见着一袭劲装,身姿高挑挺拔远胜寻常女子,面容俊美得雌雄莫辨的厉若海,手持丈二红枪,身后背个小孩子,缓缓走来,四周的人都不免投来或好奇,或惊讶的目光。 不过看归看,却没有一人敢于出声,只因稍有江湖经验的人,都能从她身上感受到一股凌厉肃杀之气,知道此人绝不好惹。 唯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走到厉若海身旁,仰起纯真的小脸,叫喊道: “客官,要不要一串冰葫芦,又大又圆、又鲜又甜,可好吃。” 厉若海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接过冰葫芦,那孩子想要松开手,却感觉葫芦上传来一股绝大吸力,一时间竟是欲动而不得。 厉若海眼中精光电射,淡然道: “据闻,‘魔师’精研黑天书有成,除去随身的‘黑白二仆’外,座下还有‘无量足’、‘千钧螯’、‘太虚眼’、‘补天手’四大劫奴,不知阁下又是哪一位?” 此时此刻,她身上再无丝毫面对徐行时的活泼,俊美面容上只见一片寒彻至极的漠然肃杀。 那孩子脸色惨白,眼中浮现一抹厉色,右臂猛然膨胀,几有常人腰身粗,筋络突起如钢条,五指紧握,卷动一团足以将厉若海整个人吞没的霹雳雷火,一拳捣出。 “千钧螯,再加一身臻至‘定境’的至纯雷火真气,倒也算得上不错了,可惜……” 火光中,传来淡然一语。 厉若海右手“丈二红枪”枪缨绽放,枪头一旋,枪杆似曲似直,如龙蛇蜿蜒,只一闪,便将满空雷火刺得湮灭,洞穿此人喉咙。 长枪抽回,带起一蓬凄厉血色。 借雷火之势,又有三十来名高手,各持刀枪棍棒,从这群贩夫走卒纵起,齐齐朝厉若海攻来。 “丈二红枪”本是战阵兵器,可在厉若海手中,却比最纤细的绣针还要来得灵动百变。 枪锋嗤嗤作响,刹那间遍布天地,化为千百道起于大地,直冲云霄的惊雷疾电。 三十多条尸体当空坠落,生机断绝,发出一连串沉闷的碰撞声,直至此时,刚刚那一团被“千螯足”点燃的雷火真气才消逝。 厉若海一手持枪,傲视群雄,俨然睥睨天下、舍我其谁的大气魄。 ——当然,要先忽略她左手捏着那串冰葫芦。 这一连串交锋皆发生在电光石火间,直到那小孩死后,才有人惊呼道: “此人功力已然复原,小心!” 他们本拟厉若海一路逃遁,真气定然消耗过度,大不如前,才会埋伏在此,守株待兔。 可方才一观,此人的“嫁衣真劲”纵使不复全盛之姿,至少也有五六成余威——这怎有可能! 厉若海右手持枪,回过头去,将葫芦递给徐行,微笑道: “小弟,吃吧。” 众人何曾见过除武之外别无他物的“邪灵”露出如此神色,皆是惊讶震动。 方才一场交锋,市集中那些真正的贩夫走卒立时受惊,四散而逃,却听一声冷哼: “厉若海,你若是乖乖束手就擒,随我等回魔师宫,还能留得一条命在,如若不然……” 言语声落定,一个满头白发的英俊男子逆着人群走出,小贩们皆是如遭无形利刃切割,残肢断臂齐飞、身首分离,所过之处,顿是血流漂杵,尸横遍野。 男人睁大一对灿然眼眸,紧盯厉若海的高挑身形,以及那张极尽完美的面容,目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邪光,显然是对她大感兴趣,就连语气都温柔了些。 他故作悲悯地长叹一声,负手道: “对你这等美人动粗,实非柳某所愿啊。” 厉若海瞧着这白发男子的所作所为,目光倏然转冷,她这一生以挑战强者为乐,从不曾恃强凌弱,如今见此人如此行径,心中厌恶已极。 她眉宇一皱,吐出六个字: “柳摇枝,你,该死。” 厉若海昂起头,方才的温柔神色已然敛去,整个人宛如一匹清寒冷艳的雌狼,尽显肃杀。 白发男子见厉若海露出如此神情,不惊反喜,抚掌笑道: “好个冷美人儿,倒是叫柳某越发疼惜了。” 话音未落,又见一名身披红衣的妖艳女子,从柳摇枝身后走出,妙目流转,未语先笑: “妹妹当真是人如其名,好生凌厉呢。” 厉若海见得此人,目光寒意更盛。 她与魔师宫为敌,自然认得眼前号称“白发红颜”的男女,这两人凶残狠毒、淫邪不堪,最爱玩弄少男少女,可谓是作恶多端。 他们性情虽是乖张凶戾,可手上功夫却极为强横,更胜“黑白二仆”以及“四大劫奴”,隐为庞斑手下最得力的干将。 若是全盛时期,以厉若海的傲气,自然不会将这两人放在眼里。 可如今她虽是得了徐行之助,也只恢复了五成元功,若想获胜,只怕要有一番苦战。 就在这时,厉若海扭动腰身,并指如剑,一剑向后刺出,更清喝道: “卑鄙!” “‘魔师’曾亲自吩咐过,若是对上厉姑娘,万不可自恃身份,定要不择手段,否则便难免功亏一篑……” 言语声未落,但见一条黄衣身影自厉若海身后,飘荡而出,宛若自虚空中生出的幽魂鬼影,足不沾地,右手竖起如掌,和厉若海拼过一记。 两人之间骤然爆发一黑一红两道灿然光彩,厉若海浑身一震,嘴角渗出血丝。 她脚下道路破碎崩裂,显出无数条火红细纹,仿佛是一片正在涌出岩浆的灼热焦土。 “现在看来,魔师所言不虚呢。” 黄衣人大袖飘飘,借力飞退,他举目望向厉若海,讶然道: “以厉姑娘的冷峻性情,为了一个孩子,竟能做到如此地步,赤媚佩服。” 黄衣人身材匀称,肌肤细腻如美玉,容貌俊俏,一对丹凤眼狭长而明亮,光彩照人。 所谓男生女相,不外如是。 见到此人,厉若海的脸色也不禁冷了下去,沉声道: “不曾想,为了对付厉某,庞斑竟连你也请了出来,倒教厉某好奇,他究竟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白发红颜”对如今的她来说,已算是要费心思量战略的劲敌,再加这一个早已成就“空境”,跻身当世宗师之列的里赤媚,今日之战,只怕胜算渺茫。 黄衣人里赤媚微微一笑,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柔声道: “厉姑娘若心怀疑惑,何不亲往魔师宫一行,面见魔师? 若是可以,里某也不愿与厉姑娘为敌,毕竟,咱们以后或许还是一家人呢。” “嗯?!” 厉若海闻言,美目一凛,浑身杀气再难抑制,冲霄直上。 嫁衣真劲喷薄涌出,将周身五丈之地染成一片灼红,真劲凝结如野火,汹涌澎湃,衬得她好似一尊执掌焰空烈境的神王。 里赤媚不由得抚掌笑道: “厉姑娘果真天纵奇才,以如此年纪,便上窥天人之道,触及空境之秘,实令里某汗颜。奈何……” 说到这里,里赤媚话锋一转,摊开手,笑吟吟地道: “你身后那个孩子,已中了里某的‘天魅凝阴’掌力,若无厉姑娘至阳至刚的嫁衣真劲相助,为之疗愈内伤,只怕他活不过这一时三刻。” 厉若海神容一动,心头一紧。 里赤媚的“天魅凝阴法”堪称天下最速的神功,她刚才又是仓促间出手,难以尽挡亦不无可能。 她刚要开口,便觉身后一轻,又闻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奇道: “你说我,活不过一时三刻?” (本章完) 第122章 元气实相,追杀里赤媚 (万字章节) 第122章 元气实相,追杀里赤媚 (万字章节) 听到这个声音,众人皆是一愕。 里赤媚更是神容大异。 其实,纵然是他这位沉浸“空境”已久的宗师级强人,面对厉若海这个濒临“空境”门槛的顶尖高手,也绝无言语中那般轻松。 毕竟,若非厉若海当真如庞斑所说那样难缠,以他的性情及身份地位,也绝不会突施暗手,甚至用这小娃娃的命来要挟。 因此,里赤媚方才和厉若海对掌之时,已是全神贯注,难以分心去探查他那暗袭一掌的成果。 但他也实在是想不到,这样一个小孩子,在硬受了自己的“天魅凝阴真气”后,竟然还能安然无恙。 甚至是言谈自若。 他究竟是什么人? 不过,里赤媚心中也隐约有些明悟。 厉若海此人自出道以来,一向是独来独往、肆意纵横,从不曾见到有何挂碍,是以才被冠以“邪灵”之称。 以她的冷漠性情,如今身旁忽地出现这么一个孩子,必然不会是无缘无故。 不只是里赤媚心中震撼,厉若海也是猛地低下头,看着那个自行从背上跃下来的孩子,满脸讶然之色,低声道: “小弟……” 正说话间,徐行已走到厉若海身边,极其自然地接过了她手中的葫芦,并向前走去,只轻快地道了一声: “谢谢。” 徐行先前虽是神游太虚,感悟天地自然、阴阳变化的规律,但并非是没有记忆。 所以,他很清楚地知道,身旁这位貌似清艳凛冽、不近人情的高挑少女,在对待自己的时候,是何等无微不至。 徐行向来是个有恩必偿的性子,对这位“厉姑娘”的恩情,他自是无比感念。 只不过,姓厉,还有这样一身好武功,不会是梁老师笔下的厉胜男吧…… 有里赤媚有庞斑有黑天书还有厉胜男,这到底是个什么世界? 徐行正思考间,下意识地咬下来一颗葫芦,缓缓咀嚼,目光游离。 虽然谁都看得出来,这孩童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但看见他的的真容,里赤媚、“白发”柳摇枝、“红颜”解语皆是一愣。 如果说厉若海乃是完美无瑕的谪仙之姿,那徐行在他们眼中,就是一尊由月之精、雪之魂、玉之魄堆砌雕刻而成的完美塑像。 甚至这孩子举手抬足间,都带着一种出离尘世、不属人间的高邈气息。 里赤媚面容一变,肃声道: “阁下究竟是谁?” 里赤媚本就怀疑徐行的身份,如今从他身上,感受到这股近乎“空境”宗师的超然气质后,心中更为戒备。 此人莫非是“天下会”中的某位宗匠,特意遮掩身份,来此保护厉若海,设局反将一军? 他的眉眼虽似碧空晴,却更加俊秀,直力行、田过客等人的气质又非是如此。 究竟是凌渡虚,还是……那位? 想到某个行事一向百无禁忌、别具一格的老道士,里赤媚的戒备心更是提到顶点,甚至由衷生出些恐惧之情。 徐行并不回话,只是咀嚼着葫芦,发出极为清脆破裂声。 如他这般唇红齿白、粉雕玉砌的孩童嚼葫芦,本是一副充满天真童趣的画面,最起码厉若海是这么认为。 可解语等人看着他那白皙如玉的细密牙齿,忽地有种不寒而栗之感。 里赤媚更是能够感受到,被咬碎的不只是一颗葫芦,还有他那精纯且凝练的“天魅凝阴真气”。 徐行一边嚼着滋味特别的葫芦,有些享受地眯起眼,可吐字却依旧清晰,扬起小脸,问道: “‘人妖’里赤媚?” 徐行虽是仰视里赤媚,却丝毫没有气弱之感,反倒像是一尊居高临下,俯瞰金銮殿,只等群臣上奏的帝王天子,有着不容违逆的威严。 里赤媚深吸一口气,将“天魅凝阴真气”提升至最巅峰,一袭黄衣缓缓荡开,袖袍鼓动。 这种飘扬不像是遭大风吹卷,倒像是被一种无形之力所裹挟,慢慢向上升腾,连带着他的身子也变得轻灵,甚至是空灵起来。 他也缓缓开口,一字一句。 “能令阁下通晓姓名,里某不胜荣幸。” 听到里赤媚如此言语,柳摇枝、解语皆是一震。 这位“人妖”乃是天变以来,蒙元残部中,除庞斑以外最为出色的绝代天才,早早便踏足“空境”,成就宗师之位,即便是“魔宗”蒙赤行对其也是赞誉有加,“魔师”庞斑也要以礼相待。 他们何曾见过,里赤媚如此郑重以待,甚至是低声下气的模样。 徐行挥挥手,笑了笑,如数家珍地道: “你的名头,我也算是听得够多了,‘域外三大宗匠’、庞斑之下第一高手。 不过如今这个时间点,你和年怜丹,只怕还要逊色于资历更老的‘红日法王’一筹。” 徐行嘿笑一声,将那颗葫芦吞入腹中。 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显出一个意味难明的笑容,眼中更流露出跃跃欲试的神光。 “这一年多以来,有胆子主动向我出手寻衅之人,已很少见,你很不错。天魅凝阴法,也的确有趣。” 不知为何,里赤媚居然从眼前这个小孩子的兴奋语气中,听出来一种高处不胜寒的落寞。 徐行用葫芦指了指里赤媚,左手负后,昂首挺胸,微笑道: “你打我一掌,我也还你一招。你若是接得下,咱们便算是两清。 至于你的命,还要我身后这位朋友说了算。” 徐行言谈之间,并无厉若海那般傲视群雄、俯瞰天下的气概,口吻更是自然得不能再自然。 仿佛里赤媚这位塞外宗师的性命,已是他囊中之物。 来到一个陌生世界后,徐行最想做的事有两件: 第一个便是想要见识这个世界本土的武学体系,看一看,能否给自己全新的启发。 其次,则是想要领教一番,此界高手的绝学,以确定自己在“强者食物链”上的排位。 如今有里赤媚这个大名鼎鼎的塞外宗匠在前,徐行自然称一称他的斤两。 更何况,这小子刚刚还打了自己一掌。 说完后,他忽然有想到一件事,看向柳摇枝,目光清澈,随口问道: “你是柳摇枝?” 柳摇枝看着那对圆溜溜的清亮眼眸,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虽身负“化境”修为,乃威名赫赫的江湖顶尖高手,面对徐行这个高深莫测的人物,也是没有丝毫把握,只能强笑道: “前……” 他还没说完,徐行已点点头,轻描淡写道: “那就对了。” 话音未落,三人面色一紧,只听一道极其清脆的声响,仿若溅珠碎玉,又像是泉水叮咚。 柳摇枝强行挤出来的滑稽笑容,还没有彻底展露,他整个人便被骤然出现的光芒,切割成无比平整的几十块。 那光芒凝实且纤细,仿若是一根根被凝练成线的青白长剑,纵贯长空,织成一张锋锐无匹的剑网。 解语只是看了一眼,眼眶就已撕裂,流出两股蜿蜒的鲜红血液。 就连厉若海也没想到,这个人畜无害、呆呆愣愣的小弟,一出手,竟然便如此残虐。 徐行还摇了摇头,似是有些不满意,叹道: “融合了天地罡煞的真气,果然够强韧。” 刚刚那一剑,按徐行的想法,本是要将柳摇枝切成九九八十一份,才算泄了心头之恨。 最终却未能臻至完美境地,就是因为这个世界的武者,体魄之强韧,要超过徐行的预估。 不过,一剑之后,徐行也明白了其中始末。 这正是因为他们的真气中,容纳了天地罡煞之气这种刚强力量,并且潜移默化地令身躯也发生变化。 这也就导致,此界武者虽然不能够如北宋世界的武者那般,将自己融入灵力洪流中,体魄却是格外坚固。 两者间的差别,大致可以等同于清水和掺了泥沙的黄河。 徐行甚至想象得到,若是强者容纳的罡煞之气更多、种类更杂,且调配合理的话,只怕可以达到类似混凝土的效果。 此界所谓的“破碎金刚”之体,能够驻世数百年而不朽的原因,只怕就在此处了。 其实,这其中原理,和徐行的“真形法体”有些类似。 只不过徐行并没有严格掌握调配的比例,而是将天地灵力刺激生命本能,壮大精神意志,挖掘肉身中最原始的生命力量。 想到这里,徐行看向里赤媚的眼神中,就有了更多的好奇。 按照“厉姑娘”先前提到过的说法,柳摇枝还只是处于“化境”,那已然踏入空境,由入世转出世的里赤媚,又有何种奇能? 在徐行动手之前,纵然里赤媚已然展开“空境场域”,蓄势待发,竟也没察觉到半分征兆。 里赤媚那对妖艳邪异的眼睛眯起,目光一下子变得森然冷冽,宛如一线凄白刀锋,无比渗人,寒声道: “阁下既然如此肆意妄为,怕也做好了把命留在此处的打算。” 无论心中如何戒惧,里赤媚终究是一名久经战阵、心怀骄傲的宗师,被如此挑衅,自然怒意大盛。 并且,他也从刚刚那一击中,摸清楚了徐行的些许底细。 这孩童的手段虽是奇诡,用的却并非是空境宗师独有的场域之能,而是近似“魔宗”蒙赤行那般,以精神驾驭天地元气,乃至现实物质的道路。 可即便是蒙赤行这样的巅峰强者,在另辟蹊径之余,也并未真正放弃“空境场域”,只因此道才是真正通往“破碎虚空”的至上法门。 看见怒意勃发、杀机潜藏的里赤媚,徐行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他杀柳摇枝,虽有泄愤之意,却也是为了让里赤媚看一看自己的手段,更是为了逼出这位塞外宗师的怒意和杀气。 若非如此,这一战在徐行看来,便不够有趣。 他再次咬下来一颗葫芦,点点头,向前走出一步。 就这一步之间,里赤媚便从他那小小的身躯身上,感受到一股无比炽盛,甚至可以说是几欲燃烧的灼热之气。 这种灼热不同于厉若海那汇聚了天罡地煞之气的嫁衣真劲,乃是一种源于生命本质,最纯粹也最质朴的原始生命力。 徐行抬起左手,遥遥虚指。 一指点出,徐行浑身衣袍也如里赤媚一般,飘扬鼓荡,并且这种鼓荡的势头并不和缓,而是无比剧烈、激烈,甚至是狂烈! 他那那件华贵青衣的袖袍、下摆皆是泛起一圈又一圈的密集褶皱,像是滚滚波涛,从他的身体中一浪叠一浪地冲出,要涤清污浊人间。 ——不,不是像。 ——而是真的有! 那是一种虽然比真气虚幻,却更为浑厚,足称浩瀚,甚至可说是宏大的力量。 ——这是纯粹的精神念力! 距离他最近的厉若海感受最为明显,高挑少女手中长枪一振,即将彻底凝练完成的场域再现,以野火燎原之势,荡开了方圆三尺的无风带。 厉若海面对些许余波,尚且能凭借半步空境的场域之能,保得自身无恙,但解语,以及周遭那一群魔师宫高手,却断无此能为,目光呆滞,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 里赤媚屏住呼吸,心念专注如一,如厉若海一般,将“天魅凝阴真气”全数弥散开来,与空气猛然碰撞、摩擦,发出连绵不绝的轰鸣声。 那一袭黄衣周遭,赫然震荡开了一圈肉眼可见,呈邪魅蓝紫色的圆形轮廓。 方圆六丈范围内,那间空无一人的磨刀店当即解体,屋檐碎裂成块、梁柱折断。 可店面破碎之后,这些建筑残骸却并未倾倒,却挟着数十把形状各异的利刃,以及一块块地砖漂浮而起,悬在里赤媚身后。 里赤媚置身其中,发丝飞舞、衣袂飘飘,双脚离地四五尺有余,如此情景,正如一副飞天壁画。 他手指微弹,身后漂浮的那堆建筑零碎、数十把屠刀、以及碎裂成块的地砖,急似万千蓝紫色的星火光流,发出好似千军万马齐射的密集尖啸声,朝徐行迸射而去。 这其中的每一块碎片,杀伤力都比得上方才“千钧螯”引发雷火真气的猛烈一击。 最可怖之处还不在单纯的攻击频率,而在于连绵不绝的攻击频率,以及来自四面八方的奇诡角度。 普天之下,除了与之同级的“空境”宗师外,怕也只有厉若海这位半步踏入空境的顶尖高手,手持丈二红枪,施展自己最擅群战的成名枪法“燎原百击”,才能尽数接下。 可徐行的念力却是不管不顾地直冲而去,将气流聚集、凝练成一片片琉璃般的晶光剑刃,再化为狂飙旋风,剧烈旋动。 当当当当当当当!!!!! 无数“利箭”撞在那琉璃似的晶剑狂飙中,发出比碎玉还要更清脆的声音,暴风所过之处,二十多名魔门高手皆是骨肉分离、血肉糜烂。 可里赤媚本人遭这狂暴气流一吹,却像是虚不受力一般,宛如浮在水中的圆球,忽遭大风卷动,当即飘掠远去,顷刻间退开十五六丈。 “嗯?” 徐行能够感受得到,里赤媚此时已经通过外放“天魅凝阴真气”,将周身六丈之地,化为一个结合紧密的整体,亦或者说是浑圆的场域。 并且,这个场域要远比厉若海来得圆融、老辣,纵然以他的念力强度,也要被这场域的边缘偏转,难以将之操于手中。 对徐行来说,这也是一种极其新奇的体验。 他能够察觉到,里赤媚的精神意志虽然强悍,比起自己却仍有一段差距。 可一旦组成这座“场域”,里赤媚却能够从纯粹的精神比拼中抽离出去,将战斗化作一种全方位的整体性对决。 此界的空境宗师之争,若是两人功力相当,在皆具备场域之能的情况下,便可以总结成不断试探,不断欺骗,人为制造破绽,再趁虚而入的过程。 这种注重细微处的比拼,和普遍习惯“大招流”的北宋江湖,又有了较为鲜明的区别。 里赤媚既然以“空境场域”之能,安然接下徐行的磅礴精神冲击后,自然要把握攻防转换的刹那时机,趁虚而入,还以颜色。 他目中厉芒一闪,右手一抬,“天魅凝阴真气”凝聚,正要施展杀招之际,心中忽地泛出一股刺骨冰寒的警兆。 里赤媚这才意识到一件事。 他错了。 他以为刚刚那种滚滚荡荡、横无际涯的冲击,乃是一种极高明的精神攻势,其实根本不是,那只不过是一种“涟漪”、一道“余波”。 就像是水中巨物陡然现身,不需要任何多余的动作,也会掀起千重浪、万重涛。 其实,真正的攻势现在才要到来! 但见徐行眉心处,亮起一道再煌赫不过的明光,如今已是日落西沉的黄昏时分,暮云横天、残阳如血。 可那光芒一现,却像是逆转了日月时序,令原本坠落的太阳再次从西方升起,光耀大地,普照万千。 明光中,溢散开来的念力再次凝聚,这一次,不再是卷动气流这种物质存在,而是牵引着冥冥中流转天地、刚强暴烈的元气。 两人身前,立时狂风大作,风起云涌,青白二色光芒交织缠绕,最终以神意为骨、元气为血肉,形成一尊无比凝实,周身翎羽辉焕、锐气凛然,目光桀骜的神骏天鹏。 这正是徐行来到这个世界后,参悟天地元气,取得的全新进步。 ——元气实相。 天鹏现世之后,徐行周身的炽盛血气也像是为其所截取,他面色发白,倒退几步。 厉若海眼疾手快,微微蹲下身子,用手掌撑住徐行的背,帮助他重新站得笔直。 徐行知道,厉若海是不愿自己在里赤媚面前露怯,不由得转过头去,目露感激神色,却见到少女眼中浮现出的担忧。 他不禁一笑,摇了摇头,示意无碍。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看着他那充满自信和朝气的笑容,厉若海的心灵便平静了下来。 她相信这位过分神奇的小弟,能够处理好眼前一切。 与那头鹏鸟对视一眼,里赤媚只觉眉目生寒,“凝阴场域”猛然收缩到周身丈许,蓝紫色越发浓郁,甚至连他那一袭黄衣都难以得见,只如一枚氤氲紫气的圆球。 那头天鹏仰天尖啸一声,振翅杀来,双翼一卷,翎羽寒光流转,振出金铁碰撞的铿锵交鸣,万千剑气再次现世,汇成锐劲洪流,滚滚冲刷。 即便是收缩范围,令场域强度大幅度提升,里赤媚仍是难以抵御这道剑气洪流。 他双掌齐出,上下翻飞,连消带打,也只抵住了五六十道剑气,虎口就已然开裂,血肉模糊。 又过三十七剑,里赤媚一身黄衣已是破破烂烂,伤痕累累。 自从练成“空境场域”后,里赤媚哪怕是与庞斑试手,都不曾落到过如此境地。 最令里赤媚奇怪之处在于,这股天地元气何以会如此凝练,就连自己的空境场域都难以转化,甚至是无法抵御? 能够驾驭天地元气,发出如此强横的攻势,他的精神意志,究竟又强悍到了什么地步? 可既然有这样强的精神意志,为何不凝练自己的空境场域,反倒是将心意混同天地? 难道他和那老道士一样,铁了心要为人间做裱糊匠,连破碎虚空的无上大道也弃之不顾? 第三十八剑后,里赤媚抬起头,再次对上那对桀骜眼眸,又见一只硕大利爪当胸刺来,指尖元气暴动,聚成粉碎一切、锋锐无匹的气劲旋涡。 青白二色重重交叠,比起方才的纯粹气流,凝练了罡煞之气的涡流越发狂暴,里赤媚只是一看,周身皮肉就有种撕裂般的痛觉,心神大震。 里赤媚虽然不知道此乃是徐行自创的“天羽明王爪”,却明白这是一招江湖罕见的擒拿绝学,并且被这头鹏鸟施展得妙至毫巅、登峰造极。 一只鸟,居然会用擒拿手? 还用得这么好? 这究竟是什么武功? 里赤媚只觉得无比荒谬,但他也立时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一爪中所蕴之神意震荡了心神,才会杂念丛生。 他终究是一名世所罕见的宗师,立即凝聚神意,澄澈心灵,镇压一切纷乱心绪,排除所有杂念,在间不容发之际,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 整个场域再次向内收缩,这次不再是用范围来换取强度,而是将整个场域彻底引爆! 轰然一声惊爆,蓝紫色气流纷乱交杂,纵横四野,向正座市集汹涌卷去,令地砖块块破裂,随泥土被成片掀飞,冲上天际。 里赤媚被这股爆炸劲震得五脏六腑都有些位移,张口喷出一口朱红鲜血来。 他面色惨白,却也不敢有丝毫停留,如一道鬼魅幻影,刹那消失在天际。 蓝紫波纹一圈又一圈地荡开,残存的几间铺子、店面,连带着半条修缮完整的街道,都几乎被里赤媚最后这一下爆发给毁去,并且朝周遭那些未曾跑远的人群蔓延而去。 徐行面色一沉,知道里赤媚是从自己刚刚杀柳摇枝的举动中,看出了他的性情,故而以此为要挟。 他的眉头先是一皱,复又舒展,再微微上扬,嘴角咧开,露出一排森白牙齿,笑得有些狰狞。 这一刻,里赤媚在徐行心中,已然是个死人。 不过,纵然有了决意,徐行仍是选择先暂时撤去实相,青白元气溃散,化作一道好似通天彻地的龙卷风,将蔓延弥散的蓝紫波纹尽数抵挡。 两股力量一碰撞,立时再产生一股强悍至极的震劲,朝刚刚已被肆掠过一遍的街道,再次席卷而去,令本就破碎的事物,变得越发微小。 直到厉若海、徐行两人身前,那震撼人心的毁灭力量才终于消散,地面坍塌碎裂,向下凹陷三尺,形成一个高高的台阶。 如今场中已是尘埃漫天,风烟缭绕,浓浓的雾霭和碎屑遮蔽了一切视野。 但以徐行的目力,仍是能够看得清楚,这条原本破旧贫穷,却颇具生机与烟火气息的街道,已经彻底化作废墟。 里赤媚最后这引爆场域,延绵整条街道的最后攻势,令徐行也有些讶然。 看来,这个世界的高手们,一旦把握了天地元气的运转规律,凝成场域后,能够造成的破坏,实在是不可小觑。 毕竟,就算是在北宋世界的他,牵引灵力,全力一击,只怕也很难造成如此破坏。 而就算是从前世所知的“原著”小说中,里赤媚也非是最顶尖的强手。 更何况是在如今这个越显奇特,至少也融合了凤老师《山海经》系列的混合世界? 面对里赤媚这种层次的对手还好说,若是遇到再高层次的强者,比如说“魔师”庞斑,需要临时聚集元气,凝练成形的实相,破绽就太大了。 现在看来,需尽快恢复身体状况,还得仿照此界武者的修行方式,用罡煞之气,再次磨炼躯体。 徐行一边思考着此战得失,一边又转过身去,仰头看向厉若海,自然问道: “厉姑娘,咱们走?” 厉若海见识了徐行的手段后,心中震撼犹未平息,下意识地问道: “去哪儿?” 徐行再次咬下一枚葫芦,看向里赤媚远去的地方。 他眯起眼,感应了一番天地元气的流转方向,才扬起脸,朝前方点了点下巴,理所当然地道: “我既然说了,要将此人擒拿,交予你来发落,自不会食言。” 厉若海见徐行那张充满稚气的面容上,再次浮现出这种认真的神色,心头颇为触动,却还是摇了摇头,沉声道: “魔师宫之事,原是厉某一人惹来,阁下此次出手相助,厉某已是感激不尽,岂敢贪得无厌?” 提到贪得无厌四字,厉若海又扬起头,持枪而立,英姿勃发,傲然道: “更何况,厉某又岂是因人成事之辈?里赤媚之流,本不足为惧。再有十年,我必将亲上魔师宫,挑战庞斑、蒙赤行。” 徐行看到厉若海如此自信的凛然风姿,眉宇间浮现出赞赏神色,他嚼完这颗冰葫芦后,缓缓道: “厉姑娘,你想差了,我不是为了帮你,或者说,不只是为了帮你。 里赤媚方才作为,已令我心生杀意,你若不曾将他放在眼里,那我便追上去,将之擒杀了事。 只不过,我如今功体未复,贸然追击恐有风险,还需有一名信得过的好友随行,护我肉身,不知厉姑娘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虽然还不知道身边这位厉姑娘究竟是不是厉胜男,但徐行对待这种不愿麻烦旁人、性情强硬之人,也有自己的一套办法。 这种人,你要说自己关心她,要帮助她,她是一概不理。 但你要说自己需要她的帮助,那她多半都是不会拒绝。 厉若海想起徐行刚刚施展实相后的表现,又想起他之前凝聚出来,帮自己恢复伤势的精血,忽然觉得心中一阵愧疚。 受人恩惠而不报,绝不是她厉若海的性情。 更何况,厉若海也是一位距离空境只差半步的顶尖的高手,对方才的战局也有一番自己的判断。 ——以徐小弟如今的状态,撞上重伤的里赤媚,或许能够战而胜之,可若是再遇见几个魔师宫的高手,只怕便要难以抵抗了。 里赤媚虽说是天变后,享誉塞外的第二天才,可魔门中仍有几位天变前的老宗师。 更何况,先前追杀自己的那群人中,除了魔师宫的魔门好手,还有一批大轮寺的喇嘛。 刚刚那场伏杀中,大轮寺的喇嘛既然没有现身,那就说明最起码这群喇嘛中,还有能够和里赤媚分庭抗礼的人物。 如若不然,以他为了生擒自己,不惜偷袭幼童的行为,定然会将全部力量调集。 经过严密分析后,厉若海得出了结论。 ——若是撞上这群喇嘛,徐小弟不会是对手。 ——我得去帮他啊。 念及此处,厉若海的目光立时变得坚定起来,她伸手摄来长枪,舞了个枪,平淡道: “既然受了阁下恩惠,厉某理应有所回报,在阁下功体复原之前,厉某定会长随左右,寸步不移。” 听到这番斩钉截铁的言论,徐行面色有些古怪,犹豫道: “这、这,倒也不必……” 不过看着厉若海的坚毅眼神,他最终还是没能把这段话说出口。 徐行毕竟不是那种甘愿践踏对方好意的人,只是在心中有了个念头。 罢了,罢了,看这姑娘资质也不差,还是个玩枪棒的,就当是再收个徒弟了。 于是,他最后还是抬起手,诚心诚意道: “相逢即是有缘,感谢,感谢。” 厉若海面容虽是平静,嘴角却微微翘起,眼中也浮现出些笑意,学着徐行先前的模样,拱手道: “好说,好说。” 徐行一愣,意识到对方是在模仿先前神游天外的自己,嘿,这姑娘。 他摇头失笑,抬袖一引,示意厉若海先走。 厉若海虽然嘴上说着阁下、阁下,心里还是把自己当成了充满领袖气质的长姐,点了点下巴,当仁不让地走在前面。 徐行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只是看着少女高挑而婀娜的身材,以及那一杆红枪,他不禁怀疑起自己刚才的判断。 姓厉,有一杆红枪,一身真气又是如此灼热。 我怎么总感觉有些熟悉…… 厉胜男是这个配置吗? 徐行前世看虽然没怎么看过梁老师的作品,但武功练到他这种境界,完全可以从大脑中挖掘出过往一切记忆。 他思来想去,也觉得对不上号。 反倒是有一个人,和眼前这位面容绝美的清艳少女颇为吻合,不过那是个男的啊…… 想到这里,徐行的目光就又有些古怪。 他跟着厉若海走了一会后,还是忍不住走到前面来,和少女并肩而行,有些犹豫地问道: “厉姑娘,说来冒昧,还未请教芳名?” 厉若海听到这话,眉头本能一皱,小手一挥,颇有江湖气息地道: “什么芳名不芳名的,咱们都是江湖中人,不讲究这个,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厉若海是也。” “厉若海?‘邪灵’厉若海、‘丈二红枪’厉若海、自创‘燎原百击’的厉若海?” 自从练拳以来,徐行已经很少如此震惊。 尤其是当他成为横渡大千、行走诸天的旅人,并连续在两个世界,都攀登至天下第一的巅峰后,震惊这种情绪,便几乎在徐行身上消失。 但很显然,今天是个例外。 听到少女自称厉若海后,徐行双目圆睁,用极快语速,难以抑制地吐出一连串名号。 还好他还有最基本的自制力,没把迎风峡之战也给吐露出来。 徐行完全没想到,那个在原著中,阳刚而俊伟的天下第一美男子,绝代枪雄厉若海,在这个混合世界,居然会成为自己眼前这位容貌绝美、艳丽且刚烈的高挑少女。 不过仔细一想,虽然性别不同,两人的性格特质倒是颇为接近。 厉若海此人虽然看似冷漠且不近人情,实则情感丰富内敛,纵然渴望武学巅峰,仍是为了救徒弟风行烈死于庞斑之手,并且至死不忘自己的小弟。 死前,他都不忘给风行烈送最后一串葫芦…… 等等,小弟、葫芦…… 徐行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葫芦,又看了看自己现在的小胳膊小腿。 他忽然有所明悟,方才那一路上,厉若海为何对自己无微不至、百般照顾了。 啊……原来是这种设定啊。 想到这里,徐行不禁又摇了摇头,面容感慨。 毕竟按原著的说法,厉若海之所以收风行烈为徒,正因为对亡弟的思念。 如今移情到自己这个风流气度不输给她自己的小孩子身上,倒也能够理解,说得过去。 就在徐行心中思绪万千之时,厉若海也睁大了眼睛,低头看向徐行,疑惑道: “以阁下之尊,也听闻过我的名头?” 徐行摆了摆手,叹口气,古怪道: “‘邪灵’之名,天下谁人不知,只怕普天之下,仰慕你的人,可以排满天南海北。” 听到这番赞誉,厉若海只是点了点头,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口吻,平淡道: “那也很正常。” 见她这么自信,徐行也乐了,抚掌赞许道: “这份自信气度,倒是像我。” 说到这里,他又突发奇想,忽然道: “厉姑娘,你这一身武学,可有师承?” 厉若海意识到什么,仔仔细细地看了他一眼,又笑道: “怎么,阁下想收我为徒?” 徐行严肃地点了点头,承认道: “以你的天资,只怕天下间没有多少宗师高手会不心动,并且,你也是用枪的,正好。” 徐行这话当然是真心实意,毕竟厉若海是何等资质? 原著中,他在迎风峡挑战庞斑之时,也不过四十八岁,可以说是庞斑的儿孙辈。 在战斗之前,他又因救助风行烈大耗真气,且闯过了一条长街,迎战了诸多敌手。 可即便如此,厉若海仍是令庞斑受了内伤,可见此人的武道禀赋,究竟如何之高。 虽然在如今这个世界,厉若海已然性转,可徐行观其性情,也知道此女日后必成大器。 自从接掌掀潮馆以来,栽培种子,静待开,就成了平生除战斗和旅行之外的第三大乐事。 在大明世界,徐行教了一个齐大柱,北宋世界更耗费一年半的时光,为岳飞打下了无比坚实的基础。 如今见到厉若海这株还未彻底长成的仙草奇葩,自是由不得他不心动。 厉若海见他说得如此认真,仍然保持天真活泼的少女心中,忽地涌现出一股顽皮。 她眨了眨眼,学着徐行的模样,故作肃然道: “你要是让我叫你小弟,我就准你叫我徒弟,咱们各论各的,如何?” 徐行一听这个条件,眸光一亮,不假思索道: “好啊!” “啊?” 厉若海没想到,这高深莫测的前辈宗师,竟然是如此没脸没皮。 也是,他要是有脸有皮,能装成现在这个模样? 想到这里,厉若海看向徐行的目光,都变得古怪且狐疑了起来,不过念及这位“老前辈”方才的举止和恩情,她还是没做什么举动。 徐行则是摊开手,坦荡道: “能得你这般佳徒,被叫声小弟又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我的功体本就未复原,你若仍称阁下,只怕行走在外,还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面对他那无比诚挚的目光,厉若海啊了一声,最后还是没说话,只是别过脸去,闷闷地道: “再、再说吧。” 看着她的背影,徐行咬下最后一颗葫芦,挥了挥签子,老气横秋地感慨一声。 “毕竟还是小姑娘,面皮薄啊……” 他摇了摇头,背着双手,慢悠悠地向前走去。 前方,里赤媚的气息已然不远。 不过,似乎还有些惊喜? (本章完) 第123章 薛禅王子,大金刚神力(万字章节) 第123章 薛禅王子,大金刚神力(万字章节) 距离这座小镇约八十里地,有一座无名野山,山中林木茂密而葱郁,可在林木最深处,却极其突兀地出现了一座延绵数里的山谷。 山谷两面壁立如削,断面光滑,不像是久经风雨的粗粝山岩,倒像是两块被神剑从中展开的晶壁,甚至可以模糊倒映出谷中景象。 却见一个年轻公子,身姿挺拔,风神俊秀,月白僧衣飘摇鼓荡,好似流云飞雾,又似重重月影。 在他身边,则是四名高矮不一,身穿素黄僧袍的喇嘛僧人,皆是站得笔直。 他们好似四尊护法金刚,将这白衣公子围在正中,仿佛那是一个见不得光、透不得气的人,为他那明月清风一般的气质,平添一份沉郁阴霾。 白衣公子负手而立,仰望山谷最深处。 在那里,是一面长约七八丈、宽有三四丈的巨大晶石壁,壁上映刻着一名僧人盘膝而坐,闭目寂灭的形象,透露出一股清寂玄远的沉着气韵。 白衣公子已在此处看了足足一天一夜,直到天日将落,霞光万丈,洒落石壁之刻,他才睁开眼,长叹一声: “九如的‘大金刚神力’,果然不愧为直指破碎虚空之境的最顶尖绝学,端得是玄妙无比。” 言语间,白衣公子眼中金光灿然,好似织成数十个繁复形相,瞬息万变,无可琢磨。 “好在,本人身负蒙师所传之‘藏密智慧书’,一日夜的功夫,已品出其中十之六七的真意。” 他甫得神功,胸激荡,嗓音自然清越辽阔,贯云穿石,尽述平生意气,回荡于山壁间,余韵绵绵,好似一片连绵起伏的浪潮。 白衣公子身后,一位相貌年轻,容颜俊俏,肌肤滑腻如处子的喇嘛手捻佛珠,开口微笑道: “‘大金刚神力’确为世上第一等的神功绝学,若非如此,渊头陀在蒙师拳下,早该形神俱灭,又岂能留下这一面照影壁?” 旁边,有个面容凄苦的中年喇嘛长叹一声,感慨道: “‘大金刚神力’虽是强横无匹,又如何挡得住蒙师那举世无双的拳锋? 不过‘大金刚神力’之于王子,正如‘黑天书’之于魔师,实乃一份难得机缘。” 听到“魔师”的名头,薛禅王子皱了皱眉头。 他乃是元蒙王室后裔,血脉尊贵,又因天资绝世,得“魔宗”蒙赤行看中,授以密宗无上大法,“藏密智慧书”,可谓是此世一等一的出身。 薛禅自己亦是雄心万丈,向来以反攻中原,重建大元为己任,立志要效仿太祖铁木真,成为一统天下的王汗。 为了完成这个梦想,薛禅首先要做的,便是掌握蒙元两大武学圣地,奈何在他头上,还有一位年岁更长、入门更早,以及更为惊才绝艳的师兄,“魔师”庞斑。 近些年来,“魔宗”蒙赤行为突破武当山那老道士的钳制,真正踏出最后一步,抵达破碎虚空的至高境界,无暇他顾。 因此,塞外魔门便交由庞斑统领,就连魔门总坛亦被庞斑命名为“魔师宫”。 薛禅虽也凭借自己的皇室出身和藏密大法传承,与密宗勾连,纠结起了一批势力,却无法与庞斑正面抗衡。 甚至有些时候,他还不得不听从号令。 就比如说这一次,奉命出宫擒拿厉若海。 薛禅乃风月场中的老手,实在看不惯自家师兄这种巧取豪夺的野蛮行径,但他没有表露出来,反倒是积极响应,还调集了一批大轮寺的喇嘛,配合抓捕行动。 薛禅如此大张旗鼓,其实只是为了暗度陈仓,想借此机会出宫,寻找一份本该属于自己的机缘。 昔日第三代金刚传人渊头陀,曾亲上塞外,与魔宗蒙赤行论道,最终落败身死。 世人只知冠绝世间的“大金刚神力”就此失传,却不知道,其实蒙赤行并未赶尽杀绝,而是为渊头陀留了一份传承。 薛禅还记得,当年蒙赤行收自己为徒前,蒙元国师八思巴曾经用“变天击地大法”,搜寻他的前世今生,说过他乃是天定的金刚传人。 自那以后,薛禅便一直将此事记载心中。 蒙赤行听闻这番话后,却只是哈哈一笑,并不以为意,反倒是令他修行“藏密智慧书”,绝口不提与金刚传人相关之事。 薛禅知道,蒙赤行乃是不问前尘、不期来生,只求今生独尊的霸道性情,此举不过是为了借自己之手,向八思巴证明,所谓天定,不过狗屁。 但大金刚神力的诱惑实在太大,他自从听过八思巴的判断后,便始终对这门神功绝学念念不忘。 尤其是,当薛禅得知“魔师”庞斑得到“黑天书”后,这种执念更是攀升到了顶点。 ——庞斑可以学“黑天书”,我为何不能学“大金刚神力”? 因此,薛禅在蒙赤行闭关期间,时常借助藏密一方的势力,搜寻昔日大战的遗迹,终有所得。 但他不愿庞斑提前知晓此事,便不敢贸然出宫。 正好这次庞斑因参悟“道心种魔大法”的精义,到了一个紧要关头,难以出宫,蒙赤行亦闭关多年未出。 薛禅便借着任务的名义,带着少阳、少阴、太阳、太阴四密尊者,前来此处,追寻自己身为金刚传人的天命。 甫寻至此处,看见这一面颇似“达摩留影”的照影壁,薛禅心中便萌生出一种奇异的想法。 好似不是自己在追寻这门功法,而是这门功法一直在寻找自己。 这一刻,薛禅再不怀疑八思巴的话,笃信自己当真是天定的金刚传人。 见薛禅参悟“大金刚神力”有成,功力大进,满脸神清气爽、志满意得,右侧那个年纪最长,身形最为雄伟的喇嘛,太阳密尊者哈赤知闲便缓缓开口,提醒道: “王子,如今此间事毕,是否要回转里赤媚处?” 薛禅摆了摆手,不以为意道: “里兄沉浸‘空境’多年,已隐约摸到第二重天的门槛,所学又是‘天魅凝阴法’这等奇功,那厉若海不过一个小姑娘,纵有翻天覆地之能,也绝不能从他手下逃脱。 左右咱们相距不远,等他功成之时,你我再挟这面玉璧,前去相贺,只说是偶得此宝,也不怕他怪罪。” 太阳密尊者哈赤知闲微微颔首,方才开口那位面容凄苦的中年喇嘛,也即是少阳密尊者苦别行也叹道: “里赤媚亦为天纵之姿,更难能可贵处在于自辟前路,若再给他十年光阴,此人之修为只怕不在北藏红日法王之下。” 薛禅也点头道: “蒙师也曾说过,假以时日,里兄定然可为我大元柱石。” 另一位面容娇美,仿若女儿身的太阴密尊者宁尔芝兰微微皱起眉头,有些担忧地道: “若是里赤媚将此玉璧进献庞斑,那岂不是……” 薛禅摇了摇头,双目微闭,面容温润祥和,仿佛已参禅入定,显然已方才的激动中平静了下来,语声更是温醇,笑道: “就是要他拿给庞斑看。” 四密尊者闻言,神情皆是一动。 薛禅又睁开眼,负手眺望那块石壁,叹道: “这些年来,我实是担忧太多,既忧心庞斑的所作所为,更忧心蒙师的看法,心境早已蒙尘,不复澄澈光明,终究是执念太盛、贪欲太强。 如今正要借此良机,斩灭心头杂念,弥补心境破绽,若不如此,我此生此世,也难与庞斑争锋,更会辜负蒙师一片苦心。” 听得薛禅此言,太阳密尊者微微一笑,知道这位王子已然勘破心中那道困扰自己多年的魔障,双手合十,欣然道: “王子为此筹谋数年之久,如今却能得而弃之,足见境界,哈赤知闲在此,为王子贺。” 其余三密尊者也是相视一笑,双手合十,齐声赞叹:“为王子贺!” 在接触到“大金刚神力”后,薛禅只觉自己的心境都变得澄澈起来,以往对庞斑的忌惮,对蒙赤行的畏惧,都是纤毫毕现。 薛禅也是直到此时,才明白蒙赤行传自己“藏密智慧书”的深意。 其实,蒙赤行根本就不曾刻意拦着他去寻找自己的天命,否则以薛禅之能,如何瞒得过这位魔威盖世的魔宗? 蒙赤行虽是不屑八思巴的命定言论,但他明白,要证明自己已能掌握天命,甚至是超脱天命,一味逃避绝非是上策。 因此,蒙赤行才会传薛禅“藏密智慧书”。 蒙赤行就是要他在有了一定的心性修为后,再去直面自己拿所谓的命运,“大金刚神力”,正是蒙赤行为自己这个小徒弟准备的最后试炼。 若薛禅在这本神功绝学前,还能守住心境,不失本心,他才真正有资格,成为“魔宗”的传人。 可就在此时,四密中功行最深的太阳密尊者,却猛然抬起头,看向天边某处,有些不敢置信地道: “天魅凝阴法?是里赤媚,他受了重伤!” “嗯?” 在哈赤知闲出声之后,太阴、少阳、少阴,以及薛禅,皆是有所感应,面色大变。 五人没有来得及多交流一句,当即施展身法,朝山谷之外赶去。 轰轰轰轰轰!!!! 一条拖曳着长长尾焰的蓝紫色流星,掠过逐渐暗沉的天幕,划破绚烂晚霞,猛然坠落在密林之中,地面上犁出一条十来丈的深深沟壑,才最终止住去势。 所过之处,泥土翻卷,大地开裂,树木为之断折倾倒,滚滚烟尘中,却见一条血肉模糊的人影,扑倒在地,气息奄奄。 里赤媚修炼“天魅凝阴法”所凝成的场域,具有一项奇能,便是可以在短时间内,大幅度削弱地磁之力的牵引。 正因如此,“天魅凝阴法”才会被称为“天下最速神功”。 如今他虽是选择自爆场域,仍是借助残存的真气,一口气长掠出去数十里地,才堪堪停止。 坠落之后,里赤媚亦不敢有半分停留,用明显已经骨折的手臂,撑起身子,踉跄地向树林深处纵去。 只因他感觉得到,从身后传来的危机感,没有一刻稍减,并且他们之间的距离,一直维持在一个极其微妙的范畴。 里赤媚方才与元气实相交手之时,也注意到徐行本体表露出来的削弱疲软。 在里赤媚看来,徐行如此作为,就是不想尽快追上他,然后冒着受伤的危险,和他这个处于绝境中的野兽互相撕咬。 在对方看来,这不是追杀,而是捕猎,他要等到自己在恐惧和亡命淘宝中,逐渐衰弱,等到有十二成把握后,才真正现身。 并且,以里赤媚如今的状态,决然不可能逃脱这样的捕猎。 ——如果他没有帮手的话。 念及此处,里赤媚那张原本妖媚邪异的面容上,掠过一抹深沉的恨意,以及决然杀意。 “白发”柳摇枝倒也罢了,但“红颜”解语却是他最为疼惜的妹子! 里赤媚虽是作恶多端、杀人如麻的魔头,但心中亦有用情至深处,他长了解语十岁,幼年时便和这位红颜魔头相识。 他们之间的兄妹之情,乃是在毫无机心的童年培养出来,里赤媚年纪越大、修为越深,在人世间经历过越多的风刀霜剑,就越觉这份纯真情感弥足珍贵。 是以,如今徐行杀了解语,里赤媚纵然倾尽所能,也要让他粉身碎骨,才能一泄心头之恨。 里赤媚驱使体内残存的“天魅凝阴真气”,向前再次冲出去一段距离后,便听到一个如疏疏淡淡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里兄!” 话音未落,四密尊者已从山林深处飞驰而来,将里赤媚团团围住,薛禅亦随之而来,看着里赤媚如今的模样,目中露出不敢置信地神色。 以里赤媚的修为,天下间能将他伤到如此地步的高手,纵然遍观黑白两道,也应当不出双掌之数,他究竟是遇上了正道哪位老宗师? “双绝拐”碧空晴,还是“气王”凌渡虚? “怎会如此?” 四密尊者同修多年,早已心意相通,虽然心中亦是极为震撼,仍是在第一时间饱提真气,要为里赤媚治疗伤势。 里赤媚抬起手,制止了四人的举动,他惨然一笑。 “强敌正在身后,诸位尊者莫要为我这废人虚耗真气,还请严阵以待。” 言毕,里赤媚又吐出一口血,涩声道: “不知究竟是何身份,路数却有些类似张老道,只一招便破了我的空境场域,精神意志强悍至极,不过,此人的体魄似乎仍存隐患……” 听到张老道这三个字,即便是修持密法多年,享誉塞外的四位密宗尊者,也不由得面容一变,沉寂数十年的心灵中,更是掀起轩然大波。 薛禅双眉紧皱,想得则更为深远。 那人能够在一招之间,便破了里赤媚近乎空境第二重天的场域,又疑似是武当山的道士,莫非今日之事,皆在张老道的算计中? 这个厉若海,究竟是什么身份? 虽然大敌还未出现,但四密尊者和功力大进的薛禅,只是看着里赤媚如今的凄惨模样,便已感受到一股无形而沉重的压力。 就在太阳洒下最后一抹余晖,晚霞亦随之消散,夜幕渐渐降临之际,由里赤媚在山林中开辟出来的平直长道尽头,缓缓显出一个人影。 五人皆是心弦紧绷,严阵以待、如临大敌。 那人身形高挑,手持一杆红枪,眉目凛然,即便是在昏暗无光的树林中,那张面目亦是熠熠生辉,仿佛夺尽天地颜色。 厉若海看着数十丈开外的四密尊者和薛禅,眉头微微一皱,她毫不退缩地同对方几人对视,同时用传音入密的手段,为徐行介绍道: “那四人乃是南藏密宗的四大尊者,驻世已有六七十年,皆为实打实的资深空境宗师。” 至于一袭白衣的薛禅王子,因为久居魔师宫,独自修行“藏密智慧书”,还不曾真正出世,是以就连厉若海这种以挑战天下强者为乐的战狂,亦不认得。 徐行点了点头,南密四大尊者的名头,他自然清楚,知道他们乃是密宗自红日法王之下,修为最为精深的四人。 念及此处,徐行回忆起当初在北宋世界,和鸠摩智、及梁癫、蔡狂三人,联手渡化巫行云之事,目中不由得流露出些怀念之色,叹道: “密宗大法,我也算是玩得顺手……” 他抬起头,看向远处的四大尊者,笑问道: “却不知道,你们四个大和尚,又是什么成色?” 厉若海对徐行如今这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极为熟悉。 因为她自己就是这种一见强敌,便要不管不顾,前去挑战的武道狂热者。 厉若海提起长枪,来到徐行身侧,与他并肩而立。 少女目光灼然,扫过面容娇美,雌雄莫辨的太阴密尊者宁尔芝兰,以及气度非凡,容颜俊朗的薛禅王子,用一种不容拒绝的语气,铿锵有力道: “这两个,交给我。” 经过数日夜的追杀,厉若海已感觉到,自己隐约摸到了“空境”的门槛,长街一战后,更是在里赤媚的逼迫下,凝聚出了空境场域的雏形。 她如今正是亟需一个够分量的磨刀石,来助自己彻底跨过这个门槛,稳稳立身于宗师之林。 是以,厉若海即便知道,太阴密尊者虽是沉浸空境多年的老牌宗师,再加一个同样跨过空境门槛的薛禅,也敢主动揽事上身。对她来说,只有挑战这样的对手,才有足够的压力,来促使自己进步。 徐行感受到从厉若海身上传来的灼热斗志,只是微微笑了下,算是同意。 ——对这个还没正式入门的徒弟,他是越来越满意了。 直到徐行主动出声,薛禅等人才注意到,在厉若海身旁,还跟了这么一个小孩子。 四密中,为首的太阳密尊者眸光一闪,包罗万象、无孔不入的思感神念席卷而出,弥漫虚空,试图从精神到物质层面,全方位地将徐行洞悉。 哈赤知闲昔年也曾往大轮寺觐见过大元国师八思巴,得过这位密宗大成就者的指点,一身精神修为大有进境。 时至今日,他的精神奇功虽未臻至“变天击地大法”那般洞穿千百世轮回,遍寻前世今生的玄奇地步,却也别出机杼,自有一番格局。 只要未曾跻身空境第二重境,抵达能够排除精神念头的境界,便绝逃不过哈赤知闲的精神锁定。 可此次,他这无往而不利精神奇功,在这小孩身上,竟是无功而返,好似那根本就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只是一尊玉石雕塑。 哈赤知闲不由得皱起眉头。 若是按里赤媚所说,此人乃是如张老道一般,走的混融天地之道,神意念力怎会如此内敛圆融? 徐行也察觉到了哈赤知闲的那庞大而浩瀚的精神力量,微微一笑。 看来这个世界的密宗大法,果然很有趣,一个尊者级数的高手,精神念力就已强横至此。 真不知那位以“变天击地大法”纵横世间,上穷碧落下黄泉的八思巴,究竟到了什么境界。 就这一笑间,哈赤知闲忽地嗅到一股清新淡雅的香气。 他眼中更浮现出莲次第盛开之景,清净无垢,朵绽放,其中出现一条盘膝而坐,目光悲悯的佛陀身影。 哈赤知闲耳边更响起一阵禅唱声,无比恢宏、连绵不断,可其中内容却非是任何佛经,反倒是一首杀气恣意、凶戾纵横的诗: “杀斗天地间,惨烈惊阴庭。三步杀一人,心停手不停。” 哈赤知闲那修持数十年的澄澈心境,立时被这股凶戾横暴之气冲击得摇摇欲坠,仿若怒海扁舟,沉浮不定,立时便有倾覆之危。 他那雄伟身姿剧烈颤抖,向后倒退两步,双目紧闭,手捏金刚拳印,空境场域自然展开。 其人周身绽放出灿然金光,交织缠绕,化作一个个繁复纹,演化金刚界曼陀罗之景。 以哈赤知闲的修为,自然无法将这包罗万象的宏大图景尽数具现,可即便只是只鳞片爪,仍是令徐行感到兴奋。 上一个世界中,鸠摩智等人虽然也能借助胎藏、金刚两大曼陀罗,驱使护法本尊之力,但却难以如此界宗师一般,凝练独有的“空境场域”,形成一个独立且自洽的完整结构。 方才里赤媚的“凝阴场域”,虽是令徐行眼界大开。 不过他那时毕竟还不熟悉此界的武道体系,精神力又遭场域偏转,难以渗透,是以所得不算多。 如今又见哈赤知闲,以自己熟悉的密宗佛法,演化金刚界曼陀罗场域,徐行自然能借此洞悉更多精义。 如此看来,“空境”之路,当是以己身为基础,先是成就一方场域,再逐渐完善其中结构,排开外界干扰,直至成为独立存在,最终才能令个体撕裂天地胎膜,破碎虚空。 场域结构的搭建,和徐行的元气实相,也有几分相似之处。 只不过,此界武者的场域,皆是以肉身体魄为根基,真气为血肉,逐步延伸,神意在其中只是起到操控、调配的作用。 徐行则是单独将神意抽离出去,凝聚天地元气,形成一尊尊实相。 这样做的好处便是即时战力颇为强横,纵然实相崩毁,也不会轻易伤及自身,坏处则是难以如此界强者一般,将场域彻底固化下来,甚至于自身彻底成为一个整体。 正思考间,哈赤知闲的体魄,也在金刚界场域的映照中,化为金刚遍照法身。 其体坚固,不为一切烦恼所破,犹如金刚宝石,不为外物所坏,不受邪魔所阻。 其余三人见哈赤知闲在和徐行的精神交锋中,竟然连空境场域都被逼了出来,纷纷变了脸色,齐齐上前,抵住这位太阳密尊者的后背,为其诵念佛经。 哈赤知闲先是以金刚身坚固其体,又以金刚心能摧破惑障,再得三位同修之助,终于从徐行引发的妄境中挣脱了出来。 哈赤知闲缓缓睁开眼,对上了徐行那饶有兴趣的目光,回想起方才那股惨烈至极的狂暴杀气,以及清净庄严的佛韵,深吸一口气。 接着,他那对流光溢彩的眼眸中,竟然没有丝毫震撼、惊骇之色,反倒是流露出极度的喜悦。 捕捉到他的心念起伏,徐行也怔了怔,大和尚乐啥呢? 哈赤知闲狂啸一声,兴奋道: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转世轮回之说,果真不虚,国师多年期望,终能得偿所愿!” 听到他这番话,其余知情的三位尊者,亦是面露兴奋神色,里赤媚、薛禅则是面容古怪,忽地联想到一件事。 自鹰缘活佛入主大轮寺后,国师八思巴便孤身踏入极北雪原,盘坐于雪山之巅,以“变天击地大法”神游八极,苦寻破碎之道,至今已逾数十年不曾现于世间。 难道,国师竟然是冲关失败,转世重生成了眼前这个孩子? 可若是如此,他怎么会和大元作对,还庇护厉若海这个庞斑志在必得的中原人? 薛禅既得了密宗大法,又身具魔门传承,对这两大武学圣地之间的关系,可谓看得是无比透彻。 以如今局势,魔师宫和大轮寺,私底下就算再如何明争暗斗,到了八思巴、蒙赤行这个级数,也要精诚合作。 毕竟,张老道依然端坐于武当之巅,以十日凌空的傲然之姿,俯瞰天下武林。 若是不能将这老道人击杀,破了他的“十阳境界”,就算是沉浸武道再深的绝代强者,也不可能超脱空境第三层次,踏足破碎虚空的无上至境。 不过,薛禅随蒙赤行修行日久,知道这般人物一举一动皆有深意,以他的境界,妄自揣测这种陆地真仙的想法,实在是有些不自量力,便不再思考。 并且此人究竟是不是国师转世,尚还存疑。 转世之事关乎藏地密宗一桩极其深远的谋划,唯有北藏第一人红日法王,以及南藏四大尊者清楚其中始末,不足外人道。 是以,四位尊者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来到薛禅、里赤媚身前,看向徐行,齐声道: “太阳密/少阳密/太阴密/少阴密弟子再此,恳请尊者重回法座,执掌转轮,破尽人间业障,终结末法,建立佛国!” 看着四大尊者脸上的虔诚神色,厉若海那张英姿勃发的凛然面容上,狭长剑眉轻轻颤了颤。 她忽然意识到,身旁这个小弟兼便宜师父的来头之大,似乎还要超过自己的想象。 但……这样的说法,即便是用在八思巴这位直追莲生大士、龙树上师的国师身上,只怕也显太过。 一个曾经思考过无数次的问题,再次涌上厉若海心头,并且再难忽视。 ——他到底是什么人? 厉若海已经下定决心,此战之后,无论如何,她都要让徐行吐露实情! 按厉若海的想法,无论是收徒也好,还是同行也好,总要知根知底、待人以诚。 就算真有难言之隐,至少也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才是。 “嗯?” 不只是厉若海震惊,徐行也挑了挑眉毛,有些啼笑皆非之感。 他忽然发现,自己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似乎便一直在被人套上各种身份。 前有厉若海,后又是这四个喇嘛。 只不过,徐行对四位尊者口中那人,也颇有兴趣,心中也忽地升起一种预感。 或许,此人便是他在这个世界的头号敌手。 徐行虽是为了追杀里赤媚而来,可是此时此刻,他心中对四密尊者的兴趣,还盖过了对里赤媚的杀意,脸上更绽放出由衷的笑容。 ——意外之喜,才叫做有趣啊。 他转过头去看了看厉若海,虽然竭力做出遗憾表情,语气还是难以抑制地上扬: “厉姑娘,这是他们主动邀战,须怪不得我。” 言语落定,徐行没有去看里赤媚这个手下败将,亦忽视了薛禅王子的存在,只是鼓荡衣袍,向前踏出一步,怀念道: “以前练拳那段日子,倒也有不少人叫我在世真佛、如来化身,说实话,好些日子没听到,还真有些想念。 只不过,燃灯传法这种事我做得惯,想让我当转轮圣王,那就是强人所难了。 你们若执意相逼,便出手吧。” 四密尊者对视一眼,为首的太阳密尊者哈赤知闲深吸一口气,金刚遍照法身再次绽放出煌煌金芒。 “既然尊者尚未勘破胎中之谜,我等四人,也唯有得罪了!” 其余三人亦随之出手,佛光遍照,连成一片,化为一个足足笼罩方圆三十丈之地的巨大场域。 三十丈内,光芒旺盛如海,庄严神圣,更挟一种不可撼动的坚定意味。 就在场域即将凝结成形之际,徐行忽地抬起右手,拍了下后脑勺,却见一条虚无缥缈的影子,自囟门飘荡而出。 接着,一条灿然金光,落入这条影子的手中,仿佛与虚影融为一体,化作一条矫跃神龙,当空舒展身姿,冲入辉煌璀璨的佛光场域之中。 厉若海只听一句带着笑意的欢快言语: “厉姑娘,我的肉身,便劳你看顾了。” 她转过头一看,却见徐行唇边带笑,闭目盘膝而坐,仿若进入了最深层次的定境。 厉若海下意识地拎起徐行的身躯,手中红枪枪尾点地,借力向后飞窜。 就连里赤媚都能从惊鸿一瞥中,察觉出徐行肉身存在的缺漏,厉若海又怎会不知。 所以,见徐行神魂出窍后,她的第一反应,便是先带着他的肉身,远离这座佛光界域。 但厉若海刚一有动作,便听一个极为美妙、低回婉转的嗓音在身旁响起,轻笑道: “久闻厉姑娘乃庞师兄势在必得之物,今日一见,才知师兄眼光,果真天下无双。” 厉若海平生最为厌恶有人用这种语气形容自己,双眼眯成一条细缝,其中迸射出锐利寒芒。 却见薛禅王子白衣翩然,如一痕清冷月色,倏然出现在自己身边,右手握拳,一拳击出。 薛禅王子的手臂肌肤极其细腻滑嫩,比之厉若海也不见丝毫逊色,可是捏成拳头后,却给人一种坚不可摧、无物不破的刚硬之感。 这一拳击出,大地剧烈腾动,像是化作一张辽阔无垠的蒙皮鼓面,被天神手持巨锤,重重敲击,震得树木倾倒、泥土四溅,甚至就连整座山坡都摇晃不已。 这些树木、泥土、山石,皆被薛禅王子的拳头所带动,仿若一条长龙,朝厉若海居高临下地吞噬而来。 这种升腾,不是里赤媚那般,短暂切断地磁牵引,令事物漂浮,而是像一种雄浑且磅礴的浑厚大力所裹挟,赫然亦是空境之能! 薛禅王子在此参悟大金刚神力一日一夜,终于突破桎梏,由化境入空境,结成了属于自己的“空境场域”! 面对这势如山崩地裂的一拳,厉若海额前发丝飞扬飘掠,露出一对燃着灼然火光的眼眸。 她左手左手将徐行的肉身拖至身后,右手红枪一转,掌心握住枪杆中段,手臂猛地一震。 枪杆环绕着柔美纤细的腰肢,爆发出万千枪芒,枪势肆意,如扇张开,焦热焚风席卷四方,浑似炸开了一团炽烈燃烧的燎原野火。 可这一枪却并不是指向薛禅王子所向披靡的拳头,反倒是从厉若海左腰眼处,刺向身前虚空。 枪劲一荡,却见本该空无一物的虚空处,忽地荡开一团气劲,横扫四野,令两人的衣袍皆猎猎作响,飘摇鼓荡。 薛禅王子目光一凝,他方才那一拳,看似威力无匹,实则已通过空境场域的转劲奇能,将八九成劲力都已化作暗风潜劲,拂向厉若海身后的徐行。 方才四密尊者的肃穆态度,已令薛禅感到危机。 他虽然不知道徐行的来历,却也明白,这个孩子才是今日之战的关键。 所以,薛禅想到里赤媚刚才所说,徐行的体魄存在隐患,才将他的肉身作为了首要目标。 但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小娘子虽然只是半步踏入空境,竟然对拳劲变化如此敏锐,识破了自己的暗度陈仓之策。 薛禅久居魔师宫,自然不知道,厉若海虽然出道不过数年,已然走遍天南海北,挑战了数十位高手名家,“邪灵”二字,乃是她硬生生打出来的威名。 战斗经验丰富如她,自然能洞悉薛禅的想法。 只因厉若海也明白,此战胜负,并不在自己能否赢过薛禅,而是在能否保护好徐行的肉身。 对方只要不是是庸手,自然会往此处施力。 薛禅一击落空后,厉若海清喝一声,将“嫁衣神功”真劲超越极限地催动,体表亮起一圈凶厉的赤色光晕。 赤色火光缠绕在少女的四肢上,活跃地腾动着,像是某种胚胎正在火中萌芽,进而传出一股极为强盛的生命波动。 厉若海明白,以自己如今的半成品场域,定然难以对抗薛禅这位真正的空境宗师。 于是她索性学着徐行的做法,将力量凝练如一,流转周身,用范围换取最极致的穿透力。 薛禅一击失算,虽落入颓势,也并不慌乱,身形当空一旋,以“藏密智慧书”操纵物质的奇能,令自己脚踏一块飞溅山岩。 短暂止住下坠之势,他拔背挺腰,凌空打出数十道若山崩地裂的狂猛拳劲,袭向厉若海。 厉若海沉喝一声,嫁衣真气凝实若烈焰浆流,全数化作极速流转的漩涡,向外爆裂冲击,火焰如洪流席卷,将对方拳劲尽数笼罩于灼红圆环中。 佛光场域之外,厉若海与薛禅王子寸步不让地展开一场硬碰硬地正面交锋,里赤媚眼见此情此景,双目紧闭,急运“天魅凝阴法”中的魅变术,将方才聚起的“凝阴真气”尽数提炼为至阴至纯的先天真气。 此时的里赤媚做出了和厉若海一般无二的选择,他知道自己已无力维持“空境场域”的存在,便将一切力量都凝聚于自身,只求接下来这一击,能够爆发出最大威力,将徐行彻底斩杀。 他本就是独立于魔门与密宗之外的高手,虽然知道徐行可能是对藏地密宗颇为重要的存在,但因解语之故,里赤媚定要徐行偿命! 可就在里赤媚凝聚真气之时,忽然感觉到有一股阴影,投射到自己面容上,他睁眼一看,却见徐行的肉身立于面前。 那张唇红齿白、尚未长开且充满稚气的面容上,满是一片沉冷如冰的漠然,孩童前踏一步,右手扬起,轻轻拍在里赤媚的天灵上。 一股所向披靡、沛莫能御的震劲荡开,里赤媚浑身筋骨都爆发出炒豆子一般的破裂声响,头一歪,死得不能再死。 他至死也想不到,在神魂离体后,徐行的肉体非但没有成为弱点,反倒是能够随执念而动。 就是这一点失算,最终令里赤媚死无葬身之地! 这便是徐行的利用肉身本能,练成的无法无念之境! (本章完) 第124章 坛城法界,破尽四密,参详金刚(万字章节) 第124章 坛城法界,破尽四密,参详金刚(万字章节) 徐行肉身这一动,不仅是身受重伤,聚精会神的里赤媚没有察觉。 即便是正在激战,神散八方,几乎将方圆天地尽数纳入掌握中的厉若海、薛禅亦是没有丝毫感知。 薛禅可以肯定,方才从那具肉身中出窍而去的虚影,定然是这小孩子的神魂。 可他的肉身为何能够在没有神魂坐镇的情况下,自行发动,甚至一掌击杀了里赤媚? 方才里赤媚虽然拒绝了四密尊者为他疗伤的举动,但薛禅也看得出来,这位享誉塞外的宗匠人物,至少还保留了一击之力。 薛禅如此积极地抢先出手,拖住厉若海,也有一个打算,是为里赤媚创造出手时机。 此时此刻,身受重伤、气息奄奄的里赤媚,反倒是成了一记胜负手。 可薛禅没想到,自己的底牌还未翻开,就已被徐行那具孩童肉身击穿。 薛禅更想不到的是,那具肉身中分明没有丝毫修炼真气的痕迹,甚至都不存多少生命气息,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杀了里赤媚? 这到底是什么力量? 薛禅想不出所以然来,也很正常,只因这是徐行在北宋世界那一年多的旅途中,取得的全新感悟。 在那段时间里,徐行带着岳飞走遍天南海北,岳飞在修行,他也亦在感悟天地变化,并熟悉自己这全新的境界。 在“神通天地”,令魂魄和肉体脱离了浑然一体的境界,变得可以分离之后,徐行就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是从混沌一片中,重新开辟出天地,判分清浊,于是天空上升、大地沉降。 两者之间,存在着一种玄妙联系。 徐行在这一年多时间中,正是根据天地交感、阴阳融通,一张一弛的道理和神意,把握这冥冥中的玄妙联系,并且研究如何将之用于实战。 “无法无念”,正是他的成果。 遵循着这种感应,练拳、出拳,已经成为这具身体的本能,不需要神魂主导。 仿若是太阳东升、月落西沉的规律,只要有那么一个阴阳合和的契机,便能自然而动。 所谓道法自然,亦是如此。 如果用大明王朝世界的拳术来做比喻,那徐行就是用纯粹的肉身,演绎出了“返照虚空”、“举头三尺有神明”的打法巅峰,甚至还更添了诸多不可言的玄妙之处。 而厉若海虽亦颇为震惊,却极为敏锐地把握住了这个难得的战机。 她轻喝一声,缭绕周身、炽盛如焰的嫁衣真气燃烧到极点,气势攀升到巅峰,却在下一刹那骤然中断。 这种中断极其突兀,就像是有一个虚无空洞骤然出现于厉若海体内,将她那熊熊燃烧,若燎原野火的嫁衣真劲尽数吞噬。 于此同时,厉若海的红枪亦回收身后,不见丝毫锋芒。 薛禅虽是不知道,这是厉若海“燎原枪法”中,最为危险诡异的“无枪势”,真气内敛,有枪变无枪,却亦能感受到一种森寒刺骨的逼命杀机。 他当即意识到不妙。 薛禅自幼苦修“藏密智慧书”,参悟的乃是以精神驾驭物质之道,而方才所得的“大金刚神力”,精髓则全在一个“力”字上。 他修成的场域,奇效便是能够令劲力随神意而流转,出现在场域中的任意一处。 方才薛禅偷袭徐行的那一拳,原理亦是如此。 是以,薛禅根据一月三身的佛家理论,将之命名为“明月流风”。 两人若是正面放对,凭“明月流风”场域的控劲之能,厉若海万没有大摇大摆施展“无枪势”,积蓄力量,爆发最强一招的机会。 可薛禅却因谋划被徐行肉身击破一事,心头震动,被牵扯了半分神意。 而厉若海身为当世首屈一指的战斗天才,亦准确无误地把握住了这个机会,才制造出当下的绝杀之局。 片刻功夫,厉若海蓄势已毕,枪头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自少女肩上刺出,先前蓄势到极限,骤然消失的“嫁衣真劲”此时终于爆发。 只听轰然一声,厉若海用以束发的布带立时崩解,满头青丝亦化为一片艳红。 赤发向后鼓荡飘扬,好似举火燎天,熊熊燃烧,令那张冠绝当世、英气勃勃的凛然面容,更多了一份皎若朝霞的灼灼艳光。 嫁衣真气凝聚如焰,自厉若海的四万八千个毛孔中,挟着浓郁血色,尽情宣泄,再轰然破碎,化作灼热的火星炎蝶,四散纷飞, 在这股爆炸性力量的推动下,丈二红枪的枪尖处,忽地亮起一个红艳艳、光烁烁的小点,直指薛禅的眉心。 薛禅知道,如今已到最后时刻,若是接不下这一枪,等待他的便只有败亡一途。 如此距离,初成的“明月流风”场域已然无用。 究竟是要用自己苦修多年的“藏密智慧书”,用精神奇能制敌,还是那仿若和自己有天定之缘的“大金刚神力”,以沉雄大力克敌? 薛禅定住心神,在生死一线间,他脑中忽地闪过两个气质截然不同,却同样伟岸的身影。 那正是对他此生影响最大的两个巅峰强者,“魔宗”蒙赤行、“大元国师”八思巴。 紧接着,薛禅又想到一件事。 ——若是师兄庞斑在此,他又会如何应对? 一想到这个名字,再联想到那充满邪异意味的目光,薛禅浑身精神便凝练到极点。 庞斑、庞斑,难道我当真就不如你?! 一个答案浮现心头,薛禅闷哼一声,目光也变得无比坚定,双袖一卷,右手竖起成掌,缓慢而坚定地向前推出。 薛禅先前与厉若海交手,拳劲虽是沉凝如山崩地裂、峰摧岳毁,但因自身空境场域的传劲奇能,举手抬足却颇为潇洒写意。 其人一出手,往往是攻敌七分,自留三分,令厉若海也难摸到他的底力究竟如何,可谓是恣意纵横、尽得风流,不负“明月流风”之名。 但如今这一拳,薛禅却是一反常态,将皮肉筋骨、内家真气、甚至是虚无缥缈的精神意志,都给凝聚起来,化为这最后的一拳。 在这个角度下,厉若海看得很清楚,薛禅那张向来云淡风轻的俊美面容上,已经扭曲狰狞得近乎丑恶,显出一种极度的偏执。 ——自从被蒙赤行收为徒弟,听闻“大金刚神力”,以及和庞斑做了师兄弟开始,薛禅的一生,就不曾脱离过执念的困扰。 即便是他方才想要将照影壁交给庞斑,也不过是用一个执念,去掩盖另一个执念罢了。 枪头与拳锋正面相击,竟然没有引发出任何剧烈的响动和爆炸,薛禅人如幽影,向后飘掠出去数尺,落到里赤媚的尸体旁,身形踉跄。 厉若海虽是因刚才那一次太过猛烈的爆发,伤到了体魄根本,亦因失血过多而面色惨白,可仍是手持丈二红枪,站得笔直,风姿凛然。 薛禅看着这样的厉若海,目中掠过一抹赞叹神色,他点了点头,不由得叹道: “好枪法,好神功。” 薛禅知道,自己刚刚是因为徐行的肉身分了心,才为厉若海创造出了必杀之机。 可她若是没有这种对战机与生俱来的敏感,以及敢于孤注一掷的决断,也绝不可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所以,他输得心服口服。 在人生的最后,薛禅虽无悔恨,却有遗憾。 只可惜,到最后,也没能将“藏密智慧书”与“大金刚神力”糅合于一处,辜负了蒙师的期待…… 此念一出,薛禅再也难以坚持,双目一闭,生机断绝,气息全无。 厉若海的注意力,却根本没有放在薛禅身上。 短暂调息,平复身躯震荡后,她便跃至徐行的肉身旁,蹲下身子,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当发现这具肉身毫发无损之时,少女才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安心下来。 一想到自己竟然放任这具无魂肉身,独对里赤媚,厉若海心中便大为惭愧、内疚,更深觉对不起徐行的信任。 就在此时,那座笼罩方圆三十丈的佛光场域中,亦传来了极其清脆的碎裂之音。 厉若海面色一变,扯住徐行的衣领,便向后飞纵而去,她刚一离开,便有一股猛烈而刚强的震劲,自佛光场域中荡开,再无远弗届地传开。 这股力量所过之处,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阻挡,佛光场域外,整座山坡都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从下到上地整个翻转过来,土石崩碎成粉、地层翻卷如浪,完全是山崩地裂一般的景象。 而在战场最中心,隐约可见一道金光。 半刻钟之前。 佛光场域彻底形成,方圆三十丈的范围,宛若从大天地中独立了出去,其中景象更与外界截然不同,天上、地下皆是遍布密集而繁复的曼陀罗纹。 场域之中,俨然一座巨大莲台。 莲台八叶,内四外四,佛光涌动,内中更演化出诸天菩萨、金刚明王的虚相,一齐发出发出宏大无比的诵经声,由内到外地散发出一种清净庄严的佛韵。 徐行早在北宋世界就曾了解过,密宗的根本秘法,大致可以分为金刚、胎藏二部。 哈赤知闲方才展露的金刚遍照法身、金刚曼陀罗场域,正是其中之一。 而现在,四密尊者联手显化出来的场域,则是胎藏曼陀罗中,象征自证自觉,能救济无边有情,指引众生开悟的中台八叶院。 四位尊者盘坐四方莲叶,身韵无穷佛光,俨然四尊宝相庄严的佛陀法身,显化世间,要以大法力度化徐行,令他成为藏地密宗等待多年的“转轮圣王”。 徐行被四尊法身携诸天菩萨、罗汉、金刚、明王围在正中,只觉精神极度受限。 他不仅无法感受到场域之外的厉若海,甚至就连神念运转,都变得缓慢起来。 徐行能够察觉得到,这正是密宗灌顶、渡化法门的一种深层次应用。 若是自己的神识当真在此处归于寂灭,只怕再醒过来时,便会是另一个人。 不过,就在四密尊者全神贯注,要令他这位“转轮圣王”明悟前尘,诚心皈依之时,徐行也在观察这座佛国坛城的结构。 坦白来说,他们四人联手之下,施展出来的坛城场域,比之里赤媚的凝阴场域,结构实在是要严密太多,且气度宏大。 可以说每一处皆是严丝合缝,所谓禁绝外法、万魔莫侵,也非全是虚话。 以徐行方才的观察,里赤媚虽然将自己与场域凝为整体,但是对待精神意志,这种更高层次的力量,也只能做到“偏转”,而非是“压制”,更难以“湮灭”。 置身于这处界域中,徐行忽然能够理解,此界武道体系的部分本质。 徐行先前跟随厉若海时,就曾发现少女体内流转这种被称为“真气”的力量,虽然存在形式类似于北宋世界的“内力”,本质却颇为不同。 真气乃是凝练天地罡煞之气而生的产物,远比因精神意志而生的内力要来得更为刚强,天地罡煞之气,也远比灵力来得暴烈。 所以,此界武者并不会试图去寻求与灵力共鸣。 他们首先要做的,是如何在修行真气的过程中,抵御暴烈元气的冲击。 所以,此界武道的入门,被称为“养境”,意即为养炼体魄、打熬筋骨,只有肉身足够强悍后,武者才会试图引动天地元气,将之炼成真气。 而由“养境”入“炼境”后,武者在熔炼罡煞之气为真气的过程中,又会逐渐改易自身体魄,令筋骨血肉和罡煞真气齐头并进、相辅相成。 这也是为何,虽然两界武者的外表看似相同,可若是对比来看,就会发现内里结构截然不同。 北宋世界的武者还需要自行构筑内力循环,而此界武者的体魄已经如徐行的“真形法体”一般,产生了源于生命本质的变化,真正具备了永固性的超凡器官。 刚强的真气再搭配上同样强横的体魄,以及此界奇特的时空属性,最终也就延伸出来一条奇特的修行道路。 等到真气和体魄都达到进无可进的地步后,武者便会试着引入外界的天地元气,形成所谓的“空境场域”。 在徐行看来,就是用真气、体魄为基础,辅以天地元气为耗材,搭建一座完全属于自己,硕大而精密,足可遮风避雨的建筑。 练成这一座“空境场域”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彻底从无所不在的元气洪流中独立出去,最终撕裂胎膜,抵达世界外层,也即是此界传说中的“破碎虚空”之境。 这建筑中的种种榫卯、机巧,便是空境宗师毕生的武学精髓。 而组成四密尊者这座胎藏曼陀罗场域的材料,徐行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来自北宋世界的密宗最高绝学“大日如来加持神变”,或许可能在品秩上,比不上此界密宗的根本大法“智慧书”,以及八思巴的精神奇功“变天击地大法”。 但其中所蕴含的真意,无疑是一脉相承。 念及此处,徐行豁然睁开眼,对着盘坐莲台四周,闭目诵念佛经镇压,试图度化自己的四密尊者摇了摇头,有些遗憾地道: “你们这座借助前人经验而成的场域,虽是结构紧密、规模宏大,终究是太过僵化。 真要打起来,还是失之灵动啊……” 虽然初见这座场域之时,徐行也为它的规模和结构,而感到震撼,可他只是一运起“大日如来加持神变”,就感觉到其中存在的微妙不谐。 因为这其中的结构实在是太精巧也太严密了,甚至已经到了一种超出四人操纵极限的程度。 即便是四密尊者联手,也只能勉强撑起这个架子,根本无法显露出更玄妙的变化,更不能随心所欲地移动。 这甚至与“空境场域”的根本追求,都算是背道而驰,完全沦落为了斗争杀伐的手段。 与其说是这是一种场域,倒不如说是一种类似无量山珍珑大阵,根植于地势的阵法。 只不过他们所依仗的地势,并非是天地灵力,而是自己的“场域”。 四密尊者听到这番话,亦是神色大变,徐行所言,的确是他们这座“佛国坛城”最大的缺陷。 虽然结合四人之力,他们能够借助“胎藏界曼陀罗”之理,凝聚“八叶根本莲台”将场域品秩,提升一阶,甚至拥有空境第二重天才会具备的压制精神念头之能,却也失去了变化之机。 是以,他们的“佛国坛城”虽然在空境第一重天的范畴内,可称所向披靡、绝无抗手,但一旦对上跻身第二重天的老宗师,便会毫无抵抗之力。 只是四人没有想到,这位“尊者”居然在没有勘破胎中之谜,觉醒宿慧的情况下,亦能察觉此点。 好在,身处这座坛城场域中,四人的心境较之寻常时候,亦更为澄澈,些许杂念只是刚一升起,便被他们压制下去,口中诵念声更急。 徐行感到一股混融为一的精神意念,从四人身上散发出来,更听到了仿佛自虚空中响起,发自诸佛菩萨的宏大梵音。 “尊者好见识,可你既已入此曼陀罗中,就算洞悉其中奥秘,又要如何破阵而出?” 四密尊者此言亦不无道理,他们的坛城法界虽然有种种问题,最基本的结构骨架,在第二重天的空境场域中,都算是出色。 徐行此时已然置身阵中,又要如何突破? 徐行微微一笑,反问道: “谁说我要破阵而出?” 言毕,徐行那孩童容貌的神魂虚影,学着四密尊者的模样,蓦然闭目盘膝。 他将蟠龙棒横放膝前,右手掌上仰,安于左手掌之上,两拇指头相接,结出法印。 四位尊者皆是沉浸佛法数十年的高人,自然认得出,徐行所结印诀,乃是胎藏界曼陀罗中,大日如来本尊所结之大日定印! 放眼整个藏地密宗,除了别出机杼的国师八思巴外,亦只有一位红日法王,掌握了这道根本法印! 法印一成,徐行面目亦变得无比安宁祥和。 天地忽然一片昏暗,四密尊者举目望去,却见原本金碧辉煌、光明遍照的佛国坛城中,竟是泛起一片冷寂漆黑,仿佛末劫降临,破灭一切。 于此同时,一轮清净圆满的光轮,自徐行脑后跃出,辉煌璀璨、绚烂耀眼,夺尽坛城中的一切光明,成为天地间的唯一光源。就算早已认定徐行身份的四密尊者,此时也是胸怀激荡,震撼难明。 并且,这道光芒并不灼热炽盛,反倒是无比明彻,遍照无碍,纵然与徐行为敌,四密尊者被这佛光一照,亦感到内外澄澈。 这一次,他们终于认定,这就是再正宗不过的大日如来法印。 甚至是比红日法王更精纯、更艰深的大日如来法印! 这道法印甫现世,这方圆三十丈内,已被四密尊者精炼过一遍,构成坛城法界的天地元气,便被徐行夺取半数有余。 在这一刻,他好似才是那尊坐镇中台八叶院正中央的毗卢遮那佛法身,如日在天,为法界中独一无二之尊,执掌整座法界。 一时间,四密尊者甚至感受到法界中传来一股重重叠加的排斥力,传遍法界的天龙禅唱声更是反过来,在他们耳边不断响起。 哈赤知闲这才明白,徐行方才所说的言语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位“尊者”的确不用破阵而出,因为他已经将这整座大阵都已化为己用! 此时此刻,纵然笃定徐行身份的哈赤知闲,心中也不由得升起些疑惑。 ——纵然眼前之人真是那位转世,可在未能醒觉胎中之谜前,竟也有此能为吗? 亦或者说,他已经醒来,只是出于某种原因,现在并不愿回归法座? 无论究竟是什么原因,哈赤知闲都已下定决心,要将此处的信息传递回去,令红日法王、鹰缘活佛知悉。 此念一起,四密尊者皆有所感,他们对视一眼,也不再试图维持法界的存在,而是要学着里赤媚的做法,将整座场域炸开。 如今徐行对这座法界的掌握,已经超过半数,自然能够察觉四人的举动,他摇了摇头,感慨道: “说法说不过就罢了,没想到,你们竟然连动手都不敢,真没意思。 算了,既然要炸,还不如我亲自动手。” 说到这里,徐行眼中也显出跃跃欲试的光彩。 他虽然在坛城法界中,短暂感受过“空境场域”的组成结构,但毕竟还不曾亲手击破过。 如今有机会看一看,“场域”崩溃后,是何等的壮观景象,徐行自然不会放过。 言语落定,被徐行所掌的那部分力量,尽数融入他的神魂中,聚成一尊光明无量、遍照无碍的凝实法相。 这尊形似猿猴,却身披袈裟,盘坐莲台,满身庄严佛韵,更内蕴一种战天斗地、澄清寰宇的豪情壮志! 正是由猿魔之相所化的斗战胜佛相! 另一部分元气,则灌注到重新炼制完成的蟠龙棒中。 这件来自北宋世界的神兵,亦首次在此界绽放出自己绝无仅有的光芒,化为一根通天彻地的灿金长棍,落入法相手中。 法相手持长棍,朝四密尊者桀骜一笑,前踏一步。 一步之后,方圆三十丈的大地,尽数向下凹陷,不像是遍布山石的坚实地层,倒像是松软的面团,脚下遍布的繁复纹亦在无声无息间碎裂。 无穷光明尽数汇于棒身,凝聚到极点,宛如一轮大日砸落。 硕大坛城立时瓦解,诸佛菩萨的虚相炸裂粉碎,化为一片金灿灿的粉末,随风飞舞飘扬。 四密尊者遭此一击,皆是口吐鲜血,周身窍穴中更炸开一团团血雾,纷纷栽倒在地,目光惊骇震撼,望向徐行凝聚出的法相。 徐行的神魂率先从法相中抽离出来,纵入被厉若海拎着,在风中狂舞的肉身中。 蟠龙棒亦随之而来,落进他的衣袖中,紧接着,徐行睁开眼,张嘴一吸。 聚成法相的精纯元气,立时溃散成一股浩浩荡荡的洪流,再凝聚成一条细线,从徐行浑身毛孔,进入他的身躯。 那具孩童般的小小身子中,立时散发出无穷光与热,且丝毫不带炽烈之感。 离他最近的厉若海,更是感到有一股淳厚而温润的暖意,从灵魂最深处生出,荡至全身上下,将方才因剧烈爆发真气而造成的创伤抹平。 就连“嫁衣真气”流转全身带来的剧烈疼痛,都在此刻得到了缓解。 早已习惯这股痛觉的厉若海,甚至有几分无所适从,更生出几分朦胧的虚幻感。 顺手治疗了一番厉若海的徐行,并未关注少女心中产生的细微变化,而是将全部心神,都凝聚于这股注入自己体内的淳厚元气中。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徐行便发现,精神意志虽然极其容易被狂暴的天地元气磨灭。 但若是能够找到对应的频率,亦或者说是韵律,便能纳元气为己用。 这便是元气实相的本质。 不过,实相亦可以分为两种。 一种是如方才徐行对战里赤媚时,曾经实战过的“混天实相”。 这种实相只以部分精神意志,操纵元气,进可攻、退可守,聚散由心,无拘无束。 这样的武道实相,纵然被对方击破,亦不会有损自身根本,本质上还是一种有形气劲的高阶应用。 纵然被破,亦不会有损自身魂魄。 第二种,就是如徐行现在这般,神魂出窍,离开肉身,亲自坐镇实相之中。 如此做法虽然能令实相越发灵动,且蕴含种种肉身难以企及的变化,却也比第一种方式更为凶险,一旦实相被破,便有性命之危。 并且,如此做法还有一个缺点,想要凝聚出足以承载徐行全部神魂的实相,是一件极其耗费时间的事。 徐行之所以先前面对里赤媚时,不用这种做法,就正因如此。 其实,按照他自己的想法,应该是在摸清楚天地元气的规律后,先仿照此界武学体系的做法,自行精炼出一身真气,再以真气为血肉,构筑元气实相。 在这个过程中,徐行亦可探寻空境之能。 这样的做法虽然同样耗费时间,却可以一劳永逸,在战斗时也可以运用得更加灵活。 但徐行没想到的是,他还没开始着手凝聚实相,这四个精炼密宗法门的大和尚便自己送上门来,亲手奉上了自己凝练数十年的精纯元气。 其实,若是按里赤媚先前的表现来看,想要吸纳此界宗师的真气,完全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行为。 只因宗师的真气虽是精纯,却与神意结合得颇为紧密。 有去祛除其中神意的时间,徐行自己都可以精炼出更多真气,因而没有必要。 但四密尊者联手铸成的坛城法界却不一样。 他们四人为了能够心念如一地联手,没有在其中融入任何属于自己的神意,而是完全按照密宗大法的框架,严丝合缝地搭建出来一座结构完整、规模宏大的场域。 其实,诸如这种纯粹以功法真意为原型,搭建出来的场域,本就是各大龙头门派镇压山门的重器,若非熟知本门武学的宗师,绝不可驱使。 奈何,四密尊者遇上了徐行这个虽不属此界,却极其熟稔密宗真意的怪胎,数十年心血尽数为他人做嫁衣。 又过了几个呼吸后,缭绕徐行周身的金色光焰,才渐渐消退下去。 只是在他眼底深处,仍是能够看见两点金灿灿、亮澄澄的星火。 并且,在难以得见的皮肉筋骨、五脏六腑中,皆泛起一抹金光。 这光芒中充斥着难以言喻的生机,好似一层薄薄的气膜甲胄,令徐行的身躯成为名副其实的“金枝玉叶”。 只不过,虽然吸纳了这股庞大而精纯的力量,但徐行并没有马上开始重构真形法体。 因为在见识了四密尊者的坛城法界后,他对自己的炼体道路,又多了一重构思。 ——若是我在自己的身躯中,以构筑空境场域的方式,重建真形法体,又会如何呢? 徐行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人这样实践过,但他却很有兴趣实践一番。 如今看来,他所欠缺的,也就是一部功法了。 不过,回想起刚才从场域中捕捉到的四密尊者神念,眼前似乎就有一部合用也和眼缘的功法,可供参详。 就是不知道,自己能从中参悟出几成真意? 徐行正思考间,重伤的四密尊者,已一个接一个的爬了起来。 被他掠夺半数修为,又从根本上破了坛城法界后,这四位宗师如今已是面色晦暗,气血衰败,俨然伤势沉重,时日无多。 可饶是如此,他们看向徐行的目光,仍是极为坚定,坚定中甚至还有一种近似虔诚的恭敬。 徐行掌握了四人毕生心血所凝的坛城法界,自然也捕捉到他们弥散整个法界的精神,由此对这这四个喇嘛的性情和来历,有了一番了解。 这四位尊者本是一心参禅的苦修士,如今出山,说是跟随薛禅王子,其实也只是为了寻找那位注定要统领藏地密宗的转轮圣王,平生连人都不曾杀过。 是以,徐行他们四人的杀意也并不强烈,只是挥挥手,淡然道: “回去之后,抓紧时间,将一身所学传下去吧。” 为首的哈赤知闲看了看沦为死尸的薛禅王子、里赤媚,长叹一声,诚心实意地告诫道: “薛禅王子乃‘魔宗’弟子,里赤媚亦是魔师宫供奉,尊者惹上了他们,日后行事,要多加小心了。” 太阴密尊者宁尔芝兰双手合十,恭敬道: “尊者演示大日如来法身之理,令我等获益不浅,请受我等谢礼。” 少阴密尊者蓉白正雅道: “我等死后,红日师兄定然会再履中原,寻尊者论法证道,尊者小心了。” 苦别行也叹道: “我等今日之败,心服口服。” 四人先后说完,齐齐双手合十,朝徐行躬身一礼,才向山谷外而去。 厉若海抹了把嘴角血迹,看着那四人的背影,不禁问道: “你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徐行骤然回到这具小孩身躯中,还有些不太适应,扭了扭脖子,又甩了甩手臂,才道: “他们已经身受重伤、时日无多,并且这四人的武功,都很有些意思,若是真个失传,未免可惜了。 不如让他们回去,至少把功夫传下去,留个念想。 更何况,我对那位八思巴之后的藏地武学第一人,也很感兴趣。” 厉若海听到这个,一下就明白了,点点头,了然道: “放长线,钓大鱼。” 说着,少女脸上竟然浮现出些许怀念神色,很显然,她以前四处挑战之时,也没少这么干。 徐行想起厉若海方才说,自己惹上魔师宫,不愿给旁人添麻烦的言语,有些狭促地笑了笑,问道: “厉姑娘,你惹魔师宫,我又被这群喇嘛盯上,现在咱们也算是同舟共济吧?” 徐行这话本是说笑,可他没想到,厉若海居然真的摩挲着白嫩光滑的下巴,认认真真地沉思了会儿,才点点头,严肃道: “的确如此。” 徐行见她如此认真,愣了愣,才举起短短的手臂,张开一只圆乎乎的小手掌,笑道: “江湖多风波,舟楫恐失坠,那就祝咱们这条小舟,一帆风顺。” 厉若海没有居高临下地牵住他,反倒先是蹲下身子,视线与徐行齐平。 然后,她再伸出光洁白皙的玉臂,纤细五指张开,握住那只稚嫩却格外有力的小手,认真而坚定地道: “同舟共济,一帆风顺。” 一大一小两只手掌紧紧相握。 徐行看着这姑娘的执拗模样,不由得想起来那些相隔不知道多远的友人们,目光中就又多了几分感慨。 厉若海和徐行做完约定后,便又站起身,恢复了一惯的英姿飒爽,她环顾四周,总结道: “死了这么多好手,即便是魔师宫,也该消停一段时间了,想来在庞斑出关之前,塞外魔门该没工夫来寻我们。” 说到这里,厉若海的语气中有些遗憾。 这几日的生死追逐,虽然极度凶险,却也让她的枪法有了十足长进。 如今骤然轻松下来,厉若海反倒是有些怀念起那种逼命的紧张来,徐行却提醒道: “武学之道,一张一弛,想要在生死厮杀中爆发出最浓烈的生命光彩,平日里就得沉淀下来,多做积累。” 厉若海性子虽是骄傲自信,或者可以说是自负,却绝对分得清事理,点了点头,认同道: “有理。” 她又道: “我的燎原枪法初创而成,其中还有一套刺穴打穴的针法未及完善,正想要前往东岛,见识一番传说中的‘无相神针’,用以丰富武学底蕴。 小弟,你接下来又有什么打算?” 自从并肩作战一次,又定下同舟共济的约定后,厉若海也懒得装模作样喊什么阁下,还回了自己最顺口的称呼。 徐行想了想,也点点头: “我这一身功体,想破后而立,也需要大量武学秘籍为资粮,东岛是个不错的去处。 不过在去东岛之前,眼前这座宝山,也不该错过。” “宝山?” 厉若海本能地低下头,看向里赤媚和薛禅,看了会儿后,她才不无遗憾地叹息道: “这两人出身都颇为不凡,只怕不会把秘籍随身携带,可惜了。” 徐行一看厉若海这模样,就知道这姑娘和自己一样,是走遍江湖的老手了,没少做杀人摸尸的勾当。 他笑着摇摇头,指向山谷尽头: “我说的宝山,在里面。这些喇嘛之所以没有配合里赤媚来杀你,正是在寻找此物。 这里面,乃是金刚一脉第三代传人,渊头陀所遗之物,蕴有‘大金刚神力’的传承,正好可以让我用来参考一番。” “大金刚神力?” 厉若海想起薛禅刚刚的沉雄拳劲,这才意识到,此人所用之功法,竟然是享誉天下的“大金刚神力”。 她抬起头,看了看山林尽头那壁立如削,光滑平整的山谷,极其罕见地心潮澎湃,心驰神往道: “原来,这里便是渊头陀和蒙赤行最终决战之地,自他身死之后,大金刚神力已久未现于人间,不曾想,竟然隐于此处。 想来,这座山谷也是因他们交手而成,如斯神威,当真令人向往。” 厉若海虽然说着向往的话,脸上却没有丝毫崇敬、憧憬之色。 徐行注意到,她的神情很认真很认真,目光坚定而锐利,有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拗。 任何人一看都知道,比起向往,这姑娘显然是更想挑战这两尊武道高峰,甚至是彻底超越他们。 徐行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带头向前走去,只是心中由衷浮现出一个想法。 ——和她同行,一定很有意思。 (本章完) 第125章 金刚变相,武艺天下尊 (万字章节) 第125章 金刚变相,武艺天下尊 (万字章节) 虽然徐行远远就已注意到,山地深处那一座延绵数里的山谷,可真正走进来后,他也仍是忍不住感到些震撼。 即便是在充满天地奇景的温系世界,徐行都不曾见识过如此壮阔的景观,更何况,这还是由强悍至极的人力,硬生生开辟出来? 在这种震撼的驱使下,徐行甚至没有选择在第一时间,靠近那块蕴有“大金刚神力”之真意的照影壁。 他停在山谷入口处,一边向前缓行,一边是伸出手,抚摸着山谷左侧那光可鉴人,仿若镜面的山壁。 无论是用精神意志来感应,还是用亲身去触摸,徐行都没有从这石壁上感受到任何的凸起缝隙,简直光滑平整得不可思议,有一种奇特的秩序井然之美。 很显然,这绝非是天地自然生成,厉若海的判断没有错,此处的确是当初魔宗蒙赤行迎战三代金刚传人渊头陀之地。 蒙赤行修行“藏密智慧书”,精擅精神驾驭物质之道,想来这延绵数里的山谷,也是他的造物。 徐行闭起眼,精神弥散天地,捕捉着残存于山壁两侧的神意,试图推演出当年那一战的全貌。 在“九空无界”中,挑战了诸多由纯粹精神凝练而成的历史烙印后,徐行如今对强者的武道意志极为敏感,更能以此为基,达成简单的“追溯”。 更何况,蒙赤行的拳意,也比他此生所见的任何一人,都要来得凝练刚强,即便已过去数十年,在徐行眼中,仍是清晰可见。 随着精神越发深入,徐行眼中也渐渐出现一些模糊景象,仿佛当真已穿越时光长河,踏进当日那一战的战场中。 他首先听到了一声仿若心跳的巨响,巨响声连绵不断,整个山头都如地震般摇晃不止。 茂密林木中,忽然有座泥土和山石堆积而成的高墙拔地而起,向后不断增殖,所过之处,山峰为之两分,延绵数里,最终才停止。 漫天烟尘中,一个沉稳如雄峰峻岳、高大挺拔的白肤巨汉收回手,目中流露出遗憾神色。 在他身前,有一名身形枯瘦、须发齐膝的老人,双腿交缠,盘膝而坐,离地五尺,宛如一尊悬空佛像。 两人对视一眼,老和尚闭目长叹,身形、衣物皆崩解如沙砾,当即溃散于无,飘落天地间。 徐行终于明白了,这座山谷是如何形成。 这位金刚传人虽然练成了自己独一无二的“本相”,但面对蒙赤行的拳头,却仍被那独步天下的纯粹刚劲,推得身形倒退。 只是由于他的“空境场域”并没有溃散,于是蒙赤行便一路推进,在不断向前的同时,带动了渊头陀周身的泥土、山石,并且将厚重山壁一并击穿。 只不过,若说“击穿”还稍显用力,若让徐行自己来形容,他觉得这应该是一种轻描淡写的“分开”。 然后,渊头陀的桩架越扎越深,被他犁出来的沟壑也就越深,堆积的泥土也就更多。 到最后,垒成如山如岳的高墙,又被蒙赤行的武道意志、强悍拳劲,硬生生击成一座晶石玉璧。 一人之力,竟能强悍若此! 徐行一想到,四密尊者称呼那名白衣公子为薛禅王子,心中便隐隐有所领悟。 在原著中,渊头陀的弟子冲大师,正是元蒙梁王之子。 元朝灭亡后,他虽是遁入空门,成了金刚传人,仍是矢志复国,在江湖中掀起好大风浪。 只不过,在如今这个世界,元蒙虽然毁于天变,仍是保存了众多高手,虎踞塞外,坐拥蒙赤行、八思巴这两大当世顶峰。 有这样的靠山,薛禅王子自然不会如原著那般经历家破人亡。 何况,渊头陀亦死于蒙赤行之手,薛禅也就更没了成为冲大师的契机。 可即便如此,他到最后,仍是寻到了此处,这究竟是所谓的历史惯性,还是那群喇嘛口中所说的命中注定? 念及这两个字,想起四密尊者对自己的莫名恭敬,徐行扬了扬眉毛,又看向这座人力造成的奇景,只是微微一笑。 无论缘由为何,他都相信,自己迟早有一天能发现真相。 徐行转过头去,却见厉若海也如他一般,正把双手都按在山壁上,闭目感受着蒙赤行遗留其中的武道意志,满脸沉醉神色。 过了会儿,她脸也贴了上去,原本完美无瑕的精致五官,立时被挤得扭曲变形,甚至是有些龇牙咧嘴,再加那一脸沉醉的神情,只让人感到无比滑稽。 又过了一会儿,她甚至把身子靠了上去,整个人呈大字型,像是一只紧紧贴在墙上的壁虎。 徐行当场就笑了出来。 听到他的笑声,少女转动小脑袋,迷迷糊糊地望了过来,眸中犹自带着震撼神色,显然是仍沉浸于方才的体悟中。 即便如此,厉若海仍是从徐行那貌似无辜的稚嫩面容上,相当敏锐地捕捉到了一抹不怀好意的气息。 可当她彻底回过神来,眯起眼,用狐疑目光上下打量徐行之时,却没有丝毫发现。 ——以徐行人仙层次的身体控制力,自然不会让她窥出端倪。 厉若海毕竟不是喜欢纠结的人,既然找不出始末,少女索性也就不管了,双手撑在石壁上,支起脸,活动了下身子,由衷感慨道: “纵然只是些许残迹,仍是如此可怖可畏,魔宗蒙赤行,果然不愧是大地游仙一般的人物。” 徐行点点头,面色如常,又看向那面照影壁: “大金刚神力,也的确是世间第一等绝学。” 厉若海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若非如此,九如祖师也不能以一己之力,压尽慈航静斋、净念禅宗这两大佛门圣地,成为当年的佛门第一人。” 徐行虽然在上一个世界中,就通过乔峰、段誉等人的遭遇,明白在这种融合世界中,那些自己熟知的人物,也会别有际遇。 可听厉若海提到九如的经历,他还是忍不住好奇,问道: “九如还和他们打过交道?” 厉若海点了点头,自然而然地说出来一段武林中流传甚广的公案: “昔日九如祖师得了禅宗真传,指天画地,吼啸十方,乃是有名的狂僧,惹得中原佛门两大圣地,净念禅宗、慈航静斋不快,要除他僧籍。 九如祖师知晓此事,便亲上位于洛阳的净念禅宗,与那一代的禅主,以及慈航静斋的斋主讲法论武。 纵然是净念禅宗威震武林的‘无念禅功’以及斋主名动天下的‘慈航剑典’,也难以撼动九如祖师的金刚法身,更无法抵挡他的龙象大力。 九如祖师以一敌二,大占上风之余,还一边呵佛骂祖,一边将遍布净念禅宗的五百罗汉雕塑,三世诸佛铜像,毁了个干干净净,最后留下‘万古长空,一朝风月’的偈子,长笑远去。” 此战之后,净念禅宗上下颜面无光,此后又遭了天变波及,索性自洛阳搬迁,到青海重新立派。” 听完这个故事,徐行也有些讶异。 虽然在原著中,净念禅宗的确有过搬迁,却不曾想,在此界,竟然还有这样一番渊源。 不过,稍愣了下后,徐行只觉九如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快意非常,不由得抚掌大笑: “吞吐天地,恣意纵横,好个九如和尚。” 说完,他又摇了摇头,有些遗憾。 徐行前世读小说时,就颇为不忿慈航静斋这群道貌岸然的妖尼姑,知道自己来到这个应该混杂了黄系世界观的综武世界后,也准备收拾她们一顿。 却没曾想,这个成就已让九如捷足先。 可惜,实在是可惜了。 不过也无所谓,有老和尚珠玉在前,等学了“大金刚神力”,打着金刚传人的名号,再去拜山,不是更好? 就在徐行心中盘算之时,厉若海的脸色却有些古怪。 按这位小弟方才对里赤媚了如指掌的表现来看,他绝不是那种避世不出的高手。 可为何,他竟然连这段武林中流传甚广的公案,都不知道? 徐行虽然察觉到厉若海的心绪起伏,却也没说什么,因为他明白,这位姑娘虽然看似清冷傲岸,实则情感丰富,只不过是颇为内敛罢了。 如今她想到哪里去,谁也弄不明白。 徐行只是抬起头,看着那一面厚重宽大的照影壁,目中神思飞扬。 当日他与天绝在少林寺中一战,老和尚挣脱六道轮回大阵的束缚后,就曾凭借自己深湛至极的武学修为,造成了类似“达摩留影”的奇景,令少林寺众僧无不叹服。 天绝日后在少林寺厉行改革、整顿风气时,之所以能如此顺利,很大程度上,也要归功于这上溯达摩祖师的神异表现。 可如今,渊头陀这道投影,却和内力、真气等一切实质性的能量都没有关系,只是一股纯粹精神。 究其本质,就如徐行曾经在“九空无界”见到的历史投影。 只不过,历史烙印能够长存,是得益于“九空无界”这个奇特界域的特性。 而渊头陀的留影,时隔数十年后,仍能如此清晰,则要归功于他那醇厚至极的禅法修为。 其次,则是因为这一面奇特的晶石玉璧。 想来,蒙赤行也是不愿“大金刚神力”于世间失传,才会特意用精神奇能,制造出玉璧,承载渊头陀最后的神意。 这位魔宗的气度和胸怀,果然不凡。 徐行又看了看这面玉璧,一拍后脑,带着灿然金光的神魂从囟门飘荡而出,学着那璧中老僧的模样,闭目盘坐。 厉若海和徐行虽然相处时间不长,可在两次并肩作战后,已培养出来相当程度的默契。 见徐行已神魂出窍,开始参悟“大金刚神力”的奥秘,她也来到肉身旁,将枪插在地上,再次打量起蒙赤行留下来的奇景。 厉若海年纪虽小,对自己的武学道路却颇有规划,从她主动提出,要上东岛求取无相神针一事,便可见出些端倪。 “大金刚神力”虽是直指破碎虚空的当世第一流绝学,却并不符合她的性情。 相较之下,还是蒙赤行的道路更具参考价值。 因此,纵然知道眼前有一份当世罕有的神功绝学,厉若海仍是按捺住性子,先从蒙赤行遗留下的石壁入手。 就这样,一大一小的两条身影,便在谷中肩并肩地盘膝而坐,探寻各自的武道前路。 徐行神魂出窍,脱离肉身束缚后,不仅对天地元气的感应陡增,感悟武道意志的效率亦大为增加。 他和渊头陀只一对视,心中便涌现出诸多感悟,那正是“大金刚神力”的基础,“三十二身相”,对此,徐行亦是极为熟悉。 其实,他所经历的这三个世界,虽然各有武学体系,但是亦有源流相通之处。 就比如说,四密尊者所展现的“胎藏界曼陀罗”,和徐行所学的“大日如来加持神变”,都是来自于藏密经典,根本法理相通。 所以,徐行才能用自己的大日如来真意,如此轻易地破了四密尊者的坛城场域,并且掠夺走四密尊者的半数修为。 而“大金刚神力”的三十二身相,也与徐行以往所学相合。 不过那并非是来自北宋世界的武学,而是大明世界的佛门炼身法。 当日徐行在南少林,就曾见识过转轮王的那近乎三十二相具足的佛身。 等到他自己成就不坏体魄后,更是齐聚了佛身三十二相,甚至到了一种“即身成佛,法身无漏”的圆满境地。 “大金刚神力”的三十二相,虽然不是一种炼身成就,而是一种极其奇异的攻击手段,亦或者说应用真气的法门,但徐行相互对照之下,仍是参悟得极其迅速。 在原著中,“大金刚神力”的修行,亦是遵循佛理。 “三十二相”的修行,只是为了令修行者领悟“三十二相,即是非相”的道理,从而凝聚独属于自己的“本相”,也即是此界武道所说的“空境”。 此界武者为了破碎虚空的无上大道,踏上“空境”之路,其实正是为了从变中求不变,将自身的存在先从天地元气中固定下来,再求独立之法。 九如的“大金刚神力”虽然也体现出这种特点,但其中亦存在相当的不同。 寻常武者的“空境场域”虽然会因个人的修为不同,呈现出诸多差异。 但修行的若是“天魔策”、“慈航剑典”、“长生诀”、“周流六虚功”等直指破碎的绝学,形成“空境场域”便会大同小异,差别不会太大。 如果将破碎虚空比喻成渡河,那天地元气就是横亘于两岸之中的浩荡洪流。 寻常武者想要抵达彼岸,就需要搭建一艘“舟筏”,也即是“空境场域”。 而这些绝学本身,就象征着一艘又一艘已经成功渡河的“舟筏”,虽不能说是绝对的康庄大道,但也绝对算是弥足珍贵的指引,甚至形成了定式形制。 后来者也只需要在这些“舟筏”的形制定式上,稍作修改便可,完全无必要去从无到有地设计一种全新的“舟筏”。 可“大金刚神力”不同,这门武功传至如今,虽只三代人,可三人却练出了三种截然不同的“本相”。 “空境场域”的最终目的,便是为了破碎虚空,最注重的便是坚固和不变。 这也是为何四密尊者的法界结构如此严谨,就是为了能够最大限度地承受来自外部天地的冲击。 但“大金刚神力”的精髓不是“不变”和“坚固”,而恰恰是“变相”本身。 也即是说,九如采取了一种模块化的设计,留下了三十二块相互关联、又彼此独立部件,为后来人提供了足够的自由度。 根据金刚经所说,所谓佛陀三十二相,本就是佛陀外相在众生眼中所出现的示现,关于三十二相的论述,在诸多经典中,也非是统一。 其实三十二相,并没有其固定的象征,而是根据彼时印度世人所推崇的三十二种最殊胜,最不可思议的三十二重外相显现。 佛陀依此宣说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告诉众生依靠佛陀所示现的外相,去定义佛的本真并不可取。 所谓的三十二相,不过是佛陀为了令众生依止善道而展现给世人所需要的转轮王相。 当然,如果只有造船的部件,“大金刚神力”自然不足以与其他那些已成定式的神功绝学相提并论。 在九如看来,天地元气本就是一种变化万千的存在。 更何况,这条河道中还有众多同行者在一并争渡,水流形式便更是错综复杂。 若是一味追求定式,或许在某一个时期,的确能够破碎,但一旦天地大变,“河流”改道,这些成功经验,只怕反倒会成为后来者的阻碍。 所以,九如真正想要培养的,乃是后来人观察“水势”,也即是见风使舵的能力。 若用佛门譬喻,便是金刚本性。 诸佛菩萨在六道中随念感应,化身亿万,变化无穷,于诸众生前现种种相,无不是这力量的体现。 若用藏地密宗的说法来解释,此时的“金刚”二字,便不是譬喻自体坚固,不为外物所坏,而是譬喻如来内证之智德,其用锐利,能摧破惑障以证实相之理。 只有金刚之性,才能真正达到观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的诸相非相之境。 也唯有身具如此本性,才能从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观种种相,以他人心目中最殊胜最微妙的相貌来反改自身,最后照见本相。 若是没有明悟本性,凝聚金刚心,定会迷失在无穷众生的变相中,失了自身灵明,最终化作天魔外道,变化不定。 真正明悟大金刚神力的真意后,饶是以徐行的定境修为,也不由得喜上眉梢。 这其中所述的道理,和他的“真形法体”之道,可谓是不谋而合,本质上都是以精神意志为基础,去催发出种种不可思议的变化。 其实,按照九如的设想,照见自身我相,得成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后,变相神力将不再拘泥于众生心中固有之形象,可以变化为种种根据众生相改进的不可思议外相。只不过,此界中人为求“破碎虚空”,一旦巩固“本相”,结成“空境场域”后,虽然明白因惧怕改易场域结构,便难以随心所欲的“变相”,只怕有有“失我”之灾。 所以,他即便窥到了这般境界,仍是难以将之付诸实践,只是记录下了自己的设想,等到未来天地环境大变之时,后来人或可一试。 除去这个还略有可行性的猜想后,九如也留下来一个堪称狂想的假设。 若在此基础上,再进一层,达到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的境地,变相之力便不再拘泥于人世的显相。 甚至可以做到随念化身,他人想要达成如何成就,便可以在其身前出现何等成就,以此说法。 徐行看中的,正是这两种横绝古今的成就。 毕竟,他本就是天外来客,又有昊天镜在手,若要离开此界,亦不需要走“破碎虚空”的正统路子,根本没有九如的顾虑。 而徐行修成如此境界的底气,则是来源于他那千锤百炼,已然近乎天地灵物的肉身。 一般来说,按照此界武道的常理,本相既定,便难以改易,因为本相乃是肉身、精神、真气三者经过多次磨合后,才混溶一体的产物,改变哪一个,都有可能造成不可预知的后果。 但在徐行看来,真正导致本相不可改的最重要因素,乃是作为存世之基的肉身。 真气乃是能量,本就具有千变万化的特质,虚无缥缈的精神则更不用说,只有物质存在的肉身,难以轻易变化。 并且,此界武者的肉身,早在练成空境之前,就曾熔炼了颇多罡煞之气。 如此举动,虽令他们的体魄更为坚固,却也让他们难以如温系武者一般,将血肉化成灵力,散则化气、聚则凝形。 这也是为何,空境宗师展开场域之时,都是以肉身为中心支柱,可徐行的肉身,却与此界的任何一个武者,都不尽相同。 他的体魄早在成就人仙之时,就已展现出超越物质存在的特质,焚烧形神的“烧身火”,便是一例明证。 等到温系世界后,融入了足够灵力,成为“真形法体”的肉身,变化程度又有提升,纵然显出十尺战躯,亦是轻轻松松。 若是以这样的躯体,都无法练成“变相之境”,那只怕世上也无人能够成就了。 并且,徐行也想在修行“大金刚神力”之余,尝试一番,按照三代金刚传人留下来的经验,能否在螺蛳壳里做道场,将“场域”提炼进肉身范畴中? 若是真能实现,那“场域”又是否可以变相? 毕竟,比起如此界武者那般操舟渡河,徐行还是更喜欢赤手搏击风浪,开辟道路的畅快感觉。 这些设想,都需要徐行一个一个地去亲身实践,并且注定要费诸多苦功,但他却丝毫不觉得劳累,反倒是乐在其中。 半天的感悟后,徐行睁开眼,他的眼中没有如薛禅王子方才那样,浮现出任何金光,仍是澄澈如故,就连周身气势都没有丝毫变化。 厉若海如今仍是为自己一时疏忽,放任徐行的肉身独自去迎战里赤媚之事而耿耿于怀,是以极为关注他的肉身变化。 一感受到有动静,她也随之睁开眼。 见徐行周身气势并无变化,厉若海还以为他一无所得,便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自然而然地宽慰道: “‘大金刚神力’虽然也是佛门功法,和你们藏地密宗终究不是一条路子,一时半会儿没有收获也很正常。 实在不行,咱们在这里多待一会儿,东岛之行,也不急于一时。” 徐行也没有故意摆脱厉若海的手掌,只是转过头,看向那块山壁,淡然道: “其中真意,已得十之五六,倒也足够了。” “十之五六?” 厉若海愣了愣,显然是没想到徐行领悟得如此之快。 但她并没有怀疑这话的真实性,反倒是蹙起眉头,又关心道: “既然如此,何不一鼓作气学成?” 徐行淡淡一笑: “不必了,其中道理,也只有这五六成,值得我耗费心力,余者皆无足道哉。” 听闻此言,厉若海一愣,那张凛冽艳丽的面容上,刹那间换过无数表情,就连高耸挺拔的胸脯,都微微有些起伏。 少女深呼吸了一下、两下、三下,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有些时候,我是真想给你一拳。” 徐行面色如常,只竖起一根大拇指,赞许道: “够坦率、有脾气,不愧是我看中的徒弟。” 厉若海这下彻底无语了,只别过脸去,懒得看这没脸没皮的装嫩小孩。 徐行也不管闹别扭的便宜徒弟,而是转过头去,双手抱拳,朝石壁深深鞠了一躬,沉声道: “传法之恩,来日定有所报。” 厉若海听出他言语中的认真,挑起如两口薄锐利刃一般的柳眉,不禁问道: “为了这五六成真意,你就要挑上魔师宫?” 徐行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就算没有这件事,我也迟早会找蒙赤行、庞斑论武。 并且,受人恩惠,无论大小,本就该有所偿还,些许麻烦又算什么。” 徐行说完,又抬起头,问道: “若是不惹麻烦,我还来这里做什么?厉姑娘,难道你希望来到世间走一遭,天下事事皆与你无关?” 厉若海琼鼻一皱,双手抱胸,再次挑眉,极其干脆地反问道: “你觉得呢?” 徐行抚掌而笑: “正因如此,咱们才能同行一道嘛。” 他转过头,看向东方的天际,悠然道: “我是初来贵地,很多事都只知道个大概,这一路上,便指望厉姑娘为我解惑了。” 厉若海点点头,她本就好奇徐行的来历,正好借此机会,交流一番。 既然此间事了,两人便一路东行,直往东岛而去。 一路上,厉若海也为徐行科普了很多,关于这个世界的常识。 首先要说的,自然是那一场延绵数年、遗祸无穷的天变,以及天变之后这几十年间,天下江湖的势力格局。 徐行也才知道,这个世界的武道发展虽然还更胜过北宋世界,却并未呈现出群雄割据、四处烽火的格局。 只因在漫长的发展中,武林势力早已完成了内部统合,几乎八九成的高手,都被几大龙头势力所把持、掌控。 如厉若海这样的散修高手,可谓是罕见至极。 在北宋世界,朝廷势力虽被削弱到极点,但无论是身为正道魁首的诸葛正我,还是意图谋反的左武王,都要在这个框架下做事。 其下的帮派厮杀,亦多是朝中几大派系互相倾轧、敌对的延伸结果,如无量山之战、以及针对乔峰之事,皆是如此。 可是到了这个世界,就连朝廷本身都已不复存在,天下人关注的焦点,已经转移到了几大龙头势力上。 即便是如今盘踞塞外的蒙元残部,也是要依托于大轮寺、魔师宫的强势,才能幸存。 与其说这两大武学圣地乃是蒙元的镇国大宗,倒不如说蒙元乃是他们的附庸。 这也是为何,薛禅虽是身为皇室后裔,亦要入魔师宫求学。 而与塞外这两大人才辈出、高手如云的武学圣地相比,中原武林就不免显得有些青黄不接。 只因那场天变实在是来得太巧,身为中原武林支柱的几位白道大宗师,悉数破碎虚空,几乎不曾留下传承。 天变之后成长起来的这一辈人中,更是无人能与“魔师”抗衡。 是以,在顶尖战力层面,中原只能靠着昔日随传鹰传大侠探索“惊雁宫”的几位老辈宗师,“双绝拐”碧空晴、“气王”凌渡虚等人撑场面。 至于东岛、西城两大圣地,则是互为死敌,几乎不参与中原和蒙元的斗争。 听到这里,徐行不禁有些好奇了。 若正道却如厉若海所说,那究竟是如何在八思巴、蒙赤行这两位濒临飞升的半步破碎高手面前,守住中原不失,甚至令蒙元难以南下半步? 厉若海说到这里,那一向充满自信的面容上,首次显出了徐行前所未见的崇敬神色。 其实,真正令两位陆地真仙不能南下的,并非是一众老宗师,而是一座山,或者说山上的一个人。 那个人,就叫做张三丰。 之所以说,在天变之际破碎的高手,是“几乎”没人留下传承,就是因为这个张老道的存在。 没有人知道,张三丰究竟是何来历,他第一次现世,便是以老道人的形貌,出现在“无上宗师”令东来悟道飞升的十绝关中。 以至于有很多人都认为,张三丰正是令东来的传人,张三丰也不曾正面回答过这个问题。 但若说是传人,这张老道的年岁看上去未免有些太大,实力也有些太强。 所以,江湖中还暗中流传着另一种说法。 其实令东来根本就没有飞升,只是修行出了某种变故,最终才成了现在这个张三丰。 这老道人自出世以来,其实出手寥寥,却无一不是惊世骇俗的壮举, 其中最值得称道的一处,便是以一己之力,镇压了几位破碎高手留下的“空洞”,平定了天地元气暴动,提前制止了天变造成的灾祸。 此事之后,张老道更是在武当山上,召开天下英雄会,以寡凌众,令当初享誉白道的八大门派悉数俯首称臣,称他为“武艺天下尊”。 就连行事向来高深莫测的慈航静斋、净念禅宗都承认了这老道士武林盟主的身份。 据说当日大会之时,八思巴、蒙赤行亦隐藏身份前来,与张三丰对了一掌,只觉没有必胜之把握,才抽身离去。 这便是“天下会”的由来。 自那以后,这老道士便端坐武当山巅,以自己的独创的“十阳境界”,致力于修补“空洞”,极少现世。 只是武当山中,偶尔出现的“十日凌空”之景,才向世人彰显着这位张真人的存在。 不过,江湖也有传言说,张三丰这个裱糊匠虽是弥平了一场灾祸,却也令本就困难的“破碎虚空”变得越发艰难。 任何人只要想踏出最后一步,都少不得要和这老道士做过一场,八思巴、蒙赤行两人这些年来,之所以深居简出,正是为了此事而筹备。 并且,由于这个消息乃是来自当年传鹰传大侠留在世间的唯一后裔,鹰缘活佛,所以很少有人怀疑其真实性。 也有很多人认为,鹰缘之所以甘愿入住大轮寺,就是为了除掉张三丰,好踏出最后一步,去见他那举世无双,却素未蒙面的父亲传鹰。 说到这里,就连厉若海的神情也有些复杂。 她虽是立志于“破碎虚空”的武道狂热者,却也不愿为了自己超脱,令天下再次受灾,更不愿对上张三丰这个甘愿为万民付出的老真人。 不过,很快厉若海就平复了心情。 毕竟,纵然是以她的年纪和天资,想踏出最后一步,只怕也要耗费几十年的光阴,等到那时,天下究竟是何种模样,倒也难说的很。 徐行听完这些事后,也有些心神摇曳,目光圆睁,几乎不能自持,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心绪。 张三丰,嘿,好一个张三丰! 虽然心中对这个“武艺天下尊”的老道人充满了兴趣,但徐行也有自知之明,强行将这股兴奋压制了下去,只是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徐行根据厉若海的讲述,四密尊者的念头,以及渊头陀残存的信息,对照来看,对自己目前的实力,也有了一个较为清晰的认知。 以他目前的功力,纵然是对上一位空境第二重天的老牌宗师,只怕都会有些吃力,难言必胜。 若是蒙赤行这等大宗师出手,徐行就是不得不遁走,更何况是能够一人镇压天下,修补天地空洞、抹平元气洪流的张三丰? 不过,脑中虽然得出了明确的结论,但徐行却没有丝毫气馁。 他眺望远方,情不自禁地咧开嘴,露出一排圆润白牙,笑得无比欢快,甚至有几分纯粹符合外貌的天真稚气。 这样的世界,对徐行来说,实在是再好不过。 ——正邪立场分明,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有值得欣赏的壮阔风景,还有一尊屹立天地的武道顶峰,等着他去挑战。 带着这样的感慨,徐行在这一路东行的路途中,将更多心力,都投注到对“大金刚神力”的学习中。 他希望能够早日将自己体内那部分属于四密尊者的纯化真气利用起来,重铸真形法体,获得足以和那几位武道巅峰交手的底气。 与此同时,徐行也分出了一部分心神,指点厉若海的修行。 厉若海虽然很早就踏入了江湖,且闯出偌大名头,却并无明师指点,就连“嫁衣神功”秘籍亦是偶然所得,一身所学充满了浓烈的个人风格。 在目前这个勇猛精进的阶段,这并非是一件坏事。 但若是想要在武学之道上走得更远、更稳,她日后也需要费更多时间,沉下心来,静静梳理一身所学。 徐行当年在大明世界,北上闯荡之后,也在掀潮馆沉寂了数年,才最终成就宗师拳势。 所以,徐行暂时没有传授她任何新的武学,只是根据自己的经验,教导她一些关于形神结构、天地元气、体魄、真气的基础知识和认知,让她能尽量知其所以然。 只有拥有这些认知,她才能脱离依赖本能和灵感作战的阶段,重新以一种高屋建瓴的视角,去审视自己的武道,形成一个完整体系。 其实,厉若海自创“燎原枪法”,本也是在这个方向进行尝试。 如今得了徐行的帮助,她更是扫清了诸多迷障,突飞猛进,彻底将“空境场域”凝练成形,踏入宗师境界。 在厉若海凝练“空境场域”的过程中,徐行也在观察她的种种变化,并且和她探讨“空境”构筑的诀窍。 厉若海年纪虽小,却已从无到有的创出了一门属于自己的枪法,且跻身宗师之道,对武学自有一番见解。 虽然对比基础稳固的大宗门弟子,这样的见解显得有些零碎,不成系统,却是天马行空、别出机杼,令徐行也受益匪浅。 徐行虽是想收厉若海为徒,到现在,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小看了这位年纪轻轻的小姑娘。 比起师徒,其实现在的他们,更像是精诚合作、互相帮助的道友,或许,这才是同舟共济真正的含义。 就在如火如荼的修行中,徐行逐渐感到周遭地势渐高,气候也逐渐温湿。 听厉若海一说,他才知道,原来是到了蜀中地界。 (本章完) 第126章 寒藏雷云,借异相炼身 (9400) 第126章 寒藏雷云,借异相炼身 (9400) 翻过这座山,就进入了此界的蜀中地带。 徐行想了会儿,忽然看向身旁的少女,长叹一声,有些惆怅。 “厉姑娘,我改主意了。” 厉若海此时正在思考,徐行传给她的炼神法门,突然听到这番话,不明所以,转过头来,从鼻腔里挤出来一个嗯字,目光疑惑。 徐行按照以前的习惯,本想拍下厉若海的肩头,却忽然发现自己如今身高不够,就只能踮起脚尖,拍了拍少女的后背。 他扬起脸,直视厉若海的疑惑目光,诚恳道: “这一路走来,我从你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再让你叫我师父,也没那个脸皮。 算了算了,咱们还是平辈相称,当道友吧。” 其实这些天来,厉若海虽然嘴上不说,心中已经被徐行那浩如烟海的武学储备所折服,更认同了这位“小师父”的身份。 如今骤然听到徐行这么说,少女愣了下神,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 她沉思一会儿,又“哦”了一下,转过脸去,罕见地流露出些纠结神色,不知道在想什么。 下定这个决心后,徐行自己也很快平复了心境,毕竟,他本身就不是很注重师徒名分的人。 一个能够相互讨论武学,共同验证的道友,对徐行来说,反倒是比徒弟更为新奇。 毕竟,历经两个世界,徐行调教出来的亲传弟子,都已有两个。 而能够和他各抒己见、交流论道,且相处甚久的道友,有且只有陆竹一人而已。 其余人如戚继光、乔峰、诸葛正我、天绝、关七等人,要么是志不在此,要么就是相处时日太短,来不及详谈。 徐行现在想起来,也感到有些遗憾。 等到两人彻底翻过这山峰,沿着陡峭山壁,缓缓向下滑行之时,厉若海才忽然踩着一块突出石壁的横梁,止住身子。 她回过头来,看向徐行,点点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相当正式地答复道: “好,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叫你小弟了。” 徐行这才回想起来,自己先前和厉若海定下约定,原来,这姑娘刚刚一直在想这个事儿。 他有些忍俊不禁,不以为意地道: “其实,关于称呼,我是无所谓的。” “不,我有所谓。” 少女视线与徐行齐平,神情颇为认真。 “其实,我刚见到你的时候,就是觉得你和我过世的小弟很像,才会带你一起走。” 虽然在说自己的伤心事,可厉若海的面容却没有丝毫波动,反倒是一片坦然。 她扬起脸,轻轻摇了摇头,给自己的行为下了判断: “其实,这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 其实,厉若海心知肚明,比起自己取得的领悟和收获,徐行从她身上获得的感悟,可以说是少得可怜。 但即便如此,徐行也不愿用师徒名分,正是因为他认可了厉若海这些年来探索武道的成果,以及少女自身的资质禀赋。 所以,徐行才将这位小姑娘视作可以平等对话的同行者,而非是一个需要他徐某人来指引前路、指点迷津的后辈。 厉若海向来是个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绝不愿对旁人有半分亏欠的性子。 因此,她在明白徐行的想法和态度后,自然也对这位道友拿出了同等的尊重。 尊重的第一步,就是把他彻底和自己的过往分割开来,独立看待。 徐行看着厉若海这种什么都要分个清楚明白的固执模样,只觉得现在的她,比自己还像个认死理的孩子。 于是,徐馆主根据自己以前丰富的带孩子经验,没有贸然开口,只是笑着点了点头,不置可否,一脸欣慰。 看他这副见怪不怪,好似什么都能包容的姿态,厉若海却莫名地感到不爽。 ——这是对待道友的态度吗? 其实,自从小弟惨死之后,厉若海便全神贯注于修行和战斗,连说得上话的朋友都没有一个,更不要说大道同行、并肩作战的道友了。 但她就是觉得不对。 少女理了下发丝,又道: “不过,你先前说的也对,我若是随意称呼你,咱们行走在外,只怕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说到这里,厉若海故沉思,半晌后,才眯起眼,一拍手,决定道: “从今以后,我还是叫你……小徐吧。” 徐行平日里,就很喜欢用这种方式来称呼别人,诸如“小陆”、“小段”等。 如今骤然听到有人这么叫自己,他反倒是有些恍惚。 毕竟对徐行来说,这已不是恍若隔世,而是真真切切地隔了不知道多少世界。 见徐行终于动容,少女总算心满意足,虽是强自维持严肃,笑意却从眼底流露出来,嘴角翘起又拉平。 徐行回过神来,只是看着她的背影,也能察觉到一种明媚的活泼气息,笑了笑。 随她去吧。 蜀中地带,山高林密,至少有七成以上面积,覆盖着连绵不绝的群山,大河并行境内,江流湍急,沿岸山势奇峻。 其实,无论是在大明世界还是在北宋世界,徐行都曾亲自走过蜀中,遍览风光,对其风土人情也颇有了解。 只不过在如今这个世界,蜀中“山势奇峻”的程度,比他所知的还要更为夸张,与其说是“奇峻”,倒不如说是“险恶”。 由于四周皆是高绝山峰,纵然有栈道勾连,蜀地境内仍是充满人迹罕至的荒野,在这些无人地带,罡煞之气也就格外活跃。 徐行和厉若海自进入蜀地以来,就曾见过不止一起,因元气暴动而产生的奇景。 或是忽涌地火、或是天降金风,或是骤起飞霜,好似天地时序已彻底混乱。 亲眼见过之后,徐行才深刻明白,厉若海口中那轻飘飘的“天变”二字,究竟是一种何等可怕的恐怖灾难。 等他们来到一处无名山峰的山腰处,徐行见识到了自降临此世以来,最为奇特、声势也最为壮阔的天地异相。 玉宇澄澈的万里晴空中,滚滚白云忽地聚集起来,却只笼罩方圆三里,云头白而晶莹,日光一照,折射出种种虹霓,七彩缤纷。 这白云虽然看似瑰艳绮丽,所过之处,山头树木却纷纷结起薄霜,好似一下子从春光明媚、风和日丽的三月,进入到大寒时节。 云中更溅跃出莹白如玉的电光,仿佛一条条手指粗细的细长龙蛇,在云气聚成的汹涌浪潮中翻腾。 雷声滚滚,先是在山林间炸开,又撞击到地面上,从两人的脚下窜到体内,再荡至全身。 若是寻常人在此,不需要雷劈,只是这声音,就足以令他气血翻腾、毛孔开裂,五脏六腑糜烂,死得不能再死。 厉若海说,这个叫做“寒藏冷云”。 经过这么多年的武道发展,此界的武者们,也差不多摸清楚了天地罡煞之气的流转规律,并将之总结为“二十四节气”。 若是在正确的时节中,修炼对应的真气,就会有事半功倍的成效。 只不过,天变后的几十年间,罡煞之气流转生异,不再遵循时节,甚至是反过来,主导一个地域的气候变化。 因此,“炼境”武者熔炼天地罡煞之气的难度,比之以往要艰难了数倍不止。 “寒藏冷云”便是其中的一种异象,云中蕴含的寒意并非是寻常冷气,而是二十四节气中的大寒,所谓寒之逆极也。 大寒本是二十四节气中的最后一节,只要度过了这一关,便是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的立春时分,是以大寒时节要注重于蛰伏潜藏。 但在天地元气混乱的当下,大寒之气竟然与三月的春发之气相融合,不仅没了暮气,反倒是从内到外地焕发出全新生机, 阴阳一相激,便形成了这寒彻至极的雷云。 即便是放眼诸多因天变而生的异相,这“寒藏冷云”也算是危险性最强的那一批。 据厉若海所说,曾经有“炼境”武人异想天开,试图将这种杂气容纳于真气中。 只是他甫一实践,整个人就从内到外地化成了一尊冰雕,凿开后,浑身筋骨早就被劈成了粉。 徐行能够感受得到,单论总量,这团雷云中蕴含的浓烈天地元气,还要胜过寻常的空境宗师多矣,不由得感慨此界造化之奇。 不过,说到这里,厉若海也有些意动。 这些因天变而生的异象虽是极其危险,但对她来说,却是极其一种极其珍贵的磨炼。 厉若海是个想做就做的利落性子,和徐行打了声招呼后,便化作一条冲天而起的炽热火光,主动冲进了雷云风暴的最中央。 看着这场人与天地自然的对抗,徐行摩挲着下巴,只觉得心头颇为感慨。 就像大明世界的宗师,修行拳势之时,都会选择用天象来养育自身精神那样,此界的空境宗师们,也会选择用天罡地煞之气,来打磨自己的“空境场域”。 尤其是在天变之后,元气暴乱的现在,这种“打磨”的效果更是格外出色。 其实,很多空境宗师之所以隐世不出,就是在人迹罕至之处,追逐这些天地异象,以求磨炼自身。 而厉若海修行的嫁衣真气,本就是一种炽热而暴烈的力量,和大寒之气针锋相对,一旦能够熬过“寒藏冷云”,便会有足够的长进。 徐行就曾怀疑过,这本来自“外界”的神功秘籍,多半并非出自古老师的原著,而是来自港漫版本。 因为他听厉若海提到过,这门武功的最高境界,好像叫什么“如意境界”。 这门神功的修行方式也极为奇特,在“炼境”就要吸收十种性质截然不同,甚至是彼此针锋相对的天地元气。 在武林中,这又被称为“万全无限”之路,最具代表性的武功便是西城的“周流六虚功”,以及昔年天师孙恩所创的“黄天大法”。 除去这两门各有诀窍调配罡煞之气的神功外,此界几乎所有的武人,都只会选择一到两种,至多三种罡煞之气,作为真气根基。 但“嫁衣神功”在度过“炼境”,抵达“定境”后,便是要令这十种截然不同的真气,在体内互击互破、自立自成。 最终才能纯化为一股至阳至刚、烈如雷霆霹雳、炽若大日骄阳的纯然真劲。 也正因这股真气性质刚强若斯,一旦运使,便会令体魄难以承受,痛苦不堪,最终只能转注旁人,所以才会名为“嫁衣神功”。 厉若海也有另一种猜测,或许“嫁衣神功”之所以如此难练,亦是因为此界罡煞之气的性质同样刚强暴烈,令肉体越发难以承受。 可厉若海虽为女子,性子却刚强得近乎愚直,不管不顾地一路强练了下去。 好在,此界的破碎武道,亦是极为注重体魄,也有借助罡煞之气锤炼体魄的法门,才令她没有爆体而亡,却也实实在在地承受了无比沉重的痛苦。 并且,这种修行方式无异于自己和自己拔河,体魄和真气一旦不相匹配,就会有爆体之厄。 其实徐行知道,“嫁衣神功”的真正炼法,乃是要在功力有个七八成时便主动废功,挫去其中锋芒,才能运用自如。 只不过,厉若海虽然明白了有这条正途后,却也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强练。 她的枪法就叫做“燎原百击”,若是火势不够大、不够烈,又何以成燎原之势? 她这个人的性子,甚至比她的枪还要更烈。 徐行甚至觉得,她这个人若是再这么练下去,就会真的遗世了、独立了。 就像是一根本来是用于撑天立地的中流砥柱,却逾磨逾削、越尖越锐,就像是打磨一把锋刃,最终变成杀人的利器。 寒光凛冽,无人敢直撄其锋,近之则伤。 或许,这也是为何,在原著中,风行烈身为厉若海的徒弟,最终仍是选择离他而去。 其实,风行烈是怕他。 而这个世界的厉若海虽是女性,但学了“嫁衣神功”后,这种性质却更加凸显,甚至越发极端。 因此,纵然厉若海拥有一张艳冠群芳、流丽清艳的绝美面容,所有人看到她的第一印象,都会是“傲”与“烈”。 对这样一个性情刚直的道友,徐行虽是敬重她的选择,心中却也不禁油然升起些怜惜之情。 一炷香后,那雷云正中,忽地亮起一条红彤彤的灼热火线,切开雷云,一闪即逝。 火光落在徐行身前,显出厉若海的模样。 高挑少女回来后,长长吐出一口带着冰碴子的白气,又抖了抖身子,面容却是神采飞扬,显然是获益匪浅。 徐行见厉若海回来,又望向那团雷云,看了会儿后,忽然回想起自己在大明王朝,挨了雷劈,才最终修成“炼皮极境”的事。 他咧开嘴,有些怀念道: “也有好些日子,没尝过这种感觉了,厉姑娘,你先运功,我也去试试!” 厉若海知道,徐行如今已把四密尊者的真气,用于修炼“大金刚神力”的肉身变相,难以御气行空,不禁疑惑道: “怎么去?” 徐行眯起眼,目测了一番自己和这团雷云之间的距离,轻松道: “当然是,跳过去!” 言语落定,徐行双膝微屈,两人所立的这一大块山坡都震了一震,高处岩壁亦是摇晃不已,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原地更是出现一个巨大凹陷。 四起烟尘中,厉若海还来不及阻拦,就见一个小小身子冲天而起,化作一枚极其绚烂且璀璨的金色流星,纵入那一团雷云中。 徐行一进来,就察觉到这些天地异相的存在形态,和“空境场域”有几分类似。雷云深处裹挟着不可计数的粉末,不断地旋转、碰撞、摩擦,激射起连环炸开的晶莹电芒,完全是自成一域的雏形。 只不过,由于缺少作为支柱的肉身真气,以及居中调度的神意,这种雏形亦极其不稳定,更蕴含着毁灭性的力量,随时会爆发出来。 徐行一用如此蛮横的姿态,强势冲进雷云中,立时便引发了一场大爆炸。 厉若海在远处可以清晰地看见,有数十条霜白电光纵贯天地,前赴后继地轰击在他的身躯上,爆发出剧烈震鸣,雷音滚滚,直震得群峰摇晃,地崩山摧。 激烈雷暴中,徐行没有半点褪色神色,反倒是嘿笑一声,双手刺进山壁中,将整个人固定在山峰上,经受着寒雷冷电的轰击。 徐行这些天来,本就在苦修“大金刚神力”的变相之能,如今这天雷,正好帮他淬炼自己的金刚体魄,加快修行进度。 五六里外,一个身长尺许,正在树林高处晃荡的小猴子,忽地停下来,人立而起,望向雷暴发生的地方,浑身皮毛根根炸开。 可以看见,它的毛发宛若纯金精炼而成的丝线,璀璨而透亮,眼睛中更是显出人性化的惊惧。 吓到它的不是那震撼天地的滚滚雷音,而是横贯天地的森白电光,以及电光倒映在地面上的巨大人影! 在这猴子身后,还跟了一个身材雄伟,面貌粗犷豪雄,有些丑陋的挎剑少年。 少年人虽是没有在林中纵跃,速度却并不比那猴子慢,甚至更加游刃有余。 他也感受到彼处传来的动静,猛然抬起头,右手不自觉地伸到腰间,握紧剑柄。 这少年人的指掌极为纤细修长,肌肤白皙细腻,骨节粗壮,既柔软灵巧,又充满惊人的爆发力。 稍有武学常识的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一只极其适合握剑的手。 “嘿,有趣,竟然被人捷足先登?” 少年剑客尽管见到自己追寻了数日的天地异象,被旁人先拿来修行,也没有丝毫怒气,只是眼中浮现出浓郁的兴奋神色,喃喃自语道: “这种气息,到底是哪位老宗师?” 他左手拎起那猴子的后颈子,脚步一点,不再试图隐藏气息,身形如剑,从山林中劈出一条平直长道,直往此处而去。 —— 就在徐行和厉若海两人,正在蜀中地界,借助“寒藏冷云”修行之时,四密尊者也已回到了藏地,将薛禅王子和里赤媚的死讯,以及徐行的存在如实相告。 得知此事后,魔师宫及大轮寺上下,一片哗然,没有人想得到,以如此豪华的阵容,对付一个小小的厉若海,竟然会被杀得片甲不留。 一时间,元蒙上下,都将目光对准了“魔师宫”,想知道那位自执掌魔门以来,便始终是唯我独尊、一意孤行的魔师,又会如何排布。 毕竟,庞斑昔年甫一出道,便在十招内击败了当时阴葵派的第一高手“邪佛”钟仲游,逼得此人重伤遁走,确立了塞外魔门在魔门两派六道中至高无上的地位。 紧接着,他又孤身南下中原,挑战一众白道高手,就连少林寺绝戒大师也死在他手下,可谓是纵横披靡、所向无敌。 直至“双绝拐”碧空晴出手,才将这初出茅庐的年轻人逼退。 纵然令庞斑退走,但碧空晴也叹道假以时日,只怕这年轻人会成为比“魔宗”蒙赤行更强的魔头。 因此,庞斑遂得“魔师”之名,塞外魔门也改名做“魔师宫”。 而此次行动,他不仅损失了随身的“黑白二仆”、四大劫奴中的“千钧螯”,“白发红颜”以及一众魔门高手,甚至就连师弟薛禅和最得力的干将,身为空境宗师的里赤媚都赔了进去。 这无疑是庞斑数十年生涯中,所遇之最大挫败,没有人认为他会忍气吞声。 问题只在于,庞斑究竟是准备独自出宫,还是要尽起魔门精锐,借机和白道武林打一场全面战争? 现在的蒙元,又是否做好了面对张三丰的准备? 魔师宫中,“魔师”庞斑手中转动着一枚通体晶黄,宛如琥珀的圆润珠子,长叹道: “我自觉已足够高估了这个厉若海,没想到,到头来竟然仍是小觑了她的底力。 黑白二仆、千钧螯、“白发红颜”、里赤媚、师弟,再加四密尊者出手,竟然还拿她不下。 这个徐行徐踏法,究竟是什么来历,四密尊者又为何能活着回来?” 纵横天下的“魔师”庞斑虽已年逾六十,面容极为年轻,仿若三十许人,身形俊伟,双目神采飞扬,如若电闪,藏着近乎妖邪的魅力。 他披着一身紫红锈金华服,外披一件亮银披风,腰缠玉带,带头缀满宝石,异彩浮动,不像是一位名满天下的魔道魁首,倒像是一位地位尊贵的王孙公子。 言语间,庞斑望向一旁的红衣喇嘛,语气中虽是听不出喜怒,目光中却凝聚着一种森然冷意,显然是希望这位北藏法王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红日法王虽然老得须发皆白,身形却依旧魁梧,好似一尊宝相庄严、金刚怒目的佛前护法。 见庞斑有兴师问罪之意,他也不浑不在意,只是双手合十,沉声道: “此事关乎我藏地密宗的一桩深远谋划,本法座难以相告,还望‘魔师’能将此事,交由我大轮寺来处理。” 庞斑定在原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感慨道: “就算转世重生确有其事,一个小娃娃,当真能够身负如此奇能,先镇杀里赤媚,再破解四密尊者的坛城法界吗? 这究竟是重生,还是降世天人?” 红日法王对此亦心有疑惑,但他也绝不会在庞斑面前表露,只是双手合十,以示坚决。 庞斑忽然道: “若我说不许,法王又要如何?” 红日法王没有搭腔,只是淡然道: “听闻‘魔师’近来,得了魔门先贤所遗之‘邪帝舍利’,更从中窥出了魔门至高绝学‘道心种魔大法’的精髓,才会寻那位‘邪灵’为炉鼎。 只是现在看来,‘魔师’既未能得偿所愿,‘道心种魔大法’亦有缺漏。老衲虽不才,亦愿帮‘魔师’找出这个破绽。” 庞斑看了他一会儿,忽地仰天长笑。 这座魔师宫乃是蒙元皇帝为了嘉奖蒙赤行、庞斑两师徒的护驾之恩,集全国的人力物力,才修筑出来的雄伟建筑。 如今庞斑、红日法王所在之处,乃是整座“魔师宫”里最幽深也最神秘的禁地,也即是庞斑日常修行、演练武学的演武殿。 是以,这也是魔师宫诸多建筑中,占地极为宽广的那一座。 整个大殿的材质更是坚实,皆为久经天地罡煞之气洗练的石料,足可经受寻常“炼境”武人的全力一击而毫发无损。 可以说,光是这一座大殿,就已是货真价实的价值连城,并且是连好十几座城。 但庞斑刚一开口,笑声便穿过密闭性极好的墙壁,响彻整座魔师宫,令所有正在宫中的高手,都感到气血翻腾,真气震荡,短时间内难以平息。 声波更是震动空气,掀起汹涌狂暴的浪潮,更是令整座坚固大殿都震动、颤抖,甚至就连两人所站的地面,甚至是埋入土层的地基,都有些摇晃。 在这澎湃如怒潮的声浪中,红日法王仍是低眉垂首,双手合十,不动不摇,好似一尊已然入灭的佛陀遗蜕,没有透出半点生气。 只是在心中,他仍是有些惊讶。 ——虽然“道心种魔大法”未成,但这位魔师的功力的确已然突飞猛进,纵然比起其师蒙赤行,亦相去不远。 以他的年纪和资历来说,实在是殊为可怖。 国师所言的确不错,假以时日,此人必然是独步魔门的一代巨擘。 庞斑似是感应到红日法王的心境波动,笑声倏止,张开眼,淡然道: “法王之意,我已明了。在你们藏地密宗功成之前,我可以不出手。” 听到这里,红日法王也是心弦一松。 纵然以他之尊,也不想轻易对上庞斑这么一个可怕至极的对手。 庞斑微微一笑,负手而立,话锋一转,悠然道: “但本人不出手,却有一位出身皇室的老前辈,按捺不住寂寞,出了蒙元,前去寻那人的晦气。” “嗯?” 红日法王那张苍老面容动了动,豁然开眼,眸中精光爆射,似是结成了两团红彤彤、光艳艳的氤氲光圈。 “思汉飞?他竟然出关了?” 庞斑微微一笑: “薛禅毕竟是本代皇室弟子中,最为出色的天才,如今他死于旁人之手,这位皇爷自然要去一探究竟。” 即便以庞斑的自信自负,提到这位曾经与自家师尊蒙赤行、大元国师八思巴、以及燕然山萧千绝并列为蒙古四大高手的大元王爷时,也有些郑重。 直视庞斑那隐显魔光的眼眸,红日法王只觉胸口一阵刺痛。 他喉头上下滚动一次后,才平复心境,心中更升起一种明悟,单掌立起,竖在身前,沉声道: “看来,这一次不是老衲想找魔师,是魔师想寻老衲,来验证己身所学。” 庞斑笑了一笑,悠然道: “如今想来,这一啄一饮,冥冥之中的确自有天意,我虽未得厉若海这个绝佳炉鼎,却从‘邪帝舍利’中别有体悟,正要为法王演示。 只要法王能接我三击,我便放你出宫,去寻你们藏地密宗那位天定的‘转轮圣王’,如何?” 听到“转轮圣王”四个字,红日法王目光一凝,庞斑注意到他的眼神,嘴角含笑,负手而立,淡然道: “你们的谋划,不仅我知道,蒙师也是心知肚明。 他不插手,是因为他想再见一见当年故人,而我不插手是因为……” 说到这里,庞斑眉宇一挑,显出睥睨当世的气魄,一字一句地道: “比起相信那个人,我更相信我自己!” 看见庞斑眼中燃烧着的灼然神光,红日法王立时明白了他的心志,也不再开口,只是沉声道: “身为武人,能与‘魔师’交手论道,实乃老衲毕生之幸,请!” 庞斑也踏出一步,身后那扇厚重殿门亦随之关闭,他语声轻快道: “请!” 这一次交手论武的结果,无人能够得见,只知道等待演武殿再开之时,两人皆是面色如常。 就连殿中陈设,亦是无一损坏,浑然不似经历了一场大战。 只是,红日法王走出魔师宫以后,须眉中却溢散出一缕凝聚成细丝状的魔气,他抬起眼,那对湛然有神的眼眸,也变得浑浊起来。 红日法王右手捂住胸口,回头看去,长叹一声,情不自禁地感慨道: “当真是魔威盖世。” 回想起庞斑那惊天动地的魔功,饶是以他的禅法定境,眼中也不由得浮现出惊惧神色。 回头看了一眼后,红日法王也不敢再做耽搁,快步向前走去。 走了几步后,他却又停住步伐,猛然低下头,面上更显出前所未有的虔诚神色: “见过活佛,活佛分神前来,不知有何见教?” 一名身姿挺拔,前额宽广,目中蕴有精湛神光的年轻人,犹如鬼神一般,从虚空中踱步而出,悬于红日法王身前。 与其说此人是踱步出来,倒不如说他的身形乃是凭空凝聚出来。 红日法王知道,其实如今在自己面前的他,不过是一团由精神意志聚成的虚影,只不过犹如实质,令人难以发觉其中真相。 普天之下,能够将精神力量运用至如此境界的人,除了国师八思巴外,也唯有一人。 那便是昔日传鹰大侠留在世间的唯一子嗣,也是大轮寺的执掌者,鹰缘活佛。 只不过,和一接掌魔门,就搅动天下风云,令世间不得安宁,闯下“魔师”名号威震武林的庞斑相比,这位活佛就显得格外低调。 这位活佛自从进入大轮寺以来,就不曾现世,纵然是四密尊者以及红日法王,都极少能够面见他的真容。 但是,纵然鹰缘没有在世间真正展露过自己的手段,光是“活佛”二字和传鹰之子的身份,就足以天下任何人对其高看一眼。 鹰缘看了看红日法王,笑道: “法王无需多礼,我今日前来,是为告知你一件事,思汉飞前去中原之路,已为另一位高人所阻,是以暂时不必担心。” 红日法王先是一喜,复又一惊: “凌渡虚、碧空晴都在和阴葵派的人作对,中原武林中还有谁能拦住他的去路?” 鹰缘微微转过头,眼眸在日光照射下,闪现出充满无穷智慧的光辉,悠悠道: “这人亦是我家中长辈,昔日绰号抗天手的厉灵,我这位舅爷是应该是得了张老道的指引,特意前来相助。 看来,这些年来,不仅咱们在谋划,老道士也是不甘寂寞,很好,很好。” 厉灵? 红日法王听到这个名字,瞳孔便缩了一缩,不敢置信道: “他竟然还在世间?” 他在武林中已算是辈分颇大的老前辈,但比起这位“抗天手”,仍是要矮了不止一辈。 因为此人乃是传鹰的亲舅,也是他武学之路的启蒙导师。 只不过这些年来,始终销声匿迹,不曾现世,江湖中人都以为他已然坐化。 鹰缘摇了摇头,道出一段罕为人知的秘辛: “我这位舅爷与道门有一段缘法,得了‘黄天大法’的传承,不仅未死,并且老而弥坚。 好在,我也提前通知了西城的沈万三沈城主,令他逼走了厉灵。” 鹰缘的口气虽是轻描淡写,红日法王却觉有些心惊肉跳,察觉到其中潜藏的刀光剑影。 他知道,这些人的一举一动,背后都是此界最巅峰层次的神念拼斗,但看是谁能技高一筹,算中更多。 鹰缘似是看出红日法王的心思,笑道: “张老道虽是智计百出,手中暂时毕竟无人可用,东岛那几位对他不甚服膺,碧空晴等人又要分心对付阴葵派众人。 我这位舅爷,应当也是他手中最后的底牌了。 不过对手毕竟是他,如何小心都不为过,法王稍后可随思汉飞同行,转轮圣王之事,对他实情相告便可。 若那人当真能够回归,对这位雄才大略,志在吞吐天地,有心建立不朽功业的皇爷来说,亦并非是一件坏事。” 红日法王听到张老道的名字,亦是面色沉凝,重重点头。 鹰缘抬起头,隔着一段漫长距离,和魔师宫中的庞斑对视一眼,微微一笑,身形便渐渐淡去,宛若化入风中。 红日法王双手合十,朝鹰缘一礼,宛若朝圣一般: “恭送活佛。” 庞斑也收回目光,看着自己的手掌,五指握成拳头又张开,最终还是一拂披风,转身走入演武殿最深处,不再回顾。 (本章完) 第127章 盗亦有道,仁义智勇信 (万字章节) 第127章 盗亦有道,仁义智勇信 (万字章节) 作为最为危险的几种异相之一,“寒藏冷云”的破坏力虽然不如空境宗师那般凝练,但论波及范围和频次,仍是不见丝毫逊色。 经过百来次轰击后,虽然这些雷电中蕴含的大部分力量,都被徐行牵引至自己体内,但作为他的立身之处的山壁,也遭余劲彻底冻结。 山体内部更是糜烂不堪,摇晃不止,可徐行却没有丝毫动容,眸中更是闪烁着仿若电光的精芒。 等到又一次轰击结束后,整个山头都已濒临崩解,徐行却也捕捉到罡煞之气的衰退趋势,目光一凝,知道这就是自己等待已久的时机。 如借助“寒藏冷云”之气淬炼肉身,固然是一个不错的修行方式,但徐行还想试试,自己到底能不能将这股罕见的交杂之气,彻底炼化? 他眉心一亮,神魂出窍,朝雷云最深处冲去,肉身则是本能地反踏山壁,将冻结山头彻底踩得炸裂爆碎,冲向厉若海所站之处。 尽管事先没有任何沟通,厉若海仍是相当默契地跃起,撑开“空境场域”,将他的肉身稳稳抱住,再缓缓地降落至地面。 厉若海抱着徐行的肉身,昂首望向半空中的雷云,目中掠过一抹忧色, 虽然徐行已通过肉身,大致测算过这道雷云的威力,但是当他以纯粹的神魂,来面对其中蕴含的爆炸性雷劲时,仍是感到一股巨大压力。 其实,徐行的精神念力,已经堪称浩瀚,否则他也不能轻易地驱策风云,并将之聚为元气实相。 可面对这团雷云,他仍是感到一种战栗。 这种战栗是从神魂的深处传来,无关体量,就像是遇上了难以抵御的天敌。 徐行忽然想到一句话: “只修祖性不修丹,万劫阴灵难入圣。” 原来,在脱离了肉身之后,面对这种天地生成的劫难,代表纯阴之质的魂魄竟然是如此脆弱。 好在,徐行精神层面的修持本就极为强悍,早已达到了明悟真如自性、不动不摇的地步,神魂又在“九空无界”中,经受过诸多“历史烙印”的捶打锻炼,堪称精纯凝练。 所以,他只是一震,便从这种状态中脱离出来,心中更觉兴奋。 ——毫无疑问,自己的想法对了,比起肉身,神魂才能在其中得到最大的好处! 徐行冥想“一雷天下响”的意境,五指握成拳头,悍然向下砸落,如同擂动天鼓一般猛烈、强悍,又带着一种生命昂然奋发的生机与活力。 一股强大浩瀚的精神意志,随着这一拳荡开,传遍四周。 虽然这一拳没有引发丝毫声响,但每一个具备独立精神的存在,都能听到一道浩大且恢弘的雷鸣声,在耳畔炸开。 紧接着,这团霜白雷云竟然当真翻涌起来,并朝四面八方滚滚荡开,如果说方才它是凝如浪潮,那现在充其量只算是一层薄薄的水雾。 正往此处疾奔而来的少年人抬起头,只见到无比震撼,堪称神迹一幕。 弥漫数里的雷云剧烈旋转,好似一个通天彻地的大漏斗,而在那漏斗的最尖端处,则是一个孩子模样,仿若青烟聚成的虚影。 那孩子凭虚而立,双手叉腰,陡然一吸,胸膛鼓起,四周风起云涌,都往此处聚拢而来,这一整团的雷云,居然都给他吸进了腹中。 电光激荡迸射,雷音滚滚不绝,震得群山回响,过了半晌后,云消雾散,方圆数里范围内,整座天幕一片清明。 那虚影还砸吧了下嘴,身形一转,便一线凄白雷光,划破天幕,纵入群山之中。 等少年人回过神来,这不知道是人是神的存在,已经消失在天际,不见了踪影。 他愣在原地,挠挠头,奇道: “浪翻云浪翻云,苦寻数日夜的云,反倒是让人家给翻了,甚至都不知道是谁,嘿!” 浪翻云摇了摇头,又喃喃道: “罢了罢了,如此人物,日后定有相见之时,还是先办正事要紧。” 浪翻云长叹一声,把猴子放在地上,双手环绕,枕在脑后,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去。 走了一会儿后,他忽然意识到什么,面色一变,摸了摸自己的袍子,却发现那里已然破开一个空洞。 浪翻云转过头,看向猴子,咬牙切齿。 “信物呢?” 猴子移开脑袋,学着他的样子,双手环绕脑后,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好、好、好!” 这一路上,浪翻云已记不得这猴子究竟给自己造成了多大的麻烦,气急败坏地大喝三声,倏然拔出腰间的连鞘长剑。 剑身一荡,倏然化作一团凛然寒光,再爆射开来,化作万点寒芒,将猴子笼罩其中。 浪翻云这一剑虽未动真格,仍是凌厉无匹,剑路更是千变万化,难以琢磨,如长云凝天,舒卷无常,即便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亦难以轻易接下。 可那猴子竟是岿然无惧,或爬或立,将身形小巧的灵活性优势发挥到极点,在漫天剑雨中如游鱼般穿梭,竟是避开了十之八九的剑劲。 面对剩下那十之一二,实在避不开的剑招,它便伸出两条毛绒绒的细长手臂,划出一个个正圆,与长剑正面相抗,碰撞出沉闷如敲古钟的金铁铿锵声。 就在这一人一猴大打出手之际,徐行的神魂也回到了自己的肉身中。 见徐行神魂回归,厉若海便微微蹲下身子,将他那具肉身轻轻放回地面。 可就在这么一刹那间,她的手臂上已结起来一层碎冰屑,四周更是寒意大盛,森冷彻骨。 徐行身上那一袭华贵青衣都已半数染成霜白,须发、肌肤、眼眸更是变得晶莹剔透,比起玉石,更像是透明质地的冰晶。 在他的衣袍边沿、发丝间,还时不时地亮起一缕缕霜白电光,炸开一连串火。 徐行睁开眼,见他那黝黑深邃的目光仍是未变,厉若海才松了口气。 少女实在是没想到,徐行竟然会用这么简单直接的方式,冲进去接受寒雷冷电的劈打轰击,又冒险将这一整团雷云都吞入腹中。 徐行自己倒是浑不在意,只是右手握拳,反手轻轻锤了下胸膛,张口打个嗝儿,周遭立时寒风凛冽、电流激荡,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 厉若海看得眉头大皱,还是忍不住问道: “你这么练,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此界的空镜之路,为了破碎虚空,追求的都是唯精唯纯,到了濒临破碎的第三重天境界,更是要将场域范围内的一切杂气都排除,才能真正破碎。 是以,空境宗师就算借助天地异象修行,也只会借助这种大自然的神威,来磨砺自身场域,绝不会吸纳这些杂气。 厉若海更是没有见过,有谁能够以纯粹肉身,承载如此狂暴的罡煞之气,是以目中极其罕见地泛起些忧虑。 徐行能够理解她的忧虑,便也认真解释道: “无碍。先前那四个喇嘛的真气,我已用来修行‘大金刚神力’的变相,如今这份‘寒雷’之气,则正好拿来洗练神魂,炼出真气。 接下来,就该试着用凝练‘空境’之法,在人体中开辟场域了,或者用秘境这个词,更加准确。” 说到这里,徐行也陷入沉思中,眼角溅跃出丝丝缕缕的电光。 和徐行一路同行下来,厉若海也习惯了他时不时便出神思索的模样,只是自顾自地在前面带路。 自从经历了“寒藏雷云”后,两人这一路走来,对待其余的天地异象也就没有那么上心,速度也快了很多。 这一天午后,两人便终于见到久违的人烟,一旦脱离了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岭,气候便肉眼可见地稳定了下来,呈现出暮春时分应有的模样。 在这个季节,道旁的凉茶摊子生意已渐渐好起来。 三两支竹竿篷上,搭着几片席子或者是茅草,下边放几张摇摇晃晃的桌子、几只长短不齐矮脚凳子,大缸中浮一把水瓢,再叠十几个遍布破口的瓷碗,便是一个相当标准的凉茶摊。 徐行可以靠吞食天地元气维持生命体征,甚至是增益修行,厉若海却还不行,并且比起那些东西,少女还是更喜欢喝酒吃肉。 若是没有酒肉,暂时喝些茶水也不错。 所以,两人如今正在“剑门”栈道的中段,坐在一处陈设简陋、破旧的凉茶摊子中,厉若海端起瓷碗,连着喝了六七碗凉茶,才长出一口气。 她虽是个身形纤细的小姑娘,坐姿却完全可以说是大马金刀,喝茶都是仰头一饮而尽,喝出了一种豪饮的气势。 老板光是从两人的皮肤状态,以及徐行的穿戴上,就认出来他们乃是高不可攀的人物,煮茶的时候都刻意移开目光,不敢直视。 徐行没点茶水,只是坐在铺子里,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剑门栈道虽是狭窄而险峻,可就他们坐这一会儿,徐行已见到了不少挎刀负剑的江湖人,且个个身上散发出的气势都不弱,多半都在“炼”境左右。 观察了会儿后,他忽然道: “这里的江湖人,还真是不少。” 厉若海喝完茶水后,信手捻起一枚生米,颇为轻巧地扔进自己口中,嚼了两下,才惬意地眯起眼睛,缓缓道: “蜀中地界,山势险峻,地势又颇为崎岖,无人抵达的地域颇多,自然会蕴生出颇多的宝物和异象,甚至有可能,出现联通‘外界’的破口。 这些江湖人,便是特意来此处寻找机缘。” 徐行回想起方才所见,点了点头。 按照厉若海的说法,异象多现于无人处,只因人流汇集的地带,吞吐罡煞之气的武者也就越多,可以从源头上抑制异相的形成。 按他们这一路走来的所见所闻,蜀中的确是一个适合武者修行的宝地。 这么一看,徐行倒是管中窥豹,琢磨出来一点这个世界的天下格局。 自天变以来,张三丰高居武当山,镇压因破碎而产生的“空洞”,也抑制了天变造成的灾祸。 但对武学修为高到一定地步的武者,这些天地异象既不是灾也不是祸,反倒是一种难得的机缘。 更何况,若是鹰缘所言不差,张三丰甚至还挡了那群半步破碎高手的路,令这群人也难以飞升,只能坐困愁城。 这么来看,张三丰几乎是一己之力,阻了天下宗师的路,怪不得厉姑娘虽然佩服他,语气中也多有古怪。 嘿,倒是好大气魄。 想到此处,徐行转过头去,问道: “厉姑娘,当今之世,除了张三丰、蒙赤行、八思巴外,有资格问鼎破碎之道的高手,还有几位?” 厉若海想了想,掰起白皙而纤细的手指,一个个地盘算起来。 “排除这三人外,首先自然要数西城城主,沈万三,此人亦是西城始祖梁思禽的首徒。 其次便是大轮寺新主、昔日传鹰传大侠的子嗣,活佛鹰缘,以及纵横天下无敌手的‘魔师’庞斑。” “沈万三?” 徐行对鹰缘、庞斑倒还颇为熟悉,却没想到,竟然还有沈万三这位天下第一豪商的戏份。 厉若海已经习惯了徐行这种对武林事半懂不懂的表现,便讲起了一段,与徐行所知似是而非的西城历史。 昔日“西昆仑”梁萧便携妻子晓霜远走外域,最终孕有一子梁饮霜。 梁饮霜酷爱航海,远游异域,是以名声不显于世,可他的儿子梁思禽,却是一代武学奇才,将梁萧所传的“周流六虚功”发扬光大。 梁思禽在原著中,乃是修成周流六虚功后,自外域远来中土,最终相助朱元璋成就一番大业,统一中原。 只不过,他因与这位雄才大略的太祖政见不和,又有些私人恩怨,最终才远走昆仑,开辟西城一脉。 可在这个世界,梁思禽神功还未大成,就遇上了退隐江湖,远走西域的“无上宗师”令东来。 彼时的令东来已然无敌于中原江湖,故离开中土,周游天下,遍访天下贤人,只求一名足堪论道之辈。 当年学究天人的“西昆仑”梁萧,亦是令东来的目标之一,不过,他没想到梁萧已然破碎而去,只留梁思禽这个孙子。 好在,梁思禽此时的周流六虚功虽未彻底大成,却对天人至道有了一番真知灼见,令东来便欣然与之论道。 等到两人分别后,梁思禽对天人之道另有感悟,便并未踏足中原,而是来到天山昆仑觅地潜修,最终于此处以“周流六虚功”成就无上至道,羽化而飞升。 令东来和梁思禽对谈后,亦领悟出破碎之道,实难假手他人而成的道理,回转“十绝关”,潜修九年,自行破碎。 沈万三便是梁思禽破空飞升之前,收取的唯一一个徒弟,其实,他才是真正开辟出“西城”一脉的始祖。 等到梁思禽飞升之后,沈万三因难以勘破“周流六虚功”的奥秘,遂隐瞒身份来到中原,化名万三千,做起了生意。 此时张三丰已自十绝关中出世,一统武林各派,成立天下会,整个中原也呈现百废待兴之貌。 是以,万三千的“天下第一庄”便乘势而起,收罗一众奇人异士。 他本人也从商道中领悟出“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的道理,练成“周流六虚功”。 功成之后,万三千便孤身登陆昔年与“西昆仑”梁萧有极大仇怨的灵鳌岛也即是武林中所谓的“东岛”,以大成的“周流六虚功”败尽东岛群雄。 直到此时,世人才知晓,这位富甲天下的财神爷,竟然是昔年“西昆仑”梁萧的传人。 万三千自露身份后,便恢复本名沈万三,挟天下第一庄中人回转天山昆仑,开辟西城一脉,并将师尊梁思禽的事迹遍传天下,广纳豪杰。 听完后,徐行怔了一怔,不禁叹道: “依我看,若是这位沈财神当真学有所成,自认超越了自家师尊,只怕就要改名叫沈归藏,或者万归藏了。” 厉若海虽然不明所以。 “有什么寓意吗?” 徐行摇摇头,没多做解释,只是道: “讲个笑话而已。 只不过,他如此作为,只怕其志不在小,也是个野心勃勃之辈。” 听到这里,忽然有个声音在徐行身后响起: “这位兄台,果真是好见识。 据说那沈老儿已经放出话来,要在六月六日,重登东岛,彻底了断这段恩怨。 依我看,这老儿不是冲着东岛,倒是冲着咱们天下会来的。” 徐行能够感受得到,开口之时,这人约莫才刚过剑门关城楼,距离此地至少还有一百多丈,等到恩怨两字出口,他已近在自己身后。 最难能可贵之处,不在于此人的速度,而是他那无比轻盈的身法,一掠百来丈远,竟然不曾激起丝毫激烈的动静,恍若一缕青烟。 等到那人停步之后,整条栈道上,才卷起一阵极其轻柔的扑面清风。 徐行转过头,看着那个矮小而瘦削,肌肤黢黑的年轻人,不由得笑道: “圣人有言非礼勿听,兄台如此行径,未免有些失礼了,敢问尊姓大名?”年轻人本以为能用如此自然之语气,点评沈万三这位当世顶峰的人,应该是一位豪气纵横、不拘小节的英雄人物。 可他低头一看,却只看到了一个仿若寒晶冰玉雕刻而成,肌肤莹润,唇红齿白的小娃娃,不由得吃了一惊。 惊讶之后,他又以一个大盗的本能,打量起这小娃娃的华贵穿戴,目中讶然之色更浓,越发不敢小觑此人。 可饶是如此,年轻人的神情仍然是自在洒脱,嘿嘿一笑,不以为意地道: “我本就是一介盗贼,还讲什么礼不礼的,在下范良极,还未请教小兄弟姓名?” 听到这番话,就连一向傲岸、睥睨当世的厉若海,都是妙目一转,略微有些惊讶。 她这辈子,还没见过当盗贼当得如此坦荡的人。 徐行本也是不拘礼法的人,刚刚那番话,不过是说来逗一逗他而已,见范良极这番作态,反倒是笑了一笑,伸手牵引: “原来是范兄,请、请,东岛西城之事,我亦只是信口一谈,内中详情,还要请教阁下。” 听到范良极这三个字,徐行也不感奇怪。 毕竟这位“独行盗”日后也是黑榜有名的一流高手,能有如此身法,也属当然。 范良极听到这话,却觉得有些奇怪,感觉这小孩子的语气中,有一种对自己极为熟悉的感觉。 就好像,此人早已知晓的出身来历一般。 范良极正思索间,却又注意到一旁身穿劲装,手持一杆红枪的厉若海,目光一凝,本能地缩了缩头,就连嗓音都颤抖起来: “这、这位姑娘,莫非是‘邪灵’厉姑娘?” “邪灵”厉若海,出道不过数年,名头在中原武林已是极为响亮,可谓是威名赫赫,其人行事之肆无忌惮,亦广为人知。 据说“邪灵”第一次出现,就曾灭了一个小型帮派,手段残酷,将上下数十口人杀得鸡犬不留,深谙斩草除根之道。 紧接着,她又用这种寻仇一般的方式,接连挑战了数十家门派,且挑战之时从不看时间地点,往往半夜就孤身打上门来,仿若寻仇一般,且只选其中高手进行挑战。 等到这些门派中的宿老将上下弟子集结起来,准备围攻之时,她又及时抽身离去,鸿飞冥冥,不知所踪。 但偏偏除了第一家之外,她最多只是把人打至重伤,除非逼不得已,不会害人性命。 是以,天下会也并未将之视为魔道中人,“邪灵”二字,既是说她行事仿若鬼魅,难以摸清规律,也是说她做事肆无忌惮,不拘江湖规矩。 范良极虽然自负武功修为,可他的自我认知却极为清晰,始终把自己当成一名大盗而非武者,是以绝不愿惹上厉若海这种肆无忌惮的战斗狂人。 ——哪怕这个战斗狂人,乃是享誉世间的天下第一美人,亦是如此。 听到这番话,路过的江湖人们都不禁纷纷停住脚步,朝厉若海望去。 方才徐行和厉若海落座之时,就已用了些精神层面的暗示手段,令路过的武人们,下意识忽略他们的存在,才未引发轰动。 可如今范良极一语道破了天机,这种效力的暗示自然也不起作用了。 听闻被誉为“天下第一美人”的“邪灵”在此,这些江湖人自然兴奋至极。 好在,“邪灵”的古怪性情、彪炳战绩和她的绝美容貌一并出名,是以很多人都是看了一眼后,便匆匆而走,并且时不时地回头。 厉若海对这种情况,可谓是习以为常,但对打扰了自己清净的范良极,仍是没有好脸色。 所以,她一手撑在桌上,斜瞥了范良极一眼,并没有回话,只是朝他点了点下巴。 可即便只是这点动作,已让范良极感觉得了天大的恩赐,点头哈腰不止。 范良极作为一名有远大理想的盗贼,自然颇为擅长观人察物之术。 毕竟干他们这一行,缺了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缺了眼力和手法。 可当他运起这门术法后,却从徐行身上得不到半点反馈,仿佛此人根本就只是一尊活化石像。 是以,范良极立时知道此人来历绝对非同凡响,并不敢把徐行当做寻常孩童对待。 可范良极还是没想到,就连厉若海这个凶名在外的煞星,竟然也乖乖跟在他身后。 厉若海方才的行为举止,其实已颇为冷傲,但在范良极这种熟知“邪灵”性情的人眼中,那都算得上温和了。 徐行见厉若海如此作态,传音过去,低笑道: “没想到,厉姑娘竟如此凶威赫赫,吓唬人更是有一手啊。” 厉若海又挑了挑眉头,自然道: “我又不欲遮掩面目,若不以此姿态示人,岂不是自找麻烦。” 徐行一想到自己在北宋世界的遭遇,也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有些时候,行走江湖,相貌太过出众也不是一件好事,他在大理国境内被于春童盯上,后面又被李秋水看中,不就是因为这张脸吗? 看着他们两人眉来眼去,一脸惺惺相惜的模样,范良极只觉得无比古怪,却又不敢说话,只是在心里犯嘀咕。 ——这“邪灵”不愧是沾个邪字,行事就是超乎常理,居然好这口…… 不过又看了看徐行的脸后,范良极也不得不承认,“邪灵”的目光的确不错。 若论容貌,这小兄弟也绝不逊色于被誉为“天下第一美人”的邪灵,假以时日,定然是个风流倜傥的潇洒公子。 如此高深莫测的气度,莫非是间派中哪位返老还童的宗师人物? 范良极想了会儿后,又见周遭人物越来越多,不由得拱手,诚恳道: “今日是我莽撞,坏了两位的兴致。徐小弟、厉姑娘,你们若是肯赏光,不如随我移步锦官城我为两位摆上一桌宴席,以示赔罪?” 听到“小弟”两字,厉若海又抬起头,微不可查地瞥了眼范良极,年轻人立时感到一股冷飕飕的凉气,从后背里冒出来。 徐行却一下子跳起来,站在板凳上,拍了拍厉若海的肩头,轻松笑道: “范兄这么有诚意,厉姑娘怎么说?” 厉若海其实也对范良极口中的东岛、西城之战颇感兴趣,毕竟她和徐行,早已制定了前往东岛,见识“无相神针”及一众绝学的计划。 很少有人知道,这位好似漫无目的,只是追寻强者挑战的“邪灵”,其实每一次战斗之前,都会先收集好情报,并做足准备和后路,以保万全。 她知道,自己乃是孤身行事,一旦出了差错,绝不会有人来帮她。 此时此刻,厉若海虽然仍然保持着这种习惯,但是初衷已然不同。 除了为自己考虑外,她心中也更多了一种不愿连累同伴的责任感。 对曾经拉扯着自家小弟,在世间颠沛流离的厉若海来说,这是一种绝不陌生,却阔别已久的体验。 所以,一旦有需要关心的对象后,她此时反倒比孤身作战那会更为细致,绝不会放过一丝一毫的信息。 范良极见厉若海如此作态,立时松了一口气,极为上道地走到前面去,在桌上搁放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为两人结了茶钱。 厉若海出了栈道后,一马当先,整个人化作一溜火光,带着浓烈白烟以及炒豆子般的爆响,横空纵贯而去。 虽然每过数十丈,她就要寻山峰、树林略为借力,但是这样的身法,在寻常人看来,已经与凌空虚渡无异。 范良极则是跟在她身后,与之保持了十来丈的距离。 这位还未名列黑榜的“独行盗”,浑身充盈真气,衣衫却紧贴肌肤,仿若一缕笔直烟气,向前长掠,几乎不用借力,身姿翩然。 看向身前那个明丽明艳,但更明锐的纤细背影,范良极忍不住目露震惊神色。 他已认出来,厉若海如今展露的,正是空境场域之能。 虽然早听说这位“邪灵”天资纵横,但一看见她以如此年岁,便能凝练空境,成就宗师之位,范良极还是忍不住有些挫败感。 但这种挫败感和惊讶,却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强烈,只因在范良极身侧,还有更值得他挫败和震惊的存在。 范良极每往前掠出一段距离,都要回过头去,打量徐行一番,面色古怪,忍不住喃喃道: “真是好俊的轻功啊……” 只因徐行的“轻功”,实在是范良极前所未见的“轻”,这小娃娃的每一次迈步,都像是一座山与另一座山相撞。 巨大而沉闷的震动连绵不绝,轰隆隆隆,好似雷音滚荡炸裂,又像是地层深处,有一条蛰伏已久的老龙,正在翻动蜿蜒千里的庞然巨躯。 看着他这毫无技术含量,只是纯粹“力大砖飞”的轻功,身为此界轻功高手的范良极,实在是有些无言。 范良极虽然想过,这小娃娃或许是一位深藏不露、甚至是返老还童的宗师人物,却也没想到,徐行只是稍微一“露”,就已是如此惊人。 听到这句话,徐行又是一次跃起,身形和离地数丈的范良极齐平,他朝范良极竖起一根大拇指,赞叹道: “范兄好眼力,俗话说,轻功练到极致,就是要举轻若重,你能窥出个中真髓,也算是资质不凡了。” 听到这小娃娃老气横秋,甚至带点居高临下之意的赞许,范良极本觉荒谬。 可他心底深处,却难以抑制地涌现出一种欢喜。 好似被此人夸奖,对他来说,是一种无上的荣幸,这种感觉,甚至让范良极想起自己那位沉默寡言的师尊。 徐行来到他身旁,笑问道: “范兄刚才出手倒是颇为大方,不像是我所知的盗贼。” 范良极摆了摆手,长叹道: “曾经有一位盗字门的老前辈,教导过我,盗亦有道,当盗贼,虽然不拘俗礼,也要讲个仁义智勇,我一直铭记至今,不敢或忘。 嘿,不怕徐小弟笑话,若不是遇上了他老人家,我现在或许也还是个独来独往,成不了大器的贼头子哩。” “哦?还有这个说法?” 徐行哦了一声,有些好奇。 范良极目中露出些追忆神色,语气也变得飘渺了起来,像是穿越了时光,模仿着那人的口吻,侃侃而谈道: “不见而能揣室中之藏,知道抢得抢不得,这就是智,且是关乎生死的大智,打劫时一马当先,自然是勇,逃走时单刀断后,这便是义。求财时说不伤人就不伤人,这就是信。 至于说仁,回家后瓜分财物时能让所有弟兄都服气满意,这难道还不算仁?” “强盗…说来简单,但不具仁义智勇信五者而能成大盗者,我倒还真没听说过哪!” 范良极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堆后,朝天边遥遥拱手,目中又露出些崇敬光彩,叹道: “那位老前辈才是真正的盗亦有道,盗之大者。” 徐行听到这种解释,也是哈哈大笑。 “好一个盗亦有道的大盗,有意思,若有机会,我也真想见一见这位奇人。” 范良极亦点了点头,向往道: “实不相瞒,我也很想再见他一次。” 说完这件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拉近了不少。 范良极也发现,这小娃娃虽然看似出身贵胄之家,却是极为平易近人,胸有丘壑,言行更是惊人,不由得对他好感大增。 徐行也觉得范良极年纪虽小,却言谈举止却老练成熟,显然从小就在市井里摸爬滚打,颇有烟火气,是个妙人。 两人就这么说说笑笑,令前面的厉若海也不由得放慢了些脚步,她虽然不怎么接口,却也听得颇为认真。 从剑门栈道到锦官城,约莫有数百里路程,只不过对三人来说,纵然不是全速奔袭,这数百里路也不算什么。 这一天中午时分,三人便来到了锦官城,却见通衢十里,纵横棋布,行人来来往往,熙熙攘攘,满城星罗,热闹非凡。 范良极显然久住蜀中,极其熟悉此城风物,一进城门,便领着两人往城中最大的酒楼走去。 不过走了一会儿,却见这宽阔且平坦的大道上,甚为拥堵,挤满了行人。 沿街那些小摊小贩们,连自己的摊位都顾不上,站起身来,踮起脚、伸长了脖子,要一探究竟。 人们围成一个大圈,发出阵阵惊呼,交头接耳,显然是一伙卖艺的。 在这个世界,当街表演武艺,已不算稀奇。 毕竟虽然高手几乎都被龙头势力给网罗,可平均水平毕竟摆在那里,又有从“外界”传来的奇珍异宝。 所以,此界武者能整的活儿,比北宋世界的武人还要更多。 只不过,人表演武艺不稀奇,猴子打拳,且打得一板一眼,颇具法度,那就稀奇得很了。 人群之中,只见一名尺许长的金毛猴子,抖擞精神,抱拳四方,边踩趟子,边慢悠悠地打着拳,周身上下更是凸起一块又一块的腱子肉,精悍迫人。 在这猴子旁边,还有个面目丑陋,身姿雄伟的少年人,正在弹剑相合。 他每一次屈指弹剑,剑身都会激荡出截然不同的声音,或是若有若无、低回婉转,或是高邈广阔、如云中隐龙,亦或是沉雄激荡,令人血脉喷张。 这柄连鞘长剑在他手中,简直就像是一件世间绝无仅有,能奏万籁之声的绝佳乐器。 那猴子的拳法,亦能随声而变,演化出种种截然不同的意境,其中虽是不含多少力道,却能令行家里手见而心惊。 是以,两人身旁那个铁盘子里,已是堆满了铜板,甚至还有几块碎银子,积成一座小山。 徐行一下就认出来,这一人一猴,正是自己当初在山林里见到 他当初在大明王朝世界,为了修行心意十二形,曾深入山林,仔细观察过这些动物的神态、动作,其中自然也包括猴子。 若非如此,他也练不出移山拳势和后来的移山真形以及斗战胜佛相。 只不过,即便是徐行这位象形拳的大行家,也没想过要调教一只猴子来练拳,并且还练得这么好。 他甚至能够感受到,这猴子体内,还充斥着一股灼热真气,虽然这股真气的性质不如嫁衣真劲那般暴烈,却更为旺盛,就好像一个是喷发山火,一个是大日普照。 到底是哪位高人,能调教出这么一只猴子? 范良极只是看了那猴子一眼,就变了脸色,他快步上前,朝猴子颇为兴奋地挥了挥手。 猴子也注意到了他,原本呆滞的目光立时爆射出寸许长的精芒。 它连拳也不打了,猛地四肢扑地,回过头去,对着弹剑少年龇牙咧嘴一顿叫唤。 少年人注意到人群中的范良极,剑也不弹了,一跃而起,朝众人抱拳到了几声客套话,便开始收拾摊子。 众人也知道这少年人不同凡响,在此卖艺多半也只是聊以消遣,也不多说什么,便三三两两地散了。 等人都走后,少年人才把剑系回腰间,左手端起地上的盘子,右手拎起猴子的后颈,稳稳当当地走了过来。 可他本是冲着范良极而来,看到徐行之时,却忍不住双目圆睁,惊呼道: “是你!” (本章完) 第128章 战神图录,龙潜战神殿 (万字章节) 第128章 战神图录,龙潜战神殿 (万字章节) 那少年人正是在无名山峰中,追寻了一路寒藏雷云,最终却被徐行捷足先登的浪翻云。 徐行对这少年,也有一种熟悉感觉,那一日在山中炼化“寒藏雷云”之时,他就曾感受到有一道窥视目光从远处传来。 只不过,徐行察觉到其中并无恶意,才并没有回望过去。 毕竟按厉若海的说法,入山寻找机缘的武者甚多,他也不是很在意被人看见自己的所作所为。 但徐行对目光的敏锐度非比寻常,尽管只是被浪翻云看了一眼,如今打个照面,仍是把他认了出来,也笑道: “这位兄弟,咱们倒是颇为有缘,没想到,在锦官城中也能相见。” 厉若海看着徐行和浪翻云颇有默契的模样,心里颇也有些疑惑。 自徐行降临这个世界以来,两人可谓是寸步不离,可即便如此,她也不知道徐行什么时候和这年轻人见过。 难不成,是以前的旧相识? 想到这里,厉若海的目光又锐利了几分,自从认识徐行以来,她便始终致力于弄清楚这孩子的来历。 但徐行毕竟是久经世事的老江湖了,打太极的功夫滴水不漏,硬是没让厉若海套出来一点底细,每每把话题带偏到武学上。 等厉若海忍无可忍,直接向徐行提出疑惑后,徐行也只是微微一笑,说自己日后定会坦诚相告,如今还不是时候。 厉若海一向是个喜欢单刀直入、开门见山的直爽性子,也极其讨厌虚言矫饰。 所以,她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便是美目一横,胸中本能地涌出些罕见怒意。 徐行其实也明白厉若海的想法。 对她这种孤身一人闯荡惯了的人来说,想要接受一个同伴,是极其困难的事。 尤其是一个不算知根知底的同伴,说到底,还是缺乏安全感。 所以,这个问题,徐行也始终没办法逃避,沉思片刻后,他给出了一个确切的时限。 徐行允诺厉若海,等到从东岛回来,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正因有了这个保证,两人之间的小小摩擦,才得以缓和。 但这并不代表厉若海对徐行的过去,就不存好奇了。 所以,看到疑似与其人过往有关的浪翻云,她便不由得格外关注。 仔细看了一会儿浪翻云后,厉若海却看出来更多东西,目光越发惊讶。 ——这个看似和她年岁差不多的少年人,竟然也是一位江湖罕见的宗师。 并且,此人对“空境场域”的掌握极为娴熟,完全是一名沉浸此道已久的老手,才会让她在第一时间,也瞧不出端倪。 可即便是在天变之后,能够从“外界”获得武学传承的现在,一位空境宗师也绝不可能闭门造车的成就。 她“邪灵”名满江湖时,甚至都只是“化境”修为。 可厉若海在今天之前,却从未听说过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名号。 她不禁又把徐行和这少年人联系起来,同样的高深莫测、同样的寂寂无名。 ——他们背后,莫非也是一样的来路? 范良极逗弄着那猴子,回头看向浪翻云和徐行,也有些惊讶于他们的熟络,却只是朝浪翻云拱拱手,笑道: “这位兄台,敢问如何称呼?” 浪翻云这才回过神来,朝范良极拱了拱手,笑道: “小弟浪翻云,见过范兄,此次入蜀中,正是为了范兄而来。” ——果然是你! 听到这三个字,徐行目光一凝。 其实,早在看见浪翻云的粗豪面目、颀长身姿,以及腰侧古剑时,徐行便已有猜测,听到他自己亲口承认后,更是精神一振。 不过,看了看厉若海、浪翻云、范良极这三位日后黑榜有名的少年人,徐行也意识到一个先前就在思考的问题。 ——如今的中原武林,果真是青黄不接。 在雄踞塞外的蒙元残部中,鹰缘、庞斑都已渐成大器,成为了足以和老辈宗师争锋的绝顶人物。 甚至还要再加一位动作频频、野心勃勃,且同样位列天下顶峰的西城城主沈万三。 而与庞斑对应的浪翻云,却还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人,原著中仅次于这两人的顶级高手厉若海,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按照原著的说法,今后这三十年,亦是庞斑一人纵横江湖的时代。 只不过,如今正道武林中多了一尊名为张三丰的擎天神柱,才令这些妖魔鬼怪难以伸展。 但是,窥一管而知全豹,徐行完全想象得到,这些各有谋划的巅峰强者们,为了“破碎虚空”之道,定然会抓住这个时间段,针对那独坐武当的张老道。 甚至有可能,这场正魔之争,其实早就在暗中展开。 他和厉若海这一路走来所遇之事,便是全面对立局势所四引发的余波。 想到这里,徐行却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那就看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风浪。 范良极没听过浪翻云这个名字,却认识他身边那只猴子,虽然心中好奇,但他也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便道: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浪小弟还请随我来,咱们找个酒家,边吃边聊。” 浪翻云看了看自己手里那满满当当的铜钱和碎银子,眉开眼笑,大手一挥,大包大揽道: “今天赚了钱,我请客!” 范良极早就看出来,浪翻云是因为没了盘缠,才会在此处卖艺,又见他出手如此阔绰,对此人的性情便已有几分认知。 徐行哑然失笑,点头回应,厉若海更是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只是跟在徐行身旁,亦步亦趋,好似一名极其恭顺的扈从。 ——只不过,这样的绝色、这样的实力,实在很难让浪翻云把她视为扈从。 他眼中精光暴起,讶然道: “观阁下形貌,莫非便是‘邪灵’厉若海厉姑娘?” 厉若海看向浪翻云腰间的长剑,那英姿飒爽,却时常给人以冷漠疏离之感的面容上,罕见地浮现出一抹笑意。 “光是看你的手和步伐,就知道你乃天下第一等的剑客,假以时日,若有机会,你我可以切磋一番。” 浪翻云看着她那张绝美无匹的面容,以及满身英武锐气,叹道: “厉姑娘过奖了,我虽时常听闻邪灵之名,却也直到此刻才知道,世间竟然真有姑娘这等绝色且凛然的人物。 怪不得,姑娘乃是天下第一美人而非美女,只因你的美,已实是超越男女之别,到了另一种地步。” 浪翻云此言虽是真情流露,颇为诚挚,却触到了厉若海的霉头,少女神容一敛,恢复到了无风无浪的模样,只淡淡道: “浪兄过誉了。” 徐行看热闹不嫌事大,笑嘻嘻地道: “浪兄不可不知,咱们这位厉姑娘,虽然生得一副美姿容,却向来不爱人评价她的相貌,只好孤芳自赏哩。” 以他如今这副相貌,说出这段话,竟然莫名有种天真烂漫、活泼可爱之感。 饶是厉若海已经和他相处颇久,也不禁愣了一愣,才挑起眉眼,反问道: “越装越起劲了?” 徐行只是哈哈一笑,别过脸,鼓动脸颊,吹起了口哨,装作不知道厉若海在说什么。 见他又摆出这副无懈可击的模样,厉若海也懒得跟他动气,只是撇了撇嘴唇,盖棺定论: “幼稚。” “哦。” 徐行也不以为意,只是回了一个哦字,便摇头晃脑地来到那猴子身边。 他睁大一对圆溜溜的乌黑眼眸,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个自己前所未见的存在,还时不时扳动那猴子的胳膊腿,以求观察得更清楚。 这头刚刚在浪翻云手中还显得无比闹腾的猴子,一看见徐行,浑身金毛都软了下去。 不知为何,它总感觉这个小孩子身上,有一股特别的气息,令自己难以反抗,甚至是从骨子里有些敬畏。 就好像在那滑嫩肌肤下,隐藏着某种凶残狞恶的存在,只要一个不从,就会撑开人皮,张大血盆大口,一口将自己吞噬殆尽。 ——这小猴子的灵觉,竟也这么灵敏? 徐行是真有点惊讶了。 他身上那种肆无忌惮、恣意纵横,属于妖魔的暴戾气息,在修行“大金刚神力”之后,已经隐藏得极好。 用佛门说法,这便是外道问圣之法,可这猴子居然还是感应得出来? 这到底是如原著中魔龙那般的天地异种,还是被哪位高人调教出来的奇特存在? 想到这里,他伸出圆乎乎的小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在猴子的肩膀上,笑容明媚阳光,无比纯真,柔声道: “猴兄,你想不想跟我学一路拳法?” 所有路人看到徐行这副模样,都会觉得这是一个童心未泯、玩心甚重的孩子。 但他们没有注意到,每一次拍动,这猴子都会颤抖一下,尾巴尖端的毫毛亦会炸开。 听到这番话后,猴子又看了看徐行的面容,忙不迭地点头,徐行笑得越发开怀。 厉若海也来到徐行身边,稍微伏下身子,看着这只猴子,也挑了挑眉头,评价道: “有点意思。” 徐行转过头去,望着对方那仿若羊脂美玉雕成的完美侧脸,有些不悦道: “这才叫有点意思?” 厉若海也学着他刚才的模样,哦了一声,又评价道:“那就没意思。” 作为一个武者的本能,厉若海能够察觉到这猴子体内蕴藏的秘密,但出于少女爱美的天性,她实在有点难接受猴子这种动物的形象。 毕竟,她的审美还是偏瓷娃娃那一挂。 范良极见他们两人如此熟络且亲近的模样,心中那个猜测更为肯定,对徐行亦是佩服万分。 他也是个颇擅长察言观色之人,知道徐行刚刚就是想为浪翻云解围,便来到这少年人身旁,打趣道: “不曾想,浪兄竟是如此风流之士,倒是令范某震惊了。” 浪翻云一笑,洒然道: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依我的想法,既生了双眼睛,无非是为了看好景好色,长了对耳朵,就要欣赏美曲佳乐,有一张嘴,自然就要吃好酒好肉,心中若是有感,就一定要发泄出来。 天地无穷尽,人生如逆旅,总共就只有这些时光可以消受,若还要去强迫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未免也太浪费了吧。” 听到这番洒脱之言,范良极立时肃然起敬,厉若海却不以为然。 对目标清晰而远大的少女来说,浪翻云所言之事,不过是伐性害命,浪费光阴。 徐行则是抚掌大笑: “浪兄这番话,可谓深得我心,人生一场,正该大笑大哭,大闯大闹,若不能纵情恣意,岂非是白来一场?” 浪翻云深以为然地点头,颇有些惺惺相惜、相见恨晚之感,也不顾徐行如今的形貌,直接道: “小兄弟此言,当浮一大白。” 徐行小手一挥,豪迈道: “岂止一大白?至少十坛!” 浪翻云肃然起敬。 说完这番豪言壮语后,他又转动小脑袋,看向浪翻云手里那一盘铜钱碎银,又认真道: “就是不知道,浪兄的钱袋子,是否承受得住了。” 浪翻云只当徐行是在逗乐子,听到这略带些冒犯的言语,非但没有生气,反倒是拍了拍腰间剑鞘,开怀大笑: “能结交徐兄这种妙人,些许银两又算得了什么?” 范良极想起徐行方才的“轻功”,意识到此人乃是当世不可多得的炼体行家,酒量定然非是常人能比,不由得面色古怪。 对徐行了解更多的厉若海,则是直接翻了个白眼,懒得去戳穿这一肚子坏水的小家伙。 范良极对锦官城极为熟悉,却没有领他们到一些装潢豪华的大酒楼,反而是来到一间面积不大的小店。 小店只得两层楼,走进去,也只见十来张方桌,七八张圆桌,却是热闹得很,挤满了人。 那老板和小厮显然都极其熟悉范良极,一见他领人走进来,立时上前,热情地问候了几句,便将他们带上了二楼仅存的几间包房中。 范良极一落座,便为众人介绍道: “此地铺面虽是不大,老板却端得是锦官城中一等一的好手艺,一手冰火真气练得炉火纯青,对火候的把握堪称登峰造极。 若是没有熟人带路,倒还请不得这位出手。” 说完,他又看向浪翻云,问道: “浪兄弟,你此次前来,莫非也是为了东岛之事?” 对东岛和西城之战,无论是徐行还是厉若海,都极为感兴趣,此时便屏息凝神,静听起来。 浪翻云摇摇头: “我来找范兄,只是因为得了一位老前辈的指引。 他说我天性近道,以天地自然为师,已得‘天籁’、‘地籁’的神髓,反倒是因为自幼疏离尘世,这‘人籁’之境,是个阻碍。 所以,他令我来寻范兄,让我与你同行一段时日,不再专注于剑术,或许反倒是会有些所得。 “人籁?” 范良极却没有第一时间给出答案,反倒是陷入沉思。 徐行则是想起他先前讲那个关于“盗亦有道”的故事,挑了下眉毛,不禁问道: “浪兄所说那位老前辈,是否就是曾经教导范兄盗亦有道的那位?” 范良极点了点头,提起来几年前的一件往事。 范良极出身不好,早年曾经落草为寇。 可他那会儿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下山纳投名状时,眼神不好,抢到了一个带猴子的大汉身上。 那时的范良极虽然内力不算深厚,却极其擅长轻功,刀法灵动,便专挑体型高大的人下手。 他在树林中等了半日,终于等来一个满面虬髯,身材俊伟,还带着只猴子的魁梧大汉。 那时范良极连饭都吃不饱,面黄肌瘦,这汉子一个人,就完全抵得上两个他。 不过,彼时的范良极却从他身上完全感受不到丝毫威胁的气息。 所以,初出茅庐的小贼只当此人是那种虽然长得壮,却极为笨重的大个子,操着一把破烂腰刀就上前拦路。 然后,那汉子甚至连手都没动,那猴子只是张口一吐,便吐出来一抹金光,把范良极手中腰刀打得断裂,仿若传说中的神仙术法、剑仙飞剑。 范良极何时见过手段,也知道自己惹上了硬茬子,吓得三魂荡荡、七魄悠悠,小腿肚子直发颤,走都走不动。 好在,那大汉并未为难他,反倒是跟他讲了一番盗亦有道的大道理,更把范良极从山贼窝中带走,让他跟随一位哑巴老人学习武功。 直到很久以后,范良极才知道,那位哑巴老人,竟然就是曾经名动天下,与“双绝拐”碧空晴齐名,更胜道门三大宗师一筹的“气王”凌渡虚。 “既然这么说,那位老前辈莫非就是……” 这样想着,徐行把目光落到了那浑身散发阳和之气的猴子身上,据说,此界这个来历莫测的张三丰,就有一身焚山煮海的“十阳境界”。 范良极和浪翻云对视一眼,摇摇头,叹道: “我也曾经怀疑过,老前辈或许就是张真人,可毕竟没有证据。更何况,张真人这些年来,负担越发沉重,怕是也无余力再顾人间。 如若不然,西城、魔师宫、大轮寺那些人,也不敢如此放肆。 沈万三此次对东岛的行动,显然就是一次再明显不过的试探。” 说到这里,范良极抬起头,看了看厉若海,又道: “对此,厉姑娘的感受应该很深刻才对。” 厉若海点点头,没有说话,面容却明显变得更加严肃,徐行想了一想,却忽然道: “我听说,‘西昆仑’梁萧曾经在东岛铸成一件名为‘潜龙’的神器。 沈万三此来,是否就是为了夺得这件神器,对抗张真人的‘十阳境界’?” 徐行语出惊人,纵然是从凌渡虚处,得到了诸多武林秘闻的范良极,也不由得面露震撼神色,过了一会儿后,他苦笑道: “徐小弟,范某如今是真的很想知道,你究竟是何来历了,‘潜龙’之事关系重大,你又是从何处听来?” 徐行只是微微一笑,并不作答,范良极也明白他的意思,颇为识趣地不再追问,只是继续道: “只不过,徐小弟所知,仍是有些偏差,按我师尊所说,‘潜龙’其实并非是‘西昆仑’铸造而成,或者说并非是只由‘西昆仑’铸成。 只因其中最关键的枢纽,乃是天成奇物,它还有一个名字,唤作战神殿。” “战神殿?!” 听到这个名字,无论是谁,都难以保持镇定。 只因谁都知道,当年的传鹰传大侠,正是从惊雁宫战神殿中得了属于战神的智慧,最终才能独自破碎虚空,成就无上至道。 更有传言说,普天之下,直指破空飞升的神功绝学,或多或少,都与战神殿中那一门名为“战神图录”的绝学有关联。 据传说,魔门的“道心种魔大法”正是第一代邪帝从一座古迹中,目睹了“战神图录”的精髓,才最终创出。 而慈航静斋的始祖地尼,亦是得到了这位邪帝曾经书写的“魔道随想录”,才创出了“慈航剑典”,仙胎魔种,各走极端,源头却是相同。 徐行更是知道,就连在盛唐时期大放异彩,源自于广成子的“长生诀”,多半也与“战神图录”有所牵扯。 说出这三个字后,范良极的面容变得无比严肃,沉声道: “此次西城与东岛之战,虽是为了结两派延绵百余年的仇怨,却也已深深关系着天下局势的变化。” 范良极顿了顿,给出自己的判断: “甚至很有可能,六月六日这场‘论道灭神’,会直接演变成正魔双方的大决战。 我的师尊凌渡虚、‘双绝拐’碧空晴前辈,以及一众正道宗师,都已接到消息,准备赶赴东岛。” 浪翻云忽然想起一事,了然道: “怪不得,这几天阴癸派活动得如此频繁。” 范良极点点头。 “自从庞斑击败钟仲游,一统魔门两派六道后,阴癸派便改名为‘天命教’始终隐于幕后。 好在有我师凌渡虚、以及碧空晴前辈坐镇,他们才未得逞。 但天命教教主以及其中的魔门高手,亦不可小觑,甚至隐隐与两位正道宗师形成了对峙之势,谁也不敢轻动。 如今东岛之事一出,天下目光悉数聚于此处,这群人得了喘息之机,自然要伸一伸腿脚。” 徐行沉思一会儿,目露奇光,问道: “按理来说,大战之前,无论正魔双方,都该容不下这隐于暗处的第三方势力,正当群起而攻之才对。 可天命教能够逍遥至今,是否说明在他们身后,还有着更强的靠山,就比如说……‘血手’厉工?” 提起这个名字,范良极的面容越发沉凝,他重重点头,叹道: “正是如此,这些年来‘血手’厉工始终隐匿不出,唯一能够确定的是,此人依旧存于世间,并未‘破碎虚空’。 在这种时刻,无论是正道还是魔道,都不敢轻易惹上这可怕至极的魔君,更何况……” 范良极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目中的沉重,尽数化作了一股浓郁至极的忧虑愁绪。 徐行却眯起眼,接口道: “更何况,由于张真人的所作所为,就算是在正道中,也不是人人服膺他。 其实,天下宗师都因为他的举动,而心有怨气。 只是正道宗师畏惧天下悠悠众口,敢怒不敢言,而其余人,则是明摆车马地反对他。” 见徐行把话说得如此直白,范良极也点了点头,叹道: “毕竟,那是‘破碎虚空’的无上大道……” 听到这句话,纵然是厉若海、浪翻云,亦有些动容。 毕竟他们都是有志武道顶峰,且具备这个天资禀赋的绝世天才,可如今,他们的前路被人截断。 所以,纵然知道张三丰此举有益世间,两人也佩服这位老道士的所作所为,并愿意助他一臂之力,但在心中也难免有些遗憾。 正如范良极所说,那可是“破碎虚空”啊。 白日飞升、羽化登仙,是人类永恒的追求和梦想,而且是凌驾于一切追求之上的追求,超越一切梦想的梦想,比皇图霸业、青史留名都要更值得追求。 徐行其实从心底里,能够理解他们的感受。 他第一次接触到大明世界那超乎前世想象的拳术,也是有如此感受,就像是看到了生命的另一种可能。 那时的他,就感觉自己是一名坐困已久的囚徒,在昏暗无光的大监牢中,欲出不得,却忽然得知有逃离的可能。 这种超脱生死,超越现实的渴望,潜藏于每一个人的心灵最深处,也是支撑徐行走到现在的动力。 可他想了想,却忍不住笑了起来,道: “其实,‘破碎虚空’本就是一件绝大的难事纵然没有张老道,现在这些宗师人物中,又有几个真正能够有所成就? 要我说,其中的绝大多数人,只不过是迁怒而已,至于剩下那少部分真正有希望超脱者,与张老道作对倒也情有可原。 但他们也该反过来想一想,他们可以为一己之私,不顾天下万民的死活,张老道自然也可以为天下之公,阻断他们的前路。 更何况,要我说,若是只把目光放到‘破碎虚空’这个具体境界上,还是太过小家子气了。” 厉若海深以为然,拎起一壶酒,颇为豪迈地灌进嘴里,再用手背擦了一把酒渍,嗤笑道: “说得再直白点,既然都打不过张老道,还有什么脸谈破碎?” 厉若海不屑的时候,玉颊上一样浮现出几抹流丽而清艳的笑纹。 通常来说,一个女子做出这种表情的时候,就算本身很美丽,也会变得不好看起来。 但厉若海不是,她不屑的时候更美,美得不可方物,更寒光凛冽。 见厉若海如此表态,浪翻云和范良极也笑起来。 以他们的性情,本也做不来那种只顾一己之私的事,但是得到厉若海这种美人的认同,对男人来说,总是不一样的。 徐行也抚掌道: “武学之道,正是勇于攀登、勇猛精进之道,若连近在眼前的高峰都不敢去挑战,还谈什么无上至境。” 想了想,他又笑道: “更何况,若是以天下动荡为代价而破碎,我觉得那也不能叫做白日飞升,应该叫做肇事逃逸才对。” 浪翻云和范良极虽然此前,从来没有听说过“肇事逃逸”这个词,却也能明白徐行的意思,不由得相视一笑。 范良极拎起酒壶,叹道: “我现在越来越好奇,如徐兄这等幽默风趣,又颇具真知灼见的绝世人物,究竟是何来历了。” 浪翻云也点点头,一直以来,徐行都是言谈风趣、高深莫测,如今却大有一股傲视群雄的豪迈气魄。 徐行却笑道: “既然萍水相逢,意气相投,还问什么来历不来历,有同仇敌忾的义气,还不够吗?” “够了,够了。” 范良极也知道问不出个所以然,便主动拎起酒壶,往喉咙里灌去。 许是厉若海和徐行的言语,激发了胸中那股激荡不平的豪气,范良极喝完这一壶酒后,重重放下酒壶,震得整张圆桌都颤动了一下,一抹嘴巴,目光如电,豪迈道: “这些魔崽子和喇嘛们虽是猖狂,但范某还是想亲临东岛,见识一番,彼辈究竟是何等样人!” 罕见地展露豪气后,范良极又恢复到以往那种猥琐模样,嘿嘿笑道: “俺老范虽是另寻了师尊,到底是盗字门中出身,咱们这一脉,自空空儿祖师那时起,最早偷的便是人头。 我倒也想试试,现在的我,又有祖师几分风采?” 范良极转过头,看向浪翻云,致歉道: “浪兄,对不住了,这‘人籁’之路,怕是要你自己去寻。” 浪翻云面色不变,只是拎起酒壶,晃晃悠悠,摇了摇头,叹道: “范兄如此说话,未免有些看不起浪某了,若是不知道倒也罢了,如今既然知道了,这东岛,我又岂能不去瞧上一瞧? 浪某纵然只有三尺微命、一把烂剑,到底也是练了这么多年剑术,再怎么着,也该有些作为才是。” 浪翻云说到此处,语气虽仍是一惯的云淡风轻,目中却露出些跃跃欲试的神色。 以他的年纪,又身怀如此绝技,就算性情再近天道,亦有难以掩去的少年意气,渴望一展身手、扬名立万。 如今的东岛,显然就是这么一个好去处。 至于徐行和厉若海,那就更不必说了,他们两人本就以东岛为目标,如今又听说有这样的大事,自无不去之理。 并且,听完范良极的讲述后,徐行心中也在暗自盘算。 虽然按照这个说法,潜龙之事牵扯甚广,但魔道内部,也不一定都把目光放在这上面。 至少,藏地密宗就有自己的“转轮圣王”谋划,八思巴会不会全力出手,仍在两可之间。 至于魔门方面,徐行有一种感觉,或许,庞斑之所以要抓厉若海,正是以这小姑娘为炉鼎,练成那被誉为魔门至高秘法的“道心种魔大法”。 所以,他才会为了一个彼时只有“化境”修为的厉若海,派出里赤媚、薛禅这等级数的人物。 而他自己不出手的原因,多半正是在闭关苦修“道心种魔大法”,为六月六日的论道灭神做准备。 至于蒙赤行的动向,只怕天下也没人能摸得清楚。 这样一来,大概率会出手的,便是沈万三、庞斑两人。 如今是三月末,距离六月六日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 ——看来,倒是要抓紧这两个月了。 徐行正思考间,忽然感受到一种极其微小的精神波动,从城外传来,顷刻弥散开来,仿若织成一张罗网,仿佛正在搜寻什么。 这种熟悉感觉,立时令他联想到昔日对决过的四密尊者,厉若海、浪翻云皆有感应,各自应对。 厉若海眉头一皱,第一时间便隐匿气息,仿若一尊顽石枯木,任风拂水漫,亦不留半分痕迹。 浪翻云则是面色如常,浑身气息虚渺如重云,上接九天,翻涌无常,变化万千,令那波动始终难以捕捉。 可徐行却没有任何动作,那波动一扫到他身上,便如同被一枚昏暗无光的黑洞吞噬,湮灭殆尽。 浪翻云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浪翻云能够感受得到,来者应当是一位已经修成空境第二重天,且在此境资历颇深,擅长精神奇功的老宗师。 如若不然,他也绝难以施展出如此大范围的精神搜索,这种“千里锁魂”的奇能,浪翻云甚至只在秘籍上见过只言片语,从未亲身经历。 但徐行的手段,却更为惊人。 空境武道,纵然是到了第二重天,也只能“屏蔽”精神,绝做不到如徐行这般,轻描淡写地“湮灭”。 就在刚刚那一刹那间,浪翻云还从“黑洞”中感受到一股森然寒意,以及一抹激荡雷光。 他有种明悟,这种力量正是来自于“寒藏雷云”。 ——可是如此短的时间里,他便将寒藏雷云收为己用了?! 不过,徐行这一手固然是玄妙至极,但是对方丢了感应,自然也能察觉到他们这一行人的所在。 徐行看见浪翻云的目光,抬了抬手,不以为意地道: “浪兄见谅,此人乃是冲我而来,此事我接下便是。” 此时此刻,他身上那种傲视群雄的气魄,越发地凸显出来。 徐行看了看桌上的残酒,忽地一笑,缓缓站起,目中精光爆射,仿佛跨越了漫长距离,看到了一个身穿红衣、体型俊伟的老喇嘛。 他将手中酒壶放下,轻描淡写道: “酒且斟下,某去便来。” 言语间,徐行的肉身迈步向前,而他的神魂则从囟门冲出,携带万钧雷霆之势,化作一抹横贯长空的霜白虹光,直往城外飞纵而去。 整条街道的人,乃至周遭几条街道的行人,都听到一阵轰隆隆的滚滚雷音,好似千军万马奔腾而去,纷纷抬起头来,注意到此处的奇景。 而在锦官城外,一处小镇中,一袭大红袈裟,头戴红色僧帽的喇嘛正盘膝而坐,以传承自八思巴的精神奇功,按照四密尊者的转述,搜寻徐行的神念。 在他身边,还站着一个身材雄伟、负手卓立的高大男子,宛如一株高挺的松柏,英姿过人。 此人约莫四十许人,相貌堂堂,不怒而威,双目凛然而冷酷,可瞳孔中却氤氲出九道交织纠缠的神光,带着一种非人的神圣感。 他正是和红日法王同道而行,特意来寻找徐行的蒙古王爷旭烈兀,只因仰慕中原文化,便改名为思汉飞,并将蒙古原名弃之不用。 此人亦是与碧空晴、凌渡虚等人同辈的资深宗师,长久以来,避世不出,直到被视为蒙古皇室最出色之天才的薛禅死后,才踏出皇宫,再履中原。 只不过,虽然来到此处,是为了将徐行捉拿回大轮寺,可思汉飞心中满心思考的却是另一人。 ——抗天手,厉灵。 一想到这个名字,他眼中那九道光彩就变化得越发迅速,思汉飞面上掠过一抹痛苦神色,嘴角却是咧开,心中感慨: “黄天大法,果真是厉害非常,与‘周流六虚功’相似却又不同,若能将之道理悟通,于我之武道亦是大有裨益。” 忽然间,却见红日法王猛地长身而起,手结金刚印,满面惊容,厉声喝道: “不好!” 红日法王这一声中,蕴含了佛门狮子吼的秘诀,以更结合了自身强悍的精神念力,一吼之下,如同当头棒喝,直击人心。 思汉飞身子一紧,神采奕奕的目光立时一凝,抬头望去,却见耀眼雷光纵贯天际,夭矫转折,以铺天盖地的霸道凶戾,朝自己这处飞坠而来。 空气如惊涛骇浪般震荡翻滚,气流不断向四周荡开,似一重重透明的水波,折射出光烁烁的灿然雷光,更隐约照出两位宗师的身形。 又听一声长笑响彻天际: “看来到现在,庞斑还没有想清楚,究竟该用何等人物面对徐某,何其不智!” 话音方落,便闻轰然一爆! (本章完) 第129章 涅槃变相,斩红日法王 (万字章节) 第129章 涅槃变相,斩红日法王 (万字章节) 豪语落定,雷光挟一股刚强无匹、所向披靡的精神意志,狂猛袭来,凝练至极,仿若一枚跨越千万里狂飙远射而来的破空神箭。 红日法王、思汉飞面色骤变。 他们此生此世,还从不曾见过如此神速且凝练的攻击。 在此界的武道常识中,存在三个无法同时满足的条件,那便是速度快、威力强、范围广。 想要速度快,打击范围又广,真气量就无法凝聚太多,而想要威力强、打击范围又远,在肉身、真气双重阻力的影响下,初速度就上不去。 可徐行用神魂驾驭真气,却达成了这几乎不可能达成的三项。 没有了肉身的阻力,完全压缩的雷云真气,立时爆发出超乎红日法王、思汉飞想象的速度和威力。 寒雷霜电当空直坠,化为一团凝练且翻滚的雷云,将两人所立之处尽数覆盖。 一时间,闪烁夺目的狂暴雷涛甚至盖过了太阳的光辉,令万物都黯然失色,霜白电芒交错,将此地化为雷霆肆虐的海洋。 好在,两人终究是身经千百战的宗师,在这横空电光临身前,仍是及时撑开了自己的空境场域。 红日法王双手捏成智拳印,空境场域张开,火光冲霄直上,以一种铺天盖地之势,汹涌而出。 其实论体量,红日法王这座场域,并没有胜过四密尊者联手展开的胎藏部曼陀罗法界,但论完整性和控制力度,却要远远胜过。 抵达空境第二重天后,他的场域已堪称毫无破绽。 肉身、真气、精神,三者圆融一体,可以说是场域之内尽在掌控,绝不会出现如四密尊者那般,被徐行“策反”的情况。 徐行只是看到这座场域,心中便油然升起一种感觉——这才是真正的红日法王。 徐行不由得想到了天绝的“六道轮回大阵”,至此,“空境”之道才算真正的登堂入室。 空境宗师走到这一步后,“场域”甚至比父母所赐的肉身躯壳,还更能代表他们自身,并且自身所立之处,更是要排开一切存在。 ——就连旁人的精神念头,亦在其中。 红日法王的场域成型后,落在外人眼中,便是在雷霆海洋中,见到了一轮冉冉升起的红日,内中充盈着烈焰熔浆,炽盛涌动,散发出好似无穷无尽的滚滚热浪。 徐行认得出来,这正是大日如来法相。 红日法王的确如四密尊者所说,悟通了代表密宗最高神通的大日如来法意。 只不过,其中几乎不含多少与“遍照十方”、“自性通明”、“法界唯一”相关的佛法禅境,反倒是一味地借助大日如来真意,演绎烈阳之威。 真要说起来,这种场域已经近似厉若海的“燎原场域”,只不过更加炽盛且凝聚。 其实,密宗一贯讲究降魔神通和方便法门,就如鸠摩智当年也将“大日如来加持神变”练成了自己独一无二的“火焰刀”绝学。 但即便是这位大轮明王,在“火焰刀”中,亦蕴有以智慧之光遍照一切,使无边法界普放光明,启发众生佛性善根的禅意。 但红日法王不一样。 徐行一看到这场域,就知道为何红日法王明明从四密尊者口中,知道了自己擅长密宗佛法之事,还敢在自己面前摆弄本尊相。 只因他的密宗大法,已经完全偏离了密宗正道,更是完完全全舍弃了这种清净佛韵,只用大日如来象征的大法力来斗争杀伐、降妖除魔。 徐行能够感受得到,红日法王如此使用这股佛法真意,就是因为他已经把自己都当成了一尊为王前驱的护法金刚。 他此生全部的存在意义,就是为活佛扫清前路,迎接香格里拉、地上佛国的到来,即便为此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亦是在所不惜。 偏偏就是这股纯粹至极的偏执,反倒使红日法王能够坚固心智,成就另类的金刚心,在战斗中没有丝毫迷惘。 另一边,思汉飞亦张开了自己的空境场域。 不同于红日法王那霸道且堂皇的“日轮场域”,他的场域无比阴柔,就像是一片静谧且阴冷的月色,悄无声息地弥漫出去。 徐行神魂所挟的“寒藏雷云”已是混杂了春发生机的大寒之气,可在这一抹月色的映照下,他却仍是感到遍体冰凉。 那不是寒气,而是一股难以言喻的死寂之意。 并且,徐行更感到自己的心灵深处,忽地涌现出一种凶狂难驯的野性冲动。 先前那一股在“九空无界”中捕捉的阴魔欲念,都有些蠢蠢欲动的意思。 可徐行心中没有丝毫惊讶,只是由衷地浮现出些兴奋。 ——连我的精神都能影响,第二重天的空境场域,果然有些意思。 红日法王目中精光爆射,神情振奋,长喝一声: “此人乃是神魂出窍前来,趁此机会,便能一举将之擒捉!” 红日法王没有想到,徐行竟然敢如此托大,只用纯粹神魂,便闯入两名空境宗师的场域中,为己方创造出这绝好的战机! 思汉飞曾经追随蒙赤行学习过一段时日,也曾研究过“藏密智慧书”中记述的精神驾驭物质之道,对精神意志亦极为敏感。 是以不需要红日法王提醒,他已然出手。 思汉飞知道,面对这灵动至极的神魂,首先便是要限制他的行动,便当机立断,将场域抑制、排除旁人精神意志之能,催发到极致。 原本有形无质的轻柔月光,立时凝练如空明清流,积在徐行的神魂上。 思汉飞身后,更是隐约显出一头傲啸天地、目光凶戾且充满贪欲的庞然巨影,它用一双森绿色的硕大眼眸,紧盯徐行的双眼。 那股影响精神的野性冲动,更是前所未有地壮大起来,不适感越发强烈,原本灵动且活跃的念头,都变得有些迟缓。 可此时此刻,受到影响最大的并非是徐行,而是思汉飞。 他只感觉对方的神魂简直是坚若金刚,更如琉璃般澄澈透亮,根本就无可撼动。 纵然他是借助了整个空境场域之力,去压制徐行的神魂,都有些力有未逮,还反过来被冲击了精神,身子颤动,目光涣散,竟然有了些“做空”的迹象。 徐行早就从厉若海口中得知,空境的修行大致分为三步。 第一步乃是以真气为主,可以使得自身真气在场域中唯我独尊,抑制一切外来真气。 第二步则是以精神为主,可以排除旁人的精神、视线,甚至达到一种屏蔽自己存在的地步。 第三步则是要排除天地间的杂气,令空境中不存丝毫天地罡煞之气。 只有抵达了这一步,才有资格问鼎破碎虚空的无上至道,被武林尊称一声“大宗师”。 不过,第二步到第三步,有一个颇大的关隘,导致众多老一辈宗师都只能困在这个境界,难以成就大宗师之位。 精神念头的存在和活动,极其难以把握,所以困在这个境界的宗师,要么是“做空”不够彻底,难以再进一步,要么是因为“做空”太过,自我精神崩溃。 当初厉若海初见徐行之时,就曾怀疑过,他是否就是属于这种情况。 思汉飞如今就是错估了徐行的神魂强度,将压制之能催发得太过猛烈,立时将自己的精神也给影响,更为徐行创造出了不可多得的机会。 他身形一卷,漫天雷光倏然一收,再次凝成一道激荡缠绕着莹白电蛇的长锋劲矢,直往红日法王头脸扑杀而去,转折变化之灵动,远超人身范畴。 这条雷光劲气所过之处,红日法王的赤阳场域中,竟也被撕开一条无比平直的霜白路径。 虽然早知道徐行这一手突进神速无端,但红日法王也没有料到,他竟然不需要任何蓄势,念动即走,且初速度还能如此之快,凭借最纯粹的速度和力量,便将自己的场域撕裂。 不过,有思汉飞的场域稍作钳制,红日法王也不至于被打个措手不及。 但见红日法王口诵真言,左右十指张开,指尖交触,掌心向外,中间围成圆形,成日轮印。 密宗功法的精髓就是六大真言,九大手印,对红日法王来说,最合用也最擅长的,自然是要属这一道能够将大日真火发挥到极致的日轮印。 红日法王乃是实打实的佛前护法金刚,一身武功都是从实战中得来,在日轮印这种降魔神通上的造诣,早已抵达了登峰造极的层次,以此毙敌无数,如今施展出来,气象更是蔚为大观。 身、口、意三密合一,场域之能已发挥到极致,红日法王的袖口鼓荡,如浪卷涛涌,向后飘摇而去。 露出一条健壮臂膀,这条臂膀的每一根筋络、每一块血肉都紧绷到极致,显出浓郁得仿佛要燃烧起来的赤色。 他的神情更是虔诚而狂热,就像是捧着一座神圣庄严的佛龛,其中供奉着一轮辉煌灿烂的永恒烈日。 这一记大手印乃红日法王毕生功力之所凝,饶是思汉飞这种同级的第二重天宗师,亦万难以肉身接下。 若是四密尊者这种级数,更是连场域都要被一并轰碎。 更何况,他面对的还不是肉身亦或者场域,只是一条无比脆弱的神魂。 但他没想到,徐行在这种时候,竟然还能再生变化,又听一声笑语: “好一头蛮牛,如此神功落到你手上,当真是明珠蒙尘,嘿!” 这并非是真正的声音,而是从徐行身上传出来的神魂波动。 就在红日法王接收完这股信息之时,徐行所化的电光已横空一转,洞穿了他的场域,再消逝于天边尽头。 就连蓄势到极限的密宗大手印,竟也追之不及。 “嗯?!” 红日法王双目大睁,饶是以他修持数十年的定境,心中都油然生出不敢置信之意。 其实,徐行在第一次出手时,就试探出来思汉飞和红日法王这两重空境场域的结合,并不如四密尊者那般融洽,甚至存在着难以调和的冲突。 而这些地方,正是他徐某人可以把握的空隙! 思汉飞回过神来,面色亦极为难看。 他们都知道,在第一轮交锋中,己方已算是输得彻底,不仅没有留下对方的神魂,反倒是被刺探出诸多信息。 其实,任意两个空境宗师联手,但凡是场域有重叠处,都会不可避免地出现这个问题。 如四密尊者那般,从一开始就修炼同宗同源的功法,又一起练了参禅了数十年,抵达了心意相通之地步的例子,实在是特例中的特例。 只不过,天底下需要两个空境宗师联手才能解决的对手,实在是少之又少。 而能够在这么短时间内,窥出这些破绽,并加以利用的人,更是绝无仅有。 思汉飞深吸一口气,看向红日法王,目光变得无比严肃,沉声道: “此人舍弃肉身,以神魂裹挟真气出击,虽然攻势猛烈,却万难持久,咱们该有所排布。” 思汉飞昔年本就是蒙元一方的兵家奇才,曾经率大军远征外域,连战连捷、攻城拔寨,若非大元因天变而绝,此人定然是名留青史的大将。 因此,他的战斗嗅觉亦极为敏感,立时便看出来徐行的其中一个弱点。 驾驭“寒藏雷云”的徐行,并不能如以往的元气实相那般,随意汲取天地罡煞之气为己用。 只因这源于天地异象的真气性质太过精炼,威力虽强,想要补充也千难万难,这就导致徐行若是用这种真气,续战能力便颇为有限。 红日法王回想起方才的短暂交手,也道: “他的灵觉亦极为敏感,如若不然,也不能窥中我们场域交叠时的破绽,等会还是先由老衲主攻,皇爷掠阵,伺机而动。” 思汉飞也点点头,认可了红日法王的战略。 他也知道对待这样一个过于灵动的敌手,一拥而上并不是最好的选择,反倒是延长战斗时间,用车轮战会更加有利。 不过,虽然有了策略,思汉飞却没有多少喜色。 只因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有遇上这种,需要制定战略来针对的对手了。 现在的思汉飞,不得不承认,鹰缘的说法的确有其道理,对上这样一个神秘莫测的高手,若只得自己一人出手,多半会徒劳无功。 念及此处,思汉飞目露感慨,淡淡道: “现在,本王有些相信活佛的话了,若非是轮回转世,这寂寂无名之人,又从哪里来的这种战斗经验和应变?” 红日法王苦笑一声: “就是不知为何,他对我们竟然全无亲近之意,但这言语中的狂态和意气,却丝毫做不得假,若非曾经立身于顶峰之人,万没有如此气魄。” 思汉飞本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潢贵胄,久居高位,对红日法王的言语感触更深,深以为然地颔首: “无论如何,只要将他擒下,送回大轮寺,让国师和活佛一探便知。” 说到这里,这位蒙古皇爷忍不住目光灼灼,心潮澎湃,激荡不已,好似以往的万丈雄心,都在此刻复苏了过来。 其实,思汉飞虽然也是一位武功盖世的老宗师,但他对自己的自我认知,永远是一名将军。 一名将军,最渴望的当然是建功立业。 而思汉飞亦是熟读史书之人,知道将军想要成就不世功业,首先就是需要一个绝对支持自己,且具有同样雄心的英主。 无奈,如今的天下,主题始终是武功而非其他,无论正魔双方,除了那痴心妄想的张老道外,所有宗师、大宗师的追求,都是“破碎虚空”。 在思汉飞看来,如今的蒙元,根本就是大轮寺、魔师宫的附庸,存在价值只是为这两大武学圣地的高手服务,或者说直白点,就是为了八思巴、蒙赤行服务。 这样一个蒙元,自然无法满足思汉飞的梦想。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几乎放弃了这个想法,重拾了武人身份,也学着蒙赤行等人,闭关参悟武道,试着追求“破碎虚空”之境。 但心中那份执念,依旧驱使着他关注蒙元王室的后裔,并不时从中挑选出值得培养的种子,交予蒙赤行, ——薛禅,就是那个最被思汉飞寄予厚望的人。 这也是为何,薛禅死后,思汉飞会久违地破关而出,甚至不顾张三丰以及一众正道宗师的存在,孤身深入中原,来找徐行寻仇。 因为徐行毁掉的不只是薛禅这个人,还是他思汉飞那残存梦想的最后一点余烬。 思汉飞甚至都已在心中做好了准备,若是这一次,他能够成功为薛禅报仇,返回塞外,就证明自己的确该放下一切,全心全意地冲击至上武道。 但红日法王带来的消息,改变了思汉飞的想法,令他那濒临破碎的梦想,重新活了过来,甚至是化作一团燃烧得更加炽盛的火。 其实藏地密宗想要的,与思汉飞不谋而合,他们想要广传教义,灭尽外道邪魔,建立地上佛国、无上乐土,亦需要一位英明神武、雄才大略的“转轮圣王”。 这些年来,八思巴之所以避世不出,就是在以“变天击地大法”,搜寻这位“转轮圣王”。 这也是为何,鹰缘笃定思汉飞会放下薛禅王子的仇怨,与红日法王联手,来擒捉这个疑似“转轮圣王”转世的孩童。 思汉飞眺望远方,斩钉截铁道: “无论如何,总要一试,”红日法王也双手合十,庄严道: “合该如此。” 身为空境宗师,两人这一系列交流只在极短时间内完成,他们也在这个时间内,重新调整好了自身状态,齐齐跃起,朝徐行的神魂追去。 两位宗师的身法何其迅速,只一跃起,便纵出去数里的距离,来到官道上。 这条路直通锦官城,修得无比宽阔,足令八马并行,沿途树林茂密、繁盛开,两人沿着官道追出去一里,才转向官道之外。 他们目光所及之处,乃是一条河流,周边尽是茂盛荒草,生长得足有一人高,河岸边长出来一颗大树,枝干蔓向河中。 古树荫庇下,有个小孩子倚靠树干,东张西望,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见到他们两人赶到后,眼睛才亮了一亮,拍手道: “总算是来了。” 在荒草尽处,思汉飞、红日法王落地。 劲风激荡而起,将这一大片荒草都给压低,纷纷指向大树底下乘凉的孩子,就连树枝亦摇晃不已,落叶飘零,河水更是泛起一圈圈波纹涟漪。 两人看着徐行的肉身,却忽然发现,此时的他,与方才那挟浩荡雷光,横空轰击而来,势可吞天的神魂相比,完全是平平无奇。 这样极端的反差,令两人心中越发戒备。 徐行抬起头,先是看向红日法王,随意地拂落一片落在头顶的叶子,意态自然,翘起嘴角,微微一笑: “此前四密尊者一事,我已算是发了慈悲心,但你还要纠缠不休,便留下命来吧。” 他又抬起头,看向思汉飞,唇角含笑,道: “至于你,我会留你一命,回转塞外。也好让庞斑明白,想对付徐某,究竟该用什么层次的高手。” 尽管说着这种睥睨天下的狂言,徐行的神情也没有丝毫变化,仍然是一副天真赤子之姿,好似方才那番话,完全是发自本心,没有丝毫夸张。 听到这番话,红日法王面色凝重,思汉飞却不禁笑起来。 他那张充满成熟魅力和威严的面容上,更是显出发自心底的喜悦,欣然道: “如此气魄,才配做‘转轮圣王’,既如此,便请了。” 思汉飞虽是说着钦佩请战的言语,足尖却一点地面,整个人如一张薄纸,向后翩然飘掠。 红日法王则是踏出一步,沉声一喝,将场域张开,囊括三十五丈之地,将遍布河滩的荒草,连带着那株古树都给彻底吞没。 一时间,徐行所立之地,尽成熊熊火海。 火焰以焚城燎原之势,在这方圆天地间肆意咆哮,蔓延扩散,荒草与古树化作万千火星,升腾向天,积成一片灰黑铅云。 最难能可贵之处,不在于这座场域的威力如何,而是尽管场域中火劲已炽热若斯,但在三十五丈外,原本湿润的岸边,亦只是腾起些许白烟,未受太大的影响。 这便是空境第二重天的隔绝之能。 场域正中,从红日法王身中腾起的火焰,已是浓郁得近乎漆黑,红日亦不再是红日,反倒是像是骤然出现于天幕的黑洞,要湮灭一切、吞噬一切。 除此之外,更有一股浓烈的征战杀伐、凶煞暴戾之气,充斥于场域中,没有了思汉飞的干扰后,红日法王这座场域,反倒是展现出更为强大的力量。 火海中,徐行扬起头,看向那枚黑日,笑道: “原来是大黑天,比起大日如来,的确还是这尊忿怒相更加适合你。” 大黑天是毗卢遮那佛,也即是大日如来降魔时呈现出的愤怒相,位居诸多护法神明之首,实乃密宗大法中最擅争斗杀伐的本尊相。 大黑天同时也兼任战神一职,当年八思巴就曾造了一尊给忽必烈并亲自开光,保佑蒙古打败南宋,蒙军征战时常把他带在军中,作战前必先祈求于他。 彼时的红日法王,正是蒙古大军之中的一位军士,他第一次看见那尊大黑天塑像时,就感觉自己与之颇有共鸣,诚心皈依。 自那以后,其人一身武功更是大有进境,甚至得到了八思巴的接见,授以密宗“不死法”,飘忽若神,一击不中,当即远遁千里。 等到天变之后,蒙元崩溃,红日法王便脱离了军中,剃度为僧,成了现在的北藏密宗第一人。 因此,他这一身禅法皆是自兵事中来,修行大黑天本尊相,更是恰如其分。 场域中,传来一股压抑至极的嗓音。 依稀能够听得出仍是红日法王那浑厚的声线,却更加沙哑,也更加宏大,带着一种非人的神圣,亦或者说邪异之感。 “尊者苦苦相逼,老衲亦不能不奉陪。” 徐行的神魂出窍之法,虽是自己独创,但藏密亦不是没有类似法门,八思巴、鹰缘两代活佛,皆是为此道好手,密宗更是有相对应的克制之法。 红日法王如今展露的大黑天相,正是其中之一。 他曾经随蒙古大军一路攻城略地,杀人盈野,积累下来的杀伐煞气,最是能克制神魂运转。 只不过,方才有思汉飞在,干扰之下,红日法王难以强行催动场域,并且徐行的速度太快,他也没有把握能够将之留住。 如果此人既然是肉身在此,红日法王变没有这个顾虑,可以放手施为。 徐行一看见他的场域,就不禁想到了鸠摩智的“火焰刀”,心中大为怀念,自然也就多了几分谈兴,信口点评道: “若是脱离佛法,只论单纯的武学之道,你这的确也是另辟蹊径。 只可惜,遇上了我。” 说到这里,徐行又看向场域外的思汉飞,竖起一根食指,颇为诚挚地道: “你若不出手,他在我手下,绝撑不过两招。” 无论是思汉飞还是红日法王,对此都是不做反应,只是摆出严阵以待的模样。 毕竟,他们两人方才已经试过,要联手拿下徐行,却反被对方窥出破绽,从中逃脱,如今又听到这种建议,自然会将之视为一种攻心之策。 思汉飞本就是一代名将,自然熟稔这样的计策。 其实他甚至感觉,徐行从现身之时,便一直狂言不断,就是存着挑动两人心境的战略意图。 而红日法王本就是一代密宗高手,说心坚如铁都是谦虚,更是不会被敌人的说辞给撼动。 更何况,他已经见识过徐行的寒雷真气,对这位“转轮圣王”的实力已有些认知,自忖此人就算武功再高,也绝不可能在一招之内打死自己。 徐行看着冥顽不灵的思汉飞,摇了摇头,叹息道: “说真话都没人信,那……你一定要等,就等着给他收尸好了。” 言语未落,徐行一步踏出,眉心光芒微亮。 这一次,不再是霜白森寒的雷光,而是一圈明澈的金光,从他的四肢百骸、筋骨血肉中荡开。 立身于场域之外的思汉飞,只是一见这抹金光,就感觉到表里俱澄澈,就连念头亦变得更为活跃。 并且,红日法王还注意到,这股金光虽是通明澄澈,可在光芒深处,却有一股无坚不摧、无物不破的坚锐。 “大金刚神力?!” 这正是徐行夺自四密尊者的真气。 因为性质相合,且入手时间更长的缘故,这股真气比“寒藏雷云”之气更为合用,已经和筋骨血肉紧密结合,成为徐行修炼“大金刚神力”的资粮,并为他塑造出一尊无比坚固的金身。 徐行长笑一声: “正是大金刚神力!” 言语落定,他猛地一踏地面,小小身躯洞穿火海,宛如一柄金刚慧剑,斩灭沿途一切阻碍,冲向那一枚黑日正中。 红日法王本以为,徐行是那种精擅神魂争斗,而疏于肉身修行的高手,所以才会摆出这副阵势。 当然,他的想法也符合转世的定律,虽然精神可以保存,但真气、肉身却需要时间的磨炼,才能有所成就。 所以,红日法王没有想到,徐行在体魄上的修持,竟然夸张到如此程度。 他更没有想到,徐行接触大金刚神力,满打满算不过数日时光,竟然就将这门蕴含无穷奥秘的佛门大法施展得如此纯熟,更别出机杼,拿来练身! 徐行拳锋之下,无论是空气还是火焰,都被尽数辟开,更挟着一股宛如空山禅院鸣铜钟的浑厚震荡,手臂更是聚着浓郁至极的金光,仿佛一根破灭外道、降服邪魔的金刚杵。 红日法王心神一震,已知难以躲避,双手印诀变化,再演日轮印,牵引遍布场域的火劲,以及来自大黑天的凶戾煞气,密宗大手印再出。 这一次,红日法王的大手印并没有再落空,却也没有造成他想象中的效果。 两人拳掌相触,他那宽大袈裟立时向后扬起,震起一连串爆响声,身后那一片汹涌肆虐的火海,亦是为之静止片刻,仿佛是由火焰凝结成的晶莹琥珀。 徐行的身体亦是震了一震,双臂、头脸,都浮现出一抹红中带黑的焰光,可饶是如此,他的面容亦没有丝毫变化,只是轻声道: “第一招了。” 互换一招后,红日法王心中立时大定。 ——因为徐行这一拳,虽然足称强横,但以他这座场域的坚固程度,仍是有信心能够与之纠缠。 只要能够拖到相持阶段,思汉飞便能趁机…… 红日法王心念未绝,便感到有些不对。 ——如今正在激战,我怎会生出如此多的杂念,这些杂念和心绪,究竟是从何而来?! 他立时口诵密宗真言,手捏法印,要将杂念彻底镇压,令心灵重归澄澈透明之境。 徐行只一笑: “黔驴技穷矣。” 徐行周身金光不变,眉心“牟尼诛”凝聚,一股红日法王从未体会过的情绪洪流,如怒海狂潮,蜂拥而至,冲入他那颗坚定的禅心中。 此时,徐行的牟尼诛,已非是红黑夹杂的光色,而是一片深邃迷离之光,极为混乱,根本难以分辨究竟是什么色彩。 这正是他昔日在九空无界,捕获阴魔欲念而得的收获,虽然这头阴魔的绝大部分力量,都被“昊天镜”拿去修复裂痕、横渡大千,但其中最精纯的灵性,则是被徐行与“牟尼诛”炼化为一。 这魔头乃是北宋世界中,众生欲念之所聚,实乃一切佛门秘法的大敌,而红日法王的心灵,早已偏执得近乎疯狂,面对这股欲念,自是难以抵御。 一时间,那张向来古井无波,不怒而威的肃然面容上,浮现出挣扎神容,七情上脸。 他更是沉浸于自己未曾体验过的众多欲念中,心绪错乱不堪,难以自主。 徐行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更是充满一种惊奇意味,朝红日法王传过去一股神念。 “你都没发现,自己体内仍有魔念未除吗?” 随着这个念头,红日法王的七窍中,骤然逸散出一缕缕精粹的纯黑魔气,他的脑海中猛然闪过一个名字——庞斑! 红日法王与庞斑试手后,便一路赶赴中原,他意识到庞斑魔功盖世,却也没有把些许小患放在心中,只是运转了几次“藏密智慧书”,便以为尽除魔气。 可红日法王却没有想到,庞斑的魔功,竟然已经到了这种程度,纵然自己排出了全部的魔气,却还有超乎魔气之上的魔念,潜伏于心灵深处,最终成为致命的破绽。 红日法王更没料到的是,徐行在魔功上,竟然也有如此高深的造诣,只是一个照面,就看出了自己的隐患,并以同样精纯的魔功,将之引爆。 直到此刻,思汉飞才真正意识到,徐行所说并非虚假,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他又如何来得及做出反应? 徐行见红日法王这般丑陋模样,也是一叹,他的眼中,甚至有些惋惜之意。 “可惜了。” 言语未落,徐行紧闭“牟尼诛”,周身筋络暴窜,血肉跳动,好似每个部位都活了过来,要令他的身躯四分五裂,再化作一头头为祸世间的妖魔。 正是徐行在北宋世界创出来的龙象镇狱之法,不过,如今在阴魔欲念的加持下,这肉身所化的地狱群魔活动得更为剧烈。 只听一连串爆响声,徐行的四肢骨骼、乃至整根脊柱,都已分开来,皮下更是溢散出一股极其浓郁的血腥味儿,金身更是染起一片赤红。 但紧接着,他眉心金光便更为璀璨灿烂,将这股魔念自行破除,濒临分离的肢体立时重组。 这种“重组”中,又诞生出一种无可名状的力量,仿佛从寂灭中远离一切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这正是来自于“大金刚神力”的变相禅意,佛魔之力各自取得提升后,徐行这一式自击自破、自立自成的“龙象镇狱劲”,更是威力大增。 “第二招!” 红日法王本就深陷七情六欲倒错之苦,自是难以抵御这样的拳头。 又是一拳落下,三十五丈范围内,一切翻腾火海尽数破碎,化作一团又一团纷乱火星,洒落那条不算太辽阔的河流中。 一时间,整个河段乃至两岸,都燃烧了起来,红日法王的魁梧身躯轰然倒下,溃散成一团充满无穷凶煞之意的黑火。 徐行左手握住那团黑火,右手抬起,接住了思汉飞的拳头,河滩轰然一震,又半数都崩解坍塌,陷落进那条燃烧正在燃烧的河流中。 他扬起头,看向思汉飞,淡淡道: “我说过,你若不出手,便等着给他收尸。” 唇红齿白的稚气面容无比平静,在燎原大火的映照下,显得颇为诡异,甚至有一种说不出的可怖。 思汉飞的面容亦是无比肃穆。 通过方才那一战,他已经看出来,眼前之人究竟是何等难缠,无论是精神、肉体、真气,都可以说是无懈可击。 再加上那千变万化的种种法门,以及总能出人意料的应变,和敏锐至极的观察力,这简直可以说是思汉飞曾经面对过,最为对付的强敌。 纵然是他的宿敌“双绝拐”碧空晴,都不曾给思汉飞这样的感觉。 并且,思汉飞可以肯定,对方并不是那种一般意义上的战斗天才,只凭与生俱来的灵感作战,而是经过了无数次战斗后,不断总结才最终成长起来的宗师人物。 这个神念甫传过去,思汉飞已再次出手,空境场域更在无声无息间铺展开来。 没有红日法王的场域干扰后,思汉飞的场域,终于能够完整现世,如今本是阳光明媚的午后,可思汉飞身后,却有一轮皎皎孤月冉冉升起。 月光清寒,照在这片燃烧的世界中,莫名给人一种苍凉之感。 徐行向后一钻一窜,身形当空划出一条弧线,越过了燃烧的火海,来到河的另一岸。 与此同时,他也将红日法王最后残存的黑火,给按进眉心处,再张开嘴,打了一个嗝儿,再同思汉飞隔河相望。 徐行仰起头,看向那一轮孤月,微笑道: “对你,我又该用几招?” (本章完) 第130章 破思汉飞 阴癸派谋划 (9000) 第130章 破思汉飞 阴癸派谋划 (9000) 孤月映照下,思汉飞的身形显得无比高大,有一种宛如神像的肃穆庄严,眼中的惊惧神色已然消退,更有一种古井无波般的平静。 他看向对岸的徐行,侃侃而谈: “阁下何必虚张声势呢。你虽是在两招之内,拿下了红日法王,但这是建立在他对你的不了解,以及他本身存在的破绽之下。 所谓两招之言,其实根本不是说你只用几招就能杀他,而是这两招之内,你若无法功成,便要被我等联手拿下。” 思汉飞越说越是笃定,嗓音也是越来越嘹亮高亢,层层叠叠、重重堆积,犹如实质一般,累成一股难以形容的刚强力量,充斥整座场域。 清冷孤寒的月光,被这嗓音震得微微摇晃起来,熊熊燃烧,几有冲天燎原之势的火海,亦一寸一寸地伏了下去。 正汹涌澎湃、卷动火光的河流,流速亦变得缓慢,火光逐渐凝结,从上往下看,整条河流就像一匹赤红绸缎,中间点缀着红彤彤、光灿灿的星子。 可这种逐渐趋于静止的迟缓,却并不给人以安静、宁和之意,反倒是有另一种引而不发、含而不露的深沉寒意。 这种寒意并不是来源于温度,而是一种森然狞恶的凶意。 说完以上那段话,思汉飞的嗓音已在整个场域中回荡,形成重音,像是天地中骤然翻卷出一片无形却有质的声波大潮,滚滚荡荡。 “你纵然用尽手段,胜得利落,但红日法王仍是在你身上留下了伤势,并且,伤你最重的不是法王,而是你自己。” 虽然道破了徐行的战略和谋划,但思汉飞的语气中却没有丝毫欣喜,反倒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凝重,亦或者说是沉重。 只因对方虽然付出了代价,却也的确达成了原定的战略目标。 思汉飞知道,一个会灵活运用所有制胜因素的敌人,绝对比单纯只会依仗武技的高手,更加难缠十倍、百倍。 徐行听到思汉飞这番话,也并不显得慌乱,只是点了点头,大方承认道: “你说的不错,我正是将他算到了极限,才能在两招之内,取得如此战果。” 徐行的神情中没有丝毫的震动、惊讶,反倒是充满了赞赏和肯定。 思汉飞的判断没有丝毫出错,面对红日法王这个空境二重天的老牌宗师,徐行能够胜得如此干净利落,正是建立在对他的了解之上。 纵然如此,和红日法王的大手印硬拼一击,仍是令徐行受了些内伤,五脏六腑有轻微的位移。 并且,他身上最重的伤势不是来自于红日法王,而是来自于他自己。 徐行动用阴魔念头以及大金刚神力,令皮肉筋骨分离,施展出来的全新版本“龙象镇狱”,纵然威力奇大无比,连红日法王亦难以抵挡,但对他如今的体魄来说,也是一种沉重负担。 毕竟,徐行的“大金刚神力”还只是初成,并未完全将变相之能开发到极致。 若真是跻身大成境界,他早就可以摆脱这副孩童身躯,重回本来面目。 可以看见,徐行裸露在外的双臂,以及脖颈处,都浮现出浓郁血色——这都是他施展“龙象镇狱”留下来的伤势。 除此之外,徐行浑身更散发出一股焦糊味儿,那是来源于红日法王最后那一记大手印。 徐行承认之后,又看向思汉飞,微笑道: “既然已经看出来,那你可有必胜的把握?” 思汉飞想了一想,也笑道: “我愿一试。” 他忽然发问,语声诚恳: “阁下方才所说,会留本王一命,回去面见庞斑,是否为真?” 徐行听到这番话,也有些讶然,他上下打量了思汉飞一番,不由得点头道: “现在看来,我是有些小觑你了。” 若是寻常高手,面对能够两招打死红日法王的徐行,即便知道他已然身受重伤,气势都会先弱三分。 这也是徐行一惯使用的“先声夺人”的战法,即便付出代价,也要尽力占据战局上风,将对手的气势牢牢压制。 但思汉飞却没有受到这种战法的影响,不仅冷静地洞悉了徐行的虚实,还能想到利用他方才自己立下的承诺,令徐行也有些惊讶。 在方才的战斗中,思汉飞自认已经看清楚眼前之人的性情,知道这是一个极其注重约定,且充满自信的强者。 思汉飞再次旧事重提,就是要让徐行心有顾虑,作战时束手束脚。 就算是徐行想要违背诺言,对他痛下杀手,也一定会出现心灵上的破绽,那便是思汉飞的机会。 徐行不得不承认,思汉飞的确是一个值得重视的对手。 好似无论给予他多少压力,此人都能承受下来,临危不乱,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想让他慌乱、失神,露出不该有的破绽,那是一种几乎不可能的事。 思汉飞肃然道: “对付阁下这种人物,本王必须手段尽出。” 思汉飞乃是熟读兵书,更是久经战阵的当世名将,自然明白,有些时候身处弱势地位,亦是一种值得利用的独特因素。 徐行虽然明白了思汉飞的想法,亦是摆摆手,轻描淡写道: “我的话,说到做到。” 思汉飞从徐行的保证中,听出来一股无与伦比的自信,便点点头,不再说话。 现在的他,可以说是已把握住了一切有利于自己的因素,但最终战果究竟如何,仍是要用实力来说话。 思汉飞右手平伸,五指虚握,头顶那一轮孤月骤然大放光明,在他手中凝聚成一柄晶莹剔透、无比清亮的长矛。 这杆长矛出现后,以思汉飞立足之地为圆心,方圆十丈的火海,都已彻底熄灭,只剩一片漆黑焦土。 徐行看到这杆长矛,眸光亮了一亮: “有点意思。” 他也拂动袖子,身旁金光璀璨,凝聚成一根鎏金长棍,再伸出右手,一前一后地把住棍身,扎了个马步,棍头直指思汉飞,咧嘴笑道: “请了!” 思汉飞亦握住长矛,矛身颤动,激荡出一圈圈银白色的月光精粹,沉声道: “请!” 和自己一样用长兵的高手,徐行已经许久不曾战过,是以,纵然身负伤势,他仍是在第一时间发起猛攻。 徐行足掌猛然踏地,人随棍走,冲天而起,好似一条黄金浇筑的长龙,鳞甲辉焕、头角峥嵘,朝思汉飞扑杀而去。 尽管没有再次使用“龙象镇狱”的加成,但徐行这一下踏步的力量,仍是强悍至极。 一声巨大震响后,他立足的这一截河滩亦在剧烈震动中坍塌陷落,滑进河床中,身后的湿润泥土更是冲天而起。 紧接着,两人之间那一截河流,亦被徐行这一棍引动,腾起五六丈高,好似自火山口喷发出的炽烈熔岩,自上而下地朝思汉飞吞噬而去。 却见这汉子右手手腕轻轻一震,手中长矛便化作千万点寒星,挟一条条银白色的激流,聚成一个个狂飙卷动的漩涡,将这面厚重且高耸的烈焰浆流彻底撕碎。 水流之后,蟠龙棒已近在眼前,棍身与长矛交错,刺向思汉飞的左胸,棍头燃起一个光澄澄的圆点,仿佛无穷光热所凝,令思汉飞也感到危险。 好在,思汉飞的长矛本是真气所聚,没有材质的限制,只是绕身一旋,矛身便奇异地扭动一下,矛尖如龙首蛇头,转动着迎向徐行的棍首。 长矛与蟠龙棒相撞,思汉飞双膝一曲,魁梧高大的身子已被压进光秃秃的河床中,徐行的蟠龙棒亦弯曲出一个极大幅度,好似弯弓。 徐行眉头一动,察觉到思汉飞这一矛中,除去本身的真气外,还挟着另一股奇异的精神力量。 思汉飞一击受挫,双足稳立于河床之汇总,身形不动,双臂一振,长矛再次挥舞出漫天光影,将徐行袭来的长棍尽数格挡。 河水在他周身激荡,却难以近身半步,甚至是反过来往上游倒卷而去。 若是从上到下看,便可以清晰地看见,这条宽阔河流,竟然被思汉飞以一己之力,彻底截断。 徐行如今的棍术,乃是完全的人棍合一,长棍一荡一展,便将他的身躯都给遮蔽,演化出无数灿金色的圆环,层层叠叠,一重又一重地罩向思汉飞。 而思汉飞则是与之相反的另一个极端,他的人和长矛,乃是完全分裂,甚至是互相对立的存在。 思汉飞御使长矛时,面容极为冷静,手中的长矛却是疯狂错乱地挣扎扭动,没有丝毫章法。 长矛就像是一头走火入魔的妖物,意欲脱手而去,独立于天地间,不再受任何束缚与控制。 这正是思汉飞的场域之能。 思汉飞早年虽是跟随蒙赤行学习魔门武道,但他的场域,却是在漫长的军旅生涯中凝聚而成。 在经历过无数的烧杀抢掠后,思汉飞手下的军队,已经变得很难被称之为“人”,他们不把汉人的性命当性命,也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故此可以舍生忘死、所向披靡。 思汉飞也把这种残忍暴虐的凶蛮兽性,练到了自己的武学中,他用对待野兽、驯养野兽的方式,施展自己的武学。 这样的力量,一旦掌握不住就容易自伤,却也拥有着足以肆虐天地的威势。 月白长矛与灿金长棍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纠缠成一团金白交杂的光影,河岸悉数崩解,河面越发宽大,河水却越发稀少。 只因他们这一路激战,令河水不断炸开,形成连绵不绝的水柱,再破碎成弥漫四野的浓郁白雾,以及飞溅迸射的雨点水珠。 交手五十合后,徐行眸光大亮,脸上也显出一种极度兴奋的神情,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他还没有经历过如此快意的比试。 他战过的空境宗师已算是不少,也总结出来一条适用于这些宗师的规律。 此界的宗师们,修炼武道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抵达“破碎虚空”之境界,空境场域与其说是一种攻击手段,倒不如说是一种武学成就。 而两名空境宗师之间的争斗,就像是两个建筑师在比拼搭建房子的技艺,看谁搭得又快又好,完成这一步后,才会开始尝试拆除对方的房子。 这种比试虽然说得上有趣,但对徐行来说,还是不够爽利,在他看来,这与其说是在比武,倒不如说是在斗法。 而对此界的空境宗师来说,徐行就像是一个有着非凡观察力的爆破手,他的一举一动,都能毁在最关键的地方,令他们的场域难以维持。 但思汉飞不一样。 思汉飞的场域,本就是一种加持,即便撑开场域,他的战斗方式仍是近身战为主,这正合徐行的胃口。 并且,思汉飞的矛术,亦是在漫长时光中锤炼出来的技法,没有一丝一毫的哨,充满了战阵武学特有的简练和准确。 比起红日法王的大手印,这样的矛术虽然在威力上稍有逊色,却胜在圆融无碍,难以找出明显的破绽,甚至可以说是无懈可击。 就在徐行观察思汉飞时,这位久经战阵的将军,亦在重新估量现在的徐行。 从这数十合的交手中,思汉飞已经判断出来,对方在受伤的情况下,纯粹力量和速度比起自己,也不占多少优势,甚至是要略逊一筹。 但徐行的手段实在是太过繁多,如果说思汉飞的矛术是一种极致的简练,那徐行就是一种极致的繁多,他用一根棍子,打出了刀枪剑戟乃至十八般武器的效果。 并且,往往一棍打出,其中蕴含的真气、意境都会出现截然不同的变化。 思汉飞认得出来,这其中的每一种变化,只怕都代表了一种武学——这简直是大违此界武学常理。 只因空境武道,本就注重一个“纯”字。 学这么多驳杂武学,若不去凝练对应的罡煞之气,那就只是摆设,若是凝练罡煞之气,身躯难以承载不说,日后更是不可能凝练场域。 但徐行的每一棍,都是精气神合一的杀招,没有丝毫冲突的迹象,又过十招后,思汉飞才品出味来。 ——对方能施展出这样繁多的招式,不是因为体内真气当真如此驳杂,恰恰相反,是他的真气,已经纯化到了一个极致,故而能如此变化。 这正是“大金刚神力”的“变相”之能。 三十二相,本就是非相,他那根植于肉身的真气自然也能千变万化。 明白这一点后,思汉飞不仅没有感受到威胁,心中反倒是犹然生出一股喜意,又是一次交击后,他猛地向后退出三丈,右手凝聚出另一根长矛,朝徐行遥遥抛出。 徐行手中长棍一挥,便把这根长矛打得粉碎,但长矛只不过是一个载体,外层亦只包裹了薄薄一层的真气。 碎裂之后,原地当即涌现出一股前所未见的凶猛兽性,朝徐行扑击而去。 按理来说,以徐行的精神修为,这种纯粹的神意冲击,应当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并且,思汉飞先前已经尝试过与他神魂相争,最终却是一败涂地,又为何要故技重施?但这样的故技重施,竟然真的起到了作用。 徐行敏锐地发现,在被这股兽性一引,流转于自己肉身中的“大金刚神力”,立时出现了一种微妙的不谐。 这种不谐,正是来自于他肉身与精神的不匹配。 徐行的肉身,乃是融合了四密尊者的真气,按照“大金刚神力”的步骤修行,而他的神魂,却是遭受了“寒藏雷云”的洗礼,并且容纳了这股猛烈的天地异象之气。 两种互不相容的力量,平常还能在徐行的掌控下和平共处,可刚刚他击杀红日法王,已将“大金刚神力”催发过度,又用变相之力,与思汉飞交手数十合,两种力量的对比,自然出现了偏差。 思汉飞自然不会放过如此好的机会,脚步一踏,那魁梧挺拔的身形就像是融进了无处不在的月光中,以一种超乎常人想象的轻柔姿态,刹那间突刺到徐行身前,一矛刺出。 这一次,思汉飞的长矛和他自己,再也没有极端对立之感,他的脸上显出难以言喻的狞恶神情,手中长矛也多了一种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的平静。 好似此时此刻,人变成了疯狂而残暴的矛,矛却变成了有性格、有感情、有志向的人。 人与矛相合,达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大和谐,从这和谐中,又催生出另一股威临天下、肆掠万国,甚至是举世独尊的无匹力量。 这一刻,思汉飞和他的长矛都好似不复存在,立于此处的,只有一头仰天啸月,目光冷峻而深邃,气魄好似要吞天噬地的巨狼。 ——这正是曾经征服中原,统治异域的蒙古帝国的象征,也是思汉飞毕生壮志之所凝。 长矛刺出之时,原地更是出现一股好似来自十八层地狱之下的低啸,顷刻间占据整片天地,将徐行整个人包裹其中。 这一啸,思汉飞已将自己征战多年的杀气煞气,尽数融入其中,纵然不能撼动徐行的心灵,亦要给到他足够的压力。 可就在这时,徐行脸上现出一个奇异的笑。 思汉飞从他那泛着异光的眼眸中,完全读出了他的意思——嘿,就怕你不来! 刚读出这个意思的时候,方圆天地中,雷音再次震荡,不见电光,不能耳闻,却于无声处传来,在思汉飞的心灵中响彻,振聋发聩。 这雷音不仅宏大无边,还挟着一股降服外魔内魔,乃至一切外道的无边威势与霸道,每一声雷音震荡,思汉飞的身子就会颤动一下,手中那杆凝如实质的长矛,亦会炸开一圈银白精粹。 紧接着,徐行的身子中,也传来与之应和实质性音波,发自他的皮肉筋骨、五脏六腑,乃至四万八千个毛孔以及精血根髓。 每一个大明世界的拳师,都不会对这种雷音感到陌生,炼骨、炼筋、炼肉,乃至炼孔窍、炼血髓,都可以用到这样的法门。 但徐行如今却是将这种炼法,与精神意志相合,发扬成了一种绝无仅有的打法——甚至还不只是精神意志! 其实,按照思汉飞的设想,如今徐行最好的办法,就是神魂出窍,挟雷光来和自己做最后一拼。 他这一招,本也就是为了造成这样的效果。 但思汉飞没有想到,徐行不仅没有出窍,反倒是让神魂与肉身结合得更加紧密,甚至催生出了另一种自己不曾见过的神奇变化。 大金刚神力所代表的佛性与“寒藏雷云”的雷劲相结合,思汉飞只见那雷光中,隐隐显出一尊佛陀法相。 其身呈金色而着袈裟,偏袒右肩,顶有肉髻,右掌覆而结触地印,左手作拳仰置于脐下,跏坐于宝莲华。 正是坐镇于胎藏界曼荼罗中台八叶院北方的天鼓雷音如来! 其实,在得到“寒藏雷云”之气后,徐行就曾思考过,如何将这股力量与“大金刚神力”以及自己的肉身结合起来。 天鼓雷音如来相,便是其中之一的备选。 不过,如今徐行的“大金刚神力”尚未达成,若是贸然容纳性质这般刚强的真气,只怕肉身将会彻底固化,难以再进行“变相”。 所以他便始终令神魂与肉身二分,不让雷霆真气直接融于体内,每次以这股真气出击,也是让神魂做主导。 但这并不代表,徐行不能将之融合。 事实上,他也曾经尝试过,若是短暂融合,以他的“大金刚神力”根底,还是能够保持肉身的纯粹。 并且,除了为自己的武道修行考虑外,徐行也想到若是继续维持神魂与肉身二分的状态,在战斗中,面对一个足够强大、感知足够敏锐的强者,也能够起到诱敌的效果。 毫无疑问,思汉飞就是一个这样的强者。 其实,思汉飞的感觉也没有出错,以徐行如今的状态,想要硬碰硬地战胜他,的确也要费上一番手脚,甚至有可能付出不小的代价。 但如今的情况却是截然不同。 思汉飞方才为了引动徐行的“寒藏雷云”之气,制造出这个破绽,已经耗费了大量神意,又将全部的真气,都赌注于这一击之内,可谓是自开战以来,最为脆弱的时候。 此时此刻,他自然难以抵挡徐行用神魂、肉身、真气一并激荡而出的天鼓雷音,目光涣散,身形震动,向后踉跄倒退,大口呕血,掌中长矛亦溃散于无形。 直到此时,徐行的神魂才如思汉飞所想那般,自囟门出窍,手持蟠龙棒,当头一棍劈落。 轰然一击,整座凝实场域立时崩溃,天际悬挂那一轮苍凉孤月亦随之碎裂,化作漫天光雨,洒落在地,思汉飞双目紧闭,栽倒在地。 思汉飞双目紧闭,栽倒在地,只听一声越来越渺远的嗓音: “赐你一记当头棒喝,回了‘魔师宫’,记得将今日之事如实相告。” 言语落定,思汉飞已彻底晕了过去。 徐行转过身,长袖拂动,将场域破碎的余波彻底弥平,再扭了扭脖子,朝锦官城内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盘算起来,方才那一战中取得的收获和经验。 其实,若是说纯粹力量的对比,徐行最多也就是比红日法王强出一筹,和思汉飞在伯仲之间,胜在爆发力,续战能力却有所不如。 若两人当真能够配合无间,使用车轮战来战他,克服空境场域不能重叠的劣势,徐行只怕当真要陷入一场苦战。 好在,徐行从和他们两人打第一次照面开始,就发现了红日法王存在的破绽,并且制定了全套的战斗计划和策略,才能胜得干净利落。 不过,红日法王的大黑天法相,以及思汉飞最终展现出来的凶蛮兽性,亦是有值得借鉴之处…… 徐行和两位老宗师的战斗,虽然用时不算长,但声势仍可算是惊天动地,锦官城内稍有见识的武人,都意识到此处正有强者在争斗,纷纷朝城外赶来。 徐行懒得引起什么轰动,便运起身法,避开人群,朝锦官城群而去。 ——在击败里赤媚后,他便思考过如何利用“天魅凝阴场域”消弭地磁的能力,如今得了“寒藏雷云”之气后,总算能够将这个设想付诸实践,练出来一身仿若鬼魅的真正轻功。 不过,徐行还没走出两步,就感受到一抹漆黑阴影投在自己身上,他一抬起头,就看见了厉若海那张焦急的清艳面容,以及跟在她身后的浪翻云、范良极,以及活蹦乱跳的猴子。 厉若海、浪翻云皆是空境宗师,能够察觉得到,红日法王那堪称浩瀚的精神力量,自然不愿放徐行一人面对如此强悍的敌手。 是以,在徐行神魂与肉身皆离开后,他们也施展身法赶来。 可两人没有想到,纵然是面对这样的强者,徐行竟也胜得这般干脆,甚至可以说是在三招两式间便解决了战斗。 对此界的空境宗师来说,这几乎是不可想象的,毕竟空境宗师有场域作为基本盘,就算是两人存在境界差距,在场域的支撑下,亦很难速败。 所以,空境宗师们基本放弃了用暴力碾压的战法,都会额外辅修一门精神功法,用于寻找对方的破绽,把宗师之战演变成情报战和信息战。 但这样的战斗,亦可以说是千变万化,难以在短时间内分出胜负。 两人虽是能够隐约感受到远方传来的战斗波动,却也难以明白,徐行究竟是如何达成这样惊世骇俗的战果。 并且,虽然用精神千里锁魂的只有一人,但是在战斗开始,浪翻云和厉若海却能够感受到,还有另一个不逊于他,甚至更是更胜一筹的宗师潜伏在旁。 ——这两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毕竟,在这个世界,跻身空境第二重天的老宗师,已是几名巅峰强者之下的最强战力,若是这个世界也有天下风云碑,他们至少都是有资格上榜的人物。 可以说,这些老宗师里的每一个都是声名显赫的泰山北斗,举手抬足间便可以决定一个大型门派的兴亡,甚至是深刻影响天下格局。 但此时此刻,这样的人物,竟然联起手来对敌,对付的还是这么一个小娃娃?! 浪翻云心中忽地升起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 徐行也知道他们想问什么,脆生生地道: “来了两个第二重天的宗师,一个是北藏的红日法王,还有一个虽然没说姓字,但应该是蒙元的王爷思汉飞。” 厉若海早知道大轮寺要找徐行的麻烦,听到红日法王这个名字时,还没有太多惊讶,可是知道来人之中,还有思汉飞时,饶是以她的心性,都已维持不住定境。 浪翻云的目光更为震动,充满了不敢置信的神色,即便是对这位性情淡泊的剑客来说,这两个名字也足够震撼人心。 范良极更是惊呼道: “红日法王竟然出了藏地,还有思汉飞,他竟然还活着?!” 藏地密宗的精神领袖八思巴,已有数十年不曾显于人间,很多人都猜测,他是否已经入灭轮回。 所以,大轮寺如今的活佛鹰缘,就在真正意义上,成为了藏地密宗第一人,但很多人都认为,若论武功和实战,只怕鹰缘还要逊色于红日法王这个身经百战的老前辈一筹。 不过,红日法王这个名字虽然已足够惊人,但比起思汉飞,仍是要黯然失色,退居二线。 思汉飞何许人也,曾经和蒙赤行、八思巴、萧千绝并称为蒙古四大高手,甚至和大侠传鹰都交过手,论资历辈分,甚至还要比红日法王更大一轮,实力更是深不可测。 如今被正道武林视为仅次于张三丰的两大高手,“气王”凌渡虚、“双绝拐”碧空晴都曾前后与思汉飞交手,一人被他打碎了五脏六腑,一人则是与之平分秋色、不分胜负。 由于其人长久以来,都不曾现于世间,因此也有很多人认为,他八思巴一样,都已入灭坐化,只是秘不发丧而已。 如今乍闻他还在世间,厉若海三人都有些心神摇曳,以至于过了一会儿后,他们才意识到一个更为可怖的现实。 纵然是红日法王和思汉飞联手,竟然都败在了徐行手下,并且败得如此轻易?! 浪翻云、范良极还想到了另一件事。 ——这位徐兄弟究竟是什么来路,为何会招惹上这样的人物? 徐行只是一看这两人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笑着摇了摇头,轻描淡写道: “西边那群喇嘛说我是什么转世灵童,前世好像是什么大人物,对他们颇为重要,才遣人来此,要捉我回大轮寺。” 见几人仍是一副震撼神情,徐行摇了摇头,又颇为贴心地解释道: “其实,我能胜过他们,也不是全凭自身武学修为,只不过,他们都有各自的破绽,正好让我遇上了而已。” 浪翻云苦笑道: “徐兄何必自谦,普天之下,谁又敢说自己的武学全无破绽,十全十美,能够将对手的破绽捕捉,用于实战,才是真正的高手。” 听到这番话,厉若海、范良极都露出了深以为然的神情。 徐行抚掌而笑: “浪兄这马屁,爽也。” —— 除了他们这一行人外,锦官城中还有另一批高手,也察觉到了此处因强者之争而产生的剧烈动静。 不过,他们却没有丝毫凑热闹的意思,反倒是如临大敌,目露畏惧神色。 只因这群人并非是属于正魔两道的任何一方,而是以往的阴癸派,如今的天命教门人。 正如浪翻云所说,在凌渡虚、碧空晴两人赶赴东岛后,天命教也趁势而起,在江湖中搅风搅雨,试图浑水摸鱼,争取以往难以争取的利益与收获。 其中领头那老人将烟杆搁放在桌上,忍不住震撼道: “红日法王、思汉飞,究竟是谁,竟然能以一己之力,迎战他们两人?” 仔细感受一番后,他又得出肯定的答案: “是佛门意境,天下佛门中,何时又出了这样的绝世高手?” 能够认出这两人的身份,且感知到徐行所用的功法,这老人显然也是一名资历颇为深厚的老宗师,他正是“血手”厉工的小师弟,“邪佛”钟仲游。 昔年庞斑初出茅庐的第一战,所遇之对手正是此人,他虽是不敌庞斑的绝世魔功,却也安然退走,当初看来无比耻辱的战绩,如今却成为钟仲游足以自傲的成就。 ——毕竟,能够“魔师”手下逃生者,放眼天下亦是寥寥无几。 有个黑衣人凑过来,不安道: “师叔祖,咱们追捕那两人中,也有个和尚,莫非是静念禅宗,亦或者是慈航静斋来人?” 老人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了尽和言静庵与我也算熟识,却无一人有这般霸道的意境,或许少林门中的新秀,亦或者是……” 钟仲游回忆着刚才那种感觉,忽然想起来一门已有多年未曾现世的禅宗绝学,虽然还不能完全肯定,但只是这一个可能性,就足以令他慎重万分。 想到此处,老人长身而起,当机立断: “不管此人究竟是何来路,先走为上。” (本章完) 131.第131章 知名婚介双修府,聚众阴癸派 (万字章节) 得知徐行的“转世灵童”身份后,浪翻云、范良极虽是有些惊讶,但仔细一想又觉得颇为合理。 如若不然,天底下又从哪里能够冒出来这样一个年纪轻轻,却如此深不可测的神秘高手? 范良极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 “莫非,这世上真有转世重生之事?” 刚才出了那种事,四人一猴也没法再回原来的酒家吃饭,便干脆换了个地方,重新上桌。 对待这个问题,徐行自然是再有发言权不过,他笑道: “其实,生死本就相去不远,若是真死过一次,或许就会发现,死亡,只不过是第二段人生的开始……” 徐行说到这里,回想起自己这堪称天赐的第二段人生,那张充满稚气的天真面容上,竟然浮现出一种深沉的感慨。 厉若海、浪翻云这两个感觉极其敏锐的空境宗师,听到徐行这真情流露,不带丝毫虚言矫饰的话,心头不由得涌现出一种莫名的信服。 就好像,他当真已经死过一次。 厉若海也忽然想起,徐行只说自己不是密宗要找的转轮圣王,却从来没有说过,自己不是转世重生之人。 徐行见他们都露出震惊、疑惑的神色,也没有继续往下深聊,只是摆了摆手,道: “不过,我认为,或许就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找的是谁。 因此,只要看到有相似的存在,他们便要试上一试。” 范良极苦笑道: “若真是如此,那就更麻烦了。” 在场众人都明白范良极的意思。 对一个还不能确定的答案,藏地密宗都甘愿出动红日法王这级数的江湖顶尖高手,只能说明这个“转世灵童”的重要性,完全是难以估量。 浪翻云沉思片刻,忽然道: “徐兄,我认识一位老前辈,功力深不可测,要不然……” 范良极也叹了口气,道: “若那位老前辈的身份,真如你我所想那般,只怕当今之世,也惟有他,能够保得徐兄无碍了。” 浪翻云又想了会儿,豁然长身而起,面色沉重。 “红日法王一死,藏地密宗就算是有天大的谋划,一时半会儿只怕也抽不出人手来。徐兄,咱们趁此机会,现在便启程吧。” 范良极也点点头,同意浪翻云的判断。 作为一个在蜀中地带厮混许久的老贼头,他极为熟悉这片地界上各大势力的分布情况,肃然道: “因毗邻藏地,密宗在蜀中的势力亦颇为深厚,如若不然,他们也不能如此精确地找来。 如今红日法王一死,只怕消息很快便会传出去,正如浪兄所说,咱们还是速速启程为妙。” 尽管知道徐行身后担着天大的干系,但浪翻云、范良极两人仍是没有丝毫退避、畏缩之意,反倒是主动为他思考起避祸之法。 厉若海此时此刻,也不禁思考起来。 虽然早知道,四密尊者返回藏地后,身为“密宗实战第一人”的红日法王,一定会亲履中原,但她却没有想到,此人竟会来得这样快、这样急。 少女更没有想到,除了红日法王之外,就连思汉飞这种人物,竟也为了徐行亲自出动。 如今红日法王败亡、思汉飞重伤返回塞外,大轮寺和魔师宫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下次再来,一定会是“魔师”庞斑这种人物亲自出动,甚至就连那位神秘至极的鹰缘活佛,只怕也要走出大轮寺。 如此情况,徐行还应付得来吗? 见他们露出如此焦急神色,徐行却是哈哈大笑,朝他们拱了拱手,诚恳道: “两位这份好意,徐某心领。” 说到这里,徐行话锋一转,又轻松道: “只不过,大轮寺若是想要用强,也非是那么容易的事。 更何况,塞外这些高手,徐某早就想一会,但是一个一个去找,未免费劲,倒不如借此机会,让他们主动来找我。” 徐行这话虽是说得漫不经心,言语中仍是不自觉地流露出来一种雄踞顶峰、不惧任何挑战的霸道气魄。 直到这时,范良极、浪翻云才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小孩子,虽然看似年幼,且来历不明,却一定是一个经过了无数磨砺,对自己充满绝对信心的宗师人物。 并且,徐行提到塞外高手时,那种跃跃欲试的兴奋口吻,令两人忍不住转过头去,看了看面色如常,古井无波的厉若海。 他们心中不约而同地冒出来同一个想法。 ——果然,若非是性情相契,以“邪灵”的脾气,怎么会与旁人同行? 厉若海自出道以来,就以好战成痴、好斗成狂而闻名,但如今看来,横空出世的徐兄弟,却比这位凶名赫赫的“邪灵”还要更加好战、好斗。 见两人仍是有些不放心,徐行又摊开手,坦然道: “就算退一万步说,纵然是八思巴、蒙赤行要亲自出手,那我打不过,也还可以逃嘛。 若真能趁此机会,一窥这些大宗师的手段,领略第三重天的空境场域,对我来说,也是不可多得的经历。” 徐行只说蒙赤行、八思巴这两个名字,就是因为魔师宫、大轮寺两座当世首屈一指的武学圣地,虽是强者辈出、高手如云,但是落到他眼中,也只有这两位半步破碎的大宗师值得退让。 即便是名头颇大的“魔师”庞斑、“活佛”鹰缘,在徐行看来,和现在的自己,最多也就是在伯仲之间。 若能和这两人一战,他是求之不得,自然不会逃避。 言毕,徐行又淡淡道: “其实,大轮寺、魔师宫也该考虑一番,惹上我,又是否值当。” 范良极不由得点点头,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 其实,听徐行这么一说,他也摆脱了对这两大武学圣地的敬畏与滤镜。 仔细分析一下就知道,大轮寺、魔师宫虽是家大业大,贸然惹上徐行这么一个不知来历的绝世高手,也是殊为不智。 浪翻云仔细想了一想,也觉得确实如此,由衷叹道: “藏地密宗这一次,当真是弄巧成拙。” 感叹完后,他又不禁问道: “只是,他们既然当你是转轮圣王,又为何会动起手来,还闹到如此地步?” 徐行微微一笑,轻描淡写道: “最开始,是在路上遇见了四个喇嘛,说我是什么转世灵童,要我跟他们回大轮寺。 我不肯,他们便要用强,一战之后,他们四人油尽灯枯,命不久矣。 看在这四人武学造诣不凡的份儿上,我便放他们回了藏地,留下传承,才惹出来今日之事。” 范良极听到这番起因,丝毫不觉得奇怪。 他久在蜀中厮混,对这些事自然是感触颇深,对这些喇嘛的行事风格也是大有体会,只是嘿笑道: “大轮寺这些年来,仗着张真人闭关修补空洞,上有八思巴这老和尚坐镇,下一代中又出了鹰缘这样的人物,行事可谓是嚣张跋扈。 既然‘转世灵童’之事对他们如此重要,一旦有了线索,自然不会与人多讲道理。 为此赔上红日法王这条命,也算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范良极说到这里,忍不住再怪笑了一声,神情颇为快意。 其实,这些年来,大轮寺、魔师宫见张三丰久不出世,便时常跨越界限,前来中原武林搅事。 虽然碍于这老道士的存在,不敢做得太过,但也实打实地祸害了不少江湖人士与武林门派。 自庞斑出道,悍然击杀了少林绝戒大师后,这种摩擦就变得越发频繁。 除去此事的来龙去脉之外,浪翻云最关心的还是这一战的始末,厉若海对此也是大感兴趣,徐行便一边吃菜,一边为两人讲解起来。 从一开始用神魂探路,试探出红日法王的破绽及缺陷,到后面故意露出肉身和精神不匹配的破绽,再以天鼓雷音法印克敌制胜的全过程,徐行都事无巨细地尽数道来。 并且,徐行亦不只是口述,还用自己的精神修为,为众人回溯那一战的种种细节,并且还稍微模仿了红日法王和思汉飞的武学。 听完后,浪翻云才真正明白,为何徐行说自己能够战胜这两人,不全是凭借武学修为。 可正是如此,他才对徐行的战斗智慧和武学境界,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 厉若海更是陷入深深的思索中,她本就是精于实战,且极擅长从战斗中获取感悟的人物,如今得了徐行的经验,自然大受启发。 等徐行说完自己的亲身战例,又过去很久,众人那激荡未平的心绪才逐渐平静下来,只觉彼此之间的关系更近。 浪翻云也主动聊起自己的来历。 直到此刻,厉若海、范良极两人才知道,这位年纪轻轻的空境宗师,竟然并非是出自任何名门大派。 他那一身神乎其神、精妙绝伦的剑术,竟然不曾有任何明师的指点,甚至都没有学过一门江湖中有名有姓的神功绝学。 这样的天资禀赋,就连一向自信的厉若海,都感到颇为震动。 范良极对其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对这样的成就,浪翻云却没有丝毫骄傲自满,只是平静地讲述起自己的经历。 他本是洞庭湖畔的渔家子,在洞庭湖中悟剑有成后,行走江湖未久,便在一处山林中,遇见了这只猴子。 第一次见面,浪翻云就被这猴子摸走了钱袋子。 他没想到,一只窜行山野的猴子,竟然有这种手段,便运起轻功,一路追了上去。 浪翻云更没想到的是,这猴子不仅盗术精绝,内功修为更是无比深厚。 他们两人一逃一追,在山里不知道兜了多少圈,距离却始终不曾拉近,好似猴子就是故意逗他玩儿。 浪翻云纵然手段尽出,却也没能从这猴子身上讨得好,被逼无奈,只能拔剑。 见浪翻云拔剑,猴子居然也折了一根树枝为剑,和他比较起了剑术。 浪翻云说到这里,顿了顿,回头看向那只正在酒桌上大快朵颐的猴子,笑容无奈,叹道: “我之所以说,自己的剑术有一大半都是悟自洞庭湖,就是因为还有一小半,是来源于这位猴兄。” 浪翻云乃是不世出的剑道奇才,对剑术的敏感与生俱来。 是以,他刚与这猴子一交手,便体会出对方所使剑法的精妙,更深深沉迷了进去。 为此,浪翻云甚至不惜在山中生活了足足一个半月,就为了将这门剑术学到手。 范良极看了看那猴子,又看了看浪翻云,好奇道: “浪兄,到头来,你学会了吗?” 浪翻云先点头,又摇头: “我已经忘了。” 他的目光中带着一点追忆和怀念,微笑道: “那一个半月里,我本是冲着学剑术,才跟猴兄进了山,但久而久之,我便不自觉地沉浸于山色山景中,连这个念头都已忘却。 等到一个半月后,才有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突兀地出现在我面前。 这位前辈告诉我,我的剑道已触类旁通,练到了能聆听‘天籁’的境界,只是‘人籁’的火候还浅了些。 所以,他便让我带着这位猴兄,前来寻范兄,走一走这江湖路。” 徐行听完这个故事,不由得抚掌而笑。 “听说春秋时期的越女,也曾以白猿为师,终成无上剑道,浪兄有此奇遇,也该有此成就才是。” 浪翻云并不在意徐行的揶揄,只是哈哈大笑。 酒过三巡后,范良极率先站起来,看向徐行、厉若海,抱拳一礼,主动开口,诚恳道: “两位,距离东岛之会还有两月时日,我想先回去,见一见几位故人,接下来这段路,不便同行,还请见谅,六月六日,咱们东岛再会。” 浪翻云一听这话,就明白范良极的意思。 以他们两人如今的功力,若说要和徐行一道同行,只怕非但帮不上忙,还要成为不必要的负担,所以,范良极才会主动告辞。 思及此处,浪翻云也站起来,揽住范良极的肩膀,笑道: “既然如此,就让我陪范兄走一趟吧,徐兄、厉姑娘,咱们东岛再见。” 徐行略一思索,也笑道: “浪兄如今的关隘,正在人情事理,破境亦不在生死间,随范兄走一走江湖,也是好事。 那我就在此,祝两位一路顺风,来日东岛再会,一齐见识见识那位沈城主的威风!” 三人相视一笑,猴子跳上桌子,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好一番张牙舞爪,就连厉若海也站起身来,朝两人抱拳,道了一声保重。 猴子叫完后,又看了看徐行,眼中竟然人性化地露出些不舍的神色。 虽然它搞不懂,为什么这没毛家伙身上,居然有一股熟悉的气息,但知道分别在即,还是忍不住有些伤感。 徐行一看这猴子的目光,忽然心有所感,摸了摸他的头,笑道: “临别在即,我也送你一份机缘,日后能否有所领悟,就看你的造化了。” 言毕,他眉心深处一亮,猴子眼中蓦然亮起两点灿金色的光芒,浑身毛发炸开,尾巴竖立。 与它相处最久的浪翻云忽然感觉,从这老伙计身上,忽地冒出来一股与之前那种跳脱活跃之气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说是截然相反的气息。 他低下头,竟然从那张毛绒绒的猴脸中,看出来一种宝相庄严的感觉,又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向徐行。 徐行微微一笑: “我的拳法中,本也有一部分,是仿自猿猴神意,如今再传回给它,也算是应了这一份缘法。” 其实,早在大明王朝世界,就曾经有拳师设想过,若是将象形拳的精髓,重新传给相对应的动物,又会产生怎样的效果。 其中作为试验品最多次的,自然是酷肖人性的猴子,只不过,局限于武人对拳法的领悟,以及教学的难度,成就者寥寥。 但对徐行来说,这都不算是问题。 徐行早在大明王朝世界,就曾用猴形神意结合那白衣大寇的灾祸拳势,演变了移山之势,到了北宋世界,又以此为基础,阐发出“移山真形”以及后面的斗战胜佛相。 若论对猴形、猿形这一路象形拳法的认识,他已是整个大明王朝历史上的第一人。 并且,徐行还兼具极其深厚的精神修为,擅长以心传心之法,想要为猴子传功,那根本就是易如反掌。 他也很想看看,这只神奇的猴子,在得到了自己的体悟后,究竟能够走到哪一步,便干脆将自己这一路武学,尽数传了下去。 范良极也颇为熟悉这猴子的性情,见到这一幕,也是一脸不可思议,感慨道: “徐兄,你当真不是佛门弟子吗?” 徐行又是一笑: “见性成佛,何拘释家内外。” 他看向那只目露智慧神光的猴子,悠悠道: “佛门有‘顽石点头’的说法,我的佛法修为虽然还没到那一步,却也相去不远。 如今这一步,算是暂且为它开了些灵智,日后能走到哪一步,也要看它自己的造化了。” 言毕,徐行又朝两人拱手抱拳,沉声道: “两位,保重!” “保重!” 保重声中,四人一猴就此分道扬镳,看着浪翻云和范良极远去的背影,厉若海忽然道: “这位浪兄,好生淡泊,如他这般好似万事不系于心的武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厉若海完全能够感受得到,浪翻云身上那种闲适疏淡的气质。 这种气质有些类似薛禅,却并没有那种天潢贵胄的雍容,更多的则是一种漫不经心的随意、洒脱。 浪翻云和目标明确、执念深重的厉若海比较起来,完全可以说是两个极端。 徐行看了看她一眼,没有作答,只是微笑道: “距离东岛之会,还有两月时日,厉姑娘可还有什么地方想去?” 厉若海想了一想后,摇摇头,自然道: “既然还有两个月,倒不妨觅地修行。在这期间,亦可以做些排布,若是庞斑等人当真找上门来,也好应对。” 她从出道以来,不是在挑战强者,就是在挑战强者的过程中,几乎还从来没有闲下来的日子。 如今这两个月的空档,对厉若海来说,已算是极为难得。 徐行听罢,只是一挥手,笑道: “庞斑若是来了,一战便是,何必为了他,扰了兴致。 我平生最好游名山、览大川,厉姑娘若无他事,不妨随我一道,把臂同游?” 厉若海听到“把臂同游”四个字,已是不觉皱起眉头。对她来说,把时间在除练武、战斗之外的一切事上,都算是不可容忍的浪费。 不过沉思片刻,厉若海还是没有反对,只是点了点头,就算是认了下来。 徐行对厉若海的性情深有了解,自然看得出她有些不情不愿,便抬起袖口,在厉若海身前晃了晃。 厉若海能够清晰感受到,有一股和嫁衣真气极为相似,却更加灼热也更加凶煞的气息,从徐行的袖口中传来,不禁瞪大了眼。 徐行收回袖袍,悠悠道: “红日法王死后,他残存的场域之力和神魂,都被我收取,这部分力量,正好可以用来磨砺你的‘燎原场域’。 咱们就这么一边走,一边练,不会耽误修行。” 红日法王虽死,但他残存的劲力,也足以造成一次规模不小的天地异象。 对厉若海这个真气性质与之相似的空境第一重天宗师来说,正是无比合适的磨砺。 少女还可以借此机会,一窥第二重天场域的构造,这种经验比单纯的磨砺还要来的更珍贵。 厉若海听到这话,却想到了另一件事,眼睛瞪得更大,甚至还多了一抹不常见的凌厉。 “你本来就受了伤,还用肉身强行镇压这股力量?” 徐行毫无顾忌地同厉若海对视,颇为坦荡地道: “这么有趣的东西,不留下来研究一下,岂不是可惜了?” 他将那团黑火搓成球,在袖子中反反复复地把玩,想到先前打死的里赤媚,还叹了口气,惋惜道: “可惜,里赤媚的场域不够坚固,死得也太快,没留下这玩意儿。其实,他的‘天魅凝阴’之法,也有几分意思,可惜啦。” 徐行又看了看厉若海,忽然意识到什么,歪了歪头,睁圆一对乌黑的大眼睛,有些好奇地问道: “厉姑娘,你不会是在生气吧?” 他站在凳子上,拍了拍厉若海的肩膀。 “对咱们武人来说,受伤都是家常便饭,这种事,你也应该很熟悉才对,没必要在乎的。” 厉若海听他这么一说,也反应过来,其实类似的事情,少女自己也没少干。 她曾经为了感悟一家枪术门派的枪法奥义,甚至将那股枪劲存在体内超过三天,直到内脏都不堪重负了,才将之排出。 从这个角度来看,厉若海实在是没有理由指责徐行,因为他们本就是一类人。 但是,厉若海就算明白了这一点,也觉得颇为难受,就好像有一口气憋在嗓子眼里,难以发作,心里更是堵得发慌。 ——这种感觉对她来说,可以说是极其罕见。 好在,少女本就是一个相当内敛且深沉的人,向来不爱过于激烈地表达自己的情感。 所以,她深吸了一口、两口、三口气后,终于平静了下来,淡淡开口: “嗯,知道了,走吧。” 语气虽是平淡,厉若海的语速却是极快,并且说完后,她看也不看徐行一眼,抓起自己的丈二红枪,蹭蹭蹭地就往外走。 走出去几步后,厉若海忽然又想起来,徐行之所以冒险镇压这股气劲,完全是为了自己的武道修行。 但她又摆出这般态度,那不是忘恩负义吗? 一想到忘恩负义这四个字,少女心中那股积郁之情立时烟消云散,更涌现出一股强烈的愧疚。 所以,她硬生生止住步伐、定住身子,飞扬的劲装边缘都一下静止,给徐行留下一个无限美好的背影。 她过了一会儿,才转过头来,憋了很久,憋出来一句硬邦邦的感谢: “好意心领,下不为例。” 徐行虽然不知道,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究竟转过多少念头,经历过多少天人交战,却也察觉得出来如今气氛不对。 所以,他乖乖地从凳子上跳下来,说了个好字,才迈开小腿,跟上厉若海的步伐,开始尽心尽力地扮演起一个符合外在形象的小孩子。 不远处,还未走远的范良极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感慨了一声,拍了拍浪翻云的肩膀,笑道: “浪兄,我就说我们该走吧。” 浪翻云虽是初出江湖,对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却有一种天生的敏锐,这种禀赋丝毫不弱于他的剑术资质,便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他还是忍不住叹道: “这,这可真是……” 浪翻云想了半天,都没想出合适的言语,便再次长叹一声,不言不语。 范良极却嘿嘿怪笑起来,竖起一根大拇指,诚心诚意地叹服道: “要不我说,还是徐老弟手段高呢,能让‘邪灵’露出这种情态的人物,普天之下,怕也仅此一人。” 浪翻云再次点点头,附和道: “然也,然也。” 范良极微微一笑,拂袖一扫,招呼道: “浪兄,也该走啦,等日后东岛相见,徐老弟定要给咱们俩也敬上一杯。” 浪翻云快步跟上,有些好奇。 “范兄,这两个月,咱们又做些什么?” 范良极狡黠一笑: “东岛一战,结局如何未可预计,自然要趁着这段时间,做些喜欢做的事,以免日后遗憾。 浪兄,你也该知道我范良极的本职吧。” 浪翻云摇了摇头,诚实道: “那位老前辈只说范兄乃是他的忘年交,其余情况,我一概不知。” 范良极回过头,一脸诧异。 “你就只知道这些,就敢一人来找我,不怕那人是刻意诓骗于你?” 浪翻云摇了摇头。 “我从未如此想过。”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 “我能感觉到,那位老前辈没有说假话。” 范良极一摸额头,幽幽叹道: “我算是知道,他为什么让你来找我了。浪兄,江湖险恶,你还有得学呢。 走吧,今天我就先教你第一课。” “什么课?” 浪翻云好奇。 范良极循循善诱。 “江湖险恶,就险恶在人心叵测,难以预知,但如你这般chun……纯善人物,又难以时时防范。 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就是这个道理。” 浪翻云一想起自己刚一出江湖,就被猴子偷了东西,便不自觉地点点头。 范良极见他这么上道,便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既然老话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先教教你,这做贼的手法。” 一提到自己的老本行,范良极就像是换了个人,说得那叫一个滔滔不绝、源源不断,那猴子也兴奋得手舞足蹈,叽叽叽叽地叫起来。 浪翻云看到他们两个这副狼狈为奸的模样,心头不由自主地冒出疑惑——我要学的,真是这个? 就在老贼头准备为自己的大业发展一位全新下线时,徐行和厉若海已经出了锦官城,往三峡而去。 三峡风光,徐行在大明、北宋这两个世界都曾领略过,虽然大的结构相似,可其中依旧有难以遍数的不同。 因此,他对这个世界的三峡,也颇感兴趣。 —— 瞿塘峡。 此时风雨未歇,雨水飞泻而下,连成一挂白茫茫的珠帘,将此处尽数化作一片混沌,后浪推动前浪呼啸涌动,拍打在礁石上,激起漫天水。 江水极为湍急,两岸高山对峙,峭壁连绵,水雾蒸腾,浪滔天,旋涡飞转,烟云氤氲缭绕,水面最窄处不过数丈。 谷凝清闭着眼睛,漂浮于幽暗的水底世界中,屏息凝神,不敢透露出一点气息,就像是一尊沉入水中,毫无生命的雕塑。 她已在此处,潜伏了足足一天一夜,身处水域之中,随时都要承受千钧重压,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是不小的消耗,尤其是在面临追杀的现在。 谷凝清乃是双修府的传人,之所以流落至此,正是因为阴癸派,亦或者说是天命教的逼迫。 双修府,乃是武林中一个极为神秘的门派,其实他们的始祖本是瓦剌人,与魔门间派的掌门“仙”年怜丹分属不同的部落。 昔年蒙古人势力扩张之时,年怜丹的父亲年野向蒙古人投诚,占了双修府这一支部族的无双国,令他们逃亡中原避难。 后来,蒙元因天变而覆灭,年怜丹也就顺势追随了魔师宫,奉“魔师”庞斑为魔门尊主。 因双修府中传承的“双修大法”,极为克制间派的内功心法,而两派之间又有国仇家恨,是以年怜丹毕生宿愿,就是要消灭双修府这群无双国余孽。 也正因和“间派”的宿怨,以及“双修大法”的奇异功效,谷凝清惹来了“阴癸派”的觊觎。 自“阴癸派”的“邪佛”败给庞斑,令魔师宫成为魔门统帅后,“阴癸派”中人便无时无刻不想夺回自己在魔门中的地位。 “间派”在年怜丹的带领下,甘为魔师宫走狗,自然也就成了“阴癸派”的眼中钉、肉中刺。 因此,与“间派”为敌的“双修府”,也进入了“阴癸派”的视线中。 稍微一查探,“阴癸派”便又发现了另一件事。 双修府的“双修大法”乃是一种源于天竺秘术,专讲阴阳化合之道的法门,与“阴癸派”源于魔门“姹女大法”的采补术不谋而合。 天下的交合之术本就稀少,能够媲美“姹女大法”这正统魔门心经的法门,那更是凤毛麟角。 是以,阴癸派如今的主事者,“血手”厉工的师妹符遥红当机立断,令派中高手出手,务必要将令双修府中人与他们“合作”。 阴癸派乃是标准的魔门做派,与人“合作”的手段也是充满魔门风格。 他们盯上了双修府本代的双修公主谷凝清,要将此人擒捉,胁迫双修府中的高手就范。 若是合作不成,那至少也要从谷凝清身上,获得“双修大法”的秘籍。 只不过,他们没有想到,谷凝清年纪虽小,却已得了双修府的真传,又有一名半道杀出的少林和尚相助,是以屡次三番地从包围圈中逃走。 这一追一逃,便来到了三峡境内。 不过,这一次阴癸派众人对捕捉这个小娘皮却很有信心。 只因他们请出了“邪佛”钟仲游这个曾经享誉世间,已然跻身空境第二重天的魔道宗师。 江阔云低,遮蔽星月,江水激荡的雷鸣之声,甚至已遮蔽雨声,钟仲游立身于江畔,一对锐目扫视一片漆黑的江面,眼神森冷得慑人。 其实以他的身份,抓捕一个小小的谷凝清,以及一个少林和尚,根本犯不着亲自出手,也不必如此焦急。 不过,先前锦官城外爆发那一战,实在令钟仲游心有余悸,甚至是畏惧不已。 所以他才会屈尊纡贵,只求尽快完成任务,脱离这个是非之地。 钟仲游早年间也和红日法王打过交道,深知这位“北藏第一人”的实力,和自己只在伯仲,而对思汉飞这位老前辈,他更是自愧不如。 如今,就连这两人都在三招两式内,被那佛门高手拿下,钟仲游自然难免心惊。 他甚至都不敢确定,若是自己对上那人,是否会有机会逃命。 正因怀着这样的心情,钟仲游才会一番常态,事事皆是亲力亲为,生怕被手下拖慢了效率,更前所未有地运转起神意。 过了一会儿,他忽地睁开眼,狞笑道: “好个小娘皮,以为这样就瞒得过我?!” 言语声落,正在江中沉浮的谷凝清,忽然感觉到一股极度恶寒、犹如实质的神念,从上到下地扫过自己全身。 少女只觉浑身都一阵不自在,好似被除去了全部遮掩,尽数暴露于对方面前。 即便没有见到那人,谷凝清也能够想象出一双邪异且冷酷的苍老眼眸。 ——不好! 谷凝清心中惊意未及平复,就见头顶那激荡起伏、暗流汹涌水面,忽地自上而下地分开,露出宛如铁幕的暗沉天际。 一个面容和蔼,身材矮胖的老者,双手负后,江水凝成一级又一级台阶,供他拾阶而下。 钟仲游居高临下地俯瞰谷凝清,不由得颔首抚须,满意笑道: “不愧是本代的‘双修公主’,果真绝美,小娘皮,让老夫亲自出手,你可知道代价?” 谷凝清乃是瓦剌人后裔,外貌也带着浓重的域外风情,面容轮廓清楚分明,鼻梁比之寻常中原女子高挺许多,双目亦是湛蓝澄澈,姿容绝美。 钟仲游出身于阴癸派,自然称得上阅女无数,却也从未见过谷凝清这等尤物,只觉心头火热,一对眼眸中亦透露出湛然邪光。 但心情虽是急迫,钟仲游的动作反倒是慢了下来,一步一个台阶,不疾不徐地走下来。 他每走一步,谷凝清的面色就越白一分,眉宇皱紧,露出痛苦神色,贝齿紧咬嘴唇,发出了一声犹如幼兽被捕获时的无助哀鸣。 钟仲游越靠近,谷凝清就越害怕,娇躯缓缓颤抖,高挑身姿在水中蜷缩起来,真气难以维持,衣物沾湿,更显玲珑有致,我见犹怜。 钟仲游嘴角咧开,露出八颗森白牙齿,笑得也越发畅快。 “小美人啊小美人啊,若不是有强敌在侧,老夫还真想试一试,你们双修府的‘双修大法’,究竟有何神效。 不过不急,等到了地方,你可以先试一试我们阴癸派的手段。” 听到阴癸派三个字,谷凝清面色越发惨白,她虽然知道抓自己的乃是魔门中人,却都以为是年怜丹手下的“间派”门人。 直到今天,她才明白,原来暗中出手的竟然是阴癸派,“阴癸派”的名声,在江湖中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落到这群人手中,以她的姿色和身段,会发生什么根本是不问可知。 是以,谷凝清不敢有丝毫耽搁,原本凝聚起来,准备做殊死一搏的真气,立时爆发出来,只求一个清清白白的了断。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心中浮现出一个清丽如画的剪影,身姿挺拔、英姿勃发的劲装女子手握长枪,对她淡淡一笑。 “若海……” 可谷凝清的真气还未来得及爆发,就被另一股无可抵御的强大力量困锁。 以谷凝清的修为,不仅无法突破这种困锁,反倒是连真气运转都成困难,这位见多识广的双修府传人猛然意识到,来者竟然是一位空境宗师! 紧接着,她整个人都被一条由真气凝成的绳索牢牢绑缚,谷凝清无助地扭动起来,却只能令这绳索越捆越紧,身子也越发冰冷且无力。 知道反抗和挣扎不会有用后,她那一对湛蓝色的妙目猛地睁开,看向不远处的钟仲游,目光中掠过一抹清冷厉色。 钟仲游见她这般作态,不仅不怒,反倒是开怀大笑道: “不曾想,竟然还是一匹烈马,有趣,实在是有趣,小娘子,你挑动钟某的兴致了。 钟某现在倒真想看看,等到你享受过我阴癸派的手段后,又会流露出何等神情了。” 老人右手一挥,将谷凝清抓回手中,举目望天,充满感慨地道: “曾几何时,钟某亦是天下难得的御者啊……” 听到这恐怖到非人的老魔头如此言语,谷凝清一颗芳心不禁下沉到谷底,只觉手脚冰凉,遍体生寒,只能无助的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念那个名字。 若海,若海—— 钟仲游在水底等了片刻,才摇头道: “与你同行那少林派的小子呢,怎地不在此处?” 钟仲游本想施些手段,令谷凝清自行吐露那和尚的去向,以便斩草除根。 可他却忽然想到,还有一名不知根底的佛门高手正在近处徘徊,如此关头,还是莫要节外生枝为妙。 思及此处,钟仲游也不敢耽搁,拎起谷凝清,就往江面上浮而去。 只是行至半途,他却忽然止住身形。 谷凝清无比清晰地看见,这个刚刚还春风得意、满面红光的老魔头,此刻竟忽然露出惊骇欲绝的神情。 就在这一刹那间,钟仲游整个人更是骤然掩去了所有的生命气息,不敢发出半点动静。 谷凝清忽然想到了自己方才的模样,只觉得心中大为快意,却也有些不知所措。 她抬起头,眺望昏暗的水面之上。 只见烟波浩渺间,一叶小舟顺流而下。(本章完) 132.第132章 当别人说你是魔头的时候,你最好真的是 (一万一千字大章) 徐行卓立船头,双手负后,衣袂飞扬,意态闲适。 他丝毫不似迎着漫天风雨,行船于激荡波涛、万千暗礁里,倒像是驾竹筏游于平湖,静赏春光。 厉若海闭目盘坐于船中,仿若与怀中长枪融为一体,不以耳听目视,纯以神意感知。 方圆三十丈内,无论是江上的风浪波涛,还是水底的暗流礁石,都毫无遗漏地倒映在她的心灵中,方便少女掌控航向。 徐行眺望远山半晌,又俯下身子,趴在舟头,两片宽阔大袖随波涛起伏,变化出种种模样,好似重峦叠嶂,又如流云飞卷。 他一边用袖子玩着水,眼中闪烁着纯粹得近乎天真的热烈光芒。 厉若海正在全心全意操舟,自然能够感到徐行玩心大起的举动。 她睁开眼,看了看那充满稚气和童趣的背影,不由得叹了口气,心中涌现出一股由衷的无力感。 谈武学的时候,徐行那种从内到外散发出来的自信态度,以及旁征博引的见识,都让厉若海发自真心地认为他一定是绝无仅有的武学宗师。 有些时候,徐行的一些举动,又让厉若海忍不住怀疑: ——这人到底是为了伪装自己,故意做出这些符合孩童身份的行为,还是他当真就是这么一个童心未泯、喜欢玩闹的人? 但更多的时候,厉若海感觉他是一个阅历丰富、洞明世事,走过了千山万水的旅者。 最难能可贵之处在于,他虽是有这么多的经历,却丝毫没有变得麻木厌倦,反倒是对生命、生活、乃至整个世界,都越来越热爱。 这种热爱,完全是一种从他骨子里透露出来的感觉,并且充满了非凡的感染力。 就算是厉若海这种心坚如铁,志在武道顶峰的人物,站在他身边,某些时候,都不由得怀疑自己这条路,是否走得正确。 徐行一边拨弄浪,一边扬起头,眺望远方淹没于雨幕中的群山,兴致颇高,感慨道: “前几次来三峡,都不曾见过这么大的雨,如今有幸得见,也算是沾了厉姑娘的光。” 厉若海没说话,而是聚精会神地掌控着这艘小舟。 对习惯了孤身闯荡江湖的少女来说,这种恶劣天气根本不算是什么值得欣赏景致,而是一种完全的麻烦。 她只想尽快抵达目的地,然后上岸修行。 徐行见她这副模样,只是摇了摇头,心中感慨。 这姑娘,也太心急了点。 又过了一会儿,他忽地咦了一声,转过头来,那张还未长开,带着些婴儿肥的面容上,露出饶有兴趣且神秘兮兮的笑容。 “厉姑娘,暂时停一下船。” 厉若海心头虽然有些不耐,还是依言照做,枪尾微微点了下船底,小舟一颤,稳稳定在了湍急江流中,不动不摇。 “有什么发现?” 徐行转回头,继续趴在舟头,拨弄着浪头,答非所问道: “你会不会钓鱼?” 厉若海干脆地答道: “不会。” 少女虽然说不上是急性子,却极为珍惜时间,和钓鱼这种需要耗费大量时间的娱乐活动,自然是绝缘。 徐行也不以为意,只是看向波涛起伏的前方,眯起眼睛,慢悠悠地道: “不会正好,我教你啊。咱们现在没有现成的家伙什,还想钓大鱼,就得讲究一个愿者上钩。 没有必要用真气强行维持,让船顺流而下就是了,稍微颠簸一点,比较自然。” 厉若海如今已经颇为熟悉徐行讲话的风格,一听他这么说,便品出一种不怀好意的味道,有些惊讶。 “真有收获?” 徐行抬起手,甩了甩袖子上的水,搓了搓掌心,有些不满道: “厉姑娘,你不会以为我刚才真是在玩水吧?” 厉若海沉默了。 等到徐行都转过头去,看了她几眼后,少女才面色如常地别过脸,然后点了点头,表示承认。 徐行没有移开目光。 厉若海坚持别着脸。 看了一会儿后,徐行幽幽道: “我现在才知道,厉姑娘,你的侧脸也蛮好看的。” “你!” 厉若海这下总算是绷不住劲儿,双眼睁大,面皮抽动,恼羞成怒。 徐行不禁哈哈大笑,立即转过身去,看向前方水道,目不斜视,沉声道: “快到了,严肃点。” 严肃点? 厉若海气笑了,双手紧握枪杆,骨节都绷得发白,足见用力之大之猛,甚至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爆响。 那张美玉般无暇且莹白的绝美面容上,更是飞起两团浓郁艳红,这不是娇羞,而是活生生气出来的血色。 依靠超凡脱俗的精神修为,徐行即便是不回头,也能感受到厉若海的神情变化,甚至将少女如今的面容尽收眼底。 一时间,他心中忽地升起一种奇怪感觉。 ——这种状态下的厉姑娘,还挺好玩……哦不,是挺可爱的。 想到这里,徐行就有点想笑。 但是一感受到从身后传来的森寒目光,他便硬生生把笑容憋了回去,装出来一副全神贯注、专心致志的模样。 以他人仙级别的身体控制力,论演技,自然要比厉若海高出几个量级,根本让少女抓不到任何破绽。 过了一会儿后,徐行又浮动了一下水流,朗声问道: “厉姑娘,我看这地方就不错,适合当个钓点,要不要我教教你,如何打窝、下饵?” 厉若海虽是余怒未消,不想和他说半句话,却也明白应该是到了地方,正事要紧,便强忍怒气,淡淡道: “既然如此,劳烦徐兄展示了。” 徐行哈哈一笑,抚掌道: “好说,好说。” 他们两人在舟上说说笑笑,水底下的钟仲游却憋得颇为辛苦。 从这艘小舟出现在三里外时,钟仲游就有所感应。 虽然从速度和起伏程度来看,这艘船没有任何异常,但这种天气,还敢行船的,定然非是等闲之辈。 钟仲游毕竟是老江湖,又知道有高手潜伏在侧,自然不会节外生枝。 所以,他干脆连谷凝清的气息也一并掩去,一并隐匿起来,只等这艘船过去后,再带谷凝清上岸。 只不过,钟仲游此时虽是不敢放出神念,进行大范围感知,凭借单纯的听力,也能听明白徐行和厉若海的交谈声。 徐行一开口,这位老宗师便不由得在心中腹诽,这种天气和流速,在江心处钓鱼,实在是异想天开。 只不过,听到这个脆生生,明显就没有发育完全的儿童嗓音,钟仲游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紧接着,听到厉若海的那清脆悦耳,且吐字清晰利落,充满力量感的独特嗓音后,钟仲游却猛然睁大了眼,情不自禁地朝江上望去。 “观人察物术”乃是阴癸派门人必修课中的必修课,钟仲游作为阴癸派中,保底坐三望二的人物,自然精于此道。 是以,他只是一听厉若海的声音,就知道这是一个绝不逊色于谷凝清,甚至是犹有过之的上乘炉鼎。 就在这时,钟仲游注意到,在听见这个声音后,谷凝清的眼睛也不自觉地放大,更是浮现出一种惊惧莫名的光。 谷凝清自然听得出来,那个声音的主人,正是自己令自己夜不能寐、朝思夜想,不惜私自跑出双修府,也要一见的厉若海。 “嗯?” 钟仲游一把将谷凝清抓到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少女那张充满了异域风情的绝美面容,勾起嘴角,邪笑道: “怎么,小娘子还认识上面那位美人儿?” 谷凝清如今已被钟仲游的真气缚住了嘴巴,难以开口。 若是在寻常时候,能够与这位心目中的大英雄相逢,她一定会情难自抑,甚至是落下泪来。 可如今这种时候,她却绝不愿厉若海经历和自己一样的遭遇,便只是惊恐地摇头。 女孩满头秀发在水中散开,宛如水草蔓延,惨白的娇嫩面容上,更是一派楚楚可怜。 但谷凝清越是这般作态,钟仲游就越是肯定两人之间的关系,开怀大笑道: “小美人,遇上你,真是我的福份呐! 老夫这就上去,将上面那小姑娘也擒下来,与你做个姐妹,如何呀?” 谷凝清在水中越发奋力地摇头,钟仲游就笑得越发开心,不再有丝毫掩饰。 笑声震动水体,在水中掀起澎湃大潮,令江面再起汹涌波涛。 钟仲游敢于如此放肆的原因,其实很简单。 因为他非常清楚以谷凝清的出身,根本不可能结交到能够威胁自己的人物。 若这小美人真认识舟上那人,那钟仲游自然也可以无需任何顾忌地出手。 可就在这时,一个长长的叹息声,无远弗届地传遍整个江底。 方圆五十丈内,原本激荡的水面立时风波不起,好似一块平整的镜面。 “唉,本想慢慢悠悠的钓个鱼,奈何,遇上你这么个东西,平白败了本人的兴致。” 钟仲游猛地转过身,却见一个小孩子,正浮在自己身后,双手抱胸,上下打量着自己。 这小孩子虽然只有八九岁的模样,却已漂亮得不似凡间人物,倒像是由水之灵魄聚成的精怪之属,又像是江神河伯一类的超然存在。 这样的姿容和气度,实乃钟仲游生平仅见。 而这孩子的目光,更是钟仲游不曾见过的。 钟仲游这一生,风光过显赫过,自然也收获过很多来自旁人的视线。 这些人的目光或是敬畏,或是谄媚,或是恐惧,或是愤怒,或是不屑,或是漠然,但钟仲游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目光。 好像他不是在看一个臭名昭著的魔门宗师,甚至都不像是在看一个活生生的人,倒像是在看一头砧板上的鱼,不带丝毫别的情绪。 “这位老前辈,可否为徐某解释一番,什么叫做……‘姐妹’?” 钟仲游心头大骇,却还是强忍震撼,沉声道: “敢问这位朋友仙乡何处?老夫乃是阴癸派的钟仲游,可否行个方便?” 面对这种诡异的人物,纵然钟仲游乃武道上的宗师人物,也不禁心头发憷,甚至不惜搬出“阴癸派”的大名。 一般来说,以他的实力加上阴癸派的名气,在这天下,摆不平的事情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毕竟,即便是武功高深、势力深厚如庞斑,亦要顾忌阴癸派身后的“血手”厉工,不曾对钟仲游赶尽杀绝。 只可惜,钟仲游今天就遇上了那个亿万中无一的例外。 徐行咦了一声: “你就是那个输给庞斑,丢了执掌魔门之权的‘邪佛’?” 钟仲游听到这番话,心中滋生的莫名恐惧立时便消退了一大半,确认对方并非是什么神鬼精怪之属。 只要是人,无论武功究竟是高到何种地步,以钟仲游身份地位、见识经历,都还不至于怕到不敢开口。 不过,当他刚挤出笑容,要回话时,就见徐行摇了摇头,目光睥睨,冷笑道: “朋友?凭你也配?” 言语落定,徐行拂袖一扫,一股超乎钟仲游想象的雄浑大力,从他的袖中狂暴涌出。 周遭江水立时往两边排开,江面亦一分为二,翻卷出两片高有数丈的浪水墙。 若从上往下看去,简直就像是有一柄巨大而无形的神剑,自云端劈落,将整条江水拦腰截断。 钟仲游目光暴突双手拦在胸前,黑紫交杂的魔气氤氲澎湃,萦绕周身。 可即便他全力张开空境力场,仍是难以抵御,整个人一去三十丈,直接撞上江畔的陡峭山壁。 轰隆隆隆隆隆隆!!!! 雷音震动大气,传遍大江两岸,激荡漫天雨幕,在空中形成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涟漪波纹,茫茫江面亦再起风波,如老龙兴风作浪。 厉若海在江面上,感受到水底传来的震动,豁然站起,双足一顿,稳住在风波中跌宕起伏的小舟。 她还没来得及往下看,徐行已拎着一个千娇百媚、玲珑有致的大美人从湖中跃出,落到舟中。 这美人虽是面色惨白,可沾湿衣衫下的身段却极为美好,直可荡人心魄。 厉若海不自觉地皱起眉头,却见徐行又一点船头,钻破厚重的风帘雨幕,足踏惊涛骇浪,直往钟仲游所在之处疾驰而去,只留一句言语: “厉姑娘,照看好她,我去去便来。” 厉若海上前一步,抱住这美人的身子,再一看她的脸,不禁讶然道: “凝清,怎么会是你?” 谷凝清在水底那会儿,已被钟仲游吓得心神巨震、神魂激荡,如今乍见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儿,眼中竟淌下两行清泪。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一对玉臂,环住厉若海的脖子,身子紧紧贴在少女身上,泪眼婆娑,只不住地呜咽道: “若海,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女孩娇嗔的嗓音就像群山之间泄出的云朵,松软柔,缓缓舒展,同时还隐含一股强自压抑、难以纾解激荡情怀。 厉若海感受着从谷凝清身子里传来的颤抖,并没有拒绝这个拥抱,也没有立即说话,而是反手轻轻拍打她的背部,以表安慰。 过了好一会儿,谷凝清的心神才重归平静,她睁开一对好似湛然秋水的蓝眸,直视厉若海的明锐眼眸,深情道: “若海,我终于找到你了。” 厉若海被她那不带丝毫掩饰的火热目光一望,竟然有种针扎般的感觉。 少女有些尴尬地别过脸,将谷凝清的身子扶正,才关怀问道: “凝清,你怎么会在此处?” 谷凝清仍是注视着厉若海,幽幽道: “若海,凝清的心意,莫非你当真不知?” 厉若海呃了一声,极其罕见地有了些手足无措之感,头皮一阵发紧,犹豫道: “凝清,我……” 谷凝清见这平日里,行为举止有如男儿般豪迈的大姐姐,竟然露出如此扭捏之态,也只是眼波流转,微微一笑,不再追问,而是回答起了厉若海的疑惑。 厉若海与谷凝清,正是相识于江湖中,彼时的谷凝清初出双修府,虽有一身不俗的武艺,却疏于世事,天真烂漫,只爱蝶舞双双。 厉若海见这小女孩天真可爱,便出手为谷凝清挡下了几波图谋不轨的贼人,并且护着她走了不短的一段路。 但厉若海没有想到,在这段日子里,谷凝清对她竟然起了超越一般姐妹之情的情愫。 谷凝清乃是西域女子,性情热辣奔放,并不避讳此事,不仅将这份情意坦然相告,还详细解释了自己所修的功法以及出身。 厉若海这才知道,谷凝清竟然是武林中最神秘的几大门派之一,双修府的传人。 而她所学的“双修大法”虽是一种遍述阴阳合和之道的无上法门,却有一种颇为奇特的限制,即是修行之时,一方需有情无欲,一方则需有欲无情。 对男女来说,这种条件简直可以说是苛刻,所以,谷凝清便想另辟蹊径,与厉若海这个女性同修大法。 在谷凝清看来,若是同为女性,达成这个目标便较为轻易。 并且,厉若海强练“嫁衣神功”,一身阳气之浓郁、真气之刚强,完全胜过了此世绝大部分男性高手,完全是上好的双修道侣。 谷凝清一说,厉若海第一个反应不是拒绝她,而是对这个出身名门的大小姐刮目相看。 厉若海完全没想到,平日里稚气得像是个大孩子的谷凝清,竟然在武学上也有如此奇思妙想。 好在,这念头在心中只是出现了一瞬,厉若海很快便挣脱了出来,义正言辞地拒绝了谷凝清的请求。 厉若海之所以援手谷凝清,就是因为自己曾经也有个弟弟,不愿见她这般天真的孩子淹死在江湖里,更是把谷凝清当做了自己的妹妹,全无此意。 所以,为了摆脱谷凝清的纠缠,厉若海将她送回双修府后,便留下一封书信,不告而别。 可谷凝清回到双修府后,仍是对厉若海念念不忘。 她虽然不知道,究竟是自己发自真心的钦慕,还是因为修炼“双修大法”的缘故。 但谷凝清明白,若自己没有办法勘破这一重关隘,只怕此生此生,都不能练成“双修大法”,为自己的族人完成复国大业。 于是,她选择了离开双修府,再次前往中原,寻找那个令自己魂牵梦萦、不可忘却的命中魔星。 也正因如此,谷凝清才会被阴癸派发现行踪,遭到这一路的追捕,好在,她在途中,结识了一位法号空了的少林和尚,才得以多次逃脱追捕。 厉若海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得问道: “既然如此,这空了和尚如今又在何处?”谷凝清笑了一笑,拖慢尾音,缓缓道: “我使计支开了小和尚,让他去寻蜀中的佛门高手求援。” 她眉宇中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倦意,仿佛很是慵懒,这种倦意就像烟一样,使人熏然欲醉,又糅合了惹人怜惜的柔弱。 厉若海这才发觉,这以往天真可爱的小妹妹,此际竟然显得如此沉郁且惆怅,亦比当年要更加成熟、更加坚定。 厉若海当然明白缘由,却不知道该如何开解,是以,少女只能紧抿薄唇,不发一言,忽然有些怀念和徐行等人喝酒的日子了。 ——虽然同为女性,但厉若海面对谷凝清这种百转千回又毫不避讳的直率情怀,仍是由衷感到无力。 谷凝清显然也极其熟悉厉若海的性情,并没有步步紧逼,而是转过身去,望向徐行和钟仲游离开的方向,不由得面露惊容,震撼道: “若海,方才那位小弟弟,是何方神圣,竟然能令得钟仲游这位‘邪佛’如此狼狈地逃窜?” 方才在水下,谷凝清无比清晰地看见了徐行的面容,也看到了他是如何只用一袖,便将钟仲游抽飞了出去。 可就是这样一个功行深厚到恐怖,且外貌特征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绝世高手,谷凝清此前却是闻所未闻,这简直可以说是天方夜谭。 最起码,谷凝清可以肯定,这人绝非如外表那般,是一名八九岁的孩童,定然是哪位威名赫赫的老宗师,故意伪装而成。 厉若海也看向徐行远去的方向,只是哼了一声,轻描淡写道: “一个朋友。” “朋友?” 谷凝清咀嚼着这两个字,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星眸半眯,笑吟吟地拍了拍胸脯,做出个心有余悸的模样。 “既然如此,凝清可真要好好认识一下若海这位过分神奇的朋友。” 说到朋友两个字时,谷凝清咬字略微加重,令厉若海莫名地感到有些烦躁。 少女转过头来,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谷凝清那张风情万种、千娇百媚的绝美面容后,心中那种烦躁就更为明显。 厉若海忽然道: “凝清,你把脸转过去,一会儿就好。” 谷凝清虽是不明所以,却还是乖乖照做,过了会儿后,她听到厉若海冷幽幽地道: “凝清,你的侧脸,还是那么好看。” 谷凝清虽然听出来厉若海情绪不对,但得到心上人的赞美,还是不禁眯眼而笑,浑身的倦意、柔弱、情愫都混合成一股出奇的艳色,甜蜜道: “若海,这种话,凝清无论听多少次,都不会觉得腻。” 厉若海嗯了一声,没有再回话,而是望向江边战场,淡淡道: “凝清,咱们也过去看看。” 厉若海对徐行的状况可谓是了如指掌,知道他此时的伤势还未彻底复原,与钟仲游这个天下闻名的老宗师交手,纵然在一时之间能够占尽上风,也不代表就已能稳稳拿下。 念及此处,厉若海真气一运,不再有任何遮掩,燎原场域张开,小舟一震,仿若离弦之箭,在江面上划出一条明亮火光,直往山壁处冲去。 谷凝清置身于厉若海的场域内,不觉睁大了眼,惊呼道: “若海,你已成就空境了?!” 谷凝清回到双修府后,潜心修行,在府主的指点下,才堪堪踏破“定境”的门槛,跻身“化境”,这也是她敢于一人闯荡江湖的底气。 因为,除去总数仅有数十人的“空境”宗师,“化境”已算是武林中的顶尖高手,走到何处都会被奉为上宾。 毕竟,“化境”武者想要踏出“空境”这一步,难度甚至比从“养境”到“化境”还要大。 君不见,就连庞斑统御的魔师宫,也只有里赤媚一个正儿八经的“空境”宗师可供差遣。 薛禅亦是在得了“大金刚神力”的传承后,才得以跻身“空境”。 由此,完全可以说明空境宗师的珍贵,可厉若海如今不过十来岁,竟然就已跨过这个门槛,跻身天下最强者之林了?! 谷凝清虽然一向知道,自己这位心上人在武道上的禀赋堪称超凡脱俗,仍是不免为之震惊,心中也更为厉若海欢喜,欣然道: “若海,看来,你离你的目标,也是越来越近了。” 厉若海却丝毫不觉得此事有什么值得欣喜。 毕竟,在这些天与徐行同行的路途中,她已经深刻认识到,区区空境第一重天的修为,与其说是成就,倒不如说是累赘。 并且,就算是除去徐行这个真实年龄不知道具体多少的装嫩老鬼外,厉若海这几天也结识了浪翻云这个货真价实的天才剑手,更不会以此自傲。 真要说,其实薛禅也是一位年纪轻轻的空境宗师,亦算是这种层次的天才人物。 所以,少女头也不回,只是淡淡道: “正是拜那位朋友所赐,我才能有如此进境。并且,如我一般年岁的空境宗师,天下亦不算罕有,只是据我所知,就还有两人。” 谷凝清知道厉若海的性格,自然不会觉得她在说笑,只是轻点螓首,若有所思。 其实,这位一颗心都挂在厉若海身上的女孩、少女、女人,根本就不关心这种年纪的空境宗师到底有几人。 她只是在想,厉若海口中那个“朋友”的事。 谷凝清知道,厉若海有一个已经亡故的幼弟。 这个弟弟,正是这位一向刚强的“邪灵”心中,仅存的柔软和弱点,也是谷凝清有信心可以感化她的关键。 可徐行的出现,却让谷凝清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该不会……真就有这么巧吧? 念及此处,谷凝清的目光都变得锐利了起来,慢条斯理、悠哉悠哉地道: “凝清还从未听闻,天下有何种人物,能得若海如此评价。等会见了面,凝清可要好生答谢一番这位‘救命恩人’。” 如果说刚才刻意加重语气,还有逗弄厉若海的意味在,那现在的她,就当真是对厉若海口中这个“朋友”起了十二成的兴趣。 厉若海也听出来谷凝清言语中的含义,她不置可否,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可脚下小舟却轰然一爆。 整艘小舟仿佛跃出水面的飞鱼,好似与江天水色融为一体,江风自谷凝清耳畔呼啸而过,两岸景物如浮光掠影一般向后倒退。 可少女的目光,却只盯着那条独立舟头的高挑身影,不动不摇,深情且坚定。 小舟在空中划出一条极其优美的曲线后,径直落向山壁。 厉若海又一点舟底,整个人腾空而起,一手斜握长枪,一手抄起谷凝清的腿弯,将少女的娇躯打横抱起,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她看着脚下那条不断向前延伸的沟壑,目光沉凝。 谷凝清则是在她那不算宽阔,却极为温暖,且充满安全感的怀抱中,如小兽般眯起眼,蹭了好几下,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下双腿,站到地上。 就在这时,两人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极其凄厉,且充满无穷恐惧的惊呼惨嚎。 “庞斑——!!!” 厉若海早在锦官城,就已做好了迎击这位“魔师”的准备,此时更是条件反射般的凝起目光,紧绷身子,当即便想向前冲去。 可就在此时,她却注意到一旁的谷凝清面色更加惨白,身子也微微颤抖起,目中掠过一抹怜惜,不禁犹豫起来。 —— 钟仲游在撞上山壁后,仍没有停止,身躯被巨力推动,不断往山体内部前进。 劲气如潮水汹涌,一浪叠一浪地撞碎在他的长衫上,将沿途山石碎为齑粉,硬生生在坚固山壁中,凿出来一条长有二十丈的隧道。 饶是如此,钟仲游仍是保得周身不失,更情不自禁地放声惊呼道: “大金刚神力?!锦官城外那人,果然是你!” 意识到这一点后,钟仲游不敢有丝毫停留,就连水底的谷凝清都顾不上,施展身法,就要往远处逃窜而去。 徐行如影随形,衔尾追杀而至。 他一臂探出,神魂与肉身再次紧密结合,雷霆真气流转全身,与“大金刚神力”相融,掌心电光激荡、雷音滚滚,山壁中更是传来轰鸣震动,好似梵钟铜鼓,嗡嗡作响。 正是天鼓雷音印。 钟仲游连头也不回,一身精纯至极的天魔气场全开,发出轻微嗤嗤声,将周身五丈的岩壁尽数腐蚀, 与其说是腐蚀,倒更像是吞没,山体中立时出现一个不断向上延伸的圆柱形空洞。 厚重土层、坚实山岩,以及其中积攒的土相地煞之气,对他来说,竟然是薄如无物,一冲即溃。 天鼓一响,雷音一炸,钟仲游的身子虽是剧烈颤抖,呕出来一口鲜血。 可老人的去势却依旧不停,只消片刻功夫,便冲出了山壁,朝远方奔逃而去。 虽然意识到身后那人武功超乎想象,钟仲游心中却是忍不住地狂喜——因为他赌赢了! 从认出徐行的第一时间起,钟仲游就已决定了使用这样的战斗策略。 因为他虽然从徐行身上,也感受到一种卓然出尘的清冷气韵,却并没有发现独属于半步破碎级数高手那种,一动则席卷天地的霸道。 只要不是那种级数的高手,无论多强,就算是“魔师”庞斑,面对红日法王加思汉飞,纵然能胜,也绝无可能不受伤。 所以,钟仲游极其大胆地选择了硬抗徐行一击,也要奋力奔逃,事实证明,他的确赌对了。 徐行如今身上,不仅有红日法王留下来的火劲,也有思汉飞打出来的创伤,还有施展“龙象镇狱”造成的内伤。 三者结合之下,徐行纵然是全力出手,但这一记“天鼓雷音印”的威力,也不免大打折扣。 虽仍然算是沉重,但对钟仲游这种人物来说,也绝不至于承受不了,至多是受些伤势,更不会影响他奔逃的速度。 就连徐行都没有料到,钟仲游的战斗意志竟然如此薄弱。 他更没想到,此人的魔门场域,竟然能够如此灵变。 徐行曾经对战过的几名空境宗师,虽然功法不同、修为深浅也不同,可却有一个共性,那便是场域皆极其坚固。 这也符合徐行对空境宗师这个群体的认知,在他看来,此界的宗师们,本就是极其擅长阵地战,也擅长筑成阵地的“工兵”。 既然是以阵地战为长,在长距离的奔逃,以及中距离的腾挪闪转方面,便不可避免地有了天然的劣势。 唯一一个稍显另类的,便是里赤媚,可如今,钟仲游展现出来的手段,还要更在尚且年轻的里赤媚之上。 他的天魔场域,与其说是一座阵地,倒不如说是一架做了特殊轻量化处理的战车,在灵活性方面,可谓是一骑绝尘。 ——现在看来,这位“邪佛”能够从庞斑手上逃出生天,果然不是全凭身后的势力,也有几分硬功夫。 这样迥异于当世武道的魔门大法,也实在是令徐行颇感兴趣。 他也知道,以自己如今的伤势,难以用肉身追上钟仲游,便干脆神魂出窍。 此时此刻,徐行没有动用“寒藏雷云”之气,而是驱使着自己保存那份阴魔念头,化作一团五彩斑斓的浑浊魔气,扑向钟仲游。 钟仲游正向前奔逃,却觉身后忽地卷起一阵阴冷刺骨的寒风,凄厉呼啸,更有一股汹涌澎湃、浩浩荡荡的熟悉力量,正朝自己的后心扑来。 老人头皮一紧、须发炸开,整个人的肌肤都变得赤红如血,这是极度紧张、恐惧的表现。 他骤然回想起那个惨白的冰冷夜晚,更想起那个每每午夜梦回,都会记起来的邪异面容,老脸抽动,惨嚎道: “是你,庞斑!枉你贵为‘魔师’,竟然如此不要脸,要暗算老夫!” 徐行没有作答,只是神魂冲得更快。 他早已看出,钟仲游体内,同样如红日法王一般,积攒着一抹隐藏极深的魔念。 并且,这份魔念早已种下,已在此人身上根深蒂固,令其沦为旁人傀儡而不自知。 再联想起钟仲游以往的战绩,这份默念究竟为谁所有,根本是不问可知。 听到钟仲游的惨叫声,徐行那纯粹由精神凝成的魂体中,也亮起一抹极其明亮的兴奋光芒。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便一直听说“魔师”的赫赫凶名,心中战意亦在不断积攒。 如今有机会,以钟仲游为载体,与这位天人之道的魔师暂且交手,徐行自然不会拒绝。 他虽是得了这份阴魔念头,却也只会“屏风四扇门大法”这一门主杀伐凶煞的魔功,近来又得了红日法王的大黑天相,令这一部分特质越发凸显。 是以,一扑之下,四周茂盛草木当即被肃杀之气浸透,立时枯黄凋零,化作凄白粉尘,溃散在地。 被这股魔念一引,钟仲游的七窍中,都溢散出丝丝缕缕的精粹魔气,肌肤立时变得干瘪,气血也极速枯败了起来。 徐行眯起眼,咦了一声。 据他所知,这种变化,似乎并非魔门两派六道中的任何一门魔功,便暂时收了手,停在钟仲游周围,仔细观察起来。 钟仲游猛地栽倒在地,双手抱头,痛哭流涕,注意到徐行那不带任何同情,反倒是兴致勃勃的目光后,更是惨叫连连。 “庞斑!你、你、你简直毫无人性!” 此时此刻,钟仲游已经认定徐行正是庞斑化身,毕竟,能够引动他体内这颗魔种者,普天之下,也唯有庞斑一人而已。 他注意到徐行的小孩形貌,只疑是这老魔头魔功更上一层楼,彻底返老还童。 “毫无人性?我?” 徐行想到钟仲游方才的所作所为,不由得摇摇头,哑然失笑。 可就在此时,山林之外,却忽地传来一声浑厚且沉闷,充满降魔威严以及无匹罡劲的吼声。 “庞斑,以你之身份,竟然欺压双修府中的小辈,莫非当真不要脸皮?!” 徐行一听这正宗得不能再正宗的狮子吼,就知道来得乃是佛门中人,言语落定,林外再来两道沉雄掌,直往徐行魂体袭来。 他身形一转,周身杀伐之气凝练,化为两道至刚至厉的“将军令”掌劲,与这两股掌力寸步不让地正面相碰。 轰然一声震爆,这处山林方圆五十丈的林木,尽遭摧折。 树干先是断裂,又被余波劲气击得横飞滚荡,扎根于地面的树桩亦是拔地而起,与山石、泥土相撞,爆发出更为激烈的声响。 但也正是这一声充满佛韵的狮子吼,为钟仲游暂时压制了体内窜动的魔念。 趁着徐行和那佛门中人对掌的间隙,这位“邪佛”眸光一闪,就如当日的里赤媚一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爆场域,再当机立断地废去了半数修为,化作一道横贯天际的紫黑长虹,远遁而去! “嗯?!” 山林外,一名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匀称僧人,忽地收回手,看向天边激射而去的虹光,脸上浮现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他方才在林外,听到林中有人呼喊庞斑之名,又感受到林中传来的浓郁魔气,只疑是这位“魔师”已经修成了传说中的“道心种魔大法”,正在以魔种染化旁人,便毫不犹豫地出手。 可直到现在,他才认出来,方才离去那人,分明是魔门中赫赫有名的高手,“邪佛”钟仲游。 不过,这僧人为了一举击杀庞斑,已聚集毕生功力,短时间内难以再提内元,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钟仲游远去。 但也正因钟仲游的出现,令僧人更肯定了林中那人的确是庞斑,因为谁都知道,这位“魔师”自出道以来,手下几乎从无活口。 之所以说是“几乎”,就是因为有钟仲游这个例外。 如今若说他已经修成大法,前来抹去这个生涯唯一的污点,也是自然之事。 更何况,若不是“魔师”当面,天下间还有谁,能够逼得“邪佛”甘愿自爆场域地逃遁?! 思及此处,僧人面容越发肃然,他向前踏出几步,拦在另一个年轻和尚身前,摆出严阵以待的姿态,悄然传音道: “空了,等我和庞斑动起手来,你便先走。” 那年轻和尚眉目俊朗,身姿英挺,有一股凛然之气,闻言,露出有些焦急的神情。 “可是,凝清她还……” 僧人长声一叹: “痴儿,当舍即舍,还有望正果。” 就在两人交谈间,远方忽地响起来一个极平静、极深沉的嗓音。 可任何人都能察觉到,那平静中正酝酿着某种事物,就像云中蓄势待发的雷。 “走?” 言语声落定,那一片狼藉,断木横斜、土石堆积的山林中,骤然再起地动山摇一般的动静。 一切拦路之物,皆在一股无形大力的推动下,向两侧分开,显出一条无比平直的长道。 在长道尽头,一个目中魔火炽盛,满头长发迎风飘扬的孩童,一步一步地朝两人走来。 他每踏出一步,大地便会剧烈震颤一次,裂开深深沟壑,硬生生以绝强力量造成了一副山崩地裂之景。 此际天地依然昏暗,陡峭且险峻的高峰,在雨幕中连绵起伏,刺破阴云。 这本是一副极其雄壮的景象,可此时此刻,险峻高峰、漫天雨幕、厚重阴云,乃至天地本身,好似都成了这孩子的陪衬。 在两个和尚眼中,他看上去,好似一尊背负天地万山之重,也要杀出九幽冥狱,重回人间,要以血肉尸骸,铸成王座的绝世凶魔。 两人感受到那股嚣烈且凶暴的气势,身子不自觉地紧绷起来,整个人更是如坠冰窟,目光既疑惑又震惊。 ——庞斑何时成了这幅模样? 这魔头的目光凝如实质,仿佛两道利剑,一寸寸地从两个和尚脸上扫过,语气更是森寒至极,令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那强自压抑的愤怒。 “坏了我的事,你们想走到哪里去?!”(本章完) 133.第133章 呱,好一出六国大封相啊,还好我不在其中 (万字章节) 虽然不知道为何,传说中身材伟岸、高大俊朗的“魔师”竟然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但两人却没有怀疑自己的判断。 首先,便是因为萦绕徐行全身的魔氛,实在是太过强烈而浓郁。 若非是魔门中不世出的高手,又怎么会有如此表现? 其次,徐行言语中那种不容违逆的霸道,也极其符合世人对“魔师”的认知。 毕竟,“魔宗”已经隐匿多年不曾出世,除了“魔师”以外,还有哪个魔门高手,能培养出这种气度? 徐行目光平移,挪到那名身材匀称僧人脸上,语气平淡到近乎冷酷。 “刚刚,就是你出手,救走了钟仲游?” 徐行这一辈子,本就最为痛恨钟仲游这种下作无耻的淫贼,刚刚又正处于借此人观察庞斑魔功的重要关头,忽地被这僧人打断,就算脾气再好,也不禁冒出些怒意。 更何况,徐某人的脾气,一向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若是挨了打、吃了亏,那是一定要报复回来。 如今这和尚的所作所为,已经触了他的霉头。 这僧人的脸容肌肤皆极为白皙,滑嫩得犹如婴儿,眼眸深远平静,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虽是看不出具体年龄,但从这眼睛中,就能感觉到他乃是久历世事、饱经世情之辈。 僧人其实在认出“庞斑”的第一时间,就已做好了鱼死网破、殊死一搏的准备。 是以,此时面对徐行如此目光,他心中也并无太大起伏,反倒是叹了一声,双手合十,神情坦然: “净念禅宗了尽,见过‘魔师’。” 了尽? 徐行目光微微一动。 哪怕不算前世从“原著”中得到的情报,他来到这个世界后,也不止一次的从厉若海口中,听说过这个名字。 了尽,净念禅宗本代的禅主,天变之后,白道中最顶尖的人物,向来与慈航静斋斋主言静庵齐名,据说功力之深,已不输给一众老牌宗师。 只不过,与魔道年轻一辈最出色的庞斑相比,那差距便着实是有些远了。 按照原著走势,正道还要靠言静庵这位斋主献身,才能制住庞斑,令其退隐江湖二十年,为浪翻云、厉若海等人争取出难得的成长时间。 其实,纵观整个黄系世界观,《覆雨翻云》这段时间线的慈航静斋,的确也称得上正道魁首。 比起挑选真命天子那一批,务实太多,至少有事儿是真上。 徐行看着了尽,眼神有些古怪,叹道: “原来是净念禅宗禅主当面,你说我是庞斑?嘿,看来,新仇旧恨,今天也该一并算了。” 新仇旧恨? 徐行口中的新仇,其实是指把他指认成庞斑的事。 毕竟,他徐某人就算再怎么堕落,都不至于以百岁老人之身,去算计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也没有自己给自己戴帽子的习惯。 至于旧恨,指的便是“大金刚神力”一脉与慈航静斋、净念禅宗的恩怨。 自九如祖师破空飞升之后,金刚一脉便与这两大佛门圣地,以及身为禅宗祖庭的少林寺履有磨擦。 了尽当然不知道徐行的金刚传人身份,听到这话,也有些始料未及。 新仇自不必多说,可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净念禅宗和魔师宫究竟有何旧怨。 不过,正魔不两立,了尽在心中早已将庞斑当成了必须要铲除的大敌,也并未出言反驳,只是沉声道: “能令‘魔师’通名,实乃了尽的福分,纵然老衲今日战死,言斋主亦会找‘魔师’论道,定不令‘魔师’失望。” 了无刚说完,站在他身旁的年轻和尚已难以抑制怒气,大声呵斥道: “庞斑,你杀我师尊绝戒大师,我敬你功深,但为我亡师,定要你偿命!” 这和尚的面容其实颇为俊秀,眉宇间却透露出一股勃勃英气,后负古剑,身穿白衣,潇洒孤傲,气度洒然。 徐行知道,以自己如今这一身魔气,无论怎么说,都难以打消对方先入为主的印象,便也根本不去辩解身份,只是看向那年轻和尚,扬眉道: “这么说,你就是绝戒的徒弟?你现在的法号,应该还是空了?” 空了和尚,乃是少林第一高手绝戒大师的弟子,在原著中曾经隐藏身份,以许宗道之名,投身于“鬼王”虚若无麾下。 等到天下定鼎后,空了为了替死在庞斑手下的师父报仇,又进入双修府,与那一代的双修公主谷凝清结为夫妻,借“双修大法”提升功力。 练成大法后,他因为怀疑妻子谷凝清仍然深爱旧情人厉若海,故而抛妻弃子离去,改法号为不舍,闯出了“剑僧”的偌大威名。 回想到此处,徐行忽然记起来,刚才厉若海的确是叫了一声凝清。 自己救起来那人,似乎正是本代双修府的传人,双修公主谷凝清。 这么看来…… 想到这里,徐行看向如今还没有改法号的空了和尚,目光便更为古怪,不禁摇了摇头,流露出一副感慨神色。 ——原来,是三角恋现场啊。 得出这个结论后,他心中那种怒意也淡了些,神情都变得玩味起来。 不过,徐行仍是没有放走他们的意思,只是负手而立,淡然道: “净念禅宗、少林寺,不错,三家里面来了两家。 既然放跑了‘邪佛’,拿你们这些佛门中人来凑个数,也未尝不可。” 他转过头,看向空了,又摇摇头: “以你目前的实力,想报仇是绝无指望,日后怕也等不到,不妨今天先为我做个见证。” 空了听了这话,虽然不忿,却也必须要承认“庞斑”所言皆是事实。 以他和了尽的实力,和魔师这等人物狭路相逢,自然是十死无生。 空了乃是在独自游历江湖的过程中,与谷凝清相识,本是看她一个弱女子,被魔门中人追杀,才仗义出手。 可在相处过程中,空了也不自觉地被谷凝清这位迥异于中原寻常女子,充满异域风情的双修公主吸引。 当然,他也并不否认,双修公主这个身份,对自己也有一份别样的吸引力。 只不过,两人在结伴逃亡中,却发现身后的追兵搜捕越来越严密,高手也是越来越多,几有结成天罗地网之势。 谷凝清就在此时,让空了这位人脉深广的少林弟子先走,去寻救兵来相助。 空了也又想起了尽近日来,为了东岛之事,正从青海赶赴东岛,会途经此处,便去请了这位前辈来,要保谷凝清一命。 只不过,在事前空了和谷凝清一样,本还以为身后追兵乃是来自“间派”的魔门弟子。 凭了尽的武功和身份,就算是间派掌门人“仙”年怜丹亲至,亦绝无可能从他手下夺走谷凝清。 是以,空了此行可谓是信心满满。 可他没想到,出手的竟然不是“间派”而是“阴癸派”。他更没有想到,居然会迎头撞上正在追杀钟仲游的“庞斑”。 空了深吸一口气,平复激荡的胸怀,再抬起头,看向徐行,沉声道: “不知‘魔师’所言的见证,是什么意思?” 徐行微微一笑,萦绕周身的魔氛忽地消弭殆尽,不存分毫。 了尽、空了皆有些不明所以,纷纷严阵以待,只疑是这盖世魔君又再摆弄什么手段。 可两人没想到,在尽收魔氛后,那张唇红齿白的稚嫩小脸上,骤然泛起一种宝相庄严、坚固圆满的金光。 空了、了尽两人的目光,立时整得浑圆,充满了不敢置信的神色,他们都感觉得出来,这股金光中,传来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这好像是一种,失传已久的神功…… 了尽不禁惊呼道: “大金刚神力!” 迎着两人的震惊目光,徐行伸出右手,做拈状,笑得无比和蔼: “我正是要小和尚见证,金刚传人与净念禅宗禅主之争,以了结我们这一脉,延续百年的恩怨。” 了尽只觉自己那维持了数十年的“无思无念”之景,都被这场景从根本上动摇,嗓音颤抖: “你、你一个魔门中人,竟然学会了大金刚神力,这怎么可能!” 作为金刚一脉的老对头,了尽禅主或许天底下,除了徐行这个正统金刚传人外,最为了解“大金刚神力”的人之一。 他深刻地明白,想要练成这门绝世神功,究竟是何等不易,若不能勘破“诸相非相”的道理,便决计无法成就。 “庞斑”这个魔功深湛,精于操弄欲念的魔师,怎么可能勘破此关? 想到这里,了尽不由得心生绝望之感——这魔师的魔功,又有进境,天下从此多事矣! 徐行一笑,反问道: “见性成佛,何拘佛门内外?” 空了面容一震,显然是大有感悟。 了尽则是竭力稳住心境,平复胸怀激荡,面皮抽动数次,才恢复如常,缓缓道: “化佛为魔,也是你们魔门的老手段了,据传说盛唐年间,纵横天下的邪王石之轩,便是此道高手。 不曾想,‘魔师’亦有此能,不令先贤专美于前,遥追邪王,实令了尽汗颜。” 听到这番话,空了也渐渐平静了下来,心中甚至生出一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觉。 毕竟,金刚一脉第三代传人渊头陀,本就是死于蒙赤行之手。 而庞斑又是蒙赤行寄予厚望的亲传弟子,通晓“大金刚神力”,那是再正常不过。 而且如了尽所说,魔门研习佛门秘法,本就有先例在前。 “魔师”既然要做古往今来的魔门第一人,不惜闭关修行凶险莫测的“道心种魔大法”,效法“邪王”自也没什么出奇。 更何况,其实佛门和魔门的渊源,还可以在往上追溯。 慈航静斋的开山祖师地尼,就曾经和魔门第一代邪帝有过一段情缘,甚至就连“慈航剑典”亦参考了魔门至高秘法“天魔策”,以及邪帝手书的“魔道随想录”。 这一段公案,对净念禅宗、少林寺的各位掌门、首座来说,已算是半公开的秘密。 了尽说完,又向前踏出一步,长叹一声: “魔道兴盛,魔作沙门,果真是五浊恶世!” 说到此处,了尽那一双智慧通明的眼眸猛然睁大,其中折射出极其罕见的坚决目光,显然是心存死志,要以命相搏。 “可即便你学会了‘大金刚神力’,也绝不是真正的金刚传人!” 徐行长袖一拂,大笑道: “你们净念禅宗,不过是慈航静斋这群臭婆娘的一条好狗,也配与我谈佛门正道?” 了尽目光睁大,怒喝一声: “你!” 这个“你”字刚一说出口,就被豪迈的长笑声给彻底压过,笑声传遍数里,令天地雨幕激荡不已,散成茫茫白雾后,又冲霄而起。 一时间,笑声、雨声、风声、松涛声、江潮声,尽数连成一片,不分彼此。 即便徐行还没有真正出手,只是立于原地,纵声长笑,就足以令了尽面色肃然,心弦紧绷。 无处不在的浑厚声音,已将了尽整个人彻底包裹。 他只感觉那不是声音,是犹如实质的声浪大潮,自己也不是站在山林中,更像是沉浮于波涛汹涌、狂风暴雨的汪洋大海。 了尽双脚此时已陷入地面半寸有余,衣袂不住地向后飘扬,袖袍鼓荡,像是一张蓄满了劲风的幡子,整个人却如松柏般挺得笔直。 而空了的袖袍边缘,虽是溢散出锋锐剑气,却依旧被迫得步步后退,且每一步后退,周身都迸发出刺耳至极的尖啸声。 十步之后,他已是面色涨红,目眦欲裂,眼中浮现出不甘神色。 空了虽然早知道“庞斑”魔威盖世,却没想到,一心为师报仇,苦练多年的自己,在他面前,竟然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空了才明白,为何“庞斑”会让自己做个见证,因为在这魔君眼中,他根本没有丝毫值得入眼之处。 在某个节点,这些相互共鸣的声音,一起冲破了某个无形界限,到了一种大音希声、万籁俱寂的地步。 了尽猛地闭眼,将自己这一身臻至最巅峰境界的“无念禅功”催发到极限,空境场域油然张开,一掌拍出,将徐行周身十五丈之地尽数覆盖。 了尽的空境场域,与徐行在此界所遇的任何一位高手,都是截然不同,他的场域看上去并不坚固,有些虚幻,甚至可以说是虚无。 ——仿若梦幻泡影一般的虚无。 空境第二重天的场域,本就有屏蔽精神之能。 只是思汉飞、红日法王已经用实战证明,这种效力用在徐行身上,甚至都起不到钳制的效果。 可了尽这一掌却不同。 徐行能够感受得到,置身于了尽的场域中,自己的肉身、真气全然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唯一受到影响的,只有神念。 他立即意识到,了尽的场域,乃是一种摒弃了物质、能量影响,专攻精神层面的场域。 并且,这并非是“压制”、“禁锢”这种常规意义上的负面影响,而是另一种引导人摒弃杂念,发掘真我的正面影响。 了尽所修的功法,名为“无念禅功”。 所谓“无念”在佛法中,指的便是通过修禅定,以解除念或想之执着,觉悟此本来一心,心外无有别境,而至无念无想,于诸境无碍自在。 这种法门,其实和空境宗师踏足第三重天,要排除一切杂念的过程不谋而合,这其中最大的关隘,就是分清何为妄念妄想,何为本来一心。 了尽也明白,面对“庞斑”这种人物,想要用寻常意义上的打击,意义并不大。 所以,他索性拿出自己参详“无念禅功”多年得到的感悟,以此为饵,邀请“庞斑”与自己共参“无念无想”之境。 纵然是历代臻至第三重天,堪称大宗师的绝顶人物们,在踏出这一步时,都要慎之又慎,才能有所成就。 而了尽却将自己的心神,与“庞斑”练成一体,就是要尽可能地干扰他的参悟,再借助这个突破过程的凶险,令“庞斑”精神崩溃。 看着徐行眼中出现的茫然、空洞之色,了尽心头一喜,颇为欣然。 他抵达这个境界已有数年,虽然距离踏出最后一步尚远,却也有了一定程度的抵抗力,能够将自我维持得更久。 只是,了尽的笑意还未彻底绽放,就见一只肌肤莹白如玉,蕴有灼然金光的小手,握紧成拳,悄无声息地打向自己腰腹。 他亦是绝对意义上的实战高手,右手长袖一拂,便迎向这只小拳头。 这一招虽是平平无奇、无名无姓,却是拳劲沉凝若山岳,袖袍飞舞似流水,山水相依、刚柔并济,可谓是浑然天成,尽显宗师风范。 但徐行的应变,却大大出乎了尽的预料,他那只手在被了尽的袖袍兜住后,豁地五指大张,从拳头,变成了一个平平推出的手掌。 就像是一座拔地而起、横空撞来的嵯峨大岳,且后劲连绵不断,仿佛撞来的还不止一座,而是百十座山峰,简直可以说是重峦叠嶂。 了尽心境波澜不起,双手自然而然地生出变化,招式大开大合,劲力纵横弥散,无所不至。 可徐行的变化还要更胜过他。 只见两只小手在半空中飞舞,捏出种种法诀、手印,一拳一脚皆是直来直去,古拙沉雄,却含无穷大力,仿若勾连须弥法界,一举一动,皆要震动十方。交手三十来合,了尽双袖已尽数被徐行的“大金刚神力”震碎,化作纷飞碎布片,露出两只白皙光滑的手臂。 徐行的目光虽仍旧茫然、空洞,好似还沉浸于禅定境界中。 可这具肉身的反应却丝毫不慢,本能地向前踏出一步,双手捏成爪,十根手指上泛起金光,仿若十口断灭因缘的金刚慧剑。 他右手轻轻一扯一撕,便从了尽胸膛上抓下来一大块皮肉,令这大和尚一片皮开肉绽、血肉横飞。 徐行的左手更是捏住了尽的肩膀,只一抖一震,便将那整个肩头捏成血肉成泥、红白相间的肉糜。 一击建功,徐行得势不饶人,又旋身拧胯,踹出一记蕴有“大金刚神力”的戳脚,将了尽的身子远远踢飞出去。 空了眼疾手快,飞身而起,接住了尽的身子。 可他却也被其中所携的沉雄劲力推动,止不住地向后倒退,直撞断了三根兀自矗立的古树,才堪堪停下来。 年轻和尚呕出一口血,神色萎靡、面容惨白,双手更是颤抖不已,出现明显扭曲,显然已经错位,整个人更是栽倒在泥坑中。 失去真气庇护后,空了浑身很快就被大雨彻底淋得湿透,那种阴冷潮湿之感,更是让他心中绝望,万念俱灰。 直到此时,了尽这才自“无念”境界中清醒过来,他躺在空了怀中,勉强支起脖子,看着徐行的肉身,不可置信地震撼道: “你、你分明还没有成就大宗师,怎么可能全然不受影响?!” 徐行拍了拍双手,让雨水冲走手上的血迹,又掸了掸衣服,淡然道: “若是全然不受影响,岂不是辜负你这一番好意。 只不过,我的神意纵然沉浸了进去,可我的肉身却没有。” 了尽本以为徐行是如他一般,分出半数心神来应敌,听到这话才知道,这魔君竟然是纯靠肉身自行变化,心中更是大为惊骇。 “没有神意主持大局,纯粹的肉身,怎么能生出如此灵动的变化?” 此时的他,已经取回了方才的记忆,知道徐行在刚刚的战斗中,拳技究竟是何等精妙。 可这一切,竟然都是肉身自行施展?! 徐行洒然一笑,反问道: “日升月落、物换星移,本就是天地自然之理,可需要任何念头来控制?” 徐行举的这两个例子,虽然看似和武道毫不相关,了尽却明白他的意思是,已经将肉身练成了真正的小天地,自有一套运行规律。 可纵然明白其中原理,了尽却也不能理解,徐行究竟是如何做到,只能长叹一声,语气悲悯: “你,你竟然到了这样的境界!莫非,当真是天佑魔道?!” 空了听闻此言,想起自己的师父绝戒大师,亦不由得悲从中来。 他只觉苍天不公,怎会令庞斑这等魔君降生世间,造下这等杀孽恶业?! 徐行负手而立,不予作答,只是淡然道: “听说,慈航静斋的言静庵,乃是不世出的奇女子,武功禅法皆不逊色于你,甚至还犹有胜之。 如此人物,徐某也颇有兴趣一剑,欲完纳尔等与我金刚一脉的宿愿,就让她来见徐某吧。” 痛打了尽一顿后,徐行心中那本就不多的怒气,也悉数发泄了出来。 毕竟,他也知道,了尽并非故意,这位禅主亦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而金刚一脉与净念禅宗、慈航静斋的恩怨,也从未上升到血海深仇的程度。 这样的惩戒,已算是足够。 并且,钟仲游虽然逃走,但以他如今这种魔种爆发、真气半毁的状态,能不能逃回阴癸派都是两说,就算跑了回去,也是命不久矣。 了尽注意到,即便到了这种时候,徐行还是自称“徐某”,不由得心中疑惑。 ——如此情况下,这老魔头还有遮掩的必要吗? 莫非真是如“邪王”一般,佛魔双修,硬生生练得精神分裂了? 若是如此,今日之事,也并非毫无转圜余地。 了尽身为净念禅宗一派之主,自有非凡智计,此念一起,只觉抓住了一线生机。 就在他心中盘算之余,又听见漫天雨声中传来一个清清淡淡,好似不含任何感情的哼声。 “言静庵?” 这个声音刚一响起来,空了和了尽便惊奇地看见,魔焰滔天、不可一世的“庞斑”,再次变了恢复到了宝相庄严、不苟言笑的状态中。 这个略带寒气的凌厉声音响起后,又有一个更为娇媚柔美,好似明珠滚玉盘,清脆且悦耳的嗓音随后响起。 “咦,小和尚,你怎么回来了?!” 空了在泥泞里,勉力抬起头,睁开视线模糊的眼眸,望向前方。 雨幕中,谷凝清挽着厉若海的臂膀,又倚靠着这位英姿勃发的高挑少女,莲步轻移,缓缓走来。 谷凝清虽是在往前走,目光却始终聚焦于厉若海,星眸中似是蒙着朦胧雾气,却依旧掩不去那股浓烈如火的情意,几缕发丝贴着在俏丽脸颊上,更平添一份俏丽。 厉若海察觉到从身旁传来的火热视线,心中虽是尴尬,也不好直接别过脸去,只能双目凝注徐行的背影,摆出不苟言笑的模样。 厉若海的身形比之寻常女子,本就是高挑挺拔,面容更是生得英气凛然,不让须眉。 是以,谷凝清和她并肩而立,竟然有种天造地设、无比般配之感,令人不禁感慨,好一对壁人! 徐行虽然没有回头,直面厉若海那好似要杀人的目光,却也从过非凡的灵觉,将这一幕尽收识海,并暗自为这无限美好的画面点头。 空了看到这一幕,却只觉胸膛中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他用血肉模糊的双手,紧抓了一把泥土,勉强撑起身子。 迎着谷凝清的关怀眼神,空了抹了把满脸的血污泥泞,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嗓音干涩沙哑,还带几分颤抖: “凝清,这、这位莫非就是,‘邪灵’?!” 谷凝清看着他这幅凄惨模样,吓了一大跳,却还是毫不犹豫地跑了过去。 两人毕竟曾经并肩作战过,谷凝清又曾受过空了的帮助,以少女豪放直率的性格,自然不会放任这小和尚不管。 她扶住空了的身子,震撼问道: “小和尚,你、你这是怎么了?” 少女的嗓音中,有抑制不住的震惊。她又看向衣袍皆被鲜血濡湿的了尽,眼中震撼更浓。 空了感受着从身侧传来的温热触感,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好在他是佛法精深的少林弟子,终究强忍了下来,只是摇摇头,神情复杂,复杂中还有一种更深层次的悲哀。 空了实在是想不通,谷凝清和厉若海,怎么会和“庞斑”如此熟识。 他也听说,魔师宫如今正在捉拿“邪灵”,又听说“魔师”勤修“黑天书”,精通将人炼制成劫奴的手段,难不成……?! 一想到“劫奴”二字,又想到“黑天书”的邪异名声,以及“魔师”一向的作风,空了刚刚因谷凝清脱困,而泛起喜意的心。 年轻和尚又止不住地往谷底沉去,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谷凝清,却不发一言,只是面色沉重僵硬,像是要落下泪来。 谷凝清察觉到他眼中的悲伤、复杂,不明所以,又再次看向徐行,目中满是疑惑。 厉若海则是趁着这个机会,终于暂且摆脱了谷凝清,来到徐行身后。 少女毕竟不是善妒之人,刚才只是对言静庵这个据说姿容只在她之下的绝代美人,有一种本能敏感。 如今她也将此念抛诸脑后,只是悄悄松了一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模样。 徐行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给厉若海丝毫说话的机会,要主动发问,以掩盖方才的过失。 所以,他回过头,扬起脸,看了厉若海一眼,不解道: “按理来说,你的嫁衣真劲,也不能为人疗伤啊,怎么一副耗力过度的模样?” 一提到这个话题,厉若海的双颊就飞起红霞,露出绝无仅有的娇羞神态,只恨恨地看了徐行一眼,紧抿薄唇,一言不发。 对性取向正常,且颇为纯情的少女来说,谷凝清对自己的爱意,完全说得上一句羞于启齿。 徐行见平日里落落大方,甚至可以说是颇具豪气的厉若海,骤然露出这种小姑娘家家的神情,玩心大起,抽动鼻翼,仔细闻了闻,才一本正经道: “厉姑娘,我估计你也是到今天才知道,你脸红的时候,体内还会分泌出一种奇特的香味。” 听到这种调侃,厉若海立时气血上涌,不禁红了脸,还红了眼,恼羞成怒,一脚踹在徐行的屁股上。 好在,她还记得其他人都在身旁,竭力平复气急败坏的激动心情,只用精神波动道: “那是凝清的味道!” ——那不对啊,刚才怎么没有这种气味?哦,懂了,原来双修大法,还有这种效果…… 想到谷凝清看厉若海时,那种媚眼如丝的神情,徐行立即想到了一种可能,面色微妙。 只不过,顾及到身旁这位接近炸毛的羞愤少女,他没有说出来,也对这不轻不重的一脚,没有任何表示。 ——罢了,罢了,这种时候,惹她干嘛。 带着这种宽宏大量的想法,徐行转过头,看向谷凝清和空了,左手托住右手手肘,再用手掌摩挲下巴,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 ——呱,好一出六国大封相啊。 其实,从大明王朝时期开始,徐行就颇喜欢看旁观这种事,更喜欢撮合旁人,陆竹、细雨便是其中一对。 在北宋世界,他更是提议用密宗的灌顶法门,为苏梦枕解决烦恼,到了这个世界,徐行喜欢看热闹的性子自然也没有改,当即便饶有兴致地看起来。 厉若海看这小子又用出了惯常的冷处理手段,不禁为之气结。 但她也实在好奇谷凝清和空了的关系,深呼吸几次后,一边看向那里,一边敲徐行的脑袋。 徐行一想到,站在自己身后这一向高傲、凛然、不近人情的冷面美人,竟也是这三角关系中的一环,就忍不住想笑。 算了,让她敲吧,就当是票价了。 看着厉若海和徐行的互动,一旁的了尽几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完全想象不出来,以“庞斑”的性情,怎么会容忍有人如此对待自己。 ——这少女,又是什么来路?! 难道蒙赤行也……?! 一想到这个可能,了尽只觉得惊骇欲绝。 就在这时,谷凝清才回过头来,对上了徐行和厉若海的目光。 厉若海还有些难以面对谷凝清,不自觉地移开了眼神,双手也背在身后,反握长枪,不断用左脚尖踢右脚脚后跟。 徐行则是毫不避让,大方承认道: “我打的。” 谷凝清虽然不认识了尽,却也感觉得出来,这大和尚乃是不可多得的宗师高手,知道在场众人中,只有徐行有这样的实力,能够把他打成这样。 但听到这小孩如此坦然的承认,少女还是有些不知所措,杏眼微睁,不敢置信地问道: “小……阁下,这又是为何?” “为何?” 听到这个问题,徐行气笑了,反问道: “这两个贼秃半道杀出,不分青红皂白,就说我是庞斑,还放走了钟仲游,难道不该打?” 说到这里,徐行照顾谷凝清的心情,也直言不讳道: “并且,我乃金刚一脉的正统传人,与净念禅宗、慈航静斋,以及这小和尚出身的少林寺,早有孽缘,如今既然狭路相逢,少不了要做过一场。” 厉若海刚刚就是听到“庞斑”二字,顾忌到谷凝清在一旁,便没有在第一时间赶来。 只是后面听到徐行的言语,她也意识到,应当是对方认错了人,这才赶来,是以现在听徐行这么说,没有多少震惊,只是啼笑皆非。 想起这一路上,徐行对她的种种调侃,厉若海心头更是大为快意——你小子也有被人认错的一天! 少女俯下身子,把头搁到徐行耳畔,眉眼弯弯,学着徐行一惯的语气,笑嘻嘻地悄声道: “喂,你不会真是庞斑伪装,特意来接近我的吧?” 话说出口,厉若海自己都小小的吃了一惊。 ——什么时候,我说话竟然变成了这样? 徐行也感觉她的声音格外柔和,却还是颇为配合,以一种充满老魔头风格的姿态,桀桀怪笑道: “小姑娘,不曾想庞某伪装一路,还是被你识破,既然如此,老夫也只能不解风情,将你掳回魔师宫,助我修行矣。” 说话间,徐行眼中还亮起两道魔火,以增添说服力。 厉若海不禁哈哈一笑,刚想说话,忽然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迫和陌生,从身前传来。 她双目猛地大睁,却见徐行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周身魔气氤氲,目中神采也变得邪异而冷酷,带着一种摄人心魄之力。 只听他悠悠道: “厉姑娘,可还记得,我方才说过,钓鱼的道理?” 这话一出,厉若海心头骤然一紧,清丽面容紧绷,右手紧握丈二红枪,目光更变得无比凌厉。 “你——” 见她露出这种好似受惊小鹿的神情,徐行忍不住哈哈大笑,眉眼扬起,嘴角一翘,得意道: “厉姑娘,跟我拼演技,你还早着!” 这种得意在厉若海眼中,一律可以归为“臭屁”,少女羞愤欲绝、怒不可遏,又是一脚狠狠踹向徐行的屁股,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 “徐、踏、法!” 徐行也不躲,只是站在原地,轻轻应了声: “干啥?” “若海,你还是这样,颇具童趣呢?” 就在他们两人打闹时,谷凝清又娇笑着从空了身边走了回来。 看见谷凝清,厉若海多少还是有点身为长姐的包袱,只给徐行递过去一个秋后算账的眼神,便双手抱胸,哼了声,不再有动作。 徐行则是察觉到,谷凝清看自己的眼神,好像和空了刚才看厉若海的眼神,有些莫名地相似,也只是挑了挑眉,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不再言语。 见这两个小孩儿都消停了下来,谷凝清也露出颇为无奈的笑容,看向了尽、空了,将刚才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地为两人解释了起来。 其实,了尽在听到“徐踏法”这个名字时,已经想起来,近来江湖中发生的一件大事。 徐行打死红日法王、重伤思汉飞的战绩,虽然还没有传回去,但是先前一战击杀里赤媚,打得四密尊者油尽灯枯,手刃薛禅王子的战绩,已经在江湖中有所流传。 只不过,这都是些捕风捉影的消息,并不真切。 并且里赤媚等人皆是江湖中成名已久的宗师人物,怎么会如此轻易地死在一个小孩子手中? 是以,了尽虽然听闻,也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只当是魔门为了东岛之事,放出来的烟雾弹。 只不过刚刚在见识了徐行的手段,又听到这个有些熟悉的名字后,了尽却忽然将他,和那个传说中的神秘高手联系起来,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大和尚也不在乎自己右肩粉碎,反倒是站起来,单掌立在身前,惭愧道: “徐小宗师的战绩,老衲亦有所耳闻,方才之事,的确是老衲鲁莽不了,唉,唉!” 虽然徐行身份不明,但就凭他的战绩,了尽也可以确认,此人绝对不是魔门中人。 只是一想到,自己刚刚竟然放走了钟仲游,这大和尚就不禁面色愁苦,猛地跺了跺脚,长叹一声。 徐行倒也不去怪他,只是摆手道: “你的错,我已经惩过,便一笔带过吧,至于钟仲游……” 他转过头,望向远方,悠悠道: “他就算今天逃了,也没几天好活,魔念深种、魔气攻心,就算想再造恶业,亦不会有此余力,大和尚倒也不必为此太过挂怀。”(本章完) 134.第134章 你是庞斑,我又是谁?(万字章节) 了尽又是一惊,不禁问道: “敢问阁下究竟是何来历,这一身魔功,怎会如此精深?” 徐行单掌立起,竖在身前,笑意洒脱自在,有如释迦拈。 “三十二相,即是非相。既然魔能作沙门,佛又如何不能是魔,大和尚,未免着相了。” 就这一句话的功夫,徐行混身气势已经过了数十次改易。 或是威严如金刚怒目,或是宏大如法界独尊,或是浩瀚如玄冥北海,或是幽深如六欲阴魔…… “这……” 了尽身为净念禅宗本代禅主,对三代金刚传人的“本相”亦有认知,却也从未听说过有人能够将“诸相非相”之理,用如此清晰明了的方式展现出来。 不过,有如此实例在前,了尽就算再震惊,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位“金刚传人”的确有掌握佛魔变化的手段。 念及此处,了尽顿了一下,也不在意徐行把他打成重伤的事,而是真心实意的流露出钦佩神情,叹道: “大师佛法深湛,贫僧颇为感佩,心服口服。 净念禅宗与金刚一脉的恩怨,至少在贫僧这一代,就此了断。” 见了尽如此上道,厉若海却不禁面容古怪。 她知道徐行分明是在诱导了尽,把自己的一切身份来历,都往“大金刚神力”上推,以求制造一个说得过去的出身。 这种话不说完,全让你猜的手段,厉若海已经在徐行身上领教过多次,但根据自己的实践经验来看,她也不得不承认,此招的确颇有效果。 就连一旁的谷凝清、空了亦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自以为明白了徐行的出身。 但只有厉若海知道,这小子在没有接触“大金刚神力”之前,一身武功就已经堪称是高深莫测,令人难以摸得清底细。 不过,想到这里,少女看着其余三人脸上的表情,心中忽然涌现出一种莫名的情怀。 ——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还真是有点……爽啊,怪不得他每天都这么说话…… 徐行点了点头,颇为贴心地提醒道: “金刚一脉和净念禅宗的事儿,暂时算是有个了断,但慈航静斋那边,还请代为通传。” 徐行本想说得明白些,顾忌到身后还站了个“真·大火药桶”,还是颇为委婉。 对言静庵这个奇女子,徐行实在是很有兴趣见上一见。 这种兴趣,不只是来源于从这个世界得到的情报,还来源于他前世就知道的信息。 徐行实在是很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人物,能够令庞斑动心,令烈震北念念不忘数十年。 其实,除了这些出自《覆雨翻云》的印象外,光是“慈航静斋”这四个字,就足以勾起徐行的好奇心。 了尽却像是没有察觉到徐行的良苦用心,眨了眨眼,故作不知,恍然道: “言斋主无论是武功佛法,还是风度姿色,在佛门乃至天下正道,皆是首屈一指。 等贫僧回归山门后,定会为大师请得她出山,了结这一段宿怨。” 听到“风度姿色”四个字,厉若海目光微微一凝,才体会到的“爽”感,顷刻间消失不见,换作一种难以形容的别扭、不快。 谷凝清亦露出颇感兴趣的神情,徐行察觉到背后传来的寒意,又看向了尽。 他知道,了尽是看出了厉若海方才心头的不快,才故意挑起这个话题。 但是见这和尚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还敢耍心机,徐行反倒是没那么多厌恶了,只是摇摇头,挥挥手,叹道: “罢了罢了,左右也赏了你一顿好打,这一次,就算是真正两清了。” 了尽只是一笑,俯身一礼。 空了则是看向谷凝清,露出苦笑,涩声道: “凝清,你……” 空了话刚出口,便摇头一笑,坦然道: “凝清,其实我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是‘双修府’的‘双修公主’。此前之所以援手于你,也是为了借助‘双修大法’,以报师仇。” 谷凝清修行“双修大法”这门奇功已久,看人已成超脱皮相限制,观察到对方真正的“本色”,她也是因此,才会认定厉若海乃是值得托付之人。 如今,谷凝清再看空了,自然也能把握住这年轻和尚的真正想法,她亦是利落性子,绝不喜欢拖泥带水,便干脆道: “小和尚,你心中既存真情,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空了闻言,如遭雷亟,张了张嘴,最终只是一叹,默然不语。 正如谷凝清所说,他无法否认在自己心中,除了对“双修大法”的追求外,也是真的爱上了这个既热情豪放,又满怀天真的异域女子。 谷凝清看着空了这副模样,只觉得这位出身名门的武道天才,正像是个受人遗弃的倔强孩子,正需要人照顾。 她想到此处,目中不由得露出一抹怜惜之意,言语却是越发铿锵有力。 “你救我一命,这份恩情,凝清不会忘记。日后你若有难,可往双修府求援,凝清纵然搭上这条性命,也将救你于水火。 但,凝清如今已是心有所属,你这份情意,请恕凝清不能接受!” 谷凝清这一番干净利落的话说出来,只觉得心里痛痛快快,没有丝毫挂碍。 空了听完,纵然失落,也没有丝毫怨恨之色,只是面容越发苦涩,又问道: “凝清,你的心上人,莫非真是……” 谷凝清含笑点头,桃腮泛起微红,看了厉若海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厉若海虽然感到一阵不适,但也不忍当众拒绝谷凝清,令自己这个妹妹颜面尽失,只能佯作镇定,勉强挤出来一个笑容。 徐行却是不禁抚掌赞叹: “快刀斩乱麻,也好、也好。” 厉若海正愁眼睛没地方放,避不开谷凝清的视线,就听到徐行这近乎落井下石的话,立即低下头,再次满是羞愤地看了他一眼。 空了和谷凝清独处的过程中,已经多次听她提到“邪灵”,也敏锐地感受到,谷凝清对厉若海的情感,已经超乎寻常姐妹之情。 可猜想归猜想,当真从谷凝清那里获得确切答案后,空了还是不禁一阵头晕目眩。 他实在是很难接受,自己竟然输给了一个女人。 带着这种震撼,空了又望向厉若海,看了很久后,他实在不得不承认,这位姑娘的确是巾帼不让须眉,足以令天下九成九的男子黯然失色。 自己虽然是男人,却是一个受了戒的和尚,在男子的豪迈气概这方面,的确是有所不如。 了尽也在这时,来到空了身边,叹道: “痴儿,当舍则舍。” 了尽虽是净念禅宗出身,对空了这位佛门最出色的后起之秀,亦是不乏关爱。 他本以为,空了过不去的关隘和劫难,是因师父绝戒大师之死,而生出的强烈复仇执念。 可了尽却没想到,空了会因这股执念,把主意打到“双修大法”身上,并坠入情网,遭了情劫。 想到这里,了尽反倒是有些庆幸,好在谷凝清是个足够干脆的人,选择将一切说开,彻底了断。 空了最后看了谷凝清一眼,谷凝清亦没有躲避他的视线,回望一眼,目光中满是坦然。 空了没有说话,只是低眉垂首,转头跟在了尽身后,和这位禅主一并远去。 徐行看着他的落寞背影,砸吧了下嘴,还有些意犹未尽。 ——这就算是演完啦? 接着,他又望向谷凝清,朝这爽快的女儿家竖起一根大拇指,由衷道: “谷姑娘,当真是女中豪杰。” 虽然这场算是和平收场的三角恋,没有发展到修罗场的地步,从戏剧性效果来看,不算是特别有趣。 让徐行来打分,最多只能看在谷凝清的颜值,以及百合元素的加持下,给到接近及格线的五分。 但是跳脱出这个视角后,谷凝清干脆的言语,实在是颇对徐行的胃口,是以,他对这爽快姑娘也是不吝溢美之词。 谷凝清也很给面子,眉眼飞扬,豪气地一抱拳,笑吟吟道: “多谢徐宗师赏识,好说,好说。” 说完,她又看向厉若海,柔声道: “你若是不愿意,凝清绝不会逼迫你,但是,还望你给凝清一段时间。 若是七日内,你仍不能同意,那凝清自会回转双修府,不会再纠缠于你。” 厉若海听到这样的条件,目中精光一闪,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下来,显得极为果断。 “好!” 徐行注意到,谷凝清在见厉若海如此作态后,眸中光彩微不可查地黯了一黯,才重新恢复成一惯那种毫无阴霾的明媚。 他不禁摇了摇头,不愿再看,只在心中暗自感慨。 ——还好空了走得早,让小和尚看到这一幕,又不知道该有多痛心咯。 想到这里,徐行不由得摇了摇头,双手枕在脑后,转身朝崖畔去。 苦情戏份固然有几分别样乐趣,可以作为生活的调剂品,但从本心来讲,徐行还是一个喜欢看大圆满结局,或者说愿意制造大圆满结局的人。 如若不然,在天龙世界里,他也不会为了乔峰之事,费那么大的功夫,就是为了不留遗憾嘛。 并且,快乐本就是一种最能感染人的情绪,徐行是真心认为,传播快乐、制造快乐,是一件极有意思,也极有意义的事。 等徐行站在被自己打得坍塌陷落的山壁边缘,看了好一会儿瞿塘峡的风光后,厉若海和谷凝清才从身后走来。 或许是因为厉若海此时有了更值得烦心的东西,知道自己这几天反正也清静不下来,反倒是没有了先前那种焦急心态,甚至主动道: “走完了三峡,又去哪儿?” 谷凝清仍是一副百依百顺的模样,显然是做足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心理准备。 徐行回过头,看着这两个各有风韵的绝色美人并肩而立,露出一种充满包容和鼓励的神情,微笑道: “峨眉山吧。” 其实,从锦官城无论是到青城山还是到峨眉山,都极其方便,走三峡过去,反倒是平白多浪费一段时间。 若是在平时,厉若海虽然嘴上不说,也不会表露,却会记在心里,自己和自己憋一段时间的气。 可如今,她却没有露出半分抵触、抗拒,反倒是一副觉悟般的神情。 谷凝清则是眯眼而笑: “凝清早就听说过普贤道场的大名,正想去祭拜一番,多谢徐小弟美意。” 徐行也学着她方才的模样,潇洒一抱拳,拱手道: “好说,好说。” 谷凝清当然知道徐行是在故意模仿自己,却也不感到生气,只是觉得这位小弟的确是个妙人,眉眼弯弯,与徐行相视而笑,笑声爽朗。 厉若海看着谷凝清和徐行的合拍模样,心头就有种莫名触动,面色一下子变得极为古怪。 我都没叫小弟,你还叫上了? 厉若海并不知道,现在她的表情,和方才的空了,并没有多少本质性的区别。 就在这临时组成的三人小队,在一种奇怪氛围中,朝峨眉山进发之时,钟仲游也在顽强至极的求生本能驱使下,朝“阴癸派”在附近的驻地而去。 “阴癸派”为了捉拿谷凝清,着实是费了一番气力。 这一次,钟仲游虽是亲自出手,且轻装简从没有令任何弟子跟随,但驻地中仍是有一众高手,正在等待这位“邪佛”的调令,随时准备出动。 是以,当钟仲游的身躯撞击驻地前的空地时,一众高手立时意识到不好,向外冲去。 他们没想到,自己没有等来调令,反倒是等来了“邪佛”本人。 并且,这位一向注重仪容,总是展露威严之态的“邪佛”,如今已是状况凄惨,七窍中不断流泻出精粹魔气,浑身肌肤亦是尽成一片浓郁黑紫。 其人目光涣散,好似神智都已失常,只是口中依旧呢喃着模糊不清的“庞斑”二字。 听到这两个字,在场的众多高手皆是汗毛炸开,只觉平地起了一阵阴风,吹得自己遍体生寒。 纵然只是一个名字,就令这些杀人如麻、恶贯满盈的邪派高手,露出如此神态,“魔师”之威,由此可见一斑。 不过,在“阴癸派”中,这算是颇为正常的现象。 只因自从正魔两道分别占据中原、塞外以来,“阴癸派”最大的对手,并非是由武当率领的“天下会”,而是庞斑带领的“魔师宫”。 从庞斑昔日出道的第一战,不先去寻正道宗师,反而是挑上钟仲游这个阴癸派老宗师之事上,便可见一斑。 庞斑乃是注重实利之人,与阴癸派相争,也不是为了争夺两派六道共主的虚名,而是有更深远的谋划。 众所周知,两派六道之所以被并称为魔门,就是因为他们的传世武学,皆是出自于“天魔策”。 只不过后来由于战乱、天灾,以及内部分裂等原因分别散佚,形成了这些武学。 所以统一魔门的两派六道,集合所有祕藉,使《天魔策》重归于一,一直是魔门有识之士的心愿。 只不过,数百年来,还没有哪一位魔门大宗师,真正完成了这个宿愿。 “魔宗”曾经有此机会,也有这个实力,但他却另有机缘,走出了自己的道路,故而没有将之付诸实践。 他将这个愿望,托付给了自己最看重的徒弟“魔师”庞斑。 庞斑也不负期待,一出道便击败钟仲游,成为魔门共主,并挟此威势,将其余几派的神功绝学都收入囊中。 自那以后,“阴癸派”中人迫于庞斑的魔威,也不得不改头换面,由地上转入地下,成为如今的“天命教”,暗中发展势力。 可以说,庞斑完全是以一己之力,将“阴癸派”这个曾经显赫一时,出过“女帝”武则天这种绝世人物的门派,给彻底从魔门除名。 只不过碍于这魔师的盖世魔功及庞大势力,阴癸派众人虽是憎恨庞斑,也是发自心底地害怕他,甚至于一听到这个名字,都会恐惧发抖。 知道钟仲游是被“庞斑”伤到这个地步,众高手自然不敢怠慢。 他们连夜撤离此处,并且星夜兼程,不辞辛劳,将钟仲游带回了如今“天命教”的总部。 不多时,接到这个信息的教主符遥红,以及一众护法高手,皆是赶来此处。 看到钟仲游如今的状态后,饶是以符遥红的坚实心境,亦不由得大为震撼。 “阴癸派”虽是隐于暗处,不敢现世,可他们的情报,却依旧发达。 是以符遥红清楚地知道,庞斑近些天来,为了抓捕“邪灵”,惹上了一个不知来路的神秘高手,已是损兵折将。 似乎,就连避世已久的“抗天手”厉灵都为此现身,阻拦了蒙元皇室第一高手思汉飞。 并且,身为魔门中人的符遥红也知道,庞斑之所以要抓厉若海,就是为了修炼数百年来,不曾有人功成的“道心种魔大法”。正因为庞斑不曾抓到炉鼎,“道心种魔大法”未成,符遥红才敢率领“天命教”重出江湖,趁机兴风作浪。 所以,刚听到钟仲游被庞斑所伤,符遥红第一个想法就是不可能。 付红瑶很了解庞斑,对这位魔师来说,天底下绝没有事物,能够比得上他自己的武学进境。 “道心种魔大法”毕竟关系甚大,更何况,他也从来不是一个喜欢忍气吞声的人。 遭受了如此大的打击,他怎么可能不去找那人报复回来,反倒是来寻“天命教”的晦气? 付红瑶之所以这么清楚,就是因为她的师兄“血手”厉工,亦是这类志在破碎虚空,超凡脱俗的人物。 但是到了现场,亲眼见证了钟仲游的伤势后,她却毫不迟疑地推翻了自己先前的判断。 ——若不是庞斑亲自出手,在“魔宗”另辟蹊径的如今,普天之下,谁还能以如此纯正的魔门大法,将钟仲游这位空境第二重天的老宗师,伤至如此地步? 念及此处,符遥红忽然有了一个恐怖的想法。 ——莫非,此人已经通过正统修法,炼成了“道心种魔大法”,之所以大张旗鼓地抓炉鼎,正是为了掩饰这件事实?! 符遥红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心头更是冒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气。 就在此时,一个熟悉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符师叔,师侄庞斑,特意前来拜访。” 这个声音极轻极淡,却仿佛响自符遥红灵魂深处,她更是能够感觉得到,有一种不曾体会过的魔性力量,从屋外传来,将自己整个人团团包裹。 就这么一句话的功夫,房门已轻轻打开,身躯伟岸,身披紫红绣金华服,外披亮银披风,腰系玉带,好似王侯贵胄的庞斑,龙行虎步地踏了进来。 这里乃是天命教总部的一间地下密室,纵然是许多天命教中层干部,都不知道此处,符遥红不明白,这位魔师究竟是如何寻来? 在庞斑身后,那一条长长甬道的灯火悉数熄灭,黑暗仿佛被他的披风卷起,滚动如活物,令他那种妖邪气质越发凸显。 庞斑显然也没有多解释的意思,只是用那一对闪着慑人光芒的魔眼,缓缓扫视符遥红全身上下,唇角抿出一丝邪异的微笑。 在他的注视下,符遥红只觉全身都不自在,却还是勉强挤出一个笑: “魔师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这位“天命教”教主如今已年近百岁,外貌仍是三十许人,面容娇媚,丰满而窈窕的曲线在束身道袍下若隐若现,显得无比优美,满是成熟蜜桃般的迷人韵味。 一直以来,这样的身段和姿容,都是符遥红引以为傲的利器,可是在庞斑面前,她却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都缩起来,藏到地下去。 这种感觉,立时让符遥红想到了自己的师兄,“血手”厉工。 庞斑看向躺在石床上的钟仲游,眼中光芒更盛,缓缓道: “师叔是否在思考,为何庞某会找到此处?” 他微微一笑,淡然道: “其实很简单,每一个体内被庞某种下魔念之人,庞某都会有所感应。 不过,钟师叔这些年来,将魔念压制得很好,是以这感应便极其微弱。 但最近这段时间,师叔体内魔念却极为炽盛,正巧庞某近日来,为了寻人,亦在左近徘徊,便专程赶来,只为一探究竟。” 庞斑娓娓道来,语气不疾不徐,嗓音充满磁性,满是成熟男儿的沉稳气度,令人不由得心生好感。 可符遥红却是面色更白,只因她已从这句话中,已经完全估量不出来,庞斑的魔功究竟到了一个怎么样的地步,只能涩声道: “魔、魔师,莫非已经……踏出了那一步?” 庞斑摇了摇头,摊开手,坦然道: “还差一些,不过,也相去不远矣。” 见他如此坦诚,符遥红喉头动了动,也不敢再说话,只是脑中念头飞速思考。 庞斑也不去管符遥红的动向,只是再次看向床上的钟仲游,扬眉道: “钟师叔究竟是遇上了什么人,才会落到这般地步?” 符遥红将自己所知的一切,尽数和盘托出,不敢有丝毫隐瞒。 “他也遇上了庞斑?那我又是谁?” 庞斑面色有些古怪,摇摇头,哑然失笑: “罢了,还是钟师叔自己来说吧。” 他右手微微握拳,钟仲游的身子已不受控制地腾飞而起,悬浮于半空中,周身不断溢散出黑紫相间的魔气,面色狰狞,无比痛苦。 符遥红看着庞斑,美目一凝,庞斑动手之时,她竟全然没有丝毫感应。 这明显是一种场域之能,可能够将场域操控到如此大小随心的地步,就证明庞斑的确如他所说,已经到了那个最后的临界点。 过了一会儿后,钟仲游那紫黑相间的魔气中,又散出来一线如血赤红。 庞斑微微一怔,右手轻轻弹动,便将这一线血色抽了出来,捻于指尖,喃喃自语: “如此浓烈的凶煞杀伐之气,类似红日老鬼的大黑天法相。 除此之外,也有挑动七情六欲之能,这就又有些像‘道心种魔大法’,这究竟是什么魔功?” 庞斑这才明白,为何符遥红会说,钟仲游是遇上了自己,那人有一身如此神鬼莫测的魔门功夫,阴癸派这群人自然会怀疑到自己身上。 念及此处,庞斑眼中骤然爆发出一种带着强烈兴趣与好奇的神光,他右手屈指成爪,猛地扣在钟仲游的天灵处,袖袍无风鼓荡,猎猎作响。 庞斑如今虽是改修“道心种魔大法”,可他毕竟是“魔宗”传人,自然也精通精神奇功。 如今他正是要以一身强绝无匹的精神念力,强行从钟仲游脑中,攫取自己想要的情报。 符遥红等待的,也正是这一刻。 见庞斑已然运功,这位天命教法后不敢有丝毫迟疑,场域之能全开,好似一条虚无缥缈的鬼魅身影,在黑紫魔气的包裹下,朝地层上方冲去。 符遥红已经深刻领会到庞斑的魔功,究竟是如何骇人,是以她没有存丝毫对抗的想法,只是想趁此时机,逃出生天。 可出乎符遥红本人预料的是,这一次逃脱竟然格外顺利,亦没有遭到任何阻力,好似庞斑根本看都不曾看她一眼。 ——难道我在你魔师眼中,当真如此不值一提?! 符遥红心中虽陡然升起此念,却不敢有丝毫停留,不遗余力地朝城外冲去。 “天命教”的总部设于金陵,金陵乃六朝古都,即便如今已到夜晚时分,亦极为繁华,更有颇多武林人士结伴而行,三五成群,把酒言欢。 可就在此时,原本月色皎洁、风烟俱净的天幕上,陡然间狂风大作,一抹紫黑虹光横贯长空,将月光遮蔽,好似彗星袭月。 城中人光是看符遥红的身姿和气势,就知道这是一位极其难得一见的空境宗师,更能感觉得出来,她乃是魔门中人。 一时惊呼四起,满座轰然。 “是魔门宗师!” 有江湖经验丰富的老辈人物,感受着那种气息,满怀忧虑道: “如此气势,只怕非是初成宗师之辈,究竟是什么来历?” “难道魔门又要打过来了?!” “观其形貌,好似……正在逃窜?!” 等到符遥红冲出金陵足十里,才骤然察觉不对劲,她的真气竟然在一点点的消逝,仿佛融入了某个正存于体内黑洞中。 符遥红闷哼一声,身形不稳,摔落在宽阔平整的官道上,烟尘四起,泥土翻卷,撞击出一座深陷大坑。 她勉力支起身子,转过头,看向烟尘之后,嘶声道: “庞斑,你当真要赶尽杀绝吗?!你就不怕,等我师兄归来,打上你魔师宫?!” 只这么一会儿功夫,符红瑶的肌肤已泛起褶皱,娇嫩光滑的面容,亦变得松弛起来。 这个风情万种的大美人好似只一刹那便老了十来岁,并且还在以这个速度,继续变老。 最可怖之处在于,符遥红直到此刻,都回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在何时中了庞斑的手段,她更难以理解,庞斑到底如何做到这一切。 对符遥红这种魔门高手来说,最可怕的不是无可抵挡、沛莫能御的纯粹力量,而是这种让你无论如何,也弄不清原理的神妙手段。 连原理都不明白,自然更谈不上破解。 不远处,传来一个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庞斑依然是那副意态闲宁、好整以暇的模样,他双手负后,嘴角一翘,微笑道: “‘血手’厉工是何等人物,又岂会当真把你们这群人放在眼中,更何况,他若是不来,庞某才会真正失望。” 符遥红立时如坠冰窟,她这才明白了庞斑的用意,这位魔师的确如她所想一般,没有将“天命教”放在心中。 而庞斑此时之所以要赶尽杀绝,只不过是为了引出厉工这位魔门大宗师,好助他踏出这最后一步。 这也意味着,在庞斑心中,已有无惧厉工这位半步破碎高手的底气。 明白这一点后,符遥红万念俱灰,只是撑起身子,不甘心地问道: “你、你究竟使的什么手段?” 庞斑见符遥红在坑中蜷曲身躯的模样,目光平淡,就像是正在指点蒙童的教书先生,慢条斯理道: “不知师叔可曾听说过‘黑天书’?修行这门奇功之人,可以用真气,为劫奴打通隐脉、窍穴,最终开辟劫海。 修成劫海后,劫奴便可生出种种神通,只不过,一旦利用劫力过度,就会产生‘黑天劫’,必须要劫主注入真气,才能解脱。” 符遥红之所以有此一问,也不过是为了暂且麻痹庞斑。 等庞斑开口,她眉头一皱,如当初的钟仲游一般,自毁场域、真气,再次向前奔逃而去。 虽然知道,此次已是十死无生,但符遥红仍是不愿放弃挣扎。 见她远去的身影,庞斑也不去追,只是立于原地,继续道: “但庞某认为,这样的法子,还是太过不爽利,便借助你们阴癸派的‘姹女大法’,以及‘道心种魔大法’的种魔法门,开发了一套从劫奴身上,提取劫力,壮大自身的法门。” 即便人没有追来,这嗓音却如影随形一般,跟在符遥红身旁,令她听得无比清晰。 可符遥红没有注意到,自己跑得越远,真气就衰减得越多,肌肤也越松弛、干瘪,而庞斑的声音仍在响起: “我把它称之为‘劫魔天’,自这神功成就以来,师叔还是第一个,享受此功者。” 最后三个字出口,符遥红已成了一具干尸,最后一步迈出,枯槁如树枝的腿骨骤然折断,整个人摔在地上,彻底散成一地齑粉。 庞斑却没有去看符遥红的尸体,而是依旧思考着刚才从钟仲游身上,得来的情报。 念着那个名字,庞斑嘴角咧开,露出一个再兴奋不过的笑容。 ——徐、踏、法! 在过去的这几天中,思汉飞已经回到了魔师宫,将自己的失败以及红日法王的死讯,告知了庞斑。 当听说那位貌如孩童的“转轮圣王”,竟然拥有这样强悍的实力后,练成“劫魔天”,已经濒临突破的庞斑,才会静极思动,走上这一遭。 但他没有想到,这个自称徐踏法的神秘高手,不仅有一身密宗大法,竟然对魔门功法,也是如此精通,甚至就连钟仲游,也把此人认成了自己。 庞斑也是直到此时才明白,自己留在红日法王身上的魔种,为何会被此人如此轻易地辨认出来。 只不过,若那人真是那位“转轮圣王”,倒也合理,如果没有这种手段,藏地密宗怎么会将击败张老儿的希望,寄托在此人身上?! 一想到那个老道士,庞斑心中战意就越发沸腾,目光炽盛如火。 ——那就让我庞斑来看一看,究竟我和你,到底谁才有资格,挑战张老儿,撼动他天下至强的地位! 念及此处,庞斑心中兴致大起,哈哈一笑,也不去管符遥红的尸骸,拂袖一扫,身形拔地而起,顺着钟仲游的记忆,直往三峡而去。 等到他走后很久,金陵城中的江湖人士们,才敢涌出来,当他们看到符遥红留下来的痕迹后,更是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除了庞斑之外,还有另外一批人,也在惦记着徐行。 了尽虽然在徐行手下,三招两式便败下阵来,落得个断臂的下场,但他毕竟还是一位空境第二重天的宗师。 是以,了尽并不把这纯粹肉体上的伤势当一回事,他先让空了先回少林寺,禀报情况,自己一路从三峡直接赶往慈航静斋的驻地。 等会见了当代斋主言静庵,了尽便当面交代了此事的详细经过。 听完了尽的讲述后,言静庵那张清丽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面容上,浮现起罕见的讶然。 “身魂两份,师兄的‘无念禅功’对他亦不能起到作用,这一代的金刚传人,竟然走的也非是‘空境’之道?” 了尽回想起徐行的所作所为,苦笑道: “的确如此,除了张真人外,又有人开辟出了一条全新武途。” 言静庵微微颔首,忽然又道: “前些日子锦官城外,曾经爆发了一场空境宗师间的大战,北藏第一人红日法王当场战死,以及昔年的大元王爷思汉飞,则是重伤逃遁,回了塞外。 据说出手之人,用的亦是佛门武功。” 了尽不由得睁大了眼,仔细思考一番后,又苦笑道: “现在看来,这位金刚传人对我,的确是手下留情了。” 想了想,他不禁叹道: “金刚一脉,虽然四代传人皆非俗流,正道有此人物,也算暂缓青黄不接之厄。” 与徐行一战后,了尽自觉理亏,又被这位金刚传人的佛法造诣折服,此时谈起他,也是一副钦佩、欣然之色。 毕竟,无论如何,金刚一脉亦是佛门传承,更何况这些年来,天下会中还不曾涌现出如庞斑、鹰缘那种绝世天才,现在出了个徐行,总算是填补上了这个空缺。 言静庵乃智慧通明之士,又不曾与徐行有过接触,反倒是没有那么多感慨,而是想到了更为深远处,忧心道: “可他做出这般大事,必然会引出庞斑亦或是鹰缘,如今又逢东岛之变,这……” 言静庵一说,了尽也反应了过来,面色大变。 “难道,庞斑会亲自出手?” 言静庵点了点头,眉宇微皱,宛如锁住了一抹清愁,叹道: “‘邪灵’对庞斑来说,本就是势在必得之物,如若不然,他们也不会对上。 如今就连红日法王、思汉飞都已败了,以庞斑的性子,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他定会赶在东岛之会前,找上这位徐宗师。” 了尽一听,当机立断: “我即刻令人通知了无师兄,咱们先行出发,赶去寻找徐宗师,令他暂且躲避。 我能够感受得到,他体内如今尚有伤势在身,先前还不知道究竟是谁能伤他,现在才知道,定然是红日法王、思汉飞所留。 以如此状况,若是对上庞斑,饶是以他的实力,也是凶多吉少,我们定要设法阻止!” 言静庵点了点头,长袖一拂动,堂前莲池骤然分开,一抹冷光破开水面,跃起足足五丈后,才在空中划出一连串圆环,落到她那只纤纤素手中。 长剑入手后,半空中犹然滞留着一个又一个凝如实质的圆环,这些“圆环”皆是沛然剑气。 了尽见到言静庵这等手笔,不由得振奋道: “斋主剑术又有精进,此番之事,将再多三成把握。” 言静庵将古剑负于身后,细带穿过起伏不平处以及莹莹腰肢,更显身材玲珑有致。 她听到了尽的赞誉,只是幽幽一叹: “如此剑术,对上庞斑,仍显不足,只盼你我能及时赶到,不令这魔君得逞。 以他之能,若是修成‘道心种魔大法’,只怕在张真人抽不出手的现在,正道将永无宁日。”(本章完) 135.第135章 拳打魔门敬老院,脚踢金刚幼儿园 (万字章节) 以徐行和厉若海的脚程,从三峡到峨眉,其实也费不了太久的功夫,只不过,出于种种原因,他们并没有赶得很急。 其中之一的原因,便是在等待可能会因为钟仲游之事而袭来的“阴癸派”高手。 虽然和谷凝清相识不久,但徐行还是颇为欣赏这个颇有男儿豪气的小姑娘,所以,他也想在尽可能在这七天内,帮谷凝清解决完手尾问题。 当然,如果实在这群人不来,徐行也做好了先去捣毁“阴癸派”窝点,再慢慢赶赴东岛的准备。 反正如今距离六月六日的期限,还有两个多月,时间仍算是宽裕。 除此之外,徐行也在等了尽将消息传回去,引得言静庵出山。 峨嵋山这座传说中的普贤菩萨道场,对他来说,就是一个颇为适合论道讲法的地方,当然,若是当做战场,亦算是不错。 最后一个原因则是因为,在被“阴癸派”追杀的过程中,谷凝清的真气、体魄都已濒临极限,难以负荷高强度的赶路。 而厉若海的“嫁衣真劲”由于性质太过刚强暴烈,在这种时候便难以发挥作用,不得不让徐行出手,精心调养。 其实,按徐行自己的想法,大不了再挤出一滴精血就是了。 他在修炼“大金刚神力”后,体魄和气血又有提升,比起传说中吃了就可以长生不老的“唐僧肉”虽然还有一段距离,但说是吃一口益寿延年、强筋壮骨,却没有任何问题。 谷凝清的修为比之当日的厉若海,都还有一段距离,以徐行如今的体魄修为,一滴血完全可以解决全部问题。 不过,谷凝清自己却拒绝了这种方法,并且悄悄告诉徐行,不想让自己好得太快。 徐行对谷凝清的心思,自是洞若观火。 他虽然不认为谷凝清能够得偿所愿,但毕竟只有七天的时光,帮些小忙也是无可厚非,便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按照少女的要求,严格控制她的伤势恢复进度。 其实,和谷凝清相处一段时间后,徐行也渐渐看明白了这个小姑娘的想法。 谷凝清其实很清楚,以厉若海说一不二的性情,一旦有了决断,不要说是七天,就算是七年、七十年,也绝不会改弦更张。 但小姑娘仍是提出这个赌约,无非就是想和心上人多相处一段时日罢了。 至于这种相处对她来说,究竟是好是坏,谷凝清也已无余力去思考。 对这种微妙且苦涩的少女情怀,徐行自然不会说破。 不过在旅途中,他尽量和谷凝清聊些别的东西,教导少女这颗心不必只是在皮囊中打转,而是要放到更辽阔的天地中去。 甚至于,徐行还拿出来自己从萧秋水身上,领悟出来的部分“忘情天书”精义,传授给谷凝清。 谷凝清当然知道,徐行此举的深意,他只不过是想自己在七天之后,真正面临别离之时,不至于太过伤怀。 并且,谷凝清还明白,更深层次的原因仍在厉若海身上,因此,彼此心照不宣的两人,反倒是在旅途中越发亲近。 其实详细说起来,谷凝清和徐行的共同话题,还真不算少,甚至可以说是很多。 首先,从武功上,“双修大法”源于天竺秘术,带着浓郁的佛门风格,徐行亦极为精通此道,甚至可以根据一些密宗法门,给予谷凝清点拨。 其次,谷凝清久在双修府中,对天下景色都颇为好奇。 可她前后两次行走江湖,一次被厉若海护送回家,一次被阴癸派追杀,皆无机会去亲眼见证这一切。 而徐行却是一名走遍天下,且不止一座天下的老江湖了,每每谷凝清对某地某处的景致好奇,他往往都能侃侃而谈。 厉若海虽然这些年来,为了挑战天下高手,也走过了不少地方,但她的心思都放在钻研武学、研究对手上,根本无暇分心景色。 是以,厉若海感觉自己有些时候,虽是站在他们两人旁边,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更难受的地方在于,无论徐行还是谷凝清,都是极其擅长察言观色的人物。 一旦注意到厉若海开始沉默寡言,他们又会不约而同地把话题往武学上带。 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厉若海对这种特殊的“照顾”也回过味儿来了。 是以,她每次见到两人这种不约而同、心有灵犀的举动,就感觉胸口堵得慌,谷凝清也注意到这一点,却是眼神微妙。 厉若海其实一向是个善于收敛情绪,且收敛得很好,甚至可说是深藏不露的人。 毕竟在原著中,就算是还在襁褓中就被“他”收养,胜似亲骨肉的风行烈,也是直到最后关头,才意识到这位师尊对自己那无比深沉且浑厚的爱意。 但如今这个“她”,毕竟只有十七岁,又是女儿身,还修炼了“嫁衣神功”这种武学,一时控制不住情绪,也是再正常不过。 因此,在第三天午后,终于有些憋不住的厉若海,借着为谷凝清补身子的由头,主动离开了小团体,一头钻进了深山老林中。 看着她气呼呼的背影,谷凝清眯起眼,薄樱淡唇抿起,流露出风情万种的微笑。 “哎呀,若海这一次,好像是真的生气了。这种表情,我可从未在她身上见到过。” 徐行在她身后,只觉得有些无语,摇了摇头,有些责怪地道: “她也是个小姑娘,你老是这么逗她,生气也是自然的事。倒不如说,能忍到现在,已经算她养气功夫深厚了。” 谷凝清毫不在意,只是望着厉若海离去的身影,目光深邃,语气也变得有些难以捉摸。 “其实,在我看来,和尚道士所谓的养气功夫深,只不过是代表,对他们来说,在这个世间值得在意的东西,已经越来越少了。 你要是跟他们说什么白日飞升、清净涅槃,这些人中,又有几个能够稳住心境? 就说先前遇到那个大和尚,遇见小弟你的‘大金刚神力’,不一样是震撼莫名?” 徐行扬起眉毛,直白道: “凝清莫非是想说,你对她来说,就是值得在意的人?” 谷凝清回过头来,也挑了挑眉毛。 “这点自信,我当然还是有的,不过,在意和在意之间,亦有差距。 至少,在我看来,比起在意我这个妹妹,若海还是更在意你。” 徐行无比自然地道: “厉姑娘是个讲义气的人,自然不会重色轻友。” “重色轻友?” 谷凝清听到这四个字,只觉得无比荒谬,她仔仔细细、从头到脚地打量了徐行一番后,才仰天长叹,感慨道: “我本以为,小弟你和若海,是完全不一样的人,现在看来你们两个能凑到一起,还真是……” 谷凝清憋了许久,才憋出来两个字。 “缘分啊。” 徐行只是微微一笑: “诸行无常,世间万物,又有哪个不是因缘假合而生?咱们两个能相遇,不也是缘分使然?” 听到这话,谷凝清也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小弟这番话,倒也算是不错。” 说着,谷凝清无比自然地走了过来,坐到徐行身侧。 她双手抱膝,精致且娇媚脸搁放膝上,面颊被挤压得像贴在蒸炉里的小包子,粉嘟嘟、圆滚滚,眉宇间却好似载满清愁,难以舒展。 此时的谷凝清,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豪爽干练,变得出奇的柔弱,简直就像是一抹幽魂,仿佛要融入如血霞光中,随残阳西沉,彻底落山。 徐行看到这一幕,忽然想起在水底初见这位“双修公主”的模样,那时的她亦是这般,连魂魄也是这般无力,幸好还带着一点晶亮。 念及此处,徐行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颇为老成地拍了拍她的纤细肩膀,叹道: “人生一世,总会有遗憾的。” 谷凝清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劲装,衬托出纤细娇柔的上半身,微微拉开的领口中,露出白嫩的脖颈,身形虽然娇小却十分匀称,洋溢着青春活力。 她微微转过头,隔着几缕发丝的遮挡,望向徐行,虽然有些勉强,却还是挤出来惯常的笑,幽幽道: “我还以为,你会劝我呢。” 徐行摊开手,坦然道: “如果能够劝得了你,我早就做了。你既然执意要一试,且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决心,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谷凝清转动修长的脖子,用额头抵着膝盖,不让徐行看见她的表情,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 其实,自从被钟仲游的魔气侵入体内后,谷凝清的精神就始终不算太好,而这些天来,还在厉若海面前强颜欢笑,亦着实费了她不少心力。 如今心上人既然暂时离去,她也总算能卸下伪装,将真实的一面展露出来。 徐行又叹道: “到现在,你可分清楚,这突如其来的爱,究竟是因为‘双修大法’,还是来自于你心底深处?” 少女仍是把头埋在膝盖中,轻轻摇头,低声道: “这个问题,凝清亦在寻找。” 过了会儿后,她又道: “小弟,你还是去看一看若海吧,她一个人出去,我怕她出什么事。” 徐行站起身来,望了望,随口道: “东方三里外,正在赤手空拳,且不用真气抓野猪。能遇上她,这野猪也是命中该绝,咱们今晚上是真有福了。 唉,希望她别太过分,不求留个全尸,至少别弄得个血肉模糊、骨肉成泥吧。” 一听到徐行这言简意赅的形容,谷凝清脑海中,立时浮现出厉若海撸起袖子,吭哧吭哧在野猪身上发泄怒气的模样。 少女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情亦随之好了许多。 她伸了个懒腰,展示出美好的身体曲线,又望向一直没有挪步的徐行,心中忽地浮现出一种无以名状的温馨。 少女就像被人抚摸的小猫那样,眯起眼,长长的睫毛轻颤,神情中浮现出略带羞涩的妩媚,愉快神情溢于言表,不怀好意道: “小弟,要是若海当真拒绝了我,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精研双修大法的奥秘?” 面对这放肆大胆的暗示,徐行翻了个白眼,竖起一根手指,正色道: “第一,不要用‘当真’这种词,你是一定会被拒绝。” 谷凝清如遭雷亟,面容僵硬,过了好一会儿,才颤巍巍地作西子捧心状,痛心疾首道: “小弟,你这么说,会不会太伤我了?” 徐行见谷凝清还有心情嘻嘻哈哈,就知道她已经恢复了过来,也不去理这小姑娘,竖起第二根手指,言之凿凿。 “第二,我还小,你要是对我用强,我会报官。” 听到“报官”这两个字,谷凝清更加来劲,戏瘾大爆发,柳眉一横,双手叉腰,学着钟仲游的模样,目中亮起邪光,桀桀怪笑道: “你越这么说,姐姐我就越有感觉呀。” 徐行冷静地点评道: “你这是因压抑而精神扭曲的典型例证,等到了城里,找个郎中好好看看,再抓一把中药,指不定还能治好你的性取向问题。” 少女听到这话,当时就不高兴了,双手抱胸,脖子一仰,小脸一仰,哼了一声,颇为自信地道: “我这不是病!” 徐行摇了摇头,叹道: “唉,癔症。” 话还没说完,谷凝清就已扑了过来,恶狠狠地道:“放肆!” 这些天来,谷凝清不知道究竟是因为母性泛滥,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反正就是对徐行如今这副皮囊,表达出了极大的兴趣。 一开始,两人还不是很熟,谷凝清对徐行既有一种莫名敌意,又对他那身神乎其神的武功颇为敬畏,是以还不敢有什么动作。 等到两人交谈变多,熟络起来后,少女就开始有事没事,凑到徐行身边来,捏一下他那张还未长开,充满稚气的小圆脸。 再到后来,光是捏已经无法满足谷凝清,她开始尝试把这张细腻如美玉,又柔韧非常的脸,用两只手扯成各种各样的形状。 徐行对自己的外貌不是很在乎,又考虑到这位不稳定的精神状态,也懒得去管。 只不过厉若海每每见到了,都会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将黏在一起的两人分开,在气呼呼地走到一旁。 等到过了一番手瘾后,谷凝清才终于心满意足。 她低下头,看着一脸坦然,丝毫不为所动的徐行,忽地一叹,神情复杂,由衷感慨道: “小弟,我实在是不知道,这世上是否有人,能够令你真正动心。” 谷凝清通过“双修大法”的独特感知,能够察觉得到,徐行无论是对待自己还是对待厉若海,都是用一种仿佛对待后辈般,包容且宽厚的态度。 纵然偶尔有些打趣,也局限于玩闹的范畴,永远不会逾越那界限,谷凝清甚至怀疑,他已经抵达传说中那种超越了人间爱欲的道境。 徐行只是一笑,没有作答。 关于这一点,其实他也很是好奇,但徐行并不会如谷凝清一般,去强行要求自己,在固定期限内,得到一个结果。 毕竟长路漫漫,只要走下去,他总有一天会找到答案,又何必急于一时? 就在两人玩闹结束,各自整理凌乱衣衫之时,厉若海也拎着一条粗壮猪腿,拖动一条血肉模糊,已经看不出猪形的野猪,从另一头缓缓走来。 由于此界天地元气丰沛,这些野生动物也生养得颇为庞大,徐行只是看了一眼,就不禁摇了摇头,叹息道: “暴殄天物,浪费,实在是浪费。” 在大明王朝世界,有句话叫做三分吃、七分炼。 作为炼体武道数千年来的第一人,徐行在吃这方面,自然有非凡造诣,见厉若海这样对待食物,难免痛心疾首。 谷凝清则是不管那么多,又笑吟吟地迎了上去,帮着厉若海开始处理食材。 经过一段时间的独处、发泄后,厉若海的情绪也稳定了下来,恢复到平日里那种镇定状态中。 不得不说,“嫁衣真气”用于烤肉,的确是有不俗的效力,这一顿饭,最起码徐行是吃得极为满足。 等到解决完这些杂事后,厉若海又从徐行那里讨来了“红日法王”残存的黑火精元,开始日常修炼。 徐行则是盘坐于不远处,闭目凝神,不时指点一番厉若海的修行。 一涉及到武学,徐行和厉若海都变得极为严肃认真,没有丝毫玩闹成分。 除此之外,徐行将大部分心力,都放在解析与钟仲游那一战上。 其实,徐行看的不是这位“邪佛”本人,而是透过他,看到了那位初出江湖便锋芒毕露、势不可挡的“魔师”。 俗话说“佛观一瓢水,四万八千虫”,徐行虽还没有真正抵达这个地步,却相去不远。 所以,即便观察过程被了尽打断,难以窥得全貌,但他亦从中取得了不少收获。 不远处,谷凝清虽也在默默运功,但神意仍是不自觉地逸散开来,放在厉若海和徐行身上。 看着各自专注于武道,显得无比合拍的两人,谷凝清眼中浮现出再明显不过的艳羡神色,少女捧着脸,有些苦闷叹了口气。 无论各自心情如何,旅程还要继续,等到第四天中午,他们终于接近了目的地,不远处,峨眉山已是遥遥在望。同样来到此处的,还有言静庵、了尽两人,以及接到消息,一路不辞辛劳,从净念禅宗出发的了无。 徐行他们这一路上,虽然多是选取荒山野岭,却并没有刻意遮蔽身形,并且三人一路上也时常会选择进入城镇补给。 以净念禅宗、慈航静斋这两大武学圣地的情报网络,自然不难搜寻到他们的行踪。 言静庵亦判断出来,三人的目的地乃是峨眉山,故此先一步来到此处等待,并联系了峨眉派中人。 峨眉派亦是天下会十八名门之一,与青城派并称为蜀中武道双壁,上一代门主青莲道姑亦是正道武林中有数的宗师高手。 不过,见言静庵、了尽、了无三人联袂来此,隐居已久的青莲道姑,亦要郑重以待,亲自出山前来迎接这三位贵客。 “三位的意思是,‘魔师’或许会亲自前来,截杀那位金刚传人?” 提到“魔师”二字,青莲道姑瞳孔收缩,凌厉剑气从她的每一寸肌肤中溢出来,宽大道袍亦猎猎鼓荡,声势惊人。 对一位自成场域的空境宗师来说,出现难以自控的这种状况,只能说明她心中已然惊骇、震动到了极点。 自青莲道姑以下,一同前来迎接的四位峨眉派宿老,以及现任门主,则更为不堪,只听五道此起彼伏的金铁铿锵声,接连不断的响起,连成一片。 自发而生的劲气,在这一刻达到了一种圆满境地,整个宽敞的峨眉派大殿,皆被真气充斥、包裹,以至于容不下任何其他存在。 没有任何敌人,只是一个名字,就几乎逼得一位空境宗师,五位炼境高手长剑出鞘。 过了三五个呼吸,峨眉派等人才平静了下来,青莲道姑更是露出苦笑,手中拂尘一扬,打散周身剑气,致歉道: “言斋主、了尽禅主、了无圣僧,对不住,是我等失态了。” 言静庵三人也没有出任何不满,只是彼此对视,皆露出苦笑。 了尽叹道: “毕竟,来的乃是魔师庞斑。” 听到这句话,殿中众人皆是沉重点头。 自天变后这几十年来,庞斑这两个字,已经成了魔门的代表,若是论江湖声望和凶名,即便是当年的魔宗蒙赤行,只怕也未必及得上他。 若不是武当山上,还坐着那个老道士,正道众人都完全想不出,接下来几十年里,还有谁能够制住这魔威盖世的绝代魔头。 其实,正如徐行先前所想那般,对张三丰镇压空洞、抑制天地异象的举动,许多正道宗师,心中也颇有些愤愤不平。 但这些年来,因为魔道势大,接连出了两个有望破碎的新生代高手,而正道却是青黄不接、后继无人,这些出身正道宗师们,反倒是又感激起这个老道士来。 毕竟,若不是有此人在,指不定如庞斑等人,究竟要肆无忌惮到何种地步。 言静庵却敏锐地发现,听到庞斑将要亲来峨眉山,青莲道姑虽是惊骇,却没有多少意外,不由得问道: “前辈对魔师之事,好似早有预料?” 青莲道姑苦笑一声,提起一个刚刚收到的消息。 “前些天,金陵城中曾经爆发了一场宗师之战,此战结束得极快,等到城中众人回过神来,已然分出胜负,死者似是‘阴癸派’的符遥红。 我们都猜测,是凶手正是练成了‘道心种魔大法’的‘魔师’,他特意找上‘阴癸派’,要将‘魔门共主’的头衔,彻底落实。” 自进入峨眉派以来,便始终沉默寡言,不曾开口的了无,忽然道: “符遥红亦是沉浸空境第二重天多年的老宗师,修为更在‘邪佛’之上,哪怕是庞斑出手,也该能僵持一二,除非……” 说到这里,了无深深一叹。 了无的武功修为,犹在了尽之上,只因不愿沾染俗务,误了修行,才没有出任禅主一职,就连言静庵也极其认可这位师兄的判断,不由得颔首。 这位斋主为了对付魔师宫,在庞斑身上也做了颇多功课,思考片刻后,又沉声道: “其实,庞斑此前之所以放任钟仲游逃脱,除了这位‘邪佛’的确擅长逃生之法外,就是因为,他仍然顾忌‘血手’厉工这位遁世已久的魔门大宗师。 可如今,庞斑却毫不留情地杀了符遥红,以他的性子,只怕正是为了用这种方式,要逼出不知身处天地何处的厉工,与他决战。” 青莲道姑心中虽有猜测,可是听了无和言静庵这样一说,仍是不自觉地心弦紧绷,颤声道: “言斋主,你的意思是,这位魔师当真已……踏出了最后那一步?!” 言静庵没有给出肯定答案,只是苦笑一声: “他既有底气挑衅厉工,就算未成,怕也只差临门一脚。或许,他如此行为,就是要以厉工为磨刀石,彻底迈过那个关隘。” 听到这个判断,整个大殿中的高手们,齐齐失声,噤若寒蝉,纵然是了尽、了无两人,亦不例外。 言静庵心中早有猜测,并未有太多动容,仍是冷静分析道: “庞斑师承蒙赤行,一身精神奇功亦是神鬼莫测,他既然去过了‘阴癸派’,只怕很快就会得到关于钟仲游之事的信息。 咱们只怕没有时间再等了,不妨先散出去,尽力搜寻那位徐宗师的踪迹,先护他前往武当山再说。” 其实,言静庵等人在得知徐行的行踪后,特意等在峨眉山,也存有一个想法,那便是联合这位战力惊人的金刚传人,干脆就在峨眉山,将庞斑击杀。 以徐行力斩红日法王,重伤思汉飞的战绩来看,他的实力在言静庵等人心中,至少已不逊色于闭关前的魔师,甚至还犹有过之。 哪怕这位金刚传人因此战而受伤,但加上他们三个空境第二重天的老宗师,也绝不是没有机会,将庞斑彻底留下来。 可现在得知,庞斑的武功又有突破后,言静庵已不再抱这个希望,只想为正道保留下徐行这个难得一见的绝世高手。 因为她深知一位濒临半步破碎境的高手,究竟是多么恐怖,光凭他们三人和一个受伤的金刚传人,那是万难抵挡。 了尽、了无两人同时点头,青莲道姑曾经经历过蒙赤行肆虐江湖的时期,对这种层次的高手,亦有概念,当机立断道: “我立即遣散门人,令他们前去武当,寻张真人。” 可就在这时,一个充满男性魅力的磁性嗓音,从远方遥遥传来,这嗓音并不大,却好似响在每人耳畔,无比清晰。 只听那人朗声笑道: “好想法,若诸位刚才便走,或许还来得及。” 言语未落,便见一名穿着名贵华服,腰系玉带,身后披风飞扬如旗的高大男子,出现在殿门口。 他双手负后,目光睥睨,唇角挂着若有若无、似不经意的笑容。 男人摇了摇头,叹道: “可惜,现在已来不及了。” 来者自然便是魔威盖世、纵横江湖无敌手的魔师庞斑。 论情报网,传承多年的魔门,亦不比天下会逊色,更何况,庞斑还有沈万三这位西城城主的势力相助。 俗话说,财可通神,昔日沈万三隐姓埋名,在中原打造出“天下第一庄”时,全天下不知道有多少商人,奉他为财神爷。 可想而知,在这位沈财神手中,究竟掌握着多么庞大的情报来源,是以,庞斑自出了金陵后,便得知了慈航静斋和净念禅宗的动向。 他从钟仲游的记忆中,已经得知当初拦路之人,就是来自净念禅宗的秃驴,由此断定言静庵等人也是为“转轮圣王”而来。 所以,庞斑才能一路追寻而来。 言语间,这位魔师缓缓扫视大殿,当他看见风华绝代的言静庵时,眼中爆发出慑人的精芒,语气亦变得柔和起来。 “静庵,咱们今日,总算是有缘一见。” 庞斑说这句话时,浑身那种不容违逆的霸道气势立时一收,变得无限温柔。 言静庵一对上他那深如渊海的眼眸,只觉得神魂都震颤了一下,心中更升腾起一种无以名状的熟悉感觉。 言静庵纤弱修长的娇躯,在雪白袍服的包裹下,显得越发风情万种,秀发轻抚。 不知为何,此前想到庞斑,言静庵总是忧心忡忡,只怕不能阻止他祸乱世间。 可真正见面后,这位肩负重任的静斋斋主,反倒是前所未有地平静了下来。 面对庞斑温柔的视线,言静庵微微一笑,平心静气道: “魔师如此礼待静庵,是否别有所求?” 庞斑一愕,大笑道: “对静庵如此清丽出尘的奇女子,若是谈及男女之事,会否显得庞某不敬?” 了尽、了无闻言,皆是眉头一皱,没有想到这位魔师竟是如此轻佻无状、言谈无忌。 言静庵却不以为意,仍是淡笑道: “魔师为男,静庵是女,你我之事,何事无关男女?” 庞斑哑然失笑,坦然道: “我一见静庵,心中便有一种冲动。修为到了我这个境界,一念起则必有落,连我自己亦控制不了。 还请静庵随我走一趟魔师宫,了结这段缘分。” 听到这番话,了尽面色僵硬,瞳孔收缩。 此界的武者,想要将天地罡煞之气彻底为己用,最重要的就是一个定字,这也是为何,炼境之后,会有一个定境。 只有先定住念头,才能定住真气,最后才能令真气千变万化,臻至化境。 净念禅宗的“无念禅功”,便算是这条道路的延伸,不仅是定住念头,而是要彻底摒弃杂念。 可庞斑却完全是反其道而行之,对自己的每一个念头,都是放任自流,完全不加以任何干涉。 一个人连自己的念头都控制不了,那他究竟是野兽,还是疯魔? 但男女之事,阴阳合和,这难道不正是人之本性所在吗? 庞斑没有理会旁人,而是兀自注视着言静庵,柔声道: “我想,这便是庞某此生难过的情关,想要渡此关卡,彻底进军天人之道,还需借助静庵之力。” 庞斑在看见言静庵的那一刹那,便有一种爱意如江潮般涌入心头,没有任何原因,亦无丝毫先兆,却在忽然间填满了他的天地。 直到此刻,庞斑才忽然意识到,原来言静庵才是他要找的那个最完美也最合用的炉鼎。 言静庵娇躯一颤,却还是平静道: “魔师分明已用正途成就大法,又何必走此羊肠小径,平白辱没了身份?” 言静庵从看到庞斑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位盖世魔君已经如她所想那般,用正统修法,练成了“道心种魔大法”,距离空境第三重天只差半步。 庞斑精神一振,大笑道: “静庵,你果然已臻至剑心通明之境,但……” 说到此处,庞斑目光转冷,淡然道: “庞某的武功修为,亦非是你能度测,更何况,庞某只知走自己的路,从不知何为正道、小道。” 庞斑的嗓音中虽未灌注任何真气,亦不曾动用自己那磅礴浩瀚的精神奇力,却仍是令殿中众人皆感到一种莫大的压迫。 其中尤以言静庵为最,她清楚地从庞斑那对渊深魔瞳中,窥到一丝冷酷到近乎无情的神光,芳心轻颤。 好在,庞斑很快便恢复了方才那种风度翩翩的谦谦君子模样,温声道: “若静庵随我一行,此间众人,还有那个徐踏法,我都可以不去管,这个交易,可还划算?” 庞斑此言,完全是真心实意。 他虽然从邪帝舍利中,领悟出“道心种魔大法”的正统炼法,可功行毕竟未足。 若是能得一副上乘炉鼎,来辅助修行,只怕不消多少时日,庞斑便能突破关隘,正式踏足第三重天。 而功力深厚的言静庵,比起尚且青涩的厉若海,无疑是更好的选择。 更何况,庞斑如今身负“道心种魔大法”的修为,一看言静庵,便能从她身上感到一种莫名的吸引力,他立即想起一则在魔门中流传甚广的传闻。 据说,魔门第一代邪帝,曾经与慈航静斋的祖师地尼,有过一段情缘,“慈航剑典”的前身“彼岸剑诀”,亦是参考了魔门至高神功“天魔策”。 因此,“道心种魔大法”修炼而成的“魔种”,与“慈航剑典”仙胎,虽是各走极端,源头却是为一,并且“魔种”、“仙胎”虽是势不两立,却也是最天作之合的伴侣。 只不过,这数百年间魔门不曾有一人修成“道心种魔大法”,凝练魔种,慈航静斋中练成“仙胎”者亦是寥寥无几,自然也无法验证这个传闻的真假。 直到庞斑出世,偶得“邪帝舍利”,悟出“道心种魔大法”的秘诀,与言静庵见面后,才终于确定,这个传闻并非虚假,而是再确凿不过的事实。 庞斑本就是一个意在天人之道,矢志破碎虚空的纯粹求道者,他灭阴癸派,寻徐行,也是为了一证己身之道。 如今既有一条更可行的道路在前,庞斑自然可以其余东西抛弃。 了尽、了无两人听到这番话,皆是向前一步,摆出了不惜死战的架势,可言静庵背对两名大和尚,却轻轻摇了摇头,凄然道: “魔师所言,可曾为真?” 自从见到庞斑的第一时间,言静庵就知道,今日之事,定然难以善了,凭他们的实力,想要从魔君手上杀出去,也是万无可能。 若是能够只牺牲她一人,便保全了无、了尽,以及那位惊才绝艳的金刚传人,言静庵身为慈航静斋之主,自是当仁不让。 庞斑哈哈大笑,豪迈道: “庞某向来说一不二。” 见言静庵露出如此楚楚动人的神态,庞斑目中也掠过一抹怜惜神色,负手叹道: “我知道,静庵是想借此机会,绊住庞某手脚,为其余人争取时间,但庞某又何尝不想等他们成长? 在见到你之前,庞某本以为那个徐踏法,乃是我的好对手。 但今日一见,我心中又有所得,他若要挑战我,只怕还要些时日。 若他不行,三十年后的厉若海,亦会是一个挑战庞某的好人选。” 庞斑气度辽阔,指点英雄,显现出无与伦比的胸怀。 在他眼中,徐行、厉若海此时都难有资格与他为敌,唯有再获进步,才有挑战他的机会。 言静庵惊讶于庞斑对厉若海的看重,枯寂的心灵中,也似涌出清泉一般,有了全新的活力和希望。 她目光一凝,刚想开口,就见庞斑那张冷峻威严的面容上,浮现出前所未见的讶然神色。 就在此时,远空中又传来一个沉雄浑厚、无可匹敌的长啸,啸声滚滚荡荡,好似千百个炸雷齐鸣,震得群山回响,百鸟齐飞,显出来人难以比拟的豪雄气魄。 “好一条不要脸皮的老狗,以甲之年,欺负一个年不及弱冠的小姑娘,亏你说得出口!” 言静庵等人听到这个声音,只觉有一股灼然之志贯穿其中,胸怀激荡、热血沸腾,一时间,就连对庞斑的畏惧,亦被强行压了下去。 庞斑转过身,目光自峨眉金顶望下去,却见重重林木中,一个八九岁大的小娃娃,正背负双手,拾阶而上。 这小娃娃眉目清朗,面容堪称完美无暇,披一袭华贵银绣青衣,身量虽矮,却无比匀称,举手抬足间,都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恢弘气度。 徐行也注意到庞斑的视线,扬起头,那张充满稚气的小圆脸上,浮现出再明显不过的鄙夷。 他右手伸出袖袍,朝庞斑比了一个下指。 “老东西,有本事,咱们来比划比划?”(本章完) 136.第136章 精神分裂果然是魔门的宿命 (万字章节) 徐行自来到峨嵋山下,就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峨眉派毕竟是武林中的名门大派,乃天下会十八派中的一员,可徐行这一路走来,竟然没有发现一个武人。 这个世界的武林势力,比遍地武人的北宋世界都还要强横,如此状况,实在是不符合峨眉派的江湖地位。 因此,徐行在登山途中,便将灵觉散开,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 峨眉派那些负责镇山的弟子,竟然有一个算一个,尽数躺倒在丛林中,虽然生机犹在,神魂却已泯灭,体内还萦绕着一缕淡淡的魔气。 这种手段,与徐行在红日法王、钟仲游身上所见,如出一辙,他立即意识到不对,将将听力运到极限,便听到了庞斑从峨眉金顶发出来的声音。 庞斑听到这番话后,看着徐行的面容和身形,竟也不怒,反倒是笑了出来。 他还注意到,在徐行身后,还跟着厉若海、谷凝清这两个绝代风华、倾国倾城的美人,微笑道: “徐兄,庞某不去找你,你反倒是自己送上门来,还带着庞某日思夜想的厉姑娘一起,有趣,实在是有趣。 你说,我该如何赏赐你?” 隔着约莫数百丈的距离,厉若海亦能清晰感受到庞斑眼中那一抹炽盛至极的魔火,以及其中深藏的纯粹欲念。 一股难以言喻、有如实质的精神压力,跨越了这段无比漫长的距离,落在厉若海身上。 厉若海被这样的目光一望,只觉自己那本就暴烈刚强的真气,竟然出现了不受控制的迹象,如野火一般燃烧了起来。 她虽然早就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会对上这位凶名赫赫的“魔师”,却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在这么快便狭路相逢。 不过,厉若海终究是心性坚定之辈,只是稍有惊讶,目光便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烧身燃魂的纯粹冲击着少女的四肢百骸,却反倒令她的神意更为凝练——纵是魔师,又如何?! 在厉若海身后,谷凝清还要更为不堪,下意识地朝她靠近了两步,面无血色,红唇发白,如坠冰窟一般,颤抖不已。 徐行眉毛扬起,再次向上踏出一步。 这一步之后,他身形四面皆绽出智慧通明的佛光,不长不短,正好一丈,且周身毫毛皆成青琉璃色,散发微妙香气。 一见到这丈长佛光,无论是距离最近的厉若海、谷凝清,还是远在金顶大殿的言静庵等人,都感到一种不曾体会过的安宁祥和。 青莲道姑等峨眉弟子,还从这半大孩子身上,看出了一种独属佛陀的宝相庄严,甚至联想到了金顶高处那尊普贤菩萨的塑像。 庞斑实力最强、眼界最高,从徐行身上,还看出了更多不一样的东西,那是一种三界唯一、唯我独尊的无匹气度。 即便是他这位威震武林、统御魔门的魔师,亦不曾有这样的气势。 这不是因为庞斑不够自信,而是因为在他头上还有“魔宗”蒙赤行、国师八思巴,而在这两人之上,还有十日凌空、霸绝当世的张三丰张老道。 庞斑终究是有自知之明,在这些巅峰强者面前,以他如今的修为,是无论如何也称不上无敌二字。 可眼前这个小娃娃,从骨子里,甚至从灵魂深处透出来的气度,都给人一种感觉——好似此人当真曾经无敌于天下,横绝一世。 此时此刻,饶是庞斑都不禁怀疑,莫非这人的确是藏地密宗找的“转轮圣王”?! 庞斑之所以做出如此判断,还有一个关键因素。 他那一身魔门秘传的“观人察物术”,配合上蒙赤行所传的精神奇功,已经到了一种九幽搜神的地步。 所以,他可以辨认得出来,徐行如今这副相貌,没有经过任何的缩骨易容,也不是返老还童,这的确就是一个身体年龄只有八九岁的孩子。 可一个孩子又怎么会有如此气度、这般修为? 如果不是转世重生,庞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种离奇的现象,他深吸一口气,首次露出郑重神色,沉声问了一个怪问题: “徐行、徐踏法,究竟是你这一世的名字,还是上一世的名字?!” 听到这个问题,在场众人尽皆哗然,饶是谷凝清、厉若海两人亦不例外。 她们两人虽然知道徐行来历非凡,却也只是把他当成返老还童的前辈高人一流,却不曾想,庞斑一开口,竟然就认为此人乃是转世重生之辈。 以魔师的身份,定然不会信口开河,莫非他当真看出来些什么? 徐行袖袍飘摇,淡然道: “想知道答案,让八思巴来问。” 听到这类似间接承认的言语后,厉若海目光一凝,心中更为震撼,此前的很多疑问,都影影绰绰有了答案 徐行再次抬起袖袍,伸出一截莲藕般的手臂,再竖起一根食指,轻轻摇了摇。 “你,还不配。” 庞斑笑了,一字一句地重复道: “我、不、配?” 徐行点头,认真道: “你莫非当真以为,自己已是魔门第一人了?活了六十多年,还只有如此修为,呵。” 听到这话,庞斑还没做什么反应,了无、了尽以及青莲道姑,都是呼吸一滞,由衷升起些自惭形秽之感。 ——庞斑六十多年算是活到了狗肚子里,那咱们又算是……? 庞斑此生所遇之高手,皆有过人风度,即便是昔年的少林绝戒大师,与他虽为生死仇敌,言谈依旧谦和有礼,又何曾见过徐行这般混不吝的人物? 并且,以庞斑的身份地位、武功修为,天底下又有几人,有资格、有胆子对他出言不逊? 因此听徐行几次三番地辱骂自己,饶是庞斑再有气度修养,亦很难抑制得住怒气——更何况,他不想,也没有必要抑制! 念及此处,庞斑面上尽是一片冷漠,眼神却好似焚烧一样,暴烈地燃亮着,亮银披风翻腾卷动,其下更是涌出一重又一重深黑魔光,顷刻间遍布整座大殿。 言静庵、了无、了尽都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莫大压力。 这一次不再是“凝若实质”的精神压迫,而是一种真切存在、且充满无穷破坏力的恐怖力量。 砰然声响,整个大殿中的陈设,无论是何种质地,在这魔光之下,皆是有如砂砾堆成,尽数破碎,散落在地。 庞斑好似引发了一场小型地震,且余震不断、连绵不绝,且一次比一次震得凶猛。 纵然峨眉派这座大殿已是被历代高手修缮、加固过无数次,仍是在这位魔君面前,显得风雨飘摇、摇摇欲坠。 紧接着,支撑大殿的梁柱、宽阔地板、硕大穹顶,乃至无比坚实的地基,都剧烈颤动起来,好似随时都会崩溃坍塌。 饶是三人已经踏入了空境第二重天,在这种程度的魔气压制下,亦只能在闷哼一声后,向后倒退出三四步,才能稳住身形。 年老体衰,气血枯败,且只有空境第一重天的青莲道姑则更为不堪。 这位峨眉派第一高手拂尘一扫,本想以峨嵋剑术与庞斑相抗,却被更猛烈的魔气冲击得口角渗血,昏死过去。 其余几名峨眉高手,亦随之一个个栽倒,生死不知,庞斑还没有做任何动作,甚至都还没有释放出自己的场域,就已将四名空境宗师逼得左右支绌、难以撑持。 魔师之威,一至于斯。 了尽、了无精修的“无念禅功”,本就是一种极其侧重精神,甚至为此不惜削弱了了物质、真气两方面压制力的武功。 这样做的好处是,面对同级强者,他们能够用自己在精神层面的长处去克敌制胜,占据先发优势。 坏处也很明显,就是一旦遇见如庞斑这种精神修为更甚于两人,且更为全面的强者,他们只一接触便会全线溃败,甚至连周旋迂回的余地,都不会有。 是以,两位同出一门的宗师,虽是携手撑起场域,仍是抵御得无比艰辛,白净面皮上都腾起一股浓郁血色,脚下更是犁出深深沟壑。 言静庵立马意识到,庞斑虽是怒极,仍是没有失了身为绝顶高手的判断。 很显然,这位魔师也发现,眼前这个大放厥词的小子,并不是一个好对付的敌人。 故而在徐行走上金顶这段时间里,他要将几位有资格干扰战局,甚至是火中取栗的宗师先行制服。 念及此处,言静庵猛地踏出一步,疾声道: “魔师莫非想出尔反尔不成?” 言静庵此言,当然不是认为自己有资格阻止这位杀意已决的魔师。 她只不过是想借庞斑方才做下的承诺,给这盖世魔君制造心灵上的破绽。 庞斑那张冷酷而俊伟的面容上,依旧没有丝毫表情,只是漠然道: “此人既然求死,庞某自会令他得偿所愿。” 言静庵一听这话,就知道这魔君的心境,已经到一种纯粹以自我为中心,只看利弊的地步,绝不会被任何的言语,亦或是一些自己设下的条条框框所束缚。 又听山下传来一声朗笑: “言斋主一番好意,徐某心领,但徐某又岂是因人成事、躲于妇人身后之辈?” 庞斑点头,淡然一语: “是条好汉。” 他足尖一踏,饶是这座大殿被峨眉派历代掌门修筑得再坚固,亦难承其重,登时爆碎成无数瓦木砖石,四面溅射。 就在这座大殿彻底崩毁,向下坍塌的那一刹那,庞斑的披风已卷动重重魔气,扑杀而下。 这峨眉山的山道台阶,并非是笔直的石阶,直通山顶,而是避开了一些奇石古树,地势过于险要的地方,所以显出几分蜿蜒的姿态来,纵压在这丛林之间。 庞斑却完全忽视了这一切,只是用最快的速度,走最短的距离,朝徐行发动了最狂猛的一次轰击。 徐行视野所及,皆是天河倾泻、悬瀑飞流一般,自山上汹涌滚落的深黑魔气,气势浩大,弥天极地,席卷而来。 如今虽是阳光最为炽盛的正午时分,但无论是立身于金顶的言静庵等人,还是在山下的厉若海、谷凝清,此时都觉天地一暗。 他们心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四个字——吞天沃日。 但面对如此攻势,徐行依旧神情恬淡,继续拾阶登山,只是当他左脚踏及石阶后,右脚才抬起,魔气便汹涌杀至。 徐行没有做出任何动作,任由魔气洪流冲刷自己的体魄。 这些凝如潮水的魔气,刚一接触到他的外袍,便被萦绕周身的雷光击得四处溃散,崩碎成缕缕黑烟。 如庞斑一样,徐行方才虽然言语无忌、屡次出言不逊,摆出了一副丝毫不把这魔君放在眼中的傲然态度,但一出手,仍是十二成的认真。 他甚至都不再像先前几次战斗那样,先以神魂出窍的法门,前去试探对方的武功,而是直接拿出了自己目前最强的攻击手段——天鼓雷音如来相! 徐行也知道,面对庞斑这种精神力敏锐的对手,绝不能露出一点破绽和缺漏。 所以,在庞斑分出心神对付言静庵等人之时,他也在抓紧时间,令神魂与肉身深度相融,让“大金刚神力”和“寒藏雷云”真气再次合为一体,不存丝毫间隙。 下一刹那,庞斑的魁梧身影已跨越漫长距离,来到徐行身前,一拳紧握,浩浩荡荡的魔潮涌入他虚握的拳眼中,激发出好似无穷无尽的恢弘力量。 方才的黑暗立时一扫而空,尽数聚集于庞斑的拳头中,令他看上去,就像是一轮虽然深沉如渊,却拥有着无匹威势,霸临人间的黑日。 这是“黑日”中还有一股“吸”力,四周的一切存在,都无可阻止地朝庞斑拳中而去。 好似世间万物,都逃不过这种恐怖力量的捕捉,一种代表毁灭、破坏的灾劫之力,充斥整条山道。 这亦是对空境场域的高端应用,对一般的空境宗师诸如里赤媚、钟仲游等人来说,自爆场域已是压箱底的招式,威力无匹。 但这种外扩型的自爆,比起庞斑这种令“场域”凝聚、坍缩,不浪费点滴力量的一击,就显得太过拙劣。 徐行甚至能够感觉得到,在这一拳之前,不仅是物质存在被排空,就连弥散天地的罡煞之气,亦被彻底排开,点滴不存。 这也就意味着,面对这一拳,无论是什么场域都难以展开,只能凭本身根基硬抗。 ——这也正是为何,空境第三重天的大宗师,能够号称人间无敌,被冠以“大地游仙”之称。 只因在这种禁封场域的攻击下,以场域之能逞威的空境宗师们,和化境、定境武人,并无任何区别。 庞斑虽然还没有真正踏出那一步,只是略具雏形,已经足够令任何第二重天的宗师胆战心惊。 不过,徐行身为专精炼体的大行家,最不怕的便是这种硬拼。 他手捏天鼓雷音印,重逾铅汞、澎湃如潮的血水勃发,流经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激荡出连绵不绝的滚荡雷音。 于此同时,“寒藏雷云”之气亦爆发开来。 在融入徐行体内后,“寒藏雷云”中那股极度凛冽森然的大寒之气,已被浑厚澎湃的气血,尽数转化成生机勃勃的“惊蛰”之气。 又因“天鼓雷音印”的影响,其中还带上了种摧破一切,降服外道魔头的正法威仪,如今内外合一、精气相融,立即催发出足以翻江倒海、倾倒山岳的雄浑大力。 毁灭一切的黑日场域,激发生机的惊蛰之雷,正是棋逢对手。 两人硬拼一击,雷霆真气炸裂,化作无数细长电蛇,窜动游荡,汹涌魔气则直冲向天,化作一根粗壮气柱,再次遮蔽天光。 他们周身五丈,一切景物照旧,五丈之外,尽是天翻地覆一般的模样。 更有一股音波震劲传开,将那座大殿的废墟再次犁过一遍,令那些碎块砖石,化成更细微的齑粉,好似遭了暴风的大漠扬尘,洋洋洒洒地飘出去。 言静庵三人受到交手余波的冲击,皆是呕出一口血来,体内真气难以平复。 好在他们仍有余力,联手撑起场域,将青莲道姑及一众峨眉派高手护住,再朝大殿废墟外飞退而去。 硬碰硬地拼过一击后,徐行衣袍如遭大风吹卷,猎猎作响。 他的右脚收了回去,落在更低一级的阶梯上,面容上浮起一片浓郁灰黑,目光肆意,龇牙道: “老东西,拳头倒是够劲,再来!” 庞斑则是衣袂飘摇,披风鼓荡,极其潇洒地向后飘掠而去,只是衣角、大袖处,溢散出噼里啪啦的电火。 他看向徐行,目光一如既往,平静道: “若只有如此手段,你会死。” 两人如今的交流,已脱离了言语和声音,乃是用纯粹的精神意志沟通,是以徐行完全能够察觉到,庞斑“说”这句话时的自信。 但他却丝毫不以为意,反倒是大笑一声,眸中绽放出浓烈精光。“先拿出真功夫,再说吧!” 在这一次试探中,庞斑就已经察觉到,论纯粹的功力,眼前这个疑似重生的转轮圣王,比自己还有相当长一段距离。 不过,其人身具“大金刚神力”,兼之体魄坚固无匹,才能够和自己硬拼一次,不露败相。 ——但这,亦只是暂时! 庞斑在意识到徐行的优势后,也不愿再和他正面相斗,而是如徐行所说一般,拿出了自己的真本事。 魔师拂袖一扫,袖袍中滚落出一枚圆溜溜的黄晶球,球中氤氲着一股深沉魔气,变化万千,有如星团,黑暗中蕴生出光怪陆离、绚烂辉煌的景致。 徐行自不会令他得偿所愿,身形如雷光破空,长啸一声,周身筋骨皮肉亦随之震动。 声音汇于一处,在半空中形成巨大而可见的震荡涟漪,彼此融合,以一种洞穿山岳的猛烈气势,撞向庞斑。 他这一动,立时将刚刚庞斑遗留的魔气巨柱扯得支离破碎,四散纷飞,化为一片漆黑烟云,蒸腾氤氲,弥漫天际。 但下一刻,那黄晶球中蕴生的魔气升腾而起,聚成一条面容与庞斑肖似,却更为庞大,也更为狰狞丑恶,仿若魔神降世的人影。 徐行能够感受得到,这尊魔神虚相甫一现世,便散发出一种堪称狂乱的剧烈情感波动,完全可以说是五蕴炽盛、三毒俱全,与他体内那只阴魔极为相似。 与之相对应的是,自魔神现身后,庞斑脸上仅存的波动都已消失,眼中只有一种漠然至极,宛如悠悠苍天,无别有情的神光。 徐行甚至有一种感觉,完整的庞斑仿佛已经被分为两个个体,一个是庞斑本体,寂然如神,太上忘情,另一个则是虚相魔神,心智狂乱,暴虐如魔。 这便是庞斑根据“道心种魔大法”,以及“黑天书”开创的“劫魔天大法”。 道心种魔大法的正统炼法,本是要先修玄门正宗心法,以建立本身的道体道心,再从道心中生成魔种,继而朝着魔变之路前进。 只不过,要练成这种法门,光是第一步,就足以已令历代魔门邪帝望洋兴叹,难以触及。 因为够资格拥有秘卷的,皆为魔门一派宗主,他们魔功深厚,谁肯废去原有魔功,重新开始练习心法路向截然相反的另一功法。 并且两派六道间倾轧严重,就算有大毅力、大恒心的邪极宗宗主,甘愿废去全身魔功,专修道功,至少也有九成九的概率,死于内部斗争。 而玄门大法又极其注重根基,若非是从小培养,绝难有大成就,更不要说是从魔门半路转修——剩下那零点零一成,就卡在这里。 在盛唐三部曲中,邪帝龙鹰亦是用了十九年的功夫,才真正筑基立道,可见修行此法的不易。 并且,度过第一关,后面培育魔种、经受魔劫、也是一关比一关难过,哪怕其中有“种他”收割的法门,实践起来亦困难重重。 但是庞斑在得到了“黑天书”,仔细研究了其中的“劫力”、“劫海”概念后,却惊喜地发现,这门武功若是与“道心种魔大法”相合,完全能够达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黑天书”开辟隐脉后,能够从肉身中挖掘出一股无内无外、无阴无阳的“劫力”,因有如此特性,“劫力”便能随心转化,成就玄门正宗的道体、道心,亦只在一念之间。 道心种魔大法“立道第一”的门槛,由此不攻自破,再不能称之为阻碍。 并且,“黑天书”的劫力来自肉身,又能够辅助“道心种魔大法”的第四关结魔的修行。 “结魔第四”,便是要求使用者用千奇百怪的手法自残,受尽种种痛苦,来激发魔种。 这种修行法门有些类似大明王朝世界的四大炼、火烧身,极其凶险,稍有不慎便有粉身碎骨之厄。 可是有了专攻人体潜能,开发血脉神通的“黑天书”,“结魔第四”便能相当轻易地度过。 正因有了“黑天书”相助,庞斑才能从“邪帝舍利”中得到这种正统炼法后,只用极短时间,攀升到如此境界。 只不过,等他修炼到“魔极第十”,冲击“魔变”之境时,又遇上了瓶颈。 “魔变”之境,要求道法和魔种两分,再重修道功,令道法也完成一次“死而复生”,才能真正完成魔心种道。 问题在于,庞斑的道法修为,完全来自“黑天书”,也即是自己的肉身,又如何与魔种分离? 所以,他想到了借助另一具道胎之力的法子,便遣人捕捉厉若海。 只不过,在闭关期间,庞斑却久违地得到了来自“魔宗”蒙赤行的启示。 这位“魔宗”此前精研“藏密智慧书”,极擅以精神驾驭物质之道,后来又得了大明尊教的“御尽万法根源智经”,将“御”之一字衍生到了巅峰。 蒙赤行所御之物,不是天地间的任何存在,恰恰是他这个人本身,而他给庞斑的指引,亦在这个“御”字上。 庞斑冥思苦想许久,才终于明白了蒙赤行的意思——他要御的不是自己,而是外物,也即是“邪帝舍利”。 庞斑手中的“邪帝舍利”,本是魔门邪极宗圣物,这晶球拥有吸取和储存人类真元和精气的奇异特性,所谓精气,便是一种类似“劫力”的存在,乃元气、元神之根本。 “邪帝舍利”曾经吸纳了邪极宗历代邪帝的精元,一旦被人得到,用正确方式提取出来,便能平添数百年功力。 不过等传到庞斑手中时,这枚“邪帝舍利”中的精元已经消耗殆尽,只存“道心种魔大法”的传承神念。 但修为到了庞斑这一步,一味地追求功力,反倒会有损功体纯粹,是以他也不在意这些精元。 恰恰相反,空无一物的“邪帝舍利”对庞斑来说,才真正具有价值,因为他要用这枚舍利,来容纳自己的精元,完成“魔变”的道魔两分。 “道心种魔大法”所谓的“魔种”,其实换一个说法,也叫做识神,一般人平常的所思所感,均是识神用事。 用徐行的话来说,“识神”便是代表自我意识。 而道胎指的则是元神,深藏在心灵深处的某一处所,在识神的思感之外,也即是代表本我起源,亦或者说自性灵光。 庞斑则是通过“邪帝舍利”,硬生生将自己的“识神”和“元神”分割了出来,形成两个相对独立的个体,以便于更好的进行“魔变”之境的修行。 并且,除了以邪帝舍利分裂魂魄外,庞斑还用“黑天书”之法,将“邪帝舍利”中这个承载了劫力精元与识神的自己,炼制成了劫奴,分出了主次之别。 “嗯?” 即便是徐行,对庞斑这堪称狠辣的所作所为,亦不得不感到震撼,他不由得想到原著中活跃于隋唐年间的“邪王”石之轩,暗自感慨。 ——难道精神分裂,当真是魔门的宿命? 此时此刻,首次拿出这种姿态的魔师,亦是展现出了与自己决心相匹配的战力。 他的肉身淹没于滚滚魔气中,宛如散去形骸,“劫魔天”虚相却越发凝实,驾驭滚滚魔气,朝徐行扑杀而来。 这种魔神相流淌着一种饱经岁月沧桑,却依旧不动不摇的暗金色泽,举手抬足间,皆是魔门武道的精华,诡秘莫测、千变万化。 并且这尊魔神相的每一招每一式,都会卷起滚滚的欲念浊流,以此侵蚀徐行的心灵。 这脱胎于“识神”与肉身本能的魔神,在庞斑“元神”的操纵下,体现出一种徐行不曾见过的侵蚀力。 这让他不禁想到了“元限”那以自身情绪熔铸而成的“伤心小箭”。 不同之处在于,“元限”的“伤心小箭”已经倾尽他毕生的全部心念,再无进步空间。 连带他整个人,都变成了个无念无想、无情无欲的空壳,庞斑的“劫魔天”却是随时都在产生滚滚欲念,并且一刻比一刻高涨。 徐行也算是精神层面的大宗师,从大明王朝时期,便在不断以此克敌,更是积累了堪称丰富的经验。 在他以往的认知中,无论手段形式如何,精神层面的争斗,都要根植于精神强度。 强度不达标,饶是什么神功秘法,亦难有作用。 但庞斑的“劫魔天”不同,它不是在以纯粹的精神力来进行这种传统的对抗,它寻求的乃是一种“染化”。 这种“染化”,完全是通过“共鸣”来实现,如徐行、庞斑这种高手,对战之时精神都会极为集中,以捕捉对方的气机变化。 在这个对峙过程中,他们的精神自然也会高度同调,方才两人的意识交流,便是因此而成。 而“劫魔天”也是通过这个链接,用自己急剧变化的心念,朝徐行发动“染化”。 对此界高手来说,这几乎是不可想象的,因为如此“染化”的前提,便是要先令自身陷入到这种狂乱境地中,在强者之争中做出如此行径,与自杀何异? 但庞斑却通过识神、元神两分的手段,硬生生完成了这本不可能的事,甚至把自己一切冲动、欲念,尽数化成了攻伐敌手的武器。 这一下,就足以令习惯了用气机互锁的武人,陷入两难境地。 若是闭锁感知,必然难以抵御庞斑的共识,并且就算闭锁感知,也不能完全免疫这种基于“共感”的“染化”。 但如果当真置之不理,全然不去管这种“染化”,出手亦会受到极大限制。 好在,徐行所学的佛门大法,亦极其擅长破除魔念,并且他自己亦是一名精通魔功、善于操纵六欲浊流的高手,对待这种攻势,亦有属于自己的解法。 他谨守一心,惊蛰真气激荡得越发汹涌,观想“天鼓雷音如来法相”,以佛门正法雷音洗涤神魂,破灭魔氛,摒弃欲念带来的影响,再用改良后的“屏风四扇门大法”将这些魔念逐渐统合,逐步分析其中构成。 在暂时构筑起精神层面的防线后,徐行亦要面对来自现实世界的攻势,不过,在这方面,他的经验还要更为丰富,应付起来更为轻松。 只见这小童双手连环挥动,把从北宋世界学来的众多雷门神功施展得淋漓尽致,配合惊蛰真气的加持,亦具有非凡的破坏力。 只几个呼吸,两人已在山道上,寸步不离地交手了数百回合,且全然平分秋色,就连魔气与雷光所占之空间,亦难分轩轾。 论及招式,两人皆是博采众长、遍览百家,都已到了一种化腐朽为神奇的巅峰境界,可以说是不分胜负。 但在这种层次的激烈对抗中,招式变化的意义已经很小,真正比拼的乃是意志、肉身,以及真气储备。 激战中,徐行眉头一动,传过去一个再清楚不过的意念。 “你的武学根袛,已然偏离了空境武道?” 在这几百合的交手中,徐行已经察觉到,庞斑的空境场域,与其说是武学根基,倒不如说是一种全然的攻伐手段。 他真正的根基“魔种”,已经转移到了“邪帝舍利”之上,徐行自己都忍不住在心中暗自吐槽——这不就是第二元神吗,说一句大地游仙,你还真修起仙了? 庞斑的“元神”在接到这个意念后,亦没有反驳的意思,而是平静地回道。 “有张老儿横亘在前,此界的‘空境武道’已难有超脱之机,若不改易道路,将无望真的‘破碎虚空。’” 与此同时,徐行也从“劫魔天”的欲念浊流冲击中,捕捉到另一股信息。 世人都说,张三丰的存在,阻碍了空境宗师“破碎虚空”的道路,但这老道士究竟是如何做到,却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 即便是言静庵、了尽这样的空境第二重天宗师,也是知之甚少,可已经触摸到那个门槛的庞斑,却知道得极为清晰。 现在,他便将这个情报,分享给了徐行。 空境第三重天的大宗师,为了踏足“破碎虚空”的无上道境,便要排除一切罡煞之气的干扰,制造出一个绝对“真空”的场域。 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尝试在某个节点,撕裂天地胎膜,可张三丰却完全不走这条路,他将“十阳境界”彻底融入了已有的“空洞”中。 借助前代高手破碎留下来的“空洞”,张三丰的“十阳真气”,已经充斥于天地各处,甚至可以说是凡有日光处,皆要受到他的影响。 虽然没有人知道,张三丰究竟是如何做到,但现实就是,每一个跻身第三重天的大宗师,只要想抵达“绝对真空”的境界,都必须面对这头强悍到无与伦比的拦路虎。 是以,如蒙赤行、八思巴这种半步破碎的高手,在意识到难以突破这个关隘后,皆另寻他路。 庞斑本就有志于武学至高,自然也不甘心屈居人下,“劫魔天”便是他的一种尝试。 庞斑告知徐行如此隐秘,自然不是出自好心。 面对徐行那无垢无漏、不染尘埃的心灵,纵然是庞斑都感到有些棘手,于是他便想到了用这个天下仅有数人知晓,无比隐秘,却关乎武人身家性命的情报,来试探徐行的反应。 不出庞斑所料,明白这个消息后,徐行那如金刚琉璃般,澄澈透亮、晶莹剔透的心境,亦出现了丝毫的不谐。 庞斑抓住这个机会,念头一动,先前那磅礴倾泻、有如江潮般冲入徐行体内的魔气,竟然挣脱了“天鼓雷音”意境的钳制,剧烈腾动起来,再凝成一枚晶莹剔透的魔种。 道心种魔·种魔第二! 并且,庞斑在借助“黑天书”之能,用这种炼法修成“道心种魔大法”后,亦发现若是将“黑天书”的培育劫奴的手段,与“道心种魔大法”的“种魔”、“种他”结合,更能衍生出一种威力无穷的攻伐手段。 庞斑将之称为“劫魔天”,一旦被其魔气侵入体内,魔气便会凝聚成魔种,并且自行演化为“劫海”,汲取对手体内的“劫力”,等到时机成熟,便会破体而出,成为这位魔师的资粮。 徐行亦感受到这突然生出的魔种,他眉头一皱,嘿笑一声。 “在我肉身中动手脚?” 神念荡开,徐行身形骤然膨胀,与常人等高,浑身筋肉虬结,眉心处“牟尼诛”再现尘寰,一条条鼓胀大筋突出皮膜,皮膜、血肉、骨骼皆疯狂扭动,好似群魔乱舞,挣扎不已。 ——龙象镇狱相! 在修炼了“大金刚神力”日深后,他此时的“镇狱相”已经比对战红日法王那时,要更为强横霸道,除去眉心的“牟尼诛”外,身后亦浮现出一轮金华灿然、有如大日的圆满明光。 庞斑的劫力、真气、魔念一旦种下,便会潜伏于血肉中,即便是宗师高手,亦很难察觉。 因为他们虽然知道肉身的重要性,却只会一味地用真气去强化,不会研究血肉之躯中的精微变化,这也是魔种可以趁虚而入,潜伏下来的机会。 不过,可惜的是,庞斑此次出山,对上的乃是徐行这个炼身武道的集大成者。 “黑天书”的本质,本就和徐行的“真形法体”别无二致,皆是以开发肉身潜能,激发神通为宗旨,“魔种”又如何瞒得过他? 庞斑在等徐行的心灵出现破绽,徐行又何尝不是在等这位魔师发动攻势? 在魔种破灭的那一刹那,徐行沉声一喝,龙象镇狱相一变,再次演化生灭轮转、究竟涅槃的清净寂灭之意,一拳当头砸落。 只听轰然一声,“劫魔天”法相浑身颤抖,就连作为中枢的“邪帝舍利”亦剧烈转动,破碎出一蓬魔气精粹。 就在这个时候,在徐行身后,一只如无暇美玉的右手,握成拳头,悄无声息地打了过来。(本章完) 137.第137章 一炷香,打死庞斑! (万字章节) 出手的自然是庞斑,但并不是“劫魔天”法相,而是他的肉身本体,只不过,现在他这具体魄,亦很难被称为“肉身”。 其实,这个世界的武者在踏入“炼境”后,熔炼了天地罡煞之气的肉身,便会逐渐往非人的方向发展,直至成为“破碎金刚”之体。 但是这种“金刚体魄”在坚固之余,也失去了变化空间,即便是空境宗师,也只会将体魄作为根基和支柱,不会去强求肉身上的更多变化。 但“道心种魔大法”和“黑天书”,皆是迥异于寻常武道,专注于挖掘肉身原始潜能的功法,是以庞斑对肉身的理解,亦超乎寻常宗师。 在借助“邪帝舍利”练成“劫魔天”后,庞斑也领悟了另一种层次“魔变”,不只是“道魔”之变,也是“虚实”之变。 “道心种魔大法”是个视万物为波动的心法,所谓“虚实”也没有不可逾越的界限,只不过是频率不同而已。 一草一木为波动,真气和天地罡煞之气亦是一种波动,因而能与精神结合,“魔种”则是一种超脱生死的特殊波动。 从这个角度去看,其实“道心种魔大法”的修炼者,只要能够明白各个事物的频段,完全可以做到化生万物。 但道理是这么说,可实际操作起来却极为困难。 毕竟历代修成“道心种魔大法”,有迹可循的高手都没有几人,而这其中的道理,听起来也太过离奇抽象,难以理解。 可庞斑却手握“黑天书”,有现成的实例,那便是“劫力”。 这种力量虽是源于肉身,却可以千变万化,不正是一种由实转虚的产物? 所以在利用“邪帝舍利”不断分割魔气、劫力的过程中,庞斑也逐渐将这种虚实变化掌握。 他虽然还做不到与世间万物同频的至高境界,却也能够令自己的“劫魔天”法相由虚转实,而他体魄则是可以由实转虚。 这种虚实转换之法,即便是对位于此界巅峰的大宗师们,也称得上不可思议,用于对战则更显诡异莫测。 与庞斑用来开幕那豪放且霸道的第一击截然不同,这只手上的力量显得如此内敛,既是深藏不露,亦是深不见底。 这拳头未曾接触徐行的身躯时,便始终处于“虚”的一面,等到最终击中,才会转换为实质,将其中蕴含的狂猛力量,尽数爆发出来。 庞斑的确没有料到徐行能够用“龙象镇狱”的法门,强行镇压“魔种”,甚至将这股力量化为己用。 但他也明白,对这个精通魔门功法的高手来说,区区“魔种”亦很难造成大的阻碍。 所以,“魔种”不过是他用来牵扯徐行注意力,蒙蔽其人感知的手段,真正的杀手锏,便是他现在这铺垫已久的一记! 庞斑有自信,在这样的双重保险下,对方无论如何,也无法避开这由虚转实的一拳——战局胜负已分! 只见徐行身后霹雳一闪,庞斑的魁梧身形被耀眼金芒笼罩,仿若一尊撕裂天地虚空,才终于跨越漫长距离,降临此界的神明,拳锋裹挟磅礴力量,直击徐行背心。 分离了“劫魔天”后,庞斑这一拳仿佛已不含丝毫魔气,反倒是有一种包含森罗万象、囊括四海八极的浩然正气,如长江大河,横无际涯,要涤荡污浊人间。 不远处,言静庵看到这样的一拳,不由得睁大了眼,神情惊骇。 只因她已经看出来,庞斑这一拳的根底正是慈航剑典第一诀——剑气长江. 只不过魔师化剑为拳,不仅更显大气磅礴,更有一股滚滚长江东逝水,浪淘尽英雄的包揽天地之志。 其实,“道魔两分”,并且将大部分魔气都寄托于“邪帝舍利”后,庞斑本体按理来说,已不该有方才那般恐怖的力量。 但这一拳打出来,带给在场众人的感觉,却比他开场那霸绝尘寰的一击,竟然还要更为恐怖。 如果说刚才是吞天沃日,那现在简直把太阳也给扯落下来,令整个世界彻底陷入黑暗。 直面这一击的徐行却能够感受得到,这一拳真正的精髓,不在于纯粹力量,而在于“道”、“魔”两者的对撞互击。 这也是为何,庞斑能够以同样的根基,打出威力更胜方才数倍的拳头。 庞斑的确有底气自信,若是这一拳当真命中,饶是以徐行的体魄、实力,也绝对会当场化为齑粉,没有丝毫存活之机。 但前提是——当真能够命中! 观战众人只见战场正中,轰然爆发出一股辉煌灿烂的光,有如实质的气流震荡破碎,周遭一切存在,全部翻腾起来,给人一种无比混乱、光怪陆离之感。 仿佛那里已经出现了一个难以名状的异度空间,令凡人难以窥探其中真相,纵然是言静庵、了无、了尽这样的老宗师,亦在“凡人”的范畴中。 但这样的场景,只持续了短短半个呼吸,只见方圆五十丈之地,全部的泥土、山石、树木尽数失去了自己的形体,赫然倒卷而上,朝着天穹激涌而去,宛如一座拔地而起的高耸山峰。 忽然间,就好像老天爷亦为之震动,轰隆隆隆的联绵雷声,直到此时才姗姗来此,原本一片晴朗的天空中,更是卷起狂暴滚荡,有如巨浪大潮的剧烈风暴。 光芒尽处,两条身影巍然矗立,他们站立于山峰顶端,彼此相对,如神似魔。 武功有成的几人,眼力极好,将这一副震撼人心的画面,尽收眼底,每个细节都纤毫毕现。 他们能够看到,庞斑负手卓立,面无表情,仍是一惯的冷漠,“劫魔天”悬于他身后,作为中枢的“邪帝舍利”,亦裂开了一条无比明晰的裂缝。 徐行虽是眉心渗血,看上去伤得更为严重,神情却也无比恬淡,闲适自在,好似浑不在意。 这一瞬间的景象,没有任何道理、也无法令人理解,却像是被一把刀深深刻在了众人的心灵深处,形成一种无法形容,却也挥之不去的强烈印象。 他们到底是人,还是神? 这个问题,出现在所有人的脑海中。 庞斑看了徐行一眼,竟然不再用神念交流,反倒是开口道: “你的肉身,竟然练到了这种地步?” 徐行微微一笑,只道: “你的‘邪帝舍利’,也够硬。” 在庞斑眼中,“虚实”乃是位于两端的波动,而他要寻找的,便是靠近其中一点,令自己能够化实为虚。 而他的“虚”乃是以“劫力”这种特殊存在为基准,但在徐行的感知里,“虚实”本就是一种伪概念。 其实“劫力”、“精神念力”、“真气”、“罡煞之气”,乃至其余种种精微且难以捕捉的存在,本就是存于不同的天地层次中。 “劫力”代表的“虚”,和精神代表的“虚”,本就不是一个层面。 徐行能够得到这一点认知,就是因为他曾经到过“九空无界”这个只能容纳纯粹的精神空间。 并且他也接触过“灵力”这种纯粹由神念聚成的力量,还在北宋世界见识过借助灵力遁形的“走井法子”,以及逍遥派的“瞬空挪移大法”。 “劫力”论及本质,和北宋世界的“内力”、“灵力”极为相似,都是神念、精元混合的产物,只不过配比不同,一个侧重于肉身精元,一个则是侧重于精神念力。 所以庞斑转化成的“劫力”固然和“灵力”不在同一个频段,却也极其相似,自瞒不过徐行的感知。 意识到庞斑的拳头,更明白他用的乃是“道魔”互撞的攻势后,徐行并没有用纯粹的力量去反抗,亦没有去躲避,他反倒是为庞斑增添了一点助力。 在那一刹那,徐行神魂与肉身分离,肉身依旧以“龙象镇狱相”,激发出清净涅槃之力,轰向“劫魔天”法相。 而他的神魂则是将从“九空无界”中带出来的阴魔念头,主动融入了劫魔天的魔气中。 道魔互击的法门,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两方的力量必须要相等,才能在互相碰撞中激发出更强力量。 但庞斑的道功修为,本就有缺陷,如若不然,他也不需要寻言静庵,更不要用这种手段来偷袭徐行,直接一拳轰出,就足以所向披靡。 而徐行在意识到这个缺陷后,立即将自己体内的阴魔拿了出来。 庞斑此时已将全部心力都用于控制这股道魔互击之力,亦无余力操纵满是欲望的劫魔天。 是以,面对阴魔这个前所未见的大补,劫魔天法相当然无法自控,当即便全部吞了进去。 魔气在融入阴魔后,便太过强盛,自然无法与道力碰撞出更强力量,反倒是相互抵消。 劫魔天亦在此刻,被徐行的肉身轰中,就连作为中枢的邪帝舍利,都受到了难以挽回的损坏,魔气流泻。 庞斑虽然一直都知道,徐行极其擅长魔功,却没有想到,他竟然也如自己一般,在体内养了一头类似劫魔天的阴魔。 庞斑也是直到此刻才明白,为何徐行的“龙象镇狱”能够如此克制自己的魔种,因为此人早就已经习惯这种以身饲魔的境况。 他更没想到的是,徐行在这种危机局面下,不仅能够窥中自己的拳法奥秘,还能果断选择壮士断腕,用割舍阴魔为代价,换自己“道魔失衡”。 只不过,若是纯粹舍弃阴魔,固然能够令庞斑这一招失利,却也会变相加强他的魔功底蕴,还不至于令这位魔师真正受到什么大的伤势。 并且,在这种状况下,神魂一旦离体,肉身便无异于待宰羔羊,劫魔天本就是由生命本源冲动而生的存在,甚至可以尝试“魔染”徐行的肉身。 但庞斑没有想到的是,在脱离了神魂后,徐行的肉身竟然还能运转如常,毫无迟滞地施展出“龙象镇狱相”的后续变化。 并且,欲念浊流的冲击,对这具肉身来说,亦是起不到任何作用。 就好似那不是一具存有生命本能和冲动的肉体,而是一座阴阳大化、乾转坤旋的小天地。 这便是徐行在北宋世界,参悟出来的无法无念之境,在这种境界下,他的肉身运行自有规律,不需要神魂干涉,自也不会受到些许魔念的影响。 正是神魂与肉身的紧密配合,让徐行成功庞斑势在必得的一拳下存活,甚至利用他自己的破绽,成功将这位魔师重伤。 美中不足之处在于,徐行虽然击中了劫魔天,但这尊法相的坚固程度,却超乎想象。 以至于他没能一战功成,彻底将“邪帝舍利”打碎,只是留下了一条难以弥合的创口。 庞斑看了他一眼,平静道: “你的手段虽好,却也着实为本人送上了一份大礼,这样的存在,庞某从未在此界见过。 等打死你,我便能从中攫取足够多的经验,从这一点来说,我要感谢你。” 一开始,庞斑还以为徐行的阴魔,乃是如他一般,自行分割魂魄而成。 因此,庞斑还惊讶于徐行的过人果决——就连自己的分魂都可以这般舍弃,实在是甚为可怖。 只不过当他当真将这条阴魔纳入体内后,才意识到这根本不是徐行的分魂,而是一个自己前所未见,天生便近乎魔道的奇特存在。 甚至可以说,这根本就是一头天生的魔头! 这个世界的魔门,最开始只不过是在西汉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一些被扫入旁门学派的集合。 这些人视人世间道德礼仪为粪土,行事超乎常人所度测,不为正道所容,故称“魔”。 只不过,在漫长的发展历程中,魔门中人的心性也变得越发偏激,由此而生的武功,更是奇诡莫测,其中便以“道心种魔大法”为最。 可即便如此,“道心种魔大法”的最后一个境界,仍是被命名为“魔仙”,也就意味着魔门的追求,依旧脱不开一个超脱凡俗、白日飞升的仙字。 但庞斑却能够感受得到,自己体内这头阴魔,甚至比普天之下的任何魔门中人,都更适合这个“魔”字,是以才称其为“天生魔头”。 阴魔这种存在,乃是由纯粹的精神、灵力所凝,即便是在“九空无界”中,亦只有这一头,可谓是天生地养,珍奇无比。 在这个充满了暴乱罡煞之气的世界,更是绝无可能这般神奇的存在,也无怪乎庞斑会如此兴奋。 对他来说,即便不考虑这阴魔所携带的欲念魔气,光是其的存在形式,具有极大的参考价值。 据传说,位居四大奇书之首,也被称为天下神功源头的“战神图录”,就来源于一个名为“战神”的种族,但这个说法却从未被人证实过。 可如今,在庞斑面前,就出现了一个存在形态迥异于人族,且具有非凡力量的魔头。 ——既然它都可以存在,那“战神”之说,会否又并非是空穴来风? 对这个问题,庞斑很有兴趣验证一番。 庞斑虽是和徐行相对而立,眼中却好似已经没了这位“转轮圣王”的存在。 因为他知道,自己固然伤得更重,但徐行如此冒险行事也并非全然无碍。 但由于两人的根基之差,这样的伤势互换,对庞斑来说,勉强还算是可以接受,最起码不至于直接落败,再无还手之力。 只要还能出手,庞斑就有自信能够取得最后的胜利,对他这充斥无穷信心的言语,徐行只是微微一哂,淡然道: “我的东西,还从来没人抢得走。并且,以你的魔气流泻速度,最多只能撑持一炷香的时间。” 庞斑亦针锋相对地回答道: “你的神魂已遭魔气侵入,再难与肉身紧密结合,又要如何撑过这一炷香?” “撑过?” 徐行笑了。 他直视庞斑,一字一句,语声铿锵有力。 “一炷香内,我要你死!” 言语未落,徐行眉心一凝,身后骤然出现一条周身萦绕紫青雷光,身披甲胄,犹如灵官神将,无比凝实的身影,高达丈许。 袖中蟠龙棒矫跃如龙,飞腾而起,化作一道虹光,落入这尊法相手中。 庞斑所言的确不错,徐行方才以神魂驾驭阴魔,融入劫魔天,已经受到了两种魔念的侵蚀。 虽然对他来说,这不过是些许小患,但庞斑却不会给他时间来祛除这些魔念,是以,徐行的神魂与肉身便很难如刚才那般,紧密无间的融合。 并且,徐行的肉身在以龙象镇狱相,与劫魔天法相互撼之时,筋骨也已受了挫伤,战力有损。不过,如今庞斑亦受了伤势,所以徐行干脆也驱使神魂出窍,选择和庞斑以法相斗法相、肉身战肉身地硬拼! 这一次,两个人、四条身影的战斗,才一开始,就直接攀升到了顶峰。 轰轰轰轰轰轰!!!! 对撞!对撞!对撞! 一息之间,对撞数十次,四条呼啸人影宛若狂风和雷霆的聚合,仿佛是代表毁灭的化身。 这座由巨力塑造而成,坚固无匹的山头,在他们就像豆腐般松软无力,只轻轻一碰,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之洞穿、撕碎,甚至是毁灭。 没有了立足之地,庞斑和徐行的身影,便踩着不断向下坠落的山峰碎块腾挪,可不管身影如何变化,他们两人的距离仍是保持在两臂之内。 劫魔天和神魂法相更是以天空为战场,融汇成激涌的潮流,席卷山谷,将一切所及之物,尽数化为灰烬。 庞斑和劫魔天,乃是一体双魂,虽然一者出手冷静而准确,一者暴虐而肆意,却有明确的主次关系,配合得紧密无间,每一次出手,都不只是瞄准自己身前的对手,而是将徐行的肉身和法相,共同囊括在内。 徐行则展现出了截然不同的战斗风格。 他的肉身和神魂法相,完全是各自为战,明面上看不出任何的配合迹象,也说不上谁主谁副,其中却切实存在某种玄妙而不可言的联系。 就好似天与地,日与月,一动一静、一升一落,自有法度,即便其中存在魔念干扰,也无损这种玄妙联系。 是以,纵然两者看似毫不相干,庞斑却也找不到机会,将他的肉身和神魂分别击破。 虽然在这个过程中,徐行肉身中的伤势,仍在不断加剧,神魂亦在积累魔气。 但即便是武功高绝如庞斑,在短时间内,也看不到击溃对方防线的希望。 两人虽然在方才那一次对拼中,各自负伤,但他们的伤势也各有不同。 庞斑伤了作为法相中枢的“邪帝舍利”,只能再维持一柱香的巅峰状态。 等到一炷香后,“邪帝舍利”中储存的精元,便无法维持“劫魔天”法相,令他战力大跌,甚至就连“道心种魔”这条武道,亦要就此断绝。 徐行则是神魂、肉身皆有伤势,且在短时间内,无法紧密联合,爆发出类似“天鼓雷音印”这种能够调动全身之力的杀手锏。 其实按道理来说,此时庞斑最好的选择,便是近在眼前的徐行,主动退走——在绝对冷静的“元神”主导下,他也早就应该做出这个选择。 凭徐行如今的状态,就算再加言静庵等人,也没有多少机会能够留下他,但偏偏此时的庞斑,却不想做出这种选择。 他也意识到,这是因为阴魔入体后,魔种逐渐压过道胎,本能和欲望,开始影响理智的表现,却也没有办法摆脱这种影响。 现在庞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一炷香内,杀了徐行这个扰乱自己心境的罪魁祸首。 徐行如今最佳的战法,也不是和庞斑硬拼,而是改用种种手段,拖过这一炷香的时间,静待这位魔师不攻自破。 只不过,以徐行的性情,自然不会做出这种拖时间的决定,既然说了要在一炷香内取胜,那他就一定会实践自己的诺言。 并且,在徐行看来,庞斑正是一个上好的磨刀石,能够给到他足够的危险、刺激,却也不会令他在一招内溃败,难以抵挡。 只不过,在吃了一次大亏后,庞斑明显也谨慎了许多,即便是徐行,也很难再从他身上找到足以制胜的破绽。 即便拥有一炷香的时间限制,这位魔师竟然也能耐得住性子,稳扎稳打,毫不贪功冒进。 就连方才施展过的“虚实之变”,庞斑也不再利用,好似即将落败的不是他,而是徐行。 但越是如此,徐行就越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含而不露,却极其森寒的危机感,很显然,这位魔师正在酝酿足以克敌制胜的一击。 但这一击会用何种方式呈现,又会在什么时候发出,谁也没有把握。 又一个呼吸过去,整座山峰已彻底坍塌,正在交手的两位强者,亦落回到了地面。 此时的地面,比之先前已经整体下沉三尺有余,蜿蜒起伏的山势也被两人交手的余波抹去,硬生生造出来一个不断向峨眉金顶延伸的平面。 可以看见,两大强者依旧是如火如荼地纠缠在一起,难分胜负,都在等待那制胜时机的出现。 既然拿不准庞斑的谋算,徐行也就索性不去思考这一切,反倒是将心神都沉浸于神魂法相中。 面对携带滚滚魔气的“劫魔天”,他也不再去试图进行任何变相,反倒是尽力观想“天鼓雷音如来法相”,以一根蟠龙棒,演绎雷音之威,破灭魔氛。 但就在激战中,徐行心中却忽然出现一种奇妙的感触,他能够感受到,处于“无法无念”状态中的肉身,出现了某种奇特变化。 没有了属阴的神魂主导,这具肉身中的大金刚神力,反倒与皮肉筋骨、五脏六腑与结合得更加紧密,气血亦燃烧得越发旺盛,举手抬足间,都有一股纯阳之气从四万八千毛孔中溢散而出。 就连庞斑也察觉到这一点,他甚至从徐行这具肉身的背后,看到了一轮烈日骄阳般的形象,那是一种纯粹的气势。 在这种气势的笼罩下,庞斑竟然感觉就连自己的“观人察物术”也受到了轻微的压制,四周那些原本纤毫毕现的事物、环境,皆浮现出淡淡金光。 这种气势并非是精神意志制造的幻象,而是来自于肉身自行运转气血,产生的强烈压迫感,比起纯粹的虚幻来说,更多了一份阳刚和真实。 但庞斑无法理解的是,一具没有魂魄的肉身,怎么会对神念产生压制?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 大明王朝世界的宗师们,会尝试将天象变化的壮阔之意,融入拳势中,以此养育精神。 但徐行的肉身,在“无法无念”的境界中,就有如天地本身,自然运转,一举一动,皆类似“天象”,当然也有这种壮阔之意。 这已经不能称为“拳势”,只因大势所趋、势之所向往往身不由己,难以精细自控,而应该被称为“拳意”。 无意之中是真意,正是如此。 以往的战斗,徐行虽然也会主动分离神魂、肉身,但并不会保持太久时间,也不会令肉身独自面对太过恐怖的对手,只怕出现莫测的变化。 但这一次,面对拥有类似能力,同样有“法相”助阵的庞斑,徐行却不得不如此作为,却也因此获得了意料之外的领悟与收获。 他也由此明白,或许以后在修行时,就应当把神魂与肉身,尽可能地分离得更远些。 并且,徐行通过这个角度观察肉身,心中又有了诸多感悟,他本就想过要将场域凝于自身体魄,却始终没有想到可行之道。 如今神魂分开后,肉身自有变化,反倒是让徐行看到了一线曙光。 就像是天地分开、清气上浮、浊气下降后,天地间才能根据阴阳运化,生出勃勃生机,若始终接壤,混沌一片,便会少了许多变化。 而他开辟秘境,亦是如此,若神魂是天、肉身是地,也要令天地分开,才能施展拳脚! 念及此处,徐行的神魂法相光芒大放,竟然撤去了那种雷音激荡、破灭外魔的法意,转换成了如日中天、三界唯一的恢弘气度。 就好似端坐莲台讲法的大日如来,终于决心离开灵山,来到世间,用无上法力称霸现世,渡化一切有情众生。 神魂甫产生变化,方才残留于徐行体内的两种魔气,便如冰雪般消融,彻底了无痕迹。 在大明王朝世界的拳术理论中,有一个名为“内三合”的境界,是为“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就说只有以心为主体,去驱使一切,才能最终打出精气神合一的拳。 可此时此刻,徐行却是完全反其道而行之,让肉身来指引魂魄,令魂魄模仿肉身的变化。 虽然神魂难以完全演绎出那种基于气血的炽盛阳气,但配合上“惊蛰真气”中蕴含的生机,对如今这尊根基不稳、中枢破碎的劫魔天法相来说,已算是足够恐怖的手段。 并且,如今的劫魔天体内,还有本属于徐行的阴魔,这头阴魔在长久的镇压中,已经对这种法意充满了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只不过,先前阴魔位于劫魔天体内,没有直接接触这种力量,如今光芒一盛,撕裂魔氛,阴魔当即开始暴动,驱使着“劫魔天”躲避。 在“道魔失衡”的现在,就连庞斑的元神,亦无法控制被阴魔影响的“劫魔天”。 “劫魔天”仰天长啸一声,啸声无比凄厉,充满痛苦,它在这种光芒的照耀下,毫不犹豫地发动了“虚实之变”,试图重新转化成滚滚魔气。 徐行等的就是现在,神念凝聚,将惊蛰真气尽数迫发出来,一棍打向作为“劫魔天”中枢的“邪帝舍利”。 庞斑也意识到不好,凭着硬受了徐行肉身那充满纯阳拳意的一拳,强行将自己的身形虚化,想要拦住神魂法相的攻势。 但是在纯阳拳意的压制下,庞斑却终究是迟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邪帝舍利”被这一棍给彻底抽得粉碎。 黄晶球碎裂后,劫魔天形象彻底崩溃,化成一片弥漫天际的灰黑阴云,魔气一重又一重,层层叠叠地堆积,连阳光亦无法穿透。 这片天地仿佛一下子进入黑夜,四周一切都蒙上一层暗色,阴风亦席卷而来,正是那头脱困而出的阴魔。 这魔头竟然想着如何逃窜,竟然还反客为主,主动吸纳起这些溢散而出的精元魔气,壮大自身。 庞斑也知道大势已去,没了“邪帝舍利”,他那“道魔二分”的“道心种魔大法”已无法再修炼下去。 可以说,无论今天能否击败徐行,庞斑都已经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在“邪帝舍利”碎裂、“劫魔天”崩溃后,那原本已经割舍的七情六欲,加倍地返还到他体内。 原本无别有情,好似漠然天道的心境中,骤然涌现出无穷杂念,俊伟威严的冷酷面容,亦变得无比狰狞,好似从地狱中爬出来的夜叉恶鬼,全无丝毫魔门巨擘的气度。 庞斑用一双魔光炽盛的眼眸,望向徐行,痛苦、愤怒、狰狞、险恶……种种情绪交织其中,显得无比复杂,却唯独没有绝望! 即便到了如此境地,这位“魔师”仍是没有放弃,他的心中已转过最后一个念头。 魔变不成,便彻底走向魔极! 庞斑立于灰黑烟云中,那只充满力量感的古铜色右手大张,猛地一抓,却不是攻向徐行,反倒是将那头大快朵颐的阴魔抓了过来,再猛地将之吞噬! 道心种魔的第十篇“魔极”,本是“魔种”和“道心”相融的巅峰,物穷则变,到了这一步,才能令道功死而复燃,开启第十一篇“魔变”的修行。 但庞斑的道心、魔种本就有缺陷,又被徐行断了这条路,此生已无望最高境界“魔仙”。 因此,他也索性不去求这所谓的阴阳并济、道魔融合,反倒是退回到第十篇“魔极”的境界,一味地催动“魔种”,将魔功的威力,无止尽地提升! 这种境界,甚至已经超越了肉体的限制,这也是为何,没有魔门先贤会如此作为,只不过,庞斑因为有了这头阴魔做指引,也不必再拘泥于肉体。 一时间,他的身影与阴魔彻底相融,化为一条纯粹而深邃的黑影,且极速膨胀起来。 摒弃了道心后,这尊魔影又开始按照种魔大法的步骤,开始重塑肉身。 种魔、立魔、结魔、魔劫、养魔、催魔、成魔、魔极,八个境界一蹴而就,虚影亦重新凝练成人形,面目模糊,虽是屹立半空,却好似无有实质,仿佛一层层无形浊浪。 彻底舍弃肉身,以魔种蜕变出魔躯后,现在的“庞斑”已经不能用人来形容,其余几位空境宗师只是一望他的身形,就觉心念起伏不定,几乎难以自制。 修为最弱,不过化境的谷凝清,纵然相隔极远,一望庞斑,目中便露出迷离光彩,来自于“双修大法”的真气极速流转,好似要破体而出,投向庞斑体内。 好在厉若海始终注意着谷凝清,见少女出现异状,当机立断地撑开空境场域,为其镇压真气。 只不过,即便在为谷凝清解决真气的过程中,厉若海的目光,仍是紧紧锁定着战场中心,不愿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她不仅担忧徐行的安危,更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更感到愤怒。 此时此刻,徐行的肉身、神魂都已分别追至。 他也知道,如今便是最后一拼,神情无比严肃,没有丝毫怠慢,再次选择令肉身和神魂相融。 这一次神魂归位后,徐行立时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 肉身自然生成的纯阳拳意,与神魂观想的大日如来法相融合,再加炽盛气血、大金刚神力,以及激发生机的惊蛰真气,立即形成了一股难以形容、所向披靡的恐怖力量。 金色光芒如轰雷掣电,又似燎天大火,从徐行身上爆射开来,天地间煞白一片,众人猝不及防间,都难以抵受这强烈至极的目光,只觉视线都被夺去,睁眼如盲。 那股浩大雄浑、不可一世的力量,就像是一抹明亮、辉煌、灿烂的长虹,横空现世,与庞斑所化的魔念浊流正面相撞,又倏然而去。 光芒敛去,燃着金焰的大地却开始剧烈震颤起来,庞斑所站之地,亦出现一个巨大空洞。 徐行踩在空洞最中央,抬手抹了把满脸血污的小脸,低头看着脚下奄奄一息的庞斑,咧嘴一笑,一字一句地道: “我说过,我的东西,你带不走。” 庞斑虽是在最后关头,及时抛去了肉身和道心,试图与阴魔相融,专走魔道,且在极短时间内完成了由种魔到魔极的过程,但毕竟还是走得太快、太急,缺少了适应的过程。 更何况,阴魔本就是神念聚合而成,最是为徐行的纯阳拳意、大日法念所克制,面对他这燃烧精气神的一击,自然难以抵抗。 其实,庞斑也未必不知道,这种举止难以保住性命,只不过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他仍是选择去豪赌一把,纵使不能功成,也要亲眼见证这条路的尽头,究竟是什么。 从这个角度来说,徐行方才为其融入阴魔的举动,反倒是成就了道心和魔种本就不平衡的庞斑,为他指明了另一条道路。 言语落定,徐行俯下身子,右手往庞斑的胸膛中一掏,再次抓出来一团越发深邃的魔影,他左手一扫,“邪帝舍利”的碎片便升腾而起,重新聚成黄晶球的形状。 双手再一合,全新的“邪帝舍利”便就此而成,这一次,徐行没有试图将之融合,反倒是悬在了腰间玉带上。 因为练成纯阳拳意后,他的肉身、神魂,都已难再容纳这种魔念,而如今这枚“邪帝舍利”中,不但存有他带出来的阴魔,还有庞斑本人的神念。 徐行对“道心种魔大法”和“黑天书”,亦颇感兴趣,自然不愿轻易将之毁去。 就在此时,漫天阴云终于消散,众人得以重见天日,更看见了一幅令他们终生都休想有片刻能够忘却的图景。 在四处塌陷、遍地坑洞,宛如被天神蹂躏过的山林中,有个衣袂飘扬的小孩子,缓缓从烟尘中走出来,好整以暇、胜似闲庭信步。(本章完) 138.第138章 大师们都决定了,就由你来当佛门话事人 (万字章节) 众人直到此时才能看清楚方才那片山林的全貌,虽然这已经很难被称为山地——只剩下一片废墟。 这片废墟整体下沉凹陷,与其说是废墟,不如说是废坑。 除去山林外,还有峨眉派沿途修建的宫观、屋舍、殿宇,都被两人交手产生的余波,摧枯拉朽地毁灭,到处都是乱七八糟、支离破碎的残迹。 在其中还有一条清晰可见的道路,宽有十六丈,延绵极广,足有近百丈,两边平整、塌实、光滑,形成某种高密度的结晶。 厉若海一看到这条道路,便想到了那一座被蒙赤行硬生生打出来的山谷,虽然规模还未有那般恢弘,但是两侧这种结晶的性质,已经极其接近。 这条大道的尽头,是一个坍塌陷落的半球形巨坑,深有数丈,巨坑更是有如晶石玉璧一般,倒映着天边悠悠云影,光可鉴人。 徐行正站在这巨坑边缘处,大战终止,那种有如雷鸣滚滚、连绵不绝的巨响声亦倏然而止,风烟俱净、天宇澄清,一切都显得如此寂静。 静得就像是秋后的一场梦。 几乎所有人都沉浸在这场似有似无的梦境中,只是看着那个最后的战胜者,体会着那种难以言喻的震撼感觉。 方才那个问题,在此刻有了答案。 ——不管他究竟是不是神,至少已不算是人! 徐行亦停了一会儿,用于平复自己的伤势,也在抓紧时间,整理从这一战中得到的收获。 这一战,算是他来到此界中,打过的最为凶险、最为刺激,收获也最大的一战。 论真正的根基,经过了六十年沉淀、坐拥“道心种魔大法”、“黑天书”两本神功绝学,又有蒙赤行这种绝顶人物调教的庞斑,还要胜过他一筹。 只不过,比较武学底蕴,却是身具两个世界之武道精华的徐行,要更胜庞斑。 他这一身武学,有太多超越此界武道常理之处,自然也令庞斑料想不到。 在这种级数的强者之争中,光是一个出乎意料的手段就足以成为杀手锏。 可徐行这一身所学,简直是驳杂到堪称浩瀚,举手抬足,尽是庞斑不曾见过的武道精髓、杀招、绝式。 徐行纵然在单纯的硬拼中占不到太大便宜,却因有如此丰沛的储备,随时能够根据庞斑的手段,选取克制之法。 以“龙象镇狱”克制魔种变化,用阴魔导致庞斑“道魔失衡”,再凭“无法无念”破了庞斑的“魔变”一击,便是最好的例证。 战斗到此处,徐行已经算是把握到了稍纵即逝、难得一遇的战机,即便是如思汉飞那样的高手,露出这种破绽,亦会被他轻取。 但庞斑也不愧是魔门巨擘,功行深厚得超乎想象,徐行哪怕是手段尽出,也最终没能一击功成,只是打出了一炷香的时间限制。 由此,这场注定要载入史册的强者之争,便又进入了互换招式的相持阶段。 在这一步,两人已不再是单纯比拼根基、招式,比较的乃是真正的意志、才情,就看谁能超脱原有限制,再做突破。 真正的决胜要素,就在此刻出现。 徐行通过身、魂二分,以“无法无念”境界彻底激发了肉身中的纯阳拳意,更令神魂也出现了阳刚之气,终于打出了此生最巅峰的一击。 到最后,庞斑虽然决意抛弃道心,不再走阴阳并济、水火交融的堂皇大道,彻底堕入魔道,就连肉身都一并舍弃,仍是败在这至阳之拳下。 不过,庞斑虽然最后失败,但他的“道心种魔大法”,以及自行分裂魂魄的“劫魔天大法”亦是给徐行留下了深刻印象。 尤其是那种从肉身中升华出来的“劫力”,以及庞斑最后展现的“魔极”,更是让徐行颇有兴趣——这样的魔道变化,我又是否能够重现? 只不过在此之前,徐行也要先解决肉身纯阳之气,与浊念魔气相冲突的问题,但他又想到庞斑的道魔互撞互击之招。 若是按照这个原理,他又能否借着纯阳拳意和浊念魔气的冲突,真正在人身中开辟秘境? 一时间,无数武道上的奇思妙想,在徐行脑海中浮现出来,令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将这些猜想付诸实践,亲身验证一番。 只不过,这个念头刚一升起来,徐行体内就传来一阵又一阵汹涌如潮的剧烈痛觉。 他也是直到此时,才终于醒悟到,自己究竟伤得多重。 为了应付庞斑那势大力沉的拳头,徐行就算变化繁多,也要以具备“大金刚神力”的体魄为基础。 纵然十成中只有两三成力,真正落到他身上,那也足以造成不可小觑的破坏。 所以,经过数百合的交手,哪怕不计算魔气的侵染,徐行这一身金刚体魄,亦是受创严重,濒临破碎。 更何况,庞斑以另类“魔极”境界打出来的最后一击,虽是没有胜过徐行的“至阳之拳”,仍是将他体内的隐患彻底引爆。 其实现在的徐行,内里早已是骨断筋折、血肉模糊,战力十不存一。 只不过他还有一身法衣做遮掩,又有纯阳拳意隔绝神念探查,才会让人摸不清楚深浅。 只不过,徐行这种手段瞒得过旁人,却瞒不过近在咫尺的厉若海、谷凝清。 见徐行取得最后胜利,言静庵等人相隔甚远、一时又心绪复杂,是以才没有什么动作。 而厉若海、谷凝清则是心系徐行安危,一见他显出身形,便各自施展身法,来到了他身旁。 还没有走近,只是靠近其人周身五丈,厉若海就嗅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香气。 厉若海立即回想起来,徐行当初逼出精血,为自己疗伤时,她也曾经嗅到了这样的味道。 不过这一次,香气因为太过浓郁,是以并不显得清新淡雅,反倒是给人一种浓烈之感,可想而知,这一次徐行究竟受了多严重的伤。 厉若海俯下身子,只见徐行的面容上,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苍白,并且在苍白中,还夹杂着些许金光,那都是皮肉下渗出的血丝。 他的呼吸较之以往也越发急促,一呼一吸,都令这种奇异香气显得越发浓烈。 不过,即便伤痕累累,徐行的目光依旧如渊海般平静。 与徐行相逢以来,厉若海也曾见徐行迎战过诸多强敌,可无论哪一次,他都能轻而易举,甚至是轻描淡写的取胜。 在这几次战斗后,徐行在厉若海心中,已经成了纵横无敌、所向披靡的最佳写照。 由于这种印象太过强烈,是以少女虽然明知荒谬,有时却也忍不住怀疑,他会否是一个永远不会累、不会受伤,更不会败的天生战神? 但现在,厉若海至少已经知道,即便是他也会受伤,她看着徐行的纤细身躯,嗅着格外浓烈的香味,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不忍心的感觉。 少女不禁单膝跪地,令自己的视线与徐行平齐,再伸出白皙到明亮的纤纤素手,为他抹去脸颊上残存的血丝。 注意到厉若海的担忧目光,徐行扬起脸,咧嘴一笑,夹杂着金丝的血水,又从眼角、鼻孔中淌出来,令那笑容显得无比诡异。 谷凝清随后赶来,看到这一幕,只觉得心头一震,原本明亮湛蓝的瞳孔中,亦四溢出某种类似雾气般,令人琢磨不透的光。 不过,这感觉只在少女心中存在了一刹那,因为另一种更为强烈的担忧,自心底深处涌出,将这种酸涩之感尽数冲散。 谷凝清虽然不知道,这香气是来自于徐行的精血,却也从这一幕中,看出这位高深莫测的小弟,究竟伤得如何严重。 她深吸了两口气,才强忍住惊呼的冲动,目中却仍旧浮现出无比深沉的忧虑,小声问道: “小弟,你……” 徐行当然看得出两位少女对自己的关怀,心中一片温暖,只是恍若无事地抬起袖子,抹了把脸,微笑道: “些许小患,不妨事。庞斑这厮毕竟活了六十多年,牙口锋利些,也是正常。” 谷凝清当然听得出来徐行在开玩笑,不过她如今,却没有丝毫嬉闹的兴致,只是看着徐行,沉默不语,心中思绪万千,颇为复杂。 徐行见她不说话,又回过头去看厉若海,语气欢快,仿佛邀功一般,开怀道: “这次,总算是给你报仇了吧?” 说这句话时,徐行那的深邃眼眸,在炽盛阳光中显得无比透亮,目光和阳光汇成一股融融暖意,飞淌进了厉若海的心底深处。 少女的嘴唇抿成一条细线,喉咙像是凝固了,浓重的担忧中掺杂着懊悔,不断地激荡翻涌,拍击着她的胸膛,几欲破体而出。 其实厉若海知道,以徐行的性情,就算没有自己,也绝对会找上庞斑,他们都是走在同一条道路上的武人,在路的尽头,终会相遇。 但少女就是为此而感到懊悔和愧疚。 这种情感毫无由来,却难以抑制,更在顷刻间填满了她的胸怀,并且激荡至四肢百骸,乃至身躯的每个角落。 厉若海甚至回想起来,当初小弟惨死于自己怀中的景象,以及那种温热身躯在手中逐渐变冷、变凉,再变得有些粘腻的触感。 就在她心神恍惚时,徐行已伸出手,揉乱了厉若海的秀发,他佯装不满,摇了摇头,叹道: “搞那么沉重干嘛,我又不是死了,对咱们武人来说,这不是家常便饭吗?” 被徐行这么一说,厉若海亦反应过来,对他们这种渴望在生死中取得突破武人来说,与强敌浴血厮杀,身受重伤,本就是必经之路。 既然人还活着,又何必如此在意? 最起码,在今天之前,厉若海一直都是这么想、也是这么做的。 但是看到徐行为了自己的事而受伤,她却觉得极其难以接受。 想到这里,厉若海心中再次浮现出那种曾经让她极不舒服的感觉。 此时两人已近在咫尺,那是连鼻息都会交织于一处的距离。 从徐行的角度看,厉若海那张完美的面容上,在慌乱中更添了几分以往没有的柔弱,紧绷双颊亦泛起血色,眼波流转,意味莫名。 过了一会儿,少女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锐利,柔弱之感尽数褪去,化作一片耀眼的明艳。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按在徐行的肩膀上,站起身来。 厉若海拍了拍劲装,然后居高临下地俯瞰徐行,朝他伸出一只欺霜赛雪、羊脂美玉般的纤手,语气中带着罕见的严肃。 “庞斑之事,算我欠你。” 徐行一听就知道这小姑娘在纠结什么,心中暗叹一声,没多做解释,只是晃了晃脑袋,握住了她的手,语重心长,柔声道: “江湖中的人,相濡以沫、同舟共济,怕谁累谁,便不算是个真正的江湖人,何况是你我?” 徐行说这话时,不由得目露感慨。 一个有很多怀念的人,才有这样的感慨。 一般来说,厉若海对徐行的目光变化,都很敏感,只是看到这一个眼神,就足以确定很多事。 可现在,少女却被那一句“何况是你我”,如醇酒般深深地温暖着。 她虽然没有表露出来,长长的睫毛却忽地低垂,微微颤动,挡住了女儿家的眼神。 就在这时,谷凝清忽然凑了过来,一把从后面抱起徐行,她上下打量着徐行,最后才用一种不服却不得不服的口吻,深深一叹道: “小弟,我同行这么久,我居然一直没有看出来,你是这么油嘴滑舌的人!” 徐行在她怀中,抬起头,仰视少女那张痛心疾首的俏丽面容,小小的圆脸上满是疑惑。 “啊?” 谷凝清却不理会他的疑惑,双手抱得更紧,徐行甚至可以感受到,这具娇躯的微微颤抖。 通过这种颤抖,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少女隐藏在嬉笑神情下的另一种情绪——那是不安。 或许是因为厉若海已经用过于严肃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担忧,谷凝清才选择了用这种方式,表达她独有的关心。 想到此处,徐行反倒是板起脸,冷静道: “撒手。” 谷凝清微微鼓起腮帮子,不满地嗔怪道: “和若海就是不怕谁累着谁,和我就是这么说话,你也太过分了。” 徐行平静道: “想我现在就死,你可以抱得更紧些,到时候就永远不怕累了。” 谷凝清虽然听出来他在开玩笑,还是不敢再有动作,乖乖把徐行放到地上,才跺脚道: “本姑娘心善,今天先不跟你争。” 厉若海在一旁,看着两人谈笑风生、嘻嘻哈哈的模样,眸中掠过一抹不为人知的羡慕,就连刚刚感受到那种暖意,都淡了些许。 直到此处,远远旁观的言静庵,才终于带着了无、了尽来那个人,走到徐行身边来。 这三位堪称正道柱石的宗师,如今光论外表,甚至比徐行还要狼狈。 了无、了尽虽然看似全身无伤,眼眸里却布满了血丝,好像下一刻就有血水就会从眼眶中淌出来。 两人本来都是风姿极佳,气度卓然,如今却显得显得异常疲惫,脸色灰败无光,虽然体型没什么大的变化,却给人一种形销骨立,精元空虚之感。 言静庵则要稍微好上一点,虽是云鬓散、衣袍乱,青丝披散,却令那窈窕有致、曲线曼妙的绝美身姿若隐若现,更添一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风韵。 这位受白道武林敬仰,令十八派俯首的慈航静斋之主,竟然全无雍容贵气,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洋溢出盎然的生机与活力。 好像她不是一位遗世独立、俯瞰人间的仙子,而是一名落落大方的江湖侠女,只俏生生地往那里一站,就令厉若海、谷凝清移不开眼睛。 言静庵看向徐行,双手抱拳,诚心实意道: “徐宗师援手之恩,言静庵在此谢过。” 言静庵? 这个名字一出,厉若海便下意识地眯起眼,谷凝清的目光中,也多了一抹惊奇意味。 厉若海之所以能够在十七岁这个年纪,闯下偌大名头,肯定有一部分原因,是由于她那肆无忌惮、百无禁忌的作风,以及对武学和战斗的狂热。 但这种人,在江湖中并不少见,为何独独厉若海能够脱颖而出?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厉若海也知道,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她那堪称完美、毫无瑕疵的面容。 在这个赛道上,她唯一的竞争者,便是眼前这位慈航静斋之主。 因此,厉若海对言静庵这三个字,有近乎本能的敏感。 她虽然从来不以这张面容为傲,内心深处也忍不住好奇,究竟是怎样风华绝代的人,才能和自己相提并论? 现在这个答案,便出现在她面前。 真正见到言静庵后,厉若海便不得不承认,虽然两人的身姿、面容皆是难分轩轾,各有千秋,但是比起气质过于凛冽和冷傲的自己,的确是言静庵更容易受人欢迎。 徐行也扬起脸,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享誉江湖的奇女子。 在原著中,几乎每一个见过言静庵的男子,都不禁为之心动,毒医烈震北如是、魔师庞斑如是,就连至情至性的“覆雨剑”浪翻云,亦不例外。对这样的一个人,徐行自然不禁好奇,并且,他前世读书的时候,就有一个疑惑。 ——若是这天下第一美人,和有“天下第一美男子”之称,且终生心无旁骛、专注武道的厉若海相遇,又会如何? 虽然在原著中,黄大师并未有此安排,但徐行还是忍不住遐想。 念及此处,他便忍不住用神意感知了下厉若海的面容,捕捉到了一种不服气的神情。 徐行这才想起来,这个世界的厉若海,已经变成了女儿身,她虽然亦有不让须眉的英风豪气,但有些东西,终究还是不一样了。 看来遗憾,终究还是遗憾。 两个同样漂亮的女人撞上,会发生什么还用说嘛? 想到这里,徐行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朝言静庵拱手回礼。 “金刚传人徐踏法,见过言斋主大名。 其实,今日之事,你们还算是受了我的连累,恩情一说,亦不必再谈。” 撇清关系后,徐行又看向言静庵,以及他身后的了无、了尽两人,平淡道: “择日不如撞日,斋主若是想清算咱们两家之间的恩怨,现在便可动手。” 言毕,徐行又颇为贴心地补充道: “若是现在不出手,你便不会再有机会。” 听到这无比自然,却又充满无比自信的言语,早已熟悉徐行的脾气的了尽,不由得露出苦笑。 了无也睁开眼,诧异地看了徐行一眼,似乎没想到,他在如此状况下,也敢向自己三人挑衅。 言静庵却已从徐行刚才和庞斑的几句对谈中,便窥到了此人那睥睨天下、纵横无敌的气魄,是以并不意外,只是柔柔一笑,轻声道: “徐宗师的气魄,静庵佩服。” 听到这话,厉若海这才想起,徐行和言静庵之间,还有基于师门传承的恩怨。 ——怎么,想趁火打劫?! 她的目光中无比清晰地透露出这种意味,眼神更骤然变得无比凌厉,手中丈二红枪,爆发出一股悠长的嗡鸣。 谷凝清则是将目光落到了无、了尽两个大和尚身上,心中转动着念头——这两个和尚看上去伤得很重,若是能够抢先拿下他们,便能掌握主动。 双方之间,骤然多了一种剑拔弩张、杀机四伏的险恶气氛,了无、了尽皆本能地露出针扎般的表情,他们更惊讶于一件事。 ——据说,“邪灵”行事虽然乖张,却向来不愿取人性命,如今怎地这么大的杀气? 即便是被厉若海用这种目光锁定,言静庵也没有流露出丝毫不耐,只是将自己的来意尽数告知。 徐行这才明白,言静庵竟然不是为了金刚一脉和慈航静斋的恩怨才赶来,而是因为知道了庞斑的动向,想要通知自己。 说完后,言静庵自嘲一笑,俏皮道: “只不过,现在看来,倒是静庵多此一举,甚至是画蛇添足了,倒要为徐宗师赔个不是。” 虽然言静庵此举,并没有起到实质性的作用,但这份心意徐行却能够感受得到。 他也向来是个念情分的人,便敛容正色,肃然朝言静庵拱手作礼。 “言斋主一番好意,徐某心领。” 言静庵深深凝视徐行一眼,那张典雅温柔、惹人怜爱的脸庞上,笑意盎然,轻声道: “徐宗师力斩魔师,乃是为正道武林除一大祸,前人恩怨又何足挂齿。 今日之后,静庵便会召告天下,从今往后,慈航静斋将会奉金刚一脉为佛门魁首。” 此言一出,了无、了尽皆是面露惊容,言静庵却回过头去,语声轻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服力。 “两位师兄,如今魔道势大,咱们正道虽有张真人坐镇,可他老人家毕竟重任在肩,难以施展拳脚。 值此紧要关头,若有徐宗师这等人物出面,统领群雄,天下会亦将会名副其实。” 了尽、了无皆是智慧通明之辈,立即明白了言静庵的想法。 在张三丰避世不出、镇压空洞的当下,光靠碧空晴、凌渡虚两人,根本镇不住天下会十八派的宗师,只能维持表面的统一, 言静庵之所以如此做,也是考虑到,如今庞斑战死,魔师宫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在和平时期,天下会如今的松散体制,还能勉强维持,若是正魔之间当真大战,必然需要一位强有力的领袖,来统合各方,集中势力。 而徐行挟力斩红日法王、重伤思汉飞、打死庞斑的彪炳战绩,横空出世,已有群龙之首的气象,唯一的缺点就是势单力薄。 若是慈航静斋出面,奉他为佛门第一人,用慈航静斋的名气,替他作筏,那徐行以金刚传人的身份,凭这般战绩,入主天下会便是水到渠成。 念及此处,了无反倒是率先下定了决心,向前踏出一步,沉声道: “言斋主所言极是,我代表净念禅宗,亦同意奉金刚一脉,为佛门魁首。待此间势必,我亦会通知少林寺,令他们也知晓此事。” 言静庵微微一笑: “师兄此法万全,甚好。” 少林寺和慈航静斋、净念禅宗向来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关系,如今两派既然要推举出一位代表佛门的天下会龙首,少林亦不会置身事外。 更何况,少林上一代方丈绝戒大师,本就是死于庞斑之手,少林上上下下,无不深恨这位魔师。 如今徐行既然为少林了此大仇,他们也理所应当地该有表示,更遑论还有慈航静斋、净念禅宗的支持。 言静庵这一番雷厉风行的举动,令徐行也是大开眼界,对这位斋主更多了些认识。 他都没想到,言静庵竟然能如此洒脱,没有丝毫名利之心,能够将慈航静斋的名头,割舍得如此利落,不由得感慨道: “静庵果真是女中豪杰,如此决断,令人不觉心折。” 言静庵微微一笑: “慈航静斋的名声,本就是虚名,若能为徐宗师作筏,也算不负先贤。 徐宗师能够斩杀魔师,本就证明自己已有佛门第一人之实,静庵不过是略作宣传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言静庵稍顿了顿,又笑道: “你的武功,才真正令人心折。” 提起徐行的彪炳战绩,言静庵的眼眸中,亦流露出不加丝毫掩饰的讶然。 “慈航剑典”和“道心种魔大法”同出一源,庞斑虽然借助了“黑天书”和“邪帝舍利”之力,才修成“劫魔天”,登上“魔变”境界,但武学根底仍在魔种上。 是以,她体内的仙胎和庞斑的魔种,天然便有一种玄妙至极的联系。 因此言静庵可以说是在场中众人中,除了徐行之外,最了解庞斑实力的人。 如果不是知道这盖世魔君的恐怖,以她的性子,刚才也不会连丝毫反抗都不做,便要跟庞斑回魔师宫。 可言静庵实在想不到,如此强横,简直可以说是大宗师之下无敌手的庞斑,最终竟然会败在眼前这个小娃娃手下。 并且,徐行所用的手段,与典籍中记载的“大金刚神力”亦多有不同。 言静庵虽然认不出来纯阳拳意,对源于藏地密宗的大日如来法意,却极为敏感。 她不由得疑惑,难道这人除了“金刚传人”的身份外,还别有来历? 想到这里,言静庵看向徐行的目光,就显得越发好奇,她微笑道: “徐宗师如今也有伤势在身,不妨咱们换个地方,详谈一番?” 注意到言静庵的好奇目光,谷凝清、厉若海的眼神都是一变,徐行却欣然道: “久闻慈航剑典之名,静庵若是有心,徐某自然不会推辞,只不过,这要看我这两位同伴的意见。” 言静庵听到这话,也看向站在他身旁那两位绝色少女,浅浅一笑。 “这位想必便是厉若海厉姑娘了,傲骨天成、意气嶙峋,‘邪灵’之名,反倒有些辱没你了。 另一位想必便是双修府本代的‘双修公主’谷凝清谷姑娘了。 早听了尽师兄提起过你,果然是人间绝色,令静庵亦有些羡慕呢。” 言静庵一边说,一边莲步轻移,款款走来。 听到这番话,徐行也不由得在心中佩服言静庵的水平。 厉若海平生最烦有人拿容貌说事,言静庵却能准确地避开这个雷点,而对谷凝清的容貌,她又不吝溢美之词,足见她对人心的把控,不愧为慈航静斋之主。 事实也果然不出徐行所料,厉若海和谷凝清虽然对言静庵都没有好感,但也架不住对方这种姿态。 她们甚至都不禁为刚才心底腾起的恶感,而对言静庵感到有些愧疚,徐行摇了摇头,只感慨于两个小姑娘的天真。 以她们的年纪和阅历,对上言静庵这种洞彻人心的高手,不被耍得团团转就算是胜利了,哪儿还能求其他。 言静庵绕过徐行,和两位少女分别聊了一会儿后,便成功激发出了她们想要往慈航静斋一行的欲望。 厉若海是为了见识传说中那一门和“道心种魔大法”齐名的“慈航剑典”,谷凝清则是纯粹出于对这个武学圣地的好奇。 天下武人都知道,慈航静斋乃是传承千年的正道支柱,却很少有人清楚,这神秘至极的所在,究竟坐落于何处。 谷凝清本就对天下美景都很好奇,如今有机会走这一遭,自然不想错过。 并且,言静庵还察觉到两位少女对徐行的关心,提出了最后一个条件,她愿意拿出慈航静斋中储藏的天材地宝,为徐行治疗伤势。 这位斋主不费吹灰之力,搞定了厉若海、谷凝清后,便转过头,看向徐行,眨了眨眼,微笑道: “徐宗师,现在还有问题吗?” 徐行叹服道: “静庵如此辩才,遁入空门,不免有些屈才了,何不去做个合纵连横的策士?” 言静庵掩嘴轻笑,眼睛弯弯,似是被徐行说得有些害羞,柔声道: “静庵不过是会打些机锋而已,岂能称得上‘辩才’二字,这一路上,倒还要向徐宗师这位金刚传人讨教一番佛法。” 徐行微微一笑,只是淡然道: “讨教谈不上,交流而已。” 谷凝清见这温柔可人的大姐姐,露出这般娇憨模样,不由得长长一叹,露出挫败的神情。 她悄悄凑到厉若海身旁,戳了戳少女的纤腰,幽幽一叹,恨铁不成钢地道: “若海,你看看人家!” 厉若海仔仔细细地看了看言静庵,一言不发,只是重重点头,露出坚毅神情。 徐行没有管两位少女的悄悄话,只是看向了无、了尽两人,指点道: “两个大和尚受创非轻,神驰意摇,魔念炽盛,若不能及时治疗,只怕将再难入定境。” 了无、了尽对视一眼,皆露出豁达笑意,了尽晃荡着臂膀,单掌立起,竖在身前,坦然道: “能亲眼见证徐宗师斩杀庞斑,贫僧此生已然无憾,生死本是小事,无足挂怀。” 这两个老和尚皆是修炼“无念禅功”专走精神一道的宗师,即便是对付如思汉飞这种在空境第二重天沉浸许久的老宗师,亦有胜算,最起码不会轻易落败。 只可惜,他们此次出山,面对的敌人乃是魔功精深,善于挑动欲念的庞斑,一身功力十成中难以发挥出一成。 其实,刚一开始,两名老僧面对庞斑的魔念冲击,联起手来还能够勉强维持定境。 只不过,在庞斑抛弃人身与道心,彻底沦落魔道,化身为由重重欲念浊流凝成的魔头后,他们体内的魔念亦随之蜕变,令两人维持了数十年的心境,彻底支离破碎。 徐行摇了摇头,摆手道: “倒也不必如此悲观,庞斑人都死了,些许残念,还想兴风作浪,未免也太看不起徐某了。” 就在徐行替两个大和尚疗伤之余,言静庵也和厉若海、谷凝清一同,救醒了一众峨眉派的高手。 当他们得知,庞斑已死,且死于金刚传人之手时,皆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等到众人见到徐行如今的形貌后,这种不敢置信的神情,就变得越发浓郁。 但这毕竟是言静庵亲口所说,又有眼前这山崩地裂的场景作证,青莲道姑等人纵然是不敢置信,也是不得不信。 在徐行等人远去慈航静斋之后,有了峨眉派众人代为宣传,他的战绩终于得以召告天下。 一夜之间,“魔师”之死的消息,传遍天下。 因这一战而引发的风暴,以蜀中峨眉为起点,无远弗届地往外扩张,席卷四极八荒,令江湖暗流涌动,不知道有多少大野龙蛇,被震得浮出水面,望向峨眉,目光惊骇。 毕竟,死的不是旁人,而是魔师宫之主,魔门本代最有希望破碎虚空的宗师。 在天变之后的时代,魔师两个字,就足以代表整个魔门,其人纵横江湖数十年,从无抗手,每一次出手,皆是震惊天下。 可这么一个魔道巨擘,居然死得如此轻易,就像历代无数江湖前辈那样,成为了后辈的踏脚石?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到了那个传说中的金刚传人身上。 对金刚一脉有所了解的武林前辈,固然隐约猜得到,这门惊世骇俗的神功,只怕不会永远绝迹于江湖。 可没有人想得到,它竟然会以如此震撼、如此霸道的姿态,踩着庞斑这位魔师的尸骨,再现尘寰。 在庞斑死后,几乎所有武林中人,都想了解这位好似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金刚传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又有何出身。 可来历跟脚没查到,却查到了一份战报,其中出现的每个名字,分量都重到吓人: “人妖”里赤媚、南藏四密尊者、红日法王、思汉飞,以及最近的“魔师”庞斑。 要知道,昔年庞斑出道之时,只是逼退了一名老宗师,斩杀了少林绝戒大师,就已被称为魔师,而此人却足足击败了八名宗师。 其中还有三人,是空境第二重天的老宗师! 最令人震惊之处在于,这一连串战绩,都集中于一月之内,这哪里是人,简直就是一台宗师收割机! 这一次,就连熟知“大金刚神力”的江湖老前辈们,都有些迷惑了。 在他们的印象中,金刚一脉的历代传人虽然皆是惊才绝艳,却也没有如此夸张的表现,难道此人真是一尊降临凡尘、降妖除魔的金刚明王? 不过,纵然此人身上存在太多谜团,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天下巅峰强者之林,又多了一位新面孔。 有好事者,甚至将其称之为天下第五。 意为除了几位半步破碎的大宗师,以及武当山张真人外,这个金刚传人,已是举世无敌,能够稳坐第五把交椅。 “天下第五?” 昆仑山上,一个约莫四十岁的中年男子闻言,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是道: “既有如此修为,只怕不会错过东岛之会,届时,便可一探究竟。” 言毕,他也不再多说,只是眺望东方,目光好似跨越了无穷渺远的空间,看见了汪洋恣意、浩瀚无垠的大海,悠悠一叹: “潜龙出世,天下定有变数。庞斑,我本以为你才会是那个在我之后,踏出这一步的高手,没想到,你竟然会倒在此人手中。 金刚一脉与你魔门,莫非真有天定的因缘,有趣,实在有趣。”(本章完) 139.第139章 老徐,你要功法不要?九九成的黄天大法,稀罕物。(万字章节) 这个中年男人体格颀长,五官轮廓清晰,可说棱角分明,却丝毫没有咄咄逼人的锐利,反倒是一团和气,双颊挂肉,还有几分富态。 可就是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男人,却立于群峰绝颠,脚踏被誉为“万山之祖”的巍巍昆仑,任由罡风呼啸,亦岿然不动。 浓云如墨,聚成漏斗般的旋涡,悬于其人头顶,飞旋不已,越发漆黑幽深,好似苍天睁眼,漠然俯瞰人间,杳不见底。 可青衣人却恍然不觉,只是回过头,面向身边悬浮那一条虚影,微笑道: “庞兄心气太高,他是欲在成就大宗师前,便超脱‘空境场域’的藩篱,再借‘潜龙’之助,一步登天,最终才会招来此祸。 这环环相扣的计划虽好,却也败在‘环环相扣’四字上,天地万物,流转无常,又岂能事事皆在掌握? ‘魔宗’正是明白了这个道理,才会选择只御自身,而非耗费心力,掌握其余无常之事。 活佛以为然否?” 这中年人面容虽是平凡,口气和架子却大得吓人,随意臧否“魔师”的修行,对“魔宗”蒙赤行亦是平等视之,足见其人的身份地位。 那条虚影,正是密宗活佛鹰缘,他深深一叹: “以庞兄的才识、性情,会做此选择亦是应当,但还是可惜了……” 庞斑此次孤身入中原,完全是一时兴起,就连一向神机妙算的鹰缘都没有料到。 他更没想到的是,以庞斑的武功修为,居然会败死于那位“转轮圣王”之手。 中年男人,也即西城城主沈万三,闻言只摇了摇头,负手道: “无论如何,我终究与魔门有一份渊源。若是‘魔宗’难以抽身,这笔账,我会替魔门寻回,活佛若是为此事而来,还请免开尊口。” 很少有人知道,这位来历神秘的西城城主,在成为梁思禽弟子之前,其实亦是出身于魔门,他乃两派六道中的“天莲宗”传人。 “天莲宗”本就来源于商贾,隋唐年间的莲主安隆,明面身份便是富甲一方的豪商。 沈万三也是以“天莲宗”数百年来积累的财货为基,最终才一步一步,成为了天下豪商共尊的财神,建立“天下第一庄”。 而他在借助商贾之道,领悟出天人奥秘后,便决心抛下世俗一切,带着自己搜罗的一众奇人异士,回到昆仑山,尊奉“西昆仑”梁萧为祖师,开辟出“西城”一脉。 至此以后,沈万三便不再出世,潜心钻研西昆仑留下的“周流六虚功”,以期跻身“破碎虚空”的至境。 但无论如何,沈万三都和“天莲宗”有一番因缘,如今身为魔门魁首的庞斑战死,他也正好趁此机会,了结自己与魔门的因果。 其实也有很多人认为,这位西城城主的实力,绝不在魔师之下,甚至犹有过之。 只不过由于沈万三的深藏不露,等到庞斑死后,这个猜想都终究没有得到验证。 鹰缘苦笑一声,正要说完,又听沈万三悠悠道: “活佛先前让我对付厉灵,便是用了昔年八思巴国师用‘变天击地大法’为我搜寻前世今生的情份。 活佛若要以此说项,也请免开尊口。” 沈万三在从中原回到昆仑的途中,曾经到过大轮寺,面见了当时的活佛八思巴。 八思巴对沈万三的“周流六虚功”亦极为好奇,便用“变天击地大法”与之试了一招。 沈万三亦是在那一次交手中,度过了一段似真似幻的人生,隐约领悟到了关于前世今生的奥妙,最终才能抵达如今这种“御六气以游无穷”的至境。 也是因为这段情分,鹰缘才能说动沈万三出面,替思汉飞逼退拦路的“抗天手”厉灵。 鹰缘叹道: “沈先生不愧是天下间最好的生意人,只不过,我这次来,并非是为了‘转轮圣王’之事。” 沈万三不以为意,只是道: “运转财货有如养虎,需慎之又慎,算账乃是基本中的基本,活佛过誉了。 若非是为此事,那便是为了东岛之会了。按照我们三方的推算,‘潜龙’现身之期,就在六月六日左右。 等到‘论道灭神’之日将近,东岛等辈定然会按捺不住,为我等推算‘潜龙’所在,又有何事需要烦忧?” 鹰缘敛容正色,肃然道: “八思巴老师近来有传讯,等到行动那天,他会和魔宗一起出手,令张老道难以分心他顾,‘潜龙’之事,便全权托付于先生了。” “哦?” 沈万三眼睛微微一眯,感慨道: “国师和魔宗好大的气魄,他们既然敢放手一搏,沈某自是当仁不让,这件事,我担了。” 沈万三的语气中,甚至还有些佩服。 武林中人或许都听过“潜龙”亦或者是“战神殿”的传闻,但只有武功高到他们这个地步,才能够真正理解,这件奇物究竟象征着什么。 可八思巴和蒙赤行,却能弃之如敝履,选择迎战张三丰,为他们这些小辈争取机缘。 如此气魄,即便是沈万三,也不得不心生感佩。 言毕,他又微笑道: “我对你们藏地密宗那位‘转轮圣王’,亦是颇感兴趣,他还兼修了‘大金刚神力’,嘿,莫非此人正是天定的佛门共主?” 沈万三言语中,还带着浓郁的好奇。 他自从在八思巴的“变天击地大法”中,经历过一次似真似幻的轮回后,对“转世重生”四个字便充满兴趣,却始终没有所得。 如今有一个现成的例证摆在面前,自然由不得沈万三不动心。 面对这位城主的疑问,鹰缘摇头,诚实道: “关于此事,我和老师都无法确定,只不过,目前来看,‘转轮圣王’如果不是他,怕也没有旁人了。” 沈万三沉思片刻,忽地展颜一笑。 “无论如何,等到那时便可见分晓,六月六日,论道灭神,沈某已经很久,不曾如今日这般期待了。” 言语落定,沈万三头顶的厚重浓云中,忽地现出一抹炽白雷光,绚烂耀眼,似是苍天震怒。 天地乍白,照亮了这位西城之主的挺拔身形,向雪峰投下一片庞大厚重的阴影,好似一尊将要自苍茫群山中挣脱出来,霍乱人间的大妖魔孽。 沈万三眯起眼,拂袖一扫。 于是风停、云散、雷声绝。 方才那大云低垂凝天、电闪雷鸣、暴风呼啸的狂乱景致,彻底不复存在,只见晴空万里、玉宇澄清。 老天爷要呼风唤雨,驱雷掣电,可沈万三却偏偏不许,反倒是以一己之力改换风云,硬生生扭转了上天的意志,这是何等的神通手段? 实在是夺天地之造化,谋鬼神之玄机。 鹰缘亲眼目睹这一幕,由衷道: “城主既已踏出最后一步,东岛之事,当可定矣。” 沈万三并不居功,只是淡然道: “若不是与厉灵一战,见识了‘黄天大法’的奥秘,沈某亦难以有此进境,此事本就在活佛预计之中,又何必如此作态呢?” 他又看向鹰缘,目光幽深。 “活佛的精神奇功,亦令沈某诧异了。” 以“黄天大法”的精义,促使周流六虚功大成后,沈万三已经越过了那条界限,彻底立身于大宗师的境界中,堪为人间巅峰。 若是世人有知,徐行“天下第五”的头衔,当即便要拱手相让。 可即便是以他的眼力,竟也看不出来鹰缘这条虚影,究竟是神魂出窍而来,还是些许意志凝成。 并且,神魂本就属阴,面对带着强烈毁灭意志的天罡之雷,尤其是由“周流六虚功”引发天雷,寻常武者连放出神念都困难,鹰缘却能不动不摇,足见功力非凡。 鹰缘面对他的眼神,只是一笑: “我亦不过是做些尝试罢了。” 言毕,鹰缘转过身,望向天边某处,缓缓一叹: “若非这张老道太过霸道,我也不会选择走这样的道路。” 在他的“视线”中,那里正悬着一股比太阳还要更为耀眼、炽热的气,凌驾穹苍,衍生十轮骄阳,普照众生。 沈万三也摇了摇头。 “损己不利人,张老道此举,不仅不符商道,亦大违道法自然的宗旨。 其实,他一开始走的亦是阴阳并济之道,更是早早便齐聚了“至阳无极”、“至阴无极”,至少在六七十年前,就已有独立‘破碎虚空’的能耐。 只不过这些年来,这老道士为了镇压空洞,又阻止出现新的‘破碎虚空’者,才不得不转为更胜‘至阳无极’的十阳境界。 但刚不可久,乃是自然之理,这老道士的修为再高,想要扭转乾坤,逆天行事,亦只是徒费心力而已。” 沈万三虽然说着宛如批命一般的言论,语气中却也有一种掩饰不住的佩服。 以一己之力,镇压天下,这是何等的豪情? 而能够为众生福祉,甘愿放弃自我超脱,这又是何等的魄力? 念及此处,沈万三又是一叹,面容却倏然转冷,漠然道: “他能够撑到今日已算是奇迹,等到‘潜龙’出世后,张老道的命数,也该走到尽头了。” 无论这老道士究竟对人间有何功绩,也绝不能动摇沈万三的决心,只要能够成就“破碎虚空”的无上大道,他什么都可以付出! 这样的决心,不仅沈万三有,每一个能够成为大宗师的武者,都同样具备,如若不然,他们也绝不能成就今天这样的境界。 想到那个纵横人间无敌手的老道士,鹰缘亦是双手合十,目中流露出一种童趣天真的热烈光芒。 这位活佛从出生起,就将生命视为一场豪赌的游戏,能够和张三丰这样的绝代豪雄对弈,对鹰缘来说,本就是一种无上乐趣。 并且鹰缘知道,他父亲传鹰当初能够跃马虚空,独自破碎而去,也是因为和“魔宗”蒙赤行战于长街,得到了言语难以描述的经验与收获。 鹰缘一向以父亲传鹰为目标,他想效仿父辈旧事,张三丰无疑便是最好的对手。 不过,虽然两人的目标都是如日中天的张三丰,但鹰缘还是适时提醒道: “对那位金刚传人,城主亦不可掉以轻心。 据我所知,慈航静斋、净念禅宗、少林寺三派已经联合起来,尊奉他为‘佛门第一人’。 言静庵想必是要借魔师之死,给这徐踏法造势,令其能够执掌天下会,统领正道。 凭他的武学修为,若是再得了慈航剑典、无念禅功,以及少林寺中的诸多神功,只怕还会再有精进。” 沈万三颔首,眼中涌出智慧的神光。 “我从厉灵手中,固然得到了‘黄天大法’的真意,但他多半也对我‘周流六虚功’有了些领悟。 此人修为虽高,却毕竟年老体衰、气血枯败,又心有挂碍,即便得了我的感悟,也不能踏出最后一步。 依我之见,他多半会去找这个徐踏法,把这份经验传递下去。” 沈万三虽是如此说,鹰缘从他的言语中,听出来一股胸有成竹的自信,不由得问道: “想来,城主已有腹案了?” 沈万三微微一笑: “若是厉灵仍是以此前的经验和认知来揣度我,那他便大错特错矣。 这两个月的时光,我也正好用于感悟大宗师之境的奥秘。 并且,若是这徐踏法能够走出最后一步,我才会更加欣喜。 只希望,他的‘大金刚神力’,在‘天无尽藏’之下,当真能够不坏。” 听到“天无尽藏”四个字,鹰缘目光微微一凝,又笑道: “既如此,小子便在此先恭喜先生了,按照先生昔日所发之誓愿,如今是否应该改名为‘归藏’,就不知如今是姓沈,还是姓万?” 沈万三在从“变天击地大法”脱离出来后,也相当坦诚地向八思巴分享了自己的离奇经历。 他并没有回溯自己的前世,反倒是来到了一个仿佛来生,却又似是而非的世界。 这些那个世界中,没有八思巴、蒙赤行,只有梁思禽、梁萧,他虽然仍是西城城主,却也不再是梁思禽弟子,而是数百年后,一个名为“万归藏”的后辈。 是以,在从这一次轮回中脱离出来后,沈万三就曾向八思巴发大了愿心,将“归藏”二字所代表的境界,作为毕生追求。 一旦“周流六虚功”大成,他便要重拾“归藏”之名,拎起这段因果的线头。 沈万三面容不变,平静道: “纵历轮回往生,我仍是我,即便再名万归藏,又有何不可?” 鹰缘抚掌大笑: “那小子便在此处,恭贺万先生神功大成!” 沈万三,亦或者说万归藏微微一笑,抱拳道: “好说,好说。” 就在塞外两大宗师,正在为徐行之事激烈讨论之时,这位新晋的“天下第五”正在慈航静斋中,安心修养,并且参悟“慈航剑典”之奥秘。 回到慈航静斋后,言静庵亦信守承诺,不仅拿出全部的天材地宝,亲自为徐行煮药疗伤,还拿出了“慈航剑典”,令这位“佛门第一人”随意观看。 其实,这本剑典说是神功,倒不如说是慈航静斋的秘密武器。 早在隋唐年间,中原武学第一人宁道奇,就曾因借阅“慈航剑典”而吐血。 而在《覆雨翻云》原著中,言静庵也曾以“慈航剑典”为诱饵,想要引当时无敌天下的“魔师”庞斑翻阅最后一章的死关法,令其坐死关而亡。 不过,由于言静庵对庞斑动了真情,导致最后功亏一篑,未能除掉这位魔师,只是令他退隐江湖二十年,为浪翻云争取出了宝贵的成长时间。 光从这两名大宗师的遭遇,就可以看得出来“慈航剑典”的威胁性,却也让徐行对这门神功更为好奇。 等到真正接触到后,徐行的第一个直观感受便是,慈航剑典与道心种魔大法,的确是一体两面的关系。 一个是以静、守、虚、无为宗旨,另一个则是要引发本我欲望,刺激肉身变化,无怪乎一为仙胎,一为魔种。 徐行在翻阅“慈航剑典”时,亦不时拿出庞斑所留的“邪帝舍利”,从中汲取关于“道心种魔大法”的信息,两相对照,感触更深。 按原著记载,庞斑登上慈航静斋,仅仅三日,便遍览慈航剑典的前十二章武学,只是不曾翻开第十三章死关法。 可徐行一边看“慈航剑典”,一边翻阅“道心种魔大法”,也只用了三天,便将其中奥义尽数纳入胸怀 由于他看书的速度实在太快,言静庵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徐行便已经翻开了第十三章的内容,看向了其中记载的“死关法”。 注意到这一点后,这位气质恬淡活泼,始终平心静气的斋主,终于失态,那张冰雪般莹洁无暇的面容上,更浮现出浓郁震撼,险些惊呼出声。 慈航剑典的死关法,乃是净斋至高无上的法诀,且危险性极高,千年传承中,有资格坐死关者都寥寥无几,更无一人功成。 在借徐行翻阅之时,言静庵就曾对他言明其中的危险性。 但言静庵没想到,这位宗师前辈竟然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转头就将自己的嘱咐抛之脑后。 言静庵更没想到的是,徐行的心神只是沉进去了一会儿,便清醒了过来,用时甚至比第一章还要更短。 看着言静庵惊骇莫名的目光,徐行只是微微一笑,淡然道: “生死之事,只有对没有经历过的人,才算是大恐怖,若是体会过一次,自然也就算不得什么。” 坐死关法,无非就是要传人从生死一线的恐惧中,体会生死变化。 但徐行本就是死而复生的人,对死亡更无半点畏惧,这样的法门,自然对他无用。 言静庵乃蕙质兰心之人,听到这番话,自然能够品出徐行的言下之意,目中惊讶更盛。 “难道,踏法当真已……” 徐行又是一笑: “或许吧。” 言静庵见他不愿详谈,也不再追问,只是拖着下颌,深深凝视着他,叹了一声: “踏法,静庵对你,倒是越来越好奇了。” 在从峨眉山返回慈航静斋的路上,言静庵已经深深意识到,徐行身上的神奇之处,以及其人所具备的恐怖武学底蕴,根本不是单纯的“金刚传人”四字所能解释。 只不过见多识广的她,在转世重生之外,还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横空出世、底蕴丰富,且武功高强,符合两个特征的人,除了徐行,其实还有另一个人。那便是当今天下的至强者,张三丰。 虽然在江湖上,有很多人都说张三丰是令东来的传人,亦或者干脆说他就是令东来本人,但也隐约有另一个说法,流传于武林最巅峰的圈子里。 ——就像那些来自于“外界”的神功秘籍一样,这位张真武,很有可能也是一位自“外界”破碎虚空而来的绝世高手。 只不过,此界流传数千年的武道史册中,从未有过如此先例,并且在张三丰后,也再无另一个如他一般的强者。 所以,这个说法的可信度并不算高。 但徐行的出现,却让言静庵再次想到了这个说法,可她也有另一个疑惑。 ——这位金刚传人的武功虽然高绝,但也显然还没有如张三丰一般,到了某种超越“破碎虚空”的至境。 若他当真是来自“外界”,又是如何到来? 只是一想到张三丰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言静庵心中又起了另一个猜测,难道,每个世界之间,“破碎虚空”的难度并不相同? 在这位慈航静斋之主怔怔出神之时,徐行已在整理自己这三天来的收获。 他这一次虽然在庞斑手下受伤极重,却也获得了一次破后而立的绝佳机会。 如今有了仙胎、魔种之法,又有黑天书的“劫力”、“劫海”之论,徐行先前设想的秘境之道,已能付诸实践。 徐行初步选择的部位,便是人身五脏,搭建一座五脏庙,只因无论用哪个世界的武道理论来看,五脏都是人身绝对的中枢。 而徐行纵然有了真气和法相,最习惯的作战方式,仍是埋身战。 若是能够在五脏中开辟秘境,对他这一身以炼体为基础的武道,绝对有不可估量的好处。 并且,佛门有代表佛性五智的五方佛,道门亦有代表五行的神祇,以此坐镇五脏,再合适不过。 等到五大秘境开辟后,徐行便能以此统合肉身纯阳之气,令神魂坐镇眉心天庭,重开人身小天地,判定清浊,再演森罗万象。 用这种法子,可谓是将徐行毕生所学,尽数归于一同,也令“真形法体”之称,彻底名副其实。 并且由于结构宏大复杂,不用担心会像庞斑一样,只是被人影响了其中一极,便陷入“道魔失衡”的窘境。 若是当真能够达成这个设想,届时的他,应该不会逊色于此界那些位于绝颠的大宗师,甚至会具备些独特的优势。 只不过,想要将“五脏庙”的底子搭建起来,徐行现在还差了些底蕴。 徐行关于佛门的武学储备倒是足够,但与道门相关的“北冥神功”就显得弱了些,纵使再加从“慈航剑典”中得到的仙胎,亦稍显不足。 徐行也在考虑,是否要走一趟武当山,面见张三丰,从他手中换取些武学秘籍。 就是不知道,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张老道,是否有时间接见自己。 并且,徐行也还缺少开天辟地、划分阴阳、判定清浊的法门,按道理来说,此界的“黄天大法”以及“周流六虚功”都该有此神效。 只不过,“黄天大法”在《覆雨翻云》的时代中并未出世,“周流六虚功”又在西城城主手中。 如今这位城主显然已经同魔门、大轮寺沆瀣一气,徐行就算想要强取,也需深入塞外,甚至可能面对八思巴、蒙赤行两人的围剿。 即便徐行再有自信,也没有在两位大宗师手下,虎口夺食的把握,更何况,沈万三本也不是好对付的庸手。 徐行正在盘算自己的修行路时,忽然感觉到一个极为熟悉的气息,古朴浩荡,苍苍茫茫。 他立即便反应过来,自己正是在锦官城外,从思汉飞身上,感受过这种气息。 很显然,这气息的主人曾经和思汉飞有过一场激战,甚至给思汉飞留下了伤势。 只不过思汉飞功力深厚,硬生生将这真气压了下去,并未如红日法王一般,影响战力。 但是现在看来,此人的气机俨然比思汉飞还要强上一个档次,当日之战,又是为何没有分出胜负? 徐行刚想到这里,慈航静斋外,便忽地传来一个极为温醇的嗓音。 这嗓音令人一听便有如沐春风之感,即便不见面,也能想象出一名宽厚老者的形象。 “山野村夫厉灵冒昧前来,还请言斋主、徐先生,拨冗一见。” 言静庵听到这个名字,豁然起身,朝门外走去,神情甚至有些恭敬,欢喜道: “厉老先生,快快请进。” 厉灵? 听到这个名字,徐行也吃了一惊。 他虽然已经提前感知到,有一股浩大气劲,正远远靠近,却也没想到,来者竟然是这位“抗天手”。 关于厉灵,原著中着墨不多。 但他毕竟是大侠传鹰的舅父兼启蒙恩师,又被韩公度认为有资格参加惊雁宫之会,即便放在此界,也该是顶尖人物。 念及此处,徐行也站起身来,和言静庵一道,出门相迎。 此时厉若海和谷凝清,为了不打扰徐行参悟剑典,正结伴在山中修行,了尽、了无在被徐行拔出魔患后,亦返回了净念禅宗,为徐行造势。 是以,静斋中只有徐行和言静庵两人。 他们刚一走出山门,就看到一个外貌与嗓音极为相符,身材俊伟颀长,鹤发童颜,目中神光湛湛的老者。 老人看向他们,抚须而笑,开门见山道: “老夫此来,正是为了送徐先生一场造化,更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徐先生可否接下?” 言静庵闻言,不明所以,徐行却闭目冥思。片刻后才睁开眼,了然道: “老先生体内,正有八股纠缠交织,且不断繁衍生息的真气,想必便是传说中的‘周流六虚功’了。 您在来此之前,和西城城主沈万三交过手?” 厉灵胡子一颤,复又仰天大笑: “徐先生果然是武林中不世出的奇才,只一眼,便叫厉某原形毕露,好! 来此之前,我还有些不敢相信,庞斑竟然会死于中原,今日一见,才知传言不虚。” 得到这个结论后,徐行忽然就明白,为何思汉飞分明撞上了厉灵,却并未受到严重伤势,恍然道: “日前,应当就是前辈,在塞外阻了一阻思汉飞,只不过并未功成,想来,也是因为沈万三从中作梗,横插了一手?” 如果说厉灵刚才是讶然,现在便是彻头彻尾的惊异了,他用一种不敢置信的目光,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徐行,才缓缓开口,一字一句道: “了不得。” 厉灵来此之前,就已经了解过这位“天下第五”的战绩,知道他曾败下过思汉飞,只一想,便知道徐行究竟从何得出这种结论。 只是,明白归明白,厉灵还是不禁为其人的敏锐感知力而叹服,感慨一声后,他又肃然道: “不过,徐先生虽然功力非凡,但这‘天下第五’的名头,只怕如今已另有其人。” 言静庵也是绝顶聪明之人,联想到徐行和厉灵方才所说,立即便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一双星眸微微睁大,不安道: “莫非沈万三已经……?” 厉灵颔首,沉声道: “当日之战,沈万三本已大占上风,却在战中翩然而去。 我猜测,他是从我所学的‘黄天大法’中,得到了体悟,甚至被激发了‘周流六虚功’的天劫。” 黄天大法? 徐行眸光一凝,没有想到厉灵还有这样的机缘,竟然能够学到这门源于天师孙恩的奇功。 黄系世界观中,虽然首推“四大奇书”为最顶尖的法门,但论表现力和威力,“黄天大法”就绝对不输给除了“战神图录”外的其他“三大奇书”,甚至是犹有胜之。 昔日孙恩以此对决燕飞,所造成的破坏遍布数里,令后世的邪帝龙鹰,纵使亲眼见到,亦不敢相信。 ——可即便是学会了“黄天大法”,厉灵竟然也输给了沈万三,这位沈城主…… 徐行正思索间,厉灵已将答案说出。 “现如今,只怕这位西城城主已经突破关隘,彻底跻身大宗师之境界,正道武林,再多一大敌矣。” 谈及此处,言静庵不禁面色沉重。 她本以为死了一个“魔师”庞斑,虽然提前引爆了正魔局势,但无论如何,正道一方都算是占了先机。 却不曾想,死了一个魔师,又出来一个跻身大宗师的西城之主。 如此看来,除去张三丰后,正魔之间的实力差距,不仅没有缩小,反倒是拉大。 徐行听到这个消息,反倒是咧开嘴角,露出了一个略带兴奋的肆意笑容。 ——死了一个庞斑,又冒出来一个沈万三,很好、很好,这个世界,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了。 这笑容甫一绽放便收敛,徐行又看向厉灵,询问道: “前辈一路强忍伤痛赶来,怕也不只是为了传此噩耗,所谓的造化,是否也与这伤势有关?” 厉灵重重点头。 “正如徐先生所说,厉某方才提到的造化,正是这一份关于‘周流六虚功’的体会,以及厉某所学之‘黄天大法’。” 塞外一战,厉灵被沈万三以“周流六虚功”逼退后,先是觅地疗伤,后来又听说了徐行之事,才特意带着伤势,赶来慈航静斋。 在厉灵看来,正道的老辈宗师虽多,但真正有希望在短时间内,突破桎梏,踏出最后一步的,也唯有徐行一人。 所以,他才要用最直接的方式,将自己和沈万三交手的感悟,传递给徐行知晓。 听到“周流六虚功”和“黄天大法”这两个心心念念的名字,徐行却没有预计之中的欣喜。 他只是朝厉灵拱手抱拳,深深一躬,沉声道: “劳烦前辈,这份情,徐某不会辜负。” 最后四个字,显得格外铿锵有力。 因为徐行完全感受得出来,被种下了“六虚毒”的厉灵,究竟承受着多么煎熬的折磨。 但这位老前辈却依旧强忍痛苦,只为给他传授经验,一片拳拳之心,不言自明。 厉灵不以为意,面色却有些沉重,肃然道: “我这样做,也不只是为你一人,而是为了天下苍生的安危。 沈万三等人,皆是野心勃勃之人,只要能够‘破碎虚空’,即便令天下黎民置身水火,亦不会有半点悔过。 我既然无力阻止他们,便也只能这份希望,托付于先生。” 徐行眉毛一挑,不禁问道: “前辈是如何知晓,我非是这种人?” 厉灵豪迈一笑: “来此之前,我也收集过先生的情报,甚至跑了一趟洞庭湖,找到了曾经与你有过交集的范小子、浪小子。 正是他们,让我坚定了决心。” 徐行想到这两位萍水相逢,却情谊深厚的朋友,心头一暖,忽地又朝厉灵眨了眨眼: “只怕,那位猴兄,才是让前辈做出这个决定的最关键因素吧?” 厉灵神秘一笑。 “既然知晓,便不必多言了。” 厉灵亦是雷厉风行之人,交代完来龙去脉后,也不说废话,只是伸手向前一引。 “那咱们现在便开始,请。” 徐行也知道,以厉灵如今的状态,片刻也耽搁不得,当即颔首,沉声说了一个好,便和这位老宗师一同走进了慈航静斋。 厉灵快人快语,刚一做下,便敞开衣袍,露出一个凹陷掌印,指纹无比清晰,可见掌力何等刚猛。 掌印中八色流转,气色分为八种,赤、橙、黄、白、青、蓝、紫、黑,纠缠扭动,此消彼长。 就连言静庵都能够察觉,这股真气的总量并不算大,大约也就是一名化境武人的全力。 可这真气在平等分成八份后,却相互交织、演化出了种种变化,简直可以说是包罗万象。 言静庵不由得想到一则关于周流六虚功的传闻,据说修成这门武功的人,能够以八种卦象来驾驭天地万物,号称“周流六虚,法用万物”。 可这些年来,西城一脉行走世间的弟子,往往只会修行八部神通中的一种,而真正练成“周流六虚功”的沈万三却又从未在世间展露过手段。 是以,这“法用万物”的名头,就不免显得虚浮。 但今日亲眼一见之下,言静庵不得不承认,这四个字,的确没有丝毫夸张。 这八道卦象真气,既可以按照八个种类互相组合,又可以根据每一道真气的不同分量、比例,生成截然不同、天差地别的全新真气。 如此下来,若是演化到巅峰,不要说是“法用万物”,就算是衍生小天地,也是绰绰有余。 沈万三当然没有如此夸张的境界,但光是他如今展现出来的手段,已令言静庵暗自心惊,更发自心底地承认,这位城主的确超越了庞斑。 在言静庵看来,庞斑乃是一座屹立于大地的雄峰,虽是令人仰之弥高、钻之弥坚,难以估清高度,毕竟也是有迹可循。 可沈万三,却完全像是已经成为了高峰之上的白云、吹拂万物的罡风,是一种完全不可揣摩的存在。 ——这样的神功,要如何破解? 即便是坐拥“慈航剑典”的言静庵,也找不到答案,更何况,她还清楚地明白另一件事。 ——这道掌印,乃是沈万三还未突破前所留,如今已然成就大宗师的他,神通又会高到何种地步? 为了让徐行看得更清楚,厉灵当即撤去了“黄天大法”真气的压制,令“六虚毒”在体内肆意繁衍。 一时间,老人面容抽搐不停,肌肤之下宛如潜藏了无数龙蛇,窜行游动,充盈全身的八色真气,好似要破体而出,纵入九霄云外。 即便境况凄惨如此,厉灵的语调仍是无比沉稳,没有一丝颤抖,将自己理解的“周流六虚功”真意,对徐行娓娓道来。 等到“六虚毒”完整爆发过一轮后,厉灵的身躯已经到了破败边缘,浑身骨骼噼里啪啦地爆响,七窍皆淌出血水来。 对一位功行深厚的老宗师来说,这已算是极其凄惨的景象,可厉灵却丝毫不以为意,面色如常,只是重新运起“黄天大法”,将伤势镇压。 紧接着,他便再为徐行讲解起这源自“天师”孙恩的道门绝学,两人一个教,一个学,皆是无比专注。 厉灵是以为自己时日无多,故此不愿浪费分毫时间,徐行则是不愿让老人的付出白费,更是拿出了十二分的精力。 等到厉若海、谷凝清回来后,见到厉灵的模样,皆是吓了一跳,好在有言静庵在,才没有造成什么误会。 明白事情始末后,两位少女的面色也沉重了起来,知道徐行如今究竟肩负着何等沉重的担子——对战一位大宗师,又岂是玩笑? 就这样,在众人焦急的等待中,这场耗费了足足一天一夜的传道,终于是将近结束。(本章完) 140.第140章 凝练身神,性命双修,成就五脏庙!(万字章节) “周流六虚功”法用万物,“黄天大法”亦能纳天地罡气为用,可这两门武功,究竟有何不同? 现在,徐行便得到了这个答案。 “周流六虚功”的创始人梁萧,除了是举世难寻的武道大宗师外,亦是一位掌握种种数经,破解天机宫难题,学贯中西的希世大算家。 是以,他创造的“周流六虚功”,整体也呈现出一种秩序井然的严谨美感。 就连驾驭功法的心境,亦要求得一个“谐”字,若不然便会有天劫临头。 只不过,纯粹的数字和几何线条,很难描述出梁萧眼中所见的世界。 想要为后人演绎自己所知的世界,这位“西昆仑”就还需要一件趁手的工具。 最后,他选中了八卦。 所谓八卦者,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可通神明之德,类万物之情。 梁萧正是根据这八枚卦象,创造出了“周流八劲”,并且令这八种真气无论如何组合、排布,皆能衍生出截然不同的气象,由此才终于成就了“周流六虚功”的赫赫威名。 如今打入厉灵体内的“六虚毒”,与其说是真气,倒不如说是一个微型的“空境场域”。 徐行甚至可以料到。若是不去管这股“六虚毒”,只怕它将会成长为一个比“寒藏雷云”还要恐怖得多,更具破坏力且几乎难以解决的天地异象。 而“黄天大法”虽然表现形式与之类似,立意却和“周流六虚功”截然相反。 这门脱胎于道家理论,号称法授天人的绝世神功,完全展现出来一种古朴苍茫的世界观,将天地划分为九重九野,全凭一心驰骋。 说到底,“黄天大法”还是纯粹炼心、炼气的法门,抵达至上境界,便是以清虚一气,盘旋天地之间,嵌入自然万物,乃至无穷虚空。 如果说梁萧的底色是一个严谨的算家,那么饱经道家思想熏陶的孙恩,便是一个恣意的画家。 在这位天师眼中,“黄天大法”便是他的画笔,任他去纵情挥洒,将自己眼中的八荒九野,尽情地描绘出来。 一个是求极致的平衡、和谐,一个则是纵情恣意,潇洒快活。 这两种立意极端冲突,表现形式却趋于统一的武学思想,对亟欲开辟人身小天地,凝练五脏秘境的徐行来说,正是绝佳的资粮。 厉灵将“黄天大法”倾囊相授,徐行正好利用其中心法,再炼眉心天庭,令自己那股从“大日如来加持神变”中得来的佛性中,更添一份清虚道心。 而“周流六虚功”的理念和“六虚毒”真气,则刚好可以帮徐行厘清体内真气,再演天地气象。 念及此处,他睁开眼,看向厉灵,目中精芒电射,凝如实质,气势更似穹庐,笼罩八荒九野,无远弗届,苍茫古朴。 厉灵此时面色已然枯败至极,可见徐行显露这种气势,仍是浮现出笑容,更有一份置生死于度外的豁达、从容。 老人叹道: “我得‘黄天大法’已有数十年,却因资质鲁钝,始终无能领会最后一层心法,跻身‘黄天无极’的最高境界。 但今日能为它找到一个合适的传人,也算是不枉此生了,徐先生,接下来,就交给你……” 厉灵这带着浓重遗言意味,近似托孤的话语刚一出口,在旁等待的三位女子心头,便不由自主地涌现出一种浓重悲切。 她们都明白,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宗师,为了给徐行演示“周流六虚功”的真谛,生命已经走到了终点,实乃风中残烛,气息奄奄。 虽然只是第一次见厉灵,但厉若海、谷凝清见这气质洒脱的老前辈,沦落到这般境地,仍是不免升起些不忍之感。 尤其是身为正道栋梁之一,肩负重任的言静庵,更能体会到厉灵的心境。 其实,厉灵这一生,自从调教出传鹰这个举世无双、绝无仅有的弟子后,便已没了任何遗憾。 但没有遗憾,不代表老人的心已经冷却、不再热烈。 恰恰相反,在传鹰跃马虚空,独自破碎后,厉灵只认为自己已没有了任何后顾之忧,能够随心所欲地去任何想做的事。 所以,他才会由着性子,如无上宗师令东来一般,远游天下、纵横四海,去亲眼见证异域诸国的风土人情。 而这一次出山,厉灵亦只是因为心中不忍,毕竟,他已经是一个自觉活够,且极为知足的老人。 若是能够在生命的最后关头,用自己这条命,换更多人能够幸福快乐的活下去,厉灵觉得这样的买卖,简直是划算得不能再划算。 徐行忽然道: “前辈怕非是不能,而是不敢、亦或者说不愿吧。” 厉灵愣了一下,才叹了一声,苦笑道: “徐先生法眼无差。” 正如沈万三所言,厉灵不能登上大宗师境界,除了年老体衰、气血枯败以外,还有另一个原因,那便是老人犹有心障。 这些年来,老人云游天下,走遍九州四海,深刻意识到了天变造成的影响,究竟是何等可怖。 所以,厉灵极为不理解,为什么这些大宗师们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破碎虚空”之境,便可以如此肆意妄为,甚至要联起手来针对一个尽力为天地消弭祸患的张三丰。 难道他们不知道,即便没有这张老道,“破碎虚空”之道,亦是极其难以成就? 但随着对“黄天大法”钻研日深,厉灵也渐渐领悟到武学之道的无上乐趣,并沉迷了进去。 他尚且如此,可想而知走得更远的大宗师究竟陷得有多深。 象征白日飞升、超凡脱俗的“破碎虚空”,对这些巅峰强者来说,自然拥有超越世俗一切的吸引力。 厉灵叹了一声: “与沈万三一战后,老夫才从这种欲念妄境中脱离,并从此对大宗师境界,有了畏惧之心。 老夫不知道,是否武道练至高处,都会变成如此模样,但无论如何,我已不愿不敢,也不能去尝试了。” 徐行其实也发现,自己所遇之魔门高手,虽然都是各有各的性情、禀赋,但是从性格底色来说,的确并无多少分别。 或许是因为“破碎虚空”这个宏大目标的存在,许多人世间的伦理道德、情义纠葛,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当宗师们都将把目光都放在这件事上时,身上的人性便不由自主地被消解,甚至是吞没。 在庞斑身上,这种性格特质便最为突出。 对超脱的执念和追求,已经将他的人性都给彻底抹去,所以他才能够面不改色地撕裂自己的神魂,形成两个相对独立的个体。 在徐行看来,这种执念也是一种魔道的象征。 若论精进超拔之志,徐行自认也毫不输给庞斑,这也是他在大明王朝世界中,能够逆行而上,最终成就人仙的最大原因。 但徐行和庞斑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他知道自己追求武道极峰,最根本的原因是在于,想要令这来之不易的第二次人生,变得更有意思、有意思,活得精彩热烈。 若是学庞斑等人,只注重于一个“破碎虚空”的结果,甚至不惜抹除人性,那他岂不是浪费了这绝无仅有的天赐重生? 想到此处,徐行朝厉灵咧开嘴,露出一排洁白且圆润的牙齿,笑容亮堂如明灯,照亮了老人的心灵。 他目光温和,只是道: “前辈,我明白,你放心。” 徐行当然知道,厉灵讲这个故事,正是为了提醒自己,让他不要最终陷入到这种不择手段的境地,便毫无迟疑地给出了自己的保证。 厉灵一愣,也笑起来。 老人抖了抖肩膀,豁达道: “徐先生的心境修持,令厉某佩服,既如此,我也能安心了……” 徐行却伸出一只手,按在厉灵的肩膀上,摇了摇头,道: “前辈,我还需要你帮最后一次。” 厉灵听到这个略显过分的请求,不仅没有拒绝,反倒是开怀道: “能帮上你的忙,是老夫的荣幸,请讲。” 徐行一字一句地道: “还请前辈将体内这份‘六虚毒’,转注于我。” 听到这番话,厉若海和谷凝清两个初出茅庐、见识短浅的小姑娘,还没有多少反应,言静庵却已喉头滚动,欲言又止。 厉灵更是皱起眉头,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徐行,大摇其头。 “徐先生,这‘六虚毒’好比蚕虫,在体内我还能靠‘黄天大法’压制,一旦传给你,便如破茧成蝶,威力倍增,且再也无法压制。 以你如今的状态……” 厉灵的话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厉灵与徐行论道一日夜,已经看出来这位金刚传人功力虽然深厚,但是经过与庞斑的血战,体内伤势仍未复原。 若是在此时承接“六虚毒”,纵然以徐行的身躯坚固程度,怕也是凶多吉少。 徐行却满不在乎地一笑。 “若是不能毁坏我这副躯体,我要它又有何用,想要在两月内,获得足以匹敌大宗师的实力,不冒些风险,又怎有可能。” 听到这番话,厉灵、言静庵都露出沉思的表情,他们都明白“潜龙”和东岛之会的重要性。 甚至可以说,谁能够得到这上古奇物,就能扭转如今的相持局势,彻底掌握天下。 可现如今魔道一方已有三名大宗师,正道的擎天支柱张三丰,又因为要镇压空洞,难以抽身。 更何况,时至今日,阴癸派那位大宗师,亦不曾现世,若是他再一出手,只怕局面会变得更为复杂。 想要在这种群狼环伺的情况下,争夺“潜龙”,若不能再添一名大宗师级数的战力,那是万无可能。 说完这客观上存在的理由外,徐行又看向厉灵的面容,目光中带上了一抹深沉的感慨,以及怀念。 此时此刻,看着气息奄奄的厉灵,徐行甚至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北宋世界的琅嬛福地中,面对着那个宽厚而温厚的长者。 同样都是道门高人,也同样都身受残毒,只不过,那一次徐行没能救下无崖子,这也是他一生中,为数不多的遗憾之一。 是以,徐行喟然长叹道: “并且,我做此举亦有私心,我曾经有位师兄,为我传功而死。 其实我本有机会可以救他,但师兄对人世已无留恋,拒绝了我,这一次,我不愿再让悲剧重演。” 说完自己的故事,徐行又看向厉灵,诚恳道: “更何况,如今正魔大战在即,若能保住前辈的性命,异日在东岛之会上,便可为一道底牌,还请前辈三思。” 其实,以厉灵的黄天大法修为,单单一道“六虚毒”本不该令他沦落到如此境地。 他是为了让徐行能够看得更清楚,对“周流六虚功”更多几分了解,才会放任“六虚毒”壮大到如此地步。 所以“六虚毒”一旦离体,厉灵完全可以凭自己的功力,修养万全,重获巅峰战力。 这三个颇具说服力的理由一出,纵然是厉灵,也没了反驳的欲望,只沉吟了会儿,便叹道: “先生既然如此说,老夫自无推辞之理,只不过,‘六虚毒’若是经过转注,便再也无法逼出。 其中更挟了老夫的‘黄天真气’,会产生何种变化,谁也说不清楚,还请先生小心为上。” 徐行又是一笑: “说来前辈可能不信,但这样的情况,在徐某这一生修行中,也算是司空见惯了。” 厉灵深深望了他一眼,叹道: “厉某虽然不欲探寻徐先生的来历,但此时也忍不住好奇起来。” 从徐行的话语中,厉灵完全听得出他对那位师兄的真挚情感。 可“大金刚神力”向来是一脉单传,他又从哪里来了这么一个师兄? 徐行哈哈大笑: “关于此事,等我功成,咱们再来详谈吧。” 他又看向远处的厉若海,挑眉道: “这个问题,厉姑娘也已经好奇很久了吧。” 厉若海双手抱枪,场中众人里,只有她对徐行的选择,显得毫不意外,也挑动眉眼,平淡道: “我本来就没打算阻止你,何必用这个当条件,既有约定,我自然会信守承诺,等到约定之时。” 少女凤眸潋滟,狭刀般的眉毛只是微微挑起,便有一股凛然爽气,令一旁的谷凝清挪不开眼,桃腮泛红,轻轻碾动脚尖。 徐行却笑道: “那你听不听?” 厉若海毫无迟疑地点头。 “听。” 谷凝清又适时地从厉若海身旁,探出头来,笑嘻嘻地道: “那我也要听!” 言静庵虽然并没有开口,眼眸中也流露出好奇的光彩。 见徐行解决了后顾之忧,厉灵也不再犹豫,右手拍向徐行的胸膛,体内“六虚毒”凝如实质,仿佛八色交织的光龙,钻入徐行体内。 徐行的小小身躯一震,双目紧闭,就像一尊泥胎木塑的雕像,陷入到最深沉的定境中。 这“六虚毒”果真如厉灵所说,一旦转注便如破茧成蝶,威力倍增,甫一入体,徐行浑身传出一阵噼里啪啦的爆响声。 就在这时,所有人都感受到一股阳和之力,从他的眉心处荡开,这股力量虽然并不刚强,却无比雄浑,将众人都轻轻地推了出去。 其中,还蕴含有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 “待会儿动静会有些大,还请诸位退远些。” 就在这个刹那间,吞噬了一部分黄天真气的周流八劲,已彻底注入徐行的四肢百骸间,伴随人体血气升降,分分合合、此起彼落,变化不休。 徐行的须发、肌肤、眼眸,乃至全身各处,都漾起八种奇光,光芒透体而出,将地面亦给腐蚀,所触之物或如火焚、或如水淹、或如电亟,不一而足。 但最主要的战场,仍在徐行体内,这八种力量在扎根于血肉,演变到一定程度后,便开始相互碰撞,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 并且,“六虚毒”还在逐渐吸纳徐行体内的“大金刚神力”以及“惊蛰真气”,越发壮大。 演变到这一步,哪怕是以徐行的魄强度,都难以抵抗。 他浑身毛孔中都炸开血雾,伤势还未复原的躯体,再次有了四分五裂,甚至是支离破碎的迹象。可越是这样,徐行眼中的神光就越发亮,那种源于肉身气血的纯阳拳意,也变得越发炽盛、灼热,即便是位于屋舍之外的众人,亦可以察觉。 他们只觉得这间屋子,仿佛一下子变成了个火力全开的大熔炉,热力鼓荡,像是要整个燃烧起来 ——甚至已经不能说是“像”。 因为真的燃了起来! 熊熊火光中,徐行盘膝而坐,周身皮肉滋滋作响,全身又烫又痛,口干舌燥,目眦欲裂,莹润如玉的肌肤也逐渐皲裂,其中溢散出烧焦的白烟。 他的神魂则是坐镇眉心天庭,运转“黑天书”的法门,在徐行看来,“黑天书”这门武功,真正的精髓就在于“劫力”上。 “劫力”乃是一种源于肉身潜能的力量,无阴无阳,无内无外,是以能够千变万化,令肉身自行衍生出种种神通。 只不过,寻常人难以认识到“劫力”所在,才需要先由有人以本身真气,为其打通三十一条隐脉,才能诞生“劫力”。 这也是为何,黑天书有劫主、劫奴一说。 但是由于人体肉身终究有限,能够挖掘出的“劫力”也有限制。 所以劫奴开辟出来的“劫海”往往只有一个,也只具备一种独特的肉身神通。 并且劫奴一旦运用“劫力”过度,便需要劫主以自身真气补充,否则便会引发黑天劫,生不如死。 但是对徐行来说,这两个限制都不存在,他本就炼有“大金刚神力”以及“惊蛰真气”两种真气,开辟隐脉自是手到擒来。 而他的肉身,早在大明王朝时期,就脱离了肉体凡胎的限制,又凝练了真形法体,修行了“大金刚神力”,简直可以比拟传说中的天地异种、珍奇神兽。 以这样的体魄基础,他一旦开发出“劫力”,自然是超越此界强者想象的雄浑,负担五个劫海亦是绰绰有余。 现在“六虚毒”已经近乎将他原有的肉身根基摧毁,正是转化劫力,开辟“劫海”,为五脏秘境定基之时。 徐行的神魂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肉身将毁而未毁的时机,长身而起,无声喝道: “开天辟地,判定清浊!” 发声之时,神魂已默运“黄天大法”所记载的炼心之道,化为一抹清虚之气,笼罩四野,横盖八荒,无所不包。 在徐行腰侧,那一枚由庞斑和阴魔念头混杂而成的“邪帝舍利”亦飞腾而起,黑雾层层涌动,化为千般污浊、万种魔态,融进徐行的小腹丹田中,化为厚重凝实的大地。 由此,清浊分判,天地分明,肆虐其中的“六虚毒”也变得清晰起来,与人体血气、五脏六腑完全隔开,转而进入到这个由清炁与浊气共同构成的小天地,亦或者说“空境场域”中。 紧接着,徐行神魂手捏智拳印,周身每一块皮肉、每一根骨头,乃至每一个毛孔中,都如响起一阵空灵禅唱,好似每一处中都坐了一尊袖珍佛陀。 正是这易经洗髓的禅唱声,保住了徐行最后的生机,禅唱声中,徐行体内残存的“大金刚神力”骤然转化。 太阳密尊者哈赤知闲曾经展现过的“金刚界曼陀罗”纹路,在徐行的身体中重现。 只不过,这一次的“金刚界曼陀罗”不再是只鳞片爪的剪影,而是演化出了佛、金刚、宝、莲、羯磨五部。 代表佛性五智的五方佛法身,依次在金刚界曼陀罗中显现。 分别是大日如来、不动如来、阿弥陀如来、宝生如来、不空成就如来。 五尊形态各异的佛陀法相,依次在徐行身后浮现,层层叠叠,若虚若实,分合不定,却各有一番恢弘气象。 修炼天竺秘术,精研佛理的谷凝清,甚至想要对徐行顶礼膜拜。 厉灵见此,不由得惊呼道: “这是黄天大法第八层!” “黄天大法”第八层修为,便是要将一身先天真气,尽数化成身中神明,所谓心定存神而通明,炼心成神。 徐行这一手虽然是以佛门法理为骨架,但具体的手法,仍是来源于“黄天大法”的炼心成神之术。 厉灵自从偶然得到这门秘籍后,足足修行了数十年,才终于攀升到这个境界,看到徐行只用一天一夜,便领会其中真谛,熔炼身神,自是不由得震撼。 其实,这并不是说徐行的武学天资,高到了逆天的地步,而是因为武学到了顶尖的地步,个中道理皆是相同。 黄天大法的炼心成神之法门,和慈航静斋的仙胎、道心种魔的魔种,实则原理差别并不大。 只不过黄天大法是以“清虚道心”为主体,仙胎、魔种则是以阴阳二气为主体。 厉灵身为武学宗师,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他更明白这其中的难度, 放眼天下,能够如徐行这般,并不按部就班、次第修行,而是随意拆分功法,只取其中精华的人,据厉灵所知,有且只有武当山张真武一人而已。 厉灵知道,自己正在见证又一位绝代强者的崛起,不敢放过丝毫细节,就连体内伤势都顾不上平复,将神意尽数集中于徐行之身,等待可能出现的更多惊喜。 除了他之外,谷凝清、言静庵、厉若海皆是聚精会神,徐行这一次炼身,意义之重大,不亚于在大明王朝世界,当众突破“不坏”境界。 他不只是通过这种方式,尽展一生所学,也是为四人指明了一条迥异于此界武道,却也大有可为的道路。 在这个天灾频发,破碎艰难,大宗师们都不得不另辟蹊径,试图超脱“空境”藩篱的世界,这样一条道路,足以令任何武人都趋之若鹜。 言静庵念及此处,甚至还觉得有些惋惜——可惜,只有他们四人有此幸运,能够亲眼见证。 厉若海却没有遐想的余裕。 在场四人中,少女是最熟悉徐行这一身武学的人,也从徐行身上,汲取了诸多炼身法的精华。 如今见他真正开始实践,在肉身中开辟秘境,热衷于武道的厉若海自然不会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这五尊法相刚一凝聚出来,八色交织的“六虚毒”便开始剧烈震荡,气成霞光,演化天地万象,似是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威胁。 从某种角度来说,密宗的两部曼陀罗,亦是描述了一种秩序井然的严谨世界观。 只是不同于以“气”为本的“周流六虚功”,金刚界曼陀罗,乃是以“性”为本。 这个“性”则可以分为“理”、“智”,也就演化成了胎藏界、金刚界。 而“五方佛”作为金刚界五部之主,其实亦并非是五个独立个体,皆是皆毗卢遮那,也即是大日如来一佛所现,用于描绘佛陀的清净自性。 用徐行所知的比喻,如今进入体内的“六虚毒”,本就只是一段自我演化的程序,缺少应变之能,也即是“因缘假合”之物。 如今“六虚毒”对上代表“智慧”,能够洞悉因缘,摧破惑障的“五方佛”,自是难以发挥。 大日如来法相当仁不让,坐镇中枢,其余四尊佛陀法身则是依次进入肝、脾、肺、肾中,作为顶梁柱,撑起了这个即将支离破碎的身躯。 等到基础框架完成后,肆虐躯体“六虚毒”,便被彻底框定在了其中,衍生出来的种种真气,亦随之消散,最终再次重组成最开始代表八大卦象的“周流八劲”。 此际,徐行再运“慈航剑典”以及“道心种魔大法”,在体内凝练仙胎、魔种,将蕴含八卦真意,以及沈万三个人意志的“周流八劲”重构成精纯的阴阳二气,再以此衍生五行五气。 此前提到过,即便是对徐行来说,炼化一位空境宗师的真气,都是得不偿失的事,只因这些宗师的真气中,往往都贯穿了凝实的精神意志,难以祛除。 对能够神魂出窍采气的徐行来说,捕捉原生的天罡地煞之气,才是更划算的做法。 但是有了慈航剑典和道心种魔大法后,徐行便能轻易做到这一点,只因代表慈航剑典至高成就的仙胎,以及作为道心种魔大法之基的魔种,便是此界阴阳双极的象征。 有了这两种成就,他便能划分此界绝大多数的真气,所谓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用阴阳两仪来分割代表八卦“周流八劲”,自是再合适不过。 这一次,言静庵亦不能再挪开目光。 她不仅体会到了厉灵方才的心情,甚至还更多了一种挫败感。 厉灵毕竟是老前辈,更早早就认清了自己的资质,豁达从容,是以只会为徐行的手段而震憾,甚至是感佩倾羡。 可言静庵不同,她年纪轻轻,便成了慈航静斋一派之主,更成就了连历代斋主中都少有人能练成的“剑心通明”境界,心中自然也有一番傲气。 看到徐行三天三夜看完“慈航剑典”时,言静庵还能用超凡的精神修为,稳住心境,不至于失态。 可如今见他如此轻易地,便将“仙胎”、“魔种”之法合二为一,饶是言静庵定境再如何超卓,心中也不由得涌出一种挫败感。 她甚至有了一个奇怪念头。 ——有没有可能,将这位“佛门第一人”的牌位,引入慈航静斋的祖师堂呢? 虽然出身于以清心寡欲为宗旨的慈航静斋,并且以绝世的天资,成为了本代斋主,但言静庵一直以来,都是个不安分也不标准的静斋弟子。 这一点,从她毫不犹豫地拿出静斋千年名声,为徐行作筏的举动中,便可看出一二。 生于这个正魔对立的时代,又作为慈航静斋这个武林圣地的掌门人,言静庵注定要以实利为重。 现在,徐行既然展现出对“慈航剑典”超卓的领悟力,以及有希望从“佛门第一人”成为“天下第一人”的潜力,言静庵自然也要考虑,如何良好地运用这份关系。 看着运化阴阳二气的徐行,即便是武功修为最粗浅,还未踏足“空境”的谷凝清,也是不由自主地陷了进去。 “双修大法”本就是借男女之事,演绎阴阳变化之理的法门,但是在分别代表“至阴无极”、“至阳无极”的仙胎、魔种前,就不免显得有些粗陋。 而这位双修公主武功虽是低微,但从她能够想出,和厉若海这个女人来合籍双修,共参大法这一点来看,就知道这小姑娘在武学上不仅颇有灵性,并且敢想敢做。 是以,她一见徐行这种炼法,心中便多了许许多多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 谷凝清不急着将之付诸实践,而是积攒下来,准备等徐行功成,再去询问这位小弟的意见。 她虽然从一开始,从厉灵、言静庵的严肃表情中,便知道徐行这一次炼身极为凶险,但少女却偏偏不感到紧张,只因她对徐行有十成十的信心。 其实从水下第一次初见,谷凝清便有这种感觉,好似眼前之人,当真是无所不能。 而在旅途中,这种印象更是在她脑海中不断加深,并且还多了许许多多截然不同,却同样深刻的印象——温暖、和蔼、宽厚、天真、有趣、孩子气…… 虽然这些印象中的每一个,都可以拿来形容徐行,可它们集合起来,却无法描绘出这个人的模样。 在活生生的真人面前,单纯的形容词叠加显得如此苍白,即便堆得再多,也只能拼凑出支离破碎的片面,却无法诠释出那个独一无二的整体。 想到此处,谷凝清不由得抿嘴一笑,眉眼弯弯,像是一座载满月光的桥。 进展到如今这一步,即便以她的武学修为,也看得出来大局已定,不会再有波折。 又过了一段时间,日落西沉、月上中天,月光织成轻纱,披在徐行身上,原本流转周身的八色光华,亦渐渐转化为青、赤、黄、白、黑五色。 这一次,厉灵看得更为清晰,这不再是以五方佛为根基的炼神之法,而是黄天大法中原滋原味的法门。 其实,黄天大法第八层,说是在身中炼心为神,但也并不会真的有哪个修行者,去凝练几尊神明。 只因这门大法仍旧遵循了“空境”之路的宗旨,注重清虚二字,练到最后,就连九重九野的世界观都要抛弃,只留一气,谓之“炼神还虚”。 可徐行却不讲究这个,而是真正按照五脏五行法的规格,在五脏中凝练出五方五帝,最后一缕杂色散去,五行神光冲霄而起,遮蔽明月,映照夜空。 每一道神光中,都有一尊高邈巍峨的宫阙,真气氤氲,其中隐约可见每座宫阙深处,都有一尊端坐其中,俯瞰天地,面目模糊的威严帝君。 帝君相各持法器,头戴道冠,着玉缀流金冕袍,浑身充满着如渊如海的浩瀚威仪。 他们虽然彼此气质截然不同,却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充斥着有如烈日般,霸道阳刚的气息。 光是看着这五尊帝君相,四人都感觉自己的念头都有些难以运转,好似四面八方皆是光芒万丈、煌煌赫赫,看不真切。 这种气势肉眼难以观测,可武功越高、神念修为越深,便越能察觉。 只因这坐镇五脏庙的神明,不只是“劫力”、“真气”所成,也熔铸了徐行的澎湃血气,以及肉身中自然生出的纯阳拳意,最是能够压制神念。 如果说“五方佛”代表的是“性功”,那这“五方帝”代表的便是徐行的“命功”。 五行轮转,生生不息,演阴阳、分清浊,成就人身小天地,感四季交替之理,勾连外界大天地,遂成内外贯通、天人交感的精诚境界。 至此,徐行这一身修为,总算是归于一统,彻底形成体系,他心中亦不由得浮现出喜悦——这一路上的艰辛险阻,总算是化作了真实不虚的成果。 念及此处,徐行长笑一声,身形纵起,冲破这座废墟,张口一吞,便将五道神光尽数吞入腹中。 他的身体看上去,不过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血肉之躯,却硬生生将五尊帝王,以及各自掌握的方寸天地遮掩覆盖,甚至是悉数容纳,宛如佛经所言的须弥芥子之喻。 令五尊神明归位后,徐行的身子也开始拔高,从八九岁孩童的模样,化作了一位十五六岁的翩翩少年郎,银绣青袍法衣亦随之扩大,重新变得剪裁合体。 徐行脚踏虚空,立地六丈有余,俯瞰众人,就连身后那轮清辉旷照、皎洁光明的悬天冰轮,好似都成了他的陪衬,为其平添一份凌绝之意。 过了足足五六个呼吸,他才收敛五色神光,轻飘飘地落到地上,来到厉灵身前。 此时此刻,众人才终于看清徐行如今的相貌。 他的脸上虽然仍然带着点稚嫩,五官和眉眼却已彻底长开,棱角分明、朝气蓬勃,英气与文秀并存,堪称完美无瑕。 徐行转过身来,看向厉灵,拱手抱拳,洒然道: “前辈,幸不辱使命。” 明月遍照下,少年衣袂飘扬,风采如神,仿佛融入月光中,好似一位刚自九霄云外,落尘降世的神仙天人。 言静庵、谷凝清、厉若海虽然从徐行的面容轮廓,以及周身气度上,就感觉得出来,这孩子若是长大,定然是一位美姿容的伟丈夫,但这刹那间的变化,冲击力还是太大。 是以,纵然她们皆是堪称绝代风华、倾国倾城的美人,此时也不禁愣了一愣、呆了一呆,心中更不约而同地升起一个想法。 ——他竟然真的这么好看? 厉灵到底是江湖阅历丰富,对姿容亦不如三名姑娘那么在意,只是一愣,便豪笑道: “踏法今日辟道之举,可谓泽被天下,我先在此谢过!” 言毕,厉灵敛容正色,拱手抱拳。 徐行则是摆手道: “我也不过是刚刚走上这条路,究竟能否功成,甚至前方是否有路,也不甚清楚。” 厉灵肃然道: “无论如何,因为你,天下人都更多了一种选择。” 徐行不置可否,只是回过头,视线偏转,落到夜空某处,神魂遥感之下,看到了一副十日凌空、横绝当世的壮阔景致,感慨道: “比起这位先行者,终究还是差了一筹啊。” 虽然久闻张三丰的大名,但这也是徐行第一次,用如此直观的方式,意识到这位“天下第一”那无与伦比的强大。(本章完) 141.第141章 云虚:我会守护东岛的一切 (万字章节) 成功道佛合流,凝炼五脏庙后,徐行的性命修为,已经再做攀升,精气神三者齐头并进,皆跻身大宗师层次。 所以,他此时便无比清晰地感受到,那只有大宗师才能察觉到的“十阳境界”气势。 其实此前在与庞斑的激战中,徐行就已明白了张三丰的所作所为,更清楚这位至强者走的乃是“天人合一”之道。 但当他亲自用神念感知到这种气势时,才真正意识到“十阳”究竟是何等可怖,怪不得蒙赤行、八思巴两人不履中原。 俗话说刚不可久,可这张老道,却分明是像踩臭抹布一样,把这武学常理踩在脚下,看也不看上一眼。 比起这种层次的阳火之气,纵然是徐行的纯阳血气,也显得无比渺小。 自从在大明王朝世界,成就“打破虚空”的精神境界后,徐行看待北宋世界,以及这个世界武功,皆如掌上观纹。 即便是道心种魔、慈航剑典这种层次的神功真意,也逃不过他的法眼。 可现在,即便是徐行,一时之间也想不清楚,张三丰究竟是如何做到这一点。 用“天人合一”来形容已显得不够准确,这分明是“提挈天地”! 仔细体悟了一番张三丰的如今境界后,徐行练成“五脏庙”的喜悦就已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乃是一股浓烈的斗志。 这种需要自己追逐,甚至是仰望强敌,徐行已经许久不曾遇见过。 只不过越是如此,他也就越兴奋,那种争胜欲望更是前所未有的涌现出来。 习武须有对手,才能印证平生所学,而在此界中,张三丰对徐行来说,便是一个足够好的对手。 并且,其实徐行和张三丰之间,还有一份不浅的渊源。 他当初在大明王朝世界,之所以能在极短的时间里,修成人仙境界,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都要归功于从沈一石手中得来的“三丰血经”。 严格来说,徐行也算是这位武当祖师的隔代传人,只不过对他来说,对祖师最好的敬意,便是将之超越。 虽然两个张三丰或许并非同一个人,但徐行心中还是难以抑制地升起一个念头——若是能够亲手击败他,这一趟才不算是白来。 他深吸一口气,垂下眼睑,将眼中绽放的灼然神光尽数敛去,才长长一叹: “看来,在东岛之会前,我实是不宜与这位老真人碰面。” 不急、不急。 在享用张三丰这道珍馐前,还有几道硬菜,想到此处,徐行对即将到来的东岛之会便越发期待。 他更想知道,那几位大宗师同伴,究竟为张三丰准备了什么杀手锏? 沈万三初入此境,还可以略过不提,但八思巴、蒙赤行却是在天变前,就已通过“空境武道”,成就了大宗师之位。 徐行的“五脏庙”之法,乃是以人身小天地,勾连外界大天地,是以对“十阳境界”还不算太过敏感,只因这本就是可以共存的两种道途。 但八思巴、蒙赤行身为空境武道的大宗师,毕生所求,皆是为了摒弃一切杂气,成就隔绝天地罡煞干扰的场域,与身融天地的“十阳境界”天生相斥。 因此,他们对这种气势的敏感厌恶,要胜过徐行十倍,甚至是百倍。 打个不算太恰当的比方,如果说张三丰乃是太阳,徐行便是阳光背道而驰,固然能够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灼热,却也无甚影响,足可忍受。 但“空境武道”这条路,却完全在太阳笼罩下,大宗师们只要想抬起头来看路,便会先看见那颗遍照大千的太阳,受到炽烈阳光的直接照射。 在这种情况下,“视力”越好,越想向前迈步,就越要遭罪。 毫无疑问,八思巴、蒙赤行便是空境宗师中,“视力”最为出众,也最有超脱欲望的两人。 所以可想而知,他们这些年来,究竟经受了怎样的煎熬。 每一个成就大宗师的武者,纵然性情各有不同,至少都有坚韧的道心,徐行绝不认为他们会甘愿屈居人下。 或许,这几十年来,两人之所以避世不出,根本就是在研究超脱“空境武道”藩篱的手段? 徐行又想到令藏地密宗不惜人力物力,也要找寻的“转轮圣王”。 现在想来,蒙赤行会走一条怎样的道路还不分明,但八思巴的路,似乎就应在这“转轮圣王”上。 能够被八思巴寄予厚望,此人又究竟是什么来历? 徐行虽然一时没有答案,却也摩挲下巴,露出饶有兴致的笑容。 此前第一次遇见“四密尊者”,从他们口中听到“转轮圣王”这个名字时,徐行便心血来潮,隐约预感到这位“转轮圣王”,或许便是自己在此界的一大敌手。 身为此界道门魁首的张三丰,已是如此可怖,被藏地密宗视为救世主,代表佛门法统的“转轮圣王”,又是何等样人? 徐行越想越觉得有意思。 这分属道佛两方的绝世强者,当真是形成了鲜明对比,一个如日中天,令天下人仰望,一个则是隐匿世间,神通不显。 有趣、实在是有趣。 等徐行和厉灵交流完,谷凝清才窜了过来,少女来到徐行身边,转了好几圈,眼中的好奇、惊疑之色愈发浓郁。 到最后,她终于忍不住如往常一般,伸出一双肤如凝脂的玉臂,想要用白皙纤长的手指,扯一扯徐行的脸。 可指尖传来的灼热,以及那种略带坚实的迥异手感,却令谷凝清吃了一惊,再也捏不下去,那种灼热感亦如野火,顷刻间燎遍全身各处。 少女反应极快,轻咳一声,便不着痕迹地向后跳开,双手背在身后,手指交叠,眼波流转。 “小……踏法,你真的练成了?” 谷凝清本想如以往一样,叫徐行小弟,但那种异样感再次涌上心头,令这以往无比自然的称呼,显得如此生涩。 所以,她便学着言静庵的叫法,称了一声字号,好在众人的关注点都放在徐行如今的修为进境上,并没有察觉谷凝清的异状。 先前徐行练成“五脏庙”时,由于融汇了肉身纯阳拳意,令厉灵、言静庵这种立身于空境第二重天的宗师,也难以用神念感知。 所以,众人只能从表象中,知道他的确取得了突破,却不能知道,徐行是否真的踏破了关隘,成为了下一位大宗师。 徐行直面众人的疑惑目光,莞尔道: “现在看来,‘天下第五’这个称号,的确是名不副实了,八思巴、蒙赤行的位置,也是时候动一动了。” ——大宗师,真的成了? 得到徐行亲口认证,修为最深也早有预料的厉灵,还没有太大反应,其余三女心里,却不禁升起一种难以置信的虚幻感,只疑身在梦中。 毕竟,那可是大宗师! 天变至今已逾六十年,但在这六十年间,亦只有一个沈万三能够突破桎梏,成就此境。 纵然是将视线拉长到数千年的武道史,每一个有望破碎的大宗师,都是声名显赫、光耀千古的绝代人物。 但即便是身怀绝世禀赋的盖世奇才们,也要有跌宕起伏、波澜壮阔的人生经历,才能踏破关隘,最终问鼎大宗师境界。 只看慈航剑典的最后一章“死关法”,就知道这一关究竟如何凶险。 可徐行呢? 他竟然能够一蹴而就,并且突破得这么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徐行也知道,这种时候,用言语解释实在是效率太低也太苍白。 因此,他只是简简单单地捏了个手印,用实际行动,表明自己如今的境界,并且把刚才突破过程中取得的领悟,尽数分享给在场众人。 只见徐行毛孔中涌现出五色毫光,结成一轮五行轮转、五彩交织的明亮光圈。 光圈所过,四人的心境都平和了下来,体会到一种大自在、大光明的气韵。 他们只感觉在徐行周身一丈内,念头活泼、神意圆融,就连真气都变得格外顺服。 这并非是传统意义上那种摒弃一切、不容任何外物存在的“空境场域”,而是一种无形气场,亦或者说道场。 其实,无论是佛家所说的“坛城法界”,亦或者是道门所谓的“洞天福地”,从来都不是孤立存在、不容外物的封闭场域。 坛城法界旨在引人开悟,洞天福地亦是助人修行,皆有普渡众生之效,只不过此界武者为求“破碎虚空”,白日飞升,才会练成隔绝万物的“空境场域”。 如今在内外贯通、天人合一的徐行身上,这种普渡众生的效用,才真正得以彰显。 厉灵见徐行,只觉他的身体都已被神光充盈,并且居于五脏的五行神光,每一道都如一座袖珍洞天,须弥芥子,妙不可言。 厉灵本身也精通身神法,一看到这样的例证,划分九野的黄天真气,亦不自觉地运转起来,试图模仿徐行,再凝身神。 而言静庵见徐行,却只见阴阳二气,萦绕全身,更从中看到了仙胎、魔种的另一种存在形式。 道心种魔、慈航剑典本属一源,本就可以相互转化,只不过这一步实在是难上加难,即便是庞斑这种大材,亦是在“黑天书”的帮助下,才能够从道心中凝练出魔种。 以言静庵单修“慈航剑典”的底蕴,按理来说,绝无可能踏出这一步。 只不过徐行如今已将仙胎、魔种都给彻底拆分成阴阳二气,相当于是将这两门大法最精华、最本质的部分,都掰开了、揉碎了,展现在言静庵面前。 是以,言静庵只要学着徐行的做法,控制体内那代表“至阴无极”的仙胎,便能够自然诞生阴中之阳,得到代表“至阳无极”的魔种,成就水中火,焰里冰。 其实,根本都不需要言静庵去控制,仙胎和魔种间自有一种跨越时空、玄之又玄的感应。 只不过,徐行先前以五行神光,将阴阳二气掩盖得很好,仙胎才能保持平静。 如今徐行既然将一身成果悉数展露,言静庵体内的仙胎便自发运转,激荡出一股股纯阴仙气,难以抑制,开始由阴而阳的转化。 厉若海精修的“嫁衣神功”,也是一门阳刚至极的绝学,并且她的“嫁衣真劲”还是由十种截然不同的真气催生而出,对阴阳五行的变化,亦有颇高的敏感。 更何况,厉若海亦精通徐行的炼身法,可以从精、气两个角度,来共同领略“五脏庙”的成就。 徐行亦知道以厉若海那种爱走极端,撞破南墙也不回头的性子,绝无可能走自己这种构成精巧的道路,亦不会如言静庵一般,求什么阴阳两极。 她要求,也只会求阳中至阳、刚中至刚! 因此,除去自身的成就外,他亦向厉若海开放了一部分自己的视野,让少女能够通过他的感知,去“亲眼”见证张三丰的“十阳境界”。 就像言静庵将徐行视为自身武道的完成态一般,张三丰亦是厉若海这条武道上的最巅峰,论阳刚霸道,此世还无一人能望其项背。 对厉若海来说,哪怕不去学张三丰的十阳神功,只是看一看这老道士的真气形态,都能大有裨益。 比起三位各有道路的空境宗师,修为最低微的谷凝清,反倒是得益最多的那个。 谷凝清的“双修大法”中既有源于天竺的佛法精髓,讲究性功定境,分清情、欲之别,又吸收了中原的阴阳思想,可谓是一种另类的道佛合流,与徐行的契合度最高。 并且,谷凝清还未成就属于自己的“空境场域”,没有成熟的框架,便从更多方面,吸收徐行的成果。 徐行如今也将绝大多数的心力,都放在谷凝清身上。 厉灵等三人毕竟是空境宗师,不需要他太过担心,唯有谷凝清这个堪堪“化境”的双修公主,还需要他来看护。 过了一会儿后,谷凝清身上果然腾起两股截然不同的气机,这不只是如仙胎、魔种一般的阴阳之分,更有极尽欢愉和无念无欲的分野。 谷凝清的面容亦在刹那间变化,一会儿出尘如降尘天女,气质清冷,静如止水,甚至比活泼俏皮的言静庵,还更像是慈航静斋弟子。 过一会儿,她的气质又变得热辣奔放,风情万种,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带着宛如成熟蜜桃般的迷人风情,极尽妩媚。 两种气质不断在谷凝清身上交替出现,更添一份变化万千、难以捉摸的妖异感觉。 察觉到身边出现的动静,厉灵、言静庵、厉若海三人,亦依次清醒过来。 他们都察觉到,谷凝清正在进行着一次堪称脱胎换骨的蜕变。 难道说,他们今日不只是要亲眼见证一位大宗师的出世,还要再见证一位新晋宗师? 就在三人的目光中,这两种气质交替得越发频繁,谷凝清的姣好容颜上,亦多了一份挣扎神色。 厉若海目中浮起担忧色彩,向前走出一步。 谷凝清虽然对她怀有某种异样感情,但厉若海始终将这个小姑娘当做自己的妹妹,自无可能坐视谷凝清如此痛苦。 但要厉若海出手相助,她亦不知该如何是好,少女还在思考,目光却已下意识地望向了徐行。 徐行只是微微颔首,厉若海那颗满怀不安和忧虑的心灵,便倏然平静了下来。 直到此时,少女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自己下意识的举动,心中小小地吃了一惊,迅速收回视线 ——这种本能,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养成的? 又过了两个呼吸后,谷凝清体内气机,以及自身神意的冲突,已经攀升至一个极峰。 徐行看准时机,向前迈出一步,身影仿若融入月光,漾至谷凝清身前,长袖一拂,右手屈指,轻轻弹中少女的白皙额头。 “诸相非相,红颜白骨,皆成虚妄,还不醒来?” 徐行虽是没有刻意运转真气,震动筋骨,可嗓音仍是如晨钟暮鼓,又似滚滚雷音,在谷凝清耳畔炸开。 每一字出口,谷凝清的面色便越白一分,可那双清澈高远,犹如穹苍的湛蓝眼眸,也就越明亮一分。 等到最后四字出口,谷凝清浑身一震,剧烈颤抖,向后踉跄倒退,摇晃不已。 可她体内那两股相互纠缠碰撞的气机,却骤然归于一统,融汇成另一种更宏大、更圆融的力量。 ——空境场域,于此成就! 意识到这一点后,言静庵和厉若海皆是看了徐行一眼,目光复杂,思绪万千。 他们都知道,谷凝清乃是近日才突破“化境”,并且这位双修公主的天赋、才情虽然也算是不错,但是比起厉若海、浪翻云,甚至是厉灵、言静庵等人,都有一段差距。 按常理来说,她至少也要十年、十数年的沉淀,才能一窥“空境”之秘,有希望成就宗师。 由“化境”到“空境”,难度就是如此之大,这也是为何,天下武人堕入过江之鲫,可宗师却寥寥无几。 冲击空境不成,当场爆体而亡的例子,在江湖中亦不算少见,“破碎虚空”本就是一条逆天而行的羊肠小径,每踏出一步,都要有粉身碎骨的觉悟。 魔师宫、大轮寺都算是世间最顶级的武学圣地,宗师又见得几人? 但此时此刻,在徐行的帮助下,初入“化境”的谷凝清,竟然能够一飞冲天,硬生生闯进了“空境”的门槛,这是怎样的不可思议? 这是大宗师也不具备的手段,若非如此,魔师宫也不会除了蒙赤行、庞斑外,就只有里赤媚这个不属魔门法统的护法撑门面。 厉灵、言静庵还有心情震惊,厉若海则是关心谷凝清的安危,身形一动,便想要像往常那样,扶住谷凝清的身子。 可她刚刚来到谷凝清身旁,这位新晋的空境宗师,便睁开了一对神光深蕴的湛蓝眼眸,并自己站直了身子。 厉若海一怔,谷凝清已轻车熟路地伸出手,缠住了厉若海的脖子,再把小脑袋贴到她耳畔,轻声道: “若海,现在咱们可以算是般配了吧。” 厉若海听到这话,头皮一炸,却也没法在众人的注视下,强行推开谷凝清,只能硬生生忍了下来。 但少女也极其敏锐地从谷凝清这句话中,听出来一种和以往截然不同的意味,这个敢想敢做的小妹妹,好似又下定了某种决心? 谷凝清却没有在乎厉若海的古怪目光,只是轻轻松开手,向后跳了一步,背着手,巧笑嫣然,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说。 谷凝清的声音虽然小,可厉灵和言静庵是何等耳力,当然听得清楚,眼神一下子变得极其古怪,不禁在两位绝色少女身上,来来回回地逡巡。 对两人来说,这种超脱世俗认知的关系和情感,还是显得太超过了些。 只不过,厉灵这个老前辈是越看越觉得怪,言静庵则是心中升起些异样感觉——她总觉得,其实这两位,不也挺般配的?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哪怕言静庵这个慈航静斋的异类,脸上也不禁泛起些羞红,不敢再往下想去。 徐行对此早已司空见惯,只是拍了拍手,笑道: “刚才承诺过的,突破之后,便给你们讲个好故事,现在也到时候了,来吧。” 听到这话,饶是心绪复杂的厉若海,以及下定决心的谷凝清,都把目光投了过来,眼中满是好奇意味。 徐行其实一直以来,都不是很避讳谈自己的出身来历,先前不告诉厉若海,也只是害怕少女一时间难以接受罢了。 并且,此界由于存在“破碎虚空”这种现象,又有诸多来自外界的武功秘籍,对这种事的接受度,也要高于北宋世界的武者。 如今的他,在这个世界已经有了金刚传人的身份,又通过击杀庞斑的战绩,闯出了“天下第五”之名头,可以说已经表明了立场。并且练成五脏庙后,徐行凭自身实力,已能站在此界顶峰,除了张三丰之外,无论是谁来,徐行都有信心与之过一过招。 对言静庵、厉灵这样的宗师人物来说,立场和实力,都比出身要重要得多,是以徐行也不怕两人得知自己的来历后,便和他反目成仇。 因此,徐行便开门见山,坦然相告: “我的确不是此方天地的人,而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虽然言静庵、厉若海早有猜测,但是当徐行亲口认证时,还是不由的感到剧烈震动。 这种震撼感,丝毫不亚于见到徐行在眼前突破,跻身大宗师层次,甚至犹有胜之。 毕竟,千古以来,大宗师虽然少,但每一代也都会出几个,遍观武道史,就连破碎高手亦不少见。 可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天外来客,除了那个不知底细的张老道外,有且只有徐行一人。 她们两个隐约有猜测的人都是如此,厉灵和谷凝清两人就更为惊异。 他们甚至想过,徐行乃是前古强人转世重生,却也没想到,他竟然当真是从另一个世界“破碎虚空”而来。 当然,徐行也没有把全部的事实,都和盘托出,而是避重就轻,提到了自己在北宋世界的经历,隐去了重活一世的事实,以及“昊天镜”的存在。 因为徐行知道,众人真正疑惑的究竟是什么,自己只需要对此给出解释便可,没有必要多说,以免节外生枝。 不过,即便只是如此,他这精彩非凡、跌宕起伏的故事,仍是令四人感到惊讶,更生出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感觉。 为何徐行会有如此深厚的武学底蕴,更养出来这样霸道的气魄,原来他当真是一位曾经横绝一世的天下至强者! 更令众人惊讶的是,徐行在北宋世界所遇的高手,虽然绝大多数他们都不曾听闻过,但金门羽客林灵素,以及蔡京等一众大臣,在这个世界亦曾经存在。 当然,最让他们感到震撼的,还要属超越时空限制,横越古今,勾连诸世的“九空无界”。 这个得天独厚的界域,比起“破碎虚空”现象,都还要更为神奇。 谷凝清眼珠子一转,笑嘻嘻地道: “踏法,这么看,你还真是个老老老老老老前辈了!” 少女将这个“老”字拖得极长,显得颇为可爱,令徐行和厉灵等人都不禁莞尔一笑,就连厉若海也翘起嘴角。 此界虽然在大元崩灭后,没有再次建立大一统的王朝,但是按徐行所知的时间算,也该到了明初年间。 是以对谷凝清看来,“出身”北宋世界的徐行,都不只是老前辈,甚至可以说是古人了。 言静庵却注意到了另一件事: “踏法,在你那个世界,既然也有武当派,那开山祖师,是否也是张真人?” 北宋世界的武当派,当然也是来自于温老师的独创,只不过在徐行经历的那个世界,多半便是由于“九空无界”了。 这些事,徐行亦不好明说,只是笑道: “静庵是想问,这位张真人,是否和我来自于一个地方吧?” 言静庵点点头,只感慨道: “张真人自出十绝关以来,便有无敌之姿,与你颇为相似,天下人虽然都猜测他乃‘无上宗师’令东来的弟子,但其中也有许多难以解释之处。 如果说,你们两人都是自外界‘破碎虚空’来此的强者,那便解释得通了。” 徐行摇了摇头: “对此,我亦不能确定。只不过,他修炼的功法,我并未领教过,想来应该不是同一人。” “并未领教过”这无比平淡的五个字一出,在场众人皆是一滞,再次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做“打遍天下无敌手”。 其实“十阳境界”的名头,徐行也曾听闻过,正是出自于港漫“龙虎门”世界,改编自金庸老师的九阳神功。 只不过在“龙虎门”世界,“九阳神功”并非是斗酒僧亦或者其他什么人所创,而是全真教开山始祖王重阳毕生武学精华之所凝。 再联想到厉若海身上的港漫版“嫁衣神功”,徐行便隐约猜到这个张三丰究竟来自什么世界。 厉若海则是目露奇光,悠悠一叹。 “外面的世界,竟然当真如此有趣?若是我们能够‘破碎虚空’,又会去到何方世界?” 徐行也摇摇头,叹道: “这个问题,我亦是颇为好奇。不过,在解决完这个世界的天地异相之前,我也不准备尝试‘破碎虚空’。”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谷凝清和厉若海两人,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讲完自己的故事,引得众人一阵心潮澎湃后,徐行也没有急着离开慈航静斋,而是选择留下,再巩固一番境界。 他的“五脏庙”虽然已经打下根基,初步凝聚了身神,但还不能算是彻底完成,仍是需要大量元气来填充。 就在他如火如荼的修行时,天下正因即将到来的“论道灭神”而风起云涌。 东岛,又名灵鳌岛。 北宋年间,武林中有一奇人,名为释印神,武功之高,堪称天下无敌,纵横九州四海,打得魔门两派六道龟缩,慈航静斋、净念禅宗亦隐世不出,号称“天下第一人,世间无双道”。 只不过,释印神横行多年,终于遇上了一个自称灵道人的道士,两位大宗师论道于乘黄观。 一战之后,释印神不敌灵道人的“妙乐灵飞经”,举家搬迁,开辟东海灵鳌岛一脉。 灵鳌岛远离中土,与世无争,逍遥海外,只管收罗天下武功,精研武学,在武林中渐渐销声匿迹。 直到南宋时期,才出了一位堪与“金刚祖师”九如争锋的传人,由此名声大噪。 奈何,名头响亮亦不见得都是好事,最起码对东岛来说正是如此。 元朝初年,元军攻破江南义军首府天机宫后,抗元义军领袖云殊及天机宫余众,便败退至灵鳌岛,得释家收留。 哪知云家后人困于国仇家恨,为求复国报仇,竟鸠占鹊巢,夺取了岛主之位,并大肆招兵买马,将好好的世外桃源弄得乌烟瘴气。 奈何,还不等他们有所动作,天变便降临,元朝就此覆灭,而张三丰又横空出世,建立天下会,重整天下秩序,令矢志复国的东岛一脉彻底失去奋斗的目标。 也正因此时,东岛一脉至今,都没有加入天下会,而是孤悬海外,坚持着自己的独立地位。 因为东岛岛主云虚,乃是一位空境宗师,麾下四位尊者亦各有不凡神通,还远离中土,又保存着当年天机宫的传承。 是以,天下会也不愿逼得太紧,便听之任之。 可如今这等局势下,一个空境宗师,又如何保得住东岛传承? 因此,天下会两大支柱,“双绝拐”碧空晴、“气王”凌渡虚便联袂登岛,试图说服东岛众人,与正道宗师们配合作战。 以碧空晴和凌渡虚的身份地位,如此作态,已算是给足了云虚这个小辈面子,但他们没想到,这位岛王远比想象中还要倨傲。 两人登岛以来,已在此处待了足足三天,不仅没有见到云虚的面,甚至就连东岛四尊中,亦只见到了一位龙遁流尊主杨风来。 “这个云虚,到底是怎么想的?” 碧空晴和凌渡虚相对而坐,面色沉凝,目中闪烁着令人难以琢磨的光芒。 这位天生神力的正道顶梁柱,面容粗豪,虽然年事已高,仍是貌若中年。 他身姿挺拔,气度灼然,令人一见便知道,这是一位慷慨激昂、豪迈不羁的豪杰之士。 “气王”凌渡虚瞧着亦如四十许人,身材高大,气度不凡,一举一动皆有种沉雄之感,能定人心神。 凌渡虚抚须沉吟,片刻后才判断道: “有恃无恐。” 碧空晴亦皱起眉头,不知道这群人究竟在弄什么玄虚。 以云虚的功力,光是一个沈万三他就应付不来,更遑论是一定会出手的魔门中人? 他们两人这些天来,虽然不曾见到云虚,却也将东岛内外摸了个七七八八,但核心弟子以及杨风来这种高层,竟然都是一副全然无惧的模样。 若说云虚一人狂妄自大,还情有可原,东岛上下,又何来这种自信? 更令两人惊疑的是,这些天来,云虚非是单纯避而不见,而是连带着其他三尊,尽数消失在了东岛。 难不成,他们真的去找“潜龙”了? 忽然间,凌渡虚抬起头,目中神光流转,豁然起身,猛地一拍桌面,惊呼出声: “什么?!” 碧空晴和凌渡虚乃是一同从蒙古军阵杀出来的生死之交,情谊深厚,彼此间更是极为熟悉。 昔日惊雁宫一役,凌渡虚被思汉飞偷袭,伤了五脏六腑,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开口。 直到近来功行有所突破,这位气王才恢复了说话的能力,却也由此变得沉默寡言、惜字如金。 可他却如此惊呼出声,可想而知心头究竟受了何种震撼。 碧空晴还未问出口,便从凌渡虚那里接收到了一道神念传讯,亦随之惊呼: “什么?!” 那一道神念中,只有一句话。 ——沈万三已成大宗师。 这个消息,正是来自厉灵。 厉灵在动身前往慈航静斋,寻找徐行之时,也顺道将自己所知的情报,通知给了沿途的天下会成员。 碧空晴、凌渡虚两人虽然是孤身登岛,其实在岸上,还有几位正道宗师,正随时准备策应两人,并为他们传递情报。 得知此事后,碧空晴当机立断: “不能再等了!” 凌渡虚亦面色肃然,沉重颔首。 他们两人或许当今世上,困于空境第二重天最久的老宗师,自然了解成就大宗师的难度,也深刻明白一位大宗师的分量。 如今庞斑虽然战死,但沈万三成就大宗师,魔道的势力可以说是不降反升,如此严峻的形势下,已再容不得云虚自行其是。 两人联袂出了屋舍,如今正是月上中天之时,月光疏如残雪,洒落沙滩。 在他们正想直接出手,拿下杨风来,再逼问云虚去向之时,风声与潮声中,忽然传来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 这个声音好似从无垠大海的最深处响起,乘着滚滚波涛,挟一股壮阔之意,来到两位老宗师耳畔。 “两位若是为西城之事前来,如今便可回去了,有本岛王在,定然叫那沈万三有来无回!” “云虚?!” 碧空晴、凌渡虚回过头去,却见浩瀚海面中,忽地形成一个巨大旋涡,旋涡正中,涌出小山高的浪头,从浪头顶端,渐渐走下来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通体透明,身材高大且壮硕,足足有三丈高的人影,好似水中巨灵,庄严神圣。 水本是天下至柔之物,但凝成这个巨灵时,又呈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强横刚猛之感。 观其形貌,赫然是本代岛王云虚。 但这种力量、这种气势,又岂是云虚能够拥有? 碧空晴、凌渡虚皆露出如临大敌之态。 云虚俯瞰两位老宗师,眼皮垂下,给人一种霸道无边的感觉,好似世间万物,都要匍匐于此人脚下。 他淡然道: “东岛与西城的恩怨,无关正魔,无论是沈万三亦或是什么人,想要犯我东岛,本岛王都可以力抗之,便不劳两位费心了。” “嗯?” 碧空晴本就是性情刚硬之辈,见云虚如此作态,更无退让之意,眉毛一竖,向前猛地踏出一步,嗤笑道: “沈万三已成大宗师,凭岛王之力,又如何抵抗?” 碧空晴的眼力何等高明,自然看得出来,如今的云虚虽然脱胎换骨、功力高深莫测,更胜自己一筹,但亦没有跨越那条限制。 “大宗师?好个沈万三。” 那尊巨灵微微一愣,又淡然道: “在东岛,大宗师又如何?” 碧空晴还想再说,凌渡虚却在他身后,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碧空晴心领神会,亦不再多言,只是冷哼一声,便和凌渡虚一道远去。 云虚亦没有出手阻拦,只是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目光幽深。 在他身后,忽然又响起一个声音: “岛王,只怕他们已经看出了些虚实,咱们当真要放他们走?” 云虚冷冷一笑。 “若是在此处留下他们,才真正是打草惊蛇。 放心,他们都是聪明人,不会贸然将消息透露出去。 沈万三不成大宗师还好,一旦成就大宗师,便与天下会再无转圜余地,这两人又岂会资敌?” 这位自现身以来,便给以傲岸自高、刚愎自用之感的岛王,此时眼中竟然有一种智慧通明的光芒。 只不过,这种光芒很快便掩去,他负手而立,俯瞰天地,自信道: “有此神器相助,纵使是八思巴驾临、蒙赤行亲至,本岛王又有何惧? ‘潜龙’之力,又岂是沈万三、天下会等辈所能揣测?” 凌渡虚和碧空晴直到离开东岛很远后,才踏水而立,远远眺望那座岛屿。 碧空晴顿了顿,才开口道: “刚才那种力量,绝非云虚本人所有,极似传说中的‘潜龙’之力。 但‘潜龙’出世的日期早有定数,即便是大宗师也轻易改变不得,云虚又是如何做到,提前将这股力量引发?” 凌渡虚亦眺望彼方,叹道: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潜龙提前出世,绝非是东岛之人的手笔。 云虚亦是刚愎自用之辈,若他自信能够借助‘潜龙’之力,便能与沈万三这等大宗师相抗,那……” 念及此处,他摇了摇头,又道: “但无论如何,他拥有这股力量后,我们亦无法用武力逼他就范,只能再做等待了。” 第二天,一个消息从东岛传出。 东岛岛王云虚,将于六月三日,开启“鳌头论剑”,重选岛王门生。 在“论道灭神”之前,云虚不思整军备战,反倒大搞内部选拔,无疑是表露出对西城的不屑一顾。 一时间,天下哗然,所有人都在猜测,这位岛王是否已经失心疯? 即便武林中人不知道,这位西城城主已然突破桎梏,却也明白,沈万三乃是足以同魔师庞斑争锋的人物。 而云虚在正魔两道眼中,说好听点叫隐士,说难听点就是土鳖,又从哪里来的勇气?(本章完) 142.第142章 八方风云汇东岛 (万字章节) 其实,严格来说,云虚在天下这仅有的几十位空境宗师中,并不算是庸手。 毕竟东岛的武学源流,个个来历不凡,释印神、天机宫,还有“西昆仑”梁萧的部份传承,云虚就算只领会了十之三四,也足以纵横天下、称雄世间。 如若不然,他也不能带领东岛游离于正魔两道之外。 可惜,云虚对上的不是旁人,而是沈万三。 他只是天机宫武学再传的再传,余孽的余孽,沈万三却是梁思禽这位破碎高手的亲传弟子,还练成了惊天动地、惊世骇俗的“周流六虚功”。 并且,在这次“论道灭神”之前,两人就曾经有过一次交锋。 结果便是万三千的沈万三孤身上岛,以一己之力,荡平东岛群雄,且从头到尾,一人不杀。 如今几十年过去,云虚就算是憋红了眼、鼓足了劲,甚至是咬断了牙根,也不曾抵达当日沈万三的境界,又如何与现在的他争锋? 因此,六月三日,鳌头论剑的消息一出,无分塞外中原,皆是一片哗然。 就连闭关参悟近来所得的沈万三,亦或者说万归藏,听到这个消息后,都有些错愕。 他盘坐密室中,摩挲下颌,喃喃道: “云虚此人,刚愎自用,心志虚浮,虽有些天赋,却也是墨守成规之辈,又何来这种胆气?” 在他身后,向来深沉多智的天部之主沉吟片刻,开口道: “据闻昔日一战后,云虚便矢志复仇,刻苦修行,倒也算是有些坚韧不拔的节气,会不会是武功再有突破? 毕竟,当年的‘凤翔先生’亦是在灵鳌岛终老,或许也留下了些传承。” 天部之主口中的“凤翔先生”,正是昔年剑惊天下,与蒙古四大高手并称于世的大宗师公羊羽。 比起不全的释家武学,还是这位剑道大宗师的剑术更具威胁性。 万归藏哂笑道: “纵使公羊羽复生,我要杀他,也不算难事,云虚哪怕得了他的剑术,亦无足道哉。 我当日上岛,本是想从东岛众人手中,得到天机宫测算‘潜龙’方位之法,才特意留了他一命,未曾将其心境击碎。 节气之称,可以休矣,万某经商多年,见惯了因时变事迁,误打误撞得了横财,却不知运转财货的暴发户。 彼辈之张狂,往往是来自于无知,我倒是真想知道,究竟是谁在背后帮他,亦或者说,他究竟是得了什么助力?” 天部之主听到“助力”二字,不由得心头一惊,忽然道: “城主,难道是……‘潜龙’?!” 万归藏听到这个名字,表情亦变得肃然了些,他眼中精芒闪动,悠悠道: “若真是‘潜龙’,那便有意思了,按推算,六月六日,才是‘潜龙’出世之机,他提前三日,究竟是真有底气,还是故弄玄虚? 这个云虚,糊涂了一辈子,倒也能让万某踌躇一会儿,也算是没白活了。” 天部之主又补充道: “又或者,云虚已经同‘天下会’联手,才会故布疑阵,或许只是为了诱使城主出手,好进行伏杀。” 万归藏听罢,只拂袖一扫,笑道: “无论如何,由他去吧,如今咱们本金雄厚,又有魔师宫、大轮寺,及一众塞外武林人士之助,纵使迎战天下会,亦无可虑之处,且观之!” 万归藏的言语中,充斥着大宗师应有的自信,其实哪怕不算其余势力,光凭他这个新晋大宗师,就足以将没有张三丰的天下会击溃。 就算再加一个东岛,又能如何? 天部之主点点头,亦显出对自家城主的信心,只不过想了会儿后,他还是尽到自己身为幕僚智囊的职责,又提醒道: “城主,如今阴癸派虽灭于庞斑之手,可‘血手’厉工仍在人间,若是此人从半道杀出,搅乱局势,那……” 万归藏转动着指环,面色如常,笑道: “若云虚背后真是厉工,那倒是更有意思了,此人避世多年,究竟有何成果,我也很期待啊。。 若无另一位大宗师做对手,这场‘论道灭神’终究显得乏味了些。” 虽然已知道将要面对徐行这位“金刚传人”、“天下第五”,但万归藏在心底并未真正将之视为对等的敌手。 比起徐行,自然是厉工这个大宗师,更能挑起他的兴致。 天部之主低下头,恭敬道: “城主所言甚是。” 凌渡虚、碧空晴回到岸上后,果如云虚所料,没有将他身居潜龙之力的消息传出,只是提到这位岛王的武功大有进境,似乎得了奇遇。 与此同时,还有另一个消息在武林中不胫而走,据说云虚之所以能够有此进境,是因为他背后,站了另一位大宗师。 虽然没有提到这位大宗师的姓名,但天下间如今不知去向的大宗师有且只有厉工一位,江湖人自然是联想得到。 至于厉工为何要帮东岛,那就更简单了,现在谁不知道沈万三和魔师宫、大轮寺有所勾连,关系密切。 而厉工的“阴癸派”就毁于庞斑之手,他自然有理由坏魔师宫的事,并且东岛、西城之争还关系到传说中灭世神器“潜龙”的归属。 厉工乃是大宗师,对“潜龙”动心也是理所应当,甚至有人认为,云虚等人早已被厉工架空,如今的东岛根本就是一座魔窟。 云虚接到消息后,只是一笑: “天下会这群人,果然有几分手段,把厉工推到前面来,为我的潜龙之力遮掩,倒也不怕这位大宗师当真跳出来,坏了他们的事儿?” 东岛四尊之一,千鳞流尊主施南庭眸光一动,分析道: “若是厉工真的出现,找上灵鳌岛,天下会便能趁此机会,一窥岛王的底细,知道咱们究竟有没有对付大宗师的手段。” 云虚哂笑道: “厉工若当真前来,我也好趁此机会,磨炼一番潜龙之力,提前熟悉大宗师的手段。 并且,这传言虽是‘天下会’炮制,却也并非毫无可取之处,我们两方,本就存有合作的基础。 说不得,他们还当真能够为咱们找到一个强援。” 施南庭听到这番话,却忽然有些恍惚。 他总感觉,自从接触“潜龙”之后,岛王的性情似乎就有了些变化。 若是从前,以云虚傲岸清高的性情,又怎么会和厉工这种臭名昭著的魔门大宗师合作? 云虚注意到施南庭的停顿,眸中精光一闪,似不经意地问道: “南庭,你在想什么呢?” 施南庭垂下眼睑,掩盖自己眸中神光,恭敬道: “岛王,我在想天下会如此作为,难道不怕厉工不先找我们,反倒是找上他们? 他们敢如此行事,只怕也有不惧大宗师的依仗,却不知究竟为何。” 这个话题果然将云虚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他回想起碧空晴、凌渡虚当日的神情,也有所发现。 云虚当初利用“潜龙”之力,聚集海水而成的法相,虽然还没有抵达大宗师境界,却也只差一步之遥。 可这两人明知自己的力量,竟然全无畏惧之心,碧空晴甚至都想放手一战,并且,他们明知沈万三已经成就大宗师,竟然还敢来自己,显然是有所依仗。 只是不知道,这依仗究竟是什么? 念及此处,云虚眼睛眯起,沉吟不语,浑身却自然而然散发出一种沉雄霸气。 施南庭感觉自己如今不是身处静室,而是置身于森严军帐中,帐外便是百万雄兵,威严肃杀。 ——这种气势,亦是云虚此前不曾有的。 过了一会儿后,云虚才恢复过来,站起身,负手而立,望向屋外,悠然道: “张三丰镇世多年,虽然不曾培养出下一位足可接班的大宗师,却也亲自调教过碧空晴等人,传下来些秘术也未尝可知。 也不必管了,就等厉工吧。” 只不过,碧空晴、凌渡虚虽是炮制了假消息,但仍是将事情真相,传给了几位值得信任的宗师。 言静庵自然是其中之一。 徐行一次运功完成后,听到这个消息,也是愣了一愣。 “云虚,已经能够化‘潜龙’之力为己用?” 厉灵和厉若海、谷凝清也都凑了过来,一脸讶然。 在他们想来,这次东岛之会,说是东岛西城为了解决旧日恩怨,其实本质上还是正魔两道为了争夺潜龙而爆发的冲突。 可现在,双方都还不曾真正进场,“潜龙”就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了? 这个云虚,又何来如此手段? 言静庵点了点头,又补充道: “只不过,按两位老前辈所说,云虚如今并未突破大宗师境界,或许他还没有彻底掌控‘潜龙’,仍存在某种限制,或是时间,或是地点。” 徐行也点点头: “若他真成了大宗师,也没有必要再提什么鳌头论剑,直接冲上西城,公然挑战沈万三便可。” 厉灵叹了口气,有些忧心。 “云虚人如其名,云浮而心虚,向来刚愎自用、暴虐恣睢,一旦让他掌握这等神器,对天下来说,只怕并非幸事。 看来,等到六月,又要有一番波折。” 厉灵昔年云游天下之际,也曾到过东岛,远远见过云虚一面,知道这位东岛岛王并非是个能成大事的性子。 徐行却满不在乎地笑道: “若是事事毫无波折,一帆风顺,那也不免乏味了些。” 说完,他又笑道: “不知道厉工得到这个消息,又会是如何反应,会不会也来横插一手?” 言静庵冷静分析道: “我想两位老前辈之所以放出这种消息,也是为了提前把这位大宗师引出来。 若是其人一直隐于幕后,无论对我们还是对魔门,都是一个不小的威胁,怕就怕他已经与魔门联手。” 不同于大众对厉工的认知,言静庵对这位大宗师别有一番看法。 世人只知厉工出身阴癸派,却不知道武学到了他那种地步,这些东西早已变得不再重要。 更何况如今庞斑已死,蒙赤行又无心统领魔门,若是以两派六道共主的位子做代价,也难保厉工不会心动。 毕竟,魔门共主的身份不仅象征着权势地位,亦象征着能够遍览两派六道的一切武学,甚至包括“道心种魔大法”。 厉灵似是想起来什么,忽然开口道: “对于厉工此人,我亦有所知,当初与大侠传鹰,为了探寻‘无上宗师’令东来的去向,曾经到过十绝关。 只不过,他们并没有见到‘无上宗师’,反而是见到了张真人。 那一次会面后,厉工便不再现于世间,传鹰大侠也于不久后,独自破碎虚空。 张真人曾经同我提到过,厉工此人自从败于‘无上宗师’后,心性已大有改易,不复魔门气焰,反而欲要追寻‘无上宗师’的背影,求取天地自然之道。 想来这一次,他即便要出世,应当不会同魔师宫再合作。” 听到这是张三丰的判断,言静庵明显松了口气,对这位只手擎天的正道巨魁,她有着十足信心,欣然然道: “既然是张真人所言,想必不会出错,看来咱们稍可放心了。” 徐行对此不置可否,轻笑道: “厉工、云虚、西城,还有魔门和大轮寺那两位,这一次,倒是越来越热闹了,有意思。 既然他们都要等,那咱们也等一等吧,想来几位大宗师以及手握‘潜龙’的云岛王,不会令我失望。” 厉工、言静庵都听得出来徐行言语中那种饶有兴趣却充满自信的意味,各自震撼。 言静庵挑起秀丽的眉毛,不禁问道: “踏法,你……现在究竟到了什么境界?” 如今距离徐行成就五脏庙,又已经过去了五天,在这五天中,徐行除了采集天地元气,凝练五脏秘境外,亦在指点众人的武道修行。 可就像此前徐行以心传心,传授己身领悟一般,每一个人从他身上,都只能感受到与自己所学有关的侧面,难以窥到其人修行的全貌。 是以,即便言静庵和厉灵这几天中已是大有进境,仍是难以揣摩徐行如今所在的高度。 他们唯一能感受到的,便是徐行的气机越发宏大、雄浑、浩瀚,像是整个人都嵌入了天道自然中,一举一动皆成法度,又像是在天地中再撑起一片天地,不容于世间。 只要是修成了空境场域的宗师,都能从徐行身上感到这种冲突与和谐的意味。 徐行又笑了一笑,没有给出确切答案,只是道: “境界是境界,战力是战力,相信其余几位同道亦不是庸手,不真正打过一遍,结果很难说啊。” 说完,他又笑了笑,补充道: “不过,失败对我来说,也已是很久远的记忆了。” 此言一出,两人便深深感受到这位天外来客身上那种举世独尊、纵横无敌的气魄与信心。 一想到此人曾经真正天下无敌,两位正道宗师也放下了心,言静庵更是笑道: “踏法的志气和胆魄,实乃静庵平生所见,想来在你眼中,亦只有张真人,才算是真正的对手了?” 徐行先是点点头,再摇摇头: “张老道自然是其中之一,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一人,亦值得关注。” 他转过头,望向渺远的东海方向,语气深沉。 “我有一种预感,那位隐藏至今的‘转轮圣王’,怕也要耐不住寂寞,真正现身了。” 提到“转轮圣王”这四个字,众人面色都有些凝重。 若非是徐行这个似是而非的天外来客出现,只怕中原武林直到如今,也不知道藏地密宗还有这样一桩深远谋划。 徐行见气氛有些沉闷,便哈哈一笑,摆手道: “两位倒也不必如此忧心,号称转轮王的人,我也曾杀过一个,这次再对上有同样名号的人,想来胜率还会再添三分。” 言静庵虽然心情有些沉闷,听到这话还是不禁噗嗤一笑,嗔怪道: “踏法,你这算是什么理由?” 言静庵虽然不知道徐行在大明王朝的遭遇,也明白“转轮王”应当是徐行曾经所遇到的某个武林高手的称号,与这个世界的“转轮圣王”根本没有半点联系。 徐行诶了一声,大手一挥,正色道: “四个字里面,又三个都相同,怎么能说是毫无关系呢。” 听他一本正经的胡搅蛮缠,就连厉灵也哑然失笑,摇头道: “既然踏法这么说,那我们就真的放心了。” 他又看向徐行,挑了挑眉毛,眨眨眼,故作严肃道: “若以三十二相观如来者,转轮圣王即是如来,我看以踏法你的境界,去做这个‘转轮圣王’统领密宗,也是绰绰有余啊。”徐行倒也不推辞,只一笑道: “他们要是不妄动无明嗔怒,我倒还真有兴趣和八思巴交流一番,如今闹到这个局面,也算是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 就在三人谈论东岛之事时,厉若海、谷凝清则在山中修行,以期在东岛之会前,取得更多进境。 自从徐行练成五脏庙,跻身大宗师境界后,厉若海便修行得越发刻苦,不只是废寝忘食、甚至是舍生忘死。 所以,谷凝清才会随时陪在厉若海身边,既是一同修行,也是害怕她再出什么岔子。 慈航静斋位于终南山深处,终南山自古便是仙隐之地,又经过慈航静斋历代高人的调养,已算是天下间一等一的福地,自然容得下两位空境宗师施展拳脚。 厉若海和谷凝清,如今正在一处雾霭重重的山谷中对练,既是比武较技,亦是互相磨砺“空境场域”的强度。 忽见野火翻卷,红光冲天,映得半片天穹都好似燃烧起来,又见黑白二气居中轮转,分开火光,撑起一方净土。 过不久,火光收敛,黑白二气归于寂静,显出两位少女玲珑有致的曼妙身姿。 厉若海目光平静,持枪而立,浑身依旧缭绕着缕缕赤红气流,好似浴火重生的女武神,气质凌冽且明锐。 谷凝清则是肤色泛红,头顶蒸腾出淡淡白雾,衣衫也有些不整,她望向厉若海,有些气馁道: “若海,你的枪术,又有进境了。” 谷凝清自从以一己之力,成就“双修大法”,实力已可说是突飞猛进。 如今的“双修大法”,即便练到大成境界,求的也只不过是一种阴阳平衡,纵然能够成就宗师,但比之代表至阳至阴的道心种魔大法、慈航剑典还是差了不止一筹。 但谷凝清却在阴阳平衡外,还做到了无念无想和纵情恣意的另一种平衡,不仅在修为进境上胜过了双修府历代先辈,还突破藩篱,另辟蹊径,为“双修大法”再造新天。 可即便如此,谷凝清仍是在厉若海的丈二红枪下,讨不到任何便宜。 厉若海和谷凝清不同,她虽然也从徐行身上得到了颇多收获,却并未改易道路,只是在阳刚强横的道路上再向前走了一大步。 厉若海看向谷凝清,平静道: “凝清,你的‘两极归一场域’已经足够坚韧,更内蕴阴阳二气与白骨红颜之变,即便放眼天下宗师,亦不算庸手,不必妄自菲薄。” 谷凝清又问道: “现在的你,距离空境第二重天,还有多远?” 厉若海想了想,摇头道: “空境武道的路,对我来说,已不再适用,但我若是按照他的法子,将场域归于自身,并凝练出一尊身神,当也能够获得匹敌第二重天宗师的战力。” 谷凝清闻言,心中那种挫败感更强,一下子躺倒在草地上,张牙舞爪一阵,又如小熊般在地上翻滚两下,才颓然停下,仰面向天,满面不甘地大叫起来。 “啊啊啊啊啊!!!!” 厉若海见她这副模样,只觉得颇为有趣,不由得轻笑一声,又疑惑道: “凝清,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么强的胜负欲?” 在厉若海的印象中,谷凝清虽然个说做就做,行动力极强的人,性情却是天真活泼,从没有争胜之心。 谷凝清躺在草地上,用无比幽怨的眼神,从上到下地看了眼厉若海,才转过头,答非所问道: “你是为了什么,我就是为了什么。” ——我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浮上厉若海心头,少女怔了一怔, 谷凝清则再次看向天穹,一双湛蓝眼眸好似明镜,倒映着悠悠云影,她的语气也变得飘渺起来,仿佛来自九天之上。 “若海,其实按照约定,我早就该返回双修府,不再纠缠你。” 其实,由于这几天来遭遇的事情太多,厉若海早就把这件事抛诸脑后,直到此时才想了起来。 她摇摇头,坦然道: “其实,有凝清在身边,我也并不感到厌烦,你若是想,我们也可一道同行。” 谷凝清听到这话,撑起身子,盘膝坐在地上,看向厉若海,挑眉道: “看吧,若海,换做是以前的你,会说这么直白的话吗?” 厉若海又是一愣,谷凝清已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摊开手,摇摇头,叹口气,无奈道: “罢了,罢了,和你说这些,也挺没意思的。” 言毕,她走到厉若海身旁,拍了拍少女的肩膀,眉宇中带着一抹倦意,叹道: “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七日之约一定会输,之所以定下这个约定,只不过是想多看一看你。 我本来已经做好打算,七天之后,便自行返回双修府,再不履中原,也不再见你一面,就此断了这段缘分。” 厉若海柳眉一颤,刚想开口,但是看到谷凝清那张毫无阴霾的面容,她还是没有选择开口。 谷凝清笑了一笑,向后退出两步。 “当日踏法曾经问过我,对你的感情,究竟是源于‘双修大法’,还是发自心底。 那时的我,还找不到一个确切答案。 可如今彻底练成‘双修大法’,摆脱了功法的影响后,我已能确定,若海,我对你的感情,的确是发自真心。” 说完这句话,谷凝清脸上也现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她再次看向厉若海,笑容一如既往,却莫名有种令人心碎的意味,轻声道: “唔,说出来的感觉,比我想象中更好,所以若海,你能给我一个准确的答复吗?” 厉若海这一次,没有再避开谷凝清的视线,而是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道: “凝清,对不起。” 谷凝清摇了摇头,伸出一根青葱食指,贴在厉若海的嘴唇上,柔声道: “若海,不要跟我说对不起。” 厉若海默默点头,又问道: “那现在,你还打算返回双修府吗?” 谷凝清歪了歪头,俏皮道: “若我说是,你会让我走吗?” 厉若海不假思索道: “如果这是你的选择,我会尊重。” 谷凝清听到这预料中的回答,却并不感到开心,只是摇摇头,再次叹气道: “你啊,总是这样委屈自己,十分的舍不得,也要强压得只有三四分,更是不表露出来一星半点。 对我倒也罢了,若是对……你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厉若海不由得疑惑道: “什么?” 谷凝清却没有解释的意思,一拍手,露出神秘兮兮的笑容。 “武学上,你是盖世天才,但这这件事上,根本是连门都没入啊。罢了,还是让我来教一教你吧。” —— 这两个月,对醉心修行的徐行来说,只能说是白驹过隙、弹指一挥,但对有些人来说,却完全可以说是度日如年。 ——浪翻云便在“有些人”之中。 与徐行和厉若海在锦官城分手之后,他便随着范良极开始向南“游历”。 只不过,这两个字说来虽然好听,但回头算起,浪翻云已实在是记不清在这两个多月当中,自己有多少次是被一群狂怒的商人在后面穷追了。 其实,当初分别之时,两人身上的盘缠都称得上丰厚,但范良极却有他自己的理论。 “‘坐吃山空,坐喝海干’,所以先辈们才教导我们说,如果有一天遇到了能够点石成金的仙人,绝对不要找块大石头给他,而是应该想法砍掉他的那根手指!” 虽然被说过多次,浪翻云却始终接受不了成为一个盗贼。 但是到最后,浪翻云为了遵循那位老前辈的指引,彻底修成“人籁”,两人还是达成共识。 为了所谓“拳不离手,曲不离口”的原则,浪翻云可以配合范良极去做他的“营生”,但范良极也要保证,绝不对穷苦人下手。 只不过,做了几次后,浪翻云也发现,根本不需要他监督,范良极每一次出手,都极为精准,且收获颇丰,从不走空。 浪翻云虽然只是负责放风,根本没有动手,但范良极仍是大气地分了他一半收入,并告诉他这些都是本地为富不仁、剥削乡里的商人。 浪翻云本还有些奇怪,范良极却颇为严肃地将自己那“盗亦有道”、“仁义礼智信”的准则重申了一遍,听得这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一阵心神摇曳。 这样的钱来得容易,范良极得更是轻松,帮人盖房子、买牛羊、找营生、送盘缠,一通乱干,沉迷其中,令浪翻云大开眼界,更鬼使神差地把自己那一份也拿了出来。 等到没有银子后,附近已渐渐传出来他们乐善好施、乐于助人的名声。 这一次,不用范良极招呼,浪翻云自己就已是干劲十足,满怀斗志,让这年纪轻轻的老贼头颇为满意,盛赞他有慧根。 浪翻云做着这种劫富济贫、惩奸除恶的事,只觉得一阵新奇刺激。 他自幼长于洞庭湖畔,师法天地而成剑术,天然便疏于人情事理,也不爱与旁人接触。 如若不然,浪翻云当初也不能在深山老林中,与身边这只猴子相遇,因为他对人世有一种本能的排斥心理。 可如今,跟着范良极这一路,他不仅见识到了人世间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还亲身参与了进去,亲手创造了无数欢笑。 对浪翻云来说,这种快乐,丝毫不亚于修行剑术,他也在隐约间,触摸到了“人籁”的真谛。 所谓“人籁”,不就是这样的声音吗? 只不过,两人这一路行事实在是有些肆无忌惮,终于是惹出来一位高手。 这一次,范良极听说近来江湖中有个马贼出身的高手,创立了名为尊信门的门派,博通天下武学,精擅各类武器,凶名赫赫。 他这一生,最爱偷的就是这种人物,当即带着浪翻云前往。 却不成想,这“尊信门”的掌门赤尊信,不仅是魔门阴癸派一脉的传人,还兼具蒙古燕然山的传承。 燕然山乃是昔日蒙古四大高手之一,萧千绝的传承。 萧千绝号称“黑水滔滔,荡尽天下”,与“凌空一羽,万古云霄”公羊羽齐名,亦为一位大宗师级数的高手。 昔日元庭崩灭一战,萧千绝的传人同魔师宫、大轮寺高手一道,保护元帝逃亡塞北,几经辗转,落脚于燕然山中,便以此山为号,开宗立派,威震漠北。 虽然这些年来,燕然山一脉并未再出一位如萧千绝这样的大宗师,但势力亦极为雄厚,并且亲近蒙元皇室,又被称为塞外第三圣地。 范良极也由此明白,为何赤尊信能够精通百兵。 只因燕然山黑水一脉的开山祖师萧千绝,平生最为得意的一项绝技便是能以一双赤手,模仿天下兵刃,如刀如剑、如枪如戟的“天物刃”。 其实,若是光只有赤尊信一人倒也罢了,这位尊信门门主虽然身兼燕然山、阴癸派两派的绝学,毕竟年岁不够,还未踏破空境关隘。 凭他的“天物刃”,还难以抵挡浪翻云的覆雨剑之威。 两人交手不过三招,通身百炼,体魄坚固更胜神兵利刃的赤尊信便被斩得血肉模糊,伤口深可见骨。 但当日在尊信门中的不只有赤尊信一人,还有燕然山本代山主,已然成就空境第二重天的铁木黎。 见赤尊信落败,对浪翻云剑术大有兴趣的铁木黎当即出手,尽展一位老牌宗师的能为,逼得浪翻云、范良极不得不撤退。 范良极还为此挨了一记“太阴真炁”,伤及肺腑。 好在几经奔波,两人终究还是逃脱了尊信门众人的追捕,一路赶到了东海之畔,正处于一座客栈之中。 范良极躺在榻上,面色苍白,不断呕血,但神情却没有半点哀然,反倒是感慨道: “这个铁木黎,当真厉害得紧。” 和铁木黎正面交手,领教过“天物刃”之威浪翻云对此感触更深,亦沉重点头,叹道: “只怕天下人都小觑了这位韬光养晦的老宗师,若非猴兄之助,我们还没那么容易逃脱。” 说着,浪翻云转过头,看了看一身灿金,越发宝相庄严的猴子。 猴子也感受到他的视线,转过头,只是轻蔑地扬了扬下巴。 当日一战,浪翻云能够从铁木黎手下安然逃脱,除去那一身超凡脱俗、贯通天地人的剑术外,也得益于这只猴子的帮助。 也正是这猴子体内,爆发出来的灼热阳和之气,逼退了铁木黎,更令这位老宗师心生惊惧,不敢追击。 范良极见状,不由得笑道: “我总感觉和徐兄一会后,这位猴子老兄,就变得越发……像他了。” 浪翻云仔细端详了一番这猴子的神情后,也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有一说一,确实。” 开过玩笑后,浪翻云想起赤尊信和铁木黎,眉宇间又浮现出一抹忧色。 “铁木黎这些年在塞外的地位,与东岛颇为类似,游离于魔门之外,如今又和‘阴癸派’中人合作…… 莫非传闻当真属实,厉工已然出世?” 范良极却翻了个白眼。 “按照如今的局势,若厉工当真出世,并且纠结起东岛、燕然山、阴癸派的势力,那才算是好事。 三方势力中,只有咱们这边的大宗师暂时抽不出手,若是多一个厉工挡在前面,咱们倒还能火中取栗、浑水摸鱼。 怕就怕,这位魔君明里相助东岛,实则和魔门已有默契,就等着打正道一个措手不及,那才真真是要糟。” 范良极此言一出,浪翻云亦是点点头,又悠悠一叹: “唉,不知道徐兄现在如何了,若他能够在这两个月内突破,咱们这边,还能有些转圜余地,不至于太过被动。” 这些天来,两人虽然是“俗事缠身”,却也听说了徐行的彪炳战绩,知道这个小兄弟,已经登顶武林,成为了万众瞩目的“天下第五。” 其人崛起之快、势头之盛,甚至已经不能用“奇峰突起”亦或者“横空出世”来形容,根本就是白虹贯日、彗星袭月,可谓是威凌天下,凶戾猛烈。 毕竟,被他当做垫脚石的不是旁人,而是那位纵横天下,以一己之力压得正道数十年来抬不起头的“魔师”庞斑! 范良极眼中虽也掠过一抹期待神色,但还是摇摇头,叹道: “徐兄当日战胜红日法王与思汉飞,就已留下来了旧伤,过不久便同庞斑一战,纵然能胜,只怕也会再添伤势。 这两月时间,他能够养好伤势已是不易,想要再进一步,成就大宗师,比登天还要难啊……” 作为锦官城那一战的亲历者,浪翻云又何尝不知道,徐行虽强,但比之大宗师境界,还有着一段不可逾越的距离。 光看碧空晴、凌渡虚等人,纵有绝世天资,也蹉跎了数十年都不曾再有进步,便可见要踏出这一步究竟是何等之难。 其实,浪翻云自己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如今形势实在太过严峻,令他也不由得心生些无谓的幻想。 若正道不能再出一位足可掌握局面的大宗师,面对可能出现的合围之势,又要如何抵挡? 就在这时,门外忽地传来一个熟悉的笑声。 “多日不见,浪兄对徐某还是如此有信心,倒是令我也有些惭愧了。” 说到这里,那个声音话锋一转,又笑道: “好在,徐某终究不曾辜负浪兄的期待。” 听到这番话,浪翻云、范良极皆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大宗师,真的成了?! 两人齐齐转过头,目光凝如实质,好似要穿透房门,看清楚门外那人的真容,一脸不敢置信。(本章完) 143.第143章 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 (万字章节) 在两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房门缓缓打开,有人笑着走了来。 一个发系红绳,青袍飞扬,卓然挺拔,气度清逸超然,宛若神仙中人的少年。 浪翻云、范良极看着那似曾相识,却已完全长开,更添英武锐气的面容,不由得齐齐失语,神情震撼。 徐行看着他们,莞尔道: “怎么,认不出了?” 范良极咽了声口水,压低嗓音,悄悄道: “徐、徐兄,你这到底是……?” 不只范良极想问这个问题,就连一向沉稳,轻易不动声色的浪翻云,此刻都已难以维持心境。 这位少年剑客虽然没说话,目光中却透露出不加掩饰的好奇,更不住地上下打量徐行。 自三人在锦官城分别起,也不过只过去了两月时光,怎么徐兄看上去,好像直接长大了十多岁? 徐行也没有多解释,只是笑道: “这本就是我原来的像貌,先前那副模样,是因为练功出了岔子,如今才恢复。” 这个解释比较符合此界的世界观,两人从最初的震撼中脱离出来后,也意识到真相大致就是如此,各自松了口气。 忽然,范良极轻咦了一声,一个翻身便从榻上直起身子,满面病容亦随之褪去,重新泛起代表健康的红润光泽。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徐行,颤声道: “徐兄,这莫非是……?” 浪翻云也是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萦绕范良极周身那股“太阴真炁”竟然已经消逝,不由得再次瞪大了眼。 他们这次直接赶来东海,除了参加东岛之会外,亦是想要寻找范良极的师尊“气王”凌渡虚,为其拔除这道犹如附骨之疽的真气。 可现在,范良极竟然就这么好了? 徐行微微一笑: “就在刚才说话间,我已为范兄解决了这个隐患,这道真气倒是有些意思,以极阴之力为表,内藏锐劲,不知又是何方高人所留?” 说话间便拔除了? 范良极、浪翻云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神色,再次相顾无言。 其实“太阴真炁”虽算一门绝技,但只要境界够了,仍是可以处理。 范良极追随凌渡虚修行多年,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他也并没有真正把这伤势放在心上,反倒是视为一种对自己“先天罡气”的磨炼。 但是这个“不难处理”,并不代表着可以随心所欲。 只因这一道“太阴真炁”中,蕴有强烈的武道神意,并且位于五脏这种敏感位置,一个不小心,就会留下终生难愈的后遗症。 可徐行却解决的如此轻描淡写,甚至可以说是悄无声息,连范良极这个中招者都没有察觉,这、这…… 范良极甚至感觉,他比自己都还要了解自己的身体,这又要有多么深厚的神念修为? 范良极想了半天,都没琢磨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却忽然又想到徐行刚才的言语,再次匪夷所思道: “徐、徐兄,莫非你当真……” 徐行再次莞尔道: “徐某还没有无聊到,会拿这种事来诓骗朋友?” 范良极听到这句话,眼皮狂颤,身子亦抖了一抖,晃了一晃,直到用手扶住床榻,才真正站稳。 浪翻云亦是右手握住腰间覆雨剑,借助人剑合一、剑心通明的境界,才勉强平复心绪,不至于如范良极一般失态。 毕竟,那可是大宗师! 徐行早在慈航静斋,就已经欣赏够了这种震惊神情,只是挥挥手。 “一别多日,还是先说说你们的事儿吧。” 范良极还在震撼中,浪翻云便主动接过了解说的任务,为徐行讲述起他们这两个月来的见闻。 听到浪翻云竟然真的和范良极一起,做起了打家劫舍、劫富济贫的“营生”,徐行也不禁笑了起来,轻轻抚掌。 但是听到赤尊信和铁木黎之事后,徐行的眼神便骤然一变。 浪翻云一见他的幽深目光,心中便忽地一沉,再也说不下去。 徐行顿了顿后,才淡然道: “看来,阴癸派和燕然山,今日便要断了传承了。” 只简单一语,浪翻云便嗅到一股极其浓郁的血腥气,眼皮再次跳了一跳。 自从认识徐行以来,他还是第一次,从这个好似万事不羁于心,好似谪仙天人的朋友身上,感受到如此浓烈的杀意。 浪翻云心中更不禁升起一个疑问。 ——徐兄究竟杀过多少人? 最为恐怖之处在于,徐行只是心头杀机一起,天地仿佛便有所响应。 浪翻云只觉眼中所见的世界,已不再温暖明亮,连从窗外照进来的炽盛阳光,都变得冰冷起来。 浪翻云从小和天地自然便有一种极深联系,所以即便孑然一身,他也从不曾觉得孤独,只因万事万物都是他的朋友。 ——烟波浩渺八百里的洞庭湖,亦是其中之一,也是他最好也最信任的朋友。 这也是为何,浪翻云能够练成一身如此惊世骇俗、神乎其神的剑术。 可此时此刻,站在徐行身边,他却感觉感觉这种与生俱来的联系,仿佛被一种无形力量给彻底切断,生平首次沦落到“孤家寡人”的境地。 ——这就是大宗师的力量? 一旁的范良极也是头皮发麻、汗毛倒竖,原本风平浪静的小屋中,立时涌现出无形却好大的惊涛骇浪,无比压抑。 唯有那只宝相庄严的猴子,睁开眼,站起身来,在桌子上手舞足蹈一阵,仿佛正在给徐行打招呼。 徐行注意到这许久未见的猴兄,目光动了动,这种直击心魄的压迫感才终于散去,他歉意道: “近来正在试验一种全新武学,一时难以自控,抱歉了。” 浪翻云喉头动了动,心中浮现出一种浓郁的挫败感,苦笑道: “徐兄,你还真是……突飞猛进啊。” 徐行伸出手,让那猴子能够爬到自己肩头,才悠悠道: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不然咱们先往东岛去?算算时间,该到的人,也差不多都该到了。” 今日已是六月三日,鳌头论剑的时间乃是定在正午,他们如今渡海而去,正好能够赶上。 范良极向外张望了下,有些好奇道: “厉姑娘呢,怎么没和你一道?” 徐行自然道: “为免招摇,厉姑娘和其他两位都未进城,如今正在海岸边等我们。” 为免招摇? 范良极和浪翻云听到这话,都感觉有些古怪,他们和厉若海打过交道,自然清楚这位邪灵的性情——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招摇? 只不过,当他们抵达岸边后,两人才深刻意识到,徐行的确没有丝毫夸大。 如今已近午时,阳光灿烂,洒落汹涌海面,浮光跃金,不外如是。 但这天地奇景,在海边那三位绝代风华的美人前,都显得黯然失色。 范良极完全可以想象,若是这三人联袂出现在城中,究竟会引发多大的轰动,用招摇过市来形容,都显得太克制。 其中最为瞩目、存在最强的,自然便是两人都很熟悉的厉若海。 两月不见,这位“邪灵”身上那种灼然之气,越发炽盛,用艳光四射都不足以形容。 她美得就像是一轮辉煌灿烂的太阳,从内到外散发出一种自信、骄傲的明亮气度。 见徐行带着范良极、浪翻云这两个老熟人过来,厉若海也抱着红枪,朝他们微微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谷凝清则是从厉若海身边窜出来,睁大一双明亮且湛蓝的大眼睛,有些惊讶。 “若海,这两位是?” 和厉若海认识这么久,除了徐行外,谷凝清还从未见过她对谁会如此作态,自然不免好奇。 这位来自西域的姑娘,面容虽不似厉若海那般绝美无暇,却是鼻梁高挺、轮廓深邃,眉眼间毫无寻常中原女子的扭捏羞涩,满是坦荡大气,别有一番异域风情。 并且谷凝清的衣着亦颇为大胆,腰间只围了条轻薄短裙,大片大片的细腻肌肤裸露着,玉白莹润,身材玲珑有致,衣衫下曲线起伏,浑身充满了一种热辣奔放的活力。 范良极、浪翻云两人这两个月来,虽然也走过不少地方,却也不曾见过谷凝清这般的人物,一时看直了眼。 徐行则是适时介绍道: “厉姑娘你们都认识,这位是双修府本代传人,谷凝清谷姑娘。” 双修府传人? 双修府虽然远离中原,又向来神秘莫测,但由于“双修大法”的存在,以及每一代传人皆为绝色美人,是以在中原武林中名气颇为响亮。 毕竟,美人和神功的组合,对江湖人的吸引力,甚至要更胜权势地位,金钱名利。 而站在厉若海、谷凝清旁边的,则是一位身形高挑,体态窈窕的白衣女子,好似空谷幽兰,仙气氤氲,与艳丽浓烈的厉若海,形成鲜明对比。 白衣女子堆云砌黑的长发绾成单螺髻,面容艳美绝伦,皎若秋月,气质清幽淡雅。 范良极和浪翻云虽然事前从未见到过这位女子,可他们只是一看到那张脸,感受到那种非凡气度,心中便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一种熟悉感。 女子抿起嘴角,温婉一笑,柔声道: “慈航静斋言静庵,见过两位。” 听到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范良极和浪翻云心中,竟然没有丝毫的震撼惊讶,反倒是一片理所当然。 能够在姿容上同厉若海这位“天下第一美人”同台竞技、且丝毫不落下风者,自然只有言静庵一人。 范良极只是看了一眼温婉大方的言静庵,便有些由衷感到些自惭形秽。 双修府名气虽然大,但毕竟远离中原,不算正道门派,反倒是给江湖人留足了遐想的空间。 寻常武林中人,喝了些酒,对“双修公主”都敢口一番,更有一亲芳泽的妄想。 但除去少部分魔门中人外,绝大多数江湖人,对言静庵这位斋主,都不敢有丝毫非分之想,只有十万分的仰慕,甚至是敬畏。 不要说是一亲芳泽,就算只是看一眼这位斋主的身影,对很多武林人来说,都算是绝大的幸事。 可现在,她们竟然都在这里? 范良极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极度不真实的感觉,他睁大眼,又看了看徐行,最终一切感慨,都化作一声长叹,叹服道: “徐兄,你真是没白长这么一张脸。” 听到这话,谷凝清、言静庵都不禁噗嗤一笑,只不过谷凝清这个域外女子笑得更欢快,毫不掩饰,言静庵则只是轻轻一声。 厉若海则是惯常地双手抱胸,不言不语,笑意却从眼底流露出来。 徐行不以为意,只当是对自己的夸赞。 浪翻云虽然相貌也不算出众,却自有一番剑道宗师的自信与气度,自不怯场,反倒是对着言静庵面露微笑,坦然道: “小子浪翻云,见过言斋主,久闻‘慈航剑典’之名,若有闲暇,还望言斋主不吝赐教。” “浪翻云?” 言静庵看了看虽然其貌不扬,却身姿挺拔、气度卓然的浪翻云,以及他系在腰间的“覆雨剑”,美目中掠过一丝讶然。 以言静庵的眼力,自然看得出来浪翻云乃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剑术宗师,可她此前竟然从未听闻过这个名字。 这种似曾相识的经历,不由得让她想到了一个人,言静庵扭过头去,微不可查地瞥了眼徐行,眼中意味明显。 ——总不会,这又是你的老乡吧? 徐行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只用神念传音,解释了一番。 “浪兄并非同我一般出身,他这一身剑术,乃是日夜观摩八百里洞庭烟波,从中自悟得来。” “自悟得来?” 徐行不解释还好,一解释,言静庵眼中惊色反倒是更为浓郁。 ——自悟修成的宗师,还如此年轻,这就是何等恐怖的才情禀赋? 不过言静庵毕竟是正道领袖,养气功夫非凡,面上并未流露出半点动容,只是温柔道: “浪兄天资过人,静庵佩服。不过论及在‘慈航剑典’上的造诣,踏法十倍于我,你要印证剑术,找他便可。” 言静庵的身份摆在那里,浪翻云也不怀疑她会故意诓骗自己,只是扭头看向徐行。 因今日所受震惊太多,他的表情都有些麻木。 “徐、徐兄,当真如此?” 天下间谁不知道,慈航静斋只收女弟子,并且也只有历代斋主传人,才有资格修炼这一门无上大法。 可如今,言斋主却把“慈航剑典”拿给徐兄这个外人参详? 徐行只是摇了摇头。 “静庵太过夸张了,十倍之说,太过分了些。” 浪翻云虽然和徐行相处的时间不长,却也极其清楚他话不说全的性格,翻了个白眼。 “没有十倍,也有个五六倍、七八倍是吧?” 徐行只一笑置之,再抬起头,嗅了嗅风中传来的气息,忽然道: “算算时候,你们现在去,刚好赶得及看这一场‘鳌头论剑’开场。” 厉若海最为熟悉徐行的性格,品出这句话中的言下之意,一挑眉毛,问到: “你有事要做?” 徐行颔首,轻描淡写道: “两手空空,贸然登岛,总是不太好,我先去借一件礼物,随后便至。” “礼物?” 除了徐行外,众人都有些不明所以,按照如今的局势来看,云虚显然已经有了在正道之外自立门户的想法,指不定也是敌对方之一。 对这样一个人,还要什么礼物? 谷凝清吐了吐舌头,没好气道: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才想起来准备礼物?” 徐行闻言却笑了起来,竖起一根食指,轻轻摇了摇。 “诶,凝清此言差矣,曾经有个长辈教过我,送礼这种事,最重要的就是时机二字。 并且,一件好的礼物,也是可遇不可求啊,若不是现在这个时候,倒还弄不来呢。” 徐行口中所说的长辈,正是大明王朝世界的沈一石,当初这位江南第一豪商在给他“三丰血经”之时,就曾提到过这个观点。 到如今,徐行也没有忘记。 厉若海懒得听徐行卖关子,直戳了当道: “说吧,这次要杀谁?” 徐行则是转过身子,望向远方,语气悠悠: “听说,燕然山一脉的开山始祖萧千绝,与云家颇有旧怨。” 萧千绝和云家本有家仇,东岛云氏一脉的先祖,正是死于萧千绝之手。 萧千绝的弟子伯颜身为大元丞相,席卷三吴,灭亡大宋,双方之间又添了一层国恨。 伯颜死后,门人秉承其志,长年与东岛高手为敌,百余年来,双方多次交锋,结下不少冤仇。 元灭以后,黑水一派远走漠北,东岛别有对手,彼此的纠葛也少了许多,然而一旦遇上,仍是免不了你死我活。 听到这番话,众人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徐行则欢快道: “正好燕然山之主铁木黎正在左近,我便去取了他的项上人头,这份礼物,想来云岛王该不会拒绝。” 他的语气极其轻松,不像是要杀一位老宗师,倒像是要从清晨的蕊上,捻下来一滴露珠。 —— 六月初三,将近午时。 本是艳阳高照的天空,在半个时辰之前,突然被大片乌云遮盖,带着浓郁潮意的海风,也在同一时间刮起,带着苍白的雾气,席卷四面八方。 令众人期待已久的“鳌头论剑”,还没开始,就笼罩上了一层愁云惨雾的气氛。 “鳌头论剑”本为释家传统,是释家用来考教弟子的方式,优胜者亦可向岛主挑战,但纯属武学切磋,并不涉及争权夺利。只是在收留天机宫余孽后,云家后人为借助灵鳌岛势力报仇雪恨,便借“鳌头论剑”发难,夺了释家弟子的岛主之位,开创了武力夺位的先例。 从此以后,“鳌头论剑”就成了东岛的惯例,三年一比,不仅年轻一辈比斗夺魁,争取四尊之位,自负武力者更是可以挑战岛王尊主。 只不过一直以来,“鳌头论剑”都是东岛家事,但这一次,云虚竟然破了这个旧例,准许外人上岛,同东岛弟子共同角逐“岛王门生”的名额。 这一下,可谓是彻底引爆武林。 只因东岛本代虽无大宗师,可四大源流,灵鳌岛”释家一脉、“穷儒”一脉、“天机宫”一脉,以及“西昆仑”梁萧一脉,皆曾经出过绝代人物。 即便是除去云氏一脉的正宗传承外,龟镜”、“龙遁”、“鲸息”、“千鳞”四大支脉的武学,亦算是武林中的上乘绝式,一旦学成,亦足以称霸一方,由不得江湖人不心动。 正因如此,即便隐约明白,东岛即将成为正魔双方决战的战场,可依旧有为数众多的武林人士,从天下各处赶来,参与这场盛会。 此时此刻,作为主会场的鳌头矶已是人头攒动,昔日为了举办“鳌头论剑”,释家高手曾经亲自出手,削平了矶石,开拓出了一块纵横百来丈的宽阔场地。 如今这块场地上,正围着千余名武林人士。 他们皆是在考核中被刷下来的散修亦或者小门派武者,被东岛弟子牢牢圈定在外层,不能再进一步,只有旁观的资格。 再往内,则是举办“鳌头论剑”的擂台。高达三丈,纵横十数丈的擂台最前方,乃是看台,其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五把椅子。 台座旁边,则是围了一圈座位,唯有武林中名门大派的领导者,这才有资格坐在此处。 凌渡虚、碧空晴坐在最前,在他们身后则是了尽、了无等一众正道宗师。 只不过,侍立在这些正道宗师身后的门人弟子们,面色都有些不好看。 岛王云虚也就罢了,既是地主,又为宗师,自然有资格坐上首主位,可其他四把椅子又是怎么回事? 以“东岛四尊”的身份地位、武功修为,又何德何能,可以在众位宗师面前,坐在正中? 其余宗师虽然不至于因小小的座次安排,而心生怨愤之情,心中却也提高了警惕。 光从这番阵仗来看,云虚对于今次的大会显然相当重视,为了防止有人闹事,也是狠下了一番苦功。 虽然有识之士都知道,这些努力终究会变成彻底的无用功,这一次大会也注定要变成一场修罗血战。 但这却并不妨碍,众人从东岛弟子的行为举止中,看出云虚的决心和自信。 云虚如此安排,无非是在强势表明他们东岛一脉的主导地位,如此信心,究竟是从何而来,难不成真是厉工在后面给他撑腰? “潜龙”之力事关重大,为防止天下会中有魔门细作,是以碧空晴、凌渡虚并未将真相大肆宣扬,只是告诉了言静庵等寥寥几位值得信任的正道栋梁。 就在在场众人或是内心忐忑、或是隐隐期待之中,午时终于到来。 又过一会儿,一位四旬左右的男子,忽地出现在看台上,青袍大袖,身量颇高,两簇长眉斜飞入鬓,透出一股凛凛英气。 他站在高台最中央,目光凝如实质,好似两口千锤百炼的神锋宝剑,众人与之对视,只觉心头狂跳不止,有一股寒气从尾椎冒出。 一时间,千余名熙熙攘攘、交头接耳的武林中人,皆是噤若寒蝉,原本喧嚣的鳌头矶,立即安静了下来。 碧空晴和凌渡虚微不可查地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意味。 ——这个云虚,武功果然又有精进。 当日两人所见的云虚,身上气势固然强横霸道、不可一世,却亦是澎湃汹涌,难以抑制,令人只一见,就能意识到他的恐怖。 可今时今日,他却好似已能将那种力量,彻底收为己用,不显山不露水,偏偏举手抬足间,都有莫名威势,好似无底深渊,令人难以度量。 但是不知为何,两人亦能感受到,如今的云虚,比起往常所知那个的东岛岛王,除了武功大进外,还有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莫名变化。 云虚一现身,东岛四尊亦随之登上看台,簇拥着这位岛王,犹如众星捧月,令这位岛王当真有几分据岛称王的霸气。 仿佛是在宣告着一场杀劫的开始一般,浓重的乌云蓦然张开几道口子,自云间落下惨白的天光。 明明是温暖的日照,却让在场众人心中,不由得平添了几分寒意。 就在这天光之间,却见远方海面上,有一叶孤舟辟开风浪,迎着鳌头矶笔直驶来。 如今就连作为东道主的云虚都已现身,再赶来会场,已算是大大失礼,众人看着那艘船,只觉得心中惊疑不定。 经历过沈万三登岛一战的东岛老人们,更是联想到了那个孤身破阵的青衣身影,心中更为惊骇——莫非,当真是他来了? 好在,很快远处便响起一个清亮婉转,有如珠落玉盘,悦耳至极的嗓音。 “慈航静斋言静庵在此,拜见岛王。” 云虚却似早有预料一般,目光垂下,淡然道: “能得言斋主赏面驾临,我东岛亦算是蓬荜生辉,还请登岛罢!” 云虚的嗓音有如金铁交击,更似与无穷大海相连,充满某种汹涌澎湃的喧嚣力量。 一语既出,风波好似被某种无形力量压平,一圈波纹无远弗届地向外荡开,波纹所过之处,鳌头矶外,方圆五十丈海面立时变得平滑如镜。 云虚这小试牛刀的一手,比方才那慑服众人的目光还要更为震撼人心。 从擂台正中到海岸边,少说有一里地的距离,可云虚这句话中蕴含的力量,竟然在跨越了这一里后,仍能造成这样大的影响。 这究竟是何等恐怖的手段? 宗师们却看得出来,云虚这一手并非是用纯粹的力量去撼动海水,更像是借助了某种奇妙的方式,令海水自起变化。 ——这种表现? 一时间,他们心中都浮现出“潜龙”二字,据说这件的灭世神器,正是四海之丹田,有运转汪洋灵机之能,莫非……? 就连言静庵亦好似被云虚的手段震撼,不曾再开口,只见小舟行于镜面,缓缓而来。 不久,船到近前,又见船头显出五条身影,五人轻点船头,皆是飞纵而起,衣袍迎风鼓荡,只一晃,便已从众人头顶掠过,落到擂台中央。 有阅历的正道高手们更是看得出来,这五人里面,除了方才出言的言静庵外,竟然还有三位空境宗师,剩下那人虽然未成空境,轻功亦有独到之处。 只不过,里面怎么还一只猴子? 不过,这个疑问在众人心中甫出现便淡了去,毕竟江湖上的宗师高人,总是有些怪癖,养只猴子亦没什么古怪的。 若是寻常时候,这样一股势力,已经足以让场中众人震撼一番。 但是比较起云虚方才展露的力量,四名宗师的分量,就不免显得轻了很多。 言静庵落地后,看着如此深沉的云虚,心中亦升起和碧空晴、凌渡虚相同的感叹。 ——这位岛王,果然已经有了截然不同的变化。 她落落大方地伸出手,抱拳一礼,朗声道: “见过岛王。” 云虚居高临下地俯瞰言静庵,眼中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满足,若是换做寻常时分,以他的身份,又如何能让言静庵这般恭敬? 念及此处,云虚眯起眼,胸中无比快意,他甚至找回了十八岁那年,拥有第一个女人时的感觉。 激动,兴奋,甚至还有几分忐忑。 少年时的壮志和雄心,仿佛在这一瞬间活了过来。 现在只剩下你了。 ——沈、万、三! 一想到这个名字,云虚的目光就一凝,拳头不自觉地握紧,心脏也跳了一跳。 沈万三、沈万三! 他的万丈雄心、无匹壮志,就是被这个人轻描淡写地毁去,每每想起那场战斗,即便是现在,云虚仍是免不了心悸。 云虚明白,沈万三完全可以取走自己的性命,轻轻松松,不费一点功夫。 可他就像是放过一块臭抹布一样,放过了自己,最令云虚羞耻,甚至是怨怼、愤恨的,还是他自己。 在逃得性命的刹那,他首先感受到的不是忿怒,而是窃喜,从那天起,云虚的心底,就起了一种难以平息的变化。 ——他要杀了沈万三,不惜付出一切代价、不论使用何种手段,他都要杀了这个人! 云虚也知道,沈万三留自己一命,不过是因为他没有在东岛藏经阁,找到搜寻潜龙所在的方法,所以需要自己为他寻找这件神器。 云虚更明白,自己想要击败沈万三,就一定要借助“潜龙”之力,如若不然,此生此世都将被此人踩在脚下。 但——你一定想不到,“潜龙”如今的变化,更想不到我的长进! 一想到这里,云虚就有些按捺不住。 对他来说,江湖虽大、高手虽多,亦只有沈万三是自己的一生之敌,现在的云虚,只盼着沈万三尽快到来,让自己能够一雪前耻。 念及此处,云虚心中对言静庵的兴趣,都已减去大半,他面上更带着一种意兴阑珊的神情,只是颔首道: “能得言斋主赏面来此,实乃云某之幸,来人,赐座。” 言静庵虽然不知道云虚究竟想到了什么,却也没有深究的意思,而是随着东岛众人的指引,坐到了碧空晴等人身边。 众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都点点头,准备静观其变。 云虚既然展现出如此实力,倒不如先看一看,这位岛王的武功,究竟到了何种境界,再做决定不迟。 云虚低下头,看向场中众人,淡然道: “如今时辰已至,‘鳌头论剑’便正式开始吧。” 出奇简短的开场白,极其不符合云虚一贯的风格。 可无论是纯粹围观的墙头草,亦或者是严阵以待的正道宗师,都已感受到了一股压抑得令人心惊的沉重。 伴随着云虚与东岛四尊的现身,这一次“鳌头论剑”终于正式开始,却也标志着惨烈的大战已经迫在眉睫。 听到云虚发令,一众东岛杰出弟子,以及从外部选拔而来的武林人士,依次从四周进场,来到擂台之下,开始弟子间的角逐。 但出人意料的是,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得极为顺利,一共六十四人的比拼,如火如荼地展开。 按照常理来说,“鳌头论剑”除了选拔岛王门生外,也是为其他四大支脉增添弟子。 是以每次比试开始,东岛一王四尊,都会密切关注战局,或是给出点评,或是挑选适合的弟子。 但这一次,他们五人从头到尾,都未出一言,只是聚拢在一起,面色平静,彼此相望,好似在等待着什么。 忽然间,有个轻笑声,从场中响起。 “值此大好时日,诸位何不专心些,如若不然,岂不是白费众弟子一番苦心?” 这声音一出,似有一种清奇之意随声逸散开来,全场众人都情不自禁地止住交谈,转眼瞧去。 却见此人披一袭青衣,三四十岁年纪,相貌温雅,目中深寥如星,嘴角勾出浅笑,风度超逸。 虽然都是青袍大袖,但是比起云虚来,此人更像是一位饱读诗书的谦谦君子,风采照人,气度不凡。 只是这个问题,实在是问得太过无稽。 在场众人哪个不知道,东岛正在防备随时可能突袭而来的西城,乃至魔门中人。 所谓的“鳌头论剑”,也不过只是个幌子而已,如今的东岛高层,在这种时候,又怎有可能分出心神,指点这些后辈弟子? 一时间,众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带上些古怪意味,只觉得这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 可中年文士却不以为意,他甚至就像根本都看不见这些人,只是背负双手,昂首向天,长叹道: “云虚啊云虚,你有何苦为了所谓的威风,平白叫了这么多无辜之人,到你岛上来送死呢?” 此话一出,嗓音虽轻,却如平地起惊雷,炸得场中忽地一静。 就连正在比拼的众多弟子,亦停下动作,望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人。 杨风来见他是个生面孔,抢步而出,喝道: “敢在此处大放厥词吗,你究竟是什么人?!” 青衫客微微一笑: “我叫万归藏。” 万归藏? 听到这个名字,所有人都陷入了疑惑之中——西城八部中,有这样一位高手吗? 厉若海脑中却是灵光一现,想到了当初徐行曾经说过的一句笑语。 ——若是这位沈财神当真学有所成,只怕就要改名为沈归藏,亦或者说万归藏了。 万归藏移开目光,看向缓缓站起的诸位正道宗师,又笑问道: “还是说,你认为只要人够多,就足以对付得了万某?” 云虚俯瞰他,只沉声道: “沈万三,你何时成了这般藏头露尾之辈,非但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还要取这等假名?” 云氏一脉的剑法,就传承自“穷儒”公羊羽的归藏剑。 只不过由于“归藏剑”道理过于精深,修炼不易,云氏先祖云殊为让更多人练成剑法,便取“归藏剑”神意,简而为之,自沙场征战中创出“飞影神剑”,以搏杀为本,讲究实战,却也欠缺了易道精髓。 如今沈万三自称万归藏,在云虚看来,自然是一种对东岛先辈的羞辱。 沈万三? 竟然是他! 虽然都想得到,西城会趁这个时候大举进攻,但绝大多数都没有猜到,沈万三竟然还敢孤身潜入东岛。 要知道,如今的东岛,不仅有一王四尊坐镇,还有一众正道宗师,这位西城城主,莫非是失心疯了不成? 但无论如何,沈万三终究是名声在外,此话一出,在场众人没有一个是面色不是大变,其中脸色最难看,最害怕,的莫过于杨风来。 作为昔日一战的亲历者,他深知此人的武功究竟高到何种程度,如今虽然知道云虚身具“潜龙”之力,真正面对这位西城城主,仍是不免心头惊惧。 万归藏却根本没有去看杨风来,只是望向云虚,淡然道: “这正是我的本来面目,何来遮掩一说?” 看了云虚一眼后,万归藏目中掠过一抹满意神色: “看来,你终究还是把握住了我留给你的时间,很好。” 云虚冷笑一声: “若是此战提前两月,你又何来今日这份心境,能够完美驾驭‘周流六虚功’,彻底发挥出大宗师级数的战力?” 万归藏又是一笑: “有如此自信,很好。”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目中精芒爆射,两股气势升腾交织,互不相让。 整个擂台都被两大强者的气势笼罩,虽然还没有真正动手,战意已在风中凝练,空气中更传来连环气爆声。 碧空晴等人已是眯起眼,摆出严阵以待的姿态,随时准备出手。 而其他不明真相,亦或者没有达到第二重天的宗师,则是感受到一种强烈危机感。 ——好似以他们的修为,即便没有直面攻击,只是留在这战场中央,都会有性命之危。 ——这种战力,怎有可能! 可就在两人的战意、斗志、杀气即将攀升到巅峰之时,有一团黑影忽地从天而降,落在两人正中。 只听轰然一声,修缮完好的擂台中央,出现一个深深凹陷的坑洞,剧烈的震劲荡开,将四周的弟子尽数掀飞出去,烟尘漫天,碎屑四射。 烟尘中,忽地显出一对眼睛。 一对惊骇、恐惧的眼睛。 可那人的面容,却是一副须发怒张、咆哮酣战之貌。 活人自然不会有这样的眼神和表情,所以这只是一颗人头。 很多人都认得这面目,正是燕然山之主,“天刃”铁木黎,如今这位威震漠北、号称塞外第三武学圣地之主的老宗师,竟然死在此处。 并且,稍有见识者都看得出来,他死得很快,快到震惊的眼神刚出现,连表情都没有变化完全,便被人摘了头颅。 顺着这颗头往上看,就能看到在人头的黑发间,还有五根若隐若现、白皙如玉的手指。 烟尘中,一个人影提着铁木黎的头,缓缓走出,朝两人微笑道: “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本章完) 144.第144章 不死印法,周流六虚! (万字章节) 看到那条从烟尘中走出来的人影,以及被他拎在手中的铁木黎之首,场中众人只觉有一股浓郁血腥气扑面而来,就连呼吸都停滞了片刻。 万归藏眉头微微一颤。 先前面对好似脱胎换骨一般的云虚,他也没有丝毫动容,全然一副尽在掌握、胸有成竹的模样。 但此时此刻,他亦忍不住惊讶。 万归藏久在昆仑,身为天莲宗宗主,亦没少和燕然山打交道,对铁木黎的武功颇为熟悉,又因大宗师的眼力,能从这颗头颅中看出更多东西。 铁木黎的“天刃”传承自萧千绝,这种武学的修炼方式,有些类似“嫁衣神功”,亦是要寻不同种类的罡煞之气,以此为磨刀石,砥砺真气。 只不过,“嫁衣神功”所用之气皆为天罡,成就的便是至阳至刚的霹雳烈劲,而“天刃”所用尽为地煞,最终成就的便是一口至寒至锐的“太阴真炁”。 以“太阴真炁”贯通周身百脉后,“天刃”便算是小成,已成穿金裂石,摹拟天下万兵,号为“大玄兵手”。 但是到了大成境界,“天刃”的修行者反倒是要抛弃具体的兵刃形态,只留一股至阴至纯的锐劲,以无厚入有间、所向披靡,无有不破。 当初萧千绝正是凭着这样一路大道至简的武功,才能与公羊羽得自易经,衍生万物的“归藏剑”相抗衡。 铁木黎虽然还没有萧千绝“黑水滔滔,荡尽天下”的赫赫威风,却也绝对不在“北藏第一高手”红日法王之下,一手“天刃”更是得了有萧千绝九成水准。 可眼前之人,分明是赤手空拳,从正面破了铁木黎“天刃”锋芒最盛的那一点,才能造成如此快速的击杀。 从脖颈的断口看,那人除去眼力不凡、真气强横外,剑术亦是登峰造极,更胜“天刃”,可这究竟是哪一家的传承? 万归藏沉吟不语,徐行也不去管他,只是转过头,将手中这颗头轻飘飘地抛给云虚,微笑道: “徐踏法在此,见过岛王,略备薄礼,还请岛王笑纳。” 徐踏法? 他就是徐踏法? 听到这个名字,万归藏的眉头才终于舒展开来,心中更涌现出一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觉。 这一刻,他至少已将七成以上的心力,都放在徐行身上,目露奇光,将一旁的云虚彻底弃之如敝履。 根据情报,这位“转轮圣王”不过是八九岁的孩童,为何会长得如此之快,莫非其人当真是已经彻底勘破胎中之谜,取回了前世战力? 万归藏也是曾经体验过“变天击地大法”的人,对转世重生这种设定接受度极高。 并且他也意识到,徐行已有大宗师级数的战力,便自行为对方找到了原因。 对云虚来说,万归藏乃他此生最深恶痛绝、不共戴天的仇寇,是值得付出一切代价,不择手段去打倒的最大对手。 但是对历经两世轮回的万归藏来说,云虚只是一个单纯的手下败将,以及用来寻找“潜龙”的工具人。 对这样一个人,万归藏不是恨,而是彻头彻尾的无视,哪怕知道云虚已有脱胎换骨的进步,他也只是感到些有趣。 在他的生命中,唯一称得上对手的,有且只有庞斑一人。 万归藏在西昆仑修行那些年,从不曾遇见过对手,直到遇上了一个因天莲宗传承而找上门来庞斑。 这人的能耐、武功、智慧,皆不再万归藏之下,令向来一骑绝尘、目空一切的万归藏,首次升起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之感。 并且,万归藏乃是西城城主,庞斑亦为魔师宫宫主,甚至可以说,万归藏就是西城,庞斑就是魔师宫。 同为两大武学圣地的领袖,他们的地位亦是相当,是以两人也曾经常试手,庞斑用以分割神魂,以元神驾驭识神的手段,亦来自万归藏的启发。 万归藏甚至想象过,自己有一天若是能够破碎,只怕也是在和庞斑的至极一战中。 甚至就连蒙赤行、八思巴这样的大宗师,都很难取代庞斑在万归藏心中的地位。 事实却是庞斑死在了旁人手中,而他则是借助厉灵的“黄天大法”踏出了最后一步,成为大宗师。 是以,万归藏对徐行这个击杀庞斑的“转轮圣王”的兴趣,自然是要远超云虚。 甚至于在察觉到对方亦拥有大宗师级数的战力后,他的第一个感想不是震撼,反倒是一片理所当然。 ——能够击败庞斑的人,本就该有这样的实力。 万归藏惊讶,云虚又何尝不震撼,但他深知自己今日绝不可有丝毫露怯,长袖拂动,便将这颗头颅抓到手中。 瞥了眼铁木黎这个死敌的面容,云虚心中非但没有感到欣喜,反倒是涌现出一种奇怪感觉。 自从误打误撞,得到了令江湖无数高手日思夜想,却终不可得的“潜龙”后,云虚便已有了身为天命之人的自觉、自信。 按照他的设想,自己在掌握“潜龙”后,第一个要败下的自然便是有深仇大恨的沈万三,接着要杀的则是这位燕然山之主。 再来,他还要挑战张三丰,完成先祖云殊、东岛第一代岛王云霆的未竟功业,光宗耀祖,真正成为横绝古今的云氏第一人。 可如今,这个计划还来得及付诸实践,其中之一的预定成果,便被人捷足先登。 这种措手不及的感觉,立时让云虚感到有些错愕,甚至短暂从掌控一切的心态中抽离,再次意识到世间万事,终究难以按他的设想运行。 可云虚非但没有反思自己,反倒是对徐行这个奇峰突起、横空出世的乱入者,多了一番厌恶。 好在,他如今仍是保持着最基本的理智,知道眼前此人暂时是友非敌,只是缓缓开口道: “原来是金刚传人当面,金刚一脉与我东岛有旧,铁木黎亦为我东岛大仇,阁下此礼,未免太厚了些。 还请先行入座,等我收拾了沈万三,咱们再来详谈。” “哦?” 听到这番话,徐行挑起眉毛,先是有些疑惑,看了看万归藏、云虚后,才慢慢地、慢慢地露出一个笑容。 “两位似乎,还将彼此当成了对手?” 徐行说到此处,摇了摇头,伸出一根手指,指过两人,一字一句、铿锵有力道: “你们错了,大错特错。” “嗯?” 万归藏和云虚听到这话,齐齐皱眉,不知道徐行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东岛、西城的仇怨,乃是从“西昆仑”梁萧那一辈便开始算起,可以说是难分难解,只有一方彻底覆灭,才有可能了断。 所以,即便万归藏对徐行再有兴趣,也是准备先杀了云虚,再来同这位“转轮圣王”好好论道一番。 他更不会否认,自己和云虚乃是命中注定、无法化解的对手。 可徐行这番话,又是什么意思? 徐行看向两人,目中流露出再明显不过的兴奋神色,豪笑一声。 笑声冲天而起,滚滚荡荡,顷刻间传遍整个鳌头矶,震荡海面,凭空掀起层层叠叠、此起彼伏的连绵浪头。 “今天,你们的对手不是旁人,而是我!” 啸声中,众人只觉眼前一,恍惚中,一抹五彩虹光冲霄而起,照破重重阴云,令鳌头矶尽成琉璃世界。 五脏秘境骤然开启,像是五个空洞,鲸吞天地中一切五行之属的元气,虚空震荡不休,元气凝为实质,形成白、青、黑、赤、黄五色神光。 神光交相辉映,出于五脏庙,又与外界天地相互勾连,天人交感、贯通内外,形成完整循环,凝为两只宽逾丈许的手掌,分别朝两人拍去。 甫一出手,三人周遭的弟子们,就已被无穷劲力推得向四面八方飞出去,跌落擂台之下。 不过,他们虽是摔了个七荤八素,到底是免了一场尸骨无存的无妄之灾。 看到五色巨掌形成后,在场众人竟然有了一种,仿若是面对“空境场域”的压迫感。 好似徐行一掌之间,硬生生从无到有,凭空造成两名大宗师级数的高手,再构筑出两个完整场域。 这种攻击形式,就连碧空晴、凌渡虚这种驻世已久、资历深厚的老宗师,都是见所未见,叹为观止。 元气巨掌离体之后,还在不断通过“五脏庙”吸纳天地罡煞之气,变得愈发巨大、凝实,逐渐变得晶莹剔透、光辉璀璨。 若是目光能够洞穿这绚烂至极的光芒,就会发现这两只手掌的掌心处,就连掌纹亦无比凝实,清晰可见。 只因徐行这一次出手,虽然看似平平无奇,却已将自己“五脏庙”的特性,淋漓尽致地发挥了出来。 与其说是这是单纯的攻击,倒不如说是他毕生武道精华的成果展示。 直面这一掌,万归藏双袖飘扬,须发飞舞,目光更是前所未见的严肃。 他已经看出来,徐行这一掌中不仅蕴含了“黄天大法”的真意,更有“周流六虚功”的部分精髓。 ——从一道“六虚毒”中,就能得到如此多的收获? 万归藏心中虽是讶然,应对却是丝毫不慢。 其人的“周流六虚功”攀升至顶峰境界,双脚离地,漂浮而起,真正定在空中,发丝飞舞、衣袂飘扬,当真如在世仙佛。 万归藏虽然看似是嵌入虚空中,实则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透露出一种遗世独立、不容于此的怪异感觉。 可流转其人周身的八色光芒,却又是如此和谐,好似每一次变幻都暗合某种天地至理,没有丝毫斧凿痕迹,仿佛又构成一个全新世界。 任何人看到这一幕,都会由衷从心底浮现出四个字——瓜熟蒂落。 这也是“周流六虚功”对“破碎虚空”的终极诠释。 在创功者梁萧看来,人与世界的关系,恰似果实与树木,所谓“破碎虚空”,便是一种瓜熟蒂落、自然而然的结果。 万归藏这颗“果实”虽然还不曾彻底“成熟”,可其中主要结构却也趋近完整,可说是五脏俱全、骨架清晰。 比起徐行从厉灵身上感受到那种无人操纵,只能自行衍生“六虚毒”,如今万归藏展现出来的“空境场域”,从完整性上来说,要强出不止一筹,更有一种惊人的侵略性。 云虚比万归藏还要更震撼,他根本想不通,为何在这种情况下,徐行竟然还要对自己出手。 ——他难道分不清敌我吗?!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云虚都找不到徐行要以一敌二的理由。 难道他当真不属于正魔任何一方,只是单纯为了打个痛快,甚至连“潜龙”的归属也不放在心上? 念及此处,云虚对这个乱入者的厌恶,已经到达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顶点。 其实云虚举办这场“鳌头论剑”,除了光明正大向万归藏下战书外,也是为了向天下武林,展现自己的实力与价值,彻底打出东岛的威名,为日后之事打下基础。 可他没想到,徐行一出现,便直接将这次盛会,拖到最后的决战阶段,但面对这个明显已成大宗师的陌生强者,他却也不得不出手还击。 这位东岛岛王长声一啸,啸声低沉浩大,却不似闷雷滚滚,倒像是暗流涌动,互相碰撞激荡。 功力不足者,一听到声音,便觉体内真气、气血皆是如沸如怒,好似要钻出皮膜、破体而出,纷纷栽倒在地上。 东岛有“鲸息流”一脉,传承的“鲸息功”乃是“西昆仑”梁萧感巨鲸之呼吸而成。 “鲸息流”弟子为了修炼这门神功,亦需要时常深入海中,找寻巨鲸,亲身感受。 所以,他们自然分辨得出来,这非是人声,而是鲸歌! 只是,即便是他们生平所见之最大鲸鱼,亦不曾拥有这样宏大的声势,这岂止是巨鲸,简直是神鲸! 长啸声中,数百丈外的海面骤然升腾,涌现出一个有如奇峰突起、排空直上的巨大浪头。 白浪滔天,一冲数十丈,直入厚重云层中,好似一挂天幕珠帘,又似银河飞泻,涤荡人间,浩浩荡荡。 原本风平浪静的近海亦随之剧烈激荡,汹涌澎湃。 如今还站在鳌头矶上的众人,忽然有种天旋地转,好似整座小岛都被云虚彻底撼动、倾斜晃动的感觉。 万归藏、徐行施展出大宗师级数的战力,众人还勉强能够保持平静。 毕竟他们一个是享誉多年的西城之主,一个则是以庞斑为垫脚石,登顶武林的“天下第五”,有如此实力,也不算太过出乎意料。 可当云虚也拿出来不逊于前两者的力量后,除了碧空晴等寥寥几人,即便是那些修行多年的宗师们,亦不免心神摇曳、不敢置信。 但事实就是事实,无从改变。 云虚身形向后倒掠,仿若融入海水中,水流剧烈激荡,形成一个无比巨大的涡旋,仿若天地生成的磨盘——这正是“鲸息流”一脉六大奇劲之陷空力、涡旋劲。 两大奇劲配合施展,能将天下任何奇功巨劲消磨化解,等到对手劲力一弱,便能施展出“滔天炁”,一举克敌制胜。 这本是“鲸息流”弟子最上乘的打法变化,即便是本代鲸息流尊主明斗,亦未必施展得出来,更不要提这般举重若轻。 并且,鲸息功的六大奇劲,虽是模仿水流变化,却是以本身浩荡真气为根基,从不曾如“周流八劲”那般,真正拥有御水神通。 而云虚的御水之能,还要远远胜过周六水劲,真正驾驭内蕴无穷灵机的万顷海水为用,更添前人难以预料的恐怖威力! 下一刹那,三人的三种绝式正面接触! 这一次交手,不像是三个人类在对掌,倒像是三片天地、三个世界在毫不相让地剧烈对撞! 只听轰然一声,这座占地极广、修缮极佳的擂台彻底陷入毁灭,距离最近的那部分直接碎裂齑粉,其余部分则是在一刹那间分崩离析。 好在碧空晴等人尚在,当即各施手段,将余波控制在擂台范围内,不至于造成大规模杀伤。 被众位宗师联手抑制住的劲力,无从向四面八方宣泄,只能冲天而起,纵入三人头顶的厚重阴云中,并将之彻底贯穿。 空洞处有如苍天巨眼,一隙明光从中洒落,云流萦绕空洞飞旋如涡,电光乍现,似龙蛇起伏,若隐若现。 那一隙明光照耀下,徐行负手卓立,其余两位大宗师——竟已是各自震退! 饶是万归藏已经拿出来“周流六虚功”最上乘的奥义,可当他真正迎上徐行的元气巨掌,仍是被迫得向后倒退! 自从练成“周流六虚功”后,万归藏的真气已经到了聚散由心的地步,散则能以“八劲”分解来者攻势,聚则能混同八劲,衍生无穷,以求克敌,可以说攻守两端皆是无懈可击。 可这样的奇能,在面对徐行的“五脏庙”时,却显得捉襟见肘、难以施展。 一般的“空境场域”形成后,为求一个“纯”字,便不会再从天地罡煞之气中求取力量。 即便是万归藏那法用万物、足可影响森罗万象的“周流六虚功”,亦非是强求彻底驾驭,而是如同撬动杠杆一般,以场域为根基去撬动更宏大的天地之力。 可徐行却全然不是这般,他的“五脏庙”就如五个大熔炉,以气吞万里之势,肆意容纳天地罡煞之气,彻底化为己用。 并且万归藏还能感受得到,对方提炼天地元气的速度,简直是可以说是快得吓人。 自己的“周流六虚功”纵然能够化去其中部分元气,但很快便有新的元气填充而来,好似源源不断、无穷无尽一般。 他立即意识到,五行元气构成的巨掌,以“五脏庙”为根基,勾连外界天地,只要徐行的体魄能够撑持,威力便可以无限制提升。对方既然身为“大金刚神力”一脉的传人,身躯之坚固,自然是举世无双,指不定已能够同蒙赤行一争高下。 如此比拼,殊为不智! 万归藏当机立断,“周流八劲”聚合,不再以“八卦”之态示人,反倒是凝成两股截然相反、互相对立,却又互相转化的真气。 那不是如仙胎、魔种这样的阴阳变化,而是另一种平衡——生与死的平衡! “周流八劲”构成的场域中,亦是再起变化,原本“和谐”,却因这两种真气,生出来一种虽然混乱、粗野,却也具备勃勃生机的气韵。 原本的“周流六虚场域”乃是一个秩序井然,容不得丝毫“不谐”的严谨世界,只不过,这种极端的规整,却反倒是偏离了天地至理。 是以,梁萧、梁思禽两人,都是通过尽量少的使用这种武学,令“周流六虚”场域同天地自然自行交融,感悟其中更深层次的变化。 可万归藏却没有这样的时间和功夫,只不过,他也有属于自己的办法——那便是生死二气。 转化“生死二气”后,万归藏亦不再以力相抗,整个人就似骤然踏入某种超然境地,从“五行元气”中独立了出去,更顺应着这股掌劲,一退百来丈,跃入海水中。 徐行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并不急着追击,眉宇间也流露出满意神色——果然如他所想一般,万归藏除了“周流六虚功”外,还藏了另一门武学。 任何人若是根据厉灵身上的“六虚毒”,来揣测这位西城城主的武学修为,定然要吃上一个大亏,甚至为此而身死落败,亦非是全无可能。 大宗师之争,本就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只不过,万归藏虽然料到徐行会从厉灵身上,感悟到“周流六虚功”的真意,却也没想到他这么快便能化为己用,更没想到徐行动手竟然如此霸烈。 在这纯粹强悍的一掌之下,万归藏预设的陷阱不但没有发挥作用,反倒是被徐行强逼着暴露了自己的部分底细。 如果说万归藏和徐行的比拼,是武道间的差异,那他和云虚的交手,完全是一次力量与力量的较量。 徐行的五行元气堪称源源不断,云虚御水之能亦是深不见底,局面竟然一时僵持。 云虚自从掌控“潜龙”,以“鲸息功”加以驾驭之后,还不曾见过能够和自己比较真气雄浑的对手,一时心惊。 并且,他能够感受得到,若是再这样僵持下去,输的只怕还会是自己! 五色神光结成转轮,好似根植于虚空,带着一种不增不减、不生不灭的意味, 每当轮转至赤色神光时,散发出的热量直令周遭海水都彻底蒸发,形成一片短暂的“真空”地带。 云虚心中一震,知道不能再相持下去,便拟施展出六大奇劲中穿透性最强的“滴水劲”,将这万顷海水尽数凝为一点,轰破对方的巨掌。 可就在这时,他却忽然听到一个语气中略带着点失望的声音,在自己耳畔响起。 “大而无当,如此神器操于你手,简直是明珠暗投!” 言语落定,云虚身前那只巨手骤然变化,交相辉映的五色神光,在刹那间被染成一片森寒漆黑。 那是一种冷彻心肺,好似要冻结神魂的“黑”,云虚只是看了一眼,就觉眼角好似被割开,要淌出血来。 元气的形态亦随之改变,从宽阔巨大的手掌,拉长成一线寒光,好似一口豁然出鞘的神锋,气冲霄汉、杀气凛冽! 云虚在得到“潜龙”前,亦是以剑术闻名天下,又和燕然山互为死敌,自然认得出来,徐行所用的是什么武功,低吼道: “天刃?!” 这正是铁木黎的天刃,天刃的要诀,就是要用尽手段,磨炼出一口至纯至锐、无坚不摧的“太阴真炁”,斩杀一切。 徐行的五脏庙,除去五行外,亦有清浊、阴阳之变,更能随心转化,省去了磨砺剑锋的功夫。 更何况,燕然山的武功虽然号称“太阴真炁”,实则比起“至阴无极”的仙胎仍是差了一个档次。 并且,徐行虽然一向以拳掌、枪棒称雄世间,但他的剑术修为实则亦颇为可观。 在北宋世界,徐行便学习过“天羽奇剑”,见识过“六脉神剑”,后来又曾领略过独孤求败那包罗万象的“独孤九剑”。 来到这个世界,得到“慈航剑典”后,徐行的剑术修为则是又有突破,绝不逊于此界绝大多数以剑闻名的剑道宗师。 如若不然,言静庵也不会对浪翻云说出,十倍于我这样的言语。 至阴无极的仙气、登峰造极的剑术,二者合一而成的“天刃”,已不只是远胜过铁木黎这个当代山主。 即便是黑水一脉的开山祖师,号称“黑水滔滔,荡尽天下”的萧千绝复生,看到徐行这一剑,亦要瞠乎其后,难以媲美。 陷空力、涡旋劲虽能消解劲力,却最难应付这种以点破面的锋锐之气,“滴水劲”则是有着后劲不足、只能毕其功于一役的缺点,更难以实战。 以往若是对上铁木黎的“天刃”,云虚亦还能凭借云氏世代相传的“飞影神剑”相抗。 可如今的他,要分神驾驭“潜龙”,就根本无法施展出如此精妙的剑术。 即便云虚在“潜龙”之助下,能御使的海水灵机,总量已经大到浩瀚无垠的地步,但在这一刹那,能够轰出来的力量却有上限。 是以,面对徐行的“至阴天刃”,云虚根本就是无从抵抗。 是以一剑之下,海水为之二分,云虚的身子,亦是从上到下,彻底分成两半。 奇怪之处在于,云虚的身子里,竟然没有流出丝毫血迹,反倒是如周遭海水一样的质地,溃散于地,化成一滩水渍。 徐行也不感到意外,早在云虚唤来海水之时,他就已经察觉到,如今身在此处的“岛王”并非是真身。 毕竟,云虚又不如他一般,拥有极端强横的肉体,想要凭借鲸息功的根基,负荷如此雄浑的天地灵机,自无丝毫可能。 他往远处看了看,心中默默估算。 距离……约莫在两里之外。 这一次,徐行是真有些讶异了。 ——隔着这么远,也能操控如常? 即便是以他的精神修为,想要打到这么远的地方,也要神魂出窍。 可云虚竟然仅凭神念,就能做到这一步,究竟是如何办到? 徐行敏锐地从中嗅到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但他却因此而更为兴奋。 算定方位后,徐行手中长剑一抛,凝练至极的纯阴之气,化作包裹全身的锐利剑光,撕空裂气、分开汹涌海水,朝远处飞射而去。 练成“五脏庙”后,徐行最大的短板“轻功”,亦是得到了弥补。 他现在通过五行阴阳之变,完全可以如复刻“天刃”一般,复刻此界绝大多数神功,里赤媚的“天魅凝阴法”自也不例外。 并且,徐行还在“天魅凝阴法”隔绝地磁的基础上,将“天刃”斩灭一切的意味糅合其中,比之当初的里赤媚,还要更快数倍! 其实,万归藏亦是察觉到了云虚并非真身在此,才会选择先避开徐行的元气巨掌,纵身入海。 身为西城传人,他虽然具备算定潜龙出世之期的能力,却不知道用何种手段,才能找到潜龙方位。 是以,当初万归藏才会孤身登上东岛,只可惜他并没有找到任何文字记录,所以才会留云虚一命,就是为了让他能够带自己找到“潜龙”。 如今云虚展露出来的能力,与传说中的“潜龙”正是不谋而合,难道“潜龙”当真已提前出世,且落到了他手中? 无论事实为何,万归藏都准备亲眼见证,这位西城之主虽然有一身高绝武功,却从不把自己定义为单纯的武人,更没有胜负荣辱的观念。 所以,他才会在激战中,借助徐行的掌力抽身而走。 只因万归藏明白,如今最重要的事,就是先找到战神殿,比起这件事,其余一切都是次要。 不过,万归藏虽然知道云虚非是真身,可他毕竟没有轰破这具海水凝成的化身,并不能通过神念追寻到云虚如今的确切位置,速度就不免慢了些。 所以,他刚在海底冲出一里,便察觉到一种阳刚霸道、雄浑强横的浩大拳劲,从身后狂猛袭来。 ——来得这样快? 万归藏眉头一皱,他本以为凭借云虚和潜龙的底蕴,抵御徐行一时三刻至少不是问题,才会做此决策。 可他没想到,徐行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万归藏早已领略过徐行的掌劲,并不试图硬接,八劲再转生死二气,身形仿若一抹幽影,游离于尘世之外,倏然消失于海底。 他身影散去的刹那间,拳劲已轰然砸落,灼热炽盛的烈阳火劲,直在海中冲出去二三十丈。 大量水雾蒸腾而起,滚滚荡开,令得此地仿若蓬莱仙境一般。 濛濛白雾中,徐行足踏虚空,负手而立,看着不远处的万归藏,微笑道: “这,应当便是传说中,源于邪王石之轩的‘幻魔身法’吧。 刚刚那种转化生死二气的武功,莫非便是邪王赖以成名的‘不死印法’?怪不得,你会与魔门合作。” 万归藏人虽不动,神念却如脚下海水,汹涌翻腾,不住地冲刷向徐行,想要寻找对方的破绽,体魄、内力、精神,从里到外,无孔不入,却终无所得。 他沉默了会儿,知道此次已无法甩脱徐行,便也坦然开口道: “我虽与魔门已断了缘分,但也曾为天莲宗宗主,并无合作一说。” “天莲宗,怪不得,看来庞斑亦是从你身上,得到的感悟?” 徐行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先前面对庞斑时,他就曾经想到过石之轩这个精神分裂的魔门大宗师,却不曾想,此人的“不死印法”,竟然当真还在人世? 隋唐时期,邪王石之轩的好友安隆,便是天莲宗宗主。 当初石之轩将“不死印法”写成书卷时,安隆便始终在一旁侍奉,两人还曾研讨过“不死印法”的诀窍和奥秘。 后来,也是安隆背叛了石之轩,将“不死印法”的秘诀告诉了杨虚彦,但无论如何,“天莲宗”里会有“不死印法”的传承,亦是情理之中。 万归藏听到这番话,目光亦是一凝。 “听上去,阁下似乎很熟悉我天莲宗的历史?” 安隆和石之轩的关系,以及“不死印法”的传承,皆是魔门隐秘,可徐行却一副了如指掌的模样,令万归藏亦有些奇怪。 徐行则是摊开手,哈哈大笑道: “你无非就是想问,我究竟是不是转世重生之人。想知道答案,就自己来拿吧!” —— 三位大宗师出手何其之快,只在电光石火间,便换过一招,先后离开鳌头矶,冲入无垠大海中。 是以,鳌头矶也在他们离开后,陷入了短暂的寂静,所有人似乎都曾经在刚刚那一场虽短暂,却惊天动地的交锋中,难以自拔。 但是,随着擂台碎屑、木石砖块、漫天烟尘洋洋洒洒地落下,忽地有一线冰冷铁光,自人群中悄无声息地杀出。 这极其纤细的剑光,竟然来自于一柄黝黑厚身的玄铁巨剑,此剑一看便极为沉重,此时却展现出了堪称恐怖的轻灵。 此剑剑锋所向,并不是正道中任何一个成名宗师,而是谷凝清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辈! 可就在剑锋之前,忽地炸开一团极其明艳的火光,赤红如血,炽盛燃烧——那不是火光,而是鲜红的枪缨! 一点枪芒从中绽放,寸步不让地迎上了这口厚重巨剑,出枪之人,自然便是厉若海。 她望着那高冠华服、高鼻深目,浑然不似中原人士的男子,目中掠过一抹厉芒。 “‘仙’年怜丹?” 年怜丹双目暴现出一抹邪光,在厉若海、谷凝清两人的完美身段上逡巡过一阵,哈哈大笑: “好,不曾想还有意外收获,年某今日何其有幸!” 随着年怜丹出手,早已潜身于此的魔门宗师们,也是毫不犹豫地扯去易容,向着身前的正道宗师们全力掩杀而去。 这场众人等待已久的决战,在这一刻,终于彻底爆发! 自从八思巴、蒙赤行决定前去阻拦张三丰,将潜龙之事尽数托付给万归藏以来,这位西城之主已算是掌握了塞外武林的八九分力量。 今日袭来之人,除去西城八部、魔师宫、大轮寺外,还有年怜丹这种附属于魔师宫的魔门高手,以及其余一众不满张三丰行为,聚集于此的各派宗师。 如魅影剑派“剑魔”石中天、东瀛剑术宗师水月大宗等皆在此列,都是举世罕有的宗师人物。 论及高端战力,今日在场的魔门宗师数量,还要胜过正道一筹。 碧空晴、凌渡虚虽然想得到,魔门会为了“潜龙”倾巢而出,却也没想到,他们竟然能够在如今这种情况下,悄无声息地潜进来。 想要瞒过如今这个脱胎换骨的云虚,定然是有人以通天彻地的精神奇功,为之遮掩身形,难道是八思巴亲至?! 两人纷纷站起,望向某一片空地,却见那原本空无一人之处,竟然奇迹般地浮现出十八个身影。 居中那人面目俊秀,盘膝而坐,脚不沾地,悬于虚空,双手合十,神情恬淡。 晶莹纯净的佛光从他的身躯中绽放出来,脑后更浮现出一圈圈清圣光轮,衬得他好似一尊得享极乐的佛陀本尊。 在他身侧,还有十七位形容枯槁、面黄肌瘦的老和尚。 两人只是一见那光芒,便听到阵阵不绝的梵唱声,目光一凝。 年轻和尚看了他们一眼,虽然没有开口,却有一股纯净而无形的意念,扩散到两人的脑海中。 “我们今日前来,只为潜龙,两位前辈皆与我父有旧,若是褪去,鹰缘绝不为难。” 碧空晴面色凝重,沉声问道: “你身为传鹰之子,竟当真要助纣为虐,辱你父清名?!” 虽然早知道鹰缘乃是传鹰与“无想菩萨”白莲珏之子,并且早早入主大轮寺,承接八思巴衣钵,成为藏地密宗共尊的活佛。 但两人还是没有想到,他竟然当真会亲身出现于此,攻打东岛。 鹰缘叹道: “名利本是虚妄,唯有自性是真,可张真人所作所为,已阻断众生成佛之路,惹得天怒人怨,实是执念深重,不若趁早放手。” 碧空晴听闻此语,冷笑一声: “呸!” 鹰缘又是一叹: “既然两位执迷不悟,贫僧亦只能得罪了,请!” 言毕,鹰缘身侧的十七位老僧忽地抬头,结成一个古怪阵势,朝碧空晴、凌渡虚两人冲杀过去。 这位活佛则是移开目光,看着徐行等人远去的方向,满面疑惑,喃喃自语。 “战神殿,莫非真要逆乱时序而出世?” 天机宫众人虽是借助战神殿之能,炼成潜龙这项奇物,但是论对战神殿的研究,他们自然比不过有传鹰感悟的鹰缘。 鹰缘知道,战神殿的每一次现世,都有定数,不会无缘无故,可这一次,却大违常理,这其中又有什么样的原因。 亦或者说是,什么样的力量,造成了这一切? 鹰缘想不到答案,但是一颗静如止水的禅心,却是不自觉地颤动起来,好似感受到有某种莫名存在,正在暗中窥伺,等待出世之机。(本章完) 145.第145章 生擒活捉蛟龙首!(万字章节) 徐行一语落定,当即向前踏出一步,混身气血剧烈燃烧,似笔直狼烟,无止境地向上攀升。 五大秘境亦彻底洞开,鲸吞天地元气,再于心脏处,被尽数提炼、升华成最精纯的阳火真气,充盈徐行全身,与澎湃气血交织合一。 正如方才以至阴真气转化“天刃”一般,徐行亦能够通过“嫁衣神功”的秘诀,将“五行元气”尽数提炼为“至阳无极”之气。 比起至寒至锐的“天刃”,炽热且暴烈的“嫁衣真劲”,在纯阳拳意、阳刚气血的加持下,更符合徐行一惯以来,硬打硬进、强突猛冲的战斗风格。 徐行一步踏出,身形已化作一条灿然金虹,刹那间杀到万归藏胸前,一拳夺路而出,直击其人胸膛。 徐行这一动,万归藏只觉似是有一轮煌煌烈日,从天而降、霸临四方,眼前所见,尽是万丈金光,几乎不可视物。 除去源于肉体的视觉外,他的神念亦受到纯阳拳意的压制,运转艰涩,体会到当日庞斑的感受。 好在,万归藏此时已然成就大宗师,更胜昔日庞斑不知凡几,在纯阳拳意的笼罩下,依旧能出招应对。 他双手一挫一捻,先后搭上徐行的手臂,大袖鼓荡飘摇,从中漾开八色光流,场域之能催发至最大。 万归藏现在已不再是单纯用生死二气,驾驭周流八劲,而是将“不死印法”与“周流六虚功”一并施展出来,以生死二气统御周流八劲,再运化劲之能。 “不死印法”乃是石之轩以间派、补天道两门的内功心法为根基,以佛门“三不在”思想为精髓,创造出来的功法。 而“周流六虚功”则是“西昆仑”梁萧根据算术易学所创,可谓遍述天地自然之道,与“不死印法”本无丝毫共同之处。 但万归藏却能将这两门分属道佛,全无关联,甚至可说是南辕北辙的功法,融合得天衣无缝、并施展得登峰造极。 不死印法其中一个特性,便是能够将敌人那充满杀伤力和破坏性的“死气”,转化成“生气”并借之为用,立于不败之地。 再加“周流八劲”的分解之能,万归藏这一身转劲、化劲的功夫,已可谓是天下无双。 无论是何种真气,只要一落到他的空境场域中,便会免不了被转化为“生气”,在被“周流八劲”给分解、消弭,甚至是纳为己用。 即便是徐行刚刚以五行元气聚成的巨掌,也只是在被分解的同时,不断填充元气,维持形态,并不算是未受影响。 可是这一次,他却惊讶地发现,徐行的拳头竟然凝实、坚固得超乎想象,自己根本不能化去哪怕一星半点的力量。 这也是徐行在见识了万归藏的“周流六虚功”后,想出来的战法。 他的肉身本就是不坏之躯,只要紧闭人皮五口、四万八千毛孔,那么气血便不会有丝毫流逝,可谓无漏。 而“嫁衣神功”练到巅峰境界,亦有无漏之能,真气能与人体紧密结合,毫不外泄。 两两相加,在“纯阳拳意”的统御下,这一拳的劲力万归藏自然是卸无可卸,只能以本身功力硬抗。 好在“周流六虚功”不是有化劲之能,万归藏更不是只有这一招可用,其人双手变化,搓、盤、弹、捻,顷刻而成。 一时间,万归藏的周身四方,尽是连绵不绝的手臂在起落,连成一片模糊光影,撕空裂气而去。 “周流八劲”随手势而变化,在两人之间,骤然凝聚出一朵朵色泽各异、晶莹剔透、含苞待放的莲。 这正是“天莲宗”的镇派绝学,“天心莲环”。 “天心莲环”本来的宗旨,乃是要通过手势变化,自双手诸多经络中,释放出如莲蕊状的灼热真气,专攻敌手经脉,阴损非常。 这一招虽是凶猛霸道,亦极其消耗真元,是以,历代练成这一招的天莲宗高手,最多也就是能够在一招之内,轰出五朵莲劲。 直到精通“周流六虚功”的万归藏出世,“天心莲环”之名,才真正变得名副其实。 他的“周流六虚功”一旦展开,便能驾驭天地万象,有己心代天心之威,更能以八劲各凝莲,真正做到连绵不绝。 但不管万归藏将“天心莲环”施展到何种猛烈的地步,徐行都依旧挡得住、防得下,更能反击。 他站定万归藏身前,动作简洁明了。 万归藏的每一朵莲劲打出,徐行便一下子反击,招式并不精妙,却是快绝无伦、刚猛霸道,就是一拳打在万归藏的掌心,硬生生破灭莲劲。 “不死印法”的另一个妙用,便是在交手中,可以利用真气间的生死转换,以纯粹的真气角度,和对方建立一种玄妙联系。 修行者便能借此察觉到对方体内真气、乃至整个场域的变化情况,达到一种未卜先知的效果。 这种探查类似魔种,虽然不像神意感知那么方便,却胜在更为隐秘,就连守备森严的场域都能渗透,对同级强者亦有作用。 是以,自从练成“不死印法”后,万归藏与人为敌,几乎从无不备的情况。 但是对上徐行,“不死印法”这个特性,亦是无从发挥,因为徐行根本就不掩饰自己的一举一动,只是直戳了当的出手。 ——没有突如其来的攻击,只有明知来袭,却依旧势不可挡、无从招架的拳头! 顷刻间换过百来招后,两人居然都只是单纯的碰撞,没有一招是战略上的博弈,更无一招是招式上的变化,只是力量与力量的对拼。 两人脚底的海面硬生生向下凹陷十来丈,暴露出黝黑且遍布青苔的海床,并且就连这海床亦被余劲波及,震颤摇晃。 怒浪狂涛如千军万马,朝四面八方驰骋奔腾,汹涌澎湃,发出震耳欲聋、响彻天地的巨吼。 濛濛水雾中,还夹杂着一抹浓郁血色,这些都是被绞碎的鱼群尸骸。 如此伟力,若是放在陆地上,只怕连整个鳌头矶都难以承载,会因战斗余波而彻底崩毁,整个倾倒进大海中。 在这一百来招的对拼里,徐行和万归藏都没有后退一步,但是表现却各有不同。 这一战对徐行来说,甚至比面对庞斑还要更为快意,他与庞斑交手,比的就是一个见招拆招,虽然险象环生,分胜负却也是极快。 可万归藏却截然不同。 他并不如庞斑那样,有着诸多令徐行出乎意料的奇技,就是凭着“周流八劲”、“不死印法”的雄浑根基,步步为营、稳扎稳打。 这位西城城主不但真气极其充沛,论对天地元气的操控,也要更胜过还需要通过“五脏庙”提炼转化的徐行。 万归藏双手一拂,数以千计的劲力倾覆向徐行,招式狂乱无匹,却又有沛莫能御的浩然威势。 或是直线冲击,或是弧线横扫,无所不用其极,角度极其诡异,更能同时从上下左右、四面八方同时袭来。 万归藏此时此刻,真正将一位大宗师的手段,展现得淋漓尽致,用这种直戳了当的方式,令徐行领略空境武道最正宗的真髓。 这青衣人的每一招、每一式,皆是来自于十来丈高的穹苍,脚踏凌霄、头顶浓云,朝徐行狂轰滥炸。 他拳脚间带起的气流、风雷、真焰、霜气等一众变化,皆是场域之能的衍生,却又当真能够影响天地运转。 是以,如今的万归藏看上去都不像是个武者,倒像是操持天地权柄、呼风唤雨、驱雷掣电的道家真仙。 这一刻,徐行当真有种感觉,自己好似在与整个世界为敌! 只不过,论这种近身拳技,徐行终究要比万归藏要资深得多。 面对“周流八劲”铺天盖地、无孔不入的攻势,他仍是信手拈来地施展出种种拳技,进行针锋相对地拆招。 从大明王朝世界种种拳术,鹰抓擒拿、戳脚、大鹏明王拳、忽雷架翻天手,再到北宋世界的武功,将军令、神手大劈棺…… 这些武学论精妙强横,比起万归藏的神功都要逊色颇多,但是在徐行手中,却是浑然天成、无懈可击,完全突破原有上限。 招式与招式间的隔阂、藩篱亦被打破,一出手,往往是数招并行,威力与杀性成倍增长。 如果说万归藏是以周流八劲构成世界,那徐行就已经化身为肆虐天地、席卷宇内的天灾,要破灭一切,令万物沉沦。 每一次碰撞之后,徐行都是悬空不动,面色如常,没有丝毫异样,将“天心莲环”的劲力轻而易举地承受下来,再予以反击。 万归藏这才忽然意识到,徐行的武学底蕴,究竟高深到了一种什么层面。 若非“周流六虚功”和“不死印法”皆能应机而动,单凭他本人的应变,根本就跟不上徐行的种种拳术变化。 并且,他的拳势、拳劲、拳神是越打越强悍,精气神亦无止境地高涨,全身心地投入了进去。 饶是再强烈的真气光焰,都无法掩去徐行眼中那堪称炽亮的灼热神光。 战至酣畅处,他已难以抑制地放声长笑,极为欢快! 万归藏这种敌手,乃是徐行最喜欢的类型。 这位西城城主足够难缠又足够坚韧,不会被一下子打崩,更有极强威胁性,需要时时警惕,打起来可以说是爽快与刺激并存,简直是一种极致的享受。 不要说是在这个世界,即便是遍数自己经历过的三个世界,这种敌手亦是极其少见,更能将徐行心中的战意尽数激发出来。 长笑声中,徐行周身金光越发灿然,竟然直冲云霄,将半边阴沉天幕,都染成一片极尽辉煌的鎏金色泽。 他猛地踏出一步。 这一步踏出,距离甚远的海床当即剧烈震颤,出现一个方圆三四丈的坑洞,好似遭到了陨石撞击,又如巨灵脚印,深深凹陷。 震波更是令水体向四方荡开,形成此起彼伏、连绵不绝的接天巨浪,骇人至极。 一步踏出,徐行的拳头就如贯日长虹、彗星袭月,带着杀人盈野,横暴凶戾的惨烈杀气,直冲万归藏胸口。 除去这种杀意杀念外,万归藏还能感受到一种慷慨激昂、壮怀激烈的大志,以及一种贯彻这志气的雄心。 与其说徐行是在出拳,倒不如说他在通过武学,写一句抒怀的诗,吟一首明志的词。 于是,万归藏能够从这一拳中,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甚至是亲身感受到那一句词。 这句词就叫做: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拳锋所过之处,一切劲气悉数破碎,更有一抹明亮绚烂、辉煌煊赫的金虹,凝在空中,久久不散。 这正是徐行在大明王朝世界,便领悟出来的“射天狼”拳法。 如今在纯阳拳意、至阳元气、炽盛气血的加持下,这一拳的威力,比之当初何止强出数百倍。 除此之外,徐行还在其中,融入了自己当初从“元”身上,感悟出来那种以纯粹情绪引发心神之力的“箭法”。 正是这数种成果合一,才造就了今日这举世无双、绝无仅有的“射天狼”! 万归藏心弦紧绷,“周流八劲”充盈全身,不再外放外扩,而是作为根基充盈全身,想要先抵御住这见所未见的恐怖一击。 他左掌抵右掌,刚一接拳,就知道不妙,惊觉对方拳劲竟然比方才更强数成。 拳劲荡开,万归藏只觉自己浑身上下的经脉、气血、五脏六腑、乃至骨髓等一系列人体的组成部分,都在颤抖、震动。 按理来说,他的体魄纵然不如蒙赤行这种专精炼体的高手,可遍数当世亦算绝顶,否则也难以撑持自身大宗师级数的场域。 并且,撑开场域的情况下,只要周流八劲不破,他的体魄便绝对无碍,不会受到任何伤势。 但此时此刻,徐行那蕴含了澎湃气血,以及纯阳拳意的拳头却能穿透周流八劲的场域,结结实实地打在万归藏身上。 不、不是穿透。 是排开! 任何场域的构成,都是要以强烈的神念为基础,但是诞生于肉身气血的“纯阳拳意”,对神念的克制效果实在太过强横。 若非万归藏已经将“周流六虚功”练到大成境界,而这门功法在形成结构后,又能够自行运转,他的场域早就被徐行轰到破碎。 但面对前所未见的“射天狼”,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场域,终于再难撑持,应声而破! 场域碎裂后,万归藏亦难以保持近乎仙佛的超然姿态,被徐行这一记杀气凛然、刚猛无俦的“射天狼”,硬生生打得向后飚射而去! 若是从天上往下看,万归藏的身躯,当真如一发破空长掠、飚扬远射的箭矢,将无垠大海硬生生撕裂。 所过之处,海水为之二分,从中凹陷,两侧先是升腾起两面厚重的浪高墙,在几个呼吸后,才轰然垮塌,砸回海面,再次激起轩然大波。 万归藏那一袭青衣,足足在海面上激射出去一百来丈,直到撞上一座占地不过方圆数里的小岛,才终于停了下来。 可他这一退,徐行却并未追击而上,反倒是负手立于原地,冯虚御风,仰望越来越厚重、水汽也越来越浓的乌黑云层,长笑道: “怎么,现在还不敢出手吗?” 云层中,传来一个无比沉闷、却有带着强烈威严的嗓音,好似笼罩四极,涵盖八荒。 “小子无知,还敢在本座面前大放厥词!” 言语落定,却见云层中,忽地显现出一截遍布漆黑鳞甲的长条身躯。 紧接着,一颗高逾丈许,似蛇非蛇的巨物头颅,从云层中垂下。 它生有两枚笔直向天、极其锋锐的犄角,犄角间满是浓密鬃毛,下颌满是坚针般的短须,大口紧闭,双目有如两轮幽绿大日,锁定徐行的身躯。 这头角峥嵘的龙形巨兽,比起寻常猛兽的凶狠狰狞,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神圣感。 徐行甚至感觉,自己好似一下子从武侠片场,走入了岁月斑驳的远古神话中,正在直面一头货真价实的天龙。 他心中不由得浮现出一句话: 原来,潜龙里面当真有龙啊。 这条绿鬃黑龙体长近十丈,在自然界中已算是极其不可思议的巨大,无论出现在何处,都会成为绝对的焦点和重心。 ——除了现在。 因为在它背上,还有一个由海水凝成的巨人,傲然屹立。 这巨人身高亦是接近两丈,相貌虽是模糊,体型却极其宽厚,即便立于龙背,仍是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这巨人,赫然正是云虚! 面对这神人乘龙而行的一幕,徐行亦不禁感到有些心神摇曳,那巨人俯瞰身下,敏锐察觉到他的心绪波动,露出满意笑容。 云虚对徐行的震动,并不感到奇怪,因为他第一次见到这头“魔龙”时,亦是感到极为不可思议,好似一贯的认知都被颠覆。 先前徐行和万归藏激战时,云虚就一直借助魔龙之力,隐于云中观察这一切。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终究还是小觑了这个横空出世的年轻人,此人的武功修为,实在已到了一种登峰造极的至境,不惧与任何大宗师争锋。 ——但,这又如何?! 云虚目光睥睨,感受到那充盈全身、莫可匹敌的力量,只觉一阵心旷神怡。 可出乎云虚预料的是,在短暂震动后,徐行不但流露出丝毫惧怕、恐慌,目光反倒是越来越灼热。 他甚至咧开嘴角,毫不掩饰地大笑。 “哈哈哈哈哈,太有趣了!” 其实一看到这头黑龙,徐行就意识到,这东西究竟是什么。 在“破碎虚空”原著中,战神殿里就曾有一头形貌怪异狰狞的魔龙,作为守护灵兽,具备遁地飞天之能,令初出茅庐的大侠传鹰亦陷入苦战。 只不过原著中的魔龙并无这般体型,更没有如此力量,想来是在这几十年中,受到了大海无量灵机的沃灌,才最终长成这般形态。 但这条魔龙越大,徐行就越是兴奋。 对他来说,这种巨型敌人的战斗尚属生平首次,亦是值得一试的挑战。 言语落定,萦绕徐行四周,仿若团团烈日的灿金元气骤然收敛,他的身躯好似骤然变为琉璃质地,令云虚可以清晰看到其人胸中五脏。 紧接着,五个色彩各异的“光圈”,浮现于徐行身旁,好似佛陀身光,互相重叠,彼此间又无丝毫干扰,仿佛存于五个截然不同的独立空间。 五行元气从这五个光圈中衍生而出,构成一个身高五丈,近乎真人,就连肌肉纹理和筋络皮肉都清晰可见的巨大法相。 自从练成五脏庙后,徐行的“元气实相”亦有了长足进步,只不过面对万归藏这种极其擅长操纵元气的对手,并无用武之地。 现在对上乘龙而来的云虚,这一手法相,却是再合适不过! 法相甫一成形,便带着绚烂灿然的五色光华,冲向正朝自己扑杀而来的魔龙。 在法相的加持下,徐行的嗓音亦变得如云虚一般浑厚,甚至还更为威严、刚强,还多了一种肆无忌惮的张扬。 “来来来,就让徐某看看,你这条魔龙,究竟斗不斗得过我的龙形拳!” 龙这种存在,对徐行以及每一个在大明王朝世界,修炼象形拳的拳师来说,都有着极其深重的意义。 只因修炼象形拳的拳师,在打好基本功后,想更进一步,都要模仿动物的形态、神意。 并且大成的标志,往往是要用自身拳术,超越模仿对象,抵达不拘泥于形的上乘境地。 就好比徐行虽然是一个没有翅膀的人类,但他的大鹏展翅身法,却比任何鸟类都要更快更猛。 但龙这种天生神物,并不存在于大明王朝世界,每一个龙形拳的修行者,都要从自身的过往经历中,提炼出龙形精神。 徐行当初照着“三丰血经”上的字迹,修炼龙形拳术时,亦是只能如此。 而现在,既然有幸遇见一条“真龙”,徐行自然要难以按捺心中的激动,要试一试自己的龙形拳术,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五丈高的法相,将徐行的身躯彻底包裹,这一刻,他的肉身和元气,几乎已不分彼此。 肉身为元气的根基,元气为肢体的延伸,以此施展纯粹的肉身拳术,更是无往而不利。 徐行这一冲,不仅裹挟着浩浩荡荡、轮转不休的五行元气,更挟巨量海水,逆冲排空,好似要倒卷穹天。 云虚甚至感觉,对方的精神仿若与无垠大海都融为一体,无止境地翻腾、攀升,直抵苍天尽头。 这正是朱天都当初的拳势——四海龙王! 而徐行在其中,更融入了“北冥神功”的北海玄冥之意,令这本就要倒行逆施的霸道拳势,更显浩瀚无边。 不仅是云虚惊了一惊,就连具备些许灵智的魔龙,眼中亦出现了一条好似从虚空生出,有包藏宇宙之机的真正神龙。 魔龙看着自己视野中的神龙,原本静如渊海的目光中,竟本能地流露出一丝惊惧。 可它毕竟是此界仅此一头的天地异种,非但没有被惊惧压倒,反倒是激活了身为绝顶猎杀者的凶恶气焰,龙躯剧烈翻滚,张开血盆大口,便朝徐行的身子撕咬而去。 魔龙的牙齿亦极为粗壮,最小的一颗亦大如象牙,更有一种象牙所不具备的至极锋锐,无物不破、无坚不摧。 这种锐气,是拥有绝顶天资、高深传承的“天刃”铁木黎耗费了数十年光阴,方才抵达的境界。 ——可对生命本质凌驾于凡尘一切的魔龙来说,这不过是与生俱来的天赋本能罢了。 更何况,魔龙的力量、速度,都要远在铁木黎之上,只怕无论是自然界中的任何物质存在,都难以抵挡它这一撕一咬。 ——但徐行从肉体凡胎一步步走来,炼身不坏,攒真意凝形,聚元气成相,历经这种种艰苦后,论生命本质,亦绝不逊色于这得天独厚、天生地养的异种魔龙! 高达五丈的巨人目光一凝,竟是毫不退避,双手十指勾起,仿佛云龙探爪,滚滚云雾中,传来沉闷如雷的龙吼声。 指尖亮起森然寒光,好似千锤百炼的神兵利刃,令魔龙的眼珠子都一阵火辣辣的疼。 徐行两只巨爪一上一下,刺进魔龙的上颌、下颚,竟然硬生生抵住了这堪称恐怖的一咬,指尖更是穿透皮肉,直抵颌骨。 魔龙自诞生以来,就是海中霸主,纵横四海汪洋,从无抗手,何曾遭受过如此惨烈的打击,鳞甲震动,龙须飘荡,幽幽绿瞳中显出浓烈痛苦神色。 可就在这时,云虚亦发动了攻势。 他浑身真气凝聚,根本不聚成场域,而是尽数汇于一点,施展出鲸息功中威力超越六大奇劲,最为恐怖的一招“一空沧海式”。 “一空沧海式”号称一招即出,沧海成空,需倾尽全力而发,不仅不构成场域,就连护体真气亦不存丝毫,是以向来被东岛弟子视为搏命之招。 不过,云虚如今有魔龙这个绝好帮手,又是真气凝成的身躯,根本不必担心自己的安危,只需要尽情出手便是。 徐行双手一震,将魔龙的巨口撑大,嘴沿撕裂,再旋身一拳,迎上云虚的凝聚全身力量的“一空沧海式”。 可云虚这一击,竟然不是冲他而来,反倒是打入魔龙体内,令这头被激发了凶戾本性的上古异种,更添威势。 “嗯?” 徐行都没有想到,云虚和魔龙间,竟然有这样深的联系,就连真气亦可互转互化。 其实,当初的天机宫众人及“西昆仑”梁萧,首先找到的“潜龙”,其实就是这头魔龙。 在经过一番波折后,众人才终于降服了这头异种龙兽,得以进入战神殿。 “潜龙”机关的创造原理,乃是要先为大海开凿出一个丹田,类似神话记载中的海眼,由此才能驾驭洋流及海中灵机,蕴生出翻江倒海、甚至是毁天灭地的伟力。 能够承载其这般符合的,自然只有“战神殿”这种奇物,不过为免神器为奸人所用,众人也想出了另一个防范措施,也即是这条魔龙。 梁萧便以通天彻地的精神奇能,为这魔龙印刻下了“鲸息功”的修行方式,教导它如何吐纳从战神殿中溢散的灵机。 这样一来,魔龙既能成为“潜龙”的抑制器,更能借助海中灵机成长,逐渐拥有媲美大宗师的战力,作为“潜龙”最好的守护者。 唯有同样修炼鲸息功,并且精通秘传“驭龙策”之人,才能得到魔龙的承认,与之相互配合。 魔龙得了云虚真气,果然力量大增,周身鳞甲开合,鼓荡出蕴含炽盛热力的白雾,长尾一甩,便缠向徐行的腰身。 那两只狰狞可怖的巨爪,亦是抓向徐行的胸口,利爪未至,强悍爪劲已经将空气洞穿,卷起层层叠叠、汹涌澎湃的猛烈罡风。 这一爪中,除去魔龙本身那几乎无人可比拟的恐怖肉身力量外,还蕴含有鲸息功六大奇劲的变化。 原本浩大雄浑的鲸息功,在魔龙手中,更多了一份物竞天择、无物不杀的暴戾凶性,论及精妙之处,甚至更胜云虚本人出手! 这也是自然之理,鲸息功本就是梁萧感巨鲸之呼吸练成。 鲸鱼纵然生得再大,亦不过是凡物,区区凡物的呼吸,又如何同魔龙这种天生异种的龙息相媲美? 而六大奇劲等运用鲸息功真气的方式,亦只是模仿洋流变化,论及对洋流变化的了解,生活在陆地上的人类,又怎么比得上能在海中遨游、上天遁地的魔龙? 与其说是鲸息功,倒不如说是龙神功! 徐行面对这种前所未有的攻势,却是不惊反喜,开怀道: “好,你也练武功,这才叫公平!” 面对缠来的龙尾,徐行腰身一震,脊柱节节腾动、扭曲,好似有一条孽龙要从身躯中挣脱束缚,破体而出,再次为祸人间、肆虐天地。 下一刹那,真龙的龙尾竟然反被他借龙形精神,施展的拳术变化,给迫得弹了回去。 紧接着,借脊柱弹抖之势,徐行双手齐出,撕裂周身云流,令其化为纷乱烟气,再次迎上魔龙的龙爪。 在云虚眼中,徐行的庞大法相好似化作了一片烟波浩渺、广袤无垠的玄冥北海,在其中翻腾出数十、数百条龙影,朝魔龙撕咬而来。 这一刻,他和魔龙的身份,好似忽然间调转了过来。 向来被视为蛮荒原始代表的天地异种,竟然用出来一身精妙至极的武学。 而徐行这个通晓百家武学、拳术登峰造极的大宗师,却化身成了百千龙影,翻江倒海、兴风作浪。 一时间,巨灵般的庞然身影,同一条身形硕大的魔龙,在云海中若隐若现,好似重演神话时代的惨烈厮杀。 不时有浓郁腥臭的黑血,从云层中坠入海中,引来无数鱼群的疯狂追逐。 而那座无名小岛上,万归藏亦调整好了状态,平复下震荡气血,仰望云海之上的惨烈厮杀,眸光起伏不定,无比幽深。 他清楚地知道,若非是云虚出手,让徐行衔尾追杀而来,自己今日定然是凶多吉少。 这个“转轮圣王”虽然只是初入大宗师境界,但战斗经验实在是老辣得过分,兼之手段繁多,更有那堪称至阳至刚的拳意,实在是万归藏生平仅见的大敌。 他甚至不知道,若八思巴、蒙赤行两人出手,是否能够拿下此人。 ——不过,现在就是杀他最好的机会! 万归藏能够感受到,在有了这条魔龙后,云虚已经真正具备了大宗师层次的战力,也无怪乎这位岛王会如此嚣张。 只不过,万归藏也能感受到,云海处虽有大战,但云虚的神意,仍是牢牢锁定自己。 在这种情况下,他若是想独自前往战神殿,定然会成为众矢之的。 万归藏虽是还有底牌未露,也不认为自己能够同时应付这么多大宗师级别的战力。 只不过反过来想,这亦是一次绝好的机会,现在既然有云虚和魔龙挡在前面,万归藏便可以伺机发动最致命的一击,彻底终结掉徐行的生命。 眼下三方势力中,万归藏最为忌惮的,便是这个不知真假的“转轮圣王”,只要能够击杀此人,他便完全有信心应付一个借助外力的云虚。 在经过刚才的战斗后,万归藏已经意识到,面对这个对手,变化不可行、繁复亦不可行,只有足够纯粹、足够强大的力量,才能克敌制胜! 心中升起这个明悟的同时,万归藏周身真气再有变化,不再衍生为生死二气,更不再分化成周流八劲,而是孕育出一种极端的死寂之意。 这种毁灭性的死寂气息刚一出现,他那乌黑浓密的长发,便染上了毫无生机的灰白之色,光洁细腻的面皮亦泛起褶皱,好似凭空老了十多岁。 万归藏之所以能够大成“不死印法”,并且以此为总纲,统领周流八劲。 正是因为,他曾经在“变天击地大法”中,亲身体会过一次生死轮回。 正是这一次,连昔年邪王也不曾有的机缘和经历,令万归藏的“不死印法”别出机杼,抵达了一种前人所不能及的境界,更让他领悟出“周流六虚功”的另一种用法。 “周流六虚功”虽是一门此界罕有,直指“破碎虚空”的无上大法,但是并非完美无缺。 至少比起同级法门,这门绝学的攻击性,便略有逊色。 “周流六虚功”乃是梁萧晚年所创,那时的他已然归隐山林,一心求取破碎之道,不必再与人争斗。 这门神功与其说是用于斗战的绝学,倒不说是梁萧一生所学的结晶,包罗万象,遍述“谐之道”。 是以,“周流六虚功”在和谐状态中,根本就不会伤人,只有受到了对手的气机牵引,被破坏了“和谐”,才会形成反击。 万归藏之所以能够用“周流八劲”主动伤人,便是因为他悟通了生死转化的奥妙,虽然还没有真正达到“三不在”,却也能令自己置身于非生非死中,任意支配谐与不谐。 但即便有“生死二气”而总领,“周流八劲”仍是注重整体框架,不会有太强太直接的攻击性,只有如对付厉灵那样,真正突破进去,才能造成较大杀伤。 万归藏此前虽然没有对付过徐行,却有一个与之类似的假想敌,也即是专走御己之道的魔宗蒙赤行。 所以,他也开发出了一种正面强攻的武学,那便是将全身之气,尽数转化为死气,排除一切生机,以破灭世界的凋亡之意伤敌。 若是平常时候,这一招并不易使出,可现在他已经被徐行打碎了场域,反倒是没了负担,只不过也为此承受沉重反噬。 就在万归藏渐渐蓄势时,头顶云海之战,亦是越发地热烈、激烈,甚至是惨烈,这种惨烈完全是通过天象表现出来。 原本乌黑厚重,有如森然铁幕的厚重云海,如今已渐渐染上暗红,不住地往下洒落一片又一片浓郁血雨,就连呼啸天风亦裹挟着浓郁血腥气。 腥风血雨、雷鸣电闪中,那巨人的身影亦显得越发庞大,好似一尊踏碎凌霄、俯瞰人间的天神,手撕魔龙,令其不住地发出更胜滚滚雷鸣的哀嚎、惨叫。 徐行双手箍住魔龙的庞然头颅,任由这头性情凶戾暴烈的异种龙首,在掌中肆意翻腾,元气凝成的巨臂亦不动不摇,好似那神话故事专门针对蛟龙之属的捆龙绳,将之牢牢束缚。 与魔龙隐为一体的云虚,亦是面色大变,完全没想到徐行竟然有如此恐怖的勇力。 鲸息功向来号称浩气磅礴,练到大成有只手擒龙之力,但此时此刻,徐行却真正将这略带夸张的描述化为了现实! 徐行亦觉得快意至极,哈哈大笑,笑声震天动地,激荡八方风云,令漫天血云为之一清。 只听一声长吟道: “生擒活捉蛟龙首,始知匠手不虚传!” 饶是万归藏亦将此人视为毕生大敌,眼见此情此景,仍是不免心神摇曳,由衷涌现出深深的叹服。 就在此战即将决出胜负,万归藏亦要倾尽全力,力求毕其功于一役之时,这片海面又起了出乎意料的变化。 距离主战场三里处,波涛汹涌、激流澎湃的水中,竟然隐隐浮现出一座极其巍峨、宽阔而雄伟的建筑。 虽然浮出水面的不过是冰山一角,也能令人深刻体会到这座建筑的壮观,以及那不似凡间造物的华贵。 突如其来的变化,当即将三位顶峰强者的视线,都给吸引过去。 ——这就是,战神殿?! 但云虚被吸过去的不只是视线,更有充盈全身的真气!(本章完) 146.第146章 战神出世!(万字章节) 徐行和魔龙激战所造成的影响,不只是局限于主战场那片海域,就连远在数里外的东岛,亦是清晰可见。 在众人的视野中,暗红云海已彻底占据天幕,飞旋卷动,如澎湃涡流,好似与某个不可知的魔境相连,雷光激荡、电蛇蜿蜒,腥风狂飙远扬,血雨倾盆直落。 雷声、风声、以及魔龙惊天动地、震撼汪洋,激起千重浪涛的嘶吼声混杂于一处,仿若将有绝代凶魔出世,惹得神哭鬼嚎、天地泣血。 电光闪烁间,隐约可见两个超乎想象,足以被称之为神魔的庞然身影,正以天穹为战场,展开一场堪称惨烈的浴血厮杀。 其中一个仿佛天雷地火凝成的天宫战神,另一个则是头角峥嵘、鳞甲漆黑的长龙。 即便正魔双方的宗师,都处于生死搏杀的战场,也不免那处战场牵引心神,几乎不能自持,只觉得眼前之景,好似远古神话重演。 武功越是高绝、感知越是灵敏,就越能感受到这两个存在具备的恐怖力量,并从心底感受到一种来自灵魂最深处的颤栗。 ——这究竟是何等恐怖的力量? 碧空晴、凌渡虚这两个曾经参与过惊雁宫之战,亦同传鹰有过交情的老宗师,一眼就看出来,那头长龙乃是传鹰曾经提到过,负责守卫战神殿的异种龙兽。 近百年过去,这头魔龙远比传鹰昔日的描述要来得恐怖,即便隔着数里,两人也能感受到从它身上传来的浓烈生命气息,以及磅礴浩瀚的真气。 即便这头魔龙没能凝成属于自己的场域,但两位老宗师亦完全可以肯定,光凭得天独厚的体魄,以及如此雄浑的真气储备,它也绝对有着大宗师层次的战力,甚至比之一般的人族大宗师要更难对付。 但是,如此强悍的魔龙,竟然在厮杀中竟然落入了下风,并且战局正逐渐呈现出一边倒的走向。 想要得到这个结果,其实根本不用有超凡的眼力,亦无需具备宗师级别的灵觉。 任何人只需要抬头一看天象变化,便能够清楚知道这一点,哪怕是瞎子、聋人,嗅到那明显不属于人类,且越来越浓烈的血腥气,亦可得出相同的判断。 毫不夸张的说,魔龙的武技、体魄、真气,都已抵达此界顶尖的水准,稳稳迈过了大宗师门槛。 即便是万归藏这样的大宗师出手,想要应付它,亦会陷入苦战,毕竟天下间,没有任何一项武学,会以如此恐怖的生物作为假想敌。 但徐行在这些方面,皆不弱于对方,甚至是犹有胜之,更有魔龙所不具备的“纯阳拳意”,以及敏锐至极的精神层面修为。 只不过,这种战斗比起和万归藏比拼根基和招式变化,还要来得更为爽快。 自从练成“五脏庙”后,这还是徐行第一次全力出手。 他亦是完全沉浸进去,将自己一生所学都尽数施展出来,不必有任何顾忌,大开大合、酣畅淋漓。 在熟悉了魔龙的鲸息功变化后,徐行的每一招、每一式,都能够破开它的雄浑真气,直击本体,并且在漆黑鳞甲上,撕开一条条深浅不一的血痕。 这种战法,已经脱离了大宗师之间比武交技的范畴,完全是两头狭路相逢、饥肠辘辘的凶兽,在互相撕咬,用尽手段,亦只求从对方身上扯下来一块肉。 徐行当初练拳入门,本就是从象形拳着手,深刻感悟过兽性精神,由此才能成就混荡青天的拳意。 现在,他便把自己身上那压抑许久的至绝凶意,毫无保留地展露出来,尽情发泄在魔龙的庞大身躯上。 徐行打得越是痛快,魔龙和云虚就越是难受。 的确,天底下并没有专门为针对魔龙这种绝无仅有的异种而开发出来的武学,但徐行又何尝不是这种存在? 除了初具人形外,云虚实在从这具法相身上,找到属于人的特征,力量强悍到无敌、速度强绝到无双、招式强横到无招。 这简直是一个比魔龙都要更为奇特、也更为恐怖的异种存在! 在真正意识到徐行的恐怖后,云虚已深刻明白,凭借自己的武学修为,已经很难插手这场战斗。 是以,他便将一切真气都传输给魔龙,令其能够尽情地发挥那种来自血脉深处的厮杀本能。 不过,饶是如此,魔龙亦是逐渐不支,鳞甲碎裂、血肉模糊,终于被徐行彻底钳制住了身躯。 又一道雷光闪动,贯穿云海,照得天地青白一片,令所有人都看到巨灵双手环抱龙首,仰天长啸,激荡八方风云的震撼画面。 这天人降龙的惊艳一幕,注定要铭刻于众人的心灵深处,永远无法忘去,并且成为千古流芳的传奇。 即便是自从开战以来,便始终闭目凝神,搜寻战神殿踪迹的鹰缘,亦不得不睁开眼,望向那傲立云中的身影,目光震动。 “难道,真的是你?!” 可在下一刹那,他便移开视线,整个人更是长身而起,望向另一处海域,在那里,宏伟而华贵的战神殿建筑,正从海中缓缓升起。 刹那间,一个带着灿然明光的影子,从鹰缘的肉身中脱壳而出,有如贯空长虹,划破天际,直往那里冲去,令所有在场的正道宗师皆是措手不及,更难以阻止。 “战神殿,当真出世了!” 混乱战场中,不知有谁高呼了一句,下一刹那便被从四面八方袭来的劲气,给打成了血肉糜烂的碎块,随风飘洒。 在战神殿的强烈诱惑下,隶属于魔道的众位宗师当即从方才的震撼中脱离,神情更是已然近乎癫狂。 毕竟,那可是战神殿! 这个世界中的神功绝学虽是不胜枚举,即便直指“破碎虚空”的无上大法,亦不少见。 但要是问天下武人,哪本神功是世间第一,九成九的人都有统一的答案。 那便是“战神图录”! 而“战神图录”,正是来自于战神殿! 好在能够成就空境宗师者,都有最基本的自制力,知道以他们的实力,根本就无法染指这天下第一的绝学。 所以这些魔道宗师们,只能将自己心中的震撼、激荡,尽数发泄于对手身上,在场的正道宗师们压力当即陡增。 实力最强的碧空晴、凌渡虚两人,亦被鹰缘带来的十七名老僧团团围住,虽然自保无虞,却也难以脱身,襄助旁人。 有些正道宗师,一见这些形容枯槁的老僧,越看越是眼熟,纷纷惊呼道: “是诚明真人!” “还有重玄子道长!” 更有一位来自青城派的老宗师,忽地老泪纵横,嚎啕大哭: “师尊、师尊!” 可无论这些人如何呼唤,老僧们依旧是不动声色,只是低诵佛号,沉静如渊海,出手更是不容丝毫情面,一举一动,皆是无匹凌厉。 这十七人正是大轮寺隐藏的底蕴,他们不是出身于藏地密宗的喇嘛,而是来自于中原道门的道家高人。 昔日大元初立,覆灭金朝后,蒙古大汗铁木真曾经接见过彼时的全真掌教丘处机,并令其执掌天下道门,执道家牛耳。 为了打压全真教的气焰,年仅二十三岁便已为大元帝师的八思巴,在开平城组织了一场规模宏大、史无前例的佛道辩论。 为了应付来自藏地密宗的挑衅,中原道门便拿出来十七名功行深厚、道法高深的宗师人物,誓要夺取胜利,以护道门荣光。 可这些中原道门的中流砥柱们,在八思巴威震宇内的“变天击地大法”下,竟然全军覆没,悉数落败。 这十七人最终削发为僧,跟随八思巴修行佛法,再不履中原,史称戊午十七僧。 可正道众位宗师没有想到,这十七位道门前辈,非但没有坐化,在被八思巴“渡化”成护法明王后,竟然变得更为强横! 一时间,局面立时变得岌岌可危,正道众人更是感到一种风雨飘摇之势,碧空晴看向凌渡虚,目中神念交织。 “现在出手?” 凌渡虚抬手,以登峰造极、水火辟易的先天罡气,挡下一名老僧势大力沉的大手印掌劲,微微颔首。 两人同修多年,早已是心意相通,不需要再做丝毫沟通,当即变招。 凌渡虚那至精至纯的先天罡气,骤然转化成另一种雄浑浩大的真气,直冲穹苍,接引无穷无尽的天罡正气,从九霄崩泄而下。 “这、这是……?!” 剑魔石中天见状,心头忽地一动,他虽然此前从未见识过这样的绝学,此时却感到一种强烈的熟悉感。 碧空晴亦展露出同样的变化,两股同源而出的真气,霎时间水乳交融、互转互化,混同成一张黑白交织、抱阴负阳的太极图,将那十七名老僧尽数囊括其中。 石中天、年怜丹等终于意识到这究竟是什么武功,齐齐惊呼道: “这是,九霄真经!!!” 世人皆知,张三丰乃是以霸道无伦、普照人间的“十阳境界”,才能抑制住前代破碎高手留下的“空洞”。 但很少有人清楚,这位张真武在决意投身这条道路之前,亦是走的阴阳并济之路,那时的他,所用武学正是这一门“九霄真经”! 碧空晴、凌渡虚两人,皆是正道栋梁,兼之心意纯正,不愿走空境武道,再危害天下。 是以张三丰便传了他们自己旧日所用的“九霄真经”,令这两位老宗师能够超脱空境武道的藩篱,另寻他途。 如今两人的“九霄真经”修为,已经来到了“太极归宗”的巅峰境界,距离象征大宗师之境的“终极归一”,亦只有一步之遥! —— 就在鳌头矶大战正酣时,云虚亦察觉到体内产生的异变。 他那如臂指使、浩如烟海的浑厚真气,竟然似是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吸引,难以控制地破体而出,朝着战神殿投去。 只一个刹那,云虚那由海水凝成的躯体,便溃散了近半数,就连身下魔龙亦受到影响,挣扎的力度低了不止一个档次。 徐行这才把视线从战神殿上收回来,放在这条龙身上,失望地叹了口气,有些意兴阑珊。 虽然方才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角力,但魔龙毕竟缺少神智,应变不足,难以给到徐行足够的危机感。 在这一点上,它还不如明显藏拙的万归藏,还有底牌不曾显露的万归藏。 魔龙的“鲸息功”造诣虽然堪称登峰造极,可它对肉身之力的运用,实在是太过粗糙。 若是真气与肉身能够完美配合,这条龙的战力,应当不止于此才对,可惜、可惜啊。 不过,这可惜的情绪在徐行心中,亦是一闪即逝,云虚的状况明显不对,如今正是千载难逢的战机。 ——也是时候,彻底将之降服了! 魔龙虽然神智不够清晰,却也从徐行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曾经体会过的危机感。 在这种逼命危机的刺激下,即便没有了云虚的真气加持,它亦是疯狂地扭动起来,脊柱弹抖之间,甚至震荡出一股连环爆响。 这一连串的剧烈响动,甚至还要胜过它的嘶吼,亦盖过了激荡轰鸣的滚滚闷雷! 徐行微微一怔。 龙形拳术的精髓,便在于脊柱,只有连活了脊柱,才能够打出来“困龙出渊”的神意,更衍生出“飞龙在天”、“龙行千里”等种种变化。 可现在,这种拳术精髓,以魔龙那堪称恐怖的体魄施展出来,比之寻常拳师,威力何止强了了千倍、万倍?! 一怔之后,徐行便难以抑制地咧开嘴角,目中绽放出灼然光彩。 魔龙的神智虽然仅有孩童水准,可肉身上的天赋却极其出众,只是亲身体会过徐行的拳招,便能将之模仿得七七八八,将自己那得天独厚的生命潜能,运用得越发精妙。 眼见此情此景,徐行双掌一运,浑身筋骨亦发出与魔龙相似,却更为宏大的雄浑啸声。 长啸伴随一道灿然金光,直冲云霄,仿若大日东升,光明万丈,将漫天浓云一扫而空。 金光中未凝成天龙真形,却蕴有一道昂扬奋发、慷慨激昂的霸道真意,肆意飞腾,天地无拘束。 如万归藏这等精通易学的高手,只是一看,心中便自行浮现出一句卦辞。 用九,见群龙无首,吉! 这正是降龙十八掌的最高境界——群龙无首! 其实徐行早在大明王朝世界,一拳打死嘉靖帝,彻底截断明朝国运之时,就深刻体会到了这个境界的真谛。 降临北宋世界后,他又从乔峰手中,领略到了降龙十八掌的完整奥义。 再搭配上如今这强横至极的纯阳拳意、至阳元气,一掌拍出自然沛莫能御、所向披靡之威。 面对这臻至“群龙无首”之至境的降龙神掌,饶是魔龙再有突破,亦是无从抵挡,当即被徐行双掌拍中龙首。 只听一阵无比沉闷的嗡鸣声,降龙掌劲一气贯通,令魔龙那蜿蜒曲折、延绵十丈的身躯,骤然绷直,鳞甲片片竖起,两枚犄角间亦是爆出浓郁血。 它连哼都不曾哼出来一声,便仰天栽倒,直直坠入海中,激起滔天巨浪,令那一片海域都泛起浓郁暗红,腥臭无比。 但徐行的巨大法相,在打出这气势恢宏、无可比拟的一掌后,却并没有选择追击,反倒是身形溃散,显出居中那少年模样的肉身。 只因蓄势已久的万归藏,终于找准机会,发动了自己的必杀一击! 在“死气”酝酿到极限后,万归藏整个人都似是从这个世界中抽离,淡若一缕青烟,好似由八种光芒聚成的模糊人影,一刹那便有无数种变化,难以观测。 紧接着,一切光芒尽数转为深沉如墨、难以划开,更充满无穷坚实感的黑,黑光凝为一线,纤细如女子青丝,贯空袭来,直指徐行心脏。 徐行虽是自行解散了法相,可这一线黑光仍是不依不饶,如影随形地追至。 那法相溃散而留下的雄厚五行元气,不要说抵挡,只是与这一线黑光略微接触,便纷纷溃散、瓦解,被彻底洞穿! 这便是万归藏压箱底的归亡之招,仿佛那光不是来自于人身,而是来自万物终结的无尽深渊。 徐行只是一望,就察觉到这其中所蕴含的毁灭性力量,于此同时,在他的腰侧亦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无从探测深浅的圆形孔洞。 其中闪烁着种种光怪陆离、绚烂非常却又无比混乱的颜色,更传出一阵阵无比恐怖,好似来自虚空本身的震撼鸣响,仿佛这一部分空间的存在本身,都已被彻底崩灭、破碎。 徐行只是一看,就想到了自己当初借助“昊天镜”重开“九空无界”之时的所见所闻。 ——原来,这便是“破碎虚空”的真谛?! 徐行猜的不错,万归藏这一招,除了利用自己从生死轮回中,得到的死亡感悟外,亦融汇了他自己对“破碎虚空”的感悟。 按照古老相传的观点,只要两位分别抵达“阳极”、“阴极”境界的高手,在激烈战斗以至极场域互冲,便能够撕裂天地胎膜,打开仙门,白日飞升。 而如今,由于张三丰的存在,天地胎膜变得格外稳固,以往历代破碎强者留下的孔洞亦被弥合,所以万归藏用八种截然不同之劲力,打出来的必杀之招,亦只能撕裂出一线裂隙。 这一线裂隙,自然不足以容大宗师破碎,可若是用于伤敌,亦是足够恐怖! 面对这蕴含了此界至高武学理论的破碎一击,饶是徐行的肉身,亦被彻底贯穿,蕴含至纯真气的血液泼洒。 在徐行和魔龙的战斗中,万归藏已经看出来,徐行之所以如此强大,看似是由于结成完整循环、轮转不止的“五脏庙”,实则是因为此人肉身已自成界域,万法不侵。 真正负载“五脏庙”的根基,便是他那强绝当世的体魄。 万归藏深刻知道,这些炼体强者的缺陷所在。 他们虽然体魄坚韧、生命力强横,可一旦受了类似骨断筋折的重伤,想要恢复到十成战力,便会格外艰难。 所以,万归藏这破碎一指,正是要打乱徐行人身小天地的平衡,令此人的肉身不攻自破。徐行中了这一指,的确如万归藏所料那般,就连面容亦浮现出浓郁血色,浑身气势更如被拦腰截断,陡然衰退下去。 在万归藏的设想中,即便是如魔宗蒙赤行那样强悍的炼体大宗师,如今也该身受重伤、战力大损了。 可他没有料到一点。 ——徐行的“五脏庙”,虽然看似来自“周流六虚功”、“黄天大法”这样的道门武学,可其中却亦有佛门,甚至是魔门的精华! 身中一指,徐行当即发动“五脏庙”,鲸吞天地元气,再以庞斑的“劫魔天大法”,将这些元气尽数染化成魔气、再变化为最精纯的劫力,填补进肉身中。 自从练成了“黑天书”,明悟了真气与劫力互转互化的奇效后,肉身对徐行来说,就是一张皮筏子,哪里需要就可以补哪里。 徐行当初在北宋世界,同天绝激战时,就曾被他用内力代替生命力的奇能给惊讶过,而现在,有了“劫力”这个媒介,他亦能办到类似的事情。 只不过,天绝是已经练成了半能量之躯,血条就是蓝条,徐行则是能够令血条、蓝条互相转化,更多一种出其不意的变化。 当然,这种疗伤法门不是没有弊端。 若是在近身激战时,受了如此严重的伤势,徐行在强大压力下,根本不可能如现在这样,全开五大秘境吸纳元气、转化劫力,修复肉身伤势。 但是如今,万归藏用的乃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搏命之招,且两人又相隔甚远,所以徐行才能毫无顾忌地如此行事。 万归藏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徐行,在几个呼吸间,便将伤势修复好了八成有余,只留一个米粒大小的孔洞,就连虚空震荡,亦缓缓平复了下去。 徐行俯瞰万归藏,嘴角裂开一个略显狰狞的弧度,笑意森然: “现在,是不是轮到我了?!” 言语落定,他身形一晃,自天穹俯冲而下。 五色神光再次化为灿烂金光,萦绕周身,仿佛一枚拖着长长尾焰的陨星,挟毁天灭地之势,要用最纯粹的暴力,将万归藏碾成齑粉。 只听一声震天撼地的巨响,整座小岛都因这一击而剧烈颤抖,摇晃不止,仿佛平地起了一场地震。 小岛周遭的海面,亦朝四方汹涌席卷,浪头连绵起伏,相互挤压碰撞,朝最高处迸发。 万归藏方才所站之处,如今已成一个无比深邃,直通海底的空洞,而他本人,则是远在十丈开外,避开了这一击。 按常理来说,方才倾尽全力,不惜折损寿元发动了破碎一指的万归藏,绝无能力避开徐行这从天而降、挟无匹雄劲的一拳。 他也的确没有这个余裕,如今能够幸免于难,得益于另一人的相助,那便是神魂出窍而来,浑身充盈阳和之气的鹰缘。 只不过,虽是冒险救下了万归藏,鹰缘的神魂亦是如遭天风吹卷,摇晃不已,好似随时都会熄灭。 这位向来神情平静、悠哉悠哉的活佛,如今脸上也不禁出现一抹惊骇之意。 方才远观徐行和魔龙的战斗,鹰缘已是极受震动,可直到以神魂之姿,亲身面对此人时,他才真正意识到什么叫做恐怖。 鹰缘亦如庞斑一般,另辟蹊径,脱离了空境武道的藩篱,只不过他走的路,乃是专修神魂之路。 在舍弃肉身后,鹰缘的神魂强度,已经毋庸置疑的大宗师级别。 若是再加“变天击地大法”这等秘术,以及藏地密宗积累了数百年的香火信仰,他也亦拥有大宗师的战力。 可是面对血气阳刚至极,浑如骄阳、烈胜雷霆的徐行,鹰缘却觉得自己一应心神流转变化,以及与之相应的元气演化,都莫名僵涩。 这种感觉就仿佛是被人攫住了心脏,细细体察血液流动的节奏。 这便是纯阳拳意,对神魂的剧烈克制作用。 如万归藏这种自成场域的大宗师,纯阳拳意的作用还无法发挥到最大,可如今面对神魂出窍的鹰缘,纯阳拳意便能真正展露锋芒。 徐行站在小岛边缘,缓缓收回拳头,双目璀璨如焰,紧盯突如其来的鹰缘。 感受到那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气息,他平静道: “密宗活佛、传鹰之子,鹰缘?” 鹰缘苦笑一声,刚要开口,战神殿又起了新的变化,只见那一扇仿佛为巨灵建造的厚重铁门轰然洞开,一个身影从中窜出,惨嚎道: “不、不、不!!!” 观其面容,赫然是方才与徐行大战过一场的云虚。 不过如今,这位东岛岛王已全无身为大宗师的风范气度,身形枯槁、面色灰败,状况竟然比施展出搏命之招的万归藏,还要更为凄惨。 他拼命挣扎,低吼,嘶叫。 那绝非是人类所能发出的叫声。 就像是有某种妖魔在他的身体深处,撕扯着气管,啮噬着血肉,咀嚼着骨骼,才能催逼出这样凄惨,凄厉,凄绝的声音。 嗓音凝固住了。 云虚的面目彻底破碎,身躯宛如细碎的沙粒,溃散满地,整个人轰然塌陷。 其中不见丝毫血色,仿佛所有的气血,都已被彻底吸入到某个不知名之处。 如此恐怖且出乎意料的惊变,立时将正要再战一场的徐行、鹰缘、万归藏都给镇住。 云虚虽然在徐行面前,显得不堪一击,实战水平堪忧,但毕竟也是跨过了大宗师门槛的绝世人物。 可此时此刻,这位足以在古今武道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之一笔的巅峰前者,竟然死得如此儿戏。 战神殿中,究竟有着什么存在?! 众人的目光透过巨大门扉,无比清晰地观察到了其中的景象,这座殿宇无比广大,至少高有数十丈,好似当真由巨灵所造。 殿中不见一柱,亦不见一物,只有浓郁到极致,已经凝成滚滚雾气,甚至是化为液体的灵机。 殿心正中,有一座十丈见方的圆形水池,石堤分隔左右,势如太极,左右二池,池水忽涨忽落,交替结冰沸腾。 怪声响时,左池水涨,右池亏落,左池结冰,右池水沸,沉寂之后,即又反之,一变为右多左少,右冰左沸,这般循环交替,永无休止 三人都看得出来,这池子中的液体并非海水,而是由纯粹灵机凝成的高浓度灵液。 徐行和万归藏这两个曾经与云虚交过手的大宗师,更是从这池子里,看出一种熟悉感觉——先前云虚所用的力量,似乎便来自于此。 池子外,还有一尊高达两丈的浮雕。 浮雕雕工精美,刻着一个身穿奇怪甲胄,覆着面具的雄奇男子,好似天神,胯下则乘坐着一头形似魔龙,却更为威严神圣的生物。 乘龙天神从九片裂开的厚云中冲杀而出,直扑右下角那一枚血红色的大火球,每一片厚云上都清晰写着一排小字,由最高的九重天,到最低的一重天。 这尊天神雕塑虽是死物,可那种动态,却已超过了栩栩如生的范畴,令人不禁升起一种感觉,它随时都有可能破壁而出,真正降临人间。 这雕塑虽然已然不似凡间造物,可最为吸引众人眼球的,还是那个盘坐于雕塑前的魁梧背影。 似是察觉到战神殿的变动,那个魁梧男子忽地动了一动,忽地转过身来,面向众人。 此人手持一根管玉箫,肌肤白皙滑腻,白衣胜雪,身材瘦削,给人一种仙风道骨的感觉,好似纵情山水、淡泊名利的隐士高人。 可他的脸庞却是紫红一片、双目更精芒电闪,这无比奇异的面相,为其平添一份妖邪意味。 万归藏一看见这人,面色便无比沉凝。 “‘血手’厉工?!” 厉工? 就连徐行也没想到,这位久不现于人世的大宗师,这些年来居然一直都潜藏于战神殿中?! 难道,他已经参透了“战神图录”的奥秘吗,即将如“无上宗师”令东来那般,抵达“破碎虚空”的至境?! 云虚的死,莫非亦是此人在其中作祟? 徐行目光一凝,方才云虚那种死法,已经让他想起了庞斑的“劫魔天大法”,若说是厉工这位魔门大宗师所为,也并不奇怪。 可他仍是感觉到不对。 只因徐行曾经从厉灵口中得知,厉工自从在十绝关见过张三丰一面后,已然改邪归正,转而求取天地自然的至道。 徐行并不怀疑这番话的真实性,只因以此界张真武的脾性,厉工若没有改邪归正,怕是早就死在他手下。 毕竟,当时刚刚出世的张三丰,还没有转九霄真经为十阳境界,出手毫无顾忌。 并且除去这番认知外,徐行也没有从厉工身上,感受到丝毫的魔气魔氛。 这位大宗师甚至都没有多少神意波动,只有眼底最深处,才有一点若隐若现的光。 ——他好似正陷入某种定境中? 另一边,鹰缘亦紧紧注视着战神殿,但他的视线并未聚焦于厉工之身,而是越过了这位魔门大宗师,落到了他身后的天神雕塑上。 这位藏地活佛眼中,骤然爆发出从未有过的喜悦、欣然之色,心中念头更是语无伦次。 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无论老师如何运转“变天击地大法”,都无法从三世轮回中,找到你的存在。 原来,你竟然在此处! 他没有回头,只是朝万归藏传过去一个意念: “城主先回转东岛,解决彼处残敌,此间之事,小僧自能应付!” 万归藏本就被破了场域,又用过大耗真气的搏命之招,战力已有大幅度衰减,沦落到云虚这种大宗师之耻的级数。 若是以这种状态,再与徐行交手,万归藏毫不怀疑,自己会在一百招内便落败身死。 只不过话又说回来,纵然如此,他亦是一位大宗师,面对东岛那一批最高不过空境第二重天的正道宗师,仍是绰绰有余。 所以,鹰缘才会做此安排。 万归藏知道,徐行有克制神魂念头的“纯阳拳意”,但他相信鹰缘的判断,更知道这是如今最好的选择。 是以,万归藏只是深深看了这位活佛一眼,便反身遁走。 鹰缘更是在他离开刹那,发动了攻势,只不过却不是向着徐行,而是朝着明显状态不对的厉工! 徐行自然不会放任他如此作为,“纯阳拳意”运转,当即破去了鹰缘的神念冲击,身形更带起强烈气爆声,一拳轰到鹰缘身前。 鹰缘神魂一颤,周身已浮现出一尊浮屠般巨大的吉祥胜经幢,居中分别浮现喜金刚、胜乐金刚、密集金刚、时轮金刚、以及大威德金刚这藏密五大金刚法相。 这五大金刚,乃是藏密无上瑜伽部所供奉的五大本尊,亦为藏密中最难修行的本尊相。 如今鹰缘以强横无匹的神魂,将之尽数显化,其中的每一尊,都要胜过红日法王当日显化的大黑天法相。 并且这五尊法相中,还携带着藏地万千信众的香火念力,若是转化成真气,皆属大宗师层次。 ——比起戊午十七僧,这才是藏地密宗真正的底蕴。 “活动够了筋骨,陪你斗一斗佛法,又有何妨?” 徐行一拳打出,打得鹰缘神魂所化的吉祥胜经幢剧烈摇晃后,嘿嘿一笑,也不再用单纯的拳技。 他身形一晃,“五脏庙”光芒大放,脑后亦绽放出一轮琉璃宝光。 光芒仿若孔雀开屏,凝聚出五朵莲,每一朵莲正中,皆显露出一尊佛陀法相,正是代表佛性五智的五方佛! 五大金刚正面对上五尊佛陀,正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虽然已经确认“转轮圣王”的正体,可鹰缘见到徐行的精妙佛法,仍是不禁心中感慨: ——也怪不得四密尊者会将之认错,即便是“转轮圣王”真身在前,哪怕是鹰缘,亦不禁为之心神摇曳。 并且,在见识到徐行如此娴熟的运用法相之道后,鹰缘亦不禁疑惑: ——若是对方刚刚便展露如此手段来,要强留万归藏,其实也并非毫无可能,可他偏偏没有动手,这又是为何? 鹰缘刚想到这个问题,便见徐行眺望万归藏远去的方向,诚心实意地叹了口气,传出一道满怀惋惜的神念。 “不知道,他有没有把周流六虚功和不死印法传下去,如若不然,便可惜了。” 对鹰缘这种级数的高手,神念传音是丝毫做不得假,所以他完全感受得到徐行那发自心底的叹息,更不禁心头一紧。 ——难道,正道一方还有底牌未出? 就在鹰缘惊讶间,自现身以来,便泥胎木塑的厉工,终于有了动静。 他浑身筋骨暴鸣,衣袍鼓荡飘摇,竟无视了眼前正在争斗的两人,毅然决然地转过身去,面对那尊雕塑,神情肃穆。 只见厉工真气升腾,肌肤都转化成一片紫青之色,好似万古青天、紫气东来,笼罩无垠世界,却又渺远而不可及。 天神雕塑似乎也察觉到他的气机,竟然缓缓挪动了那不知由何种材料雕刻而成的头颅,目光凝如实质,好似活化一般,沙哑而低沉地道: “紫血大法练到碧血青天的地步,后世魔门中能有你这般人才,亦算是不差了。 可如今,本汗功成在即,你若是再行阻拦,便只有死路一条。” 厉工深吸一口气,周身紫青之色越发浓郁,他直面那尊雕塑,目中不见丝毫畏惧,只是沉声道: “相峙多年,还不曾亲身领教过你的武功,现在正是时候!” “可惜了。” 听到厉工的决然回答,天神浮雕亦不再多说废话,只是一叹。 他身形一震,从那似龙非龙的坐骑背上落地,五指成拳,轻描淡写地一拳捣出。 厉工大袖一扬,抬臂一挡,整个人便如风中飘絮,远远飘荡至战神殿门口,双脚立定。 只听砰然一声,这位魔门大宗师的胸口,忽地出现一个血肉模糊的大洞。 其中心脏,竟已彻底爆碎!(本章完) 147.第147章 帝者战神铁木真,一剑日中来!(万字章节) 厉工自从败给令东来后,便苦修阴癸派的不传之秘“紫血大法”,这门功法亦是脱胎于魔门至高秘典“天魔策”。 但是不同于寻常“天心莲环”、“间仙气”这种旁支,“紫血大法”已然触及魔门根本大法之秘,能够令全身血液尽成紫红,洗髓换血、成就无尚魔躯。 如此做法,比之“道心种魔大法”的魔种虽然少了些神鬼莫测的诡异变化,但是在体魄的坚韧程度和力量上,却是犹有胜之。 是以,“紫血大法”亦有“由魔入道”之能,在魔门诸多经典的排位中,仅逊色于“道魔合流”的“道心种魔大法”。 而厉工自从以“紫血大法”成就大宗师后,又曾与练成“战神图录”的传鹰把臂同游,共闯十绝关。 他们虽然没有如愿见到“无上宗师”令东来,却见到了一个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人物。 ——当世真武张三丰。 厉工也从张三丰身上,领略到了一部分“九霄真经”的奥秘,彻底走上一条参悟天地自然的堂皇正道,紫红血液中,亦多了一抹澄澈如万古长空的纯青。 到达这般境界后,比起初入大宗师之时,厉工已是强出数成不止,体魄之强悍,更可比拟当初的蒙赤行,能够同这位魔宗争夺“天下炼体第一人”的称号。 可即便如此,在这尊天神雕像那简简单单的拳头面前,厉工的体魄亦是脆如薄纸,一招即溃。 他只觉得对方这一拳,甚至都不能够被称为招式,可一举手、一抬足,却带着一种苍凉古朴、原始蛮荒的太古气息。 好似神话年代,曾经战天斗地、试图推翻天帝统治的战神,再次降临世间,要颠覆一切道理和存在。 这座战神殿的穹顶,排列着一个又一个交叠的圆,圆形中满是星点。 除去传统的三垣二十八宿外,还有无数其他星宿,好似周天星斗、辽阔星海,都已尽数包揽其中。 这尊战神般的存在一动,更令这些张星图旋转起来,万千星光绽放。 星光悬垂而下,尽数聚焦于其人之身,织成一件星辉灿烂的战甲,令他化作一尊统领天地的神王,有斡旋造化、移星换斗的无上权柄。 不屈的战神、至尊的天帝,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交织于这尊雕像身上,竟然融合得天衣无缝,没有丝毫不和谐之处。 仿佛这并非是单纯的气质,而是此人的亲身经历。 在这种恢弘大势的笼罩下,就连厉工这样的大宗师,亦觉得心灵受制、真气运转迟滞,才会在一招之间,就被打爆了心脏。 突来惊变,就连徐行亦有些措手不及。 以他的灵觉,自然感受得到,那尊雕像虽然气势威猛、内蕴无穷灵机,却也只是死物,并无任何生命力。 可就在厉工开口后,这尊雕像中却忽然涌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生机,这种生机不是来源于他自己,而是来源于战神殿。 徐行只一眼望去,只感觉那个附着于雕像上的意志,已然囊括整个战神殿。 ——难道说,他想要将这天地奇物,给彻底炼化?! 只不过,饶是这尊天神雕像甫出手,便展露出几乎无可匹敌的力量,想要在一招之间,击杀厉工这样的大宗师,仍是不可能。 厉工自从由魔入道,练成“碧血青天”后,生命力已经强悍到非人的地步,不比魔龙稍差,纵然没了心脏,亦不会当场战死。 他只是双目紧盯那尊雕像,目光中暴现出浓郁的紫青二色光芒,低沉嘶吼道: “成吉思汗——铁木真,果然是你! 你做惯了人间的王汗,又想去做天上的神王吗?!” 成吉思汗?! 这四个字就如晴天霹雳一般,令徐行心中涌现出前所未有的惊讶,整个人都震动起来,却又有一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觉。 如果不是以铁蹄踏碎中原脊梁,鞭笞域外诸国,亲手开拓出庞大疆土的成吉思汗,谁能有这样气势? 只是徐行没有想到,这位传说中已经独自破碎而去的高手,竟然会潜身于战神殿中。 他在这时,又想起当初四密尊者称自己为“转轮圣王”时的描述——重回法座、执掌转轮,破尽人间业障,终结末法,建立佛国。 ——原来,他才是那个藏地密宗搜寻已久的“转轮圣王”! ——怪不得以八思巴那通天彻地、九幽搜神,贯穿三生三世的“变天击地大法”,都无法找到此人的踪迹。 因为他一直都在战神殿中! 此时此刻,徐行终于将自己进入此界以来,所遇到的一切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迎着徐行、鹰缘的目光,那尊雕塑双手环抱,平淡道: “本汗自从踏出草原,就注定要征服森罗万象,将世间一切都归于掌中,天地万灵、诸天神佛,亦不例外。” 说着这样狂妄的言论,铁木真的语气却极为平淡,却自有一种无可比拟的霸气,好似这并非狂人妄语,而是理所当然的事实。 ——他孛儿只斤·铁木真,本就是天生的征服者,那永无止尽的野心与霸念,只有广袤无垠的青空、甚至是无限渺远的九天才能承载! 言语声中,战神殿中的浓郁灵机,以及那座池水中的凝实灵液,皆如长鲸吸水一般,灌注于雕塑之身,令这尊仿佛由某种高密度晶体堆砌而成的雕塑,散发出一种血肉质感。 灵液暴动的一刹那,厉工便知道如今便是最好的时机。 这位魔门大宗师奋起余力,向前踏出一步,右臂抬起,五指大张,浑身紫青二色剧烈升腾,一掌平平推出。 这一刻,厉工周身血液澎湃如江潮、筋骨震荡雷鸣,但这无比壮阔雄浑的声音,在人体经络、穴位的调和下,却如风过空穴,吹奏天乐,悠长婉转,回荡整座战神殿。 这一掌虽仍是以“碧血青天”的雄浑真气为根基,可其中气韵却是截然不同,似是与道合真,鼓动天地之音,奏响世间万物。 这正是厉工从令东来手中,取得的感悟。 昔日厉工纵横江湖之时,统御阴癸派,傲视当世,从无抗手,是以搏得了中原魔门第一人的名号,与塞外魔道第一人蒙赤行齐名,并称为魔门双擘。 可他却对上了彼时的天下第一高手,“无上宗师”令东来。 厉工甚至不曾见到令东来的真容,便被其人以箫声蒙蔽了感知、迷惑了神智,就此落败。 令东来并没有趁此机会,取了厉工的性命,只是他那一袭白袍的上,密密麻麻地写下了阴癸派“天魔手七十二式”的破解法门。 正是此事,令厉工退出江湖,再不履尘世,勤修“紫血大法”。 他日夜参悟令东来,虽然仍想不出来更好的破法,却也将之融入了自己的武学中,由此练成如今这一式掌法。 直到很久之后,厉工才知道,令东来留下的法门,乃是脱胎自宋代破碎高手灵道人的“妙乐灵飞经”。 如今想来,厉工也不得不感慨,若非是有此际遇,他也不能踏上这条通往自然天道的堂皇正路。 这一掌拍出,就连正与徐行激斗的鹰缘,亦受到影响。 他感觉自己的神魂都开始出现震动,整个人都不自觉地沉浸进这美妙至极的天乐中,体会到昔年厉工面对令东来时的感受。 仅是余波,便能令勤修佛法,神魂已臻至大宗师境界的鹰缘如此震动,可想而知经过这些年的修行,厉工究竟已抵达了何种境界。 但铁木真对此,只哂笑一声。 “丝竹管弦、靡靡之音,不过是孱弱汉人的礼乐,如何比得上我蒙古男儿铁马金戈的战鼓?!” 言语落定,铁木真再次握拳,浑身一震,心脏剧烈搏动,震开隆隆轰雷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大,煞气冲霄,威慑四方! 鼓声震耳欲聋,仿佛整齐划一的铁骑滚滚而来,碾过四方诸国、粉碎一切反抗。 凝练至极的军阵煞气伴战鼓升腾,纵横驰骋,更带着山呼海啸的冲杀声,席卷而来。 好似虚空中,隐藏着百万雄兵,他们都声嘶力竭地呐喊着同一个名字——成吉思汗! 在如此鼎盛的军势前,纵然是天地本身亦要被蹂躏、统治,又何况是区区天乐?! 拳掌再次相击,厉工身形剧烈震动,一袭白衣向后荡开,如一片厚重浓云,可这一次,他竟然没有后退哪怕一步! 只听厉工身后,传一连串的爆炸声响,这坚固至极,即便是宗师高手亦难以撼动的战神殿地板,竟然都出现轻微凹陷。 “哦?” 铁木真首次发出了略带讶然的声音,这位绝世霸主的目光越过厉工肩头,落到他身后那人的面容上,饶有兴趣地问道: “你,名字?” 徐行的身影,从厉工身后走出。 厉工方才那一击,令鹰缘出现了本不该有的破绽,徐行自然抓住机会,击破了鹰缘的大威德金刚法相,从战斗中抽身而走,来到战神殿中。 只不过,即便是他也没想到,铁木真这这一拳竟然如此恐怖。 纵然是有厉工挡在前面,徐行也接得颇为不易,必须要用上化劲之法,才能抵消。 可即便如此,他眼中亦没有丝毫退缩、避让之情,反倒是目露灼然神光,直视铁木真,昂然道: “徐行、徐踏法!” 言语间,那尊天神塑像又起变化。 那颗覆着面罩的头颅,逐渐变成一张狮鼻阔口,须发怒张,脸颊肌肉交错,双目如夜空大星般明亮的豪雄之貌。 只是一看这张脸,所有人都知道,此人定然是一个豪气吞天、霸道绝伦的盖世人物。 ——这才是属于铁木真的相貌! 铁木真咧开宽阔的大嘴,露出森然白牙,笑声豪迈,给人一种无比真诚的感觉。 “好!后世武者中,竟然出了你这样的好男儿,当真让本汗不寂寞!” 铁木真方才那一拳,拳劲、真气倒还在其次,最为恐怖的还是他那气吞万里、雄霸当世的恐怖气势。 身为一个当真用实际行动,践行了自身野心霸念,并不断向着天之王座进发的绝代雄主,铁木真的气势不只来源于他的武学修为,还来源于他的盖世功绩,以及整个蒙古族的信念与志气。 无论武功高到何种境界的大宗师,只要没有这种经历,都绝对不可能养出这种气势,更不可能不受这拳势的影响。 但眼前这个过分年轻的汉人高手,一身浓烈血气、阳刚拳意皆融于一处,竟然宛如大日东升,有万法不侵、鬼神辟易之威,能最大限度地免疫自己的拳势影响。 铁木真能够感受得到,对方这种拳势、拳意、拳神,也和自己一样,是取得了无数次胜利、做下一桩又一桩壮举,才最终熔铸出来。 如此敌手,即便是铁木真生前,亦不曾见过,毕竟那个时代的英杰们,敢于反抗他的几乎都被铁蹄碾碎。 即便有人侥幸存活下来,也再不可能昂首挺胸地行走于阳光下,更不可能养出这种睥睨天下、所向无敌的自信。 厉工虽然不知道来者是谁,却也明白徐行的立场,当即传音道: “等会我会用燃血秘法,拖住他,你快去武当山请张真人!” 徐行却摇了摇头,回应道: “张真人如今只怕分身乏术,不及来此。” 厉工在战神殿中与铁木真的神念相持数十年,深知这位曾经统治天下的绝代霸主,武功之高,已经超越了大宗师的范畴。 在厉工的印象中,当今之世唯一有可能制住铁木真的绝世强者,有且只有张三丰一人而已。 其实,若非铁木真为了彻底掌控此界,强行转修破碎金刚之道,只余神念在此,凭厉工的修为,也不可能制住他这么多年。 但是即便如此,数十年过去后,铁木真也快要重回鼎盛时期,取回自己的巅峰修为,甚至更进一步,彻底君临天下。 潜龙之所以会提前现世,让云虚找到,既是因为铁木真即将出世,也是因为厉工的引导。 他本是想要借此,提醒仍然在世的大宗师们,并且让云虚吸走一部分充盈战神殿的灵机,延缓铁木真的复苏。 可厉工在这几十年间,一直困于此处,并不知道天下局势的变化,一番行为,不仅没有引来正道宗师,反倒是令鹰缘、万归藏等人闻风来此。 厉工更没想到,战神殿已几乎为铁木真所掌,就连其中充盈的澎湃灵机,都已深深打上这位绝代豪雄的精神烙印。 是以,吸纳了这股灵机的云虚,虽然功力大进,却也受到这股精神的影响,性情变得张扬狂放,并且只是被铁木真一吸便夺走了体内的真气,乃至作为肉身根基的生命精元。 见厉工眼中浮现出惊骇神色,徐行也不多说,只是把如今的天下局势,尽数传送给了他。 乍闻这个消息后,厉工脸上浮现出震动神色,又转为一种深深的无奈,只长长一叹。 可徐行却前踏一步,直面铁木真那满是欣然的目光,忽然道: “如果我没感觉错,你是想要彻底掌握战神殿,将这座神赐宝物,化为存世之基? 但事到如今,好似还差一步?” 铁木真被说破了心中谋划,亦不见丝毫动容,反倒是哈哈大笑: “这便要得益于你身后那个魔门后辈了,若不是他奋尽余力,令战神殿提前现世三日,本汗早就大功告成。 不过即便如此,也不过一步之差,你想要阻止本汗吗?” 徐行目光灼灼,微笑道: “你我皆是武人,大道不在口舌,何不手底下论真章?成与不成,一试便知!” 徐行已经从铁木真那一拳中,感受到他那横绝当世,胜过自己不止一筹的无匹雄劲。 但只要这位霸主还未功成,他便仍存一线胜机! 铁木真浓眉挑动,扫过徐行全身,忽地一笑,欣然道: “似你这样的人,天下间只怕绝无仅有,年轻的强者,无论你是何出身,只要入本汗帐下,我允你‘东天将军’之位。” 徐行一生所历强敌无数,却还没有一人,尝试过在战斗中招揽过自己,不由得笑道: “好气魄,你就不怕我假意归顺,伺机行刺?” 铁木真再次放声大笑,双臂张开,袒露胸怀,做出一个好似要拥抱世界,充满魄力的动作,一字一句道: “本汗帐下,从不缺骄兵悍将,更不乏你们汉人所说的‘狼顾鹰视’之辈,本汗只怕帐前将士不够狠、不够凶、不够烈!” 言及此处,铁木真垂下目光,眼中神光湛然,仿若燃亮足以焚烧世界的野火,他语声慷慨激昂、荡气回肠: “兵符就在此处,端看你能不能拿得起、镇得住,你若真有本事,夺了本汗的王座,又有何不可?!” 徐行听到这番话,也觉胸中一阵热血澎湃,再次前踏一步,开怀大笑道: “不愧是名留青史的绝代豪雄。” 走过三个世界,徐行杀过大明王朝的嘉靖帝,也斩过已经成功篡位登基的左武王赵烈,对这种帝王形象,已不算陌生。 但嘉靖乃是太平年间继位的皇帝,此生见识过最大的风浪,除了宫廷斗争,潜入暗杀外,也就是俺答汗包围北京城的庚戌之变,完全可以说是长于深宫妇人之手。 左武王虽然是崛起于西夏战场,毕竟是江湖武人出身,又因诸葛正我而韬光养晦多年,阴狠有余,霸气不足。 所以,这两人在气势、气魄上,自然无法同一手开辟出元朝基业,打下史无前例之广袤疆土的铁木真相提并论。 不过正因如此,徐行才越发地兴奋、激动,甚至是难以自抑。 他自从在大明王朝世界成就宗师以来,就从不曾遇见过,如铁木真这种明显强过自己一个层次的敌手。 徐行都已几乎记不得,这种以弱击强的战事,自己有多久不曾体验过了,实在是——令人期待啊! 念及此处,徐行浑身气血炽烈燃烧,五行元气顿转至阳无极之真气,纯阳拳意亦攀升到最巅峰,目中神光之盛,不输铁木真分毫。 他直视铁木真,肆意张扬道:“但越是如此,我就越想败下你!” 铁木真对徐行的言论,并不感到愤怒,肌肉交错的脸颊上,浮现出欢愉至极的笑意。 “很好的战意,武人的傲气,本汗亦再清楚不过,那便来吧,公平一战,本汗要你心服口服。” 如徐行这种自辟武道的大宗师,铁木真也完全没想过,能够仅凭言语便折服他。 作为从大草原中成长起来的男儿,铁木真虽然不曾如中原皇帝那般,系统性地学习过帝王心术、制衡之道,却明白如何与猛兽相处、甚至是驯服这些猛兽。 对他来说,武人亦是一种猛兽,徐行便是其中最凶猛的那一种,越是凶悍、越是暴烈,便越能激起这位霸主的征服欲望。 言语落定,徐行已双手齐出,左手运将军令、右手施展神手大劈棺,一出手便是全力施为,化为一条灿金长虹,直扑铁木真胸口! 两门掌法皆是至凶至烈,雄浑之余更挟无匹锋锐,若是在外界使出,只怕足以在海面上斩出一条延绵百来丈、深有十余丈的巨大沟壑,具备货真价实的分海破浪之威。 可铁木真只是一抬臂,一扬手,拍击、格横肘。 没有任何招式、没有复杂的卸力技巧,他仅靠坚固到不可思议的身躯,以及浑厚到深不见底的真气,便硬生生地将之承受了下来。 紧接着,铁木真右拳回收,头顶星斗再次明亮灿烂,披于雄躯之上,精气神攀升到极限,凝聚出无畏战神、无上天帝的恐怖气势。 先前击溃厉工的拳招,再次夺路轰出! 不过,徐行本就没有寄希望于这先声夺人的第一招,更做好了应付铁木真拳头的准备,萦绕周身的金色光焰、蕴藏体内炽热气血,亦在一声雷鸣巨响后,浓烈爆发! 一声大震龙蛇起! 铁木真只觉有一股昂扬奋发之气,从徐行头顶冲霄直上,令周天星图的运转,都迟滞了一刹。 正是降龙神掌最高境界——群龙无首! 方才一战中,徐行已经深刻领悟到,铁木真的战斗风格,其实与自己,亦或者说大明王朝的宗师强者极为类似。 他们都是以精神为先,既是压制对手的拳术变化、真气流转,又能令自己本身的十成力量,爆发出十二成的效果。 针对这种战法,最好的办法便是先从精神层面进行克制。 是以徐行便选择了用降龙神掌“群龙无首,天下大吉”的意境,来针对铁木真那至尊无上、统领森罗万象的天帝拳意。 自从战胜了货真价实的魔龙后,徐行对降龙神掌的领悟,又更上了一个台阶,此时使出,果然收获奇效。 铁木真微微一愕,两人的拳掌已正面碰撞,周遭激荡起一阵肆虐狂风,就连人力绝对无法损坏的战神殿,都显出一片蛛网般的裂痕。 这些裂痕晶光闪闪,奇异非常,质地颇为类似徐行在山谷中所见,由蒙赤行造成的晶石,却比之坚硬了不知道多少倍,显然非是人间之物。 一击之下,铁木真那未完全血肉化的手臂上,震落一蓬碎裂的晶粉,徐行面上则是浮现出一抹浓郁赤红,气血震荡、筋骨雷鸣。 饶是如此,他也不做退避,深吸一口气,强行平复气血,燃烧元气,再次出手。 在出手猛攻的同时,徐行的五脏秘境亦尽数张开,鲸吞起周遭的天地灵机。 他也知道,铁木真对战神殿的掌控,并非自己所能比拟,便将目标放到了这些灵机、灵液上。 根据云虚的经历,徐行已经意识到,这些灵机中都带有铁木真的精神烙印,但他并不需要将之吸纳,只是用“五脏庙”将之分解、粉碎,化为燃料便可。 似这般利用元气,即便效率不高,却也能在补充自身消耗之时,对铁木真造成另一种层面的打击。 “五脏庙”运起,徐行就好似化为了一座火力全开、炽盛燃烧的大熔炉,就连铁木真亦不曾见过这样的武学成就,微微一愕。 就在这一愕之间,徐行燃烧灵机,有如太阳般辉煌灿烂的拳头,已经轰到了铁木真身前。 激战再起,两人的动作都已快得抽离了人类的形体,像是两条虹光,在战神殿中肆意纠缠、交织,形成一圈圈难分难解的乱麻绳结,象征着他们那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的攻防。 只不过,即便徐行一边鲸吞元气,一边全力出手,在前五十招,亦几乎落入了一面倒的下风,只不过能勉力撑持而已。 宛如暴浪狂涛中沉浮不定的小船,风雨飘摇,随时有倾覆之危。 这五十招内,徐行几乎彻底放弃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强攻打法,将“五脏庙”完全当做另一种“周流六虚功”来使用,以五行元气、阴阳二气,来逐步分解、转嫁铁木真的拳劲。 厉工立于一旁,看得几乎目瞪口呆。 不管用了什么手段,状况又看似如何凄惨,对他来说,徐行能撑过五十招而不败,已算是极其不可思议的现象。 厉工立时明白,今日之事,只怕都要落在这个陌生的年轻人身上。 所以,这位魔门大宗师在养伤之余,挺身拦在战神殿大门口,既是阻拦鹰缘,亦是积蓄力量,伺机出手。 鹰缘虽然也算是迈入了大宗师的门槛,但面对能够以音律之道,干预自己神魂运转的厉工,亦是不敢轻举妄动。 更何况,鹰缘对铁木真充满了信心,也不认为接下来还需要自己出手。 毕竟,藏地密宗一直以来,都是将这位命中注定的“转轮圣王”,作为对付张三丰的秘密武器。 一个没有丝毫负担,不用镇压破碎空洞的张三丰,对上两名大宗师,又何需旁人援手? 只不过,看着铁木真威风八面、霸道绝伦的出手,鹰缘心中也有些莫名感触。 他的父亲昔日乃是汉族的大英雄、大豪杰,而他这个大英雄大豪杰的儿子,却放出了成吉思汗这个转轮圣王。 这便是冥冥中自有定数的因果循环? 只不过,在两人的注视下,五十招过后,原本摇摇欲坠的徐行,竟然奇迹般地稳住了拳架,甚至有几分游刃有余之姿。 这五十招中,徐行的拳劲虽然只得铁木真的五成水准,却极端地集中,凝聚不散,在铁木真的身躯中震荡。 往往是前劲未消,后劲又至,好似大江潮涌,连绵不绝,堆积累加,汇成一股雄浑大力,令其动作迟滞。 徐行又是一拳打出,铁木真尚未完全活化的身躯部分,再次震散出一蓬亮晶晶的粉末。 他长笑道: “大可汗,若想折服本人,只用五成力量、三成心神,便足够吗?” 铁木真听到这番话,便立即意识到,徐行已经看穿了自己的虚实,不由得叹道: “我虽然已经极力高估了你的能为,现在看来,仍是小看了你。” 其实,这尊雕塑虽然展现出强横无匹的战力,也不过是他的一具化身。 铁木真想要炼化的,是这一整座战神殿,区区一尊战神雕塑,还入不得他的法眼。 正因战神殿在其人的远大宏图中,具有无可替代的价值,所以铁木真虽然极其想将徐行折服,令这个前所未见的绝世武者投入自己帐下,可大部分心神仍是放在炼化战神殿上。 也正因如此,他方才几次出手,都是用浩大雄浑的精神气势来压迫对手,力求毕其功于一役,不令自己陷入持久战。 如若不然,以铁木真如今的余力,纵然能够胜过厉工,也绝不至于只用两招,便令这位魔门大宗师彻底落败。 可如今,对上徐行这个格外坚韧、且几乎不受精神气势影响的难缠对手,铁木真的弱点就完全暴露了出来。 ——由于只有部分心神在此,他的招式沉雄有余,灵变不足,越打就越是吃亏! 铁木真并不惊讶徐行能够洞彻这个事实,真正令他震撼的是,此人竟然可以准确估算出,自己究竟用了多少力量。 言语落定,铁木真亦不再迟疑,现在看来,想要败下这个年轻人,不拿出真正的实力,是绝不可能。 他深刻地知道,想令徐行这种充满傲气与自信的强者彻底臣服,就必须每时每刻都保持全方位的压制,不能有丝毫懈怠。 最关键一点在于,初次见面时,就必须给其留下不可战胜的印象,日后才能逐渐令这印象深刻得无可磨灭。 其实,铁木真的武功能够强悍到如今这种地步,很大程度上都是来源于这样的磨砺。 他的对手从来不是哪个个体,而是自己手下这一批骄兵悍将,甚至是整个世界。 正因为铁木真是从无到有,走到如今这个地步,所以他便会越发地重视每一个具有绝世天资的年轻人,更会以此鞭策自己,以达到更强大的地步。 不过就在铁木真凝神聚气之时,徐行已将至阳元气尽数转化为至寒至锐的纯阴元气,施展出结合了“天刃”和“天魅凝阴法”的绝世身法。 只见其人身形在空中断续一闪,便已消失在铁木真身前,出现于战神殿正中。 在铁木真所化的天神浮雕离开后,正中心的雕塑,还剩一条似龙非龙的怪物,以及那颗似乎被天神视为敌手的火红大球。 方才两人的激战,虽然已经打碎了战神殿中的部分地板,但这两个存在却是丝毫未损,显然也如浮雕一般,拥有某种奇能。 徐行也不客气,大手一挥,身形涨大,便把这两个存在一左一右地夹在腋下,再向殿外飞退而去,并给厉工传音: “他如今力量只能局限于战神殿中,速走!” 厉工虽然没想到,刚刚还气势汹汹,好似要和铁木真来一场生死搏杀的徐行,竟然会用这种战术,反应却也极快。 感受到这股神念的刹那,厉工整个人便化为一条紫青交织的血虹,从钻破鹰缘的那几尊金刚法相的封锁,远去天际。 厉工这半个自己人都想不到,铁木真自然更料不中,可他没有丝毫动容,只是扯了扯嘴角,沉声道: “走?走得了吗?!” 神念甫扩散开,徐行、厉工已经出现在刚刚万归藏所在的小岛上。 紧接着,战神殿中星光大放。 光芒冲出殿门,暗沉深紫、无边漆黑,以及璀璨到遮蔽天日的亮银星光,仿佛汇成一条贯穿宇宙的银河,正面击中这座小岛。 一座占地数里,不知道有多么沉重的岛屿,在铁木真这一击面前,竟然就此分崩离析、支离破碎,亿万斤泥土冲天而起,又如雨坠落,好似整个大海都为之颤抖、动荡! 两位大宗师出手,虽也能糜烂数里方圆,但那只是纯粹的范围,比起铁木真这种从内到外的彻底毁灭,仍是相距甚远。 厉工当即意识到,铁木真虽然暂时没有办法离开战神殿,却完全可以从殿中进行远程打击。 若是再来一次,他们两人焉有命在? 徐行在飞纵中,却抬起头,遥望了一会儿天际,才悠然道: “不急,援手已至。” 厉工亦如他一般,抬头仰望,在他的目力极限处,隐约显出一点细微明光。 与其说是明光,倒不如说是锐光。 厉工很快意识到,那竟然是一柄剑! 有一剑,自烈日中来! —— 在徐行等人进入战神殿,同铁木真激战之前,万归藏亦照着鹰缘的指引,赶往了正在激战的东岛。 如今的东岛上,有了“戊午十七僧”的加入,魔道宗师在人数上,已经具备了压倒性的优势。 但碧空晴、凌渡虚却凭借臻至“太极归宗”巅峰境界的九霄真经修为,硬生生将局势扳回一城,让战局再次进入相持阶段。 不过这脆弱的平衡,随着万归藏的到来,却再次被打破。 在正道众位宗师眼中,这不只代表对方多了一名大宗师层次的战力,还意味着自己这一方的大宗师,已经陷入苦战,难以分心他顾。 就连战心最为坚定,不曾动摇分毫的厉若海,在看到万归藏的刹那,心中也涌现出极其强烈的担忧——那人究竟怎么样了? 万归藏青衣飘扬,冯虚御风,神情平淡,居高临下地俯瞰战场,却没有看向碧空晴等人,而是望向某个相貌平凡、出身青城的老宗师,淡然道: “厉灵,在我面前,乔装又有何用?” 那老人,赫然是易容前来的厉灵。 可出乎意料的是,见万归藏道破自己的身份,厉灵竟然不惊反喜,仰头大笑道: “沈城主,久见了!” 万归藏虽然和厉灵只交手过一次,可对他们这级数的武者,一次生死厮杀,要更胜过千言万语的交流。 是以,万归藏已经颇为熟悉厉灵的性情,如今看他露出这副神态,心中便不由得一惊,周流八劲充盈全身,当即便要施展极招,彻底终结战局。 就在此时,厉灵、凌渡虚、碧空晴身上,骤然爆发出一种同源而出的浑厚气机。 除此之外,人群中并称为“道门三大高手”的韩公度、直力行、田过客,亦显出一模一样的气息。 正在同东瀛剑术宗师,水月大宗交手的浪翻云,忽地感受到手中覆雨剑一阵剧烈颤动,更从厉灵等人身上,感受到一种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呼唤。 浪翻云还没来得及动作,便有一头小猴子,来到他身边,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 被这一踹,浪翻云只觉手中覆雨剑立时变得无比沉重,带着他整个人飞腾而起,来到了厉灵等人正中。 于此同时,更有一股浩荡神念,从剑中透出,尽数传入浪翻云的脑海中,那是一篇极其高深的剑术。 浪翻云心中忽地有一种明悟。 以前那些跟着猴子学来的剑术动作,就似一条条千变万化、各有不同的水流,在他心田激荡。 到最后这些“水流”便在浪翻云心中,汇成了一股浪涛叠叠、千里奔涌的滔滔江河。 浪翻云脊背紧绷如剑,手中覆雨剑随意地扬起,歪歪斜斜地一剑斩出。 这一剑递出去,不仅将厉灵等六人的场域、真气尽数融汇为一,更似是跨越重重虚空,与那一轮永悬天穹的煌煌烈日勾连,从中接引来一股磅礴大力。 这力量以浪翻云身边的猴子为中继器,最终再汇于覆雨剑之上,令这把四尺九寸的长剑,好似成为一把通天彻地的神剑。 紧接着,无数的光从四面八方、天上地下涌现,在电光石火间,凝成了一尊无比威严的身影。 那身影无比魁梧高大,好似顶天立地,布衲草履,披发仗剑,足踏一头龟蛇同体的神兽,俨然乃上古敕镇北方的勇悍战神。 任何人看到这身影的第一时间,心中浮现出一个尊贵名号: ——真武荡魔大帝! 真武持剑,一剑斩落。 万归藏微微一晃,一袭青衫笔直地分开,接着皮肤上透出一条细长血线,从眉心天庭,直抵丹田,贯穿人身中轴。 他涩声问道: “这是什么剑?” 真武神像低沉道: “真武七截。”(本章完) 148.第148章 机制与数值并存的金系第一神功 (万字章节) 若是徐行在此,听到“真武七截”的名头,定然会面色古怪。 若是在徐行前世的论坛亦或者聊天群中,问金系世界究竟哪一门武功最强,那得到的答案定然是五八门。 从最传统的九阴真经、九阳神功、独孤九剑、乾坤大挪移、易筋经到神棍系的太玄经、神照经,都不乏支持者。 但是若把阵法也加进来,那么答案便有且只有一个,那便是: 真、武、七、截、阵! 这一门精妙无方的阵法,乃是三丰祖师当年参悟真武大帝座前龟蛇二将,又连夜赶到汉阳,凝望蛇龟二山,足足思索了三日三夜,才终于创造出来七套武功。 这七套武功分别行使,固然各有精妙之处,但若二人合力,则师兄弟相辅相成,攻守兼备,威力便即大增,若至七人同施,犹如六十四位当世一流高手同时出手。 即便是放在徐行前世玩过的游戏中,这种伤害增幅也可以说是用脚填数值,放在金系世界观中更是所向无敌。 全真教的“天罡北斗阵”虽然也算是不错的阵法,初步具备以下克上的能力,但与这种阵法相比,简直就是下水道中的下水道。 真武七截阵不只是从纯粹数值上完爆天罡北斗阵,光是不限人数,可以演化成六截、五截这一点,就已在机制上遥遥领先。 若当初全真七子用的是“真武七截阵”,什么欧阳锋、黄药师,不要说是克敌制胜、破阵而出,只怕已成六十四片碎肉,不复全尸矣。 可惜,如此无敌的武功,在原著中只是被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不曾有实质性的战绩。 只不过即便换了世界,真武七截阵的光采,亦不会被淹没,反倒是越发璀璨夺目! 厉灵等六个第二重天的老宗师,再加一个空境第一重天的浪翻云,所组成“真武七截阵”已经极其恐怖。 那种无比雄浑浩大的刚强气息,甫一现世,就将被武林中人中视为天堑的壁垒贯穿,稳步迈入大宗师层次,并且还在不断攀升。 其实,若只是纯粹的雄浑真气,万归藏还不至于无法应对。 毕竟他的两大主修,“周流六虚功”、“不死印法”都极其擅长分解真气,消弭劲力。 并且到了大宗师层次,空境场域已然堪称至纯,若非同级强者出手,完全可以说是万法不沾身、外邪不侵。 奈何,这一剑中除了纯粹强横的恐怖力量外,还有浪翻云领悟出来的“真武剑意”,以及猴子身上的“九阳神功”。 在“真武剑意”的引领下,这一剑已经超越了追求凝练、纯粹、统一的境界,抵达了一种即便不同,也能互相配合,甚至是互相成就,发挥出更强战力的境界。 这简直不像是剑气,而像是一支弓、马、步三大营齐备,且各部队分工明确、配合完美,能够将每个兵种的优势特点,都尽情发挥出来的军队。 万归藏即便是全盛之姿立于此处,也逃不开被一剑斩杀的命运,更何况,他如今早已是五痨七伤、真气大损? 一剑之后,万归藏体内那圆融无碍、轮转不息,构成完整循环,俨然自成一域的“周流八劲”,当场土崩瓦解。 即便是法用万物、包罗万象的“周流六虚功”,面对这足可截取天道的神剑,也只有崩溃一途。 而在真武剑前,即便是练成“不死印法”的万归藏,亦是不得不——死! 不过,纵然是杀一个位于当世武道顶峰的大宗师,对这横绝古今的神剑来说,还只是牛刀小试。 当今之世,真正有资格被这一剑视为对手者,唯有一人! 真武神像再次迈出一步,当即崩溃于无形,澎湃汹涌的真气,凛冽寒光寸寸凝结,以覆雨剑为主体,形成一柄长约丈许的“飞剑”。 这才是“真武七截剑”威力最大的形态! 剑光甫一成形,便自行划破天际,拖曳着一条有如彗星尾焰般的长长虹光,撕空裂气,直往九霄高处升腾而去! 片刻后,徐行和厉工的头顶,覆雨剑倏然现世,挟着灿烂华光,玉晖耀焕,仿佛人间又多出一轮烈日。 剑意覆压而下,海水为之震颤、沸腾,激起千重浪、万层涛,猛烈拍击在巍然屹立于海面的战神殿上,形成一片雪白飞沫,好似溅珠碎玉。 铁木真站在战神殿大门口,昂首直视从天而降、好似自煌煌大日中斩来的剑光,目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惊讶神情。 ——人间,竟然有如此恐怖的剑术?! 短暂惊讶后,铁木真眸光灿然如焰,嘴角勾起一个略显狰狞的弧度,浑身都微微颤抖起来。 好、好、好!!! 如此剑术,真乃本汗敌手也!!! 他不退、不避,眉眼挑起,脊背如一座直插云海的巍峨神峰,右手高高举起,握成一个无比刚强的拳头! 铁木真五指刚刚握紧,战神殿中的星图便再次亮起璀璨光芒,好似勾连了无穷渺远的星海,整张星图骤然浮现于白昼,凝为一轮巨大星盘。 诸天星辰闪耀夺目,灿烂星光交织,凝聚成四十九尊天神形象,姿势各异、气势不同,却都带着令人一见便热血澎湃、慷慨激昂的战天斗地之意。 这星图方凝聚而出,刚刚遁出五里的厉工、徐行便感受到一股无比刚强的沉重压迫感,好似铺天盖地般涌来。 两人身下的无垠大海,乃至漫散于天地间每一处的空气,都一格一格,一寸一寸地凝固起来,好似形成某种晶体,悬于半空中。 即便和铁木真相持多年,厉工此时也不由得感到一阵震悚。 他没想到,这位绝代霸主在炼化战神殿后,一身实力竟然恐怖到如此地步! 徐行却也从这一招中,明白了另一件事。 按照原著记载,战神殿中除了居中的天神浮雕外,应当还有其余四十八幅图,两者合起来,便是完整的战神图录。 可他方才进入殿中,却未见一物,原来是因为铁木真早已将这四十八幅图,都炼化进了体内,化为了自身的武道底蕴! 于此同时,徐行更感受到,自己左手抱着的大红球,以及夹在腋下的龙形雕塑,都在剧烈颤动,仿佛要脱离钳制,往铁木真处投身而去! ——若说四十九幅战神图录,便是战神殿中最关键的存在,那么我手中这一部分,定然也是铁木真不可或缺的宝物! 意识到这一点,徐行不再看下去,再次转过身,闷头向前飞驰而去! 在他身后,铁木真已然挟着这股浓烈战意,将战神殿积累数十年的灵韵,一并融入拳劲中。 一拳轰出,光焰万丈,冲霄而起,仿佛令天幕都燃烧了起来! 剑气虽是来自烈日之中,力量却极为凝练,挟一股物盛当杀、代天行罚的浩荡之气,要将铁木真立劈当场,把这不容于世的存在彻底抹杀。 而铁木真的拳,却正似上古时代的不屈战神,面对漫天诸神,亦能无畏地昂首挺胸,酣畅一战! 两股劲力交击,巨大剑气轰然而散,化为无数晶亮丝线,盘旋切割、交织如网,将有如万古星空的战神殿给彻底笼罩。 一连串碎裂声中,诸天星辰暗淡了近半数,剧烈的震动一路传递,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数里方圆,激起滔天海啸! 厉工感受到这惊天动地的一击,不由得咽了口吐沫,不敢置信道: “张、张真人,竟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如今真身何在?” 如果说铁木真刚才一举击沉岛屿的霸拳,还在厉工理解范畴内,那这一剑,就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范围。 厉工能够感受得到,张三丰本人绝不在此处,可这一剑又何来如此恐怖的威势? 难道这位真人当真已经练成了传说中的剑仙神通,可以御剑千里,一剑克敌?! 徐行虽然也感觉到身后传来的恐怖动静,却没有丝毫停留,只是传去一股神念: “这是老真人借旁人之力而发,亦只有一击之力,趁此机会,咱们速退!” 厉工方才在战神殿中,之所以要拼命阻止铁木真,就是因为他先前认为,一旦令此人掌控战神殿,那即便是张三丰,亦不可能制得住这位绝代霸主。 可如今见了这飞来一剑,厉工当即重拾信心,也不愿就此丧命,便也将身法催动到极限,紧跟在徐行身后,朝岸边飞纵而去。 在两人离开后,过了足足一盏茶时间,剧烈的沸腾、震动才终于停止。 漫天光华淡去,宛如琼楼玉宇、天人居所的战神殿,又重新从海浪中显露。 只不过,战神殿虽然巍然如故,表面也多了些深浅不一的斑驳划痕,内中星图,更是被一剑从头到尾,沿中轴线撕裂,留下一条狭长沟壑。 铁木真低下头,抚摸着胸前那条剑痕,眺望远空烈日,悠然长叹道: “那位,便是如今人间的至强者吗?” 先前铁木真居于战神殿中,因这座天神遗物具有隔绝内外之能,是以他并没有感受到那好似弥散天地、无处不在十阳真气。 如今短暂出了战神殿后,以铁木真的灵觉,会无可避免地注意到这股恢弘气势。 即便是他这个曾经远征异域的大征服者,感受到这股气势后,亦不得不感慨: “后世的武者,都是这般天纵豪情?” 鹰缘跟在他身后,恭敬道: “启禀大汗,这老道士名为张三丰,正是如今人间最强大的武者。” “道士?” 念着这两个名字,铁木真哈哈一笑: “这个词,倒是勾起本汗的回忆了,小和尚,你是密宗传人?” 鹰缘低眉垂首,答道: “小子鹰缘,正是本代的大轮寺主持,见过大汗。” 铁木真微微颔首,大手一挥,慨然道: “现如今,香格里拉的根基已然到手,也该是本汗兑现承诺的时候了,走吧。” 鹰缘有些迟疑地问道: “大汗,方才那两人?” 铁木真毫不避讳,坦诚道: “受那魔门后辈影响,本汗提前出世了三天,本未竟全功,又遭人抢走了核心部件,还挨了那老道士一剑,如今已无力追击。 倒不如先返回大轮寺,取回本汗当日留下的舍利,再图后事。” 他又回过头,又看了眼大日,胸中热血再次燃烧,不无遗憾地道: “只可惜,现在不能与此人真正分出胜负,不过,想来决战之日,也不会太远。” —— 十堰,武当山。 连绵不绝的武当群峰中,主峰陡峭嵯峨,险峻山势直直没入缭绕的厚重云海之中,半在人间半在天 主峰天柱峰上,有两人正在近身交战。 其中一人,乃是一个身材高大,龟形鹤背,须发如枪戟,披一袭布衣的魁梧汉子。 在这魁梧汉子面前,则是一个同他一般高大,每一寸肌肤都莹润如玉,骨架粗壮的黑衣人。 这黑衣人与魁梧汉子并肩而立,宛如七宝琉璃堆砌成的神像,有着超越凡尘,不属人世的邪异之美。 只是如今,这好似魔神般的男子,却是面色惨白如金纸,呼吸急促,每一次吞吐,都会引发肆虐狂风,激荡云气。 天柱峰周遭五里的云雾,皆被他呼吸引发的狂风给一扫而空。 即便明显身负极沉重的伤势,可黑衣人却没有丝毫退避,仍是毫无保留地狂攻猛打,拳势如排山倒海,席卷天地,呼啸而来。 他的每一拳都带起雷鸣霹雳般的轰然炸响,此起彼伏、连绵不绝,汇成一股洪流,将那魁梧汉子完全淹没。 更听一阵阵如天鼓擂动般的剧烈震动,一波又一波地从他身上荡开,以无匹霸道的气势,碾过四周。 一时间,天柱峰外围那些矮上一截的山峰顶部,就似遭了雷部真神的狂轰滥炸,轰隆隆地爆碎开来,形成无数滚石朝山下崩落。 “摧山断岳”一语,在此刻化为了再真切不过的现实,很难想象,如此恐怖的拳劲,竟然来自于一个重伤的强者。 如此直戳了当的强绝拳劲,放眼天下,亦只有一人才能拥有,那便是专精炼体的“魔宗”蒙赤行! 这位魔宗虽是出身魔门,却是以密宗无上大法“藏密智慧书”中的精神驾驭物质之道成名,能将自己那强绝当世的精神意志,转化为实质性的力量,伤敌于无形。 可是在同传鹰一战后,蒙赤行却将这种道路颠倒、逆转了过来,化外取为内求,若论驾驭物质——人体不就是最容易操纵的物质吗? 在今后的日子里,他又偶然得到了昔日大明尊教的“御尽万法根源智经”,这门起源于异域的神功,同“藏密智能书”有着相似的奇能。 自从得到这门神功后,蒙赤行的炼体之道,便向前再踏出了一大步,若非是有张三丰这个阻碍横亘在前,他早已可以尝试独自破碎虚空。 不过,即便如此,蒙赤行这堪称天下至刚至强的拳头仍是不能奈何眼前这个魁梧汉子,甚至都不能动摇此人脚下的天柱峰! 这个人,自然便是张三丰! 老真人屹立原地,不动不摇,仅凭一只手,状若随意地抬臂、出拳、拍掌,便将蒙赤行所向披靡、连绵如山的拳影尽数拦下。 与此同时,一股好似无穷无尽的柔水劲力,从他周身荡开,弥漫整个峰头,好似一座深不见底的无垠汪洋,将拳劲彻底吞没。 蒙赤行每一拳挥出,都会在被劲力包裹的空气中,造成一道反复震荡的涟漪,重重累积后、层层叠加后,涟漪便如水波一般,令张三丰稳立不动的身躯也好似模糊起来。 在天柱峰外的云海中,则有一尊身高丈六,手捏智拳印,头戴五智宝冠、全身璎珞珠宝严饰的光明佛陀。 这尊佛陀身绽无限光明,将整个天柱峰团团笼罩,光芒中更蕴有一股奇异的吸引力,好似要将人的神魂扯出体内,重新投入六道轮回中。 任何人只要心境稍有不坚定,便定然会被这股力量侵入,随之开始经历千百世的轮回,从而露出无法弥补的破绽。 这便是大元国师八思巴的绝世奇功,“变天击地大法”,即便是强悍如当日的传鹰,亦无法从这一招下豁免,要在轮回中走上一遭。 两位隐世多年、纵横宇内的大宗师,如今联袂而来,正是为了拦住张三丰,为万归藏等人制造争夺潜龙的时机。 蒙赤行的实质性攻击,再加八思巴无孔不入的精神打击,两位进窥天人至道,举世无双的大宗师,此时展露出了恍如一人的配合。 若是万归藏这样的新晋大宗师在此,只怕不出十合,便要露出破绽,不是在轮回中心神衰竭而亡,就是被蒙赤行打碎肉身庐舍。 即便是练成了“碧血青天”,与两人站在同一层次的厉工,遇到这样的攻势,也只能避其锋芒,伺机遁逃。 可现如今,张三丰却是完全的不为所动,将这双重攻势视为清风拂面一般,只是抽出手来,简单一次还击,蒙赤行就已重伤。 并且两人深知一件事,这老道士如果不是要分出一半以上的心神,维持“十阳境界”,镇压破碎空洞,他们现在怕是只有亡命奔逃一途。 忽然间,张三丰面色一动,左手拦住蒙赤行的拳头,右手微微一勾,这个动作虽然微不可查,但八思巴却看得无比真切。 紧接着,八思巴就感受到那雄浑浩大、弥散天地的十阳真气,忽地震了一震、颤了一颤,分出了一抹至关重要的精粹,直往东海而去。 虽然那不是任何实质性的力量,而是一点心神、一抹神念,可八思巴眼见此情此景,仍是不由得心头震动。 虽然已经和这老道士为敌数十年,但是每一次和张三丰交手,他都能感到,此人进步之快,简直可说是日新月异。 这种千里传神的手段,简直可以说是已经到了神话仙说的范畴。事实上现在的张三丰,比起故事中的仙人,又有什么两样?! 震动之后,便是浓郁的疑惑。 ——如此一抹神念,就算是去了东海,又能如何? 毕竟,万归藏已为大宗师,又有一个携带了藏地密宗香火念力的鹰缘。 这已等同两个大宗师层次的战力,纵然是你张老道,想要以一抹神念,战胜两名大宗师,仍是不易于痴人说梦! 与此同时,八思巴亦是神情一动,“变天击地大法”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气机,豁然明白了张三丰究竟是为何出手。 ——原来,转轮圣王已然出世! ——怪不得无论如何寻找,都找不到这位“转轮圣王”的转世身,原来,他竟然已经抛弃了肉躯,进入了战神殿! 八思巴正思索间,全身心投入到这场战斗中的蒙赤行,则抓住了张三丰的片刻分神,深吸一口气,浑身真气、拳劲,乃至神意都尽数收敛为一。 仿佛漫天雷霆为之一收,天柱峰上呈现出一种极为罕见的寂静,这不是大音希声,而是真真正正的万籁俱寂。 寂静中,一个拳头近乎悄无声息地打了出来,连半点微风都不曾带起,却快得不可思议,电光石火间击中了张三丰的胸膛。 这一拳与张三丰正面接触的刹那,周遭一切存在都剧烈摇晃起来,空气、云流、笼罩四周的柔韧劲力、乃至被张三丰镇住的天柱峰,都不例外。 在这种如水波涟漪般的震荡中,万物都变得模糊失真,好似承载一切的虚空本身,都被这一拳所撼动,从最底部发生了震荡,所以才会造成如此奇景。 这便是蒙赤行修行多年的成果,具体原理类似万归藏撕裂一线虚空的归亡之招,可其中所蕴含的力量,却足足大了数倍不止。 若是放在没有张三丰的年代,他这一拳定然可以打出一个足够自己破碎虚空的仙门,白日飞升而去。 但蒙赤行亦是天纵奇才之辈,想到了另一种用法。 既然你张老道要维护天地胎膜的完整,那他便将“破碎虚空”的穿透力,转成一股雄浑震劲,反借张三丰的手来,通过重重震荡来叠加这股力量,化为一击别出心裁的大杀招。 可以看见,拳劲和张三丰胸膛的接触面上,无数金色光焰迸溅开来,好似锻打铁胚一般,一锤落定,星火满空,泼洒开去。 但蒙赤行这一拳,终究没能一气贯通,完完整整地打出来,因为有一只粗壮有力、筋骨如铁的大手,稳稳当当地捏住了他的手腕。 只听一声悠长感慨: “这些年来,就数你的长进最大,不错、不错,但是……” 说到此处,这声音一顿,话锋一转,变得斩钉截铁、铿锵有力,好似盖棺定论。 “还、不、够!” 言语未落,蒙赤行只觉一股暴烈至极,仿佛十万斤、乃至数十万斤炸药同时爆炸的霸道劲力,在自己体内横冲直撞。 轰隆隆隆隆隆!!!! 一阵宏大到难以想象的毁灭性轰鸣声,当即响起,震得天地色变! 本已被蒙赤行拳劲所波及,遥遥欲坠的天柱峰顶端,在这个恐怖巨响炸开之后,当即土崩瓦解、分崩离析! 八思巴脸色一变,在再次体会到张三丰的恐怖后,即便明白“转轮圣王”已然出世,他心中亦是颇为警惕,决心要发动一切力量,绞杀张三丰。 因此,他绝不能容许蒙赤行就此战死。 念及此处,八思巴神念一放,卷起蒙赤行的重伤躯体,当即化为一道火红长虹,横贯天际,朝塞外飞纵而去。 张三丰原本朝着八思巴遥遥抬手,想要干脆留下这位大元国师,身后却传来一阵犹如宝玉炸裂的密集破碎声。 ——大和尚,算你跑得快! 老真人从鼻腔里挤出来一个哼声,便转过身去,右手再次凝聚出一轮炽盛光轮,按进虚空中,将这一处裂隙给填充抹平。 张三丰一边进行着这习以为常的工作,一边移开目光,遥望东海之畔,默默感受着从那里传来的气机。 他这些年来,虽然一直端坐武当山,坚持不懈地维持“十阳境界”,巩固人间虚空,却也并非对天下事不闻不问。 如若不然,张三丰也不会调教出浪翻云,更放出一只猴子,随浪翻云下山。 看了一会儿,老真人不知道想到什么,忽地笑出声来,面上充满一种恶作剧成功的愉悦。 ——虽然不知道是何方道友,但是老夫这一剑,可还够劲吧? 此时,东岛之上,“真武七截剑”一出,魔门宗师当即是胆战心惊,更有甚者直接仰天惨嚎一声,颤抖道: “张老道,是张老道来了!!!!” 因为他们已经看出来,那尊真武大帝的法相,分明长了一张属于张三丰的脸! 这些宗师虽然武功在江湖中也算是顶尖,但毕竟眼力不足、见识不够,只疑是张三丰亲身在此。 如果不是真身在此,那老道士就是练成了传说中的身外化身之法,岂非更加恐怖? 一时间,几乎所有魔门宗师心中,都由衷冒出同样的感慨: ——这他妈的,哪里算是武者了,练的根本就是法术神通吧?! 其中所受震撼最大的,便是戊午十七僧”,这十七位前辈高人当年皆是出身道门,只不过是因为输给八思巴,又遭了“变天击地大法”才会沦落至此。 如今“真武七截剑”这种纯粹以道门真意为骨的至极剑意一出世,这十七位道家宗师自是同感震撼,就连神思亦是一阵混乱,难以再战。 浪翻云手中虽是无剑,可仍是趁此机会,以维持住了“真武七截阵”最基本的阵势,朝着身前的一众魔门宗师杀去。 于此同时,厉若海亦把握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战机,至极的杀招,已蓄势待发! 浪翻云方才一剑冲天,前去主持“真武七截阵”,本是他之对手的水月大宗,则由小猴子拦下。 只不过,这猴子一身澎湃炽烈的阳火真气,在不久后亦融入了“真武七截阵”中,渐渐难以抵挡这位东瀛宗师的凌厉剑术。 本在同“仙”年怜丹激战的厉若海,注意到此处战局,便遥遥打出一记燎原枪法,又把水月大宗纳入了自己的枪围中。 只不过如此一来,厉若海现在面对的两名敌手,皆是超越自己一个层次的老宗师。 只不过,以厉若海的性情,越是如此,她就越兴奋,也越能把战力发挥到十二成、十三成境界。 即便是年怜丹和水月大宗联手,也感到眼前这位少女的棘手与难缠,实在是超乎想象。 并且,还有一个将“双修大法”练到前人未及之“两极归一”至境的谷凝清从旁协助。 是以,厉若海虽是险象环生,仍是坚持了下来,在两人的攻势下,枪术变得越来越凌厉,嫁衣真气亦越来越炽烈。 到如今,她也终于等来了翻盘之机, 厉若海浑身真气凝结如焰、精气涌动,令她那完美无暇的绝美面容上,透露出一种甚至是凌驾于自然的艳色,乃是强大到超脱凡俗的美。 谷凝清亦感受到厉若海的心意,“两极归一”的场域全开,转化阴阳二气、更以别无有情的心境,驾驭无穷欲念,冲向身前那两位强悍至极的敌手。 水月大宗乃是东瀛人,对张三丰这张脸的敏感程度,不如年怜丹这样的塞外魔门高手,是以更快反应过来,察觉到厉若海的杀意。 知道这小姑娘的打算后,水月大宗非但不退,反倒是举起手中名刀,做出了要尽力一拼的姿态。 他在东瀛乃是天下第一剑士,可来到东岛后,先是被浪翻云无视,又被一个猴子所阻,最后的对手竟然只是一名少女。 如此待遇,让水月大宗感觉自己好似一个不受人重视的皮球,被这些人肆意地踢过来、踹过去,心中火气早已大盛。 如今厉若海既然要放弃先前的游击策略,一招定胜负,水月大宗自是大为欢迎。 水月大宗那一对锐目中寒光大放,紧盯厉若海的一举一动,只等这小姑娘出手,便在顷刻间结果她的性命! 在先前的交战中,水月大宗自忖已经摸清楚了厉若海的气力大小和速度快慢,接下来这一刀,她是无论如何也避不开! 只不过,厉若海又再次让他意外! 厉若海手中丈二红枪一荡,除了攀升到极致的嫁衣真劲外,源于体魄的皮肉筋骨、五脏六腑之力,亦绷到极限,甚至是超越极限! 蹦、蹦、蹦! 厉若海体内那比钢丝还要坚韧数十倍的筋络,已经在这种不计代价的用法下,根根断裂,却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 这种纯粹源于肉身的力量,并不在水月大宗的计算之中,厉若海此前,也极为小心地掩饰着这至关重要的情报。 她甚至甘愿身受水月大宗一刀、又被年怜丹以重剑拍中后背,都没有暴露出这一点。 而现在,这些血淋淋的付出,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 厉若海体魄中的生命本源精气,同炽热燃烧的嫁衣真气融为一处,将全身气脉贯通,化成前所未见的洪流,注入手中丈二红枪中! 只听一声锐利至极的破空声,厉若海身随枪动,化为一抹极其纤细的锐光,水月大宗的长刀亦随之而动。 可水月刀刚到斩杀到中途,刀身便被枪头洞穿。 千钧一发之际,水月大宗虽是稍微挪了挪头,仍是被臻至巅峰的枪劲撕裂了场域,刺穿了头颅。 失去了半颗头的水月大宗,只有一边的眉毛不甘心地耸动,眼球圆睁,死不瞑目,踉跄倒退几步后,才被从体内燃起的嫁衣真劲,焚烧成一具焦尸! 年怜丹心头一惊,本能地便要向后撤退,他已经看出来,厉若海这一枪乃是最纯粹的舍身技,一击虽中,却也无余力他顾。 只要拖过这段时间,这女人便是我囊中之物! 年怜丹心头转动着念头,自真武大帝法相现身后,他已有遁走之念。 但若是在走前,能够将眼前这个“天下第一美人”与“双修公主”尽数带走,也不算是白来一趟! 年怜丹向来自诩风流,一想到有这种美事,就觉身子火热,目光也变得邪异起来。 可就在此时,他却意识到不对。 ——以我的心境,怎么会在战斗时产生如此多的杂念? 年怜丹一抬起头,就看见谷凝清正凝视着自己,目中转动着黑白二色奇光,浑身气质更显得无比妖艳、妩媚,充满着勾人的诱惑。 年怜丹同双修府乃是世代仇寇,自然认得出来这是双修大法的妙用。 但他的“间仙气”早已修炼到了十八重境界,理应不该受影响才对。 年怜丹虽然不知道,谷凝清的“双修大法”已经是徐行特制的加料改良版,但是也意识到自己已经落入某种算计后。 这位魔门宗师当即抱元守一,重聚真气,正欲一举杀出重围,便有一道清冽如水、空明如月光的剑气,从身后袭来。 在这一剑出手之前,年怜丹的灵觉竟然没有丝毫预兆。 他心弦一紧,手中那重达三百八十斤的厚重巨剑已从腰侧绕到背部,以剑身为盾,挡住了这一击。 可饶是如此,年怜丹的场域仍是被这一剑彻底撕裂,他的身子更被这一剑点出来的透劲,推动着向前飞腾。 厉若海见状,也不再试图挺枪直刺,而是回想起徐行此前传授给自己的一门奇异枪术,双目紧闭,两手一前一后把住长枪。 她的枪很长,足有丈二。 年怜丹在看见厉若海那双眼睛时,已经在思考如何应付少女的枪术,可他没想到的是,厉若海并没有出枪,而是“开”枪! 嗖地一声,枪尖乍然离开枪头,好似夜空火流星,疾刺年怜丹眉心。 这位魔门宗师果然是不世出的高手,在如此情况下仍能变招,脖子一缩,试图躲过这一发“枪击”。 可是,躲得开吗? 厉若海的“枪”在距离年怜丹还有一尺的时候,忽然就变成了一朵。 一朵爆炸的。 它炸得那么美、那么绚丽,简直可以说是惊艳,原来这一枪,竟然是灭绝一切的爆炸! ——正是诸葛正我的惊艳一枪! 这一次,饶是年怜丹有三头六臂,也躲不开爆炸,他整个人的身子完全碎裂,炸成漫天血肉,尸骨无存,死得惨烈万分。 厉若海收回只剩长杆的红枪,看向收剑回鞘、亭亭玉立的言静庵,眉头跳动,眸光波动一阵。 就连厉若海都没想到,这位一向正大光明的慈航静斋之主,竟然会用这么下作的方式。 不过看了会儿后,厉若海还是不禁叹息道: “你的偷袭,真是我见过最烂的偷袭。” 言静庵不以为意,只是吐了吐舌头,理所当然道: “我本来就不会偷袭嘛。” 听到这话,厉若海的眉头又皱起——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就很会偷袭?! 在他们这处战场分出胜负时,整个东岛的局势,几乎都已彻底尘埃落定。 其实,就算没有厉若海等人,光凭一座“真武七截阵”,厉灵他们七个都能把这群魔门宗师彻底杀尽。 他们此前一直藏拙,只不过是为了等一个够分量的高手前来,出其不意地取得最佳战果——万归藏便不幸地沦为了这个祭品。 只不过,即便取得了胜利,众人脸上也并未展露出多少开怀,都是紧张地望向远处。 他们都知道,今日之事真正的关键,仍是落在战神殿那边。 先前铁木真那恐怖至极的毁岛一拳,虽然相隔甚远,仍是令在场众人都感受到。 那种威势,甚至还要胜过先前那场天神与魔龙之争,并且是远远胜过! 但是却没有人从这一招中,感觉出手之人的身份,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他们唯一能想到的人,便是厉工。 接下来又是真武剑气同万古星空的碰撞,这一次交锋,即便众人眼力再浅也看得出来,已经完全超越了大宗师层次,迈入到另一个范畴。 他们不由得更加疑惑: ——那个神秘强者究竟是谁?! 就在此时,大气中忽然又传来了层层叠叠的震动声,只见两条长虹贯空而来,化成徐行、厉工两人的形貌。 在他们落地后,疯狂咆哮的巨响才姗姗来迟,震动玄空大气,云层亦为之二分。 徐行一见众人,便用神念言简意赅地传去一条消息: “战神殿已有主人,是曾经的大元太祖、成吉思汗铁木真,速退!” 正如魔道中人见到张三丰的真武法相一般,成吉思汗四个字一出,几乎所有人的面色都是狂变不止!(本章完) 149.第149章 生子当如 (万字章节) 大元太祖、成吉思汗,铁木真?! 在场的几位老宗师,虽然很少有人真正见识过这位绝代霸主的真容,却基本都经历过大元最鼎盛的繁荣时期。 他们更深深知道,打断中原脊梁的不只是蒙古帝国那纵横驰骋、所向无敌的数十万铁骑,更是铁木真强绝一世、称雄古今的霸拳。 这位成吉思汗若不是选择于壮年时飞升,而是驻世长存,大元只怕当真要开辟出来一个在真正意义上,席卷天下、包举宇内的伟大王朝。 因此,这个名字一出,在场众人无不色变,厉灵更是不敢置信道: “难道,破碎虚空的绝世强者,竟然还能返回人间?” 这句话一出,更是引得一片哗然。 在他们的印象中,铁木真乃是破碎虚空,白日飞升。 若此人当真能够重临世间,那古往今来的一切破碎高手,是否都有这个可能?! 既然如此,那是否又代表着,铁木真能够解答一个困扰了历代武者无数年的问题: ——破碎虚空之后,究竟是什么? 虽然只是一个猜测,但也引得在场众人心神摇曳,几乎不能自持。 其实按照原著所说,虽然破碎虚空、迈入仙门的绝世强者,并无一人能够亲身返回,却有人向此界传回过物品。 这人正是《破碎虚空》的主角传鹰,他曾在破碎虚空数十年后,将自己的随身佩刀送回人间,交给了儿子鹰缘。 这口鹰刀中不仅蕴藏了传鹰的毕生经验,更涵盖了全套的战神图录和“破碎虚空”的奥秘,在日后更天下掀起了一阵风波,引发出了《覆雨翻云》的故事。 当然,徐行并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传鹰是否送过鹰刀,也无法对众人道出实情。 好在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人知道实情,厉工站了出来,摇头道: “其实此人走的并非是‘破碎虚空’之路,而是走的‘破碎金刚’之路,在世间轮回,预备重活一世,再次君临天下,甚至是杀上九天,做天上的神王。” 说到此处,厉工忽然感受到,身后传来的剧烈震荡,似乎有了衰颓的迹象,便不再过多解释,只是催促道: “时间已所剩不多,走!” 乍闻如此惊爆的消息,正道的列位宗师们,虽然心胸仍然激荡,却也感受得到两位绝世强者对拼的余波是何等恐怖。 是以,听到厉工的催促,没有人提出异议,当即转身,朝岸边飞纵而去。 除去正道宗师外,前来参与鳌头论剑的一众武林人士,以及东岛原本的弟子,都已死得七七八八。 如今听到铁木真这个名字后,这些残存者更是吓得面无血色,忙不迭地朝岸上跑去。 徐行却没有在第一时间选择遁走,而是将手中的大红球以及龙兽雕像交给厉工,吩咐道: “厉兄,你带他们先走,我去取些东西,稍后便至。” 厉工和徐行虽然是萍水相逢,但是并肩作战一次后,两人的交情已然称得上不凡。 并且,眼前这个年轻大宗师展现出来的战斗力,也令他深深叹服。 是以,听到徐行的安排后,厉工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只是扛起这两尊雕塑,便朝岸上飞腾而去。 除此之外,厉工还捎带手,把那十七名神思迷茫的老和尚也给卷起,一并带往岸上。 其实若不是遇上了“真武七截阵”,这十七位宗师就联起手来,几乎抵得上正道武林的半壁江山,除去有张三丰坐镇的武当山,没有任何门派挡得住他们的扫荡。 毕竟,这曾是道门一整个时代的菁华,若非是遇上了精通“变天击地大法”的八思巴,这十七人亦可说是纵横天下。 厉工从战神殿之事,已经意识到不久后将有大战,定然不会放过如此大的助力。 在众人撤离时,徐行也开始在东岛上搜寻起来。 东岛这一代虽然除了一个借助外力的云虚外,并未涌现出什么绝代高手,但是他们的传承却颇有可观之处,徐行自然不愿错过。 并且按照原著所说,释印神的破碎金刚之体,应当还在此处,东岛另一处胜景“风穴”中,亦存有“穷儒”公羊羽的剑术精华。 只不过,想要在铁木真眼皮子底下,带走这些东西,徐行就还需要一个帮手。 他目光挪动,只是跺了跺脚,便有一条庞然黑影,从海中窜出,正是方才败在徐行手下,几乎被生撕的魔龙。 如今这条现身时威风凛凛、神气十足的天生异种,如今已是浑身斑斑血痕,相貌凄惨,甚至有几分可怜。 被徐行用降龙神掌打过后,魔龙便对这个奇怪生物,无端地升起一种亲近感,只感觉他虽然无鳞无角无爪,却是一头比自己更强悍的龙。 徐行只是看了它一眼,便知道魔龙的意思,他也不多说废话,右手并指成剑,在左手手腕一划,便流出一大团带着金焰的血水。 血水凝成一枚晶莹剔透、璀璨辉煌的球体,被徐行托在掌中,好似烈日的精粹,散发出一圈圈鎏金波纹。 魔龙看着这枚血球,幽绿目光都发直,喉咙中更传来一声宛如闷雷的巨响,那是吞咽口水的声音。 炼体到徐行这个地步,虽然还不能说媲美吃了便可长生不老的唐僧肉,但精血也可称得上是天材地宝。 这一枚血球,堪比传说中六十年一遇,只在七月十五晚上才会出现,只需受其精气即能成妖的帝流浆。 对魔龙来说,这简直是再好不过的大补之物,它甚至感觉到一种源于生命本源的饥饿,从身躯的各个角落传来,催促着自己去吞噬这枚血球。 极端的饥饿感和对徐行的恐惧感,两种情绪在魔龙体内交织、颤抖。 它那张狰狞可怖、血肉糜烂的龙首上,极其人性化地浮现出挣扎神色。 徐行只直戳了当地传过去一个神念。 “跟我办事,这个就是你的。” 魔龙没有丝毫迟疑,连连点头,速度之快,甚至掀起了一阵狂风,深绿鬃毛更是飞扬怒放,好似一团幽幽绿焰。 徐行满意地点点头,拂袖一扫,便将血球击成缕缕金丝,无比纤细,数以万计,进入魔龙体内,为其弥补伤势。 魔龙只觉自己被一股从未体验过的温热所包裹,好似全身上下,都在经历着一场洗礼,以及蜕变。 如徐行这种,将一切武道成就都归拢于肉体中的强者,血液中不仅蕴含有庞大的生机与活力,更是一种武道成就的体现,蕴含了深刻的武学真意。 对魔龙来说,这就是最好的教材。 并且,就像云虚吸收了铁木真那带着强烈精神烙印的真气后,性情便向着这位绝代霸主靠拢,变得张扬肆意一般。 徐行的血液,也带着同样效果。 只要魔龙选择将这血液融入己身,徐行便不怕它做出任何背叛之举。 在魔龙感悟这血液中的精义时,徐行已反身冲向东岛,时间紧、任务重,他第一个要找的,便是释印神的尸骨。 按照《灵飞经》原著所说,这位灵鳌岛开山始祖,虽然身死数百年,尸身依旧栩栩如生、不腐不坏,若是以此界标准来看,应该也是一位走破碎金刚之道的高手。 对徐行来说,这位高手的尸身便是东岛中,最值得带走的宝物。 以徐行如今的修为,只是一看他的尸首,便能将其人的武功脉络,了解得七七八八,根本无需任何秘籍。 虽然不知道其人墓穴何在,但以徐行如今的精神修为,遍寻东岛亦不算难事。 不一会儿,锁定目标后,徐行便以五色神光一卷,将释印神的尸首卷走,又顺道把东岛藏经阁中诸如“鲸息功”等神功带走。 此时徐行的五行元气已经凝聚如厚重云层,有方圆数丈,其上托着释印神及诸多秘籍。 徐行冯虚御风,又感应了一会儿后,顺着风声来到“风穴”之前,,伸出还空着的左手,往地面轻轻一拍。 五行元气凝聚成一只三丈见方、掌纹清晰的巨手,朝风穴抓去,所过之处,一切坚实山岩都如豆腐块一般,被轻松洞穿。 不多时,徐行掌中已多了三块石刻,其上有人以飘逸无方、洒然若飞的狂草笔法,写着三行字迹。 第一行刻有“众风之门”四个大字。 接下来两块石刻,则是一副对联,是为: “庄生天籁地,希夷微妙音。” 徐行在书法一道亦颇有造诣,只一看这幅字,也不禁赞了个好字。 除去这绝妙的字形外,石刻中所蕴含的剑意,更是同他的“天羽奇剑”不谋而合,隐隐有共同处。 ——这一次东岛,果然没有白来。 办完正事儿,徐行也不再多留,纵身踏上魔龙的脊背,将这些收获都托在手中,驱使它朝着岸边而去。 在离开东岛前,徐行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正在同真武剑气碰撞的战神殿,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湛然神光。 自徐行出道以来,面对强敌主动撤退的例子,其实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如今面对铁木真,却不得不再添一次这种记录。 ——下一次,一定打回来! 下定决心后,魔龙载着徐行冲天而起,直往厉工等人所在之处而去。 在汹涌海面上,东岛四尊硕果仅存的“龙遁流”尊主杨风来,正撑开自己的场域,庇护着一众东岛弟子,横越大海。 忽然间,一个无比庞大的影子,从他们头上飞纵而过,又硬生生悬停在前方,遮蔽天日,令前方海域陷入一片黑暗。 东岛弟子,以及周边的武林中人抬起头,只见一条蜿蜒雄壮的身躯,盘踞头顶,俨然正是方才与天神争锋的魔龙! 仰视这头魔龙,即便是身为空境宗师的杨风来,亦是震悚不已。 对东岛弟子,尤其是他这样的高层来说,今天是无比灰暗,甚至可以说是无比惨烈的一天。 在清楚“潜龙”之事的杨风来眼中,今天这场“鳌头论剑”,本该是云虚大展神威,战败西城城主,重振东岛声名的盛会。 可谁曾想,中间竟然会产生如此多的波折,一个突如其来的金刚传人,便几乎把他们谋划的盛会给彻底粉碎。 紧接着又是战神殿的出世,然后是震天撼地的毁岛一击,以及最后那威震天地,立劈万归藏的“真武七截剑”。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突变,令杨风来都几乎震惊至麻木,到最后,他们这些身为主人家的东岛弟子,竟然完全沦为了看客。 在正魔交战中,除他以外的其余三位尊主更是悉数惨死于魔门宗师以及西城八部之手,被波及的东岛弟子更是数不胜数。 可即便如此,杨风来仍是存有些许微薄希冀,认为掌握战神殿的云虚,能够克敌制胜,以全盛之姿归来。 但是,杨风来的眼力,虽然不能贯穿几名大宗师交战的战场,看到云虚灰飞烟灭那一幕,却也能清晰感受到,从战神殿中传来的恐怖气息。 直到此时,杨风来才终于意识到,东岛和云虚,早已落入旁人的算计中,“潜龙”提前出世一事,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陷阱! 既然如此,云虚的结局,自然是不问可知,杨风来也由此彻底心灰意冷,只想为东岛保留最后的元气。 可是,就连这最后的火种,竟然也要死于这这头魔龙之手吗? 莫非当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先人的所作所为,都要我们这些后辈弟子来偿还?! 念及此处,杨风来眼中悲意越发浓郁,其余弟子身上更是涌现出死志。 他们方才都亲眼见证过这头魔龙的恐怖战力,深知凭自己的实力,不要说是抵抗,只怕是连塞牙缝都不够。 就在众人惊骇欲绝之际,又感到一股无匹大力,自天际悬垂而下,仿佛一只无形且坚实的巨手,将自己等人托起。 杨风来只觉得自己好似腾云驾雾一般,眼前一黑,便从水中出现在了另一个地方,脚踩无比坚实,还隐隐透露出暖意的地面。 ——就是这地面,怎么还有些硌脚? 他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如今竟然是踩在魔龙背上,驰骋于云海之间,不由得一阵头晕目眩。 自杨风来以下,所有人都陆陆续续地发现了这件事,齐齐吓了个半死,有些胆子小的更是身形踉跄、摇晃不已。 好在,有一股柔韧如水的气劲,将他们的身形尽数包裹,令这些弟子能够稳稳立于龙背,不至于被甩飞亦或者是跌落下去。 杨风来平复了下心神后,才看着那个傲立龙首,衣袂当风的身影,涩声开口道: “感谢徐前辈援手。” 虽然认出来,对方便是那个与云虚激战的金刚传人,但杨风来却不敢提起半点怒意,只有深深地敬畏。 接着,他便听到另一个平淡的声音。 “我拿了你们东岛藏经阁的经书,便保你们安然上岸,不必言谢。” “啊?” 杨风来这才注意到,在那个背影的头顶,正悬浮着十来本秘籍、三块石刻,以及一尊盘膝而坐的威武身躯。 这位“龙遁流”尊主咽了口唾沫,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无论如何,对方都是自己这一行人的救命恩人,又身具超凡脱俗的伟力。 更何况,若是没有这位金刚传人,只怕这些秘籍、宝物都会随东岛一起废弃。 杨风来虽然不知道,徐行的所作所为,又叫做“抢救性发掘”,却也放下了心中那点芥蒂,诚心接受起他的安排。 飞天遁地、上天入海,乃是这头魔龙与生俱来的天赋奇能,即便拖着数十人,飞遁之速亦是快绝。 杨风来感觉只过了几十个呼吸的时间,心头也才转动过一番念头,魔龙就已横越漫长距离,抵达岸边。 与此同时,早已上岸的一众正道宗师们,仰望这头魔龙,以及乘龙的徐行,眼中亦是流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这些宗师们,都亲眼见识过徐行同魔龙的浴血厮杀,却不曾想,他竟然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将这头天生神物收入囊中。 凌渡虚、碧空晴等人眼力更好,隔着老远,就看到徐行手里拖着的经书、石刻,以及释印神的破碎金刚之体,面色都变得无比古怪。 ——好家伙,抢东岛的龙、劫东岛的书,还要挖东岛的坟,连尸体都不放过! ——这位徐大宗师的作风,真是…… 虽然还不曾与这位力挽狂澜的金刚传人深交,但是看到此情此景,众位宗师在心中,对徐行的印象,已经往某个不可知的地方滑落。 即便是厉灵、言静庵、浪翻云等人,看到这样一幕,都是要么眼角抽搐,要么面皮抽动,不自觉地左顾右盼,不愿直视。 唯有厉若海、谷凝清两人,始终注视着徐行,一个目露寒光,一个目光灼灼,却都关注着他身上的伤势。 和铁木真这种强者,硬碰硬地对了五十招后,饶是法体坚固如徐行,亦是受了不轻的伤势,就连肋骨都断了数根。 作为“五脏庙”根基的内脏,更是多处位移,令他难以在短时间内,发挥出全盛战力,如若不然,其实徐行亦不需要魔龙来代步。 当然,能看出这一点的人很少,除去厉工外,便只有最熟悉他的厉若海、谷凝清两人。 两位少女凭的亦非是眼力,而是一种对徐行的感觉,徐行注意到两人的视线,只是笑着摇了摇头,示意并无大碍。 厉若海嗤了一声,谷凝清则是翘起嘴角。 所有人中,只有厉工把注意力完全放到徐行身后的收获上,两眼放光,抚掌长叹,不无赞许地道: “小兄弟果然与我投缘,如此行径,当真有我魔门风范。” 他又看向释印神的金刚之躯,颔首道: “观其形貌、气势,应当便是当年开创出灵鳌岛一脉的释家祖师释印神了。”厉工自从和令东来一会,领教过“妙乐灵飞经”的手段后,便对灵飞经的创始人“灵道人”颇为好奇,详细调查一番后,便查到了释印神这个手下败将身上。 所以,他对释印神的相貌、气势、武学都有自有一番了解,才能一眼便认出这位释家先祖。 看了会儿后,厉工又道: “破碎金刚之体,的确颇有参悟价值,当初在战神殿中,我亦是得了广成子的遗蜕,才真正将‘碧血青天’完善。” 说到这里,厉工又叹了口气,不无惋惜地叹道: “只可惜,铁木真那厮,实在是饕餮一般的性子,就连广成子遗蜕亦不放过。 他那具战神之躯,正因融入了这一身仙骨,才能最终活化过来,成为这一身武道修为” 徐行先将杨风来等人送到岸上,才从魔龙背上,拖着这些东西跳下来,感慨道: “现在看来,铁木真果然已经将战神殿里,能用的东西都给用上了,啧。” 一想到铁木真可能连长生诀都拿到了手,徐行便忍不住啧了一声。 他从这个侧面,以及方才铁木真的气势中,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其人的武道意志,那便是要掌握一切、令天地万物都为自己所用。 徐行也由此明白,为何铁木真能够在正面对战时,也无比坦然地向自己抛出橄榄枝。 只因在此人眼中,天地中的全部存在,无论是朋友、敌人、属下,都是一个整体。 他既要包容、掌控这一切,又要以这个巨大整体为敌,磨炼自己的拳术气势。 这样的武道啊…… 徐行忽然想到了当初要截断中原龙脉,以拳术破国的朱天都,只不过,这位宝龙王爷还未功成,就已死在他手中。 而铁木真不仅完成了朱天都的毕生宿愿,还将自己的野心霸念,延伸到了中原之外,令异域万国皆是闻风丧胆。 这样的拳头,又会强到何种地步?! 念及此处,徐行心中却全无畏惧,只有一腔浓烈战意——若没有如此强敌作为磨砺,他又如何能够更进一步,跻身武道至境?! 厉工听到徐行的感慨后,也举起手里的火球以及龙形雕塑,笑了一笑: “不管怎么说,咱们这一次也不算是白来,我能感觉到,除了那天神雕塑外,这便是战神殿中最有价值的存在。 如若不然,铁木真也不会到现在,也无法将之炼化。 只不过,想要破解其中奥秘,咱们怕是还要走一趟武当山,见一见张真人。” 徐行也点点头,虽然亟欲挑战铁木真,但他也知道,凭自己如今的实力,想要正面与之对决,胜率不足百分之一,同找死并无区别。 徐行虽然不怕死,却也不想侮辱这场决战。 正如他当初对燕赵、鸠摩智所说,若是贸然上前邀战,被铁木真三拳两脚打死,那不只是令自己蒙羞,也令这前所未见的强敌蒙羞。 徐行能够感受得到,令自己再进一步的机缘,就落在这大红球上。 当然,人生也总有些时候,要去斗些斗不过的人,打些胜不了的仗,做些做不到的事,不必管,也管不了是成是败。 只不过,现在徐行面对的局势,还未恶劣到这种地步。 最起码,现如今在他面前还有个举世独尊的张真武,可以独臂擎天,为他争取出突破的时间。 想到这里,徐行也发现,厉工提到“张真人”三个字时,那张俊伟面容上竟然显出一种极其浓郁的崇敬神色,他不由得奇道: “您老人家身为魔门大宗师,怎么对张真人这么……” 徐行想了会儿,才吐出来几个字: “崇拜啊?” 厉工眼中露出有些怀念的神色,望向远方,长叹一声,慨然道: “小兄弟,你只怕没有见过张真人的真面目吧?” 徐行点头,承认道: “确实还无缘一见。” 厉工悠然道: “等见到了,你自然就知道,并且,还有一件事,只怕如今天下,已无人知晓。 你可曾听说过一个传闻,说张真人其实就是‘无上宗师’的另一个身份?” 徐行刚来到这个世界,就从厉若海口中,听说过这个传闻,面色一动,突然想到一件事,忽地问道: “莫非……张真人的真容,和令东来老前辈,竟是如出一辙?” 听到这句话,一旁的诸位正道宗师,以及东岛众人,都不禁睁大了眼睛。 他们虽然基本都听说过类似的传闻,但是“无上宗师”当年名满江湖时,便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连厉工这位“中原魔门第一人”都难以找到踪迹,其余人则更不必多说。 而张三丰自从成立天下会后,便独坐武当天柱峰,只手补天缺,有资格面见他的人亦是寥寥无几。 因此如今这个江湖,真正知道这两人相貌的如何,怕是也如凤毛麟角一般。 所以听到徐行的推测,众人都是一惊,如言静庵等从徐行的来历中,早已推断出张三丰身份的人,更是震动不已,隐约意识到某个真相。 ——难道说,每个世界的个体存在间,亦存在着某种联系? “哦?!” 听到这句话,厉工亦不由得目露震撼神色,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徐行,才问道: “小兄弟,你是如何知道?” 徐行只是一笑置之。 这一次,他突然就将关于张三丰的传闻,都给串了起来。 现如今,徐行已经走过了三个世界,这三个世界虽然武学体系、时代背景都各有不同,但是也有共同之处。 就比如少林开山祖师,菩提达摩便是在三个世界都留有传说的人物,武当三丰祖师,亦是同样的存在。 先前徐行就在思考一个问题。 如果说如今这个世界的张三丰,乃是从“外界”穿越而来,那么这个世界的本土张三丰,又在何处呢? 对这个问题,黄老师亦不曾正面回答过,但徐行清晰记得,在《覆雨翻云》世界观中,的确有武当派存在。 现在看来,只怕这个世界,“三丰祖师”之名所对应的人物,正是“无上宗师”令东来! 念及此处,徐行对这个传说人物本就浓郁的兴趣,更是再次高处攀升了一大截。 厉工见徐行不说话,也不追问,只是自顾自地道: “张真人的确和令东来有着同样的长相,我在十绝关里第一次他时,便把他当做了令东来。 经过一番交手后,我才终于确定,他的确不是那位‘无上宗师’,却也从他身上,得到了颇多感悟,才能走上如今这条堂皇正道。 因此,张真人对我,可谓有半师之谊。” 厉工虽然有些含糊其词,并未提到张三丰的真正来历,这话却也令一众正道宗师浮想联翩。 在见识过那恐怖至极的霸拳,又听到铁木真的名号后,几乎所有正道宗师,都将希望寄托在了张三丰身上。 如果说,天底下还有谁能够阻止这位曾经真正称雄一世、征服天下万国的霸主,那想必只有张真武一人而已。 所以,听到张三丰的来历竟然如此玄奇,众人更是忍不住心潮澎湃。 虽然知道来历和实力,并无绝对关系,但由于对手过往的战绩太过恐怖,所以他们现在也实是太需要一个精神支柱。 不过很快,他们就想到另一件事。 ——到过十绝关,见过张三丰、令东来,还有一身慑人气魄,这高大男人的身份,莫非是……? 徐行注意到厉若海眼中的疑惑,又看向厉灵,便笑着为众人介绍道: “这位乃是厉工厉大宗师,这个姓不常见,可现在咱们这儿,足足有三位,这就是缘分啊。” 虽然早就猜到,这人身份不凡,定然也是一位大宗师层次的高手,但是听到厉工两个字,众人还是不禁一震,只觉无比荒谬。 厉工虽是在铁木真一拳之下,连心脏都被捏爆,如今更是面色惨白,却依旧有一身掩不去的仙风道骨,令人见之忘俗。 就是这么一个气质超然的人物,竟然是传说中阴狠暴戾、为祸武林的阴癸派掌门,和蒙赤行齐名的中原魔宗第一人?! 面对众人的诧异神情,厉工也没有丝毫动容,全然当做拂面清风。 他虽是因转修道门功法,求取自然之道,性情变得中正平和,可骨子里那种睥睨天下、纵横宇内的傲气仍存。 厉工对徐行态度好,是因为这位年轻大宗师已经展现值得任何人重视的战力,至于其他人,根本就不被他放在眼中。 徐行又补充道: “这些年来,铁木真之所以没有出世,就是因为厉兄在战神殿中,同其人周旋。 这一次战神殿提前出世,亦是厉兄所为,如若不然,等铁木真彻底大功告成,只怕不只是咱们,就连天下亦要不妙矣。” 此话一出,众人看待厉工的目光都有不同,尤其是凌渡虚、碧空晴两人,面色有些尴尬。 毕竟在“鳌头论剑”前,他们两人还大肆炮制了关于厉工的传闻,将其渲染成了一个隐于幕后的阴谋家,想要把塞外魔门的目光,引到这位未曾出世的大宗师身上。 结果谁能想到,厉工这些年来不出世,不仅没有在背后摆弄什么阴谋诡计,反倒是为了天下挺身而出,默默在黑暗中奉献。 这种反差,甚至让两位正道领袖,由衷升起一种羞愧感——到底谁才是正道栋梁? 厉工毫不居功,叹息道: “自出十绝关以来,厉某便想搜寻与十绝关类似的存在,惊雁宫便是其中之一。 于是我便顺着惊雁宫旧址,跟着‘天籁’之韵,一路搜索,到最后,便在海中找到了这座战神殿。 却不曾想,其中已然有主,本人一进去,便难以脱身,这些年来,亦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 说到这里,厉工顿了顿,苦笑道: “其实,若非是其人还要分心炼化战神殿,又想将本人折服,纳入麾下,只怕我早已尸骨无存,化为他的武道资粮。” 又看向那星光璀璨,好似周天星斗降临的战神殿,沉声道: “只不过,在这些年的对峙中,我也明白了,其人究竟要的究竟是什么,那样的世界,亦非是厉某所乐见。 所以,你们不用担心厉某的立场。” 在这些年的修行中,厉工已经触及到了一种天人至境,超越了人世间的爱恨情仇,反倒是能够与天地万物共感。 所以,他天然便对张三丰这种以身补天者心生好感,更厌恶铁木真的做法。 见厉工如此坦诚,众人亦不再有异议,徐行则挥了挥手,令魔龙降落到自己身畔,朝众人招呼道: “走吧,乘着它去武当山,会更快些。” 众人只见这先前还狰狞丑恶的魔龙,如今幽绿瞳孔中,已燃亮起金色光焰,幽绿鬃毛亦化为细密金丝,更显威严神圣。 在他们陆续“登龙”时,徐行则是眺望远方的武当山,目露期待神色。 其实,徐行自从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起,就想见一见这位名声远传诸天万界的传说级人物。 只不过那时的他,心中怀着更多的战意,是以不愿在自己实力未够前,贸然同这位本世界的至强者见面,平白坏了兴致。 但如今局势丕变,铁木真在徐行心中的排位,已经更进一步,无论是为了什么,他都得必须先见一见这位威临天下的张真人。 —— 就在正道一方御龙而去武当时,铁木真也驾驭着战神殿,朝塞外而去。 这座天神遗留此间的宝物,本就如魔龙一般,有着飞天遁地之能,所以才会令无数高手都寻而不得。 而战神殿之所以会在海中停留如此多年,则是因为当日梁萧和天机宫众人,将之当做了运转四海灵机的中枢,才令其固定下来。 也正因如此,铁木真那已经转世过一次的元神,才会被吸引过来,进入其中。 只不过,因为张三丰稳固了破碎空洞,铁木真又不断吞没四海灵机,才令得战神殿重新沉寂了下去,令大宗师亦不可能寻得。 铁木真立身于战神殿大门口,俯瞰身下万顷碧波,回想起方才徐行的拳法战技,不由得长叹一声,赞许道: “刚刚那个年轻强者,有本汗昔日的风采,若能入我帐下,更胜百万雄师。” 虽然被徐行抢走了两个核心部件,但铁木真提起他,语气中仍是没有丝毫怨怼,反倒是充满了欣赏。 “张老道虽然也是本汗不曾见过的强敌,但还是那人更对本汗的胃口,他叫什么名字,有什么事迹?” 张三丰方才那跨海一剑,虽是气韵绵长,浩荡磅礴,令铁木真也要为之侧目、震惊,并将其视为自己王道征途上的第一强敌。 但在这位大汗心中,男儿间的豪快放对,就是该拳拳到肉,才叫酣畅淋漓,从这一点看,还是徐行的战斗方式,更合他的胃口。 鹰缘侍立于战神殿中,见铁木真问到徐行,不敢有丝毫怠慢,疾声道: “此人名为徐行,字踏法,乃是武林中的一大异数。” 鹰缘也嫌语言交流太慢,便以神念把徐行、张三丰的情报,再加这些年来的武林局势变化,一并传了过去。 铁木真闭目片刻,将这些繁杂信息消化、整理后,才睁开眼,不禁哈哈大笑道: “转轮圣王?原来,在此之前,你们竟一直把他当成了我?!” 听到这番笑语,鹰缘不由得低下头,面露羞愧神色。 铁木真却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只是笑道: “精通密宗佛法,又是横空出世,没有过去的人物,你们认错,倒也正常。 毕竟,本汗有时都感觉,他的拳法和我有些本质上的相似。” 说到这里,他忽然转过头,看向鹰缘,神情严肃,发问道: “小和尚,你说,他有没有可能,是我遗落人间的子嗣?” “啊?” 鹰缘懵了。 铁木真见他怔在原地,也不继续逗鹰缘玩,只是负手眺望远方,悠悠道: “记得你们中原有人说过,生子当如孙仲谋,本汗也读过些中原史书,实在看不上这碧眼儿。 若是他当真是我的子嗣,那便好了……” 说到这里,铁木真不由得长长一叹,语气中透露出一种沉重寂寥之意。 鹰缘忽然想到了一句诗。 ——独在异乡为异客。 他猛地意识到,从现身以来,铁木真还不曾提到已然星流云散的大元,更不曾询问自己那些朋友、下属、亲人。 或许,铁木真也意识到,这不是属于他的时代,可成吉思汗就是成吉思汗,他这一路走来,又有什么是本属于他的? 如果时代不属于自己,那他便要把这个时代,也给掠夺过来! 若是没有这样的信念、决心,那铁木真从一开始,就不会走这条转世之路!(本章完) 150.第150章 诸法尽灭,香格里拉 (8200) 忽然间,远方天际中亮起一点隐隐约约的金光,铁木真心念一动,便令战神殿悬停虚空,驻足不前。 等了一会儿后,金光笔直冲入战神殿中,光芒淡去,显出八思巴、蒙赤行的身影。 鹰缘只一见两人如今的形貌,便觉心头一惊。 以往那个好似水晶雕塑、血肉神像,宛如天上魔神降世的“魔宗”,如今已是昏迷不醒,肌肤上更是处处开裂,遍布细纹。 仔细一看,细纹下尽是鎏金光焰,旺盛涌动。 此时的蒙赤行,简直就像是一尊碎成无数块后,又被人用无形大力重新粘合起来,却依旧好似要再次爆炸开来的熔炉。 这位“魔宗”融汇了“藏密智能书”、“御尽万法根源智经”创出来的炼体武道,可以说是将内敛发挥到了极致,到了无垢无漏、不增不减的至高境界。 可此时此刻,他却根本抑制不住体内这股狂暴真气,恐怖的热量从其人肌肤下溢散开来,化为焚风热浪,滚滚席卷,头发眉毛都是一片烟熏火燎似的焦黄。 他刚一落地,无比光洁,好似天上宫阙的战神殿地面,便也染上与其须发类似的焦黄色,足见其人究竟伤得有多重。 铁木真目光一凝,一眼便看出来,蒙赤行所受的伤势,和方才那道真武剑意实乃同源而出,体内那股烈阳之气,更是强悍至极。 鹰缘则适时用神念提醒道: “这是张老道的十阳大霹雳,刚猛无俦、至阳至烈,一旦引发连环爆炸,便难以抑制,大可汗小心。” 鹰缘虽然不曾和张三丰真正打过照面,但他自从练成神魂出窍的奇能后,便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同这位真武为敌,自然对其人颇多了解。 在张三丰屈指可数的出手记录中,这一手“大霹雳”便是威力最大最猛的杀招。 昔日天下会初立,八思巴、蒙赤行同时出手,便是败在这一招下,不得不退走塞外,数十年不履中原。 如今看来,蒙赤行的体魄虽然比之先前更有进步,但张老道的进步却更为可怖,“十阳大霹雳”的威力更胜以往,简直是惊天动地。 鹰缘看得出来,若是没有外力相助,仅凭蒙赤行本身的体魄、真气,只怕是难以度过此劫了。 铁木真的关注点,却放在这一招的名字上,目中掠过一抹光采,点头赞许道: “原来中原人的武功,也会取这种名字,这个张老道,倒也有趣。” 铁木真肆虐中原、马踏江湖那段时间,也曾缴获了众多武林门派的秘籍,他能够练成绝世无双的武功,也离不开这段时间的收获。 只是,铁木真虽有绝世的武学天资,能够洞悉其中真意,但那些故弄玄虚的名词、经文,仍是令出身草原的他感到一阵气恼。 所以如今听到“十阳大霹雳”这么直戳了当接地气的名字,铁木真反倒觉得颇为亲切,觉得这素未蒙面的老道士,也是个妙人。 等到日后打下武当山,令这老道士接替长春真人的位子,做个掌管天下道门的大道官罢。 念及此处,铁木真又想起自己方才招揽未果的徐行,不由得遗憾一叹。 ——如此人物,我泱泱大元又见得几个,若不能收入麾下,实乃本汗毕生憾事。 铁木真心中虽是思绪万千,动作却丝毫不慢,右臂一挥,便从穹顶星图中,攫取下来一团灿烂星辉,聚于掌心,凝成实质般的靛蓝灵液,注入蒙赤行体内。 铁木真自从练成战神图录,吸纳四十八幅浮雕入体,一身真气亦是登峰造极,到了人世间的某种至境,不让十阳真气分毫。 是以,两种堪称天下刚猛之最的真气,在蒙赤行体内只一碰撞,就令这位炼体大宗师浑身剧烈颤动,呕出一口带着浓郁热力的血来。 血水还不及落地,便被蒸腾成一片血雾。 铁木真用一只手帮蒙赤行拔除体内的十阳真气,感受着这位“魔宗”的体魄,颔首道: “体魄练得很不错,看来,不只是中原有英雄豪杰,草原上亦有好男儿,很好。 既然有此机缘,本汗便助你一助!” 言毕,铁木真右肩一抖、五指一张一合,便将蒙赤行的身子,抛飞到方才那座载满灵液的池中。 星图旋动,聚集漫天星光,尽数倾注于蒙赤行之身。 更在他身后,凝成了四十九尊形貌各不相同的战神,战神们不断变化着动作,引导星光的落点。 做完这一切后,铁木真又回过头来,看向八思巴,挑眉问道: “你便是本代密宗的活佛?伤得也不算轻,只是看上去,你似乎并不需要本汗出手,帮忙治疗伤势。” 八思巴虽然不似蒙赤行一般,与张三丰贴身近战、浴血厮杀,但比起拳拳到肉的正面决战,精神层面的争斗虽然看似无形,却更加凶险莫测。 一场大战下来,八思巴亦是损耗颇多,面色惨白,就连作为根本修法的“变天击地大法”,也难以施展得出来。 只不过,面对铁木真的疑惑,他虽然伤重至此,仍是勉强挺直身子,双手合十,面色庄严肃穆,沉声答道: “萨迦派传人八思巴,礼赞转轮圣王,弟子这些伤势,只需回到藏地,便自有解法。 圣王如今降世,正该重登莲座,执掌法轮,取回昔日修为。” 铁木真点头,负手道: “正该如此。” 说完这些后,八思巴又望向这座战神殿。 眼见自家宗派筹谋数百年的谋划,即将在自己的亲眼见证下实现,八思巴胸怀激荡不已,以至无法抑制,颤声道: “香巴拉,真、真的……?” 密宗的一大根本经典,《时轮经》中记载: 在末法时代,将有佛国坛城出世,创建圆满具足佛陀身、语、意三密所依之大曼荼罗形象,所有众生俱得共享金刚密乘之法缘。 不过,密宗历代活佛,皆是智慧通明、才智俱佳之辈,是以早已明白,最起码在这个世界,传说中的香格里拉并不存在。 但本不存在,并不代表他们不能从无到有,再创造出一个香巴拉来。 为此,自莲生大士以下,历代密宗活佛皆致力于此,在漫长的时光中,他们也选定了作为“香巴拉”根基的存在。 那便自远古时期,便一直存世的战神殿。 只不过,碍于种种阻碍,藏地密宗虽是追寻战神殿多年,却始终苦寻未果,更不可能在中原王朝的眼皮底下,建立地上佛国。 直到铁木真这个天生征服者出世,这些大喇嘛才终于见到了修成“香格里拉”的希望,并封其为要统御四大部洲、一切有情众生的“转轮圣王”。 只不过,在铁木真那一代,战神殿并未出世,这位成吉思汗即便是横有四海、纵握八荒,亦难以寻到这天神遗宝。 彼时的铁木真,实力已经强悍到破碎虚空的极限,饶是他竭力抑制修为,驻世之期亦不会太长。 可是按照那一代活佛的推算,战神殿的出世之期,至少还在百年之后。 所以,这位成吉思汗为了心目中的霸业宏图,亦为了征服九天而积蓄力量,便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留下一尊破碎金刚法体,重入轮回。 好在,即便在这百来年中,世事变迁,就连称霸一世的元朝亦是星流云散,但铁木真仍是达成所愿,将战神殿握于掌中。 一想到这个自莲生大士起,藏地密宗追寻了近千年的目标,即将在自己手中实现,饶是以八思巴修持百年的心境,亦难以自持,心潮澎湃,起伏不定。 铁木真明白这些和尚的执念,先是摇摇头,又点头道: “还未完全功成,被人抢了两个核心,只不过,暂时也还够用了,走吧。” 听到前半句,八思巴忽然想起方才张三丰的举动,讶然道: “莫非,是张老道出手?” 铁木真抽动嘴角,露出一个不知道是怒是笑的古怪表情,慨然道: “是一个叫徐行的年轻人,听说,你们还曾把他当成了我?” “是他?!” 在八思巴的印象中,徐行虽然战胜了庞斑,也不过是一个小辈而已,怎么会有能力,从铁木真手下虎口夺食?! 除非…… 念及此处,八思巴挪动目光,看向鹰缘。 鹰缘只是沉重点头,涩声道: “此人,已成大宗师。” 八思巴和蒙赤行为了对付张三丰,自然没有余力关注东岛,方才见到战神殿,也只以为魔门已经达成了既定的战略目标。 可听到铁木真和鹰缘的话后,他才反应过来,这偌大的战神殿中实在是空得过分,除了铁木真、鹰缘外,便再无旁人。 不要说是那群出身西城、魔门、大轮寺的高手,就连自己一手点拨,已经成就了大宗师的沈万三,竟然也不在此处。 难道,他们都死了? 但这又怎么可能? 即便那个徐踏法突破了大宗师,最多也不过是和万归藏兑子而已。 而魔门一方,即便不算一众外援,最值得信任的底细,都至少还有鹰缘这个大宗师层次的战力,以及戊午十七僧这十七名宗师。 所以,事情怎么会走到如此地步? 一时间,饶是以八思巴的智计,也想不出来原因何在。 八思巴做事,一向是力求稳妥,所以这次才会让鹰缘带上戊午十七僧,以及藏地密宗积攒数百年的香火念力,可谓是倾巢而出。 如此势力,完全可以镇压除了张三丰以外的天下会,即便是万归藏这位新晋大宗师,亦只有避让的份儿,绝不可能直撄其锋。 鹰缘又朝他传过去一抹神念,将东岛之事尽数告知。 其实鹰缘这段神念中所携带的信息内容不算多,以八思巴的修为,只用刹那便可将之解析、消化。 可这位大元国师,在接到神念后,却足足过了五六个呼吸,才终于回过神来。 八思巴也是这才知道,原来东岛之会,竟然还有这么多波折。 借助战神殿练成大宗师的云虚、横空出世的徐行,以及一直潜身战神殿的厉工,还有那一记自天外而来的真武剑意! 不过,纵然付出了堪称惨痛的代价,但只要迎回了转轮圣王和战神殿,这一切都算是值得。 八思巴平复了下心境,仔细复盘起这场东岛大战,亦或者说是乱战,意识到最关键的两个点。 其中之一,就是那个突然杀出来的金刚传人,由于怀疑徐行便是“转轮圣王”,所以八思巴可以说是全天下,最为重视他的人。 可不曾想,到头来竟然仍是把此人重重低估。 战败万归藏、降服魔龙,以大宗师之身,和铁木真对过五十招,更在这位成吉思汗眼皮底下,抢走战神殿的核心部件。 这这些事中的每一件单独来出来,都可以说是惊世骇俗的壮举,足以令一位无名小卒,成为享誉天下、驰名海内的大人物。 可是全集中于一人身上,便只能用奇迹来形容。 除了这个关键人物外,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便是那一记突如其来的真武剑意。 八思巴在武当山上,便注意到了张三丰分神化念的举动,只是那时的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个举动,究竟意味着什么。 直到从鹰缘口中,得知了东岛一战的全貌后,八思巴才明白,原来那一点神念,乃是用于牵引剑气。 可这剑气的源头,竟然只是发自七名宗师? 要知道,不要说大宗师和宗师之间,即便是同为空境第二重天的宗师,差距亦是有如天堑。 庞斑当日威凌峨眉,根本不必亲自出手,只凭气势就震慑了了无、了尽,以及言静庵这三位同列第二重天的强者,便是一例明证。 而昔年八思巴不及大成时,也能用变天击地大法,一举降服十七位道门宗师。 虽然也是因为这门精神奇功实在是太过玄妙,但也不可否认八思巴的强大。 可现在,只是七名宗师组成的阵法,不仅阵斩万归藏这位大宗师,还能一剑跨海,和铁木真这种盖世强者换过一招?! 沉默了会儿,八思巴才带着些敬畏,缓缓开口道: “这一门阵法,应当是张三丰的创造,这个张真武,实是天纵奇才。” 铁木真乃是亲自接过“真武七截剑”的人,对这一道阵法的感触更深,亦是低沉一叹: “若是本汗当年,麾下便有能人可创出如此剑阵,又何须转世一回?” 感慨一声后,铁木真目中有亮起智慧通明的光芒,分析道: “专门阵法虽强,却也有限制,他们七人应当是分别练了一套武功,磨合许久,才有此神效。并且,想要真正爆发出我这种层次的力量,仍是需要张老道神念牵引。 若是我与他面对面地厮杀,他绝无可能有此余裕。” 身为与张三丰同级的绝世强者,铁木真虽只接了一剑,对“真武七截阵”的领会,亦非是旁人可以比拟,更能洞悉部分奥秘。 思索了会儿,这位成吉思汗摩挲着下颌,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不过,即便没有张老道出手,只要他们摆出这道阵法,至少可视为一位大宗师。” 八思巴听完,深以为然地颔首,来到铁木真身侧,垂手而立,沉声道: “如今圣王既已出世,张老道只要还想当他的裱糊匠,就必须要耗费更多真气。 现在,也到了他做选择的时候了。 他若是选择放手一搏,任由天灾四起,香格里拉也能承载更多愿力。 他若是选择维持现状,那我们也有时间整备战力,筹谋最后的决战。” 天变一事,一直以来,都被天下人视为绝对的灾祸,可是在藏地密宗看来,这恰恰是末日之战即将到来的证明。 其实,若是没有张三丰,八思巴等一众密宗喇嘛,早就可以借此机会,大肆传教,令藏密佛法远播中土。 尤其是如今,他们已然坐拥战神殿。 若能够以此为根基,辅以密宗历代活佛遗留的佛骨舍利、法体遗蜕,再加众多异宝,修成香格里拉,那便当真能建成一片人间净土。 在天灾之下,发自生命本源的求生欲望,将会催生出最纯净的香火念力,而这些念力,就将会是“香格里拉”最好的养料。 即便原有信徒数量可能会大打折扣,但从念力总数来看,这绝对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见八思巴如此作态,鹰缘却心中却升起些莫名感触。 在如今的北元中,八思巴虽是名为帝师,实则他与蒙赤行的地位之尊崇,还要更胜帝王多矣。 在北元子民眼中,他们两人与其说是人,都不如说是行走于人间的神佛。 区别只在于蒙赤行乃是象征勇武的魔神,而八思巴则是教化众生的佛陀,地位却都是一样的尊崇,甚至是超越世俗。 可如今,在铁木真这名立志掌握森罗、凌驾天地的转轮圣王面前,八思巴那超凡脱俗的活佛身份,亦要让位于“帝师”的职责。 并且,对这样的变化,无论是八思巴还是铁木真,都觉得理所当然。 鹰缘不由得再次感慨于这位成吉思汗的强大,果然是体现在方方面面。 其人哪怕不用刻意作态,只是自发而生的气度,便令老师这样的人物,自然而然地居于下首。 鹰缘虽是长在藏地,又为活佛,毕竟是传鹰的子嗣,听着自家父亲的名号长大,自然不明白,成吉思汗四个字,对草原男儿究竟有着怎样的分量。 对八思巴的分析,铁木真点点头,只是负手而立,令战神殿再次向前飞驰而去。 看着眼前这一片天高海阔、玉宇澄清的景象,这位重临世间的霸主,眸中绽放出浓烈光焰,双臂大张,好似要重新将这个世界拥入怀中。 他贪恋地吸了一口扑面而来的清新海风,嘴角勾起,露出带着无限愉悦,放声长啸道: “人间,我成吉思汗,来了!” 就在铁木真等人,驾驭战神殿预备回到大轮寺,开始着手建立“香格里拉”之际,徐行等人也乘龙而行,前往武当山,拜会张三丰。 在龙背上,一众宗师都在盘膝而坐,平复体内真气动荡,重构场域。 这一场大战下来,纵然有碧空晴等人照应,但正道一方的宗师仍是人人带伤。 厉若海由于此前自残筋骨,爆发出至极一枪,在一众参战宗师中,伤势也算最重的那一批。 少女如今最严重的问题,还不只是筋骨之伤,而是在超限制地使用嫁衣真气后,引来的剧烈反噬。 并且,由于嫁衣真气性质刚强,在暴动期间,厉若海的骨骼刚一有愈合迹象,便会被充盈体内的真气冲开。 谷凝清虽然一直在她身边,用“双修大法”为其注入真气,却也根本制不住强横暴烈的嫁衣真气。 由于厉若海近些日子来,功行大有长进,已然有了空境第二重天的战力,强练嫁衣神功的痛苦也变得格外强烈。 即便以少女的坚韧性情,此时也觉难以抵御,面色惨白如金纸,额间渗出一抹细密汗珠。 厉若海如今正蜷缩在谷凝清怀中,双目紧闭,身躯缓缓颤抖,平日里那永远昂首挺立的脖子,也缓缓低了下去,显露出前所未有的柔弱。 若是在寻常时候,见到这样的厉若海,谷凝清一定会难以自持,可现如今,少女只觉得心中泛起一阵难以抑制地酸涩苦痛。 厉若海在恍惚间,忽地感受到干涩的唇瓣上,忽地泛起一种温热,好似触摸到了一股难以形容的融融暖意。 分明极为炽热,却丝毫不灼人。 紧接着,她就感到一股似曾相识,却更强大了数十倍的生机与活力,冲进自己体内,浑身都爆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爆响,惨白肌肤上,更是泛起健康的红润。 少女猛地睁开眼,却对上了一双目光深邃的温润眼眸,徐行正举着流血的手腕,凑到她的嘴边,以自身精元为其疗伤。 厉若海本能地舔了下他手腕上的伤口,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猛地从谷凝清怀中挣脱出来,耳朵尖都泛起红意,一阵手足无措。 以徐行的敏感程度,厉若海即便是用头发丝,轻轻拂了一下他的肌肤,也完全感受得出来。 他的心底深处,亦浮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古怪感觉,却面色如常地收回了手,手腕伤口已自然愈合,不见半点痕迹。 徐行做完这一切,看着厉若海那仍然残存着些柔弱之感的面容,只觉心头一软,轻声道: “好了,接下来,应当不会再有别的麻烦了。” 厉若海还记着刚才那事,贝齿轻咬嘴唇,红着脸、低了头,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行为举止大异平常。 谷凝清的目光亦从厉若海身上移开,落到徐行那越发白皙的面容上,满是担忧地问道: “踏法,你没事吗?” 徐行摇了摇头,微笑道: “若要复原,倒也不算很棘手,只不过,这毕竟是份大礼,若不留着多参悟片刻,岂不辜负主人家的一片美意?” 徐行说的也的确是实话,自从通过“黑天书”,领悟真气、劫力、精元三者互转互化的力量后,他的自愈能力已经到了一个恐怖的地步。 只不过,铁木真的拳劲真气中,挟着这位绝代霸主的精神烙印,所以徐行并不想很快便将之祛除,而是要借此机会,体悟一番“战神图录”,以及其人的武道成果。 听到徐行这么说,谷凝清就知道他又发了痴性,开始不顾一切,再看向刚刚恢复过来的厉若海,无奈叹了口气: “你们两个啊,唉!” 徐行和厉若海同时抬起了头,朝她投来了无辜而疑惑的目光。 少女见到这一幕,心中更为气恼,跺了跺脚,干脆转过身、别过脸,不再去看他们。 见谷凝清这般作态,厉若海和徐行又转过头,四目对视,会心一笑。 厉若海此时,亦恢复到以往那种干练利落、英姿飒爽的姿态,问道: “你的伤,当真没事?还有刚才那……” 厉若海还记得,他们两人初遇时,徐行为了替自己疗伤,只是凝聚出一滴精血,就已消耗甚剧。 可刚刚,他却为自己流了那么多血,当真没什么别的影响吗? 徐行也笑了笑,轻松道: “今时不同往日嘛。” 听到这话,厉若海再看他如今这副丰神俊朗、好似天人谪仙的相貌和身姿,忽然有些恍惚。 虽然只过去了几个月,可厉若海却感觉那好似已经是很久远的回忆了。 少女心中感慨,面上却未表现出来,只是学着徐行的动作,挑了挑眉头,再伸出手,在自己腰身处比划了一下,故作老成道: “是啊,那个时候,你还只有这么大呢。” 她又举起手,在自己头上比划了一下,深沉一叹: “现在,你都长这么高啦!” 厉若海虽然极力表现得老气横秋,眼底的笑意却掩饰不住地流露出来,徐行想起当初的事,也笑起来,反问道: “是长大了,你没发现,连血都比以前好喝了?” 厉若海闻言一怔,忽地想起自己刚才的举动,知道徐行是故意打趣,有些气恼。 只不过当她以宗师级别的脑力,仔细回想了一会儿后,却不得不承认,徐行说的的确是事实。 比起先前,这血的味道,还真是好了不少…… 想着想着,厉若海回忆起那个味道,又下意识地舔了下嘴唇,抬起头,就对上徐行的狭促视线,脸上泛起粉红,气道: “你!” 徐行却只哈哈一笑。 浪翻云在远处看到这一幕,不由得笑了一笑,范良极更是长长一叹。 “我就说,踏法是个深藏不露的丛老手,现在你信了吧?” 浪翻云回头来,还是摇摇头: “不信。” 忽然间,一个高大俊伟的白衣身影,出现在浪翻云身后,他低下头,看了看这个年轻人,有些讶异地问道: “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学过‘灵飞经’?” 浪翻云自然知道,来的是厉工,范良极的神情便僵在脸上,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只不过对这位人人畏之如虎的阴癸派大宗师,浪翻云并无多少恶感,反倒是因厉工身上那股贴近自然的气息,对其颇有些亲近,便不卑不亢地答道: “小子浪翻云,见过厉老前辈,小子这一身剑术,半是自悟得来,半是被张真人指点而来。” 厉工点点头,也不跟浪翻云分说,一挥手,便朝他传过去一股神念。 “你的性情、天资都颇为不错,适合我这门‘妙乐灵飞经’传承。” 虽然如今已是字面意思上的改邪归正,但厉工仍是保有以前身为魔门中人的做派,即便是送机缘,也是强硬到不容拒绝。 浪翻云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这股神念中所蕴含的信息吸引了过去,不由自主地陷入一种深沉定境。 厉工看了看浪翻云,满意点头,也不再多说,同样盘膝而坐,开始运转“紫血大法”,鲸吞天地元气,修复伤势。 他如今虽然看似并无大碍,毕竟已经少了一颗对炼体强者来说,至关重要的心脏。 只不过,铁木真这一拳,倒是让厉工有机会更进一步,将臻至“碧血青天”境界的修为,再次向前推进,抵达设想中的“丹心”境界。 在和厉若海说笑一会儿后,徐行亦盘膝而坐,一边体会铁木真的拳劲,一边则是观察着释印神遗留下来的破碎金刚法体。 这位东岛始祖一生所学,最为精粹的“山河潜龙诀”、“大象无形拳”都不曾传承下来,而是留在了墓地中。 只不过,武功到了徐行这个境界,也根本不需要这些斥诸于文字的秘籍,反倒是观察这具法体,能够得到更多感悟和真意。 “山河潜龙诀”本是来源于风水之术,以人体为天地,视经脉为龙脉,聚水藏风,平地行龙,星斗横天,阴阳交姤,其中的五行变化,气机消长,暗合无限江山。 如此功法,实与徐行的“五脏庙”不谋而合。 可惜的是释印神一身所学毕竟有所局限,没有“道心种魔大法”、“慈航剑典”这两门分别象征至阳、至阴的绝学,更无徐行横跨三个世界的深厚武学底蕴。 所以,他开辟出来人身小天地,虽也是蔚为大观,比之徐行那融合道魔佛三家,天地清浊、阴阳五行,无所不包的身躯,还是差了一大截。 不过,其中所蕴含的风水龙脉之论,对徐行来说倒是颇有增益,能够以此重炼周身气脉,令身躯强度更上一层楼。 就在一行人修行时,前方武当山,已是遥遥在望。(本章完) 151.第151章 真武七截,一人成阵 (万字章节) “山河潜龙诀”中,除了开辟“龙脉”的内容,能够帮徐行完善内天地的构造外,还有一点也令他受益匪浅, 那便是其中记载的风水、星象之学。 其实,徐行也不是没有接触过与之类似的武功。 当日在九空无界中,他就曾经在慕容龙城手里,领略过“斗转星移”的意境。 这位慕容家先祖,完全把“斗转星移”阐发成一种斡旋北斗、注生定死的霸道武学,与“山河潜龙诀”正是不谋而合。 并且,徐行如今体内还蕴藏着铁木真根据战神殿穹顶那幅周天星图,凝聚出来星空拳劲。 以“斗转星移”、“山河潜龙诀”为基础,三种武学已经相互配合、印证,就让徐行对“星斗横天”、“周天星图”一类的意境,领会得更加深刻。 不过,一来到武当地界,徐行无法控制地从这种体会中清醒了过来,只因那扑面而来的十阳气势,实在是太过强烈。 徐行睁开眼,屹立魔龙之首,眺望远方,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独坐天柱峰山颠的魁梧身影。 此人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左腿盘起,右腿垂下,随意晃荡,一只手按住左边膝盖,一只手撑在大腿上,支起头颅,四处张望。 瞧他这副神态,不像是传说中超凡脱俗的得道高人、横推当世的真武化身,更没有十日横空的霸道嚣烈之气,倒像是市井中的浪荡子。 ——而且是那种想要和狐朋狗友出去晃荡,却因为种种原因,被禁足家中的浪荡子。 看到背上载着数十人的魔龙,那人一下子站起来,目中放光,猿臂轻伸,轻轻晃了一晃,天柱峰前的浓郁云海便被拨开,露出一条直通峰顶的道路。 除了面色古怪的徐行外,所有看到这魁梧大汉的正道高手,甚至包括厉工这位魔门大宗师,都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气,显出前所未有的崇敬神色。 毕竟,眼前之人,乃是张真武! 神念极其敏锐,亦擅长感受情绪变化的徐行,当即察觉到在抵达武当山的这一刻,即便是那些再敬畏成吉思汗的宗师,心中亦涌现出一种光明向上的情绪。 只一个身影,就能给人如此浓郁的勇气,这样的人,徐行亦只能用伟大来形容。 所谓太极,就是伟大到极点的拳法,毫无疑问张三丰这个人,亦是伟大到极点的人。 张三丰的名气、功绩虽然都是当世无双,并且是断层式地遥遥领先,但真正有幸见过他的人,在江湖中其实很少很少。 因为自从天下会创立后,这位名义上的大龙头便始终居于武当山,以一己之力,镇压破碎空洞,再不履尘世。 毕竟这种镇压,需要张三丰时刻运转十阳境界。 而靠近武当山后,不要说是实质性的真气,光是他身上自然溢散开来的精神气势,就已非是寻常意义上的武道高手所能承受。 唯有碧空晴、凌渡虚、厉灵这样的强者,才有资格走上天柱峰,面见张三丰,但时间亦不能够太长。 只不过,当看清楚山上那人的相貌时,浪翻云、范良极对视一眼,亦和徐行一般,露出了有些古怪的表情。 其实浪翻云在遵循自己体内深藏那一抹剑意,用出“真武七截剑”后,心中仅剩的些许疑惑,就已烟消云散,确认了教导自己的魁梧汉子,便是张三丰本人。 但当他真正见到张三丰,用自己的双眼来见证这一切时,心中仍是不由得为之震动,知道和见到,终究是截然不同的事。 一旁的范良极,面色甚至比浪翻云,还要更为古怪。 他一想到这位人人称颂的老前辈,竟然会语重心长地教导自己,所谓“盗亦有道”的道理,就感到一种强烈的反差。 而跟在两人身边,一直以来都闹腾不已的猴子,却忽然变得无比乖巧,站得端端正正,好似被私塾先生注目的蒙学孩童。 靠近天柱峰周遭三里后,在徐行眼中,无处不在的十阳真气,已经凝聚如团团烈日,好似将整个天柱峰,都变成了神话传说中,十日所浴的旸谷。 不同之处在于,日出旸谷,亦会落于虞渊,可张三丰真气所化的十日,却已然悬于此处数十年,无休止地普照人间,将光芒洒落天地,永不落下。 靠近天柱峰方圆三里地界,魔龙眼中都流露出些畏惧光芒,它亦察觉到充盈其中的恐怖力量。 比起吞纳四海灵机的战神殿,天柱峰周遭的十日真气,要更具毁灭性与破坏性,才令魔龙这种天地异种,也感到一阵不适。 徐行跺了跺脚,魔龙便乖乖地降落下去,在天柱峰下的山道中,伸展龙躯,开辟出一块平地,令众人都能落下。 徐行则是看向最高峰,头也不回地吩咐道: “以诸位如今的状态,贸然上山,只怕会有些困难,便暂且在此处休息,我先同厉兄一道,前去拜会张真人。” 饶是众人再如何渴望与张三丰交流,也有自知之明,是以没有反对徐行的决定,只是目送着他和厉工两位大宗师,朝峰顶飞驰而去。 两人手中还分别带着从战神殿取出的火红球,和那似龙非龙之怪物的雕塑。 十阳真气虽强,对大宗师来说,也不算是什么阻碍,如若不然,八思巴、蒙赤行亦不能远道而来,联手挑战张三丰。 所以,徐行和厉工只用了片刻功夫,便一路攀到顶峰,与张三丰真正意义上的会面。 看着这个不拘一格,气度不羁,只披一身蓑衣的老道人,再想起方才厉工等人对他的崇敬目光,徐行忽然就联想到了上个世界的诸葛正我。 神侯府、丐帮,乃至一切正道势力,亦是如此尊崇着这位六五神侯,只不过在那个世界,邪道的势力实在太过强大,江湖亦太过险恶。 众人崇拜的诸葛正我,能够在与蔡京、左武王的斗争中撑起一片天,庇护一部分江湖武人,已是极为不易。 更多时候,他其实是一个武林中人向往的精神图腾,只是让人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在做着旁人不愿做,亦做不到的事。 但所有人也都明白,那只是一束随时有可能熄灭的光。 所以为了令这光芒更尽可能久地延续下去,有无数人愿意为了诸葛正我赴汤蹈火,死不旋踵。 就像当日那些武林豪杰,不计代价、不论生死,都要去拯救乔峰那般。 可张三丰不一样。 这位在世真武,实在是过于强大,只他一人,就能逼得魔门两派六道、大轮寺、西城,以及一众邪派人物退避塞外,不敢进犯中原。 张三丰已经强大到了根本不需要任何人为自己牺牲,恰恰相反,一直以来,反倒是他在单方面地为了这个天下付出。 也正因如此,这老道士身上有一种诸葛正我所不具备的霸气。 所谓天下之事一言而决,放在他身上,便是最货真价实的评价。 在两人登顶的刹那,张三丰已然从大石块上站起,迎风而立,衣袂飘扬,叹道: “老道这天柱峰,已多年不曾有人踏足,没想到这段时日,一来就是好几位,倒是让我都有些不习惯了。” 感慨一番后,他又看向厉工,微笑道: “厉兄,久见了。” 厉工拱手抱拳,沉声道: “见过张真人。” 张三丰摇了摇头,大袖拂动,无奈道: “自传大侠飞升后,当今之世,和老道相熟的友人,已不剩太多,你又何必如此。” 厉工闻言,双手垂落,仍是正色道: “真人引厉某入正途,这份传道之谊,厉某从不敢或忘。” 张三丰又叹了声,转头望向徐行,仔细看了会儿后,不由得目露奇光,微笑道: “这位便是近些日子来,名声大噪的金刚传人,徐行徐踏法了。 不知为何,我从你身上,总能感受到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小友,你可能为我解惑?” 说这话时,张三丰的眸光波动了下,显然是意有所指。 徐行其实很清楚,这位老真人真正想要问的,其实是自己究竟来自何处,只不过或许是顾忌厉工在场,他并未明说。 徐行的战绩和事迹,落在寻常武者眼中,还能勉强用一句天纵之才来解释。 毕竟此前的“无上宗师”令东来,以及日后的“覆雨剑”浪翻云,皆是一横空出世,便能震惊江湖,直至破碎虚空。 但是在张三丰这个可能来自“外界”的人眼中,徐行展现出来的种种武学,同样能指向另一个答案。 ——与自己相似的答案。 徐行微微一笑,坦然道: “我曾经学过一门,据说亦是由武当三丰祖师开创的武学,并以此为基础,练成了如今的体魄。 如今既然老真人当面,我也该物归原主,了却了这份因果。” 听到三丰祖师四个字,厉工感到有些奇怪。 因为他知道张真人虽然居于武当山,并未在此处开宗立派,又何来祖师一说? 张三丰却不感到意外,只是眯起眼,笑得越发难以琢磨: “既然如此,还请小友赐教。” 言毕,徐行神念一动,朝两人传去了完整版的“三丰血经”。 厉工在接到这门迥异于寻常武道的炼体功法时,眸光便微微一动。 在严格意义上,他的“紫血大法”其实亦是一种炼体法门,与大明世界的炼身武道极为相似,尤其是洗髓换血这一步,更是别无二致。 只不过,厉工在看了一会儿后,却敏锐地发觉了一个问题。 ——这门功法中,竟然全程没有提到真气,亦或者是天罡地煞之气,而是纯粹以肉身为基础。 这简直是不可思议,厉工如今已年逾百岁,看过的武功秘籍已是数不胜数。 可哪怕是其中最粗浅,甚至是粗劣到漏洞百出的武功,都不可能忽略罡煞之气和真气的作用。 对这个世界的人,尤其是武人来说,罡煞之气便是比拟水和空气的重要存在。 即便是修成空境宗师后,武者便要尝试着逐步摆脱这种依仗,可是在此之前,无论是谁,都无法脱离。 更何况,厉工看得出来,这门炼体术充满了巧夺天工的设计,这些设计是如此地成熟,定然是经过了大量的实践得来。 他甚至可以隐约从其中,窥到独立于此界真气武道,却和自己一生所学相交的另一个武学体系。 由于这个世界中,存在从“外界”飘荡来的武学秘籍,厉工亦能很快接受这种现象,更做出一个推论,便开口问道: “徐兄,这本秘籍,莫非是……来自外界?可为何,其中没有丝毫借助罡煞之气的迹象?” 徐行还没有回答,便有另一个浑厚的嗓音响起,替他给出了答案。 “因为这本秘籍,根本就是来自于一个,不存罡煞之气的世界。” “不存罡煞之气?” 厉工本能地瞳孔一缩。 对这个世界的武人来说,天罡地煞之气,是一种天经地义般的存在,乃自然万物运转的重要一环。 武功越是高绝的宗师强者,对这一点的感触就越是深刻,因此如厉工这样的大宗师,根本无法想象,没有罡煞之气的世界,究竟会是何种模样。 可张三丰却好似全然没有这种知见障,极其轻松地便得到了这个结论,他看向徐行,笑容中又带着感慨: “小友,我说得可对吧?” 徐行点头,张三丰又问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在那个世界,也有一个同我一般的张三丰?” 厉工能够从这本“三丰血经”中感受到的东西,张三丰自然都能感受得到。 而且他不仅感受得更多更清晰,还从这字里行间,体会到了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 就好似,这些东西正如徐行所说,是自己亲手所写。 这种熟悉感觉,张三丰并不陌生,因为他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就曾无比深刻地体会过一次。 徐行点了点头,又直戳了当地道: “不止那个世界有,这个世界本也该有一个张三丰才对,想来,那便是‘无上宗师’令东来了?” 张三丰显然并不意外徐行能得出这种结论,只是点点头,轻描淡写道: “正如小友所说,令道友和我之间,亦有这种难以描述的关联,我之所以会来到此处,亦是因为他。 那一日,老道正在武当山中,推演‘九霄真经’的最后关窍,臻至可白日飞升的‘无极归真’境界,洞开了一扇天门。 只不过,越过天门后,老道见到的并非是古老相传的天庭仙界,反倒是和老道有着相同容貌的令东来令道友。 老道也是由此知道,为何会从天门那一侧,感受到一种无可名状的熟悉感。” 说到这里,张三丰眺望天际,长长一叹。 “老道和令道友都很想知道,我们之间存在的这种联系,究竟是如何形成。 只不过,我们并没有来得及交流多少,令道友亦被我洞开的天门,吸引了过去。 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去了我原本的世界,还是到了另一个我们都不曾经历的世界?” 说到这里,张三丰流露出一股纯粹到近似天真的好奇神色。 他回过头来,看向徐行,眼中好奇之色更浓,问道: “小友好似并不惊讶,我分明如此好奇,却依旧甘愿坐守此处?” 徐行只是一笑: “咱们虽是萍水相逢,但老真人‘不取一毫’的性子,我亦略知一二。” 张三丰也笑道: “老道毕竟也承了令道友一份情,更何况,若非是我的到来,只怕天变亦不会如此严重。 并且哀鸿遍野、生灵涂炭之景,老道在上个世界,已经看得太多了,如今既然有机会,略尽绵薄,自然不会吝惜些许时间。” 尽管说着造福万民的功业,张三丰的表情却是一片云淡风轻,好似在他看来,这些都是理所当然、义所当为,完全不足称道。 其实若是换作其余人,被旁人莫名其妙拖来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就算那人乃是这个世界的“自己”,只怕也会满心怨愤。 又有几人能够如张三丰一般,不仅对令东来这个“自己”更无半分怨恨,甚至甘愿挺身而出,为这个毫无关系的世界,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徐行看在眼中,对这位老真人又多一份了解,拱手抱拳,以示敬意,叹道:“天地之大德曰生,老真人亦是德被天下、福泽众生,当得徐某此礼。” 说完,徐行又抬起头,环顾四周,笑道: “只不过这样的日子,实在是有些无聊就是了,也难为老真人,能够忍到现在。” 张三丰听到这话,孩子气地撇了下嘴角,摊开手,无奈道: “自传大侠以后,此界正道便是青黄不接,老道亦无法可使。 好不容易等到厉姑娘、浪小友这两个好苗子,他们也至少需要数十年的时光成长,这段日子,当真是难熬得紧。” 此时的张三丰,全然没有一般人想象中,正道栋梁应有的成熟稳重,反倒是朝徐行和厉工大吐苦水,发起了牢骚。 但徐行也并不感到奇怪,毕竟从刚刚的对话来看,这位张真人也和自己一样,是个不愿受拘束的性子,同样渴望走遍各个世界,见证光怪陆离的风景。 他要不是太过无聊,想来也不会偷偷摸摸下山,指点浪翻云,更不会训练出一头会九阳神功的猴子出来。 倒不如说正是如此,张三丰的选择和付出,才显得弥足珍贵。 说完,张三丰又道: “现在战神殿中那位道友出世,接下来天下想必又要多事矣,却不知值此时节,小友又将有何作为?” 徐行则笑道: “老真人方才所言,亦为徐某所想,遍地哀鸿的景象,徐某昔日也见过不少,实是不愿再见一次。 至少在彻底解决‘天变’前,徐某不会尝试破碎虚空,亦不会选择离开这个世界。” 一直不曾开口,默默体会炼身法的厉工,听到这番话,忽然睁开眼,意识到了徐行的言外之意,不禁发问道: “徐兄,你莫非有办法,可以不走‘破碎虚空’之路,通往外界?” 张三丰亦品出这个意味,只不过老真人还想得深远一些,明白徐行的另一层意思。 “徐小友说彻底解决天变之厄,好似胸有成竹,莫非已有腹案?” 徐行一笑: “若前代破碎高手留下来的空洞,正如我所想那般,徐某或可一试,只不过,那还需要时间的积累。 至于离开此界的方法,与之亦是一体两面的关系,等到解决眼下那个大麻烦再来尝试,亦不算迟。” 其实在第一次听说“空洞”与“灾变”时,徐行就在思考,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对他来说,每走过一个世界,便是这个世界中生活的众生,乃至与世界本身结缘。 哪怕只是为了这段缘分,徐行都会力所能及地为这个世界,带来一些更好的改变,这也是他为自己这第二段人生赋予光辉和意义的方式。 并且这个世界所面临的最大问题,徐行还真就有解决的法子。 在徐行看来,这些破碎高手,之所以会造成一个又一个空洞,根本原因不在于同一个时代,涌现出太多强者,令天地胎膜难以负载,而是在于,每一个破碎强者,对“破碎虚空”的认知都极为有限。 所以,虽然“破碎虚空”是此界武者的无上追求,但在本质上,这仍是一个武者无法选择,更难以掌控的过程。 连是否破碎都没法由自己说了算,那破碎的地点,以及造成的影响,自然更不能掌握。 而徐行当日在北宋世界,重开九空无界,为全天下武人,打造出一个稳定通道,塑造天下风云碑的经验,便能用在此处。 若是他也能如对待九空无界那般,在这个世界的天地胎膜上,打开一道稳定且可控的真正天门,便把“破碎虚空”的影响降到最小。 只不过,“昊天镜”在进行一次横渡大千的漫长旅程后,又再次陷入了沉睡中。 按照以往的经验,想要唤醒这件异宝,徐行亦需要吸收时空乱流中的力量。 ——想来在张真人坐镇的空洞中,应该不难寻找到这样的力量。 虽然心中已有成算,但这毕竟是日后的事,最起码,在此之前,他们仍需要先对付那位卷土重来的成吉思汗。 明白徐行可能具备弥补空洞的手段后,张三丰亦没有多少废话,而是询问起了东岛之事。 他此前虽是以浪翻云的覆雨剑,以及亲手调教的猴子为中继器,朝铁木真遥遥斩出一剑,但神念横跨数千里,仍是模糊失真。 更何况,张三丰本就不是此界中人,并不了解这个世界的铁木真,究竟是何种武道风格,所以不知道那强敌究竟是谁。 所以听到铁木真、成吉思汗的名字后,他也不禁动容,动容之后,老道人眼中燃亮起与此前徐行如出一辙的兴奋。 在张三丰出身那个世界,成吉思汗铁木真亦是一位强横无匹的绝代强者,不过两人并没有身处一个时代,只能遗憾错过。 所以当张三丰听到这个熟悉名字时,才会显得格外兴奋,不过这兴奋亦只持续了一会儿,便不得不淡去。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那格外粗壮宽大的手掌,叹了口气,不无遗憾地道: “可惜,老道我如今身负重担,难以放开手脚,同此人来一场正面搏杀。 经过一次轮回转世,又掌握战神殿后,他的修为应该也已濒临此界所能承受的极限。 若是老道亲自出手对付此人,只怕无论胜负如何,那先前的空洞,亦会再次扩大,重演昔年天变之时的境况。” 虽然早就预料到,张三丰会因铁木真的出世,而加重负担,难以亲自出手克敌,但厉工听到这话,仍是感到有些失望。 张三丰又提到另一件事: “上一次天变时,密宗这群喇嘛就趁着生灵涂炭的机会,收割了诸多香火念力,若是再来一次,他们定然不会放过。 而铁木真既然被视为转轮圣王,只怕亦能从香火念力中得到不菲加持,或许这本就是为他所准备的资粮。 甚至有可能,八思巴那群秃驴喇嘛,正在等老道走下武当山,前往塞外,将这个设想彻底变成现实。” 说到这里,张三丰眸中,绽放出极其炽盛的光焰,更有了前所未有的怒意。 徐行这才知道,为何鹰缘所用的香火愿力,竟然强悍到这种地步,可以为他化生出五大金刚本尊相,更难以抑制地皱起眉头。 徐行在北宋世界接触到的鸠摩智等密宗英杰,皆是致力于铲除弊病,正本清源,即便要和少林争佛门正统,亦行堂堂之阵。 所以,如今听到此界密宗竟然做出这种事,徐行亦感到一阵浓郁的厌恶,心中更有了一个想法,斩钉截铁道: “果然是五浊恶世,魔作沙门,既然如此,那这个转轮圣王之位,徐某还真要争上一争了!” 厉工闻言,只是目光一凝,叹道: “徐兄志气高远,可……” 他虽然见过徐行的战力,却也不认为眼前这个年轻人,拥有能和铁木真正面对战的资格。 毕竟,当初在战神殿中那具化身,只怕连全盛铁木真三成战力都没有,就已令徐行如此狼狈。 后来完全展开星图,又使出“战神图录”的铁木真,更是超越了大宗师范畴,动辄毁岛摧山。 而按张三丰所说,此人还能吸纳密宗念力加强,如此一位绝世强者,又岂是人力所能相抗? 不过无论如何,厉工还是颇为欣赏徐行这份无惧无畏的胆魄。 张三丰听到这番话,却抚掌赞道: “徐小友果真好胆量。” 言毕,他又挪开目光,将视线落到两人搬上来的浮雕上,话锋一转道: “不过,在老道看来,小友想要挑战铁木真,也并非毫无可能。 其中的关键,就要落到这两件宝物,以及老道的武功、阵法上。” 徐行作为资深斗兽人,只一听张三丰的说法,便意识到他要传自己的是什么武功,不由得双目放光,问道: “老真人所说,莫非便是‘真武七截阵’?!” 张三丰颔首,解释道: “老道当年根据真武大帝坐下龟蛇二将,以及磅礴大气的山势,以及蜿蜒曲折的水势,创出来的武功,可谓是森然万有、包罗万象,却也不能以一人之力施展。 所以,老道便将之一分为七,化为七套武功,分别传给七名弟子,如此一来,他们只要七人联手,便可复现出这套奇功的威力。 但这‘真武七截阵’不能由一人用来,向来是老道胸中的一大挂碍,如今遇得小友,或许也是天意使然,要老道弥补这个遗憾。” 说到这里,张三丰再次看向徐行的身躯,目中绽放出日轮般的神光,将他从头到脚扫视过一番后,微微一笑: “小友这一身所学,以五脏为基,运化五行五气,又内蕴阴阳之变,身具清浊之别,兼有道、佛、魔三家精髓,气象蔚为大观。 只不过,却并未达到一个完整平衡,其中浊气虽盛,却是大而无当,却少居中统御的深意,而五行五气,亦是有强有弱,无法完全糅合。 老道想来,小友平日里作战时,定然也是将这本不平衡的五行五气,以阴阳变化,尽数汇成至阴亦或是至阳。 诚然这亦是一种用法,可毕竟还是有些埋没了,‘真武七截阵’,便能帮你补足这个问题。 若能以阴阳二气、五行五气,分别显化七尊法相,再将清虚之气转化为天罡正气,引导北方七宿之力,化生北斗之神、真武大帝,便能以此调和阴阳五行,将你这一身所学的威力,尽数发挥出来。” 听到这番话,旁观的厉工都不由得睁大了眼,他早已在东海,就见识过“真武七截阵”的威力。 若是徐行当真能够一人成阵,那对上铁木真,倒也未必是全无胜算! 徐行却不似厉工那样的乐观,他只是按张三丰的思路,略微思索片刻,便道: “不过,若是如此施为,阴阳五行虽然可得平衡,但是清炁在升华为天罡正气后,浊气却更难平衡。 并且,道意太盛,亦会压制衍生出佛性五智的神念,以及操弄浊气的魔念。” 听徐行这么快,便能够察觉到其中缺陷,张三丰目中欣赏之色大盛,点头承认道: “其中缺陷,的确如小友所说,一旦借了真武法意,你体内那本就脆弱的平衡,只怕会再难维持。 日后若要精进,除非寻找到能够与之抗衡的功法,否则便只有彻底纯化,走上道门之路。” 张三丰给出的第一个办法,虽然听上去简单,但是在这个世界,又哪里去寻如此强悍的功法? 更何况,就算有了如此功法,在真武法意先入为主的情况下,只怕根本就没法修行。 佛门法意倒还好说,可真武大帝本就有荡魔之名,想要再引入魔门功法,那便真是难上加难。 所以,徐行不由得笑了起来,打趣道: “以您老人家的身份,如此费尽心机,总不会就是想引我入道门吧。” 张三丰故作不悦,大袖一扫: “入我道门,莫非委屈了小友?” 徐行又是一笑。 “转真武法意为佛、魔二相,但这的确是个不错的磨砺,老真人,我同意了。” 张三丰对徐行这略带亵渎神祇意味的言语,并没有表现出不满,反倒又赞许道: “我辈修行人,纵然尊天敬神,也只是尊上天好生之德,以及神明的功绩品格,并以此为勉励。 若真个将之当成个至高无上的存在,一味磕头不止,反倒是无从抵达如此境地,很好、很好。” 言语落定,张三丰大袖一扫,便朝徐行传过去一股蕴含有真武七截剑阵,以及九霄真经、九阳神功,以及太极玄功真意的神念。 按照张三丰的说法,徐行须得先转至虚清炁为天罡正气,“九霄真经”便是最好的功法,“九阳神功”则是可以为他补足“至阳无极”的缺漏,彻底越过此界的“阳极”界限。 一旦阳极补足成功,阴极亦可用张三丰所传的太极真意,随之水涨船高,互转互化。 传授完了法诀后,张三丰又指点道: “只不过,如此强悍的力量,饶是以你的体魄,难以负荷,尤其是在注定会力量失衡的今后。” 徐行也意识到这一点,点点头。 他这一身武学,基本都建立在“平衡”的基础上,即便是走至阳至刚之路,也有至阴至柔的气劲作为平衡,才能长久维持战力。 而若是如张三丰所说那般,以一己之力,复现真武法相,牵引玄武七宿星力,动摇了根基,那体魄就不只是难以负荷,而是会直接崩溃,不攻自破。 不过,徐行也准备好了办法。 他脚跟一震,以五行元气托起大火球和那似龙非龙的雕像,交给张三丰。 “我昔日对战过一位强敌,亦是自成阵法,他也知道身躯难以负载,便炼制了五件神兵,分担压力。 我想这两件东西,应当足够作为原材料,而老真人的十阳真火,亦是天底下最适合的炉火。” 张三丰本是想劝徐行,尽量缩短使用阵法的时间,以减轻影响,却没料到他选择了这种利用外物的方式,不禁肃然道: “这两件浮雕本就具有奇能,内蕴战神图录神意,又在战神殿中,久经灵机浸润,的确可以补足你的缺陷,延长阵法使用时间。 但如此一来,你会受到的影响只会更大,并且贸然融入战神殿之物,还会产生其他莫测的变化,你当真考虑好了?” 说到这里,张三丰亦挑起眉头,他绝不认为徐行是会轻易放弃自己道路的类型,但如此作为,实在是有些冒险。 徐行却想得很明白,冷静分析道: “我若是一人成阵,练到大成后,或许的确能够应付掌握战神殿的铁木真。” 铁木真此前在东岛外,展现出来的力量,究竟如何,徐行心中已经有数,可以大致有个估算。 在失去了火球、雕像两个核心部件后,他就算能够完全掌握战神殿,可那终究只是个残次品,就算实力会比之先前有提升,亦不会太超过。 但徐行也清楚,战神殿在铁木真所拥有的力量中,纵然至关重要,却绝非是全部。 所以他接着道: “但铁木真背后,还有密宗数百年积攒的香火愿力,甚至是上一世遗留下来的破碎金刚法体。 想要有五成以上的胜算,有资格应付这样的成吉思汗,我也需要更强的力量,这两项东西,定然不可或缺。” 自从见过释印神的破碎金刚法体后,徐行就意识到,铁木真这种早有计划的转世,定然不会浪费自己前世的体魄和修为。 甚至有可能,他已经将之炼成了合用的法宝,或者是利用与“邪帝舍利”类似的宝物,将这份修为储存了起来。 要战胜一个或许会取回前世修为,又能吸纳密宗数百年香火为己用的铁木真,徐行就必须要用上已经拥有的一切资源。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露出笑容: “至于日后之事,以及可能出现的变化,都可以等到战胜他之后,再来慢慢解决,就算这个世界找不到解法,亦可以等到‘破碎虚空’后,再寻手段。” 言毕,徐行看向张三丰,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毕竟,天无绝人之路,即便真的有,我辈武人,又有哪个不是筚路蓝缕,开此山林?!” 徐行的语气虽是平淡,却充斥着浓烈信心,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令厉工都不禁为之心折。 张三丰更是深深看了他一眼,忽地大笑出声: “老道和小友,果然是投缘得很,既然已有觉悟,老道又何吝援手?事不宜迟,咱们现在便开始罢!” 徐行也知道时间紧急,点点头,当即盘膝而坐,沉声道: “老真人,请!”(本章完) 第152章 玄武七宿,荡尽群魔!(万字章节) 徐行甫一坐定,首先便开始运转起“九霄真经”,将自己眉心祖窍中那一股由“黄天大法”修行而来的至虚清炁,按照其中法门,进行升华、提纯。 除去功法品级的差别外,这两大道门神功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世界观上,只是根源于孙恩和张三丰对这片天地有不同的认知。 “黄天大法”是采取了“天有九野”的世界观,苍茫古朴,由此才会练出一股的至虚清炁,浩浩荡荡、弥散八荒。 “九霄真经”则是采取了南宋时期,最为流行的“九霄九重”说法,将天域划分九层,由高到低,依次向上攀升。 所以,九霄真气练到如碧空晴、凌渡虚那种境界,才能牵引罡煞之气中,最为纯正也最刚强的天罡之气,纳为己用。 这种世界观的差异,既是因为所处时代背景不同,亦是因为两人的性情,以及其余种种因素。 在孙恩那个年代,“天有九野”是一种普遍性的认知。 并且他除了身为绝世大宗师外,亦是天师道之掌教,更致力于建立地上道国,想要在乱世完成改天换地的弘愿。 所以,“黄天大法”才会以“广”字为精义,更呈现出如今这种浩荡无边的特征,令天师道德被天下,本就是孙恩一生所求。 而在张三丰所处的年代,神霄派的影响已然极大,他们所推崇的“九重九霄”,便成了道门最主流的世界观。 张三丰虽然不认同“天有九霄,神霄最高”的理念,却也认可九重天的认知。 并且在张三丰那个年代,他便是真正意义上无可争辩的天下第一人。 所谓登泰山而小天下,可张三丰所站的位置,已可称半在人间半在天,对他来说,所谓的九州四海,说来辽阔,也就是那么回事。 唯一值得这位老真人探寻的,便只有在凡人看来高不可攀的九天,所以他才会创造出“九霄真经”这一门以“高”、“深”为主旨的武功。 “九霄真经”的九霄,既是代指九重天,也有积云成霄之意。 这样意味着,“九霄真经”的修为每高一层,修行者就能将真气堆积得更高,从而触摸九重天的更高处,攫取到更为纯净的天罡正气。 直至最后练成四大巅峰境界中的“无极归真”,便如能如张三丰一般,挣脱束缚,飞升天外。 其实修行到了徐行这个境界,想要神魂出窍,飞入云层中去吸纳天罡正气,已不算是难事。 但是“九霄真经”中,不仅有吸纳、淬炼天罡正气最省时省力的法门,亦介绍了如何挑选天罡正气,以及怎样用这种罡气勾连星力。 这些都是张三丰这位堪称超世之才的绝代大宗师,足足耗费了百余年心血,才最终总结出来的经验之谈,由不得徐行不重视。 尤其是最后那一点,将罡气与“北方玄武七宿”之星力勾连的法门,才是练成“真武七截阵”的精髓。 “真武七截阵”之所以不能一人练成,其中之一原因是,遥感星宿本就极其耗费心神,何况是一人牵引七宿之力? 而且,即便修行“九霄真经”的武者到了至高境界,又别有奇遇,精神境界强悍到可以同时感应七宿,但他们也没法一人成阵。 因为武者修为越高,引来的星力就会越发澎湃,根本难以抑制。 这也意味着,想要独自施展“真武七截阵”的武者,修为越高深,会承载的负担也就越沉重。 这几乎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因为无论是张三丰出身那个世界,还是这个世界的武者,虽然也兼顾炼体,却始终以真气为主。 如蒙赤行、厉工这种炼体与炼气比例达到近乎五五开的强者,都算是凤毛麟角,但即便如此,他们亦压不住星力反噬。 所以,张三丰才会将这门勾连玄武七宿、内蕴阴阳变化的武功,拆解成七门截然不同的武功,演化成能够由七人联手使出的“真武七截阵”。 可这样的阵法,比起张三丰设想中的完成状态,自然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要知道,对顶尖强者来说,真气运转中出现一丝一毫的差错,都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而七个修为层次、真气性质、战斗风格都不尽相同的人,组合在一起,就算勉强能够搭起“真武七截阵”的框架,也绝无可能做到张三丰设想中的完美地步。 其实,按照张三丰后来的推算,若想达到“一人结阵,身成真武”的地步,只怕要通过“分神化念”之法,将自身神魂一分为七,并且凝成七尊身外化身,才能最终实现。 不过,想要将这种法子付诸实践,比起炼体炼到能够负载七种星力的地步,难度可以说是只增不减。 如今为了分身镇压空洞,将一身“九霄真经”修为,尽数转化成“十阳境界”的张三丰,更做不到这一点。 可这几十年来,张三丰除了镇压空洞外,又无别的事可做,只能钻研武学。 而张三丰这一生,所创武学颇多,却唯有一个“真武七截阵”,对他来说称得上是绕不开的难题,一潜心修行,就会想起来。 在几十年间,张三丰是越想越是心痒难耐,好似百爪挠心一般,却偏又无法付诸实践。 这对一个才智惊人又颇具行动力的武学大宗师来说,实在是一种至极的煎熬与折磨。 也正因如此,张三丰在看到徐行这位同样精通阴阳变化,根基繁复,足可一分为七,且纯粹以炼体为主,炼气为辅的强者,才会那么兴奋。 在明白徐行具备经受七种星力的条件后,张三丰只担心一件事: ——在接下来这段时间里,这位徐小友是否能够将“九霄真经”以及“真武七截阵”这两大几乎融汇了他毕生心血的绝世武学,彻底领悟,并且化为己用? 这并非是张三丰看不起徐行的资质禀赋,恰恰相反,若不是信任徐行的天资,他根本就不会做此选择。 问题在于,这两门武功,实在是过于精妙与高深。 要知道,张三丰没有来到这个世界前,就已是他出身那个世界里,无可争议的天下第一人、绝代大宗师,更是年过百岁,武道大成。 在那个世界,饶是少林寺里有将“易筋经”修炼到“黑级一间”境界的三渡神僧坐镇,再加“黑级二间”境界的几位空字辈高僧,堪为天下第二大派。 但面对张三丰,空性也只能不无畏惧地说出一句: “少林寺中千百名和尚一拥而上,你也未必就能把少林寺给挑了。” 由此可见,这位在世真武的武功修为,究竟到了一种何等登峰造极的地步。 而来到这个世界后,张三丰虽然费了六十余年时光,镇压破碎空洞,耗力甚剧,但在接触到此界的本土武学后,他的武道境界甚至还更有提升。 其实到现在,就连张三丰自己,都有些弄不清楚他的力量,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所以,即便没有亲自再修炼“九霄真经”以及“真武七截阵”,但是张三丰以此时的目光回望过去,对这两门功法又多了许多感悟。 到了现在,“九霄真经”、“真武七截阵”这两大张三丰自创的武功,已不能单纯用绝世武学来形容。 其中所蕴含的智慧与巧思,更是融汇了两个世界的结晶。 以碧空晴等人为例,张三丰当初乃是将完整的真武七截阵,拆成了七套武功,可谓是大大降低了门槛。 但即便只是七分之一的武功,仍是精妙无方,令六位宗师足足耗费了数十年光阴,才有所成就。 而且,若不是有浪翻云这位剑道大才出世,他们也不能施展令完整的“真武七截阵”在世间展露锋芒。 因此在张三丰看来,徐行的天资就算再怎么高,亦难以在短时间内,将这两套武学彻底融会贯通。 只是不知道,这个时间究竟有多长,是否会长过塞外一方? 至于“九阳神功”,在张三丰看来,这倒是最好度过的一关,因为他看得出来,徐行体内的阳气本就极为炽盛,转化九阳根本不算难事。 在看到徐行陷入深层次定境后,厉工也不禁问道: “老真人,徐兄当真能……” 厉工当日初见“真武七截阵”时,心中便为这巧夺天工的设计所震惊,如今见徐行想要以一人成阵,也能隐约察觉到其中难度。 可在厉工眼中,张三丰这个一向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真武化身,竟也摇了摇头,坦然道: “铁木真要多久才能恢复,徐小友又要多久,才能练成阵法,老道亦不清楚。” 说着略有些“丧气”的话,张三丰却面上却不见丝毫波动。 他负手而立,眺望西方,语气虽是平淡,却有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坚定。 “若当真事不可为,老道会亲自下山。” 饶是以厉工的性情心境,听到这番话,呼吸都略有停滞,相交多年,他从不曾在这位向来善谑老真人脸上,看到如此浓烈的杀气。 纵然明白两害相权取其轻的道理,即便心中已有决定,张三丰心中亦泛起久违的沉重。 若非局势当真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他也绝不愿贸然出手,引发天变灾祸,令铁木真等人谋划达成。 厉工深深看了他一眼,长长一叹,真心实意地道: “天下有张真人,是您的不幸,却是万民的大幸。” 即便厉工心中,并不存多少悲天悯人的情怀,见到张三丰如此选择,仍是不免为之叹服。 张三丰只是拂袖一扫,面色如常。 “老道想做就做了,何来幸不幸之说?” 忽然间,他目光一动,再次落到徐行身上,流露出不加掩饰的讶然,看了一会儿后,才收回视线,微笑道: “厉兄,看来咱们都还是小瞧这位小友了。” 厉工亦能够感受得到,徐行刚盘膝而坐不过一会儿功夫,便传来一股不断向上攀升的凌绝意气,直冲云霄,好似将无垠碧空都撕出一条裂隙。 紧接着,仿佛无穷无尽的天罡真气,凝聚成一团团青碧光华,自那裂隙中涌现,仿若天河倒倾,贯向天柱峰顶。 徐行囟门处,忽地显出一条虚淡人影,只一晃,便来到天柱峰上数十丈处,将这些天罡正气尽数融入体内。 眼见此情此景,厉工不由得全身一震,眼中流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这、这是如何办到?” 厉工出身魔门,曾经也擅长精神之道,后又转修了“紫血大法”,凝练“碧血青天”、“万古丹心”,在炼体之道更卓有建树。 并且,他也曾亲眼见识过,徐行和铁木真以肉身对撼,互拼拳脚,在方寸间打得天翻地覆的场面。 那时的徐行,宛如巨灵天神降世,举手抬足间溢散开来的劲力,坚固如战神殿都难以承受。 所以厉工很清楚地知道,想要如徐行这般,将练到登峰造极的地步,非“灵肉合一”不可,但他竟然能够令神魂出窍? 这究竟是什么武功? 紧接着,更令厉工惊讶的一幕,出现在他眼前。 徐行那一具没了神魂坐镇,本该是一具空壳的肉身,竟然缓缓站了起来,并且拉开了一个拳架子?! 徐行手臂撑圆、脚下撑圆,腰拧成圆、背膀鼓圆,头颈如鹅弯曲成圆,全身上下,无一不圆、无一不弹。 这正是昔日在大明王朝世界,朱天都所用的“忽雷架子翻天手”,张三丰只一见这个脱胎于太极刚圆劲的拳架子,就知道徐行对“太极之道”,亦有属于自己的理解。 除了纯粹的肉身拳架外,徐行眉心天庭,以及小腹下丹田,分别腾起两股性质截然相反的真气。 一者纯阳,一者纯阴,在他身后融汇成一张略有模糊,五色流转的黑白太极图,太极图中,更隐隐显出一头似龟似蛇的灵兽。 如果说方才厉工是不敢置信,那现在就是完全地不可思议,他根本想不到,为何徐行神魂离体后,肉身竟然能自行动作。 最为可怖之处在,肉身不只是能够自行动作,甚至还可以独自运行起,一门同神魂全无关联的功法?! 此人体内,莫非当真有神灵坐镇? 这“无法无念”的境界,正是徐行敢于答应张三丰,并且由衷认为,自己能在最短时间内,练成“真武七截阵”,与铁木真站在同一台阶的底牌。 进入无法无念之境后,徐行的神魂不仅能更高效的采集天罡正气,肉身亦能同步演化太极意境,从“三丰血经”入手,触类旁通地感悟身前这位三丰祖师的真武太极拳,以至真武七截阵。 在厉工看得瞠目结舌、目瞪口呆之余,张三丰虽然已将全部的心力,都凝聚于徐行之身,以防出现丝毫意外,心中却也有些震撼。 张三丰此刻已经差不多看出来,为何徐行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迈入两门绝世神功的门径,并且一路高歌猛进,甚至是直冲云霄。 诚然,“九霄真经”、“真武七截阵”乃是两门极其深奥的武学,蕴含了他张老道近三个甲子的武学智慧。 但九层之台,起于累土,这两门武学,都有各自的渊源。 “九霄真经”所代表的阴阳并济之道,徐行本就不陌生,又能以神魂出窍,上游青冥,领悟经中真意,采集“天罡正气”的速度自然是极快。 至于“真武七截阵”中蕴含的真武法念、太极之道,徐行都不算陌生,上手并不困难。 徐行的超强领悟力,不只是来源于自己的精神境界,亦来自于过往经历中,学习过的一切的武学。 在走过三个世界后,徐行越来越意识到,尽管所谓的世界背景、历史时代不尽相同,但是其中武学却永远有共同处。 尤其是在涉及到精神、意境、气势等一系列玄妙存在的武功上,更是如此。 只要具备足够的深厚底蕴,提前接触过类似武学,就算是当前世界的神功绝学,徐行亦能轻松上手,便是这个原因。 这也是为何,道门武学固然高深莫测,徐行也不愿改易道路。 因为对他这种行走诸天的旅者来说,只有具备超强适应性的武学根基,才能在每个世界中得到最多的收获。 不过,徐行过往的一切积累,也只能帮他到这里。 接下来勾连北方玄武七宿,牵引星力为己用,化身真武大帝这一步,便是徐行此前从未遇见过的关隘。 好在,虽然没有一模一样的经验,但徐行终究是参详过“斗转星移”、“山河潜龙诀”。 最重要的,乃是他体内那一道,源于战神殿星图的浩大真气,三者结合,徐行便能暂时用心神、真气复现出漫天星空。 念及此处,徐行肉身中四万八千个毛孔齐齐张开,阴阳二气混同为一,形成一股有如周天星斗般,浩瀚无垠、苍茫壮阔的气机。 神魂亦睁开眼,拂袖垂落一片天罡正气,两种气机相互交融,竟而在天柱峰顶端,衍生出一片灿然星辉。 原本在天柱峰山脚修养生息的诸位正道宗师们,忽地见到天穹处,出现了某种奇异变化。 如今正是下午时分,天朗气清、云海开阔,尤其是在天柱峰这地界,由于十阳真气的影响,阳光显得格外炽盛浓烈,金光万丈。可此时此刻,玉宇澄清的碧穹天幕中,倏然闪烁起一连串星辉,这星光本是在漆黑夜空中,方能隐约可见,如今却变得无比明亮。 俗话说,月明星稀、众星拱月,就是说只有月上中天,众星便只能沦为明月之附庸,衬托其光芒。 更遑论现在悬挂天心的非是月亮,而是普照一切众生、光明无量的太阳? 但今天却不一样,哪怕是烈日骄阳之光,竟也遮蔽不了众星的辉芒。 至少在天柱峰方圆五里处,越来越亮的星光,已经成为此处最引人注目的耀眼存在。 浪翻云、厉灵等七位修行过“真武七截阵”,曾经勾连过“玄武七宿”的宗师,都不由得瞪大了眼,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吸引力,自头顶传来。 好似有人以一己之力,将万古星空,从无限遥远的宇宙深处,硬生生拖拽到人间,要与太阳争辉,所以他们勾连星力,才会如此轻松。 以周身真气,复现星图后,徐行的全部心神,便似是凝为一枚芥子,驰骋宇宙、遨游星海,寻找玄武七宿的方位。 这个过程并没有消耗很长时间,但是徐行在找到玄武七宿后,很快就遇见了意料之外的麻烦。 玄武之性,玄冥幽暗,静若深渊,动如流水,又身居龟蛇二相,动静阴阳,生死玄机,尽在其中。 是以,玄武星力乃是四象二十八宿中,最具变化之能者,肖水之形质,渊深似海。 可徐行的性子,不说是嚣张跋扈、张扬放肆,至少也是昂放奋发、勇猛精进,和玄武内敛之性,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 以如此性情,想与玄武星力共鸣、勾连,实在是千难万难,只能用水磨工夫,一点点地去磨。 但对徐行来说,这法子根本就是削足适履。 在他看来,只有“真武七截”纳入自身武学体系,才算是成功,若是为了这门武学,改易自身性情,那便是本末倒置。 不过好在,徐行这一世虽然还未到三十,经历却已颇为不凡,很快便回忆起来一件事,那是他这一生,极其难得的隐忍、内敛之时。 他当年在大明王朝世界,曾以四炼大成之身,与已成就宗师的朱婆龙狭路相逢,被对方一拳击败,坠入海中,几乎濒死。 徐行即便侥幸逃生,返回掀潮馆后,亦养伤足足三月,才能下床。 以徐行如今的神念修为,自然能够清晰回忆起来,那一日坠入海中的危险情形,以及缠绵病榻足足三月的惨痛经历。 回忆起这一切后,徐行又以魔门操纵负面情绪,衍生阴魔浊念的手法,刺激这股情绪。 刹那间,他好似回到了那狂风暴雨、电闪雷鸣的海渊,以及满是药味和血腥气的病榻,身躯更是近乎支离破碎,连呼吸都像是在与天争命,无比艰难。 那些日子积累的不甘、愤怒、无力、痛苦,尽数从心底里翻了出来,像是压抑数万年的火山熔浆,在地底涌动,等待出世。 但是,还不够。 毕竟徐行早已亲手斩杀朱婆龙,更在大明王朝了却遗憾,只凭这一件旧事,还不足以令他陷入以往那种境地。 那么,还有什么? 念及此处,徐行眼中,忽地浮现出了师父岳蹈海,以及师兄无崖子的面容,这些都是他曾经真正无能为力的遗憾。 岳蹈海与朱天都公平一战后,虽然一身拳术十去七八,却也能勉强保住性命,更死于海祸前夕,可算寿终正寝。 无崖子则是因挚爱之死,了无生趣,才会选择在尽完自己身为逍遥派掌门的职责后,坦然赴死。 严格来说,这两件事都和徐行没有关系,他也无法改变,但遗憾难免。 在魔门大法的染化下,这种遗憾不断放大,徐行浑身气质亦逐渐变得压抑、内敛,好似九重之渊,难以度测。 就在此时,从无尽星空深处,终于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呼唤,而徐行那幽深如渊海的心境中,更是涌现出层层波动。 那并非是任何外力所导致的结果,而是一种静极生动、由死转生的自然变化,真武太极之道,尽在其中矣。 这一刻,无论是立于天柱峰顶端的张三丰、厉工,还是站在山下,眺望峰顶的诸位正道宗师,都清晰地看见了一幕。 无垠星海中,北方星域骤然大亮,斗、牛、女、虚、危、室、壁,七宿星光灿然交织。 明亮星光中,一头庞然大物,终于显化而出,龟蛇交盘、阴阳并济,正是玄武之相! 于此同时,徐行的神魂亦睁开眼,以魔门大法,引动阴魔念头,虽然能够令他趋近玄武七宿,但随之而来的反噬,亦需要徐行自行承担。 并且,按照徐行和张三丰的设计,一旦真武七截阵成就,那他体内无法与之兼容的浊气,便会与之进行对抗。 现如今,在情绪反噬的那刹那,徐行体内那融汇了劫魔天与欲念阴魔,作为“五脏庙”地基的雄浑浊气,便开始了前所未有的剧烈震荡。 好在,徐行仍是准备了后手。 就在这些情绪爆发时,他便运起从“元限”手中,得来的“山字经”以及“伤心小箭”法门,将浊气与情绪无限制、无止尽地内聚,凝练。 最终,浊气与情绪之力,融汇成一头形似劫魔天,却更为凶残狞恶的魔神之相。 这尊魔神甫现世,漫天星辉便暗淡了三分,似是蒙上一层晦暗难明的色泽,厉工只一见这魔头,面色就不由自主地一变,低喝道: “道心种魔大法?!” 言语未定,厉工已运起“碧血青天”,整个人似是化成了一尊青玉神像,身心皆是澄澈一片,以抵御魔气浊流的冲击。 厉工虽然早就看出来,徐行身上带着一股至阳无极的气息,更从张三丰口中,知道这年轻人乃是道、佛、魔三家同修,却不知道,这他竟然身负如此高深的“道心种魔大法”修为。 只看两人如今的卖相,这尊魔神相简直比厉工这个正宗的魔门大宗师,还更具魔威滔天的嚣烈气焰。 厉工哪怕是不知道“真武七截阵”的关窍所在,只是一看如今这情况,就知道一定是出了岔子。 虽是想要出手襄助徐行,可他本就被铁木真打爆了心脏,设想中的“丹心”境界亦未成就,真想抑制这尊魔神相,只怕也是力有未逮。 厉工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向张三丰,却见这老道不仅是做出袖手旁观的架势,甚至还主动收敛了十阳真气,令这魔头气焰更胜。 而除了厉工外,天柱峰脚下,时刻关注着此间变化的一众正道宗师,更是感觉心神摇曳。 尤其是言静庵、了无、了尽这三个曾经面对过庞斑的人,只一眼就看出,那尊魔神相的面容,赫然便是那位已然身死的魔师。 沐浴在这种震撼、惊讶的目光中,魔神似是极为欢愉,双臂大张,作仰天嘶吼状。 就在这时,徐行的神魂睁开眼,袖中蟠龙棒自行飞出,在半空中便化为一柄玄黑古剑。 此剑剑身宛如一口幽深泉眼,剑光如泉水,汩汩泻出,清冽沁凉。 徐行手持长剑,脚踏真气凝成的无垠星海,置身于北方玄武星域正中,背倚玄武之相,牵引无穷星力。 玄武七宿依次亮起,凝成一股更胜太阳的星辉,聚于徐行之剑锋,再朝着这尊出于己身的魔头,一剑斩落! 饶是这魔头乃是聚集了徐行全身浊气,更从方才的负面情绪中,吸收了足够多的力量,但仍是无法抵挡如此恐怖的剑意。 一剑过后,这尊魔头中所挟的情绪之力,被徐行彻底斩灭,只余一股散乱浊气,他右手又是一震,这股重浊之气,便再次回到体内,凝成无比坚实的大地。 剑光虽然只是稍纵即逝,却留下了一条仿佛将天地贯穿,直往碧霄深处纵去的狭长裂痕,剑意久久不散,似仙人自云中垂落人间的钓线。 斩出这一剑后,徐行的神魂亦逐渐变化,成为一尊披发跣足、身着玄袍、金甲玉带的帝君,脚踩龟蛇相盘的玄武灵兽,神威如渊如海,威震八荒九野。 “真武七截阵”的奥秘,除了接引玄武七宿外,还需有一股敕镇北方,统摄玄武、荡尽群魔的威严法意。 这也是为何,厉灵等人组成的“真武七截阵”,必须要以浪翻云为剑锋,再加张三丰的神念为指引,才能最终斩出那足以伤到铁木真及战神殿的至极一剑。 而现在,徐行为了将玄武星力,升华为玄天真武大帝,便以自身魔念魔性为代价,真正实现了“荡魔”一说。 看见这一幕,浪翻云等七人,也终于意识到,徐行究竟在修行什么武学。 虽然自从看到那无垠星空起,他们便隐约有些预料,但是见徐行当真以身化成真武法相后,仍是感到不可思议。 ——真武七截,一人成阵,竟然当真被他做成了?! 他们七个,可谓是这个世界上,除了张三丰之外,对“真武七截阵”领会最深的人,所以才能体会到,徐行这一剑与自己的阵法虽是相似,却有本质性的差别。 以一己之力,承载玄武七宿星力,运转生死枢机,斡旋阴阳造化,所能爆发的威力,实乃他们七人所不能比拟。 这也是为何,他们七人组成的阵法,必须要在张三丰的神念驱使下,再加小猴子的九阳神功,才能斩杀万归藏,伤到铁木真。 而徐行只是初步结成阵法,就能令自己的战力,在原有基础上实现跨越式地提升。 不过,斩出这一剑后,徐行凝聚出的真武法相,也已经到了极限,他身形一震,周身法意尽数破碎,玄武之相亦化为阴阳二气,重归体内。 徐行神魂归位后,他才一睁开眼,就看到张三丰那满是欣赏的眼神。 老道士抚须长叹。 “小友竟然能想到这种法子,既锤炼出真武法意,又能暂时免除因魔念而产生的根基不稳,实在是奇思妙想、天纵奇才。” 张三丰完全能够理解徐行的所作所为,他这一剑下去,不只是磨炼出“荡魔”之意,更是将浊气中现存的魔念尽数打散。 尽管只要浊气根基仍存,徐行只要继续动用魔门大法,便能诞生出新的魔念和魔性,但至少在如今,不会阻碍“真武七截阵”的正常运转。 并且,“真武七截阵”一旦形成,便会自发形成荡魔之意,即便徐行想要重聚魔念,也一定要颇多代价。 徐行却没有张三丰那么乐观,只是叹道: “虽然成了,但并不算稳定,更难以作用于实战,想要面对铁木真那等级数的对手,只怕还需要一段时间打磨。” 徐行今日,虽是勉强结成阵法,初步完成了流程,但无论是结阵速度,还是阵法的稳固程度,都还差得很远。 就像是在大明王朝世界中,很多四大炼层次的拳师,若是凝神静气,运起力道,打一个固定目标,也能爆发出千斤以上的巨力。 但这种力量在实战中,却全无意义,只因对手不会给他们时间,控制全身,更不会站在原地不动。 并且,徐行的“真武七截阵”亦存在一个重大纰漏。 玄武七宿肖水质,星力本为太阴之气,并且这股力量来自无垠星空,论及性质,还要更胜过“慈航剑典”的至阴仙气。 想要发挥出“荡尽群魔”的力量,徐行就必须要有与之匹配的太阳之力,这便是张三丰传徐行“九阳神功”的用意。 这门武功在张三丰出身那个世界,乃是由重阳祖师所创,威力无穷,足以焚城燎原,烧尽万军,论品级还要更胜此界的“至阳无极”不止一筹。 若是徐行能够将之融会贯通,化“至阳无极”为“九阳境界”,便能够中和玄武七宿的太阴之气,彻底奠定“真武七截阵”的根基。 于此同时,徐行也需要加强“九霄真经”的修为,凝练更多天罡正气,才能牵引更多星力,令“真武七截阵”维持得更久。 徐行即便还没开始着手,就能够预料得到,在这个过程中,一定充斥着各种各样的问题。 总的来说,今天算是开了个好头,但仍是任重而道远。 张三丰深刻地知道,第一次接触“真武七截阵”和“九霄真经”,就能勘破最难的关隘,将之完整复现出来,究竟是怎样的奇迹。 可他一看听到徐行这真心实意的感慨,又想起自己方才对厉工说的话,面色就变得极为古怪。 看了一会儿徐行后,张三丰沉默片刻,喉头滚动了下,才缓缓开口,干巴巴地道: “嗯,小友既然有此雄心,便先去修行吧。” 徐行只当张三丰要开始用两块源自战神殿的核心部件,为自己炼制宝物,便点了点头,转身下山。 —— 就在徐行为了完善“真武七截阵”,而开始自己的苦修时,铁木真等人,也驾驭战神殿,回到了大轮寺。 在战神殿前方,矗立着一片庄严肃穆、气势雄伟的庞大建筑群,好似集宫殿、寺庙、乃至城市为一体。 这建筑群依山而建,从雪峰山脚,一路延绵铺陈,楼阁重重、殿宇层层,绝非任何言语所能描述。 最令人惊讶处,则是在这些建筑群落外,那条条道路中,挤满了一个又一个匍匐的渺小身影,一直延伸到山脚,甚至是四方极远处。 见到战神殿横空飞来时,大轮寺周遭,无论是喇嘛还是信众,皆是以朝圣之姿,五体投地,俯身不起。 铁木真只是站在殿门口,就察觉到有一股股极其精纯的念力,从他们身上传出,注入到战神殿中。 他闭目品味了会儿,才开口道: “你们这些年来,虽然借助天灾人祸,令万民念力变得越发精纯,其中却少了掠夺一切、践踏一切的野心。” 铁木真俯瞰脚下的信徒,沉声道: “以往那些在青空下纵横驰骋,随本汗征战四方的好男儿,如今和孱弱牛羊,又有何区别?” 听出铁木真言语中的不悦,八思巴、鹰缘都识趣地没有搭话,只是低眉垂首,聆听这位成吉思汗的教诲。 铁木真始终看向那些伏地的信徒,眼中神色越发晦暗,语气亦渐渐低沉下去。 “对咱们草原上的好男儿来说,最重要的永远是绝不满足。 如今本汗重临世间,你们若是不能明白这个道理,便无资格再于本汗帐前听令。” 成吉思汗的语气并不激烈,但其中的坚定,密宗两代活佛都清楚得不能再清楚,八思巴双手合十,肃然答道: “八思巴,谨遵圣王教诲。” 铁木真又看向雪峰最顶端的宫殿,目光深远,淡然道: “罢了,等除掉那老道士,本汗便能腾出手来,重塑草原民族的雄心和壮志,现在,不要再浪费时间了,立即开始吧。”(本章完) 第153章 我有一镜,诛魔之利,一城飞来镇武当 (万字章节) 战神殿悬于大雪山之巅,铁木真率先从殿中落了下去,八思巴等人则紧随其后。 这座大轮寺的主体,占据了整个雪山峰头,佛殿、宫殿、经堂、僧舍等建筑,层层叠叠,好似构成了一座气象恢弘的坛城。 其中最大的一间主殿,由极其坚硬的岗岩建造而成,墙体漆红,飞檐外挑,屋角翘起,铜瓦鎏金。 梁柱都包裹着鎏金铜饰,挂上了大幅的红色经幡,墙壁上画满了种种唐卡彩绘,皆是以银、珍珠、玛瑙、珊瑚等贵重且充满神力的珍宝为颜料、装饰,以显庄严。 大殿最深处,是一座浮屠宝塔,宝塔前则悬了一尊直径丈许,高达三丈的转经筒,其上亦用金漆镌刻了一段段经文真言。 这座恢弘大殿,说不尽的辉煌金碧、佛法庄严,里面已经站满了神情肃穆的喇嘛,齐声祷告经文。 这些喇嘛都非是一般意义上的武学高手,仅有浅薄的内力功底,肉身更是孱弱不堪,可念头却极为纯净,更是澄彻无垢。 他们口中念着经文,心中更不断观想着神灵,身口意三密和谐统一,把膜拜和朝圣都当做同佛陀菩萨沟通,心中全无丝毫杂念,更难以察觉肉身的苦痛。 随着诵经声,这些喇嘛的神念融汇成一股股祥和暖风,推动着那庞大的转经筒缓缓转动,从中提炼出来的力量,再次注入浮屠宝塔中。 见八思巴、鹰缘到来,这些喇嘛们都转过头去,朝这两位活佛双手合十,垂首以示敬意。 铁木真则全无这般禁忌,他双手负后,目光直接落到那座浮屠宝塔上,自抵达大轮寺以来,首次流露出笑意。 “这些年来,你们把本汗的法体,照料得不错,很好。” 从本心来说,铁木真不愿见自己的子民,完全沉溺于密宗信仰中,彻底失了开拓进取的雄心壮志,只知一味朝拜神灵。 但他亦不得不承认,这些喇嘛的密宗佛法,果然也有其绝妙处。 在铁木真眼中,青空下的人儿皆和动物没有区别。 诸国子民不过是牧人鞭下的牛羊,他成吉思汗,则是命中注定要率领群狼吞天噬地的狼王。 牛羊吃草,狼吃牛羊,弱肉强食,便是长生天定下的规矩。 密宗的信仰念力之法,虽然会渐渐令凶狠善战的狼群,亦堕化成牛羊,却也能从这些纯粹的盘中餐身上,提取出新的力量。 正因如此,铁木真才会同密宗合作。 身为从内外交困的残酷斗争中成长起来,曾经称雄一世的绝世霸主,铁木真很清楚,拥有这种力量的必要性。 铁木真虽然是一位即便放眼千古武史,亦是名列前茅的绝世武者,但他对自己的定位,却始终是征服者和帝王,而非纯粹武人。 所以,面对“破碎虚空”这个令无数武人趋之若鹜、誓死追求的愿望,铁木真其实并不如何感冒。 他更反感的,是这种无法自我掌控、不得不“破碎虚空”的感觉。 铁木真的确对天外异域充满了兴趣,并且想要将那里也彻底征服,但也绝不愿意逼不得已地白日飞升。 所以,他选择了走“破碎金刚”之道,留下一具法体,行转世之举。 铁木真的转世,并非是单纯的神魂出窍,夺舍一具肉身,而是要真正重新投入轮回中,经历住胎之昏、隔阴之迷,再活一次。 转世轮回,向来是一个在武林中流传极广的传闻。 据说东晋年间,黄天大法开创者孙恩的亲传弟子卢循,就曾历经生死轮回,在盛唐时代,明悟前尘,以席遥的身份重活了一世。 虽然只是捕风捉影的传闻,却也足以令武林中人兴奋,不过也有很多人对此嗤之以鼻,并不相信。 因为这便是唯一一个有迹可循的例子。 并且,就算这件事为真,从东晋到盛唐,足足过去了二百多年。 在这二百多年间,这位道尊不知历经了多少次轮回,才能勘破关隘,回想起前尘往事,足见转世一事,究竟如何凶险。 这也是铁木真选择和密宗合作的第二个原因。 密宗历代的大成就者,都在追求直见本净自性实相,超越能修所修,轮回万世都不离实相本质的大圆满法。 所以,他们对于转世轮回的认知,要强过一味追求“破碎虚空”的中原武林。 能够穷尽千百世轮回的“变天击地大法”,便是这份认知的最终成果。 也正因昔日活佛不计代价地运转“变天击地大法”,又有藏地、蒙元子民的信仰念力加持,铁木真才能如愿以偿地成功转世,并且只用一次轮回,就明悟了前尘往事。 按照当初的计划,铁木真在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后,本该直接前往大轮寺,用最快的速度重回巅峰。 可轮回转世一事,毕竟是天地间最为玄奥的课题之一。 铁木真第二世的经历亦颇为坎坷,生前并未来得及觉醒记忆、返回大轮寺,肉身就已为人所毁。 以至于其人在死后,才得以明悟前尘。 虽然按照一众喇嘛的推算,战神殿便会在此时现世,但彼时的他,即便神念修为极其高深,在脱离了肉身后,魂魄亦不能驻世长存。 好在,天下间惦记战神殿的武者,亦非只有密宗一家。 此时的战神殿,也已经被精于数算天文的梁萧以及天机宫众人发现,并且改造成了“潜龙”的中枢。 他们在战神殿中,打造出了一座“阴阳池”,用以运转、调度四海灵机,令这座神赐宝物无法飞天遁地,只能顺四海洋流而行。 天机宫众人制造这件武器,本是为了复仇,却给铁木真提供了便利。 令他能寻到此处,不必重入轮回,而是以战神殿为庐舍,借四海灵机温养魂魄,并逐步掌握这件异宝。 若非厉工也寻迹而来,进入战神殿中,铁木真其实早就可以将之彻底炼化,并带回大轮寺,令其成为地上佛国的根基。 可即便如此,厉工亦只是拖延了些许时日而已,并未改变最终的结局。 也正因置身于战神殿中,所以即便是修炼有“变天击地大法”的八思巴,在知道时机已至后,无论如何搜寻铁木真的所在,亦是一无所得。 所以,他便只能以万民愿力,一次又一次地,洗练着铁木真遗留世间的法体。 铁木真望向那座浮屠宝塔,目光凝如实质,穿透了宝塔外壁,看见了被供奉于顶层的舍利。 多年宿愿在前,即便是这位成吉思汗,亦感到一阵心潮澎湃。 但他并不想去压制这久违的情绪,只是挺身迈步,来到浮屠宝塔下。 铁木真面对这置于高台的莲座,并不如寻常僧侣般,趺跏而坐,而是像对待帐前帅位一般,大马金刀地坐了上去。 这位成吉思汗坐下后,双手撑住膝盖,虎视身下以八思巴为首的一众喇嘛,宣布道: “本汗既已回归,按照昔日承诺,自今日起,香格里拉当立!” 虽然只是简单的一坐一发令,但是无论是谁,都能从铁木真身上,感受到一种不容违逆、难以言喻的威严霸道。 此话一出,原本庄严神圣的佛殿,顿时像是化作了一处法度森严军帐,帐外铁骑森然列阵,杀机四伏,只听一声令下,便可汹涌如潮,席卷天下。 自八思巴以下,几乎所有喇嘛的身子都震了一震。 他们只觉眼前之人,并非是传说中统领四大部洲的转轮圣王,而是执掌兵戈杀伐的忿怒大黑天。 八思巴只是一看铁木真的架势,便很清楚地认识到,这位征服者想要打造的香格里拉,绝非是如密宗历代活佛所想那般,用于度过末日之战的方舟,而是一艘用于征伐九天的战舰。 但八思巴早已在天变的过程中,深刻意识到,若想要民众将佛法视为唯一寄托,那就必须摧毁其他一切精神支柱。 这件事,唯有铁木真能做得到。 什么叫地上佛国? 在八思巴看来,这四个字的意思,不是要在人间开辟出一座令所有人都无病无灾,平安喜乐的琉璃净土。 地上佛国真正的含义,是指只要人人心念佛法,即便是身处万丈红尘中,亦根本不会感到有什么痛苦,令人间也化为佛国! 所以,面对这位堪称离经叛道的转轮圣王,八思巴没有丝毫迟疑,只是双手合十,以一种礼敬佛陀法身般的虔诚姿态,一字一句道: “恭迎圣王归位!” 自他以下,所有喇嘛都转过身来,面向这位祭拜多年的转轮圣王,齐声道: “恭迎圣王归位!” 那些并非核心层,却也有资格侍立宫殿周遭的护法亦清楚听闻到了殿中的嗓音,他们也跟着齐声念起这个名号。 嗓音无远弗届地传开,有如发源于雪峰之巅的江河洪流,浩浩荡荡,从山顶宫殿群落,一直传递到山脚。 数以万计,甚至更多的信徒们,都念着转轮圣王的名号,好似无穷无尽的精神念力,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形成辉煌灿烂、五颜六色的虹光,汇聚于红漆宫殿中。 人群中的鹰缘,更是感觉神魂一震,先前融入其中,凝成五大金刚本尊相的香火愿力,亦受到牵引,从他体内冲出,融入这条虹光中。 自铁木真死后,为了帮他收集念力,密宗历代活佛,都在暗中推动宣传转轮圣王与香格里拉的传说,以凝聚共识。 哪怕历代活佛,亦只是代替转轮圣王暂管念力,如今铁木真既然登位,这部分力量自然要物归原主。 铁木真头顶的转经筒嗡嗡震动,身后浮屠宝塔如沙粒般溃散,露出一枚好似金刚宝珠的圆晶球,那正是他前世修为所凝的结晶。 铁木真忽地站起,举拳向天,长虹与舍利融于一处,冲霄直上,注入战神殿中。 据传,自今日之后,大轮寺峰顶,好似升起了另一轮烈日,无论白昼黑夜,光芒都不曾渐弱分毫,足足亮了七天七夜,才渐渐暗淡。 密宗之人都说,这便是转轮圣王出世的征兆,如此宏大的异相,自然瞒不过天下人。 很快消息便传回中原,即便是不知道铁木真之事的武林人士,亦意识到塞外北元,似乎又出了一位隐约能与张真武相抗的绝代强者。 “光耀七天七日,密宗积累的实力,果真雄厚啊。” 天柱峰顶,徐行与张三丰并肩而立,一同眺望北方,徐行眯眼看了会后,由衷感慨。 张三丰则冷哼一声,道: “自天变以来,这群大和尚趁老道暂时腾不出手,在暗中捞了不少好处。 不过,如此浑厚的愿力,铁木真想要彻底化为己用,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说到此处,他转过头来,看着徐行,认真道: “战神殿和密宗愿力带来的加持,老道会尽力帮你弥补,到头来,战局的关键,还是落在你和他身上。” 徐行挑了挑眉毛,微笑道: “老真人既然如此慷慨,把这么好的硬菜都让给我,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虽然明白,铁木真一定也如自己一般,正在进行一场蜕变,但徐行心中却全无丝毫的敬畏、恐惧之情,反倒是一片跃跃欲试的兴奋。 当初在战神殿中,落荒而逃的经历,徐行至今仍是记忆犹新。 虽然或许在厉工,甚至是铁木真眼中,这已算是极其不可思议的表现,但是在徐行自己看来,这即便不是耻辱,也算是一场失败。 他可以坦然面对这样的失败,却也有强烈的愿望,把这笔账给讨回来! 这种隐忍心境,既符合了玄武星力深沉内敛的特性,更也能让徐行用“伤心小箭”法门,将之提炼为克敌制胜的力量。 张三丰见他这副一心求战的执着模样,不由得抚须而笑: “年轻人有志气、有自信,是再好不过。但想要站上最强者的战场,你的‘真武七截阵’,还需要再做提升。 到现在,你也该考虑借助外物之力了。” 徐行微微颔首,明白张三丰的意思。 这七天来,他不断尝试结成真武七截阵,反复寻找其中存在的种种问题,更时常将神魂与肉体分开,同时推动两门功法的进度。 神魂飞入碧霄天域,采集天罡正气,修行“九霄真经”,肉身则是在纯阳拳意的引导下,修炼“九阳神功”。 不过,这其中也有些问题。 “九霄真经”还好说,徐行早已明悟了阴阳并济之道,有淳厚道门修为打底,又身负不凡精神修为,可谓是一路高歌猛进。 仅仅七天,他便把“黄天大法”的修为尽数转化成“九霄真气”,练成了九章大圆满,并且接连跨过了“两极归元”、“太极归宗”两大关隘。 现在的徐行,已经立身于等同大宗师的“无极归一”境界,且已渐渐趋近巅峰极境,朝着足可白日飞升的“无极归真”稳步进发。 可九阳神功的进度,却有些不尽人意。 按道理来说,以徐行的功底,更具备连张三丰本人都没有的阳刚气血,以及纯阳拳意,这本该是最好度过的一关。 但坏就坏在,徐行的精气神都太过阳刚,且身处于天柱峰这种环境中,而九阳神功本身又有焚烧体魄的副作用,一不小心就会越过阴阳平衡的界限。 更何况,他体内还储存着作为魔道根基的浊气,对“九阳真气”来说,这便是最好的燃料。 张三丰之所以要转修“十阳境界”,就是为了利用这个特性,将多余力量分出来,镇压破碎空洞,可徐行却不得不谨慎行事。 若是面对静态目标,徐行也有多种手段,可以避免焚身之苦。 但他的目标,毕竟是要用这种力量构建真武七截阵,并拿来同铁木真对战,便不得不想一个更稳妥的方式。 这也是他本就考虑到的问题。 徐行先前想出来的方式,就是将自己从战神殿中取出的两项神物,作为原材料,炼制一件可以暂时平衡阴阳,令他能无后顾之忧,发挥九阳,乃至十阳之力的奇物。 只不过在接触厉工后,他也在同步进行第二条道路。 那便是按照“紫血大法”的法子,用九阳神功溢散开来的热力,重新洗髓换血,以增强体魄强度。 厉工的“紫血大法”在以魔入道后,呈现出来的景象乃是碧血丹心、万古青天,到了徐行手中,就成了如日中天、金光万丈。 只不过,光是如此,徐行还是难以完整承载这股过于狂暴的力量。 所以在能够初步结成“真武七截阵”,修为也有十足长进的现在,也该炼制这件法宝了。 张三丰有些好奇: “那么,你想要炼什么样的法宝?” 这个世界的炼器术并不发达,即便是修行刀剑术的宗师,也没有人因为神兵而成名。 张三丰出身那个世界,“倚天屠龙”虽是名震天下,更有一批具备神能奇力,威力不凡的宝兵,但比起他张真人的铁拳,仍是稍显孱弱。 而这种用于辅助修行的法宝,亦是张三丰生平仅见,所以他也很好奇,徐行究竟会炼制一件什么宝物。 徐行并没有迟疑片刻,只是笑道: “那就劳烦真人,为我炼制一面镜子吧。” 张三丰有些不明所以,点了点头,只是道: “看来,你是早有腹稿了?” 徐行只一笑置之。 除了刀枪棍棒这种传统兵器外,对他来说,唯一称得上法宝的,自然便是脑海中沉眠的“昊天镜”。 这次炼宝对他来说,也算是一种考验。徐行很想知道,现在的自己,能否凭一身所学,将“昊天镜”的意蕴复现出哪怕一丝一毫? 若是能够功成,徐行便有自信,能够如解决九空无界一般,帮张三丰解决破碎空洞的难题。 张三丰也不废话,只道一句: “既有成算,那便开始吧。” 他目光一动,右手当空一划,天幕便似被撕裂开来,裂口深邃幽暗,闪烁着光怪陆离的色彩,极似万归藏当日的“破碎一指”。 只不过,万归藏即便奋尽全身之力,又凝聚全身死气,以折损寿元为代价,也只能点出一个小小空洞。 可张三丰只是随手一划,便可以造成一个远胜于他的狭长裂隙,好似毫不费劲。 裂隙中更乍然涌现出无穷无尽的火焰,赤红热浪甫出现,便已有汹涌成灾、焚烧万物之势。 想要炼制神兵法宝,火力定然是必不可少,这世上,又哪里有比张三丰更会放火的高手? 徐行在北宋世界,就曾亲身实践过赵烈的神兵武道,对此道亦颇为熟悉,一见张三丰的火,就有些见猎心喜。 他足掌顿地,将火球和雕塑震起,投入张三丰的十阳真火中。 这两件宝物,不愧是四十九幅战神图录中最为核心的部分,在经过汹涌灵机灌注后,更是已生出些许灵性,似乎能够察觉危险。 6=9+ 是以,大红球和龙兽一靠近十阳真火,便剧烈震动了起来,难以抑制。 血红火球中猛地腾起一股与“九阳神功”相似的热力,试图与十阳真火对抗,龙兽雕塑也像是要活过来,在火焰中不断挣扎扭动,身躯蜿蜒。 徐行知道,这两件宝物身上,正存着战神图录的部分传承真意,并不感到意外,只是神魂出窍,接引玄武七宿之星力。 七宿中,一枚位于室宿范畴内,通体赤红的大星,忽地在晴朗天幕中闪烁,绽放出湛然星光。 此星状如大角,在羽林西南,天军之门也,是为北落师门! 张三丰虽然知道,徐行已经练成了感应到玄武七宿,能成“真武七截阵”,却也没想到,他对星力的操纵,竟然精细到如此程度,能够只取一星之力为用。 北落师门星力凝为一线,自天穹垂落,凝聚成一抹无尽肃杀的玄黑剑气,带着天地不容、乾坤定死的森然剑意,绕着两件宝物,不断盘旋、环绕切割,抹除其中灵性。 等到剑气消散,两件宝物亦不复形体,仍是融汇于一处,化为了一滩亮晶晶、红艳艳的液体,缓缓流淌。 徐行则是忽地闭目,浑身气息一下收敛,变得无比空无,好似佛陀断灭色身,进入清净涅槃境地。 他回想起脑海深处,那外表残破不堪,遍布裂纹的古镜。 这一次,徐行能够从昊天镜中,感受到一种无限苍茫、无尽辽阔,映照诸天,勾连大千世界的恐怖气息。 即便是以徐行如今的修为,想要模拟其中亿万之一,已是无比艰苦,可他仍是强行催动神念,只求捕捉到些许迹象。 就连徐行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坚持了多久,是一刹那、一生灭,还是更短的时间? 无论如何,他就在那一瞬间,退出了这种空寂清虚的境界,却也有一种无形的感触,从心底深处涌出。 徐行抬手一指,便有一抹明光,现于世间,张三丰一见那道光,便清晰地见到了自己的五脏六腑、十阳真气。 以及隐于天地胎膜、重重虚空外的破碎空洞,甚至是空洞之后,那一个个玄奇诡异的世界。 就好像那不是一道光,而是一面镜子、一个通道,将这些相距不知道多远的天地,都给联系在一起。 即便只是些许剪影,张三丰仍是为此震惊不已。 他是当真经历过“破碎虚空”、“白日飞升”的驻世仙人,自然能够察觉到,那绝非是虚像,而是切实存在的事实。 这道明光,当真勾连到了几个“天外”切实存在的世界。 并且最令张三丰感到震撼莫名的是,则是另一件事。 若是一般强者试图破碎,他都能够通过破碎空洞的“共振”,察觉到对方的举动,甚至抑制这种行为。 可这一道明光出现时,张三丰却没有丝毫觉察,就好似这样的“飞升”法,根本无损天地胎膜,故而才不会引发共振。 只不过,徐行却没有功夫,关注张三丰的所思所。 他此时已将全部的心力,都用于回想两次穿越时的感受,并沉浸其中,以此来描绘心中这一抹镜光,亦或者说镜影。 光芒淡去,那一团被十阳真气融烧至赤红的溶液,亦逐渐凝聚成形,与徐行脑海中那一面昊天镜颇为相似,却更为完好。 徐行再次睁眼,沉声一喝,手指连点,再次勾连玄武七宿。 这一次不再是单独的一颗星,而是整个北方玄武星域,都蒙受召唤,凝成龟蛇交盘的玄武之相,镇于镜上。 大龟为底座,玄蛇攀附镜沿,环成框形,在正上方,则凝成一面小巧袖珍的太极图,缓缓旋转,溢散出阴阳二气,镜光闪烁,生死玄机交织。 徐行伸手一招,便将镜子揽入袖中,欣然道: “胚胎已成,接下来就是不断以玄武太阴之气,以及九阳真气温养了,都是些水磨功夫。” 用袖子摩挲了下镜面,徐行忽地感受到,脑海中那面昊天镜,似乎也微微震了一震,似乎有短暂的复苏征兆。 这感觉虽是一闪即逝,却无比清晰。 徐行知道,自己已经距离破解昊天镜之秘,又向前迈进了一步。 虽然只是小小一步,但对他来说,亦是意义非凡。 张三丰看着那面镜子,又看了看徐行,眼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讶然,他摇摇头,叹道: “踏法,你给我的惊喜,实在是有些太多。 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何你有信心,能够解决此界的破碎空洞之祸。” 虽然徐行对张三丰没有主动提起过自己的出身,但其实老道士早就从种种迹象中,看出他和自己一样,亦是来自“外界”的旅人。 只不过,在此之前,张三丰便一直很好奇,徐行究竟是如何瞒过自己的感知,悄无声息地“偷渡”到这个世界? 在看到他炼制出来这面镜子后,张三丰才恍然大悟,更明白了为何徐行有信心,解决自己都暂时没有答案的空洞之祸。 他沉默了会儿,忽然问道: “踏法,到现在,你究竟已走过几个世界了?” 徐行并不意外张三丰能够察觉这一点,只是将镜子缩小,收入怀中,坦然答道: “算上如今这个世界,是第三个。” 张三丰沉默了会儿,上下打量了一番徐行,点点头,没再多说,只是叹道: “徐行、徐行,你这个名字,果然没有取错,你先下去修行吧。 等到收拾了铁木真,咱们再来尝试,能否通过你这面镜子,解决此界的难题。” 说到此处,张三丰这个渊渟岳峙的老真人,语气中,亦是出现些难以抑制的波动。 他困居此处,已逾六十年,虽是心甘情愿,悔恨全无,却也难免会觉得无聊。 如今终于看到解脱的希望,饶是他这样的人物,心境中也不由得泛起些涟漪。 能够强行将之压抑下来,专心致志于将要面对的问题,已是张三丰心性修为的体现。 徐行也明白老真人的想法,只是抱拳一礼,沉声道: “只等此间事了。” 张三丰点了点头后,面皮忽然动了一动,眉眼向上挑起,嘴角翘起,胡子也颤了颤。 这样的狭促表情,徐行没少在徐渭、诸葛正我等为老不尊的老不修身上见到。 果然,张三丰接下来的话,也让他感到一阵无语,老真人挤眉弄眼一阵后,才道: “既然事儿都办完,只剩水磨工夫,你是不是也该去找一找,你那两个红颜知己了?” 徐行的面皮也抽了抽,无奈道: “什么叫红颜知己?” 张三丰只是抚着虬髯,呵呵一笑,不做言语。 老真人驻世已接近三个甲子,可谓世事洞明、人情练达,只一见那两位,就了解得七七八八。 张三丰伸手掏了下自己的耳朵,摊手道: “你也知道,在天柱峰境内,无论是风吹草动,还是心绪波动,老道都能略知一二。 这些天来,你留在我这峰顶练功,有些心声可吵得老道心烦意乱,哪儿有这么做客的?” 徐行只觉更为无语: “老真人,你一代宗师,怎么还学人听墙角?” 张三丰只是连连摆手,笑呵呵地道: “没法子,老道武功高、听力好,有些话就是不想听,也拦不住啊,哈哈,这也是一种烦恼嘛。” 虽然话是这么说,张三丰还是露出极为饶有兴趣的神情。 他这些年来,除了偶尔偷偷分神下山外,基本都是孤身一人在此,如今却有机会欣赏这种戏码,自然来了兴趣。 只不过,老真人到底是德高望重的前辈,嬉皮笑脸一阵后,还是语重心长地道: “踏法,我知道你的性子,但有些事,一旦错过,就是一辈子的遗憾。” 说到此处,张三丰忽然回忆起那个秀美豪迈、明慧潇洒的少女,脸上浮现出一种徐行前所未见的神情。 老真人叹了口气,遗憾、感慨、无奈等种种情绪交织,显得无比复杂,令人看不真切。 徐行当然知道,张三丰想起来的,乃是那个曾经惊艳他整个少年时光,直至百年后,都始终念念不忘的少女。 世人只知,武当三丰祖师醉心武道,众生以武学为伴,不问风月,却不知在他心中,亦存一份深沉且绵长,足有百余年的相思之情。 徐行定定地看了张三丰一会儿,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缓缓点头,转身下山而去。 张三丰看着他前去的方向,忽地意识到什么,朝天柱峰山脚的浪翻云,传过去一道神念,让他速速登峰。 如今的天柱峰周遭地界,由于徐行要修炼“九阳神功”,十阳真气的压迫已越发强烈。 是以,即便正道诸位宗师都知道将有大战,集体留在武当群山中修行,却极少有人愿意靠近天柱峰。 当然,也有一批人将这种压迫视为磨炼,不断朝十阳真气发起挑战,厉若海、浪翻云便是其中之二。 此时此刻,浪翻云正在与厉若海交流武艺。 在东岛一战中,他虽然在承接了张三丰的真武剑意,又得厉工传授“妙乐灵飞经”的部分法门后,剑术又有突破,成功跻身空境第二重天层次,却丢了称手的覆雨剑。 好在,厉若海的丈二红枪,亦被她用“惊艳一枪”的手法,炸成了无数碎片,现在两人倒也算是处境相当。 听到张三丰的传音后,浪翻云当即挥手刺出一记烟雨般渺然,却又弥散天地的浩荡剑气,打散了厉若海如燎原野火般,汹涌袭来的真气。 紧接着,他的身形便化入这片烟雨中,脱离了厉若海长枪的攻击范围,出现在少女五丈之外。 厉若海眉头有些不悦地拧起,浪翻云却笑嘻嘻地伸出手,向身后一指,便让少女看到了刚刚从山顶走下来的徐行。 厉若海的嘴角翘起又拉平。 浪翻云则是趁此机会,凝聚剑气,化为一抹剑光,扶摇直上,劈开沿途阻碍,登顶天柱峰。 张三丰此时站在峰顶边缘,一手抚须,一边使劲地向下张望,好像在看什么热闹。 感受到浪翻云到来,张三丰才回过头来,拂袖一扫,朝少年人扔过去一把连鞘长剑,鞘铜绿斑斓,以铜丝嵌着两个篆文。 浪翻云双手平伸,极其恭敬地接过这把剑,却觉剑身极为沉重,小臂都向下沉了一沉。 他忍不住探出一臂,握住剑柄,剑柄材质不知为何,入手极为炽热,好似烙铁般,刻印下一抹的灼痕。 浪翻云只觉那热力滚烫如焰,几乎要融化指骨,进而在体内激荡,澎湃汹涌,他立即知道,这把剑中积蓄着何种程度的力量。 浪翻云意识到这一点后,抬起头,直视张三丰,犹豫道: “张真人,这……” 老道人悠然道: “东岛一战,老道毁了你的覆雨剑,如今也该还你一把趁手剑器。 你本就是真武七截阵中,至关重要的一环,手持此剑,才算是物尽其用,不要推迟了。” 浪翻云本也是豪雄性情,听张三丰如此一说,便也接了下来,坦然道: “长者赐,不敢辞,谢过张真人,不知此剑唤作何名?” 张三丰微笑道: “此剑乃老道昔年佩剑,名为真武。当年老道性情火爆,也和一些朋友闹过些不愉快,他们便称此剑为——” 回想起那个名字,张三丰眼中流露出怀念神色,一字一句地道: “诛魔之利。” 说完,张三丰又拍了拍浪翻云的肩膀,微微一笑,浪翻云只觉肩头被注入了一股暖意,胸怀激荡,大声道: “老真人,晚辈定不负所托!” 张三丰哈哈大笑,笑完后,又转过身去,跑到峰头边缘,专注地往下看。 浪翻云将真武剑系回腰带,亦步亦趋地跟了过来,顺着张三丰的目光向下望去。 老真人却回过神来,叮嘱道: “小点声,这些天我也发现了,踏法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睚眦必报,什么事儿都讲究一报还一报。 今天你跟老道看了热闹,等到日后,他指不定就找个什么法子,报复回来。” 浪翻云虽然不觉得徐行是这种人,但也不认为德高望重的老真人会骗自己,便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再小心翼翼地往下面看去。 对徐行和厉若海的事,他和范良极从第一天看到这两个人,就极为好奇,如今有能够亲眼见证的机会,浪翻云定然不会错过。 —— 再过半月时光,大轮寺顶端。 如今的战神殿,比之先前已是大变模样。 其中供奉着数以千计的舍利灵塔,散发出一圈圈圆满佛光,遍照无碍,令整座大殿显得一片光明。 除去穹顶星图仍在外,四面墙壁,乃至光洁地板上,都描绘了色彩斑斓的壁画,尽为佛陀菩萨、罗汉金刚,壁画周遭还用金漆镌刻了一条条经文字句,俨然已成一座坛城佛国。 历经近一个月的炼制,即便是这座天神遗宝,也经不起数以十万、百万计信徒的念力冲刷。 更何况还有铁木真这位转轮圣王坐镇,以及八思巴、鹰缘两位大宗师层次的好手。 现如今,在历代高僧遗留的佛骨舍利,以及众多法器的加持下,密宗梦寐以求的净土已然成就,仅存的阻碍,有且仅有一个。 铁木真在诸天佛陀、周天星斗的最中央,缓缓睁开眼,看向等待自己的八思巴、鹰缘来那个人,低沉道: “现在,也该开始让草原帝国的王旗,重新遍布青空下的每一片土地,首先,便是武当山。” 在成吉思汗的意志下,已不能被称为战神殿的坛城,骤然腾飞而起,以无可阻挡之姿,在天空中划出一条平直长虹,直指武当山! 在重回巅峰状态,甚至更进一步后,铁木真已不打算做任何多余的事,长生天化身的大狼,在沉寂百余年后,只欲啃食强敌的血肉和骨骼!(本章完) 第154章 此生别想有片刻能忘掉我厉若海 (万字章节) 厉若海手中长棍一挥,看了会儿徐行,才点了点头,用一种肯定口吻道: “你又变强了啊。” 早在慈航静斋中,徐行就已成就了大宗师,令厉若海难以望其项背。 按道理来说,大宗师境界的武者,想要再向前走一两步,都是难如登天。 而想要从大宗师到堪比张三丰、铁木真这等人间真仙的地步,甚至比没有武功的人,练到大宗师还要更困难。 可当徐行来到天柱峰,不过数日功夫,竟然又百尺竿头更进一两百尺,根本是视武道常理于无物。 这甚至已超越了武道大材的范畴,就好似对他来说,武学之路毫无关隘险阻,脚下全然是一片坦坦荡荡的通天大道。 无论是谁,在意识到这一点后,都会不可避免地感到震撼,即便是厉工这样的大宗师,亦不会例外。 可厉若海却说得一派理所当然,就好似已然司空见惯,语气都没有多少起伏,平平淡淡。 听到这番话,徐行有些恍惚。 在他的印象中,厉若海此前面对自己时,纵然实力有所不足,也永远是一副挑战者的姿态,充满昂扬斗志。 甚至于,她即便是面对张三丰这等人物,都想要上去称一称斤两,又何时会用这种口吻? 又看了看厉若海,徐行忽然想起来,自从离开东岛,来到天柱峰后,他们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面对面地交谈过。 当初厉若海提议要上东岛,本是为了求取东岛的“无相神针”之法,以补足“燎原百击”中认穴打穴、细腻非常,迥异于寻常枪术的“二十针”。 不过两人都没有想到,在后来,这座远离中土的偏僻小岛,竟然会牵动天下风云,成为正魔双方的战场,更引出铁木真这样的绝代强者。 虽然时间没有过去太久,但现在徐行想起两人当时的交谈,却有些恍若隔世之感。 他仔细打量了一番厉若海后,真心实意道: “厉姑娘亦是突飞猛进,九阳神功进境非凡。” 徐行这话也不带一点安慰成份。 其实就连少女本人都不知道,她从很早的时候起,就已被张三丰所关注。 老真人为了她,还请动厉灵在暗中出手,试图帮她拦下来思汉飞。 虽然由于沈万三的插手,这件事并未做成,但也可以看出张三丰对厉若海的重视。 在徐行以长虹贯日之姿,横空出世前,老真人眼中,厉若海和浪翻云便是这个时代真正有希望成就大宗师,甚至是问鼎破碎之境的种子。 最为重要的是,这两人虽然性子各不相同,一个孤傲凌绝,一个闲适散淡,却都是重情重义之人。 只要能够对他们加以合适的引导,张三丰相信,这两人便能够成为自己的同道中人,一齐弥补此界空洞,致力于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所以,如今一见到厉若海,老真人更是毫不吝啬地,将自己这一身“九阳神功”尽数传了下去。 少女强练“嫁衣神功”多年,一身阳气无比炽盛,论及同“九阳神功”的匹配度,比之具备纯阳拳意、气血阳刚的徐行,亦只差一筹。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被谷凝清看中,作为共参“双修大法”的人选。 只不过,将“嫁衣神功”转为“九阳神功”后,厉若海所要面临的痛苦和折磨,比之先前不仅没有减弱,甚至还有所提升。 所以,谷凝清在这些天里,便一直陪伴着厉若海,用自己的“两极归一”场域,尽力帮她化解过剩阳气,缓解痛苦。 正因有谷凝清相助,厉若海才不至于走火入魔、彻底被焚化肉身。 在厉若海身后,谷凝清亦缓缓走出。 少女推了一把厉若海,又皱起鼻子,眉毛颤动,故作不耐烦地道: “行了,行了,你们两个高手吹捧来吹捧去的,把本姑娘这种弱女子放在什么地方? 要聊武学,就自己找个地方,好好探讨,别在小女子面前碍眼。” 说完这略带戏谑的言语,谷凝清又朝徐行眨了眨眼,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才转身摆了摆手,潇洒离去。 徐行看着谷凝清的背影,只能无奈一笑,他转过头来,又望向厉若海,摊开手,坦然邀请道: “正好,我最近也在修炼‘九阳神功’,对如何避免其中缺漏,亦有些心得,不妨找个地方,交流一番? 厉若海并未提出异议,只是疑惑道: “还要单独找地方?” 徐行微不可查地朝身后望了望,厉若海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少女虽然未成大宗师,目力亦极为惊人,只一望,就看到了天柱峰顶,那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厉若海顿时心中了然,跟着徐行往天柱峰外走去。 此界的武当山,并没有如大明王朝,亦或者北宋世界那样,大规模地修筑宫观。 而且在张三丰到来后,几乎所有的道人都撤了出去,把这座道家福地,尽数让与了这位在世真仙,用于施展惊世神通,镇压破碎空洞。 但是七十二峰朝大顶的山势,仍是没有改变,徐行和厉若海下了天柱峰,便沿着蜿蜒曲折的山道,一路走向了天柱峰前的小莲峰。 即便事前没有交流,两人仍旧是默契地选择了步行,且走得并不快。 他们不仅没有动用真气,就连超乎寻常的肉身力量都给忽略,从外表看上去,充其量就是两个走惯了山路,久经锻炼的行山客。 徐行和厉若海并肩而行,谁也没有说话。 如今已是深夜时分,被方才被徐行引动的玄武七宿星光,亦渐渐黯淡了下去。 中天月明,月光从林叶间隙,一滴一滴地漏了进来,落在两人肩头。 月光像是汇成了一片青光湛湛的潭水,将万物都融于其中,再也不分彼此。 厉若海走着走着,就有些出神。 少女忽然想到,好像从三峡之后,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徐行一起并肩而行,反倒是经常看他的背影。 也亲眼看着他,从一个只到自己腰身的小孩子,一下长成和自己并驾齐驱,甚至是更高一头的少年人。 一想到这里,厉若海那原本澄澈的心境,就变得有些复杂。 她更是想起了在慈航静斋中,谷凝清经常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就在少女心头千思万绪之时,忽然听到徐行低声感慨道: “看来这些日子来,厉姑娘果然是变了不少,若是放在刚出锦官城那会儿,你早就抱怨我走得慢了。” 当时徐行提出,想要在东岛之会前,趁着两个月的空档,游名山、历大川,厉若海还老大不情愿,只是碍于情面,才勉强答应下来。 在旅途中,少女更是抓紧一切时间修炼武道,不愿浪费一丝一毫的光阴,对周遭景物皆视而不见,惹得徐行连连叹气。 不过,当厉若海回想起那些日子里,徐行用那张小圆脸,做出的老气横秋之态时,却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如此纯粹而欢快的笑容,徐行极少在厉若海脸上看见。 只是他心中暗自思索,或许少女是和谷凝清相处太久,也被这位热情大方的异域公主感染。 笑完后,厉若海双手背在身后,反握只剩枪杆的丈二红枪,眯起眼,直接道: “那些日子,看你叹气,倒是比什么景致都来得有趣。” 徐行对厉若海的调侃,倒也不以为意,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少女就把脸转了过来,直视他的双眼,认真道: “其实,我很清楚,你是想借此机会,让我的胸襟、眼界更开阔些,不至于太走极端,一不小心便粉身碎骨。” 月光映照下,少女那张冠绝当世、轮廓分明的侧脸,越显明艳。 漆黑的眼瞳里泛着温润的暖光,像是载着月色的湖面,静谧而温和,湖面下,则涌动着无比复杂的情感。 这样的厉若海,是徐行不曾见过的。 他沉默了会儿,才点头道: “其实,我从第一天见你,就知道你的性子不仅烈,而且锐利。 我只怕你再这么练下去,会越削越尖、越磨越锐,彻底变成一把只能伤人的锋刃。” 其实论对武道的疯魔程度,徐行丝毫不下于厉若海,而他一开始修行的炼身武道更是凶险绝伦,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 可以说,徐行面对过的苦痛煎熬,丝毫不比强练“嫁衣神功”的厉若海来得少。 但他的性情亦没有变得凛冽森寒,更不会让自己的人生,完全被武道追求填满。 对徐行来说,修行武学是一种纯粹的乐趣,他甚至不能说是练武功,而是玩武功、耍武功。 除了追求乐趣外,他的人生也充满了其他的意义。 无论是帮张居正等人铲除嘉靖、严世蕃,还是挽回乔峰等人在原著中的悲剧,都是徐行追求人生价值的一部分。 在厉若海身上,徐行看不到这样的价值。 按照原著来说,厉若海所做的一切,无论是收取风行烈为徒,还是醉心武道,都不过是为了逃避失去亡弟的痛苦。 徐行不知道,如今这个世界的厉若海,是否也是如此,但他由衷希望,少女能够在学武练武之外,找到其他的价值与意义。 厉若海稍微向徐行身边挪了挪,脸也靠得更近了些,在这个距离内,两人的呼吸都已交织在一起,略带寒意的山林中,温度亦上升了些许。 少女蹙起眉头。 “可惜?以你的手段,若是真觉得我这条路错了,又何必用如此浪费时间的方式?” 徐行摇了摇头,叹道: “与我不同,就一定是错的吗?倒也未必,更何况,如非必要,又或者是面对需要施以惩戒的恶人,我也不会用这种手段。” “在我看来,世间众生的性情,皆受先天禀赋的制约,又遭后天经历的捶打,最终才得以成形,譬如一副山水画卷。” 言语间,徐行双手一翻,左手掌心真气凝聚,形成一座虽然小巧袖珍,却峥嵘崔嵬的山峰,右手则是托起一条蜿蜒曲折、延绵不绝的长河。 他将左手的山微微抬起,让厉若海能够看得分明,继续道: “世人先天禀赋不同,便导致每个人所见的天地,皆是独一无二,便如这山势。 有些人眼力奇佳,能够看到的世界就更为绚丽,有些人耳力非凡,便能聆听万物之声。 而眼力不好的,便只能聚焦于眼前的一亩三分地、耳力不佳者,亦只能听清身边人的三言两语。 这些种种禀赋不分好坏,交织于一处,就成了每个人的天性。” 言语间,徐行手中那座山峰,已经产生了多次变化,象征不同的天性。 紧接着,他又抬起右手的蜿蜒河流,解释道: “但天性并非不可改,更不会完全决定一个人的性格,后天的经历,亦是极为重要的一环。” 言毕,徐行又将双手合于一处,令长河从山头落下,沿山势蜿蜒,纵横流漫,随山势变化,河流各不相同。 “水无常势、无定形,往往是顺流而下,既因先天禀赋而变化,这也是为何,即便身处同一环境,有相同经历的两人,也会有不同的性情。 但水流又会用自己的方式,潜移默化地改变这一切。 河水的水质不同、流量不同,带来的影响也不尽相同。” 言语间,厉若海又见徐行手中那座山脉,有些岩石已被水流侵蚀,改造出来一条更宽更扩的河道。 这些感悟,都是徐行从过往经历中得来。 他自从在大明王朝世界,修成不坏之躯起,就时常用以心传心的方式,为各类武林人士传授武学。 但同样的一段神念,在不同的人身上,就会衍生出不同的效果,这便是徐行方才说的,如水之就下,顺流而已。 但他的神念,亦会在潜移默化中,感染这些武者,让他们变得更勇敢、更热烈,北宋世界的段誉,便是一个鲜活的例子。 说完这一切后,徐行一拍手,将山峰与河流都尽数拍碎,才坦然道: “只不过,山水图是定格的静态,人的性情,却是在不断变化。 我所做的,不过是将自己这条道路上的风景,暂且分享给厉姑娘你。 厉姑娘乃是非常人,当行非常道,纵然与我所求不尽相同,也未必不是一条堂皇大道。” 尽管同行了一段不短时日,但徐行看得出来,厉若海从骨子里,还是那个顽强且执拗、爱走极端的少女。 虽然这并非是徐行所求的大道,但他也不否认厉若海的道路。 大道三千,能有幸同行一段,已是幸事,又何必强求? 徐行虽然很愿意向所有的朋友们,分享自己这条道路上的风景,但也从没想过,让他们都走上和自己一样的道路。 厉若海听完,亦沉默了一会儿,才道: “看来,你我果然是不一样的人。” 徐行也笑起来: “其实,性格不同的人,只要有度量、有慧眼,反而能够互相欣赏,且相处得更好。” 厉若海听到这话,眉毛动了动,转过身、移开脸,向前走出去几步,忽然问道: “所以,你是说我有度量、有慧眼咯?” 徐行挑起眉毛,故作压抑地道: “怎么,难道厉姑娘自己没有发现吗?” 厉若海没有回头,只是肩膀抖动几下,才哼了一声,低声道: “算你会说话。” 远处的天柱峰上,张三丰右手捏着一面仿佛由阳光聚集而成的宝镜。 镜中清晰倒映出徐行和厉若海的身影,老真人一边看,还在不断帮浪翻云转述两人的聊天。 当听到徐行对于性情的解释时,两人都有些惊讶,老真人用左手摸了摸虬髯,不得不感慨道: “踏法此言,已然超脱了性恶性善的藩篱,更把过程形容得颇为形象,当真振聋发聩。” 在此之前,张三丰虽然也意识到,性情本既有先天禀赋的因素,又受后天经历的影响,但是却在潜意识中,将“先天禀赋”这个词,笼统化为本性。 只是如今听徐行这么一说,老真人才恍然意识到,所谓本性,其实很可能只不过是因为,每个人的天赋能力不同。 甚至只是如眼力、耳力这种身体上的天赋,亦会影响性格,甚至有可能,所谓的天性,皆是来源于此。 浪翻云亦是点头不止,叹服道: “徐兄观察入微,经历丰富,实乃浪某所不及也。” 不过很快,看到两人最后的互动、拌嘴,两人的面色都有些古怪,且齐齐叹出一口气,显出同样的落寞神色。 不知为何,明明是看别人的热闹,可到头来,张三丰和浪翻云,都感觉自己反倒是成了乐子。 老真人左手握拳又松开,转过头,望向浪翻云,幽幽问道: “还看吗?” “额……” 浪翻云也觉得浑身有些不自在,仔细想了一会儿,才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提议道: “老真人,要不然,还是算了吧。倒不是感觉不舒坦,就是感觉有些不地道。” 张三丰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语重心长道: “翻云,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是你要老道开镜子看的,怎么这会儿又感觉不地道了。” “啊?我?” 浪翻云刚想说些什么,便见张三丰右手一运劲,将镜子捏碎成晶粉,拂袖洒了出去,摇摇头: “罢了,罢了,等到日后踏法问起来,你自己机灵点,又有老道在,他不会真拿你如何的。” 浪翻云的表情僵在脸上,浑似一张滑稽的面具。 他又不敢在张三丰面前表露出来,只能心中腹诽——要是没你老人家在,徐兄才不会把我怎么样吧?这话刚在浪翻云脑中浮现出来,他就又听到张三丰叹气道: “你小子,难道不知道,在老道面前,心动也算动?” 浪翻云听到这话,已不只是面色一僵,就连呼吸都停滞了片刻。 他呆立一会儿,忽地意识到什么,脸上骤然腾起一抹金光,方才还稳立山巅的俊伟身形,亦变得摇摇晃晃,好像随时要跌倒。 浪翻云一手按住腰间真武剑,一手扶住胸膛,嘶声道: “老真人功力越发深厚了,晚辈只是多站了一会儿,便觉气力不济,头晕目眩,难以抵挡,只能先行告退!” 浪翻云用极快的语速说完这一长串话,连忙转身,直接一跃而下,穿破萦绕天柱峰的重重雾霭,朝着山脚坠去。 张三丰看着他的背影,忽地一笑: “好小子,倒也算有些慧根。” 言毕,老真人又抬起头,望向西边。 他的目光似是穿透了千万里,落到了正在借助密宗愿力,炼化战神殿、打造香格里拉的铁木真身上。 他双手负后,嬉笑神情顿时敛去,显出一惯的渊渟岳峙风范,心中更涌现出些沉重。 ——现在,两家的准备都已做得差不多了,就看到底是谁更快一筹。 其实,从一开始,张三丰对徐行这个大宗师,并未抱太大的希望,仍是怀着一种尝试的心态。 6=9+ 因为张三丰虽然不知道,这个世界的铁木真,在巅峰境界究竟有多强,但他和八思巴打了不止一次,早已领略过密宗念力的雄厚。 不过,当老真人看着徐行成功结成真武七截阵,又炼制出来一面自己都不曾见过的宝镜后,心中却也多了信心。 一个连他都无法预计的高手,铁木真等人定然也不可能估计得到,而这至关重要的失算,定然会令他们吃上一个难以弥补的大亏。 现如今,张三丰要思考的,反而是如何稳定天地胎膜,不至于让徐行和铁木真的交手,对这个世界造成太大的影响,引发又一次天变。 在老真人潜心思考,如何加固胎膜时,徐行和厉若海也登上了小莲峰。 徐行方才所说的法子,正是从厉工那里学来,并自己加以改造的“紫血大法”。 只不过在融入“九阳神功”后,练出来的精血便不是紫色亦或者天青色,而是一片纯金色泽。 对徐行来说,这门功法只能暂且转化些许阳气,但是要解决厉若海的问题,却不算艰难。 最起码,在少女如今这个境界,并不算是艰难。 在教导厉若海修行之时,徐行亦不断在采集天罡正气、玄武星力,并运化九阳神功,洗练自己那一面被命名为“真武昊天镜”的镜子。 正如徐行先前同张三丰所说,炼成了这一面“昊天镜”的分体,暂且免去暴体的后顾之忧,剩下的也只剩水磨工夫。 这种相处模式,也是两人最为熟悉的那一种。 厉若海即便不去向徐行请教武学修行上的难题,只是睁开眼,看着他的身影,心底都会涌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 正是这种满足,令她心头某个想法,越发地坚定。 又是七天过去,日落西沉,残霞如血漫天,本是神魂出窍,驾驭宝镜采集天罡正气的徐行,忽然地浑身一震。 他敏锐地察觉到,远处传来一股极尽辉煌的金光,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就连天罡正气都受到了影响,失却了那股纯正清灵之意。 这道金光,虽然看上去极似十阳真火,内里却充斥着另一种,徐行极其熟悉的力量。 那种力量,分明源于坐镇两部曼陀罗正中,遍照大千、光明无量,为一切实相原点,代表佛法妙义最高成就者的大日如来! 自从徐行学会了“大日如来加持神变”以来,运用这种佛意来迎战佛门中人,一直是纵横无敌、所向披靡。 尤其是密宗高手,面对他的大日如来真意,即便还没有真正交手,都要先矮上一头。 可此时此刻,徐行却感受到了一种从性质上,足以同自己相提并论的法意。 不需要半点废话,他就已经清楚,来的究竟是什么人。 神魂一晃,当即归位。 小莲峰上,徐行的肉身豁然睁眼,目中金光灿然,凝如实质,好似两柄飞剑,向前迸射出去丈许远,光痕晶莹如玉,悬于空中,久久不散。 一旁的厉若海察觉到他这不寻常的动作,也睁开眼,望了过来,问道: “是铁木真他们,打过来了?” 厉若海知道,自从来到小莲峰,徐行的修行便极有规律。 这个时候,他本该等待夜幕降临,观想真武法身,采集玄武星力,如今却中断了修行,远方定然是有了变故。 徐行却忽然察觉到,厉若海说这句话时,言语中竟然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不免有些好奇。 厉若海这些天来,虽然也算是突飞猛进,但即便是距离大宗师的境界,都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遑论是面对铁木真这样的强敌。 以少女的性子,在这种危急时刻,绝不会不自量力地要强行出手,那她究竟是为了什么? 厉若海伸了个懒腰,露出无限美好的窈窕身段,脸上更绽放出一个明媚且艳丽的笑容,感慨道: “以我的实力,留在此处只是累赘,也是时候该退场了。” 徐行还没回答,厉若海又低下头,自顾自地喃喃道: “不过,还是有些不甘心就是了。 这些天来,我也想了个办法,既然不能亲自参与这场战斗,那便换一种方式,帮你一次。” 说完,厉若海猛地抬起头,眼中笑意越发明显,更多了一种坚决。 少女一步来到徐行身前,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将少年人紧紧拥入怀中,再把精致的小脑袋,迈入宽阔胸怀中。 徐行几辈子加起来,都没遇见过这种事,他首先感觉到的,便是一股如傲雪寒梅般,很烈很浓的香气。 伴随这香气而来的,是一股汹涌澎湃、至阳至刚,却刚中带柔,好似宝刀入鞘、锋芒内敛,却更为危险的力量。 徐行亦修炼过“嫁衣神功”,自然知道,这是“转注”之法,面色一动,便要将这股力量尽数拒之门外。 可就在此时,他却听到了一个从胸膛处传来,略微有些沉闷,却极为坚定坚决的声音。 “收着。” 徐行一怔,又从唇边,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温热。 不知过了多久,厉若海才面色惨白地抬起头来,推了徐行一把,自己站直身子。 她像是品尝完某种美味一般,用手背抹了把嘴唇,不加掩饰的笑意,从眼底如火焰般绽开。 少女看着不知所措、欲言又止的徐行,双手抱胸,傲然道: “我说了,我们从一开始,就是不同的两个人,你不爱强求旁人,我却偏偏要强逼你一次!” 厉若海如今虽然没了一身澎湃真气,接近气空力尽,却比此前的任何一次,都要站得更为顶天立地,充满自信。 她的心中更是一片轻松,好似那些百转千回的少女情怀,都已随着这股真气,尽数从心底排了出去,一片澄澈。 如今的厉若海,终于可以抛去胸中一切负担,来看待徐行,并且明确自己的心意。 她可以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心跳绝非作假,那种想和眼前之人亲近的渴望,亦越发浓烈。 少女看着徐行的双眼,用一种不容置疑、不容违逆的霸道口吻,一字一句地道: “从此以后,你虽是目空一切,但也别想这一生里,能有片刻忘记我厉若海。” 就像徐行了解厉若海那样,少女也在同他的相处过程中,深刻体会到徐行的性情。 厉若海知道,此人虽然看似平易近人,心底里却是实打实地傲视群雄、目空一切,只以自我的认知与判断出发,全然不管其余事。 这样的人,在任意播撒自己的善意时,也不会欠旁人的情,更不会受任何束缚。 但厉若海亦是这样的人,她甚至比徐行更为霸道,不仅不愿欠任何情分,甚至都不容许人拒绝自己的善意。 徐行看着厉若海那充满傲气和倔强的面容,原本想说的话,也堵在了嗓子眼里,只是长长地一叹。 他其实很明白,厉若海这番举动的深意。 并且尽管比起他徐某人自己的修为来,这份真气并不算什么,却已是少女的全部。 自从厉若海的小弟死后,少女已经把所有的一切都抛弃,余生只剩武道,所以这不只是全部的武道修为,更是她全部的人生。 ——现在,这段人生,已经归自己所有。 徐行想到此处,心中更是涌现出无限温暖。 念及此处,徐行敛容正色,直视厉若海的目光,轻轻点头,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态度,沉声道: “好。”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是重逾千钧,更令厉若海不由得露出发自真心的笑容。 少女先是重重点头,又向前两步,撞入徐行怀中,扯着他的衣领,低声道: “活着回来,哪怕回不来,也要活着。只要你还活着,我就一定会找到你。” 厉若海早就意识到,以徐行的实力,若是与铁木真放开手脚、不计代价的厮杀一场,只怕连张三丰都未必能稳住天地胎膜。 届时,最有可能出现的结果,便是两人一并“破碎虚空”,离开这个世界。 虽然厉若海的实力,还没有到能够“破碎虚空”的境界,但她已经通过徐行和张三丰的遭遇,深刻意识到一件事实: ——在破碎虚空后,每个人会去的世界,或许都各有不同。 若是寻常人,面对这个事实,或许只会感到悲哀,但厉若海却不同。 她看到不只是两人终将会分别的现实,更从中看见了无穷的可能性。 ——只要能够活着,只要能不断“破碎虚空”,那么在有生之年,两人就一定会再次重逢。 虽然这其中一定充满了艰辛,但那又如何?! 徐行缓缓点头,又从袖中,取出自己一直用的蟠龙棒,交给厉若海。 “此物有大小如意、随意化形的本领,你的丈二红枪已毁,从今以后,便用它吧。” 厉若海接过蟠龙棒,点了点头,没再多说,又轻轻推了一把徐行。 “去吧,天柱峰那里,张真人和厉前辈,应该也已经在等你了。” 徐行嗯了一声,又向下望了一望。 他右臂探出,体内澎湃至极的真气凝聚,形成一只硕大无朋,好似屋舍的巨掌,朝山脚处抓去。 不一会儿,隐于山林中的谷凝清,便被这只手抓了上来,少女感觉自己就像是腾云驾雾一般,眼前一,便出现在了山顶。 谷凝清晃了晃脑袋,才看向徐行和厉若海,本能地眯起眼,察觉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氛。 她左看看、右看看,一双妙目中流露出些不敢置信的光芒,不禁问道: “你、你们……?” 厉若海方才面对徐行,还能坦然相待,如今看着谷凝清这个“前追求者”目瞪口呆的模样,却有些难以招架。 少女别过脸去,耳尖颤了颤,就连雪白长颈上,都泛起一抹微红,我见犹怜。 徐行却有些无语,没好气道: “跟我还装?这主意没你添油加醋,她一个人能想得出来?” 谷凝清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下,仰头望天,一副我不知道你说什么的样子,诶嘿诶嘿的傻笑了起来。 事实也正如徐行所预料的那般,早在三峡那会儿,谷凝清就隐约看出来,厉若海的所思所想,更察觉到两人间存在的某种氛围。 只不过,厉若海是一向习惯了压抑内敛,就算胸中有千涛万浪,也面如平湖,徐行则是根本不去探求这些,听之任之,洒然恣意。 在慈航静斋那会儿,谷凝清彻底放下心中的执念后,便选择帮厉若海解开心结。 一开始,厉若海听到谷凝清的分析,还不愿正视这种情感,只觉得这位妹妹爱玩闹的性子发作,又再拿自己打趣。 但在谷凝清锲而不舍的坚持下,厉若海也不断地扪心自问,渐渐有些动摇,却也始终不愿承认。 等来了武当山后,这种情况才再次出现了变化。 这段日子里,徐行忙着在天柱峰顶,和张三丰交流武学,以备来日之战,基本和厉若海没有半点交集。 少女直到此时,才忽然意识到,原来一向孑然一身的自己,早已习惯了某人的存在。 也正因如此,才会催生出厉若海的传功转注之举,其实,她也有一个不曾斥诸于口的小心思,那毕竟是“嫁衣”神功啊。 见谷凝清又摆出这副模样,徐行也不跟少女多掰扯,只是嘱咐道: “等会将有大战,或许要波及整个武当山,你先护着厉姑娘退出去,等到战后,再回来吧。” 谷凝清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点了点头,来到厉若海身边,搀扶住少女的虚弱娇躯,才有些不满地道: “都什么时候了,还叫厉姑娘?” 说完调侃,谷凝清又看向徐行,抿了抿嘴唇,轻声道: “踏法,保重。” 厉若海虽然没说话,也投来关切视线。 徐行只是笑着点头: “这一次,应该是我这辈子,打过最有把握的一战了。” 谷凝清听到这么夸张的言论,只是故意撇了撇嘴,叹了口气: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我看你们男人也差不多,都爱在女人面前胡吹大气,去吧去吧。” 徐行只是微微一笑,轻声道: “走了。” 言语落定,他整个人冲天而起,化为一条长虹,远去天柱峰。 果然如厉若海所说,张三丰、厉工,以及浪翻云等七位宗师,已在峰顶等候。 见徐行到来,张三丰却皱了皱眉头,站得更远了些,还伸出一只手,在鼻子前扇了扇,佯装不满道: “踏法,收敛点,收敛点。” 徐行落地后,脸上的笑都没消下去过,如果说平常他给人的感觉,是如沐春风,那现在简直就是连成了一片春水。 不要说是张三丰、厉工,就连资历最浅的浪翻云都看得出来。 不过,除了张三丰、浪翻云外,其余人都有些不明所以,只疑徐行是在武道上有了某种惊世骇俗的大突破,对铁木真已经稳操胜券。 徐行却根本懒得理张老道的行为,只是负手而立,眺望远方缓缓飞来那一座金碧辉煌、好似灵山宝殿的城池,微笑道: “以他成吉思汗的身份,配这么好的棺材,倒也不算是辱没了。” 张三丰却一脸严肃,提出不同意见: “浪费,简直是太浪费了,物尽其用,哪儿有死人住这么好棺材的,要是都拆了,咱们能炼多少宝贝?” 徐行也点点头,深以为然道: “还是老前辈看得透彻,是我浅薄了、浅薄了啊。” “哈哈哈哈,你们两人的狂妄,倒是让本汗好生欢喜!”(本章完) 第155章 破碎虚空,天地夹缝 (万字章节) 铁木真的言语,好似远空深处骤然炸开的雷声,轰隆隆地传来,滚滚荡荡。 天幕处的如血霞光,尽数染上一片灿烂绚丽的鎏金光泽,好似有另一轮太阳,从西方虞渊升起,再次光耀人间。 紧接着,又是一阵更为巨大的轰鸣声,仿佛要将整块天穹都给震碎。 万丈金光映照下,一座极尽辉煌、无比神圣的宫阙,自漫天浓云尽处,缓缓驶来。 宫阙所过之处,云海自然分开,形成一条无比平直的长道,宛如横架玉宇、沟通天地的神桥。 纵然碧空晴等人,都是颇历世事的老宗师,但是看到这一幕,还是不由得从心底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 这样的场景,不要说是众人生平没有见过,即便是在神话传说中亦是少见。 厉灵、碧空晴、凌渡虚等七位宗师,在这些天里曾无数次地思索过,若当真对上铁木真会是如何场景。 但他们绝对想不到,当铁木真当真到来时,竟然会摆出如此震撼的架式和排场。 众人甚至感觉,自己在这一刻好像变成了神话传说中占山为王、为祸一方的大妖魔孽,如今正要被十万天兵天将征讨,彻底血洗。 厉工的眼神也肃然起来。 这位魔门大宗师,潜身武当山中修养了半个月后,不仅将伤势尽数复原,甚至还在同徐行、张三丰的交流中,彻底完善了设想中的“碧血丹心”境界,修为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可即便如此,他也只是比那些宗师们,稍微好上一些而已。 因为曾经在战神殿中,同铁木真对峙数十年,是以厉工对这件天神遗物的了解,可以说是此世除了铁木真之外的第二人。 他深深知道,这件宝物中究竟蕴含着多么神奇的力量,更何况,梁萧等人还布置了一座阴阳池,令其吸纳了数十年的四海灵机。 厉工更能感受到,除去战神殿本身的力量,以及四海灵机外,如今这座殿宇中,还有另一股庞大念头在盘旋升腾。 这念头明明组成无比细碎,内里本质却无比澄澈纯净,又相互勾连震荡,形成了一种庞然巍峨的力量。 厉工清楚,这是密宗积攒了数百年的香火愿力,他当日也曾经在鹰缘身上体会过这种堪比大宗师的力量。 只不过,在当初的厉工看来,这些念力虽然总量庞大,却是大而无当,即便被鹰缘凝成五大金刚本尊相,也是守御有余、难以进取,不足为虑。 可如今充盈战神殿中的愿力,不仅总量比鹰缘当日所用,大了数倍有余,在一股强横意志的操纵下,还变得更为精纯凝练,威力何止强出十倍? 战神殿本身之力、四海灵机,以及这股精纯愿力。 三者相加之后,就连厉工也难以想象,这究竟是多么恐怖的力量,说一句惊天动地,毫不为过。 可现如今,这种超乎人力,甚至是超乎大宗师想象的伟力,已全然为铁木真所掌,成了这位成吉思汗手中最有力的武器! 在场众人里,唯有张三丰和徐行,还能面色如常,不为所动。 老道士摸着虬髯,感慨道: “不愧是当皇帝的,光这排场,老道士就万万比不得啊。” 徐行双手拢袖,眯眼望向天幕,坦然道: “咱们都是练武的,要那么大排场干嘛,三尺微命,人尽敌国,够够的了。” 铁木真双手抱胸,屹立于战神殿大门下,灿金神光披在那具雄躯上,好像为他镀上了一层金漆。 他俯瞰山下的张三丰、徐行,认真地纠正道: “不是只是皇帝,而是四方诸国的主宰、长生天化身的苍狼、鞭笞青空下一切牛羊的征服者,更是要杀上九天、统御万灵的神王!” 无论是谁,只要胆敢说出这样一番话,都定然会被天下人视为精神失常,如若不然,何以疯癫至此? 可此时此刻,这些话从铁木真口中说出来,却让厉工以及其他七位宗师,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信服感。 这位成吉思汗在世时,就被称为长生天化身,又被密宗奉为转轮圣王。 这两个身份,都是注定要统治一切的存在,象征铁木真的战绩和武功,都已超凡脱俗,甚至是入圣成神! 现在的他脚踏战神殿,凌驾穹苍,看上去,也的确像是一尊高不可攀的庄严神明,充满出离尘世的超然,以及凛不可犯的威势。 徐行昂首,直面铁木真那充满野心和欲望的目光,不禁咧开嘴角,露出一排洁白莹润的牙齿,笑得更为欢快。 “咱们这里地方小,可站不下这老些人。” 铁木真再次哈哈大笑: “徐行、徐踏法,你倒是颇为有趣,像你这样的人,当年本汗麾下,亦不曾见得哪怕一个。 现在,本汗再给你一个机会。 你若愿意效忠,本汗便收你为义子,允你自立汗国,甚至可以继承本汗的一切!” 徐行还没说话,铁木真又张开双手,望向一旁的张三丰,目中掠过一抹怀念神色。 他的神情亦变得和缓下来,虽然声音仍是无比洪亮,却不似对待徐行那般激烈而炽热,反倒是语重心长之感,甚至称得上好言相劝。 “昔日本汗在位时,就曾接见过一位来自道门的老神仙,老真人若是有意,本汗亦可封你为天下道门之长、大元一国之师。” 听到这话,侍立于成吉思汗身后的鹰缘心头一震,八思巴却很熟悉这种制衡之术,并未有丝毫动容。 张三丰的神情忽地一动,转过头来,对着徐行一阵挤眉弄眼,哈哈大笑: “听到没,人家找你当儿子,找我当国师!” 徐行都懒得理这个老不修,仍是昂首道: “行了,废话也说得差不多了,你也该知道我们的答案,要打,现在便可以开始了。” 张三丰也眯起眼,眺望天幕,悠悠道: “老道士只要站在这里,便自然是天下道门之长,又何须他人来封?” 铁木真听到两人的回复,似是早有预料,也不感到意外,只是淡然道: “既然你们执意要挡本汗的路,那便只有灭亡一途!” 言语落定,战神殿中光芒大作。 铁木真向前踏出一步,右手握拳,身后再现辽阔无垠的星图,星斗漫天,飞旋排列,将万千星光尽数投注其人之身。 只不过,原本的星海如今也尽数被染成一片灿金,好似黄金融化后形成的纯金海洋。 这一拳打出,真如天神提挈星海,朝着天柱峰轰然砸落,拳劲未及轰至,已令这座被十阳真气浸润若久的山峰,都微微摇晃。 拳劲自九霄而落,尽管相隔甚远,浪翻云等人已是难以呼吸,体内真气运转都受到影响。 其实到了他们这个境界,身体构造早已迥异于常人,不需要借助空气也能存活。 但是被这一拳排开的不只是空气,还有流转天地、无处不在的罡煞之气! 他们七人早已在暗中,气机相互勾连,形成了真武七截阵,但此时阵法却被拳劲中所挟的庞大意志影响,运转迟滞。 作为阵眼核心的浪翻云,甚至感觉自己与玄武天域的勾连,都已受到影响,原本清晰的联系开始波动,逐渐模糊。 不过,仅在一个刹那后,这种联系就变得重新清晰起来,甚至是比以往的每一次,都更要清晰! 浪翻云在庞大压力下,勉强睁开眼,却见徐行已一步踏出,青衫飘摇,衣袂旋张,远方同样亮起一张星图。 北方天域一片明亮,七宿范围内,近千颗星辰闪烁,彼此勾连,星力倾注,如水之就下,沉如渊、动如瀑。 正是这股星力,为七名宗师巩固了阵势,更让浪翻云和玄武七宿之首的斗宿,联系越发紧密。 只不过,注入他们体内的星力,不过是小部分中的小部分,更多的星力,都已投入徐行体内! 青衣少年人悬一面宝镜,身后阴阳二气流转、生死玄机显化,气机盘转,形成龟蛇交盘的玄武之相,针尖对麦芒地同铁木真正面硬撼! 虽然看似同为周天星力,但铁木真的力量,实是来源于自身修行的“战神图录”与战神殿。 而徐行所用的,则是货真价实的玄武星力,以及自己一身所学。 这一次的“真武七截阵”,乃是徐行学成以来,施展得最为酣畅淋漓的一次。 阵法结成得没有丝毫迟滞,每一点细节都是历历在目,心念所至,法相顷刻即成,阴阳二气再无丝毫不谐,一切都是圆融无碍,水到渠成、自然而然。 徐行知道,这不只因为有“真武昊天镜”的辅助,更因为在他体内,涌动着另一股本不属于自己的炽盛阳气。 徐行固然由于往日的积累,对“九阳神功”、“九霄真经”都有非凡的领悟力,进境可谓一日千里。 但两门神功的至高境界,都已抵达,甚至是超越了寻常“破碎虚空”的范畴,即便是徐行也难以一蹴而就。 好在,根据张三丰的推算下,徐行只需要将“九阳神功”练到“九阳启泰”,辅以“九霄真经”的“终极归一”巅峰境界,再结成“真武七截阵”,即便在修为上稍逊一筹,却也足以拥有媲美铁木真本体的战力。 接着,张三丰便会以“十阳境界”出手,帮徐行暂且压制战神殿带来的战力增幅,并稳固天地胎膜,为他争取出一段可以毫无顾忌,全力出手的时间。 虽然在这个时间内,究竟能否战胜如今的铁木真,谁也说不准,但是终究是拥有了战胜的希望。 但两人都没想到,厉若海竟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强行将自己那一身混杂了九阳真气的“嫁衣神功”,尽数转注给了徐行。 徐行的功力,本就已濒临“九阳启泰”的极限,再加以这道虽是同源而出,但经过转注后却挫去锋芒,刚中带柔、阴阳并济的真气,当即便来到了十阳境界。 紧接着,随之水涨船高的,还有本就注重阴阳平衡的“九霄真经”。 在“真武昊天镜”的镇压下,“十阳境界”的过盛阳气,被尽数转化为太阴之气,又经过“九霄真经”的转化,再次阴阳并合,成就至纯之天罡正气,“无极归真”境界亦是水到渠成。 如今,这两股惊世巨力仅一次碰撞,便化成一场好似要翻天覆地的大爆炸,余波凝为实质,好似一片纯金大潮,朝四面八方卷去。 除去天柱峰外,周遭距离最近的几座山峰,尽数遭到摧折,其中便有小莲峰在内,剧烈摇晃震荡、山石滚落崩毁。 泥土、山岩、树木在半空中中燃烧,好似赤火流星,四散纷飞,洒落大地。 小莲峰外数里处,背着厉若海的谷凝清感受到那从身后传来的恐怖震荡,并没有回头,而是继续朝着武当群峰外冲去。 因为少女清楚地明白,自己如今的任务,并不是关心那正在战斗中心的某人,而是要把厉若海安全地送出去,让她免受波及。 一碰之后,就连铁木真也不由得露出讶异表情,显然没有想到,在这半个月中,徐行竟然也有了如此惊人的进境。 在来到武当山之前,铁木真眼中真正的对手,其实有且只有张三丰一人。 就像他方才招揽徐行和张三丰时,分别用到的措辞一般。 在铁木真眼中,徐行纵然天资纵横、禀赋非凡,但毕竟还是小辈,只能为义子,唯有张三丰,才有资格让他以礼相待,封为国师。 可此时此刻,被铁木真视为后生晚辈的徐行,却展露出了完全不下于他的力量,令他更不禁要对其另眼相待。 铁木真在这十五天中,能够进步非凡,主要原因是在于密宗已经为此事筹备了数百年,更手握战神殿,以及前世遗留的金刚法体。 可眼前之人,又是凭什么?! 铁木真的目光,落到徐行头顶那面“真武昊天镜”上,心中略微有了些明悟,却也还是感到一阵不可思议。 不过,稍顿了会儿后,铁木真却笑了出来,朝着山下的徐行,再次张开双臂。 “老道人固然功力非凡,却有负担在身,难以同本汗放手一战,但你不一样,好,很好!” 提到张三丰,铁木真眼中真切地流露出了些遗憾之色。 他其实早就知道这老道士的所作所为,更明白两人几乎不可能在各自的巅峰状态下,进行一次酣畅淋漓的交手。 但是铁木真眼中的遗憾神色,很快便尽数淡去,转化成一抹浓郁的欣然喜悦。 ——不过,眼前却有一道足以成为正餐的硬菜,足可充饥果腹,暂且满足他那永远贪婪、永远饥渴的纯粹欲念! 言及此处,铁木真一把扯开身上那件装饰意义大于实际的长袍,露出无比健硕、充斥着爆炸性力量的肌肉,放声长啸: “来战!” 徐行亦笑了一笑。 面对铁木真这个曾经败过自己的绝代豪雄,一向闻战则喜,甚至是为之疯魔的徐行,脸上的表情竟然是如此云淡风轻,就连笑容亦少了些平日里的肆意,却多了些难以言喻的坚定。 一直以来,无论是在哪个世界,徐行的心中都没有负担和挂碍,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去做任何想做的事。 他根本不怕失败,更承受得起失败的代价,就算是再死一次,又算是什么? 但这一次不一样。 很不一样。 在如今的徐行身上,还有着属于另一个人的人生,他怕失败,更无法承担失败带来的后果。 但正是这种久违的害怕,反倒是让徐行体内,焕发出了一种强烈的坚定。 ——无论对手是谁,他都要用尽一切手段、不惜一切代价去击倒的坚定。 他只是轻声道: “你不仅会输,更会死。” 言语落定,徐行脚掌微微一碾,身形拔地而起,好似一道贯日长虹,挟所向披靡、无可阻挡之势,扑向铁木真! 铁木真地抬起手,浑身真气澎湃,汹涌鼓荡,形成足足三十六重的壁垒,坚逾金铁数百倍,可称坚不可摧。 ——但,仍是拦不住徐行这一拳! 一拳横空而去,三十六重气墙应声爆碎,铁木真抬臂翻掌,架在身前,竟然还是被打得向后横移了三尺。 在拳掌交击的刹那,十阳真火骤然爆发,如一把火焰巨扇,当空展开,令铁木真身后的庞然星图都显得黯淡了些,星辰更是摇曳不止。 一拳之后,侍立于铁木真身后的鹰缘、八思巴,以及蒙赤行,便自战神殿中走出,朝着天柱峰落去。 随他们一并落下来的,还有十几个骨瘦如柴、身形干枯的老喇嘛,以及由思汉飞带头的一众蒙元军中将领,最后则是魔门硕果仅存的元老。 东岛一战,塞外一方的大部分宗师,都已死在正道一方手中。 如今这些人中,有些是本就没有参与东岛之战的底蕴,其余人则是八思巴不惜耗费大量密宗高手遗留的佛骨舍利,辅以“变天击地大法”塑造出来的高手。 他们没有选择援助铁木真,不是因为消极怠工,而是对这位成吉思汗的绝对尊敬。 勇士就应该对上勇士,但在最后,大草原的苍狼,必将啃噬对手的血肉,磨碎敌人的骨头,证明长生天的无上荣光! 八思巴等人一动,原本便在山顶的厉工,以及浪翻云等人,亦随之而动。 蒙赤行眼前只一晃,厉工便出现在他面前,两位百年前,分别拥有“魔门第一人”头衔的绝代强者,此时此刻,终于得以面对面地为敌。 厉工一袭白衣,蒙赤行黑袍裹身。两个同样高大魁梧的魔门大宗师,就像是黑白两极,即便不开口、不动手,只是站立于此处,就充满了一种极端矛盾的对立感。 他们一见面,便将周遭一切存在都给抛开,就连近在咫尺的最强者对决,都已不放在心上,眼中只有彼此。 在半月前,蒙赤行挑战张三丰,挨了一击十阳大霹雳,几乎重伤垂死,却在铁木真的帮助下,以战神图录重塑战体,反倒是破后而立,气息越发渊深。 厉工虽然不知道蒙赤行的遭遇,却也知道这位“魔宗”和自己一样,都已在这数十年间大有进境。 蒙赤行面对厉工,亦没有丝毫废话,目光一凝,浑身气势升腾,形貌虽未变化,却给人以一种神威如狱如渊之感。 他的“战神图录”并不如铁木真那般,衍生出周天星斗、以及四十九尊战神图录,而是完全将自己当成了一尊“战神”来观想。 御体之道,在如今的蒙赤行手中,已经完全衍生成了御神之道——己身成神! 蒙赤行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厉工?由你做我的对手,倒也合适。” 厉工亦受到这股气势压迫,目光一动,本能地运转起“碧血丹心”。 只见其人浑身氤氲起一团青碧色泽,充盈全身,晶莹剔透,好似一尊碧绿宝玉堆砌、斧凿而成的雕像。 6=9+ 唯有在胸口处,乃是一颗呈丹朱色的赤心,艳红如火,鼓荡出一股股精纯的血液,流淌至四肢百骸,为这具雕像平添了一份浓烈的生命气息。 他们两人虽是出身魔门,却都走上了与魔门大道截然不同的道路,且到最后亦都又走上了极其相似的炼体道路。 甚至可以说,在他们看来,普天之下,都没有比彼此更合适的对手。 既如此,还等什么了? 厉工咧嘴一笑: “中原魔门和塞外魔门,也的确该分出个胜负了!” 下一刹那,拳与拳交击! 在两位魔门大宗师用一种很不魔门的方式,直戳了当地互殴时,浪翻云等人组成的真武七截阵,亦来到了鹰缘面前。 正如八思巴等人,能够从战神殿中,获得密宗愿力加持一般,七位宗师置身天柱峰,排布出“真武七截阵”,亦能够借十阳真气为己用。 如今这场道、佛之战,正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真武大帝法相应运而现,脚踏龟蛇,披发仗剑,一剑斩向坐镇曼陀罗正中,衍生诸佛本尊相的大日如来。 而其余那些宗师级数的高手,亦不敢留在天柱峰周遭,而是冲向武当群山中,与等待已久的正道宗师,展开捉对厮杀。 如今,还没有真正动手的,便只剩八思巴和张三丰两人。 老和尚左掌竖在身前,缓缓捻动佛珠,沉声开口道: “四位大宗师级数的高手,再加两位臻至破碎境界的绝世强人,在此处交手,张真人,即便是你,又能撑持多久?” 自从徐行和铁木真开始第一次碰撞,张三丰的面色便明显严肃了起来,右手亦缓缓抬起,做出好似承载苍天一般的举动。 不过,听到八思巴的疑惑后,张三丰却挑了挑眉毛,平淡道: “大和尚若想知道答案,不妨现在就出手,不过这一次,你便不会有那个运气,从我武当山安然逃脱了。” 八思巴面对这样的威胁,只是一笑置之。 大喇嘛双手合十,盘坐虚空,眉心映出一轮圆满明光,高大身形却迅速枯萎下去,好似浑身精元,都已在此刻燃烧殆尽。 大宗师层次的肉身精元是何等庞大,转化出来的念力,更是磅礴雄浑,战神殿中所供奉的舍利灵塔,遭到牵引,尽数汇聚而来。 这便是八思巴等人,在战前便思考好的战略。 八思巴在战斗开始时,便会驱使密宗积攒多年的念力,施展“变天击地大法”,钳制张三丰的心神,让铁木真能够克敌制胜。 毕竟,铁木真虽然被封为“转轮圣王”,亦精通密宗佛法,但他本人对这股力量的运用,到底是不如精研念力的活佛们来得精妙。 并且若是张三丰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到了铁木真身上,最后由八思巴来利用这股力量,亦可以起到奇兵之效。 只不过,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居然有个徐行横空出世,代替张三丰出战。 为了替铁木真争取出克敌制胜的时间,八思巴便毫不犹豫地自毁肉身,换取超越极限的精神念力,再利用无穷愿力,拖延张三丰。 不过这个战法,和张三丰心中所想,倒也是不谋而合。 老真人屏息凝神,观想真武法相,巩固心神,并且在镇压余波之时,更不断替徐行消耗这股力量。 现如今,双方都已将筹码,尽数压到了最值得信任的人身上。 这就像是一场买定离手的赌局,只不过赌注并非是一两人的性命,而是天下万民的存续,以及整片天地的归属! 在高空中,徐行和铁木真的战斗,亦逐渐趋近白热化,越发激烈。 虽然按照战前估算,只是“九阳启泰”加“终极归一”,辅以“真武七截阵”,就足以同铁木真同台竞技,但从体量上来说,还是差了一些,只能说具备一战之力。 并且,张三丰和徐行也估算不到,在融合了第一世的金刚法体后,铁木真的修为能够进步到哪一步。 徐行也早已做好了,站在弱者角度去挑战铁木真这位强者的准备。 现在,来自厉若海的真气,却让徐行一举踏破“十阳境界”和“无极归真”的关隘,完全将两人间存在的根基差距弥补,重新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 这种根基势均力敌的战斗,令铁木真亦感到一阵兴奋震颤,他双目仿若燃烧,一口气间,朝着眼前这位罕见大敌暴轰三百拳。 这三百拳,实乃铁木真复苏以来,打得最为酣畅淋漓的三百拳,更是将他胸中那股战天斗地、勇猛不屈,上承远古战神的意志,尽情地抒发出来。 铁木真甚至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那久违的少年时光。 那时的他,亦是一个热血的好汉,毕生所愿不过是将犹如散沙的蒙古人,凝成一块坚硬的石头,让金国乃至天下,都不能肆意欺辱草原民族。 正因胸中怀着这种志气,他才能养出这样坚韧不屈的拳势意境。 只不过,铁木真也能够从徐行的拳头中,无比清晰地感受得到,自己的对手,亦拥有这样的战意和斗志。 论天纵豪情,曾亲手覆灭了不止一个王朝,战胜了一个又一个强敌的徐行,并不输铁木真分毫! 并且,徐行本就是由于先前的失败,此次专程前来讨债,论及坚韧不拔、不屈不挠的斗志,他反倒是更占优势。 在激战中,两人已再次来到了战神殿中,经过密宗高手的修缮后,这座曾经的战场,远比当日更加坚固。 但是徐行和铁木真的实力,比起当时亦不可同日而语。 两人每一次拳掌交锋所产生的余波,都会令占地辽阔、无坚不摧的战神殿颤动不已。 从外面看去,整座悬于天穹的辉煌殿宇好似遭到了无形气流吹卷,风雨飘摇、摇摇欲坠。 三百拳后,不仅光洁的大殿地面被硬生生削平了一层,就连穹顶印刻的周天星图,亦摇晃颤动,裂开条条细密纹路。 至于由一众密宗喇嘛布置的舍利灵塔、诸佛雕塑、唐卡壁画,亦或者是众多具备奇能的密宗法器,更是直接被彻底毁去,化为齑粉。 硬拼三百拳后,铁木真显然也意识到,要用这种同源而出的拳法意境来击败徐行,显然是全无可能, 三百拳拼过,铁木真也意识到用这种拳法意境,无法战胜徐行,双拳一握,周身气势陡然变化。 就好像那位不屈的战神,这一次没有被断去首级,只能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反倒是成功推翻了天庭,登上帝位,得以掌控天地权柄,斡旋造化、颠倒阴阳。 转战神为天帝后,铁木真身后骤然凝练出四十九尊神像。 其中既有密宗的罗汉金刚、诸佛菩萨,也有道门的天尊神仙,儒家的圣人君子,乃至种种妖魔鬼怪,萨满巫灵…… 虽然总数为四十九,但是这些法相的模样却在不断变化。 这些都是铁木真当年率领大军,用铁蹄践踏、摧毁过的诸般信仰,如今却尽数被他统御,为他所用。 蒙古族的长生天信仰,核心就在于自然有灵,风雨雷电、日月星辰、山川草木,皆有对应的神灵。 铁木真在得到“战神图录”后,不仅是把这些自然存在升华而来的神灵意志,尽数融于己身,更把自己曾经战胜过、掠夺过、毁灭过的敌人,也化为了自己的一部分。 在铁木真眼中,这才是长生天的真谛,不分人与物,皆在自己的统治之下,他要做神中之神、王中之王! 面对如此恢弘的场面,徐行亦放声长笑: “好个成吉思汗,但你镇得住天地万灵,又岂能钳制得了宇外星辰、控制得了生死轮回?!” 言语落定,真武昊天镜一旋,镜光无止境地向天穹攀升,好似刺破了战神殿的穹顶,勾连到那一片真实星空。 转眼间,北极天域,再现玄武七宿之光。 数十颗可以目见的星辰,盘结成玄武之形,剖分星野,首至斗星,尾至壁宿,涵盖阴阳造化,吞吐生死玄机。 饶是以铁木真的心性,都感觉有些不敢置信。 他虽然没有练过真武七截阵,却也能够凭借极其深厚的武学底蕴,推演出这门功法的全貌,更知道其中最为关键的一点,便是如何勾连星力。 星辰之力虽是浩大,距离此间却毕竟遥远,经过漫长距离的传递,定然会损耗颇多,是以历代借助星力的武学,多是象形而取意。 可此时此刻,徐行却好似用某种办法,将这漫长距离,缩短了一截,虽然只是一截,带来的提升亦是不可小觑,直至难以估量。 在战神殿外,所有人都能清晰看见,深邃星海倾覆压下,玄武星相探头摆尾,巍峨身姿伸展。 战神殿已算是极为庞大的宫阙,几乎宛若一座城池,可是在这种半虚半实的玄武星相下,却显得无比渺小。 这尊星相携带的星力,更是穿透战神殿,在徐行周身形成独有的“空境场域”。 此时,在徐行周遭已不见丝毫玄武之相,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玄武法相与天上星相融在了一起,完全化入其中,难分彼此。 这便是真正的天人交感,甚至是天人合一,人身小天地与外界大天地彼此共鸣,五脏庙成了玄武场域的道标,玄武场域则成了五脏庙的衍生,内外贯通。 铁木真的目光,再次落到徐行头顶那面真武昊天镜上。 在掌握战神殿后,他完全感觉得出来炼制这宝镜的材料,正是被徐行夺走的那两件核心。 可区区两个部件,当真能有如此神效? 还是说,核心因素来自此人?! 不管原因为何,至少在此刻,徐行已经用自己独有的手段,破去了铁木真掌握天地、斡旋造化的神王天帝意境。 即便是以铁木真的神念,在缺少九霄真经的指引下,也无法勾连那无限遥远的玄武星域,更无法干扰徐行的神念。 铁木真想要破去徐行的阵法,令此界星空再入自己掌中,便只能用最纯粹的暴力,将真武七截阵硬生生轰爆! 这样的力量,铁木真拥有吗? ——绝对! 想清楚这一点后,铁木真就已在凝聚全身真气,四十九尊神像的面目,在一刹那间变化数十次。 到最后,已不分佛陀罗汉、君子圣人、真人天尊亦或者是各种自然神灵,而完全是铁木真自己的脸。 只不过,每一种战神展现出来的气质,都是截然不同,更像是铁木真这漫长人生的浓缩、提炼。 这四十九种神像,既具备战神的不屈战意,又有帝者的尊贵威严,或可称之为: ——帝者战神! 但是徐行的“真武七截阵”,亦不是只有这一种变化。 他眉心一亮,臻至“无极归真”之境界的天罡正气狂猛涌出,与玄武星力混于一处,逐渐凝聚出一尊披发仗剑,青袍玄甲的帝尊。 这尊帝君神相的面容,也是徐行自己的脸。 除去战神殿外的硕大法相,徐行的五脏中,亦浮现出五尊帝君神像,肾脏处亦赫然是真武大帝形象。 紧接着,他的六腑七窍、四肢百骸中,同样亮起光芒,涌现出数十条人影。 这些人影虽然轮廓并不清晰,却也仿佛仙神剪影,威严具足,不似凡间之物,更按照“真武七截阵”的方式,纷纷结阵。 正如铁木真以自身意志,强行将备述天地至理、宇宙真谛的“战神图录”,化为“帝者战神”一般。 徐行的“真武七截阵”中,亦融汇了自己一直以来的修行成果。 在练成“五脏庙”后,奉请五尊身神入体后,他便一直在思考,能否在体内凝练更多身神。 只不过,由于“五脏庙”的强大,又修行了“真武七截阵”,打破了“道佛魔”三者的脆弱平衡,徐行始终没能完成这一步。 不过很快,他也将思路调转过来。 既然不能如愿跻身这个境界,那又能否将这种力量,化为一种克敌制胜的招式? 境界是一种不退转的修行成就,需要稳固,而战斗时的招式,却只需要那一刹那间的爆发。 现在,徐行便是把自己体内残存的佛意、浊气,都在刹那间,强行提炼成一股精纯道念,凝聚出数十条身神。 再借助身神诞生、湮灭时所产生的爆炸性力量,朝铁木真发起攻击。 两大并世强者的最终强招,虽然还没有真正对撞,气息却也透出了战神殿,令张三丰感受得无比真切。 老真人面容一变,浑身溢散出无比澎湃的十阳真气,要竭尽全力,去弥补这即将出现的巨大空洞。 可就在这时,他却收到了一道仿佛寄托于天外星辰的传念。 老真人神色再变,不再去试图强行弥合空洞,反倒是顺着这道神念的指引,主动扯去些许真气,露出些许空洞。 在战神殿内,铁木真那倾尽所有的一拳,已然轰出,纵使在近乎自成一域的战神殿中,这一拳亦激起了难以描绘的变化。 这位帝者战神所过之处,虚空大面积地开裂、崩塌,天地元气以最狂暴的姿态,彼此撞击,不分清浊阴阳、上下左右,尽成混沌一片。 徐行驾驭的真武大帝法相,亦是一剑斩出。 可这一剑却像是没有携带任何实质性的力量,就像是一场虚无缥缈的幻梦,转瞬即逝。 剑光更是晶莹剔透,无比澄澈,像是一面镜子,倒映出铁木真的彪悍面容。 整个战神殿轰然一震,两人竟然在对撞后,都凭空消失,原地只剩一面龟座蛇盘的真武昊天镜。 反倒是在镜中,倒映出两人的身影。(本章完) 第156章 老道聊发少年狂,一箭射落天狼!(万字章节) 在徐行和铁木真消失于战神殿中时,八思巴无比清楚地看见,眼前那个老道人脸上,浮现出浓郁的担忧神色。 但于此同时,张三丰身上的气机,却变得越来越旺盛、越来越强大,好似一座拔地而起的嵯峨大岳,难以抑制地朝天穹攀升。 张三丰却没有去看近在咫尺的八思巴,而是仰起头,望向头顶高悬那座战神殿,有些痛心疾首地跺了跺脚。 八思巴面色一变,当即意识到,有某种超出掌控的情况,发生在不远处的战神殿中。 很快,张三丰面色恢复如常,转过身来,面对八思巴,双袖被微风吹动,露出一双宽大且结实,丝毫不似老人的手掌。 老道人淡然道: “老道已记不得,有多少年不曾这般轻松过,大和尚,你们几次三番侵门踏户,可曾想好遗言?” 八思巴额头光芒璀璨,仿佛凝聚出一枚蕴含无穷智慧的摩尼珠,摩尼珠不断转动,好似在推演着某件影响深远、因果繁杂的大事。 片刻后,他猛地吐出一口血来,不敢置信地惊呼道: “你,你竟然挣脱了束缚?!这天地,为何——” 张三丰负手而立,眸中浮现出感慨神色,只道一句: “因为,有人已经接替了老道的位置,换老道能够在这一时三刻内,暂且在这天地间,伸一伸腿脚!” —— 铁木真没有想到,徐行竟然会采取这种方式,来应对他的拳法,眼前只一,便整个人便似穿过了某种壁障,来到了一处奇异之地。 在铁木真眼前,空间似乎已经失去了上下四方、前后左右的概念,却又非是浑沌一片,而是五彩斑斓,霓虹闪烁。 无数色彩在刹那间变化万千,交织成一片光怪陆离,有如幻梦的迷乱景色。 铁木真并没有急着开启战端,而是闭目感应了会儿,才开口道: “这就是你准备的战术?用这样的天地夹缝,来暂时屏蔽我和战神殿的联系,的确是不错的策略。 但这般付出,又是否值得?” 作为曾经险些被迫飞升的破碎级强者,铁木真只是立身于此,便能清晰意识到,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这既不是“破碎虚空”之后的世界,亦非是原本的人间,而是横于两界中的天地夹缝。 按道理来说,这样的夹缝本不该存在,或者说不会存在太久。 但是前代破碎高手留下来的空洞,以及张三丰数十年如一日的灌注真气,令这夹缝有了存世的根基。 即便如此,寻常具有“破碎虚空”之能的高手,在进入这道夹缝后,亦不能长久留存。 要么强行将之轰碎,令“破碎空洞”更为扩大,重返人间,要么则是顺应“外界”的召唤,成功飞升。 可现在的情况是,铁木真哪一个都选不了。 因为徐行已经用自己的“真武昊天镜”,将这处夹缝强行固定了下来,成为一座独立于人间的战场。 此举,和他当日在九空无界所做类似。 “真武昊天镜”虽然只是仿品,还没有原本昊天镜万分之一的力量,但其中却存有一抹来自真正昊天镜的镜光,本质相同。 在张三丰的帮助下,徐行以这件自我炼制的本命法宝,暂且将一个体量和规模都远小于“九空无界”的破碎空洞为战场,还是可以办到。 这才是他真正想出来能够迎战铁木真,又不至于撕裂天地胎膜,重演天变灾祸的办法。 只不过正如铁木真所说,这样的办法,也不是没有代价,如若不然,张三丰也不会在战斗时,才接到徐行的神念传音。 在铁木真对面,徐行仍是青衫磊落、衣袂飘扬,恍若神仙中人。 可他浑身气息却远比方才紊乱,真武法相已然崩解,体内更升腾起一股炽盛灼热的阳气,难以抑制。 阳气四溢散开,将迷离变化的虚空世界,都给染成一片鎏金色泽。 直到此时才能清晰看到,在两人周遭,遍布无数细密纹路。 不断有裂纹消弭,又不断生长出新的裂纹,整个空间都呈现出极不稳定的态势。 徐行微微点了下脚尖,以两人所站之地为圆心,方圆百丈的地面,浮现出好似一面大如平湖的澄澈镜子。 即便周遭空间极其不稳定,这面镜子所在之处,却也不受任何影响。 徐行这样的做法,无异于暂时舍弃“真武昊天镜”,和铁木真的战神殿做了交换。 铁木真在天地夹缝中,固然无法得到来自战神殿的加持,徐行亦无法勾连玄武七宿,借助天地伟力克敌。 而且这样一来,两人就相当于把战场,挪到了徐行的腹心要地。 除此之外,没有了“真武昊天镜”来调理阴阳,承载“十阳境界”所产生的多余阳气,徐行便必须用自己的肉身,来承载十阳境界的焚身烈焰。 于此处交手,铁木真甚至不需要完全战胜徐行,只需要把时间尽可能地延长。 但凡徐行肉体撑不住焚身十阳,亦或者是“真武昊天镜”难以负荷两人交手的余波,这场战斗都算是铁木真胜。 是以,在铁木真看来,这样的交换,根本就是愚不可及。 他伸出左手,抹了把嘴角,目光变得有些冷冽,淡然道: “你莫非真以为,本汗离了战神殿,便是个废物不成? 本汗原以为,你该是个聪明人,现在看来,实是有些高估你了。” 铁木真其实很清楚,徐行之所以要做如此不对等的交换,除了要屏蔽战神殿的加持,亦是为了维护这片天地,不令天灾重现。 对铁木真的不解疑惑,徐行倒是显得很轻松。 他跺了跺脚下镜面,测试了下坚韧程度后,心满意足后,又扭了扭脖子,活动下手腕,才笑道: “换个战场,你我都能放开手脚厮杀,何乐而不为? 我倒是觉得,既然是生死相搏,有点时间限制,才更为刺激。” 听见徐行如此轻佻地谈论生死大事,铁木真心中那种怪异感,再次涌现了出来。 这位成吉思汗抬头,用一种仿佛对待某种珍奇动物的目光,看向徐行,问出了那个一直以来,都极其困扰他的问题: “你和那个张老道,分明都非是此界中人,又何必做到这种地步? 阻止本汗,你们究竟能够获得什么?” 自从第一次见到徐行起,参悟战神图录日深,且对“破碎虚空”领悟颇深的铁木真,对他的出身来历,就感到有些疑惑。 等他后来在战神殿中,听八思巴、鹰缘分析完徐行的事迹,又提到张三丰这些年来的丰功伟业后,铁木真便完全可以肯定,这两个突然冒出来的绝世高手,定然不是此界中人。 但他唯一不懂的是,这两个异界来客,怎么就能如此……热心? 这个世界究竟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值得这样去付出? 一个张三丰倒也罢了,为何再来一个,竟然也是铁了心要和自己作对,甚至为了维护这个世界的秩序,甘愿在对战时自断一臂? 对这样的行为,铁木真是发自心底的不理解,徐行却只是微微一笑,反问道: “若凡事都要有利可图,我还练武做什么?” 他面朝铁木真,双手摊开,坦然道: “我这个人,天生便喜欢随心所欲、肆意妄为,且不计后果。 我如今站在你面前,选择阻止你的唯一原因,就是因为我想,并且我也能够做到。” 铁木真沉默了会儿,平淡道: “这就是你们中原人所说的狂生,倒也狂得有趣,本汗会尽量给你留一具全尸。” 徐行哈哈大笑起来: “可惜,战神殿这具棺材,我可不能留给你。” 短暂的交流后,铁木真的目光,再次变得森冷如渊。 其实这第二场战斗,从两人方才开始交流时,就已在暗中展开。 徐行在尽力适应没有“真武昊天镜”的身体状况,铁木真也要熟悉这具脱离了战神殿的肉身。 这个过程对铁木真来说,还要更为漫长。 只因自从徐行练成“真武昊天镜”至今,也不过只有短短数日。 而铁木真则是在战神殿中待了数十年,甚至连自身也融入了进去。 在这几十年间,铁木真早已熟悉了那种感觉,如今骤然坠入这个能够屏蔽战神殿加持的奇异空间,自然也需要适应。 而现在,两人的状态都已调整到如今能够抵达的最高峰,战斗亦将由无形转为有形! 言语落定,占据些许主场优势的徐行,率先发动了奇袭。 不见徐行脚下如何动作,人已出现在铁木真身前。 他右臂一探,十阳真气聚于五指,仿若五个炽热涌动的金焰火球,再猛地并拢,握成一个无比坚实的拳头。 五枚火球在徐行掌心汇聚,金光璀璨到极点,令遍布虚空世界的一切迷幻事物都显得黯然失色,再汇聚成一道澎湃汹涌的更大金焰光球,朝铁木真猛轰而去! 这正是九阳神功记载五大应用武学,“九阳五绝”中威力最大最恐怖的一击,“九阳大霹雳”。 昔日张三丰以十阳境界轰出来的“大霹雳”掌法,就连堪称此界炼体第一人的蒙赤行,亦难以承受,体魄支离破碎,险些四分五裂。 若非是铁木真出手,以战神殿中所聚灵机,以及“战神图录”真意,为其重铸体魄,只怕这位魔宗早已魂归天外,死的不能再死。 只不过在徐行拳中,十阳大霹雳的劲力并不外露,一切爆炸都在这条坚韧右臂中产生,被皮肉牢牢束缚,将炸劲化为最纯粹的冲击力! 铁木真仔细观察过蒙赤行的身躯和伤势,对这一招“十阳大霹雳”亦不陌生。 但他也没想到,在失去了真武昊天镜后,徐行竟然会用这种更为极端的方式,来发挥大霹雳的威力。 不过,对有着时间限制,难以久战的他来说,用这种刚猛暴烈的法子,以求尽快取胜,的确是最好的战略。 铁木真眉峰一凛,心中已有定计。 虽然知道,只需要拖延时间,就可以取得胜利,但铁木真更明白,在这种犹如笼中困兽的死斗中,一旦怀着这种想法,便会失了气势,反被压在下风。 他们两人都是近身战大行家,也喜欢用堂皇大势来克敌制胜,若是被先声夺人,只怕便再难扳回局势。 更何况,从本心来说,长生天化生的苍狼,亦不觉得自己有退的必要。 他更不会在任何敌人面前退缩! 铁木真双拳紧握,拳势披靡如苍山、激越如巨浪,朝徐行猛轰而下。 只听暴烈犹如山岳崩毁、雄峰倾倒的连环轰鸣声中,传来一声无比清晰的低沉虎啸: “你要战,便作战!” 再一次的碰撞,两股真气四散炸开,连绵成一片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好似要席卷整个天地夹缝,将之彻底吞没的大潮巨浪。 两人的身影,乃至脚底镜面的倒影,在这一刻都被劲气巨浪彻底掩埋,看不到一丝一毫。 周遭的空间更在刹那间炸开千丝万缕,好似树木枝丫的裂痕,好似整个虚空世界,都是由一面又一面的破碎玻璃拼接、缝合而成。 徐行以“十阳大霹雳”的炸劲,强行催动肢体换来的爆发力,的确要更胜过铁木真一筹,前三十次互拼中,可谓占尽优势。 但此时的铁木真,亦非是昔日那个刚刚复苏,还需要分心炼化战神殿,以至于拳技沉雄有余,灵变不足,只有用精神气势压人,才能一拳打爆厉工的铁木真。 此时的他,在收回全部心神,且被切断了同战神殿的联系后,反倒是能将自己这足足磨练了两世,堪称登峰造极、妙至毫巅的拳技,施展得淋漓尽致。 五十招过去,徐行竟也没能凭着强行爆发出来的“十阳大霹雳”,将铁木真彻底压倒。 而他自己的身躯上,却已出现了一片密密麻麻、遍及各处的焰纹,唯有目光依旧灼热,气势更好似无止境一般,向上攀升。 铁木真自然察觉到这一点,冷笑道: “凭借这样的拳法,就想打死本汗?无用矣!” 徐行又是一笑: “再来便是!” 言语落定,徐行握紧的右拳猛然张开,金光前所未有地明亮起来,弥漫天地,好似在天地夹缝中,开出了一朵金莲。 这朵弥天极地的金莲中,再次显出巨龟、玄蛇相结盘的玄武之形。 只不过这一次的玄武,并非是由北方玄武七宿的星力所聚,而是纯粹由徐行这一身修行所凝。 玄武在四灵中,虽为渊深内敛的代表,更是太阴之气的水灵神兽,可玄武本身亦有生死轮转、阴阳并济的特征。 正因如此,张三丰才会将其视为太极之道的象征,达到阴阳相合、水火并济,亦能凝聚成玄武形象。 徐行以前做不到,就是因为体内阳气太过旺盛,必须要借助七宿星力。 可自从厉若海给他传功后,情况却有了变化。 厉若海的功力虽也是至阳至刚,毕竟身为女性,天生便有一股纯阴之质,又得谷凝清以“双修大法”运化真气。 是以,她的嫁衣真气,可以说是阳中蕴阴,不似徐行这般,乃是太阳、太阴之气相合。 厉若海的真气总量,对徐行来说并不足道,可其中蕴含的道理,却令他有所领悟。 这也是徐行能踏足“十阳境界”以及“无极归真”的最重要一点。 只听其人漫吟道: “龟蛇盘,性命坚,却能火里种金莲!” 吟诵声中,徐行踏出一步,原本大张的五指,再次并拢捏紧,只余一根纤长食指,点向铁木真胸口。漫天金光倏然一收,再次显出那五光十色、迷离梦幻的绚烂世界。 紧接着,从这辉耀万千的金光中,竟然演化出一点靓丽的红,与其说是演化,倒不如说是蜕变。 这红光只有指尖大小的一点,影响范围极小,却似是大片大片的金光坍缩而成。 这光艳艳、亮晶晶的小红点,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引力,让铁木真的目光,都不自觉地移了过去。 他更是从这小小圆点中,体会到一种不曾感受过的毁灭性力量。 “破碎虚空”的真谛,其实是要排开一切罡煞之气的干扰,破碎天地胎膜,来到虚空之中,前往另一个世界。 可徐行这一指,好似要将承载诸天世界的虚空本身,也给彻底洞穿。 这正是徐行当时挨了万归藏一指后,以此为蓝本,自行研发出来的新招式。 区别在于,万归藏虽是练了“不死印法”,终究没有抵达真正的“不在此岸,不在彼岸,不在中间”的“三不在”之境,对生死之气的运用,无法尽善尽美。 所以,他想撕裂一线虚空,不仅要承担浓郁死气带来的副作用,亦不能将这一招的威力发挥到极限。 而如今的徐行,功体已称得上负阴而抱阳,能以一身修为凝成玄武法相,阳中有阴,轮转生死玄机,只在顷刻间。 6=9+ 并且徐行这一指中,除去阴阳并济、生死转换外,亦有佛门所说之圆满清静寂灭净乐,不生不死,断灭涅槃,威力自非万归藏所能媲美。 这便是脱离玄武星力的另一个好处,在此处,徐行反倒是能将自己这一身佛门根基,也给彻底发挥出来,不必受到真武道意压制。 因此,徐行将之命名为“火里栽莲”。 火中种莲本就是道门内丹法常用的比喻,而在佛门中亦有“火中生莲华,是可谓希有”的说法。 用这个名字来描述这道佛合一的指法,可说是极为相称。 万归藏当日施展出这般指法,都能从张三丰掌控下的天地,撕出一线虚空裂隙,如今徐行在天地夹缝中用来,破坏力更不可同日而语。 只见这一指之前,即便在“真武昊天镜”上,虚空亦会沿着徐行的指尖碎裂。 徐行的指头每前进一寸,就像是洞穿了一面水晶墙壁,残片破碎纷飞,四溅溢开。 饶是以铁木真的武功,在此时也难以做出抵挡,好在他终究是一位沉浸破碎境界多年的高手,对虚空变动极其敏感。 千钧一发之际,铁木真的身形,几乎是原地闪烁一般,朝着左侧横移一小段距离,令原本点向心脏的指头,落在了右肩上。 只听一个极其轻微,好似幻觉般一闪即逝的嗤嗤声,在耳边响起,声响过后,铁木真的右肩已破开一个拳头大小的孔洞。 不见任何血液流出,孔洞正中的血肉、骨骼乃至一切存在,都像是被一种无形却有质的恐怖力量,给彻底抹除,断口光滑平整,肌肉晶莹如玉。 点出威力惊人的一指后,徐行这条千锤百炼、几乎胜过此界一切存在的右臂,也炸开连环爆响,溢散出一蓬淡金血雾,弥散于虚空世界中。 超负荷地运作“十阳大霹雳”,又以此施展“火中栽莲”,饶是以徐行的躯体强度,也无法承受得住,右臂骨骼虽未寸寸断裂,却也断成了三四截,皮肉亦近乎崩解。 不过他以“天罡正气”,尽力将之弥合,再绷紧皮膜,强行固定住骨骼,仍是令右臂保住了五六成战力。 铁木真的境况,比徐行还要来得更为凄惨,右肩头被彻底洞穿,连带着他整条右臂,都已进入半毁状态。 如今铁木真这只惯用手能发挥出来的力量,最多不过是全盛时期的两三成。 若再进行埋身战,这便是一个不小的破绽,可此时的铁木真,却并没有在意这点损伤。 对他这个从无数苦战、血战、死战中成长起来的绝代霸主来说,只要没有危及生命,都算是小伤。 真正让这位成吉思汗感到震撼、震动,甚至震悚的是,他从徐行方才那一指中,当真感受到了一种逼命的威胁。 虽然从一开始交手,铁木真便意识到,徐行的根基已和自己不相上下,但他依旧拥有强绝自信。 只因在战神殿中那一次交手,他自认已将徐行的手段看得七七八八。 在铁木真的一惯认知中,短短半月时间,纵然能够补足根基,但战斗风格和武学底蕴,却万不可能有飞跃式的提升。 所以,即便两人始终势均力敌,铁木真仍是一种饶有兴趣的态度来应战,他的确是出了全力,可心中却不带多少杀意。 甚至于即便到了刚刚,铁木真也还怀着折服徐行的想法,如若折服不成,他也会履行方才的承诺,给这个让自己惊艳的年轻人一个全尸。 可此时此刻,徐行施展出来的手段,却完全颠覆了铁木真的认知,让他深刻意识到一个事实: ——今日之战,他这个所向无敌的成吉思汗,并非必胜,而是有可能会落败。 如今的徐行,已不是让铁木真惊艳,而是有足够的资格,令其惊讶、惊动! 但正是这个发现,反倒是激起了铁木真胸中久违的凶性。 铁木真虽然一向乐于帮助弱者,令他们有挑战自己的资格,但是等他们当真有能力威胁自己时,铁木真亦会毫不留情地将之撕碎。 这便是大草原上的法则,亦是他所奉行的弱肉强食、物竞天择之道! 很显然,如今的徐行,就已有足够的能力来威胁铁木真。 不只是威胁他的权势地位,甚至是威胁他的生命! 念及此处,铁木真即便右臂受创,却不退反进,带着一股惨烈杀气,扑向徐行。 铁木真算得很清楚,徐行方才为了轰出那内蕴“十阳大霹雳”劲力的五十拳,已经将身躯运用到极限,甚至是超越了极限。 如若不然,他也不能在那个刹那间,把握住由生转死的意境,打出轮转生死、运化阴阳的“火中栽莲”,伤到自己。 但意境归意境,伤势毕竟是切实存在,徐行饶是有通天彻地的能耐,亦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这般伤势彻底复原。 铁木真正是要抓住这个机会,使出自己的全部手段,将徐行致于死地,不给他任何翻身的机会! 当心中杀意凝练、坚定到极致时,这个从开战以来,一直都倾诉欲爆棚,充满霸主气质的成吉思汗,反倒是没有了任何言语。 他的眼中,只有一片冷静至极的审视、观察,就像一头统御狼群的狼王,所思所想,只有如何捕食眼前这头前所未见的强大猎物,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褪去了长生天化身、转轮圣王、大元太祖的威名后,铁木真便真正展现出来,他身上那与生俱来的野性和凶蛮。 正是这种暴戾的凶性,支撑着他从冰寒刺骨的斡难河畔崛起,一步一步,践踏着无数强敌的尸骨,统一蒙古诸部族,征西夏、伐金朝,乃至长驱异域,鞭笞万国。 即便在这漫长的戎马生涯中,铁木真学会了许多受用终生的知识,或是天文地理,或是兵法韬略,或是绝世武功。 但在铁木真看来,真正塑造他、铸就他,令他能够建成非凡功业、立下不世功勋,光耀千秋万代的核心,仍是这股流淌在草原民族血脉中的凶性! 带着如此强烈的觉悟,铁木真对着近在咫尺的徐行,一连暴轰千拳! 这位成吉思汗的拳法,完全是一路直戳了当的战阵拳法。 他的拳中既有大刀重斧无坚不摧、沉雄锋快的锐劲,又有大枪长戟纵横捭阖,横扫天下的大气,更如万箭齐发,铺天盖地。 刀光剑影弥散全场,拳掌腿膝如浪涛袭天,汇集于一处,就似数十万铁骑汹涌而来,攻城拔寨、无所不迫,鞭笞四方。 这一刻的铁木真,已经完全抛下了一切负担,好似从威严高贵、不屈不挠的帝者战神,完全成为了一头势要吞天噬地、令万物为盘中肉食的大狼。 面对这样的铁木真,徐行亦是不退不避,长啸一声,同样拉开架势,寸步不让地以攻对攻: “嘿,果然还是这种完全契合本人心志的拳头,更加有劲!” 啸声中,徐行亦是将自己此生学过的所有武学,悉数施展了出来。 徐行双手不断变化,从大明王朝世界的拳术枪棒,到北宋世界的内力武学,再到此界学来的诸多秘技,无一不精、无一不绝,皆是信手拈来,见招拆招,尽显武学大宗师的风范和神威。 和铁木真那融汇了毕生志气,浓缩了人生经历的刚猛铁拳不同,徐行纯粹是用无比精妙的技巧,来拆解、招架、承受他的拳头。 这样的应对方式,对不耐久战,有时间限制的徐行来说,本是极为不利,但他却甘之如饴。 铁木真能够感受得到,对手正是用这样的方式,来感悟自己的拳法意境,并且积蓄反击的力量。 在徐行身后,那性命交修,由精气神三者凝成的玄武之相,更是勾连体内“五脏庙”,形态不断变化,仿若将交手产生的余波吞没。 守中蕴攻、攻中带守,动静兼备、妙化阴阳,此亦为玄武真意。 铁木真的想法并没有猜错,徐行采取这种连消带打、攻守兼备的打法,正是为了体悟他如今这种拳法意境。 铁木真这种视万物为食的敌人,其实徐行也曾经面对过,那便是大明王朝世界的严世蕃。 只不过,严世蕃是为了得见武道天门,在红尘俗世中修成超凡脱俗的人仙,不惜举江山为薪,成就自身的修为。 铁木真却不是为了练成某种武道成就,只是纯粹为了满足自己内心深处,那种渴望征服一切、统治一切的欲望。 所以铁木真建立了一个疆土广袤无垠的庞大帝国,就是为了将青空下的人儿,尽数圈养起来,成为任他和草原民族宰割的牛羊。 但即便如此,铁木真仍是不满足,他还要更大的疆土、更多的人民,甚至目光都已超越了人间,仰望到了九霄云外的异域。 这样的格局和气魄,自非严世蕃所能比拟,铁木真的拳头,也远比严世蕃来得更重更有力。 但这样的想法,也恰恰是徐行最反对,也最乐意打消的。 在铁木真眼中,武功的存在,和他手底下的数十万铁骑没有丝毫区别,只不过是用来满足欲望、实现愿望的道具罢了。 而铁木真所期望的世界,亦是一个除了强者以外,没有任何人能够肆意生活的世界。 在那样的世界中,无论是反对他的人,还是效忠他的人,都会无止境地追求强大,并且这种强大,完全是一种战斗意义上的强大。 纵然徐行亦享受战斗带来的刺激,更喜欢钻研武学中的无尽乐趣,却绝不愿意见到如此单调且丑陋的世界。 对徐行来说,武学的存在,乃是令他这第二世人生,获得精彩热烈的最关键要素,也是一种让人从平凡到不凡,充满无穷可能性的奇迹。 他可以选择用武学帮助不那么强的人,完成自己的梦想,寻求自己的道路,也可以用武学,令自己成为以前不敢想的伟大存在。 甚至于有许许多多的武学,本就不是创始者为了纯粹的战斗而创造。 那只是一种人生志趣的表达,却无心插柳柳成荫,反倒是成了一代奇功。 正如梁萧的“周流六虚功”,孙恩的“黄天大法”,张三丰的“九霄真经”,本质上都是他们对天地存在的一种诠释,更是自我修行的成就与结晶。 那强绝当世的威力,反倒是一种附属品。 若是一味追求纯粹的强大和战力,又何来如此精彩,如此有趣,枝繁叶茂的武道体系? 正因如此,徐行才一定要站出来,同铁木真为敌。 这样的人,正如严世蕃、嘉靖、凌落石、赵烈一般,是他一定要杀,一定要铲除的! 念及此处,徐行眸中绽放出璀璨神光,他那双变化万千的手臂,忽地一震。 此前为了应付铁木真纯粹而直接的至极攻势,徐行这双手亦是快到极点,拉出一片连绵不绝的残影,在身后交织成阵,好似唐卡壁画中的千手佛陀。 此时一震,残影顿时消弭,千手佛陀亦溃散于无形,只显出两条血肉模糊、白骨裸露的手臂。 这双曾经轰败无数强敌,更胜铜浇铁铸,千锻万炼而成的绝世强拳,如今看上去,已像是一堆破破烂烂的垃圾。 这样的手,哪怕是握成一个拳头,都要承受剧烈的痛苦。 更何况是用来杀一个,踩在武道顶峰,集此界武学之大成,半个身子都已探出天外的铁木真? 但徐行却丝毫不怀疑这一点。 此时此刻,在明白了铁木真的最根本的拳法意境后,徐行的拳势、拳意、拳神,亦已凝聚到了极点。 如他这种人,即便是采取守势,往往也只是为了铺垫最后那一招至极、至强、至绝的攻势! 现在,正是时候! 徐行双手缓慢画弧,弧与弧相生,几近成圆,自然而然,身后玄武法相亦随之而动,化为一张太极图。 铁木真忽然发现,被徐行双手这么一振一卷,自己好似陷入了剧烈旋转的虚空风暴中,两人激斗至今产生的余波,亦被彻底融入其中。 自从一进到这个世界,“真武昊天镜”为了维持天地稳定,便在不断吸收两人战斗时,四散游离的残存真气,以及剧烈波动的精神念力。 而在刚才那一千拳的对拼中,徐行更是以自身体魄,以及玄武法相,运化阴阳,将铁木真的拳劲偏转,在两人周身形成了一个逐渐扩大、循环往复的场域。 这种用法有些既是张三丰的太极之道,也有不死印法的生死转化之妙。 现如今,徐行在借着铁木真带来的压迫,将拳意精神激发到极点后,终于能将这两部分力量,彻底化为己用。 他仰天长啸一声,啸声激荡天地夹缝,震得四周虚空剧烈震动,显出一片密密麻麻的裂纹。 “真武昊天镜”亦是一震,积攒至今的力量,尽数喷薄涌出,倾注于徐行身后的玄武法相,令这循环力场,无远弗届地扩散,直至囊括整个天地夹缝。 徐行一步踏出,双手如抱日月,将乾坤天地尽纳胸怀,轰出了自己自创的“射天狼”拳法! 徐行的“射天狼”本是在大明王朝,参悟军阵杀气得来,经历了北宋世界后,又融入了“元”的伤心小箭,威力岂止更添十倍。 现如今,他便是将自己体内存在的全部情绪,都尽数提炼出来,注入这一发“射天狼”中,成为引导场域之力的箭头! ——厌恶、愤怒、纯粹杀意,降龙十八掌的“群龙无首”意境,以及比战神那“战天斗地”更高一层,“改天换地”的豪情壮志! 直到此刻,铁木真才突然反应过来,为何当日初见徐行时,他会从此人身上,体会到一种和自己极为相似,又根本对立的感觉。 其实和徐行相似的不是他,或者说不是现在的成吉思汗。 而是那个少年时,立志要草原民族凝聚成一块,不令外族欺辱的孛儿只斤·铁木真。 现在这个要侵略万国、统治一切,令天下都变成弱肉强食之世界的成吉思汗,则正是徐行立志要讨伐、斩杀的对象! 这处天地夹缝,只是性质和“九空无界”类似,却毕竟没有“九空无界”那种,汇集了整个世界从古至今,一切有情众生之灵性的恐怖体量。 所以,“九空无界”能够容得下徐行、关七等一众强者在其中大战,更能承载诸多历史烙印。 在一千拳的对拼后,饶是有“真武昊天镜”镇压此处,天地夹缝亦已有些难以负荷,即将四分五裂、支离破碎。 是以,这一拳打出后,本就根基虚浮、本质脆弱的虚空世界,再也难以维持! 首先便是一道艳丽如火、仿佛热血浇灌而成的赤红神光,凝练如长虹,贯穿了仿佛破碎镜面构成的天地夹缝。 紧接着,又听到一种并不高亢,却恢宏深远,仿佛震得虚空摇晃震颤,仿佛自无限遥远之处,传来的滚滚声响。 这声音仿佛已经到了一种大音希声的境界,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至悄无声息,万籁俱寂。(本章完) 第157章 打死铁木真,全军覆没!(万字章节) 在徐行传来那道神念时,张三丰就知道,他的确是做出了现阶段,最合适的选择。 徐行以“真武昊天镜”为代价,令自己和铁木真同时进入天地夹缝中,不只是为了制造一个可以肆无忌惮出手、以命相搏的战场,更是为了让张三丰能够暂时解脱出来,伸一伸腿脚。 但张三丰虽是获得了久违的轻松与自在,却没有感到任何愉悦、欣然。 因为徐行不仅是承担起了预定计划中的责任——同铁木真单挑,更是主动挑起了一部份,本应由张三丰来挑的担子。 而在真武昊天镜镇压下,发生于天地夹缝中的战斗,即便是张三丰这个人间绝顶,亦不能感知得到,更不可能插手。 不过,事情既已发生,再想也不会有意义。 老真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仅有的时间内,尽数清剿顽敌,等待徐行回归。 念及此处,张三丰也不再同八思巴废话半句,一顿足、一拂袖,右手扣指成爪,一把朝这大和尚的头顶抓去。 十阳真气涌出,这一次不再是凶猛暴烈、沛莫能御的十阳大霹雳,而是凝练到极点、无坚不摧、无物不破的十阳剑气! 浓烈赤红光焰中,还挟着一抹炽白的十阳剑气自五指延伸出去,好似某种上古异兽的利爪,自下而上地朝八思巴劈落。 在这一刹那,八思巴的呼吸都已几乎停滞。 一直以来,即便是转修了“九阳神功”,并成就十阳的至高境界,但张三丰出手,仍是充满渊渟岳峙的宗师风度。 可这一次,八思巴却感受到了一种不曾体会过的暴戾杀气、森然凶意。 即便爪未临身,其中所携之气势,就已几乎将他修持多年的禅心定境给彻底撕碎。 这一招,正是张三丰昔日所创,又经过二弟子俞莲舟多次改良后,才最终完善的虎爪绝户手。 虎爪手本就是对标少林龙抓手的擒拿绝学,俞莲舟又从中自创出十二式新招,尽述暴戾兽性。 全新的虎爪手,招招杀人夺命,凌厉非常,实乃武当诸多绝学中,侵略性和杀伤力最为顶尖的一门武学。 故此,张三丰将之命名为虎爪绝户手。 名字虽是朴实无华,可是在此时的八思巴眼中,这哪里是虎爪? 分明是司掌帝之下都、统御天之九部、威震四方的昆仑山神陆吾之爪! 一爪劈落,好似武当尽在掌中,凭八思巴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做出丝毫抵御。 他只能拼命地燃烧神魂,勾连战神殿中承载的密宗愿力,提前展开本来应该用于承载有情众生,度过虚空大劫,建立地上佛国的香格里拉。 金光灿然的香火念力,在八思巴身前演化出一张千佛图。 图中那些繁复奥秘的图案,在张三丰身前不停旋转,变幻着种种形态,佛陀们好似都活了过来。 所谓曼陀罗,就代表着“轮圆具足”,也就是法相功德周备排列,圆满具足,没有欠缺,是佛陀彻悟的道理本质显化成形,更是大千世界秩序的象征。 这一刻,“香格里拉”的真意终于显露。 那便是要将一切的混乱消除,变乱为治,形成统一的秩序,是密宗宇宙观念的实体化,如此方不负“佛国净土”之称谓。 只见辉耀清圣的佛光,弥天极地般,朝着武当群峰席卷而去。 光芒中挟着好似天龙禅唱、诸佛讲法般的恢弘梵音,更涌现出遍地金莲,令这片道家福地更多了一层佛韵。 但这样的盛况,亦不过只维持了短短一个刹那,佛光便在张三丰手下,成片成片地暗淡、熄灭,甚至是破碎。 恢弘梵音也被剧烈的爆破声给压低,变得模糊不清,令人难以听清经文内容。 饶是这座耗费密宗近千年光阴,又以战神殿为根基,才最终建成的净土,在完全解放自身战力的张三丰手下,亦称不上坚不可摧。 只一击“虎爪绝户手”,净土便震颤不已,始终悬于天际的战神殿,似是受到被某种无形而庞大的力量碾过,向下猛降丈许有余,框架更是剧烈震动。 八思巴那枯瘦老迈的肉身,更是彻底化为飞灰,原地只剩一具光明无量、灿然鎏金的佛陀法身,高有丈六,面色悲苦。 张三丰一爪,虽然不曾直接破灭佛国,却也把八思巴那一具本就气血枯败的肉身,给彻底毁灭,令其人只能以这种方式驻世。 即便是铁木真那等有资格破碎虚空的绝世高手,亦不可能只凭神魂,在充满罡煞之气的天地间久居。 若非如此,他也根本不必投胎转世。 铁木真尚且如此,八思巴更是不必多说,只不过这老和尚如今背靠战神殿,又有密宗愿力为依仗,虽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却也勉强撑持一段时间。 张三丰这一招,就连一旁的浪翻云等人,亦是看的神驰意摇,几乎不可自拔。 任谁都知道,张三丰便是毋庸置疑的天下第一,货真价实的人间全无敌。 但这位张真武到底强到什么地步,很多人都没有一个确切的概念。 按理来说这七位有幸被张三丰指点过,传授了“真武七截阵”的宗师,便是该此界最了解他的七人。 但即便是他们,亦不知道这问题的答案,其实,就连张三丰自己也未必弄得清楚这个答案。 这些年来,他已将大部分功力、心神,都用于镇压破碎空洞,习惯了束手束脚,但全力出手的第一击,仍是惊天动地! 一爪未竟全功,张三丰倒也不显得惊讶,和八思巴为敌多年,他早已清楚认识到,这群喇嘛积攒愿力、操弄念力的本事。 不过对现在的他来说,想要彻底摧毁这座被密宗寄予厚望的净土方舟,也不过是多费些手脚而已。 念及此处,张三丰也没有急着再出手,而是一跺脚,将浪翻云等七人,用一股澎湃真气,送往了天柱峰下,并以神念传讯: “接下来的动静会有些大,先避开。” 鹰缘亦知道如今乃是性命攸关的生死一线,如八思巴一般,将这具肉身中的精元,尽数转化为念力,投入到净土中,化身为另一尊光芒稍微暗淡,却依旧宝相庄严的法身。 其实按照密宗原本的设计,这座净土唯有当铁木真这个正牌转轮圣王,坐镇战神殿时,才能发挥出全部的威力。 不过,如今铁木真已被徐行用“真武昊天镜”,暂时置换进了天地夹缝中,场中唯一能够驱使这般力量的,亦只剩下鹰缘与八思巴。 这是在战斗前,谁都没有预想过的情况,所以八思巴、鹰缘两人也不得不硬着头皮顶上,以牺牲肉身为代价,换取短时间的操控。 对他们来说,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若是用这股力量来攻击,以两人的实力和手段,自然做不到尽善尽美。 但如果只是用来抵御张三丰的招式,那以密宗佛法注重架构的特点,他们两人便能将这股力量发挥到八九成,可以勉强一试。 对待八思巴,张三丰实是没有半句话好讲,但是对鹰缘这个故人之子,他却不能再保持沉默,开口道: “昔日我与你父亲,曾在十绝关中见过一面,如今我只问你一次,你当真要追随这大和尚?” 当初在十绝关中一会,张三丰固然让传鹰有了飞升的机缘,但传鹰身上所携的战神图录,亦令张三丰对这个世界,别有一番认知。 若非得了这部分“战神图录”的精义,张三丰亦不能把破碎空洞,尽数聚拢为一,再行镇压之举。 正因念着这份情,张三丰才要专门开口,当面问一问鹰缘。 鹰缘完全可以感受到,从张三丰身上散发出来,那层层堆积、如渊似海,不断向上涌动攀升的恐怖气机。 但他对此仍是不感到丝毫畏惧,笑得无比欢快,热烈得好似天真孩童,愉悦答道: “张真人,生命的刚开始,就是争着投胎。 本人不才,有幸在先父和母亲结合的刹那,比旁人先走了一步,得到了千载难逢的机会,才有了这精彩绝伦的生命。 这生命既是我的一切,也是我的筹码,既然摸到一手好牌,自然要找最好的对手,酣畅淋漓地大赌一把,才能不负此生。” 即便是身为传鹰的儿子,但既然选择了这条与张三丰为敌的道路,鹰缘亦不会有丝毫迟疑。 对他来说,生命本就是一场游戏,只有张三丰这样的好对手,才能让这场游戏更为刺激。 听到这样的言论,张三丰只是一叹: “虽是行偏踏错,终究也算是有性情的人物,不意今日竟要杀一故人之子。” 言语落定,张三丰亦下了决心,在他看来,如鹰缘这般随心所欲性子,若是在一开始就入了自己门下,或许也会是一代豪侠宗师。 可惜,他从一开始就入了密宗,成为了新一代的活佛,可惜啊。 想到这里,张三丰眼中深切掠过一抹惋惜,随之便是更胜金铁的坚定,淡然道: “既然如此,那你们便做好准备,与密宗净土同堕无间。日后若是有缘再见你父,老道会如实相告。” 鹰缘对此,只是洒然一笑: “多谢张真人!” 解决完一切恩怨纠葛,张三丰看着身前这座连成一片,光华流转,梵音阵阵,好似内蕴诸佛菩萨的庄严佛土,再次伸出自己的右手。 仍是方才用过的“虎爪绝户手”,其中充盈的十阳真气,却要更为强横。 这些年来,张三丰在镇压破碎空洞之余,已将自己多余的十阳真气,溢散至武当各处,这也是为何,他要遣散原本山上的道士弟子。 数十年过去,在潜移默化中被浸染最深的天柱峰,质地已经胜过此界绝大多数的神兵。 毕竟,当年蒙赤行和渊头陀大战,都能造成延绵数里,质地坚硬的水晶峡谷,以张三丰的实力,要办成此事更不在话下。 此时此刻,老道人便把这些游离于武当群峰各处,以及深蕴天柱峰中的力量,尽数激发出来,再汇于右手,猛地打了出去。 在八思巴、鹰缘眼中,张三丰这五根手指除了本身所携的十阳剑气之力外,好似还延伸出去无数条细长且无形的丝线,牵动着七十二峰、三十六岩、二十四涧、十一洞…… 这一刹那,仿若整个武当群峰,都已汇于这只手掌中,枯荣生死、阴阳造化,尽在掌中移! 轰然一声,张三丰的“十阳虎爪绝户手”,正面轰中了八思巴等人构筑出来的佛国净土! 两种截然不同的惊世巨力悍然交击,汇成一股令天柱峰,乃至整个武当群峰都为之震动、颤抖的恐怖力量,以无可阻挡之势,似缓实急的态势,向外扩张。 在其余众人看来,天柱峰顶骤然炸开了一个色彩混乱浑浊,说不清、道不明的大光球,将战场正中淹没。 这光球就像是一头巨兽,从虚空中张开无可比拟、难以描述的深渊之口,在出现的刹那,便成千上万倍地膨胀、扩张,再向上拉伸、攀升。 倏然间,整张巨口猛地合拢,将一切光芒,乃至对拼产生的余波给彻底吞噬,令其湮灭于无形。 在众人眼中,只能看到冲天而起、直径超过百丈的巨大气团,以及一座被拦腰截断,只剩下半部分的天柱峰。 自天柱峰以下,武当山境内的全部山头,都凭空矮了一截,仿佛就和半截天柱峰一样,被那无形巨口悄然吞噬,不剩点残迹。 这样巨大的震动,即便是厉工、蒙赤行这两个杀至忘我、眼中只有彼此,惟愿印证己身武道的大宗师,亦不能再视而不见。 武当群山某处,正在同厉工贴身厮杀的蒙赤行,心头忽然涌现出一种奇异的强烈震动,好似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动静,出现在远处。 蒙赤行本就是将“战神图录”练上身的绝世高手,趋吉避凶的本能,早已超越了“秋风未动蝉先觉”的境界多矣,自然能捕捉到这种危机感。 可有些事,即便知道得再清楚,亦是难以避免。 譬如山岳倾倒于身前,常人纵使有所察觉,又如何避得开? 厉工亦察觉到了蒙赤行如今状态不对,他本就是炼体一道的大宗师,又精擅埋身战,本不该放过这种破绽。 但他却没有做出任何举动。 只因厉工也感受到,有一种无可想象、难以言喻的庞大力量,从身后袭来,如汹涌狂潮般,顷刻间席卷整个武当山地界。 两位大宗师齐齐回头,便见到了天柱峰倾塌半数的壮观景象。 以大宗师的实力,虽说摘星拿月、搬山卸岭夸张了些,但是毁山崩岳,糜烂数里,也不是办不到,按理来说不该如此惊讶。 但他们都清晰的明白,天柱峰绝不同于寻常山峰。 先前八思巴、蒙赤行围攻张三丰时,饶是蒙赤行倾尽全力,轰出来的“拳震虚空”,亦不过只是能够将其峰头炸烂一截,根本无损主体。 而那已经是蒙赤行此前打出过的最强一拳,即便是又有突破的现在,让他再全力施为,只怕造成的破坏,也不会更大多少。 想如眼前这般,将半数天柱峰彻底吞没,令其拦腰折断,又需要多么恐怖的力量? 蒙赤行、厉工都想到了这个问题,陷入了一种极度震惊中,竟是不约而同地罢手,怔在了原地。 就在此时,此前的天柱峰山腰处,如今的天柱峰顶端,忽地显出一个模糊人影,那人朝这边望来,好似做出了什么动作。 蒙赤行只觉浑身一紧。 此时此刻,他所感受到的危机感,比之先前面对余波时,又何止强了百倍? 百倍之语,并非是夸张,刚刚那余波的声势虽然强横,但也不过只是类似巨石投湖时,四溅荡开的“水波涟漪”罢了。 真正震撼两位大宗师的,是那巨石本身,区区“涟漪”还不足以威胁他们的存在。 可现如今,蒙赤行却清晰地感受到,有某种无形而庞大的意志,骤然降临此地,将自己的身体给彻底锁定。 厉工目光亦是一动,刚抬起头,就见一只金光灿灿、好似黄金浇筑而成的大手,从天而降,一把将蒙赤行抓在掌心。 这位纵横天下、宇内几无抗手的魔宗,浑身一震,再次将先前那种借助天地胎膜的韧性,而创出来的绝世拳招,尽情施展。 此时此刻,蒙赤行已不再是用拳头,来发挥这种震劲,而是鼓荡全身的筋骨、皮膜、筋肉、五脏六腑,乃至全身各处! 一时间,他整个人都似化作了一片模糊不清的残影,带动着虚空本身震荡不已,难以耳闻、振聋发聩,却无比宏大的巨响连绵炸开,震撼天地。 这种以全身发劲,震撼虚空的招式,对体魄要求极高,蒙赤行若非是得了“战神图录”,在炼体之道上又有精进,亦无法施展得出来。 可强烈的负荷亦带来的堪称恐怖的威力,纯以威力论,这一招已不输给张三丰当日险些打死蒙赤行的十阳大霹雳,或者是铁木真的毁岛一击,甚至犹有过之。 就连那只大手的五指、掌心,都被这股震劲震得出现了些许裂纹,那裂纹并非是沿着大手的轮廓蔓延,而像是横亘于虚空本身。 不同于八思巴这位心怀密宗的活佛,蒙赤行虽是出身魔门,却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无比纯粹的武者。他扶助蒙古建立帝国,全因为当年成吉思汗有大恩于其家族。 所以一直以来,蒙赤行都担任蒙古大汗的贴身护卫,而对一般事务,他完全袖手不理,只有高手来犯,他才挺身杀敌。 正因这种差别,在八思巴将将希望都寄托于转轮圣王上时,蒙赤行选择精进自身武道,以期有朝一日,能够和张三丰正面对决。 现在这位纯粹武者,耗尽毕生精力和心学,穷尽才学智识创造出来的绝世武学,终于让张三丰亦有动容。 蒙赤行所引发的烈震极为恐怖,且直接从最底层,作用于虚空,令得虚空亦出现扭曲,带动寄托于其上的一切存在,都弯曲起伏,好似重重浪涛,汹涌扑向四面八方。 只不过,蒙赤行这一招的威力虽是奇绝,但张三丰的十阳真气,实在是太过充沛霸道,好似无穷无尽。 裂痕方一出现,便被张三丰以更庞大的真气,给强行弥合了去,并且将出现扭曲的虚空,亦给抚平。 蒙赤行虽也算是天纵奇才,但若论对虚空本质的了解和洞悉,他又如何比得上已然镇压了空洞数十年的张三丰? 此前这一招能够生效,不过是因为张三丰暂且抽不出心神来应付他。 如今老道士已在徐行的援助下,暂时挣脱枷锁,可以随心所欲的出手,在他手下,蒙赤行根本就没法如设想那般,引发连锁式的震荡! 一连爆响七七四十九次,可蒙赤行却依旧没有挣脱束缚。 6◇9◇书◇吧 因为张三丰真气所化的巨手,完全可以在破碎后多次重聚,只要真气足够充沛雄厚,便丝毫不会产生影响。 而蒙赤行的体魄,却已然不堪重负。 在那只巨手五根粗壮手指的指缝间,逐渐渗出丝丝缕缕的血水,蒙赤行那好似魔神般的身躯,也逐渐开始分崩离析、支离破碎。 可以预见,张三丰根本不需要再多费手脚,只需要多坚持一会,蒙赤行便会不攻自破。 以这位魔宗的战斗智慧,自然能够想得到这一点,但他仍是不屈不挠,坚持着这看似毫无意义的震荡。 这一刻,困锁蒙赤行多年的无形枷锁,已然化为实质性的巨掌,覆压其身。 对蒙赤行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来印证自己一生所学。 虽然如今被张三丰捏在掌中,他却感觉自己好似回到了当日与传鹰决战的长街,长空黑云疾走、地暗天昏,酝酿着一场至极雷暴。 那一日,传鹰的功力实则还并未抵达蒙赤行所站的顶峰。 可他却是硬生生凭借同天地存在的那种,若有若无、玄妙至极的感应,上应阴阳造化之枢机,接引雷霆,打出了令蒙赤行都要为之惊艳、震撼的一击。 自那一日后,蒙赤行便常常回想这一战,回想传鹰那一击。 直到从铁木真手中,学到全套的“战神图录”后,蒙赤行才终于明白过来,传鹰究竟是如何办到这一切。 这一次,蒙赤行感觉他好像变成了传鹰,在张三丰带来的庞大压力下,他终于将以前的勘不破、参不透的关隘融会贯通。 蒙赤行此时的身躯,就像是被磨盘来回碾过,骨骼近乎寸断,血肉模糊。 可他的眼中全然是一片平静,心中所思所想,唯有近在咫尺的无上武道。 一直以来,蒙赤行虽然是因为张三丰的存在,而不能破碎虚空,但他其实心中并无丝毫憋屈、郁闷,反倒是颇为欣喜。 对蒙赤行来说,“破碎虚空”只不过是武道成就的一个代表,他所求的武道顶峰,亦非是这四个字所能概括。 张三丰的出现,恰恰证明,破碎虚空并非是此界武道真正的上限。 在没有击败张三丰,取得媲美此人成就前,蒙赤行对所谓“破碎虚空”亦没有那么强烈的热衷。 而现在,蒙赤行甚至将生死都已置之度外,他只关心一件事。 ——自己这准备了数十年的一拳,究竟能否超越极限,略微触摸到张三丰所处的境界?! 只听轰然一声,蒙赤行的身躯猛地炸开,化为了一片血雾,骨肉皮膜,以及身体中的一切器官,都化成了血雾的一部分。 见张三丰出手后,厉工心中既有遗憾惋惜,又有欣慰愉悦,纵然没了蒙赤行这个磨刀石,但张真人能够腾出手来,无疑是为战局更添一份保证。 但此时此刻,厉工看着这一团血雾,却体会到一种方才在激战中,都没有体会过的逼命危机感。 很显然,即便身躯已然溃散至此,但对蒙赤行来说,这还不算死亡,在生命的终结前,他亦有最后的一击之力! 若是在对战中,蒙赤行施展出如此手段,我又要如何对敌? 厉工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这个问题。 但蒙赤行却已无思考的余裕,他现在的绝大部分神智,都已彻底湮灭,唯余一念: ——出拳! 血雾在剧烈的震动中,反倒不再如方才那般模糊,而是无比清晰,并且涌动得极其缓慢。 这种缓慢不是真正的慢,而是成百上千次震动叠加于一处,才造成这种“慢”的感觉。 血雾只是一震一动,便将张三丰所化的金阳巨手彻底震碎,紧接着,凝实成一个拳头,破空直去天柱峰。 蒙赤行将自己此生所拥有的一切,都已融汇进这个拳头里! “哦?倒也有几分武者骨气。” 天柱峰那边,张三丰挑了挑眉毛。 他虽然知道,蒙赤行与自己为敌,不是为了求取破碎虚空的成就,只是想要印证己身武道,但看到这位魔宗以精气神为代价,打出如此决绝的一击,仍是不免为之惊艳。 对这位一心武学的武痴,张三丰亦给予了他最高的敬意。 老真人双手画弧,相连成一个正圆,澎湃汹涌的十阳真气,亦在此刻换成了阴阳并济、精纯刚直的九霄真气。 纵然沉浸十阳境界多年,但张三丰最为得心应手,也最擅长的仍是这一路自己创出来的太极拳。 老真人双手一挥,九霄真经又再次分化为纯阴、纯阳两种力量,结成黑白交织的太极图,笼罩周身百丈之地。 蒙赤行所化的血雾亦扩散到这百丈处,好似弥天极地的血色风暴,随阴阳鱼而剧烈旋转。 足足十个呼吸后,这股血色才消弭于天地间,只余一股极其清新的香气。 张三丰缓缓收回双手,太极图亦随之敛去。 忽然间,又见远处的战神殿再次震动,在众位宗师眼中,一道赤红血光,破开战神殿的穹顶,直击无穷渺远的天幕! —— 拳头未及临身,铁木真便嗅到一种气息。 在这虚空世界中,本不存在任何气味,甚至就连人的视觉、听觉亦会受到严重干扰,最起码铁木真刚才,就不曾嗅到丝毫味道。 可是现在,这突如其来的味道,却是那么强烈,甫一出现便汹涌如潮,难以抑制地往铁木真鼻子中钻去。 他甚至有一种感觉,自己已经完全被这种无形的气息所囊括、包裹,甚至是彻底淹没、吞噬! 作为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拼杀出庞大基业、无垠疆土的开国太祖、马上皇帝,铁木真很清楚这是什么味道。 那是血的味道。 只不过,如今这种味道中,并没有铁木真最熟悉的腥臊气、铁锈味儿,反倒是充满了一种他不曾感受过的香。 像是清净莲华,却远比莲来得更浓、更烈,如果一定要说是莲,那也是被烈火沃灌,在火海中盛开的莲。 这一刻,徐行这一记“射天狼”中所蕴含的拳法意境,已经在铁木真眼中展露无遗。 在铁木真看来,如果说他这一生所求,便是用拳法武功、权力军势来开疆拓土,满足心中的征服欲望。 那徐行则只是将自己的一生所学的全部,甚至是生命本身,都化作了这朵火中莲,无论是否有人欣赏,他都要绽放、盛开。 并且他还要用遮天蔽日、无远弗届的莲叶,去庇佑一个容得下莲盛放,也容得下万紫千红的绚烂天地! ——不仅自己有超脱的可能性,还要去维护众生的可能性,这就是所谓的推己及人吗? 铁木真无比深刻地意识到,徐行和自己之间,存在的根本差别,以及他为何如此坚决地拦在自己身前,要不惜一切代价来阻止自己。 因为铁木真所要的世界,是一个遍布血与火,只容得下金戈铁马、战鼓铿锵的世界。 铁木真此时此刻,忽然回忆起来,其实在很多年以前,也有人同自己讲过类似的话。 那人便是曾经西行万里,欲要阻止铁木真大动干戈,屠戮生灵的长春子丘处机。 其实在事前,很多人都认为,丘处机面见铁木真,劝谏此事,不过是自寻死路。 在蒙古军中还有一种说法,丘处机根本就是想要借这件事,行刺铁木真。 当然没有人认为这个老道士,能够威胁得了功盖千秋、横绝古今的成吉思汗。 可中原人为了在青史上搏一个好名声,做出这种事来,也不值得奇怪。 其实在铁木真心中,亦有这样的想法,出于一种好奇,他并没有拒绝丘处机的请求,反倒是屏退左右,单独接见了这个老道士。 只不过出乎铁木真意料的是,这个戴斗笠、披蓑衣,像江湖豪侠远胜过道门真人的全真教掌门人,不远万里西行而来,竟然真是和他谈什么去暴止杀,济世安民的理论。 铁木真对这套理论,当然不会有丝毫兴趣,但他却很想知道,丘处机到底是哪里来的胆子,在自己面前谈这个。 他更不明白,丘处机分明也是个武功不凡的道人,怎么会有如此天真的想法。 不明白归不明白,铁木真却敏锐地从中察觉到,或许这其中的决定性因素,就来源于中土文明和草原民族的差异。 铁木真知道,征服和统治并不是同一个概念。 他想要彻底将中原尽数握于掌中,令这片沃土中生长出来的豪杰才俊,尽数为自己所用,就必须加深对这个悠久文明的了解。 所以,铁木真并没有对丘处机动手,反倒是同这位老真人彻夜畅谈,甚至摆出了罕见的低姿态。 只不过,铁木真也没有想到,到头来自身过于强大的武力,他还来不及亲率数十万铁骑,践踏中原大地,令神州陆沉,便不得不转世而去。 此前和丘处机交流得来的一切,更是来不及实践,便化为一场泡影。 现如今,徐行不跟他多说一字一句,只是用拳头践行自己的意志,反倒令铁木真回想起,当初同丘处机的交谈。 其实在此之前,铁木真认为中原人之所以会产生这种软弱的想法,不过是因为他们不够强而已。 如果他们强大到自己这种程度,自然便会生出征服一切的欲望,更会明白弱肉强食、物竞天择,实乃自然之理! 而徐行的出现,却让铁木真深刻意识到,原来强者与强者,也有不同。 原来,世上竟然真有这样的人! 念及此处,铁木真反倒是笑了出来。 即便是铁木真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世界,的确是极其美好。 但有些人看见美好的事物,只想令它自发生长,有些人是想要据为己有,更有甚者,只觉得无比扎眼,亟欲要将之彻底毁灭! 毫无疑问,铁木真便是后面两种人,对他来说,徐行想要构筑的世界,固然美丽,但这种美丽,只有在自己的掌控下,才有意义! 如果只是掌控本身,都会破坏这份美丽,那铁木真宁可将其付之一炬! 念及此处,铁木真长啸一声,如刀劈斧凿的豪雄面目上,充满兴奋战意。 他不闪不避,挺直胸膛,同样提起自己的拳头,迎向徐行这一拳,豪笑道: “人生最大之乐,即在胜敌、逐敌、夺其所有,见其最亲之人以泪洗面,乘其马,纳其妻女也!” 诚然,徐行这一拳中所携的力量,已是铁木真此生未见的强大。 但他是草原帝国的希望,背负着蒙古人的骄傲、蒙古人的志气,草原民族的信念与勇气托付在自己身上,汇聚成坚不可摧、攻无不克的力量。 他所击败的每座城池、所屠杀的千万敌人都是他纵横寰宇、所向无敌的证明。 这样的拳头,又怎么会输给孱弱的汉人?! 此际,徐行亦清楚地看到,在铁木真周身,那因虚空崩灭而产生的细密裂缝中,竟然涌现出无数重重叠叠、影影绰绰,好似幽魂一般的影子。 那正是曾经败亡在铁木真手中,被他所率领的铁骑践踏过尸骨的鬼魂怨念。 他们鼓荡着凄厉阴风,尖啸惨嚎,诉说着这位帝王那残酷暴戾的屠杀举止,却反倒是助长了铁木真的嚣烈气焰。 两个彼此极端对立的强者,终于以毕生最强大也最决绝的姿态,正面撞击在一起! 万籁俱寂中,整个虚空世界立时土崩瓦解,好似被打碎的宝石琉璃,碎成无数亮晶晶的残片。 这一次,就连“真武昊天镜”,亦难以抑制住如此狂猛而暴烈的波动。 镜面剧烈震动,一束难以用文字描述的光束,从中猛然喷发出来,笔直向天,好似一柄通天彻地的光剑。 坚固到能够承受徐行、铁木真两大绝世强者激战的战神殿,在这道光束,竟似豆腐一般,没有丝毫抵挡之力,被轻而易举地洞穿。 紧接着,光剑直冲向天,将夜幕完全撕裂,云层亦破开一个巨大破口,云海翻卷,朝着更高处汹涌而去。 光剑最终消失于天幕尽头,即便穷尽目力,亦难以看到终点,但那光痕却在空中久久不散。 剧烈的爆炸随着这道光剑现世,战神殿中的周天星图,已经被彻底毁灭,难以维持整体框架。 光焰中,徐行和铁木真,从天地夹缝中,再次回到了这个世界。 寂静中,忽然响起一声极为悠长的吐息声。 那平日里永远昂扬向上、充满朝气声音里,更是充满着一种疲惫至极的感觉,丝毫提不起来。 破碎殿宇中,唯有一个双臂尽数化为白骨,浑身皮肉焦黑,衣衫褴褛破烂的年轻人,以及一片逐渐朝四方溃散而去的光点。 徐行躺在地板上,仰头看向逐渐崩毁的战神殿,慢慢地提起一口气,举起自己的右手,缓缓握成拳头。 即便是面对足以独立支撑起一个庞大帝国,背负整个草原民族的信念与志气的伟大帝王,最后的胜者,依然是他! 这巍然如天上宫阙的巨大殿宇轰然一震,好似一枚火流星,朝着武当群山坠落下去!(本章完) 第158章 立定天门,人间最后一战 (万字章节) 方才在天地夹缝的对拼中,徐行和铁木真的力量、意志、技巧都已抵达了此生的最巅峰。 但无论如何,胜负终将分明。 徐行这融汇毕生信念的一记“射天狼”,最终打在了铁木真的胸膛处,将他的心脏彻底粉碎,整个人就此洞穿。 但铁木真体内并无丝毫血肉,但眼角却渐渐出现小小碎块,晶莹剔透,好似星辰碎片,缓缓飘散。 裂纹很快便蔓延至铁木真全身,碎片亦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加。 即便死亡已经无可避免的降临,铁木真脸上却全无怨愤,好似所有的情绪,都已被徐行这一拳彻底排出了体外。 那双好似永远燃烧着不熄战火,充满野心和欲念的眼眸,亦变得无比平静。 他勉强站直身躯,看着徐行那具几乎化为焦炭、白骨裸露、血肉萎缩的身躯,不无遗憾地叹道: “可惜,仍是差了一点。” 在过往的征服道路上,铁木真从未发出过这样“软弱”的感慨。 对他来说,只有成与不成、胜或不胜,永远不存中间的区域,并且他一直都是成功和胜利的化身。 但现在,面对徐行这个前所未见的敌手,铁木真却从心底里,体会到了这种求而不得的遗憾。 因为他感受得到,若自己能够战胜此人,一定会体会到此生从未享受过的绝大快乐。 在这样的快乐下,即便是牺牲生命,亦不算是难以接受的代价。 只可惜,即便铁木真有玉石俱焚、与敌同亡的觉悟,这个愿望终究是没能达成。 诚然,铁木真最后那一拳的确是够强够劲,但徐行的“射天狼”,不止有他自己的力量,亦融汇了两人交手至今,产生的一切余波劲力,以及被打散的游离真气。 面对这样的力量,即便是铁木真亦不能不败,更不能不——死! 在生命的尽头,这位成吉思汗即便大半个身子,都已化成晶莹碎片,仍是勉强抬起头来,看向徐行眼底深处。 看了会儿后,他洒然道: “看来比起本汗,你才是真正的战神,作为见识这一拳的回礼,这份经验,送你了。” 言语落定,铁木真仍是抬起即将溃散的手臂,遥遥指向徐行,朝他传过去了一抹蕴含有丰富信息的神念。 这其中,正是全套的“战神图录”,以及铁木真毕生修行的经验、武学。 这足以令天下武林沸腾、澎湃,甚至是彻底混乱的武学传承,被铁木真置如敝履,随手扔给了徐行。 徐行还没开口,铁木真便哼笑道: “弱肉强食、物竞天择,即是大草原的铁则,本汗自然不会违背。” 徐行怔了怔,叹道: “你这个人,倒也算是有趣了。” 虽然相识甚短,但铁木真的一言一行,仍是给徐行留下了深刻印象。 无论如何,这位绝代霸主,即便没有达成最终目的,仍是如他所愿的那般,活出了自己最想要活的,轰轰烈烈的人生。 只不过徐行不知道,铁木真之所以赠他战神图录,还有一个不曾说出口的原因。 在铁木真看来,战神本就是不屈的象征,象征他年幼时,那段反抗金国压迫,立志要将草原民族统一,不受任何人侮辱的雄心壮志。 可现在的成吉思汗,早已从反抗压迫的仁人志士,成为了暴虐恣睢、横行无道的霸主,这份战神之志,自然也发挥不到最尽处。 但他能够感觉得出来,徐行和他不一样,即便有再强的力量,此人也只会选择做战神,而非是统御一切的帝尊。 ——这人,的确是战神图录最好的传人。 此时此刻,铁木真的形体已然消失,只有一个声音在徐行脑中悠然回荡,且越来越低,直至无声: “统领世界,令它变成想要的模样,本就是最强者的权力,既然胜了,你便好好享受这样的权力吧……” 筹谋百来年、历经两世轮回的皇图霸业,终成泡影。 徐行此时亦是精疲力尽、性命垂危,但他却没有去在意肉体上的伤势、精神上的损耗,只是仰面躺在地上,高高举起右拳,长长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一直以来,他都极其享受与同级强者浴血厮杀的逼命刺激,取得胜利后,更是会收获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但这一次,费尽千辛万苦、竭尽智谋武力,终于战败这沐浴着无数光环的强大敌人后,徐行首先感受到的,不是那熟悉的满足,而是一种如释重负。 因为这是一次,他输不起的战斗。 一直以来,徐行虽然都是出于自我意志,帮助那些他能够帮助、愿意帮助的人,并且不惜代价。 但与之相对的,他心中亦没有多少负担,只因这事本就是全凭自愿,即便做不成,也没有任何人会因此责怪他。 就连徐行自己亦是如此认为。 在以前的他看来,做事最重要的不是成败,他也管不了是成是败,无非尽心尽力而已。 在大明王朝世界,帮助戚继光,与张居正合谋,在北宋世界,重建逍遥派,襄助诸葛正我,皆属此类。 徐行和这些朋友、兄弟,都是志同道合,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奋斗的道友、同志,并且他们所有人,都已做好了为这个目标牺牲的准备。 可以说,将他们团结在一起的,不是哪个具体的人,而是那一面名为“道义”和“公理”的大旗。 但这一次不一样。 厉若海其实根本就不在乎什么公理、道义,甚至这个世界的存续,亦或者是更广的众生。 她之所以做出这种决定,纯粹也只是为了徐行这个人而已。 其实,除了对武道的热忱外,徐行和厉若海可以说是性情截然不同,甚至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 徐行除了练武外,对生活中的一切都充满兴趣,乐于结交各行各业的朋友,更尊重朋友的想法和意见。 就比如说对师兄无崖子,徐行虽是极其不愿见这位老人离去,但到最后,仍是选择遵从了他本人的意愿,更没有去打扰老人的安眠。 厉若海就不一样。 少女因早年经历之故,将此生绝大部分精力,都倾注于武道,心灵极其封闭,不屑与旁人交往,称得上朋友的也只有谷凝清、徐行两人。 这些天来,时常与她比武较技的浪翻云,也只能勉强称得上半个。 厉若海的性子亦极其直率,有些时候,明明想说的是更柔软的话语,可话一出口,就不自觉地带上了斥责一样的冷硬。 并且,少女一旦下定了决心,根本不管旁人的看法,就像将嫁衣神功,强行传给徐行一般,根本不给他任何拒绝的空间。 徐行有些时候也在想,如果当时是厉若海和自己一起面见无崖子,只怕少女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把这老头儿先治好了再说,根本不会放任他离开。 有些时候,徐行会生出这么自我的想法,只不过他能够忍下来,而厉若海则是完全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需要忍的。 人生在世,难道不该我行我素? 一想到少女那张倔犟的面容,徐行就不禁流露出笑容,只觉得极有意思。 继而,又有一种由衷的庆幸,从他心底深处涌了上来,顷刻间填满整个胸膛。 ——好在,终于是赢了。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心境,让徐行对生命二字,又多了许许多多的感触。 有些时候,尽力和尽力之间,亦有区别,若他在这次死战中败亡,只怕会比铁木真还要更不甘百倍、悔恨千倍! 徐行这个漂泊许久,仿若不系之舟的行者,一向眼睛都只盯着前方未见之处,可这一次,却首次感受到了从身后传来的牵扯。 这种牵扯的力道并不强,却像是一条既坚且韧的丝线,无比明显,令人难以忽视。 念及此处,徐行再次躺回了战神殿的地面,右手也缓缓垂落,享受着这片刻安宁。 只不过,下一刹那,整个战神殿便在剧烈的爆炸中轰然解体,化成万千碎片,朝着整个武当群峰洒落而去。 徐行正躺着的地面,亦崩解溃散,他的身子裹挟着一团炽盛焰光,朝一处峰头砸去。 千钧一发之际,忽闻一声龙吼,金角黑龙自山林某处纵起,龙躯蜿蜒,盘踞山峰,用宽厚的背部,将徐行接了下来。 徐行一睁开眼,便看见了满脸担忧的谷凝清、厉若海。 早在徐行前去迎战时,就让魔龙先送两位少女离开武当境内,再回来参战。 只不过,后来他用“真武昊天镜”换得张三丰能够一展拳脚,将武当境内的大宗师、宗师们都给一网打尽,倒也没了魔龙用武之地。 徐行此时虽是形貌凄惨,却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朝着两人咧开嘴,微微一笑: “回来了。” 厉若海看着徐行,贝齿紧咬嘴唇,没有说半句话,只是双手一张,将他那具被烧得焦黑的身体,紧紧拥入怀中。 此时的厉若海,体内已不存丝毫真气,仅凭一身横练体魄,亦难以抵御徐行身上残存的炽盛热力。 只一会儿接触,她的白皙肌肤,就已被烧得泛起灼痕,好似皲裂焦土,须发亦呈现出火燎的枯黄之色。 徐行身子一动,本想推开她,却发现厉若海抱得越发用力。 足足三五个呼吸后,她才将手松开,自己的衣衫亦变得有些破烂。 谷凝清适时地传过去一股真气,恢复了厉若海肉体上的伤势,并将残存热力一并祛除。 厉若海深吸一口气,再次看向徐行的双眼,直戳了当地问道: “在这个世界,你还能停留多久?” 徐行没想到,少女一开口,就问出如此尖锐的问题,苦笑了声,才开口道: “至多,只能再压制两天了。” 徐行和铁木真在天地夹缝一战后,此界的破碎空洞,已经到了一种难以抑制的地步,界外对他这位破碎高手的牵引,也是越来越强。 若非是徐行体内真气损耗过多,又还有“真武昊天镜”镇压,他早已破碎虚空而去。 并且,再这么压制下去,他的存在本身,就会成为扰乱天地秩序的根源。 厉若海却没有丝毫意外,反倒是接口道: “而且在这两天里,你还有很多事要做吧?” 徐行直视着她的目光,有些艰难地点头。 按照他和张三丰事先的规划,在击败铁木真后,便要借助“真武昊天镜”的力量,将天地胎膜上的孔洞,固定成一座天门。 这样一来,此界破碎虚空的高手,亦不必再自行撕裂天地胎膜,只要功力足够,便能冲击天门,自行飞升离去,从根源上杜绝天灾。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厉若海扬首,睁大一双秋水般的明眸,定定地望着徐行,不复以往的英气凛凛,轻声道: “既然时间不多,那我也长话短说,只问你两件事。 第一件事,踏法,你之前愿意迁就我,到底是不是可怜我?” 到了如今,厉若海也能意识到,他们初次相遇时,徐行说的要找个人,以护卫自己肉身,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他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想换个法子,让自己能够心安理得接受他的保护而已。 “可怜你?” 徐行不禁笑了起来。 “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就一副虽然心事沉重,却孤高无人可近,自洁傲岸的样子。 那的确是可以青史留名的姿态,却也不免有些劳累了,我由此心生不忍,才想帮你一把。 我也说了,我跟你是共患难、同修行的关系,这其中没有谁是弱者,自然谈不上可怜。” 他又反问道: “你看我像是为了同情你而接近你吗?你想想,你是个需要人可怜的人吗?” 厉若海双手十指交叉着负在身后,剪水双瞳直视徐行,又忽然问道: “那现在是第二个问题——你究竟喜不喜欢我?” 厉若海这句话问得全无犹疑,说完后,长长的睫毛眨了眨,眼睑微敛,又飞快地补充道: “不论你怎么想,我都喜欢你,没得改。” 厉若海这话,简直就像是她的枪法,大气磅礴、无孔不入,丝毫不给人回击的空隙。 这一次,她甚至脸都没有红一下,蛮不讲理得理直气壮。 徐行愣了下,目光掠过厉若海的肩头,看向谷凝清,狐疑道: “凝清,这也是你教她的?” 谷凝清一脸无辜,摊开手: “我可没这么大本事。” 厉若海却把头扬得更高,毫不退避地同徐行对视,一字一句地道: “与凝清无关,这都是我自己想说的话。” 徐行看了她一会儿,不由得叹道: “厉姑娘,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人吗?” 厉若海挑起眉毛,用鼻音应了一声: “嗯?” 徐行也笑起来: “简直是强抢民女的山大王!” 谷凝清则是捂嘴轻笑起来: “和你这种人弯弯绕绕,倒还真不如单刀直入。” 徐行看了会儿厉若海,也笑起来。 他右手一震,将其中充盈的热力彻底震散,再用只剩白骨的五指,抓住厉若海的手腕,按向自己的胸膛,轻声道: “如果不是因为有你,或许这一战,我便回不来了。” 徐行又颇为风趣道: “恩公的救命之恩,小生无以为报,看来是只能以身相许啦。” 感受着那颗心脏的跳动,再听到这样的言语,厉若海的心脏也跟着剧烈地跳了下。 她只感觉跳的不只是心脏,而是自己心中那闭锁种种情绪的闸门,如今这些情绪,都如山洪暴发、江河倾泻,全数涌了出来。 先是茫然、怔忡,便是欣然、欢喜…… 其实厉若海也知道,她一直以来,都是强行把东西送给徐行——她的功力、她的关心、她的爱意。 厉若海从来没有问过徐行究竟想不想要,少女只固执地知道一件事,这些东西她从不给别人。 正因明白自己是一厢情愿,所以厉若海才从一开始,就做好了会被拒绝的心理准备。 也因为如此,她如今才会这般欣喜。 少女猛地抽离指尖,桃腮飞起一抹红霞,红到了耳朵尖,明眸泛起濛濛水汽,贝齿紧咬,将胸中剧烈起伏强行压了下去,只闷闷地应了声: “油嘴滑舌。” 徐行见少女这般模样,心头怜惜之意大起,不由得伸出手,拨了拨她的头发。 厉若海又抬起头来,望向众人身后那只剩半截的天柱峰,朝身后退出几步,自己将发丝捋到耳后,洒然道: “既然一切都说清楚了,那便走吧。” 她又再次恢复成了以往那英姿飒爽的状态,唤出已经变化为丈二红枪的蟠龙棒,舞了一个徐行再熟悉不过的枪,轻快道: “你先走一步,我随后便会跟上,只要活着,我们总有一日,能够重逢。” 即便是说着这可能性极其微小的事件,厉若海的语气中却也没有丝毫气馁,反倒是充满了坚定的自信。 徐行此生虽然已经经历过无数次离别,却也始终充满探索未知天地的豪情壮志,更从不会为羁绊而止步。 但这一次,见到厉若海这般笃定、如此自信的神情,他却有些迟疑了。这样漂泊流浪的生活,对他来说,是一种无上享受,但是对厉若海来说呢? 更何况,徐行即便有“昊天镜”在身,亦难以捕捉到自己将来会去往何处,厉若海又如何能够保证,一定找得到他? 在这一刹那,徐行想了许许多多,他此前不曾考虑过的问题。 他本想将这些事如实告知,但是看到厉若海的眼神后,徐行仍是把这些话都吞了回去。 眼神的意思就是,她的眼睛,当真亮得好像里面住着两尊神祇。 那是一种无法动摇的坚定。 所以,徐行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朝她露出此生最为灿烂的笑容: “我等着你。” 厉若海点点头,伸出一只手,落落大方道: “好,我们天外再见。” 一大一小两只手掌,再次如昔日初见那般,紧紧相握。 只不过这一次,徐行的手掌反倒是成了更大的那一方,将厉若海的纤纤素手,牢牢握在掌心。 相互对视一眼后,两人在风中分手。 6◇9◇书◇吧 分道扬镳。 虽然这可能是一场没有再会的分别,但他们各自心头,都会充满对彼此的期许与厚望,并努力为重逢而努力。 说完,厉若海便率先转过身,朝着龙背下的山峰走去。 谷凝清留在原地,看了看徐行,面色有些黯然,叹息道: “如果早知道,你们会这么快分别,我绝不会劝她。” 不过想了会儿,谷凝清又叹道: “不过,比起怀揣着没能说出口的话,抱憾终身,我想还是现在这种情况,对若海更好一些吧。 当然,对你也是一样的。” 徐行则是朝谷凝清拱手,由衷道: “凝清,无论如何,我要谢谢你。” 徐行也知道,若非是因为有谷凝清推波助澜,以厉若海的性子,只怕等到自己破碎虚空,亦不会将斥诸于口。 而他自己,更不会有机会,如此清晰地明白到少女的心意。 谷凝清翻了个白眼,哼哼道: “我早就说过了,对付你这种人,就是要单刀直入,不给丝毫回旋的余地。 要不然,以你的性子,只怕也没有这么容易,便接受若海的心意吧?” 徐行没有说话,叹了口气,点头。 谷凝清说得不错,他虽然从不忌讳与任何人结缘,本质上却仍是一个漂泊诸天万界的行者,即便关系再深厚,亦免不了分别。 若非厉若海用这种堪称蛮横的方式,直戳了当地表达了爱意,那徐行即便能够稍微有所察觉,也只会用更为委婉的方式,将之回绝。 谷凝清看了看徐行,只觉他面色有些凝重,反倒是语重心长地开解道: “这种事,避也是避不开,对你们两人来说,都是一样,总要去面对的。” 徐行没说话,只是无比诧异地看了谷凝清一眼。 谷凝清和他早就是近乎心意相通的损友,立即捕捉到其人眼中的含义,头发一下炸开,恨恨道: “我又不是没面对过,只是没成罢了!” 只不过,越是说到后面,少女的声音就越小,气势也越弱,到最后更是小脸憋得通红,愤愤地一跺脚,自暴自弃地哇哇道: “老娘不管你们了,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徐行见她这般不堪重负的崩溃模样,也根本不去安慰她,只是饶有兴趣地鼓起掌来,发自真心地赞叹道: “还挺可爱的,继续呗。” 谷凝清本就已处在崩溃边缘,听到这话,更是恼羞成怒,胸膛剧烈起伏,破口大骂: “继续你妈!” 骂完后,谷凝清终于也平复了心情,又看向徐行,认认真真地道: “无论如何,只要活着,就一定有希望,千万别死在外边了。” 少女又老气横秋地哎了一声,颇为潇洒地挥了挥手,无奈道: “希望重逢那会儿,你别已经老得走不动路了。” 言毕,谷凝清纵身一跃,跳到魔龙盘踞的那座山峰顶端,朝着徐行高高挥了下手臂,就当做是最后的告别。 徐行笑了一笑,微微点头。 他目光向下一瞥,望向山峰中某处,眼神微动,却也没多说什么,只道一句: “走了。” 言毕,徐行便驾驭着魔龙,冲天而起,带起一阵剧烈狂风,撕空裂气,朝着天柱峰飞腾而去。 谷凝清扬起头,狂风令她满头青丝不住地向后飘扬,少女看了会儿后,忽然叹气道: “反正就这么一会儿时间了,你又何必躲着呢?” 在她身后,有人幽幽道: “不是给你们两个留告别空间吗?” 谷凝清闻言,惊讶地转过头,从头到脚、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站在身后的厉若海,看了好一会儿,才捏了捏鼻子,用手扇了扇,疑惑道: “若海,你闻到没有,这山里哪儿来这么大的醋味儿?” 厉若海闻言,羞愤地踹了谷凝清一脚。 谷凝清却是挺起胸膛,硬挨了这一击,她转身来,面向厉若海,目露奇光,嘿嘿笑道: “小美人,凭你如今的功力,如何奈何得了老祖我?” 厉若海虽然还剩些炼体的底子,但毕竟没有真气在身,即便是全力出手,也不可能撼动谷凝清这位新晋宗师,更何况她们本就只是玩闹、嬉戏而已。 但这一刹那,厉若海却忽然发现,谷凝清眼中流露出来的神光,忽然变得令人有些不适,甚至是不安起来。 谷凝清摩挲着光滑的下巴,目光再次逡巡厉若海全身,笑声也变得越发邪恶起来,忽然问道: “若海,要是我现在对你用强,你是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厉若海当然不担心谷凝清真对自己做什么,与其担心这个,倒不如担心她和自己抢男人呢。 不过,对这个妹妹天马行空的想法,厉若海还是感到一阵阵无奈。 少女一想到自己在重修回武功前,还都要靠她来保护,这种无奈就变成了深深的无力。 这个时候,厉若海忽然意识到,怪不得谷凝清和徐行关系那么好,这两个人的确是如出一辙的会搞怪。 想到那个已经远去的神鹰,厉若海的表情,一下子便黯淡了下去,反倒是让谷凝清吓了一跳,连忙来到她身前,好声好气地安慰道: “若海,我是……” 谷凝清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了厉若海的眼神,明白过来她究竟在想什么,不由得一叹。 其实,厉若海本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准备,更有从此以后,踏遍诸天万界,也要找到徐行的强烈信心。 但是当分别之际真正来临时,少女的胸中,仍是难以抑制地泛起酸涩,以及一份曾经感受过的痛楚。 谷凝清见她这般模样,也是长长地叹了口气,伸出双手,将少女揽入怀中,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 —— 天柱峰上,张三丰看着乘龙而来的徐行,面色也不似往常那般戏谑,反倒是有些肃穆。 他看着现状凄惨的徐行,沉默了会,才长长一叹: “你小子做事,是不是一直都这样?” 徐行当然知道,张三丰说的是他自作主张,和铁木真一起进入天地夹缝之事,笑了笑,只是道: “既然我的武功,比预定计划中更高,那也该承担更多责任、做更多事,才能保证胜率嘛。” 张三丰又看了徐行一会儿,见他完全没有悔改的意思,又叹了口气,摆手道: “罢了,既然已经胜了,也老道也懒得说那么多了,你……已经做好准备了?” 张三丰说最后一句话时,语气极其罕见地带上了些迟疑,他望向徐行身后,问道: “和厉姑娘,都交代好了?” 虽然张三丰一直以来,对徐行的感情生活都极其感兴趣,但在这种时候时候,他反倒是没有偷听,而是将空间都留给了他们两人。 徐行点了点头,叹道: “小姑娘性子倔,有些话我没法在她面前说出口,到时候,就劳烦您老人家,帮我转达一下了。” 虽然在建立天门后,徐行这个破碎级数的高手,不得不飞升,但张三丰凭借身融天地之道的成就,却还能多停留一会儿,收拾手尾。 徐行又长长叹了一声,遗憾道: “只可惜,时间真是太短了。 若是还有时间,让我能多感悟一番此界的天地流转,或许还有机会,如您一般,多驻世一会儿。” 其实一直以来,徐行都不是一个很爱叹气的人,只因他认为这种举动根本起不到丝毫作用,倒不如以笑容示人。 不过说完这句话后,他却忽然意识到,自己今天好像已经把这辈子的气都给一次性叹完了。 张三丰也叹了一声: “以你的天资,其实也用不了太久,可惜,正如你所说,时间太短、太短了。” 短暂感慨后,老真人没继续在这个话题上深入,只是眺望远方,忽地长叹一声: “罢了,你我还是先将这件事做好,再谈其他。” 徐行也点点头: “理应如此,还请老真人助我一臂之力。” 话是这么说,徐行和张三丰却没有立即开始行动。 徐行在和铁木真一战中,损耗甚多,想要铸造天门,亦需要先将状态恢复完全。 在他这个境界,专精炼体者的伤势,本是最难复原,不过好在徐行通过劫力,能够令真气和精元互转。 而武当群山中积攒的力量,虽然在同香格里拉的对拼中抵消了一部分,但残存的力量,亦可以成为徐行所需的大补。 正因具备这两种得天独厚的条件,徐行恢复得极其迅速。 他只是在天柱峰顶,盘坐了一天一夜,便将这足以令寻常破碎高手一命呜呼,让大宗师死个十几二十回的伤势,好得七七八八。 即便是张三丰,亦不由得对徐行的根基、体魄刮目相看。 他驻世多年,“精气神”三道中,真气、神意都已打磨得圆满无缺,唯有代表生命本质的精元,还稍有欠缺,不能臻至更高境界。 但这其中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由于张三丰需要分神镇压破碎空洞,不得不将真气、神意无止境地上推,反倒是压制了精元的成长。 只要能够脱离此界,寻到一门上好的炼体武学,以张三丰的武学底蕴,很快必能突破瓶颈。 一日夜过去后,徐行身上血肉已尽数复原,并且比之先前还要更为晶莹剔透,琉璃玛瑙的质感越发明显。 张三丰有些好奇: “这是……战神图录?” 徐行点了点头。 “铁木真死前,把这门绝学传给了我,他的意思,我大概能够明白。 无外乎是不希望见一个,能够击败他的人,最终输给其他人,连累他这个成吉思汗,也成为旁人传奇注脚中的注脚。 只不过,这也的确是一份大礼。” 张三丰点了点头。 “不愧是成吉思汗,胸襟广大,非常人所能料想。” 短暂交流一番后,两人的状态都已调整到最巅峰,张三丰伸手一抓,便将散落于武当各处的战神殿残片,尽数统摄而来。 徐行和铁木真,一开始虽是在战神殿中交手,毕竟是在天地夹缝中分出的胜负,所以此处所遭的损毁,并不算是太严重。 此时被张三丰摄来天柱峰顶的残骸,便至少有原本战神殿的六七成,聚在此处,好似一座小山。 徐行看了会儿,点点头: “倒也够用了。” 言语落定,他单足顿地,沉声一喝,再聚十阳真气,凝为辉煌璀璨的鎏金光焰。 光焰显得无比圣洁出尘,好似火之精、焰之魄、光之灵都融成一枚种子,再萌发、绽放、盛开成了一朵纯金火莲,璀璨夺目、不可方物、世间仅有。 在这金莲正中,则是一点红彤彤、光澄澄的小圆点,好似琉璃宝莲灯莲台正中那一点灯芯,虽只有一点,却是光耀大千、遍照无碍,令人一见,便觉精神振奋、热血沸腾。 这其中既有生死轮转、阴阳变化之意,又似佛家所言的清净妙有、琉璃宝地,亦具备一股斗志昂扬,极具感染力的豪情。 这正是徐行在和铁木真的交手中,领悟出来的“火中栽莲”,贯通佛道两家,更内蕴他本身的斗心战志。 张三丰一见,就知道徐行的九阳神功,已经走上了和自己截然不同的路子,抚掌赞叹,亦使出了自己“十阳境界”。 天幕再次破开一道裂口,滚滚赤红焰浪,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将这座残骸彻底包裹。 好似当日炼制“真武昊天镜”之景重演,天柱峰再次化为了一座通天彻地、世间仅见的大熔炉,煅烧着此界最为贵重的宝物。 唯一的区别在于,这一次在徐行、张三丰两位臻至十阳境界的绝世强者手中,火力比之先前何止强了数倍。 在此的战神殿残骸,数量虽然远胜过大红球和雕塑,毕竟只是一些毁坏的残次品, 在这样的火力下,不过一时三刻,火中便隐隐显出来一扇大门的轮廓。 这大门高有十丈,宽逾四丈,好似完全是为天神巨灵打造,就如神话传说中,经常被各路妖魔鬼怪、英雄豪杰光顾的南天门。 在这大门的顶端,亦渐渐浮现出一面镜子,只不过那并非是悬于天门,勘察妖物的照妖镜,而是用于锚定坐标,固定破碎空洞的昊天镜。 镜子逐渐成型,徐行大袖一扫,“真武昊天镜”化为一道黑白交织的神光,冲霄直上,心中再次观想脑中“昊天镜”全貌,接引一抹源于这件神物的镜光。 这一次,徐行的修为再做突破后,虽然感悟“昊天镜”的神意依旧困难,却毕竟有了经验,做得轻车熟路。 镜光从“真武昊天镜”中射出,凝如一柄通体晶莹的长剑,斩至天门顶端,为这尚未成型的“昊天镜”分体磨镜、开光。 片刻后,两人都感受到天柱峰周遭,传来一阵剧烈波动,那不是由于天地罡煞之气,而是来自虚空本源的起伏。 天门之后,亦显出徐行曾经见过那种七彩斑斓、迷离梦幻的景致。 两人不需要任何沟通,同时一震天柱峰,化为两条长虹,纵身投入天门中。 张三丰右手五指并拢,好似一柄浑然天成的剑器,向前平平一斩。 这一剑不再是十阳境界的炽盛火劲,更非阴阳并济的天罡正气,而是一种纯粹的斩断、切割,好似太极图正中,划分阴阳的“乙”字。 剑光清冽纯粹,好似一抹自亘古以来,便长存于此的幽淡光痕,割裂天地,令其中原本混乱的空间,都在这刹那停止了运作,并强行分判出阴阳二气来。 徐行对这种工作更是熟悉,见张三丰一剑镇住天地,划分阴阳,他右手“真武昊天镜”一举,镜光映照整片天地,将这种状态暂时固定住,虚空世界一下子重归明澈。 做到这一步,其实基本上就已经完工,可两人却极为默契地收了手,并且彼此对视。 张三丰定定地看向徐行,忽地一叹,无奈道: “走之前,真就要打上一场?” 只不过,若是仔细看便看得出来,老真人的语气虽是无奈,眼中却流露出再明显不过的兴奋,甚至是躁动。 徐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眼眸中亮起两点灼灼光焰,咧开嘴,豪笑道: “老真人,这些年来,可也憋得够辛苦了吧。好不容易挣脱束缚,却没个合适的对手,尽情一战,岂不可惜?”(本章完) 第159章 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万字章节) 言毕,徐行转过头,看向周遭这分出清浊、判定阴阳,即将趋于稳定的虚空世界,颔首道: “这个地方,比之我先前和铁木真交战时,还要更为稳定,在天门彻底成形前,应当能够承载你我交手的余波。 正好,咱们也趁此机会,检验一番,这座天门究竟是否足够坚固。” 以徐行、张三丰的修为,若是在外界放手一战,必然是还没有分出胜负,就已被逼得各自破碎。 若想要尽情交手,也只有在这个奇异之地,并且,徐行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也不算是全然的借口。 他们虽是为合力为人间打造了一扇直通外界的天门,但这座天门毕竟是有形有质的存在。 若是后世高手图谋不轨,欲要再次掀起灾祸,定然会以天门为目标。 现在他们两人既然还没有离去,又考虑到这种可能,借此机会为后世高手测试一番,也是自然之理。 毕竟,若是现在出现了问题,两人都在,还可以想办法修补。 若是等到他们各自飞升后,人间只怕又要过几十上百年,才能又出一个破碎级数的高手。 听徐行这么一说,张三丰不由得笑起来: “听这个意思,今天不打还不行了?” 徐行又笑道: “打不打,到底是老真人说了算,只不过真如我方才所说,老真人自己,怕也憋得有些难受了吧。” 听徐行再次提到这个话题,张三丰也有些恍惚。 其实他自己都快不记得,到底有多少年,不曾全力出手,与人论武较技了。 上一次,似乎还在百多年前,面对那个和自己同样被逐出少林的同门师兄弟。 不过,那一战后,领悟了太极之道,开始着手创造九霄真经的张三丰,便再没有遇见过任何值得全力以赴、拼命厮杀的对手。 其实他这一辈子虽是在武道上一骑绝尘,却并不似徐行、铁木真这样热衷于浴血厮杀。 毕竟老真人虽是少林寺出身,如今到底是道门中人,虚怀若谷,淡泊明志。 有对手固然是一件好事,若是没有对手,天地山川、日月星辰,亦是老真人的良师益友。 事实上,这一百年间,张三丰都是这么过来的。 长久驻守一地固然有些无聊,但以老真人的心性,亦不算是什么。 可此时此刻,看着徐行的那双仿佛燃着火焰的眼眸,张三丰心中却也久违地涌现出一股浓烈战意。 他忽然发现,这些年来,自己不是因为修身养性而遗忘了如何战斗,而是因为太久太久,没有出一个这样的好对手,能让自己提起战意。 有这么一个好对手在前,老真人自然是不可避免地回忆起了以往,更寻回了久违的争胜之念。 一个时时参悟九霄真经、九阳神功,还执着于“真武七截阵”的无尚大宗师,若说他心中没有一点胜负欲,又怎有可能? 只不过,就如铁木真以四方诸国、帐前猛将悍将、以及天下万民为敌一般,张三丰也是以天地自然为敌,弥补破碎空洞,正是这样的举动。 其实,这样的武道“大年”,在历史上也未尝没有出现过。 即便胎膜破损,经过几次天灾的宣泄后,等到该破碎的高手离开后,胎膜亦会慢慢弥合,并且导致很长一段时间,出不了破碎级数的高手。 若是将目光放长远,在千年、数千年的角度来看,这亦算是天地自然的一部分,与地震、海啸这种天灾一般无二。 可张三丰却偏偏要管。 这也是为何,练成“周流六虚功”,洞悉天地运转之理的,万归藏会评价他是逆天行事,徒费心力。 可天地自然、日月星辰固然有远胜人身的无穷威力,以张三丰近三甲子修为,亦万难媲美,却到底是死物,应变极其缓慢,不及武者多矣。 甚至经过数十年的熟悉后,张三丰感觉自己和破碎空洞的较量,已经逐渐演变成单纯的角力,虽然不是没有压力,却也的确是无聊。 如今徐行亦练成了“无极归真”、“十阳境界”,具备他所没有的佛门意境,又完成了他设想中的“真武七截,一人成阵”。 更何况徐行还战胜了铁木真,踩着这位绝代霸主的尸骨,用最无可置疑的战绩,证明了自己那独步天下的实力。 即便因老道比徐行多了两个甲子以上的修行岁月,所以两人的武道根基、真气储备,还有着一段漫长距离。 但不可否认,这个年轻得过分的绝世天才,的确有了挑战他的资格。 张三丰一想到徐行的年纪,目光就变得更为感慨。 如此年纪,在他原来那个世界,亦最多只算是徒孙辈,等到离家数十年后,只怕又要往后再论三四辈了。 但偏偏就是一个这么年轻的后辈,竟然能够拥有如此强横的修为,能够和自己站在同一高度,真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念及此处,张三丰方才胸中腾起的战意,就变得越发浓烈且不可抑制,少年时的意气风发、雄心壮志,好似在这刹那间复苏过来。 反者道之动,既然前一百来年,已然静极,从今以后,倒也不妨动上一动! 老真人亦咧开嘴,朝徐行笑了一笑,神情神态,都不同于以往那个和蔼宽厚的长者,变得更为张扬,甚至可以说是张狂。 他长袖一拂,哼了一声,道: “一直以来,他们都以为,老道镇压破碎空洞,是阻断了大宗师的飞升之路,其实,大错特错。” 老真人竖起一根手指,指了指天: “既然连老道都打不过,还有什么资格去‘破碎虚空’? 人人都说这是武道极峰,在老道看来,他们不过是因为惧怕老道、不愿直面老道,才只能选择逃避罢了。” 张三丰的语气虽是平淡而和缓,与平常一般无二,却透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霸气,虽只是一点,却已足够惊心动魄。 他又叹了一声,遗憾道: “可惜,能够认识到一点,奋起余力来挑战老道的人,有且只有蒙赤行一人而已。” 徐行虽然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傲岸不群的张三丰,却没有丝毫惊讶。 武功练到他们这个地步的高手,怎么可能没有这种舍我其谁、举世独尊的凌绝傲气。 只不过,遍览徐行生平所见高手,论傲气,张三丰也是绝无仅有的那个。 毕竟那是曾经以一己之力,镇压两座天下,令无数绝顶高手都只能仰视,而难以触及的无上大宗师。 即便是铁木真与之相比,也是霸道有余,傲气不足。 意识到这一点后,徐行却显得越发地兴奋,既有如此高手,若不能尽情一战,岂不是毕生遗憾? 当日在九空无界,没能和关七放手一战,已让徐行深感惋惜,如今他自然不会放过张三丰这么个绝好对手。 说到这里,张三丰亦感受到徐行那坚逾金铁的强烈意志。 老真人顿了顿,抬起头来,眼中绽放出不逊徐行丝毫的光芒,直视其人眼眸,针尖对麦芒,毫不避让。 “你学了九霄真经、真武七截,算是老道的半个传人,现在这一战,就当做是最后的考较了。” 徐行洒然一笑: “既如此,便请了!” 言语落定,两人同时站定,极为默契地采取了九阳神功的九阳五绝,作为这人间最后一战的“开场白”。 霹雳神掌、九阳神剑、阴阳大挪移、火云掌、烈焰刀。 两人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动手”,而是以十阳真气,分别凝聚出对应“九阳五绝”五大招意的人影,朝彼此轰杀而去。 一时间,真气所凝的人影忽闪忽逝,虽只二人,却好像有无数人激烈交锋,并且这些人影虽然面目稍显模糊,身躯却是无比凝实。 这些人影的每一招皆内蕴无穷变化,招招不同,却都是恰到好处的应对,巅峰妙绝。 若是让寻常武者见到其中哪怕一招,也足以参悟数十年,成为一代武学大家。 可若是贪心不足,要攫取数种招式真意,只怕反倒会心力憔悴,乃至彻底枯竭,就此耗尽神念而亡。 虽然看似激烈至此,但也不过是这场巅峰之战的前奏而已。 两人都在借助对方带来的压迫感,汲取彼此招式中展现出来的领悟,将自己的神意、招式尽可能地向上拔升。 九阳五绝就好似五个定式框架,两人都在这个定式框架下,演绎出了属于自己的一番武道气象。 所谓从心所欲不逾矩,便是如此。 张三丰的五绝,虽然内蕴阴阳变化,但每一招每一式所展露的意境,皆是大气磅礴、沉雄浩大,好似皇天后土,覆压而下,不予人丝毫喘息之机。 徐行虽然也极其擅长这种战斗风格,但这一次,他的五绝在气势上却不似张三丰那般大开大合,反倒是结构完整,配合无间。 即便单纯的一招或许落在下风,但是在三四招后,却又能奇妙地扳回一城,而那输了的一招,也正是在为后来的攻势做铺垫。 九阳五绝后,便是九霄真经、太极玄功等一系列武当武学。 真气凝形的人影,战况越来越是炽烈,两人的神意亦是攀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敏锐程度,人影变化亦逐渐趋于一致,展现出相似的风格。 这也代表着,两大强者都已从对方的武道身上,获得了与不同却别有益处的领悟,逐渐融于己身,成为自己的武学底蕴。 这既是比试,也如张三丰先前所说,一场针对徐行的考较,端看他对武当绝学,究竟领悟到了什么地步。 在张三丰那个世界,武当虽然与少林并立为武林双壁,但毕竟没有少林千余年的积累。 即便有张三丰这个天纵奇才坐镇,又不断创出全新武学,但论绝学数量,武当也远比不上坐拥“七十二绝技”的少林。 而在纯粹的应用武技领域,张三丰亦没有选择如少林一般,走繁杂路线,恰恰相反,他将自己的一切武学,都归拢于太极二字。 无论是拳掌指腿这样的肉身武技,还是刀枪剑戟这种兵刃术,都只不过是为了诠释太极二字而已。 就算是借助周天星力,在旁人看来近乎神仙术法的“真武七截阵”,亦是以阴阳太极之道为根基。 能够练成真武七截阵的徐行,自然极其深刻地明白这一点。 不过,即便是阴阳化生的太极,在两人手中,亦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风貌。 比过招式意境后,接下来,便是最为纯粹的根基互斗。 张三丰的太极,是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的太极,所谓遍述天地至理是也。 在老道人眼中,世界即便不是最单纯的黑白二色,亦是从黑白二色演化而来,最终也会回归阴阳二气。 所以老真人的根基,归根结底,仍是在阴阳并济的“九霄真经”上,可谓至纯。 而徐行的太极,则是直接以阴阳二气,衍生五行之属,再合天地清浊,成就一片欣欣向荣、生机勃勃的天地。 徐行固然也要借助这种规律,可他最终要的不是规律本身,而是在体内造出来一片能够与外天地相勾连、共呼吸的小天地。 所以他的根基,只能短暂地混融为一,最终仍是会分化成种种不同存在,不似张三丰那般,是因为阴阳相合,才能衍生各种变化。 徐行要的太多,根基自然就显得繁杂,但这些各不相同的力量,却也能各自配合、协调,构成一个足够稳固的结构。 战至此处,用着同样武学的两人,终于是走向了截然不同,甚至是完全相反的道路。 两人对视一眼,周身无数虚影立时崩溃,化作一片金红夹杂,无比辉耀璀璨的光焰火海。 火海中,张三丰已然向前迈步,不是惊天动地、绚烂至极的远程极招互拼,两人同时选择了最为直戳了当、酣畅淋漓的近身肢接! 徐行面对铁木真时,便是以龟蛇二相,不断化劲、转劲,积蓄克敌制胜的力量,最终一击杀敌。 但是对决张三丰这个太极拳的开创者,他却自然没法用出这种招式,反倒是学起了铁木真,以“射天狼”拳法,熔铸心神之力,朝着张三丰暴轰千拳。 徐行体内的五脏庙,亦在此时剧烈运转,不断将真气提炼、升华。 他的拳头中,更是带上数百种性质截然不同,却又相生相克、相辅相成,甚至是自击自破、自立自成的真气。 即便只是单纯的火劲,亦可以分出阴火、阳火、清火、浊火、石中火、木中火、空中火、道火、魔火、佛火……林林种种,不一而足。 除去真气性质的变化外,徐行的体魄亦是展现出超越人类,甚至是超越张三丰想象的柔韧,以纯粹肉身打出种种不同劲力。 心意拳中就有五行母拳的说法,金、木、水、火、土次第与劈、崩、钻、炮、横五拳相对应,而徐行的肉身变化,更是超越了纯粹五行的限制,能够配合着真气,打出与之相契合的劲力。 这样一加,在张三丰眼中,徐行的拳法完全称得上是千变万化。 并且,在得到了铁木真毕生经历后,徐行对军阵武道的领悟,亦是非同凡响。 “射天狼”中那种好似千军万马、漫天箭雨的惨烈杀气,比之此前还要更为浓郁。 张三丰甚至感觉,面前不是一个人在挥拳,而是成千上万武艺超卓、训练有素,且配合无间的神箭手,正在朝自己发动一波又一波的抛射。 一时间,这个混沌一片的虚空世界中,骤然多了无数色彩,瞬息万变,根本分不清究眼前掠过的,究竟是哪一种颜色。 到最后,唯一能够感受到的,便也只有明亮二字而已。 面对这样变化万千、刚猛凌厉的拳法,即便是张三丰的太极玄功,亦不能尽数将之化去。 更何况,他如今本就因为长时间运转十阳境界,体内阴阳二气极度不平衡。 若是只短暂用“九霄真经”打出一两招,倒还不妨事,若是要一直维持阴阳相合的“太极”状态,来消磨徐行铺天盖地的拳势,只怕反倒会弄巧成拙、露出破绽。 很显然,徐行就是窥中了这一点,才会采取如此方式。 ——这小子,当真是一点也不知道尊老? 张三丰虽然在心中暗自抱怨了一句,却也不骄不躁,只是右手并指成剑,你自万箭来,我自一剑斩去,无物不破。 即便是徐行能用这种方式,将一份真气玩出五份、六份真气的效果,但张三丰经过漫长岁月的累积,本就至少有他十倍以上的真气储备。 所以,哪怕不用太极化劲,以张三丰的根基,也绝不怕徐行和他玩这种纯粹的消耗战。 见张三丰用出这种剑术,徐行也一反方才积极进攻的主动态势,反倒是收缩真气,将战场局限于方寸间,更不断试图以拳脚,和张三丰互换伤势。 不过,比起张三丰那凌厉至极的十阳剑气,徐行的拳脚却显得沉雄有余,穿透性不足。 一连互换百来招后,徐行的胸膛,已被张三丰的剑气穿透,老道士也不过只是断了几根肋骨而已,这种伤势对他来说,根本是微不足道。 不过,张三丰倒也发现,徐行为何会采取这种打法,他分明是在借助自己的剑气威力,砥砺这具体魄。 徐行先前虽是得了铁木真的经验和全套“战神图录”,但区区一日夜的养伤时间,毕竟还是太短,不能让他将其中真意尽数吃透。 对徐行这种武人来说,最好参悟武学的地方,不是在山清水秀的洞天福地,而是在与同级高手的浴血厮杀中。 在徐行看来,战斗时的刺激不但能让精神凝聚到极点,加快参悟武学的进度,也能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的领悟付诸实践,方便随时调整、改进 这种方式除了危险性大点之外,几乎可以说剩下来的都是好处。 老真人不禁摇头失笑。 ——这小子,倒是真会占便宜。 在这一刹那,张三丰甚至有种感觉,或许徐行根本就不是想要和他分胜负,只不过是想借这个机会,再有进步罢了。 不过很快,老真人就推翻了这个想法。 因为他看得出来,即便已经落入下风,徐行的眼神却始终炯炯有神,没有丝毫“疲”、“累”的感觉。 这绝不是失败者的眼神。在他的眼睛里,更充斥着坚定。 ——对胜利的坚定。 张三丰又不禁在心中自嘲一笑。 以这小子的贪心,怎么会只求一种收获? 怕是既要武道上的实质性进展,又要击败自己这个老头子的成就感吧? 念及此处,张三丰眼中光芒更盛。 即便知道,拖得越晚,自己的胜率就越大、越高,但他更相信,徐行一定在暗中有所布置。 既然如此,倒不如现在便毕其功于一役,彻底分出胜负! 又是一剑斩出,徐行横臂出掌,拍出一记十阳大霹雳,将其中所携的凝练剑气彻底炸烂,化为一片金晶碎片。 在这一剑碎裂的刹那,徐行亦做了好准备,迎接即将袭来的狂轰滥炸。 但张三丰却并未再次出剑,反倒是身形向后飘掠,老真人每掠出去一尺,脚下都会显出一面阴阳太极图。 紧接着,这座天地中残存的一切游离真气、余劲都被张三丰的身形所牵引,好似千百条江河、溪流、山涧,尽数归于海中。 ~~ 这正是徐行此前,用于击败铁木真的招数。 这是张三丰根据“九霄真经”的根基,以及“太极玄功”的原理,才创造出来的绝世武学。 这一门武功本是用于克制少林易筋经,能够吸纳对手攻击,并结合自己的真力,反击出去。 手抱日月掌乾坤,意聚元气碎天地,是为——真武元气拳! 只不过,在张三丰以往那个世界,即便是少林武功最高,易筋经修为最深的三渡神僧,也没有资格让他施展出这等绝学。 其实,张三丰真正的假想敌,不是少林寺的哪个具体高手,而是少林千年来的一切高僧,其中甚至包括开宗祖师菩提达摩本人。 是以这一招从张三丰创出来至今,都不曾真正使用过,反倒是徐行先拿来,战胜了铁木真。 按道理来说,这一招是要等到对方出手时,再在中途施展出来,才会起到最好的作用。 虽然说来简单,但对时机的把控、内力的操控,以及自身的根基,都有极高的要求。 徐行虽然做得到前两点,但是论根基,还不能与张三丰相提并论。 所以他此前面对铁木真时,并没有等铁木真先出手,再截取其人攻势,而是选择尽纳残余劲气、游离真气,率先出手,一锤定音。 这一次,张三丰的用法,也与徐行此前一般无二。 只不过,他并不是做不到,而是想要赶在徐行那不知底细的谋划成功之前,将这小子的一切算计,尽数扼杀在摇篮中。 即便同样是吸纳这些游离能量,张三丰的提取速度、转化效率,也要胜过徐行一筹。 再加老真人那山登绝顶我为峰,天下武人可比拟的雄浑根基,这一记“真武元气拳”的威力,就强到了一种难以描述的地步。 最起码,徐行知道,若是铁木真正面挨了这一拳,只怕连交代遗言的机会都不会有,当场便要化成一地晶粉,灰灰而去。 ——很强、很强的绝招呀。 张三丰即便还没有出招,徐行就已能用各种感官,无比清晰地体会到这一招中所蕴含的至极威力。 徐行的身体里,更是传来一种前所未有、不曾体会的强烈危机感,这种感觉好似潮水,汹涌而来,将他整个人彻底包裹。 ——若是挨了这一招,哪怕不会当场死,多半也要睡个好几天,才能彻底恢复吧。 张三丰知道徐行的体魄有多硬,先前也见识了他恢复伤势的速度,所以老真人此时没有丝毫留手。 这一拳即便不带杀意,亦是迫出了最大的力量。 不过,越是如此,徐行眼中的光芒就亮得越发炽盛。 只因胜机已至! 下一刹那,拳出! 难以描述的光芒凝成一股,将两人所立的虚空世界彻底贯穿,先前那无比混杂,充盈此地各处的色彩,亦是成片成片地黯淡下去,再彻底破碎成虚无。 虚无的不只是色彩,还有徐行的气息。 但张三丰心中却首次涌现出一种不安感。 他完全可以保证,自己这一拳,绝不至于打死徐行,并且那气息消失的时间,亦要早于拳劲临体的刹那。 徐行方才所立之处,已然不见了他的身影,张三丰亦只捕捉到了一抹飘渺虚淡,好似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镜光。 ——镜光?! 联想到此前目睹的那一抹至纯镜光,再回忆起那种仿佛勾连诸天万界的感觉,张三丰猛然意识到什么。 但为时已晚! 一股熟悉至极、浓烈炽盛,好似沉眠万载的火山,猛然喷发出全部热力的恐怖气息,骤然出现在张三丰身后。 老真人刚刚轰出“真武元气拳”,根本来不及防备,便被这一拳轰中后心,面容上腾起一股赤红气息,整个人都被推到天门之外! 厉若海、谷凝清两人,此时此正在方才那座离天柱峰不算远的山峰,遥遥眺望此处。 天门毕竟是徐行留在这个世界最后的痕迹,对两位与他关系匪浅的少女来说,也有着非凡意义。 所以,她们都极其想要见证天门最终成型的那一刻。 却不料,等待许久后,只见一抹金中带红的火光,从天门中喷涌勃发,宛如是直冲云霄的熔浆巨柱,光焰万丈长,好似将半边天空都给点燃。 焚风裹挟着澎湃热浪,以天柱峰顶端的天门为圆心,朝着四面八方滚滚而去,席卷万物。 两位少女亦是长发纷飞,只觉此间温度,比刚刚上升了不止一个档次,好像一下子走入了炽热难当的大暑时节。 紧接着,从那燃烧火云中,又落下来一枚燃烧着的光团,就像自星海砸下的陨星,势不可挡,猛烈撞击天柱峰顶端,激起滚滚烟尘,遮蔽视线。 可谷凝清如今乃是宗师级人物,厉若海亦留有炼体的功底,所以她们两人都看得很清楚,从天空砸回天柱峰的不是陨星,而是一个人。 一个浑身焦黑,面容烟熏火燎,胡子头发都被燎了半截,口鼻喷火的魁梧大汉。 赫然便是张三丰! 即便两位少女的心头无比诧异,更想要知道天门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看到一向尊敬的张真人,此时竟然如此滑稽,她们便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回到天柱峰后,张三丰的眼眶、鼻孔、口鼻,乃至各处窍穴中,仍是在不断向外喷发炽热火劲。 看着这样的张三丰,徐行虽然身在天门中,亦不由得笑了出来。 老真人抖了抖袖子,胸膛起伏一阵后,才强行压制住喷薄欲出的火气。 不过,即便被徐行打到如此凄惨的境地,老真人却没有丝毫怨怼、愤恨,反倒是仰头望向那位俯瞰人间的天人,慨然道: “将法宝、破碎虚空的时间节点,以及老道的招式、想法都算计得如此分明,这一战,老道输得不冤。” 张三丰在被徐行击中前,就已想出来,他究竟用的什么手段,只不过那时想清楚,也晚了些,于事无补。 很明显,在开辟虚空世界,立定天门时,徐行对这个不稳定的天地,就已经有了极深的了解。 这种了解,以及天地本身的不稳定,便是徐行能够达成虚空挪移的基础。 除此之外,也因为在那个世界中,仍有另一面悬挂于天门的“昊天镜”,能够为徐行提供挪移的定位和坐标。 但即便如此,虚空挪移也非是徐行仓促间能够做到,更何况是在激战中做得如此悄无声息,令张三丰事前都没有丝毫察觉。 这最关键的因素,其实在于徐行如今已经是大半个身子都已探出天外去的人物,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已经稀薄到不能再稀薄。 正是几种因素相加,才让他能够在张三丰手下,做到反败为胜。 张三丰感慨完,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或许他张真人的确是武道上一尊开天辟地的大材,能发前人未见之想,独立开创出一系列绝学,极富创造性。 但是论及对战局走势的把控、掌握,百来年不曾与人全力交手的他,却要逊色于徐行一筹。 张三丰想到这里,对自己的失败虽是没有失落,也不禁萌生出一种想法: ——等到破碎虚空后,老道也该多动一动手脚才是。 他又抬起头,那张焦黑面容上,浮现出由衷的疑问,好奇道: “踏法,若是我方才不提前使用‘真武元气拳’,而是继续打下去,等你先出招,又会如何?” 徐行先是一笑,洒然道: “我至少有七八成把握,以你老人家的性格,会不耐久战,主动出击,要毕其功于一役,彻底将我击垮。 而剩下那两三成,我亦有防范。” 徐行顿了顿足,他脚下亦浮现出一面太极图。 不过这副阴阳流转的太极图,并不在那一界,而是倒映于镜中的影子。 张三丰这才明白,为何自己刚才在交手时,没有感受到来自另一个气场的牵扯。 照理来说,徐行亦通晓真武元气拳,即便掌握程度不如他,但施展出来,亦可以夺取一部分元气的掌控,不至于令他蓄势到最巅峰。 只不过,张三丰先前以为的理由是,徐行是知道在自己面前,摆弄自己创出来的武学,无异于班门弄斧,故而干脆舍弃不用。 可现在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个年轻人的胆气,他哪里是不敢用,而是将筹码都压到了这一招上。 将阴阳二气注入“真武昊天镜”,再在最后时分,猛地爆发出来,不说能够将自己的气场尽数吞没,却也能将之短暂转至天门外。 而这气场消失的刹那,便是徐行等待的制胜之机,这样一来,虽然胜率小于第一种,却也不算毫无把握。 张三丰叹了口气: “看来,我还是小看了你,不只是小看了你对虚空世界的熟悉,以及你这面镜子的妙用。 我更小看了你的胆气,居然敢在我面前,把筹码压在真武元气拳上,后生可畏。” 正如徐行此前所看到的那般,张三丰虽然一向性情淡泊,骨子里却有属于自己的傲气。 正因这股傲气,让他忽略了徐行押宝真武元气拳的行为,亦导致了他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强行出击,最终落败。 感慨完毕后,张三丰抬起头,看向徐行的面容,抚掌赞叹道: “桐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有你这样的传人,这一次,老道亦不算是白来一趟了。” 徐行虽然胜了,却也毫无自得,也叹道: “这毕竟是一次无法复制的胜利,日后若有幸得以重逢,我当与老真人再度印证一番。” 言毕,他又低下头,拂袖一扫,天门上那一面镜子,便落到张三丰手中。 “天门既立,这面镜子亦无用矣,还请老真人帮我转交厉姑娘,其中亦有我这些年来,横渡大千的感受、所学之全部武学,以及毕生经历。” 张三丰接过镜子,轻轻道了好字。 徐行又絮絮叨叨地道: “虽然她已经确定了志向,但您老人家毕竟是‘破碎虚空’过一次的人了,也该知道其中的凶险。 等我走后,记得转告她,若是实在不行,留在某个世界,也不要冒险去尝试‘破碎’,等我来找她也好……” 说到这里,徐行又摇了摇头,自我否决道: “算了,老真人,这句话就不必带了,以她的性子,一定不会干这种事。我想想,这话该怎么说……” 徐行摩挲着下巴,沉吟不语,一时踌躇。 张三丰看着他那逐渐模糊的身影,却已有些难以忍受,无奈道: “时间不多,要说就赶快。” 徐行这才回过神来,又叹道: “按道理来说,我本该把这份功力,原封不动地还给她,但这么做,只怕她会更伤怀,只能换一种方式,略作弥补。 罢了,罢了,老真人,此间之事,便权且托付于你了。” 言毕,徐行又朝两位少女所站的峰头,远远遥望一眼。 厉若海同他对视,微微点头。 两人就此无声作别。 交代完最后的事,徐行也不再多说,转身走向天门深处,只留给人间一个潇洒的背影。 不多时,又见天门一震,他整个人便彻底消失于众人的目力尽头,这座巍峨的天门,亦渐渐淹没于虚空深处,等待下一位飞升者。 等到天门消失后,厉若海才收回视线,转过身,面向身前的张三丰。 张三丰看着她的高挑身形,叹了口气。 先前在徐行面前,老真人虽然答应得爽快,但是当真正面对厉若海时,他还是感受到一种久违的沉重,难以开口。 正如徐行所说那般,老真人毕竟也是经过了两个世界的人物,深刻明白,要在这众多世界中,再次相逢,是一件何等困难的事。 远的不说,就说现在,老真人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的第二次破碎虚空,究竟是会去到哪一个世界,更不知道他到底能否回到故乡。 张三丰在这一刻,忽然明白了为何徐行浑身上下,都充满着那种昂扬向上、勇猛精进的气质。 因为,但凡踏上这条路,便绝不可能回头,余生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向前、向前。 若没有这样的精神,又如何面对无穷的未知? 但对厉若海这个小姑娘来说,这又是何等残酷的现实? 张三丰正纠结间,厉若海却看向了他掌中的镜子,面色如常,极其善解人意地发问: “老真人,这是他要留给我的?” 听到少女主动开口,张三丰也松了口气,将手中的镜子交给她,解释道: “正是如此。这里面,还有他这一生的全部武学经验,以及毕生经历。” 厉若海嗯了一声,接过镜子,光洁镜面上,倒映出一张无比坚定、坚毅、坚决的俏丽面容。 张三丰一见厉若海的脸,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想了想,最后还是道: “厉姑娘,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只要能活下去,一切都有可能。” 厉若海右手将镜子紧贴胸膛,抬起头,眺望无穷高远的天空,再低下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忽地一笑。 “多谢真人教诲。” 这一笑,宛如寒梅自枝头绽放,开绚烂,天下独绝。 张三丰、谷凝清看到这一幕,都不由得想起一句老话: ——恋爱中的女子最美丽。(本章完) 第160章 蓬莱海境,妖怪哪里走! 蓬莱海境,龙宫正殿。 即便老龙王因遭了天厌,天箓动荡,不得不放弃原本统辖的水域,退守蓬莱海境,但此处之富庶华贵,仍是远超人世王朝。 五六尺高的玉质珊瑚、琉璃、珍珠、黄金、美玉等一众宝物琳琅满目、数不胜数,且皆是天生天养的奇珍,不加丝毫雕琢。 这里面的哪一件,但凡搬了出去,都足以令那些没出身、没师承,只能挣扎于魔潮中的下九流散修们抢破头皮,甚至是拼个你死我活,也在所不惜。 不过,如今代掌龙宫的龟丞相,即便是坐拥这般殷实家业,仍是不得丝毫安稳,日日夜夜都似被毒火炙烤心灵,满怀焦虑,在大殿中来回踱步。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人间魔潮四起,符箓三宗拱卫人间王朝偏居东南,仅有守土之力,青城正宗孤悬剑南道,更是独木难支。 其余如亢龙宫、金山寺等名门正宗,亦有各自避不开的劫、破不了的难,他们蓬莱海境虽是退得及时,也有自己的麻烦。 如今龙涎口的封印越发不稳,偏偏又出了泾阳王这档子事。 念及此处,龟丞相眉头皱得更紧,无奈地长叹一口气,气息无比悠长,引得殿中水波荡漾,好似平湖起浪。 龟丞相也知道,这件事怨不得老龙君,泾阳王本是有正统敕封的水神,又是安南本地越人所尊奉的祖先,故此才得了老龙君青眼,下嫁龙女于他。 谁曾想,一场莫名劫数突兀降临,切断了此方世界与天庭、佛国,乃至整个上界的联系,但凡受箓者根基皆有折损。 天地诸神、道门众真、释家龙象,无一例外,轻则走火入魔,重则当场殒落,海境亦没有逃脱此难,损失惨重。 曾经身为水神,领正统敕封的泾阳王,本也受到了影响,金身一度濒临彻底崩毁。 只不过,此人后来不知从何处得了助力,不仅得以修复金身,庇护整个安南,行事亦越发跋扈,气焰嚣张,屡次向海境寻衅。 在龟丞相看来,这泾阳王若不是失心疯,便是别有所图。 就是不知道他要的究竟是龙宫中的奇珍异宝、水法真传,还是某些更重要的东西。 好在,海境中还有二爷…… 想到这里,龟丞相稍微松了口气。 虽然在劫数中,走正统神道的老龙君天箓不稳、根基动荡,好在老龙君还有个弟弟。 这位龙宫二爷一向不服管束,虽然也领了一份天箓,曾经坐镇钱塘江,走的却是上古大妖那条只顾打磨躯壳,仅凭法力神通傲啸天地、纵横宇内、不问其余的羊肠小径。 因为走这条路的缘故,这位曾经的钱塘龙君性情极为火爆,在龙宫历来人缘不佳,独来独往,只与同道的八太子,以及下嫁泾阳王的龙女亲善。 谁能想到,一场劫数下来,反倒是无法无天、百无禁忌的二爷受创最轻,成了如今龙宫的架海紫金梁。 现如今,这位龙君已然出海,前去安南,要带回所嫁非人的龙女,并给泾阳王一个惨绝人寰的死。 龟丞相深知,如今海境越是虚弱,就越不能表现出来,越要拿出以往的威风和气势。 因此,无论泾阳王身后站着的是什么人,面对如此挑衅,龙宫都要尽全力回击,把架子撑起来,令人摸不透虚实。 反正老龙君虽然闭关养伤,但只要坐镇海境,便可以调度真水大阵,不惧一切宵小,倒不如放二爷出去,以作震慑。 龟丞相刚刚想到这里,便有一名手持长戟,穿戴银鳞宝甲,体长八尺有余,靛蓝卷发披肩的威武男子,从大殿门口“游”了进来。 之所以说他是游,而不是走,是因为这“人”腰部以下并非是双腿,而是格外修长健壮的亮银尾鳍。 除此之外,这男子的额间、鬓角皆覆有晶亮鳞片,双耳亦呈鱼鳍状,整个“人”看上去,具备一种妖异美感。 这正是蓬莱海境中,除了龙族外的第二大种族——鲛人。 鲛人天生便拥有御水之能,能够将深海水精炼化成真水,在鲛人男子手中,真水便是克敌制胜的利器,大可唤潮驱浪,小则聚万顷为一点,滴水穿山。 这大小如意的真水,不止可以用于斗战,若是被灵秀的鲛人女子施以巧手,真水亦可揉捻成线,纺织成鲛绡。 此物实是世间第一等奇珍,历来为中土道门所喜,乃炼制道袍、法衣的上好材料。 据说,如今剑仙一脉的源流魁首,青城正宗掌教至尊、赤城剑仙,所穿法袍便是用最上等、最精纯的鲛绡,混以禀纯阴之气降生的冰蚕丝织成。 这鲛人大将一进来,龟丞相就意识到不对。 他极为熟悉这位大将的端方沉稳性情,若非十万火急之事,定然不会如此不顾礼数,直接闯入龙宫大殿。 ——难不成,泾阳王之事,果是为了调虎离山,如今正有强手来闯宫?! 或许是因为时常紧皱眉、眼眯缝,这位本就老态龙钟的丞相,眼睛显得越发小,再一眯眼,几乎已看不到眼珠。 可即便如此,鲛人大将仍能清晰感受到,从丞相身上传来的凝重视线,抱拳躬身,沉声道: “据将士回报,海上似乎有大妖作乱,末将亦远观过一次,只见此妖手段凶戾,气焰嚣张,却不知种属为何,还请龟丞相定夺。” “海上大妖?” 龟丞相听到这四个字,心中久违地升起了些茫然。 此界水族不说全部,至少也有九成,要归龙宫管束,又哪里来的海上大妖一说? 但龟丞相也很清楚身前这位鲛人大将修为颇高,御水神通更炉火纯青,能让他称为“大妖”者,定然根脚深厚、来历不凡。 ——莫非,是有人乔装来此作乱? 龟丞相本就因泾阳王之事,而极为小心谨慎,如今听到这个消息,便更为警惕。 他沉吟片刻后,肃然道: “值此多事之秋,不能出半点纰漏,更不能贸然出宫,你做得不错。待老夫施展龟镜大法,一探究竟。” 鲛人大将此来,本是想让龟丞相批准他,率一众水师出宫,征讨这来历不明的大妖,却不曾想,龟丞相竟然慎重至此。 他虽不至于当面反驳龟丞相的提议,目中却也流露出浓郁的不解。 龟可卜吉凶,龟壳自从上古时期以来,便是炼气士们推算运数、勘察天命的重要器物。 就连昔日禹皇,亦是得了神龟所负之洛书,才能平水患,铸九鼎,令人间重得太平。 龟丞相的“龟镜大法”既是他与生俱来的一项神通,亦是勤修了数百载的奇术,不问吉凶、不算前尘,不卜未来,只鉴今人今事。 以龟丞相的法力,一旦施展出“龟镜大法”,可说是观方圆百里如在掌顾间,一切风吹草动,皆是纤毫毕现。 哪怕对方的神通已臻至道门真人级数,亦逃不过“龟镜大法”的映照。 只不过,这门奇术亦有不小损耗。 以往老龙君在位时,还能以浑厚精元、浩瀚法力为龟丞相弥补亏空,现如今,这负担便只能他由自己承受。 注意到鲛人大将的疑惑视线,龟丞相只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本相若是多费些精元,便为龙宫免一次祸患,也算是值当了,一切以大局为重。” 鲛人大将并未多说,只是双手再次抱拳,重重点头,沉声道了一句: “谨遵丞相教诲!” 看到这一幕,龟丞相心中亦多了些欣慰。 无论如何外界天地如何,至少他们海境内部,仍有相当程度的凝聚力。 感慨中,龟丞相已取下身后所负的“龟镜”,龟镜离体后,在宫中滴溜溜地一旋,便化做了一面三尺见方的圆镜。 龟丞相双手变化手诀,口诵宝诰,龟镜骤然绽放出盈盈青光,光色莹润,洒落明辉,映出一片辽阔无边的汹涌海面。 此时风浪正大,暴雨如注倾泻,浓云密布,放眼望去尽成一片暗沉,不辨海天之界。 狂风暴雨中,却见海水层层堆积、重叠,向上拔高十来丈,形成一座蔚为壮观的山峰,峰顶似乎矗立着一条傲岸人影。 龟丞相正想将“龟镜大法”的法力,尽数凝聚于此人之身,却见他抬起头,遥遥往此处看了一眼。 一对金中带青,好似琉璃宝玉般华贵的眼眸,猛地在龟镜中放大,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凶狂暴戾之气,从那眼眸中喷薄涌出。 原本风平浪静的海底龙宫,立时风起云涌,卷起千重浪涛,令两位水族强者都感到有些许不适。 ——即便只是丝毫神意,都有如此威势? 龟丞相的面色浮起一抹艳红,龟镜亦难以维持,重新化为宽大厚重的龟壳。 老人眼眸再次睁大,惊道: “好个大妖!” 虽只是惊鸿一瞥,龟丞相还是感受到那条身影中涌动的澎湃气血,以及极端炽盛,丰沛到难以想象的纯阳精元。 若非是如二爷一般,专走上古路数的大妖,怎会有如此骇人的肉身、这般狂猛的气势?! 只不过,龟丞相虽是惊讶于这大妖的强悍,心中却也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这大妖来历,但如此澎湃的气血与精元,至少说明对方并非是五方魔教中的积年老魔。即便海境如今实力大损,仍有非凡底蕴,只要不是五方魔教打上门来,龟丞相自忖都有法子可以应对。 就在这时,龙宫外又传来一个疑惑嗓音: “大妖?什么大妖,敢跑到海境来作乱?” 这嗓音极其清亮,充满了一种少年人特有的朝气,令人一听便心生好感。 即便知道境外便有大敌,但龟丞相、鲛人大将听到这个声音,还是不由得露出笑容。 只因这个声音的主人,便是老龙王膝下天资最高,也最为受宠的八太子。 这位八太子天资聪颖,颇具禀赋,如今未过百岁,法力已极为高强,又有一副热心肠,所以极受龙宫上下爱戴,与钱塘龙君简直是完全的反面。 怎奈何八太子虽然样样都好,偏生不喜钻研龙族天生的术法,更不走正统神道,和他那个叔父一般,专爱打熬气力,使枪弄棒。 不过现在看来,这倒是一件好事了。 就在一相一将思索间,一个内穿鲛绡银袍,外披纯青甲衣,腰缠白玉带,头戴束发金冠的英武小将,从龙宫外大踏步地走了进来。 这小将手持一杆红缨烂银枪,身姿挺拔,面如冠玉,生得浓眉大眼,唯有额间生有两根蜿蜒修长的龙角,宛如插天神峰,峥嵘尽显。 见他进来,龟丞相、鲛人大将都略微躬身,齐声道: ~~ “见过八太子。” 八太子和钱塘龙君相处日久,也染上了一股不受约束、自由自在的习气,最是不耐俗礼,见两位长辈这般作态,只连忙上前,将其托起,无奈道: “这里又没外人,何必如此作态?” 言毕,八太子昂首眺望龙宫穹顶,手中长枪一挥,舞了个枪,跃跃欲试道: “龟相方才所言大妖,究竟身在何处?” 八太子虽然不似钱塘龙君那般,性情极端唯我,却也因修行上古路数,而变得有些好斗。 原来钱塘龙君在时还好,不费力便能将这精力旺盛的小龙打趴下,让他没力气闹腾。 现在这位龙宫二爷一走,以如今龙宫众将的实力,想要让八太子尽兴,便有些艰难了,因此他今日才会如此躁动。 鲛人大将眉头一皱,抱拳道: “八太子容禀,那妖物凶性奇大,至今已斩了数十条妖蟒、百来头恶鲨,其余鱼鳖精怪,更是数不胜数,末将以为……” 这话一出口,鲛人大将就意识到不好,果然如他所料,八太子听闻此言,眼中不但没有退缩之意,反倒是越发兴奋。 出乎鲛人大将预料的是,龟丞相在思索片刻后,竟也开口道: “那妖物显然也是走的上古路数,既然八太子有意,也可以代表龙宫出战。” 言语落定,龟丞相扬手朝八太子打出去一道神念,那其中便有他方才以龟镜大法探查到的一切信息。 八太子欢呼一声: “谨遵龟相令!” 语声未落,他的身子已拔地而起,化为一条身躯蜿蜒,足有十来丈长的银鳞白龙,朝龙宫之外游去。 鲛人大将这次也沉不住气了,语气虽然和缓,也不免带上点埋怨: “老丞相,你也知道八太子性情跳脱,那妖物又非是等闲之辈,怎么也不叫他领一支水师再出战?” 龟丞相闻言,胡须颤了颤,悠悠道: “自二爷离去后,老八这孩子的武艺神通,在龙宫已鲜有人敌,纵是你我,也只有在全盛时期,才能拿得下他。 并且,老八性子傲,只爱单打独斗,老夫就是派给他水师,也是平白浪费。 你现在便去召集四部水师,准备布下沧海真水大阵,老八能胜还好,胜不了,咱们哪怕是奏请君上,亦要将这大妖留下来。” 对龟丞相以及整个龙宫来说,八太子的胜负根本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擒回这头妖物,弄清楚他究竟是从何而来。 按道理来说,海境范围的广大水族,都受龙宫调遣,又有鲛人日夜不息地监察水流变动,这如此强悍的妖物怎么会凭空出现? 并且,他若真是隐介藏形来此,又为何要为了一群精怪,贸然暴露,还摆出这等架势,简直就像是在吸引龙宫众人一般。 这件事中,实在是有太多龟丞相想不透的谜团,但这些谜团又个个事关重大,所以在弄清真相前,他决不能将这大妖放走。 鲛人大将也不说废话,只是略一点头,便化为一道连绵水波,带着呼啸浪涛,消失在龙宫大殿中。 八太子所化的银鳞白龙一冲出海面,便冲入浓厚云层中,整片云海立时翻腾不已,横扫卷动,与汹涌海面遥相呼应。 呼风唤雨本就是龙族的天赋神通,八太子走的又是挖掘肉身潜力、追溯血脉源头的上古道途,这一神通的威力,自是无比强横。 等飞出去数十里,八太子便遥遥看到了那一座由海浪水堆积而成的山峰。 在这座山峰周遭,挤满了一片黑压压的鱼群,其中多是些有法力在身的精怪,最为凶猛的便是一群体长两丈有余,外形狰狞的怪鲨。 这些鲨鱼正在鱼群里横冲直撞,不知道吞噬、撕碎了多少精怪,此处海面立时翻卷出一片浓郁得化不开的血水,猩红血雾更是在暴雨中弥漫开来。 八太子却注意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些精怪平日里固然凶悍狂暴,尚未完全开灵化形,却也并非不蠢笨,反倒是极其狡猾奸诈,智力不逊常人,趋吉避凶的本能更是敏锐至极。 可现如今,它们却好似着了天魔染化一般,神智全无,不顾其余一切,即便是粉身碎骨,也要往着浪山峰疯狂涌去。 ——到底是什么吸引了它们? 八太子再往前飞出两里,便骤然明白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因为他也嗅到了一股虽然淡雅,却存在感极强的奇异香气。 那香气好似剑仙飞剑,笔直地穿破狂风暴雨,钻进了八太子的鼻子里。 即便只是嗅到这股气味,他就感觉有一种原始冲动,自血脉最深处涌现出来,忽地传至全身各处,令长长龙躯都为之震颤。 这种感觉……?! 八太子那本就大如洪钟的眼眸里,骤然激发出两股璀璨光焰。 身为上古妖道的修行者,八太子能够清晰感受到,这种气息乃是来自于一件对他自身修为颇有益处的奇珍异宝。 就好似上古传说中,由月华精气凝成、只需一丝一缕,便能为草木开灵,令其化形成药的帝流浆。 忽然间,又见一张极其宽阔,有如天地裂隙般的巨口,骤然从海底深处升腾而起,将山峰下的鱼群彻底覆盖。 连同那些凶悍的怪鲨在内,所有聚集于山峰周遭的精怪、妖物,尽数被张巨口吞进腹中,钢铁丛林般的利齿紧闭,齿缝间便炸开一蓬浓郁血雾。 紧接着,在轰雷滚滚的连绵炸响声中,连接这张巨口的身躯,亦破开汹涌海面,从海底深处极速向上攀升,顷刻间便来到与山峰顶端持平的位置。 从八太子的角度看过去,可以清晰看见,这赫然是一头身躯之庞然,能够比拟整座浪山峰的异种龙鲸。 他认得这头龙鲸,乃是上古时期,某位天地异种的血脉后裔,亦是海境治下极少数不服龙宫管教的大妖。 龙鲸虽因缺少神智而难以踏上修行之路,却也具备得天独厚的体魄,以及澎湃旺盛的气血,实乃海中一霸。 此时此刻,风雨倏止,皎洁皓月破开浓重云层,如水月光从天穹垂落,照得山巅有如白昼,一片明亮澄澈。 在月光中,龙鲸张开足以吞下整个峰头的血盆大口,朝着那矗立山巅、傲岸不群的人影撕咬而下。 浓烈腥风鼓荡,吹动得那人袖袍鼓荡、衣袂飘扬,月光却照亮了一张俊美无伦的面容。 下一刹那,从龙鲸体内,再次传来一连串的爆炸声,又听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伴随着高亢入云、惨烈非常的凄厉哀鸣声,龙鲸的巨躯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撕裂皮膜、洞穿血肉,抽出了脊柱中枢,从而失去了全部的力量,陡然砸落海面,激起无穷浪。 从龙鲸体内飚射四溅的血水,浓郁粘稠,顷刻间便染得方圆数里的海面,皆是猩红一片,水柱冲天而起,连绵不绝,好似一挂勾连海天的暗红帘幕。 在尸山血海中,那人回过头,用一对金中带青的眼眸,遥遥眺望盘踞云层、龙躯蜿蜒,始终打量此处战场的八太子。 直面这双眼眸的八太子,甚至感觉呼吸都为之一滞,心脏更是剧烈搏动,呼风唤雨的天赋神通更是本能发动,引来一场更大风雨。 瞧着那体形和魔龙相似,却更为威武神骏的银鳞白龙,徐行勾起嘴,流露出一抹再明显不过的笑意。 虽然他现在还不知道这是什么世界,但是一看那条小白龙,就感觉到一种由衷的亲切。 八太子看向徐行,深吸一口气后,却仰天长啸道: “妖怪,哪里走!”(本章完) 第161章 萍水相逢,一见如故,拐带八太子 (万字章节) 八太子看到的不只是那人的身影,亦清晰看见在那山峰周遭,还悬浮着五六具庞然尸骸。 即便只剩白骨,这些尸体依旧散发出极其强烈的压迫感,很显然,它们生前纵然不如方才那头龙鲸,也是足以称雄一方的海中霸主。 可现在,却已为他人盘中肉食! 只见尸骸正中那处峰头上,还燃亮着一团辉煌璀璨、约有丈许见方,好似一枚光明宝珠的灿然金焰。 金焰中烤炙着一块块血肉,滋滋作响、汁水四溅,散发出阵阵奇香。 但这奇香虽是浓郁,八太子却分辨得出来,那并非是刚刚那种,对自己有着独特吸引力的香味。 很显然,这人身上就有一件能够吸引海中凶兽、精怪,对妖族大有益处的宝物。 他也正是以这宝物为饵食,引诱这些凶兽为食,再将之捕杀,吞噬兽群血肉,化为自身修行的资粮。 如此行径,对日日存思,注重道基精纯的佛道修士来说,全然是有害无益。 魔门的老魔头则是会将血肉献祭魔主,亦或者是炼制成种种法宝。 也只有他们这些崇尚神魔之力,走上古路数的修行者,才会直接以血肉为食。 但八太子虽然得出了肯定的结论,心中依然有些疑惑。 走这条道路,一味打磨肉身与神通,本就会助长妖族身上,那种源于血脉、来自上古时期的凶蛮兽性。 即便是八太子的叔父钱塘龙君,平日里也要清心寡欲,才能抑制这种凶性,更不会大肆吞吃血食。 可眼前这位,分明是一直在大快朵颐,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八太子本以为,这大妖乃是误打误撞,才走上这条道路,全然不知其中禁忌,但一看到那团金焰,又觉得不应该。 八太子虽然还不曾出过龙宫,毕竟家学渊源,又有钱塘龙君这位宇内有数的大妖耳提面命、亲身指导,见识亦极其丰富。 所以,他即便看不出来这是哪一门哪一派的神通术法,却也能意识到这火绝非凡物,更兼具佛、道两家的精髓意境。 身负如此传承,又走上古之道,还敢肆意吞吃血食…… 八太子虽然涉世未深,却也明白这些年来,龙宫处境堪忧。 如今海境上骤然出了这么一位神秘莫测的高手,他心中便唯余一个念头: ——先拿下此妖,再逼问他的来历! 念及此处,八太子才鼓动澎湃气血,运转浑厚妖元,仰天长啸: “妖怪,哪里走!” 八太子这句话并非是通过神念传讯,而是实实在在的声波。 声音刚一出口,便化为清越激扬、横无际涯的汹涌大浪,激荡八方风云,令风势愈狂、雨势愈烈! 但是处于暴风雨最中央的徐行,在听到这带着强烈挑衅意味的言语后,却是咧开嘴,露出一个再明显不过的笑容。 这一次,他终于可以肯定,自己只怕是来到了一个脱离了武侠片场,具备众多仙侠元素的奇异世界! 毕竟,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龙,并且是能说话的龙啊! 其实,自徐行来到了这个完全陌生的天地,已经过去了一段不短的时间。 只不过或许是因为这一次,并未通过昊天镜横渡大千,而是自行破碎的原故,他直接被扔到了这片无垠大海中。 徐行都还没来得及感应一番此界天地元气的性质和种类,便察觉到一股强烈的重浊之气,弥漫于海中各处。 这重浊之气,极为类似庞斑等人修行的魔气,更混杂着庞大精元,充满一种来自生命最底层的原始冲动。 徐行稍微放出神念,便立即察觉到这个世界与其余三个世界的不同之处。 即便是天地元气最为浓郁的上个世界,也只催生出魔龙这么一头,具备大宗师级数战斗力的天地异种。 并且即便是魔龙,也还不足以站到最强者的战场上,只配沦为大宗师,乃至破碎高手一生传奇的陪衬和注脚。 总结来说,前三个世界,主角终究是人类,武者间的战斗,归根结底也只是人与人的厮杀。 但是光论此界海中的凶兽,即便个体战力鲜有能同魔龙比肩者,数量却属实是多到难以计数。 这些海中凶兽生来便具备极强力量,却偏偏只会凭本能行事,追逐血食。 而徐行在和张三丰一战后,都来不及愈合自身伤势,便被不得破碎虚空。 所以遍体鳞伤的他,一出现在这海中,便成了周遭海兽眼中的大补之物,群兽暴动,齐齐朝此处涌来。 只不过,这些凶兽到底是低估了徐行的战力和手段,所以到头来,反倒是它们沦为了徐行的盘中食、腹中餐。 徐行在吃了半天,终于弥补亏空后,虽然已经能够离开这片海域,但他还想试探一下这海中究竟还有什么奇特存在。 所以,徐行制造出了脚下这座浪高峰,并以一丝自身精血为饵,吸引来了众多凶兽,却又偏偏不急着捕杀。 等到凶兽堆积多了,又会引来更多更强的凶兽,到后来,徐行还发现,里面甚至出现了一些具备强烈灵性的海兽。 这种存在,即便还没有达到“妖”的程度,却也已不能用单纯的兽去形容,徐行便将之命名为精怪。 只不过,即便是这些精怪,亦无法摆脱根植于血脉的天性,在徐行精血的引诱下,前赴后继地赶来此处送死。 就这么做了足足十多个时辰后,他终于感受到一种格外与众不同的视线,从海底某处传来,那是一种带着审视观察意味的戒备目光。 徐行虽然不知道,这目光乃是来自于海底龙宫的鲛人大将,却也明白,自己引来了能够沟通的正主。 果如他所料,不久之后,便有另一道奇特的力量,不知横越多少里,遥遥投来。 只不过这种力量全然不似徐行曾经接触过的任何真气、内力,有些类似神念,却又有所不同。 一般来说,武道强者的拳意精神、神魂念头,都会带着浓烈的个人意志,他们的神念扫视,与其说是探查,倒不如说以强横底蕴,一寸寸地搜捕。 可这种力量,不仅没有丝毫个人特征,甚至连总量都很小,简直就像是一片无比纯澈的镜面,却也因而能够映照万物。 徐行能够感受到,这力量的传输路径、运作方式,都和他此前所学的任何武道有所不同。 莫非,这就是此界的法术神通? 徐行虽然也试着模仿这种力量,回溯其来处,以探明对方的身份及来历。 但由于他的神念性质实在是太过强烈、坚固,故而只得以模仿到了百分之一,刚刚传到龙宫,便宣告溃散。 不过,看着天空中的银鳞白龙,徐行也不禁感到一丝欣慰。 比起复现神通,寻迹追踪,还是这种直接抓舌头的方式,更适合他徐某人一点啊! 八太子一声怒啸后,亦不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当即挟狂风暴雨,乃至汹涌海潮之势,朝着徐行猛冲而来! 龙身都还没有真正攻至,只是投下一片浓郁厚重的漆黑阴影,徐行就感到自己脚下这一座,由真气裹挟水流凝聚成形的浪高峰,开始摇晃震颤,有了倾塌的征兆。 刚刚还尽在掌控中的水流,更像是被某种意志赋予了生命,一下子活了过来,更开始剧烈反抗。 虽然海水本身,绝对不足以撼动徐行的真气,但这个发现已经足以令他感到惊讶。 徐行能够感受到,那白龙绝对没有多耗费一丝一毫的法力、神意,来操纵这些水流,这一切,都好像是海水自发的举止。 不过,即便徐行不知道八太子有如此神通,也只是稍稍吃了一惊,便平复心情,更微微一笑。 ——既是龙族,斗一斗水法,倒也有趣! 徐行身形一动,先拦在自己的烤肉前,右手食指、大拇指一撮一捻,身前便如平地起风雷,海水尽数朝他两指之间倒灌而去,就如长龙吸水一般。 这些海水在投入徐行身前的过程中,不断被他的真气压缩、压缩、再压缩,到最后,便只剩一个漆黑渊深,好似墨玉的小珠子。 墨玉珠子极其小巧袖珍,只有常人指甲盖大小,其中传来澎湃激荡的浪潮声,就像是里面蕴含了一座云水如沸、风雷赫赫的怒海。 徐行手腕一翻,屈指轻轻一弹。 只听铮然一声,漫天风雨倏然止住。 不过仔细一看,就会发现那不断垂落人间的雨幕,不是止住,而是被某种无形之力撕裂,才会出现刹那截断。 这正是鲸息功六大奇劲之滴水劲! 如今这场景,正让徐行想起自己在东岛上空,同云虚以及魔龙激战的往事。 那一战中,云虚勾连四海灵机,运转磅礴真力,演化鲸息功六大奇劲,不断干扰自己出手的举止,到现在也令徐行记忆犹新。 此时此刻,面对一个同样具备御水神通的白龙,他正好把这一式“滴水劲”,当做初次见面的见面礼! 声响未起,这一点小水珠就已到八太子那蜿蜒十来丈,极其庞大的龙躯前。 八太子对一切水系神通都极其敏感,这小水珠刚在徐行手中凝聚出来时,他便察觉到其中所蕴含的恐怖力量,心中更为震撼。 ——如此凝练小巧,却威力无穷的水法神通,莫非是道门雷法中的癸水神雷?! 五雷正法分明是正一道的嫡传绝学,非张姓不得传,这大妖又是从何处学来?! 虽然早知道身前这大妖或许具备不凡来历,但徐行一出手,仍是让八太子感到震撼。 好在,他也身具海境龙宫的神通绝学,更是当世罕见的埋身战高手,自不会轻易溃败。 即便同样具备庞然身躯,可八太子的应变之灵动,却要远胜魔龙不知多少。 他长尾一摆,龙首一昂,长达十来丈的躯体,便极其灵动地协调运作起来。 白龙鳞片开合,蒸腾出淋漓水汽,好似连同身下海水、天穹雨幕,从中汲取无穷无尽、毫无边际的水精真力。 他浑身筋肉更是起伏如水波,腹下右爪探出,以锐利至极,不输道门法剑的爪尖,对上了这一枚“水珠”。 落在徐行眼中,这动作更是充满了一种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天成美感。 吸纳而来的水精灵力,同他的澎湃精元、浩瀚法力混于一处,在自八太子的指尖喷薄涌出。 可以看见,在指尖与小水珠相触的瞬间,八太子周身骤然翻卷出一片汹涌狂飚,宛如百万、千万头骏马奔袭的巨浪。 那并非是纯粹术法造成的浪,其中更蕴含了一股极其强烈的灾劫破灭之意,就像是要吞没数千里田地,尽毁稼樯,令此地生灵涂炭的大洪灾、大水劫! 徐行立时明白过来,这白龙和上个世界的魔龙一般,亦是一头会武功的龙。 并且,白龙会的还不只是普通武功,而是一门专为龙族打造,能够将这具龙躯中的皮肉筋骨之力,和与生俱来的天赋神通,以及后天修成的妖元法力结合起来的高深武学! 这正是钱塘龙君重走上古道路后,根据海境龙宫中的诸多典籍,才最终创造出来的一门杀伐大术,能将龙族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 钱塘龙君向来以龙族身份自傲,追寻先祖荣耀,不问长生大道,只求肆意纵横,为天地降灾劫。 到如今,他已吸纳了天地间的六种劫气、煞气、祸力、灾力,将之演化为自己的神通,故而将其命名为——六祸禁法! 八太子虽然还不曾出宫历练,将收集六祸灾气,再衍神通,只练得六祸禁法中的洪祸水劫之力。 但他长居海境,又曾观摩过海境最大的灾祸源头龙涎口,对这股海祸水劫之力,领悟极深,至少已有钱塘龙君的三成水准。 现如今,以苍龙一族的磅礴肉身精元,辅以呼风唤雨的天赋神通,八太子有自信,即便是真的癸水神雷,他亦能将之接下。 不过,在指尖与水珠接触的一刹那,这位信心十足的龙族天才,当即面色大变。 只因徐行这一击,本就不是单纯的水法,虽以滴水劲为表,内里蕴生的,仍是一股“火中栽莲”的爆发力! 在八太子指尖爆炸开来的,也不是水,而是一抹浓烈瑰丽的红! 在八太子引发的大洪水中,一朵妖艳绮丽的焰光红莲,以举火燎天、焚山煮海之势,骤然绽放,将千重浪涛尽数蒸干! 轰然爆炸声,八太子的掌心当即变得一片血肉模糊,碎裂鳞甲更是四散飞溅,就连胸腹的亮银鳞片,亦被炸出成一片焦黑。 热力滚滚,汹涌荡开,再凝成一股冲天火柱,将八太子引来的厚重乌云都给焚烧殆尽,令这方圆三里范围内,无分天海,尽成一片火焰世界,彷如焦热地狱。 除了这些皮肉伤外,八太子还感觉到,这火劲进入自己体内后,便开始肆意破坏,每在皮肉中窜行一尺,就会留下一朵小小火莲,再倏然绽放,引发不小的爆炸。 就像是佛门所说的“般若莲次第开”,只不过开的并非般若莲,而是业火红莲! 八太子的肉身,虽然还没有淬炼到万法不侵、鬼神莫近的地步,却也足以称得上坚固,除非是真人级数的高手,亦或者某些异宝,绝伤不得他分毫。 但在这火劲面前,他引以为傲的肉身,不说是纸糊的,也算是泥捏的,根本经不起轻轻一烧。 并且那格外旺盛强横的精元血气,不仅起不到抵御火劲的作用,反倒是成了燃料,令其威势更显。 只一击,八太子就深刻明白眼前这人的手段,究竟是如何可怖。 若是只论神通术法,绝不在当世任何一位成名真人之下。 但他却不明白,这世间修行上古道途,以肉身精元称雄的强者,本就少之又少,怎么会有人开发出一种,专门针对精元的神通术法? 而且,若论此界修行上古道途的高手,钱塘龙君绝对是绕不过去的存在。 所以,便只剩一个可能。 莫非他这手段,是为了对付叔父而练?! 八太子刚想到这里,就觉心头一沉。 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不是心头一沉,是真的有什么东西,踩在了他的背上,令他悬浮在空中的龙躯,都往下降了一降。 八太子还来不及做出其他反应,就听一个饶有兴趣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你这小龙,身躯倒是好生坚韧!” 八太子想也不想,当即运转化形法,收束龙躯,化为一名手持烂银红缨枪,身披青甲白袍的英武小将,一枪直刺徐行胸口。 这种能够在人身和龙躯间任意转化的秘法,甚至比八太子刚才展露出来的武学,更让徐行感兴趣。 他眸光一亮,根本不阻止八太子的举动,只是右手探出袖袍,一抓一攫。 八太子这一枪中,仍是运用了六祸禁法中的洪祸之力,但如今他虽是仍在海上,却已为徐行的十阳真火包裹,又从何处借取灵机? 是以,徐行很轻松便钳住了这杆烂银枪的枪头,他目光一动,先是看了看八太子的面容,又看了看这杆枪,信口赞道: “好个翩翩少年郎,使得好枪棒!” 徐行本身亦是枪棒术的大行家,手下几名亲传弟子,齐大柱、岳飞,以及半个弟子的厉若海,都是以棍术枪法闻名于世。 只不过,除了自己外,他还很少看到有其他人,以枪棒为武器,印象最深的便是“九空无界”中的赵匡胤,以及上个世界的思汉飞。 所以,突然看到小白龙擎出一杆长枪来,徐行心中便不免涌现出点爱才之意。 不过徐行的语气虽是欣然赞许,落到八太子耳中,却显得极为刺耳,多了一种居高临下、俯瞰众人的傲气。 他冷哼一声,手腕再振。其实八太子的法力,虽然还不到真人级数,但是配合上格外坚韧的肉身,再加六祸禁法,也具备真人级数的战力。 如若不然,龟丞相即便准备了后手,亦不会轻易同意他出战。 并且除了自身的神通武艺不凡外,八太子平生所识的长辈,亦不乏站在此界巅峰的顶尖强者。 即便不算正在闭关养伤老龙君,他的叔父兼授业恩师钱塘龙君,就是一位媲美大派掌教的大真人。 所以在八太子看来,即便对方乃是一位立身于真人境界巅峰的强者,也万没有资格和底气,用这种态度对待他。 烂银枪虽然看似是一柄神兵,实则是一道不入五金之属的真水精粹,并以雷霆正气练成的法宝,根本没有固定形体。 是以,徐行只一捏,这长枪便化为了一滩闪烁着银白电光的水流,带着噼里啪啦的暴鸣,绕着他的身躯呼啸盘旋。 烂银枪此时就好像是一条电龙,试图从徐行的人身七窍,乃至四万八千毛孔中,钻进他的体内,直接炼化五脏六腑。 随烂银枪而来的,还有一方青玉小印,以及五张符纸青蓝,由朱砂写就的符箓。 青玉小印迎风便长,足有两丈见方,宛如被巨灵神人拔起,再猛力投掷而出的飞来峰,朝徐行撞去。 小印甫一现世,周遭三里范围内,原本波涛汹涌、暗流澎湃的海面,竟然便立时静了下来,亦或者说是“定”了下来。 本作品由六九書吧整理上传~~ 就连海面上十阳真火,也像是受到一种无形力量的压制,原本炽烈燃烧、势可吞天的火舌,立时矮了近一半,伏在平滑如镜的海面上。 好似一群真火凝成的炎蛇,正对着小印,以及贵为鳞虫之长的八太子俯首称臣。 这法印名为“镇海”,本是一件龙宫异宝,只要位于海中,便能借助其浩瀚之势,镇压、困锁敌手。 “镇海印”也是龙族调度水师、压服海中群妖的保障之一,因八太子武艺超卓,神通不凡,极其适合统帅水师,老龙君才将此印授予他。 不过,八太子不爱排兵布阵,只好单打独斗,故而自得到“镇海印”以来,运用此物的次数屈指可数。 除了“镇海印”外,那一堆符纸也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乃昔年某位正一道高人,亲自耗费真元,以醇厚法力、至纯道意写就,足可驱风雷,策鬼神。 这每一张法符中所含的神通术法,都等同那位真人的全力一击,并且法符类型各不相同,可以说无论遇上什么敌手,都有克制之法。 在龙宫全面退守海境,符箓三宗只顾东南的如今,这些符纸都可说是用一张少一张,极其珍贵。 毕竟,大劫之后,还能保持真人根基,境界不退转,并产出如此法府的高人,即便是在符箓三宗这种秉持天地正统,尽得符法真传的顶尖门阀中,亦是屈指可数。 这些真人无论哪个都是地位尊崇,受天下敬仰,威名远扬,也是五方魔教的重点针对对象。 无论为了自己的大道性命,还是宗门的巍巍基业,他们都不可能再为龙宫损耗真元。 若是平常时分,八太子是宁可落败,也不愿用这些外物来克敌制胜,但徐行的手段和来历都太过神秘。 八太子在龙族中虽然还算是青年人,甚至是少年人,但却也拎得清轻重。 为了整个海境龙宫的安危,无谓的自尊可以暂且先放一放,如今最重要的事,就是绝不能放走此人! 在八太子看来,两件法宝,再加这些真人法符,无论如何都能将此人的脚步拖上一拖。 可他仍是低估了徐行的实力和手段。 烂银枪虽是无孔不入,但徐行早已练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无漏之躯,光论肉身都是无懈可击。 更何况他还有十阳真火、天罡正气护体,又有五脏庙作为支撑。 所以,那条银白电龙注定只能是徒劳无功,在他的体表激起一连串蓝紫色的火,以及连绵不绝的雷鸣炸响,却始终不能伤徐行分毫。 徐行只是向前踏出一步,手捏天鼓雷音法印,眉心亦绽放青蓝电光。 他浑身筋骨、气血,乃至澎湃真气,都在此际同时震动,发出更为雄浑浩大,一线不绝,好似天鼓阵阵,要警悟众生的雷鸣声。 雷霆者,本就是阴阳造化之枢机变化,又可以理解为五行五气的相合、碰撞所产生的交融反应。 所以,在同时具备阴阳二气,以及五行五气的徐行手中,这一记“天鼓雷音印”的威力,还要更胜过只具备真水之力的烂银枪。 只一震,烂银枪带起的雷鸣,便被滚滚雷音压低得无比模糊、喑哑直至被彻底淹没覆盖。 那银光更是凝为一线,缠绕在徐行的右手上,就连飞撞来的“镇海印”,亦在这一震下剧烈震动,跌飞出去,落入八太子掌中。 “镇海印”的镇压、困锁之能,本质上并不是作用于形体,而是借大海的浩瀚无垠之势,镇心神、困真灵。 而面对如天鼓都无形相亦无住处,而能演说法音警悟众生的“天鼓雷音印”,纵然是大海,亦称不上浩瀚,更不算是无垠,又如何困之镇之? 一印之后,徐行双手再次变动,这一次不再是佛门手印,而是再正宗不过的真武太极。 振聋发聩、惊醒人心的雷音真力,再化阴阳二气,衍生出一张黑白流转的太极图。 徐行虽然没有接触过此界的法符,却也通过自己的神意,敏锐察觉到这其中充盈的精纯道意。 八太子的妖元法力与这道意存在不小的隔阂,即便想要借助法符之力,也只能是同拉弓放弦一般,强行将之激发。 这样的用法,不说是随心所欲的操控法符之力,即便是要将其威力彻底引爆出来,都需要些许时间。 在真人级数的激战中,这轻描淡写的“些许”二字,便足以成为横亘生死的天堑。 而徐行便是抢在这法符被彻底激发之前,以妙至毫巅的阴阳二气,将八太子的妖元法力消弭于无形,令法符重归平静。 其实,八太子自己亦十分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才要先祭出两件法宝,来为自己争取激发法符的时间。 不得不说,这已算是极其正确的应对,哪怕是应对等闲两三个真人的围攻,以这种方式,只怕也能撑个一时三刻,等到海境援兵。 但他没想到,徐行竟然能应对得如此巧妙,只以一记雷音印,便破解了两大法宝,术法更运用得天衣无缝,可称是瞬息万变。 八太子虽然不知道,徐行具体用的是什么术法,但是却认得出来,前一种雷音印分明是佛门手段,而如今这阴阳流转的太极图,又是正宗得不能再正宗的道门气象。 此界不是没有尝试过佛道兼修的高手,但在此前的释家加持、玄门符法体系内,无论如何,也只能以其中之一为根本道基,最多以另一家的手段稍作补充。 在大劫之后,加持无效、天箓动荡,兼修佛道虽然比以往少了阻碍,却也还没人真正功成过。 据说青城剑宗内,那位掌教至尊的大弟子,就曾试图走过这条路,却也是功败垂成,还为此有损至纯剑胎,修为进境停滞至今。 可眼前这人,不仅仅是兼修道佛,甚至还练到了这种随心所欲,任意转换的地步! 八太子这一下是彻底分不清、也不敢分清这老妖的具体来历和跟脚了。 ——这不会是什么前古时期的老怪物吧? 据说在天箓加持体系尚未彻底确立时,上古的修士们,各个都是敢想敢干的主,兼修道佛、学贯魔妖亦是寻常事尔。 或者说,现在这些道统,本就是经过前古的仙佛神圣不断探索、开辟,最后才得以成熟。 等这些前古仙佛一个接一个地破空飞升,成立佛国、天庭之后,能够直接勾连上界,从仙佛手中获取力量,更为完善便捷的天箓加持体系问世后,上古道途才逐渐没落。 而他和叔父所学的神魔之道,亦只算是上古大道中的一小部分。 不过八太子也听钱塘龙君提到过,还有很多上古法脉,不是因为修行难度等原因自然衰落,遭修行界淘汰,而是因为不服天庭佛国的管束,被剿灭了传承。 念及此处,八太子右手握住“镇海印”,身形一动不动,咽了口唾沫,涩声道: “蓬莱海境龙宫洞庭君八太子,敖峥嵘,见过这位妖族前辈,敢问前辈妖窟何处,来我蓬莱海境又所为何事?!” 见这小白龙一下子变得如此礼貌,徐行还有些不习惯,不由得失笑道: “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顿打,打完就要亮身份、摆后台,如你等人……哦,妖,徐某亦是许久未见了。” 话是这么说,徐行心中也无多少怒气,只是分析着这小白龙言语中透露出来的信息。 龙宫、洞庭君、海境,这些词连在一起,徐行立即意识到,这个世界的水,只怕比他想的还要深。 至于妖窟一说,倒是让他有些啼笑皆非。 听到这话,八太子眨了眨眼睛,立时意识到这疑似前古大妖的前辈,好像不是想象中那般凶顽,还要讲些道理,便小声提醒道: “前辈有所不知,此处乃海境辖界,你方才大肆捕杀之凶兽、精怪,亦是我海境水师之一员……” 徐行听完,只是淡然道: “他们既然想要吃我,被我所捕猎,也怨不得旁人,至于你们龙宫,若想寻仇,徐某亦大可接着。” 八太子见徐行如此淡定,只疑这老妖背景深厚,亦或者有什么上古法宝为底牌,连忙道: “前辈还请暂息雷霆,这些蠢物虽名水师,却无多少神智,只能壮壮声势,不入龙宫部署之流,就是烹了煮了,也不妨事。” 说到这里,八太子正色道: “此事我可代表龙宫,予前辈以补偿,但龙宫亦要知道,前辈究竟是如何跨越海境,突兀出现于此。” 徐行这才知道,敖峥嵘来找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过事关破碎虚空,他又尚且不熟悉此界形势,决然不会像对待张三丰等人那样,将界外来客的身份和盘托出,便只是一笑置之,再问道: “若徐某不愿告知详情,你又待如何?” 敖峥嵘显然早就想到了,徐行不会轻易就范,语气却格外恳切: “如今天地魔潮肆虐,我等为保立足之地,纵然有所得罪,亦是不得不为,还请前辈见谅。” 听到魔潮二字,徐行心头一动,却并未开口,只是冯虚御风,看向海中某处,负手道: “徐某素来听闻龙宫富有四海,如今一见这待客之礼就知道,传闻果然不虚。” 他又抬起头,望向敖峥嵘,好奇道: “你既为龙宫的天潢贵胄,如今落到徐某手上,他们莫非就没有半分顾忌?” 敖峥嵘不卑不亢,坦然道: “为保海境不失,我敖峥嵘即便死于前辈之手,又能如何?” 听到如此掷地有声的回答,徐行对这条小龙的看法,倒是有些改观了。 他刚才听敖峥嵘亮后台的口气,本以为这也是惯于仗势欺人之辈,却不料还有如此骨气,有点意思。 想到此处,徐行目光越发欣赏,忽然问道: “你的枪棒不错,跟谁学的?” 虽然还不知道这个世界修行体系的全貌,但是遇到一种和武道颇有共同的手段,徐行自然不愿放过。 敖峥嵘眼神波动了下。 钱塘龙君崇尚神魔大力,修行上古之道,在天下间已不算是新闻,只要稍有见识地位者,无一不知此事。 敖峥嵘也不认为在这种情况下,徐行有故意误导自己的必要,那就是说,这位是真不知道叔父的名头了? ——莫非他当真如我所想,是自前古时期沉眠至今,才刚刚恢复过来的老妖? 敖峥嵘心中虽是心念如电,如实道: “是我家叔父,尊号钱塘龙君。” 提到钱塘龙君,徐行自然能联想起一则前世听闻的神话传说,点点头,又问道: “那他人在何处?” 敖峥嵘老老实实道: “叔父如今有事外出,并不在龙宫。” 徐行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 “这种消息都敢对我说,看来,你对你们龙宫的实力很是自信啊,真不怕我走脱了?” 敖峥嵘亦笑了一笑,笑中充满自信: “若连这点依仗都没有,我蓬莱海境,又如何能傲立东海,不惧五方魔教?” 徐行对此不置可否,只是摩挲着下巴。 “我这个人,一向是吃软不吃硬。你要是上来便好声好气,询问事件经过,再诚心相邀,我倒也不介意跟你走一趟龙宫。 但现在,既然你要先动手,又摆出这种阵势,分明是要强人所难,那这龙宫,徐某还真就不乐意去了。” 敖峥嵘又叹息一声,惋惜道: “既前辈执意如此,那刀剑无眼,还请小心了!” 敖峥嵘一语落定,方圆百里的海水,都极其缓慢地涌动了起来,好像那不是水,而是液态的玄铁金石,给人一种无比沉重的感觉。 在海水中,更能看到无数影影绰绰、列队整齐,手持枪戟,面容肃穆的身影。 他们即便还没有彻底发动攻势,只是驾浪来此,便有一种森然肃杀的鼎盛军威,远胜过徐行此生见过的任何一支所谓的虎狼之师。 毕竟,即便是在神话传说中,只配成为垫脚石,任由强者割草无双的“虾兵蟹将”,对寻常人类来说,亦是超脱凡俗的存在。 徐行环视一周后,只是笑了笑: “其实,我对你们蓬莱海境也颇有兴趣。” 听到这里,敖峥嵘也暗自松了口气。 他虽然自信驰名海内、威震天下的沧海真水大阵,能够留下对方,却也不愿结无谓的仇怨,亦不愿手下将士做无谓的牺牲。 不过很快,他的心便再次提了起来,只因徐行话锋一转,又笑道: “但我这个人,一向是只喜欢主动。所以,我有了另一个想法。” 敖峥嵘看着徐行那张俊逸面容,内心深处,忽然涌现出一种强烈的不安。 然后,他便听徐行轻快道: “既然钱塘龙君在外,我何不直接去拜访他。” 敖峥嵘自幼生活于海底龙宫,追逐洋流波涛,几乎从没有体会过什么是立足不稳的眩晕感。 但现在,他便由衷升起这种感觉。 ——这老妖莫不是是失心疯了?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刹那,敖峥嵘心中那种不安感就变得越发浓郁、甚至是无比尖锐。 只听言语就知道,这老妖即便不是失心疯,也一定是个百无禁忌、肆无忌惮的人物。 这种人物做事,一向是超乎常理,那么接下来,他又会做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快便出现在敖峥嵘面前,徐行朝着他咧开嘴,笑得无比灿烂: “当然,为了以示尊重,又叫他知道徐某并无恶意,还得带着八太子一起才是。 你我虽是萍水相逢,却是一见如故,甚是有缘,何不再让这缘分更长一些?”(本章完) 第162章 虚空神通,初闻此间法 (万字章节) 听闻这话,不只是敖峥嵘本龙惊了一惊,就算是周边那些结成阵势,正欲发动的鲛人、海族、乃至一众虾兵蟹将,皆是震了一下。 徐行虽然说得客客气气,彬彬有礼,好似谦谦君子,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满是目中无人、无法无天的睥睨傲气。 即便没有钱塘龙君这种顶尖高手坐镇,龙宫众将又因劫数而动荡了根基,但他们此际摆下的沧海真水大阵,仍是足以困住一众大真人级数的掌教至尊。 可眼前这不知来路的凶戾妖物,竟似是全然不把这大阵放在眼中,一副来去无拘、进出无碍的自负模样,实是气焰滔天。 鲛人大将再也难以忍耐,手中长戟一挥,率先站了出来,呵斥道: “好妖孽,在我龙宫沧海真水大阵前,还敢如此放肆,真真是跋扈至极!” 这位鲛人大将乃是海境十万水师中的第一高手,与龟丞相向来并称为文武双壁,昔日在洞庭水域,领受天箓敕封时,亦是一位大真人级数的绝顶高手。 如今他虽是因劫数临头,天箓动荡,功行倒退,从大真人境界跌落,但也保有真人级数的根基,眼界更是胜过此界绝大多数高手。 所以,鲛人大将自然看得出来,徐行方才那几次出手,都仗着神通变化逞威,并非是以雄浑根基伤人,显然还并未臻至那个境界。 既如此,这厮又岂敢如此狂妄?! 孰料,徐行根本就不朝他看去一眼,只是盯着敖峥嵘,又笑了一笑: “话已说完,八太子可愿随徐某一行?” 不同于鲛人大将想当然的自信,敖峥嵘毕竟是和徐行正面交过手,又直面他此时威势的龙,只一听这话,心中警兆越发浓郁。 可这来自肉身的示警,却与毕生修行的认知,产生了极其剧烈的冲突。 敖峥嵘无论怎么想,都想不出来徐行究竟如何脱离沧海真水大阵。 退一万步说,这老妖的确隐藏了修为,乃是一位世间罕有的大真人,可此处毕竟是蓬莱海境。 有父王坐镇的蓬莱海境! 见敖峥嵘不说话,徐行亦露出遗憾神色了,叹息道: “既然如此,徐某亦只能学一学你们,勉力强为矣!” 言语落定,鲛人大将面色立时变化,打出一枚类似“镇海印”的玉符,准备已久的沧海真水大阵,亦是于焉发动。 方圆三十里范围内,有如天旋地转一般,紧接着,汹涌海面和澄彻天穹,便彻底倒转过来,形成海在上、天在下的壮观奇景。 可就在这刹那间,徐行方才所站之处,一只五行神光轮转、萦绕黑白二气宽厚巨掌,猛地自水底伸出,宛如奇峰突起,横空出世! 巨掌宽有数丈见方,将徐行和八太子,连带着方才那头龙鲸的血肉,一并攥在掌心,再猛地握紧五指! 鲛人大将这才知道,徐行之所以愿意陪自己等人废话,亦不过是如他们一般,在暗自准备杀手锏而已。 不过他也看出来,这只纯粹由元气凝成的巨掌,虽然结构精妙完善,循环不休,俨然自成界域,根基却仍旧未够,绝不可能打破“沧海真水大阵”的禁锢! 不过,徐行本也没有想过,凭借自己的手段,硬生生打出一条通路,除了武学根基外,他亦有属于自己的本命法宝! 巨掌握紧的那一刹那,徐行、以及八太子和这片小天地的联系,被彻底截断,然后鲛人大将只见那五根巨大手指的指缝中,流露出些许极其澄澈,清亮如镜,足可鉴人的光芒。 光芒一闪即逝,巨掌亦随之崩溃,而徐行、八太子,以及那头异种龙鲸的身躯,已然消失于沧海真水大阵,乃至无垠海境中。 鲛人大将面色巨变,惊呼道: “虚空神通!” 此界道法广传,道脉万千,光是天箓中所记载的术法,就已是千奇百怪、数不胜数。 按理来说,无论从哪个方面,想要为这些术法排出个名次来,也是强人所难。 毕竟即便是再简陋粗糙的术法,到了大真人,乃至真仙手中,依旧能够化腐朽为神奇,别有一番玄妙造化。 不过,无论怎么排,虚空神通在人间万法中,都是一定是名列前茅,乃绝顶中的绝顶。 难道是魔门中人?! 此界最为擅长虚空神通的,便是五方魔教,只因魔教的根基不在上界,而在宇外太虚、无穷星海。 据说最初的魔祖,便是一位跨越无穷星海,降临此界的天魔。 因为沟通、请降魔头,体悟五方魔道的切实需要,以及天魔一族对虚空的天然熟悉,都让魔门对虚空神通的掌握,要远超别家。 所以一个如鲛人大将这种见多识广,跟脚深厚的大修士,乍然看到了这极其高明,摸不清来路的虚空神通,第一反应便是: 驾驭神通那位,即便不是魔门中人,也一定是身受魔染,甚至是入魔多时。 但很快,他便推翻了自己的猜测。 鲛人大将虽是没有福分掌握,甚至接触过虚空神通,却也曾经听老龙王讲解过这一类神通的奥秘。 所以他很清楚,但凡是虚空神通,尤其是涉及虚空挪移,能够跨越漫长距离的虚空神通,绝非是寻常修士所想那般方便、快捷。 其中每一个细节,都是至关重要。 心神如何投放,出口设在何处,气机如何运化,形神如何保持一致…… 如此种种关隘,只要有一步出了差池,便是动辄粉身碎骨,运气稍差便是形神俱灭,不入轮回的局面。 而在“沧海真水大阵”中,面对无穷真水的压制,又怎么可能如何能够丝毫不受干扰,挪移出去如此长的距离?! 更何况,这里还是蓬莱海境! 老龙王虽然受了伤,但仍然握有天箓,只要置身蓬莱海境,便如道门真仙居于洞天福地,释家罗汉坐镇坛城净土,几可称世间无敌。 即便是五方魔教中,最擅长虚空挪移的西方天魔、南方天魔亲临,亦绝不可能在老龙王眼皮底下,如此从容地施展神通,带人抽身而去! ——难道,是中央他化自在天色空不异、颠倒虚实的遁法? 一想到这里,鲛人大将的心神剧烈震颤,几乎连阵势都难以主持,要令整个“沧海真水大阵”在彻底崩溃。 就在徐行、八太子离开三个呼吸后,一声极其悠长,好似要连绵到海天尽头,充斥寰宇的龙吟声,骤然响起。 一个巍峨如山的庞大意志,骤然降临此处,凝成一条不断震颤,轮廓模糊至极,难辨容貌,只能勉强看出是个人形的虚影。 即便只是一道虚无缥缈的投影,仍是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威严、霸道。 这片海水倒悬的颠倒世界,原本充满了属于绝景奇观的惊异感,令人匪夷所思、不敢置信。 可这条虚影一出现,却立时磨平了这一切不可思议的惊异感,只因所有人看到他,亦或者说祂的第一眼,便会有种生出另一种感觉: ——这是足以颠覆世间一切常理的存在。 在祂面前,哪怕天上流淌着海水,海床成了天空,亦算不得什么奇事,只因祂正拥有这样的力量! 海水为之止息,充斥“沧海真水大阵”的狂暴癸水真力,亦变得和缓而安宁,不见丝毫杀伤力。 鲛人大将一见这条虚影,当即双膝跪地,俯首磕头,诚惶诚恐道: “见过君上,末将无能,还请君上降旨赎罪!” 鲛人大将根本没有想过,自己亲自出马,率一众水师排布下“沧海真水大阵”,却不仅没有拿下那贼妖,还让他劫走了君上寄予厚望、最为宠爱的八太子! 但面对这犯下滔天大错的鲛人大将,老龙王并没有降罪,只是沉默了下,才缓缓道: “今日之事,错不在你,此人所用不只是虚空大挪移,而是在虚空神通中,亦算是最顶级的自辟天地无上神通。 这样的虚空神通,不要说是你,即便是本君,亦是见所未见,仅在龙宫里那些束之高阁的上古典籍中读到过只言片语。 此人所学,怕是某些尚未现世的天府真传,亦或者是上界帝君道统。” 言毕,祂又转过身去,眺望某处,喟叹道: “本君已施展过望气之术,龟丞相和你都判断有误。 我观其人之气,至阳至刚、至纯至大,绝非是妖类,反倒是天下难得的有道高人。 老八修行至今,也是时候该离开海境,闯荡一番了,能够得此人看护,亦是他的福分。” 龙君这番话说得慢条斯理、悠哉悠哉,令龙宫众将心中皆是叹服不已,深感君上观海境如在掌顾间,神通依旧。 一提到天府真传、帝君道统,众将心中亦没了疑惑,毕竟此界的仙佛神圣虽是先后破空飞升,却也在人间留有传承、法宝。 在劫数大规模爆发前,人间与上界的联系极为紧密。 上界仙圣、佛前尊者,诸位帝君的后裔传人,乃至帝君本尊,都不乏在此界转世的记录。 所以,此界虽然已经有数百年不曾见过这样的幸运儿,但这也并非是值得如何惊奇的事。 他们虽然不至于怀疑君上的判断,却也由衷感到不可思议——这世上,竟然有如此粗蛮的得道高人吗? 唯有一个鲛人大将,能够从那虚影身上,捕捉到一丝隐藏极深的担忧。 身为龙宫水师第一大将,跟随老龙王已有数百年的他,当即便明白了这位君上的忧虑何在。 龙君并不是离开海境的八太子担忧,恰恰相反,他担忧的乃是海境本身。 若是龙涎口当真爆发,令五方魔教窥到可乘之机,只怕海境上下,都免不了一场惨烈至极的血战。 等到那时,可能反倒是孤身在外,跟随那位高人的八太子,才有更多生还之机。 更何况,那高人还有一身如此妙绝的虚空神通,天下间若非天魔真仙一级的不世强者出手,又有何人能留住他? 鲛人大将正思索间,就听到心湖中,响起一个极其沙哑,充满疲惫的嗓音。 不同于面对龙宫众将,在鲛人大将这个绝对心腹面前,老龙王并不刻意遮掩自己的虚弱,只是缓缓道: “暗中遣水族,沿镇江北上金山寺,告知法海大师此间之事,让他联系亢龙宫大护法。 咱们这里既然已经有了暴动迹象,他们那位总领山河大灵官又是顶在第一线,处境定然更为不堪,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鲛人大将并没有将情绪表露在脸上,只是在心中沉声回了个好字,才缓缓站起身。 此时,龙君所化虚影已然消散,海天再度翻转回一惯的模样,没有丝毫异状,其余将领、海卒们,只觉心头一松。 在他们看来,既然老龙王都已盖棺定论,今日的小小风波动荡,就算是彻底告一段落,海境又能恢复到往日的和平。 就像过去的数十年一般。 其中一些心思活络些的将领,甚至感到心头略有些欣慰。 ——在对抗魔劫的大背景下,出了这么一个身具天府真传、帝君道统的高手,即便不能打破魔门对虚空神通的垄断,也是天下幸事。 不过,有些见过徐行大肆捕猎海兽,尽情享用血食,大快朵颐的将领们,却不免有些面色古怪。 可鲛人大将眼见这雄浑海景,胸襟不仅没有更为开阔,反倒是心头积郁,更觉其中暗流涌动。 他也知道,这是由于近日来的震撼太多太多,便先定了定心神,长长吐出一口气,再班师回朝,准备着手办理龙君暗中交代的事。 徐行其实并不知道,这个世界对所谓的虚空神通,还有专门的研究和防范手段。 他所做的,只不过是先用上个世界的空境场域之法,暂且开辟出来一个与世隔绝的界域,将自己和八太子笼罩其中,再用“破碎虚空”的手段,顺着“真武昊天镜”指引出来的路径,进行挪移。 这种法子,其实并不像鲛人大将所想那般,能够悄无声息,也需要一段不短时间的准备。 只不过徐行做的准备工作,都在“真武昊天镜”中。 自从在上个世界再次开天辟地后,他的“真武昊天镜”中,亦蕴生出了一片小小的虚空世界。 虽然这个镜中界的空间还极为有限,不过数丈见方,却胜在稳定,足以作为虚空挪移的“舟筏”,带着人一起挪移。 并且,只要是提前在镜中界里,完成进行挪移的种种工作,那么除非和他一样,掌握虚空神通,熟悉虚空变化的高手,否则便无人能够察觉。 只不过,徐行虽然没能听到老龙王的分析,却也在进行虚空挪移的刹那,用一种更直接的方式,意识到了这个世界的水深。 从徐行进入虚空裂隙,直到出现于岸上某处,时间不过只有刹那。 但就是这刹那间,即便他居于在镜中界,亦察觉到一种极其可怖,充满毁灭性威力,好似随时要爆发出来的气息,在界外一闪即逝。 徐行还能感应到,这股气息中的重浊之念,要比那些海中凶兽,更浓郁千倍、强烈万倍,甚至是数万倍! 在这样的力量面前,即便是现在的他,亦不会有丝毫还手之力。 只不过,似乎还有另一个正大堂皇,有如天柱神山,镇压四方八极,梳理山河龙脉的恢弘气机,在与这股气息勉力对抗,才令它没有彻底爆发开来。 —— 某处阴阳逆乱,暗无天日的界域,无数怨煞之气充盈其间,聚成条条扭曲身影,宛如无数阴兵鬼卒,要将整片天地都给彻底撑爆、撕碎。 在阴气狂潮中,一尊身披绛紫朝服,腰系镶金玉带,面容威严,下颌蓄有长髯的神灵金身,巍峨矗立。 忽然间,祂的目光动了一动。 “这是——虚空神通?” 这神灵般的金身,虽然身披文官朝服,手中却提了一杆形貌中正平和,大如浮屠宝塔的四棱长鞭。 所谓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这句话,便是对祂最好的描述。 只不过,这尊神灵的金身虽然极其伟岸,外表却已不再璀璨辉煌,反倒是显出些死寂的灰暗,更不断浮现出一片又一片细密裂纹。 “自辟虚空,人间何时又出了这等人物,气清而正,好,好啊……” 神灵左手抚须,面容浮现起感慨神色,右脚微微跺地,宝塔似的重锏一震,便再次将如潮水般涌来的怨煞之气彻底打碎。 不过,肉眼可见的是,即便这尊神灵的法力再高强,亦不可能将充盈此间的浊气、魔气、怨气、煞气等力量尽数消弭。 祂的所作所为,注定是饮鸩止渴。 —— 敖峥嵘被徐行巨掌攥住的刹那,本来还想挣扎,可就在刹那间,眼前天地便骤然转换,他的脚下亦不再是无垠大海,而是一片星光闪烁、五行轮转、阴阳并合的奇妙界域。 ——这莫非是,幻术?! 敖峥嵘都来不及释出神念,仔细探查一番这片世界,眼前天地又再次变化,这一次,他出现在了一片荒无人烟的山林中。 经过这两次转换,即便敖峥嵘心头再震撼、脑子再不清楚,也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难不成,是虚空神通?!敖峥嵘刚一脸不敢置信地转过头去,就见徐行在他身后,自一道水波涟漪般的裂隙中,施施然地踱步出来。 那硕大龙鲸的尸体,则是重重砸落在地上,压塌了一片树木,溅起混杂着浓郁血腥气的烟尘,朝四面滚滚奔去。 这一次,敖峥嵘当真可以确定,这的确非是任何迷惑本性灵光的幻术,而是彻头彻尾、货真价实的虚空神通! 并且,这应当不是寻常的虚空挪移…… 敖峥嵘虽然神通法力、眼界见识,都还比不上曾经登临大真人境界的鲛人大将,但毕竟是亲身体验了一次挪移,感触自然更为深刻。 他知道,如果是寻常意义上的虚空挪移,只会是点对点的穿梭,绝不会涉及另外的界域——那根本就是在浪费法力和心神。 可敖峥嵘方才,却分明见到了另一个具备种种元气的小天地。 并且,要这样的挪移,对施术者和进行挪移的人,都有极高要求,而敖峥嵘在这个过程中,却不曾感受到丝毫不适。 敖峥嵘很快便想到了另一个可能,他不禁咽了口唾沫,喉咙中发出极其响亮的咕嘟声,再涩声问道: “前、前辈方才所用的神通手段,莫非、莫非是……传说中在虚空神通中,也算最顶级的自辟天地无上神通?”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即便是以这位龙宫太子的博学多闻,亦是尾音上扬,显出难以描述的惊讶、震动。 这话只一问出来,敖峥嵘心中的很多疑问,都已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这老妖既然能够在他父王的眼皮底下,于“沧海真水大阵”中施展虚空神通,自然可以悄无声息地潜入海境。 老妖拥有这种无上神通,普天之下,除了寥寥几家有真仙、天魔坐镇的大宗外,已是纵横无忌,无拘无束。 而徐行只一听这话,就马上明白,这个世界的强者们,对“破碎虚空”、“虚空挪移”的应用,已经到了一种形成完整体系的地步。 窥一管而知全豹,即便只是一个侧面,就已让徐行意识到,这个世界的修行体系,究竟繁盛到何种地步。 他并不急着回话,只是挑眉问道: “这样的虚空神通,很稀有吗?” 敖峥嵘见徐行这般淡定,不由得苦笑道: “不要说是自辟天地,就算是如虚空挪移这样的神通,亦足以令大真人都束手无策。 据我所知,只有五方魔教中,才有能够让人按部就班,尝试修炼虚空神通的正统真传。 其中最负盛名的两种,其一则是西方婆罗利仞天撕裂苍穹、破碎虚空的“阴魔裂空大法”,其二则是南方幽游夜摩天游走阴阳,贯通幽冥的“九幽十狱冥遁法”。 但即便是在这两门中,亦要至少过百年才能出一个完全领悟虚空神通,并能将之运用自如的奇才。” 徐行听罢五方魔教的名头,又想起方才感受到的气息,思索片刻,坐了下来,抚摸着肚子,忽然道: “先吃饭吧,咱们边吃边聊。” 即便是借助了真武昊天镜,才得以施展虚空挪移,但徐行亦是消耗甚多,这条龙鲸对他来说,就算是不错的补品。 敖峥嵘听到这话,又看了看徐行身后的龙鲸,虽然面色古怪,却也还是乖乖坐了下来。 虽然现在还不知道徐行的来历,但敖峥嵘心中已有判断,更何况,他对自己也有较为清晰的认知。 若是在战场上正面较量神通武艺,敖峥嵘自认不输道门真人,但要想破解这种玄妙至极的虚空神通,试图从这老妖手里逃命,那可以说是毫无指望。 但他敖八爷的脾气,说好听点是心胸开阔、乐观积极,难听点就是没心没肺。 所以敖峥嵘根本没做任何心理建设,就坐到了徐行旁边,还在心里喜滋滋地想——最起码,不仅没受什么虐待,还能上桌吃饭不是。 徐行瞥了他一眼,诧异道: “没看出来,你还挺自来熟?” 敖峥嵘凑过来,舔着脸道: “小龙虽然见识短浅,却也看得出来,前辈并非是凶邪暴戾之辈,想来不会加害小龙。” 徐行点了点头,毫无迟疑地补充道: “更何况,你也想跟我学点东西吧。” 敖峥嵘笑得无比憨厚: “像前辈和小龙这样的同道人,如今天下已不多见。 若是小龙猜得不错,前辈要找叔父,亦是为了互相切磋,印证道法神通。既如此,小龙自然也想旁观一番。” 徐行听到这里,也是摇头失笑。 “你这小龙,到是滑头。” 其实,徐行一开始虽是不满龙宫的强迫举止,但是在感受到那股毁灭性气息后,也能理解龙宫众将的应激。 毕竟屁股下坐了这么大一个随时有可能爆炸的炸弹,神经敏感一点,倒也正常。 所以现在再看敖峥嵘,徐行倒也不觉得心中有什么芥蒂,并且他其实本就做好了打算,想用武学和这小龙做交换。 听出徐行语气中并无斥责、厌恶之意,敖峥嵘又嘿嘿地笑了几声,显得极为腼腆,过了会儿,又不禁问道: “还未请教,前辈肉身如此坚韧,究竟是何种妖物化形?” 徐行一边烤肉,一边抬起头,再次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饶有兴致地道: “我倒也一直想问,在你看来,我又是什么妖物?” 敖峥嵘显然也思考过这个问题,张口就来: “小龙常听龟相说,十万大山中,有大鹏筑巢、真犼盘踞,沉睡着朱厌、祸斗等上古神兽后裔,甚至有纯血神兽的踪迹,莫非前辈正是其中一员?” 提到十万大山,以及这些传说中的神兽,敖峥嵘的眼睛里便不由得流露出光芒,显然极为向往,甚至有几分难以言喻的憧憬。 徐行一见敖峥嵘这副模样,便不禁微微一笑,心中暗叹,果然还是个孩子。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徐行自从离开上个世界后,一看到这种充满孩童稚气的样子,就觉得心头格外温暖、温柔。 所以,他右手一挥,朝敖峥嵘递过去一块龙鲸肉,又笑道: “你们难道就没想过,我可能是根本就不是妖族,而是个人?” 此话一出,方才还兴致勃勃的敖峥嵘,立时怔在原地,那张英武不凡的俊逸面容上,流露出再明显不过的震惊神色。 敖峥嵘也不顾冒犯,再次抬起头,把徐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从头到脚地看了一遍,才不可思议地道: “人……?” 徐行迎着他的视线,眉梢跳动,反问道: “怎么,我不像人吗?” 敖峥嵘看了看徐行身后的龙鲸尸骸,以及十阳真火中逐渐金黄的烤肉,额了一声,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昔年龙君还曾坐镇水域,执掌八百里洞庭时,敖峥嵘亦见识过与龙宫来往的大修士,但他们之中无论哪个,都没有徐行这么彪悍凶猛的气质。 在敖峥嵘眼中,徐行比起这些威震四海、驰名宇内的真人、大真人,倒是更像大劫之后,那几名见龙宫势弱,便纠结了一批邪魔外道,前来围攻海境的妖王。 所以,敖峥嵘才会猜测他可能是出自十万大山,自前古时期沉睡至今,方才出世的神兽后裔。 并且即便是不论气质、气势这样的玄虚存在,光是徐行作战时释放出来的滔天血气、澎湃精元,也不像是人类所能具备的。 好在,敖峥嵘虽然在龙族中只算是小辈中的小辈,但他毕竟也有近百岁,又在龙宫见过不少世面。 所以,即便心头为难,这位八太子还是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回答,他看了看徐行那张似笑非笑的面容,低声道: “回禀前辈,像。” “像?” 听到这个字,连徐行都不禁沉默。 不过他也从中意识到一件事,敖峥嵘之所以会认错自己的身份,只怕是因为此界独特的修行体系。 换句话说,如他这种注重打熬气力、磨炼肉身躯壳,以炼体为基础,归拢精、气、神三道修行的路数,应当是妖族所独有。 念及此处,徐行也没再继续辩解此事,只是品尝着手里这份龙鲸肉,汲取其中精元,补足血气,有一搭没一搭地从敖峥嵘口中打听消息。 敖峥嵘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徐行这才得以从他口中,一窥这个世界的全貌。 这片天地和徐行经历过的任何一个世界,都是截然不同。 曾经生活于此处的仙佛神圣以及后世的修行者,在经过无数年的岁月后,已经将超凡脱俗、长生久视的道路彻底走通,天箓加持体系亦是极为完善。 可以说,哪怕没有丝毫奇遇,只要根器够高,按照这个世界的正统法门,按部就班地修行,超凡脱俗的可能性,甚至还要胜过前三个世界的总和。 这里提到的正统,主要便是指佛道两家。 此界道门修行之初,便是要从观想入手,朝拜诸天帝君神像,慑服心神杂念,从而存思一股契合天地规则的神意,同体内精气、外界元气相合。 一般来说,这种神意都是以符箓的形式呈现,符乃天地精神,箓是鬼神名章,驱遣天地元气,才能成就一枚符箓种子,修成法力。 道人练成符种后,便算是彻底踏上了修行路,可以称一句炼师,既是炼法力,亦是指这境界的修士,能够炼制自己的法符。 再往后走,道人便是要不断以符种提炼法力,凝练更多符种,最终结成一张本命真符。 不同的真符,就有不同组成结构,代表不同的修行方式,对符种的要求也各不相同。 不得真传的散修,根基浅薄、法力驳杂,就在于此,因为他们从入道之初,就缺少这种高屋建瓴的设计规划,自然是越到后面越难走。 道门高手等到凝成真符后,便能够被尊称一句玄门羽士。 “羽士”之称,既是说他们已能够以符法挣脱地磁,有飞天遁地之能,也是说这些高人已经踏出了世俗,不与凡人同列。 再之后的修行,便是以本命真符为核心,逐渐凝练其余法符,搭建道基,将术法彻底化为运用自如的神通。 道基完善者,便可称一句真人。 通常来说,这个说法,既是说修士已然修真得道,只不过在敖峥嵘口中,还有个颇为戏谑的说法。 ——所谓真人,便是真正值得被天庭众仙放在眼中的人。 只有这个境界的修士,才有资格领受天箓,参悟其中大法,增补道力。 能够将天箓融于己身,与道基相合者,便可被称为大真人,足有移山摧岳、翻江倒海等诸般不可思议的大法力。 再往上,便是够资格破空飞升,到天庭领个差使神位的真仙。 佛门路数虽然不同,却也有自己的加持体系,只要诚心观想诸佛法身,内结法相,便能从西天极乐世界获得诸佛菩萨的加持。 证得阿罗汉果位的释家龙象,亦可媲美道门驻世真仙。 正因道、佛两大势力通过天箓加持体系,能够直接同天庭、佛国勾连,故而在大劫之前,便数这两家最为香火鼎盛。 即便是同样有正神坐镇的龙宫,对其亦要俯首,哪怕是五方魔教,亦难以动摇这两家的地位,只能在暗中做些谋划。 可这样的局面,却因一场波及天下的大劫,而彻底改变。 即便到了如今,亦无人知道劫数从何而起,只知道在某个刹那后,整个人间与上界的联系,都被彻底切断。 在那个瞬间,所有领天箓、受加持的道佛大修士们,皆受到重创,以敕封为根基的山水神灵,更是陨落了绝大多数。 因这变故来得太突然,即便是真仙、阿罗汉这种人间绝顶的强者,一身修为亦是十去五六,受创非轻。 那些佛道两大正宗压制了太久的妖魔鬼怪、旁门外道,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以五方魔教为首,大举进犯中原、烧杀抢掠。 魔门本就擅长以各种手法坏人心境,夺人修为,如今对上这些道基动荡的大修士们,实是所向披靡,无往而不利。 那一战中,不知道有多少法脉被彻底夷平,以往高卧九重云,俯瞰人间的道门真人、大真人亦是大批大批的战死。 就连道门真仙、佛门阿罗汉,都陨落了不止一个,整个人间都可说是血流漂杵、尸横遍野。 在这个过程中,反倒是那些不走正统道途的门派、修士,起到了超乎寻常的作用,钱塘龙君便是其中一个显著例子。 其中贡献最多、功绩最大的,便是身为天下剑修源流之地,为剑仙一脉魁首的青城剑宗。 这一脉虽有上乘道门传承,自掌教以下,却都专注于炼剑,不修符法,不领天箓,是以向来不为自诩为道门正统的符箓三宗所喜。 但在危急关头,这群剑气纵横、专攻杀伐大术的剑修们,反倒是成了魔劫中的中流砥柱,斩妖除魔、身先士卒。 不过,即便青城剑宗的掌教至尊,剑术已然登峰造极,堪称陆地剑仙,又有几位大真人级数的长老相助,亦难挽天倾,只能护住剑南道一域而已。 自那以后,除去有青城正宗镇守的剑南道,符箓三宗联手庇佑的东南二十四治,以及蓬莱海境、亢龙宫、金山寺等寥寥地界外,大半个九州,都已落入这群妖魔手中,淹没于滚滚魔潮。 提到这场惨烈至极的魔劫,即便是敖峥嵘,亦不免心有戚戚焉,目露凄然神色。 只因在那一场大战中,他的兄弟姐妹、叔叔伯伯,亦是战死了不止一个。 若不是老龙王在领受天箓前,便有不俗根基在身,又当机立断,舍弃了洞庭水域,只怕他们龙宫上下,都难逃灾劫。 不过,这凄然感慨亦是一闪即逝,敖峥嵘又不禁咧开嘴角,嗤笑一声: “叔父也说了,若非道、佛两家对天箓加持体系依赖过深,即便五方魔教联手来攻,人间局势也断不至糜烂至此。” 敖峥嵘眼中燃亮起光焰,他看着徐行,目光灼灼。 “如今这大争之世,天魔肆虐,邪道猖獗,佛道暗弱,却也正适合前辈和我这种修行上古道途的修士们施展拳脚、翻云覆雨!” 敖峥嵘说到此处,从头到脚都焕发出一种鹰扬奋发的自信光彩,语声更是铿锵有力,清越激扬。 徐行不动声色,只点点头,淡然道: “不过,凭你的神通法力,呼风唤雨倒是足够,想要翻云覆雨,只怕还差了一些。” 敖峥嵘毫无迟疑地点头,目中神光更盛: “但那也只是一些,非是不可逾越的天堑。” 徐行听罢,忽然想到他的名字,果然是头角峥嵘,意气风发,心中也颇为满意这小龙的性情,哈哈大笑: “有志气!” 他盘坐在地,拍了拍膝盖,赞许道: “年轻人,就是要把自己看得很重,把自己的志向看得很高,才能有大成就,做出一番事业!”(本章完) 第163章 正宗旁门,荒野山神庙 (万字章节) 徐行一边赞赏敖峥嵘的志气,一边在心中思索方才得到的信息。 按照敖峥嵘的说法,此界最正统的道门修法,其实和上个世界的采集天地罡煞,凝炼真气的空境武道路数,以及张三丰出身那个世界,气通天地的炼气武道皆有共同之处。 至少,三种修行路途的开始,都是接引天地之气,化为真气亦或是法力。 只不过两种武道并不凝结法符,而是以真气滋养肉身,尽量保持精气神平衡。 尤其是空境武道,由于要凝练空境场域,因而尤其注重这一方面。 炼气武道虽是格外注重炼气,却也不会轻易舍弃肉身,要以肉身承载元气,作为沟通天地的桥梁,及神魂驻世的宝筏。 而此界的道法修行,甚至比炼气武道还要极端,是要将精元、神意,尽数归拢于法力中,彻底改变身躯形态,以所谓的符箓作为存世之基。 想通这一点,徐行就知道为何那些道门真人及以上的高手,会在劫数中受到严重影响,只因对他们来说,道基才是根本。 既然道基如此重要,这些道人都要去领受天箓,甘愿将生死操之于人手,只怕天箓带来的好处,亦是难以估量。 这么说来,所谓的上界天庭、佛国净土,势力应当是更加深不可测…… 想到这里,徐行心中亦是感到一阵灼热。 只因这个世界修行体系越完善发达,神通道法越多,他能够取得的收获和进境就会越大。 现在,他追寻超拔之道,已不只是单纯为了心中那股强烈的探索欲,以及出于纯粹的兴趣,还有一个更直接、更明确的目标。 ——尽快掌握昊天镜,找到那个正在追逐自己脚步的少女。 即便做不到这一点,徐行也要尽可能多地学到更多神通手段,乃至长生久视之法——只要活得够长,他便永远有希望。 其实在上个世界之前,徐行亦根本不会去单纯为了活得更长而努力。 在他看来,生命本来就是一场不断通向死亡的单程旅途。 与其纯粹去延长旅途的时间和长度,倒不如尽情玩乐,享受旅程的每分每秒,活得更有意思、有意思。 但是现在不同了。 想到这里,徐行的目光就变得越发温柔。 就连一旁的敖峥嵘都察觉到这种气氛,把自己吃肉的声音,都默默地放低了下去,只是犹自疑惑不解。 ——这老妖,想什么呢? 敖峥嵘如今年近百岁,在人世悠游的岁月,已顶得上徐行两世加起来再翻个倍。 但他只爱在龙宫中打熬气力,磨炼肉身神通,论经历之丰富,完全不如徐行,更不懂情爱纠葛,自然不知道徐行的感慨。 不过,这略显陌生的儿女情长,在徐行心中,亦只浮现了些许而已,接着涌出来的,便是一种要上天入地,摩挲素月的豪情。 毕竟,无论心中如何挂碍,他终究还是那个游走诸天万界、向往无穷未知的行者,不曾有丝毫改变。 敖峥嵘方才的言语,也让徐行深有共鸣。 如此广袤无垠的玄奇天地,又正值大争之世,他徐踏法既然来了,自然要去大闯大闹一番。 无论是五方魔教的诡秘魔功、符箓三宗的精妙道法、佛门正宗的禅法神通、青城剑宗的纵横剑气,乃至其余手段,都该一一领教。 只不过,在此之前,徐行还是决定按照原计划,先去拜访那位钱塘龙君。 虽然只是从敖峥嵘口中,粗略了解了一番这个世界的情况,但徐行也深刻意识到如今天下局势究竟是何等纷乱复杂,几乎是一触即发,也无怪乎龙宫如此紧张。 而他这个来历不明,功法又带着浓烈上古路数的所谓“老妖”,若是贸然找上那些名门大宗,只怕不仅难以坐而论道,反倒是要被群起而攻之。 虽然身负虚空神通,但徐行决定还是谨慎一些,毕竟他如今修为也只是个真人修士,来路也的确是说不清、道不明。 所以,倒还不如顺着小龙这条线索,先去找钱塘龙君,讨教一番这个世界的上古神魔大道。 若是修为能有所进境,抵达敖峥嵘口中,等同于寻常大派掌教的大真人境界,又打出了名声,站稳了脚跟,那无论是去拜访何方高人,都会少很多麻烦。 想到这里,徐行在沉默会儿后,便又转过头来,朝敖峥嵘认真问道: “你可知道,你家叔父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咱们又要如何前往?” 敖峥嵘此时正在咀嚼口中的龙鲸肉,腮帮子撑圆,听到这个问题,勉力一吞,将肉尽数咽进腹中,才将自家叔父的去向如实相告。 其实当敖峥嵘自称龙宫洞庭君之子,又提到钱塘龙君的名号时,徐行便有所猜测。 但当真正又听到龙女、泾阳王这两个关键词后,他还是不禁神色古怪。 ——就是不知道,这个世界,究竟还有没有柳毅? 敖峥嵘也有些疑惑: “前辈莫非和泾阳王相熟?” 徐行摇了摇头,又问到另一件事: “我与此人素不相识,我方才施展大挪移时,曾从虚空中感受到了一股极强的毁灭性气息,以及另一个好似统领山河灵机、镇守八方的存在。 这莫非,就是你们龙宫所面临的大麻烦?” 敖峥嵘闻言,目光一凛,又看了会儿徐行,才叹道: “前辈的虚空神通造诣,果真是独步当世,那处界域,的确就是我蓬莱海境负责镇守的龙涎口,而那位存在……” 敖峥嵘说到这里,面色一肃。 即便是提到他的父王洞庭老龙君,以及授业恩师钱塘龙君时,敖峥嵘也是亲近居多。 但是谈及此人时,他却是一种发自真心,完全不加掩饰的崇敬。 敖峥嵘看向海境方向,长长叹道: “那位乃是亢龙宫总理山河大灵官,曾经亦是一位真仙级数的绝代高人,也同我父一般,领受正神敕封。 当年若非是大灵官挺身而出,洞庭龙宫,乃至整个蓬莱海境,只怕都早已毁于龙涎口的爆发中。” 见徐行已经通过自己的虚空神通,隐约洞悉到部分真相,敖峥嵘干脆便将这件龙宫隐秘,尽数和盘托出。 原来,蓬莱海境虽是远离中土,深居海中,却与地底水脉相连,其中最为重要的关隘便是龙涎口。 此地上连长江,受上古龙脉灌溉,人杰地灵,亘古以来不知道出过多少高手,在此修行、争斗、厮杀、布阵、锻宝、炼丹,亦助长了此处的灵机。 气机纠缠滋养,顺龙脉淤积而下,又引得瀚海之气反哺相合,日积月累、久而久之,竟然自行孕育出一方勾连龙脉的虚空秘境。 这个虚空秘境中,积累了澎湃浑厚的癸水精元,稍有动荡,不仅会导致陆上糜烂数百里,亦会令海境生灵涂炭。 海境的水族们,虽然多数都天生具备御水神通,但是触及到虚空神通,却也是无法可想,只能眼睁睁看着其中水源真力逐渐累积。 当初老龙王领受天庭敕封,坐镇位于长江水道的八百里洞庭湖,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想要从上游梳理水源精气,设法解决。 但是,龙涎口所在的这个天然生成的虚空秘境,最终还是被五方魔教中,极其精擅虚空神通的南方幽游夜摩天盯上。 幽游夜摩天的镇教重宝,名为阴世幽泉,乃是人间最阴寒邪异的地煞魔气汇聚而成,据说能够通往阴间地狱,一旦爆发,甚至能倾覆人间。 统领幽游夜摩天的南方天魔,就看中了龙涎口的独特虚空构造,想要将此处彻底引爆,以海境水族众生为祭品,再培育出一口阴世幽泉来。 在过去的漫长时光中,南方天魔曾无数次发动过针对龙涎口的计划。 由于龙涎口与长江古龙脉相连,不仅关乎海境存亡,亦深刻影响着长江两岸的芸芸众生,乃至修行门派。 所以在龙宫和众多修行人的合力下,南方魔教的阴谋一直都不曾得逞,被屡屡挫败。 但是在大劫之后,各大修行门派皆是自顾不暇,能够关注龙涎口的亦只有海境龙宫,以及镇江金山寺两家。 那一次,幽游夜摩天的计划只差一点,便要彻底得逞,届时,就算是在符箓三宗庇护下,勉强安稳的东南地界,亦要生灵涂炭。 好在有一位出身金山寺的高僧,舍弃毕生修为,发大愿心,才凝成一尊丈六金身,勉强镇住了龙涎口的暴动。 但即便是那位高僧,亦只能镇住现世的龙涎口,无法撼动那处虚空秘境。 危急关头,坐镇亢龙宫的总理山河大灵官,用自己的金身法相,填进了虚空秘境中,才得以切断龙涎口同幽游夜摩天总坛那口阴世幽泉的联系。 从此以后,这位大灵官便不再现于人世,那处虚空秘境裂隙,亦在九州各处随机移动,令五方魔教亦难以捕捉,只会偶尔出现。 正因有这两人的牺牲和付出,海境才得以享受了一段不算短的太平时日,不过随着魔劫影响越发扩大,龙涎口亦开始震荡。 从听到钱塘龙王等名号后,再听到镇江金山寺这个在前世耳熟能详的名字,徐行也能不动声色的接受下来,只是心中再次感慨于这个世界的水深。 柳毅传、白蛇传、阴世幽泉,还有龙涎口,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想的那个,倒真是个大杂烩哈…… 敖峥嵘又道: “那位曾为人间王朝的宰辅,正气沛然,退位后又修行千年,德高望重,功行深厚。 他本已被天庭选为天官候补,在人间亦领亢龙宫大灵官一职,手持秉星力而成的亢龙神锏,总理山河灵机,积攒外功。 只待功德圆满、破空飞升,他便能直入二十八宿,担任天官,谁曾想……” 说到这里,敖峥嵘不禁长长一叹,佩服崇敬中,又多了一份了无奈与惋惜。 毕竟,命应周天星斗,掌管二十八宿的天官,即便是在众仙云集的天庭中,亦算是位高权重,却因人间之事折损道力,甚至是身陷险地,实是令人惋惜。 徐行点点头,却注意到另一件事: “既然龙涎口关系如此重大,泾阳王是不是正因得了五方魔教的支持,才特来寻衅龙宫,要一探海境虚实?” 泾阳王一介仰仗天箓的山水神灵,不仅在魔潮中安然无恙,还一而再、再而三的寻衅龙宫,背后定然有别有蹊跷。 敖峥嵘亦面色肃穆,点头道: “这一点,龟相亦有考量,所以他才会同意叔父出手,就是要拿这泾阳王立威,以震慑宵小。”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 “当日一战,我等虽是不得不收缩势力,固守海境,但南方天魔在事后,亦遭到符箓三宗的围剿,身受重伤,从此不再显于人间,应当还在疗伤。 而五方魔教内部,亦非是铁板一块,以叔父的实力,只要不是遇上其余几位堪比真仙的天魔,便不会有大碍。” 很显然,龙宫上下也思考过,这或许是魔门引蛇出洞之计。 只不过钱塘龙君对自己的实力极为自信,龟丞相也想借此机会,探一探对方的阴谋,便也不妨将计就计。 徐行点了点头,眸光一动,饶有兴趣道: “这么说来,咱们现在过去,要是走得及时,还赶得上一场大战?” 敖峥嵘点了点头,又道: “不过,泾阳王所辖之地远在安南,距离此处怕有万里之遥,即便是以前辈的手段,想要在短时间内横越魔潮,只怕也非是易事。” 在平息了心头惊讶后,敖峥嵘也冷静下来,能够站在一个客观角度,来看待徐行的虚空神通。 无论是自辟虚空的无上神通,还是虚空大挪移,都是消耗极大的手段,至少也要有大真人级数的浑厚根基,才能运用自如。 这位前辈虽然精元、法力、神意都算得上是无懈可击,论根基还是差了一些,想要挪移万里,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若是用寻常遁法横越万里,只怕又太过高调,平白惹来一众老魔头,平白惹上些麻烦,耽误时日。 敖峥嵘一说,徐行也意识到这个问题。 此界目前的局势,可说遍地都是妖孽横行、邪魔肆虐,天下处处为鬼蜮,想要顺利抵达安南,拜见钱塘龙君也非是易事。 不过想了一会儿,他眉头又舒展来。 “以我如今的修为,的确还不能负担长远距离的虚空挪移,不过即便路途有些凶险,倒也不妨事……” 说到此处,徐行反倒是咧开嘴角,露出两排莹润如玉的白牙,轻笑起来: “徐某倒也正想见识一番,这令天下正道为之束手的天魔真统,究竟有何玄妙,又能否奈何得了我?” 若此界五方魔教的行事作风,当真如敖峥嵘所言那般,动辄以活人的皮肉筋骨、生魂精元炼宝。 那以徐行的性子,为求念头通达、心情和畅,必然是见一个杀一个,即便为此耽搁了行程,亦在所不惜。 徐行说到这里,虽是面色如常,唇边还带着些轻笑,敖峥嵘却莫名感到一股森然刺骨的凛冽之意,脊背发寒。 他不由得再次回忆起,徐行此前出现在海境,独坐山巅,以众精怪为饵食,垂钓异种龙鲸的场景。 在方才的交流中,敖峥嵘见徐行言谈平和,性情和蔼,本已心生些亲近之情,如今被这凌厉之气一激,立时凛然。 ——老妖就是老妖,喜怒无常,全凭一己之念行事! 敖峥嵘这时也不敢再和徐行嘻嘻哈哈,他方才和徐行一战,遭十阳真火入体,亦受了不轻的伤势,即便有数件奇宝护身,亦需补充精元。 因此,当一人一龙都把精力放在吃饭上时,即便是这头血气充沛的异种龙鲸,亦根本经不起消耗。 徐行亦秉着不浪费的原则,将那大如小山的骸骨,都用十阳真火,凝练成了一根晶莹剔透、洁白无暇的玉白长剑。 哪怕浑身血肉都遭吞噬,这龙鲸的骸骨亦重达数万斤,更是在浑厚精元气血的滋润下,成了天地间不可多得的宝材。 在敖峥嵘眼中,这骸骨若是交给海境一众炼器大师,辅以鲛人女子纺织的鲛绡,再加真水英精,只怕能够炼制出一件具备种种奇能的旗幡。 这旗幡哪怕只是单独拿出来,被海族所掌,亦能大增其人的水法神通。 但最好的用法,还是放入“沧海真水大阵”中,与原有的几件镇物凑成一套,便可令这海境龙宫第一大阵更添几分威能。 只不过毕竟这异种龙鲸非他所杀,敖峥嵘也只能在心头畅享一番。 更何况,比起这些自己熟悉的炼宝法门,他更想看看,徐行究竟会怎么炼宝。 对此界修士来说,炼宝与修行炼法,并无本质区别,可以说是一道实质化的神通术法,甚至可以说是一宗凝固的道统真传。 甚至有很多前古仙人,都是将自己毕生所学的道果,尽数练成了法宝,只要得到这些法宝,便等同于接触到了仙人传承。 所以,法宝也成了判断修士出身、道统的重要因素。 一直以来,敖峥嵘虽然没有正面询问徐行的具体道统,却也是颇为好奇,如今有机会能够从侧面一观,他自是不会放过。 只不过,徐行并不通晓此界的炼宝之道,他所领悟的神兵之道,乃是以神兵寄托自身的武学成就。而现在这龙鲸所遗骸骨,在他看来,便最好用于寄托一系列纯阴水属的武学。 所以,徐行便从燕然山的太阴天刃入手。 天刃的宗旨,便是要用种种地煞元气,砥砺出一口至寒至锐、至纯至利的真炁天刃,才能无坚不摧、所向披靡。 只不过,这一次徐行炼的并非是元气,而是一整个龙鲸尸骨。 等到剑胎成形后,徐行双手又再次变化,观想玄武法相,踏罡步斗,试图牵引玄武七宿星力,注入这口剑胎中。 如今徐行遍数平生所学,除了枪棒外,他最擅长的便是传承自张三丰的真武剑术。 而玄武亦是太阴玄冥的象征,所以以这头身为海中大妖、内蕴浓郁水属灵机的龙鲸尸骨,炼制一柄剑器,便是最好的选择。 敖峥嵘只见一抹宽约三尺,大如匹练的纯青虹光,自徐行头顶飞纵向天,似乎要撕裂苍穹,破开虚空,直抵星海彼端。 不过这一次,徐行却发现自己的神念,以及不断向上攀升,试图接引玄武星力的天罡正气,都受到了一种莫可名状之力的压制。 他心湖中浮现出的玄武七宿之景,亦变得极为模糊,能够真正跨越漫长虚空,抵达此间的星力,更是寥寥无几。 ——莫非,这也是因为魔劫? 徐行想到刚才敖峥嵘所说,二十八宿皆有对应的天官,若有所思,却也没停下法诀。 虽然玄武星力不足恃,但徐行自己也早就达到了“龟蛇盘结,火里种金莲”的道门上乘境界,足可自为之。 念头只一转,十阳真火便化作了太阴寒焰,以自身真气为这口剑胎淬炼锋芒。 敖峥嵘只见,在那团灿然金焰中,玉白长剑中,逐渐多了一种森寒到好似要渗透肺腑、冻结神魂的冷意。 剑身两侧的锋刃,更是染上一线深邃暗沉的寒光,就连炽热涌动的十阳真火,亦被撕出一条裂隙,久久不能弥合。 虽然敖峥嵘已经意识到,眼前这位大妖,或许便是一位学贯道佛上古前辈,但是见到他以如此熟稔的姿态,试图接引星力,又炼出来这么一把锋芒毕露的剑器时,仍是不由得重重吃了一惊。 道门之中亦不乏以剑为法宝的真人、大真人,正一道那位开山祖师,亦是精擅剑术。 这位张天师更是曾手持法剑,荡平蜀地群鬼,镇压酆都入口,令当时的幽游夜摩天众魔闻风丧胆,东躲西藏,绝迹于人间。 即便时过境迁,他昔年所持的“三五雌雄斩邪剑”,便是正一道诸多仙家宝物中,最重杀伐的至宝。 可道门法剑仍是重法而不重剑,归根结底仍是用于辅助道人施法结符的器物,剑身亦更要铭刻诸多符法纹路,以承载天地之力。 但自己眼前这把剑所具备那种极致纯粹、不涉外物的锋芒,分明是青城剑宗的纯化路数! 敖峥嵘又忽然想起,自己方才从虚空世界出来时,隐约看见,这位前辈用来施展虚空挪移的法宝,似乎是一面镜子。 同持镜、剑…… 敖峥嵘立时想到了符箓三宗里,那位执掌上清宗,著有《上清含象剑鉴图》,以“含象鉴”、“景震剑”两大仙宝闻名于世的驻世真仙。 难不成,前辈竟然与那位还有关系? 一想到这里,在敖峥嵘眼里,徐行就显得越发高深莫测、扑朔迷离。 虚空神通、道门太极、净土莲华、澎湃精元、炽盛火劲,还有现在这口至纯剑器。 天底下,怎么会有所学如此广博之人? 在敖峥嵘的胡思乱想中,不一会儿,这场短暂的炼器,便已臻至终点。 徐行右手一挥,火光收敛,便有一道剑光冲霄而起,宛如一轮冉冉升起的皎然明月,清冷孤绝,凄神彻骨。 他双目凝视剑锋,拧转手腕,掌中长剑指天,左手在剑身上一抹而过,也颇为满意。 虽然是第一次用如此灵材炼宝,但徐行毕竟身负十阳真气,对火候的把控堪称天衣无缝,炼制神兵的经验也算丰富。 所以,这最后的成品,仍是让他感到满意,不禁漫吟道: “鲸饮未吞海,剑气已横秋,既是龙鲸尸骨炼成,又天生具备聚水、御水之能,倒不妨名之为……” 稍微想了想,徐行眸光一亮,抚掌道: “洗墨鲲锋吧。” 言毕,他右手持剑,信手一振,剑锋上的凛冽寒光寸寸凝结,化作温润如玉的雪白剑鞘。 敖峥嵘等了半天,等到这么一个答案,不由得睁大了眼,疑惑道: “这两个名字有什么关系吗?” 徐行听到敖峥嵘的问题,眉梢跳动,故作高深,悠悠道: “真要说,那就是大舅和二舅的关系。” “啊?” 见敖峥嵘仍是一脸迷惑,徐行不禁哈哈一笑,将长剑负在身后,带头向前走去。 敖峥嵘虽是不明所以,却也还是跟上他的步伐,踏上了这条前往安南的漫漫长途。 两人如今虽然上岸,实则还算是蓬莱海境的势力范围,魔潮不算强烈,所以他们也没有刻意遮蔽身形,运起遁法,全速向安南奔去。 这一去,便如彗星袭月、长电破空,转眼不知道飞过多少山山水水。 徐行虽是在上个世界,就已有了飞天遁地的能耐,却也不曾似如今这般,全力施展遁法。 从高处尽情万水千山,他只觉天高海阔,无比快意。 不过越是往安南飞,徐行就越能够感受到,四周天地间的浊气、煞气、怨气、邪气越发浓重。 虽然因为远离魔教腹地,这些气息还不到彻底凝聚成形,影响天象的地步,却也已在潜移默化间,染化山水龙脉,令这片天地逐渐沦为一片晦暗污浊的沉沦魔域。 在这样的天地中,不要说是常人,就算是上个世界中,那些修行有成的武者,亦难以生存。 更不要说其中还充斥着众多被魔气滋养的毒虫猛兽,以及借助这股气息修行的邪魔外道,乃至五方魔教的道统真传弟子。 只不过一路赶来,差不多飞过了千里之遥,徐行亦不曾感应到丝毫属于妖魔的气息。 敖峥嵘则解释道,虽然对于此界的正道来说,以篡夺旁人道基、染化眷属为主要修行法的魔门,乃是绝对无法共存的大敌,但是在魔门内部,亦同样存在类似的倾轧。 原来的正道修士,想要降妖除魔,还有诸多顾虑,要考虑到会否影响此地的山水灵脉,亦或是波及本土民众。 而现在这些在暗无天日的蛮荒界域,压抑已久的老魔头们,一旦能够堂而皇之地行走天下后,却是一个比一个肆无忌惮,动辄杀人夺宝,甚至是直接抽魂炼宝。 是以,尽管掌控九州大半地界,但真正的邪魔外道,反倒是比以往更为小心谨慎,生怕招来了更强的魔头。 讲述此事时,敖峥嵘一脸平淡,提到此界修士的共识——魔门道途自上而下,本就是一条不断延伸,等级森严的食物链。 此界几乎所有的魔门弟子,都可以说是最顶尖那几位天魔的盘中餐,只待这几位腹中饥饿,便要遭剥皮抽骨,吞吃殆尽。 而他们这几位,亦是那些天魔王、魔主的食物,一切的原点,则是那位居于遥远星空,与此处相隔无穷寰宇的魔祖。 听到此处,徐行心中的厌恶,已经浓郁到了一种极点。 这样的修行方式和道途,他徐某人绝不能接受,亦不可能容忍。 铁木真没能实现的弱肉强食、物竞天择之世界,正以一种更原始、更赤裸的方式,血淋淋地呈现于魔门体系中。 就是不知道,若是这位霸主还活在世上,是会选择投身魔门,竭尽全力向上爬,还是另起炉灶,反抗这套自己奉为信条的准则? 徐行虽是这么想,目光却更为冰冷,忽然间,他却见远处一座山头的山巅处,竟然立了一处古庙。 古庙中燃亮着篝火,山脚下竟然还有一片连绵起伏的建筑,虽只有百来户人家,却已是徐行在这个世界,见到的最大人族聚落。 但是不知为何,在徐行感应中,这处村落中竟然没有一名男子,反倒全是稚童和女子,且是妙龄女子。 他用神念将自己看到的内容,尽数传给了见多识广的敖峥嵘,敖峥嵘却并不奇怪,略一思索,便道: “五方魔教中,以女子和稚童精魄为主材,才能炼成的天魔秘法,亦或者是诸般魔道宝物,不下数百种。 或许,这正是某个老魔头专门布置的魔窟,如若不然,仅以这些凡人的力量,决计难以在魔潮中保得安稳,甚至是聚成村落。” 徐行亦是如此想,不过除了这些没有修为在身的凡俗中人外,他还感受到两个不算弱小的气机,盘踞古庙。 其中一人血气浑厚,颇似他和敖峥嵘的路数,法力却颇为稀薄,不与精元匹配,下连山根地脉,似乎是某种土属道法,只是明显未得真传。 或许,这便是是敖峥嵘提到过的散修。 另外一人便有些奇异,精气神含而不露、凝而不发,虽然明显还未到真人层次,气象却极为森严,不是修行上乘道法,就是身怀某种异宝,当是大宗弟子。 这样组合,不禁让徐行来了兴致。 按敖峥嵘的说法,此界名门正宗和旁门散修之间的关系,不说是相看两厌,至少也是势不两立。 正宗弟子看旁门,只觉得是一群在红尘泥泞里打滚的泥腿子,纵有些诡异神通,亦不得长生之机。 旁门散修则是将正宗弟子视为躺在功劳簿上,等着祖师爷喂饭的幸运儿,即便道法高明,终究是活在他人荫庇下。 钱塘龙君便是这其中的典型,被他教出来的敖峥嵘,亦展现出与之相似的特质,提到这些依仗天箓的正宗,也多有不屑。 而现在,居然这两人居然同在古庙中,不仅没有打起来,好像还相处得颇为融洽? ——有点意思。 不仅是徐行,敖峥嵘亦是有这个想法。 只因即便徐行提到了古庙中有两个不凡修士,他的灵觉竟也查不到丝毫踪迹,想来那两人的手段,定然有绝妙之处。 两人对视一眼,在距离山林还有十来里的地方,按下遁光,各自施展手段,朝古庙而去。 如今已是深夜,天凉寒重,山岚肃冷,吹进只剩半扇大门的古庙,震得檐角铁马叮咚,破旧窗框呼啸作响。 庙中熊熊燃烧的篝火,亦晃了一晃,映照出一尊栩栩如生的女子神像。 这尊神像与古庙荒僻破败的氛围格格不入,修缮得极其完好,面容精致出尘,供桌祭品亦极为新鲜,显然是日日有人在此打理。 篝火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相对而坐,彼此对视,面容都有些凝重。 大的那个面容端肃,身披甲胄,背后负有五柄长条状物事,虽被布条包裹,仍然能看出那凌厉肃杀的轮廓。 他并非是盘坐于地,而是跪坐在篝火旁,即便在进食时,亦是十根脚趾弯曲,紧扣地面。 男人左右两侧,亦放有两柄连鞘长刀,他的警惕性极强,做好了随时发动攻击的准备,显然是一位深知人世险恶的老江湖。 他看向对面那个年龄介于稚童和少年间,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孩子,沉声道: “修儒,此间之事,已经超出了我们能处理的范畴,还是先前往海境,完成柳兄的嘱托才是。” 这孩子身披蓝白相间的袍服,年纪虽小,却有一头天生霜发,腰间系有一个袖珍锦囊。 听到男人的建议,孩子颇为老成地叹了一声,又望了望山下那批妇孺,面色愁苦、目光悲悯。 不过,他虽有救人之心,却也深深明白,如今此间之事,已非是他和男人所能解决。 若要强为,不过是枉送性命,助长妖魔气焰。 因此,孩子即便出于医者仁心,心头极其不忍,最终仍是沉重点头。 “左前辈所言极是,既然暂时奈何不了那妖魔,咱们便赶在那老妖回来前,现在便走!” 见孩子做出了最理智的决定,左前辈虽是面色如常,只淡然颔首而已,目中却掠过一抹赞赏。 男人哪怕没有悲天悯人的博大情怀,亦有物伤其类的感触,心底深处,自也不愿抛弃这群妇孺,独自离去。 可对他这种一诺千金重,尊奉江湖道义的豪杰来说,完成承诺才是第一位,哪怕轻掷生死,亦在所不惜。 好在,这位同行者年纪虽小,到底是大宗出身,具备不凡的见识和决断,不至于令他为难。 一隙来自广寒琼宫的皎洁清辉,刺破浓重阴云,落到庙门口。 此处说是一座古庙,其实也就是一间孤零零的屋子,不分里进,如今月光一来,当即令得满屋一片明亮。 又有一个疏疏淡淡,偏生给人以天朗气清之感的嗓音,随月光而来,弥漫进古庙中,却更像是洒落进两人心湖中。 “两位方才,可是提到了海境?” 左前辈、修儒皆是面色剧变。 他们敢于结伴深入魔潮,为友人传讯,自然也是有所依仗。 修儒身上带了一件由他师父亲自赐予,经历代祖师祭炼,介于法符和法宝之间的宝物,名为“计都隐曜剑符”。 计都乃是九曜中的“隐星”,常隐行不见。 此符亦是取此意,一经祭起,身形便可隐遁于无形,变化无穷,除非是遇见了精擅虚空神通的当世顶尖高手,便绝不会露了行藏。 除此之外,计都更有凶星之名,主灾祸,所以这张剑符除了隐匿藏形外,亦有杀伐降灾之能。 修儒可借助这剑符之力,飞天遁地,若遇强敌,亦可激发威力无穷、凶煞至极的计都剑气,结阵护体。 即便对上真人境界的邪魔,他都能凭借此符抵抗一二,伺机遁逃,可称是世间第一等的护身宝物。 可这不速之客,竟然能够窥破“计都隐曜剑符”的伪装,更能在悄无声息间,摸到这古庙中来? 左前辈双臂一振,嘶拉一声,两条刀光雪亮,刀刃呈锯齿状的长刀,落入他那两只宽厚有力的结实手掌中。 另一边,修儒右手五指中亦多了五根晶莹剔透、细如牛毛的长针,左手则浮现一张表面密布云纹、隐约闪动凌厉剑光的神符。 在他们充满警惕与戒惧的目光中,一条风采照人、身姿挺拔的人影,从庙门口施施然地走了进来。 此人身披一件银绣青袍,背后斜负连鞘长剑,面容清俊不凡,烨然若神。 即便是见惯了仙家人物的修儒,一时都不禁为其人风神所夺,由衷在心中叹道。 ——好一个神仙中人! 紧接着,修儒就把目光落到了那人身后背着的长剑,亦或者说剑鞘上。 他年纪虽小,却也是实实在在的“观千剑”之人,自然看得出来那剑鞘并非实物,而是由一条条自发而生的剑气凝练而成。 可这淬出来的精纯剑气瞧着却全无锋芒,甚至有几分珠圆玉润之感。 修儒心中不由得泛起疑惑。 ——宗门里,有这位剑术高人吗?(本章完) 第164章 黑山老妖,幽游夜摩天!(万字章节,年底双倍,求月票!) 修儒之所以会格外注意徐行身后的剑器,就是因为他乃青城剑宗的道传弟子。 青城剑宗发轫于蜀中,古蜀国多风波,处处皆有恶蛟孽龙兴风作浪,为祸人间,是以各地都留下了剑仙斩蛟的传说,也是剑修一脉的源起。 修儒原名姓李,正是古蜀地界一位前古仙人的后裔。 这位仙人因剑术超凡,一剑之下,剑气长有八百里,故而号称李八百,历夏商周,周穆王时来居蜀之金堂山龙桥峰下,最终炼成金鼎还丹,内功圆满、破空飞升,得享“紫阳真君”之位。 这位紫阳真君飞升前,传下了李家道的道统,还留下了淬剑池、七星井,这两件仙家重器合起来,便能接引周天星辰之力洗炼剑胎、剑器,对剑修一脉大有益处。 后来,青城剑宗建立,李家道亦挟这两件重宝并入剑宗,也因这番渊源,李氏在青城剑宗地位尊崇。 并且,或许是因为身为真君嫡传,历代李氏族人都对剑气、剑意、乃至缥缈剑道,有一种天然的敏锐。 现在青城剑宗的掌教至尊,赤城剑仙李云显,亦是李氏族人。 青城剑宗发展至今,已然为剑仙一脉的源流之地,货真价实的剑道魁首,此界九成九的真人剑修,皆是出身于此。 所以,李修儒在认出徐行身后的剑器后,首先便会思考,这人究竟是宗门中的哪位成名高人。 只不过在脑中飞快过了一圈儿后,李修儒还是没能找到一位,特征能够同眼前之人相匹配的真人剑修,更找不到这把剑的来历。 ——难不成,他是上清宗道传? 天下间,若论剑术传承,唯一能够稍微同青城剑宗相比的,亦只剩上清宗一脉。 上清宗如今那位镇宗祖师,天台山玉霄峰道隐仙人司马承祯,便是号称剑、镜、书、符四绝。 司马承祯虽非纯粹剑仙,亦是剑术精绝之辈,曾著“上清含象剑鉴图”、“景震剑序”,遍述剑道真谛,引得仰慕这位祖师的道门弟子,选择独炼一剑,专精剑道。 据说,此举还曾引得如今正一道张天师大为不快,好在有另一位出身阁皂宗的仙人祖师出面讲和,两位真仙才不至于大打出手。 左前辈看向徐行的目光,则少了些探寻,多了更多警惕和戒备,沉声道: “敢问前辈仙乡何处,又是从何而来?” 徐行朝两人拱手,微微一笑: “徐行、徐踏法,正是从蓬莱海境而来,要往安南寻泾阳王而去,我身后这位小友,则是海境龙宫八太子。 正因如此,徐某方才听闻海境二字,才会挟友前来,拜会两位朋友。” 言语间,徐行侧过身,露出敖峥嵘的身形。 敖峥嵘此时亦拿出了八太子的派头,青甲白袍、腰缠玉带,手持烂银红缨枪,头角峥嵘,英武不凡。 虽然在和徐行交手时,他这身披挂并未起到太好的作用,但这其中无论哪件,都是世间难寻的珍奇宝物。 即便是寻常大宗的真传弟子,能够拥有其中之一,亦要好生珍藏,恨不得日日以法力祭炼,温养于紫府灵台,绝不会如敖峥嵘这般,随随便便地穿戴在身,现于人前。 这都还没算上他手里的“镇海印”,以及被徐行缴获的那几张法符。 所以,李修儒和那左前辈一看敖峥嵘这穿戴,就已信了七八分。 ——若非是海境龙宫太子,哪儿来这么这样的派头和架势? 敖峥嵘知道,徐行是不便说明来历,便扯了海境的龙皮做大旗,不过他也相当配合,直戳了当地道: “龙宫八太子敖峥嵘,见过两位。” 他目光微动,先是落到左千户手上那两锋刃如锯齿的奇刀上,有些诧异地道: “这两把法器,便是传说中的鲁班锯吧,阁下莫非是天工匠作一脉的传人?” 敖峥嵘的语气中,有些明显的兴奋。 这天工匠作一脉,可以追溯至春秋时期,乃是鲁班所创,以机关术和建筑学著称,盛产工匠,虽亦是不入天箓的上古流派,却活跃于世间,搭建了一座又一座的巍峨奇观。 敖峥嵘虽是听说过这一脉名声,却从未见过具体传人,如今一见这匠作一脉独有的法器,自是难掩兴奋。 言毕,敖峥嵘又望向李修儒,以及他手中的五根银针和那枚剑符,恍然道: “原来是青城剑宗的道友,这‘计都隐曜剑符’我亦在龙宫典籍中翻到过,的确是一件异宝奇珍,怪不得能瞒过我的感知。” “计都隐曜剑符”亦是通过七星井接引计都星力,又经青城剑宗历代祖师以仙法祭炼,才炼成的异宝。 只不过这件宝物路数与青城剑修们宁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的刚直性子不相符合,是以知情者寥寥,能够认出来,无不是大宗出身。 见敖峥嵘对两人传承如数家珍、头头是道的模样,两人胸中最后那一点疑惑,亦最终消去。 蓬莱海境虽然孤悬海外,但是老龙王昔年坐镇洞庭湖时,却也算兢兢业业,又与亢龙宫、金山寺亲善,在修行界亦声名不菲,绝非恶徒。 他们这次本就是为了海境而来,所以肯定敖峥嵘的身份后,皆是松了一口气,放下心头戒备,起身迎接起两位贵客。 “原来是海境的道友,请进、请进。” 等一人一龙来到庙中,左前辈更是主动谈及他的出身,算是回答敖峥嵘方才的问题: “不算是正统传人,不过是会几手零散术法而已。” 这左前辈原名左擎天,曾为朝廷千户一职,故而又称左千户。 他年轻的时候,性情火爆、嫉恶如仇,有一晚夜宿破庙,梦中有神仙显灵,说他命中有断臂身死之厄,便传了他一道黄神越章符。 醒来后,左擎天便觉自己体壮如牛,更隐约能感受到地脉精气,山根灵机。 即便当时魔劫还未爆发,但左擎天却已看不惯朝中腐败,便从此辞官,踏上一修行路,成为了一名没有谱牒的散修。 这鲁班锯,亦是在行走江湖中,被其余同道传授的手段。 这便是散修的悲哀,不仅没有更进一步的契机,就连法宝和自身根基、所学神通,都不能相互匹配。 道门正宗的高人们,甚至将散修们蔑称为“术士”、“方士”,“方”者并船也,就是嘲笑他们无能辟道,只能“坐船”。 “术”者,邑中道路也,则是讽刺他们只能在城中行路,耽于小术,超脱无门。 说到这里,饶是以左擎天的坚韧性情,亦不免叹了口气,敖峥嵘、李修儒皆是默然。 不过,左擎天到底不是消沉之辈,只叹了一声,就继续讲述下去。 他得了天工一脉的部分传承后,便同一位风水师搭伙,做起了替修士们打造宫观、修缮道场的营生。 此界修士的修行,讲究财法侣地四字,缺一不可,最后这个地,指的便是道场。 但是想要打造出一座合适的道场,要从选址便开始,这也是为何他要找一位风水师做同伴。 只不过魔劫爆发后,天下烽烟四起,人间几乎沦为魔域。 那些有大宗门庇佑的地界,灵机亦有极限,为了本宗弟子的修行,最多只能容纳一小部分旁门散修。 而如主持东南二十四治,坐拥浩大灵机的符箓三宗,亦或者说是其中当家做主,执掌二十四治都功印的正一道,则是直接拒绝一切散修入境。 在正一道看来,东南二十四治乃是种民之地,也即是培育道种的所在,是以绝不容福源短浅,无缘正法的旁门踏足。 左千户和他那位同伴都是散修,无有宗门庇佑,只能抱团取暖。 徐行和敖峥嵘,也是这才知道,这些散修们在魔潮中,究竟是如何生存。 魔潮汹涌,妖魔肆虐,就算是自持武力的真人修士,贸然飞上天,只怕都要被一拥而上的魔头们吞噬殆尽。 如此恶劣的环境,逼得散修们只能聚集起来,形成一个又一个的聚落,亦或者说是窝点。 他们或是隐居山腹,或是藏于大泽,更有甚者,选择深入地层,潜伏在距离地面数百丈的地底,并且不断转移据点。 这种朝不保夕的生活,自然是极其凶险,可在左擎天口中,却显得如此平平无奇,只因他早已习惯这一次。 徐行听到这里,亦觉有些气闷,他此前在和敖峥嵘这种天潢贵胄的接触中,还不曾察觉这一点。 如今听到左擎天的讲述,才才深刻体会到,此界的修行之道虽是发达,门户之见却也是极重。 这一次,左擎天前来海境,正是受了他那位风水师好友的嘱托。 他那好友名为柳毅,法力虽是稀松平常,一手风水术却因得了上古传承,颇为不凡,极其擅长寻龙点穴。 只不过这一次,柳毅寻到的不是山水龙脉,而是一条货真价实的真龙,并且是母龙…… 谈及此处,饶是以左擎天的端方性情,都不由得流露出古怪的狭促笑容。 不过他很快便意识到,面前就有另一条真龙,硬生生把笑容憋了回去。 徐行亦是有些没忍住,再看敖峥嵘,果然脸色已是黑如锅底,便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 唯有李修儒这个孩子,睁大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看看大笑的徐行,又瞧瞧面容紧绷的左擎天,再望向脸越来越黑的敖峥嵘,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其实,蓬莱海境的龙族一脉始祖,本身便是山水龙脉凝成的天地神物,所以海境龙族才能如此轻易地承受正神敕封。 而左擎天那位好友,能够误打误撞找到一头真龙,也证明此人的风水术,的确是极为精深。 只不过这事儿听在敖峥嵘耳中,因涉及自家亲姐,就显得格外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心情有些复杂。 柳毅找到的这条真龙,自称乃是海境龙宫的公主,远嫁安南始祖、执掌一方水域的正神泾阳王。 只不过,魔劫到来后,这位曾经的敕封水神因金身破损,便性情大变,甚至在暗中修行起了魔门南支的幽游夜摩天大法。 被龙女撞破后,泾阳王便施展大法,将这位明媒正娶的妻子镇压于山根处,日夜以幽泉侵蚀肉身、元神。 但是龙女能够感受得到,泾阳王此举只是旨在囚禁自己,引诱龙宫来人。 所以,她便请求柳毅,帮自己往龙宫寄一封书信,却不是求救,而是告知安南之事别有蹊跷,令海境万不可轻举妄动。 不过,柳毅虽然风水术精深,法力却是浅薄,难以横渡魔潮,便拜托了好友左擎天。 左擎天也知道,此事颇为艰难,便去寻了另一位好友,此人姓许名仙,乃是一位极负盛名的医家传人。 许仙本人功力虽不算如何,至多与柳毅相若,却因擅长医术,交友广泛,便为左擎天引荐了李修儒。 李修儒虽是出身青城剑宗,却也是剑宗中的一大异类,不喜炼剑,偏好岐黄之术,就连本命剑胎亦是一套飞针。 许仙,正是李修儒医道上的引路人。 经过这样一番曲折,左擎天和李修儒才凑到了一块,朝着海境进发。 听完来龙去脉后,敖峥嵘不禁面色沉凝。 虽然事先已有准备,但他还是没想到,泾阳王竟然不只是与魔门勾结,而是以神灵金身,练了魔门大法,还镇压了自家亲姐! 既然他是专程设计,要引龙宫中人来此,只怕魔门所做的布置,还要超乎想象,以叔父的实力,究竟能否应付得来? 更何况,出手的还非是五方魔教中的其他几脉,而是和龙宫积怨最深,也最为觊觎龙涎口的幽游夜摩天! 念及此处,敖峥嵘不由得心急如焚,恨不得自己也会虚空大挪移,能够直接横越万里,从此地直接降临于安南地界,与叔父并肩作战。 徐行却想到另一个问题,问道: “既是如此,两位又为何会潜身古庙?” 左擎天和李修儒对视一眼,露出苦笑,亦道明缘由。 原来,他们两人也是和徐行一样,凭着“计都隐曜剑符”,在高空上远远注意到,此处竟然还有人族聚落,才特来此处一探。 稍作了解后,两人便发现,这里的村民世代都崇拜一位女神,还说此处之所以只有稚童和少女,都是因为女神神力所致。 他们两人都是修行者,自然不会相信如此无稽的说法,便来到山神庙中,想要一探究竟,这一看,果然便发现许多玄妙。 此处的神像虽是按照正神规格塑造,亦是享受了这些村民的香火信仰,与寻常山水神灵别无二致 可神像中却全无属于山水神灵的威严,更无更该有的神力刻印,取而代之的,反倒是一股森森鬼气,好像曾经有凶鬼寄居于此,以神力为食。 而神像底座,乃至古庙的墙壁、栋梁、砖瓦中,都铭刻着极其古奥的魔文。 这些魔文据传,乃是天魔一族用于沟通魔祖,进行祭祀时所用,亦是魔门真统大法的载体,内蕴天地大道。 论规格,阴蚀魔文便等同于符箓体系中,用以摹画天地阴阳之自然、取同云物星辰之势的云篆雷文。 即便是在五方魔教中,除了本就来自天外的天魔,也只有为了精研魔门真统,不惜走火入魔、沦为天魔眷属的老魔头们,能够通晓其中真谛。 此界中,能够将之运用自如的魔门强者,即便是遍数五方魔教,亦是极少数,且每一个的法力神通,都至少等同道家真人。 除了这些魔文外,两人还发现,这尊神像中还隐隐透露出一些极其淡雅的檀香味,好似曾经享受过佛光加持。 鬼怪、魔头、佛门,即便两人还没有弄清楚这三者的关联,却也敏锐地意识到,这古庙定然关系重大,已非是他们所能插手的范畴。 听完这段故事后,徐行亦有些惊讶,便将神念释放出去,一寸寸地搜寻那些古奥魔文。 他一查之下才发现,果然如左擎天、李修儒所说那般,这里各处,都被人用极细微的手笔,在纤毫间微雕出了一连串诡异纹路。 并且,这些纹路扭曲而怪异,却不含丝毫的法力。 徐行这才明白,怪不得他方才以神念遥感此处时,并未发现丝毫浊气,走进神庙后亦没有这种感觉。 只不过,即便其中没有任何法力,可那纹路本身,却有一种极其深奥的意境。 这种感觉,就像是敖峥嵘曾经提到的道门真符。 为何这个世界的道士们在修行之初,就能凝练符种,并以此为中枢调度法力,就是因为符箓本身,就是一种天地大道的切实体现。符者,五色流精凝而成文也,混化万真,总御神灵,通取云物星辰之势,所取者无不仿象傍势,以为通神之用。 现在徐行眼中魔文,亦呈现出这样的态势,即便只是线条勾勒而成的纹路,却也令人不禁想要沉迷其中,一探其中究竟。 徐行虽是克制住了这种念头,却也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这种不详而诡异的吸引力,心头不禁对此界的魔门神通,越发好奇。 在上个世界中,徐行练成“真武七截阵”、“九霄真经”、“十阳神功”后,虽是实力大涨,抵达了此界所说的真人境界,却也有不小的隐患。 其中最为关键的一处,便是他体内那股由阴魔念头,以及庞斑毕生修为所化的浊气。 在上个世界,徐行根本找不到足以同张三丰所传那几门大法分庭抗礼的魔功,来令自己的根基重新达到一种道魔平衡的状态。 ——而刚才从这些魔门文字中,窥视到的些许意境,却给了徐行这样的希望。 念及此处,他不由得笑了笑。 敖峥嵘见徐行露出这种表情,本想说些什么,却见这位老前辈又望了回来,道: “我已有感应,此间正主很快便会到来,只要手脚麻利些,尽快将之解决,亦不会耽搁你我的正事儿,放心吧。” 在遥遥感应到那股气机的刹那,徐行就明白过来,为何他和敖峥嵘在这片地界上,不曾遇见任何一头妖魔。 ——只怕,无论是邪魔外道,还是旁门散修,都已沦为了此人盘中肉食? 徐行刚想到这里,见远方天际,骤然翻涌出一片遮星蔽月的黑烟,夹杂暗红血色,滚滚席卷而来,浓烈厚重,好似要倾覆天穹、吞噬万物。 黑烟正中,则是一座挺拔山峰,高有二三十丈,其势巍峨,无数影影绰绰的阴灵、厉鬼、幽魂在其中沉浮不定,尖啸不已。 这座黑烟阴山一出现,方圆十里皆是鬼哭神嚎之声,声声凄切、惨绝人寰,若是修行不足之人在此,只是一听这声音,五脏六腑就会被无形怨气攫住,扯出心肝脾肺。 即便相隔甚远,但是左擎天、李修儒只是一见那座山峰,即便有“计都隐曜剑符”的庇佑,仍是感到心头一滞。 敖峥嵘一见,目光也凛然起来,朝众人传过去一抹神念。 “此法名为‘纣绝阴天秘箓’,能够以元灵神意并合法力修为结成山峰,以山为坟,以坟蓄阴,结成鬼兵百万。 来人功行虽未臻至圆满,内里仍有血气,法力驳杂,气象却颇为森严,显是得了正传!” 幽游夜摩天在五方魔教中,一向以沟通幽冥著称,善于炼化九地阴煞,操弄魂魄,“纣绝阴天秘箓”便是其中一门厉害大法。 若是练到至高境界,便能以元神化为一道“纣绝阴天宫”,贯通阴阳两界,统百万鬼兵、十万鬼帅,总领幽冥世界。 昔年幽游夜摩天的某位祖师,正是凭借此法,盘踞蜀中、建立酆都,盘踞幽冥通道,率众千万,与手持三五雌雄斩邪剑的初代张天师大战一场。 这魔头虽是落败,却也打出了“纣绝阴天秘箓”的赫赫凶名,令时人惊骇莫名。 眼前这老魔头虽未练出“纣绝阴天宫”了,却也到了化身阴山、蕴魔养兵的境界,不输道门真人,定然是魔教中凶名赫赫的角色。 徐行一直以来,对新奇武学,以及这个世界所说的法术神通,都抱有极强烈的兴致,恨不得领教天下万千法脉的手段。 可这一次,见到这座山峰时,他却不曾感到丝毫的兴奋激动,反倒是从心底深处,涌现出一种强烈的厌恶。 只因徐行已经看出来,这座阴山内外飘荡的鬼魂,皆是由生魂炼成,并且是在活人最痛苦的那一刹那,再将魂魄抽出,才会激发出如此强烈的怨煞之气。 徐行也发现,这门神通大法虽是阴毒而暴戾,可古庙下那村落中的数百口人家,却是恍若未觉,兀自沉浸于梦乡中,睡得无比安稳。 又听一声邪异之声,从黑云阴山中传来,激起阵阵阴风,席卷而来,铺天盖地,古庙前更是弥散开一阵浓郁黑雾。 “哪家的贼道士,竟敢在本妖王的道场撒野?!” 那老魔头话未说完,就听一声叹息: “果真是……万里腥膻如许!” 说到最后四个字时,天地间明月骤然大放光明,即便是那老魔头的法力,都丝毫遮挡不住! 紧接着,一条长达十来丈的雪白剑光,皎洁清冽、孤寒凌绝,上应天心明月,横空而去,将古庙山前的黑雾、阴山周遭的黑烟都一并斩断! “嗯?!” 剑气长虹前,一只田亩大小,通体碧绿,好似由幽冥鬼焰凝聚成的尖利鬼爪,骤然从阴山顶端垂落,凌空覆压下来,威势凶猛无比。 可即便如此,这只幽冥巨手仍是在剑光前,被彻底撕碎,化成无数光点,黑云中的阴山山体,亦是被斩开一条无比平直、深深凹陷的剑痕,极其醒目。 这阴山本非实体,乃是这老魔亦毕生修为所化,只要根基不损、法力充沛,哪怕被打至彻底溃散,亦能在顷刻间复原。 可这一次,无论他如何催动神念、驱使法力,都无法令这剑痕恢复如常,剑痕中那精粹至极、凝练至极的剑意、剑气还在反向侵蚀他的魔门道基。 如此剑术,饶是以这老魔的见识,亦只能想到一家,不由得惊呼道: “青城剑宗?!” 剑光尽头,一只高有十丈,大袖飘摇,目如鬼火的高大身影,从阴山山顶端升起,这巍峨山峰在刹那间,好似成了他君临世间、号令天下的王座。 敖峥嵘一眼就看出来,这显然是一个鬼修成道的老魔。 只不过,幽游夜摩天中,又何时出了这等人物? 昔日魔劫爆发那一战,幽游夜摩天为图龙涎口,倾巢而出,却遭了为亢龙宫、金山寺所阻止,终究是功败垂成。 而他们在退走时,又遭了符箓三宗那三位镇宗祖师的围剿,不仅掌教的南方天魔身受重创,其人麾下四大等同于大真人的鬼帅、十来位等同真人的鬼将,都尽数陨落。 这一支传承自此以后,便几乎是一蹶不振,在魔门五支中声势最弱,据说就连镇宗之宝阴世幽泉都被东方桑皇扶摇天夺了去。 可这才过去多少年,他们就有实力擘画泾阳王之事,又培养出如此凶悍的一尊魔头? 敖峥嵘念及此处,面色更为沉凝,现在看来,这衰颓的魔门南支,已在暗中恢复了元气,泾阳王那边的布置,只怕更为凶险。 徐行却没有敖峥嵘这样的感慨,只是手持洗墨鲲锋,轻轻弹剑,长长一叹: “以你这魔头祭剑,倒也不负‘洗墨’之名。” 剑刃微颤,剑声呜呜然。 此声虽轻,却亦如剑锋,将充斥天地间的妖鬼惨嚎声尽数压低,乃至彻底撕裂。 短暂惊讶后,这老魔头也平静了下来,身后阴山虽有裂痕,却也映其心境,巍然耸立、不可动摇,恨声道: “好,本王当年为燕赤霞所伤,今日又见剑宗传人,当真是天助我也!” 此话一出,李修儒、左擎天两人,心中都有明悟,知道了这老魔头的来历。 却说数十年前,有一号称“黑山老妖”的魔头胆大包天,曾经潜入剑南道,想要探寻昔日那位南方天魔祖师留下的酆都遗址,设法沟通幽世阴泉。 老魔的魔功虽也算是高绝,此举却也太过放肆,因此惹上了青城剑宗本代最为杰出的剑道天才燕赤霞,只一剑便被斩得道基动荡,当场跌境。 不过,他乃魔门正宗传人,对虚空神通的精妙亦有几分领悟,又有帮手相助,竟然从燕赤霞剑下逃得一条性命。 谁能想到,只是过去了数十年,这黑山老妖不仅养好了伤势,还练成了幽游夜摩天的无上大法,功行更进一步?! 言语落定,黑山老妖仰天长笑,群鬼齐声应和,嗓音之雄浑浩大,几可震天撼地、倾倒山岳,就连剑吟声亦不复得闻。 “来!来!来!” 笑声未绝,又是一剑横空杀至,凝结玄阴之气,内蕴清寒剑意,凛冽生辉,再次光耀天穹,照破无边暗夜。 黑山老妖张口一吐,喷出五朵漆黑火莲,焰光交织,汇成庞大火潮,迎上那凝练至极的剑光。 他当年敢于深入青城剑宗的地界,引诱凡人,自然也有几分依仗,这一口“玄阴黑煞魔火”,便是其中之一。 “玄阴黑煞魔火”也是幽游夜摩天中所记载的一门威力绝大的神通。 要采集修行者潜入地脉中采集九地阴煞,辅以七十二条玄阴命格、死状凄惨的冤魂,祭炼足足三十年才能练成,且日日不能间断,否则功亏一篑,其中所耗费的功夫、心力,根本不可计数。 不过一旦炼成,此火威力之大、浊气之盛,只输给地肺深处的太火毒焰一筹。 其实,以往幽游夜摩天鼎盛时期,教中弟子都不屑修行如此繁琐的法术。 毕竟与其这般废功夫,倒不如多找点祭品,奏请师长,带自己深入地肺,直接收取太火毒焰。 只不过如今幽游夜摩天不比以往,势力衰颓,而黑山老妖又矢志光复南支,为了克制飞剑,才不惜废绝大苦功,炼制这“玄阴黑煞魔火”。 青城剑宗的剑修炼剑,最重精纯精粹,唯我唯一,性命交修的本命剑胎虽是经过千锤百炼,锐不可当,可一旦施法所污,便是轻则道基退转,重则魂飞魄散。 不过徐行却丝毫不惧老妖的魔火,若论火,他的十阳真焰又怕过谁来? 清寒剑光中,忽地亮起一线辉煌金丝,自剑尖贯穿至剑柄,再化璀璨金阳,焰光炽盛,几有焚山煮海之势! 黑山老妖一见,不由得大惊。 他能感受到,这火中不仅有道家炼化阴渣的纯阳之意,又含一股佛门降魔真意。 三昧真火,太阳真火、八部天龙火,三火合一?! 天下间,怎么会有如此擅长火法之人? 十阳真火一现,立时绽放于黑烟魔火中,化为朵朵金莲,果真是出淤泥而不染,一派清净圣洁之景。 黑山老妖顿时明白,对方绝非是一般意义上的纯粹剑修,不敢再显摆专为针对剑修飞剑的手段,而是搬出压箱底的神通。 他先是一挥大袖,滚滚魔气中,卷出一杆庞大旗幡,鼓荡无穷阴风。 风助火势、火借风威,“玄阴黑煞魔火”的威力呈几何倍数增长,竟能与十阳金焰相抗。 这阴风亦非是人世阴风,而是来自于九幽之下,此处并不在人间,而是来自遥远的宇宙星海。 唯有通过阴世幽泉,幽游夜摩天弟子才能与那个世界相沟通,接引其中力量,这阴风便是其中之一,唤作九幽冥风。 “九幽冥风”虽是因跨越了无穷虚空,而威力大大减弱,但在经过幽游夜摩天大法祭炼后,仍是一件奇珍。 只不过如今阴世幽泉已落入桑皇扶摇天手中,即便是黑山老妖这等南支真传弟子,亦无从接触。 这“九幽冥风”,也是他从一位出身桑皇扶摇天的“道友”手中夺来。 见黑山老妖以阴风助长魔火之威,徐行亦不慌不忙。 青衣剑客足踏朵朵金莲,“洗墨鲲锋”信手斩出,如书法大家挥毫泼洒,剑气纵横恣意,交织成网,点碎黑焰、抹灭阴风。 一时间,一人一魔竟是斗得难分难解,令古庙三人看得目不暇接,尤其是李修儒,看得更是出神。 徐行这一式清冷孤绝的剑术,乃是从太阴天刃、慈航剑典中悟出来,又融入了自己毕生所学,以及张三丰真武太极剑中的阴属意蕴。 所以此剑虽非是天下间任何一套成名剑诀,却让李修儒这个剑修深感不凡。 他倒也不感觉奇怪,毕竟洞庭龙宫底蕴深厚,在上界亦有背景,保存有一门真水剑诀,也不足为奇。 只不过当徐行用出十阳金焰后,李修儒却又有些疑惑了,这样的真火神通,只怕非是龙宫传承吧。 这位徐先生一生所学,还真是广博。 左擎天既是看不出多少门道,也是忧心目前局势,只不过当他看到八太子仍是一副优哉游哉,不慌不忙的模样,才放下心来。 敖峥嵘毕竟曾经和徐行交过手,知道这位剑术虽是卓绝,根本还在精元大道上,所以根本不急。 在他想来,这位老前辈之所以故意藏拙,不过是想趁此机会,一窥如今魔门的手段罢了。 黑山老妖亦注意到此处,他虽是不知徐行的底细,却也看得出来敖峥嵘实力亦是非凡。 更何况,他也颇晓虚空神通的奥秘,虽不能完全洞悉“计都隐曜剑符”的奥秘,却也感受得到还有旁人在侧窥伺。 黑山老妖此时亟欲愤恨长啸,他之所以在靠近海境的荒僻地界炼法,就是为了避开魔门正统耳目。 可谁曾想,五方魔门没找上门来,反倒是被一群剑修登门踏户! 黑山老妖倒也不怕对方是得知了自己的谋算,毕竟此事关乎魔门隐秘,天下知情者寥寥无几。 但如今功成在即,他也不可能舍弃经营已久的地界,重新开始,为今之计,只有多付出些代价了。 所以,黑山老妖根本不敢和徐行再打这种纯粹比较根基雄厚与否的拉锯战、消耗战,当机立断,神魂一震。 十丈法身中,忽地亮起一轮幽绿光焰,一滴浓郁至极,好似碧玉的血液。 黑山老妖乃是鬼修成道,这滴碧血乃是这老魔鬼王毕生修为所凝聚,威力无穷,足抵得上百年修为。 如今他毫不犹豫地将之舍弃,正是为了发动拼命的手段,把这群不速之客尽数留下来。 左右他这谋划,只在数日内便能功成,届时便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无论是青城剑宗,还是海境龙宫,又能拿他如何?! 唯有撑过这段时日,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其实,当日黑山老妖从那位出身魔门东支、桑皇扶摇天的“道友”手中,夺来的其实亦并非只有“九幽冥风”一项而已。 那位道友,本就是草木之精化形成道,本体为一大槐树,所谓槐者,木之鬼也,既是上应桑皇扶摇天的木灵,对幽游夜摩天的大法修行,亦是多有臂助。 并且幽游夜摩天虽是和桑皇扶摇天,同属于五方魔教,却有夺取镇宗之宝的血海深仇,黑山老妖将这位“道友”炼化,也是应有之意,所谓合于元始圣道,正是此理。 这滴精血甫一出现,黑山老妖身后,便浮现出一圈碧绿涟漪,一根枝条从那涟漪中伸出,碧绿光华越发明亮,无论徐行的剑光如何酷烈,竟也丝毫掩不住这股光芒。 那竟是一株撑天古木,苍苍郁郁,枝干虬结,晶莹剔透,犹如一根冲天而起的翡翠玉柱,碧绿的豪光照得明月失色,万千条枝叶纵横交错,遮天蔽日。 从山神庙望去,这方圆数十里天地,尽成一片碧绿世界,好似上古青帝行宫,丝毫容不得旁门左道,覆压天地、禁锢一切神通术法。 敖峥嵘此时,终于没了先前那好整以暇的神情,惊呼道: “桑皇扶摇天,太乙东华传承,这老魔竟然不止通晓南方幽游夜摩天传承,亦学贯魔门东支!”(本章完) 第165章 破黑山,斩老妖,东方天魔 (万字章节,年底双倍求月票!) 桑皇扶摇天?! 听到这个名字,李修儒、左擎天的面色皆是一变,甚至比认出黑山老妖之名时,还要更加震惊。 毕竟,桑皇扶摇天不比已然衰落的幽游夜摩天,势力之广大,即便是遍数魔门五支,也是首屈一指。 甚至有很多人都认为,哪怕是最为神秘的中央他化自在天,亦未必比得上如今的桑皇扶摇天。 是以,听到这个名字,李修儒和左擎天才会这般震撼。 敖峥嵘心思更为深沉,从这件事中品出了更多的意味。 这黑山老妖不过是出身南支的破落户,又是从哪里学来的东支大法传承? 难不成幽游夜摩天的崛起,背后还有那位魔门第一人的授意? 一个幽游夜摩天,他们海境龙宫应付起来,还不算是太艰难。 但若是再加桑皇扶摇天,再加昔日曾截断中原龙脉的魔门第一人,那就截然不同了。 黑山老妖自然不会和他们解释这其中始末,只是一味催动自己的法宝。 这株碧绿槐树自现身后,便不断生长,宛如要支天柱地,高耸入云。 不多时,原本巍峨挺拔、蜿蜒联绵的阴山,竟然完全处于槐树枝叶的荫庇下。 纯青色的乙木精气四溢而出,令山中的冤魂、厉鬼、凶灵如得大补,法力大增。 就连黑山老妖身上燃烧的魔焰,旗幡鼓荡出的阴风,亦是威势大涨,竟然要反过来吞噬徐行的十阳金焰。 这槐木不仅能滋养阴灵,本身亦是极具乙木精气的草木精怪,木生火,自然更能助长火威。 徐行见状,心头也有些惊讶。 虽然比较功行,黑山老妖尚要逊色他一筹,“玄阴黑煞魔火”这门神通,亦比不上他糅合了多门武学真意的十阳金焰。 但一旦有了法宝的加持,这老妖的神通手段,可说是呈几何倍数增长。 他也是第一次意识到,此界高手一旦有了对应自身神通的法宝,能够发挥出怎样的战力。 相比起黑山老妖,敖峥嵘虽然也有好几件奇珍异宝,却毕竟是走的上古神魔大道,论应用之妙,远远不如前者。 黑山老妖虽是占据上风,可心头却没有丝毫喜意,反倒是一片沉痛。 他那道友乃是槐树成道,若是能够将之祭炼成本命法宝,为自家阴山的一处蓄鬼宝地,定然会大大增益“纣绝阴天秘箓”的修行。 而如今祭炼尚未大成,就不得不将之请出来克敌,此前数十年苦功可说是功亏一篑。 除此之外,那一滴幽绿鬼血,更是关乎黑山老妖道基的根本之物,类似修行人的本命精元,饶是以他的修为,也不过只凝聚出来八滴而已。 唯一令黑山老妖稍感欣慰的是,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后,效果还算是颇为可观。 一时间,黑烟浓郁如铜墙铁壁,充斥天地,四野尽成鬼蜮,好似万千凶灵潜身其中,驾驭呼啸阴风、萦绕凶戾魔焰,朝徐行以及他身后的古庙冲击而去。 如今哪怕是以敖峥嵘的目力,亦看不清徐行的情况,神念更是被压制到只能探查数丈。 ——对真人级数的强者来说,这已无异于盲人。 李修儒手中的“计都隐曜剑符”感应到危险,无穷剑气应机而动。 这剑符不愧是剑宗重宝,气势竟然比阴灵凶鬼还要更为横暴,剑光剑气只一闪,便以惨烈杀气、凌冽剑意,荡尽庙前群鬼。 就算是黑山老妖,感应到此处动静,也不由得惊了一惊。 不过——那也只是稍微而已。 “计都隐曜剑符”虽是有藏影匿形之能,可一旦全力发动剑气,这般奇能亦难以维持,所以黑山老妖如今能够探知到古庙三人的底细。 他此前见徐行剑术了得,本以为在庙中,还有另一位真人剑修潜藏,等待时机,不曾想,原来只是个手持重宝的稚童而已。 唯有敖峥嵘,倒还勉强算是个威胁。 李修儒也很快发现,按这样的方式,他根本支撑不了太久。 这些鬼物虽然是不同的个体,但是在“纣绝阴天秘箓”的法力下,却可以在神魂层面连成一体,形成一片光影交错的浪潮,一浪未平,一浪又起,永无止境。 其威力也随着新的鬼物加入,变得越来越可怖,要是再这么下去,即便是“计都隐曜剑符”也只会被耗尽剑气,落入这老妖手中。 但就在这时,万鬼群中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那声音初听极为悠扬,却是越来越激越、浑厚,就像是铜锥撞洪钟,且越撞越快。 又见一道金光随钟声荡开,遍照无碍。 虽然同为灿金色,但这一次的金光,全无“十阳金焰”的炽盛热力,反倒给人以一种光明无量、映照十方的澄澈之感。 敖峥嵘虽然仍是在古庙中,承受着阴灵鬼物的冲刷,可在听到钟声,感受到这道光明时,却顿感神念不再受制。 却见徐行盘坐虚空,手捏大日如来法界印,“洗墨鲲锋”悬于脑后,通体灿金,溢散出一圈明光。 在光明映照下,徐行的体魄宛如琉璃水晶,晶莹剔透,让所有人都能清楚地透过衣衫,看到他的五脏,以及端坐其中的佛陀。 正是毗卢遮那佛、东方阿閦佛、西方阿弥陀佛、南方宝生佛、北方不空成就佛。 此界由于玄武星力稀薄,难以接引,反倒是让徐行能够将“五脏庙”中蕴含的五方佛真意,尽情释放出来。 其实对待无有实体的阴灵鬼物,徐行只需放出纯阳拳意便可。 不过他还需庇佑古庙众人,以及山下那些村民,那么直击性灵根本,洗涤神魂源头的佛光,就是最好的手段。 徐行当日炼化战神殿时,亦从这被密宗寄予厚望的“香格里拉”中,攫取了足够多的佛法体悟。 所以,他如今一出手,威力比之此前更是要强出不知多少。 佛意涤荡数里,遍照无碍,此前以火劲衍生的朵朵金莲,亦彻底化作清净莲,要引众鬼物开悟,往生六道。 徐行只是显化五方佛法相,被黑山老妖驱使的众多鬼物,便在佛光中湮灭了足足两成,就连其人道基显化的阴山,亦有些动荡摇晃。 这还是因为有槐树的庇佑,如若不然,情况更是惨不忍睹。 黑山老妖这一次,几乎克制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只觉得眼前这小子简直是邪门至极。 所学驳杂倒也罢了,这天下间也不是没有通晓百家的人物,可他怎么连道基都能如此千变万化? 此界修行,无论是什么流派,都极为注重道基的纯度,哪怕是魔门也不例外。 只因道基稍有不纯,便难以上合与所学功法相对应的天地大道。 为何散修在此界地位低下,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这种真统正传,见什么学什么,自然难以得见大道。 虽然明知荒谬,黑山老妖还是不禁怀疑,难不成,这根本就是一位来自星海深处,刚刚破界降临的自在天魔? 就在他心神震动间,忽见眼前那人站起身来,拂袖一扫,袖中滴溜溜地转出来一面黑白二气交织的古镜。 古镜只是一亮,徐行便消失在了原地,就此不知所踪。 黑山老妖虽然还没有把幽游夜摩天中,最负盛名的虚空神通、“九幽十狱冥遁法”练到贯通阴阳,游走幽冥的上乘境地,却也学会些皮毛。 因此,他能感虚空波动,并借助法器、法坛,进行短距离的虚空挪移。 如若不然,他也不能从燕赤霞剑下逃出生天。 可这一次,黑山老妖却只能感受到一股莫名的虚空波动,却完全不知道徐行去了哪里,又会从何处出现。 ——这到底是什么神通?! 这个念头刚浮现于黑山老妖的脑海中,答案便以一种,他不能接受的方式,出现于这老魔的面前。 只因有一道神念,从他身后那株大树的树冠处传来。 “神通虽是粗浅,法宝倒是不错。” 言语落定,黑山老妖便觉一条极为锐利的剑气,从身后狂猛杀至,阴山周遭的万千阴灵、黑烟魔气竟不能为之稍阻! 他勉力挥舞旗幡,鼓荡出一团“九幽冥风”,可“九幽冥风”连带着旗幡本身,都被轻而易举地撕裂。 刺啦一声,黑山老妖的胸腹,便被洗墨鲲锋彻底洞穿。 他虽是痛苦至极,脸上却依然显现出狰狞疯狂的神色,一手按住胸前的洗墨鲲锋,一手探出,抓向徐行,怒啸道: “小子狂妄,找死!” 其实,在被洗墨鲲锋贯体刹那,黑山老妖首先感受到的不是痛苦愤怒,反倒是一种意料之外的狂喜。 黑山老妖虽是鬼物成道,却借助这异种槐树的乙木精气,练成了桑皇扶摇天中,一门阴毒狠辣的“长生炼形大法”,法身凝练至极,更异常坚固。 所以,如今他即便是遭“洗墨鲲锋”贯体,亦不算是危及性命,反倒是可以借助这具法体,牵制住“洗墨鲲锋”,令徐行少一件趁手法宝。 这亦是他隐藏已久的底牌,一般来说,鬼物成道的修士,没有肉身这度世宝筏的庇佑,阴灵本体便是最脆弱的一点。 黑山老妖便是将计就计,把阴灵魂魄祭炼到堪比寻常修士肉身,甚至更胜一筹的地步,以此来为自己制造战机。 这一掌打出去,好似整个阴山都要翻覆过来,无穷鬼物都投身掌中,被黑山老妖炼化为法力,助长这一掌的威力。 槐树更是绽放出前所未有的碧绿霞光,将方圆数十里,都尽数染成一片青碧世界。 黑山老妖的手掌打到徐行头顶时,已经大有两三亩,好似要遮天蔽日,掌心鼓荡阴风,五指萦绕玄阴魔焰,显然已将毕生所学神通,都已融入其中。 古庙中,李修儒看到这一掌,亦感到呼吸一滞,即便有“计都隐曜剑符”在手,他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否在如此强悍的一掌前生还。 敖峥嵘面色亦是肃然起来,他看得出来,黑山老妖这一击,已是完全的拼命范畴,论威力也几乎触及了真人境界的极限。 若是易地而处,换自己上阵,八太子感觉自己也只能凭借“镇海印”的灵机,稍作抵御,削弱魔焰之力,再拼肉身硬抗。 至于顶不顶得住,敖峥嵘亦没有把握。 他也是直到此时才知道,叔父为何总说,自己若是独自出门闯荡,遇上魔门真统正传,最好还是避其锋芒。 这群老魔头的手段,的确是诡秘莫测,威力无穷。 可面对如此强悍的一击,徐行却仍是不闪不避,目光灼灼,昂首挺立,嗤笑道: “和我玩拳掌?!” 言语落定,他亦握拳、挥臂、直击! 刹那间,阳刚气血喷薄涌出,混杂着十阳金焰,宛如从万载火山中喷发出来的熔浆巨柱,直冲云霄。 这一拳打出去,仿佛彻底点燃了天空,将碧绿光泽尽数遮蔽,换作一片金红。 黑山老妖只觉得,朝自己出拳的,并非是徐行这个血肉之躯的凡人,而是一尊崛起于凡尘,要踏碎凌霄、颠覆天庭统治的战神! 这正是徐行从铁木真手中学来的“战神图录”,如今这不屈战神的拳意、拳势、拳神,在他手中,还要更胜铁木真当日。 且是远胜! 以鬼物阴灵为燃料,辅以玄阴法力的巨掌,又如何抵得过这至阳至刚、霸道无伦的拳头? 只一碰,黑山老妖的右掌便溃散于无形,萦绕全身的黑烟、黑雾、魔火,都在顷刻间爆散开来,露出一具高大白骨。 那便是黑山老妖生前的尸骸,只是经过数百年祭炼后,已成了神魂的一处居所。 若是他能将“长生炼形大法”练到最高境界,便可令白骨生肌,化为驻世法身,彻底踏入大真人境界。 只不过在徐行一拳之下,这也成了绝不可能的奢望,“炼形大法”未成,又遭十阳金焰焚烧,黑山老妖已是十死无生。 即便是桑皇扶摇天那位,曾经立志要篡夺青帝尊位、执掌人间草木枯荣的道主亲临,也绝救不了他。 只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黑山老妖却不再狰狞疯狂,面容更浮现出诡异的平静,仿佛他要去的不是无间地狱,而是命中注定的归宿。 这老魔头承受着十阳金焰的焚烧,竟是抬起头,朝着一片金红的天际,双手合十,以一种徐行不曾见过的虔诚,口中念念有词,祈祷起来。 紧接着,同样的祈祷声,竟然从山脚那片村落中响起,这不是用嗓音发出来的祈祷,而是神魂共鸣、神念凝聚而成。 经过一场大战,这数百名村民,竟然无一苏醒,也无人受伤。 不只是徐行在分心护持这些村民,就连黑山老妖在动手时,亦极其小心,生怕伤到这些村民分毫。 直到现在,黑山老妖所作所为的真意,才真正显露出来——这些村民身上,果然有古怪! 这神念聚成、虔诚已极的祈祷,好似果然上感于天、下感于地,令神灵亦有所知。 于是,远方天穹上,忽地亮起一点微弱的星光,这光芒虽是稍显暗淡,可众人仍能看得清楚,那是一条赤红长气,横亘长空,倏然远去。 李修儒手中的“计都隐曜剑符”忽地剧烈颤动起来。 那不是跃跃欲试的兴奋躁动,是因看见了某种位格更在自己之上存在,从而颤抖、战栗。 计都固然是凶星,但是比起方才那颗一闪即逝的凶星,差距仍是不可以道里计。 李修儒、敖峥嵘都很清楚,那是主杀伐、灾祸的诸多星象中,最为凶残暴戾的一种。 名为——蚩尤旗! 四方无云,独有云如旌旗,其下兵起。 蚩尤旗方现世,徐行就感觉到一种强烈危机感。黑山老妖道基所化的阴山深处,忽地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黑山老妖,以及那数百民众的神念、神意,乃至神魂本身,都好似被这个小点,在刹那间吞噬。 并且这种吞噬,持续的时间极其短,就算是以徐行的神意修为,都无法捕捉这些神魂究竟去了何处,更是难以阻止。 敖峥嵘面色剧变,狂呼道: “这是献祭唤魔之术!” 天魔一族本就来自域外,乃无量星海中的霸主,五方魔教通用的大法中,就有一项唤魔大法,可以跨越寰宇虚空,召唤魔头,降临此界。 这唤魔大法虽是魔道基础,却是妙用无穷,既可以引来诸天魔头,炼制成种种魔宝,或者是修炼神通术法,也可以献祭自身精元神魂,唤来大魔降世,与敌同亡、玉石俱焚。 只不过,想要引来真正的天魔,亦非是易事,最起码以黑山老妖真人境界的修为,并无可能。 可眼前这蚩尤旗的星象,却充分说明,来者定然是一位在天魔族中极有地位的天魔,甚至有可能是堪比真仙的魔主级数! 这怎有可能?! 众人惊骇间,却见从那黑点中,浮现出一抹倩影。 她约莫二八年岁,披着一袭蓝色纱裙,雪白肌肤若隐若现,即便双目紧闭,亦是愁容幽怨,我见犹怜,只是形体虚淡,显然是阴灵鬼物之属。 徐行等人只是一见,便发现她的面容,赫然与古庙中那尊神像如出一辙! 这阴灵少女的鬼气,亦与神像残留的鬼气相符合,并且她身上亦萦绕着香火愿力的气息。很显然,这位少女,便是村民们曾经崇拜的神灵。 黑山老妖的神魂,以及那数百村民的生魂,都是指向那黑点,可黑点中,竟然只出现了这么一名少女阴灵。 难道说,她便是黑山老妖要召唤的魔头? 眼前这样的景象,即便是博学多识的敖峥嵘,亦不知道究竟,只能沉吟不语。 左擎天、李修儒则是齐齐松了一口气,只当黑山老妖的唤魔大法并未功成。 其实,这样的结果才算是正常,唤魔大法要从重重星海中,召来魔头,自然是耗费甚多,且要遵循仪轨,有种种禁忌。 稍有不慎,唤魔失败已算是最好的结果,制魔不成,反被天魔染化,沦为眷族的例子更是屡见不鲜。 是以,哪怕是真人境界的魔门强者要施法唤魔,也要做足万全准备。 不说布置可以加深与星空彼岸联系的阵法,炼制奴役天魔的法宝,至少也要摆一座看得过去的法坛才是。 似黑山老妖这般,在临死前才施展唤魔大法,想要请降天魔为自己复仇的魔门真人,就算献祭神魂,也至少有九成九都是徒劳无功。 在一6一9一书一吧一看无一错版本! 徐行刚刚感觉到的危机感,也在这少女现身后,渐渐淡去。 他虽是不明所以,却也没有耽搁时间,而是一边打扫战场,一边观察这少女的反应。 黑山老妖死后,留下来最有价值的法宝,自然便是那一株大槐树。 这大槐树的前身,乃是一株修行足有数千年的草木精怪,得了东方天魔点化,才得以开灵,拜入桑皇扶摇天,得传正法,成为真统弟子,法力极是雄浑。 只不过,黑山老妖的“玄阴黑煞魔焰”,不止克制剑修飞剑,亦极其针对桑皇扶摇天的太乙东华传承,才在斗法中落败,被抽了生魂,只留下来这么一具躯体。 徐行虽是不练鬼修大法,却也修行五行大道,这内蕴乙木精气的树身,对他来说,亦是难得的大补之物,足可增益修行。 除此之外,黑山老妖的阴山,虽然是道基所凝,亦是有不少法宝作为补充,他手上那杆能引“九幽冥风”的旗幡,也是一件异宝。 现如今,这些法宝,便统统进了徐行的口袋,令他不由得喜上眉梢。 徐行此前经历的世界,唯一能从对手尸体上缴获的,也只有神兵和秘籍。 可他本来就是炼体武者,神兵不过是锦上添,而比起从秘籍中学武,他还是更喜欢在生死搏杀中,体悟对手的武道精髓。 现在这个世界,则是截然不同。 徐行杀了一头龙鲸,便获得了可以练成“洗墨鲲锋”的骸骨,宰了个老魔,又缴获这么多宝物,甚至可以增益修行。 好啊,实在是好。 这样的感觉,甚至让他回忆起,在大明王朝时期,和陆竹结伴游历北方,从各种拦路贼寇,乃至横暴武人手中,赚取钱粮的日子。 到最后,徐行甚至连黑山老妖的尸骸都没放过,他虽然不知道这老魔修行了“长生炼形法”,却也感觉得出来,这骨头极为坚韧。 左右“洗墨鲲锋”也是骸骨练成,等把这老妖的骨头再炼一炼,也可融入其中,令此剑的本质更为浑厚。 等到徐行打扫完战场,清点了收获后,那阴灵少女犹自未醒, 这阴灵少女毕竟来历不明,徐行也不敢贸然把她放进自己的“真武昊天镜”中,便干脆把她塞到有滋养鬼物之能的大槐树中,再放到袖子里。 至于其余宝材,徐行则没那么多讲究,一股脑打包塞进了“真武昊天镜”里。 只不过,短暂的喜悦后,徐行转过头,看向那已无丝毫生机的村落,还是不禁长长叹出一口郁气。 虽然早在来到古庙前,敖峥嵘就曾告诉他,这些村民一定有古怪,只怕根本救不出来。 就算救出来了,他们纵为真人修士,也不可能带着数百人,横穿这个魔潮肆虐的世界,把这群凡人送到青城剑宗、亢龙宫等愿意庇护凡人的大宗境内。 可即便如此,亲眼见到这么多人,在自己面前被人施法夺去了神魂,徐行还是从心底里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不快。 虽然修为日深,甚至已经脱离了肉体凡胎、血肉之躯的范畴,逐渐接近传说中的仙人,但徐行对这些昔日同族,仍是抱有善意,不吝关怀。 他本就是从凡人一步步走来,又经过了一次转世重生,清楚生命本身拥有无穷可能性。 所以,徐行自然无比厌恶这群魔头举手抬足间那种视人为猪羊牲畜,甚至是修行耗材,肆意宰杀抽魂、炼化精元的做派。 徐行一直以来,对自己的实力和位置,都有比较清晰的认知,也知道在这个世界,以他如今的修为,根本还难以动摇大局。 但不爽就是不爽,不快就是不快。 这样的不爽正驱使着他,尽快去增益修为,早日达到能够动摇天下局势的地步,以及——杀尽这群让他不快,让他厌恶的魔崽子! 徐行收取完法宝后,念及此处,拂袖一扫,向山下村落,洒出去一片十阳金焰,将这些村民的尸骨焚烧殆尽。 在这个世界,即便是没了魂魄的尸体,也可以被魔门大法利用起来,修行种种诡秘神通。 徐行虽然没能救下他们,至少可以让这些人有一个清清白白的死,彻底解脱。 做完这一切后,他又化作一抹剑光,落到古庙中。 左擎天、李修儒也看到了徐行方才的所作所为,各自对视一眼,对这位海境贵客,有了更深的认知。 左擎天沉默了会儿,才道: “徐兄,做得好。” 李修儒看着那座在火焰中,逐渐灰飞烟灭的村落,不由得红了眼眶,却也只是握紧双拳,面露坚毅神情,对徐行抱拳,并未多说。 敖峥嵘毕竟非是人族,对这些凡人的归宿也并不上心,只是看徐行面色不虞,才没有说话,识趣地退到一边。 不过,看着徐行脸上那自己从未见过的神情,敖峥嵘不由得想到他先前说过的话,心中又有些怀疑。 ——俗话说,物伤其类,死了一群凡人,前辈便露出如此模样,莫非他真是人族? 不过敖峥嵘想了想,还是觉得这个猜测不靠谱,毕竟亲近人族的大妖,也不是没有。 青城山那头秉承阴阳大道而生,天生便有无穷神力的镇山神兽,不就是亲近人族的大妖? 想来,前辈应当也是这等一人成一族的天地异种,左右没有血脉相连的族类,倒也不妨把天生灵慧的人族当成自己的同类。 敖峥嵘在心里想出来一个合理的解释后,又见那村落已经被彻底烧成一片白地,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前辈,方才那天象,以及后来出现的鬼物,到是让小龙想到一件,曾经从叔父口中听见过的魔门隐秘。” 这一下,不只是徐行来了兴致,左擎天、李修儒也转头过来,看向这位龙宫八太子。 敖峥嵘顿了下,才道: “叔父曾经说过,在魔门内部,存在着一个‘七世怨侣’的传说,似乎与魔门自古崇拜的魔星有所关联。 至于更多内容,叔父也是语焉不详,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清楚内情,还是没有告诉我。” 听到七世怨侣四个字,徐行亦沉吟不语。 他虽然不知道和“唤魔大法”相关的事,却也从黑山老妖的举止中,看出来最后的召唤,和老魔在此处的布置,应当是息息相关。 黑山老妖之所以死战不退,多半也是因为这座古庙,那么他最后的祈祷,也该与之有关。 那么此人在此经营已久,即便是召唤失败,也该有些别的动静才会,怎么会死得这般无声无息? 敖峥嵘也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才会选择道出这个,连他自己,甚至是他叔父都不知真假的隐秘。 徐行听完后,想了想,还是笑道: “看来,无论是为了什么,我们都得走一趟安南,亲身拜会这位钱塘龙君了。” 李修儒闻言,转过头来,看向两人,有些忧心地问道: “两位,单看这黑山老妖的凶威,就知道魔门南支这些年来,只怕已恢复了元气,你们当真不先回转海境,搬些救兵?” 李修儒所说之事,也正是敖峥嵘心头所想,不过搬救兵一事,纵然他八太子做得出来,龙宫也是无兵可用矣。 如今的龙宫,除了他和钱塘龙君外,其余所有修行到真人境界的水族,都曾领受过天箓,根基也因此动荡。 这些水族强者留在海境,还能依托无垠大海,以及龙宫重宝发动“沧海真水大阵”,可若是贸然上岸,只怕但凡遇到个类似黑山老妖这样的老魔头,都是大事不妙矣。 只不过,纵然李修儒乃是青城剑宗的真传,敖峥嵘亦不能如实相告,只是笑了笑,自信道: “凭我和前辈两人的实力,再加我那位叔父,不要说是收拾泾阳王,就算是收拾魔门南支,想也不算问题。” 李修儒本想说些什么,却注意到左擎天的投来的眼神。 李修儒虽是出身青城剑宗,但却并无倨傲之气,待人更是谦和有礼。 在和左擎天结伴而行这段路途中,他也极为认可这位老江湖的判断,故而并没有再说,只是对敖峥嵘颔首道: “既然八太子有此自信,那我和左前辈,便与你们一道同行。” 李修儒、左擎天本就是为了友人,才来海境搬救兵,如今既然得了两名强援,自然想要尽快回到安南地界,救柳毅脱出险境。 敖峥嵘看了看两人,尤其是看了看李修儒手上的“计都隐曜剑符”,才有些勉强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许。 剑道修行与玄门修行类似,只不过一个是要凝练法符,一个则是要把根基,经过千锤百炼,锻打成无坚不摧、至精至纯的剑胎。 结成剑胎的剑修,便等同于玄门所言的羽士,而李修儒如今只不过是刚刚凝结“假胎”,距离羽士境界都尚差半步。 至于左擎天,不过是一介散修术士,战力只怕更为低微。 所以,即便两人握有“计都隐曜剑符”这样的重宝,敖峥嵘从心底里,亦不赞同他们参与此事。 毕竟法宝只是法宝,终究是要人来驾驭。 远的不谈,就说方才之事,若不是他和徐行在侧,一个黑山老妖,就足以凭无穷鬼物,耗尽“计都隐曜剑符”的剑气,杀人夺宝。 不过敖峥嵘转念一想,却想到另一件事。 他和徐行方才最为苦恼的,就是如何穿越魔潮,抵达安南。最安全的办法,当然是一路隐藏身份,潜入过去。 可这样就不免拖慢路途,而有藏影潜行之能的“计都隐曜剑符”,却刚好能够帮他们解决这个大麻烦。 正因如此,敖峥嵘才会同两人加入,徐行也没有拒绝他们,只是点头道: “正好,我也有些事,想要请教两位。” 敖峥嵘虽是家学渊源、见识广博,可毕竟自魔劫后,便始终窝在龙宫打熬气力,足不出户。 所以,这位八太子是只知往事,对近来的天下大事并不清楚,如若不然,他也不会认不出黑山老妖。 并且徐行对散修道途,以及左擎天身负的传承,亦颇感兴趣,这些消息和情报,自然也不在敖峥嵘的涉猎范围内。 如今和两人一道同行,也正好一探究竟。 得到同意后,李修儒便将“计都隐曜剑符”展开,化为一团云气,笼罩四人身躯,飞腾而起,一路跨越崇山峻岭、密林沼泽,向西方飞去。 在这个过程中,徐行则开始研究起手上的大槐树,以及寄居于槐树中的阴灵少女。 他想起敖峥嵘方才的惊呼,知道手上这株大树,亦是来自于五方魔教,且是东方桑皇扶摇天。 只不过,不同于黑山老妖身上那极其浓郁的浊气、煞气、阴气,徐行从这株槐树上,只感受到带着浓郁生机的乙木精气,以及淡淡的阴气。 并且这阴气亦是来自于黑山老妖,与槐树本身无关。 换言之,在徐行眼中这根本就是一株天地奇珍,本该和魔教扯不上半点关系。 听到这个问题,敖峥嵘却笑了笑,解释道: “天行有常,物过盛则当杀,一味地生长繁衍,亦是一种魔道。” 听到这个说法,徐行若有所思,敖峥嵘看着那株大槐树,却目露奇光,感慨道: “这黑山老妖,竟然敢杀桑皇扶摇天的弟子,夺取东支的大法传承,果真是胆大包天。” 敖峥嵘一开始,还以为黑山老妖是和桑皇扶摇天中的老怪物有所勾结,才得了传承。 只不过,当他近距离一看这大槐树后,便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这槐树明显是草木精怪,身上还有修炼桑皇扶摇天大法的痕迹,只是被人抽取了生魂,才沦落至此。 很显然,黑山老妖就是从它身上,夺来的传承。 只不过这个发现,倒是让敖峥嵘更为震撼。 别的传承倒也罢了,身为五方魔教中人,居然敢惹桑皇扶摇天,这黑山老妖到底是别有依仗,还是单纯狗急跳墙? 徐行则注意到敖峥嵘的语气,挑眉道: “听你的说法,桑皇扶摇天在五方魔教中,势力很大?” 敖峥嵘干笑一声: “论魔道传承、正统地位,中央他化自在天,自然是当仁不让,为四脉共尊之主。 但这一代的东方天魔主,实在是太过彪悍,以至于桑皇扶摇天的声势,甚至隐隐盖过了他化自在天。” 提到那位东方天魔,不只是敖峥嵘,就算是李修儒、左擎天,亦露出有些畏惧的神色,足见这位天魔积威之重。 敖峥嵘则贴心地为徐行解释起来。 魔劫还未爆发时,桑皇扶摇天的道主黄举天,就曾纠结五方魔教势力,惹得天下处处烽火。 当年的人间王朝虽已不在鼎盛时期,龙气法箓衰落,却也仍有道家真仙、佛门罗汉、兵家圣人,乃至那位总理山河大灵官坐镇,威势远胜如今。 可饶是正道势力如此强悍,魔道亦未得天时,黄举天仍是凭着一身雄浑至极、诡秘莫测的魔功,险些杀上京城,攻破长安。 即便最终被众多真仙联手击退,这位道主只留下一句“待到秋来九月八,我开后百杀”的豪言,便从容退走。 等到魔劫爆发后,黄举天果然卷土重来,与北方修罗夜叉天、西方婆罗利仞天三路进军,强势格杀两位兵家圣人,伐山破庙,扫灭了一众敢于反抗的仙家宗门。 五大天魔中,也是黄举天第一个踏破长安,亲手斩灭龙气法箓,截断中原王朝气数,完成了魔门历史上从未有人做到过的壮举。 时人曾作诗道: “昔时繁盛皆埋没,举目凄凉无故物。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这位道主在攻破长安后,便将中原王朝传承许久的宝物尽数收入囊中,令桑皇扶摇天成了五方魔教中,势力最强、声势最大的一脉。 除去掠夺人间王朝,以及众多修行门派的宝物外,桑皇扶摇天还趁南方天魔重伤远遁、觅地疗伤的时机,夺走了幽游夜摩天的镇宗至宝“阴世幽泉”。 如此一来,即便是一向被视为五方魔教之主、统领其余四大支脉的中央他化自在天,也隐隐有些制不住东支的意思。(本章完) 第166章 元神御剑,一剑斩泾阳! (万字章节,双倍求月票!) 提及这位桑皇扶摇天道主、魔门第一人,甚至是天下第一人,饶是以敖峥嵘的胆气,语声都不由得有些颤抖。 除了对外战功卓著,为魔门立下赫赫功劳外,黄举天在五方魔教内部,亦是所向无敌。 北方天魔、夜叉修罗天之主,本就是黄举天昔年部署,曾跟随此魔南征北战,立下赫赫功勋,一向唯他马首是瞻。 南方天魔一心只想重开酆都,总领幽冥,精力都放在针对青城剑宗、海境龙宫等势力上,争权夺利的念头还在其次。 西方天魔成道还在黄举天之前,也曾以西北塞外的胡人、蛮人为基业,称帝建国,最终却也是功败垂成,反倒是令黄举天这个后来者捷足先登。 至于神秘的中央天魔主、他化自在天魔,则是极少现于人间,只是在幕后操弄天下局势,蛊惑人心、挑动大战。 直到如今,修行界中都很少有人知道,这位中央天魔的真身,究竟是谁,即便是在海境龙宫的典籍中,亦无相关记载。 徐行听罢,不由得叹道: “果真是魔威滔天。” 左擎天、李修儒亦是心有戚戚焉,不住颔首点头,认可徐行的结论。 只不过,他们也感到有些奇怪,按理来说,但凡是此界修行有成者,都不可能没听说过桑皇扶摇天,以及道主黄举天的大名。 眼前这位明显是天下有数的高人,怎么会连这事儿都不曾听闻过? 他们又想起,方才敖峥嵘对徐行必恭必敬的态度,以及徐行打死黑山老妖的最后一拳,心中亦有所猜测: ——难不成,这位乃是自前古时期,便沉眠至极,只待龙宫陷入危难,才被唤醒的老龙? 如若不然,他怎么会通晓如此多的手段,又一身澎湃至此的浑厚精元? 只不过,敖峥嵘也有自己的疑惑,他看向左擎天、李修儒,又问道: “这树妖如今已魂飞魄散,还残存有如此多的乙木精气,生前在桑皇扶摇天中定然颇有地位,这黑山老妖究竟是什么来路,竟敢如此行事?” 敖峥嵘这话并非是无的放矢,须知草木精怪想要开灵成妖,难度还要更胜过寻常的飞禽走兽,可谓是珍稀至极。 而能够修炼到这种境界,更可以说是举世难寻,定然会引来整个桑皇扶摇天,乃至那位东方天魔的关注。 以黄举天的性情,怎么会容忍自己的真传弟子,被一介出身南支的破落户,随意宰杀,却默不作声? 这个问题一出,李修儒、左擎天面面相觑、四目相对,亦是不明所以。 他们两人对五方魔教所知不深,只把魔教中人的互相残杀视为寻常事,事前并没有想这么远,如今听敖峥嵘一说,才觉得有些奇怪。 李修儒想了会儿,也摇头道: “这老妖第一次出手,便是在剑南道的地界,甫出世便是真人境界,至于此前究竟有何过往,却是不为人所知。” 左擎天沉吟片刻,则解释道: “或许,就是因为南支衰颓,这老妖行事才如此肆无忌惮,无所不用其极。” 敖峥嵘点了点头,也算是勉强认同这个说法,只不过心中犹有疑虑。 毕竟,背靠幽游夜摩天的泾阳王敢主动寻衅海境龙宫,出身南方魔教的黑山老妖,敢杀魔门东支的真传,怎么看,都不像是衰颓的样子。 难道说,他们背后还别有依仗? 徐行倒是没有思索这些事,只是一边观察那些乙木精气,在大槐树树身上的流转轨迹,一边看向寄居槐树中那头女鬼。 只不过,无论徐行怎么看,从这女鬼身上,都看不出半点“幽游夜摩天”大法的气息,如今更像是因消耗过度,而陷入沉眠。 徐行心中有个猜测。 或许这女鬼本就是村民供奉的山神,然后黑山老妖发现了对方身上具备某种奇异之处,才保留这座村落,用以祭祀、供奉此鬼。 但若事实真是如此,那神像中残存的清净佛韵,又是从何而来? 黑山老妖又究竟想要通过这头女鬼,达到什么目的,当做祭品,召唤天魔吗? 又或者说,她就是敖峥嵘口中,所谓的七世怨侣之一? 知道的越多,徐行心中的疑惑也就越多,只不过目前来看,都还找不到解决的方向,还是要等这女鬼苏醒。 所以他索性也就不再去想,只是将槐树再次放到袖中,又将残破的阴山取了出来。 此前黑山老妖献祭自身时,也连带着把阴山中蓄养的一众厉鬼怨灵给融了进去。 是以,如今阴山中尽是一片空荡。 不过也正因如此,徐行能够从中清晰地感知到“纣绝阴天秘箓”的存在。 阴山只是秘箓显化的心相,真正的根基,还是“纣绝阴天秘箓”本身。 这道秘箓,与徐行在古庙中所见的阴蚀魔文极为相似,只不过却要复杂数十倍、乃至一百倍。 徐行历经了数个世界,还是第一次,在这种修行传承上,感受到两眼一抹黑的感觉。 这个世界的神通法术,和师法天地的武学,的确有共同之处。 最起码他的种种手段,论及本质和敖峥嵘、李修儒等人并无差别。 可法符、法箓之类的被修士们视为根基中枢,用于调度法力存在,对徐行来说,还是一个完全新奇的玩意儿。 其实蕴含正宗道意的法符还好说,就如徐行当日从敖峥嵘手中,缴获的那几张真人法符。 虽然这些法符的纹路亦极其繁复,可那毕竟是摹画天地自然,遍述阴阳变化的云篆雷文,对徐行来说,勉强还可以体悟。 其实在徐行一生所学中,也的确有这样一门武学,与符箓体系天然相同,那便是以八卦为根基的“周流六虚功”。 梁萧的“周流六虚功”,就是想要通过八卦,来演绎出他眼中那个充满秩序、无比规整的世界。 符箓这种天地大道的具象化存在,正合此意。 可对这些阴蚀魔文,徐行只能感觉到,它们也的确是在摹画、表述某种存在。 但那是他从未接触过的事物,或许,这便是天魔眼中的世界,想将之破解,化为己用,就需要耗费更多心力。 最好的方式,当然还是找一个本就精通魔门大法的高手,来为自己讲解。 如果实在找不到活人,那么能够找到更多能够与之相互印证的魔门经典,亦是一条路子。 想到这里,徐行倒也不急,先把阴山再次放回“真武昊天镜”中,转而看向了人群中的左擎天,扬声问道: “左兄,你这打熬气力的法子,和徐某所学倒是有些相似。 你若是不介意,可否让徐某一观那道‘黄神越章符’,助你改良一番大法?” 在修行界中,就算是同门师兄弟、乃至师门长辈,要观修士体内的本命真符,亦是忌讳中的忌讳。 只因在修士们看来,本命真符乃是比肉身皮囊,乃至单纯的神魂,都要更重要,也更能代表修士自我存在的根本。 本命真符中的每一笔、每一画,都是修士毕生心血精力所凝,更是明确无误地展示出了其人所学的全部细节。 若是有心人想要依此施法针对,那后果可以说是不堪设想。 当然,其中也不是没有例外,剑修们至纯至粹的剑胎,就算是一个。 不过左擎天倒是不觉有他,大大方方地拿出来,那一张由梦中仙人赠予的法符。 并且,以徐行的实力,想要害他,也根本不需要如此麻烦的方式。 并且,左擎天的修行法,虽是从法符中参悟得来,却也走上了一条与之不尽相同的路数,这张法符完全无法代表他的成就。 徐行只一看,就发现这张法符,比起他见过的道门真人符,以及黑山老妖的“纣绝阴天秘箓”,的确是粗浅得过分,不过寥寥几笔。 但是比起两种极其完善的修行体系,反倒是这种粗浅简陋的法符,适合徐行入手。 略微感受了下其中所蕴含的厚重气息后,徐行又转过头,看向左擎天,仔细探寻了这汉子体内的气机流转后,不由得颔首。 若是按照正统符修的炼法,应当是以这张法符为根基,凝练属于自身的符种,从而踏上修行路。 只不过,这种炼法,还需要有与之匹配的心法,辅以复杂的引导姿势才能达成。 并且在修行途中,对抱元守一、调息吐纳、洗涤杂念等等方面,有相当严苛的要求。 哪怕只是其中一个步骤,没有进行到位,亦无法成就符种,踏上玄门正宗的堂皇大道。 只因法符本身,就是一种天地大道、自然规则的实质化具现,若不能达到“澄心味象”的坐忘境界,便无从体会这种精神。 左擎天自然没有这样的心境,所以他的办法,便是取势象形,只单纯感悟法符的气韵,并用这种气韵,指引体内气机流转。 这样的做法,其实和徐行所见的内力武者、真气武人们别无二致,都是从天地自然中,感悟意境、体会精神。 只不过,左擎天体会的不是自然本身,而是且经过了某种“转译”的法符。 左擎天从这种高度抽象化的法符里,都能领悟出来一套行之有效的炼气法,哪怕以徐行的眼光来看,也算是武道大材。 若是放在上个世界,只要有够格的神功传承,至少也是个直指大宗师,甚至有望破碎虚空的绝世高手。 念及此处,徐行也不耽搁时间,用神念传了左擎天一套来自于释印神,又经过他个人改编的“山河潜龙诀”。 这功夫本就是以人体为天地,视经脉为龙脉,内蕴无限江山,与勾连山根地脉的“黄神越章符”气韵相合。 左擎天虽是不曾接触过这样的法门,却也感受到其中不凡,只一修行,整个人便沉浸了进去,根本是无可自拔。 在左擎天专心修行时,徐行亦再次开始体悟起符箓的的奥义,并且总结起这个自己首次接触的修行体系。 在徐行看来,所谓玄门正宗的传承,根本就在于,他们掌握了一套用于提炼天地道理的法门,也即是符箓。 通过符箓,修士们可以练成玄妙的法力,用一种更轻松的方式,去撬动天地法则。 而据敖峥嵘所说,他和自家叔父修行的上古神魔大道,模仿的则是上古时期的神魔。 这些神魔基本都诞生于混沌未分时期,天生便具备无穷伟力,乃某种大道的化身,性情却也因此混沌不明,纯粹的野蛮暴戾。 所以,上古时代的妖族、人族为了抗击这些古神魔,则开始模仿起祂们,甚至要比他们更极端、更野蛮,这就是上古神魔大道的起源。 后来的炼气士们,正是有感于上古神魔大道,对修行者心智的影响,才开发出了澄澈心灵、容纳万物的坐忘法门。 也因为有了这样的坐忘法门,前古先民们,才能一步步从上古神魔身上,感受到玄之又玄的“道之所在”,从而将之抽象为符箓。 到了后来,也只剩天生肉体强横,与上古神魔相若,亦或者根本就是上古神魔血裔,具备不凡血脉神通的种族,才会走这样的道途。 龙族正是其中之一。 而徐行经历的前几个世界,并没有如上古神魔这种上秉天道的存在,故此,武者们一开始所模仿的,便是天地自然。 这也是为何,除去个别武学外,徐行所练的武功,鲜少会影响性情,更不会凝成“符种”、“本命真符”这么规整的存在。 规整自然有规整的好处。 就像徐行刚来这个世界,就曾意识到的从上到下,一气贯通,体系清晰明了。 无论哪一步,都有前人足迹,只要天赋才情足够,又不缺天材地宝,那么超凡脱俗,甚至破空飞升,都是按部就班、水到渠成。 与符箓体系比起来,徐行所学那些武道功法,都算是半成品,最多只到等同真人的破碎境界,再往后便只能自行摸索、披荆斩棘。 但话又说回来,正如敖峥嵘所说,在如今这个时局里,却正好适合他们这些不入正宗的旁门高手,大展拳脚、叱咤风云。 —— 就在徐行等人远去不久后,黑山老妖战死的那座古庙外,又有了新的来客。 只见一个背着书箱,头戴儒巾,身材颀长的书生,缓缓从山脚走来。 看着被烧成白地的村落,以及那位于山巅的古庙,书生眼中掠过一抹疑惑神色。 徐行当初只是用十阳金焰,将黑山老妖死后爆发四散的森然鬼气、浓重魔氛给炼化,并没有去管不算祸害的乙木精气。 虽然距离那场大战,已经过去了一会儿,但是此处残存的乙木精气,仍是十分浓郁。 书生行走在这山野间,甚至一种感觉,自己好像忽然回到了那阔别已有十来年的故乡。 他本是奉了自家师尊之命,为护自家小师弟周全,才星夜奔袭而来,却不曾想,竟然在此处嗅到了故乡的气息。 ——他们怎么会来这里? ——小师弟现在又去了何处? 书生念及此处,身形化作一道剑光,落到那山神庙前,想要查探一番,是否有关于师弟去向的蛛丝马迹。 可他一抬头,就看到了那尊山神娘娘的面容,不由得心神恍惚,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再次涌上心头。 面对乙木精气,书生还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感到熟悉,但是面对这张素不相识的面容,他却不知道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饶是以书生的至纯剑心,亦是矗立原地,看着那尊雕塑怔怔出神,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缓了过来。 他眉心一皱,以剑意斩灭心中杂念,无论这女子究竟是谁,终究不比小师弟的下落重要——尤其是在涉及到家乡人的现在。 书生闭上眼,精纯至极的剑意破体而出,矫跃如龙,顷刻间将古庙扫过一周,却是一无所获。 书生睁开眼,目中忧虑更甚。 以小师弟的修为,驱使“计都隐曜剑符”虽是瞒得过寻常真人,却绝瞒不过他这个对剑符极其熟悉的真人剑修。 如今既然不见丝毫气息,那只说明,小师弟要么是得了高人相助,驱使剑符离去,要么就说明,他已然落入旁人之手。 但无论是哪种情况,专精剑术一道的书生,都难以再追索下去,为今之计,只有先回转宗门,让师尊再算一卦。 念及此处,书生不再耽搁,身形拔地而起,化为一条风驰电掣、煌煌赫赫的虹光,横亘长空,再次往蜀中地界飞驰而去。 书生如此做派,已足称得上招摇,可沿途每一个见到这剑光的妖魔鬼怪,却都只觉目眦欲裂、难撄其锋,根本不敢有丝毫动作。 —— 以李修儒的修为,就算是全力驱动“计都隐曜剑符”,飞遁之速也算不得如何,不过有了徐行的助力,那便大不一样。 徐行的五脏庙,足可在阴阳五行中任意转化,完全可以视为一座大熔炉,抽取、提炼天地元气的速度,远非寻常真人修士所能比拟,根本是来者不拒。 在飞腾的过程中,徐行亦是深刻感受到此界的广袤无垠。 他们这一路遁行,远去万里,所见竟然皆是渺无人烟,其中更是遍布无数雄伟挺拔、连绵不绝的山脉。 徐行更是能够感应到,隐匿于这些山林中的法力波动,足足成百上千,其中厉害的高手也有数十个。 果真是群魔乱舞、妖孽横行。 只不过,这些妖魔也如徐行所知那般,行事极为小心谨慎,等闲不会轻易冒头。 据敖峥嵘所说,五方魔教虽是占据了大半个中原,可其中绝大多数的妖魔鬼怪,都是只懂烧杀抢掠,不懂治理。 五方魔教中,也只有桑皇扶摇天、婆罗利仞天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国度,统治、奴役臣民。只不过到东、西两支的做法还不大一样。 桑皇扶摇天是在国度中,一视同仁地散布魔门大法,从中选拔魔道真种,培育魔门高手,以壮大实力。 婆罗利仞天则是延续了天竺的种姓制度,注重出身,以五胡为尊,汉人为卑,视贫民为炼法耗材,大肆抽取血税。 其余远离这两脉地界的凡人们,则几乎被吞噬殆尽。 这也是为何,李修儒和左擎天,看到被黑山老妖庇佑的数百名村民,会深感奇怪。 徐行一边从两人一龙口中,了解更多关于此界的情报,一边分心操持“计都隐曜剑符”,也只用了数个时辰,便带着众人跨越重重山水,靠近安南地界。 安南直抵南海,出海便是广阔千里、万里的海域,气候四季湿热。 往东是古老蛮荒、充斥原始气息的十万大山,据说此处沉睡着无数上古时期便存在的神兽异怪,乃天下修士禁区。 向西则是广大南疆,自古便是瘴疠之气横行,毒虫猛兽肆虐,乃三苗氏故地,同时也被一众邪魔外道,视为炼法修行、躲避正道的圣地。 魔劫之前,南方魔教幽游夜摩天,就曾盘踞此处。 远远望去,就见一片木质村落,沿着一条奔流入海的滔滔大河,星罗棋布。 这还是徐行来到此界以来,见到的第一个大型人族聚集地。 虽然比起徐行在先前几个世界里见到的城池不算什么,但是在这个世界,规模已算是颇为可观。 在河流尽处,则是一座格外巍峨的城池,遥遥一看,简直就像是一座拔地而起、突兀现世的山峰。 敖峥嵘瞧着那座城池,再看这些村落,略微有些不解。 钱塘龙君理应在几天之前,就已赶到此处,以他这位叔父的性子,若是知道泾阳王的所作所为,定然是不闹个天翻地覆,决不罢休。 可如今看上去,此处竟然没有丝毫战斗过的痕迹,莫非叔父还没有到此,就已被人在半道拦截? 左擎天则是叹道: “柳兄本是托人传信,我也不知,来到此处后,要如何寻他。” 徐行却笑了笑,轻松道: “既然找不到柳兄,倒不妨让他来找我们。” 左擎天有些不解: “不知前辈要如何作为?” 他们在安南本就是人生地不熟,此处又是泾阳王经营了数百年的老巢,又要用什么方式,把消息传到柳毅手中? 左擎天在被徐行传授了“山河潜龙诀”后,对这位疑似上古龙族前辈,可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所以,听到这种说法,他只怀疑徐行有什么奇门术法。 徐行看向那座城池中,最为宏大高耸的建筑,目露奇光,云淡风轻地道: “只要我们在这城里,闹出些大动静,想必柳兄无论在哪儿,都能看得清楚吧。” 言毕,他回过头来,看向敖峥嵘三人,露出一排洁白牙齿,灿烂一笑,笑意亮堂如明灯,照进三人胸怀中。 “这种事,徐某可擅长得很呐。” 就在那座,被徐行盯上的宫殿内部。 这处殿宇修筑得极其庞大、华贵,四处都立了盘龙华表、珊瑚水晶,顶上镶嵌着数百颗大小一致、晶莹剔透的夜明珠,富丽堂皇、美轮美奂。 这里,正是越人始祖、安南水神,泾阳王的宫殿。 宫殿最深处,一个身穿白袍,外罩金甲,举手抬足间,充满无穷威严的中年人,垂首望着跪在身前的男子,沉声道: “那贱婢已被我镇压数十年之久,日夜经受魔火炼魂,被九曲阴泉冲刷肉身,又是从何处得了助力,得以破开封禁?” 听到主上以如此语气问话,那人身形伏得越发低,浑身颤抖,涩声道: “那人法力虽是低微,手段却极为惊奇,君上所设禁制没有被破解,只是出了一丝纰漏,那龙女似乎就是从此脱身。” “纰漏!” 泾阳王自家人知自家事,为了关住这头海境真龙,他不知道耗费了多少精元法力,可说是慎之又慎,又怎么会出纰漏? 泾阳王还没来得及发作,身后便传来一个和缓嗓音。 “君上不必动怒,想来那纰漏,也当是旁人施法所至。 要不然,以敖家公主如今残存的法力,纵使真有什么纰漏,又如何把握得住? 君上大法未成,还不愿害她性命,所以虽是辅以魔火、阴泉,但所用的根本法门还是山水禁制。 想来,这人应当是风水一脉的术士。” 这人好像是为稚童开蒙的教书先生,分析事情经过时,语调慢条斯理、悠哉悠哉。 原本心浮气躁的泾阳王,听到这话,也渐渐安静了下来,长叹一声: “先生所言极是,本王也是近来修行魔门大法,太过心切,以至于失了定境。” 那人又是轻笑一声: “钱塘龙君那边,自有南疆赤蛊岭巫神九头王、五台山邪剑派掌教混邪老祖等一众旁门宗师坐镇。 这老龙虽是凶顽,毕竟也曾领钱塘江神箓,根基必然非是完好无损,如今那边又得魔门北支之助,也不虞他掀起什么风浪。” 泾阳王点了点头。 其实以泾阳王的修行,心念本不该如此剧烈起伏。 只不过正如他自己方才所说,自从金身受创,不得不转修天魔大法后,他便越来越难以收束心念、控制自身情绪。 平复下心情后,泾阳王又恢复了以往那种智珠通明、大局在握的神情,冷声道: “这老赤龙自负勇力,不明天数、不识正道,今日当有此劫。” 他又转过头,看向身后那人,笑了笑: “那龙女虽是走脱,一时半会儿也出不了安南,倒是不足为惧,将其擒回便是。 至于那风水术士……” 泾阳王眼中露出一抹奇光,分析道: “无论此人究竟有何依仗,能够破了我设下的山水禁制,风水术定然极其精深。 正好,十万大山中,将有秘境出世,若是咱们能将这风水术士握于手中,也算是多一份筹码。” 言毕,泾阳王双手抱拳,朝着身后那人行了一礼,微微躬身。 “我手下兵甲虽众,可能够将这一人一龙生擒带回者,却是一个也无,此事又只能劳烦余先生了。 以先生的剑遁之法,想必要不了多久,便可功成归来。” 那人点了点头,欣然道: “承蒙君上错爱,余某敢不尽力?” 忽然间,大殿之外,传来一个滚滚席卷而来的轰隆巨响,那似乎是一个人纵声长笑的笑声。 但是因为声音太大,难以分辨,城中众人只疑是雷公击鼓,天鼓震荡。 泾阳王和那余先生,只一听这声音,便立即意识到,来者修为高深莫测,法力更是雄浑至极,面色皆是一肃。 只听那人笑道: “既有好处可图,两位又何必藏于暗室,是不愿,还是不敢见人?!” 两只大如田亩、五色流转,好似琉璃宝玉堆砌而成的巨掌,随滚滚笑声,从天穹盖落,一左一右,将方圆数百丈的穹顶彻底掰开,令阳光得以洒落此地。 泾阳王、余先生抬起头,只见一个青袍飘扬、大袖鼓荡的俊美少年,正冯虚御风,以澄澈玉宇为背景衬托,低头俯瞰他们两人。 这少年眼中满是玩味,宛如仙佛神圣,从云端投来淡然一瞥,漫不经心。 泾阳王、余先生不止修为深湛、法力雄浑,平日里也都是位高权重之人,如何被人以这般轻蔑的态度对待过,心头陡然腾起一股怒气。 泾阳王面色一沉,怒笑道: “好个竖子,如此侵门踏户,莫非以为本王年迈可欺不成?!” 言语未落,从他的七窍中便涌出一抹碧绿烟气,冲霄直上,化为五团幽光魔焰,挟滚滚浓烟,铺天盖地般朝徐行卷去。 这正是徐行在黑山老妖手中,见识过的“玄阴黑煞魔火”的变种,除去九地阴煞、玄阴冤魂外,还融入了七七四十九种珍稀毒物。 这些毒物,还要用真火煅烧百日之久,只留下最精粹、最浓稠的毒精元水,才能与魔火相融,更添一份腐蚀肉身精元的猛烈毒力。 泾阳王毕竟坐拥安南,交游广阔、底蕴丰厚,炼法所用的耗材,亦非是黑山老妖这种孤家寡人所能比拟。 徐行负手而立,不动不摇,长袖一拂。 大袖鼓荡飘摇,袖口中,竟然奔涌出一股森寒彻骨的呼啸烈风,好似要透过人身七窍、四万八千毛孔,消疏骨肉、破灭神魂。 “九幽冥风?!你从何处得来?!” 这九幽冥风本就是来自九幽地狱的奇物,本属玄阴之质,与魔火相生相克,既能助长魔焰凶威,也能抑制火势。 而泾阳王的魔火毒烟,虽是融入了南疆毒物,更添威力,却也未改本质,难以与冥风对抗,只是冲出去十丈,便被彻底消弭。 就连幽绿毒雾也被大风刮去,不复得见,三人之间,一片清明,不再有丝毫阻隔。 泾阳王虽是半道出家的魔门弟子,却也极其熟悉这种奇珍。 只是自从“阴世幽泉”被桑皇扶摇天夺走后,这九幽冥风便成了东支专属,怎会在这不速之客手中? 他的脸色急剧变化,当即收了脾气,向后倒退两步,微微躬身,低眉垂首,沉声道: “不知是圣门东支高人来此,方才多有得罪,还未请教阁下名号?” 面上虽是恭敬,泾阳王在心中却是暗暗叫苦。 早听说东、北两脉一向是同气连枝,这一次,莫不是北支那位走漏了风声,引得东支的人,也要来分上一杯羹? 在见到九幽冥风的刹那,余先生的面色也和缓了些,向后稍微退出一步,扬声道: “五台山邪剑派大弟子,余青鳞,见过圣门上使。” 徐行虽然一路上,都听说桑皇扶摇天的威名,可是如今见到徐先生、泾阳王这般态度,仍是不由得有些惊讶。 自己不过是刚显露出“九幽冥风”,眼前这两个手段不弱的真人修士,就已准备要服软了? 念及此处,徐行不由得失笑摇头。 泾阳王见他这般作态,又小心翼翼地道: “先前鲁莽之举,多有得罪,先生不妨先入宫来,让小王略备薄礼,以作补偿。” 他一边毕恭毕敬地逢迎徐行,心头亦有些惴惴不安。 听说那东方天魔未入道前,乃是个不得志的读书人,入道后,纵然杀人盈野、凶戾残暴,亦未脱书生习气,手下一众魔门高手都要饱读诗书、精通文史,才能得重用。 正因知道这一点,泾阳王才会拽些酸文,力求让徐行对他的印象能有所改观。 可余先生的面容却忽地一变,惊呼道: “计都隐曜剑符?!” 言语未落,一杆萦绕电光,好似银白长龙的烂银枪,从斜刺里杀出,直捅余先生背门。 又有一道凶意森森、宛如天降灾劫,要令天下再遭兵祸的剑气,斩向余先生脖颈。 饶是这余先生剑术精湛、剑心通明,面对这两道暗袭,仍是在顷刻间被打烂了肉身,只有元神被一道澄澈剑光庇佑,得以脱壳而出。 光芒一闪,敖峥嵘、李修儒显出身来。 刚才徐行之所以闹出那么大动静,就是要他们凭借“计都隐曜剑符”的隐匿之能,趁着对方注意力都被吸引的刹那,潜入殿中,筹备致命一击。 如今计策果然奏效。 但敖峥嵘、李修儒亦有些震惊,他们在“计都隐曜剑符”的帮助下,偷袭一个真人剑修,竟然没能把对方打至形神俱灭?! 刚才两人的交谈,他们也听得很清楚,知道这余先生的身份,可如此修为,又哪里是五台山邪剑派这种宗门教得出来的? 只不过,敖峥嵘到底是走上古神魔大道的龙族,对泾阳王也早就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既然未能毕其功于一役,他便挺枪闷头杀上,势要趁机斩杀这余先生! 在未到最后一步之前,肉身对功行深厚的修士来说,固然已成累赘,不如可以千变万化的元神,却也轻易舍弃不得。 是以,余先生只一个照面,便被毁了肉身,自然是愤怒至极,元神驾驭本命剑器,化为一条轰雷掣电的长虹,斩向敖峥嵘。 他极为熟悉“计都隐曜剑符”,知道凭自己的剑术,若是针对李修儒,一时半会不仅破不开这剑宗重宝的防护,反倒要露出破绽,便还是以敖峥嵘为目标。 失了肉身后,余青鳞的元神亦和方才全然不同,一袭雪白剑服,容貌冷冽、身姿挺拔,连元神都充满了凛冽剑气,令人莫可直视。 李修儒只一见,便忍不住眼中讶然,惊呼道: “余师兄——” 泾阳王的感知不如余先生那般敏锐,在反应过来的刹那,徐行已将一身真气尽数转为至阳至刚、炽盛猛烈的十阳金焰,以此催动“洗墨鲲锋”,一剑斩出。 泾阳王根本来不及做出丝毫反应,但见一条金丝挂长空,横亘大殿。 片刻后,泾阳王的肉身,连带着整座恢弘大殿,皆是被拦腰斩断,断口光滑而平整,缓缓向斜下方倾倒、滑落。 正在同敖峥嵘斗法的余青鳞亦感觉到,有一股极其锐利、无可抵挡的剑气,从身后袭来,只得剑光一旋一绕,迎向徐行这后半剑。 两剑正面交锋,大殿中绽放出圈圈涟漪,向外层层荡开,形成更广阔的波纹,一路汹涌澎湃。 正在倾倒的宫殿梁柱、墙壁刚与之接触,便被切成更细微的齑粉,洋洋洒洒地散落在地。 即便只接了半剑,余青鳞仍是深刻感受到其中所蕴含的浑厚气力,元神一震,也不敢再做丝毫停留,直冲向天。 没了肉身躯壳,固然有种种弊端,但最起码此时此刻,余青鳞可以丝毫顾虑地施展剑遁之法。 “跑?” 徐行只一笑,神魂同样出窍,身后阴阳二气旋动,化为龟蛇盘结的玄武。 神魂则变作披发黑衣,金甲玉带的帝君相,足踏玄武,顶罩圆光,仗剑追杀而去。 敖峥嵘见得此景,差点没把眼珠子都给瞪出来。 他们这一脉的修行,都是讲究灵肉合一,才能把肉身精元,以及血脉神通发挥得淋漓尽致。 可眼前这位老前辈,又是怎么做到神魂出窍的?! 李修儒倒是没有这种感触,只是上前一步,手中剑符剑光闪动,盘结成阵,想帮徐行护持这具无主肉身。 可谁曾想,在没了魂魄后,这肉身居然能自行睁开眼,目露璀璨精芒,扭头看向神魂所在,双膝一沉一跳,便破开了剑阵,往神魂处追去。 这一下,敖峥嵘、李修儒皆是面面相觑。 徐行和余青鳞皆是元神御剑,遁速天下独绝,只几个呼吸,就已先后冲出宫殿群落、越过城池,来到那滔滔大河中段。 只顾闷头向前奔逃的余青鳞,忽然间回过神来,一剑杀向徐行。 于此同时,他们身下这条江水涛涛、奔流入海的长河,亦剧烈翻卷起来。 滔天白浪中,可见一尊高有五六十丈的金身巨人,自河底拔地而起,手持一方大印,朝徐行头顶盖落!(本章完) 第167章 斩剑胎,破魔氛,龙女重光! (万字章节,元旦快乐) 安南王城中,几乎所有的老百姓,都察觉到从皇宫里传来的绝大动静。 王城最中央那座宏伟宫殿,乃是泾阳王凝聚金身后,便调集安南全国的人力物力,辅以无数灵材,才最终修成。 这象征泾阳王无尚神权的宫殿高出全城楼阁不止一头,足可俯瞰众生,纵览全城各处。 这固然是伟大的奇观,但城中的百姓对此都是习以为常。 只因这皇宫早已在此处矗立了数百年,任风吹雨打,亦岿然不动。 数百年的时光,足以将一切惊讶抹平。 可今天却发生了一件很特别的事。 在这一声轰然巨响后,这皇宫忽然塌了。 好像是被无形神将持剑,一剑将之拦腰截断,整个宫殿的上半截轰然倾倒,一落而去,威势骇然,直将大半个雍容华贵的宫城,都给毁于一旦。 有眼尖的百姓注意到,在皇宫还未彻底倒塌时,漫天烟尘中便冲出了两条长虹。 虹光一前一后,朝远方飞纵而去,过了一会儿,才有剧烈轰鸣声响彻天穹,将浓厚白云亦给彻底震碎。 那正是亡命奔逃的余青鳞,和衔尾追杀而至的徐行。 这还是徐行第一次,与此界的纯粹剑修斗剑,体验可以说绝无仅有。 没了肉身束缚,元神与毕生精炼的一口剑气、剑胎相合,在澄明无碍的剑心下,完全是来去如意、变化莫测,势如长虹经天、烈胜雷霆霹雳。 徐行虽是能够将体内真元,通过阴阳二气,同样锤炼到精纯至极、全无杂质的地步,但神魂出窍后,到底是不如对方这种精、气、神三元合一的正统剑道来得唯我唯一。 也因此,在追杀过程中的前三十里,余青鳞甚至能凭自己的剑遁之法,不断拉大两者间的距离。 徐行倒也不急着换手段,只是远远跟在身后,想看看这位显然出身不俗的纯粹剑修,剑道路数究竟如何。 李修儒虽然也是一位剑修,毕竟境界低微,就连剑胎亦未能完全凝练,尚不足以令徐行一窥剑道修行的奥秘。 如今这个余青鳞,倒是正好。 余青鳞方才见徐行出剑如此凌厉,又见到了手持“计都隐曜剑符”的李修儒,下意识就以为是宗门来人,才头也不回地向外奔逃。 当他感知到徐行神魂所化的玄武法相、荡魔祖师,才明白过来,对方并非是如自己所想的纯粹剑修。 只不过,当飞出去三十里后,两人的距离便开始逐渐缩短。 因为余青鳞以元神御剑,剑遁之速固然快绝,消耗亦是奇大,又无肉身精元补充,更难能以停下来采集天地元气。 余青鳞在心中也不由得暗自叫苦。 ——娘的,这到底是哪儿来的怪胎,剑术精绝倒也罢了,怎地法力也如此浑厚?! 纯粹剑修比之同境强者,虽然气力略有不济,但也不至于差距如此之大,这只能说明,对方的法力储备,的确是超乎寻常。 除此之外,他心中还在担心另一件事。 整个青城剑宗的道传弟子,都认得李修儒,因为这孩子身为李氏嫡系血脉,乃是天生的剑道大材,只要按部就班地修行,真人境界唾手可得,大真人境界亦非是奢望。 可李修儒偏偏不喜凌厉无俦、斩魔灭邪的青城剑术,独爱岐黄之道,分心去学什么医家针法,甚至为此耽搁了剑道,简直比他师父还怪胎。 一想到李修儒那个师父,余青鳞已不只是担心,而是连筋骨都震颤起来。 他根本想不到,在安南这种偏僻地界,竟然能遇见李修儒,还暴露了真实身份。 安南的事儿办不好,又如何与师父他老人家交代? 余青鳞念及此处,眸中凶光一闪。 说不得,等脱了此难,也只能伙同这些邪修,做一把大的了。 青城山外的灌县,山峦起伏,尽是幽深密林,自古以来便是绿林山匪猖獗之地。 剑南道有句老话,“整烂就整烂,整烂下灌县”,就是说要是真个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大不了就在灌县林子里落草为寇,足见此地民风之彪悍。 余青鳞曾经也是其中的一名山匪,只因剑道资质出众,才被师尊相中,拜入青城山。 不过他虽是做了多少年的餐霞饮露、不食五谷的神仙中人,骨子里仍是有股跋扈嚣烈的匪气。 如若不然,他也不能结交那么多邪派中人,还被师尊委以重任,全权负责泾阳王之事。 如今虽是事有不谐,遭遇了不曾料想的强敌,但余青鳞亦没有放弃,仍在思考挽回局面的策略。 不过无论如何,还是先除了身后这如影随形的小子再说! 此念一起,余青鳞亦不再遁逃,而是纵起剑光,反身朝徐行斩去。 虽然知道徐行功力非凡,但余青鳞也非是孤身一人在此。 于此同时,泾阳王那尊隐藏已久的神灵金身,亦是从河底水府显身,手持统御安南水运的水神大印,牵引水脉精气,朝徐行一印盖落。 虽然同为山水神灵,但是泾阳王和洞庭君、钱塘龙君大不一样。 他不是并非是在活着的时候领受天箓,而是以安南越人始祖的身份,死后享受族人祭祀,才保住魂灵不散,踏上修行路。 所以,泾阳王本就没有通常意义上的本体,只有这一具由香火愿力凝成的金身,才是他真正的道基。 方才那具能够运用魔火的中年男子,只不过是泾阳王用法力凝成,以天地灵材为寄托的身外化身罢了。 如今化身被徐行一剑斩灭,闭关修行幽游夜摩天大法的金身本尊,亦不得不中断炼法的进程,自水府中破关而出,迎战这不速之客。 泾阳王本体一现身,徐行便能够感觉得到,有一股极其沉重的压力,从他手上那方水神大印上传递而来。 这种感觉,有些类似敖峥嵘的“镇海印”,只不过威力却要大上好几倍都不止。 毕竟,这条大河本就是泾阳王的神域,可以说两岸的一一木、一草一叶,都受过泾阳王神力的滋润。 如今他手持水神大印,以水脉精气为基础,沟通、牵引天地元气,效率自然非是敖峥嵘所能比拟。 说到底,敖峥嵘虽是龙宫八太子,却非是正统的符箓修士,又不曾与“镇海印”性命交修,能够发挥出来的威力,不过十之一二而已。 其实,在徐行看来,泾阳王与其说是沟通、牵引,倒不如说是敕令。 这绝非是他本身拥有的能力,奥秘应当还在那方大印中。 天地元气就像是有自我意识、要誓死效忠泾阳王的士卒,围绕这条河水中的水脉精元,蜂拥席卷而至,化为澎湃浪潮,要将徐行碾压成齑粉。 这样一击,纵然是大真人境界的高手,仓促间亦难以接下,必须要先避其锋芒,再酝酿反击之势。 即便是黑山老妖献祭自身鬼血,才打出来的最后一掌,比之泾阳王这一印,也要有所不如。 趁他神魂受制,余青鳞的剑光刹那便至,剑气未及,森然寒意已透过剑劲、剑势,锁定徐行全身上下,不给他丝毫转圜余地。 若是一名寻常修士,甚至是凝结本命真符的玄门羽士在此,不要说是真正接这一剑,只是剑意,就足以令他真符动荡、道基有损。 泾阳王是身外化身被斩,平白折了一件价值不菲的灵材,余青鳞更是丢了与生俱来的肉身,损失惨重,甚至有可能此生道途就此断绝。 所以他们皆是怒到极致,出手自是毫不容情,定要将徐行置之死地而后快。 徐行却所化的帝君相,却只是仰天长啸一声,黑发狂舞,如旗幡招展,手中洗墨鲲锋旋动,脚下玄武法相当即溃散,再次还原成黑白二气交织的阴阳太极图。 紧接着,本该尽数被水神大印调动的天地元气,竟然有两成左右,先是被太极图转化,归复成最纯粹的阴阳二气,再被那人纳入掌中。 虽然只是两成,但是泾阳王来说,这已算是前所未见的现象,心中只觉得荒唐荒谬,不可思议,更不敢置信。 一个真人境界的修士,居然能在水域中,同自己这个执掌水神大印,领受神箓的正统水神相抗?! 其实,徐行这一手源于“真武元气拳”的气吞之术,虽已算是炉火纯青,比之创始人张三丰亦只差一筹,但在泾阳王这位水神的辖境中,哪怕耗尽神意,也难尽全功。 之所以能够造成如此战果,完全是因为,徐行察觉到泾阳王如今的根基,与水神大印所承载的神箓,已出现了明显不谐。 对精通阴阳变化,擅长转化各类元气的徐行来说,这一点点的不谐,已为他提供了绝好的着力点,足以借此撬动水脉精气。 就是不曾料到的变故,令两人原本天衣无缝、无懈可击的配合,出现了极大的偏差。 徐行亦趁此机会,再次以神魂御剑,运真武七截剑意,挟两成水脉精气,一剑斩向余青鳞。 剑意甫运化而生,徐行身下那条剧烈翻卷、好似沸腾起来的河水,立时平静如镜,只映照出一抹宛如清冷月色的剑光。 余青鳞方意识到计算失误,便觉元神最深处,传来一种好似要四分五裂的痛觉。 剑光一闪,徐行已脱离了泾阳王这一印的打击范围,更顺势将余青鳞性命交修的剑胎,给彻底斩断。 徐行在脱离之时,亦用真气卷起余青鳞的元神,将他塞进大槐树中,暂且吊住一条命,只待战后再来审问。 泾阳王这一印打空,只听轰然一声,沿岸那凹凸不平、遍布密林怪石的地面,当即被抹平,方圆十二三里地都被打得彻底倾塌。 除此之外,以这十二三里为中心,地面仍在不断开裂、凹陷,影响范围之大,根本是无可计数,河水汹涌奔腾,注入其中,俨然是一击打出来一座硕大湖泊。 好在三人如今已经来到了远离城池、聚落的大河中段,荒无人烟,否则泾阳王这一印下去,定然是生灵涂炭、血流漂杵。 不过,泾阳王却没有在意自己这一击造成的破坏,只是注视着徐行,心念凝聚到极致。 虽然不知道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历,但泾阳王方才却注意到了敖峥嵘这头真龙,自然便明白,徐行乃是海境龙宫找来的帮手。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说? 泾阳王一开始修行幽游夜摩天的大法,也不过只是为了保命,但既然走上了这条道路,他也做好了和海境势不两立的准备。 饶是一击落空,泾阳王亦没有放过徐行的意思,只是怒啸一声: “好贼子,再试我神通!” 言语落定,却见那高达数十丈的巍峨巨人,脚踩滔滔大河,双手往河水中一伸,再猛地一掀! 河水轰然炸开,其中竟然飞出来一尊三足玉鼎,鼎中翻滚着漆黑浓郁、无比粘稠的液体,与“九幽冥风”极为相似,都带着一种不属人世的森然鬼气。 这正是泾阳王祭炼了数百年的法宝,采集南海深处的万年水玉精英,并合三十六种水属奇珍,又熔炼了百来种南海异兽的血肉骨骼、精元魂魄才练成。 在劫数降临后,泾阳王为保大道性命,尽快修复金身,选择了修行幽游夜摩天大法后,这口水神鼎中积攒那些,足可用于激发癸水神雷的“重水”,也尽数化作了“阴泉”。 这“阴泉”亦如“九幽冥风”一般,非是人间之物,而是来源于无穷遥远的九幽冥狱。 只不过“阴泉”不似“九幽冥风”那般,只能通过“阴世幽泉”采集,也可以通过“蕴阴凝魄”的法门,从真水英精中祭炼来。 泾阳王的神灵金身,此前就是在祭炼“阴泉”,以期将阴泉和“玄阴黑煞魔火”合于一处,达到水火并济的地步。 “阴泉”一现,当即将泾阳王身下的河流尽数染得一片漆黑,已不像是河流,倒像是通往九幽冥狱,直抵无尽深渊的幽暗洞口。 很显然,泾阳王也意识到,徐行方才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才从自己手中,夺取了两成元气。 所以这一次,他干脆舍弃水神大印的加持,纯粹以自己的魔门根基来对敌。 “阴泉水鼎”现世,天上阴云密布,雷霆滚滚,方圆数十里地尽是积雨云水汽,凝如铁幕高城,河水暴涨、淹没两岸。 滔天水波中,又显出一片密密麻麻的身影,虽然尽是鬼物,却是列阵森严,且鬼气极为浓郁,甚至可以说是炽盛。 徐行甚至感受到一种与龙宫“沧海真水大阵”相似的气机。 在这些鬼物正前方,领头的乃是两头白骨神魔。 其中一头生前乃是蟒蛇,饶是只剩骸骨,也有十来丈长,浑身萦绕漆黑魔火,骨头甚至泛着白银光泽。 另一头虽然形似蟒蛇,颅骨却突出两根蜿蜒尖角,腹下更生有四只利爪,骨头涌动着阴泉水精,漆黑一片,又间杂着一抹金光。 泾阳王左挽骨蟒,右缠骨蛟,头顶浓重阴云,脚踏滔滔长河,统帅一众妖魔鬼怪,俨然是一尊上古传说中的操蛇之神,气机虽然不似此前雄浑,却更为凶戾强横。 这一蟒一蛟,生前皆是洞庭龙君麾下的水族,前来探查龙女之事,被泾阳王设法斩杀,设法炼去了精元魂魄。 泾阳王又以唤魔之法,献祭千人,请降了两头有相魔头,进入这两具骸骨中,辅以金银精英,耗费十年苦功,才炼制成了这两具护法神魔。 至于那批阴兵水师,则和黑山老妖的法子差不多,皆是蓄养的凶灵厉鬼,只不过每一头都融入了九牛二虎的精血魂魄,是以更为强悍。 这便是泾阳王手中所有的家底,感受到自己身后的鼎盛军势,这位自现身以来,就一直被徐行压着打的水神,终于感受到久违的安心。 即便没有水脉精气为凭,但此时的泾阳王,也绝对有自信能够战胜一切真人修士。 即便是大真人法驾降临,没有合适法宝,也未必就奈何得了他。 可遍数天下,能修成大真人业位的顶尖强者,哪个不是位高权重、执掌一方,又何必来安南这贫瘠之地,与他这块硬骨头为难? 金精白骨蛟魔、银精白骨蛇魔,两大护法神魔甫一现身,便从徐行身上察觉到一种极为厌恶的气息。 根本不需要泾阳王下达任何指令,两大神魔就已伸展长躯,破空而去,张开大如寻常屋舍的巨口,要将徐行的元神吞噬。 与此同时,千余阴兵亦驾驭滚滚洪涛,朝着徐行掩杀而上,残缺的真水大阵运转,自然蕴生出无穷威势,压制神念运转。 下一刹那,一轮灿烂金阳在徐行身后冉冉升起,万丈金光铺天盖地,照破邪祟,两大神魔各自震退,千余阴兵亦身形震荡,荡开一蓬阴气精粹。 待到光芒消散,徐行的神魂已回归肉身,左手斜提洗墨鲲锋,右手缓缓收回拳头。泾阳王看得很清楚,在刚才那一刹那,是徐行那无有神魂操纵的肉身,一拳将真水大阵打出了个缺口,冲了进来,又以残存拳劲,逼退了两大有相神魔。 ——但这又怎有可能? 有相神魔一旦祭炼完成,可谓是威力无匹,寻常法宝徒手可破,饶是真人修士的法身,亦经不得几下撕扯。 可这人的肉身,竟然坚硬到这种程度,足以同白骨有相神魔相抗?! 其实在五方魔教的传承中,亦是不乏把肉身当做法器来祭炼的法门。 只不过在这具肉身出拳前,泾阳王分明感受到一股阳刚霸道,甚至可以说是霸烈的意志,以及浩瀚浑厚的精元。 如此意志、这般精元,根本就像是一位勤修上古神魔大道的古修士,难道,这人是把自己的第二元神,熔炼进了肉身中?! 泾阳王还未想出答案,在徐行的肉身之后,敖峥嵘、李修儒亦先后赶来。 八太子一见这两头白骨神魔,心神便剧烈震动,认出来他们乃是此前赶来安南,寻找龙女的海境使者。 可如今,这两名使者竟然被做成了这妖不妖、魔不魔的样子! 敖峥嵘有生以来,从未感受过这样的愤怒,胸怀激荡、仰天狂啸,一头长发冲霄而起,人身亦化为银鳞白龙,朝着泾阳王军阵中拼了命地杀去。 蛟魔、蛇魔自是当仁不让,挺身拦在泾阳王身前,一龙一蛟一蛇缠斗在一起,几个呼吸间便战至阴云最深处,雷霆霹雳中,隐约可见三条蜿蜒长躯,起伏不定。 李修儒亦是一惊,不料泾阳王的魔功造诣、麾下军势,竟然已经到了如此地步,祭起剑符,洒下一圈凶戾剑气,斩灭阴兵鬼物。 只不过,饶是来了这两位强援,泾阳王的九成心神,亦放在徐行身上。 不过,他的心绪只是略一起伏,徐行那磅礴浩大、仿若骄阳的气机,便凭空消失在感应中,好像遁入无垠虚空,或者是小千世界中。 泾阳王的法力虽是深厚,毕竟是半道出家,能够练得一身精纯魔功亦是不易,对幽游夜摩天传承中最为精深的“九幽十狱冥遁法”自是一无所知。 所以,他完全感受不到虚空神通发动的前兆,自然也谈不上防备。 泾阳王其实根本都没有想到,这竟然是虚空神通,只当是某种蒙蔽感知、混淆神念的幻术。 下一刹那,一只霸道无伦,带着惨烈杀气的拳头,从虚空涟漪中轰出,彷如白虹贯日,又似凶星现世,引动无穷兵祸,重重轰向泾阳王的金身背心。 这一击来得极其无端,根本是无从防御,但泾阳王在此处修行数百年,一呼一吸都与天地相连,即便不用水神神力,感知力亦极其强悍。 此时,他终于确定,这非是任何幻术,而是货真价实的虚空神通! 中招刹那,泾阳王身后浮现出一圈晶莹剔透、质地如琉璃玛瑙的水幕晶壁,就像是一面明镜,只不过镜中倒映出的只有一片漆黑。 这是龙族神通中,极其少见的护身术法“天龙水镜云”,抽取癸水精气,凝成一面圆镜,号称外邪不侵、能御万法。 拳头与水镜正面碰撞,整个大河中段,乃至蔓延泛滥至两岸的河水,都在此刻静止了刹那。 噗嗤一声,一大团水雾蒸汽直冲向天,令天幕阴云中积蓄的水汽越发浓重,化为瓢泼大雨,冲刷两岸。 “天龙水镜云”固然是不俗的守御神通,可徐行这一记“射天狼”毕竟蓄势已久。 并且,自从徐行见识过“蚩尤旗”、“计都隐曜剑符”,感受过其中蕴含的那种凶星意境后,这一拳的凶气杀意比之以往还有提升,泾阳王仓促间施法,又如何抵挡得住? 又听一声清脆破裂声,泾阳王这具金身上穿戴的衣袍、配饰尽数溃散成粉。 紧接着,他的金身亦出现一圈细密裂纹,纹路以徐行留下的拳印为圆心,似水波涟漪,向外荡开,顷刻波及半具金身。 在金身下方,这条河面宽阔、河水滔滔的长河中,却忽地炸开一连串水柱,以裂空排云之势逆流而上,绵延十里方止。 不过,这一拳虽是造成如此战果,徐行却也并未感到满足,因为他能够感受得到,泾阳王竟然还未死! 虽然泾阳王因为修行魔功,和自己的神域已经有了隔阂,但这里毕竟是他的主场,足可用来分担这一拳的残存劲力。 这也有些太难杀了吧?! 徐行感到有些匪夷所思,但下手却丝毫不慢——这样的垂死挣扎,根本无从改变结局! 以一记“射天狼”打得泾阳王金身尽数溃散后,他又换“摘星拿月手”、“天羽明王爪”,双手一左一右,运劲撕扯。 只听刺啦一声,一尊山水神灵高达数十丈的巍峨金身,竟然被他小如芥子的双手,硬生生从中掰开,彻底撕成两半。 金身碎裂后,一条带着浓郁黑烟的元神,从中冲出,朝着水底深处逃去。 这条河流直抵南海,水下暗流汹涌、水道蜿蜒,可谓是四通八达,只要逃进去,未尝没有一线生机! 其实,泾阳王此前,之所以在劫数中,选择专修幽游夜摩天大法,也不过单纯只是为了活下来而已。 他们这种山水神灵,虽是掌握一方神域、风光无限,和正统修士比起来,也是披枷带锁、束缚重重,就连性命亦要受到凡人愿力的制约。 这也是为何,敕封神灵、授予神箓一事,要慎之又慎。 若是心性不够,长久居于神位,只怕非但不能帮忙梳理山水灵气,造福百姓,反要为祸一方,酿成灾劫。 但是反过来说,若是实心任事、恪尽职守,哪怕是山水神灵,亦不乏晋身之阶,毕竟那位总理山河大灵官,本就非是昏聩之人。 只不过,很多时候,纵然做的事一样,初心不同,终究还是不同。 泾阳王当年正是因为梳理山水精气,调理水脉极为得法,才被老龙君青睐,下嫁龙女。 可他这么做,并不是真正为了造福安南民众,只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大道长生而已。 其实在泾阳王看来,安南民众皆是他的血脉后裔,理应向他献上香火愿力,适当放任些洪涝,反倒是更有利于修行。 只不过亢龙宫实在是管得严,泾阳王又是矢志修行之辈,才强忍了胸中不快,兢兢业业地做了下去。 可是等到龙女来到后,一切却有了变化。 从龙女手中得到了龙宫的水法真传后,泾阳王便将更多的时间,都放在了钻研道法上,对治下百姓亦少了关心,对亢龙宫每年的考评也是应付了事。 不过若只是如此,倒也出不了什么大事,毕竟亢龙宫仍在,又有个龙女在一旁,泾阳王无论如何,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怎奈何,一场魔劫从天而降,令他修持数百年的金身,几乎尽数毁于一旦。 在生命的最后关头,泾阳王压抑了多年的愤怒,终于喷薄涌出: ——凭什么,老子辛辛苦苦数百年,才修来的神通法力,竟要为一群凡人所用? 泾阳王以往,不是没有想过,自己是不是可以放下心头这点不快,学着亢龙宫那批神灵,做一个尽职尽责、全身心投入进去的神? 可他却始终说服不了自己,只能用为了大道、为了长生的理由,来强行压制心头积郁。 但如今呢,他又求到了什么? 什么大道长生,不过是镜水月、梦幻泡影! 在最深沉的绝望中,仙佛神圣尽皆沉默,唯有天魔回应了泾阳王的嘶吼,给予了他无上天魔秘法,为他接续了这条长生之路。 直到此时,泾阳王才深刻意识到,大道长生这四个字,对他来说究竟是何等重要。 凡人中之所以有舍生忘死、慷慨激昂的英雄豪杰,不过是因为他们的性命终有穷尽,不过短短几十年而已! 但我不一样! 我是有望长生的水神! 正因明白了自己的本心,泾阳王才能如此轻易地接受了魔门传承,转修幽游夜摩天大法,并且修为进境一日千里。 对他来说,魔道也好,神道也罢,只要能够长生,又有何区别? 现在,面对徐行这个好似凶星降世的煞神,泾阳王心头那潜藏了许久的求生之念,再次涌现出来,并且越发澎湃、无可抑制。 幽游夜摩天本就是游走幽冥、沟通阴阳的法门,修行这种大法,泾阳王对死亡自然不会陌生。 只是接触得越多、越是熟悉,他也就越发畏惧死亡,甚至是痛恨死亡。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 所以,我要逃走、我不要死! 沧浪一声。 所有激烈的心绪波动,所有的呐喊所有的反抗全部消失,泾阳王的元神被徐行一剑斩断,他什么都不能再要了。 ——他死了。 “长生?” 徐行双手一合,将这条元神强行拼合在一起,又塞进大槐树中,同余青鳞以及那阴灵少女作伴,面容古怪,冷笑一声。 泾阳王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已无丝毫余力来收束神念,是以徐行将他方才的“遗言”听得无比清晰,只觉无比荒谬,更添无穷杀意。 既然你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大道长生,那徐某就断了你的大道,令你永世不得超生! 徐行心头虽是愤怒,却也没忘了打扫战场、缴获战利品。 此前黑山老妖一战,已经让他意识到,此界这些修士们,只要能够练到真人境界,身家定然不少。 黑山老妖一介孤家寡人都是如此,坐镇安南数百年,又统御一方水域的泾阳王,自然只会更富。 念及此处,徐行大袖一扫,将泾阳王方才捏在手中的水神大印,以及散落的金身碎片都一并卷入真武昊天镜中。 做完这些事,他又再次让神魂与肉身分离,肉身冲天而起,直入阴云中,一手扯住蛟魔的白骨长尾,亦最直戳了当的酣畅勇力,将之拽了下来,摔到岸边。 敖峥嵘得了徐行肉身之助,骤然少了一个对手,更是勇不可当,双爪一动,再次施展出“六祸禁法”之“洪祸”。 如今泾阳王已死,此处的水脉精气,可说是任凭他这头真龙操持,只一击,挟侵吞两岸、毁伤无算之灾劫祸念的洪祸水力,便将那头蛇魔的白骨长躯拍得寸断。 只不过,敖峥嵘牵引的水脉精气虽然不少,但比起徐行来,那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神魂则驾驭洗墨鲲锋,劈开涛涛江水,剑气直抵穷天,撕裂浓郁阴云,宛如一挂晶莹天河,自宇宙星空深处而来,浩瀚无垠,席天卷地。 没了泾阳王操持此处元气,徐行自然是如鱼得水,洗墨鲲锋本就是玄阴水属的神剑,再得水神大印的加持,威力更是沛然无穷。 就连敖峥嵘这头纯血龙族,亦不能与之相比。 那些阴魂鬼物虽是被泾阳王以猛兽精魂祭炼过,又如何抵挡得住这般攻势。 只一剑,群鬼灭尽,玉宇澄清! —— 在这条大河河底,一个九曲十八弯的暗流水道中,有一处无比幽深的洞穴。 洞穴中,一名身披银鳞甲胄、头戴玉冠,手持按腰间剑柄的英气女子,正昂首注视洞穴上层,感受着不断传到此处的动荡,面容忧虑。 这女子容貌极佳,英武之余,更具一股雍容贵气,额上生有一对蜿蜒向天、晶莹如玉的龙角,俨然正是昔年嫁到安南地界的四公主敖清绮。 敖清绮藏于此处,为防被泾阳王发觉,不要说是神念,就连看也不敢往上看,只能凭龙躯对水脉天生的敏锐触感,来判断河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其实,她虽是名为“清绮”,性情却是同敖峥嵘、乃至钱塘龙君一般的火爆直率。 若非是顾及到身后那人,纵然明知不敌,敖清绮也要仗剑杀上安南王城,拼得性命不要,也要拉得这贼人同堕无间。 念及此处,敖清绮回过头去,看着身后那个身姿颀长,披一袭青布长袍的男子,目光复杂,欲言又止。 那男人手持罗盘,两鬓斑白,偏生面容清俊,气质落拓而潇洒,别有一番疏狂不羁之气。 注意到敖清绮的目光,男人只是竖起一根手指,朝她摇了摇头,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一种从容镇定。 敖清绮虽是明知,这男子远比自己弱小,乃是需要她保护的对象,可是看到这目光,仍是不由自主地感到安心。 这人便是左擎天的至交好友,柳毅。 柳毅当初来到安南地界,只不过是想从此取道,直入十万大山,凭借自己的风水术,从中搜集一些奇珍药材,交给好友许仙炼制成药。 只不过,他来到此处,就察觉到不对劲,这里怎么会凭空多出来一条龙脉? 虽然这条龙脉的气息极为稀薄,但柳毅毕竟是专精风水术的术士,极擅寻龙点穴之术,自不会认错。 却不曾想,那根本不是龙脉,而是一头被囚禁的真龙。 在得知敖清绮的遭遇后,柳毅立即便知道,整个安南地界,只怕都已落入魔掌。 他虽只是一介术士,却也绝没有坐视魔教坐大之理,便答应了敖清绮的请求,联系左擎天等人,往海境传递消息,自己则是留在此处,助敖清绮脱困。 其实,柳毅远没有敖清绮感受中那么自信从容,只不过他也知道,如今这个时候,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露怯。 柳毅如今的年纪,虽只有敖清绮的零头,但他乃是散修出身,一路在魔潮中摸爬滚打才走到今天,可谓是人精中的人精。 敖清绮则是长在龙宫,上有洞庭君、钱塘君庇佑,又得龙宫水族爱戴,甫出宫,就嫁给了泾阳王,不说是未经世事,也是圣质如初。 如若不然,以她的出身、修为,也绝不会被泾阳王如此轻易地镇压,禁封于山根。 所以在柳毅眼中,这位四公主固然有一身深湛修为、年岁亦数十倍于他,但在这种时候,反倒是需要他来照顾。 两人之所以躲在水底,就是因为敖清绮这位公主身上,携有一件龙宫异宝,足可在水中藏匿身形、隐去气机。 只不过,泾阳王虽是不知道敖清绮有这等宝物,却也明白龙族的水法神通高深莫测,便直接将其镇于山根,以地脉之气将其困锁,辅以魔火阴泉,才令这位四公主无法脱身。 又过了一会儿,河底终于平静下来,柳毅和敖清绮的心,却也渐渐地提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来的是哪路高人,但两人都很清楚,在安南地界,泾阳王手持水神大印,就连一般的大真人,等闲都奈何不了他。 哪怕真是一位手持重宝、神通不凡的大真人亲自驾临此处,要打破泾阳王的神域,将其人斩杀,也要费上一番手脚。 可如今,战斗结束得如此之快…… 敖清绮忧心忡忡,柳毅虽然面色如常,心中亦有些焦急。 忽然间,两人头顶传来剧烈震荡,水体翻涌,两只五色流转的巨手,拨开重重水波,令他们直接暴露在阳光下。 却听一人感慨道: “嘿,藏得还真挺深,小敖过来看看,这是不是你家那姐姐?”(本章完) 第168章 阴雷血焰炼龙君,修罗旱魃王铁枪! (万字章节) 无论是修为高如敖清绮这种纯血龙族,还是地位如柳毅这种不入正统的小小术士,皆能感受到这两只巨手中所含有的恐怖力量,齐齐色变。 敖清绮下意识地拦在柳毅身前,腰间长剑出鞘半寸,剑光铺展如帘幕,与泾阳王此前所用的“天龙水镜云”有异曲同工之妙,却更为稀薄。 敖清绮走的虽不是上古神魔大道,可身为龙族,肉身天生坚韧强大、精元充沛,每天要消耗的食物亦是难以计数。 而她被泾阳王镇压至今,早已被饥饿折磨得气血枯败、精元衰落,又遭魔火炼魂、阴泉蚀身,一身修为可说是十去七八,如今施展神通,威力自然大大减弱。 就连柳毅也是直到此时,才无比直观地意识到,敖清绮究竟虚弱到了什么地步,心中不由得浮现出些悔意。 ——若是早知如此,此前或许就不该冒然将这位四公主放出来。 不过,饶是如此,敖清绮还是选择站在柳毅身前。 就像柳毅向敖清绮隐瞒了自己的担忧,强作镇定一般,敖清绮亦装出了威严强大、华贵雍容的公主派头。 这种行为,以及她那张带着英气的面容,都让徐行内心深处涌出似曾相识的熟悉感,目光更为感慨。 只刹那间,敖峥嵘就从徐行身后冲了出来,敖清绮的法宝的确不凡,却也瞒不过同为龙族的敖峥嵘。 他在看到敖清绮的刹那,便已是浑身颤抖、热泪盈眶,话都冲到了嗓子眼,却根本说不出来。 他们两姐弟俩的性子,一向颇为相似,都与钱塘龙君亲善,是以情谊深厚,非比寻常。 尤其是魔劫的现在,这份亲情更显得尤为可贵。 遥想当年魔劫临头,洞庭龙宫倾覆,万千水族,乃至纯血龙族,都在魔头进犯下如雨坠落,湖水尽染猩红,八百里洞庭几乎沦为鬼蜮死地。 就连敖峥嵘的其他六位兄弟姐妹,不是当场战死,就是陷入沉睡,可见那一战究竟是何等凄惨。 若非是得了亢龙宫、金山寺之助,他们海境龙宫只怕便要彻底覆灭,那时敖峥嵘最为牵挂的,就是远在安南的四姐。 他心中甚至还有几分庆幸。 ——安南远离中原,自古便是苦寒之地,想来不会被太多魔头窥伺。 彼处又毗邻南海,以四姐的神通术法,在那里反倒是比被南方天魔亲自关照的洞庭龙宫,还要更为安全。 可敖峥嵘没想到,泾阳王竟然会毅然决然地选择入魔,甚至将敖清绮囚禁起来。 所以,这位八太子骤然看到失散已久的亲姐,自然是激动莫名,当敖峥嵘又注意到敖清绮的伤势后,心中又是百感交集、复杂难言。 敖清绮却温柔地笑了笑,张开双手,将兄弟揽入宽广胸怀中,轻声道: “老八,好久不见了。” 柳毅看到这一幕,也觉眼界大开,在他的印象中,敖清绮除了不谙世事外,一向是英姿飒爽、利落干练,坚韧得令人难以想象。 却不曾想,如女武神一般的她,竟然还有如此和蔼温柔的一面。 敖峥嵘在她怀中轻轻抽泣了几声,面容有些羞红,不好意思地悄声道: “绮姐……” 敖清绮却只是用右手揽住敖峥嵘的后背,左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便令这位八太子没有再做反抗。 四公主一边安抚敖峥嵘,一边抬起头,望向徐行,落落大方道: “这位先生,莫非是小八请来的救兵,敢问该如何称呼?” 听到救兵两个字,敖峥嵘面容一滞,只觉有些难以开口。 这些天来,他和徐行也算相处得颇为融洽,更无丝毫芥蒂,直到听敖清绮这么说,敖峥嵘才猛然想起来这件事。 严格来说,这老妖不仅非是什么救兵,还是一个擅闯龙宫海境,肆意残杀水族生灵,还强行掳掠幼龙的贼寇大盗…… 不过,敖峥嵘很熟悉敖清绮的性子,若是如实相告,只怕这位四姐下一刹那就要不惜自爆内丹,和老妖同归于尽了。 她被泾阳王镇压多年,精神多半也极为敏感,受不得丝毫刺激…… 更何况,敖峥嵘这些来,也大概摸清楚了徐行的性子,知道这老妖虽然看似温文尔雅,一动起手来,那就是六亲不认。 要是四姐真主动出手,以我这小胳膊小腿也拦不住,罢了罢了,且由她猜吧…… 念及此处,敖峥嵘的眼珠子转了转,还是决定闭口不言,任凭敖清绮发挥想象力。 徐行倒是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没有丝毫概念,颇为理直气壮,只笑道: “徐行徐踏法,见过四公主。我和小敖虽是萍水相逢,却也是一见如故,有心收他做个童儿,才一路结伴而行。” 敖峥嵘虽然已经做好闭口不言,任由徐行和敖清绮自行发挥的准备,听到童儿两个字,还是不禁在心里暗自翻了个白眼。 ——你妈的,连弟子都不算是吧! 不过他毕竟是乐天派,又转念一想,自己安慰自己,罢了罢了,童儿就童儿吧,总比坐骑好。 以这老妖怪的繁杂手段来看,只怕道龄还在父王之上,仙道中又向来有说法,童儿等于半个儿子,比寻常弟子都要亲近。 这么一来,我八太子岂不是平白涨了辈分? 敖清绮虽然也觉得童儿这说法有些奇怪,但是一想到敖峥嵘平日里的顽劣行径,还是颇为理解地道: “小八这孩子,从小就是被父王宠惯了的,交给先生修理一番,正好治一治顽劣性子。” 在被镇压了多年后,敖清绮神通法力虽是大为衰颓,眼界犹在,自然看得出来徐行的深不可测,更认得出他手中那枚水神大印。 很显然,泾阳王就是死在他手中。 无论究竟是何种来路,一个战力高到如此地步的强者,自然有资格做小八的老师。 言及此处,敖清绮又笑了一笑,松开敖峥嵘,朝徐行飒爽一拱手,抱拳道: “这一次,我也要谢过徐先生,若非如此,我和柳郎只怕都难脱此厄难。” ——柳郎?! 听到如此亲昵的称呼,敖峥嵘此前的孺慕神情立时收敛,变得无比森然,双目倏然一凝,眯成一条细缝,似是淬成一抹凛冽寒光,要把柳毅千刀万剐。 刚出了泾阳王这么一档子事,敖峥嵘再看仿佛是要趁虚而入的柳毅,自然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不过他也知道,柳毅为了救自家四姐,也废了颇多关系人脉,又甘冒奇险,留在安南与敖清绮同生死、共患难,到底还是没有发作。 就连柳毅自己,听到这两个字,也觉一阵不自在,苦笑一声,刚要开口,就见敖峥嵘的凌厉目光刺来,苦意更重。 徐行自然感受得到这种险恶气氛,又看了看敖清绮那毫无阴霾、明媚艳丽的笑容,他才不得不承认,自己或许判断有误。 这位敖四公主,可能根本就是个傻姑娘。 不过对这种人,徐行反倒是好感更多,便也跟着笑了笑,摆手道: “徐某此来安南,本是为了拜访钱塘龙君,讨教上古神魔大道的修行关窍。 既有所求,那帮人解决些麻烦,也是应有之义,是以公主不必言谢。” 徐行这轻描淡写的口吻,反倒是令敖清绮震了一震,更加确定这位徐先生来历非凡。 泾阳王在中土修行界,也算是名气不小,而他的实力还要远胜过名气,转修魔门大法后,更是深不可测。 可就是这么一个老谋深算、高深莫测的魔头,在徐先生眼中,也不过只算是小麻烦? 敖清绮看向徐行的目光满是讶然,又看了看敖峥嵘,却见这位心气极高的弟弟,也是一脸信服模样,心中更为震撼。 ——这徐先生,究竟是什么来历? 不过很快,敖清绮就想到了一件事,眉头蹙起,有些担忧道: “徐先生刚才说,叔父也来了安南,可……” 敖清绮没说出来的话,在三人其实都心中有数,毕竟钱塘龙君的鼎鼎大名,亦或者说赫赫凶名,实在是太过响亮。 谁人不知,这位龙宫二爷惹祸的能力,就和他的战力一样强绝,若是他亲临此处,安南地界怎么可能守得住这个“安”字? 徐行一抖袖子,放出余青鳞的残魂,肃然道: “这件事,只怕还要请教他了。” 这时,李修儒也驾驭着“计都隐曜剑符”,领着左擎天来到了此处,徐行等人也顺势转移到了岸边。 敖清绮这才注意到,徐行此前和泾阳王交手时留下来的恐怖残迹。 那个巨大湖泊,更是令她感到震惊,意识到这些年来,转修魔功的泾阳王,进境还在自己想象之上。 敖清绮不由得抬眼,略带敬畏地看了眼徐行,只因泾阳王虽强,不还是被眼前这位在极短时间内击杀? 见柳毅安然无恙,左擎天也松了口气,两人并未多说,只是彼此点头,各自一笑。 他们身为朝不保夕、苟且求存的散修,几乎每天都在面对危及性命的险关,生离死别那是家常便饭。 在两人看来,安然重逢固然值得欣喜,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瞧着两人的举止,徐行也是不由得感慨。 面对生死,这些大道无望、危在旦夕的散修,却反比泾阳王这种得享数百年香火,有望长生的正统神灵要豁达坦然。 那么,如左擎天、柳毅这种轻生死,重义诺,一约既定,万山无阻的散修,天底下还有多少? 念及此处,徐行又想到左擎天此前描述散修惨烈生活的淡然言语,心头忽地涌现出一个念头。 这样的人,岂不是更值得长生? 左擎天点头后,又把李修儒推出来,给柳毅介绍道: “这是青城剑宗道传弟子、李家道的嫡系后裔,李修儒李小兄,也是许汉文医家金针法的半个传人。 这一次,正是许汉文请他出山,前来救你。” 听到青城道传、李氏嫡脉这样的身份,柳毅已是颇为惊讶,左擎天见状,也不隐瞒,将近来发生之事一并和盘托出。 他的言语颇为朴实,没有丝毫渲染,完全是平铺直叙,却也显得格外动人。 当听到两人为了自己,不惜横越魔潮,还遇上了黑山老妖这种老魔头时,柳毅亦不得不动容。 风水术士敛容正色,抖了抖袖子,快步上前,朝李修儒、徐行拱手作揖道: “谢过李小兄仗义出手,也谢过徐前辈援手。” 徐行只一笑置之,李修儒毕竟还小,脸皮薄,见柳毅如此郑重,有些腼腆,心里却也止不住地欢呼雀跃。 对待旁人的夸赞和谢意,李修儒虽是承受不大来,却是也很喜欢。 对他来说,这种帮助他人的感觉,远比杀生害命要来得痛快。 只可惜,在如今这个妖魔肆虐、群鬼横行的世界,李修儒的想法实在是过于天真。 哪怕是青城正宗里,极为疼爱他的家族前辈,亦不能接受。 唯一对此表示认可,愿意为李修儒提供支持的,也只有他那位师父,以及医家传人许仙许汉文。 敖清绮听完这个故事,更多注意力还是放在徐行的所作所为,以及那黑山老妖身上,皱眉道: “又是魔门南支?” 黑山老妖乃是这几十年间,异军突起的魔门高手,彼时的敖清绮已被镇压,自然不知道他的来历。 只不过,龙宫一脉对幽游夜摩天极为敏感,所以敖清绮亦本能地察觉到,这一系列事件背后,怕是另有隐情。 徐行则是将余青鳞的残魂抽出来,在李修儒眼前晃了晃,问道: “修儒,这个人,是不是你们青城剑宗的?” 虽然方才已经认出余青鳞,但当李修儒再次见到这张熟悉面容时,眼中仍是流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这是云崖峰松风观一脉的余师兄,乃峰主裴师叔的亲传弟子……” 听到云崖峰松风观这几个字,除徐行之外,左擎天、柳毅面容一变,即便是敖峥嵘、敖清绮姐弟,亦是动容。 青城剑宗虽有三十六峰、七十二洞,一百零八景一说,但是其中有大真人坐镇的峰头亦是寥寥无几,云崖峰便是其中之一。 云崖峰松风观之主裴征圣,不只是一位剑道大真人,亦是河东裴氏弟子,有一身源于裴氏剑圣的家传剑术,又得了青城剑道精髓,合两家之长,实乃青城剑宗诸位剑道宗师中,最为深不可测的几人之一。 并且此人虽是出身高门大户,却甚为豪勇,胆气极盛,真人境界就曾深入十万大山,邀战一众妖王,战而胜之,入五台,战邪剑派掌教混邪老祖,又胜之,遂威震天下、侠名远播,与另一位出身李氏的大真人并称剑宗双璧。 昔日魔劫降临,已成大真人裴征圣负责镇守剑门关,一剑封关,剑气纵横、剑意沛然,竟尔化为浩荡江河,以苍茫群山为河道,恣意奔涌,涤荡人间邪氛,其迹至今犹存,蔚为壮观。 可他的弟子,怎么会与泾阳王一道? 众人对视一眼,都想不出答案,敖峥嵘则再次担任起讲解的任务,为徐行讲述了余青鳞,以及云崖峰松风观一脉的来历。 徐行听罢,沉吟片刻,忽问道: “诸位,你们有谁会搜魂术之类的术法,亦或者是神通吗?” 对于余青鳞、裴征圣之事,至少目前来说,徐行并不是那么关心。 对他来说,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从余青鳞这条残魂中,找到和钱塘龙君有关的线索。 只是听到这个问题,众人却尽数沉默,看向徐行的目光中,也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们心中转动着同样的念头。 此界的搜魂术,无一例外,皆是魔门传承,毕竟天魔本就是游走色空,可在有相无相、有形无形间肆意转换,且以寻常修士道基为食的生物。 而玄门修行则是讲究清虚二字,无论是为了保护自己的道基澄澈,还是避免被天魔趁虚而入,都不用采取这种手段。 一般来说,只要有人说自己会搜魂大法,那他要么是魔门中人,要么就是天魔眷属、奴族,亦或者就是天魔,鲜有例外。 所以,哪怕是柳毅、左擎天这种见多识广,荤素不忌的散修,也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能够如此坦然地谈论搜魂大法。 最后还是敖峥嵘开口,颇为委婉地提醒道: “前辈,搜魂大法乃是魔门传承,这余青鳞和泾阳王勾勾搭搭,指不定就已被种下了魔种,若贸然搜魂,恐遭魔头染化,有损道基。” 徐行听罢,却只是挑眉道: “意思是,你们都不懂了?那这条残魂,诸位又可有办法,撬开他的嘴?”“额……” 众人打量着那条残魂,又是一阵沉默,这已不只是无奈,甚至是有些无语。 余青鳞的剑胎连带元神、法体,都被徐行一剑斩断,若非是庞大乙木精气的滋养,道基也在逐渐崩溃,只不过速度大大延缓。 现在的他,都不能说是半截身子入土的将死之人,而根本就是死了九成九,只剩些许余温,象征曾经活过罢了。 这样一个连鬼都做不成的东西,还有什么办法让他开口? 想来,即便是最擅沟通幽冥,操弄鬼物的幽游夜摩天之人在此,亦是无法可想吧。 徐行叹了口气,又道: “既然诸位都没办法,那我也只有勉力一试了。” 其余人对徐行了解不深,皆是面面相觑、不知所以,搞不懂他究竟有什么手段,莫非真能起死回生? 最熟悉徐行的敖峥嵘却不免心头一震,只因他知道,这老妖怪向来是有的放矢,从不说没把握的话。 回想起徐行那独步天下的自辟虚空无上神通,以及驳杂到堪称无所不包的手段,忽地涌现出个想法。 ——这老怪物,总不会还精通魔功吧? 余青鳞的伤势,乃是徐行亲手斩出来,所以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根本就是个死人。 不过,有些时候,死人比活人好用。 就比如说是现在。 徐行手中捏出天鼓雷音印,阴阳二气在身后交织、碰撞,最后激荡出一道色泽纯青的雷光,再迸发出沉雄浑厚的雷声。 这雷声好似从无限遥远的天外传来,沉闷至极,却丝毫不让人感到压抑,反倒有种生机盎然之感。 敖清绮、敖峥嵘的目光都有些波动,认出来这道雷中所蕴气韵,颇为类似玄门雷法中的“都天乙木青霄神雷”,却也有些不同。 这种雷法乃是由乙木精气蜕变而生,不善杀伐,却极其能够催发生机,与“惊蛰”时分的春雷性质相同。 雷霆者,阴阳之枢机也。 徐行既然明悟太极阴阳之道,自然也操持雷霆神威,这一道雷法,便是他从大槐树身上领悟得来,雷声中又蕴含了佛门破灭外道、惊醒世人的云雷音之意。 此雷一出,原本充斥于余青鳞残魂内的乙木精气,便自发地凝聚起来,化作一枚枚比米粒都要微小的青金色文字,连成一片片密宗经文,结为一尊经幢,将残魂整个包裹在内。 紧接着,众人便见余青鳞的残魂,在蒙昧无知中,竟然也手捏法印,盘坐于经幢下,无意识地诵念起这一篇,连敖氏姐弟都从未听闻过的经文。 不过敖清绮终究是年长些,虽然不知道这是出自何门的经文,却也认出来徐行的手段,讶然道: “度化之法?!” 徐行所用,正是密宗的度化之法,他当年在南宋世界,就以此度化了巫行云,令这位性情凶戾的天山童姥彻底改邪归正。 只不过,他一向不喜这种手段,也并未在此道上钻研,便就此搁置。 直到在上个世界,见识了香格里拉,又得到了铁木真的全套记忆后,徐行才对密宗这套操弄香火愿力、醍醐灌顶的法门,有了全新的领悟和感受。 铁木真在斗战时,所用虽然都是结合了战神图录精髓,熔铸了毕生经历,坚韧意志的拳法,但他的佛法亦极为精深,就连“变天击地大法”的修为,亦更胜八思巴。 若没有这般造诣,这位成吉思汗亦不能被密宗上下奉为转轮圣王,更何况,他曾亲自经历过一次转世,对“变天击地大法”的领悟,自然更为深刻。 如今徐行正是要用灌顶手法,强行催动“变天击地大法”,令余青鳞在刹那间轮回数次,彻底成为虔诚信徒,自行吐露秘密。 这也是因为敖峥嵘的提醒。 徐行虽是见识过黑山老妖、泾阳王两大魔门高手,却也毕竟不曾同传说中最能蛊惑人心、无处不在的自在天魔交过手。 所以,为了防止出现不测,他便干脆多耗费些心力。 余青鳞一边诵念佛经,一边溢散出元神精粹,演化出一幅幅图景,其中有他当年在灌县当匪寇的往事,也有在青城剑宗学剑的经历,以及一些琐碎杂事。 他如今毕竟已剩残魂,饶是徐行有通天法力,也没法把余青鳞的意识整理完整,只能让他这般混乱地自由发散。 终于一幅图,乃是一条身躯庞然、几可称横亘天穹的赤龙,以及连绵山脉。 他那虔诚而专注的面容上,忽然显现出无穷的痛苦神色,画面内容亦换成了一名白衣胜雪,好似尘外孤标的挺拔身影。 下一刹那,一股无形剑意自余青鳞魂魄深处斩出,将他的神识彻底泯灭。 这剑意虽只得一丝,却是徐行生平仅见的凝练、精纯,与之相比,就连他自己的神念,都要逊色了不止一筹。 剑意正气凛然,昭昭若日月之明,不含丝毫杂质,灼然辉焕,剑斩徐行眉心。 徐行轻咦一声,手诀再变,五脏庙中对应东方木属的肝脏亮起一片青蓝神光,光中显出一尊殊胜无量、明光清圣的佛陀。 正是东方不动如来。 袖中槐树亦亮起一团团碧绿豪光,化作一片四溅激荡、光影连绵的雷潮,将这一丝剑意彻底淹没。 旁观众人亦没有想到有此变化,皆是向后飞退,退出了三十丈开外,这三十丈的世界里,只见青雷滚滚,沸腾如怒,霹雳声大作,震撼天地。 不一会儿,徐行长袖拂动,将大槐树收进袖中,不由得扭头看向手持剑符,严阵以待的修儒,挑眉问道: “修儒,你们剑宗师长,莫非真有在弟子体内,种下剑意的习惯?” “这……” 见到此情此景,哪怕李修儒再如何天真,也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难掩面色惊骇。 “难道裴师叔他,当真……” 徐行对此,并不发表任何看法,只是回忆起方才那一剑的意境,遥遥眺望远方某处,目光深邃。 这还是徐行第一次,在此界深刻体会到大真人级数的力量,的确比他如今所处的位置,要更高整整一个阶层。 如此剑意剑势,果然不愧是此界公认,最擅杀伐斗战、斩魔灭邪的纯粹剑修。 除了徐行以外,其余人对视一眼,皆是面色凝重,一时间难以言语。 虽然在知道余青鳞的身份时,他们就有所预料,但是当真目睹这一幕后,众人都不由得齐齐失语。 毕竟那不是旁人,而是裴征圣! 可为何是他?! 怎会是他?! 不过,在查明此事之前,他们首先要做的,还是找出钱塘龙君的踪迹。 柳毅率先开口,沉声道: “方才那处,我看得很清楚,应当是十万大山边界的枯岩山,距离我们这里约有七八百里路程。 枯岩山方圆百里地层薄弱,常有九地阴煞,乃至太火毒焰喷发,乃一处险地。 那一干老妖魔定是借助地利,在此处布阵,要困住龙君。” 柳毅乃是风水一脉的正统传人,手中那面罗盘更是这一门上古道统代代相传的奇物,他也是昔年铤而走险,才从十万大山中寻得。 自那以后,柳毅便时常凭借一身寻龙点穴、趋吉避凶的望气法术,行走于十万大山中,采集天材地宝,并收集种种奇珍异兽的消息,换取修行资粮。 所以,他对十万大山的了解自然是非比寻常,只一眼就看出来钱塘龙君所在。 徐行则是转过头,看向除了自己外,最强悍的战力,沉声道: “那里高手众多,还是我一人前去比较快,你先护着他们,去搜刮泾阳王的水府,等我回来。” 敖峥嵘闻言,也知道这是如今最好的策略。 这群魔头敢对钱塘龙君动手,定然是早有谋算,除了徐行之外,想必也无人能动摇局势,其余人若贸然跟去,不过是累赘而已。 所以,这位八太子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却把自己随身的烂银枪,递给了徐行,沉声道: “前辈携此物去,叔父一见,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免得多费口舌。” 敖峥嵘知道龙君性情暴躁,若是遭了伏击,只怕更加难以分辨是非,见徐行来援,反倒会认为是敌手设计,抢先出击,便将这随身之物给了他,用来自证身份。 柳毅亦伸出食指,一点眉心,把枯岩山的详细位置传给徐行。 徐行接过烂银枪,并不多话,身形拔地而起,挟此地尚未消散的水脉精气、乙木清气,化为一条青蓝交加的长虹,直往枯岩山冲去。 以他的遁法之速,又得洗墨鲲锋、烂银枪两大法宝相助,早已超迈音速,赶到枯岩山亦要不了太久的功夫。 不一会儿,徐行高临下,眺望前方,但见绿荫如海,至某条线上,突然中断,再往前去,是沙石绵延,形成一片恍似戈壁的荒凉地域。 越是往前,大地就越发接近黑红色,更前方的泥土泛起炽热暗红,岩浆在裂隙中翻涌滚荡,整个地面就像一锅烧熔煮沸的炼狱热汤。 地表弥漫的烟尘裹挟着如从地底升腾的灼热气流,聚集成一团遮蔽天穹的铁灰色霾云。 在天地交界处,黄土之间,有一座雄奇山峰拔地而起,山峰正中央是一个无比巨大的天坑,深不见底、无穷烈焰其中翻腾,宛如火海。 这里便是枯岩山。 浓郁的黑烟翻滚腾动,宛如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幡,天坑周遭有六个圆形法坛,每座法坛上都坐了一名手持旗幡的修士,个个气息沉凝,皆为真人境界。 幡子上绘着阿修罗、夜叉、恶鬼等诸天秘魔之相,六杆旗幡不断鼓荡,整座山峰的天际,都被密密麻麻、重重叠叠的血光烟云笼罩。 无数血焰当头爆发,朝着大坑轰然砸落,声势猛烈,真如陨星崩裂,散成亿万星火,天地皆成一片血海。 那满空肆掠的血焰雷光,惊涛骇浪般激荡、翻涌,朝着坑中攒簇激射,饶是徐行远远见了,竟也感到一种久违的灼烧感。 这座阴雷血焰大阵借助枯岩山地脉,勾动地肺太火毒焰,又以北方夜叉修罗天秘法,引得无数血海魔头来此,威力之大,要更胜过泾阳王的水府大阵不知多少。 如果说泾阳王凭借数百年经营,坐镇神域,足可令大真人费些手脚,那这座阵势,就是完全可以镇压,乃至斩杀大真人。 只是,无数阴雷、血焰、罡气、魔头虽是此起彼伏、相继攻杀,但是打在阵中那条巨龙晶莹剔透、彷如熔浆宝玉凝成的鳞片上,却也只能擦出一连串的火星。 那头赤龙身躯蜿蜒盘结,足有三十多丈,且四肢健硕有力,鳞甲辉焕,头角向天,眼眸中满是桀骜和不屑,长啸道: “只有如此,便想奈何得了某家吗?!” 主阵的六位真人眼见此情此景,亦是深感吃力,不由得暗自叫苦。 其实,泾阳王之所以留着敖清绮不杀,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为了吸引更多海境水族来此,将其精元、魂魄炼制成种种魔宝。 勤修上古神魔大道,精元充沛、体魄强悍,且凶顽暴戾的钱塘龙君,无疑便是海境中最值得炼化的目标。 为了对付钱塘龙君,与泾阳王合谋的北方夜叉修罗天、五台山邪剑派、南疆赤蛊岭,以及幽游夜摩天本身,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天材地宝,献祭了多少生灵,才布置了这座“阴雷血焰大阵”。 虽然耗费甚巨,不过只要最终能够功成,这一切便有意义。 但是众人没有想到一件事,钱塘龙君虽然曾领神箓,可他却从未试图通过神箓,去掌控钱塘水脉,反倒是将行云布雨、调理山水精气,视为一种修行,纯粹以法力和肉身,来完成这一切。 是以,在魔劫降临时,这位龙君根本就没有受到多少波及,一身上古神魔大道的修为,也远比他们想象中来得浑厚。 原本以为十拿九稳的“阴雷血焰大阵”,竟然还隐隐有些制不住他的架势! 只不过在大阵中,看似傲岸不群、蔑视一切的钱塘龙君,亦非表面上那般镇定。 因为在那六位主阵者外,还有三“人”不曾出手,只是施展手段,落在大阵之外,远远眺望此处,各自按兵不动。 其中一人混衣芒鞋、面容阴鸷,双袖飘飘,周身萦绕着五团灿烂银光,凌厉无俦,正是五台山邪剑派掌教混邪老祖。 此人昔年虽是败于裴征圣之手,却也侥幸逃得性命,更是知耻而后勇,如今虽未臻至大真人业位,却也采集庚金玄气,混合地肺煞气、毒火,练成一套“五绝金焰罡神剑”。 这套飞剑威力无穷,得庚金、离火之意,又混有源自地肺的毒力煞气,无论是什么法宝,被他飞剑一斩,都要被震成齑粉,哪怕只是四溢剑气,都足以腐蚀真人道基、焚灭元神。 凭混邪老祖沉浸剑道多年,足以开宗立派的剑术,辅以如此神剑,甚至堪可与寻常大真人一战,非但不落下风,还能来去自如。 不过饶是如此,他也还是三人中,对钱塘龙君威胁最小的一人。 在混邪老祖身后,乃是一个体格健硕,袒胸露乳,只披一袭鲜艳蓑衣,浑身绿绿,极为惹眼的大汉。 其人毛发旺盛浓密,筋肉虬结,面上咬肌格外发达,一对漆黑如墨的眼珠子紧盯钱塘龙君,两排尖利白牙不断交错,迸溅出火星子,显得格外凶蛮张狂。 只因他并非是人,而是赤蛊岭苗族众山寨所共尊的巫神,原身乃是一只生有九头、四爪、双翅的异种妖兽,故称九头王。 这九头王不仅肉身强悍,精通苗族巫法、蛊术,更如泾阳王一般,身具苗族数千年香火愿力,凶名赫赫、威震南疆,乃天下有数的绝顶左道强豪,早已登临大真人业位,自然盖过混邪老祖一头。 但钱塘龙君最为重视、提防的对手,也非是这位九头王,而是另一个猿背蜂腰、长臂过膝,须发怒张的魁梧老者。 这老人浑身肌肤惨白,眼眸赤红一片,双臂遍布峥嵘鳞甲,浑身更蒸腾出浓郁血气,俨然是一尊旱魃。 并且他还不只是秉承灾劫祸力降生,要令世间赤地千里的旱魃,而是一头得了夜叉修罗天真传,练成了阿修罗魔躯的旱魃! 在他手边,有一杆枪杆晶莹如墨玉,鹅蛋粗,长有丈许的长枪,枪缨暗红,乃是精血凝聚而成,枪头更是寒沉至极,比混邪老祖的五绝神剑都要更加锋锐。 此人正是夜叉修罗天道主麾下,最为得力的心腹干将,号称“铁枪神将”的王彦章,一手枪术当世独绝,纵横捭阖、罕逢敌手。 这位王铁枪生前便是兵家豪雄,向来尊奉“豹死留皮,人死留名”的信条,曾相助北方天魔攻城拔寨、杀人盈野,搏得一世凶名。 其人战死沙场后,更是被冤魂缠身,被北方天魔施展无上神通,化作杀龙吞云,所过之处赤地千里的旱魃。 成就旱魃后,王彦章又得了东方天魔黄举天的助力,练成了阿修罗魔躯,威煞更胜以往! 饶是以钱塘君一向唯我独尊、目无余子的霸道作风,面对这个本为旱魃,又化阿修罗的兵家豪雄,仍是要谨慎行事。 更何况,枯岩山之地本就地层薄弱,终年大旱,还更适合这位旱魃施展毕生所学!(本章完) 第169章 炼地火,三火归元,破魔箓,他化自在 (万字章节,双倍求票!!) 钱塘龙君亦很清楚,“阴雷血焰大阵”不过只是用来消磨他肉身精气的开胃前菜而已,真正的杀手锏,还在眼前这三名邪魔,亦或者说是王彦章身上。 凭王彦章的实力,纵然与他单打独斗、捉对厮杀,也不是没有胜算,以枯岩山为战场,这头旱魃更是占尽地利。 所以,钱塘龙君几乎把七成以上的心神,都放在了他身上,警惕那随时会夺路而出、注定惊天动地的铁枪。 在钱塘龙君看来,惟一值得欣慰的是,不只自己对王彦章极为警惕,就算是站在他身旁的混邪老祖、九头王也和这位名震天下的铁枪神将拉开了一段明显距离。 其实,在汇合之前,就连这两位左道宗师也只知道夜叉修罗天会给予援助,却不知道在布下“阴雷血焰大阵”后,这位铁枪神将居然还会亲自出马。 在他们眼中,王彦章甚至是一个比钱塘龙君更值得警惕的对象,毕竟那位北方天魔昔日所作所为,在天下间亦是人所共知,说是反复无常、轻狡诡诈都算是抬举…… 凭夜叉修罗天如今在此的实力,在杀了钱塘龙君后,再反过身来,将他们两个也一并炼化,不仅能独吞收获,还能额外再赚一笔,何乐而不为? 混邪老祖和九头王扪心自问,若是换做自己,这白捡的便宜,断没有放过的道理。 所以,就和钱塘龙君一样,他们也至少有七成心神,都放在王彦章身上,警惕着这位阿修罗魔将的一举一动。 对身旁这两人的所思所想,王彦章自是洞若观火,却是从始至终一言不发,那甚至不是轻视、蔑视,而是一种彻头彻尾的无视。 其实他这一次,本就不是为了钱塘龙君专程赶来,只不过有事要往十万大山一行,适逢其会而已。 但既然来都来了,又碰上这一头格外凶顽暴戾、筋骨之强独步天下的老赤龙,王彦章自也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至于混邪老祖和九头王,王彦章根本是不屑一顾。 虽然跟随那位被评为“阴狡祸贼”、“起于宛朐群盗之党”、“凶狡如蛇虺”的北方天魔,但王彦章实则是魔道中,极其少见的忠义信诺之士。 他这一生不好色不重利,独独钟情于一个“名”字,自诩天与壮气,便要做出一番壮举,求个名垂青史,流芳百世也好,臭名昭著也罢,都无妨。 是以,王彦章本就不会,也不屑对九头王、混邪老祖动手,在他看来,这无异于自毁声名。 不过这些事,王彦章也根本懒得解释。 在这位铁枪神将看来,不配死在自己枪下的敌手,自也不配他多费口舌。 看着那头已经在“阴雷血焰大阵”坚持了数日夜的老赤龙,王彦章摩挲着手掌铁枪,目光越发灼热,胸膛里那颗跳得越发缓慢的心脏,也渐渐开始擂动起来。 自从成了旱魃后,人世间几乎所有的享受,都离王彦章远去,唯一的乐趣,就只剩与强者浴血厮杀。 旱魃虽然号称杀龙吞云,但那毕竟只是传说,王彦章今天便要用钱塘龙君的尸骨血肉,把传说彻底变成现实! 王彦章那张不怒自威、沉冷凛冽的面容上,渐渐勾起一抹森然笑意。 不过,在兴奋激动之余,王彦章心中亦小有遗憾。 ——只可惜,今日并非是真身在此,如若不然,何须布阵,放开手脚厮杀一番,才真个算是痛快! 如此强烈的战心斗志,钱塘龙君自然捕捉得到,不过虽是明知对方在等待自己露出破绽,但他的攻势却变得越发狂猛。 龙啸声震天撼地,黑中带赤的妖元法力自鳞甲下涌出,一整座枯岩山都在钱塘龙君的力量下剧烈颤动起来,熔浆沸腾翻涌,大地裂隙中更是升腾起一股又一股的黑红焰光。 这正是本源在地底数千丈的地肺中,乃此界最初地气所凝的太火,比之幽游夜摩天采集九地阴煞炼成的魔焰要凝练数十倍,内中更蕴有前古一点浊气聚成的火毒,不需烧着人,离火数十里,都会焚烧寻常修道人的元神。 面对钱塘龙君这一击,主持阴雷血焰大阵的六名真人只觉全身燥热,又烫又痛,更有一种奇痒仿佛深到骨髓,让人恨不得把心都挖出来,狠狠抓上几把止痒。 这六人里,有两人乃是出身魔门南支的真人,还有两人是王彦章麾下的飞天夜叉,另外两人一人出自五台山邪剑派,一人则是赤蛊岭的大巫。 可哪怕是精修魔功、对魂魄神念颇有研究的四大魔门真人,也难以抗拒这种冲动,原本法度森严、气象恢弘的大阵,亦是有了崩毁破碎之象! 旱魃虽是号称所到之处,赤地千里,但钱塘龙君自创的“六祸禁法”中,亦有“旱祸”、“炎祸”之式! 钱塘龙君虽然亦曾为牧守一方、执掌大印的江水正神,但对他来说,神箓非但不是助力,反倒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限制。 钱塘龙君虽是出身海境,又为具备种种神异的纯血龙族,身份之尊崇,还要更胜人间所谓的贵胄公子,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叛逆精神,不愿受任何约束。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不顾海境众大臣的反对,选择钻研以力称雄的上古神魔大道,只求个纵情恣意、无所顾忌。 只不过,身为海境龙宫中为数不多的纯血龙族,钱塘龙君亦有自己要肩负的责任,掌管天下水域,梳理山水灵机,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条。 若非龙族有如此奇能,海境龙宫也不可能在符箓三宗、亢龙宫,以及人间王朝的眼皮底下,安然孤悬海外。 钱塘龙君虽然好勇斗狠,骨子里终究是重情重义,也很清楚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是从何得来。 所以,他没有逃避责任,选择了领受神箓,但即便接受了这种责任,但坐镇钱塘江那段时间,也实在是他此生最折磨最痛苦,性情也最受压抑的时候。 也正因这种折磨、痛苦、压抑,钱塘龙君才会以神灵之身,创出“六祸禁法”这种纯粹为了降灾造劫、作乱生祸,近乎魔道的神通。 “炎祸”、“旱祸”一出,其中所蕴含的灾祸意志,就连王彦章这头修炼阿修罗魔功的旱魃,也不禁有些讶然。 神魔大道乃是仿照上古时期,混沌未分之时,那些上古神魔所创,本就会在潜移默化中,影响修行者的性情。 但是如钱塘龙君这般凶悍暴戾的,王彦章亦是生平仅见。 ——看来昔日洞庭湖之败,也不完全是因为南支太过无能,但到底还是庸人废将,不足一哂。 王彦章念及此处,右手五指已地握紧长枪,炽盛燃烧的血气、魔气,已汇成一股足以倾倒山岳、焚江煮海的绝大力量,蓄势待发、不吐不快,嘴角更扯出一个狰狞残酷的笑。 一头海境龙族,竟然敢在我这旱魃面前,摆弄这等手段? 不过就在这刹那间,他忽然意识到了不对,猛地回头看去,却见枯岩山远处天际,有一条青蓝长虹,一闪即逝。 即便是以王彦章的眼界,也觉得这条虹光中所蕴含的力量,完全称得上不弱二字,并且气清且正,毫不俗气,俨然是玄门正宗传人。 ——来者是谁? 身为魔门中的极端好斗分子,王彦章对正道中值得自己斩杀的高手,几乎可说是了如指掌,可其中却没有一个能和眼前之人对上号。 下一刹那,更令王彦章惊讶的事情发生,那条青蓝长虹中所蕴含的气机,竟然凭空消失在他的感应中,好似从不曾出现过。 王彦章所在的“夜叉修罗天”,虽然不如南支、西支一样有名震天下的虚空神通传承,却也极为熟悉这种场景,当即便意识到不好。 当那气机再次出现时,已是近在咫尺,极为靠近“阴雷血焰大阵”! 那六名正在聚精会神,以求维持大阵运转的真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见一抹浩浩荡荡、横无际涯的剑光,自阵外卷出。 他们对抗钱塘龙君已是极为艰难,又如何防得住这突如其来、凌厉无俦的剑光,当即肉身崩毁、元神碎裂,灭绝一切生机! 无论所修何法,有什么法宝护身,都是一般下场,六名真人顿化六朵血肉烟,阴雷血焰大阵亦彻底崩毁! 漫天血雨、无穷阴雷中,但见一名衣袂飘扬、双袖鼓荡,容貌俊美如神的青袍少年,双手持一杆烂银枪,周身飞腾一抹青蓝剑光,意气风发、剑气纵横。 正是御剑八百里,赶来相助的徐行。 徐行此前早在百多里外,就察觉到此处非同凡响的斗法声势。 他虽是为了避免被对方提前发现,没有特意放出神念去观察,却也明白魔门要对付钱塘龙君这种成名已久,堪比大宗掌教至尊的强者,定然不会吝啬人力物力,此处必是强手云集。 以他徐某人目前的修为,来一个大真人还可以想办法战胜,若是来两个,也只有避其锋芒的份儿。 因此,徐行选择先积蓄力量,直接动用“真武昊天镜”这张底牌,遁入“阴雷血焰大阵”外,先行破阵再说! 如果说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剑,王彦章还只是讶然,混邪老祖、九头巫神就是完全的惊骇——这样的虚空神通,来者究竟是什么人? 就在这一惊间,徐行掌中烂银枪已抖落出无穷枪,每一朵枪中又炸开青蓝交加的雷光、水光,朝两大左道高人笼罩而去。 至于最强也威胁最大的王彦章,徐行没有丝毫吝啬,直接将从敖峥嵘那里缴获的真人法符,全部打了出去。 他参悟这些法符中的真意,已有些时日,可以说是念动则符至,其中不存丝毫间隔,绝无敖峥嵘那种破绽。 是以,饶是王彦章这种极擅长捕捉战机、身经数万战的兵家大将,竟也无法打断他的符法,被五道威力无俦的道家术法所包裹。 敖峥嵘这口烂银枪,说是法宝,其实更类似徐行自己炼制的神兵之属,也无多余的精魂器灵。 所以,徐行用起来自是极为顺手,威力还要更盛敖峥嵘那时,令得两大左道高手也要慎重以待。 混邪老祖眉头一皱,双袖一挥,萦绕周身的五口“五绝金焰神罡剑”,蓦地化为亿万条细小银丝,编织成网,带着庚金玄气、地肺煞火迎向徐行的枪。 天空中炸开无数星火,雷霆霹雳声不绝于耳,青蓝、灿银、血红……种种色彩交织,光怪陆离、甚为出奇。 这一套枪法中,有“惊艳一枪”的猛烈爆炸、“燎原百击”的连绵不绝,以及徐行这一路走来,学过、见识过、交手过的全部枪法精粹,可说是穷尽枪技一途,到了一种登峰造极的地步。 因此,混邪老祖耗费毕生苦功祭炼的五绝神剑,一时间竟也攻之不破,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个自己眼中的纯粹剑修,枪术居然高绝到如此地步! 但混邪老祖最多只负担了四成攻势,其余六成攻势,以及洗墨鲲锋,全部都瞄准了九头王这位盘踞南疆的赤蛊巫神。 他也不愧是大真人级数的绝顶强者,应付得滴水不漏,比混邪老祖还要轻松。 九头王张口一吐,吐出来一团黑黄相间的毒云,云中则是绿绿、艳丽无比,可见无数虫豸在其中张牙舞爪,有常见的五毒之属,亦有无数不知名、奇形怪状的蛊虫。 这些都是苗疆巫蛊一脉,培殖了数千年的秘蛊、奇蛊,非天地自然之物,却个个毒性猛烈、毒力卓绝。 那烟云本身,亦是由无数细小如尘埃的小虫组成,一旦扑中人身,顷刻间便要渗透里里外外,从肌肤到骨髓,都给吞噬得干干净净。 当然,三名负责压阵的顶尖强者中,最为轻松且游刃有余的,还要属王彦章。 徐行御使的五道真人法符,个个都是“九曜龙渊剑符”、“上洞真霄辰光雷符”这种包含杀伐破魔之意,堪称诸多符箓中,威力拔尖的大符。 但是王彦章连那杆铁枪都不曾动用,只是以左手虚虚一弹指,便弹出一团赤色雷火,将之彻底吞噬。 北方夜叉修罗天,向来便是五方魔教中,最为擅长正面强攻、斗战杀伐的一脉,不要说是五张真人符箓,就算是五张大真人符箓,对王彦章来说,也不过是多出一枪的事。 比起法符,还是徐行施展出来的枪法,更合他的脾胃,让他感到一种意料之外的狂喜。 这位自现身以来,便始终冷漠如铁、沉默寡言,好似心中已不存丝毫情绪波动的铁枪神将,此时竟然纵声长笑,状极欢愉: “好生有趣的枪法!小子,你这个人,我们夜叉修罗天要了!” 这个世界,擅长近身搏杀的修士本就少之又少,这“少之又少”中的绝大多数,还都是如钱塘龙君这种修行上古神魔大道,只凭坚韧肉身作战的大妖。 所以,当以铁枪为号的王彦章看到徐行这种,精元、法力、元神尽数熔铸为一,以枪法演绎毕生修行、个人性情的武学时,自是喜不自胜。 他的眼中,更是流露出兴奋至极的意味。 ——若是能将这个年轻人打死,再带回修罗血海,令其化为飞天夜叉,乃至旱魃,他又会强到什么地步?! 这个问题,就连王彦章亦没有答案,但他正准备通过自己的双手,亲自来验证! 但无论如何,王彦章可以肯定,这人以后定然会是魔门北支的一员猛将、骁将、大将! 哪怕还没有真正动手,只是一声长啸,王彦章也给到了徐行极强的压迫力,令他感受到此人的强横霸道、不可一世。 下一刹那,一声更为嘹亮、语气也更为狂傲的龙吟声,便在枯岩山中炸开,将王彦章轰鸣如雷的笑声彻底压低。 “小辈,就凭一具法身,也敢在本君面前大放厥词、骁狂至此,放肆!” 言语声中,一只大如田亩的巨爪,挟无穷凶焰,萦绕滚滚黑烟,自天幕垂落,宛如一枚从天而降的陨星,要以此为征兆,带来无穷兵祸灾劫,令人间生灵涂炭! 六祸禁法——兵祸! 没了阴雷血焰大阵的遮挡,以钱塘龙君的眼界和底蕴,自然能够看清楚王彦章的虚实,心头怒火也更为炽盛。 王彦章的狂傲当世难寻,但钱塘龙君偏偏比他更狂、更傲! 王彦章亦能清晰感受到,钱塘龙君这一击中所携的刚强意志。 ——老子就是要在这种地方,以海境龙族之身,用你们旱魃最擅长的手段,把你生撕! 倒行逆施,一向是钱塘龙君最爱做的事! 他七窍中猛地升腾起一团血红魔火,包裹全身,再化恢弘血光,好似一座拔地而起、直插向天的险峻神峰,与钱塘龙君正面碰撞! 两大巅峰强者展开决战时,徐行与混邪老祖、九头巫神的战斗,也越发白热化,逐渐激烈起来。 在一开始的惊讶震动后,两位左道宗师很快发现,这半道杀出来的小子,虽然攻势凌厉、法宝不凡,根基却到底没有抵达大真人境界,逐渐放下心来。 但是你来我往,交手数千合后,混邪老祖和九头王又渐渐发现了不对,这对手的确还没有抵达大真人境界,但是可以说方方面面,都已到了真人境界的极限。 精元、法力、神念,无论哪个都是无懈可击、全无破绽可寻,更兼之有一身复杂繁多,好似学贯百家一般的手段,根本是难缠到极点! 两大左道宗师可以说是越打越心惊,哪怕他们都是驻世数百年、近千年的积年老魔,却也从不曾见过这样的人、这样的手段。 ——他妈的,这到底哪儿来的怪胎。 混邪老祖还稍微好些,他虽然不是青城剑宗那些,把本命真符都练成一口精纯剑胎的纯粹剑修,却也是精擅剑术、剑气凝练之辈,很难从功法根本上被针对,只能硬碰硬。 九头巫神可就憋屈多了,在意识到九头王所用,乃是蛊毒巫术后,徐行便将洗墨鲲锋中的乙木、癸水两气,尽数换成了至阳至刚的十阳真火。 他那些蛊虫一冲进金焰中,便被炼成了灰烬,即便有些特别坚韧的异种,也最多不过能多撑一个呼吸而已,起不到丝毫作用。 只一会儿,九头巫神的蛊云就被金焰炼得小了一圈。 这巫神在南疆一向是至高无上,作威作福惯了,骤然栽了这么一个跟头,心中已是大怒,又见混邪老祖分明还有余力,却不来相助自己斩灭金焰,更是怒极。 ——眼见对方神通克制自己,这人居然袖手旁观,早晚要你知道老祖的厉害! 早在来到安南地界前,敖峥嵘就曾经说过,此处向西便是巫蛊祖地南疆,以泾阳王的身份地位,或许会与其中的某些邪魔外道有所勾结,要早做防备。 所以徐行也很清楚,苗疆巫蛊的克星,便是佛道两家的炼魔真火。 他这十阳金焰论品秩,亦不在道门三昧真火、佛家八部天龙火之下,用来对付九头王,却正是物尽其用。 混邪老祖虽然处境稍好,毕竟根基不如九头巫神,而他的“五绝神剑”虽是凌厉无俦、锐不可当,还要更胜过徐行初炼的洗墨鲲锋,但是还比不过本属龙宫重宝的烂银枪。所以,徐行仗着自己的武学底蕴、法宝神兵,竟然能暂时以一敌二,不落下风。 但他其实心里也很清楚,如今之所以能有这种场面,有很大原因在于这两位左道宗师还并未拿出压箱底的手段。 尤其是那个法力深厚、神通诡秘的苗族巫神。 徐行猜得很对,混邪老祖和九头巫神都有心藏拙,不只是在提防彼此,也是在等待王彦章和钱塘龙君分出胜负。 他们能够在世间为祸多年,虽然依仗不尽相同,却有一点类似,那便是极有自知之明。 两人很清楚,今日之事的关键,已不在他们身上,完全要看两位最强者。 王彦章和钱塘龙君谁胜谁负,胜者受了多重的伤,败者又能否安然离去,都将会决定他们接下来做出怎样的行动。 要混邪老祖、九头王和这两位享誉世间的顶尖强者为敌,他们没有这个胆子,但是趁火打劫,亦或者是痛打落水狗,那就另当别论。 若是两败俱伤,更是再好不过。 徐行也能察觉到两人的谋算,不过此时此刻,他也有着自己的计划。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便意识到,自己若是想要突破原有桎梏,跻身此界所谓的“大真人”境界,令道基圆满无暇,就得改变瘸腿走路的现状,补足魔道底蕴。 可现在,徐行立身于枯岩山这块地层薄弱,极其接近地肺的奇异所在,心中却升起另一个想法。 他虽是不能一蹴而就,在缺少参考的情况下,修成魔门大道,却可以另辟蹊径,先获得大真人级数的战力。 心念把定,徐行又是一枪刺出,逼退了一道银光灿烂的“金焰神罡剑”,再枪杆一横,格住两条剑光,借势朝着枯岩山正中央的大坑飞坠而去。 混邪老祖、九头巫神虽然别有打算、故意藏拙,不愿在徐行身上浪费太多的手段,却也都把他视为了势在必得之物, 毕竟,只要能缴获徐行身上的法宝,他们这一趟也不算是白来。 是以两人都各自施展遁法冲了出去,可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徐行就已消失在了原地,气息全无,两大左道宗师齐齐一惊。 他们虽然知道,徐行刚才乃是借助虚空神通现身于此,但是也下意识地认为,他乃是筹备了许久,才能施展出这种手段。 毕竟虚空神通的弊端,天下皆知。 可枯岩山地界不仅靠近地肺,地磁干扰严重,又终日喷吐太火毒焰,如今还有两位大真人级数的强者,在争夺地脉之力,以此互斗。 在元气如此混乱的环境中,他又是如何虚空挪移? 这个问题,自然不会有答案,此时的徐行,已经通过“真武昊天镜”,突破了枯岩山的薄弱地层,出现于距离地表足有三百丈的地层深处。 区区三百丈距离,以真人境界的神念,完全是有如掌上观纹、纤毫毕现,但是在枯岩山地界,这三百丈已足够令混邪老祖、九头巫神一时茫然。 紧接着,徐行将肉身收进了“真武昊天镜”中,以神魂驾驭天罡真气,朝着地层深处突破。 再往下三百丈,徐行已难以见到地层砂石,周遭皆是一片漆黑,冰凉似寒水,粘稠而浓郁,正是凝练“玄阴黑煞魔火”所必须的九地阴煞。 透过九地阴煞便隐约能够见到,正在燃烧,仿若要焚灭一切的火焰,就连漆黑一片、暗淡无光的九地阴煞层,亦被染上些光亮。 再往下,便是缔造出枯岩山这等奇特地界的源头,也即是一处直通地肺深处的地窍。 其实一般来说,修道人采集的太火毒焰,虽然是也是自地肺蕴生,但却是要等太火喷发涌出,才能趁势收取。 混邪老祖的“金焰神罡剑”便是如此,这样做的好处是以免神魂受损,可太火一旦离了地肺深处,没了地肺元磁之力的加持,内中浊气便会四溢散开,威力大大减弱。 而如今在九阴地煞层下见到的地火,却是威力不减、货真价实的太古毒火。 大片大片的红黑火云升腾而起,遍布地窍的每一处空间,徐行视野中尽是红黑二色,再不见其余。 以他的虚空神通造诣,自然能够感受到,这处地窍已有自辟虚空的征兆,火焰喷涌碰撞,摩擦中竟然激荡出一丝丝暗金霹雳,令徐行也觉震撼。 他知道,这是地火中蕴含的澎湃阳气与九地阴煞混合碰撞,才激发而出的雷光,暗含五雷法中离火神雷的奥秘。 徐行深吸一口气,知道战事紧急,迟则生变,当即再往下冲进去二百来丈,几乎直入地火焰海,才在地火与阴煞的交界处停了下来。 这种地方,不要说是寻常真人难以靠近,即便是换了另外一个不修火法的大真人,要被彻底炼化成灰烬。 徐行深吸一口气,手捏法诀,开始同时汲取九地阴煞,以及地火毒焰。 他的十阳真火乃是秉承乾明之气而生,可以说是空中火、天上火,又混合了阳刚气血、纯阳拳意,可说是阳中至阳。 若是再收集这地火毒焰,那便是天、地、人三才圆满,可称一句“三火归元”,能够爆发出不输大真人级数的杀伤力。 并且九地阴煞亦是浊气的一种,固然不如魔道念头变化万千,也可暂且巩固徐行的道基,暂时不至于彻底失衡。 徐行一边汲取这两者,一边回想黑山老妖和泾阳王所用的“玄阴黑煞魔焰”。 这种神通术法,重结构过程,几乎不涉及拳意精神或是武学意境,这就令徐行一惯常用的触类旁通之法,难以发挥作用。 在缺少法门的情况下,他亦难以复现,只能聊作参考。 不过,就在他汲取这两种力量时,此前记在心中那些阴蚀魔文,竟然油然涌上心头。 并且,当徐行再看那些晦涩难懂、古怪扭曲的纹路痕迹时,居然能够理解其中含义。 紧接着,萦绕徐行周身的黑红地火、纯黑阴煞,竟然自行旋转、翻腾起来,凝成一个古奥繁复,从四面八方看去,皆有不同的法箓。 这正是“玄阴黑煞魔焰”这一门魔道神通的根本法箓,只要凝聚成形,种入道基中,便能将魔焰操纵自如,不虞反噬自身。 这样的法箓,其实徐行在黑山老妖遗留下来的阴山道基中,亦曾经见到过,只不过那道法箓远没有他面前这道完整、深奥。 只是看到这道法箓,徐行便能够从中看到关于“玄阴黑煞魔焰”的种种进阶法门,有相无相、有形无形、炼火成芒、聚火成丹…… 只不过,这魔道法箓成形,却并未投向徐行,反倒是化为一缕魔火细芒,要冲进徐行袖子里那颗大槐树中。 徐行感受得很清楚,这魔箓乃是冲着那位正在大槐树上沉眠的阴灵少女而去。 他虽是没有料到有此变化,却也绝不可能放任这种事发生。 神魂立时变作真武帝君之相,同时放出纯阳拳意,更添荡魔之威,令魔箓顿在空中。 看着这道古奥非常的魔道法箓,徐行这才终于意识到,此界修士所谓的魔道诡秘,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即便只是一些记在心中、不含丝毫力量的阴蚀魔文,都有如此神异的功效? 这时候,徐行又想到敖峥嵘曾经提到过那个,关于七世怨侣的传说——难不成,这头鬼物当真与那枚天魔星有所关联?! 震惊过后,徐行嘴角勾起略带肆意的笑,右手五指握拳,将纯阳拳意前所未有地凝聚起来,朝着那道法箓一拳砸落。 ——若要魔焰,徐某自会去学,有何须你这藏头露尾的东西来赠予、赏赐了?! 灼然之志贯穿拳中,即便是这道来历莫名的诡异法箓,亦被彻底击碎齑粉,散落天地间。 徐行此时再放出肉身,张口一吸,将周遭那些凝练完成的魔火、地火,煞火尽数吞进体内。 本已锤炼到气血纯阳、晶莹如玉的肉身,骤然浮现起一抹黑气,表面更是出现与王彦章相似的漆黑鳞甲,筋肉贲张、骨骼错乱,好像要化为一尊足可千变万化的魔躯。 徐行的神魂,亦出现了与肉身类似的反应,在见到那魔道法箓的刹那,他便有了心理准备,是以并不惊惶,只是观想真武帝君法相,将这一切变化都给平复下去。 在从魔躯彻底归复成人时,徐行的眼角处,忽地浮现出一抹七彩琉璃之光,好似一点晶莹泪滴,随风飘散。 恍惚中,仿佛千百年时光流转,万丈红尘纷扰、无尽悲欢离合,那些过往的人事物,徐行眼中出现又消失,如浮光掠影。 徐行当即意识到不对,“真武昊天镜”自行飞出,宛如一轮明月,冉冉升起,照得表里俱澄澈。 琉璃光中传来一声轻咦: “如此神通,倒也罕见。” 那个声音随即变化,感慨道: “明镜照山河,赤手碎魔箓,不意人间又出了这等英杰,待得小友成道,本尊当特来祝贺……” 语声渐弱渐远,好似自无垠太虚而来,又复归于无穷星海中。 徐行一听这个无比轻柔,好似充满无穷诱惑的声音,又想起那道琉璃彩光,心中顿有所悟。 来者竟然是他化自在天中人! 徐行当即反应过来,黑山老妖刻在古庙中的阴蚀魔文,竟然不是出自幽游夜摩天,而是出自中央他化自在天! 据说,五方魔教中的其他四大支脉,皆是由中央自在天衍生而来。 他化自在的真意,便是说自身无法成就,必须夺取、毁灭他人道途,才能得大自在、大逍遥,从根子上讲,就是一种寄生,这也是域外天魔一族存在的根基。 这一代的他化自在天主,便一向以神秘莫测著称,但是西方天魔、东方天魔先后数次发动叛乱,背后都有此人在暗中推动。 此人曾经有一具化身名为李林甫,以王朝宗室的身份,潜入朝堂,以礼部尚书之职拜相,后封晋国公,兼尚书左仆射,执掌大权数十载。 就连如今统领婆罗利仞天的西方天魔,当初亦是他在朝中一手扶植起来,最终却成了捅在人间王朝腹心最深的两柄利刃之一。 此事一出,天下几乎人人自危。 毕竟谁也不知道,天下间这些声名卓著的大修士们,究竟有多少人在背地里,已被这位中央魔主染化,沦为眷属。 也是因为此事影响太过深远,天下间所有真仙,以及堪比真仙的佛门阿罗汉、兵家圣人、山水正神等绝顶人物,终于联起手来。 在那位亢龙宫大灵官的带领下,他们上穷碧落下九幽,不知道耗费了多少法宝,又请得上界帝君的助力,才终于将此魔绞杀。 据说从此以后,他化自在天一脉,就不曾再出这样惊才绝艳的人物,如今才会被东方桑皇扶摇天压过一头。 不过,徐行却分明感受得到,方才那股意志虽只有一缕,可气象之盛、意境之高远,实乃他生平仅见。 若非“真武昊天镜”得了昊天镜本体的一缕镜光,只怕还照不出此人踪迹,如此手段,显然已在大真人之上…… 来者显然是他化自在天一脉的顶峰人物,听口气,似乎还是当初声名最著那位?! 再一联想到魔门南支的异动,黑山老妖击杀桑皇扶摇天弟子,圈养村民祭祀阴灵山神,以及泾阳王的种种举止,徐行便从中品出来一种久违的阴谋意味。 不过,他很快便收束心念,专心吸纳萦绕周身的魔火,凝练天地人三火中仅缺的地火,以期尽快达到“三火归元”的境界。 虽然知道,自己已经被一位神通广大到更胜真仙,变化万千、诡异莫测的魔主盯上,但徐行的心境却依然巍峨峻岭,不可动摇。 毕竟他自从见了这一众魔头后,早就已有铲除魔门、扫清魔氛的意愿,那被天魔找上门也是迟早的事。 更何况,徐行早在前几个世界的磨炼中,养出了睥睨天下、所向无敌的自信,哪怕如今神通不及对方,也绝无丝毫胆怯畏惧。 他化自在天又如何? 既然知道此魔最擅坏人心境,徐行倒是也想试一试,自己的志气、意气,究竟是否经得起这般砥砺?! —— 地底这一番变故说来虽是漫长,但是在混邪老祖、九头巫神看来,也不过只是过了短短一会儿而已。 在地窍元磁、地肺毒火的干扰下,他们两人直到现在,也没能找到徐行究竟去了哪儿——难不成这小子当真已经逃之夭夭了?! 忽然间,两人又感受到地底深处有一股充满毁灭性的绝大力量,正在攒簇、凝聚。 好似一尊被镇在地肺已久的上古魔神,一朝挣脱束缚、斩枷落锁,将要再现尘寰,用无尽怒火将人世间尽数化为炼狱! 宛如千百个响雷同时爆发的轰鸣在天地间炸开,那是山岳即将崩塌碎裂时,发出的震荡之音! 无数裂痕出现在枯岩山阳刚挺拔,如刀削斧劈的山体上,甚至蔓延到整座山脉,乃至方圆数十里的地面上。 刹那间,枯岩山坑洞深处的熔浆、地煞、乃至充盈地窍中的太火毒焰都被引动,化为一片焰海,冲霄而起,仿佛要把天地都给烧成灰烬。 汹涌火海中,一朵三尺见方,由黑、红、金三色交织的火莲,骤然绽放,绚烂盛开,莲叶间还夹杂着丝丝暗金霹雳,美得不可方物。 但就是如此美丽的事物,却让混邪老祖、九头巫神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但这火实在来得太急、太快、太猛,令他们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下一刹那,混邪老祖的肉身、元神尽数被火莲焚灭,五口“金焰神罡剑”亦化为一团灿银液体,死得不能再死。 九头巫神虽然仗着修为高深,肉身坚韧,多撑了三个呼吸,却也于事无补,灰灰而去,只留一枚亮晶晶的球体。(本章完) 第170章 雷峰塔主白素贞,金山寺里菩提尊 (万字章节) 虽然混邪老祖、九头巫神看上去皆是形神俱灭,但徐行仍是能够察觉到其中的不同。 混邪老祖这个剑道宗师,虽然剑术高绝、战力不俗,却也因为把毕生的心血精力都在了学剑、炼剑上,并无护身法宝,也不曾兼修保命神通,自然是死得不能再死。 但烧死九头王的手感,却让徐行联想到了此前在安南,斩杀泾阳王化身的感觉。 九头巫神毕竟是蟠踞南疆近千年的积年老魔,行事一向谨慎小心,如若不然,他也活不到今天。 他这次应邀前来围杀钱塘龙君,最主要的目的,是想取这龙君的心头精血,来炼制几种苗族秘传的异种蛊虫。 只不过,这几种蛊虫虽是威力无穷,还不至于让他这位巫神把命都拼上,所以来到枯岩山的,并非九头王本体,而是一尊身外化身。 但九头王这尊身外化身也非是凡品,乃是他在十万大山地层深处,开掘出来的一头上古睚眦灵胎。 此物据说乃是祖龙之子,乃洪荒异种,只不过年代久远,灵胎早已沦为化石,不能正常孵化,却也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奇珍。 九头王得到这枚灵胎后,日夜以精血温养,将之炼制成了自己身外化身的寄托。 这具化身虽是不能发挥出睚眦的种种奇能、神通禀赋,却也足以承载大部分法力,具备大真人级数的战力,远胜过泾阳王的化身。 身外化身之法,实乃是此界高手居家旅行、杀人放火的不二好物,堪称必修榜第一。 除了剑修那种唯精唯纯、只求一剑纵横的路数,以及上古神魔大道这种要求灵肉合一的修行者,几乎每个臻至大真人境界的修行者,都会这一手绝活。 只不过同为化身法,亦有高下。 最为顶尖的法门的自然是如魔门“有无相天魔裂魂法”,佛门“一月三身”、道门“一气化三清”那般,能够修成独立元神,且具备照见虚空等种种神异奇能。 中乘则是如九头王这种,以本就具备灵性的神兽灵胎等宝物,将自身意志混入其中,日夜温养,再辅以一众天材地宝将之培育成形。 此举虽是耗费甚多,等若是从无到有培养起一名大高手,却也威力不凡。 下乘就是如泾阳王那般,以一个或两个本命真符为根基,寄托在法宝灵物中,这种其实都不足以被称为化身,更该叫做法相。 这样凝练成的法相,不仅实力比之本体相距甚远,一旦折损还会有伤道基,也只有泾阳王这种坐拥浑厚香火神力的水神,才会无所顾忌。 因此,在九头王看来,出动这一具大真人级数的身外化身,辅以“阴雷血焰大阵”,再加一个五台山混邪老怪,此行不说是探囊取物、手到擒来,也该是万无一失。 但他没想到,钱塘龙君居然凶悍至此,而半道中又杀出来徐行这个熔炼地肺毒焰,炼成“三火归元”的煞星,所以此行不仅颗粒无收,反倒是丢了性命交修的睚眦灵胎,血本无归、损失惨重。 徐行虽是不知其中始末,却也清楚九头巫神并未死透,看向那黄晶球,不由得再次感慨一声——这个世界的高手、强者们,实在难杀啊。 徐行方才那一击,不只是自身天地人三火归元的武道神通,更引动了地窍中的太火毒焰、九阴地煞一并出击,才能造成如此声势,几乎将整座枯岩山都给彻底摧毁。 这一击威力之大,足以焚烧大真人的法体,就连正在浴血厮杀、忘情拼斗的王彦章、钱塘君,亦不由得为之侧目。 以两名绝顶强者的眼界,自然看得出来,经过地肺一行,熔炼地火在身后,徐行在战力上,已然迈入大真人范畴,实在不容小觑。 始终关注另一处战场的王彦章,不由得眯起眼,心中疑惑,对徐行的来历根脚更加好奇。 ——这种吃百家饭的绝世奇才,究竟是何方高人培养出来? 只不过,这样的疑惑、好奇,并不妨碍他做出正确的判断和决定。 王彦章乃沙场宿将,对局势的把握极其到位,只一见徐行出来就明白,今日之战,光凭自己这具魔躯,已无法取胜。 既如此,那倒不如干脆撤退。 徐行以三火炼化九头巫神,缴获睚眦灵胎的场景,王彦章看得很清楚。 他这具魔躯的根脚,也不在睚眦灵胎之下,若是平白折在这里,那就太亏了。 王彦章刚一做出决定,徐行以“三火归元”施展的“火中栽莲”,就已凶猛袭来。 在融入地火阴煞后,“火中栽莲”又多了一股此前不曾有过的凶戾之意,好似要烧穿地肺,引动剧烈爆炸,掀翻地层,演化末日浩劫,令大地重归洪荒,威力可谓是翻了好几番。 饶是以王彦章这具旱魃魔躯的坚韧程度,也不愿平白被徐行轰上一下,身形一晃,竟是散成一条血河,朝天边席卷而去。 这种灾劫之意,本是徐行从敖峥嵘的“六祸禁法”中领略得来,又因亲身接触过太火毒焰,目睹了地窍中的场景,才能演绎得这般出神入化。 王彦章和钱塘君交手至今,自然认得这种意境,却不由得更为震撼——眼前这人,究竟还有多少手段不曾展露? 不过,他刚飞遁出去十来丈,便被钱塘龙君的蜿蜒龙躯追上。 这条老赤龙果然是凶悍得难以言喻,丝毫不顾及王彦章如今乃是修成了阿修罗魔躯,拥有无穷魔道变化以及炽烈毒性的旱魃,直接张开血盆大口,要将他一口吞吃! 王彦章所化血河中,忽地燃烧起一蓬鲜红烈焰,速度更是骤然快了三成有余,仿若一抹暗红电光,脱离了钱塘龙君那深渊般的巨口。 但他只是仿若电光而已,如今从王彦章头顶坠落的,却是货真价实的离火神雷! 地肺深处,充斥着浓厚的元磁之力,这种地肺元磁亦具备阴阳变化,与天雷如出一辙,在掌握地火后,徐行的雷法造诣,比之此前亦拔高了一个档次。 这一记暴烈无比的离火神雷,便大大出乎王彦章的预料,数十枚拳头大小的雷火精粹,其中蕴含着毁灭性的力量,在他身前轰然爆炸。 霎时间,整个天地都像是置身于烧红的铁炉中,就连不断从地层深处喷涌出的九阴地煞亦被震碎,只见一片通红透明。 无论是阿修罗魔道练出来的阴煞血魔元神,还是这具旱魃之躯,都是玄阴浑浊之属,遭这凝聚天火、地火、人火之精粹的神雷一炸,自然难以维持大法,再次凝聚成王彦章本人的形貌。 只不过,虽是意识到已难以脱身,王彦章面上却无丝毫悔恨、怨怼,反倒是转过身来,对着徐行和钱塘君大笑一声: “果然是皆是骁勇善战之辈,比那群畏手畏脚的庸人废将强出太多,好! 这具化身折在你们两人手上,也不算辱没王某声名,这笔账权且记下,待到真身出关,再来寻尔等讨回!” 言语落定,王彦章竟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自爆,这具格外强悍的阿修罗魔躯当场便化为无穷血焰,朝徐行、钱塘君扑击而去。 这是血焰乃是夜叉修罗天魔功与旱魃精血结合的产物,杀伤力并不在徐行的离火神雷之下,更有种种诡异变化。其中仿佛有无数破碎的影子,起伏流动。 这是王彦章以阿修罗魔功,养在体内的无相血魔,平日里可助他磨炼体魄,必要时亦能以精血喂养,令其发挥出凶戾天性,吞噬一切。 只不过,论凶戾二字,钱塘君生来就不曾服过谁,听到王彦章的“遗言”,他只是冷笑一声,嗤笑道: “死到临头,还这么多屁话。” 笑声中,钱塘君双眸一睁,冲进滚滚血焰中,龙尾只一扫一荡,便将无相血魔狂潮湮灭半数有余。 另一边,徐行张口一吸,将这些混杂在血焰中的无相血魔,连带着地煞阴气、太火毒焰,以及钱塘君和王彦章拼斗时,溢散开来的残余元气,尽数吞进腹中。 就连正在扫荡血魔的钱塘君,都不由得看了过来,一双硕大的橙黄竖瞳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震惊。 他虽然知道,徐行能够应付得了这种自爆攻势,却也没想到,这卖相极佳,恍如谪仙天人的年轻人,手段竟然比自己都还要更加蛮横不讲理。 不过也正因如此,钱塘君对徐行本就不错的印象,更是变得奇佳。 这老龙一向对佛道两家那些故作姿态、天乱坠的术法嗤之以鼻,徐行这蛮横粗野、近乎上古神魔的举止,自然颇对他的脾胃。 将这些异种元气都吞到腹中后,徐行的肉身亦变得晶莹剔透,散发出红玉般的光泽,隐约可见有无数血魔在其中横冲直撞,却不得解脱。 徐行手捏法诀,忽地大喝出声: “镇!镇!镇!” 徐行早在北宋世界,就曾创造过“龙象镇狱”的法门,但那时的他并未接触过真正的魔道,只能凭借“屏风四扇门”大法的魔念,来模仿地狱群魔。 现在,他的体内则正镇压着货真价实、凶暴至极的天外魔头,这“龙象镇狱”的意境,也前所未有地强大起来。 三声大喝后,充斥徐行四肢百骸,乃至全身各处的无相魔头,尽数溃散泯灭,化为一股股浓郁浊气,被他收入五脏庙中,沦为地基。 做完这一切后,徐行胸腹鼓动,长长地吐出来一口暗红气息,眉心处亦久违地浮现出“牟尼诛”的形貌,且不再复原,为原本清俊绝美的面容,更添一份妖异魔性。 钱塘君此时已化作一名赤发披肩、身披鎏金焰纹赤龙袍的中年男子。 他的五官生得极为硬朗,棱角分明的浓眉斜飞入鬓,令原本英武的面容显得极为桀骜、张狂,一双锐目更是迥异常人的赭黄,竖瞳中遍布奇异纹。 钱塘君背负双手,悬浮于徐行身后,负手、颔首,赞许道: “炎祸、旱祸在你手中,远胜八小子多矣,六祸禁法教给你,算他没有瞎了眼。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徐行此前所用的拳法意境,以及手中那杆烂银枪,都足以让钱塘龙君判断出他和敖峥嵘的关系,语气中也不见多少疑惑。 徐行睁开眼,眼中浮现出一抹晶莹血光,却只是抱拳,笑道: “徐行徐踏法,受八太子、四公主之请,特来拜见龙君。” 不曾想,钱塘君大手一挥,直戳了当道: “谦辞就免了,本君从来不爱听废话,这算我欠你一次,你既来了,八小子那里还好?” 徐行听罢,对这位龙君的性情大致有了些了解,微微颔首,将详情如实道来: “泾阳王已死,四公主也已救出,八太子正与一众同道在安南地界,护她周全。” 听到敖清绮无恙,钱塘龙君那张一惯充满桀骜骁狂之意的面容上,竟然流露出明显的温柔神色,随即又浮现出炽烈燃烧的愤怒,阴冷道: “若是让我出手,定要将那畜生以地火焚烧魂魄,日日添油,直到他撑不住!” 发泄完心中愤怒后,钱塘龙君又看向徐行,点评道: “这手三火神通虽是强横,却也太过强横,你刚刚又吞了王铁枪留下来的无相血魔,莫非是还想涉及魔门大道,以此来平衡道基?” 钱塘龙君的眼界何等不凡,海境龙宫又和幽游夜摩天作对多年,自然是极为熟悉“玄阴黑煞魔焰”这种南支标志性神通,也知道徐行已经开始涉及魔门大法。 徐行点点头,坦然道: “我的道基,本就有一部分是来自于人心欲念、混杂浊气,若是能以魔门大法再祭炼过一番,当能突破目前桎梏,真正圆满,摘得大真人业位。” 在地底与那会中央天魔主回过之后,徐行自然知道钱塘君的担心,他只是微微一笑: “至于魔门大法的凶险,徐某心中有数,但也是不得不为。” 钱塘君见徐行这般自信,目光更为肃然,沉声道 “小子,你可知道,从古至今,究竟有多少高手,倒在这条路上? 有这种信心者,无一不是惊才绝艳之辈,可到头来,又有谁能功成? 你若是个识相的,现在废去魔门根基,就凭今日之事,本君定然会尽全力搜集天材地宝,助你补足境界。 如若不然,等到你跻身大真人,道基真正圆满时,就连真仙出手,亦无济于事!” 钱塘君这番话与其说是严肃,倒不如说是严厉,其实以他的性子,若非徐行有恩于他,只怕早已是破口大骂。 徐行在认识到魔门大法的危险性和晦涩后,也曾思考过,究竟是否要用别的路子,来为自己补足道基。 “三火归元”便是这种思路指导下的一个产物,但是在经历了中央天主之事后,他反倒是坚定了修行魔道神通的信心。 既然已经被盯上,徐行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而他化自在天大法,在此界都是神秘莫测,外人难知其妙,想要了解,就得亲身入魔。 经过刚才那件事,徐行也意识到,拥有“昊天镜”的自己,对待天魔染化,应当有非一般的抗性。 最起码,就连中央自在天主那样的神仙中人,都暂时没有办法渗透他的识海,要等他成道历劫之时,再来趁虚而入。 并且就算不说自己的事,在徐行看来,此界魔道大昌已成定局,想要以一己之力扭转大势,除了凭借强绝武力外,也需要有对应的破魔神通。 可若是不了解魔门,又如何破之? 即便如钱塘君所说,此界已有众多高人,在这条以魔制魔的道路上栽倒、陨落,且无一人做出了切实的成果,那拥有“昊天镜”的自己,岂不更应该站出来,完成这一切? 念及此处,徐行对钱塘君只是一笑,拂袖一扫,唤出“真武昊天镜”。 “魔门染化固然无孔不入、诡秘莫测,但徐某也自有一番手段,可聊以应付。” 钱塘君看了看徐行手中的“真武昊天镜”,眼中却流露出浓重疑惑,不过为了维持自己的前辈高手形象,他并没有直接发问,只是轻咳了几声。 徐行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位是个全身心专注于打磨肉身神通,不喜外物的强者,对法宝玄妙自然是一窍不通。 在钱塘君眼中,天下法宝只分成两类,一种是轻易可摧破的,另一种就是暂时打不破,总有一天会打破的。 徐行也明白过来,和这种人聊原理没什么意思,便直戳了当地道: “方才在地底,徐某遭遇了自在天主的神念,正是以这面宝镜,令其露了行藏。” 听到自在天主四个字,即便是钱塘君这种眼高于顶、目无余子的绝顶人物,也不由得面容一变,双眼眯缝,一字一句地重复道: “自在天主……?中央自在天又出了魔主,还是说,是那位……?” 提到那位两个字时,钱塘君的语气中,已经充满了掩饰不住、挥之不去的忌惮。 毕竟,若非当年那位自在天主的种种举止,只怕人间王朝也不会由盛转衰,如今的西方、东方、北方三大天魔主,更不会有诞生的契机。 若是这尊魔道顶峰重现尘寰,如今这座本就残破不堪的天下,又如何经得住他再次蹂躏?! 徐行点了点头,坦然道: “听他言语里的意思,应该就是当年那位,此魔还与我立下约定,等我道成之时,他定会前来相贺。” 钱塘君听罢,也不禁长叹一声,理解了他的苦衷,摇头道: “利用下天化作,假他之乐事,自在游戏,故为他化自在。 这一脉中人,最合天魔本性,也即是魔门中人所谓的元始圣道,他们想要成就无上至道,就要毁去旁人成道之机。 以你的修为,既然被他盯上,视为魔种炉鼎,还想有一线生机,也的确只有从魔道中寻。 你们人族所谓的狗急跳墙、饮鸩止渴,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钱塘君虽是理解了徐行这么做的苦衷,但是话里话外,都带着一种惋惜意味。 在他看来,既然是命不久矣、垂死挣扎,那用什么手段都无妨了,左右不过是个死,倒还不如真个去试试这魔道法门。徐行当然听得出来钱塘君的意思,却也不以为意,只是一笑置之。 见徐行如此坦然,钱塘君反倒又是一叹,语气罕见地柔和下来,安慰起徐行: “那位许久不曾现世,当年魔劫爆发时,亦没有展露手段,可见昔年一战,他虽是侥幸未死,也该是受创沉重,倒也非是十死无生。” 虽然和徐行只见过一面,但六祸禁法乃钱塘君毕生心血所凝,徐行既然能领会其中真意,自然令钱塘君极为欣赏。 一想到如此英才,居然被自在天主盯上,钱塘君也不禁唏嘘,不过很快,他便想到了另一件事,皱眉问道: “只不过,你和他到底是如何遇上?” 钱塘君驻世已久,也经历过李林甫肆虐人间那段时光,对这位自在天主的性情自有一番了解,知道此人乃是世间一等一的智谋之士,一举一动必有深意。 并且,若这绝世魔头当真是受创严重,定然不会浪费一丝一毫的力量,毕竟如今虽是魔道大昌之世,但五方魔教内部,也绝非是铁板一块。 最起码,桑皇扶摇天那位,以及他麾下的北方天主,就一定不会坐视自在天主再现世间,如此安然地执掌魔门真统。 钱塘君越想,就越觉得李林甫盯上徐行,绝不是临时起意,背后定然关联一项深远谋划。 徐行这次来找钱塘龙君,其中之一的目的,就是想要从这头老龙口中,得到七世怨侣、天魔冲七煞的信息。 所以,他并没有隐瞒,将黑山老妖、阴灵鬼物,阴蚀魔纹等事还有在地底,以及那道魔焰法箓结成后,自行投往阴灵处的奇怪现象,一并如实相告。 说完,徐行再拂袖一扫,将大槐树放出,令钱塘君能够近距离观察那头阴灵少女。 钱塘君听罢,眉头皱得更深,又仔仔细细地看了看那位沉睡中阴灵少女,亦不曾有丝毫发现,只是道: “若当真是那位自在天主的布置,那么魔门南支近些年来的异动,倒也有个说法,至于那阴灵山神,以及阴蚀魔纹……” 言及此处,钱塘君沉吟许久,才道出一桩隐秘: “天魔星之事,在人间流传已久,各家真仙都有过推算,甚至请得上界祖师出手,早已确定了人选,且牢牢监控了起来。 即便是那位自在天主,也不可能行李代桃僵之事,想来是别有谋算,只是他究竟在算计什么,本君亦不得而知。” 徐行点了点头,又提到一个细节: “不知为何,当日在那尊山神雕像上,我曾捕捉到一抹极淡的清圣气韵,似是出自佛门,却不知道究竟是何人所为。” 钱塘君听到这个消息,眸光一动,摩挲下颌,问道: “你可曾听说过,海境龙涎口?” 见徐行点头,钱塘君便提到一件关乎海境和金山寺的往事。 “当日之战,南方天魔挟一众鬼王、鬼帅,以及百万阴兵来袭,几乎将龙涎口彻底引爆时,是一位出自金山寺的高僧,舍弃毕生修为,凝为一尊丈六金身,才暂且压住水脉。 这件事,你应该也听说过?” 徐行又点头。 其实他从敖峥嵘口中,就曾听说过这件往事,只不过如今看钱塘君的意思,其中似乎还有隐情? 钱塘君继续道: “这位高僧,其实还并未臻至阿罗汉境界,按照道门体系,不过是刚入大真人境界,他能够镇住龙涎口,凭的也非是自身修为。 而是因为,他自己本就是七世怨侣的其中一世,上一次龙涎口爆发时,负责镇压此处的,便是他前世的道侣。 那一战后,他虽然转世而去,可他的道侣却仍在人间,且入了金山寺,高居三尊之一,领菩提尊之位,镇守雷峰塔。” 徐行听罢,当即便意识到钱塘君的意思,挑眉道: “前辈的意思是,七世怨侣之事,与佛门亦牵连甚深,而那雕像中的清圣佛韵,是否也可证明,这尊阴灵并非完全与七世怨侣,亦或者说天魔星无关?” 钱塘君颔首: “等到此间事了,本君可随你往金山寺一行,求证一番,如今这位菩提尊,亦是水族出身,与本君亦有一番交情。” 水族出身、金山寺、七世怨侣…… 把这些关键词连起来,徐行却忽然想到了一个人,不由得问道: “敢问前辈,那位菩提尊在入道之前,有何名号?” 钱塘君倒也不意外徐行有此一问,只因这位菩提尊关乎七世怨侣之事,行事一向低调,几乎从不曾在人前展露神通。 天下人只知这位菩提尊乃是如今方丈的同辈中人,修为高深莫测,却也不知道他的具体出身,以及来历根脚。 所以,钱塘君也只是随口答道: “在入道之前,她俗名白素贞,曾在青城山中修行多年,修为战力皆颇为可观。” 钱塘君这么一说,徐行马上就知道,为何他肯定七世怨侣已经被控制起来。 毕竟那位在修界大名鼎鼎的医家传人许汉文,如今正托庇于金山寺。 可若是如此,自己手里这位阴灵少女,又究竟是何来历? 一想到此事背后,还有那位自在天主插手,徐行便顿感真相越发扑朔迷离、难以琢磨。 不过,钱塘君虽然也有此疑惑,不过对现在的他来说,除了追寻真相外,还有更重要的事。 老赤龙转过头,望向更远处的南疆地界,面容上再次浮现出最惯常的冷笑,寒声道: “无论那位有何谋划,至少可以确定一点,魔门南支定然和他有所勾结。” 徐行也在这刹那,明白了钱塘君的意思,了然道: “既然如此,咱们倒不妨先打上去,来个满门诛绝,再说其他。” 见徐行如此流畅地说出来“满门诛绝”四字,钱塘君眼中的欣赏之意更为浓郁,负手而立,傲然道: “正是如此!那群魔崽子的气味,老子早就闻得想吐了,趁着消息还没传出去,咱们现在就进南疆,来个满门诛绝!” 钱塘君方才也注意到,那九头巫神并非是真身来此,而是以灵胎寄托的第二元神,只怕会传出消息,打草惊蛇,才要让徐行抓紧时间。 两人都是雷厉风行之辈,一旦有了决心,便没有丝毫迟疑,化为两条长虹,横贯长空,朝着南疆飞驰而去。 在路途中,徐行还取出来混邪老祖所留的“五绝金焰神罡剑”剑胚,以归元三火,将之熔炼进“洗墨鲲锋”中。 那头异种龙鲸虽然在海中称雄称霸,血气浑厚,骸骨也不过勉强算是真人级数的灵材,即便徐行后面又融入了黑山老妖的尸骨,亦无法支撑大真人级数的斗法。 而混邪老祖这五口神剑,却正好可以拿来补足“洗墨鲲锋”的缺陷,徐行对这把剑根本没有别的要求,只要够坚固、锐利便好。 以两人遁速,横越数千里也不要多少时间。 不一会儿,远方就已再次出现莽莽苍苍、连绵起伏,被笼罩在一片紫黑瘴气中的蜿蜒群山,翻过这条山脉,便是南疆地界。 徐行和钱塘君联手,至少要数名众志成城、相交甚密的大真人联手才能对抗,是以他们根本不掩饰自己的行藏。 所有在这片地界潜藏炼法的邪魔外道,都能感受到有两股宛如烈日骄阳般霸烈,挟无穷威势的气息,从上空经过。 无比沉重的恐怖压迫感,自天穹覆压而下,以碾压之势,从山脉起始处,一路向前横推,堂而皇之、光明正大。 南疆,赤蛊岭,地底三百丈处。 一条长着九颗扁平蛇首,鳞甲峥嵘,宽阔后背插着两片肉翅,腹下生有四只虬结巨足,身形蜿蜒数十丈的怪物,猛地睁开眼,九颗头都喷出幽绿毒血来。 这正是赤蛊岭苗族供奉了近千年的九头巫神真身,感受到化身被斩,它愤怒地昂起首,发出了无比愤怒的咆哮,整得整个赤蛊岭都摇晃、震颤起来。 赤蛊岭蜿蜒三百里,大大小小的苗寨足有成百上千座,在此处生活的巫师、祭司、苗民们数以万计,个个是凶残横暴之辈。 可是感受到这种地动山摇的猛烈声势,他们却纷纷跪倒在地,磕头不止,即便被崩碎的山石砸在身上,乃至掉落山间裂隙,被彻底掩埋,也不敢有丝毫异动。 忽然间,这剧烈震动便彻底平息下去,三百里赤蛊岭一片静寂,好像刚才从未发生丝毫异状。 与九头巫神关联最深的几名祭司,甚至能够从自己供奉的神明身上,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情绪。 他们虽然从来不曾从九头巫神身上,感受过这种情绪,可这些祭司们对此都极为熟悉。 只因面对喜怒无常、暴虐恣睢的九头巫神时,他们心中便时常充斥着这样的情绪——那就叫做恐惧! 他们能够感受到,九头巫神如今的处境,正和觐见神明的自己如出一辙。 可究竟是什么人,亦或者说是什么存在,能够令巫神大人亦感到恐惧?! 九头巫神之所以要如此作态,自然是因为他遥遥感受到了钱塘君和徐行那不加丝毫掩饰的宏大气机。 虽然睚眦灵胎中的分魂被徐行炼化后,九头王能够接受到的信息很少,却也清晰地记住了这个罪魁祸首的气机。 这刹那,九头王的怒意更盛。 身为邪魔外道,并且是一个识时务、有自知之明、交游广阔的邪魔外道,在如今这魔道大昌的人间,向来只有九头王聚众围攻正道,何时被旁人侵门踏户过?! ——他妈的,不就是围攻了你们一下吗,还他妈赔上了一枚灵胎,至于?! 九头王念及此处,怒火中烧中甚至有点小小的委屈,毕竟这种事在他们左道中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何必为此亲身犯险呢? 要知道,南疆广大,其中隐藏的妖魔鬼怪不计其数,胜过九头王的绝顶强者亦大有人在,如此高调,当真欺我左道无人否?! 不过他一怒之下,终究还是只怒了一下,不敢有丝毫异动。 毕竟——来者是那两位啊! 念及此处,九头王不仅将方才的怒意尽数敛去,还动用地脉精气,以及大法力、大神通,将自己方才造成的动静,尽量弥平。 做完这一切后,他将本体藏到了距离地表足有六百丈的地煞层中,借助九地阴煞、巫毒瘴气掩盖自己的气息。 不一会儿,徐行飞过此处,见这里居然还有一群山民,不由得感慨道: “看多了穷山恶水,再见此处,倒是显得山清水秀了。” 他说话时并未刻意压低声音,九头王亦听得极其清晰,心中更为憋屈。 ——对他这种精修巫蛊毒虫之术,致力于令天地重归洪荒的绝顶高手来说,“山清水秀”四个字,无异于最深的侮辱。 不过饶是如此,九头王亦不敢作声,反倒是藏得更深。 钱塘君锐目向下一扫,道: “此处乃是苗族聚落,方才被你炼化那绿绿的汉子,便是他们供奉的巫神。” 钱塘龙君虽然不曾亲自来过南疆,但他乃是好斗之人,对天下间大真人级数强者的来历、出身、手段,不说了如指掌,也是了解颇多。 徐行则轻松道: “既然如此,要不然先把他找出来,一并杀,再去寻幽游夜摩天总坛?” 此话一出,就连向来被誉为杀性浓重,近乎阿修罗魔道的钱塘君,都不由得为之侧目——没想到,这小子长得人畜无害,杀性竟也如此之重?! 不、不应该说是杀性。 钱塘君看了眼徐行那云淡风轻的神情,推翻了先前的想法,意识到他可能心中都没有“杀”这个字,只不过是见之生厌,便要信手铲除罢了。 如此傲慢的态度,实乃钱塘君生平仅见。 他顿了顿,才道: “此人毕竟是一地巫神,又熟知南疆地貌地势,你我两人联手,败他容易,要赶尽杀绝,只怕也得费上一番手脚,平白生出许多波折。” 徐行哦了一声,了然道: “那就等此间事了,再来杀他,先走吧。” 此话一出,两人便再次向前方飞去,等到他们的气息完全离开了赤蛊岭地界后,九头王才敢在地层深处抬起头,仰望天穹,目光晦暗。 他现在心中是既庆幸,又愤怒。 庆幸的是,这两人并不是来找自己的麻烦,是冲着幽游夜摩天总坛而来,今次他和赤蛊岭应当都可得以保全。 愤怒的则是徐行方才展现出来的态度。 好像在此人眼中,自己这个威震南疆、凶名赫赫的九头王,不过是路边臭虫,杀也好、放也好,都无所谓,只因他随时都可以取走自己的性命。 不过,饶是心中百感交集,九头王还是做出了如今最理智的判断以及选择。 久处南疆,自然免不了和幽游夜摩天打交道,所以九头王很清楚,以魔门南支如今的实力,只怕难以抵挡这两尊凶神煞星。 虽然一想到泾阳王,以及那两个参与布阵的南支真人,他又有些不确定。 但既然那煞星说了,若是有闲暇还要来杀自己,那还是走为上策! 九头王方才在枯岩山地界,就是吃了想要趁火打劫的亏,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如他这种惜命至极的左道宗师,自然不会重蹈覆辙。 霎时间,只见他的元神破体而出,化为一道极其虚淡的黑烟,在地煞层中穿行,往别处避难去了。 肉身因过于庞大,不好携带,便不断往地煞层深处钻去,尽可能地隐瞒气息。 幽游夜摩天的总坛,隐藏于一处自然生成的天坑地窟中。 据说此处本是勾连酆都鬼蜮的一处洞口,只不过自从正一道始祖仗剑斩鬼后,这里便失去了贯穿阴阳的能力,退化成了单纯的坑洞。 但是幽游夜摩天在此处亦经营了数千年,在其中塑造阴窟地穴,蓄养阴兵鬼物,乃至开辟城池,俨然已是自成国度。(本章完) 第171章 魔道之争向来如此,斩草除根已是仁慈 (7000) 如今,徐行和钱塘龙君在离开赤蛊岭,一路往东南方向飞出去近四百里后,便遥遥看见了那座颇负盛名、曾被视为阴阳界限的天坑地窟。 天坑纵横足有千丈,深不见底,幽暗深邃,从中更不断蒸腾出滚滚烟气,通体呈明黄,凝聚如琥珀,无比瑰丽。 在过去,天坑方圆千里范围,从地面到底层深处,皆是幽游夜摩天弟子的炼法圣地,最鼎盛时期,几乎可称是立在人间的幽冥鬼国。 只不过,这一切都在魔劫中成为了过去。 南方道主天魔重伤逃遁,麾下鬼王、鬼帅悉数战死,煊赫一时的幽游夜摩天自此星流云散,连真人修士都不存几位,镇宗至宝亦被桑皇扶摇天掠走,几乎从五方魔教中除名。 但是如今,在徐行、钱塘龙君眼中,地底深处传来的气息,竟也称不上弱。 光是真人级数都有五名,此外还有一股气机隐于底层深处,沉雄浑厚、含而不露,显然有大真人级数。 再加上方才战死在“阴雷血焰大阵”中的两名真人,以及黑山老妖、泾阳王,如今这孱弱的魔门南支,在暗中竟然已有了九位真人、一位大真人! 如此势力,在真仙不出、天魔潜匿的如今,已完全算是豪强,足可霸占一方福地名山,媲美一座魔劫前的名门正宗。 若是凭借魔门南支残存的势力,定然不可能在短短时日内恢复元气。 而夺走“阴世幽泉”,和南支可谓有血海深仇的桑皇扶摇天,如今已隐为天下第一大宗门,更不会坐视南支壮大至此。 很显然,这其中都是因为那位中央自在天主的操盘。 不过虽然明白这一点,但两人在此时此刻,还是不由得感到一阵震撼,意识到那位自在天主的神通,只怕还在自己想象之上。 两人如此大张旗鼓、明火执仗地打上门来,幽游夜摩天中的真人、大真人们,自然早有察觉,并且提前开启了此处的护宗禁法。 此禁法的第一重,便是那从天坑中蒸腾而起,弥漫方圆百里的滚滚烟气,名为“九幽黄泉气”。 这种煞气与“九幽冥风”来历相同,皆是源自于遥远星空深处的幽冥绝狱。 幽游夜摩天历代祖师高人将之从“阴世幽泉”中提炼而出,再施以魔道法力,前后祭炼了不知道多少年,才令其与天坑地窟方圆百里的地脉融为一体,杀伤力惊人。 除了“九幽黄泉气”外,还有徐行曾经见识过的九地阴煞、九曲阴泉,玄阴黑煞魔焰,以及一众在禁法中来去如电,飘忽无形的阴兵鬼将、无相神魔。 这种种禁法环环相扣、结构严谨,可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与徐行所知的空境场域极为相似,却又暗合此处的地势地形地气,与天地浑然一体,玄奥高妙。 此界修士都有名为“道场”的讲究,就是说在某地修行多年,自然能和周围的山川地里,乃至天地元气融为一体。 是以,修士只要居于道场中,便能跻身“天人合一”的状态,恣意操弄元气,发挥出远胜平常的战力。 这种道场的终极形态,便是释家的坛城佛国,道门的洞天福地,以及山水正神们的神域。 为何说自辟虚空乃是无尚大神通,其中有一点就是因为,领悟自辟虚空神通的强者,不仅可以将这种地利化为自身根基,甚至练到高深处,还可以抹杀旁人的地利,所谓“天地山河,尽成道场”是也。 这一来一去,差的自不是一点半点。 徐行此前在安南,就见识过泾阳王借助水神大印,操弄天地元气,爆发出超越自身极限之力的场景。 那样的力量的确可称恐怖,就连徐行亦只能避其锋芒,难以与之硬碰。 但泾阳王所掌握的天地元气,与他们眼前这套成熟至极的禁法体系比起来,完全可以说是不值一哂、粗陋至极。 毕竟,这里是南支经营了数千年的老巢! 除了这表面上的禁法外,徐行还感受到一种弥漫虚空、恢弘浩瀚的无形力量。 这种力量并不直接显露,但是只要稍有虚空波动,便会凝聚起来,禁绝一切撕裂虚空的挪移。 这样的感觉,让徐行不由得联想到上个世界的天地胎膜,以及用十阳真气镇压天地胎膜的张三丰。 只不过,张三丰的镇压乃是一种纯粹的弥合,而这种禁绝之力要更为巧妙,乃是从关窍上动手,中断挪移进程。 徐行不由得想起来敖峥嵘曾经提到过,南支中亦有虚空神通的传承。 不过现在看来,这群魔头对虚空神通的钻研和探索,比他想象的还要更为深入。 这反倒是让徐行越发畅想起来,等到击破南支总坛后,究竟能够从中取得怎样的收获。 钱塘君眼见此情此景,也没有丝毫震撼惊讶,反倒是勾起嘴角,冷笑道: “看着倒是有模有样,可没有‘阴世幽泉’在手,一个纸糊壳子,焉能挡我?!” 钱塘君这话亦非是无的放矢。 若是“阴世幽泉”这宗至宝尚在,哪怕幽游夜摩天衰弱到只有一名大真人,甚至是真人坐镇,那他绝对不会来此挑衅,因为那是白费工夫。 “阴世幽泉”不仅能够沟通幽冥绝狱,接引种种不属于世的奇珍,令南支弟子能够修成幽游夜摩天大法,本身也蕴含真仙级数,甚至更在其上的强悍力量。 这样的力量,无论是用来加持禁法,还是用来培育阴兵鬼将,都能够发挥出极其恐怖的效果。 据说当年在古蜀地界,那位南方天魔始祖甫以阴世幽泉沟通幽冥绝狱,开辟酆都,便令方圆万里山河沦为鬼蜮,阴风怒号、群鬼欢呼。 比起那样的场景,如今这些残存禁法的威力,也不算是什么了。 听到钱塘君的嘲讽,天坑地窟里传来一道与之争锋相对,鬼气森森的嗓音: “老长虫,莫非只剩口舌?!” 出声这“人”,便是幽游夜摩天如今的掌教大真人,此次针对钱塘君的计划,本就是幽游夜摩天所制定,他当然熟悉这老龙的气息。 只不过,这位深藏不露、神通高绝的大真人,此时也并没有表现出来那么镇定。 枯岩山一战后,王彦章魔躯爆碎,九头巫神遁走,所以他到如今都不知道,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心中更是无比疑惑。 在他想来,光凭混邪老祖、九头巫神,以及六名真人主持的“阴雷血焰大阵”,也该足够把这条老赤龙炼成飞灰。 更何况,还有一个适逢其会的铁枪神将?! 饶是这位掌教大真人再怎么思考,也想不出来钱塘君是如何逃脱。 和海境交手无数年,南支内部对龙宫所拥有的神通、法宝都有事无巨细的记载,可其中无论哪,都不足以令这老长虫逃脱才是。 想到此处,南支掌教不由得把目光移开,落到了与钱塘君并肩而立的徐行身上。 ——或许,这个气机格外炽盛、狂烈的年轻人,才是老长虫得以逃脱的关键因素! 以钱塘君的火爆脾气,如何受得住这般挑衅,眉头一挑,便要变化龙身,冲进那完整的禁法体系中,闹个天翻地覆。 徐行却伸出一只手,轻轻按在了钱塘君身上,挺身走到他面前,悠悠道: “前辈,此处正适合徐某发挥,还是让我来打这个头阵吧。” 他大袖拂动,取出那株大槐树,将之化为一根长约五尺的青竹杖,长叹一声,感慨道: “自从练成‘三火归元’后,我就总想烧点什么东西。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其中还残存有些许魔念,倒是令人好生困扰,不过……” 徐行垂目望向脚下天坑,目中流露出按捺不住的兴奋、躁动,欣然道: “如今倒是正好有机会,一偿心中所愿,也不知道这天坑地窟,究竟能不能经得住烧。” 听徐行这么说,方才在赤蛊岭那会儿,便曾出现过的情绪,再次于钱塘君胸中涌现。 他不由得转过头,看了看身旁这言笑晏晏的年轻人,欲言又止。 徐行却已没有去在意钱塘君的目光,右手那根由大槐树变化而成的翠绿长杖一挥,左手袖袍鼓荡,吹出一股“九幽冥风”,再放出自己的天、地、人三火。 除此之外,这其中还有他方才离开枯岩山时,吞纳的那些浊气、煞气、毒焰,乃至种种天地元气。 槐木中所蕴含的乙木精气,本就能够助长火势,九幽冥风与玄阴魔焰相合,更是令其威力倍增。 再以一众异种元气为燃料,如今这“归元三火”,已经不输给徐行此前冲出地窍,引动九地阴煞、地肺毒焰,烧死混邪老祖,炼化九头巫神的第一击。 黑、赤、金三种火焰甫出现,就已有汹涌成灾、焚尽万物的势头,结成一团团厚重火云,朝着那纵横千丈、遍布琥珀烟气的地窟天坑覆压而去。 刹那间,那形如琥珀黄晶的九幽黄泉之气中,就像是油锅里混进去了火星子,产生了一串震天撼地、无比剧烈的连环爆炸! 这样强悍的威力,让正在维持禁法的五名南支真人,以及那位贵为掌教的大真人,亦是感到一阵震撼。 这样的火法神通,不要说他们没见过,就算是在此界亦是少有,来者究竟是什么人?! 震撼归震撼,但见识到徐行真正出手后,他们还是松了一口气。 哪怕如今这禁法已无“阴世幽泉”为中枢,又已然残破,也不是一个大真人可以轻易打破的。 不过很快,这口气便松不下去了。 只因徐行右手虽是仍然在挥动翠绿木杖,不断泼洒出一片又一片真火焰海,左手却又掏出来一面古朴圆镜。 圆镜甫一现世,便滴溜溜地旋转起来,宛如冰轮玉盘,悬于徐行头顶,朝方圆千丈的禁法大阵,洒落一片清冷孤绝的寒光。 众人虽是不知“真武昊天镜”的奥妙,却也从那寒光中,感受到一种极强的危机感。 自从以“真武昊天镜”照破自在天主的神识意念后,徐行便发现,此镜中那一抹来自昊天镜本体的镜光,对魔道气息变得极为敏感。 如今却正好拿这座禁法大阵,来试一试神通! 一时间,禁法大阵被镜光照得一片澄澈。 徐行感觉自己的神魂,似乎也同“真武昊天镜”融为一体,遍照方圆百里,地底的每一条隧道、每一处洞窟,其中隐藏的阴兵鬼将、无相神魔,都是纤毫毕现。 徐行心念一动,便运用起从那道“玄阴黑煞魔焰法箓”中学来的“敛火成芒”之术,又糅合阴阳相激的离火神雷法门,将一团火光凝练成一束三色交织的长针。他捏着这根性质极其不稳定,随时可能爆发炸开的长针,双眼眯缝,忽地一弹。 镜光映照下,长针甫离开徐行的指尖,便钻进一片虚空涟漪中,消失不见。 天坑地窟之下,一百五丈。 一名身披玄黑长袍,盘坐于地的中年修士,正手持一杆长幡,不断挥舞,他腰间悬佩一枚漆黑玉符,左手托着一面罗盘。 长幡、玉符、罗盘皆是鬼气森森,不断向外溢散出滚滚黑烟,内中有一条条幽魂、魔影沉浮不定,显然都是品秩不低的魔宝。 这修士便是五大真人中的一员,此处的禁法,虽是能够自行运转,但是在当初那场“阴世幽泉”争夺战中,已被桑皇扶摇天摧毁。 所以,禁法中一些无法复原的关窍,便需要有修士居中调度,这位鬼道真人负责的,便是阴兵鬼将、无相神魔这一层禁法。 即便是身处大阵保护中,他亦不吝惜丝毫法力,祭起了三件护身至宝,更将“纣绝阴天秘箓”修成的阴山道基放出。 这鬼道真人的修为虽然不如黑山老妖来得深厚,毕竟也是一位真人修士,摆出如此阵势,足见其人何其谨慎。 只不过,就在这一刹那,他心中忽然浮现出极其浓郁的危机感,毕生修行的“纣绝阴天秘箓”还来不及发动,眉心便已破开一个小洞,火劲贯体,轰然爆炸。 他这具法体,以及法体中的元神,被长针中凝聚的三种火劲彻底炸碎,尸骨无存,连带着这座方圆数十丈的阴窟地穴,都在刹那间化为齑粉。 笼罩天坑地窟的禁法大阵,原本在徐行的狂轰滥炸中,亦能运转无碍,但是这一次“微小”的爆炸后,却出现了一个极其明显的漏洞。 “嗯?!” 在这位鬼道真人身死后,所有参与调度禁法、维持大阵的强者们,都感受到一种极度的心悸——这一击到底是从何而来?! 那位掌教大真人到底是修为高深,对虚空神通亦有一番研究,当即便反应过来,惊呼道: “虚空神通!自辟虚空!” 在这片禁绝虚空波动的大阵中,唯有自辟虚空的强者,才能够进行虚空挪移,不过,对方怎么会这种无上大神通?! 他还没想出来一个合适的理由,久经战阵的钱塘君已显出赤龙原身,仰天长吟,朝着已然出现破绽的大阵俯冲而去,要以这具强横肉身,硬生生扫平一切阻碍! 这座禁法大阵,本就已经破损过一次,又被徐行打断了其中一个关键节点,自然难以拦得住钱塘君。 老赤龙只一冲,便冲破了“九幽黄泉气”、“九阴地煞”、“玄阴魔焰”的封锁,突进到地层下一百丈处。 整座天坑都摇晃不已,其下纵横密布、四通八达、交织成网的阴窟地穴亦开始破碎崩解。 在钱塘君冲出去时,徐行亦在不断朝地窟中洒落火光,试图将其中鬼物一并焚烧殆尽。 不过,幽游夜摩天如今虽然没落,毕竟残留底蕴,钱塘君在冲破前三重禁法后,攻势也略有受阻,不能一鼓作气将之彻底摧毁。 就是这会儿功夫,仍旧活着的四位真人,以及居中调度的大真人再次重振旗鼓,将禁法重新布置起来。 只不过,他们五人心中已没了方才的自信,甚至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惊惧。 ——那人的自辟虚空神通,实在是太过诡秘莫测,没有人摸得清楚,下一次攻击究竟从何而来,又会指向何方。 这样的惊惧、恐慌,在“真武昊天镜”的映照下,被徐行感知得无比清晰。 他微微一笑,手指一勾,“牟尼诛”大张,一股暗红如血的火光,自眉心、双目中亮起。 五名居于阵中的南支强者,只觉世界好像都扭曲了一下,一切景物都在忽然间发生惊变、突变! 无数光影在他们眼中跳跃、闪烁,眼前的世界就像是一副怪诞而浑浊的涂鸦,色彩斑斓,光怪陆离。 那些光色耀眼、刺目、灼人,修为最浅的四位真人,已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一切感知。 不,不只是失去。 ——而是彻底烧毁! 在失去感知的刹那,火光就像是通过六识感知,烧进了他们的四肢百骸,直穿心肺脑宫,烧得心血、脑汁滋滋作响。 四名真人还未明其妙,元神就已在刹那间被焚烧成灰,唯有那位见多识广的掌教大真人,意识到这究竟是什么手段,不由得大为震撼。 以忿怒、冲动等一切激烈情绪,化为无明血焰,焚灭元神、烧尽法体,这分明是夜叉修罗天的独门神通! 除此之外,这位掌教大真人还注意到,徐行右手握着的翠绿木杖中,蕴有一股桑皇扶摇天独有的太乙东华之气。 此人左手袖中,更是他们幽游夜摩天独有的“九幽冥风”。 自从“阴世幽泉”被夺走后,他们的“九幽黄泉气”都是先代遗留,用一点少一点,自然也不存这种奇珍。 再看完全释放出“牟尼诛”,浑身气息亦变得横暴恣意、凶威盖世的徐行,结合以上种种特征,他心中已有完全的结论。 很显然,这根本就是桑皇扶摇天、夜叉修罗天联起手来,对他们南支设的局,眼前这位魔道高人,必然是学贯两脉,特意赶来收官的顶尖人物! 那头老长虫则更不必多说,定然已经被这位高人炼化成眷属奴族,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王彦章,你打得好算盘! 念及此处,这位掌教重重捶击身下法坛,愤怒、悔恨等情绪,如大江之水,轰然冲开重重堤坝,弥漫到千山万壑。 这一次王彦章的突兀出现,本就在南支掌教预料之外,更令他极为警惕,却不曾想,这厮竟果然在暗中有所谋划! 只不过,他还是有一点不明白。 身为南支掌教,他很清楚今日之会,之所以能够引来北支,就是因为有自在天主在背后使劲,难不成,那位魔主当真是两头下注? 不过,无论事实为何,都不改变现状,那便是幽游夜摩天的维持多年的禁法大阵,于焉彻底崩溃! 大阵轰然洞开,露出其中一座幽暗世界。 掌握虚空神通的徐行,一眼便看出来,这俨然也是一处自辟天地的虚空世界,足有方圆五六十里,比起他的“真武昊天镜”还要更加广阔、稳固。 这应当是幽游夜摩天历代祖师遗留下来的底蕴,也即是此界最顶峰人物的手笔。 数以千计的鬼物盘坐其中,簇拥着一座法坛,持咒诵念,还有灵智全无的厉鬼、凶魄、怨灵之属,尖锐呼啸,无比凄厉。 在他们之中,一名身披袈裟的人影高坐法坛,手捏法诀。 其人身后道基显化,却并非是如黑山老妖那般的连绵阴山,也非是泾阳王的九曲阴泉,而是山水相依、宫殿巍峨。 在他身下,则是一片辽阔大泽,水中洪波涌起,隐约见得有无数硕大无朋,披鳞带角的蛟龙在其中沉浮不定。 钱塘君见得这人,冷笑一声: “我道是谁,如此藏头露尾,原是你这小秃驴,倒也久见了!” 那人见钱塘君杀至,却也不慌不忙,甚至根本都不去看他,而是抬眼望向远方正在放火的徐行,双手合十,朗声道: “在下诚惠,既是北宗来人,何不以真身相见,一叙同道之谊,反让一介眷属猖狂?” 诚惠? 徐行也从敖峥嵘、钱塘君口中,得知了颇多此界掌故,是以一听到这个名字,再看他身下那片大泽中沉浮的蛟龙,便知道这人是谁。 诚惠原是五台山中一名修野狐禅的散修,只不过此人颇有机缘,在山中得了前古仙人传法,能役使五百毒龙,可致风雨,神通广大,号为毒龙尊者。 当年的皇帝甚至将其迎至洛下,亲拜之,六宫参礼,士庶瞻仰,赐号法雨大师,甚至不惜人力物力,为其铸造了一座“慈云之塔”,耗资甚巨。 此界人间王朝的皇帝,那是货真价实的天子,有敕封山水神灵之权,麾下臣子亦个个法力高深,眼界非是常人所能比拟。 可即便如此,他也对诚惠亦是如此礼遇,据说如今东南小朝廷的国师慈航普度,就曾跟随这位毒龙尊者研习佛法道术,足见其人法力如何。 只不过,诚惠御使五百毒龙一事,终究是犯了海境龙宫,尤其是犯了钱塘君的忌讳。 当年的钱塘君还是山水正神,不好堂而皇之打上皇宫,就地格杀诚惠,便等到他祈雨时,暗中施法,坏了科仪,令其在文武百官,及圣人天子面前落了面皮,愤而出走。 等到诚惠离开皇宫后,钱塘君又在半道截杀,与之大战一场。 但这大和尚手段果然了得,饶是以钱塘君的手段,都只是格杀了四百九十九条毒龙,令其携带最后一条毒龙走脱。 但是昔日一战,钱塘君也看出来,对方的法术神通虽然颇有些上古气度,却也绝非是魔门路数。 却不曾想,百来年不见,此人竟然入了魔门南支,甚至还当上了掌教至尊?! 钱塘君惊讶归惊讶,见诚惠如此无视自己,又把自己当成天魔眷属,以他的脾性,又怎生受得了?! 老赤龙狞笑一声,龙身一旋一动,张开血盆大口,便朝诚惠头顶咬去! 诚惠则是长叹一声,大袖拂动,感慨道: “阔别已久,又多经磨难,老长虫还是如此凶顽,倒也是本性不改,殊为不易。” —— 就在幽游夜摩天总坛发生大战时,广袤南疆中,那些拥有大神通、大法力的顶尖强者们,亦是心有所感,纷纷将目光投注过来。 只是当他们看见独立虚空,右持木杖,左放冥风的徐行后,都极其自觉地收回了神念,乖乖潜藏了下来。 如果说是来了几个正道中人,这群妖魔鬼怪倒是不介意一拥而上,将其分而食之,增益修行。 可如今既然确定,乃是五方魔教内讧,谁还敢上去凑这个热闹? 甚至于在很多人眼中,这都算不上内讧,无非是桑皇扶摇天前来清理门户,收拾手尾罢了。 不过遥望此处,一名左道宗师还是不由得感慨道: “怪不得五方魔教能做大至此,对自己人下手都这么狠,由不得他们不发达啊。” 在他身旁,一众邪魔外道听到这肺腑之言后,也不禁连连颔首,深以为然。(本章完) 第172章 遥击千里,慑服南疆,群魔尽俯首!(万字章节) 话虽是如此说,却也不免带上些点戏谑味道。 幽游夜摩天曾雄霸南疆数千载,压得一众邪魔外道喘不过气来,可谓是积威甚重。 但也是正因如此,见这尊以往高高在上庞然大物就此倾倒、殒落,这群左道宗师们都觉快意非常。 除去纯粹的情绪发泄外,他们心中亦有谋算,桑皇扶摇天本就看不上南支这群破落户,如若不然,也不会放任禁法大阵留存。 现如今,这五方魔教中声势最为鼎盛的一脉,已经占据了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的神州中土,对这贫瘠苦寒之地定然更是不屑。 ——而这便是他们的机遇。 这群左道邪魔在面对五方魔教时,虽没有火中取栗、浑水摸鱼的胆子,却有打扫战场捡破烂的胆子。 不仅有,还很大。 此时此刻,朝此处望来的强者已逾数十,无一不是真人之流,其中亦有三位大真人级数的顶尖高手。 他们的目光中,都充满了幸灾乐祸的味道,以及浓郁到近乎炽盛的贪心欲念。 这群修为甚深,几乎站在左道顶峰的邪魔们,都是从最底层一步一个血水印子,踩着无数尸骸,以万千“同道”为资粮才能走到此处。 他们也早已熟悉了这种生存方式,并对此甘之如饴。 只不过,在徐行张开“牟尼诛”,放出血焰时,一切都变了。 这血焰,乃是徐行从吞尽体内的阿修罗无相血魔身上领悟得来。 他早在北宋世界,就在“元限”手中学到了操弄情绪的法门,如今要将冲动、愤怒等激烈情绪,凝聚成无明血焰,自然是轻而易举。 并且这火亦非是只针对幽游夜摩天,而是朝四面八方飚扬远去,火焰由无形而至有形,催燃大气,周边温度霎时间提升了百来倍,虚空震荡扭曲,如坠火炉。 这些强者们距离此处,最近的也在二百里开外,最远的甚至接近千里,乃是以独门秘术、法器,才得以窥探此处情景。 但无论距离几何,他们皆受到了同样的重击。 凭神通法力遥击千里开外,这是真仙人物才辅以虚空神通,才能拥有的大能,徐行自然也做不到。 他这道无明烈焰中,亦非是有形的杀伐之力,而是一种比神意都更虚淡的——共鸣! 若是对付心境清虚的道家真人,这种纯粹的共鸣也不过是癣疥之疾,稍一存思凝神,便可将之斩除。 但是拿来应付这些左道中人,却是再合适不过。 此前大劫未至,这些左道邪魔就已是阴沟里的臭虫,甚至都不能光天化日行走于阳光下,藏头露尾。 如今大劫一至、魔道大昌,他们的处境反倒是更为糟糕,被更强者肆意捕杀,稍有不慎,便会沦为饵食资粮。 就像徐行先前所见,在如今这个世道,那些不属于五方魔教,没有深厚势力的妖魔们,行事反倒是更为谨慎小心。 正因这种随时可能降临的死亡威胁,他们已经从渴望勇猛精进、超拔浊流的求道者,堕化成了在天地魔劫下,挣扎求存的可怜虫。 ——只要能够活下去,活得更长,那么无论以何种姿态,用何种手段,哪怕是舍弃毕生修行的大道,亦无妨! 以如此心态,他们自然无从抵挡徐行这一道“无明火”的共鸣,心绪皆是震荡不休,更有甚者,只觉身心烧熔如沸,元神、法体尽皆摇晃。 真人级数中,唯有少数几名心刚志定之人,能够稳住心绪,却也不免心神悸动,乃至如临大敌。 其余几名大真人,则是苦笑一声,明白了出手那位刚强凌绝的灼然意志,也读懂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不知退避,死! 这几位大真人极为默契地收回了感知,却也不免感慨一声: 魔门中人行事,果真是霸道至极! 不过,无论他们对徐行抱着怎样的情绪,惶恐也好、愤怒也好、慌乱也好、感慨也好,都只能尊崇那位强者的意志,默默等待此间战局分出胜负,不敢再有丝毫异动。 其实,这一击之下,先是焚灭四大真人强者,破灭南支禁法大阵,再遥击千里,慑服南疆、震撼群魔的壮举,又岂是霸道二字所能述尽? 最起码,其余众真人已经将“敬畏”二字,深深烙印进自己的心田中。 他们更不由得叹息: ——魔门又出如此人物,莫非当真是要一统此界,将一众外道赶尽杀绝? 徐行在打出这一记“无明血焰”时,自己亦在承受着情绪烈焰的煅烧。 他的精、气、神,乃至根本性灵中深藏的隐患和弱点,都被心火烧透、烧痛,没有遗漏一个角落。 也正是这种煅烧,令徐行的心境越发通透明亮,好似金刚琉璃,澄明无垢,与“真武昊天镜”结合得越发紧密, 镜光映照下,那群被镇压于“五脏庙”地基深处的“阿修罗无相血魔”,亦是显得越发清晰,内中所蕴含的魔道隐秘,也纤毫毕现。 就在徐行默默体悟收获时,钱塘君已同诚惠这个老对头交上了手。 两人上一次交手,还要追溯到百余年前。 彼时诚惠虽然也有大真人级数的根基,又具备役使五百毒龙的独门神通,对上钱塘君这格外凶横暴戾,独修肉身神通的老龙君,也只能溃不成军、落荒而逃。 而这时隔多年的再次碰撞,诚惠的法力却大有进境,甚至展现出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神通手段。 他的五百毒龙本并是真实存在的生灵,而是出自一件前古仙人以瘴气、毒气混合诸多蛟龙尸骨,及数件天地奇珍炼制而成的法宝。 这件法宝乃是一尊玉净瓶,内中却如道门甘露碗一般,绘有五岳真形图,并记载了一本驱使毒龙行云布雨的高深道书。 是以,钱塘君当初虽是一力格杀了四百九十九条毒龙,仍是未损这口玉净瓶的根本。 经过百多年的祭炼,诚惠不仅养回了五百毒龙,又以献祭之法请来诸天秘魔,加持于毒龙之身,更添威煞。 泾阳王那两条白骨神魔的炼制法门,亦是从诚惠手中得来。 只不过若是论威力,这五百毒龙,亦或者说五百魔龙中的任意一条,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的白骨神魔撕碎。 除了这五百魔龙外,诚惠脚下这片弥漫整座虚空世界的大泽,亦是一件南支异宝,仿若传说中为无穷阴灵归属之处,也是黄泉尽头的归墟溟海。 光凭五百魔龙,尚且拦不住钱塘君那雄浑至极的法力,以及一招一式,皆挟天灾祸劫之力的六祸禁法。 可每一头魔龙被撕成碎片后,只要堕入溟海,便会在海中重生,化为一条条白骨长龙,等到再次战死,又会披上鳞甲,继续与钱塘君作战。 所以,即便老龙君手段非凡,战力在大真人级数强者中也算第一流,仍是难以施展拳脚,打得憋屈至极。 令钱塘君更为难受的是,诚惠以及那处法坛,还要远在另一处虚空世界。 两人虽然看似距离极近,但是在天地法则、虚空结构的范畴上,相隔不可以道里计。 哪怕钱塘君的神通法力,如今也胜过诚惠一筹,但想要真正击中,乃至击杀此人,实是困难重重。 正因神通、法宝的妙处,此界高手的战力,往往不以性命修为而论。 诚惠亦心知肚明,钱塘君虽然看似在空耗体力、法力,却也是在通过这种手段,测算他这五百魔龙的大致战力,以及溟海大泽复生魔龙所需的具体时间。 诚惠看着钱塘君,在心中亦不由得感慨于那位北支高人的高明选择。 此界强者但凡被染化成眷属,因失了那份至关重要的根本性灵,在斗法激战时,便不免有所疏漏,往往战力只得“生前”五六成。 但是染化这斗心炽盛,神通法力都在肉身上,全凭本能行事的老长虫,则根本无此忧虑,如今看上去,他的战力根本还在巅峰。 在感慨之余,诚惠对徐行不由得更为忌惮,更将绝大多数心力,都放在这个高深莫测、神通手段繁多、深不见底的北支高人身上。 他此时,也从那一记“无明血焰”中,品出来更多意味。 魔门北支的“阿修罗血焰”,虽然也融入了无明嗔怒,却也只是以此为燃料,更添威势,而非是如徐行那般,能够通过情绪共鸣,波及数百里,甚至是千里地域。 这种挑动人心欲念、坏人心境于无形的手段,分明是他化自在天的独门传承,世间别无分号! 意识到这一点后,诚惠越发肯定,那位中央魔主乃是两头下注,或者说,他根本就是要通吃两家! 这个事实,带给诚惠的压迫感,甚至还要胜过徐行加钱塘龙君的组合。 只因此界中人,尤其是真人、大真人级数的强者,都很清楚那位中央魔主的手段及事迹。 但是诚惠敢于投身南支,火中取栗,自然也是考虑过种种情况,明白沉重现实后,心中反倒是浮现出一抹久违的决绝狠厉。 诚惠之所以要投身魔门南支,亦是心有所求,既是为了在魔劫下求得一条生路,也是为了突破原有道法的桎梏,再争一线进取之机。 他所得的古仙人传承,在跻身大真人级数后,便已是断头路,这也是此界绝大多数道外传承的通病。 在佛国天庭治下,若无佛道真统正宗传承,想要修成长生仙人,那是绝无可能。 大劫之后,这两条原本看上去光明无量的坦途,也成了断头路,无从解脱。 为了更进一步,明悟大道妙谛,诚惠亦唯有投身魔门,参详南支传承。 在这条求道之路上,无论是谁要阻止他,诚惠亦唯有奋起一战、殊死一搏! 见诚惠望来,刚刚梳理好神通手段,将收获规整完毕后的徐行,亦咧开嘴,朝诚惠微微一笑。 徐行在被无明血焰煅烧过一次后,心神澄澈,又有“真武昊天镜”之助,自然感受得到诚惠展现出来的决然坚定。 与此前那些心气虚浮,充斥六欲浊流的左道邪魔比起来,不惜甘冒奇险,以身饲魔,只为求道,争得一线超拔之机的诚惠,的确可以说是心志坚定,一意精进。 就算是那几位大真人,在这一点上,亦无从与诚惠相比。 但徐行却忽然又想到敖峥嵘此前所说,桑皇扶摇天之所以为魔,就是因为不加节制。 此话用在修道人身上,亦是再正确不过,若是放任这股念头一意泛滥,那无畏精进也会变成极端偏执。 这刹那明悟,令他对魔道本质的领会,不由得更深了一层。 徐行带着如此感触,脚步一迈,“九幽冥风”萦绕周身,袖袍鼓荡,衣袂飘扬,青木杖遥遥一指,充沛乙木精气喷薄涌出,注入归元三火中。 三种光焰炽烈燃烧,相互碰撞、摩擦,激荡出丝丝缕缕的暗金电光,顷刻间聚成七八百枚拳头大小的火雷。 这火雷虽是不如方才的长针凝练,其中却蕴含着更为爆裂的强绝力量,一旦落地,连环炸开,定然能波及方圆数十里,恐怖无比。 诚惠自然能够察觉得到这种层层积蓄的恐怖力量,心弦渐渐紧绷。 但他不是防备这数百火雷的威力,而是提防着徐行借雷霆霹雳之势,再次施展操弄情绪的神通,令他露出不该有的破绽,制造可趁之机。 只因诚惠如今所处这座世界,乃是幽游夜摩天历代祖师所打造,亦是昔年供奉“阴世幽泉”之所,最鼎盛时期甚至勾连蜀中酆都,曾令人间为鬼蜮。 这样的虚空世界,自然是稳固至极,不要说是一个大真人,就算是真仙前来,等闲也动摇不得。 但徐行的首要目标,也并非是虚空世界本身,而是虚空世界与外界大天地的“边界”! “自辟虚空”乃是神通法力对虚空结构的扭曲,却也是与天地意志的妥协,其中必然有存在暂时平衡的“边界”。 这处“边界”,一应元气运化、虚空结构都会受到影响,从而异化扭曲。 而徐行在经历过“破碎虚空”后,对这样的“边界”格外敏感,如今又有“真武昊天镜”之助,他更可清晰捕捉到这样的扭曲。 数百火雷如陨星天降,挟与之对应的虚空波动,轰在每一处异化的关键节点! 刹那间,诚惠、钱塘君耳畔,炸开几声沉闷至极,几不可闻的响声——那是虚空本身崩坏、破碎的声音! 这处虚空世界,的确是超乎徐行想象的稳固,但他也根本不需要以法力去强行突破,只需见缝插针,借力打力,便可引发内外虚空对峙,令边界自行崩毁失效! 若是一名精通虚空神通的高手在此,还可提前察觉,以同样的虚空神通,抵消徐行的攻势,就算无法尽挡,亦能巩固边界。 奈何,诚惠本就是半道出家的魔门高手,虽然也曾研究过“九幽十狱冥遁法”,到底未能将之练成,如今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徐行轰破边界! 边界一破,心头早就憋闷至极的钱塘君,不由得龙首高昂,无比欢快地长吟一声,直扑向诚惠! 五百魔龙则是前所未有的狂躁起来,张牙舞爪、长身旋动,势要将钱塘君缠住,不让他有机会直捣黄龙。 钱塘君到底是久经战阵、应变灵动的人物,身形只一晃,数十丈长的龙躯便化作人形,再一撕一扯,便将身前那头魔龙一分为二,杀出重围。 只见一条长虹以贯日之势,挟滚滚赤焰,横空而来,直撞巍巍法坛,拳头尚未打中,法坛周遭的数千鬼物已灭去三成! 诚惠也知是生死关头,不敢有丝毫保留,身后连绵阴山骤然涨大,好似化为了虚空世界的骨架,撑起这一方天地。 钱塘君一拳落下,诚惠身下法坛、身后阴山,以及蜿蜒山脉中的重重宫殿、山涧泉水,皆是齐齐一震。 诚惠喷出一口黑红交杂的血水,猛地一拍法坛,法坛轰然碎裂,其下竟然是一口幽暗深邃、好似直通九幽的泉眼。 但泉眼中并未涌现出任何泉水,反倒是有一抹清寒月光,自其中冉冉升起,映照整个虚空世界。 在这股寒彻至极、清冷孤绝的月光下,整片溟海大泽骤然平静如镜,五百魔龙亦沉入大泽中,没有丝毫声息,天地间一片死寂。 那块镜面中,骤然映出来一条头戴冠冕,身披帝袍的漆黑身影。 这身影极为巨大,占据整座大泽,虽只有些许轮廓,相貌模糊不清,仍是有一种掌控天地、霸道绝伦的恐怖压迫感。 钱塘君自从看到诚惠的第一眼时,就意识到这阔别已久的老对头,定然藏有底牌,要不然,他也不至于如此镇定。但是当诚惠真正翻开这张底牌时,钱塘君仍是不由得感到震撼,只因这东西,赫然是当初那位南方天魔的法体! 南方天魔为五大天魔中,公认驻世最久、资历最深的一位,也因年代久远,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出身。 据说昔日张天师平定蜀中时,他便是其中的一名鬼将,侥幸逃脱后,才成就一方霸业,重振幽游夜摩天声威。 也有人说,他根本就是当初那位建立酆都、掌控阴阳的天魔鬼王,只不过被了斩灭大部分道基,才沦落至此。 就算是同幽游夜摩天斗争许久的龙宫,亦不知晓其人的真实身份和跟脚来历。 但无论如何,确凿无疑的是,这位南方天魔乃是鬼物成道,他的尸骸法体则是被温养于“阴世幽泉”中,成了一桩魔道重宝。 只不过,昔日魔劫一战后,南方天魔就此绝迹于人间,阴世幽泉又被夺走,所以天下人都认为,这具法体亦是落到了东方天魔手中。 却不曾想,此物居然仍在幽游夜摩天! 莫非,那位伤重的南方天魔,竟然也有了复苏征兆?! 就在钱塘君心神激荡、杂念丛生之际,诚惠眼眸中,亦亮起一抹琉璃光色。 他曾以为,自己为求大道无所畏惧,饶是面对自在天主,亦要效奋臂螳螂,殊死一搏,如今却发自心底地颤栗。 诚惠甚至都忽然分不清,刚才心底涌现出的决绝之念,乃至精进超拔、无所畏惧的意志,到底是属于自己,还是那位魔主灌注而来?! 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选择投身魔门的举措,究竟是何等愚蠢。 在魔门体系中,位居食物链上层的强者们,对下层弱者不但能主宰其生命,更能肆意支配其意志! 恍惚中,诚惠甚至听到了一声似真似幻、若有若无的轻笑声,这笑容如从无尽星空而来,无比飘渺,却令他如坠冰窟、刺骨生寒。 请...您....收藏_6191书1吧(六\\\九\\\书\\\吧!) 他甚至能够想象得出,那位自在天主充满愉悦的眼神和表情。 不过下一刹那,便有一声清亮悠远的剑吟,伴随一道沛然剑光现世,将那轻笑声彻底压低,减弱渐无声。 剑气辽阔宏远、剑意高邈精微,横空一斩,似要断去天地支柱,覆灭虚空世界,令其再无存世之基! 钱塘君双目被这剑光一照,心中杂念亦倏然断去。 他顿时意识到这些杂念,分明是魔识所致,自己居然在与之对视的刹那间,心神便被影响! 钱塘君昔日也没少和幽游夜摩天,甚至是那位南方天魔本尊打交道,自然清楚,那位虽有重开阴世、总领幽冥的大神通、大法力,却无如此诡秘手段。 ——这分明是他化自在天的神通! 在这法体现世的刹那间,徐行便察觉到,此物并非是真实存在,至少不是真实存在于此处,而是一条虚影幻象。 只不过,纵为虚影幻象,亦不是没有办法凝聚成形,亦或者说是亲身降临此处。 魔门中论及对虚空神通的掌控,虽然一向以南支、北支称雄,但资历深厚的强者们都清楚,真正独步五方魔教的虚空神通,乃是中央他化自在天游走色空、真幻不异的遁法。 在与那位自在天主有过接触后,徐行对他化自在天的手段亦有相当程度的敏感,如若不然,他也不能反应得如此之快。 是以,徐行这一剑既是要斩灭虚空挪移的源头,亦是要断绝一切可能为自在天主所趁的念头,不令其人有丝毫可以借力处! 为了尽可能抹除情绪、欲念,以及那群“阿修罗无相血魔”对自己产生的影响,徐行先是用佛门雷音震荡心魂,又演化真武大帝法相,镇压群魔,才斩出了这精气神皆是唯精唯纯、不容丝毫外物的一剑。 诚惠身下这口泉眼,本是当年南方天魔,想要打通龙涎口,勾连酆都,再造人间鬼国时,留下来的残迹。 虽然只是残迹,还难以比得上“阴世幽泉”本尊,但其中也蕴有极其不俗的力量,亦在“阴世幽泉”被夺走后,成了这处虚空世界的根本。 诚惠的玉净瓶是因为得了泉眼滋养,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重新炼回被钱塘君撕碎的四百九十九条魔龙,令其威力更增。 如今那位自在天主,正是要通过泉眼和天魔法体的关联,打开一条虚空通道,“稍微”传递些力量过来。 只不过,凭徐行对虚空神通的掌握,以及“真武昊天镜”遍照无碍的奇效,自不会令他得逞! 一剑斩出,整个虚空世界中,都裂开一条无比幽淡的长痕,不过与其说是裂开,倒不如说是“浮现”。 就好像这条长痕自亘古以来,便长存于此,只是被一层虚空帷幕掩盖,直到徐行出剑,才揭开帷幕,令真相得以彰显。 剑光落定,诚惠的法体、元神,连带着一整座阴山道基,皆是被拦腰斩断,临死前,他的面容上仍旧带着浓烈的惊恐、悔恨神色。 那一片大泽水面中的漆黑帝影,亦被剑光寸寸抹去,到最后漆黑如墨中亮起一点琉璃光芒,顽强抵抗了数个呼吸,才终于灭去。 不过钱塘君能够感受到,有一种玄妙波动,从那琉璃光芒中荡开,最终凝聚在徐行身上,好似做下了某种标记。 徐行收剑后,则是听到了一道不加丝毫掩饰的讶然之声,嗓音中甚至还隐隐带着些赞许之意。 “好小子,不愧是本尊看中的英才,罢了罢了,无非是一步闲棋,便暂让于你。 本尊现在是越来越期待,你我真正相逢的日子了,届时再续情谊,也不迟……” 那嗓音虽然有些漫不经心,却也带着一种无与伦比的傲慢。 仿佛只要他想,便能轻易从徐行手中取回一切,故而才显得如此随意,乃至浑不在意。 徐行冯虚御风,收剑而立,对此一笑置之,只是回想着方才从那一点神念中传来的信息,整理起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真相全貌。 毕竟,他早就判断出来,这位独步此界、谋算万里的魔主,定然受到了某种限制,不能随心所欲地出手。 一个束手束脚、不能尽展神通手段的魔主,对徐行来说,反倒是最好的磨砺,也能让他借此机会,一窥真仙、天魔的手段。 通过魔门南支之事,对自在天主的谋划,徐行亦有所了解,想要染化诚惠这样的大真人,对如今的他来说,应当也是不小的负担。 但他依旧还是做了,很显然,魔门南支之事,对此魔来说,应当也有不一般的意义。 结合此处这口泉眼,以及那具源自南方天魔的法体,徐行有个猜测: 现在那位南方天魔的处境,只怕已不太妙,而自在天主图谋南支,多半也是为了“阴世幽泉”,以及那传说中的天魔星。 却不知,东支对此,又是如何应对? 又或者说,这位自在天主之所以被绊住手脚,不得不用这种手段,在背后搅风搅雨,除了性情使然外,是否也有东支的手笔在? 徐行隐约间,已经意识到有一场关乎人间命数、即将波及一界的惨烈大战,正要因魔门内战而起。 若此战是因阴世幽泉归属,乃至天魔星之事而去,那么他手中那位阴灵少女,应当也是此事一处至关重要的扣子。 徐行这时已经打定主意,等到此间事了,便要往镇江金山寺走上一遭,见一见那一对被诸方高人认定的七世怨侣。 只不过,就算徐行手握这种关键要素,但是面对这种暗流涌动,不知何时就会彻底引爆的局势,即便是练成“三火归元”,具备大真人级数战力的他,也显得太过弱小。 并且,徐行在经过这一战,对魔道本质领会甚深后,对五方魔教亦更为憎厌,乃至深恶痛绝。 想这群魔头尽数斩灭,令此界重归清宁,最重要是让自己得以心气平顺,他就许需要更强大的力量。 这力量的范畴不只限于自身修为、神通术法,也包括如法宝神兵,乃至同道中人在内的诸多“外力”。 正思索间,钱塘君已凑了过来。 徐行方才施展“无明血焰”,焚灭四名真人,威慑南疆众邪魔时,他虽是忙着破解禁法大阵,却也感触颇深。 所以,钱塘君亦由此知道此子的神通手段,以及对魔门大法的掌握,还要更在自己的估算、想象之上。 如今面对面地感受过一次自在天主的意念后,再看云淡风轻、面色如常的徐行,老龙君心中也不由得浮现出个想法: ——如此人物,倒也无怪乎被自在天主看中,单看这摆弄情绪、慑服左道的手段,就已足够令其见猎心喜。 钱塘君此念一出,就不免想到此前徐行在赤蛊岭的言行,心中再无丝毫疑义。 正因想到这里,所以面对徐行时,他竟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徐行则是看向诚惠那彻底崩毁,渐不成型的道基,伸手一抓,便从中抓出来一连串魔道法箓。 这些法箓无论哪个,都比徐行此前所见的“玄阴黑煞魔焰”法箓要更加繁复、凝练,并且总数足有近百枚。 这些法箓皆是围绕最中央的“纣绝阴天秘箓”,如众星拱月,虽是逐渐崩溃,仍是形成了一个相当完整的体系。 这便是大真人和真人之间,最为显著的差别。 此前已经提到过,因为存在诸多威力无穷的法宝,以及妙用万千的神通,此界修士的战力和性命修为,虽然关系密切,但也不是完全等同。 诚惠战钱塘君,便是一个相当鲜明的例子。 在玄门正宗看来,神通道术、万千法宝,都不过是护道之用,唯有本命真符才是证道长生的根本。 所以他们划分的境界,都是性命修为的层次,每度过一关,都是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真人到大真人,亦是如此。 此前被徐行斩杀的真人们,只要元神、法体相继泯灭,本命真符以及道基失去了维系,就会迅速崩溃,难以参详。 而如诚惠这种修为深湛的大真人,体内道基已然臻至圆满,与元神、法体相合,自成周流法界。 换句话来说,就是指大真人们,已经在天地法则的倾轧下,争得了一些独立自主的余地。 所以,也只有这级数的强者,才有资格将天箓融于己身,承载无穷伟力,将其中神通运用自如。 大真人饶是身死,道基仍能维持体系,运转一部分时日,对与之同道的修行者来说,这便是最好的真意传承。 魔门虽不走天箓路数,道基也由阴蚀魔文,凝聚成类似法箓的形态,同样能够被后辈弟子继承,甚至是彻底吞食。 诚惠遗留下来的“纣绝阴天秘箓”,对决定要兼修魔门路数的徐行来说,就是一个很好的参照物。 除了法箓外,徐行也没放过诚惠遗留下来的诸多法器, 等做完这一切后,他低头看着脚下那片溟海大泽,又转过身子,望了望这座虚空世界,不无遗憾地长叹一声: “只可惜,这些东西带不走。” 徐行感慨一声后,看着那片溟海大泽,目光一动,又来了灵感。 他的五脏庙乃是根据五行五气而生,又暗含佛性五智,此界的五方魔教,亦是各有擅长。 中央他化自在天的魔功,可以同佛性五智相互砥砺、磨炼,北方夜叉修罗天则是与人身密切相关,可以借此磨炼躯体。 南方幽游夜摩天则是能够打磨神魂、凝练足可游走阴阳、贯通幽冥的元神。 东方桑皇扶摇天,更是直接对应乙木精气,既可补足精元,也可滋养神魂,最为万用。 现在徐行从未见识过的,只有西方婆罗利仞天的功法,不过光是这四脉的魔道真传,亦足够他暂时拿来弥补缺陷。 现在,徐行最紧要的问题就是,在练成“三火归元”,成就天地人三火后,他体内的火属真气已有些难以抑制,纯阳之气更是格外膨胀。 并且,由于此界的玄武星域格外难以感应,徐行亦难以用玄阴之属的星力来补足,因此他现在连施展最基础的阴阳变化,都有了负担,难以如原来一般圆融无碍。 这也是为何,钱塘君会说他这三火神通虽是强横,却也过于强横,反倒是妨碍了性命修为,只拥有大真人级数的战力,而不是真正的大真人。 如今这片溟海大泽,以及从诚惠身上窥见的“纣绝阴天秘箓”,则正好可以帮徐行解决这个最大的隐患,令道基再次水火相济,真正跻身大真人境界。 在炼法的过程中,徐行还可以将自己从一众“阿修罗无相血魔”身上,领悟出来的手段,彻底付诸实践,令自己的肉身也拥有阿修罗魔躯的种种奇妙变化。 当他在心中,默默将自己手中拥有的功法、法宝,乃至各种各样的资源,都给盘算了一遍后,只觉此事大有可为。 徐行心念把定后,扭头看向钱塘君,忽然道: “前辈,还请你先返回安南地界,告知此间之事,我正好有个设想,要借此地一用。” 钱塘君虽然清楚,徐行为了对付自在天主,修行魔道法门是势在必行,却也还是不免皱起眉头: “幽游夜摩天在此经营了数千年,近来又有自在天主插手,你在这处炼法,是否有些过于冒险了。 更何况,你此前那一击,虽是震慑了南疆群魔,可这群邪魔外道皆是利欲熏心之辈,若真要群起而攻之,只怕你也难以抵挡。” 钱塘君很清楚,南疆这一众邪魔外道,此前之所以选择退避,自然有一部分原因,是摄于徐行那诡异莫测的共鸣神通。 但绝大部分因素,多半都是敬畏徐行身后,那看似高高在上、难以触摸的魔门背景。 可若是这层面纱一旦被揭破,那一众左道邪魔的敬畏之心必然大跌,届时为了争夺幽游夜摩天残存的遗产,他们定会群起而攻之。 对第一个问题,徐行只是一笑,坦然道: “此法自然是有些凶险,却也是不得不为,毕竟有那位在背后谋划,我的时间已然不算多,自然要抓紧一切机会,增进修为。 如今这溟海大泽,便是难得的机会,若他真在此处准备有后手,在徐某镜下,也要做好丢一只手的准备。” 钱塘君闻言,也只是长长一叹,劝诫道: “时间的确是个难题,但你也要知道,若是被逼无奈、一路求快,失了心境修持,只怕反要遭那位趁虚而入。 和这位交手,最重要的还不在神通手,而是如何稳住心境。” 对自在天主那好似无处不在,更无孔不入的染化,钱塘君认识得极为深刻。 毕竟在李林甫肆虐天下的日子里,不知道有多少正道真人、大真人,因一念之差,便堕入魔道。 对这些人来说,形神俱灭已是最好的下场,最凄惨的结局便是沦为天魔眷属,被篡改认知心性,从本性灵光上,彻底成为另一个人。 要知道,他们可不是南疆这群心念不坚的左道邪魔,而是货真价实的玄门正宗高人,个个都是心境澄明、清虚妙有,却依旧逃不过染化,足见此人的手段是何等可怕。 徐行对此,自也有一番不为人知的体悟,倒也不嫌老龙君啰嗦唠叨,肃然颔首。(本章完) 第173章 皮肉修罗,筋骨鬼王,好个绝世凶魔!(万字章节) 钱塘君只是一见徐行神色,就知道这位是把话听了进去,他也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自己的确是修行年岁久远,资历深厚,但是论及对自在天主手段的了解,只怕还未必比得上身前这个年轻人。 钱塘君傲气归傲气,却也清楚,徐行方才那种借助情绪共鸣,以“无明血焰”震慑千里,威加南疆群魔的手段,他便绝办不到。 更何况,他也亲眼见识了,徐行在直面他化自在天主时,是如何以至纯剑意,破解这位魔主染化一切生灵的情绪神通。 如此种种,已足以证明对方的手段。 钱塘君本是不愿聒噪的人物,不过是看徐行这小辈顺眼,才屡次出言相劝。 不过现在看来,这哪里是什么小辈,分明是有资格和自己平辈论交的同道中人。 念及此处,钱塘君目光不由得更为感慨。 身为修行上古神魔大道,早已灵肉合一的顶尖强者,钱塘君对旁人的肉身、神念,都有一种本能的敏感。 所以他感觉得出来,徐行无论是肉身还是元神都极其年轻,满是鹰扬奋发、勇猛精进的蓬勃朝气,约莫都不过半百年岁。 不是没可能再小,只是钱塘君对此的确是没有概念。 毕竟在他的印象中,只要是未过百岁,那就连“少年”二字都称不上,根本就是尚在襁褓、嗷嗷待哺的婴儿。 可此人在如此年纪,却已然学贯百家,神通战力堪比大真人,实是极其不可思议。 既然具备这般天资禀赋,无怪乎有如此心气志气,甚至敢同那位自在天主掰掰腕子。 却不知,八小子究竟是从哪儿结识这么个不得了的天纵奇才? 说完自在天主这个大麻烦后,徐行的神情也变得轻松起来,提到剩下那些南疆群魔,语气都有些漫不经心。 “至于其他人,若是想要趁火打劫,徐某更是欢迎至极。” 徐行抬起头,望向方才通过情绪共鸣,感知到的那几个格外强横的气机,语声悠悠,好似浑不在意,眼底深处又有些跃跃欲试。 虽然说是炼法,但徐行骨子里仍是武者本色,在他看来无论是神通术法,还是神功绝学,归根结柢都要落到打法上。 在武人的世界中,能不能打,是极其重要,甚至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若是在这个关头,南疆这群左道妖人敢于跳出来,让他徐某人一试手段,那是最好不过。 得到徐行的回应后,钱塘君也不多说,身形拔地而起,化为一条赤红光焰,直冲向天,划开一条煌煌赫赫、炽热难当的灼痕,往安南地界而去。 留在这处虚空世界中的徐行,也不急着将方才的设想付诸实践,而是走了出去,来到天坑地窟中,开始搜刮幽游夜摩天总坛的法宝、秘籍,以及储藏于此的宗门底蕴。 纵有诚惠所遗的全套“纣绝阴天秘箓”道基在手,但徐行还是准备先遍览南支道法,再来对照他和黑山老妖的修行成果。 这天坑地窟之下,虽是四通八达、隧道密布,却也逃不过“真武昊天镜”的映照。 此前一战,南支弟子已被顶尖强者交手时产生的余波,以及徐行的真火烧得七七八八。 只是,除了那几位直接遭到“无明血焰”焚烧的真人修士外,其余人感受到的都是由情绪共鸣传来的心绪,修为越低,感受就越浅。 所以还有一批修为浅薄的南支弟子,只是两股颤颤、心胆摇落,亦或是当场昏厥过去,侥幸逃过一劫。 但他们还来不及感到幸运,便听见从天坑地窟深处传来的动荡中止,心弦也再次提起了起来。 ——只因众人都明白,这是大战结束的征兆。 虽然以这些弟子的修为,难以窥见真人、大真人级数强者交手的精妙处,却也完全可以从方才徐行和钱塘君横冲直撞、不可一世的姿态中,看出来人的恐怖。 紧接着,一条袖袍鼓荡的俊美少年,自虚空中步出,衣袂飘扬,其下涌出炽盛燃烧的火光,宛如一尊火中神王,势要将世间腐朽焚尽。 这尊神王冯虚御风,俯瞰人间,目光平淡到近乎漠然。 每一个看见他的南支弟子,都感觉此人在同自己对视,更察觉到那双眼眸中不存丝毫掩饰的厌恶。 一眼之后,残存的二三十名弟子,全身上下,皆燃起血红烈焰,皮肉筋骨、五脏六腑皆尽烧成灰烬。 至此,南支总坛便彻底被他从上到下,来了个彻彻底底的满门诛绝,不留活口。 以徐行如今的修为和神通,想要翻阅这些弟子的神魂,实是如掌上观纹。 他本是想看看,这些修为低微者中,是否刚刚被掳来的逼不得已之人。 但一看之下,饶是以徐行的心境修持,也按捺不住沸腾怒意,决定将这群魔崽子赶尽杀绝、斩草除根。 这些弟子平日里为了炼法,所做之事用伤天害理、恶贯满盈都不足以形容。 幽游夜摩天中有一道结合了南疆蛊术的炼制阴魔之法,乃是要将擒来的女子修士,抛入蛊池中,任其血肉肌肤被蛊虫吞噬,偏又要吊住其性命,培养怨恨凶戾之气。 一般一头上好阴魔,至少要精心“养育”足足十载,直到这修士已彻底崩溃,被六欲浊流充斥身心,才能大功告成。 而这种阴魔,在幽游夜摩天中,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事物,即便是这些修为低微的弟子,也是人手两三头。 在知晓这般惨剧后,徐行心中的除魔之念已不再如火焰般旺盛炽烈,而是凝聚成小小一点,无比精粹更无可改易。 其实,自从徐行活出第二世人生以来,哪怕是对待一路上所见的种种强敌,他也很少升起过这般凌厉杀意。 但毫无疑问,此界这些五方魔教中人,乃是例外中的例外。 在这股杀意凝聚的刹那间,潜藏于徐行体内的“阿修罗无相魔头”更是前所未有的躁动、欢呼、沸腾起来,令萦绕其人周身的火焰,都蒙上一层淡烟薄雾似的血光。 徐行却并不去制止这群血魔,反倒是主动收敛神意、真气,任由血魔在体内自行演化,甚至凝成一枚枚阴蚀法箓,借此一窥夜叉修罗天之道的精义。 他一边观察体内变化,一边也铺开神念,一寸寸搜索着庞大的地底迷宫,搜刮起幽游夜摩天的贮藏。 身为魔门南支,正经的门阀大宗,幽游夜摩天虽是几经离乱,门人弟子亦换了一茬又一茬,底蕴毕竟还是深厚。 各种足可用来炼制法宝的天地灵物,以及诸多承载神通真意的玉简,还有诸多各有妙用的魔门法宝,甚至让徐行都升起眼缭乱之感。 将这些收获都整理了一遍,分门别类放入“真武昊天镜”后,就连镜中界也被塞了个满满当当,几乎不存丝毫空隙。 做完这一切后,徐行便又回到那处虚空世界,盘膝而坐,参悟起缴获得来的魔门法诀。 徐行这一身修为虽然繁杂且博大,却有一个基本准则,那便是修行成就尽数归拢于肉身。 不坏之躯如此、真形法体如此、五脏庙如此,如今既要涉及魔道,自也是从肉身入手。 至于这肉身如何变化,徐行也有现成的蓝本,那便是王彦章曾经展露过的阿修罗魔躯。 甚至于他自己的身躯,都在吸纳那枚“玄阴黑煞魔焰”法箓的碎片时,展现过类似魔躯的变化,只是被徐行强行镇压了下去。 不过虽有蓝本,但徐行也有自己的打算。 毕竟若真是练成阿修罗魔躯,只怕对日后修为亦有妨碍,不仅影响学习其他支脉的魔门法诀,更会影响“五脏庙”的运作。 既然如此,何不把完整的肉身,拆分开来看待? 徐行最开始练武时,接触到的便是大明王朝世界的炼身武道,讲究一个皮、肉、筋、骨四炼并行不悖,分别修行,等到宗师境界后,又有炼脏炼髓炼血的说法。 所以,对徐行来说,拆开又组合的思路,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念及此处,徐行双目紧闭,盘坐虚空。 神魂自眉心走出,抽走充盈体魄的五行元气、“九霄真经”的天罡正气,以及“十阳金焰”,聚成一尊五彩斑斓、凝若实质的法相,悬浮于肉身后。 紧接着,徐行的肉身张口一吐,至阳至刚的精血,便凝为一条晶莹剔透、有如红玉的血龙,从口中飞出,旋绕法相,蜿蜒盘踞。 在精血离体后,原本完美无瑕、精壮健硕的肉身,亦随之干瘪下去。 没了阳刚气血、浑厚真气,被徐行收在肉身里的一众“阿修罗无相血魔”,以及欲念浊气、魔火阴煞,都在此刻躁动起来。 那具肉身更是急剧扭曲、异化,好像那不是徐行倾注毕生精力,千锤百炼的真形法体,而是一团刹那千变的烂泥团,呈现出种种狰狞丑恶的轮廓。 不过饶是如此,这具肉身的面容却依旧安然、宁静、祥和,仿佛是断灭色相、清净涅槃的老僧,丝毫不为外物所动。 法相拂袖一扫,肉身中自成界域,勾连外界的五脏秘境当即倒转,清虚之气在下,重浊之气在上,实现了字面意义上的“翻天覆地”。 原本被镇压在下的魔头们,立时翻身做主,将原本充满洪荒风格,质朴原初的秘境尽数占据,化为一片片血海翻涌、浊浪滔天的魔域之景。 无数魔头在其中挣扎、厮杀,以五大秘境为根基,将徐行的真形法体拆成千百份,再把每一份拼凑起来,从内部重构肉身、另成魔门体系。 忽然间,肉身骤然睁开眼,额头正中,坚韧的皮肉深处,也钻出来一只竖着的眼眸。 这只眼睛和徐行的双眼没有任何区别,非是真气所凝,而是由血肉皮膜长成,脉络清晰,眼白剔透、眼球黝黑。 只是眼底深处,泛着一缕深沉血光,这血光现世后,亦有一种凶暴狰狞、炽烈燃烧的恶念,不断荡开来。 这整具肉身看上去,和身后那尊庄严肃穆的法相,完全是两个截然相反的极端。 肉身与徐行的神魂对视一眼,嘴角竟然咧开,露出一排森然白牙。 这本是徐行极喜欢做的表情,可他自己此时看来,却觉无比诡异。 感受着那无比熟悉的身影,徐行亦咧开嘴,露出一模一样的笑容,轻声道: “终于舍得出来了?” 徐行此前在北宋世界,就曾在“九空无界”中,捕捉过一头从人心欲念、恶念中诞生的阴魔。 若是用此界的说法,那么这阴魔可说是一头在自然生成的天魔,若是成长起来,未必不能在那个世界称尊做祖,号为原初。 即便被徐行捕捉,镇压于体内,这头阴魔的本质依旧未损,甚至不断吸纳徐行自己的煞气煞气,乃至斗心战志,壮大自身。 徐行在上个世界迎战庞斑时,这阴魔又同庞斑的“劫魔天”融于一处,变得越发强悍且诡异莫测。 哪怕是后来被压在五脏庙中,它仍是时不时地出来作乱,只是被禁锢于五行元气中,不得解脱,反倒是成了促进徐行修行的一大助力。 等徐行练成“真武七截阵”,又身具“十阳境界”后,这魔头又偃旗息鼓,再无声息,深深敛藏,足见狡猾至极。 魔道炼法,最为重要的一步,便是请降魔头,令其化为自身根基,改易形神结构,才能着手修行这本属于域外天魔一族的大法。 并且,想要完成这一步,还有诸多讲究,需要开坛设法,尊崇种种科仪,才能自无垠星海中招来合适、合用的魔头。 若是仪式出现丝毫差错,轻则走火入魔,形神受创,重则送菜上门,平白让那群魔头吃顿快餐。 而徐行如今时间紧迫,自然没多少功夫来完成这费时费力的严苛讲究,想用这种法子想要招来一头合适的魔头,那真不知道要试到猴年马月。 所以这头和他共存多年,早已互相被他本性浸染的阴魔,便成了最佳选择。 徐行这一次,既是要将魔道法门练到肉身上,亦是要把这头原初阴魔中的念头炼去,令其化为自己的第二元神、魔道根基。 阴魔占据这具垂涎已久的肉身后,做出来的第一个动作,便是朝着溟海大泽钻去。 它毕竟是一头和此界天魔本性相同的魔头,所以即便是初次接触这个世界的魔道,也从溟海大泽中敏锐地察觉到一种吸引力。 只是它才飞出去一丈,便听一声极其高亢、响彻云霄的清音。 这声音并不算大,都未曾令大泽掀起波澜,偏生穿透力极强,仿若一剑,直入阴魔神魂,余劲震颤肉身筋骨。 它不禁浑身一颤,怔在原地,又听‘嘶拉’一声,一条灿银剑光,划破虚空,自身后袭来,劈中阴魔后心。 以人体中轴线为核心,整具人身一分为二,从头顶一直到腰间再到双腿,与骨架分离,悬浮半空。 现在看来,整具肉身亦化成了两部分,在前面的是由皮肉组成的皮囊,后面则是筋骨纠缠的骨架子。 此时此刻,在南疆各处,也有不少人眼见大战结束,又再次将目光投了过来。 受过一次教训后,他们也学得乖了,不敢再肆无忌惮、明目张胆的放出神念,而是小心又小心,谨慎再谨慎。 徐行在修行时,亦没有做任何遮掩,而是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将过程展露出来,令南疆这群左道妖人都可以看得清楚。 然后,他们便看见了这一幕。 皮肉如帘幕,空荡荡地挂在前面,两颗黑漆漆的眼珠子挂在脸皮上,滴溜溜地乱转,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又仿佛正在搜寻血食。 后面则是一具缠着虬结筋络、莹白如玉的骨架子,骨骼粗大雄壮,骨节生棱、凌厉峥嵘,条条血丝纵贯其中,威武中带着些凶戾煞气。 皮肉挂在前面,骨架子飘在后面,这样的场景实在是诡异至极,饶是一众左道邪魔看在眼里,也不由得心悸。 毕竟谁都清楚,肉身乃是渡世宝筏,又有极多精微之处,所以此界高手平日运用神通法力时,多是要遁出元神。 若是要修炼肉身类型的神通,更是要小心翼翼,只因稍有不慎,就落得个形神崩溃的局面。 他们可从来不曾见过,有谁敢于如此大刀阔斧地对自己的肉身动手,即便是在一向离经叛道的魔门里,这也算是肆意妄为。 魔门的离经叛道,乃是针对天地大道,以及玄门正宗。其实在他们内部,尤其是供奉魔主、请降魔头、修行魔功这方面,有着相当严苛的规矩,容不得丝毫偏差。 魔门的以魔制魔之道,进境奇快,风险自然也绝大。 正如在悬崖纵马飞驰,其下便是万丈深渊,时刻险象环生,想要在方寸间腾挪,手中缰绳自然要抓得紧、握得稳。 此处所谓的“缰绳”,自然便是魔门法度,任何一个有志在魔门大道上有所成就的大神通者,都不会试图去挑战这样的法度。 但无论如何,现在南疆这些左道妖人们,心中最后那一点疑惑也已消散,彻底确定这是一场五方魔教的内部斗争。 这群围观高手里,最为百感交集、五味杂陈的,便是此前在徐行手中吃了大亏,折了一尊身外化身的九头巫神。 九头巫神此前因为枯岩山的前车之鉴,选择了在徐行和钱塘君到来时,远遁逃走,除了由于枯岩山的前车之鉴外,也是因为他自知实力不足,难以趁火打劫。 所以,九头王既是避风头,也是打算联系几个得力的帮手,一旦幽游夜摩天抵抗得力,便干脆来个前后夹击,将这两名死敌彻底留下来。 他在南疆经营近千年,自也有一批狼狈为奸、同流合污的左道好友,且个个手段不凡,神通诡异。 ——如若不然,只怕这些人早已沦为九头巫神的饵食,也配不上“朋友”二字。 请...您....收藏_6191书1吧(六\\\九\\\书\\\吧!) 只不过,九头王此念方生,还没寻到计划中的第一位盟友,徐行便打出了一记出其不意的“无明血焰”。 这位南疆巫神虽是能够将之接下,但在认出了其中所蕴含的魔门真意后,也是呆立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对付那群苟延残喘、如今有如过街老鼠的正道中人,憋屈惯了的南疆群魔哪怕少赚点,也是当仁不让,责无旁贷。 若是对付同样出身的左道妖人,九头王多付出点代价,也不愁没人前来助拳。 可问题是,现在他要面对的对手,不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正道,不是同病相怜的左道,是他妈占据大半个九州,已为天地正统的五方魔教! 九头巫神一想到这里,只觉满心苦涩,更是如诚惠一般,窥探到了此前那一战的“真相”,心中感慨。 ——只怕,南支这次是遭了北支和东支的算计了,什么王铁枪、阴雷血焰大阵,都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不过转念一想,九头巫神倒也不觉得心里那么憋屈难受了。 毕竟偌大一个南支都被算计得这么惨,就凭他这小胳膊小腿,贸然参与进去,只是丢了一具灵胎化身,已算是侥天之幸。 但九头巫神毕竟是在南疆称雄、执掌一方惯了,即便知道自己已算是得了便宜,心里还些郁气,不太舒服。 不过,当他看见徐行亲手解剖自己的肉身、令皮肉筋骨各自分离时,心中最后这一点憋屈、窝火,也已不翼而飞。 ——开玩笑,这种人物,只怕在五方魔教中都算是绝无仅有,他有几个胆子敢去惹? 其实九头巫神平日里修行蛊术,也没少如幽游夜摩天弟子那样,为了养一口怨愤戾气,刻意折磨“猎物”,对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 但是对待“猎物”和对待自己,毕竟是两码事。 更何况,如今那个正在自我解剖的,还是一个修为更在他之上的绝世高手! 徐行虽是能够以共鸣之法,调动南疆群魔的心火,却也没有能耐在相隔千里的情况下,清晰洞彻这群左道妖人的想法。 所以,他也并没有在意从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只是专注于修行。 皮肉、筋骨二分后,居于其中的阴魔,亦被这一剑斩开,难以复原。 徐行亦趁此机会,先是将至阳至刚的精血,以及十阳真气注入空荡荡的皮囊中。 他的精血不仅有本身的阳刚之气,亦带着“无法无念”境界蕴养出来的纯阳拳意,与阴魔之属可谓是极端对立,十阳真气更是不用多说。 如今其中又无五行元气作为缓冲,徐行如此举动,自是引发极端冲突,肌肤中不断裂开条条细纹,其中溢散出一股股浓郁黑烟。 ——这便是那头阴魔的神魂精粹。 这头阴魔与徐行共存已久,对纯阳拳意、阳刚气血也有抗性,只是在魔头本质跟着肉身一分为二后,这抗性自然便弱了下去。 徐行的法相又取出大槐树,鼓荡其中的乙木精气,蕴生出无穷生机,保证肉身不会彻底崩溃。 过了半晌,阴魔已是难以支撑,开始主动起存于五大秘境中的“阿修罗无相血魔”。 皮囊周身,亦开始浮现出源自夜叉修罗天的魔文法箓,密布成网,化成一片片漆黑鳞甲,自行朝着阿修罗魔躯演变。 徐行见状,便知道自己没有感觉错,这第一步的确是走对了,心中松了口气。 自从接触到此界的魔门修行后,他便意识到,自己身上这头阴魔,怕是极其罕见的种类,类似他化自在天,能够任意改换本质,驱使五脉神通。 如今一看,果然不差。 即便如此,阿修罗魔躯的变化,亦是没能压过阳刚气血,魔念浊气和十阳真气,仍是以皮囊为战场,进行极为惨烈的拉锯战。 不过在徐行看来,这也是极其难得的砥砺,只要维持住肉身不毁,静观两种力量相互碰撞、摩擦便可。 皮囊中的魂魄受损,骨架中的阴魔亦前所未有的躁动起来。整具骨架虽然在真气镇压下难以行动,却也随之扭曲、变异,呈现出更为狰狞的姿态。 徐行见状,长吸一口气,神魂亦运起从南支得来的“纣绝阴天秘箓”,抽取溟海大泽中阴泉之气,再糅合从黑山老妖处得来的九幽冥风,开始开凿阴窟、凝聚阴山。 严格来说,徐行对“纣绝阴天秘箓”的掌握,还没有到炉火纯青、圆融无碍的地步,只是有诚惠这位大真人的道基,作为参照,才能修行得如此之快。 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徐行的神魂后,便已浮现出一片连绵不绝、巍峨挺立的阴山,连带着整条神魂,亦或者说元神,都变得鬼气森森,仿若来自九幽冥府的冤魂凶灵。 这也是为何,徐行要把精血及十阳真气注入皮囊中。 有这部分力量的影响,他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单独修行“纣绝阴天秘箓”。 紧接着,他的神魂再次踏步而出,带着一座巍峨阴山,从天而降,落入骨架中。 那魔头当即同阴山相融,原本空无一物的崇山峻岭上,立时浮现出一片郁郁葱葱,却无比阴森的密林,又辟出一条条山涧阴泉,潺潺流淌,更隐约显出一座宫殿轮廓。 ——那便是“纣绝阴天秘箓”的修行顶点、纣绝阴天宫。 徐行眼见此情此景,不由得更为感慨,这魔头果然是上合元始圣道的存在。 他仓促修成的“纣绝阴天秘箓”,本还存在许多疏漏之处,结构亦不算严谨,可阴魔进入其中后,却忽然便激发出了种种魔道中的诡秘变化。 它不仅把阴山推至了“山水相依”的格局,甚至就连“纣绝阴天宫”,都提前显化出了些许轮廓,哪怕只是一道剪影,也算是迈进了大真人境界的门槛。 天宫中,逐渐浮现出一条身披玄黑长袍,头戴冠冕,其下垂十二旒的帝王身影,观其形貌,与徐行先前所见的南方天魔法体颇为相似,庄严肃穆,不容违逆。 魔头既然选择同阴山相融,驾驭这份来自幽游夜摩天的力量,自然也会被其中所蕴的魔道体系法度所束缚,难以如往常一般千变万化、聚散随心。 徐行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他的神魂骤然涨大,这一次,不是吞噬夺舍,而是带着整具白骨法身,以及阴山道基,乃至纣绝阴天宫,同归寂灭! 幽游夜摩天的法门,既要总领幽冥、贯通阴阳,那便唯有在生死转换间,才能够尽数领会其中真意。 对此,徐行已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而那头阴魔甫登大位,便要面对这种毁灭性的打击,自是奋力挣扎,却也无济于事。 毕竟这座阴山的根基,还是建立在徐行的神魂上,它即便已经入主其中,也暂时还没能将之尽数纳入掌控,自然无法抗拒这种玉石俱焚的自爆。 几乎所有关注此处的南疆高手,都听到了一声响彻云霄的剧烈爆炸,看见那具魔气森森的筋骨架子,骤然从中心爆开,四分五裂、支离破碎,整个坠入溟海大泽中。 紧接着,正在极具变化的皮囊,亦是随之坠入溟海大泽中,不知所踪。 ——失败了?! 同样的三个字,在同一刹那,浮现于诸多左道妖人的脑海中。 能够有手段,亦或者说有胆气再次关注此地的高手,哪怕不知道徐行究竟在干嘛,也能够明白,他应当是在试图开创一门前所未有,贯通魔门南北两脉的术法。 只不过现在看来,似乎是功败垂成?! 想到此处,一众妖人的目光,便不禁变得灼热起来——活着的魔门高手他们不敢惹,难道连尸体也不敢捡吗?! 下一刹那,足有五六条色彩斑斓、绿绿的烟气、虹光、云流,从四面八方纵起,朝着幽游夜摩天的总坛遗迹冲来。 开玩笑,只瞧那老魔炼法时的气象,就看得出来这绝对是魔门不世出的绝世魔头,如今既然陨落,遗留的宝物定然也极为不凡! 不过,绝大多数人还是保有最基本的克制,毕竟魔门中人的手段向来诡异莫测,难以预料。 保不齐这老魔头就是借此机会,诱骗他们动手,再趁此机会,直接一网打尽、赶尽杀绝! 只是,看着那五六人都已冲到天坑地窟,乃至迈入虚空世界中,那老魔头都没有反应,纵然是定力最深、心境最稳的那几位大真人,也有些讶然了。 ——身为一名手段非凡的魔道大真人,纵然是作戏诱敌,放任对手深入至此,只怕也有些过分了吧…… 大真人们尚且坐得住,可有相当一部分心急如焚的真人们,已经动身,在那五六人身后,又有八名真人级数的强者,架起遁光,朝此处赶来。 他们也不愧是在南疆厮混已久,身经千百战的邪魔外道,刻意走得慢了些,就等着看那些“敲门砖”的反应,想必心中还存着事有不谐便抽身远走的念头。 那几名动作最快的修士们,刚刚进入虚空世界,就见辽阔无垠、平缓如镜的溟海大泽深处,忽地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旋涡。 虽然只是一处微小的动静,但敢于抢先来到此处的,哪个不是颇有手段的高手,自然察觉得无比清晰。 却见旋涡正中,又缓缓浮现出一朵宛如红玉堆砌而成的莲台,鲜艳欲滴,美得不可方物。 莲台甫一出现,便以一种无与伦比的魅力,把所有人的视线、神念都给吸引过去,仿佛那正是世间唯一的珍宝,天上地下、无双无对。 刹那间,红莲盛开,方圆五六十里的溟海大泽,尽成一片血色。 一条血光莲蕊绽开,顷刻化为万千红线,纵穿长空,将那群修士的身躯洞穿,掠走精元血气,令其彻底化为一片飞灰。 还未彻底靠近的真人境修士中,有一人见多识广,目睹此情此景,不由得惊呼道: “化血——!” 言语还未说完,又有一只方圆丈许的白骨巨掌,从他头顶的虚空中按落。 这只巨掌的五根森然指骨上,还缠绕着虬结如龙的筋络,更显力量十足,只一抓,便把这位真人修士抓成一团血雾,就连元神亦没能逃得出去。 那原来是一尊高有数十丈,眼眶中燃着两团森冷黑焰,只存筋骨的巨大法身,浑身散发出森森鬼气,其后隐约可见崇山峻岭、阴泉九曲。 这俨然是一尊踏破阎罗殿,自九幽地狱杀回人间的绝世鬼雄! 但是最令人惊讶的是,身形如此巍峨挺拔的庞然大物,竟然是从虚空中步出。 莫非这便是南支传说中那门足可贯通阴阳、行走幽冥的虚空挪移神通——“九幽十狱冥遁法”?! 其余几名真人修士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可能性,或是散成烟云、或是化为长虹、或是钻入地底……各展神通,朝各个方向逃去。 他们的选择不可谓不正确,虚空神通虽是威能无穷,毕竟不能随心所欲的发动,只要多分几个方向,这老魔头也定然不可兼顾! 此念放出,其中三人眼前,便现出来一条晶莹血光,三颗头颅冲天而起,还不及落下,就已化作飞灰,随风飘洒。 在他们身后,一尊身材高大不输白骨法身,鳞甲峥嵘、外貌凶恶的阿修罗魔身,缓缓从血光凝聚成形。 只不过,这头阿修罗比起王彦章以旱魃之身化成的阿修罗,亦有颇多不同。 其中最明显的一处,便是他浑身鳞甲非是漆黑,而是如肤色一般,晶莹剔透的鲜红。 他的眉心亦生有一枚竖瞳,三只眼睛的眼底深处,都蕴有暗金光泽,更添一份难以言喻的威严华贵。 另外四人中,有一人被“玄阴黑煞毒焰”从内到外炼成了飞灰,一人被白骨法身以虚空神通追上,一爪拍死,一人被九幽冥风吹散了元神,最后一人则是被九曲阴泉腐化了法体。 做完这一切后,魔身与白骨相合,又重新化作一名丰神俊朗、气度卓然的青衣少年,风采照人。 可此情此景落到南疆魔头眼中,只觉一阵惊惧,心中更是忍不住地生疑——这老魔头,究竟练成了什么大法,竟然如此恐怖?! 他们都看得出来,徐行乃是将皮肉化成阿修罗魔躯,衍生出夜叉修罗天的神通,再将筋骨炼成白骨法身,坐镇阴山,施展幽游夜摩天的幽冥大法。 他的魔躯、法身即便二分,也都有着大真人级数的战斗力,且心意相通,联起手来,只怕威胁性还要拔高一个档次。 可、可这怎有可能?! 在众目睽睽下,脸上始终缺乏表情,一直以冷酷凶戾之姿示人的徐行,也在皮肉筋骨重归于体的刹那,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只是这样的笑容,却不知让多少人心肝震颤、遍体生寒。 徐行之所以会笑,不只是因为他终于借着生死转换的时机,彻底将那头阴魔混沌未明的灵智磨灭,炼成了本命魔头、第二元神。 更是因为他把自己的身躯,也终于改造完成,完全超越了血肉之躯、乃至真形法体的藩篱,完全可以做到物理层面的“千变万化”。 对一个武者来说,任是谁完成这样的作品、这样的成就,都必然是心怀大畅,徐行自也不例外。 不过在畅快之余,他也有些惋惜。 ——只可惜,没有个够分量的高手,来试一试更多的魔道变化。 应该说,这头阴魔不愧是汲取了整个“九空无界”的欲念,才最终诞生的天地异数,果真是无比奇妙,和此界魔道一结合,更是催生出种种不可思议的变化。 此前徐行也清楚这一点,但终究不如现在这种身临其境的体悟。 以天魔视角看待世界,更是让他对虚空神通、情绪神通的掌握,都拔高了一大截。 与之类似的好处还有很多,只待徐行日后慢慢开发。 他现在甚至已经开始期待起来,若是得了其他三脉的魔道功法,自己的法身和魔躯,又会产生什么样的变化?(本章完) 第174章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柳郎穷!(万字章节) 略施手段,斩杀一众真人修士后,徐行又反过身去,看向身下的溟海大泽。 他长袖一拂,从诚惠手中缴获的玉净瓶,以及得自泾阳王的水神鼎便自行飘出。 这两件法宝虽然此前都是正统灵物,如今却已染上了浓郁的魔门风格,其上无数诡奇纹路,拼合狰狞丑陋的妖魔万鬼图。 练成魔门大法后,按照此界惯例,徐行也要炼制几件法宝,既是印证修行,也是有助于战力。 如今这两件法宝,正好作为主要材料。 除此之外,徐行还有从黑山老妖等一众南支真人高手、门人弟子,以及宝库中缴获的法宝灵材,可以用作补充。 他放出一团三色交织的归元火,将众多法宝、材料都给扔进火中,开始祭炼。 不一会儿,火中灵材便自行分解,竟然有融合为一的倾向,徐行倒也不奇怪,因为这种聚合性本也是魔道的特色之一。 魔道所用的法器、法宝,根子亦是在那遍述天地本源的阴蚀魔文,也即是魔道法箓中。 无论是五行之属,还是其他种类的材料,只要被打进去这种法箓,都会朝着天魔的存在形态发生改变,因此才能为魔道中人所用。 但这也意味着,手段更高、神通更强的高人,能够轻而易举地将这些法器、法宝化为己用。 所谓赢家通吃,便是如此。 徐行一边从这种特性中,参悟魔道的种种玄妙奥义,一边操纵火焰,渐渐凝成一卷画轴。 只见溟海翻涌、蛟龙潜藏,顶上阴云密布,云层中电光激荡,青白交加。 徐行再次显化出白骨法身,抬手一指,指尖激荡出一抹昏黄光晕,仿佛割裂天地、划分阴阳,点在画卷正中。 正是幽游夜摩天中秘传的藏纳阴兵之法,以及最负盛名的虚空神通“九幽十狱冥遁法”。 两者结合,便能再造冥土、滋养阴魂,可说是自辟天地的另一个变种。 徐行这尊白骨法身中所蕴含的法度,正是来自幽游夜摩天的根本大法“纣绝阴天秘箓”,他又曾经不止一次地试过开辟天地,对这种神通组合,有着天然的敏感。 所以,他才能无师自通,且施展得如此浑然天成。 一指点出,画卷一震,方圆五六十里的溟海大泽,皆如龙吸水一般,投入其中,令画中海水越发汹涌,更传出澎湃怒潮之声。 这画卷中的“幽冥界”,虽然不如这处由南支历代祖师联手打造的虚空世界稳固、完整,但若光是用来容纳溟海大泽中的阴泉,倒也是正合适。 除此之外,其中还有诚惠那口玉净瓶中蓄养的五百魔龙,可见蛟龙不断投入海水中,激起层层风浪,每一阵风、每一朵浪,都令海水变得越发污浊。 蛟龙的形貌亦在溟海大泽中不断变化,或是鳞甲峥嵘、或是白骨森然,就像是介于生死间,有些类似佛门所谓的红颜白骨观。 这也是画卷除了斗战杀伐外的另一个用处,此物亦是幽游夜摩天的根本法度所凝,如今展现的,也即是这法度的本质——生死往复,九幽轮回。 每一个幽游夜摩天的真人,在凝炼阴山、化为阴灵鬼身,在祭炼阴兵的同时,也是在探索借阴生阳、死而复生的奥秘。 每一次由死转生,在“幽游夜摩天”中便称为一次“九幽轮回”,若是能够历经九次轮回而不损真灵、不坏法身,便是堪比真仙的大成就。 徐行此前带着阴魔,一并投入溟海中的举动,亦是暗合“九幽轮回”之真谛,而他对这种生死间的修法也颇为熟悉,所以才能一蹴而就,以“纣绝阴天秘箓”成就大真人业位。 徐行再一振画轴,长卷合拢,光华内敛,不见有丝毫出奇之处。 他将长卷收入袖中,自语道: “既是仿照九幽之法而成,便可名之为‘溟海变相转龙图’。” 练成这件鬼道修行的根本法宝后,徐行又将白骨法身变化为阿修罗血海魔躯,归元三火中的血焰立时燃烧得更为旺盛。 阴山白骨法身乃是纯粹由“纣绝阴天秘箓”练成,又有诚惠这位大真人的道基,以及一众南支真人为参照,是以法度严谨、结构完善。 可这具阿修罗血海魔躯,乃是阴魔从单纯“无相血魔”身上演化得来,欠缺颇多真传奥秘,最终能够凝聚成形,也得益于徐行的纯阳气血。 这也是为何,魔躯鳞甲非是漆黑一片,反倒是鲜艳欲滴的血红,眼眸中更带着暗金色泽。 不过,徐行对此倒也不甚在意。 毕竟虽然缺少对应法度,但这具魔躯自带的种种天赋神通,以及纯粹的肉身力量,已经足够他发挥一生所学。 徐行还计划着,如果能够再从钱塘君手中,学来完整的六祸禁法,匹配与这具阿修罗魔躯相匹配,那便也足够了。 至于魔躯对应的法宝,徐行心中也早有定计,他手捏法诀,将诚惠的尸骨,以及从那几位真人修士身上掠夺来的精元血气,尽数注入火中。 不一会儿,血光大盛,便凝成一条瑰丽明艳、艳绝当世的刀光,以及一杆晶莹剔透、贯穿有一根血红细线的大枪。 这口刀乃是阿修罗血海魔躯的天赋神通——化血神光所化,无比阴毒,专伤肉身法体,见伤见血即化,掠夺精元,又内蕴来自地肺的毒焰煞气。 即便是大真人级数的强者,能够固守精元,不被掠夺,等闲被砍中一刀,也要耗费不少功夫,才能镇压毒力煞气,等若是平白被削去一层法力。 除此之外,内中还封印了一众无影无形、诡秘恐怖的无相血魔,这群血魔又吸纳了阴魔身上那来自九空无界的浓烈斗战杀伐之气,一旦放出,凶煞无比,亦能辅助兵主作战。 是以,徐行将之命名为“无相血煞神刀”。 那杆大枪则要朴实许多,并无如此之多的奇能功效,只不过是占了坚锐二字,最值得称道处,便是其中内蕴了“无明血焰”、“十阳金焰”,能激发离火神雷的变化。 一枪点出,哪怕相隔十来里,亦能引发凶猛至极、连绵不绝的暴烈炸劲。 徐行便将之命名为“血焰烈雷枪”。 这一枪一刀,便是一正一奇,配合阿修罗血海魔身的种种莫测变化,战斗力绝不输给阴山白骨法身,诡秘之处,甚至是犹有过之。 徐行甚至想到了当初的王彦章,却不知道,如今的自己,是否能够凭借阿修罗魔道的修为,和这位“铁枪神将”掰一掰腕子? 这个问题的答案尚且不知,但徐行可以肯定,最起码他当初留下来那一尊踏入大真人境界的化身,已不会是自己的对手。 只不过,在练成这两大魔道变化后,徐行也意识到一件事,倒不是说他练得不好,问题是——现在练得太好了。 他本来的计划是,令五脏庙翻天覆地,让魔道、玄门、释家,三种修法达到平衡。 现如今,由于魔道过于强悍,他不得不分割体魄,抽离神魂,才可发挥出全部战力。 不过虽有困境,徐行倒也不急,毕竟他的炼法之路,本就是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 既然如今魔道大盛,那他现在也该去学一学此界的其他道统真传了。 念及此处,徐行也不耽搁,将一切魔道变化平息,再次显露出常人形貌,御使“无相血煞神刀”,化为一条撕空裂气、横贯长空的艳丽血光,直朝安南地界飞去。 南疆地界,不知道有多少老魔头昂首,眺望这格外浓郁、气势沛然的血光,由衷发出一声叹息: 这天下,果然是魔道大昌的局面…… 除了无用的感慨外,如九头巫神这种人,也多留了个心眼,暗中遣人出去打探,这位学贯魔门几大支脉的神秘强者,究竟是什么来历。 根据那一记遥击千里,令南疆群魔同感震撼的“无明血焰”,以及南支总坛遗留的火光,一众左道妖人皆敬畏地称其为“赤劫魔君”。 —— 安南地界,升龙皇城。 徐行虽是从此处赶往枯岩山,又随钱塘君奔袭数千里,直捣幽游夜摩天总坛,实则也只过去了数个时辰而已。 但就是这数个时辰,李修儒等人也已等得颇为心急,毕竟在他们眼中,徐行纵然手段繁多、修为不俗,也不过只是一名真人修士。 对方既然敢对钱塘龙君这种即便的大真人级数中亦算是顶尖的强者动手,还能将之牢牢困住,连半点讯息都发不出来,可见手段如何。 ——以真人之身,面对这样一群高深莫测、不知神通几何的高手,无论怎么看,只怕都谈不上胜算二字吧…… 敖清绮在这群人中,和徐行交际最浅,也最是不放心,等了会儿后,便不由得把敖峥嵘拉了过来,再次询问起来徐行的来历。 李修儒、左擎天等人是把徐行当成了龙宫聘请的供奉一类,故而没有细问。 但敖清绮却很明白,至少在自己走之前,龙宫中绝没有这样一号人物,而此前所谓的萍水相逢、一见如故,在如今这种危机局面下,也显得难以倚靠。 但敖峥嵘也实在是不好如实相告——毕竟这个问题,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还怎么如实相告。 所以,敖峥嵘便只说这位前辈乃隐居东海的散仙一流,此次出山,也是静极思动,特来斩妖除魔。 对东海散仙的说法,敖清绮倒是没有过多疑惑,毕竟龙宫虽是水族霸主,名义上统辖四海,实则真正掌握的,也不过只是蓬莱海境这一块。 辽阔无垠的海上,存在一些避世不出、神通不凡的散仙高人,倒也不怎么奇怪。 奇怪的是,这人和小八不过相识数日,又何必要做到如此地步? 对这个问题,敖峥嵘一时也没有答案,只是想了想徐行此前遇见黑山老妖时,说的那一句“万里腥膻如许”,不由得鬼使神差地答道: “或许,前辈是真的……看不惯吧。” “看不惯?” 敖清绮眉头蹙起,显然并不觉得算是一个合理的答案,敖峥嵘却已闭口不言,遥想那位前辈的风姿。 自他和徐行见面以来,这位前辈虽是一直表现得极为温和,但是遇见和魔门相关的事,下手一向都是赶尽杀绝、极为凌厉,没有丝毫余地可讲。 可这种果决,却又并非是如他们龙宫一般,来自于血海深仇。 敖峥嵘甚至从他身上,不仅感受不到丝毫恨意,就连杀意都是那么平静,却是无比凝练、无比坚决。 他的心中忽然有种明悟: ——或许,“看不惯”三个字,对这位前辈来说,当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如此傲然,甚至是傲慢的心态,反倒是令敖峥嵘越发确信,徐行应当是上古时代那些随心所欲,或曰肆意妄为的大妖。 毕竟,在天庭法度的镇压下,就算是他叔父这种无法无天的老龙,也万不会有这样的心态。 和敖清绮解释完后,敖峥嵘也转过头,眺望枯岩山方向,满眼期待。 不知为何,虽然明知徐行也只有真人境界的修为,但八太子对这位神秘莫测的前辈,就是有信心。 这种信心不讲道理,毫无由来,偏偏无比强悍,顷刻间占领了敖峥嵘的胸怀。 如此焦灼且煎熬的等待,并未持续太久。 就在这一天的太阳即将落山,残阳如血、红霞遍天之际,一条明艳焰光挟滚滚热浪,自西方飞来,横贯长空,煌煌赫赫,似大日重临。 敖清绮、敖峥嵘只一见这熟悉光芒,心中便安定下来,更由衷流露出笑意。 因为他们已认出来,自远处飞驰而来的,正是自家那位最值得信赖的叔父。 钱塘君也远远感受到了两位子侄的熟悉气机,长虹一转一折,便落到升龙皇城中,化为那赤发披肩、相貌威严的中年男子。 在看到敖清绮的刹那,感受到这位四公主的虚弱,饶是以钱塘君的坚韧性情,也不由得目光恍惚一阵。 在他的印象中,这位侄女好像永远都是英姿勃发、自信飞扬,又何时如此凄惨过?! 想到这里,钱塘君胸中戾气大盛,却也只是紧绷着脸,嘴唇抿成一线,一言不发。 敖清绮很清楚这位叔父的性子,也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便根本不提这件事,而是主动发问道: “叔父,徐先生呢?” 钱塘君听到这个名字,眉头一颤,那张轮廓分明、不怒自威的面容抽动几下,竟然扯出来一个敖峥嵘、敖清绮都不曾见过的神情。 那样的神情,只能被称为古怪。 老龙君的语气,甚至比神情更古怪,他回想起徐行方才的相貌,有些不确定地道: “他现在,应该在斩草除根吧……” “斩草除根?!” 听到这四个字,饶是对徐行最有信心的敖峥嵘,都不由得睁大了眼,目光中充满了疑惑和不敢置信。 除了他之外,如敖清绮、李修儒等人,更是直接愣在原地,双目圆睁,说不出半句言语。 钱塘君见他们这般作态,摇了摇头,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将此前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老龙君毕生精力都在打磨肉身、砥砺法力上,讲故事的手法实在是不高明,完全是平铺直叙,寡淡无味。 若是世俗里的说书人,如他这般,只怕是连一口饱饭都难吃上。 怎奈何,钱塘君的言语虽是平淡,可这事儿本身就已充满足够的传奇性,令众人听得瞠目结舌、胸怀激荡,且久久不能平息。 敖峥嵘此前虽然不担心,但他对徐行最好的估计,也不过是期望这位前辈,用他那自辟天地的无上神通,将叔父带出包围圈。 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徐行竟然生猛至此,借枯岩山地貌,一举拥有大真人战力,助力钱塘君将一众伏兵赶尽杀绝。 要知道,其中不只有在左道大名鼎鼎的五台山混邪老祖,威震南疆、为祸一方的赤蛊岭巫神九头王,还有“铁枪神将”的一具化身! 王铁枪的名头之盛,在此界怕是只在几位真仙、天魔之下,堪为天下最顶尖的几位之一,饶是一具化身,亦非是寻常大真人所能力敌。 可他竟然在枯岩山翻了船,连化身分魂都没能逃出去,尽数被炼成了飞灰,这就极其难以想象、不可思议了。 至于再后来,一人一龙定计,干脆直捣黄龙,覆灭南支总坛,令南疆群魔悉数俯首之事,更是众人听得目眩神迷,只疑身在梦中。 讲完后,钱塘君淡然总结道: “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虽然钱塘君隐去了诸如自在天主插手、南方天魔法体等隐秘,但光是这些事实,已经足够震撼。 是以直到他说完后,过了许久,众人都是默不作声、呆立原地。 钱塘君倒也不去管他们如何,大袖一挥,走到升龙皇城那座崩毁的殿宇中,便盘膝而坐,自顾自地修行起来。 此前两人从枯岩山到南疆的路上,徐行也给了钱塘君极多启发,他正愁没有时间来消化,如今这功夫正好。 过了会儿后,还是敖峥嵘第一个反应过来,凑到钱塘君身边,低声问道: “叔父,南疆毕竟群魔乱舞、左道猖獗,前辈一人留在那里炼法,会不会……” 钱塘君撑开眼皮,有些诧异地瞥了他一眼,倒是没想到这份关心,才缓缓道: “若是我没猜错,只怕那位要我先走,就是为了引蛇出洞,好在临走前再多捞上一笔。” 说到这里,钱塘君也不耐再解释下去,而是又看了看敖峥嵘,问道: “我六祸禁法,是你教给他的?”敖峥嵘这事儿本是做得问心无愧,只是被钱塘君如此质问,到底还是有些尴尬,讪讪道: “叔父……” 却不料,他的辩解之言还没说出口,钱塘君就已大手一挥,盖棺定论道: “这事儿,算你做得不错。” 言毕,他又斜眼看了下自家侄子兼亲传弟子,不屑道: “那位比起你小子,天资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六祸禁法’在你手里,根本就是有损老子的威名。” 敖峥嵘极其熟悉这老龙的脾气,倒也不怒,只是摊开手,无奈道: “这事儿您老人家怨我没用,得怨我爹,把我生成这个逼样,我能有啥办法?” 钱塘君却不怒,反而满意招手道: “混不吝得很,倒是像老子我。老子近来在那狗屁大阵中,虽说是憋得难受,也有了点领悟,过来领赏!” 虽说是领赏,但是钱塘君的语气却颇为森然,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众人虽是与此无关,心头也不禁涌现出一股寒意。 ——柳毅除外。 只因他已经注意到,钱塘君在有意无意间,朝自己投来了一眼。 请...您....收藏_6191书1吧(六\\\九\\\书\\\吧!) 以这老龙的修为,哪怕只是轻轻一个眼神、淡淡一道目光,也非是柳毅这种不入正宗的风水术士所能抵挡。 霎时间,他的面容便惨白一片,浑身遍体生寒,好似有一把无形利剑,死死抵住喉头,锋锐至极,将其肉身、法力,乃至虚无缥缈的心念,都牢牢限制住。 钱塘君亦不由得眯起眼,明显感受到柳毅心中那转瞬即逝的巨大愤怒,对这小白脸的印象,反倒是更好了些许。 ——但也只是些许而已。 以钱塘君的眼力,自然看得出来,柳毅和敖清绮之间存在的微妙气氛,又有泾阳王之事在前,他心头自是不快到极点。 这种心态,其实敖峥嵘当时如出一辙,不同之处在于,敖峥嵘清楚柳毅和敖清绮的事,身边又有徐行盯着,才没有作态。 如今钱塘君既没有人压着,又不明真相,性子更比敖峥嵘极端十倍,举措自然直戳了当。 虽然不至于一口气弄死柳毅,给他个毕生难忘的教训,令其人不敢升起别的心思,却也是在所难免。 不过,就在钱塘君还要发力之时,敖清绮也敏锐地注意到,那横亘于一龙、一人身前的险恶气氛,长腿一迈,便拦在柳毅身前,清喝道: “叔父!” 言语间,敖清绮已将柳毅的所作所为,用神念形式,传给了钱塘君。 钱塘君目光又是一凝,怔了好半晌,才又望向柳毅,淡淡开口: “小子,是把硬骨头,你既然学的是风水术,倒不妨随我回龙宫,传你全套法门。 若是学得好,你心中所愿,也不是没有机会达成,虽然机会很小。” 见柳毅仍是不做声,钱塘君又站起来,袖袍一拂,淡然保证道: “我的确对你看不顺眼,但也不至于在这种事上,做些手段。” 柳毅仍是立在原地,面色如常,默不作声,左擎天、李修儒看着他,眼中都泛起担忧神色。 敖清绮注视着男人那沉默而坚实的背影,心中更是罕见地浮起些不安。 见钱塘君的面色越来越沉,柳毅才摇了摇头,拱手抱拳,缓缓开口,坦然道: “龙君盛情相邀,足见诚意,小子亦不认为以龙君的身份,会虚言矫饰,但这份馈赠,还是算了。” 所有人都看得出,柳毅说这话时,眼中既有挣扎,亦有如释重负的神情,很显然,他刚才在心中经历了一番取舍挣扎。 钱塘君对柳毅的选择,倒是不置可否,只是看了看他后,忽然问道: “小子,你现在心里,很……愤怒?” 柳毅注视着这位或许自己耗费毕生精力,也难以撼动其一片龙鳞的龙君,面容没有丝毫变化,无比自然地点了点头,反问道: “龙君若是遇上这样莫名其妙的事,难道不会愤怒?” 柳毅甘冒奇险,才放出敖清绮,更请得几位至交好友,横越魔潮,往海境通风报信,无论怎么说,都是海境欠他的人情。 可到头来,他这个恩人,反要被钱塘君如此对待,任是谁来,也不能不愤怒。 只不过,钱塘君对此,只是轻蔑一笑,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 “小子,以我的神通法力,就遇不上这样的事。其次,感到愤怒、表达愤怒、发泄愤怒,是截然不同的三件事,你要分得清。” 说到这里,这位龙君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略显凌厉的笑。 “不过,在我面前,你能做到第二步,已算是不错。” 听到这话,柳毅再次默不作声,只是钱塘君能够感受到,他心中那股无明怒意,已经燃烧得越发炽盛。 敖峥嵘见钱塘君如此作态,喉头动了一动,却见自家叔父斜瞥过来,欲言又止,又再次站了回去。 可站在两人之间的敖清绮,却再也忍受不了,猛地一跺脚,令原本就崩毁尽半数的大殿,剧烈摇晃起来。 她伸出手,强行将柳毅搂住,再抬起一双坚毅眼眸,直视钱塘君,纵使一言不发,也将自己的态度表露无疑。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敖峥嵘、左擎天、李修儒三人都有些猝不及防。 只不过敖峥嵘是望向了敖清绮,左擎天则是无比紧张地看向了钱塘君。 李修儒甚至捏紧了手中的“计都隐曜剑符”,生怕这老龙一个应激,便要把柳毅当场打得形神俱灭。 他们都没想到,在解决了泾阳王,救出钱塘君后,这一直以来都被视为最大助力的老龙君,竟然会成了可能要直面的最强对手。 不只是这些局外人懵了,就连柳毅自己,也不曾想到敖清绮在情急之下,竟然会做出这种举动。 他此前虽是愤怒,却也绝没有要做龙宫赘婿的想法。 身为在生死间摸爬滚打的散修,柳毅虽是不明白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却认得清楚,什么叫做云泥之别。 对他来说,这四个字有极其现实的意义。 当他们这些散修在魔潮中浴血厮杀,只为明天的饱饭时,名门大宗的弟子们,则可以在师长护持下,安安心心的炼法,不必为道法传承、修行资粮而担忧半点。 柳毅对此并无怨怼,却也不觉得在泥泞里安安稳稳刨食的自己,比起他们究竟差到哪。 ——魔劫临头,此界中人,哪个不是魔头饵食? 只不过是或大或小、或早或晚而已。 其实在柳毅心中深处,反倒是颇为佩服符箓三宗那三位镇世祖师,以及一众佛道高人。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若非是这些真仙、阿罗汉顶在前面,如他这种散修甚至连在泥里挣扎求生的机会都不会有,顷刻间便要灰灰而去。 柳毅之所以帮这位龙女,最为现实的原因,就是因为自己的风水术,的确只有在海境龙宫还保有传承。 除此之外,无非是“不忍见”三字而已。 魔头猖獗、魔道大昌,既然置身五浊恶世中,他柳毅没本事只手补天裂,却也想给这群魔头添点堵! 可敖清绮的所作所为,柳毅就实在搞不懂了,她究竟是出于同历生死的战友之谊,想要帮自己一把,还是…… 不过,无论敖清绮是出于何种原因,做出这种举动,都令柳毅心中泛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意。 对他来说,这种体验还属生平首次。 钱塘君面色仍是如常,他刚想说些什么,便听到一个巨大声音遥遥传来,滚滚如雷,轰隆作响,响彻方圆数十里。 他的神念都不曾捕捉到丝毫征兆,便见一具高约丈许、鬼泣森森的白骨,划破虚空,带着一溜幽绿焰光,自从大殿最高处走出来。 除了钱塘君以外,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进入了最完全的战备状态,心中更是震撼至极。 ——不是说,南支总坛已经被连锅端了吗,难道,这位是…… 南方天魔四个大字,不约而同地浮现在众人心中,更带来一股前所未有的绝大压力。 钱塘君倒是没有任何动作,只因他已经感受到从白骨法身中传来的熟悉奇迹,眼中却也流露出不加掩饰的震惊。 和幽游夜摩天打了多年交道,他又如何会认不得这“九幽十狱冥遁法”?! 只是,这就连诚惠都不曾练成的虚空神通,他怎么掌握得这么快?! ——难不成,这就是自辟虚空的伟力? 念及此处,钱塘君又从上到下,把这具法身打量了一遍,只见法身内外皆与阴山相合,法度森严,结构严谨。 饶是以他的眼界,竟也挑不出错漏来,俨然就是一尊在“纣绝阴天秘箓”上,不知道沉浸了多少年的老魔头、老阴物。 如果说虚空神通,还能用早有经验来解释,可眼下这幅场景,又怎么解释?! 钱塘君清楚记得,他和徐行分别前,这位甚至都还没有开始炼法。 才过去几个时辰,就把“纣绝阴天秘箓”练到了如此地步?! 除此之外,钱塘君最为疑惑的就是——他的本命魔头,究竟是从何而来? 不过,在这刹那间,他又察觉到一股浓郁血腥气,自极远处飞来,煞气冲霄,气象恢弘,俨然是修罗夜叉天的高手。 ——王铁枪这厮,竟然来得这么快?! 钱塘君在第一时间,自然将之视为了王彦章,可细细一品,又觉有些不对。 他刚要出手一探究竟,就见那具白骨法身下巴开合,传来一声仿佛来自幽冥深处,勾魂夺魄的天魔妙音。 “勿慌,那是我的皮囊。” 言语甫落定,一条瑰艳绮丽的血光,现于众人眼前。 钱塘君能够清晰看到,其中乃是一头鳞甲峥嵘、通体血红、眉心生竖瞳的阿修罗。 这头阿修罗体内的魔道法箓,虽然不如阴山白骨法身来得法度森严,却也别具一格,更有沛莫能当的煞气,丝毫不逊后者,俨然也是一尊大真人级数的强者。 钱塘君此时已不只是震惊,还极其罕见地泛起几分惊骇——这人到底是人,还是投身此界的自在天魔?! 血光自天穹坠落,被“无相血煞神刀”刀光包裹的阿修罗血海魔躯,亦化为一条赤红烟气,投进白骨法身中,皮肉筋骨相合,立时显出徐行的相貌。 见到钱塘君眼中的戒备,徐行只是一笑,并不多做解释,反倒是看向柳毅,叹道: “老龙君,这件事,你做得过了。” 徐行方才虽是距离此处甚远,还有百来里,但从柳毅心中升腾起的巨大怒火,在他的“天魔视角”中,实在是太过显眼。 而在诸般情绪中,徐行操弄得最顺手,也最熟悉的情绪,便是愤怒。 所以,以柳毅的“愤怒”情绪,他观此间之事,犹如掌上观纹,甚至能够清晰体察到,每个人在那一刹那的情绪波动。 这便是天魔视角的妙用。 钱塘君虽不知其妙,但他很清楚,徐行的那面镜子亦有非凡的探查之能,所以并不奇怪,只是眉头一竖。 “这小子和你什么关系?” 钱塘君这种态度,让最熟悉敖峥嵘、敖清绮为之一愣。 在敖家姐弟的印象中,这位叔父哪怕是面对洞庭君,乃至一众真仙级数的正道高人,都是言谈无忌,绝没有如此情态。 如果非要说,如今的钱塘君是一种什么状态,那么最贴切的两个字,便是……敬畏。 既有敬,更带畏! 徐行清楚他的意思,只是摇头: “萍水相逢。” 钱塘君刚想说什么,徐行又抬起头,直视这老赤龙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却是一见如故。” 听到这八个字,敖峥嵘面皮一抽。 钱塘君只听这四个字,就听得出来徐行的坚定,他也的确犯不上为了一个风水术士,和这高深莫测的强者闹翻,便干净利落道: “既是你发话,今日之事,就算是过去了。” 徐行又摇了摇头,直接道: “你和我之间,本就没有事。” 言语中,他伸手一指柳毅,淡然道: “就算有事儿,也是在你们之间。” 见柳毅愣在原地,徐行直接道: “老龙君,今日我救你一命,也不图别的回报,龙宫中那份风水术的全套传承,劳烦您来一份,钱货两讫,恩情一笔勾销。” 敖峥嵘听到这里,不由得目光一动。 他很清楚,徐行之所以要从海境不远万里赶来安南,就是为了从钱塘君身上,得到全套的“六祸禁法”。 如今“六祸禁法”就在眼前,他却弃之不顾,反倒是要去求一套风水术? 不知为何,敖峥嵘此时却完全没有吃惊的感觉,只是想到了方才那个答案。 ——或许,这也不过是因为“看不惯”三字罢了。 钱塘君虽然没想到徐行会做此选择,倒也答应得干脆利落: “可以。” 言毕,钱塘君目光落到柳毅身上,并没有说话,只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柳毅也全无畏惧,只是抬起头来,同钱塘君对视一眼。 就是这一眼,令徐行、钱塘君都颇为满意。 钱塘君是欣赏柳毅这种只要认为自己是对的,就全无畏惧的刚直脾气,好像此人活在世上,就只是为了活这一口气而已。 徐行看重的则是另一点。 精擅情绪神通的他,完全感觉得出来,在自己到来之后,并直接表露出支持后,柳毅的情绪亦没有出现太大变化,更没有把他当成靠山,狐假虎威的意思。 有趣,这就实在是有趣—— 见徐行和钱塘君谈妥,柳毅虽然也愣了愣,还是朝徐行拱手抱拳,开口欲言。 虽然不知道这位前辈究竟为何如此,但柳毅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也不觉他有资格让徐行为自己出头。 只是他还没说话,便见徐行回过头来,看向自己,抬起一只手,笑吟吟道: “柳兄想说什么我很清楚,但这并非是馈赠,而是一份酬劳——聘请你的酬劳。” “聘请我?” 柳毅有些不敢置信,徐行点了点头,自然而然道: “我欲要在此界开宗立派,当然不能缺了人手,如柳兄这种英才,值这个价。” 他又望向左擎天、敖峥嵘、敖清绮,以及最后的钱塘君,坦然道: “不只是聘请你一人,还有在座各位。” 钱塘君虽然不至于为一点小事,就跟徐行动怒,但还是面色古怪,只觉此人行事,实在是天马行空,难以琢磨,气笑道: “你才跟本君呛声,又要聘我入山?” 徐行眨了眨眼睛,自然道: “一码归一码,此前之事,龙君大人大量,应当不会往心里去吧。”(本章完) 第175章 赤劫魔君名震天下,金山寺中法海论魔 (万字章节) 开宗立派? 听到这四个字,敖峥嵘、敖清绮还好,左擎天、柳毅两个散修,已是再次瞠目结舌,李修儒更是睁大一对圆圆的眼眸,不知所云。 在如今这个魔道大昌、妖邪横行的世道,开宗立派已非只是选址、建宗、传法这么简单。 劫数降临之时,此界中小体量的门派,就已尽数覆灭,称得上当世名门的巍然大物,也仅存符箓三宗、青城剑宗、亢龙宫、金山寺、海境等寥寥几座而已。 他们的共同点都是,有资格令如日中天、气运鼎盛的五方魔教感到忌惮,因而才能在魔潮中开辟出立足之地。 是以,徐行想要打出旗号,光明正大的开宗立派,至少也要做到这一步才是。 ——可现在的他,当真有这个实力吗? 若是只论修为境界、神通手段,徐行自是不让于人。 毕竟,在真仙遁世的如今,大真人已算是各大势力的顶尖战力。 除去青城剑宗外,符箓三宗的掌教至尊、金山寺三尊、亢龙宫大护法,都是大真人境界,修为境界与钱塘君、王彦章等辈相差仿佛。 甚至于,在劫数之后,这其中的绝大部分人,在根基受损后,单论神通手段,还及不上钱塘君、王彦章这种纯粹的实战派强者。 但还是那句话,境界归境界,战力是战力。 这些已传承了数千年,在上界都颇有关系人脉的名门正宗,其底蕴之深厚,实是难以料想。 以上提到那几位掌教,也都各有依仗,或是秘法、或是神通,能够在短时间内拥有真仙级数的战力。 ——如若不然,他们也守不住山门。 徐行如今缺少的,便是这部份底蕴。 只不过,当其他几人都在思考徐行开宗立派的可能性时,钱塘君却奇怪于另一个问题。 自从和徐行第一次相见以来,他就意识到,这是一个傲慢到骨子里,不只是目无余子,更是目空一切、睥睨天下的狂人。 这样一个人,本该横行无忌、肆意妄为、天地无拘束才是,为何会突然想起来,要开宗立派? 钱塘君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感慨,就是因他本也是这样的人。 若非是出身于海境龙族,肩负与生俱来的责任,以及还放不下血缘亲情,以钱塘君的性情,早就一头钻进十万大山,追寻那些上古神魔留下的残迹去了。 什么开宗立派、组建势力,在他看来,都是无谓的负担,除修为以外的一切外物,皆不足为凭! 钱塘君相信,比自己还要傲慢,还要自负的徐行在内心深处,亦是如此认为。 所以,他不禁疑惑道: “对你来说,开宗立派有必要吗?” 徐行点点头,毫无迟疑地道: “当然,听你们所说,如今这个世道,佛、道之法已不足恃,反倒是如上古神魔大道,以及散修的道途不受影响。 但散修分布于魔潮中,天南海北,与其一个一个去找,我还不如开一山门,吸收继承了上古道统来投。 邀请你,也是为了这件事。” 钱塘君不禁又笑道: “刚才还信誓旦旦,不要我的法门,现在又出尔反尔?” 徐行又眨了眨眼,摊手坦然道: “此前是交易,如今是交流,自不可同日而语,咱们无非是各取所需罢了。” 敖峥嵘听罢,对徐行亦是大为佩服。 他本来还奇怪,以这位前辈走到哪里就收刮到哪里的性子,怎么会如此轻易地放弃“六祸禁法”,选择劳什子风水术。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不愧是前辈,手段比起我,高明得不只是一点半点。 钱塘君听了,却没有丝毫被占便宜的感觉,反倒是由衷颔首,认可了徐行的言论。 因为他知道,各取所需四字,绝非是徐行自夸。 甚至可以说,比起这位神秘强者身上的武道精华,他自创的“六祸禁法”还真算不了什么。 只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徐行隐藏在这句话中的目的。 钱塘君转过头,目露奇光,上下打量一番徐行,不禁摇头道: “没想到,你竟还存了平定魔劫的志向?” 钱塘君很清楚,徐行本来就不曾受过箓,又在魔道上有着他前所未见的天资,若是只想着自己登高,根本不需要研究所谓的上古道统。 徐行倒也不反驳,只是转过头,望向西沉残阳,以及逐渐暗淡的天际,悠然道: “如此大好人间,若是让魔崽子横行霸道,岂不是弄得处处污浊,那就太可惜了。 更何况……” 徐行又转过头来,伸手一指柳毅、左擎天,挑眉道: “你不觉得,如柳兄、左兄这等胸怀恻隐,重情重义的人,才真正该站在高处,得享大道长生吗?” 柳毅为一点恻隐之心,不惜以身涉险,留在安南搭救龙女,左擎天为一个承诺,横越魔潮,不远万里,奔赴海境。 这两人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徐行都看在眼里,对他们自然是极为满意。 柳毅听到这话,不禁啊了一声,伸出手,指了指自己,一头雾水。 左擎天对这样的评价,倒是不置可否,他也不是不关心,只是由衷认为“该不该”这种话,本就没有多少意义。 毕竟,人世间的本该与不该,他都已见识得太多,也经历过太多,自然不会有太多感受。 左擎天真正的兴趣所在,还在徐行传授他的“山河潜龙诀”上。 对他来说,这种看得见摸得着,能够让自己活得更长、更好的东西,才真正有价值有意义。 钱塘君也转过头来,打量了下柳毅,过了好一会儿,才缓之又缓地点了点头,算是极其勉强地认可了徐行。 抛开修行资质不谈,钱塘君平心而论,也认可柳毅的心志、性情。 见钱塘君虽然勉强,但还是点了点头,徐行也不由得笑道: “这便是了,其实人生天地间,也未必只有一条登高之路走。 只不过此前的玄门正宗,乃至上界的佛国、天庭,未免都有些太霸道了。 如今我既然来了,又遇上这样的世道,不说能够让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的道,却也想试一试,能否开一条或几条新路,让人间多些选择。” 徐行这话虽是说得轻描淡写、云淡风轻,可言语中那种不加掩饰,扑面而来的自信,却让场中众人都不由得愣在原地。 在此界,这已算是很大的大话,但徐行的语气实在是太过理所当然,好像在谈论着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左擎天等人不在乎的“该不该”,在徐行看来,却是支撑他一路走到这里,并且还要继续向前走去的坚实推力之一。 就像徐行之前对铁木真所说,他虽然是一个热衷于战斗的武者,但是他要的世界,不是一个人人都没得选,只能浴血厮杀、弱肉强食的世界,而是一个人人都可以选的世界。 现在的徐行,虽然距离这个终极目标还很远,但他也愿意付出心血,让这个世界能够多一些选择,哪怕只有一些,也比没有好。 钱塘君愣了好一会儿,才不由得哈哈大笑,且一声比声洪亮,一声比一声豪阔,将天边云彩都给震碎,空气亦剧烈震荡,光影浮动。 “你既有此心,那本君又岂能不助你一臂之力?!” 除了他之外,柳毅、左擎天听到这番话,虽然各自都是默不作声,却也点了点头。 敖清绮、敖峥嵘两姐弟对视一眼,都露出心悦诚服的表情。 只不过,除了佩服徐行本人之外,这两位天潢贵胄心中,也有更多的考量。 毕竟,如今海境虽然看似固若金汤,实则已是危如累卵,龙涎口之事几已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若是徐行当真能够在陆上开宗立派,那么届时若是海境水族当真走投无路,托庇于此人,倒也算是个退路。 并且,这位宗主若当真能够踏破天人之限,成就真仙业位,也未尝不可反过来,帮助海境解决龙涎口之厄。 无论将之视作退路还是救星,最起码就目前而言,他们对徐行即将要成立的宗门,都抱有极高的期待。 年纪虽小,却立志要治病救人的李修儒更是睁大眼睛,看着徐行的身影,两眼放光,目中满是憧憬、崇拜之色。 徐行见人心可用,又笑道: “开宗立派虽不能急于一时,却也不能绝也不能少了人手。 除了在座各位外,我也打算亲临镇江,去请许仙许汉文,加入本宗。” 听到许仙许汉文这个名字,柳毅等人便知道,徐行这开宗立派一事,果然非是心血来潮,而是早有筹谋。 许仙乃是医家出身,医者仁心、义薄云天,是以在散修群体中,向来享有极高声誉,如若不然,柳毅、左擎天、李修儒等人也不会与之熟识。 若是当真能够请来此人,也不愁宗门日后找不来人。 并且,许仙同金山寺一向关系良好,据说那位宛如降世观音的菩提尊,就与此人颇为亲善。 和他搭上线,便无异于同金山寺搭上了线,如今这个世道,多一个正道盟友,能够守望相助,也就是多一份保障。 钱塘君久居海境,也不关注散修,对许仙这个名字自无印象。 但是听到镇江两字,他就知道,徐行也是想趁此机会,调查一番七世怨侣之事,为日后做些打算。 徐行见众人没有异议,又道: “这一次前往镇江,我就带柳兄、左兄前去,至于前辈,我另有一事相求。” 他看了看修儒,又看向钱塘君,诚恳道: “我想请您带着八太子、四公主,以及修儒,一同前往青城山拜山,但不要打草惊蛇,等镇江事毕,我便会前来,与你们汇合。” 一路上,钱塘君也听徐行说过余青鳞、裴征圣之事,听到青城山三字,不由得目光一动,沉声道: “你是想让我们先去,镇住那裴征圣?” 徐行点点头: “若余青鳞当真是裴征圣安插于泾阳王府,那么这位云崖峰主对前辈之事,定然早有所知。 因此你们这一去,反倒是能够出其不意,最好的情况是,能够抓出此人马脚。 若是不行,也该能打乱他的谋划,令其暂时不敢有所异动。 而我此去镇江,除了请许汉文外,也会上金山寺,面见那位菩提尊,以及方丈法海,商谈合作之事。” 因为龙涎口关乎镇江水脉,是以金山寺一向是海境的铁杆盟友,而钱塘君和敖峥嵘、敖清绮都在自家宗门中。 所以,徐行还是有相当的把握,能够说服法海,达成合作事宜。 唯一的难点就在于,若许仙、白素贞当真是这一代七世怨侣,只怕金山寺便不会轻易放人。 至于这一点能否解决,其实徐行自己也没有多少把握。 但是无论如何,许仙这个人他都要争取,而关乎七世怨侣,金山寺他也是不得不去。 见徐行已有定计,钱塘君也不多说,只是点了点头,沉声道: “好,那就蜀中再见。” 徐行也点点头,抱拳道了一声保重,又再次提醒道: “蜀中再见,切莫打草惊蛇。” 裴征圣毕竟疑似这次行动的幕后黑手,以钱塘君的暴烈脾性,说不得就当场就要发作,是以徐行也不得不多啰嗦一句。 青城剑宗那位赤城剑仙,毕竟乃是正道中唯一一个,不因天箓动荡而受伤,保有万全状态、正在巅峰的真仙。 若是钱塘君敢无故生事,不说被这位分成个七八片,至少也是要被镇压在七星井下,磨个一两百年。 好在,这老龙君虽是脾气古怪而高傲,但也分得清大是大非。 听徐行如此说,他只是黑着脸哼了一声,到底还是点点头,带着敖家姐弟以及李修儒冲天而起,朝着蜀中地界去了。 敖清绮离开时,还瞥了下柳毅,眼波流转、眸中意味莫名,难以琢磨,却令他在原地驻足,眺望许久,都不曾收回视线。 徐行站在他身后,亦眺望天穹,过了会儿,才负手长叹一声,故作怅然地道: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啊……” 柳毅这才回过头来,苦笑道: “徐、徐先生……” 徐行却不去理他,而是转头望向左擎天,拍了拍这汉子的肩膀,摇头晃脑,装模作样。 “左兄,你说是不是?” 左擎天看了下柳毅,沉默了会儿,才点点头,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 “还真没问题。” 柳毅脸上无奈之色更浓,哎哎两声: “两位、两位,老这么就没意思了哈。” 徐行转过头来,哎呀一声,奇怪道: “柳兄,何必对号入座呢,我就不能说我自己?” 这下,柳毅、左擎天是真的惊讶了,上下打量了一番徐行。 他们完全想不到,这个做事雷厉风行、豪气过人的徐先生,竟然也有这么儿女情长的一面。 不过,当这个念头在心中冒出来时,两人却反倒是觉得,萦绕在徐行身上的神秘气氛淡去不少,有了更多的“人”气。 徐行察觉到他们眼底的惊讶,露出些感慨神色,却不多做解释,只是拂袖一扫,催道: “行了行了,以后有时间再说,省得没听到的又来问我,先往镇江办正事儿。” 言毕,“无相血煞神刀”、“洗墨鲲锋”一并出鞘,化为黑红、青蓝两条凌厉神光,将三人身躯尽数包裹,拔地而起,朝镇江纵去。 在前往镇江的途中,徐行又想起一事,一边操持遁光,一边转过头来,看向柳毅,问道: “此前我从那个青城弟子的脑中,还得知了一个消息,据说十万大山中,将有秘境出世,他们也是因此,才想要将你生擒。 柳兄,你可清楚其中始末?” 从脑中得知消息…… 柳毅听到刚开头这段话,面色已是极其古怪,却又不知该如何吐槽。 好在,徐行后面的话,终究涉及到他所学的术法神通,柳毅亦敛容正色,沉吟片刻后,才道: “此事我亦略有所感,此前途径十万大山之时,我手上这面罗盘就有些异动,只不过那种感觉极其微弱。 想来秘境就算要出世,也应当不在一时三刻,还有余裕。” 徐行也点了点头。 毕竟若是秘境现世就在近期,那么泾阳王等人应当会提前就有所排布,但他们抓柳毅的举止,却像极了临时起意、顺手而为。 那么徐行基本可以判断,从当下到他们概念中那个需要提前布置的时间点,都还有一段距离。 既然这样…… 徐行想了一想,忽地握拳击掌: “既然如此,咱们干脆把山门定在十万大山好了,也算是一劳永逸。” 听到这话,本职工作便是替人挑选位置,打造道场的左、柳二人,当即面色发白,虽是不敢在徐行面前提反对意见,心中也不禁暗暗叫苦。 十万大山乃是此界中唯一一个,还保留着洪荒时期原始风貌的地带。几乎所有强横妖族都聚集于此,其中最深处,还沉睡着上古时期存活至今的神兽血脉,可谓凶险至极。 甚至有传言说,这里是上界诸位帝君特意保留下来,用以实践种种长生手段,推演神通术法的绝密所在。 正因如此,十万大山一向被视为生命禁区,就算是大真人级数的顶尖强者,难以在其中横行无忌,必须小心翼翼,低调再低调。 而他们两个散修,竟然要在这种地方大兴土木,修筑山门?! 一想到这件事,饶是左擎天、柳毅胆子再大再无畏,也不禁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徐行眼中却不禁流露出明显的兴奋。 对他来说,除了还未接触的玄门正宗、佛门禅法外,这些前古神兽、洪荒异种的天赋神通,都有值得借鉴之处。 毫无疑问,十万大山,就是这么一个,能够满足他心中探索欲的地方。 —— 金山乃是一座位于江心的山岛,山势巍峨,好似一方从天而落的神灵印章,镇住四方水脉,梳理天地灵气。 请...您....收藏_6191书1吧(六\\\九\\\书\\\吧!) 滚滚东流的江水至此,被碧玉浮江的金山迎头劈开,分为两股,向东奔腾而去,气象万千。 山中古寺依山就势,但见冈峦起伏,古木参天,更有巍峨宫殿矗立其间,金阳遍照,灿然生辉。 自江畔眺望,宛如一尊身形巍峨的佛陀法身以宽阔江面为莲台,端坐其上,宝相庄严。 此处,便是天下闻名的金山寺。 金山寺最高处,有一座石制凉亭,登临此处,凭栏极目,足可将江天尽纳眼底,开阔心胸。 凉亭中,如今正有三人并肩而立,眺望江景。 居中那人相貌俊秀,眉心生有一点朱砂痣,左手虎口缠念珠,后负一柄奇形古剑,白衣胜雪,气质温文。 此人正是金山寺当代住持方丈,法海。 在他左侧那人,披一袭玄黑长袍,外罩甲衣,腰悬长刀,右手不住地摩挲刀柄,面容冷峻且萧杀,双目半开半合间,隐约可见一抹摄人心魄的寒芒。 最后那人则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少年道人,紫袍黄绶,腰挂一枚印章、一串铜钱,后负桃木剑,神情最为从容,满身雍容贵气,俨然出身不凡。 的确,若是论出身,天底下也没有几人能够与之比肩,只因他姓李,名为李钟侯,乃是当今圣上的幼子。 李钟侯刚一出生,便被龙虎山正一道张天师收为亲传,接到嗣汉天师府中悉心调教,如今已是正一道中有数的受箓天师,掌二十四治上治八品中的真多治都功印。 真多治在上治八品中虽是排行第八,但以李钟侯的年岁、境界,能有这般殊荣,已算是极其不可思议。 李钟侯看了会儿镇江后,又默默感受了一番此地的山水灵气后,不由得叹道: “大师和菩提尊、金刚尊两位尊者合力,竟然能将镇江地界治理得如此井井有条,果然是有道高人,小子佩服至极。” 法海面色如常,淡然念了声佛号: “李都功谬赞、谬赞了。” 李钟侯见法海无动于衷,话锋一转,又叹道: “但是,如今魔道猖獗,西方利仞婆罗天对金山寺一向虎视眈眈,若是仅凭三位尊者之力,只怕……” 李钟侯虽然未把话说完,但言下之意已是极为明显,那位穿黑袍、披甲衣的冷峻男子哼了声,开门见山道: “李都功不妨把话说得更明白些,正一道,亦或者说你们符箓三宗,究竟想让我们做什么?” 李钟侯摇了摇头,感慨道: “石护法此言差矣、此言差矣啊。” 对他这种态度,石护法只是扯了扯嘴角,冷笑一声,不置一言。 他正是在总理山河大灵官走后,代掌亢龙宫的大护法,这次来到金山寺,本是因为海境龙君传讯,特来找法海商讨对策,如何解决龙涎口之灾。 只是没想到,倒是迎头遇上了李钟侯这个说客。 这些年来,符箓三宗自从护着中原皇室遗脉,一路逃到东南地界,重建朝廷后,行事作风便一改以往清静无为的玄门风范,反倒是越来越霸道,渐失道祖真传之妙。 他们在名义上,虽是尊奉朝廷为正统,却在东南地界重新划分二十四治,并立了二十四位都功,执掌每一治的山水灵气。 如此李代桃僵的行为,天下人都看在眼里,如若不然,当今圣上也不会立一个出身佛门的慈航普度为国师。 只不过如今看来,此举收效甚微。 石护法最看不惯的,便是正一道立下那个一切散修禁入二十四治的规矩。 固步自封,敝帚自珍,难道就能祛除魔劫吗! 李钟侯矢口否认后,也并不直接回答这石护法的疑惑,只是话锋一转,提及另外一事: “两日前,在南疆发生之事,两位可有所耳闻,魔道中,又出了一位绝世魔君。 据说此魔炼钱塘君为眷属,打杀了‘铁枪神将’一尊分神,还单枪匹马杀上幽游夜摩天的南疆总坛,将整个魔门南支从上到下,赶尽杀绝、鸡犬不留。 因此魔善用血焰降劫,故而南疆群魔皆称其为‘赤劫魔君’,甚至有传言称,这位‘赤劫魔君’学贯魔门多脉,或许便是久未出世的他化自在天传人。” 虽然知道李钟侯代表正一道来此,定然是有所谋划,但是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法海和石护法也不由得心神剧烈震荡,难以置信。 炼钱塘君为眷属,杀王铁枪分魂,破南支总坛,这三件事中,哪怕只是单独拎出来一桩,都足以惊天动地,令一介无名小卒,成为此界最顶尖的宗师强者。 更何况,三件皆是一人所为?! 这已完全可说是翻天覆地! 除了消息本身,两人也惊讶于另一件事——这消息,他到底是从何得来?! 当今之世,除了符箓三宗的二十四治勉强算是连成一片,其余几大门阀都是海潮中的孤岛,能够守住一方安宁已是不易,想要深入魔潮去探寻消息,那便是强人所难了。 可两天前发生在南疆的事,正一道都能了如指掌,这究竟是数算推演之术,还是在南疆有准确且快速的消息渠道? 两位大真人虽然一向明白正一道的深不可测,但此时此刻,却也仍是不免讶然。 李钟侯见两人如此反应,虽是不动声色,心中却也大为满意,趁热打铁道: “当今之世,正道不彰、妖魔猖獗,唯有我正一盟威道秉持天地正统,有能力也有志气,能为诛魔大计。” 法海挑眉,一针见血道: “张天师的意思,是要我金山寺举寺搬迁到东南二十四治去,那镇江地界、长江两岸的黎民,又待如何?” 李钟侯面容不变,只摇了摇头,缓缓道: “大师,佛门有成住坏空、因果循环之说,人生天地间,不过是暂宿于此,众生皆是过客,又何必执着呢。” 李钟侯又抬起眼,眺望四周,由衷一叹,诚心实意道: “神通不敌业力,大师若一意执迷,只怕届时魔祸临头,不仅保不住这些黎民,反要坏了累世修行。”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一声低斥如虎啸龙吟一般,在亭中炸开。 “滚!” 音波如浪潮汹涌,刹那远去天际深处,化为轰隆雷声,一时不绝,方圆数十里皆闻。 金山寺中正在清修的僧众,以及托庇于金山寺的诸多黎民百姓、旁门散修,只疑是晴空霹雳,山雨欲来。 发出这一声怒斥的非是旁人,正是那位亢龙宫大护法,石护法如今面色已非是冷峻所能形容,根本已是森然到极点。 他右手紧握腰间刀柄,深吸一口气后,再一字一句地道: “若天师道中,皆是尔等这般人物,覆灭只在顷刻。” 石护法虽是怒意高涨,语声却并不激烈,反倒是平静到了极点,就像是在说一个天经地义的既定事实。 李钟侯对石护法的态度也有所预料。 毕竟,亢龙宫乃是敕封天下神灵之所,极其需要香火愿力,对民心人心自然看得很重。 而且,其实正一道张天师,本也不想邀请亢龙宫。 因为那位总理山河大灵官的缘故,亢龙宫一直以来,在朝野上下都极有声望。 他们不接受邀请还好,若是真来了,又和皇帝、国师搅合在一处,岂不是引狼入室? 所以,李钟侯并不是很在乎这位石护法的表态,只是扭头看向了法海。 虽说劫数当头,佛、道皆是受到了沉重打击,但要是细分起来,也是有所不同。 此界佛门所用的加持神法,乃是讲究内结法相,以贴近诸佛菩萨,是以同净土联系极深。 而那些滞留此界,迟迟不愿前往西天的阿罗汉们,在劫数临头之时,下场甚至比身与天箓合的真仙还要凄惨。 当年闻名天下的佛门尊者、释家龙象们,可说是尽数陨落于劫数中,唯有一个修持深厚的老家伙侥幸活了下来,却也是苟延残喘。 而如今的佛门第一人法海,走的便是贴近地藏王一脉的苦行自修之路,虽也能运用香火信仰,却并不依赖此物。 因此,他不像亢龙宫这群山水神灵一般,哪怕是离了金山寺庇佑的这群黎民,仍旧是无碍大道。 所以张天师才会遣李钟侯前来说服法海,并入东南二十四治。 法海沉吟片刻,忽问道: “青城剑宗的李祖师,你们也找过了?” 李钟侯好像早就料到,法海会有此一问,胸有成竹道: “在来此之前,我已去过青城山,虽然不曾见到闭关潜修的李祖师,却见到了云崖峰主裴前辈,与之相谈甚欢。” 李钟侯说到这里,略有自得。 毕竟那位云崖峰主,亦是天下间的绝顶人物,甚至说若要选真仙之下第一人,李钟侯定会投他一票。 在这种情形下,裴征圣代表青城剑宗出面,接待李钟侯一个后辈弟子,已经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其实,青城剑宗本也和正一道有着颇多瓜葛,甚至可以说,两者本就是同出一源。 青城剑宗的道统传承虽多,却也绕不开那位手持法剑,在蜀中地界斩鬼诛魔的祖天师。 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青城山都被视为正一道的下宗。 直到剑仙之法经过历代高人完善,真正问世后,青城山才改称青城剑宗,摆脱了这种从属关系。 正因这段经历,令青城剑宗和正一道之间的关系极其……微妙。 只不过,饶是如此,当听到裴征圣亲自出面时,法海还是有些讶然。 他又看了李钟侯一眼,却是感慨道: “李都功来此之前,似乎是做了些功课。” 李钟侯一笑置之。 他之所以搬出裴征圣的名头,其一是因为此人在青城剑宗里地位超然,举足轻重,其二则是因为,他知道法海在出家前,亦是裴氏子弟。 可法海下一句话,却让他的笑容僵住,宛如一张滑稽面具,粘在脸上,取之不下。 这位年轻方丈摇摇头,叹气道: “只可惜,功课做得太少了些,你虽是知道贫僧出身裴氏,只怕却并不知道,贫僧究竟为何离家。 不要说是搬出裴征圣的名头,就算是他站在此处,贫僧也是那个字,滚!” 一个滚字出口,法海长袖拂动,李钟侯就已口鼻溢血,如遭重击,远远飞出了凉亭。 其人横越辽阔江面,摔在了镇江岸边,浑身筋骨颤动,头脑发蒙,过了许久才平息。 面对滔滔江水,他挣扎着爬起来,抹了把脸上血污,眼中倒也没什么怨怼,只是又看了一看那巍峨堂皇的金山寺,颇为惋惜地叹了口气。 可惜,可惜啊。 李钟侯长袖一拂,就此离去。 看着李钟侯的背影,石护法目光森然,面容更是冷峻,沉声道: “符箓三宗,究竟要干什么?” 法海则是摇摇头,纠正道: “此事,或许只是因正一道,或者说那位张天师而起,杜祖师、司马祖师皆是性情中人,绝不会做此言论。” 虽然澄清了其中误会,可法海的目光、面容却显得更为忧虑,石护法也想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 ——若是阁皂宗、上清宗的两位祖师反对,正一道还要勉力为之,这其中隐藏的深意,就极有嚼头了。 石护法不禁叹道: “难不成,五方魔教都还没有大打出手,咱们正道就要先分裂?” 符箓三宗和东南朝廷的矛盾,自从二十四治重立,就已有苗头,到如今已是愈演愈烈。 如若不然,李钟侯也不会来到金山寺。 其实就算他不说,法海也知道,他是要请自己入朝,以河东裴氏的世族身份,替代慈航普度成为国师,坐镇朝野。 但是就连法海也没想到,除了符箓三宗与东南朝廷的矛盾外,就连这三家内部,竟然都已隐隐出现了裂痕。 这些年来,杜祖师、司马祖师皆因魔劫之战闭关潜修,试图在符箓体系下,重新趟出一条路来。 唯有张天师,仗着三五雌雄斩鬼剑、阳平治都功印、正一盟威符箓三件至宝之助,竟然稳住了根基,能够活跃于世间。 正一道本就是符箓三宗中势力最大的一家,在这种情况下,自是越加一发不可收拾。 只不过,听到石护法这话后,法海还是摇了摇头,又道: “依贫僧看,五方魔教内部,只怕矛盾还会更大,如若不然,以那位东方魔主的性情,咱们又岂有苟且偏安之机? 这些年来,南方那位重伤,且不去说,北方、西方遥遥对峙,黄举天却偏偏隐世不出,其中定然别有缘故。” 石护法目光一动。 “可当今之世,能够限制住黄举天的人,遍数正魔两道,只怕也找不出一个来。” 法海又道: “李钟侯方才所言,南疆那位学贯魔门诸脉的赤劫魔君,若真是他化自在天传人,那么,黄举天的对手……” 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叹息道: “不过,若真是我想的那位,只怕这场内乱对人间来说,也非是幸事。” 石护法双目不由得睁大,断然否决道: “昔日一战,乃是狄公亲自出手,将此人打至形神俱灭、魂飞魄散,断不会有一丝复苏之机。” 法海目光深沉,捻动手中念珠,叹道: “石兄,我也希望,并不是我想的那个人。不过,我们也不是没有办法验证。” 石护法摩挲下颌,了然道: “你的想法我明白,只是若那赤劫魔君当真如李钟侯所说,炼化了老龙君,以你我二人之力,虽是不难败他,但想要将其擒下拷问,只怕……” 言及此处,石护法摇了摇头,也叹道: “不曾想,泾阳王之事,竟然牵扯如此之广,就连老龙君也遭了毒手。 如此看来,只怕他从一开始,就在图谋海境龙宫,算计之深,真真可怖,不愧是他化自在天中人。” 想到那位战力卓绝的老龙君,石护法的语声不由得更为感慨。 钱塘君性情虽是暴躁,但在如今这个时节,却是正道难得的顶尖战力,谁曾想,竟然这么轻易就折了进去?! 这时候,他反倒是有些相信法海所说了。 ——若非是那位自在天主亲自出手,又如何调教得出这般人物,甚至有可能,这“赤劫魔君”,根本就是他的一具身外化身而已! 法海以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却忽然转过身去,看向镇江岸边某处,心神震动。 “有魔气!”(本章完) 第176章 天生佛子许汉文,雷峰塔下徐踏法 (万字章节) 从安南地界一路赶到镇江,亦有万里之遥,徐行倒也不急着赶路,而是一边飞,一边向柳毅、左擎天传授自己的武学。 自从开发出“无明血焰”后,徐行感觉自己对情绪的感知水平和操控程度,都上了不止一个台阶。 这种能力用在教学中,让他可以精确捕捉到柳毅和左擎天的性情,因材施教。 左擎天性子沉稳坚毅,又有一身好筋骨,乃是天生的武人命,徐行都不用怎么费心。 他传了一套“山河潜龙诀”后,只是稍作提点,左擎天自己便能潜心钻研、进境神速。 比起左擎天来,柳毅的根骨就差了不止一筹,他的性子虽是刚直,却也不乏冲动、激昂的成份。 ——只因恻隐之心,便不顾自身安危,要去搭救敖清绮,又敢同钱塘君顶牛,实则冲动二字都不足以形容。 偏偏就是这么一个人,心境却是极其从容,能够不为外物所动。 这在徐行毕生所见的人物中,也算是少数,仔细思考了一番柳毅的风水传承后,他选择传了柳毅一套“周流六虚功”。 这门功法乃是根据“八卦”理论所创,注重变化二字,同风水术亦有颇多共同之处。 并且,徐行也认为以柳毅的心性,应当能够驾驭这门神功。 至于资质二字,对如今的徐行来说,已非是不可逾越的天堑。 哪怕不说如阿修罗血海魔躯、阴山白骨法身这种魔道变化,他掌握的移形易质之手段,也非是一种两种。 柳毅虽然已经很清楚这位徐先生总能出人意料,但是拿到这本“周流六虚功”时,还是不免吃了一惊。 柳毅其实知道,左擎天从徐行手里得了一门极其精妙,且契合他所学术法的功法,却也没想到,徐行居然还拿得出第二本。 并且,当柳毅真正开始修行后,更是意识到这本“周流六虚功”的不凡之处。 他虽是修为浅薄,却也看得出来,其中记载的“周流六虚,法用万物”之境界,只怕是一种媲美道门真人的大成就。 如此一门功法,即便是在魔劫之前,也算是当世一流,更难能可贵处在于,这是一部人人都可尝试修行,不需受箓的旁门大法。 柳毅甚至忍不住问了徐行一句。 “徐先生,这样的功法,你还有……” 徐行面对这个问题,也是想了一想,才遗憾道: “这种档次的功法,我手里也只有个五六七八本吧,确实不算多。” “五六七八本?!” 柳毅还没来得及震惊,就见徐行又摆了摆手,轻描淡写道: “主要是最近事情一件接一件,没有功夫重新编纂,若是得空,我再写个十来册也不算是难事,数量这方面,你不用担心。” 徐行的语气已非是自信所能形容,根本就是自然。 以他如今的底蕴,想要开创一门如“周流六虚功”这种直指破碎虚空、即此界真人境界的神功,也真正是顺手的事。 除了早有研究的佛道两家外,光是对练成两大法身后,对魔道变化的感触,就足以徐行创出五六本这样的功法。 所以“十来册”这种说法,不是夸张的虚指,而是再真切不过的现实。 柳毅噎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此界旁门散修最大的难题,就在于无路可走、无法可依。 修道如登山,正法如阶梯。 玄门正宗的修士们的登山之路,虽是道阻且长,有种种艰难磨炼,却是前路清晰、步步沉稳,又有栏杆护持,总有一线之机。 旁门修士则是只能倚靠自己,在无穷迷雾中攀岩历峦、披荆斩棘。 若是一个不慎,便会跌落万丈深渊,粉身碎骨,也有可能误入歧途,纵然撞得头破血流,亦是终不得出。 可眼前这人呢? 随手便能拿出这么多直达真人境界的功法,甚至还可以自行创法?! 此界的任何一个修士都很清楚,“创法”二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更何况,对方创的还非是孤立的神通术法,而是关乎性命修为的根本修法! 此时此刻,柳毅那种不禁又浮现出徐行方才那番,要为天下再开一道的言语。 其实一开始,他和左擎天一般,根本不在乎徐行的志向、愿景,选择加入,也不过是为了偿还恩情,以及托庇于这位顶尖强者麾下罢了。 但这种“不在乎”,并非是真的不在乎,而是因为柳毅在长期藏头露尾的散修生活中,早已学会了不抱期望。 这种豪言壮语,虽然听上去的确让人热血沸腾、胸怀激荡,但那实在是太过于虚无缥缈了,对柳毅来说,不过是梦幻泡影罢了。 可是,当徐行拿出来,足以将这份梦幻泡影化为现实的底蕴和力量时,柳毅的心,却不自觉、不争气地跳动了一下。 他的理智告诉他,开宗立派、另辟道途,都非是这么简单的事。 哪怕拥有再多的功法秘籍,也未必就做得成,哪怕一时做成了,也未必就镇得住、守得了…… 这些后续柳毅不是想不到,但他只要一看徐行,心底就会涌现出一股澎湃激荡的感触,这种感触无关理智、无比强烈、难以抑制。 这种感触就叫做——如果是眼前这个人,说不定当真能够做成! 只不过,柳毅激动归激动,对待修行仍是慎之又慎,他甚至都不曾在面上表露出来,便全身心地投入进对“周流六虚功”的研究中。 但柳毅无论再如何压抑,也不可能瞒过徐行的神念和情绪神通。 他察觉到那种难以抑制的激动喜悦后,也不禁一叹,意识到此界散修的处境,只怕比他想象的,还要更为艰苦。 ——但越是如此,他徐某人即将带来的改变,也就越有意义。 无论是对这些求道无路的散修,还是对这个饱经磨难的世道,都是如此。 正是要分心教导两人,尤其是传授柳毅真意,徐行才用了足足两天,才飞到镇江地界。 刚一进入镇江,他便远远注意到那座矗立江心的巍峨金山,以及充盈其中的浓郁香火念力,将此处染得一片金碧辉煌、炫目至极。 这样的场景,甚至比徐行当初见到的香格里拉,还要来得更为宏大。 只不过,这些念力虽是极为浑厚,却并不如香格里拉那般精纯,而是各有各的诉求、祈愿,显然来源不只是虔诚的信徒。 徐行用“天魔视角”观之,更是能够看到一尊宝相庄严的佛身手拈法印,端坐莲台,却非是吸纳这股愿力,而是将之引入江水、山势、地形中,潜移默化地改易此处风水。 此人如此做法,虽不能增益自身修行,却能将此地化为一片清净福地,令周遭民众亦能受益匪浅,可谓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光是这一点,便让徐行对那位素未蒙面的高人好感大生。 玩愿力的人他见得多了,甚至于徐行自己,虽然不常用,却也称得上行家里手。 但无论是从手段、立意,乃至胸怀的哪一点来看,此人都是他毕生所见之第一人。 柳毅、左擎天对此地极为熟悉,引着徐行掩去遁光,飞往了一处聚落,那里正是许仙许汉文的医馆所在。 只不过,又飞了一会儿后,徐行面色却忽地一变,察觉到一种意料之外的异动。 那异动非是从别处传来,而是来自于他手中那株大槐树。 由于这大槐树乃是得自黑山老妖,如今又成了那阴灵少女的栖身之所,是以徐行并未将之炼成法宝,而是保持了原貌。 现如今,这株槐树却是摇晃不已,落叶纷飞如雨,居于其中那位阴灵少女,更是浑身颤抖,面容抽动,好似受到了某种牵引,要苏醒过来。 徐行自从炼成魔道法门以来,也曾用“天魔视角”观察过这头阴灵少女,却仍是毫无发现,好像这当真就是一头再普通不过的鬼物。 问题是,若是普通鬼物,她究竟是为何直到如今,都没有苏醒过来? 可此时此刻,他的“天魔视角”却有了更多发现。 徐行可以清楚地看见,又一种无比玄妙的联系,从这阴灵少女身上传出去,直勾连到镇江某处。 这种联系颇为虚渺,且在天地法则的层次中百转千折。 在徐行看来,与其说是联系,倒不如说是……共鸣! 他先是大袖一挥,将柳毅、左擎天送到了地面,掩去了全部的气息后,再带着这头阴灵鬼物冲霄而起,来到离地千丈的云霄深处。 他又将“溟海转龙变相图”展开,再祭出“真武昊天镜”,借助这两件法宝遮掩气息,才开始运转情绪神通,追溯这道“共鸣”的另一个源头。 徐行之所以要如此谨慎,就是因为他此前在那尊山神像中,曾经感受过一种清圣佛韵。 若是他所料不错,与阴灵少女共鸣的人或者物,应当与佛门有关。 在镇江地界或者说在全天下,提到佛门二字,便绕不开金山寺。 情绪神通开展,徐行的元神亦彻底转换成天魔元神,进入天魔们所独有的“天魔视角”。 刹那间,一系列粗综复杂、无比纷乱的信息涌来,充斥徐行身心,似乎要从认知角度,将他先行染化成一尊天魔。 这也是“天魔视角”的其中一个弊端,若是沉浸其中,久而久之,便会在潜移默化地接受这种思考方式,乃至修改自我认知。 等到那时,徐行也就真正不再是自己,而是一尊从货真价实的天魔。 “真武昊天镜”宛如一轮明月,照得徐行内外一片澄澈,令他能够用一种无比冷静、沉稳的心境,厘清这些浸染身心的信息,从中梳理出来一条完整的脉络轨迹。 此时此刻,徐行投注过去的神念意志,就像是一枚拖曳长长尾焰的陨星,从天而降,将两者间的漫长距离洞穿。 霎时间,徐行眼中轰然出现一幕场景,那是一座位于金山寺深处的九层浮屠塔,各层盖铜瓦,转角处设铜斗拱,飞檐翘角,极是威严。 浮屠塔中,一名心绪不宁的白衣女子豁然睁眼,对上了一双仿佛熊熊燃烧,不断放射出绝大恶念的眼眸。 更有一种无可名状、难以言喻,又森然可怖的气魄,凭空而生,像是无形而激烈的旋涡,任何人一旦靠近,便是彻底扭曲、崩毁的下场。 饶是以白衣女子的修持,直面这般眼眸,也觉心头一滞。 在这一刹那,她的一切肢体活动、法力流转,乃至心绪变动,都似是被一只巨兽揉捏盘转,完全没了方寸。 好在,就在此时,一声大喝遥遥传来: “有魔气!” 这一声吼挟恢弘庄严的梵唱声,在天地间轰隆炸开,似是雷霆霹雳,直捣黄龙,摄人心魄,余音又如晨钟暮鼓,响声浑厚,回荡不休。 此声一出,方才本就已被石护法震撼过一次的金山寺众僧,更是心头齐齐一惊,唯恐山门有失,不约而同地朝大雄宝殿而去。 一声巨吼后,那眼眸立时碎裂,不复得见,白衣女子亦站起身来,朝着前方双手合十,低声道: “谢过方丈援手。” 言语未落,一条金光灿然,身披月白僧衣的人影,便凝聚于浮屠塔中,正是方才在亭中与石护法交谈的法海。 佛光辉煌,照亮了白衣女子的绝世容颜。 其人明眸善睐,螓首蛾眉,长发堆云砌黑,绾成灵蛇簪,虽是欠缺些许庄重,却也风流别致,惹人注目。 法海看着她,目光一凝,沉声道: “菩提尊不必多礼,这魔头来得无端,你可曾看出,究竟是哪一家的路数?” 法海虽是来得及时,心中亦有震撼。 他完全没想到,竟然有魔门强者,竟然能够金山寺护山法阵,直接将意念投到此处,甚至令这位菩提尊一时都难以抵挡。 并且,最令法海感到惊讶的是,以他的功力,竟然完全无法从这一点魔念中,继续先前追溯,仿佛对方根本就是一个不存于此世的人,只存在于无垠虚空。 如此诡秘的神通,来者究竟是什么人? 思及此处,法海的目光都变得凌厉了些许,菩提尊沉吟片刻,亦道: “那人投来的,应当不是神念意志,只是一道目光,或者说一股讯息,他所用的办法……” 说到此次,这位异类出身,修行千年,见多识广的佛门尊者,语气中也有些不敢确定。 “似乎,是一种情绪上的共鸣,这样的共鸣,也不是来源他本身,应当是来源于另一件事物。 他只不过是根据此物,才追溯到我……” 法海已是皱起眉头,心中那个隐隐约约的猜测,越发地明晰。 他虽然不知道对方所用神通的正体,但是一听菩提尊的分析,便根据其中特征,辨认出来,这应当是他化自在天中人的手段。 自己才决定,去对付那个号称“赤劫魔君”的他化自在天高手,对方就已抢先一步找上门来? 法海甚至联想到了另一件事: 自己刚逐退了正一道来人,便有魔头潜入金山寺…… 虽然明知道,以正一道的底蕴和破魔手段,哪怕那位自在天主果然出世,应当能守得无碍,但法海还是不禁怀疑。 ——这真是巧合吗? 菩提尊仔细回想方才的感触后,杏眼忽地睁大,意识到一件事: “不好,莫非他已擒住了许郎?!” 当今之世,若说有谁能够同她有这种源于灵魂深处,不可分割的共鸣,那除了纠葛数世的伴侣,还有哪个?! 法海亦意识到这一点,当即下令道: “走!” 其实法海和菩提尊在许仙身上,都下了不少于十道神通,无论他是被什么妖魔鬼怪盯上,他们都能心有所感,在第一时间赶来。 只不过,以如今这名对手的诡异程度,若是想要绕开他们的保护,直接将许仙掠走,也非是没有可能。 在如今这个世道下,许仙的安危,已然关乎金山寺、正道,乃至整个天下的生死存亡,法海自然不敢有半点怠慢。 在说话刹那,他已将此处变动传给了正在亭中,严阵以待,随时准备援手此处的石护法,一同往许仙所在赶去。 另一边,徐行收回视线后,既有疑惑,也有感慨。 疑惑在于,若是他所见不差,那白衣女子应当就是如今位列金山寺三尊之一的菩提尊白素贞,也即是七世怨侣中的女方。 虽然不知道,白素贞为何会同自己手中这头阴灵鬼物有所联系,但徐行至少从中再次确定了一件事。 这头鬼物,定然与天魔冲七煞的传说,有着极其深刻的联系。 徐行所感慨的,则是法海那一记遥遥打来的大喝,以及其中所蕴含那股刚强到堪称愚直的意志。 他那一道目光,虽然不含丝毫杀伐之力却也是借助天魔元神所发,可说是千变万化,诡异莫测,一般的大真人就算对付得了,也要费一番手脚。 可法海却是凭借此念,一吼便将之震碎,不留丝毫余孽,实在是强悍至极。 接着,他便看到三条虹光,从金山寺中冲天而起,直往江边的人类聚落而去。 徐行只是稍微一想,就知道他们应当是要去保护许仙,如此看来,这位许汉文果然如他所想,便是七世怨侣中的男方。 柳毅、左擎天还没反应过来,徐行究竟为何忽然暴起,便也感受到了那三条气势不凡、极为雄壮的虹光。两人也算是见了不少世面,自然认得出来,那俨然是三位大真人级数的高手。 ——可镇江究竟出了什么事,值得这么多强者联袂出动?! 柳、左二人,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徐行方才的举止,心中更泛起同一个念头。 ——难不成,前辈亦是察觉到此事,才会先丢下我们? 不过,他们等了一会儿后,徐行却是从天穹,慢悠悠地落了下来,踩在地上。 柳毅没忍住,问道: “前辈,刚才那是……?” 徐行只是摆摆手,随口道: “出了点意料之外的状况,现在也没事了,只不过,咱们多半不能如设想中那般,暗中拜访许汉文了。” 柳毅、左擎天还不明所以,便见徐行走在前面,悠悠道: “罢了,反正左右都有这么一关,倒不如一开始就说开,还清爽一些,走吧,先去见一见此间主人。” 两人虽然对方才之事,仍是一头雾水,但是见徐行如此胸有成竹,也不再多问,只是跟在他身后,往许仙的医馆而去。 请...您....收藏_6191书1吧(六\\\九\\\书\\\吧!) 金山寺的存在,庇护了镇江两岸的百姓,法海又施展佛法,开垦出大片良田,保障了此地生民的温饱,可谓是活人无数。 但是天下大局已然崩溃,当地民众的生活,终究不能如盛世那般。 许仙其实也根本不知道,盛世年间的生活究竟是如何,毕竟自他出生起,天下就已陷入了魔劫中。 金山寺名气虽大、势力虽强,到底也做不到面面俱到,毫无疏漏。 是以钱塘县中,也时常有百姓或是被鬼魅掳掠、或是被勾魂夺魄、或是在悄无声息间,就被取了一副心肝。 许仙从医已有十余年,成为一名游走在正道之外的旁门散修,也已有十余年。 按道理来说,一个终日挣扎于生死线的散修,对这些事早就该司空见惯,但他却始终做不到习以为常,每一次见,都会觉得心头难受至极。 哪怕一个陌生人,甚至不是人的生命消逝在眼前,都会令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毕竟,那终究是一条生命。 或许,他许仙许汉文就是一个仁慈到近乎软弱的人,才会走上这条道路。 每每想到此处,许仙都会自嘲摇头。 他何尝不知道这种仁慈,在无能为力之时,乃是最无谓的情绪,可他终究是难以控制自己的冲动。 金山寺的和尚们都说他颇具佛性,慧根天成,乃是命中注定的佛子。 讽刺的是,许仙这个所谓“佛子”,偏偏没有任何修行佛法的天赋,只能在医家这条羊肠小道上,蹒跚前行。 许仙也隐约意识到,自己虽然没有佛法天赋,但他的存在本身,对金山寺来说,就已具备独特的意义。 念及此处,他不由得长出一口气,站起身来,走到门口。 但许仙还没试图用力将门推开,门外便传来一股强劲的风压气流,从外到内,将木门直接打成一地齑粉。 许仙眼前一黑,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就已有十来道加持术法,不分先后地落到他身上,将他从肉身到精神,严严实实地保护了起来。 许仙这辈子,还没有受到过如此“豪华”的待遇,只觉得自己原本微薄的法力,都在此刻前所未有的壮大起来,更涌现出一种虚幻的力量感。 一时间,他的身子都变得五光十色、光辉绚丽,好似一尊七彩琉璃堆砌而成的神像。 许仙刚睁开眼,就见身前站着三条人影,正用无比关切的目光,朝他望来,为首那白衣僧人更是温声道: “居士可曾感到不适?” 许仙虽是不认识最左侧的亢龙宫大护法,但法海和菩提尊的相貌,他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如今一见这两位高不可攀、高入云端的高人,竟会以这种充满冲击性的方式,忽然出现……哦不是,是降落在自家医馆中,许仙甚至感到一阵恍惚。 好在,法海等人提供的全方位加持,让许仙如今的脑子也转得很快,所以他并没有发蒙,反倒是朝三位贵客拱手抱拳,疑惑道: “方丈,菩提尊,还有这位前辈,你们这是……?” 看见许仙眼中的疑惑,法海三人也感到了疑惑。 因为他们无论怎么看、怎么查,都从许仙身上,感觉不到一星半点遭受魔染的迹象,更没有找到丝毫和魔门有关的气息。 ——难不成,那人并没有来过这里? 法海和石护法还在思考,白素贞已朝着许仙,无比自然地问道: “许居士,我们乃是感受到一股强悍魔气,在此处出没,才会冒昧来访。你方才,可曾察觉到丝毫异状?” 魔气,异状? 许仙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他也意识到,能够让这几位同时出动,定然事关重大,他许汉文也很想帮上忙。 可真要他一个医家弟子,去捕捉那种老魔头的踪迹,是不是有点太强人所难了? 只不过,许仙方才没有感觉到异样,如今面对姿容绝美、气质清圣的白素贞,却真的感觉有些异样了。 许仙虽是认得这位菩提尊的相貌,与之却并不熟悉,这样的对视还是第一次,一见之下,他心中却忽然泛起一种熟悉感。 怎么感觉,菩提尊和总来医馆药铺里帮手那位白姑娘,这么像呢…… 许仙还没有说话,只是露出这般情态,就足以令与之心意相通的白素贞,明白他的意思。 更何况,当真正和许仙见面后,白素贞也能察觉到,此前和自己产生共鸣的,并非是这位累世纠缠的伴侣。 所以,她侧过腰身,朝着法海、石护法摇了摇头,虽未说话,却通过神念,把自己的判断传递过去。 法海一时沉吟,眉头深锁。 虽然确定了许仙无事,可他心中却不禁更为担忧。 只因七世怨侣的传说,本就关乎魔道本源,换言之,能够同白素贞产生共鸣的人或物,也当与魔道本源有关。 无论那究竟是什么,至少说明五方魔教对魔道本源的研究,又有了全新进展。 再联系起李钟侯的情报,法海心中甚至有了另一个猜想。 ——会不会,他们已经掌握了,不利用七世怨侣,也能暂且借助天魔星之力的法门? 思及此处,法海是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他甚至将黄举天的沉寂,以及南疆那位赤劫魔君之事,都串了起来,解决了心中那个最深的疑惑。 那位自在天主的确已在亢龙锏下灰飞烟灭、魂飞魄散,绝无任何复苏之机。 他死后,他化自在天的道统,更是被早有默契的魔门其余四脉,心照不宣地联手绞杀。 按常理来说,无论是他这个人,还是他化自在天的传承,都应当不会再有丝毫复生之机。 但是,天魔星所代表的,本就是一种打破常理、粉碎定律的力量,能够衍生出种种不可思议的变化。 若是自在天主当真得了天魔星之助,那么他的复苏,便也非是绝无可能! 想到这里,法海心中也不禁泛起森森寒意,若此事真是如此,那这个人间,还有谁能够阻止他,阻止魔道?! 就在他思索之际,忽然又感到一个气机,从远处逐渐接近此处,雄浑浩大、气象不凡,显然也是一名修为深厚,迈入了大真人境界的强者。 法海很确信,自己此前从未接触过这股气机,却从中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莫名熟悉。 他眼眸一动,忽地想到什么。 ——这,是金刚禅的气息?! 法海正思索间,就听一个清朗嗓音,从院落外传来。 “散人徐行徐踏法,为海境龙宫之事,携好友柳毅、左擎天,特来拜访许兄。” 海境龙宫之事? 许仙一听到这句话,又听见柳毅、左擎天的名字,虽然明知面前还站着三位高人,也不自觉地面露喜色。 其实,左擎天此前来找他相助时,许仙对这件事的态度,就颇不乐观。 毕竟事关海境和魔门南支这两尊庞然大物,他们两个小小散修,连余波都承受不住,更何况是直接卷入事件中心? 后来还是李修儒主动提出相助,许仙才勉强应承下来,却也忍不住担忧。 好在,两位好友终究是平安归来,就是不知道,这徐散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除了法海、许仙外,菩提尊和石护法心中也感震撼。 他们虽是没有像法海一样,从那人身上品出熟悉感,却也意识到来者修为深厚、不可小觑。 就在众人各自思索之际,徐行已推开门,领着柳毅、左擎天,施施然走了进来。 法海、石护法、许仙三人一见领头那青衣少年,眸光便齐齐一亮。 就像是吸入了一口最清新的灵机,清灵奋发、神思灵动,一切心绪的平复下去,只在心头道一句: 风采照人,好个翩翩少年郎! 或许是因为同样具备绝代姿容,所以白素贞并未被其人的气质、相貌所摄,反倒是注意到那对极为熟悉的眼眸。 她只用了一个呼吸不到的时间,便做出了最准确的判断,清叱道: “是你!” 面对白素贞的激动,徐行只是眯起眼,神情无比和蔼,笑吟吟道: “不过是刚刚见过一面,姑娘又何必如此激动?” 他的笑容虽是阳光灿烂,白素贞却觉方才感受过的绝大寒意,立时贯穿全身,就连牙关都已不住咯咯作响,心中更生出一个无比恐怖的想法。 ——此人如今才现身,莫非是想要将我等一网打尽?! 徐行和白素贞的对话虽是没头没尾,但法海、石护法都很清楚他指的是什么,面容突变,心中更是惊惧。 ——这老魔头的气息,如何能掩饰得这般好? 惊讶归惊讶,三人的反应也丝毫不慢,法海手中念珠捻动,这处院落中当即荡开一片金光,如水波涟漪,顷刻触及徐行身躯。 不过,那金光虽是在他周身闪了一闪,就好像那当真只是一片水波,触礁则分,全无效果。 法海目光一凝,沉声道: “自辟虚空?!” 在确定徐行身份的第一时间,法海便决定动用佛门的虚空神通,将之转移进金山寺中。 此举既是为了取得地利和金山寺大阵的加持,也是为了避免他们在这里动手,引发了过大的动荡和破坏。 最重要的是,要保下许仙! 这道神通来自虚空藏菩萨法相,号称可以横渡三千世界,贯穿十方虚空的挪移神通,乃是法海毕生精研。 再配合上金山寺中已有的法阵,那么纵然是同样精擅虚空神通的魔门大真人,亦不可能从中作梗,干扰神通。 想要打断挪移进程,除了对方乃是真仙一级的天魔外,有且只有一种可能。 那便是他身负自辟虚空的神通,可以此为锚点,锚定自身存在! 徐行对此,只是轻蔑一笑,双手负后,睥睨三人,摇头道: “既是要请我前来做客,又何必弄此手段,直说便是。” 言语落定,他右手一挥,洗墨鲲锋落在手中,斩出一条虚空裂隙,迈步便走了进去。 众人都可以看见,在虚空裂隙的另一头,乃是一片庄严肃穆、辉煌灿金的塔林,其中最高那座足有九层,现八部天龙等种种诸相,光明无量。 就连许仙都认得出来,那分明就是金山寺中守备最为森严,就连寺中僧众都不准踏入一步的禁地——雷锋塔! 徐行走进去后,法海的面色立时变得沉凝如铁,这老魔头看似是自投罗网,实则已将信心和魄力表露无疑。 现在,就算是法海这个执掌金山寺多年的当今佛门第一人,心头也不禁泛起些忧虑,更是看向了左擎天、柳毅,目中掠过一抹厉芒。 在法海眼中,这两人已是被老魔染化的眷属,若是自己等人走入战场后,他们又忽然暴起,带走或是干脆杀了许仙,那…… 法海念头还未转完,就听那人在虚空裂缝中笑道: “若我真要动手,何必如此麻烦,就凭你们三人,莫非拦得住?” 法海没想到,对方已远在金山寺中,竟然仍能察觉自己的心绪起伏,这份情绪神通,完全称得上独步天下四字。 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对方所说的确是事实。 若是此魔真想动手,根本无需在大庭广众下现身,就凭他的情绪神通,以及自辟虚空的手段,他们三人如何拦得住? 法海想到此处,心中甚至不禁生起一种奇怪感触——如此看来,这魔头行事,倒也算是光明正大,颇有豪雄之姿? 念及此处,他倒也轻松了些许,大笑一声,举步跨过虚空裂隙。 石护法、白素贞见法海都如此坦然,也跟着他迈过了裂隙,来到塔林中。 四人都从院落中离去后,虚空裂隙亦随之消失,只留许仙和柳毅、左擎天后,三兄弟皆是大眼瞪小眼。 他们虽是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却也能够察觉得到,四位大人物言语中那毫不掩饰的敌意,这已不只是火药味浓郁,根本就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柳毅和左擎天忽然想到,方才徐行的异动,以及法海等人如临大敌的神情,心中有了个猜测。 ——难不成,徐先生才是引起异动的罪魁祸首?! 想到徐行那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性情,两人就觉这事儿实在是很有可能,他们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的无奈。 许仙则是想起白素贞所说的魔气,不由得皱起眉头。 他先是看向柳毅,疑惑且谨慎地问道: “柳兄,刚才那位徐先生是……” 许仙问完柳毅,又扭头看向左擎天,问起另一个本该出现于此的人。 “左兄,修儒如今何在?” 柳毅长叹一声: “依我看,此事应当是个误……” 柳毅本是问心无愧,想要好好和许仙解释一番,但是他一想到徐行的白骨法身和阿修罗相,误会两个字就怎么也说不出口。 真是误会吗? 左擎天倒是没有纠结这个,也不去分辨徐行的身份,只是将他和修儒的经历,朝着许仙和盘托出。 就在三人交流时,金山寺,塔林中。 法海等人一迈进来,就见那人正背对着自己一行人,负手而立,仰首眺望巍峨雷峰塔,饶有兴趣地道: “雷峰塔之名,徐某亦早有耳闻,却不曾想,今生竟然有幸,能够亲眼目睹这般胜景。” 法海听得出来,这老魔的语气中满是毫不作假的欣然,却也充斥着难以言喻的高傲。 就好像他们这三位严阵以待、蓄势待发的大真人,在此人眼中,甚至还比不上眼前这座死物。 感慨完毕,徐行转过身来,朝众人咧开嘴,摊开手,语声轻快: “诸位,你们还打算,让我等到什么时候?!”(本章完) 第177章 法海火途炼修罗,阴灵名唤聂小倩 (7000) 徐行一边说话,一边转过身,逆光而立。 雷峰塔的影子自他背后投射下来,将法海三人的身形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容纳进去。 那影子仿若活物,在琉璃宝玉的平整地面上扭曲蠕动,又像是一座无底深渊,要将众人尽数吞没。 就在徐行转身这一刹那,酝酿已久的法海三人同时出手。 菩提尊素手一扬,满头长发夹杂灿然佛耀,冲霄而起,结为一面光可照人、澄彻无垢,约有三尺见方的圆镜。 倏然间,圆镜升空,覆盖整座塔林,仿若此间一切存在,悉数倒悬镜中。 这正是金刚寺菩提一脉最富盛名的三大神通之一,菩提明镜。 这一式神通最擅追根溯源,观人观事皆是纤细入微,用于斗战则可探究旁人道基根本,有的放矢、因人制宜。 在大真人级数中,实是第一流神通。 徐行则是一笑置之,脑后同样升腾起一抹清冷如月的圆光,不令“菩提明镜”专美于前,一时间,此处竟似双月同天,各执擅场。 “真武昊天镜”升起后,徐行身形一震,皮囊、骨架当即一分为二,化为阿修罗血海魔相,阴山白骨法身,找上了石护法、菩提尊。 阿修罗魔相祭起“无相血煞神刀”,刀光鲜红如血,瑰丽绝艳,一刀横空,好似挟着无穷腥风、漫天血雨,朝石护法劈落。 更有数十条血色幽影盘绕刀光,哀嚎惨呼,好似一曲齐声颂唱的鬼歌魔吟。 颂唱声百转千回、无孔不入,挟着一股强烈灼烧感,钻进石护法四肢百骸中,直透肺腑。 石护法驻世已久,见多识广,自然认得出来,这便是夜叉修罗天中的无相血魔、无明血焰。 但他奇怪的是,这头阿修罗魔相为何全身赤红,甚至生有双目。 并且这无相血魔不该是由惨死冤魂的戾气凝成,要诱惑修士引颈受戮的吗,怎么自己听了这吟唱声后,反倒是热血沸腾、斗志激昂? 难不成,这还是个走正道的阿修罗? 带着这样荒谬的念头,石护法抽出那口纤薄如纸的长刀,以刀对刀,迎上徐行的无相血煞神刀。 他的刀光青黑一片,仿若鬼魅幽影,断续闪动,其间却自有一股沉雄浩大、森然凝重的威势,杀意更是寒彻至极。 两条刀光一碰,便不由分说地纠缠在一处,斗得无比激烈,饶是此处有法阵护持,方圆二三十丈,仍是被刀气余劲充斥,一切事物,触之成粉。 石护法昔年曾经乃是那位大灵官的贴身扈从,驻世已久,刀法、神通、修为都已磨炼到圆融无碍、登峰造极的境地。 而阿修罗魔相的“无相血煞神刀”不过是初炼而成,即便加上“血焰烈雷枪”亦非是其人敌手。 不过纵使难以力敌,魔相却也可以借助这具魔身千变万化的手段,将石护法死死缠住,不令其人有脱身之机。 石护法对这头阿修罗也颇感兴趣,亦并不急着祭出足以一锤定音的手段,而是将刀光铺展开来,宛如滚滚长河、浩浩江流,逼迫魔相用出更多魔道变化。 另一边,阴山白骨法身亦祭出“溟海变相转龙图”,长卷一展,溟海翻涌,立时将菩提尊整个吞没进去,化为卷中一粒芥子。 白素贞眼前一,眼前之景已然大变,自己如今赫然正身处于一座怒涛冲天的雄阔汪洋中,浊浪翻涌、潮水激荡。 更有数百条披鳞带角、气象峥嵘的蛟龙之属,在其中沉浮不定,齐齐注视着她,目光中的恶念凶意仿若正在燃烧。 而在溟海正上方,厚重浓云中,矗立着一尊白骨嶙峋、鬼气森然,高有三丈许的法身,其后则隐约可见崇山峻岭、山脉连绵。 这是,自成虚空的法宝?! 白素贞秀眉一蹙,知道对手只怕比自己想的还要更为难缠,身形一转,手捏法印。 白衣女子双袖中流泻一枚枚鎏金梵文,这些承载了金山寺历代高僧禅意的经文每一个都重逾山岳,宛如一队人人披挂金甲的精骑,列阵身前,铁甲森然。 经文凝如铜墙铁壁,又似一座拔地而起、法度森严的坛城,镇得周遭魔龙不敢有丝毫移动,同天上那尊巍峨阴山遥遥对峙。 徐行自行分解法体后,运使魔道变化后,如今站在法海面前的,便只剩带着五行元气、天罡正气,手持“洗墨鲲锋”的元神。 饶是以法海的见闻,也从未见过有人能够如徐行这般变化。 其实他们原本商定的战略,乃是让菩提尊先行出手,以“菩提明镜”映照此魔根基,他和石护法便可根据明镜指引,批亢捣虚、直击要害,一举克敌制胜。 但法海没想到的是,如今分明是他们三人联手战一人的情形,此魔却硬生生用自己的神通变化,打出来了一人围剿他们三人的局面,实在是不可思议! 不过法海心中虽是震撼,手上神通却是越催越急,纵然没有旁人相助,他亦有决心,要将此魔斩于剑下! 只听铿锵一声,其人负在身后那把奇形长剑当即出鞘。 宛如血与火凝聚而成的结晶,又以万千尸骨砥砺剑锋,一剑斩出,其中所蕴那种干戈烽火之气,当即弥漫整座塔林。 塔林上空翻卷的白云、光洁地面,乃至数百座佛塔,都在此刻染上了一抹浓郁到仿佛化不开的赤红血色。 法海既是金山寺主持方丈,金山寺三大佛脉中最擅斗战杀伐、破魔灭邪的摩诃一脉尊者,是为摩诃尊! 摩诃五趣火途炼修罗! 只一剑,法海就展现出足以同“当今佛门第一人”相匹配的实力。 徐行自降临此界以来,除了面对自在天主、天魔星外,还不曾感受到如此强悍而浩大的压迫感。 他不得不承认,如今一人三化后,没有肉身,无法精气神合一的自己,若是想要尝试与这一剑正面硬悍,唯有落败一途。 但徐行也没有想过正面与之对撞。 他手中“洗墨鲲锋”一展,元神化为一缕烟气,融入剑身中,将五行元气提炼为至锐至寒的太阴之气,一剑斩出! 只不过,他这一剑却并非是斩向法海,而是冲霄而起,斩中头顶某处,虚空震荡如水波、似画卷,竟然显出一尊紫金钵。 剑锋同紫金钵对撞,激起万千火,遭真武昊天镜一照,却似是没有丝毫热量,反倒更像是一蓬破碎冰晶。 剑光点破紫金钵后,又是一转,刺入虚空裂隙中,片刻又再次浮现,绕着塔林旋飞盘转,洒落一片寒冽清辉,映得周遭冷意大盛。 徐行借助虚空神通,避开这一剑后,不由得以元神传去一道神念,感慨道: “斗剑就斗剑,竟还弄这些手段,枉你生得一副浓眉大眼的好相貌。” 法海一剑落空,剑光亦是一转,便将剑中的兵戈杀气尽数消弭,显示出举重若轻、挥洒自如的非凡掌控力。 显然法海方才那一剑“火途炼修罗”,还非是全力施为! 见徐行似是有遁走之意,他手托紫金钵,微微一顿足,塔林周遭当即泛起浓郁金光。 原本不过方圆数里的塔林,在这刹那,竟猛地朝四面八方延展出去,足有百里大小,俨然又是一方虚空世界。 法海如今正居于这处虚空世界的最中心,朝着徐行所化的剑光微微一笑,悠然道: “斩妖除魔,又何来手段之分?还未请教,赤劫魔君来此,究竟有何见教?” 法海事先虽是没有和徐行打过交道,但是只一见他那学贯南北魔门的手段,就知道此人乃是李钟侯方才提到过的魔门后起之秀、“赤劫魔君”。 “赤劫魔君?” 见法海一时并不抢攻,徐行又是一剑斩来,同时传过去疑惑的神念。 他也是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这种名号,亦或者说,对方又把自己认错了? 法海手持紫金钵,手中那口名为“颠倒梦想”的长剑挥出一片连绵不绝的赤红剑光,将徐行的剑势分毫不差地挡下,好整以暇地回应道: “魔君在南疆所做之事,已然震动天下,因手段酷烈、善使火法,故称‘赤劫’。 却不曾想,在学贯魔门南北两脉之余,魔君竟然还有一手如此精纯的剑术,当真是令贫僧开了眼界。 莫非,这也是他化自在天大法之故?” 法海虽是面色自若,语气中的疑惑也非是作假,他亦没有想到,徐行的剑术竟也高绝至此。 即便没有剑胎,剑气也提炼得如此精纯,剑意更是辽阔高渺,哪怕放在青城剑宗里,此人的剑术也足可名列前茅! 不过,饶是徐行已经展现出了极多出人意料之处,法海仍是一派气定神闲,好似胸有成竹、智珠在握。 只因在交手中,法海已经发现徐行的神通、技巧、应变都称得上是无懈可击,但还并没有迈过那条天人之限,抵达真仙层次。 不过,虽是如此,法海仍是没有放松警惕。 若今日之事,从头到尾都在那位中央自在天主的策划中,那么以他一惯的性情,绝对不会吝惜一位天魔级数的战力。 可问题就在于,究竟是眼前这人隐藏了修为境界,还是那位天魔依旧藏于暗处,虎视眈眈,预备伺机而动? 法海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只能不断将神念散播出去,一寸寸地搜寻金山寺,试图找出那可能存在的天魔。 只是如此一来,法海面对徐行的元神,凭借浑厚至极的修为,以及手上两大法宝,虽是能将之牢牢压制,亦难求速胜。 徐行便能趁此机会,在这种自来到此界后,首次体会的重压下,借机砥砺剑锋、精炼元气,令自己的剑气、剑意都更上一层楼。 徐行为了支撑两大魔道法身,不得不舍弃纯阳气血和十阳真火,阴阳浑化的真武法相已难以运用。 因此,在如今这种情况下,最适合元神单独作战的方式,无疑便是御剑。 只不过,虽然看上去,元神御剑乃是一种充满妥协的无奈之举,但是在割舍这两项强绝臂助后,徐行元神中蕴含的五行元气,反倒是更容易做到“纯粹”二字。 他甚至感觉,如今的自己,仿佛和正在操持魔道法身的第二元神,形成了某种鲜明的对比,亦或者说是对照。 由阴魔化成的第二元神心中,充斥着永不平息的欲念,更是无时无刻不在捕捉着从四面八方,乃至从虚空中传来的情绪,心境可谓是浑浊到了极点。 以此为对照,徐行的本我元神,就显得越发澄澈无垢,一片光明。 其实,此前在南疆领悟了用“无明血焰”煅烧心境的内修之法后,徐行无论行走坐卧,都在运行这道法门。 到如今,他的元神早已被“无明血焰”从里到外的烧透,凝练程度大有进境,与当初不可同日而语,完全已经与生人无异。 这样的法门,不要说是真人、大真人,就算是真仙级数的巨擘高人,也不敢轻易尝试。 只因本性灵光,实乃修行者最为重要的根本,精微玄妙之处,还要胜过肉身多矣。 稍有不慎,哪怕是只出了一星半点的问题,也足以令修士道基崩溃,甚至是魂飞魄散。 哪怕是在魔门内部,最善于操弄情绪的他化自在天中人,也绝不会把这种神通用在自己身上。徐行却有“真武昊天镜”,乃至昊天镜本体相助,对元神中的精微处可谓是一览无余,可以让“无明火”烧得深密透彻,每一寸都不放过。 正因有着如此凝练的元神,他才能操纵“五脏庙”,提炼出远胜以往的精纯剑气,更将“元神御剑”之法,运转得如此圆融、高妙,令法海都要为之赞叹。 不过,“无明血焰”终究是发自于内,徐行又早能将之掌控自如,现在还想在剑道上再做突破,便需要一块更好的磨刀石,来助他开锋。 毫无疑问,法海这位法力深厚、神通无量的摩诃尊,就是这么一个上好的对手。 在徐行连着斩出二十七八剑后,法海亦意识到不对。 法海察觉得到,徐行的攻势虽是没有取得成果,甚至可说是屡屡受挫,可剑锋中那股始终引而不发的无形锐气,却在不断攀升。 不,他不是攻势受挫…… 他是在磨剑! 第三十剑斩出,银辉灿烂的“洗墨鲲锋”忽地一震,激荡出浩大气魄,叠变化形,竟显出一头龙首豺身、怒目圆睁、头角峥嵘的凶横巨兽。 法海当即意识到,这分明是上古异兽睚眦之相,那种凶戾横暴,好似主宰人世间一切兵祸灾劫的气息,更令他感到熟悉。 那分明是钱塘君六祸禁法中的兵祸! 睚眦秉庚金之气而生,天性嗜杀好斗、刚烈勇毅,是以常常被刻镂于诸般兵刃之上,加持兵威凶煞。 所以,徐行便将这枚灵胎与混邪老祖遗留下来的那五口“金焰神罡剑”一同,熔炼进了“洗墨鲲锋”中。 不过,睚眦灵胎被九头王占据多年,本身性灵几乎已磨灭殆尽,只存些许,难以利用。 徐行一开始,也没有考虑过利用这点微弱灵性,只不过是要借其神兽本质,来擢升“洗墨鲲锋”的品秩。 却不曾想,今日同法海一战,竟然刺激到了剑中这一点灵性,令其短暂复苏过来,展露神威。 睚眦最为出名一点,便是“睚眦之怨必报”,只不过徐行自从将灵胎炼入此剑后,除了面对自在天主神念,便向来纵横无忌、所向无敌。 如此一来,“怨”字自然无从谈起。 但也正是因为他面对自在天主,也敢悍然拔剑,斩杀其人神念一事,暗合睚眦天性,才令那一点灵性,有了复苏的征兆。 毕竟,虽然剑器都有开锋一说,但是能够以魔主神念开锋的剑器,只怕是绝无仅有。 在意识到灵胎开始复苏后,徐行也不断地为其灌输兵祸真意,培植其中灵性。 六祸禁法中,除了脱胎自火法的炎祸、旱祸外,徐行掌握得好的,便是这一招兵祸,毕竟他一身所学,其实都离不开“兵祸”二字。 而铁木真临死前的馈赠,更令徐行能够脱离“战斗”的视角,以“战争”的角度,来参悟这一式的真谛。 正因得了兵祸真意的滋润,睚眦灵胎才能复苏得如此之快,但徐行也需要一个契机,才能真正将之唤醒。 ——与法海的战斗,就是这么一个契机。 徐行方才被法海以浑厚修为牢牢压制,始终处于下风,就是为了不断刺激灵胎,令其积攒“睚眦之怨”。 现如今,正是报复之时! 徐行在这一刹那,好似已经同那一点微弱灵性融为一体,再不分彼此,右臂平伸,一剑递出。 睚眦虚影仰天长啸一声,口衔“洗墨鲲锋”,挟兵灾祸劫之真谛,以一种要令天下尽燃战火的凶戾气势,撞向法海。 如此一剑,令法海亦要凝神以待,他将掌中法剑直插入地,双手合十,眼眸一肃,一袭雪白僧衣竟尔化为艳红。 其人眉心那一点朱砂痣,更是变得鲜红欲滴,好似有无穷血火正在燃烧,周遭浮现血红焰纹,浑身散发出一种大毁灭、大破坏之意。 就在两人即将拼个你死我活之际,睚眦所化剑光竟然硬生生停在半空,又落回徐行身旁,绕着他盘旋飞腾,温顺的好像一只家猫,全无洪荒异种的暴戾凶煞。 但是这样的场景,却远比方才那激烈凶险的剑斗,更令法海心惊。 睚眦性情本就高傲,又得了钱塘君的六祸禁法真意祭炼,傲气、凶气、煞气皆是变本加厉,更胜往昔。 修为不足者,不要说是使用,哪怕靠近都会被摄魂夺魄,此人却能将这之运用到这种程度,这份从容气度,实是令人心惊。 不过,法海惊讶归惊讶,却也从徐行这意外之举中品出来一点别样意味。 故而,他并没有急着出手,而是平复心境,僧衣再化雪白,只是凝视徐行,一言不发,等待此人表态。 徐行右手按住剑光,将之收入袖中后,才抬起头,朝法海抱拳,微笑道: “多谢大师援手,助我炼成此剑,试探到此,也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徐行言语落定,阿修罗魔相、阴山法身皆是归复己身,石护法,菩提尊见走脱了对手,都纷纷赶到法海身边。 却见两人如今竟是相对而立,气氛诡异。 徐行也不开口解释,只是手捏法印,微微一笑,眉心跃出一轮极尽辉煌、金焰灿然的日轮,光明无量。 在他身后,更是浮现出五尊形态不同,却各有其妙,气韵悠长的佛陀法相,正是代表佛性五智的五方佛。 紧接着,徐行便将自己这一套以魔识、魔念砥砺佛性五智,以玄阴鬼气制衡归元三火,道魔并济的法门,通过以心传心的法门,毫无保留地传给了三人。 法海等人都是站在此界顶峰的强者,自有判断能力,所以他们只是一看这套法门,就可以确定,徐行的确非是魔门中人。 除此之外,三人也确定了一点。 ——此人不是狂徒,就是妄人。 徐行这套修行法,虽然逻辑自洽、体系严谨,但落到具体实践上,却是一步比一步凶险,随时都有崩溃的风险。 如果说修道如渡河,玄门正法乃是乘舟顺流,缓缓而行,那徐行此法就是在悬崖上钢丝。 并且,这根钢丝还纤细到了极端,不断摇晃,又要时刻面临着狂风暴雨、电闪雷鸣。 正常人根本连站都站不上去,更不要说是用这种方式走到对岸。 他们更不约而同地生出同一个想法。 ——用这种法子,这人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还练成了如此高深莫测的神通? 念及此处,性情果敢凌厉的石护法,反倒是有些佩服起这人来。 若是单纯的想法,那只能算是天马行空,可此人却偏偏在这条路上走出去极远,且走得极远,这就称得上惊才绝艳了。 法海、白素贞在目睹了徐行展现出来的种种不可思议之神通后,也如石护法一般,油然生出了赞佩之情。 可赞佩归赞佩,法海毕竟是此处地主,仍是需要明白徐行的来意。 法海已经隐约意识到,徐行虽然从没有自称过魔门中人,但是从现身起,就在有意无意地误导他们往这个方向去想。 以徐行的情绪神通,自然能够明白法海心中所想,所以他也开门见山,坦然道: “我之所以要装作魔门中人,正是为了同三位战上一场,除了借战事砥砺我手中这把剑器外,亦是想要一观三位的立场。” ——立场? 只一听这两个字,法海便意识到了徐行做这一切的根本目的所在,皱眉道: “居士莫非是怀疑,我金山寺中,有人已遭了魔门染化,才故意为之?” 徐行摇了摇头: “非是怀疑,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验证一番。” 自从见识过自在天主的手段后,徐行对此界这些名门大宗,已经很难全身心地信赖,尤其是关乎魔道源头这种绝大隐秘。 所以,他才会刻意误导法海等人,引起一场争斗,就是为了借此机会,探查这三人是否值得信赖。 好在,从结果来看,仍是比较乐观。 徐行轻轻出了一口气,放出袖中的大槐树、阴灵鬼物,并将自己所遇之事,以及对七世怨侣的种种猜测,都用尽数告知。 法海、石护法两人在接收到这股神念后,皆是沉吟不语,自行分析起来。 白素贞虽然也在思考这神念中的讯息,眼眸却不自觉地望向那头阴灵鬼物。 她此时也知道,徐行并非是通过许仙追溯到自己,而是以这鬼物为源头,可她们之间,又怎么会存在如此之深的联系? 莫非真是…… 白素贞和许仙的累世情缘,本就是因天魔星而起,若说有什么人,能够与她具备类似的共鸣,那此人同天魔星定然也有深切联系。 这么说,莫非五方魔教,或者说那位自在天主,当真已经掌握了绕开七世怨侣,利用天魔星之力的法门? 白素贞正思考间,便对上了一对仿若大梦初醒,犹带蒙蒙雾气的翦水秋瞳。 这头鬼物自来到金山寺后,本就有复苏征兆,如今从徐行袖中出来后,不消片刻,便完全醒了过来,同白素贞对视。 她一见白素贞,便不禁呢喃道: “观、观音大士……?” 白素贞一向被视为长江两岸黎民视为观音化身,对这种称呼自然不会陌生,只是没想到这鬼物竟然会如此称呼自己。 白素贞本是想用“菩提明镜”之法,直接探寻这鬼物的内心,只是一见她的茫然目光,以及那惹人怜惜的神情,心头便不由得一软,只是轻声问道: “姑娘,你……你叫什么名字?” 听到这个问题,阴灵少女目光便不由得一震,思索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我、我叫……聂小倩。” (本章完) 第178章 宁氏一剑,当为金刚尊 听到聂小倩三个字,徐行本能地眯起眼,目露奇光,想起某件事。 ——此前李修儒就曾经提到,他有一位名为宁采臣的师兄。 此人剑道禀赋极为出众,年纪轻轻就已是一位剑术卓绝、剑意澄彻的真人剑修,有资格执掌一峰,成为三十六峰主之一。 青城剑宗的诸位长老、峰主,都由衷认为,宁采臣乃是足以继承师祖赤城剑仙衣钵、撑持剑宗门庭的绝世奇才。 甚至还有人认为,此人若是没有半路夭折,甚至有希望成就剑仙功果,在李氏、裴氏之外,另开一脉剑修家族传承。 是以,剑宗中人皆称其为“宁氏一剑,无双无对”。 徐行原本只把这当做一种横贯数个世界的巧合,但是当他知道聂小倩与七世怨侣有关后,心头却也不禁升起一种猜测。 若聂小倩当真是那位,那这个宁采臣,是否也会与五方魔教有关? 虽然这猜测的根据,完全是来自于徐行前世的印象,但在这个世界的经历,也让他隐约意识到一件事: 这些印象虽然可能与事实并不完全相同,但也隐藏着某种值得参照的信息。 徐行一边思考,一边观察那阴灵的动向,法海、石护法皆是如此,目中既有凝重,也有戒惧。 毕竟按徐行所说,这看似人畜无害的鬼物,说不定便是那位自在天主隐藏的后手。 ——事关此魔,即便是真仙一级的绝代高手,也绝不敢有丝毫怠慢,法海、石护法对他亦有了解,自是提着十万分的小心。 阴灵这话完全是出于对“观音大士”的信任,直接脱口而出,没有经过任何思考。 直到说完后,她才注意到徐行等人的存在,猛地闭上嘴,重新恢复到方才那种谨小慎微、充满戒惧的状态中,目光瑟缩。 徐行目光一动,知道聂小倩已经通过某种近似天赋神通的手段,感知到法海、石护法的些许心绪,忽地开口道: “这姑娘似是与菩提尊有缘,咱们倒不妨暂且退开,让他们两人交流一番。 正好,我也有些事,要请教列位。” 法海和石护法对视一眼,又看了看好整以暇的徐行,才点了点头。 他们也知道,徐行对他化自在天的魔功颇为了解,若是他都如此提议,应该也不需这般戒备。 目前来看,这阴灵鬼物亦有清晰意识,并非是满身戾气、神思混乱的冤魂凶魄。 如果白素贞当真可以令她自己开口,解释来历根脚,倒也算是省了许多麻烦。 念及此处,两人都点点头,跟着徐行一路走进了雷峰塔,将此处留给白素贞与聂小倩。 进入雷峰塔后,法海又望向徐行,问道: “居士此来,除了探寻‘七世怨侣’之事,是否还别有所求?” 徐行点点头,也不隐瞒,开门见山道: “我欲在十万大山开宗立派,广纳旁门散修,正需要人才。 许仙乃医家传人,与我所学颇为相同,在散修中又颇负人望,我这次来,就是为了邀请他,入我门中。” 开宗立派? 法海、石护法皆是执掌一方门阀之人,自然十分明白这四个字的分量,更是清楚其中艰辛之处。 徐行如今的战力虽强,又有一人三化的手段,足以抵得上数名大真人合力,但是距离开宗立派的门槛,还是有所欠缺。 开宗立派已是不易,想在十万大山中站稳脚跟,更是难上加难。 石护法皱起眉头。 “你莫非是想以十万大山为藩屏,抵御五方魔教?恕我直言,十万大山本身的危险性,便并不输给魔门分毫。 更何况,十万大山中的妖王,本也同魔门关系密切,你若真如此想,只怕反要遭两面夹击,落入围剿。” 言语间,石护法面容肃然,语声凝重: “北支那位的亲子,便在十万大山中占山为王,号称大迦楼罗王,纠结起了一批势力,称雄一方。 青城山那位护山神君,当年也遭过他的暗算,被夺了与生俱来的阴阳二气。” 徐行还是第一次知道,十万大山中的妖王中竟然也有魔门中人,但他还是摇了摇头,笑道: “石护法多虑了,徐某只是想在十万大山中,找一些具备神兽血脉的洪荒异种,以便修行罢了。 只不过,若山中妖物当真同魔门有所勾连,那也是正好趁此机会,先剪除一批魔门羽翼。” 徐行的言语中,充斥着强烈自信,他根本就不去提其中的困难之处,目光便直接落到了身为魔门潜在力量的妖王身上。 石护法本想再说些什么,只是仔细一思考后,也不得不承认,对徐行来说,在十万大山开宗立派,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此人虽然学兼道、佛、魔,走的还是不受箓、不供神的旁门路子。 想要以这种路数开宗立派,那些眼高于顶、目无余子的名门,如符箓三宗等,便决然不会接受。 这样一来,徐行倒还真不如直接把山门搬到十万大山中,就算是挡不住魔门中人,也至少会少些麻烦。 但这一切的前提,都要眼前这人和他的门派,究竟是不是真能够在十万大山站得住、站得稳。 除了开宗立派之事外,徐行提到的许仙二字,也让石敢当愣了一愣。 他自然知道,许仙乃是第一代七世怨侣中那位男方的转世,事关重大,金山寺又如何肯轻易放手? 就算是法海这位主持方丈发了失心疯,同意了这个荒谬,他又如何过得去菩提尊这一关? 不过,出乎石护法意料的是,说话一向直来直去、性情火爆激烈的法海,非但没有思考片刻,反倒是直接开口,问到一件不相干的事: “居士佛法如此精擅,不知是从何处学来?” 徐行想了想,才回道: “不曾真正拜师参详过,一开始是修行途中,遇见过几个好对手,从他们身上学来。 后来有幸,从一位修行金刚禅法,辩彻有相无相之妙谛的大师手中,得了一份“大金刚神力”,才算是逐渐步入正轨。” “大金刚神力?” 法海有些疑惑,徐行则是手捏法诀,将“大金刚神力”的修行总纲、具体步骤,都传给了法海。 法海乃是佛门一家之长,又执掌金山寺多年,所以他虽然为摩诃一脉尊主,对金刚法脉亦有颇多涉猎。一见之下,法海便知道,这本功法与金山寺所传承的金刚法脉,虽然看似迥乎不同,实则同源而出、异曲同工。 并且,这以旁门之法衍生佛家至理的功法,竟然直至真人境界! 法海震了震,摇头,长叹: “以有形有质的三十二相入手,再到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创功那位前辈实乃天纵奇才。” 对徐行手中这本直指真人境界的“大金刚神力”,法海也不觉得奇怪。 毕竟此世一向是高人辈出,上界又频频插手此界之事,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传承,那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法海又叹道: “这位前辈修为如此高深,却走旁门之道,想来是有大智慧、大勇气、大恒心的绝代宗师,发了大宏愿,要渡尽旁门。” 法海到这时,也终于明白,徐行这么一个天资超卓、才情绝代的人物,为何也要投身旁门之路。 ——既是承接了前人道统传承,自然要帮他了却因果,实现未竟之愿。 石护法虽然没有说话,心中也升起类似感受,对徐行好感更增。 只因他这一生,本就极重恩义。 在石护法看来,因传功之恩,不畏艰险奇绝,誓求旁门证果的徐行,自然和他是一类人。 对两人的误会,徐行并不去辩解,只是低眉垂首,双手合十,笑得恬淡自然。 有了这种先入为主的印象后,法海再看徐行,眼中意味和方才也截然不同。 沉默了会儿后,他忽然道: “居士所学的金刚禅法,虽然立意高绝,到底是缺了些切实感悟,依贫僧看来,只怕此功自创立至今,也不曾有多少人练成。” 徐行也不隐瞒,点头道: “徐某乃第四代传人。” 一门功法的创立,除去初代祖师的灵感外,更需要一代又一代人添砖加瓦,才能补足缺漏,发展完善。 这个世界的佛道两家,因为同魔门敌对之故,则还要更加注重“补足缺漏”这一步。 毕竟天魔一族,最擅坏人道基,功法上哪怕只是些许疏漏,落在它们眼中,都是足以致命的破绽。 而大金刚神力,自九如祖师起,到渊头陀手中,也不过只传了三代,自是远远不能同这个世界里面那些动辄数千年、乃至上万年,已经形成完整体系的神通比较。 正因存在如此强烈的对比,所以法海一眼就看得出来,这功法哪怕不是初创而成,也应当很少有人修行。 徐行虽是能够通过诸多其他手段,弥补这些缺陷和不足,但并不代表疏漏便不存在了。 法海听罢,沉吟片刻,忽然道: “既然皆是佛门同修,那居士可愿入我金山寺,继承金刚法脉,出任金刚尊?” 此言一出,就连石护法也震了一震。 亢龙宫和金山寺向来是同气连枝、互通有无的盟友,因此他很清楚,三尊之位对金山寺的重要性。 可现在,法海竟然要让一个外人,来担任这关乎金山寺生死存亡的尊者? 法海却是无动于衷,直视徐行,诚恳道: “居士的金刚禅法,与我寺金刚法脉同出一源,以你的佛法造诣,只要上手,想必很快便能修成金刚法脉中的诸多神通秘式,足以胜任此职位。” 徐行听罢,却皱起眉头: “金山寺三尊,我亦有所耳闻,却从不曾听说,有哪位尊者缺位。” 只不过说到这里,徐行也隐有所悟。 金山寺三尊里,最为出名的自然便是摩诃尊法海,菩提尊白素贞虽是向来低调,却也有“观音化身”的名头。 但世所公认,其实名头最小、最为神秘的金刚尊,才是金山寺真正的定海神针。 据说,这位金刚尊乃是佛门中硕果仅存的阿罗汉级数高人,辈分奇高、功力深厚,魔劫一战时,他亦是出力甚多。 可如今听法海的意思,这位在世阿罗汉,莫非已经……? 法海听到此处,苦笑一声,提及一件金山寺的隐秘。 “其实,魔劫一战后,金刚尊深知时日无多,便留下了真意心印,离开了金山寺,只说等到十年后,会有传人来收回心印,承接尊者之位。 但是直到如今,我们也不曾等到那位传人,为保寺中安宁,不得不另寻他人,却终不可得,直到居士出现。” 法海说到此处,也叹道: “其实,我亦有所猜测,金刚尊所选定的传人,之所以迟迟未至,只怕是已有了别的心思。 这些年来,我一直想要去见一见他,却因寺中之事,迟迟未能成行。” 法海说到最后这段话,仍是面色如常,语气也极为平缓,就像是在谈论一位久未重逢的故人。 但无论是徐行还是石护法,都能够清晰地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炽热燃烧,难以抑制的激烈心绪。 对法海来说,这是极不常见的现象,只能说明这位预备金刚尊的所作所为,已令他心中涌现出强烈诛魔之心。 传人……? 当今之世,金山寺就已经完全可以代表整个佛门。 若说不属于金山寺,又有大神通、大法力,足以担任金刚尊一职的佛门中人,据徐行所知,普天之下,亦只有一人矣。 他眉头跳动,不禁问道: “大师所言那人,莫非正是号称‘菩提明宗,倒驾慈航’的护国法丈,慈航普度?” “慈航普度……嘿。” 法海重复着这个名字,意义不明地嘿笑一声,点了点头,却不多做评价,只是道: “居士若是愿意担任金刚尊,那么除金刚法脉的传承外,我所学的摩诃法脉,亦可任凭居士参悟。 至于许居士,事关七世怨侣,还是先等菩提尊和聂姑娘谈出个结果,咱们再来商谈吧。”(本章完) 第179章 唉我草秃驴怎么这么坏!(万字章节) 七世怨侣之事,关乎魔门本源,甚至足以决定此界的生死存亡,按道理来说,金山寺也不该轻易放人材是。 其实在来之前,徐行就已经做好了失败的打算,若这不能请来许仙,那么就当做一次单纯的交流,也不算白来一趟。 可如今听法海的意思,他对许仙似乎也没有那么强烈的执念? 注意到徐行眼中的疑惑,法海摇摇头,又提及一件世人难知的隐秘。 “七世怨侣乃是天魔星本源所化,若是在人间受尽磨难,转世轮回,便会吸引天地间的怨煞之气。 若是累积七次转世,情缘皆是不得圆满,便会令天魔星真正降世,化为祸世大劫。” 徐行有些讶然: “人世情爱,竟有如此伟力?” 话一出口,徐行便忽然失笑摇头,想起上个世界的自己。 若非是得了厉若海传功,练成水火并济的阴阳道基,他只怕还难以战胜铁木真,由此可见,这情爱二字,实是不容丝毫小觑。 思及此处,徐行心中又不禁泛起浓重的怀念。 虽然严格算起来,他们分别还没有多少天,但是这种天各一方、换了人间的隔阂感,实在是太过强烈。 却不知道,她那里又过去了多久。 这种感触一涌上心头,便自发地攒簇成一朵紫红火苗,在徐行的脑宫中灼热地跳动着,令他双耳都有些嗡嗡地响。 徐行并未急着将这朵火苗打散,只是观察着情绪之力的构成,并且回想起自在天主操弄情绪的手段,心中若有所悟。 他的一份小小思绪,如今都能被情绪神提供凝成这具备不俗杀伤力的实质性火苗,若是放在自在天主,乃至更高一级的天魔手中,能发挥出何种威力,实是难以料想。 不过,如他们这样的魔头,已无法自生悲喜,只能假他人之乐,怪不得,要借助“七世怨侣”,才能激发祸世大劫。 这一刹那间,徐行已经洞悉了“七世怨侣”、“天魔冲七煞”这一传说的些许真相。 法海则是苦笑摇头,显然他两人对七世怨侣之说,也并非如此确定,却还是道: “这是昔日道门一众真仙,联手推衍得出的结论,而解决方法也很简单干脆。 只要将这对由天魔星本源所化的男女,引入正道,等到他们都修炼成仙、破空飞升,自有上界帝君接手。” 这个办法的确是直戳了当到了极点,只要这对怨侣都能破空飞升、不入轮回,“七世”之名便无从谈起,祸世大劫自然消弭于无形。 更何况,此界的佛道高人,乃至上界帝君对突然降临的天魔星,都是颇为好奇,借此机会,也能一窥其中奥秘。 提及此处,法海惋惜道: “只是这七世怨侣中的女方,有一世转生成了青城山下的一条异种白蛇,异类要走佛道正宗修法成道,极是不易,想要破空飞升,更是难上加难。” 听到此处,徐行也不禁颔首。 此界的佛道修法,皆是基于人身打造,又极其精微,容不得丝毫纰漏。 不要说是异类难以成道,就算是得了一具天赐人身,没有足够的机缘、禀赋,也不可能入得名门正宗之门墙。 光看符箓三宗对旁门散修的态度,就可以知道,此界异类处境究竟如何。 法海又继续道: “两家高人一番推算之下,才算出她的成道之机,还要应在海境,亦或者说龙涎口上。 她若是能够将长江水道灵气梳理完善,便能走江化龙,弥平龙涎口之祸,则能积攒足够外功,举霞飞升。 上一世,便是最接近成功的一次,只可惜魔劫爆发,幽游夜摩天险些彻底引爆龙涎口。 师兄不得不以身镇之,重入轮回,以至功败垂成。” 言及此处,法海不由得深深叹息,语气中充满了惋惜。 石护法想起仍在阴世,镇压酆都的大灵官,也不禁长长一叹。 “而这一世的许居士……” 法海无奈道: “许居士的确继承了师兄的慈悲佛心,但这种感触和共情,反倒是令他无法进入‘虚空寂灭’的定境。 因此,无论佛道两家哪一家的修法,他都难以入手,只能走旁门之路,却也走得磕磕绊绊,难有大成就。” 此界佛道正统的修行法门,最核心的心法,便是“坐忘”、“寂灭”。 只有在这种绝对清虚的境界中,才能洗去一切后天痕迹,内不觉其一身,外不识有天地,才能真正感悟到符箓之精义,提炼出玄之又玄、纯之又纯的一缕元气,开启佛识。 这种修法的门槛极高,极其注重根行根器,心境稍有瑕疵,便难以入门。 徐行这才明白,为何法海并不一口回绝自己的请求。 只因他的修法,虽是旁门路数,不涉符箓,却也内蕴佛道真谛,有望成就大道,就算破空飞升,亦非是不可能。 若是许仙当真能够学成,这一世便仍有成道之机。 法海见徐行的神情,就知道他已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又叹道: “只不过,自从劫数临头后,这个看似完美无缺的计划,就已然彻底崩溃,贫僧亦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直到如今,都没有人知道,这场劫数究竟是从何而起,上界状况更是一团迷雾。 所谓破空飞升,七世怨侣劫数自消一语,自然也就成了空话。 事实上,如今困于此界的每一个人,正如在黑暗无光的大海中,各自漂流、争渡,却不知前路何往,甚至不知道是否还有前路。 这无疑是一种莫大的绝望。 这种情况下,正如法海自己所说,他能做的,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听完,徐行也肃然颔首: “大师既然如此看重徐某,那这金刚尊之位,我便领了。” 法海双手合十,垂首道: “贫僧代表金山寺上下、镇江两岸百姓,谢过尊者慈悲。” 徐行没有说什么过誉之类的废话,只是用一种平淡语气,简简单单回了四个字。 “当仁不让。” 他转过身,目光似是穿过雷峰塔,看到了无穷渺远,正在被魔门肆虐的天地,悠悠道: “如果真要说有什么理由,那也当不得慈悲二字,无非是看不惯罢了。 既然看不惯,我就一定要出手改上一改、变上一变。” 法海闻言,只肃然应道: “慈者,爱也,悲者,伤也。尊者心愿众生安乐,如何称不得一个慈字,又因众生苦难而伤,如何称不得一个悲字?” 徐行听罢,只一笑置之。 “我一向只管做事,倒也不愿想那么多,大师既然这么说,那我也厚着脸皮收下了。” 言毕,他又看向石护法,目光有些古怪,问道: “还未请教,这位朋友是……?” 徐行虽是第一次见这石护法,但一见那张脸,心中就泛起一种久违的熟悉感。 只因那张脸,和大明王朝世界的李时珍,至少有八九分相像。 唯一不同的是,李时珍因常年跋山涉水、采摘药物,并且以身试药,纵有四炼大成的武学底蕴,仍是显得清瘦,浑身更萦绕一股挥之不去的浓郁药味儿。 而这石护法则是身姿挺拔颀长,眉眼带煞,凌厉非常,一袭铁衣罩身,右手始终不离刀柄,显然是行伍出身,有着强烈的军中风格。 石护法闻言,双手抱拳,沉声道: “亢龙宫石敢当,见过阁下。” 原来是他,这倒是不奇怪了。 徐行这才知道,这莫名高手,竟然就是如今亢龙宫的主事人,大护法石敢当。 他来到此界虽然还不到一旬时日,对其间高人也自有一番认识,亢龙宫大护法石敢当,便无疑是高人中的高人,堪为此界真仙之下,最巅峰的绝顶强者。 据说,石敢当小时候因为极其孝顺,被神仙托梦,送了他九个馒头、两个包子。 他在梦中吃完后,一觉醒来,便已拥有了九牛二虎之力,被一位兵家宗师看中,收为弟子,就此踏上修行道路。 为了磨砺石敢当,这位宗师将他丢到了山海关外,一处名为关东山的所在,独自面对盘踞其中的一众妖魔鬼怪。 五年后,石敢当自山海关回返,关东山更是被他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漂杵,再无丝毫妖气邪氛。 因刀法精绝、身如鬼魅,山海关外的民众都称其为“半人半鬼”。 凭此功绩,他直接被封为甘南道游击将军,自从与那位大灵官相遇后,便屡立奇功,最终甚至做到过正三品的高位。 听到这段故事时,徐行面色就极其古怪,如今一见石敢当真容,心中猜测更是完全确定,不由得一叹。 ——寻龙点穴的风水师柳毅,“宁氏一剑”宁采臣,雷峰塔主白素贞,还有这位,这个世界,果然有哪里不正常。 在挂印离去,长居亢龙宫这些年来,石敢当的神通手段,亦是大有进境,在大真人境界,也算第一流人物。 徐行也意识到,方才一战,这位大护法根本就未出全力。 就像自己想要借此机会,一窥此人刀法般,他也在观察阿修罗血海魔躯,究竟能够生出怎样的变化。 徐行目光一动,直接道: “久闻亢龙宫乃总领山水正神之所,未知石护法可有闲暇,同我交流一番神灵之道的奥秘?” 石护法性情直率,也不嫌徐行的请求冒犯,干脆道: “徐先生刀法别开生面,我也想再讨教一番,自无不可。” 法海更是道: “既是如此,金刚尊不妨先同大护法交谈,贫僧去取了那传承心印来。” 言语落定,也不见法海如何动作,其人身形便如一抹不存于此的水波涟漪,消失在折射进塔中的阳光里。 显然,这也是一种难得的虚空神通。 徐行自从降临此世来,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够不借助法器、法阵,便施展虚空挪移,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法海并不是如他一般,是直接用破碎虚空的手段,打穿虚空壁障,再以“镜中界”为舟筏,横渡过去,而是借助虚空本身涌动的波长,借势而为。 这样的挪移,虽然距离上不能同徐行相比,可却更为省时省力,消耗极少。 他一边观察法海的虚空神通,一边也在同石护法以神念交流,修为到了他们这个层次,一旦涉及自身修法,也只有神念交流,效率才算是足够。 表面看来,两人都是闭目盘坐,可浑厚神念已在刹那间经过了成千上万次跳变、转化,信息流庞大得难以想象。 过了半刻钟,石护法睁开眼,目中亮起两点灿然金光,那种森然如铁、寒彻冷绝的气质中,也多了一种号令千军万马的威严。 石敢当虽是兵家传人,性情却一向冷峻,绝不轻启战事,也几乎不打无准备的仗。 可这一次,他只是看着徐行,胸中便难以抑制地涌现出浓烈战意,亟欲挑战这位难得一见的同道强者,印证自身所得。 徐行方才给他展示的,正是与兵家神通最为相合的“战神图录”,以及铁木真征战四方、鞭笞诸国后,得到的战阵领悟。 石敢当虽是一位修行多年的兵家大真人,久经战阵,却也不曾真正如铁木真一般,以这种大战略的眼光看待战事,一时间自然受益颇多。 但石敢当却想不通,徐行究竟是从哪儿来的这种经验,难道他也是兵家大真人转世,特来求证旁门之道? 徐行则是微微一笑: “石兄,你的心乱了。” 石敢当闻言,悚然一惊。 他忽然意识到在方才的交流中,他已在潜移默化间,被徐行神念中所携的战意影响,甚至开始与之共鸣。 石敢当摩挲刀柄,深吸一口气,将胸膛中涌动的战意,一点一点地抹平。 又过了会儿,等他用兵家神通自查数遍后,才缓缓睁开眼,看向徐行那张貌似无辜的面容,不由得叹道: “徐兄,你这情绪神通,还真是……” 一时间,石敢当心中的震撼,甚至还胜过了大有收获的喜悦。 身为兵家大真人,他的心境虽不似道、佛两家修士那般澄明无垢,对外来神念、染化却有天然的抵御。 可徐行这种染化手段,石敢当却无丝毫觉察,甚至若非是徐行出言提点,他都要认为,这是心中自发而生的感触。 石敢当上下打量一番徐行,面色古怪,又道: “若我是自在天主,一定要把你拐进中央自在天,届时,魔染一界亦非是全无可能。” 徐行则是摇头笑道: “石兄所言谬矣,我能影响你,不过是因为你我道途相近,若是换了另外一人来,定然达不到如此效果。” 石敢当闻言,脸色一黑,幽幽道: “徐兄,你自己算一算,把佛、道、兵、魔都排开后,那这世上和你道途不相近的高人,还剩下几个?” 徐行还真思考了一会儿,才不确定地道: “剑修手段,我还不算太熟,应当可以防范,除此之外,还有那么多左道邪魔、上古妖王,多半也不吃我这套。” 石敢当面容虽是冷峻,一向给人以难以亲近之感,实则颇有点冷幽默,方才那些言语,也不过是说来逗趣。 因此,见徐行如此认真的分析,他反倒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能摇摇头。 就在此时,法海也再次出现在雷峰塔中,手中捻着一枚金光灿然的贝叶,将叶片递给徐行,沉声道: “我们禅宗一脉,起源于昔年世尊在灵山会上,拈示众。 是时众皆默然,唯迦叶尊者破颜微笑。世尊曰:‘吾有正法眼藏,涅盘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付嘱摩诃迦叶。’ 这片贝叶中,便蕴含着普照一切、含藏万法的根本佛理,乃正眼法藏之所在,望尊者珍之、惜之。” 禅宗一脉,向来有不立文字的传统,都是由历代祖师将自己毕生所学,以及传承自前人的佛法佛理,化为一枚心印。 唯有同此道有缘之人,才能够洞彻其中真谛。 其中最为杰出者,甚至可以将这些佛法智慧,在极短时间内,尽数融会贯通,化作自身的法力神通,臻至不可思议之境界。 不过,这样的真意心印亦极其珍贵,上代金刚尊虽是已证得阿罗汉果位,又大耗精气神,也只能凝聚一枚。 若是寻不得够资格的传人,这道真意心印便要缓缓消散,他们这一脉,也就算是断了传承,要湮灭于历史中。 虽然法海已经认定,徐行已是本代金刚尊,但对待真意心印,仍是极为慎重。 昔日禅宗二祖为求正法,不仅久立雪中,甚至挥刀断臂,以示决心。 有二祖公案在前,历代禅宗高人对待正法传承,都是慎之又慎,要先设下重重考验,待得弟子全部通过,才能传其衣钵。 如今若非劫数临头,事关重大,法海亦不会有此一举。 徐行亦是敛容正色,双手合十,盘坐于地,令法海将手中贝叶,贴在眉心处。 下一刹那,晶莹纯净的佛光,从徐行身躯中绽放开来,好似一位身躯将要虹化,远去空行净土的得道高僧。 在佛光中,徐行的身形多次变化。 或是狰狞凶恶的阿修罗血海魔相、或是阴森诡秘的阴山白骨法身、或是龟蛇盘结的真武大帝,或是战天斗地的不屈战神…… 可无论如何变化,那张面容都始终如一,佛光亦始终如一,好似不为外物所坏、无可截断的金刚本性。 法海不由得双手合十,长吟道: “渐修,雨润梵中宝树。” 梵音佛唱响彻整座雷峰塔,激起风铃阵阵、铁马叮咚,挂在塔中的一应法器,皆是随声而动,亮起阵阵圆融佛光,明彻大千。 雷峰塔外,僧众们都抬起头,面露惊惶。 此前徐行闯入雷峰塔的动静,已让他们极其惊骇,不过当法海运起虚空神通,彻底将此处化为一方独立世界后,这些僧众亦难知其中具体情景。如今众僧又见雷峰塔出现如此异动,心中自是震荡难平,不禁怀疑来者究竟是什么人物,竟然要方丈借助雷峰塔之力,才能克敌? 雷峰塔中,徐行浑身萦绕佛光,经过足足三十二次变相后,才归复本来面目,眉心金光更是前所未有的璀璨,似一轮降临人间、普照一切有情众生的大日。 法海见状,又是一顿足,双手捏出法印,运用佛门狮子吼,大喝一声: “还不醒来?!” 一声喝出,徐行缓缓睁开眼,手作拈状,目光活泼圆明,笑容恬淡,漫吟道: “顿悟,雷行海上扁舟。” 一语落定,他长身而起,充盈雷峰塔的佛光,竟然自行冲霄而起,交织成一尊大佛虚影,高约百丈,方圆百里皆可见。 法海虽然早就知道,徐行一定能够从心印中领悟出全套神通,但如此声势,仍是在他意料之外。 感受着这尊佛陀中传来的法理,他心中甚至油然生出一种惋惜感。 ——如此英杰,若是入我佛门,全心钻研佛法,岂不是早就可以证得果位,飞升极乐? 金山寺中群僧一见这尊佛陀虚影,感受到其中传来那种无比熟悉的气韵,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来。 有修行金刚法脉者,仔细感受一番后,惊呼道: “金刚尊,是金刚尊出手了!” 听到金刚尊三字,群僧心中不禁大定。 自魔劫之后,金刚尊便再无出手记录,虽然寺中长老都说金刚尊正在闭关修行,但在这种特殊时候,僧众仍是不免多想。 如今再见这尊擎天巨擘出手,他们心中的忧虑自是一扫而空。 还未走出太远的李钟侯,在感觉到金山寺中有人闯山时,便停住了脚步,眺望此处。 他也没想到,居然会有魔教中人选在这种时候,进犯金山寺,不由得长叹一声。 李钟侯乃是智慧通明之辈,自然明白,出了这种事,法海定然要把自己和那魔门强者联系起来。 如果说方才游说失败,正一道不过是少了个可有可无的盟友,那么现在这事儿一出,正一道只怕就要多一个败事有余的敌人了。 不过,虽是如此,李钟侯心中也无多少忧虑,毕竟哪怕在魔劫前,处于鼎盛时期的金山寺,也不可能同正一道掰腕子,何况是现在? 他只是感慨更深、无奈更多。 毕竟这一次合作,乃是大天师他老人家亲自下达的任务,办不成倒也罢了,如今这状况,又要怎么解释? 李钟侯正思索间,没过多久,就见一尊大佛自金山寺中升起。 即便相隔甚远,他也能感受到这尊大佛中蕴含那种照见诸相非相、不住色声香味触法的韵味,心头更由衷升起一股天上地下皆为虚妄,唯有此佛才是唯一实在之意。 李钟侯目光猛地一震,浑身激荡出青蓝交织的电光,心中更似霹雳大作,雷声隆隆,涤荡心魂,过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面容大变,心中更是惊骇。 慈航普度和金刚尊之事,在天下虽是隐秘,金山寺也从无主动宣扬,却瞒不过正一道的耳目和推算。 李钟侯这一次来金山寺,最好的结果当然是说服法海加入东南之地,如果不成,也要探明他对慈航普度的态度。 这第一个任务虽是没有达成,但李钟侯却也从法海言语的字里行间,以及神情神态中,深刻意识到他与慈航普度绝非一路人。 能有如此收获,他这一趟也不算白来。 可这种正宗金刚禅法的韵味,又是从何而来? 李钟侯自然辨认得出来,这并非是阿罗汉级数的高手,而是一名功行深厚的大真人。 可普天之下,能够将金刚禅法运用到如此境地的高手,除了慈航普度,还有谁人?! 李钟侯的目光立时变得无比凌厉,自觉已经思索出了此事真相。 这金山寺定然在东南之地早有图谋,慈航普度说是被逐出山门,与金山寺势不两立,实则与之互为犄角,暗通曲款! 李钟侯此前见法海时,心中就有些疑惑,一个大派尊主,怎地会如此仁慈,当真挂念那些黎民百姓?! 难不成真是吃斋念佛,把脑子吃坏了? 如今再看,李钟侯心中才无丝毫疑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法海贼秃,当真是好手段! 他甚至不禁佩服起法海来。 ——果然不愧是执掌门庭之人,城府之深沉、手段之阴险,实是骇人! 念及此处,虽然道魔不两立,但李钟侯在心中,仍是感谢起那位魔门强者来。 ——若非此人横空出世,又怎能逼得金山寺暴露底蕴,令他洞悉这群贼秃的险恶用心?! 想到这里,李钟侯连热闹也不打算看下去,直接运起架起剑光,朝着正一道龙虎山飞去,要将这个消息禀告大天师。 他一边飞一边还心有戚戚焉。 ——不秃不毒,不毒不秃,这群贼秃,真真是坏得流油了! 又过了一会儿,那尊大佛虚影才缓缓消散,法海的佛唱声也从雷峰塔中传出,声音依旧浑厚、安稳,抚平众僧惊疑。 传承仪式结束后,白素贞才推开塔门,莲步轻移、款款而来,对徐行施了一礼,柔声道: “见过尊者。” 在白素贞身后,则是畏畏缩缩的聂小倩,她从白素贞的肩膀后面探出头来,望向徐行,目中既有敬畏、戒惧,也有掩饰不去的好奇。 聂小倩此前之所以如此害怕徐行,就是因为白骨法身的“纣绝阴天秘箓”,天生压胜她这种鬼物,生杀予夺。 而如今,徐行满身都是金刚佛韵,聂小倩心中非但没有敬畏,反倒是有一种天然亲近。 徐行则是拱手抱拳,朝法海、白素贞分别一礼,扬声道: “两位同修,幸会。” 从那份心印中,徐行不只是得到了上代金刚尊的全部传承,更明白了为何三尊传承,缺一不可。 只因金山寺的最高神通,便是要三尊联手才能施展出来。 并且摩诃尊同菩提尊传承的神通隐隐相克,唯有齐聚三尊,才能将这种限制转化为绝大力量,破魔斩邪。 石敢当也走上前来,由衷祝愿道: “恭喜大师,总算得偿所愿,齐聚三尊,又添一大臂助。” 亢龙宫、金山寺、蓬莱海境,三家都是共同应对龙涎口的战友,如今得见金山寺终于补足三尊,石敢当自然为盟友感到喜悦。 尤其是在如今这个世道,在魔道倾轧喜爱,能够多哪怕一分力量,也算是多了一份希望。 更何况,石敢当还亲身领教过徐行的手段,对这位新任金刚尊,自是抱有极高期待。 说完这件事后,白素贞又转头看向法海,将自己从聂小倩处得来的信息,一并告知。 这少女成为鬼物不知已有多久,对生前的记忆,也只剩聂小倩这个名字,以及“观音大士”的形貌。 据聂小倩所说,她在死后,始终诵念观音大士之名、观想观音大士的形貌,魂魄便逐渐壮大,颇有神异。 她虽是记忆缺失,却天性良善终日游荡于密林中,帮助了不少乡野村人,还被塑了金身,奉上了神位,成了一尊享受香火的山神。 再到后来,她便被黑山老妖找上门来,一体擒拿,彻底封印,失了本我神识。 法海等人听罢,皆是沉吟不语。 这样的经历,无疑很符合聂小倩的身份,只是解释不了,她为何会被自在天主盯上? 很显然,其人身上怕是还隐藏着连她自己,也不知其然的秘密。 徐行目光浮动一会儿,心中隐约有个猜测。 按法海所说,七世怨侣所代表的,便是人间情爱,这也是天魔星的本源。 既然如此,那么七世怨侣,当真就只会有一对吗? 会不会,聂小倩亦是其中之一? 那么,远在青城剑宗的宁采臣,又会否真正与之有关? 这个猜测,徐行并未说出来,只是目光浮动片刻,忽然看向聂小倩,问道: “聂姑娘如今,有何打算?” 聂小倩也非是愚人,光是通过黑山老妖的举止,以及身前这四位高手的神情,就能够意识到一件事。 ——自己的存在,对他们极为重要。 想到这里,聂小倩不禁轻声道: “既是恩公助小女子脱离魔爪,今后如何,全凭恩公安排。” 徐行摇了摇头,坦然道: “你的路要怎么走,我不会帮你安排。 我也不瞒你,你或许从出生开始,就已注定同五方魔教有紧密联系。 现如今,在魔教内部,也有一位大高手,对你虎视眈眈,说不定哪一天,就要来将你夺走。 此人神通高绝,若是出手,我和在座诸位,都无从抵抗,至于再之后的下场,我亦不知。” 徐行这段话说得很平静,也不带丝毫恐吓意味,但光是这个事实,就已足够吓破世间九成九修士的胆。 而剩下那零点一成,如果知道那位大高手乃是中央自在天主本人,只怕其中也有九成九的人,要惶惶不可终日。 聂小倩听罢,沉默片刻后,才喃喃道: “这是……命中注定?” 在过去的人生中,聂小倩清醒的时间,可以说是屈指可数,因此她极其熟悉黑暗,甚至极其熟悉那种黑暗所代表的死亡本质。 在这样的体验中,其实她对今后的人生,早已绝望、麻木。 若不是一睁开眼,就见到对自己至关重要,好似血脉相连的“观音大士”,聂小倩根本就不会有丝毫活下去的想法。 可现在,她的人生刚刚开始有了一点色彩,便被徐行毫不留情地打碎,重新变成了最熟悉的灰暗。 并且,在见识到那一点微光后,这以往司空见惯的灰暗,竟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但聂小倩没有感到恐慌、畏惧,反倒是从心底里涌现出一股无明怒火。 她不明白,为什么是自己。 她跟不明白,为什么人世间会有如此莫名其妙,稀奇古怪的事。 ——凭什么有人一生下来,就注定要过这样的人生?! 徐行摇头,负手道: “这不是命,只是因果,恶因孽果,但这样的因果,你接受么?” 聂小倩双拳攥紧,却是猛地垂下头,任由长发将自己的面容掩盖,不发一言。 ——接受如何,不接受又如何?! 听到徐行这番话,白素贞不禁面露不忍。 虽然这的确是事实,但对聂小倩来说,也实在是太过残酷了。 最残酷的是,他们这些人,纵然有心相帮,也是无能为力,更不知从何入手。 聂小倩沉默一会儿后,猛地抬起头来,那张娇艳尤绝的白皙面容上,忽浮现出一抹难以言喻的坚决。 少女直视徐行眼眸,一字一句道: “若真是如此,那小倩恳请恩公,赐小女子一死,就此解脱。” 聂小倩虽是在一心求死,语气中却无丝毫绝望,反倒是隐藏着一股巨大的愤怒。 她选择死,不是因为不想活。 恰恰是因为她很清楚生命的价值和意义,才要用这种方式,让那肆意欺辱自己的幕后黑手谋划落空! 这是一种以生命为代价的报复! 可徐行仍是摇了摇头,平静道: “你就算是死了,也不会对他有多少影响,却会令我们失去唯一的线索。” 他感受着从聂小倩身上传来的愤怒,面色虽是如常,心中却极为满意。 这样的愤怒,和柳毅面对钱塘君时如出一辙,却要更为激烈、澎湃。 对聂小倩来说,敢怒已是极其不易。 徐行看着逐渐沉默的聂小倩,忽又问道: “既然连死都不怕,那敢不敢找他算总账?” 聂小倩闻言,目光甚至都没有亮哪怕一下,只是摇了摇头。 她虽然从未修行过正统传承,却也毕竟享受了那么多年香火,魂魄稳固,对场中四人的力量,有一个最粗略的判断。 若是按吸纳香火的增益速度来看,她起码要不间断地吸收数千年香火,并始终保持那种速度,才有希望赶上其中一人。 可哪怕他们四人联手,也非是那幕后黑手的对手,那自己这头飘零世间的鬼物,又能做些什么?! 面对如此消沉的聂小倩,徐行却露出笑容,满意道: “敢怒敢做,还有自知之明,很好。聂姑娘,你可愿入我门墙,随我习武? 我虽是不能保证,让你有机会能够清算此人,却可以为你提供一线之机。 但是要抓住这一线之机,你需要付出很多很多,甚至有很大概率,在这条路上拼到魂飞魄散。 这样的路,你愿意走吗?” 听到徐行的邀请,法海等人都是欲言又止。 其实按他们的想法,聂小倩毕竟情况不明,倒不如暂时先安置起来,以观后效。 但徐行并不这么想,他已经感受到聂小倩对监禁生活的不满和压抑,那满腔愤怒也是由此而生。 既然如此,倒不如给她一个机会,看一看这位被自在天主看中的阴灵少女,究竟能够走到什么地步。 徐行还记着法海说过的,对“七世怨侣”的处理手段。 若是聂小倩亦是这种得天独厚的存在,那么令她修成大道,应当也是减轻祸世灾劫一种办法。 这一次,聂小倩的眼中,终于亮起了一点光芒,虽然很小,却足够明亮、足够灼热。 少女缓缓地、重重地点了下头,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态度,沉声道: “求之不得。” 徐行见状,哈哈大笑。 他轻描淡写道: “既入我门墙,那徐某便可以保证,若那人当真要来,纵使不敌,我这个做师父的,也会只死在你前面。” 徐行这话说得理所当然,有一种天经地义的意味,却令聂小倩倏然红了眼眶,胸膛中更涌现出一种陌生的融融暖意。 这样的关怀,实是她此生不曾有过的体验。 白素贞刚想说些什么,徐行又转头过来,望向她,诚恳道: “我这次来镇江,除去见识金山寺的佛法神通外,也是为了前来拜访许兄,请他出山,入我宗门。 未知此事,菩提尊能否同意。” 白素贞一愣,法海便将徐行打算开宗立派之事,以及自己准备让许仙尝试旁门修法的打算,都尽数道来。 “十万大山,开宗立派……” 白素贞重复着这几个字,目光幽深,不知在思考什么。 徐行见状,也只能等待。(本章完) 第180章 拳打金山寺,脚踩青城山,如此可成大宗否? (万字章节) 白素贞此前在雷峰塔外,同聂小倩交谈,是以并不知道徐行来此,乃是为了开宗立派,听到这番话后,还稍微愣了愣。 只不过,仔细思考一会儿后,她便意识到,对许仙来说,比起留在金山寺,跟着徐行一起修行旁门道法,或许才是更好的选择。 但是在十万大山这种地方开宗立派…… 虽然白素贞此前已经见识过徐行的实力,可那毕竟是十万大山。 身为异类,白素贞甚至比一些出身名门正宗的高人,都还要更明白那是什么地方,沉吟片刻后,她忽然道: “尊者当真决定,要在十万大山开宗立派?其实镇江旁,亦算是不错的选择,同金山寺还可守望相助。” 徐行摇了摇头,解释道: “我这修法来源虽是驳杂,根袛却同上古神魔之道最为亲近,据说十万大山中,还有颇多具备上古神兽血脉的大妖,正好让我一窥此道精髓。 除此之外,我也从幽游夜摩天那里得到消息,十万大山中将有一处前古仙人秘境出世,在此处立派,正好提前做些布置。 至于最后一点,咱们两家虽可同气连枝,但表面上,最好也不要太过亲近……” 徐行扭过头,看向法海,微笑道: “想来,摩诃尊也该是如此认为?” 从战斗开始到现在,法海都不曾放开禁制,外人更难以探查雷峰塔中情景。 法海在明白徐行的身份,以及邀请他成为金刚尊后,仍是如此作为,显然是另有打算。 法海闻言,也是一笑。 “不过聊做布置而已。” 这年轻俊秀的和尚,眉宇间总是带着一股决然之意,瞧着刚毅果敢,如今却笑得人畜无害、阳光灿烂,极其和煦。 他笑着道: “不过尊者所言不差,你我两家如今的确不宜走得太近,甚至可以故意在明面上,做出势不两立的姿态。” 徐行颔首,补充道: “坐关许久的金刚尊,一出手便退魔,这样的故事,无疑极能提振寺内人心,也可顺道点一点暗处的有心人。” 法海深以为然,又道: “正一道那边刚好对金山寺已有了想法,借此机会,虚张声势一番,他们自然就会往慈航普度身上想。” 其实法海这一出戏,很大程度上都是为了李钟侯所排布,他很清楚,李钟侯定然并未走远,还在某处观察,便干脆将计就计。 法海甚至没有用任何的障眼法,只是做出了在遇袭时,应该做出的一切举动,再把虚空世界维持得久了一些,就成功地令李钟侯有了自己的判断。 徐行闯山,本是一次突发事件,但他却能把这种意外也给完美利用起来,心计智谋,实是不愧大派尊主的身份。 说到这里,法海抬起头,同徐行对视一眼,都有些惺惺相惜。 白素贞看着这道貌岸然、宝相庄严的两位佛门尊者,甚至隐约听见了咕噜噜的坏水冒泡声,从他们的肚子里传来。 虽然徐行和法海的修行年岁加起来,还不及白素贞的零头,但这这一刻,她是真切感到了佩服,心中暗自庆幸。 ——还好,金山寺有这么两位尊者,她这个菩提尊,只用管好雷峰塔便是。 其实白素贞在未入金山寺前,与法海亦是对头,若非当年的菩提尊出面,化解了这段仇怨,一蛇一人只怕当真要拼出个生死。 因此对法海的利害,她是深有体会。 那不只是来源于强悍至极的神通手段,更来源于敢想敢做的果决性情。 如今又来一个更敢想敢做,手段更加诡秘的金刚尊,白素贞自然是再放心不过。 石敢当对法海的临机处置亦颇为佩服,但那身为亢龙宫大护法,他对此界山水灵气运化极其敏感,更关心秘境之事,皱眉道: “尊者可知,这秘境究竟是何来历?” 此界所谓的秘境,其实便是一众大能,以自辟虚空的无上大神通,开辟出来的小天地,能够做到此事者,至少都是真仙一级的高手。 除此之外,也有部分秘境非是此界强者所留,而是从上界漂流而来,或是被打碎的道场,亦或是特意偷渡下来,有所谋划。 只不过,这种事自从魔劫降临以来,就不曾再出现过,如今再来一座秘境,石敢当自然要慎重以待。 石敢当一说,法海和白素贞也反应过来,神色变得肃然许多。 很有可能,这座秘境正是同上界有关,是以才会引来幽游夜摩天的觊觎。 并且,在听过徐行的讲述后,他们也都很清楚,幽游夜摩天早已被自在天主渗透。 如今这座千疮百孔的天下,无论有什么事,一涉及到自在天主,都让人无法难以放得下心。 在徐行眼中,这位中央天魔主简直就是一个特大号的搅屎棍子,只要是他搅合过的事,虽说不一定能成,却一定是臭不可闻。 最难受的是,当搅屎棍子可能是自在天主的兴趣所在,可他们这些正常人还得捏着鼻子,掺和进去,生怕真搅出来什么东西,炸得到处都是。 想到这里,他不禁叹了口气,感受到一种深深的无奈,又摇摇头,回道: “此事乃是我从一人身上搜魂得来,又经一位风水师勘探,才最终确认。 不过,距离秘境最终出世,应当还有一段时日,是以还看不太真切。 所以我才打算干脆把宗门就立在十万大山中,既是方便观察,也是想趁此机会,剪除一些魔门培植于其中的羽翼。 石护法此前所说,其中有一尊妖王,乃是北方那位的亲子,我正想拿他开刀。” 白素贞听到搜魂二字,本能地皱了皱眉头,聂小倩则是身子一颤,心中对这便宜师父的好感亲近中,又多出一丝敬畏。 法海并不把搜魂当回事,心中甚至想找徐行讨教一番,却不得不注意最后那句话,目光一凝。 “那可是一头纯血大鹏,兼具生死、阴阳之能,又在十万大山中有一批得力部署,只怕并不好对付。” 石敢当虽是没有说话,面色却也有些凝重。 那位大鹏王的名头,在此界可谓是流传甚广,实力强劲不说,背景更是深厚,身边还有几位结义兄弟,个个都是堪比大真人的妖王。 论个人修为、麾下势力,这大鹏王在此界都可谓是首屈一指,只在有真仙坐镇的几大门阀之下。 可徐行刚刚打算开宗立派,就要去招惹这样强悍的敌手? 徐行更为惊讶。 “那是一头纯血大鹏?!” 他虽然从石敢当口中听说,那位号称迦楼罗王,却也不曾想到,它竟然身负上古神兽血脉? 只不过,徐行虽是讶然,语气中却没有丝毫恐惧,反倒是充满了不常见的兴奋。 徐行当年学拳时,就是从鹰爪翻子拳入手,后来又学了大鹏明王拳,更自创混天拳意,对鹏鸟一直有非同寻常的喜爱。 所以,听到那妖王本体乃是一头大鹏时,他自是难以按捺心绪。 只是徐行也有别的疑惑,皱眉道: “我听说,北方那位乃是天尸成道,夜叉修罗天中排得上号的强者,皆是飞天夜叉、旱魃之属,他的血裔怎会是一头大鹏?” 其实这个问题,他刚才听石敢当解释时,就已有些不解,只是并没有来得及发问而已。 法海摇了摇头: “北方那位的确是天尸,却非是以天尸之身成道,他是成道之后才被人变成了天尸。” 接着,法海便讲起了一段魔门隐秘。 统领夜叉修罗天的北方天魔,名为朱温,本是黄举天麾下骁将,向来颇得重用,在那场险些倾覆人间王朝统治的大战中,更是勇做先锋,攻城拔寨,功勋卓著。 可是当黄举天攻入长安城,被兵家、道门、释家总计六位真仙围攻时,朱温竟然选择袖手旁观。 但没人想得到,在这种必死之局中,黄举天竟能逃得出来。 他出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率残部打上夜叉修罗天总坛,当众打死朱温,又以太乙东华秘箓,为其维持生机,辅以太阴炼形法,将其炼成了一具天尸。 虽然夜叉修罗天的诸多道法,都同天尸一脉有关,但朱温本人或许是为了日后修行,又或许是为了脱离魔门体系,始终不曾转化为尸。 黄举天这一次,虽是令朱温有了更强战力,却相当于毁了他的上进之途。 只不过,这位东方天魔到底是枭雄,不会做一味地激化矛盾,深谙打一棒给个甜枣的道理,在将朱温炼化成尸后,又传了他桑皇扶摇天之法。 桑皇扶摇天和夜叉修罗天,在魔门体系中,位于生与死的两端。 若朱温当真能将之融会贯通,便可自悟阴阳妙谛,由死转生,做成他一直想做的事。 这一番举措下来,无论朱温是畏也好、敬也好,也不敢再有丝毫异动,彻底臣服于黄举天,为其门下走狗。 黄举天也兑现了承诺,全力帮朱温完善生死大道,十万大山中那头大鹏王,便是两人尝试由死转生的实验品。 也不知道黄举天究竟是如何做到,竟然真将朱温身为天尸的玄阴本质,渡进一枚天鹏灵胎中,催生出了一尊介于生死间的天鹏来。 这天鹏本就承继了上古神兽血脉,又得了朱温这头天魔法尸的玄阴本源,根基浑厚得无以复加,一出世便有真人级数的修为。 在日后,这天鹏更是突飞猛进,短短时日就迈入大真人级数,却遇上了难以突破的桎梏。 他的生死二气乃是来自北支、东支两脉,还足以平衡,阴阳二气却严重失衡,属于朱温的玄阴本质,实在是太过强大,令他不得不另找宝物来平衡。 天鹏王最后选中的目标,就是那头还未成为青城山护法神君,秉承阴阳大道而生的奇兽。 此兽虽然实力强绝,在十万大山中亦颇有声名,却性情孤僻,同钱塘君一般,高傲到了目空一切的地步,因此遭了围攻,被夺了与生俱来的阴阳二气。 法海言及此处,沉声道: “若尊者真要对付这天鹏王,可先上青城山,请教那位护法神君。” 徐行点了点头,微笑道: “我本就打算,在离开镇江后,先往青城山一行,如此看来,这一趟倒是更有必要了。 其实,我此前提到被搜魂那人,正是出自青城剑宗云崖峰一脉,此人名为余青鳞,乃云崖峰主裴征圣的亲传弟子。” 听到云崖峰、裴征圣这两个名词,不要说是法海三人,即便是神思混沌,记忆残缺的聂小倩,也是一惊。 裴征圣成名之久,还在魔劫之前,在此界真个是声名卓著,聂小倩如今虽是说不出这人的具体身份,听到这个名字,仍是不禁肃然起敬。 法海心中本是觉得无比荒谬,他虽是极其不满裴氏的门阀做派,到底还是裴氏中人,对裴征圣这位老祖宗的为人,也极其熟悉。 法海当年也曾为了某事,亲自上过青城山,拜见了这位对他极其看中的裴氏老祖宗。 其实,那件事还颇有些犯忌讳,但裴征圣却没有为难他,非但一口应下,还传了法海一门剑诀。 法海可以肯定,这位实乃天下有数的白璧无瑕之人,这样一个人,怎会同魔教有所勾连?! 但法海刚要开口,就忽然想到,李钟侯方才还提到过,他在来金山寺之前,还曾去过青城山,拜见了裴征圣。 这…… 白素贞昔日在青城山下修行,也经常同青城剑宗的高手们“打交道”。 蜀中历来便多有蛟蛇翻江倒海、兴风作浪,是以青城剑仙对龙蛇之属,虽不至于赶尽杀绝,也是多有敌对。 白素贞和她那位小妹,当年的性子亦极为火爆,因此没少和剑修们动手。 最后还是裴征圣出面,这位大真人虽是纯粹剑修,却因出身高门大户,自幼饱读经书,极其通情达理,更有一番师长仁心。 他认为白素贞姐妹虽为蛟蛇,毕竟未曾作乱,又有一身正统道传,青城山如此之大,容得下三十六峰剑气长,又怎会容不下两条蛟蛇? 一语既出,青城剑宗上下皆无反对声。 据说阁皂宗那位号称“扶宗立教,天下第一”的镇派祖师广成先生,还因此事亲身来到青城山,同裴征圣论道,相谈甚欢。 法海思索良久,才长叹道: “若裴征圣当真出了问题,只怕……非是出于此人本心。” 白素贞亦点点头,目中流露出再明显不过的忧虑。 裴征圣的修行年岁虽然不及她,但白素贞因昔年庇佑之恩,仍是将其视为长辈。 听闻这位长辈或许已遭了魔门染化,她自是不免悲从中来。 石敢当虽是不曾和裴征圣面对面地打过交道,闻言也是一片肃然,沉声道: “余青鳞、松风观、南支,或许这根本就是自在天主铺下的一整条线。 以云崖峰主的剑心,也唯有自在天主亲自出手,能够将之染化。” 徐行也想到了这种可能,点头道: “在来金山寺之前,我已安排钱塘君,领着与此事有关之人,去了青城剑宗拜山。 无论这位云崖峰主究竟是出了何种状况,应当都暂时不会有异动。” 法海颔首,认同道: “尊者此举,的确是老成持重,赤城剑仙尚在,再加钱塘君,裴征圣就算是要动点手段,只怕也很难。” 虽是如此说,可他眼中仍是涌现出抹不去的忧虑。 ——毕竟,如果就连青城剑宗也被渗透,那这天下间,莫非当真只有等待符箓三宗,来力挽狂澜?! 法海是自家人知自家事,如今没有阿罗汉坐镇的金山寺,就算是补齐了三尊,想要守住镇江两岸也极为勉强,想要再往北、往西进取,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普天之下,拥有这种实力的,如今看来,也只有秉承天庭正统,底蕴深厚,坐拥不知多少奇珍异宝的符箓三宗。 可是一想到李钟侯方才那种,视万民如草芥的态度,法海也不禁深深一叹,目光也重新变得坚毅,抛弃了最后的幻想,心中有了决定。 ——符箓三宗不足恃、青城剑宗不足恃,金山寺三脉道统,想要传承下去,仍是要靠自己的力量。 或许,我也是时候,该冲击那道天堑了。 法海见徐行点头,沉吟片刻后,又道: “只不过,青城山之事虽是迷雾重重,但尊者也莫要急于一时,最好是先将金刚四正掌握纯熟,再研习一番摩诃、菩提两脉心法,再行此事。” 他顿了顿,又道: “赤劫魔君这个身份,还可有大用。” 徐行心领神会,笑道: “先闯金山,再上青城,真可谓是魔威盖世,等到此间事了,再换回旁门身份,挟此声势广纳门徒,倒也不失为一项良策。” 徐行想要开宗立派,为旁门再立道途,自然也要吸引足够的散修,大范围地参考他们所学的神通道术。 这样一来,他就需要把自己的名号打出去,在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比实打实的战绩,更能扬名? 若在闯了金山寺后,再上青城山,以这两大宗门为垫脚石,他徐某人的名气名声,自会响彻九州四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拉踩之道,徐行这个现代人,自然是再清楚不过。 他想到这里,又摇头失笑道: “摩诃尊如此提议,是否有祸水东引之嫌?” 法海眨了眨眼,正色道: “尊者如今亦是我金山寺中人,怎可以祸水称之?” 白素贞这才对法海的谋划,品出些味儿来。若是这事儿真能做成,那么徐行即便褪去了魔君的身份,明面上仍是踩着金山寺、青城山扬名,两大宗门自然会与之敌对。 事实上,徐行乃是金山寺的金刚尊,又将要帮青城山解决一个大麻烦,他们三家才是真正值得信任、同气连枝的盟友。 有了这层潜在关系,三大宗门再加一个亢龙宫,无论今后要做什么事,亦或是要防备什么人,都有充足的战略余地。 既然同法海谈好,徐行也不耽搁,点头道: “这一次上青城山,免不了要打一场硬仗,事先也该先把能学的学到手。 不过在此之前,我还要先去见一见我那两个徒弟,再问一问许汉文,愿不愿意随我走。” 听到徐行最后这句话,法海和白素贞对视一眼,竟然都不禁升起些惭愧之情。 许仙这件事上,徐行虽是问了他们两人的意见,却也没有忘了尊重许仙本人。 可他们这本该庇佑许仙,对其负责的两大尊者,竟然反倒是忽视了这一点。 徐行又转过头,看向聂小倩,温声道: “既是拜了师,我也该给你一份见面礼,以后也不要在袖中带着了,就跟在我身边吧。” 言语落定,徐行右手拂袖一扫,将自己短暂祭炼过一次的大槐树,熔炼成一根青木杖,递给了聂小倩。 聂小倩在享受了多年香火后,已经具备近似道门真符羽士级数的根基,只是还不懂得如何将之凝练成符。 而这一株大槐树生前乃是真人境界的强者,拿给她用,正是合适。 聂小倩亦颇知礼数,只是她正要下跪,便被徐行轻轻托起,双手接过了那根木杖。 徐行也不去浪费时间,右手一拂,在雷峰塔中撕出一条裂隙,镜中界展开,带着聂小倩走了进去,下一刹那便出现在许仙的别院中。 法海三人也跟在他身后,依次出现在院落中,方才那剑拔弩张的气氛已彻底消失,转为一片其乐融融。 柳毅、左擎天看到这化敌为友的一幕,却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惊惧不已。 其他人不说,他们都很清楚,金山寺主持法海,向来是个嫉恶如仇、除恶务尽的人。 历代摩诃尊,其实都有这样的特质,只不过在法海身上,显得格外突出。 而徐先生在这位面前暴露了自己的魔门根基,他们又怎么能相安无事? 念及此处,深谙徐行魔道根基如何深厚的两人,心中不禁浮现出一个骇人听闻的想法。 ——难不成,徐先生已将这几位彻底染化,令其沦为眷属?! 只不过,由于两人的修为实在是太过低微心声也实在是太大,法海等人就算不去刻意探寻,亦是听得无比分明。 一时间,三位大真人虽是面色如常,心中却可谓是精彩纷呈,法海不禁一笑,摇头道: “看来尊者的魔道手法,在你这群弟子中,也算是颇有口碑了。” 石护法是深刻领会过徐行的手段,根本笑不出来,只是幽幽道: “岂止是口碑?” 柳毅和左擎天到底是人精,只一听就知道,事实并非自己所想那般,不禁尴尬一笑,不再开口。 徐行也只把这话当成夸赞,不以为意道: “比起那位中央天魔主,还差得远,何足道哉?” 此话一出,三人又是相顾无言。 徐行又抬起头,看着略显局促不安的许仙,将自身来意一并告知。 法海、白素贞也帮着徐行解释,让他在极短时间内,搞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所以,这位大真人不远万里赶来,就是为了邀请我,去他即将建立的新宗门?” 许仙整理了一下目前的信息,不禁目瞪口呆,他甚至连受宠若惊的心情都升不起,只觉得无比梦幻。 毕竟,一位大真人级数的强者,无论放在哪里,都是绝对的顶尖人物。 更何况,许仙修为虽是低微,却也从刚才那一阵令人眼缭乱的变动中,看出徐行绝非是寻常大真人。 可就是这样一个,足以同法海大师争锋的绝顶强者,如今却为了他这个小小医家散修,专程赶来?! 徐行点点头,直白道: “许兄,以你的天资禀赋,若是修行佛法,此生绝无证果之机,医家传承又并不完善,想要更进一步都是难上加难。 若是入我门墙,我可帮你寻找,乃至开创一门最适合你的功法,也可为你补足医家传承。 未知许兄意下如何?” 如此优厚的条件,再次令许仙心中升起那种不真实的荒谬感,他只觉自己已然如坠云雾,飘飘荡荡,找不到哪怕一个落脚点。 也不知道为什么,当许仙感到不安时,下意识地就抬起眼,看向对面的白素贞。 见这位大慈大悲的菩提尊对他柔柔一笑,轻轻点头,许仙才放下心来,直面徐行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眸。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 “徐先生,我许汉文不过是一介小小散修,又何德何能,可令你如此看重?” 见许仙冷静下来,徐行心中也有些感慨——果然,先找金山寺,是一步好棋。 如今看来,若是他打算绕开法海等人,直接邀请许仙,没有这几位担保,只怕反倒是会生出不必要的事端。 许仙说这话时,虽然仍是保持面色如常,尾音却稍稍有些颤抖,只因他虽是发问,心中却已有了答案。 许仙在此处生活了二十来年,早已清楚地意识到,金山寺的僧众、长老,乃至位列三尊的菩提尊、主持法海,对自己似乎都极为看重。 这种看重,却并非是来源于他许仙许汉文的医术、品行、天资亦或是其他什么,反倒像是源于某种与生俱来的东西。 只是无论许仙如何探寻,也始终无法找到这东西的正体,金山寺众僧虽是称赞其为天生佛子,却也不愿告诉许仙缘由。 如今这位高人,莫非也是因此而来?! 一想到这困扰自己多年的隐秘,即将被揭开,许仙反倒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惶恐。 他知道,一旦自己知道这个秘密,如今的生活或许便不能再维持下去。 可若是再这样浑浑噩噩的活,面对什么事都无能为力,又当真有什么意义吗?! 面对许仙那充满期待的目光,徐行点点头,直言不讳道: “许兄,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我找你主要有两个原因。 其一,我在这世间并无故友,正要借助你多年积攒的人脉,为宗门广招弟子。 其二,则是因为你的存在,同魔道本源有关,想要破除这种联系,唯有提升自己的修为层次。 但你的资质禀赋、根骨性情,都不合适走佛道两家的堂皇正道,只能跟我试一试这艰难险绝的崎岖小径。” 言毕,徐行又侧开身子,让出跟在身后,亦步亦趋的聂小倩,坦诚道: “我这弟子同你出身近似,都是天生与魔道本源有关,她也是因此入我门墙,想要试一试,能不能和这种‘与生俱来’,掰掰腕子。” 见到聂小倩,左擎天不由得惊了一惊。 他曾经仔细探查过那座山神庙,自然对聂小倩的身姿容貌记忆犹新。 可这出身神秘、来历不明,同魔道联系极深的山神,怎么就成了徐先生的入室弟子? 柳毅听到许仙竟然同魔道有关,眼中便不禁浮起担忧,聂小倩则是手持青竹杖,目光坚毅,只是对许仙点了点头。 徐行说的很坦诚,许仙也听得很认真。 他听完,又看向法海和白素贞,却见两位都点了点头,才知道金山寺为何这般保护自己。 许仙叹了口气,面上却带上如释重负的神情,他看向徐行,道: “徐先生既然如此看重我,我又岂能不知好歹?” 其实,经过这些年的行医,许仙早就意识到,这个天地都早已病了,想要治愈,就必须下猛药、剜腐肉。 但这需要的已不只是医术,更需要力量,强绝当世的力量。 在以前,许仙受限于自身资质,无从获得这样的力量,如今既然有这样的机会,他自是要试上一试。 许仙已经无法忍受这种看着旁人哀嚎惨呼,却无法伸出援手的感觉了,这种无能为力的煎熬,对他来说,甚至比死亡更可怕。 想到这里的瞬间,许仙脑中好像又什么东西被打破了,眼前更是豁然一亮,一种格外清新的感觉,淹没了他的胸怀。 是的,这才是他许汉文的本性。 许仙抬起头,眼中迷茫、犹豫、不安,尽数淡去,他一字一句、铿锵有力道: “请宗主授法!” 与许仙最亲近,也最熟悉他的白素贞,从这短短五个字中,听出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自信坚定。 言语未落,许仙便要跪下去,徐行则再次将他托起,只一笑道: “咱们这里,不兴这种规矩,授法一词也有些言重,无非是相互讨论罢了。” 见徐行得偿所愿,法海也走上前来,双手合十,祝贺道: “恭喜尊者,得偿所愿。” 徐行转过身来,又是一笑: “也算是了却一桩心愿,不过青城之事毕竟紧急,还是先回转寺中,同参大法为妙。” 尊者……? 再次从法海口中听到这个称呼,左擎天、柳毅两人的目光皆是一凝,充满了疑惑。 天下皆知,金山寺有三尊之位。 可现如今,三尊据在,又从哪里多出来一个尊者之位? 就算当真有隐藏的第四位尊者,怎么会是徐先生?! 注意到两人眼中的疑惑,徐行笑了笑,轻描淡写道: “我和大师一见如故,便受他之请,入金山寺,任了金刚尊,不过此事如今还是隐秘,切莫对外声张。” 柳毅、左擎天、许仙三人,同时屏息凝神,把嘴紧紧抿成一线,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虽然不知其中缘由,但他们都敏锐意识到,这件事背后定然干系重大,虽是不发一言,却也在心中暗自发誓,绝不透露半个字。 就连聂小倩也抿起嘴,猛地挺起腰杆,站得笔直,宛如一名标兵。 徐行见他们四人这种造型,只觉得颇为有趣,不禁笑了出来。 他挥挥手,给许仙传过去一本“九阳神功”以及自己对人体的诸多探索,又给聂小倩传过去一本源于燕然山的“太阴真炁”,吩咐道: “我要在此处炼法,这段时间无暇指点你们,便先练着,等我出来再说。” 其实,聂小倩最适合的乃是“纣绝阴天秘箓”,只不过徐行生怕没有自己看顾,她自己练出来什么问题,便先用一本“太阴真炁”顶着。 石敢当也在这时候站出来,拱手道: “既然此间事已毕,我也要回转亢龙宫坐镇,金刚尊开宗立派之日,我定当代表亢龙宫,前来道贺。” 石敢当这次来,本就是因为得了老龙君的传信,来同法海商量对策,虽然发生了诸多意料之外的事,却也有了别样收获。 如今既然金山寺三尊已齐,石敢当也该回转亢龙宫,主持大局。 亢龙宫在魔劫中受创最为严重,擎天柱石大灵官又失陷于龙涎口秘境中,压在石敢当身上的担子,甚至比法海还重。 瞧着这位同道中人,法海长长一叹,却并未多说什么,只沉声道: “保重。” 石敢当则是看向法海,忽然道: “你已下定决心?” 法海感受着身后那柄长剑的重量,以及从其中传来的澎湃佛力,笑道: “既然已无后顾之忧,又有什么不敢的?” 石敢当又望向徐行,知道法海是因为这位新任金刚尊,才终于下定决心,点头道: “不错,不错。” 言语落定,他一边摇着头,一边朝远处走去,只高高举起一臂,轻轻挥了挥。 “只盼下次再见,你我已能解决龙涎口之事,走了。” 言语落定,石敢当的身影便如一抹刀光,冲霄而起,斩裂苍穹,倏然消失于天幕中。 白素贞则是望向法海,或者说望向法海身后那柄长剑,有些担忧道: “摩诃尊,你真要……?” 徐行目光一动,也意识到什么,问道: “方丈莫非已经触摸到那层壁障,将要突破了?” 法海则是坦然道: “尚差一线,不过局势所迫,只能兵行险着,争那一线之机了。” 见两人面色都有些凝重,法海笑道: “两位尊者也不必太过忧虑,时机未至,此事还不急,如今还是以金刚尊、青城山之事为重。” 等石敢当离去后,今日这场冲突才算真正告一段落,徐行也得以进入雷峰塔,既是整理今日所得的收获,亦是同其余两位共参佛法。 那一枚由前代金刚尊遗留的传承心印,不只有金刚一脉的佛法佛理,更有其人的磅礴念力。 徐行以“大金刚神力”的真意,凝成密宗金刚界曼陀罗结界,虽是将这股念力承接了下来,却并没有完全消化。 毕竟,这是一位在世阿罗汉的馈赠,凝练程度实乃徐行生平仅见,数量更是抵得上三个徐行。 若是让他自己来慢慢运功消化,至少需要长达半年的时间,才能将之全部融会贯通,化为己用。 可金山寺三脉佛法,果真有其妙处。 在法海、白素贞的帮助下,徐行只用了短短五天,便将这庞大底蕴尽数融入自身根基,更对摩诃、菩提两脉的神通,更多了一份领悟。 除了他之外,法海和白素贞亦是受益匪浅。 其实三尊佛法本就有共同之处,但缺了金刚尊,摩诃、菩提两脉的佛法,不仅无法互补,更要对立冲突。 如今有了徐行,法海和白素贞才能一窥其余两脉佛法的奥秘。 摩诃五趣,金刚四正,菩提三悟。 三种佛法神通的精髓,凝成一枚枚灿金梵文,在三人的元神中流转、交织、重组,逐渐浮现出另一种无上神通的奥义。 徐行在隐约间,还感受到一股格外浩瀚、精纯,足以同自己所受心印相提并论,甚至更胜一筹的磅礴念力,从身下传来。 不、不是身下。 准确来说,这念力源于金山寺地底。 金山寺本是建于一处江中山岛,可徐行感受到这股念力,竟是从江底河道之下透出,似乎是……某种事物的根须?! 在触及此物的刹那,徐行心中便有所明悟,原来,这才是金山寺真正的底蕴。 —— 连绵不绝的青城山脉中,山峰嵯峨陡峭,直抵云海穷天,多有剑光飚射纵横,久久不散。 这里正是青城山。 青城剑宗三十六峰之一的云崖峰顶,坐落着一座庞然道宫,深埋万丈云烟,四周霞光萦绕,层层殿阁,仿佛凭虚而立。 一名手持拂尘,大袖飘摇,面容儒雅的中年道人正站在一处阁楼的最顶端,凭栏远眺。 良久,他才悠悠一叹,惋惜道: “不意钱塘君这老儿,竟是如此顽强。”(本章完) 第181章 我只是一头软弱的读书熊 (万字章节) 这面容儒雅的中年道人,正是青城剑宗双璧之一,曾经一剑封关,力阻魔劫的云崖峰主,裴征圣。 裴征圣一叹: “斜刺里杀出来个不知根底的高手,这是任谁也算不到的事,青鳞,这一次,你输的不冤。 这笔账,为师迟早会帮你讨回来。” 他虽是在惋惜,语气却依旧云淡风轻,踏踏实实,给人以一种安心稳妥的感觉。 言毕,裴征圣眺望远方,轻声道: “这件事,你们该给我一个解释。” 这座阁楼乃是裴征圣修行之地,名为“观千剑”楼,其中供奉着千口剑器,皆是由裴征圣一手打造。 云崖峰弟子,若是修行有成,便可入此楼寻剑,每被取走一剑,裴征圣都会另铸一剑填补空缺,始终保持千剑数量不变。 如今,裴征圣面色虽是未改,语气更是平淡,可此言一出,偌大阁楼中,却忽生一种锋芒毕露、寒气森然之感。 千剑齐动,铿锵铮鸣。 似乎高有十层的千剑楼,在此刻都化成了一柄向天矗立的绝世神锋,剑气森寒凌冽,剑吟声从上到下,联绵激越,浑似浪潮,抵挡全楼。 剑吟声中,一条尤为高大,足有一丈五的身躯,渐渐浮现出来,他沉声道: “南疆左道所谓的赤劫魔君,绝非是夜叉修罗天中人,据我所知,王彦章也有一具化身,被此人斩于马下。” 赤劫魔君之事,这些天来已是遍传天下。 幽游夜摩天近些年,虽然已有衰落之相,毕竟也是五方魔教之一,底蕴深厚,那位南方天魔更是仍存世间。 俗话说,烂船尚有三分钉,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现如今南支尚还谈不上“烂”、“死”。 但就是这么一方大教,竟然被一位神秘高人孤身踏破,踩着南支总坛的残骸,一时间,“赤劫魔君”之名,自是甚嚣尘上。 世人都认为此人乃是夜叉修罗天中人,与王彦章里应外合,绞杀魔门南支余孽。 但这高大虚影乃是魔门中人,且在西方婆罗利仞天地位极高,自然知道这传言中的不尽不实之处。 提到王彦章时,他的语气中,还有些罕见的戏谑之意。 只因此人乃是西方天魔麾下大将,西、北两脉本就互不对付,幸灾乐祸、落井下石,都是自然之理。 这人周身筋肉鼓胀,骨骼生棱,棱生锋芒,凌厉至极,令人望而生畏,眼角都似要割裂。 这一段话说出来,满楼剑吟声都低了不少,变得百转千回、如泣如诉,宛如从激荡浪潮化为了涌动暗流,声势虽小,却更加莫测。 这虚影见状,心中亦是一惊,知道这位云崖峰主的修为,的确还在自己估计之上。 此人只怕果真如传闻所说,距离迈出那一步,也不算远了。 裴征圣嗯了一声,只是道: “黄举天这些年来,深居简出,应当就是在钻研其余四脉的魔门神通,试图挑战中央天魔主的权威。 这个突然蹦出来的赤劫魔君,会否是他的造物?” 虽然明白,赤劫魔君非是北支高人,但裴征圣和那高大虚影,都很确信,此人的确是出自魔门。 那么五方魔教中,唯一有可能培养出如此人物,又有动机、有理由做这些事的,也只剩下了东方桑皇扶摇天。 高大虚影眉头一皱: “倒也不无可能,我还听说,此人亦极其精擅情绪神通,难不成黄举天当真已……” 谈及此处,他的面容上甚至不禁泛起些惊惧神色,裴征圣目光一动,提点道: “莫要忘了,十万大山里那头天鹏,那本就是黄举天和朱温联起手来,试图挑战中央天魔主权柄,融合魔门诸脉修法的造物。 如今又过去了这么多年,以黄举天的惊才绝艳,于此道再有突破,亦非是不可能。” 听到这里,虚影重重点头,他的面目虽是模糊不清,但从这个动作中,仍是透出来一种凝重。 裴征圣又道: “但无论如何,他既然杀了我的弟子,裴某就一定要他死,你们抓紧时间,找出此人踪迹。” 这种高高在上、发号施令一般的语气,令这位魔门西支大将听得心里一阵窝火,却不敢出一言以复。 其实,直到如今,他也不知道这位享誉天下、嫉恶如仇的剑道大真人,究竟为何要同魔门合作。 这“不知道”,带来的自然便是极端不信任。 他甚至都不知道,裴征圣究竟是真心投诚,还是故作姿态,等时机成熟,便要反戈一击。 正因如此,这性情嚣烈,一向有“骄纵”之名的魔门骁将,才不敢挑衅裴征圣。 裴征圣却不去管他的心绪变化,只是再次转过身去,眺望阁楼外,蜿蜒起伏、连绵不绝的青城三十六峰,悠悠道: “不过,此人的确是胆略不凡,竟然敢让钱老龙带队,直接大张旗鼓地来青城山拜山,裴某倒想看看,他究竟有什么把握?” 在裴征圣眼中,钱塘君被魔门大法染化,已是不争的事实。 可如此强力的眷属,哪怕对天魔来说,也是不可多得,对方竟然敢将他派到有剑仙坐镇的青城剑宗,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最奇特之处在于,钱塘君带着那群人,已在回雁峰做客数日,竟然都不曾被查出丝毫魔气,实是骇人听闻。 莫非黄举天的手段,当真高妙至此,已将他化自在天大法的精义,尽数参透? 裴征圣同这人交流间,忽地神情一怔,面色变得颇为古怪,回过头来,幽幽道: “那位又出手了,这一次,是在金山寺,被亢龙宫石敢当,以及金山寺三尊联手击退。” 那位西支强者,亦是面容一滞,沉吟片刻,他才不禁真诚发问道: “这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闯入南疆,捣毁南支总坛,还可以说是为了收拾当年的手尾,给东支统一五方魔教造势,那这一次突袭金山寺,又是为了什么? 这位西支强者对黄举天,以及整个东支的风格都极为熟悉,绝不相信他们会像无头苍蝇一般乱窜,这背后定然有缘故。 并且,他心中还有另一个疑惑: ——金山寺又是从什么时候,培养出来了下一任金刚尊?! 难不成,那慈航普度果真……?! 裴征圣则是目光一凝: “此人出手,因是为了图谋龙涎口。黄举天手握‘阴世幽泉’多年,只怕已有领悟,咱们这边,也要加快了。” 闻言,那西支高手亦是一凛。 他们这一次来青城山,所求之事,亦是同“阴世幽泉”有关,毕竟昔年的酆都遗址,正在青城山中。 若黄举天当真在为此谋划,那也的确要加快进度了。 念及此处,他也不禁长叹一声,佩服道: “这个黄举天,果然是惊才绝艳、老谋深算,不出手则矣,一出手便是步步争先,毫不给人喘息之机。” 裴征圣深以为然,又道: “你们加快准备,钱塘君那边,我会亲自去见,探一探那人的虚实。” 西支那人深深看了裴征圣一眼,沉声道: “裴真人、裴宗师,无论你有何谋算,希望这一次,你我能合作愉快。” 裴征圣毫无迟疑地点头,干脆利落道: “裴某同你们,本非是一路人,分道扬镳是自然之事,但在酆都正式现世前,我们的合作绝不会有任何干扰。” —— 就在青城山中,正为徐行之事而纷乱时,这一次三尊同修,也已走至尽头。 五日期满,徐行缓缓睁开眼,眼中已无丝毫金光,面容、身形也无任何变化。 他好像不是进行了一次至关重要的炼法,而是沉眠了足足五日,一睁开眼便是精神焕发,目光暖洋洋、熏熏然。 法海身后那口奇形长剑更是震颤不已,不断迸射出一缕缕朱红光点,似是火之精、焰之魄,显然受益匪浅。 白素贞头顶,则是再次凝聚出“菩提明镜”,身下多了一方三十六叶莲台,后背更是生出来一株充满禅意、佛光莹润的菩提树。 三者合一,衬得她那一袭白衣越发圣洁,果真如那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一般。 法海一叹: “不过五日,尊者就已将心印传承彻底融汇贯通,实乃天纵奇才,法海佩服。” 徐行也笑道: “其中真意,我虽已知之,想要彻底运使出来,尚欠火候。” 虽然这几日来,收获已然极大,但徐行的言语中,还是有些惋惜。 只因他虽是触摸到了金山寺摩诃、金刚、菩提三脉合一后的大神通,却受限于如今的根基,无法真正将这份领悟付诸实践。 对徐行这种习惯练功要练上身的实践派来说,这自是一大憾事。 法海面色不变,摇头道: “渡五趣,定四正,归三悟,乃是求证菩提萨埵之法,唯有先成就自渡自了的阿罗汉,才能勉强将之运用,尊者也不必急于求成。” 法海这话中,还隐隐存着劝诫之心。 此界不知道有多少修行者,就毁在这“急于求成”四字上,一旦彻底沉迷其中,只求神通,轻忽道心,便极易陷入魔障,被天魔趁虚而入。 尤其是徐行这种,兼修魔道功法之人,更是要慎之又慎。 徐行自然听得出法海的意思,点点头,又笑道: “其实,我还能感受到,在这道大神通之后,应当还隐藏着另外三种,足称无上的神通,想来,这对应的便是更上一层的修行法。” 法海面容一怔,目中有些不敢置信,却又隐有所悟,不由得问道: “尊者方才,可是……得了某种臂助?” 法海虽是说得含糊不清,徐行却也明白他指的是什么,颔首道: “想来,那便是金山寺能够屹立至今,真正的底蕴了。” 法海闻言默然,喟然一叹: “事关某位祖师的隐秘,贫僧不便多言,但那的确是我金山寺真正的依仗。” 徐行了然道: “既是如此,倒也不必多言了,大师,请了!” 法海这一次,并未双手合十,而是学着徐行的模样,拱手抱拳,沉声道: “届时再会。” 虽然只是五日同修,但这五天里,三人的元神、意念、法力,都进入了一种深层次的共鸣中,彼此间的信任更是毋庸置疑。 徐行又看了看他身后那口剑,微笑道: “大师欲行之道,徐某亦深感兴趣,等到青城事了,自当前来相助。” 徐行正要向白素贞也告别,却见这位菩提尊朝他眨了眨眼睛,轻轻柔柔地道: “尊者还请稍待。” 徐行不解其意,也没有多问,只是来到许仙的别院,宣布了要走的消息。 虽只有五日,但许仙、聂小倩的功法都已练得颇有火候,左擎天和柳毅这两位“老学长”的武功,也有不小进境。 徐行挑选这几人,其实各有擅场,只要能教给他们与自身禀赋对应的武功,自然会有大成就。 许仙其实也没什么要带的,只是听到这话后,神情忽地变得有些扭捏,期期艾艾地问道: “宗、宗主,我有一位得力助手,未知可否……?” 其实,许仙早就想问这个问题,奈何徐行一向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让他根本没机会发问。 这话一出,柳毅、左擎天的神情都变得狭促起来,就连向来沉默寡言的聂小倩,目光都变得好奇起来。 徐行毕竟是过来人,只一看许仙的面容,就知道这小子绝对有事儿,心中却不免感到奇怪。 按理来说,许仙身为七世怨侣,应当不会同旁人擦出些火,更遑论是在金山寺的地盘上,难不成…… 一想到白素贞刚才那番话,徐行心中便隐有所悟,只是忍住笑,摆摆手: “咱们这个宗门,连个架子都没搭起来,正是缺人的时候,只要有才有德,徐某自是来者不拒。” 许仙正要解释,徐行就又道: “既然是汉文的助手,我就不过问了,带来吧,咱们一起走。” 许仙如蒙大赦,转头就往院落外跑去,柳毅等人看着他那充满喜悦的背影,都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就连颇知礼数,极其矜持的聂小倩,也不禁捂嘴轻笑,只觉得这一幕格外有意思。 不过,当许仙把他那位助手带回来时,纵然是早有准备的徐行,也愣了一愣。 跟在许仙身后的,赫然是一个眉眼飞扬、身披黑衣,充满活力的小姑娘。 其人瞧着约莫十五六岁,头发束成马尾,着箭袖武袍,双手缠护臂,负剑挎刀,右手还带着一枚水波纹手镯,英气勃勃。 她一走进来,便面朝徐行等人,拱手抱拳,脆生生地喊道: “小女子锦烟霞,见过诸位。” 虽然锦烟霞身上,多有遮掩,但徐行还是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真实身份,这赫然就是白素贞的一尊化身。 只是一想到那个行如杨柳扶风,神态端庄的菩提尊白娘娘,竟然化身成这么一个活泼小姑娘,徐行还是有些忍俊不禁,心中暗叹。 ——你们两个,倒还真挺会玩啊…… 介绍时,锦烟霞还特地望向徐行,眨了眨眼,神情与菩提尊方才如出一辙,目光中多了调皮的狡黠,落落大方道: “这位应当就是徐宗主了,看着竟然如此年轻,实是年少有为,烟霞斗胆,称你一声大哥,如何?” 听到这里,徐行的面色也不禁古怪起来。 ——您都修行了多少年了,叫我大哥? 他这片刻迟疑,被锦烟霞准确捕捉到,小姑娘歪了歪头,目光立时变得险恶起来,脸上笑容却越发甜美。 徐行忽然想到,这位曾经也是在青城山下修行成道,又想起在北宋世界,蜀中唐门那群女人的故事,也不觉得奇怪了,便笑道: “既然姑娘愿意,我也大可厚颜一把。” 话是如此说,徐行的目光也变得感慨。 想当年,有人可是追着要当他姐姐,谁能想到,现在竟然有人还要逼着他,要让他当大哥,世事无常,实在是世事无常。 ——就是不知道,那位如今又是如何了? 徐行忽然发现,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好像变得更加善感了,莫非是因为练多了情绪神通,又见多了男女情爱的缘故,容易共情? 许仙并没有读出来,锦烟霞和徐行的交流,只是乐呵呵地道: “我就说了,徐宗主乃是宽厚之人。” 锦烟霞听到这话,想起徐行那具坐镇阴山、驾驭群龙的白骨法身,目光中就多了分无奈。 ——也不知道是遭了什么罪,才要连着几世,都摊上这么一个傻男人,唉。 徐行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将夸赞照单全收,朝许仙竖起一根大拇指,深沉道: “好小子,有眼光。” 等徐行领着一众预备弟子离开后,法海才转过头,望向白素贞,微微一笑: “菩提尊,现在可以把金山寺遭赤劫魔君袭击,勉力才将之击退的消息,传给青城剑宗,以及东南那边了。” 法海的笑容虽是阳光灿烂,白素贞却看得从心底冒出一股凉气,不禁佩服道: “摩诃尊,怪不得你才是主持。” 法海摇头,长叹一声,摊开双手,无奈道: “世道如此,逼不得已啊……” 白素贞耳朵旁边,又再次响起那种咕噜噜的坏水翻滚声,只觉得有这人的在,妖族斗不过人族,果然是再正常不过。—— 青城山中,一处幽静溪涧。 李修儒正在溪水旁,闭目凝神,潜心炼剑,忽然间,一阵风声扑面袭来,将其发丝吹得絮乱纷飞,向后剧烈漂浮。 一抹浓重阴影,从溪水对面投射过来,将李修儒的小小身子尽数吞没。 那是一头形似熊罴的奇兽,半黑半白,双目又大又圆,脸颊敦厚,身躯圆圆乎乎,远远看去,显得极为可爱。 只是,它却始终把眼睛上挑,从不正眼看人,给人一种狂傲不羁、蔑视群伦之感。 奇兽人立而起,双手负后,俯瞰李修儒,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训斥道: “教了你多少遍,哪怕是在这里,也要时刻心怀戒备之心。你这娃儿,当真以为青城山中,就是绝对安全吗?” 李修儒啊了一声,抬起头,望向这头奇兽,疑惑不解道: “可是,现在不是有前辈你在吗?” 奇兽本是心中憋闷,想要趁此机会,教训一番李修儒,听到这话,心中的气却忽地散了一大半,只哼哼几声,傲然道: “那是自然,无论是谁,想要动你,都得先问过本郎君。” 这头奇兽正是青城山护法神君,天生异种、世间仅此一头的黑白熊。 它乃是洪荒异种,无有同类可言,对妖族自然也没有丝毫归属,反倒是热衷于人族的诗书礼乐,曾多次隐瞒身份,进入私塾读书。 这奇兽书读得多了,见惯了书上的不平事,心中便常有一股郁气,积在胸口,难以纾解,便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做南宫恨。 又因其本体为“黑白熊”,便自号“黑白郎君”,旁人不知其妙,只以为其人性烈如火,刚毅正直,黑白分明。 除了读书外,南宫恨第二个爱好,便是好斗,他当年在十万大山中,可谓是纵横一时,几乎和其中全部妖王都交过手。 也因此,大鹏王才能纠结起众多人手,夺了这黑白熊的阴阳二气,化为己用。 但他们也没想到,这“读书熊”一向虽是以阴阳二气逞凶,体魄修持竟也极其出众,更练得一手纯粹倚靠肉身之力的拳法,名唤“怒马凌关”。 凭着这一手怒马凌关,南宫恨竟然趁着大鹏王分心镇压黑白二气的时机,硬生生打出了包围圈,被青城剑宗高人所救。 自那一战后,他便成了青城剑宗的护法神君,性情也更为极端,一个“恨”字越发名副其实。 因矢志报仇,南宫恨在山中也是独来独往,一心想要练回阴阳二气,除了有救命之恩的回雁峰主燕赤霞外,便只同李修儒一人亲善。 南宫恨说完后,那张永远狂傲的面容上,竟罕见地泛起些慎重。 “如今这青城山中,气氛不大对,似有大事将要发生,虽有本座在,你也该小心些,免遭奸人暗算。” 说到这里,它又看了看李修儒单薄的体格,摇了摇毛绒绒的熊头,不屑嗤笑道: “你们这些剑修,砍人虽然快准狠,却吃不住打,那几个大真人的体魄,也就比纸糊的好不了多少,你这种娃儿,更是不用多说。” 南宫恨嘲笑剑修的体魄时,还颇有些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派头,旋即又道: “你带来那个钱塘君,倒是个高手,算难得的助力,最难得是智谋也不差。” 饶是为熊狂傲、不可一世的南宫恨,提起钱塘君,语气中也多了些正式。 钱塘君代表海境龙宫,带着众人前来青城剑宗拜山的第一天,南宫恨便跳了出来,当众挑战这位享誉天下的龙宫二爷。 自从被夺走阴阳二气后,南宫恨虽是没有放弃这条道途,但也在上古神魔大道上走出去很远,见到钱塘君这位堪称此道绝顶的人物,自是不会放过。 至于什么礼数、规矩,他以前读书那些年,就早将之看得透了,如今自然不会再管一星半点。 钱塘君性子本就同南宫恨近似,也素闻这位护法神君的名头,自然不会拒绝。 因此,他还没登上青城山,就和南宫恨在山中打了一架。 这一熊一龙,虽然都是上古之道的大成就者,打得却极其返璞归真,只是你一拳我一爪的硬悍,却也打得山摇地动、蛮横至极。 若非当日有几位大真人坐镇,只怕三十六峰都要被这两位拆得几座,饶是如此,战场仍是一片狼藉、残破不堪。 一战之后,钱塘君便被接到了回雁峰,他既不去拜见宗主赤城剑仙,也不打道回府,而是就这么住了下来,安心养伤。 南宫恨却自知,若是光论体魄修持、肉身神通,如今他比钱塘君还差了一个档次,唯有重新练回阴阳二气,才能同这老龙同台竞技,分出胜负。 因此,他也不去养伤,干脆深入青城后山,自顾自地研究起来,直到今天,才突然出现于李修儒身前。 李修儒听到此处,忽然福至心灵,脱口而出: “前辈那场约架,竟然是别有用心?” 南宫恨眯起一对熊眼,嗤笑道: “无非是顺势而为罢了,既然打得痛快了,我也不介意再给其他人找点不痛快。” 其实,钱塘君此来,本也是合情合理,但是当赤劫魔君之事传来后,青城剑宗上下,看待他们的目光,就不免有些异样。 因为在传闻中,钱塘君与那位魔君也有过接触,甚至是合作。 即便这老龙还没有被炼化成眷属,也难保身上没有些什么魔种、魔念、魔识之类的污染物。 而和南宫恨这一架,却正好给了钱塘君留在此处的借口。 魔门之事毕竟还未得证实,饶是青城剑宗,也必须顾忌海境的看法,不能贸然驱逐钱塘君。 更何况,钱塘君本就是被青城剑宗之……熊打伤,于情于理,青城剑宗都不能拒绝他在此养伤。 不过,这些天来,也有一众有心人在暗中推波助澜,大肆鼓吹赤劫魔君那源自他化自在法的神通。 这一批弟子、长老的要求很简单,就是要宗主出面,以无上剑道,验证钱塘君究竟是否已遭魔染。 只不过,那位剑仙祖师另有要事,难以出关,才导致了如今这般尴尬的局面。 李修儒毕竟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孩童,面对如此纷乱的局势,只能深深一叹: “但愿徐先生能够早点到来。” 李修儒虽然和徐行相处的时间不算长,却也深切认识到这位徐先生的神奇之处,更对他有了一种没由来的自信。 好似只要这位出现,无论有多么大的困难,都能迎刃而解。 南宫恨虽是不曾见过徐行,对青城剑宗倒是极为熟悉,对此也有不同意见,摇头道: “你们那位徐先生,就算非是魔门中人,却也修行了魔门大法,若是来了,只怕更要说不清了。” 南宫恨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又道: “不过,我对这人,倒是好奇得很啊。” 南宫恨早在同钱塘君交手时,就从他口中,听到过徐行这个名字,知道这人不仅学贯道、佛、魔,肉身体魄淬炼得极其强悍,更极其精通战斗。 以南宫恨的性子,听说有这样的人,自是很难抑制住胸中战意。 一人一熊正交流间,忽地有一条纤细剑光划破天穹,刺破重重密林,落到李修儒手中,那是一柄小巧玉剑。 李修儒一看,面色便不禁一变: “遭了,徐先生在金山寺,被当成魔头了,前辈这可怎么办?!” 南宫恨听到“被当成魔头”这五个字,不禁心头一滞,默然片刻,只是道: “拿来让我看看。” 一个修炼魔门功法、还学贯三脉的人,被当成魔头,也不算冤枉吧…… 南宫恨心中虽是已有准备,接过传讯飞剑,还是不禁一惊: “亢龙宫石敢当、金山寺三尊联手,都没把这人拿下?!” 南宫恨虽然也知道,徐行极其擅长虚空神通,但是这种战绩,也实在是太过夸张了。 不过,当他仔细思索一会儿,便发现了其中存在的微妙不谐之处。 按李修儒他们所说,这位“赤劫魔君”本就身负佛门神通,又精擅虚空神通,就算被发现了,也不至于闹到这种程度吧? 并且,看这情报的意思,好像他还不是被发现后反击,而是主动出手,袭击金山寺? 意识到这一点,南宫恨眸中异彩连连,浮现出一个猜测——难不成,此人当真已经说服了法海,和这大和尚一起联手做局?! 其实很少有人知道,南宫恨以前隐瞒身份,在中原读书时,还曾有过“中原首智”、“斯文客”的称号,足见此熊智谋如何。 想到这里,南宫恨忽然道: “娃儿,走,现在就到回雁峰。这件事一出,我想该动手的,也难以按捺了。” 钱塘君等人,本就因赤劫魔君之事而备受怀疑,如今这魔君又闹出来这么大的动静,那些人若是不趁势而动,也算是蠢得惊人了。 李修儒也想到这一层,小脸紧绷,重重点下头,南宫恨便一把抓住他的身子,朝着回雁峰方向飞去。 果然如南宫恨所料,两人刚飞出去不过一会儿,就见条条剑光,划破长空,齐齐朝回雁峰纵去。 如果从高空往下看去,便可以看见,足足有三四十道灿然剑光,从青城山三十六峰、八大洞、七十二小洞升腾而起,朝着回雁峰聚集而来。 这每一条剑光,都是一位至少凝聚本命剑胎的剑修,其中还有足足十位真人境界的峰主,剑气沛然、剑意凌绝,足以令人望而生畏。 青城剑宗虽是号称三十六峰,也唯有真人剑修才有资格占据一峰,但历经数次大战后,宗内真人剑修亦是折损颇多,如今三十六峰中,也唯有二十四峰有主。 可现如今,这一次就足足来了近半数。 但饶是这些剑光都加起来,论气势、论存在感,都难以同居中那一条灿白长虹相提并论。 这道剑气长虹,煌煌赫赫,昭昭若日月之明,正气凛然、灼然辉煌,任何人一见,都会由衷生出一种自惭形秽之感。 任何剑宗弟子,乃至天下九成九的修士,只是见到这样的剑光,就知道这是谁的剑,更知道这是什么剑。 正是裴征圣赖以成名的“宗经”剑。 裴征圣身为宗主弟子,又深谙传道授业之法,在青城剑宗内部,一向德高望重,号召力自是无与伦比。 也只有他,能够在宗主闭关之时,令如此多剑修一齐出动。 远处也有两名真人峰主,远远看见南宫恨的遁光,朝此处赶来,大喝道: “还请神君暂且退避!” 远远望见两条凛然剑光,南宫恨不退不让,只顾向前冲去,眼眸中更是迸射出灼热神光,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哈,刺激、刺激!” 而在回雁峰上,一位身材魁梧、披一袭蓑衣的虬髯大汉,正昂首而立,仰视身与剑和,宛如一轮白日的裴征圣,扬声道: “裴师叔,你这是做什么?!” 这人正是回雁峰峰主,赤城剑仙李云显的亲传大弟子,燕赤霞。 这位回雁峰主当年为了彻底平定酆都之祸,潜心研究佛道破魔除邪之法,反倒令剑胎不再纯粹,道基有损,便在回雁峰潜修至今。 其实,有很多后辈弟子,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此人真容。 燕赤霞也没想到,这位自从钱塘君进入青城山以来,就始终不曾发表态度,深居简出的云崖峰主,一出手,便排布出了如此阵容。 铺天盖地的剑光,已将整座回雁峰给笼罩,其中森然气机从天而降,只要回雁峰中人稍有异动,便会引来雷霆一击。 如此态度,更说明裴征圣的坚决。 很显然,他这一次,正要毕其功于一役,直接将钱塘君拿下。 裴征圣手中拂尘一扬,沉声道: “燕师侄,那赤劫魔君已打上金山寺,且全身而退。为保剑宗、为了天下正道,这钱塘君我今日必须带走。 师兄既然不现身,那这件事便由我来做,今后龙宫若是问起来,干系亦由我一人承担!” 听到这番话,裴征圣一方的众剑修们,目光便越发坚毅。 此前他们之所以不对钱塘君动手,一是顾忌龙宫看法,二则是因为事态还不够紧急,可以慢慢等到掌教出关,再来验证。 可现如今,赤劫魔君竟然已经打上了金山寺,指不定便是再次爆发全面冲突的信号,这种时候,他们当然不能留钱塘君在山中。 并且,裴征圣已经主动出言,要承担一切干系,剑修们自无任何后顾之忧。 钱塘君闻言,昂首睥睨众剑修,只是冷嗤一声: “废言。” 裴征圣却是看也不看他,只是盯着燕赤霞,语气渐冷渐肃,再次重复道: “师侄,让开。” 燕赤霞看着那个无比明亮、无比灼热的身影,似是有些受不了那样强烈的光芒,眯起眼,轻轻一叹。 “师叔,师父在做什么,你应当心知肚明,又怎会说是‘不现身’而非‘不能现身’?! 如今的你,怎会变得如此……道貌岸然?!” 其实,在李修儒回峰,向他禀报余青鳞之事,燕赤霞仍是有些不敢置信,可如今这局势,却已由不得他不信。 裴征圣闻言,只是闭起眼,仰面向天,缓缓摇头,眉宇间浮现出一抹惋惜神色,语气中更有些痛心疾首的意味。 “师侄,昔日之伤,已令你道基有损,如今只怕已被魔头所趁,师叔这就帮你拔除魔念,斩灭心中魔识。” 听到这番话,众多剑修眼中都流露出深以为然的神色,站在他们的立场,实在是不懂,燕赤霞为何要包庇这样一头同魔门有染的龙种。 更何况,裴峰主不是说了,不过是先行镇压起来,又何必闹到如今这种地步? 难不成,你燕赤霞当真已遭了魔染?! 回雁峰上,敖峥嵘、敖清绮的脸色都不由得沉凝起来,心弦更是紧绷到将要断裂。 ——毕竟如今同他们敌对的非是旁人,而是大半个青城剑宗! 青城剑修的善战之名,天下皆知。 饶是他们对钱塘君再有自信,再加一个燕赤霞,只怕也难以闯出如此阵势。 在两人身后,还有一名头戴儒巾,做书生打扮的青年人,他虽是面色如常,心中却做着极其激烈的斗争。 ——若真打起来,我是否要暴露身份?! 宁采臣很清楚,若是他当真全力出手,那回雁峰一脉便彻底洗不清冤屈了。 但若是不全力出手一搏,无疑是把希望寄托于可能出现的其余几位师叔祖、乃至师祖本人身上。 将生死交予旁人,并非是宁采臣的性情。 就在这时,他耳畔忽然响起来熟悉的声音,那正是燕赤霞的传音,内容很简单: “我断后,带修儒走。” 听到这个声音后,宁采臣心中的矛盾冲突,立时消弭于无形,一颗剑心重归澄澈。 他点了下头,已有决断。 无论如何,不惜代价,都要护小师弟离开。 就在这时,一声大笑从远空深处响起。 “颠倒众生,梦想痴望,人不成人,魔不成魔,有趣,实在是有趣!” 言语落定,只见回雁峰顶端,虚空忽地泛起褶皱,好似水波涟漪,层层荡开,其间一切景物皆是模糊不清。 ——虚空神通? 裴征圣眉头一皱,冷声道: “邪魔外道,也敢卖弄手段?!”(本章完) 第182章 征圣宗经,不持太阿误剑诗 裴征圣言语未及落定,已有一条明亮如镜的剑气自发而生,斩向泛起涟漪的虚空。 自从昔日魔劫一战后,裴征圣便隐于云崖峰,潜心调教弟子,少有出手。 很多后辈弟子也是第一次,见识这名满天下的“宗经剑”。 裴征圣出身河东裴氏,自幼饱读诗书,以文道、圣道入剑理,不负“征圣”之名。 所谓“论文必征于圣,窥圣必宗于经”,裴征圣“宗经之剑”,正是这样一种参物序、制人纪,上窥诸圣之道的剑术。 昔日那位广成先生来到青城山,同裴征圣论道后,便称其剑术为“精理为文,秀气成采,鉴悬日月,气满山海。” 如今剑出,果真是鉴周日月,妙极机神,大则沛乎塞苍冥,小则无微不至、无孔不入。 本就是同魔门交手多年的顶尖大真人,对虚空神通的波动自是不会陌生,更明白虚空挪移的原理。 是以,他这一剑不只是要打断虚空神通,而是要将那人直接封死在虚空夹缝中,被无数乱流凌迟至死! 虚空涟漪中,缓缓探出来一只巨手。 这只手足有方圆两三亩大,肌肤莹润有光,五指纤长、掌心隆满,瞧着极其柔软,又像是暖黄玉石堆砌而成,不见丝毫杀气。 可就是这样一只看着人畜无害的手掌,竟然将裴征圣引以为傲的“宗经之剑”一把捏碎,令其土崩瓦解,化作一片浮云散雪,四散流溢。 剑宗弟子一见,当即心生绝大震撼。 裴征圣这一剑的剑意、气力,在他们眼里已足称钻之弥深、仰之弥高,可在对方掌中,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裴征圣目光亦是一凝。 但他惊讶的不是这只手掌本身的力量,而是对方传递力量的方式。 裴征圣方才这一剑,本是冲着动摇虚空隧道而去,且落点精准,绝无失手的可能。 按理来说,对方即便有再强悍的力量,也不可能在剑气干扰下,从虚空另一头传递过来。 除非……这个隧道,超乎他想象的稳固。 难道是——自辟虚空! 裴征圣心中刚冒出这个想法,就见一名飘逸如仙,面含玉光,体绕清炁,隐隐结成莲,大袖飘飖的少年人,从虚空涟漪中步出。 看着这素未蒙面的少年,裴征圣目光更为慎重,心中更忽然涌现出一种失算之感。 他这一次集结众峰主齐上回雁峰逼宫,本就是因“赤劫魔君”之事,顺机应变。 可这人怎么看上去……早有准备?! 这又到底是什么人?! 对方刚才展露那一手,饶是裴征圣,亦只能看出他修为深厚、体魄坚韧,却再看不出丝毫根脚来历。 ——莫不成,是那老龙搬来的大妖?! 徐行甩了甩右手袖袍,感受着手中那条久久不能愈合、剑意凝练、剑气沛然的伤痕,不禁笑道: “久闻宗经剑之名,今日一见……” 言及此处,徐行目光不禁转冷,摇头道: “倒是名不属实。” 此言一出,御剑悬停于回雁峰旁的数十位剑修,皆是面生怒容,剑气更是自发运化,油然而生,交错盘织,结为层层天网,遮天弥地。 回雁峰方圆百里,尽成森然剑阵,剑气凛冽生寒,回雁峰上的敖峥嵘等人,只是察觉到这股寒意,就觉喉咙干涩,呼吸亦为之一窒。 饶是燕赤霞这位大真人,都觉周身法力运转,亦多了许多滞涩艰碍之处,好似大雪封关,长河凝冻。 虬髯剑客长出一口气,正要拔剑,就见一条瘦长身影,倏然而来,立在他身前,周身剑气周游,硬生生荡开剑阵重压,辟出一方清净地。 这人正是宁采臣。 就连钱塘君,亦不免看了他一眼。 这道剑阵乃是青城剑宗中兴之祖,昔日路过剑门关,见此地峰峦倚天似剑,绝崖断离,两壁相对,气势凌绝,上合剑道真意而创,故名为“万山连峰剑阵”。 此阵中剑气矗立如山,一应生灵,但凡想要强行破阵,便要体会何谓一山放出一山拦。 如今这剑阵由数位真人剑修,统领数十位剑胎修士布成,又下连青城三十六峰地脉,威力之大,连钱塘君都无把握突破。 当日王彦章领衔,布下的“阴雷血焰大阵”,虽也借助了枯岩山地势,更耗费无数灵材、法宝,但仍是无法同这等剑阵相提并论。 可宁采臣一介真人剑修,置身其中,却如闲庭信步,令钱塘君亦观之不透。 徐行自虚空涟漪步出后,天地四方,尽成锋锐地,寒冽之气溢散开来,层层分布,却又化散于无形,已遍布方圆百里的每一寸空间、每一处角落。 裴征圣仗剑而立,肃声道: “自恃神通,擅闯剑宗山门,你是何人?!” 徐行却不回答,只是负手而立,摇头道: “征圣之道、宗经之剑,无非纯、正二字,你之剑气的确称得上精纯,这个‘正’字,你还当不起。” 徐行虽是一介武夫,毕竟有徐渭这么个叔父,也是饱读诗书之辈,又因前世经历之故,对圣人之道别有一番见解。 裴征圣却丝毫不为所动,昂然应道: “裴某自行己道,何须旁人品评?” 裴征圣身后剑修亦多有颔首之人。 真要说,青城剑宗因修行剑道,本就游离于正道之外,于他们而言,只有自己走出来的路,才配称“正”! 徐行抬起头,直视裴征圣的目光,叹道: “依我看来,你与其说是正,倒不如说是‘执’。” 自从见到裴征圣的第一眼,徐行就通过自己的情绪神通深刻意识到,这位剑道大宗师的心念极其坚定,凝为一点。 仿佛那便是他此生全部的存在意义。 徐行忽然想起来死在自己手中的南支掌教诚惠,这也是一位勇猛精进、执念深重之辈,却也因此被天魔所趁。 裴征圣却并不答话,只是沉声道: “阁下若再不禀明来历,休怪裴某剑下无情!” 徐行闻言,洒然一笑,直戳了当道: “絮絮叨叨,尽是废言!” 言语落定,他身形一展,皮囊化作一条奔流血河,朝四面八方汹涌而去,翻涌滚荡,顷刻间弥漫整座剑阵。一座巍峨阴山,自血海升腾而起,其上有白骨森森的高大法身,坐镇辉煌宫殿,目燃鬼火,其下龙踞蛟盘,沉浮不定。 又见一尊巨大少年相貌的法相,占据天地中央,手持长剑,头悬明镜,嗓音宏大,犹如天龙禅唱,回荡天地,笑言道: “现在,知道我是谁了?!” “赤劫魔君!” 如此有辨识度的神通,不要说是裴征圣,在场的每一位剑宗弟子,都能认得出来,徐行正是近日来风头正盛、凶名赫赫的赤劫魔君! 钱塘君早已憋得不耐烦,见徐行出手,当即狞笑一声,显出龙躯,一头撞入“万山连峰剑阵”中。 在这一刹那,剑光如瀑,恣意奔流,将暴露于血海中的一众无相血魔轰杀,然而血魔随杀随生,根本是无穷无尽。 其余几名真人剑修,则是将剑锋对准了阴山白骨法身和钱塘君,联手禁锢天地元气,颠倒五行、错乱四时,甚至用粹然剑气,达成了近乎搅动虚空的效果。 饶是白骨法身驾驭“溟海转龙变相图”,与钱塘君联手,陷入其中,一时竟也只能保得自身无恙,难以挣脱。 其实,裴征圣此前一直不愿直接动手,就是因为义薄云天、平易近人的燕赤霞在众弟子中亦颇有声望。 更何况,剑宗内还有两位大真人,始终不曾对此事表态,就算他裴征圣今日有合适的理由,做事也要滴水不漏,绝不可操之过急。 如今徐行一现身,并且暴露出“赤劫魔君”的身份后,这些弟子便再无犹疑,根本不需要裴征圣号令,便自行出剑斩魔。 只是裴征圣见得此事,心中却并无多少喜悦,更多的还是惊讶、不安。 他想起自己方才的感觉——这人出手,怎么看都像是早有准备。 这人才闯了金山寺,就算是一直使用虚空神通,速度也不会快过灵光传讯。 而裴征圣一收到信息,便立即安排人手,促成了包围回雁峰的局面。 按道理来说,这“赤劫魔君”无论如何,都不会来得这样快。 那要么是对方的虚空神通超乎想象,要么就是……金山寺的情报,发得晚了,亦或者说,那根本就是一份假情报!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说明情况比裴征圣想象中更糟糕。 方才那西支强者问过的问题,再次浮现于他脑海中。 ——这人究竟想要干什么?! 想法未尽,一条森寒凌冽,彷如霜冷长河,又极其锋锐的剑气,便朝裴征圣袭来。 裴征圣横剑一挡,剑气便撞碎成齑粉,但这位剑道大宗师却不禁心头一震。 ——魔门中人,竟也有如此剑术?! 方才那个猜测,再次浮现于脑海,莫不成,此人竟真是桑皇扶摇天中人?! 世人皆知,黄举天虽非是纯粹剑修,一手剑术也极其高深,不让赤城剑仙分毫,甚至是犹有胜之。 裴征圣挡住这一剑,手中长剑再震,铿锵铮鸣声中,“宗经之剑”的威力催发到极致。 一股流转于青天苍冥、山川河岳、日月星辰中的浩然正气,自四方八极凝聚而来,融入剑气中,刹那九剑,齐斩徐行。 饶是徐行将“真武昊天镜”的观照之能发挥到极限,竟也无法从裴征圣这九剑中,窥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一位大真人境界的纯粹剑修,剑术、剑气、剑意都已跻身巅峰至境,圆融无碍。 面对这样的好对手,徐行亦是见猎心喜,手中“洗墨鲲锋”一旋,天罡正气、太阴真气同时运到巅峰,剑如明月流光,针尖对麦芒地与之对碰。 裴征圣只出九剑,徐行却足足用了十六剑,才将之抵消,并且接下来又有三十六剑,从四方袭来,不给他丝毫喘息之机。 这一刹那,裴征圣带来的压力,甚至还要胜过当日的法海,纯粹剑修,本就是天底下最为善战的修士! 只不过,徐行在吸纳了传承心印后,元神亦格外壮大,即便刻意不去用佛门神通,仍旧御剑,战力与五天前亦不可同日而语。 因此,纵然略有颓势,但他仍是能够以自身剑术,与裴征圣在场面上斗得旗鼓相当。 但徐行知道,裴征圣还未出全力,他也很好奇,面对如今这种突发状况,这位心怀不轨的大真人,究竟会作何选择。 裴征圣的确如徐行所料一般,一边出剑,一边分心思考。 ——我又要如何应对? 若对方真是桑皇扶摇天中人,只怕也是冲着酆都而来,既然如此,要不要顺势而为? 在中元鬼节前夕,剑宗内部虽是严防死守,但只怕没有人料得中,眼前这位魔君的到来,若趁此机会,提前发动谋划…… 念及此处,裴征圣不禁目光一动,剑术刻意变得迟缓了些,且剑气回转,趋于防守,不再咄咄逼人。 “宗经之剑”用于进击,自是浩然正大、沛莫能御,可若是用于防守,也能守得天衣无缝,固若金汤。 如若不然,裴征圣亦无从博得“一剑封关”之名。 可徐行的敏锐,还在他想象之上。 只是攻防转换的刹那,徐行竟然弃了“洗墨鲲锋”不用,神魂更是爆发出一股炽热如烈日的纯阳之意,澎湃如气血精元,将裴征圣牢牢包裹。 元神练得和肉身一样,甚至是坚固远超肉身的高手,裴征圣都见过、杀过不止一个两个。 但他还从没见过,有谁的元神,竟然能够爆发出这种纯阳之意。 这一刹那,这位见多识广的云崖峰主心中,甚至不禁油然冒出来个想法——难不成,他在这一刹那,已将肉身与元神调换?! 这个念头都未转完,徐行元神握成的拳头,已落到裴征圣身前,乘隙而入,一拳打中其人肉身。 饶是裴征圣已全力防守,身子亦是在这一刹那突破音速,宛如一发划空陨星,撞在回雁峰外的龙居峰上。 沿途山石碎为齑粉,山体被硬生生犁出一条无比笔直的隧道,贯穿两面,烟尘弥漫。 透过空洞,都不见裴征圣的身影。 徐行眺望远方,却并无丝毫追击之意,反倒像是在等待什么。 下一刹那,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自天外响起,宛如剑吟,与“万山连峰大阵”紧密结合,化为一句朗然诗号: “星耀自古晦明时,不持太阿误剑诗。” 来者,正是与裴征圣并称剑宗双璧,道号“旻月”的李氏大真人、古岳峰主,李剑诗! 徐行只是一笑。(本章完) 第183章 诗仙剑序太白行 朗然诗号后,一条身姿婀娜、窈窕动人的倩影,伴随清亮剑光,排云而现。 其实,自裴征圣集结人手,包围回雁峰以来,李剑诗便始终在一旁观望。 对钱塘君之事,她也觉得颇有蹊跷,故此并没有出面将其驱逐亦或是镇压。 裴征圣的激进态度,更是让李剑诗心中生疑,只因这位“宗经剑”一向的处事风格,皆是四平八稳,从无如此极端之举。 甚至可以说,裴征圣便是青城剑宗内部,最不“剑修”的那个人。 但是如今徐行既然展露了“赤劫魔君”的身份,那李剑诗便再无观望的余地。 无论如何,对付魔门中人,总是第一要务。 这位古岳峰主入阵之后,“万山连峰剑阵”威势更盛,除去万山巍峨,群峰联绵的雄浑壮阔外,更多了一抹森寒凛冽的孤绝冷意。 好似一场大雪,天地皆白,万物卧雪。 正是李氏传承名招之“披云卧松雪”! 裴征圣乃是以文道、圣道入剑,李剑诗则是皆以诗入剑,更显潇洒,恣意纵横。 李氏虽是当年紫阳真君开创的李家道后裔,但在漫长发展中,亦吸收了其余李家强者的血脉。 其中有一位被誉为“太白经天天下革”的祖师,曾经执掌剑宗,并将这条剑道向上再拔高一层。 自这位太白祖师破空飞升后,他的血脉亦入主李氏,与蜀中李家道合流。 因此人当年还有“诗无敌”的称号,遗留的剑道传承,也被称为“诗仙剑序”。 上清宗那位镇世祖师,甚至将之称为“天下第一剑术”。 如今的青城剑宗中,除了掌教至尊、赤城剑仙李云显外,唯有古岳峰主李剑诗将“诗仙剑序”融会贯通,练得炉火纯青。 阿修罗魔相所化的血海,在顷刻间便被霜雪剑气逼得缩小了一半,被几位真人峰主联手围攻的白骨法身、钱塘君,亦觉压力剧增。 剑气流散天地,不断撞击在钱塘君的鳞片上,激射出一连串霜白火星,五百条魔龙中,更有一百来条,在这一刹那间被拦腰斩断。 就在这时,一道高亢笑声从阵外响起,滚滚荡荡、一浪叠一浪,挟一道无匹巨力,冲击整座剑阵。 “刺激啦!” 来者赫然便是南宫恨,他双手大张,以一种蛮横到难以言喻的方式,经受着无穷剑气的冲刷、绞杀,硬生生闯入阵中。 众位弟子皆是大惊失色,想不到这位护法神君,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出手,襄助回雁峰一脉。 但剑阵一旦开启,他们亦无法将之停下,只是继续维持运转。 南宫恨入阵后,眉眼挑起,桀骜地环视一周,最后落到钱塘君身上,傲笑道: “要带走黑白郎君的对手,吾允准了吗?!” 直面南宫恨的目光,参与围攻的数位峰主,也觉呼吸一窒,不知该如何作答。 另一边,钱塘君闻言,也是长啸一声,冷笑道: “南宫恨,目光短浅之辈,岂能为本座对手?” “哦?” 南宫恨闻言,一对圆圆的大眼睛眯起,黑色绒毛挤在一团,幽深眼珠中,迸射出不加掩饰的寒光。 “那就来比一比,到底谁先破阵!” 同样高傲的一熊一龙虽身陷阵中,仍寸步不让地争锋相对,全然未将周遭剑修放在眼中,只自顾自地呛声。 另一边,李剑诗虽是察觉到南宫恨的举动,却还是将徐行这个货真价实的“魔君”,视为主要目标,一剑斩去。 徐行的元神法相,学着裴征圣方才的姿势,横剑一挡,仍是被这一剑打得向后横移数丈,当空留下一条金红夹杂的瑰丽光痕。 李剑诗不言不语,仗剑杀来,手中剑招一变,冷意再增,更添一份惨烈至极的萧杀。 就好像披云卧雪的胜景下,竟是白骨森森,尸横遍野,胜景顿化杀场! 诗仙剑序太白行白骨横千霜! 其实,李剑诗的剑术虽是高绝,却也不喜夺人性命,出手多有克制,很少使用“白骨横千霜”这种杀气浓烈的招式。 只是如今面对一个打上山门,精擅虚空神通的魔门强者,实是容不得李剑诗有丝毫保留。 更何况,她亦感觉得到,今日之事极其诡谲,怕是唯有快刀斩乱麻,才能洞悉其中真相。 徐行如今这具元神法相,本已激发出纯阳拳意,面对这一剑,仍觉寒意浓烈、森然刺骨。 知道李剑诗用了真本事,徐行不再试图用“洗墨鲲锋”去挡,而是展开“真武昊天镜”,将元神法相和李剑诗一同吞没,进入镜中界。 ——他的自辟虚空,竟然如此稳固?! 自辟虚空神通虽是稀少,但以李剑诗的身份,也并不是没有见过。 只是在“万山连峰剑阵”的剑气封锁下,就连虚空本身都已错乱、动荡,对方竟然还能将自辟虚空展开,这就实是骇人了。 不过,讶然归讶然,李剑诗的至纯剑心仍未受到影响,手中那口位列天下名锋的“潮汐瑰瑕”,更是直指徐行眉心,丝毫不顾天地变化。 自辟虚空的确算是此界首屈一指的大神通,但是在剑修面前,又进入埋身战,界域之流实不足恃,唯有淳厚扎实的修为、精妙灵变的神通,才有效果。 好在,徐行也没有想过借助地利、界域去强压李剑诗,他之所以选择转换战场,不过是掩人耳目,要用出真正的全力罢了。 镜中界里,“潮汐瑰瑕”剑尖处,竟而绽放出一抹灿然金光,又听一声浑厚佛唱,清圣佛耀明照天地,映出一尊宝相庄严的佛陀。 “金刚般若!” 念如金刚,无可截断,佛相刹那变化,好似一面明镜,镜中所映皆是虚妄,唯有明镜本身,方是唯一真实。 饶是“白骨埋千霜”的凌厉杀气,亦不能突破这尊佛相,李剑诗秀眉轻蹙,身形倏然散开,如烟如雾,退到距离徐行十丈远之处。 她右手长剑斜提,凭虚而立,寒声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 李剑诗自然认得,这是金山寺金刚一脉的佛法神通,但此人又怎么会学得,还能用得这般圆融无碍,好似沉浸其中数十年?! 难道是……传承心印?! 徐行轻捏佛印,微笑道: “金山寺新任金刚尊,徐行徐踏法,见过古岳峰主。” “金刚尊?” 李剑诗狐疑地眯起眼。她也清楚,如今金刚一脉的传承,也非是金山寺独有,那位护国法丈亦是此道好手。 若说慈航普度同魔门暗通曲款,将金刚禅法传出去,用来交换利益,李剑诗也觉不无可能。 好在,这样的情况,徐行和法海也有所预料,只见他大袖一挥,手中出现一方紫金钵。 这紫金钵正是金山寺传承多年的镇山重器之一,有镇压山根地脉、水精大河之能,还可祛除五浊、涤荡人心,向来与法海手中那口“颠倒梦想”齐名。 徐行在与法海、白素贞同参大法时,法海就把这紫金钵交给了他。 其一是为了让他能够自证身份,二则是因这紫金钵的奇能,可以镇压心神,令徐行更轻松地驾驭第二元神。 徐行虽然将之视为一种砥砺,但还是难以拒绝法海的好意,只能将之收下。 一见这紫金钵,李剑诗也不再怀疑。 毕竟,就算是五方天魔中,只怕也唯有黄举天一人,能够独力打破金山寺,从法海手中夺得这口紫金钵。 可对方若真是黄举天,又何必如此麻烦? 只是确认了徐行的身份后,李剑诗心中疑惑不但没有减少,反倒是变得更多。 赤劫魔君,怎么会成了金刚尊? 难道南疆之事,也是法海的谋划? 一想到那位金山寺方丈历来的作风,李剑诗也觉得不无可能。 徐行则是将自己在南疆所见的一切,以及余青鳞之事,尽数告知。 “你的意思是,裴峰主可能……?” 李剑诗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就是不敢置信,但是徐行如此大张旗鼓,只为构陷裴征圣,也委实太过荒谬。 其实在徐行到来前,李修儒也通过家族关系,隐晦地同李剑诗提到过这件事,但她却并未将之放在心上。 但是这话由徐行说出来,份量自是不同。 毕竟,徐行如今非是“赤劫魔君”,也非是一介散人,而是有法海作保,背后站着一整座金山寺的金刚尊。 徐行颔首,坦然道: “我这次来,之所以要先展露魔门根基,就是为了刺激他,将其人谋划提前引爆。只是不知道,这位裴峰主究竟在筹谋什么。” 李剑诗这时也意识到不对,论根基,裴征圣其实还在她之上,徐行方才那一拳就是再沉再重,他如今也该恢复过来,重新加入战局。 但此人偏偏没有出现。 念及此处,李剑诗便打算离开镜中界,前去阻止裴征圣,徐行却又摇了摇头: “坏事儿,还是要坏在点子上,不妨让他把一应暗线都激活了,再一网打尽,以免有些疏漏,再生出不必要的事端。 其实这一次,除了我以外,菩提尊也已到来,且在暗中潜入了青城山。” 听到此处,李剑诗也松了口气。 金山寺那位菩提尊,本就是青城山下的异种白蛇,还同古岳峰颇有渊源,若是有她助阵,当可再添三分成算。 徐行却还没有那么乐观。 毕竟裴征圣敢在李云显眼皮子底下搅事,定然是有所依仗。 在真仙级数的斗争中,纵然他、钱塘君、白素贞三人联手,也只能说是多了些筹码。 念及此处,他沉声道: “裴征圣的弟子既然同魔门南支有所往来,其人这一次的谋划,应当是瞄准了酆都,却不知道赤城剑仙何在?” 李剑诗闻言,肃然道: “每年中元鬼节前,宗主都要亲往酆都坐镇,裴征圣若真是别有谋划,应当也是预备在中元鬼节那天,毕其功于一役。” 酆都乃是六天鬼神之宫,在魔门中地位近似于道家的洞天福地,且是品秩最高的那一档,天然与幽冥绝狱相同,阴世幽泉亦是从中流出。 昔日正一道那位祖天师持剑扫荡巴蜀之时,虽是斩杀了一众鬼王鬼帅鬼将,难以将此地彻底破碎,只能镇压下来。 自青城剑宗崛起后,便以镇压酆都为己任,门下弟子也时常进入酆都,以其中自然滋生的鬼物、魔头为砥石,磨炼剑胎。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酆都皆是青城剑宗的福地,只是魔劫爆发后,酆都中溢散的鬼气、魔气便变得极为浓烈,即便是真人剑修,都难以在此处长居。 因此,青城剑宗亦不得不派出一位大真人级数的高手,长期在此处坐镇。 而中元鬼节前夕,更是要宗主亲自出手,才能平息汹涌而来的鬼气浪潮,不令蜀中地域再次沦为鬼国。 李剑诗终于明白,为何裴征圣始终拿钱塘君之事,要求宗主出面,不禁长叹一声: “可,裴峰主究竟是为何……” 徐行则是道: “我能感觉到,这位宗经剑还未完全被魔染,他这么做,也是胸中执念所致。 自在天主本就擅长挑动情绪,以他这种状态,忽地遭了暗手算计,倒也不足为奇。” 听到这番话,李剑诗忽然想起,身前这位金刚尊,也有一身极其深厚的魔门修为,心头不禁涌现出一种古怪情绪。 虽然早知道,那位主持行事,向来是不拘小节、天马行空,如今看来,只怕天下人还是小看了他。 连魔门体系都敢碰,这岂止是天马行空,简直就是胆大包天! 想到这里,李剑诗也不由得佩服起身前这位金刚尊来,早听说三脉传承中,当属金刚一脉最有决断,如今看来,果真名不虚传。 在李剑诗眼中,徐行已经成了为平魔患,不惜以身饲魔,自我牺牲的在世圣人。 想到这里,她也不怀疑徐行的判断,只是疑惑道: “执念?” 在李剑诗的印象中,裴征圣始终是一副云淡风轻、笑看云卷云舒的高士形象,这样一个人,又怎会有如此深重的执念? 对此,徐行倒是隐隐有些猜测,却并没有说出来,只是道: “咱们这出戏演到这里,应该也差不多了,接下来,就看魔门那边怎么出招了。” 言毕,他摇摇头,又叹道: “却不知道,这一次,这位裴峰主,究竟请来了哪位天魔?”(本章完) 第184章 日你温,这是老子嘞屋! 李剑诗闻言,神情也不禁一肃。 无论如何,裴征圣都是一位对剑宗知之甚深的大真人,他既然要对酆都有所图谋,至少也会安排一位天魔级数的高人。 这也是为何,青城剑宗上下,此前并不担心自家宗主的安危。 如今魔道虽是势大,但也正因如此,五方天魔主的内部矛盾,反倒是越发凸显,他们行事也变得颇为谨慎。 其中南支同东支有夺宝之仇,西支自当年中央魔主还在时,就同东支对立,如今各占一方后、彼此对峙后,关系更为紧张。 哪怕是一向被视为东支走狗的北支,真要算起来,那位北方天魔同黄举天的仇恨,甚至还更胜南支。 在这种局势下,五方魔门中,就算有天魔想要对酆都动手,为防备“同道”,也不可能与李云显死磕。 但得出这种结论的前提是,李剑诗并不知道,那位自在天主已经复苏。 如今裴征圣既然同南支,以及自在天主有所沾染,那么抽调出一位天魔来,对青城山动手,也非是不可能的事。 只是不知道,来的究竟是伤愈的南方天魔,还是韬光养晦的西方天魔,亦或者是自在天主本人?! 思及此处,饶是以李剑诗的心性,都不免感到一阵沉重。 只不过,徐行却觉得有些奇怪。 按道理来说,李云显纵使要前往酆都,以他真仙级数的修为,也不至于对宗内事务一无所知才是。 现如今,局势发展到这一步,很难说其中没有这位宗主的默许,甚至是操弄。 更何况,燕赤霞还是这位宗主的亲传大弟子,李修儒既是其人徒孙也是李氏后辈,从师承、血缘两方面,都可说是更为亲近。 他们两人呈上去的情报,李云显就算是不全信,也该有所防备才是。 就是不知道,他到底被裴征圣施展手段迷惑了过去,还是和自己一样想钓鱼上钩,亦或者说……另有所图?! 徐行虽然还未跻身真仙境界,却也通过金刚尊的传承心印,粗略感受了一番这个境界的奥秘。 所以,对一位真仙级数的此界绝颠,他绝不会有丝毫的小觑轻忽。 另一边,当回雁峰上,战事越发激烈之时,裴征圣已纵起剑光,倏然散开,如云似雾,化入天地间。 世人皆知,这位云崖峰主向来以剑气雄浑、剑意壮阔著称,往往一剑斩出,分山断岳、截海辟浪。 但很少有人知道,实则裴征圣的剑气、剑意也已练到了入微入化、如丝如缕的地步,唯精唯纯,近乎无形无质,故可无所不在。 不消片刻功夫,裴征圣便自回雁峰,无声无息地返回了云崖峰,其实他完全不需如此遮掩,只是习惯使然。 毕竟,那“赤劫魔君”绝非易与之辈,又有钱塘君相助,就算李剑诗再加“万山连峰剑阵”,亦不可能速胜。 裴征圣惟一没有料到的,就是南宫恨竟会突然出手,相助钱塘君。 这位护法神君行事,向来是只求自己痛快,从不管其他,倒也不算奇怪。 并且,对裴征圣来说,南宫恨挺身入阵,自己也可以少算一个变量,这完全可说是一件好事。 裴征圣一落地,方才那西支强者的身影,便忽地浮现出来,狐疑道: “裴峰主,你这是……” 裴征圣懒得和他解释这么多,只是一道神念传过去,短促且沉稳地道: “你们的谋划,现在便发动。” 那西支代表,亦是天下难寻的大真人级数高手,霎时间就理解了裴征圣传来的信息流,更重重颔首,认同了他的判断。 虽不知“赤劫魔君”究竟是否隶属于桑皇扶摇天,但既然此人已经同李剑诗正面碰撞,且展露出超乎情报的战力,那现在无疑便是最好的时机。 这人的虚影微微跺脚,云崖峰便开始剧烈颤动,留守峰中的弟子们只觉山摇地动、立足不稳,练成剑胎者御剑升空,其余则是觅地躲藏。 御剑而起的弟子们,也知道峰主率众前往回雁峰之事,只疑是燕赤霞打了过来,却见云崖峰顶的道宫,竟然从中裂了开来。 那巍峨至极、美轮美奂的建筑内部,竟然遍布一座座法坛,遍布妖鬼邪魔之纹,玄奥诡秘,其上更有一面面旗幡,迎风招展。 这些练成剑胎的弟子,皆是剑宗的中坚力量,个个都是久经战阵之人,对魔门法度亦极其熟悉。 所以,他们只一见就知道,这分明是“婆罗利仞天”之法,并且是其中最负盛名的“阴魔裂空大法”! 幽游夜摩天的,“九幽十狱冥遁法”,乃是借助阴阳二气、生死转换,令强者宛如行于阴世冥土,来去无定,乃是虚空挪移中,最为灵变那类。 而“婆罗利仞天”的“阴魔裂空大法”,则要简单粗暴得多,便是直接以众多阴魔为祭,撕出一条虚空裂缝。 这样的做法,当然不如南支一般随心所欲、收放自如,却也有自己的优点,其一则是能够将这种破坏力用于斗战。 只要是不具备虚空神通,亦或者说没有相应宝物防护,那么哪怕是大真人,面对直指虚空本源的攻势,也无从抵御。 其二则是,这门大法能够让西支中人联手施展,直接开辟出一条虚空隧道出来,令那些不通挪移之法的强者,能够直接降临。 虽然因为缺少“自辟虚空”的手段,这条隧道并不稳固,维持时间更是极短,但也足够一众真人、大真人境界高手通过。 昔日西支在自在天主麾下,第一次起兵谋反之时,就是利用此法,惹得天下烽烟四起,生灵涂炭。 那一次失败后,各大宗派对“阴魔裂空大法”都有所防备。 青城剑宗自不例外,如“万山连峰剑阵”,便可扰乱元气、颠倒上下四方,除非是有自辟虚空的大神通加持,寻常的虚空挪移皆难以奏效。 云崖峰上,自也有对应布置,足可干扰虚空挪移,但是对方这法坛显然已是在此处矗立许久,早有预谋。 众弟子最想不通的是,裴峰主此前分明一直坐镇宫中,怎么会让这群魔崽子有机可乘? 可无论事实为何,“阴魔裂空大法”已在此刻发动。云崖峰外的浓郁烟云被彻底震碎,山外虚空泛起层层褶皱、道道涟漪,像是翻波起浪,滔滔不绝的幽暗海域。 下一刹那,宛如开闸泄洪,无穷无尽的魔影自幽暗虚空中奔流涌出。 这些阴魔虽是“阴魔裂空大法”的“耗材”,可数量实在是太多,只在顷刻间便将整座云崖峰吞没,再朝四面八方弥散而去。 魔影中,更有四尊存在格外强烈、气机纠缠、凌厉迫人的身影,虽然它们形貌各不相同,气息却同出一源。 西方天魔安禄山麾下,有着七位猛将,个个都是大真人级数的顶尖强者,若论大真人的数量,堪称此界诸多势力之冠。 若非坐拥如此势力,安禄山也绝不敢起兵谋反,更不会同黄举天别苗头。 如今出现于云崖峰的,便是那七位猛将之四,一下子拿出半数底蕴,足见西支是何等重视这次行动。 一位闭关隐居多年,不问世事久矣的老峰主御剑而起,远远见到云崖峰的情景,心头剧烈震动。 自青城剑宗开宗立派以来,便只有剑修联袂出山,拆人家祖师堂的份儿,又何曾被人这般侵门踏户过? 要知道,即便是昔年魔劫爆发时,也没有哪怕一头天魔,能够打进青城山! 其中有一位残了左目,神情阴鸷的魔门强者,凭虚而立,俯瞰青城三十六峰,纵声长啸、状极欢愉。 “覆灭青城,就在今日!” 这魔门强者名为尹子奇,昔日跟随西方天作乱时,曾被一位出自青城剑宗的剑修所伤。 那位剑修虽然只得真人境界,剑术却是格外凌厉,且落剑极准,一剑斩下,甚至动摇了尹子奇的道基,也令他左目难以复原。 经过数百年的修养后,尹子奇虽是养回了道基,但为纪念这次屈辱,他仍是留下了这道伤势。 在这数百年间,尹子奇心中对剑宗、剑修的仇恨愈演愈烈,如今有机会率众亲自踏破青城山,他自是不遗余力。 在尹子奇身后,其余三位与之并列的魔道大真人,亦是放声长笑,笑声震动青城三十六峰,群山皆闻。 正在回雁峰外,操持“万山连峰剑阵”的真人峰主,以及一众剑胎修士们,只是听到这笑声,就觉道基动荡不已。 当他们发现,这些魔头皆是从云崖峰走出时,这种震撼更是转化为惊骇。 ——云崖峰,怎么会是云崖峰?! 裴征圣所在的云崖峰,本就是青城剑宗护山大阵的一大重要节点,若是将之侵蚀,便可从内而外,轻易攻破。 只不过,如今发动得太急,未竟全功,护山大阵并未完全瓦解,至少还残存了三成杀力。 但尹子奇也并没有太过在意,这三成杀力,对他们四位大真人来说,也只能算是麻烦,费些手脚便可解决。 毕竟,他们如今已经走了进来。 可现在的青城剑宗里,李剑诗忙于应付“赤劫魔君”,就连护山神君南宫恨亦卷入其中,战得如火如荼、不可开交,显然无从脱身。 其余两位大真人中,还有一人留在酆都,辅助宗主李云显,满打满算,能够出手的也只有一人。 可区区一名大真人,又如何拦得住他们屠杀的脚步?! 尹子奇念及此处,压抑许久的凶意、煞气,当即喷薄涌出。 他伸出右手,化为一只亩许见方、魔焰炽盛的鬼爪,朝云崖峰周遭那群御剑悬停的剑胎修士们捞去。 其实严格来说,纯粹剑修的剑胎,对魔门强者来说,是最难入口的资粮,又硬又锐,一不小心就容易崩了牙。 只不过,尹子奇早就深恨这群剑修,一出手,就要用最直接的手段,将之彻底炼化,以儆效尤。 可就在这时,天地间忽地亮起一道清亮佛光,与青城地脉相互呼应,继而共鸣,倏然遍布三十六峰,令此处好似化为琉璃净土。 “菩提三悟,来处惹何埃。” 清音落定,原本只剩三成杀力的护山大阵,在得到这股佛力加持后,竟然恢复到了全盛时期的五成水准。 “嗯?!” 尹子奇等四大魔头,皆是大惊。 他们自然认得出来,这是金山寺菩提一脉的佛法神通,来者身份自是呼之欲出,但问题是——那位菩提尊,怎会赶来此处?! 难不成,是尾随那位“赤劫魔君”,一路追杀而来?! 紧接着,他们又发现,白素贞能够做到这一点,凭的并非是纯粹的神通法力,而是因为,她本就同青城地脉息息相关! 三十六峰正中,一朵莲绽放。 一位白衣女子端坐蕊,手捧玉净瓶,恰似一尊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相。 白素贞的出身虽是隐秘,但还瞒不过魔门中人,尹子奇等人很清楚,这位菩提尊在入佛门前,曾是青城山脚修行的大妖,还曾受过裴征圣的庇佑。 只是,他们却不知道,白素贞竟然同青城山地脉有着如此深刻的联系,几乎已等同一域之神。 ——这位菩提尊,竟然是此处山水灵魄之所聚! 尹子奇等人乍见这位菩提尊,心头虽是震撼了一刹,旋即又化为难以言喻的喜悦。 毕竟,如今这个局面,不要说是菩提尊一人在此,就算是金山寺三尊齐至,也未必就能起到什么效果。 尹子奇看向那位貌如谪仙、气质圣洁的菩提尊,不禁眯起眼,目露邪光。 西方天魔好淫乐乃是天下共识,他手下这批将领自是有学有样,尹子奇更不禁在心头遐想,据说这位菩提尊,是个极温柔、极雅致的女子…… 直面尹子奇等四位魔道大真人,白素贞虽是形单影只,是面无丝毫惧色,反倒浅浅淡淡地笑起来,柔声道: “热你的温,来老子屋头发批疯?”(本章完) 第185章 围追堵截,破灭魔氛 饶是尹子奇等人皆是身经百战的军中悍将,平日里也是言谈无忌、粗鲁至极,听到白素贞这么说,仍是感觉一阵错愕。 尤其是看着她那圣洁无比的身姿、清丽无端的面容,这种错愕便更加明显,甚至转化成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 不过,荒谬归荒谬,这四位魔道大真人仍是没有忘记自己的最初目的,在白素贞开口的第一瞬间,就已联手发动了攻势。 在四人身下,数以万计的阴魔自云崖峰祭坛中倾泻而出,衍化十八座幽暗界域,其中或为刀山火海,或为铜柱油锅……宛如绝地苦狱。 五方魔教中,婆罗利仞天同佛门牵扯极深,他们的魔道神通亦极其近似佛门。 这道“十八阴魔轮转大阵”,便是仿自六道轮回中的地狱道,与“万山连峰剑阵”类似,一旦结成,便有颠倒虚空,逆乱天地的效力。 只是“万山连峰剑阵”乃是以青城剑宗地脉为凭,辅以历代青城剑宗弟子长老、高人祖师遗留于此的精纯剑意结成。 而“十八阴魔轮转大阵”,乃是将无穷阴魔视为薪柴,再加云崖峰一峰地气,以及四位大真人的道基,才得以成就,纵然杀伤力不如“万山连峰剑阵”,内中神通却更为诡秘莫测。 不要说是对付一个大真人级数的菩提尊,即便金山寺三尊齐至,也未必就能打破阵法,逃出生天。 白素贞深陷十八苦狱,周身浮现出种种地狱极刑之景象,却是恍若未觉,她只是手捧玉净瓶,身后凝聚出一面明镜,映照四方。 魔潮汹涌,铺天盖地,白衣女子周身佛光清圣,弥散虚空,任由八方魔啸,仍是巍然不动。 菩提一脉在金山寺三脉传承中,向来以守御之能著称,因此,一时间难以突破白素贞的防线,尹子奇等人也不急。 他们只是盯紧了白素贞的一举一动,目光重又火热起来,只待其人稍微露出破绽,便要一拥而上。 抛开泼辣性情、绝美外相不提,这位菩提尊的澄然道基,对四位魔道大真人来说,也有着无可比拟的吸引力。 回雁峰头,正在维持“万山连峰剑阵”的众剑修们,已是进退维谷,难以抉择。 若是继续维持大阵,无疑是坐视菩提尊被四位大真人围攻,更是放任魔道一方以云崖峰为基点,大肆占据青城地气。 可如今若是解除大真人,阵中这头显然已受魔染的老赤龙,以及脑子不清醒的护法神君,又如何可制? 越是在这种两难关头,就越是需要有人站出来,一槌定音地拍板。 但是古岳峰主已被那赤劫魔君施展神通,拖入了自辟虚空的小天地中,最有资格发号施令的云崖峰主,更是不知所踪。 发现这个事实后,那几位真人峰主,心中已涌现出一种极度不安的危机感。 就在此时,“万山连峰剑阵”中,忽地传来一股霸道横绝的意念,以一种不容违逆的强势,将剑阵接管,剑锋倒转,直指尹子奇! 聚集足足八位峰主、四十二位剑胎修士,以及一名大真人剑修之力的剑阵,在这一刻,迸发出超乎想象的威势。 但见一剑之下,宛如天开一线,风云崩散、玉宇澄清,“十八阴魔轮转法阵”亦是剧烈震荡。 尹子奇反应得当,显化出一尊身高数十丈的庞然法相,手持一柄厚背大刀,运使“阴魔裂空大法”,挟撕裂虚空的至极锋锐,迎上万山连峰尽一气的剑尖。 刀、剑互击,就算是已被布置成魔门道场的云崖峰,亦是剧烈震颤,林木摧折、山石滚落,妖鬼形状的阴蚀魔文暗淡些许,从中涌出的无穷阴魔亦是被抹杀干净,一扫而空。 虽是挡下这一剑,尹子奇面上却无丝毫喜色,而在他的法相头顶,更是忽地被一阵无比深沉的黑暗所覆盖。 那赫然是钱塘君大张的血盆巨口! 尹子奇大刀横举,再运“阴魔裂空大法”,真力激荡,周遭虚空如镜破碎,钱塘君却只是团身一缩,骤化人形,一拳打中刀面。 本已破裂的镜面虚空,在这一拳之下,碎得更加彻底,尹子奇法相剧烈震荡,猛地撞在云崖峰上,激起漫天烟尘。 钱塘君并不收拳,身如长虹,一拳横空打去,“六祸禁法”运转到巅峰境界,誓要抓住机会,一鼓作气,将尹子奇当场打死。 于此同时,还有一只圆圆乎乎,却格外硕大,黑白间杂的熊猫,自剑阵中踏出沉雄步伐,目光桀骜,朝其余三位魔道大真人逼来,寒声道: “找死!” 虽是仍然处于阵中,但是直面那头黑白熊的目光,三位大真人从心里,仍是不免泛起一股森然寒意。 但比起黑白熊、钱塘君、李剑诗带来的压迫感,他们更想不通一件事。 ——为何李剑诗竟然敢在这种时候,调转剑阵,她当真不怕“赤劫魔君”趁机出手,一击制敌?! 此念刚一浮出心头,他们便已感觉不到丝毫属于“赤劫魔君”的气息,心中忽地有了明悟。 ——这人竟已借助虚空神通,离了此地! 可就算他察觉到西支的谋划,要抽身而去,亦或者说另有计策,打算火中取栗,这钱塘君又怎会相助青城剑宗? 虽然不知此事背后真相,但如今的局势却很明显,四位魔道大真人,即将对上同等数量的大真人。 现在,选择题又交回到他们手中。 究竟是借助已被魔染的云崖峰地气,在此处殊死一搏,以求扳回局势,还是趁势遁走,静观其变?! 其余三人还未有具体决断,白素贞已从莲台上站起,那张始终笑意清浅的温柔面容上,竟然跃出一抹愤恨之色。 白素贞在青城山中修行多年,又曾得了此地山水灵气的庇佑,因此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一一叶都极有感情。 如今白素贞见尹子奇等人驱使阴魔,大肆影响青城山地气,要行改天换地之事,自是难以容忍。 她双臂一展,右足一踏,根本不施展任何佛门神通,只以最纯粹的体魄修持,将萦绕周身的地狱胜景击得粉碎,撞向其中一名魔道大真人。 那位亦是身经千百战的沙场骁将,性情、神通、修为亦是上上之选,纵然如今心有疑虑,亦不会令白素贞轻易冲至身前。 只见其人右手持一锤,牵引阵中阴魔之力,化为一方巨大磨盘,朝白素贞旋碾而下,似是要将她从头到脚,彻底碾压成粉碎、磨为肉沫,永世不得超生。 这正是“十八阴魔轮转大阵”中的一种变化,出自十八地狱中的石磨地狱,以浑厚大力伤人,最是克制以坚、硬闻名的守御神通。可白素贞却是不退不避,素手握拳,忽地睁目大喝,一拳向天击出,直打向那阴魔所化之石磨! 声如雷霆霹雳,拳若电亟,强横霸烈的拳劲、拳意、拳势横亘长空,竟是以纯粹肉身,将这块石磨硬生生打得粉碎! 这位菩提尊在进入金山寺前,本就是以拳掌之道称雄,她当年在青城山下修行时,这一双纤细十指,不知挫断了多少飞剑,足见其人拳法如何。 若不是因为有这样的战力,裴征圣当年也不会亲自出面,为白素贞作保,令她能够留在青城山中修行。 在得了菩提一脉佛法后,白素贞将体魄打磨得越发坚固,恍如金刚琉璃,万法不侵。 所以,她虽是久不弹此调,再拾拳技,威势还要更胜一筹,完全是惊天动地! 一拳打碎石磨,白素贞身形再动,一袭白衣猎猎作响,有如长虹贯日,冲至那魔门大真人身前,又是一拳擂出。 那人虽是及时举起重锤,仍是被这一拳轰得倒退,阴魔轮转大阵虽是自发运转,再衍种种地狱,仍是阻不了白素贞的去路。 在这个距离内展开近身战,比的就是神通应变,白素贞依仗“菩提明镜”,可察一应神通运化之关节,自是占尽优势。 批亢捣虚、趁隙进击,交手不过四五百合,白素贞已牢牢占据上风。 她战斗方式亦极其狂野,和钱塘君别无二致,甚至更为凶蛮,简直可说是狂轰滥炸,同外表截然相反。 还有一位魔道大真人,本想出手相助,也被南宫恨拦下。 这头格外好斗的护法神君,此前在“万山连峰剑阵”中,因顾及到剑修性命,打得束手束脚,也有些憋屈。 如今遇上一位大真人级数的魔门强者,南宫恨自是不会放过,他心中还存了同钱塘君比较一番的念头,一出手便是自创的“怒马凌关”,不留半分余地,拳拳夺命。 哪怕已失阴阳二气,可这凌厉至极的拳招,搭配上南宫恨这天生异兽的坚固体魄,仍是让那位魔道大真人难以轻视。 最后剩下那人,则是被李剑诗找上,展开了一场捉对厮杀,丝毫援手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白素贞、南宫恨、钱塘君这三头大妖在阵中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 这一刻,跨越虚空而来,本想出其不意,直捣黄龙的尹子奇等人,甚至都不曾将阵势完全开展,已彻底陷入剑宗一方的包围圈中,只能凭借“阴魔轮转大阵”负隅顽抗。 四位渴望建功立业,成就不世功勋的大真人面对这始料未及的峰回路转,只觉得憋屈至极,甚至忍不住怀疑。 难道裴征圣这一次,当真是故意跳反,请君入瓮,再来个赶尽杀绝的瓮中捉鳖?! 只不过,无论青城山中局势如何,都已同裴征圣没有丝毫关系,他早借助“阴魔裂空大法”,远离了剑宗地界,御剑前往酆都。 在裴征圣看来,计划虽是仓促发动,但有了“赤劫魔君”横插一脚,成功率却是不降反升。 因此,饶是这位暗中谋划多年、习惯了隐瞒自身情绪的云崖峰主,在居高临下地俯瞰人间时,也不免流露出些许笑意。 他感受着,从身后传出来的元气波动,摇了摇头,面色慨然。 裴征圣预料得到,今日之战后,剑宗弟子定会损伤惨重,甚至就连地气也需要漫长时间,才能修复完成。 但是没有关系,这都是必要的牺牲。 若是让酆都完全复苏,鬼气爆发,青城地界便会彻底沦为鬼蜮,届时造成的损害,便远远不止于此。 就在这时,一道极其熟悉的剑气,自天穹坠落,如北斗注死,将裴征圣的气机牢牢锁定,不给他丝毫躲避之机。 裴征圣神情错愕,宗经之剑再现,旋身一绕,气势沛然如高城雄岳,巍峨至极,将那天降剑气击成粉碎。 他长剑斜提,昂首道: “燕师侄,你要拦我?” 一个沉雄浑厚的嗓音,自裴征圣前方响起,排开云层,显出一名身材壮硕,手握厚背巨剑的虬髯剑客。 “为什么?” 看着这个博学多识,曾令自己,乃至大半个剑宗弟子都无比崇拜的师叔,燕赤霞眼中除了痛惜外,唯有一股坚定决意。 燕赤霞这些天里,虽是从李修儒口中,得知了余青鳞之事,却也始终不曾将矛头直接对准裴征圣。 只因在他眼中,这位尊奉圣道,一身文气的师叔,应当是整个青城剑宗里,除了掌教师尊,最不容易入魔之人。 并且,燕赤霞在心中,实在是不愿他。 一个门派中,用来支撑门户、威慑外敌的顶尖高手自是不可或缺。 但是想发展壮大,真正成为一大门阀,长盛不衰,就还需要一位精于庶务的人物。 毕竟如何结交各方道友,如何培养门人弟子,如何分配修行资源……皆是学问。 在青城剑宗中,裴征圣便是这样的人物,燕赤霞甚至感觉,若是裴征圣不必分心于此,只怕早已可以尝试斩破枷锁,登临剑仙之境。 这也是他为剑宗所做牺牲中的一种。 裴征圣面对这单刀直入的疑惑,只是负手而立,淡淡道: “你我皆是剑宗之人,要问什么,就用剑来说话。” 裴征圣抬起头,仰望天穹,又道: “或者说,你也想要一问裴某?” 有一个清朗嗓音,针锋相对而来。 “在某些时候,比起知道缘由,徐某更爱直接解决问题,就比如说……现在!”(本章完) 第186章 炼化裴征圣,反向染化!(万字章节) 言语落定,裴征圣只见前方云层翻涌,一隙天光垂落,仿若日光,却并不炽热,只是清亮而晶莹,像是一痕镜影。 裴征圣见状,摇头失笑,喟然长叹道: “你不愿知道个中原由,裴某却想问一句,阁下究竟是何来历?” 裴征圣其实一看到拦路的燕赤霞,就知道,背后定然是徐行在一手操弄。 若不是有这位“赤劫魔君”的虚空神通,以燕赤霞的遁速,就算“万山连峰剑阵”不去拦他,也绝对赶不上自己。 这样一看,这位赤劫魔君的立场,就很值得玩味了。 裴征圣实在是很好奇,这到底是哪方培养出来的人物,又怎么能如此恰到好处的出现,要来坏自己的事。 他甚至更好奇另一件事。 ——这位赤劫魔君,当真是魔门中人吗? 镜光之下,那位赤劫魔君冯虚御风、衣袂飘扬,负手而立,望向裴征圣,目光淡然。 徐行对此问题,只是微笑: “金山寺现任金刚尊,见过云崖峰主,代摩诃尊向峰主问好,不知峰主可还记得李钟侯否?” 李钟侯前来拜访金山寺时,徐行虽是不在,却也从法海口中听说过,如今正好抛出来,试一试裴征圣。 “李钟侯?原来如此。” 裴征圣听到这个名字,果真面露恍然,令徐行越发肯定,李钟侯这位正一道都功,只怕底子也不算干净。 徐行虽是默不作声,在心中却对自己的计策极其满意。 ——果然,对这些聪明人根本不必把话说全,他自己就会补足来龙去脉。 裴征圣慨叹道: “早知摩诃尊智计不凡,却不曾想,只是些许蛛丝马迹,就能让他怀疑到我身上。” 裴征圣这一下感慨乃是再真心实意不过,他和法海曾经打过交道,也知道这位摩诃尊与历代摩诃尊的性情都略有不同,实乃面善心狠之辈。 也只有这样的人,能够领着金山寺,屹立于镇江,在符箓三宗与五方魔教的倾轧中,争取出一方立足之地。 其实,青城剑宗与金山寺都是一般处境,所以裴征圣很能理解法海,甚至是颇为佩服这个年轻人,真心认为他能挑起佛门大梁。 只是没想到,这位摩诃尊竟然狠到这种地步,敢让关乎金山寺存亡的三脉尊者之一,以身入魔道,搅动天下局势。 不仅自己没想到,符箓三宗,乃至五方魔教都不曾料到这一点,才会出现今日的变数。 并且,这位金刚尊不仅身入魔道,竟然还能将南支、北支的魔门大法,练得如此炉火纯青,令一众魔道强者都要为之汗颜。 裴征圣念及此处,目光偏转,落到徐行身上,感慨神色越发浓郁。 “但摩诃尊的智计虽是不凡,在裴某看来,却还比不上金刚尊的决断。以身饲魔,又岂会是那么容易的? 魔门之道,一旦踏入,便终生不得解脱,即便是西天那群证得菩萨果位的强者出手,也未必就能让你重归正道。” 五方魔教中的夜叉修罗天、婆罗利仞天、他化自在天,不是直接来源于佛门,就是同佛门牵扯甚深。 这也导致,佛门高僧极容易被天魔盯上,入魔几率极大,神通越高,就越是如此,且一旦入魔,几无回头路可走。 正因如此,裴征圣才会佩服徐行。 ——这位金刚尊果真不负“金刚”之名,心境坚如金刚,业用锐利,能摧破惑障以证实相之理。 魔门道途的凶险,徐行又何须裴征圣来说,他早已亲身感受过不止一次,只洒然一笑: “路都是人走出来的,我本非常人,又何来正道一说。” 在徐行身旁,始终沉默不语,紧盯裴征圣的燕赤霞,听闻此言,忽叹道: “尊者所言极是。” 当日魔劫降临,酆都动乱,燕赤霞曾亲眼见识过万鬼哭嚎、夜行食人的惨烈景象。 剑修的剑气虽是精且锐,却是不善久战,面对鬼气无穷无尽的酆都,效果并不好。 在以前,这种特性正好方便后辈弟子砥砺剑锋。 但是青城剑宗在魔劫后,本就人手紧缺,酆都就成了尾大不掉的负担,至少要一位大真人坐镇,才能保证不出问题。 即便是李云显这位剑仙,面对酆都,都只能做到暂时镇压,而无法彻底根除。 其实酆都在历史上,不是没有像如今这般爆发过,只是被正一道祖天师,以道门正法所封印,且抑制至今。 在佛门中,也有镇压十八地狱的世尊地藏之法,正因如此,燕赤霞才会开始寻求这两家的修行法。 燕赤霞虽是热爱剑术、剑道,但要是能够为本宗解决这个绝大疑难,那么即便不当剑修,对他来说,也不过是小有遗憾而已。 说到底,剑宗弟子们誓愿追寻的无上剑道,对燕赤霞来说,其实并没有这些同门本身来得重要。 只不过,他终究是没能做成,反倒是为此损伤了本命剑胎,境界停滞,再无寸进。 正因有此经历,燕赤霞对徐行的言语,才会有如此深的感想共鸣。 徐行向前踏出一步,悠然道: “燕兄如今伤势未愈,难同此獠匹敌,不妨稍退远些,且看徐某破贼。” 燕赤霞也很清楚自己的斤两,御剑远离两人身侧,只是始终注意着裴征圣,一身剑意、剑气更是引而不发,予其人浓重的心理压力。 他的剑境虽是多年未有寸进,纯粹的剑术、剑气却打磨得越发锋锐,甚至就连剑胎本身都有些承受不住。 哪怕对裴征圣来说,这口沉寂多年、尘封已久的神锋,仍是充满足够的威慑力。 只是面对燕赤霞的威胁,他面上仍是不为所动,也不气恼,只是大袖一拂,握紧“宗经”,长笑道: “方才一战,你我皆束手束脚,裴某也实在很想知道,你这条道路,究竟有何奇能。” 裴征圣虽是被誉为,“最不剑修的剑修”,实则身躯中依旧流淌着好斗善战的血,如今见到徐行这个前所未见的好对手,自也不禁斗志昂扬。 下一刹,徐行当即发动“真武昊天镜”,要将裴征圣摄入镜中界。 裴征圣却似是早有预料,倏然化成一抹烟云,如丝如缕,自四面八方溢散开来,划破虚空,脱离出去,再袭向徐行全身。 这还是徐行自进入此界以来,所见的第一个,能够免疫虚空神通的强者。 但徐行却是不惊反喜,他早就听说过,裴征圣乃此界真仙之下,首屈一指的顶峰强者,非是寻常大真人可以比拟。 此前在回雁峰上,裴征圣有意藏拙,还看不大出来,如今一出手,果真是盛名无虚! 剑气游丝充斥天地,每一丝每一缕,都是裴征圣数百年苦功之所聚,足以洞穿山岳,即便是当日诚惠御使的虚空世界,也要被这剑气撕碎。 徐行却是不动不摇,手捏佛印,肌肤泛起一层鎏金光泽,顷刻间弥散周身,在体魄中凝成一方坛城佛国,五方佛各自坐镇一端,满是坚不可摧,不为外物所坏之意。 正是金刚界胎藏曼陀罗。 剑气游丝宛如鱼虾,在其中盘旋窜动,却也只能激起一连串火,甚至不能令五方佛法相出现哪怕一丝一毫的裂痕。 裴征圣从不曾寄希望于只一剑便可克敌制胜,所以才会将剑气化散万千,试探徐行的修行缺漏。 但一剑之后,他还是不禁心惊,更是意识到一件事。 ——方才那自辟虚空的大神通,果然不是单纯的法宝之能,而是此人自悟得来! 徐行自从修成五脏庙后,体魄中就已蕴有五大秘境,只是在上个世界,由于十阳真火、真武七截之力太过强悍,才难以运用自如。 而在破碎虚空,来到这个世界后,他又兼修了魔门大法,将这具肉身二分,秘境之力更是难以利用。 直到接受了上一代金刚尊的心印传承后,徐行的金刚禅法再做突破,才能够将五大秘境重新统合,辅以他对虚空神通的领悟,结成这一座肉身坛城、金刚法界。 裴征圣一击无功,徐行已释放出纯阳拳意,手印变化,抬手朝那溢散虚空、充斥天地的剑气游丝,自上而下地盖落。 那只手掌出手之时,本与常人一般无二,可每下落一点,都会变大一倍,掌心隆起、掌纹清晰,有如黄金浇铸而成,神圣辉煌。 裴征圣只觉有一股无形无质、无相无色,照见五蕴皆空的般若之力,自那手掌中荡开,令虚空都产生莫名震动,化为缕缕剑气的肉身,立时并合为一。 金刚四正照见诸法! 此界诸多神通,皆是以一道真意为本,辅以道基调度,再填充法力,才能最终成型。 而“照见诸法”这一招,便是能够将神通结构分割、还原,令其呈现为最初之貌,堪称天下第一等的破法神通。 徐行这一招“照见诸法”,还混合了他破碎虚空的感悟,堂堂正正,以沛莫能御的大势、大力压人。 虚空本就承载一切,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正是此理。 裴征圣见状,也不再用这等试探手段,眸光一沉,宗经剑再次亮起昭明灼然、煌煌赫赫的浩然之光。 宗经之道,虽是洞性灵之奥区,极文章之骨髓,极其贴近先贤古圣,却也仅仅是贴近,难以凭此真正成为。 但如今,裴征圣这一剑,却已不只是尽述圣人道,也不再是“圣文雅丽,衔华佩实”,反倒是变得极其古朴、端方、肃正。 道沿圣以垂文,圣因文而明道! 这一剑,名为原道! 面对这简练简洁到,近乎以术近道,物、理相合的一剑,饶是“照见诸法”亦无法令其分解还原,只能演变成最直接的碰撞。 掌剑交击,徐行真气所化的金刚巨掌,竟是被这“原道”一剑从中截断,肉身五指同剑锋正面硬碰,发出一连串仿佛要震碎天地、撕开虚空的刺耳滋啦声。 ——这一剑,气力好生雄浑! 徐行见猎心喜,右手五指猛然握紧,浑然不顾“宗经剑”的锐利,要将剑锋限制于掌中,即便手指、掌心都已裂开细纹,渗出淡金血丝,亦丝毫不为所动。 ——这厮的体魄,好生坚韧! 就在徐行为裴征圣的剑气、剑术而震惊时,裴征圣亦为他的体魄坚固程度而感到震撼。 金刚一脉的法体,在此界虽向来有不坏之称,但在大真人境界,就硬到徐行这个程度的,裴征圣不仅没有见过,甚至都不曾听说过。 ——不过,就是这样的金刚法体,砍起来才有意思! 剑锋受制,裴征圣也不退避,手腕一拧一转,剑尖旋动,与徐行五指摩擦出一片灿金火星,更带起一蓬淡金血雾。 于此同时,他身形亦是拧转,一腿踢向徐行胸腹。 ——正如南宫恨所说,剑修因为将资源、精力都耗费于提升剑胎,体魄便不免显得脆弱。 裴征圣亦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刻意在磨炼自己的体魄,更无师自通,创了一门以肉身为剑,施展剑术的法门。 只是这种近身肢接的战斗,徐行又怎会怵他,左手翻掌下压,抵住裴征圣膝头,一记头槌更是夺路而出。 两位神通广大、动辄移山摧岳,翻江倒海的大真人,在此刻竟然如市井厮混的臂汉子,打得如此丑陋且凶狠。 砰砰砰砰!!! 饶是需要以一只右手,钳制隐有灵智的宗经剑,徐行也在近身战中,将裴征圣牢牢压制,打得这位云崖峰主鼻青脸肿。 只不过,对大真人来说,这根本连伤势都称不上,最多不过是丢些面子而已。 经过四五十合的交手,裴征圣忽地再次握剑,身随剑走,朝天穹高处纵去,剑气沛然且凝练,遁速快绝。 这一次爆发,力道之大,让徐行都没能握住剑锋,五指皮肉更是切得翻开,露出其中晶莹如玉的白骨。 下一刹那,裴征圣的身影,忽地消失于徐行头顶二十丈处,再出现,剑锋已撕裂虚空,直指徐行全身各处,皆带着大道至简、洞明物理的原道之意,刹那斩出三十六剑。 裴征圣同西支合作,也曾参悟过“阴魔裂空大法”的精髓。 并且他也根本不用把阴魔当耗材,只用足以洞穿虚空的至纯剑意为引导,辅以强绝剑气,便足可撕裂虚空。 这三十六条剑光,全无间隔,同时袭来,充斥徐行上下左右、四面八方,这一刹那,他甚至感觉自己忽地陷入到一处剑气天地中。 裴征圣这一连三十六记以“裂空大法”催动的“原道之剑”,不只是逆四时、乱五行,颠倒虚空,甚至已有了自辟天地的气象! 饶是以徐行如今的体魄,正面接下这三十六剑,也定然要被磨成齑粉,再无拼合重构的余地。 千钧一发之际,徐行周身那座充盈皮肉,与体魄融为一体的坛城法界,忽地染上一抹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色。 他身形一晃,竟是变作一尊三头六臂,每一面气质都截然不同,各有其妙,威势极深的法相。 朝向裴征圣那一面,仍是现金刚相,萦绕琉璃佛光,气质清圣,手托一方紫金钵,笑意温和,似要渡尽天下孽障。 身后那一面,则是一尊头角峥嵘、鳞甲辉焕,浑如血玉红晶,生有三目的阿修罗魔相,左手持“无相血煞神刀”,右手握“血焰烈雷枪”,有大忿怒、大破灭之力。 居中那一面则是容貌威武,披头散发,手持“洗墨鲲锋”,浑似一尊战天斗地、荡魔除灾的真武帝君,脑后现龟蛇二相,盘转旋动,隐隐显出一方星域。 其实说是“法相”,还不算是太准确,裴征圣感觉得出来,这完全是基于徐行肉身体魄,所产生的变化,实乃一种斗战法体。 这法体一现,每一面都挥动各自的法宝、神兵,迎向裴征圣的“原道之剑”,或是剑斩刀劈,或是龙噬枪刺,亦或是直接被吞入紫金钵中。 仅弹指功夫,三十六记原道之剑,便被三头六臂的徐行,稳稳接了下来,没有丝毫支绌。 只是洗墨鲲锋、无相血煞神刀、血焰烈雷枪三大法宝有了缺口,受损严重,暂时沦为废铁。 即便是贵为金山寺镇山之宝的紫金钵,表面也出现了几道深邃裂痕,其中剑气凝练,久久不能散去,也是受损不轻。 裴征圣此时却全然没有在乎攻势失利,只是望着三头六臂的徐行,目光中既有惊讶,更有震撼。 其实,三头六臂、铜头铁额一类的神通,在此界非是没有流传。 但裴征圣还没有见识过,有谁能够把水火不容的佛、道、魔三家道传,尽数融为一身,并以三头六臂的方式,展现出来。 他很快便意识到另一件事,徐行如今展现的法体上,似乎没有哪一家的道传,是凝结了本命真符,亦或是金刚胎一类。 就算是那尊阿修罗相,道基也颇为残缺,只是通过种种方式,才补足完整,却也已有脱离北支体系之意。 裴征圣方才见过徐行的阴山白骨法身,知道这尊法身乃是有完整道基,故此才没有对阿修罗的残缺感到奇怪。 可如今一看,那拥有完整道基的法身,分明是第二元神,这人真正的根基,竟然是落在旁门中,不因循此界任何正道正法! 裴征圣震撼时,徐行却没有丝毫耽搁,金刚相右手一挥,竟是将紫金钵远远抛了出去,直击其人额头。 与此同时,他整个人亦扑了上去,要再次将裴征圣拖入正面作战中。 这三头六臂的法相,也是徐行走了一趟金山寺,能够短暂完成佛魔平衡后,才开发出来的新能力,可以令他尽情施展一生所学。 裴征圣当然认识紫金钵,但他也从未想过,有哪位出身金山寺的高人,会以如此粗蛮的方式,来使用这件镇山之宝。 但此时此刻,他也不得不承认,对徐行来说,这的确是最好的用法。裴征圣横剑一挡,被紫金钵所携的沉雄大力,震得皮肉如水波般颤动,骨骼更是一连串爆响声,整个人借势向后飞退,撞向一座山峰。 徐行却得势不饶人,金刚相右手一挥,将紫金钵重新托回手中,身形带起三色虹光,如一座雄伟山峰,落到裴征圣头顶,六臂齐出,自上而下地轰落。 轰隆隆隆隆隆!!!! 拳影披靡,彷如巨浪翻涌,带着排山倒海般的磅礴气势,朝着裴征圣倾覆而下,一个弹指间便响起千百个炸雷声,连绵不绝。 方圆十里内,所有山峰都被劲气波及,摇晃震颤,无数山石崩裂,尘土飞扬,林木摧折滚落下山。 裴征圣所在的这座山峰,更是在几个呼吸间,就被徐行硬生生打得向下塌陷了数十丈,并且还在以极快的速度下降。 现如今,尘土已浓郁得遮天蔽日,坚硬山体不断滑坡,有如一场无可抑制的大雪崩,裹挟无数草木。 只是这些山体刚滑落几丈,就会被反复激荡的劲力彻底碾成粉,或是直冲向天,或是朝四面八方卷去。 在燕赤霞眼中,这方圆十里的天地,已是一片暗沉,被尘土、劲力、碎屑所充斥,唯有最中央,可见崩碎四溅的灿然金光,景色绚丽。 这位回雁峰主虽也是身经百战、见多识广的角色,却也从未见过,天底下有哪位强者,作战方式是如此粗暴。 哪怕是钱塘君这种,以上古神魔之道闻名世间,凶蛮至极的大妖,和眼前这位金刚尊比起来,都显得有些……温文尔雅。 不过,燕赤霞虽是看得目瞪口呆,心中却也隐隐有些振奋,只觉这种战斗方式,实在是酣畅淋漓、直戳了当。 任何人只要一看,都会觉得热血沸腾。 其实真要说,徐行的拳法看似简单,也饱含武学真意,每一招每一式,都不只是浑然天成,而是真正的完美无缺。 从性质上来说,这种拳法与裴征圣的“原道之剑”类似,难以破解,只能以力抗之,才会导致如此场面。 这座山峰足足被削平了一百丈后,裴征圣才终于酝酿出一记凌厉至极的反击。 一道灿烂白虹起自“山巅”,正面撞在徐行胸腹,却并没有碎裂,反倒是如江水拍岸,化为条条细流,沿徐行身形轮廓,流泻而下。 这一剑气力亦是极大,徐行也不禁向后退了十来丈,裴征圣再次撕裂虚空,一剑指向徐行的真武帝君法相。 其实,裴征圣在这一场互殴的中途,不是没有机会离开,但他仍是选择忍耐,就是在等待这个制胜之机。 徐行的三头六臂,的确拥有蛮横至极、难以抵御的无匹巨力,可裴征圣也看出来,他的三面身并没有达到圆满平衡。 佛相、魔相各自都有森严法度,彼此争锋相对、水火不容。 道相与这两大法相一比,就显得虚淡许多,虽是肩负居中调停的责任,却难以持久。 裴征圣也是由此明白,为何徐行不把阴山白骨法身,也给填充进来,只因这三大道统,已是他能掌握的极限。 所以,裴征圣在隐忍多时后,一出手,便直指真武帝君法相。 徐行的真武身及时抬起手,运起真武元气拳的架势,要鲸吞天地之气,固锁虚空,运化气场,抵御这一剑,再寻反击之机。 只是,裴征圣这一剑,竟不带丝毫杀伤力,反倒是挟一股催人奋发、勇猛精进之意。 一剑点中真武身手臂,那本就运转艰难、形貌虚淡的龟蛇之相当即崩碎,取而代之的乃是一抹幽暗魔念,如野火般燎遍徐行全身。 阿修罗身更是从中得了无穷助力,那股破灭灾劫之意,当即大涨,甚至隐隐有压过佛相的趋势。 此消彼长之下,原本运转完善,威势无比的三头六臂法体,竟隐隐有崩溃之状! 徐行精研魔门大法也有些时日,自然一下便认出来裴征圣所用的法门。 ——这是,心魔精进法! 心魔精进法,乃是在心魔不净之时,不但不去及时斩出心魔,平复浊念,反倒是引导心魔,以种种方式激发人身潜力,达到突飞猛进的效果。 其实,徐行此前与阴魔共存时,乃至他如今所用的佛魔互砺、道魔互击的法门,便是“心魔精进法”的一个变种。 如今裴征圣,正是用至纯剑念,将自己体内用来增益修为的阴魔,“转赠”给了徐行。 递出这一剑后,饶是裴征圣这种,在大真人境界上积累深厚,隐约已见到真仙门槛的顶尖强者,也觉一阵疲累。 他不得不承认,徐行的拳意、拳劲、拳势,都实在是过于强悍。 裴征圣虽是不断以剑术,切割徐行的拳力拳劲,仍是被连绵不绝、层层叠加的震荡余波,打得几乎支离破碎、四分五裂。 就算是坚韧至极,千锤百炼的剑胎,也动荡不已,事后若要养好伤势,少说都要百年以上的时光。 裴征圣完全可以料想得到,除了自己之外,青城剑宗里无论换了哪个大真人来,都不可能撑持到现在。 ——这位金刚尊,的确已有角逐真仙之下第一人的实力。 只不过,他如今就要死在这里了。 想到这里,裴征圣的目光中,甚至多了惋惜、遗憾之色,摇头不语。 因掌管宗门庶务之故,这位云崖峰主极其精于术算之道,近些年来更是锱铢必较。 在他眼中,徐行虽是阻碍计划,不得不铲除的变数,但这位金刚尊若是以这种方式,死在青城山中,也是不可容忍的浪费。 可惜,可惜啊。 裴征圣虽是如此想,心念却极其坚定,气机始终锁定徐行,只等调息完毕,便会发动雷霆一击,彻底将之葬送。 可就在这时,他却忽然发现不对劲。 ——徐行的眼神,实在是太平静了。 面对内魔煎熬,强敌在外的危急局面,这位金刚尊的目光,竟然都没有丝毫波动。 那不是视死如归,看淡生死,而是一种尽在掌握、胸有成竹的从容。 徐行在燃起魔火时,只顿了一个刹那,便放出了溟海转龙变相图”。 图卷一展,其中群龙游曳,阴山巍峨,无垠溟海中更是倒映出一尊高冠博带、气机森然的白骨帝君相。 裴征圣亦在此时,被拖入这个画中世界,但他仍是不明白,徐行到底要做什么。 此前战例已经证明,自辟虚空的无上大神通,亦锁不住他的剑遁,如今裴征圣的状态,只要短短一个呼吸,便可以发动剑遁。 并且,阴山白骨法身一出,充盈溟海的阴魔,阴山中的一众鬼物,皆会助长“心魔精进法”,令其道基崩溃得更快。 面对裴征圣的目光,徐行只是一笑,传过去一个无比明晰的意念。 “九幽轮回,启!” 言语落定,他的身躯骤然炸开。 以“火中栽莲”的手法,混杂“无明血焰”的情绪神通,根基动荡的裴征圣,自是无法抵御这种程度的爆炸,当即被掀飞出去。 无数血肉碎裂成块,燃着血焰,有如火星一般,坠入溟海,将幽深海面,尽数染成赤红,更映得天际大亮,一片光明。 裴征圣当空呕出一口血来,又见一具遍布裂纹的白骨,自那自皮囊中脱出,与阴山道基合二为一,施展“九幽十狱冥遁法”,来到自己身旁。 徐行的骨骼,竟然承受住了这样的爆炸,显化出阴山白骨法身后,竟是直接抱着裴征圣的身躯,同坠无边血海中。 裴征圣虽是在这一刹那,激发出无穷剑气,仍是无法挣脱这具白骨法身的钳制。 他的元神,更是被一整座阴山,以及紫金钵、溟海转龙变相图、真武昊天镜三大法宝,联手镇压,根本不能出窍。 生死一刹,裴征圣忽地想到,自己方才对徐行的评价——这位金刚尊,果真是极有决断之人! 身为青城剑宗之人,裴征圣自是听说过“九幽轮回法”的名头,知道这是南支大法真正的精髓。 “九幽轮回法”一旦施展,便是修行尽毁,必须全力在生死间争渡,稍有不慎,就会跌落无底深渊,绝不可分心旁顾。 是以,幽游夜摩天历代高人,哪怕是敢于尝试这“九幽轮回法”,也要布置好一应法阵,绝不敢令外人打扰。 如徐行这种,要带着敌人同走轮回路的,裴征圣根本是听都没听说过。 哪怕到了生死关头,裴征圣也不觉惊惶绝望,只是露出饶有兴趣的神情。 ——九幽轮回,倒也算是一次不错的砥砺,你要斗,那便来吧! 思及此处,裴征圣也不再抵抗,而是任由自己的肉身,尽数消融于溟海中。 剑胎朽坏、剑气溢散,元神崩解,唯有一抹本性灵光,沉入溟海最深处。 不知道下降了多少,裴征圣睁开眼,只见一片漆黑的海底中,有一人与自己四目相对,盘膝而坐。 在其人身后,还有一条形貌狰狞、充斥兵戈杀伐之气的凝实魔影,正在啃食他的身躯。 但这人却丝毫不为所动,反倒是任由此魔施为,这一幕,俨然便是“以身饲魔”四字,最为真实的写照。 裴征圣睁开眼,不禁叹道: “九幽轮回,生死往复,阴极生阳,本是要吞尽阴山群鬼,重塑身躯,再造肉身,怎么到你手中,竟是完全反了过来?” 徐行拍了拍袖子,只淡然道: “一味索取,吞尽众生成道,那是魔门路数,我不欲为之。” 裴征圣了然道: “原来,你是用这种方式,驯服了这头魔物,令其成了你的第二元神。” 徐行微笑道: “以魔制魔之法,到头来,也不过是把人变成另一种魔头。我倒是想反其道行之,试一试,能否把魔头变成人?” 裴征圣沉默片刻,只诚心实意道了一声: “佩服,佩服。” 自从离开北宋世界起,徐行和这头阴魔,虽然有明确主次之分,却也是实实在在的共生关系。 这头阴魔本就是诞生于武风炽盛,斗争之念浓烈的九空无界,与此界这些“同族”们,从底子里就不太一样。 跟了徐行后,它也可以说是时刻都在经受着徐行的“染化”,虽然本质仍是“他化自在”,比起以往也已大有改观。 获得“九幽轮回法”后,徐行更是试着让这头阴魔,吞噬自己的元神,用这种方式,对其进行最直接的“染化”。 等吃得差不多后,他再开启九幽轮回,与这头阴魔同走轮回路,磨碎这魔头积攒下来的魔识、浊念。 这也是为何,凶顽难驯、随时有可能反噬的魔道法门,在他手中竟是这般如臂指使,甚至足以与佛、道共存。 在徐行的设想中,等阴魔真正体会到,何谓“吃饱”,抑或说“克制”,这条制魔之路,才真正算是完成。 在这个过程中,徐行将所要经历的煎熬痛苦,自是难以想象,不过他却是甘之如饴。 裴征圣看了会儿,又问道: “既是如此,咱们是不是也该开始了?” 徐行背着那头阴魔,魂魄虽是显得残缺,仍是笑道: “自从来到此界后,你还是第一个,将我逼到这般境地的强者。 为表敬意,以‘九幽轮回’为磨盘,磨碎你之元神后,我会把你的剑术、神通,尽数传下去。” 裴征圣闻言,了然道: “原来,你当真是域外来客,既是如此,裴某算不到你,倒也不算出奇。” 裴征圣说到此处,稍微顿了顿,忽然道: “只是裴某实是好奇,你这状况,又如何能比我撑得更久?” 他又翘起嘴角,微笑道: “难道你就不怕,那阴魔吞吃了裴某,令你的一切谋划,尽数付诸东流。” 徐行洒然一笑。 “你若是能够做到这一点,就算将我一生所学尽数拿去,又算什么?!” 言语落定,徐行背着那头阴魔,合身撞向裴征圣,三条本性灵光交织于一处,引得溟海剧烈翻腾,咆哮不已,好似天地末日降临。 不知道过了多久,三道轮转交织的灵光,忽地破碎成齑粉,宛如一场瓢泼大雨,洒落海中,引得群龙欢啸不已,争相吞噬。 沉入海中的阴山,亦渐渐浮起,蕴生于其中的种种鬼物,已如承接甘露般,将这些灵光融入己身,鬼气、阴气、魔气皆更为浓烈。 过了一会儿,徐行的皮囊、骨骼,乃至几件法宝,都从海中升起,重新拼成了那副翩翩少年郎的形貌,青衫磊落、大袖飘飘。 徐行拂袖一扫,将裴征圣遗留的“宗经剑”摄入手中,俯瞰斑驳剑锋,摇头道: “看来,你到底是做不到。” 裴征圣不知道,徐行的神魂,早已融入了从肉身精元中提炼出的纯阳拳意,这一点纯阳之意,就算是九幽轮回法,也无从磨灭。 如果说寻常南支强者,想要从九幽轮回中挣脱,由死转生,便如在黑暗中寻路,那徐行眼中则始终有一道明亮道标。 如此一来,他从轮回中归来的几率,自是远大于旁人,这也是徐行敢于以身饲魔,与其同坠轮回的关键。 徐行手持“宗经”剑,回想了一番裴征圣的记忆,也不禁摇头,叹息一声,踏步而出。 —— “溟海转龙变相图”外,燕赤霞正手持法剑,焦急地等待。 他本是想在战局中段,递出一剑,为徐行创造必杀的战绩,却没想到,这位金刚尊居然生猛至此,竟能压制裴征圣,一路穷追猛打。 至于两人最后那方寸间的交锋,更是令燕赤霞难知其妙,不知该如何是好。 过了一会儿,燕赤霞只见图中浊浪滔天、大雨瓢泼,一位青衣少年人自海中升起,一步踏出,便来到自己面前。 他见到徐行的面容,心中本能地涌现出一股庆幸欣然,只是看到那把熟悉至极的宗经剑时,仍是不免黯然。 徐行随手将剑抛给燕赤霞,只是道: “接着吧,他的事,都在里面了。燕兄,还请把这口剑带回青城山,我现在要去酆都,参与这最后一战。”(本章完) 第187章 两界无间,禄山之爪,治不了天魔我还治不了你?(万字章节) 第187章 两界无间,禄山之爪,治不了天魔我还治不了你?(万字章节) 燕赤霞伸出手,接过“宗经剑”,神情一怔。 这位声名卓著、独掌回雁峰的大真人,此时竟然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张了张嘴,又看向手中的宗经剑,最后还是没说出话来,只是沉重颔首,转身便要驰援青城山。 因为燕赤霞知道,酆都即将爆发的战斗,定然会涉及真仙级数的强者,那是只有徐行、裴征圣这种巅峰大真人,才有资格踏入的战场。 如他这般道基有损,不再纯粹的剑修,面对裴征圣时,还能寻隙趁机出手。 可对手若是换成五方魔教中的天魔,凭他燕某人如今的状况,说送菜都是谦虚,只怕援手不成反要被魔染。 思及此处,燕赤霞面上涌出一抹落寞。 他不禁想,若是自己潜心修行、专注剑道,不去异想天开地想要彻底解决酆都之事,是否如今还能更有用些? 最起码,不至于像如今这般,空有一身剑术,却在两处战场,都没能起到丝毫作用。 念及此处,燕赤霞忽然感受到,手中那口宗经剑传来一阵颤鸣。 金铁铿锵,好似是久在樊笼中,难得伸展的不甘怒吼。 这个大真人级数的剑修,在这一刹那,难以控制地感受到一阵战栗冰冷。 ——裴师叔之所以踏入魔道,是否也是由这无能为力的不甘而起?! 燕赤霞回过头来,看了徐行一眼,却见这位金刚尊缓缓颔首。 裴征圣这位德高望重、处事沉稳的云崖峰主,一向被所有青城剑宗的剑修视为压舱石。 似乎只要有他在,剑宗三十六峰的弟子、长老、峰主,乃至掌教至尊本人,便可以不用去担心任何事,只顾剑锋朝前、一心除魔。 可无言的信任,对裴征圣来说,实在是太过沉重,他其实已经做得很好,却总想要更好一点、再好一点。 正是这样的信念,令魔念有了可乘之机,甚至可以说,那根本就不是魔念,而是包装得极好的勇猛精进之心。 徐行此前早已在诚惠身上,见识过这种他化自在天的手段,但是那位对裴征圣,显然是更为用心。 自在天主甚至不曾用上魔染手段,只是潜移默化、不疾不徐地拔升裴征圣的进取之心,令其思想越趋极端,行事亦越发激进。 在裴征圣心中,青城剑宗如今最大的问题,便是处于失控阶段的酆都。 为了解决此处,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不惜令宗门弟子、蜀中黎民去做出牺牲,甚至是令自己葬身其中,亦在所不惜。 至于再之后的事,裴征圣无法思考,也无能去思考,因为光是这一个目标,就已足够占据他全部的视野。 从裴征圣的角度出发,这一切想法、思绪都是极其正常,没有受到任何人的影响和干扰。 但是当徐行获得了他的记忆,身临其境地感受过一遍那种转变后,却是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如果说徐行从诚惠身上,见识到了魔染的无孔不入,那么裴征圣的遭遇,则是让他明白,纯粹的情绪神通,究竟可以做到什么事。 当然,若非裴征圣自己动心起念,饶是自在天主的情绪神通已然登峰造极,想要办到这一步,亦是难如登天。 但是想要一念不起、一心不动,又是何等困难? 即便是同样精擅情绪神通、了解魔门法度的徐行,亦不能保证,下一次面对自在天主,还能够保得自身无恙。 徐行更是可以感受到,这些年来,自在天主为了裴征圣,究竟耗费了多大的苦功。 那么,酆都之事,是否如他所想一般,同天魔星,以及可能存在的第二对“七世怨侣”有关?! 看着燕赤霞的神情,徐行忽然问道: “燕兄,你有没有想过,换一条路走?” 燕赤霞抬起头来,望向徐行,不明所以,徐行却认真道: “其实,我将要在十万大山开宗立派,其中有一脉道传,便是精研剑术,燕兄若是有意,可为此脉道主。” 燕赤霞其实对徐行并不熟悉,只是从李修儒、钱塘君口中,听说过这位“赤劫魔君”的行事风格。 徐行取出紫金钵,自称乃是金山寺金刚尊时,燕赤霞就已是极为震惊,如今听到这种招揽,震惊更是转化为不真实的荒谬。 ——不管对方是何种出身来历,想招揽他这个青城剑宗掌教亲传,甚至还是让他换个地方研究剑术,这是否有些…… 燕赤霞甚至怀疑,徐行不会是见如今兵凶战危,又看他燕某人心情不佳,特意说个笑话来逗乐子吧…… 徐行根本就不用情绪神通,都可以感知到燕赤霞的心念起伏,只是摇头道: “等到此间事了,我会仔细同燕兄商讨,除了你之外,还有你那两个徒弟,我也会一一拜访。” 徐行的确是诚心相邀,在他看来,燕赤霞乃是整个青城剑宗里,除了裴征圣之外,最好被动手脚的人。 若是入他门墙,徐行还能为其想想办法,更何况其人的纯粹剑胎已然受损,倒不如试一试,干脆走这条博采众长之路? 听徐行提到两个徒弟,燕赤霞隐约意识到什么,又想起自己如今的现状,便只是再次颔首,御剑升空,回转青城山。 可口口声声兵凶战危,要驰援酆都的徐行,竟然始终立于原地,一动不动。 等到燕赤霞的剑光消失于天际尽头,又过了好一会儿后,徐行才缓缓开口。 “你师父已经走远,也是时候,真正现身一见了吧?” 徐行身后,忽地传来一个沉闷声音。 “这一路上,皆是徐先生替我护持小师弟,这份情,宁某人自当铭记心头。” 徐行转过身去,却见一位书生打扮,头戴儒巾的年轻人,站在自己身后。 这人自然便是燕赤霞的首徒,被誉为“宁氏一剑,无双无对”的宁采臣。 在李修儒口中,自己这位大师兄,一向温文尔雅、谦和有礼,为人略显木讷,像书生胜过像剑修。 只是此时此刻,徐行所见,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宁采臣的外表虽是仍然背书箱、戴儒巾,可一举手、一抬足,眉眼间那种自信飞扬、雍容华贵的气度,却是根本掩饰不住。 任何人只要一见到现在这个宁采臣,便会清楚知道,他乃是一位天潢贵胄、身世显赫的王孙公子。 在宁采臣腰间,还挂有一柄漆黑如墨玉的长剑,此剑同青城剑宗的风格截然不同,宽约二指,极其纤薄。 这口剑即便是锁在鞘中,仍是能令人感到一种极度迫人的凌厉锋锐。 徐行来到这个世界后,已经见过燕赤霞、裴征圣、李剑诗三位大真人性命交修的剑器。 但是纯论锋锐,即便是“潮汐瑰瑕”、“宗经”这样的天下名剑,也无法与宁采臣腰间这口剑器媲美。 面对这样一个宁采臣,徐行也并不感到惊讶,只是负手而立,淡然道: “你知不知道,裴征圣之所以要如此针对回雁峰,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你?” 宁采臣乃是燕赤霞逐退黑山老妖后,从蜀中带回来的弟子,出身来历一概不明,对剑术却有得天独厚的敏感,简直是生来就该学剑。 下一个有他这般资质的人,还是李氏出身的李修儒。 只是,裴征圣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剑道真种,始终抱有极其强烈的警惕心。 燕赤霞执着于酆都之事,执念深重,在青城剑宗里已是人尽皆知,并且其人一向重情重义,难保宁采臣非是魔门埋下的暗子。 在长久调查中,裴征圣也当真发现了些蛛丝马迹,也正是这种内忧外患,加剧了他的紧迫感,令其最终心态失衡。 徐行再一结合聂小倩之事,基本可以断定,宁采臣绝对有问题,只是还需要最后验证一番。 徐行更想知道一件事,此人究竟是否与自在天主合谋? 宁采臣点头,干脆道: “这些年来,师父因我受了很多委屈,我都看在眼里,我的出身也的确如裴峰主所想那般,并不算清白。” 直面徐行的探寻目光,宁采臣张开手,极其坦荡地道: “我并非是中原人士,而是桑皇扶摇天出身、阴月皇朝中人,在家乡那边,他们都叫我……七夜。” 提到这个许久不曾使用的名字时,宁采臣的目光也有些复杂,显得格外生疏。 其实,在宁采臣现身时,徐行的第二元神,就已经运起“天魔视角”,从头到脚地观察这位回雁峰首席。 可无论他怎么看,从宁采臣身上,都只能看到一道锋锐至极,好似要撕天裂地、破虚远去的凛冽剑意,更没有丝毫魔门气度。 不过粗略一想,徐行也不感到奇怪,毕竟宁采臣能在青城剑宗潜伏如此多年,就连那位剑仙都瞒了过去,定然有所依仗。 当然,也有可能李云显深知这一切,只是没有戳破而已。 至于阴月皇朝这个名字,徐行也听说过。 黄举天在攻陷长安,夺走阴世幽泉后,就一直在尝试,将蕴含幽冥轮转之秘的阴世幽泉,与桑皇扶摇天那充斥磅礴生机的法门结合于一处。 阴月王朝,便是他其中一个成果。 黄举天以人类为蓝本,硬生生造出来了一批半人半魔,天生拥有种种奇能,贴近魔道的生灵。 这些生灵,便在古长安建立起了属于他们的王朝,并命名为阴月王朝,与西方婆罗利仞天之主的大燕国争锋相对。 在阴月王朝中,半人半魔的魔族,虽是天生的贵族,但是民众亦拥有修行魔道功法的权力,只要能够修成,亦可受万人奉养,地位尊崇。 不过,如宁采臣这种气度,一看也是魔族出身,甚至有可能是其中最为尊贵的皇族。 直面徐行的疑惑目光,宁采臣轻笑道: “金刚尊既然精擅他化自在天的情绪神通,我就算想要遮遮掩掩,又有何用?” 徐行却了然道: “看来,你也早有脱离魔门之心?” 徐行其实很清楚,宁采臣之所以来到此处,正是放心不下燕赤霞。 再结合李修儒之前提到这位师兄时,所说的那些往事,徐行也知道,宁采臣就算是魔族,也是一个极有人情味的魔族。 宁采臣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徐行又道: “方才我给燕兄的承诺,你应当也听见了,你若想入我门墙,条件仍是不变。” 这一次,换宁采臣惊讶了。 “金刚尊既知我是魔族,还敢邀我入门?” 阴月王朝中的魔族,之所以说是半人半魔,实则只是指他们还保留着人身,可性情、心境、喜好,都更加近似天魔一族。 如宁采臣这种,天生情绪丰富、共情能力极强的魔族,可说是例外中的例外。 他也是因此,才会离开阴月王朝,最终被燕赤霞捡到,带入青城剑宗里。 只不过,这样的事实在是太过荒谬,宁采臣也从未希冀过有人能够理解,更不曾对人提及此事,而是真心把自己当成了一名人族。 徐行伸出一只手,指了指自己,反问道: “我连魔门功法都敢练,还会在乎这个?” 闻言,宁采臣不禁恍惚了下。 就如徐行所说那般,他此前在阴月王朝中,所见那些修行魔道法门的人族,但凡能修炼到真人境界的,都要比原生魔族更凶狠、更残忍。 这么一看,倒也不无道理啊…… 徐行见他露出思索神情,又随口补充道: “忘了告诉你,许仙许汉文,也已决定加入,你可以再考虑一下。” 宁采臣听到许仙的名字,又是一愣。 他虽是不知“七世怨侣”之事的原委,却也明白许仙在金山寺三尊眼中,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怎么会加入别的宗门? 哦,这个门派的宗主就是金刚尊啊,那么事了…… 对啊,他是金刚尊,那还开宗立派? 一时间,宁采臣也有些糊涂了。 徐行却没有再做解释的意思,拂袖一扫,撕开虚空,迈步进去,只传来一声回荡山间的余音。 “你的事,你师父当也有所察觉,倒不如先去找他聊一聊,等我回来,再说拜入山门的事儿。” 看着徐行离去的背影,饶是宁采臣这等人物,也不禁感到一阵错愕。 他这一次从青城山出来,早已有了要暴露身份,大打出手的心理准备,却没曾想,徐行竟完全无视了他的魔族身份,径直离去。 这位金刚尊还真是…… 宁采臣驻足原地,思索半晌,也只能苦笑摇头,想出来潇洒二字。 另一边,徐行也的确没想那么多,宁采臣在阴月王朝中,的确身份不凡,可这跟他又有何关系? 只要这位不做伤天害理之事,管他是魔是人,又何妨? 徐行此时,又想到裴征圣的所作所为,念起法海常说那句话,不禁摇头道: “果真是众生颠倒,梦想痴妄。” —— 酆都城。 此处曾为幽冥裂隙所在,为生死枢机,虽是被张天师以符法镇压,本质仍是未改,终年阴云密布,不见天日。 等到魔劫爆发后,此处更是化为一片寸草不生的荒芜之地,怨灵游荡、凶魂凄厉,无论如何扫荡,都拦不住新的鬼物产生。 如今,幽冥洞口外,正有一位面目清冷、玉肌仙容,浑身萦绕锐利剑气的青衣女子,正在不断出剑斩鬼。 其人每次出手,都至少会斩灭数以千计的鬼物,在这片昏暗天地中,留下一抹宛如青玉的晶莹光痕,久久不散。 每一个触及光痕的鬼物,都会在惨叫声中,彻底魂飞魄散,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不会有。 很显然,这位绝美女子的剑术,亦如她的面目一般,带着森然凌厉、无可抑制的澎湃杀性。 整个青城剑宗,都很少有人知道,虽然几位大真人会轮流前往酆都坐镇,但其实,还有一位身份隐秘的剑修,从始至终,都在此处砥砺剑锋,几乎从不出世。 那人,便是如今这位青衣女子。 她的根脚同白素贞极为相似,乃是在峨眉山中修行得道的一尾青蛇,实乃此地山水之所钟,亦有走江化龙的资本。 不过,峨眉山中的道士、和尚都非是易与之辈,更是自视甚高,哪怕青蛇乃是山水之灵,亦被无情驱逐。所以,青蛇只得来到青城山中,托庇于白素贞,随这位姐姐一同修行。 等白素贞几经劫数,明悟身为“七世怨侣”的天命,入金山寺,成菩提尊,坐镇雷峰塔后,青蛇却选择回到了青城山。 法海当初正是因为她,才会专程走一趟青城剑宗,向裴征圣讨了一份人情,令其能够进入剑宗修行剑术。 只不过,青蛇的身份终是有些敏感,而她的性子也不如白素贞一般温婉,便自请坐镇酆都,终日不离此地,潜心砥砺剑术。 在这女子身后不远处,是一位身披大氅,面容俊逸得近乎秀美,肌肤胜雪,白发三千丈的男子。 此人的身姿虽是挺拔,充满昂藏之气,但过于白皙的肌肤,以及一头白发,仍是令人感觉,这分明是一尊冰晶堆砌成的塑像,完美无瑕。 他看着那正在奋勇斩鬼的青衣女子,目光无奈,却也只能摇一摇头。 男子名为别小楼,他虽为半个青城剑宗之人,却并非剑修,而是百家中的纵横家修士,一身神通也尽在腰间那柄“诗赋”刀上。 而之所以说是半个剑宗之人,就是因为他的道侣,乃是古岳峰主李剑诗。 别小楼严格来说,也算是旁门修士,可其人那一身源自纵横家的刀法,却极其精妙,号称“纵横一刀”,与石敢当并称为此界刀法双壁。 别小楼知道,小青之所以在此砥砺剑锋,正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替姐姐斩开宿命枷锁,不再受“七世怨侣”身份的限制。 只因,她曾亲眼看着,许仙上一世舍弃毕生修为,镇压龙涎口后,自己的姐姐究竟是何等无助、绝望。 这样的感受,小青绝不想体会第二次。 这般拼命修行,难免会为魔道所趁,但这本就是小青的心关,旁人就算能耐再大,也插手不得。 这也是青城剑宗历代门人弟子、祖师高人都要面临的一关。 剑修之剑,直之无前,举之无上,乃一等一的杀伐大术,可执剑人,又要以何种心态,来面对手中这柄神锋? 在小青出剑时,别小楼亦是手按“诗赋”,刀气四溢,锐光纷纷洒落,纵横交织,结成一座自行运转的阵势,如磨盘般绞杀一众鬼物。 虽然因为小青性情的缘故,两位大真人还谈不上配合无间,但仍是将酆都中不断涌出的及时抹杀清除。 只是别小楼心中,亦有疑惑。 如今已近中元节,按道理来说,宗主早就该前来酆都,行斩鬼之事,怎会到了如今,还没有丝毫动静? 就在此时,别小楼胸中,忽地涌现出一股极强烈、极浓郁的警兆,心弦更是紧绷到极限。 他猛地抬起头,“诗赋”刀豁然出鞘。 刀光旋动,盘结成圆,宛如一轮满月,自大地冉冉升起,顷刻间来到天心处,映得昏沉的酆都地界,皆是一片清凉明丽。 小青猛地回过头,却见别小楼神情肃穆,右手更是紧握“诗赋”,如临大敌。 她与这位“纵横一刀”也算是相识多年,清楚别小楼性情沉稳,鲜少贸然行事,可如今这一刀,又是…… 小青虽不明所以,仍是握紧手中长剑,举目望向天穹,神情戒备,肃然以对。 忽然间,却见那刀光明月正中,浮现出一粒芥子般的小黑点。 只顷刻功夫,那黑点便膨胀至半个明月大小,更是将月光刀气尽数吞没,只留一个虚淡光环,好似天狗吞月一般。 从那“光环”正中,传来一个无比沉闷,却巨大到仿佛要撼动天穹、震荡后土,甚至是彻底翻天覆地的嗓音。 “刀法,不差。” 这个嗓音的音量虽是极其巨大,语气却无多少起伏,这夸赞听起来,也满是敷衍意味。 下一刹那,光环中的黑暗应声而动,仿佛是翻涌的沸水,冲破“光环”的束缚,朝无垠人间、广袤酆都倾泻下来。 黑暗中,可见一只筋肉虬结、骨骼粗大,好似擎天巨柱的庞然手臂,手掌更是极其宽厚,掌心隆起而饱满。 每一条掌纹上,都充斥着锐利如天刀、斩裂虚空的锋芒,掌沿边缘、五指指缝,皆是遍布裂纹,令人看不真切。 那并非是手掌肌肤破裂,所产生的纹路,而是虚空本身都被撕裂,自然呈现出的景象,五光十色、光怪陆离。 这只巨掌刚刚自虚空裂隙中伸出,就已引得方圆百里的元气剧烈暴动,一应鬼物、邪魔尽是俯首,魂体脆弱者更是直接爆碎而亡! 别小楼、小青只一见这好似末日来临,天惊地动,乃至天翻地覆的声势,就知道来人定然是一位真仙级数的强者,更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别小楼浑身刀意凝练,笔直向天,长啸道: “安禄山,你竟敢亲身至此!” 言语声落定,刀气并剑气,一同升腾而起,宛如一挂逆冲排空的天瀑悬河,气象万千,极是恢弘。 刀剑之气盘旋围绕、纵横切割,整片战场立时遍布凄厉白痕,似是要从虚空本源开始崩碎,可那只巨掌竟是毫不为所动,下压的势头更是越来越快、越来越强。 西方天魔的体魄之坚韧,本就是举世闻名,再加上练到巅峰的“阴魔裂空大法”,一掌拍出,足以撕开虚空,乘隙而入,号称“两界无间”。 正因如此,“安禄山之爪”在天下间,才会人人闻之色变。 又过一刹,别小楼、小青的刀剑合击,直接被安禄山一掌拍碎,剑气、刀劲恍若游丝,四溢散开,遍布百里酆都,将群鬼再次犁过一遍。 别小楼修为深厚,以“诗赋”刀硬生生顶住七成雄劲,仰天呕出一口朱红,一退百来丈,才勉强稳住身形,四肢百骸仍是震荡不已。 小青则是直接显出原形,以青蛇之身,硬生生顶住剩下三成力,再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尖利獠牙,朝着“禄山之爪”猛地撕咬下去。 安禄山对此只是哈哈大笑,手腕一拧一转,巨掌再次变大,竟是将这长达数十丈的蛇躯,一把握在手中。 “好个性情泼辣的小妞,真令朕欢喜!” 小青虽是在那粗壮五指中极力挣扎,鳞甲不断同安禄山的粗糙肌肤摩擦出一连串火星,仍是难以脱身,甚至被越捏越紧。 于此同时,一尊好似顶天立地般,高有百来丈的法相,撕开天际“明月”,揉碎漫天阴云,真正君临酆都。 祂虽是并未踏足大地,只是居于虚空,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从上下四方传来,沉凝如铁,堆在每个人心头。 这尊法相满脸横肉,胡须浓密长乱,披头散发,好似一名蛮荒野人,却充斥着一种粗犷原始的生命力,以及浓烈的雄性气息。 虽然他的面容、身姿、穿着都同常人无二,但是相差悬殊的体形,以及那种无处不在、充塞天地的压迫感,仍是让人打从心底里认为,那不是人,而是一尊神。 一尊无与伦比的巨神。 巨神垂头望着不断扭动挣扎的小青,目中燃亮起灼灼神光,咧开嘴,露出一排格外狰狞的雪白牙齿,笑得格外肆意。 因那格外庞大的面容,让巨神如今的野性欲望,千百倍、亿万倍地放大,情绪好似化作浪潮,让人好似要被彻底吞没。 任何人,哪怕从不曾见过他,只是一见这无比伟岸的身姿,充满野性的面容,也知道他的身份。 正是如今的婆罗利仞天之主、西方天魔、大燕皇帝——安禄山! 就在这时,安禄山忽地挑起浓密眉头,抬起左手。 以他的体形,哪怕是只是微小的挑眉、抬手,也显得格外缓慢、沉重,充满无匹力量感,好像是动的不是手,而是一座高山。 可这一抬手,偏生快得出奇,空气乃至声音都不曾反应过来,安禄山的左手,就已拦在右耳耳畔,将一抹清亮刀光夹在粗壮指缝中。 下一刹,其人微微一弹,别小楼就已横飞出去,手中“诗赋”更是咯吱作响,似是要彻底崩碎开来。 而安禄山的手指,只不过是多了一条,连伤口也算不上的白痕,皮肉微微凹陷而已。 天魔之威,一至于斯! 他这一次,终于舍得转过头,看着别小楼那格外秀美的面容,安禄山笑得越发猖狂,欲望之火燃烧得更加炽盛。 “久闻遥星公子之名,果然是好身段、好面目,不要急,你和这小美人,朕都会一并收入后宫,日日临幸。” 说到此处,安禄山眯起眼,那张粗犷而蛮横的面容上,竟尔显出一种奇特的沉醉神色,怪笑道: “遥星公子、旻月才女,乃享誉天下的神仙眷侣,朕既然收了你,也不忍看剑诗一人留在青城山,终日以泪洗面,定当令你们这对佳偶,在后宫团圆。” 言毕,安禄山又垂下头,看着手中的小青,神情愈发满足,缓缓摇动肥硕的巨首,哼哼道: “小美人,怎地弱了力道?再来再来!” 不远处,再次被安禄山击飞的别小楼,又听得这般污言秽语,极其罕见地流露出怒容,却是不言不语,尽力调息,预备搏命一击。 别小楼虽是心怀死志,仍是不禁思考,为何事到如今,掌教至尊都不曾现身。 以魔门的底蕴,究竟还能出动哪位天魔,拦下了掌教? 更何况,自从李林甫被大灵官斩杀后,西支在五方魔教中,便隐隐有边缘化的趋势,安禄山这厮,又怎么请动其他几位的?! 安禄山一手钳制小青,又转过头来,望向严阵以待、蓄势待发的别小楼,再次大笑道: “怎么,是不是还在想,你们那位剑仙宗主,究竟去了哪里? 哈哈哈哈哈,李云显这厮自己找死,竟敢通过酆都裂隙,深入九幽冥狱,试图寻回狄怀英。 如今有朕在此,他便绝无可能重回人间!” 别小楼、小青闻言,皆是身形一震。 只不过,对自家掌教极为熟悉的他们,并没有怀疑安禄山的话,心中更是涌现出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想法。 李云显身为魔劫后,正道唯一一个保存了巅峰战力的真仙,实乃当今天下最重要的顶梁柱。 无论是谁也想不到,在如此情况下,他竟然敢借助酆都,深入幽冥绝狱,探寻那位总理山河大灵官的所在。 但别小楼却深知自家掌教的想法,一向是不同寻常。 在他看来,与其固守一隅,等着魔道蚕食,倒不如趁自己战力完好,赌一把大的。 但凡能救出那位总理山河大灵官,更多一位真仙,人间就绝不是没有希望。 只是…… 思及此处,别小楼亦不禁摇头,这种决策,到底还是太过莽撞了。 小青则是奋力抬起头,望向安禄山,从竖瞳中流露出来顽强的不屈神色。 看着一人一蛇的神情,安禄山笑得越发欢快,胸中油然生出一种满足感。 事实上,李云显这件事做得极其隐蔽。 不仅整个青城剑宗没有人知道,自家的掌教,早已深入幽冥,就算是五方魔教,对此也是一无所知。 不过,李云显没有料到,自在天主已经复苏,又费了数十年时间,在青城剑宗里布置,更同南支天魔达成了合作,助力其疗伤。 也正因如此,魔门才能发现他的踪迹,勘破这个谋划。 徐行本以为,青城剑宗之事,皆是魔门擘画、引发,实则这不过是对李云显冒险之举的反击而已。 不过,安禄山虽然看似言谈无忌,可他说的那些,也只是为了打击别小楼、小青两人的斗志而已。 这种有损魔门形象的真相,他当然不会说。 别小楼、小青两人得知真相后,近乎万念俱灰之时,安禄山那颗巨首,忽地一百八十度地转过来,嗔目大喝: “蟊贼!” 这一声浑如巨灵擂天鼓,百里酆都皆是一震。 安禄山须发扬起,激射出去一百八十根长针,化为一条条乌黑长线,将面前看似空无一物的虚空,尽数包裹、囊括。 这每一条长线,都是一根“利仞魄罗魔针”,乃是安禄山为了对付北支那群阿修罗、旱魃、夜叉,耗费数十年苦功,才最终练成,专毁形体、精元,阴狠歹毒,威力无穷。 可那虚空中,却忽地浮现出一抹粹然金光,同样凝成一条长线,竟是从这一百八十根长针的缝隙间,硬生生穿了过去! 安禄山神情一愕,胸口处又忽地亮起一点鲜红血焰,虽只是微弱火苗,可这位西支天魔仍是感受到了实质性的疼痛。 他眉头一皱,知道是因为自己方才心绪波动过大,才会让对方有机可乘,但是此人在情绪神通上的造诣,也实是令安禄山心惊。 当年李林甫之所以选中安禄山,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这位胡人出身的边军骁将,胸中的野心、欲念实在是太过强烈,已不只是难以抑制,根本就是无从抑制。 这种人一旦入了魔门,只要能度过心魔精进法那一关,定然会突飞猛进,却也要终生为他化自在法所制,实是最好的傀儡。 所谓君以此兴,必以此亡,哪怕安禄山如今已然成了西方天魔,仍是无从改易自己的本性,逃脱不了这种情绪神通的拨动、操弄。 但是,徐行的神通造诣,到底比不过在真仙级数,已算是顶尖强人的李林甫,反倒是令安禄山心中戾气大增、怒火大盛。 这种戾气和怒火,甚至令他放下了对小青、别小楼的觊觎之心,将精力全部放到针对徐行身上。 一介小辈,竟敢挑动朕的心绪,治不了李林甫,朕还治不了你?! 此念一起,就算是安禄山自己,也无从抑制,双手齐出,朝着徐行打出两记“禄山之爪”,好似将百来丈的虚空打了个对穿,直接拍到徐行头顶。 徐行身姿一晃,再次显出三头六臂的全盛姿态,全力祭起“紫金钵”,以这件金山寺的镇山之宝,抵挡安禄山的沉雄巨力。 于此同时,他亦在“紫金钵”下,祭出了“真武昊天镜”,将镜中界,以及自己体内的五大秘境全数展开,巩固周身虚空,不至于被安禄山一击打碎。 安禄山这两掌,本是想直接从徐行体内拍出,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小子彻底撕烂,但他没有想到,这小贼的自辟虚空竟是如此稳固。 是以,这足以打死任何一位大真人,乃至击伤真仙的两记两界无间之重击,最终只是拍在了紫金钵上。 “紫金钵”亦是金山寺历代祖师祭炼多年的重宝,即便是在真仙强者的争斗中,亦不会轻易损坏。 安禄山纵使是含怒出手,也只是在紫金钵上,留下来两个深深凹陷的掌印,更打出一道雄浑沉闷、无远弗届的巨响。 声波荡平四野,激起一阵狂风,吹得别小楼衣袂飘扬,他虽是不知道究竟是何人来援,却也及时抓住机会,将小青救了回来。 而徐行虽是借助紫金钵,勉力挡下这一击,三头六臂的法体,亦是剧烈颤动,归复为原型,一袭青衫更是猎猎作响。 安禄山正要动手,却见徐行眉心忽地一亮,从中传来一股浩然正大、光明堂皇,好似遍述圣人之道,涤荡身心的粹然剑意。 别小楼刚带着小青退出去三四百丈,就察觉到这股熟悉至极的剑意。 别小楼根本想不通,为何裴征圣的成名剑术,竟然会在这个陌生人身上重现,并且重现得如此之好? 他惊骇回头,却见一道灼然昭明的剑光,凭空现世,从紫金钵中飚射而出,挟系天维、撑地柱的当仁不让之意,正中安禄山眉心! 别小楼忽地想到一句话。 ——天地交泰,后以裁成天地之道,辅相天地之宜! 别小楼曾经不止一次地,同裴征圣交流过剑术,自然知道在他的设想中,除了“宗经”、“原道”两大剑境外,还有更上一层楼的“辅相”、“裁成”之境界。 老友却始终未能将之完成的剑境,竟然在这个年轻人手中重现,他到底是谁?! 不管是何人,这一剑造成的战果,都真实不虚地展现在了别小楼面前。 “辅相”之剑一出,安禄山亦不禁发出一声轻微的痛呼,眉心处的坚韧皮肉,亦是向两侧翻卷,裂开一条狭长创口,血光暴现,化为熊熊烈火 这位自降临以来,便始终不可一世、魔威滔天的西方天魔,终于在徐行剑下,首次负伤! (本章完) 第188章 三绝祖师,司马承祯 (7800) 即便是横行天下数百年,所向披靡如安禄山者,也没有料到,徐行的手段竟然是如此繁杂且精。 一开始的虚空神通,再到挑动心火的情绪神通、金山寺的紫金钵、三头六臂,以及最后的圣道之剑。 这其中无论哪一种、哪一样,都足以令一位大真人级数的强者,屹立于此界强者之林,可此人却能尽数通晓。 尤其是那一道突如其来、出其不意的圣道之剑,最是令安禄山感到震撼。 西支自从和裴征圣合作的第一天起,就防着这位云崖峰主反戈一击,安禄山对他的剑术,自是不会陌生。 但徐行展现出来的剑境,虽是脱胎于裴征圣,却比他自己都要更高一筹! 这“辅相天地之宜”的一剑,严格来说,的确是徐行与裴征圣两人,联手创造而成。 在九幽轮回中,裴征圣的元神被彻底磨灭,性灵根本、剑道修为,尽数沦为徐行的修行资粮。 就连一口本命剑胎,亦是被徐行融入了“洗墨鲲锋”中,现如今,“鲲锋”二字已是名不副实,徐行便干脆以“洗墨”称之。 而裴征圣虽是自幼饱读圣人书,苦学圣人之道,有一颗济世安民之心,却因时局所迫,始终不能将之付诸实践。 这也是为何,他虽是有“辅相”、“裁成”的设想,无法亲身登临这般境界。 徐行则不一样,他不仅有“知”,更有数次匡扶天下的“行”,再得了裴征圣的剑道感悟,反而能够达到这般境界。 即便裴征圣复生,手持宗经剑,单独与之较量剑境、剑意,也要自愧不如。 当然,论及剑术、剑气的精微玄妙处,徐行毕竟缺少磨炼,也非是真正的纯粹剑修,是以比起裴征圣尚还有一段距离。 即便如此,他这一剑,也已足够令安禄山感到惊艳,甚至以大真人之身,将其斩伤! 安禄山惊怒交加,难以置信,胸中炽烈燃烧的恨火毒焰,更是前所未有的高涨。 就连这方圆百里,囊括酆都的天穹,似乎都为天魔震怒而颤抖、震动,甚至像是要直接破裂开来,接通到某个冥冥不可知之地。 徐行这一剑,虽是有所斩获,仍是侮辱性大于实质性,以安禄山的性子,又如何容得下一介小辈,如今挑衅自己? 如今酆都中尚无异动,他也正好趁此时机,放开手脚,一把捏死这惹人厌烦的跳蚤! 安禄山深吸一口气,不再有丝毫轻忽。 他眼中的疯狂、野望、欲念都尽数收敛,双目幽暗,宛如两座通往无底深渊的洞口,要将一切存在吞噬。 不,不是收敛。 徐行感受得到,安禄山根本就是将情绪放任自流,让自己干脆被那用永无止尽的疯狂欲念,给彻底吞噬。 一个最有欲望的人,为了实现那最大的野心,反倒会变得小心谨慎,懂得了克制。 既然知道徐行善用情绪神通,也决心要一击致命,安禄山便不会再留任何,足以予人利用的弱点。 安禄山本就是野心勃勃、不知餍足之辈,在李林甫销声匿迹这些年,他也潜心研究过,如何对抗他化自在法。 如今这种状态,便是成果之一。 现在正好,在这小子身上实验一番。 徐行与安禄山只是一个对视,便明白了这位西方天魔的决绝杀意。 其实方才那一击,他也几乎将一身所学尽数用上,才能安然接下,并且见缝插针地进行反击。 安禄山若是再将法力提高一个级别,自己究竟能否接下,徐行也没有把握。 不过,徐行清楚另一件事。 ——能够接下这一击,已经足够。 就在这时,天地间忽地亮起一抹月光,月光纤细,如一根晶莹鱼线,洞穿满是阴霾的天穹,准确落在安禄山的法相眉心处。 蟠踞虚空,好似雄镇天地最中央,气魄无与伦比的安禄山,猛然抬头,却见有一面光芒之盛,远胜明月的圆镜,高悬于天。 何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大概便是如此。 圆镜镜面光洁,内中却没有倒映出安禄山的容貌,反倒是氤氲出一团又一团灿白电光,相互摩擦、激荡,却悄无声息。 安禄山一见这面镜子,当即面色狂变,惊呼一声: “司马老儿,你!” 第一个字出口时,安禄山已探出一臂,百丈法相的五根粗壮手指,将身前虚空彻底撕碎,带起一条漆黑轨迹,抓向那面皎然明月镜。 月光映照下,安禄山刚刚“出手”,便有另一团雷光,轰然炸裂,自明月中迸发,飚扬远射。 那赫然是一柄长有数十丈的古剑,剑面合阴阳,刻象法天地,剑锋古朴浑圆。 比起凌厉骇人、锋芒毕露的剑修佩剑,这柄剑比起凶器,更像是一件法器,亦或是祭器,甚至可以说是礼器。 但就是这样一把剑,竟是挟赫赫风雷、烈烈电光,将安禄山那百丈法相的胸膛,彻底撕裂。 安禄山被这从天而降的一剑,从天穹直接钉入大地,他双脚重重踩踏在酆都地界,令得方圆数十里皆是地动山摇、天崩地裂一般。 古剑去势不减,安禄山不得不伸出双手,死死握紧剑锋,只消片刻功夫,那两只格外宽厚有力的双手,就已被剑气磨尽血肉,仅存森然白骨。 剑锋与掌骨互相摩擦,迸溅出一圈灿白火光,又崩碎成万千流星,洒落大地,好似一场罕见的绚烂光雨。 安禄山的巨大身形不断向后倒退,最终仍是没能制住那口蓄势已久的古剑,令其刺入胸膛,雷光如龙蛇起伏,倏然蔓延至整具法身,轰隆巨响滚滚传开,连绵不绝。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别小楼、小青两人看得眼缭乱,目不暇接。 即便还不曾见到出手者的真容,只是一见天边明月镜,以及这口形制独特的法剑,他们便能清楚认识到,来者究竟是谁。 上清含象鉴,景震法剑,皆是上清宗祖师,白云子司马承祯的成名法宝! 又听一道格外响亮的笑声,从明月镜中传来,意味狭促而古怪。 “你这胡儿,还是改不了心急的毛病,贫道虽不似杜道友那般好为人师,如今遇上了,倒也不吝赐教也!” 安禄山闻言,更是气急败坏,右手握住胸口的景震剑,眼珠赤红一片,怒啸道: “司马老儿,伤势未复,竟还敢走出东南,真真找死!” 安禄山本就是暴躁易怒之人,如今法相受损,道心亦被景震剑的雷霆之威,含象鉴的洞灵之能压胜,情绪越发难以控制。 司马承祯并不露面,更不回话,含象鉴一转,又见千百流光,密织如网,自天穹洒落,俨然是要将安禄山彻底钉死在大地上。 世人皆知,司马承祯的含象鉴,镜光所过之处,一切妖魔鬼怪皆无处遁形,更要受到日月星辰、五岳连山之气的压制,难以动作。 景震剑更是再次化为一道灿烂白虹,飞掠远去,风驰电掣,游曳天幕,等待再次发动雷霆一击,彻底击碎安禄山的法相。 安禄山忽然想到,司马承祯虽是以剑术闻名,到底非是纯粹剑修,道基又曾经受损,如今这一剑,怎会这般凌厉?! 难不成,此人为了重拾战力,竟已舍弃了符箓大道,转修纯粹剑道?! 这位西方天魔念及此处,在怒啸一声后,竟是不再做丝毫攻势,大手一挥,百丈法相立时缩小为一粒芥子,破开虚空,就此遁走。 哪怕是徐行,都没有料到,安禄山在吃了一个闷亏后,竟然会选择忍气吞声地离去。 但也正是这个举动,令他察觉到这位西方天魔那种刻在骨子里的阴狠、狡诈。 如果说徐行的出现,还可以说是意外的话,那么司马承祯这厮,不在上清宗趴窝,反倒是来到此处,定然是早有预谋。 早在魔劫爆发之初,南支天魔就是中了符箓三宗的算计,落入阵中,时至今日都不曾恢复万全。 安禄山在五方魔门内部,亦是树敌极多,自然不想如那位一样,落得个镇宗至宝都被抢夺的地步,自要先走一步。 安禄山撕裂虚空后,足足过了半刻钟光阴,那轮明月镜都始终高悬于天,光芒映照这方圆百里,没有丝毫遗漏。 见始终不曾出现异状后,明镜才化为一道流光,坠回人间,同景震剑一起,落进一位老道士手中。 这老道人白发银髯、法衣飘飘、大袖鼓荡,生得极其仙风道骨,浑似一团山间白云,悠游自在。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便来到徐行身旁。 将这年轻人仔细打量一番后,老道人不禁眸光一亮,抚须赞道: “好小子,若非是有你在前,引得那胡儿气急败坏,老道还未必能找到这么好的机会,狠狠攮他一次。” 这老道士的仪态风度、遣词造句,皆是绝佳,只是最后这个脱口而出的“攮”字,却不免显得有些……江湖气。 但也正因如此,反倒让徐行对其人更加亲近,只是笑道: “道长说笑了,若非是您在身后,徐某纵有通天之能,最多也只能再接一击而已。 一击之后,能否带走这两位青城剑宗的同道,还在未定之天。” 司马承祯听闻此言,眸中满意神色更加浓郁,不住点头,他又看向徐行手中的镜子,欣然道: “铸镜又炼剑,还有一身如此浑厚的功底,年轻人,等到此间事了,你我是该好好交流一番。” 以司马承祯的身份,无论是在符箓三宗,还是在天下间,都是居于山巅最高处的云端仙人,用这种语气同徐行交流,已非是平易近人所能形容。 不过,远远望见这一幕的别小楼,却没有感到任何惊讶,反倒只觉一阵理所当然。 符箓三宗里,除了正一道这个“本家”外,上清宗、阁皂宗的两位镇派祖师,同青城剑宗的关系皆是极其亲善,尤以司马承祯为最。 这位老祖师的辈分、神通虽是高绝,对待自己看中的后辈弟子,却从来不会摆任何架子,更不会以修为境界来观人。 青城剑宗里,上至别小楼、李剑诗这种大真人,下至刚刚入门,还未凝练剑胎的弟子,都有人接受过司马承祯的指点。 当然,也有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那个和蔼可亲的老人,竟然就是上清宗的镇山祖师,天下间屈指可数的真仙人物。 别小楼思及此处,也不顾自己伤势未愈,便驾驭刀光,来到司马承祯身旁,恭敬地执弟子礼,肃声道: “见过司马祖师,敢问祖师,今日之事……” 司马承祯本就是不耐俗礼之人,见别小楼如此做派,也不说任何废话,干脆道: “酆都之变,李道兄已有所料,故才让老道出关后,便走这一遭,以作策应。” 别小楼又忧心道: “那祖师的伤势?” 司马承祯大笑道: “区区小伤,何足挂齿,贫道这些年来枯坐山中,也并非是空耗时日。 其实,贫道从很早的时候,就有一种感觉,符法这东西虽好,到底还是繁琐了些,不够爽利、痛快。 如今天箓动荡,难以勾连上界,贫道也正好趁此机会,干脆将之舍了去,走一走你们剑宗的玄门剑仙之路。”司马承祯虽是说得轻巧,可别小楼却是听得面色大变。 他虽然不是剑修,也没有练过玄门正宗的符箓大法,却也清楚地知道,对司马承祯这种道基打磨得毫无瑕疵,只等功德圆满,便可破空飞升的道门真仙来说,改易道路究竟意味着什么。 毕竟,青城剑宗的剑道,虽是脱胎于玄门,到底已为外道旁门,即便飞升上界,也难在天庭谋个正经差使,只能成散仙一流,无望大道。 而凭上清宗的深厚底蕴,司马承祯若是以道门身份破空飞升,以他的雷法造诣,保底也可以在雷部九司三府四部中,为一主官,制邪破狱,收摄群魔。 司马承祯倒是不觉有他,只是摆摆手,满脸如释重负、自在洒脱。 “对贫道来说,走剑道也没什么不好,更遑论是在如今这个时局下?” 对司马承祯来说,什么雷部司职、道门身份,不过是梦幻泡影而已,远比不上人间事来得重要。 毕竟,若是五方魔教占据此界,他们这些道门真仙,又能逃得哪儿去? 一旦沦为那群魔崽子的眷属奴族,届时不要说是破空飞升,上天庭做事,只怕连转世投胎的机会都没有,永世不得超生。 司马承祯说完后,便转过身去,望向鬼气浓烈,又重新开始涌现出阴魂凶魄的幽冥洞口,感慨道: “李道兄,不愧是剑仙之道的集大成者,胆魄非凡、胆识过人,若是换了贫道,万想不出如此做法。” 徐行此前也听到安禄山的言语,自然知道,青城山之事,严格来说,都是由这位赤城剑仙的举动而引发。 如今再听司马承祯这么一总结,徐行也不禁颔首,表示赞同。 设身处地的想,徐行认为若是换了自己,在李云显那个位置,只怕也要豁出去,搏上一搏,总好过坐以待毙。 更何况,如果说孤身闯幽冥绝狱,试图救出大灵官,只是有胆识、胆魄,那身后有司马承祯策应,就足以称得上有胆略。 别小楼这半个青城剑宗的自家人闻言,倒是神色复杂,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苦笑一声,默然以对。 这会儿功夫,小青也差不多调息完毕,正要过来,却见司马承祯忽地抬起头,拂袖一扫,将别小楼和她都送出去五六十里地。 唯有徐行还留在原地,将“溟海转龙变相图”展开,化为一座翻腾溟海,全力吸纳幽冥洞口中溢散的鬼气。 五百魔龙在其中,不断撕咬、吞吃这些精纯至极的幽冥鬼气,眼眶中跳动的鬼火,都变得越发精粹,更有渐渐有了智慧灵光。 司马承祯则是一手持剑,一手掌镜,身形拔地而起,显化出巍峨伟岸、烨然若神的百丈法相,声音响如炸雷,讥讽道: “退又不退,战又不战,胡儿果无大智,如此小事都不敢做决断,也配同黄举天争夺天地正统的名分?! 就凭你这厮的格局、气度、手腕,此生此世,也最多就是做李林甫脚下的一条狗!” 言语落定,含象鉴一转,再次映出安禄山的魁梧身形,这位西方天魔双手仍如白骨,胸膛更是留着圆形洞口,显然伤势并未复原。 只是,他看向司马承祯的目光,却显得无比狰狞、凶恶,冒着绿油油的幽光,似是一头亟欲吞天噬地的大狼,要将这老道士四肢扯碎,彻底吃进腹中。 很显然,司马承祯方才那番话,已经触及到安禄山心头最深的痛处和伤疤。 不过,安禄山虽愤怒,仍是一言不发,只是利齿紧咬摩擦,迸溅出一连串火星,周遭更响起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双掌连环劈出。 司马承祯虽是骂得起劲,见安禄山如此做派,心中仍是警兆大作。 含象鉴镜光大放,再次锁定安禄山的身形,照得方圆百里亮如白昼,景震剑如白虹掠空,斩向法相,盘绕切割,激起一片又一片灿烂火星。 别小楼等人远远望去,只觉自己如今非是处于鬼气森森的酆都,而是置身于一处流光溢彩、七彩缤纷的奇异天地。 司马承祯方才虽是借助徐行创造的战机,将安禄山击伤,但这位修行年岁还在他之上的西方天魔,如今也展现出自己的彪悍战力。 不需要任何其他的法术、神通,就是简简单单的两只手掌,撕裂元气、洞穿虚空,好像是要将天地本身都给打得支离破碎。 安禄山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像是方圆十里、二十里、乃至数十里的虚空打了个对穿,凝实若雄岳高峰的掌力,无处不在,从四面八方朝司马承祯碾压而来。 在这位西方天魔手中,“阴魔裂空大法”根本就不需要任何阴魔为祭品。 凭借对虚空了解,安禄山完全可以做到,把握虚空本身变动的波峰波谷,用最小的力量,趁势将其撕碎,借助这种破碎的“现象”,以及浑厚掌力来克敌制胜。 景震剑所化的雷光,固然能够在安禄山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深可见骨的创口,令其血肉模糊,但含象鉴亦被“阴魔裂空大法”打得摇动不易,镜光涣散。 司马承祯的体魄,是万万无法同安禄山相比,若是这件护身之宝被打碎,那他的处境,立即就会变得岌岌可危。 除此之外,老道人还在担心另一件事。 安禄山这种不见兔子不撒鹰,绝不愿有白费任何代价的魔头,之所以愿意折返回来,定然是别有缘故。 司马承祯不用想也知道,这缘由定然是来自那不可知的幽冥世界中——那么,李云显现在究竟又是何等处境了? 在真仙、天魔至极交锋,战斗余波越荡越远,甚至已弥漫至酆都之外,令虚空亦难以保持之时,徐行却依然坚守在幽冥洞口处。 其实,方才司马承祯本是想将他也和别小楼、小青一同送走,徐行却放出了自辟虚空,辅以五大秘境,牢牢钉在了原地。 饶是以司马承祯真仙级数的虚空神通造诣,也没能令徐行移动哪怕一步。 不过,也正是这短暂的接触,让司马承祯知道这个年轻人别有打算,便没有再去管他。 纵然明知司马承祯、安禄山的境界,如今还要远迈自己一个档次,但徐行亦深知自己的能为和定位。 他不求成事儿,只求坏事。 更何况,在这幽冥洞口处,徐行的“纣绝阴天秘箓”,足以爆发出十二成、十四成的效力,还能掌控数倍于己身的力量。 ——若酆都不是因为积累了如此多的鬼气,青城剑宗早已将之铲平,岂会留到现在。 他为了将阴山道基发挥到极限,干脆已将皮囊收入镜中界,只留元神和白骨法身。 全身心地入主天宫后,徐行的元神中,忽地浮现出来一段经文: “七非通奇灵,六天横北道……” 徐行只是诵念着这段经文,心头便有些触动、有所得益,一直以来对“纣绝阴天秘箓”的理解,交汇于一处,元神中竟是灵光闪烁,片刻不得止歇。 于此同时,阴山最顶端,原本只是初具轮廓的“纣绝阴天宫”,亦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完善其起来,一众刚刚收服的鬼怪、凶魂,皆黄衣素丹绣服,怨煞之气大为减弱。 徐行此前在与裴征圣的死斗中,又走过一次“九幽轮回”,如今又身处于酆都地界,“纣绝阴天秘箓”自会反馈给他相应的神通。 饶是对徐行自己来说,这种程度的幽冥鬼气,亦是逼近极限。 他的本能告诉他,若是再放任“纣绝阴天宫”继续成长下去,怕是会有不可测之厄。 因此,徐行不再试图抽取幽冥之力,反倒是以阴山道基为中枢,令这股浓烈鬼气溢散开来,打造一个最适合自己发挥的战场。 阴霾乌云四面聚合,顷刻间囊括方圆五六十里地,溟海翻腾,碧水四溢横流,空气都已化为裹冰夹雪的阴风寒流。 别小楼和小青虽是已离开这片区域,仍是感觉心神都被浇透,剑意、神念的运转,亦出现了些许迟滞。 安禄山、司马承祯察觉到这股气息,也是大为惊讶。 在他们眼中,如今徐行的气息、修为,都已来到“九幽轮回法”第八次转劫的地步——这股力量,纵为真仙,亦不可等闲视之。 安禄山这次折返,心头本就有些犹疑,又见徐行施展出如此精纯的“纣绝阴天秘箓”,犹豫更甚。 ——难不成,这人真是那老儿布置的暗手? 只不过,司马承祯在这时刻,却给予了徐行最大程度的信任。 老道人右手长袖拂动,猿臂探出,将含象鉴握在手中,仿若拿住一轮青光湛湛、皎然澄澈的明月,朝安禄山当头砸落。 于此同时,景震剑亦变得无比巨大,雷霆霹雳在剑身纹路上剧烈激荡,汇成仿若江河的浪潮,朝着安禄山胸膛裂口刺落。 一直以来,司马承祯在这场交手中,都极其注意控制距离,不令安禄山有靠近的机会。 如今他主动选择来一场短兵相接、生死相向的争锋,安禄山虽是始料未及,仍是没有丝毫退避。 西方天魔抬起双手,右臂高举,成扛鼎式,托起砸向自己的“含象鉴”,像是撑住了一轮从天而坠的明月。 安禄山面色狰狞,五指指缝间流泻出绚烂电光,骨骼亦咯吱作响,显出细密裂纹,似是有破碎之相,可他终究还是撑了下来。 右臂顶住“含象鉴”后,安禄山竟是根本没有去管那疾驰袭来的景震剑,而是伸出左臂,朝着正蓄势待发、将有动作的徐行拍出。 司马承祯和安禄山是老相识了,所以安禄山才能猜得到,这老道人为保巅峰战力,多半已转修剑道。 而徐行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数,已经给了安禄山太多的惊讶。 更何况,他也必须要承认,如今的徐行,已经有资格成为那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足够影响自己和司马承祯的战局。 所以这一次,安禄山宁愿拼着再次被景震剑贯体,也要打杀这烦人的小子。 面对安禄山这一击,徐行如今虽是掌握了更胜方才数倍的力量,却没有同他相互抵消的意思,反倒是再次祭出紫金钵。 在“紫金钵”争取的片刻时间中,徐行将“纣绝阴天秘箓”发挥到极限,朝着幽冥洞口,打出了此生最巅峰的一击。 徐行自从以元神融入道基后,对幽冥地域的敏锐度,比起方才何止强了数十倍,也因此,他能够清晰感受到,一个熟悉气机,从幽冥洞口中隐约传来。 那种浩大庄严的肃穆意味,同徐行此前在海境外施展虚空挪移时,感受到的气息一模一样。 很显然,那正是亢龙宫总理山河大灵官,狄怀英的气息! 徐行这一击,立时引得百里山河震荡、碎裂,漫天阴云、浩浩溟海,都在此刻聚成一柄直之无前、举之无上的明锐神锋,朝着幽冥洞口一剑斩去! 以剑修纯化剑气的法门,强行收束鬼气,再用天鼓雷音印,震散其中残存的怨煞浊念,令徐行的剑意、剑念能够入主其中,才最终炼成了这洞彻幽冥、辟开生死的一剑! 打出这一剑后,“紫金钵”在缺少法力支援的情况下,已被安禄山打飞出去。 好在司马承祯亦不惜耗费一滴精血,令景震剑的剑速突破极限,拦在了安禄山手掌前。 只听铮然一声龙吟,景震剑剑身剧烈震荡,其上雷光亦破碎,似是激荡水,四溢迸溅。 司马承祯自从转修剑道后,此剑已是他性命交修之物,比起含象鉴还要更为重要,如今受此重击,面上立时腾起一抹血色。 安禄山这一击,本就预备着司马承祯出手,如今虽是攻势受阻,却也无丝毫惊讶。 ——既然你要救他,朕就先杀了你! 这凶神转过身来,粗犷狂野的面容上,须发怒张飞扬,笑得狰狞且丑恶,眸中更是流露出毫不掩饰的畅快。 笑容甫出现,司马承祯身后便浮现出一条幽暗深邃的裂口。 一只白骨巨掌自其中拍出。 世间一切气机都来不及反应,这一掌便拍中司马承祯法相后心,甚至都不曾激起丝毫元气波动,老道人的后背就已被安禄山打穿!(本章完) 第189章 正魔兑子,各有所求 司马承祯受此重击,神容却是毫无异状,一尊金身法相如白云舒卷,化成丝丝缕缕的剑气,似是千重鲛绡,弥散虚空,飘渺无踪。 安禄山目光一凝,认出来这是剑宗的雾化法门,又被司马承祯融入了道门法度,仿若水性,彼处蒸腾,他处飞降,无所不至。 这亦是一种不寻常的虚空神通,“阴魔裂空大法”纵使能够洞穿两界,亦难以捕捉到司马承祯的身形,更不要说将之格毙。 不过,安禄山如今也已没有心思再去关注司马承祯,徐行方才那一剑造成的影响,正透过幽冥洞口显露出来。 他能够感受到,那洞口中有一股正大光明、堂皇浩然的肃然气机,正在从幽冥世界中迫近。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与司马承祯有些相似,却更为锋芒毕露、所向披靡的剑意,正在前引路。 安禄山心弦大震,甚至已有些气急败坏,也不再耽搁时间,反身便要撕开虚空裂隙,撤出酆都地界。 司马承祯虽是转修剑道,战力比之以往更有提升,但是自魔劫降临以来,安禄山的修为亦是与日俱增。 即便被司马承祯偷袭,打出了不轻的伤势,但若是继续交手,安禄山自忖也有不小胜算。 他刚才之所以选择撤离,只不过是怕司马承祯另有部署,敢杀个回马枪,则是因为接到了某人的传音,不得不赶来策应。 可都到这个关头了,那厮的手段怎地还不发动,难不成,他又在故弄玄虚?! 这个念头刚一在安禄山脑中浮现,他便听到一声无比轻柔的叹息。 这是一声不辨男女,只能用“美”来形容的天籁,任何人只要一听到这声叹息,就完全可以在脑中钩勒出一张举世无双、完美无瑕的容颜。 安禄山生性好色,可唯独对这个声音、这个人,他也要退让三分。 那人无奈道: “你啊,就是性子急。” 言语落定,幽冥洞口中,浓烈鬼气已尽数散开,隐约可见一尊紫袍玉带,面容威严,手持一杆长锏的神灵金身,渐渐显出形貌。 就在祂即将踏出幽冥洞口的刹那,一道强绝而霸道的莫名意志,自虚空彼端降临,幽光冲霄,煞气弥散。 洞口之外,方才被徐行凝聚起来,一击洞穿冥土,还未彻底消散的鬼气,再次飞转旋动,凝为片片阴云,滔滔碧水,交织成一座幽冥绝狱,覆压而下。 即便其人真身还未降临,只是单纯跨越虚空而来的神意,就已引得天象异变,神哭鬼嚎,就连安禄山也要为之心惊。 ——这老儿,重伤之后,气息怎地比原来还要更强了? 徐行亦觉元神中的“纣绝阴天秘箓”剧烈震荡,似乎要破体而出,投入这座幽冥地域中。 以徐行如今的修为,能够如此轻易便牵动他这阴山道基者,普天之下,有且只有一人可以办到。 那便是幽游夜摩天之主,南方天魔! 徐行深吸一口气,元神与阴山分离,自镜中界里取出皮囊,将白骨法身连同“纣绝阴天秘箓”死死镇压。 这一次,由于对“纣绝阴天秘箓”的理解体悟比之先前又更上一层,是以徐行对南方天魔的气息越发敏感。 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此次降临酆都的意志,比起上次所见的天魔法体,还要更强数倍有余。 ——难不成,这魔头当真已恢复完全?! 司马承祯虽是没有显出形体,景震剑却是忽地一晃,剑影千化、剑意弥散,青锋锐气冲霄而起,织成天罗地网,便要将鬼蜮彻底撕碎。 安禄山却狞笑一声,再次拦在司马承祯剑前,以“阴魔裂空大法”一连打出十二记两界无间大圣手,再用身躯拦在剑网前。 司马承祯虽是躲开了直捣黄龙的一击,景震剑到底已受损,如今虽是竭尽全力,也避不开安禄山的封锁,难以进取半步。 鬼蜮中,再次现出那尊鬼道帝君的形貌,祂居高临下,俯瞰幽冥洞口,伸出一只魔焰炽盛的枯槁鬼爪,拍向神灵金身。 那鬼爪大有百来丈,魔焰中可见无数阴鬼列阵森严,气息凶戾且嚣烈,令虚空也出现不同程度的变动。 却并不是裂开,而是扭曲成足足六座幽深洞口,似要吞噬一切——这赫然也是自辟虚空的无上大神通! 总领幽冥,司掌生死,自成绝狱。 这才是南支秘传大法中,最为精深的手段! 如今正是大灵官将出未出之际,南方天魔这一出现,可谓正是坏在了关节处。 大灵官对此,却似是早有预料,不再往前一步,反倒是主动倒退身形,重新回到幽冥洞口中,再抬起手中亢龙锏,一锏挥出。 若是以徐行的角度去看,他挥锏的姿势,实在是极其不流畅,发力更是有重重阻塞,纯粹可以说是武道上的外行人。 偏偏就是这简陋到可以说是丑陋的一击中,却蕴含着徐行从未感受过的力量。 这一锏方从幽冥洞口中伸出,其上所挟的沉雄气魄,就破灭了整个酆都地界的魔氛鬼气,荡去漫天阴云,令玉宇澄清。 如今正是夜深时分,本该漆黑一片的天幕上,竟然亮起了明亮且绚烂的光,东极天域星海璀璨,缀成一片,隐有龙形。 来自东极星域的勃勃生机,透过明亮星光,被亢龙锏接引而下,混入这一击,化为一道浩浩荡荡的雷声。 雷声一响,风云变色,普化万物。 玄阴之属的幽冥绝狱中,立时阳气蒸腾,生机流动。 一片死寂的酆都地界,更见嫩芽破土,绿竹拔节,只在刹那间,已是满目青翠,郁郁葱葱,生机盎然。 两式一碰,南支天魔所化的帝君相,一退三百丈,几乎撞上安禄山的后背,冠冕摇晃,玄黑帝服鼓荡不休,掌中魔焰更是纷纷破碎。 大灵官所化的神灵金身,身处幽冥地界,却施展如此生机勃发的神通,立时遭到鬼气反冲,不得不退出去更远。 就在这时,他身后亮起两道纯粹至极、璀璨至极的剑光,硬生生劈开汹涌鬼气,再化浩浩浪潮,要将这具过于庞大的金身,直接推出幽冥洞口。 “狄公速走,此处有我。” 可狄怀英听到这沉稳嗓音,却纹丝不动,只一笑道: “李林甫,为了拦住我,你倒是费了不少心思。”幽冥洞口中,再次传来方才安禄山听到那个,悦耳到只能用“绝美”来形容的嗓音。 那人叹息道: “狄公,如今实不是你出世之机,请回吧。” 此话一出,有如言出法随一般,幽冥洞口再起异变,无数琉璃光丝浮现,密织成网,死死缠住狄怀英的亢龙锏,令其难以挣脱。 巍峨雄伟的神灵金身,也被拖着,不断朝幽冥洞口深处而去。 跟在狄怀英身后的李云显听到这个声音,面色亦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起来。 他虽是不知道,李林甫已然复生,却很清楚这位中央天魔主的能为,因此一出手便是全力施为。 这位剑仙不再以剑气、剑光,而是真正拔出了自己亲手打造,且性命交修的两口神锋“照胆”、“明河”。 双剑甫出世,便展露出当世无可比拟的锋芒,锐气纵横交错,凌厉无匹,只一个照面,便将琉璃光丝斩得支离破碎,不成网状。 李林甫也讶然道: “好个肝胆具澄澈的通明剑心,果真乃本座敌手也。” 那琉璃光丝,乃是李林甫自人心欲念中,提炼出来的产物,但凡道心中有任何挂碍、执念,面对这光丝便不免会有迟滞。 真仙级数的高人,自能降服其心,但想要完全不动心、不起念,却是痴妄。 可李云显的道心竟能坚锐到这种程度,即便是在真仙之中,亦算是另类。 他根本不是降服其心,而是以澄澈剑意,斩灭心中杂念于未起之时,自是快绝。 李林甫思及此处,反倒再次轻笑出声: “如此能为,才不负本座这般耗费心血。” 有一幅幅画面,伴随着李林甫的笑声,传入李云显脑海中,那正是裴征圣的所作所为。 画面外,还有李林甫的贴心讲解,让李云显能清楚明白,这位受到剑宗上下崇敬的云崖峰主,最终会沦落至此,为他掌中傀儡。 归结起来,无非就是一句话。 ——你固然是天下无双的剑修,但要做掌教,却完全不称职! 李云显虽是在来酆都前,就曾经想到,青城剑宗里出了叛逆,才会孤身进入幽冥洞口,未有将行踪透露给任何人。 但他绝没有想到,出问题的那个人,竟然是自己最信任,甚至视其为压舱石的裴征圣! 就在李云显心神震动之时,身旁又传来一个宽厚嗓音,温和道: “云显,稳住心境。” 虽只寥寥数语,却带着一种令人,甚至是令李云显这种剑仙都信服的力量,让他从内到外地安定了下来。 狄怀英又抬起头,目光似是洞穿无穷虚空,看到了那个和自己一样,暂时脱身不得的罪魁祸首,豪笑道: “其实,有龙涎口之祸在前,狄某本也没想过脱身,此举不过是想试一试,魔门如今究竟还有何底蕴。 如今见你亦是这般处境,狄某已是得偿所愿,老怀大慰矣。” 李林甫倒是不以为意,只是道: “你我皆是各有所求,今日不过是兑子而已,魔道大昌乃是天数使然,狄怀英,你又能和我兑子几次?” 狄怀英当然知道李林甫说的是实话,却也不恼,反问道: “魔道大昌的确是定数,但魔道乃是整体,和你这位中央天魔主,又岂能等同?” 李林甫自然知道狄怀英言下之意,轻描淡写道: “黄举天固一世之雄也,奈何入魔多年,也不免书生迂气,难与本座争锋。” 狄怀英哈哈大笑: “既如此,你我便拭目以待,云显,动手!” 李云显闻言,目中虽是流露出痛惜神色,仍是遵从狄怀英的吩咐,踏前一步,祭出两口本命神锋,剑光轮转成圆,破开幽冥洞口,斩向方才一退三百丈的南方天魔。 狄怀英更是擎出亢龙锏,再次以预备天官的位格,强行将意志打散,勾连东极天域的苍龙七宿,接引星力,汇入锏中,打出最后一击。 这一锏的目标不是旁人,正是安禄山! 如今安禄山前有司马承祯,后有狄怀英,可谓是腹背受敌。 他面色一变,两害相权取其轻,只能暂且舍弃状态不全的司马承祯,回过身去,全力撕裂虚空裂缝,就要以“阴魔裂空大法”遁走。 正在此时,一股火焰般炽盛燃烧的浓烈阳气,伴随着无可抑制的勃勃生机,混成一道猛烈至极的雷霆霹雳,轰向安禄山胯下! 安禄山甫感受到这股气息,还以为狄怀英玩了一手暗度陈仓,不过很快便分辨出来,动手那人乃是刚刚的小贼。 安禄山一时间心头大恨,却到底不敢做任何多余动作,任由徐行这一记阴狠至极的离火神雷,打中自己的法相,再承了狄怀英半锏,遁入了虚空中,逃之夭夭。 另一边,同样精擅虚空神通的南支天魔,由于本体乃是鬼物,甚至比安禄山还逃得快,李云显只来得及斩中一剑,其人便已借助酆都地气,远遁千里。 虽未能建功,李云显却也没再做追击,只是回过头去,此时此刻,狄怀英的金身法相,已经彻底淹没进幽冥世界中,几乎不见其形。 徐行却能够听到一个宏大嗓音,在自己脑海中响起,他欣慰道: “昔日一面之缘,不成想,竟得今日之善果,小友珍重,异日相逢,老夫定当送你一份大礼。” 语声落定,幽冥洞口彻底封闭,这场各有所求,早有预谋,涉及数位真仙的大战,才真正算是告一段落。 司马承祯显出形体,面色有些苍白,却还是跺脚长叹道: “只可惜,没能趁势追击,干脆做掉那条胡狗。” 李云显则是落到他身旁,拱手抱拳,肃然道: “今日之事,多谢道兄援手。” 司马承祯抬起一臂,轻轻挥了挥,再指了指不远处的徐行,不以为意道: “谢老夫干嘛,真要谢,就谢这位吧。”(本章完) 第190章 清音九转,十二玉楼天外音 (万字章节) 剑光敛去,李云显才终于显出真容。 这位青城剑宗的掌教至尊,竟是生得一副孩童像貌,长发束在身后,腰侧悬双剑,轩眉扬起,着一袭劲装,毫无稚气,英姿勃发。 他听到司马承祯这话,也转过头,望向徐行,拱手抱拳道: “小友,多谢。” 李云显的言语虽是不多,却是字字铿锵有力,似是重锤敲击,迸溅出无形火星,足见份量如何。 谢完后,他面色不变,又问道: “裴师弟,是死在你手里?” 听到这话,即便是始终抚须不语,目光温和的司马承祯,亦难掩目中讶然,却仍是本能开口道: “李道兄,这……” 赶来的别小楼、小青两人闻言,更是从心底涌出一股凛冽寒意。 徐行方才所用手段虽是繁多,但身为金山寺镇山法宝的“紫金钵”却丝毫做不得假。 所以他们也下意识地将徐行视为了金山寺中人,却不曾想,此人竟然杀了裴峰主?! 只是一想到徐行方才所用的剑术,两人又隐有所悟,难不成…… 徐行却没有丝毫意外,坦然道: “的确如此。” 他的“辅相之剑”,本就是脱胎于裴征圣的宗经剑意,李云显能够看出来,自是再正常不过。 李云显颔首,面容如常,又道: “他最后,有没有说什么?” 徐行摇头道: “行偏踏错,悔之晚矣,并未多言。” 李云显闻言,扬起头,眺望星月无光、一片漆黑的深沉天幕,默然许久,才缓缓道: “李林甫,有朝一日,某必斩之。” 司马承祯、别小楼、小青三人皆是不明所以,李云显则转过头来,问道: “如今青城山那边,情况如何。” 徐行肃容拱手道: “有菩提尊、钱塘君坐镇,应当出不了什么乱子。” 言语之际,他便将裴征圣的谋划,以及方才发生在青城山的内乱,尽数告知在场众人。 别小楼虽是知道钱塘君之事,却也没想到,后面竟然能闹出这么大的乱子,了解完来龙去脉后,面容已极其严肃。 与此同时,他和小青看向徐行时,眼神也极其怪异。 谁能想到,那位名声鹊起、战力卓绝的赤劫魔君,竟然会是金山寺的金刚尊? 这个法海,当真是智深如海,不负法号。 司马承祯则是愣在原地,喃喃道: “连裴小子都……” 司马承祯虽是没有和杜光庭一般,曾经公开赞扬过裴征圣,还以真仙之尊,亲自送上一段赞词,却依旧极其看好这位后辈。 却不曾想,这样一个有望登临剑道顶峰,辟劫登仙的剑道种子,到头来,竟然还是栽在了李林甫手中。 虽然早已知道这位中央魔主那不可思议的神通,但见其人沉寂多年后,只是略施手段,就有如此战果,司马承祯还是不免心头沉重。 狄怀英方才所言,他也有所耳闻,可越是如此,司马承祯心中就越不是滋味。 ——什么时候,他们这些玄门正宗之人,竟然屈辱这般地步,还要等魔道中人内乱,才能有一线生机? 李云显则是望向徐行,干脆利落道: “这一次,还要多谢尊者。今后无论是尊者个人,亦或是金山寺有所求,青城剑宗自我以下,都将竭尽死力。” 李云显这次行动,本就带着冒险成分,又算漏了中央天魔主这个关键因素,可说是功败垂成只在旦夕间。 若是没有徐行,这一次他李云显就算有司马承祯做策应,被西方、南方天魔,再加一个李林甫堵门,最好的结果也是被封在幽冥世界中,同大灵官作伴。 除了他自己以外,因裴征圣这个内应,整个青城剑宗都只怕难逃厄难,要遭西支从内到外地血洗过一遍。 而现在,青城山安然无恙,李云显顺利返程,司马承祯更是抓住机会,将安禄山法相重伤,令这位西方天魔不得不沉寂一段时间。 可以说,徐行乃是以一己之力,为青城剑宗延续了香火传承,匡扶正道于危难之中。 李云显本就非是小气的人,对待这位恩公,自是不吝表示。 徐行对这番话,只一笑置之。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宗主言重了,不妨先回青城山,有什么事,等安定下来再说。 我亦是学剑之人,对剑宗之道,更是颇为好奇。” 李云显点点头,又望向司马承祯: “老祖师伤势未复,也随我等走上一遭吧,你们上清宗的灵丹妙药虽多,但要修缮剑胎剑器,还是我等更为擅长。” 司马承祯闻言,只眯眼抚须而笑,无奈道: “你小子,就是什么都要争个胜负,罢了罢了,贫道便随你一行,也可帮着缝补青城地界的山水灵气,不白吃白拿。” 李云显理所当然道: “我本也没想白送,你有这个自觉,那是再好不过。” 司马承祯闻言,眼珠子一瞪,胡子都吹了起来,没好气道: “娘的,贫道干脆直接改换门庭,投入你们青城好了,到底老夫是掌教,还是你是掌教?” 不曾想,李云显竟真在沉吟片刻后,缓缓道: “好办,某家可把您老人家的牌位请上祖师堂,就在我师尊后面,如此一来,当个掌教也说得过去。” 司马承祯虽是一向知道,这小子是个混不吝的性子,听到这种言论,还是不由得震了震,连连摆手道: “罢了罢了,上清宗那群徒子徒孙,就已经够贫道操劳的了,再接手你们剑宗算怎么事儿。” 李云显只是哦了一声,也不再提这一茬。 听了两位祖师的交谈,别小楼和小青都是大开眼界。 他们虽然知道,自家掌教一向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但能让司马祖师都难以招架,实在也是功力深厚。 李云显转过头来,看向自家的两位大真人,点点头,颔首道: “做得不错。” 虽然只是简单四个字,也让一人一蛇心头一松,短暂轻松后,涌上心头的便是羞愧。 只因他们都很清楚,事实上在这场战斗中,两人并未发挥出任何实质性的作用。 别小楼和小青,不约而同地回过头,看向始终面色如常的徐行,眼中浮现出佩服神色。 ——同样是大真人,这位就能参与进真仙之战中,甚至还不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是成了决定胜负的关键。 这样的神通手段,他们又如何能不佩服。 其实,不要说是他们两个大真人,哪怕是李云显、司马承祯这样的真仙,都想不清楚,徐行究竟是如何练得这一身神通。 不过,如今这座酆都,到底不是说话的地界,短暂交流过后,五人便各自驾起遁光,朝着青城山飞纵而去。 李云显方才虽是看似云淡风气,实则已极其忧心剑宗弟子,是以遁速极快。 其人身形拖曳出一条长约数百丈的虹光,将风雷声甩在身后,激起一圈又一圈圆弧气浪,不一会儿,青城山已是遥遥在望。 如今,尹子奇在内四位魔道大真人,已被牢牢围困于“万山连峰剑阵”中,饶是他们如何发动“阴魔裂空大法”,仍是欲出不得。 白素贞、钱塘君、南宫恨三位肉身坚韧,作战风格近似的大妖联手,在阵中横冲直撞,可谓所向披靡。 无论何种阴魔、劫魔、煞魔,皆是触之即碎,魔气蒸腾,聚成团团阴霾,弥散天幕,挥之不去。 李剑诗、燕赤霞、宁采臣以及一众真人剑修,则是不断出剑,斩碎这些聚集起来的魔气,逐渐削弱“阴魔轮转大阵”的根源。 李云显一看就知道,即使自己不来,以这些弟子们的手段,最多不过半刻钟,也能将对方一网打尽。 按照他一惯的性情,这种时候一般都会按兵不动,等待宗门弟子施为,也算是一种磨砺。 但是李云显如今心情本就糟糕,远远见自家山头如此乌烟瘴气,更觉胸中积郁难平,根本没什么磨砺弟子的想法,隔着还有数十里,便一剑斩去。 尹子奇等人心中,甚至来不及升起任何警兆,“十八阴魔轮转大阵”连带四位大真人的法相,就已被拦腰斩断,死得不能再死。 侵蚀三十六峰地脉,弥散天幕的浓郁魔气,也被李云显一剑扫空。 也是直到这一剑完全斩出,彻底尘埃落定后,白素贞等人才察觉到一抹稍纵即逝的锋芒,以及那四道倏然消散的气机。 白素贞、钱塘君只觉浑身鳞甲片片竖起,战栗不已,南宫恨亦是熊毛炸开,猛地回过头,目中凶光大显、戾气大生。 却见李剑诗、燕赤霞,以及由宁采臣带领的一众真人剑修,已分列两侧,朝着疾驰而来那条剑气长虹,齐声恭敬道: “见过宗主。” 李云显按剑而立,垂目看了眼那四位魔道大真人的尸首,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寒声道: “把尸首……” 李云显本想说剁碎了扔出山外,忽然想起,那位金刚尊似乎也是修行魔门法度。 对魔门中人来说,最好的炼宝材料,第一便是游荡无垠虚空,天生亲近元始魔道的天魔,其二则是同道中人。 而这四人的尸首,在魔道中便是当之无愧的奇珍异宝,足以令大真人抢破头皮,倒不妨交给他好了,也算是废物利用。 思及此处,李云显便改口道: “好好收捡起来,等会送到天谷峰。” 李云显言毕,又御剑折返,引着司马承祯、徐行朝天谷峰的宗主大殿而去。 瞧着徐行的遁光,钱塘君、白素贞皆是松了口气,燕赤霞想起他方才的招揽,面色却有些古怪。 ——这位总不会当着师尊的面,说要招揽自己吧? 来到殿中,李云显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招呼两人坐下,开门见山道: “这里乃是青城山龙脉所在,灵气颇丰,两位可在此处修行养伤。” 其实根本不需要李云显介绍,徐行刚一坐下来,就已察觉到此处的不凡。 天谷峰乃是青城三十六峰的中枢之地,汇聚一山灵气精华,实是徐行降临此界后,所见之第一个,足以被称为洞天福地的所在。 在此处,徐行哪怕只是呼吸,不去主动捕捉、吸纳天地元气,都能感受到无形的灵气浪潮,一波又一波地进入自己的四肢百骸。 司马承祯和李云显是老交情了,根本不必他介绍,只是转过头来,望向徐行,目光殷切,搓着手,乐呵呵地道: “这位小友,来来来,让贫道看看你的镜子。 早就听说,金山寺菩提一脉的‘菩提明镜’,与贫道这‘上清含象鉴’有异曲同工之妙,却不曾想,你们金刚一脉竟也会铸镜。” 司马承祯虽是道门大宗师,已证得真仙业位,可对炼剑、铸镜却极其痴迷,更胜符法远矣。 如今好不容见到徐行这个同道中人,老道自是不愿错过。 徐行也颇为干脆,一拍后脑勺,囟门冲出一道灵光,“真武昊天镜”在光中沉浮,略显残破,却仍是古韵盎然。 他将镜子递给司马承祯,笑言道: “我虽是做了金刚尊,但这面‘真武昊天镜’却非是佛门神通,而是出于一位道门前辈的指点。” 方才硬接安禄山一击,不仅“紫金钵”受创非轻,徐行所炼制的全部法宝,都受到了波及,有了不同程度的损伤,“真武昊天镜”也没能幸免。 不过,司马承祯并没有在意那一小点损伤,只是看着盘绕镜面的玄蛇,以及作为帝座的巨龟,感悟其中盘结交织的阴阳之气,恍然道: “怪不得贫道如此熟悉,原是北方真武一脉的传承,却不知金刚尊是何时遇到那位高人?” 徐行摇头道: “那位高人如今并不在此界。” 闻言,司马承祯也不觉惊讶,毕竟此界所遗留的古仙人传承,实是不胜枚举,只扼腕叹息道: “可惜,真武一脉的传承并未完全保留下来,尊者所得亦非全部,如若不然,你又岂会进了佛门?” 司马承祯一眼就看出来,徐行最多只得了一份真武道意,并未有完整传承。 可就是一份道意,他都能修炼到这般境界,岂不正说明其人之才情,若是入了道门,只怕是迟早都能证得真仙业位。 想到这里,司马承祯便越发惋惜,如此英才,我上清宗泱泱数千年,又见得几个?! 徐行笑道: “修行传法,本也不拘佛门内外,门户之见要不得啊。” 司马承祯闻言,点头道: “这话倒是没错,佛道斗了这么多年,到底是斗而不破,还不至于彻底撕破脸,如今这个局势,更该精诚合作。” 说完后,老道人又补充道: “不过,这群老秃驴,贫道是骂顺嘴了,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左右你也没剃度,就当个乐子听听算了,别往心里去哈。” 徐行闻言,也是会心一笑,不多做言语。 司马承祯只是嘴上说说,估计没怎么杀过佛门中人,他徐某人虽是在金山寺挂了职,也没少杀僧人活佛、法王尊者。 甚至就连建立香巴拉,注定要成就地上佛国,庇佑一界的转轮圣王,他都宰了一个,听点秃驴之类的蔑称,还真不算是什么。 司马承祯捧着“真武昊天镜”,左看右看了半晌,才依依不舍地还给徐行,又语重心长道: “小友,你这面宝镜中所蕴之道意,虽是无比精纯,可炼制手法实在是……” 司马承祯说到这里,憋了又憋,最后还是选择直抒胸臆、直言不讳。 “烂得像屎。” 徐行当年炼制“真武昊天镜”时,连最基本的常识都不懂。 他就像是一个不知道菜谱,手头也只有这些原料的厨子,做菜的时候便一股脑地丢了进去。 得益于得天独厚的控火手段,以及原材料的优异,以及“昊天镜”本体的加持,“真武昊天镜”才得以成形。 在上个世界,这已算是了不得的创举,但是到了这个世界,在炼器宗师司马承祯眼中,如此手段就未免显得粗陋。 徐行倒也不觉得尴尬,他一向有虚心求教的精神,便打蛇随棍上,凑到司马承祯身前,笑呵呵地道: “老前辈、老真人、老祖师,在铸镜这条道上,您老人家才是真正的先贤,还请多多指教。” 司马承祯眯起眼,抚须笑道: “这马屁倒是爽,就冲你今天的功劳,老夫不要说是教你铸镜,教你炼剑亦无妨啊。”听司马承祯这么一说,旁听的李云显就不乐意了,童子剑仙眉头一皱,不悦道: “铸镜就算了,炼剑一事,你们上清宗如何比得过本门?” 司马承祯人老成精,脸皮厚如城墙,闻言丝毫不为所动,只是老神在在道: “李道友,你们青城的炼剑法门,的确是独步天下,可要是比传道受业的功夫……哈哈,哈哈。” 司马承祯没说半个字,只是笑了四声,却尽显轻蔑和嘲弄。 此界真仙中,若说谁最会传道受业,定然要数被誉为“词林万叶,学海千寻,扶宗立教,天下一人”阁皂宗祖师、广成先生杜光庭。 但是世人皆知,符箓三宗的三位镇山祖师虽是并称于世,但这位广成先生,却是司马承祯的再传弟子。 因此,这位上清祖师的传道手段,不问可知。 李云显自然知道这一点,倒是丝毫不急,虽是童子相貌,仍是老气横秋道: “以这位小友的神通手段、身份地位,又何须你我来传道授业,只要有功法供其参详,有师长为其解惑便可。” 司马承祯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以徐行如今的修为来看,距离冲击真仙关卡也不算遥远,若是贸然引之,只怕反要增其知见障。 李云显说完,又看向徐行,继续道: “你既承了裴师弟的剑道,在剑术上也颇有造诣,也该学一学我青城剑宗的法诀,这本剑谱你拿去,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递给徐行一方玉简后,李云显看了看那面“真武昊天镜”,又道: “北方真武一脉的道法传承,我亦颇有耳闻,同北极玄武七宿颇有关联。 只是当今之世,星力不显,唯有狄公这等身具天官候补位格之人,才可勉力调用,你这真武法度或许也是因此才难以圆满。 不过,青城后山有一道七星井,内中积攒有浑厚星力,对你该有益助,修行之余,倒也不妨前去一观。” 徐行忽然想起,李修儒手中那枚“计都隐曜剑符”,也是通过七星井,引计都星力为用,既然如此,说不定此物真对他的真武道基有所裨益,便对李云显点了点头。 不过此时,徐行心中也有些好奇。 按敖峥嵘等人的说法,此界星力皆是来自上界的周天星官、星君们,即便是五方天魔能摒弃前嫌,精诚合作,亦绝不可能将之屏蔽。 这样想来,莫非还是那天魔星在作祟? 李云显说完这些嘱托后,又看向司马承祯,沉声道: “老真人,你体内的符法道基还未彻底斩除干净,如今正好趁此机会,破后而立,这套法门你同样适用。 若是修行途中,缺任何灵材宝物,便去古岳峰寻剑诗,她会为你们两人安排。” 说完这些至关重要的嘱托后,李云显也无丝毫废话,化为一道无形无色、无质无相的剑光,来到回雁峰,主持大局。 司马承祯看着那道剑光的去向,不禁感慨道: “云显这一次,看来是真的伤心了,这小子,唉……” 司马承祯知道,李云显这一次闯入幽冥世界,在无数虚空夹缝中,搜寻狄怀英的踪迹,也是耗力甚巨。 但裴征圣之死,到底是令这位剑宗掌教,重新反思起自己的治宗策略。 所以,他选择先把个人状况抛在一边,先处理宗内事务,安定人心,将三十六峰剑修重新凝聚起来。 徐行本就有裴征圣的全套记忆,自然更能体会李云显的心境,不禁也感慨道: “经此一事后,希望剑宗仍能重振声威。” 不只是因为裴征圣的记忆,青城剑宗内一众剑修,以及李云显这位掌教雷厉风行、干净利落的行事风格,也令徐行心生好感。 就算不论个人情感,在如今这个魔门大昌,正道衰颓的局面下,能够有这样一座值得信赖,足以引为奥援的宗门,对徐行这种有志肃清天下的人物来说,也是不折不扣的好事。 司马承祯倒是更为豁达,坦然道: “说句云显可能不爱听的,对上李林甫,只死了裴小子一人,已算是万幸了,我那上清宗,嘿。” 说到这里,司马承祯摇了摇头,掩去目中悲意,又道: “罢了罢了,无论如何,这条路都得接着走下去,贫道便先传你‘景震剑序’、‘上清含象剑鉴图’。 等你把这两门大法,以及云显传你的剑诀融会贯通,不说和几位天魔掰掰腕子,至少有逃生之力。” 对此,徐行亦是深以为然。 这一战,他虽是周旋于三大天魔中,看似大出风头,但徐行自己却深知,这是无可复制的战例。 毕竟此次大战,有司马承祯、李云显、狄怀英三大真仙在前面,顶住了九成九的压力,而徐行又有酆都地气可用,才能打出这般战果。 并且,他也借此机会,试探出了自己的极限,就算用出全部的法宝、神通,在天魔强者面前,最多也不过能撑过两招。 两招之后,徐行能否逃窜,不好说。 可预见的是,接下来这座天下的斗争烈度,定然会逐步上升,真仙、天魔出手的次数,亦会越来越多。 徐行想要在其中有所作为,如今这般战力,还远远不够看,司马承祯、李云显的馈赠,对他来说,便是一份至关重要的资粮。 收下司马承祯的馈赠后,徐行点点头,身形一晃,再次分出两大魔道法身,与元神相对而坐。 司马承祯方才将心神都用于对付安禄山,对徐行那三头六臂的法身,只是惊鸿一瞥,如今再见,也不由得为之叹服。 而此时此刻,徐行却已首先沉浸入李云显所赠的剑诀中。 青城剑宗的剑道,本是脱胎于玄门法剑,上溯源流,便是张天师的三五雌雄斩鬼剑。 只是在那个时候,还没有剑仙的说法,剑在玄门道士手中,也要配合符法使用,与帝钟、甘露碗等法器并无多少差别,只是用途不同。 又经过数百年的沿革,道门法度中除了“观想存思、引气成符”的符箓派,又发展出了“七返九转,人元成丹”的丹鼎派。 其中有一位丹鼎派的大成就者,道号纯阳子,引内丹法入剑,创了剑胎藏锋之法。 剑胎之法,乃是以剑行丹法,炼人身精元为剑,巡游四天下,号称“太上亲授东华手”、“雪刃光辉无极内,霜芒明灿太虚中”。 正是自这位号称东华帝君转世的纯阳子之后,剑道才真正有了足为依仗的内修法。 但这种法门,仍是同道家法度有极深牵扯,青城剑宗也并未被天下视为独立派系,甚至彼时都没有“剑修”这种称呼。 一直等到八百年前,才有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剑修、剑仙出世。 此人正是李云显的师尊,司马承祯的道友,青城剑宗历史上,最为惊才绝艳的祖师,号称太白转世,执掌人世兵戈杀伐的太白祖师。 这位祖师根本就不曾练过内丹炼剑法,纯粹以诗入剑,以神意合天地,一首首名传千古、永垂不朽的诗篇,便是其人之沛然剑气。 李云显正是得了他的传承,再结合了内丹炼剑法,才能完全脱离玄门藩篱,正式以青城剑宗的名号,屹立于天地间。 李云显传给徐行的法诀,却不是太白祖师传下的诗仙剑序,而是他近年来,自己琢磨出来的纯化之术。 虽为太白祖师的亲传弟子,但李云显对诗词一道,实是缺乏天赋,情感也极其内敛,难以外化成无穷剑气。 所以,他走上了另一条道路,那便是极致的唯精唯纯,一味精炼剑气本身,练到无形无色、无质无相之境界。 李云显设想的最高境界,便是将剑气精炼到,混淆物、理的地步。 世间万物,莫不存理。 所谓“物”便是真实存在,具体可感的外相,“理”则是从具体中抽离出来,“物”运行所依凭的规律、法则。 只不过,这条道路虽是有迹可循,且几乎没有理解难度,却充斥着无穷关隘,想要一路走下去,实是艰难万分。 因此,青城剑宗的列位大真人,虽是都辅修了这门法诀,却也都有各自的剑道,如裴征圣以圣道入剑,便是其中一个典型。 不过徐行一见,却忽然想到,此前曾经在北宋世界,于关七身上体会过的“先天破体无形剑气”。 “先天破体无形剑气”,乃是要不断减去词缀,一步一步升华成“破体无形剑气”、“无形剑气”、“剑气”,乃至最后,又成了弥散天地,无穷无尽的“气”。 这种路途与李云显所求,也有共同之处。 不过徐行这一生所学,实在是过于驳杂。 以至于他每次出剑前,都要以各种方式,将种种真气精炼,才能造成如纯粹剑修一般的效果。 因此李云显这炼剑法门,对他来说并不能完全照搬,虽是足够作为借鉴,也要加以改善。 至于如何改善,徐行心中也已有腹稿。 剑气纯化,是为了更加贴近“理”,从而改变“理”,而他所学的诸多神通中,正好有一种法门,同样有此追求。 那便是照见诸法皆空,本性真如的禅法,而如何洗去种种杂质,将剑意超拔至这种层次,自然要用雷法。 雷法乃天地阴阳之枢机造化,阴阳二气、清浊之变,便足以涵盖徐行体内的全部异种真气,若是将之混同为一,再以雷音将之震散,真气、神意都会纯化。 正好,司马承祯的“景震剑序”虽是剑诀,却也是以剑之双锋,遍述雷霆阴阳之道,所以“夫阳之精者,著名于景;阴之气者,发挥于震,故以景震为名”也。 徐行念及此处,只觉脑中神光闪烁,交织成法,似是有无数灵感喷薄涌出,浑身上下都迸发出雷霆霹雳之声,“洗墨”剑更是自发化现。 司马承祯本也在闭目养神,忽听银瓶乍破、雷浆迸裂之声,便睁开眼,看向徐行,目中讶然,不禁喃喃道: “放着云显的纯化剑诀不学,反来先炼老夫的‘景震剑序’,这小子莫非真是想要投入上清宗不成? 唔,若真能练成,允他一个供奉身份,又有何妨?” 司马承祯就算再有自信,也不会觉得自己在纯粹剑道上的造诣,能够比得过李云显这位天下第一剑修。 那徐行的选择,就很值得玩味了。 ——难不成,是他根本就练不成那纯化剑诀?倒也不算奇怪,毕竟就算是青城剑宗内,也根本没人能走这条路。 司马承祯越想越是兴奋,连修复自己的剑胎都顾不上,心神完全锁定徐行,注意着此人元神的一举一动,专心为其护道。 这么一看,就是足足九天过去。 这九天中,从徐行体内,以及“洗墨剑”中传来的轰鸣声,已是越发微弱、缓慢,全无雷霆霹雳的浩荡天威,反倒更似古寺钟声,浑厚悠扬。 等到第十天日出之时,“洗墨剑”忽地升腾而起,如长虹挂空,直入云霄,不知去向。 司马承祯只听“锵”地一声鸣响,那是他早已习惯了的声音,如今却更多了一份独属于剑锋的锐利。 鸣响声甫出现,便在刹那间交迸九次,越发高亢,有如霜天闻鹤唳,越高越清绝,渺不可闻,难以捉摸,却又切实存在。 就好像是那无可触摸、了无痕迹,却又的确存在的“理”,正如佛门以雷音譬喻佛法,声震大千,无形相而能演说如来法音。 饶是以司马承祯的见识,都无法辨认出,徐行这究竟是何种法门。 他虽依稀能从中品味到“景震剑序”、纯化剑诀的妙谛,却似是而非。 ——难不成,这年轻人竟然在创法? 九响之后,难辨佛道的缥缈清音,已传至青城三十六峰各处,李剑诗、燕赤霞、小青虽不明所以,却感到森然冷意,自天穹压来。 仿佛那无垠碧霄中,忽有无穷剑锋倒悬,寒光凛冽、剑气森森,偏生这种冷意并未引发任何元气波动,只是一味鸣响。 对这些大真人境界的纯粹剑修来说,眼前之景,就像是有一位倾国倾城的绝代美人,正独立风雪,衣袂飘扬,却偏偏不愿展露真容,只是孤芳自赏。 这种飘渺朦胧,且只有纯粹剑修才能感受到的绝美,已令三位纯粹剑修抓心挠肝,就连宁采臣亦觉腰侧剑器嗡鸣不已,剑心动荡。 这一刻,他们只能猜想。 ——难不成,是宗主的剑境又有突破? 司马承祯正在聚精会神的观看,却见李云显不知何时,已走出后山洗剑池,来到此处,看着闭目冥思的徐行,目露奇光。 “这等禀赋、这等禀赋……” 他猛地以拳击掌,懊恼道: “这小子,真是天生就该学剑!” 司马承祯看完了全程,知道这种纯粹到抽离外相,虚无缥缈,直指大道妙谛的剑音,本就是杂糅各家手段才得到,便嘿笑道: “若是真只练你们这一家的剑术,只怕徐小友就是练到死,也练不出如此纯粹的剑意,嘿嘿。” 司马承祯虽只是无心之言,却令李云显心头忽地一动,想到了自己那位大弟子,若真是如此,岂不是…… 就在两位真仙的注视中,清音九转后,虽是再难向上拔升,却也未曾回落,反倒是逐渐稳定了下来,内中剑意终显峥嵘气象。 虽仍是莫测难寻,唯有只鳞片爪,仍是令人望而生佩。 赤轮自云中探出半弧,金光将天色梳成淡青,山脊线突然发亮、发烫,似是一道横亘天地的灼痕。 倏然间,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掌抬起,轻轻一晃,便从云中引来一隙明光,将之握在手中,就成了“洗墨剑”的形貌。 司马承祯、李云显却没有去看剑的实体,而是齐齐抬头,望向那贯穿碧霄,撕裂云层的剑痕。 说“撕裂”并不太准确,只因那剑痕虽是如此明显地挂在此处,可却丝毫无碍云层的流动。 如果把云层比作水波,那这剑痕就是水中礁石,不动不摇,但又没有丝毫的存在感,仿佛不存于世。 方才那的剑音,已令三十六峰的所有真人剑修,都有所察觉,当他们看到这极富反差感、无比矛盾的一幕,却只觉道心无比难受。 下一刹那,漆黑剑痕倏然荡开,化为一个方圆五六十丈的幽暗区域,青城元气暴动,似是地水火风齐齐破碎,内中一片光怪陆离。 在列位剑修眼中,这一剑似是将整个大日都给彻底吞没,令天地重归夜幕,甚至引发了一场更加严重的灾害。 其余人不明其妙,李云显、司马承祯却知道,这是因为徐行方才那一剑,已然动摇了某一条天地定律,才会引发如此场景。 李云显立于天谷峰,拂袖一扫,便将这漆黑空洞抹平,顺带镇压了整个青城山的元气波动,令日光重现于世。 这时,徐行的元神法相也已长身而起,仗剑来到李云显身旁,眺望远处虚空,面色发白。 他方才那一剑,蓄势已久,才能有如此声势,自是耗力颇多,可以说这九天修养的成功,都已付诸其中,白辛苦一场。 虽是如此,徐行心中却是一片欣然满足。 这并不奇怪,天下修士,无论是谁,能够斩出方才那一剑,都必然心怀大畅。 李云显转过身来,看着徐行,目光严肃,沉声道: “徐兄,这一剑该如何称呼。” 徐行想起自己前世读过的某本小说,展颜一笑,轻描淡写道: “清音飘渺,仿若上抵白玉京,便叫它‘十二玉楼天外音’吧。” 李云显还没说话,司马承祯已大声叫好。 “好名!”(本章完) 第191章 上清大洞真经,此间事了 听到白玉京和“十二玉楼天外音”一语,李云显虽是面容如常,心中也颇觉欣然。 毕竟,他师尊就曾留下过“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的传世名句。 在李云显看来,徐行取这个名字,既是表达了亲近道门之心,又考虑到了他们剑宗的感受,可谓是一举两得。 ——不愧是金山寺出来的高手,果然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和法海大师如出一辙。 见两人都这样望着自己,徐行笑意不减,拂袖一扫,神意已透出脑宫,挟飘渺清音,将这一道“十二玉楼天外音”的妙法,传给李云显、司马承祯。 这纯化剑意的诀窍,本就是来自于两人的绝学,徐行从中有所领悟,投桃报李,也是应有之意。 司马承祯和李云显,虽是不擅佛法,难以用天鼓雷音印将之完整复现,心中却也浮现出诸多灵感,预备用自家手段再做改良。 品味片刻后,司马承祯才睁开眼,看向身旁的少年、孩童,抚须笑道: “咱们今日这场论道,若是传了出去,也当要流芳百世,为一段佳话。” 李云显先是点点头,又补充道: “前提是,此界还能有百世一说。” 司马承祯闻言,面色不由得一黑,连连拂袖,似是要打散周身霉运,没好气道: “你小子就非要给贫道添堵是吧,去去去去,该炼剑炼剑,没事儿少说话。” 李云显对此不做表示,再次化为剑气,散去后山洗剑池,开始闭关修行。 司马承祯则是道: “炼剑的道理,你已尽知矣,接下来这铸镜的事,有什么不懂的,便可随时来请教。” 老道人说这话时,略带自矜神色。 炼剑一事,李云显的确是天下第一的行家,但论及铸镜,普天之下,根本无人可同司马承祯相提并论。 更何况,徐行方才已经展露过自己的剑道功底,这九日悟剑虽是惊世骇俗,倒也非是无迹可寻。 但这小子铸镜的手法,根本就是还没入门,司马承祯已经做好准备,要好好指点一番徐行,找补一下心理落差。 徐行点了点头,也不跟司马承祯客气,伸出手,直接道: “还请前辈将含象鉴,借我一用。” 虽是性命交修的法宝,但司马承祯却无丝毫犹豫,取出含象鉴交予徐行,只笑言道: “贫道在青城山,只准备修养三个月,等到时间到了,此镜自会随我而去,届时若一无所得,小友可莫要气馁。” 如司马承祯这种真仙的法宝,尤其是亲手炼制的本命法宝,已是一生道行、修为之所凝。 如今的他,已相当于将毕生心血都展现出来,任徐行取用。 但司马承祯毕竟已驻世近千载,这千载岁月积累下来的底蕴,究竟深厚到何种地步,根本是难以想象。 区区三月时间,想要尽数通晓,自是远远不够。 可对上清宗、符箓三宗,乃至整个天下来说,司马承祯这三个月,已是无比宝贵。 徐行自然也是心知肚明,郑重其事地接过了司马承祯的含象鉴,盘膝而坐,仔细钻研起来。 此镜外圆法天,内方则地,配坎离于日月,布云气于山川,右则定位于天渊,左则表威于雷电,八卦咸列,四瞑克周,可谓包其道于乾坤,故曰“含象”。 这几乎已是此界法器的极致,上接星纬七曜、阴阳五行之力,内置连山,以旌五岳,山泽通气,周流为水…… 无论身处何时何地,面对何种敌人,“含象鉴”都可找出与之相生相克的对策,给徐行的感觉,正如法用万物的“周流六虚功”。 不同之处在于,司马承祯当真是从无到有,亲手搭建起了一处包罗万象的小天地,令这种种元气,皆在镜中衍生、变化。 徐行又仔仔细细地拿“含象鉴”,同自己脑中的“昊天镜”本体做对比,并且吸纳其中独属于此界道门的真意法度。 “含象鉴”虽是法宝,仍是以符箓为根基,带着浓烈玄门风格。 在“昊天镜光”映照下,徐行可以清晰看见,在“含象鉴”的形体内部,乃是一片流光溢彩,那些都是充盈其中的元气。 元气没有具体形状,似是介于有无之间,若是凝聚神意,则可以捕捉到,有一枚枚不断旋动、随生随灭的符箓真种。 比起徐行最熟悉那种,充满侵蚀性、进攻性,似是具备独立生命的阴蚀魔文,这种符箓可以说是天地之理的某种外化,所谓“气通天真,神运自然”是也。 这无可计数,规模宏大的符箓种子结合起来,便是上清宗的根本大法,“上清大洞真经”的真意。 司马承祯赖以成名的“景震剑序”、“上清含象剑鉴图”,亦是源于这一部遍述存思之法的“大洞真经”。 虽然碍于门规,司马承祯无法将“上清大洞真经”直接传给徐行,但若徐行能从法宝中有所领悟,也不算是他破戒。 好在,徐行并没有辜负司马承祯的期望。 有“昊天镜光”的加持,一切元气变动、符箓结构,在徐行眼中,皆是纤毫毕现,令其能够从构成含象鉴的符箓种子中,参悟出“大洞真经”之真意。 上清宗虽是没有特别专注于真武荡魔之道,但在其存思之法中,却包含了北方玄武之神的法相神形,以及相应的符箓道基。 不过,由于缺少运用之法,是以很少有上清宗弟子会选择观想玄武法相,至多是请降天之四灵时,顺带修行一把。 可“真武昊天镜”中,本就蕴含有阴阳、生死之变,徐行也不欲走包罗万象一途,只需从中截取这部份真意,就已足够。 更何况,徐行本就对真武道意领会极深,又有“真武七截”、“天罡正气”等法门,也不需要额外的应用之法。 自从获得领悟后,徐行便进入了自进入此界,亦或者说自进入诸天世界以来,最为忙碌的一段时日。 他的两大法相仍是留在天谷峰,各自修行,而徐行的元神则是不断往返于七星井、洗剑池、天谷峰。 在七星井采集星力,重修玄武法相,再造“真武昊天镜”,在洗剑池重炼“洗墨”剑,令此剑的材质、剑意、性灵都能同“十二玉楼天外音”相契,在天谷峰借助地利,修行“十二玉楼天外音”、“大洞真经”…… 此前徐行支援青城山时,并未带上许仙等人,等到大战结束,白素贞又返过身去,将他们也带上了回雁峰。 一时间,原本门可罗雀的回雁峰,竟变得热闹起来。 白素贞做完这些事后,见大局已定,便带着“紫金钵”回了金山寺,连自家妹妹都没来得及见上一面。 只是当小青来到回雁峰,见到那个自称锦烟霞的黑衣少女后,她非但没有半句埋怨,反倒是神情古怪,嘴角抽搐。 过了好半晌,小青还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锦烟霞则是睁大一对圆圆的眼睛,歪着头,似是不明所以,把天真少女的模样演绎得淋漓尽致。 小青却从那双眼睛中,敏锐地察觉到了不怀好意的光,她不着痕迹地转过头,看向最厌恶的许仙,笑容立时敛去,气质清冷。 许仙虽是不明所以,还是朝她笑了笑,小青却只哼了声,便御剑而走,不想和这人多说半句话。 这点小插曲并未放在许仙心上,只因他如今已全身心地沉浸于修炼徐行传给他的武学,柳毅、左擎天,乃至敖峥嵘等人,皆是如此。 徐行自传下武功后,就是诸事缠身,一直带着众人赶路,他们也始终没有时间静下心来,好好参悟其中奥秘。 如今一场大战告终,好不容易有了闲暇时光,他们自是纷纷投入其中,不可自拔。 就连南宫恨在接触了这种武学后,亦表现出了极其浓厚的兴趣,更是不耻下问,对着许仙、柳毅等人诚心求教。 宁采臣和燕赤霞两人,近来倒是处得有些尴尬。 其实对徒弟的神秘身份,燕赤霞也非是全无所知,可在宁采臣坦言自己乃是阴月王朝贵胄后,他还是不由得一阵头晕目眩。 燕赤霞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就是。 ——难不成自己真要脱离青城剑宗,跟那位一起走? 不过燕赤霞虽是忧心徒弟的未来,可把话说开的宁采臣,却是感到了一种如释重负的快感,不再提心吊胆,行事亦变得更为坦荡。 然后,他就在一个夜晚,偶然遇见了正在峰头拜月,借助太阴月华,修行“太阴真炁”的聂小倩。 三月时光,倏然而过。 但首先来找徐行的,却并非是司马承祯,而是同在洗剑池修行的李云显。 这位纯化剑道的大成就者,虽然接触“十二玉楼天外音”只有三个月,却已将之推延至了第十、第十一转,超迈徐行两个境界。 不过,他这次来,并不是要和徐行探讨剑道诀窍,而是有一事相求。 “一事相求?” 徐行皱起眉毛,心头虽是感到奇怪,还是颇为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前辈出手大方,徐某自不会小气,却不知是何事?” 李云显人如其剑,从不爱绕弯子,开门见山道: “我徒弟燕赤霞,因涉及佛、道之法,剑胎有损,无法再走纯化剑道。 但徐小友这条道路,或可助他一臂之力,还请道友不吝赐教。” 李云显说到这里,右手一挥,身前浮现出一张青绿材质的符箓,沉声道: “这张九曜龙渊剑符,乃是七星井百年星力之所聚,算是这件事的酬劳。” 九曜龙渊剑符,正是青城剑宗里,诸多牵引周天星力的剑符中,神通最多、威能最大的一张。 如“计都隐曜剑符”隐匿藏形这等奇能,它有足足九种,更能将九曜星力融汇、精炼、升华成大真人级数的剑气,足堪异宝之称。 拿这张剑符做酬劳,李云显的诚意不可谓不足,徐行闻言,眸光却忽地一动。 “我似乎还没有跟前辈提到过,我欲要在十万大山中开宗立派,预备开辟数条道脉,将我一生所学尽数传承下去。 其中一脉,便是专精剑术,如今宗门正缺人手,若燕兄愿意屈就,我可予他副宗主、掌刑长老一职。” 言语间,徐行已将自己的谋划,用神念的方式,尽数传给了李云显。 李云显这才知道,原来徐行这个“金刚尊”的身份,也是近日来才得到,他的修行根袛,仍是落在旁门。 不过,在如今这个世道,正是旁门道统大显身手之际,是以李云显并没有过多思考,便直接拍板道: “此事可行,燕小子剑心沉寂许久,跟着你去十万大山闯荡一番,也算是机缘。 这一次,西支、南支,以及李林甫都有动向,正好也可趁此机会,试探一番北支、东支的反应,看看他们魔门内部,究竟如何。 至于那处秘境……” 李云显沉吟片刻,又道: “剑宗如此状况,我亦难以分身,就让我宗的护法神君,随你们一同前去。他同那位大鹏王亦有仇怨,正好借此机会了断。” 徐行早听过青城山护法神君的名号,也知道这位曾经被大鹏王夺走了先天阴阳二气,闻言颔首,大喜道: “能得这位之助,已是极其不易,多谢前辈了,至于这张九曜龙渊剑符……” 徐行话还没说完,李云显便抬起手,将剑符直接塞给了他,再摆臂道: “就凭你对剑宗的贡献,我就是让你继承云崖峰,做个峰主也是绰绰有余。 只不过,看法海的意思,似乎并不打算让你直接暴露出身份,既如此,我也帮你遮掩一番,就换成这实质性的法宝吧。” 就在两人交谈间,“含象鉴”已自徐行怀中升腾而起,化为一道流光,纵入天谷峰,只听司马承祯的嗓音遥遥传来,大笑道: “两位,老道去也,异日再会!” 言语落定,又见一条灿白长虹起于山头,破开云海,挟赫赫风雷,朝东方飞纵而去。 徐行收回目光,也不再推辞,只是将“九曜龙渊剑符”收回袖中,目光坚毅,拱手抱拳道: “多谢。” 李云显点点头。 “保重。”(本章完) 第192章 凭天峰平天教主 (万字章节) 和李云显告别后,徐行元神一晃,带着一众法宝,落入天谷峰大殿中,将两大魔身亦收回,再赶往回雁峰。 可他刚从天谷峰升起,就远远望见了极其有趣的一幕,便将遁光收了起来,悄无声息地靠近。 如今乃是月明星稀之时,聂小倩正盘坐于回雁峰顶的一块大石上,运起“太阴真炁”,汲取月华阴气。 “太阴真炁”虽是燕然山绝学,但属性却与阴灵鬼物相契,聂小倩修行不过三月,已颇有造诣。 此前那来自香火信仰的鬼力,也被“太阴真炁”炼化得无比精纯,如臂指使。 而在聂小倩身旁,宁采臣右手握剑,挺立如松,目光时不时地落到这位阴灵少女身上,眼底深处满是疑惑。 宁采臣第一次见到聂小倩,就察觉到了一种从心灵深处涌起的悸动,虽是没有由来,却无比强烈,难以抑制。 对他这种矢志问鼎剑道顶峰的魔族来说,这是绝无仅有的状况,无独有偶,聂小倩亦出现了同样反应。 不过两人都非是寻常人,也怀疑这是否为“他化自在天”作祟,便将此事说给了几位大真人。 不过,燕赤霞等人对此也不敢确定,小青却像是想到了什么,便提议要一人一鬼先一同修行,看看是否还会有别的变动。 聂小倩对此并无异议,反倒是积极向宁采臣请教纯化剑道。 “太阴真炁”本就是“天物刃”的前置,与纯化剑道殊途同归,宁采臣又是一位天资纵横的剑道真人,指点聂小倩自然绰绰有余。 但宁采臣越是和聂小倩相处,就越是觉得别扭,似乎这位少女的一颦一笑,都带着一种无形之力,撩拨他的心弦。 这种感觉,宁采臣非是第一次体验。 他当年初见腰间这柄“一夕剑”时,就曾有过类似感受。 正因宁采臣能够拿起自黄举天后,便再无人能使用的“一夕剑”,他才拥有随意进出阴月王朝的自由,甚至被冠以“皇子”之名,成为了王朝第一顺位继承人。 那时,老师告诉他,“一夕剑”乃是天魔星碎片所炼,得到此剑的承认,就意味着他七夜乃是命中注定,要一统五方魔教的魔君。 现如今,许久不用“七夜”之名的宁采臣,注视着眼前这位少女,耳畔萦绕着老师当年的言语,心中复杂难明。 对他来说,突然闯入自己生活的聂小倩,更像是一个征兆。 ——被那宿命迎头追上的征兆。 好在,宁采臣对此早有预料,也知道那是避不开、逃不了的事。 所以他才会学剑。 惟有腰间这柄剑,才能帮助他斩断宿命的枷锁,令七夜摆脱魔族身份,做他想做的青城剑宗道传、回雁峰首席弟子宁采臣。 宁采臣正思索间,忽地嗅到一缕幽香。 他忽地睁开眼,却见仿若青烟凝成的聂小倩,正浮在自己身前,眉头轻蹙,轻声道: “宁公子,可是想到了什么……?” 聂小倩看着脊背挺直如剑,神容肃穆的宁采臣,却好似从他那冷硬的身躯轮廓中,听到了来自其人心底深处的涛声。 那是情绪大潮拍打胸膛,回卷自四肢百骸,乃至全身各处时,才能发出来的声音。 聂小倩忽然意识到,这个一向作书生打扮,举止谦和有礼的剑客,还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她也想起来,徐行此前曾经提到过,自己的存在,与魔道本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么宁公子是否也是因为如此,才会令自己生出这种不同寻常的触动? 聂小倩思及此处,目光中便多了一丝怜意,那非是居高临下的垂怜,而是设身处地、感同身受的同情。 少女上前几步,纱裙在月光下飘摇,伸出皓白素手,握成一个小拳头,在宁采臣身前轻轻地晃了晃,柔声道: “宁公子,没事的。” 宁采臣虽是不知道聂小倩为何这么说,闻言却还是露出笑容,心中更涌起难以言喻的暖意,点点头,温声道: “聂姑娘,谢谢你。” 回雁峰山外,燕赤霞正御剑悬停于一朵乌云中,俯瞰两人的交流,神色颇为复杂,既有欣慰,又有些迟疑。 这些天来,燕赤霞本就因宁采臣的身份而犯愁,如今见他和聂小倩相谈甚欢,此前有过的想法,再次涌上心头。 ——我是不是真的该去十万大山? 就在这时,一个不那么熟悉,却颇有个人特质的清朗嗓音,在燕赤霞身后响起,乐呵呵地道: “没想到,燕兄竟然也有此雅兴,何不同徐某一起欣赏这良辰美景?” 燕赤霞猛地回过头,却见徐行正立在自己身后,青衫飘摇,同样望向回雁峰,神情感慨,目光欣然。 他先是一惊,复又平息,望向头顶那轮皎然明月,哈哈笑了几声,才扶着虬髯道: “今夜月色的确不差,令燕某心醉矣。” 徐行闻言,摇了摇头,再次望向宁采臣和聂小倩,微微一笑,悠然道: “燕兄误会了,对你我这等人来说,月色又有何值得赏玩之处,少年少女的相处往来,才真正一观嘛。” 言语间,徐行回忆起当初自己和厉若海并肩行于武当山中的情景,目中便流露出些怀念色彩。 虽然从时日来看,并未过去多久,但每当徐行见到类似场景,心中都不禁泛起些恍若隔世之感。 就好像那不是发生于几个月前,而是一百年前的事。 徐行想到这里,摇了摇头,不由得在心中自嘲道——我是不是已有些老? 燕赤霞被徐行叫破了行藏,本还有些不好意思,见他如此坦然地描述“偷窥”,心中倒油然升起些佩服之情。 ——不愧是当宗主的,脸皮就是厚。 他本来想这么说,只是看到徐行那种怀念神情,却又将这话吞了回去,意识到这位尊者方才所说,实是肺腑之言。 燕赤霞又想起徐行的金刚尊身份,忽然有些搞不清楚了。 ——难不成,你们金山寺还有规矩,没几段感情经历,都当不上三尊? 徐行看了会儿后,又转过头,看向燕赤霞,轻描淡写道: “燕兄,你和你那两位弟子的事,我已经同李前辈聊过了。他说了,同意你并入我宗,为一脉峰主。” “师尊同意了?” 燕赤霞神情一愣。 在他的印象中,李云显虽是没什么门户之见,却也极其坚持剑道正统。 正因如此,他们青城剑宗与正一道这个“同宗兄弟”的关系,才会闹得如此之僵。 徐行没说话,只是掏出李云显所赐的“九曜龙渊剑符”,在燕赤霞面前晃了晃,又道: “这三个月里,我和李掌教、司马祖师合力,创出来一门以外道之法,求得至纯剑意的剑诀。 我将之命名为‘十二玉楼天外音’。 李掌教也正是见识了这门剑诀,认为它可以帮你解决如今修行上的桎梏,才同意了此事。” 徐行言语间,也用神念把“十二玉楼天外音”的部分原理,传给了燕赤霞,令他知道自己所言非虚。 燕赤霞本就是青城剑宗里,除了李云显之外,在纯化剑道上最有建树的大真人,如今一接触“十二玉楼天外音”,当即便沉浸了进去。 其人眼中神采越来越亮,光芒越来越盛,过了半刻钟后,他猛地转过头来,看着徐行,神情古怪,嗓音干涩: “徐、徐兄,你真是……” 燕赤霞想了好半晌,都没想出来一个合适的形容,最后只能摇摇头,叹出一口气,神情挫败。 徐行虽然说,这道剑诀是他和李云显、司马承祯一起研究出来,但燕赤霞对两位真仙的剑术道法都很熟悉,自然能够看出真相。 徐行对这种目光,已经有了极强的免疫力,只一笑置之,又道: “李掌教还说,让那位护法神君,也随我们走一趟十万大山,我先去找找他。” 徐行此前现身青城山,与裴征圣、李剑诗交手时,就见识过南宫恨动手的模样,对这头格外凶悍的熊猫印象深刻,更记住了他的气机。 所以,徐行根本不需要燕赤霞指路,只是冥思片刻,便找到了南宫恨的所在,身形一动,便化长虹,破空而去。 如今,南宫恨和钱塘君,正在青城后山的一处幽深山林中,试验从许仙、柳毅等人身上得到的全新领悟。 许仙等人虽然因为事先没有得到徐行的首肯,不能把功法全须全尾地传给南宫恨,但这熊猫的武道天资,也实在是称得上“恐怖”二字。 南宫恨只是看了看他们练功的场景,就能把各种神意领会得七七八八,他也根本不去思考什么经脉、窍穴,只是用强悍至极的体魄,将真气储存起来。 不过,南宫恨虽是进展神速,却也非是没有别的烦恼。 山林中,和钱塘君交手过百招后,南宫恨那张黑白相间的熊脸,都已被染成一片鎏金色泽,毛发根根竖立,显是将“九阳神功”真意催发到极致。 但与之相对的另一种太阴之力,却根本无法同九阳神功匹敌,若将南宫恨的功体分成十份,这股阴力最多只得三成。 ——能有三成,还是因为南宫恨这些年来,一直在尝试用后天手段,练回自己的本命神通,积攒了些妖元法力。 钱塘君窥中破绽,“六祸禁法”上手,一身浑厚妖元转为炎属,周身焰光升腾,威严袍服鼓起,大袖下荡开厚重火云,一掌拍向南宫恨胸腹。 虽然只是试招,两人也始终控制着破坏范围,不至于影响青城地气,但钱塘君这一式“炎祸”,仍是将天地灾劫之意,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一掌拍出,南宫恨只觉风云变色,大地剧烈震荡,似是沉睡于地肺深处的太古毒焰都被钱塘君引动,要破土而出,将他的坚韧妖躯焚成灰烬。 南宫恨立时意识到,这些天来,也不只是自己有进步。 钱塘君在参悟徐行带来的武学真意后,亦令“六祸禁法”越发精巧,除去纯粹的破坏力外,更带上了强烈的精神威压。 熊猫知道对手厉害,神情却更为兴奋,嘴角勾起狞笑,右掌一翻一压,九阳真劲聚于掌中,金光辉煌灿烂,是不闪不避,要同钱塘君硬碰硬地拼过这一招。 不过,这一击却并未造成任何破坏,亦没有对青城山环境造成丝毫影响。 只因在他们身前,已多了一条青衣人影。 徐行左手按住钱塘君的拳头,右手翻掌,抵住南宫恨的右掌,身后阴阳二气飞旋疾转,宛如涡流,将这两股劲力消磨殆尽。 钱塘君看见徐行的身影,也不见多少惊讶,只是收回手,向后退了两步,才看向他,感慨道: “看来你这些天,收获不小。” 徐行也不隐瞒,坦然道: “还要多谢那两位前辈相助。” 南宫恨则是闭起眼,仔细感受着徐行用阴阳二气化劲的手段。 过了一会儿,他体内的九阳、太阴之气,亦按着与之类似的方式,同样旋动起来,涡流却只持续了短短一个呼吸,便宣告破碎。 南宫恨身形一震,嘴角渗出朱红血痕,却只是抬手一抹,双目紧盯徐行。 其中含义甚为复杂,有疑惑、震憾、感慨、兴奋,最后,万千心绪只化作一句: “这是什么手段?” 徐行见南宫恨这副痴迷模样,只觉得分外熟悉,笑了笑。 “这一招叫做真武太极拳,你想学,我教你啊。 正好,我已经同李掌教说好,让阁下随我走一趟十万大山,咱们可以在路上好生交流一番。” “十万大山?” 听到这四个字,南宫恨目光一凝。 南宫恨先前作战时,一向是狂态毕露,尽显睥睨之态,对敌手唯有轻蔑,从不曾存有必杀的执念。 但现在不一样,很不一样。 他那对圆溜溜的熊眼中,忽地多了一种凌厉至极,令人望而生畏,不敢再与之对视片刻的锐气锋芒。 察觉到这股锋芒,徐行满意地笑起来,抚掌道: “很好,就是这样的斗志、杀意。” 但南宫恨并没有被仇恨冲昏头脑,反倒是冷静分析道: “那厮还有几名结拜兄弟,每一个都是天赋异禀的上古神兽血裔,战力卓绝,不可以等闲大真人视之。 除此之外,他背后还有一众魔门北支高手相助,你我再加这条老赤龙,还不够。” 钱塘君听到这番话,看了眼南宫恨,面上不由得流露出讶然神色。 他显然是没想到,这头看上去脑子里只长肌肉的熊猫,竟然还有如此冷静的一面。 南宫恨注意到钱塘君的目光,冷哼一声,右手一挥,凝聚出一柄阴阳扇,轻轻摇动。 这熊猫手持羽扇的模样,竟当真有几分饱读诗书的文人气质。 徐行听罢,只问了一个问题: “那位北方天魔,会不会为了他出手?” 南宫恨思索了会儿,才道: “应当不会,这鸟厮之所以隐于十万大山,就是因为同北支那位有矛盾,但天魔级数的保命手段,却未必没有。” 徐行听罢,只道一句: “那就无妨。” 轻描淡写的四个字,却令南宫恨、钱塘君无比清晰地明白了他的意思。 ——天魔之下,无论对手是谁,有何种神通法宝,他都可战而胜之。 两位在大真人级数中,也算顶尖高手的强者,听到这等狂言,本该感到愤怒、荒谬。 可是看着徐行的面容,他们却皆心生一种奇妙感触。 ——此人所言,绝无丝毫虚假。 这种信服力并非是无来由,而是徐行用一次又一次夸张的战例表现,在一熊一龙脑海中烙印下的深刻印象。 就算是南宫恨这等自视甚高、狂傲至极的人物,都不曾提出任何异议,只是深深看了徐行一眼,桀骜道: “届时,黑白郎君要与那鸟厮单打独斗,亲手撕烂他的鸟翅,以报此仇。” 徐行点头,敛容道: “我保证,等对上他时,不会有人再来打扰你的战斗。但你若是不敌,我也不会放任你战死。” 南宫恨闻言,目绽凶光,昂首狂笑,巨响如雷鸣滚滚,傲气尽显。 “废言!” 见说通了两人,徐行也不耽搁,带着他们又来到了回雁峰,将一众预备弟子都召集起来,宣布了即将启程赶往十万大山的消息。 其他人都知道此事,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地收拾起来。 李修儒此时正在同许仙探讨医术,忽然听到这个消息后,还有些不舍。 他虽是爱医术胜过爱剑道,但终究还是有身为剑宗弟子的自觉,是以并没有打算与许仙一同前往十万大山。 只是,李修儒刚和许仙告别,准备回转山门,告知师父、师兄这件事时,一回头,就看见燕赤霞和宁采臣正站在身后。 燕赤霞拎着个大包袱,垂头看了下李修儒,奇怪道: “修儒,你没有东西要带走?” “啊?” 李修儒愣了愣,又看向同样拎了个小布包的师兄,不明所以。 宁采臣到底和李修儒相处得多些,一看小师弟这模样,便轻声道: “师父已经同意徐宗主的邀请,准备前往十万大山,出任掌刑一职,咱们也跟着一起去。”李修儒又是一愣,心中却不禁涌出一阵喜悦——既然这样,那我不是又可以同许大哥学更多医术了? 不消一时三刻,便见十来条遁光冲天而起,远离青城地界,朝着十万大山飞去。 青城山中,李云显、李剑诗正并肩而立,目送那些破空远去的遁光。 李剑诗看了会儿,有些埋怨道: “掌教,小燕倒也罢了,怎么修儒也要跟着一起去?” 李修儒虽是回雁峰弟子,却也是李剑诗的族中后辈,李剑诗对其自然颇为关心。 李云显却不以为意道: “修儒这孩子,固然是天生仁心,但他养成如今这种性格,也有我们的缘故。 这些年来,在青城山中,他实在是被保护得太好,不曾见过真正残酷的世道。 如今正好,让他也跟着去十万大山中闯一闯,无论他是否改变想法,至少都应该比以往想得更深一层。” 言毕,李云显又看向正在思索的李剑诗,语重心长道: “修儒毕竟还小,多经历一些,没有坏处。” 李剑诗听完李云显这番话后,面容却有些古怪。 要知道,这位掌教在以前,一向是惜字如金,哪怕对他们这几位大真人,也几乎从不出言干涉。 今天哪怕是事关修儒,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也算是破天荒了。 李云显察觉到李剑诗的古怪目光,只理所当然道: “从前有裴师弟在,我可以专心剑道,如今他已死,有些事,我自然要亲力亲为。 更何况,这些事本就该我这个当家做主的来操心。” 言及此处,李剑诗面容一变,知道李云显仍是为裴征圣之死而自责,张了张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叹道: “有劳宗主费心。” “有劳吗?” 李云显闻言,摇了摇头,并未继续这个话题,只是负手而立,眺望远方,叹道: “世情人心,虽是中央魔主掌上玩物,你我之辈,却也不可对此一无所知。 除了淬炼剑锋外,一山弟子人心所向,亦要你我来把控。 如若不然,便无异于太阿倒持,于如今世道有害无益。” 李剑诗听闻此言,心中也是颇多感悟,默默颔首。 李云显说完了这些感悟,拂袖一扫,又道: “吩咐下去,明日我将在天谷峰讲道,传授剑术,宗内弟子,但凡凝聚剑胎者,皆可来殿外听讲。” 一直以来,李云显这位掌教至尊,虽是青城剑宗里最无可争议的支柱,却也与寻常弟子距离甚远。 只因李云显在纯化剑道上,已经走出去太远,就连李剑诗、裴征圣这些大真人,都无法理解他的剑道境界。 李云显也因剑道天赋太过超卓,而不知道究竟该如何教导弟子。 九成九剑宗弟子遇见的天堑关隘,在他眼中,连小水沟都算不上,不过是一跃而过罢了,还有什么技巧可言? 正因如此,李云显在剑宗众弟子眼中,比起师长前辈,更像是云中仙人,抑或是一座剑道上的丰碑,可望而不可及。 这也是他第一次,提出要公开为宗内弟子讲道,李剑诗虽是不知道他究竟要讲什么,却也由此明白自家掌教的决心。 所以,她点了点头,并未提出任何异议,腰间潮汐瑰瑕一震,亦打出数十条剑光,向诸位真人峰主传讯。 就在青城剑宗积极筹备这场讲道时,一个消息,已从五方魔教传出,以暴风之势,席卷天下。 先前运用魔门手段,打杀王彦章化身,覆灭南支总坛的赤劫魔君,在闯了金山寺后,竟然又找上了青城剑宗! 这一次,他又杀了云崖峰主裴征圣,还破坏了魔门西支的一项绝密谋划,甚至伤了西方天魔安禄山的法相! 现在,除去法海等寥寥几位,知晓真相之人外,天下间所有大势力的掌门人,都在思考一个问题: ——这人究竟想要干什么? 一个横空出世的魔门强者,固然令人感到畏惧。 但一个随心所欲、肆意妄为,且具备极强力量的疯子,却无疑更为可怖。 谁也不知道,这人的下一个目标究竟是谁,谁也不知道,他究竟还能做出怎样的大事。 不过,还有另外一批人在得知此事后,有了截然不同的反应。 如今魔门东支的掌门人公开表示,无论这赤劫魔君究竟是哪一派的传人,只要他愿意加入东支,都可以成为仅在他一人之下的副掌门。 法海在得知这个消息后,看着手中那遍布凹痕,几要碎裂的紫金钵,露出了饶有兴趣的笑容。 他抚摸着光滑的下颌,啧啧称奇: “‘紫金钵’分明已受创严重,可那情报中却不曾提到一句,看来安禄山这厮,也没安好心啊。” 法海信手一抛,将紫金钵丢入镇江,令其沉入水底,以水脉精气缓缓为其修复创伤,悠然道: “连这种手段都用上,看来魔门内部的分裂,距离全面开战,也要不了多久……” —— 就在整个天下,都因徐行的举动而掀起轩然大波时,他已带着自己选中的弟子们,来到了云遮雾绕的十万大山。 中元节后又三月,已近小雪时分,天地间已颇为肃冷,霜气浓郁,可进入此地,却是满目碧绿。 青草泥土混合着蕊芬芳的清新气息,不由分说地扑面袭来,钻进众人的鼻子里。 “勃勃生机”这四个字,都已无法准确地形容出十万大山的景致,徐行看着眼前场景,第一个感想就是大。 好大。 无论草木、山石、藤条,乃至其他的什么存在,在十万大山中都显得格外的大,也格外的翠绿。 一般来说,绿色这种代表生命的颜色,总是会令人感到温馨、温暖,但在这里不一样。 因生命力过于旺盛,这里的绿色,甚至给人一种凶猛的侵略性。 似乎这些草木已将他们一行人彻底包围,只待时机一至,便要暴起,将众人撕碎吞噬,化为养料。 就算是钱塘君置身其中,都感到一阵阵的不自在。 南宫恨回到久违的家乡,却是露出狞笑,毫无顾忌地长吸一口气,将遍布空气的生机吞入腹中。 不消片刻功夫,周遭那些草木的绿意,便削减了不止一个档次,带来的危机感和侵略性亦不复存在。 南宫恨拍了拍圆滚滚的肚子,眯起乌黑熊眼,打了个舒畅的饱嗝儿,才悠然道: “十万大山,是个排外的地方,但想要融入进去,也很简单。” 熊猫转过笨重的身子,望向身后众人,尤其是许仙、柳毅这种修为低微之辈,咧开嘴,露出一惯的狂傲之态。 “那就是让原住民知道,你比他们都要强!” 许仙等人这些天来,也和徐行学了不少,修为虽是高低不一,志气、骨气倒是磨出来不少,直面南宫恨的目光,竟无一人退避。 徐行见状,也觉颇为满意。 他自从抽出手来后,便一直在研究,如何运用情绪神通,以及“心魔精进法”,为手下这些弟子提升修为。 如今一看,成效果然不菲。 徐行露出笑容,欣然道: “听起来,的确是个适合徐某大展拳脚的好地方,南宫兄,走吧。” 在进入十万大山前,南宫恨就提到过自己知道一处所在,山头尤其高,直插云天,下接地肺,极其适合建立宗门。 坏处就是太过显眼,就算当真在此处扎根下来,只怕也要受到十万大山中,各方妖王的围攻。 徐行却说不必担心此事。 按他的想法,最好是一次性把十万大山中,有名有姓的妖王全部引来,毕其功于一役,省得日后麻烦。 南宫恨听到这番话后,亦是无言许久。 他虽是已算是颇为自信,但不得不承认,比起徐行来,还是差了不止一筹。 得了徐行的吩咐,南宫恨也不再耽搁,带着众人直接飞向那处所在,大张旗鼓,毫不掩饰。 正如南宫恨所说,在十万大山中生存的唯一准则,便是展露实力。 虽然众人都能感受到,暗地里正有无数双目光,正在窥伺着自己,但在徐行、钱塘君、南宫恨三位大真人的气机震慑下,偏偏没有一人,亦或者一妖,敢于跳出来。 当然,可以预见的事,他们这种行为虽是能免去一时的麻烦,定然也会在十万大山的妖王圈子中,引发更大的轰动。 不过,徐行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又过了一会儿,他们眼中逐渐出现一片七彩缤纷的雾霭烟岚,如轻纱绸缎,自地脉裂隙中蒸腾而起,所过之处,金石消融。 天际云流亦疾涌不止,化为九个涡旋,将瘴气牵引上天,结成一挂帘幕,笼罩山体,峰头直入云中,不见踪迹。 南宫恨看着那团瘴气,沉声道: “那是五行劫煞,能令五行之属逆乱倒错,唯有身具阴阳道基,且阴阳二气极其纯粹者,才能破开瘴气,进入其中。” 人群中,柳毅乍见这五色烟岚,面色倏然一变。 这种奇景在他所学的风水道统中亦有记载,乃是天时、地气交融的奇珍,威力绝大。 若是能够以虚空法宝,将之收束,即便是真人修士,沾染了一缕烟岚,法体也要溃散崩坏。 看了一会儿后,南宫恨又补充道: “我的五绝神功,便是在其中练成。” 熊猫这话说得有些含糊,徐行却很快反应过来,明白了他的意思,直接问道: “所以,那头夺了你道基的大鹏,也有可能进入其中?” 提及这个仇人,南宫恨也不见丝毫情绪波动,只是点头。 就在南宫恨和徐行交谈间,山峰顶端,有一头身长丈许的白毛鼠,正口吐银白真火,祭炼一杆沉浮于五色烟气中的长枪。 银白真火凝为一线,落入烟岚中,引得其中错乱颠倒的五行元气剧烈震荡,化成连绵爆破的雷鸣,震得枪身不断颤动,嗡鸣不已。 五行元气和银白真火,亦通过这种震动,不断渗透进构成长枪的种种符箓中,令枪杆、锋刃都焕发出明锐辉光。 白毛鼠祭炼了会儿后,便忽然察觉到不对——今天这五行劫煞的力量,怎么比以往微弱了些许? 这白毛鼠在这座山上,已经祭炼了十来年的法宝,对五行劫煞的变动极其敏感,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异状,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难不成,有人正在试图撕裂五行劫煞,进入凭天峰? 这个念头刚浮现出来,白毛鼠只觉无比荒谬,五行劫煞之力何等可怖,他是再清楚不过。 就算是大真人级数的强者,没有对应的法宝相助,也决计进不来。 而且整个十万大山中,谁不知道凭天峰乃是大鹏王的领地,就算有那个实力的,也绝不敢私自闯入其中。 ——难不成,是外面来的人? 过于强悍的五行劫煞,不只是白毛鼠的天然屏障,也令他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只能在山峰中暗自猜测,心头越发不安。 若是十万大山的原住民倒还好说,以他的身份,多半都还能挣得几分颜面。 可要真是那些外来人,今日之事,只怕难以善了。 白毛鼠知道,像他这种出身不凡、血脉高贵的妖族,对外面的人来说,那便是行走的宝库。 皮肉筋骨、脏腑血髓,乃至魂魄元神,都是炼宝的好材料,那些外来者绝不会有丝毫浪费。 更何况,他手上这杆神枪,亦是一件不可多得的重宝。 如果让这杆神枪落到对方手中,他就算是能逃得性命,大王也绝不会放过他。 想到这里,白毛鼠决定不再坐以待毙,必须要有所行动。 他爪子一晃,便将长枪摄入爪中,身形一团一裹,便化为一只寸许小白鼠,山峰顶端滚落下去,连丝毫烟尘都不曾激起。 来到山峰背面,白毛鼠从尾巴尖,逼出来一滴精血,流进银白长枪中,再以尾巴缠住枪杆,朝着五色烟岚,轻飘飘地点了一枪。 枪刃尖端,忽地亮起一点亮银光泽,极其璀璨,不像是光芒,倒像是一滴实质化的水银,那都是精粹至极的玄阴月华。 虽然只有阴属之力,但由于这股力量太过精纯,饶是足以逆乱五行、颠倒天地的五行劫煞,也不能令其分解。 可就在此时,那白毛鼠身后,却传来一声带着惋惜意味的叹息。 “浪费,实在是浪费。” 只是听到这个声音,白毛鼠就能想象出,一名人类在自己身后,摇头晃脑的模样。 他心中大骇,却不敢回头去望,而是四肢用力,身躯挂在枪杆上,朝着山峰外猛地跃出去。 可白毛鼠刚一离地,身后便传来一股绝大力量,扯住他的后颈肉,将他拎在手中,四肢无所依。 与此同时,那杆神枪和枪尖凝聚出的精粹月华,也落到了那人手中。 徐行右手拎着白毛鼠,左手提着长枪,目光紧盯身前悬停那一滴银白露滴,满意点头。 这种浓度的月华,即便是他也要提取多时,才能凝聚出一滴,正好可以给宁采臣,让他送给聂小倩。 至于这杆枪,品秩不低,柳毅如今还没个趁手武器,不如就送给他。 身为勘探山河龙脉的风水师,拿着当个行山杖也好。 刚一入这凭天峰,就有如此收获,徐行也是心情大好。 ——开门大吉,看来此地果真是我的福地,不错,不错。 带着这种喜意,徐行只觉手中那头小老鼠,都显得眉清目秀起来,笑呵呵地道: “这位……鼠兄,不知道是哪位妖王麾下?” 在小白鼠眼中,一脸和善的徐行身上,却充斥着如渊如海,无比深重的威严,令他全身的元气流动都变得艰涩、凝滞。 小白鼠吞了口唾沫,干涩道: “我家大王乃是蚀月鼠王,乃大鹏王的结拜兄弟,前、前辈……” 听到这两个名字,徐行神色虽是未变,小白鼠却敏锐察觉到一种莫名的凶险意味,那种无形威势更是大盛。 小白鼠当即意识到,这定然是一位更胜自家大王,甚至可能不输大鹏王的绝世强者,自不敢有所隐瞒。 徐行这才知道,小白鼠乃是蚀月鼠王的嫡亲血裔,具备其人的蚀月神通,天生亲近月华,又破障之能,故此才被派到凭天峰来,为鼠王祭炼法宝。 听罢,徐行拂袖一扫,将身前烟岚轻轻拂去,打开一条畅通无阻的道路,将小白鼠放在地上,微笑道: “既然如此,那你就回去,告诉你家大王,还有大鹏王,从今天起,凭天峰归我了。 他们要是不满意,本人在此处,随时恭候。” 小白鼠一听徐行的口吻,更加确定这位正是专门来此挑衅,畏畏缩缩一阵后,还是开口问道: “敢问阁下,是何来历?我回去后,也好同我家大王分说。” 徐行其实一直在想,自己将要开创的宗门,究竟要叫什么名字,如今听到“凭天峰”的地名,忽地心有所感,笑道: “你就告诉他,是凭天峰平天教主,徐行徐踏法,承蒙江湖朋友抬爱,也送了我另一个名号,唤作‘赤劫魔君’。”(本章完) 第193章 迦楼罗王朱粲 (6300,祝大家除夕快乐!) 整个十万大山都知道,这位鼠王平生最大的乐事,便是享用各种珍馐美食,且从不知节制,往往是吃到腹痛如绞,都不肯罢手。 据说鼠王当年之所以同大鹏王合作,联手伏杀南宫恨,就是为了尝一尝这天地间惟有一头的异兽,究竟是何等滋味。 正因这种种逸闻,所以十万大山中,有很多妖王都怀疑,蚀月鼠王的鼠身会否只是伪装,其实本体乃是一头饕餮? 当小白鼠运使遁地神通,一路自凭天峰穿行千里,返回自家巢穴时,蚀月鼠王也一如既往地高居王座,大快朵颐。 那条格外宽阔的餐桌上,正摆放着一头不知本体为何的巨兽,身长约有十丈许,已被鼠王吃得只剩骨架。 吃完最后一口肉后,鼠王满足地瘫倒在石制王座上,青灰色肚皮撑得油光水亮,褶皱深得甚至能陷进去成年男子。 肚腩层层叠叠地铺开,随着呼噜声一鼓一缩,像是擂动的皮鼓,发出代表欢愉的沉闷响声。 鼠王麾下的妖怪们都知道,自家大王吃饱喝足时最为开怀惬意,也最是暴躁易怒。 所以,在鼠王进食时,洞窟中数以千计的各类精怪,都不敢发出任何声响,生怕扰了大王的“雅兴”。 鼠王刚刚躺下没一会儿,便抬起肥硕的大脑袋,望向洞窟外,被肥肉淹没的眼皮撑开一线,目中流露出惊疑不定之色。 过了会儿,小白鼠破开洞窟底层,从坚逾金铁的土壤中探出头来,猛地扑倒在鼠王座前,涕泗横流,大哭道: “大王!大王!魔门打过来了!凭天峰被人给占了,您的枪也被那人抢了啊!” 鼠王虽是刚察觉到小白鼠的气息时,就知道凭天峰定然已生了变故,听到这番话,还是感觉一股郁气从心底生出,冲得胸膛突突地疼。 他猛地撑起身子,尖声利啸道: “是谁!” 鼠王就这么一动,便让原本宽阔的洞窟变得无比逼仄,就像是用肥肉把空气都迫了出去,占据了前后左右、上下四方。 小白鼠跟随鼠王已有两三百年,却从未见过他如此愤怒的模样,可心底深处,却没有涌现出本应有的惧怕。 见过了那位貌似和和气气,实则深不可测的赤劫魔君后,小白鼠再见鼠王,竟然从他那不住流动、颤抖的肉山身躯中,看出了一丝色厉内荏的味道。 小白鼠丝毫不敢表露出来,只是伏在地上,道出了那人自称的名号。 “他、他说他叫徐行徐踏法,乃是凭天峰平天教主,还有名号叫、叫做‘赤劫魔君’……” “赤劫魔君?!” 鼠王听到这四个字,像是被无形天雷劈中,浑身肥肉忽地一同颤抖起来,如波涛浪涌,层层叠叠。 任何人看到他如今这副模样,都不会认为这是雄霸一方、威震十万大山的绝代妖王,而只会把他当成一座山。 一座由脂肪堆积而成,活化过来的肉山。 小白鼠这十几年来,都在凭天峰替鼠王祭炼法宝,未曾出山一步,是以并不清楚这四个字的分量。 但他一见鼠王这反应,就知道那位“赤劫魔君”,定然是魔道中绝世强人。 小白鼠只是还有些疑惑。 ——自己不过才进去了十几年,魔道中,竟然又出了这种级数的高手,怎地此前从未听闻过? 鼠王也没有和他解释的意思,只是心中思索不停——这个疯子,来十万大山干什么,还一来就抢了凭天峰? 十万大山这些妖王们,虽是几乎从不踏出此地,却也始终密切关注着天下局势,尤其是那些横空出世的强者。 赤劫魔君,毫无疑问便是其中一个,而且还是一众后起之秀中,最为突出的那个。 以蚀月鼠王的资历和修为,本也不至于怕了一个魔门后辈,只是他的战绩太过彪悍,行事又总能出人意料,实在是难以琢磨。 不过冷静下来后,鼠王还是咂摸出了一点味道,这凭天峰平天教主的名头,应当是来了此地才取的。 难不成,这厮是要在此处开宗立派? 鼠王越想越觉得不无可能。 毕竟这后辈的神通虽是深不可测,却也始终不曾显露过什么来历根脚,又好像没有拜入魔教五大真统中任何一脉。 对这样的人来说,不说开宗立派,占山为王,招揽势力,还是很有可能。 毕竟,只要不成真仙,纵然神通再强,也总要有人助拳。 当初那黑白熊猫虽然自恃神通,横行一时,最后不也是栽在他们手中了? 念及此处,蚀月鼠王眸光浮动,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那杆神枪虽是上古异宝,但对他来说,也没有重要到无可替代的地步。 为此和那疯子对上,是否有些不值? 但是,这厮既然想占据凭天峰,无疑要直接挑上大鹏,不妨先去找他商量一番。 拿定主意后,鼠王也不耽搁,只是看了白毛鼠一眼,沉吟片刻后,反而安慰道: “遇上这疯子,也算你时运不济,罢了罢了,先在洞中休养一番,我先去寻那大鹏,再做计较。” 言毕,鼠王一挥手,肥硕而庞大的身躯,已破开地层,又朝大鹏鸟的巢穴钻去。 大鹏王所在的巢穴,位于十万大山最中心区域,居中的一处险峻高峰上,那座山峰顶端,本栖息着一株万年栖霞木。 草木之精修行尤其不易,这株栖霞木历经万年,已有成仙得道之望,却被黄举天看中,施展手段,炼去了内中精魄。 残留下来的树身,则被赠与了大鹏王,成了他的巢穴。 这株栖霞木通体遍布琉璃金丝纹路,能凝结大日之精为己用,每到日出之时,林叶间都会荡开片片霞光,充盈天地,瑰艳绮丽,足称绝景。 饶是蚀月鼠王已经对此处极为熟悉,但每一次来,眺望这一幕,仍是不免为之感到震憾。 除去景致本身外,更令他震憾,乃至惊恐的是另外一件事。 ——如此伟大的存在,到头来竟然仍是未能得偿所愿,羽化登仙,破空飞升,反倒是被黄举天炼化,空留躯壳。 这位东方天魔,究竟已经强悍到了什么地步?! 也正因看见了万年栖霞木的结局,蚀月鼠王才会对大道心灰意冷,转而与大鹏王结拜,纵情声色,沉迷享乐。 在原地驻足片刻后,蚀月鼠王摇了摇头,化为一个袒露肚皮的大胖子,晃悠悠地走向山峰,大声嚷嚷道: “大哥,大哥,三弟求见!” 嚷嚷了几声后,栖霞木一颤,树冠高处,落下来两道神光,在蚀月鼠王身前,化成两头一黑一白、人立而起的大熊。 白熊头戴僧帽,身披鎏金袈裟,手持一杆金光灿灿、缀金带玉的禅杖,脚踩一双僧履,一张圆圆的熊脸宝相庄严,浑似坐镇大雄宝殿的高僧大德。 黑熊戴了一顶莲冠,穿一袭格外宽大,却仍旧塞得鼓鼓囊囊的月白道袍,后负桃木剑,腰间玉带上挂了一串黄铜彩绘斩鬼钱,如一位云游天下、攘邪拔魔的道门天师。 蚀月鼠王一眼望去,便可以清晰认出,这赫然是两名战力不俗的大真人——大鹏王又是从哪里,找来这么两头非同寻常的熊类神兽? 蚀月鼠王又看了会儿这两头熊的面容后,忽地品出一丝熟悉意味,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怔怔道: “你、你们是……” 白熊僧人右手持禅杖,左手竖起,立在身前,笑容悲悯,目光温和,轻声道: “参见施主。” 黑熊道人目光桀骜,大袖一甩,腰间斩鬼钱叮当作响,激荡出五色神光,冷声道: “要见主人,就跟我们来吧。” 蚀月鼠王将冲到嗓子眼里的话,都给咽了回去,心中却对两头熊的身份隐有明悟。 这两头熊,赫然便是大鹏王从南宫恨身上夺来的阴阳二气所化, 但是这种把死物化为活物,甚至还令其拥有大真人级数力量的手段,却令蚀月鼠王分外惊讶,难以置信。 在他的印象中,这分明是真仙人物,且是在真仙境界沉浸许久的人物,才能拥有的手段。 大鹏王究竟是如何做到? 难道是黄举天出手,抑或是他父亲朱温? 蚀月鼠王虽是在第一时间,浮现出这般猜测,心中却已有了答案。 ——黄举天避世多年,朱温又同大鹏王关系不佳,这番壮举,应当是他自己完成,但、但这…… 蚀月鼠王一直以来,靠着旺盛的食欲消磨岁月,对时间的感知极其模糊。 所以,直到此刻他才想起来,这位一向意气风发,每次出手必然惊天动地的大哥,自从同南宫恨一战后,也已有多年不曾现世。 难不成,大哥这些年来,竟然一直在默默求取真仙境界,并已有所成就? 其实蚀月鼠王虽是大鹏王的结拜兄弟,但他在心中,对这位大哥是又怕又惧,所以鲜少主动来此求见。 哪怕不得不来,蚀月鼠王也巴不得这条路长一些,再长一些,能晚一点见到大鹏王就晚一点。 但这一次,一想到这位大哥竟然有可能已经突破境界,修成仙人抑或是天魔,他便忽然觉得,这条路竟是那样长。 蚀月鼠王已经迫不及待,要见到阔别已久的大鹏王,用自己的双眼去见证事实真相。 他虽是已熄了大道长生的志愿,但是一想到有人可能功成,那早已冷却的血液,便不免重新沸腾起来。就算自己无法亲手修成,能够亲眼见证一位仙人超脱凡俗,证道长生的过程,也算是不枉此生! 怀揣着这样的愿景,蚀月鼠王在黑白双熊的带领下,以极快的速度升上数千丈的高峰顶端,再沿着栖霞木的树干,一路向上,攀爬千丈树身。 万年栖霞木毕竟是曾经近仙的生灵,即便只剩空壳,其中所蕴含的力量,亦非是大真人之流所能撼动。 是以,饶是黑白双熊和蚀月鼠王这等强人,来到此处后,往高处攀登的速度也变得迟缓起来,不复以往。 不过蚀月鼠王也发现,他们走过的地方,本属于栖霞木的琉璃纹路,越往高处,就变得越发暗淡。 取而代之的,乃是一抹越来越璀璨、越来越刺目的金光。 那金光是如此的辉煌灿烂,像是太阳破碎后,嵌入树木中的灼痕,却丝毫旺盛涌动的热力,反倒是有一股呼之欲出、不吐不快的锋芒。 饶是蚀月鼠王这等,上承玄阴月华的神兽血裔,面对这种锋芒,心底仍是泛起一阵寒彻至极、冻彻心扉的冷意。 又向上走出两百丈,金光与琉璃光泽,已呈现出争锋相对、难分难解的态势。 蚀月鼠王知道,这是大鹏王参悟的道法,同栖霞木本身法度产生矛盾、冲突,互相磨砺后残存痕迹。 但光是这些残迹,就足以令蚀月鼠王胆战心惊,这种交锋的凶险之处,实非是他所能完全体会。 在金光最为旺盛处,无数仿若黄金浇铸而成的枝条,编制成了一座美轮美奂,巍峨且宽阔,似是天宫仙阙的巢穴。 黑白双熊仰望这座巢穴,止住了步伐,同时伸手牵引,齐声道: “请。” 察觉到他们的到来,巢穴中忽地响起一个挟无穷锐气,高亢入云,仿若要撕裂天穹的嗓音。 “来。” 一字落定,一条金光聚如神桥,横越长空,从树冠处落到蚀月鼠王身前,接引他登入巍峨如巨城的巢穴。 蚀月鼠王迈步登上光桥,眼前只一,就落到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中。 一位身披鎏金长袍,外罩羽氅,身姿颀长,容貌俊美,薄唇抿成一线的少年人,正看着蚀月鼠王,眼神无悲无喜,淡然开口道: “三弟,那人占了凭天峰,我已心有所感,你的宝枪似乎也落入他的手中,放心,我会替你拿回来。” 这俊秀少年三言两语间,那高高在上、掌握一切的气质,便自然而然地流露了出来。 蚀月鼠王闻言一愣,此处距离凭天峰,少说有两千里之遥,大鹏王竟能如此肯定,这份神通,简直堪比传说中“掌观山河”。 大鹏王察觉到蚀月鼠王的不敢置信,唇角勾起,冷冽笑意一闪即逝,旋即道: “不过半个时辰,我炼制的凭天峰地气神箓,就已被此人打碎,果然有些手段,怪不得敢如此放肆。 也罢,本王一向求贤若渴,只要他跪下认错,奉上一切,本王不会少了他的好处。” 大鹏王话是这么说,言语依旧漫不经心,斜瞥了蚀月鼠王一眼,又问道: “一般这种人,自恃神通,不知天高地厚,多半不屑隐藏身份,他可曾说过,他是什么来历?” 蚀月鼠王听完,心中甚至升起了一股对大鹏王顶礼膜拜、虔诚皈依的冲动,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上前,疾声道: “那人乃是‘赤劫魔君’,又自称为凭天峰平天教主,听这口气,就是要占山为王的架势。” “赤劫魔君?” 大鹏王听到这个名号,愣了一下,不禁露出兴奋的笑容。 “原是此人,哈哈哈哈哈,天命果是眷顾本王,好好好,既是自己送上门来,本王正好做个顺水人情。” 在原地踱步两圈后,大鹏王手一挥,袖中飞出去一抹金光,凝停于蚀月鼠王身前,却是一柄狭长金刀。 蚀月鼠王只一望,就觉有股锐气扑击而来,割面生寒。 鼠王知道这是大鹏王以栖霞木蜕下的树身,以及本体金翎炼制而成的法宝,乃是其人一直以来的主战武器,质地非凡,威力无穷。 昔日围杀南宫恨,大鹏王正是手持此刀,斩裂了这熊猫阴阳二气凝成的守御神通,令其负创,才为其余众妖创造了胜机。 鼠王不明所以,大鹏王则是摆了摆手,傲然道: “本王如今神通大成,已不需此物相助,你丢了那杆上古神枪,尚缺趁手法宝,此物正好予你。” 鼠王深深知道,这柄金刀对大鹏王的重要性,如今这般轻易便给予自己,莫非…… 思及此处,再结合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鼠王心中的猜测再也无法抑制,他吞了口唾沫,涩声道: “大哥,我方才所见那两头熊类妖兽,莫非是你所点化?难道你真已……?” 直面鼠王的目光,大鹏王并未直接回答,反倒是问了个古怪问题: “三弟,你可相信,轮回转世吗?” 鼠王摸了摸光滑的肚皮,虽是不知所云,却忽然想到那一道一僧的黑白双熊。 他心中狐疑,难道大哥这些年来为求仙道,被那群秃驴和牛鼻子老道忽悠了? 大鹏王显然也没指望鼠王能够给自己答案,只是轻轻一笑,伸出一根食指,点在自己的太阳穴上,语带感慨: “这些年来,本王参详阴阳二气,明悟生死之法,略有所得,直到此时我才明白,黄举天,究竟是如何了得。 朱温一直以为,我是自那头天鹏石胎中复苏的灵性,却没想到,黄举天早有布置,朱灿、朱灿,嘿……” 大鹏王这段自述无比平静,像是在说另一个人的故事,可宽阔大殿中却刮起了呼啸阴风,金光璀璨到极致,反倒是催生出一抹深沉浓郁的漆黑。 大鹏王自己也像是在刹那间,变成了另一个人,就连一袭金袍,须发眼眸,亦跟着变化,在金、黑两色间,来回跳转,令蚀月鼠王一阵眼缭乱。 这位妖王心中亦是寒意大盛,汗毛竖立,尾巴亦一下子绷得笔直,将琉璃质地的大殿地砖,都给刺出一个浅浅凹陷。 朱灿感受到蚀月鼠王的惊恐,垂下不断变化的眸子,轻轻瞥了他一眼,淡然道: “其实,我就是朱粲,曾经破碎山河、祸乱天下的迦楼罗王,朱粲。” 听到迦楼罗王朱粲这几个字,蚀月鼠王忽然想起,早在两千年前,天下未定,群雄逐鹿之际,有一头大鹏神鸟自十万大山走出,自号迦楼罗王,参与称霸。 这是迦楼罗王神通手段虽是不凡,战力近仙,却有个恶习,便是嗜好吃人。 并且他还不似魔门中人那般,喜好六欲浊念、灵慧情志,而是单纯爱吃人身血肉,往往巨口一张,就要吞噬方圆五六十里的凡人。 当年正是乱世劫起,人命如草之时,些许凡人的死,倒也无关紧要,朱粲才能大快朵颐,吃得酣畅淋漓。 虽然道佛两家高人,当时都忙着帮助自己选中的命星明主,无暇来管他,可当年那位司掌百,独爱牡丹的东支天魔,却在无意中撞破了他的谋划。 那位东支天魔只觉朱粲这种吃法实在是太过浪费,人族天生气血薄弱,只奔着这种东西吃,还不如吃牛羊,便顺手将之打杀,尸骨、精魄都练成了法宝。 蚀月鼠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向冷傲骄狂的大鹏王,前世竟然是那位食人屠城的乱世枭雄。 他直到这时,才知道黄举天的布置究竟为何。 就算是那位北方天魔,想让朱粲这种曾经同天命真龙交锋过的枭雄臣服,也是绝不可能。 只要朱灿能够明悟前世今生,那么魔门北支的分裂,就注定无法避免。 更险恶之处在于,朱灿本身就是北支、东支两脉联手,共参生死大道的试验品,朱温又如何甘愿亲手将之斩杀? 朱灿并没有管鼠王的神情,只是长身而起,负手道: “本王自从明悟前世今生后,就已拥有了近仙的神通手段,只是心境有缺,才始终与草木为伴,压制这股与生俱来的旺盛食欲,不曾出山一步。 你所见那僧、道,便是本王功参造化,勘破生死大道的产物。 现如今,火候也差不多了,本王也该出山,再续昔年未尽之功业,以李唐残存气数,为羽化登仙之阶!” 朱灿言语间,浑身黑气已尽数敛去,金光越发绚烂,拂袖一扫,傲然道: “本王正好有位好友,对那赤劫魔君极感兴趣,这一次正好把他带上,也让他见识一番,本王的手段!” —— 凭天峰上,徐行低下头,看着掌中碎屑,仔细端详片刻,体会了一下其中蕴含的力量后,才轻轻一笑,将其抛洒向山谷深处。 钱塘君立在他身后,看着那些破碎光点,神色已有些肃穆,沉声道: “这枚符印,能够调动凭天峰方圆三百里的地气,且内里法度严整,显是玄门正宗手段。 若此印真是那大鹏王朱灿练成,只怕此人的神通,已……” 钱塘君虽是没有把话说完,内中含义已极其明显,徐行倒是不以为然,只是拍了拍手,轻快道: “等他打过来,不就知道有什么手段了?” 徐行回过头,目光悠远,似是穿透千山万壑、重重林木,落到一株生于高峰之巅,似是通天彻地的琉璃巨树上,看见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巢穴。 他翘起嘴角,悠悠道: “若是这鸟厮神通不够高、修为不够深,岂不是白费了我们这一趟?”(本章完) 第194章 大好头颅,谁人斩之?(6600) “在他到来前,还是要先把这凭天峰打整一番。” 此前徐行虽是打破了“五行劫煞”,也只有钱塘君、南宫恨能凭着身为大妖的坚固体魄,闯入凭天峰中。 其余人如许仙、柳毅等,则是还留在山门外等候,由燕赤霞、宁采臣护持,也不虞有什么不开眼的妖物,敢于来此惹是生非。 等打碎凭天峰的地气神箓后,徐行自然要着手收伏这“五行劫煞”,将此地化为“平天教”的立宗根基。 南宫恨此前一直在重新感受“五行劫煞”之力,听得徐行此语,睁开眼,向来桀骜的目光中,也多了些慎重。 “那鸟厮借助本郎君的阴阳二气,已将这‘五行劫煞’推至地层深处,上接云霄,可谓齐聚天罡地煞之力,若要破解,只怕并非易事。 那鸟厮又不知何时袭来,若因此事耗力过多,唯恐被他率众打个措手不及。” 南宫恨极其熟悉朱灿,知道这鸟人虽也是心高气傲,可对敌一向是无所不用其及,从不忌讳手段。 现如今,这厮说不定已在集结人手,暗自窥伺此处,就等凭天峰地气变化,便要一拥而上,将他们这群人打杀。 钱塘君闻言,也不禁颔首。 他的“六祸禁法”虽是以天地灾劫之意为本,却也暗含五行之变,自然看得出这“五行劫煞瘴”的威力究竟是何等可怖,也知道南宫恨所言不差。 徐行却摆了摆手,一副胸有成竹之貌,淡然道: “倒也不必如此麻烦,这厮若真是个爱呼朋唤友的,等他集结完人手,咱们的事儿也该做得差不多了。” 他回过头,垂目望向那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染得五彩缤纷,铺天盖地的“五行劫煞”,目中露出几分欣然之色,自语道: “自从练成五脏庙以来,还未曾见过如此适合滋补灵物,如今这般手段,终于可以大成矣!” 言语落定,徐行身形一晃,显出三头六臂,高有八十来丈的法体,仿若是在凭天峰之巅再起一峰。 五大秘境悉数洞开,阿修罗魔身、真武大帝身、金刚佛身,皆亮起一片五彩辉光,晶莹润泽,似是一尊彩绘金漆雕塑。 徐行仰天长啸一声,啸声激荡百里方圆,整座凭天峰似是都摇晃了一下,挟欢畅抒怀之意的声浪,更是滚滚如潮,无远弗届地传开,朝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栖息于凭天峰周遭的一众妖物、精怪、异兽,皆被这“招呼”给震动。 其中有几位实力格外强悍、脾气格外暴烈的生灵,更是从沉眠中惊醒,心头涌出无尽怒火。 如他们这种,走上古神魔大道的生灵,一旦修炼到极高层次,举手抬足,乃至一呼一吸,都有极大消耗。 而如今这片天地中,绝大多数地域的元气,都很难满足这种存在的需要,所以它们会在有前古风貌的十万大山中沉眠。 也只有钱塘君、南宫恨这种背靠大宗派,有足够灵物供养的存在,才能够行走世间,打出赫赫威名。 不过这种沉睡一旦被打破,想要再次进入长眠,也非是易事。 所以,这几头上古异兽皆抬目望去,要施展手段,给那肆意妄为之人,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来发泄自己的“起床气”。 不过它们刚刚睁开迷蒙睡眼,还未将心中所想付诸实践,就见到了无比震憾的一幕。 遍布凭天峰各处的“五行劫煞瘴”,竟然被那独踞山巅、三头六臂的巨人,吸入腹中?! 徐行却全然不顾这些复杂目光,只是一味鼓动胸膛,三张血盆大口撑圆,配合五大秘境,容纳五行劫煞。 他这种行为举止,与其说是吸,倒不如说是吞——气吞万里! 只半刻钟,接天连地的“五行劫煞”便被徐行悉数吞入腹中,就连法体都向上拔高了足足四丈,来到了九十二丈。 凭天峰之巅,就像是升起了一轮五光十色、多彩缤纷的大日,辉焕万千、光耀天地,令山下的燕赤霞等人,都不能直视。 跟在徐行身后的钱塘君、南宫恨,更是看的目瞪口呆,难以维持以往那种目中无人的狂傲姿态。 南宫恨虽是用阴阳二气,模拟“五行劫煞”的变化,练成自己独有的“五绝神功”,却也不会直接与之接触。 世上就算有些道统,传承有收纳“五行劫煞”,将之祭炼成法宝的手段,操作起来也要慎之又慎,不敢有丝毫轻忽。 可徐行却完全将“五行劫煞”的腐蚀性视若无物,径直将其吞入腹中,以体魄将之镇压、洗练、再化为己用。 ——这人的五脏六腑,究竟强悍到了什么地步? 南宫恨、钱塘君虽是修行上古神魔大道,一向以身躯坚韧自傲,但是面对身兼多种炼体术的徐行,仍是要自愧不如,且弗如远甚。 此时此刻,南宫恨在心中,对徐行此前“真仙之下无敌手”的言论,再无丝毫怀疑。 半刻钟后,徐行右足猛地一顿,将凭天峰山头震塌了十丈,才仰天打了个饱嗝儿,吐出一口迷乱且污浊的长气,再摇身一变,化为青衫飘摇的翩翩少年。 他转过身,看着钱塘君和南宫恨,甩了甩袖子,满意道: “不错,稀罕物。” 对修行正统五行法,尤其是五雷法的道门强者来说,颠倒错乱的“五行劫煞”,实乃避之不及的凶物。 但是在徐行这种以五行阴阳衍化天地,又在其中杂糅了魔门法度,自辟虚空的高手眼中,“五行劫煞”正是大补。 天地之间,除了规整的秩序,也需要有错误和混乱,才能够激发出狂野而澎湃的生命力。 做完此事后,他便一边感受五脏庙容纳“五行劫煞”后的种种变化,一边以“十二玉楼天外音”的剑意,从上到下地洗礼这座凭天峰。 原本遍布“五行劫煞”,云遮雾绕的凭天峰,终于露出真容,山体青黑,表面覆有一层冷锐寒光,似是精铁铸成。 这山峰本就是不入五行之属,由极寒极阴之气凝成的结晶,又经“五行劫煞”多年磨炼,早已坚硬得不可思议,与剑道天生相契,又利于鬼物修行。 钱塘君看了一阵,又问道: “要不要吩咐下去,布置些阵法?” 海境龙族,天生亲善山水龙脉,对阵法之道自是颇有研究,燕赤霞等出自青城剑宗的剑修,亦在剑阵之道上别出机杼。 他们若是联合起来,牵引凭天峰地气,结成护山大阵,届时也应当可以挡住一到两个大真人级数的战力。 感受着脚下这座凭天峰的力量,钱塘君心中还有些遗憾。 ——若是时间再多些,再炼制些配套的法器、阵图,那大阵威力至少能上升数成,若是炼制得法,翻个番都不稀奇。 当然,钱塘君虽是明白这个道理,但要他这个大老粗去炼什么法宝,那就是完全的天方夜谭。 想了会儿,他又冷哼了两声,补充道: “那个柳小子,虽然修为低下、根骨不足,在风水之道上,也算有那么点造诣,若是叫他费尽心血,多少能起些作用。” 钱塘君言语间,对柳毅多有贬低,不满之意溢于言表,似是极为鄙夷。 可以他的性子,能说出这么一番话,说明对柳毅还是有几分认可。 徐行一听,失笑摇头,打趣道: “老龙君,他柳毅一个布阵的,根骨足不足,又有什么阻碍?” 很显然,这老赤龙的嘴巴虽是极硬,其实在暗地里,已不知道考察了柳毅多少遍。 钱塘君听出徐行的打趣,只是冷哼一声,别过脸去,不再言语。 徐行见这老龙君吃瘪,心情大好,也没打算就此话题穷追猛打,只是摇摇头,淡然道: “既然知道一定会来,就没必要浪费灵材了,等把他们杀了,再去清剿物资,直接一步到位,布置个好的。” 虽然大鹏王还未驾到,但徐行在心中,已将他以及他那批结拜兄弟的库藏,尽数视为自家所有。 钱塘君闻言,便知道徐行心中已有成算,也不再多说,只是化为一条赤光,落向山脚地脉裂隙处,引得众人上山来。 南宫恨则是抓住一切时间,朝徐行请教武道之妙,要在朱灿到来前,将自己的实力再往上拔升一个档次。 在南宫恨看来,这种被徐行称为“武道”的法门,介于蛮横直接的上古神魔大道,以及复杂深奥的符箓正道之间,正适合自己这种肚子里装满墨水的读书人。 徐行也惊讶于这熊猫的天资,任何武道法门,只要落到他手中,只需稍加学习,便可掌握得炉火纯青。 如九阳神功、真武太极这种,与之大道天生契合的武学,更是不能用炉火纯青来形容,简直可说是登峰造极。 等到燕赤霞等人上来后,徐行拂袖一扫,牵引太阴之力,凝成一块玄黑石碑,立于凭天峰之巅。 碑文上书几个大字: 山登绝顶我为峰。 虽是以剑气凌空“指点”,刻画而成,可其中笔意之雄劲,却令人观之如观泰山崩云、巨浪裂空,气吞八荒之势于方寸间磅礴而生。 徐行写就碑文后,面向众人,大笑道: “从今日起,咱们平天教就算正式立派了,诸位若是有什么旧识好友,也可以引荐一番,徐某求贤若渴,来者不拒。” 平天教? 听到这个名字后,其他人都有些错愕,南宫恨却目光一亮,拍动宽厚熊掌,大笑道: “好名字,有气魄!” 徐行一笑,朝众人拱手抱拳,诚恳道: “徐某虽有平天之志,却尚欠平天之能,仍需诸位同道相助。” 如许仙、燕赤霞等心怀天下之辈,听到这番言语,自是心胸激荡,热血沸腾。 柳毅,左擎天这样的散修,虽是早已历经世事,对这过于宏大的愿景,本能地持有一种悲观态度,但见到徐行,心中却还是不免生出一种想法。 ——若是这位,是否当真可以做到? 钱塘君、南宫恨这种天地无拘的狂人,即便对天下局势并无多少关心,却也不免在心中佩服徐行的豪情。 至于敖清绮这种稍显单纯的,心中想法就更为简单——教主这么猛,入了平天教,一定不吃亏。念及此处,她又抬起眼,看了下身姿挺拔、不怒自威的钱塘君,心底便不禁泛起一阵喜意。 ——嘻嘻,这下二叔应该没话可说了吧。 敖峥嵘站在她身旁,注意到敖清绮的扭捏模样,神色一阵古怪,喉头滚动几下,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到底还是没说出话来,只叹息了一声。 他也知道,自家这位姐姐,自从被泾阳王囚禁多年后,内心就变得极其纤细敏——尤其是在男女之事上。 只盼这个姓柳的,当真值得托付吧。 敖峥嵘这样想着,又转过头去,狠狠刮了一眼柳毅,打定主意,要始终盯着这厮,以防重蹈泾阳王的覆辙。 柳毅虽然不明所以,却也感觉到一股森然冷意,从身后袭来,似是被千枪万刃抵住后心,随时要将他整个人撕得四分五裂。 但柳毅倒也并不惊惶,只因这些天来,他对这种感觉早已分外熟悉,不用看都知道是敖峥嵘。 柳毅转过头去,看着身旁的敖清绮,无奈摇头,心中斗志却炽盛燃烧起来。 说实话,做了多年朝不保夕的旁门散修后,见惯了蝇营狗苟后,柳毅对男女情事已不抱任何期待。 他只关心明天自己是否还生活着,亦或者说,要如何生存下去。 但是自打与徐行接触,从这位教主手中学来了“山河潜龙诀”,修为日渐增长后,柳毅的傲骨便越发凸显出来。 其实柳毅对敖清绮,更多的还是怜悯,因为他初见敖清绮,正是这位四公主最无助、最凄惨、最落魄之时。 可虽是如此,柳毅却也铆足了劲,要活出个样子来,让敖峥嵘、钱塘君看一看,他柳毅绝不是个废物! 对自家这些宗门弟子的心绪起伏,徐行自是知之甚详,却也乐见其成,无论如何,有动力总是好的。 不过这么一算,咱们平天教的姻缘倒是都不错啊,一共才这么几个人,眼看着就要成三对了。 想到这里,徐行看着这群预备弟子,笑得越发和蔼,活像是老农看到了将要丰收的田野,无比满足。 他收回目光,又举目眺望周遭,发现了一众合眼缘的峰头,只不过其中有些相距甚远,来往不便,便有些遗憾道: “如今大家便先在此处修行,等到日后宗门壮大,我便找个时日,把外面那些山头也搬过来,凑在一起。” 其余人听到这番话后,只感慨于徐行搬山卸岭的神通,左擎天、柳毅却是眼前一黑,面容苦涩。 他们两人此前,本就是专职建造道场,自然知道要在十万大山,尤其是凭天峰这种地方,大兴土木、营造宫室究竟有多么困难。 可咱们这位宗主竟然还觉得不够,还要去搬几座山脉来!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目中意味——等到此间事了,一定要去找些同道来,这么大的项目,你我岂能独占? 寥寥数语,定下“平天教”之名后,众人也各自散去,在凭天峰上或是开凿洞窟,或是削平峰头,造出来清修之地。 他们也都知道,徐行这一趟,本就是冲着大鹏王而来,恶战只怕就在旦夕间,自是要抓紧一切时间修行。 虽然不认为自家教主会输,但若是能够在战场中显露一番手段,立些功勋,岂不是更好? 正如徐行所料,那大鹏王果真没有在第一时间发动进攻,而是在自己占山为王,足足十日后,才率众驾临。 这一日,徐行伫立凭天峰,负手而立,远眺天际。 “洗墨”剑悬于其人身后,五彩辉焕,剑刃轻颤,鸣声清越高邈,似是纵入九天,直抵白玉京。 “洗墨”剑身每颤动一次,凭天峰便会与之共鸣,将那飘渺剑音,转化成沉雄且浑厚的响动,弥散四周,荡平云海。 所有正在凭天峰上修行的平天教弟子,都感受到这道仿若响自心底,倏然九转的剑音,知道是大敌将至,纷纷破关而出。 钱塘君、南宫恨、燕赤霞这三位大真人级数的战力,在第一时间来到山巅,与徐行并肩而立。 稍等片刻后,宁采臣也御剑而来,如一条纤细的血色雷光,横贯天地,落到四人身前,手按剑柄,眺望远方。 默默感受片刻后,他沉声道: “教主、师尊,我感觉到一个很熟悉的气息,似乎是……紫荆神君。” “紫荆神君?” 这些天来,宁采臣早已坦言自己的身份,所以钱塘君等人都知道,这位青城剑宗道传弟子,本是阴月王朝帝子,故而并未质疑他的判断,只是皱起眉头。 紫荆神君乃是东支供奉至今的神木,驻世足有数千年,早已开智化形,修为极其深厚,被历代天魔封为护法,护持宗门。 自黄举天隐匿不出后,他便成了桑皇扶摇天的掌门人,统领整个魔门东支,更是阴月王朝举国祭拜的神木。 当日徐行连闯金山寺、青城山后,也正是他提出,若“赤劫魔君”有意,东支定当奉其为宗门长老,享阴月王朝供奉。 据说这位东支掌教,本体虽为神木,却也学贯东支、北支,神通诡秘莫测,乃货真价实的魔门巨擘,手段不在大鹏王之下,身份地位更犹有胜之。 只是,他本该坐镇长安,怎会突然出现于十万大山中? 众人对视一眼,虽是都未言语,却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件事。 当今之世,除了天魔、真仙级数的争斗外,值得这位神君踏出长安的,怕也唯有那尚且未曾出世的秘境了。 徐行看了眼宁采臣腰间的“一夕剑”,点了点头,挥手道: “你的剑术再加这柄本命剑器,已足以对敌一般的大真人,但还不够踏入今日这个战场,先下去吧。” 宁采臣眉头一皱,右手握紧剑柄,上前一步,刚想说些什么,就见到四人的严肃目光。 徐行又道: “其余弟子中,只有敖峥嵘等寥寥数人,能同真人放对,你与其留在此处,不如去援手他们,更能发挥作用。” 宁采臣一想,倒也觉得颇有道理。 如今的平天教,算上徐行,足有四名大真人,且皆为同阶中的战力卓绝之辈。 纵然是相对最弱的燕赤霞,在练了“十二玉楼天外音”,以外道法门,纯化剑胎后,战力亦颇为可观。 如此阵容,甚至已经超越了金山寺,堪称此界第一流的大宗门阀。 可再往下数,真人级数的中坚力量,就完全是少得可怜,以宁采臣的实力,投入这个战场,才真正是人尽其用。 等宁采臣离去后,天幕远处,已渐渐显出一片金光,沸腾如海,浩浩荡荡,翻涌而来。 金光中,赫然可见数以千计的妖灵精怪,最少都是凝成妖丹,堪比玄门羽士的修为,还有六七十位真人一级的大妖。 其中最为引人注目者,乃是九条大真人级数的气机,虽是各有不同,却威严深重,连成一片,有倾覆天地之势。 手捧金刀的蚀月鼠王,便在其中。 南宫恨只是察觉到这股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可说是朝思夜想的气机,便本能地眯起眼,咧开嘴,露出一排森然白牙,笑得无比狰狞。 很显然,这便是大鹏王麾下的军势。 ——九位大真人、六七十位真人、千余羽士,这股势力若是拿到十万大山外,轻易便能推平任何一座,没有真仙坐镇,亦或者没有真仙遗宝的宗门。 钱塘君忽然想起,此前有传言称大鹏王之所以甘愿蛰伏于十万大山,正是在要积蓄力量,预备同北方天魔争夺夜叉修罗天之主的位置。 如今一见方知,这传言果然非是空穴来风,瞧这架势,是把咱们当成祭旗的了? 徐行看了眼那金光海洋后,却未有丝毫表示,反倒是转过眼去,望向金光之外,另一股与之虽同行而来,却俨然井水不犯河水的虹光。 那一条鲜艳欲滴、瑰丽绝艳的赤色长虹,仿若一条横亘天幕的血河,滔滔声响彻天地。 不同于人多势众的金光海洋,血河中一共就只有两条身影。 其中一个乃是身材魁梧,猿臂虬结,垂手过膝,须发皆白,周身覆有鳞甲的老人,赫然便是徐行曾经见过的“铁枪神将”王彦章。 并且,王彦章此时的气息,比之昔日在枯岩山时,还要强出一倍不止,显然是真身降临,并非是第二元神之流的化身。 可这位曾经独战徐行和钱塘君两人,不可一世的铁枪神将,在另一人面前,竟然是无比谦恭,不显山不露水,全然没了昔日的嚣烈气魄。 那人傲立于王彦章身前,两手垂落,一袭宽松的鲜红袍服,都被虬结筋肉撑得鼓鼓囊囊,像是要崩裂开来。 他生有一张极富有男子气概,五官俊朗的面容,一头长发赤红,在风中飘扬无定,宛如燃烧野火,予人极强的侵略性。 很显然,这位便是魔门东支掌教,紫荆神君。 紫荆神君立于血色虹光下,垂目一望,便看见了四五十里开外,屹立山巅,往此处望来的徐行,咧开嘴角,豪迈一笑,朗声道: “前面可是赤劫魔君当面,观君气度,果真不凡,真乃我魔门英杰也!” 哪怕不见其人神情,只听这声音,众人都能感到一股按捺不住的热络劲。 听闻紫荆神君在两军阵前,如此亲切地招呼对方主帅,大鹏王一方的部署,神容都有些古怪,只是碍于对方身份,不好说些什么。 毕竟,全天下都知道,这位紫荆神君对赤劫魔君的欣赏。 徐行则是朝他微微一笑,慨然道: “阁下也有一颗大好头颅,却不知谁人可斩?”(本章完) 第195章 怎么,不服? 紫荆神君闻言,非但不怒,反倒大笑道: “有胆魄!” 他手抚玉带,衣袂当风,猎猎作响,俯瞰凭天峰,慨然道: “我魔门后起之秀,果是如此多娇,你若真有本事,斩了我这项上头颅,又有何妨?” 此言一出,众妖俱是一惊。 王彦章早已熟悉这位东支掌教的性情,不觉有丝毫奇怪,只是站到他身后,锐目直视徐行,瞳孔一缩。 昔日枯岩山之战时,徐行在他眼中,还只是个凭着地利逞威,神通殊异的真人。 如今只是过去了数月时光,这厮一身气息,怎地就已渊深到如此地步? 钱塘君察觉到王彦章的视线,昂首抬目,与之对视一眼,如南宫恨一般,咧开嘴,笑意森然。 枯岩山那座大阵,在王彦章的主持下,曾困得钱塘君多日不得脱身,如今这厮真身在前,以钱塘君的脾气,定然要同他算个总账。 见紫荆神君如此豪情,徐行也不耽搁,将嗓音滚滚荡荡地迫发出去,隆隆作响,群峰震颤。 “到了徐某地头,诸位仍是不愿降下云头,如此倨傲做派,未免失礼。” 言语落定,云天之上,异彩交叠、霞光万千,五色轮转变化,似是一条蜿蜒数十里的滔滔长河,覆压而下。 五色神光落到半途,便已显出一只巨掌形貌,越往下便越清晰,到最后,就连五指纹路亦是纤毫毕现。 远远望去,倒像是有一尊伟岸存在,自天宫一掌盖落,要将这群妖物一网打尽,涤荡人间妖氛。 众妖本是想放出手段,却觉周身元气,乃至虚空本身都凝成了一块,无穷压力自四面八方而来,要将他们挤压成齑粉。 自从吸纳“五行劫煞”,重新凝炼五脏庙后,徐行这一式“五行轮转大手印”,威力比之先前,岂止提升一倍。 如今一出手,果真是技压群雄,震撼天地,令众妖失语。 紫荆神君眼见这一掌,目中异彩连连,也不出手抵御此招,反倒是昂首注目,仔细分析起其中法度。 领头的蚀月鼠王,亦感受到一股无与伦比的压力,手中金刀鸣动不已,刀气不断溢散,好似金电霹雳,连绵作响。 鼠王心中已有成算,显出原身,宛如一座肉山,屹立云头,张开深渊似的大口,仰天长啸一声,白毛尽成一片漆黑,玄阴妖元已提至巅峰境界。 蚀月鼠王的“蚀月”二字,既是指他天生亲近太阴月华,也是指他一旦将妖元催谷至极限,足可遮蔽月光,宛如蚀月。 现如今,这浑厚妖元已尽数融入金刀中,令其完全展露锋芒,破空一斩! 但闻一声高亢鸣动,刀气炽盛,光耀九霄,浑如大鹏振翅,一飞九万里,有遮天蔽日之威。 这一刀斩出,众妖只觉心头一松,知道那种无形桎梏,已被刀光斩破,更是信心大涨。 可这蕴有鼠王毕生之力,又挟大鹏之威的一刀,斩在巨掌掌心后,竟然只激起一阵铿锵铮鸣,五彩虹光碎裂迸溅,化为重重雾霭,去势丝毫不减,继续下压。 一众妖物见之,只觉胆战心惊——此人的五行道法,怎么会强大到如此境地? 那金刀所化的金翅大鹏,虽是攻势受挫,目中桀骜却未损分毫,仍在奋力振翅,欲要挣脱巨掌钳制,不断掉落一片片破碎翎羽。 徐行轻咦一声,五指稍稍并拢。 蚀月鼠王浑身肥肉剧烈颤抖,像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仰天吐出一口玄黑血水,向后倒退数步,猛地在云头栽倒。 那坚锐无比,凝成金鹏形相的妖元,竟是被徐行这轻轻一捏,直接捏成金屑齑粉,飘洒长空,显出一柄金刀。 徐行仅用食指、拇指夹住这柄金刀,刀身不断颤抖,其中灵性刚烈无比,像要直接崩裂成无数碎片,也不落到徐行掌中。 徐行看着这口刀,目光越发感慨。 毕竟昔日他在大明王朝时,也曾被人称为混天大圣。 如今这虽然非是那位大鹏王本尊,只是其人祭炼的一口宝兵,却也足以令徐行怀念那段时光。 出于这个原因,徐行并未把金刀直接捏碎,而是选择不断加码,试图在不损此刀本源的情况下,将之镇压。 就在此时,天际传来一声戾啸,引得万千金光攒簇如箭矢,挟雷霆霹雳之声,朝那只五色巨掌飚射而落。 “竖子尔敢!” 南宫恨听到这个刻骨铭心的声音,双目骤然赤红,一身熊毛不住向后飘扬,整个人更散发出难以抑制的疯狂杀意。 徐行左手握拳负后,微笑道: “不错,比一般的乌龟能忍一点,可说是神龟了。” 徐行说着,拇指食指一撮一碾,便将那柄金刀缩小,好似一根绣针,收入镜中界,悠然道: “怎奈何,神龟虽寿,犹有竟时……” 徐行其实早就发现,大鹏王始终隐于众妖之中,应是想借机窥伺自己的神通手段。 ——不过,那又何妨?! 你要看,我给你看便是了! 言语未尽,徐行已翻掌向上,成撑天之势,将从天穹坠落的无穷灿金流星,硬生生托起,再反压回去! 见徐行甚至连招式都不换一下,仍是用这五色巨掌出击,朱灿心中盛怒。 他方才隐于暗处,已然看出徐行这一式大手印乃是以五行元气为根基,故此采用纯粹锋芒迎敌,只求一击建功,在紫荆神君面前打出威风。 却不曾想,这大手印不仅有五行轮转之力,更蕴有五行颠倒错乱之意,法力在层层交叠、纠缠,竟是将自己的精炼多年的刀锋都给绞碎。 朱灿自然明白,这是“五行劫煞”中所蕴含的五行之变,可此人来到凭天峰不过短短数日而已,竟已将这种真意融入功体? 大鹏王眼中掠过一抹讶然,面容却是狂傲不减,也不再试图隐匿行藏,显出身形来,拂袖一扫。 他那一袭鎏金长袍,本就是自身金羽所化,如此一挥,当即掀起呼啸利风,自天幕吹落,锋芒毕露,绞杀而去。 徐行见这大鹏王现身,也不再藏拙,身形一晃,显出三头六臂的法体,一只手继续前推,身形则是化为一挂长虹,像是被巨掌所带动,撞向大鹏王。 很显然,他是打定主意,要和这难得的对手,来一场最擅长也最喜爱的近身肉搏。 大鹏王也丝毫不惧,双手一挥一振,身形就已穿空而去,体现出号称羽类巅峰,独绝当世的神速。 两大强者一追一逃,顷刻间便远离了凭天峰。 见徐行和朱灿交上了手,钱塘君也不甘示弱,一步踏出,化为一头披覆赤红鳞甲,头生犄角,四肢雄健的龙人,朝王彦章大喝道:“小子,此前之战未分胜负,再来同本君战过!” 自从跟着徐行学了武道后,钱塘君便研究出来这种半龙半人,最适合自己发挥力量的战躯,只是还未用于生死实战过。 如今再战王彦章,正是好机会! 王彦章一生自恃武力,当然不会回避挑战,右手一挥,晶莹如红玉的修罗铁枪凝化而出,五指紧握,长笑道: “老赤龙找死!” 紫荆神君也欣然道: “钱塘君亦是当世豪雄,王将军出手斩龙,也不算辱没了他的身份。” 王彦章双手抱拳,沉声道: “末将遵旨!” 此话刚一出口,钱塘君就已冲杀至此处,一拳朝王彦章当头砸落。 “六祸禁法”之“兵祸天险”催至极限,整片虚空都多了一股金戈铁马、沙场纵横的杀伐气,更隐隐传来阵阵喊杀声,可见狼烟烽火,笔直向天。 王彦章本就是行伍出身,以“神将”为号,钱塘君用这种神通,无异于最直接的挑衅。 王彦章冷哼一声,右手一震一抖,长枪已化为一条血龙,他御龙而行,血龙鳞甲开合,蒸腾出炽盛血气,似是一轮烈日,撞向钱塘君的拳头。 紫荆神君也无丝毫出手的意思,身形随着两大强者交手产生的余波而退开,仿若风中落叶,飘零无定,面上兀自带笑。 南宫恨本也想冲入众妖群中,与朱灿再续昔日未竟之战,可天际却落下一黑一白两道神光,落于凭天峰,阻住了他的去路。 南宫恨熊眼圆睁,瞧着那两个外貌和自己如出一辙、气机同出一源,人立而起的大熊,极罕见地陷入了震惊中。 白熊手持禅杖,单掌立于胸前,躬身一礼,宽厚道: “施主,佛法无边,回头是岸。” 黑熊长剑斜提,斩鬼钱浮起,袖袍一卷,冷声道: “妖孽,伏诛!” 言语未落,两头熊已联手杀上。 白熊僧人禅杖一顿,衣袍荡开,天际浮现出鎏金纹路,结成繁复而华贵的曼陀罗形相,将南宫恨的魁梧身形尽数包裹。 黑熊道士法剑挥动,七枚斩鬼钱自腰间激射而出,排列成天罡北斗之形,斗柄所向,注生定死! 南宫恨此前虽是身居阴阳二气,却也未得上乘法诀,不能将其变化推演至巅峰。 如今这黑白二熊,虽是由他分化而来,却反倒是因为少了另一种力量,以及坚韧体魄的拖累,能够将纯粹的太阴、太阳之力,发挥到极限。 南宫恨一愣之后,反倒是主动迎上自己的半身,仰天长笑: “趣味的挑战,黑白郎君接下了!” 黑熊冷斥一声: “癫狂匹夫,找死!” 南宫恨双臂大张,左掌运足九阳神功,向上举起,抵住白熊禅杖,右掌广纳太阴之气,硬顶北斗星力,骁狂大笑: “疯癫?哈哈哈哈!你戴着那顶破冠自说自话的模样,才是真正的疯人呓语!” 南宫恨神力再催,笑声越发巨大,震耳欲聋。 “卑躬屈膝、奴颜媚骨的蠢狗,竟曾是黑白郎君之物,可笑啊!” 白熊神色越发悲悯,佛光更盛,势要将这具主体彻底压服,肃然道: “大王予我等新生,又岂容你这狂徒玷污。” 南宫恨、钱塘君各自找上对手,燕赤霞则手持双剑,化为一道红白夹杂的轮转剑光,落入妖军中,大开杀戒。 其中一柄乃是燕赤霞精炼至今的本命剑器,名曰“丹霞”,气纯且灿,横贯长空,仿若一抹绚烂红霞。 另一柄则是裴征圣留下的“宗经”,堂皇正大,浩然之气似是凝成日月、化为星辰,灼灼昭明。 平天教一方的四名大真人出手,便象征着全面战争彻底打响。 大鹏王麾下的千余妖物,虽是被徐行方才那一掌夺了气势,如今看战事胶着,也个个眼冒凶光,朝着凭天峰扑杀而下。 燕赤霞得了“十二玉楼天外音”的剑诀后,修行虽是一日千里,进展神速,渐渐将剑胎重新洗练得无比澄澈,锋芒毕露,毕竟也只有一人。 包括蚀月鼠王在内的九大妖王,也都是身具神兽血脉,觉醒了天赋神通的强者。 所以,饶是他竭尽全力,亦只能拦凭剑锋之利,拦下其中三位妖王。 眼看着其中六位妖王,要趁此机会,联手杀向敖峥嵘等人,忽见长卷横空铺展,溟海翻涌,波涛汹汹,五百魔龙在其中沉浮不定,眼中凶光大盛。 溟海中,一座巍峨阴山缓缓升起,可见一尊白骨森然,威严深重的帝君身影,正高居阴山之巅,坐镇宫阙,统御群龙。 阴山帝君一现身,便以“溟海转龙变相图”,将六大妖王,连带着十来名真人级数的大妖,尽数困于溟海。 “嗯?!” 其中一头毛发纯白,灿烂若白银之精铸成,浑身光华熠熠的虎妖王者,眺望那头阴山帝君相,眸中掠过不屑神色。 “一具化身,再加一群长虫,也想挡住我等?!” 神念甫传出,那具白骨法身就已转过头来,遥遥一指,森白指骨末端,亮起一点幽暗神光。 光芒一闪即逝,一道森冷无情,漠然如天的庞大意志,已挟死寂灭杀之念降临,落于白虎王之身。 这头白虎面容一滞,银辉灿烂的身躯,就已彻底暗淡下去,扑通一声,坠入溟海,再无声息,显然是死了。 剩余五大妖王,皆是面露惊惧神色。 这头虎妖上承白虎血脉,身居监兵神通,在大鹏王麾下这九大妖王中,也算是战力卓绝,只输蚀月鼠王一筹。 可电光石火间,这么一位强者,竟然便被人轻描淡写地点死?! 亲眼见得此景,饶是深知大鹏王手段,对这位结拜大哥信心最多的蚀月鼠王,心中也泛起寒意。 云天之上,朱灿厉啸一声: “与我为敌,你竟还敢分神?!” 分出骨架后,仍然维持三头六臂之相的徐行闻言,只是微微一笑: “怎么,不服?”(本章完) 第196章 决战九霄之巅 在此前的追逐战中,朱灿完全展现了自己身为金翅大鹏的速度优势,令徐行都追之不及,只几个呼吸,两人就已来到数千丈以上的高空。 此处云层稀薄,本该无形的罡风都已显出纯青色泽,宛如万千锋刃,悬于此处,不断互相碰撞,迸溅出紫蓝电光。 按道门说法,凝炼本命真符,有能力飞遁远游的道人,皆被称为“羽士”。但这个高度的天穹,哪怕对玄门羽士来说,亦是绝域。 无论是凝为实质风刃的罡风,还是激荡迸发的雷光,都非是他们所能抵御,但凡触及一点,都是尸骨无存的下场。 唯有真人、大真人级数的高手,才有资格留在此处,却也要耗费极多法力,不可久居。 可朱灿到了此处,却是如鱼得水一般,本就惊人神速再上一层楼,仿若一抹撕裂暴风雷霆的金虹,刹那远去十里。 朱灿所过之处,电蛇起伏,交织成一座浩荡雷池,罡风呼啸,如万千剑锋悬垂,铿锵铮鸣,俨然已是一座天然奇阵。 这种布阵手法,若是叫玄门中苦研阵法数十年、乃至数百年的老宗师见了,也要瞠目结舌,无地自容。 但对朱灿来说,这不过是本能而已。 徐行一个控制不住,就已迎头冲入风雷大阵中,雷霆攒簇如劲矢,只是规模已达到十万箭、百万箭级数,烈风锐气则是无孔不入,斩向其人浑身各处。 阿修罗魔相手持刀枪,大喝一声,周身激荡出炽盛血气,热力鼓荡,刀枪一错,阴雷、血焰交迸,与风雷正面相抗。 金刚佛身则是手捏莲印,五大秘境洞开,化显五大如来身相,端坐五方,以金刚曼陀罗为基础,结出坛城法界。 风雷轰击于法界,只能激起一阵琉璃光彩,以及一连串好似玉盏破碎的脆响,一线不绝,清音悦耳。 不过,徐行的身形虽是被阵法拖住,追之不及,却也还有手段,三面相中的真武大帝法身眉心豪光大放。 法身左臂高举古镜,如明月悬照,月光垂落,直透朱灿心底,令其神通运转、心念变动都莫名凝涩,身形迟滞一刹。 与此同时,法身右臂握紧洗墨剑,朝百里外的朱灿遥遥一斩,剑锋嗡鸣不已,作铿锵龙吟。 剑吟清音顷刻九转,凌越数重虚空结构,如一柄飘渺无踪、来去无痕的飞剑之剑,自朱灿心底斩出。 朱灿本也拟定,趁徐行被风雷大阵拖住的时机,旋身回击,却不料他竟然有此等剑术,瞳孔中金焰骤黯。 徐行在这一刹,浑身一震,佛相运劲,伸出两只金光灿灿,筋肉虬结的巨臂,十指一合一张,竟是以金刚巨力,将风雷大阵撕得粉碎。 徐行迈步一踏,将这虚空壁障也踩得粉碎,阿修罗魔相变作正面,手持血刀、雷枪,挟罡风雷火,来到朱灿身前,掩杀而上。 朱灿冷声一笑,双手挥舞,袖袍飞卷,身后显出两片足以遮天蔽日,彷如垂天之云的硕大羽翼。 羽翼向前一卷,数十万翎羽灿然生辉,将徐行团团裹住,又要振翅高飞远去。 朱灿一旦全力出手,当即便展现出近仙之力,就连徐行这具经过“金刚法意”、“五行劫煞”等一众神通加持过的法体,竟也已有些撑持不住。 他只觉掌中刀枪重若山岳,周身更是被无形锐气割开条条创口,热血甫飞溅,便被罡风冻成冰晶,片片碎裂。 也正因如此,徐行反倒是笑得越发肆意,长啸道: “不愧是天鹏血裔,好神通!” 朱灿听到这带着居高临下之意的赞誉,心头除了涌现出无名火外,面容也不禁变得古怪起来。 ——怎么感觉,你比我还在乎这个天鹏血脉的身份? 啸声未止,佛相捏成法印,坛城法界再现,鎏金经文飘起,结成条条锁链,配合五大秘境,“真武昊天镜”亦飞腾而起,加持封禁之力。 自辟虚空的神通开展,两人方圆十里天地被尽数困锁,这一次,朱灿也感受到了何谓如负山岳,且不止一座山岳! 坛城法界一凝,朱灿原本冲天而起的身形,再次被压低。 朱灿自己其实也是学贯道佛、通晓魔功之辈,先是一愣,又大笑道: “‘佛言枷锁’我也算是熟手,却还没试过再加自辟虚空神通,是何等滋味!” 言语声中,朱灿振翅一挥,同纵横交错、密结成天罗地网的经文锁链碰撞,摩擦出尖锐刺耳的艰涩声,无数火星迸溅,绚烂至极。 真武大帝身将洗墨剑一抛,闭目冥思,专心御剑,头顶则是显化出北极星域、玄武七宿的恢弘胜景。 洗墨剑就像是抽去了形体,化入星光中,虚淡飘忽,只余高邈剑意,了无痕迹。 自从在七星井中,汲取三月星力后,徐行终于能够再次结成“真武七截阵”,以北方玄武之力,加持荡魔威势。 虽然这星力难以补充,但结成阵势后,同“十二玉楼天外音”相配合,威力也是堪称恐怖。 饶是朱灿这等历经两世,转劫重生,修为近仙的存在,被这剑光一照,亦觉毛骨悚然。 剑吟九转,金光锋芒已遭摧折殆尽,化为点点金屑,飘散虚空,将此处亦装点得金碧辉煌,不似人间之景。 在朱灿看来,徐行的佛法虽然高深,到底是善守而不善攻,威胁不大,阿修罗魔身的刀枪虽利,却也伤不得他的坚韧法体。 唯独这剑气、剑意,实在是凶险万分,必须要慎之又慎,小心应付。 体会到这种危机感后,朱灿的神容首次变得肃然起来。 在此前,朱灿之所以要百般试探,不愿同徐行正面交锋,就是想在不付出任何代价的情况下,击杀徐行。 而当他真正意识到徐行的实力后,这种念头便在第一时间被斩灭。 朱灿身形一震,衣袍飘荡扬起,浑如身后羽翼中,金光绚烂,璀璨夺目,令人难以直视,疑是大日重临。 金光之外,则是显出一张黑白交织,轮转不休的太极图,虽只二色,却似是包罗万象,无所不有。 阿修罗魔身的血焰、阴雷,只是冲入其中,便被彻底吞没,九转清音亦变得模糊沙哑,令人听不真切。 ——连超拔虚空结构,直接作用于天地法则的纯化剑意都能影响? 虽然早知朱灿深不可测,是值得自己全力以赴对敌的存在,但见其人展露如此手段,徐行还是不免惊讶。 朱灿已完整显化出自己的道身,乃是一尊高有九十九丈,双翼垂敛,金甲辉焕,脚踏黑白太极图的神人。 金光凝为一线,宛如划分天地、判定清浊的准绳,实乃正中之正,直中之直。徐行认得出来,这并非是司马承祯那种由元气凝成,元神坐镇的金身法相,而是如自己和安禄山一般,由自身体魄为基础,衍生变化而来的法体。 这样一看,徐行忽然觉得,自己和朱灿的道途,的确有颇多共通之处。 不过,如今从朱灿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机,的确比自己更接近司马承祯、李云显身上那种独特的韵律。 ——这便是此界真仙境界的奥秘? 只是,比起那两位资深真仙,如今稍显稚嫩,还未完全踏出那一步的朱灿,更适合徐行参详。 此界从观想存思开始,一直到大真人境界的修行,皆是按部就班地培育道基,到了羽化登仙这一步,才是完全的蜕变。 修行者只有从天地法则的束缚中挣脱出去,抵达一种超迈物质层面的奇特地步,才能触及到冥冥中的接引灵光,破空飞升。 徐行也隐隐有所领悟,此界中人所谓的“上界”,其存在形式,似乎并非是他所熟知的虚空结构,而是别有玄妙。 以往有天箓为参照,想要达到这一步,总是有法可依、有路可循,可现如今想要成就真仙,唯有修士自身开辟道途。 无独有偶,朱灿瞧着徐行那三头六臂的法体,心中亦升起同感,选择暂时罢手,不再进击,而是开口道: “既为同道,你若是愿意同本王结拜,认本王为兄长,本王便传你大法,助你证得真仙业位。” 朱灿知道,眼前这人极其不好惹,在自己生平所遇之敌手中,怕是只输给当初那位前任天魔一筹。 因此,他也不提什么跪下磕头之类的话,但语气仍是不减骁狂,尽显一方雄主的傲气。 徐行闻言,只是淡然一笑,却敏锐察觉到,朱灿言语中的另一个意味,长声笑道: “怪不得,你甘愿躲在此处,坐关数十年而不出世,原来是为了求证真仙之道。” 魔门的天魔业位,与真仙虽是各执擅场,但求证之道,却非是一致。 真仙的超拔之路,乃是不断纯化自身道基,成就种种仙光、仙气,寻求与上界共鸣,破空飞升。 天魔的超拔之路,则是在于不断将自身本性扩散出去,形成魔域、魔国,乃至最终魔染一界。 这也是为何,此界的太虚星空,已尽成天魔乐园。 但是,魔道到底不是为了修士超脱而设计,只是一种模仿天魔族群的道途,所以在此界走到最后的魔门强者,到头来,竟然是进无可进。 想要魔染一界,且不说“上界”作何反应,单说在太虚星空中,对此界虎视眈眈的天魔主们,又有哪个是善茬? 因此,他们才要争先恐后,超脱出来。 只不过,魔道体系本就等级森严,甚至都非是宽进严出,根本就是不准出。 就算是如徐行这种,以第二元神分割魔门法度之人,也要时刻经受魔气浸染,久而久之,总有绷不住弦的那一刹。 尤其是天魔一级的强者,此界悠悠万载,还未有一人能够得以超脱。 而朱灿本就是魔门东支、北支两脉大法制成的造物,可谓天生就烙上了魔门印记,深入骨髓,最是难以挣脱。 朱灿闻言,也不反驳,一双锐目凝视徐行,自然而然地道: “你亦身负魔门传承,纵然别有手段,暂时免除影响,难不成还能躲一辈子? 本王要求证真仙业位,自会引来天魔觊觎,若是有你这般同道中人相助,破劫成仙当再添三成把握。 你既能趁此机会,一窥天魔夺道的手段,又可得本王这般臂助,岂非是一举多得?” 徐行淡然以对: “论夺道之能,大鹏王倒也未必就比那些天魔弱了。” 朱灿自然知道,徐行说的乃是昔年夺取南宫恨阴阳二气之事,却丝毫不以为意,哈哈大笑道: “本王以力以智胜人,有何可耻之处,你若因此而不放心本王的信誉,倒也是应有之意。 但我朱灿此生所做一切,皆是为了大道长生四字,绝不会做无意义之事,若是杀了你,便可获得这般资粮,本王自不会吝惜。” 朱灿这番话中,满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意味。 在他看来,以徐行的资质,甘愿耗费时光在诸多旁门之道上,定然也是为魔道体系所禁锢。 这种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的烦闷抑郁,朱灿最是熟悉,也是自觉颇能理解徐行的想法。 对他们这种人来说,只要能够从中挣脱出去,再争得一条超脱之路,又有何难?! 徐行闻言,沉默片刻。 朱灿神色越发满意,自以为已触及到此人内心最深处。 其实想想也不难理解,如他们这种学贯百家的存在,遍数天下亦不可多得。 如今能得一道友,互相印证所学,受益之大,根本无从想象。 可片刻后,朱灿并没有等来徐行的回复,却只见一具森然白骨,自那法身中破体而出,迈入虚空裂缝,顷刻不见。 虽是剥离了一身筋骨,徐行浑身气势却越发高涨,神情睥睨,一步踏出,长笑道: “屁话楞多,老子现在只想知道,你这头金翅大鹏,到底成色如何!” 朱灿厉啸一声: “与我对战,还敢分神,找死!” “怎么,不服?” 徐行再次踏破虚空壁障,来到朱灿身前,三头六臂齐齐舞动,佛门神通、道门术法、魔门手段,尽数施展。 一时间,整片天域尽是电闪雷鸣,豪迈笑声震动苍穹,地水火风齐动。 “那老子就打到你服!”(本章完) 第197章 清音十转,一剑催体! 第197章 清音十转,一剑催体! 根本不需要任何更多交流,朱灿只是一听徐行的口气,就知道今日之事,绝无可能善了。 他虽是不惧与徐行厮杀,却也不免在心头疑惑——这厮,莫非真是个有失心疯的?! 念及此处,朱灿眸光转冷,锐气上透九霄,遍布风雷,本就森冷的碧霄天域中,寒意越发深重,有碎冰声隐约传来,响彻周遭。 徐行能够感受到,这声音并非真实,而是如“十二玉楼天外音”所激发的剑吟声一般,乃出于灵觉的感受。 下一刹,层层霞光铺设,原本暴动不已的元气,立时平复下来,近乎冻结,形成一片凝涩界域,五彩斑斓,仿若琉璃境地。 朱灿那具神人法身之后,无数彷如宝玉堆砌、晶石雕成的枝叶蔓延,聚成一株参天大树之相,正是那万年栖霞木。 自古羽类神禽皆有伴生神木一说,正如凤栖梧桐,金翅大鹏自也不例外。 这万年栖霞木,正是黄举天为朱灿准备的伴生神木,又无丝毫灵性,经过数百年的祭炼,已成朱灿手中最得力的法宝。 如今得了栖霞木加持,朱灿这处界域变越发法度森严,尽显封禁天地之能,甚至隐约有自辟虚空的征兆。 金翅大鹏一族,本就天生亲近虚空法则,虚空挪移便如本能,朱灿探寻这自辟虚空之路,自是应有之义。 并且,此处虚空的稳固程度,甚至还要胜过徐行方才以“佛言枷锁”、“五脏秘境”、“真武昊天镜”构筑出来的封锁。 此际,充盈徐行法体,乃至周身的元气,已不只是艰涩,而是一种彻底的沉凝,乃至死寂,几乎不可动摇。 他那原本威猛无比的冲势,已被硬生生止住,速度更下降到了只有原本的千分之一,好似凝于琥珀中,迟缓得难以想象。 万年栖霞木的底蕴,再加朱灿两次转劫的积累,便在此时化为了最为真实不虚的力量。 饶是你手段百出、神通灵变,在这堂皇大势的倾轧下,又能如何? 在与徐行的交手中,朱灿已经察觉出来此人实在是个没有破绽可循,堪称无懈可击的完美存在。 无论自己用什么手段,他都有法可解,甚至能够借机反打,唯一的缺点就是,在“力量”上的积累,实在是太弱。 其实,在接受了金刚心印传承,于七星井汲取了三个月的星力,又吞没了“五行劫煞”后。 徐行如今的真气储备,至少已可以抵得上十来个寻常大真人。如若不然,他也无法支撑这具三头六臂的法体,以及独自作战的阴山法身。 可如今的朱灿,在得到栖霞木加持后,法力总量竟足足有徐行的三倍。 虽说在这种级数的战斗中,法力总量已非是唯一因素,过多冗杂法力,甚至反倒会影响道基运化,令神通难以成形。 但朱灿却选择将之凝为凝为界域,法度更是一以贯之,几已改天换地,把法力优势完全发挥了出来。 这份举重若轻的手段,尽显老牌豪雄的风采。 如此对手,也是同徐行相性最差的一类。 这处虚空界域内,上下四方已完全颠倒错乱,阴阳二气弥散,一应法则变动似乎都已操于朱灿之手,随心运化。 界域之外,已是电闪雷鸣、虚空崩碎,风火交迸的宏大景象。 自辟虚空本就是对天地的扭曲,自会引来法则变动,试图将之扭回正轨,震荡不休,故才导致如今之景。 这也是为何,但凡以自身神通,另辟天地的强者,大多数情况下,都不会将自身界域的范围,扩张到如此之大。 裂隙中,更是隐约可见无数幽暗魔影,影影绰绰,虎视正处于激战中的两大强者,目中满是贪婪。 不过,如今的朱灿已不再在乎这些闻讯赶来的天魔,他眼中所见,唯有徐行一人,心中所想,也只是将这厮当场阵斩! 那尊后负双翼、金甲辉焕的神人法体,振翅一挥,便带动整个界域,朝徐行扑杀而去,一举一动都卷起无尽的罡风雷火、金光锐芒。 不过,徐行亦是自成界域,且将秘境炼入体魄中的绝代强者,朱灿的界域虽是强绝,仍是不足以将他彻底禁锢。 徐行的三头六臂齐动,便将五大秘境开展,浑身炸开一蓬璀璨金粉碎屑,在“真武昊天镜”的映照下,于朱灿界域中争得立足之地。 面对铺天盖地,充斥每一寸虚空的狂猛攻势,徐行毫无惧色,周身筋肉虬结鼓动,舞动法宝神兵,将汹涌雷火、攒簇锐光劈得粉碎,直击朱灿本体! 朱灿双翼一展,便如两口绝世神刀,一挥一卷,便在混乱界域中,带起两条璀璨金虹,一刀斩向徐行胸腹,一刀斩向其人脖颈。 以翼作刀的威势,非是方才由妖元法力凝成的锐芒所能媲美,刀速、刀劲,乃至刀意,都是徐行生平仅见。 阿修罗魔相换到正面,无相血煞神刀挟血海倒卷之势,与朱灿左翼互击一次,刀中魔头凄惨哀嚎,刀锋立时显出缺口。 阴雷枪作中平刺,试图从斜面洞穿朱灿的右翼,却只激起一连串铿锵声,火星迸射,其上翎羽未损分毫。 朱灿神刀一出,便不再有丝毫保留,刀光再起,已有吞天之势,冷笑道: “在本王面前,别小楼、石敢当之流的刀法,何足道哉!” 言语未落,又见一抹剑光,伴随朗笑声飞纵而来,在朱灿右翼上带起一条清晰血痕。 “跟我比兵刃,算你有胆魄!” 虽是被封入界域中,暂时难以脱身,徐行的眼中亦没有丝毫属于败者的自觉,反倒是神光熠熠,神态睥睨。 两人刀剑相交,战局越发激烈。 就连那些隐于虚空裂隙后,正在窥伺此界的魔头们,都被界域自行运化,所产生的变动余波,彻底抹平。 但是很快,这种激烈的打法又将天域撕裂得更大,亦引来更多天魔的注目。 此处乃是碧霄天域中极高处,极其贴近太虚星空。 以往玄门势大之时,都会有师门长辈,护持宗内弟子,来到此处,采集罡风真雷,汲取周天星力。 不过,自从魔劫降临后,碧霄天域便鲜少有人踏足,原本布置于此处,用于接引星力的阵法,亦大多废弃。 如今徐行和朱灿这种近乎真仙级数的战斗,已令此处的虚空结构都出现动摇,自是引来无数天魔,在界外徘徊。 就在此时,一名朱袍赤发的男子,自虚空中显化而出,拂袖一扫,便磨平了一切震荡,令裂隙重新弥合。 其人远眺天外那一团幽暗魔影,负手傲然道: “此界生灵,皆是我教囊中之物,又岂容尔等窥伺,滚?!” 一个滚字出口,声波却并不彰于界内,反倒是化为滚滚波纹,传自天地胎膜之外,将幽暗深邃的无穷魔影,都给一扫而空。 紫荆神君做完这惊世骇俗之举后,却全无丝毫自得之意,而是又转过身来,望着不远处那座虚空界域,摩挲光滑下颌,啧啧道: “这鸟厮,怪不得敢跟本君合作,果然有几分底蕴在,只不过……” 紫荆神君转过头,看着界域中另一个三头六臂的身影,目露奇光,喃喃道: “似乎无论怎么看,都还是这位魔门同道,更有意思……” 这位东支掌教看得兴起,不禁抚掌,更朗声道: “两位同道,既然要打生打死,又何必藏拙呢? 若是担忧本君趁火打劫,那本君可以立誓,待你们分出胜负后,定然不会出手,如何?” 紫荆神君来到此处后,一切所作所为,都全无遮掩,朱灿和徐行自能有所察觉。如今听到这番话后,朱灿只在心中暗自冷笑一声,并不做丝毫回应,仍是按部就班地发动攻势。 他这一次,本是打算借助“赤劫魔君”之事,向紫荆魔君立威,彻底同东支确定合作关系。 只不过,始料未及的是,这“赤劫魔君”竟然这般强悍,令自己一时间也要陷入苦战。 如此一来,这位紫荆神君的立场,就很难确定了。 毕竟魔门中人,唯有以力伏之,一旦露出虚弱之相,自会引得群起而攻之。 那位曾经风光一时的南支天魔,不正是最好的例子? 这这片界域中,徐行已不知道同朱灿交手过多少次,两人皆是手段百出,或为种种符法,或为真言佛法,或为魔道神通。 朱灿两世加起来,光是修行年岁就已超过千载,自转劫重生归来,为了挣脱魔门体系的束缚,更是不曾有丝毫懈怠,广纳佛道之法,潜心钻研。 是以,其人所学之驳杂,丝毫不下于徐行,甚至犹有过之,只是在应用上,到底不如三头六臂之身来得方便。 并且,出于中央天魔主的情绪神通,朱灿亦不曾掌握。 在界域中交手不知几千、几万次,徐行硬生生在劣势中,凭借妙至毫巅的情绪神通、纯化剑意,令朱灿始终无法将优势转化为胜势。 其实朱灿也很清楚,徐行并未出全力,至少他那具白骨法身,便始终没有收回。 虽然不知道,其人究竟还有什么底牌,但在紫荆神君的虎视眈眈下,朱灿仍是不急于求成,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可仍旧困于界域中的徐行,却抬起真武帝君相的脸庞,眸中流露出赞许神色,颔首道: “既是要分生死,如此空耗时光,未免不够爽利了。 徐行刚说到第一个字,身影便忽地开始虚化,似是水墨山水中的一抹缥缈剪影,令人瞧不真切,就连那滔天气焰亦逐渐消散。 “嗯?!” 虽然徐行从一开始做出的选择,就让朱灿感到无法理解,但此时此刻,他竟然真要动用底牌,和自己殊死一搏?! 难不成,这人当着蠢到信了紫荆神君的所谓发誓?!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便被朱灿从脑中斩灭,虽然还不敢肯定,徐行的性情究竟为何,但他至少可以肯定一点。 ——这人就算真是疯子,也是个有强绝自信的疯子! 这样的人,绝非是因人成事之辈,更不会将希望寄托于他人之手! 随着徐行身形的淡化,却有一道极其锋锐的剑意,从其人身上迸发,好似要从天地法则中挣脱出去,遗世而独立。 剑吟声于艰涩界域中,重新鸣动,顷刻九转,盘转旋绕,回响震荡,弹指间交迸数次,交叠着向上攀升。 等到徐行的身影,已经淡如一缕青烟后,剑吟声终于突破了某种无形桎梏,九转已过,十转功成! 当这一道剑吟声响起时,即便盘旋虚空,已经超迈界域的剑意仍旧引而未发,没有彻底斩落,朱灿双翼上的翎羽,已断裂了数十片,破碎成金粉。 他的双翼何其坚固,就连徐行精炼而成的“无相血煞神刀”亦非是对手,乃朱灿手中最为得力的武器。 正因将妖躯精炼到了如此地步,朱灿才会将伴随自己征战多年的金刀,交给蚀月鼠王,为其壮声势、增胆魄。 可如今对方都还没有真正出剑,无形剑吟,就已令他双翼受损,那这接下来这一剑,又会如何可怖? 并且,朱灿还有一点想不通。 这人显然和自己一样,虽然神通万变,却都是以肉身精元为根基,又如何会运使这等与一身所学背道而驰的剑意? 似是感受到朱灿的疑惑,一股清晰意识,从剑吟声中传来,轻笑道: ——既能如钢似铁,如何不能如云似雾,乃至无形无质、如梦似幻?! 此界的玄门修士,等跻身真人境界后,便会尝试将自己的肉身精元都抽离出去,融入神气合抱的法力中。 等到了羽化登仙的真仙境界,精元已经同气、神合为一体,那一口根本元气,也就成了仙人之躯的根本。 也只有以此为基,真仙们才能挣脱此界天地法则的束缚,触及到那个存在于某个莫名层面的“上界”。 而徐行做的,却并非是将肉身精元,提炼成真气,而是将精、气,乃至最玄妙最精微的神意,都用运化剑意的方式,无止境地拔升。 在近乎舍弃一切成就后,徐行的剑意,终于突破了九转限制,触摸到了可伤真仙的“第十转”。 这也是徐行隐藏的真正底牌。 剑锋直落,所过之处,对这方界域的一切限制,皆是视若无物,一斩而断,琉璃光色来不及破碎,就已被彻底抹去。 栖霞木万年积累的法力虽是雄浑,到底非是没有被朱灿完全炼化,只是被其人引动,化为界域。 如今徐行这臻至十转的剑意一动,当即令两者的无形连接就此断裂,且没有丝毫重新弥合的现状。 不过这种状况,也在朱灿预料中。 其实一直以来,他对栖霞木这份力量,都存有警惕,只因这是黄举天所赐之物。 所以,朱灿才没有将之炼化,而是以其中力量,砥砺自家的神刀锋芒。 栖霞木之力崩溃后,整片界域中,又浮现出交织盘转、旋动不已的阴阳二气,将天地尽染为黑白之色。 朱灿的左翼则化为一片灰黑,翎羽片片凋亡、飘零,浑似冰铁铸成,挟死寂灭绝之意,扑击而来。 他的右翼则是璀璨辉煌,像是燃烧起来的黄金,热力鼓荡,滚滚而来,蕴有浓郁炽盛的生机。 阴阳之理、生死之变,朱灿历经两次转劫后,领悟出来的根本法度,已尽在这一击中。 一击打出,几乎整片碧霄天域,都已成了一锅烧熔煮沸的热汤,翻涌不止,被彻底混化,元气、虚空,乃至根本法理都在其中颠倒错乱,难辨彼此。 饶是以紫荆神君之能,也要避其锋芒,以免被朱灿这一击波及。 可论及对生死之道、阴阳变化的理解,徐行又如何会在朱灿之下。 他如今虽是以纯化剑意杀敌,难以与朱灿比较此道造诣,可却能通过如今弥散天地,映照虚空万物,无所不至的超然神念,窥中朱灿法度中的不足之处。 应该说,朱灿的天赋才情,实在是颇为不凡。 短短数十年,他便能把南宫恨与生俱来的神通化为己用,更能狠下心来,舍弃那两道气机,将之点化为生灵,决断亦非同一般。 但朱灿这千余年的漫长修行生涯中,以往所积累的法理痕迹,实在是太过深重,即便用了数十年来梳理、归拢,仍是未能尽善尽美。 其实,他本人也深知这一点,故此才会选择出山,就是要用斩灭中原龙脉之功,以其残存气数,助力自己强行冲破一关。 其中影响最深者有两处,其一便是朱灿生来便具有的魔门烙印,其二则是其人身为金翅大鹏的本源血脉。 剑吟清音中,笑声再响: “借阴阳之法,通生死大道,倒是好设计,怎奈何,终究是魔念炽盛,贪欲作祟,多做了一步!” 这并非是声音,而神念传讯。 讯息方至,朱灿只觉心口一痛,浑化交织、盘转不休的阴阳之气,蓦然二分,糅合生死玄机的法体,更是一震。 颤动未已,法体便显崩溃之兆! (本章完) 第198章 炼化朱灿,大道如渊!(6000) 无形无质、了无痕迹的剑锋落下,朱灿的生死玄机、阴阳之气,以及那被打得一片浑沌的界域,都如纸糊般分开。 朱灿脸上当即显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他这具法体,乃是为了挣脱魔道体系的束缚,耗费两世修行精华,才终于修成,威力无穷。 以此面对真仙、天魔一级的绝世强者,纵然不敌,也绝不至于速败,更有逃遁之机。 可如今在徐行这以无厚入有间的一剑前,他引以为傲的法体,竟然如此容易崩溃?! 其实,若朱灿当真能够完全舍弃,从南宫恨手中得到的阴阳二气,也未必不能将法体练至大成境界,以阴阳浑化、生死转换的意境,抵挡徐行的斩杀。 可他到底是心中贪念作祟,虽是点化了黑熊、白熊,却还是在两头熊心中种下了自己的神念,试图等到时机成熟,便将之吞噬。 在徐行如今的超然视角下,这种联系完全是纤毫毕现,以此入手,一剑切入,自是无往不利、游刃有余。 徐行这一剑斩落后,心中亦有明悟,冷笑一声: “看似决绝,到底还是魔门做派,如此首鼠两端,又能做得什么大事?” 言语声再次落下,朱灿那尊斡旋造化、颠倒阴阳的庞大法体,竟是当真如山岳崩塌,无数黄紫法箓、赤金梵文,尽数破裂,碎成齑粉,洋洋洒洒地飘落。 其中显露出一张黑白二气交织,其中隐显出无数符箓种子,交织而成的太极图,气韵高远而玄邈,似是存于彼岸世界,令此间凡人难以触及。 很显然,这便是朱灿一身道法成就的符箓道基。 徐行也曾接触过《上清大洞真经》,对朱灿道基中所蕴法度并不陌生,当即便认出来,这是赫然是传承自正一道的太清玄门正法。 这时候,他忽然想起,法海曾经提到过的正一道说客,以及司马承祯提到正一道时,隐约露出的些许神情,心头有了些猜测。 ——难不成,这天下玄门魁首,执掌正道数千年的巍巍大宗,竟然也已被魔门渗透?! 此念虽是骇人听闻,却也只在徐行胸中一闪而逝,因为他如今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完成。 一剑贯体,伐去其人道基中统合阴阳、生死之变的太清法箓后,朱灿体内,那本已被牢牢压制的魔意,当即沸腾,相貌亦是丕变,显出大鹏原形。 这头原本金光璀璨,辉煌庄严,彷如佛国护法神禽的金翅大鹏,如今已尽成一片浓郁血色,鲜红欲滴。 数以万计的无相血煞魔头,在其双翼中起伏游荡,浑如两座广袤无垠的幽深血海,无止尽地传出魔音,蛊惑人心。 光是看这相貌、感其气势,徐行就知道,被打灭了法体道基的朱灿,显出魔门根底、运使魔门法度后,甚至比起先前还要更强一档。 就连徐行阿修罗魔相掌中的“无相血煞神刀”亦开始蠢蠢欲动,似是要投入朱灿双翼之中,与这位大阿修罗融为一体。 意识到道法根基彻底破碎,无可挽回,魔染反倒更深后,朱灿仰天长啸,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撕裂虚空的咆哮。 无可抑制的暴怒,如熔浆翻涌,喷薄涌出,化为无穷尽的血焰,似是要将整个碧霄天域都焚毁殆尽! 朱灿知道,从今日起,自己为了挣脱魔门体系束缚,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已化为梦幻泡影,不复存在。 并且,就算另起炉灶,以如今天下大局的形式,朱灿也不会再有如此好的机会。 而这一切,都是毁于此人之手! 这一刻,朱灿心中的杀意,已经高涨至两世以来的最巅峰。 他一双眼眸气得血红,却是不言不语,疾催夜叉修罗天秘法,血海扫荡,遍及百里,不论敌我,尽数覆盖。 一双血翼下的无相魔头,竟然聚合成形,化为一尊尊阿修罗魔相,列布成阵,进退如一,冲杀而来,可谓是气焰滔天。 用上最熟悉的阿修罗魔道法门后,朱灿的手段虽不精妙,实质性的杀伤力,却是翻了好几番,不负“近仙”之称。 并且,他虽是气急,出手却自有章法,无相魔头凝化成阵后,四面渗透,翻涌如潮,令徐行的剑意亦无从下手。 纯化剑意最强一点在于,可以配合徐行如今的超然视角,直窥破绽,批亢捣虚,一击制敌。 越是宏大精巧的道基,就越要受这种剑意克制,正如方才的朱灿。 而如今,彻底展现魔门手段,甚至主动和魔意合一后,朱灿已可以说是混入天魔中,除非徐行以强绝力量,抹平血海,才能取其性命。 ——可他有这种层次的力量吗? 与此人交手至今,朱灿可以肯定的说——没有,绝对没有。 并且这座阿修罗血海战阵,亦可渐渐封锁虚空结构,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将徐行的身影逼出来。 攀升至十转境界的剑音,固然威力无穷,但朱灿很清楚,以徐行的修为法力,决计无法长久支撑下去。 虚空中又来一道,带着遗憾之意的神念,纵然徐行不在身前,朱灿亦能感受到,他摇头晃脑、啧啧称奇的可恨模样。 “你也算一代豪雄,不料生死之间,竟昏聩至此,果然是在山中久居,窝折了霸主气魄。” 言语声落定,朱灿忽觉胸中本已攀到顶点的恨火、怒火、竟然再次高涨,甚至冲破了他形神结构的极限,燃亮起一簇簇血焰。 那些被束缚于血翼中的无相血魔,亦敏锐察觉到朱灿状态不稳,虽不止于当即反噬,却也再难如臂指使,阵势当即崩溃。 这也是魔门中人一个广为人知的缺陷,与虎谋皮已是奇险之事,可他们却是同天魔共存,又岂是轻易? 魔门中人岂止是悬崖上走钢丝,简直是走头发丝,且是只有一截的头发丝。 正因如此,魔门中人一旦心境失控,当即便要沦落到一身修为尽毁,乃至形神俱灭,成为天魔眷属的惨烈地步。 朱灿及时平复心绪激荡,这才醒悟过来: 在至极的愤怒、绝望、愕然等复杂情绪中,以及那剑意的催逼下,他忘了一件最基本的事实。 ——对方除了剑意渊深,无物不破外,亦极其精擅情绪神通! ——不,不是忘了! 以朱灿的修为,“忘”这个字本就不该出现,如今思来,当是被这小子情绪神通影响,故才出了不该有的纰漏! 如今镇定下来后,朱灿再回顾方才之战,恍然警觉,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心神竟然已为此人所牵引。 虚空结构最深处,徐行如今已收起法体,人影虚淡,望向朱灿,顶上明镜如月,旷照四野,光映天地。 ——重炼后的“真武昊天镜”,配合徐行的情绪神通,以及金山寺的“菩提明镜”法门,已有洞彻人心之妙用! 纵然是朱灿这种级数的强者,亦逃不过徐行的捕捉! 不过,光是如此,又如何能杀我?! 徐行的言语虽是胸有成竹,好似一切尽在掌握,朱灿却嗤之以鼻。 不说别的,单说那“生死之间”四字,就是实打实的妄言。 他今日虽是在徐行手中,吃了实打实的大亏,连超脱之望都已成了梦幻泡影,可要说危及生命,那还真不至于。 纵然是那位中央天魔主亲至,想用情绪神通引得他自灭,夺了这一身道基,也要费上一番手脚,遑论是此子?! 徐行自从方才斩落一剑后,同朱灿的气机勾连已是极其紧密,可说难分难解,也因此能感念其人心中念头,不禁摇头。 ——到现在,还在以魔门角度思考,朱灿,你今日死得不冤! 在朱灿内魔乍起刹那,徐行镜光一转,剑吟鸣动,如虚淡星光自天外垂落,却非是斩向朱灿,而是斩向旁观至今的紫荆神君! 紫荆神君此时正看得兴起,全然不料在这种危急时刻,徐行竟然会选择左右开弓,而非是竭尽死力,斩杀朱灿,当即便中了一剑。 这一剑落下,他浑身一震,困锁域外天魔的气机纷乱破碎,周身立时显出无穷裂痕,幽暗魔潮蜂拥而至,不顾生死地朝朱灿扑去! 朱灿何曾想到,徐行竟然甘愿弃自己这一身修为不要,也要引得天魔入内,将自己彻底置于死地。 的确,对任何一个魔门高手来说,如今的朱灿,简直是绝大诱惑,纵然知道凶险万分,亦要尝试将之种魔,行夺道之事。 就连独立一旁的紫荆神君,如今目中都已隐隐流露出血光,袖袍无风自动,显然心底并不平静。 毕竟对他人性灵、根基的渴望,早已随着魔道法门,刻在魔门强者形神最深处,无从抵御。 朱灿亦知情形危急,长啸一声,形体膨胀,双翼所挟之无相魔头,已彻底失去控制,钻进那硕大妖躯中,穿透肌骨,啃食脏腑,上抵脑宫,令朱灿苦不堪言。 与此同时,在朱灿身形之外,还有更多魔头用来,试图分一杯羹。 但如今的朱灿,已无余力关注这些魔头,而是将全部精力,都放在平息心中震荡上。 只要能镇压心中魔火,些许外魔对朱灿来说,不过是翻掌可灭。 但前提是速度要快、极快,快到在哪些天魔族群中的魔主,未能抵达之前,便将魔火镇压! 朱灿想不到,自己刚刚还嗤之以鼻的“生死之间”四字,竟然这么快便兑现! 徐行在又斩出一剑后,亦是难以维持这种虚淡状态,重新于虚空中显出形体,这一次,不再是三头六臂,而是完全的金刚佛身。 佛尊相盘坐虚空,手捏大日如来法界印,东南西北处,各自显化出一尊佛陀形象,手捏法诀,齐声大喝: “三世诸佛,究竟涅槃,五方如来,炼!炼!炼!” 大喝声中,从朱灿心口燃起的血焰,立时化为一片灿金,气机更是庄严肃穆,火中传来天龙禅唱,震动十方虚空! 紫荆神君双目一凝,首次收起戏谑之态,沉声道: “天龙火?!” 这正是徐行昔日在金山寺中,与法海、白素贞同参佛法奥秘,领悟出来的佛法神通——八部天龙火!八部天龙火,闻名遐迩,可以说是佛门第一破魔神通,在上代摩诃尊手中,直有焚山煮海,烧熔虚空之能。 一般来说,唯有阿罗汉级数的佛门绝顶强者,才能领会其中真意,将之运用自如。 如今徐行则是凭借自身的火法、佛门修为,强行施展,威力虽是不及驻世罗汉,焚烧一众趁火打劫的天魔,以及内外交逼的朱灿,还是绰绰有余。 紫荆神君唯一不明白的是,这种神通,怎么会落到徐行手中? 金山寺如今的状况,魔门五支基本上都心知肚明,难不成此前这“赤劫魔君”打上金山寺,当真掠走了根本心印? 可若真是如此,那法海又不是泥捏的,如何会纵容此人至此? 难不成……? 紫荆神君眸光一转,心中已有了某种猜测,却并未表露出来。 随着坛城法界的出现,遍布碧霄天域的虚空裂缝,已被镇压弥合,令一众域外天魔再难入界。 紫荆神君看到这一幕便知道,朱灿今日可谓劫数已至,逃无可逃。 除去出人意料的神通手段外,徐行对战机的把控亦是妙至毫巅,一举一动,皆是打在朱灿最要紧的关节处。 如此人物,哪怕以紫荆神君的阅历,亦是生平仅见。 朱灿在灿金龙火中,哀嚎厉啸不已,四处扑腾纷飞,试图闯出一条生路,可在神思混乱下,他又如何冲得开徐行的佛言枷锁、虚空禁锢? 而那众多天魔还来不及消化从朱灿身上得到的收获,就已被徐行当成燃料,令火势越发旺盛凶猛。 足足过了半刻钟,朱灿的元神连带一身血气,便被徐行尽数熔炼进了骸骨中,化为一尊金灿灿的大鹏骨架。 一代枭雄霸主,就此无声落幕。 这一战,朱灿与其说是败给了徐行,不如说是败给了自己那种与生俱来的魔门心态。 虽然这鸟厮一生所愿,都是要从魔门体系中挣脱出去,可他的性灵却早已被魔门法度渗透,根本无从更改,才会做出错误判断,以至于踏入死地,万劫不复。 徐行一伸手,将这骨架雕塑缩成寸许大小,捉在手中,心中亦是感慨。 ——魔门体系之力,果真可怖如斯,不止在于可触及的禁锢,更在于异化性灵,令其人想法天生靠近魔道。 除了这番感悟外,徐行亦在借这次机会以朱灿为参照,反躬自省,体察心境中的种种缺漏处。 不可否认,情绪神通在同朱灿的决战中,发挥了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可徐行也因此,对这门神通越发警惕,只因他没有忘记,还有另一名精擅此道的魔门高人,早已盯上了自己。 若是不时时体察,弥补缺漏,今日朱灿的下场,也难保不会变成他徐某人的明日。 徐行心中一边转动念头,一边转过身来,看着紫荆神君,平静道: “阁下果真信人。” 紫荆神君袖袍鼓荡,赤发飘扬,浑身散发出一种潇洒不羁的气质,挑动眉梢,懒洋洋地问道: “怎么,是想问我为何不趁机出手,干脆夺了朱灿的道基?我说是处于承诺,你信不信?” 徐行洒然一笑: “我若是信了,岂不已随朱灿这厮一道灰飞烟灭?” 紫荆神君闻言也不恼,反倒莞尔道: “你这人倒也有趣,实话说,本君的确动过念头,甚至于,本君此次前来十万大山,本就是看一看有没有机会,将之染化成眷属。” 紫荆神君说这话时,一派云淡风轻,理所当然的神色,却令人闻之遍体生寒。 “这厮与本君一般,皆是身负北支、东支的道统,本该是助力本君证得天魔之位的最佳资粮。 一直以来,黄举天亦是如此安排,我们之中,谁要是获胜,谁就有资格打破五方天魔的限制,超越魔门五支的藩篱。 本君却不曾料到,这鸟厮在山中沉寂日久,竟已打算出离于魔门体系之外,还兼修了太清玄门道法,才没有在第一时间下手。” 紫荆神君说及此处,缓缓摇头,叹息一声,言语中满是惋惜意味。 徐行闻言,轩眉一扬,笑道: “魔门之士皆为魔祖盘中餐,且全无超脱之望,故而朱灿才要费尽两世心血,致力于脱离出去。 难不成,神君未有此念?” 紫荆神君闻言,只嗤笑一声: “他这厮,前一世当惯了纵横天下、百无禁忌的大鹏,自然会把这与生俱来的魔门法度,视为套在颈上的枷锁。 这世上,总会有他这种人,容不得一丝桎梏,可生于天地间,又怎有可能全无约束? 其他的不谈,就谈根本法理,若无天地法则的约束,你我之形神,又依何物而存,又何来超脱之望。” 紫荆神君摇了摇头,又道: “魔门体系固然有其疏漏处,但对本君来说,已是足够,至于盘中餐一语……” 这位东支掌教抬起眼眸,眸中首次流露出凌厉锐光,似是剑气迸发,直刺徐行心底,语声铿锵: “我本是草木之精得道,若不能练成一身神通,于你等炼气士来说,又何尝不是盘中餐?” 徐行闻言,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只是道: “大道三千,魔道之上,也未必没有出路。 虽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但神君这份一意求索,死不旋踵的大坚持、大毅力,徐某仍是佩服。 念在神君方才出手,抚平虚空裂隙,我便给你个机会,要战还是要退,请神君速断。” 徐行同朱灿战过一场后,虽是损耗颇多,行事仍是堪称霸道,大有一言不合,便要跟紫荆神君再战一场的意味。 紫荆神君也不在意徐行言语中的跋扈,甩了甩袖袍,微笑道: “教主倒是好气魄。” 紫荆神君在无声无息间,已经改了对徐行的称呼,也无疑是借此机会,表露自己的态度。 他微微垂头,看了眼身下战局,感慨一声: “今日之战一毕,平天教之名当响彻九州四海,只徐教主一人,便足以当得起当世大宗之称,更遑论还有其余几位帮衬了。” 紫荆神君谈及此处,语气也变得饶有兴致起来,话锋一转道: “除此之外,教主尚有青城剑宗、金山寺这两大外援。 这两派虽是相隔甚远,有了教主的虚空神通以作串联,大有‘天作地和’之功,甚至比符箓三宗的联合,还要更加震撼人心。 种种因素相加,如今的平天教,已足称正道擎天一柱。” 娓娓道来间,紫荆神君几乎已将平天教的底细摸了个干干净净,令徐行、法海的遮掩荡然无存。 徐行虽然知道,这层迷雾迟早都要被揭开,不过由紫荆神君这位东支掌教到来,却依旧有着非凡的震慑力。 他不由得抚掌叹道: “神君虽不出世,对天下局势,却是洞若观火,果真是锐目如电,运筹帷幄。” 紫荆神君拱手抱拳,微笑道: “这次来得匆忙,不及携带贺礼,下次再见,本君定当一全礼数。” 言毕,其人转身作势欲行,又似是忽然记起一事,转过身来,悠然提点道: “还有一事,望教主替我关怀七夜,他欲求剑道,本君并无意见,可阴月王朝,终究是需要他回来坐镇。” 徐行摆摆手,不以为意道: “注定要破灭之物,又何须坐镇?” 紫荆神君闻言,只大笑道: “教主此言,深得我心,不过这个道理,对平天教来说,只怕更加适用。 大道如渊海,不在口舌间,你我之争,还是留待后日吧。” 言语落定,紫荆神君拂袖一扫,袖中流泻出一抹嫣红血光,锋芒之盛,不输给朱灿分毫,割开虚空裂隙,施施然迈步进去,只听余音悠悠,回响不绝。 “届时,本君将亲自出手,引你入我魔门!” 徐行闻言,只是一笑。 紫荆神君所言虽多,唯有一句,最得他心——大道如渊,不在口舌。(本章完) 第199章 平天教大势 大局抵定 (6000) 云天之上,徐行和朱灿激战若久,凭天峰周遭的战斗,亦是如火如荼。 南宫恨对黑白双熊,钱塘君对王彦章,燕赤霞独对三大妖王,皆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一时难分难解。 可以一己之身,拦住六大妖王的阴山法身,却完全展现出了绝对的压制力,令战局呈一边倒的趋势。 以一记叛生定死的勾魂指法,点死白虎王后,白骨法身再向前一步,阴山巍峨,溟海汹汹,又是一指,点向蚀月鼠王。 鼠王面容一惊,显出庞然原身,身长百来丈,雄踞溟海一隅,张开血盆大口,凝聚太阴月华,充盈形神,以图自保。 方才徐行那一指,虽在电光石火间,但众妖王到底是见多识广之辈,自然认得出来,那正是魔门南支颇负盛名的“六天洞冥幽游神光”,掌生人死亡魂魄,轮转受化。 面对这种绕开道基,直击元神本体的神光,似他们这般修行神魔大道,形神混同的大妖,最好的法子,便是蚀月鼠王这般,用妖元法力加固形神。 片刻后,蚀月鼠王却未察觉丝毫不对,只是剩余四道雄浑气机中,又有一道,悄无声息地泯灭了去,复归幽冥。 他睁开眼,清晰从白骨法身眼眶跳动的幽绿鬼火中,窥出一丝嘲弄意味。 白骨法身右手五指一挥一摄,身后阴山中,已多了一头白虎,一头苍狼的魂魄,双目茫然,蟠踞山中。 方才这两头妖王坠入海中的尸首,如今也浮了上来,虽是只剩森森白骨,凶戾煞气却丝毫未减。 虽然早知道,魔门南支、北支的绝世强者们,虽是不惧围攻,可如今见得白骨法身翻掌之间,便炼化两大妖王的手段,其余妖王心中的惊恐,仍是难以抑制: ——这他妈要怎么打?! 趁着四位妖王惊骇之际,白骨法身一晃,已运起“九幽十狱冥遁法”,撕裂虚空,来到蚀月鼠王身前,一掌平平推出。 蚀月鼠王如今一身妖元法力,刚刚提至巅峰,正处于盛极转衰之际,只得抬起肥硕至极、大如田亩巨爪,朝白骨法身按落。 两者交击,白骨法身不动不摇,再次撕裂虚空,寻找另一名对手。 蚀月鼠王体形虽是数倍于白骨法身,却浑身震颤不已,肥肉褶皱中燃起一簇簇幽绿魔焰,整个身躯顷刻间焚烧殆尽,只余一具骨架,沉入溟海。 剩余三大妖王,连带着十来名真人级数的妖帅、妖将,在白骨法身面前,亦是毫无还手之力,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便被彻底杀尽。 正因“纣绝阴天秘箓”带来的绝强群战能力,徐行才会独独把这具法身,投入战场中。 不过,在战败了这一批妖物后,白骨法身却并未急着踏出溟海转龙变相图,而是重回阴山,坐镇天宫,专心炼化起这些魂魄、骨架,等待天幕出现变数。 这也是徐行专为紫荆神君准备的后手,若其人执意要战上一场,那白骨法身便会挟这番收获,踏入战场。 不过紫荆神君对此也早有预料,是以并未选择在此刻出手,而是动用某种不知名的虚空神通,远遁而去。 在离开之前,他甚至还犹有余力,顺手捞了一把正在同钱塘君近身搏斗,战至遍体鳞伤的王彦章。 钱塘君如今也不好过,龙人形态的鳞甲有半数都接近彻底破碎,皮肉崩裂,深可见骨,炽热龙血将脚下地层都给焚化成一片火海。 是以,他并没有出手阻止紫荆神君,只是冷哼一声,嗤笑道: “王铁枪,下一次,你不会再有这样的好运!” 凭天峰上,南宫恨的巨掌,也已贯穿了黑熊、白熊的胸膛,将其形体打得彻底溃散,化为两团交织涡流,旋动不休,逐渐混同为一。 这熊猫虽是取得胜利,心中却觉异常屈辱,抬起一颗硕大熊头,眺望穹天,抹了把嘴角血渍,牙齿紧咬。 白骨法身迈出溟海,挟转龙变相图,化为一道森白神光,冲向云霄,融入徐行之身,又听一声宏大宣告,响彻全场。 “朱灿已死。” 平平常常的四个字,却令众妖失语,天地静默。 燕赤霞则找准机会,“丹霞”、“宗经”齐出,一者绚烂,一者浩然,剑光轮转交织,将三头因朱灿之死,心神出现破绽的妖王斩灭。 三颗头颅冲霄而起,血泉喷涌,余气未尽,寒光遍洒十里,光华耀目。 无独有偶,真人级数的战场上,宁采臣亦深吸一口气,始终未曾动用过的“一夕剑”在此刻出鞘。 无人可见剑光来处,亦无人知晓剑光尽处,断续存灭之间,五名方才踏足凭天峰的妖物就已被拦腰斩断,生机全无。 头颅落定,也预示着这场“开山”之战,平天教彻底取得胜利。 今日之后,又有一则消息疯传天下,以旋风之势,席卷九州四海,六合八荒。 ——赤劫魔君于十万大山凭天峰,开宗立派,定名平天教,广邀天下旁门同道,入得教中,共参大道。 简简单单的一则宣告,却带着浓郁血腥气,令接到消息的当世大宗掌门人,都情不自禁地呼吸一滞。 只因他们都知道,这横空出世的平天教,乃是踩着迦楼罗王朱灿,以及其人麾下九大妖王的尸骨,才得以建立。 凭这般战绩,平天教的声势,就已胜过了如今没有真仙坐镇的亢龙宫、金山寺。 要知道,朱灿是何许人也。 若论真仙之下第一人,此人绝对榜上有名,且排名极其靠前。 甚至有很多人都认为,这厮早已有了冲击天魔的底蕴,只是碍于朱温、安禄山等人的存在,不敢贸然行事。 朱灿除了自身的神通法力外,麾下势力亦极其惊人。 九大堪比大真人,各有天赋神通的妖王,数十名真人级数的妖将,即便是真仙想要在十万大山中,对朱灿出手,亦是千难万难。 可就是这么一个绝世强者,竟然被人强杀于老巢中,连带着麾下妖军,都被彻底剿灭! 虽然各方高人,都已尽可能地高估了那位有白虹贯日之姿,一出手便震惊天下的赤劫魔君,可此事一出,却无人可保持平静。 他们更没有想到的是,这位一直以来,都是单枪匹马,犹如孤家寡人一般的强者,竟然在不声不响间,纠结起了如此庞大的势力。 这种拉队伍的速度,甚至比起赤劫魔君的神通,更令这些掌教至尊感到震撼。 金山寺、青城剑宗、海境龙宫,无一不是当世超一流的巍巍大宗,竟然都甘愿随着这位一同搅事? 他们究竟想要什么? 这个问题,乃是正一道镇世祖师,当代大天师亲口提出。 当日参会的阁皂宗广成先生,杜祖师对此无言以对,上清宗司马祖师则是直言不讳道: “天师与其思考他们到底要什么,不如想一想,他们又为什么要跟道门合作?” 张天师端坐云团,高举主座,神色肃穆,好似一尊泥胎木塑的神像,闻言不动声色,漠然道: “我等道门,操持天地权柄,为此界正统,若不尊奉正一盟威,便是旁门外道,难有上进之机。” 司马承祯闻及此言,只冷笑道: “天地正统?” 言毕,这位祖师愤然拂袖而去。 这场绝密小会,还未谈出个结果,就已不欢而散。 广成先生虽未发表意见,却也跟着司马承祯而去,足见态度如何。 看两位同道一前一后的离去,大天师仍是方才那般模样,不言不语,如神灵静观天下,一派漠然。 这样的交流,同时还发生于魔门。 只是如今五方天魔俨然已分出两大阵营,彼此皆是剑拔弩张、蓄势待发,碰头的甚至还是安禄山和朱温。 这两人自是更没什么聊的,只是走了走形式——指在西方雪原大战一场后,便各自散去。 而两大阵营的实际控制者,李林甫、黄举天,从头到尾都不曾露面。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方势力,亦在密切关注此处,那便是东南小朝廷。 虽然自从黄举天占据长安,以魔族为根基,建立王朝,试图侵吞人道气数以来,龙气法箓便不断衰颓,但若仅限于维持东南一隅之地的安定,还是绰绰有余。 所以,朝廷仍是存有最基本的架构,在东南之地,也有最基本的权威。 只不过,自从符箓三宗联手布置二十四治,以都功之位,代替地方行政后,这种权威便被大幅度削减。 也因此,当朝天子才会引入慈航普度这位护国法丈,以求在朝堂上,形成最基本的制约。 出于对天子之位,以及龙气法箓的尊重,正一道也并未在此事上,出手阻拦,而是放任慈航普度入宫。 如今朝堂之上,百官散去,只留当朝天子与慈航普度相对。天子李存勖姿态放松,斜倚龙椅,虽是养尊处优多年,可他的面容,仍是带有棱角,那是塞北风沙磨砺出的痕迹,挥之不去。 李存勖回想着方才听到的传闻,抚掌赞叹道: “这个平天教主,真乃当世第一流英杰,竟在魔门、道门的夹缝中,硬生生挣得一方净土,了不得啊。” 慈航国师头戴尖顶毗卢帽,袈裟呈白金色泽,尽显华贵,面白无须,神色宁静安详,微笑道: “此人神通虽是了得,但最为可怖的,还是这份洞穿世情的眼光,以及顺势而为,不留痕迹的手段。 青城剑宗、金山寺、蓬莱海境,以及亢龙宫的联合,虽是大势所趋,到头来,却成就了他这个外人,也实是令人难以料想。 天下英雄,果真如过江之鲫。” 李存勖指尖敲击龙椅扶手,声音清脆悠扬,几如洞箫,直透慈航国师心底,悠然道: “平天教虽然成了气候,毕竟还没有个名分,正一道食古不化,又不愿分润为数不多的正道气数,定然不愿予其人名分。 既然若如此,待他举办开山大典之时,国师可持朕的圣旨,敕封这位平天教主为护国真人,给他一个插足东南,分润正道气数的绝妙理由。” 这位曾经的圣明天子自从长安城破,偏安东南后,便只知宠爱伶妓、崇信方术,文武百官都认为他已心灰意冷,难成北伐大业。 可如今,这位昏聩之君的眼中,却闪烁着智慧洞明的神光,语声越发悠扬,似是云中编钟鸣动,响彻大殿,微笑道: “符箓三宗内部,本已有了裂隙,朕倒想看看,若再来一个矢志为旁门开辟新途的平天教主,正一道又要如何抉择? 二十四治,呵。不图魔门,反倒是想夺朕的龙气法箓,你这正道魁首的位置,又能做到几时?” 平天教成立的消息,除了震憾此界最高层的强者外,亦在挣扎于魔潮的旁门散修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尤其是当他们知道,那位享誉天下、救人无数的医家传人,许仙许汉文亦在其中时,赶赴凭天峰的热情,便前所未有地高涨起来。 纵然前往凭天峰,要横越魔潮,进入十万大山,纵然知道,平天教已经同魔门五支势不两立,随时可能有灭顶之灾。 但这些散修仍是甘之如饴,前赴后继。 在这几个月中,左擎天、柳毅两人一边召集自己以前的“工友”,一边在南宫恨的护送下,朝着十万大山深处探索,寻找适合建造宫观的山头,开始改造。 除此之外,柳毅还肩负着另一个任务,便是用自己的风水术,找到传闻中那一处秘境的所在。 紫荆神君此前,只说自己是冲着朱灿来,绝口不提秘境之事,反倒令徐行心中越发在乎这秘境。 他绝不相信,紫荆神君此来,与这事全无关联。 之所以指派柳毅、南宫恨去负责此事,则是因为徐行目前还有更要紧的任务要完成。 这一战既然全胜,按徐行的习惯,自然也要清点收获,搬运战利品。 一般来说,这些妖王的巢穴,都建在各种险绝之地,无比隐秘,就算是心腹妖将也未必知道。 更遑论这一战后,那些称得上心腹的妖将们,也是近乎全军覆没,寻找难度更是大幅度上涨。 好在,徐行不仅杀了妖,还将他们的魂魄都炼入了阴山道基中——就连被燕赤霞斩首那三头大妖,他都不曾放过。 如此一来,他的搬运效率自是大大提升,运用虚空神通,不过一天时间,九大妖王的老巢就被他翻了个干干净净。 其中自然也少不了,准备趁火打劫的妖物,皆被徐行以真火炼死,从精元到魂魄,乃至尸骨,都没有丝毫浪费。 最为困难一项,则是搬运朱灿那座黄金巨城,以及巍峨矗立的万年栖霞木。 这件事,即便是遍数平天教,也只有徐行才办得到。 并且,即便他显出三头六臂之身,仍是搬了足足一日夜,才把巨木连带金城,带回了凭天峰。 又用了足足十个日夜的功夫,徐行才把栖霞木的根须,扎进了凭天峰地脉中,令其汲取“五行劫煞”,托起辉煌金城。 在这个过程中,钱塘君也没有闲着,而是忙着调理凭天峰方圆五百里的地脉,锦烟霞虽是不好显出原身,仍是在暗中相助,是以进度喜人。 宁采臣、燕赤霞、李修儒这三位剑修,则是忙于开辟道路,保证从十万大山边界处到凭天峰这段路,在众多散修到来时能够畅通无阻。 十万大山中沉眠的上古大妖,虽是难以计数,可但凡是尚存感应的,都能察觉到徐行和朱灿那一战的动静,知道这位极不好惹,自不敢妄动。 是以,燕赤霞等人的开山之举,倒是进行得颇为顺遂,并未遇到什么阻碍。 许仙则是忙于写信、寄信,用飞剑传讯的方式,通知自己以前的好友们,邀请对方加入平天教。 等徐行做完这一切后,再回过头来,看着这热火朝天的一幕,心中忽然升起一阵浓郁感触,不禁流露笑容。 诚然,十万大山乃是险地、恶地,可论资源之丰富,却不逊色于任何福地,平天教只要能够站住脚跟,迟早能够发展成当世绝颠的大势力。 至于能否同符箓三宗,抑或是魔门五支比肩,那就还要看徐行这位教主,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登临真仙业位,证道长生。 这也是徐行始终在思考的问题。 不过,如今的他,因神通繁多之故,战力虽是极其不俗,但积累到底还是稍差了一些。 既然如今还看不清真仙之路,倒不妨沉下心来,先将手中已有的神通道法,打磨到圆融无碍的巅峰境界。 这样想着,徐行也放松了心里那根弦,先是放出白骨法身、阿修罗魔相,跟着南宫恨等人搜山检海,找寻秘境,元神法相则是帮着钱塘君等人,改造五百里山河。 徐行正是用这种方式,将自己一身所学,以及这一次同朱灿对决时,得到的灵感付诸实践。 其实,自从踏上这条无有归途的旅程以来,徐行做得最多的就是与人斗,实打实地与天斗、与地斗,这还是第一次。 他一边做,一边就想起自己在大明王朝世界里,与陆竹同行,游离山河,感悟天地的日子。 忽然间,徐行想到了有一天,自己在南少林禅房山巅,眺望明月时,与戚继光的对话。 摘星拿月的愿景,站在当时的角度,虽然有点异想天开,可如今细细想来,似乎也并不遥远了…… 以徐行如今的情绪神通造诣,只是一回想起往事,便能随时复现出当日情绪,宛如身临其境。 品味着当日的心绪,徐行脚踏山河,俯瞰天地,笑得无比感怀,心头罕见地浮现起一抹别样趣味。 他迈动步伐,九十余丈的雄伟法身挥动六只臂膀,就如常人搓动泥丸一样,不过片刻功夫,便捏出来一座山谷,溪流蜿蜒、山林茂密,极其幽闭。 徐行甚至将身形缩小,变为常人婴儿大小,在河中漂流了一阵,才抬起头来,重新化成法相,拍了拍手,满意点头道: “不错。” 徐行转过头去,却见钱塘君,以及元神出窍来此的白素贞,都用一种极其诡异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面容古怪。 他们两位对徐行方才的行为,已不只是感到惊讶,而是感到惊吓。 在白素贞、钱塘君看来,徐行虽然年轻了些,却行事稳重,举止自有法度,足以令人信赖,又何曾见过他这般模样? 他们甚至不禁怀疑——难不成,这位教主当真练魔门功法,难道真把脑子练坏了?! 徐行却像是没看到一般,只是摆摆手,道: “继续吧。” 钱塘君沉默了会儿,顾及到这位的面子,到底不好问出口,白素贞却没有那么多顾虑,秀眉一蹙,直接道: “教主,魔门之道诡秘莫测,不可不查也。” 徐行这才知道,两人到底在担心什么,摇头失笑道: “两位,多虑了,我方才不过是在回顾一段往事而已。” 这座山谷,其地形地势,皆与徐行初见厉若海那座山谷别无二致。 提及此处,徐行的眉眼、神态,都变得温柔起来,白素贞到底是过来人,一看就知道,所谓的“往事”是什么事。 既然只有往事,那旧人呢? 只是一想到徐行如今这形单影只的模样,以及他方才自娱自乐的方式,白素贞的目光就变得无比同情。 这种孤寂之感,白素贞是再熟悉不过,因此少女模样的菩提尊并不多说,只转过身去,运起佛法,继续梳理山河地脉。 钱塘君对此,完全是一无所知,也没什么探究欲望,早已显出原身,潜入地脉深处,配合白素贞。 徐行又笑了笑,六臂一展,继续工作,在三位大真人忙碌时,凭天峰上,许仙也和聂小倩,也在忙活着“招生工作”。 距离徐行炼化朱灿,已经过去了足足三月时光,第一批旁门散修,也已在燕赤霞等人的指引下,抵达了凭天峰。(本章完) 第200章 秘境妖神,禹王传承,国师来访 凭天峰山腰处,一名身披道袍,后负一卷长画轴的道人,遥遥望见徐行等人的法体,不禁停下脚步,抚须叹道: “好神通,好手段。” 长叹声中,道人大袖一拂,从天幕处引来一抹洁白云流,又自袖中取出一杆青竹笔,手腕颤动,挥毫泼墨。 飘渺云流舒卷如故,云中却有一幅山水长卷,顷刻而成,画中更有神人脚踏山河,尽显提挈天地之势。 一旁的许仙见了,不由得叹道: “前辈这些年来,画道越发精深了。” 道人再一拂袖,便将云流托上天穹,全无自矜意,只摇头道: “微末小技,无益长生大道,何足挂齿。” 说完,他又跺了跺脚,叹息一声,双手摊开,无奈道: “怎奈何,贫道就是喜欢呢?” 这话虽然听上去满是无奈,可道人脸上却是一派洒脱,看向那副画卷时,眼底亦流露出无比真诚的笑意。 许仙听罢,肃然起敬,拱手道: “厉前辈,请。” 这位道人,便是享誉世间的当代画圣,厉归真。 其人本是道门中人,只是爱景胜过爱符箓,才破门而出,钻研以画道上感天地,绕开符箓的法子。 他也是散修中首屈一指的人物,修为之深,已近道门大真人级数,种种脱胎于画道的神通手段,更是玄妙莫测。 不过,即便是厉归真这种人物,以一己之力,也只能开出这样的羊肠小径,且根本无法传承出去。 所以,他刚刚才会有那种感慨。 厉归真这一次,来到凭天峰,就是为了见一见徐行,想要知道这位平天教主的旁门之路,究竟是以何为根基。 除了他之外,选择来到此处的旁门高手们,大都抱着同样的想法。 就在厉归真登山时,徐行的元神深处,却忽然出现了一种玄之又玄、难知其妙的感触。 这触动并非是来自于徐行曾经学过的任何一门武功、神通,而是来源于一点极其微弱的符光。 徐行神思一动,便想起来,这正是他从左擎天身上,准确来说,是从左擎天那五柄奇刀上,曾经见识过的残缺法箓。 据说,其中蕴含了“天工匠作”一脉的传承,徐行也试图用真气临摹过。 可那法箓实在是过于残破,就算临摹出来,也并无多大效力,徐行便干脆将之搁置,并未深入修行。 只是如今,这残破法箓却不知为何,有了别样的反应。 紧接着,又有另一道波动,从极远处传来,与之共鸣。 这波动虽是极其虚无缥缈,却瞒不过以“十二玉楼天外音”,时时洗炼神魂,感知敏锐的徐行。 他能够捕捉得到,这所谓的“极远处”,指的并非是一般意义上的距离,而是虚空结构上的距离。 换言之,这波动乃是从某个虚空秘境中传来,那道残破法箓,在这种共鸣中,竟然开始自行衍化,变得越发复杂、完整。 ——难不成,是柳毅他们有了发现? 徐行思及此处,收起法体,和白素贞、钱塘君招呼了一声后,便御剑升空,朝着柳毅等人气机所在的方向,施展虚空神通,挪移而去。 与此同时,柳毅也看着自己眼前那忽然出现的青铜大鼎,满脸疑惑,手中罗盘的指针,却不受控制地疯狂旋转。 左擎天身后那五柄鲁班锯,更是剧烈颤动,嗡鸣不已,像是要挣脱束缚,出鞘而去,向这尊大鼎顶礼膜拜。 就连南宫恨都有些不知所措。 一般来说,秘境虽是隐于虚空,但也非是无迹可寻,要此界地脉灵气为支撑,正如海境龙涎口。 所以,柳毅这些天便带着南宫恨等人,不断搜寻十万大山中的灵穴灵窟。 只不过这些地方,大多数都已被妖兽占据,即便有南宫恨保驾护航,一个个排查起来也颇费时间。 现如今,柳毅也不过只找过十来处灵穴。 按他的想法,至少也要用几个月,才能从这片幅员辽阔的土地上发现些许端倪。 但眼前这景象……? 眼前这尊大鼎,乃是青铜质地,外表遍布繁复纹,却不让人感到华贵,反倒有一种苍茫古朴之意,扑面而来。 只是这些纹,乃大鼎本身,都已是伤痕累累。 三人甚至能够从中闻到一股浓郁到几乎化不开的血腥气,像是这尊大鼎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凶险万分的激烈战斗。 柳毅看着手上罗盘,又感受到左擎天身后鲁班锯的震动,忽地想到一件事。 据说,风水一脉的祖师爷,正是那位铸造九鼎,撰写《禹贡》,划分九州的禹皇。 而“天工匠作”一脉的几位祖师,当年亦曾追随禹皇,改造山河,平定水患。 难不成,这次的秘境,竟然同禹皇有关? 可这位不是早已破空飞升,位列仙班,寿与天齐了? 眼前这尊大鼎,到底是他昔年所用,还是……? 柳毅想到此处,甚至都不敢再往下想去,回过头去,却见左擎天、南宫恨都已神容肃然,显然都想到了这一层。 三人正思考间,却见一碧如洗的晴空中,忽地裂开一条长痕,一抹虚淡剑光自其中飞出,垂落众人身前,显出徐行的形貌。 他刚一落地,便注意到身下这尊青铜大鼎,体内那枚符箓剧烈震荡,令这尊大鼎亦是嗡嗡作响,鸣声沉闷。 徐行眉头一皱,取出“真武昊天境”,镜光旷照,遍布方圆百里,细细体察每一寸虚空结构的变化,试图捕捉到些许痕迹。 十万大山中的灵穴、灵窟,其实都可以视为一种自辟虚空的雏形,似乎在此处,天地法则的限制格外宽松。 这也导致,此处的虚空结构颇为复杂,饶是以徐行的虚空神通造诣,也需“真武昊天镜”相助,才能遍观无碍。 不过即便如此,徐行仍是没有任何发现,仿佛这尊大鼎当真只是凭空出现,没有任何来处。 就如他徐某人一般…… 徐行想到这里,神容一肃,再次运起“十二玉楼天外音”,将自身形神尽数拔升,融入剑意中,清音缥缈,顷刻十转。进入这种超然视角后,徐行终于从体内那枚残符的震荡中,察觉到了不一样的讯息。 他的耳边像是响起滔滔水声,彷如踏入了一片无垠大海中。 四处是波涛汹涌,水中龙蛇起伏,崖畔巨猿长啸,目之所及的天地,尽是上古蛮荒之气。 除了活物外,更多的还是种种残破兵刃、甲胄,却不见任何一具尸首,像是已被无尽大海吞没。 下一刹那,巨浪滔天。 水波中,一对燃着金焰的眼眸,朝徐行漠然投来一瞥,两者间的无形联系,立时切断。 徐行浑身一震,臻至十转境界的剑吟清音当即中断,退出了这般超然境界,重新显化于世。 南宫恨虽是不曾见到那一方世界的真容,却也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凶厉凶狂之意,从天而降,毛发耸立,眼眸圆睁。 徐行又是一震,方才按剑而立,缓缓吐出一口气,却只沉吟不语,并未开口。 南宫恨则是过了一会儿,才平复下心情,走上前来,以一种众人不曾见过的肃然姿态,开口问道: “刚才那气息,莫非是秘境中的存在,你感应到了?” 徐行颔首,目中犹有震撼,叹道: “只怕,当真是一头真仙级数的神兽,这一次,咱们要做好准备了,这个秘境,来头不小。 我虽是没有找到准确路径,却也察觉到,半年后,便是秘境彻底开启之日……” 其实与其说是开启,倒不如说是靠近。 徐行能够感知得到,这处秘境并非是被封印于此界,而是通过虚空乱流,从某个世界“漂流”过来。 也就是说,半年后,这座秘境才会正式抵达此界。 徐行言毕,望向身下这尊青铜鼎,一拂袖,以真气将之托起,又道: “罢了,先回凭天峰,咱们合计一番,提前做些布置。” 南宫恨自从认识徐行以来,就没听他说过,“做些布置”这种话,可见那座秘境、以及秘境中的存在,究竟是何等可怖。 一头至少真仙级数的神兽,又和禹王有关,莫非真是上古那场大战的幸存者? 可是,禹王当年平定水患,功德圆满后,不是已带着十万洪荒水魔,以及无支祁、相柳两大妖神,破空飞升了? 这尊鼎和那座秘境,究竟又是从何而来? 虽然不知道其来处,但徐行却知道,这座秘境出世,定然又会引来一场大战。 远的不说,这处秘境一路“漂流”而来,定然会影响此界原本的虚空结构,对本土“秘境”的影响更是尤为大。 而如今海境下,还镇压着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龙涎口,那位总理山河大灵官,也还居于其中。 若是当真到了那时,究竟会发生什么变化,饶是以徐行的虚空神通造诣,都难以预测。 念及此处,徐行心中那因一场大战结束,正式开宗立派的喜悦,已经彻底散去,只存一片时不我待的沉重。 原本他还以为,自己至少还有数年到十年的时间,慢慢研究旁门道法,开辟出一条证道长生,登临真仙业位的道途。 如今看来,这种料想还是太过乐观。 徐行完全可以猜测到,这座秘境若是处理不好,必将成为彻底引爆正魔大战的导火索。 甚至有可能,魔门中人对此早有布置,如若不然,紫荆神君此前何来? 得知此事后,左擎天、柳毅、南宫恨三人的心绪,也如徐行一般,变得无比沉重。 他们本还以为,这处秘境将会成为平天教未来的立足根基,正如符箓三宗的三大洞天一般。 谁能想到,这非但不是福地,反倒是一个即将爆发,且难以消除的隐患。 徐行本来正在思考,如何以最快的方式,抵达真仙境界,以应对即将来临的挑战,那尊大鼎便又嗡鸣起来,传出一道讯息。 那赫然是一篇致力于定鼎天地,梳理山河,包罗无数玄机的法诀,其风貌与如今的符箓道法大不相同,颇有上古之风。 徐行的神念只是粗略一扫,就知道此法虽不完整,却绝不在“上清大洞真经”之下,甚至犹有胜之。 这是《禹贡》?! 对这门禹皇毕生心血所凝,欲要同三坟、五典争锋的大法,徐行自是有所耳闻。 他只是没有想到,残缺的《禹贡》,竟然会出现于此处,并被他如此轻易地捡到。 徐行本就怀疑,这尊青铜鼎是否为当初的九鼎之一,如今得了《禹贡》传承后,他自是可以肯定。 可也正因如此,反倒让徐行更为疑虑——携带《禹贡》传承的大鼎,显然对禹王来说,也有极重要的意义,怎么会如此轻易地坠入人间。 这般举动背后隐含的深意,令徐行只是一想,就觉极其不详。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 如今的修行界,尤其是符箓三宗,都认为天箓之变,是魔门在其中做了手脚,切断了此界同天庭的联系。 可这么多年过去,天庭对此界祖地状况,始终不闻不问。 难不成,出问题的竟然不是此界,而是天庭? 是否正因如此,这尊鼎才会挟关押上古妖神的秘境,坠入此界? 这个念头方一浮现出来,便在徐行心头扎根、疯涨,几乎不可遏制。 他用真气,一点一点探寻着鼎身的裂痕,以及那充盈其中,久久不曾散去的道意,心头也越发沉重。 刚刚还没有发现,当徐行仔细体察一番后,便从这裂痕中,捕捉到了一种极其熟悉的力量。 那正是源于天魔一族的魔意! —— 就在徐行和南宫恨等人,正从十万大山深处回返之时,又有一批人马,朝着凭天峰而来,旌旗蔽空、浩浩荡荡,极有威仪。 约莫百来人,簇拥着一辆沉重而庄严的车架,却个个都是脚不沾地,凌空虚度,似是不愿沾染浊世尘埃。 凭天峰上,一袭黑衣的锦烟霞,远远地注意到了这批车队,神容一肃,寒声道: “慈航普度?!”(本章完) 第201章 滚! 这座金辇足有方圆数十丈,华盖遮天,纱帘飘荡,更挂有银铃、净瓶、明灯等一系列法器,妙香遍布十里,响声叮咚,直透心底。 金辇左右各竖起两杆大旗,上书“菩提明宗,倒驾慈航”、“大慈大悲,护国法丈”。 这正是当朝护国法丈,慈航普度的车架,其实根本不用肉眼去看,锦烟霞只是凭着金山寺一脉的佛法共鸣,便可辨认出他的身份。 身为三尊之一,锦烟霞极其清楚这位前任同修的“为人”,说好听点叫勇猛精进,无牵无挂,说难听点就是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如今东南朝廷以及慈航普度的处境,锦烟霞亦深有所知,如今这位以国师之尊,不远万里而来,莫不是为了拉拢自家教主? 此念一浮现,锦烟霞本还觉得有些荒谬,只是细细一想,也非是没有可能。 毕竟,那位佯作昏聩的天子,都可以放权给慈航普度这种佛门弃徒,再拉拢一个有志以旁门身份证道的平天教主,也未尝不可。 想到此处,锦烟霞反倒是有些好奇了,这位,亦或者说他身后那位天子,究竟能为了自家教主,开出什么价码? 其实,一直以来,那位天子的突兀转变,都被几大宗门的掌门人,视为一种面对符箓三宗的无奈之举。 但他们也同样深知一件事,光凭天子昔日屡次御驾亲征,同朱温血战的英风豪气,就知道这位绝非是引颈待戮之辈。 甚至慈航普度这位国师,在有心人眼中,也不过是那位天子放在明面上的挡箭牌。 毕竟,以那位的智计谋算,又怎么会不知道,面对符箓三宗这等庞然大物,区区一介慈航普度又济什么事? 不要说是慈航普度,就算是把整个金山寺都带上,在符箓三宗任意一宗,尤其是正一道面前,都只如土鸡瓦狗一般。 锦烟霞的复杂心绪,在胸中翻涌不已,久久不能平息。 虽然不知这厮究竟为何而来,但锦烟霞能够从这件事中,嗅到一股极其麻烦的气息。 平天教方兴未艾,又是立足于十万大山,想应付魔门中人亦极其不易,若是再卷入朝廷和道门的纷争中,只怕…… 锦烟霞正想着,却闻身侧传来一个温醇嗓音。 “烟霞,有教主在呢。” 锦烟霞转过头去,却见刚刚招待完厉归真的许仙,正站在身旁,同自己并肩而立,双目眯起,眺望远方,神色安然。 许仙察觉到锦烟霞的视线,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笑意温和。 “慈航普度之名,我亦素有耳闻,不过,其人纵是真身前来,相信在凭天峰上,亦翻不出什么浪。” 锦烟霞闻言,微微颔首,并未说话,只是心底浮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感,念头也变得活泼圆明,内外通达。 她也是被许仙一点,才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似乎对朝廷来说,他们平天教,尤其是那位教主,才是真正的庞然大物。 无论李存勖存了什么心思,只要他还想坐稳天子之位,掌控龙气法箓,在如今这个时节,就万万得罪不起平天教。 他慈航普度神通再强,难道还强得过朱灿,强得过安禄山?! 退一万步说,就算教主真有决策,也轮不到自己这个“一般弟子”来发表意见。 毕竟,我现在又不是菩提尊。 想到这里,锦烟霞整个人都显得越发轻松,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仰天打出一个哈欠。 少女的肌肤在阳光下,白得像是在发光,令许仙一时移不开眼。 察觉到他的神情,锦烟霞眉眼弯弯那,唇角勾起,笑得无比明媚,轻轻拍了他一下。 “走啦,今天的药材还没分拣完呢。” 自从徐行进入十万大山,洗劫了一众妖王的巢穴后,许仙就一直在试图,将其中那些药材分门别类地归纳。 由于十万大山中的生机伶力过于旺盛,所以此处的药材,亦不同于外界,纵然外表相似,药力也是天差地别。 是以,许仙无法完全按照医书记载分辨,必须要经过试验,才能确定药效。 这也是他除了招待远道而来的旁门散修外,最为重要的任务。 听到这话,许仙也点了点头,跟着锦烟霞朝自家的药庐走去。 慈航普度之事,自有几位大真人,以及教主本人决断,他们这些弟子,做好自己手中的事便是。 经历了这一系列事件后,许仙对自家教主的信任程度,已可说是无与伦比。 果然,在锦烟霞等人议论之时,正在山中开路的燕赤霞,也感受到了慈航普度的气机,领着宁采臣、李修儒御剑赶来。 慈航普度也感受到这股熟悉剑气,令众弟子停下车架,法力一运,掀起车帘,露出真容,双手合十,微笑道: “燕峰主,别来无恙否?” 他又看向燕赤霞身后那两名弟子,稀疏眉毛微扬,心中有些讶然。 虽然早知道,平天教同青城剑宗关系匪浅,但慈航普度没想到,燕赤霞竟然会带着两名亲传弟子,驻扎于此。 要知道,这位近年来虽是因剑胎之故,道基有损,到底是李云显的大弟子,身份尊崇。 而宁采臣、李修缘,更是青城剑宗年轻一代中,才情资质最为杰出的两人。 那位平天教主,究竟同剑宗有什么关系? 当日发生于十万大山的大战,激烈程度虽是世所罕有,可个中内情却唯有平天教中的亲历者,以及紫荆神君等寥寥数人知晓。 至于蜀中酆都之战,由于事关剑宗隐秘,以及那位中央天魔主,情报更是封锁得极其严密。 所以,慈航普度等大宗掌门人,虽是知道徐行参与了这两次大战,但对详细情况,仍是雾里看一般,知之不详。 燕赤霞却并不行礼,反倒是仗剑而立,须发飘飘,凛然道: “国师此行,莫非是来拜山? 慈航普度又是一笑,挥了挥手。 一名弟子走上前来,取出一卷帛书,其上盘踞着一抹明黄气机,极为浓郁,似云龙游曳,颇具灵性。 他微笑道: “平天教主秉性清虚,道参造化,行持妙法,德契苍穹,又有除妖荡魔之大功,泽被苍生,护国佑民。 其功昭昭,其行巍巍,诚为正道之典范,社稷之栋梁,故圣上特遣我来此,予其护国真人之号,赐金印紫绶,玉圭玄冠,以示奖赏。” 言语声中,各有一名弟子,捧着金印、紫绶、玉圭、玄冠,走上前来。诸般赐物内,皆有清炁蕴生,灵光熠熠,即便是以燕赤霞的眼界,这四件法宝也足以称得上珍奇二字。 燕赤霞虽也猜到,慈航普度此来,定然是要替天子拉拢平天教,却没想到,对方一出手,便是如此豪横。 除了那四件法宝之外,这封圣旨中所蕴之龙气,更是不可多得的至宝,只因那分明是出于龙气法箓的本源之力,一旦损耗,便无从弥补。 很显然,为了拉拢平天教,朝廷的确是下了血本。 微微一震后,他很快便注意到慈航普度言语中的某个细节,蹙眉道: “我平天教乃是旁门道统,教主毕生之愿,亦是要为普天之下的旁门众士开道,‘正道典范’一称,只怕并不相符。” 燕赤霞很清楚,如今朝廷和道门的争斗,说穿了便是“气数”之争。 这气数或曰气运,虽是虚无缥缈之物,却也有实质性的伟力。 如今天下道门十去八九,纵有残存道脉,也无从同符箓三宗相争,令其稳居魁首之位,执正道牛耳。 朝廷如今虽是势微,却因把持人道,具备龙气法箓之故,有敕封之权。 天子虽不能以此剥离符箓三宗的加持,却可以引外道入正,分薄这份气数。 慈航普度,便是这样的典型。 慈航普度闻言,面容不变,只是一笑: “正道二字,自古以来,便非是玄门正宗所独有,只是魔劫后,道门行事越发跋扈,渐失道祖亲传之妙,方才将此称独断。 如今贵教教主既有普渡众生之愿,又屡次挫败魔门阴谋,岂不比那群高居云端、俯瞰世间的黄紫贵人,更配得上这‘正道’二字?” 慈航普度原本语带轻蔑,见燕赤霞神色沉凝,又话锋一转,以一种更柔和的口吻,娓娓道来。 “阁皂宗杜祖师、上清宗司马祖师,皆是当世第一等的豪杰人物,座下弟子亦出类拔萃,在魔劫中足可独当一面。 我等所要针对的,唯有正一道而已。” 慈航普度三言两语间,便将利害关系剖析得无比分明,令燕赤霞明白他,亦或说当朝天子的打算。 事实上听完后,燕赤霞心中,也未尝没有冲动,知道这位国师来前,定是已做足了功课。 他们青城剑宗同正一道间,本就多有龃龉。 并且平心而论,自魔劫降临后,正一道自上而下的举动,比起阁皂宗、上清宗,都要小气颇多。 毕竟这两派的门人弟子,在各自祖师的带领下,面临魔劫时,无一不是身先士卒,可说是死而后已。 在两大同道的衬托下,力主偏居一隅、踞地自保的正一道,怎么看,都少了身为“魁首”、“盟主”的担当, 而当他们决定以二十四都功,取代朝廷命官,统辖东南之地后,所作所为更是渐渐偏离正道真意。 这一切,天下人,尤其是与之早有旧怨的青城剑宗剑修们,都看在眼中,且心中自有评断。 燕赤霞沉吟不语,正思考间,又听一声颇为沉雄的赞许声,从虚空中传来。 “好个能说会道的老和尚,不过这‘正道典范’四字,本教主的确不大喜欢。” 言语声中,一条青衫落拓、衣袂飞扬的少年身影,撕裂虚空裂隙,从中施施然踏出,大袖飘摇,一派谪仙风采。 慈航普度叹息道: “世人都道教主乃胆魄非凡,难不成也怕了正一道这群藏头露尾之辈不成?” 徐行闻言,只是哂笑一声。 “藏头露尾之辈这种称呼,只怕对阁下来说,更为适用。” 他言语间,垂下头来,信手一招,便将那其上蕴有浓郁龙气的圣旨,一把摄到掌心。 这实是大大的僭越之举,就连始终不动声色,神情自若的慈航普度,眼角都不禁抽了抽,对这位平天教主又有了新的认知。 总而言之,不过四字。 ——肆意妄为。 徐行看了几眼,随手一甩,又将圣旨甩给慈航普度,摇摇头。 “我这人,一向是特立独行,做典范,只怕天下人难以接受,便勉为其难,做一做领头羊吧。” 言毕,他一步踏出,双目直视慈航普度,咧开嘴,笑得无比肆意。 “正道魁首四个字,听起来,可要顺耳太多了。” 慈航普度自从入宫以来,便把自己证得大道长生的唯一指望,寄托在了这场气数之争上。 因此,他一听徐行这么说,当即接过圣旨,也不计较什么僭越不僭越了,大喜道: “既是如此,还请教主上前听封,领此宝物。” 可徐行却是一动不动,反问道: “敢问国师,正一道的魁首之位,莫非是朝廷敕封而来?” 慈航普度愣在原地,刚想开口,就见徐行摇了摇头,摆手道: “诸位既无此能,又怎敢谈敕封二字?” 言毕,徐行又看了一眼慈航普度,眼底深处,流露出一抹锋芒毕露、无比刺目的锐光。 “难不成,在国师眼中,徐某乃是因人成事之辈?!” 徐行的语声虽是不疾不徐,却自有一种笼罩四野、覆压穹庐的沉雄意味。 慈航普听罢,浑身一震,呼吸一滞,只觉自己面对的似乎并非是徐行这具少年肉身,而是另一尊巍巍如皇天、浩浩如后土,包罗九州四海的伟岸存在。 就连圣旨中那一股龙气,都受到了这股气机的牵引,躁动不安,似是要从绢布中冲出,与徐行合二为一。 ——这是什么力量?! 慈航普度惊疑之间,也不敢有丝毫动作,又见徐行大袖一挥,淡然一语: “滚。”(本章完) 第202章 抢的就是朝廷,魔祖赐名,宿命难逃 (万字章节) 慈航普度闻言,怫然不悦,眉毛耸动,袖袍无风自动,烈烈作响,语声立时变得无比沉凝。 “教主此言,太过了。” “过吗?” 徐行抬起头,目中竟然也亮起与慈航普度相似的灿然金光,他不言不语,右手平伸,一掌当头盖落。 因为自己和金山寺的旧怨,慈航普度不是没想过,这次谈判可能谈崩,可他心中也无多少忧虑。 毕竟,对他们这个级数的强者来说,看似触手可及,实则难如登天的长生大道,才是真正且惟一重要之事。 无论怎么看,以平天教如今的处境,都没有和朝廷直接发生冲突的理由。 但这位平天教主,竟然当真出手了? 慈航普度虽是不敢置信,却也不得不出手相抗,双袖飘浮,两只白皙手臂成举鼎式,猛地向上托去。 却见天际云海,金光翻涌,一只彷如金刚琉璃,无可截断,不损不坏的手掌,自穷天覆压而下。 这只手掌的掌心饱满隆起,五指纤长,遍布缦网纹路,煌煌如焰光交织,有摄持众生脱离苦海,直抵彼岸的佛意。 慈航普度到底也曾得到过金刚禅法传承,所学虽并不完整,但对这种气息,仍是无比熟悉。 ——这厮,竟然是现任金刚尊?! 就在这一刹那,他终于明悟了徐行的身份,心念一转,也推导出了隐藏于这位“赤劫魔君”、“平天教主”背后的“真相”。 ——法海贼秃,你好深的算计! 慈航普度心头一惊,法力却狂涌而出,复又燃起斗志。 虽然如今的他,对金刚尊之位,并非是那么渴求,但自家师尊留下的传承心印却始终是慈航普度心头的一根刺。 如今见了徐行这个半道里杀出来,还如此蛮横无理的继任者,慈航普度自是想要同其人比较一番。 ——端看你我到底谁的佛法深! 慈航普度双掌一运,当即立起一尊高约九十三四丈的金身佛相,慈眉善目、双耳垂肩,身形巍峨如山,周身天龙缠绕,自有称霸现世、震撼十方的大威德。 这正是慈航普度这些年来,借助皇朝龙气练成的“大威天龙菩萨相”,虽已偏离佛门正法,威力却绝不容小觑。 光凭这尊法相,慈航普度便有自信,足以同裴征圣、王彦章等此界第一流战力的大真人们一争长短。 这厮虽能杀了朱灿,可如此分心,光论佛法,莫非也能压贫僧一筹?! 慈航普度绝不相信! 徐行亦察觉到慈航普度的执念,招式却无任何变化,只是煌煌金光忽地一收。 慈航普度恍然间,只觉眼中所见、灵觉所感之一切,都在徐行掌中坍塌,化为一点明亮活泼,莫可琢磨的光亮。 那似乎正是佛经所言,众生皆具,可以此为凭,除一切厄、脱一切苦,本来湛然,无可动摇的清净之性。 禅宗一直以来,都有“见性成佛”的说法,慈航普度虽是一惯不修“顿悟法”,面对这一掌,心中也是灵光湛湛,涌现出无穷领悟。 这竟然是——照见诸法?! 慈航普度这尊“大威天龙菩萨相”,在徐行的佛掌前,竟如梦幻泡影一般,顷刻消弭,似是化为一片虚无。 ——自在观空?! 照见诸法、自在观空,乃是金刚四正中,最为高深的两大神通。 唯有领悟到“诸法无相”之理,照见五蕴皆空,渐趋西天极乐的高僧大德,才能随心所欲地将这两式一同使出。 这两式不只是佛法神通,更是一种修行功果的证明。 根本无需再战,仅仅一碰,慈航普度便深刻意识到,光论佛法,自己也根本无法同徐行争锋。 他浑身一震,周身金光黯淡,袖袍中,一张傩戏面具砰然碎裂,一杆彩旗自虚空中卷出,将其身躯包裹,破空而去。 圣旨本也要随之而去,徐行左手又是一动,便将其摄入掌中,据为己有。 本就躁动不安,几欲破空飞去的龙气,一入徐行之手,当即欢腾游动,散成七条小龙,注入其人七窍中。 徐行浑身一震,知道这变故,乃是源于《禹贡》,以及自己手中的青铜鼎。 如今的龙气法箓、九州结界,虽是经过天庭帝君的多番加持,源头仍是要追溯到禹王平水患,定鼎天下之时。 因此,身负《禹贡》传承,手持一尊禹王鼎的徐行,自然会吸引人道龙气。 这一刹那的变动,说来虽长,可自徐行出手,到慈航普度被人救走,一切都在电光石火间,不过顷刻而已。 但就是这顷刻间的变化,已足够宁采臣、李修儒目不暇接,眼缭乱 即便是身为大真人剑修的,燕赤霞也是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 他看着徐行把玩圣旨的模样,神情古怪,欲言又止。 虽然身为青城剑宗之人,燕赤霞对东南朝廷的权威并不如凡俗中人,以及部分修行者那么看重。 但是见徐行这险些一掌打死当朝国师,且强抢圣旨的行径,他还是不免感到有些……震撼。 燕赤霞忽然有些怀疑,自己入的这平天教,到底应该属于什么性质的门派? 就连魔门出身,贵为阴月王朝皇子的宁采臣,在看向徐行时,都难以掩饰目中惊讶。 很显然,这种行为举止,就算是在阴月王朝中,也极其罕见。 徐行注意到燕赤霞的目光,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信手将圣旨收入袖中,随口道: “那厮身上,还有高人手笔,即便是以我的虚空神通造诣,也是追之不及,显然是早有布置。 罢了,今后总有相见之日。” 燕赤霞敏锐捕捉到徐行语气中的遗憾之意,眼角抽搐。 ——你还真想杀了他啊…… 从燕赤霞的角度来说,慈航普度的存在,便是朝廷同道门的一层遮羞布,天子也因此而能保得最后的转圜余地。 若是事有不谐,将之丢出去便是。 可若他真的死在平天教,只怕不仅是东南小朝廷,就连正一道,也不得不捏着鼻子出手。 毕竟无论如何,正一道只要想继续当这个正道魁首,就有匡扶朝廷、维护正统的职责。 至于再之后,究竟会掀起怎样的风波,就算是燕赤霞也料想不到。 可这一切,徐行却全不在乎。 慈航普度以及那位天子,这些年来,为了保住龙气法箓,在背地里的龌龊举止,他早有耳闻。 徐行完全相信,为了保住屁股下那张椅子,皇帝甚至甘愿求助魔门。 有如此君主,慈航普度如何,自是可见一斑。 更何况,徐行光是从法海等人口中,就能清楚明白,自己这位“师兄”的“为人”。 和两位一比,哪怕同样在背地里有谋算,试图吞下龙气法箓的正一道,都算是有可取之处。 无论如何,二十四治的布置,终究是为东南百姓保住了立足之地,也令魔门不能南下一步。 徐行思索间,长袖一拂,从那些瘫软在地的弟子手中,将紫绶、金印、玄冠、玉圭尽数摄来,挥手感慨道: “看来这朝廷,果然是家大业大,光是一份见面礼,就已厚重至此。” ——瞧这样子,倒像是还没抢过瘾似的……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看出相同的意味,徐行对此倒无丝毫感触,对他来说,这完全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事。 他只是甩了甩袖子,看向燕赤霞,吩咐道: “我们追寻那处秘境,已经有了出世的迹象,跟我走一趟凭天峰,咱们详细谋算一番。” 徐行神情虽是没有多大变化,可燕赤霞却是面容一凛,重重颔首,而宁采臣和李修儒两人,则留了下来,处置慈航普度的弟子们。 —— 几个呼吸后,平天教上下,所有的大真人,以及厉归真、宁采臣两位战力卓绝的强者,都已齐聚凭天峰顶。 厉归真虽是慕名而来,深知那位教主的深不可测,却也是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意识到,平天教的势力究竟如何雄厚。 徐行从虚空中踏出后,先是看向厉归真,眼神一亮,走上前来,拱手抱拳,大笑道: “想来,这位便是当代画圣,厉归真厉前辈了,久仰、久仰。” 厉归真有些羞惭,袖袍一卷,无奈道: “教主平魔氛,灭朱灿,开旁门之先,厉某苟活多年,至今仍是一事无成,又如何当得起这‘前辈’之称?” 徐行笑意未改,语声越发诚恳: “徐某叔父,便颇精于书画之道,只可惜他如今不再此世,难以同厉前辈讨教,我便只好代为问候。” 厉归真此人,徐行在前世就素有耳闻,在大明王朝时期,徐渭也没少提及他的画技。 如今有幸得见真人,徐行自是要拜会一番。 听徐行提及自己的叔父,其余几人都有些惊讶、恍然,胸中转动着同一个念头。 ——这厮,竟然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天生神异?! 厉归真也听出徐行言语中的诚意,并不把这当成客套,神情一敛,拱手肃然道: “厉某此来,本就是想同教主共参旁门大道,还请不吝赐教。” 徐行微笑以对: “客气。” 一番寒暄后,徐行也不跟众人说废话,而是直接从镜中界,取出那尊格外沉重,颇具神异的青铜鼎,放于山巅,再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尽数道来。 当得知那座秘境同禹王有关时,众人的面色都有些变化。 心思活络者,如燕赤霞、厉归真,更是面容一沉,想到更深远、更可怖处,也即是天庭可能出现的变故。 徐行举目一望,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才缓缓道: “总之,半年后,一场大战只怕是难以避免,诸位,各自修行去吧,有何疑难,只管上凭天峰来问我。 至于此前筹备的举办开山大典,广纳门徒之事,可以暂缓,不妨等秘境出世后,再做打算。” 主要负责此事的锦烟霞颔首,知道徐行这是老成持重的安排,收取门徒虽是平天教的大事,但秘境出世毕竟迫在眉睫,也只能如此。 半年时间,与其大范围地收取弟子,倒不如让徐行集中精力,尽快将许仙、柳毅等人,培养得足够独当一面。 徐行又吩咐道: “在这期间,对那些通过考核的旁门修士,即便暂时给不了入室弟子的身份,也可让他们先留下来听讲。” 做完大体排布后,一众大真人便就此散去,唯有刚入山的厉归真留了下来,同徐行畅谈旁门之道。 一番交流下,徐行意识到,厉归真的修行法门,正类似于“黄天大法”,视天地为种种景、万般色,可令他厉某人尽情涂抹。 若是细细研究起来,其中还涉及了虚空结构的变化,以及天地元气的演变,无怪乎这位如今隐有旁门第一人的声势。 其实徐行的武学,论本质,与厉归真所探寻的画技并无多少区别。 他们都试图绕开带有总结性质的符箓,用另一种更自在的方式,在天地间写就属于自己的图景。 只不过,此界的天地大道,历经数次大劫,又有一众上古大圣、天庭帝君插手,早已是面目全非。 唯有通过符箓这种道文,才能绕开种种扭曲之处,抵达道之真谛,一窥天地法则真正的运转方式。 因此,厉归真这种修行法,才难以突破桎梏,抵达道基圆满的大真人境界。 毕竟纵然他乃是天下画技第一人,想要在一张早已遍布前人笔墨,且浓墨重彩的画卷上作画,也是千难万难。 更遑论,这些前人的“真迹”,比之他的画技还要更高个五六七八层。 而徐行的出现,却令前方无路的厉归真,终于窥到了一线光明。 对厉归真来说,徐行的深厚武学积累还在次要,最重要的,是那些武学中,展露出来的另一种法则构成形式。 虽然这种形式略显简陋,不如符法来得完备严谨,但对厉归真来说,却恰恰是最好的参照。 他也曾经试图探索过上古神魔大道,并且为此屡次深入十万大山,体会那种原始蛮荒之气,还留下了一段佳话。 只是,此举固然令厉归真的画技有所突破,于其人的内修之法,抑或是画道,却裨益寥寥。 在同厉归真的交流中,徐行则更注重于他对色彩、线条的抽象理解,并试图将之纳入自己的武学体系中。 除此之外,徐行还分出了几尊法身,来到凭天峰各处,或是为弟子解答疑难,或是开坛讲法,亦或是自行修炼。 而他的主元神,则是盘坐于那尊青铜大鼎旁,参悟鼎身的玄妙纹路,以及脑中那本偶然得来的《禹贡》。 这本法诀,从形式上来说,同释印神的《山河潜龙诀》极其类似,只是立意高远、结构严谨,胜过《山河潜龙诀》何止百倍、千倍。 毫无疑问,即便只是些许残篇,在此界这也是最顶尖的法诀,足称“天府真传”。 但徐行也没有将之照搬的心思。 不管此界那位禹王,如今是何等下场,光是鼎上残存的魔意,就足以令他警惕。 徐行心中还有另一个隐忧。 此前酆都一战,就已暴露出来,魔门对虚空乱流极其熟稔的事实。 如今纵然是在十万大山中,这尊青铜鼎直接破空飞来,落在柳毅等人面前,也难保其中没有别的算计。 毕竟,那位中央魔主,当初就曾在幽冥洞口中倏然而来,险些截断了李云显这位剑仙的归途,更令那位大灵官重堕幽冥。 而他化自在天一脉,最负盛名的神通,便是用种种手段,坏人道基,在功法上做手脚,无疑是最为简单便捷。 所以,徐行并未直接修行法诀,按部就班地凝聚真符种子,而是如同面对某种天地奇观一般,感悟其中那种辽阔无垠、纵览九州、定鼎天下的雄浑意境,并以此为根基,改进“山河潜龙诀”。 除此之外,徐行对待这尊疑似秘境钥匙的青铜鼎,亦是慎之又慎,终日不离身。 半年时光,倏然而逝。 这半年里,在徐行吃了大亏的魔门几大道统,竟然保持了一种堪称诡异,令人不寒而栗的沉默。 很显然,正如徐行所料,这些魔门中人,也对那座秘境即将出世的消息知之甚详,不愿在这种紧要关头,节外生枝。 除了魔门外,被徐行抢了圣旨和宝物的东南朝廷,竟也是忍气吞声,非但没有将此事公之于众,还为徐行竖起了牌位,将之奉为护国真人。 徐行只一笑置之,根本不去在意。 对他来说,无论那位有什么打算,都根本不用去在意,无非是等到此间事了,再去东南走上一遭罢了。 毕竟徐行对司马承祯口中的“种民之地”,亦是颇为好奇。 而金山寺、青城剑宗、蓬莱海境、亢龙宫这四家平天教的铁杆盟友,也收到了徐行的传讯,收缩势力范围,积极备战。 外界波澜不兴、暗流涌动,平天教内部,则是实实在在的热火朝天、欣欣向荣。 即便徐行并未举办真正意义上的开山大典,这半年间,从九州各地赶来此处的散修,已有逾三百人。 他们每一个,最少都跨越了千里,更多人则是真正意义上的不远万里,甚至是数万里,乃至十万里。这些能够来到十万大山的散修,每一个的向道之心,都是极其坚定,可说是至死不渝。 就算锦烟霞用“菩提明镜”,配合徐行的“真武昊天镜”几番考验,最终竟然还有五十三人,能够留在凭天峰上,听诸位大真人,以及徐行本人讲道演法。 最先入门的柳毅等人,则是各自在凭天峰上开凿宫室,闭关修行,试图在这半年时间里,将手中功法练到炉火纯青。 一众大真人亦颇有危机意识,燕赤霞日日潜入地层深处,采集地火精气,洗练“丹霞”。 他还从徐行手中学得了“裁成”、“辅相”之剑,以及“九霄真经”、“真武七截”,以天罡正气,时时砥砺“宗经”。 再加“十二玉楼天外音”,如今的燕赤霞,已不输给当日的裴征圣。 南宫恨、钱塘君两人天性好动,根本不耐一味坐关,便干脆去了距离凭天峰有百来里的另一处山头,切磋演武。 南宫恨自从重新夺回“阴阳二气”,令其与自己所学的九阳、太阴真气融合后,可说是突飞猛进。 半年时间过去,就算是同样进步不小的钱塘君,也再难如昔日一般,将之牢牢压制。 厉归真则是游走于十万大山各处,临摹种种壮丽景色,好似一派优哉游哉,全无紧迫感,偏偏气机越发渊深,令众人难以琢磨。 徐行虽是了最多的精力,用于对众弟子讲道传法,可也通过这种方式,将自家那堪称繁杂的神通道法,打磨得更加圆融。 并且,他的主要精力,仍是用于参悟《禹贡》真意,以及整理与朱灿那一战的收获。 不过,要说进步最快之人,仍是要数宁采臣,经过半年修行,他甚至已有了打破瓶颈,跻身大真人的征兆。 自从与那位紫荆神君遥遥打过一个照面后,宁采臣似乎就已有了某种决断,心境全无羁绊,一往无前,“十二玉楼天外音”的进境,更是极其喜人,直入六转。 不过,剑修之道虽是勇猛精进,只求剑胎精纯便可,但由六转到七转的瓶颈,亦非是那般容易打破。 宁采臣跻身这般境界,已有近一月,可每一次由六到七的飞跃,都会被一种莫名牵引所打破,令他无法保持那种飘渺出尘、了无痕迹的超然剑境。 其实,宁采臣也很清楚,这究竟是因为什么。 其实,他虽是天生的魔族,但是经过多次易经洗髓,体质已同常人无二,且更为强悍。 可神魂深处,那一点与生俱来的魔意,却始终如附骨之疽,难以祛除。 宁采臣知道,在黄举天手中,有一本圣典,记载着一切魔门之士、以及入魔之人的“烙印”。 这对那位远在星海深处,掌握无穷无尽之天魔的元始魔祖来说,这“烙印”才是魔门中人的真名。 宁采臣之所以,刚从阴世幽泉中诞生,便被阴月王朝上下视为皇子,就是因他出生之时,那本圣典上,便自行浮现出了“七夜”二字。 这不止表明黄举天的谋划成功,半人半魔的“魔族”拥有了并入“天魔一族”的资格,也表明“七夜”,乃是得到了魔祖垂顾之人。 一直以来,这位至高无上的天魔之祖,就鲜少在此界展露神通,但魔门中人都很清楚,这部圣典便是魔祖“亲笔”撰写,乃魔门根本。 并且,每一个能令真名烙印呼应魔祖气机,放射玄光魔门中人,都会被冠以“魔子”的称呼,其成就往往也会达到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高度。 这便是所谓的“合于圣道”。 历代天魔,几乎绝大多数,皆是这类出身,但如今五方天魔中,也有真名烙印始终暗淡无光,全凭自己修成天魔者。 那便是东方桑皇扶摇天之主,黄举天。 可如宁采臣这般,刚一出身,就被魔祖赐名,且烙印生辉的存在,在此界尚属首例。 即便是那传说中,上应天魔星的“七世怨侣”,都未有这般待遇。 除了“七夜”之名外,能够拿起这柄“一夕剑”,亦是一种魔祖垂青的象征。 这也是为何,自紫荆神君以下的桑皇扶摇天中人,愿意给予宁采臣最大限度的自由。 只因他们清楚,有魔祖垂顾,宁采臣无论如何,都会重新走上这条元始圣道。 宁采臣自己也很清楚,这“七夜”的魔意烙印,便是他这一生始终甩不去的束缚,也是无法挣脱的宿命。 历代魔门强者,想要出离魔门体系者犹如过江之鲫,可又有谁能得偿所愿? 更遑论是他这等受魔祖垂青之辈! 但,那又如何? 无法挣脱、无法改变,便不做吗? 凭天峰,一处幽暗洞窟内。 如今的宁采臣,已非是如原来一般,做一丝不苟的书生打扮,反倒是披头散发,汗湿重衣,身形摇晃不稳。 “十二玉楼天外音”,本就是对精气神,以及心境要求极高的剑术,宁采臣屡次冲击不成,纵然剑胎再坚韧,也已有些不堪重负。 可他却始终手握“一夕剑”,眸光锐利,没有丝毫动摇,呼吸声亦渐渐平缓,随时准备再次冲击第七转境界。 纵然剑折人亡,他亦在所不惜。 就在此时,一个轻柔嗓音,在幽暗洞窟中响起。 “你找死?” 这话若是旁人说来,定然充满强烈的挑衅色彩,可其人嗓音中,却没有丝毫情绪色彩,反倒是一片平静。 宁采臣只是一听,便联想到了一片茫茫雪原、一抹清冷月光。 这个声音,他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并未回头,稍顿了顿后,才回道: “这种感觉,你应该能懂。” 其实,宁采臣基本上已经可以断定,聂小倩估计也如自己一般,乃是受魔祖垂青之辈,无非是程度深浅而已。 只是他如今离家已久,是以无法断定,圣典中是否已有了这位阴灵少女的烙印。 宁采臣说完,转过头来,手按剑柄,不曾放开,又问道: “若是不能功成,那死了也能为他们制造些困扰,不正是你教我的?” 自从青城山算起,宁采臣和聂小倩,已经相识了近一年的时间。 出于彼此间那种紧密联系,两人也经常沟通,更有一种同病相怜、并肩作战的情分,关系密切。 宁采臣越是同聂小倩相处,就越是佩服这位少女。 他是天潢贵胄,应有尽有,纵然离了阴月王朝,也凭一身剑术天分,拜入了青城剑宗,有燕赤霞这个好师尊。 而聂小倩却是彻彻底底的一无所有,不要说是亲人、师承,她连过往的一切记忆都已模糊,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来处。 可正因如此,聂小倩身上那种舍得一身剐,赶把皇帝拉下马,就连天魔都要咬上一口的决绝勇气,才令宁采臣感佩不已。 很难想象,他竟然能够从一位修行太阴之气、幽游夜摩天法门的鬼物身上,感受到“慷慨激昂”、“热血沸腾”这两个词。 聂小倩点了点头,又摇头道: “不对。” 宁采臣挑起眉梢,又听她道: “我不怕死,是因为我要用这条命,让他们感受到难受,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在所不惜。 但你,你不是不怕死,你只是想死,求死而已。” 此言一出,宁采臣立时震动,更有一种始料未及的恼怒,从心底深处涌现。 聂小倩却用一双幽深眼眸,直视着他的震憾目光,毫不退避。 “你认为我侮辱了你的剑心,你的决意?但在我看来,你如此坚定地冲关,不过是因为绝望而已。” 她语声如故,不疾不徐,就像是一把纤薄利刃,切开了宁采臣的伪装,令他心底深处最真实的一面,完全暴露了出来。 绝望……? 我这样的想法,是出于绝望吗? 面对聂小倩,宁采臣完全难以抑制自己的心绪,一时陷入沉思。 言毕,聂小倩顿了顿,那张白皙且秀丽的姣好面容上,流露出自嘲的笑: “其实,我不过是无知而已,所谓的勇气,亦是来源于此。 对魔门、几位天魔,以及那位至高无上的魔祖,我是一无所知。” 聂小倩说着,抬起头来,再次看向宁采臣那已出现动摇的目光,幽幽道: “但我知道一件事,你若和我一样,想要让他们更难受、更痛苦,就要努力地活下去。 教主常说,要坏事,就要坏在最关键的地方,对你我来说,更是如此。” 就在这时,幽暗洞穴上方,又传来一个满是愉悦的开坏笑声,那人自穹顶飘落下来,赞许道: “不愧是跟随我最久的弟子,果然深得本教主真传,赏!” 听到这个声音,聂小倩、宁采臣皆惊讶回头。 却见一袭青衫,头戴银冠,腰缠玉带,大袖飘摇的徐行,正站在他们身后,笑眯眯地看着两人。 他大袖一拂,将此前从慈航普度手中,夺来的玉圭抛给了聂小倩,一脸欣慰,又转过头,看向宁采臣,只问了一个问题。 “宁兄,你莫非认为,接下来的秘境之争,我平天教,当缺一名大真人吗?” 宁采臣还未开口,就已想到此前徐行那具阴山白骨法身,杀大真人如屠狗一般的场景,黯然摇头。 徐行先点头,又摇头: “不要说是一个大真人,就算是十个,对如今的平天教,以及我这个教主来说,都不算是什么。 但……” 徐行走到宁采臣身边,替这位神色颓唐的剑修,理了理衣领,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才微笑道: “日后的平天教,却缺一位如你这般年轻、有天资的剑修。 徐某这一生,几乎从未看错过人,你若因冲关而死,岂不叫我一世英名付诸东流?” 被徐行这般对待,宁采臣心头又是一震,甚至有了些流泪的冲动,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说。 其实,他也很清楚,聂小倩说的是实话,他那“冲关不成,宁肯剑折而死”的想法,本质上,仍是出于绝望。 或者说,宁采臣一直以来,都被这种绝望所环绕,尤其是当日见了紫荆神君后,这种绝望情绪,更是攀升到顶点。 ——这位掌教明知自己在平天教,却无任何表示,甚至都不曾试图动手拿人,定然别有谋划。 其实,徐行也很能理解宁采臣的感触,他毕竟是得魔祖垂顾的魔子,日日被魔意浸染,且深知魔门,以及那位魔祖的可怖。 在这种情况下,能够选择殊死一搏,不愿苟活,已是绝大的勇气。 徐行这半年以来,钻研情绪神通,也有些感悟,任何号称八风不动的心境、信念,都有其极限。 一旦遇到超过这个阈值的强烈刺激,就算是真仙,甚至是上界真君菩萨、帝君如来一级数的大神通者,都会做出反应。 而宁采臣能够以微末之身,在这样恐怖的重压下,坚持到今天,才萌发出自毁的念头,已完全称得上是百折不挠。 甚至可以说,普天之下,除了徐行这个拥有“昊天镜”,游走诸天,具备无穷可能性的奇特存在,任何人面对元始魔祖的垂顾,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徐行念及此处,目光越发感慨,又微笑道: “那魔意烙印的牵扯,我暂时的确无能为力,但‘十二玉楼天外音’的修持,我作为创始人,倒还有些心得。 不知道你师父是否对你提起过,这法门虽是指向唯精唯纯、飘渺出世的剑意,可根袛却是外道问圣之法。 你虽是不善佛门法度,却天生亲近魔门,何不以此为基础,加以改进。 当然,此举定然会令你越发靠近所谓的元始圣道,影响不小,但事已至此,何不放手一搏?” 徐行说到此处,又是展颜一笑,摊开手,坦然道: “不要去想,究竟能不能成,你我之辈,纵然无法从魔门法度中彻底挣脱,也该能留下一些心得,以供后来人参详。” 徐行言毕,又抬起头,目光似是穿透了千百丈的地层、山峰,看到了一轮皎然明月,语声悠悠: “也不怕告诉你,我虽是挣出了平天教这份基业,有肃清天下之志,为旁门开道之心。 可直到如今,我也还没能找到一种行之有效的道路,去实现这份愿景,扭转如今的天下局势。” 一直以来,这位教主在两人眼中,都是无所不能、无可战胜,似乎在他身上,就有一种令人由衷信服的力量。 可直到此刻,宁采臣和聂小倩才恍然惊觉,这位教主也是人,面对这积重难返的局势,也会有忧虑。 事实也的确如此。 其实,徐行年纪虽小,却已亲手改变了一个又一个世界,令它们的历史走向,更符合自己的审美,变得越发精彩绚烂、生机勃勃。 经历了这一切后,应该说,他无论面对怎样的情况,心中都有成事的底气,抑或说自信。 可徐行也是当真没有见到过,有哪一个世界的局势,已经糜烂到如此地步。 尤其是当他捡到那尊青铜鼎,仔细揣摩过,那场惨烈大战的残留痕迹后,这种感觉更是前所未有的强烈。 这种局面,究竟要怎么赢? 徐行也不知道答案。 但人生总有些时候,要去做一些做不到的事,打一些打不赢的仗,不必管,也管不了是成是败。 尤其是对他这种人来说。 徐行说到这里,又抬起头来,笑了一笑,洒然道: “不过,纵然你我宿愿付诸东流,魔门大获全胜,又能如何? 我愿意相信,我们所做的一切,到头来,都不会是全无意义。” 他虽是在假设一种黯淡无光的未来,可言语中那种洒脱意味,却令宁采臣胸中豪气顿生。 他握着“一夕剑”的剑柄,朝着徐行重重点头,过了片刻后,才叹道: “以前在剑宗,裴峰主虽是怀疑我的身份,却也多次向我传授过‘宗经’之剑的剑理,令我体圣人之行、悟圣人之道,明白何为正大光明,全无阴私。 我因出身之故,不得不隐瞒身份,行欺瞒之事,便始终难以领悟其中真意,更无法相信这种剑理。 如今见了教主,我才知道,世间竟当真有这样的人。” 徐行闻言,又是大笑道: “错了,我不是没有私心,而是完全出于私心,除了聊以抒怀外,我也想在这个世界,留下点东西。 我希望很多年以后,若是有人来到这个世界找我,她看到的,不是一片被魔门染化的废墟。” 提及那人,徐行的语气都变得温柔起来,轻声道: “就算此界当真已成废墟,我也希望,她能看到我留下的痕迹,不至于一无所获,徒劳奔波。 我并不愿意见她,过这样的生活。” 徐行这番话虽是说得轻描淡写,可言语中那种浓郁且厚重,宛如潮水般翻涌回滚的情绪浪潮,却令聂小倩、宁采臣皆是心生感触,一时默然无言。 他们这个时候,甚至连八卦的心思都难以升起,只是看着徐行那带着怀恋、温柔之色的面容,心中同时涌出一个念头。 这样的感情,实在是很美好、很美好。(本章完) 第203章 妖神出世!(8000) 自那一日后,宁采臣便久违地出了关,也不再执着于突破第七转,反倒是主动请缨,要替许仙清点库藏,分配修行资粮。 徐行有些诧异,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宁采臣却摊开手,微笑起来,一派轻松自在,坦然道: “在回雁峰,我除了修行剑术外,最大的乐趣就是当账房先生,如今不过是重操旧业,找找感觉。” 自从那一夜交谈后,宁采臣已决心重拾魔门之法,气象风姿都与从前有所不同,长发飘扬,洒脱不羁。 徐行也点点头。 “魔门之法,最是考验道心修持,以过往的故人、旧事为道标,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不过,切记过犹不及,一旦执念太过深重,亦会为魔念所趁。” 言语间,徐行已用自身神念,为宁采臣拓印了一份自己修行魔道法门的详细经验。 虽然徐行一个朝廷认定的“正道典范、社稷栋梁”,为宁采臣这位受魔祖垂顾的魔子讲解魔道修行,听起来有些荒诞。 不过两位当事人都没什么负担,并且宁采臣一直都认为,以自家教主的魔道造诣,其实早就有资格在圣典留名,光明正大享有“魔君”之称。 宁采臣冲击大真人不成,转为平天教账房总管的消息,在大战将起的如今,并未掀起太大波澜。 毕竟,平天教的核心弟子都很清楚宁采臣的来历,在这种时候,他专心二线,也未尝不是一个好选择。 就这样,预计的半年时间,恍然已过,而来自几大宗门的援手们,也卡着时间,陆陆续续地抵达了凭天峰。 亢龙宫除了石护法这位面孔外,还来了一位身穿朝服官袍,玉带缠身,一派温和儒雅的中年人。 这一位,便是如今的亢龙宫共主,也是总理山河大灵官的嫡传弟子,名为曾泰。 可以说,如今亢龙宫的顶梁柱,几乎已然齐至,惟有一位精擅剑术的大灵官义子坐镇,足见对方诚意如何。 徐行自也没有少了礼数,亲自出迎,同曾泰相谈甚欢。 亢龙宫这两位来得最早,到了凭天峰更也没有闲着,反倒是各自施展手段,以点化神灵的手段,帮着在这三百里地界,增添了一份灵机。 徐行也无丝毫藏私,将自己从《禹贡》中领悟出的手段,以及那尊青铜鼎都取了出来,供两人参悟。 亢龙宫的修行,本就同地脉灵机颇有关联,如今又得了禹王传承,自是大有裨益。 这一来一回,两位大真人又都是讲究人,对徐行以及平天教,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也抽出时间,帮着这位教主调教了一番弟子。 其中当属柳毅、左擎天受益最大。 又过了些时日,金山寺来人也到了。 金山寺依然是法海亲临,以及白素贞本体,近一年不见,这两位尊者都可谓是进境非凡,气机越发渊深。 尤其是身负“颠倒梦想”的法海,即便不动手,周身都萦绕着十方寂然,清净离尘的大解脱之意。 不过,徐行能够感受到,在这表象背后,法海的生机已是极为衰弱,有如风中残烛,明灭不定,随时有倾覆之危。 法海自己却恍若不觉,淡笑道: “纵然脚下是万丈深渊,只要迈过去便是了,尊者不必忧虑。” 徐行单掌竖在身前,默默颔首。 这两位一来,徐行便干脆抽出元神法相,又将自己这半年多来,对金刚禅法、八部龙神火,以及三尊合招的领悟,尽数传了过去。 在这场同修中,徐行也从法海那里,得到了他所参之寂灭禅的真意。 这种直抵涅槃境界的法门,徐行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他还用“幽游夜摩天”传承的“九幽轮回法”,让法海深入溟海中,亲身体会了一番转劫轮回的真意。 从溟海中升起后,法海神色恍惚,过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又看向徐行,叹道: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古人诚不欺我也,有此机遇,贫僧当再添三成把握,谢过尊者赐教。” 言毕,法海竟当真朝着徐行,行了一番大礼,毕恭毕敬,没有丝毫懈怠,这敬的不是徐行这个人,而是这份传道之情。 徐行也坦然受之。 法海做完这一切后,看了看周围人,欲言又止,脑中似乎在转动某个念头。 徐行一看法海这模样,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眼角极其罕见地抽搐几下。 徐行自从进入此界至今,已经听说过很多,关于这位金山寺方丈的传闻,知道法海虽在正道,做事一向是心狠手辣路子野。 如若不然,修行界也不会有平天教皆是法海在某后策划的流言。 可即便如此,徐行也想不到,他竟然能够想出来,主动靠近魔门之道,以求触类旁通。 越是接触魔门法度,徐行这种道途就越小心谨慎,尤其是从宁采臣口中,得知了圣典留名之事后,更是如此。 他稍微顿了顿,才语重心长道: “方丈,魔门之道,遗祸无穷,还是小心为妙。” 法海闻言,那张白净面皮上,浮现出一抹尴尬,讪笑一声,不再多言。 其实,他和魔门打交道的次数,还要胜过徐行,又何尝不明白其中凶险。 只是如今金山寺的处境,已容不得法海再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且有徐行珠玉在前,若这位尊者真有手段,法海也无惧以身犯险。 不过,徐行方才的态度,也让法海明白,他御使魔门法度的方式,只怕难以复制。 如若不然,以这位金刚尊的性情,绝不会敝帚自珍。 想到此处,法海身后“颠倒梦想”轻轻一震,清音直入心底,将那点痴妄斩灭,叹息道: “是贫僧失态了,请尊者见谅。” 徐行肃然道: “方丈如今之道,本就易走极端、滋生魔头,正因如此,我才会带你在九幽轮回中走上一遭。” 法海闻言,默默颔首,也不再多说,只是席地而坐,横剑膝前,以一种清净寂灭的神念,审视身心内外。 白素贞见状,心头也松了口气,走到徐行身边来,以神念传讯道: “摩诃尊这些年来,虽然看似威风八面,总能左右逢源,实则也是在夹缝中求生存,一举一动,都要走得格外小心。 尊者的出现,让他看见了希望,敢于暂且放下担子,冲击罗汉果位,却也不免失了平和之心,日趋极端。 今日之事,对他来说,也算是当头棒喝。” 言及此处,白素贞转过头,看了眼面容沉凝的法海,轻轻叹了口气,眼中有些不忍之意。 其实,往前再推一百年,白素贞同法海也是颇有一番恩怨,但是自从入了金山寺以来,她却越来越能体会到法海的苦心。 这位方丈的确是执念深重,但那并不是为了他一个人的证果得道、长生久视,而是为了宏法传道,保金山寺三脉不绝。 徐行对这样的心态,也颇能理解,便点点头,回道: “昔日剑宗云崖峰主,宗经剑裴征圣,亦有这般心态,才会被自在天魔主一步一步,引导至灭亡。” 白素贞神容一凛。 裴征圣的死讯,虽是在天下间隐隐有所流传,但这位的死因为何,除了青城剑宗之人外,却再无旁人知晓。 却不曾想,其中竟然还涉及到了那位自在天魔主? 那如今的摩诃尊,莫不是也……? 白素贞虽是没有说话,眼神中却透露出这样的担忧意味,徐行却摇摇头,用一种轻描淡写的口吻,笃定道: “那位还没来得及插手,若我所料不差,现在的他,应当还有得忙呢。” 白素贞眸光一动,并没再问。 徐行又扭头看向法海,微笑道: “不过,滋生心魔,对如今的摩诃尊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正好施展情绪神通,不断挑动他心头魔念,助他弥补疏漏,完善道基。” 白素贞等人还没什么,初识徐行的曾泰,却不免望了过来,目光诧异,虽然明知不该,心头还是不禁怀疑。 ——这种说法,听上去怎么有点…… 徐行却全无所觉一般,身形一晃,皮肉、筋骨二分,显化出阿修罗魔相,落在法海身后,不断弹指,打出一缕缕“无明血焰”,钻进法海心窍。 看到这尊赤光冲天,遮云蔽日,将天边尽染成一片血色的法相,曾泰的目光越发古怪,双袖都飘扬鼓荡起来。 知道徐行修炼魔功是一回事,可若这魔功乃是他化自在法,且修为极其深厚,那便是另一回事了。 曾泰如今虽是亢龙宫之主,执掌天下神灵,可他当年也曾做过朝廷内卫,对人心鬼蜮了解极深,对旁人的信任亦极少。 曾泰不禁回过头去,看了眼身旁屹立如山,巍然不动的石敢当。 石敢当当然明白曾泰的意思,只说了一句: “狄公见过他,两次,都颇有赞誉。” 听到狄公二字,曾泰才放下心来,不再去担忧,对自家恩师的眼光,他从不曾有半点怀疑。 既然狄公都盖了章,又有大护法担保,曾泰自不会再有怀疑。 徐行炼了一会儿法海,唯恐天下不乱的南宫恨、钱塘君便联袂赶来,看到这一幕,纷纷双目放光。 钱塘君直接开口道: “教主,可否要我助你一臂之力。” 南宫恨如今已化形成人,金冠束发,长发黑白相间,身姿颀长,面部亦是阴阳双分,气势凌厉凶悍。 他手挥阴阳扇,右手燃起一团炽白火焰,嗤笑道: “老长虫,论火法,你如何同本郎君争锋?” “嗯?!” 钱塘君眉眼一竖,回望过去,南宫恨毫不示弱,细目相对,虽未再说,两股坚逾金铁的战意,已在风中交错、激荡,碰撞出无形火星、铿锵铮鸣。 徐行的本尊转过身,只道一句: “技术活儿,你们玩不来。” 两位大妖本能地感到不悦,却又很快将这种情绪压了下来,只觉一阵气闷,却又无从排解。 钱塘君、南宫恨虽然都是桀骜之“人”,却不得不承认,徐行说的没有一点虚言——这技术活儿,他们还真玩不来。 徐行见两人沉默,又转过身去,专心致志地盯着法海,只随口吩咐一声: “要打出去打,别把地儿给我弄乱了。” 开火不离人,是他从上辈子以来,就一直有的好习惯,当然,炖菜除外。 至于对这两位,徐行也不担心有什么,这几个月的相处下来,他自认也摸清楚了两头大妖的脾性。 无非就是凶暴了点、好斗了点、嘴臭了点……反正抛开这些不谈,心地还是好的。 又因那过于强烈的自尊心,他们绝不会容许自己给旁人添麻烦。 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对徐行来说,也是一种轻松事,毕竟他徐某人再往前数一段时日,本质上也是大差不差。 如若不然,他们也凑不到一起去。 两头大妖闻言后,再次对视一眼,却也只是憋屈地应了一声,便又化作两条遁光,朝着凭天峰外飞纵而去,显然是要放开手脚厮杀一场。 等到他们走后,曾泰只觉叹为观止。 身为亢龙宫之主,他对钱塘君这个龙宫二爷,以及南宫恨这位青城护法神君的性情,自是有所了解。 但在这位平天教主面前,他们竟然能如此……温顺?! 曾泰不由得感慨一声: “教主真是……待人以诚。” 曾泰本想说一句御下有术,只是考虑到在场众人的身份,才换成了待人以诚。 徐行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却也没回话,只是笑了笑,便专心操纵火力。 两日后,徐行又展开“溟海转龙变相图”,放出来一众以妖灵祭炼而成的无相魔头,分批次注入到法海体内。 此前一战,除了财货外,徐行最大的收获,便是这批妖灵。 除了九大妖王外,还有几十头真人级数的妖将,以及千余凝练妖丹的大妖,即便是放在当年处于鼎盛时期的“幽游夜摩天”,这也算顶得上数百年炼法所需。 并且,此处距离碧霄天域极近。 自从见识了那些货真价实的域外天魔后,徐行有事没事就跑到天幕边缘,以妖灵为饵,垂钓魔头,再以魔功将之炼化。如此一来,阴山白骨法身,以及阿修罗魔相的法力,可说是水涨船高,魔功修为更是无比深厚。 只是在众人看来,眼前这副景象虽是惊悚,但看徐行的模样,倒像是在炒菜一般,轻松写意、信手挥洒。 作为“食材”的法海也很配合,浑身上下,不断闪现出五颜六色,浑像是跟着火候,逐渐成熟的肉类。 又过了三日,穷天之上,传来一声惊讶言语: “咦,徐兄、法海方丈,你们这是……?” 众人抬起头,却见来者赫然是青城剑宗名满天下的侠侣,“旻月剑仙”李剑诗、“遥星公子”别小楼。 自从裴征圣战死后,青城剑宗内的几位大真人战力,除了一个镇守酆都的小青外,已尽数聚集于此。 曾泰一见,又是一惊。 在他看来,燕赤霞、南宫恨已算是青城剑宗的代表了,却不曾想,遥星、旻月竟然还会联袂前来。 他不禁又看向徐行。 身为一宫之主,总领宫中大小政事,曾泰对徐行的神通术法,虽是震憾,却也不会太过惊讶。 毕竟,若他没有这般手段,又如何在十万大山里站稳脚跟,乃至开宗立派? 可徐行这拉队伍、搞关系的能力,却当真是令曾泰万分佩服。 实在是很难想象,一位旁门出身的散修,竟然能在短短时日里,团结如此多的大宗。 若这位当真能证得真仙果位,得享长生,广开旁门之道,也非是没有可能。 ——当然,这一切都要建立在平定魔劫的基础上。 实话说,曾泰对此并不感到乐观,他们亢龙宫同天庭的联系,只逊色于正一道一家,自然能够察觉到些许端倪。 不过,纵然希望渺茫,那又如何? 思及此处,曾泰环顾四周,不由得坦然一笑。 无论如何,吾道终究不孤。 李剑诗、别小楼都算是徐行的老朋友了,还有一番并肩作战的情谊,关系之密切,自是非比寻常。 是以,李剑诗一落下来,就看向了正在变色的食材,又望向群魔乱舞、血色浓郁的天穹,满脸疑惑。 “难不成,法海方丈入魔了?徐兄正在用以魔制魔之法,为他拔除魔患?” 此言一出,众人都有些面色古怪。 ——看这情况,到底是谁入魔,还用多说? 别小楼却深以为然地颔首,慨然道: “法海方丈虽是才情绝世,却爱剑走偏锋,长此以往,终究是不美,好在有徐兄在,能助他脱得此难。” 别小楼嗓音温醇,不疾不徐,娓娓道来,令众人都听得有些凌乱,甚至情不自禁地开始相信他。 ——难不成,真相果是如此? 徐行并没有多做解释,只是招呼了两位一声,微笑道: “方丈修行路上,有些疑难,我正好趁此机会,帮他一把。若能过了此关,日后冲击罗汉果位,应当会更为轻易。” 听到这个消息,一众大真人皆是颇为振奋。 如今这个时局下,正道但凡能出来一位真仙级数的战力,都能在魔道倾轧下,争得更多转圜余地。 虽然法海只是拥有了冲击真仙的可能,但光是这种可能,已是足够。 毕竟,在场众人中,即便是战力最强、战绩最彪炳,甚至被誉为“真仙之下第一人”的徐行,都还没找到属于自己的登仙之路,更遑论是其余了。 又过了一日夜的功夫,阿修罗魔身忽地仰天长啸一声,将满空魔火收回,身形一晃,化为一条血光,落入徐行囟门。 法海也在此时睁开眼睛。 如今的他,生机已极其衰颓,可是目中却活泼圆明、澄澈无碍,既无出离尘世之意,也无对现世的眷恋。 众人看着这位佛门大宗师,竟然同时想到了出于儒门的四个字。 ——乐天知命。 法海拍了拍膝前法剑,将之负在身后,一袭袈裟随风荡开,笑得无比安然,悠悠道: “多谢诸位同道护法,多谢尊者援手,贫僧异日若能成道,定将渡得诸位齐脱苦海,如若不然,便永不赴西天极乐。” 随着法海言语落定,晴天之上,响起一道宏大霹雳,而他身下更是涌现出一朵朵灿金优昙,遍布整座山顶。 听得这番话,众人皆是一愣。 他们都是修行界最顶尖的高手、强人、霸主,自然明白,这等大宏愿,绝不可轻许,一旦出口,必要承负因果。 尤其是对追求自了、清净出尘的佛门罗汉来说,更是如此。 佛门最负盛名的大誓愿,自然要数地藏王菩萨那一句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法海这渡得在场众人,皆证果位的誓愿,与之相比,虽是显得渺小极多,分量却仍是难以言喻之重。 要知道,今日在场的大真人,就已超过十个,而普天之下,真仙级数的人物,加起来也不过这个数。 以法海的能为,就算日后真证得了阿罗汉,要将他们尽数渡化成仙,又要耗费多少时光? 法海却是浑无所觉一般,只是朝着众人低眉垂目,双手合十,深深一礼。 人群中,别小楼长叹一声,越众而出,亦是双手合十,朝法海回了一礼。 “我等不过是适逢其会而已,大师之慈悲心,日月可鉴、天地可证。” 有别小楼带头,其余人也反应过来,纷纷叹服一声,朝法海躬身回礼。 无论日后法海能否功成,这无疑都是一份极其沉重的恩情,众人自要有所回报。 徐行本也想施一礼,却被法海搀起,他环顾四周,肃然道: “贫僧就算当真有证果之日,也要感念金刚尊今日援手之因,是以,尊者不需拜,反倒要再受贫僧一礼。” 法海的目光投向徐行,眨了眨眼,微微一笑,传过去一道神念。 ——这才是真正的亲如一家、凝为一体。 徐行看向法海的目光,亦是颇为感佩,只回了一句: “好魄力,好决断,多谢。” 其实,今日能够赶来此处的,无疑都是平天教的铁杆支持者,真正可以结成联盟,却也仍然缺了一份正式盟约。 就像平天教开宗立派后,也要举办开山大典,昭告天下,才算是正式立足世间一般,都是要这么一个形式。 法海如今的作为,无疑是用一种最无可辩驳、最直戳了当的方式,帮徐行补足了这个缺漏。 从此以后,他们这一行人,以及各自所代表的宗门,才算真正结成了一个生死与共、同气连枝的整体。 并且,他们都知道,法海能有这般进境,甚至敢放言渡得众人皆脱离苦海,都是源于徐行的相助。 法海自己亦强调了这一点,无疑便是在众目睽睽下,将“盟主”之位拱手相让。 正交流间,徐行忽然抬起头,望向十万大山中某处,那尊青铜鼎亦是忽地嗡鸣不已。 他的面容在这一刹那,变得无比肃然,身后一众大真人亦心有所感。 自法海发大宏愿后,天际再次响起轰雷声,并且这一次的雷声,要来得更加暴烈,无可抑制,像是要以纯粹声音,震碎虚空结构。 雷声方落,便见无穷阴云凭空涌现出,似是汪洋大海,激荡四溢,化为倾盆大雨,滚落崇山峻岭,汇成一股滔天巨浪,往四面八方席卷滚荡。 土壤松动,泥沙俱下,树林滑坡,树根所缠绕的山石也随之崩落。 众人目光所及,在这浓重雨云的最中央,绵延的山脉,乃至整个大地都在往更深处塌陷。 裹挟着山石,泥沙,树木,浑浊洪涛越滚越大,其中所蕴含的力量也越发强横,所向披靡,势不可挡。 仿佛只是几个呼吸,广袤大地已是倾泻崩塌,天地万物都要被拖入无穷尽的水世界里,被笼罩于最深沉的黑暗中。 这种立足不稳,身形摇晃的感觉,就像是一枚钉子,被铁锤重重砸入众人心中,饶是他们心志如何坚定,也不禁心弦大颤。 更有一种窒息般的难受、恐怖之感,从心底深处涌出,在这一刹那,诸位大真人脑海中,都浮现出同样的一则记载。 ——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 虽然他们都知道,即便是真仙级数的存在,也绝对难以做成此事,但却难以抑制心中的震憾。 徐行到底修为深厚,又练了“十二玉楼天外音”,心中剑音一响,当即挣脱出去,看向那滔天巨浪。 却见其中,有无数披鳞带角的身影隐显,沉浮不定,体长不知多少里,似是龙蛇巨蛟一类的存在。 这样大的声势,自然不只是徐行等人有所感触,那云雨笼罩下,无数沉睡于山林、地脉、崖洞中的古老存在,亦缓缓醒觉,朝天望去。 可他们还未来得及发出现世以来的第一声怒吼,就听云雨最深处,传来一个压抑至极也沉闷至极的嗓音。 “禹……” 这包含愤懑之意的嗓音同云中雷声交织于一处,就像是又一片无形大潮,从天幕覆压而下,同洪涛汇于一处,摧山破岳、震撼天地。 即便是那些沉睡于十万大山,令外人谈之色变的古老存在,听到这个凶戾骁狂的嗓音,亦是心头警兆大作,连忙施法遁走,不敢再有丝毫停留。 那种压迫感甚至并非是来源于对方的神通法力,而是根植于众妖物血脉深处的恐惧。 他们不过是继承了些许上古神兽、神魔的血脉,即便有纯血神兽,也是幼体、胚胎。 可空中那一位,却是一头真正的妖神! 即便是面对当世所谓的真仙、天魔,这些神兽后裔都绝不会有丝毫退避。 但是面对那头把恐惧本能,刻进它们血脉源头的妖神,这群大妖们却不得不逃! 在这个禹字遍传天地之际,离得最近,已经被埋入洪水中的五六头大妖,已是元神炸裂,死得不能再死。 而他们的尸骸,则是被那洪水中的水魔妖物吞噬殆尽,化为自身资粮。 徐行等人皆是当世难寻的顶尖强者,自然看得出来,发出呼唤这位,实则还并未从秘境中挣脱。 可隔着一层虚空结构,都能引动如此恐怖的天象变化,这尊莫名生灵,究竟强悍到了什么地步。 ——难不成,当真是当年自禹王手中,侥幸存活下来的上古强者?! 不论真相为何,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这头妖神带来的威胁,已经超过了众人此前的预想! 就在此时,却见云雨最中央,忽地裂开一条漆黑长痕,一只古铜色雄臂,自其中推出,筋肉虬结,充满无穷力量感。 在一般人想来,这样一只手打出来的掌法,定然是气吞万里、雄踞八荒,以堂皇之势克敌制胜。 可他偏偏来得悄无声息,了无痕迹,诡谲莫测,令人防不胜防。 此人,赫然便是西方天魔安禄山! 徐行自从得到秘境将要现世的消息后,便时常提防魔门部署,也曾多次以“真武昊天镜”遍观山河,却始终一无所获。 现在想来,魔门应当也是怕抢先一步落位,占据了十万大山的平天教有所布置,故而干脆选择在最关键的时候,以虚空神通突袭而至! 以安禄山的虚空神通造诣,若是要以两界无间的掌法偷袭人,纵然是真仙一级的强者,也未必反应得过来。 更何况,那位妖神尚未完全挣脱秘境的束缚,降临世间,自不可能有所察觉。 但他这一掌刚刚拍出,就听云雨中传来一声充满癫狂之意的巨吼: “蟊贼!” 声波未及荡开,便见一只毛发呈白金色泽,根根竖起,筋肉绞紧如虬龙,盘踞臂膀的巨爪,自云雨中挥出,与安禄山正面相抗。 这一爪刚刚打出去,就已引得洪水巨浪奔腾不已,逆冲排空。 安禄山不料这厮竟然如此凶悍,仓促接掌,虽是在那巨爪掌心撕出一条朱红血痕,自己却也不得不施展虚空神通,远遁而去。 真仙级数的交手何等可怖,只是一次交击,安禄山身下的十来座峰头,就已轰然炸开,山石滚落,汇入滔天洪水中。(本章完) 第204章 入秘境,斩雷辟劫,李代桃僵 (8400) 虽然安禄山在酆都之战中,被司马承祯、狄怀英、徐行三人联手击伤,但沉寂近一年后,仍可称魔威赫赫、惊天动地。 并且,论体魄修持、肉身神通,安禄山这位雄霸世间数百年的西方天魔,或许称得上天下第一人。 有这样的体魄神通,哪怕是要安禄山与同样以法力雄浑、后劲绵长的黄举天对拼,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落入下风。 可这妖神一爪,竟然打得安禄山主动退避?! 这一幕,落到徐行等人眼中,更是令一众大真人神情肃穆,气机沉凝。 不过,魔门中人显然也没有想着,就凭一位受伤的天魔,便能拿下这座秘境,安禄山主动退避后,又见一条血色长虹横贯天际。 血虹延绵百余里,滚滚而来,浩浩荡荡,军阵杀伐之气交织,凝为攻城拔寨、杀人盈野、血流漂杵的兵祸灾劫之景。 屠杀!战争!混乱! 众人一见,心境中都情不自禁地浮现出这几个字,只觉已非是身处人间,而是沉沦无尽血海,堕入了阿修罗魔道中。 石敢当、别小楼两人皆是当世顶尖的刀客,自然认得出来,这赫然是一记刀招——以刀述道的刀招! 这样一刀,自然只有如今的北方天魔、夜叉修罗天之主,朱温方能斩出。 就连漆黑一片的浓厚阴云,在这一刀的映照下,亦染上些许血色,那位始终高居云中,并未露面的妖神狂笑一声: “在老子面前玩怨念?!” 自妖神现身以来,其下方圆二百里,已尽成一片泽国,洪涛汹涌,将崇山峻岭都给吞没,化为一座座孤岛,且还在以极快速度,向外延伸。 听到妖神的嘲弄笑声,洪水中、乃至乌云里流窜的披鳞带甲之辈,尽数现出形体,或为龙、蛇、蛟、虬、鲵、鼍…… 外表虽为水族妖物,可它们眼中,却悉数闪烁着残忍暴虐之光,更能在无形无质与有形有质间任意切换,浑如天魔之属! 这一刹那,不只是水天一色,而是彻彻底底的水天相连。 难以计数的水魔翻涌而起,化为一挂厚重帘幕,尽是反过来将滚滚血河吞没! 血河中衍生出的“无相血魔”在这些水魔面前,以不过几个呼吸间,就被吞噬殆尽,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云天中,传来一声惊愕之声: “洪荒水魔,是你!” 听到洪荒水魔这个名字,徐行一方的众位大真人们,也明白了那位妖神的来历。 上古时期,有神灵禀承先天神水之精,降生于桐柏山,天生异种,纵横五湖四海,无边汪洋,法力无穷、凶名赫赫,号为无支祁。 禹王昔年领上古炼气士,疏通水道,平定水患,就曾被此神率十万洪荒水魔所阻。 即便以禹王经天纬地、斡旋造化的无上修为,也是几经征战,方才将这妖神擒拿、镇压。 面对这样一头妖神,即便是朱温这样的天魔,也要心神摇曳,难以自持。 但他也在心中升起一种明悟——是了,若非是它,又何来这般神通? 朱温这一记魔刀,已尽述阿修罗魔道的精义,论杀性杀气,在天下间不作第二人想。 可他就算是屡屡屠城,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漂杵,以此祭炼魔刀,要论杀人之多、祸害之深,又如何比得过无支祁?! 要知道,这位昔年水漫神州之时,手底下就已不知道埋葬了多少黎民。 这十万洪荒水魔,亦是无支祁采集民众怨念,并合治下无数妖魔,方才炼制而成,隐约也有魔门法度的影子。 因此,朱温想用阿修罗魔刀,以及齐上萦绕的怨念魔头对付无支祁,那是货真价实的贻笑大方。 听出朱温的震憾、惊骇,无支祁又在云雨中大笑起来,笑声极其猖狂放肆,震憾数百里方圆,尽显不世之威。 “是老子又如何!数万年过去,不意故土炼气士竟已衰颓至此……” 这妖神说到最后,竟也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寂寥,如常人轻声呢喃,感慨万千,似是在怀念那个莽荒的上古时代。 不过这点小小感慨,很快就被打散,换为更为嚣烈跋扈的张狂之声,引得洪涛掀波,不断炸裂起一条条冲天水柱。 “好!好!好!如此地界,正合老子大展拳脚,待老子颇封而出,定当再续昔日未竟之业,一统五湖四海,水淹神州,哈哈哈哈哈!!!” 这妖神虽是还没完全破封,又有安禄山、朱温两大天魔虎视眈眈,却仍显出不可一世、睥睨群雄的威风。 不过,这也符合无支祁身为上古妖神的风范,真仙级数的强者,纵然能令他正视,但想要与之匹敌,却是千难万难。 西方天际,又听一声冷笑: “老杂毛,一身功力早已十不存一,还在此狺狺狂吠,莫非是想引得我们盛怒之下出手,助你脱困?!” 冷笑声中,安禄山撕裂虚空裂隙,来到二百里泽国最边缘,现出百丈法相,昂首眺望云雨正中,嘴角裂开,无比冷冽。 朱温却并未现身,而是仍旧化为一抹血红,盘旋于北方天空,魔刀始终锁定着那座半开半合的秘境,蓄势待发,只沉声道: “方才两击,已显出你的虚实。” 两位天魔的修行年月,虽然还不及无支祁零头的零头,却到底是此界首屈一指的英杰,又都是狡诈阴狠之辈,岂会轻易上当? 无支祁被戳破了谋划,却也不恼,只哂笑一声,连那只猴爪都收了回去,慢悠悠地道: “不知好歹的小子,莫非真以为老子自己便出不来? 既不知把握时机,接下来,老子亦不会给你们任何机会矣,哈哈哈哈!” 言毕,这妖神的恐怖气机,竟是直接消失于云雨中,不再有丝毫显露,显然是回到了那座秘境中,全神贯注于破除封印。 安禄山、朱温见他做此应对,心中都是一沉。 在方才的战局中,那无比稳固的封印乃是对无支祁的限制,可现如今,却成了他们两人的阻碍。 端看无支祁刚刚发威的手段,就知道这老猴子说的绝非虚言,纵然不用安禄山、朱温援手,他也有法挣脱出去。 可两人即便已是天魔,想要突破禹王设下的禁制,却也显得不可能。 朱温虽是不动声色,却不着痕迹地望了眼凭天峰,心中怒火涌现。 其实,按照魔门此前的设计,有朱灿这个钉子在,他们本可以更加从容、轻松地布置这一战。 若是能提前设下法坛,布置阵法,招来域外天魔,以无尽魔潮冲击封印,他们如今也不至于如此窘迫。 就在此际,南方天际,又有一道幽绿烟云,遮蔽百里,滚滚冲来。 烟云中,一尊身披玄黑衮服,头戴冠冕的高大帝王,脚踏一座巍峨山峰,驾临十万大山,正是南方天魔。 此人一来,安禄山、朱温虽是不动声色,气机却沉了一沉,显然是颇为忌惮。 这一次,他来的不只是元神,还带上了用自身尸骨练成的本命法宝,比起酆都之战时,战力足足强了数成。 如果说安禄山等人是心头一沉,凭天峰上的大真人们,则是心已沉到谷底——今日之战,竟然有三位天魔参与?! 正道如今现存的真仙,即便加上坐镇海境,不得外出的龙君外,也只有符箓三宗的三位镇世祖师,以及赤城剑仙五人而已。 总数上,两方虽是勉强相等,但论及战力,这五位中,唯有一名赤城剑仙算是状态完好。 要知道,当初即便是争夺酆都,五方魔教都不曾有如此豪华的阵容。 很显然,他们对这座秘境的真相,已有某种程度的洞悉,三位天魔联袂降临,更是显出势在必得之心。 平天教就算是有再多大真人,且哪怕教主已跻身真仙境界,又如何同对方相争?! 三位天魔如今的主要心神,虽是放在那处秘境上,却也各自分出一到两成神念,横跨数百里虚空,降临凭天峰。 凭天峰上,天象顿起变换,风云变色,三道神光覆压而下,一者血红、一者幽绿、一者渊黑,内中法度森严,魔意自生,无数天魔隐现,影影绰绰,瞧不真切。 如此景象,宛如三座魔国降临,将天域一分为三,将一应法则变化、气机流动尽数凝固,难有片刻波动。 五方魔教虽是并称为魔道,可彼此间的根本法度,也不乏矛盾冲突,因此不同法脉的魔门弟子,一向都难以联手。 可如今三座由魔识构成的魔国,却是泾渭分明、秋毫无犯,就说明三大天魔已有共识,要摒弃前嫌,共诛平天教众人。 ——毕竟那秘境之事,一时半会儿难有进展,倒不如先腾出手来,宰了这群上蹿下跳的正道中人。 ——尤其是那个平天教主! 在这种“凝固”中,幽暗自生,涌动如潮,有似无尽深渊,一望无际,腐蚀众人形神,自心底滋生魔念魔头。 若是寻常大真人在此,只怕几个呼吸间,就要被染化。 好在,如今立身于凭天峰的大真人,皆是身经百战、心智坚毅之辈,个个都是货真价实的掌教至尊,根本无惧魔识染化。 不过,众人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见徐行拂袖一扫,朗声笑道: “三位远道而来,何必如此客气,还是让徐某略尽地主之谊罢!” 这并非是言语,而是一道无比凝练的神念,随顷刻十转的剑吟声,传遍方圆五百里,令三大天魔清晰可闻。 剑吟声起,厉归真始终背负身后的画轴,蓦然展开,化为一副青绿山水长卷。 其中除了凭天峰外,还有其余三十五座峰头的形貌,虽是寥寥几笔,却尽显峥嵘气象,宛如抵天神锋,剑气冲霄。 徐行袖袍再一拂,洗墨剑铿然出鞘,剑光连点,长吟道: “醉来长袖舞鸡鸣,短歌行,壮心惊。西北神州,依旧一新亭——” 吟唱声方起,魔识所凝之界域,当即破碎,化为三条长龙般的烟气,蜿蜒飞动,纵入徐行衣袖中。 又间长卷幡然,烈烈作响,勾连凭天峰周遭三百里地脉,接引地气,虽是凭虚翻卷,却如雄岳落地生根,气势巍然。 徐行长剑斜指,漫声道: “三十六峰长剑在,星斗气,郁峥嵘!” 顷刻间,北极天域已是一片绚烂,星辉璀璨,遮天蔽日。 星河中,一枚煌煌赫赫的明亮大星,冉冉升起,仿若众星之主,与卷中三十六峰遥相呼应,淬成凛然神锋。 三大天魔毕竟驻世已久,只一见徐行这番手段,便自行分析起来。 勾连三百里地脉的大阵,自然是青城剑宗的万山连峰剑阵,那上应天星的剑意,则应该是出自“九曜龙渊剑符”,又有七星井的星力补充。 这正是徐行这半年来,最大的成果。 为了布置这一门护山剑阵,徐行足足耗尽了此前一战缴获的七八成资源,再以“九曜龙渊剑符”为中枢,才终于完成。 借助“九曜龙渊剑符”中的星力,以及三百里地脉之气,再以“十二玉楼天外音”将之纯化,这座剑阵发出的剑气,就绝对足以杀伤天魔。 ——但,光是如此,还不够! 他们三人这一次,之所以要临到头,才联袂破空而来,就是考虑到凭天峰已占据的地利。 所以,三大天魔虽是没想到,这剑阵杀伤力竟如此之大,也并不感到多少惊讶。 此念方一生出,三人不需要任何交流,更强悍的魔识破空袭来,凝成种种异相,如山岳倾覆,要将徐行彻底镇压。 此阵毕竟非是真正的剑仙,纵然剑气凌厉,神通运化、临战机变,又如何同他们匹敌? 三人方才虽泾渭分明,却各自为战的魔识,如今已开始互相配合。 安禄山主修肉身法体,魔识最为孱弱,只作辅助之用,以神通撕裂八百里虚空,为其余两人提供便利。 南方天魔则是以魔识化为罗酆六天、鬼神之宫,影响徐行的心神,试图引动他体内的“纣绝阴天秘箓”。 有了安禄山、南方天魔的铺垫,朱温便担任主攻手,一记狠绝凌厉、凶险莫测的血河刀意横空而来,直击作为阵法中枢的“九曜龙渊剑符”。 这一次,徐行身后的大真人们,已是各自震憾,有了出手的征兆。 徐行对此,只是一笑,身形拔地而起,显化出高达九十九丈,披发仗剑、足踏龟蛇的真武帝君法相,“纣绝阴天秘箓”的震荡立即平息。 法相一顿足,右臂高举,如拥月入怀,“真武昊天镜”显化,镜光悬垂,飘忽不定,了无踪迹,直透三大天魔心底。 三位魔门最巅峰的强者,只觉心神剧震,衍生一种莫名感触,仿佛被某种无形锐器抵住心脏,难以喘息。 他们都看出来,那面铜镜,既有司马老儿“上清含象鉴”的祭炼痕迹,又另含一股遍照无碍、观诸法皆空的意蕴,似是佛门路数,还有生死阴阳之气盘结,俨然是一件重宝。即便如此,也不该有如此功效才对! 这样的感觉,他们分明都曾经历过。 ——这是他化自在法! 他化自在天之所以被称为中央天魔主,有统领其余四脉之能,就是因为他化自在实乃魔门根本道途。 魔门中人无论有何成就,皆源于此,概莫能外。 只要是面对魔门强者,他化自在天之人便能针对这一点出手,推演道基破绽,批亢捣虚,即便是面对天魔都不例外。 这变化来得极其突然,更超乎了三大天魔的预料,心中更浮现出同样的感触。 “这人在他化自在法上的造诣,怎么会如此之高?!” 刹那间,三十六道剑光自图卷升起,上应北极玄武七宿,下接三百里地脉,意气凌绝,直冲牛斗、光耀河汉。 血河刀意虽也是朱温毕生心血所凝,到底只是魔识显化,对上这实质性的剑光,自是一触即溃。 三十六道剑光斩碎血河刀意后,并无多少损耗,挟横越星汉之威,当空纵去,竟是直接斩向那隐于云雨中的秘境。 安禄山早已认出,主持阵法的正是此前坏了自己好事的徐行,狞笑一声,右掌一翻,掌力震荡虚空,打出无数褶皱、涟漪。 此界大多数神通法力的传播,都需要以虚空为介质,安禄山这一掌,正是要通过影响介质,来阻拦剑光。 一般来说,能够用“阴魔裂空大法”撕裂虚空,创造一条长久通路来传递力量,已算是西支绝顶高手中的绝顶高手。 而安禄山的神通,却已经练到了洞悉虚空本质,能够将之搓圆揉扁,随心变化的最巅峰境界。 但下一刹那,他就发现,这三十六道剑光,简直不像是出于剑阵,而是由李云显亲自斩出,剑意、剑气、剑势简直圆融到极点,根本无从削减,只能硬抗。 安禄山深吸一口气,须发怒张,古铜色胸膛鼓荡,左手五指大张,顷刻间拍出十八掌,将十八道剑光攒在手心,再一把捏碎。 朱温也不敢再有怠慢,血色刀光一翻一卷,挟金戈铁马之声,如战旗鼓荡,将剩余剑光包裹,以雄浑法力消磨。 无支祁虽然说是退回秘境中,此际却也仿佛同徐行早有默契,再次伸出一只妖猿巨臂,及时配合,拍向最后来的南方天魔。 他看得很清楚,这位虽是派头最大、威势最盛,却也因法宝的拖累,最是难以腾挪。 南方天魔虽是知道这妖神之力是何等可怖,值此关头,也无从躲避,只得与之硬拼一记。 那具黑衣帝君衣袍飘扬,露出白骨森然的躯体,翻掌一拍,打出一枚玄黑印玺,鬼气浓烈,其中仿若有百万阴魂盘踞,神哭鬼嚎,怨念冲天。 无支祁巨掌拍出,与印玺摩擦出一连串火星,将其中阴魂拍碎近两成,虬结臂膀亦是一震,缓了足足一呼吸,才重回秘境中,冷笑道: “鬼道伎俩,不外如是!” 话虽是如此说,但任谁都听得出来,这位上古妖神言语中的忌惮。 印玺滴溜溜地旋飞,落回黑袍帝君手中,其人目中鬼火暴涨,似是在体会无支祁方才那一击,并未有更多动作。 徐行方才那一剑斩出后,也不再试图出手,而是一手持剑、一手掌镜,眺望前方,仔细品味方才的感触。 这座剑阵虽是威力无穷,可每次出剑,都要消耗极多元气,纵然以平天教的积累,也斩不出几剑。 一旦超过极限,地气便会紊乱,星力亦无从维持现状,剑阵当场便会崩溃。 是以,徐行自从炼成这座阵法以来,从不曾动用过。 但是在剑阵崩溃前,以徐行如今的剑道造诣,不敢说已拥有真仙战力,至少已有资格介入真仙级数的战场,并且成为一记极其关键的胜负手。 安禄山收回手掌,看着正在主持阵法的徐行,语气深沉,目光更是前所未有的郑重、肃然。 “两位道兄,秘境之事,一时半会儿难有分说,那老猴子阴险狡诈,不若先合我等之力,将这小子铲除。” 这几个月以来,平天教主的名声,可说是响彻九州四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俨然已是无可辩驳的真仙之姿。 但在安禄山看来,这种说法,还是太过低估了眼前之人的可怕。 他是清楚地知道,此人的进步速度,究竟是何等之快。 不过是短短几个月,此人从一个只能敲边鼓、射暗箭的小虫子,成长为了可以与自己正面相抗的巨擘。 虽然其中有阵法之助,但这种冲击性的事实,已足够令安禄山感到心惊。 毕竟,对他们这级数的人物来说,光是闭关修行一番神通,都要以十年、二十年为单位。 徐行的出现,简直可以说是颠覆了他一直以来的修行观。 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若不能及时扼杀,日后定然会成他安禄山,乃至整个魔门的心腹大患。 就在此时,南方天魔忽地掐动法诀,回首一望,目中鬼火爆燃,头顶浮现出一片巍峨宫阙,结为云中城池,仿佛仙人居所,华贵壮丽。 下一刹那,便听一声清越剑吟,遥遥传来,赫然是徐行此前用过的“十二玉楼天外音”,却更为高邈,出离尘世。 剑吟十一转,弹指摧破城池,剑意交错,撕裂天幕阴云,宛如仙人执笔,纵贯碧霄,一划而已。 朱温、安禄山虽未被剑音锁定,见得此情此景,也不心中一惊。 李云显这厮,剑术竟然又有精进?! 剑吟声绝,一名腰悬双剑的童子,落入凭天峰上,睥睨远方三人,冷笑道: “一介碧眼胡儿,也敢在李某面前大放厥词,真真放肆!” 又听一声豪迈大笑,滚滚荡荡,带着极强的压迫感,自远天传来,彷如大潮席卷,吞没而下。 “看来上一次,还没给这胡儿打痛、打狠,倒是老道的不对了!” 言语落定,安禄山身后三百里处,长须飘荡的司马承祯,负手而立,“含象鉴”悬于颅顶,“景震剑”绕身飞旋,恍如飞电,凌厉非常。 安禄山见到这两人,面色黑如锅底,目中凶光大盛,心中杀意却已攀升到极点,喷薄欲出,只恨声道: “司马老儿,这一次,你不会再有那般运气。” 酆都一战,安禄山虽是受了伤,但司马承祯的本命法宝和金身法相,都挨了他结结实实的一掌,受创非轻。 司马承祯虽是在青城山修养了三个月,也只是重炼了一遍景震剑,并未真正恢复万全。 如今两人再遇,正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不过,安禄山也看出来,司马承祯身上那抹剑意,已变得越发凌厉迫人,且隐隐同李云显、徐行两人共鸣,俨然是同出一源。 这样的剑术,安禄山此前虽是从未见过,却也猜得出来,只怕又是眼前这位平天教主的杰作。 思及此处,他在心中,对徐行的杀意已是越发强烈。 能够从无到有,创出一门令司马承祯、李云显这种剑仙都能受益的剑诀,这是何等恐怖的天资?! 此子即便终生不成真仙,亦是魔门大患! 不过,饶是司马承祯、李云显先后现身,魔门一方仍是颇为镇定。 毕竟以如今的正道局势,能够拿出两大真仙,已是极限。 其余人如正一道张天师、杜祖师等,都有各自负责的重地要镇守,等闲离开不得。 毕竟,李林甫和黄举天还未露踪迹,而多出来的一个真仙战力,就足以令他们有充足余裕,应付一切可能出现的情况。 李云显背对徐行,传讯一声: “那处秘境法度森严,禁制高深,我的剑亦斩不破,这就说明魔门中人,一时半会儿也绕不开。” 自从修行了“十二玉楼天外音”后,李云显的纯化剑意已经再上一个层次,观天地万物如掌上观纹,破禁灭法更是吃饭喝水一般。 如若不然,南方天魔引以为傲的六天鬼神之宫,在他剑下,亦不会如纸糊一般,一击即溃。 因此,他说的话,徐行自不会怀疑,只是点头道: “等打起来,我会想办法潜进去。” 李云显皱眉道: “那老猴子不是好应付的,你可有手段?” 青铜鼎之事,徐行在事先,就已与李云显和司马承祯通过气。 两人都猜测,以此为凭,徐行应当能够绕开禁制,进入秘境。 只是其中那头上古妖神,实在是太过凶猛,法力深不可测。 若徐行孤身进入,没了大阵庇佑,纵然他如今神通法力远胜酆都之时,怕也脱不开一个形神俱灭的下场。 徐行只一笑,坦然道: “准备嘛,有那么一两分。以方才境况观之,这厮虽已不复上古凶威,却也至少保有真仙级数的战力。 面对这种人物,要想有万全把握,也不可能,不过是随机应变而已,若真事不可为,相信我总能逃出来。” 对徐行的虚空神通造诣,李云显是早有领教,再加他如今所说,也是最好的办法,便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照胆、明河出鞘,当即斩向了威势最盛的南方天魔。 这位以鬼物之身成道的天魔,自从转劫归来,取回自身法体后,就有了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征兆。 所以,作为正道一方的最强者,李云显自是当仁不让,要挑上这头来历莫测,修行年岁几不可靠的古老天魔。 而幽游夜摩天一脉,自上古时期以来,就同剑修一脉有化不开的仇怨,现如今,酆都也在青城剑宗的控制下。 李云显既然承接了青城道统,便是南方天魔的死敌,这也是为何,他方才能第一个察觉到这位剑仙的到来。 此前酆都一战,两人各有目的,所以都只是小试牛刀,并未放开手脚厮杀。 今日,再无任何束缚、顾忌的两人,已决定要打个天翻地覆! 李云显一出手便是臻至十一转境界的“十二玉楼天外音”,他已将自己所学的全部剑术,乃至一身精气神,都融入其中。 现在的李云显,正如徐行当日对战朱灿那般,连形体都已消失于这个世界,精神更是抵达了另一个不可知的层面。 一时间,南方天魔不见丝毫人影,亦不见任何剑光,唯有一道道飘渺清音,莫名而生,直透心底,令人彻骨生寒。 他虽是不曾见识过这般诡秘剑术,但对付剑修,也有自己的手段,法诀一捏,白骨法身就已落入六天鬼神宫中,坐镇阴山,亦或者说——罗酆山! 道基、法宝、元神,三者合一后,南方天魔仿佛已化身为一座人间鬼国。 其中的每一头鬼神、每一条阴灵,仿佛都成了他的化身,无从分辨真身何在。 即便是李云显的剑意,亦难以下手,他毕竟不是徐行,无法从魔门法度之层面,窥中南方天魔的破绽。 另一边,安禄山亦随之而动,一掌拍向司马承祯,景震剑出鞘,雷音滚滚,如挟浩荡天威,一剑斩落。 同样是“十二玉楼天外音”,可在司马承祯手上,却演变出了截然不同的气韵,如此一剑,已可成斩雷辟劫! 见其余两人都已动手,朱温也卷起滔滔血河,一刀斩向凭天峰,徐行却并不再用真武帝君法相,而是化为金刚佛身,再御三十六峰剑阵。 其余十几名大真人得了神意传讯,也纷纷落入阵中,或是牵引星光,或是勾连地脉,更添剑阵威煞。 他们都是智慧通明之辈,知道在这般战阵中,唯有融入阵法中,才能帮上徐行一臂之力。 在佛韵浸染下,镜光越发明澈,映照大千,朱温心头一紧,只觉道基摇晃,刀光一折,却并不回防。 他很清楚,如今秘境形势瞬息万变,只要能先斩除凭天峰众人,破灭大阵,再来对付那头上古妖神,便会更为轻松。 可就在此时,那佛身的面容却忽然变幻,却非是徐行,而是——法海! 徐行方才转换法相,根本不是为了强化镜光,而是为了掩人耳目,令法海能够李代桃僵! 以法海如今的修为,主持阵法,再加其余大真人的辅助,完全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 朱温这才明白,为何刚才出手时,徐行始终不让其余人入阵相助——这也是为了迷惑他的感知! 他心头大震,神念一动,只觉一股异样波动自身后传来,虚空扭曲,手持青铜鼎的徐行,已到了秘境边缘处!(本章完) 第205章 化儒为魔,直面他化自在天! 朱温虽是在关键时刻察觉,却也已来不及反应,如今他最重要的事,便是应付身前这一剑。 法海之所以能够代替徐行主持剑阵,除了修为深厚,濒临突破外,也因为他的剑道造诣亦是不凡。 “颠倒梦想”一剑斩出,挟十来位大真人之力,勾连地脉、上应天星,汇成一股熊熊燃烧的金光烈焰。 朱温一刀横斩,哂笑道: “外强中干!” 言语间,血光暴涨,将半边天穹都染得一片血红,凭天峰众人只觉自己都已坠入无边血海,四周皆是腥风血浪,无穷无尽。 金焰之光虽盛,在这般血海中,也不过只能算是一抹微弱灯火而已,不要说焚尽群魔,甚至都难以长明。 这变故虽是来得突然,却也不曾干扰了朱温的判断。 他已辨认出来,法海并无“十二玉楼天外音”的修持,固然法力深厚、禅心坚定,也不可能将剑气纯化到徐行那等地步。 正因如此,朱温才放出了自己血海界域,要用纯粹的体量,将法海以及这一众大真人吞没。 这无疑是最难以抵御的堂皇大势。 方才三大天魔之所以选择用魔识隔空出手,便是为了最大限度的降低损耗,以准备接下来的大战。 可如今见识到这座剑阵真正的难缠之处,又见徐行冒险出阵后,朱温当即下定决心,要不计代价,以最快速度,将之灭杀。 这一刀斩落,血海波涛翻卷,竟然显出数百高冠博带的儒生形貌。 不过这些曾经风度仪态俱佳的高门士子们,如今已是面目可憎,在血海中互相吞噬,挣扎厮杀,丑恶至极。 除此之外,还有一众身穿黄袍,气度不凡之人,亦在其中。 这每一条魂魄,周身都缠绕有一条血红魔龙,或大或小,鳞甲峥嵘,张牙舞爪,凶态毕露。 朱温当年随黄举天攻破长安之时,就曾大肆屠杀士族中人,并将其炼入血河中,令这群自号“清流”之辈,永为血海浊流,不得翻身。 这些士族中,既有脓包废物,也有一批具备真才实学,擅养气的儒门强者,如今却尽数成了朱温的资粮,助其增长修为。 而那些魔龙,则是朱温连杀了数十皇朝宗室弟子后,抽取他们身负的人道龙气,炼制而成,威力非凡。 这群由士族魂魄练成的魔头,一发现法海的金身佛相,当即扑了上来,魔音直透肺腑,上冲脑宫,滔滔不绝。 一名老儒手抚玉带,怒斥道: “天地定位,君臣分序,此乃乾坤不易之理。浮屠之法,妄称寂灭,不事王侯,不拜君父,以虚无为宗,以轮回为惑,实乃坏我华夏纲常之鸩毒也!” 又有一名中年大儒慷慨激昂,怒发冲冠,牙齿都蹦出了火星子,厉声喝道: “更有甚者,或言‘众生平等’,竟使田舍翁与士大夫齐肩;或倡‘因果报应’,敢令帝王将相与贩夫走卒同位,悖逆伦常!” 有年轻些的士族公子言语粗鄙,冷笑道: ““你们这些秃头在释迦牟尼老家都待不下去,被赶出来,还想祸植他土!” 还有人应和道: “释迦摩尼是什么东西,一介化外蛮夷,也配称圣,同古圣先贤并列,身上简直还有粪气!” 一名地位最高的老夫子站了出来,三绺长须,吊角眼里满是杀气,喝斥道: ““士大夫百世华裳,万古流芳,牧养天下庶民,你这无妻绝后之辈,若是迷途知返,跪下磕头,老夫便赏你一个义子的位置,你以后也算是有子孙香火了!”” 其余儒生手挥笏板,齐声大吼。 “秃驴跪下!跪下!跪下!” 令魔音传得越发深广,更同血海魔域相互呼应,引得无数魔头化形成人,加入这群儒生中。 这一刹那,仿佛朱温的血海魔国,才是儒学之宗,为天地正道之代表,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传说中,儒门宗师只治经典,修根本大道,不练小术,路遇鬼神,瞠目一喝,便可令其魂飞魄散。 如今朱温这血海魔国中的儒门纶音,就已有了这般气象。 化儒为魔,以封建丑恶的纲常为刀,这才是朱温自人间王朝破灭后,参悟出来的最强神通。 一时间,阵中一众大真人们,只觉心神摇曳,所谓千夫所指,无疾而终,现在他们面对的,又何止是千夫?! 可被直接攻击的法海,却似是浑然无事一般,金身佛相长身而起,“颠倒梦想”铮然出鞘,长笑道: “不过是一批只能逞口舌之利的酸儒、一群结党营私的世家门阀,要辩法论道,我法海又有何惧?!” 法海目光睥睨,首次展现出自己身为摩诃尊的威严,气焰更是嚣烈、张狂,不可一世到极点,字字铿锵有力,直击众人心底。 “黄举天、朱温纵有万般不好,杀尽尔等,却也算是为天下除一大害!颠倒梦想,众生痴妄,惟有……斩!” 此言一出,即便是阵中众人,都不免心头一惊。 从古至今,还从没有哪一个正道领袖,敢于公然冒天下之大不韪,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论。 可法海却从容自若,浑然不觉。 一时间,众人对他皆是既感且佩,认识又深了一层。 神念甫传出,“颠倒梦想”已破鞘而出,挟灿然光焰,引动剑阵伟力,这一切,法海却不并不将之提炼为纯化剑气,而是令其弥散开去。 却见血海最中央,一股灿金火光冲天而起,似擎天巨柱,又随无穷鎏金梵文,化为足足八条鳞甲辉焕、头角峥嵘的天龙,神圣伟岸,自有凛不可犯之威。 的确,法海并无“十二玉楼天外音”的剑境,难以将剑气提升至徐行、李云显那个级数。 可他却另辟蹊径,以剑气为表,内里蕴生“八部天龙火”的根本法度。 这一式本就是破魔灭邪的最上乘神通,威名赫赫,尤其擅长对付朱温这等御使怨念之人。 八部天龙火一出,血海立时喧沸不已,像是一锅热油遇上了火星,炽烈燃烧。 一众大儒的魔魂在其中挣扎不已,惨烈哀嚎,全无方才那般凛然,那些魔龙更是不堪,只一接触便灰飞烟灭。 “好手段!” 朱温亦是微微色变。 他本以为,平天教中,最为接近真仙的乃是徐行,可如今一看,这个小和尚的修为分明更为深厚,真正只差临门一脚! 其实,最出乎朱温意料的,还不是法海的境界,而是他的心境,怎会稳固至此? 金山寺一脉,乃是发源于禅宗,最讲“顿悟”二字,一旦开悟,法力、修为、神通都可说是扶摇直上。 可“顿悟”而来的境界,也最是容易退转,因此金山寺一直以来,都鼓励弟子修成神通后,便下山历练,磨砺心境。 但法海乃是此界罕见的天才,甫一出世便遭魔劫,不得不扛起一整座金山寺,又何来细细打磨道心的时间? 一直以来,魔门对法海都极其关注,也将他列为了最易入魔的正道强者之列。 也正因如此,朱温才会祭出自己的化儒为魔之法,从正统角度驳斥佛门法度,拷问法海道心。 但他的道基,怎会如此稳固?! 似是注意到朱温的诧异目光,法海的金身佛相手缠天龙,一剑遥遥斩出,朗声笑道:“贫僧虽是禅宗弟子,却自幼奉行渐修苦行之道,要坏贫僧的心境,还是请得中央天魔主出手罢!” 此话一出,平天教一方的大真人都是一愕。 渐修苦行之道,注重实证,至少要百岁之后,才能有所成就。 这也是为何,法海横空出世之时,天下间都默认他乃是“顿悟”派。 可谁能想到,他竟然是渐修派?! 并且,在凭天峰上,法海又遭徐行魔火煅烧过数日夜,心境之稳固,的确如他所说,唯有中央天魔主亲临,才能动摇。 朱温事到如今,也并不显出真身,血色刀光一卷,宛如一挂天河,横亘血海魔国,弥补天缺,冷声道: “渐修之道,仍能进步得如此之快,看来你金山寺,还另有秘密……” 最基本的一项就在于,在佛门先贤尽数陨落的如今,法海是从何处得来的渐修派法门? 他所学的渐修派之法,又是如何与金山寺的诸般神通法度,融合得如此之妙? 法海听出他的威胁,却不以为意,又是一笑: “若无充足布置,贫僧岂会擅离?” 此言一出,朱温心中也是一震。 这些年来,金山寺所经的曲折磨难,多是仰仗法海的谋算和神通,方才屡次化险为夷,声威更著。 如今又见这张身为渐修派的底牌,便知这人的城府之深,还要超乎天下的想象。 这样一位强者,又岂会贸然前来,全然不管自身基本盘? 法海却丝毫不管朱温的感触,又是一剑,引动“八部龙神火”之力,试图将整座血海魔域烧穿。 他已看出来,这座魔域乃是朱温修行的一项紧要关节,若是能将之破去,至少可令其损失数百年苦功。 法海自从接手金山寺以来,便深知一个道理,无论是经营宗门,还是斗战杀伐,都要循序渐进、徐徐图之。 想斩杀朱温这种成名已久、底牌无数的天魔,绝不可指望毕其功于一役,先削弱其神通,才最为稳妥。 血海魔域自行运化,又有一批高冠博带,腰佩长剑的阿修罗从中浮现。 这些阿修罗甚至比方才那些儒生的精魄,还要更为刚直,简直已有上古儒门之风,脊梁尤其硬,仿佛要用骨气撑起天地。 任你佛法无边、神通无量,我自一口浩然正气,天高不算高,人心第一高,天大地大,道理最大! 这群儒门化的阿修罗,竟然比魔化的士族弟子们,还要来得更为强大! 法海见状,目光一凛,这才意识到朱温的目光之深远、神通之广大。 儒门的纲常中的确充斥着封建、虚伪、残酷、冷漠等一系列堕落之物,他们虽不是明目张胆的吃人,可通过礼制,为祸之深,还要更盛魔门。 这些成分、理念,自然容易为魔门所用,朱温取来炼法,只能说明他果然不愧为北方天魔,魔道精深。 但如今他却连儒门中刚强正直的一面,都已能拿来利用,化用为自身神通,法海便不能不说一声可怕。 比起朱温这个爹,朱灿虽是二世为妖,学贯多门,到底还是嫩了一些,没有触及到最佛道最精髓处。 世人都说,朱温这厮起于群盗,凶狡如蛇虺,妒功疾能,阴狡祸贼。 但偏偏就是他这样的奸诈小人,最能洞悉“光明正大”、“浩然正气”的力量,甚至能将其中真意,化入魔道。 法海纵然在“心”上,能够自持己道,不惧拷问,但在朱温变招后,却落入了进退维谷的窘境中。 八部天龙火虽是凶猛,却无法焚灭这股光明正大的刚强之意,这些阿修罗们就像是一位位慷慨就义的读书人。 ——并且,他们就算是读书人,也绝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而是弓马娴熟、悍不畏死的读书人。 每有一头阿修罗被烧死,就会令剩下的阿修罗越发群情激奋、斗志昂扬,更有一股共同的仇恨之火,自血海中生出。 法海感受到那种仇恨怨念,甚至感觉,自己好像是成了朱温这种动辄屠城,令得千万人尸骨无存的大魔头。 更令他感到震撼的是,朱温这血海魔国呈现出来的模样,俨然已是有把阿修罗众培养出一个全新文明体制的迹象。 朱温这厮,真有这种格局? 法海脑中,立时浮现出一个人名。 ——黄举天! 很显然,这又是一次如阴月王朝一般的实验。 不同之处在于,朱温若是一旦功成,这处魔域便要进化为真正意义上的魔国,也由此有了冲击更高境界的底蕴。 法海深吸一口气,知道今日之事,只怕已经超出了众人的预料,唯有死战而已。 —— 另一边,徐行也凭着手中青铜鼎的呼唤,顺利通过秘境边缘的禁制,来到自己曾经见过的无尽汪洋中。 在汪洋最中心,有一座高约千丈、方圆不知多少里的大山,仿若是撑起这座秘境的擎天巨柱。 一头毛发呈白金色,碧眼金睛,雪牙青爪,形如猿猴的凶神,则是将这座山当成了自己的王座,大马金刀地安坐。 远远望去,这尊凶神甚至比千丈高峰还要庞大,真正是这片天地,无可辩驳的唯一主角。 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在他身下,无数披鳞带角的妖魔鬼怪,密密麻麻地排成一片,于水中沉浮不定,虔诚地抬起头,恭敬朝拜这尊凶神。 徐行进来后,手捧青铜鼎,却并不望向那俨然为天地中心的巨灵凶神,反倒是抬起头,看向那无比阴沉的天空。 “我既已来了,还不出面待客?” 天际最高处,显出一片七彩琉璃光,一个不辩男女,却极具诱惑力,仿佛道尽“美”之真滴的嗓音,在徐行心中响起。 那人遗憾道: “小友,不曾想,你竟然真会中这种计策,我本以为,我们之间还可以玩得更久些……” 与遗憾嗓音不符的是,有一道灼热视线,穿透远空,投于徐行之身,那人话锋一转,又欣然道: “不过,若是拖得再久些,饶是本尊也无多少把握,将你彻底炼化,也好,也好……” 徐行拂袖一扫,将青铜鼎抛起,微笑道: “色空合一,化虚为实,他化自在天主好大法力,弄出这么大的排场,只为算计徐某一人,我该说一句荣幸吗?” 他化自在天主正色道: “小友一人,在我眼中,足抵得上三位真仙,唯有如此款待,才配得上你的分量。” 徐行面色不变,又笑道: “可你我之争,本就不在神通法力,你又何必狐假虎威?!”(本章完) 第206章 天地革而九鼎移,武道至人,拳意实质! (7400) 李林甫闻言,只是一笑: “说狐假虎威,过了些,无非是占据地利,借一借大势而已。” 言语落定,整座秘境风云丕变,大泽干涸,妖魔血肉风化,徒留具具骸骨。 这些妖魔虽已死去不知多久,可仍有无匹凶煞之气,无处发泄,化为怒号狂风,密布阴云,充塞天地各处。 除了妖魔之外,干涸海床上,还浮现出了诸多残破甲胄、兵刃,形制古朴,已无丝毫神力残存,彻底毁灭。 就连原本血肉饱满,凶威滔天,以千丈神山为王座的无支祁,亦是化为一具骸骨。 即便仍是凶威滔天,但任谁都看得出来,它已经死了,仅存一点微光,燃于颅顶,明灭不定,苟延残喘。 这座秘境,竟赫然是一座尘封多年的神魔古战场,在经过一次无法言喻的惨烈厮杀后,唯余旷古寂寥。 风云变幻间,那个嗓音又响起来。 “禹王将无支祁镇压于这座秘境,既是封印,也是保护,希望磨尽这猴子的凶戾之气,渡他修成正果。 怎奈何,天庭生变,一场大战,打得‘玄妙无边方广世界’都动荡不已,无数依附于此的小千、中千世界破碎,散落诸天万界。 这座秘境,便是其中一个。这无支祁亦是上古有名的妖神,到头来,竟然只是因为些许余波,便惨死于秘境中,嘿……” 说到此处,即便他乃是掌握世间万般情绪的他化自在天魔主,如今心中也不免泛起几缕欷歔、震憾,以及……畏惧。 此界正道虽是将这次劫数称为魔劫,实则就连魔门中人,亦不知此劫从何而起,只能猜测是否同元始魔祖有关。 也是直到接触这座秘境后,李林甫才从这些妖魔,以及无支祁的残念中,拼凑出了一个大致的真相。 原来,这劫数竟然真是从天庭而起! 李林甫这么一说,徐行也能大致推演出此事全貌。 魔门中人本就精擅虚空神通,尤其以他化自在天为最,号称色空不二,遍历虚实。 若非有这等神通,当日酆都一战,李林甫也不能在最关键的时刻杀出,阻了狄怀英的路途,令他重堕幽冥世界。 所以,其实这座秘境此前虽是没有完全落入此界,却已被这位他化自在天主,施展虚空神通,探索过一遍。 紧接着,他便用化虚为实的手段,利用妖魔怨念,以及无支祁的尸骨,将秘境重塑成了未曾破碎前的模样,又不惜将青铜鼎抛出去,用来做饵。 想通此节后,徐行亦不得不佩服这位中央魔主的手段、谋算。 李林甫从出言的第一刹那,就已运足神通,要渗透徐行的心境,察觉到他的念头,当即一笑,坦然道: “若说这妖神完全死了,也不尽然。 唔,毕竟时间太过短暂,我来不及做太多布置,你若想破局而出,倒是可以在他身上做做功夫。” 李林甫言谈间,完全是一副有恃无恐、成竹在胸的姿态,根本无惧徐行,甚至将破局之法亦坦然相告,足见这位魔主何等自信。 魔门收割魔种,也要分为三六九等,李林甫也不愿徐行束手就擒,平白堕了这枚真种的品秩。 故而哪怕在绝境中,他也要给徐行一点希望,那种殊死一搏、甚至不惜玉石俱焚的斗志,亦是李林甫所需的补品。 且是大补! 徐行掂了掂手里的青铜鼎,闭目感受着这方天地中残存的怨念、煞气,以及构成秘境的虚空结构、根本法度。 过了片刻后,他睁开眼,叹息道: “魔主倒是待人以诚,所言不差……” 叹息声中,徐行眸中神光灿然,豁然一步踏出,周身气机向上无止尽地攀升,气象、气势都在顷刻间变化,无有停滞之时。 “你掌握此境的时间,的确太过短暂了!” 青铜鼎飞旋向天,与徐行气机勾连,残破纹路熠熠生辉,鼎身剧烈震动,竟尔衍生出一片苍苍茫茫、地势起伏的大陆。 这大陆乃是徐行用尽浑身元气,按照“禹贡”法度凝成,虽只有方圆百来里,却是遍布崇山峻岭、滔滔长河。 这赫然便是禹贡九州中的徐州! 所谓海、岱及淮惟徐州,无支祁昔年作乱之地,正在淮水,以徐州鼎镇压这头先天神怪,最是合适不过。 徐州鼎一现,那尊无支祁尸骸,便剧烈震动起来,身下那座千丈神山更是摇晃不已,显出无数细密裂痕,却无丝毫尘土。 形如猿猴的巨首缓缓移动,发出一连串沉闷轰隆声,眉心光芒燃亮,双目中亦生出两团火光,遥遥锁定了那片大陆。 “禹贡”之法,便是铸造人身山河、身外虚空,及内外贯通的至高秘法,若是配合九州鼎,足有镇压天下之威。 如今徐行虽只凝聚出徐州一域之山河,却在其中融入了自己毕生所学。 这处山河中,不仅分出了清浊,具备阴阳造化之妙,更有五行轮转、四季更迭,风霜雨雪、雷霆霹雳等天象。 其中一应草木,皆有枯荣,虽是缺少飞禽走兽,却也不乏生死交替,枯荣变化。 正因如此,这小山河方显,便能同这座禹王亲手打造出的秘境共鸣。 天地震动,嗡嗡之音不绝。 这一刻,整座秘境,千里方圆,无数森严气机层叠激荡,满空煞气、怨念,一时散尽。 纵然是无支祁的遗骨,亦被一重叠一重的气机牢牢困锁,剧烈挣扎,却根本无从脱身,周身激荡出一片片绚烂火星。 “想要借助禹王遗泽,一举打破劫关,踏足真仙境界,再来同本尊争锋?” 天际琉璃光彩凝聚,化为一个模糊人影,他看向徐行,饶有兴致道: “既然劫数当头,不妨迎难而上,小劫当做大劫渡,的确有我辈中人的气度。 可本尊又岂会算漏这一步? 既然知道青铜鼎乃是本尊所赐,你又怎敢将希望寄托于此物,莫非真是生死关头,道心蒙尘,故才昏聩至此?” 李林甫知道,徐行之所以敢如此作为,就是看准此鼎乃是禹王遗泽,他这个中央魔主自无可能将之掌握。 事实当然也是如此。 李林甫丢出这尊青铜鼎,除了想要以此为饵,引得徐行上钩外,也是因为徐州鼎的存在,妨碍了他对这座秘境进行改造。 徐州鼎毕竟是禹王这位上古圣皇的造物,哪怕李林甫已是天魔中的顶尖强者,对此一时也是无可奈何。 但无法毁灭,不代表没有办法做些手脚,尤其是在其中记载的内修之法上。 如这种精妙至极的根本修法,只要稍有纰漏,就会令道基出现破绽。 而他化自在天一脉,最擅长的便是见缝插针,只要道基有一点最微小的瑕疵,就会被乘隙而入,受天魔侵袭。 更何况,徐州鼎的修法,本就残破不全,这就更方便李林甫在其中动手脚。 李林甫言语间,一指轻轻点出。 一点琉璃光泽,飘摇如灯火,竟视徐州鼎如无物,穿透了那法度森严的防护,轻悠悠地落入徐行所塑造的“徐州山河”中。 这一点光芒中,七彩流转,显出种种幻境,浮光掠影一般,遍述世间百态,好似滚滚红尘,已尽数凝于其中。 光芒融入元气凝成的徐州地陆中,正如阴阳相合、天人相会,立即引发了一阵难以预知的变化。 上下四方、天地各处,无数的地方,都钻出来一尊又一尊的神灵,无穷无尽。 这些神灵或青面獠牙、或人首蛇身、或三头六臂,汹涌而出,皆是秉承山水灵气而生,山岳、草木、鸟兽、风雨、雷霆……乃至天地万物,都已化为神灵。 自然万灵、有情众生一语,在此刻,成了最无可辩驳的事实! 这些神灵一经生出,便有了自己的性情、脾气,彼此攻伐斗战,令山河破碎、灵机动荡,一时间,整个徐州大陆,便成了神灵战场。 李林甫微笑道: “不通正统神道,也想依照上古风貌,开天辟地,痴心妄想。” “禹贡”所述的山河形貌,乃是承袭上古,并没有经过天庭法度的改造,是以极其容易滋生出如无支祁这般神灵。 这也是为何,要有一尊“徐州鼎”在手,镇压天地四方,才能修行入门。 只不过,李林甫早有布置,取了一点至纯魔种,融入青铜鼎的法度中,才能起到如今这般作用。 就连徐行都不曾料到,李林甫的手段竟然高妙至此,只用些许魔念,便收获到如此战果。 李林甫凝成的琉璃人形张口一吸,那座地陆上便有数百神灵腾空而起,落入他口中,被其吞入腹中,化为资粮。 他的身影越发凝实,又道: “真仙之道,重在‘求真’二字,要于虚假中诞生出一缕真性,方可以此为凭,登临‘玄妙无边方广世界’。 可这一缕真性,亦要有寄托之所,如今你一身法度,已为本尊所用,即便将真性凝聚成型,又能往何处去?” 真仙和阿罗汉虽是同等功果,可内里依循之道,却有所不同。 真仙这个“真”字,便是借假修真之意,要从元气流变等诸多“假相”中,求得一己之真。 阿罗汉的功果,则是要明悟生死晦明,视大千为一梦,梦乡之后,一切幻想归为一灭,此即佛门所谓之“梦幻泡影”。 不同的成就,也就意味着破空飞升后,在“玄妙无边方广世界”的去处。 其实,以往那些旁门道统,也不是没有出过顶尖人物。 这些大神通者,甚至足以在“玄妙无边方广世界”中开辟道场,庇佑门人,即便不如佛道二宗,也足以逍遥万世。 只是,自从天庭完善法箓之道后,体制便越发严密,要用自身法度涵盖一应天地法则,或曰“天纲”。 此界即是天庭仙神的祖地,也是他们试验“天纲”的道场,自不许任何旁门道统流传。 等到“天纲”真正完备后,便是真真正正的疏而不漏,周遍寰宇,无所不至,严丝合缝,一切有情众生,皆在其中,难得解脱。 佛门亦有同样的“十法界”设计,又欲要建立“六道轮回”,便同天庭合作,一力绞杀散仙、野狐禅之流。 若天纲铸成,六道轮回建立,对那位天帝,以及诸位帝君来说,是大成就。 于玄门正宗是大圆满,于佛门正法是大功德。 于诸天世界、有情众生,却非是福祉所在。 说到此处,李林甫又叹息一声,语气中流露出无尽寂寥之意,摇头道: “所谓真者,无外乎天地根本法则,只可惜,你置身此界,所得所悟,皆是天庭诸位帝尊阐释、显化之法,又岂能圆满? 你约莫也是察觉到这一点,才会求助于禹王的上古之法,可这唯一一条路径,都已被本尊堵死后,你又当如何?” 在李林甫的注视中,徐行虽是撑持着徐州鼎,浑身气机却早已絮乱不堪,只凭足够森严的法度,才能勉强扛住。 那无限攀升的气机,也是拦腰折断,虽是没有再向下滑落,却也如遭禁锢,无论如何冲击,都无从突破。 上古之法,不求真假,不辨虚实,只求伟力归于自身,混同天地,一力打破清浊,贯通阴阳,自成一域。但这样的道路,在遍布“天纲”的外界,根本就走不通,唯有在秘境中,依托徐州鼎,才有一线机会。 可“禹贡”之道,首重稳定,如若不然,禹王也不会铸九鼎而镇天下。 似徐行如今这种状况,想要以禹王之法成道,已全无可能。 饶是如此,李林甫也没有放松警惕,仍是紧盯徐行,等待着这位年轻人的后招,心中暗自盘算。 他这一手釜底抽薪,几乎已经令徐行无路可走。 但李林甫仍是防备着这惊才绝艳的年轻人,在生死之间打破关隘,勘破清净寂灭之道,成就阿罗汉果位。 对此,李林甫也不是没有手段,琉璃彩光中,又显化出一本书册,书页缓缓翻动,可见一个名字在其中熠熠生辉。 ——赤劫。 李林甫和徐行打了好几次交道,虽然屡屡颓退败,也并非是一无所得,这个名字,便是其中一个收获。 “赤劫魔君”这个称号,之所以会以如此快的速度,显于世间,其中也少不了李林甫的推波助澜。 他化自在天一脉的神通,惯于操弄人心,李林甫一语既出,虽说不是口含天宪、金科玉律,在此界也差不多了。 这个名称流传越广,徐行同魔门的牵绊也就越深,更遑论他本身就练有魔门之法,且修为极其深厚。 因此,在魔门根本圣典上,始有了“赤劫”之名,这也代表者,这位半道出家的魔君,已经入了元始魔祖之眼。 不过,由于对方修行的根本法度,不是“他化自在”,因此“赤劫”二字,虽是落在圣典上,却并不起眼。 但对李林甫来说,这已是一个足够利用的基点,一旦徐行选择抛去如今的道基,求取佛门之道,他便能够以此切入。 佛门自古以来,便与魔门纠缠不清。 北支的阿修罗血海魔道,西支的婆罗利仞天魔道,以及他化自在天魔道,皆是直接或间接脱胎于佛门法度。 若徐行当真要走这条路,李林甫也有足够把握,将之染化。 毕竟即便是当年的禅宗六祖惠能,在他手中也很难讨得好处去。 不过思及此处,李林甫心中也有些沉重,他隐匿多年,魔门根本圣典早已落入黄举天手中,他手中这一本,乃是副册。 若事态当真发展到那般地步,毁了这本副册,日后对付黄举天的手段,便又少了一项…… 虽然早已坚定了不惜代价,也要染化徐行,攫取魔种的决心,但如此损耗,仍是令李林甫感到遗憾。 他也不得不感慨,黄举天这个后辈,虽是还有些书生意气,到底是天纵之才,竟能将自己逼到如此境地。 其实,正因有黄举天珠玉在前,李林甫才会如此不遗余力、不惜代价地针对徐行,誓要在此人成气候前,将之斩除。 此时此刻,徐行当真感受到了,何为内火交煎,徐州地陆中,不断有神灵作乱,方镇压一批,又衍生一批,根本是无穷无尽。 如此局势,正如王朝末年,饥民万千,黑压压一片,无惧生死,揭竿而起,要革鼎造反,祸及九州。 而在外,又有李林甫虎视眈眈,这位自在天魔主大费周章地算计自己,不知准备了多少手段,显然是势在必得。 徐行此生虽是多历生死险境,但也鲜少落入这种内外交困的境地。 此界这些修行数百年,乃至上千年的巨擘豪雄们,行事之缜密、算计之深远,的确非是他这种两世加起来,都不到半百年岁的年轻人可以比拟。 不过他心中也无多少惊惧可言,毕竟这本就是徐行自己的选择。 此世修行界中,有一句话流传,唤作“小劫小神通,大劫大神通”。 但其实,劫数本身并不会给予修行者任何力量,抑或是神通。 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是,要修士在天心攻伐、外魔来袭的劫数中,查漏补缺。 人难自知,而道基圆满的大真人,因强大的力量,以及漫长的生命,往往一旦陷入某种迷障中,反而会更难突破。 这种迷障,非是静坐苦修所能突破,所以修士们才会炼宝、炼阵、外出寻求机缘,乃至不惜赴汤蹈火,自入险境。 实际上,这种举动就是借助外力,测试自己的缺憾,而天地劫数,以及外魔,便是最危险、最难以把握的外力。 若是能够经受住这样的考验,从中得到体悟,补足缺漏,便自然可再进一步,将一生感悟凝聚成神通。 在经过半年多的修行后,徐行自觉自己这一身法度,已经到了一种“圆满”、“大成”的顶点。 甚至是比圆满更圆满,比大成更大成,但正是如此,他反倒是陷入了更深层的迷障中。 如今李林甫用这种手段,令他整合毕生所学化成的道基不攻自破,甚至是化为种种阻碍,反倒是令徐行欣喜。 这样一来,他才能知道,究竟该因循何种路径,抵达堪比真仙的境界。 除此之外,徐行更从这些神灵身上,体会到一种别样意味。 严格来说,这些神灵都是他的一部分,如今却彼此征战不休,自相残杀,除了魔门法度的影响外,也有徐行自身的因素。 并且是他一生性情中,最为根本的哪一点。 徐行又看了一会儿后,反倒是大笑一声,长啸道: “既然要坏,何不坏个彻底?!” 一步踏出,徐州鼎当即摇晃不已,内中法度同徐行道基的勾连,明显出现了脱节的迹象,且没有弥合的意思。 紧接着,徐行的元神破碎、法体分解,化为无穷流光,裹挟着濒临崩裂的山河大地,撞向无支祁的尸骸。 就连已融入李林甫琉璃光影中的那部分力量,竟也燃烧起来,这在李林甫看来,已无疑是自灭之举。 ——此子,难不成真要自灭?! 李林甫一时气急,却偏偏没有任何办法,但见李林甫不出手,徐行知道自己赌对了。 这位自在魔主,几次出手,不是以纯粹的意识降临,蛊惑人心、拨弄情绪,就是有所依凭,却从不见真身。 现在看来,其人真身不是如大灵官一般被镇压,就是别有去处,甚至分不出一丝一毫的力量。 如若不然,他也不会直接吸纳自己的元气,来凝成身形。 轰然破碎声中,徐行的尸骨、血肉、法相、元神,乃至一切的一切,都同无支祁的残骸彻底融为一体。 这尊上古妖神浑身剧烈颤抖,竟然挣脱了无穷气机的困锁,当真从千丈神山中站起,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啸声中,无支祁的骸骨剧烈缩小,体表却不断生长出皮毛、血肉。 只片刻功夫,就化为一头百丈高的神猿,目光灵动,一举一动,皆有慑人气魄,仿佛自上古神话中走出,重现世间。 神猿昂首,眉眼桀骜挑起,看向悬于天地正中,不断震荡,试图稳住秘境的徐州鼎,咧开两排白牙,狞笑一声。 “上古之事,今日当了!” 它的脚步重重一踏,竟是再度一分为二。 一者暴戾凶煞,仿若要踏碎神州,以五湖四海之水,淹没山河,一者披袈裟、放金箍,端坐莲台,口诵佛经,遍述战无不胜、降伏其心的佛理。 两者同时脚踏八卦,方位变化。 淮水暴猿兑上离下,泽中有火,革! 斗战胜佛离上巽下,木上有火,鼎! 两条身影在此际重合,化为革鼎之势,天发杀机、地发杀机、人发杀机,种种神通、武学、剑术……一切的一切,都尽数化入这一记拳法中,无穷拳意滚滚而来,吞没世间万物。 徐行大喝道: “天地革,九鼎移,群龙无首,天下大吉!” 这便是他从大明王朝走到今时今日,始终坚守的道理! 禹王铸九鼎、平水患,虽是对天下有功,却也建立王朝,奴役众生,给万世开了一个坏头。 而徐行这一路走来,皇帝都已杀了不止一个两个,自不会对大禹的法度亦步亦趋,变革之道,才是他的根本! 这一拳轰出,徐州鼎竟然当真爆碎! 李林甫见了,心中亦是一惊,他的眼力何等犀利,一见之下,便知端倪。 李林甫本以为,徐行是欲要夺舍无支祁,以这妖神之躯,走上古神魔大道。 不过,无支祁的残念,早已被他动了手脚,若徐行当真如此,无异于自投罗网。 可徐行却是用自己的元神,裹着无支祁那部分被污染的残念,一同自爆。 在那刹那间,这一人一神,应当是达成了某种协定,是以无支祁的神魂甘愿显化而出,为徐行所用,成就这革鼎一拳。 这一拳单论法力,实则并不出奇,但其中的拳意、拳势、拳神,却实在是充沛到了极点,也坚定到了极点。 即便是禹王仗之以镇世的法度,在这革鼎之拳前,亦是无从抵抗,一触即溃! 根本法理崩溃,外相自也无从维持! 一拳轰出后,无支祁的残魂在徐行身后显出形体,它望了一眼破碎的大鼎,不言不语,飘然逝去。 大禹将它镇在秘境中,本是希望无支祁积修功德,能改易道途,以神灵之身,执掌水部,梳理万千水系。 可无支祁却始终不愿屈从,即便因秘境破碎而濒死之时,都只想同禹王再战一场,纵然身死亦在所不惜。 如今徐行与他合力,虽是不曾挑战禹王本体,却也击碎了一尊徐州鼎,对无支祁来说,已算是了却心愿。 故此,他也没说丝毫废话,干脆果决地散去,将这副宝贵至极,属于先天神异的骸骨,留给了徐行。 徐行深吸一口气,再度望向天际。 轰出那革鼎一拳后,他虽然看似没有丝毫变化,实则一身所学,无论是自辟虚空的界域,还是种种道基,都已铭刻进了四肢百骸、筋骨血肉中,无分彼此。 这种体魄,已然近似无支祁这种上古神魔,却有更多变化,并且徐行还拥有足以横击虚空,无分虚实的恐怖拳意。 比神魔之躯更具变化,比真仙天魔更刚强,这便是徐行独创的武道境界,或可称——武道至人! 徐行成功突破后,信手向天一揽,如拥月入怀。 李林甫甚至都来不及反应,便觉一道无比刚猛、强硬的意志,横越数百里虚空,无丝毫损耗,凝为实质,当头砸落。 论及神意运化,这位自在天主,实是行家中的行家,就算是以念力著称的佛门阿罗汉,也不敢在他面前抖落这一手。 李林甫神念散如琉璃光丝,渗透其中,试图将之分解,甚至化为己用。 可他的神念方一与之接触,就察觉到这股意志实在是刚强得一塌糊涂,甚至都不像神意,反倒是比法力、妖元等力量的性质都要更为凝实、强悍。 李林甫的琉璃光丝在这道拳意前,脆如薄纸,一触即溃,连带着一整条分魂,都溃散成粉,不复存在。 “这,这是什么神通?” 徐行却手臂一展,将刚刚那尊青铜鼎的碎片聚在手中,收入袖中,才朗声道: “拳意实质!”(本章完) 第207章 拳碎魔域,道伏八帝,弹指退三魔!(万字大章,元宵快乐!) “拳意实质?” 化虚为实,操弄幻境,本是他化自在天的成名手段,可如今徐行这一拳,却令李林甫都分不清究竟是真是幻。 亦或者说,这根本就是真幻合一、色空无二的拳法,仅凭强悍拳意,便令得天地法则、虚空结构,都要为之让路。 这样的拳法、这样的意志,实是令李林甫叹为观止。 自出世以来,李林甫已见过不少矢志颠覆神州,令中原板荡,龙蛇起陆的豪杰,安禄山、朱温、黄举天,皆是此类。 可无论是这其中的哪一位,都决然没有徐行这样的坦坦荡荡、光明正大。 好似对他来说,这才是天地间惟一的正道,与其说是造反,倒不如说是拨乱反正,正如易经所说,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 并且这种天地革鼎、颠倒乾坤的拳意,即便是打得天翻地覆后,亦不曾止歇,反倒是仍在汹涌、衍生,宛如滚滚洪流,无穷无尽。 这一刻,李林甫才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何谓“大势所趋”。 李林甫喟然一叹,摇头道: “不曾想,本尊到最后,还是料错了你。” 李林甫的手段,不可谓不精妙,甚至可以说是算无遗策,堵住了徐行每一个可能尝试的突破路数。 但徐行其实早就做好打算,要用“革鼎”之势冲关,革去一身法度,将之化入体魄中,成为“至人”境界的基石。 所以,即便李林甫不驱使万灵,令得徐州大地皆反,他也要打碎这片山河,以及徐州鼎这件大禹遗宝。 正因如此,李林甫的谋算才会彻底落空,令徐行有惊无险,甚至可以说是好整以暇地冲关成功。 叹息一声后,李林甫又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 “不过,既是以此成道,你便注定要同‘天纲’敌对,何不趁此机会,干脆并入魔门?” 徐行闻言,只轻蔑一笑。 李林甫如今的身形已飘渺到了极点,似乎随时要散去,也不意外,只是道: “既如此,本尊也不得不痛下杀手了,可惜,可惜啊……” 言语落定,这座秘境的四方八极,竟然骤然浮现出八尊形态各异、截然不同,却一般狰狞丑恶的魔影。 这八尊魔影并非是根植于秘境,而是被李林甫以色空合一的虚空神通,自极远处搬运而来,并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凝实。 如今已这八尊存在,已不能被称之为魔影,更该说是法相之属,魔意流布,虽是立于虚空,毫无依凭,却巍然耸立,宛如自成一域。 四方四隅,无数魔纹自八尊魔相周身浮现,悬空流动,整座秘境便如置身域外,群星辉耀。 幽暗中,万千天魔涌动。 秘境之外,正在同敌手争斗的三大天魔,同时感受到这股深沉魔意,心头皆是一惊,蓦然回首。 却见阴云涡旋,云气飘渺,似是凝成八尊魔影,矗立天地,便齐声惊呼道: “九宫魔域,八帝大魔?!” 徐行虽是听不见秘境外的呼唤,却也看出来,这俨然是魔门中极其有名的大阵。 其中之一的功效,便是能够将此界环境,暂时改造成适合天魔发挥的域外风貌。 至于这八尊魔相,似乎分别对应了元始魔祖的某一个侧面,上应圣道,穷尽物性法理,亦是虚实合一的存在。 徐行正思索间,秘境外的司马承祯等人,亦是大惊失色。 此界魔门,虽是分为五支,但这种划分,并非是依照魔门根本教义而来。 其中北支、西支,乃是随他化自在天降临此界,东支、南支的根本法度,则是他化自在天自道门夺来。 真正这八帝大魔法相,才真正是与元始圣道相合的魔门根本,也是唯有他化自在天才掌握的秘法。 而此阵之所以被称为“九宫魔域”,就是因为若是有八位掌握对应法理的天魔坐镇,遍述八尊魔相各自的妙处,便可令得元始魔祖分神垂顾。 据说,前古时期,有一位封号“降龙”的佛前尊者,就曾被此阵所困,也是穷尽手段,才得以脱身。 如今这八帝魔主法相,虽无天魔级数的强人主持,只是纯粹由一点本源之力,混合法理、物性糅成,却也有固锁虚空,魔染一界之威。 朱温等人先是不敢置信,旋即心头更为寒彻。 八帝魔主的本源之力,每一点都不知道要献祭多少魔道真种,才能取得。 并且因魔主代表的法理不同,需要真种的数量、性质、品秩,都有所不同。 即便是朱温、安禄山这样的天魔,想要请降一点自身法度对应魔主的本源之力,也至少要献祭九位符合要求的大真人、三十六位真人。 可当今世上,符合要求的大真人总数都未必有如此之多,他们又从何处得来? 唯有李林甫这位居于中央魔主之位,享受其余四脉供奉不知多久的老牌天魔,方有如此底蕴。 一时间,无论正、魔,皆是心悸。 这位中央魔主虽是沉寂多年,甫出手,仍是惊世骇俗,当真深不可测! 众人惊骇莫名,李林甫却觉一阵遗憾,他此前之所以按兵不动,就是因为,若是徐行死于九宫魔域,那这枚真种,便会被元始魔祖收割。 随之而来的魔祖馈赠,对李林甫来说,非但不是奖赏,反倒是摆脱天魔体系的负担。 只不过,徐行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太过出人意料,李林甫出于无奈,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这处秘境约莫有方圆千余里大小,八帝魔主甫现身,就已占去五成,还有更多魔头,自九宫魔域中衍生而出,令魔域无止尽地扩张。 幽光层叠,不知几千几万重,莫测其深,自有一股慑人之势。 比起方才那早就胸有成竹的突破,对徐行来说,这才是真正严苛的考验。 现在的他,虽是修成了武道至人,且将神意升华为“革鼎”之势,但体内法度,还未真正整合为一。 方才那一拳,徐行也是拼着自身爆碎的风险打出,无支祁之所以会魂飞魄散,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帮他承担了部分反噬。 如今若再来全力一拳,九宫魔域是否会崩溃,还在两可之间,但他的体魄,决计是再难承受。 那八帝魔主虽是法理衍生,却也似有天生的灵明,对徐行如今状态了若指掌,是以并不急着将之炼化,而是联手加持虚空神通,引得更多天魔来此。 对他们这些立身于魔道最巅峰的元始魔祖化身来说,寻常魔头既是马前卒、排头兵,也是施展神通的资粮、耗材。 天魔越多,八帝魔主的神通也就越大,将徐行彻底炼化,献给元始魔祖的几率也就越高。 这一点,徐行亦心知肚明。 于此同时,徐行体内的阿修罗魔道法箓,以及纣绝阴天秘箓,亦是前所未有的震荡起来,就连肌肤表面,都浮现出幽绿、深红的魔纹。 即便是面对南方天魔、北方天魔,徐行都不曾感到如此强烈的压迫,不在其强、不在其威,只在其境界高妙。 若是换了大真人时期的徐行,除却束手就擒外,已无他法可想。 可如今,革鼎拳意空前强横,虽是还不曾同这具法体完全磨合,却也仍是足以抑制魔纹躁动,稳住形体。 就在这刹那间,九宫魔域当即转化,其余七尊魔相转实为虚,渺然不存,唯有一尊魔相立于魔域正中。 这尊魔相身高千丈,身形虚渺不实,如袅袅青烟,周身显化无穷胜景,或为清净佛国,或为仙宫天府,或为幽冥地狱……不一而足。 这便是八帝大魔主中的“寂妙”魔主,代表人身修行,走到了最巅峰,乃是一种功参造化、圆满无瑕的至境,超脱了一切欲望、偏执。 但也正是这种超脱、空寂,反倒会令修行者生出一点妄心,令得万载、数万载道行毁于一旦,其微妙玄通处,非实相所能形喻,故此如此虚渺,人人所见不同。 寂妙魔主法相显化,徐行脑中忽地灵光闪烁,一切所学神通术法都涌现出来,更滋生出更多理解,交汇于一处,一时不得止歇。 除此之外,更有一种空寂之意,自冥冥中投来,落入徐行心湖中,似是要替他抹去杂念,拔升至某种与道合真,不分彼此的无上至境。 修行之路,既是生命超拔之道,也是明晰天地至理,掌握变化之道。 “寂妙”魔主的攻伐手段很简单,便是将元始魔祖这亿万年来,积攒至今的领悟、灵性,毫无保留地展现于修行者面前。 以元始魔祖的境界,这种领悟,同真正天道之间,亦无多少区别。 只要你有超拔之愿,便绝无可能不受影响,且修行层次越是高,对天地法则越是困惑,受到的影响也就越大。 寂妙真意投注下,徐行体内的两大魔道法箓,前所未有的强横起来,隐于体魄中的第二元神,亦是蠢蠢欲动,有喧宾夺主之势。 魔域中衍生的无穷天魔,便如逐臭之蝇虫,蜂拥而至。 徐行身不动,双拳一握,拳意冲霄而起,引得虚空震荡,响若轰雷,连绵不绝,身形亦模糊不清,荡开一片清净地。 这正是他上个世界,从张三丰手中学来的“拳殛虚空”之法,雄浑巨力、强绝拳意,两者合一,立成煌煌之威,挡者披靡。 天魔汹涌,不知生、不知死,只知眼前这人乃是大补之物,根本没有半刻停顿,再次凝聚如潮,汹涌袭来。 徐行却没有再管这些蠢物,拳意凝聚,遥遥锁定虚渺不实的寂妙魔主法相,又是一拳,倾力而为。 此际,这座秘境中的天地元气,几乎已尽成浑浊魔元,再转魔识魔念,似是域外无尽幽暗的虚空。 可这一拳所过之处,一切魔元魔识魔念,尽数分开,判定清浊,转为阴阳二气,衍五行变化,直有开天辟地之威。 即便是在秘境之外,三大天魔,以及李云显、司马承祯,都能感受到这一拳的拳力究竟是何等雄浑。 尤其是以“两界大圣手”著称的安禄山,心头感触更深。 他只觉这一拳,除去对阴阳法度的精准把控外,更有一股不曾体会的强绝意志,贯穿其间,居中调度。 ——这究竟是什么神通? 徐行知道,寂妙魔主并无实体,乃是魔门法度所显化,无论任何法力、神通,都无法对其造成实质性的破坏。 所以,他这一拳虽是锁定了寂妙魔主的法相,实则落点乃是这座秘境的虚空结构,要动摇其间的天地法则。 此地乃是禹王依照“禹贡”而建,徐行对禹贡法度知之甚深,一拳击出,当即有天翻地覆,再造乾坤之相。 却见魔潮之中,虽是分出了清浊,隐约可见一方天地开辟之景,可寂妙魔主依旧稳立其间,不动不摇,好似先天地之生而生的先天神圣。 即便天地不存、根本法则动摇,这位魔主仍是能够遗世独立,这便是元始圣道在这片宇宙的地位,亦代表了元始魔祖的境界,还在徐行想象之上。 李林甫没有料到徐行的拳意根本,才令他能够冲击至人成功,攫取堪比真仙的功果,大败亏输。 如今徐行一念之差,自然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这一拳打出,本就未能整合到位的体魄,当即飚射出万千血箭,佛蕴、道气、魔念混杂于一处,交错激荡,剧烈碰撞,引发出茫茫雷音,震天撼地。 响声连绵不绝,越来越大,响到极处,竟是大音希声、万籁俱寂。 他引以为傲,视之为武道基石的无漏法体,在这样的响声中,也开始逐渐解离、崩毁,就连内层的骨骼、脏腑,亦隐约可见。 徐行在出拳之时,形神已然紧密相合,拳势受挫、法体残损,自然令元神亦大为震荡,难以压制第二元神。 这刹那,那头第二元神已不只是蠢蠢欲动,而是真正开始接手两大魔道法箓,入主其中,整合法理,试图将之凝化成形。 一时间,徐行纵然保得些许灵明,法体却遭数万天魔魔意洗荡,贯穿形神,每一寸、每一处都朝着天魔族群转化,身形膨胀了好几圈,幽光闪烁不已。 朱温等人借助魔域共鸣,亦可遥遥感知此处动静,这才明白,徐行为何能御使魔门法度。 ——他竟是将一头如此强横的天子魔,炼化成了自己的第二元神! 徐行炼化那头阴魔,乃是九空无界中诞生出的唯一一头天魔之属,甚至可以说是彼方世界的魔祖胚胎。 对这种集一界之力而生,具备种种奇能,掌诸般魔道法度,且能运转无碍的存在,元始圣典中称其为“他化天子魔”,位格至尊至贵。 饶是朱温等人,也只是在圣典中读到过这个名字,从未有幸亲眼见识——直到今日! 但他们也想不到,竟然有人能够以强绝至极的意志,硬生生压下“他化天子魔”与元始圣道天生相合的本性,将之炼化成第二元神。 ——不,不是炼化,是染化! 一名修士,竟然反向染化了一头他化天子魔?! 这个荒谬的结论,同时浮现于三大天魔脑中,可现实就在眼前,根本由不得他们不信。 但现如今,这种壮举,却成了徐行的催命符,令他在寂妙魔主面前,显得格外脆弱。 纵然徐行能用本心克制住对于超拔的渴望,但他的第二元神,却绝对无从抵御寂妙魔主的诱惑,在魔道上突飞猛进。 任凭徐行成就天人,拳意强横、体魄无双,也逃不出这场内外交攻的劫难。 这才是李林甫最后的杀招,也是必杀的一招! 感受到那立身于魔潮中,被群魔逐渐吞噬的身影,李云显、司马承祯,以及法海,皆是面露凄然之色。 方才见证徐行冲关成功,一举扫灭李林甫残念的喜悦,已然彻底消逝,唯余最深沉的绝望。 面对这种阵势,即便是求得一己之真,有望破空飞升的真仙,亦决计无法逃脱,何况是道法本就有缺的徐行?! 寂妙魔主并非是以力压人,而是纯用境界,以及对天地法则的领悟压人。 其实不要说是此界的真仙,就算是在天庭诸位帝君中,也没有多少人,能够它在这个领域较量。 万劫不复的毁灭,似乎就在眼前。 在形神最深处,一点灵光于天庭识海凝化成形,头顶一面残破圆镜,面容极其平静,细思脱险之法。 严格来说,自进入秘境以来,徐行所遭遇的一切,虽然看似凶险,却始终都在他的预想之中。 但李林甫这一招釜底抽薪的杀手锏,徐行实在是没有算到,他更没想到,这座九宫魔域,竟然玄奇到如此地步。“革鼎拳意”虽是强悍,到底已同法体脱节,与魔门法度更是水火不容。 按照徐行的想法,在这一战后,他便要耗费功夫,以泽火革、风火鼎两大卦象,将魔门法度,及第二元神都尽数化去,融入法体,彻底成为武道资粮。 而李林甫这一招,正好就发动于这最要紧处,打了徐行一个措手不及。 九宫魔域的玄妙,以及那位魔祖境界的高深,更是让徐行酝酿许久的一击挥在空处,反伤自身。 现如今,面对这般岌岌可危的局势,一向手段繁多,总有方法应对的徐行,也沦落到了山穷水尽的凶险境地。 他都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有多久,不曾面对过这般一边倒,必须要豁出一切,才能争得一线生机的局面。 可正是如此,反倒将徐行骨子里那种凶性,无止境地激发出来。 不,不只是他一人。 还有他体内,那属于无支祁的骨骼,亦在为此绝境而震动,发出宛如困兽犹斗的不甘嘶吼。 ——既已到如此地步,也该孤注一掷,放手一搏! 徐行心念把定,也不再压制体内对冲的种种法度,更从袖中取出一具金灿灿的大鹏骸骨,一口吞入腹中。 这正是徐行当日,炼化朱灿所得之物,他本是想要将其炼制成一件法宝,以供佛身使用,如今看来,这般用法,倒是显得不爽利了。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除此之外,徐行又拔出洗墨剑,将这口进入此界以来,炼制的第一件法宝也嚼碎了吞进腹中,接着便是溟海转龙变相图、无相血煞神刀、血焰烈雷枪…… 只一刹那间的功夫,徐行便将种种法宝吞噬殆尽,就连最早陪伴自己的“真武昊天镜”亦没有放过。 徐行的法体,本就已到了崩毁的极限,又得了这些法宝所蕴本源之力的补充,当即溃散分裂,四溅迸射。 其中最大的一部分,被第二元神统辖,化为一尊手持刀枪的阿修罗,以及一尊手持图卷的黑袍帝君。 又有一部分血肉骨骼,化为一头形似无支祁的凶猿、一头金翅大鹏、一头银白睚眦。 元神亦一分为二,化为真武帝君,金刚佛相,各自衍生出一片虚空世界,彼此争锋相对。 除去他的本我意识外,其余种种法度衍生出的实相,都受到了寂妙魔主的影响,气机无止尽地向上攀升。 大鹏、神猿、睚眦、帝君、佛尊、阿修罗、鬼帝,总计七尊法相,悉数落入九宫魔域中,替代其余七尊大魔法相。 而寂妙魔主之相,则是几经变化后,化为了与徐行相似的样貌,只是气质更加高邈玄微,有仙佛之姿。 就在这一刹那,八帝魔主齐聚,九宫魔域终于圆满,四方四隅正中的泥丸宫里,亦有一抹米粒大小的幽光,破空而至,真正驾临此处。 这光芒凝为一粒明珠,位于九宫魔域体系的最高处,统摄万方、掌控一切。 很显然,这便是那位元始魔祖,隔着无尽虚空、无穷星海,朝此界投注下的一点……视线,或曰魔识。 徐行的本我意志,则是秉承“革鼎”拳意,化为一个身披青衫,双手缠布条,相貌英武的少年人。 如今的他,已处于前所未有的虚弱中,体量不要说是同真仙相较,即便是比起大真人、真人,甚至是刚入门的学道人,都有所不如。 但摆脱了这一切后,只拥有一点本性灵光的徐行,却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大自由、大解脱、大欢喜。 正因如此,现在一无所有的徐行,哪怕直面元始魔祖的垂顾,亦是夷然无惧、岿然不动! 他的心中,蓦然浮现出一句道经。 “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 徐行如今距离这种“玄德”境界,自是有相当一段遥远的距离,可是当他吞噬一切又舍弃一切后,却真切体会到如此境界的玄妙。 这一刻,徐行也感受到,自己如今残存的神念虽是微小,但蕴有革鼎之势的拳意,却前所未有的凝聚、凝练。 要行革鼎之事,首先要革的,便是自己的拳术、自己的道法,乃至……自己的性命! 刚才那“革鼎”一拳,虽是打碎了禹王的法度,禹王的限制,却还未能突破徐行的故有拳术。 而现在,这些过往法度,都已融入九宫魔域中,所谓“述之以理,显之以象”是也。 在这般状况下,徐行要行“革鼎”之事,便再简单不过,只消将九宫魔域打碎,泯灭其中一切法度、法理、法相便可。 从这个角度看,李林甫反倒是还帮了徐行一把,毕竟若是错过今天,他想要纠正这个错误,只怕还要上千百倍的苦功。 ——可如今的他,有这般力量吗? 以这无比孱弱的拳意,就算品秩再高、再凝练,当真能盖过元始魔祖的魔识?! 这个问题,甚至根本就不曾在徐行脑中出现,如今的他,对自己、对自己的拳头,有着最强烈的自信。 不要说是元始魔祖,哪怕是诸天帝君、三世千佛在前,徐行也相信,自己的“革鼎”拳意,能将之悉数破碎! 如此境界,正等同于释迦摩尼降生之时,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号称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这其中绝无妄自尊大之意,因“我”之一字,非只指释迦摩尼一人,而是众生自有之佛性。 天上天下,唯有“我”是最宝贵、最独一无二、最无法取代之物! 这不是自大,而是自尊自信自强! 这便是,真正所向无敌、横扫八方的拳意! 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有长啸声,自八极纵起,如霜天鹤唳,直入云霄,久久不绝: “夫道,有因有循,有革有化。因而循之,与道神之;革而化之,与时宜之……” 漫吟声中,徐行脚踏八卦,却非是顺位,而是逆行,常人顺阴阳而死,至人逆八卦则生! 言语声落定,徐行对准九宫魔域最顶端那一枚魔祖识念所化的明珠,一拳轰出! 简简单单的拳法,所向无敌的意志,融为一体,便是天地间最无可阻挡的力量。 神猿奋起,当即暴体。大鹏振翅,骨肉成泥。睚眦长啸,形神俱灭。道君挥剑,魂飞魄散。佛尊出掌,金身破碎…… 这些法相无一例外,都抵达了大真人境界的最巅峰,在魔域加持下,已有天魔之威。 可现如今,徐行拳意所向,这些具备无穷力量、魔威赫赫的法相,便如一场梦幻泡影,顷刻覆灭,了无痕迹。 紧接着,真正跻身天魔层次的阿修罗魔相、纣绝阴天子,亦被革鼎拳意一穿而过,核心法箓破碎,不复存在。 就连那头神通最高、魔功无穷,上合元始圣道的“他化天子魔”,亦被徐行一拳打散,死得不能再死。 这不是力量抑或是境界的差距,纯粹是本性灵光上的差距,这也是走“他化自在”之道的魔头们,统一的缺漏。 因此,面对徐行这直击性灵,扭转虚实、天地革而九鼎移,颠倒乾坤,斡旋造化的至极拳意,这些法相就算有再强的力量,亦是无从抵抗。 更不要说,这些力量本就是出于徐行之身,恰如庖丁观牛,如今他手里又有“革鼎拳意”这种无上利器,自是能以无厚入有间,游刃有余。 唯有悬于九宫魔域最高处的魔识留痕,方能与徐行的拳势相抗,僵持不下。 徐行见状,并不惊惶,再踏八卦,五指松开再握,又是一拳轰出! “故因而能革,天道乃得;革而能因,天道乃驯。夫物不因不生,不革不成!” 革,去故也,鼎,取新也! 徐行方才一拳,取的乃是泽火革之势,如今这一拳,便是风火鼎,两者合一,破后而立,自击自破、自立自成,才是真真正正的——革鼎! 元始圣道损人利己,一味索取,却不知创造,是以,面对“泽火革”的拳势还能抵御,却无从对抗这“风火鼎”的取新之意。 双拳合一,元始魔祖留痕,应声而碎! 以自我意志,凌驾于天地法则,以心相天地,包罗世间万物,又有“革鼎”之意为根基…… 三大天魔目睹此情此景,只觉自己的心脏仿佛都被人攫住,法力运转、神念流变,乃至法体的一切变化,都在此际凝滞。 他们心中,唯有一句话: 如此拳意,魔门五脉,谁能安寝?! 虽然如今的徐行,只残存些许性灵,但在三大天魔眼中,他却是世上最为可怖的存在。 一举打散旧有法度的限制后,徐行浑身一震,又长啸道: “反覆杀机,轻用其生,行其常道,则死我者生我矣!” 长啸声中,无数雪亮晶光,自九宫魔域中纵起,数不清几千几万,乃至数十万条,纵入徐行的性灵根本中。 在方才那一拳后,这些本属于徐行的血肉、元气,乃至元神,都已从里到外地经过了一层洗练,变得无比精炼、纯净、澄澈。 如今,重现世间的青衫少年郎身上的任何一处,都在勃然张扬着“生机”与“活力”,完美诠释出了何谓“鹰扬奋发”、“朝气蓬勃”。 这种印象之深刻,便如巨斧劈砍,直入众人心头,难以磨灭。 此时此刻,徐行才算是真正打碎了一切旧枷锁,真正无有任何牵绊地,踏入了这全新的武道至人境界。 他负手而立,朝着那些从界外投来的神念微微一笑,右手微微一撕,扯开了这座秘境的屏障,回到十万大山中。 甫出现,便有一抹惊艳刀光,卷动无边血海,在众多阿修罗的齐声颂唱中,斩向徐行脖颈。 他不动不摇,任凭朱温施为,刀光过处,一连串火星迸射,发出极为刺耳,令人牙酸的激烈摩擦声。 朱温意识到不妙,当即便想抽身而退,却发现自己的血河神刀,竟然被徐行双指捻住,动弹不得。 一股无形而强横的意志从其人身中迸发,强行固定了神刀的形态,即便朱温再如何催发魔功,都无法将之虚化。 他到底也是一代枭雄,见势不好,当即舍了这口神刀不要,化为一条血河,卷起重重腥风,朝身后纵去。 下一刹那,又是一拳轰来,朱温虽不知此拳发于何处,却觉周身的天地法则好似都被其中拳意封锁,甚至是镇压,根本无法运转半点,只得硬抗。 真力弥空,拳意横绝,一拳之下,朱温的护身血光当即破碎,身形更是被击飞足足千丈,元神剧震。 虽然方才隔着秘境,朱温就已意识到徐行的拳法,简直是势不可挡,但如今实打实地放对,仍是震撼莫名。 他更意识到,在破碎九宫魔域后,这位平天教主的拳意、拳势比之以往,还要更强出不止一筹! 朱温思及此处,忽地仰头大骂一声: “李林甫,我操你妈!” 在朱温看来,徐行之所以有如此大的进境,全要仰仗李林甫慷慨解囊。 无论是一开始的青铜鼎,还是后来的九宫魔域,到头来,都成了对方的资粮,他妈的,你也配做他化自在天主?! 徐行知道朱温还未出全力,只微微一笑,双手撕裂虚空,一步踏入裂隙乱流中,又是一拳轰落。 虚空裂隙中,忽来一只古铜巨掌,拍碎了方圆二百里的元气,挟无穷真力,以坚不可摧的法体,同徐行互拼一记。 正是安禄山! 拳掌交击,这位曾经的天下炼体第一人,浑身肌肤起伏如浪,筋骨剧烈震荡,倒退百丈,撞在一座巍峨山峰上,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安禄山甚至感觉,徐行的拳头,甚至比方才那头上古凶神,还要更强上三四倍有余! 这厮不过是初成真仙,就算是以自创之法成道,又何来这般战力?! 安禄山想不通,徐行也不会再给他机会思索,左拳泽火革、右拳风火鼎,足以颠覆天地的拳意猛烈升腾,蓄势待发。 却见一抹阴火幽芒钻破虚空,来到徐行身前,方圆百里虚空结构扭曲,显出六座幽暗洞口,仿佛直通无尽星空彼端。 内中隐现无数鬼神,列阵森严,供奉六座鬼神之宫,齐齐镇压而下。 徐行此前在酆都,就曾见识过南方天魔这一手“六天绝狱鬼神禁”,的确是足称总理幽冥、判生定死的大神通。 即便是那位总理山河大灵官,也要借助亢龙锏,接引东极天域、苍龙七宿之星力,才能以对立法度,破去这一击。 如今,南方天魔乃是元神、法体俱在,无丝毫隐瞒的全力施为,是以这一招威势之盛,还更胜当初。 徐行目中跃起一抹跃跃欲试的兴奋,不再试图将拳意积蓄到极限,双拳轰出,势如飞瀑湍流,悬垂而落。 徐行这一拳,并不直接针对南方天魔本体,而是瞄准了这扭曲虚空结构,批亢捣虚,直击要害。 拳劲横空,如折天柱、绝地维,将六座绝狱所依凭的虚空,硬生生打成一片混沌,其中元气纷乱激荡,以最狂暴的姿态,衍生无穷雷光,轰然爆发! “六天绝狱鬼神禁”,固然是此界最顶端的虚空神通,但在徐行这消弭一切界限,破灭元气的拳法前,仍是一触即溃! 南方天魔闷哼一声,浑身幽光飘摇,明灭不定,他也不再试图与徐行硬拼,身形一晃,一左一右地拉住朱温、安禄山,洞穿虚空,远遁而去。 徐行却不依不饶,拳意弥空,视百里为咫尺,横越而去,像是将虚空结构打了个对穿,又衍生阴阳雷劲,一拳轰落。 朱温虽是丢了一口神刀,仍是底蕴深厚,以自身魔躯演化血海魔国。 数阿修罗自其中浮起,身躯挺得笔直,目光坚毅,浑似一位位足以名留青史,为天下脊梁的清流名士。 无比刚直的浩然正气,冲霄直上,仿佛一座抵天神峰,聚天下人心而成,任你拳法再高、拳意再强,又如何撼动人心?! 朱温在这一刻,真正展现出了自己仗之以出离魔门体系的底气! 徐行却只一笑,阴阳雷劲再转滚滚洪流,拳意铺展,横击而至。 “想要仰仗文人成事?朱温,你是杀人杀得太多,老糊涂了?!” 朱温恍惚间,仿佛见到王朝末年,海内沸腾,民众揭竿而起,要革王公贵族之命,杀出一个朗朗乾坤! 这样的大局大势,你所谓的浩然正气,又如何挡得住?! 拳意落定,无数作文士打扮的阿修罗皆是面如土色,衣冠碎裂,不复正气凛然之貌,纷纷跌落血海。 朱温喷出一口血来,神色灰败,竟然已有了道基不稳、内外交煎的征兆! 南方天魔抓住一枚大印,朝徐行扔出,又焚烧一滴精纯鬼血,催动遁法,以更快速度遁入幽冥世界。 徐行又是一拳向天,拳意勃发,苍茫辽阔,如旌旗横空,搅动风云,那枚宝贵至极的大印当即破碎,化为万千幽绿火星,坠入十万大山。 可就这么一耽搁,三位天魔终究是远遁而去,令徐行以及李云显、司马承祯都追之不及。 他倒也不以为意,甩了甩右臂,又面向那座秘境,五指舒张成爪,有如摘星拿月,轻轻一攫。 秘境中,被无支祁当成王座的千丈大山当即破碎,一杆铁鞭冲霄而起,落入徐行掌中。 这刹那间的变化实在太快、太精彩,即便是司马承祯和李云显这两位真仙,都看得目不暇接,眼缭乱。 其余人更是心头更只有一句话: 破九宫魔域,灭元始留痕,弹指间逼退三大天魔,普天之下,舍教主其谁?!(本章完) 第208章 名扬九州,推衍拳意! (8200) 铁鞭入手,徐行垂目一望,只见其上铭刻两串古朴纹路。 徐行熟读禹贡,自然认得出来,这正是以上古文字书就的“赶山”二字。 禹王赶山鞭,亦曾在上古神话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丝毫不逊色于九鼎。并且看赶山鞭的品相,还要好于残破的徐州鼎。 惟一一点不好的地方在于,这件上古圣皇法宝,似乎已经感受到徐行身上那属于无支祁,以及他本身的拳意,神物自晦,不愿为徐行所用。 不过,以徐行如今的至人境界,就算是赶山鞭,也丝毫忤逆不得。 只见其人右手五指虚握,拳意弥散,流布秘境四方,以天地为炉、造化为工,运转阴阳,燃三昧火,煅烧赶山鞭。 如此举动,落在众人眼中,又引得一阵惊叹震撼。 李云显眼眸眯起,忽地意识到,不知何时,这座秘境的权柄,已然落入徐行掌中。 且他运用法度的姿态,是如此轻松写意,信手施为、举重若轻,这样的手段,哪怕放在李云显见过的诸多真仙中,也是绝无仅有。 司马承祯则是认出了那条赶山鞭的正体,见徐行如此对待禹王遗宝,眼角抽了抽,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默不作声。 他忽然想起李林甫方才的言语,一时间,心头已是思绪万千,难以分说。 他如今虽是转修剑道,但这实则是面对魔门倾轧的无奈之举,若是有可能,司马承祯也不愿用这样的法子。 可徐行和他绝不一样。 司马承祯看出来,这位只怕从一开始,便有挑战天纲之心。 若是非有魔门在前,革鼎之拳拳锋所向,便是负责维护、修补“天纲”的符箓三宗。 不过…… 话又说回来,如今的正道,亦或者说符箓三宗,当真有能力,能够拿得下这位? 司马承祯虽是上清宗祖师,深谙己方的底蕴如何,一时间也没有答案。 只因徐行身上的谜团,实在是太多,就连他也不清楚,这位若是完全放开手脚,不遗余力地施展拳法,究竟会强悍到什么地步。 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至少,以自己这把老骨头,若是同其人放对,只怕十有八九,都会要出个大丑。 在众人的复杂视线中,不消片刻时光,灰扑扑、黑漆漆的赶山鞭,就已变了模样,显露出身为上古遗宝的光辉。 毕竟徐行的拳意,连元始魔祖都炼得,又怎会奈何不了一件陈旧法宝, 鞭长四尺许,棱角分明,通体金灿,不知何物铸成,一股莫名之势贯穿其中,宛如擎天神柱,雄镇四方,平定八极。 徐行提着这杆长鞭,左手一撕一扯,便从秘境中踏了出来。 李云显没有司马承祯那么多负担,剑光落定,来到徐行面前,双手抱拳,深深一叹: “这一次,是我们失查了。” 其实,谁也料不到,李林甫竟然有这么大的神通,能将禹王留下的秘境化为己用,炼成一座九宫魔域。 可李云显毕竟是真仙,自有担当,出了这种事,他当然会感到愧疚、自责。 好在,徐行这一次虽是身陷险境,到底是凭双拳争得了一线生机,又一举踏破两重关隘,战力飙升,正式跻身天下绝顶之列。 司马承祯的身影,也从极远处赶了过来。 老道人抚须一叹: “先同李林甫斗智斗勇,又破九宫魔域,当灭元始魔祖魔识留痕,出秘境后,还能以一敌三…… 小友这份战力,当真是可怖可畏。” 提到九宫魔域、元始魔祖等字样,李云显的目光也锐利起来,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此界自古以来,元始魔祖分神垂顾的次数,便屈指可数,每一次都是被上界帝君出手镇压,从无被真仙击破的例子。 ——直到如今。 李云显又道: “教主之拳,对魔门道统实是克制到了极点,连元始魔祖都难以抵御,可如此一来,倒怕五方魔教彻底应激。” 司马承祯闻言,也点点头。 在如今这种时局下,正道之所以还能偏居一隅,除去各自手段外,很大一个因素,便是由于魔门的内部分裂。 尤其是在李林甫复生以来,这种分裂更是到了一种难以弥合的地步。 甚至可以说,如果不是因为这种分裂趋势,让李林甫腾不出手来,以真身降临,今日徐行面对的局面,只怕还要复杂三四倍、危急五六倍。 可如今,徐行大势已成,修成武道至人,又得革鼎拳意,局面自是大不一样。 就算是李林甫、黄举天要斗个你死我活,甚至不闹个天翻地覆不罢休,也定然会联起手来,先除掉这威胁再说。 想到这两个名字,饶是以李云显、司马承祯的心性,也不免感到有些沉重。 徐行方才虽是展露了所向无敌、横扫八荒的气势和战力,但要是真同这两位魔门最强者交手,胜算只怕…… 不过,两位祖师到底是剑仙,这种心绪方一浮现,便以剑意将之斩断。 ——无论如何,他们都避不开这一战,如今还多了徐行这么一个生力军,怎么反倒变得畏手畏脚了? 徐行对两位真仙的结论暂时不置可否,只一笑道: “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若黄举天、李林甫敢来,徐某亦乐意与他们论道一场,怕就怕,这两人还顾不上我。” 李云显闻言,眉头一皱。 “你的意思是,魔门还有谋算?” 徐行回想起当日同朱灿死战时,曾经短暂打过照面,却并未交手的东支掌教,点头道: “我曾见过东支那位紫荆神君,气度、胸怀皆颇为不凡,不似凡俗之流。 他也曾经到过十万大山,可这一次,他,乃至整个东支,都未参与到秘境之事,只怕东支还另有谋划。” 徐行对这位紫荆神君,有着相当深刻的印象,当日一见,他本以为这位亦是为了秘境而来,方才加紧进度,严防死守。 可如今看来,这位只怕在那时,就已窥出了些许端倪,甚至已经确定,这座秘境被他化自在天主动了手脚,故而才没有现身。 饶是以徐行如今的眼界来看,这份洞察力,亦不可谓不惊人。 但他这种态度,也表现出一件事。 ——东支对秘境之事,实则并非是那么热衷。 如若不然,以黄举天的实力,纵然李林甫已有布置,莫非就不能横插一脚,坏了他的事儿? 所以,徐行才会判断,只怕东支在背后另有谋划,甚至这谋划已到了关键时刻,才不愿节外生枝,招惹任何麻烦。 说完了自己对这位掌教的认知,徐行又谈起修行法理上的要紧处。 “魔门南支、东支,本就是从玄门中夺来的道统,与天魔根本法理,天然便隔了一层。 这种隔阂,在御使魔门法度时固然是阻碍,却也令两脉中人,更易从魔门中超脱出去。 黄举天建立阴月王朝,抢夺阴世幽泉,研究生死之理,制造朱灿,以及一众半人半魔的魔族,应当都是为了出离魔门在做准备。 如此一来,只怕他反倒还要感谢我,打散了魔主识念,为其指出了一条明路。” 说紫荆神君时,两位真仙还有些半信半疑,可徐行从法理层面上的剖析,却扎实得令两人无从反驳。 说完黄举天的打算后,徐行又将自己从秘境中得到的信息,尽数传了过去。 司马承祯神念一扫,不由得惊呼出声: “这一场劫数的源头,竟然不在此界,而是在……天庭?!” 明白这一点后,饶是以司马承祯的定境,也不免胸口一滞,震撼难明,却又有一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触,从胸中涌现。 就仿佛他好像早就已料想到这一点,只是出于种种原因,不敢置信又无法查证,便将其埋藏于心底深处。 直到得了徐行这么轻轻一点,这些本就存在的疑惑、猜测,便立即重现天日,占据了司马承祯的脑海。 不只是他,就连李云显亦震了一震。 这位赤城剑仙虽然非是玄门中人,不受天纲束缚,却因剑道传承,同玄门法理天然亲近,更有多位祖师破空飞升,自会担忧天庭境况。 徐行比两人冷静得多,又道: “天庭之事,我们暂时管不了,并且从这座秘境来看,他们也暂时管不了我们。 可上界诸位帝君留下的天纲体系,在这种情况下,只怕反倒会成为魔门的抓手。 就譬如黄举天,身负太乙东华玉书的传承,他想要超脱魔门藩篱,定然需要一个有足够分量的存在,来同魔门体系相抗。 夺取天纲体系,借助玄门法统,另辟出一条路来,想必便是最好的做法。” 李云显、司马承祯两人闻言,俱是一凛。 天纲的根本,便在符箓二字上。 其实,此界天地元气的基本性质,都已被天庭诸位帝君,以大神通反复改造过,使其呈现方式,更加贴近符箓。 打个比方,在此方天地中,玄门弟子若是因循对应符法,想要引得元气流变,达成某种效果,亦或是呈现出某种物象,只需耗费旁门法度十分之三四的法力。 甚至于,根据修士所学根本功法的品秩,这种消耗还能进一步降低。 若是真有天资卓绝,精研玄门根本义理之辈,即便不修神通道术,只是日日参悟世间无穷胜景,都能从中悟得一篇篇通玄法诀。 这些帝君“留痕”,对玄门中人固然友好,却也阻碍了旁门炼气士以自己的方式,观测、诠释这个世界。 现如今,诸位帝君的状况已然不太妙,他们留下的道痕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扭曲,乃至异变,反倒是为魔门中人借势。 譬如九宫魔域,在这样的天地环境中,便极其容易展开,拟化域外星空,滋生魔头。 如黄举天、南方天魔这种根本法度脱胎于玄门的天魔,以及他化自在天主,甚至可以占据这些扭曲变异的“道痕”,从整个玄门体系的顶点,居高临下地切入,染化眷属。 其实,符箓三宗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不过在他们看来,正因诸位帝君道痕交织、共鸣而成的‘天纲’存在,此界才未被彻底魔染。 纵然这些天魔,能够攀附其上,乘隙而入,可若是没了这些遍布天地,隐于种种元气,乃至根本法则中的“道痕”,此界局势只怕还要更为糟糕。 若是能够将对应的道痕弥补,那么这样的扭曲异变,也未尝无法挽回,东南二十四治,便基于这种想法,展开的一次实验。 不过,哪怕距离魔劫降临,已过去了许久,那些道痕都不曾有弥合的迹象,魔门反倒是一天天坐大,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之势。 渐渐的,在符箓三宗内部,尤其是在上清宗、阁皂宗里,出现了不同的声音。 如司马承祯便主张,干脆暂时放弃“补天”,转为集中力量,针对魔门,等除了这些魔崽子,再来考量这些事。 阁皂宗的杜光庭杜祖师,亦是司马承祯的支持者,但正一道张天师,却是力排众议,以盟主身份,压下了两位同道的意见,一意孤行,坚持推动“补天”。 他的理由也很充分。 玄门同魔门之争,最要紧处,就在两者根本法理对天地的诠释,而这一界周遭遍布帝君道痕,天然对他们有利。 只要能掌握地利,玄门便立于不败之地,比起镇压一个两个天魔,这才是制胜根本。 司马承祯和杜光庭,其实在那个时候,就隐隐有察觉,道痕之变,应当另有缘故。 但他们却无法将这种猜测斥诸于口,此界局势已可称岌岌可危,若是把这唯一希冀都给戳破,众弟子又如何坚持得下去? 并且,从心底深处,两人也不愿相信,诸位帝君留下的“道痕”,会为魔门所用。 可现如今,被徐行这么一分析,司马承祯却不得不抬起头,正视血淋淋的现实,并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态度,细细思索。 李云显、徐行也等待着他的答案。 司马承祯沉吟片刻,才道: “即便天纲如今扭曲,但是以黄举天的修为,纵然再进一步,也无可能将之篡夺。 除非,此人再进一步,且有别的助力……” 徐行闻言,一手指天,了然道: “这份助力,想来,便是天魔星了。” 司马承祯的目光,立时变得无比肃然。 到了徐行如今这个境界,很多事其实无需司马承祯等人解释,自己也能如刚才一般,从法理入手,看个七七八八。 现在在他眼中,所谓的天魔星,便是元始魔祖最初在此界的“留痕”,只是被上界帝君们联手封禁于此,凝化为一颗星辰。 而他们之所以要为此事,恐怕最大的目的,便是想要试着,用“天纲”将魔道体系,也包罗在内。 魔门有染化之功,玄门亦有敕封之法,玄门诸般法度中的道兵、力士,多半都是敕封异类而成。只不过,这种想法即便是在如今的徐行看来,也足称是不可思议。 “七世怨侣”之所以会在人间轮回转世,多半也是一种对魔道体系的探索。 以往天庭同此界联系紧密,诸位帝君不仅可以借助天纲对此界施加影响,甚至能够派遣化身下界,乃至真身转世来此,所以一枚天魔星,还出不了什么乱子。 但是现如今,天庭遭了劫难,就连众仙家立身的“玄妙无边方广世界”亦动荡不安,天魔星的存在,便成了此界真仙难以解决的大问题。 众人虽是无法肯定,天魔星到底能否动摇帝君道痕,但却明白这两种存在,绝对处于同一层次。 甚至于元始魔祖这枚魔念,还要更胜一筹,如若不然,天魔星的传说,也不会到了如今,仍在世间流传。 徐行此前虽是在九宫魔域,抹除了一点魔祖留痕,可那一点魔识的体量,同存世了不知几千几万年的天魔星相比,实在是连微粒都算不上。 在过于巨大的体量差距下,他的革鼎拳意亦很难发挥作用。 大致推导出黄举天的谋算后,三人皆是沉默不语,就连徐行突破境界带来的喜悦,也悄然逝去,气氛一时也变得无比凝重。 徐行思索一番后,又道: “黄举天既然是想出离魔门体系,就绝不会与元始魔祖魔识接触得过于密切,他定然有某种李代桃僵之术。 亦或者,此人已经算好,能够最大限度消解元始魔祖的魔识,如此一来,出离魔门体系的把握,才是最大。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这些年来,他一直隐匿不出,应当就是在操持之事。如此一来,即便此人能够成功,天魔星的力量,也该被消耗极多。” 徐行到底是曾经深入接触过天魔体系,对内中关窍一清二楚,分析得丝丝入扣,令两人稍微安心了些。 徐行又一笑道: “并且,我想他一时半会儿,也是做不成此事,若黄举天真进行到了最后一步,李林甫也决计腾不出手来针对我。 如此看来,咱们应当还有些时间。” 司马承祯却仍未放松,眉宇紧锁,忧虑道: “即便还有时间,但咱们本就是处于弱势,万不能坐以待毙,教主可还有法子?” 不知不觉间,他和李云显都已将此前的“小友”称呼,悄然换成了“教主”,显出对徐行的尊重。 徐行自也是当仁不让,直言道: “天魔星乃是隐曜,难以追索,你我难以下手,可天纲体系,近在眼前,何不以此为抓手?” 李云显双目一眯,从徐行的言语中,体会到一种强绝意念,慎重问道: “教主想要如何入手?” 徐行点了点头,坦然道: “天纲之法,对如今的我们来说,已是阻碍而非助力,何不直接出手,将之摧去?” “摧去?!” 李云显、司马承祯皆是一愣。 他们万万没想到,徐行竟然果决至此,要行这釜底抽薪之事。 司马承祯不假思索道: “教主,此法决计不可!” 李云显没有说话,陷入沉思中。 司马承祯踏前一步,直视徐行的双眼,语声坚定,字字铿锵有力。 “若你我当真做成此事,届时,若魔门中人孤注一掷,干脆就要借助天魔星之力,请降元始魔祖魔识,魔染一界,又要如何应付? 更何况,要从根本上摧毁天纲,就得磨灭帝君道痕,以你我之能,万万无此指望。” 说完自己的分析后,司马承祯神情一变,语气又变得语重心长起来: “教主,我知道,你的道途同‘天纲’,已有根本冲突,可如今大敌当前,此事、此事……当徐徐图之啊。” 以司马承祯上清宗祖师的身份,能够说出这番话来,足见他在心中,已把徐行当成了足可交托真心的道友。 其实在老真人看来,若天庭当真已沦陷,那从长久来看,废除天纲,令徐行的拳法广传一界,或许才是更好的选择。 但那应当是在平定魔患之后,而绝不是在现在。 武学之道,在于体运乾坤、明悟阴阳,而如今这方天地,早已面目全非。 长此以往,平天教这些弟子不要说抵达至人境界,只怕反倒要被扭曲了心性,贴近道门,连契合本心灵光的拳意都练不出来。 如厉归真等旁门中人,之所以无法再进一步,就在于此。 不过,徐行现在还能够将自己在其他世界得到的体悟,原原本本地传给众弟子,为其开辟出一条新路。 虽然这种做法,仍是会制约平天教中人的武学成就,但至少在如今这个局势下,这还不算是什么大问题。 可若是“天纲”当真崩解,此方天地究竟会出现何种变化,是谁也难以预料的, 徐行见老道人显出前所未有的激动情绪,面容依旧如常,只一笑道: “老真人,咱们究竟做得到、做不到,自己心知肚明便可,但问题是,在魔门中人眼中,咱们至少拥有做成此事的可能性吧?” 老真人闻言,下意识地抚须眯眼,品出了徐行的言下之意。 的确,徐行在李林甫以及三位天魔面前,以革鼎拳意磨灭元始魔祖魔识那一幕,实在是太过震撼。 若此事流传出去,他又放话要针对天纲体系,那即便是执掌正一道的大天师,都要掂量几分。 并且,以徐行的道途、身份,针对天纲是再正常不过,他那代表自身本心本性的革鼎拳意,便是最好的招牌。 徐行又道: “只要消息放出去,也不愁黄举天、李林甫不动,并且,就算他们坐得住,至少还有一位,是决计不能无动于衷。” 司马承祯心头一凛。 “你怀疑正一道?” 徐行对这话不置可否,只是道: “我只看他们如何做,当今之世,无论正魔,皆各有所求,且筹谋已久,我们能做的,就是以快打快,先坏掉他们的节奏再说。” 听完这番话,李云显和司马承祯先是看了看徐行,又对视一眼,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这位平天教主,的确是太年轻,势头也太过迅猛了。 对此界中人,尤其是真人级数以上的强者,因其境界高深,寿元极长,行事多半都以十年、百年计。 至于真仙,更是可以为一次炼法、一次谋划,耗费数百年乃至千年时光。 他们行事,一向是讲究丝丝入扣、步步为营,稳扎稳打。 可徐行从修行至今,还不到三十年,做事不是按年月论,而是以天数计。 这种勇猛精进,抑或说横冲直撞的蛮横劲头,反倒是诸位天魔、真仙难以跟得上他的步调,要被牵着鼻子走。 覆灭南支,上金山寺、青城山,又入十万大山斩朱灿,开宗立派,桩桩件件,都是如此,几无止歇。 即便是这一次的秘境杀局,徐行更多的也是适逢其会、自蹈险境。 现如今,面对重重谋算,徐行“以快打快,直击要害”的策略,的确是最优解。 李云显沉吟片刻,又道: “若五脉天魔当真信了此事,当真要舍下天魔星,联袂来袭,你又当如何?” 徐行挥了挥手中的赶山鞭,又看向不远处那座秘境,微微一笑: “自从明悟革鼎之势,练成拳意实质后,我对虚空神通的理解,又上了一个层次。 趁着三大天魔败退,黄举天、李林甫尚在对此的空窗期,我正好能腾出手来,顾一顾龙涎口。 若是能成,龙君以及那位大灵官,都将是咱们的助力。” 听闻此事,李云显和司马承祯皆是神情振奋。 如今这个时节,若能再解放出两位真仙级数的战力,以做伏兵,能够起到何种效用,不问可知。 司马承祯不由得感慨道: “教主行事,虽是凌厉果决,却也是万全之策,不过……” 老真人说到这里,目光狐疑,上下打量了徐行一番,才缓缓问道: “若届时真有机会,教主会不会……” 他的话还未说完,徐行就已点点头,无比坦然地承认道: “若真有机会,我定然会直接斩灭天纲,为此方天地脱去一层枷锁。” 司马承祯默然一会儿,才摇摇头,苦笑一声,跺足长叹: “罢了,罢了,便由得你罢。” 至此,三位真仙级数的强者,便已达成共识,这场杀机四伏的秘境之争,也算是正式落下帷幕。 今日之后,平天教主另辟新途,以旁门之法证道,且以一己之力,破碎九宫魔域,扫灭魔祖留痕,逐退三大天魔的消息,不胫而走,席卷九州四海,令天下彻底沸腾! —— 另一边,南方天魔也挟着朱温、安禄山两位同道,遁出了数千里之远。 其人甫自幽冥世界中钻出,浑身幽绿火焰便是一阵晃荡不休,六天鬼神宫中的一众鬼王、鬼将,乃至绣衣宫人等,足足灭去三成,大伤元气。 朱温亦好不到哪里去,革鼎拳意在血海魔国中,如野火燎原,势不可挡。 被这拳意轰碎的阿修罗,即便复生之后,也像是个个生出了反骨,要揭竿而起,搅得魔国动荡不安。 朱温本是想借助儒门的文人道,对一众阿修罗施以教化,期以十代、百代,改易其本性,建立真正的文明。 可遭这拳意一击,他毕生筹谋已是大半成空,即便最后成功镇压,道基上的缺漏亦难以弥补。 朱温又想起自家探索生死之道的产物,也死在徐行手中,一时间,不禁怒火攻心,浑身上下,都燃起一簇簇血焰,难以止歇,大喝道: “他妈的李林甫,暗中布下九宫魔域,莫非是想将我等一并祭炼?!” 朱温本就是黄举天麾下部署,这一次又蒙受了如此巨大的损失,对撺掇自己的李林甫自是恨之入骨。 此言一出,安禄山心中亦是一凛。 即便是他,来此之前都不知道,这座秘境已然被李林甫捷足先登,且其中还暗藏有“九宫魔域”这等大杀器。 若自己当初真是冲了进去,岂不是…… 朱温饶有深意地看了眼安禄山,也不多说,以掌作刀,撕裂虚空,化为一条血虹,纵贯长空而去。 那位南支天魔,则是从始至终都未发一言,冷眼旁观。 朱温远去数千里后,将血海魔国张开,自己立身其中,闭目冥思,以一种玄妙波动,将魔识散发出去。 不一会儿,他便勾连到另一个宏大意志。 那个存在并未传来任何神念,只是将自己的视线投来,便令朱温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这种压迫感,早已伴随无穷的苦痛折磨,在一次次生死轮转中,铭刻进朱温的骨髓,乃至神魂最深处,令他永生永世,都无法忘却。 他恭敬俯首,放开了自己在元神中的一切防护,令那无形意志能够便知自己所历之事。 过了半晌后,一道虚渺人影,聚于魔国中,问道: “那一拳,是这样吗?” 他同样脚踏八卦,身影分合,一身气机多次转换,朝着虚空轰出一拳, 刹那间,魔国中风云丕变,一股慨然之气凭空而生,贯穿虚空,似要翻覆整座血海,打碎一切,再造乾坤。 正如烽火乱世,有豪雄英杰应运而生,率众横行九州,伐无道、诛昏君,定鼎天下。 朱温心头一凛,知道对方这一拳,乃是从自己魔国中残存的些许拳法意蕴,推导得来,且至少有九成相似,形神兼具。 如此悟性,实在是恐怖! 那人独立虚空,垂目看着自己的拳头,饶有兴致地道: “《阴符经》中云:火生于木,祸发必克。奸生于国,时动必溃,这拳法倒是和我的剑法,多有相合。” 朱温将对方的拳意仔细品鉴一番后,先是点头后摇头: “那厮的拳法,还有一重变化。” “嗯?”(本章完) 第209章 超度也是度,往生也是生,救狄怀英! (万字章节) 那人轻咦一声,朱温道: “那厮的拳意,还会不断更迭,自击自破、自立自成,只要不能第一时间从源头上遏止,便似无穷无尽一般。” 听罢,饶是以那人的身份,都不禁静默下来,过了片刻,他才开口,感慨中,还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慎重。 “他这是要以一己之力,推动人道革新啊……这样的拳意,须有大气魄、大格局、大毅力方能成就,绝不是闭门修得。” 朱温追随此人多年,知道自家这位主上,一向是睥睨当世、领袖群伦,即便是与那位大灵官,亦是相重相惜,却少有这种忌惮之情。 他也由此明白,自己对那位的认知,到底还是受限于境界,浅薄了些。 那人慨然一声,又道: “看来,这位平天教主,果然并非是此界中人。 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此界,行事又如此大张旗鼓,又不像是天庭、佛国的路数,此人来历,倒也有趣得紧。” 那条人影昂首向天,眺望远处,悠然道: “这种拳意,天生便同元始圣道相克,能荡灭魔祖留痕,更是说明这一点。 若再给他一百年,只怕就算我亲自出手,也免不了一场大战。 只可惜,他没有这个时间了。想做什么,便由得他去吧。大局崩溃,一介匹夫,如何能只手擎天?” 言毕,这位曾经的豪雄人物,又是深深一叹,语气中满是惋惜。 “若是昔年起兵之时,遇见此人,黄某当能引为知己,该也不至于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同李林甫这等卑劣小人相争。 可惜、可惜啊……” 言语落定,这条虚淡身影已然散去,消失于朱温的血海魔国中,空留袅袅余音,回荡无穷。 —— 平天教主登临仙位,再次挫败魔门的传闻刚一传出,天下众修士皆是瞠目结舌,不敢置信。 毕竟,这位教主的势头实在是太快太猛,自横空出世以来,还不到一年,就已踩着三位成名已久的天魔,登临此界强者之巅。 有史以来,即便是上界帝君转世,都不可能如此之快,“金山寺秘密武器论”在这种冲击性的事实面前,也是不攻自破。 原因很简单,这种人物,不要说金山寺培养不出来,就算是符箓三宗最鼎盛那段时期,亦培养不出来。 “这位,究竟是什么来头?” 正一道龙虎山上,一处精舍内。 大天师神念显化,二十四都功齐聚,还有一些在山中潜修的前辈高人,皆是现身于此。 在他们中间,年纪轻轻,仅有真人修为的李钟侯,显得格外惹眼。 可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这位真多治都功上,不只因为他乃是大天师钦点的少天师,更因这位如今已掌握了正一道上下的情报渠道,专职出谋画策。 李钟侯也不指望这些一意清修的师长能够给出答案,静思片刻后,他扭头望向端坐主位,一点神念显化而成的大天师,直言道: “师尊,以此界如今形势,即便这位要在旁门开道、立教称祖,于我等而言,也并无丝毫妨碍。” 开口定下基调后,李钟侯也不去管众人的神情变化,又道: “朝廷此前虽是亟欲拉拢这位,又封其人为护国真人,但慈航普度自打离开十万大山以来,便不曾露过面,分明是在他手下吃了大亏。 因此,咱们与他之间,也未必要直接冲突。” 听到这番话,即便这些道人们操持天地正统多年,颇有自矜之心,一向眼高于顶、目无余子,也不免暗自点头。 此前因徐行获封“护国真人”一事,正一道上下,对异军突起的平天教,皆有敌意,无非是或大或小而已。 可随着徐行冲关成功,又打出如此彪炳的战绩,这些许敌意,自是随风飘散。 甚至于,在他们心中,也不禁生出一种由衷敬意,更多一份难以言喻的期待,期待这位教主,又将做下什么样的壮举。 对这种人心变化,李钟侯自是洞若观火,却无丝毫自得,反倒是苦涩之意更重。 从金山寺返回后,他便一直在关注那位疑似慈航普度的“金刚尊”。 等到十万大山之战后,李钟侯才肯定,那人便是“赤劫魔君”自己,而金山寺发生的一切,根本就是法海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自那以后,李钟侯便极其关注这位平天教主的一举一动,更是将此人的情报档案,列为天字号甲级,与诸位天魔并列。 越是了解这人的所作所为、一言一行,李钟侯就越是有一种莫名预感——对正一道而言,这人或许是比魔门更大的威胁。 可如今魔门势大,李钟侯纵然不放心这位,也不得不承认,与之合作才是目前最好的决策。 至少,能够同时与金山寺、青城剑宗、亢龙宫,以及蓬莱海境这四大宗门建立良好关系的人,别的不说,品德定然值得信任。 大天师沉寂片刻后,也表态道: “待到这位道友举办大典,正式开宗立派,召告天下之日,正一道自当……” 言语未尽,却听山外响起一声激荡轰鸣,一线剑光刺破浓郁雾霭,撕裂重重霞光,径直朝精舍投来。 在场众人皆是正一道的高层,自然明白,这是最高等级的传讯飞剑,其中所挟,定然是一份足以惊天动地,甚至是翻天覆地的紧要信息。 大天师一拂袖,便将这一线剑光接过,将其中神意接收完毕后,他又沉寂了半晌。 可这一次的沉寂,却令室内众人感觉,似是有千嶂万山凭空坠落,砸在心头,压力倍增。 大天师的神念凝如实质,一寸寸扫过众人的面容,最后停留在李钟侯的身躯上,语声宛如传自天外,无比飘渺。 “平天教于将于四个月后,于凭天峰举办开山大典,广纳门徒,这是徐教主发来的请柬,亦或曰……战书。 等到开山大典后,他要亲上龙虎山,一问‘天纲’之轻重。” 此言一出,室内皆是一片寂静。 李钟侯眨了眨眼睛,嗓音干涩: “他、他在这个时候,要挑战天纲?” 大天师漠然道: “不只是他一人,还有青城剑宗李云显,以及……” 说到最后一人时,饶是以他的定境,语声中都不免多了一些咬牙切齿的意味,牙缝中更像是要迸溅出火星来。 “上清宗,司、马、承、祯!” 听到这三个名字,室内一片寂静。 他们都知道,司马承祯如今已转修剑道,严格来说,已非是玄门中人,但他毕竟是上清宗祖师,德高望重,桃李满天下。 不要说是上清宗,就算是在正一道、阁皂宗里,这位豪爽大气、不拘小节的祖师也有无数拥趸。 可他怎么会联合外人,针对玄门天纲? 这时间,很多人都想到,司马承祯和杜光庭此前的主张,可即便如此,当真需要如此激进吗? 退一万步说,就算你司马承祯已投身旁门,要为大发慈悲,为散修开道。 可在如今这个局势下,不去找魔门,反倒是先对正一道动手,这又是什么道理?! 还有更多人,将原因归结到了徐行身上。 那位教主是因刚刚突破,故而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还是受了伤,形神有损,乃至走火入魔,方才出此下策?! 他如今已同魔门势不两立,又要与正一道字面意义上的“不共戴天”,难不成真要弄得举世皆敌,才肯罢休? 种种思绪在众人脑中交汇、碰撞、迸溅,最终都汇聚成一句话,从李钟侯口中说出。 他不敢置信道: “这位,莫非真不顾及大局?!” 大天师此时也冷静了下来,重新进入以往那种寂然如神的状态中,不愠不怒,只反问道: “大局,是谁的大局?”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片寂静。 大天师眺望远方,淡然道: “这三人如今都已立身于旁门,要联起手来,打碎这层束缚,从法理层面来看,并不是无法理解之事。 更何况,他们已有三位真仙战力,要做什么事,自可随心所欲。” 大天师的嗓音虽是平静,却令室内众人越发如坠冰窟,只觉寒意深重,直透骨髓。 大天师从法理角度得出的结论,扎实得他们根本无从反驳。 到了真仙层次,得享长生的强者们,看待这片天地的角度,以及所思所想、所需所求,即便是大真人亦很难理解。 大天师并不在乎这些弟子的感受,只是昂起头,眺望极远处的十万大山,语声悠悠: “如今看来,这位教主除了开辟旁门证道之路外,亦当真有匡扶正道、平定板荡的雄心壮志。 乱世之中,果是龙蛇并起,豪杰辈出。” 浅浅淡淡的感慨一句,大天师移开目光,落于众人之身,阳光通过门扉、窗框,落到他的神念化身上,明暗不定。 可那对眼眸仍是澄澈无波,就像是一尊把持天道、体运阴阳的先天神圣,对一切变化,都掌握到了妙至毫巅的地步,绝无丝毫错漏。 “现在,该做出决断了。 大争之世,谁能执掌天纲,把握正统,终究是要做过一场,才能真正分明。” 一直以来,大天师治理宗门的态度,都是只把控总体走势,从不干涉细枝末节,任由众位都功施为。 可当他明确发出指令之时,整个正一道上下,都必将以最严肃的态度,贯彻这份意志。 并且,大天师也没有隐瞒这个消息,而是将徐行的战书公之于众,令天下人悉知。 本就尚未平息的修行界,再次为平天教主的大手笔而震撼,众修士更感疑惑。 修为不到那个层面的他们,便如正一道内的诸位真人、大真人一样,很难理解徐行的作为,唯有几位天魔心知肚明。 更有人因此慨叹不已。 虚空乱流中,一名大袖飘摇,仪态风度俱佳的中年男子,正踩着脚下的浓郁黑云,双手负后,徐徐而行。 这些黑云虽是飘飘荡荡,却似是被某种伟力束缚,形成了一枚光滑平整的球体,足有数万里方圆,黑云凝实如土地,俨然就是一颗小小星辰。 在中年人周遭,黑烟翻涌滚荡,无数魔头在其中滋生,方生方死,仿佛在进行着永无止尽的轮回。 黑烟更是无远弗届地传出去,将此处本就扭曲的虚空结构,搅动得越发混乱,令人难以捕捉。 这里,便是一切魔道中人梦寐以求的圣地,也即是元始魔祖初次降临此界时,所展露的神迹——天魔星。 自上古神圣悉数破空飞升后,魔门五脉最鼎盛那个年代,每一个修为足够的魔门强者,都会受到天魔星的传召,前来此处,领受圣典烙印,感悟魔祖留痕。 这些黑烟,便是凝为实质的强横魔念,呼应着无尽星空深处的元始魔祖气机,自发地放射出来。 即便是魔门中最顶尖的天魔,长久居于此处,也无法完全抵御这种魔意的渗透。 在魔门漫长历史中,总会有天魔贪图此地的益处,从而发疯暴毙,亦或是被染化成眷属。 不过,那也是上古时期的往事,自从天界众位帝君出手,于此界打造天纲,禁封天魔星后,魔门中人便再也无法登临此地。 而这位中年文士,便是时隔不知几千几万年后,第一个亲身踏入这座魔门圣地之人。 深邃幽暗的魔影,在此人距离周身数十里处翻滚不休,无数扭曲怪异的身影在其中沉浮,一双双眼眸注视着他。 这些天魔们从出生开始,便对人之性灵有着无尽的贪婪,尤其是对尊奉元始圣道,修行魔门法度之人,更是如此。 这些魔头在天魔星中,不知孕育了多久,即便被帝君道痕抹杀了一次又一次,仍旧保有极其强横的力量。 可面对这位其貌不扬的中年文士,他们却根本无从逞威,甚至无法靠近其人方圆六十里。 就仿佛有一座浩荡雷池,横于其间,将一切敢于僭越的魔头焚烧成灰。 可中年文士对这些天魔,却早已司空见惯,甚至是熟视无睹,只是低着头,一步又一步地向前。 他神情凝重,愁眉不展,似是在艰难求索某种天地至理,腰间悬着一口剑鞘,内中却并无佩剑,空空荡荡,晃晃悠悠。 过了一会儿,无尽的幽暗魔潮中,忽地亮起一点琉璃神光,琉璃神光所过之处,一切魔头尽是俯首,不再有丝毫异动。 在这群魔头铺成的长道尽头,有一人龙行虎步,威风凛凛,来到中年文士对面。 那人身穿朝服,面容儒雅,气度雍容,一看便是掌握大权、翻手为云覆手雨的大人物。 中年文士抬起头,也并不惊讶,只是道: “那位平天教主的冲劲、眼光,还在我预计之上,一出手,便瞄准了你我的要害,却不知中央魔主预备如何应对?” 虽是被人打乱了部署,可这中年文士言语间,亦有一股掩饰不住的佩服之意,摇头道: “这天下英雄,果如过江之鲫,现在看来,如你我之辈,倒是有些畏手畏脚,不复当年了。” 那位统御万魔之人,自然便是中央魔主李林甫,且是真身降临。 李林甫对此不置可否,只是道: “无非是位置不同,所求不同罢了。 而且欲速则不达,他要彻底革新此界,终究需要人手。而开宗立派、招兵买马,组建势力,亦非是一日之功。 因此,这般横冲直撞的作态,在本座看来,倒是恐吓居多。” 中年文士黄举天闻言,也是一笑,直指要害,一针见血。 “他的拳意,我已领略过一番,就连魔祖留痕都抵挡不住,要彻底轰碎天纲,也并非是没有可能。 天纲一碎,你我数百年的谋划,就将成空,届时便与之正面放对。你有信心,在这个领域击败他吗?” 听到这个问题,李林甫本能地感到荒谬。 他面对徐行,虽是屡屡败退,可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在于从不曾以真身出手。 以自己千余年的修行积累,纵然没有如愿以偿,篡夺天纲体系,就凭本身的神通道法,莫非还压不过一个刚成真仙的小辈? 可仔细思索一番后,李林甫面色肃然,沉声道: “你说的不错。” 其实李林甫自忖,即便是进入正面战场,自己也该有六七成胜率。 可面对这样一个本身性情同拳法真意相合,且屡屡创造奇迹的对手,六七成,亦远远称不上保险。 中年文士黄举天又道: “小劫小神通,大劫大神通,对你我来说,或许这人便是天成之劫数,只要渡得过去,便有超脱之望。 你我对峙多年,也该各自抽出手来,解决这个麻烦了,至于这颗魔星,究竟落入谁手,不妨容后再争。”说完,黄举天又是一笑: “当然,我相信你不会遵守承诺,因为我亦不会,但我还是希望,咱们能够达成最基本的默契,给彼此更多的余地。” 黄举天与李林甫,在此地早已对峙了数十年之久,彼此间亦是熟悉到了极点,根本不需任何虚言矫饰。 李林甫打量了一番这个后辈,忽然道: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开后百杀,当年一战,我还未彻底苏醒,无缘得见这惊艳天地的一剑,却不知这一次,是否有幸?” 黄举天拍了拍剑鞘,笑而不语,只是道: “中央魔主这些年里,背靠魔星养伤,贵为半个东道主,却不知又悟出了什么手段,可否令黄某一观? 又或者说……” 黄举天的目光在这一刹那,忽地带上一种无坚不摧、无物不破的锐气,浑身文人气亦倏然一收,化为统领雄兵百万,令行禁止的霸道。 “你,根本就不是当年的中央魔主?!” 李林甫面上笑意不改,摇头叹道: “东方魔主‘太乙东华玉书’虽是精湛,却大大背离元始圣道,对他化自在法,自是疏于了解,有此想法,也不奇怪。” 李林甫一边说,一边向后退,语声飘渺: “如今三大天魔负伤,你我两人又困于此地,那位教主之所以定下一月之期,只怕是要在这段时间里,另有行动,东方魔主不可不知也。” 黄举天一哂,镇定道: “你我为今日,早已筹备了数百年,难不成中央魔主如此小气,既然上了赌桌,却连这三月时光,都不肯予人?” 他微笑道: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纵然在这三个月里,他当真救出了那位大灵官,又能如何?幽冥界域若无人镇守,正好为阴世幽泉所用。 拿一个气空力尽、疲惫不堪的狄怀英,换一座可以完全解放的阴世幽泉,究竟孰亏孰赚,黄某乃是商贩出身,岂会算不明白这笔账? 无论他如何行事,此处都将耗去正道一位真仙战力,这也是龙涎口如今最大的价值。 至于那位大灵官……” 黄举天又拍了拍剑鞘,淡然道: “我这柄剑,已待他多时。” 李林甫一笑: “东方魔主好气魄,既然如此,我也自当买定离手,就等开盅了。” 他环顾四周,又是一笑: “你我这数十年来,交手不知几千几万次,到头来,却是为了此人,才能平心静气地面谈一次。 世事之奇,莫过于此。” 感慨声中,李林甫的身形重又崩溃,远走星辰背面,重新经营自己的魔国。 黄举天垂目,望着空荡荡的剑鞘,目光就变得感慨,慢悠悠地吟道: “万载谋算,今朝分晓,黄某也实在是很好奇啊……” 当正一道的消息传到徐行手中时,他正领着法海、钱塘君、敖峥嵘敖清绮姐妹,以及柳毅、白素贞等人,来到了龙涎口外。 徐行捻着一把小巧袖珍的传讯飞剑,不由得感慨道: “正一道虽是显得迟缓了些,在紧要关头,这位张天师倒也算是镇得住场子,不错,不错。” 钱塘君此时也读完了其中信息,开口道: “正一道这一次,应当真是下定了决心,要对东南小朝廷动手了。” 徐行想起当初在十万大山中,卷走慈航普度那一杆彩旗,又摇头道: “以我观之,那位天子手中,应当还有底牌未出,若大天师认为可以轻易将之拿下,只怕反倒要栽个跟头。 不过,正一道既然下了决心,拿下朝廷也只是时间问题,咱们也可借此机会,一窥这两家的底细,好从容布置。” 众人闻言,皆是颔首。 信口点评完正一道与东南朝廷之事后,徐行又转过头去,看着前方那条奔腾入海、滔滔不绝的大渎江流,笑道: “癸水精气日积月累,竟然能形成这般景致,不可不谓造化之奇。” 除了徐行外,立身于此处之人,皆是龙涎口之事的直接相关人。 甚至如法海、钱塘君、白素贞,还曾参与过镇压龙涎口爆发,此际故地重游,他们自是心绪复杂。 过了一会儿,当初和徐行打过交道的鲛人大将,以及龙宫龟丞相,皆从水中浮出, 他们先是朝着钱塘君行礼,又招呼敖清绮、敖峥嵘,最后才望向徐行,却是神情古怪,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是好。 昔日一战,徐行虽是在“沧海真水大阵”中从容退去,却不过只是一介小小真人,若无老龙君放纵,对整个海境来说,也算不了什么。 可如今还不到一年,这位就以无可阻挡之势,一路突飞猛进,直入真仙境界,这、这实在是…… 鲛人大将和龟丞相甚至都找不到言辞来形容这一切,如今再见徐行,心中亦是五味杂陈,一时沉默,怔然出神。 不一会儿,又有一股巍然意志,自东海投来,凝为一条身穿衮服,头戴平天冠的威严人影。 此人甫现身,浩浩东流便为之迟缓,且升腾而起,凝为级级阶梯,供他拾阶而下,来到徐行身前。 徐行初到此界时,就曾领略过老龙王的法力,如今再次接触,却已没了昔日的震撼、仰望,更多的还是理解、感慨。 以他如今的眼力,自然看得出来,虽然同是因天箓动荡而受伤,可老龙君的伤势,比起此前的司马承祯,还要严重得多。 这是因为山水正神之属,对天箓的依赖,本就远强于道门真仙。 可即便如此,老龙君仍是能以己身法力,庇佑整座海境,足见其人修为如何深厚。 老龙君看着徐行,心中亦是无限感慨。 他当时放走徐行,本质上,只是为了给敖峥嵘留一条后路。 可谁能想到,这位竟然成长得如此之快,甚至反过来,成了整个海境龙宫的倚靠。 老龙君来到徐行身前,甚至都不曾先去看自己的儿子女儿以及亲弟弟,而是朝着他双手作揖,躬身一礼,长叹道: “海境之事,多谢教主援手。” 徐行也丝毫扭捏,坦然受了这一礼后,双手平伸,将老龙君搀起,朗声道: “今日过后,龙涎口便不会再是灾祸。” 言语落定,徐行一步踏出,右手握拳,当空一击,拳意弥散,将长江水道硬生生打断,形成一条宽约数百丈的横截带。 无数江流撞碎在这条“横截带”上,化为一片溅珠碎玉,又不断回滚,积蓄力量,向更高处攀升。 众人眼见这一幕,无不赞叹,引为绝景。 一拳落定,江流之下,忽地出现一片水底平原,地面澄澈透明,毫无泥沙堆积,恍如水晶琥珀。 透过这澄澈地面,便可见其中,还有无穷波涛翻涌,滚荡不休,水势之凶猛,比起外界的长江,还要胜过不知道多少倍。 最为可怖之处在于,这其中的癸水精气,已经积攒到了极限,好似永无止境地在水中激荡,化为重重无形雷光,交错迸发。 众人哪怕不走进去,只是透过夹缝一看,都能清晰发现,其中并无任何生命存活,只有不知几千几万重,压力无穷的水波。 饶是天生有控水权柄,身为山水正神的老龙君,面对这种状况,亦是面容一肃,心头更是沉重。 这些年来,他因旧日伤势,不得不闭关养伤,故此难以分出心神,摒弃一切干扰,详细探寻“龙涎口秘境”的具体情况。 如今一观,情况甚至比老龙王的预想,还要更为糟糕,不过时隔数十年,其中积攒的癸水精气,就已到了这种程度。 徐行神情却是丝毫未变,反倒是仔细端详这处秘境中,癸水精气衍生的种种气象,以及虚空结构产生的相应变动,一时颇有感悟。 虚空如水,震荡不休,这种形态,倒是与徐行学到的“拳殛虚空”颇为类似,细节精妙处,却还要胜过千万倍不止。 毕竟蒙赤行的武功,换算到此界,也不过是初入真人,对虚空法则的理解极其有限,自然比不过这演化了成千上万年的虚空界域。 徐行也是直到此刻才明白,为何此界虽是真仙高人辈出,却始终无法解决这个祸患。 其中一个原因就在于,这处虚空界域,已经同癸水精气深度结合,甚至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水性”。 想要将之彻底抹平,就必须经受住重重阻碍,无边无际漫涌的癸水精气、乃至虚空结构本身,都是这阻碍的一部分。 因此,即便是真仙级数的强者,想强为此事,用蛮力硬干,亦是绝无可能,只要一个不慎,便会将之引爆,酿成大祸。 在徐行看来,想安然平定“龙涎口”之祸,只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令精通“水性”之人,用抽茧剥丝之法,将充斥其中的种种压力,一点点地消去。 但这种法子,固然不需要多强的力量,却要求主导者掌控力量的程度,强到恐怖。 徐行的拳意,便完美符合这个要求。 他的拳意乃是本心显化,无有一定之规,念动则至,甚至可以说,已经脱离了“掌控”的范畴。 更何况,徐行本就精擅“拳殛虚空”之法,又屡次横渡大千,对虚空结构的了解,胜过绝大多数困于此界的真仙人物。 他心念把定,又是一步踏出,身形疾旋,双手连环拍出,一刹那,周身便涌现出千万条拳影,汹涌而出! 老龙君本还以为,徐行在看过秘境后,会和自己商讨一番,再行动,再不济也要先打个招呼。 可谁曾想,他竟然当真说动手就动手,根本没有任何顾忌——难不成,这位教主,当真有万全把握?! 老龙君从法理角度来看,觉得应当没有这种可能性,但徐行的举动,却偏偏透露出无穷信心,好似手到擒来,令他深感矛盾。 不过,他也知道,从徐行出手开始,今日之事就已无回头路可走,便也只是饱提法力,严阵以待,没有做任何多余的事。 但是老龙君很快就发现了,徐行的出手虽然看似肆意,实则暗含法度。 他每一拳都在震荡身前的虚空结构,却又不是直接击穿,而是令其泛起褶皱,造成一波又一波的虚空“涡流”。 每一波涡流旋过,都同水世界中的一重震荡相互抵消,不造成任何连锁反应。 反倒是看似浑如一体,不分彼此的癸水精气和虚空结构,在这种妙至毫巅的震荡中,渐渐出现了分离、解体的迹象。 无论是谁都没想到,徐行的拳技,竟然强悍到了这种地步,刚柔并济四字,都不足以形容其中万一。 徐行此际,却已没有在乎身旁众人的感受,反倒是沉浸在这久违的“练拳”中。 徐行在大明世界练拳时,便时常深入海中,通过揣摩水流变动,来磨炼自身劲力,令拳劲能够细致入微,又变化无穷。 现如今,这处水世界虽然比寻常水流复杂了亿万倍,本质却一般无二,仍是一个相当难得的“试劲”对手。 在这种“试劲”中,徐行对“拳殛虚空”一式的领悟、掌握,完全是突飞猛进。 甚至于到了后面,徐行一拳打出,拳意已能模拟出三到四种变化,同时弥平多重震荡,举手抬足的神态,亦是越发轻松写意。 只不过,在众人看来,他的身形都像是被水波包裹,震荡不休,根本看不真切,简直像是要从此界破空飞去。 这种震荡不断扩散,待到中途,已经囊括了整个“横截带”,甚至带动了两侧河水,令其不断破碎成雾,四野一片白茫。 还有些雾气直冲上天,形成了一片水汽浓郁的厚重阴云,仿佛随时要降下一场瓢泼大雨。 一连打出三万拳后,徐行猛地挺直脊梁。 最后一拳打出,周身数十里的震荡,立时平息,茫茫白雾、厚重乌云,乃至滚滚江水,当即被一扫而空,不复存在。 一碧如洗的长空下,那座积蓄了无穷癸水精气的秘境当即破碎。 可那些沸腾的精气,却并未爆发四散,反倒是汇进江水中,一并朝着蓬莱海境冲去。 这也代表着,困扰龙君多年的龙涎口之祸,终于被徐行彻底解决! 敖峥嵘、敖清绮,乃至钱塘君和老龙君,在这一刹那,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灵觉,甚至忘了该如何呼吸,心跳亦停滞一刹。 法海和白素贞,看着这一幕,亦是颇为震动,心中感慨万千,一时无以言表。 鲛人大将和龟丞相更是喜不自胜。 但是对徐行来说,今日之事还未结束,甚至可以说,才刚刚开始而已。 秘境破碎后,徐行并未停止动作,而是首次放出革鼎拳意。 一股沛然意气冲霄直上,纵贯碧空,恍若燎原野火,熊熊燃烧,焚尽一切腐朽,改换日月、再造新天。 这一拳乃是倾力而为,拳劲、拳意融合得天衣无缝,一拳落定,借着秘境破碎的余威,硬生生在虚空乱流中,打出一条无比平直,不知蔓延多远的通路。 饶是以徐行如今的境界,打出这一拳后,亦是面色发白,法体摇晃,显然耗力不浅。 老龙君在这一刹那,也清楚了他的谋划,扶了扶平天冠,方才那些汇入海境的癸水精气,有足足两成,被他调动。 水汽激荡交迸,化为一道晶莹剔透,澄澈明亮,好似琉璃水晶的雷光,沿着徐行打出来的通路,再次横贯而去。 在通道的另一边,一方鬼气浓烈,阴阳逆乱的世界,一尊手持长锏、仪态威严的神灵抬起头,却见晦暗天幕被一道雷光撕裂。 下一刹那,又是一方拳印当空坠落,方圆百里内,一应鬼物皆难承此雄劲,当即破碎,且意气沉凝,久久不散。 其势勃然,实乃狄怀英生平仅见。 他正震撼间,忽然听到一个熟悉嗓音,从天幕裂口处响起。 “狄公,还请先行离开,此处交我。” 言语落定,一名身形佝偻,身负长剑的老和尚,从天幕尽头落下,赫然正是法海。 自从在那一战中,代替徐行主持剑阵,同朱温交手百来手后,法海一身精元便枯竭得越发严重,如今光看皮囊,已是垂垂老矣,肌肤松弛,须眉皆白。 可他如今的气机,也已攀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巅峰境界,渊深似海,双目神莹内敛,仿佛已超脱生死,勘破轮回,可随时飞升西天极乐。 狄怀英对法海自不陌生,却不曾想,一别数十年,这位曾经的天之骄子,怎会衰老成这般模样,一时难以置信。 法海却对他双手合十,笑意温和,更带着一种觉悟的了然神情,淡淡道: “狄公,此界便是我迈出最后一步的契机,还请行个方便。” 狄怀英在这刹那,明白了一切,沉声道: “你想效仿地藏王菩萨,为此界幽冥教主,若不完成大誓愿,便永不飞升极乐?” 法海一笑道: “人世不平,净土亦难安,更何况,如今的净土佛国,究竟是什么模样,倒也难说得紧,还是暂时不去的好……” 说到此处,法海朝狄怀英眨了眨眼,那张老脸上,露出如往常一般的狡黠笑容。 狄怀英听闻此事,也不拖泥带水,只道一个好字,便转身朝幽冥世界外而去。 因为狄怀英知道,现在的法海,的确比自己更适合镇守此界。 他乃是预备天官,执掌的又是代表生机的东方苍龙七宿权柄,在幽冥世界,天然便会受到克制。 法海要走的地藏之路,正适合超度鬼物,若他真能度化此界,化幽冥为佛国,甚至可凭此功德,再登莲台,摘取更上一级的果位。 法海独对此处的无穷鬼物,双手合十,长声一笑,原本慈祥的面容上,竟然浮现出一抹凶戾之气。 “放下屠刀虽成佛,愿坠三途灭千魔,超度也是度,往生也是生,佛法无边,尔等当知俯首!” 言语落定,法海单足一顿,衰朽法体骤然燃起无穷灿金佛火,凝为八条鳞甲辉焕、气象清圣的天龙,朝无穷鬼物吞噬而去。 只听一声长喝,遍传幽冥世界: “世尊地藏,大威天龙!”(本章完) 第210章 武经出世,重塑体系 (7200) 第210章 武经出世,重塑体系 (7200) 虽是以衰朽之躯,孑然一身,独对亿万鬼魂,可法海的心境却是前所未有的澄澈,好似拂去一切尘埃,明珠重光,要照破山河万朵。 比起身为主持方丈,终日精打细算,为门人弟子筹谋时,反倒是如今这种处境,更令法海感到快活。 这位金山寺主持,虽然从刚入门起,就被誉为天生佛子,但实际上,他的修行路数与本心,同金山寺可谓是南辕北辙。 或许是因为离家太早,所以法海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极其缺乏安全感。 正因如此,法海无论做什么事,都要不厌其烦地检查,确定万无一失后,才会继续。 这种情况发展到后面,甚至令法海对一切玄虚的概念,都难以从心底里认可,他只相信自己亲手检验,可以量化的实证。 法海方进金山寺时,其师尊灵佑禅师教他劈柴挑水,以此打熬筋骨,磨炼心智。 但是出乎灵佑禅师预料的是,法海虽是出身河东裴氏,做起这些事却是得心应手,且严格遵照“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戒律。 灵佑禅师却看出,法海的所作所为,虽是符合南岳一系“不假外求”的宗旨,可他的本心却如居火宅,备受煎熬,从无安定之时。 这样的人,本不适合参禅念佛,尤其是“一念顿悟,见性成佛”的顿悟法。 怎奈何,法海的悟性根器,实在是世所罕有,光是在劈柴挑水之余,听到了师兄弟诵念的几句法诀,便自行悟通了持咒法。 这样的人,就算真能明见本性,只怕于世间也是非是福祉。 于是,他为法海找到了另一位老师,修行脚踏实地,步步求索的“渐修”法。 这正合法海心意。 他的修行时日虽是不长,对经中道理却自有一番见解。 在法海看来,很多时候,寺中所谓“顿悟”的师兄弟们,并不是真正的“见性”,而是因为得到了同本身性情相契之神佛的认可,方得授神通。 可神通如此易得,岂不是更易入魔障? 金山寺虽是会安排这些弟子,再入尘世历练一番,打磨道心,但法海亦深知一件事,有无神通为凭,对心境的影响实在太大。 这种做法,无异于亡羊补牢。 而需要通过苦行,次第成就的“渐修”法,在法海看来,还要更加可靠。 所以他一练,便是近百年,但是超乎金山寺众僧预料的是,法海纵然修行注重实证、苦行的渐修法,境界仍是一路突飞猛进。 这场突如其来的魔劫,更是证明了法海的忧虑,的确非是无中生有。 一切通过观想法相,得神佛授法的佛门高人,在劫数中,悉数陨落,反倒是矢志苦行的法海,受到的影响微乎其微。 现如今,面对亿万鬼物,法海之所以会如此兴奋,就是因为这些存在,完全可以量化。 每超度一头鬼物,他距离自己所求的果位,便会更进一步。 对法海来说,光是这个事实,便足矣。 八部天龙火在鬼物聚成的狂潮中炽盛燃烧,纵然已焚灭了成百上千的鬼物,可这八条火龙仍全不见疲态,甚至威势更胜往昔。 虚空中,甚至传来一阵天龙禅唱声,好似八条天龙,皆齐声诵念着一段经文: “众生本有觉性,如镜有明性;烦恼覆之,如镜之尘。息灭妄念,念尽即本性圆明,如磨拂尘尽镜明,即物无不极……” 什么是觉性,法海并不清楚,但他知道,只要自己能够将一切妄念斩灭,除尽贪嗔痴等恶性劣根,自然便可得见真如! 这便是他的实证法! 狄怀英虽是远离了此处,已然置身于虚空乱流中,仍是能从身后传来的炽盛佛光中,清晰感受到法海的执念,不禁叹息一声: “原是神秀大师之法脉,可如此执念,实在太过深重了些,也不知是福是祸……” 虚空乱流中,有人摇头道: “既是大执着,亦是大慈悲。前辈认为,佛门高僧,究竟是慈悲在前,还是清净在前?” 徐行以肉身撕裂虚空壁障,稳稳立身于乱流中,任凭冲击,岿然不动,斩钉截铁道: “摩诃尊若能以实证法求得果位,无论是对此界,还是对他个人,都是大福祉、大功德。” 狄怀英闻言,抚须问道: “如此实证法门,恨不得量化一切,不重玄虚感应,可到最后关卡,终究是要回到法理层面,抑或说是炼心上,届时又当如何?” 虽是在虚空乱流中,但狄怀英如今姿态,显然已发了痴性,定要将眼前疑难弄个分明不可,根本不论其余。 徐行也很清楚这类人的性子,又笑道: “以摩诃尊的性子,不管前方有什么艰难险阻,都会凭一身修为攻坚克难,简单明了,这便是他的本心。 至于其他人……” 徐行言及此处,神情肃然。 “恕晚辈直言,其实对这世间万民来说,终其一生也难以触及的大道长生,实在是太过虚无缥缈。 对他们来说,实证法最是适用,无论如何,这终究是佛门正宗。” 其实,对徐行来说,武道亦是这样一条实修实证之道,纵然其中涉及了诸多玄妙感应,归根结底,仍是要以身实践之。 狄怀英闻言,浑身一震,一时哑然。 过了好半晌,他才抬起头来,上下打量徐行,叹出一口气,缓缓道: “你们,当真决定要行改天换地之事?” 徐行虽然只是单提了一句,但狄怀英是何等人物,说一句智深如海,绝没有丝毫夸张。 他光凭这一句话,以及实证法的功效,便足以推导出徐行和法海,究竟想要一个怎么样的世界。 狄怀英再次看了徐行一眼,既是感慨于眼前之人的年轻,又是惊讶于他的胆魄,更是震撼于他的自信。 如今魔门之患还未平息,他竟然就已经在筹备,如何在大劫之后,重塑此界的修行体系了? 以狄怀英的天庭立场,本该怒斥一句狼子野心,可细细思来,又觉得到底还是万丈雄心、宏图大志适合他们。 这样的锐气,实是令人艳羡,对狄怀英这种身居高位,习惯了权衡利弊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狄怀英看着徐行,由衷道: “昔日酆都一别,不过短短时日,却不曾想,道友就已踏破劫关,为我辈中人,实是可喜可贺。” 狄怀英能够感受得到,徐行身上,虽是没有那独属于真仙的“真性”,却自有一股强绝之意,统摄形神,不输真仙分毫,且别有妙处。 他言及此处,目光就不免有些感慨,摇头叹道: “狄某本拟下次相逢,便送道友一份重礼,可如今一看,这份礼物倒如鸡肋了。” 狄怀英在幽冥世界,第一次察觉徐行虚空挪移之时,就已认定,这位乃是正道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材,值得悉心培养。 可这后起之秀,不到一年时间,便从真人境界,连破数重关隘,登临绝顶,堪比仙人,这种破境速度,翻遍青史,也是绝无仅有。 这哪里是栋梁之才,分明是生来就要搅动风云,一去九万里,令天下人只能仰望的大鹏鸟! 狄怀英思及此处,甚至感觉一阵老眼昏,好像被那鹏鸟巨翼卷起的罡风给迷了眼睛,一时难以视物。 徐行一笑道: “若非狄公出手,当日酆都一战,结局如何,尚不可知,如此算来,反倒是我欠狄公一份情,又怎敢厚颜收什么礼物。” 狄怀英笑了笑,摆手道: “那不一样。” 寒暄几句后,他还是忍不住叮嘱道: “道友一路走来,屡破险阻,修为亦是突飞猛进,自有勇猛精进之念。 只是改天换地之事,还是过于激进,非是正道,岂不闻‘允执阙中’四字?” 对狄怀英的态度,徐行早有预料。 无论怎么说,这位都是领受了天庭敕封的预备天官,甚至神位极高,有所偏向,那是再正常不过。 甚至可以说,狄怀英在明白这一切的情况下,还能语重心长地好言相劝,已经是保持了最大限度的克制。 因此,徐行也是直言不讳道: “到最后究竟能否成就,也要看局势,倒也不急于一时。不过,至少有一点可以确认,天庭之法,已然不适用于此界。” 狄怀英胡子一颤,首次显出惊异之色。 “这是何意?” 狄怀英独自镇守幽冥世界,已有数十年,期间虽是在酆都短暂出手,同李云显有过一段交流,却也实是消息闭塞。 因此,徐行在言语间,便将近来之事,以及自己同李云显、司马承祯针对天纲的谋算,对狄怀英和盘托出,没有丝毫隐瞒。 狄怀英虽然早就料到,劫数临头,魔道大昌乃是天意,无从逆转,但是听到此祸乃是起自天庭,仍是不免一惊。 当他知道李林甫、黄举天两人已将算盘打到天纲上后,更是抚须沉吟,良久不语。 过了片刻,狄怀英眸光一动,神情更是前所未有的坚毅,语声铿锵。 “不错,当断不断,必受其乱。那两位筹谋此事,已不知道有多久,一步慢,步步慢。 咱们既已跟不上步调,倒不如掀了盘子,从头来过。” 在肯定了徐行的决策,得出初步判断后,这位大灵官更是分析道: “此界‘天纲’设计的核心依凭物,便是天子印玺、龙气法箓,以及正一道传承的阳平治都功印。 正一道之所以要联合上清宗、阁皂宗搭建二十四治,本就是为了压制朝廷,最大限度攫取‘天纲’之力。 那位若是决定在事前抢先动手,整合天纲,将东南打造成铁板一块,饶是你我,再加云显、白云子联手,亦难以打得进去。” 徐行补充道: “我们虽然打不进去,但对魔门来说,亦是如此。现在,该轮到李林甫、黄举天来做选择题了。” 他看向狄怀英,笑得无比温和: “就看他们究竟是来解决我这个罪魁祸首,还是集合力量,直取正一道,阻止大天师,亦或者说是……齐头并进?” 狄怀英点点头,已明白了徐行的想法。 “你是想借此机会看一看,魔门究竟是不是,已在朝廷,亦或是正一道中提前落子?” 徐行点点头,又道: “等到救出前辈,我们这一方,纵然抛去重伤的龙君,也足足有四位真仙级数的战力。 这种战力,在虚空神通的加持下,无论要坏哪一方的事,都很简单,届时,只需静观其变就是。 若两方都能克制得住,按兵不动,那咱们也可趁此机会,修养一番。毕竟前辈刚自幽冥世界中脱离,法力损耗颇多。”言及此处,他冷静道: “摧毁‘天纲’虽是必行之事,时机却很重要。 现如今,我们对天魔星的力量,仍是只有大致的估算,若贸然行事,就怕为魔门做嫁衣。” 虽然现如今,徐行的每一步都走得有惊无险,可经历了九宫魔域之事后,他对魔门的底蕴,始终存着一份警惕心。 如果可能,徐行也不希望在这个时候,便率先出击,打破平衡。 狄怀英听罢,抬起眼,又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徐行,再次感慨道: “敢想敢算,还能沉下心来,选择老成持重之策,果是此界第一等的英杰。” 对这种赞誉,徐行只一笑置之,再次拱手道: “如今曾宫主、石护法皆在我凭天峰,也只好先委屈前辈了。” 当狄怀英出现时,留在此处的平天教中人,以及老龙君等海境人物,皆是振奋不已。 毕竟这位,乃天下公认的正道第一人。 纵然是把持天纲,居于正统地位的正一道大天师,论名望、论修为,都无法与之相比,且是远远不如。 甚至可以说,他狄怀英一人,就足称正道的半壁江山,且代表了无可辩驳的大义名分。 至此,龙涎口之事也算是告一段落。 白素贞自愿留下来,帮助海境梳理爆发四散的癸水精气,其余人则是跟着徐行,再次回到凭天峰。 来到凭天峰上,狄怀英露面,自是又引发了一阵轰动,曾泰、石敢当见到他,更是热泪盈眶、难以自持。 不过这一次,徐行本着能阴一个是一个的想法,只召集了一众大真人、真人级数的高层,并未将消息公之于众。 而狄怀英这具神灵金身,经过了数十年的消磨,一身法力已只有巅峰时期的三成,不复当年盛况。 所以,在同众人短暂见过一面后,狄怀英准备潜心闭关,以期尽快恢复。 在狄怀英离开前,徐行还找到他,从袖中摸出一堆青铜残片,送给了这位大灵官。 狄怀英乃领总理山河大灵官一职,对山水灵气,以及与之有关的重宝,自有感应。 是以,他一见这些残片,就不禁神情一怔,不敢置信道: “这、这莫非是禹王鼎?!” 徐行坦然道: “李林甫曾经以这禹王鼎为饵,诱我自蹈险境,我这革鼎拳意,亦是由此得来。 禹王之道,我已知之,这些残片,倒不如赠予狄公,也算物尽其用。” 狄怀英乃是务实之人,得到答案后,也不纠结于徐行的所作所为,袖袍一卷,收走了禹王鼎残片。 禹王早在修行之法尚未完善的上古蛮荒时期,就曾以圣皇的身份,致群神于会稽之山,可说是山水正神这条道途的奠基人之一。 因此,他留下的青铜鼎,对狄怀英这种神道中人,自是大有裨益,并且,两人的道途,本就天然相契,益处自然更大。 等到狄怀英离去,觅地修行后,徐行的心弦才松懈了些许。 至此,他能够提前准备的一切,都已做完,接下来,便唯有见招拆招了。 想到这里,徐行摇了摇头,嘱咐众弟子各自修行,又取出赶山鞭,朝凭天峰外飞去。 不一会儿,留在凭天峰上修行的一众弟子,就听到远处传来沉闷至极的震鸣,连绵不绝,轰隆作响。 他们纷纷抬起头,朝远处望去,却见一座巍然山峰,被某种庞然伟力驱使,分开前方一切阻碍,朝凭天峰而来。 徐行早在当初选定凭天峰时,就曾经想过,把周遭合眼缘的山峰都给搬过来,如今得了赶山鞭后,他自然要将这想法付诸实践。 在赶山鞭的神力相助下,徐行用了足足三天三夜,移来了足足七十一座合眼缘的山峰,拱卫凭天峰,囊括了方圆千里地脉。 当这一切完工后,徐行独立虚空,居高临下,眺望这一切,心头涌现出一股极其强烈的满足感,胸怀大畅、豪气顿生。 虽然还未“教日月换新天”,可他到底已算是“改尽江山旧”,任是谁做出如此壮举,只怕都难以抑制,要长啸抒怀。 徐行甚至感觉,自己的元神都变得更加活泼,澄澈光明,隐隐中更把握到了一点突破的契机。 他从地层深处,攫来一股浓郁且凝实黑煞烟气,凝为一方大石,以手指书就两行龙蛇飞动、笔力遒劲、意气纵横的大字。 ——天连五岭银鞭落,地动三河铁臂摇! 徐行将这石碑立于凭天峰最顶端,又取来厉归真手中那副剑阵图,重新祭炼了一番,令其能直接调动七十二峰的地脉之力,化为剑气杀敌。 做完这一切后,徐行才总算是心满意足,俯瞰这七十二峰,拍板道: “从此以后,这里就叫做屏天山,日后出门在外,你们就可以自称,屏天山凭天峰平天教弟子了。” 众弟子本还震惊于自家教主的无边法力,听他如此执着于谐音梗,一时为之绝倒。 小小展露了下自己的幽默后,徐行也不去管底下弟子如何想,又落到凭天峰最顶端。 过去半年中,左擎天等人也没有闲着,在凭天峰上下,都打造出了大大小小的宫殿、洞府、精舍。 朱灿曾经的黄金巢穴,也被徐行拿来祭炼了一番,化为了凭天峰的主殿,也即是徐行自己平日里的居所。 回到此处后,徐行却并不急着修行,反倒是闭目盘坐,细细整理一身所学,以及突破武道至人后,得到的全新感悟。 他此前虽是建立了平天教,却从不曾亲自出手,写一篇指导性的文章,梳理武道修行中的种种疑难,为教中弟子指引前路。 现如今,却正是时候。 徐行盘坐静思足足七日夜后,才豁然睁开眼,将毕生所学之武道,悉数梳理完毕,从寂然状态中苏醒过来。 他的武道,从一开始便是从四大炼入手,接着便是炼神、炼气,到最后,则仍是走回到炼体这条道路中。 徐行沉吟片刻,袖袍一卷,从库房中摄来一卷由鲛绡织成的绢布,拳意凝聚,将自身所得,尽数铭刻其上。 四大炼、拳势、内力、法体、真气、场域…… 这些徐行曾经实证过的成就,尽数融汇于一炉,又被他以高屋建瓴的视野,打乱排布,形成一个全新的武道体系。 以他如今武道至人的眼光看去,以往的修行路途,其实也走了不少的弯路,这些繁琐枝蔓,便可适当修剪、精简。 就比方说,在炼体阶段,若是能够以内力、真气一类的力量辅助,要四炼大成,甚至是修成无漏之体,也不会那么复杂。 最终,徐行将这全新体系,总结为铸身三重、洪炉三炼、真形三关。 其中的铸身、洪炉两个境界,便对应此界的筑基修士、结符羽士,真形三关则是对应由真人到大真人境界的跃升。 铸身境界,便是脱胎于四大炼的外炼法。 辅以观想法,锤炼筋骨皮,等到火候足够,便能从无到有,练出内力种子。 之所以舍弃炼肉这一关,则是因为等到练成无微不至的内力后,再来锻炼肌肉要更为简单。 铸身三重成就后,修得内力后,便是内炼的洪炉三炼,炼精、炼气、炼神。 炼精便是用内力伐毛洗髓,令得凡躯脱胎换骨,炼气则是要采集天地罡煞,将半虚半实的内力,升华为真实不虚的“真气”。 炼神则是要养出独属于自己的拳势,纵然不动手,甚至不动真气,亦可用拳势断灭魂魄。 徐行之所以将大明王朝世界,宗师们特有的拳势,放到后面,就是因为他发现,从体魄中升华出这种精神意境,实在是太过艰难。 若是有内力、真气这两关作为缓冲,再来修成拳势,即便不是水到渠成,也是拾阶而上、按部就班,难度大大降低。 洪炉三炼完成后,武者的精、气、神便已抵达了一种三才相生的圆满境地。 因此,他们此际能将天地视为洪炉,锻造属于自己的真形法体,朝着完全非人的境界进发。 真形三关的第一关,名为修玉阶,又称神气合抱,先天一气。 神意和真气,本就是互相促进的关系。 而抵达这种三才圆满的境地后,武者更是能将真气和神意真正融为一体,获得另一种性质更胜罡、煞的力量。 这是徐行从“十二玉楼天外音”,以及青城剑宗的纯化剑诀中,得来的体悟,他将这种力量,称为先天一气,譬喻“登天玉阶” 有了先天一气后,武者便可尝试迈入第二关,徐行称为“辟宫观”,也即是用凝练“空境场域”的法门,开辟五脏庙,凝聚五大身神。 紧接着,便是真形三关的最后一关,“登紫府”,要武者利用先天一气及五脏宫观,将自身的魂魄养育壮大,化为武道元神。 到了这一步,人身小天地便算是彻底成就,不输道基圆满的大真人。 今后的修行,便是体运天道,磨炼武道元神,等待形神圆融无碍,便可尝试冲击拳意实质,以己心代天心,把握阴阳,斡旋造化。 不过,徐行虽是划分出了九个阶段,但是在他看来,这铸身、洪炉、真形三个大境界,其实每一步都还有可阐发之处。 甚至于,每一个大境界的尽头,都有着难度更高的极境。 譬如铸身境界的“肉身合炼”,洪炉境界的“纯阳气血”,真形境界的“三头六臂”。 只不过,由于难度太高,徐行并没有整合进这个武道体系中。 到了他这个地步,看待修行体系,已不只是从战力出发,而是要考虑到生命层次的超拔,以及普世性。 除了代表更强战力的“极境”外,其实这条武道上还存在众多分支岔路。 譬如张三丰走的那条以气元、神元为主的天人武道,便是其中之一,钱塘君等人仿照上古神魔法相,修炼的神魔武道,亦是一项。 徐行也将这些分支记录了下来,就当做是课题,交由平天教的后辈弟子们来发扬光大。 到了徐行这个地步,他对武道的认知,已经超越了单纯的修行法,而是到了理念层面。 在徐行看来,所谓武道,便是纯粹的应用、实证之法。 其中固然接纳了种种如“天人合一”、“自性真如”等玄虚理念,但这些理论都应为实践服务,指导实践。 即便最终目的不同,只要符合这个标准,无论是何种修法,都可以被称之为武学。 换言之,徐行根本不在乎如何解释这个世界,他之所以会去了解天地法则,只是为了更好的改造这一切。 这部遍述徐行一生所学的经典,最终被命名为《武经》,引为平天教根本之法。 徐行也将这部《武经》抄送给了司马承祯、李云显,与借助两位真仙的眼界和智慧,不断完善经书中的道理。 至此,平天教开山大殿前要做的一切准备工作,都已就绪,只待时机一到,便可正式昭告九州四海,开宗立派,广纳门徒,伸武道于天下。 (本章完) 第211章 开山大典,魔潮汹涌,眷属奴族 在徐行闭关,同李云显、司马承祯一同修书之时,天下局势也悄然发生着变动。 似乎是提前嗅到了危险,正一道还未出手,东南小朝廷就抢先一步有了动作。 天子李存勖因近来魔祸肆虐、妖人横行之事,召阁皂宗祖师杜光庭入京,筹谋举办一场罗天大醮,祭祀上天,请降神力,诛魔平祸。 在天庭尚未同此界断联之时,罗天大醮便是凡间请神降真的手段,供奉一千二百神位,召请三界官属、一切威灵,以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如今罗天大醮虽是无法上通天庭,却也可重立地祇,其中包括山川湖海之神,乃至各地城隍、土地之属。 这些山水神灵,本也是“天纲”附庸,若此事真能做成,对修缮的天纲体系亦是大有好处。 如今这个时节,李存勖甘愿降身份,举办道门的罗天大醮,请神降真,填补天纲缺漏,已算是服软之举。 只不过,罗天大醮毕竟是道门最高等级的斋醮科仪之一,效力网罗此界天地,纵然以朝廷及道门之力,要顺利举办,都至少需要数月时间来准备。 其实,正一道大天师之所以要夺取龙气法箓,就是为了举办罗天大醮,修补天纲。 只不过,魔劫之后,道门三位祖师本就受创非轻,所以大天师才想通过建立东南二十四治的法子,来偷梁换柱,篡夺龙气法箓之力。 并且,罗天大醮需要的筹备时间太长、声势也太大,易为魔门所趁,数月时间,变数实在太大,一个不慎,便要功亏一篑。 所以,正一道一直以来,都不曾对东南朝廷做出强制措施,其中也有稳住魔门的意味在。 可现在,他们前面有了那位风头无俩,声势正盛的平天教主,举办罗天大醮正是时候。 杜光庭从本心里,也不认可大天师篡夺龙气法箓的做法。 龙气法箓之力,本就来自此界万民愿力,这般举止,就算日后得偿所愿,又岂能服众? 如今见李存勖有心服软,这位祖师自是欣然赴约,与之达成协议,也算暂且稳住了局势。 司马承祯在听闻这个消息后,也是有些诧异,感慨道: “这个李存勖,倒当真是能屈能伸,不过如此一来,咱们这边,阻力就有些大了。” 李云显倒是不这么认为,直言道: “但如此一来,魔门也要犯愁,究竟是以哪一方为重点,甚至担心咱们两家间是不是已有协议,故布疑阵。” 这位剑仙到底是年纪更轻、锐气更盛,想法自然更加乐观。 毕竟徐行虽是有当灭魔祖留痕之能,但魔门也不可能坐视罗天大醮顺利举办,只要他们分兵,对平天教自有益处。 徐行手中笔墨挥洒不停,双目专注于书页上,并不抬头,只是淡然道: “李存勖这招以进为退,倒是高明。” 司马承祯皱眉: “踏法,你是说,他并非是真心举办罗天大醮,可如此局势下,又岂容此人反复?” 徐行抬起头,反问道: “他若真心臣服道门,何不直接废了慈航普度这个‘祸国妖人’,又为何不干脆请大天师入京,而是请杜祖师?” 司马承祯沉吟片刻。 “这……” 徐行放下笔,嘿笑道: “若李存勖当真顾全大局之人,天下又何至于糜烂到如今这一步。 他这种人掌惯了大权,便绝不会轻易放手,即便是放给你们这些诚心学道之士,亦是如此。” 其实司马承祯、李云显在各自宗门中,也是说一不二、大权在握。 可他们的性格底色,毕竟还是修道人,对权力并不看重,且平常打交道的都是同类,自很难明白李存勖的想法。 但徐行早已见过太多这种人,甚至都亲手杀过不少,对李存勖的想法,自是洞若观火。 从他第一次派慈航普度来十万大山,徐行就已看出来此人的性情。 ——本就偏居一隅,却不思进去,还要想办法对付正一道,这种人又怎会放权? 徐行言毕,目光幽幽: “我又一种预感,到头来,这场罗天大醮究竟便宜了谁,还是两说。” 即便到现在,救走慈航普度那人,仍是令徐行颇为在意。 即便以他如今身为武道至人的目光看去,那人的虚空神通都足以称得上精妙,修为亦是深不见底。 就是不知道,那到底是李存勖本人,还是某个站在他身后的高人? 徐行还疑惑另一件事。 ——按道理来说,此界一切真仙级数的绝顶强者,都是有迹可循,为何此人却能隐藏得如此之好? 难不成,那位也如自己一般,自域外而来,又或者说,他在明面上,还另有身份,不便暴露? 不过,这些事只在徐行心中浮现了一会儿,便被彻底抛诸脑后。 对目前的他来说,编修好手中这本“武经”,才是真正重要的头等大事,也是立教称祖的基石,容不得半点轻忽。 在编纂“武经”、梳理一生所学的过程中,徐行脑中亦是灵光闪烁,磨擦碰撞,交织成无数火,照得表里澄澈。 虽然“先天一气”和体魄没有丝毫增长,但徐行却感觉,自己的武学造诣和拳法境界,已经进步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 “革鼎拳意”乃是徐行的本心所化,也预示了他今后的修行之路。 往外求,便是要变革天命、颠倒乾坤,往内求,则是要不断“革”自己的拳术、武学,乃至“革”自己的命。 徐行编纂武经、革新拳术,暗含革鼎之道的真谛,一身修为自然大有精进。 无论魔门、道门各自有何打算,只要自己的拳术够高、拳头够硬,无非是一拳摧破而已,又何惧之? 天下事,终究是要一战而决。 随着“武经”不断完善,凭天峰之上,亦频频现出异相。 有时是风起云涌、电闪雷鸣,凝化出蛮荒神魔虚影,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有时是天降甘霖,地涌金莲,隐现诸天仙佛,意态宁和,道韵沛然。 有时是两军厮杀,尸横遍野,旌旗猎猎,锋刃铿锵鸣响,金铁铮铮。 还有天象变化,日月星辰、山川河岳、风霜雨雪,以及万丈红尘,种种人间风景。 森罗万象,尽在其中。 平天教弟子一见这番景致,便知道是自家教主的手段,修行对应武学者,更是纷纷进入到定境中,仿佛与道合真,裨益非凡。 司马承祯、李云显将这一切看在眼中,虽是不发一言,心中却各自震撼。 他们都看得出来,徐行如今已沉浸于编书中,又将自身心灵完全放开,辅以虚空神通,将种种心相外现,借此机会传道。 直到此刻,他们才真正意识到,这位教主胸中,究竟有怎样的大格局、大气魄,无怪乎能立教称祖、另辟一道。 徐行显化的种种异相,不只是凭天峰中人能看见,其余七十一峰,乃至整个屏天山地界,皆是清晰可见。 传道还在继续,徐行的心念神意,却已超脱出来,以一种独特的超然视角,观察着屏天山上下的每个角落。 自徐行放出消息,要举办开山大典以来,抵达屏天山的散修们已有接近六千人,且放眼望去,还有更多人,正在从九州四海陆续赶来。 可即便如此,这些人对如今的屏天山来说,也还是太少、太少。徐行之前招收的弟子,大多数都只是传了功法而已,即便是敖峥嵘、柳毅、许仙等人,其实也没有相处多久,不算好好教导过。 ——我这教主,还真是失职啊…… 自闭关著书以来,徐行的绝大多数心神,都用在推演“武经”上,如今眼见这些稀稀落落的人群,思绪却不自觉地发散开去。 徐行此前虽是历经多个世界,可还从来没有过,亲手组建出一个庞大宗门,统御万千弟子,搅动天下风云。 看着这些或熟悉或陌生,却有着同样专注的面孔,徐行忽有些慨然神色。 自从离开大明王朝世界后,他又一次感受到,自己的道、自己的法,将要为这个世间,带来前所未有的全新变革,改尽江山旧! 这数千人中,有徐行这位登临武道极峰的至人大宗师,有厉归真、钱塘君、燕赤霞、南宫恨这样的大真人,也有刚刚入门,初涉武学的旁门散修。 可在这一刻,无论修为高低、无论修行何种武学,他们都真真切切地不分彼此,同呼吸、共命运,吐纳如雷,呵气成风,数百里天象为之变色。 徐行的拳意挟着数千弟子的心念,无止尽地向上攀升,好似具备万物、横绝太空,更衍生出另一片独立于此界的天地,雄浑浩大,无所不包。 其余弟子面对这般拳意,虽是只能仰望,却也是胸怀激荡,久久不能平息,万千感慨汇成一句话,便是——大丈夫当如是也! 过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徐行才收回拳意,走出大殿,来到栖霞木的树冠处,居高临下,俯瞰一众弟子。 徐行收拳之后。 朝阳升起、云海翻腾。 金光万丈,映得这位教主仿若一尊金身辉焕的神灵,统御万方,雄镇天地,势要扫平一切。 其实,即便是对他来说,裹挟数千名修为不一的弟子,领略武道至境的大风光,亦非是易事,耗力甚剧。 可饶是如此,徐行却觉胸中尤其畅快,拳意更是攀升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高峰,令身旁的李云显、司马承祯亦觉心头微微一沉。 李云显仔细品鉴一番这股拳意,慨然道: “雄浑壮阔、豪气干云,如此拳意,果真是蔚为大观。” 徐行却没回话,只是面向数千弟子,大袖一拂,道一句: “各自修行。” 数千弟子,包括钱塘君、南宫恨这等桀骜之人在内,皆是昂首向天,抬臂抱拳,面露恭敬神色,齐声道: “谨遵教主法旨!” 嗓音如洪流狂潮,冲霄而起! 自从那一日,徐行展露神通,直接面向数千弟子传道授法后,屏天山上下,便笼罩在一种狂热的练武氛围中,且愈演愈烈,难以抑制。 即便是陆续赶来的散修,亦很快加入其中,在这种空前的学武狂潮中,三月时光竟是倏然而过。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在这三个月中,魔门竟然当真没有采取任何举动,任凭平天教大肆招揽门徒,更坐视东南朝廷与正一道筹备罗天大醮。 不过,据司马承祯所说,魔门已经多次派人渗透东南,却都被正一道挡了回去,就连他们留在朝堂中的钉子,也被李存勖一一拔除。 一时间,看似一盘散沙、彼此对立的东南,竟真有铁板一块的势头。 可越是如此,徐行心中就越是慎重。 他很清楚,李林甫的性子,向来是不动则已,一动便要攻敌要害,绝不会做无谓之举。 经过这几次举动后,徐行几乎可以肯定,朝堂中、甚至正一道中,一定还有魔门内应,就是不知道,此人究竟是谁,会在何时发动。 而面对平天教,魔门的决策又有不同。 他们也知道,以徐行在情绪神通上的造诣,想要暗中插钉子是何等困难,便干脆没有放任自流,没有做任何布置。 今时今日,便是平天教举办开山大典的日子,可以说,这是一个大日子。 天下间,不知道有多少人,正注视着十万大山,默默谋算、等待,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时,却是那么平平无奇。 凭天峰上,厉归真、南宫恨、钱塘君、燕赤霞,四位大真人一线排开,他们便是如今平天教的四大殿主首座。 而前来观礼的别派中人,则是由司马承祯领衔,立于一旁,在他身后,亢龙宫石护法、青城剑宗别小楼等人,皆是神情肃穆。 亢龙宫曾泰、李云显,则是为了防止魔门故布疑阵、声东击西,趁机偷袭,分别回转宗门坐镇。 除了这些老熟人之外,还有一批宾客,乃是来自东南地界的几大道门分支,他们都已立身于凭天峰上,静待大典。 徐行虽是放出话去,要挑了正一道,亲手打碎天纲,可他如今毕竟是正道栋梁,又是新晋真仙,这些道门支脉自是要赶来祝贺。 这些道门真人都聚在司马承祯身后,其中有一位乃是司马承祯亲传弟子,道号玄静先生的李含光。 除了上清宗外,就连阁皂宗也派了一位真人前来,不可谓不慎重。 走在众人最前方的,便是身为东道主的徐行。 如今的他,并未如往常一般,仅穿一袭青衫,而是换上了一件颇为华贵的紫红袍服,腰缠玉带,头戴金冠,更添一抹威严。 在凭天峰大殿下,如今的平天教,已有八千正式弟子,分布于山腰、山顶、山脚、谷地中,根据所学武功不同,各自结阵。 他们手中都举着五彩斑斓、缤纷绚烂的旗帜,光辉灿烂。 这些弟子手中旗幡,皆是由厉归真和司马承祯一同炼制,能够与七十二峰剑阵图相互配合,衍生种种变化,威能无穷。 为了炼制这些旗幡,徐行已耗尽库房中的所有资源,还在十万大山深处走了一遭,大肆采集了一番,才补足缺漏,可见何等珍惜。 徐行放眼一观,山峰上下,皆是迎风招展的旗幡,如长龙飞动,气势沛然而刚烈。 如今太阳已经来到最高处,这也是一天中,阳光最为炽盛浓烈的时分,但徐行却始终伫立东方,未发一言,好似在等待什么。 除了他之外,凭天峰上下,无论修为如何,皆是肃然而立,唯有长风卷动旗幡的猎猎声响,回荡天地。 那些道门支脉的使者们,还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开山大典,这与其说是典礼,倒不如说是一次阅兵式,亦或者是战前动员。 其实以他们的眼界来看,平天教这些弟子,修为高低不一,资质更是良莠不齐,可偏偏人心却是高度统一。 忽听一声熟悉嗓音,从天际响起: “徐教主,你虽是一代人杰,可今日,也该走到尽头!” 言语落定,众人视线尽头,忽地破开一条宽大且长的裂隙,蜿蜒不知多少里,延绵不绝,似是将天幕彻底撕裂。 裂隙中,幽暗魔潮滚滚而来,四面荡开。 凭天峰外五六百里,都已可说是彻底“沦陷”,其中更逐渐开始衍生出域外星空之景,俨然是一方类似九宫魔域的大阵! 魔域正中,除了安禄山、朱温、南方天魔这三位老熟人外,还多出来三条陌生的幽暗影子。 其中一位虚淡如烟,气机弥散,却不只是限于魔潮中,更混入四周的天地法则,细细感知,好似一面明镜,返照虚空。 还有一位屹立魔潮,肖似人形,披一副威武甲胄,身外雾气蒸腾,隐现紫金之色,内中更有一张张凶戾鬼面,挣扎扭动,痛苦至极。 最后一位则是一名中年人,大袖飘摇,两鬓斑白,相貌儒雅,一见便知来历不凡,所过之处,魔潮涌动,如踏海潮访仙,气度潇洒。 这三“人”虽是形貌不同、法度各异,却有一点相似,那便是仿佛与四方虚空格格不入,悖逆天法。 很显然,他们都非是此界土生土长的天魔,而是来自于域外虚空的存在!(本章完) 第212章 横扫魔域,魔主近侍,一拳打爆安禄山! (万字章节) 由于此界早已被玄门法理渗透,一应法度皆是依照天纲而成,故此生于域外的魔头们想要入界,就需要有魔门中人接引。 但这也仅限于真人、大真人级数的魔头,堪比真仙人物,有资格在域外“称王做主”的天魔,即便有人接引,也无法入界。 除非,他们在此界所居之地,已被魔门大法改造,沦为魔域——正如徐行等人如今所见一般! 凭天峰上下众人这才明白,为何魔门这三个月以来,始终不曾有任何举动,原来他们也在暗中筹备战力,以求毕其功于一役! 这也是李林甫经过几次挫败后,给出的建议。 对待徐行这种精擅情绪神通、虚空挪移的绝顶强者,最好的办法,便是以堂皇大势碾压之! 昔日灭唐一战,东支带头打破长安城,掠走了国库中绝大多数的珍宝、灵材。 除去数十年中东支高手炼法炼宝的消耗,剩下宝物中的八九成,都已被拿了出来,用于祭祀元始圣道,方才请得三位魔主降临。 而这座魔域,则是由北支、西支两脉补足,耗尽这些年的积累,才布置成。 这座魔域论品秩,虽是不如李林甫以禹王秘境为根基,用八帝魔主本源之力布置而成的九宫魔域。 但这其中所蕴含的纯粹力量、以及内中滋生的天魔数量,都要胜过徒有框架的九宫魔域,破坏性和杀伤力亦是远胜之。 毫不夸张的说,六位天魔级数的顶尖强者联手,辅以一座如此规模的魔域,若是回到昔日灭唐一战的现场,足可再破一次长安城。 第一位现身的魔主,气机虚淡,恍如一缕烟气,碾转变化,妖魔鬼怪、域外星空,无所不包,飘渺难测,仿若无尽幽暗。 徐行只一见这缕烟气,便从心底里升起一种熟悉感觉,只因这是一头与他第二元神相似的他化自在天子魔,专精坏人心境,攻伐道基缺漏。 并且,观此魔所修法度,正是八帝大魔中的寂妙魔主一脉。 这尊魔头,在上清宗典籍中也有所记载,乃是此界域外星空中,当之无愧的一方霸主,纵横数千年,名为“禅陀罗迦”。 禅陀罗迦之名,在魔门体系中意为“月相”,以佛门三身理论譬喻,便如月影,从体而生,有感则通,无感则止。 此界登临真仙者,在度最后劫关时,十之五六都少不了被这位“月轮应身魔主”找上门来,拷问一番道心。 另一位披甲魔俑则是与之完全相反的两个极端,气机强盛到了极点,甚至都已蔓延到魔域之外,引发天地法则的变动。 无穷雷火凭虚而生,凝成条条紫蟒,光影交错,整个虚空都为之颠倒错乱。 似乎这位已然独立于法则之外,一切“劫力”加诸其身,皆是撼动不得,反倒要被其人摧破。 徐行只是观其形貌就知道,他并非是无形无质的魔头,而是一尊真正有肉身、有依凭的强悍存在。 据说,天魔一族在无尽星海中,奴役了数以百万计,只凭肉身便可横渡域外星空的强大种族,并令其互相杂交,创造出了一批令人闻风丧胆的恐怖邪魔,并称为“天魔外道”。 这些天魔外道,虽是出于生存条件限制,无法进入此界,但在天地大劫来临,法则变动之际,他们也能乘隙而入。 并且也有不少大真人,乃至真仙,曾经登临域外,见识过它们的赫赫凶威,并记录在册,流传下来。 其中,最以个体战力强绝著称者,便是金刚魔俑,形似佛门金刚,一经降生便有不坏法体,肉身力量可比上古神兽。 如今徐行眼前这位,还不只是单纯的金刚魔俑,内中更寄宿了一头法力雄浑、魔念炽盛的天魔,两两相合,自是强横无比。 这位在此界典籍中亦有记录,名为“毗提诃罗”,号为“金胎尊魔王”。 它曾经借天地大劫之机,真身驾临此界,手撕了一位体魄坚固、战力无双的兵家圣人,沐浴战血,凶恶至极。 徐行不用想都知道,一头他化自在魔,一头金刚魔俑,正是专为自己做的排布。 至于最后那位中年文士,虽是一切如常,有高人雅士之姿,双眸却极为幽深,不见其底,似是两座洞口,直通无尽深渊。 这位虽也是域外天魔,可所驱使的形骸,却分明是此界中人,想来是被其趁虚而入,借机染化的眷属。 不过,虽是借眷属之身降临,可这位魔主的气机,却是三大域外天魔中,最为飘渺那个,仿若无底海渊,莫测其深。 面对他,徐行甚至有几分此前在九宫魔域中,面对元始魔祖留痕的感觉。 徐行还未说话,司马承祯双目已紧盯第三位形似中年儒生的魔主,神光流转,袖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鼓荡飘摇。 其人身后的景震剑,更是在鞘中铿锵铮鸣,剑气激荡迸溅,似乎要冲霄直上,一剑将这厮人头斩落,一泄心头之恨! 司马承祯虽是转修剑道,可一直以来,却始终以宽厚之姿示人,徐行还从未在他身上,体会到如此强烈、坚决的杀气。 几位来自上清宗、阁皂宗的使者,眼见此人,心头更是大为震撼,不由得惊呼出声: “张掌教!” 这三个字一出,徐行当即明白,司马承祯为何会如此会如此激动。 只因这位,乃是曾经的上清宗掌教,司马承祯首徒,张太虚! 魔劫之前,司马承祯座下有四大弟子,号称“四虚”,张太虚便是四虚之首,也是上清宗真正撑持门户的顶梁柱。 可一场魔劫到来,“四虚”悉数陨落,张太虚甚至内魔滋生,性灵受制,沦落为天魔眷属。 那一战,本就是司马承祯心中最深的伤痛,如今又见得意弟子只余一副形骸,为魔头寄生之所,杀意自是难以抑制。 就在双方顶尖强者对峙刹那,魔域滋生的魔头,已朝凭天峰蜂拥而至。 除去无形无质的无相魔头、由种种精气凝成的有相神魔,还有众多魔门强者,隐于魔潮,如鱼得水。 这一次为了攻打凭天峰,魔门五脉可说是倾巢而出,光是大真人级数的强者,就有逾二十位,除去王彦章等老牌强豪外,还有一批新晋大真人,形貌陌生。 凭天峰上的强者们看在眼里,也觉心头悚然,知道这些年来,魔门借着把持九州之势,果然是壮大得厉害。 燕赤霞身为东道主之一,自是当仁不让,祭出“丹霞”剑,配合厉归真的七十二峰剑阵图,衍生出无穷剑气,好似一片悬空山脉,重峦叠嶂、巍峨雄峻,却又杀机四伏。 李剑诗见状,亦是祭出潮汐瑰瑕,崇山峻岭中,忽地多了一抹云烟白气,萦绕峰头,流转飞动。 如文人提笔,在一副气势磅礴山水长卷上,挥毫泼墨,书就一篇传世名诗,为壁立千仞的阳刚,更添一股写意潇洒。 这剑阵本就是来源于青城剑宗,与李剑诗的诗仙剑序自能配合无间。 八千弟子亦是摇动旗幡,招来方圆千里地气,衍生出种种神通术法,或是填充阵法,令“山势”越发稳固,或是攻伐魔潮。 魔门中人对这种宗门间的大战极为熟悉,知道对方位于自家地界内,能够获得极大的加持优势,故此并不急躁,而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几乎就在刹那间,就有成千魔头泯灭,数百名魔门修士形神崩碎,热血挥洒,化为无数碎块,坠落大地,死的不能再死。 三大天魔,尤其是朱温,此前就已见识过三十六峰剑阵图,只是三月过去,这座大阵的威力,比之他先前所见,岂止强了三四倍? 如此杀力,当真可怖! 不过,他们对此也有所预料,且早有排布。 魔门弟子以及天魔陨落后,残存的魔识魔念,化为一股股烟气肆意横流,污染天地元气,乃至渗透地层,要截断地脉灵力传输。 这一次碰撞,略微阻挡了魔门中人挟威登门的勇猛势头,打消了他们些许锐气,却也令八千弟子的真气损耗不小。 钱塘君、南宫恨皆是善战之辈,看出魔门中人是打定主意,要用魔门弟子的尸首,来硬生生抹平平天教的地理优势。 他们两人当即选择出阵,拦截魔潮,以一己之力,为众弟子争取时间。 这两人论战力,在大真人级数中皆是名列前茅,更早已在魔门中挂上了号,甫出手,便招来了五六位大真人的围攻。 朱温的首席大将王彦章,安禄山的头号爱将史思明皆在其中,可谓是给足了面子。 还有十二三位真人强者游离于战圈外,领着一众不断衍生的有相无相魔头,帮着查漏补缺,算是另辟出一方战场。 可钱塘君、南宫恨是何等样人,他们两人此生最不怕的就是围攻,如今史思明、王彦章摆出这般阵势,正是合了他们的意。 钱塘君再化半人半龙的战躯,六种灾祸之力萦绕周身,往往一出手,便能将魔门真人的形神一同轰碎,好似一尊横行天地、暴戾凶狂的上古神魔。 比起钱塘君,南宫恨的打法就更有技巧性,阴阳二气在掌中流转,往往是借力打力,夺魔门之势为己用,将徐行的真武太极拳发挥得淋漓尽致。 就在此时,又见两道惊艳刀光,撕裂滔滔魔潮,劈落战场阵中,锋芒毕露,隔绝一切窥伺目光,却是别小楼、石敢当联袂杀来。 凭天峰上的大真人、真人们,此际已各自施展手段,帮着加固阵势,抵御魔潮冲击,亦或是干脆出阵除魔,御敌于国门外。 这样的战争烈度,令凭天峰周遭七十二峰,尽数沦为战场,一座座山峰摇晃、动荡,乃至坍塌的情景屡见不鲜。 河水蒸发上天,形成延绵数百里的厚重积云,战场周遭尽成焦土,就连位于地脉深处的太火毒焰都被引动,无止尽地喷发,整个地面就像一锅烧熔煮沸的炼狱热汤。 一具又一具残缺尸首从空中坠落,被熔浆吞噬,浓郁到化不开的魔血、魔焰、魔烟,几乎将整片天空都遮盖了去,真正诠释了何谓“遮天蔽日”,亦或者说暗无天日! 整个十万大山境内,所有沉睡的神兽血裔,都能感受到发生于此的惨烈大战,从长眠中惊醒过来,眺望此处,目光震动。 “徐教主,你已看了足足十个呼吸,可曾看出些端倪?” 在穹天最高处,安禄山位于魔域正中,居高临下地俯瞰两位按兵不动的老对手,咧开嘴,露出一排森然白牙,笑得无比狰狞。 “不要紧,你这些弟子、门人、好友,至少还能为你争取一个时辰的功夫,教主大可细细思索。” 听闻安禄山此言,徐行昂首,负手而立,语声平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安禄山,今天,你会第一个死。” “死?” 安禄山哈哈大笑,双目却蓦然一凝。 对徐行,安禄山可谓是恨之入骨。 可这恨意中,却还带着一股深深的惊惧。 他从没有想到,这个原本只能抽冷子暗算自己的小贼,竟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成长到如此地步。 此前徐行轰碎元始魔祖留痕,又以一敌三,将他们逐退的身姿,更是在安禄山的心湖中,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安禄山在冥冥中,甚至有一种无法言说预感——若是不能杀了这小子,那他今生便注定要为此人所杀。 在过去的三个月中,安禄山只要一想起徐行的身影,以及他那颠倒乾坤、改天换地的拳意,就觉得心寒。 乃至悚然。 他知道,这是因为自己的心神,已在那一拳下受创,以至内魔滋生。 魔门中人最重心境,却也最容易失控,只因他们常年游走在天平两端,既要制魔,又要用魔,是以一旦这种脆弱的平衡崩溃,便极其难以调整回来。 所以安禄山才一定要杀了徐行。 而听闻徐行的言语,他虽是猖狂大笑,心中却已警惕到了极点。 徐行不言不语,也不再试图用天魔视角,从法理层面,解析这座魔域,只一步踏出。 这一步方抬起,徐行还在凭天峰上,落下时,他已来到魔域正中、安禄山身前,抬手一拳打出。 任何人看到这一拳,脑中都会浮现出同一个印象——这是返璞归真、大象无形的一拳。 也是强横到极点的一拳。 整座凭天峰,都被剧烈地震了一震,其上星罗棋布、成百上千的宫室洞府,皆是摇晃不止,似要垮塌倾倒,彻底毁灭。 接拳的自然是安禄山。 他的“两界无间大圣手”,本就是堪称此界最刚猛、最快绝的肉身搏杀神通,自然反应得过来。 安禄山周遭方圆十丈,一应元气被尽数排开打散,法则运转尽数凝滞,虚空结构亦剧烈震动,荡开一圈圈“涟漪”,连带他整个人的形貌,变得模糊不清。 即便已经屡次受创,可安禄山到底是一位天魔级数的强者,总算是接下了徐行的第一拳,但也几乎不成人形,尽显颓势。 任何人都看得出来,安禄山纵然接得下第一拳,可若徐行乘隙而入,穷追猛打,这位西方天魔只怕今日当真要战死。 更何况,朱温以及南方天魔都很清楚,徐行这一拳,甚至都不曾运用到他强横的拳意实质化手段,只凭单纯的拳劲真力,便把安禄山重创。 ——不过三月不见,这厮的拳法,怎地就进步到如此境界了?! 幸好,安禄山不是一对一地面对徐行,经过三月前那一战后,他永远也不会一对一地面对徐行。 在徐行的后心,有一发重拳夺路轰来,亦是真力弥满,与魔潮中万千天魔相互呼应,化为海啸湖倾的庞然重压,拍击而下。 来者正是金胎尊魔主,毗提诃罗! 论及论近身战力,这位魔主几可碾压此界绝大多数真仙,一旦被其近身,若无足够坚固的护身法宝,顷刻间便是形神俱灭的下场。 徐行洒然回身,一掌拍出。 此际一人一魔的距离已不到三尺,对他们这级数的强者来说,三尺距离,已是近得不能再近,容不得丝毫腾挪。 可徐行这一掌打出,三尺之间,却飞腾出一抹紫青烟气,横亘身前,如长龙蜿蜒,内中似有大江潮涌,顷刻弥散,遍布虚空。 咫尺之间,不吝天壤! 毗提诃罗冲入其中,方知两人间的距离,在不知不觉间,已然拉开到了百丈之遥。 这百丈界域中,不判清浊、不分阴阳,唯有天地元气互冲互击,再以最狂暴最凶猛的姿态爆发开来,一切界限悉数消弭,尽成混沌。 这正是五雷法的最高应用,所谓雷法,乃阴阳之枢机,号令万物之根本,可若是连阴阳都混同为一,反倒能激发出最纯粹的雷劲。 若是辅以虚空神通,便能以此重现天地破碎之景,威能无穷,莫可匹敌。 这便是徐行跻身至人境界后,自创的一式拳法,命名为“五洲震荡风雷激”! 饶是以这位魔主天生的金刚不坏神通,再加这件品秩极高的护身甲胄,亦是淹没在无穷雷光中。 号称不毁不坏的法体更是震颤不已,甲胄剧烈震荡,萦绕周身的紫色雾气成片成片的破碎,一时竟是不得挣脱。 暂时禁锢了这尊金胎尊魔主后,徐行身后又袭来六座鬼气浓烈、贯通幽冥的绝狱。六片虚空界域重叠交织,化万千天魔为术法、神通,乃至法宝,融汇进幽冥绝狱中,构筑出法度森严、鬼神具足的六天鬼神宫。 若论威势,这一击比起三个月前,何止强了一倍有余?! 即便是以徐行如今的拳法、体魄,也是始料未及,被这六座鬼神绝狱稍微压制了刹那。 他也是直到此际,才深刻意识到,这位南方天魔在魔道法度上的造诣,究竟是何等精深。 南方幽游夜摩天一脉,最擅长的战法,便是纠众强袭,不发则已,一发则是万千阴灵鬼物汹涌如潮,且遵循一定之规,自成法度,宛如军阵,无可匹敌。 只不过,由于失了阴世幽泉以及教中部署,这位天魔一身神通手段,只能发挥出十之五六,如今得了这座魔域,自是不同往日。 也就是这个刹那,一发朱红箭矢,贯穿整座魔域,锋头挟万千魔头虚影,直击徐行胸腹,锐气横空,莫可抵御。 发出这一箭的,正是沉寂已久的朱温。 这位北方天魔虽是一惯以刀法称雄,但鲜少有人知道,他最为擅长的乃是射术。 在军神传世五兵中,弓矢也是异数中的异数,只考虑迫发出全身之力,成就最强的一击,无论刀枪剑戟,都没有弓箭来得猛烈。 是以,历代军神武圣,皆以弓传世,以箭闻名,昔日三箭定江山的薛仁贵,便是其中之一。 朱温这一箭,亦是货真价实的毕生精血所聚,一箭射出,他更是显出浑身惨白、体魄雄健,头生犄角的旱魃之貌。 这一箭由旱魃精血凝成,一去不返,激射而至,构成这场杀局中的最后一环。 也是这一刹那,徐行昂首,拳意勃发。 精气神在其统御下,宛如燎原野火,熊熊燃烧、长盛不衰,火势汹汹,要烧尽日月星辰、山川河岳,令天地焕然一新! 革鼎拳意一现,六天鬼神之宫当即破碎,而在这种混乱破碎中,又有六道火光,于废墟中燃亮,将其中鬼神都归于一统,化为己用。 徐行右手结印,将从六座幽冥绝狱中摄来无穷鬼气,又纯化为磅礴真力,五指并拢,一掌盖落。 这一掌下,虚空结构被掌力千百倍的挤压,密度亦是千百倍的增加,元气变化更是汹涌狂暴,若是恣意奔流,便是一场无可挽回的大爆炸。 可徐行的掌力实在太重,速度也太快,元气还未变动到那一步,就被彻底凝成一股,连带着朱温的血箭,亦被困锁其中,欲出不得。 血箭的速度越快,受到的阻碍就越大,变得越来越缓慢,逐渐从一抹经天赤虹,化为越来越明显的物质形态。 这一掌盖落,与方才那开辟百丈界域,令域中风雷激荡的一拳,原理相同,应用却截然相反,一攻一守,皆可谓天下无双! 见状,朱温、安禄山皆是惊骇不已,难以自持,南方天魔眼眶中,更是魔火飘摇,明灭不定,显然已损了道基。 ——这种纯粹极点的拳法,究竟要如何抵御? 在他们眼中,徐行简直就是无懈可击,无论是代表修行境界的精气神,还是应用端的拳法神通,皆是圆满无碍、完美无瑕。 纵然大家都在同一个境界,可三位天魔一时间,也想不出来,究竟要如何战胜此人。 就在徐行降服血箭这一刹那,司马承祯的景震剑,亦化为一道煌煌赫赫的长虹,挟风雷之势,破开魔域,斩落“张太虚”身前。 上清含象鉴镜光明澈,衍化阴阳,勾连五岳,镇住了“月相应身魔主”禅陀罗迦。 始终冷眼旁观,不曾动手的“张太虚”一笑,一步踏出,拂袖一扫,便将“景震剑”的剑气长虹击碎,轻松写意,胜似闲庭信步。 那头他化自在天子魔,则是摇身一变,再次化为一抹烟气,混入魔域万千天魔中,了无痕迹,却有滔滔魔念自生,凭空袭来,专攻神意。 纵然上清含象鉴乃是此界第一流的鉴魔神通,亦无法从滚滚魔潮中,揪出来一抹神出鬼没、缥缈无踪的烟气。 “张太虚”一袖摧破剑光,又是一袖挥出,掌中五指大张,如莲绽放,每一根指头,都同地脉灵力相勾连,演化五方大岳。 五岳真形汇于一掌,气机彼此勾连,重压层叠,加诸司马承祯之身,这竟是正宗得不能再正宗的道门法度! 只是司马承祯如今到底是货真价实的剑仙,景震剑一震,锐气迸射,斩破一切法则限制,锋芒毕露,灵动矫跃,当即脱了出来,落入司马承祯掌心。 老真人头悬明镜,将周身四方映得宛如一片琉璃境地,仗剑而立,直视“张太虚”,目光凌厉得似要斩裂天地,寒声道: “当年之事,果真有鬼!” “张太虚”笑了笑,气度洒然,一如往日,可在如今的司马承祯看来,却觉撕心裂肺,痛彻形神。 “的确如你所说,若有人在暗中动了手脚,令你这弟子滋生心障,衍化内魔,本座亦无从乘隙而入。” 当年一战,张太虚入魔之事,本就多有蹊跷,毕竟他到底是上清宗掌教,性情更是冲淡宁和、老成持重,怎会猝然为魔头所趁。 只不过兵凶战危,司马承祯亦因天箓猝然消失而伤重,无从查明真相,只能将此事压在心头。 如今再见这位得意弟子的形骸,司马承祯一见便知,其人道基完好,根本不像是被魔门宗师强行染化,反倒是因内魔滋生,从内到外,都被彻底改换了本质。 这种染化手段,在魔门中亦是最高明的一种,魔主不仅能借此夺走修士毕生修持的性灵真种,还能保下完整法度,令其人具备生前战力。 不过,以张太虚的修为境界,即便是李林甫亲自出手,也无可能做到这一步,事先定然要筹谋多年。 青城剑宗裴征圣,便是先例。 并且,那一战时,李林甫分明都不曾苏醒,那么张太虚之所以身受魔染、且还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发动,必然是遭了暗算。 司马承祯直视张太虚,锐目如电,直透形骸,望见那一点层次极高、前所未见的幽暗魔念,肃然道: “却不知,内中究竟是域外哪位魔主当面?” 即便是以司马承祯的见识,亦看不出来里,占据张太虚形骸这位魔主,究竟是域外哪一位大能。 也正因如此,他心中才更为警惕。 一般来说,即便是堪比真仙的魔主,也要真身位于此界域外,方才能以魔念显化,阻修行者成道,参与天地大劫。 但这部分魔主,都在各宗各派的典籍记载中,几乎从无例外,而对方显然非是新晋此境者。 这便代表,他只怕是来源于星海更深处,这种等级的天魔,实力之强,几已无法料想。 “张太虚”微微一笑,以魔音发言,他的嗓音虽是不大,语气如常,可那段魔文方一吐露,便令得整座魔域都震颤不已。 又见一枚大星自其人身后升腾而起,显化出一条璀璨星河,神光绚烂夺目,其长无可测量,所谓无边无际、无穷无尽是也。 司马承祯闻言,面容剧变。 只因那个名字,唤作“提婆那提”。 他虽是从不曾在此界域外,领教过这位魔主的神通威能,却自上清宗典籍中,听闻过这位魔主的名号。 其人乃是纵横域外的大能,论层级,还要更胜真仙,媲美诸天佛陀,直逼上界帝君,在天魔体系中,仅次于魔祖化身的八帝大魔。 据说提婆那提乃是秉承元始魔祖法念而生,为魔祖近侍,供奉这位魔祖不知多少个千年,时刻感受着那位的威严,对元始圣道体悟极深。 甚至有说法称,这位魔主便是一架直通元始圣道的桥梁,在魔门根本圣典中,他的本体被描述为一条璀璨星河,内中衍化无穷魔国。 只要有魔门之士在域外,能够以神思遥感这位魔主,便可得以其人歌声为引,跨越茫茫星海、无尽虚空,来到元始魔祖座下听讲。 因而,提婆那提号为“人天歌桥主”。 不过,由于此界同元始魔祖所在之地,相隔甚远,若是将这位魔主的法力譬喻为东海之水,那么在此的也不过只是一点水滴而已。 即便如此,这一点本源之力,寄宿于“张太虚”体内,仍是能够发挥出令真仙侧目的战力,提婆那提之恐怖,由此可见一斑。 “张太虚”似是察觉到司马承祯心头的忌惮,又是一笑,漫步虚空,将整座战场都纳入眼底,由衷感慨道: “一切有情众生,于本座而言,皆是庐舍,而此界上古大圣,乃至你们这些后辈所创的种种妙法、体系,却实在是璀璨耀眼,不可思议,尤其是……” 他转过头,抬起袖子,满意道: “这一拳。” 一道雄浑拳意破空袭来,霸道强绝,扫平方圆三百里,令大半个魔域都震荡不已,一切天魔尽数碎成黑烟,弥散四周。 这股拳意之前,“张太虚”浑身袖袍飞扬,却是岿然不动,好似遗世独立,隔绝此界一切神通术法。 他看向破开滚滚魔潮,一步一步,朝自己迈来,气机不断攀升的徐行,欣然道: “不愧是能以拳意,撼动吾主法念者,如此拳法,当真世所罕见。” 于此同时,那位金胎尊魔王亦撕裂了徐行造就的浩荡雷池,踏步而出。 这位魔主浑身甲胄残破,隐显紫金色的肌肤,周身魔念虽是折损颇多,却更为凶戾,显然战力并未衰颓。 安禄山、朱温、南方天魔三人,亦得了喘息之机,一同围来,那位月相魔主,仍是隐于魔潮中,魔念奔流,虎视眈眈。 天魔外道、眷属虽是无法长久居于此界,可如今的徐行两人,却等若是陷入了域外虚空,反倒被对方占据了地利。 在提婆那提的调度下,这座魔域中奔流的种种魔头,立时构成了一片复杂交织、结构严密的天罗地网,将徐行、司马承祯牢牢困住。 这位跨越无穷虚空,降临此处的魔主,本身力量虽是微弱得不能再微弱,却可以其境界,任意操纵魔域之力,并且调度得天衣无缝、绝无任何疏漏。 虽是身处危局,徐行却全无丝毫畏惧,反倒是挑动眉梢,直接问道: “你是为我而来?” 提婆那提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欣赏意味,他打量着徐行,微笑颔首道: “若非阁下的拳意太过惊艳,我也不会垂落目光,相应呼唤,降临此界。” 徐行虽然早知道,自己那一拳打出去,撼动了元始魔祖留痕,必然会有一番因果,可他也没想到,对方竟然来得这样快。 不过,上下打量了一番“张太虚”后,徐行又摇头道: “你若是三月前,便前来凭天峰,与我隔空斗法一场,胜算还在两可之间,如今才来,便未免有些无趣了。” 张太虚闻言,只是甩了甩袖子,笑着建议道: “那就……试试看?” 这位魔主历世已不知道多少万年,见识过的英杰更如过江之鲫,却也少有徐行这般自信自尊自强者,一时自是兴致盎然。 言语落定,徐行也不再去看“张太虚”,而是移开目光,落到安禄山身上,眼神中,满是一片古井无波的平淡。 安禄山与之对视一眼,只觉心头警兆大作,只觉魔域之外,有一股森然寒意,如星光悬垂,令自己如坠冰窟。 他毫不犹豫地提起双手,将“两界无间大圣手”的威力催发到极限,朝徐行拍去,同时发动“阴魔裂空大法”,身形钻破虚空,试图融入魔潮,摆脱拳意锁定。 众人亦感受到,有一股前所未有的沛然意气,自徐行身上荡开。 好似真力弥漫,万象在旁,由虚而浑,浑而积,积而雄,可称雄浑之至、充塞天地。 但就在这时刻,这股意气却忽地再往上一拔,徐行的身影亦淡化于无,仿若来到了另一方不在此岸、不在彼岸、不在中间的界域中。 两记强绝无匹的掌力,当即拍在空处,且不断衍生出去,将徐行身后足足三百里虚空,悉数贯穿,就连其中衍生的魔头亦未能幸免。 这一下变化实在是来得太过出奇,除了“张太虚”以外的四大天魔、魔主同时出手。 或是魔意攻伐,或是实质性的神通术法,从四面八方袭来,并合为一,将安禄山打出来的拳劲余韵彻底抹平,也未能捕捉到徐行的踪迹。 此时此刻,在众人身后,足足五百里外,安禄山的身形这才显化出来。 可他那古铜色的健硕胸膛上,却破开一个拳头大小的空洞,贯穿内外,血水蒸发,心脏不翼而飞。 一股劲力从那空洞中勃发,朝四肢百骸迸射,安禄山浑身肌肤寸寸龟裂,骨骼残片飚射而出。 安禄山回过头,看着身后那条缓缓收拳的虚淡人影,神情愕然,嘴巴半开半合,似是要说些什么。 可他喉咙中的言语还来不及说出口,整具法体便当空爆碎,元神亦随之崩解,死的不能再死! 这位纵横天下、所向披靡,曾经为祸苍生的西方天魔,就此陨落! 到死他都没有想到,徐行竟然真能信守承诺,在五大天魔,以及一座魔域的围困中,将自己彻底打爆! 安禄山此前屡次负伤,心中已有阴影,便遭魔念趁虚而入,方有必杀徐行之心。 方才六大天魔齐聚,结成包围圈,又得“张太虚”以魔主法门居中调度,可以说是魔门场面上最强的一刹那。 安禄山也正因如此,心头警惕、提防到了极点,生怕徐行要殊死一搏,和自己以命换命。 徐行的拳意锁定,亦是看准了安禄山这一刹那的心态转变,令其全力出手,亡命奔逃。 安禄山毕竟是此界修成的天魔,又是以炼体法门成就大道,同魔域的融合度并不高,一旦全力出手,反倒是动摇了天衣无缝的包围圈。 徐行亦是在此时,才真正用“十二玉楼天外音”的手法,将拳意提纯到了极点,连带着形体都已化去,把握住一线之机,脱出包围,一拳打死安禄山。 严格来说,安禄山不只是死在徐行手中,更是死于魔道修行的关隘,魔障一旦发作,即便还未滋生内魔,也将导人逐渐走入极端。 即便是天魔级数的强者,亦要为此惨死,魔道之凶险,由此可见一斑。 “什么?!” 朱温、南方天魔眼见此情此景,心头也不禁一震,月相魔主、金胎尊魔王更是如此,只觉一片骇然。 唯有“张太虚”不动不摇,闭目冥思片刻,才缓缓开口,感慨道: “超以象外,得其环中,持之匪强,来之无穷,阁下的拳意,果真令人叹为观止。” 就在众人惊骇之际,又有一杆铁鞭、一根金锏,自朱温身后袭来,洞穿了一切元气变化、汹涌魔潮,重重砸在这位北方天魔的后心处! “张太虚”刚抬起袖子,要出手阻拦,徐行又是回身一拳。 拳劲横空,沿着安禄山方才撕开的虚空通道,朝其人身后的道基虚影砸落,仿若天柱倾倒,要将浩浩星河拦腰斩断。 徐行放声大笑: “下一个,就是你!”(本章完) 第213章 拳断星河,打死张太虚,斩天拔剑术! (万字章节) 出手之人,正是隐匿多时的狄怀英! 朱温刚刚竭尽全力,甚至耗费了足足十滴旱魃精血,才发出一记九杀之箭,精气神折损甚剧,如今甫遭突袭,自是无从逃遁。 他咬紧牙关,奋力举起双臂,试图稍作抵御。 可对方显然是蓄势已久,那一鞭、一锏更是此界至宝,宛如两座高有千丈、占地方圆数十里的雄岳,浓缩于其中,力量凝聚到了极点。 即便是千锤百炼、坚固至极的旱魃之躯,稍微与之接触,便寸寸断裂,内里骨骼更是碎成齑粉。 朱温混身剧烈颤抖,双臂当即爆碎。 就在此时,一具白骨法身横空而来,手持一柄青铜古剑,剑锋浑圆古拙,上刻“南越”二字,整体极其厚实,仿若一面圆盾,拦在朱温身前。 一鞭、一锏同古剑正面相撞,激起一阵荡开数百里的巨大响声,仿若千百口洪钟一齐被铜锥子撞击,浑厚无匹,声波远扬,滚滚如潮水,激荡不休。 那古剑虽然亦非是凡物,乃南方天魔耗费数千年光阴祭炼的重宝,但比起“赶山鞭”这件上古圣皇遗宝,以及“亢龙锏”这等天庭重宝,到底还是差了一筹。 正面相撞,剑体表面当即浮现出无数裂纹,连带着整个白骨法身,亦向后一退千丈远,朱温更是被掀飞出去。 司马承祯祭起景震剑,剑光煌煌赫赫,如一条凄厉白虹,追击而去。 月相魔主身形一晃,烟气弥散,衍生无穷红尘胜景,流转不休,拦在景震剑前。 这位魔主虽是天魔之属,且对此界这些修成天魔境界的强者极为觊觎,却也颇具智慧,自不愿令司马承祯轻易得手。 司马承祯再次祭起上清含象鉴,衍化经天纬地之道基,镜光遍照大千,配合轰雷阵阵、连绵不绝的剑气,宛如布下天罗地网,步步为营、寸寸搜索,一点点压缩此魔的腾挪空间。 于此同时,狄怀英也踏破虚空,以神灵金身,真正降临此界,一手持鞭、一手握锏,周身法力氤氲,衍化种种山河胜景、九州风貌。 又见一枚大星贯空而起,星光悬垂,明照万里,令方圆三十里,一切魔潮涌动,倏然凝停,继而扫清,所谓长烟一空是也。 狄怀英的法力、道基在幽冥世界中折损颇多,只存十之二三,但徐行给他的九州鼎残片,以及赶山鞭,却对这位大灵官裨益极大。 经过三个月的调理、修行,狄怀英如今的法力,已经恢复到巅峰时期的六七成,手持赶山鞭,驱策山岳,战力更有昔年的八成水平。 他看着南方天魔手中那柄青铜古剑,眼中浮现出了然神色,慨叹道: “不曾想,你这位南方天魔的真身,竟然就是昔年的南越武王,赵佗!。” 言及此处,饶是以狄怀英的定力,都不免有些心惊,毕竟南越武王赵佗,那已是秦汉时期的人物。 其人原是始皇麾下将领,等到始皇帝因妄求长生术而遭到天亟后,便占了百越地界,建立南越国,自封为王。 等到高祖出世,斩白帝子,灭西楚霸王而定天下后,赵佗便向其俯首称臣,受南越王印,为大汉藩属。 却不曾想,这厮后来竟是得了魔门南支的传承,潜入蜀中地界,修行“纣绝阴天秘箓”,以酆都勾连幽冥绝狱,险些令人间沦为鬼国。 真要算起来,泾阳王这位安南始祖,亦同赵佗关系匪浅,这也是为何,魔门南支总坛会定在南疆地界。 真要算起来,赵佗的修行年岁,只怕已逾六七千年,论底蕴之深厚,当世不作第二人想。 面对这位修行年岁远胜自己的老前辈,狄怀英不闪不避,只放声大笑道: “老而不死是为贼,赵佗,今日狄某将你超度,也算是功德一件!” 赵佗闻言,浑身一震,心中恨火大盛。 只因狄怀英此言,实在已说中了这位南越武王心头最深的痛处。 若修行玄门功法亦或是走释家路数,炼六七千年,就算是头猪,也该破空飞升,登临“玄妙无边方广世界”,仙福永享了。 可赵佗却因为入了天魔体系,纵然积累到了极限,却也是进无可进,他既不可能破空飞升,也不可能主动投身域外,合于元始圣道。 甚至于为了自保,赵佗还要不断运转九幽轮回法,自斩道基,如若不然,无从宣泄的幽冥鬼力便会内燃成火,烧遍全身,焚化形神。 当年在酆都那一场大战,本质上也是赵佗为了出离魔道体系,所做的一次尝试。 怎奈何,当时人间还有一位只待功德圆满,便可破空飞升的正一道祖天师,赵佗此举,反倒是令自己成了对方的踏脚石。 其实在那一战前,赵佗虽然修行“纣绝阴天秘箓”,驱使万千鬼物,被修行界誉为六天鬼王,却是肉身、元神俱在的活人。 只是遇上了张道陵,赵佗也不得不无奈兵解,一身功行百不存一,艰难遁走一抹残魂后,才又重头开始修行。 赵佗好不容易再等来龙涎口这天赐之机,又遭道门三大镇世祖师暗算,还迎头撞上了黄举天这个惊才绝艳的后辈,连宗门至宝都被抢了去。 赵若不是遇到刚刚复苏的李林甫,得了这位中央魔主的助力,赵佗还不知道又要耗费多少年,才能尽复旧观。 正因这番经历,赵佗对一切后起之秀,都有着强烈的妒恨心。 一路狂突猛进,直入真仙境界,立教称祖的徐行,自然是其中最惹眼的一个。 每每见到这种年少成名、不可一世的小辈,赵佗便觉辛苦挣扎于天魔体系中,郁郁不得出的自己,简直如一条衰朽老狗。 他不得不承认,经过六七千年的修行,自己固然还能继续长生,心境却早已不复往日的勇猛精进。 赵佗心里很清楚,这般的长生,还叫长生吗,只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 可当这一点从狄怀英口中说出时,赵佗还是不禁怒火高涨,他厉声大喝道: “狄怀英,你找死!” 长啸声中,赵佗元神同法体合一,牵引魔域之力,凝聚无穷天魔,显化罗酆六天,朝狄怀英覆压而去。 狄怀英亢龙锏一挥,头顶景星光芒大盛,映出东极天域、苍龙七宿之貌,接引星力,运化生机,顿成乙木青雷,万千雷火纷落,似是无休无止,弥盖四方。 赵佗运使魔域之力,结成罗酆六天,本是以玄阴之气为基础,狄怀英如今以阳罡雷法攻之,正是要伐其根本。 但赵佗到底是斗法经验老道,又有六大自辟虚空加身,其中一重鬼神世界便化为腾动云气,飞烟氤氲,层叠盘绕,扭曲周身虚空结构,又延展出五十里地。 阳刚雷火冲入其中,便迎头撞上九曲黄泉,幽深且寒,只激起一层层水波涟漪。 数千年下来,赵佗积攒的九幽黄泉水,早已蓄成巨流,延绵不知多少里,充塞整座虚空世界。 这已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数量,饶是以赵佗天魔级数的境界,也不能控制自如。 可若是用于守御,饶是纯阳雷法如何刚猛暴烈,一时也突破不得,只得层层消磨。 见狄怀英攻势受挫,赵佗只觉心头长出一口恶气,又长啸道: “狄怀英,此界大局至此,你这位预备天官,只怕也无登临天庭、永享仙福之日,为一时之功德,沦落到如此境地,可曾后悔?!” 在赵佗看来,狄怀英之所以强自压抑修为,不肯飞升天庭,担任天官,无外乎是想留在此界梳理山河灵气,积攒功德,以期日后官位更上一层。 只是如今看来,这“养望”之举,实在是失败得不能再失败。 一位本该前途无量、得享大道长生的预备天官,如今却要与此界共存亡,你狄怀英又当真甘心?! 至少,赵佗绝不相信。 “后悔?!” 狄怀英闻言,只洒然一笑,根本不屑回答,又取出赶山鞭,勾连地脉灵力,自百里外,驱来一座庞然山峰,撞入魔潮中。 这座山峰占地极广,足有十余里方圆,其上还萦绕着地脉余气,亿万钧巨力轰然砸落,势大力沉到了极点,就连整个虚空世界也为之剧烈震颤。 这正是赶山鞭中的移山飞岳大神通,可称威能无穷、莫可匹敌。 上古时期,被禹王以此法镇压的无数妖神,可为前车之鉴! 赵佗面对这一击,也不得不将罗酆六天完全张开,界域重重叠加,扭曲方圆三百里地界,方才将这股强绝冲击承受下来。 狄怀英一击建功,没有丝毫迟疑,又是一锏打落,裹挟乾阳雷火之力,砸落罗酆六天,以无穷生机引发连环爆破。 罗酆六天中,一应鬼神之属,皆是无从抵御,泯灭为长长烟气,飞纵腾动,矫跃如龙,护持六天鬼神宫,引为藩屏,任由神雷如何劈打,亦岿然不动。 无论形态如何变化,皆能将魔域之力,随心操弄,发挥得如此淋漓尽致,这便是赵佗数千年积累下来的精妙手段。 另一边,又有一尊披甲魔俑,双手撕裂虚空,以这具坚不可摧的甲胄,硬生生抵住纯阳雷法的轰击,朝狄怀英一拳砸下。 拳力凝若金刚琉璃,无可截断,同狄怀英右手的亢龙锏硬碰一记,这一次,即便是以狄怀英的修为,也不得不倒退。 司马承祯则看准机会,镜光一转,景震剑倏然化去形体,清音顷刻跻身十一转层次。 剑吟飘渺,悠然回荡,斩落金胎尊魔王头顶,于其人眉心处激起一连串铿锵火星,更刺出一滴紫金血珠,重逾数千斤,滚落大地。 就在两位真仙联手,大战对方四大天魔之时,徐行的拳头,也已落到了“张太虚”身前。 拳锋所向,无坚不摧、无物不破,刚猛霸道得一塌糊涂,强横到了极点,其势勃然,沛莫能御。 “张太虚”抬袖挥臂,一掌拍出。 除去被赵佗所借用那部分外,方圆数百里的魔域之力,尽数汇入“张太虚”掌中,一应法则运作、元气流转,皆是随心变化。 只见其间绛河如带,绛霄悬于太虚,亿万星辰碎屑激射迸溅,流银飞汞,搅作涡旋,宛如一方漏斗,瑰丽至极、绚烂夺目。 斗柄所向,正是徐行。 这方星域中的众星列宿,同徐行所知的任何一种周天星图都截然不同,显然是“张太虚”那不知远在何处,与此界相隔无数光年的星海魔国。 虽然只是缩略得不能再缩略的一抹剪影,可这一方星域中所蕴含的星辰生灭之力,却是真实得不能再真实。 恍惚中,徐行甚至听到了一股来自遥远星空深处,无比飘渺,却又无比神圣,歌颂某位伟大存在之无上威德、无畏大力的吟诵声。 歌声中的无数阴蚀魔文,自虚空中凝为一座神桥,飞架万千星海,引得徐行浑身都震动不已。 他的元神剧烈震荡,似要冲出法体,落入神桥,同“张太虚”掌中的星河旋涡勾连于一处,不分彼此、逐渐相融。 徐行忽然想起,刚刚司马承祯传给他的讯息,提婆那提尊号“人天歌桥主”,正是以歌声作桥,飞架星海,接引魔主信徒。 这已非“张太虚”这具形骸所能承载的力量,而是提婆那提本源之力显化。 虽只沧海一粟,却已足够令真仙一级的人物,亦是瞠目结舌、哑然失语,唯有仰望而已。 掌力摧体、歌声唤魂,两两相合,纵是安禄山、金胎尊魔王这种体魄坚固的魔头拦在前方,亦要粉身碎骨、形神俱灭。 徐行的拳意与之相比,亦是显得格外渺小,不过是亿万星空中的一粒芥子,微乎其微,根本算不得什么。 可饶是如此,徐行仍是不退不避。 纵是魔祖神威,他亦不曾畏惧过,又何况是区区一名魔祖近侍! 轰然一击,徐行的拳意再次衍化,不再是再雄浑浩瀚、澎湃汹涌,反倒是凝为一线,如天维地轴,撑持世间万物一切存在。 此时此刻,整片天地正如梦幻泡影,上下四方、远近内外,如今已是彻底颠倒错乱、变动不休,无有任何依凭。 “张太虚”这一掌,乃是借助魔域,推演出域外星空的独特风貌,再唤来自身魔国加持,方有如此伟力。 可这种力量,并不是凭着修为蛮干。 毕竟,那位的境界固然到了一种堪称恐怖的地步,但是相隔无穷星海,只以一缕魔念显化,纵然有一具躯壳为支点,又能撬动多少力量? 徐行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会引动拳意,从根本法理层面,将太虚法则的根基,彻底伐去。 这便是拳意实质化独有的能力。 一般而言,纵然是自辟虚空,亦是依循一定之规,也即是仿照此界固有的根本法则,方能成就。 而徐行成就拳意实质化后,却完全可脱离这个限制,将自己的心相天地,以拳意肆意描绘出来。 这种“拳意天地”虽然无法长久存世,且在事后,徐行也要承担扭曲天地法则的反冲劫力,但用于斗战却别有玄妙。 如今他所描绘的,正是九空无界! 天、地、人、神、佛、日、月、星、时,九大皆空,无穷无尽、无边无际,唯有一股强横至极的武道意志,无远弗届地传开。 饶是以提婆那提的见识,察觉到徐行描绘出的这个世界,亦觉眼界大开——天底下,竟然有这种界域?! 在扭曲一切的九空无界中,“张太虚”手中这座构造精巧、瑰丽无双的星河旋涡徒然坍塌,化为一片琉璃光雨,蔚为壮观。 徐行浑身一震,向后倒退百来丈。 其人袖袍鼓荡纷飞,金冠碎裂,眉心处更是破开一抹血痕,血光璀璨,如却并不滴落,反倒是如一枚天眼,俯瞰世间、睥睨万物。 如今的他,虽是受了伤,一身气势之盛,还要更胜方才,长发狂舞,腾动如龙,而另一边,“张太虚”的形貌还要更为凄惨。 却见其人道袍撕裂,肌肤浮现条条裂痕,脏腑、骨骼皆是清晰可见,幽光层叠交织,魔气浓烈,再不复方才那仙风道骨的模样。 “张太虚”抬起头,眺望远处的徐行。 这位纵横域外、傲啸星海的大能,不得不承认,这一次,自己或许真有折戟沉沙之虞。 “张太虚”第一没有料到,面对自身星海魔国的碾压,这位竟然仍能无动于衷,好似司空见惯一般,这等心性,简直可称恐怖。 他更没想到的是,徐行竟然能够摹画出“九空无界”这样的虚空构造,强行从根本法理层面,破了自己的星海魔国。 ——是了,原来是这样。 两种景象加在一起,“张太虚”当即得出了结论——这位,定然非是此界土生土长的存在,而是如自己一般,来自域外! 可为何在他身上,竟然丝毫感受不到,来自天纲法理的排斥? 难不成,这人是自天庭而来?! 太多太多的疑惑,堆积在“张太虚”心中,形成强烈的情绪起伏,对提婆那提这样的魔主大能,这是极其罕见的情况。不过,身为天魔体系中最顶尖的存在,提婆那提也自有神通,能够将这份情绪转化为真实不虚的杀伤力。 “张太虚”虽是受创,可魔域的根基到底并未被伐去。 他只是念头一动,便有无穷天魔云集,同魔主意念浑融如一,化出种种妄境,挟滚滚魔音,席卷无穷虚空的每一个角落。 就连正在魔潮中奋战的狄怀英、司马承祯,以及南宫恨这些大真人,亦觉心神震颤,一时间难有止歇。 “张太虚”虽然没有算到徐行能够以这种法子,破了自己的魔国投影,可他到底是背靠一整座魔域,底蕴丰厚,不虞一招之差。 是以,“张太虚”一击不成,当即变招,要拖延徐行拔升拳意、积蓄拳势,乘胜追击的速度。 可徐行却丝毫不去管这些,又是一拳向天打出。 拳劲荡开,如雪浪层叠,击天拍岸,霸道刚猛的拳意横亘界域,镇压四方,一应邪魔皆被抹杀干净,玉宇澄清。 徐行这一拳既是打向“张太虚”,也是同打向自己,将那些正在法体中作乱,试图消磨自身形神的魔识、魔念一并清除。 “张太虚”再次抬起手臂,拂袖一扫,将冲至身前的拳劲余波荡平。 却见在余波后,一抹金红相间的人影,如一条贯穿天地的剑光,笔直斩来,不容丝毫退避。 徐行的嘴角还带着血丝,显然在方才那一拳下受创非轻,可目中神采却格外耀眼,似烈日骄阳、光焰灼灼,又是一拳轰来,大笑道: “魔主何以如此不济事?!” ——又被这厮抢先一步! 经过几次硬碰硬的交锋后,“张太虚”恍然意识到,徐行这种随心而生、念动则意至的拳法,实在是灵变到了一种极致。 是以,他纵使坐拥一座魔域为后盾,也应付得手忙脚乱,乃至左右支绌。 “张太虚”自然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如他这种在“他化自在”一脉走到巅峰的魔主,虽是证得了不可思议之成就,甚至能够长久侍奉元始魔祖,地位尊崇,受亿万天魔祭祀,可仍是缺了一份先天灵昧。 正因如此,“张太虚”要运化一应魔门法度,就要从魔门体系中借力,他自己搭建的“星海魔国”,模式亦等同于此。 所以,“张太虚”自然没有办法,同徐行这纯粹由本心意志、先天灵昧升华而来的拳意,比较变化速度。 并且他更能感受到,在这种高烈度的交手中,对方的拳意还在随心态变化,不断高涨,好似永无止尽。 这一刻,“张太虚”心中,忽地涌现出一股浓烈的艳羡,难以抑制、无从宣泄。 提婆那提身为魔主近侍,同元始圣道的距离,可以说是无限趋近于相合。 后天修行魔道的魔门修士,还可以为出离魔门体系而擘画,争那一线机会。 可他们这些称王做主的天魔,虽是拥有横越星海的无穷威能,却绝无超脱之日。 正因如此,提婆那提面对徐行这种由灵昧之法升华得来的拳意,才会生出如此情绪。 ——那是他永远不可企及之物。 徐行这一拳却并不是轰向“张太虚”的形骸,而是将拳意弥散,直至充塞整座魔域,要直接攻伐魔主意念的存世根基。 这一刹那,不只是“张太虚”,就连位于另一处战场的金胎尊魔王、月相魔主亦是齐齐惊动,纷纷腾出手来,或是拳劲横空打来,或是魔念滔滔席卷。 魔域自成一体,法则严密,在其中的魔门弟子、天魔,乃至魔主,都不能简单视为独立个体,而是共同组成魔域的榫卯梁柱。 正因如此,其余两位魔主,自也不会放任徐行的所作所为,就连双臂折断的朱温,亦是朝此处望了过来,不顾伤势,大喝一声! 他此时此刻,当真就如一位手无缚鸡之力,却敢昂首面对万千兵卒,凛然且刚烈的书生。 这一声喝出,朱温头顶便骤然升腾起一股色泽青碧的浩然正气,滚滚荡荡,似要涤荡人间一切外道,令天地归于正朔。 徐行察觉到朱温的“文人道”,面上忽地浮现出极其厌恶的神色,右手一挥一揽,便将这股所谓的“浩然正气”捏得粉碎。 朱温猛地喷出一口血,道基剧烈动荡,就连血海魔国都稳定不住,身躯颤抖不已,面上腾起一抹赤红血气。 徐行又回过神来,双手左右开弓,一拳一掌,分别袭向金胎尊魔王、月相魔主。 这一拳乃是“火中栽莲”的纯粹爆炸劲,又挟“八部天龙火”的荡魔之力,辅以革鼎拳意,刚猛霸道。 金胎尊魔王右臂一抬,主动接拳,却觉自己像是骤然坠入一方炽热烘炉中。 焰光蒸腾,凝为八条金角天龙,灵动矫跃,纵横来去,每一次游曳,都会引发连环爆炸,也令火焰燃得越发炽盛。 月相魔王本想化入魔潮中,却被这拳意中升腾起的一抹明彻镜光锁定,逃无可逃,正面中了一拳,形体几乎当场崩溃。 仅仅一次交锋,三大魔主便接连败退! “张太虚”才刚刚回过气来,徐行的拳头就又轰到眼前,短短时间,他根本来不及唤出“星海魔国”虚影,便被一拳打中胸膛。 奇怪的是,一拳中好似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杀伤力,反倒是挟着一股不断震动、激荡不休的真劲,顷刻间传遍“张太虚”这具形骸的每一处角落,贯通内外。 他的身躯连带着周身方圆十丈的虚空,就像是破碎成无数块后,又重新弥合,下一刹那又再次破碎、再次弥合,这种过程足足持续了数百次,才终于止住。 最后一次分裂中,徐行右手成爪,扣住张太虚的天灵盖,轻轻一扯,便从他眉心中,扯出来一点碎屑般的灿银星光。 这一点星光神圣辉煌,光看卖相,根本看不出乃是出自于魔门中人,甚至是一位纵横域外、执掌星河的魔主。 提婆那提魔念荡开,内中毫无怨怼意,反倒是由衷赞叹: “推演到极致的灵昧法门,实乃本尊生平仅见,能够亲自领受一番,也不枉来此一遭。” 其实,提婆那提这一次降临前,就隐约有预料,这位有力量荡平元始魔祖留痕的强者,可能会令自己铩羽而归。 可他仍是执意要降临,就是为了一睹此人风采,今日之败,他更是败得心服口服。 提婆那提用自己独特的天魔视角,打量着徐行的拳意,以及那构成拳意最根本的本心灵昧,忽然一笑,神秘道: “只是,你的动作若是不能再快些,你我应当很快就会再见……” 言语落定,提婆那提大笑三声,也不做那狗急跳墙的丑态,竟是直接选择自灭,不给徐行任何提问的机会。 这位魔主正如一位游人,乘兴而来、兴尽而归,即便对染化眷属都没有太大的执着,实是天魔族群中的异数。 徐行听闻此言,只淡然一语: “那便再杀你一次。” 虽然将提婆那提逐出此界,但徐行心中却无丝毫放松,因为他知道,这位魔主充其量只算是前来此界观光,看一出大戏而已。 今日之战的胜负,乃至从今以后的天下局势,还是要在他和李林甫、黄举天手中决出! 可这两人直到如今,都不曾出手,他们又究竟在谋划些什么?! 思及此处,徐行也不再耽搁,身形撕裂虚空,来到金胎尊魔王头顶,又是一拳砸落。 拳锋裹挟无穷雷光,交织迸溅,激荡不休,好似开辟出了一方清浊不辨,阴阳浑融的混沌天地,唯有狂暴雷霆。 正是五洲震荡风雷激! 金胎尊魔王此前受了徐行一拳,萦绕周身的凶戾鬼面,以及用于隔绝天地法则的紫金烟气,都已被炼去了三四成,战力大损。 如今徐行挟雷霆天威,轰然袭来,他也纵使再擅长近身搏杀,也只能双臂抬起,交叉拦在头顶,试图稍作抵抗。 可徐行这一锤实在是太过强悍,金胎尊魔王的双臂被摧枯拉朽地打断,重重撞在头顶,颈椎折断,连带着整颗头颅都被砸进胸腔。 好在他毕竟是天魔外道,虽然形似人类,内里构造却截然不同,这等伤势虽然看似严重,实则并无大碍。 只见这尊魔俑于电浆迸发的雷池中,巍然独立,纵起一腿,反袭向徐行胸腹,足以拔山摧岳的大力神通,令虚空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好家伙,还真挺硬! 徐行对打这种沙包,向来有十二分的热情,目中神采奕奕,身形一旋,右腿上提,右臂屈肘下砸,格住这一腿,又是一脚顺势甩出。 他们两人的战斗,乃是最直戳了当、拳拳到肉的互殴,却也打得酣畅淋漓,令司马承祯、狄怀英看了,都觉热血沸腾,斗志昂扬。 而南方天魔、朱温,以及月相魔主见状,却觉胸襟一片寒彻,有一股冷意自心底涌现,顷刻传遍全身,直透神魂。 ——连那位魔祖近侍都已落败,咱们这些人,当真有机会赢得此战,亦或者说,当真有机会……逃出生天?! 尤其是身为魔门修士的赵佗、朱温,眼见此情此景,更是有一种不祥预感。 此前李林甫号召他们来剿灭平天教,正是以为保万无一失的理由,方才召集了六大真仙级数的战力。 可若是真是“为保万无一失”,战局已糜烂至此,这位神秘莫测的中央魔主,以及被誉为“天下第一人”的东方魔主为何还不出手?! 他们更是可以确定一件事: 自己真的陷入到某个局中了! 可恼啊! 对魔门中人来说,剧烈的心绪起伏,向来是大忌中的大忌,可如今朱温和赵佗却难以抑制,只因眼前这三人,实在是太过凶猛。 尤其是那位平天教主,一手拳法,简直可说是强绝无伦、无懈可击。 就连提婆那提亲自出手,都不曾拿下,黄举天、李林甫纵然再强,到底也是困于此界的天魔,难道就真有胜算?! 现在,赵佗和朱温甚至都不想知道,这两位魔门最顶峰的强者,究竟在背后谋划何事,只想找准机会,抽身而去。 毕竟他们两人又非是域外魔主,乃是土生土长的此界天魔,无需以魔域为依凭。 就在天际魔域战局逐渐分明,朱温等人只能负隅顽抗、伺机而逃之际,凭天峰周遭的战局,也日趋白热化。 身为平天教中坚力量之一,具备大真人战力的宁采臣也已拔出“一夕剑”,纵身杀入魔潮中,他虽是仍不曾突破第七转境界,剑锋却也是犀利非常。 只见剑光飞旋盘转,矫跃如龙,所过之处,无分魔头、魔修,皆是拦腰斩断,魔烟滚滚,血雨纷飞。 忽然间,一只鲜红如血的宽大袖袍,自宁采臣头顶盖落,硕大无朋,仿若垂天之云,内中可见滚滚血焰,炽盛燃烧。 宁采臣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重压,袖袍还未完全落下,他的筋骨就已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似是被无形巨力一把攫住,再狠狠一拧。 他虽是真人境界中的佼佼者,可来者的法力还要十倍于他,简直是浩瀚无边。 在宁采臣的印象中,就算是南宫恨、钱塘君两人,在纯粹力量上亦有所不如。 筋络撕裂、骨岔透肌、血浆迸射,宁采臣在这刹那间已是血肉模糊,不成人形,可他的双目却是明亮如初,右手更是紧握一夕剑。 下一刹,剑光明彻,层叠交织,剑吟声顷刻六转,却并非是飘渺清音,反倒如锋刃铮鸣,金铁摩擦,极其刺耳。 但见一线血光纵贯,撕裂了袖袍边角,硬生生遁走了去! “咦?” 那片袖袍依旧不停,朝宁采臣头顶罩来,却听那人摇头,感慨道: “七夜,这些年来,你的剑术就只有如此?!” 宁采臣一听这嗓音,就知道来者乃是如今的东支掌教,紫荆神君是也。 平天教毕竟是草创,纵然有一批别派强者助拳,可论大真人数量,仍是远逊于魔门一方。 是以,现如今,所有大真人级数的战力,都已陷入苦战中,根本无人能抽出手来。 并且宁采臣深知,就算有人能援手,也决计挡不住紫荆神君这位修行数千年,道基圆满、已然近仙的绝顶强者。 忽然间,九轮烈日自袖袍下冉冉升起,烈日中,一头鳞甲辉焕、通体银白的长龙舒展身姿,挟纵横交错的雷光,朝紫荆神君撞去。 紫荆神君不以为意,大袖一挥,便将这条小龙扇飞出去,重重撞在一座山峰上,将高达六七十丈的峰头撞得坍塌倾倒。 九轮烈日更是在顷刻间熄灭,一名布衣年轻人在剑阵中剧烈颤抖,仰头喷出一口热血,面容惨白如金纸,正是许仙。 经过徐行的传道,又修行了满满一年,他也练成九阳,连破铸身、洪炉两大关卡,踏入真形境界,练成神气合抱的先天一气! 于常人而言,这种进步完全可说是惊世骇俗,但是在紫荆神君手下,区区一名真人,根本连一击都接不下。 若非许仙身处大阵中,他现在就该是个死人,不过紫荆神君亦小有诧异,看了眼许仙和敖峥嵘,心中疑惑。 他们的法力,性质怎地如此刚强?! 他本要向前迈步,继续追杀宁采臣,头顶又浮现出星斗横天之景,星光悬照,又衍生出一片巍然地陆,镇压下来。 正是修行“山河潜龙诀”的柳毅! 徐行自从得了“禹贡”秘法后,便将其中精髓,融汇进“山河潜龙诀”中,尽数传给了柳毅,令他也踏入真形境界。 如今柳毅又身处大阵中,虽不能将地气化为森然剑意,却可以“山河潜龙诀”,借方圆百里山势压人,寻常大真人亦无法全身而退。 可紫荆神君是何等人物,翻掌高举,硬生生托住地气显化的巍峨山势,轻松写意,不见丝毫吃力,更嗤笑道: “纵使真个拔山飞岳,又能如何?!” 笑声落定,柳毅以先天一气勾连地脉结成的地陆、星斗当即破碎,化入天地间,他本人更因强烈反噬,当场晕了过去。 话是这么说,但柳毅终究是倾尽毕生之力,为宁采臣争取到了一线喘息之机。 宁采臣也不再试图逃窜,反倒是豁然转身,将一夕剑收入鞘中,一身气机更是倏然凝滞,寂然不动。 在这刹那,宁采臣身后,又多了一抹缥缈鬼影,身姿曼妙婀娜,正是聂小倩。 她附着于宁采臣之身,素手平伸,将一身精纯至极的太阴元气,尽数渡给宁采臣,再汇入好似无底深渊的乌黑剑鞘中,未能激起任何波澜。 紫荆神君察觉到鞘中那股锋锐至极、好似要斩裂虚空,冲破天地樊笼的纯粹剑意,却无丝毫动摇,目中甚至浮现一抹期待。 因为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来吧,来吧。 只要斩出这一剑,便能完纳你的宿命!(本章完) 第214章 剑灵剑主,圣名谁属,魔星加持 (万字章节) 在这刹那,宁采臣的灵识和聂小倩已经深度结合。 他可以感受到身后女孩的每一个念头起伏、每一丝先天一气的流转,两人的元神也似是毫无阻塞一般,鱼水交融地混为一体,彻底沉入一夕剑中。 紧接着便是先天一气、肉身精元,乃至一切,留在虚空中的,便只有一柄剑身狭长、剑鞘乌黑,仿若内蕴无底深渊的长剑。 直面这口剑器,紫荆神君咧开嘴,大袖一扬,首次显化道基,紫红墨气滚滚流泻,将周遭一切元气尽数排开,另辟一方虚空世界,自成天地。 那处世界中,一株紫红古树参天,枝叶茂密,密织如罗网,遮天蔽日、硕大无朋,已不只是独木成林,而是以一己之力,撑起了整片天地。 这正是紫荆神君的本体,也即是东支供奉了数千年的神木,法力积攒之深厚,已是直追真仙,在大真人境界,更拥有压倒性的优势。 光是这一刹那,平天教中就有数十名掌旗弟子,被透过阵法传来的反冲力,震得血肉糜烂,形神俱灭。 众人也是直到此刻才发现,这位东支掌教的实力,还远在世人预计之上。 如今看来,只怕他才是真正是,当之无愧的真仙之下第一人! 但紫荆神君带来的压力越大,那口剑中积蓄的锋铓,却反倒是淬炼得越发锐利。 又有一股大到不可思议的封绝之力凭空生出,将这锐气锁在鞘中,欲出不得,只得不断衍生、变化。 超过某个极限后,宁采臣感觉自己的灵识和一夕剑中的剑意,就像是变成了烟、散成了雾,入微入化,渺然无踪。 即便尚未出鞘,冥冥中的飘渺剑音,已然冲破六转限制,来到第七转,且剑意层叠激荡,仍在不断向上攀升。 这分明是极好的征兆,可此时的宁采臣,却感受到一种微妙的不谐。 在宁采臣的印象中,紫荆神君绝非是优柔寡断之人,即便是对自己多有照顾,他敬的也是自己魔门圣子的身份,而非其他。 可现在这位绝顶强者,却分明是坐视自己蓄势至此,宁采臣有一种预感,似乎他所做一切,就是为了让自己斩出这一剑。 并且,这一剑后,他定将失去某种极其重要的东西。 若是寻常,宁采臣绝不会有丝毫迟疑,只因他已入了平天教,也早已做好了同魔门决裂的准备,纵然形神俱灭又如何? 但今天不一样,因为他这口剑中,不只是压上了自己的一切,还有聂小倩的全部——宁采臣绝不愿意为自己的事,让旁人付出不该付出的代价。 更何况,聂小倩在他心中的意义,也远非是“旁人”二字所能概括! 宁采臣一念至此,就听一声悠然叹息,从剑身中传来,语气遗憾,宛如恨铁不成钢,充满惋惜: “一名剑修,在生死关头,竟然还有空胡思乱想,分明是没有修炼到家。 小子记住,如果你把力量凝聚到了极点,决计不会出现这种事。 那将是天底下最美好的体验,一切的压力、心绪、重担都没了意义,连同你自己,都已彻底化去,进入这一剑中,感悟那剑意衍生运化的每一点精妙。” 宁采臣听着这个虽不曾听过,却格外熟悉的嗓音,忽地想到了什么,愕然道: “是你!” 在他的识海中,一名宽袍大袖、高冠博带的中年文士,忽地显出形体来,他微笑道: “现在,你可想明白了?” 宁采臣抬起头,神情恍惚,喃喃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我不是一夕剑的剑主,也非是真正的七夜圣子,而是……一夕剑本身!” 那位中年文士,赫然便是黄举天! 宁采臣在看到这位东方魔主的刹那,脑中那段被尘封的记忆,便倏然解封,更明白了自己的真正来历。 原来,他根本就不是传说中的一夕剑天命之主,更非是根本圣典所记载的“七夜”圣子,而是一夕剑本身性灵所化,投胎成魔族! 而紫荆神君方才之所以不下杀手,反倒是步步紧逼,要让他将精气神融入剑体中,正是为了令宁采臣再次复归本体,令一夕剑真正圆满! 黄举天闻言,淡然道: “七夜之名,乃是元始魔祖为我设下的限制,你则是由我斩出的人之灵昧,同一夕剑本身灵性相合,转生而来。 说你是一夕剑灵,也只算是对了一半,至于你身体里那头鬼物,乃是李林甫的造物。” 他低下头,俯瞰那柄显化于心相天地的一夕剑,不禁叹了口气: “我本是想通过你,成就剑仙之位,从而摆脱天魔体系的束缚,可魔染之力,果真不留死角。 你和那头鬼物皆是甫一现世,便得到了天魔体系的加持,上应天魔星之力,也同时被纳入其中,成了新一代命中注定的‘怨侣’。 这也是因为,天魔星中那头魔胎,也到了出世之时,故而才如此急不可耐。” 说出这一切后,黄举天又看了眼宁采臣,摇头道: “虽是时机未至,但如今也无他法可想,罢了、罢了,事到临头,以我的性子,无论成败,总要提剑杀上一场才叫痛快。 如今这把一夕剑,对我来说,才算是真正够用,回来吧。” 宁采臣面色一变,便想要自爆元神,却被黄举天在翻手间镇压,就连最后一点灵识,都被打进剑体,陷入沉眠。 聂小倩的处境,亦是与之一般无二。 言语落定,就见“一夕剑”周遭,忽地浮现出一条虚淡人影。 那人浑身全无任何元气、神意波动,宛如云气凝结、日光聚成,又或者是某种法理显化,一种道之所存。 他虽是极其模糊,介于有形与无形,却有着万物都不及的存在感,好似此间一切存在,同其人相比,都是虚假、虚幻。 黄举天抬起头,手中一夕剑抬起,朝着正在激战不休的魔域,遥遥一斩,悠悠道: “徐教主,你我神交已久,却是缘悭一面,如今有幸得见,还请品鉴黄某之剑。” 继续到极点的气机,在此刻倏然消失。 下一刻。 剑出。 所有注意这座战场之人,无分境界高低,都在此刻失去了自己的灵觉。 即便是紫荆神君亦不例外,他只能努力睁大眼睛,用单纯的视觉去捕捉,去寻找,甚至是去发现这一剑。 这是无处不在的一剑。 天光,云影,月色,山石,草木,等等……仿佛这世间万物存在的意义,就只是为了在这一刹那,成为此剑的载体,更随着这一剑的落下,因失去色彩而暗淡下来,变得虚假,虚幻,甚至是虚无。 天地一暗。 剑光乍明。 紫荆神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天地间唯有此剑,真实不虚。 万物都陷入了片刻的寂静中,就像是被这一剑的惊艳所感动,沉醉其中,又像是为这一剑的逝去而惋惜,长久默哀。 这便是阴月王朝传承至今,由东方天魔黄举天开创的剑术,号称斩天拔剑,为此界剑术杀伐之最! 下一刹那,又闻一声怒啸响彻天地: “品鉴你妈!” 黄举天的剑锋前,忽地多了另一条人影,身形魁梧、披狰狞甲胄,气机沛然且狂暴,赫然便是金胎尊魔王! 只不过,如今这位魔主的形貌已是极其凄惨,四肢都被打断,胸腹更是遍布凹痕,显然是被人以巨力硬生生殴打而成。 黄举天这一剑斩落,金胎尊魔王的眉心处,忽地浮现出一条细长血线。 长线蔓延开来,将他的雄魁身姿彻底分为两片,就连其中寄宿的天魔,亦是泯灭。 固然这位魔主在方才的激战中,已被徐行打得难以还手,可其天生金刚神通仍在,纵使令真仙级数的强者放手施为,一时半会也绝不会被突破。 但在黄举天这蓄势已久的一剑下,金胎尊魔王那无可截断的金刚不坏之躯,以及身外那具宝甲,就如纸糊的一般,一触即溃,全无作用。 金胎尊魔王的尸首后,又有一人踏步上前,五指大张,绽放如莲,硬生生扣住了一夕剑的纤长剑锋。 剑锋震颤不已,铿锵铮鸣,却是纹丝不动。 只因那人五指中,还挟着一股雄浑之力,将周遭虚空结构千百倍的坚固,一应元气流转,都变得无比艰涩。 徐行抬起头,目中怒焰炽盛地燃亮着,浑身气机更是前所未有的猛烈、强烈、甚至是壮烈。 徐行如今的心情,更是愤怒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极点。 他虽早知道宁采臣、聂小倩的存在关乎魔道隐秘,却也没料到,黄举天的手段,竟是阴毒至此! 徐行感受着一夕剑中传来的熟悉灵识,直视黄举天的虚影,一字一句沉声道: “放手!!!” “我怎么会放开?” 黄举天洒然一笑,右手五指紧握剑柄,左手五指大张,又是一掌朝徐行当头拍落。 “我不放开,我还要更多。” 他的手掌宛如碧玉砌成,乙木精气交织碰撞,蕴生无穷雷霆纯阳之力,却是丝毫不见狂暴之态,反倒是依循一定之规,构成一方青碧雷池,不蔓不枝,法度森严。 这正是《太乙东华玉书》中记载的乙木青雷法,同狄怀英的“九五亢龙叱雷法”有异曲同工之妙,以乙木生机运化,可说是无穷无尽。 最难能可贵之处在于,黄举天竟能将这份“无穷无尽”之力,悉数纳为己用,非但不令其汹涌成灾,反倒是构成雷池法界,可见其人神通之精妙卓绝。 光看这手雷法,只怕谁也料不到,这风度翩翩、意态潇洒的中年文士,竟是当年天街踏尽公卿骨的东方天魔、冲天大将军。 徐行右拳紧握,右臂筋肉贲张,毛孔中甚至都渗出血丝来。 连战安禄山、“张太虚”、“金胎尊魔王”这样的对手,且阵斩其中两人,打残一人,即便对他来说,也是不小的负担。 可饶是如此,徐行面对手持一夕剑的黄举天,也无丝毫退避之意。 浓烈至极也愤怒至极的拳意冲霄而起,举火燎天,光焰万丈长,竟是将雷池正面击碎,化成一片青碧琉璃碎片,洒落天穹。 徐行踏前一步,右手再次前推,任凭剑锋将自己掌心刺穿,血水蒸腾,在皮肉、剑身上炽盛燃烧,硬生生锁住“一夕剑”。 拳意化现,却是将两人周身方圆五十丈地界,尽数变作一方深邃魔池,更同天幕魔域相互呼应,引得天魔蜂拥而至,化为滚滚魔潮,肆意奔流,充塞四方。 黄举天眼中有些诧异。 ——不愧是立教称祖之人,果然非是莽夫,这一步走得极妙! 黄举天之所以要大费周章,斩出自身灵昧,同一夕剑本身灵性糅合,又借阴世幽泉化生出宁采臣,就是为了借他之身,再证剑仙果位,出离魔门体系。 魔染之力实在是无孔不入,连新生的宁采臣都不曾逃过,甚至引得元始魔祖垂顾,得名“七夜”,留痕圣典。 他也因此,才放任宁采臣远走青城剑宗,修行剑道,不令这具化身接触任何魔门法度,只练最纯粹的剑术,以备日后挣脱束缚。 而徐行创出来的“十二玉楼天外音”,更是在某种程度上,大大助力了黄举天的计划,令宁采臣的剑意越发纯化。 所以他重归一夕剑后,这口神剑才会拥有如此锐利的锋芒,真正可称拔剑斩天,无物不破、无坚不摧。 徐行也是看出这一点,方才以拳意摹画魔域,引得天魔来此,令“一夕剑”的纯化状态出现一丝不谐,从而下手。 衍化一方魔池后,徐行便如坐镇此处的魔主,拳意化入其中,操持天魔法度,衍化成百上千条魔龙,纠缠撕咬。 黄举天又是一笑: “教主倒是来者不拒,却不怕重蹈九宫魔域之覆辙,又引来魔祖垂顾?” 言语间,紫荆神君撕裂虚空,已来到黄举天身后,显出通天古木的本体,将自辟虚空彻底交由这位魔主施为。 黄举天周身衍生出一片青碧树海,郁郁葱葱,仿佛在魔池中另辟出一方天外之天、国中之国,遗世独立,生机盎然,恍若青帝行宫。 两人厮杀的场景,落在其余人眼中,只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 身为魔主的黄举天,一举一动皆是再正宗不过的道门气象,雷法精深,光明正大。 平天教主这位正道栋梁,一招一式却是诡秘阴毒,甚至化万千天魔为己用,开辟一方魔域。 其实,黄举天和徐行两人,如今的直线距离不到三尺,可就是这三尺之间,却衍生出无穷胜景,轮转不休,恐怖之至。 不要说是虚空结构,就算是根本法度,都已然有动摇征兆,元气肆意暴动,逐渐趋近清浊未分的混沌之景。 纵然是安禄山、朱温这样的天魔,等闲陷入其中,也万难全身而退。 以界域相互攻伐了数千手后,徐行终于主动放开了钳制一夕剑的手掌。 只因他这一整条右臂,都已被剑意、剑气渗透,皮肉崩解、骨骼寸断。 毕竟,在融入宁采臣、聂小倩后,如今这口“一夕剑”不只是尽复旧观,品秩还更上一步,完全可称半个剑仙,更胜李云显自己炼制的“照胆”、“明河”。 尤其是握在黄举天手中时,“一夕剑”的杀力还要更为惊人,完全可以突破徐行的不坏法体。 可徐行这一次退避之后,黄举天非但没有流露任何喜意,反倒是皱起眉头,首次感到有些棘手。 只因一夕剑那殷红如血的纤长剑锋上,忽地多了一缕极细的金线,那正是徐行的精血。 到了徐行这个境界,一滴血、一根头发丝上,都充斥着浓烈而强横的武道意志,轻易不可抹杀,质地更被多次重组过,乃天材地宝中的天材地宝。 如今他正是在方才那互相角力的过程中,硬生生将自身一缕精血,捶打进了一夕剑的剑体,在这口神剑上留下了属于自己的烙印。 黄举天的眉头皱起又拉平,摇头道: “教主,黄某精炼此剑已有百余年,你想用一滴精血同黄某相争,实是不智。” 徐行稍退一步,短暂回气后,又是一拳轰到黄举天身前,冷笑道: “你们这些魔崽子总是如此,只知占有,不知付出,又岂能明白我等作为?!” “嗯?” 黄举天心头一震,横剑一架,格住徐行轰来的拳头,手腕一扭,震动剑锋,荡开足足三千六百重剑气,自八方涌来。 剑气嗡鸣不已,层叠激荡,却齐齐撞碎在徐行周身的魔池界域上,最多只用余波,扫平了一批魔龙。 但如今天幕魔域尚在,天魔之属随灭随生,根本是无穷无尽,只片刻功夫,又有另一批越发凶戾的魔龙涌现,朝黄举天扑击而去。 黄举天又要抬剑,却觉一夕剑中,传来一股虽然极其微弱,却性质刚烈的神念。 徐行留在血丝中的拳意倏然灭去,只是在灭去之前,将这血丝尽数转化为精纯且磅礴的太阴之气,再倾注于这一抹神念中。 黄举天这才明白,徐行这一丝精血,根本就不是为了同他争夺一夕剑的控制权,相反,这是一份厚重的馈赠,只为唤醒剑体中沉睡的两道根本灵识。 聂小倩、宁采臣的武功,皆是徐行量身打造,又多加改易,因此他对两人的一切,都是了如指掌。 因此,这份馈赠可说是来得恰到好处,令黄举天原本浑然天成,人剑合一、不分彼此的圆满剑势,亦在此时,出现了一丝破绽。紧接着,徐行周身魔池亦是一变,化为一片巍峨山脉,其间阴泉九曲,缓缓淌流,又见六座天宫位于峰顶,气势沛然,镇压天地四方一切鬼神。 这赫然是仿照“纣绝阴天秘箓”,搭建出的罗酆六天,以及六天鬼神之宫! 昔日徐行面对南方天魔时,以大真人级数的境界,都险些镇压不住道基,就连元神也差点飞出,投入对方的鬼神宫中。 如今聂小倩满打满算,亦不过真人境界,又如何拦得住这种来自道基的吸引。 只见阴灵少女当即从“一夕剑”中脱离,化为一抹阴火幽芒,投入徐行的袖中。 在这刹那,徐行也已一步踏出,将身后那座鬼神国度彻底踩碎,来到黄举天身前。 其人双目幽暗,恍若一尊踏破幽冥、粉碎酆都的绝世鬼雄,率众杀回阳世,挟十万阴兵鬼卒,要逆乱阴阳、颠倒乾坤,闹个天翻地覆! 这股强烈到不可思议之境的拳意,终是令黄举天也色变,知道自己已然棋差一着。 不过,与其说是他慢了,倒不如说是徐行战力太强、速度太快。 真仙、天魔之间的战斗,纵然一方占据人数优势,想要真正斩杀哪怕一位,都是难上加难。 昔年当初符箓三宗三位祖师,一同出手,伏击南方天魔,最终也没能将这位留下,令其重伤遁走。 只因到了这个级数,彼此间都是老对手,对以及敌人的手段颇为熟悉,且具备种种法门,弥补自身缺漏,几乎不存在乘隙而入的说法。 正如魔门中人,几乎都在灵昧修持上有缺陷,所以如安禄山,便选择勤修法体和虚空神通,以攻代守。 而朱温、赵佗则是仿照域外天魔的做法,搭建魔国,用天魔体系来弥补缺失。 可徐行的拳意实质境界,却令战斗变得格外简单,一拳过去便是直击本心,又携有实质化的破坏力,考验神通道法、修为境界。 只要在一方面有缺漏,都无从抵御他的拳头,更不存在弥补的说法,故此安禄山、金胎尊魔王,以及“张太虚”都落败得极快。 黄举天在事前无论怎么估计,都自觉六大天魔,纵然不能完全拿下平天教,也该能拖住徐行数日夜的时间。 到那时,他早就已取回一夕剑,而在东南朝廷做下的布置也该发动,这位平天教主就算真有平定天下板荡之力,也是独木难支,无从抵御大势倾轧。 可谁曾想,徐行只用几炷香的功夫,就解决了战斗,甚至能抽出手来,针对自己。 黄举天也因此,根本就没有足够时间,彻底镇压聂小倩、宁采臣的灵识,以至于一步慢、步步慢,出现本不该有的破绽。 好在,他终究是一代雄主,又深得魔门法度之真传,当即将这股情绪之力转化,尽数融入剑锋中,镇压动乱,再变作自身杀力。 这一次,黄举天也拿出了自己毕生经历所凝的独创神通。 一剑横空而去,拦在徐行身前,剑意勃然,内中似有万千烽火,旌旗摇动,喊杀声震天,金戈铁马之气聚如狼烟,煌煌赫赫。 偏偏就是在这种浓烈到极致的军阵杀气中,徐行还听到一句悠然吟诵,好像是一句诗。 这不只是杀剑,更是有诗意、有才情的杀剑,就像是黄举天这个人。 他有大志,也有实现大志的能力,更有将大志提炼为诗,娓娓道来的才情。 于是,徐行便可以亲身感受到这一句诗,那便是——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这正是黄举天昔年仗之以打破长安大门,一剑摧城的绝学剑招。 就算是身处剑中,矢志反抗的宁采臣,也被这一剑的剑意带动,不由自主地与之共鸣,且无从止歇。 一者是踏破幽冥、粉碎鬼神之拳,一者是截断王朝运数之剑,当即将十里外一座山峰蒸发殆尽。 山峰周遭百余里地层,更是坍塌崩毁,无穷太火毒焰喷薄涌出,当即将此处化为一锅沸腾热汤,岩浆喷涌迸溅,内陷成渊。 黄举天出现得极其突然,任何人都来不及反应,徐行又是从天穹坠落,快绝无伦,是以两人周遭,本还有为数不少的魔头。 但这一次正面对拼中,方圆百里内,一切邪魔皆被荡灭,就算是平天教的七十二峰连山大阵,亦受到影响。 约莫有数百名弟子的阵旗碎裂,人更是当场晕了过去,无任何再战之力,若非有厉归真等人居中调度,大阵只怕已有崩毁之虞。 徐行的右臂本就已濒临破碎,如今又硬接黄举天倾力一剑,当即从中分开,骨肉泯灭、血水蒸发,彻底毁灭。 黄举天亦不好过。 他如今不过是一点留在剑身中的魔识显化,只是因为有一夕剑这口性命交修的剑器,以及紫荆神君相助,才能同徐行激战。 受了这一拳,“一夕剑”剧烈震荡,久久难以平息,嗡鸣不已,剑体甚至都出现一片裂痕,伤了剑胎本质。 黄举天的魔识亦是剧烈摇晃,很显然,他已不可能再斩出这样的一剑。 徐行把握时机,左手五指大张,指尖紧扣成爪,朝着黄举天按落。 拳意冲霄而起,衍化一轮中天明月,月光悬垂,映照四方,又直坠人间,以无匹大势镇住黄举天、紫荆神君,要趁此机会,一举夺走一夕剑。 紫荆神君的本体,当即现于黄举天身前,主干冲天而起,万千条枝叶纵横交错,碧绿豪光大放,织成天罗地网,试图以数千年修为,硬生生挡住徐行这一爪。 可徐行的拳意实在太过霸道,爪劲也太过强横,即便是真仙天魔也难以抵挡,又何况是他一个大真人? 就算紫荆神君乃是最接近天魔的大真人,结局亦不会有丝毫例外! 一爪之下,青碧如玉的枝干、林叶皆是砰然碎裂,纯阳雷霆之力炸开,连环爆破,化成亿万光雨,四溅迸射,堪称世间罕有的绝景。 徐行这摘星拿月的一招,每下沉一寸,紫荆神君就至少要燃烧十年修为,才能勉强抵御,从徐行出招到现在,他已足足耗费了千年修为,却不能令其人之势稍止。 可以预见的是,最多只要一个呼吸,紫荆神君便要当场身死,绝无半点生还之理。 看着那位曾经打过照面的平天教主,紫荆神君只觉心头涌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 当初见面时,他自忖自己一身神通和徐行只在伯仲间,若是异日重逢,定当是一场龙争虎斗。 甚至于,在紫荆神君看来,徐行便是最好的磨刀石,可助自己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若能摘取此人真种,他定能登临天魔境界,从此超脱神木之躯的藩篱,可惜的是,这位已被自在天主盯上,只怕时日无多。 可紫荆神君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位教主的进境竟然如此恐怖,不过半年便打破劫关,踏碎九宫魔域,以旁门证得长生大道。 并且证道长生不过三月,他便拥有了如此恐怖的战力,将自己远远抛在身后。 思及此处,紫荆神君心中没有丝毫怨怼,反倒是颇为感慨,自己一生求道,能够同这等人物交手,也算是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了。 有了紫荆神君这一挡,黄举天也恢复了过来,他没有丝毫废话,当机立断,选择燃烧这一点埋伏已久的魔念,趁机撕裂虚空壁障。 从天地夹缝的虚空乱流中,忽地有一股强绝之力,同黄举天的魔识相互呼应,且层层传递而至,引发了一种莫测之变化。 此际本是白日,只是为魔潮所遮蔽,可现如今,众人却感觉到,天色骤然暗了下来。 一条极其壮观的赤红长烟,如旗幡招展,铺天盖地,横贯长空,倏然席卷而至。 烟气中,可见一枚大星,黯淡无光,深沉之至,仿佛是传说中的归墟,为万物最终的归宿。 徐行眉头一皱。 他刚到此界时,黑山老妖就曾以自身精血为祭,引来了这颗天魔星的力量,于空中显化出蚩尤旗之景。 但由于黑山老妖并无能力控制天魔星之力,因此这番景象只是一闪即逝,并未造成任何破坏。 可黄举天如今与这颗天魔星,却好似血脉相连、无分彼此。 看来,这位东方魔主这些年来,之所以隐匿不出,正是潜伏于天魔星中,参悟这魔道起源的隐秘。 而李林甫屡次针对自己,都不曾动用真身,多半也是在这天魔星上,同黄举天相互对峙,抽不出手。 天魔星星力一现,徐行袖中的聂小倩,一夕剑中的宁采臣,以及更远处,本已昏迷过去的许仙,皆是元神震颤,如蒙传召。 其余魔门修士,乃至天幕魔域中,正在同狄怀英、司马承祯厮杀的赵佗、朱温、月相魔主皆是心神一震。 一众无念无想的魔头,更是且歌且舞,歌颂元始魔祖的无穷威德,赞美元始魔祖的无量神通,恭迎魔祖化身、元始圣道之载体,于焉降临,令此界沐浴魔祖荣光!!! 而其余平天教武者,以及各宗各派的真人、大真人,乃至司马承祯、狄怀英这样的真仙,只觉心头一悸,好似大祸临头,末路在前,断绝一切生机。 赤红烟气一卷,如长龙飞动,蜿蜒盘结,当空坠落,便要同本就遥遥欲坠的天幕魔域,以及众多魔门弟子融为一体。 徐行感受得很明白,这烟气并非是某种如元气、魔气一般的实质性力量,而是一种源于魔道体系最本源的加持烙印。 简单来说,就是魔祖赏赐的位格,谁要是得了这加持,便能从天魔体系中调取更多力量,掌控更多魔头。 元始圣道的根本是什么? 一言以蔽之,便是超拔。 从七情六欲中超拔、从天地法则中超拔,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其中最直接、最有效,也最受到元始魔祖赞许的手段,便是篡夺他人道途,成就自身之超拔。 天魔星所代表的,便是这份根本法理。 是以,纵然此间只是一抹虚影,并非是真正的天魔星,也足以令一应魔头为之癫狂、为之赞颂。 这般赞颂,自然会引来天魔体系,亦或曰元始圣道的赞许,众多魔头、魔门修士的气机皆是随之高涨,其中尤以三位天魔为最。 黄举天的残存灵识,自然也受到了这种加持,可他却无丝毫喜意,反倒是心头沉重。 只因天魔体系的加持,固然能够换来实质性的超拔之力,却也是一道实打实的枷锁,尤其对他这种矢志出离的天魔来说,更是如此。 若非万不得已,黄举天也绝不想在没有夺取天纲之前,贸然动用天魔星之力。 他最后看了徐行一眼,目中诸多情绪复杂至极,只是朗声道: “若想夺回此剑,你我东南再见!” “一夕剑”化为一抹殷红电光,冲进虚空乱流,就此不见踪影。 徐行如今却已顾不上黄举天,他先是奋尽余力,变爪为拳,一拳洞穿了紫荆神君的胸腹,将其道基彻底打碎,再身形一转,左手五指握拳,猛地朝天一击。 拳意凝练,锐气穿空,如弯弓对月,遥射天狼,洞穿数百丈虚空,同赤红烟气正面相撞,硬生生将之拖住。 徐行又是长喝一声。 右臂血肉残片,飞腾二气,裹挟着紫荆神君陨落后溢散开来的乙木精气,以及百里地渊中的地火焰力,在右肩处凝为一条臂膀。 这条右臂表面遍布裂痕,好似破碎后又重新拼合起来的瓷器,裂纹中还不断迸溅出太火毒焰,仿若随时要爆炸开来。 但徐行如今也顾不得这许多,这条“全新”的右手五指紧握成拳,又是一拳轰出。 革鼎拳意拔升,泽火革、风火鼎,自击自破,革鼎之势不断推衍,自立自成,以至无穷,如浩浩洪流,铺天盖地涌来。 天魔星虚影,终是应声而碎。 但于此同时,黄举天也挟一夕剑,纵入虚空裂隙中,无影无踪。 徐行踏足虚空,面无表情,右臂却不断喷溅出火星,正象征着他此时那翻涌如熔浆,灼痛四肢百骸的炽盛怒意。 他抬起头,看了眼正在激战的司马承祯等人,再次深吸一口气,才将右臂中,不断交错、彼此碰撞的杂气余韵平息。 天魔星虚影碎裂后,凭天峰战事已可说是彻底平定,只待打扫战场便是。 徐行回想黄举天方才的言语,便知道,真正足以决定此界归属的战事,主战场并不在此处,而是在东南。 ——为了拖住平天教,他们都能舍下六大魔主级数的强者,其中还有提婆那提这位纵横域外的大神通者,手笔不可谓不大。 那么作为主战场的东南,又会是如何?! 徐行虽是不知道答案,却也料得到,符箓三宗这一次,只怕是凶多吉少。 由于长久以来的谋划,魔门已在这场大变局中占尽先机,时间、空间都成了徐行一方的大敌。 为今之计,只有以快打快,才能跟上魔门的节奏,不能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 念及此处,徐行下了决心,朝狄怀英和司马承祯传去一点神念,讲述了自己的判断。 两位老前辈都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徐行在说什么,一时默然。 从纸面上看,算上徐行,正道一方如今能够拿出来的真仙级数战力,也有足足七位。 若是将此处战场的其余几位天魔吃下,在顶尖强者层面,正道一方甚至还要占据优势。 毕竟就算魔门这些年积攒的本钱再雄厚,也不可能再招来三位魔主级数的天魔。 但问题就在于,魔门绝不会给他们从容堆积战力的时间。 若是等到他们夺得天纲,并以此为基础,魔染一界,那么纵然正道真仙再多三五个,也决计无法挽回大局。 司马承祯一剑刺伤朱温,又坚固道心,防住来自月相魔主的一次偷袭,才忧心道: “可你如今状态……” 他看得很清楚,徐行方才虽是战绩彪炳,尽显神威,伤势却也不轻,若贸然驰援,反倒遭了李林甫、黄举天的围杀,又当如何? 狄怀英一锏挥出,打碎了赵佗白骨法身的右臂,又以赶山鞭搬运来一座大山,砸破一方幽冥绝狱,才毅然道: “请徐教主先行一步,狄某同司马道友随后便至,保重!” 狄怀英很清楚,在如今这种紧要关头,已容不得瞻前顾后。 更何况,如今看来,魔门也是被逼无奈,仓促发动,必须要倾尽一切,抢在他们之前完成行动,应没有围点打援的余地。 说完后,狄怀英虽是欲言又止,还是不禁补充一句: “教主,一切以大局为重。” 他很清楚,因宁采臣之事,徐行如今已愤怒到极点,但在面对魔门中人时,越是如此,就越要保持冷静。 徐行点了点头,寒声道: “狄公勿虑,我知道分寸。” 他又转过身,拂袖一扫,将聂小倩的阴灵送到凭天峰顶端,才对着黄举天离去的方向,打出一条虚空隧道,迈步走了进去。 此时此刻,徐行心中唯有一念: ——黄举天,你今日必死!(本章完) 第215章 东南乱局起,大天师出手 (6000) 虚空乱流中,黄举天的本体屹立于暗星表面,周身烟云氤氲,蒸腾成雾,好似仙真灵气,荡开一片清净地。 若是以外相观之,如今的黄举天简直是一等一的有道真修,风神仪态俱佳,无可挑剔,有仙佛之姿。 可所有看到他的人,都会从心底升起一种莫名感触,这位世外高人似乎少了点什么,并非圆满无缺。 那是修行人的根本,一点先天性灵之种,也即是魔门中人共同的缺陷。 元始圣道的超拔道途,之所以要建立在掠夺的基础上,正是因为元始魔祖自己,便不曾具备这一点先天性灵。 如果说佛道的超拔之路是两条通天坦途,那么元始圣道所代表的天魔体系,便是复杂交织,结构紧密,且等级森严的捕食网络。 这张网遍布无尽星空,勾连起一切天魔、外道、奴族、眷属,魔门修士只要进入其中,就代表成了那位魔祖的触手,以及饵食。 魔门修士越是向上攀爬,便离地越远,也越发难以挣脱,他们的自身性灵,也会逐渐被天魔法度套上层层枷锁,捆缚消磨。 黄举天忽然伸出手,袖袍一卷,接过一抹纤长剑光,将这口陪伴自己征战四方,共同斩断人间王朝气运的剑器,重新配在腰间。 “一夕剑”回归后,黄举天终于补全了缺失已久的灵昧,真正回到巅峰状态。 甚至于,他将宁采臣所学的一切剑术、武学,都化为自身资粮后,自身的剑道修为,更是于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尤其是徐行自创的“十二玉楼天外音”,对黄举天更是意义非凡,裨益极大。 可纵然得了如此多的好处,这位东方魔主也无丝毫自得,反倒是摇摇头,喟然长叹: “可惜,数百年谋画,终是功亏一篑。” 按照黄举天的谋算,他纵然不能彻底挣脱天魔体系束缚,也当能争得以剑修身份,争得更多余地。 除此之外,他还能借这一步数十年前就埋下的棋子,趁机阴徐行一手,止住这位平天教主横冲直撞的势头,一举两得。 谁曾想,自己非但没能得偿所愿,反倒是被徐行损了本命剑器,甚至还不得不引动天魔体系之力,身上枷锁又深一层。 在他身后,传来一声冷凄凄的感慨: “天魔体系若是如此好摆脱,你我又何必在此枯坐这么多年?” 黄举天点了点头,虽是功败垂成,他也无多少遗憾神色,洒然道: “纵然知道不能成,总也要试上一试,这样的尝试,相信中央魔主也做过不少,甚至时至今日,都还在继续做。” 李林甫闻言,只冷笑一声,并不回话,算是默认。 其实,天魔乃至魔门修士,虽然一向是残忍暴虐,不择手段的代名词,但身为天魔体系之主的元始魔祖,却大方慷慨至极。 就算是尝试出离、超脱,也会被这位无上存在视为对元始圣道的阐释,从而获得天魔体系的嘉奖。 这种最直接的奖赏,便是修行者一人的超拔,也就是提升修为,可修为越高、越是迎合元始圣道,枷锁也就越多。 正因如此,元始魔祖抑或说天魔体系的力量,才会这般无孔不入、无处不在。 天魔体系的基础,虽然说是超拔,换一个角度看,也是一种永无止境的沉沦。 黄举天等人想要挣脱出去,唯一的办法,就是彻底斩灭道基、形骸,乃至元神深处,关于天魔法度的一切。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还要彻底屏蔽元始魔祖通过天魔体系,从无尽星空投来的视线,但这几乎是不可能。 亦或者说,凭一己之力,绝不可能。 但是,这方宇宙却有一个地方,可以屏蔽元始魔祖的目光,甚至是隔绝天魔法度的影响,那便是“玄妙无边方广世界”。 此界乃是道尊开辟,无边无际一无所有,无光无影、无声无息、无始无终,唯有明悟真性,求得“真实”的仙人方可抵达。 但是真仙业位,乃是建立在灵昧的基础上,天魔一脉最是缺失这一点,又如何能够登临此界? 若是放在原来,这就是一个无解的死循环,但是在大劫之后,黄举天等人却有了另一个目标。 那便是上界诸位帝君,依照“玄妙无边方广世界”的法度为基础,打造出的“天纲”。 在“玄妙无边方广世界”中,物性和法理,亦或者说天、人之间的距离,可说是无限小,一切皆是存在,皆是真性运化元气而成。 而在此界,以及域外虚空,天、人间还有着阴阳变化、元气流转的限制。 修士想要干预天地自然,必须要依循一定之规,且以自身道基为支点,神通法力为根本,方能做成。 “天纲”的存在,正是要把这种限制,依照“玄妙无边方广世界”的存在形式,用玄门法度的方式缩小。 如此一来,玄门功法的修行会更简单,也更容易成就。 其实,诸位帝君已经在天庭下辖的其余虚空世界,做了超过数万次相关实验,等到有了相当成熟的体系后,才将之应用于祖地。 若非如此,他们也不敢引入天魔星,甚至用“天纲”体系来包罗天魔体系,尝试将魔门法度亦融入天箓中。 这场大劫后,玄门三位驻世真仙的道基多有折损,又同上界彻底断了联系,实乃是数万年来,最为虚弱之时,正好方便魔门下手。 黄举天用掌心摩挲着剑柄,眸光浮动,不知转动着何种念头,只是幽幽道: “针对平天教的谋划已彻底失败,东南一方,你最好是有万全把握。” 言及此处,他自嘲一笑: “如若不然,你我只怕是出离不成,反倒要被这位徐教主找上门来,杀个干净。” 李林甫虽然看黄举天的模样,就知道平天教那里出了问题,如今听他这么一说,还是心头一跳,难以置信。 毕竟,那可是足足六位天魔级数的战力! 并且这六位天魔中,还有一位真正法力无边,堪称大神通者的魔主近侍,又有一座耗尽五方魔教底蕴才打造出来的魔域为依凭。 这种档次的阵容,就算是放在大劫降临前,也足以同正道硬碰硬地厮杀一场,若无上界帝君插手,胜负更是难说得紧。 纵然对方的拳意再克制天魔一脉,也不该败得如此之快才对。 黄举天没有说废话,只是把那一点灵识传来的场景,尽数展现出来。 李林甫接受完,了然道: “他果然救出了狄怀英,但手持赶山鞭的狄怀英,战力还在我们的预计之上,却不知如今的幽冥世界,又是何人在镇守?” 他摇摇头,感慨道: “这位教主的拳意,的确是强横霸道,根本不讲任何道理,又有狄怀英、司马承祯相助,取得如此战果,并不意外。” 李林甫话锋一转,又道: “不过,经此一役,他亦是虚耗颇多,并且,此人如今就算是抛去一切,全力运转虚空神通驰援东南,也已来不及。” 黄举天转过头,深深看了他一眼,只是道: “我方才为了脱身,引动了魔星之力,如今与它的气机勾连越发紧密,难以挣脱,东南之事,只能交由你了。” 李林甫之所以会出现于此,正是因为黄举天方才引动魔星之力的举动,如今听到这番话,只是点点头,消失于原地。 等到他离去后,黄举天仍是矗立原地,似是一尊亘古长存的石雕塑像,寂然不动,忽然间,腰间一夕剑震颤不已,传来一道神念: “我不相信,你真会同他合作。” 黄举天一笑,平淡道: “此獠轻狡反复,如何配做我的盟友。” 片刻后,他又叹了一声,有些遗憾: “若是换做你们那位教主,黄某倒是兴趣,同他真心实意地合作一把。只可惜,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宁采臣在一夕剑中,只觉无比疑惑。 他本以为,黄举天将自己炼入一夕剑,是为了补全缺失的灵昧,可直到如今,对方都不曾将自己彻底炼化,又是为了什么? “你为何不干脆磨灭我的灵识,亦或是干脆杀了我?” 黄举天摇头道: “我虽是魔门中人,却也是一名剑客,天底下,有哪个剑客会这么对待自己的剑?” 他右手按剑,眺望远方,满脸期待。 “现在,就看一看那位教主,究竟有没有能力追到此处,助我打碎这具形骸,争得一线出离之机!” —— 东南地界。 大明宫内,李存勖端坐龙椅,眺望远方,目光幽深,一身气机沉凝至极,虽是含而不露、引而不发,却自有凛不可犯之威。 慈航普度侍立一旁,看着这位朝夕相处的天子,叹道: “罗天大醮虽是一步妙棋,可到底只能拖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今日便是平天教举办开山大典之时,陛下又有何妙计?” 这天下局势实在是发展得太快,就算是慈航普度这等顶尖人物,也有些猝不及防,更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危机感。 以前的东南朝廷,托庇于符箓三宗,两家始终保持着斗而不破的默契,又有龙气法箓为依仗,才令慈航普度和李存勖有施展拳脚的余地。但是现如今,平天教和魔门都盯上了天纲,符箓三宗也想收回龙气法箓,东南朝廷的处境,当即就变得风雨飘摇、岌岌可危。 慈航普度身为国师,与朝廷气数紧密相连,自然能够感受到这几个月来,文武百官,乃至东南百姓的人心起伏。 在这种危难局势下,李存勖虽然能够用罗天大醮的名头,拖延一番时间,可到头来,仍是不免做出抉择。 李存勖转过头,微笑道: “国师勿要忧虑,此事朕已有计较。” 言语落定,忽听宫外传来一声急报: “正一道张天师求见!” 张天师?! 慈航普度闻言,心头一震,李存勖却丝毫不为所动,长身而起,主动走下龙椅,来到大殿中,微笑道: “大天师,恭候多时了。” 此处乃是东南朝廷的核心地界,里里外外,不知道布置了多少禁制、术法、神通,牵一发而动全身,纵是大真人,亦要依循律法,乖乖行走。 即便是一位天魔闯了进来,也会引得龙气法箓之力,绝难全身而退。 可那位大天师却能悄无声息地来到大明宫外,没有激起任何禁制,这究竟是他神通高到不可思议的境界,还是因为…… 慈航普度注意到李存勖那好似早有预料的神情,心头一动,忽然有个想法——难不成,陛下早已同大天师达成了某种协议? 慈航普度正思索间,这位执天下正道牛耳的大天师,已施施然从大殿门口走了进来,意态洒然, 其人头戴一盏芙蓉金冠,身披华贵至极的天仙洞衣,上绣郁罗箫台、日月星辰,后负两口法剑,周身道气盎然,烟霞氤氲。 他看向李存勖,也无丝毫客套,只是道: “是时候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令李存勖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这位天子扭动脖子,身子里传来一连串噼里啪啦声,欣然长叹道: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慈航普度见到两人如此熟络的一幕,只觉眉心如针扎,他没有丝毫迟疑,当即祭出一方丹鼎,便朝殿外飞纵而去。 鼎中阴气蒸腾,如一轮明月冉冉升起,映照四方,寒意凝结,整座大殿立成一片霜白。 很少有人能够想象得到,这位以外道佛法闻名的金山寺弃徒,压箱底的杀手锏,竟然是这出自道门正宗的太阴丹鼎法! 大天师只轻叹一声: “这太阴丹鼎术,本就是我传下去的法门,又如何对付得了我?” 言语落定,那尊丹鼎已落入大天师手中,滴溜溜地旋转,不断溢散出银白的太阴精粹,慈航普度更是惨嚎一声,坠落在地。 他不甘地转过头,望着李存勖和大天师,口中不断渗出血水,筋骨咯吱作响,目中恨火炽盛,咬牙切齿道: “你、你们竟然早就勾结在一起!” 慈航普度这门太阴丹鼎术,乃是来自一处秘府,他本以为这是某位前古仙人的遗泽,如今看来,分明是大天师专门为算计他而准备! 李存勖一笑置之。 大天师则是一叹: “这些年来,若非道友挡在台前,我行事也不可能如此顺遂,还请受我一拜。” 他言毕,竟然真的朝慈航普度微微一躬身,算是行过了礼。 一拜之后,大天师的目光立时变得无比冷漠,拂袖一扫,将慈航普度打成齑粉,又裹起其人的精元血肉,交给李存勖,淡然道: “准备祭祀吧。” 阁皂宗,一处静室中。 正在闭目凝神,运转玄功,体悟阴阳大道的杜光庭忽地睁开眼,心头更有一股强烈触动,似是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 他蓦然转过头,以望气之术望向大明宫,却见那一条本就摇摇欲坠,虚弱已极的明黄龙气,正在痛苦哀鸣。 杜光庭心神大震,倏然拔地而起,化为一条经天白虹,撕裂虚空壁障,洞穿无穷乱流,一步便越过百里地界,来到京城之外。 可就在此时,另一人出现于他身前,正是背负双剑、身披天仙洞衣的大天师。 杜光庭见状,稍微松了口气,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一道绛紫剑光洞穿胸口,法体濒临崩毁,当场重伤。 “你!!!” 杜光庭头顶庆云氤氲,道基显化,一枚景星冲霄而起,星光悬垂,内中显化出一口帝钟,拦下了另一口道纯青剑光。 他猛地喷出一口血来,虚空神通发动,带着法体向后横移足足百丈,可紫青剑光却如附骨之疽,如影随形而至,不给杜光庭丝毫喘息之机! 大天师以心神御剑,语声漠然,却内蕴一股深沉寒意,直透肺腑、上冲天灵。 “奉上界帝君之命,肃清此界一应外道!” 杜光庭气急而笑,头顶帝钟回荡,化为实质性的波纹,层层叠叠,汹涌如潮,截住飞纵剑光,怒啸道: “放你妈的屁!那位帝君敢下这种混账御令?” 大天师丝毫不为所动,又翻手打出一枚印玺,镇压帝钟,剑光再动,将杜光庭的右臂切了下来,才徐徐道: “昊天金阙至尊玄穹高上帝!” 杜光庭闻言,心神又是一震! 大天师把握时机,三五雌雄斩鬼剑齐出,剑光交织、萦绕流转,化为亿万灿烂光丝,虽然无比细碎,却刺目至极。 杜光庭哪怕还未真正中剑,只是观其形体,就觉有一股锐不可当的杀伐之意直刺而来,势要洞穿脑宫! 以杜光庭如今的状态,定然不可能挡得住这至极一剑,已注定要形神俱灭,身死道消。 在这刹那,有剑吟起! 飘渺清音如自天外来,顷刻十二转,剑意运化,衍生琼楼玉宇,巍巍天上宫阙,抵住三五雌雄斩鬼剑的锋芒。 铿锵铮鸣声起,四剑交击,万千火星迸溅,纷飞洒落,如朵朵红莲绽放,瑰丽独绝,美得不可方物。 一连串交击后,大天师终于首次收回剑光,看着拦在杜光庭面前,貌如童子的李云显,不得不惊叹道: “看来,我到底还是小觑了你,仅凭自己炼制的两口飞剑,就能同三五雌雄斩鬼剑争锋。 云显,你果真是不世出的剑道大材。” 他话锋一转,摇头遗憾道: “只可惜,这两口剑的火候到底还欠了一点,你又要兼顾身后的杜道友,终究是无法畅快一战。” 李云显分持照胆、明河,归然屹立,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双手微微颤抖,两口神剑的剑锋上,也浮现出条条裂纹。 正如大天师所说,照胆、明河虽是李云显毕生精炼的剑器,但是同三五雌雄斩鬼剑这种天地重宝比较,品质到底是低了不止一档。 而因为身后便是杜光庭,李云显根本无法以剑遁之法腾挪,只得以剑器同三五雌雄斩鬼剑硬碰。 似这种对拼,最是容不得丝毫巧,大天师便能将自己的雄浑的法力优势发挥到极点,交手数千合下来,明河、照胆自是受损严重。 李云显喉头滚动,吞下一口血水,目光森然,锁定大天师,语声铿锵,斩钉截铁: “你不配用剑!” 大天师又是一笑。 他的笑容中,满是说不出的轻蔑,语声悠悠。 “所谓剑道,不过是玄门支流中的支流,我要用则用,何须你来首肯?” 纵然是直面两位真仙,大天师已不见丝毫气弱,又慨然道: “两位道友,请上路。” 闻言,杜光庭、李云显皆是心头一悸。 一直以来,这位大天师虽是深藏不露、韬光养晦,却被天下修士公认为道门第一人。 现如今,他首次全力出手,又会恐怖到何种地步?! 这个问题虽是没有答案,但是两人都很清楚,以自己如今的状态,只怕很难在对方手下撑过三招两式。 其实按常理来说,两人纵使不敌,也该能逃遁。 但大天师选择发动的时机实在太妙,三五雌雄斩鬼剑的锋芒也实在太利,一击之下,杜光庭濒死,李云显受创,局面已坏得难以挽回。 杜光庭眉心一震,目中已然浮现出死志。 就在此时,大天师眉头忽地挑起,三五雌雄斩鬼剑豁然出鞘。 紫青剑光交织,似是开辟出一方苍苍茫茫、混沌未分的世界,一重叠一重,天外有天,足足三十三重。 可在那苍茫无极的青冥世界中,却有一方拳印横贯直坠,无视一切阻碍,洞穿三十三重天幕,打中大天师! 大天师眉头一皱,身形首次倒退百丈,一袭天仙洞衣剧烈飘摇,拳劲余韵破碎成浮云散雪,激荡四溢。 在那拳意打出来的通道中,清浊判定,阴阳划分,元气激荡爆破,开辟出一方又一方天地。 徐行自极远处踏步而来,拳意升腾,所过之处,一应元气流转悉数平息,宛如一尊旋造化、执掌乾坤的神王。 三十三天凝成三十三级台阶,供徐行缓缓拾阶而下,他俯瞰大天师,双目古井无波,寂然而神,平淡道: “黄举天现在何处?” (本章完) 第216章 真灵位业图,外道神明敕封 (9400,月底求一下月票) 东南皇都,人口极其稠密,甚至可以说已经是此界的人道中枢,居民已逾数百万。 并且城中人皆是经过符箓三宗层层筛选的种民,多少都有修为在身,因此大天师和李云显的战斗,虽是在城外,却也引得各方侧目。 三十三天展开,那弥盖苍穹、包罗天地的景象,更是令一众驻守皇城的大真人也惊骇不已,当即启动皇城大阵。 只见城中街衢、坊市、楼阁墙壁、乃至屋脊瓦片上,都涌现一片金光,如潮水滚滚,顷刻弥漫开来,席卷四方。 无数明黄光泽自天地四方聚集而来,在皇城最核心的大明宫上方,汇成一股若烟非烟、郁郁纷纷的云气。 金光、云气相互勾联,将整座皇城都笼罩了进去,其中隐约可见,有一条条头角峥嵘、张牙舞爪的蛟龙,缓缓游曳。 只要没有官职印玺带来的龙气护体,哪怕是大真人置身其间,也会如负重岳,连喘息都难,更不要说运化法力、施展神通。 五六条身影自城中各处飞起,或悬停空中,或屹立城头,注目那高远且恢弘的胜景。 纵使身处皇城,有阵法护持,这些在朝中官居一品的大真人们,也觉心头震动不已。 因为他们都认得出来,这是三五雌雄斩鬼剑的守御神通,可模拟天地浑融、混沌未分之时,三清道尊开辟三十三天,衍生玄妙无边方广世界的景象。 纵然真仙级数的法力,同三清道尊相差亿万倍不止,但放在此界已是极其可怖,纵然是同境人物,想要用蛮力打破,也几乎不可能。 再之前那一声钟鸣,应当是杜祖师的本命法宝,钟声激荡,冲击四面八方,气壮山河,荡魂灭魄,直戮元神,亦是此界最顶尖的杀伐神通。 他们虽是因为境界不够,无法察觉李云显的十二转琼楼剑音,但如今这一幕已是足够惊人。 莫不成,五方魔教当真不去管那位平天教主,反倒是倾巢而出,要先破皇城大阵,夺取龙气法箓,再做计较?! 众人又感受到一道辉煌烈光如日曜爆发,喷薄涌出,自天穹坠落,明亮得不可思议,顷刻间充塞天地。 纵使在场的都是大真人级数的强者,也觉自己如今感受到世界,好像在忽然间发生巨变,无穷光影跳跃闪烁,莫可直视。 就好像在这一刹那,他们的五感,乃至足以遍观数十里山河的敏锐,都已被彻底烧毁,失去了外界的一切掌控。 等到他们回过神来,大天师的三十三重天已被彻底贯穿,其间景象首次清晰可见。 却见杜祖师如今已断去一臂,在他身旁,还有一位面色发白、双臂颤抖,斜提两口神锋的孩童。 这、这莫不是青城剑宗李祖师?! 在两位正道巨擘身前,还有一位身披金红袍服,衣袂飞扬,披头散发的青年人。 其人一身拳意冲霄直上,搅动天地气象,改换风云,头顶还有三十三重分出清浊,隐见天地之境的虚空世界,衬得他仿若一尊自混沌中走出,开天辟地的古神。 这些大真人虽是不曾见过这人,但只是一感受到这强绝无伦、刚强霸道到极点的气质,就明白了他的身份。 正是屏天山凭天峰平天教主! 如今这位教主的状况也说不上好,那身袍服虽也是品秩不凡的法衣,如今内中禁制法度却多有残破。 右边袖袍更是断去一截,露出一条遍布裂纹、皮肉崩解,好像彻底粉碎后,又用某种手段强行拼合起来的臂膀。 而在他对面,身披天仙洞衣的大天师一退百丈,周身萦绕一紫一青两条剑光,袖袍鼓荡,飘摇不已,一派神仙风采。 ——这又是什么情况?! 注意到诡异局面后,一众大真人皆是瞠目结舌,不知这究竟是什么情况,心头更隐约有了猜测,却不敢往深了想。 徐行却不去管这些人的心绪起伏,只是直视大天师,目光漠然而沉凝。 虽然早就猜到,正一道里可能出了问题,但徐行还是没想到,这位贵为正道第一人,执掌正一盟威符箓,受天下道门尊奉的大天师,竟然才是背后的始作俑者。 大天师望向徐行,摇头道: “足足六大天魔,都不曾拦住你的脚步,看来李林甫屡屡受挫,也不只是因为自己太废物。” 听闻此言,徐行更加确定,挑眉道: “昔日同我隔空交手之人,果然是你。” 慈航普度此前来到凭天峰,险些被徐行当场手撕,是一位神秘强者,运转虚空神通,才得以逃出生天,保住性命。 徐行本还以为,那人会是某位魔门隐藏至今的魔主,如今看来,竟然就是这位正一道大天师。 大天师微微一震,紫青剑光交错一斩,将周身残存的拳劲余韵击碎,又叹道: “不过短短时日,教主的拳法就已推衍至此,这种突飞猛进的速度,实在是令贫道汗颜,可惜……” 言及此处,大天师目光落到徐行的右臂上,遗憾道: “教主如今伤势沉重,又是久战疲敝之身,又如何能够拦得住贫道?” 大天师说得不错,经过凭天峰的苦战后,徐行的精元、法力、神念都损耗颇多,已不复全盛战力。 而他则是神完气足,且手持三五雌雄斩鬼剑,身披天仙洞衣,腰悬阳平治都功印这样的天地重宝,且刚刚战败了李云显、杜光庭,可以说是气势如虹、锋芒正盛。 面对这样的实力对比,徐行不言不语,只是用染血的残破袖口,抹过自己的右臂,如同擦拭兵刃。 这条曾经轰杀无数强敌的臂膀,如今已是残破不堪,就算它当真是千锤百炼、无坚不摧的绝世神兵,如今也已沦为一块破烂废铁。 这样的拳头,能够引为依仗吗? ——当然能! 徐行做完这一切,目中流露出浓郁的不屑神色,一步踏出,地面当即陷落成渊,却没有任何震耳欲聋的声势。 就仿佛那不是坚实的土层,而是一块无比松软、刚刚出炉的暄软面团,被轻轻一砸,便凹陷下去,悄无声息。 可大天师却能感受到,有一股摧枯拉朽、沛莫能御的震劲,从徐行脚下一圈圈荡开,次第连绵,汹涌席卷,莫可阻挡。 三十里开外,护城大阵凝成的明黄气流当即破碎,巍峨数十丈的皇城城墙震荡摇晃,从正门向两边延绵开数里的一截城墙,倏然倒塌。 周遭那几位负责维持阵法的大真人,更是如遭雷亟,耳膜剧震,气血难平,纷纷倒飞出去,从七窍中淌流出蜿蜒血丝。 有皇城大阵护持尚且如此,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若是出城观战,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岂不是当场被震碎法体、泯灭神魂,死的不能再死? 大天师眸光转锐,双剑铿锵铮鸣,剑光炽盛如虹,直冲斗牛,光耀四方,交织成罗网,护在身前,紫雷蕴生,霹雳激荡。 徐行右手五指大张,挟着一股笼盖四野、镇压天地的气魄,当头按落,虽是最直戳了当的掌击,所挟之力却狂暴至极、无与伦比。 方才那还未消散的三十三重天幕,也这一掌所带动,一层叠一层,重重堆积,轰中三五雌雄斩鬼剑织成的剑网。 三五雌雄斩鬼剑攻守兼备的名声,徐行也听过无数次,但这一次他偏要看一看,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又会如何?! 答案分晓,雄剑所挟雷光,虽是在弹指间破碎了五六重虚空世界,到底不能将三十三天尽数斩破,令徐行这一掌结结实实地拍中。 这一掌乃是徐行精气神之所聚,凝实至极,根本无从化解,将大天师整个人的身形推动着,不断向地层深处坠落。 余气汹涌,浪叠一浪,将沿途山石碎成齑粉。 烟尘弥漫四起,这方圆十余里间,无论是山岩林木皆是粉碎成尘,一大块地界彻底破碎,地动山摇。 这一掌本身的力量,虽是极其凝练,却引得周遭元气剧烈变动,化为一股雄浑刚强的震劲,无远弗届地传递出去。 皇城大阵聚起的金光云气都难以抵挡,内中那些美轮美奂、高耸巍峨、华丽壮美的建筑,便忽然垮塌了下去。 就连李存勖所居的大明宫都受到了波及,这一掌力道何等恐怖,便可见一斑了。 大天师顷刻间,已深入地层千丈,钻破了漆黑一片、黯淡无光的九地阴煞层,来到了地脉中的太火毒焰层,入目尽是黑红火云,炽盛燃烧,宛如一片汹涌火海。 徐行的身影亦如一条虹光,坠入地火焰海中,再次朝大天师打出一拳,拳锋裹挟炽烈燃烧的地火,扑击而至,其势勃然。 又有一股乾明纯阳之气自生,两者混合,火焰喷涌碰撞,摩擦出一条条暗金霹雳,电蛇过处,一应法则运化都失去固有根基,变得无比艰涩。 正是混合了“三火归元”的“五洲震荡风雷激”! 大天师虽是被徐行连连抢攻,却也不见丝毫急躁,只因他这身天仙洞衣的守御之能,实是世间法衣之最。 此物乃是天庭所赐的重宝,内中自成一方纵横数百里的虚空世界,且又得周天星君灌注星力,凝成众星列宿,天地结构完整,非是寻常自辟虚空所能比拟。 徐行想要用拳劲伤到他,首先就得突破这件法衣的虚空壁障。 果真如大天师所料,徐行这一拳到底未能打破天仙洞衣的防护,可其中那股狂猛至极,暴烈阳刚的拳力,也实在是超乎了大天师的估算。 一拳砸落,那处虚空世界的地陆,竟然被徐行打得糜烂百里,地层崩溃,陷落倾塌,就连悬于中天,轮转不休的日月星辰亦摇晃不已。 但徐行不免感到有些讶然。 他的“五洲震荡风雷激”,本是要从根本法则角度,将天地浑化如一,令元气激烈碰撞,不分阴阳清浊,轰然爆开,可说是最为克制自辟虚空的拳法。 但就是这样一拳,竟然还不能打崩大天师的守御,这厮的龟壳,未免也太厚了些! 趁徐行一拳打出,尚在蓄势的时机,大天师当机立断,打出腰间的阳平治都功印,口中诵念法咒,袖中风起云涌,数以千计的符光升腾如景星,又于身外搭起一方灿烂星域。 从这一手,就看得出来这位大天师果真非是浪得虚名,就算有阳平治都功印辅助,能做到这一步,也堪称不可思议。 紧接着,天仙洞衣升腾而起,化为一片滚滚烟气,将这处地火焰海网罗在内,似层层帘幕,一重又一重,顷刻间改天换地。 徐行只觉自己骤然坠落进无穷星空中,浩渺莫测,星光悬垂,却不似魔域衍生的域外风貌那般混乱绚丽,反倒是秩序井然,互不干涉。 三垣四象二十八宿,周天星斗一应俱全,其中更有无数神明虚影,若隐若现,仿佛位于遥不可及的无穷远处,清寂空明,庄严无量。 大天师如今已化入星光中,唯见紫青剑光盘转不休,似是两座神桥,接引星辰神明之力,要降服徐行这头不服管束的孽障。 徐行眉头一挑,眉心处裂开一条细缝,形如一轮明月,月光旷照,圆满无碍,洞彻眼前周天星斗之境的虚实。 这赫然是一座极其高明的阵法,暗含诸天星斗运转,星辰罡煞的玄机,并且这座阵法的核心,并非是阳平治都功印,而是一幅图卷。 这图卷上,绘有诸天神明之相,位次分明、等级森严,共分七等,赫然便是此界道门最高层次的至宝,也即是天纲之中枢: ——真灵位业图! 此物乃是正一道请神降真的依凭,上界诸位帝君都曾于此图中留下了一缕气机,可以同正一道历代天师直接沟通,下达御令。 在大天师张开星辰界域,将徐行容纳进去后,杜光庭也来到了此处, 杜光庭虽然暂时无法干涉这座界域,却也能看出其中虚实,心头一震,面容大变。 只因这幅真灵位业图,在大劫降临之时,就已彻底破碎,同诸位帝君以及上界天庭断了联系。 此事乃是杜光庭亲眼所见,绝不可能有假,但是现如今,这幅图为何会在大天师手上重现,且威力之强,并不逊色往昔?! 杜光庭忽然想起,方才大天师所说,自己乃是奉昊天金阙至尊玄穹高上帝之命,前来扫平一切外道。 他又联系起李存勖先前,主动邀请自己进宫,要举办罗天大醮的举动,心头忽地浮现起一股浓烈的警兆。 难不成,这次劫数真的是……?! 星辰界域中,徐行抬起头,打量了一番周遭境况,忽然开口道: “这处界域,还有李林甫的手笔,你身为正一道大天师,天下正道第一人,竟然同魔门联手?!” 徐行此前在禹王秘境中,就曾见识过李林甫化虚为实的手段,如今再见这座足有数千尊神明星君坐镇的虚空世界,自然能窥出端倪。 “同魔门联手?” 一道漠然如神,别无有亲的嗓音,自无尽星空深处响起。 “李林甫如今已诚心皈依,奉贫道为师,又如何算是魔门中人?” 诚心皈依? 徐行眉头一皱,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按道理说,李林甫当年早该在狄怀英以及一众真仙的围杀下形神俱灭,纵然此人乃是他化自在天魔主,也不该再有复生之机。 可是时隔多年后,这位魔主却重现世间,且神通法力不见有多少衰弱,显然是别有缘故。 如今看来,缘故便在此。 远在界域的杜光庭听闻此言,只觉无比荒谬,目中怒火升腾,头顶帝钟剧烈摇晃,激射出一层层音波,将周遭汹涌地火都给压平。 大天师似是感觉出他的惊讶,平淡道: “我玄门大道三千,包罗万象,远胜魔道多矣,李林甫甘愿回头,再入正道,乃是他一人之大圆满,贫道渡人之大功德,万民之大福祉,又有何不可?!” 徐行在此时,忽地开口,慨然道: “原来如此,无论是我还是黄举天,都料错了李林甫的性情,这厮从一开始,就是彻头彻尾的因人成事之辈!” 大天师赞许道: “如今想明白,也不算是太迟,你们不是低估了他,是太高估他了。” 徐行这一路走来,所遇之对手,从朱婆龙、朱天都父子,到严世蕃嘉靖,又到后来的凌落石、赵烈,以及庞斑、万归藏、铁木真,皆可称一世之雄,自有性情。 这是因为他们修行的武学,也是因为他们所处的位置,都是彼此世界的最高处,当然能养出这种气魄。 并且,若他们不是这样的人,也练不出强绝无伦的武学,成就一世非凡功业。 可李林甫不一样。他虽是此界的中央魔主,却深陷天魔体系,头上更有域外星空的无穷魔主大能,乃至那位元始魔祖。 正因如此,李林甫爬得越高,处境就越是岌岌可危,所思所想,一言以蔽之,无非自保求存而已。 如徐行这些武道巅峰的成就者,皆是容不得一丝桎梏,不惜同无数强敌,乃至天地宇宙相搏,只求胸中痛快。 但也有些人,为求生存、为求超拔,情愿舍弃自我,沿路而行,毫无疑问,李林甫便是这种人。 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魔门走不通了,何不干脆转投另一方体系,只要还有路可走,无论魔门道门,又有何不可? 在李林甫心中,也从来都没有当家做主,操持一方体系的担当,所以他可以毫无负担地见势不对,便转投玄门,对大天师俯首称臣。 大天师说完,又沉声道: “教主若是愿意尊奉天纲,将你之武道纳入玄门体系,贫道也可启禀帝尊,允你道主之位,执掌一方虚空世界,广传道统。” 对徐行这位教主,大天师是打心底里欣赏,在天地大劫中,都能以一己之力,为众散修辟出一条路来,这是何等才情? 徐行还未说话,杜光庭的意识已切入进来。 这位老祖师的神念凝如丹丸,圆坨坨、光烁烁,呈紫金色,清炁流转,交织为日月,只问道: “张通玄,你到底要做什么!” 面对这位昔日同道,大天师并无丝毫避讳,直言道: “天地大劫已至,帝尊传讯,要贫道趁此时机,重整此界秩序,扫平一应外道,令天纲周覆一界,包罗四极。 阁皂宗、上清宗,乃至我正一道,皆在此类,唯有待到破灭一切,天地重辟后,才能根据新生天纲,改换法门,重塑道统。” 张通玄即便是谈及自家道统的存亡,以及亿万黎民的生死,脸上也无丝毫表情,平静得令杜光庭感到陌生。 他甚至都不敢确定,眼前之人,究竟是否为那位执掌正一道的大天师。 张通玄注意到杜光庭的情绪起伏,只是摇头道: “所谓道统传承,本就是庸人的把戏,若是能一路青云直上,证得无上大道,又何须传承? 对学道人来说,太多的传人,非但不是助力,反倒是难以挣脱的因果羁绊。 可惜,就连前古仙人,乃至各家祖师这等英杰亦勘不破这个道理,最终才招来今日之乱象,令天庭结构都是屋下架屋,床上施床,冗杂至极!” 言及此处,张通玄首次露出情绪波动,他嗤笑一声,直言不讳,冷笑道: “如今天庭那些神官,绝大多数连真仙都不曾修成,却能借助师门关系,上天封神,谋个一官半职。 如你我之辈,虽有真仙果位,却要困在此界,忍受这般人物差遣,甚至就算上了天,亦要同这些废物共事,难得安宁,焉有是理?! 好在帝尊如今另有安排,要从上到下,彻底清理,此前那场劫数,亦是帝尊予以此界的试炼。” 听闻此言,杜光庭已是大惊失色,根本难以自持。 这不是说他的心境修持差,只因张通玄透露的讯息实在是太过惊人——这场劫数的源头,竟然是帝尊从上到下发动?! 这怎么可能! 徐行虽也是极其惊讶,却忽然联想到禹王秘境的惨状,以及无支祁的记忆,心中一沉,知道张通玄所言非虚。 至少,他可以肯定,在天庭中定然已经爆发了一场无比惨烈的大战,如禹王这等上古圣皇,都因此而伤重,甚至是彻底陨落。 张通玄又道: “我很清楚,杜道友、司马道友,以及云显三人,定然不会同意此事,故而此前才不曾透露。 如今真相大白,徐教主还请下决定。” “决定?” 念着这两个字,徐行已大笑出声。 笑声豪迈磊落,恣意放旷,震得漫天星光摇晃不已,更有一股刚强灼然之志贯穿其中,如天发杀机,移星易宿。 徐行昂首眺望漫天星斗,嗤笑道: “你们这群人,也配称道?!你那主子行事如此蝇营狗苟,藏头露尾,也配称什么帝尊?! 他若真有本事,怎么不派遣诸天神明下界,干脆血洗此界? 是怕了星空中那位元始魔祖,还是根本就无此能力,只能让你这条好狗代劳?!” 徐行剑眉挑起,目光桀骜,笑意森然: “老子本是想先杀了黄举天,再来找你们这群狗杂种的晦气,现在,老子改主意了!” 拳意强势冲霄纵起,如神山雄岳,甫一现世,便以势不可挡之姿,向上无止尽地攀升,似要擎天镇地,固锁一切元气流转,法则运化。 张通玄摇了摇头,叹息道: “冥顽不灵。” 周天星斗中,七大星辰次第点亮,宛如一条长龙飞动,蜿蜒身姿,顷刻游过北斗星域,将之勾连为一。 三垣四象,亿万星辰皆是以北斗七星为中枢,气机流转,斗柄移转,群星参照,周天如轮,但见凶意横空,天域尽成一片赤红,杀劫由此而生! 北斗注死! 聚成一线的赤红星辰罡煞,自天穹坠落,直指徐行眉心,撕裂无尽幽暗,威势沛然。 徐行双手轮转,拳意运化,周身亦渐渐浮现出北极天域、玄武七宿之景,龟蛇盘结,阴阳轮转,一拳便将星辰罡煞打得粉碎。 张通玄眉头一皱: “北极真武一脉的传承?” 徐行脚步不停、拳法亦不停,身后龟蛇盘结,其上已隐隐显出真武道君之相,星光流泻,同张通玄凝聚成的玄武七宿相互呼应。 张通玄以真灵业位图、天仙洞衣,以及无数符箓结成的大阵,论纯粹杀伤力,甚至还要更胜九宫魔域多矣。 毕竟,此界的法则体系多数是由上界诸位帝君塑造而成,道法神通自不会受到压制。 而以徐行如今的状况,也实在不适合蛮干,倒不如同张通玄斗一斗真意变化,看看到底谁才最得道尊真传之妙! 就在徐行和张通玄战至地底之时,东南皇城中,又有了新的变故。 方才那六位大真人,虽是身处法阵防护中,仍是被徐行那一掌的余波撼动,心神摇曳,不能自持,就连道基都有不稳迹象。 就在此时,他们的后心处,忽然伸来一杆朱红长枪,要趁此时机,将这六人尽数灭杀。 好在法阵之外,又来两道明亮剑光,轮转交织,只一个刹那,便将长枪绞断。 李云显御剑而来,望向隐于重重烟云中的李存勖,目光深寒,一字一句道: “李存勖,你果真包藏祸心!” 方才徐行同大天师交手时,就已把他与李存勖的勾结,用神念传给了两位真仙。 所以李云显才并未追着杜光庭,深入地层,反倒是御剑折返,想要先行擒拿李存勖。 李存勖身披明黄衮袍,头戴平天冠,自龙椅上长身而起,笑了一笑,坦然道: “咱们都是本家,李祖师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朕也不过是奉帝尊之命行事而已。” 他昂首遥对李云显,又一笑道: “魔主何在,还不出手,为朕退敌?!” 距离此处千里开外,正一道龙虎山上,李钟侯忽地抬起头,眸中七彩琉璃之色转动,自静室中长身而起,大笑道: “臣李林甫遵旨!” 大笑声中,龙虎山上下数千弟子,包括除了李钟侯、张通玄外的其余二十二位都功,以及隐居的九位前辈高人,其道基中,都燃起一簇琉璃魔火。 无数天魔自其中涌现,汇聚成流,吞噬元气,自成幽狱,仿若一股幽暗大潮,汹涌澎湃,冲刷而来,将整座龙虎山彻底吞没。 龙虎山中人,虽然皆是道境深厚的真修,却也从来不曾料到,有朝一日,自家山门中会涌现出如此多的天魔。 他们虽是勉力催动道法,试图抵挡魔潮侵蚀,但是魔潮每一次冲刷,都会带走一批道人真种道基,变得越发煊赫。 正一道弟子在此际,不要说是开启护山大阵,甚至就连自杀都做不到,距离“李钟侯”最近的几位真人、大真人,更是顷刻间被魔染成眷属。 一时间,无穷怨念萦绕龙虎山,令得方圆数百里,尽是暗无天日,其间全无丝毫光亮,唯有悲哀、苍凉、绝望! “李钟侯”右手一勾一挑,如拨动无形琴弦,萦绕满山的魔潮洪流,当即同其人意志浑融如一,无分内外,结成一方魔国。 在张通玄离山的当下,龙虎山中,并无一人能够阻挡“李钟侯”的魔染,更不要说,为了今天,他早已准备多时! 没有人能够想到,巍巍龙虎山,嗣汉天师府,竟然在顷刻间便彻底覆灭,满山修士,尽成李林甫盘中珍馐、掌上玩物。 碧霄上,虚空内陷,形成无比清晰的轨迹,无穷天魔汹涌如洪流,沿着这条“河道”从龙虎山蔓延而来,以高就下,其势汹汹! 李云显面色一变,双剑齐发,剑音飘渺激荡,顷刻十二转,身后更衍生出琼楼胜景,连绵不绝,剑意交错纵横,密织成网,拦住汹涌魔潮。 无形魔头形成的大潮激荡四溅,破碎纷飞,但其后仍有巨浪滔天,拍击而来,要将李云显彻底吞没。 魔潮中,更有十余位道人,手持各种法器,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发动雷霆一击。 昔日李林甫战败后,虽是保住了一点元气,后又重铸真身,却始终没有机会补全眷属,再造魔国,故此难以将他化自在天的攻伐手段尽数发挥出来。 如今魔染正一道后,李林甫才算真正恢复旧观,拥有了往日的杀伐之力。 李林甫以新造魔国拖住李云显,本体则是横越虚空,来到李存勖身前,对这位人间天子恭敬俯首,沉声道: “罪臣李林甫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李存勖放声大笑,满意道: “爱卿有擎天保驾之功,何以如此,即日起,朕当遵守承诺,封爱卿为陇西王,并为爱卿塑造神位,佐朕理阴阳而平章政事,镇朝纲而肃清寰宇。” 言语落定,李存勖从腰上取出一枚印玺,对李林甫当头盖落,又取出一份圣旨,庄严宣告: “今特晋封尔为陇西郡王,食邑万户,永锡茅土,世袭罔替。赐九旒冕、玄圭赤绶,仪仗准亲王制,行止用天子副车。 敕建陇西王神祠于长安光德坊,塑紫金像,设太常乐舞,配享春秋二祭,牲用太牢,仪同社稷。许天下州县立尔长生禄位,受万民香火。 凡尔生辰忌日,州县正印官皆需主祭,百姓叩拜者免徭役三日。尔之神魂,列于中岳帝君座侧,永享血食,与国同休!” 在这一刹那,整个东南朝廷境内,无数得了人道敕封的正神庙宇,乃至供奉历代先皇牌位的太庙中,大钟嗡鸣不已。 一条龙形天光垂落,将李林甫笼罩,充斥整座皇城的烟云剧烈滚荡,翻腾不已,又汇成一股洪流,朝李林甫之身倾注而下。 李林甫的袍服亦随之改换,变得华贵异常,头戴九旒冕,配玄圭、着赤绶,手持一方印章,威仪具足。 那一方幽暗魔国中,则传来阵阵凄惨嚎叫,无数天魔在这浓郁的人道龙气中蒸发、破碎、泯灭。 李林甫也无法保持微笑,面容抽搐、嘶吼,仿佛承受着地狱道的种种酷刑。 他的体内不断溢散出属于魔道的精粹,也亮起代表人道龙气的明黄光辉,两种力量彼此交织,以其法体为战场,惨烈厮杀。 这也是为何,李林甫要先魔染龙虎山,再造魔国后,再来领受敕封。 他正是需要这些魔头,为自己分摊两种体系碰撞时产生的冲击力,方能保得自身独立性,不至于彻底泯灭。 片刻后,李林甫回过头,面容已变得半黑半金,面容虽是因痛苦而皱成一团,可其人眼底深处,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 现如今,他不只是魔门圣典在册的中央魔主,更是被人道承认,享受万民祭祀,归属于天纲体系的外道神明! 虽然如今的李林甫,只是借助这股龙气愿力,勉强点亮了些许灵昧之火,却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大自在、大快活。 原来,在灵昧之光的映照下,此方天地竟是如此流光溢彩! 李林甫缓缓站起,抬起头,朗声大笑,看了一眼面容森然的李云显,又转过身,朝李存勖躬身行礼,恭敬道: “臣接旨,谢过陛下天恩!” 李存勖肃然道: “陇西王,还请相助大天师!” 李存勖看得很清楚,李云显的双剑早已破损,又要顾忌皇城中的万千黎民,短时间内难以斩破魔国,脱困而出。 比起他,反倒是地下那位更值得关注,毕竟这位平天教主,如今李林甫既能腾出手来,自当集中力量,抹去这最大的变数。 李林甫咧开嘴,森然道: “臣也早有此意,遵吾皇圣旨!” 对徐行这个屡次三番坏自己谋划的小子,李林甫可谓是恨之入骨,如今好不容易取回原有力量,且更上一层楼,他自要报仇。 言毕,李林甫转身,望了一眼天穹,目光似是穿透重重虚空乱流,看见了那位独坐暗星,膝上横剑,俯瞰尘世的中年文士,笑得无比嘲弄。 黄举天,你真以为本座会夺了天纲,再来当你的磨剑石,助你砥砺锋芒,荡平天纲、斩破天魔星,彻底修成纯化剑意吗?! 你们这些剑修,总是这般天真! 现如今,本座半个身子已经入了天纲体系,以你的高傲性子,当真能舍下毕生追求不要,如本座一般,投入天魔星,沦为魔胎?!(本章完) 第217章 废物才做抉择,夺周天星斗,我偏要两全!(5400,求月票) 凡入天魔体系者,一言一行、所思所想都要合于元始圣道,久而久之,先天灵昧自会逐渐被覆盖、吞没,直至彻底丧失,沦为魔头。 玄门体系的敕封法门,则是一种加持,惟有灵昧才能运用的加持,正如山水神灵,都需要有一点灵昧为凭,才能驱使神箓。 对李林甫来说,两者最本质的差别就在于,天魔体系规定了魔门修士只能干什么,而玄门体系则是限制了外道神明不能干什么。 其中差别,不吝天壤。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心甘情愿加入其中。 可惜的是,此界天纲终究只是个半成品,又少了上界诸位帝君的本源之力加持,如今效力远不如预期。 纵然李存勖毫不吝惜龙气,到底只能让李林甫挣脱半个身子。 他想要彻底出离,就必须帮助张通玄、李存勖,将此界的魔道起源,也给纳入天纲掌控。 其实,张通玄从很早以前,就接收到了帝尊御令,不过当年时机未至,才并未有动作,只是暗中保下了李林甫的元灵。 李林甫自见识过玄门天纲的威势,以及那位“帝尊”的力量后,就曾思考过,要不要干脆投身其中,借此摆脱魔门限制。 只不过,那时李林甫到底还有些心气,在他眼中,玄门天纲也未壮大到足以令自己依附的地步,才会制造出聂小倩,试图掌控魔星。 毕竟原生的“七世怨侣”,已在玄门、佛门的掌控下,又历经了数世轮回,实不知其中有何布置,倒不如另开一局。 不过,事关魔道起源,李林甫不敢贸然行事,只是在暗中因势利导,几乎不着痕迹,却也欠了一份掌控力。 他没想到的是,黄举天竟然会如此决绝,自行分割神魂,将最重要的灵昧连带佩剑灵性,都熔铸为一炉,令其投胎转世。 如今想来,这位东方天魔当初创造魔族,夺取阴世幽泉,都不过是在为了踏出这一步而预演,心计之深、谋划之远,实是可怖。 正因黄举天的决绝,李林甫心知肚明,自己在这个战场上,已完全无法竞争得过他,唯有另辟蹊径,方有出离之机。 好在,这些年来,由于李林甫的名头,以及高深莫测、神秘至极的作风,黄举天也不敢贸然行事,反倒是被他限制于在暗星中,近乎画地为牢。 李林甫则是趁此机会,再次同大天师取得了联系,打定主意要先并入玄门体系中,至于日后如何,就要等到出离之后再说。 李林甫在天魔体系中摸爬滚打多年,早就看明白了一个道理,无论是多么诱人的前景,唯有拿到手里的才是自己的。 若是为了遥不可及的目标,倾尽一切,就为赌一个可能性,那实在是愚不可及。 就比如说那黄举天,每一步虽然都走得极稳,但他这种步步为营,却根本是为了日后的孤注一掷积攒筹码,可谓是赌性深重,一招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李林甫思索着,身形一转,魔潮中,忽地浮起二十三名道人,皆是紫袍黄绶,衣冠俨然,一派清逸之姿,超世出尘。 这二十三名道人,正是包括“李钟侯”在内的天师道都功,最低都是真人修为,更有足足七位大真人级数的顶尖强者。 他们腰间悬佩的都功印,能够各自所属治领之地气,若得再得天纲以及人道龙气之加持,天地人合一,战力还要更上一个层次。 在以往,这二十三位都功,再加一位执掌阳平治都功印的大天师,便是令五方魔教莫敢南下的最重要因素,乃东南地界能够偏居一隅的最大藩屏。 现如今,这些足称“国之干城”的道人们,却沦为了助长李林甫凶威的眷属,实是令人扼腕叹息。 不远处的李云显见了,更是紧咬牙关,双目赤红,剑气直冲斗牛,光焰万丈、煌煌之威,令李存勖这位深藏不露的大真人都莫可直视,心头骇然。 他也是第一次,如此清晰的认识到,这位赤城剑仙的战力、剑术,竟然强悍到了这种地步。 正一道同青城剑宗虽有宿怨,却也有深厚渊源。 李云显毕生心愿之一,便是持剑踏破正一道山门,压服满山道人,证明剑道亦是一条堂皇大道,所谓的玄门正宗不过如此。 可是现在,李林甫却将实现这个愿望的基础都给彻底毁去。 从今以后,无论李云显的剑道到了何种地步,都不可能将心头这口郁气尽数抒发,只能积在心头,化作永远的遗憾。 其实很少有人知道,这位貌若童子,一向冷如冰霜,令人不敢接触的赤城剑仙心头,实则有比旁人浓烈得多的情感。 如若不然,他也无法将自身灵昧,彻底升华成飘渺飞仙的剑意,至纯至粹,直入十二玉楼,了无痕迹。 也正因李云显剑心澄澈如赤子,至情至性,心境变化便立即影响剑意运转。 明河、照胆都像是如负重山,变得步履蹒跚,剑气流转间,更显艰涩,不复往日轻灵。 李云显的剑气虽是在魔潮冲击中,淬炼得越发锋锐,却偏偏冲不破魔国困锁,手中双剑更是难承其重,嗡鸣不已,几欲碎裂。 李林甫遥遥投来一瞥,只觉无比遗憾。 若是放在以往,他现在便可发动情绪神通,魔染李云显,夺了这位至纯剑仙的真种,将其化为自身眷属。 可现在,他已身具外道神明之敕封,又欲要挣脱天魔体系,就不便再使用这等魔主法门。 不过如今局势,一个李云显也无关紧要,无非是锦上添而已,要紧处仍在地底。 李林甫到底是智慧通明之辈,对当前战场走势把握得极其清晰,也不做任何节外生枝之举,驱使这些都功调动地气。 二十三位道人,在同一时间祭起都功印,如二十三轮明月冉冉升举,或大或小,气机彼此勾连,激荡出一圈圈淡青涟漪,弥散四极八方。 整个东南地界,除了龙虎山所属的阳平治,皆有共鸣起,地气聚如烽火,直冲霄汉,层叠激荡,投来大明宫。 李林甫为魔主,尚且有一方魔国为依凭,如今身为一方正神,自然也有属于自己的神域,这二十三治地气,便是神域之基石。 李林甫为中央魔主时,魔国遍述万丈红尘,种种胜景,可谓极尽声色之能事,如今这座神域却是无形无质,却威能卓著。 界域并不广大,仅在李林甫周身五十丈,却如中流砥柱,镇住期间一切元气流转,法则运化亦极为艰涩,可称是固锁封绝。 直到此刻,那六位正在相助李云显,镇压皇都上空魔潮的大真人才回想起来一件事。 ——这位魔主此前为祸天下之时,虽是多以眷属众多、奴族强悍著称,法力手段也是顶尖中的顶尖,尤其是一手颠倒乾坤、扭转色空的真幻神通,举世独尊。 若非如此,安禄山又岂会居于其下? 如今李林甫虽是舍了魔国加持,可换来这方神域亦是一等一的强横,他稍微熟悉了下这份力量,便化为一条长虹,坠入地层中。 杜光庭在第一时间感受到这股重压,老道人不顾自己如今重伤濒死的处境,强势催动帝钟,要阻挡这一击。 杜光庭此前虽也是符法大宗师,但是遭了劫数后,也学司马承祯一般,改换道途。 不过他的剑道造诣并不精深,却精通丹法,便从符箓派转为了丹鼎派,修行一门“上清紫虚吞日月气法”,如今已趋近圆满,形神兼具,虽未恢复万全,也有往日七八成风采。 而如今杜光庭这一击,乃是燃烧丹气,以自毁道基的代价发出,杀力之盛,绝不输全盛时期,更有一股决绝意念贯穿其中,更添威势。 帝钟震荡不已,发出宛如天崩地裂、虚空坍塌的轰雷声响。 声浪堆积,不断涌向四面八方,连绵数百里,响至极处,反是大音希声,万籁俱寂。 无匹雄劲所过之处,熊熊燃烧,永不熄灭的地火焰海当即止住翻腾,再无丝毫喧沸,其中蕴生的一应火灵火精火妖更是破碎溃散,重归火海,死的不能再死。法体修持稍微差上一点的真仙,如司马承祯、李云显,面对这一击也要避其锋芒,如若不然,当即便会化为齑粉。 只不过,这种一去无回的攻势虽是强横,却难以灵变运化,真仙强者想要躲避,也有数百种手段。 杜光庭当然明白这一点,所以他这一击不求克敌制胜,只求暂堵李林甫的去路,阻住此人来势。 可李林甫根本不减速,同帝钟音波巨浪正面冲击,就如一条黑金虹光,洞穿浪潮,刹那间令地火焰海为之中分,直指杜光庭,绝无丝毫转圜。 直到此刻杜光庭才深刻感受到,李林甫的界域究竟是何等凝实沉重,简直是势大力沉到了极点,根本无可阻挡。 抛去一切幻境幻相后,他所拥有的,正是真实无虚、强大到足以镇压一切恐怖力量。 李林甫挟坠落之势,来得快绝无伦,杜光庭只来得及本能地祭起帝钟,以其神通扭曲虚空结构,放出丹气充塞其间,形成三层防护。 这已是杜光庭仓促间能够做出的最好防护,可李林甫所化的虹光,仍是一贯而过,击碎帝钟,洞穿杜光庭的形体。 大片血水泼洒,还未及洒落,当即汽化成雾,弥漫方圆数十丈。 短暂凝滞后,地火焰海燃烧得愈发炽盛,沸腾翻滚,鼓起一个个巨大浆泡,内中太火剧烈碰撞,连环爆炸,触目惊心。 又听一声呼啸,那条凝停于焰海上空的道人身影当场崩解,溃散于无形。 数十里外,杜光庭面容惨白如金纸,从虚空中滚落,道袍已被热血完全浸透,法体更是遍布裂纹,几欲当场炸开。 可他终究还活着。 杜光庭张口欲言,便觉一股不曾体会过的雄浑大力,如浩荡长风自身后卷来,连破数重关卡阻碍,将他他整个人带得冲霄而起,重回地表。 李林甫不曾阻住这股力量,便转过头,望向身后那座星斗界域,眼神讶然,叹息道: “本就岌岌可危,还耗费力量,救助这么一个废物,本座此前居然不曾发现,你这位平天教主,竟是如此优柔寡断之辈!” 星斗界域中,徐行收回左臂,胸膛却已被一道星辰罡煞洞穿,破开一个拳头大小的空洞,骨骼断裂,却无丝毫血水、血雾流出。 可见伤口周遭,遍布绚烂星辉,交织盘结,久久不散,还在不断朝四面扩张,试图吞噬更多血肉。 这一条“诸天星斗神光线”,打出的时机实在太好,徐行为救杜光庭,不得不硬接一击,伤了根本。 张通玄自然不会放过这种机会,顷刻间又有七名星君从天而降,大袖飘摇,周身星光闪烁,结成齐齐出手攻来。 他抬起右臂,拳意弥散,身后北极天天域结成真武大帝法相,一剑横扫,剑气如横江大潮,寒光裂空,荡尽星君形体。 徐行转过身,面向李林甫,淡然道: “废物就是废物,只会想着抉择,本教主既有能力两全,又为何要放弃?” “两全?” 李林甫面容古怪,只觉荒谬至极。 这天底下的真仙人物中,纵然是公认功行最深、战力最强的大灵官狄怀英,抑或是魔道战力第一黄举天,面对他和张通玄联手,也只有仓皇逃窜的份儿,绝非抗手。 而现如今,一个初入此境的年轻后辈,在深陷阵中、身负重伤的情况下,却敢说这般大话,简直是狂妄至极! 可话虽是如此说,但李林甫只是一看徐行的面容,以及其人从内到外溢散出来那种自信气息,心头便不由得一震,没由来地涌出一种悚然,浑身战栗。 李林甫作为此界天魔中,同徐行交手次数最多,也品尝过最多失败的那人,看待这位平天教主的视角,自是与旁人不同。 毕竟元始魔祖魔识留痕,都被此人打碎,而提婆那提这等纵横域外、掌无尽星海魔国的真正大能,亦被此人逐退。 在李林甫眼中,徐行简直就是奇迹的化身,不可思议到了极点,面对这种人物,他又岂敢有丝毫轻忽?! 念及此处,李林甫也意识到一件事。 他方才出言,本是旨在打击徐行道基,方便自己趁虚而入,这是李林甫最熟悉的切入角度,也是最适合他化自在法发挥的领域。 但是现如今,李林甫已打定决心要舍弃他化自在的魔门道基,彻底投入天纲体系,自然不能再用以往的战斗方式。 应该说,李林甫不愧为当世情绪神通第一人,只是一点细微的心绪起伏,便令他清晰意识到自己如今的破绽所在,且设法弥补。 但徐行抓机会的能力,在此界亦是无双无对! 也就是这刹那的机会,他的拳意已蓄势到极限,一拳洞穿星辰界域之壁障,撕裂幽暗虚空,破灭灿然星光,于间不容发之际,轰中李林甫。 李林甫的界域,骤然凝聚,无形壁障层层叠叠,将周身虚空结构彻底扭曲,于大威能中见精妙。 其人身前三尺之地,仿若容纳进了一条重峦叠嶂、不知蜿蜒多少里的巍巍山岭,镇压一切变动,无论是元气、虚空,乃至根本法则,皆是固锁封绝。 但是出乎李林甫预料的是,这气势卓著、气魄奇大的拳意,在击中自己前,竟是轰然解体,弥散开来,化为一片轰鸣剑音,如雷霆霹雳,层叠激荡、连绵不绝。 徐行的拳意乃是由本心灵昧升华而来,论变化之多,世间万法无出其右者。 他自修成武道至人境界后,虽是一向以雄浑壮阔之意逞威,却也不曾丢了纯化的底子。 更何况,雄浑到极点的象征,本就是“超以象外,得其环中”。 是以,徐行的拳意能沉重得如山如岳,自也能飘渺得如云似雾,莫可琢磨! 一条缥缈虚淡、无形无质的影子,浮现于剑音中,在其身后,更是衍生出一片天山云海,苍苍茫茫,座座宫阙深埋云烟,乃是再正统不过的玄门气象。 这片天山云海、巍然群峰,赫然便是徐行当年所见之武当山,八十一峰共同朝拜这条虚影,更为其加持一份盎然道气。 于此同时,诸天星斗大阵中,北极天域星光大放,聚成龟蛇盘结的玄武神相,落于虚影之顶。 正执掌真灵位业图,操持星斗大阵的张通玄,忽然心弦大震,只因他感觉到,这部分星力,竟然挣脱了自己的控制! 这座大阵正因包罗三垣四象二十八宿,方能周覆一域,运转星斗罡煞之力,破魔灭邪,但凡缺了一点,都有极大影响。 如今骤然丢了整个玄武七宿,周天星斗大阵自是再难以运转无碍,当即震荡不休,漫天星辰摇动,星光交织闪烁,一时难以止歇。 张通玄这才明白过来,徐行此前一直在阵中挨打,正是在通过自己的气血精元、武道意志,潜移默化地渗透这座大阵,直到此刻才终于发动! 玄武神相、武当胜景、虚淡人影,三者倏然合一,再次衍化出那尊披发仗剑,足踏龟蛇,头顶一轮圆光的真武帝君。 不过这一次,这尊真武法相却显得格外凝实,且面容真切,同徐行一般无二,目中更毫无空茫之意,反倒是活泼圆明,充盈灵光。 张通玄手中的真灵位业图剧烈颤抖,其中有一点沉寂的帝君留痕,似是受到呼唤,要从长眠中苏醒,与之共鸣。 这尊真武帝君相,并无传说中那种敕镇北方,率众荡灭万魔,肃清人世的悍勇战意,反倒气韵冲淡,超以象外,仿佛是某种法理之化身。 他面对李林甫,只是微微一笑,意态宁和,抬起袖袍,右臂平伸,一剑前刺,其中不带丝毫杀意,正如闲点落。 李林甫身形一震,只觉这一剑简直是虚渺到了极点。 宛如一滴自莲叶垂落的晶莹露珠,叮咚一声,便坠入池中,只溅起一圈水波涟漪,浅浅淡淡,几近于无。 也正因如此,李林甫那凝实到极点,几乎化无形为有形的界域,并未起到丝毫阻拦作用,被剑意一穿而过,眉心更浮现出一点淡淡痕迹,微不可查。(本章完) 第218章 碎周天星斗,打死李林甫! 这一剑刺出,李林甫几乎全无任何抵御之力,眉心被剑意点染,尽力弥合神、魔根基中,同样出现一抹淡淡水痕。 痕迹圆润如珠,其中道气盎然,阴阳并济、生死轮转,正是北极真武一脉,最为根本的真意法度。 虽然徐行拼尽全力,也只是透过诸天星斗大阵,送出来一点虚渺真意,但此举所取得的战果,却堪称丰盛至极! 李林甫如今的道基,本就是正神、天魔这两种截然不同、极端对立的法理拼凑而成, 其中沟壑虽被法力弥平,可矛盾处仍如锥处囊中,根本无从遮掩,更难得圆满。 徐行正是窥中这一点,方才斩出此剑。 这一剑中不带丝毫实质性的杀伐之力,反倒凝聚了徐行对真武之道的理解,凝成一抹类似神箓的道痕烙印。 若是换在以往,凭李林甫的实力,大可以好整以暇地将这份道意尽数接受,化为自身资粮。 可如今的他,既是掌握着此生最强之力,道基也是前所未有的虚弱。 徐行这一剑,正如火星入油锅,将李林甫强压的一切隐患彻底引爆,造成了无可挽回的破坏。 李林甫心神剧烈动荡,仰天长啸不已,周身却奔涌出金、黑二色交织的神光,这些神光聚成万千劲矢,自内而外朝四方射出,将他的身体彻底撕裂。 天纲、天魔两种体系之力,以李林甫这具真身为战场,彼此互不相让,惨烈厮杀! 在这前所未有的混乱中,李林甫心中却忽地涌现出一种情绪,更猛然意识到一件事: ——此人,竟真有两全之力! 星斗大阵中,徐行昂首,面容中洋溢着强烈自信,长啸一声: “玄武七宿,尽归我身!” 正如张通玄方才所想,徐行之所以始终被动挨打,不曾采取主动攻势,正是想要借此机会,令自己的肉身分解,融入大阵中。 体魄修持到了徐行这个地步,不要说是一块血肉,就算是肉身中任何一个细胞,亦充斥着浓烈的武道意志,根本难以磨灭。 就算是黄举天精炼数百年、至纯至锐的本命剑器,亦难以抵得过徐行的渗透,又遑论是这本就注重堂皇之势,结构精巧的大阵? 更何况,徐行本就因为修行“真武七截”之故,对玄武七宿相当熟悉,有一份天然的亲和力! 徐行一声长喝,混乱的星辰天域中,玄武七宿星光大放,且相互勾连、交织,同徐行的啸声相互共鸣。 下一刹那,这一整座北极星域中的所有星辰,竟是挣脱了周天星斗大阵的束缚,如一连串珠帘,倏然断裂,自天穹坠落! 张通玄知道,此战已经来到最关键的转折点,不敢有丝毫保留,同样长啸一声,当机立断,舍去对四象星域的控制权,心神化入紫微垣,掌控中枢! 星辰列布,角芒钩勒,帝星紫光盈盈,一尊硕大法相凭空显化,乃是一位帝冠紫袍,衣袖飘飘,庄严神圣的帝王! 帝星是其冕,辅弼为其裳,左擎太乙,右持天钩,乘骐骥以驰骋,北斗为其戈,斗柄所向,天地皆俯首! 这赫然便是执掌众星,为周天星君最尊者,统御一切星力的紫微帝君! 在这尊紫微帝君法相周身,群星绕行,排列如仙宫云楼、如车辇相随,北斗七星锋芒所向,便见无尽星空轰然中分! 一条笔直长痕,自紫微帝星起,及徐行身前终,好似将无穷虚空打了个对穿,倏然贯通,其中所蕴之庞然星力,更是一发即至! 这正是由紫微垣星力演化的“北斗劾魂注死术”,可称是正一道符箓体系中,最为顶级的杀伐符箓,甚至更胜五雷法一筹! 北斗注死! 挟紫微垣之力而来者,正是如今已完全蜕去形体,演变成紫青神光的三五雌雄斩鬼剑,两条剑光交织缠绕,仿若螺旋,锐气四溢! “北斗劾魂注死术”,再加“三五雌雄斩鬼剑”这样的重宝,如今这一击的威势,已经强悍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独步天下、举世称尊! 张通玄决断做得极其快,几乎可以说是在最短时间内,做出了最好的选择,不给徐行丝毫乘隙而入,彻底夺取大阵的机会。 但饶是如此,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徐行的体形倏然涨大,演变成一尊百丈巨灵,巍然屹立于星空最深处,任星光如何汹涌,仍无损其身。 他张口一吸,便将坠落的玄武七宿尽数吸入肺腑中,又同时抬起右臂,紧握成拳,拳意攀升高涨,浑化为一片苍苍茫茫,无分远近、上下、高低的太虚境界。 北斗星光的确是强绝无伦,纵然以张通玄的修为境界,也要先布阵,才能借助“真灵位业图”中的紫微帝君神意,运使这般大法。 但这一式神通,坏也坏在“强绝无伦”这四个字上。 张通玄的算计不可谓不精妙。 他算准了徐行方才刚刚击伤李林甫,如今正是气空力尽之时。 并且,徐行方才虽是自蹈险境,别有算计,也是实打实地受了伤,如若不然,他也瞒不过张通玄这位主阵者的感知。 而现在,此人之所以试图鲸吞玄武七宿星力,就是为了弥补自身元气折损,以及恢复伤势。 所以,张通玄才要拿出“北斗劾魂注死术”这等决绝到不留丝毫退路的神通,势要汇聚阵法之力,以及法宝神威,趁此时机,将徐行彻底置于死地。 可徐行的拳意,也正是在此时,演化出“九空无界”,将身前虚空尽数替换,伐去周天星斗大阵存在的根基。 北斗星光立时受阻,不复方才神威,而紫青双剑却因自身性质,受到的影响极小,只稍稍一顿,便钻破了一层又一层拳意演化的虚空迭嶂,来到徐行身前。 但也正因这种性质差异,原本配合无间,几乎融合为一的星光、双剑,当即产生了明显脱节。 星光裹不住三五雌雄斩鬼剑,紫青双剑,也带动不了因自身性质而泥足深陷的星光。 就像是两个榫卯相合的木质构件,虽是紧密勾连于一处,严丝合缝,可终究只是如一,而非是一体。 在外界环境的巨变下,这种链接自是不可避免出现了问题,乃至彻底断裂! 徐行也准确把握住了这个空隙,右臂高抬,五指大张,掌中星光熠熠生辉,交织流转,凝为一尊龟蛇盘结,阴阳轮转的玄武法相! 张通玄到底非是剑修,驱使紫青双剑的法子,也是将之当做法器,用来加持诸般符法的威能,是以其中并无一以贯之的剑意。 在如今这种剑器同神通彻底分离的情况下,三五雌雄斩鬼剑便只剩下最纯粹的锋锐,无有丝毫变化。 这样的剑,用来斩寻常大真人,亦或是对付一些如安禄山、金胎尊魔王这等勤修体魄之辈,倒还不差,但是想斩杀徐行这种神通百变之辈,自是痴心妄想! 玄武神相中,阴阳二气盘结运化,生生不息,最是消磨意气,正是拿来对付这种剑器的不二之选。 剑器与神光持续撞击,发出刺耳的金铁碰撞声,不断摩擦出一连串火星,璀璨夺目,紫青双剑也逐渐脱离了方才那种状态,逐渐显化出剑身形体。 在第三十六次交锋后,北斗星光才终于突破了“九空无界”的困锁,轰到徐行身前。 但此时此刻,徐行已将“玄武七宿”之力尽数吞没,又通过三五雌雄斩鬼剑的砥砺,状态回升了两三成。 他右手继续钳制“三五雌雄斩鬼剑”,左手平伸,袖袍一卷,革鼎拳意再现,挟一股天发杀机,移星易宿的豪情,将之彻底轰碎! 北斗星光碎裂后,徐行的右手也将三五雌雄斩鬼剑彻底镇压,他捏着两口不断震颤,几欲折断的剑锋,望向紫微垣,冷笑道: “瞧着光明正大,仍是腥膻满屋!” 言语落定,徐行将紫青双剑收入袖中,双手大张,猛地向外一扯,张通玄元神显化的紫微帝君,连带着一整座周天星斗大阵,都被彻底撕裂! 挟敢教日月换新天! 张通玄猛地喷出一口血,元神归位,不再有丝毫隐士高人的仙风道骨,一身天仙洞衣更是彻底崩毁! 他头顶骤然冲出一抹如水如烟的清亮神光,卷起“真灵位业图”。 在“真灵位业图”的映照下,张通玄周身浮现出一片天宫仙境,隐约可见其中仙人往来,帝君论道,口诵经文,道韵悠悠。 现如今,他看向徐行的目光中,已满是止不住的惊骇。 张通玄完全想不到,在这种杀局中,徐行竟然都能把握住机会,反败为胜。 先是以精血浸染大阵,行改换天地之事,又是破阵救人,甚至还能隔空重伤脱胎换骨的李林甫,令得自己一方的强援还未真正入阵,就已陷入濒死境地,全无任何作为…… 张通玄发现,正是这一个又一个再正确不过的抉择,令徐行最终打破了自己的节奏,将局势彻底扳了过来。 如此敏锐的战斗嗅觉,简直是恐怖至极。 这一刻,张通玄突然明白,此前李林甫屡次针对此人都不见成效,的确有其原因。 对付这种韧性奇绝之人,最稳妥的办法,便是在一击内,将之打得形神俱灭,否则都不算保险。 徐行一击破阵后,也并未停止步伐,身形一转,已撕裂了地火焰海,来到李林甫身前。 李林甫浑身气机已是如怒如沸,心神更是完全沉入其中,感受到徐行到来,方才通过危机感争得一丝灵明,超拔出来。 他不惊反喜,反倒是五指捏成拳头,朝着这位平天教主一拳打出,长声一喝: “滚开!” 他如今这种气机纷乱、道基冲突的状况,正需要以外力来疏导,如今徐行甘为这个垫脚石,李林甫当然是喜不自胜。 至于张通玄那边的景象,李林甫根本已无心力去关注,更不明白徐行究竟是如何过来,他如今所思所想,只有先解决眼下这场危机。 李林甫已不顾其余,神力、魔气混杂,互相碰撞中,竟然蕴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大威能,正如阴阳相激而生的雷光,有横断山岳之力。 徐行在此界所见强者中,拳力最盛者,当属那位出身“金刚魔俑”一族的金胎尊魔王,而李林甫这一拳,已然超乎其上! 可就在这个时候,李林甫却注意到徐行眼中神光,心头莫名一冷,只觉遍体生寒。 前方,徐行已抬臂伸手,回敬一拳。 拳锋交击,徐行纹丝不动,李林甫却噗地一声喷出漫天鲜血,骨肉脏腑离散,冲破皮囊限制,要朝四面八方迸溅飞射。 好在,李林甫在生生受了这一拳后,取得了更多灵明,能够驾驭界域,固锁周身虚空,方才镇住法体,延缓身躯破碎的趋势。 徐行却根本不去管他,只是转过身,再次朝张通玄杀去,唯余淡然一语,回荡虚空: “看来你这厮也非是完全一无是处,敢同本教主拼拳技,总算是有些胆魄,只可惜……” 徐行话未说完,李林甫的脏腑中,已传来一阵剧烈开裂声,徐行刚刚那一拳中,渗透进其人法体的余劲,直到此际,才真正爆发。 李林甫愕然,只觉脑宫中那一点水痕忽地变得无比明亮,像是一轮小巧袖珍的大日,终于露出真容,要跃出眉心,遍照大千,广布光辉。 在这道辉煌日光中,李林甫蓦然发现,自家道基,竟然已是满目疮痍,神箓、魔纹彼此交织,遍布形神,彼此攻伐。 这一幕分明告诉他一件事: 纵然侥幸存活,超拔之途,亦是断绝! 此念一起,李林甫心气全无,更无法镇压界域,整个人从中爆开,四分五裂,血光喷溅。 余气未尽,冲入地火焰海,激起重重浪涛,巨响如轰雷阵阵,连绵炸开,一线不绝,声势极其骇人。 这位中央魔主为出离魔门,筹谋数百年,甚至不惜舍弃一切,投身天纲体系,为外道神明,却终究是倒在了门槛前,徒留遗恨,死不瞑目。 直到此时,徐行最后那几个字,才穿透连环爆破声,悠悠传来,似叹似慨。 “到底是不自量力。”(本章完) 第219章 天地宫府图,两仪等微尘! 直到看见李林甫尸身炸开的那一刹那,张通玄都兀自不敢置信。 竟然就这么死了?! 他方才面对徐行时,虽然看似对李林甫极为不屑,实则内心也始终警惕着这位曾经纵横天下、举世无敌的中央魔主。 毕竟,李林甫的战绩实在是太过骇人,就算是真正抛取魔门道基,完全进入天纲体系,也难以令人放心。 张通玄在心中,甚至把这位魔主看得比黄举天还要更高一筹。 因为李林甫乃是不择手段、全无底线之人,且具备一手举世独尊的情绪神通,对人心的掌握入微入化,拥有顷刻间颠覆一整座宗门,乃至一方王朝的能力。 李林甫此前借助“李钟侯”之躯,谋画龙虎山,虽是经过了张通玄的默许,但此人展露出来的手段,仍是令这位大天师心惊。 可就是这么一个性情阴狠毒辣,神通强横无伦的绝世强者,竟然死得如此轻易?! 张通玄心中感慨未尽,徐行已挟无可阻挡之力,如一条贯日长虹,朝他直冲而来! 这条长虹气势极盛、声势极大,就连还未完全破碎的星斗大阵余气,都被徐行带动,漫天星辉密织如旗,盘绕成河。 除去玄武七宿外,四象星域中的其余二十一宿星力,如今也混同为一,星河奔流,气衍五行,又循阴阳相激之理,成无穷雷火,激荡百里! 张通玄知道,如今已到了此战最关键处,若是接不下徐行这一拳,等待他的便只有身死道消,宿愿成空这一个下场! 他当机立断,舍弃一口本命精元,化为至纯清气,注入“真灵位业图”,同其中一点本源之力勾连,将这件天地异宝之力催发到最大。 只见长卷中,忽地立起一条身影。 比起方才的紫微帝君法相,这条身影就显得格外虚淡,佩玉凤玺,掌神虎符,头戴金冠,帝袍华贵,无穷威严自生,如渊如海。 在这条人影身后,一层层紫气铺展,宛如天门洞开,宫阙延绵,众神正位,显化无边胜景,衬得他宛如一尊总统群真、封掌兆民的天帝。 观这人影的形貌与气息,同徐行方才唤来的真武帝君极为相似,只不过他眼中满是空茫,全无神采,分明缺了灵昧。 ——这样的法理化身,如何能挡我?! 徐行观想提婆那提的星海魔国,仿照这位魔主大能的方式,以拳意排布众星列宿,只见万千星光迸射四溅,如流银飞汞,搅作涡旋,直指张通玄! 刚刚提婆那提乃是借助魔域,才能从无穷虚空中,唤来一点真身的本源之力,显化魔国,镇压徐行。 现如今,徐行则是纯粹以拳意渗透虚空,再借这座周天星斗大阵之力,模仿魔主伟力,论威力丝毫不逊,更有革鼎拳意贯穿其中,作天轴中枢,摇动星辰。 徐行虽然不知道,张通玄唤来这尊身影,究竟是属于上界哪位帝君,但他很清楚,这位帝君就算再是法力无边、神通无量,也不可能高得过元始魔祖。 要挡我的拳,一点本源之力,够吗?! 但是张通玄也很清楚徐行的战绩,明白这位平天教主的拳意专克一切分神化念的灵识,自有后手应付。 他又喷出一口本命精元,身躯蓦然变得无比枯槁,须发灰白,好似在刹那间燃烧了数百年寿数,一下子变得垂垂老矣,暮气沉沉。 那条帝君身影得了张通玄精元加持,虚淡身形变得凝实,更像是一尊实质性的法相,四周溢散出飘渺云烟,弥散天宫胜景。 那天宫仙境之景,原本看上去苍茫无极,直有填补虚空,镇压天地之势,如今被这云烟一掩,却又变得极其微小,仿若一芥。 徐行的拳意、拳势、拳劲打入其中,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萦绕周身的星河旋劲,骤然变得渺小起来,真如一方袖珍漏斗,晶莹剔透、瑰丽绚烂。 这一式神通不涉及虚空结构,反倒是根据阴阳造化之理,从物性变化、元气流转角度发力,乃是最扎实的天法,极富有玄门气象。 可饶是如此,也只能挡住这一拳的拳劲,拦不住那一以贯之,敢教日月换新天的革鼎拳意。 拳意横空一击,张通玄腰间悬佩的阳平治都功印飞纵而起,如一条明黄神光,光色中隐现一座巍然神山,其上宫观列布,仙气漫卷,正是古阳平治,也即正一道祖庭! 可即便是这件重宝,在徐行的拳意下,亦是无从抵御,一拳砸落,先是荡灭仙气,又砸碎宫观,最后打断山根,令得神山彻底崩毁! 弹指间,这件正一道传承数千年的重宝,便被徐行完全摧破,地气散尽,再无丝毫神异! 不过借着阳平治都功印的牺牲,张通玄也争取到了难得的喘息之机。 下一刹那,张通玄头顶十丈处,虚空扭曲,张开一座幽暗洞口。 无论是身在凭天峰的司马承祯,还是近在地面上的杜光庭,都觉心神一震,受到了某种牵引。 符箓三宗之所以并称,正因为其余两家宗门,实际上都从属于正一道,他们的法理道统,以及镇宗至宝,更是能彼此互补。 若是三家至宝齐聚,便可布成天下第一大阵,号称“两仪等微尘,生死同泡影”的两仪微尘六合大阵。 杜光庭袖中忽地颤抖不已,似有一物要破袖而出,纵入地底深处,他知道,这是因为张通玄正在召唤阁皂宗至宝。 杜光庭浑身一震,不顾伤势,强行运转法力,将其镇压下来。 可司马承祯如今正在同几位魔主激战,又不曾将至宝带出山门,根本插不上手。 在地底战场中,徐行只见洞口彼方,有一幅长卷通过洞口,自彼方纵来,罩落帝君神相。 这方长卷同“真灵位业图”颇为相似,不过其中所绘并非诸天神圣,而是一座座仙宫道境。 其间天元重迭,气象参差。山洞崇幽,风烟迅远,总计有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七十二福地,正是上清宗镇宗至宝“天地宫府图”! 这幅“天地宫府图”中所记载的洞天福地,虽是依循了此界地理特征,实则并不在此界,而是前古仙神飞升后,于“玄妙无边方广世界”中,按照以往道场的特征,从虚无中开辟出来。 等到天庭真正建立,搭建起三十三天的格局后,诸位仙神又联手打造出一方纵横亿万里的广袤地陆,依附于玄妙无边方广世界,号为“地仙界”。 为了固定地仙界的结构,诸位仙神便将这些洞天福地,从“玄妙无边方广世界”中沉降,化为稳定界域的根基之一。 留守祖地的真仙,在受到上界接引后,破空飞升的第一站,往往就是这些依循此界地理、法则打造的洞天福地。 他们会在其中感悟地仙界的法理体系,等到完全适应后,才能够以一点真性感悟“玄妙无边方广世界”,登临这瑰艳绮丽之地。 上清宗的“天地宫府图”,即是接引真仙飞升的飞升台,也拥有无穷威能,可借助洞天福地的法则之力,甚至是坐镇其中的诸位仙人之力,禁锢敌手,封绝虚空、元气,乃至法则运转。 这种禁绝之力,还要更胜李林甫的界域,事实上,他之所以选择凝成这种神域,正是因为他早已见识过“天地宫府图”的威能。 当年正道诸位真仙联手围杀李林甫,正是司马承祯出手,以这件上清至宝,将其困在了十大洞天中,令他无法使出色空合一的遁法,抽身而去,最后黯然陨落。 司马承祯自从转修剑道,彻底成为剑仙后,就不曾动用过“天地宫府图”,而是把这件镇宗至宝留在山门中,以防不测。 可现如今,张通玄却丝毫顾不上这些,以正一道统摄三宗的正一盟威箓,强行召来了“天地宫府图”,助自己抵御徐行。 那尊帝君得了“天地宫府图”的加持,那渺如芥子的仙宫道境,当即开展,同其中所绘之洞天福地相接。 虽然少了阁皂宗的“真文赤书”加持,光是“真灵位业图”与“天地宫府图”勾连,就已衍生出种种不可思议的变化。 那尊帝君神相在徐行眼中,忽地变得奇大无比,已不只是充塞天地、无远弗届所能形容,简直是成了天地之化身。 日月为其目、紫宸为其冕,天河为其辇,权柄所至,阴阳生死、清浊混沌,皆操之于手! 徐行此前见过气势最恢弘的法相,便是提婆那提以自身本源之力显化的星海魔国,可即便是星海魔国与这尊法相比较,也要逊色一筹! 在看到这尊法相真容的刹那,徐行已然明悟了那位帝君之名,正是皇天金阙后圣太平帝君,太极宫之高帝也! 自“真灵位业图”同“天地宫府图”相勾连后,张通玄便处于一种“与道合真”的妙境中,心中满是大自在、大欢喜。 是了,这才是我辈修道人所求! 什么宗门道统、什么天庭神位,比起这等至上妙境来说,根本连狗屁不算! 世人都道“两仪等微尘,生死同泡影”乃是形容两仪六合大阵的威能。 但是只有对其深有体会的符箓三宗祖师才明白,这句话所指,乃是一种在此界至高无上的道境。 可就在张通玄最满足的这一刹那,他却忽然捕捉到,徐行眼底深处涌现出的失落、遗憾,心中便自然而然地涌出一种疑惑。 这疑惑就像是一抹阴云,覆盖在张通玄原本澄澈的心头: 他在失落什么? 徐行面对这前所未见的强大敌手,忽然放开握成拳头的右手五指,双手负后,摇摇头,由衷叹息一声: “早知你有如此底牌,我便留手一些了。” 话还未说完,张通玄就听到了一丝开裂之声,从自己的法体中传来。 不、不是法体! 他忽然反应来,现在的自己,已经同太极金阙帝君法相合二为一,那开裂声并非是从自己法体中传来,而是来自于金阙帝君之身! 构成这尊帝君相核心的“真灵位业图”忽地颤了一颤,从中浮现出一条虚影,正是方才昙一现的真武帝君相! 张通玄忽然回想起来,徐行方才出手时,就曾引发了真灵位业图的异动,可他分明已经及时镇压,对方又是如何渗透进去?! 那尊真武帝君相从“真灵位业图”中走出,又落进“天地宫府图”中,位列第四十四福地的桐柏山,俨然有占山为王的架势。 徐行拳意所化的真武帝君相抬起头,望向最高处的太极金阙帝君,咧开嘴,笑得无比狰狞。 如今的他,全无荡魔大帝之无边威严,反倒有种上古妖神肆虐天地、为祸一方的森然凶意。 “我这桐柏山,如何就做不得第一洞天?” 言语声中,原本氤氲仙真灵气的桐柏山,忽地刮起一阵阴风,整体亦变得蛮荒、苍凉,充满上古风貌。 张通玄感受到那股气机,当即面色巨变。 李林甫此前借助禹王秘境暗算徐行之事,他也很清楚,只是那无支祁不是已魂飞魄散了吗?! 难道此人凭着一具残存遗骸,就能将无支祁的天赋神通,以及桐柏山神神位推衍复原?! 言语落定,真武帝君猛地抛了法剑,足踏桐柏山,气机同“天地宫府图”紧密勾连,道意又冲霄而起,直入“真灵位业图”中,显化神位,整座桐柏山猛地拔地而起,剑指云霄之外! 真灵位业图中,桐柏山的排序当即飙升,顷刻间已攀至福地第一,又跃入三十六小洞天次序,再往上一跃,便冲进十大洞天范畴! 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如今真武大帝入主桐柏山,此地自然不能以福地论之! 面对这个格外强势的挑战者,太极金阙帝君漠然伸出手,挟周身道境,衍阴阳轮转、生死更替,皆成梦幻空之力,朝真武大帝当头打落。 可如今的真灵位业图已露破绽,强要为之,反倒令自己崩溃得更快!(本章完) 第220章 打死张通玄,他年我若为青帝! (7 真武大帝法相身躯蓦然涨大,筋肉虬结,撕裂内袍、撑破甲胄,须发疯长怒张,一下子变成个高有百来丈的妖神,形如巨猿,脚踏桐柏山,仰天长啸,震撼万里! 他这一啸之下,整幅“天地宫府图”都在剧烈震颤,图卷摇晃不已,周遭响起好似万箭齐发、乱石穿空的联绵裂帛声。 太极金阙帝君一掌盖落,本是想牵引天宫道境之力,启动两仪微尘大阵,将徐行拳意所化的真武帝君彻底炼化。 但是现如今,这一股拳意已经化为无支祁,占据桐柏山,同“天地宫府图”有了更深层次的链接,“两仪微尘大阵”自是难以顺利运转。 金阙帝君神相亦顿了一顿。 徐行本体便抓住这个机会,身形破空,双臂一展,革鼎拳意再现,撑天拄地,拳锋裹挟无匹烈劲,顷刻打出千拳、万拳,将太极金阙帝君完全笼罩。 在“天地宫府图”、“真灵位业图”都出现问题后,太极金阙帝君已无法保持那等遗世独立、不为外力所动的超然姿态,自无法免疫徐行的拳劲拳意,不得不出手还击。 刹那间,广袤无垠的地火焰海剧烈震荡,熔浆翻腾喧沸,齐齐向上炸开,将厚重的九阴地煞层一穿而过,钻破地层,作千丈赤绦,喷薄涌出,化碧空为丹霄。 此前徐行在地底,同张通玄、李林甫交手时所产生的余波,都是被护持皇都的大阵所平息,但这也令大阵本身受损极多。 并且,李存勖为了抵挡李云显的剑锋,还在不断调动龙气,收缩阵法范围,换取最强悍的威力,外层阵法自是越发薄弱。 如今徐行和金阙帝君至极一拼,当即令外层阵法彻底崩溃。 数十里外,皇城中的居民只闻地肺深处传来肺深处传来夔鼓之声,土层大块大块地翻起,沉降十来丈,高楼坍塌倾倒。 护城河河道忽地抬升,河水逆涌倒灌,又见巨石自地脉迸射,大者如屋,小者如斗,裹挟赤红流浆,所过之处,无分山石、草木、屋舍皆尽熔毁。 好在如今皇都居民皆是颇有功底的修士,又因连番大战而四散逃窜,如若不然,当场便会死伤惨重。 也就在此时,那尊“无支祁”猛然跃起,从“天地宫府图”中,猛然撞向“真灵位业图”,哈哈大笑道: “凌霄宝殿非他久,历代人王有分传。” 大笑声中,“无支祁”已同真灵位业图正面相撞,猿臂一挥一扫,便将一众仙宫神明打得粉碎,本源之力溢散,灵气氤氲,弥漫周遭。 “无支祁”姿态虽是暴虐狂野,一路横冲直撞,目中却满是灵明之意,手中拳法更是大气磅礴,雄浑至极,自成法度,又放声长吟道: “强者为尊该让我,英雄至此敢争先!” 一声落定,“无支祁”轰然炸开,化为一条贯日长虹,将“真灵位业图”中的七大仙神次序,从下到上,彻底洞穿,长卷立时为之二分! 张通玄以一己之力,动用“天地宫府图”、“真灵位业图”两大至宝,本已是燃烧精元方可勉力为之,如今又遭徐行猝不及防地一击,法体再也无法撑持,当即炸碎! 徐行右手一挥,将“真灵位业图”的碎块拘在手中,再运“上清大洞真经”中的法度,引来“天地宫府图”,再一脚踹出,隔空踢爆张通玄的元神。 可奇怪之处在于,这位大天师元神崩毁后,内中竟然飘出来一张鎏金神箓,其上紫光氤氲,如烟如水,令人一看便知,乃是玄门正宗,华贵非常。 徐行曾经从司马承祯身上,领略过“上清大洞真经”的神髓,自然认得出来,这正是天庭所赐之天箓。 可自从劫数降临后,这世间天箓早已失去效力,为何在此人元神中,这道天箓竟是完好无损,仿若全然不曾受到影响?! 难不成,这也是那位帝尊的手段? 徐行还未想出答案,那道天箓中,就已浮现出一条虚影。 这人影形如张通玄,浑身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高贵、傲慢,像是一位端坐三十三天外,忽然有一日闲暇,朝人间投去一瞥,同其中一位凡人对上一眼。 他背负双手,看了眼徐行,淡淡道: “不曾想,此界旁门中,竟能出你这样的人物,不错,等你破空飞升之日,朕当请你入宫,做一任天师,广传道统。” 这人说话时,语气虽是毫不做作的轻描淡写,却自然而然地给人一种荣幸之感,也不给徐行任何拒绝余地。 徐行闻言,面容肃然,只是问道: “却不知,究竟是天庭哪位帝君当面?” “哪位帝君?” 那人似乎被徐行的说法逗笑了,嘴角扯了扯,平静道: “从很早之前开始,天庭中就只有我一人,可以被称为‘帝’。” 他虽然是域外来客,却莫名让人觉得,仿佛他才是此界之主,天上天下、举世独尊,令所有人都要仰望、崇敬。 这样的感觉,徐行甚至在提婆那提身上,都不曾体会过,他所遇强者中,唯一一个能够同其人相比者,便只有元始魔祖那一点灵识。 徐行听到这番话,也只是一笑: “既如此,等到本教主破空飞升之日,定当拜访道友。” “道友?” 以那人的身份,自有胸襟气度,听罢也觉这个称呼有些新奇,非但不恼,倒是罕见地有了些慨然之色: “久远前,朕还真有一位‘道友’,只可惜,到头来,终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却不知……你又是哪种道友?” 徐行微笑道: “见面之日,自有分晓,何必心急?” 虽然不知道,这位帝尊所求究竟是什么,但他行事的作风手段,恰恰是徐行最反感、最厌恶的那一种。 他昂起头,坦然道: “最起码以我观之,天上天下、至尊至贵的位子,以阁下的德行,只怕还不配。” 那人闻言,又是一笑: “就凭你今日这番话,就值得朕将你灭满门、断血脉、绝传承,神魂打入九幽,永世不得超生。” 他的态度仍是这般随和自然,可说出来的话,却足以令此界九成九的真仙,都觉如坠冰窟、遍体生寒,难以喘息。 徐行挑眉道: “阁下身为天帝,莫非连这点气度都没有,岂不是坐实了本人的判断?” 那人又是一笑,笑容中满是和蔼,就如一位宽厚长者,语重心长道: “至高无上的权柄,不容任何亵渎,人间帝王以善于纳谏,说是忠言逆耳,那是因为他们是人,有不全之处,所以需要臣子辅助,只能号为‘天子’。 而天帝代表的是天道运转、至尊无上,不会有错误,凡是反对者,便是逆天反道,这便是格局的差异。 地位不同,做法也不同,以你的修为、资质,再修炼个几千年,应当就能略微明白这个道理,只可惜,你已不会再有机会。” 他这番话说得理所当然,自有一番让万物都俯首称臣的霸道,好似参悟天机、把握天道,字字珠玑,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是无可辩驳的真理。 言及此处,那人还摇了摇头,情真意切地叹了口气,似是由衷为徐行感到惋惜。 “不过,若是你愿意磕头认错,朕亦可网开一面,只是将你打入轮回中,重活九世,若是还能练成这般道法,便证明你的确是可造之材,仍可入殿为天师。” 徐行猛地前踏一步,放声长笑,目光放肆,笑声豪迈,冲霄直上,仿若要摇动漫天星辰! “一介失德失道的昏君,还妄想统御三界、执掌群仙众神,真真是痴心妄想! 老子这一生,人间皇帝也杀过几个,却还不够痛快,你这个天帝,可万万莫要令老子失望!” 言语落定,革鼎拳意已凝如实质,衍天地烽火,将那张紫金天箓团团包裹,焰光熊熊、热力炽盛,硬生生将之击破! 依托天箓而存的帝尊虚影,一旦失了寄托,自也无法长存,他只是再次看了眼徐行,又摇摇头,叹了一句: “可惜了。” 言毕,他又转过头,视线仿佛已穿透无穷虚空,来到望见了某个同样法力无边、庄严无量的巍然身影,微微一笑: “无天,这一局朕虽是输了先手,可你选中那人,又是否赢得过这位?” 言语未尽,从他身后,忽地传来一声朗笑: “帝尊既已败了,怎不就此退场,还能保得几分面皮,又何必在此纠缠不休,图惹人厌?” 笑声中,黄举天手按一夕剑,劈开一条虚空裂缝,缓缓踏步而出,衣袂飘扬,说不出的写意潇洒,浑身上下,剑气流转,锐不可当。 在黄举天身后,可见一颗黑气沉凝、浓烟弥漫的硕大星辰,星光暗淡,罩落其人头顶,既是加持,亦是枷锁,就将他牢牢束缚于烟气中,无可解脱。 帝尊闻言,只是一笑: “左右不过是一笔闲棋,比不上无天那厮草蛇灰线的长远谋划,能做到如此地步,朕已是心满意足矣。” 他袖袍一甩,人已破碎成光屑,消失于原地,灵识破空,回归本体,再不理此间之事。 自从黄举天出现后,徐行就不曾将注意力放在那位帝尊身上哪怕一刹那,只是紧盯这位东方魔主,目光沉凝、肃然至极,沉声道: “黄举天,我说过,你今日必死。” 黄举天面上却全无敌意,反倒是如与老友面对面地闲谈,环顾四周,语气轻松,感慨道: “李林甫这厮,做了一辈子奸邪小人,到头来,也栽在自己的小聪明上。 呵,首鼠两端之辈,当年若非朝廷中枢同边疆早存裂隙,道门内部僵化蠢笨,各方势力推波助澜,皇帝年老昏聩,他李林甫又能成什么事? 至于这位大天师,虽是道人出身,却也因身在正一道,久为‘玄门正宗’四字所困,道心披枷带锁,泥足深陷,最终一至于斯。” 黄举天提及这两人,言语中虽是有些唏嘘,却也透露出些指点江山、信口点评的风范,尽显自己身为“天下第一人”的信心。 只不过当他看见徐行如今的状态时,眼中还是不禁浮现出一抹讶然。 自从李林甫离去后,黄举天就始终在借助一夕剑,磨砺剑胎道基,以求获得短暂脱离天魔星的自由。 黄举天在磨剑之余,也一直在密切关注东南战场,以便于及时切入,只不过,李林甫的选择的确是超乎了他的预料。 他本以为这位中央魔主有枭雄之志、自立之心,方才会如此积极地搅风搅雨,且闹出那般大的事端。 却不曾想,此人从一开始,便是彻头彻尾的寄生虫,根本毫无信念、志向可言,只要是为了超拔出离,他什么都可以牺牲。 正因算漏了这一点,黄举天才不得不暂时中断磨剑,拖拽着整颗天魔星,于虚空乱流中蹒跚而行,勉力赶来东南战场。 可他没想到,等自己降临时,徐行竟然已经打死了张通玄、李林甫,险些长驱直入,夺取天纲,取得最终的胜利。 并且连战如此多轮后,这位平天教主的精气神,怎地还这般恐怖?! 经过连番大战后,徐行虽是损耗颇多,但吸收了玄武七宿星力,又得到“真灵位业图”本源之力补充后,状态并不逊于全盛时期多少。 黄举天平息眼中讶然神色后,心底又由衷浮现出满足感。 他和李林甫、张通玄毕竟不同,若徐行当真已是强弩之末,又怎配得上这足以决定人间命运的最后战场了?! 现如今,他被天魔星束缚,难以挣脱天魔体系,徐行则是身负伤势,正是势均力敌,合该来一场龙争虎斗! 黄举天胸中斗志高涨,徐行对他却全无战意可言,只有最纯粹、最直接的杀意。 徐行看着黄举天腰间悬佩的一夕剑,一步踏出,右臂平伸,五指大张,一爪当头劈落,纵声长啸,震得虚空摇晃,激荡地火焰海: “拿来!” 黄举天虽是还想同徐行聊几句,见他如今这番态度,也不得不出手,一夕剑铿然出鞘,化为一抹殷红电光,横越虚空,刺向徐行掌心。 徐行丝毫不惧,五指猛然握紧,试图捏住剑锋,他的每根指头上,都似有一座巍峨神山,以碾磨之势覆压而下,骤然震落。 黄举天周身三尺虚空,皆被彻底捏成一团,不要说是法体、元气,就连神意运转都受到压制,法则运化更是艰涩。 这一抓的封绝之力,绝不比李林甫来得稍弱,还有灼灼之意贯穿其中,更添威势。 但是黄举天在这段时间,已经取回剑中灵昧,同一夕剑真正合二为一,不分彼此,身与剑合,一剑斩出,对一切界域限制都视若无睹,灵动矫然,当即避开徐行的爪攫。 这便是剑修最恼人处! 但下一刹那,又有一剑凭空斩来,横在黄举天身前,青光湛湛,剑意层迭交织,铺成一重又一重苍苍茫茫、青冥无极的天地,一气衍生三十三天! 正是三五雌雄斩鬼剑中的雌剑神通! 张通玄死后,其中元神印记彻底消弭,这套镇魔至宝,自然而然落入徐行手中。 世间修士炼宝,皆是以灵昧为凭,印证自身修行,三五雌雄斩鬼剑自也不例外。 炼制这两口神剑的法度,正是脱胎于符箓三宗的根本法理,同“上清大洞真经”暗合,是以徐行如今也能动用其中神通。 黄举天的剑意、剑气纵然再强横,也受制于魔门修士天生的缺陷,无法纯化到极点,自然也不可能如徐行一般,一拳洞穿三十三天,剑遁之速当即被拖慢。 徐行双手一张,撕开虚空,从天而降,一拳当头砸落。 三十三天如得御令,一层又一层地丕变,练成一片,化为幽暗虚空,玄武七宿显化,千星煌煌,星光垂照,似是根根晶莹钓线,缠绕黄举天之身。 黄举天到底是一世豪雄,岂容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退避,他更清楚,对方的拳法首重气势,若是令这位教主安然积蓄拳意,自己的处境只会越来越难堪。 他心念把定,当即站定,剑光一转,荡开重重剑音,气势恢宏,如雪浪堆积,层迭翻涌,一波高过一波,一浪强胜一浪,竟是顷刻十二转,抵达最巅峰至境。 黄举天自从通过宁采臣的记忆,得到了“十二玉楼天外音”的法门后,便将绝大部分心力,都用于研究这门别出机杼的纯化剑诀。 而李云显和徐行走的纯化路子,极端注重灵昧,黄举天一介魔门之士,自是无从效仿。 所以他便学着司马承祯的“斩雷辟劫剑”,灵昧不足之处,便用恢宏气势、无匹雄劲来补足! 这一剑虽是含而未发,其中层层堆砌的剑意,已刺破北极星域,气冲牛斗,光焰万丈,肃杀之意表露无疑。 万物肃杀中,却见一朵菊自剑尖猛然盛开,瑰丽绝艳,美得不可方物。 一般来说,菊在历朝历代的文人笔下,皆是淡雅的象征,黄举天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他好似是将千年、万年的浓烈生机都灌注于菊中,再令其在刹那间完全绽放,丝毫不顾其余,方能成就如此绝色。 黄举天漫吟道: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开后百杀——” 一剑落定,如同斩断天柱、割裂地维,北极天域中,众星摇晃,一个接一个地暗淡下去,不复方才的辉煌绚烂,好似全部灵机都被夺走,尽数注入那一朵菊中。 金菊如盏,盘转飞旋,来到徐行身前,瓣轻颤,蕊露珠莹润,全然不似剑气所聚,反倒像是从天宫仙境垂落人间的神物,不曾沾染丝毫凡俗气息。 又听黄举天欣然道: “这一剑,还请教主品鉴。” 徐行冷笑一声,张开嘴,直接将这朵内蕴无穷剑气的金菊一口咬下,两排森白牙齿开合,迸溅出万千火星,唇齿交错,将剑气彻底嚼碎,再吞入腹中。 “淡出个鸟来!” 他一边咀嚼口中金菊,一边转身挥臂,右手五指紧握,却不再是衍生星域,借助星相伤敌,反倒是显出妖神形貌,翻手一拳砸落。 在徐行袖中,“天地宫府图”光芒大放,十大洞天第一位的桐柏山,当即浮现于其人身后。 蛮荒地气加持拳力,令这一拳中所蕴的暴戾凶煞之气,强悍到了一种无以复加的地步。 黄举天也没想到,徐行竟然会用如此蛮横的手段应付,更没想到,他已能借助“天地宫府图”为己用,催发出如此雄劲。 在这一刹那,黄举天只来得及横剑一挡,拳锋同剑锋相撞,一夕剑剧烈向后弯曲,有如长弓,紧贴黄举天胸腹,割裂袍服,划出一条血痕。 余气未消,更是将黄举天连人带剑,一同轰入地火焰海中,激起千重火浪,汹涌沸腾。 徐行脚步一迈,猛然踏地,身后桐柏山猛然落地,如一根天柱,牢牢定住地火焰海,掀起一圈又一圈浪潮,搜索黄举天的去向。 忽然间,徐行胸中警兆大作,本能地一偏头,便有一条锐气从身后袭来,将耳廓撕裂,血光喷射,寒意遍布百余里,森然已极。 他并未回头,而是鼓动胸膛,沉声一喝,啸声如潮,挟一股至极怒意,席卷八方,一切有情众生听闻此声,都觉心中有无明火起,躁气大盛。 黄举天的修持何等可怖,哪怕是李林甫亲自出手,也不可能撼动这位东方魔主的心境,可此时此刻,他却仍是无从抵御这股怒意。 只因徐行所做,并非是如李林甫那般,以无情之心,拨弄七情六欲、诱发心魔大劫,而是以灵昧为引,放大自身情绪,激发共鸣。 但凡是追求纯化之路的巅峰剑修,每一次出剑,皆是精气神合一、且心境契合的至极一击。 现如今,黄举天被诱发了怒意,剑意同心境配合失衡,当即出现一丝不谐,身形无可避免地显露出来。 徐行的拳头,也在这时轰落,一拳打中其人胸腹。 拳劲透体,以“拳殛虚空”之势发动,辅以“风雷激”的狂暴冲击力,威力自是不必多说,足可轰得方圆百里地陷成渊,令其间一切事物荡然无存,尽成齑粉。 黄举天法体一震,头顶豁然破开幽深洞口,显出一枚纵横数万里方圆的暗星,烟气凝聚如重云,其中蕴有无数魔头,方生方死,轮回不止。 徐行的拳力,便顺着黄举天的形神,落到了这枚暗星上,将漫天烟气轰散,荡平方圆二百里之地的魔头,显露出那片荒芜大地。 这一拳打出,黄举天同暗星那种冥冥中的勾连,竟然也衰弱了些,他右手一振,一夕剑回鞘又出鞘。 电光石火间,徐行已中了一剑,从左肩到右腰,忽地裂开一条狭长血痕,皮肉翻卷,森森白骨乃至其中脏腑,皆是清晰可见,伤势不轻。 可他的目光仍是不动不摇,挑眉道: “你想借我的手,帮你打碎形骸,挣脱束缚?” 黄举天只一笑,坦然道: “还请教主成全。” 徐行浑身一震,以拳意破碎剑气,弥合肉身伤痕,双拳如轰雷,连环迸发,“拳殛虚空”之力荡开,拳意攀升。 “既已无争胜之心,又如何保得住命?!” 落在黄举天眼中,便是天地苍茫、混沌一片,无分上下左右、阴阳清浊,唯有最纯粹、最狂暴的先天元气,恣意爆发,抹平一切界限。 黄举天目光首次肃然,知道徐行已下了死力,只要自己被拳劲撼动了形神,对方的拳意便会横空轰来,如影随形,泯灭元神,彻底断了自己的生机! 到现在,才是真正的死战! 他心念把定,一夕剑荡开,乙木精气当即燃烧,周身衍生出一片青碧境地。 这正是黄举天的魔门道基,依循“太乙东华玉书”凝成的界域。 虽然说是魔道法度,但黄举天的界域却无丝毫魔门气象,不仅没有种种魔头,反倒是百盛放、绿树葱郁,论生机之盎然,丝毫不逊十万大山,仿若一处青帝行宫。 其中最为引人注目者,乃是一片桃,虽是同样瑰丽,却丝毫不显得浓烈,反倒是有种遗世独立、孤芳自赏的韵味。 黄举天持剑立身其中,剑意同界域相合,剑气牵引生机,结成重重防护,同徐行那裹挟暴烈雷火的拳头正面碰撞,电光激越,横亘天地,实是骇人至极。 黄举天越是出剑,萦绕形神的阴霾就越是消退,剑心渐趋澄澈无垢的琉璃境地,灵觉敏感到,足够捕捉到每一缕拳劲迸发,每一丝拳意运化。 直到此时,他才深刻意识到,对面这位平天教主,究竟强悍到了何种地步,以他的道龄来说,如此拳意、拳势,简直是不可思议。 可就是这样的人,才有战胜的价值! 黄举天思及此处,忽觉胸中一阵痛快,更涌现出如释重负之感,心神轻灵,振翅欲飞,似要挣脱形骸、道基,搏击长空。 他不禁长啸一声,聊以抒怀: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一处开!” 另一边,传来争锋相对的啸声: “开你妈个头!”(本章完) 第221章 终非青帝,黄举天死,义所当为!( 第221章 终非青帝,黄举天死,义所当为!(8800,月底求月票) 徐行长啸一声,根本不管黄举天的界域如何坚固,只是燃烧精血、真元,奋力往前一撞! 烈光熊熊燃烧,汹涌喷薄,如同日珥爆发,顷刻间遍布整个地肺世界,映得此处一片明彻! 就连存在于此处不知已有多少年的地火,都被徐行带动,甚至是与之融为一体,化为浓烈赤光,一往无前、势不可挡,朝黄举天吞没而去。 地火焰海分开、虚空扭曲洞穿,就连其下的地脉,亦从中断开,在光的洪流中,世间万物皆是支离破碎,蒸发成氤氲气流。 这不过是余波而已。 真正的攻击,是徐行的拳头。 ——正在黄举天面前的拳头! 黄举天以剑意为骨、乙木精气为血肉,依循“太乙东华玉书”之理而成的“青帝剑界”,虽然论纯粹的坚固,尚且比不上“天地宫府图”,却因生机盎然之故,极具韧性,随灭随生,最是能消磨劲力。 因此,无论面对怎样强横的打击,黄举天都有自信,凭借“青帝剑界”接下。 可在徐行这一拳面前,他那充斥方圆三里、剑意沛然、生机浓郁的剑界,却如纸糊的一般,不曾起到丝毫阻挡效果,被轻而易举地撕裂! 绿树焚化,顿成一片火海,灼灼桃更是在火中枯萎,不复遗世独立之美。 黄举天在这个角度下,看得很清楚,徐行为了打出这史无前例的一拳,四万八千个毛孔中,都已飚射出热血。 他更听得到,那具强大到坚不可摧的躯体中,正传来不堪重负的咯吱声,皮肤皲裂、筋脉寸断、骨骼粉碎。 饶是如此,徐行的意志仍是一以贯之、不可动摇,拳意攀升到极致,杀气、杀念、杀性更是前所未有地高涨,充塞胸怀,不吐不快! 黄举天没想到,徐行竟然决绝到了这种程度,哪怕同归于尽,也要尽快结束此战,不给自己任何趁机斩裂束缚,出离天魔体系的机会。 既如此,黄某又何惧一拼?! 黄举天到底是一世枭雄,见徐行欲要毕其功于一役,只是稍稍一惊,便咧开嘴角,眸中杀气浓烈,坚心定志,蓦然拔剑,长吟道: “天街踏尽公卿骨——” 嗓音未及落定,一夕剑已同徐行的拳头正面碰撞,剑尖直抵拳骨,寸步不让,火光冲霄直上,将两人头顶地层彻底贯穿,熔出一个空洞,直通地表。 黄举天大袖飘摇,衣袂鼓荡,其下肌肤起伏如浪,剑锋亦是剧烈震颤,嗡鸣不已,周身更传来一阵噼里啪啦声,好似爆竹炸开,连环不断。 他持剑的右手掌心,更是血肉模糊、白骨裸露,剑柄颤抖,同骨骼摩擦,交击出一连串灿然星火,点点纷飞,炫目得紧。 虽是硬生生承了徐行这一拳的雄劲,黄举天也无丝毫动摇,眉心碧绿豪光大放,映得通体如碧玉,脏腑、骨骼皆是清晰可见,身形一转,再次收剑入鞘! 这一次,黄举天双目紧闭,浑身气机亦不能用沉凝来形容,而是已经坍缩成一点,且还在不断往内挤压。 剑意虽是引而不发,却已经过数百次、数千次,乃至上万次层迭累积,再坍缩为一,就连黄举天全部的精气神,都已熔铸进去,只为锻打出此界最为锐利的一柄神锋。 在这刹那,“一夕剑”甚至比这位东方魔主的法体,乃至神魂,都还要更能代表“黄举天”这个存在,真正是其人“独一无二”的象征! 徐行虽然对黄举天早有必杀之心,如今见他摆出这般姿态,心中也不禁有些赞赏之意。 比起李林甫、张通玄这等依循前人法理,亦步亦趋之辈,徐行还是喜欢同黄举天这种人交手,在他眼中,这才叫做真正的战斗! 徐行如今虽因方才那一拳而伤势沉重,他的元神却极其清明,脑中甚至浮现出无数灵光,交织成种种感悟,闪烁不已,一时无有止歇。 革鼎拳意,从一开始要革的就不只是对手,还有自己的拳术、自己的道基,乃至自己的命! 思及此处,徐行咧开嘴,露出两排森白牙齿,好似某种凶兽,紧盯黄举天,笑容狞恶,却又含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纯粹天真。 他浑身再次一震,又以“拳殛虚空”之法,将彼此间的数十丈距离,打得扭曲变化,形成一波又一波虚空“大潮”,朝黄举天当头拍落。 黄举天竟然忍住了出剑的欲望,而是用残破法体,硬生生受了徐行一击,闷哼一声,被压得坠入地火焰海深层,在熔浆中划出一条通路。 黄举天感觉自己就像是坠入了传说中的八热地狱,目之所及,尽是熊熊燃烧的烈焰浆流,热力透体,似要将自己的皮肉筋骨,尽数烧熔。 徐行如影随形地追至,双手合十,奋力一锤,令整座地火焰海都为之震动,更衍生出一片离火神雷,连绵炸开,更添这一锤的威势。 黄举天右手死死按住剑柄,掌心骨骼甚至都被震得削平了一层,也不令其中剑气迸发,左手曲臂抬起,横在头顶,试图稍作阻拦。 可论体魄修持,黄举天纵然练了“太乙东华玉书”,又有“长生炼形大法”加持,体魄生机充盈,仍是无法同徐行比拟。 所以,只是一次肢接,他的左臂便被碾成一片骨肉间杂的糜烂碎块,肩头炸开,大半个胸骨裸露在外,甚至看得到兀自跳动的心脏,不可谓不凄惨。 拳意更是透体发力,要将黄举天的元神,硬生生崩裂——既现在都不出剑,那便不要出了! 但也正是在这一击后,黄举天蓦然睁开眼! 徐行只觉一应元气变化、法则运转都在此刻“中断”了一下。 就像是有一尊无法想象的伟大存在,从时光长河中截取了一段,令他失去了对方才那一刹那的全部认知。 但是徐行很明白,这不是时间长河的变化,而是因为黄举天的剑实在是太快、太锐。 在那一刹那,一夕剑已将徐行敏锐至极的灵觉,连带着强横拳意,都给切断,令他无法感知外界。 取回灵觉后,徐行胸口又传来一股温热触感,像是有一枚温玉在此炸碎,其中暖流涌出,顷刻传遍胸膛,浸润内衫、濡湿外袍。 那不是暖流,而是他的血! 黄举天这一剑,在间不容发之际,竟是斩中了徐行的心脏,令他那原本圆融无碍的劲力流转,终于是出现破绽。 出鞘即中剑,这正是最纯粹、最强悍的斩天拔剑术! 只是以其人重伤之躯,强运如此霸道的剑术,自也是负荷不轻。 黄举天一剑斩中,右手紧握剑柄,浑身亦不断飚射出碧绿血箭,将周身熔浆都染得一片幽绿,法体俨然是已不堪重负。 徐行闷哼一声,剑气贯背而出,热血滚落,整个身子都被血水浸透,且周身覆有一层焰光烈芒,熊熊燃烧,热力鼓荡。 他方才那种燃烧精血的打法,固然狂猛,可一旦受伤,持续战斗力便会大幅度降低,失血越多,就越是凶险。 黄举天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甘愿用自身法体的伤势,换取斩天拔剑术能够击中徐行,直到此时,他那迟迟不曾出口的后半句诗,才悠悠传开: “内库烧为锦绣灰!” 徐行的血液蒸腾成雾,混入周身地火熔浆中,当即将方圆数十里的海域,都变为沸腾油锅,不住翻搅,一个个赤红气泡鼓起又炸开,声势极其骇人。 他的应变亦奇快无比,将法体彻底融入熔浆,利用太火毒焰遮蔽气息、隐匿身形,既是趁机修复伤势,也是等黄举天露出破绽。 这一次交锋后,黄举天终于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战场主动权,可饶是他的剑意如何精纯,竟也无法从浩渺焰海中,捕捉到徐行的踪迹。 黄举天没想到,徐行这隐匿藏形的手段,竟然高到如此地步。 按道理来说,如他这种专修体魄,气血炽盛的强者,动手时固然光焰万丈、所向披靡,气象绝大,可想要收束自身气息,也要付出成倍于同境强者的心力,才能勉强为之。 想要如徐行这般,近乎天人合一,同一应景物融合为一,不分彼此,那几乎是不可能。 黄举天又观察了会儿,才窥出些端倪,对方这种手段,怎地有点像天魔一族聚念成煞,再融入魔潮,操弄群魔的天赋神通? 就在他心中浮起这个疑惑时,肌肤便骤然一紧,感受到两处危机分别从左右袭来——此人竟然恢复得如此快? 黄举天虽是还未弄清虚实,但方才那一剑斩出后,他的剑道境界又有提升,不要说是两处拳劲,就算是十处、百处,也自觉有法子可以应付。 他右臂一卷,一夕剑剑锋一荡,在地心焰海中划开正圆,剑气层迭堆积,排开重重焰浪,构成一个唯有剑气、剑意为依凭的界域。 黄举天到底是魔门中人,知道若是徐行将焰海当做魔潮来御使,那么首先要做的,便是摒弃这些“天魔”,为自己争得一方立足之地。 果然不出他所料,当剑气冲开焰海后,那两股危机忽然便消逝了,但也就在这时,黄举天忽然感受到,有另一股力量,从头顶传来。 这力量极其微弱,宛如一点晶莹水珠,与其说是传来,倒不如说是滴落,黄举天甚至不曾感到一点威胁,就好像那真的只是水而已。 可他仍是保持了最高程度的警惕,独臂一抬,剑锋旋动,剑气自生,激荡如潮,席卷四面八方,要御敌于国门外。 但饶是黄举天的剑气再如何雄浑、狂放,竟也拦不住这“水珠”的渗透,两者只一接触,那“水珠”便虚化成一点真意,渗入黄举天心头。 于此同时,地火焰海中,一轮皎然明月,冉冉升起,月光悬垂,明彻四方,黄举天被这月光一照,只觉道基澄澈,一应缺漏皆是纤毫毕现。 原本被“天魔体系”遮盖、掩去,乃至吞没的灵昧,似是得了月光增益,前所未有的壮大,那污浊的阴蚀魔文,则是变得面目可憎,难以容忍。 ——这是,道门法理? 这正是徐行当初打破李林甫道基平衡,令其人万劫不复那一剑。 只不过,黄举天并未领受正神敕封,强绝的纯化剑意也通过种种手段,魔门法度、魔国界域配合得完美无瑕,浑然一体,实现了不可思议的平衡,且在各方面都已到达极致。 所以,徐行这一击只能帮他照出本身的缺漏、不谐之处,却不能如对付李林甫一般,直接洞穿其人道基,一击制胜。 黄举天正震撼间,却见一个刚猛强横的意志,从地火焰海最深处,猛地升腾而起,朝自己而来: “你既要出离,徐某又何吝相助?!” 黄举天原本的想法,是想要借助徐行这块磨刀石,砥砺自身剑意,待纯化到极致,便干脆斩去整个魔门道基,彻底挣脱出去。 徐行则干脆借助从“真灵位业图”中得到的一点本源之力,同自己参悟自“昊天镜”的镜光一起,帮黄举天“标注”出道基中的缺漏。 现在,就到了黄举天做抉择的时候了,是先同徐行决一死战,还是孤注一掷,尝试把握这千载难逢的良机,彻底挣脱出去?! 徐行并不给黄举天细细思索的时间,只见一条身影钻破重重焰浪,排开层层熔浆,冲至黄举天身前,心脏擂动如鼓,一拳当头打落。 黄举天面对抉择,却不曾犹豫哪怕一丝一毫,他的剑意亦高涨攀升,气冲斗牛,恢弘之至,两边视线一碰,寒意凛冽,焰海明彻。 你莫不成,以为黄某也是李林甫那等首鼠两端之辈?! 战至此时,黄举天终于拿出同“天下第一人”相匹配的傲然态度,纵然道基摇晃,痛彻形神,意志却强硬到决绝。 今日若不能在此杀你,黄某又何必出离?! 黄举天从起兵的第一天起,为的不过就是出胸中一口郁气。 自从李林甫撺掇安禄山起兵后,人间王朝就已有日薄西山之势,各大宗派、世族在战祸中受损严重,行事也就越发变本加厉,甚至肆无忌惮。 狄怀英、司马承祯等正道真仙,虽是心怀不满,也只能暗中作梗,无法真正扭转局势。 只因这本就是天庭的意志,而这些宗派和世族,和他们都算是沾亲带故,各位祖师在上界更是相交莫逆,如何能决绝行事? 在黄举天眼中,这个世道已是僵化严重,处处腐朽,几乎已容不得凡人生存,他知道,这是世家、宗派,乃至朝廷挑选“种民”的手段。 黄举天从小就极擅剑术,剑道禀赋极其出众,又有诗才,他的祖父便因此想要将他送入青城剑宗,以求修行“诗仙剑序”。 但黄举天熟读史书,却不愿如霸王一般,只学些神通术法。 并且黄举天看得很清楚,如今这个世道,宗派林立、门阀如云,又有上界帝君时刻关注,就算修成真仙,还不是要依循天纲行事。 正因如此,黄举天想要考科举、进官场,借助这个体系的力量,改变世道现状,做些实事,为万民谋福祉。 可是他屡次赴京应试,都是名落孙山,更深刻见识了长安中那些贵公子的做派,更被多番侮辱,不得不含恨而去。 离开长安后,黄举天深刻意识到一件事,所谓上行下效,朝廷如今这般模样,同上界定然脱不开干系。 而此界中人,只要投身其中,就免不了要与之同流合污,哪怕是寥寥几名能够独善其身的大人物,也是因为背景深厚而已。 所以,黄举天毅然决然选择投身魔门。 既然门阀世族不给他们这些人出头之路,要让他们一辈子做个生不知、死不知,命如草芥的小民,那黄举天也只能试着用手中剑,来为自己争上一争! 其实黄举天也知道,天魔势力虽是广布星海,可在此界不过是过街老鼠,一入魔门,不仅终生无法出离,更不可能敌得过上界那些帝君。 所谓“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一语,不过只是一场幻梦而已。 可黄举天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大丈夫处世,生不能九鼎食,死亦当九鼎烹! 正因黄举天是这种性情,他才矢志要和徐行先分出胜负,再来论出离之愿! 在这一刻,徐行在他眼中,已非是单纯的磨刀石,而是值得堵上一切去战胜,镇杀的敌手! 黄举天独臂一震,濒临破碎的法体,融成一股幽绿火光,连带着遥遥欲坠的元神,尽数投入一夕剑中,真正人与剑合,剑光纷繁! 徐行亦不曾后退哪怕半步,双拳一晃,衍生出无穷无尽的雷火,震得虚空扭曲破碎,激起千万重翻涌焰浪,同黄举天硬碰硬地对攻。 就在此时,有另一道锐利意志,当空切入,投注于战场中,观察着两位堪称当世最强者的战斗,剑意含而不露,却已蓄势待发。 这人正是方才借势斩破皇都大阵,镇压了李存勖,终于能抽出手来的李云显。 他的本体虽是留在大明宫,平复阵法动荡,协助杜光庭疗伤,却已有余力抽出手来,关注地底战场的胜负。 此前张通玄、李林甫联手的声势实在太大,又布下了两仪微尘大阵,令李云显也难以洞悉其中真相,如今剑意切入,当即惊了一记,锐不可当的气势骤然一挫。 李云显完全没想到,如今地底竟然是这般场面,他更没想到,同徐行激战的,竟然不是张通玄、李林甫,而是黄举天。 他神念一展,捕捉到此处残留的信息,方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看向徐行的目光,更是难掩惊骇——就这么点时间,张通玄、李林甫就已悉数败亡?! 但如今徐行已没有心力关注其他事。 革鼎拳意炽烈燃烧,如一座大火炉,笼罩了方圆数十里,且不断向外延伸,恐怖至极的拳势反复冲刷,一波又一波地回滚激荡。 李云显亦是精于灵昧之辈,当即明白了徐行的打算。 他不只是要彻底粉碎黄举天的剑,更是要用这足以翻天覆地、改换日月的拳意,将黄举天的精神彻底摧垮,从内到外,将其彻底毁灭! “还真是霸道!” 此念一处,李云显的神念当即沉寂下来。 他并非不想出手,尽快斩杀黄举天,以应魔门之变,可如今两人的神意、身形实在纠缠得太紧,气机严丝合缝地勾连,实是难分难解。 若是贸然出手,以剑意击破这个由两人法力、神意构成的气场,只怕反倒要乱了徐行的打法。 黄举天当然也非是好相与的,在交战中,剑身变得越来越晶莹剔透,原本殷红如血的锋芒,在被徐行轰散后,又让黄举天以剑意重铸。 如今这口一夕剑的剑光,在徐行的锻打下,变得越发精粹,其中暗色不断淡去,红得愈发明显,不像是血,倒像是炽烈燃烧的火,自有一股恣意狂放的生命力。 两人的每一次交击,都可以说是已赌上一切,威力也几乎抵达此界极限,数百里地脉皆是震动不休。 地火焰海如今已不只是沸腾油锅,简直就是一方错乱颠倒、熔浆横流的炼狱世界,杀机四伏,处处都蕴有毁灭性的破坏力。 不要说是火中精怪难以幸存,就算是杜光庭这样的真仙来此,也要凝神应对,难以全身而退。 这样的正面对攻,乃是对修士道基、元神、法体、战技、神通等多个领域的全方位考验。 只要在其中一个领域输了哪怕一筹,亦或是跟不上对方的进步速度,当场便会形神俱灭、万劫不复,毫无生还之理。 两大强者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已动摇虚空结构,远远超迈声音,不多时,便已拼杀了足足九千招、 第九千零一次交击后,两人身影交错,所有的气势、动静、余波倏然止歇。 他们原本是在地火焰海深处交手,此时此刻,却凝停于焰海上方,这是因为整个海平面,被两人交手的余波,硬生生打得沉降了数十丈。 徐行浑身都是伤痕裂口,白骨裸露,满脸血污,一头黑发尽成赤红,向后飘扬飞卷,目光平静,意态宁和,胜似闲庭信步。 可是透过其人的胸膛裂口看去,其中的五脏六腑,尤其是心脏,都已跳动得极其缓慢,几乎停止。 徐行对面,黄举天虽是断了一臂,却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这位东方魔主右手长剑斜提,残破袖袍鼓荡,衣袂飘扬,猎猎作响,神容更是安宁,有一股说不出的风神。 在他身后,那枚暗星的形貌更是剧烈摇晃,两者间的气机勾连,更是荡然无存。 “成功了?!” 李云显见状,心头不免一惊。 ——如此强绝的拳势,竟然都不曾打死黄举天,反倒是让他借力出离了?! 不只是他这么想,刚刚投来神念,注目此地的杜光庭亦是这么想。 剑音顷刻十二转,演化连绵琼楼、仙宫胜景,剑意锁定黄举天,只要对方稍有异状,当即便要发动。 但徐行却无丝毫动作,只是淡然看着对方。 黄举天过了足足一息,才缓缓开口,叹道: “原来,你的路才走对了。” “我当然走对了。” 话音刚落,黄举天眉心炸裂,脑浆迸溅,整具法体彻底崩溃,元神亦如风中残烛,飘摇不已。 可黄举天却无丝毫异状,他听到这毫无迟疑的问答,只是笑了笑: “既然你已有对上天庭的决意,这一战,我败得不冤,只是……” 言及此处,黄举天面容一肃,坦然道: “黄某到底非是豪雄性情,教主虽是实打实地胜了一筹,但我仍是不服,即便败局已定,也要出些茅招,给教主找些麻烦,才算痛快。” 徐行面容不变,只伸出手,淡然道: “你要做的事,我已有猜测,把剑拿来,我同你走一趟便是了。” 黄举天这一次是真的惊讶了。 “杜光庭、司马承祯之辈,已极是衰朽,让他们去便是了,纵然不能荡平,也能多争取些时间。 就算只有百年,以教主的才情,也该已踏破劫关,登临更高处。” 他又看向李云显,慨然道: “届时,再加赤城剑仙以及狄公,还有那位正在幽冥世界晋升的摩诃尊,你们四人联手,也未必不能弥平此祸。 教主既有大志,何不留取有用之身。” 李云显、杜光庭听闻这番话,当即意识到了什么,看向那颗逐渐消逝的暗星,面容一变,神情肃然。 徐行平静道: “我既然立教称祖,当为天下做个表率,更何况,若是无能为力倒也罢了,可既然有那么一两分生机,徐某自当一试。 更何况……” 徐行挑起眉眼,眼神桀骜。 “徐某一生纵横,遇敌还从不曾退避过,既要御革鼎之拳、行革鼎之事,又岂能蝇营狗苟?! 你黄举天都知道,做人就为图个痛快,难道徐某还会不如你?!” 黄举天凝停虚空,哑然良久,才叹道: “只恨教主晚来一百年。” 他一下子变得意兴阑珊,将手中一夕剑随手抛了出去。 徐行袖袍一卷,将之摄入掌中,再交给李云显。 他看着那口剑,再感受着其中沉寂的神魂,目光浮动片刻,才叹道: “李前辈、杜祖师,还请退远些吧。” 李云显刚想说些什么,就见徐行摇摇头,只是淡然道: “你们镇不住。” 李云显面容一滞,徐行又笑了声,自嘲道: “当然,我也未必镇得住,只不过……” 他挪开目光,落到李云显、杜光庭,乃至遥远处的狄怀英、司马承祯,以及正在幽冥世界深处,度化亡魂的法海,摇摇头,坦然道: “我上,机会到底是更大些。” 被他这么一说,李云显也是面容古怪,最后摇了摇头,这位貌如童子的老剑仙,到头来,只撂下一句话,语气不疾不徐、轻描淡写。 “我第二个。” 杜光庭晃动了下残缺的臂膀,傲然一笑: “贫道虽然伤了,论道龄也是年轻人,就做这个第三吧。” 徐行闻言,并未多少表示,只是抱拳道: “两位前辈,保重。” 两人亦是抱拳,齐声道: “保重!” 言语落定,黄举天浑身一震,眉心处忽地浮现出一本书册,其上魔意浓烈,正是魔门根本圣典的正册! 书册翻动,“七夜”之名闪烁放光,位于虚空乱流中的天魔星,忽地显出形体,星光暗淡,却穿透虚空,落于焰海,将此处扭曲成域外之景。 黄举天微微侧过身子,伸手前引,坦然道: “教主,请吧。” 徐行点点头,坦然迈过幽暗裂口,落入虚空乱流中,按照黄举天的指引,逐渐接近那颗纵横数万里,烟气凝成的天魔星。 黄举天看着那枚魔星,面容奇异,目光幽深,忽然问了个很奇怪的问题: “教主,你说千百年后,世人当如何评价我?” 徐行闻言,只是一笑: “李林甫说你虽是入了魔门,还是满身书生迂气,倒也不算说错,既然生要痛快、死要轰烈,又何必管千秋功过?” 黄举天又问道: “既如此,那敢问教主是如何看我?” 徐行想了想,直言道: “能杀人、能做事,但不知轻重。” 他又补充道: “但我以为,矫枉必须过正,不过正不能矫枉,你虽非是良方,到底是一剂猛药,总比无药可治好。” 黄举天如遭雷击,怔然良久,忽地大笑出声,正色道: “知我者,教主也!” 言毕,他转过头,看着那枚暗星,沉声道: “世人都说,这枚暗星乃是魔道起源,也即是元始魔祖留痕,这说法的确不错,却也少说了一些东西。 那就是,元始魔祖无缘无故,为何会往此界投来目光,甚至留下如此浓郁的本源之力?” 不待徐行回答,他便直言道: “因为做这些事的,并非是元始魔祖自己,而是他的一具分身,尊号无天魔主。” 在天魔体系中,被誉为“分身”者,皆是能代行魔祖之力的域外大能,有割据一方、自成体系的大神通。 “这位无天魔主,正是想要借助此界的天魔体系、诸般法度,以及弥散人间的怨煞之气,凝聚出一尊魔胎。 这一枚魔胎,便是他在灵昧之道上的试验品。七世怨侣便是魔胎分出去,用于收集六欲浊流,体验红尘百态,培育灵昧的分魂。 如今,这尊魔胎的灵识,也已培育圆满,将要降生。” 黄举天摇头: “历代留名圣典的天魔,死后归宿皆是此地,等我这点灵识泯灭后,它便会彻底醒来,届时到底谁才是其中主人,我亦说不好。” 徐行看了他一眼,毫无迟疑道: “能和我战至这种程度,那一定是你了。” 黄举天失笑道: “教主还是一如既往地自信,黄某佩服。” 他们虽是死敌,但黄举天如今看徐行,却有种一见如故之感。 徐行却并不认可这个评论,坦然道: “实事求是罢了,并且,面对这颗天魔星,我亦没有丝毫把握,甚至有点怕。” “怕?” 黄举天奇道: “如教主这等人物,竟也知道怕?” 徐行却不以为意,只是道: “一应有情众生,谁挣得开七情六欲,我倒不是怕死,只是怕完不成承诺,也怕这辈子的事,做得不够多、不够好。” 说到这里,徐行的目光有些黯然,摇头道: “我虽是号称旁门教祖,也收了一批弟子,可到底是时间太短,来不及手把手地亲自调教,接下来的路,只能让他们自己去走了。 至于还有一件事……” 徐行抬起头,目光悠悠,神情温柔。 “我最怕的,就是无法兑现同某人的承诺,若真是如此,只怕纵然形神俱灭,也不能安息。” 黄举天只一见就知道是什么事儿,又奇道: “既是如此,教主又何必……” 徐行摇摇头,叹息道: “因为我终究是个自私的人,若是今日退了,从此以后,只怕心神难安,也是不得不为。” 黄举天默然良久,才心悦诚服道: “义之所在,当仁不让,教主的言行,足可称得上仁义二字,‘自私’两字,未免过分了。” 徐行对这种评价,只是一笑: “我只是做自己想做、该做的事,至于如何评价,那是你们的事,请吧。” 黄举天面容一肃,躬身一礼: “请!” (本章完) 第222章 魔运何须问,赫日自当中!(6600, 黄举天说完,这一抹残魂当即烟消云散,原地只留那一册魔门根本圣典,书页翻动,过往历史中的天魔烙印一一闪烁。 圣典与无尽星空深处的元始魔祖,始终气机相通,固然是以徐行的境界,直视圣典,也不免受到一些压制,双目刺痛。 但他没有丝毫挪开目光的意思,紧盯圣典书册,过一会儿,其上又多了赵佗、朱温,以及月相魔主的烙印,显然这三位魔主,已经被狄怀英他们斩杀,彻底殒落。 但是在这众多烙印中,仍属“七夜”之名最为绚烂,承接魔祖留痕,牵引天魔星之力,化生重重宝光,衍为魔纹,矫然飞动,压得一众天魔名号光芒暗淡,摇动不已。 与其真名混合的幽暗力量,更是前所未有地深邃,恣意横流,淌至圣典各处,正是来自元始魔祖的根本加持。 徐行也取出袖中的“真灵位业图”、“天地宫府图”,闭目凝神,感悟这这两件关乎“天纲”的重宝。 不多时,他身后又来一道赤红流光,虹光悬停虚空,又是一本书册,其上仙气氤氲、道意沛然,交织成龙虎之相,无数真文符箓溢散开来,结成一片片琼宫玉楼的仙家胜景。 这正是阁皂宗的镇宗至宝,“真文赤书”。 现如今,符箓三宗的传承重宝,已尽在徐行之手,他也能趁此机会,一窥玄门体系的神意真髓,想要对付天魔星中的魔祖留痕,唯有借助天纲之力,方有一线希望。 只不过,经过连番大战,以及徐行真意的染化,“天地宫府图”、“真灵位业图”已有些残破,不复在张通玄手中的伟力。 徐行还要费些心力,以拳意将之浑化、改进,才能令这两件至宝发挥出应有的功效。 就在这时,此界的法则体系,已悄然发生变化,圣典同天魔星相互呼应,与元始圣道、以及无尽星空深处那位共鸣,接引来无穷尽的黑暗,也是无穷尽的力量。 魔意浸染,衍生无穷幽暗魔潮,肆意蔓延,李云显、杜光庭不用抬头,都能感觉到,天际已是一片厚重阴霾,内中群魔蕴生,魔影绰绰。 阴霾最中央,有一枚赤红大星升举,似慢实快,星光垂照,映得四方殷红一片,如血海汪洋,纵横亿万里,周覆一界,气象恢弘壮阔,简直是无与伦比。 即便是相隔天南海北,此界中人只要抬头,便能见大星高悬天心,更有无形之力,倾覆而下,直入人心,令观者遍体生寒,难以呼吸。 这并非是真正的天魔星,而是滔滔魔意浸染法则体系,蕴生出的影像,但是其中所蕴伟力,却是丝毫不虚,甫出世,已有荡平此界之威。 此界各宗各派,包括千万散修、黎民,皆是震怖不已,即便是真仙强者,在这等力量下,亦不过是尘埃而已,同凡人无二。 只这一个刹那间,就不知道有多少身处魔潮中的散修道心失守,遭了魔染,灵昧汇入六欲浊流中,成了千万天魔的一份子。 碧霄天域外,亦有无数天魔、魔主闻风而动,蜂拥而至,只待天魔星彻底降世,便要里应外合,轰开虚空壁障,魔染一应有情众生。 于此同时,所有供奉魔门圣典复册、元始魔祖圣像的魔门地界,皆有异动。 阴月王朝总坛,一口铜钟不击而鸣,音波沿着天魔体系,轰传天下,令一应魔门修士心有所感。 在这一刹那,无论是否发自本心,他们都如提线木偶一般,严格按照圣典塑所记之仪轨,一丝不苟地进行祭礼,迎接即将降临的魔祖神迹。 远在凭天峰的聂小倩、许仙、锦烟霞同时心头一震,虽然肌体、神魂都没有损伤,却觉失去了某物,气力一空,软倒在地。 刚刚结束战斗的狄怀英、司马承祯则是只觉心头震颤不已,知道东南战场定然有了巨变,当即抛开一切,运转虚空神通,飞速驰援。 天地摇动,魔潮遍染,唯有东南皇都、凭天峰、金山寺等寥寥几处,能够撑起一片独立天地,稳固不移。 可若是从碧霄天域望去,这些地方倒像是被自锢于一域,被排斥出了此界。 就在这时,徐行也长身而起,袖袍一卷,拳意勃发,一气贯穿三件至宝,真力弥满,以自身灵昧为中枢,将其中所蕴之法度、法理尽数激发。 龙虎山、天台山、阁皂山,三地同起感应,紧接着便是青城山,乃至那些原属于道门,却被魔头占据、浸染的山头,皆是震动! 这些地方,早已在少则数百年,多则数千年的漫长时光中,被天纲体系浸润,留下了无比深刻的印记,又岂是数十年魔氛所能掩去? 一切天纲体系仍然存在,乃至曾经覆盖的地方,都有了反应,即便是满山上下都遭了魔染的龙虎山亦不例外! 一界之内,群山鸣响呼应。 如万千神锋豁然出鞘,浩气冲霄,劲射中天,撕开幽暗魔潮,如中流砥柱,任凭血海横流,亦傲立天地,岿然不动。 李云显、杜光庭眼见此情此景,虽是知道这不过是昙一现,仍是不免热血沸腾,胸怀激荡,兀自攥紧了拳头。 天魔星的荒芜大地上,天魔滋生得越来越繁多,个体实力亦是远超以往,自发地凝为魔域,虽无魔主级数的强者居中主持,威力仍是强绝。 徐行头顶三件至宝,置身其中,拳意弥散,如轰雷贯空,煌煌赫赫,将汹涌魔潮一波又一波地打碎,荡开一片清净地。 他背负双手,望向魔潮最汹涌处,昂然道: “你打算让我等多久?” 但听潺潺流水声,自魔潮深处传来,无数天魔散去形体,汇入其中,化作一方九曲阴泉,悬于虚空乱流中,蜿蜒淌流。 这正是幽游夜摩天的镇宗至宝,阴世幽泉。 其中蕴生无穷阴灵幽鬼,凝作巍然山岳,悬停虚空,其上绿树葱郁,尽成一片青碧,生机盎然,全无鬼气,反倒像是传说中上古昆仑,人、神、鬼共居,原始蛮荒。 山巅最高处,阴泉、阴风、青气并合为一,引动无穷魔潮,搅作涡旋,最终凝为一尊高有丈许的光茧。 这光茧色泽莹润,晶莹剔透,全然不见魔气,反倒像是由聚天地灵机而成的圣胎神石,将有仙佛要从中诞生,统御世间一切。 徐行看得很清楚,这正是黑山老妖,以及黄举天都曾用过的“长生炼形大法”。 其中又融入了他化自在天“聚魔成煞”的手法,以及夜叉修罗天、婆罗利仞天的炼体法门,虽是小试牛刀,已表露出学贯五脉的深厚底蕴。 “教主还是这般心急。” 言语落定,一名肌肤白皙,身披白袍的年轻男子,足踏阴泉,顺流而下,来到徐行身前,闲庭信步一般,意态洒然。 此人长相同黄举天一般无二,气质却是越发地神圣,眉眼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活力、好奇,双目更是活泼圆明,灵动矫然。 他看向徐行,微笑道: “黄某招待不周,倒是令教主久等了。” 徐行眉头一挑,指了指自己: “你叫我教主?” 他的言语不似方才那般狂放恣意,却多了一种嘲弄,冷笑道: “若是黄举天当面,这声‘教主’我便受了,如今你又算是什么东西,也配如此称呼?” 徐行摇了摇头,踏出一步。 “既然没能功成,我也该送最后一程。” 徐行的言语中,透露出罕见的遗憾、惋惜,更有着少见的唏嘘。 纵然黄举天也是一代人杰,心坚志定,可到底是因魔门法统失了灵昧,面对无天魔祖这等大能,终究难以反客为主。 在这种大神通者面前,他们这些人的一切坚持、信念、意志,似乎都不过是对方掌中玩物,可以肆意涂抹,没有丝毫意义。 徐行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 非常、非常、非常不喜欢。 “黄举天”腰间,还挂着一口剑鞘,内里却是空无一物,晃晃悠悠,比起杀人利器,更像是某种装饰。 徐行看到这剑鞘,目光越发鄙夷,连剑都没有的黄举天,还配叫冲天大将军,以“举天”为名吗?! 那人也不理会徐行的态度,只是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掌心,缓缓叹出一口气。 这口气很长很长很长,好像将积蓄了成千上万年的郁气,都一口吐尽。 “有身躯、有依凭的感觉,竟是如此美妙,如今思来,那暗无天日的每一天,都是如此令人难以忍受,实是不堪回首。” 听到这番话,徐行只觉别扭至极。 此人方才分明是已将自己当成了黄举天,如今这番言语,却又像是另一人所发,可他却不觉有丝毫不妥。 如此情景,正是本心已失的表现。 “黄举天”豪气不减,一步踏出,拂袖一扫,慨然道: “教主,再来印证一番!” 眼前这个“黄举天”,实乃魔门历代强者、天魔,以及“七世怨侣”数次转世的意识集合体,亦是此界魔道集大成者。 正因如此,他的神通术法,几乎已经繁杂到了此界极致,乃是货真价实的“万法归一”。 一出手,既是安禄山的“两界无间大圣手”,又有“六天绝狱鬼神禁”的虚空界域,还有“太乙东华玉书”的勃勃生机。 种种法度浑然一体、完美无瑕,且彼此催化,自有无俦杀力,一掌横空,凝实如山,倾覆砸落,又引万千天魔前来,一拥而上,更添威势。 徐行则是根本不去管这一掌中的法则运化、元气变动,乃至周身的滔滔天魔,只是猛然踏地,嗔目大喝,翻手一拳砸落! 方圆三十里的暗星大地,以徐行的拳头为中心,仿若被陨星砸中,顷刻沉降数十丈,地陷成渊。 强烈拳意纵横交错,将一股雄浑至极的拳劲轰入地层,又以“拳殛虚空”的手法,将震劲寄托于虚空,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硬生生撼动了地壳,引发了一场剧烈地震! 无数天魔在这一击下当即荡平,就算是“黄举天”也没想到,徐行会以暗星本体为切入点,这一掌虽是绝妙,却也不免丢了目标。 可“黄举天”却不觉有任何惊惶,反而感到无比的刺激、惊险。 这还是他有意识以来,第一次亲身同这等强者交手,其中妙处,实不足为外人道。 “黄举天”双手一转,捏诀结印,周身天魔皆为燃料,天魔星之力任由调动,顷刻塑造出一尊尊神像,皆着白袍、外披青甲,正是道门灵官之法! “黄举天”造出这些灵官后,仍不知足,手印变化不停,眼眸覆上一层幽绿光泽,正是“六天洞冥幽游神光”,直刺徐行。 一时间,他接连使出了十来种属于魔门五脉的神通术法,心魂更感到无比满足。 好似某种与生俱来的缺失,都在这种“满足”感中得到补全。 天魔体系从一开始,就不曾有任何内修之术,只有掠夺道基的“他化”之法。 如今的种种“内修”法门,乃是无尽星海中,并非出身于天魔族群的魔门先贤,在亿万年的传承中,慢慢补充、修正、阐发而来。 “黄举天”的道基根本,正是那颗受元始魔祖加持的魔胎,自然也缺少这部分修法。 他虽是在吸收了历代魔门强者的烙印后,对这些神通都有了非凡领悟,却苦于没有实质性的身躯,无法进展所长。 如今他一朝破封,又有徐行这个好对手来磨砺神通,当然是喜不自胜,甚至想要长啸一声、作诗一篇,以抒胸怀激荡。 徐行双手一展一振,根本没有丝毫同他斗神通变化的兴致,干脆拿出直击魔念的革鼎拳意,从最根本处,断灭其人神通。 他不断出手,打灭一种又一种术法,身形更似一枚彗星,拖曳着长长尾焰,贯穿魔潮,撞碎数以千计的魔头,朝“黄举天”直撞而去。 无论“黄举天”使出什么术法,徐行都是一拳打去,来势更丝毫不减,简直是横冲直撞,刚强霸道到了极点。 他这样出拳,不仅没有消磨意气,反倒在纵横间更添威煞,生出足以摇动星辰、翻天覆地的拳势拳意拳神,所向披靡,十荡十决。 “黄举天”眼见徐行如此蛮横,下意识地按向腰间,面对这种直戳了当、酣畅淋漓的刚强拳意,他能想到的最好方法,便是出剑! 可早已重复了千万次的动作,却抓了个空,在最强者的战场上,这便是足以致命的破绽。 徐行拳力贯空,打中“黄举天”胸膛,一穿而过,骨肉破碎飞溅,血气弥散百余里,蒸腾成雾,浑入魔潮中,令群魔越发沸腾。 徐行看着那张说不上熟悉的脸,心头越发烦躁,又是一拳打出,挟万钧之力,正中“黄举天”面容,大喝道: “太慢!!!你这也是用剑的人,用剑的手吗?!” 一声长喝,徐行左手抓住“黄举天”扭曲破碎的头骨,将他扯到身边来,右臂屈肘,肘尖如枪,劲力勃发,直贯入后背,透体而出。 又是一腿从斜下方踹出,将“黄举天”这具汇聚了魔道精华,堪称完美无瑕的躯体,几乎当场拦腰斩断,更令其横飞出去数百丈远,跌落魔潮中,不见丝毫踪迹。 徐行收拳。 经过连番征战,他这具本就不堪重负的法体,如今也将要如“黄举天”一般,支离破碎、四分五裂,彻底爆炸开来,骨肉离散。 虽然两者如今形貌看着相差不大,但徐行很清楚,“黄举天”如今的手段还远未见底,而他自己,则是真正已近油尽灯枯矣。 果如徐行所料,一百五十丈外,黄举天豁然起身,运转“长生炼形大法”,吞纳周身天魔,只顷刻功夫,就已尽复旧观,气势还更上一层。 这枚魔胎生来便是魔主,更具备无可比拟的庞大资粮,只要稍加引导,便可将这些底蕴转化为战力,打破瓶颈,超越真仙境界。 好在,徐行对这种情况亦有预料,只是拂袖一扫,从袖中取出三五雌雄斩鬼剑,左右分持一剑。 剑气冲霄,寒光裂空,剑音如轰雷,一气横生十二响,一应天魔外道、眷属奴族,还不及接触,便被层迭激荡的剑气绞杀干净。 徐行手持双剑,拳意勾连“真灵位业图”,再次请得真武大帝本源之力上身,身后龟蛇盘转,阴阳绞磨,衍生出一尊帝君神相。 如今位于“天地宫府图”十大洞天第一位的桐柏山,也倏然变化,成为了八十一峰朝大顶的武当群峰。 “真文赤书”翻动,其中显出一条真名,正是“北极玄天上帝荡魔大天尊”! 真名加持、道场显化,本源之力降真。 三者合一之下,徐行如今在天纲体系中,已经一跃而成真武大帝化身,具备此界最高层次的权柄,足以统摄天纲,借助体系之力,斡旋造化。 现如今,天纲体系在根本法则层面的影响力,已经被汹涌魔潮压到最低。 亿万天魔正在化散形体,浸染元气,改换内中所蕴之符箓真种,尝试将之替换成阴蚀魔文。 可天纲体系存世已有数千上万年之久,对一应法则、元气的深入浸透,绝非是魔门体系一朝一夕便能改换。 尤其是,现如今魔门几大天魔已悉数战死,域外魔主又因受到此界固有法则限制,难以入内,魔门体系只能依循本能切入。 这种以大势覆盖的打法,固然是堂皇正道,但只要不能抽去天纲体系的几大支点,那么这就注定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 徐行手中的“三五雌雄斩鬼剑”,本就是依循天纲体系而成的至宝,如今主导者转换,道意不同、法剑形态也有所不同。 双剑合一,化为一并古朴长剑,落入徐行掌中,观其形貌,同“洗墨”剑一般无二。 徐行长剑斜提,“十二玉楼天外音”催发到极致,化拳意为剑意,雄浑到极点的意气,轰然一跃,冲破某种关卡,彻底弥散天地。 这一刹那,徐行甚至感觉,自己的神念、形体,都已同天纲体系的物性、法理交融为一,几乎臻至某个圆满至境。 徐行甚至可以感受到,冥冥中,在某个超越现实层面的世界,正朝自己传来一股强绝吸引力。 他似乎只要将元神投入其中,便能破空飞升,抵达那无边殊胜、瑰丽无双的“玄妙无边方广世界”。 可是这样的吸引,又何足道哉?! 徐行手中剑锋一荡,心念如剑,斩灭这道接引天光,直面黄举天,纵声长笑: “他吗的,老子今天心情好,就来教一教你,到底要如何使剑!” 笑声中,徐行轻抬“洗墨”剑,悠然迈步,横越魔潮,洒然长吟道: “万里腥膻如许……” “黄举天”忽地从徐行身上,品出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决绝意味,先是愕然,旋即变色,引动百万天魔,凝作大潮巨浪,拍击而下。 徐行蓦然抬眼,锐气冲射,恣意横流! “千古英灵安在,磅礴几时通?” 此句一出,原本无形无质,融入天纲体系的剑意,当即从四面八方纵起,凝作神锋,铮然化剑,意气沛然纵横,周覆一界! 周遭天魔,更是遭强横暴烈的剑气一扫而空,后浪又至,再次斩灭,起于自身的剑意冲射西北,有横绝六合、扫空万古之势! 徐行十一字落定,便踏出十一步,剑意所向,扫清寰宇,当灭魔头。 他环顾四周,只见此界内外、六合八荒,尽为魔潮所吞,偶有宗门尚能抵挡,也如海中孤岛,纵然奋战得再激烈,也是一片冷寂凄清。 可徐行目睹此情此景,胸中却越发炙热滚烫,他振臂一呼,纵声长啸,啸声凝如实质,撕裂虚空,如雪浪呼啸,涤荡人间。 纵然群魔汹汹,魔念滔滔,也掩不去、盖不住他的啸声: “魔运何须问,赫日自当中!” 万里腥膻如许,千古英灵安在,磅礴几时通?魔运何须问,赫日自当中! 随着徐行的怒啸声,这半阙词也顺着天纲体系,流入一众玄门修士心中。 万千道人双目发赤,凭空生出一股壮怀激烈之心,更觉意兴飞扬,恨不能仰天长啸万里,只手荡灭魔氛! 不只是这些还活着的道人,还有那些陨落于魔潮中,灵昧却未被完全吞噬的道门先烈,青城剑宗的剑修,以及凭天峰上的武者们,皆是心有所感! 无数道士、剑修、武人的情绪执念,被天纲体系勉力归拢,又遭徐行以剑意淬炼、凝练,化为了真实不虚的力量。 这股力量纯粹出于灵昧,简直强大到堪称不可思议,徐行即便有三大至宝,以及三五雌雄斩鬼剑辅助分担压力,亦觉难以撑持,身形欲裂。 长啸声中,徐行抬袖挥臂,一剑斩出! “黄举天”亦趁此时机,凝聚出一柄长剑,朝徐行一剑斩去,剑光煌煌赫赫,威势沛然,直如天风浪浪,海山苍苍,真力弥满。 可这一剑声势虽是奇大,内里意志却极为繁复,根本无法一以贯之,更不要说是升华提炼成纯粹剑意。 这便是魔门之士最基本的灵昧缺陷,尤其是对“黄举天”这种汇聚历代强者意志的魔胎来说,更是如此。 如此剑术,固然也算是威力无俦,可以剑修的角度看,只能说是虚有其表! 双剑还不及交错,“黄举天”凝聚出的“一夕剑”便被徐行的剑气斩断。 更有一条血线,从“黄举天”眉心处,延伸至会阴,贯穿形体,将之分成两片,内里骨骼寸断、血肉糜烂,俨然是被剑气彻底抹杀。 徐行的剑意却一如既往、去势不减。 一界修士皆可见一轮灼灼烈日,自地深处升举,扫荡寰宇,平定汹涌魔潮,令东南为之倾倒,冲射中天,直击那颗赤星! 赫日自当中!(本章完) 第223章 看试手,补天裂!(7000,本卷完! 剑如赫日,直冲云霄,光耀万古。 “黄举天”勉力抬起头,想要看清楚这一剑,目之所及,却惟有煌烈光焰,刹那间被灼伤了灵识,双眼更是爆碎,血光飞溅。 他那浑化如一、法度森严的天魔道基,更应和那铺天盖地的剑啸声,剧烈颤抖,似是要直接崩碎、分解开来! “黄举天”恍然大悟。 魔门修士因缺乏灵昧修持,对魔染眷属的灵昧,都是尽可能地异化、扭曲,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彻底抹除。 也正因如此,他身为魔胎时,才要分出灵识,转生为七世怨侣,用轮回来反复洗涤道基,找出其中那足以被称为“真性”的存在。 但是现如今,这些异化、扭曲的灵昧,便成了徐行剑意锁定的目标,更为他提供了一条无比明晰的切入路径! 一剑落定,“黄举天”的心湖中,忽也升起另一股锋芒毕露、举之无上,锐利到极点的剑意。 剑意升举,将天魔道基从下到上,彻底劈开,显露出某个有如风中残烛、飘摇不定的灵识。 那一点灵识与剑意浑融,“黄举天”的面容神情亦倏然一变,抬臂平伸,血肉糜烂的手掌,忽地自虚空中,握住了一柄介于有无的剑器。 黄举天咧开嘴,露出一个充满疯狂,又快意至极的笑容,长啸一声,一剑斩出! “教主,来!” 在生命的最后刹那,黄举天终于在徐行这一剑的引导下,挣脱了天魔体系的束缚,取回了本我灵昧,斩出至纯一剑! 在这片荒芜大地上,有剑光起于东南,气冲牛斗,又有剑意冲霄,应于西北。 两者共鸣,有灼然剑痕贯空,八方魔潮皆被绞碎,洞穿层层迭迭的虚空轮廓,直将整颗天魔星一分为二! 徐行一剑斩出,浑身剧烈颤抖,手中“洗墨剑”当即碎裂,“真灵位业图”、“天地宫府图”、“真文赤书”三大至宝,亦是逐渐崩毁。 运化体系之力,自要遭到反噬。 事实上,若非徐行有这四件宝物护体,不要说是纯化剑意,光是引动一界情绪共鸣,就足以令他形神俱灭,万劫不复。 可他不顾自身伤势,转过头,望向那位最后复苏的剑客,点头道: “最后这一剑,有些剑修风采了。” 黄举天跪坐在逐渐崩毁的大地上,感受到了身体的虚弱。 他勉力抬头,望向那个目光睥睨的少年人,张了张嘴,却是嗤笑一声,沙哑道: “你是个狗屁剑修,也配评价老子。” 黄举天在弥留之际,首先站直了身体,不在任何人面前低头。 他挑起眉眼,目光桀骜,问了个问题: “老子刚才那一剑,如何?” 这还是他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在徐行面前,展露出自己的贼寇风范,言语粗鄙。 徐行敛容,直视黄举天,一字一句道: “无双无对。” 只可惜,黄举天还未听完他的评价,就已身形溃散,化作点点星光,纷飞而去。 借助“天纲体系”、情绪共鸣,一举斩破天魔星后,徐行却并未如黄举天一般快意,反倒是越发沉重。 因为他能感受到,魔胎虽是湮灭,可天魔星中的魔主留痕,以及这个胎盘本身,都并未散去,反倒是再次凝聚,蕴生出更强伟力。 与此界相隔无穷虚空,一方琉璃净土。 净土浩瀚无边,内外通明,琉璃澄澈,七宝具足,无一处不具佛光、无一地不具禅意。 灿金优昙无穷无尽,乍开乍落,每一朵优昙中都蕴有一方世界,山川河岳、日月星辰一应具足,景致殊胜,却无有情众生。 清净寂灭的国土中,一位身披袈裟,膝横琉璃琴的佛陀,正端坐一朵黑莲,俯瞰尘世,目光悲悯且深沉。 琉璃琴不拨自鸣,琴音如旋岚,吹诸树身,不能自持,一切诸法,空静寂灭。 佛陀座下乃是一方功德池,池中却有恒河沙数的天魔沉浮,衍生出幽暗虚空、无尽星海,同这方琉璃净土格格不入。 祂忽然皱眉,望向身下某处,忽地一叹: “灵昧同魔道,果真无法兼得?” 一位身披玄黄衮袍,头戴平天冠的帝尊,自御座站起。 帝尊身形苍远巍峨,高出弥罗宫,如一座太古神山,雄镇三十三天,视线凝如实质,横越亿万里,望向清净佛国,漠然道: “无非是一次失败而已。” 佛陀颔首,一拍莲座,轻描淡写道: “既如此,便由贫僧来收拾手尾,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陛下以为然否?” 帝尊袖袍飘摇,微笑道: “道兄既有此心,朕自无话可说。” 人间界,金山寺。 自从劫数临头,诸多驻世阿罗汉悉数寂灭后,金身遗蜕、佛骨舍利皆供奉于此。 现如今,这些佛门重宝,皆是嗡鸣不已,冲破塔林,纷纷腾空,佛力弥散,令整个金山寺都为之震动。 众弟子皆抬头,只疑是佛祖显灵,要降服一切天魔外道,再彰正法。 白素贞却察觉到不对,却见或灿金、或七彩的佛光中,忽地多了一抹浓郁且污浊的黑,金身、舍利融为一体,蓦然撕裂虚空,洞穿重重乱流,顷刻间已至天魔星上。 原本崩塌破碎、扭曲浑化,只能凭借惯性勉强维持一会儿的天魔体系,竟然在这股力量下去,蓦地弥合于一。 天魔体系之力,再次轰然发动,更为恐怖的黑暗,自裂隙中涌出,四面横流,更有纵横交错的虚空结构,层迭显化,要将此界彻底吞没。 徐行的法体本就已濒临崩溃,受到这等重压自是无从抵抗,四肢爆碎,自头部以下,都不见有几块完整骨头,连带皮肉都已酥了,血雾弥漫,残骨飞射。 徐行浑身一震,拳意运化,勉力在重压下撑开一片清净地,却也只支持了一个刹那,便要彻底爆炸,形神俱灭。 就在此时,又听虚空中传来一声长吟: “世尊地藏,大威天龙!” 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掌,托着一尊紫金钵,钵中金焰炽盛,凝为八条神龙,自虚空乱流中冲出,帮徐行拦了一拦。 出手之人,正是坐镇幽冥世界的法海! 这位摩诃尊,如今也勘破劫关,摘得阿罗汉果位! 可饶是法海全力出手,在这股雄劲前,仍是显得如此渺小。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紫金钵已彻底爆碎,那只手掌亦皮肉崩解,内里骨骼成糜,足见这压力究竟是何等恐怖。 徐行得了喘息之机,当即脱离虚空夹缝,坠入东南皇都,将大明宫砸了个对穿。 他这一撞,如陨星落地,令得地层翻腾不已,宫城倾塌近半数,余波荡开,抹平周遭一切,元气剧烈暴动,引起连环爆炸。 这一撞下,整个东南皇城都已彻底沦为废墟,破败残损,甚至都已失去了修复的价值。 李云显当即出手,一剑贯入地底,无匹剑气凝如天柱,镇住地脉,再拂袖一扫,将徐行的残破身躯捞了上来。 杜光庭则是眺望中天,目中满是担忧。 他目之所及,魔域层迭,将碧霄天域撕开一条条裂痕,自发地开始运化天魔法度。 虚空坍塌、扭曲,且这种现象还在不断衍生,将中天彻底化为一锅沸腾热汤,乱流激荡,元气已失去了固有形态,变得无比狂暴。 重重界域正中,有一支点,巍然独立,其境界令杜光庭、李云显这等真仙,亦是有如虫豸,唯有仰望而已。 只是这一点灵识,虽是凌驾于世间万物之上,却又像是一切的终结、沉沦的尽头,也即是——归墟! “这是什么?” 李云显皱起眉头,腰间双剑铮然作响,双手却不自觉地颤抖,心中更泛起躁意,这是受到魔念浸染、穿刺道基之故。 现如今,一界之内,如他这般眺望中天,心头震颤的修士,绝不只是几十、几百这个级别,至少已成千上万。 他们更能感受到,有无穷天魔,顺着方才的情绪共鸣,逆冲倒灌而至,滔滔魔潮肆意蔓延,将魔念植入修士心念、道基,化外魔为心魔。 一时间,受害者不计其数,而每一个遭受魔染者,都会融入魔潮,为这场魔劫更添威煞,令中天魔域持续演化。 可其中呈现的却并非是幽暗虚空、无尽星海,反倒是一座神山,巍然而存。 八山八海绕其四周,上有诸天宫殿,无量诸佛菩萨、金刚罗汉,为日月星辰之轴,把持天枢,清净庄严。 正是佛门圣地,须弥山! 九华山、普陀山、峨眉山、五台山,四地同起感应。 各自凝聚出一尊通天彻地、遍体琉璃的菩萨法相,各自镇压大千,锁定虚空,一齐发出宏大无边的诵经声。 此界一应佛门修士,皆是心神摇曳,目中出现一片琉璃净土,亟欲投入七宝池,受八定水洗礼,转生天人道,享无边福报,得庄严殊胜。 佛门在经过连番打击后,留于此界的烙印虽远不如天纲体系,但是在那一点灵识的运化下,仍足以发挥出震撼天地之力。 在李云显、杜光庭身后,狄怀英和司马承祯洞穿虚空,终于赶到战场,两人眺望中天魔域,目中亦满是掩不去的震撼。 徐行仰天吐出一口血,勉力抬头,踉跄站起,运转拳意,鲸吞天地元气,弥补法体裂痕,沙哑道: “那……是无天魔主。” 徐行很清楚,这正是无天魔主的备用计划。 他创造魔胎,既是想要收集此界魔门的内修术,也是要趁机实验灵昧之法,同魔门法度究竟能否共存。 可如今,这个计划已被徐行一剑斩破,他便要顺势而为,借助天魔之力,令虚空坍塌,干脆魔染一界,谋划不成,便要从元始魔祖手中,捞点好处来。 几位真仙神意交迸,密织碰撞,只几个刹那,就梳理出了目前局势。 如今“天纲体系”在徐行超越极限的运用下,已然彻底崩溃,残存痕迹又落入无天掌中,再加佛门法度,魔染一界,绝非说说而已。 现如今,他们唯有打碎那座须弥山,方有一线生机,令此界脱离厄难。 可是,他们真有这等神通吗? 狄怀英等人环视一周,只觉心头沉重,徐行、杜光庭伤得最重,几已无再战之力。 他和司马承祯、李云显三人联手,就算都豁出性命不要,燃烧精元法力,只怕也难以抵达中天,更不要说是粉碎须弥山。 无天魔主之名,众人亦是有所耳闻。 这位乃是久远劫前,自佛门堕入魔道的大神通者,在天魔体系中的地位,可说是仅次于元始魔祖,还要更甚于提婆那提等一众近侍。 对他们这种真仙来说,无天魔主同元始魔祖并未任何差别,从某种角度看,这位甚至还更加危险。 念及此处,狄怀英双手一晃,赶山鞭、亢龙锏皆握在手中,眺望中天,眯眼而笑。 “千余年来,老夫行事力求稳妥,总是束手束脚,现如今,也该聊发狂态,孤注一掷矣。” 司马承祯抽出景震剑,含象鉴如明月升举,月光垂照,虽是限于一隅,仍是澄澈无碍,放声大笑道: “能同诸位同行,大幸矣!” 李云显双手握剑,淡然道: “我打头阵。” 杜光庭以独臂敲击帝钟,洒然一笑: “贫道已然油尽灯枯,时日无多,李道兄,这一阵,还是先让我来。” 徐行深吸一口气,周身血气炽盛燃烧,竟是将中天魔潮亦引来此处,吞入腹中,借助魔气弥合法体,增补先天一炁。 他环视众人,沉声道: “诸位,我还有一个办法,但需要你们打出一条通路,送我上去。” 其余四位真仙还未回话,虚空中已传来一个极其宏大、回荡天地的嗓音,如天龙禅唱,要以无穷伟力,震撼十方世界。 “可!” 言语落定,却见金山寺地底,镇江水脉最底层,忽窜出一条条碧绿枝叶,破土而出,顷刻间已高达千丈有余。 这株古木枝干虬筋、叶片青翠,萦绕重重佛光,色呈琉璃,正是一株菩提树! 这菩提树伸展驱赶,忽地拔出两只数根虬结而成的巨足,朝着东南地域狂奔而去,宛如传说中追逐大日、一口饮尽长河的上古巨神。 那菩提树树心处,枝干虬结,交织成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轮廓分明、庞眉秀耳,极是威严,一见便是乃世间罕有的俊伟男子。 法海身披一袭白衣,站在树冠处,右手骨肉糜烂,方才出手相助,亦令他受伤不轻,难以复原。 狄怀英、司马承祯看见那株菩提树,感受着其中传来的熟悉气息,皆是震动,齐声道: “神秀大师?!” 徐行忽然回想起来,此前在金山寺坐关时,他就曾感受到,有一个无比强大的存在,扎根于镇江水脉,只是灵昧沉寂,似乎并无意识。 如今看来,他此前感受到那个存在,正是这名为神秀的老僧! 神秀早年学习经史,直到五十岁时才谒禅宗五祖弘忍求法,被称为“悬解圆照第一”、“神秀上座”。 可他却因为修法、心性上的差异,未能继承弘忍大师的衣钵,反倒是另辟蹊径,创立北宗禅,又以自身佛法神通,闯下“两京法主,三帝门师”的偌大名头。 论声势之煊赫,神秀一脉并不输给禅宗六祖惠能,只是这位尊者不是据说早已飞升,缘何还在此界,且从不曾露面? 神秀活动树干,眺望中天魔域,长叹一声: “当年那场辩法,贫僧输给了惠能师弟,心有不服,破门而出,自创一番基业,显赫一时,自认为‘六祖’名头不再是挂碍。 可是到老仍是抛不开、放不下这点挂碍,禅心有瑕,难得圆满,便来到金山寺中,坐了枯禅,直到魔主唤走寺中金身、舍利,方才觉醒。” 言毕,神秀又是一笑: “贫僧毕竟痴长些年岁,又困顿至今,不曾为此界出过力,诸位还是莫要争执,让贫僧先来!” 他抬起头,长声一笑,豪气冲天! “还不滚下来?!” 长啸声中,两只木质巨臂冲霄而起,各自缠有四条灿金长龙。 金焰炽盛,熊熊燃烧,更有鎏金梵文排布虚空,结成诸佛菩萨之相,气势之盛,可说是冠绝当世、无与伦比。 这位北宗法主沉寂多年后第一次出手,便已有震惊俗世、撼动天地之威! 八方魔潮虽是汹涌澎湃,仍是被神秀用最纯粹的灭魔神通,一把撕成粉碎,直抓向了幽暗虚空,再猛地发劲。 可须弥山只是稍稍一震,便将神秀的双臂击得爆碎,化为一片灿金光雨,洒落人间。 神秀毫不慌乱,猛地一踏地面,发出震撼人心的嗡鸣声。 方圆百里齐齐向下凹陷丈许,再猛地弹起,似一根无与伦比的弓弦,将他这具千丈树人之身,劲射中天! 轰然一声,两者正面相撞,神秀再次一震,千丈法体忽地从中崩溃,枝条寸寸倒卷,刹那功夫,便只剩五百丈、三百丈、一百丈。 司马承祯目光一变,长袖一卷,镜光凝聚如束,直入中天战场,虚空神通发动,将神秀的法身置换回来。 于此同时,李云显亦祭出照胆、明河,剑意高涨,剑音顷刻十二转,两口飞剑本就伤了根本,如今更是不堪重负,嗡鸣震颤,几欲崩解。 李云显却毫不在乎,双剑倒转,竟是将自身法体劈开,融入剑身,以剑胎道基及法体精元,补足缺漏,令剑锋越发锐利。 霎时间,双剑剑光璀璨,乍分乍合,矫跃如龙,交织缠绕,撕裂虚空,补缺神秀的位置,倏然斩落,直入须弥山! 双剑虽只是刺入寸许,可到底是已有成效,狄怀英脚步一踏,显出暗淡的神灵金身,牵引苍龙星力,将金身、星力浑化为纯粹法力,一锏一鞭对着剑柄砸落! 铮然一声,双剑直没至柄! 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齐齐发作,交错绞缠,明河、照胆发出无比尖锐的嘶鸣,可剑刃依旧在向神山内里突进。 狄怀英则是承受了大半的反冲力,手中亢龙锏当即爆碎,一具威严巍然的神灵金身,亦是直接崩毁坍塌,化为一块块灿金碎片,坠入人间。 唯有赶山鞭,裹挟着他的元神,又被司马承祯亦含象鉴收走。 法海则在此时发动,双手捏诀结印。 “颠倒梦想”铿然出鞘,化为一条赤光长虹,横贯长空,一斩而去,沛然佛力溢散,将整片天幕都化为一片火海,熊熊燃烧。 “颠倒梦想”撞上明河剑,另一边,景震剑横飞杀来,直击照胆剑剑柄,双剑一错,剑气共鸣呼应,交织纵横,当即撕裂壁障,真正钉入魔域。 可也正因如此,随之而来的反冲力道,却比刚刚还要强上数倍有余,景震剑、颠倒梦想皆是崩毁,照胆、明河更是从中折断,只余残骸。 法海浑身剧震,就连甫修成的阿罗汉果位都是摇摇欲坠,境界几乎退转,气机更是震荡不休,一时间难有再战之力。 司马承祯却发了狠,仰天吐出一口血,显出一尊百丈法相,手持“含象鉴”,如同拖曳一轮明月,直撞向须弥山! 两者正面碰撞,明月暗淡、崩溃,司马承祯的法体、元神都已破碎。 又闻龙吟经天,一头鳞甲银白,犄角峥嵘的天龙,自东海飞来,接住老真人的法体,正是长居蓬莱海境的洞庭君。 杜光庭直起身子,头顶显出庆云,清炁氤氲,祭起破碎帝钟,又吐出一枚龙虎交织的金丹。 金丹如白虹贯日,挟一股惨烈至极的气势,猛地撞击帝钟,音波无远弗届地传开,却是大音希声,渗透进界域裂隙中,引发连环震爆。 这强绝一击的代价则是帝钟、金丹齐齐破碎,杜光庭七窍热血喷涌,法体一软,当即便要瘫倒在地。 他只是抬袖抹了把口鼻,再次眺望中天,俨然是要焚烧形神,换取最后一击的机会。 可就在此时,杜光庭身后却伸来一只大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悠然道: “到这里,也差不多了。” 这人正是徐行。 经过短暂的休养后,这位平天教主终于将身躯弥合,体表虽是仍然遍布裂痕,可其人气势却是如渊如海,目光更是一如既往地镇定沉静。 杜光庭只是一见徐行的神情,就觉心头一松,真正瘫倒在地,仰面向天,连说话的气力都无,只是口中不断涌出血沫,视线亦渐渐模糊。 徐行看向落在身边的钱塘君,沉声道: “龙君受累,可否送我一程?” 洞庭君龙首轻点,身躯一卷,便将徐行送到背上,再朝中天战场冲去,法力运转到极致,鳞甲开合,蒸腾出一片片水雾,凝成浓云。 他虽是山水正神,却因出身龙族之故,体魄坚韧,不输给走上古神魔之道的妖神,就算比起天生具备不坏金身的金刚魔俑,亦只弱些许。 可饶是如此,当洞庭君撞上须弥山时,犄角仍是在第一时间便彻底碎裂,龙首亦被强大压力碾得扭曲变形,鳞甲崩裂,骨肉成糜。 徐行则是趁此机会,一跃而起,浑身气血蒸腾,真元燃烧,化身为一轮烈日,沿着李云显双剑劈出来的通路,直坠入须弥山中! 每没往前一寸,浑身皮肉就糜烂一分,可饶是如此,徐行也无丝毫迟疑,双臂一震,握住明河、照胆,纵声长啸。 剑中灵识亦与之共鸣,衍生出一片连绵剑音,交织成琼楼胜景,硬生生冲开了界域束缚,撑起一片界中界、国中国。 感受着李云显的心魂,徐行亦回想起方才坠落的诸位同道,胸中满怀愤懑,低吟自语: “我最怜君中宵舞……” 徐行低吟未尽,剑界已然崩毁。 剑界虽是毁坏,却实打实地扰乱了此地的虚空法度,令徐行有可乘之机。 他双手大张,反手将照胆、明河飞掷而出,再借这股反冲力,洞穿了重重交织的虚空轮廓,合身撞上那一点魔主灵识。 徐行看着那凝聚如珠,即将再次融入魔潮的灵识,面上显出一抹疯狂至极的神色,咧开嘴,肆意大笑: “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徐行一语落定,竟是朝着灵识一口咬下去,两排森白牙齿撕咬交错,将嚼得破碎,吞入腹中! 在那魔念、魔识彻底扩张开来前,他的灵昧浓缩、凝聚到极限,化为一轮烈日,直升入心湖最顶端,触及到了那一面古意盎然、残破不堪的铜镜。 至人境界,虽然距离昊天镜所处的层面仍然很远,但只要不考虑后续,已足够作为支点,撬动这件重宝所具备的神力! 且徐行在这个世界中,对虚空神通的掌握,早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虽还缺少洞穿大千、纵横诸天的视野,却也足够把握方向。 昊天镜镜光大放,将徐行周身包裹,划破虚空,化为一枚流星,不知去了何方世界。 琉璃净土中,那尊佛陀眉头一蹙,首次露出愕然之色——我的灵识,竟然消失了?!(本章完) 第224章 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8600) 大乾四十年。 中州,太始山脉。 朔风吹卷,天地褪色,巍然山脉联绵起伏,好似无穷无尽,上下一白,有如雪浪堆积,直抵碧霄尽头。 这座山脉乃是大乾王朝风水龙脉之一,方圆千里,横越三省,禅宗祖庭、天下第一寺大禅寺,便坐落于此。 山脉龙头处盘踞有数千佛寺,殿宇重重,楼阁层迭,群落成行成阵,如神人印章,压得龙脉亦要为之低伏。 今时今日,这座佛门圣地已不复往昔的庄严清净,只见旌旗飘舞,铁甲如洪流,自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喊杀声震天,已成包围之势。 万余武僧结成阵势,勉力抵御铁甲军士,每一刻都有人倒下,尸骸支离破碎,热血泼洒,浸透厚厚积雪。 这些武僧虽然个个都是功行不凡之辈,但是越来越多的甲士从四周涌来,人数至少十倍于武僧,更有诸多火器、神雷、铁炮助阵。 两方正面撞击,自是占尽优势。 每一次冲刷,铁甲军士的势头就煊赫一分,一层层地压下来,大禅寺武僧们已被对方用人数优势分割成一块又一块,过不多时便要全军覆没。 正面战场上方,还有一批大袖飘飘、羽衣星冠的道人、文士乘风而行,道术挥洒,符落如雨,拦住了大禅寺中几位印字辈长老。 大禅寺中最负盛名的武学高手,五百金身罗汉、一百零八菩萨、四大天王,也被对方的强者缠住,捉对厮杀,空有一身踏阵破军之力,却难以发挥。 武僧们就算杀得棍折刀断,也难挽颓势,没有几个死得壮烈,多是悲凉、绝望、凄惨。 山顶最高的大雄宝殿处,一名须眉怒扬、面容棱角分明,双目炯然的大和尚注意到这一点,咬牙切齿,脸颊筋络跳动,气息凶恶至极。 在他身旁,还有两位老僧,双手合十,度过雷劫的念头晶莹剔透,有如一枚枚宝钻,凝成大威天龙菩萨、毁灭明王相,奋力向前绞杀。 在三人面前,则是一位高冠博带、宽袍大袖的年轻人,纵使面对三位绝顶高手的围攻,仍是挥洒自如,游刃有余。 大威天龙菩萨代表的正是最纯粹的力量、威德,一出手便要震动十方世界,纵使是武圣强者亦要避其锋芒。 可那年轻人只是抬起袖袍,伸出一只白皙手掌,轻轻一捏,便将袭至身前的大威天龙菩萨抓得粉碎。 那老僧瞠目大喝: “梦神机,你果然修成了人仙肉身!” 梦神机神色古井无波,眉心一亮,一道剑光飞出,又将五大明王法相拦腰斩断,另一位老僧亦是浑身一震,瘫软在地,无有再战之力。 “人仙肉身又如何?!” 怒喝声中,那筋肉虬结、气息凶恶的大和尚一跃而起,朝梦神机一拳打去。 光是踏步余波,就已令他身后那座占地极光的大雄宝殿坍塌,彻底沦为废墟,连带着整座山头都是震颤摇晃,裂纹从中散开,即将倾覆。 烟尘四起中,却见一股精气凝如长虹,横贯直上,改换天地风云。 方圆数十里内,即便是度过雷劫的鬼仙,都只觉周身金光万丈,刺目耀眼,难以动用道术,神魂更是炽热欲燃,疼痛至极。 正是人仙拳意! 梦神机却见到大和尚身上,忽地腾起一尊金佛,身披袈裟,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虽是不言不语,却自有一股举世独尊、称霸现在的刚强意味。 这样的大法力、大威德、大神通,如今就握在那大和尚手中,一拳落定,如来降世! 梦神机眼中首次有了神采,且这情感一出现便如洪水开闸、难以抑制,蕴含风雪月、金戈铁马……似是将万丈红尘尽纳眼底,无所不包。 “斗佛印月,好个斗佛!” 他右手一挥,手中已多了一把波光粼粼、好似流水聚成的神刀,漫吟道: “太上三刀,光阴!” 梦神机持刀如握笔,挥毫泼墨,意态洒然,神刀向天横抹一记,虽是信手而为,刀意却极重,要割开时光长河,洞穿古今未来。 称霸现世的拳,横绝古今的刀,终是正面交锋,印月虽为人仙斗佛,终是不敌梦神机这位天下第一人的强绝道术,拳意被当场劈散! 印月受此一击,胸腹浮现一线血痕,身形向后跌飞出去,将山头撞得粉碎,埋入土石中。 太始山金顶上,一名白眉老僧站起,正是大禅寺方丈。 他虽已度过了四次雷劫,稳居天下顶尖强者之林,更胜所谓的十大妖仙之流,但早已是久战疲弊之身,濒临油尽灯枯。 又有四五位鬼仙、武圣盯上了这位方丈,还有梦神机虎视眈眈,他纵有通天之能,也绝无生还之理。 老方丈却不再理会这些充满恶意、杀念的视线,只是缓步来到太始山金顶上,挽住撞木,按着平日的节奏,敲动洪钟。 钟声悲切,怆然鸣响。 这口钟不是什么惊世重宝,却是提醒众僧早课的鸣钟,钟声一响,遍传百里,足以震散浮云、碎去积雪,气象庄严之至。 大禅寺鼎盛时,万千武僧随钟声而起,呵气成风、吐气成雷,血气蓬勃炽盛,有如洪炉,可焚尽漫天风雪,令寺庙光洁如新。 可现如今,同样是清晨,老方丈燃尽最后神念,将这钟声送往太始山脉的每一个角落,震动十方,令太始山崩裂,余音回荡,尽是慨然。 纵然是正参与围攻的朝廷军士、武圣宗师,乃至众多道门一方的鬼仙,听闻这钟声,也不禁哑然失语、沉默良久。 大禅寺,真的亡了?! 梦神机却丝毫不为所动,仿佛方才展现出来的情感波动,都不过是梦幻空,乍开乍落,不曾在空明心境中留下任何痕迹。 他长袖一拂,双手平伸,抓裂身旁两位鬼仙老僧的肉身,扯出两条神魂,吞噬炼化。 梦神机做完这一切,又飞身前往金顶,双手并指成剑,刺入老方丈的眉心,再次扯出来一条由数万晶莹念头聚成的星河,张口吞入腹中,运功炼化。 忽听一声大喝,冲霄而起,悲愤至极。 “梦神机!!!” 一声大喝,直震得山摇地动,一条气血炽盛燃烧,宛如烈日骄阳的身影,自废墟中冲出,拳意、精气皆升腾到极点。 正是印月! 印月一百零八窍穴悉数洞开,接引地磁天电,乃至一切元气,运化于体,凝为无匹雄劲,衍化如来法印,挟现世无敌之势,一拳轰出! 大禅寺方丈修行之法,乃是三大至高秘典中的《过去弥陀经》,有过去不变、神魂不灭之能。 因此,他纵然只是四劫鬼仙,神魂亦强韧得不讲道理,令梦神机这位七劫鬼仙,都无法在第一时间炼化,反倒要倾注大部分心力。 印月正是抓住了这个时机,一记“如来法印”轰出,要强势镇杀梦神机。 ——最起码,也要打灭此人的人仙肉身! 梦神机面对印月的殊死一搏,也不愿直撄其锋,大袖一拂。 天穹忽见火云翻涌,辽阔且厚重,无边无际、无穷无尽,一只大如田亩的巨爪自其中探出,鳞甲峥嵘,狰狞凶恶,拦在印月身前,阻住这位斗佛的去路。 这正是梦神机渡过七次雷劫后,以莫大法力,虚空造物,练就的身外化身——九火炎龙! 天下间的道术强者,光是听到这四个字,都要震怖不已、难以自持,更不要说与之正面交手。 纵然只是身外化身,这九火炎龙也有媲美雷劫高手的神通法力,方才死在梦神机手下的印海、印慧,就曾被其所阻。 只是在印月这燃烧精元,几乎自毁拳意的人仙之拳前,不要说是雷劫高手,就算是度过五次、六次雷劫的传说巨擘,又算得上什么?! 九火炎龙与之方一接触,便被打散了形体,漫天火云更是一扫而空,寰宇澄清,正在攻打大禅寺的宗师、武圣眼见此景,皆是震撼莫名。 梦神机亦没有料到,印月的拳意、拳力竟然强大到了这种地步,纵是九火炎龙,竟也难以阻挡——人仙的肉身、人仙的拳术,两者结合,果真恐怖! 只不过,人仙也有着自己的缺陷。 印月纵然拳法再高,没有到一窍通百窍,打破生死玄关,拳意横贯大千的巅峰境界,无法飞天遁地。 梦神机虽是以神念挪移人仙肉身,可凭他七次雷劫的造物主境界,遁速之快,仍是令印月无法企及。 印月燃烧气血、精元的一击,固然威力雄浑,可他能爆发的时间却极其短暂,只要梦神机再拖一会儿,这位人仙斗佛自然是强弩之末。 梦神机当空一退千百丈,直接从大雄宝殿来到另一座山峰。 这里积雪深厚、壁立如削,险峻至极,平日里只有宗师境界的武僧,才会来此打熬体魄,自是荒芜一片。 就在此时,梦神机背后,忽然爆发出一抹晶莹灿烂的紫光,这紫光好似鬼神从虚空中斩出,无来处、无去处,气势惨烈霸道,一去无回。 梦神机浑身一震,气血燃烧,右手光阴神刀再出,刀光旋身一绕,洒落一片光阴流水,扭曲虚空,化为藩篱壁障,大喝一声: “公羊愚!” 紫雷刀光劈中光阴流水,虽是难以寸进,却也阻碍了梦神机的身法。 印月准确把握住了这个时机,纵身一跃,从大雄宝殿跳来此处,身形当空划出一条灿金长虹,一拳直击梦神机头颅。 梦神机眉心一亮,神念破体而出,又凝成一口刀刃纤薄,刀身澄澈如镜,倒映大千世界的长刀。 他清喝一声,左手持刀,迎向印月和尚: “太上三刀,寰宇!” 长刀一卷,无数长线纵横交错,光辉绚烂,扭曲虚空结构,衍生出一片又一片小千世界,拦住印月去路。 渡过四次雷劫的鬼仙,就有一念生世界之力,可他们的小千世界极不稳固,需要人力或是法宝相助,才能勉强维持。 可梦神机的“寰宇之刀”,却是上天入地、纵横十方,茫茫无穷尽,一时间,印月身前十丈之地,尽是一片光怪陆离之景。 “如来法印”固然能称霸现世,可这样多的世界,纵你印月真有如来之力,又怎样洞穿?! 当印月陷入无穷寰宇,难以挣脱之际,梦神机身后那道紫雷刀光一卷,忽地显出一个人影。 这人身披一件棱角分明的战甲,通体由一枚枚赤金鳞片组成,又淌流着一片濛濛紫光,头盔乃一尊龙首,头角峥嵘,长须晃动,尊贵至极。 他手捏拳印,大喝一声: “诸天化影,轮!轮!轮!” 一声长喝,一字真言,那人身影骤然化分为千百个,齐齐朝梦神机打来,拳意如皇天,周覆九十九州,刚强霸道得一塌糊涂。 梦神机递出光阴之刀,斩灭千百拳影,却有一只鳞甲峥嵘的手掌,握成拳头,洞穿水波粼粼的刀光,撕裂众多神念,打中他的后心。 这位天下第一强者当即口角见红,可他的目光仍是镇定自若,昂首望向天穹。 只听一个威严霸道、好似掌握天地、笼罩四野的嗓音,自穹天高处传来,带着一种金科玉律,不容违逆的意味。 “梦神机,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言语落定,一艘高有十八层,比起楼船更像是琼宫玉楼的巨舰,挤破虚空壁障,朝梦神机直撞而来。 此界云蒙帝国,有一艘镇国大舰,名为“蒙神”,乃是以举国之力,号召能工巧匠,耗费了足足两百年,数十代人的光阴,才打造而成。 这艘蒙神大舰高有十几丈,宛如一艘巨型海上要塞,乃国之重器,轻易不会动用。 可如今这艘巨舰,比蒙神大舰还要大了十倍不止,简直是众神之王的座驾,乃货真价实的神舰,令上古圣皇都要仰望。 印月的“如来法印”称霸现世,梦神机的光阴神刀横绝古今,皆是此界第一流的绝学。 可这艘巨舰却给人一种足以横越三千世界、十方虚空,渡过纪元大劫,抵达彼岸的感觉,比起两人的拳法神通,更胜不止一筹。 只可惜,这艘神舰虽是雄伟壮观、气势磅礴,可仔细一观,其上却有颇多残破,似是刚从一座惨烈至极的远古战场驶来,还未复原。 饶是如此,这艘神舰的伟力亦是无与伦比,纵然是七次雷劫的强者,直撄其锋,也要做好粉身碎骨,当场尸解的准备。 梦神机回过头,目中精芒电闪,长啸一声: “洪玄机、杨盘,你们找死!” 就在这艘神舰破空而出,撞向梦神机之时,远方碧霄天域,忽地变得无比暗沉,似是有汹涌黑潮,自穹天尽头而来,席卷天地、吞没一界! 梦神机、杨盘、洪玄机、公羊愚,和正困在寰宇刀气中的印月,以及战场中的一众武圣、鬼仙高手,此际都觉心头震动,似是大祸临头,世界终末! “这是……九劫神念?!” 梦神机面容首次变色! 却见汹涌黑潮中,有一枚赤红大星冉冉升起,再拖曳着长长尾焰,朝战场正中砸落,顷刻间,便将数百里虚空凿穿,呼啸而至。 巨神大舰首当其冲,被赤红大星砸中。 楼船一震,高达十八重的楼阁,最上两层当即崩塌,恐怖的冲击波自半空爆发,朝四面八方延伸,令得方圆千里皆是山崩地裂。 正在山中激战的铁甲军士,遭此天灾,当即损失惨重,唯有武道登峰造极的武圣、宗师,还有几分自保之力。 其余人皆被掩埋在崩落土石、汹涌雪潮中,有幸者当场横死,不幸者重伤残疾,只能在天寒地冻的雪山,挣扎等死而已。 那宏大嗓音再次在每个人心湖中,虽是威严如故,却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震怖惊意: “你到底是谁?!” 天底下,竟然还有这种级数的强者?! 大舰一歪,从甲板到船舱再到船底,破开一个空洞,赤红大星去势不减,先穿神舰,再撞上梦神机,将他的人仙肉身碾得粉碎。 印月此时此刻,刚刚破开寰宇刀气,迎上这枚大星,浑身一震,被砸入太始山地底,太始山主峰就此倾倒、坍塌,再次引发一次剧烈地动,波及甚广! 废墟之上,却有另一座高峰立起。 这山峰足有数百丈高,通体赤红,晶莹剔透,内中似有烈焰熔浆流转,热力蒸腾、火云氤氲,将方圆百里化为一锅炼狱热汤,熔浆四溢横流,焚烧一切。 巨大的震动后,天地皆是寂静无声。 无数高人无论是否身处中州战场,都察觉到此地变故,或是投来神念,或是施法远观,一时间虚空神意交织,好不热闹。 天外天,中央世界。 一位身披明红袍服,体魄完美无瑕的男子,从殿外走来,朝上首那人拱手抱拳,沉声道: “领袖,大千世界有变……” 他的嗓音中带着强烈杀伐意味,更有顺昌逆亡的霸道,俨然也是一位地位尊崇,掌无上大权的绝世人物。 这人正是中央世界的战争大臣。 领袖挥了挥袖袍,不以为意道: “我已用无上道术,探查过那天外异星的来历,正是一位魔道中不世出的大神通者,至少已渡过九次雷劫,道术超绝。 他虽是仅存些许神念,如今坠入大千世界,也能引发一阵动乱,正好为我等前驱,不必担忧。” 战争大臣闻言,也点点头,认可了领袖的判断,对他们中央世界来说,九次雷劫的高手固然强大,却也绝非是不可战胜。 若此人能够搅乱大千世界局势,那日后中央世界再来入侵,也将是一片坦途。 领袖言毕,又抬起头,忽然道: “无回,你又调皮了。” 一阵银铃般悦耳的嗓音,轻灵如鸟,自大殿外传来,渐去渐远,嘻笑道: “爹爹放心,无回不闹了,这就去监牢,陪无一哥哥!” 领袖看向战争大臣,两人面面相觑,同时叹了口气,既是为领袖的女儿“无回”,也是为她口中那位“无一哥哥”。 虚无回身姿挺拔,面容娇艳且棱角分明,眉毛如刀,令人一见便印象深刻,精气滚滚、血气炽盛,正是一位修炼到“一窍通百窍”境界的巅峰人仙。 以她的年岁,能有这般成就,已足称自傲,但是和她要找的那人比起来,区区巅峰人仙的境界,还是差得太远。 虚无回的目的地,乃是距离盘星极其遥远的一颗星辰,这颗星辰孤悬虚空,周遭相隔亿万里,都不见其余星辰,冷漠、凄清、孤寂。 哪怕是渡过七次雷劫的造物主强者,一见这颗星辰,心底也会滋生出绝望魔念,只因其上布置有极其厉害的道术,批亢捣虚,直击心境。 虚无回刚刚踏入此地,就有一名年轻人显化出来,立在她身前。 这年轻人身材匀称无比,眉目俊朗,五官似刀劈斧凿,极其英武,外貌充满了阳刚雄壮之美。 这样的人,很容易给人以刚强霸道的印象,更遑论他身份之高、权位之重、武功之强,可称世上绝无仅有。 但此时此刻,这个年轻人脸上遍布不修边幅的胡茬,神容更是疲倦,从内到外透露出一种本不该属于他的空茫、颓废、散淡。 这一切的一切混在一起,变成了一种难以形容、呼之欲出的寂寞。 虚无回见这个自己深深崇拜、敬爱的男子,如今竟是这般模样,愣了许久,心底忽地涌出一种莫大伤悲,有两行清泪,从脸颊滑落。 “哥!” 能够被虚无回如此称呼的人,普天之下也只有一个,那便是盘星领袖虚易之子,称号“气王”的武道巅峰强者,虚无一。 年轻人上前两步,拂去她面上泪痕,淡然道: “无回,你是为那枚妖星而来?” 虚无回螓首轻点,刚要说话,就见虚无一转过身去,目光似是横越无穷星海,落到某处虚空,语声悠悠,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意味,徐徐道: “虚易是否认为,那人乃是魔道强者,让你们不可轻举妄动,令他先去祸害大千世界,为日后大计铺平道路?” 虚无回颔首,显然早已熟悉了虚无一的神通手段,对此并不感到惊讶。 虚无一摇头道: “修武修道,都在乎纯粹,像虚易这样修炼,虽是臻至极高境界,也会分了心神,无法洞穿武道中真正精微玄妙之处,更难以穷尽任意一途。” 即便是对自己的亲生父亲,虚无一也没有丝毫敬畏之心,信口点评,他望着那里,目光蓦然变得炽烈。 “所以,他看不出来,那人根本不是魔道强者,相反,此人的拳意之刚强,实乃我生平仅见,这分明是一位武道上的大成就者。” 虚无一目中又多了一份执着,对于超越的执着,这执着冲散了那种寂寞、凄清的气质,让他整个人变得无比纯粹。 虚无回看着这样的哥哥,身后披风席卷,心中却又是一痛,知道他的心中,终究只有武道二字,容不下任何儿女情长。 虚无一转过身,看着虚无回,目中神光灼灼,轻描淡写道: “这一次,我要亲身前往大千世界,见一见这位强者,同他印证一生所学!” 虚无回一惊,下意识问道: “哥,可你若是走了,这死寂天牢……” 虚无一负手而立,向前缓行,只扬声道: “我虚无一要走,谁拦得住?七位大臣不行,几大家主不行,虚易……更不行。” 言语落定,虚无一已消失在幽暗虚空中,余音悠悠回荡,虚无回眺望他的背影,良久不语,只是长长一叹。 —— 玉京城,武温侯府。 西北角的偏僻院落中,一位身披青衫,眉清目秀的少年人,生了一盆炭火,摊开书卷,正在读书。 读罢应付科考的经义策论,少年人又翻开一本笔记,这其中内容,皆是荒诞不羁的神鬼之事,不为读书人所取。 不过,少年人仍是看得津津有味。 自从二十年前,那场波及中州,覆灭整个大禅寺的天灾后,怪力乱神之事可谓层出不穷。 少年人虽是在武温侯府中,也时常有所耳闻,更好奇不已。 洪易之所以追寻这件事,还有一个原因。 据传说,玉京城外的西山,正是二十年前那一次大战后,自天穹坠入太始山的一座峰头。 朝中诸位高人,尤其是武温侯洪玄机,认为此山不祥,当以龙气镇之,便施展大法力,将此山从中州一路挪移来了玉京城外,名为西山。 少年人洪易的母亲梦冰云,乃是青楼贱籍出身,以小妾身份嫁入侯府,死后也无法进洪家的宗庙祠堂,便埋在了西山,只有孤零零地一座坟。 如今的礼部尚书、当朝名臣李神光,当年就曾根据此事,上书抨击洪玄机,以及他一手开创的理学宗派。 “大乾四十年,荧惑逆行,侵逼帝座,夜有赤彗贯斗牛之分,此乃上天示儆,社稷倾危之兆也。 臣窃观太师洪玄机,执掌经筵,倡言‘存天理、灭人欲’,其说似正而实谬。夫天道贵生,圣人制礼不过导民以和。 今玄机之徒,以理杀人,视万民如刍狗。都门内外,冻骨塞途;江淮之间,饿殍盈野。 此等酷烈,上干天和,故有妖星示变,此非洪学乱政之明验耶? 更可骇者,妖人藉此戾气,聚蛟党于东海云雾山、妖神洞,集怨气为幡,屡屡进犯中土天洲,为祸甚广,气焰猖獗。 此皆朝中邪说横行,致令妖氛外炽。昔圣皇制礼而百灵效顺,今洪学肆虐则群魔乱舞,得失之鉴,昭昭若揭。” 洪易虽是洪玄机亲子,但对自家这位父亲开创的理学门派却从不认同。 并且,他因出身卑贱,在武温侯府中受尽了委屈,可洪玄机却从未过问过,对他母亲之死,亦是多有遮掩,冷漠至极。 是以,洪易每每读到李神光这篇类似檄文的上书,总觉心头热血沸腾,一片通泰舒畅,恨不得长啸抒怀,一泄心头之恨。 他也曾多方打听过,最后一段中所说那名妖人的来历。 据说二十年前,朝廷起兵攻打大禅寺,在即将大功告成之际,忽有大星坠地,令得大军几乎尽墨。 这妖人第一次现世,正是在那大星坠地之处,神思混沌,总是胡言乱语,偏生一身拳法道术强悍得不可思议,在天下间挑起好大事端。 云蒙帝国第一圣地玄天馆、第二圣地天龙道,西域火罗帝国圣地精元神庙,中土各大世家……等等大宗门阀,此人都曾挑过一遍,且皆能全身而退。 他最富盛名的一战,便是在东海尽头的云雾山、妖神洞,镇压了盘踞此地的大力金刚神猿始祖,天妖巴,占山为王。 据说这种神猿乃是上古神魔的一种,金毛坚逾金铁,刀剑不伤、劲矢不入,力大无穷,更是智慧通灵,精擅武道。 他们的身体和人身结构相差不大,气血却要浩瀚雄浑得多,一旦将武道修炼到极高境界,战力比起同境武道高手,要足足强上十倍。 有一位上古圣皇,就曾降服过一头手段通天、修炼到人仙境界的大力金刚神猿,令其看守天马。 云雾山妖神洞,正是大力金刚神猿繁衍生息之处,其中不乏神猿武圣,修成大宗师者更比比皆是,还有一批精擅道术的神猿,为天下禁地。 那妖人自从占据此地,便将其中十之八九的神猿都纳为己用。 这样一股战力,比起当年大禅寺的五百罗汉、一百零八菩萨、四大天王,都要丝毫不差,甚至是犹有胜之。 这些神猿若是放到正面战场,结成阵势,足以撕裂十万、数十万大军,若是加上这位,妖神洞的势力,简直是恐怖至极。 李神光也正因此事,才会上书抨击洪玄机,试图借机打压这位太师的气焰,抑制理学发展。 洪易将这篇文章再次读过一遍,又回想了一番这妖人的事迹后,还是不免胸怀激荡,久久不能平息。 这人虽是肆无忌惮、蔑视礼法,但行事实在是痛快恣意,且从不对贫民出手,挑战者往往都是世家门阀、各大宗派。 俗话说,没有千年的王朝,只有千年的世家、圣地,这些庞然大物盘踞各地,对百姓敲骨吸髓,惹得民怨如火,荒野盗贼横行。 洪易年纪虽小,却因读书极多之故,心里雪亮一片,对这些事都看得分明,对这些圣地、世家、门阀自然没有好感。 朝廷虽然斥东海那位为妖人,但洪易看来,此人以寡凌众,令肉食者为之寝食难安,心有顾忌,反倒有上古之风,值得敬仰。 只可惜,如今他身处武温侯府,处处束手束脚,连长啸抒怀的机会都无,心头实是憋闷。 念及此处,洪易干脆翻身而起,收拾出来一个包袱,趁着夜色,便朝西山而去。 左右都要科考了,他也懒得在侯府中受气,倒不如去西山住一阵子,正好为母亲守坟。 西山乃是一座大山,高有数百丈,虽然不算雄伟,二十年下来,也有流泉飞瀑、乱石山林,山中多有豺狼猛兽,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但或许是因为母亲的坟墓在此,洪易却觉得,此处反倒比波诡云谲、深不可测的侯府,还要更加温暖、安全,也要更加清净。 洪易来到山脚,却见月光明澈,映出一座破败佛寺,荒草萋萋、蓬蒿满地,朔风一卷,枯叶飞舞盘旋,一片凄凉。 洪易眼见这凄凉破败之景,却无丝毫不适,反倒是望向中天明月,纵声长啸,聊以抒怀,将胸中积郁倾泻,点滴不留。 他这个法子,也是从某本读书人笔记中学来,乃是清心正念之法,极是有效。 可就在此时,破庙中却忽地传来一声笑语,嗓音清脆,有种珠圆玉润之感,令人一听便觉耳根发痒,欲罢不能。 “念头阳刚,气机醇厚,又无丝毫修行痕迹,这位公子倒是好生奇特,还请入内一叙。”(本章完) 第225章 谁佛谁魔,真我是谁! (万字章节) 那个娇柔嗓音响起后,古庙中骤然亮起几团幽绿火光,上下漂浮,一股阴气混在风中,溢散开来,令洪易都感到肌肤微凉。 他这些年来,因为追寻西山传说,也深入了解过那些怪力乱神之事,所以对这般景象并无多少恐惧。 更何况,西山就在天子脚下,玉京城强者如云、高人辈出,又有什么鬼怪敢在此处作乱? 洪易定住心神,笑道: “姑娘既是盛情相邀,洪易自是却之不恭。” 他迈步走进庙门,却见一名白衣少女,正坐在香案上,双腿交迭,两手撑住案桌,笑盈盈地望向自己。 这少女身披一件素白纱衣,身材匀称,像貌姣好,五官明媚,如工笔细描而成,虽不施粉黛也极美,颇具灵气,给人以清新去雕饰之感。 古寺美人,无疑是一副绝景。 但洪易饱读诗书,又颇晓鬼神之事,根本不为所动,只是朝少女拱了拱手,沉声道: “小子洪易,见过姑娘。” 白衣少女反手用力一撑,已从香案跃至洪易身旁,亭亭玉立,发丝漂拂,洪易鼻翼抽动,从她身上嗅到一抹清香,不免有些尴尬。 少女却不觉有什么,只是围着洪易转了一圈,上下打量他一番,落落大方地一笑,伸出一只白皙素手,五指纤细。 “我叫涂山桑,见过这位公子。” 洪易看着这只手,愣了愣。 “姑娘这是做什么?” 涂山桑咦了一声,用左手挠了挠头,同样疑惑道: “你们不这样打招呼吗?” 少女自现身以来,无论行事、言语,都令洪易感到无比神秘,可这个下意识地动作,仍是显出最本质的天真烂漫。 洪易知道这位就算别有来历,也只是个可爱的少女,不由得放下心头戒备,哑然失笑。 “大乾境内,可没有这样的礼仪。” “喔~” 少女眼波流转,拍了拍手,欢快道: “公子一见便知是饱读诗书之辈,学识渊博,可否来我们山门中,交流一番? 这些年来,入山的人虽然多,却都是些利欲熏心之辈,鲜少见公子这等人物哩。” 提到“利欲熏心”这四个字时,少女脸上浮现出强烈的厌恶。 洪易知道,这二十年来,玉京城中的王公贵族,在入冬后,都有进山猎狐的传统。 这些人,多半就是少女口中的利欲熏心之辈,听这口气,她似乎是西山本地人……? 洪易思及此处,忽然开口道: “这位姑娘,莫非是山中狐仙?” “狐仙?” 涂山桑愣了一愣,掩嘴而笑,眉眼弯弯,笑声虽是不大,笑意却从眼中流露出来,极有感染力,令洪易见了也觉心头温暖。 “公子说笑,我虽是有些修行在身,距离这个‘仙’字,可还远得很呢。 不过,若是公子有幸,能够得祖师青眼,或许便能真正见到,‘仙’之一字,究竟何谓。” 提及祖师二字,这个神秘少女眼中,不禁浮现出极度的崇敬,洪易亦不免一惊。 大乾王朝开国之时,曾编纂了两本经书,一者收罗天下武学,名为《武经》,一者包揽天下道术名为《道经》。 如今这两本书虽是早已被禁止刻印,但洪易还是从许多读书人的笔记中,知晓了此事。 他还知道,唯有在武学、道术上有极高成就者,才能被冠以一个“仙”字。 洪易虽是不明道术,却知道就算是他那个身为当朝太师,武功卓绝的父亲,似乎都不曾踏入武道至境,只能称“圣”,不足以称“仙”。 这少女口中的祖师,又是何等人物? 洪易想到这里,心头不禁一阵火烫。 他早就有练武之心,只不过长居侯府,事事受制,又有一个赵夫人虎视眈眈,才不能得偿所愿。 更何况,练武耗资甚巨,以他每个月从侯府领的例钱,光是养活自己就已极为不易,想要请武学教习、练习弓马,完全是天方夜谭。 现如今,就有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摆在洪易面前,令他如何能不激动。 可洪易到底是在侯府中摸爬滚打过的人,不说世事洞明、人情练达,却也自有一番灵慧,当即压下心头激荡,拱手道: “小桑姑娘,贵派可有名号?” 大乾王朝虽是好道,可领受朝廷册封的道门,也只有正一道、方仙道、太上道三家。 洪易虽是不太在乎所谓的册封,却也不想入“无生道”、“真空道”之流的邪教。 虽然看涂山桑的气度、风姿,都非是那等下九流的人物,但他还是要亲口询问一番。 涂山桑也不疑有他,张口欲言,却忽地面容一变,惊呼道: “不好!” 少女身形如鬼魅,一把抓住洪易,朝古庙外疾驰而去,洪易只觉山风呼啸、割面生寒,更有种腾云驾雾之感。 可于此同时,他也察觉到有一股如火焰般爆发开来的炽热气息,从身后狂袭而至,自己浑身衣物、须发,乃至皮肉都欲要燃烧起来。 洪易还没来得及品味这种感受,就被一股大力贯在地上,摔了个七荤八素,脑中更是天旋地转,骨头都几乎散架。 洪易勉力抬起头,却发现自己已离开古庙,来到了一处荒山密林中,月光自林叶间隙洒落,映出一条格外高大的身影。 这是一个威武雄壮的汉子,最引人注目处,便是那颗油光锃亮,好似黄铜铸成的光头。 他双目圆睁,怒视躺在地上的洪易、涂山桑,不断用手摩挲头皮,仿佛要搓出火星子来,显得极为狂躁。 洪易一见这人,就觉得他简直不是人,而是一头关在笼中,不断摩擦尖牙,渴望撕开自己喉咙,吮吸鲜血的猛兽、凶兽、恶兽。 以这大汉为圆心,方圆数十丈,都被一股灼热气息笼罩,草木枯黄,大地焦黑一片,如同野火焚山后留下的残迹。 大汉与洪易对视一眼,一步迈到他身前,硕大身形带起的强烈风压,让洪易根本无法呼吸,险些背过气去。 一只巨手抓着涂山桑的纤腰,将少女提起来,大汉面上青筋凸起,眼中炸开赤光,似是已忍耐到极限,一字一句道: “他、到、底、在、哪、儿?!” 在这巨汉面前,神秘强大的涂山桑,简直就像是一只人畜无害的幼兽。 她虽是剧烈挣扎,可大汉的手却捏得更紧,掌心中传来一阵咯吱声,似是连骨骼都给捏得酥了。 洪易看见这一幕,胸中忽地涌现出一股浓烈的不平之气,他一拍大地,不顾浑身剧痛,豁然长身而起,大喝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听闻这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喝,眼神忽地剧烈变动,神情迷茫、恍惚,似是深陷到某种回忆,难以自拔。 就连那只坚不可摧的巨手,都已不自觉地放开。 洪易连忙跑过去,抱起涂山桑,将这位少女搂在怀中,用自己的体温,为其提供微薄的安全感。 涂山桑转过头,看着洪易那张眉清目秀、朝气蓬勃的少年面容,笑了一笑,浑身一震,便挣脱了他的双臂,自己站起来,柔声道: “公子放心,这里是西山,他不能把我们怎样的。” 洪易并无涂山桑这种自信。 因为他能感觉到,纯以气血论,眼前这人甚至还要胜过自己父亲、大乾王朝两大巅峰武圣之一的洪玄机。 只不过,如果说武学、道术追求的乃是超脱生死、逍遥一世的长生仙人。 那么此人予洪易的感觉,就是要令万物沉沦、吞噬一界的绝代凶魔! 可饶是如此,洪易还是嗯了一声,以宽慰少女,双目更紧盯那人,心中念头百转——这厮神志并不清醒,似乎有可乘之机。 洪易正思索间,那人已经望了过来。 只是这一次,他眼中不再狂躁,反倒是一片幽暗,彷如无底深渊,令洪易望而生畏,心中凉意更甚。 这人能够把武功修炼到这种境界,定然也是智慧通明,才情超卓之辈,刚刚神志不清,很可能是武功出了某些问题。 可是当一名真正的强者,取回自己应有的智慧,他的心思,便没有人可以揣度。 至少,洪易不认为自己能够做到。 那光头巨汉眯起眼睛,审视着满目疮痍的战场,口中吐出不带分毫疯癫的沉稳嗓音。 “小子,你问我是谁?那本尊现在就告诉你,你可听清楚了!” 此话一出,洪易、涂山桑皆是面容一肃,他们知道以这人的武功,定然有惊天动地的背景来历。 瞧这人形貌,似乎并非中土人士,就不知究竟是出身西域的火罗强者,还是来自草原的云蒙高手,亦或者是海外异族? 两人正思索间,却听那人语声铿锵,傲然道: “本尊铁木真,正是凤阁鸾台平章事兼东南道黜置大使、逍遥派掌教真人、钦命冲天抗倭大将军,总督东南道军政要务。 蒙圣上隆恩,参赞机要于中枢,提调武林各派,剿除倭患于海疆。承东南父老错爱,以‘宝龙王爷’相称。” 涂山桑对外界所知不多,听闻这番话,只觉这人果真深不可测,势力遍布黑白两道,按祖师的话来说,这就算是东南扛把子、大龙头了? 洪易闻言,却不禁一愕。 大乾官署制度,乃是在中枢设内阁、六部,地方上则是以行省划分,从未听说过“凤阁鸾台平章事”、“东南道黜置大使”的说法。 而且他父亲洪玄机出身的大罗派,便是南方武学圣地,大夫人的赵家,亦是南方首屈一指的名门望族。 以洪玄机的地位,朝廷怎么会派这样一个人物,前去总领东南,还担任什么“冲天抗倭大将军”。 这倭之一字,又从何谈起? 至于“宝龙王爷”四字,那更是骇人听闻,四海诸国谁不知道,当今乾帝乃是一代雄主,权威深重。 如果对方真是所谓的“大将军”、“黜置使”,东南百姓纵使是吃了远古天龙的心肝,也万万不敢用“王爷”二字称呼一位朝廷官员 要知道,纵然他父亲位居太师,为百官之首,也不过只是侯爵而已。 正因这种种不谐之处,洪易几乎可以确定,对方如今虽然看似清醒,实则仍是在胡言乱语。 正如洪易所料,这自称铁木真的汉子,在用报菜名的方式,说完这一段话后,忽地仰天狂笑不止。 “哈哈哈哈哈,其实这些都是伪装,老子的真实身份,乃是东海魔师宫之主、钱塘龙君是也。 今来此地,正是要水淹八百里稼樯,令东南一域生灵涂炭!” 言语声中,“铁木真”的身形亦开始丕变,鳞片刺破肌肤、衣物,额头亦生出犄角,面骨扭曲,五指化为利爪,尾椎钻出,变作长尾。 洪易只感觉自己正身处在一个怪诞离奇的恐怖噩梦之中,本该只存在于想象中的怪物,如今却如此真切地出现在他眼前。 顷刻间,这人就从一名威武大汉,变成了一头半人半龙的怪物,每片鳞甲、每块肌肉,都从内而外散发出一种炽烈燃烧的暴戾煞气。 洪易在此时,已经相信了这人所说的一切,如此身姿,如果不是魔龙,还能是什么?! 但是如此强横的龙君,一朝登岸,怎么会只为了水淹庄稼? 不对,民以食为天,要知道中土天州的世家大族们,最重要的底蕴,便是田中灵米。 这些米都是灵根之属,常年服用,可以易筋伐髓,正因如此,世家弟子成才的机会,比起平民百姓要大了千百倍不止。 洪易想到此处,忽地倒吸一口凉气,只觉毛骨悚然。 ——不出手则矣,一出手便是这等伐其根本的大手笔,果然是绝世大妖,好生狠毒,比起那些杀人吮血的妖物,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铁木真”又看了看两人,怪笑道: “普天下之下,能拦住本君的,唯有一个法海贼秃。本君此来,正是要铲除祸患,扫平最后一道障碍。 那法海贼秃最是关心门人弟子,你们两人,正好为本君质子,哈哈哈哈哈!” 狂笑声中,“铁木真”伸手一抓,将洪易、涂山桑一左一右地挟在肋下,右脚一顿,身形便钻破土层,朝地底而去。 洪易听完这番话,面容发白,他完全没想到,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竟然会卷入这种层次的大能斗法中。 洪易耳畔忽地想起一个嗓音,柔柔弱弱、直击人心,令他不由自主地镇定下来: “公子莫慌,这人虽是凶顽,可若是遇见祖师,定当大败而归!等到那时,指不定咱们也能趁机凑上去,打他几拳,出出气哩!” 这天真可爱的言语,将洪易胸中的强烈危机感都冲淡了些许,他苦笑一声,心头却无可抑制地泛起暖意,轻轻点了点头。 听这魔龙的言语,对那位“法海贼秃”也颇为忌惮,这人多半就是小桑姑娘口中的祖师。 现如今,洪易也只能把希望都放到他身上,希望这位祖师当真有降龙伏魔之能,如若不然,人间将有大祸矣! 只是法海这个名字,似乎是佛门风范,而方才这人又说,自己来自东海魔师宫…… 洪易眸光一动,忽然想到这座西山的来历,正是二十年前,围剿大禅寺之时,从天穹坠落,再被一众强者施法,搬运来玉京城附近。 这么说,难不成这自称“铁木真”的妖龙,便是传说中那位占了云雾山妖神洞的强人,山下那位,便是出身于昔年大禅寺的高僧大德?! 洪易得出这个结论后,心头反倒是越发紧张。 原因很简单,昔年一战后,妖人还能在外搅风搅雨,这位大师却从未现世,两相比较,便不免输了一筹。 “铁木真”在地底穿行的声势极大,令整座西山都摇晃不已,惊动了山中另外的存在,只听几声清喝,接连响起。 “是谁!” “何方神圣,如此放肆!” 至少有五六条人影冲霄而起,各自运起武学、道术,朝地底深处赶来。 隔着这么远,洪易都能感受到从他们体内散发出来的炽烈血气,即便是侯府中的教习、护卫,乃至武温侯的亲兵,都难以比拟。 显然,这是一群实力不俗的高手,应当同涂山桑是相同的出身。 可“铁木真”却是头也不回,只一挥手,便有无匹气势自生,横空而去,将这群西山高手击晕,令其纷纷栽倒在地,陷入昏厥。 眼见这一幕,洪易在心中,对“铁木真”的实力评估更上一层,也越发忧虑。 ——都已到此处,那位祖师都还不出手,莫非真是身有束缚,难以自由? 不一会儿,铁木真便带着两人深入地底百丈,来到一处秘府中。 这座秘府不知是何人开凿,方圆百丈,极其宽阔,上有周天星斗图,星光熠熠、闪烁不已,只是这其中星系排布,同洪易所见的星空并不相同. 其下则是五岳真形图,山岳巍然、连绵起伏,虽是气势沛然,却亦非是洪易所知的任何一座名山。 在五岳真形图正中,乃是一方高有丈许、形似大茧,又如心脏的圆石,这石头上遍布细密孔窍,不断传出呜咽声。 这石头勾连地脉,上接天星,与其说是石头,倒不如说是一尊灵胎。 洪易纵然不通武学道术,也能够清晰感受到,内中蕴生着极其浓郁、精纯的生机。 他光是呼吸一口这秘府中的空气,都觉四肢百骸无比通透,疼痛不翼而飞,身子都变得轻灵了不少。 “铁木真”却已没有功夫管他,而是抬起头,望向那圆石后的山壁。 那山壁毫不粗糙,反倒是极其平滑、晶莹,如镜新磨,映出一条人影。 那人背对众人,盘膝而坐,羽衣星冠、衣袂飘飘,遗世独立,欲要乘风归去,直上九重天,高居琼楼玉宇,摩挲素月、俯瞰人间。 洪易这才知道,涂山桑不曾说任何假话,他只是一看这幅画卷,就能感受到一种大自在、大逍遥。 这不是仙,还有什么是仙?! 一时间,他不禁沉浸于这种感动中,久久不能言语,甚至都忘了,为何法海大师竟然会是这样一个气质超然的道人形象。 涂山桑则是面对画卷,蹦跳起来,挥动自己的小拳头,嚷嚷道: “祖师!祖师!” 铁木真神色肃然,双手握拳,浑身鳞甲倒竖,须发飘拂,显然心境并不平静,怒喝道: “贼秃,竟敢坏我好事,拿命来!” 画中人不为所动,只听一声轻叹响起,回荡洞窟,语声虽低,却如山呼海啸,直入“铁木真”脑宫。 “我是贼秃,你又是谁?” “铁木真”此前已经思考过这个问题,张口便答,全无丝毫疑惑,扬声道: “本君名为‘铁木真’,乃东海魔师宫之主、钱塘龙君,此来正是要斩灭佛门道统,令魔道大昌于人间!” “你说,你是魔,我是佛?” 画中人虽仍然背对众生,可洪易等人却都感觉到,他笑了一笑,笑意浅浅淡淡,似乎是觉得“铁木真”这说法极为有趣。 “铁木真”闻言,神情又是一变,那张遍布鳞甲的面容上,忽地扭曲起来,似乎极为挣扎,又像是记起了什么,头痛欲裂。 洪易从那人的语气中,体会到一种不祥预感,面色亦是一变,拉着涂山桑向后飞退,神情肃然,严阵以待。 “铁木真”双手抱头,猛然单膝跪地,过了好半晌,才抬起头,鳞甲收敛,露出一张宽额方面、极是威武的脸容。 这张脸不同于方才的光头大汉,可洪易心头却涌出一种感觉,似乎才是他的真容。 画中人又是一叹: “其实,你才是佛。” 一语落定,“铁木真”豁然睁开眼,如梦初醒,明悟前尘,浑身浮现出一种称霸现在、举世独尊的霸道气魄。 洪易浑身一震,只觉周身尽是血雨腥风、金戈铁马,就像是落到了一座厮杀正酣的战场。 那清逸出尘、彷如仙神的画中人,气质却忽地变得诡秘、阴森,以青绿山水为背景的画面,更是一下子黑了下来,幽暗至极。 饶是对这位祖师无比信任的涂山桑,在此际亦是如坠冰窟、遍体生寒,连呼吸都已停滞。 洪易更是感到心中杂念顿生,七情上脸、六欲横流,若非他饱读诗书,诚心正意的功夫极深,只怕早已不能自持,露出诸般丑态。 画中人转过身,露出一张五官立挺,简直是巧夺天工,俊朗到极致,且充斥阳刚英武之气,令人见之忘俗的面容。 洪易一见这张脸,刚才心中根深蒂固的“仙人”印象便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只有一个字,那便是神。 ——体运天道、把持乾坤的神! 再加那肆无忌惮、诡秘阴森的气质,这人便不只是神,更是一尊魔神! 只不过,这人虽然看似是血肉之躯,仔细观之,却是一片虚渺,宛如袅袅青烟凝成,显然只是灵魂、精魄一流,并非肉身。 洪易虽然常读神鬼故事,却也第一次见到这种存在,不由睁大了眼。 “铁木真”对这魔神般的男子,亦是忌惮至极,可是比起忌惮,他眼中更多的还是怒火。 “铁木真”深吸一口气,一步踏出,震得山摇地动,岩壁龟裂出道道细纹,向四下蜿蜒伸展,破碎声连绵不绝。 他眼底燃亮着火光,一字一句道: “二十年、二十年了,我印月从未有一天,如此清醒过,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平天教主徐行、徐踏法!” 印月? 听到这个名字,洪易、涂山桑皆是一愣。 他们都听说过,二十年前,大禅寺曾有一位长老印月禅师,拳入仙道,成就人仙之境,更胜神威王、武温侯两大巅峰武圣,实乃当世武道第一人。 只不过,这人不是已战死了吗?! 联系到两人方才交谈的内容,洪易忽地有了个猜测,心头剧震,却不敢确定。 因为若真如他所料一般,这位平天教主的手段,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画中人亦是面容慨然,一叹道: “二十年,竟已二十年了……” 他虽只有神念在此,但是面对印月这位人仙,神情却是一片坦然,双手负后,微笑道: “这二十年,的确是徐某亏欠于你。当年若非有你帮我分担魔念,我至少还要二十年光阴,才能真正苏醒。” 徐行言语间,望了眼洪易,语气飘忽,令人捉摸不定。 “届时,只怕已太晚了。” 印月再次前踏一步。 压抑至极的愤怒,同气血、拳意融为一体,化作一轮炽烈红日,萦绕周身,蒸腾出熔浆般灼热的气息,无匹雄劲蓄势待发、喷薄欲出。 他语声铿锵,直言道: “你我的恩怨,就在这一拳中。” 印月这话说得直戳了当,就像他的拳头,没有一丝一毫的虚言矫饰,完全是发自真心。 徐行一笑: “一拳,是不是少了点。” 印月捏起拳头,直言道: “不少了,这二十年间,得了你的记忆,贫僧也颇有进境,更何况……” 他看向徐行,以及那枚灵胎,摇摇头。 “你如今并无肉身,人仙拳意,最是克制神魂,贫僧已算是占尽便宜。” 徐行挑动眉梢,不置可否,只是伸手前引,示意印月可以出拳,这完全是师门长辈,面对后辈弟子的姿态。 可印月却不觉有什么不妥。 因为具备徐行部分记忆的印月,很清楚这位来自天外的教主,手段是如何层出不穷、深不可测。 这样的人物,纵然只余神魂在此,也容不得他印月有丝毫轻忽。 印月念及此处,沉声一喝,又是一步迈出,来到徐行神魂身前,一拳直击,气血沸腾到极点,拳意更是彻底爆发。 洪易、涂山桑只觉这百丈洞府,忽地变成一座熔浆四溢、火光冲天的焦热地狱,在这种环境中,不要说是神魂出窍,就连肉身都无法撑持。 徐行则是从印月身上,看到了一尊撑天立地的佛陀形相,更从他周身各大窍穴中,听到了滚滚梵音,要镇压十方诸天,降服一切外道邪魔。 这佛陀似乎是从修罗场中杀出,在无尽纷争、血战中得道证道,既有战无不胜的精神,亦有令人皈依的佛理,实乃一尊真正的斗佛。 印月这二十年来,虽是神思混沌,几乎没有片刻清醒之时,可他到底是一位人仙,自发地将徐行记忆中,与自己武道契合的部分化为己用。 其中令印月得益最多的,便是徐行所学的佛法神通,以及来自铁木真的战神图录。 两者合一,再加印月自己的如来法印,就成了如今这一尊真正的斗佛。 亦或者说——斗战胜佛! 徐行面对这一拳,脸上也浮现一抹赞赏神色,右手袖袍一卷,五指并拢成掌,平平推出,同印月的斗战胜佛之拳硬拼。 印月的拳头,与二十年前已不可同日而语,若是再对上梦神机当年的“寰宇神刀”、“光阴神刀”,只需一击便能轻松破去。 可徐行这一掌,却有灼然之意贯穿其中,如天轴枢纽,运转乾坤、斡旋造化,牵引周天星斗,化为一己之力。 比起空茫无穷的“寰宇神刀”,这一掌的意境还要更加刚强、辽阔、雄浑。 印月的拳意刚与之接触,当即受挫,其中拳劲虽是不曾变化,却也不免显得杂乱。 徐行五指一合,五岳真形图骤然发亮,勾连百里地气,纹路交错,凝成五座山岳,轰然镇落,以碾磨之势,将劲力绞碎。 只不过,他这具由神魂铸成的法身,在接下这一拳后,亦是明灭不定,身形模糊震荡,仿佛随时都会当场崩溃,化为缕缕烟气,返回图卷。 印月乃是信人,虽是见徐行露出这么大的破绽,仍是遵守承诺,不曾死缠烂打,身形飞退,来到与徐行相隔十来丈的地方。 他望着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神情复杂,良久,才长长一叹,道: “二十年不见,教主风采依旧,虽未尽复旧观,神通手段却更上一层楼,令贫僧佩服。” 印月的语气除了感慨外,还有些不为人知的唏嘘。 他和徐行虽只有一面之缘,可却是实打实的“交心”之友,关系复杂,不足为外人道。 徐行却摇头道: “这二十年来,你虽是学了我的神通,可因神志未复,到底是把拳法练得杂了。 若真是二十年前的你,纵然拳法、拳意皆不如现在,可一拳下来,以我如今状态,也未必能接得下来。 甚至一个不慎,就要万劫不复。” 徐行这话没有丝毫夸张。 如今的印月,虽是得了他的记忆,又修行了他创立那精气神合一的武道体系,可拳意反倒不如当年纯正、澄澈。 其实,这样的拳头的确够强,哪怕是对付梦神机这种绝顶鬼仙,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只可惜,遇上了徐行这个货真价实的祖师爷,自然会无功而返。 他即便还不曾完全恢复,可乘隙而入、批亢捣虚的本事还是有的。 徐行虽然说着“万劫不复”这种骇人听闻的言语,的神情却仍是平静,眼底深处,甚至还有几分跃跃欲试。 印月见状,又是一叹,心悦诚服: “教主的才情禀赋、拳法手段,实是令贫僧佩服。” 一旁的洪易、涂山桑看着两人的交流,只觉一阵眼缭乱,甚至都分不清,这两位到底是敌是友,亦或者两者皆是? 徐行看了看印月,也觉心头一阵唏嘘,对他来说,这二十年的光阴,实是无比漫长,甚至已比得上他这一世其余经历的总和。 二十年前,徐行挟“无天魔主”的根本灵识,降临此界。 只是“无天魔主”这一点灵识,在上个世界吸收了万年灵昧,又糅合了历代魔门强者魔识后,实在是强得不可思议。 纵然以徐行的拳意、肉身,都锁拿不住它,甚至险些被彻底魔染。 好在,当年的太始山正在激战,虚空壁障极其脆弱,令他得以破界而入,迎头撞上大乾王朝的镇国重宝、造化之舟。 徐行挟魔主神力,将未修复完全的造化之舟撞了个对穿后,又碾碎了梦神机的人仙肉身,最后才撞上印月。 这一次撞击,造成的余波,就已几乎令整座太始山崩毁,朝廷一方死伤惨重,甚至不只是成千上万,而是十万、十来万。 无天魔主的滔滔魔意,在这接连不断的撞击中,也是损耗颇多。 最后撞上印月时,徐行的法体已经崩毁近半,混杂着无穷魔意,融入了印月的体魄中。 印月乃是灵肉合一的人仙,被这么一撞,就连神魂也遭了重创,是以二十年来,始终疯疯癫癫,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徐行的本体,则是在撞入太始山脉后,彻底失去了拳意的掌握,化为一座高有数百丈的山峰,在战后被挪移回了玉京,成了西山。 其实,印月也清楚,徐行对自己乃是恩大于仇。 若是没有他,自己或许早已死在梦神机手中,甚至有可能连尸骨都被收走,练成法宝、战甲之流,永生永世不得安息。 除此之外,印月也从徐行的记忆中,得到了诸般好处,只不过他做事一向是一码归一码,总要先发泄心头不平之气,才能坐而论道。 印月又看了看那尊灵胎,目中油然流露出惊意,赞叹道: “教主神通,实是超凡脱俗。” 以他的眼界见识,自然看得出来,徐行正在借助某种法门,将自身的本源精气,化为一枚灵胎,以地气、星力日夜滋养,一经出世,势必惊天动地。 这样的存在,历史上亦有记载,只不过那些灵胎都是深埋地底,经过百万年、千万年岁月,才积蓄起浓厚精气,得以开灵,甫出世便有人仙之力,简直是不可思议。 据说上古圣皇“鸿”,就是从这样的神胎中蹦出来,最终修成了武道至境。 可是现如今,徐行却是以所学神通,将自己的肉身,化为一尊神石灵胎,重塑本源,由后天返先天。 这种手段,简直是闻所未闻,就连上古圣皇亦有所不如。 徐行闻言,只是摇头道: “不过些许小术。” 他这门神通的根袛,正是来源于上个世界道门中流传的“太阴炼形法”。 徐行自从执掌过天纲后,也几乎获得了人间道门的全部传承,只不过受限于时间,无法将之一一实验、掌握。 而困于西山这二十年,徐行的魂魄虽是无法离开此处,纵横天地,却也借这漫长时光,将这些法门尽数吃透,化为自身资粮。 当然,徐行这二十年来的收获、进境,还远不止这一点点而已。 “太阴炼形法”便是他想出来,解决自己如今困境,修复法体的方式。 除去“太阴炼形”外,徐行还参考了“禹贡”汲取地脉灵气之法,以及正一道的诸天星斗大阵。 他的法体中,本就有无支祁的本源之力,如今也正好趁此机会,一举洗去肉身中的后天杂气,彻底归复先天,成为神魔之属。 正因如此,徐行才能把残存的肉身精元,凝成这一枚神石灵胎。 印月也不和徐行争辩,只是皱眉道: “教主如今还未到出世之时,贫僧贸然来此,又闹出这种动静,玉京城那边只怕会有些反应。” 徐行一笑道: “这些年来,你在外面搅风搅雨,杨盘、洪玄机既要谋划丈量土地、整顿朝纲的大事,又要召集人手满天下追杀梦神机,早已忙不过来。 等到春雷来临,我也该出世,届时纵然让他们知道,也没什么大不了。” 印月听出徐行言语中的自信,点了点头,默不作声。 他知道,这位教主乃是武学、道术双修的绝顶强者,一旦出世,趁机再渡雷劫,不说直追太上道掌教梦神机,至少也不弱于七次雷劫的造物主。 这等实力,纵横天下是绰绰有余,更何况,还有自己这个人仙相助? 洪易虽也是默不作声,却在静静聆听两人的对话,不曾放过任何一点细节,听到徐行谈论洪玄机、乾帝,心头当即一动。 ——这位前辈枯坐西山,却对朝中大事了如指掌,实在是手眼通天、法力超卓。 徐行又转过身,望向洪易,目光一亮: “这位便是洪易,洪公子了?” 洪易一愣。 纵然他方才表现得如何镇定,到底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见这位神秘莫测的平天教主,竟然知道自己,且一副熟络模样,自是乱了方寸。 徐行笑了笑,温和道: “我对洪公子是久仰大名了,只可惜,缘悭一面。” 洪易听罢,更是受宠若惊。 他都没想到,自己一个小小的武温侯府庶出子弟,竟然称得上“大名”二字。 难不成,对方是认识自家父亲,亦或者是同自己的母亲有旧? 徐行看出他的想法,又是一笑。 “洪玄机这等人物,还不配同我结交,至于你母亲梦冰云,虽是一代奇女子,我亦不曾得见,不知其人性情如何。” 徐行品评洪玄机时,神情虽依旧温和,却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种目空一切、纵横无敌的气势,那甚至不能用傲然来形容,简直就是伟岸。 他直视洪易,认真道: “我看中你洪易,不是因为你是谁的儿子,而是因为你是洪易,仅此而已。” 洪易一听这话,便觉一股血气上涌,直冲颅顶,胸怀激荡不已。(本章完) 第226章 收徒授法,逼退公羊愚 丘,震慑玉京 洪易乃庶出弟子,母亲更是一介死了的贱籍小妾,在规矩森严、极重礼法的武温侯府中,可说是地位最低那一档。 他虽是自幼饱读经史、诗书,内心早已修炼得洞明刚强,轻易不为外物所动,却也几乎从未受到过外人的赞赏。 正因如此,洪易听到徐行这位神秘前辈的赞赏,心中才会有热血沸腾之感。 涂山桑这时也回过神来,对祖师的崇敬,终于是压倒了心中的犹疑,少女凑到徐行身前,用手戳了戳他的身体,惊讶道: “祖师,您的神魂好凝实呀!” 徐行哑然失笑,伸手揉了揉少女的头发,涂山桑嘿嘿一笑,眯起眼,侧着小脸,蹭了蹭他的手臂,神情颇为享受。 印月这才注意到涂山桑,他看了看这个灵慧的少女,目中精芒一闪,察觉出些异样,目中流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教主,这位莫非是……” 徐行一边抚摸涂山桑,一边抬头望向印月,笑了笑。 “如你所想,小桑并非是转世投胎的鬼仙,而是化形成人的狐妖。” “化形成人?” 印月有些不敢置信。 在这个世界,纵然是天下八大妖仙,乃至云雾山妖神洞的老祖宗,渡过了六次雷劫的妖猿巴,都没有化形成人的能力。 他们想要显化人身,要么是神魂出游,以念头凝成人体,要么就得转世投胎,再无第三条路可走。 印月在此时,却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似乎在对方那个世界,妖物修行到一定程度,便能将本体化为人身,他方才展露的半人半龙之相,便是一种体现。 印月在这时,也明白了徐行所谓的“练得杂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虽然得到了徐行的部份记忆,但这二十年来,却因神思混沌,从未好好整理过这些收获,完全是凭借本能在应用。 看来,也是时候静下心来,闭关一次。 徐行面对印月的惊讶目光,毫无完成一桩壮举的自觉,神情反倒是有些遗憾,摇摇头,叹口气,惋惜道: “这二十年来,我困于西山,不得解脱,闲来无事,便尝试着用化形法,为这些陪伴我多年的山中狐狸,塑造一副人身。 只不过,你们这个世界的人身构造,与我所知不尽相同,又无够强的武道高手贸然入内,素材不足,纵使费尽心力,也只能做到这一步。 现在他们的武学上限,基本已锁死在巅峰武圣,就算拳术、拳意能够提升,却也万难洞开窍穴,练成人仙之躯。” 印月则是一叹: “巅峰武圣亦是不得了的大成就,就算在昔年大禅寺中,也唯有四位天王,才练成了这等拳术。 至于将妖身重塑为人身,这种手笔,实在是……匪夷所思。” 徐行看了看他,摇头道: “其实,武道练至极高境界,亦有千变万化之能,且是从生命本源进行改变。 不过,我亦不曾达到那般境界,难以遍述其妙处,只能略作模仿。” 徐行为这群狐族塑造人身的手法,根本原理乃是先将其身体归复为元气,然后再从元气形态,一点点捏成人形。 这法子在上个世界极其好用,只不过到了这个世界,就出了点岔子。 因为“阳神世界”的人类,生来便具备窍穴,同天星相互呼应,武道修炼到人仙境界后,便要一一洞开这些窍穴,以此为基础,才能更进一步。 测算窍穴的法门,在各门各派中都是机密,即便是大禅寺的人仙秘典《现在如来经》,亦只记载了一百零八个窍穴的位置。 徐行这些年来,虽然也通过观察星宿变化,自行测算出了一批窍穴的位置,只是比起人身全部的一千一百九十七个窍穴,还是相差极多。 并且,这些窍穴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徐行暂时也只敢在自己这具尚未孕育完成的神石灵胎上实验,不敢贸然给小狐狸们开窍。 所以,他塑造出来的人身,虽然可以正常修炼此界武学,但上限却锁死在了巅峰武圣境界,只能转修他自创的武学体系。 只不过,此前对窍穴认识不足,是因为缺少人仙强者当素材,如今眼前这不是…… 想到这里,徐行眸光一亮,不着痕迹地望了眼印月。 大和尚察觉到他的眼神,不由得面容一僵,只觉一股寒气从尾椎直往上窜,讷讷道: “教主,贫僧、贫僧……” 印月融入的记忆,都已被无天魔主的魔意扭曲、异化,所以他才会在神志不清时,扮演徐行曾经击败过的强敌,而非是徐行本人。 所以,虽然明知道,如今两人若是放开手脚,捉对厮杀一次,自己是多半是有胜无败,但是面对这位教主,印月还是不禁心头发颤。 徐行和颜悦色道: “大师不必紧张,咱们多年不见,不妨暂且留下来,好好交流一番。” 印月吞了口唾沫。 这二十年来,他即便神思混沌,拳术、拳意都是大有长进,很难想象这位教主又会有怎样的突飞猛进,若是能和他交流…… 印月自从取回本我意识后,也回忆起了大禅寺覆灭那一日的血色清晨。 对朝廷、对太上道,以及对梦神机这位天下第一强者的仇恨,当即不可抑制地涌了上来,填满这位斗佛的胸怀。 他这些年来,不断变化身份,挑战各大世家、宗门,又夺了云雾山妖神洞做基业,很大程度上,也是在潜意识中受到这种情绪的影响。 但是,这些还不够! 想复仇,就要更强的力量! 印月念及此处,重重点头。 洪易在一旁,亦是听得心神摇曳,对这位教主的手段,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双拳不由得紧握。 对洪易来说,这正是一个千载难逢,足以改变自身命运的机会,只是他还没有想好,究竟要如何开口,请求这位祖师收自己为徒。 徐行也适时望了过来,目中浮动着洞彻人心的光芒,又望向印月,笑道: “大师觉得,这位公子如何,是否有资格,做你们大禅寺的新任方丈?” 印月一听,讶然道: “教主竟然得到了‘过去弥陀经’?” “过去弥陀经”乃是大禅寺历代方丈才能至高秘典,如今徐行这么问,定然是手握这本经书。 徐行一笑: “我这些弟子,正是从大禅寺迁徙而来,他们携有一批出自大禅寺的秘本,这‘过去弥陀经’,也是我从其中翻找得来。” 印月对洪易方才在生死间,表露出的威武不屈,十分满意,但他沉吟片刻后,还是有些犹豫: “教主,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太恶毒了……?” 印月方才已经听出来,洪易乃是洪玄机之子。 当年围攻大禅寺,这位武温侯亦是出力颇多,洪易若是当了方丈,岂不是要被逼得父子相残? 印月虽是深恨洪玄机、杨盘这对君臣,却到底是出家人,慈悲为怀,不愿用这样的法子来报复他们。 洪易年纪虽小,心里却是雪亮,也猜到印月的想法,却不敢贸然出声,唯恐祖师认为自己不知好歹,摆出一副任凭吩咐的姿态。 徐行气笑道: “你这大和尚,肚子里坏水倒是多得很,全不像个吃斋念佛的。” 印月见他这副模样,也不敢大声说话,只小心翼翼地补充道: “教主,贫僧二十年前,还不是这样……” 直面印月的幽怨目光,纵然脸皮厚如徐行,也有些承受不住,呃了一声,别过脸去,自袖中取出一幅长卷,娓娓道来: “我自得到‘过去弥陀经’以来,便根据其过去不变、真如不动的特性,结合自身拳法,创出了一套武学、道术兼修的神通,正好适合你这种从不曾修炼过的弟子。 至于大禅寺的恩怨,你也不必去理会,方丈一称,不过是虚职而已,也无需剃度出家,诸法本无相,又何拘佛门内外?” 以徐行的身份,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洪易实在想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当即便要下跪磕头,认了这位祖师。 徐行见状,却是拂袖一扫,将他的身形凝住,不悦道: “我这人平生鲜少下跪,也见不得旁人下跪,以后莫要再这般形式,咱们这一脉,不拘礼法,只要不做伤天害理、违逆本心之事便可。” 印月忽然想起一件事,面容一变,急忙道: “教主‘过去弥陀经’中有大秘,寺中有祖训,一代不许两人同修,如若不然,定将招来厄难!” 徐行却是不以为意,摆手道: “这事我也听说过,但也无需太过在意,至于这过去经的法理,我更是早已传了下去。” 他背负双手,昂首望向秘府外,只一笑道: “至于厄难之说,本不足为凭,你我乃非常之人,正当行非常之道。 更何况我也真想知道,冥冥之中到底有什么东西,可以来罚我。” 此言一出,徐行身上自然涌现出一种纵横无敌、傲视古今的气度。 印月一见,既是知道劝不了他,胸中也浮起别样的心思,修为到了他们这个境界,自有一番心气、尊严。 纵然是那位开创大禅寺的元皇祖师复生,以印月如今的境界,对他也是崇敬居多,谈不上丝毫敬畏。 说到底,“过去经”也不过是元皇的传承,又有什么禁忌,是他无法触碰的?! 此念一起,印月心境有如秋月,拂去尘埃,整个人由内到外,都散发出一种澄澈无垢的琉璃光彩,显然是大有体悟。 徐行抚掌,赞叹道: “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恭喜道兄勘破这一层关隘,又有进境。” 印月敛容,朝徐行深深一揖,算是谢过。 洪易则是打开徐行交给他的长卷,却见内中描绘了一尊半鹏半佛的存在, 这尊佛陀双臂化翅,羽翼成鎏金色,极其繁复,于十二叶金莲盘膝而坐,面如金鹏,眉心有一红点,脑后悬有一轮明光,圆融无碍,遍照大千。 虽成佛相,可金翅大鹏那种桀骜、凌厉的风发意气,却透纸而出,令洪易感到浑身不适,好似当真被已这凶鸟盯上,无处可逃。 洪易捏了捏手指,定住心神,却见那眉心处的红点,似是一枚琉璃珠,光泽流韵,不断变化色彩,那对翅膀则在光影变化中,显现出不同的模样。 洪易在隐隐约约间,看见了两只淡金手臂,其上遍布细密金纹,摇腕翻转,寸寸扭动,皮肉融入佛光中,显得极其庄严、神圣。 徐行见洪易看得入神,漫声长吟道: “燕雀鸿鹄无尊卑,布衣王侯酒一杯。我是云中大鹏鸟,只看天低不肯飞。” 洪易当即愕然。 这首诗乃是他的游戏之作,因表明了宏图大志,从不曾现于人前,祖师又怎么会知道? 可听罢这首昔年旧作,洪易再看手中这张金鹏佛相图,只觉感触更深,恨不得真正化身大鹏,离了莲台,振翅一飞九万里,天地无拘束。 他这才明白,徐行为何会传自己这门神通,心头感动,是双手却卷了画轴,学着印月,朝徐行深深一拜,诚心实意道: “谢过祖师授法。” 徐行坦然受之,又揉了揉身旁的涂山桑,把小姑娘推向洪易,微笑道: “你刚入门,就跟着小桑一起修行,有什么不懂的,就请教她们,如果还有不懂的,便来洞府找我。” 洪易还没说话,涂山桑已蹦跳起来,跃到他身旁,一派古灵精怪的模样,欢快道: “敬遵祖师法旨!” 说话间,这小狐狸已拉着洪易,朝秘府外退去,既是要传他修行界的基本知识,也是要为今日之事,给其余狐族一个解释。 等到一人一狐离开后,印月才忽然开口: “教主,昔年太始山地底那条龙魂,以及他所镇守的宝物,是不是……” 在太始山深处,有一座地宫,乃是大禅寺历代祖师修筑,其中藏有元皇法衣、“如来袈裟”,此物乃是阳神法宝,威力无穷。 为了守护这件法衣,大禅寺的高人们,还点化了太始山地脉,令其开灵生智,变作一条龙魂,令其守护“如来袈裟”。 这龙魂乃是太始山千万年地脉精气之所聚,实力之强,足以媲美度过六次雷劫的传说巨擘,乃是妖神洞天妖老祖一流的绝代高手,足以纵横天下。 就算是杨盘、洪玄机这对君臣,在造化之舟破损的情况下,也奈何不得这条龙魂。 可是当印月复苏后,却不曾在太始山废墟中,感受到这龙魂的气机,以及它守护的“如来袈裟”,就猜想或许是徐行已抢先一步,将其带走。 徐行点头,神魂落到地上,顿了顿足。 “我当年坠入太始山深处,也撞破了你们大禅寺历代先辈设下的封印,偶然释放出了这那龙魂,以及如来袈裟。 他们也帮我承担了部分魔意,如今尚未醒来,等到春雷来临,我借雷劫之力,一举祛除魔意后,便能将其放出。 只不过,那太始山龙魂对如来袈裟,已生出觊觎之心,届时还有一番波折。” 印月闻言,眉宇一竖,杀气腾腾。 “它若愿意皈依还好,若是不愿意,贫僧也只好痛下杀手,送它早日往生,下辈子转世投胎。” 他如今的模样,正如大日如来的忿怒身,要以大威德、大法力,降伏一切邪魔外道。 徐行轻描淡写道: “要如何选,也由不得它。” 印月这才想起,从记忆中看,这位教主行事虽然一向是光明正大,但对魔道法门亦极其精擅,为一头龙魂改换心智,那是再简单不过。 想到这里,他不禁期待道: “等到春雷响时,教主一出世,定当震惊天下,不叫那梦神机专美于前。” 徐行却摇头道: “梦神机如今已渡过第八次雷劫,只不过因为失了人仙肉身,陷入虚弱期,正在被人满天下追杀。 六次、七次雷劫是一个大坎,我是第一次渡劫,又不曾将神魂分化为念头,想修成造物主,或许会有些难度。 但就算不成,武道人仙之路,也定然会往前迈进一大步,两两相加,至少不弱于七劫造物主,亦或是‘一窍衍百窍’的顶峰人仙,甚至更强。” 徐行在这二十年间,已经理清了自己接下来要走的道路,有了明确规划,只待付诸实践。 首先,便是趁春雷乍响之时渡劫,成为雷劫鬼仙。 在阳神世界中,唯有徐行所处的大千世界才有雷劫一说,其余诸多界域皆不存这种蕴有生灭之理、代表天地宇宙意志的雷霆。 就算是在天外天中央世界的强者,也只能修筑天雷台,从虚空中牵引来雷光,才能修炼道术,成为鬼仙。 他这具神石灵胎,以及元神深处,都还残存着无天魔主的魔意浸染,也要借助雷霆之力,将之祛除。 其次,徐行还要收集此界的炼窍秘法。 按照阳神世界的武道常理,至少要先修成数百窍穴,再洞开玄关一窍,达到“一窍通百窍”的巅峰人仙境界,才能修成“拳意实质”。 抵达这个境界后,人仙的拳意便可横越无穷时空,从天外天打来大千世界,更可凝为形体,移山倒海,媲美八次雷劫、炼魂成神的强者。 徐行虽是提前修成了“拳意实质”的手段,却缺少窍穴支撑,无论打击范围、精度、伟力,都不足以同此界正牌的“拳意实质”强者媲美。 但他若是能够补足窍穴缺漏,练成“一窍通百窍”的境界,当即便可成为真正的“拳意实质”强者,甚至更进一步。 只不过,大千世界虽是宇宙中心,一切道术、武功、文明的源头,可经过数个时代的更迭后,武道发展却极其势微,就连人仙亦屈指可数,炼窍法更是少得可怜。 如果有可能,徐行还是想离开此界,前往专门修炼武道,记载了一千一百九十七个窍穴的天外天中央世界。 不过,天外天中央世界的危险性,要远高于如今的大千世界,纵然是九次雷劫、半步阳神的强者,也不可能在中央世界肆无忌惮。 想到这里,徐行吐出一口气。 不可否认,阳神世界比起上个世界,的确是危险了无数倍,上个世界的真仙强者,换算到这里,纯以破坏力论,也不过是六次雷劫上下。 但是,如今的大千世界,七劫造物主以上的强者,都只有梦神机、精元神庙元气神,最多再加一个重伤的玄天馆暗皇道人。 这样的地方,在如今的徐行眼中,和新手村差别也不大,而且是充满无穷宝藏的新手村。 唔,太上道的功法,以及朝廷的造化天经,都是阳神级数的至高秘典,还有精元神庙的精血元气集也不错…… 说起来,冠军侯也是个经典的送宝童子,要不要提前去收割一波,至少把盘皇生灵剑弄到手? 一直以来,徐行虽说是游走诸天,也见过了诸多如乔峰、张三丰、诸葛正我之流,前世便耳熟能详的人物角色,却也从来没有遇见过,能够通过情报优势,提前挖宝、抢占机缘的世界。 所以,他想到这里,只觉心头一阵舒爽,满是丰收的喜悦。 就在徐行思考如何变强时,洪易也跟着涂山桑,一路出了秘府,前往西山狐族驻地。 这些狐狸本是凡俗之属,得了徐行点化,开灵生智后,便自发地尊崇起仙家风范, 因此,这些狐族修筑的楼阁、宫室亦是琼宫玉璧、珠帘绣幕,说不出的精彩华丽,流光溢彩,美到极致。 洪易虽也是出身豪富之家,见了这般景象,也是大为震撼,几疑在梦中。 在这些楼阁中,还有一座宛如白玉砌成的圆形广场,其中围坐了百来只白狐,这些白狐一个个手捧书本,神情却很紧张,都望向广场外,极具灵性。 很显然,它们正是因方才的震动而不知所措。 涂山桑看着他震惊的模样,心中也有些不为人知的窃喜,眉眼弯弯,笑眯眯地解释道: “自从建起这些宫室后,族中长老便用法力遮掩了真容,要不然,早被那些人类踏破了门槛啦!” 小姑娘挽着发丝,皱了皱琼鼻,不悦道: “等我有朝一日,学成了祖师那般道法,也要下山去,打遍天下无敌手,让人类都知道我们西山狐族的威名,再也不敢来招惹!” 涂山桑说到这里,挥了挥粉雕玉砌的小拳头,洪易看了,不由得会心一笑,只觉这小姑娘实在是可爱至极,却又不免一叹。 他从徐行和印月的对话中,已经听出来,西山的安宁生活,已不会持续太久。 ——既是如此,我也该努力才是。 涂山桑自不知洪易的心理变化,只是一溜烟跑到了楼阁中,见了一位名为涂老的长者,交代了刚刚的经过,才跑了回来,领洪易去了一处楼阁。 “这些楼阁,都是为即将化形的小狐狸准备,如今正好为公子所用,涂老那里还有许多藏书,你若是修行得闲,也可去拜见他老人家。 涂老可是我们族中,最有学识的长辈,当年也是他第一个发现了祖师的画像,被祖师收入门墙,成了亲传弟子。” 涂山桑说到这里,又看向洪易,呀了一声,眼眸滴溜溜地一转,喜滋滋地道: “说起来,公子也已被祖师收为弟子,列入门墙,咱们现在也算是同门了, 按规矩,你该叫我一声师姐才是,嘿嘿,我终于不是祖师门下最小那个啦!” 小姑娘说着说着,双手叉腰,素白衣袂飘扬,威风凛凛,显得极有气势。 洪易一笑,先将手中画卷放在书案上,才朝小姑娘拱拱手,温声道: “小弟洪易,见过师姐。” 涂山桑满意点头,享受了一番师弟的崇敬目光,才拿出来两本大部头,放在洪易桌上,又一坐在床榻上,双腿交迭,两手捧着脸颊,慢悠悠地道: “这两部书,正是你们大乾王朝开国时编纂的‘武经’、‘道经’,其中还有印月禅师的注解,正适合师弟开拓眼界。” 说到这里,涂山桑又想起方才的经历,非但不觉得惊险,反倒是拍拍胸脯,感慨道: “没想到,这位印月禅师不仅还在人世,甚至是祖师的好友,真是神奇!” 西山狐族一脉的狐狸,多是以印月注解的武经启蒙,所以对涂山桑来说,这位完全是传说中的人物。 如今得见真容,小姑娘甚至都已不记得印月险些杀了自己,心中满是一种传说照进现世的震撼感。 洪易也是深以为然,点点头,又望向手中的道经、武经,准备先了解一番修行界的常识,再开始参悟祖师授予自己的佛图。 于此同时,他还记得科考已然不远,修行道术、武功之余,也要复习经史子集。 其实对如今的洪易来说,科考与否已不算是太重要,但中进士一是他的心愿,二也是为了替母亲梦冰云谋一个诰命夫人的封赏。 秘府中,印月也在同徐行聊自己这些年来的见闻,以及做过的种种事迹。 “你是说,你走之前,把大禅寺中遗留的宝物、骸骨,都给运走了?” 印月点点头,自然道: “教主坠入此界那一击,声势实在是太大,杨盘、洪玄机都是惜身之辈,只怕还有什么灾祸,当即便带着受损严重的造化之舟退走。 那数十万铁甲军士,侥幸活下来的本就不多,个个都惊慌失措,亡命奔逃,自也顾不上其他。 等我醒来,便顺手带走了那些宝物,这一次杨盘、梦神机损失惨重,又一无所获,真是痛快!” 徐行摩挲着下颌,分析道: “杨盘等人攻打大禅寺,其中一个目的,就是要借助大禅寺数千年积累,来修复造化之舟,抵御梦神机的刺杀。 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以他们君臣的性子,定要从其他地方补回来,你刚刚说,这二十年间,洪玄机等人从未对你组织过围杀?” 印月此时也意识到了不对,沉吟道: “的确如此,以杨盘如今的权威,反应本不该如此缓慢,你是说,他把我当成了枪使,用来凝聚朝中力量?” 徐行点点头: “应当正是如此,杨盘、洪玄机一直在筹备官绅一体纳粮、丈量天下土地的大事,要借机打压那些千年世家,尤其是出过诸子的世家。 如今你这一番举动,正好是帮了他们一把,不过即便如此,没了大禅寺的积累,造化之舟的恢复进度,也一定极其缓慢。” 提起造化之舟,印月也是神情严肃。 毕竟造化之舟,乃是同太上道永恒国度齐名天下的神器之王,更胜于阳神法宝,哪怕是六劫鬼仙主持,全力一击下,威力已不可估量,足以轰杀造物主。 纵然这件神器之王还未修复,可它到底残存有多少力量,实是无法估算。 徐行却颇为轻松,只是道: “且不去管他,等到春天,自然就能见分晓,现在该头痛的,应该是杨盘他们。 若是我所料不差,玉京城也该派人来西山,一探究竟了。 你不妨暂且出手,吓一吓他们,让杨盘、洪玄机有个预备,届时咱们才好一探究竟。” 印月听出徐行言语中的恶意,有些疑惑: “洪玄机、杨盘到底是如何惹到了教主?” 印月自己痛恨两人,是因为他们一手策划了覆灭大禅寺的中州之战,可教主又是从哪里来这么大的恶意? 徐行双眼眯缝,眼中似乎炸开两团幽幽绿光,宛如一头前古时期绝代凶魔,尖牙利爪交错,迸溅出无数火星子,亟欲择人而噬。 印月只觉这绿光直透肺腑,寒意上冲脑宫,却听徐行直言不讳道: “洪玄机此人,以理学禁锢世人,流毒无穷,我自是容不下他,至于杨盘,一介独夫,还妄图做永恒神王,奴役众生,更是该死。 这两个人活在世上,就已碍了我的眼,更何况,他们手中的造化之舟,也是不错的法宝。 只可惜,造化道人似乎还没死干净,咱们不能毕其功于一役,干脆把造化之舟抢过来。” 这番话一出,可谓杀气四溢,印月听得心头凛然,腹诽不已。 ——唯我独尊、强取豪夺都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不愧是当教主的,果然心狠手辣。 不过,印月也是心头杀心乍起,眼睛微眯,不得不承认,徐行说得的确有道理,一介独夫、一介酸儒,实在是该死! 就在这时,徐行抬起头,望向洞府外,眯起眼,微微感应了一番,咦了一声: “杨盘倒还真是谨慎,来了两个高手,一个在明面,是二十年前出过手的公羊愚,一个藏头露尾,应该是直属皇室的影卫领袖。” 印月点点头,也不出秘府,只是拳意升腾,引动西山方圆百里的地脉灵气,以及游离天地的种种元气,凝成幽暗魔潮。 这魔潮虽是汹涌,却并不四溢横流,反倒是依循一定之规,萦绕整座山头,宛如藩篱,隔绝一切视线、神意。 西山山脚,秋月寺。 一位身形高大,雄魁至极的老人,眺望这汹涌魔潮,缓缓收回已然踏出的脚掌,转而手握身后那口门板宽的大刀,目光沉凝。 老人窍穴半开半合,筋骨、皮肉缝隙间,似有无数雷火溅射、交错、碰撞,不断炸开深紫雷光,更有一连串噼里啪啦的爆炸声。 这老人,正是如今大乾王朝乾坤龙卫之首,一百年前的云蒙刀圣、公羊愚。 他一见这标志性的场景,就知道来者正是那位居于东海,已有数年不曾出世,搅风搅雨的天魔。 ——是那位东海天魔?! 印月纵横天下二十年,各大势力几乎都将他视为随那妖星而来的天外凶魔,自从占了妖神洞后,他便正式被冠以“东海天魔”之称。 他沉声道: “阁下这是何意?” 话一出口,公羊愚就有些后悔,感觉自己是说了废话。 毕竟世人都知道,这位天魔乃是个脑子不清楚的疯癫之辈,普天之下,根本无人可同他交流。 如今驾临玉京城,却不知又是发了什么疯?! 只是方才那道拳意,煌烈煊赫、霸道刚强,又哪里像是这位天魔发出来的。 思及此处,公羊愚目光一肃。 当年乾帝、洪玄机等人,之所以要把西山移回玉京城,就是想要借机探查,这妖星本体中究竟有什么秘密。 只不过,天魔毕竟已经出世,杨盘等人又数次入山探寻,都不曾发现什么踪迹,就慢慢地对西山不再上心。 只是如今天魔前来,是否也预示着,这座西山并不如他们想象的那般寻常?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那魔潮中竟然传来一个直戳了当、霸道绝伦的意念: “滚!” 公羊愚还要说话,就见天际魔潮涌动,魔潮正中,忽地张开一条裂隙,形似一枚苍天竖眼,眸光一片幽绿,漠然无情,垂顾世间。 被这竖眼一望,公羊愚只觉心头剧震。 阳刚至极的人仙气血,都被一股幽暗意志浸润,滔滔魔意直透骨髓,如无形大手,将他的心脏牢牢攫住,令其难以呼吸。 作为曾经同这位天魔交过手的强者,公羊愚只觉一阵不敢置信——这厮的拳意,怎会忽然强了这么多? 难不成,西山中当真有他的遗泽?! 又听一声闷哼,公羊愚头顶虚空忽地裂开,驶出来一条乌篷船,船身长三丈、宽一丈,船头乃是一名黑衣人,气息如渊如海,深不可测。 他朝公羊愚伸手一招,大喝道: “速退!” 公羊愚见势不妙,猛地一跃,跳起十来丈,站在船头,同那黑衣人并肩而立。 黑衣人也察觉出那个意志的强大,不敢有丝毫耽搁,手中竹竿一划,乌篷船一震,便要破开虚空,朝玉京城中驶去。 “退得了吗?!” 一声冷笑自两人耳畔响起,有如雷霆炸裂、连绵不绝,震得他们气血起伏,面上腾起一片红潮,七窍中都渗出血丝。 剧烈震荡中,那苍天巨眼蓦然一合,宛如一枚幽绿陨星,朝两人直坠而下,将乌篷船打了个对穿,险些令其拦腰折断。 黑衣人口鼻再次喷出鲜血,却不管不顾,猛地一踏船舱,整艘乌篷船剧烈颤动,化为一条漆黑流光,破开虚空,驶入乱流深处,不复得见。 秘府中,印月收回手,毫无击退两大绝顶强者的喜悦,反倒是叹道: “诚如教主所言,我如今的拳意,的确是练得杂了,还要一段时间,正本清源。” 印月言语间,透出一股异样的决绝,显然已有了取舍。 只因他忽然发现,自己运用这诡秘的魔门神通,反倒是比毕生精研的“如来法印”,还要得心应手。 对注重灵昧修行,以拳意为本的人仙来说,拳不能与意合,甚至是被拳法扭曲了心性,都是极端危险的情况。 徐行却摇头道: “如此情况,正是修行时,若能降服其中魔意,再趁此机会,将我的烙印一并祛除,于你今后的武道大有裨益。 若是一味逃避,只怕反倒会演变成心障,难以突破‘拳意实质’的关卡。” 印月闻言,也知道徐行所言不虚,神容一肃,重重点头,却也不得不感慨一句: “魔道修法,流毒甚广,若无教主这等心性,不仅不能运用自如,反要为内魔所趁。” 徐行摆摆手,无奈道: “你这大和尚,怎么老是油嘴滑舌,吹捧个没完,自己练功去!” —— 一处奇妙世界,满是灿然金光,明黄气流氤氲,当空盘转,矫跃如龙。 世界正中,乃是一座通天彻地的神山,山顶乃是一尊祭坛,金碧辉煌、美轮美奂,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古朴蛮荒、神圣庄严的气息。 这似乎都不是祭祀神明的祭坛,而是远古圣皇用于祭祀皇天后土,敕封、黜落万神的祭坛,祭坛正中,则是一座殿堂。 忽然间,世界正中撕开一条裂口,一艘乌篷船带着长长尾焰,坠向殿堂,去势极快,所过之处,明黄云气为之二分。 “嗯?谁伤了你们?!” 殿堂中,一名身披明黄衮服的帝王,蓦然站起,伸出一只大如田亩的巨掌,稳稳接住了坠落的乌篷船,威严面容掠过一抹惊疑。 “是他?!”(本章完) 第227章 不管雷霆霹雳,胜似闲庭信步,一吼 出手之人,正是当今乾帝杨盘。 他自从覆灭了大禅寺后,便始终躲在这座虚空世界中,潜心修行道术、修复造化之舟,鲜少外出。 如今朝堂百官所见的乾帝,只不过是他防备梦神机刺杀,专门放在台面上,替自己发号施令的替身。 太上道历代传人,都会监察天下,绝不允许人间帝皇修道得长生,一旦有天子犯禁,修炼到鬼仙境界,他们便会出手,将之格杀。 大乾王朝的太宗、高宗,以及前朝大周的太祖,皆是因为触犯了这条禁忌,被太上道掌教梦神机刺杀。 如今乾帝既修炼道术,又得了太上道死敌,造化道的传承,对梦神机自然要多加防范。 但是杨盘也不愧为一代雄主,心智、手段、才情皆是无可挑剔。 饶是有梦神机这个天下第一人虎视眈眈,他也已在暗中渡过了六次雷劫,实力深不可测,不输当年的大周太祖,甚至犹有胜之。 可即便是他这个六次雷劫的高手,察觉到公羊愚、丘身上残存的伤痕后,也不禁感到震撼。 ——东海那位,怎会来到此处? ——难不成,西山真有遗漏的魔门至宝? 杨盘心念电转,却并不表露出来,而是深吸一口气,运起“造化天经”的道术,为两大亲卫首领祛除拳意,恢复伤势。 只是,印月这些年来,虽然因为缺少炼窍秘法,未能抵达“一窍通百窍”的境界,成为媲美七劫鬼仙的巅峰人仙,却也在得了徐行的记忆后,提前拥有了这个境界的些许特征。 甚至论诡秘阴险之处,印月的魔化拳意,还要更胜巅峰人仙不止一筹,令专精道术的鬼仙都防不胜防,一不小心就要反被染化,道心失守。 杨盘固然道术了得,所学更是此界最顶级的绝学,想要驱散印月以拳意凝炼的魔气,还是极其吃力,不得不借助神器之力。 他右手一挥,取出这方皇天世界的核心,“皇天玺”,引动其中龙气,又调用了一股来自造化之舟的“中央戊已空洞大真气”,方才把拳意镇压。 杨盘做完这一切,已是额间见汗,他长吁一口气,听到身后传来的沉稳脚步声,头也不回,只沉声问道: “玄机,来得正好,帮朕看一看,东海那妖人的武学,究竟练到了什么地步,是否已突破桎梏,抵达了巅峰人仙境界?” 站在杨盘身后那人,披一袭锦衣华服,头戴紫金冠,肌肤莹润如玉,面容方正,眉眼低垂,覆有一层紫意,内蕴无穷威严。 他正是当朝太师,大乾王朝社稷柱石之一、巅峰武圣,武温侯洪玄机。 洪玄机听到杨盘问话,先是一丝不苟地对他行礼,毫不逾矩,才走上前来,仔细看了看两人,摇头道: “并非是巅峰人仙的拳意,但也非是道术,这妖人的武功,如今是练得越发魔性深重了,似乎已脱离了武学、道术的藩篱,自成一派,臣也看不分明。 唯一确定的是,如今的他,只怕真要当成一位造物主、巅峰人仙级数的高手来看待,棘手程度,还要胜过西域那位元气神。” 洪玄机说到这里,微微欠了欠身。 “如今既有机会,微臣愿意披甲出征,为陛下征讨西山,干脆斩了这妖人!” 如今的洪玄机,不过是一巅峰武圣,可浑身散发出来的气势,却丝毫不输公羊愚这位人仙,甚至犹有胜之。 大殿中,还有另一股雄浑气机升腾而起,与洪玄机的拳意相互呼应,无边无际、如渊如海的威严荡开,直如太古天龙复苏,重临世间。 这正是大乾王朝的另一桩秘宝,上古圣皇“盘”亲手打造的战甲、“皇天始龙铠”。 纵然是巅峰武圣披上这具战甲,都有媲美人仙的伟力,纵然是造物主级数的强者,也难以伤害,堪称是不死不灭。 昔日洪玄机正是披着这具铠甲,才能从虚空中杀出,偷袭梦神机,为杨盘驾驭造化之舟,施展必杀一击,创造出了绝佳的机会。 就算没有从天而降的徐行,他们在二十年前,也有能力斩灭梦神机的人仙肉身。 杨盘有些意动,目光闪烁,沉吟道: “你我虽是有意放任,但这二十年间,这妖人横行天下、不逢敌手,战败无数强者也是事实。 现如今,那些千年世家一见此人上门寻衅,都是甘愿躲在虚空世界中当缩头乌龟,显然也是看穿了咱们的谋划。 既然如此,不妨用这剿魔的名头,令他们出人出力出粮,若是不从,便正好打上门去,抄了家产,又能杀鸡儆猴,又能为修复造化之舟收集材料,一举两得。” 杨盘自从得了“造化之舟”,为了修复这上古神器中的至尊王者,可以说是夙兴夜寐,殚精竭虑。 同梦神机联手剿灭大禅寺,正是一次赌博,可惜的是,杨盘虽是赌赢了,天外却有异星横空,干脆掀了他的牌桌,令他一无所获。 至此之后,这位立志成为千古一帝的雄主,便不得不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只不过,光是节流也不是法子,杨盘还要另想一条生财之路。 他左思右想,只能把主意打到了那些底蕴雄厚的千年世家,尤其是出过“中古诸子”的门阀上。 “诸子”乃是中古时期,涌现出的一批强者,他们个个都是七次雷劫以上的造物主,足有百来人,是以号称“百圣”。 诸子百圣中,虽是没有阳神层次的高手,可他们的智慧,却已超越了上古圣皇,甚至削去了圣皇权威,将九九至尊贬为了九五至尊。 这种存在留下的血脉,自然是豪阔非常,这些“诸子世家”的底蕴,比起大禅寺这种出过阳神的圣地,都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他们代表的乃是圣贤权威,纵然是杨盘这位人间天子,也不敢贸然动手,一个处理不好,就要引发大动乱。 经过了五六千年的岁月沉淀,中古诸子的道理、教化,早已深刻烙印在中土天州百姓的骨髓中,无可动摇。 谁要是敢违逆,便是“大逆不道”、“失德之君”,杨盘等人一旦背负这个名声,看似承平的大乾王朝当即便要风起云涌、星火燎原。 王朝覆、宗庙隳,只在旦夕间。 更何况,就算不论后续影响,光是这些世家本身的势力,就足以令杨盘望而却步,只能先行分化,再徐徐图之。 这妖人的出现,也给了他一个极好的理由。 大乾王朝若是主持“剿魔”之事,大可以打出为诸子世家出头的旗号,若是有世家不从,便是不尊诸子权威,借机剿灭了就是,无可指摘。 若是真从了,便可叫他们打头阵。 更何况,杨盘算准,以诸子世家一惯的傲然脾性,应当早已恨绝了这妖人。 只是对方这妖人一向是行踪无定,东海妖神洞又是天下一等一的险地,才迟迟不曾出手。 如今有朝廷牵头,要为诸子世家出头,如梵家、王家等势力,应该会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借机展露自身权威才是…… 洪玄机听完,也是心悦诚服,赞许道: “此举大善,正好吩咐给姬常月去办,让他以姬家身份,联系梵家、王家、孙家。” 梵家、姬家、王家、孙家,正是诸子世家中,最为强大的四家,在这数千年间,历代王朝对他们都只能怀柔、安抚,不能剿灭。 其中梵家乃是千年第一世家,四次、五次雷劫的长老足有十几二十人,更有一位渡过六次雷劫的老祖坐镇,势力比起大禅寺,要强了足足十倍。 其余三家纵然有所不如,也相差不远。 姬常月正是出身姬家,他乃是大乾三十年的恩科状元,曾经官至礼部尚书,后又归隐,拜入了正一道门下,如今已是正一道的道主。 他继承正一道后,积极向朝廷靠拢,依循上古诸子之道,以“忠、孝、义、节”的理念,自上到下地改革正一道,乃道门中的异数。 当朝皇后亦是姬家出身,严格算起来,姬常月亦算是外戚,以此人的地位、出身、实力前去来联系诸子世家,实在是合适至极。 杨盘亦极满意洪玄机的人选,只是最后还是有些不放心,特意吩咐一句: “这些天,遣些得力人手,盯住西山,万万不能放跑了这妖人。 若是让他回了妖神洞,纠结起一批大力金刚神猿,侵略东南,只怕又是一场兵祸。 如今火罗国蠢蠢欲动,冠军侯又有养寇自重之心,国库实是禁不起再打一次大仗了……” 说到这里,杨盘不禁悲从中来,深深一叹。 洪玄机听到这番叮嘱,又看着杨盘面上的忧虑,虽是不动声色,心头却不由得一阵感慨。 这些年来,为了修复造化之舟,实在是苦了陛下。 好好的一代雄主,硬生生给逼成了个精打细算的账房先生,事事锱铢必较,平白窝折气魄。 这一切若是究其根源,都是因为那东海妖人。 若无此人,他们早已将大禅寺的底蕴尽收手中,修复造化之舟,纵横天下,何必如此紧巴巴地过日子?! 洪玄机一想到这里,眯起眼,杀心陡增,双手抱拳,沉声道: “圣天子垂拱而治,征战杀伐之事,都交由微臣来办便可,这正是微臣身为太师的职责,亦是君臣大义之所在。 微臣这次披甲出征,定然将此人擒下,捉到陛下身前,当面千刀万剐,一泄心头之恨!” 洪玄机如今虽是未曾披甲,一字一句,却都同“皇天始龙铠”的精魄呼应,自有一股纵横无敌、所向披靡的气魄,令人为之心折,深深心服。 这番话,也显示出洪玄机对局势的判断。 一举两得之策,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分清主次,皇室虽是想要借机削弱、分化诸子世家,但第一要务,仍是诛杀那妖人。 这位既有造物主级别的实力,又神志不清,行事全无逻辑,随心所欲、肆无忌惮,威胁性实在太大,实乃大乾王朝所不能容忍。 杨盘大手一挥,慨然道: “既如此,朕便在此处,恭候太师凯旋!不过今日之事,动静到底是大了些。 玄机,你现在亲自去城头坐镇,以防有鼠辈趁机兴风作浪,一经发现,杀无赦。” 洪玄机点点头,大步离去。 西山之事虽未遭大肆宣扬,但印月出手的声势极大,仍是令玉京城中一众高手皆心有所感,心怀异志者,更是蠢蠢欲动。 直到他们看见那位两鬓斑白、华服高冠的武温侯亲自走上城头,俯瞰玉京,方才熄了心思,不敢轻举妄动。 洪玄机登城不久,又见一条长虹自玉京城中升起,远去九十九州,要挨个拜访世袭一等国公的诸子世家,商量诛魔之事。 随着姬常月离京,大乾王朝国土境内,皆是风起云涌、暗流涌动。 这一晚,不知道有多少人彻夜难眠,但是这其中绝不包括洪易。 他乃是天生的读书种子,自幼便有习武修行之心,得了《武经》、《道经》后,自是手不释卷,全身心地沉浸了进去。 就连印月出手的声势,都不曾惊动他。 涂山桑先是为山外动静而一惊,转过头来,却见洪易丝毫不为所动,也不由得暗自佩服。 洪易用了一夜时间,先看完“武经”上的基础部分后,又拿起徐行所绘的图卷。 说来也怪,洪易虽是读了一夜的书,未进水米,却丝毫不感觉疲惫,反倒是精神振奋,气血饱满,难不成这便是洞天福地的作用? 洪易一想感觉也对,此地若不是有这等效力,如何养得起西山狐族一脉的武学高手。 毕竟不要说是武圣,就算是先天武师、大宗师级数的武道强者,每日消耗的食物,都足以抵得上数十人,乃至百来人。 如此餐霞饮露,不染人间尘埃,也怪不得小桑姑娘身上的气息,竟是如此清新,翩然若仙。 他一边感慨于此地的神奇,一边转过头,仔细揣摩图卷中的精髓意味。 “这尊金鹏佛陀的神韵,实在是天下无双,将兽性的暴虐凶戾,同佛性的清净自在融为一体,祖师的画技果真超凡脱俗。” 洪易乃是读书人本色,纵然知道这幅画乃是绝世的神功秘籍,也不禁从欣赏书画的角度,来赏玩这幅画。 不过也正因这种心态,反倒令他更能沉入进去,领会一笔一划中的神髓真意。 洪易心中浑然升起一种明悟,立时感到这幅画有所不同。 只见那尊佛陀忽然站起,双臂一振,化为一尊黄澄澄、金灿灿的大鹏鸟,自画中飞起,似是洞穿了真实与虚幻的界限,投入洪易眉心。 轰然一声! 在洪易的神魂最深处,便多了这样一尊振翅欲飞、端坐莲台的金鹏佛,宝相庄严,自在自足。 洪易身心一震,只觉神魂似乎也附在这佛陀身上,遨游无穷无尽的虚空,自在纵横,一时间胸怀大畅,再无丝毫积郁、憋闷。 回过神来后,洪易只觉眉心发烫,两条手臂,仿佛被一条条淡金丝线贯穿,热力蒸腾,全身通泰。 “眉心、手臂、翅膀,这武经上有祖师批注,说武道乃是向内求索,以窍穴为根基,眉心这一点,似乎正是一处穴道……” 再看那金翼上的纹路,不正是“武经”所说的手太阴经筋、手阳明经筋,翻转的手势,正是锤炼对应筋络的秘密手法! 洪易嘴角自然勾起,心底涌现出一种悠然自得的满足感,身体亦拉开架势,仿照图上姿态,正式开始练武。 俗话说,山中无岁月,寒暑不知年。 不知不觉间,洪易已在西山待了十来天。 山中风雪纷飞、上下一白,景色绝美。 可洪易直到听闻积雪断枝声时,才回过神来,恍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已连续练了十来天的武功,丝毫不觉疲累。 短短十来天时间,洪易就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沉重、厚实了许多,轮廓亦变得饱满,有了筋肉鼓胀起伏的痕迹。 若是按照武经中的划分,他已然迈过了炼肉、炼筋的门槛,纵然是在大乾讲武堂中,也足以成一句“武士”,在武道上真正登堂入室。 不过,洪易感觉得到,自己的变化还远不止于此,除了筋骨凝练外,他能感到四肢百骸中,还流转着一股温热气流,贯通内外。 这力量不是人身气血,也非是神魂念头,反倒是某种半虚半实,介于两者之间的存在。 这力量不仅可以帮洪易抵达一种“内视”的微妙境界,亦有种种奇能,能伤人于数十步外,若是贯穿筋骨,更可带来强绝大力。 洪易知道,这或许就是祖师批注中提到的“内力”,有了这股力量辅助,他的武道之路比起常人,至少要轻松十几二十倍。 就在他静静体会自己的变化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赞许: “短短十二三天,就已练得有模有样,你的资质,纵然是在为师门中,也是名列前茅。” 洪易转过头,双手抱拳,感激道: “见过祖师!” 徐行微微一笑,只是道: “如今已近腊月,你最好还是回家一趟,等到中了举人,再来西山。 届时,你才真正有资格,做一些只有你洪易才能做出的决定。” 洪易目光一动,意识到徐行言语中的深意。 根据印月的出身,以及这位祖师平日里的态度来看,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只怕会颠覆整个大乾王朝。 接下来的道路,究竟要怎么选? 其实对洪易来说,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选择题。 他张口就要表明心志,却注意到徐行的眼神,最后还是按捺了下去,重重点头,沉声道: “既如此,小子便拜别祖师。” 洪易知道,祖师是想要给自己时间,将一切都梳理清楚后,再做出选择,而不是因为一时冲动,贸然决断。 徐行对洪易的审慎态度也颇为满意,长袖一拂,洪易只觉眼前一,就已出现在了那座古寺前。 洪易看着这座曾经无比熟悉的寺庙,心中却忽然升起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遇见涂山桑,被印月追杀,拜徐行为师,读书练武…… 这一系列事件,虽然是在十几天中连环发生,带给洪易的深刻印象,却还要胜过十几年如一日的侯府庶子生活。 他默然一会儿,忽地转过身,大踏步地离开了此地。 到这时,涂山桑才捧着一个小桌板,蹦蹦跳跳地来到练功场,却见徐行一人立在此处,洪易却已不见踪影。 少女啊了一声,有些不知所措,脖子虽是不动,圆溜溜地大眼珠子却是左右扫视,只问道: “祖师,师弟呢、师弟去哪儿了?” 徐行见状,无比自然地接过小桌板上的药酒,一边拧开塞子,一边随口答道: “你师弟是读书人,要科考的,等到中了举人,再回来继续学武。” “科考?科考是什么东西,比练武还重要,祖师怎么不曾教我?!” 涂山桑听到这话,双目圆睁,一脸震惊。 徐行忍俊不禁,喝了口酒,又揉了揉涂山桑的小脑袋,哈哈大笑。 “那是你师弟的毕生梦想,和你们又没什么关系,学那些作甚,学得一身酸臭,岂不是平白污了灵气。” 涂山桑咦了一声,托着小桌板,连连摇头,一脸嫌弃: “那我可不学!” 等到涂山桑走后,印月才从徐行身后走出来,他不由得感慨道: “教主门下这些弟子,个个钟灵毓秀,心地纯善,风气绝佳。 只是我在东海那批门人,个个都是桀骜不驯,还需教主出手,调教一番。” 徐行也知道,印月如今在东海亦有一番基业,只一笑道: “你那些弟子,个个都身负上古神兽血脉,资质禀赋胜过西山狐族多矣,性情自不会相同,总不能既要又要吧,天地间哪儿有这个道理?” 印月也理直气壮道: “我辈中人,行事自当求双全法,这不是教主教我的道理吗?” 徐行面不改色,抚掌道: “回过头看,你刚才那番话也颇有道理。” 徐行言毕,印月不禁面容古怪,两人对视一眼,皆是大笑出声。 —— 洪易虽是离家十来天,但是侯府上下七八百口人,似乎早已将他遗忘,甚至都没人发现他曾经出去过。 不过,洪易如今练武、学道,早已今非昔比,也不把这种忽视放在心里,反倒是乐得图个清静,独自准备科考。 祖师都说了,让自己拿个举人再回去见他,洪易虽有信心,也不敢在这件事上有丝毫怠慢,反倒是越发用功。 洪易在修行、读书之余,也发现武温侯洪玄机近来似乎有军国大事要处理,不断有各路人马,频繁造访侯府,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虽是已近年关,但是侯府中却没有丝毫新年的氛围,反倒是一片肃杀,好似变作了一方军帐,有无数军机命令出自其中,传向大乾各地。 洪易置身其间,隐隐有所明悟,似乎祖师要自己看的东西、做的决定,正与侯府这些天的动静有关。 武温侯府,正堂。 洪玄机双手负后,眺望正中央那个铁画银钩、法度森严的“礼”字,气机沉凝,目光幽深。 他手中捧了一卷书画,其中寒梅傲雪凌霜,绽放盛开,玉骨冰肌,冷意深重,令人一见便有如坠冰窟之感。 这画神韵极佳,显然是国手所做,可其中意态清新自然,同那个“礼”字格格不入,甚至是截然相反,真意相冲。 洪玄机置身其中,虽是身姿挺拔如故、气度威严如故,也不免多了一丝挣扎意味。 他身后传来一个苍老嗓音,恭敬道: “侯爷,查清楚了,易少爷前些天,的确是去了西山。从西山回来后,他便会了武功,想来……正是那位的手笔。” 说到此处,就算是这老人,语气也不免有些犹疑,却还是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洪易一直以为,洪玄机因事务繁忙,对自己从来是漠不关心。 但他不知道,其实这位武温侯对自己的关心,抑或说是关注力度,还要胜过一众子嗣。 因此,洪易这一次西山之行后,表露出来的种种异相,也并没有瞒过洪玄机的双眼。 洪玄机不动声色,只摇头道: “我当年答应过他母亲,要保他一生平平安安,废了他的武功便是了……” 洪玄机想到这里,沉吟片刻,又忽然道: “先不要动他,等到诸子世家的人都来了,再将之擒下,作为最后手段。” 老人眼中掠过一丝不忍,也有些疑惑: “易少爷与他相处不过十几天,以那位疯癫错乱的性情,又真会在意这么一个弟子?” 洪玄机摇头道: “不好说,但是此人如今盘踞西山,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想来是别有所图。 若是与洪易相关,亦或者与太上道相关,倒也说得过去。” 老人悚然一惊: “侯爷的意思是,易少爷身上,还可能有太上道的传承?” 洪玄机扯了扯嘴角,冷笑道: “洪易有什么本事,我再清楚不过,若非是有太上道传承在身,他又怎可能打动那位? 多半是他无法领悟其中道理,才将其拿了出来,同东海那位换得一身武学,哼,倒也算是会做取舍了。 冰云当年毕竟是太上道圣女,资质无双,有什么隐藏手段,令我看走了眼,也并非不可能。” 洪玄机说起洪易这个儿子,言语中满是不屑、鄙夷,提及“冰云”二字,目中却有几分感怀。 老人浑身一震,却也是身子低伏,叹道: “是,老爷。” —— 洪易虽是离开了西山,心境却似是已被那种玄微道境之气所浸染,变得无比安稳、宁静。 纵然武温侯府变动无穷,他也只专心一念,读书修行,两耳不闻窗外事。 时光荏苒,转眼年关已过,洪易迎来了大乾六十年的春天,也等到了乡试那一日。 一大早,天边还是漆黑一片,星光暗淡,洪易就已放下手中书卷,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前往贡院应考。 可他还没收拾完,就听门口传来一阵沉稳脚步声,一个熟悉的苍老声音响起。 “易少爷,侯爷有令,召你过去,有话要说。” 洪易听出这是侯府老总管的声音。 这位老总管乃是侯府中,最为深不可测的人物之一,也是武温侯洪玄机最忠实的仆人。 以洪易如今的眼界看,老总管只怕是武圣一流的绝顶人物,非他所能相抗。 洪易心头忽有所悟,眉头一皱,沉声道: “今日乡试,父亲身为太师,主管文教,有巡考之职,唤我一个要应考的秀才,现在去拜见他,就不怕落人口舌吗?” 老总管愣了愣,显然没想到,洪易竟然如此镇定,语气也变得低沉。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易少爷是侯府的人,总不能不遵老爷的家法吧。 老奴知道,易少爷这些天有了奇遇,修了武,但这些都是空中楼阁。 你跟我走一趟,帮侯爷做一件事,再好好地认个错,他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嗯?!” 老总管这话虽是说得漂亮,但洪易到底是灵慧人物,只一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目光倏然一厉。 “老总管,你们要以我为质,要挟祖师?洪玄机身为当朝太师,竟如此卑鄙?!” 洪易声音越说越大,愤怒如火焰般在胸膛炸开,刹那间燎遍全身,心中却是一片冰凉。 他万万没有没有想到,洪玄机竟然如此下作、狠毒,要让自己的儿子做诱饵,去谋害自家祖师! 回想起自己在侯府的日子,洪易胸膛起伏,面容抽动,绷起几条大筋,目光一片幽绿,简直就像一头择人而噬的野狼。 老总管面皮抽了抽,叹息一声,劝道: “那妖人盘踞东海,霍乱朝纲,侯爷身为太师,自有除魔之职,易少爷乃侯府中人,又是有功名的秀才,不会不懂家国大义的道理吧。” 洪易大笑一声,满是讥讽嘲弄。 “霍乱朝纲?东海那位行事虽是肆无忌惮,拳锋所向,却都是世家豪阀,从不曾祸及平民百姓。 朝廷不也想借他的势,趁机打压世族门阀,才放任至今吗?现在大势一成,就要赶尽杀绝,当真是飞鸟尽,良弓藏? 吴大管家,我洪易是读书人不假,但我尊的道理,不是一家一姓的纲常伦理,而心怀天下的大仁大义!” 这一番话说出来,洪易只觉心头痛快至极,似乎挣脱了某种长久以来,禁锢自己形神的束缚,神魂活泼圆明,内力亦流转得越发汹涌。 洪易毕竟是深明大义的读书人,更有雄辩之才,吴大管家又如何论得过他,听到这番话,当即面容巨变,只大喝一声: “易少爷,你这是大逆不道!” 这一喝,如雷霆炸裂,使人毛发耸立,更有一股炽热血气荡开,满室字画、陈设,都变得一片通红,欲要燃烧起来。 洪易虽是进步神速,到底不能同武圣相抗,浑身一震,耳膜刺痛。 可他仍是直视着吴大管家,浑身满是刚强正直之气,有不惜一死,也要直谏君王的文人风骨。 “这话说得不错。” 就在这时,天际忽地炸开一道春雷,雷光撕裂苍穹,从窗户透进屋中,照亮了一条雄魁身影,似乎他打一开始,便站在此处。 吴大管家悚然一惊。 他刚要爆发气血,破壁而出,就被一只蒲扇大的手掌握住头,捏碎了天灵盖。 脑浆混杂骨肉糜,从五指缝隙中迸溅,场面显得极其惨烈、血腥。 洪易亦呆在原地,震撼莫名。 这人信手一抛,将吴大管家的尸体扔在地上,回过头来看了眼洪易,正是印月。 他丝毫没有杀了一位武圣的自觉,神情云淡风轻,只是用脚尖挑了挑尸首,无奈道: “我本来说,干脆直接先带你回东海算了,免得殃及池鱼。 教主却说,科考是你毕生心愿,无论如何,都要等你先考完乡试再说。 唉,平白惹些麻烦,不过现在……” 印月直视洪易双眼,微微一笑,鼓励道: “玉京城中,已没什么人能阻你去路了,放心大胆地去考吧!” —— 西山,秘府。 第一道春雷炸响之际,徐行已一步踏出,托着神石灵胎,来到了西山之巅。 天幕上,铅灰铁云盘踞,电光窜动。 闷雷翻涌如浪潮,又似龙蛇起伏,周遭更是炸开一团又一团精光,那是因阴阳二气剧烈碰撞而炸开的雷火,威力惊人,足以震散鬼仙神魂。 一时间,徐行目之所及,尽是雷霆精光,无远弗届、无穷无尽,这样暴烈的场景,亦是他生平仅见。 这雷云并非是单纯的雷霆之气,而是蕴有某种无比伟岸、至高无上的意志,那正是阳神世界,天地宇宙的意志。 直面天地意志的试炼,借助天地之力,淬炼神魂,甚至是吞噬天地意志,便是雷劫鬼仙强大的根源。 这雷云亦为九重,雷劫鬼仙的层级划分,严格来说,并非是指鬼仙渡过了几次雷劫,而是说他究竟闯到了哪一层雷云圈层。 如中古诸子这种不修道术,只求真道的人物,积累到了极限,第一次渡劫,便能直入第七层雷云圈,立地成就造物主之境界。 徐行还能够感受得到,在阴云中、虚空中,乃至西山周遭,足有十来道饱含恶意的目光,朝自己投来。 这每一道目光,都代表一位鬼仙、武圣级别的强者,其中甚至有渡过数次雷劫的绝顶强者,以及人仙境界的武道极峰。 这样一股力量,联合起来,甚至足以重演当日覆灭大禅寺那一战。 可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敢抢先出手,反倒是要等待徐行主动闯入雷劫圈子,才伺机而动,借助天地之威,轰杀这强悍至极也可恶至极的天外来客。 徐行面对他们的注视,只是大笑一声,脚步一迈,便冲入了漫天雷云中。 西山外,另一处峰头。 一位高冠博带、宽袍大袖的男子,负手而立,眺望天穹,不由得叹道: “武温侯料事如神,这厮潜伏西山,果真是在等待春雷,只不过,选在玉京城外渡劫,该说他自信好,还是说他狂妄好?” 此人一身气机极其空明澄澈,好似悬天明月,倒映万物,颇有上古之风。 洪玄机淡淡道: “梵圣公过誉了,诸天之中,唯有大千世界才有雷霆之力,这厮自天外天而来,想借机渡过雷劫,也在情理之中。” 被洪玄机称为“梵圣公”的男人,正是千年第一世家梵家的家主,名为梵云涛,乃是一位渡过五次雷劫的绝顶强者。 在他身旁,还站着三人,打扮与他一般无二,正是吴家、孙家、王家的家主。 这四人个个都是四次雷劫以上,且手持诸子亲手炼制,造物主级数的法宝,战力无双。 虽然还有些潜藏的底蕴未出,可四大世家的家主联袂而来,也算是给足了乾帝诚意。 洪玄机说话间,也在打量四大家主,既是惊讶于这些世家中人的实力,也不由得在心头感慨,这群老狐狸果然是精明至极。 乾帝想要借机削弱世家的力量,梵云涛等人便将计就计,干脆明摆车马,亮出自己的拳头,令乾帝看个分明,不敢轻举妄动。 四大家主除了本人亲至外,还各自带了一批长老,个个都是雷劫鬼仙层次,总计逾十人,如今正埋伏在雷云外,只待那人渡劫。 不过,梵云涛对洪玄机也多有忌惮,目光更不住地往他身上望去,看着那件明黄的“皇天始龙铠”,心中震撼莫名,更有些庆幸。 ——好在这洪玄机仍有心障,不曾真正修成人仙,如若不然,还不知要强大到何种地步! 只不过,如今的大乾王朝,着实有鲜着锦、烈火烹油之势,乾帝乃千古雄主,有洪玄机为臂助,又有“皇天始龙铠”、“造化之舟”这等神器…… 梵云涛正思索间,眯起眼,却见那人已一步迈过五重雷劫圈子,来到第六重雷劫地带,心头一惊。 洪玄机更是适时感叹道: “好个天魔,积累竟然如此雄厚,难不成真要一步登天,立地成为造物主,堪比中古诸子?” 此话一出,四大世家家主面色都是一变。 他们都清楚,诸子世家的地位,正是建立在诸子百圣的传说形象上,正因诸子已然消逝,他们才能将之神话,借机分享这份荣光。 如果人间又出一位堪比诸子的强者,那必将把中古圣贤重新化为人,令诸子世家的光芒褪色,不再成为绝对的权威。 梵云涛眉毛一动,看向洪玄机,沉声道: “此魔凶顽,玄机兄却如此有恃无恐,是否已有法子?” 洪玄机虽是已对洪易有所安排,但这事儿毕竟不甚光彩,若是贸然说出去,定然有损他理学大家的形象,只淡淡道: “无非各凭本事而已,更何况,六次、七次雷劫间,有无可逾越的鸿沟,这天魔所学又非是正统道术,想要一步登天,绝无可能!” 四大家主也点点头,敛了惊疑。 可就在此时,忽见雷劫圈子中,爆发出一阵剧烈精光。 众人都清楚看到,一枚圆滚滚的石头,正在沐浴雷霆精华,震动不休,似有什么伟大生灵将要破壳而出,降临世间。 梵云涛面色一变,大喝一声: “这是神石灵胎,他要借雷霆之力,孵化神石灵胎,速速出手!” 其实根本不需要梵云涛吩咐,围在雷云周遭的十来位雷劫鬼仙,已然感受到那股磅礴精气,齐齐发动阵势,催动种种道术手段,一并杀上。 诸子世家的绝学,皆是中古诸子所创,比之阳神传承都差不了太多,如今一齐发动,威力简直是惊天动地。 鬼仙念头或是凝为梵天宝轮、或是化作鬼神长鞭、或是变成青铜战车、或是凝成华丽火凤,种种形象,不一而足,冲入雷云。 在这翻天覆地的景象中,却见一条青衫身影,盘坐灵胎,拂袖一扫,就如荡灭尘埃,便将这些道术,以及其中念头悉数打碎。 他抬起头,望了望周遭,遗憾道: “似你们这等人物,也配同我论道?!” 最后两字出口,声音之大,甚至将漫天雷霆都给压低,灵胎如神灵心脏,剧烈搏动,荡开一股阳刚到极点,胜似骄阳辉光的气血。 十来名鬼仙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嚎,便被这嗓音中所挟的气血、拳意震散了神魂,肉身坠落在地,摔成一滩烂泥,死得不能再死!(本章完) 第228章 七次雷劫,一蹴而就!(万字章节) “人仙巨吼?!此人气血怎会这样的强大?他的本体又去了何处?!” 徐行只是小试牛刀的一吼,就已令洪玄机、四大家主,以及一些隐藏的强者心头剧震,对方竟然强悍到这种地步。 并且,这位天魔虽说是纵横世间、不逢敌手,却也一向是以手段诡秘,身法卓绝著称,何时有了如此煌烈霸道的拳意? 他们都将目光,投到了徐行身下那枚神石灵胎上,目光浮动,若有所思——难不成,正是此物,令这位天魔改易了修行道途?! 徐行置身劫云,根本不管他们的反应,双手一揽,便将方才那些鬼仙的念头悉数抽了出来,化为一条流动星河,注入神石灵胎中。 阳神世界的鬼仙强者,都已把神魂化为念头,在练成阳神前,最多能有一元之数,也就是十二万九千六百个。 这些念头既是鬼仙的性命根本,却也可以被其余鬼仙炼化,化为自身资粮,几乎没有损耗。 就算是修行武道之人得了雷劫高手的念头,也可补足精血,跻身更高层次,实在是世间最上等的奇珍。 刚才死在徐行手下的鬼仙,大多都渡过了二次、三次雷劫,每一人的念头都是成千上万。 有两个四次雷劫的高手,念头总量甚至多达两三万,且每一个念头都有拳头大小,晶莹剔透,宛如宝钻,足见底蕴深厚。 若是在平常时候,就算是徐行的修为,也不能在顷刻间炼化这些念头中的烙印,但是现如今,他却正好借助雷霆之力,将之统统炼化。 徐行一边借力炼化念头,一边也趁机观察此界雷霆生灭之力的变化,探究大千世界的天地至理。 九重雷劫圈子,过一重便是一个不一样的世界,一重、二重还好,仍是雷霆之气,不算出奇。 到了第三重,雷霆便能捕捉鬼仙的神魂波动,变化成对方的心魔,惟有击败魔头、镇压心障,才能跻身下一个关卡。 第四重雷劫圈子,雷霆则会衍生出无穷的小千世界,借助世界灭亡之力伤敌,同徐行自创的“风雷激”一式原理颇为相似。 第五重、第六重又是一变,不再是小千世界,而是犹如人仙气血一般的阳刚之力,到了第六重,更是能够模仿修行者本身,变化出拳意。 拳意同气血相合,这样的攻击,已经等同于真正的人仙! 阳神世界的修行者们,一向是把这雷霆视为试炼,只需要考虑用种种手段,冲向雷劫最中心,过一层就有一层的神通,简单粗暴。 但是在徐行看来,这九重雷云中哪一重,都自有利用价值,若只是渡过就算,未免有些浪费了。 他如今神魂置身六重圈子中,乃是为神石灵胎吸纳五重、六重雷劫所化的阳刚之气,神意却已流布到三重、四重圈子里,参照上个世界的道法神通,感悟雷霆变化。 阳神世界的道术体系,完全可以说是依照九重雷云而立,只要能够明晰雷霆生灭之理,自然就能掌握最根本的道理。 严格来说,虽然都叫道术,但是阳神世界的鬼仙们,同徐行在上个世界遭遇的真仙,修行道途可说是南辕北辙。 鬼仙是要将完整的灵魂不断分裂,变化成一元之数的念头,随意组合,真仙则是要保证元神完好、道基无暇,才能锤炼出一股真性。 只不过,这种观察,反倒是令徐行能够洞悉构成神魂最本质的东西,那便是一点先天灵昧,武道人仙的拳意,亦是在修炼此物。 这也是为何,阳神世界的人仙一旦以秘法破除了“灵肉合一”的境界,转头去渡雷劫,轻易便能成为五次、六次雷劫的强者。 徐行思及此处,也不再犹豫,右手翻掌盖在天灵上,当即将自己的神魂击得粉碎,化为无数片,重新投入第一重雷劫圈子中。 他刚刚一步迈出,便来到第六圈层,只是用纯粹的力量突破,如今才算是真正用鬼仙的方式,来体验九重雷劫之力。 第一重雷云圈层中,尽是无穷雷光,凝练如晶莹雷丝,似是无数银针,携带天地意志,刺进亿万神魂碎屑中。 倏然间,神魂碎屑便凝练成足足五千个念头,可这念头每一个,都大得惊人,如田亩一般,更萦绕浓烈纯阳之气。 这完全不像是神魂,反倒像是方仙道炼制的神雷,外表看似晶莹剔透,内里却蕴含着毁灭性的雷光。 普通鬼仙不要说是与之交手,哪怕只是看上一眼,神魂都要当场崩灭。 一眼望去,这硕大无比的五千念头,甚至已将整个第一圈层都已填满,就连雷霆之气,亦只能从念头与念头的缝隙中,透出些微精光。 五千念头去势不停,凝成徐行的形体,双臂一张,便撕开第一重雷云,进入第二重圈子中,念头再次分裂。 这一次,便是足足一万五千个念头! 这一万五千个念头,就如一万五千名披坚执锐的甲士,组成一股钢铁洪流,将第二圈层分开,吸纳其中雷霆之气,变得无比壮大、强悍。 等到了第三圈层,这一万五千念头,已经分裂成了足足三万个,且每一个都是毫光大放,充盈雷霆精气,强大得不可思议。 进入第三圈层后,徐行并不急着离去,三万念头重新凝成形体,衣袂飘扬、大袖鼓荡,矗立原地,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只见一缕又一缕的幽暗精粹,从他眉心溢出,凝如股股细流,沿衣向下流淌,竟是融入雷光中,令整座三层雷劫圈层,都变得暗淡起来。 紧接着,这幽暗魔光又如流水一般,从第三圈层漫溢开来,逐渐开始浸染第四圈层,那些不断生灭的小千世界亦汇入其中。 一时间,第三、第四两个雷劫圈层,似乎都融为一体,变成了一个比第五、第六圈层还要广阔、强大的圈层。 洪玄机、梵云涛等人见状,又是一惊。 尽管他们都是此界最顶尖的强者,又具备上古、中古道统的传承,眼界之广,非是旁人所能比拟,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在此界强者眼中,雷分九重和大日东升西落一般,乃是自然之理,无从更改。 可现如今,这又是什么景象?! 幽暗魔气荡开,占满第三、第四雷劫圈层,便不再向外扩张,转为在内部流转、变化,将第四圈层中无穷小千世界,化为一重重虚空结构,组成了一个规模宏大、法度森严的魔域。 第三圈层中,无数雷霆精气缓缓汇聚,凝成了一尊黑袍黑发,端坐黑莲,膝前横有一架琉璃琴的黑衣身影。 这人影甫出现,虽是背对众生,也令洪玄机等人不由得心神摇曳,由衷生出一种想要向他靠拢,甚至是融入其中的想法。 若是单论力量,这尊黑衣魔主的投影,甚至已超越了六劫鬼仙,洪玄机恍惚间,甚至感受到了一种与造化之舟类似的气息。 只不过,造化之舟代表的乃是横渡苦海、抵达彼岸的大决心、大愿力,这人却是万物归墟的尽头,乃是世间一切存在的归宿。 洪玄机、梵云涛等强者,虽是不曾感受过这种气势,却也明白这是一种极其诡秘的道术,面容一变,各自施展手段,便将魔念镇压了下去。 可那些平日里靠着炼化念头,勉强修到如今境界的强者,更把持不住道心,心底滋生魔念,眉心浮现躁意,蠢蠢欲动。 洪玄机见状,心底忽然涌现出强烈不安。 他虽是不修道术,却也知道,第三重雷劫正是心魔劫,雷霆之气会显化出修道人的心魔,唯有降服心魔,才能成为三劫鬼仙。 可对方分明早就渡过了六次雷劫,怎么还会显化出心魔。 并且,这心魔怎么会强大到如此地步,根本不像是心魔,反倒像是真正的域外魔头。 他忽然意识到,或许当年赤星横空,坠落大禅寺之事的真相,似乎并不如天下人所知的那样。 黑衣人放开魔意,将整座魔域彻底纳入掌控,才望向徐行,目光灼灼,眼神似是暴烈地燃烧着,内中充满无法言语的惊讶。 “本座如今,甚至无法联系本体,你竟然有如此力量,将我送到这种世界!” 这正是无天魔主遗留的那最后一点魔念,它虽是已在这二十年间,丧失了绝大多数力量,但本质犹在,宛如附骨之疽,难以祛除。 并且,借助第三、第四圈层的力量,这一点魔识当即壮大,甚至比二十年前都要强悍得多。 “无天魔主”感受着自己如今拥有的力量,又回忆起从印月、徐行身上得到的消息,眯起眼,只觉得惊喜无限,眸中魔光大盛。 ——这个世界,竟是如此广大无边,若是能够在其中肆意掠夺、献祭,甚至是魔染一界,请得元始魔祖降临,我又会强大到何种地步? 届时,到底谁才是本体,还要两说! 这一点灵识虽是出自“无天魔主”本体,但毕竟融入了人间界万年以来,所有魔道强者的意念,早已变得无比贴近元始圣道。 因此,一发现自己已经脱离本体掌控,他的心思当即变得活络起来。 当年若是面对这样的“无天魔主”,徐行纵然有李云显等人相助,也决计不可能触碰到他的灵识,更难以带着他发动昊天镜,来到此界。 但是…… 二十年过去,我比起当初,又强了多少呢? 对这个问题,徐行亦没有答案。 但徐行知道,以往还需苦战才能战胜的真仙,亦或者说是六劫鬼仙,在如今的他面前,甚至很难走过一招。 就算是眼前这个小号的无天魔主,在他面前,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罢了。 徐行想到这里,忽有些意兴阑珊,他右手握拳,一步踏出,一股雄霸现世、横断千古的拳意,向上升腾,凝成一尊佛陀。 这佛陀一手指天、一手触地,结降魔印,相貌同徐行一般无二,甚至不曾具备任何属于佛相的显著特点。 但每一个人,一见到它,都会从心底由衷升起一个想法——这就是一尊佛。 这正是大禅寺的秘典,“现在如来经”! 徐行其中还融入了“过去弥陀经”,过去不变、本性真如的神髓,将称霸现世的强绝力量,升华成了横绝古今的拳意! “无天魔主”面容一变,忽然意识到,眼前之人,似乎与记忆里并不相同。 ——该死,这到底已经过去了多久,难不成已有两三百年了?! 他身后魔潮翻涌,魔意轰然发动,百转盘折,将这方圆百来里的虚空世界,扭曲异化,变作无尽魔域,层层迭迭,压缩到极限。 可是这二十年的沉淀积累,已将徐行的底蕴推至一个堪称恐怖的程度. 他的拳意如今已不只是轰破魔域,而是干脆无视了这些虚空结构,直击“无天魔主”的灵识,任凭其人如何运转魔域,都是无济于事! 黑衣魔主之相当即粉碎,三、四圈层联合构成的魔域,更是在刹那间,重新还原成一片雷霆之气,好似刚才的景象,不过是一场幻梦。 徐行一拳打爆这点残存灵识后,忽地转过头,嗔目大喝: “蟊贼,找死!” 这一声大喝有如九仞崩雷,茫茫无穷尽,音波连绵,一重高过一重,引得雷云炸裂,久久不绝,响到极处,更是大音希声、万籁俱寂! 在他目光尽处,一只通体赤红,好似铜浇铁铸的大手,正撕裂虚空,抓向正位于第六重雷劫圈子中央的神石灵胎。 这只大手来得极其隐蔽,纵然是梵云涛、洪玄机等人,一时不查也没有发现。 在第六重雷劫中,还能如此隐蔽身形,很显然,来者至少是一位六次雷劫的高手,道术强绝,且对时机的把握妙到极点。 很显然,此人已经看出来,徐行乃是自己难以力敌的强者,便准备趁乱浑水摸鱼,夺走神石灵胎。 只是,他也没有料到,徐行竟然一拳便解决了那看似强悍至极、无与伦比的投影。 更没想到,徐行身在第三圈层,竟可以通过单纯的吼声,影响到第六圈层! 所以,这神秘强者不得不转过身,大手握成拳头,迎向汹涌袭来的茫茫雷音,大喝道: “天地为炉,造化为工,大灭神拳!” 这拳头明显是鬼仙念头幻化而成,却带着一股浓烈血气,无比阳刚,好似人仙之拳,有一种霸道绝伦的雄力! 拳意荡开,凝成一尊赤红熔炉,盘踞虚空,热力蒸腾,引得周遭纯阳雷霆之气暴动不已,如同炽烈燃烧的薪柴,为这一拳提供力量。 可饶是如此,这拳头仍是被徐行一吼震碎,溃散为数千个灵魂念头,都有拳头大小,像是一团团明亮火光,溅跃跳动。 于此同时,余音荡开,将无穷雷霆之气都给破开,令那人再难以遮蔽身形。 只见方圆百里之中,忽地遍布黑云,满是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宛如有千军万马藏身其中,披坚执锐、金鼓齐鸣,正要席卷世间,建立不世功勋。 黑云中,有一点金光闪现,那是一张无比巨大的王座,扶手盘绕五爪金龙,一位至尊端坐其上,头戴平天冠,一袭龙袍。 王座旁黑云滚滚,凝成一尊尊银盔亮甲的侍卫,佩剑持戈,威武不凡,宛如天宫神将,衬得他也像是一位天上帝君。 一见这派头、这气势,周遭的一众高手,都已明白了此人的身份,吴家家主皱眉。 “阿鼻王座,大周太祖?他竟然从梦神机手上活了下来?” 这位至尊,正是当年一手建立大周王朝的大周太祖! 当年他因为修行道术,被梦神机刺杀,大周朝才会猝然崩溃,令杨家在乱世中崛起,一统天下,建立大乾王朝。 却不曾想,这位开国太祖竟然还在世间?! 徐行轰碎魔主灵识后,张口一吸,尽吞第三、第四圈层的雷霆之气,神魂再次分裂,已有足足七万枚,且晶莹剔透、圆润饱满,全无虚弱之态。 他看着大周太祖的身躯,颔首道: “巅峰武圣,六劫鬼仙,倒也算得上是不错了,赤炼元铜体、大灭神拳,都算是不错的传承,还有天空道的遗泽,也不可放过。” 大周太祖直面徐行的目光,心底忽地泛起一阵寒意,他只觉徐行看得根本不是自己,而是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并且,徐行的态度实在是太过理所应当,不像是要夺走他的传承、道术、法宝,倒像是要从他身上,拿回本属于自己的一切。 身为一朝开国大帝,大周太祖实在是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遇见一个比自己还要霸道、还要专横的人。 ——天底下,怎会有这样的人?! 徐行言语间,已经走过第四层雷劫圈子,迈入第五层,意态洒然,不像是在渡劫,倒像是在山野踏青。 他右手再次捏成拳头,挥臂一击,淡然道: “本教主今日渡劫,心情不差,正好教一教你,何谓天地洪炉!” 一拳从天砸落,拳意贯穿其中,引动雷霆纯阳之气,演变为革鼎之势,风起云涌、星火燎原,一朝揭竿而起,天下云集景从,翻天覆地! 大周太祖面容一变,豁然自王座起身,显现出“赤炼元铜法体”,这法体足足由三万六千念头凝成,几如人仙之躯,血气炽盛,法力澎湃,强大至极。 这还不算完,他双臂一振,自虚空中抽出一根大棒,足有三四丈长,两端缠绕虬龙,不像是兵器,倒像是一根神柱。 这正是大周太祖三百年前,仗之以横行天下,打遍中土九十九州,建立不朽帝业的“虬龙神棒”! 大周太祖手持“虬龙神棒”,背倚“阿鼻王座”,“赤炼元铜法体”催发到极致,自有一股毁天灭地、再造乾坤之势。 只是面对徐行的革鼎拳意,仍是不够! 拳、棒交击,享誉天下三百年的神棒,当即应声而断,“赤炼元铜法体”更是爆碎,三万六千念头折损了六分之一。 “阿鼻王座”剧烈颤抖,百里黑云大片大片地退去,如今只能流布周身十余里! 可以预见的是,若徐行再来一拳,大周太祖只怕不可能再抵挡得住,好在,他并非是一人孤军奋战。 忽然间,徐行身后撞来一头浑身浴火,双翅华贵绚丽,拖曳五条长长尾羽的神鸟,正是上应五德的凤凰。 凤凰神鸟引吭高歌,啸声凄厉哀绝,双翅奋力一振,风助火势,火借风威,两者相辅相成,立成一股风火洪流,猛烈至极,几乎可以炼化世间一切物质! 正是王家绝学,凤凰绝唱! 王家家主虽然只有四次雷劫的修为,但是这一记“凤凰绝唱”打出去,却完全比得上大周太祖的“大灭神拳”! 四大家主一见大周太祖出手,就知道今日乃是除魔的最好机会,是以齐齐出手! 若是过了今天,令这魔头远走,巩固境界后,再一一打上门来,谁能防得住? 更何况,对方一招既然没有打死大周太祖,就说明他们也非是没有机会! 在徐行左右两侧,吴家、孙家家主亦运转道术,打出自家传承千年、傲视古今的绝学。 吴家家主取出一辆青铜战车,由九匹青铜大马拉车,自有一股不屈不挠、永不言败的惨烈气势,这正是上古时代的兵家至宝。 孙家家主则是一位武学、道术双修的强者,双臂一晃,足足上万个念头融入其中,炽烈燃烧,化为无与伦比的法力,打出孙家“万兵斗杀拳”。 孙家、吴家的传承,皆是同上古兵家有关,可以说是一脉相承,“万兵斗杀拳”配合“青铜战车”,爆发出的攻势,更胜“凤凰绝唱”。 徐行不动不摇,神魂一晃,竟是显化出三头六臂之身。 一者魔一者道一者佛,分别打出魔道血海拳意,道家真武拳意,以及佛门金刚拳意,将三人攻势击破,连其中念头都一并碾碎,好似不费吹灰之力。 他们的剩余念头甚至都无法维持形体,纷纷落入肉身中,三人惨呼一声,齐齐一闭眼,显然是伤了神魂根本。 就算徐行不再出手,他们也已活不过十来天,就要神魂衰弱而死。 梵家家主这时才落到徐行身前,面容大变,双手一张,取出一件六色轮形法宝,飞舞旋动,发出一阵悦耳梵音,似是在讲述一篇无上经文,要渡人前往彼岸,超脱轮回。 这正是梵家至宝,“梵天轮”! 取出梵天轮后,梵云涛的神情也镇定下来,甚至凭空多了一种安定祥和之气,仿若佛陀于鹿野苑初转法轮,传授正法。 徐行神魂又是一晃,三头六臂复归一身,再次变成一袭青衫、头戴银冠的道人形象,大袖飘飘,右手平伸,朝梵天轮一掌盖落。 六色宝轮转动,精光迸射,欲要挣脱徐行的钳制,虽是同掌心皮肉摩擦出一连串火星子,仍是徒劳无功,被死死攥住,且越变越小。 梵云涛吐出一口血,这才恍然意识到,眼前这位东海天魔,究竟是强悍到了何种地步,简直是无可匹敌。 这种感觉,甚至让他想到了另一个人,那便是纵横无敌、举世独尊的梦神机! 此念一出,梵云涛心中当即升起恐惧之念,无可抑制。 徐行掌力便趁此时机,贯穿“梵天轮”,正中其人胸膛,将之神魂碾爆成一地念头,遍布雷云,像是一枚枚星光熠熠的星辰。 也就在这时,他的头顶、后心、下阴,同时被人以强绝大力撕开一条虚空裂隙。 三道阴险诡秘、无可防范的力量,自其中狂袭而至,一道是晶紫刀光,一道是一根青竹杖,最后也最强的一道,则是一只覆着明黄甲胄的拳头! 出手之人,赫然便是公羊愚、丘,以及身披“皇天始龙铠”的洪玄机! 公羊愚乃是人仙,丘则是渡过数次雷劫的鬼仙,洪玄机虽为巅峰武圣,有“皇天始龙铠”的加持,却更胜公羊愚,直逼巅峰人仙境界。 徐行面对三道偷袭,却是早有预料,只摇摇头,传过去一个无比清晰的神念。 一群鼠辈,只会偷袭吗?! 言语落定,他右臂探出袖中,五指紧扣成爪,钳住公羊愚的刀锋,左手屈肘回身,同洪玄机硬碰,右脚一踏,劲力贯穿虚空。 铮然一声,公羊愚手中神刀倏然碎裂,连带着他的手臂也被徐行捏碎,整个人横飞出去,落入雷云中。 遭六重雷劫的雷霆劈打,纵然是千锤百炼的人仙之躯,也在第一时间变得千疮百孔,遍体鳞伤,就连白骨乃至脏腑,都裸露在外。 丘则是被徐行这一脚踹中胸膛,连哼都没哼出来一声,便当场爆碎,化为数万个亮晶晶的念头,被不远处的神石灵胎吞吃。 洪玄机同徐行的手掌正面相触,浑身剧烈颤抖,向后一退百丈,落入四层雷劫圈子中,鳞甲开合不定,蒸腾出一股股明黄气流,宛如一条条小龙,不断进出人身窍穴。 龙首头盔下,传来一声无比雄浑的闷哼声,洪玄机见公羊愚、丘落得如此下场,已萌生退意,头也不回,双手撕裂虚空裂缝,反身朝玉京城中逃窜而去。 在梵云涛后方,大周太祖也已重振旗鼓,见状却不敢再朝徐行出手,而是燃烧千余念头,化为一艘神梭,洞穿虚空乱流,远遁而去。 他这一次来玉京城外,本就是打着浑水摸鱼的想法,如今对手既然如此强横,倒不如坐山观虎斗,何必再搅进去,凭空惹些麻烦? 轻描淡写打爆一众强敌后,徐行也不急着追击洪玄机、大周太祖,他先是望向地面,伸手一抓,将三大家主神魂抓爆,再抽出来三条如星河流动的念头,注入神石灵胎。 得了一众鬼仙念头的补充后,神石灵胎中流动的生机,再次膨胀壮大,甚至有种积蓄到极点,不吐不快、喷薄欲出之意。 他再次盘膝坐于灵胎,神意同其中精气交融为一,不分彼此,神魂再次分裂,这一次,终于是凑足了一元之数,足足有十二万九千六百枚。 这一元之数,正是阳神世界中,最为重要的“大数”,不只是限制着鬼仙神念,就连人仙窍穴,在练到极限后,也是这个数目。 灵魂、肉身,两者互相参照,徐行虽是尚未真正灵肉合一,却对诸多窍穴,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 徐行抬起头,望向第六重雷霆圈子最深处。 雷霆真气在此处凝聚盘结,形成一座大门,横亘天地,宛如不破之壁,阻断一切生灵的窥探,自有一股苍茫辽阔的气势。 这便是六重、七重间的天堑,造物之门! 七次雷劫造物主境界,乃是阳神世界中,除了“阳神”境界外,鬼仙中分野最为明显的一个阶段。 若是能够迈过去,便是生命层次的跃迁,可以往来于相隔亿万里之遥的星辰,凭空塑造灵魂,唯有大勇气、大毅力、大智慧者才能修成。 从中古至今的千年时光中,整个大千世界,不知道有多少英才倒在了造物之门前。 唯有梦神机一人,得以渡过七次雷劫,修成了造物主之境界,雄霸天下。 现在,徐行也来到了造物之门前。 为了这一天,他早已准备了二十年,积累底蕴亦是到了一种比圆满更圆满的地步,今日,便是踏破关隘,彻底突破之时! 十二万九千六百枚神念,再次凝成法体,这一次,他的神魂足有五百来丈高,简直可以说是通天彻地,比起“造物之门”亦不见丝毫逊色。 徐行深吸一口气,向前踏出一步,革鼎拳意凝聚到极点,神魂念头排列,应和拳意,浑身腾起炽盛光焰,一拳直接轰在“造物之门”上! 轰隆!!! 巍峨雄伟,无可比拟的“造物之门”,被他强行轰成碎片。 就像是将大堤打出一个缺口,雷霆真气汹涌如潮,拍击而下,其中好像熔炼了无穷无尽的五金之精,比金铁都要坚固千百倍,更迸发出强烈的钢铁摩擦声,以及无比炽烈的热量。 徐行感觉,这雷劫与说是“汹涌如潮”,倒不如说是一座座山岳飞撞而来。 并且还不是土石组成的山岳,而是铜浇铁铸而成的山,重峦迭嶂、无有止歇! 但这铜山铁山一般的雷霆真气,还非是七次雷劫的正体,不过只是“余波”、“涟漪”而已,真正代表七次雷劫的存在,如今才要出现! 只见造物之门后,坚固至极的雷霆真气倏然凝聚,化为了一批强大无匹、伟岸高傲的存在,成百上千,成行成列,肆虐天地。 他们虽是迥异于人形,却也都和如今的人类外貌有共同之处,或是人首、或是人身,不一而足。 其中最强大的那个,有一颗无比俊美的人首,额间生有一对犄角,下身犹如龙蛇,蜿蜒盘踞,自有一种无法言语的道韵。 任何人见到他的身体,都会从心底升起一种膜拜之情,这便是上古魔神的领袖,五大神王之首、万王之王、大道之子,不朽神王! 此界的“道”之一字,便是上古大圣见了“不朽神王”的身体,才创造出来。 可以说,不朽神王便是一切武学、道术的起源,也是世间万物的始祖,他的肉身结构、窍穴排列,都已达到了此界最完美的地步。 任何修行武学的人仙,但凡得到一块不朽神王的血肉,哪怕不吞入己身,只是观察其中结构,便能在武道上突飞猛进。 阳神世界的雷劫,本质上乃是天地意志显化,自然能够模仿出太古魔神之相。 纵然这“不朽神王”的相貌,只有不到本尊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神韵,也足以令徐行也感到震撼。 这些太古魔神捕捉到徐行的气机,当即一拥而上,更浮现出一些杂乱的神念,大声呵斥: “造物之门,非凡人所能触碰,尔等犯禁,当遭天诛!” “天诛?” 徐行长声一笑。 “天道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一群旧时代的遗老遗少、腐朽陈旧,还妄图代表天道,本教主降临此世,第一个就要革了你们的命!” 神念分化,凝成一万二千九百六十个小小徐行,各自变化出不同的形貌,或是披坚执锐、或是宽袍大袖、或是袒胸露乳,或是一剑纵横,或是棒打三千州…… 这其中的每一个小小徐行,都代表着一种武学精义,他们用着各自的武功,以人的身份,朝这些代表天道的魔神杀去! 无论是在哪个世界,武学之道所代表的,都是上古先民对自然万灵、雷霆霹雳、风霜雨雪,以及种种凶兽猛兽的模仿、超越。 这本就是令弱者变强,向更强者挑战的道途,一群只知道坐吃山空,从不创新的魔神,就算生来再强大,又如何敌得过这样的力量、这样的拳意?! 一时间,雷劫中不知道有多少魔神陨落,破碎成雷霆真气,被“小小徐行”们吞噬,不只是力量,其中蕴含的天地意志残片,也成了徐行的资粮。 诸多拳术、武学、神通、道法,一一涌上徐行心头,这些年他修炼过的、见识过的、开创过的、乃至破解过的,全部都复现出来。 这些武学神通,就像是漫堤的湖水,在徐行的心湖中四面流淌,没有任何目的性,但在其最深处,又有一点微光,构成了最基本的核心。 那一点微光,便是徐行的灵昧。 在这个同天地意志搏杀,甚至是吞噬天地意志的过程中,徐行积累的智慧、经验,以一种无与伦比的速度,变现成最真实不虚的力量。 在这个过程中,他感受到了一种绝无仅有、无法言喻的快感,源于生命最本真的超越快感,也是支持徐行一路走到今天的本源动力! 十二万九千六百个小小徐行,每斩灭一头魔神,手上招式就会越来越灵动,甚至自行衍生出全新的变化。 比如说一个纯以拳术取胜,拳法大开大阖、所向披靡的徐行,忽然身形一变,并指如剑,施展起来一套刚柔并济、阴阳互转的剑术。 也有的徐行原本是用阴阳太极之理克敌,忽然走向了至阳至刚之路,只以一手真火焚烧魔神真身,炼化天地意志。 诸如此类变化,还有很多很多,一时间难以论述,甚至打着打着,“小小徐行”们的数量,已经胜过了雷劫衍生的魔神。 当一个徐行都分不到一头魔神做对手时,他们便选择对自己的“同道”出手,却不是凶残蛮横的厮杀,而是公平公正的比试论道。 纵然是有一方落败,甚至是不慎被打得破损,都不会有丝毫怨言,只是口中喃喃,懊恼为何那一招不能施展得更好、更快、更妙。 每一刹那,都有旧的念头破碎,也有新的念头生成,用出以往不曾见过的全新招式。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或许是一刹那,又或许是十年、二十年,全新的十二万九千六百个小小徐行,忽地再次融合为一,变成了一个徐行。 他吞噬了七次雷劫产生的全部雷霆真气,一身法力也是空前壮大、雄浑,比起渡劫前,足足强了十来倍不止,底蕴丰厚到极限。 如今七次雷劫圈子中,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不朽神王”,仍在负隅顽抗。 他不用任何招式,只是燃烧魂魄,打出一道又一道拳意,横贯虚空、摇落星辰、遮蔽日月,强大到不可思议。 徐行看着他,目中掠过一抹慨然。 “既已落幕退场,还要苟延残喘,这也不失为生命伟大之处的一种体现,既是如此,我便出全力,送你一程!” 徐行言语落定,一步踏出,落入神石灵胎中。 一时间,七次雷劫圈子中忽地明光大放,五次、六次雷劫中的纯阳之气,亦源源不断地涌来,融入神石灵胎,成为徐行出世前的养分。 “不朽神王”也意识到致命危机即将到来,身形当空划出一个“之”字,带着浑然天成的道韵,从虚空波动中穿行而来,一拳打出。 他的手掌极其巨大,足以比得上田亩,神石灵胎倏然破裂,从中伸出一只常人大小,却有如玉石堆砌的手掌,与之轻飘飘地对了一掌。 大小差异悬殊,不吝天壤的两只手掌一碰,不朽神王的雄伟身躯,只是轻轻一震,便化作无数流光,当空飘散,重新融入灵胎。 灵胎一震,神光冲射斗牛,金焰灿灿,有扫空万古、横绝六合之势,玉京城周遭千里、万里地域,但凡修习有成者,皆心生感应。 人间,又有圣贤出世! 七次雷劫,一蹴而就!(本章完) 第229章 收如来袈裟,杀大乾太子,威临玉京 灵胎自上而下裂开一条缝隙,两只手掌从中伸出,左右一撕,一具堪称完美无瑕、无与伦比的肉身,缓缓走了出来。 如果说“不朽神王”乃是大道的具象化,那这具肉身就是人道的菁华,每一块血肉、每一寸肌肤上,都勃发着昂扬向上的生机与活力,光彩夺目。 坚如金铁的雷霆真气,再次从“造化之门”后涌来,灵胎肉身不动不摇,总计七百二十道光辉,从他周身七百二十处大穴中迸射,熠熠生辉。 每一条光芒,都有着同别处截然不同的质感,隐隐凝成一尊虚影。 这些虚影个个神意流布、真气沛然,虽形态截然不同,却有着如出一辙的浩然威势,强横霸道,彷如镇压一方虚空的绝对主宰。 其中有一些形似徐行自己,只是所用武学真意不同,有一些形似上个世界的诸多神兽后裔,各有天赋神通,更有一些,形似方才雷劫衍生的上古魔神,霸气绝伦、纵横天地。 这正是阳神世界中,武道的另一处玄妙。 人仙感应周天星辰之力,打通窍穴后,便能无穷无尽吸纳宇宙元气,改变肉身,淬炼形体,最终在窍穴中凝聚神明,号为身神。 到了这一步,人仙可以说真正是内外贯通,洞开生死玄关后,更能打破二百岁的寿命限制,飞天遁地,畅游星海。 在窍穴神明的加持下,一道纯粹的拳意精神,都可以跨越无穷虚空,从天外天轰至大千世界,伤害六次雷劫的鬼仙。 徐行得到的“现在如来经”虽然残缺,但这二十年来,他久居西山地底,参悟星辰运转,也自行明白了七百二十处大穴的位置。 如今借助雷霆之气,七百二十大穴一气贯通,彻底凝练完成,更有身神坐镇,只差“一窍通百窍”,便是真正的巅峰人仙。 不过,对徐行来说,“一窍通百窍”这个说法并不准确。 他这具神石灵胎的窍穴,都是自己开辟出来,想修成巅峰人仙,就需要从无到有,自大窍中,再开凿出一百小窍。 此界人类的肉身实在太精妙,不要说是开辟窍穴,哪怕是锻炼窍穴,都要慎之又慎,稍不注意,就会落得个走火入魔、形神俱灭的下场。 好在,徐行在雷劫中见识了“不朽神王”,以及诸多上古魔神的形体,对此界武道了解更深,又将神魂分化成十二万九千六百个念头,能够更细微地观察肉身,方有机会做成此事。 想到这里,他看了看最深处的第八重雷劫圈子,默默思考了一下。 如今徐行虽是没有达到“一窍通百窍”,但有“拳意实质”境界的加持,再加渡过七次雷劫的神魂,战力足以比得上八次雷劫的强者巨擘。 就算再强渡第八次雷劫,也有七成以上把握。 但八次雷劫的修行成果,乃是“炼魂成神”,要将散开的十二万九千六百念头,排列成元神,这也可以说是“阳神”境界的雏形。 徐行如今唯一接触过,类似八劫元神形态的功法,便是大周太祖的“赤炼元铜体”,他在方面的积累,实在是过于贫瘠。 为了练成最适合自己的武道元神,徐行还是决定等到收集到足够多的修行典籍,打造出最完美的武道元神设计后,再来渡第八次雷劫。 到了这个境界,鬼仙、人仙两大道途,已经出现了交叉处,鬼仙是从宏大走到精微,人仙是从精微走到宏大。 “炼魂成神”这一关若是做得圆满无缺,元神便如肉身一般坚固、强大,而人仙修炼到“千变万化”境界,肉身则能像元神一般,散成微粒,自由排列,无处不在。 正因两种道途存在这样的互相参照关系,徐行也决定,等武道至少突破到“拳意实质”之后的“血肉衍生”境界,再来构造元神。 徐行深吸一口气,灵石肉身骤然膨胀,好似有数百丈高,身形轮廓清晰,将七百二十尊神明,以及他们所掌握的虚空世界,都给笼罩在内。 他的身躯简直就像是一片琼宫玉楼,驱策诸神、统御万灵,将世间一切存在,都纳入掌握,乃是货真价实的天上宫阙,当得起“天庭”之称。 徐行知道,自己如今的底蕴、智慧,已经在雷劫的锤炼下,尽数化成实力。 以他如今的实力,若是回到上个世界,就算是破空飞升,去到“玄妙无边方广世界”,纵然还比不上诸位帝君,也可说是一方豪雄。 徐行轻轻一抖,将七百二十道光辉收敛,右手一挥,撕裂雷云,来到西山之巅,轻轻一跺脚。 整座西山当即摇晃不已,又一点被拳意包裹的灵光,疾速上升,化为一条金光灿灿的天龙。 这条金光天龙虽是并无实体,可一身法力极其充沛,鳞甲开合间,更迸发出金铁铿锵声,威势煊赫,自有睥睨之姿,高傲伟岸。 它身形一晃,变作一名年轻人,穿着一件遍布鳞片,形如“皇天始龙铠”的战甲,身形修长,浑身涌动着生命的活力。 年轻人看着漫天雷云,感受着那其中的狂暴神力,又转头望向徐行,目光中满是戒惧之色,只悲愤道: “你真要赶尽杀绝不成?” 这年轻人正是太始山龙魂所化,积累之深厚、实力之强大,甚至更胜过大周太祖这等第六次雷劫巅峰的强者。 不过,他刚才虽是被徐行镇压,也感受到对方渡过七次雷劫的声势,知道自己就算再强十倍,也难以对抗。 徐行双手负后,淡然道: “你这些年来,明面上虽是被封印,暗地里却在参悟‘如来袈裟’上的道理,可二十年来,你又悟出了些什么?” 年轻人面容一变。 “你都知道?” 徐行一笑: “徐某虽是虚弱,却还不曾瞎了眼,可二十年过去,你又有何所得? 我可以给你个选择,现在入我教中,为护山神君,本教主可为你制造一条龙躯,更可为你分享‘如来袈裟’上的道理。 若是不愿,我也只能痛下杀手,炼了你的神魂。” 徐行言语间,又是伸手一抓,将兀自抵御雷云的公羊愚擒了过来,翻手拧断了他的脖子,摘下头颅,以人仙热血,浇灌神石灵胎的残骸。 龙魂见状,心头涌出一股刺骨寒意,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 他环顾四周,却见地面上横着一批尸首,至少都是雷劫鬼仙,更是惊骇莫名。 徐行拍了拍手,只问道: “现在,你的答案?” 只轻描淡写的一句,龙魂甚至不曾感受到丝毫杀意,却嗅到了一股浓烈至极的血腥气,危机感如潮水般涌出,顷刻填满胸怀。 他沉默了一下,忽然道: “‘如来袈裟’乃是元皇法衣,内中更承载有元皇为突破阳神境界,抵达彼岸的道理,你纵然是造物主,也不可能以强力压服它。” 徐行挑眉道: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能压服‘如来袈裟’,你就愿意入教?” 龙魂双手抱拳,低下高贵的头颅,沉声道: “正是!” 徐行看了他一会儿,一笑道: “那你就看好吧。” 他伸手一抓,从虚空中抓来一件法衣,这衣袍虽然说是“袈裟”,形制却是宽袍大袖,颇具中古风范。 整件袈裟通体宝光流转,呈现出一种透明水晶质地,经纬脉络贯穿其间,天文地理,无所不包,更浮现出一段段由上古文字写就的经文。 字字圆润,连成一片,似桥似舟,像是沉浮于无边苦海中,要渡人前往彼岸世界,蕴有一种无上威德,正是元皇的“金刚摩诃般若波罗蜜多”之道。 纵然是太始山龙魂,也是第一次以这种角度,一窥“如来袈裟”的全貌,当即被其中经文所吸引,如痴如醉。 只不过,这件元皇法衣正如太始山龙魂所说,自有灵性,纵然是七劫造物主,亦不能强行令其臣服,在徐行掌中剧烈挣扎。 徐行一笑,漫声道: “元皇的道虽上承佛门精髓,到底已失世尊真意,不足为凭。” 言语声中,革鼎拳意融入“如来袈裟”,将革新一切、颠覆一切,再造新天的精神,如拳头一般,打进这件阳神法宝中。 袈裟表面浮现出的经文剧烈跳动,不再是珠圆玉润,如舟如桥,反倒是更像是点点星火,将整件“如来袈裟”都已点燃,化为一片火海。 “如来袈裟”中的灵性固然强大,可徐行的拳意,早已媲美八次雷劫强者,甚至犹有胜之,一介无人操纵的法宝,又要如何抵御,自是唯有臣服。 徐行右手拎起燃烧的法衣,剧烈一抖,便将其中火光平复熄灭,再收入袖中。 龙魂见了这一幕,不禁疑惑道: “‘如来袈裟’何其强大,纵然比起盘皇的‘皇天始龙铠’亦不逊色,教主何不披上?” 徐行浑身一震,七百二十道神光接连亮起,隐隐显出神明之相,气机流布,充塞虚空,令龙魂都不由得向后一连退出十来丈。 他淡然道: “元皇衣、盘皇甲,不外如是,不过本教主有个亲传弟子,如今身上正缺法宝,给他刚好。显出原身,我要先去一趟玉京城。” ——刚才不是说护法神君? 龙魂本想这么说,却见徐行目光望过来,不带一丝情感波动,心中一寒,顿时明白,这就自己提要求的代价,乖乖显出原身。 这龙魂长达千丈,足以缠绕西山一周,气机巍然如山、厚重如地,不愧是太始山千万年来地脉精华所化,光论卖相,实在是世间第一流。 徐行点点头,负手而立,信口点评道: “不错,这样的坐骑,才不算辱没了本教主的身份。” 他又将灵石残骸收起,迈步来到龙首上,跺了跺脚,龙魂虽是不情不愿,也不敢有丝毫违逆,长吟一声,冲霄而起。 徐行眺望玉京城方向,又看了看虚空乱流,心中谋算。 等大闹一场玉京城,便深入虚空乱流,找到大周太祖,夺了其人传承、法宝,再回到东海云雾山,慢慢研究。 就在这一战尘埃落定之际,数万里外,一片荒芜大地上,有个面容俊美、身形挺拔,极富有阳刚之气的男子,忽地抬起头,望向玉京城。 他双目本是空茫一片,如今却忽地爆出一抹精光,光芒电射,似是洞穿虚空,一股狂猛之意从其人颅顶冲起,强横无双。 “是你?!” 方圆百里内,一应鬼仙级数的强者,皆是神魂一震,只觉时空都仿佛在这一刹那凝固,念头迟滞,几乎无法运转。 这感觉转瞬即逝,那男人一步踏出,已消失在原地。 —— 另一边,洪玄机身披“皇天始龙铠”,钻破虚空乱流,来到皇天世界中,猛然下跪。 “微臣无能,令那厮突破了境界!” 杨盘亦有所感,虽是面沉似水,也不忘安抚洪玄机,缓声道: “四大世家家主,一众鬼仙,再加公羊愚、丘,都不曾奈何得了对方,此战之过,罪不在你。 这分明是一个梦神机一样的敌人,不过,他刚刚渡过七次雷劫,武学也未至巅峰人仙境界,咱们君臣,还有机会纠正这个错误。” 他拂袖一扫,一艘巨舰楼船的虚影,已经浮现于皇天世界之上,沉声道: “造化之舟沉寂二十多年,如今也是时候,该一展雄威了。” 洪玄机沉默了会儿,才开口道: “据我看来,那妖人已经彻底恢复了神志,正好梦冰云的儿子,同这妖人关系不浅。 我已遣人将这逆子拿下,陛下可从他入手,从容布置,以求一击必杀。” 洪玄机言语间,目中掠过一抹挣扎,旋即又变得无比冷酷、决绝,更有种掌控万古,位居天地中枢的气势,倏然升腾而起。 杨盘一惊,复又大喜,抚掌道: “好,好消息!玄机,这困扰你多年的心障,终于不再是阻碍,你也真正修成人仙了! 你我君臣合力,纵是梦神机亲临,又有何惧!” 杨盘喜的不仅是洪玄机已有布置,喜的更是他能做出这个决定。 洪玄机这二十年来,其实武功修为,早已到了人仙境界,只不过因为梦冰云之事,始终心有挂碍,才不能突破,甚至被公羊愚压过一头。 如今公羊愚、丘虽然战死,大乾王朝虽是损失惨重,但换来一个突破桎梏的洪玄机,对杨盘来说,就绝对不算亏。 洪玄机站直身子,目中魔光大盛,宛如一尊魔神,一派成竹在胸、尽在掌握的模样,冷冷道: “梦神机的人仙肉身已毁,他无望成就阳神,而我修成人仙,粉碎真空在望,击败他是迟早的事,陛下无需忧虑!” 言语间,洪玄机身上的“皇天始龙铠”亦颤鸣不已,激荡出一股又一股明黄气流,内中蕴含的始龙之气,更是从里到外地洗涤其人四肢百骸、骨髓精血。 杨盘欣慰颔首,大手一挥,意气风发: “好!玄机,你现在就去把你那儿子带来,我马上启动造化之舟,便用这妖人的头,作为你突破人仙境界的贺礼!” 洪玄机重重一点头,从皇天世界踏出,一步来到武温侯府正厅,他还未落地,便以一种大家长的姿态,发号施令道: “吴大管家何在?” 在这时,一个分外轻佻,带着一股堪称恶劣的戏谑、嘲弄之意的嗓音,在洪玄机耳畔响起,更令他察觉到异样的熟悉。 “洪玄机,你找他?” 言语落定,便有一团黑色光影,破空袭来,直撞向洪玄机的胸口,他想也不想,右拳一握,身前空气暴鸣,汹涌如潮,将那东西打得粉碎。 可洪玄机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分明是一具无头残躯,正是跟随自己数十年的老管家——吴文辉!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变得无比森冷,怒气上涌,发丝如火升腾,甚至从龙首头盔下荡起,宛如雄狮鬃毛。 却见正厅那个“礼”字下,一个黑衣人端坐太师椅,一手撑在案桌上,托起下颌,饶有兴趣地望过来,目中邪气大盛,笑容诡秘。 “洪玄机,怎么样,看见贫僧,是不是觉得很意外、很惊喜?” 洪玄机一见那张熟悉至极的面容,瞳孔便不由得一缩,更是向后退到正厅门口,他的嗓音虽仍如上古天龙一般雄浑,却内蕴一众挥之不去的惊疑、震撼。 “你、你怎么会还活着?!” 洪玄机和印月颇有渊源,甚至曾经不止一次学习过这位斗佛的拳术,对他自是印象极深。 但他想不到,斗佛怎会变成这副模样,如此妖异、诡秘,甚至是……魔性深重! 洪玄机思及此处,目光倏然一凝,回想起自家儿子同东海那位的纠葛,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印月长身而起,仰头长笑,笑容中满是说不出的古怪、悲愤,以及……难以抑制的兴奋! “洪玄机,贫僧当然还活着,没有拧下你和杨盘的脑袋前,我又怎会去死?!” 他的笑声如雷霆炸裂,轰鸣不已,竟是单凭声响,就将整个正厅的穹顶掀飞,更把武温侯府中近半数的屋舍震得倾倒、塌陷,响彻玉京城! 印月却浑无所觉,只是转过头,看着洪玄机,语声变得越发阴森,寒意刺骨: “大乾三十五年,你连同太上道梦冰云、太子杨垂云等一众高手,围杀贫僧。 贫僧怜你年纪轻轻,修行不易,才放你一马,不曾想,你日后竟然杀上大禅寺,毁我庙宇、杀我门人。 这桩因果,你该偿还!” 印月大喝一声,一步踏出,周身大穴洞开,接引天地元气,燃起熊熊光焰,将厅堂化作一片炽热火海,一拳直击洪玄机额头。 洪玄机刚刚突破人仙,又身披“皇天始龙铠”,正处在一生中最巅峰、最自信的时期,自是不惧同印月交手,只冷笑道: “尔等方外之人,不慕王化、不尊礼法,早就该被除尽,昔日之事,你狠不下心来杀我,便是你这一生最大的过错!” 言语声中,两位人仙已用超迈声音不知多少的速度,在厅堂互拼了二三百拳,气血炽盛燃烧,拳风剧烈碰撞,向四面八方荡开,只一个弹指间,华丽壮美的武温侯府就被彻底夷平! 印月咯咯怪笑,灿金烈焰忽地蒙上一层幽暗光圈,华贵庄严中,更添魔道的邪异色彩。 他的刚拳倏然一变,化为轻飘飘的一掌,盖在洪玄机心口,嗓音更是飘忽不定,似从九幽地狱传来。 “你说得不错,所以贫僧现在就要纠正这个错误。” 被这一掌直击胸口,洪玄机纵使身披“皇天始龙铠”,也觉心脏剧痛,欲要裂开,双目一突,头盔下渗出带着黑气的淡金血丝,一阵天旋地转。 印月见状,笑得越发欢愉,双手连环拍出,每一掌中都至少带有五六百重暗涌潜劲,澎湃如潮,层层迭迭,无有止歇。 “哈哈哈哈哈,洪玄机,二十年过去,你才刚成人仙,还敢跟老子摆谱! 披着一身乌龟壳又如何,老子做了这么多年和尚,今天还真想试一试,老乌龟肉究竟是什么滋味。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教主脑子这几句当真是说到老子心坎里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论武道,洪玄机不过是刚成人仙,如何及得上印月这种近乎巅峰人仙的绝世强者。 更何况,印月这二十年间,从徐行的记忆里,不知道学了多少武道技巧,辅以魔门秘术,拳法精湛、精妙得不可思议,远超洪玄机想象。 若非“皇天始龙铠”从精气神三个层面,全方位地加强了洪玄机,就凭他的拳法,当场就要被印月打死,且把尸体摆出一百七八十个样。 两大人仙强者交手的声势实在太大,如今的玉京城中,所有够资格的强者都把目光投了过来,想要看看,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只不过,碍于人仙的阳刚气血、强横拳意,能够关注到此处真相者,可说是寥寥无几,就算是正在贡院中应试的秀才们,也受到影响,只以是地震。 洪易却已早早交卷,来到了考场外,他本想直接赶往西山,却意外邂逅了三个卖艺的高手,便停了下来,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玉京城上空,阴云密布、电闪雷鸣,暴雨倾盆如瀑,水汽浓郁得令人都睁不开眼,却忽见一道难以形容的修长身影,破开云海,撕裂雨幕。 阳光从天而降,映着一片赤金鳞甲,光芒辉焕,难以言喻。 十丈、百丈、千丈! 那长影不断攀升,将漫天水气、云气一扫而空,带着一股任何存在都无法比拟的强盛气魄,雄踞天穹,俯瞰尘世,威势横扫百里,更有磅礴灵光,交织其中。 如山巨首,犄角分叉,扭曲如树枝,长须游动,赤金鳞片、以及沿脊背上下扫动的金色鬃毛……这一切的一切,都彰显着此物的伟大神圣。 任何见到这庞然大物的玉京城居民,无论眼界如何,都由衷升起同一个想法: ——这、这是龙啊! 他们很快又注意到,在那巍然如山岳的巨首上,竟然还有着一个芥子大小的“小点”,纯以目见,这“小点”甚至不如一枚鳞片大。 但任何有眼力者,只要看到那个“小点”,便绝对无法移开目光。 仿佛那便是最无可争议、毋庸置疑的天地主角,生来便要沐浴在烈日骄阳,享受一切众生的仰望。 那“小点”,赫然是一道人影。 此人头戴银冠,内穿青袍黄绶,外披一件鹤氅,大袖飘摇,颇具中古风范,面容、身形更是极其俊美。 甚至不能用俊美来形容,简直是完美无瑕,就像是神明费尽心血,夺尽天地之精、日月之华、星辰之光、山河之灵,才能堆砌出来的最完美造物。 这样的生灵,简直如上古魔神一般,光是存在,就彰显着天地至理,与他比起来,就算是千丈天龙,也只配做陪衬、注脚。 至于玉京城中其他人,无论修为到了怎样的地步,是鬼仙、是武圣,亦或者是渡过多次雷劫的强者,亦唯有仰望。 这一次,无论是谁都知道,这位正是方才渡过七次雷劫,修成造物之境,堪比中古诸子的当代圣贤。 玉京城外,有神人乘龙而来! 自大乾王朝立国以来,还从未收到过如此侮辱,纵然是二十多年前,云蒙太师宇文穆率铁骑冲破杀青口,兵临都城之际,都不曾如今日这般。 一时间,许许多多的居民甚至都忘记了呼吸,仰望那位乘龙神人,心中祈祷不已,只求哪位强者能够站出来,庇佑玉京城。 身为皇帝亲兵的乾坤龙卫、造化影卫,以及玉京城禁军,乃至宫中的大太监们,都已全数出动,或是潜伏于大街小巷,或是来到城头。 可这些强者面上,却多有仓皇之色,更无丝毫身为国之干城的气魄,毕竟其中虽不乏大宗师、武圣,但是在那千丈天龙之躯面前,也不过是蝼蚁而已。 徐行虽是还未动手,但整个玉京城中,就已弥漫起一股不安定的肃杀之气,不只是风雨欲来,更是大厦将倾、摇摇欲坠! 这一刻,就算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们,也深刻意识到,何谓人尽敌国! 徐行立足龙首,完全无视了那些充满敌意的视线,目光洞穿重重虚空,落到了皇宫旁的东宫,负手而立,淡然问道: “大乾太子何在?” 他的声音严格来说,并不算大,甚至不如龙魂的一次呼吸,可这声音却是无远弗届地传开,无比清晰地响在玉京城每一人的耳畔。 东宫,一人正坐在宽大椅子上,身披滚金四爪龙袍,头戴赤金冠,相貌雍容,有一种霸道绝伦、说一不二的威严。 他正是当朝大乾太子,杨元。 听到这个声音,杨元豁然抬起头,目中流露出浓郁的疑惑神色。 “这人是谁?!” 徐行似乎听到他的心声,淡然一语: “据说前几年,中州沈家沟遭了水灾,是你拨了赈灾钱粮下去,又有大禅寺余孽组织人手,闹出民变,你带兵镇压,还得了杨盘赞赏?” 这话语气虽是寡淡,却如金科玉律一般,令杨元根本生不起违逆之心,他想要辩解几句,却根本说不出话来。 却听徐行继续道: “不过,据说那批钱粮都被贪掉,民变也是子虚乌有,根本就是你污民为匪,偌大一个太子,作恶都做得如此低劣,该死。” 两字评语一下,杨元浑身一震,整个人从内到外,轰然炸开,细碎血肉泼洒出去,原地盛开一朵方圆数丈的血莲。 一条神魂破体而出,身后萦绕九大光圈,面容惊骇,正要往皇宫冲去,很少有人知道,这大乾太子,竟然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鬼仙。 可他纵然是鬼仙,又有未来无生经加持,凝练了九大神明,又如何敌得过徐行这个人仙、鬼仙双证,贯通有无的强者。 这裹挟九大光圈,足有寻常九名鬼仙之力的神魂,当即被一只大力擒住,一把抓回到了龙首之上。 徐行望着他脑后光圈,点点头,点评道: “你人品虽然卑劣,‘未来无生经’倒还像模像样,这份成果,就由本教主弟子替你继承了罢。” 他伸手一抓,将杨元神魂打爆成数千念头,九大光圈则是收入袖中,同“如来袈裟”放在一起,等着赐给洪易。 徐行这一切举动,都做得堂而皇之、正大光明,亦令整个玉京城噤声,不敢有半点声响。 要知道,哪怕是昔年梦神机,也只是刺杀了皇帝,便远遁千里,不曾有过这般壮举。 甚至说,纵然上溯千年,中古时代也不曾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事,这位新出现的造物主,究竟是何方神圣?! 徐行杀了杨元,也没有离去的意思,屹立龙首,目光逡巡,每一个望向天空的强者,都感觉他在与自己对视,心头一寒,不由得移开目光。 唯有印月、洪玄机,仍在仿若无人地厮杀,他们身形不动,就在侯府这一亩三分地上交手,却造成的破坏和动乱,却逐渐波及整个玉京城。 肉眼可见地,洪玄机已然落入颓势,印月也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步步进逼、招招都是杀手锏。 于此同时,印月身后忽地显出一团剧烈炽盛的流光,这光芒色泽明黄,锋锐且沉重,凶猛无比。 这光芒还未击中印月,就令他的人仙之体皮肉崩解、显出白骨,可见威力如何骇人,他腰椎一拧,回过神来,双拳迎向光芒,大喝道: “中央戊已空洞大真气!” 出手之人,赫然便是杨盘。 这“中央戊已空洞大真气”,便是“造化之舟”真正的杀手锏,一击之力,足以比得上七劫造物主全力出手,甚至犹有胜之。 这位帝王果然是霸主心性,哪怕徐行在大庭广众下,打死自己的太子,也能按兵不动,就为了等待时机,打出致命一击,斩除徐行一臂,并救援洪玄机。 饶是徐行早就知道,洪玄机、杨盘的君臣情义非比寻常,甚至研究过二人合体,共渡彼岸的计划,眼见此情此景,还是忍俊不禁。 他一抬手,便将这数里虚空打了个对穿,手掌承受着虚空乱流的撕扯,自裂隙中伸出,将这团“空洞大真气”捏得粉碎。 杨盘见状,也毫不迟疑,开动“造化之舟”,朝徐行的手掌撞来。 这件神器之王当年虽是被徐行撞了对穿,但其中绝大多数力量,都是由天魔星积攒数万年的魔气提供。 如今徐行虽是渡过七次雷劫,又练成七百二十窍穴,纯以力量论,也还及不上数万年魔气. 何况,“造化之舟”在这二十年里,也得到了修缮,虽距离全盛时期还有一段不小差距,却也更胜二十年前。 是以,徐行并不同“造化之舟”硬拼,右手一振,将印月抓在手中,拎着他回到了天龙上,又朗声道: “杨盘、洪玄机,枉你们把持神器、掌握社稷,也不过是蝇营狗苟之辈,竟然下暗手,算计我的徒弟,简直可笑! 依我看,你们君臣的命数,也就在这几年了,哈哈哈哈哈!” 大笑声中,一座高有数十丈的楼船,划破虚空,出现在玉京城上方,同徐行对峙,内中传来杨盘那威严无匹、笼罩四野的嗓音。 “你到底要干什么?” 徐行那一掌,虽是刚强无匹,却也令杨盘大致窥出他的底细,至少,此人还没有渡过八次雷劫,也未成为“一窍通百窍”的巅峰人仙。 两两相加,就算他有八次雷劫强者的实力,大乾王朝若倾尽底蕴,也不是没有办法应付。 只不过,对付了他,又如何对付梦神机? 正因这样的顾虑,杨盘才没有在第一时间发动“造化之舟”,不管不顾地杀上。 徐行却不去管杨盘,只是伸手一捞,便将下面的洪易,以及他身边的一名老人、一名壮汉,以及一个小女孩捞了上来。 老人和壮汉一见徐行,当即感激涕零,便要跪下磕头,口呼恩公不止,他们正是徐行方才所说的沈家沟遗民。 徐行当众处死太子,正是为两人报了大仇。 徐行仍是制止了他们的跪拜,又将洪易推到面前来,他与自家弟子并肩而立,温声道: “洪易,站在此处,感觉如何?” 洪易还是第一次,体会这种乘龙御风、凌驾穹苍,遨游青冥的感觉,纵然罡风汹涌,割面生寒,他也有种难以言喻的快意。 洪易又转过头去,望向身下玉京城,从这个角度望去,这座天下首善之城,也就和他的巴掌差不多大。 困了他十几年,令他受尽委屈的洪府,也不过是这巴掌中的一粒芥子,且是满目疮痍、破败不堪的芥子。 而洪易眼中那无可战胜、宛如魔神的父亲,也要抬起头来,仰视他的身影。 洪易一时间,只觉心胸开阔,脑中油然升起一种感怀,摇头道: “原来,侯府、武温侯不过如此。” 洪玄机如今也站在造化之舟上,同杨盘并肩而立,听到这番话,目光肃冷,吐出两个字,杀意刺骨,凌冽生寒。 “逆子!” 徐行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小子心胸不差,就是这些年来,在侯府待得太久,处处受制,平白窝折了气度。 天地辽阔,苍茫无尽,以后修行有成,也该到处走走看看,才算不负这一世成就。” 洪易嗯了一声,重重点头。 徐行这番话,正说到了他的心坎上,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一直是洪易的心愿。 只是以前没有能力,今时不同往日,天大地大,他正要一一看过,才不负平生! 不过,洪易想到这里,又望向徐行,欲言又止,似是想要问些什么,却不好开口。 徐行却又拍拍他的肩膀,眯眼笑道: “我虽然知道答案,但我猜,你应该想要另一个人,亲口告诉你吧。既然如此,你就放心大胆地问。” 洪易浑身一颤,转过头,看着“造化之舟”上的洪玄机,目光深沉,一字一句,铿锵有力,问道: “父亲大人,不,洪玄机,我母亲究竟是怎么死的?!” 这话一出口,洪易便感到了另一种畅快。 刚才的快意,乃是属于仙人自在纵横、遨游无穷的大逍遥,如今这种快意,则是源于读书人坚守道理、明心见性的大毅力。 他其实早就想问这个问题。 只是当年没有力量,无法支撑自己心中的道理,被洪玄机逼迫,如今总算是能够畅所欲言! 洪玄机直面洪易的目光,全无羞愧之色,只喝斥道: “果然是妖人祸胎,大逆不道!洪易!你也是读书人,礼法没有读到吗?三纲五常不明白吗?伦理道德不明白吗?竟敢直呼我的名字!” 洪易冷笑一声: “三纲五常、伦理纲常,不过是帮助你和杨盘这种畜生,磨灭人性,禁锢天下人思想的狗屁,洪玄机,你读书真是读到了狗肚子里! 现在,回答我!” 洪易的嗓音越来越凌厉,带动着他的内力、气血、乃至念头都变得越发活跃,神魂更是凝如一抹剑光,锋芒毕露,直冲斗牛,令人不敢直视。 这一刹那,洪易的道术修为竟然又有突破! 洪玄机眉毛上挑,厉声喝道: “你母亲不过是一介妖道,霍乱朝纲,企图把持社稷神器,陷我于不义!况且,她不过是一介小妾,我妻杀她,合情理、通国法!你读书明理,讲大义,什么是大义?!小畜生!” 洪玄机言语间,目光中满是不屑、蔑视,可见对洪易这个儿子的漠视。 洪易还想再说,就见一只巨手从天空垂落,将洪玄机如死狗一般拍在甲板上,筋骨都震得酥了,好半晌站不起来。 杨盘豁然抬起头,看向徐行,目中满是怒火,好似将要喷发的火山,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字: “你!” 徐行却不去看他,拍拍手,嗤笑一声: “当着本教主的面,还敢满嘴喷粪,真真找死。” 他转过头,望向洪易,循循善诱: “好徒儿,你记住了,大道如渊海,不在口舌间,你和这种无情无义的畜生,既然讲不通道理,干脆杀了便是。” 徐行一边说,一边挪动脚尖,像是碾死了一只蚂蚁,语气更是轻描淡写: “我今天至少一千种办法弄死他,让他死得绝不重样,但是考虑到你小子的心情,便暂且放他一马。 毕竟复仇这种东西,还是自己亲自动手,才真正解气,如何?” 洪易看了看洪玄机、杨盘,又重重点头,躬身一拜: “谢过祖师!” 徐行仰天大笑,拂袖一扫,笑声激荡四野、席卷八荒,滚滚如潮。 “那就准他们两头畜生,再多活几年!” 洪易正色道: “最多五年。” 见他们师徒谈笑自若的模样,杨盘面色沉如锅底,屡次捻动手指,都将怒气按捺了下来,引而不发,提纯为最深沉的怒火。 徐行抚掌赞叹道: “妙哉,如此气魄,方是吾门好男儿!既然入了我平天教,又要同洪玄机这等人物争锋,为师也该送你一批好宝贝。” 徐行右手一拂,“如来袈裟”飘荡而出,印月见到其上经文,一身气血也是喷薄欲出,拳意更是直冲云霄,震撼天地。 杨盘见到这件“如来袈裟”,不由得红了眼睛,懊恼不已,更是深恨徐行。 ——若不是有这横空出世的妖人,这袈裟本也该为他们所有! 徐行亲手将“如来袈裟”披在洪易身上,又取出袖中“梵天轮”,拍拍手,满意道: “不错,现在的卖相,才算是不错了。” 洪玄机这才爬起来,见到洪易手中的梵天轮,也红了眼睛,指甲都刺入血肉中,恨不得仰天长啸一声。 洪玄机自创的武学,名为“诸天生死轮”,乃是他参悟了太上道“宇”、“宙”二经,以及“造化天经”而成,却因为不能一参“梵天轮”精义,没能臻至圆满。 如今见自己心心念念的神器,被洪易这个小畜生握在手中,洪玄机自是怒不可遏,却又无能为力。 徐行看都懒得看下面两人,只一跺脚,龙魂长吟一声,冲霄而起,引得百里虚空震荡,长躯蜿蜒,直望西山而去。 片刻后,玉京城众人只见徐行以绝大神通,强行分割地脉,携西山及一众狐族弟子,破空而去,渺然不见其踪。(本章完) 第230章 等我粉碎真空!降临东海,打爆大周 徐行虽是带着一众门人弟子离了玉京城,但是他的事迹却如一场绝大风暴,顷刻间席卷中土九十九州。 渡过七次雷劫,一战灭杀十来名鬼仙,战退大周太祖,轻取四大家主。 乘龙御风,威临玉京,强势镇杀大乾太子,险些打爆太师洪玄机,令乾帝杨盘束手无策,再手托山岳离去。 还有人看见,一座山岳破开虚空,砸入东海深处,海啸三日方止,足见那位的神通法力,究竟强悍到何种地步。 这一桩桩壮举,既是做得霸道,又有仙人之飘逸,令天下众多修士不由得心驰神往,其中尤以赤州刺道盟为最。 刺道盟有上古游侠之风,乃是刺客传承,最是推崇这些血溅五步、人尽敌国的强者,此事一出,上下弟子对其皆佩服不已。 纵然是西域火罗帝国、草原云蒙帝国、神风国、柔然帝国等四海诸国,亦流传着他的事迹。 一众野心勃勃的霸主、帝王,都将目光挪开,望向玉京城,目中燃起灼热火焰。 这一次,徐行虽然杀人不多,但无形中,已经深深挫伤了大乾王朝的权威,令一众野心家蠢蠢欲动。 过了几天,关于此事更多的细节,终于是得到披露,天下人这才知道,那位横空出世的造物主,竟然就是纵横二十年,不逢抗手的东海天魔。 据说这位天魔当初降世之时,不慎伤了元神,才如此疯疯癫癫,如今二十年过去,元神尽复,便一步登天,渡过七次雷劫。 就连当年的斗佛印月,都被他收伏,成了麾下护法,东海妖神洞势力更是大增! ——那么,这位天外来客的下一步,究竟是要做什么? ——他又到底是来自于何处?是其他的中千世界,还是传说中的九渊神域,亦或者说是天外天? 一时间,关于这位天魔、妖神、仙人、圣贤的讨论,可谓是甚嚣尘上,世人也发现,萦绕在他身上的谜团,简直是多得吓人。 杨盘、洪玄机经历这一次耻辱性的大败,却并未丧失心气,反倒是重振旗鼓。 毕竟,他们不是没有失败过。 当年面对宇文穆,被追杀得屁滚尿流之时,两人都能相互扶持,不离不弃。 如今严格来说,大乾不过是死了个太子,两个护卫头子,又算得了什么? 洪玄机先是披甲上朝,当众杀了一批怀有反心、蠢蠢欲动的臣子,又展现出自己人仙境界的实力。 这一下,这些世家中人才知道,洪玄机、杨盘虽是丢了面子,却没有丢了里子,对玉京城仍是有绝对的控制力度,不敢再轻举妄动。 洪玄机彻底镇住朝纲后,才回到皇天世界,杨盘正在这里等他,见洪玄机进来,便开门见山道: “四大世家丢了家主,又死了一批核心长老,正好对他们下手,先助我练成不朽元神,再谋后续。” 洪玄机也点点头,沉声道: “正是如此,不过,他们家中还有一批六次雷劫的老怪物,还要好生设计一番,太古龙之墓地,便是不错的诱饵。” 如今的洪玄机,再次拿出了自己身为国之柱石的派头、气势,丝毫看不出来,刚刚他还在造化之舟上,被徐行打得有如一条死狗。 他又看了看杨盘的面容,宽慰道: “这一战后,微臣虽是落败,却也因此和‘皇天始龙铠’结合更深,换血伐髓,距离粉碎真空更进一步。 等微臣粉碎真空后,便能替太子重聚神魂,令陛下一家团圆,再享天伦之乐。” 杨盘闻言,面皮抽动几下,才深深一叹,感动道: “玄机……” 就在天下人心起伏、风起云涌之际,徐行已经破开虚空,手托西山,前往滔滔东海。 虚空乱流中,印月忽然道: “教主放过洪玄机倒也罢了,放过杨盘,又是为何?” 徐行笑道: “杨盘得了未来无生经,又坐在九五至尊的位置上,迟早有一天,会练成不朽元神,成为‘未来之主’,将‘造化之舟’修复。 这‘未来之主’极其厉害,有经天纬地、筹谋古今之能,让本教主亲自来练,未免繁琐,至于‘造化之舟’就更不必多说了。 这一次,我杀了四大世家的家主,以他的性情,定会谋划这四大世家的资源,等他功成,咱们再出手摘桃子,更方便些。” 印月不由得一惊,赞许道: “教主到底是教主,连杨盘这等人物,都能当成肉猪养,不愧为域外天魔。” 他说完,又皱眉道: “不过,提到诸子世家,贫僧也回忆起一些事。这二十年来,贫僧虽是神志不清、惹是生非,却也不曾如传闻中那般,当真每一家都曾挑过。 冥冥中,似乎有另一人,或是和我处境相似,或是别有所图,与我做着同样的事,且又是一位武道人仙。 这人的来历跟脚,是否与教主有关?” 徐行闻言也有些诧异,摇头道: “我却是不知,天底下还有这样的高手?只不过,大千世界卧虎藏龙,更有天外天虎视眈眈,石头缝里蹦出来个巅峰人仙,也是正常之事。 不过若真是如此,倒是令我也有些期待了。等会到了东海,我就要去追杀大周太祖,有些事提前嘱咐你一下。 那个随洪易而来的小姑娘,身上有几分神异,此事我另有安排,你先不要打草惊蛇。” 徐行自然知道,那跟着沈家沟父子的小姑娘,身上有云蒙国师宇文穆的神念,更是对方转世身之一。 对宇文穆,以及他背后的玄天馆,以及暗皇道人,徐行都颇有兴趣,准备回来后,再好生处理此事。 印月自也能感受到那小姑娘的不凡,本还想问一问,见徐行有了安排,便也不再多言,只点点头,又问道: “那大周太祖不过六次雷劫巅峰,让贫僧出手就是了,教主何必亲自走一遭?” 印月如今论实力、手段,都不弱于巅峰人仙,媲美七劫造物主,处理一个六劫鬼仙,自是手到擒来,当然有底气蔑视大周太祖。 徐行却摇头道: “这大周太祖手段多,跑路的法子更妙,既有天空道传承,又和大灭神王有些关系,还是我亲自跑一趟,确保万无一失。” “天空道?大灭神王?” 印月一惊。 “天空之城在他手上?还有大灭神王的传承?” 他乃是大禅寺正统传人,对这些上古秘闻亦知之甚详,一听就知道,为何徐行如此慎重。 天空道当年乃是造化道的死敌,据传说天空道当年采集无数奇珍异宝,融大鼎真言七千三百道,耗费三百三十三年年,铸成了一座天空之城,威力无穷。 这法器也如“如来袈裟”一般,承载着天空道历代祖师们,突破阳神境界,横渡苦海,抵达彼岸的设想。 只不过,这聚集天空道精华而成的“天空之城”,最终却被“造化之舟”撞击毁灭,彻底陨落,就连残骸亦不知所踪。 至于大灭神王,来头就更为惊人。 他和“不朽神王”一样,都是上古魔神中的领袖,贵为五大神王之一,拥有“粉碎真空”的力量,媲美阳神级数的上古圣皇,且生命力顽强,无法杀死。 纵然是盘皇之师,阳神、粉碎真空双证的万古巨头,此界第一强者长生大帝,亦只能将五大神王镇压。 可想而知,大灭神王的传承,究竟是怎样的强大。 徐行点点头: “大灭神王的传承,正好可以帮我研究‘一窍通百窍’的秘密,至于‘天空之城’的残骸,我准备拿来炼制一件类似‘造化之舟’的法宝。” 洪易在两人身边,听见这些上古秘闻,不由得心神摇曳,恨不得跨越万古时光,回到那个蛮荒、原始、古朴的年代中,亲眼见证这一切。 正说话间,东海云雾山已是遥遥在望,徐行也不再多聊,一跺脚,千丈天龙用犄角顶开虚空壁障,驾临东海! 徐行令龙魂匍匐在地,他则是先将西山狐族托起,再将整座西山,“轻巧”地放在一座距离云雾山不远的海岛上。 虽然说是“轻巧”,声势仍骇人至极。 却见一座山岳轰然而落,东海倏起千重波涛,狂涌袭来,大潮巨浪中,一条灿金天龙盘踞山岳,长吟惊天,激荡风云! 云雾山妖神洞中,一众修成巅峰武圣,亦或是鬼仙的大力金刚神猿皆被惊动,纷纷出洞,一探究竟。 他们只一见那条灿金天龙,便不由得一惊,看出来这条龙魂,至少都是天妖老祖“妖神”巴那个级数的六劫巨擘。 ——难不成是老祖宗又打回来了? 不过这一群毛发浓密、筋骨壮大的大力金刚神猿中,为首的却是两名人类。 一个是亭亭玉立、婀娜多姿的少女,约莫十八九岁,面容明艳无双,眼波流转间,美得惊心动魄。 另一个则是一名少年人。 他身披月白道袍,腰悬酒葫芦,后负长剑,既清逸出尘、仙风道骨,又热血澎湃、意气慷慨,就像一位隐居深山却不甘寂寞的游侠剑客。 两人一见印月的模样,便不由得吃了一惊。 “印月禅师,你竟然还在世间?” 这两人在来到妖神洞前,就已是天下有数的高手,自然认得这位斗佛,他们只是想不到,经历了大禅寺一战后,对方竟然还活着。 印月古怪一笑,身形变化,再次成了洪易等人见过的那光头大汉,瓮声瓮气道: “两位副山主,莫非不认得我了?” “大龙头,是你?!” 两人又是一惊。 印月再次变成本来面容,双手一合,宝相庄严,长叹道: “非是贫僧有意相瞒,这二十年间,贫僧亦不知自己的本来面目,浑浑噩噩,还要谢过两位洞主,以及诸位同道扶持。” “扶持……” 听到这两个字,娇美少女、负剑少年皆是神情古怪,他们对视一眼,苦笑一声,只是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事实上,两人都是见妖神巴遭劫,准备前来趁火打劫,却被印月擒下,强逼成了洞主。 虽然这些年来,他们与这位大龙头相处还算愉快,但到底不是出自本心,如今见了印月的本来面目,更是心情复杂。 但两人还是不懂,传说中的东海天魔,怎么会是印月?难道说,那枚从天而降的妖星,根本就不是人,而是某种神秘力量? 他们正思索间,徐行已领着洪易,从印月身后走来。 他打量了一番四周那些血气旺盛、拳法精湛的大力金刚神猿,不禁赞叹道: “大和尚这些年来,倒是攒下好厚的底子。” 这云雾山中,乃是一片延绵数万里的小千世界,群山连绵,泉水飞瀑,果一年四季,全部都是桃树。 这群山之中,全部都是聚集天地精华、东海水精之气而生的桃树,名为“七窍蟠桃”乃是天地奇珍,为上古圣皇所喜。 这桃子最小的都有海碗大,生有七大孔窍,吞吐香气,孕育灵机,大力金刚神猿一族便以这桃子为食,自然是筋骨强悍、力大无穷。 徐行放眼望去,只见除了自己眼前这批神猿外,还有众多的猿猴在林中嬉戏、打拳、练武,还有一些在山中打坐存神,修行道术。 数以万计的大力金刚神猿在其中繁衍生息,更驱策野兽,建起了亭台楼阁,这里俨然就是一个属于神猿的国度! 印月倒是不居功,只是道: “教主过誉了。妖神巴打下的底子好,我不过是稍加点化而已,但这万余神猿,若是拉到战场上,运用得当,覆灭神风、柔然这样的小国,不费吹灰之力。” 少年、少女听到这番话,心头不由得一震,在他们眼中,印月无论是哪个身份,都算是当世最强者之一,强横无边、霸道绝伦。 何方神圣,能够被这位称一声“教主”?! 徐行点头,认可了印月的判断,又望向这一男一女,眼前一亮。 这对少年少女虽是人身,但徐行一眼就看出来,他们乃是修炼成鬼仙的大妖转世投胎,便快步上前,笑道: “这两位,应该就是天下八大妖仙在列的香狐王、白猿王了罢,幸会、幸会。” 香狐王元妃、白猿王白子岳闻言,不由得一愣,再看向徐行的面容,更是为其人风姿、仪态所折。 他们虽是看不出来,这位的修为究竟到了何种地步,却看得出来,徐行必然是一位已具无漏之躯的人仙,且功行极其深厚。 白子岳到底是豪雄性情,把徐行当成了印月的故友,上前见礼,也抱拳笑道: “白子岳见过这位朋友,不知该如何称呼?” 徐行抖了抖袖袍,坦然道: “徐行徐踏法,至于其他事,就由大和尚为两位说明吧,我还有事要办,去去就回。” 他转过身,望向洪易,笑道: “走吧,刚才只算是小打小闹,现在带你看一看,为师的神通手段,究竟如何。” 徐行言语间,已撕裂虚空裂隙,提着洪易的肩膀,钻入虚空乱流中。 印月面对白子岳、元妃,则是神情复杂,长长一叹,深深道: “贫僧和徐教主的关系,还要追溯到二十年前……” —— 大周太祖方才化身的幻影神梭,乃是他偶然得到的一件上古奇珍,配合鬼仙渡过五次雷劫后拥有的心血来潮奇能,逃命之法可谓极其了得。 只不过,徐行的拳意锁魂之能,早已胜过了巅峰人仙,纵然大周太祖再能逃命,在他面前,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洪易被徐行带着,不一会儿就在虚空乱流中,走出去了数千里路,可他却丝毫不觉得难受,反倒是将注意力放回了自己身上。 自从同洪玄机对峙,甚至是当众呵斥了这个父亲后,洪易的道术境界,便是水涨船高,内力运转也越发汹涌。 他闭上眼,感悟那尊金翅大佛图,只觉双手、眉心越发灼热。 肩胛、背阔甚至都有些滚烫,似是有一对金铁之翼,要刺穿骨髓、撕裂肌肤,从肉身中长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洪易才听到徐行赞许的嗓音: “在这种时候,都能静得下心来,果然是天生的修行种子,不错、不错。” 洪易不好意思地睁开眼,却见眼前那无穷无尽、交错纵横的虚空乱流中,倏然漂浮着一片巨大的陨石群落。 其实,这些陨石群与其说是漂浮,倒不如说是屹立。 因为无论乱流如何激荡,他们都立在此处,不动不摇,有如一座座扎根于此的神山雄岳,巍然厚重,气势有如太始山龙魂。 这些陨石每一颗都有方圆数里,这最中央,则是一座通体赤红,无比巨大、高耸、伟岸的城池。 这城池就像是刚刚出炉,被炉火烧熔煮沸的赤铜铸成,翻涌着浓烈的金属腥气。 洪易只觉自己的鼻子、眼睛,乃至冥冥中的灵觉,都被这腥气充满。 他在此时此刻,终于知道,什么叫做铜墙铁壁、铜浇铁铸! 这铜城从内到外,散发出一股浓烈、厚重的威煞,将陨石连成一片,隐隐形成一种夺天地之造化的阵势,仿若一方雷池,令人望而却步。 洪易本还觉得,天空之城这个称呼,未免有些夸大,毕竟“造化之舟”他也见过,纵然大而伟岸,和城池比起来,差距仍是不小。 可现在一见“天空之城”这件绝世法宝的阵容,他才恍然大悟,这四个字不仅没有夸大,反而显得有些质朴。 但就是如此强大的存在,仍是被“造化之舟”撞毁! 洪易同时也在心中暗自警惕,知道自己方才是因为祖师在旁,有所依仗的缘故,太看轻了“造化之舟”的威力。 祖师的实力再强,到底也不是自己的! 洪易忽然抬起头,面朝徐行,肃穆道: “祖师的意思,我已尽知矣。” 徐行满意点头,抚掌道: “十余年憋屈,一朝得志,意气风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是自信、自负、自卑,三者间只有一线之隔,你要把握好度。” 言毕,徐行又自豪一笑: “不过,能够被我看中,你骄傲自满一些,也是应该,不如此,岂不是显得我这个祖师无能?” 说话间,徐行从袖中取出太子杨元凝练的九重光圈,一手按在洪易脑后,悠然道: “想观战,总要有些自保之力,这是大禅寺未来无生经的功果,如今为师便送给你,令你齐聚过去、现在、未来,三世诸佛之力。” 洪易都没能反应过来,就感受到一股强大至极的力量,从囟门灌注而来,汹涌如潮,一遍又一遍地冲刷自己的神魂、皮肉。 霎时间,洪易刚刚贯通的双臂经络,已经凝练完毕,眉心更是荡开一圈又一圈九彩波纹,不需任何力量,就能冯虚御风、悬停于此。 在这股洪流中,还有九个强大且凝实的意识,只是仿佛被某种无形之力禁锢,透不出来半点神念。 这正是“未来无生经”第九重境界,以香火愿力凝练的九大神明法身,纵然不渡雷劫,也有相当于九个鬼仙的法力。 只不过,香火愿力极其驳杂,想要运用自如,也需要一番苦功去精炼。 但洪易修行的“金鹏佛陀图”中,蕴有“过去弥陀经”过去不变、本性真如的神韵,自不会被些许杂念迷惑。 他神魂一震,脑中佛陀变化,双臂一展,化为两片金光灿灿的巨翼,仿若垂天之云,竟是将九大神明尽数笼罩,真正掌握了这份力量。 洪易如今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强大!无与伦比的强大! 但这个念头刚一升起来,又被他自己亲手打破,因为洪易感受得到,自己只是能够运用九大神明之力,而不能将其融入己身,增强修为。 徐行看了看他的模样,拍手道: “这九大神明,为师只是暂且帮你镇压,等你道术修为上来了,便可一一解除封印,尝试彻底击破其中的神明意志。” 洪易点头,沉声道: “定不负祖师所望!” 徐行有些头疼,揉了揉额角。 洪易这小子读书明礼,虽然性情不算古板,一言一行,仍是在有意无意中效仿圣贤风范,这本不是坏事,只是徐行还是有点受不了。 他也不好纠正,便转过身,看向陨石群落中的铜城,淡然道: “怎么,还不敢出来,打定主意要当缩头乌龟?枉你身为大周太祖,竟是无胆鼠辈!” 大周太祖?! 洪易虽然知道,值得让徐行亲自出手的强者,定然非是凡俗之流,听到这个名字,仍是不由得吃了一惊。 他通读经史,自然知道,这位三百年前的开国太祖爷,究竟是何等雄姿英发、霸气绝伦。 对洪易来说,这简直已是传说中的巨擘,他何曾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能同这种挂像上、书上的“历史”人物面对面? 不过,看着徐行那漫不经心的侧脸,他心中也涌现出一股豪情壮志——当丈夫当如是也! 假以时日,谁说我洪易不能走入故事里,成为一段传说?! 铜城中,传来一个威武刚强,却带着浓郁忌惮意味的嗓音。 “天魔阁下,你我都与大乾王朝为敌,何必如此咄咄逼人?若是在此处拼个两败俱伤,岂非令杨盘坐收渔翁之利。” 大周太祖完全没想到,徐行对自己的杀意,竟然强到这种地步,刚一渡劫,就马不停蹄地追杀过来。 他当然不知道,其实就在这段时间里,徐行甚至已走了一趟玉京城,当众擒杀了大乾太子,令整个大乾王朝都束手无策。 只不过,如今到底是在自家经营布置了数百年的老巢,大周太祖还是有几分底气,和这位天魔谈一谈条件。 大周太祖这一次冒险出手,也是得了某些世家的传讯,自然了解“东海天魔”的来路,一开口便直指要害,一针见血。 更何况,他这一次出手,不仅没有捞到好处,反倒是损失了数千念头,这也要赶尽杀绝不成? 徐行一步踏出,淡然道: “你想夺我灵胎,我便坏你法体、破你城池,这岂非是天底下,最大的公道?和我两败俱伤,这种话,还是让大灭神王亲自来说!” “哼!” 大周太祖听徐行提起大灭神王,就知道对方来者不善。 他到底是一代雄主,眼见无法交流,也不再多费唇舌。纵然对方乃是七劫造物主,大周太祖也要斗上一斗! 毕竟当年哪怕是梦神机亲自出手,也不曾杀了他,又遑论是这天外来客?! 大周太祖思及此处,当即有了决断。 一股浓烈强大的血气,从“铜城”之中爆发,阳刚至极,近乎人仙,又有磅礴法力冲天而起,如一挂悬瀑,托着“阿鼻王座”升举。 又见一股赤红腥气,从天空之城凝聚起,融入濒临破碎的阿鼻王座中,令这件法宝的力量空前膨胀。 黑云滚滚,飘荡开来,千军万马咆哮冲杀,金铁交鸣、铿锵作响,战旗卷动,刀枪剑戟林立,杀气滔天。 王座上,大周太祖不再是以神魂出行,而是显出自己英武雄壮、昂藏威猛的武圣真身。 巅峰武圣的气血、六次雷劫的法力,再加“天空之城”、“阿鼻王座”,大周太祖如今才真正拿出自己的巅峰状态、真实实力! 他大喝一声,一拳打出: “赤炼元铜,大灭神拳!” 赤炼元铜之气,将大周太祖的神魂、肉身紧密联合为一,短暂实现了“赤炼元铜法体”灵肉合一的设想,达到一种近乎八次雷劫“炼魂成神”的状态。 这一记大灭神拳的威力,更是刚刚的足足三四倍有余! 拳力横贯虚空,又得了陨石阵势加持,化为一尊鸟头人身、肩胛宽厚,顶着赤铜肉冠的魔神,带着一身灭绝之气,朝徐行扑击而来! 徐行刚刚在七次雷劫圈子中,还曾经见识过这尊魔神形象,只不过大周太祖复现出的魔神相,却比雷霆之气更清晰、更具象。 但是,还不够! 徐行右拳一握,拳意、气血、法力,精气神三者浑融为一,七百二十处大窍洞开,身神一变,齐齐化为一尊人首龙身,长有双角的魔神相,好似大道化身,举世独尊。 正是不朽神王! 徐行的身姿当空扭动,形成了一个相当奇特的“之”字,仿若长龙蜿蜒、连绵起伏,拳头带着这种万物起源、不朽不灭的奇特道韵,迎上大灭神王。 大灭神王代表的乃是此界开天辟地之初,混沌鸿蒙中那一股最本源的灭绝之气,起源同元始魔祖有些相似,只不过一个是最初的灭绝,一个是终末的沉沦。 可这样的意境,对上五大神王之首、万王之王的不朽神王,却只能无功而返! 两者一触,大灭神王便仰天长啸一声,崩溃成一地念头,被徐行拳头上的窍穴尽数吞噬。 大周太祖面容一变: “不朽神王,你竟然有它的传承!” 大周太祖联想到徐行刚才所说的“大灭神王”,忽然意识到,为何这个强悍得不可思议、一塌糊涂的天魔,会来找自己麻烦。 ——他根本就是要收集五大神王传承! 徐行根本不解释,仍是用那种类似龙蛇的身姿,划破虚空乱流,朝“天空之城”而去。 一步踏出,脚下两颗方圆数里、坚固无比的陨石当即破碎,又一步踏出,更多陨石炸裂,声响煌煌如雷,映得周遭虚空一片绚烂,光涌如潮,往四面八方奔流。 徐行的身影在陨石爆炸的辉煌耀光中,以及大周太祖的汹汹攻势中,越发靠近“天空之城”。 可无论相隔再远、光芒再炽盛,洪易的目光,都始终能锁定徐行,只因他正是天上天下、举世独尊的唯一存在! 大周太祖此刻几乎已用尽手段,仍是无法阻止徐行的步伐,不要说是阻止,甚至都不能令他暂时延缓脚步! 他纵使心智再坚毅,此际心头也不禁一震,从徐行那彷如大势所趋、势不可挡的坚定步伐中,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大周太祖忽然意识到,眼前之人,或许正是一个比梦神机还要恐怖、强大的存在! 他豁然自阿鼻王座上站起,数万个念头从昂藏雄躯上飘起,剧烈震荡,疯狂燃烧,化作数万光流,绕体旋转,搅作涡旋。 “天玄地黄,中央元王,皇极逆流!” 洪易如今距离大周太祖,光是目测,就有数百里距离,并且其间还充斥着种种扭曲的虚空结构,实际距离根本是无可度量。 若不是有九大神明之力加身,他根本都看不见战场全貌,但即便如此,洪易也感受到一种时光逆转、倒流的奇异迹象。 好像自己的灵魂、思维,都在此时一月月、一年年退化,洪易不过十几年的生命历程,在弹指间就几乎走完。 这正是大周太祖的压箱底绝学,通过燃烧念头,毁去修行根基,才能发动的“皇极逆流大法”。 他当年只不过是一名小小的五劫鬼仙,就曾用这种手段,抵挡了住了梦神机的杀招,成功逃脱。 万千光流凝作的涡流旋动,天空之城上,当即荡开一圈又一圈涟漪,将虚空都搅得破碎。 大周太祖身形倏然变得无比虚淡,似乎要化入这段逆流时光中,借势远去。 徐行只笑了一笑,又是一步踏出,洞穿了两人间的重重虚空,来到大周太祖面前,踩在其人头顶,拳意更是攀升狂涌,挟横绝古今之势,镇压一切。 正在燃烧的念头,就像是被这股雄劲硬生生冻结、凝固,如果说“皇极逆流大法”乃是倒转光阴,那么徐行如今的存在,就像是一根中流砥柱,硬生生拦住了时光! 大周太祖面容一变,猛地吐出一口血. 他的魁梧身形不受控制地向后跌飞出去,撞在“天空之城”上,将赤炼元铜铸成的铜墙,都砸得深深凹陷。 本就残破的阿鼻王座,更是被徐行这一击当场打爆,无数战场杀气、冤魂,都化入滚滚黑云中,将整座天空之城尽数笼罩。 “大周太祖”知道自己是在劫难逃,要做殊死一搏,狂吼一声: “天空之城,赤炼元铜,物我合一,与道归真!” 他双臂一震,阿鼻王座破碎后的滚滚黑云,以及天空之城上的赤铜真气,皆是前所未有地凝聚起来,化为暗红气流,融入周身各大窍穴,以及神魂念头中。 大周太祖的肉身疯狂膨胀壮大,每一刻过去,皮肉都会被撑得破裂,却又有新的力量注入其中,修复损伤,再将新的皮肉也撕裂。 修复又撕裂、撕裂又修复的过程不断上演,只一个呼吸不到的时间,他的肉身就已变成个十丈高的铜人,举手抬足间,也有了一种来自远古的莽荒灭绝之气。 整个天空之城,似乎都在和他共同呼吸,蒸腾出一股又一股“赤炼元铜真气”,绕着大周太祖不断旋转,令这具法体变得更加强大。 大周太祖狂喜,大笑一声: “哈哈哈哈,天魔,多亏有你,我才能练成这大灭神王赤炼元铜真身,我的灵魂、血肉,都在与这天空之城融合,将要成就一尊无上神体!” 大周太祖自己都不曾想到,自己竟然能够在生死间,突破桎梏,同“天空之城”融为一体,连成令自己困顿许久的大灭神王真身。 在此刻,他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心——果然,本皇才是真正的大气运之人,每逢绝境,都能有所突破! 正因有如此明悟,他看向徐行的目光都变得慨然起来,甚至有几分难以言喻的快意,朗声道: “今日功成,多仰仗于阁下,天魔若是愿意归复,本皇又何吝一个总领百官、执掌文教的太师之位。 届时你我合力,岂不更胜杨盘、洪玄机之流百倍有余?!” 徐行的目光仍是平淡,看了一会儿后,他将洪易抓到自己身边,指了指大周太祖,谆谆教诲: “这个就叫做小人得志便猖狂,小人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既没有自知之明,又没有实力、资质、才情。” 说完,徐行摇了摇头,叹道: “如果不是为了见识你这神王真身,我又何必跟你墨迹这么久。没想到,居然这么慢,罢了,还是让我出手,助你一臂之力。” 徐行右手平伸,终于拿出全力,周身七百二十大穴大张,宛如一个个黑洞,尽情吞没虚空元气,衍生一个个栩栩如生、威势沛然的身神。 徐行周身十里,除了他和洪易的立足之地,一切存在都已被窍穴吞噬,就连虚空本身亦不例外。 拳意得了窍穴加持,无止尽地升腾,宛如神龙蜿蜒,冲霄直上,气势之雄浑浩大,实乃大周太祖生平仅见。 他面色一变,还来不及开口,就见一只巨手从天穹拍落,令地水火风齐齐破碎,将虚空乱流打成混沌一片,按住自己的法身,贯入天空之城中。 徐行双手连环打出,一连三千拳。 每一拳都带着炽热熔火,焰光冲天,硬生生将大周太祖的肉身、神魂,连同天空之城残骸打成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 三千拳后,徐行一挥手,那方圆数里的陨石,已经成了一尊鸟头人身,头顶赤铜冠的威武魔神相,赫然正是大灭神王。 这魔神怒目圆睁,肌肉贲张,似乎要活过来,以一身蛮横勇力,重新肆虐天地、为祸世间! 融入了大周太祖的精元、神魂,以及天空之城后,这尊大灭神王的神韵气质,比起雷霆之气凝成的虚影,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纵然以徐行的眼界,一望之下,也觉感触颇多,对阳神世界的武道,更多了一层感悟。 他看了看自己的作品,又一伸手,从其中抓出一连串法宝,满意道: “这次收获不错,你们这个地方,就是这一点最好,到处都有宝贝捡,不错不错。” 徐行将这些法宝收入袖中,又将那大灭神王相抓过来,才转过头,带头朝虚空世界外走去。 “走走走走,先回东海分宝贝咯!”(本章完) 第231章 天龙道主,太古龙之墓地,四方云动 东海,云雾山妖神洞。 徐行虽是带着洪易穿越了数千里虚空乱流,才追索到大周太祖所在,但以他如今的道术、武功,说一句观万里山河如在掌顾间,并不夸张。 因此,他们回来得也极快,印月刚把自己和徐行这二十年来的恩怨纠葛说清楚,徐行就已托着一尊大灭神王相,降临东海。 刚刚才缓过来的一众大力金刚神猿,感受到这庞大且骇人的声势,再次抬起头。 他们一见到那尊神形兼具的大灭神王,便不禁龇牙咧嘴、汗毛竖立,只觉一股灭绝之气横空袭来,如铅云铁幕,笼罩云雾山,覆压千里。 这尊神王相在融入“大周太祖”的神魂血肉、天空之城残骸后,又被徐行炼制一番后,法力波动已经超越了六次雷劫巅峰,足以媲美七劫造物主。 白子岳、元妃这些年得了印月教导,以及“妖神巴”的传承,已先后渡过了四次雷劫,但面对这等气机,仍是不免失色。 纵然是蟠踞西山的龙魂,见到这尊神王,也不禁目光一凝,鳞甲开合,心中泛起浓郁警兆,蜿蜒长躯更是颤动不已。 唯有一个印月,神情淡然,感慨道: “是教主回来了,看来这一次,他老人家又是收获颇丰啊。” 徐行右手一点神王相眉心,镇住那铺天盖地的威势,又扯了一座小岛过来,将之安放,才令众人恢复神志,重归平静。 他脚步一踏,领着洪易回到了妖神洞,四下环顾众人,吩咐道: “这尊神像,乃是我用大周太祖的精元、念头,以及天空之城遗骸铸成,内蕴太古五大神王之一,大灭神王的些许神韵。 渡过四次雷劫,以及更强者,可以尝试挑战这股神韵,若是坚持得够久,定会有所收获。” 大周太祖、天空之城、大灭神王,一个比一个劲爆的名字抛出来,就像连环爆破的炸弹,令元妃、白子岳心神摇曳,一时难以言语。 徐行又看向洪易,眉梢挑动: “接下来两个月,为师准备好生调教你一番,等你修行有成,便遣你出去办一件事,如何?” 洪易如今身披元皇法衣,又有九大神明之力加身,正是此生最意气风发的时刻,如何会拒绝,当即大喜,拱手道: “承蒙祖师看中,易定不负所托。” 徐行甩了甩袖子,又道: “那诸位就先去修行吧,对了,把那小姑娘带来,我正好趁这个时间,帮她解决问题。” 言语间,徐行也有些摩拳擦掌。 玄天馆中隐藏有一位八劫鬼仙暗皇道人,并且此人乃是一代阳神的亲传弟子,法宝、道术都颇为不凡。 对徐行来说,这才算是一个真正值得高看两眼的对手,图谋玄天馆的第一步,便是从宇文穆的神念入手! 徐行安排后续事宜之时,距离东海颇远的另一片海域上,忽地有了异动。 重重海波中,数百岛屿连成一片,其中却有一座格外庞大,占地足有百万里,完全就是一方地陆。 这大陆形状似鱼非鱼、似龟非龟,匍匐于海面,任由八方潮来,亦岿然不动,宛如一尊开天辟地之初,便存在于此的神兽。 此处名为神风大陆,乃是海外第一国度,神风国所在,自古以来便无灾无厄,一年四季风调雨顺,可谓是海上粮仓。 可是今日,这座海上粮仓,却似是被某种力量所波及,忽地颤动起来。 以神风大陆的体量,哪怕只是极其微小的颤动,都足以给神风国带来不可估量的破坏。 神风国都城亦摇动不已,城墙开裂,地陷数尺,不知道有多少高楼倒塌,死伤无数。 这一切,都是因为在神风大陆地底,足有数万丈深的所在,有一个强悍至极的神念,带着苍茫古意,猛地升腾而起。 这一点波动、共鸣,虽不能助那个生灵钻破束缚,真正降临世间,却也足以让他借力探查清楚,究竟是什么东西唤醒了自己。 “嗯?大灭神王?!他怎么会降临?” “嗯?” 虽是相隔千万里,但徐行仍是感受到,有一股莫名视线,横越重重虚空,降临到东海,这股力量的品秩极其高,后劲却有些不足,气息更是熟悉。 他回过头,望向海中小岛,右手捏成拳印,拳意升腾,模仿大周太祖的气势,破空直击,打出一记再正宗不过的“大灭神拳”。 那大灭神王相,豁然睁开眼,散发出一股灭绝万物、崩毁世间的强横力量,将远处投来的目光彻底泯灭。 “真的是你?!” 徐行虽是不懂那个生灵究竟用的是什么语言,却仍是分辨出了其中意味,忽地想到了什么,摩挲下颌。 在妖神洞中修行的印月,也感受到这股力量,忽地起身,朝徐行望了过来,目中疑惑: “教主,这是?” 徐行坦然道: “应当是昔年长生大帝封印的五大神王之一、恐怖神王。 他的真身,如今就镇在神风大陆最底层,多半是被我这尊大灭神王相的气机惊动,方才朝此地投来视线。 唔,没想到这位神王竟然复苏得如此之早,只不过,观其气象,早已不复当年。 等解决完手头事,咱们也该走一趟神风国,将这尊神王,连带不朽丰碑都取来。” 印月一听同太古五大神王有关,面容不由得一变。 太古五大神王,每一个都拥有武道至境“粉碎真空”的力量,如今教主竟然想要对付一位神王的真身? 不过,徐行说这话时,语气甚至没有多少波动,似乎在他眼中,这位“恐怖神王”亦如杨盘、洪玄机一般,乃是待宰的肉猪。 印月想到这里,苦笑一声: “教主究竟来自何方天地,为何对这些太古秘闻,竟是如此熟稔?” 徐行眨了眨眼睛,只是抬起头,眺望天穹,语气悠悠。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超脱此界后,更有无限风光,等你到了那一步,自然就会明白。 区区一个‘恐怖神王’,不过是陈腐旧物,早该被革去性命,不必过多在乎。” 被徐行这么一说,印月也是斗志昂扬,豪笑道: “教主有大气魄、大格局,贫僧倒也想借此机会,一窥‘粉碎真空’境界,究竟何等玄妙。” 徐行看了他一眼,淡然道: “既是如此,便努力降服心头魔念,真正成就巅峰人仙,‘一窍通百窍’。” 印月点点头,也不多说,再次盘膝而坐。 徐行这一次回来,不仅传了“大灭神拳”、“赤炼元铜法体”的精义,更将自己从“梵天轮”中获得的领悟,一并教给印月。 他正是要将这些底蕴融为一炉,彻底降服魔念,化魔意为己用,洞开生死玄关! 另一边,两人刚说完,洪易就已领着自己在玉京城中结识的小姑娘,缓缓走了进来。 这小姑娘年纪虽小,目光却极其灵慧,有一种遍历世事,人情练达的洞明。 她一见徐行,便拜了下去,脆生生地道: “云蒙国宇文穆,见过祖师。” 徐行笑了笑。 “不必紧张。” 言语间,他的拳意已凝聚如针,刺入了小穆的脑宫中。 只见其人神魂深处,有一座漆黑大阵,纹繁复,却隐藏于黑暗中,令人难以观测。 这座大阵极其强大,法力波动完全比得上寻常鬼仙,且隐藏极深,更带着和大周太祖相似的气息,俨然又是一位六次雷劫的传说巨擘。 这便是玄天馆的至高手段,传承自阳神级数强者、玄天道尊的秘法——“黑暗曼荼罗胎藏大阵”。 但在徐行面前,六次雷劫的念头、玄天馆秘术,也根本算不得什么。 “黑暗曼荼罗胎藏大阵”同大禅寺传承中“无量光,无量寿”的佛经道理同源而出,只是道途相反。 道术到了徐行这个境界,可以说是一法通、万法通,光暗之理的变化早已谙熟于心,因此,他只一见,便将这法阵的奥秘尽纳胸中。 拳意化为一只擎天巨手,竟是从最下方,将这整座法阵托起,再一把捏碎。 法阵破碎后,显化出足足九十九个念头,拳意又是一动,九十九个念头悉数破碎,化为无数晶光,其中三十六份,按照天星排列,落入小穆神魂中。 小姑娘的神魂当即膨胀、壮大,变得晶莹剔透,好似雪玉堆砌而成,周身萦绕电光,“念生毫芒”,这是鬼仙渡过二次雷劫后,才会出现的异相。 徐行长袖一拂,将其余六十三份念头,凝成一位道袍漆黑、头戴金冠的道尊,气质幽暗,如渊如海,无比深沉,坐镇于小穆神魂正中。 他微笑道: “你的身体里,有九十九枚源自宇文穆的神念,我已帮你吸收三十六枚,还有六十三枚神念,等你修行有成,自可一一化为己用。 那位道尊,则是我参悟玄天馆‘黑暗曼荼罗胎藏大阵’,融合自身魔道修为,替你打造出的一尊神灵。 你若是日夜参悟,自会有所感悟。” 小穆直到此时,才缓缓睁开眼,她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灵、自在,这种感觉不是“如释重负”,而是真切卸下了万钧重担。 小女孩睁开眼,目中精光绽放,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到一个嗓音从无穷遥远处,又有传来,落到洞中时,已化成了一片柔和清风,带着蜜气息,沁人心脾。 “兄长!” 印月听到这声音,眼角抽了抽,忽地想起某事,面容不禁变得古怪起来。 言语落定,但见万里之外,一轮明月冉冉升起,流光溢彩,光芒之盛,不输烈日骄阳,却忽地炸开,化为一条宽阔大道,横越东海,直抵云雾山。 大道之上,一位红衣少女,自尽头走来,只用三个呼吸,她已走完这万里长途,驾临云雾山,身后大道亦随之消逝,不复得见。 这红衣少女面容姣好,额上生有两支长角,蜿蜒盘结,红彤彤、明艳艳,好似血玉珊瑚,精巧且秀气,令人难以挪开目光。 如今正守在云雾山外,盘踞西山的龙魂,察觉到这少女的气息,也不禁一愕。 白子岳、元妃感受到这股气息,皆是腾起神魂,前来迎接,一副颇为相熟的模样。 那少女虽然看着秀气,言谈却也颇为豪迈,大有男子气概,同两位妖仙相谈甚欢,一路便往妖神洞而去。 这位少女,便是天龙派道主,天生人龙之体,拥有龙族血脉的敖鸾。 云蒙帝国第一大势力,自然便是玄天馆。 馆主纳兰暗皇乃是五次雷劫巅峰的强者,道侣天蛇王亦渡过了四次雷劫,下属一众鬼仙、神灵,又有一位八劫强者暗藏,势力无匹,冠绝草原。 除了玄天馆外,第二大派便是神秘莫测的天龙派,据说此派驻地位于草原最深处,掌教真人虽是法力无边,却也从不现于人前。 只不过,天龙派中却有很多弟子出仕,在云蒙帝国中担任要职,势力遍及朝野,就连为云蒙大帝镇守北疆的“神行侯”,都是出自天龙派。 其实敖鸾同妖神洞,早有交情。 印月当年神志不清之时,曾经化为半人半龙之体,自号钱塘妖龙,打上云蒙帝国,寻衅玄天馆。 敖鸾见状,还以为这是哪位道中先辈,便出手阻了一阻印月。 印月彼时也弄不清自己的来历,把敖鸾当成了同族,两人一拍即合,便干脆拜了把子,义结金兰,以义兄妹相称。 从此以后,敖鸾便时常来往于妖神洞,如今不远万里赶来,正是得了从玉京城传来的消息,知道妖神洞主乘龙威临玉京,令大乾王朝威名扫地。 见了云雾山外的太始山龙魂后,敖鸾更是确信了这一点,不过看着同样矗立海上的大灭神王相后,她也不由得疑惑: “白道友、元道友,兄长到底是从哪里,得来这样一位臂助,这法宝又是什么来历?” 元妃和白子岳对视一眼,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是苦笑一声,在前面带路。 正说话间,敖鸾已跟着两位总管,入了妖神洞,却见洞中主位上有两人正并肩而立,朝洞外望来。 其中一人英武不凡、体魄雄魁,敖鸾虽是不曾见过他,却熟知这相貌,正是曾经名满天下的斗佛印月。 只是另一个风姿、仪态皆美到极点,好似夺尽天地造化的男子,敖鸾非但不曾见过,甚至都不曾听闻,当即神容一愕,愣在原地。 却见白子岳、元妃齐齐上前,朝那人抱拳行礼,神情极其恭敬,口呼洞主。 徐行看着敖鸾,笑道: “想必,这位便是传说中拥有人龙之体,统领云蒙天龙派的天龙道主了,这一手道术,实在是绚丽非凡,令徐某惊艳。” 敖鸾虽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欠了欠身子,颇为礼貌地笑道: “小女子姓敖,单名一个鸾字,这一手道术乃是我天龙道秘传的‘神游八极’之术,声势虽大,其实颇为消耗法力。 方才我是收到急报,特才赶来,有些买弄道术之嫌,还望洞主恕罪,只是……” 敖鸾凤眉挑动,再次看了看两人,疑惑道: “却不知如今妖神洞,究竟是什么情况?” 她只一见徐行,以及元妃、白子岳的态度,就知道闹出事端的,正是这位“洞主”。 印月则叹了口气,拱手道: “敖道主,这些事,还是让我来说明吧。” 听完其中原委后,敖鸾神情古怪,喃喃几声,又望向印月,慨然道: “敖鸾却不知,与我相交十余年的兄长,竟然就是名满天下的斗佛印月。” 印月面皮抽了抽,也不知如何回话,只是甩了甩袖袍,长长一叹。 敖鸾感慨一声后,又把目光落到了小穆身上,她感受着那熟悉至极的气息,一对星眸不由得睁大,讶异道: “这、这是宇文穆的念头?” 身为云蒙第二大派的掌教至尊,敖鸾对这位太师的神念自不陌生,却没想过,能在这里感受到他的气息。 徐行一笑道: “这小姑娘乃是宇文穆的转世身之一,神魂中还有纳兰暗皇、天蛇王联手设下的大阵护持,我便帮了她一把,破解大阵,更炼化了其中神念。 我对此界一应道术、武学都颇感兴趣,如今天龙道主既然来了,咱们不妨坐而论道,交流一番。 正好,我刚从那神念中,得到了‘黑暗曼荼罗胎藏大阵’的些许精义,道主久居云蒙,对这阵法应该不陌生,可否为我斧正一二?” 敖鸾听闻这种事,双目一亮,却又不禁有些犹豫,看了看印月、元妃、白子岳后,还是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相交多年的兄长竟然是印月,对敖鸾来说,固然是冲击性的事实,但这位斗佛的人品,放眼天下也是有口皆碑,倒也不担心他会暗算自己。 见敖鸾同意,徐行想了想,又道: “咱们论道,倒不妨就在云雾山顶端,届时由我施法,令一众神猿,以及我西山一脉的弟子都能听闻,也算是广传道法。 就是不知,道主可否同意?” 徐行知道,过不了多久,大千世界就要迎来天外天中央世界的入侵。 他对大千世界,虽然谈不上什么归宿感,却也不愿见生灵涂炭之景。 并且中央世界强者极多,人仙成百上千,等同于九次雷劫的强者也是大有人在,更握有一枚阳神念头,底蕴深不可测。 是以,徐行打算从现在就开始布局。 若是手里能够握有成百上千的雷劫鬼仙,亦或是武圣人仙级数的势力,届时无论如何,都能多出些余地。 敖鸾则大方道: “这二十年来,兄长相助我良多,敖鸾虽非圣贤,也颇知恩义二字,为众弟子讲道授法,并不算什么。” 徐行抚掌赞许道: “道主好气魄!” 三言两语间,这场规模空前的讲道,就敲定了下来,经过一番准备后,涂山桑等狐族弟子,都已来了云雾山之巅,翘首以待。 万余大力金刚神猿,也放下了手中的活,纷纷聚集在云雾山各处,等待几位强者开讲。 徐行则干脆令龙魂显出原身,他和印月、敖鸾,以及一众有资格参与论道的雷劫鬼仙、武圣,都坐在龙魂背上。 实力最强的徐行,自是当仁不让,一开始,便讲了自己刚刚得到的“黑暗曼荼罗胎藏大阵”的精髓。 他不只是将这门玄奥阵法,更是将这大阵的结构掰开揉碎,化为数十种道术、武学,一点点地传授下去。 除此之外,徐行还屡屡引用大禅寺的“光明曼荼罗胎藏大阵”的道理,以及种种术法神通,令一众弟子能够触类旁通。 这些大力金刚神猿,在二十年间多是修行大禅寺的武功、道术,听其他的还可能听不懂,听徐行以造物主的眼界,居高临下地剖析光暗转化之道,一时间都是如痴如醉。 西山狐族亦是如此。 他们在这二十年间,几乎是被徐行手把手地调教,一个个都是灵慧十足。 虽然武功受限于化形法的限制,狐族的人仙武道只能练到巅峰武圣境界,却有足足三位鬼仙,更有一批修行真气、内力有成者。 真要说,他们得到的裨益,甚至还要更胜一众大力金刚神猿。 接下来,就轮到了大周太祖的大灭神王传承,以及梵家、王家、孙家、吴家四大家主所用的诸子绝学。 不只是寻常弟子,就算是白子岳、元妃这种渡过雷劫的强者,以及敖鸾这位道主,还有太始山龙魂,都听得颇为沉醉。 最后,徐行则是讲了自己发现的七百二十处窍穴的位置,以及修炼这些窍穴的方法、禁忌,以及从“如来袈裟”中领悟的彼岸之道。 纵然是印月这位云雾山第二强者,也无法抵御这般诱惑,全身心地沉醉了进去。 忽然间,敖鸾眉心一震,一股晶莹血光冲天,云雾山上,忽地风起云涌,电闪雷鸣,青白间杂的雷光纵横,已然是触发了雷劫。 龙角少女这才清醒过来,可面对雷劫却丝毫不惧,神魂当即冲天而起,弹指间粉碎雷劫圈子,念头撕裂虚空,回归本体。 六次雷劫,就此摧破! 敖鸾此时望向徐行的目光,已满是崇敬。 她本是五次雷劫巅峰的修为,就算有渡过六次雷劫的把握,却也要陷入虚弱期,战力大损,甚至面临一众强敌的围杀。 敖鸾同妖神洞结交,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想要借助他们的力量,帮自己渡过雷劫后的虚弱期。 只不过,她都没有想到,不过是一次讲道,就让自己的底蕴丰厚到如此地步,完全可以渡过六次雷劫,没有丝毫虚弱! 造物主的境界,竟强悍如斯?! 徐行站在龙首上,伸手一引,笑道: “道主今日渡过六次雷劫,实乃大喜,不妨上前来,讲一讲心得,令众弟子也沾沾喜气?” 敖鸾刚刚渡过雷劫,正是意气风发、不吐不快之时,自是不会推辞,脚步一迈,已来了徐行面前,盘膝而坐,张口如龙吼,遍述天龙派道法精义。 到后来,印月、白子岳等人皆是来了兴致,纷纷上前来,讲述自己的理解。 这一次讲道,足足持续了七天七夜,可谓是宾主尽欢,云雾山上下,都萦绕着一种空前狂热的修行氛围中。 如洪易、涂山桑等颇具天赋灵慧的弟子,更是迫不及待地回山闭关,要将这些收获,尽数化为自身底蕴,冲击更高境界。 敖鸾也借这个机会,彻底将六次雷劫的境界巩固,按照和徐行的约定,她在讲完道后,本就该回到云蒙,如今却在洞外恋栈不去。 犹豫了会儿后,敖鸾还是进洞,开门见山道: “洞主待我至诚,助我渡过第六次雷劫,我这个天龙道主也不能不投桃报李、有所表示,不知洞主可曾听说过,太古龙之墓地?” 徐行还没说话,印月已站起来,目中精光绽放,不敢置信地重复道: “太古龙之墓地?!” 敖鸾点了点头: “我乃是太古天龙一族的血脉,昔年‘始’‘祖’二龙同盘皇争锋,却最终落败,始龙被盘皇化为甲胄,祖龙则带着剩余同族进入虚空乱流,就此沉寂。 其中有无数龙鳞、龙魂,乃至天龙尸骸,祖龙亦埋葬于此,若是得之,便可打造出一件不逊于‘皇天始龙铠’的战甲,飞天遁地,无所不能。” 此界太古时期,人,神,仙,妖,魔共存于世,世间的最强族群,便是龙族,天龙们统治大千世界,至高无上,无人可比。 正是盘皇见人族处境悲苦,便教导族民修行道术、武功,并带领人族斩杀无数魔神、大妖、神灵,甚至连天龙都被他推翻。 不过,太古天龙虽是落败,可其实力也绝不容小觑,印月更是见识过“皇天始龙铠”,深深知道始龙的力量究竟如何可怖。 若非有这件神铠,洪玄机就算再强十倍,也要被他的如来法印镇压,翻不出半个浪。 徐行闻言,笑了笑,温声道: “太古龙之墓地的消息,其实在诸子世家中亦有秘闻记载,其实我早就知道,之所以一直不动身,只不过是在等人先动手而已。 杨盘为了修复‘造化之舟’,练成不朽元神,登临造物主境界,日趋疯魔,定然不会放过其中储存的诸多珍宝。 这一次,我正是要借龙之墓地的消息,把世间高手都汇聚起来,看一看这草莽之中,究竟有没有大野龙蛇,可以同我争锋!” 徐行说这话时,神态、语气皆是漫不经心,可那种舍我其谁、唯我独尊的霸道,仍是令敖鸾不由得心口一滞。 这位道主拱拱手,苦笑一声,叹服道: “敖鸾佩服。” 徐行摆摆手,又笑道: “宇文穆的主意识应当已经复苏,我炼化了他的神念,他该有所觉察,云蒙那边,就劳烦敖道主通知一声了。 精元神庙那位,应当也会闻风而动,就是不知道,梦神机这位太上教主,究竟会不会出手……” 徐行谈及玄天馆、精元神庙、太上道这三大势力,语气中才有了点跃跃欲试的兴奋,更有种深沉的期待。 因为对他来说,太古龙之墓地中的宝贝,其实已算不上特别珍贵,反倒是这三大势力背后的强者,才真正值得关注。 徐行也很期待,自己这一次举动,究竟能够引来多少强者,他更想弄清楚,印月曾经提到那位疑似人仙的神秘强者,到底会不会来? —— 梵家,最核心的小千世界中。 “太古龙之墓地?” 一名须发皆白,面如冠玉,宽袍大袖的老人目光一闪,不断摇动羽扇,喃喃道: “杨盘这小子,谋算倒是深远,可是东海那位,却也未必就会吃这个香饵,届时,自投罗网的,只怕是咱们几人……” 这白眉老人正是梵家的底蕴,一位修行近千年的老祖宗,六次雷劫巅峰强者,梵寿。 在他身旁,还有其他几名老人,皆是如梵寿一般打扮,气机强悍,念头活跃,仿佛随时要破空而去,赫然都是六次雷劫的强者。 这些老者,亦是出身诸子世家,身上都带着一股子目无余子、睥睨天地的飞扬味道。 王家老祖嗤笑一声,直言不讳: “杨盘在大禅寺没捞到好,便想要从咱们身上割肉,可我等若联袂而去,他又能如何? 更何况,东海那位实在是威胁太大。 就连你家的梵天轮、吴家的元魁战车都丢了,若不能取回这些镇族之宝,天下间又会如何看我们? 这一次和杨盘等人合作,能够杀了那人是最好,杀不了,咱们便共同瓜分龙之墓地,也算是弥补损失。” 王家老祖所言,不是没有道理。 杨盘虽是有“造化之舟”、“皇天始龙铠”,可他们手中,亦有诸子炼制的绝世法器,又何曾需要怕了? 更何况,造化影卫、乾坤龙卫头领已死,杨盘也只是个六劫鬼仙,洪玄机刚刚突破人仙,他们却有六劫鬼仙。 联合起来,大乾王朝又能如何? 梵寿听到“梵天轮”三字,不着痕迹地看了眼王家老祖,沉吟片刻,才点头道: “既是如此,诸位便随我走上一遭吧,也好让那杨盘小儿看一看,我们诸子世家,究竟为何能流芳百世,传承千古不绝!” —— 云蒙草原,玄天馆。 一位少年人抬起头,看向跪在身下的一位侍卫,笑容神秘,悠悠道: “这消息,是从天龙派传出来的?” 侍卫用力点头,拱手道: “天龙道主积累足够,正要渡第六次雷劫,却苦于没有法宝,便准备打开太古龙之墓地。 天龙派十八长老,已有半数被我等买通,两位道坛大总管更有反心,这消息不会错。” 少年人背负双手,叹道: “敖鸾是何等样人,岂能轻易被一群卑劣小人算计,她这年来,同东海那边攒下了不小的香火情,真要渡劫,又怎会不去东海? 难不成,那位搅的事还不够大?依本太师看,这不过是一个诱饵而已,兄长你说呢?” 言语间,一个身披黑衣,约莫三十来岁的儒雅男子,缓缓走了进来,微笑道: “祖师已有御令,无论真相如何,都要前去寻找龙之墓地,若是得了‘祖龙精血’,祖师便可尽复旧观,横扫天下。 届时无论是东海妖神,亦或是梦神机,都不足为惧,为了这件事,我玄天馆要倾巢而出,你在朝廷的力量,也要发动。” 这男子正是玄天馆当代馆主,渡过五次雷劫的绝顶高手,纳兰暗皇。 那少年人正是他的弟弟,云蒙帝国前代太师,曾经追杀洪玄机、杨盘,令这对君臣险些命丧当场,亡命奔逃的宇文穆! 这位太师如今转劫归来,修为更胜往昔,已然渡过六次雷劫,濒临造物之境。 听到祖师二字,宇文穆目光一动。 玄天馆祖师,便是昔日玄天道尊的亲传弟子,开辟出这一脉传承的暗皇道人。 这位祖师驻世已有五千余年,早已渡过八次雷劫,底蕴深厚无比。 只不过他在三千年前,被巅峰人仙战神“殇”重创,受了不可磨灭的伤害,加之寿元将近,才始终隐匿不出。 宇文穆深沉道: “祖师若能复苏,那是最好。哼,梦神机这废物,号称什么天下第一人,渡个八次雷劫都有虚弱期,凭什么与祖师争锋?” 宇文穆当年乃是被梦神机坏了肉身,才不得不尸解转世,如今提起这位太上教主,自是颇多怨愤之气。 他嗤笑一声,转向玉京城方向,露出怀念神色,慨然道: “至于杨盘、洪玄机之流,更是不足为惧,若非是太上道梦冰云出手,他们早就死在本太师剑下。 听说洪玄机还杀了梦冰云?这等无情无义、狼心狗肺之辈,也配做大乾太师,同本太师并称?呵!本太师这一次,便要洗刷耻辱!” 数十年前,宇文穆率云蒙铁骑南下,于万军之中,长驱直入,将杨盘、洪玄机打得大败亏输,正是梦冰云出手,才惊退了他。 如今听得梦冰云的惨状,饶是以宇文穆的枭雄心性,在快意之余,也不免感到有些唏嘘。 虽然他在言语中,屡次鄙夷洪玄机这位大乾太师,也不得不承认,此子的心性,的确是恐怖至极。 但越是如此,他就越不能放过洪玄机! —— 西域,火罗帝国。 遍布火罗各地的精元神庙中,忽地绽放出无穷神光,光焰赫赫,直冲云霄。 不多时,来自至高神的神谕一层又一层地传达下去,这偌大的西域帝国,亦从沉睡中觉醒,预备展开另一场圣战。 都在天下因太古龙之墓地而暗流涌动之际,洪易却已出关,打破了生死屏障,修成鬼仙,肉身更是来到武圣层次。 他有意效仿中古诸子,读书明理,不急着渡雷劫,徐行也就听之任之,只是令他准备下山,去帮自己办一件事。 “昔年大禅寺破灭之际,大和尚虽是带走了绝大多数宝物,可还有一件宝贝,散落在外,内中有‘现在如来经’的总纲,极其重要。 这东西正在南海海域深处的蛮荒大陆上,你便去把这它带回来。” 言语间,徐行又从袖中取出来一件法宝,却是一口方方正正、剑身宽厚的长剑。 他将这口剑悬在洪易腰侧,抚掌欣慰道: “君子不能不佩剑,这口剑,乃是为师以灵胎残骸,浇灌了公羊愚的人仙气血,方才练成,这就赠给你,去吧。” 洪易握住剑柄,胸中忽地涌现出一片豪情,大声道: “是!” 洪易身旁,涂山桑眸光转动,佯装不满,轻轻锤了锤徐行,嗔怪道: “祖师好生偏心,我入门这么多年,连见都没见过这么多法宝哩!” 徐行又从袖中取出来一辆战车,正是吴家的元魁兵符战车,以及一口狭长直刀,给了涂山桑,哈哈一笑。 “这车是上古战神法宝,刀则是我用公羊愚的佩刀,融合另一半灵胎残骸,以及他本人的尸骨练成,和你师弟那口剑,正是一对。” 涂山桑接过法宝,乐呵呵地笑个不停,徐行和洪易对视一眼,都有些忍俊不禁,却也不忍打扰这可爱的小姑娘。 等到两人都下山后,徐行才缓缓收回目光。 徐行知道,洪易的修行之路,既要读万卷书,又要行万里路,一味在云雾山闭关,反倒是对他今后的道途有害,不如放出去,让他多经历一番。 等到洪易离开后,又过了几天,徐行夜观天象,细细感受着从虚空各处传来的信息,忽然从大灭神王相头顶起身,长叹一声: “总算是准备动手了!” 徐行一跺脚,千丈天龙自脚底升起,龙躯蜿蜒,将夜空尽数染成一片金灿。 这龙魂自从听了一次讲道后,对徐行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完全接受了坐骑的身份,称得上爱岗敬业。 长龙身躯一展,便托着他和印月,以及天龙道主敖鸾,钻破虚空,冲入虚空乱流中,前去寻找那传说中的太古龙之墓地。(本章完) 第232章 探索龙之墓地,三界元气炮,战暗皇 太古龙之墓地,位于虚空乱流中,乃是一枚死寂的星辰,在“阳神世界”中,这种星辰又被称为中千世界。 这些中千世界有些是自然生成,有些则是阳神强者所化。 阳神境界的强者,虽有无穷大力,毕竟寿元有限,无法超脱纪元之劫,抵达彼岸。 因此,他们就会选择将念头组合起来,形成一枚星辰,隐藏于虚空乱流中,积蓄力量,延缓衰老,图谋彼岸之道。 只不过,就算是敖鸾这位身居天龙血脉的道主,都不清楚,太古龙之墓地究竟是阳神念头所化,还是自然形成的星辰。 印月、敖鸾,以及龙魂讨论了一番这个问题后,见徐行不参与进来,便也各自前去修行,预备接下来的大战。 他们这一行人中,虽然最弱的都是六次雷劫,但是徐行这一次的动作实在太大,精元神庙、玄天馆,乃至太上道都有可能被惊动。 元气神、暗皇道人、梦神机,三大造物主境界以上的强者,若是连袂出手,纵然以徐行的实力,亦未必挡得住。 敖鸾、龙魂虽是紧张,印月却是斗志昂扬,胸怀激荡,迫切地想要试一试,如今的自己,和梦神机这位天下第一人,究竟相差多远。 徐行独立龙首,负手而立,面容平淡,只是默默运转功法,他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如来袈裟的“金刚摩诃般若波罗蜜多”之道上。 “如来袈裟”虽是已经赐给了洪易,但其中蕴含的神通、阵法、乃至元皇的修行之道,徐行都已烂熟于心。 他本就对佛门神通颇有建树,阳神世界的佛门传承,虽是几经流变,本质却是相通,徐行越是感悟这些道理,神魂就越是澄澈。 他那十二万九千六百枚七劫念头,不断聚合、分裂。 一会儿化身为威严霸道的现在如来法身,一会儿化身为长躯蜿蜒、形如龙蛇的不朽神王,一会儿化身为赤炼元铜法体,一会儿又衍生成徐行学过的诸多神通。 徐行不断尝试“炼魂成神”,体魄也在不断变化,七百二十个窍穴灿然生光,身神亦不断改换形貌,真气流布,宛如一片氤氲云霞。 可以看见,在眉心处,被称为生死玄关的窍穴中,除了身形最为巍峨的神明外,已经出现了五六十尊小神,各自结成法阵,坐镇一方,真正有了几分统御万灵的天庭气象。 数日时间,徐行已在生死玄关中,开辟出五六十个小窍穴,距离“一窍通百窍”虽然还有一段漫长距离,但算是进步神速。 他在这个过程中,也不得不感慨造化之奇,此界人类的身体构造,实在是精妙至极,实乃天地瑰宝。 也正因如此,这个世界的武道强者反而不能长寿,纵然跻身人仙境界,也唯有打开生死玄关后,才能挣脱二百大限。 徐行越是研究此界武道,就越是叹为观止、心悦诚服,更升起了一种浓烈的兴趣。 若是能够人为开辟出全部的十二万九千六百窍穴,我的武学造诣,又会到一种什么地步? 以人力挑战天造地设的瑰宝,对徐行来说,正是一次再好不过的挑战。 就在他的研究中,太古龙之墓地,已是遥遥在望,一片混乱星海中,忽地浮现出一团团云气,宛如长龙盘踞,鳞甲峥嵘,气象不凡。 云团有如涡流,旋动不已,激荡出一波又一波气浪,将周遭一切存在都给碾成碎片,强横至极,又一种无可抵挡的气势。 敖鸾虽是渡过了六次雷劫,面对这种毁灭性力量,也不禁眉头一皱,知道纵然是四次、五次雷劫的强者落入其中,也要被搅成碎片。 云团正中,则是一处幽深黑洞,那便是太古龙之墓地的入口。 她开口解释道: “这是一方上古神阵,名为阎浮大阵,笼罩方圆百里,足以抵御六次雷劫强者,杀伤七劫造物主,只要穿过这阵法,便能抵达龙之墓地。” 印月同样熟知上古秘辛,听说过这阎浮大阵的名头,感慨道: “昔日盘皇一统天州,决战龙族之时,就曾受到这大阵的阻碍,连手下三大元帅都折了进去。最后还是盘皇亲自出手,才破了此阵,将那族长也炼成了皇天始龙铠。 由此可见,这阵法的确不可小觑。” 印月回想起那段波澜壮阔、不知该说是史诗还是神话的往事,也是思绪纷飞,感慨万千。 徐行莞尔一笑,漫声道: “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 印月闻言,也是一笑,胸中豪情大生,颇有种不令先人专美于前之慨。 “哼,小小狂生,不知天高地厚,盘皇何等人物,岂容你这等人折辱?!” 远空深处,忽传来一声冷哼,冷哼过后,足足二三十人,破开虚空壁障,降临此界。 为首者,正是一白须白眉的白衣老人,他身材魁梧,面容同梵云涛有几分相似,脑后悬有一轮圆光,光芒炽盛,宛如艳阳高照,法力澎湃。 正是梵家老祖宗,梵寿。 在他身后,则是其余诸子世家的老祖宗、长老,最低也是四次雷劫强者,还有四人如他一般,渡过了六次雷劫,且挟家族重宝,威势不凡。 梵寿望着徐行,冷笑道: “你这黄口小儿,没有雄厚底蕴,也敢称圣,身上简直还有粪气,简直是玷污了诸子百圣的荣光!” 梵寿虽不曾亲眼见过中古诸子,却也是沐浴着中古余晖成长,见证过历史是如何一步一步变成史诗、传说,最后被渲染成神话。 他们梵家也在这个过程中,多有推波助澜,并借机享受了无穷好处。 其实,梵寿从一开始,根本没有想过同徐行正面争锋,但是在此人表现出要同上古圣皇比肩、媲美中古诸子的雄心后,他也不得不出言。 如今他所知的造物主高手,梦神机乃太上道传人,不屑这等虚名,神龙见首不见尾,元气神更是一介异域神明,更谈不上圣贤二字。 可眼前这人,心气极高,又极年轻,纵然来自天外天,若说要成为当今时代的第一“圣”、第一“子”,却也绝非不可能。 对这种势头,梵寿自要不遗余力地打击。 印月眉头一皱,毫不客气地道: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若是梵子当面,贫僧倒想讨教几招,一介凭法宝、人数逞威的废物,也敢在教主面前狺狺狂吠?!” 他目光一扫,落到梵寿头顶那轮烈日,狞笑道: “若是不服,老子也准你拿上这破轮子,倾力一战,如何?” 印月知道,那道法轮正是梵子昔年炼制,要对标“造化之舟”、“永恒国度”的绝世法器“六道梵轮”。 以梵寿六次雷劫巅峰的修为,催动“六道梵轮”,与七劫造物主也不是没有一拼之力,但印月又有何惧?! 印月此话一出,立时引得梵寿身后一众世家老祖群情激奋,怒斥不止,纵然还没有出手,已有剑拔弩张、不得不发之势。 敖鸾、龙魂都紧张了起来,暗自运转法力,随时准备出手,予对方雷霆一击。 徐行却没有去注意他们,只是扬起头,望向虚空乱流深处,看了会儿后,才点头道: “抓住机会,亮出态度,表明立场,倒也有几分小聪明,但你觉得,如果我真要动手杀你,他们拦得住吗?” 梵寿闻言,目光当即一肃。 梵寿等人自出了中千世界后,便联袂上了玉京城,展露了一番诸子世家的势力,才和杨盘、洪玄机定好,一同瓜分龙之墓地的合作。 只不过,因为信不过这两人,他们并没有乘坐“造化之舟”,而是各显神通,突破虚空壁障,马不停蹄地赶至。 梵寿刚一到场,就发现有许多熟悉气机潜藏,不免心头一惊,开口辱骂徐行,亦是为了表明诸子世家的立场与底线,好谋求合作。 可对方这么一说…… 他念头还未转完,就见一只大手横空抓来,一往无前,法力汹涌、血气阳刚,所过之处,光耀幽暗虚空,一片堂皇。 一众世家老祖还想出手拦截,可还没发动道术,便觉周遭金光万丈,神魂根本无法运转,被压制到了极点。 ——这人的拳意,何时煌烈到如此地步?! 这些世家老祖在过去二十年间,都没少同印月打交道,自然明白他那神出鬼没、诡秘凶险的战斗风格,可如今这又算是什么?! 梵寿根本分不清,这这到底是神魂道术,还是真正的肉身,亦或者说,根本就是法武合一?! 这一抓实在是来得太过迅速,纵然“六道梵轮”自有性灵,仍是反应不过来。 梵寿只来得及浑身一震,便被当空抓爆,血肉四溅、念头爆碎,尸骨、神念,连带着“六道梵轮”,都被徐行纳入掌中。 他抓着“六道梵轮”,一边把玩,一边昂首环伺四周,将一切明处、暗处的存在纳入眼底,虽默不作声,却尽显睥睨之姿。 印月都没想到,徐行动手竟然如此快,其余更是料不到,一时间,整个虚空中尽是一片死寂。 徐行收回目光,漫不经心道: “鸡是好鸡,猴也是好猴,要看戏还是要上场,各自思量一番罢。” 言毕,他也没有多说的兴致,右脚一踏,龙魂识趣地长吟一声,龙首一昂,犄角刺破黑云,纵入阎浮大阵中,转瞬不见踪影。 唯余一众世家中人,以及隐于暗处的诸位强者,看着他们远去的方向,默不作声。 这些人若是放在大千世界,无论哪个都是一方豪雄、自有一番江湖地位,听了徐行这番话,第一时间自是怒不可遏。 毕竟,对方的语气实在是太不客气,与其说是劝诫,倒不如说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宣告。 可是一看梵寿形神俱灭,连镇族之宝都被人轻易夺了去的下场,他们自也不免犹豫。 正如对方所说,梵寿这只鸡,实是再好不过,他们这些猴子也非是蠢货,杀鸡儆猴的意义,在此刻便得到了最大化。 与此同时,虚空中忽地竖起一扇大门。 一名身披拖地长袍,手持华贵权杖,浑身都笼罩在浓郁圣光中的人影,自其中走出。 在他身旁,还带着四团相似光影,门中更影影绰绰,可以看见一望无际的人潮,面容皆是狂热无比,连声高呼: “吾神至高无上,永享荣光!” 世家老祖中,有人一见这阵势,便不由得面容一变,惊呼道: “精元神庙教皇?” 精元神庙,乃是西域霸主,纵横百万里,已有四千年历史,底蕴丰富,更胜大禅寺,教皇更是高深莫测,据说已闭关修行六十年。 如今出关,真不知已强大到何种地步。 并且,精元神庙后,又有元气神这位堪比七劫造物主的大神坐镇,若是真下定决心,要争抢龙之墓地,他们这些人自是无从抵抗。 又有人注意到那扇大门,低喝道: “这是元气神的远古罗生门!这一次,精元神庙真是下血本了!” 远古罗生门乃是元气神的法宝,内中空间之广大,几乎近似一座中千世界,还可以划分出无数幻象之门,分散于西域各处。 任何得到元气神认可的人,都可以借助幻想之门,随意跨越虚空,如今教皇身后这座,无疑正是本体。 这也意味着,她虽是远在龙之墓地,也可得到整个精元神庙的人力、物力支持,在隔绝内外的虚空乱流中,这种优势不可谓不大。 那教皇也不回应,只是手中权杖一挥,将黑云贯穿,打出一条长约百里的通路,带着远古罗生门,以及自己身后那四大光源,迈步进去。 另一边,又见一个“圆点”遥遥飞来,颜色极其深邃,幽暗至极,好似要吞没世间一切,令天地尽成黑暗。 近了之后众人才看到,这“圆点”分明奇大,简直是遮天蔽日,宛如一座漆黑天幕,将众人视野悉数占据。 就连笼罩百里的“阎浮大阵”,在深沉天幕面前,也不过是小如芥子,根本不值一提。 在场的强者中,也不乏眼力高绝之辈,自然看得出来,这天幕乃是真气凝化而成,但无论是数量、质量,都要远胜寻常土石,坚固至极,不逊于一方厚重地陆。 黑云天幕最核心处,乃是一枚方圆数里的星辰,其中一名儒雅中年男子,双手负后,与一位白衣少年并肩而立。 来人赫然正是玄天馆主,以及云蒙太师宇文穆,在他们身后,黑暗如潮水,旺盛涌动,隐藏着更多人影。 有人想起一件秘闻,暗自心惊。 传说之中,太古玄天道尊的本命法器,便是一枚星辰,名为“暗星”,就算是元皇这等阳神、粉碎真空双证的万古巨头,亦要深为忌惮。 同“暗星”比起来,元气神的“远古罗生门”又算不得什么了。 只是,如今的玄天馆之主,不过刚渡过五次雷劫,纵然宇文穆转劫重生,又如何能完美驾驭这等法器? 难不成,玄天馆背后还有强者? 无论如何,众人都得出结论,玄天馆这一次定然是有备而来,和精元神庙也绝对会有一场龙争虎斗。 那么另一个问题,摆在众人身前。 两大巨头与东海天魔争夺之际,我们这些人,有没有机会火中取栗、浑水摸鱼? 被梵寿惨状吓退的强者们,此时心头也不禁活络起来。 等到玄天馆来人也进去后,虚空中才再次泛起波纹,一艘巨舰楼船渐渐显出形来,其上传来一个无比威严、漠然如神的嗓音。 “诸位老祖,此魔凶顽,竟敢杀了梵家老祖,朕定然不会容忍他再如此放肆下去,还请上船来!” 诸子世家中,这些老祖虽是傲气,却也知道形势比人强的道理。 更何况,如今几方势力中,看起来就属大乾一方最弱,却又有“造化之舟”护身,这不就显得他们的价值越高? 因此,这些老祖、长老,虽是没有立即应邀上船,仍是同杨盘达成了口头上的合作,同意在龙之墓地暂时共进退。 洪玄机始终站在杨盘面前,身披“皇天始龙铠”,宛如一尊黄金浇铸的龙人神像,默不作声,呼吸却格外悠长。 自从被印月、徐行连续羞辱后,洪玄机也彻底打破了心障,就连行走坐卧都披着“皇天始龙铠”,令其中龙气为自己改换筋骨,增强实力。 杨盘看了眼那些老祖的警惕表情,微微一笑,信口点评道: “世家中人,貌合神离,小利而忘命,干大事而惜身,纵然法力再高、势力再雄厚,也不足为惧。 “梵寿死得好,纵然丢了六道梵轮,但有了梵家的底蕴、资源,我们的计划定然能往前推进一大步,至于其他人,慢慢来便可。 “当然,这一次最大的目标,还是太古龙之墓地,以及联手斩杀天魔……” 洪玄机听到这里,忽然开口,沉闷道: “若是得了祖龙之躯,融入‘皇天始龙铠’,微臣有信心,突破巅峰人仙,届时距离粉碎真空,也不过一步之遥,足以打死天魔。” 杨盘点点头,有些慎重: “玄天馆、精元神庙,嘿,朕现在算是看明白了,这一局分明就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也不知道,是不是梦神机为了恢复,故布疑阵?” 洪玄机却注意到,刚才和徐行同列的敖鸾,摇摇头,出言道: “依我看,只怕是天魔自己放出去的消息,他虽是造物主,却也是武道人仙,此举,嘿……!” 洪玄机虽是无情无义、心狠手辣,对武道却是绝对虔诚,自然能理解几分徐行的心态,但越是如此,他对此人的杀意就越浓烈。 杨盘一愕,旋即沉声道: “既如此,今日必杀他!” 说完,杨盘又有些不解: “冠军侯为何还没有到?他本就同天外天有些牵连,又有盘皇生灵剑护身,怎会不来?” 冠军侯乃是大乾第一位不满十七,便屡建奇功,纵横异域十万里以封侯的少年将军,也是杨盘的私生子。 只不过,此人来历别有一番玄妙,杨盘怀疑乃是天外天神魂投胎,便赐名杨安,故意养着他,想要从他身上,探究天外天的秘密。 并且冠军侯一向野心勃勃,将天下宝物都视为自己应得之物,自信到近乎自负,底牌也足够丰富,得到龙之墓地,以及另一个天外天来客的消息,又怎会不来? 洪玄机也有此疑惑,但他还是道: “天魔来历不凡,若是真与杨安有些勾结,在战场上里应外合,只怕会横生枝节,不利于今日正事。” 杨盘闻言,也收束心念,思来想去,却也不免露出一抹苦笑,摇头道: “玄机所言极是,你我如今虽仍然掌握天下中枢,势力、实力却已非世上顶尖,也该放下以前的傲慢,不能总想着一举两得,该沉下心来,做些实事。” 说完这些近乎自嘲的言语后,杨盘也不再做小儿女态,昂首望向前方,催动“造化之舟”,语声中亦是充满强烈信心。 只要夺得龙之墓地,一起都会好起来的! 洪玄机也嗅到了那阎浮大阵后,来自于龙之墓地的呼唤,“皇天始龙铠”中属于始龙的灵魄,亦开始颤抖起来,目光坚毅。 既有“皇天始龙铠”在身,又有“造化之舟”渡过彼岸的香饵在前,洪玄机相信,他们这一次,定然能引得祖龙主动来投! 其实,冠军侯杨安在听到“龙之墓地”、天魔的消息时,也极其想来一探究竟,他之所以没来,只不过是因为麻烦缠身,来不了而已。 数日前,洪易刚刚下山,遵循着徐行的指引,便一路往南海而去。 他也惦记着,徐行曾经提到过的“恐怖神王”如今正封印在神风大陆中,刻意绕开了神风国。 这一绕,洪易便路过了遍布火山的出云岛。 这一日深夜,他正和涂山桑在深海中央,借水压、波涛锤炼肉身之时,忽然见到一个身材雄健的英武男子,正在海中捕猎鲨鱼。 洪易如今早已非是吴下阿蒙,一见对方就知道,这是一位稀世的武道人仙,此人虽未表露拳意,体魄修持、劲力运用,却强悍得不可思议。 洪易不曾想还能遇见这般奇人,便上前拜见,却发现此人似乎神志有些不清,虽然不胡言乱语,却也时常陷入沉思,自称开心。 一听到这个名字、一见这个相貌,洪易、涂山桑皆是面容古怪,忽地想到了印月,难不成这位和印月之间,处境也有些相似? 想到这里,洪易便不由得起了同情心,将自己带的“七窍寿桃”拿出来,分了他一枚,更将他带上了自家的船,一路同行。 “开心”对武学极其狂热,见洪易演武,便情不自禁地出言指点,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更说了许多自己的见闻、经验。 洪易惊讶地发现,对方所说这一切,好像都迥异于大千世界的武道常识,却又更细微、更精妙,就好像,他来自于一个武道格外发达的世界。 洪易忽然想到,师父提到过,天外天武学发达,又联想到“开心”的处境,不由得有了猜测,难不成对方也如师父一般,从天外天而来。 “开心”也直言,自己这次出海,就是想要去东海,找一个熟人,只不过洪易身上的武学也颇有意思,他愿意和洪易、涂山桑同行一次。 洪易以为他是师父的老乡,又见此人言行坦荡,光明磊落,有豪雄之气,不由得好感大生,自然愿意和这位开心大哥同行一路。 涂山桑也因自家祖师的经历之故,爱屋及乌,对“开心”多有照顾,没有反对洪易。 两人谈兴正浓时,船外又来了一名骑鲨而来的黄衫女子。 洪易一见就知道,这是一位如元妃、白子岳一般修行有成,投胎转世的妖仙,便上前请教姓名,才知道她乃是八大妖仙之一的银鲨王。 听到洪易认识白猿王、香狐王,禅银纱也来了兴致,当她知道这位乃是东海妖神之徒后,更是肃然起敬。 洪易也知道了,禅银纱这一世,乃是出云国公主,此次是因为冠军侯亲身来了出云国求婚,才特意出海躲清净。 这一个名字,却引起了“开心”的兴趣。 “你是说,那个冠军侯,长得和我有点像?” 禅银纱又看了看他的脸,有些惊讶: “至少九成相似,只不过,他气焰太过跋扈、嚣张,没有阁下来得沉稳。” “开心”听到冠军侯、杨安这个名字,冥冥中似乎有了一种感应,忽地转过头,望向出云国,语气幽幽,有种说不出的莫名意味。 “既是如此,那我倒是很有兴趣,见一见这个纵横十万里、勇冠三军的少年侯爷……” —— 阎浮大阵中,有九大法器为阵眼,只要收取,便能破阵。 徐行一入内,便洞穿了这九大法器的位置,又驻足片刻,拳意弥散百里,笼罩整个阎浮法阵,将其中玄妙尽纳心中。 敖鸾本想提点一番,见徐行做事如此干脆,美目一亮,又建议道: “阎浮大阵有无强者坐镇,效力绝不相同,如今有教主、斗佛两大高人,若是入阵,定能将那群鼠辈悉数绞杀。” 徐行不语,印月却明白他的意思,笑道: “教主不是想单纯抹杀他们,是想从这些人身上,学到足够多的道术、武学,若是要杀人,我们两人联手,将刚刚那群人血洗一遍,又有何难?” 徐行点了点头,拂袖一扫,将九大法器连根拔起,把其中的“星火香炉”、“六阳火龙镜”交给了敖鸾,吩咐一句: “以道主如今法力,当能炼化这两大法器,为稍后大战更添一份助力。” 敖鸾都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指个路,都能换来两大绝品法器,大喜过望,当即盘膝而坐,开始炼化来自教主的馈赠。 龙魂感受到这股气机,也是心潮澎湃,他虽是被踩着头,不能眼巴巴地望向自家教主,可是每一片鳞甲中,都溢出来委屈的气息。 徐行挪了挪了脚尖,喝斥道: “动什么动!” 言语间,他也将一根宛如翡翠碧玉的“甲乙青龙木”,打入龙魂眉心,淡然道: “先用着。” 龙魂本就是太始山数万年地脉精气所聚,一身坤土元气坚实厚重,有如大地,“甲乙青龙木”自是大补。 它也没有和敖鸾攀比的意思,当即欢呼一声,身躯一展,遁速更快了数成,一头撞开了残存黑云,穿越黑洞,真正抵达龙之墓地。 众人从天空往下俯瞰,只见这太古龙之墓地,果真乃是一枚星辰,面积奇大,比得上整个大乾王朝,内中山川河岳一应具足,更有无数动物繁衍,生机盎然。 徐行一眼就望见了一片漫无边际的雪原,风雪纷飞、上下皆白,更蕴有强烈的法力,虽是不如阎浮大阵,也足以抹杀雷劫鬼仙神魂。 龙魂撕裂虚空,载着众人来到雪原,只见其上耸立一片冰宫,山峰一般的冰柱围绕着冰宫,每一根冰柱中,都封着一条太古天龙。 这些天龙虽是封在柱中,仍是威严具足、头角峥嵘,自然溢散无穷威势,好像他们从未死去,只要破封而出,便要再次君临世间。 一时间,龙魂、敖鸾,众人都不禁看得痴了,深深沉入其中。 龙魂、敖鸾自不必多提,一个魂魄为龙,一个具有天龙之体,光是观看这些龙的姿态,感悟煌煌龙威,就有能所领悟。 印月虽是人仙,却也观想过大禅寺的大威天龙菩萨,修持龙象法印,观想天龙之姿,对他的武学也颇有益处。 唯有徐行,把目光落到了中央冰宫,其中封印着一头格外强大的天龙,鳞甲赤金,其上更遍布无穷纹路,好似书写着一卷道书。 徐行在上个世界,便时常研究符箓,脑中又有“上清大洞真经”对这种天成纹路,自然有一番理解,不免揣摩其中精义。 只是看了一会儿后,他却忽然回头,眉头一竖,罕见地流露出些怒气。 却见数万里外,云海为之二分,一条初如青丝,却不断壮大,刹那已成光柱的绝强力量,分山破岳、撕裂渊海,朝徐行横空轰来。 敖鸾、龙魂虽是不曾直面这一击,可仍是为其中威势所摄,更听到了轰隆隆的响声,好像有无数隐藏虚空的星辰,都被轰碎、炸裂。 这模拟星辰炸裂的道术,正是西域精元神庙的至高绝学、“三界元气炮”! 这是完全为了毁灭的一炮,论威势,早已迈七劫造物主层次,比拟“造化之舟”的“中央戊已空洞大真气”,区区六劫鬼仙,自是无法硬抗。 徐行还未动,印月肌肤已燃起幽暗魔火,身形一动,来到了毁灭光柱正面,右手握拳,以镇压地狱之势,豁然捶落! 如今的印月,虽然还未洞开生死玄关,窍穴却也凝练了三百六十处,如今全力出手,拳意、真气、血气拧成一股,竟是将这毁灭白光硬生生轰碎! “元气神,迎战梦神机之前,就让贫僧试一试,你这个造物主,到底成色如何!” 印月长笑一声,身形飞纵而起,接引脚下星辰地磁,速度提升到极限,宛如一条长虹,破空而去,直击精元神庙一行人。 印月一生所战强者虽多,除了梦神机外,却从未对决过七次雷劫的造物主,如今见了元气神这个享誉多年的老牌神明,自是喜不自胜,战心炽盛。 徐行并不去和印月抢对手,不只是因为元气神太弱,试不出他的水准,也因为有更值得一战的对手,已然到来! 他昂起头,望向那一枚不断突破大气层,坠向雪原的陨星,眉毛一竖,负手而立,淡然道: “想用冰宫来牵制我,笑话!” 徐行知道,元气神和玄天馆,如此毫无顾忌地出手,就是看准以他的脾性,绝不会放弃龙之墓地,定然要硬接。 这判断当然没错,可本教主纵然立身此处,一步不移,你们又能如何撼动?! 话音未落,拳意与神念融汇为一,化为一只同样大有方圆数里,有如涌动岩浆聚集、无比凝实的巨手,猛地向上升腾。 在距离冰原还有千丈之处,这只巨手,竟是洞穿了暗星周遭萦绕的黑云,无比准确地拖住了这枚星辰,且五指还在不断合拢。 “嗯?!” 纳兰暗皇、宇文穆皆是一惊,察觉到这位东海天魔的法力波动,似乎根本不是七劫造物主应有的水准。 他们丝毫不敢怠慢,联手催动法力,要发动黑暗曼荼罗胎藏大阵。 下一刹那,两人却直接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重压,纷纷仰天吐出一口血,身躯更似是被万钧铁石碾磨而过,骨肉成糜,当场爆碎。 暗星的坠落之势,竟当真被徐行硬生生遏制! 两人的神魂刚飘荡出来,就见徐行本体已撕裂虚空,来到暗星表面。 他目光平淡,身形伟岸,俯瞰身下大地,却完全略过了黑暗中潜藏的高手,只淡淡道: “暗皇道人,还不出来待客?” “呵呵呵呵,现在的年轻人,果然了不得,了不得啊,怪不得,能够渡过七次雷劫,成就造物之境界……” 在这苍老且浑厚的笑声中,暗星剧烈颤动,黑气不断向内浓缩、浓缩、再浓缩,直到一种坚逾金铁不知道多少倍的地步,再轰然一震,猛地坍缩成一点。 那一点中,缓缓走出来一名黑衣道人,大袖飘飘、衣袂飞扬,长袍下流泻出无边无际的黑暗浪潮,遮天蔽日、掩去天光。 整个世界彻底陷入黑暗。 这人正是太古阳神、玄天道尊传人,玄天馆创始人,驻世数千年之久,经历过诸子时代的顶尖强者,暗皇道人! 出乎意料的是,暗皇道人对徐行的态度,竟是前所未有的好,温声道: “小友年轻有为,又是天外天来客,不妨同本尊做个交易。 你将祖龙精元交给我,恢复寿元,玄天馆秘籍尽数交给你翻阅,馆中弟子、长老皆由你差遣,如何?” 这位强者从中古时代存活至今,又被战神殇重创,与暗星相融后,才能够重活一世,但是如今寿元也将要走到尽头,不得不走这一遭。 徐行哈哈一笑: “玄天馆之力,于我何加焉?!” 此言一出,黑暗中那群强者的气机,当即波动起来,却又不得不承认,对方所说的确是实话。 就算不加妖神洞那群大力金刚神猿,光是如今正在同元气神激战,堪比七劫造物主的斗佛印月,就足以将他们玄天馆覆灭。 暗皇道人一叹,自嘲道: “人老了,就容易变得软弱,怀有侥幸,纵然是本尊亦不例外,到是令阁下见笑了,接下来,便定生死好了。” 暗皇道人的语气极其坦然,更有一种勘破生死的从容,倒是令徐行不免高看一眼,如此气度和决断,还有些风采。 他感慨道: “寿元无多、神魂衰朽,你这个八次雷劫的水分有些大啊,暗皇道人,依你之见,梦神机若是与你相较,胜负几何?” 暗皇道人沉默了会儿,缓缓道: “梦神机底蕴虽是不如我,才情却实在不凡,又有永恒国度护身,若是捉对厮杀,本尊有死无生。” 徐行叹了口气,认可道: “这话倒是说得不错了,也不知道梦神机究竟有没有来,若是等我打死你,得到‘炼魂成神’的秘密后再交手,不免就有些无趣了。” 暗皇道人淡淡一笑: “这种事,还是等本尊死后再说吧。” 他一步踏出,衣袍纷飞,黑气汹涌如潮,弥漫方圆千里,自成一域,双拳一握,大风自来,裹挟滚滚黑气,凝为拳罡,朝徐行劈头盖脸地轰来。 这看似文弱的道人,一出手,竟然就是这凶猛得一塌糊涂的捶法,刚强到极点,拳劲铺天盖地,任何一拳,都足以粉碎六劫高手的神魂。 暗皇道人早已“炼魂成神”,如今又把暗星这件阳神法器炼成了躯体,算是另类的灵肉合一,且体魄之坚韧,更胜巅峰人仙。 这种正面对抗的打法,更能发挥出他的优势,但对徐行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长笑一声,双手一展,连环打出“现在如来经”的如来法印,气血蓬勃,升如烈日骄阳,一洗长空,光焰万丈,同暗皇道人硬碰硬! 两人双手刚一接触,暗皇道人就察觉不对劲,手臂剧烈颤抖,真气更是连绵破碎,竟然有了种后劲不济,难以维持之感。 “他的体魄,怎会如此坚固?!”(本章完) 第233章 暗皇道人死,天下第一人现身! (万 第233章 暗皇道人死,天下第一人现身! (万字章节) “见冠军侯?” 听到这番话,禅银纱不由得转过头,看了看洪易,脑中忽地想到一件事。 ——据说,冠军侯乃是大乾皇帝私生子,这人和冠军侯长得如此相似,难不成……? 禅银纱这一世乃是出云国公主,前世亦是纵横天下的妖仙,对皇室隐私自有了解,只是一见这两人,脑中就不免冒出许多设想。 洪易同样也想到了这一点,眉头一皱,却也不觉得有什么,毕竟他连杨盘、洪玄机都已亲自面对过,一个皇室子弟又如何? 只是“开心”大哥明显是来自天外天,难不成,皇室同天外天还有所联系? 涂山桑却没有这么多思考,只是对着海上明月,专心吐纳。 她修行的武学,乃是徐行仿照“太阴炼形法”、妖族化形法,特别研发的“太阴玉章”。 此法虽不能自辟窍穴,也可以借助月华,一遍又一遍地洗涤肉身,日趋上个世界所谓的道胎仙骨,结合鬼仙修法,前途亦不可限量。 “开心”说完话后,便又将自己一大半注意力,都放在了涂山桑身上,体悟着这具化形妖躯中存在的种种妙处,以及其中运转的真气。 他的武道修为,其实根本不只是巅峰人仙,而是练成拳意实质,抵达了足以化身亿万,滴血重生的“血肉衍生”境界。 其实,若不是因为要强行降临此世,以他的武学天资,或许已经摸到了“千变万化”的门槛,甚至破入此境界。 只不过,“开心”对此并无丝毫怨怼,只因他在这涂山桑身上,又看到了以另一种道途抵达“千变万化”的成果。 虽然涂山桑所代表的,只是一种可能的雏形,“开心”仍是对此深感兴趣。 即便他还没有回忆起来,自己究竟是谁,但对武学的追索,仍是刻在他的神魂最深处,永不磨灭。 大船逐渐靠近出云国,“开心”的气机也变得越来越缥缈、出尘,似要破开虚空,遁入某个冥冥不可知之地,了无痕迹。 当看到出云国港口外,那一排整齐停靠的大船后,“开心”忽地睁开眼。 他浑身超然之气倏然一收,化作一股霸道至极、凌驾一切的气魄,席卷天地,宛如一片浓厚雷云,轰隆而来,笼罩整座出云国! 一时间,洪易、禅银纱、涂山桑,以及出云国上下的强者,皆是如遭雷亟,以为天灾降世,大祸临头,周身震颤不已。 —— 出云国皇宫中,一位剑眉星目、天庭饱满,身披紫金华服,头戴高冠的少年人,正在同手下人交谈,漫不经心道: “陛下昔年有意于香狐王,只不过,因为她得了东海云雾山庇佑,才未能得偿所愿,引以为平生憾事。” 一名道人揣摩着这少年的心思,缓缓上前,微笑道: “出云国公主禅银纱,乃是八大妖仙之一的银鲨王转世,侯爷若是将她收入囊中,倒也算得上是一段佳话。” 冠军侯慢条斯理道: “那是自然,本侯不远万里赶赴出云国,本就是为了求娶这绝世容颜、法力不凡的银鲨王。 太古龙之墓地乃是世之重宝,有能者居之,等降服了银鲨王,她亦是我争夺重宝的一大助力。” 说到此处,冠军侯脸上浮现一抹阴霾,自言自语道: “公羊愚、丘虽是战死,可洪玄机却借机抹除心障,突破人仙境界,本侯若无出人意料的帮手,这一局,还当真不好拿下。” 道人闻言,不免心悦诚服,拱手道: “侯爷神机妙算,筹谋万里,小道佩服。” 道人正恭维间,忽感一股拳意,铺天盖地而来,霸道刚强,势不可挡。 他面容一变,冠军侯已拍案而起,气血沸腾,拳意攀升,望向宫殿外,目中掠过一抹惊疑之色,大喝道: “是谁?!” 跟了他很久的道人,如今虽是目眩神迷,却也从自家侯爷这一声大喝中,听出来极其罕见的心虚。 冠军侯虽是巅峰武圣,却也感受得到,那人的拳意,简直是强悍得不可思议,洪玄机、公羊愚之流,根本比不上其人万分之一。 冠军侯自降世起,对此界的一切人、事、物,都有种居高临下地俯瞰,自然能够养出纵横无敌的拳意。 可这样的拳意精神,在面对此人时,却完全起不到任何作用,甚至被对方反过来压制——甚至是摧折! 更可怕的一点在于,他虽是完全不认识这拳意的出处,却莫名感到一股心悸,就好像是在面对一个早已将恐惧烙印到自己骨髓中的存在。 ——这到底是什么人?! 一声狂吼后,冠军侯也毫不犹豫地拿出一柄四四方方、通体赤金的长剑,一剑劈出,剑气浩大阳刚,斩开出云国皇宫。 他自己则是沿着这条通路,一跃而出,打定主意先跑再说。 “开心”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目光幽幽,刚要动手,却忽地想起什么,看了眼身旁的洪易,笑道: “那人的去处,似乎正是蛮荒大陆,易兄弟若是有意,不妨试着追杀一下他。我能感受到,他手中那口剑,很适合易兄弟。” 洪易一愣,却也知道“开心”所言非虚,只是追杀冠军侯吗……? 他目光挪开,视线也骤然变得火热起来。 纵横异域十万里,军中第一冠军侯,曾经率千余骑兵驰骋草原,连破云蒙数十城,杀得几大世家闻风丧胆,草原皇帝茶饭不思。 如此人物,洪易早在侯府时,就已有所耳闻,只不过彼时他们年纪虽是相仿,处境却是一个天一个地。 冠军侯不仅有统兵之权,又同一众世家、门阀、宗派相交甚密,还经营商队,积极笼络朝野人心,如此做派,谁也知道他想做什么。 洪易虽然佩服冠军侯的功业,对他的跋扈名声亦有耳闻,更不认为此人乃是一代英主明君,有资格继承大统。 只不过,他那时人微言轻,说了也没用。 可谁能想到,一个当年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如今竟然有机会翻过身来,追杀一位以军功封侯的侯爷?! 洪易右手倏然握住剑柄,却又想到一件事,疑问道: “开心大哥,你和这冠军侯之间,到底是……?” “开心”揉了揉额角,目中闪过一抹迷惑。 “我虽然记忆并未完全清楚,但也能感觉到,此人同我关系匪浅,或许清楚我的来历,只不过……” “开心”本来对这冠军侯,有一种完全发自真心的本能恶感,只是看到此人真容后,虽然厌恶不减,杀意却一扫而空。 他抬起头,自然流露出一股自负平生超卓,不让先贤的气度,淡然道: “他现在太弱、太弱了,还不配让我出手,不过对易兄弟来说,还算是个不错的对手。” 说到此处,开心又转头望向洪易,娓娓道来: “你这一路追杀,无论是否功成,应该都能学到很多东西,这不也是你此次下山的初衷?” 洪易闻言,也不再疑惑,反倒是深以为然。 洪易刚才也看得分明,冠军侯乃是巅峰武圣,与如今的自己相差不大,手中法宝虽然强悍,其中气韵却同其人相差太大,难以运用自如。 并且,这人乃是军中悍将,战场经验定然极其丰富,精通厮杀,若是与之连番血战,定然会大有收获! 既然如此,这便是最好的磨刀石! 洪易思及此处,心头滚烫,当即辞别禅银纱,带着涂山桑、开心,抽出腰间长剑,一路朝冠军侯奔逃的方向赶去! —— 在洪易得到“开心”指点,于南海追杀冠军侯之际,龙之墓地中,大战也渐趋极端。 徐行和暗皇道人一交手,便用最刚猛暴烈的锤法,互拼了足足五六千拳! 这是武技、肉身、拳意的最直接对抗,所造成的影响亦是无与伦比,足以阻挡六劫鬼仙的罡风层,被轻易撕碎。 黑暗天幕亦被徐行的拳意洞穿,露出那属于虚空乱流的死寂之色,破口还在不断扩张壮大,转眼已横亘千里。 若是从星球之外眺望,便能看见,滚滚黑气和炽盛焰光,从这裂痕衍生出去,汹涌澎湃,将幽暗虚空亦给照亮,绚烂至极。 这便是八次雷劫强者的破坏力! 在龙之墓地中,厚重地壳亦被两者的纯粹暴力所撼动,震颤摇晃,唯有千余龙尸,以及祖龙的元冰平原,方能稳固不动。 可万古不化的冰层,亦在一点点破碎。 这样的交手余波,令暗中潜藏的杨盘等人,以及正在同印月交手的元气神,亦是一阵心惊。 徐行倒也罢了,可他们却没有想到,玄天馆中竟然也有如此强者。 但心惊的不只是杨盘等一众旁观者,就连暗皇道人这位绝世强者,亦是如此。 暗皇道人看得出来,徐行分明没有抵达“一窍通百窍”的巅峰人仙境界,也没有渡过八次雷劫,炼魂成神,法体怎会如此坚固? 交手至今,他的锤法已蓄势到极限,也凶猛到极点,纵然是战神殇复生,想要接下,也得气血震荡一阵。 但是对方却接得毫不费力,甚至反过来,将他这具暗星之体都给撼动——难不成,他这具身躯,亦是某种法宝? 可这七百二十窍穴,又是怎么回事? 正思索间,又有一道拳意挟革鼎之势,如熊熊烈火,焚烧虚空,横空杀至。 虽然有如虚幻,但此拳一出,方圆数万里的冰原上,足以冻裂雷劫鬼仙的寒风立时止歇,温度亦随之拔升,渐有暖意! 暗皇道人遭此一击,神魂震颤,手上锤法便不免慢了一拍。 ——这是拳意实质,怎么可能?! 饶是暗皇道人驻世数千年,也想不到,这世上竟然有人,能够在一窍通百窍前,便练成拳意实质,这简直颠覆了武学常理! 徐行自不会放过这种机会,窍穴洞开,因两者交手而破碎的余气、太古龙之墓地的灵机,乃至虚空中涌动的种种元气,悉数涌来,融入他一人之身! 七百二十身神受到元气灌注,形态当即变化,宛如七百二十尊佛陀,端坐莲台,镇压净土,庄严清净。 徐行右手结印,掌心光芒大盛,就像一座佛国坛城,将七百二十位佛陀容纳其中,排布出胎藏曼荼罗界之景,朝暗皇道人镇压盖落。 这其中,既有如来袈裟”中最核心的阵法,“两界十方金刚大藏神通”的秘密,又有徐行在上个世界,参悟金刚脉佛法的成果。 要以金刚之锐利,摧破惑障以证实相! 暗皇道人虽是跟不上徐行的速度,但他的本体暗星,毕竟乃是太古道尊法宝,感受到属于老对头元皇的气息,亦是顺势而动! 暗皇道人的肉身忽地一震,右手穿破滚滚黑暗,结成一个类似心脏的手印,有如天鼓擂动,神灵复苏的巨大响声,从其人掌心炸开。 整个星辰的运转,似乎都被这手印给影响,更与之共鸣,按照这种波动趋势,一下又一下地震颤,就仿佛那当真是一颗心。 但不是人心,也不是神心,而是天心! 这正是玄天道尊一生,最为精华,也是法武合一的绝世武道——胎藏暗华天心大法印! 俗话说,帝王一怒,血流漂杵,若是天公一怒,又会如何? “掌握天心,想要衍生一个永远无光、永远黑暗的宇宙,这样的想法,倒也有趣!” 徐行只一见这招,便能够隐约窥到“玄天道尊”的思路,不需说话,强烈神念已散发出去,令暗皇道人感知得无比清晰。 “只是,这样的世界,我不喜欢。” 两人手掌一碰,滚滚黑暗当即被贯穿,暗皇道人那形如心脏的右手,亦被徐行打爆,从肩头炸裂,化为一堆齑粉,黑雾飘洒。 见徐行一掌建功,暗皇道人也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只因他早已认识到,眼前这人,实乃自己毕生未见之强敌,更胜战神殇! 暗皇道人右臂虽是报废,还有手段未出,长啸一声,身形则是向后飞退。 “玄都秘魔长暗永夜元神!” 徐行正要追击而上,就见原地黑气凝结,黑气凝结,彷如一座幽深黑洞,一尊长发飘扬,足有千丈的元神,自其中踏出,一爪朝自己抓来。 这便是暗皇道人炼魂成神之后,结合精气、念头,再吸纳天地真气,凝结的元神法体。 虽然都叫做“元神”,但是论凝实、精妙,这尊元神都胜过徐行在上个世界见到的任何强者,炼魂成神的境界,果真玄妙! 永夜元神抬手便打出一击寒武冥古宙神爪,重演大千世界一片混沌幽暗,就连太古魔神都未曾诞生的冥古宙时期,要灭绝世间一切存在。 于此同时,暗皇道人本体亦不断口诵咒语,赞扬玄天道尊于寒武纪元、冥古宙极讲道,攫取时代精华的那壮观一幕。 这正是玄都秘魔大暗咒,可以请降玄天道尊神念,加持道术神通,威力无穷。 黑暗中,一众来自玄天馆的高手、强者、神明,皆诵念起这“玄都秘魔大暗咒”,不惜燃烧精魂血肉,也要助暗皇道人一臂之力。 如此一击,已是暗皇道人的极限,也是玄天馆满门的极限。 他所求的也不是击退徐行,而是夺取冰宫中的祖龙精血,恢复伤势! 天地间寒意大盛,仿佛暗皇道人以及玄天馆众弟子,当真以大法力演化出了冥古宙那玄玄冥冥、无始无终的混沌景色。 徐行见状,不疾不徐,只是一笑: “终于等到你出元神了!” 他双手一翻,一声大喝: “两界十方,虚空神藏,掌中佛国,封!” 七百二十尊佛陀如听世尊法旨,豁然自窍穴中站起,发无量光,坐镇于冥古宙各处,口诵金刚、胎藏大法,将整个世界都给镇压下来! 徐行又出一掌,从上倒下盖落,五指大张,不再有丝毫保留,气血旺盛升腾,浓烈到极致,有如一轮红日,自穷天坠落! 暗皇道人的元神纵然有千般手段、万种神通,亦拦不住如此一掌,剧烈颤抖,鼓荡出一波波黑气,仍是被压在掌中,不得翻身! 暗皇道人本体,如今才刚到元冰平原,便不禁吐出一口血,更被徐行从造物主境界,硬生生打落下去,气机直线衰落,生机亦渐枯竭! 直到此时,暗皇道人才明白,这人虽然只是七次雷劫,可论手段、战力,却足以对决八次雷劫强者,甚至犹有胜之! 他转过头,望向如日中天的徐行,目中浮现一抹厉色,竟是显化出暗星原形,朝聚集最后之力,要不顾一切,干脆引爆这件阳神法宝。 既然自己的求生之路已被截断,那暗皇道人也不愿意让徐行得益,就算炸不死他,也要将这些龙族遗宝毁去! 只可惜,徐行的拳法道术,比暗皇道人设想中的,还要高上那么一点。 见暗皇道人打算玉石俱焚,徐行也无丝毫惊讶,右手拢袖,左手向下一探,便将方圆数里的暗星抓在手中,压制住了其中暴动。 阳神法宝虽是强大,但是经过暗皇道人连番消耗后,也不过是介于七劫、八劫之间,对徐行来说,仍可轻易镇压。 可就在他左手镇压暗星,右手禁封元神之际,虚空中忽地浮现出亿万符箓,一个个珠圆玉润,粒粒光华大作,汇成一股,朝徐行轰然击落。 这一击虽是没有星辰炸裂、粉碎一切的意境,但论纯粹的破坏力,却丝毫不逊于三界元气炮,甚至是犹有胜之! 这正是“造化之舟”上,最强大的武器。 ——中央戊已空洞大真气! 杨盘这一击,的确是抓住了最好的时机。 如今徐行相当于自缚双手,还要面对永夜元神、暗星两股绝强力量的反弹,这一击空洞大真气纵然不能直接轰杀他,也可以拖延此人脚步。 杨盘等人的目标,一直都是那条被封锁于冰宫中的祖龙尸骸。 一旦取得此物,将之与“皇天始龙铠”合二为一,洪玄机必然能够突破巅峰人仙,乃至成功粉碎真空,都不是不可能。 “造化之舟”刚一现身,就有数位六劫层次的世家老祖,齐齐朝冰宫周遭的龙尸冰柱飞去。 按照他们和杨盘制定的合约,除了祖龙之外,抢到的龙尸都归他们所有。 纵然是豪富如诸子世家,面对龙尸也不能无动于衷,自要不遗余力地争抢。 敖鸾、龙魂见来了几名六次雷劫强者,也齐齐松了口气,知道自己等人总算能排上用场,精神抖擞,朝这几位老祖杀去,战得难分难解。 “中央戊已空洞大真气”的确是世间罕见的绝学,又造化之舟催发,威力无匹,若是命中,击杀造物主亦非难事。 就算以徐行的体魄,挨上一下,也不免受伤,只不过,杨盘等人在见识了他的武学、道术后,却不免忽视了一件事。 东海天魔,一开始正是以魔道闻名! 徐行双手一震,竟是主动脱离身躯,血肉、骨骼变化,落在冰原上,膨胀变大,成了两座方圆百来丈的囚笼。 囚笼上方金光灿灿,加持了两界十方金刚大藏神通道、光明胎藏曼荼罗大阵,将暗皇道人的元神、本体牢牢封锁,不遗丝毫喘息之机。 而他本人,则是化为一股汹涌魔潮,身形一转,便避开了“空洞大真气”,扑向造化之舟! 杨盘没有想到,徐行将人仙武道练到如此境界后,竟然还能够施展魔道变化,一边放出真气摄取冰宫祖龙,一边再次发动真气抵挡。 洪玄机深吸一口气,甲胄嗡鸣,身形膨胀壮大,凝练完成的二百窍穴轰然洞开,容纳了一团空洞大真气,冲出“造化之舟”,长喝道: “诸天生死,尽在我手,轮!轮!轮!” 洪玄机一声长喝,空洞大真气氤氲而出,激发龙皇神力,真气凝为龙形,盘踞成轮,每一转都激荡出一圈明黄涟漪,强化拳劲,试图将浩浩魔潮彻底镇压。 洪玄机面对徐行,纵然屡遭羞辱,这一次仍是打出了霸道无边的拳意,有如诸天神王,掌生握死,把持一切,威严至极。 魔潮汹涌,内中隐现万千天魔,尖啸怒嚎,似是被洪玄机的拳法止住,令这位大乾太师心中越发舒畅,拳法亦更强三分。 面对洪玄机,却再次凝成一位黑衣黑眸,黑发飘扬的男人,貌似徐行,却有一种仿佛来自冥古宙极、寒武纪元的森然之气。 徐行早在妖神洞,就曾经参悟过玄天馆的“黑暗曼荼罗胎藏大阵”,与暗皇道人一战后,更是将这般道理,融汇贯通,化入魔道修行! 他这形态类似“炼魂成神”的元神法体,兼具血肉变化的玄妙,只一现身,便已惊破万千龙形法轮,一爪探出,长声一喝道: “卸甲!” 洪玄机面容一变,知道对方施展的乃是“寒武冥古宙神爪”,只是这股冰封万里、生机不存的酷寒凛冽之意,却比暗皇道人还要更强! 只因徐行在其中这玄天馆绝学中,还融入了自己从大灭神王身上,感悟出来的灭绝真意,杀机杀力杀意,自要更为凶残。 他闷哼一声,已经被徐行抓住了肩头,周身一震,肌肤激荡出足足六千重劲力,真气汹涌,一波比一波澎湃起伏,予人以沉坠深渊之感。 可这神爪的穿透力实在太过恐怖,徐行的手掌只一碰,洪玄机的六千重劲力便如纸糊一般,被轻而易举地撕碎。 纵然有“皇天始龙铠”护体,当洪玄机被徐行抓住时,肩头亦传来一阵剧痛。 紧接着,魔气凝聚如针,从皇天始龙铠的每一片甲胄中刺入,渗透进洪玄机的皮肉筋骨、五脏六腑,上透脑宫,以及每一处窍穴。 洪玄机修行了太上道的“太上丹经”,以及造化道的“造化天经”,对人身窍穴认识极深,有些窍穴,甚至连徐行都不曾触及。 只不过,这么一探,自是纤毫毕现。 徐行这才不免感慨一句。 ——猪果然要养肥了杀,要是上次随手就捏死了,岂不又少了一份收获? 虽然如今自己家大业大,该赚害得赚啊。 徐行又看了眼“造化之舟”,心中暗自思索,这玩意毕竟没有修复完成,还是丢给杨盘好,至于“皇天始龙铠”……我就先不客气啦! 他右手一抖,魔气氤氲,便将洪玄机肉身同“皇天始龙铠”的紧密联系切开,硬生生将这具盘皇战甲抓了出来,又一脚将洪玄机踹飞出去。 没了“皇天始龙铠”,洪玄机虽然还是一位人仙,却也难承徐行如此重击,当场横飞百来丈,撞在造化之舟上,五脏欲裂、骨骼寸断。 徐行瞥了他一眼,右手一抖,令“皇天始龙铠”重新焕发光彩,才淡然道: “想得到利用誓言来限制我,你们倒也算是摸准了本教主的脾性,不错、不错。 徐某向来一诺千金,既然答应了洪易,我自不会取你性命,你大可死缠烂打,那也无所谓。” 徐行虽是如此说,语气仍是轻描淡写,甚至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意味。 杨盘将洪玄机纳入“造化之舟”的保护中,听到这番话,不由得心头一寒。 的确如徐行所说,洪玄机在见识到了徐行的拳法后,还敢出战,就是因为知道,这位曾经承诺过,要把自己留给洪易那个逆子。 他虽是不会蠢到,完全把赌注压在上面,却也想借此为自己创造一点心理优势。 但徐行完全不在乎这一切,坦然承认的态度,仍是令杨盘、洪玄机两人不由得感到一阵胆战心惊。 徐行说话间,的双手已然镇压了永夜元神、暗星,回到他的身躯中,令这位东海妖神、魔中之魔的气息,再次拔高一筹,无与伦比,无可匹敌。 他抬起头,望了望虚空边界,似乎仍嫌刚才那番打击不够,微笑道: “我不杀洪玄机,是因为对徒弟有承诺,不杀你杨盘,则是等着你练成不朽元神,化身未来之主,修复‘造化之舟’。 我给你十年时间,在这十年间,你若是做不到,我便不会杀你,也不会让任何人杀你。 就算是梦神机,亦是一样。” 杨盘听到这番类似免死金牌的话,面容立时涨红,双手猛然握拳,伟岸身躯颤抖不已,几乎难以抑制心头的屈辱、忿怒。 以他的身份,纵然是梦神机,也要视为平生大敌,不遗余力地刺杀,又如何能够容忍有人这般蔑视自己?! 可徐行对待他的愤怒视线,面容依然平静,甚至带上了点温和,抚掌鼓励道: “对鬼仙来说,情绪也是一种极好用的武器,你若是不懂,可以来云雾山妖神洞,本教主会亲自教一教你。 今日之事,你们可到此为止了,回去吧,等练成了不朽元神,成就未来之主,本教主会再来玉京城,跟你重新算账。” 杨盘的目光骤然森寒下来,宛如一口钢刀,在徐行身上来回逡巡,又听身后传来一个虚弱的嗓音: “陛、陛下,如他所说,到此为止吧,等到练成陛下练成不朽元神,微臣成功粉碎真空,一切都还来得及。 届时,他会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代价。” 徐行听到“粉碎真空”四个字,饶是以他对肉身的掌控程度,也险些没绷住,便好心提醒道: “你们可能不太清楚,巅峰人仙之上,还有拳意实质、血肉衍生、千变万化三个境界,突破千变万化,才有资格冲击粉碎真空的资格。” 他捏起拳头,轻轻摇了摇,以示鼓励: “洪太师豪情天纵、才情非凡,连本教主亦不得不佩服,那就在此预祝你成功粉碎真空,成为洪易的好对手。” 洪玄机听到这里,纵然身受重创,也难以撑持,猛地直起身子,仰天喷出一大口血来,晕死过去,只余微弱脉搏起伏。 徐行见状,又摇了摇头: “本教主免费附送这么多武道秘闻,你非但不感恩,反倒还有些承受不住,这等心性,唉,罢了,赶紧拉回去治一治吧。” 他摆摆手,将“造化之舟”抓起,直接抛出“龙之墓地”的稀薄大气层。 徐行做完这一切,才转过头,望向大气最深处,悠悠道: “一别二十年,梦教主风采依旧,只是你还待在这里,莫非是没听清楚徐某的话?” 刚刚被徐行和暗皇道人撕裂的天幕,如今忽地亮起万点璀璨星光,好似一挂流银飞汞的天河,自虚空中滚滚冲刷而来,坠入人间大地。 一个高冠博带,宽袍大袖的年轻男子,踩着这条银河,脚踏天河,一步一步地自宇外虚空走来。 他衣袂纷飞、袖袍鼓荡,一袭长袍好似融入虚空中,又或者说,他正是以太虚为衣、天河为阶,缓步降临于龙之墓地。 “按照太上道祖训,杨盘乃是鬼仙,不配为天下之主,我必要杀之,谁阻、谁死。” 这年轻人的脚步并不快,嗓音亦不算大,可一字一句,却有种摇落星辰、截断天河的威势,无远弗届地笼来,弥盖苍穹。 他望向徐行,目光漠然,慢条斯理道: “至于你这位天魔,实在是太强横、太霸道,不是帝王,胜似帝王,这样的存在,亦非是我太上道所能允许。” 太上道不允许人间天子修成鬼仙得享长生,自也不会容忍一个如徐行一般,坐拥浑厚势力,个人武力超凡,有望一统天下的霸主。 徐行哈哈一笑,不以为意: “昔年盘皇欲要传位于‘太’,‘太’以水洗耳,以示不屑,如今太上道到了你们这些后辈弟子手中,却成了如此模样,实在可笑。” 梦神机神情不变,双手一扬,袖中忽地浮现两口波光粼粼、清亮如水的长刀,刀锋悬停,刀气氤氲,萦绕周身,锋快无比。 “二十年前,阁下降世,毁了我的人仙肉身,阻我阳神之道,这一次,你我该论个分明。” 印月如今虽是在同元气神交手,却也注意到这股熟悉刀气,不由得将目光移了过来,当即认出,这正是当年击伤自己的两大神刀,寰宇、光阴。 二十年过去,这两口神刀的锋芒更胜往昔不知多少,只是不知,太上三刀最后一刀,梦神机是否已经练成? 徐行看着他,目光却有些遗憾,摇头道: “只可惜,你如今肉身未成人仙,亦未能渡过第九次雷劫,同永恒国度融为一体。 今日败你,于我而言,亦不够尽兴矣。” 梦神机淡淡道: “若是等到那时,阁下于我,又有什么意义?” 徐行闻言,优哉游哉道: “这话不说,本教主还没有多少战意,一说出口,我倒真想领教领教,你们太上道的神通,究竟有何玄妙之处……” 他又望了眼梦神机,摇头道: “能够让你渡个第八次雷劫,都要虚弱个好几年?” 言语未尽,梦神机已然出手,寰宇神刀豁然一斩,刀光纵横交织,茫茫无穷尽,连绵不绝,将徐行豁然吞没。 六合八荒,十方虚空,尽成刀域! 龙之墓地这颗生命星球的灵气、生机,在这一刹那,竟是被梦神机牵引了足足百分之一,方才铸造出如此一片刀域。 刀光不断斩在徐行的衣袍上,激射出一连串火星,他不为所动,只是面向梦神机,咧开嘴,笑意森然: “这才配得上天下第一人的名头!” 比起重伤垂死,不得不豁命一搏的暗皇道人,如今这个渡过八次雷劫,处于鼎盛时期的梦神机,才真正配与徐行交手论道! 言语中,徐行霍地向前一步,一只足以摘星拿月、摩挲大日的巨手伸出,五指竖起,挟称霸现在之意,朝梦神机一拳打出。 ——你纵是封锁十方,我自一拳破之! 刀光虽是密织成界域,仍是无法阻碍这精、气、神、意合一的拳法,拳劲所过之处,凝实刀光悉数破碎,复归为元气,散入星辰。 梦神机霍地抬头,神念波动,传出一则讯息: “修行之道,意在渡过苦海。何为苦海?情之一字,便是苦海,我以天地众生之情,交织成网,你又能否勘破?” 刀光一转一变,倏然化为无穷情丝,朝徐行捆缚而来。 梦神机的眼中,更有千万种情绪交汇,喜怒哀乐、悲欢离合、风雪月,好似万丈红尘,尽在其中! 他早已从徐行的拳法、拳意中看出,对方正是那种情感浓烈,对世间万物感触颇深之人,对待这种强者,情网之法正当其用! 徐行也是哈哈一笑,握紧的拳头忽然张开,化为五指,当空一旋一扯,竟是抓出来一把琉璃光丝,笔直如剑,同梦神机的情丝正面碰撞。 梦神机眉心一震,耳畔忽地响起徐行的嗓音,只听他悠悠道: “大千缤纷,红尘诸相,若无一心自生自化,便只是假他之乐事,他化自在,如何能得解脱,登临彼岸?!” 梦神机这几百年来,虽是领悟了情网之法,堪称天纵奇才,可徐行的情绪神通,却是得到了魔门数万年积累的加持,自非是他所能比拟。 并且梦神机所衍生的红尘诸相,万种情丝,皆是他收集网罗而来,可徐行这一把琉璃光丝中,所皆是自己一路走来,所历所感之真情。 论技巧、论质量,梦神机都比不过徐行,两者轰然一碰,情网自是当场碎裂,溃散于无形。 好在他的反应亦是奇快,寰宇神刀不变,光阴神刀又出,好似洞穿古今未来,锁定了徐行的既定命运,要将之彻底斩杀,不留丝毫生机。 徐行拳意又是一变,衍生出一片虚无空茫之境,天、地、人、神、佛、日、月、星、时,九大皆空,无穷无尽,正是九空无界! 如此界域,无高低远近,无过去未来,甚至不辩真幻,纵是寰宇神刀,亦无功而返。 梦神机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世界,立时一震,大喝一声: “太初、太始、太上,三元锁神,杀!” 大喝声中,梦神机头顶升腾起一片精气,显化出三条与自己别无二致的元神,挟一种今在昔在、永恒常在、不朽不坏的光芒,齐齐朝徐行扑杀过去,威势无双! 这正是与“造化之舟”齐名,“太”为了直达彼岸而铸造的至宝,“永恒国度”! 在梦神机这位八劫强者手中,“永恒国度”之力,要远胜于“造化之舟”,更等同于三个八劫强者的三大元神齐齐催动,能够爆发出的杀伤力,根本已超越了所人有的想象。 徐行却毫不退让,挺身杀上! 他本就想借此机会,一窥“炼魂成神”的奥秘,而太始、太上、太初三大元神,正是世间一等一的元神秘法。 (本章完) 第234章 明悟前尘,气王虚无一 (8200) 梦神机的三大元神,已然近乎传说中的“一气化三清”,无论哪一个,都足以撕碎暗皇道人的永夜元神,三者合一,战力更是难以料想。 最先杀到徐行身前的,乃是太初元神。 太初者,气之始而未见形者也。 在元气论中,太初位于第二位,描述的乃是无形无质,惟有先天一炁,比混沌更为原始的宇宙状态。 这条太初元神正是映照这一点,玄玄冥冥、全无形体,只是一条最纯粹的真气,却有包罗万象、并吞宇宙的浩大。 梦神机方才虽是屡屡受挫,却也及时做出调整,以太初元神来应对九空无界,不再受到时序、空间的限制,尽展所长! 徐行一见,当即大笑。 他的真气根袛,本就是遵循阴阳、五行之理,等到修成拳意实质后,更是能够重演天地未分的混沌纪元。 如今这条太初元神,则为他指明了更往前的道路——先天五太之路! 这样的道理,不仅可以用于道术,亦可用于人仙肉身,若是十二万九千六百窍穴,每一个窍穴都能够重演先天五太、再划分阴阳五行,又会强到什么地步? 这位太上道教主只一出手,就令徐行灵光闪烁,一时不得止歇,种种道法理解,乃至“上清大洞真经”的经文,都如流水一般涌现,充盈身心,渐有所悟。 由此可见,梦神机的道术修为,实是不凡! 不过,徐行也没有忘记,他们两人如今正处于生死厮杀的战场,容不得丝毫转圜。 他右手倏然握拳,也不再试图分出神念,而是将十二万念头尽数融入身躯中,达到短暂的灵肉合一境界,肉身绽放熊熊赤火,光焰灼灼。 这一拳打出去,拳意贯通内外,勾连天地,将徐行周身三十里之地,彻底化为一片无法无灵的混沌界域,就连九空无界亦随之崩毁,衍生出一片先天雷火,连环爆炸。 正是破灭一应法则、元气、虚空,令天地重演混沌的“风雷激”! 在先天五太的道家理论中,这正是两仪未分的太极状态,太初元神一落入其中,当即滋生出种种玄妙现象。 这不是对抗,而是一种衍生、演变,在两人的联手下,好似真有一方世界,要从虚到实,自无形无质中诞生出来。 梦神机知道徐行是要借此机会,一探太初元神奥秘,却也并不在意,反倒是眸光大放,令太始元神亦冲了进去,加剧这种演变。 这位太上忘情、无悲无喜的天下第一人虽然有诸多行事准则,可无论是杀杨盘、还是杀徐行,都要为自身道途让路! 紧接着,天地间最本源的秘密,在两人面前展开,太初、太始、太极,三种状态虽是不能遍述宇宙无极之道,却也已囊括半数有余。 在梦神机手中,太初元神不断演变,朝神之始而未见气的“太易”状态转化。 太始元神则不断向后推演,参照徐行的“太极”,朝“形而有质,而未成体”的太素状态转化。 徐行的拳意、神念,亦在感悟其中精义,不断模仿梦神机的气韵,演化太初、太始之变。 下一刹那,他却忽然感受到一种无比致命的气机,从某个不可知之地传来,那不是十方虚空,甚至不是古今未来,而是一个更玄妙、更超拔的层面。 徐行隐约间,好似看到了一条浩浩荡荡、滔滔不绝的长河,不知其有多长,自无穷无尽的虚无中延伸而来,不知来处、不知去处,却比星河都要灿烂千亿倍,璀璨光明。 从这条长河中,他甚至见到了自己的过去、现在……唯独没有未来! ——这是,此界的命运长河?! 这正是梦神机自创的绝世神通,太上三刀的最后一刀,天意之刀! 他的太初、太始元神,虽是被徐行展现出的道境拖住,太上元神却可超脱出来,俯瞰一切,趁着徐行感悟道境,斩出这一记天意之刀! 天意不可违,以万物为刍狗,已不只是准备斩杀徐行的肉身,而是要将他这个人曾经存在的每一条痕迹,都给彻底抹去! 在阳神世界,所谓的天道、天意、气运,并非是虚指,在冥冥中自有莫测之力,梦神机能将之引动,化为杀伤力。 这份神通,简直已超乎任何人想象! 昔年大禅寺之战,梦神机虽是被毁了肉身,可是直视了无天魔主那代表宇宙终末、万物沉沦的魔念后,他亦是心有所感。 天意所向,万物为刍狗,只要不能登临彼岸,纵然是阳神大圣,亦在一元之劫中。 纪元终末、万物归亡,这便是天意! “天道、天意?” 徐行早就知道,梦神机主动投入太初、太始两大元神,除了参悟道境外,必然别有所求,如今也无丝毫畏惧,拳意又是一变。 只见那熊熊火光中,忽地升起一轮皎然明月,光芒澄澈,色泽纯青,十方虚空,遍照无碍,纵然是冥冥中的天意之刀,亦逃不过锁定。 太上元神能够感知得到,那一轮明月,赫然是一面无比残破,却散发出苍茫古意的镜子,那种气机,简直厚重得无法想象。 梦神机看得出来,那是一件比“永恒国度”还要强大,甚至是强大得多的绝世至宝。 虽然只是拳意显化的幻象,便足以洞穿冥冥中的天意,把握命运洪流。 可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 太上元神法力再催,传过去一道漠然无情、森冷至极的意念: “天意所向,大势所趋,谁能相抗?” 徐行头悬明月,再次踏出一步,窍穴变化,七百二十位身神显化,这一次,不再是任何人、神、佛、魔,而是他自己的模样。 紧接着,徐行周身都变得透明起来,清晰可见他的皮肉筋骨、五脏六腑,各种光色争奇斗艳,绚烂非常。 除去七百二十位身神外,还有无数神灵,从他的人身七窍、四肢百骸,浑身上下无数地方,方寸之间涌现出来,化为一个个徐行。 这些徐行数量之多,简直是层出不穷,足有十二万九千六百个,正是他融入法体中的神魂念头。 一个个徐行气质不同、各有一份武道意志,如今却在七百二十身神、以及革鼎拳意的统御下,完全凝成一股绳,坐镇十方,镇压一切! 现在的他,根本不像个人,更像是洪玄机幻想中那位凌驾诸天、掌握生死,足以颠倒乾坤的神中之神、王中之王! 洪玄机若是在场,只一看徐行如今的模样,拳法造诣都能凭空涨上几分,前提是他心境要能够承受得住,不被当场气死。 这便是徐行筹谋已久的真正杀招,纵然没有开辟出十二万九千六百个窍穴,但他却可以用念头,仿作身神,提前模拟出人仙极境的杀伤力! 十多万徐行抬起头,望向那缠绕周身的天意之线,大笑一声: “天若有情天亦老,以己心代天心,颠倒乾坤、改换新天,正当其时也!” 霎时间,徐行的身子好似变成了一座天上宫阙,巍峨壮丽,被无数神灵所驱策,迎着天意之刀,朝梦神机的太上元神撞去! 如此一撞,当真是足以折天柱、绝地维,真真正正翻天覆地,将生命的伟大,以这样一种激烈、雄壮的方式,展现得淋漓尽致! 太古龙之墓地都好似一下子爆炸开来,无穷无尽的光焰冲天而起,尚未燃尽又化作雷霆霹雳,传出无限巨大、空洞恐怖的轰鸣声。 余波化为无穷无尽的风暴,永不停歇地冲刷着数万里冰原。 就连正在交手的印月、元气神,以及几位六次雷劫高手,在层次的余波中,也觉自身好似化为一叶小舟,在巨浪狂涛中飘摇不定,无法自持。 饶是天意所向,亦无法抵抗如此激烈的意志,梦神机三大元神尽归己身,周身忽地亮起一道不朽不坏、今在昔在永在的光芒,勉力一挡。 这道永恒光芒虽是被击散,可他也趁此机会,钻破虚空,飘然而去。 “同阁下一战,本教主受益匪浅,异日相逢,再来论个生死罢!” 梦神机走之前,还不忘伸出手,洞穿这席卷天地的余波,试图带走元气神。 印月面对这个老仇人,没有丝毫退缩,经过一次激战后,逐渐攀升到极限的拳意,竟是豁然冲破了束缚,真正跻身巅峰人仙! 他一拳打出,拳意洞穿虚空、横越大千,竟是同徐行的拳法遥相呼应,锁定了梦神机的本体,将这位天下第一人打得一个踉跄! 徐行也适时出手,一击“寒武冥古宙神爪”,跨越数千里之遥,当空抓爆了元气神的躯体,令其化为六枚舍利,以及一方砚台。 梦神机见状,也不再试图出手,就此鸿飞冥冥,干脆离去。 徐行一晃,张口将十来万身神收入法体中,虽是再无众神之王、天庭真宰的气魄,无形中的威势却更为骇人,令敖鸾、龙魂都不敢直视。 印月横空而来,一身僧衣略显残破,露出古铜色的筋肉轮廓,伤势虽是不轻,气机却格外旺盛,拳意更直冲斗牛、光焰灼灼。 他周身三百六十窍穴中的每一个,除了一位主神灵外,还有九十九个小小身神,正是“一窍通百窍”。 徐行一见,拱手道: “恭喜大师,突破桎梏。” 印月却殊无喜意,只是叹道: “这梦神机竟能同教主战至如此地步,果然强横,无愧于天下第一人之称。” 印月设想中的此生最大敌手,便是这位一手覆灭了大禅寺的太上道教主。 他此前虽是知道,梦神机已然渡过八次雷劫,却也颇有信心,要迎头赶上,以纯粹武道,领教一番这位教主的道术。 只不过,印月没想到,渡过八次雷劫后,梦神机的实力居然会突飞猛进到如此地步,更凝聚了三大元神,胜过同境强者不知道多少。 他说完,又摇摇头,疑惑道: “如此实力,白奉先、孔雀王等人,怎么还敢去追杀的?” 徐行倒是不意外,解释道: “梦神机以一己之力,练成三大元神,虚弱期定然要更胜寻常高手。” 说完,徐行又想起一件事,莞尔一笑: “孔雀王、白奉先他们倒也罢了,到底是渡过四次雷劫的强者,里面还有个刚渡过雷劫的图元,不知者无畏啊。” 印月一听,也是哈哈大笑。 “这图元隔着十万八千里看一眼,都算是追杀过了。” 他说完,又仔细想了想,补充道: “以教主和他交手的余波来判断,十万八千里或许都不够保险,不过梦神机多半也想不到,图元竟然是来追杀自己的。” 听了他们一本正经地分析,敖鸾和龙魂对视一眼,都有些忍俊不禁。 徐行则是望了望那千余龙柱,抬步一迈,走进硕大冰宫中,开始清点起这一次的战利品。 其中冰封那头祖龙,神威犹在,他看了看,信口点评道: “虽然死了,这尸体中的精气,也比得上一般的八次雷劫强者。” 印月则是望向祖龙冰柱下,眉头皱起又拉平,有些不敢置信: “这、这莫非是传说中的龙牙米?” 印月目光所及,乃是一块巨大元冰,内中封存着一根根长有三尺三寸、形如长剑的大米,显然也是一种粮食。 太古天龙一族,天生神异、尊贵无比,曾经统治大千世界不知道多久,为了修行,自不会去吃带着人间浊气的五谷杂粮。 他们的食物,正是这聚集天地之精的龙牙米。 据说昔年盘皇征讨龙族,也是为了获得这龙牙米的种子,令人族能够发展壮大。 只可惜,祖龙见势不好,干脆带着族人以及这龙牙米的种子,远走虚空乱流,将其埋葬,令盘皇终其一生,都未能得偿所愿。 和龙牙米比起来,纵然是云雾山“七窍蟠桃”这种天地灵根,也要逊色一筹。 若是大力金刚神猿一族,得了这龙牙米,又不知道能培养出多少武圣强者,在徐行、印月的教导下,就算出现几名人仙也不是不可能。 徐行点了点头,正要说些什么,袖中“皇天始龙铠”忽地剧烈震动起来,属于始龙之魂的灵性,更是极其活跃。 祖龙本是封在冰柱中,如今浑身鳞片却开始颤抖,溢散出丝丝缕缕的明黄气流,彷如祥云,逐渐充盈冰柱,好似要活过来一般。 徐行知道,微微一笑,右手一抓,将这头长有百丈的龙躯拘于掌心,同永夜元神、暗星一般,镇压在袖子里。 他望向印月,微笑道: “梦神机有永恒国度护体,你想要同他一战,不仅至少要修炼到拳意实质,乃至血肉衍生境界,更要有一副战铠。 皇天始龙铠品级虽然差了点,但是若是能够融入祖龙精气,还能更上一层楼,更能为你伐骨洗髓,移形易质。” 印月知道徐行说的乃是至理,也不跟这位教主客套,只是拱手抱拳,一切尽在不言中。 太始山龙魂听罢,虽然早知道以自己的资历、贡献,还不配与印月争夺祖龙之躯,还是不免有些失望。 徐行说完,又望向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太始山龙魂,吩咐道: “以你如今的修为,还驾驭不了祖龙之躯,等我参悟始龙、祖龙之精魄后,便亲手为你炼制一具肉身,类似神石灵胎。” 龙魂一听,当即大喜过望。 他是知道,徐行这具神石灵胎塑造的肉身,已然近乎先天神圣、太古神魔,若是能有这样一具龙躯,祖龙尸骸又算什么? 徐行安抚好龙魂,又望向敖鸾,坦然道: “祖龙之躯、龙牙米,乃我妖神洞势在必得之物,其余这些龙柱,天龙道主若是有意,可尽数带走,我绝无二话。 等我参悟了龙族精气之秘,便能为道主易筋伐髓,重塑天龙之躯,除此之外,我手里还有一套转为龙族打造的武学,可传给道主。” 敖鸾却摇摇头,坚决道: “这千余冰柱,敖鸾都不要,我只有一个请求,请教主容我天龙道弟子,加入妖神洞。” 虽然徐行态度温和,但敖鸾颇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这一次完全可以说是个挂件,还顺道收了两件来自阎浮大阵的法宝,已算收获颇丰。 更何况,此前在妖神洞,自己也是因为得了这位洞主传法,才能突破境界,渡过六次雷劫。 若是再不知好歹地索取,必将有损同妖神洞的香火情,倒不如趁此机会,干脆加入算了。 徐行对敖鸾的要求也不意外,笑了笑: “既然如此,那就多谢道主了。” 言毕,他拂袖一扫,将千余龙柱连根拔起,同样收入袖中,踩着千丈天龙的龙首,带领众人破开虚空,朝云雾山而去。 这一战,徐行亦可说是收获颇丰。 他不只是夺得了诸多龙族灵材,又从暗皇道人、梦神机身上,深刻领悟到了“炼魂成神”的道理,更经历了一次“先天五太”的变化。 所以,徐行一回到云雾山,便开始马不停蹄地闭关,准备将这些感悟融为一体,渡过八次雷劫,真正“炼魂成神”。 正因为这种心情过于强烈,徐行甚至都忘了问一句,自己那两个漂泊在外的徒弟,到底如何了。 —— 南海,莽荒大陆。 “嘿,嘿,嘿……” 冠军侯低沉地笑了几声,小心翼翼地活动着浑身筋骨。 在一阵细碎的破裂声中,他身上大块残破肌肤,连同干涸血痂落下,露出新生的滑嫩肌肤。 冠军侯用手指在胸口上用力按了几下,才露如释重负的笑容,想起那个有如附骨之疽、如影随形小子,心中也不得有些感慨。 一个月前,冠军侯被“开心”的拳意吓退,一路往南海奔逃,过程中,被洪易、涂山桑追上,展开了连番厮杀。 洪易虽亦已成就武圣,又有鬼仙级数的道术,以及练气武学辅助,可对上战阵经验丰富的冠军侯,一时间仍是左右支绌。 好在,洪易有如来袈裟护身,冠军侯亦无法伤到他,在占据上风后,亦只能仓皇逃窜。 “开心”便适时教导洪易,他如今的问题,正是武学博而不精,一旦应敌,思虑太多、手段太杂,反倒是无法发挥出来自己的优势。 洪易一向善于学习、反思,闻言点点头,又顺着“开心”的指引,一路追索上去,这一次,出战的变成了涂山桑。 一连三十多天,洪易等人同冠军侯激战足足十五六次,冠军侯更够感受到,这一男一女的武技,都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进步。 这不只是因为自己的催化,也是因为他们身旁那人,作战经验已经丰富到了一种恐怖的地步。 一个月下来,冠军侯也明白,对方屡次放过自己,正是为了借机磨炼那两人的武学。 他本是唯我独尊、嚣张跋扈之人,一向是不容手下人违逆,更自负平生才情,目空一切,意识到这一点后,第一时间也是悲愤欲绝。 可随着洪易、涂山桑的变强,冠军侯也逐渐转变了心态,他变得越发深沉,不再锋芒毕露,却逐渐养出山川之险、城府之深。 冠军侯这些年来,纵横沙场,未逢敌手,可这一次前所未有的惨烈败仗,不但没有挫折他的锋芒,反倒令他变得更加强大! 他甚至感受到,自己的拳意已经跨越了武圣的极限,进入人仙境界,只要能够得到足够的灵材补充,便是完美人仙。 想到这里,冠军侯心底压抑许久的桀骜、自傲,当即涌现出来——我杨安果然有大气运在神,遇挫不折,反倒能够从中获益! 这几次交手中,冠军侯都在有意隐瞒自己的进步,就为了在突破人仙后,给洪易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 冠军侯知道“开心”乃是自己无可力敌的强者,但他杨安背后,也不是没有靠山! 一个月过去,他那位靠山如今也该养好伤势,能够前来莽荒大陆了。 正当杨安思索间,一条身影倏然从天而落,浑身真气沸腾如怒,衣袂飘扬若大鹏展翅,挟猛烈风压,从天而落,朝他藏身的树洞扑杀而来! 杨安感知到涂山桑、开心的气息,至少还在五十里开外,目中浮现一抹厉色,长啸一声,一拳向天击出! “洪易,你找死!” 杨安这一拳打出,周身忽地浮现一具铠甲,紧贴肌肤,宛如角质,外表狰狞,遍布凶恶倒刺,宛如一尊上古魔神,气焰滔天! 这正是他隐藏至今的底牌,上古战神“殇”打造的神铠,天芒角神铠! 披上这件神铠后,杨安的体魄虽是未至人仙境界,可配合人仙拳意,战力之强,仍是不逊初入人仙者,甚至犹有胜之! 纵然是四次、五次雷劫的鬼仙,被他这样近身,都要形神俱灭,万劫不复! 可洪易却是不惊反喜,身形一转,“如来袈裟”荡开如重云,云中传来轰鸣巨响,不断炸裂,连绵不绝,好似千百个炸雷一起爆发! 这一拳中既有筋骨震颤之劲,又有神魂显化的雷法道术,更有风雷真气,精气神三者合一,化为强悍到极点的杀伤力! 杨安右臂与之一触,纵然有神铠护体,筋骨仍是被震得发麻,好似骨肉都酥了,向后一退数百丈,茂密丛林不断倾倒折断,烟尘四起! 洪易用出这一掌,自己的掌骨、臂骨虽也震颤欲裂,面上却露出满足笑意,喃喃道: “风雷益,风助雷势,雷激风威……” 他知道,自家祖师的革鼎拳意,正是从风、火二相中来,只是洪易那时还不知道,什么叫做泽火革、风火鼎。 可如今在这长达一月的追逐战中,洪易逐渐将禅银纱的神霄道雷法,徐行的革鼎拳意,乃至开心教导的种种拳技,以及金鹏佛陀相融合为一,创出来这独属于自己的风雷之拳! 他只觉这一掌打出去,自己的武道精神轰隆一声,破开瓶颈,迈入了一个全新境界。 但洪易心中并无多少喜意,反倒是有些遗憾,暗自感慨: “却不知道,祖师所说的易经,究竟会如何玄妙……” 杨安虽是一退数百丈,却仍是凭着“天芒角神铠”的加持,站稳了身形。 他右臂一晃,又取出来一杆神枪,狞笑道: “洪易!你果然也是大气运之辈!等我杀了你,从你身上分润气运,便可成为大千世界真正的天之骄子,届时天下还有谁能杀我?!” 冠军侯初见洪易,就知道此人绝对是自己毕生的宿敌,无论是修为进境,还是各自所拥有的法宝,他们两人都是旗鼓相当。 甚至洪易还要更胜一筹。 不过,冠军侯相信他才是那个真的大千之子,如洪易、洪玄机、杨盘、梦神机之流,只是自己登顶路上的垫脚石罢了! 只不过,此话一出,冠军侯身后,当即响起一个充满好奇的嗓音。 那人似乎能够听到他的心声,悠悠道: “垫脚石?天之骄子?” 杨安心神又是一震,刚想说些什么,就被那人擒住铠甲后领,强制转了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 虽然被开心带人追杀了足足一个月,但这还是杨安第一次,见到这位神秘强者的真容。 他看着那张与自己几乎如出一辙的面容,心中有某个地方忽然破碎,那种所向无敌、纵横披靡的武道意志,亦荡然无存。 因为两人虽是长得一样,可那种从灵魂深处透出来的气质却截然不同。 就好像一个是稀世珍宝,天上地下、独一无二,另一个,却是粗制滥造的仿品,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又如何相提并论? 杨安张了张嘴。 “你……” 开心看着他,目光无比深邃,好似透过杨安的面容、眼神,看到了另一个存在,语气亦无比飘渺,像是九天最高处传来。 杨安只听他一字一句道: “不朽神王,果然是你。” 开心在说完这段话后,浑身气质亦豁然一变,超然出尘,却又无比执着,两种矛盾气质混在一处,却变成了一种无法言喻的寂寞。 他拎着杨安的身躯,仰起头,望向虚空最深处,目光幽深,看到了一个以虚空为衣,面容漠然,身后悬有三口神刀的年轻人。 开心淡然道: “梦神机,这件事,你也有份?” 梦神机看向开心,亦或者说,看向虚无一,目光中有了几分不常见的慎重,缓缓道: “不朽神王的计划,我并未参与。” 虚无一一见杨安,脑中的混沌、迷茫,当即被惊雷轰碎,他当即明白了自己的身份,亦明白了这一切的始末。 二十年前,他被徐行降临世间的拳意所吸引,决心离开天外星河,来到大千世界,见一见这位前所未见的强者。 一般来说,天外天强者想要降临大千世界,极其困难,但对当年已成就“血肉衍生”,更胜九次雷劫强者的虚无一来说,并不算是什么。 只不过,他降落之时,遭了一股奇力暗算,方才失了神志,在世间飘零足足二十年,时至今日,方才取回神志。 虚无一当年为了求得无上武道,曾经将自己的挚爱,献祭给了太古五大神王之首,不朽神王,方能将纯粹武道练到如此境界。 而冠军侯杨安,也正是不朽神王仿照虚无一制造的一枚棋子,虚无一降临大千世界,之所以会丢了神志,也是因为遭了不朽神王的暗算! 他明白这一切后,五指一紧,当即将杨安捏成一片血肉碎屑,漠然道: “我虚无一平生行事,最是不屑阴谋诡计,不朽神王用这种手段算计我,正说明他心虚。 不出五年,我必然突破‘千变万化’,找他算一算这笔账。” 梦神机本也有意,以杨安的身份借力打力,搅动天下局势,但纵然是他,也不得不顾忌虚无一的实力,不能阻止这一切。 其实梦神机这一世,乃是天外天中央世界梦家的血脉,他的妹妹梦冰心,嫁给了中央世界领袖虚易。 虚无一,正是虚易、梦冰心的儿子,也是梦神机的外甥。 所以,他很清楚这位享誉天外天的“气王”,强悍到了何种地步,并不愿贸然与之发生冲突。 在元神未复的如今,更是如此。 但虚无一却没有轻轻放过他的意思,说话间,他的视线不断在梦神机身上扫过,目中有了些罕见的神采,那是浓烈到极点的战意。 “梦神机,你已经同那人战过一次?” 梦神机知道他的意思,摇头道: “以他如今的实力,还不足以与你交手论道,这一次,你是找错了人,平白浪费二十年光阴。” 虚无一笑了笑,只是道: “修武修道,都在乎纯粹,梦神机,你以为太上忘情,就是真正的纯粹?谬矣! 如你这般人物,还不配评价我、评价我的对手,现在,滚!”(本章完) 第235章 先天地而生,血肉衍生,炼魂成神! 听到这极具侮辱性质的言语,梦神机也无多少反应,只是深深看了虚无一一眼,长袖一拂,破开虚空,径直去了。 他这次来,还以为是妖神洞一方的强者在追杀冠军侯,却不曾想,竟然会撞上虚无一! 虚无一虽是小辈,但一身实力在中央世界,可以说是坐二望一,比起他父亲虚易也差不了多少,早早修成了“血肉衍生”,天赋才情堪称当代第一。 其实,巅峰人仙和造物主相比,手段不够变化多端、神出鬼没,只是在纯粹的攻击力上占优,但这种优势又很容易被种种道术抵消。 所以如果双方都不动用法宝,只凭自身修为交手,七次雷劫的造物主可以战胜“一窍通百窍”的巅峰人仙,八次雷劫、炼魂成神的强者,付出惨重代价,可以战胜“拳意实质”的人仙。 但是当武道强者修炼到“血肉衍生”,可以滴血重生、化身亿万的境界后,却更胜过九次雷劫、半阳神的巅峰鬼仙。 梦神机虽是练就了三大元神,在八次雷劫中足可以称雄,但若真是同虚无一对上,也是十死无生。 好在,这位气王一向是为武道痴狂、疯魔,对鬼仙兴趣不大,梦神机才得以脱身。 等到梦神机走后,虚无一才回过头,看着洪易、涂山桑,拂袖一扫,将冠军侯遗留的诸多法宝,交给两人,淡淡道: “易兄,与你同行一场,虚某受益良多,这些法宝就交予你,算是全了你我之情。 不过,相交一场,虚某还是劝你一句,修武修道,皆在乎纯粹,一味贪多,恐成负累。” 洪易看着“盘皇生灵剑”、“天芒角神铠”等绝世法宝,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可他仍是抬起头,直视虚无一,发问道: “开心大哥,你到底是谁?” 听完梦神机和虚无一的交流后,以洪易的心智自然猜得出来,此人来历不凡,且已明悟前尘,知晓自身跟脚。 虚无一坦然道: “我名为虚无一,乃是天外天中央世界、盘星领袖之子,这次前来大千世界,正是为了寻你的祖师,应证一生所学。 这冠军侯杨安,乃是太古五大神王之一,不朽神王仿照我的像貌、身形捏造的棋子。” 虚无一、天外天…… 虚无一提到不朽神王,似又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看了眼洪易,仔细感受着他身上的气息,问道: “易兄这个易字,可是那位取的?” 洪易摇了摇头: “是我母亲梦冰云所取。” “梦冰云?” 听到这个名字,虚无一目中流露出一抹了然神色,又道: “你这个易字,大有玄机,昔年盘皇之师,长生大帝有过一番预言,乃是六个字‘易道出,人道改’,我父虚易正是以此为名。 或许那杨安并未看错,你的确是有大气运在身之人,今后时代,易道争锋,你和虚易究竟哪个才能代表‘易道’,犹未可知也。” 虽然谈及自家父亲,虚无一的语气也没有多少波动,洪易甚至感觉,他还要更看好自己一点,不由得疑惑道: “开……虚兄,既为人子,何故……” 洪易话还没说完,就听虚无一大笑一声: “伦理纲常,都是怯懦者的把戏,他们没有自信掌握一切,才要用这种手段,禁锢天下人的思想,我气王虚无一,从来不屑如此! 在求道的路上,这些巧都是多余的产物! 我的道,逢祖杀祖,逢神杀神,逢父母杀父母,逢亲眷杀亲眷,以执着的道心,杀出一个真正的自我,杀出一个自由自在的我!” 虚无一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可谓字字珠玑,纵然洪易不能完全认同,却也不得不承认,别有一番道理。 尤其是关于纲常伦理之说,更是说到了他的心坎上,回想洪玄机、杨盘的所作所为,不正是如此吗? 洪易正思索间,就见虚无一双手一扯,便将身前虚空撕成一个幽深黑洞,迈步走了进去,唯有余音萦绕,回荡莽荒大陆,久久不绝。 “虚某从易兄身上,已经见识过了天魔的武道,现在虚某就把自己的拳法,尽数传给你,等你回山,你家祖师自然明白虚某的意思。” 虚无一说完,洪易眉心一震,识海中那尊金翅大鹏佛陀相旁,忽又多了一个人形。 这人相貌身姿同虚无一一般无二,只是通体透明,浑身上下光彩绚烂,更有足足一千一百九十七个光点,缀成一片,仿若银河。 洪易一见就知道,这是人仙武道中,至关重要的炼窍法,就连自家祖师,经过二十年苦功,也不过刚开辟出来七百二十个。 虚无一将如此重要的功法倾囊相授,难不成其中有诈,想要暗算祖师?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被洪易自己否决。 他不认为以祖师的武道造诣,会分辨不出来炼窍法的真假,更何况,他也不认为虚无一会是那种人。 两人虽然只相处了短短一个月,且虚无一彼时还未彻底明悟前尘,但洪易仍是深为佩服这位大哥那种自负平生卓绝的气度。 或许也只有如此人物,才配当祖师的对手! 洪易想到这里,不由得摇摇头,胸中感怀,也没忘了将眼前的法宝收入囊中,他回过头,看向同样惊讶的涂山桑,沉声道: “小桑姑娘,还请你驾驭‘元魁兵符战车’赶回东海,告知祖师虚无一之事,至于乾坤布袋和‘现在如来经’总纲,交由我一人负责便好。” 涂山桑也意识到事关重大,并不和洪易客套,只是点点头,祭出青铜战车,化为一条经天长虹,横越莽荒大陆,直朝东海而去。 云雾山。 自从徐行等人自龙之墓地回归后,印月便安排人手,把龙牙米种了下去。 敖鸾、龙魂,以及白子岳等鬼仙,又联手布置了许多阵法,积攒灵机,培育龙牙米,不过月余时光,这天地灵根就有了成熟的迹象。 至于那千余龙柱,则是被统统打碎,那些天龙的鳞甲、尸骨,以及最重要的龙珠都被抽了出来,仿照“皇天始龙铠”,炼制成一件又一件战甲。 这个月的云雾山,完全可以用热火朝天来形容,种田、炼器、修行,万余大力金刚神猿都被调动,投入种种工作中,没有一头能够闲下来。 但感受着龙牙米的灵机、天龙战铠的强大,以及自身实力的增长,这些神猿没有丝毫怨言,甚至恨不得这种生活持续到永远。 徐行在这个过程中,也抽出手,小试牛刀,根据阎浮大阵的阵图,在云雾山重新布置了一座护山大阵,笼罩万里方圆。 纵然是七劫造物主,没有“皇天始龙铠”这一级数的法宝护身,想要强行闯阵,也唯有形神俱灭一途。 做完这一切,他又回到洞府中,继续参悟祖龙、始龙的精气之秘,尝试炼魂成神,将先天五太的道理,彻底融入己身。 梦神机的确为徐行指明了一个很好的方向,他现在最苦恼的就是武道修行,必须要用水磨工夫,一点一点地去开辟窍穴。 但若是能够将窍穴天地,重新复归为太易、太初阶段,返归先天,穷究万象之宗,开辟小窍穴便能一气呵成,自然而然。 其实在“上清大洞真经”中,也有着对先天五太的描述,所谓: “先天为炁,后天为气。气出太虚,太初始见,太始有形,太素有质,而太极微分,生阴阳两仪……是故太虚一气,神之寄,形之胜,质之本,体之充,物之载,浩浩乎若象之帝,绵绵乎为天地母……” 在上个世界的玄门世界观,亦或者说天纲体系中,气为天地宇宙的根本,先天地而生者为炁,后天地而生者为气,先有炁,后有形,再有质,由此衍生出无穷无尽的状态属性。 天纲体系,正是将气的形态,用符箓的形式确定了下来,令它只能展现出阴阳两仪五行八卦等属性。 所以真仙修行之道,所求的“真”,就是要洞穿这番根本道理,以自身灵昧,凝聚一枚符箓,融入天纲体系中,再循迹而行、拾阶而上,方能破空飞升,抵达玄妙无边方广世界。 在“上清大洞真经”中,这又叫做根本气,乃是更上一层的修行功果。 天庭诸位帝君,则是将根本气修炼到了复归先天的境界,自炁中衍化神真之体,如此方能与“玄妙无边方广世界”同在,称尊做祖,寿与天齐。 但是这个世界的修行道途,却偏偏不注重根本气,人仙、鬼仙之路,乃是分别从精、神入手,修炼到最后,二者合一,才有冲击彼岸的资格。 阳神世界也有着名为真气的力量,但是这种“真气”,乃是天地元气的一种,人仙、鬼仙只是将真气作为补充,而非是修行根本。 徐行虽也修行人仙武道,但他的炼体之路,不是如人仙一般,只是通过拳意来激发,也有诸多元气的催化,甚至带有强烈的元气特征。 这是以炼气手段,来反推、求证炼体之道。 这也是为何,阳神世界的武道人仙,要到了“千变万化”境界,才能转化自身血脉,达到化形的效果,而他调教的西山狐族,却是在武圣境界,就可以化形成人。 这都是因为气的参与。 但也正因为自己的肉身,在某种程度上,具备与“元气”相似的特性,徐行才能够以人身为天地,衍化玄门宇宙,走先天五太之路。 想清楚这一点后,徐行又取出暗皇道人的永夜元神,观摩其中意境,为重开肉身秘境做准备。 永夜元神乃是上古阳神大圣、玄天道尊参悟冥古宙、寒武纪元的景象,方才创出来的元神秘法。 徐行透过永夜元神法门,亦能窥得这两个时期的奥秘,反推天地初开的模样。 徐行参悟修行之道时,始终坐于妖神洞中,不动不摇,周身却氤氲出一片灰蒙蒙的气团,气团不断向外扩张、延伸。 十五天过去,方圆数万里的云雾山秘境,都已被这灰雾所笼罩,雾气翻涌,搅动不休,好似将阴阳未分、清浊未判的混沌之气,从远古年间接引而来。 印月矗立于另一峰,眺望妖神洞,却也根本看不清内中真相,只能隐约感受到,徐行的肉身、拳意、神魂,都已融入这万里混沌气中。 按道理说,这本该是“千变万化”之境界,才能有的表现,可教主连全身窍穴都不曾练满,这又是何故? 他不由得皱起眉头。 徐行的十二万九千六百个念头,如今已不能被称之为念头,连同肉身一起,真正意义上地化身亿万,弥散天地。 他那一点先天灵昧中,却回荡着仿佛来自天宫道境的纶音: “元气于眇莽之内,幽冥之外,生乎空洞。空洞之内,生乎太无。 太无变而三气明焉。三气混沌,生乎太虚而立洞,因洞而立无,因无而生有,因有而立空。 空无之化,虚生自然!” 忽然间,天穹处响起一道震天撼地的轰雷声,雷霆笔直如剑,刺破混沌气团,带给云雾山这半月来的第一抹光亮。 但也正是这道雷光,令玄玄冥冥的混沌气团,终于有了变化。 在这一刹那,云雾山上下的全部强者,都感觉到,自己似乎在那混沌气团正中,看见了一个存在。 但那个存在,介于有无之间,既像是先天地而生,又像是万物终末之源,甚至不能用模糊来形容,因为它根本就没有形相。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一个无比神圣、无比尊崇的存在,说看见其实不准确,这根本就是一种冥冥中的预感。 就像是它对森罗万象的宣告,一切有情众生,只要身处其间,皆能心有所感。 于此同时,又有一阵道音,自冥冥中响起。 “无光无象,无音无声,无宗无祖,幽幽冥冥……” 紧接着,那个混沌气团中,终于出现一点先天灵昧,亦或说是神意,但比起出现,印月觉得倒不如说这一点神意,乃是从天外之天降临。 阴阳未变,恢漠太虚,无光无象,无形无名,寂兮寥兮,是曰太易。 太易,神之始而未见气也! 气流涌动,虽未成形,却象征那个先天地而生的存在,已经迈过了“有”、“无”之界,跨越“真”、“幻”之境,出现于此! 都有名无实,虽变有气,而未有形,是曰太初。 太初,气之始而未见形者也! 涌动气流凝聚,那是一尊模糊朦胧、不辨相貌的神明,气象衍化生变,这尊先天神明依然于空洞中沉睡,未见觉醒之态。 太始者,阴阳交合,混而为一,自一而生形,虽有形而未有质,是曰太始。 太始,形之始而未有质者也! 不知过了多久,这个象征天地之初的混沌空洞中,忽地出现了光亮,那尊先天神明虽仍然沉睡,却已然能够被清晰可感。 正因这一变化,云雾山上方的虚空,似乎都震了一震,颤了一颤,就像是一张柔韧的大网,忽地承受了强烈冲击,向中心凹陷。 正因这种坍缩现象,那尊先天神明更像是天地之中心,为万物之初始,极道之宗元。 太素者,太始变而成形,形而有质,而未成体,是曰太素。 太素,质之始而未成体者也! 虚空中,道音再起: “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弥纶无外,湛湛空成……” 万里气团倏然收缩,六千里、三千里、八百里、三百里、十里、三里…… 到最后,唯有云雾山穹顶上,才悬有一方混沌世界,成浑天之状,如鸡子卵中之黄,如天地未分之前,元气混而为一。 现如今,众人终于能够看见,在混沌世界之外,雷霆奔腾,正是雷劫之相,观其威势,就连印月亦无法靠近,俨然正是第八次雷劫! 混沌元气中,骤然升起一轮明月。 徐行的灵昧,亦寄托于这轮明月中,端坐于天地之外,静观这个混沌宇宙的演变,无念无想、无别有亲,只是默默体悟,并不施加任何干预。 这正是梦神机修成太初、太始之后,还要练成太上元神的原因,他需要这份太上忘情、居高临下的出离心境,来体察这一切。 但这种无情无义、绝心绝性的做法,也让他始终无法体会到先天五太的精义。 若不能融入其中,纵然推演出完整宇宙衍化过程,也只能借取其中意境,而不能真正化身为这片天地宇宙本身。 当然,梦神机的选择也不能说是错的,因为若是贸然融入,纵然能够得到亿万倍于之前的感悟,但也必然会失去自我,就此道化。 徐行却不愿如此作为,所以他将自己的一切,都投入了进去。 与梦神机这种观察者不同,徐行从踏上旅途的第一天起,就是一个积极的参与者。 他全身心地投入,正因为他热爱。 热爱这自然万灵,一切有情众生,只因他们都是构成这个精彩宇宙的一份子,也是令徐行这段旅途熠熠生辉的因素之一。 若是将衍化先太五太的这个混沌世界视为熔炉,梦神机便是用太上忘情的心境,将自己牢牢地包裹起来,隔绝热力,观察火势变化,体悟其中道理。 徐行则是将自己化身成火,一种与炉火不同,却同样具备破坏力的火。 但看到头来,究竟是谁同化谁?! 混沌未分的世界中,黑暗笼罩一切,一个蒙昧灵识在太易、太初、太始、太素、太极的转化中,逐渐萌发,积蓄着力量,感知周遭一切。 只是这无穷大的天地中,混沌实在太过强悍,将这灵识一次又一次地挫败,更是无孔不入,试图将之同化,令其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可是在一片混沌中,却始终有一线月光,悬照而下,落在那灵识正中,令它不至于彻底陷入沉沦,却也无法真正挣脱出去,独立自主。 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冲击后,那灵识终于明白了这一点,忽地萌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 那是震怒,继而奋起! 但这一步迈出去,它在愤怒之外,又感受到了一种恐惧,那是来源于未知的恐惧。 它只是知道,若始终保持现状,那么它可能也无法独立出去,只能被这混沌牢牢束缚,可这一变,又会是如何景象,会不会比现在更坏? 愤怒、恐惧,两种情绪相互碰撞,迸溅出无数火,其中更滋生出种种信念,不甘、犹豫、无奈、委屈、悔恨、寂寞…… 到最后,只听一声长啸。 啸声中,一切情绪就此消失。 唯有勇气! 唯有勇气!! 唯有勇气!!! 一道出乎太空之先,隐乎空洞之中,无象无形,无色无绪,无音无声的气机,自混沌中冲出,劈开一切,成了天地! 无论是印月这种造物主,还是敖鸾、龙魂这样的六次雷劫高手,亦或是任何一头大力金刚神猿,亦或是任何一头西山纯狐,在此刻都有同一个感触。 天上地下,唯有此光,真实不虚! 与这一道光比起来,他们的存在已不只是黯然失色,根本就是梦幻泡影,但凡略微触碰,就会坍塌崩毁,溃散于无形。 这道光带动着整个世界,直冲入雷云中,八次雷劫,一穿而过,天地意志贯入其中灵识,化为一段段经文,淌过心头。 “混洞之前,道气未显。于恍莽之中,有无形象天尊,谓无象可察也…… 太初有道,神与道同…… 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 直到此时,徐行才真正清醒过来,正视迎头劈落的第八次雷劫,心中更是泛起明悟。 ——原来,这就是炼魂成神! 十二万九千六百个融入混沌元气的念头,这一次又重新组合起来,不断盘列,演变转化,好似辰宿列张、斗转星移。 被彻底分开的混沌元气中,那尊先天地而生,为天地根源、万道初始的神明,亦豁然开眼,目中流露出一片浓郁赤金,身形撑开,将这座新生世界融入体内,真正诞生! 神魂、肉身,彻底融为一体,窍穴小天地亦完成了重塑,也预示着徐行已迈过“一窍通百窍”境界! 以太上道秘法为引,模拟先天五太的变化,为自己塑造元神后,徐行的积累可谓丰厚到极限,渡过第八次雷劫后,亦没有丝毫虚弱。 经过这样的模拟后,现在的他,在生命本质上,已经近似上个世界那些由元气显化的帝君们,足以登上“玄妙无边方广世界”。 而人仙武道,又令徐行能够根据凝练完成的窍穴,重新凝聚成唯我真身,发挥出举世独尊、舍我其谁的无边霸道。 徐行矗立原地,细细体悟肉身变化。 他忽地一抖身子,又成了一团元气,只是其中亮着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光点,如旋转星云,彼此勾连、重迭,自成一片宇宙太虚之景。 自从得到玄天馆的武学,以及祖龙尸骸后,徐行对于人仙武道的认识又进一步,已经成功开辟出了九百九十九个窍穴,成就“血肉衍生”,亦或者说“元气衍生”境界。 只不过,对如今的他来说,无论是元气,亦或是肉身,都没有任何区别,只是祖炁的形、质、体、态等诸般属性的组合而已。 他只要需要以灵昧为宗旨,按照不同的方式,组合成不同形态,便会产生不一样的反应和变化。 徐行更抬起头,望向雷云正中,那最神秘也最强大的九重雷劫圈子,其中隐藏着这个世界最本源的秘密。 只有参破这一切,才能成为元神纯阳、化雷为水的半阳神强者,有了冲击阳神,突破一元限制,化身中千世界的资格。 徐行知道,在“阳神世界”还有一位超越阳神境界,被誉为最接近彼岸的存在,正端坐于起源之地,俯瞰人世,等预言中的“易子”出世,完成与中古诸子的赌约。 这人正是上古圣皇之师,太古第一人,长生大帝。 他不确定,自己冲击九次雷劫,触摸此界根源的行为,会否引来这位长生大帝的注意。 所以徐行准备先回到云雾山,将全新力量尽数掌握,种种变化推演至圆融境界后,再来尝试渡过九次雷劫。 徐行正要回到妖神洞,心头却忽然一动,神念一转,已望见了洪易、涂山桑的现状。 五次雷劫的鬼仙,都有心血来潮之能,徐行如今的神通,岂止胜过五劫鬼仙千百倍,当然能时刻关注自家弟子,不虞洪玄机之流下黑手。 “虚无一,邀我一战?” 徐行对虚无一这个名字,自是印象深刻。 纵观整个阳神世界,唯有此人乃是专精武道,以自己的肉身,一路修行到粉碎真空境界,且从来不用任何法宝。 对徐行来说,这自然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对手。 更何况,虚无一代表的不只是他一个人,而是天外天从太古时代至今,积累下来的武道传承。 要知道,自从盘皇破空飞升,化为盘星以来,天外天的传承便不曾断代,薪火相传,武道发展之深广,不知道比大千世界强出去多少倍。 徐行若是能够得到,定然能够突破血肉衍生境界,跻身千变万化,甚至有了冲击粉碎真空的资格。(本章完) 第236章 恐怖神王 在洪易、开心追杀冠军侯之时,杨盘、洪玄机这对君臣,也早已从太古龙之墓地返航,回到了皇天世界中。 在离开之时,正在同龙魂、敖鸾激战的一众世家老祖,也被两人顺路接上了“造化之舟”,一并来到了皇天世界。 他们虽是对皇室颇具戒心,但方才那般局势,也实在没有多少可选。 好在这一路上,杨盘都表现得颇为大度,展现出了一代明君雄主的气魄,令众人松了口气。 造化之舟抵达皇天世界,即将降落之时,作为领头人之一的王家老祖忽然开口: “陛下此次伸出援手,王家上下感激不尽,等我回去后,便令小儿辈出仕,参加此次科举,为国效力。” 王家老祖此言一出,孙家、吴家等诸子世家中,势力靠前的老祖们皆是眸光一阵波动,纷纷出言,要将自家弟子送入朝堂,为杨盘分忧。 经过这一次经历,他们已经看明白,东海那位的确是气焰滔天、嚣张跋扈,纵然集合二十四世家之力,亦无可抵御。 当今之世,惟一有希望稍作对抗者,也只有手握“造化之舟”的杨盘。 这些世家老祖们也有着更深一层的思虑,对方毕竟已当众做出承诺,给杨盘十年时间,修复“造化之舟”。 如今洪玄机丢了“皇天始龙铠”,皇室实力大幅削弱,如今遣人加入,正好提升自家对朝廷的掌控力度。 等到十年后,无论是李代桃僵,还是鸠占鹊巢,都非是不可能之事! 自从众人上船后,便始终保持谦逊、温和之貌的杨盘,在听到这番话后,笑容虽是不变,目中却平白多了一抹异色。 杨盘上下打量一番王家老祖,又望向站在他身后那几位六劫强者,以及更远处一众四次、五次雷劫强者,嘴角含笑,摇头道: “些许小辈,又能有什么助力,如何为朕分忧?依朕看,倒不如诸位老前辈、老宗师,投身朝廷,在朕帐下听令,如何?” “帐下听令?!” 听到这四个字,几位世家老祖当即变了脸色,继承上古兵家传承的孙家老祖,更是站出来,面容不善,对杨盘直呼其名,沉声道: “杨盘,你不过是得了造化道的遗泽,方能有如今基业,没有雄浑底蕴在身,如何敢这般妄想,驱策我等圣人后裔?!” 孙家老祖这话虽是说得冠冕堂皇,心中却不由得暗喜。 ——杨盘这厮,果然被冲昏了头脑! 他们其实早就知道,杨盘为了“造化之舟”,已耗尽国库灵材,这次联合探索龙之墓地的计划破产后,他势必要用种种手段敛财。 只不过,众人都认为,杨盘会把先联合诸子世家,将目光放在折损了最巅峰战力,且中层人物亦死伤惨重的精元神庙、云蒙玄天馆身上。 却不曾想,这位大乾皇帝竟如此急不可耐,现在就要出手。 但孙家老祖也可以理解。 刚刚吃了一个史无前例的大败仗,以杨盘的性格,自然要不遗余力地补回来,哪怕一点资源都不会放过。 但如此决策,对他们来说,亦是意外之喜。 毕竟诸子世家在场强者加起来,其实已足以同世间九成九的造物主掰手腕。 他们的家族势力一旦联合起来,想要彻底颠覆大乾王朝在中土天州的统治,也是易如反掌, 只不过他们内部分化严重,不要说世家与世家之间,就算是一个世家中也是山头林立,派系丛生,纵然是六次雷劫的老祖,亦难以将之拧成一股绳。 现在杨盘主动提出要动手,无疑是为诸位老祖提供了一个上好的由头。 如今在诸子世家中,公认第一的梵家,不仅死了老祖宗梵寿、家主梵云涛,就连镇族之宝六道梵轮都被夺走,衰落之势已无可挽回。 现在我若是出头,岂不是…… 这样的想法不只是孙家老祖有,王家、吴家,乃至其余几位六劫老祖宗亦有,他们望向杨盘的目光,当即变得险恶起来。 面对一众六劫强者,二三十位四次、五次雷劫强者的不善目光,杨盘却无丝毫畏惧,反倒也翘起嘴角,笑意明显: “一见你们,朕就放心了许多,看来,如东海天魔那般人物,在这世间到底还是罕见。 孙家老祖已不愿再废话,神念运转,当即便要出手。 他的修行年岁和梵家老祖相差不大,也曾觐见过诸子,底蕴丰厚至极,已经到了六次雷劫巅峰,不逊于宇文穆、大周太祖这种人物。 就在此时,一只大手从他身后拍出,将孙家老祖的肉身打成一滩肉糜,神魂念头亦湮灭了一万有余,身受重创,就连正常的思绪都难以维持,感知更是遭到强烈干扰。 因此,以孙家老祖的实力,也不得不回过头去,才看清楚偷袭自己那人的面容,赫然正是同行的姬家老祖! 于此同时,吴家老祖身后,也飞出一只光焰灼灼、凶威滔天的凤凰,只一振翅,就将他的神魂和肉身焚成灰烬,死得再死。 这是王家绝学,凤凰绝唱! 在两位老祖发动突袭的刹那,他们身后的王家、姬家弟子也纷纷出手,朝着猝不及防的诸多世家长老施展种种绝学。 只在刹那,局势便彻底逆转! 杨盘看着这场惨烈屠杀,只摇头道: “朕虽是不愿见人间再出一位‘子’,也不得不承认诸子百圣的功绩。 但他们的荣光,完全是源于自身的智慧,又与你们这些后裔何干? 一堆腐朽之辈,融入造化之舟,随我等一并渡过苦海,登临彼岸,已是你们此生最大的幸运!” —— 等洪易拿着乾坤布袋,带着大禅寺一百零八菩萨之一的精忍和尚回到云雾山时,却见一个朦朦胧胧、看不真切的人影,正立在山外的大灭神王相上。 洪易运足法力,定睛再看,却觉那根本不是一个人影,而是一个空空茫茫、玄玄冥冥,包罗天地生灭的混洞,清虚寂寥。 似是察觉到洪易到来,那混洞倏然一变,一点灵光自其中亮起,上取天精,下取地精,中间和合以成一神。 洪易只听那神明漫吟道: “天地既空,三分始有,生生之类,无形之象,各受一气而生。 或有朴气而生者,山石是也;动气而生者,飞走是也;精气而生者,人是也…… 是故万物之中,人最贵……” 一段道经念罢,那尊神明已真正诞生于世间,乃是一个目中蕴有五气,气象空寂的年轻人,衣袂飞扬、大袖飘摇。 这衣物不像是寻常布料,倒像是丝丝缕缕的混沌气流,凝聚而成,无比缥缈,介于有无间。 可他的体魄、面容、身姿,却像是世间最刚强、最雄浑,不为外物所坏,不为一切烦劳所迫的基本实相,不生不灭,不朽不败,自证大道。 洪易只是一见此人的相貌,脑中那副金鹏佛陀图便轰然一震,莲台开展,无远弗届地在识海中蔓延,逐渐组成一张千佛曼荼罗图。 不知过了多久,洪易才回过神来,却见那年轻人已然站在自家船头,负手而立,丝毫没有刚才那种彷如天尊、佛陀的威势。 现在的他,根本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是浑身上下的每一处,都在勃发张扬着最浓烈最明亮的活力,诠释着生命的本真。 其实洪易在见过虚无一,明悟了这位气王的战力,更通晓了他的拳法后,对自家祖师的信心也不免淡了些。 只因虚无一的武道传承,对洪易来说,实在是钻之弥坚、仰之弥高,以他的武学底蕴,根本看不清对方的境界究竟强到何种地步。 但是再次与徐行重逢后,洪易心中那点担心,却忽地烟消云散。 精忍和尚见了这样的徐行,亦是心头震撼,甚至惊呼一声: “我佛世尊!” 在他眼中,徐行的外貌、形象,都与大禅寺典籍中记载的世尊元皇没有任何区别。 徐行回过头,朝洪易一笑: “虚无一的事,以及他的拳法,我都已知道了,这法门没有问题,你可放心修行。 先回山吧,把乾坤布袋交给大和尚,他如今虽是用不上这份总纲,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说完,徐行又望向精忍,微笑道: “大和尚正在云雾山中等候,大师也随我这徒儿一道,去见一见他吧,虽然相隔二十年,故人相逢,总是好事。” 精忍闻言,只是默默点头。 其实在来之前,洪易已经将二十年前,大禅寺覆灭那一战的真相尽数告诉了精忍。 但他一想到当年那位斗佛,竟然会是享誉天下二十年的东海天魔,心情就不免有些复杂。 不过正如徐行所说,故人重逢,总是喜事,是以精忍也没有反对,直跟着洪易一路往东海尽头而去。 徐行则是直起身子,望向南海方向,神意弥散,遥遥锁定了一个格外强悍的灵识。 虚无一的战书,乃是邀请他三月之后,前往九渊神域长生秘界,至极一战。 在此之前,徐行决定先扫清大千世界中,一切不安定因素,首当其冲者,自然便是被镇压于神风大陆之下的恐怖神王! 神风大陆、神风国。 神风皇帝正身披衮服,头戴平天冠,与女儿珞云和颜悦色地交谈: “女儿,我今天召你来,是为了让你帮我办一件事。” 珞云却注意到他的穿着,皱眉道: “父王,你身披龙袍,头戴平天冠,莫非已下定决心要称王称帝?大乾王朝虽是被东海那位屡次削了面皮,底蕴仍是深厚,贸然行事,祸害不小。” 神风国主微微一笑,轻描淡写道: “日前乾帝率诸多世家长老,深入太古龙之墓地,又遇上了东海那位,就连皇天始龙铠亦被夺走,云蒙玄天馆全军覆灭,精元神庙元气神被当场打爆。 当今之世,我神风国大有可为!” 说到此处,神风国主双眸灿然发亮,更涌现出一种胸有成竹、尽在掌握的自信气度。 听到这番秘闻,珞云又是一惊,不敢置信: “那人如此强悍,莫非已胜过梦神机,成为新的天下第一人?” 提到那人,神风国主纵然处于一生中最为自信的阶段,也不免神情慎重,沉声道: “梦神机也在太古龙之墓地现身,与之一战,却不知结果如何。” 珞云又注意到另一件事,疑惑道: “如此秘闻,父王又是如何得知?” 太古龙之墓地乃是此界流传甚广的逸闻,但绝大部分人,都只把它当成一个传说,亦或是神话。 除了敖鸾这种身负天龙血脉者,以及诸子世家这种年代悠久的大势力,根本无人能够在无尽虚空乱流中,寻找到龙之墓地。 神风国虽是海外第一大国,却也万万没有这等本事,甚至在今天之前,珞云也如千千万万个寻常人一样,将龙之墓地当成神话。 可听神风国主的口吻,却好似自己亲身经历了这一切,这又是如何办到? 神风国主傲然一笑: “大乾掌握中土天州,底蕴深不见底,本王敢于火中取栗,自也有一番依仗,我今日找你来,正是为了这事。” 珞云联想到神风国主近来的反常表现,听闻此言,已经警惕了起来。 神风国主却恍然不觉,继续说了下去: “本王得高人传法,要修炼一门惊天动地的神通,需要许许多多的聚集天地灵气,聪明貌美的才女充塞后宫,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珞云面容一变: “父王,你纵然是修炼上古邪魔的道统,不危害旁人也不算什么,可若是修炼采阴补阳的邪门歪道,我神风国必将沦为藏污纳垢之地,为天下人所不容! 如今云蒙、火罗都已受创,咱们神风国底蕴犹在,无疑已是大乾眼中最出挑的心腹大患,此事若传了出去,岂不是令大乾皇帝注目?” 神风国主皱了皱眉头: “本王并不是要修行邪门道术,这是上古正道,更何况,哼,杨盘又算是什么?!”(本章完) 第237章 破不朽丰碑,收恐怖神王 听到这番话,珞云又是一惊。 她虽是神风国的公主,却也得了大乾王朝的册封,号为“镇南”,这两个字不可谓不重,也能反映出杨盘对她是何种重视。 事实上,珞云自从成年之后,便一直玉京学习,更被杨盘亲自收为义女,若非是神风国主相召,她现在应该还在玉京城中。 正因长居玉京城,珞云对大乾王朝的实力,有着相当直观的认识,所以她一听到神风国主的说法,便本能地有些抗拒。 更何况,杨盘、洪玄机指掌天下数十年,灭了大禅寺,抵御梦神机,纵然近来屡屡受挫,局面也绝没有到岌岌可危的地步。 珞云知道自家父王素有大志,可也绝没有少了智慧,他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动手? 那双修道术又是怎么回事? 她不禁抬起头,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自家父王,从中感受到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气质。 神风国主察觉到她的注视,目光一动,毫不退避,神情仍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眼眸中却流转着令珞云琢磨不透的神光。 那光如琉璃七彩,绚丽至极,珞云只一见,便嗅到了一股从未体会过的异香,耳中更响起天籁妙音,袅袅不绝,直透人心。 “有意思的小姑娘,不愧是我的血脉……” 一个声音从虚空中响起,无比宏大,珞云感觉这声音就像是滔滔洪水,自四面八方涌来,一波又一波,无止尽地冲刷着她的身心。 神风国主见珞云目露痛苦神色,一下栽倒在地,当即面容大变,刚想要说些什么,就听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不容置疑道: “造化之舟纵横太古,的确是不凡的法宝,但大灭神王的气机,已助我挣脱了一丝神念,可以反过来操纵法阵,炼化不朽丰碑。 如今正是关键时期,无论是谁,都不能坏了本神王的谋画,哼,办好本神王交代的事,等我脱困而出,定然令你一统人道,为大千之主。” 忽然间,另一个声音响起: “脱困而出,大千之主?一介冢中枯骨,口气倒是不小,本教主倒想看看,你到底还剩几分余威?!” 话音未落,就见神风国天穹之上,风起云涌,无数灵机蜂拥而来,积成一个玄玄冥冥、无始无终的空洞,其中元气流转,不断变化形态,苍茫而无极。 神风国王抬头一看,只见那空洞已然遮天蔽日,覆盖方圆数百里之地,将整个神风国王城都已囊括。 天地尽暗,混沌一片。 无数民众惊慌失措,只觉世界终末就在眼前,手无缚鸡之力者当即跪地,磕头不止,修行有成者更是惊愕,不敢有任何举措。 虽然还没有动手,但任何人都能感受到那空洞的可怕,更能察觉有一股强横神意自穹天覆压而下,挟无匹气势一寸又一寸地扫过王都。 王都各处,不断有人双眼一黑,倒在地上,浑身蒸腾出一股股漆黑魔气,只是这魔气刚一飘出来,便当即破碎,散为无形。 不远处,一条神魂飘荡而起,朝此处望来,只觉肝胆欲裂,惊骇至极。 这人正是神风国第一圣地,桃神道中的鬼仙高人,但对方显化的空洞,以及这以神念搜天索地的手段,就算对鬼仙来说,也是不可思议。 此时此刻,偌大一个神风国王都,已无一人敢作声,只能任由那神意遍扫全身,噤若寒蝉。 神风国王脑中,一粒漆黑魔种剧烈颤抖,他那件九龙衮服下,激荡出一片又一片浓厚魔气,刹那间遍布整个大殿。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惊怒交加: “这什么道术,你到底是哪方高人?!” 他能够感受到,就在这一刹那,自己布置在神风国王都中的数千名暗子,已经尽数死绝。 如此手段,已不能用简单的可怖来形容。 纵然是在他生活的太古年间,能够这般遍索天地,绝无遗漏的人物,也可称是凤毛麟角。 这人,怕是距离阳神境界也不远了! 如今的大千世界,哪来这种人物,难不成是天外天的强者提前降临了?! 此念一出,魔种心头甚至生不出任何对抗的心思,当场就要爆碎当场,绝了这道神念,不给对方任何顺藤摸瓜的机会。 也就在这时,一个身披道袍,气机绵绵若存,目露晶莹神光的少年人,出现在神风国王身前,伸出一只手,将那魔种拘了过来。 魔种能够感受到,对方没有用任何的神通、道术,只是单纯用肉身,就将自己的念头抓了出来。 ——这怎么可能?! 魔种中虽只有一粒神念,可眼界犹存,当即感受到这一手的不凡。 难不成,他已经打破色空之限,洞穿形神之秘,真正触及到了那个至高无上的境界?! 他想的没有错,当徐行成功从混洞中诞生后,这世上的种种元气、神念、力场,乃至人心中的情绪、思想这样的虚无缥缈之物,都可以用真身来直接触碰、把握。 他如今甚至可以用赤手,将虚空这种存在,任意搓圆捏扁,改变其性质、结构、规模,无论是拉长还是压缩,都不在话下。 徐行看了一眼这魔种,根本不需交流,其中的信息就被他真正意义上地捕捉。 偌大空洞又是一震,杳然无极的神意聚成一束,直往地层投去,一气洞穿地火层、地煞层、地磁层、来到最深处。 只见一股乳白云雾弥漫,这正是地乳精华,天地灵物,一块四四方方、无比巍峨的丰碑,正立于白雾正中,沉浮不定。 丰碑一震,也感受到这股意念,内中封印那个灵识却惊呼一声,不敢置信: “你的神念,怎会来得如此之快!” 阳神世界的地底,不同于徐行所经历的上个世界,其中地磁一关,磁力变幻,形成的空洞直接与虚空相连,却不只是通往虚空乱流,而是更深处的不可知之地。 纵然是阳神境界的大圣,贸然陷入其中,也不可能再返回这个世界,唯有超脱彼岸。 可对方的意念,却在发现自己的位置后,毫无迟疑地投往此地,洞穿一切阻碍,势不可挡,这根本已违背了修行常理! 下一刹那,更令灵识吃惊的事情发生。 那神念当空一转,竟然又化成一个羽衣星冠、气质空寂的少年道人。 这道人非是神魂虚影,也非元气所聚,而是真真切切,由血肉构成的人! 并且对方的肉身极其强悍,更有九百九十九个窍穴闪烁光芒,与天星相互呼应,俨然是一位在武道上走到极高境界的人仙! “这是,千变万化?!” 在恐怖神王的观念中,唯有跻身“千变万化”境界,能够化为微粒的人仙,方能够以这种手法重聚肉身。 但恐怖神王感觉得出来,比起人仙千变万化,对方的手段似乎更为玄妙,聚成肉身的本质并非是微粒,而是另一种他暂时不能理解的存在。 徐行只笑了笑: “物与理,气与神,若能勘破其中道理,不要说是千变万化,就算是化身亿万,重演天地,又有何难? 由此可知,你虽是太古魔神,对大道天理的体会,还是太过浅薄,未知其妙处。” 他说完,又看向那座丰碑,目光一亮,打量着丰碑本身,却不禁连连点头,慨叹道: “倒是长生大帝,不负万古第一人之称,这不朽丰碑,似乎是借助了‘不朽神王’的天赋神通,方才铸造出来,真有不生不灭,不朽不坏之能!” 在徐行眼中,那块丰碑已不只是丰碑,而是四亿八千万个微小符箓。 这些符箓和他在上个世界所学的道门符箓截然不同,更为古朴苍茫,威力却也更为强悍,仿佛记述了天地间的真理。 按照“上清大洞真经”的说法,这世间符箓也有品级之分,最上层的符,混化万真、总御神灵,通取万象之势。 这种符箓,便是所谓的先天神符,乃是对世间大道的一种总述,也是最原始的符箓。 后来在天纲体系下的符箓种子,则是融入了诸位帝君对大道的理解,虽有种种奇力,令天地愈发适合玄门修士,却也少了一份自然无为之妙。 长生大帝用来铸造不朽丰碑的四亿八千万符箓,便近乎先天神符,生生不息、绵绵若存,同天地宇宙之理极度贴近,几乎无法被外物毁坏。 徐行忽然想到,在阳神世界中,若是成功突破九次雷劫,证道阳神,神魂念头就会突破一元之数的限制,达到四亿八千万,真正是神通广大,不可思议。 而修行人仙武道者,一旦跻身千变万化境界,也可以将肉身散成四亿八千万个微粒,任意组合排布,能复现出种种生命结构。 由此可知,这四亿八千万同十二万九千六百一样,都是阳神世界的“大数”,暗含天理,长生大帝的布置,亦在侧面证实了这一点。 在徐行观看不朽丰碑时,丰碑中镇压的恐怖神王又忽然开口,语气一变,循循善诱: “想必,阁下就是雄霸东海的天魔,亦是天外天来人。 “不过看阁下行事,虽有法力神通,颇知天法,却不通人道演变,长此以往,只怕难以突破阳神,登临彼岸。” 徐行闻言,眉毛一挑,笑道: “一介魔神,竟也通晓人道之变?” 恐怖神王见他似有性兴致,趁热打铁道: “此非我一人之见,而是长生大帝、盘皇这对师徒,联手推算得来。 “他们早已推算出,这大千世界中,人道将有变化,天外天盘星中,将要出一位人道领袖,掌握五大丰碑,一统大千。 “为此,这对师徒早已筹谋数万年,布局深远,草蛇灰线,大势所趋,无人能够阻挡。 “但若他无法得到不朽丰碑,便不能开启这种演变,以阁下之能,何不与我等合作?” 恐怖神王虽是被封在碑中,却能够凭借自己独步太古的心灵之力,感受到眼前这个少年道人的恐怖之处。 对方纵然不是阳神,也相差不多了,若是能够拉拢过来,日后对付天外天盘星领袖,又多了一层保障。 徐行只是一笑,摇头道: “人道演变,若能尽知,还叫什么人道,你虽是得了长生大帝只言片语,却也不解其意。 “既是大势所趋,又何须这两人提前布置,筹谋数万年? “至于合作……” 徐行抬起头,望了眼不朽丰碑,嗤笑道: “尔等在数万年前就已战败,长生大帝留你一命,无非是另有谋算,又何来资格与我合作? “现在我就先收了你,等着盘星来人,可那一看,这人道领袖究竟成色如何!” 徐行一语落定,右手五指大张,袖袍鼓荡,朝恐怖神王一掌拍落。 这尊神王诞生于太古,虽是被封印了数万年之久,仍是不减凶顽,大怒道: “小子放肆!” 恐怖神王被封在丰碑中,一身实力只能发挥出十分之一,可他曾经毕竟是粉碎真空的存在,如何能够容忍徐行这种将自己视为猪狗的态度?! 大喝声中,一尊魔神相从不朽丰碑中踏出,上身乃是一个俊美男子,下身则如蝎子蜈蚣,遍布甲壳,体长百丈有余,凶威滔天。 可他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被徐行一只手按在头顶,硬生生捏碎了这具心灵投影,恐怖神王心头再次一震。 “这人的肉身,果然有古怪!这到底是什么法体,竟然诡异到如此地步?!” 不过一试之下,恐怖神王心中也稍微安定了下来,因为他发现,对方的确还未臻至阳神级数,纵然身魂合一,也不可能打得破不朽丰碑。 想到此处,他又有些悲哀。 若是放在数万年前,恐怖神王根本想不到,自己竟然要借助长生大帝的封印,来阻挡敌手。 难不成真如他所说,这个时代已没有魔神的位置?! 恐怖神王心念未尽,就见徐行那只右臂,竟赫然洞穿了不朽丰碑上,那由四亿八千万符箓组成的阵法,触摸到了他的本体! 在恐怖神王无法观测到的层面,徐行的每一根指头上,都流转着一个无形无质、无光无色的涡旋,正是太初之气。 太初生气,无有形质,为万气之始,无相无名,是故无处不在、无微不至,无所抵御! 虚空中,符箓明亮如故。 可令他们相互聚合,不断演变的联系,已然被徐行斩断,变成了四亿八千万个相互独立的存在,根本构不成任何阻碍作用。 恐怖神王刚刚反应过来,真身就已被徐行自不朽丰碑中抽了出来。 徐行看着这具魔神真身,目光一扫,已将对方的肉身排列、窍穴分布尽纳眼底,周身混沌气流淌,不断分合,开始推算其中奥秘。 他又抓出不朽丰碑,微微颔首,满意道: “这一趟,倒不算是白来。” 恐怖神王经过数万年的镇压,本体只有不到三成的力量,纵然他曾有粉碎真空之力,在如今的徐行面前,也是翻掌可镇。 而不朽丰碑虽是被徐行以太初之气,短暂切断了其中符箓的联系,但这些符箓的运行,却自有一定之规律,有如活物,很快便将阵法重组,依然如故,不见丝毫折损。 徐行知道,这便是正宗的阳神强者手段,如来袈裟上亦有类似布置。 但很显然,元皇固然是上古圣皇中,寥寥无几的强者,身居阳神境界,又有粉碎真空的大成就,但是和长生大帝这等巨头比起来,仍有一段天渊般的差距。 对如今的徐行来说,这不朽丰碑却是正好,可以拿来推演阳神境界,等到约战之期到来,指不定,他已能尝试渡过九次雷劫,更添胜算。 思及此处,徐行也有些感慨。 自从进入这个世界以来,凭借先知先觉优势,他可以说是赚得盆满钵满,个人修为更是突飞猛进,涨幅堪称有史以来最快,却也有一点不圆满之处。 那便是少了一个对手。 虚无一,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本章完) 第238章 万寿恒沙咒,不朽神王现!(7400) 徐行一手抓恐怖神王,一手按不朽丰碑,这一次,他便不能用聚形散气之法,直接回返地底,只能维持肉身形态,一路向上。 在这个过程中,他也在不断以神意刺探恐怖神王的体魄构造,以解析这些太古魔神的奥秘。 这位太古神王虽然曾经拥有粉碎真空之力,但是在封禁了数万年后,体魄都已退化,血肉委靡,纵然脱离封印,也只相当于巅峰人仙。 但徐行仍是能够通过他目前的状态,以元气推演出血肉衍生之后的“千变万化”境界,更窥探到一丝“粉碎真空”之秘。 除此之外,不朽丰碑的构成,以及四亿八千万先天神符的排列规律,亦被徐行刻入脑中。 虽然他如今神魂、体魄都无法按照这个规律直接重构,但却能够先用元气来模仿,将之化为一种强横无匹的护身道术。 穿到地磁层之时,徐行浑身一震,元气流布,交织成符,亿万光点闪烁,宛如一片星河,绚烂璀璨、搅作涡旋,不断膨胀壮大,无边无际。 恐怖神王虽是被徐行翻掌镇压,心灵之力却可以脱离束缚,观察周遭情景,见到这一幕,当即心头大骇: “万寿恒沙护身咒?!竟然能观想天外星河,这小子果然是天外天中人,可他到底出身哪个星球,怎么会如此强大?!” 万寿恒沙护身咒,乃是长生大帝的最强防护神咒,一旦施展,便是不朽不坏、万劫不磨,号称与世同在,甚至超脱苦海,直抵彼岸。 徐行如今用元气模仿的“万寿恒沙护身咒”,虽非是长生大帝亲传,却也至少有七分神似。 恐怖神王更看出来,这其中不仅有万寿无疆、万劫不磨之意,更参照星河旋转,宇宙演化之理,这说明对方至少也见识过星云流转。 只不过,天外天虽是星球众多,却是盘星一家独大,又有谁能培养出如此强者? 难不成,他才是长生大帝安排的命定之人,盘星之人只是为王前驱?! 在恐怖神王放飞思绪之际,徐行仍在参悟“万寿恒沙护身咒”。 长生大帝显然是得了不朽神王身上的大道之秘,方才创出这一式,更用炼器手段,将这惊天动地的神通化为绝世法宝,又以五大神王之力祭炼数万年。 长生大帝若是功成,便能够将代表大道起源的太古五大神王融为一体,借助他们的存在,触摸到此界大道之始,也即是代表武道那一部分。 这也是为何,在阳神原著中一旦有强者将不朽丰碑炼化进身躯中,武道造诣便会突飞猛进。 纵然是血肉衍生,乃至千变万化境界的绝顶人仙,亦不例外,同样有此效果的宝物,正是不朽神王之血肉。 以人之力,触摸天道始源,这种做法与徐行以先天五太之道,模拟宇宙开辟,改易体质,成为先天神明相差仿佛。 徐行如今的先天神圣之体,虽是能够在种种元气中任意转化,更可复归先天,回归鸿蒙太初之态,却也只能算是一个宇宙胚芽。 并且,这种生存状态,仍是不够稳定,必须要以九百九十九窍穴为支点,方能构成人仙体魄,形成强悍战力。 如若不然,他只怕当场就要弥散于天地间,化为一团不断扩张的混沌气。 其实此前渡过八次雷劫,凝练五太元神之际,如若不是因为昊天镜化为明月,以月光悬照,锚定徐行的灵识,他只怕已然沉沦其中。 等徐行突破之后,凝练完成的九百九十九窍穴,就成了他另一个锚点。 等到修成千变万化,凝练一千二百九十六个窍穴,徐行的肉身便能够彻底稳固下来,任意转化,不受任何拘束。 长生大帝的“万寿恒沙神咒”,则为徐行展现了阳神世界的演化,在这个世界,并无太易、太初、太始三个阶段,一开始便是太素,从而演变至太极。 构成这个世界的基本单元并非是玄门世界观的“先天之炁”,而是一种物质微粒。 这些微粒组成不同,就会有不同的形态,从而产生种种反应,这就是人和太古魔神,以及诸多种族最基本的区别。 太古魔神就代表着这个世界开辟之初的种种形态,五大神王则是五个物质的演变阶段,从最稳固的不朽,到最混乱的大灭。 人仙武道正是模仿太古魔神而成,千变万化境界,之所以会成为四亿八千万微粒,也是依循宇宙的基本存在单元。 阳神之道,则是以神魂模仿微粒,修炼到阳神境界,精神已经能够与物质相互转化,这便是为何,阳神强者能够化身为星球,念头沉寂。 微粒比起元气来说,从基本性质上就更加稳固,虽然少了变化,却适合承载更强大的力量,所以阳神世界的强者,破坏力皆是如此惊人。 洞悉两种世界观的根本差别后,徐行对自己日后的修行道路已极其明晰。 他要参照阳神宇宙的结构,用元气来模拟这种基本微粒的构造,推动自身体魄转变,从而拥有两种修行道路的优势。 阳神世界的修行道路,在精神和物质的探索上,基本已经抵达了一个徐行认知中的极限。 若是再加以“炁”这种超凡存在的统合,定然能够将他的修为,推演至前所未有的地步。 肉身千变万化,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一关。 徐行思索间,已拎着恐怖神王冲天而起,直往东海而去,又想到另一件事。 阳神世界的宇宙形成并无太初阶段,而在太上道的修行经典中,却分明有太初元神,很显然,这亦另一种意义上的道门体系。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另一种必然? 在“上清大洞真经”中提到,虽然遂古之初,有三清道尊以及佛祖传道,但这两位都是天地生后不得见,唯有神位在人前。 难不成,在其余世界,亦是如此? 徐行揣摩着那些个将自身痕迹,刻入诸天万界底层逻辑中,至高无上的存在,就不免觉得心驰神往。 神风大陆上那个无与伦比的空洞,亦随他的离去而崩溃,化为滚滚混沌气,延绵数万里,形成一条神桥,飞架东南,直抵云雾山。 神风国中绝大多数子民,都不明白究竟出了什么事,唯有一些道术修行极为高深者,方能隐约感受到此前地底传来的震动。 神风国王更是一下子瘫软在地,几乎讷讷不能言,他能够感受到,自己最大的依仗,如今已在那人手下荡然无存。 只是那年轻人究竟是谁?! 纵然是梦神机,也万万没有如此手段吧! 珞云却回过头,望向混沌气的去向,目光幽幽,叹息道: “父王,只怕来者,乃是东海那位,当今之世,除了他,还有谁能做成此事?” 神风国主当即想起此人,面容更是难看,在一系列冲击下,他已然失了定性,全无一国之主的风范,只仓皇道: “既是如此,为今之计,如之奈何、如之奈何……” 在神风国主的观念中,恐怖神王所代表的力量,已是大千世界里的最强,可在对方手中仍是不堪一击。 珞云叹了口气,直接道: “据我所知,妖神洞这二十年来,虽是被大乾放任,却也积累下来一份庞大底蕴,更有如此人物领衔,想来改天换地只在翻掌间,咱们何不直接投了去?” “投?” 神风国主念着这个字,目光越来越亮,显然已是有了主意。 —— 另一边,无尽虚空乱流中,一枚陨石之上,有个高冠博带的年轻人盘膝而坐,闭目冥思,灵机不断翻涌,注入周身窍穴,氤氲成气。 他忽地睁开眼,吐出一口气,一气倏然三分,显出三个同他一模一样的人形,且个个神意流布,威势不凡,正是太上、太始、太初元神。 年轻人嘴角一扯,流露出一抹笑容,他正是太上道教主,大千世界第一人梦神机。 此前同徐行一战,他虽是被逼退,却也得了不少感悟。 与虚无一见面后,梦神机见无法救回杨安,便干脆再次遁入虚空乱流,潜心修行,一举练回了三大元神,对“永恒国度”的掌握也更上一层楼。 若是以这种状态,回到当日,他有信心当场阵斩徐行,令这天外邪魔授首。 只不过,如今的大千世界,一介邪魔已不算是最大的阻碍,同样来自天外天的虚无一,才是梦神机设想中的最大敌手。 “以如今大千世界的资源,已无法助我在短时间内渡过九次雷劫,且毫无虚弱期,为今之计,只有进入九渊神域,探索长生秘界。” 梦神机目中精芒电闪,不断推算未来之路。 血肉衍生的境界,再加天外天的众多武道绝学,毫无疑问,这位气王的战力,已不能用单纯的九劫强者来衡量。 在梦神机看来,就算自己渡过九次雷劫,指掌“永恒国度”,贸然对上虚无一,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唯有再修成人仙境界,甚至是成就巅峰人仙,方才万全。 太上道的确有这样的丹方,能够令人立地飞升,成为人仙,“日月乾坤炉”这件法宝更是遍述人仙之秘,可梦神机如今最缺的就是资源。 而太古九渊神域,就是这么一个资源丰富的圣地仙境。 据说亦是太古时期的阳神所化,里面时间流速不同于外界,修道人进去后,便可延寿。 只不过,九渊神域中并没有雷劫,修道人无法突破境界,所以自古以来,唯有寿元将尽的强者,才会进入其中,以期延长寿命。 因此其中充斥着诸多太古时期的重宝,以及修道人留下来的神念,和这里比起来,就算是龙之墓地的宝物也算不得什么。 梦神机其实早就知道这个地方,只不过九渊神域位置莫测,且其中沉睡着一个强悍的存在,纵然是以他的道术,等闲也不愿招惹。 但如今的局势,已由不得他犹豫。 太上道暗中掌握天下,筹谋数万年,等待的正是这人道变局。 若是让天外天来人抢先一步,夺了气运,占据人道潮流,梦神机也难以逆势而上,成为阳神,甚至是超脱彼岸。 念及此处,梦神机忽地迈步,撕开虚空壁障,来到大千世界中。 只是他刚一落地,就嗅到一种熟悉气息。 梦神机豁然抬起头,神念遥望万里,看见了一个玄玄冥冥、无比渊深,好似万气宗源的混洞,面容不由得一变,脑中更自然浮现出一段经文。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 这是上古道尊“太”留在太上道中的一段经文,描述的乃是“太”神游天外,探寻彼岸之道,从玄冥无极中窥探到的一种存在, 他也是由此才创出了太初元神,据“太”所说,自己所观不全,得法粗浅,不能真正臻至“天地母”之境界。 可这混洞的气韵,却“太”所言相差仿佛! 梦神机一惊之下,再次收紧神念,捕捉着混沌气中传来的气息,又施展推衍之术,推算自己闭关这几天来,大千世界出现的变化。 他越算越是心惊。 东海那位渡过第八次雷劫,令混沌气弥漫万里,更亲自出手,擒拿了恐怖神王?! 徐行这些事都做得光明正大,全无遮挡之意,以梦神机窥探天机的手段,自然能够看个分明。 他只是不明白,对方为何会突然走上这样一条道路,难不成……? 梦神机忽然想起来,他在龙之墓地与徐行争锋之际,对方也施展出了一种令天地混成为一体的道术,融合了自己的太初、太始元神。 就是那么短短的一次交锋,这厮就已洞悉了太上道的至高元神法,并化为己用? 梦神机不敢置信,见如今状况,却又不得不信,他这才恍然大悟,比起虚无一,或许对方才是大千世界最大的威胁。 “才渡过八次雷劫,就有擒拿恐怖神王的实力,看来虚无一果然没有找错人,这位天魔,的确有资格同他争锋…… “只不过,约战之日,也是我太上道的机会,要将他们一网打尽,以我一人之力,已无法做到。看来,我也该找些帮手……” 梦神机抬起头,眺望天边大日,已然有了决断。 他想要借助人道潮流,在乱世中突破阳神,自然不能容忍天外天之人任意放肆,提前搅乱大千世界的秩序,构成一面倒的优势。 事实上,在虚无一之后,天外天之所以无人能够降临,除去两界自有限制外,还有其余两个至关重要的原因。 一是因为长生大帝推算的时间未到,几大神王还没有被不朽丰碑炼化,二则是因为有梦神机在抵挡。 现在,梦神机为了拯救大千世界,便决定要去寻找那些,隐藏在大千世界中的真正强者! —— 另一边,杨盘亦在皇天世界中盘膝而坐,眉心中浮着一个小小的造化之舟,一股又一股的精气,不断注入其中,令这件神器之王的气息越发强大。 洪玄机则是在一旁吐纳修行。 只是没了皇天始龙铠之后,他纵然资质超凡,也不过是个初级人仙,距离堪比造物主的巅峰人仙境界,还有一段无法逾越的鸿沟。 所以无论他如何奋尽,修为也难以飞速增长,好在此人心智坚定,挫而不折,依旧保持一颗本心,不为外物所动。 就在此时,皇天世界的穹天之巅,无数明黄气流剧烈翻腾,如八方潮来,汹涌无比。 杨盘忽地抬起头,祭出造化之舟、皇天印玺,护住这座宫殿,眺望天穹,洪玄机则是站在他身旁,拳意升腾,严阵以待。 在两人的注目中,一道庞大气息硬生生突破天地胎膜,从虚空中钻了进来。 他们都看见,那是一个身长千里有余的恐怖存在,光是一颗头颅,就已有玉京城那么大,几乎占满了整个皇天世界,盘踞天穹,俯瞰人间。 这个恐怖生灵,似乎近在两人身前,又似乎远在亿万里外的虚空中,盘踞于一枚星辰之上,目光洞穿虚空乱流、重重阻隔,投射到这对君臣身上。 他形似一条大蛇,头生双角,宛如一个具象化的“道”字,只是出现于两人身前,就令他们不由得心神大震,有顶礼膜拜的冲动。 只因对方,正是大道化身,太古五大神王之首,万王之王,不朽神王! 很显然,这并非是对方的真身,而是一道投影。 可这投影散发出的浩大威势,已经足以撼动皇天世界,甚至是撕碎这个寄托于法宝的虚空界域! 不朽神王垂目,看向“造化之舟”,双目涌动令人琢磨不定的神光,语声更似仙乐纶音,令天地万物自发与之共鸣。 “造化道的传承,不错、不错,洪玄机,你果然是大气运之辈,有资格做我的传人。” 不朽神王的双眼晶莹透亮,又渊深如海,似乎倒映着天地宇宙、十方虚空,过去未来尽在其中,无不可知之物。 他一眼就看出来,洪玄机才是真正的造化道传人,造化之舟一开始,亦是选定了洪玄机而非杨盘。 听到这番话,就连杨盘也不由得一震。 他遍读史书,广纳天下道派秘籍,自然认得出来,对方乃是上古五大神王之首,不朽神王。 杨盘只是不知道,为何不朽神王会出现于此,传说中,他不是已被长生大帝镇压? 不朽神王察觉到两人心头所想,也不以为意,只是开口道: “杨安乃是我仿照中央世界的气运之子、虚无一捏造的一个人偶,我原本的谋划,乃是令此人聚集大千世界的气运,最后助我脱困。 “只不过,虚无一在二十年前,因故来了大千世界,我虽是在中途施展手段,暂时蒙蔽了他的记忆,仍是令此人挣脱出来。 “他如今记忆尽复,杀了杨盘,坏了我的谋划,我也不得不再找一人,来做这件事。 “洪玄机,我观察了你很久,你的心性同本神王非常契合,又有大气运在身,有资格做我的传人。 “来吧,吞下我的血肉,你便可以成就巅峰人仙,甚至是练成拳意实质,突破血肉衍生,甚至是迈入‘千变万化’之境界。” 不朽神王似乎并没有把两个凡人放在眼里,将一切和盘托出,虽然说着欣赏的言语,语气仍是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俯瞰。 可他真正的想法,却是无比感慨。 不朽神王虽然是上古魔神,有粉碎真空之能,却也无法摆脱一元寿数的限制,如今他正需要一名替身为自己延寿。 也正因如此,他能够干涉大千世界的手段极其有限,制造杨安、针对虚无一,已是极限。 这一次,若非是虚无一击杀杨安,收回自身精血,不朽神王亦不会从长眠中醒来。 好在,他在醒来后,也找到了另一个比虚无一、比杨安都更适合作为替身的存在,那便是与自己心性格外契合的洪玄机。 洪玄机的“诸天生死轮”,是要代替诸天神明,运转生死法轮,执掌世间一切,为众神之王,而不朽神王正是货真价实的神王。 可以说,洪玄机一生所求,就是要代替不朽神王,坐上神王之位,这样的拳意、这样的武道,自然是无比适合不朽神王。 言语落定,一块血肉忽地从虚空中落下。 这血肉不断扭曲蠕动,竟然变成了一个小号的不朽神王,与常人同等高下,仍是带着那种道之所存、至高无上的气息,令杨盘不敢直视。 这位大乾皇帝仍在思考不朽神王刚刚的言语,二十年前降临世间的人,乃是虚无一,这虚无一,又是什么来历? 他就是东海天魔的本体? 不朽神王的庞大意识说完,也没有等洪玄机同意的意思,自顾自地散去,只留那团血肉伫立原地,傲视洪玄机、杨盘。 洪玄机沉默了下,主动上前,杨盘有些忧心,却听他道: “我知道,这团血肉中有着不朽神王的禁制,但那又如何? “我的体魄虽是难以进步,拳法却在连番挫败中受益匪浅,不朽神王若是想吞噬我的意志,那便来试一试吧!” 洪玄机望向那小号不朽神王,浑身上下忽地燃起金光,一字一句、铿锵有力道: “若是我输了,那令你夺去我的身体,又如何?!” —— 云雾山上,徐行的袖子忽地震颤不已,一方砚台在其中不断发光,似乎要挣脱束缚,冲天而去。 这方砚台,正是他打爆元气神后,从对方身体中抢来的“三界元气池”,据说此物乃是不朽神王的砚台,就连元气神,亦是从其中诞生。 他轻咦了一声,又转过头,望向玉京城上方,目中带着一抹讶然。 “不朽神王苏醒了?是因为杨安,还是因为我擒拿了恐怖神王真身?” 徐行左手掌心中,恐怖神王不断颤抖,抬起头,眺望玉京城方向,语气中有挥之不去的欣喜,哈哈大笑: “大首领苏醒了!凡人,只要不成阳神,你在大首领面前,注定是蝼蚁,如今放开本神王,和我们合作,才有一线生机!” 身为五大神王之一,恐怖神王深知这位大首领的神威是如何可怖,纵然被封印了数万年,也足以令阳神之下的存在,唯有仰望而已。 徐行根本懒得说话,左手五指一捏,元气转化,光暗更替,隐现一道尊、一佛陀,旋即两大存在散为十二万九千六百亿符文,结成一方大阵,将恐怖神王重新封进不朽丰碑中。 这一招,正是结合了大禅寺绝学与玄天馆秘传的光暗胎藏曼荼罗大阵,又融合了两界十方金刚大藏神通道的意境,封禁之力,天下无双。 在徐行手中施展开来,纵然是九次雷劫强者,也绝无可能挣脱,以恐怖神王如今的状态,自然不能抵抗,连心灵之力都透不出来。 翻掌封了恐怖神王后,徐行将不朽丰碑打入东海之下,便腾身而起,混沌气流淌,化为万里长桥,飞架南北,直抵虚空乱流中。 这是天龙道的神游八极之术,经过徐行改造后,变得比撕裂虚空都更实用,只一步,便足以跨越数万里之遥。 他一手抓着三界元气池,脚踏长桥,一步便来到一枚陨星中,朗声道: “不朽神王大驾光临,怎么不打声招呼,令本教主招待一番?!” 不朽神王的灵识落在陨石上,本想直接回归本体,便听到这番言语,不由得回头一望。 但见一名少年道士,手握一方砚台,脚踏一条宽阔长桥,自虚空彼方走来,意态洒然,衣袂飘扬,好一派仙神之姿。 不朽神王看着那方砚台,又望向徐行,感受到那股似曾相识的气机,目光一凝: “是你?!” 正是因为徐行跨界而来,虚无一才会离开天外天,让不朽神王有了出手之机,他自然熟悉徐行的气息。 只是,他怎么变得如此……正常? 不朽神王又一感应,便嗅到对方身上,那属于恐怖神王的气机,心头更是震撼。 正如徐行所想,他这次苏醒,除了杨安被杀之外,也是察觉到恐怖神王处有变。 只不过,不朽神王毕竟乃是纵横太古、堪与长生大帝为敌的绝顶强者,自然明白,能够拿下恐怖神王之人,不是阳神也相差仿佛。 以他如今的状态,贸然招惹如此强者,除了平白耗去一点力量外,没有第二个结局。 不朽神王只是没想到,对方居然还握有三界元气池,甚至追得如此之快,令自己难以逃遁。 徐行感受到不朽神王的目光,举起手中砚台,笑得人畜无害,温声道: “久闻此砚台乃是神王爱物,本教主特意前来归还,神王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不过这东西既然在我手中,咱们不妨打个赌,神王若是能接本教主一招不死,我便成人之美,如何?” 听到这番话,饶是以不朽神王的城府,都不由得皱起眉头,龙蛇般的身姿更是缠绕身下陨石,一股股法力波动汹涌而出,将周遭的陨石群打成齑粉。 他冷声道: “一招?” 徐行笑意不减,肯定道: “一招。”(本章完) 第239章 龙拳爆发,不朽虚传! “三界元气池”虽然说是一方砚台,实则内中元气,皆是不朽神王的本命精元,如若不然,也不能造就元气神这位七劫造物主。 他目前的状态本就虚弱至极,若是有了此物相助,指不定就能再恢复几分底蕴,能够再于大千世界中搅动风云。 只是…… 不朽神王又用神念探查了一番徐行的肉身,却是一无所获,就像是投入了无尽深渊,泥牛入海,得不到丝毫反馈。 仿佛他身前这人不是一个武道超凡的绝顶人仙,而是一个无形无质的空洞。 ——这究竟是什么修行法门? 一时间,不朽神王也是兴致大增,身为大道之子,他可以说是世间一切道术武学的源头,却也不曾见过这等神通。 难不成,这人也如“太”一般,曾经神游天外,得到了来自彼岸,亦或者其他宇宙的传承? 徐行看着不朽神王,也是目露异彩。 虽然早已同雷劫中的不朽神王打过交道,但这还是他第一次,直面这位万王之王的灵识。 哪怕只是部份灵识在此,但是由不朽神王亲自演绎,那种大道源流的气息,仍是胜过雷劫中的天地意志不知凡几。 徐行将不朽神王身上的鳞甲,与手中不朽丰碑相互参照,周身再次亮起四亿八千万光点,构成“万寿恒沙神咒”。 星云旋转如故,搅作涡旋,却展现出别样的生机活力,每一刹那都有星辰光点暗淡,也有更多星辰诞生,星光越发璀璨。 想要万劫不磨、不朽不坏,唯一的办法便是保持活力,不断进步,超越往日之自我! 在这一刻,长生大帝秘传、不朽真意,以及徐行那革故鼎新的拳意,彻底融汇为一,灵光闪烁,照破天庭紫府,倏然成为一门全新的拳法。 不朽神王见状,目光又是一变。 ——这小子,竟然得了长生老儿传承! ——不对,似是而非,这是什么拳法?! 徐行头顶混沌气澎湃,交织成洞,脚踏陨星,朝不朽神王一掌打去,漫吟道: “安得壮士挽天河,洗尽甲兵长不用!” “万寿恒沙神咒”运转,却并不是护身,而是无限制地向外膨胀、扩张,四亿八千万星点缀成长河,延绵数万里,滔滔不绝,席卷而来! 不朽神王自从发现徐行的修行根底,和此界中人并非如出一辙后,就已有退意,见他抬手便是如此强绝的一击,更是不愿抵抗。 因为他体会得到,以自己这部分灵识,想接下这一击,定然也要大耗真力,既然如此,三界元气池收与不收,又有何区别? 不朽神王心念把定,尾巴一摇,身形已溃散为无,钻破虚空壁障,直往天外天投去,唯有余音袅袅,回荡于浩浩星河: “小小年纪,就有如此神通,想来你也有大气运在身,与本神王在此地空耗,就不怕平白为大千世界其余人杰,甚至是虚无一制造机会?!” 徐行哈哈一笑,右手一挽,星河再次卷来,围绕周身,宛如一条绚烂丝带,衬得他飞天壁画中的神仙中人,乘风而去,洒然出尘。 “枉你身为万王之王,竟是如此无胆,竟连本教主一招都不敢接吗?!” 他头顶混洞一震,脚下再次出现一条长桥,贯穿虚空,朝不朽神王直追而去。 不朽神王冷笑一声,直言道: “接你一招,本神王这具化身必死无疑,为一时之气,平白折损修为,岂是智者所为?” 徐行都没想到,不朽神王竟然如此光棍,干脆承认了技不如人的事实,更毫无身为神王的架子,碰都不碰一下就开溜。 ——比起恐怖神王、大灭神王之流,这位万王之王,果然是更加老辣,更为棘手! 不朽神王虽是太古魔神之王,拥有至高无上的位格,可他和恐怖神王、大灭神王等因出生而自傲、蔑视一切的同族毫不一样。 自从第一次见那位造字的太古大圣起,不朽神王就深深意识到,从个体战力来说,人族或许微不足道,但他们的智慧实不可小觑。 日后长生大帝、盘皇等人物的出现,更是证实了不朽神王的预感,就连不可一世的太古魔神、天龙一族都被他们镇压,沦为阶下囚。 不朽神王在数万年的封禁中,放下了身为太古魔神的自尊自傲,潜心学习人族的一切智慧。 到现在,所谓的山川之险、城府之深,已完全不足以形容他的阴险狡诈。 正因如此,不朽神王才绝不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亦或是所谓的强者尊严,与徐行硬拼,做绝不划算的买卖。 不朽神王双目璀璨如电,洞彻十方虚空,先天龙鳞映照大千,光华绚烂,龙尾一摆,便能够游走虚实之间,不受任何阻力。 虚空乱流变化莫测,一会儿是万千陨星,一会儿是光山雾海,一会儿是幽深黑洞,一会儿是汪洋大陆,距离天外星河足有亿万里、亿亿万里。 纵然是造物主强者,神游来此,也要上数十年,方能跨越这漫长阻碍,抵达真正的天外天。 此处更有诸多虚空界域,重重迭加,若是想用虚空神通赶路,不仅要一层层破开这诸多界域,更要锁定方向,一不小心就会彻底迷失。 可不朽神王在其中,却是如鱼得水,通体成“之”字形,身法玄妙至极,就如在万千神通中出入,却不损一毫,当真是万法不侵。 这正是他身为大道之子,天生便具有的身法,一举一动都是道法玄妙,游曳大千时空,不受阻碍,唯有长生大帝,方能节制如此身法。 比起不朽神王的玄妙身法,徐行就显得无比简单粗暴,只是一以贯之,以纯粹的力量,轰破重重虚空,衔尾追击而来。 用这样的法子,徐行的消耗自然远胜过不朽神王,速度也要略逊一筹,不过他却完全无所谓,只是不断汲取三界元气池中的元气,化为己用,紧随其后,咬住不放。 不朽神王能够感受到,对方头顶那口混洞中,似乎有一轮明月沉浮,月光悬照如线,垂落灵识深处,令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摆脱。 徐行在追击的过程中,也不断学习不朽神王的身法,身体虽未长出蛇尾,却也渐有游曳大千,天地任我行,无拘无束之意味。 一人一神间的距离不断缩短,五万里、四万里、三万里、八千里……他们也越来越深入虚空乱流的核心区域。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徐行眼中天地不再是光怪陆离,反倒是逐渐沦为一片虚无,幽暗漆黑,其中悬浮着密密麻麻、闪闪烁烁的无数球体。 他和不朽神王身法带起的遁光,若是在龙之墓地中,足以摧山破岳,分开海洋,撕裂整颗星球,但是在这般环境中,却根本算不得什么。 两位绝世强者置身其中,一下子变得无限渺小。 这些球体形形色色、光怪陆离,其上都遍布着山川河岳,资源充沛,每一颗都有太古龙之墓地那么大,人口更是丰富。 还有一颗颗大火球似的星辰,悬于这些星球中,为他们提供能源,这就是天外星河中的太阳星。 徐行虽是参悟周天星斗之力,又见识过提婆那提的星河魔国,对宇宙星空已不陌生,但这也是第一次,真正登临域外,遨游太空。 来到此处后,不朽神王一声大笑: “小辈,你虽有神通,却无智慧,本神王费尽心思,终是将你引来此处!从现在起,天外天无数强者,都将是你的敌手!” 言语间,一股浩浩荡荡的法力波动,带着不朽不灭、永在常在的烙印,从不朽神王身上荡开,朝诸多星球冲荡而去。 这一下,他便展现出自己身为万王之王的威势,纵然是立身于宇宙星空,体形微渺,也像是万千星辰之主,执掌乾坤,覆压天外星河! 如此气势,自然不只是徐行能够感受到,天外星河最中央,一枚璀璨星球上,忽有八九道恢弘气机冲天而起。 周遭星辰都不自觉地摇动,星光暗淡,似要被这些强者散发出来的气势,硬生生从中撕裂,沦为宇宙太虚中的残骸。 “不朽神王?!” “他竟然脱困了?!” “不好,速速报告首领!” 这里正是天外众多星辰中,势力最强、人口最多,文明最繁荣的明珠,也即是盘皇死后所化的盘星! 正因实力强悍,所以盘星上的居民,又骄傲地称自己为中央世界。 中央世界的强者握有盘皇的阳神念头,算是间接得了长生大帝传法,对五大神王认识极深,尤其是不朽神王。 因此,察觉到这股熟悉气机,纵然是这些渡过了八次、九次雷劫的巅峰强者,也是惊疑不定,纷纷将神念投向此处。 盘星最繁荣的都市中,一条身影飞纵而起,正是虚无一之父,中央世界的领袖,虚易。 他沉声一喝: “走!” 除了虚易这个领袖外,其余八位大臣亦是驾驭元神飞起,朝那气息传来的地方飞去。 中央世界位于天外星河,虽然资源丰富,却无雷劫,只能用特殊的法宝,收集虚空乱流中的雷霆之气,是以修行道术者极其少。 这八位大臣,便是极少数的修行有成者,每一个都是八次雷劫的修为,其中战争大臣更是修成了拳意实质境界,两两相加,不弱于九劫强者。 领袖虚易,更是九次雷劫巅峰的强者,一身修为无限接近于阳神境界,他也是大千世界公认的最强者,即将引领人道潮流的“易”! 不朽神王放出气息后,不由得哈哈大笑: “小子,如今盘星来人,最多还有不到半刻钟,就会抵达战场。 “你现在有三个选择,一是就此退走,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二是与我一战再被拖在此处,面临天外天强者围杀,三则是……” 说到此处,不朽神王再次打量了一番徐行,眼中神光流转,一副智珠在握之貌,娓娓道来: “选择与我合作,你我联手,打死一到两个大臣,削弱天外天的实力,如何? “如今盘星实力太过雄厚,又握有盘皇遗泽,被长生大帝密切关注,你无论有何打算,提前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都是有益无害。 “你要是同意,我不仅可以把这份神魂送你,更可再送你一团自身血肉。 “你只要吞噬,领悟其中道意,便能突破至‘千变万化’之境界,突破阳神,至少有了五六分的把握。” 徐行驻足原地,看着离自己不到八百里的不朽神王,不由得抚掌赞叹: “看来,我到底是小瞧你了,在这种情形下,你都愿意用手段与我化敌为友,全无身为神王的自尊自傲,无怪乎能成为太古魔神之首。” 徐行一步踏出,悠然道: “但有一件事,我很好奇,你到底哪里来的自信,能够拖住我?” 不朽神王叹息一声,摇头道: “都已落入如此境地,还不愿同我联手吗?你这凡人,竟比我这太古神王还要桀骜,亦或者说……你还有什么底牌未出?” 两人用神念交流,不过只是刹那间,就已确定对方的态度,战斗也在此时正式打响! 对不朽神王来说,这一道灵识不是不可以牺牲,但一定要牺牲得有价值,伏击天外天高手,便是受益最大的一种。 可如果用来试探这年轻人的底牌,令他和天外天强者斗一斗,亦不是不可以。 他大笑一声,龙尾一摆,身形已钻破虚空,游曳八百里,出现于徐行面前,不带起丝毫波动涟漪,一拳打出! “你莫非以为,现在的我,还和方才一样吗?!” 不朽神王的本体就在天外星河中,如今他能够发挥出的实力,比之在虚空乱流那会儿,已经强出去数倍不止。 纵然只是初入九次雷劫境界,但他已有自信,用这种水平和徐行过几招,不露败相。 与此同时,不朽神王心中还转动着念头: “以此人的智慧,方才那种强硬态度或许正是在试探本神王,若是令他知晓真相,或许还有机会能够合作!” 不朽神王拳法一动,虚空中当即涌现出无穷无尽的混沌气,十方虚空尽数崩塌,元气暴动混乱,无有上下高低远近之分。 徐行周身三百里,都已被这一拳彻底崩毁,萦绕周身那条由“万寿恒沙神咒”构成的星河,更是震颤不已,被不朽神王引动,亟欲崩毁。 “小辈,用我的法,还想与我斗吗?!” 不朽神王也不算错,只因“万寿恒沙咒”本就是徐行从不朽丰碑中参悟得来,与他正是一脉相承,自有破解之法。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徐行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强悍的拳劲,纵然以他的境界,心头亦不免涌现出些危机感。 徐行抿起嘴角,目中光焰灼灼,笑意如火,只重复道刚才那句话: “败你,一招足矣!” 话音未落,四亿八千万星点齐齐破碎,溃散成一片璀璨星光,不再有任何先天神符的结构,却有一股万劫不磨的气韵,一以贯之,撑起形体,宛如一条由星光构成的天龙! 天龙长有千丈,鳞甲皆是星光,这光芒越来越亮,比星辰更亮、比太阳更亮,庄严神圣,甚至将它的形体都已焚烧殆尽,化为一团火焰,被一只拳头包裹其中。 就好像这条龙的精元神魂,乃至一切的一切,都已被这拳头汲取,化作了一种一往无前,一去不返的伟力,朝不朽神王打去! 这其中不仅有不朽神王的身法、拳法,也有徐行参悟祖龙、始龙得到的龙之精神,更有他一路走来,断灭龙脉国运得到的感悟。 用九,见群龙无首,天下大吉! 龙在手中,便是大吉! 不朽神王面容一变,意识到一件事。 ——这过分年轻的小辈,竟然没说假话!(本章完) 第240章 以一敌九,盘星领袖出手!(5400) 两股强大的力量相互碰撞、激荡,令这无垠宇宙犹如波涛海浪,翻涌不休。 虚空中出现无数奇形怪状的变化,一波接一波地震颤,或是高耸的隆起,或是低沉的凹陷,也有如镜子一般碎成蛛网。 虚空存于天地间,乃是承载万物的根基,本无法被人以肉眼洞悉,在阳神世界,惟有六次雷劫的强者,能够以大法力撕裂虚空而行。 但饶是他们,对虚空本质的了解亦极为有限,可说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能够打出一条稳定通道,链接两地已极其困难,稍不注意就会迷失其中,永远沉沦。 可现如今,一人一神的战斗,却像是将这个世界撑开、撕裂,将虚空这一抽象存在拉扯出来,化为一种光怪陆离、无法形容的景象。 纵然是虚易带领的八位大臣,遥遥以神念扫视此处,也觉脑中一阵天旋地转,甚至是天翻地覆,他们甚至无法理解这种现象本身,更不要说是深究其中的逻辑原理。 然而在这迷幻浪潮中,却有一条道路。 两边是不成形状、脱离一切束缚的虚空浪潮,中间却是一条笔直的道路,这便是两大强者走过的道路! 不朽神王和徐行就像是海洋中的两头巨兽,不要说是一举一动,就算只是一呼一吸,都会掀起惊涛骇浪,将引来狂风暴雨! 而这惊涛骇浪在宇宙星空尺度上的体现,便是对虚空的彻底干涉,就像是一个旋涡由此而生,疾速向外扩张,直至席卷整个星域。 周围的陨石、星球、乃至虚空本身,都在朝两人交战的主战场移动,就像潮水汹涌,裹挟波涛中的一切,朝主战场席卷而来。 整片无垠太虚,赫然被两人搅得天翻地覆! 这种极小和极大的对比,就像是一片海洋,因两个分子而狂涌! 天外星河,颇为靠近战场的一处星域中央,一轮火球、一轮晶亮清冷的星辰旋转,以自身灵气,滋养周遭的数十个星球。 其中一颗,面积几乎是上古龙之墓地的近十倍,其上处处仙境,鸟语香、山河秀丽,灵机浩瀚如海,生灵繁多,文明鼎盛,更胜大乾天州不知凡几。 这里的主人自称少帅,乃是一巅峰人仙,凝练了八百窍穴的强者,率众与中央世界为敌,却也保住了一方基业,实乃不世豪雄。 他麾下弟子逾千,人仙过百,若是放在大千世界,真可谓所向披靡。 这一日,少帅正高升法台,于一处山峰顶端,传授自身武学,山下乃是一片广大平原,坐满了少帅的徒子徒孙,以及从其余星辰来的武者。 天外星河道术不昌,武道却极其繁荣,这些人中人仙虽只有极少数,却也不乏武圣、大宗师之流,每一个都是一心求道、勇猛精进。 少帅正讲述自己的武道,下面无数武者都有所领悟,或是就地演武,或是盘膝打坐,或是狂笑狂喜,或是暗自垂泪,不一而足。 场面虽是混乱,却也有一份别样的生机活力,这整片平原就像是一个大熔炉,少帅的拳意则是炉火,要将这些弟子真正锻打成材。 少帅用这种方式,不仅传道,也在反思自身修行,凝练完成的八百窍穴忽暗忽明,有如星辰闪烁,应和天星,渐有融为一体之势头。 他本沉寂于这难得的领悟中,心头却忽然多了一种异样的触动,不得不从“与道合真”的至境中退了出来。 饶是以少帅的心境,此际也不由得蹙眉。 ——本座武学上体天道、总理阴阳,怎么会出这种问题,不、不对! ——出问题的不是我,是星辰! 少帅忽地抬起头,却见漫天星辰倏然明灭不定,又见一片彩光覆压而下,只一个刹那便铺天盖地,万里玉宇尽成一片琉璃境地。 他豁然抬起头,大喝一声: “何方贼子,竟来扰我!” 少帅一拳向天,拳意笔直如剑,冲霄直上,滚滚弥散,势若巨灵之手,势要擎天撼地! 但两者只是一个接触,少帅的拳意便当即崩溃,他整个人更是被拍倒在地,身躯所过之处,一切物质尽数溃散成肉眼不可见的微粒。 轰隆一声,少帅身下高峰登时从中断绝,从两旁倒下,山石倾塌,彻底分崩离析。 数万弟子中无论是人仙、是武圣,皆瞠目结舌,只疑是中央世界来袭,想到了同一个字: ——逃! 当这些弟子四下奔逃之际,天穹琉璃光幕中,又划过九条明亮虹光,一袭红袍的战争大臣眼神一亮,传音道: “这是少帅的峦星,等降服了不朽神王,不如顺道将之灭了!” 其余几位大臣闻言,彼此对视一眼,都是点头不止,中央世界盘星上,足足有百亿人口,且几乎人人修行,耗费的资源自是难以计数。 为了维持这种繁荣,他们必须要掠夺其他星球,少帅的峦星亦在其中,如今对方被余波伤到,正是好机会。 只不过,还是要先解决不朽神王! 少帅所经受的一切,还不过只是徐行和不朽神王互换这一招的余波,真正的战场中央,如今已被搅成一锅粒子热汤,充满着恐怖的极限高温。 这是极致的绚烂,也是极致的寂静。 徐行立身其中,缓缓收拳。 在他掌中,捏着一条如长虫般的灵识,正是不朽神王的分魂。 只不过,如今的他,已不再关注这这道分魂,而是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自从突破境界,渡过八次雷劫,又修成血肉衍生后,徐行就从来不曾全力出手过。 不仅是因为找不到同样强大的对手,也因为大千世界实在不是一个好战场。 七次雷劫的造物主,已真正有了摘星拿月之能,八次雷劫、九次雷劫的强者,则是足以傲啸星海,纵横无忌。 到了阳神境界,更是足以影响整个宇宙,令万物朝阳而生。 这几个境界的差距,提升幅度简直比一到六次雷劫加起来还要强上几倍。 正因如此,拥有九劫战力,甚至更胜寻常九劫一筹的徐行,直到抵达天外星河后,才能够真正放开手脚,全力一战。 对现在的徐行来说,不朽神王的灵识,不过是一道开胃菜而已。 不朽神王想要借助天外天的强者,逼迫徐行同自己合作,徐行也是想要通过他,引来更多强者,试一试自己如今的战力底线在何处。 这也算是同虚无一交手前的预演。 徐行虽是对自己极有自信,但也知道,论这个层面的战斗经验,虚无一是千倍、万倍于自己,若非是有不朽神王从中作梗,这位气王早就该踏入“千变万化”之境界。 徐行想到这名一心向道的强敌,又扭过头,望向远处的星域,心中忽地涌现出一片感怀——原来,我已经变得这么强了。 他还记得,二十年多年前,自己曾在大明世界南少林中发下大宏愿,有朝一日,定要直上九霄,摘星拿月,将这壮阔天地看个分明。 徐行摇摇头,喟叹一声: “正入万山圈子里,一山放过一山拦,修行之路,真个如此,一关又一关啊……” 话虽是这么说,徐行目中却不由得亮起更多光彩,这种永远有新奇风光的道路,才值得他徐踏法不远亿万里、踏破诸天世界,上下求索! 虚空崩灭,暗淡无光,亿万星屑转动,元气肆意横流,就连维系宇宙的根本法则都已扭曲,失去了意义,好似在此处,现实宇宙已经走到尽头,即将催生出一个另类的归墟之地。 当战争等人抵达此处后,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副万物不存、宇宙终结的末日景象,浓烈的光流在其中激荡,璀璨辉煌到了极点。 但是在其中,还有一个人存在。 他双手负后,衣袂飘扬,气韵冲淡而平和,与这幅景象完全格格不入,根本就像是处于两个相互重迭,又互不干扰的虚空层面中。 徐行也察觉到虚空中传来的法力波动,抬起头,望向整片崩毁界域之外。 只见八条身影伫立虚空,散发出雄浑至极的法力波动,连成一片,如浩浩星河,滚滚席卷,弥散虚空,密织成网,无孔不入。 这八条身影中,有七条都虚无缥缈、若隐若现,彷如鬼神,气息也结合得格外紧密,几有搜天索地之能。 他们显然对不朽神王知之甚详,所以一现身,便布下如此大阵,就是为了克制先天蛇尾,游曳太虚的神通。 另外一人则是披着一袭明红大袍,身姿挺拔,体魄轮廓完美至极,隐约间甚至有几分不朽神王的味道,俨然已不似凡类,更毫无顾忌地散发出浓烈血气。 他这个人的存在,和“虚无缥缈”四字完全没有任何关系,与其余七人也是格格不入,完全用纯粹的生命力,诠释了何谓直戳了当的强大。 这人便是中央世界八位大臣中,战力最强、境界最高之人,负责对外征伐的战争大臣! 其余七名大臣,还在默默思索徐行的来历之时,战争大臣已经一步踏出,语气毫不客气,带着一股颐指气使的味道,直接道: “交出不朽神王灵识!” 他这一生不知破灭了多少星球,斩杀了多少强者,纵然明知徐行拥有不逊九劫强者的实力,也丝毫不惧,更有着必胜的信心。 战争大臣一张口,便有无穷无尽的战争气息,从身上冲荡开来,金鼓齐鸣,衬得他真如宇宙星空中,一切战争的主宰,足以掌握每一场战争的最终结果。 这正是他指掌亿万军士,指挥了无数次战争,取得了无数次胜利后,才能培养出来的强大气势。 除了盘星之外的其余星主,纵然武学境界不逊于他,真要动手,也会被这股气息压制,一身实力难以发挥出七成。 这是唯有中央世界强者,才能培养出来的气质,也只有盘星才有这样的人口和财力,支持一次又一次的征伐。 这股气势一出,徐行周身那无比绚烂的宇宙破碎之景,当即被压得暗淡,就连原本扭曲的根本法则,也在重新聚合,令周遭逐渐复归秩序。 光是这一手,就体现出战争大臣的不凡,八次雷劫加拳意实质巅峰境界,足以叫板寻常九劫鬼仙,更胜刚刚的不朽神王灵识。 最起码,刚刚若是他出手,至少可以和徐行激战数十合,不会在一招间轻易落败。 更不要说,此人身上还有众多法宝加持,战力比起展现出来的修为,亦要更高一筹。 徐行感受到这股气息,也是微微一挑眉头,他也曾经在大周太祖身上,体会过这种兵戈煞气。 只不过,大周太祖虽是一代英杰雄主,到底是局限于大千世界和寿数,更只有六劫修为,根本无法同已有上万岁的战争大臣相比。 他目光扫过八人,微微颔首: “中央世界果然人才济济,一统天外天,想来就在这几年间了。” “你是大千世界的人?” 听闻此言,战争大臣眉头也是一皱。 他们中央世界从未放弃过对大千世界的觊觎之心,自从虚无一不告而别离去后,全面进攻大千世界的声音,也在盘星愈演愈烈。 盘星强者们虽然受限于种种制约,暂时无法直接降临,却也是手段百出,送了诸多谍子进去,收集大千世界的情报。 可大千世界中,有这样一号人物吗?! 难不成是日月虚空中隐藏的大神通者? 战争大臣知道,大千世界的日月乃是两片秘境,自上古时期起,就有大能隐藏其中,其中亦有九次雷劫,濒临阳神境界的强者。 只不过,他们在大千世界的人手,还无法触及日月虚空,对两个神秘所在知之甚少。 ——既然如此,就不能打死了,最好是拘押魂魄,带到盘星,拷问其中情报。 八位大臣交换一下眼神,就已得出这样的共识,阵法封禁之力越发强悍,要强势平定此处动乱,令大阵彻底成型,断绝徐行一切生路。 徐行则是任由他们施为,扬起头,望向三百里外的无垠宇宙,在那里有一团渺然无极、无边无际的元气,正隐于虚空,注视此地。 神念冲荡,化为一段文字: “你若不出手,他们八人,焉能拦我?” 言语未落,徐行已一分为八,八个徐行大小各异,身影重迭,囊括整个天地宇宙,主动踏出混乱界域,朝八位大臣打去! 这一拳虽是同时打向八人,但他们皆被徐行强横绝伦的拳意锁定,有如置身于幽暗星空中,独对一轮辉煌大日,生出此拳只针对自己的想法。 一分为八,亦是八种不同的拳法。 文明大臣面对的乃是一股浩然正气,宁折不弯,沛乎塞苍冥,无远弗届、无边无际。 神农大臣面对的则是一股勃然生机,如同一粒蛰伏冬眠的种子,倏然长成一片茂盛草原,继而树木参天,突出云层,往宇宙星空播撒绿意。 海洋大臣、土地大臣、造物大臣等其余五位大臣,皆有类似体验,只觉对方的拳法与自身所学几乎如出一辙。 虽然不是一脉相承,可其中理念却极为相似,完全是刻意为之,谁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如此了解自己,更不知道,他如何在一瞬间打出八拳,且拳拳都有不同意。 唯一能够确的,就是对方的强大。 在强者最得意处将之击败,这样造成的挫败感,岂止一星半点,说是奇耻大辱都不为过。 尤其是他们这些人,代表着中央世界最高的统治权力,也代表着最强悍的力量,都自信普天之下,就算是再狂妄的人,也不敢挑战自己的权威。 中央世界的子民,不要说真正这样羞辱他们,光是升起这样的妄想都不敢。 但对方是真的狂妄,也是真的强大。 除了战争大臣外,其余七人都已拿出自己的法宝,遁走元神,以炼魂成神的境界,全身心地应付这一击,不敢有丝毫怠慢。 唯有战争大臣,面对徐行的拳头,不退反进,一步撞入对方身前百里,以浓烈到足以动荡星球的征伐拳意,与他毫不退避地硬拼一记! 对他们这种强者来说,方圆百里与卧榻之侧无异,已经是一个极其危险的距离! 战争大臣的速度,如今已经到了一种鬼神莫测的地步,一袭明红大袍剧烈燃烧,有如一团极尽辉煌的明亮火光! 从宇宙图景来看,他的遁光不过是一条细小得不能再细小的金红长线,实则光芒已绚烂到足以照亮整片幽暗星域,令远方的太阳星都黯然失色! 绝世拳意带来的恐怖威能,弹指间就在广袤无垠的真空中肆虐狂飙,撕扯出无数时空裂痕,令宇宙如不断破开的层层帘幕。 这匪夷所思的一击,已经足以正面打爆一颗如龙之墓地般大小的星辰,若是落在大千世界,更是足以波及整个大乾王朝,四海、横扫草原、席卷西域。 可战争大臣却用它来对付一个小小的人类! 两人拳头正面一碰,战争大臣浑身一震,周身气血凝成实质化的细碎晶体,又被强悍无匹的拳劲硬生生摧去,爆发出明彻至极的光芒,如同日曜般耀眼,朝身后喷薄涌出! 他的每一滴血,都如最完美的血珍珠,哪怕是巅峰人仙得之,都足以令此人功行大进。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血液并没有生命的意志,无法自行聚合,显然距离“血肉衍生”境界还差了至关重要的一步。 徐行用来对付战争大臣的“射天狼”一拳,虽是被接了下来,可他却丝毫不怒,只是大笑道: “好个战争大臣,以一敌八,纵然是我也难以速胜,可我若要走,你们的阵法,又算是什么?!” 言语未落,他的形体骤然溃散,只余一片无光无象、无形无质的混洞,吞纳交手时产生的一切元气,将之湮灭、提炼,化为太初之气,弥散开来。 八位大臣的阵法传承至盘皇,禁封之力天下独绝,却也拦不住进入太初态的徐行,就在此时,一个雄浑声音响在徐行耳畔: “原来,小儿就是为了阁下,才远走大千世界,如今阁下莅临天外天,虚某又如何能不尽一尽地主之谊?!”(本章完) 第241章 天父虚易,一招之胜,九渊神域!( 徐行方才面对以一敌八的危机险境,都敢抢先出手,看似莽撞狂妄,实则自有谋画,要坏事坏在最关节处。 紧接着转化太初之气,脱离阵法、虚空的限制,更是一记神来之笔,令八位大臣都猝不及防,难以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遁走。 也就是这个瞬间,那个观战多时的真正强者,终于决定出手! 这声音极其宏大、雄浑、神秘、深邃、苍茫,简直就像是宇宙太虚所发, 除了这种超然物外的俯瞰外,还更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宛如创造一切、养育一切至高神明,任何生灵,包括天地,都要臣服。 这样的威势,正如战争大臣的征伐之气一般,唯有在天外星河、中央世界这个不知拥有多少亿人口的繁荣世界中才能培养出来。 将天地都视为自己的儿子,纵然对生死仇敌都能包容、怜悯、仁慈,这样的气魄,足可以用天父来形容。 这便是盘星最高领袖、无限接近阳神的强者、虚无一之父,虚易! 在这一刹那,徐行能够深刻感受到,为何五大神王都会认为,他才是真正的命定之人,也即是应运而生的人道领袖。 神念冲荡间,徐行已倚靠太初之气,遁走十万里有余,在他身后则是一枚死寂星辰。 这星辰与太古龙之墓地差不多大小,气温极寒,却已被方才的大战搅动,脱离了原本轨道,缓缓朝战场中心而来。 可就在此际,一股无穷无尽、无边无际的浩大力量,随神念涌来,竟是硬生生将宇宙太虚撕裂,死寂星辰之上,骤然洞开一个方圆百里大小的空洞。 一波又一波,重重迭迭的纯粹元气汹涌扑来,将所过之处尽数碾压破碎,毁灭殆尽,但在死寂星辰和虚易之间,太虚星空竟是一片风平浪静、云淡风轻。 就这一手拳意和道术结合的打击,展现出虚易对太虚法则的高层次理解,以及对自身实力的掌握,已到了一种超乎寻常强者想象的地步。 拳劲轻而易举地粉碎一切阻碍,撕裂大地,洞穿抵达地心,扑向无比炽热的地核,只一个弹指,厚重地壳就已四分五裂。 若是放在宇宙尺度上,这星球就像是一个从内而外彻底爆开的炸弹,“弹片”正是亿亿万吨正炽热燃烧、分崩离析,不断朝外喷薄涌出的粉碎物质! 这样恢弘的一击,正是要阻断徐行的去路。 因为虚易已经察觉到,太初之气虽是无形无质,可要长期保持这样的状态,即使对徐行来说,也是一种极其沉重的负担。 说到底,他毕竟还没有抵达“千变万化”的地步,阳神的物质宇宙与玄门的元气宇宙观,并没有调和到无懈可击的地步。 正如他所料一般,以徐行如今的修为,以“太初态”一瞬遁走十万里已是极限,如若不然,他根本就不用学习不朽神王的身法。 可区区一枚星球爆炸,对现在的他来说,又算是什么难事了? 徐行忽地回身,太初之气再变,化为天地未开、阴阳未分的“太极”之态。 只见其人周身混沌气流淌,渐成一方混洞,包含森罗万象,却又无光无象,即是初始源流,亦是最后终末。 如果说虚易乃是创世造物之主,那么现在的徐行,便是混沌玄黄中孕育而出的天尊神圣,不始不终,永存绵绵,为万天之元、为万化之根! 爆炸四散的星球物质,肆意横流的混乱元气,乃至震荡不休的虚空褶皱,都被这口混洞所吞没,纯化为最精纯的元气,成为徐行本身之力。 就算是虚易的眼界,也从未见过有什么道术,能够在这个境界,就实现对物质、能量的完美支配。 这简直都不像是道术,而是如不朽神王等太古魔神一般的天赋神通,不讲任何道理,直通大道根源,教旁人只能叹为观止。 ——这到底是什么生灵?! 在虚易的观察中,处于星球爆炸最中央的徐行,如今连人形都已不具备,只是一口幽幽冥冥、湛湛空成的混洞。 可这口混洞中,却孕育着一股骇人至极、精纯至极,且蓄势待发,不吐不快的恐怖力量,简直是弥纶无极、周流法界。 虚易完全判断得出来,接下来这一击,同自己方才那碎星一拳的力量,必然别无二致,只是性质有所区别。 ——受了招,就一定要打回来吗? 虚易已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他用最小的力量引爆星球,虽是一个省时省力,但此人操纵物质能量的水平实在太高,星球爆炸产生的能量,却反倒成了对方的助推力。 徐行若是借着这股力量,一口气冲向天外星河边缘,虚易都没有十足把握能够追到他,可他却选择将这股力量积蓄下来,作为反击。 在这一刹那,虚易对徐行的性情,又有了更深层次的把握——看来,这厮的确是武人性情,无怪乎无一如此看中他…… 看到这一幕,无论是强大如战争大臣,亦或是神秘莫测如其余几位大臣,都清晰地认识到一件事。 ——在这个层面的战斗中,自己已不再是立于宇宙顶点的强者,反倒是沦为旁观者,唯有联合起来,方有与对方一搏之力! 另一个超越宏观宇宙层面的太虚通道,出现于虚易以及其他八位大臣头顶,一发凝实到极点的拳印,从那通道中轰然砸落。 拳力汹涌不休、刚猛无俦,更挟一股横绝太空、翻天覆地的拳意,形神合一,令这一拳的威力无止尽地向上拔高,简直已到了一个顶点。 纵然是虚易这位近乎阳神的强者,如今也不由得面容一肃,骤然发现,除去对物质、能量的操控外,对方的纯粹拳意,似乎还要更强一筹! 虽然巅峰人仙的拳意,就已经足够跨越亿万里、亿亿万里之遥,隔空轰杀敌手,可那只是单纯的拳意精神,对同级敌手只能起到干扰作用,难以造成有效杀伤。 若是与本身气血、真气,甚至是周遭元气相合的至极一击,便绝无可能横越如此漫长的距离。 可对方却依靠对元气妙至毫巅的掌握,纯粹刚强到极点的拳意,以及对太虚法则的深刻领悟,做到了这一点,拳力、拳意传递十万里,几无丝毫损耗! 虚易虽惊却不乱,袖袍一卷,一尊金光璀璨,更胜辉煌烈日的元神,从颅顶飞出,带着一股天下至坚、无可截断之意,拦在那虚空通道前。 金者,天下至坚也,仙者,超然物外也,虚易这尊元神,就正是唤作“金仙”! 金仙元神一出,不用任何法宝,就令广袤真空彻底凝固,万籁俱寂,八位大臣的呼吸、心跳等肉身活动悉数静止。 徐行的拳劲冲入其中,就像是陷入了一个绝对静寂的世界中,一应元气变化悉数冻结,五感六识统统剥离,无限深远的世界中,唯有永恒的静止。 虚易虽无徐行那种独属于先天神圣的根本元气变化,却可以将物质宇宙的一切存在,用自己近乎阳神的纯粹力量强行镇压、彻底禁绝! 这样的禁绝固然耗时耗力,却是以大势压人,势不可挡,他正是要用这种手段,封了徐行的拳力! 虚易在以元神维持禁封之际,竟然还有余力,以无法无念的境界,驱策臻至血肉衍生境界巅峰的肉身,朝徐行打出一拳! 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拳劲,而是真正的招式。 一拳打出,纵然相隔十万里,徐行已经感到天地倒转、虚空倒悬,宛如宇宙星空,都在虚易翻掌间,骤然颠倒错乱! 能够在刹那间,分心二用,同时施展两种截然不同,又极端强悍的道术,虚易的力量已然展露无疑。 九次雷劫巅峰的道术修为,再加血肉衍生巅峰的肉身,如今的虚易,就算不用任何法宝,也是天外星河、大千世界中真正的最强、无敌。 不要说是大千世界第一人梦神机,就算是大千世界所有鬼仙之上的强者齐上,联手围攻,只怕也伤不得虚易一根毫毛,反要被彻底镇压。 可就在此时,本已被彻底封禁的拳力,竟倏地一转,好似乘风而去,登高一跃,骤然没了踪迹,消失在虚易的掌控中。 “嗯?!” 就在拳劲消失的刹那,虚易眉心一震,如遭雷亟,只觉有一股翻天覆地、改换日月,要移星换斗的狂悖拳意,直击元神。 这拳意有如烈火,熊熊燃烧,转眼已燎至虚易全身各处,已然超越了物质层面,跻身了另一个冥冥不可知的超然境地。 拳意在人仙之道中,重要性甚至胜过肉身修持,虚易身为天外天领袖,血肉衍生境界的武道强者,自然对此知之甚详。 可自古以来,历代强者对拳意的开发,都是令其尽可能地实质化、具象化,以求最纯粹的杀伤力。 虚易从来都不曾见过,有人能够将拳意纯化、虚化到这种地步,饶是以他的境界,也是莫测其端,结结实实地着了一击。 在诸位大臣的视角中,自现身以来,便牢牢掌握局面,控制一切变化的领袖,面容竟然流露出一抹讶然之色。 他的肌肤起伏如浪,身上那件传承自长生大帝的“无缝天衣”更是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褶皱,宛如燎原之火,一时难以止歇。 唯有一道神念,在虚易神魂中响起,乃是一道歌诀,语气悠悠,不疾不徐: “阴阳未变,恢漠太虚,无光无象,无形无名…… “寂兮寥兮,是曰太易……” “太易,神之始而未见气也!” 这正是先天五太中的“太易”之法。 徐行曾经创造的“十二玉楼天外音”,就是一种通过不断纯化剑意,以后天返先天,逐渐趋近“恢漠太虚,寂兮寥兮”之境界的法门。 如今修成“先天五太元神”后,徐行更是能够将自己御使的元气、物质,合于太易之神,换来最纯粹的拳意! 虚易受此突如其来的一击,颠倒拳意亦无法持续锁定徐行,令他再次发动混洞,身形一晃,已狂飙亿万里之遥,远去天外星河之外。 八位大臣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齐齐一震,他们不信却又不得不信。 ——这位一直以来便所向披靡、横扫一切敌的领袖,似乎真的输了一招?! 目睹这一切后,心中震动最大的,正是战争大臣。 他方才和徐行交锋时,虽只和对方八分之一的力量拼了个旗鼓相当,心中却也未尝没有“等本座手段齐出,定要压你一头”的心思。 可当战争大臣真正见识到对方那高不可攀的强大后,才在心中庆幸,还好没有贸然追击上去。 像他这种自傲自高、地位尊崇的强者,在兵凶战危之际还想不到太多,只顾着观察战局,如今战事结束,便不由得为自己的退避而羞愧。 不过若是让他和徐行再单对单地打一场,那是万万不可,毕竟他是战争主宰,而非是上古年间那些威武不屈、反抗圣皇的战神。 战争大臣目光复杂,看向身前的虚易,以及远去的徐行,两股精纯至极的拳意弥纶太虚、涵盖宇宙,他不得不承认,这两人,已经远远将自己抛在身后。 ——不、不止两人。 战争大臣知道,除了这两股相竞争辉的意志外,还有另一个虽是不在此处,却更为执着,或许也更为强大的强者。 ——气王虚无一! 大千世界、天外星河的命运,或许就掌握在这三个真正的强者手中。 战争大臣甩了甩头,将这些思绪暂时压低,走向虚易,羞惭道: “领袖,是我们无能……” 虚易将金仙元神收回身躯,摇摇头,平静道: “不怪你们,其实他的实力虽强,却也远没有到能够以一敌八,战胜你们八人联手的地步,你们会败,只是败在‘理所当然’四字上。” 八位大臣都是至少修行数千年的真正强者,生平所历大小战事岂止万数,听闻此言,再回顾整场战事,已心有所悟。 虚易娓娓道来: “方才那一战,他先是按兵不动,做出了以混乱界域为藩屏的姿态,你们便自然而然会想到布置大阵,步步为营、稳扎稳打。 “但他也是由此找到破绽,突出奇兵,分袭众人,让你们以为他当真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妄图以一敌八的狂徒,齐齐动用了最强的法宝、神通,以求第一时间压过他。 “也正是这个时机的转换,令阵法出现滞碍,他也准确把握住了这个机会,安然脱身。 “可以说这每一个决策,都让你们做出了最正确、最理所当然的反应,这人对时机把握之妙、战斗智慧之强,虚某平生所见,唯有我儿无一能够与之相提并论。” 虚易这番话说得已极其圆满,但众大臣的面容都不是很好看。 比起被一个强敌用无可匹敌的暴力压服,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束手束脚,有力使不出,以至落败的经历,对他们这些人来说,更为耻辱。 虚易说完,也不在乎八位大臣的反应在,只是举目眺望徐行离去的方向,目光悠远,异彩连连。 虚易只一见徐行,就认出来,这人正是二十年前,那颗划破虚空乱流,坠入大千世界的魔星,如今这种实力,也不负昔日之威势。 只是……一别二十年,对方身上怎全无魔气,反倒是一身精纯至极的道韵,瞧这模样,倒像是太上道的传人,却又似是而非…… 无一,这就是你选中的对手? 战争大臣想了想,又问道: “领袖是否知道这人来历,要不要我们提前做些布置,等到进入大千世界后,先将此人作为第一抹杀目标?” 听到这番话,其余七位大臣皆是颔首,他们这一次虽是略输一招,却有自信在做足准备后,将这大千世界的强者直接拿下。 虚易闻言,却摇了摇头,叹道: “为了对付此人,我儿提前二十年,就已去了大千世界,相信无一能够战胜他,以其为踏脚石,突破武道中最巅峰的那层境界。” “二十年前?!” 战争大臣闻言,也想到了那枚魔星,忽有所悟,也不再进言,只是道: “以气王的性子,说不定正是故意养着此人,要等他更进一步,再进行至极一战,好助自己突破桎梏,跻身那个无上境界。 战争大臣想了想,又补充道: “只不过,那人似乎也是追寻不朽神王而来,看样子,不朽神王在大千世界已有落子,昔日传闻并非虚假,咱们这边,也要加快了。” 虚易颔首,轻描淡写道: “正好,少帅受了他们两人交战的波及,如今已然负伤,咱们便趁此机会,一鼓作气,拿下峦星,也不算白跑一趟。” 战争大臣咧开嘴,露出一排森白牙齿,重重点头,狞笑道: “咱们一起出手,覆灭一个小小峦星,也算是给足了他少帅脸面!” 就在中央世界的强者们,谋划着如何攫取一些实利,来弥补这次失败的行动之余,天外星河深处,不知距离中央世界多远的一颗星球上。 这里,正是昔年长生大帝镇压不朽神王之处,这人首龙身的太古魔神,真身足足长有数千里,盘踞星球,头顶一方丰碑。 纵然仍然被不朽丰碑镇压,但不朽神王周身鳞甲一开一合间溢散开来的法力波动,仍是足以崩坏星辰,遮蔽日月。 即便是造物主级别的强者,面对这个好似大道化身、万气宗元的存在,也要谦卑俯首,乃至恭敬臣服,绝不敢升起任何对抗的念头。 换句话说,若要与之为敌,唯有九次雷劫,已然明悟己身之道的强者,才有资格踏上战场,气魄之浩大,哪怕是虚易亦难以与之相提并论。 这时,他忽地睁开眼,目如日月,流光溢彩、灿然生辉,将星辰周遭的幽暗星域都给照亮,再朝无垠太虚飚扬远去。 不朽神王洞穿重重虚空的阻碍间隔,将目光落到了徐行和虚易,以及八位大臣交手的战场。 其实现如今,这场战斗早已结束,双方都已远去,可不朽神王的双目,却像是跨越了过去未来,完全倒映出那一战的风貌。 “虚易,你果然是不愧‘易’之名,如此实力,纵然成为大千世界的人道领袖,亦是理所应当,长生大帝没有看错人。 “可这人……” 不朽神王虽是将虚易看得透彻,但在他眼中,徐行完全就是一团渊虚混洞,不辩形貌,也根本看不出用的是什么道术。 很显然,这是一种阻隔探查的奇力,甚至不像是道术,更像是天赋神通。 不朽神王挑眉,有些诧异。 难不成,这厮身上也有太古魔神的血统,只不过若是太古魔神,又如何能够反抗本神王? 这大千世界,到是越来越有趣了…… 他摇摇头,神念弥散,体会着宇宙星空中,其余三个熟悉意志,叹息一声,却又满怀期待。 值此大争之世,太古魔神一族,也该重临世间,争一争这天地主角之位! —— 离开天外星河后,徐行也在体悟这一战的收获。 虽然同八位大臣以及虚易,只是简单过了过手,但这九人都是当世首屈一指的强者,哪怕只是交手一招,也令徐行得到颇多感悟。 除此之外,他也更加熟悉自己的先天五太元神、有无象天尊之躯,由此认识到一件事。 比起这个世界的强者,徐行最大的特点亦或者说优势,便是通过元气转化,能够实现对物质、能量的完全支配。 他甚至怀疑,这种能力已经在一定程度上,触及到了阳神境界。 至少就算是虚易这种九次雷劫巅峰,无限趋近于阳神境界的强者,都无有这般奇能,要达到类似的效果,他至少要消耗十倍、百倍于徐行的法力。 只不过,这种“完全支配”乃是对物质宇宙来说,若是进入到“先天五太”的范畴,徐行便无法随心所欲,有着诸多限制。 无论是借用太初之气,亦或是将拳意升华为太易之神,都是如此。 一战之后,徐行也彻底从自满自得中恢复过来,对自己的实力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也明白了今后道路究竟如何去走。 除去阳神宇宙的两大极限,阳神、粉碎真空以外,他要走先天道尊之路,就要开始尝试,以太易之神御太初之气,成就一种只属于自身、只存于宇宙开辟之前的不灭根本气。 这便是“玄妙无边方广世界”中,诸位帝君所拥有的位格。 再进一步,就是要以一己之力,从自身根本气中衍生宇宙,真正称得上一个“祖”字,有资格追寻三清道尊,实力抵达物质宇宙的极限,可称终极。 只不过,就看“上清大洞真经”所述,纵然是诸位帝君中最为强大,观天之道,执天之行的玄穹高上帝,也没有抵达这个境界。 最为接近“终极”的,反倒是盘踞物质宇宙的元始魔祖,但祂天生便无灵昧,从这个角度来说,又是距离“终极”境界最远的强者。 徐行一边思索,一边朝大千世界飞遁。 他明白,随着不朽神王的觉醒,其余神王也要陆续破封,真正降临世间,届时天外天中央世界也会逐渐抽出手来,针对大千世界。 这一趟远走天外星河,追杀不朽神王,足足耗费了他半个月的时间,回去又要半个月,一来一去便是一个月,距离约战之日,也就不到两月了。 在徐行的推算中,虚无一一朝明悟前尘,又定下三月之约,定然是有把握在这三个月内,将二十年积累彻底消化,突破到千变万化之境界,甚至是更进一步,抵达千变万化巅峰。 毕竟,粉碎真空的奥义,其实就隐藏在大千世界中,那分布于体外的九十九窍,对应的正是大千世界的九十九州。 以虚无一的绝世天资,绝不会注意不到这一点,届时他的战力多半会提升到虚易这种无限近乎阳神的地步,甚至因其纯粹,还会更胜一筹。 这不是洪玄机时常挂在嘴边的近乎粉碎真空,而是距离这武道无上至境,真正只有半步之遥,迈过去,便能比肩上古圣皇! 要迎战这样的对手,徐行至少要渡过九次雷劫,同样修成“千变万化”,方有胜算。 好在这一次天外之旅,他也见识了不少大千世界看不到的道术、武学,还有虚无一倾囊相授的武学,底蕴比起日前又丰富许多。 徐行在赶路途中,也在分心多用,不断参悟道术武功,又依照战争大臣、虚易的体魄,为自己开辟窍穴。 等抵达云雾山时,徐行周身窍穴,已经开辟了一千一百个之多,且每一个大窍中,都包含着一百个小窍,完成了“一窍通百窍”。 他这一次降落的声势并不大,也只有印月反应了过来,施展身法,来到跟前。 徐行也没有废话,用神念将自己在天外星河的所见所得,尽数传给了印月,令这位斗佛一时间面容大变,惊愕道: “天外天的势力,竟然如此强悍?” 就印月所知,除了被徐行打死的暗皇道人、元气神外,如今大千世界中造物主以上战力,只有他、梦神机,以及徐行三人。 可天外天中,光是和徐行交手的八次雷劫强者,就已有七人,其余还有两位等同九次雷劫的强者?! 岂不是说,他们若是联合起来,足以将大千世界来回推平数十遍不带重样? 徐行点了点头,又道: “这还只是冰山一角,除了八位大臣外以及虚易外,他们还有更多强者,比如梦神机出身的梦家,老祖宗就已渡过了九次雷劫。 “除此之外,光是比拟造物主的巅峰人仙,就有足足四五十位之多,并且这还不是天外天的全部强者,独独只是盘星而已。” 其实,徐行光是从前世记忆中,就已知晓这个情报,可书中文字记述,和自己亲眼所见、亲身所历的震撼感,根本无法相比。 这一次,纵然是他,也不禁为天外天的恐怖战力储备而感到震撼。 徐行还知道,这些强者还不能代表中央世界的战力极限,若是加上诸多法宝、道兵、傀儡,盘星的战争潜力,根本是无法计数。 印月不由得叹道: “中央世界,果然名不虚传,无怪乎他们敢如此自称,果然底蕴丰厚,只不过……” 印月本以为,如今东海云雾山这万余大力金刚神猿,已算是当今世上最为强绝的战力,一旦远征大乾王朝,定然是挡者披靡、所向无敌。 可如今听闻天外天的情报,印月才明白什么是坐井观天,自家武圣都不过一百之数,对方竟然就已有四五十个巅峰人仙! 这是什么概念?! 现在印月才明白,自己方才的测算还是不够严谨,要推平大千世界,对方根本不用出动虚易、八大臣、诸世家老祖这样的巅峰战力。 光是令这些人仙出手,就已足够,甚至只是从这四五十巅峰人仙中选出十个,不,五六个最强者,就已足够。 印月一想到此处,就不由得心神摇曳,久久不能自持。 他虽是出家人,对大千世界也颇有感情,更知道盘星始终对此处怀有觊觎之心,自是不由得心生忧虑。 但印月到底是一代人杰,在短暂惊愕后,很快就明白了徐行的意思,目光闪烁,补充道: “教主的意思是,天外星河中,还有其他强者,足以同大千世界联合,共同抵抗盘星?” 徐行点了点头: “大千世界星球繁多、人口密集,武道极其发达,除去盘星外,也有一批巅峰人仙值得拉拢,还有一群落败之人,被他们关押在死寂监牢。 “虚无一在来到此处之前,便是死寂监牢的镇守者,这一次等我败下他,咱们就可以着手收服死寂监牢中的强者。” 印月听到虚无一这个名字,又是一叹: “一个血肉衍生境界的虚无一,一个无限濒临阳神的虚易,单独一个拿出来,不是天下无敌也差不多了,何况还是一对父子。 “这盘星,莫非真是气运所钟之地,还是我大千世界这些年来,自从出了中古诸子之后,已经耗尽气数,皆是庸碌无能之辈?” 印月的叹息中,再次涌上化不开的忧愁。 大千世界虽然历史悠久,甚至被盘星人视为“仙界”、“神圣界”,可自从中古时代结束后,几百年就是一个朝代,战乱频繁,不知有多少道统都断了传承。 中央世界则是始终统一,繁荣昌盛,不断向外进取,又得了盘皇、长生大帝的遗泽,以及中古诸子的传承,修炼文明极度发达。 两者比较,大千世界就如垂暮之年的老朽,中央世界则是如日中天的青壮,这根本是一场绝不公平的斗争。 徐行只是摆摆手,平淡道: “中央世界若不够强,还要我这个平天教主干什么,更何况,他们也有必须面对的威胁,除了其余星球外,五大神王对盘星亦是虎视眈眈。 “我这次远去天外星河,已经通过不朽神王的部分灵识,追索到了这位太古第一神王真身所在,他距离完全破开封印,已然不远。 “长生大帝想用五大神王的本命精元,祭炼不朽丰碑,供养盘星上的人道之主,他们之间有最直接的矛盾。” 印月听完,不由得颔首,感慨道: “多事之秋啊……” 徐行扫了他一眼,又道: “我这次遨游星河,所得颇多,等会便传给你,等我和虚无一交手时,你也来看一看,希望能够有所领悟,练成拳意实质。” 印月知道如今正是战力紧缺之时,也根本不和徐行客气,点点头,就与徐行一同来到妖神洞中,再次开始闭关。 —— 当徐行在为两月后的决战准备时,虚无一也开始了自己的修行之路。 混乱虚空中,他背负双手,双目杳然,周身一千一百九十七个大窍穴中,忽地腾起一缕又一缕血红精粹,血丝扭曲成人形,皆在施展不同的拳法。 虽然连形体都模糊不清,可其中神意却正宗得不能正宗,这一千一百九十七套拳法,除了虚无一本身所学外,还有大千世界的传承。 太上道的太上拳,梦神机的天意、岁月、光阴之法,洪玄机的诸天生死轮,造化天经的武道、玄天道的天心印、精元神庙的元气炮,乃至诸子世家的武学传承,大禅寺的如来拳。 以及……魔道拳法! 虚无一来到大千世界二十年,虽是被不朽神王暗算,丢了绝大部分神志,可身为绝顶武者的本能犹在,兀自捕捉着魔气。 他首先来到的便是大禅寺,在参悟了此处残存的魔气,练成了一套属于自己的魔道拳法后,虚无一又追着印月,不知道挑战了多少圣地、世家。 正因两人都是同样的神志不清、疯疯癫癫,又同时具有一身世间不曾有过的魔气,所以大千世界的强者,便理所应当地将他们视为同一人。 在这个过程中,虚无一也得到了足够的领悟,尤其是从魔气中悟出来的拳法,更是令他的血肉衍生境界变得格外邪性,越发趋近千变万化之境界。 虚无一在虚空乱流中,每走出一步,便会有一缕血丝淌出窍穴,兀自扭曲,成为种种相貌狰狞,本不该存于世间的魔怪之形。 他的影子也变得越发幽暗、深邃,不断拉长,逐渐成为一条蜿蜒连绵、扭曲蠕动的长影,好似潜伏于阴影中的龙蛇,直欲择人而噬。 虚无一走过一颗陨石,一步踏出,人已在数千里外,长影也随之消失无踪。 虚无一虽是一闪即逝,可自从他脚掌踏上的一刹那,坚实的土层就已开始转变结构。 这陨石足有数万里方圆,不输徐行曾经见过的天魔星,可不过弹指间,这数万里方圆的陨星,就已被漆黑魔气所包裹。 土石曾更活化成血肉,不断蠕动变异,甚至生出手脚、披上鳞甲,长成一头头角峥嵘的怪物,就像是被注入了灵魂,成为了一头拥有物质身躯的天魔! 这震撼至极的一幕,不过是虚无一演法过程的一个小小插曲,根本不值得他放在心上,他的神志,已尽数倾注于脑中的推演。 走了足足三天三夜,虚无一才来到虚空乱流深处,此处遍布黑洞,足有千百个,简直就像是一处大蜂巢,充满致命的吸引,以及死亡气息。 虚无一一拍肩膀,身后阴影中,便有一头身高七八丈的凶暴猿猴站起。 这巨猿形貌极其慑人,每一根毛发、每一块筋肉中,都散发出炽热燃烧的凶暴煞气,气血旺盛,俨然也是一位人仙,法力波动亦颇为强横,至少也是六次雷劫巅峰境界。 若是放在大千世界中,如此修为,已算是一方霸主,足以同大周太祖、宇文穆等绝世豪雄相提并论。 其实,他曾经也真正是拥兵万余的一方之主,这巨猿便是曾经的天妖老祖、云雾山主人,大力金刚神猿一族的老祖宗——妖神“巴”! 当年印月来袭,妖神“巴”虽是不敌,却也安然脱身,只是费了十年来休养,当它伤势尽复后,又遇见了寻迹而来的虚无一。 这一次,“巴”没能再走脱,而是被虚无一彻底镇压,沦为坐骑都不如的宠物,日夜被困在这方魔国中,接受魔化拳意的洗礼,简直是生不如死。 虚无一向前一指,淡然道: “这里,就是太古九渊神域了?” 虚无一将他放出来后,这妖神也已没了往日的傲气,一脸谄媚,毕恭毕敬地指向前方,介绍道: “虚先生正是、正是。这里便是九渊神域的入口了,叫做刹那迷宫,这里数万黑洞,只有一个是通向九渊神域,其余全部都是绝路。 “自古以来,唯有天罡门的天罡地煞令,能够洞穿这诸多绝境,引人进入真正的九渊神域。”(本章完) 第242章 九次雷劫,千变万化!(7100) “巴”不敢有任何隐瞒,当即将自己所知关于九渊神域的一切,当即和盘托出。 他们大力金刚神猿一族,老祖宗叫做“空”,号称太古第一妖。 这妖猴曾经为圣皇牵马,又拜长生大帝为师,道术武功已经到了一种惊天地、泣鬼神的地步,对当代强者来说,完全是不可思议。 “空”不仅是长生大帝的徒弟,也是神偷始祖,一生中不知道经手过多少宝贝,就连长生大帝炼制的丹药、法宝都偷了不少,身家都不能用豪富来形容。 他在寿元将尽之时,选择进入太古九渊神域最深处的长生秘界中,安心参悟长生大帝遗留下来的秘法,试图终极一跃,踏破关隘,再延寿数。 这猴子当年就已接近粉碎真空,若是真能突破,便拥有堪比阳神境界的伟力,可称天下第一强者。 只不过悠悠数万年过去,空都不曾出世,而关于太古九渊神域,以及这位老祖宗的信息,也不断地在大力金刚神猿一族中流传。 这一次,虚无一带妖神“巴”来此,正是要进入太古九渊神域长生秘界,试一试这个“太古第一妖”究竟成色如何。 妖神“巴”提到“天罡地煞令”和“真罡门”,忽地眼眸一转,说起另一件事。 “据说,当年那个曾经登上云雾山,向我求法的白猿王,如今已尸解转世,投入了元突国,拜入真罡门。 “虚先生若要寻‘天罡地煞令’,小的现在就可以出发,寻到那小毛猴子,令他交出此物。” 妖神“巴”被虚无一镇压了十来年,并不清楚如今的白子岳已经转投云雾山,只是尽心尽力地为虚无一分忧,生怕这位爷有丝毫不满。 虚无听完妖神“巴”的讲述,完全没有在乎所谓的“天罡地煞令”,只是转过头,上下打量着那有如蜂巢般的黑洞,平静道: “据说,这刹那迷宫正是大千世界腹心之地,足有十二万九千六百通道,直达大千世界任何一个角落,如今看来,所言不虚。” 虚无一原本淡漠的目光,忽地变得狂热起来,在他看来大千世界本身就是一个人体,十二万九千六百通道,正对应人身大穴, 若是在此处修行,更容易体会到何谓“我心代天心”,令他更容易把握到人体之外的九十九窍穴,堪破大千世界,宇宙中央和人体自身的微妙联系,凝炼一元穴窍! 这就是境界不同导致的眼界高低,在妖神“巴”眼中,刹那迷宫乃是绝对的险地,没有丝毫油水可捞,只不过是进入九渊神域的阻碍。 但对虚无一来说,这里便是绝佳的修行圣地! “此处于我之修行大有裨益,接下来的路,我打算一个人去走,从今天起,你彻底自由了……” 虚无一只吩咐了一句,也不去管妖神“巴”如何,便挺身迈步,走入刹那迷宫。 他要用肉身,体会此处的天地造化之机! 妖神“巴”只是目瞪口呆,一阵龇牙咧嘴。 他到底是一代天妖巨魔,虽是被虚无一所擒拿,心中也未尝没有等待机会,重创此人,甚至干脆将之炼化的心思。 毕竟此人的武功虽是卓绝,可神志却并不清醒,有心算无心,“巴”并不觉得自己全无机会。 这一次再见虚无一,“巴”却发现,自己竟完全看不透这人的虚实,只以为对方已经取回了神志,故而才如此卑躬屈膝。 而眼前这一幕,再次给了他绝大震撼。 “巴”更是由衷生起一个想法。 难不成他不是康复了,是彻底疯癫了?! 在短暂的震撼后,更大的羞愧屈辱从“巴”的心底涌起,他深刻体会到对方语气中的意味,那甚至都不是蔑视,而是彻底的无视。 想抓就抓,想放就放,这种态度,简直就像是对待一个玩具! ——但是不管如何,活着总是比死去好。 “巴”忽然想起,这十年来自己在虚无一手下收到的种种魔考,不由得神色黯然。 他知道自己是一条丧家之犬,这一次狼狈不堪的经历,就算是用一生也抹不去。 但他还是要活着。 就算是被吓破了胆子,一辈子都出不来,也要活着。 “巴”思索了一会儿,决定哪儿也不去,就留在这里,等待虚无一修行。 他早已熄了趁火打劫的心思,只是想用自己这双眼睛,见识一番,这个不知是疯子还是怪才的武道巅峰强者,究竟能否走到那一步。 纵然身为大力金刚神猿一族的后裔,“巴”也不得不承认,或许比起老祖宗“空”,虚无一才是那个真正有资格粉碎真空,登临武道巅峰的人! —— 皇天世界中,洪玄机自从吞噬了不朽神王的血肉,已经就地盘坐足足一个月,不曾移动过半步,身躯更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异变。 只见那具魁梧雄躯下,不断有东西突出体表,或是鳞甲,或是犄角,像是要刺破肌肤,真正生长出来。 这些都是不朽神王身上存在的特质,自从吞噬了这团血肉后,洪玄机的生命形态,就越来越朝着这位万王之王靠拢。 其实,与其说是洪玄机吞噬了这团血肉,倒不如说他的身体,已经被不朽神王的精元所改造,变得越发趋近于太古魔神。 只不过,洪玄机的拳意仍未屈服,最后也最刚强的拳意,在其眉心处凝成一方小小轮盘,这轮盘又是由更多轮盘构成,彼此勾连,转动不停,无有止歇。 正是这源于“诸天生死轮”的拳法奥义,替洪玄机守住了脑宫,不至于彻底沦陷。 但肉身的每一次变化又复原,都令洪玄机的拳意变得越发强大,更多一重指掌天地、总理阴阳的气势,不朽神王的灵识却得不到补充,不断被他磨灭。 此消彼长之下,洪玄机已要获得胜利。 又一次变化后,这位武温侯豁然长身而起,大喝一声: “我意在吞吐天地,轮转生死,又岂能降服于你,轮!轮!轮!” 这一声大喝,将洪玄机久经磨炼的“诸天生死轮”拳意尽数激发出来,无数轮盘剧烈旋转,同不朽神王的灵识正面交锋! 在他的识海天庭中,不朽神王哈哈一笑: “不愧是我选中的传人,既如此,你我便做最后一拼,若是你能胜过我,这具肉身送与你又有何妨?!” 拳意弥散开来,就连造化之舟也被引动,朝此处投来一团“中央戊已空洞大真气”,融入洪玄机之身,令其气血越发浑厚。 这团真气不是来源于杨盘的操控,而是“造化之舟”自发而为,用的完全是这件神器之王的本源之力,若是用于伤人,威力不下于九劫鬼仙全力一击。 洪玄机本就已渐占上风,得了这突如其来的臂助,更是如虎添翼,更加生猛,成百上千个轮盘,当即将不朽神王的残存灵识生生炼化。 他感受着体内的浑厚力量,再次长啸一声,拳意凝成实质,于头顶聚成一面硕大轮盘,散发出一种雄踞宇宙中枢,调理乾坤阴阳的霸气。 这一面“诸天生死轮”再非是拳意精神凝聚的幻象,而是肉眼可以直视的真切存在,这正是拳意实质的境界! 这一刹那,洪玄机已正式踏入巅峰人仙境界,修成拳意实质,堪比一位八次雷劫强者,甚至更胜于暗皇道人这种转劫重生者。 于此同时,另一股灿金光华亦降临此处,那是一个奇异存在,端坐莲台,双手结印,身披一袭鎏金袈裟,正似佛陀塑像。 只不过,比起庄严肃穆、清净无垢的佛陀像,这尊法相还要更为不羁。 他袒胸露乳,披头散发,眉心中有一竖眼,掌心、脚心、头顶、背心各有一眼,加起来,足足有九只眼睛。 这九只眼睛并非是静止不动,眼中正倒映出无穷光影,似乎是在进行某种复杂的运算,又像是看到了无限的未来之景。 这便是未来无生经修炼到最后的传说,“未来之主”! 一个月之前,徐行追击不朽神王而去,梦神机又前往日月虚空,杨盘便趁此机会,一举渡过了七次雷劫,真正成为造物主境界的强者。 虽然因为积累不足,贸然渡劫,有一段不短的虚弱期,可他终究是倾尽一切,打造出了“未来之主”! 洪玄机睁开眼,看着身前这具“未来之主”,拱手抱拳,沉声道: “恭喜陛下得偿所愿,练成未来之主,从此之后,再也不用受梦神机、东海妖人之流的节制,天高海阔,任凭施展!” 杨盘已经将神魂同未来之主融为一体,能够深刻体会这种修为疯涨的快感,闻言只慨叹道: “玄机,我现在就帮你全力推演拳意实质之后的境界,助你更进一步,修成更胜九劫强者的血肉衍生之境!” 杨盘为了练成这具未来之主,已经将几大诸子世家彻底灭族,又耗尽了国库中的天材地宝,可以说是完全的孤注一掷。 好在,虽然耗费众多,却终究值得! 这“未来之主”的玄妙,完全超越了杨盘的预期,它不仅拥有强大的力量,堪比八次雷劫强者的元神,更可以演算天地间的变化。 任何武功、道术,未来之主都可以推算,只不过是要消耗资源和时间,更能够广纳大乾天州的信仰香火之力,增强自身。 可以说,一旦成就“未来之主”,只要杨盘还在大乾龙椅上坐一天,他的修为都会无止尽地增长。 杨盘算计得很精明,如今他有未来之主护身,渡过八次雷劫只是时间问题,当务之急,是增强洪玄机的实力。 按照不朽神王留下的神念所说,修成“血肉衍生”境界后,距离粉碎真空,就真正只有一步之遥,足以镇压九次雷劫强者。 若洪玄机有此般修为,梦神机之流,又算是什么,翻掌便可镇压之,不费吹灰之力! 杨盘说完,又叹道: “只可惜,朕这‘未来之主’还未没有达到大成圆满的境界,至少需要五个人仙巅峰强者,亦或是造物主级别的鬼仙做祭品,才能真正洞穿未来。 “到那时,朕便可以参悟天地玄机,推演出走‘造化之舟’缺损的九天九地九极元磁大阵的阵图,彻底补全这件神器之王,令其发挥横渡苦海,直抵彼岸的绝大威能! “到那时,不仅梦神机、徐踏法不足为惧,就算是天外天又如何?” 杨盘提到天外天,又想起一件事: “说起来,最近有个走投无路的天外天高手,被中央世界几位大臣联手打灭了老巢,正在与朕联系,希望我们开出一条路来。 “此人正是一位巅峰人仙,以咱们如今的实力,刚好够吃下他。” 洪玄机听罢,目光闪动一阵,又道: “据说太古九渊神域中,有诸多前辈异宝,甚至还有上古第一妖‘空’的遗物,若是能够得到进入之法,‘未来之主’定能大成。” 提起太古九渊神域,杨盘也悠然神往: “若能得到‘空’的遗蜕,自然更胜过区区五个巅峰人仙,毕竟这位老祖宗当年距离粉碎真空,就只有一线之遥。” 洪玄机眉眼挑起,举手抬足间都洋溢出无边自信,傲然道: “纵然是空复生,面对陛下和微臣,也只有败阵一途!” 杨盘也笑起来,毫不怀疑洪玄机的判断。 “‘空’的名头再大,也不过只是一介为圣皇牵马、看守马场的妖物罢了,如何比得上你我二人。 “就连不朽神王都无法降服你的意志,区区一头猴子,又算得了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只觉无比扬眉吐气。 自从在徐行手上屡次受挫后,这对君臣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这般开心过。 杨盘一想到徐行,就想到他对自己的侮辱,语气也变得无比森冷,阴恻恻地道: “那东海妖人纵然神通卓绝,也决计想不到,‘未来之主’竟然有如此妙用,这一次,他要为自己的狂妄,付出万劫不复的惨痛代价!” 杨盘有十成十的信心,徐行纵然从印月手上得到了大禅寺的全部传承,也不会知道“未来之主”究竟强大到了何种地步。 因为《未来无生经》虽是大禅寺的至高秘典,但从开派祖师禅算起,数万年的漫长时光中,却无一人,能够练成这等法身。 而大禅寺自古以来,就不曾真正一统大乾天州,自然无法如杨盘一般,汲取整个大乾国土内的信仰香火之力。 杨盘想到这里,不由得哈哈大笑,笑声中再无以往的仓皇忧虑,反倒是有一种所向无敌的自信。 是的,在这一次刹那,杨盘确信,练成“未来之主”的自己,就是这天上地下,真真正正的——无、敌! 妖神洞中,正在闭目修行,凝练第一千一百九十七个窍穴的徐行,忽地心有所感,缓缓睁开眼,望向大乾玉京城。 “未来之主,终于练成了?” 徐行看到此处,不由得露出欣慰的笑,就像是辛苦劳作一季的老农,终于看到了一片金黄稻穗,笑容中充满了丰收的喜悦。 看来这位大乾皇帝,果然不是蠢人,总算是抓住一切机会,将这无上法身祭炼完成。 他晃了晃脑袋,叹道: “连杨盘都升级了,我也不能闲着,干脆趁此机会,一举渡过九次雷劫罢。” 印月端坐一旁,本也在参悟武道,听到徐行这番话,也不由得睁开眼,无言以对。 按常理来说,七次、八次、九次雷劫的难度,乃是逐级陡增。 纵观大千世界的历史长河,能够成为造物主的强者,哪个不是惊才绝艳、光耀青史,可又有几人能踏破后面两关,拥有冲击阳神的资格? 只怕连千分之一都不到。 而自己眼前这位呢,却根本是视常理于无物,说渡劫就渡劫,且从无虚弱期,这才刚渡过八劫几天,就要冲击九次雷劫了? 在这刹那,印月忽然想起自己此前对天外天的担心,不由得在心中自嘲一句——若是他们还不来,指不定教主都要成阳神了! 徐行虽是感受得到印月的心态,却也没有跟他多废话的意思,只留下一句嘱咐,便飞升而起,直往雷云中去。 “看好家,动静会有点大。” 第九次雷劫的威力,比以前几次雷劫加起来都大,号称三灾九劫,有阴阳、造化、无量三关要过。 从太古时代以来,死在这一层雷劫圈子中的造物主就不知凡几,真正能够渡过的,纵览十万年古史,也是屈指可数。 即便是在修炼文明昌盛到极点,且拥有阳神遗念的中央世界,九劫鬼仙也是毋庸置疑的绝代强者,有问鼎领袖之位的资格。 可想而知,这一劫有多么难过。 但是只要渡得过去,就能掌握天地至理,可以冲击阳神的资格。 从徐行回云雾山到现在,已经有足足七天。 在这七天里,他已经将自己从不朽神王、虚易、八位大臣,以及虚无一拳法传承中得到的武功道术精华,彻底融会贯通,化为自身底蕴。 于此同时,徐行的窍穴也凝练到了一千一百九十七,抵达了血肉衍生境界的极限,距离“千变万化”不过只有一层薄膜。 其实在跻身巅峰人仙境界后,武道修行就已开始由内求,逐渐向外开放,拳意实质、血肉衍生、千变万化,一步比一步接近这个目标。 此界武道的最高境界,更是要感悟大千世界的坤元地力,化九十九州为己用,方能修成一元之窍,粉碎内外,让真身同天地宇宙相连。 对纯粹人仙来说,这是极其艰难的一关,但是对修成了“先天五太元神”的徐行来说,这反倒是最简单的一步。 不要说与大宇宙相连,只要给他足够漫长的时间,他甚至可以用玄门宇宙观的元气宇宙模型,再次蕴生出一个大千世界来。 只不过,徐行如今最缺的就是时间,所以他也打定主意,懒得用水磨工夫,干脆就在渡九次雷劫的过程中,一举练成千变万化。 他一边思索着修行上的疑难,一步迈出,就已来到九天之上,见到了一片阴沉雷云,又是一步迈出,便踏破了一到八重雷劫圈子,来到第九重雷劫的圈层中。 徐行在这个过程中,也捎带手,将一到八重雷劫圈子中的雷霆真气,用三界元气池收集起来,打算拿来炼制一件类似“造化之舟”、“永恒国度”的彼岸法宝。 第九重雷劫圈子中,雷霆已不能用雷霆来形容,那猛烈到极点、刚强到极点的天雷,如今正以“雷池”的形式,呈现在徐行面前。 其下甚至无有丝毫涌动暗流,平滑如镜,唯有些许水波涟漪,从中心处向外荡开,仿若真有清风徐来,吹皱一池春水。 若是单纯看到这一幕,任何人都会感慨一声天地造化之奇,但如此绝美的景象,却注定只有两三位登临世间绝顶的强者能够欣赏。 哪怕是第八次雷劫、炼魂成神的高手,贸然闯入其中,也只会在第一时间,被这“雷池”炼化,就此万劫不复,甚至死得无声无息。 尽管徐行的肉身,虽已到了血肉衍生境界的极限,站在这“雷池”外,也觉微微刺痛,更从中察觉到一股浓郁的危机感。 似乎那“雷池”中,正孕育着不输虚易那碎星一击,甚至是犹有过之的恐怖力量。 徐行微微一笑,从容迈步,踏入雷池正中,让自己的整个身躯,都浸泡在雷霆化作的“池水”中,全方位地接受洗礼。 在这一刹那,亿万凝练成丝、汇聚成流的雷霆,疯狂涌入徐行浑身上下的各个角落,已不只是“无孔不入”,而是结结实实地吞没覆盖! 这股爆炸力量当即超越了徐行能够承受的极限,仿佛千亿颗星辰在体内爆破,在他的肉身上留下了密密麻麻、坑坑洼洼的空洞。 这还不算结束,雷霆真气再次涌入这些空洞中,令空洞不断朝外扩张,就像是恒星爆发后,坍缩而成的黑洞,开始撕裂他的躯体。 弹指间,徐行的肉身就已四亿分、五亿裂,变成了一种与雷霆真气同等大小,甚至更微小一些的微粒,更不断颤抖,朝着元气态转变。 除了肉身崩溃外,徐行的元神也受到了极其致命的打击,雷霆真气冲入“先天五太元神”,固然带来了强绝的力量,也带来了一种玄妙的体悟。 按道理来说,修为到了他这个境界,无论如何,也该有万年以上的寿命。 若是再加徐行在玄门体系上的根基,说一句寿比天齐、与世同君,也没有丝毫夸张,完全可以活到天荒地老,纪元终末,宇宙终结。 可他却感觉,在这一瞬间,时间被加速了亿万倍,只一个弹指,寿元就走到了尽头。 记忆开始消散,元气逐渐收缩,即将化为一枚起源之种,新的宇宙,将从中开辟而出。 或许那个宇宙中,也会有一个如徐行一般的先天神圣,也会与他一样的强大,可那也绝不会再是他,不过是一朵相似的。 这就是人生一世,生老病死的根本变化,也是最本源的法则。 无论是何种强者,即便修炼到了阳神境界,亦或是成功粉碎真空,都要被天地束缚,无从解脱,不可挣脱。 到头来,仍是尘归尘、土归土,不得自由。 九次雷劫所展现的,不是造物的喜悦,不是炼魂成神的强大,而是本源循环的大恐怖,令人产生反抗一切,突破桎梏,抵达彼岸的强烈愿景。 所谓先有此心,再有此果,唯有具备这样的大决心、大毅力,方有九劫强者的大神通! 徐行双目似睁非睁。 他在回顾自己化身宇宙,又走向终结的漫长岁月,只觉那不是自己,只是一个不可挣脱的囚笼、一片无边无际的苦海。 这一刹那,无论是昊天镜,亦或是历经死亡、再次重生的经历,都无法帮到他。 可——那又如何?! 生既尽欢,死有何惧?! 但无论是什么人、什么事,要取我的命,都要和我斗上一斗! 徐行豁然开眼,“先天五太元神”又有了全新变化,流淌不休的混沌气中,除了昊天镜代表的明月外,又多了一轮金阳。 那金阳并不炽盛,反倒是无比纯净、纯粹、澄澈,那正是他的一点先天灵昧、不灭神意。 这是真正属于他徐踏法的成就,任何人事物,都无法剥离的根本力量! 金阳与素月相竞争辉,徐行更从残破不堪的昊天镜中,倏然得到了许许多多,以前从不曾有过的信息。 他豁然明白,直到此刻,自己才真正得到了昊天镜的承认,从纯粹的宿主,成为了这件奇物的真正主人! “雷池”中,徐行那溃散于无形,化入雷水中的肉身,也倏然一震,好似亿万光点,从无穷无尽的雷电中泛起,构成了一片无边绚烂、极尽辉煌的星云。 紧接着,星云坍缩成一点,化为一头神光熠熠、鳞甲辉焕,每一片鳞甲都如耀目星辰的太古天龙,延绵数万里,庞大得不可思议! 这没有通过任何的元气转化,纯粹以肉身微粒构成,只是简单改了一下排布,就已呈现出一种截然不同的生命形态。 这便是千变万化之境的奥妙!(本章完) 第243章 炼制彼岸法宝,大成若缺! 徐行所化的星辰天龙又是一震,再次散成四亿八千万微粒,又组成一只金光灿然,巨翼有如垂天之云的大鹏鸟,振翅一挥,排云直上! 紧接着,他将自己在这个世界见识过的始龙、祖龙,以及上个世界见识到的诸多神兽,都一一进行了再现。 这已不能被称为摹拟,而是完完全全的复原,修炼到这个境界后,“先天五太元神”也能够与肉身真正紧密结合,没有一丝间隙。 在神魂渡过九次雷劫、肉身修成千变万化后,徐行虽只是初入此境界,如今战力,也已然到了虚易那个层次,接近于阳神。 不过,比起纯粹战斗力的提升,他更关心的还是“昊天镜”的变化。 徐行伸手一招,残破古镜就已浮现掌中,如今其上诸多裂痕,已弥合了将近五分之一。 这面“昊天镜”最本质的功能,便是穿越诸天万界,凭徐行如今的实力,已经可以尝试回到以前去过的世界。 只不过,宇宙与宇宙间的距离,实在是遥远得无法描述,以昊天镜目前的状态,想要回溯世界,也要一步一步来。 所以,徐行现在可以选择回到的宇宙,只有上一个道法世界。 他摩挲镜面,仔细思索了一会儿,就决定在暂时解决完阳神宇宙的敌人,攫取足够收获后,便回去一趟。 按“上清大洞真经”的记载,“玄妙无边方广世界”中还有道尊遗韵,对徐行今后的道路来说,也是颇有裨益。 而且阳神宇宙中,那位端坐起源之地,镇压彼岸金桥的长生大帝,已臻至这个宇宙的极限,却也仍是没有抵达彼岸。 纵然是在阳神原著中,融合了一众神器之王,得到长生大帝认可的主角洪易,也只是无限接近于彼岸,并未真正渡过苦海。 徐行想要更进一步,自然也不能只参照阳神宇宙的修行体系,回到道法人间,进入“玄妙无边方广世界”便是必行之道。 更何况,徐行还记得,自己当初离开那个世界时,还曾着了“无天魔主”从天外打来的一击,以至于来到阳神宇宙,都修养了足足二十年。 如今有机会报仇,以他的性情,自然不会错过。 在上个世界的种种经历,以及无支祁的记忆,都告诉徐行,天庭、佛国,甚至是整个“玄妙无边方广世界”,都已遭了不测。 他也很想知道,这一切的源头究竟何在,自称“玄穹高上帝”那人,又到底是谁。 徐行想到这里,又回忆起那几位并肩作战的道友,以及平天教中诸多故人,心头又涌现出一阵感怀。 就是不知道,一别二十年,他们如今究竟如何了?天魔星爆碎后,上界又还有没有手段,再次干涉人间? 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又是否一致? 徐行一想到此处,心就变得热络起来,但越是如此,他就越要做好眼下的一切。 徐行思索片刻后,再次复归人身,却并不急着离开雷云,而是双手当空一卷,将镇压于海底的恐怖神王、不朽丰碑,以及大灭神王相摄来。 恐怖神王被徐行镇压了一个多月,早已在心中盘算着如何逃脱,如今甫得机会,自是不遗余力地出手,甚至不惜燃烧血肉。 他本就是曾经拥有粉碎真空之力的强者,如今虽是境界退转,不复当年之勇,一旦拿出殊死一搏的决心,气势仍相当可观。 一时间,但见一股黑光冲天而起,仿若一团黑烟气柱,直抵穹天,挟一股恐怖到极点的气息,朝徐行当头打去。 恐怖神王的本体,则是隐藏于这黑烟中,化成一粒小小真种,试图伺机而逃。 他这一击,运用了太古魔神中流传甚广的献祭法,足足献祭了本体的七成血肉,方才发出。 这七成血肉中蕴含的精气,哪怕是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得到,都足以一步登天,从凡人成为足以摘星拿月的巅峰人仙。 当然前提是这书生要撑得住。 但哪怕如此,也足以说明这一击的可怖,徐行却是不动不摇,左手随意地一拍,便将黑烟摄拿,令其归复成血肉。 恐怖神王虽是一心逃走,见到这一幕,也不由得心神摇曳,震撼不已。 纵然是在他的全盛时期,凭借粉碎真空级数的肉身掌控力,也绝对无法将献祭出去的血肉,从精元再次转化为实质。 ——这人到底使得什么手段?! 恐怖神王记得,自己此前与此人交手时,对方虽是强大,也不过就是血肉衍生境界,可刚刚过去一个月,他就进步到这种地步了?! 如果说一个多月前的徐行,是让恐怖神王无法抵挡,那现在的他,就是让恐怖神王感到无法理解! 肉身千变万化、神魂历经九次雷劫、道门帝君业位,三者相加,徐行如今完全可以做到对物质能量的完全支配,几无任何损耗。 除非是有凝实拳意贯穿其中,令他也无法化消,那么物质宇宙的绝大部分攻击,徐行都已经可以彻底无视,甚至是反过来操控。 徐行翻掌打灭恐怖神王的反抗后,便将这位太古魔神尊长,连同铸成“大灭神王相”的天空之城、不朽丰碑,一并投到九重雷劫的雷池中。 紧接着,他又将从梵家老祖手中抢到的六道梵轮也投了进去。 这一系列动静奇大,令整个云雾山都不由得震动,印月立身山巅,极目远眺,也无法洞穿雷云,只能看到一片激荡雷光。 饶是他对徐行再有自信,此际也不免有些忧虑,毕竟印月还从没有见到过,徐行渡劫之时仰仗法宝。 第九重雷劫,毕竟不是那么好过的,教主这一次,会不会太过自信? 雷光纵横天地,几乎要撕裂天穹,映得天地间白茫一片,这世界末日般的景象,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才缓缓平息。 徐行则是踩着雷霆凝成的阶梯,缓缓拾阶而下,他手中托着一枚圆环,飞旋不已。 印月这才松了口气,知道自家教主不是借力渡劫,反倒是要借助天劫之力,祭炼法宝。 这圆环中间还有个约有一指宽的缺口,气机也非是如“造化之舟”、“永恒国度”这样的彼岸法器一般,有着永恒常在、不朽不坏的意味,反倒有一处缺损。 正是这道缺损,令圆环永远不得圆满,以至于旋动不休,气机更是起伏不定,时高时低,变动不止,反倒能够强盛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 纵然是以徐行如今的修为境界,都有些掩盖不住,他不断靠近,偌大云雾山也在不断颤抖。 一境之内,无论修为到何种地步,都能看见一道气机冲天而起,搅得周天翻覆,这气机中没有任何多余的意境、气质,唯有两个字。 ——强大。 这是最纯粹的强、也是最纯粹的大。 洪易此时也已来到了山巅,他如今参悟如来袈裟已有所得,对彼岸之道也有一些自己的理解。 可洪易只是一感受到这股气机,心中便不由自主地升起一个想法。 纵然是如来袈裟、亦或者是造化之舟等绝世法器,敢于拦在这股气机之前,也要做好沦为齑粉的准备! 这不是护身法器,而是彻头彻尾的杀伐之物! 洪易又抬起头,看着这缺了一角的圆环,脑中就如有一道惊雷霹雳划过,心头巨震,浮现出从未有过的感悟。 ——正是缺损,造就了这圆环的强大! 不变不动,不易不破! 他名中虽是有一个易字,却也是直到见识此物,才真正明白,何谓“易”,何谓变化之道! 徐行手托圆环,微笑道: “这算是我一生修行的总结之物,只是还差了些资粮,没有祭炼到真正大成的地步,等我与虚无一一战后,便能腾出手来,擒拿杨盘、梦神机,融天下至宝为一体。” 徐行言语间,已将这枚圆环彻底镇压下去,收入袖中,不再关注。 对他来说,炼制圆环只是为了实验自己的道途,纵然成品法宝的威力再强,也不值得过多在意。 他又看了看印月,右手一拂,从袖中取出皇天始龙铠,又当空一指,无穷无尽的雷霆真气,从九重雷劫圈子中倾泻而下,如狂飙从天落,汇聚成形,正是一条龙! 这龙体长千丈,鳞甲赤金,熠熠生辉,身躯蜿蜒而庞然,宛如一条巍峨山脉,带着一股浓郁的古朴蛮荒之气,好似从太古年间,跨越时空而来。 这龙的外貌,与龙之墓地中祖龙简直是如出一辙,气息却更为强悍、暴烈。 它甫一现世,便发出了一声震天撼地的龙吟,于云雾山巅游曳翻腾,浑身都散发出一种浓烈的生机与活力,真如祖龙复生。 饶是以印月的修为,感受到这有如实质的龙威后,也不由得面容一变,斗战胜的拳意自发而生,冲霄而起,护持周身。 徐行伸手一抓,将这千丈龙躯拘在手中,又一把拍进皇天始龙铠,才淡然道: “这是我跻身‘千变万化’之境界后,从龙族血脉中推演出来的祖龙,如今将其融入皇天始龙铠,始祖合一,这件战甲的品秩将更上一层楼,正合你所用。” 徐行又是一拍,皇天始龙铠已分化成两条长龙,相互交缠,扑向印月,在他体表结合成一件全新铠甲,赤红鎏金,鳞甲灿然,绚烂非常。 印月沉声一喝,细密金鳞开合,蒸腾出一股金红气流,紧接着,他周身窍穴洞开,又将这些气流重新吸收,滋养气血、改换骨髓,洗练自身的人仙体质。 印月拳意凝成的斗战胜佛相亦有了变化,左右各缠一条赤金神龙,庄严神圣如故,又多了一种降妖伏魔、无所不破的威煞。 徐行见状,又隔空拍出一掌,雷水再次从天而降,原地又出现一条与祖龙极其相似的神龙,正是龙族两大起源的另一位,始龙。 他又把祖龙躯从海底扯出,以拳意将之祭炼过一遍,令二者融为一体,彻底合一,再把太始山龙魂摄来,捏进这个全新龙躯中。 龙魂只觉一阵腾云驾雾,便拥有了一具梦寐以求,且远超世上任何龙族血脉的身躯。 徐行看着他,颔首道: “这具龙躯,乃是我糅合祖龙、始龙的血脉,又引入了一些不朽神王、恐怖神王的特质,方才铸成,潜力之大,更胜神石灵胎。 “你得此物,好生修行,日后也有粉碎真空、修成正果之望。” 徐行虽是曾经许下过,为太始山龙魂重组肉身的誓言,但龙魂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够得到一具如此之强的肉身,不由得大喜过望。 徐行又道: “你虽是太始山之灵,如今得了肉身,也该有个名号,从今以后,便称你为泰岳吧,既暗合出身,也算是我对你的祝愿。” 泰岳闻言,顿首不止,只恭敬道: “多谢教主。” 徐行点点头,脚步一迈,已落到泰岳头顶,微笑道: “距离约战之期已近,我打算先往九渊神域一行,见识一番其中风貌,诸位若是有意,也可随我一行。” 此话一出,敖鸾等人目中皆是浮现异彩,太古九渊神域的名号,放眼天下谁人不知,他们既为修行者,自是亟欲一探究竟。 徐行见状,便将他们都摄到泰岳背上,又捎上了涂山桑、洪易这两个亲传弟子,伸手破开虚空壁障,直往无尽乱流中去。 徐行虽是天外来客,却修行鬼仙、人仙之路,体运天道,把持乾坤,又渡过了九重雷劫,吞噬了足够多的天地意志,与大千世界的联系,已经颇为紧密。 因此,他纵然没有地图指引,也能在冥冥中,感受到大千世界的中心之所在,一路直行,畅通无阻,众人只用一天,就抵达了刹那迷宫。 在这千百黑洞中,却有一个巨大身影,凭虚而立,目光深邃,神情极其专注,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泰岳自从融合了徐行打造的龙躯后,修为可谓是一日千里、突飞猛进,底蕴已经摸到了造物主的门槛,等到回归云雾山,稍作准备,就可以渡过第七次雷劫。 因此,他的气息也格外强横,双方相隔还有约莫三四万里,那巨大身影就已有感知,转身朝泰岳望来,目光惊疑不定。 ——大千世界中,何来如此强者? 白子岳一见此人,便不由得讶然道: “妖神巴?” 他的本体乃是一只白猿,曾经听闻东海尽头,有一猿族出身的老祖宗,法力通天彻地,惊世骇俗,便费尽千辛万苦寻到此处,跪了三天三夜,才从那老祖宗口中,得了一个尸解的法门。 这老祖宗,正是妖神巴。 正因这段经历,白子岳对妖神巴的印象极其深刻,但他的语气中除了惊意外,也无多少震撼,更无恐惧可言。 毕竟,他们如今都已拜入平天教,一个区区的六劫鬼仙,又何足道哉? 妖神巴看见他们这群人,也是心头大骇。 他到现在都以为虚无一才是当年抢了妖神洞那人,自也认不得印月的气机,却完全感受得到对方的强大,升不起半点对抗之心,只想遁走。 印月见妖神巴要发动道术,古怪地笑了一声,沉声道: “故人重逢,老祖何必如此仓皇,倒不如留下来,叙一叙旧!” 话音未落,凝为实质的拳意,已化作两条天龙,朝妖神巴直扑而去,隔着数万里虚空,这位六劫巅峰强者都是浑身一震,双目一黑,神魂念头都无法转动。 等他再次睁开眼,已经落到了泰岳身上,直面印月、徐行等一众强者的视线。 妖神巴喉头滚动,色厉内荏道: “我家主上乃是天外天气王虚无一,诸位可要想好了!” 徐行咦了一声,笑道: “虚兄竟然先来一步?他做事倒是颇为讲究,还留你来接待我们。”(本章完) 第244章 魔我为一,长生秘界 被印月擒拿之时,巴也想过反抗,却连神魂都遁不出,对方的拳意不仅能够洞穿虚空,更是仿若鬼仙念头,凝实至极,能够直接干涉物质。 巴虽是鬼仙,祖上到底阔过,有空这个濒临粉碎真空境界的大高手,对人仙武道也了解颇深,自己亦有人仙之体,自然知道,这正是堪比八次雷劫的拳意实质境界。 妖神巴虽是不知道对方身份,却凭此一点就可以断定,对方必然是天外天中人。 毕竟大千世界虽是卧虎藏龙,如今到底是“枯水期”,惟有梦神机、元气神两大造物主,除此之外,便要数他这种六劫巅峰。 拳意实质境界的人仙,更是不知道多少年不曾出过,往上数,甚至要追溯到上古年间,那些敢于反抗圣皇统治的战神! 只是巴虽然确定了他们的身份,听到徐行的笑言后,仍是不禁睁大了眼,俯瞰这个过分寻常、也过分俊秀的年轻人,满目震撼。 徐行见他不说话,也没有过多言语,只是挥了挥手,让印月、白子岳上前,吩咐道: “既然是故人,就带下去好好叙叙旧。” 徐行言毕,也不再关注这件事,只是看向前方的刹那迷宫,目光灼灼,热切非常。 他目中混沌气氤氲淌流,如蕴日月之明,照破万里山河,十二万九千六百虚空道路尽纳眼底,无有丝毫疏漏。 可徐行看的并不是这大千世界的心脏,而是虚无一留下的痕迹。 到了他这个境界,天地运转之规律,已不算是什么秘密,唯有同级强者的思想、生命、道行,才真正值得探究。 对他们这种接近阳神的强者来说,天高不算高,人心第一高,已不是狂人妄语,而是一个再正确不过的事实。 徐行在看了一会儿虚无一留下的拳意后,完全可以肯定,这位气王已经踏入“千变万化”境界,甚至在糅合了魔道后,别有一番玄妙体悟。 带着这种振奋之情,徐行双手一扯,便破开了刹那迷宫表面的万千黑洞,硬生生打出一条通道,令泰岳得以伸展长躯,穿行而过。 九渊神域共有九层,唯有最深一层,才是传说中一刹那便有万年的长生秘界,每过一层,都需要耗费巨量法力,唯有雷劫鬼仙方能一路向下。 八百年前,大千世界曾经爆发过一次正邪大战,参战双方的顶尖强者,皆有六次雷劫巅峰的修为,距离七劫造物主不过一步之遥。 战至最后,正邪强者们齐齐进入了九渊神域,生死不知。 也正因如此,大千世界如今的修行界才会凋零至此,许多道脉都断了传承,绝了香火。 洪易生性爱读书,好古史,进入九渊神域之时,就不免想到了这段历史,逸兴遄飞,只觉自己如今也似走入了光阴长河,成为了其中一员。 只可惜泰岳如今的法力,已然近乎造物主级数,又有一条堪称世间最完美的龙躯,区区阻碍自不在话下,只几个弹指,便直入第六层,没有给洪易留下太多瞻仰古迹的时间。 第六层,乃是一处辽阔无垠的平原,群山连绵,到处都是巍峨雄壮的山峰,最中间又有一抹清新绿意,浓浓生机扑面而来。 他们刚一进来,就见一位年轻人立身于此处最高的山巅,缓缓撑开架子,演练一套拳法。 其人头顶、身后,皆有幽暗魔潮,滔滔不绝,四溢横流,却又似依循一定之规,绝不逾矩,局限在某个范围,随拳法而变。 印月只一见此人,就不禁瞳孔一缩,有如芒在背之感。 他也曾经遭受魔染,并为此困顿二十年之久,自然明白魔道之大恐怖。 饶是以印月的天资,也是在得了徐行提点后,方才悟出一套镇压地狱群魔的拳术,勘破心中魔障,一步踏入巅峰人仙境界。 可此人对魔气、魔念、魔识的掌握,却已超越印月不知道多少,在他眼中似乎根本无魔无障,只是将其视为一种方便求道的法门而已。 印月还感受出来,对方的魔气中,除了自徐行处继承而来的诡秘万变,更多了一种无所不为、百无禁忌的狠辣毒绝。 这样的气息,似乎是八百年前那些动辄杀人炼魂、敲骨吸髓的邪魔所独有。 很显然,这人已经将九渊神域中,那些邪魔的功法都融会贯通,化为本身资粮。 这个人,自然便是虚无一。 他虽是感受到徐行等人的气息,拳法节奏也无丝毫变化,身后魔潮却翻腾搅动、剧烈涌动,凝为一尊高有千丈的法相。 这法相形貌与虚无一别无二致,气息却要凶残暴虐得多,甫一出世,就已引得千里方圆风云变色,日月无光,唯见滚滚黑气铺天盖地,遮蔽一切,穷凶极恶,宛如万魔之尊。 印月等人都听说过,八百年前的十大邪派之所以并称,就是因为他们的传承同出一源,若是有人能够精通十脉道统,便可将之合一,凝练出一枚天魔道果,号为“原罪古魔”。 这原罪古魔与赤练元铜法体,以及如来法身类似,都是炼魂成神的前置阶段,抑或说一种雏形,只要修成便有望渡过八次雷劫,凝练元神。 可是如今,虚无一却用纯粹的武道拳意,便将这原罪古魔显化出来,更赋予了古魔一种独属于元神的灵性,这简直是造物主的手段! 但众人又极其确信,对方没有修炼过任何道术,完完全全是灵肉合一的武道人仙,且修炼到了一种几乎无人能比的至高境界。 虚无一仍然立身山巅,面容却是平淡宁和,眉宇间更有一种自发而生的喜悦,气势与这头魔物迥异,甚至是截然相反。 这魔头除了融汇了十大邪派的道果成就,亦有一种不朽不坏、永恒常在的韵味,极类不朽神王,更一种象征宇宙终结、万物沉沦的灭绝之意。 虚无一的拳意在此刻,攀登到了一个人所不及的巅峰,泰岳以及背上众鬼仙,乃至印月皆是变色,气势更是传遍整个第六层,引得一阵惊愕。 第六层中还有一批正道中人,乃是当年正邪大战中活下来的幸存者,九渊神域易进难出,这些幸存者便也就地扎根,繁衍生息,逐渐扩大。 如今统领这些道门中人的领袖,便是昔年正道七大六劫巅峰高手中,硕果仅存的三位,如今已在此处号称道祖。 他们三人的底蕴,实则已经深厚到可以渡七次雷劫的地步,只是九渊神域中并无雷劫,境界才无法提升,法力较之以往,却强大数倍有余。 可饶是如此,三大道祖感受到这股熟悉的魔气后,仍是不由得色变,齐齐从闭关入定的状态中醒来,神念密织如网,隔空交流。 连云子面容阴沉,不敢置信道: “在这九渊神域中,裂天魔帝怎会有如此突破,难不成,他已经得了长生秘界中的宝藏?!” 八百年前一战,活下来的不只是有正道中人,也有一众邪道老魔头。 裂天魔帝便是其中的领军者,以一己之力,抵御三大道祖,法力之强,自是不需多说。 如今感受到原罪古魔的气息,连云子第一时间,自然会想到裂天魔帝这个老对头。 辰星子则沉声道: “裂天魔帝的传承中,还少了天妖道果,根本凑不齐十大传承,除非……他真是得了长生秘界中那位的传承!” 天妖道果,乃是妖神洞之传承,昔日妖神巴并未深入九渊神域,参与此战,是以裂天魔帝纵然再强悍,也无法补全自身道法。 可妖神巴本就是空的后裔,若裂天魔帝真联系上了那位沉睡至今的万古第一妖,得到天妖传承,也是自然之理。 想到此处,三大道祖都是惊骇莫名,三人中唯一一个女子道祖,却是当机立断,沉喝道: “裂天魔帝纵然练成原罪古魔,在此处也无法渡劫,没有境界上的差距,以你我之能,再加祖神山,也未必不能将之降服。 “更何况,空若真是脱困,我等又焉有命在,这一次,不得不搏!” 连云子、辰星子闻言,心中俱是一凛,知道女道祖音韵子所言非虚,对他们来说,如今的局面实在是已无法可想,唯有正面对抗一途。 毕竟比起魔道,他们的确有天然的优势,正道当年在正邪大战时就占尽上风,来到九渊神域后,更是不断扩大规模,人手极多。 正因如此,三大道祖才能在一意清修的情况下,收集九渊神域中的宝材,联手炼制出一件名为“祖神山”的战争法宝。 若是三人联手主持祖神山,他们甚至有底气同七次雷劫的造物主交手。 而魔道中仅存的几位积年老魔,虽然个个都有六劫水准,更有裂天魔帝坐镇,却是势单力薄,事事都要亲力亲为,自然没有这等资源。 如今裂天魔帝就算凝聚原罪古魔真身,对上祖神山,胜负亦在两可之间,若是等到空真正脱身,来到第六层,他们三人连挣扎的机会都不会有! 不消片刻功夫,祖神山就已启动,只见一座高达数千丈的神山,倏然从天穹降落,朝万里之外飞纵而去。 这神山通体一色,碧绿青翠,生机旺盛而浓烈,光论威势,甚至比大周太祖的“天空之城”还要更胜一筹,简直已不逊如来袈裟之流! 另一边,徐行屹立龙首,不动不摇,只是看着这一幕,目光温和中带着一种欣赏,更有欣慰。 此界强者虽多,更有长生大帝这种接近彼岸,超脱纪元之劫的至强者,但虚无一仍是最特别,也最令徐行期待的一个对手。 如今看来,他果然没有令自己失望! 徐行抚掌赞叹道: “虚兄果然开天辟地以来,武道上最为杰出的绝世奇才,前无古人,后也该无来者了。” 虚无一以拳意凝聚出独属于自己的魔相后,又转过身,张口一吞,便将之纳入腹中,丝毫不显异状,只是抬头仰望泰岳。 除了徐行以外,众人虽是居高临下,具有天然的压迫感,可只是直视他的目光,都不由得心头一震,感觉被俯瞰、审视、打量的不是虚无一而是自己。 虚无一的目光有如流水,一一从众人脸上划过,最后落到徐行身上,目光平静,全无丝毫魔意,只笑道: “徐兄也已入千变万化之境,不枉我耗费二十年光阴,特意来寻你,你很好、很好。” 他又看了看泰岳背上的众人,语气平和,甚至带着点亲切感,诚恳道: “等徐行战死,你这些门人弟子,虚某定会照顾妥当,令他们传你大法。 “尤其是这位洪兄,虚某相信,他当能承你衣钵,成为虚某下一个好对手。” 印月等人听闻这话,虽是明知不敌,心头也不免腾起怒气,洪易对虚无一虽是感官复杂,却最是尊师重道,不禁对其怒目而视。 徐行倒是不以为意,只哈哈大笑: “虚兄言语倒是风趣得紧,这一战,我倒是不想杀你,只想败你。” 虚无一蹙起眉头,又认真道: “徐兄,求道之路,唯有在生死寂寞中印证,你我若不分出生死,如何得见粉碎真空之路。 “你是虚某有生以来,最为重视的对手,若不拿出决死之念,激发超越极限的十二成潜力,虚某纵然杀了你,也绝不会甘心。” 徐行又是一笑: “大道如渊海,不在口舌间。” 这话极其符合虚无一的胃口,他不由得点点头,又听徐行的下一句话: “只在我掌中。” 虚无一一生求道,所见绝顶强者不知多少,天父一般的盘星领袖虚易、大道之子不朽神王皆在其中,可即便是他们,也绝无徐行这般气势。 虚易虽自认为天父,但在虚无一眼中,他的气质太过虚浮,虽有个“易”字却不明白变动不居的真意,死守领袖之位,还不配斡旋乾坤。 至于不朽神王,更是冢中枯骨,陈腐朽败之辈,数万年的禁封生涯,早已令这位大道源头窝折了至尊气度,只会躲在幕后,施以阴私小技。 但徐行不同,他说这话时,完全是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没有丝毫借势压人、迫人的念头,只有一片真诚。 虚无一不禁又是一笑,目光灼灼: “选徐兄做对手,果真没错!” 徐行直面虚无一的眼神,目光全无杀意,唯有一片温和,只是道: “距离约战之期,尚有一月,你我不妨先入长生秘界,见一见那位万古第一妖,与之交流一番武道诀窍,再分胜负?” 提到“空”这个名字,虚无一也是跃跃欲试,只道一个好字,便要随徐行深入第九层。 就在此时,远方忽地亮起一片碧绿神光。(本章完) 第245章 长生树上长生果,助你一臂,粉碎真 祖神山高有数千丈,面积也在方圆百里以上,远远望去,不像是一座山,倒像是一片绵延无边,厚重至极的广袤地陆。 泰岳虽已接近七次雷劫,感受到这股气息,也不由得鳞甲开合,蒸腾出一股股明黄气流,双目更是紧盯那片汹汹绿光。 徐行看了一眼,就将对方的底细尽收眼底,虚无一甚至都不曾投去半点目光。 只因在他看来,七次、八次雷劫的力量,区别都不算大,无非是一拳,亦或是两拳罢了。 除非有五六个中央世界大臣级数的强者,各自带上绝世法宝,组成阵势,才有资格令现在已进入“千变万化”之境界的虚无一正视一眼。 更何况,虚无一感受得出来,对方的实力有一大半都在法宝上。 而他是纯粹的武人,只相信自己的肉身,从来不用法宝,自然对三大道祖没有半点兴致。 徐行倒是点评道: “这三人神通道术虽然还没练到家,炼制法宝的水准倒是不差,光论气势,已经接近中古诸子留下的宝贝,甚至是一些阳神遗泽了。” 印月更了解九渊神域的情况,点点头,又道: “九渊神域毕竟资源丰富,又有历代修行前辈的遗泽,不过饶是如此,三个六劫巅峰,能够来炼制出这等法宝,也称得上极为不凡了。” 虚无一皱眉道: “徐兄,修行之道在乎纯粹,要渡过无尽苦海,直抵彼岸,练的无非是一个我字,法宝不过是身外之物,何足为凭?” 徐行却摇头道: “法宝亦是验证道途的一个手段,虚兄虽为武人,倒也不必如此排斥。 “世尊有言‘知我说法,如筏喻者,法尚应舍’只要能渡过彼岸,又何必拘泥?” 虚无一平静道: “世尊虽是十万年来,屈指可数的阳神、粉碎真空双证之人,却也不曾超脱纪元,登临彼岸,他的话,又算得了什么数? “今时今日,就算世尊当真在世,以你我之能,也未尝不能挑战一二,徐兄又何必将之奉为圭臬?” 徐行又是一笑: “徐某援引世尊之言,只因此言合我心意,如是而已,至于谁对谁错,交手便知。” 虚无一闻言,又看了看徐行,忽然轻笑一声: “徐兄,自从你我相识以来,我是越看你越欢喜,简直觉得你是个完美无瑕、毫无缺陷的人,但这其实并不好。 “因为世上绝没有完美无瑕的存在,虚某认可你的完美,要么是我出了问题,要么是你出了问题。更大的可能,是你我都有问题,陷入了某种难以察觉的错误中,是错误掩盖了错误。” 他背负双手,在原地缓缓踱步,不疾不徐道: “虚某刚刚就在思考,是不是我走入了某个歧路,才会觉得你完美,我是不是需要自省,但现在看来,你我之间终究是有分歧。” 徐行也慨然道: “虚兄的悟性,实乃徐某生平仅见,这分歧并不是坏事,反倒是你我论道,印证所学的根本,若无分歧,这些也就无从谈起。” 说完,他目光有些遗憾,摇头道: “祖神山虽也是不错的参考对象,但是和虚兄比起来,就不免差得太远了。 “罢了,罢了,你我还是先入秘界,见一见那位万古第一妖罢。” 徐行言毕,已转过头去,灵昧直入太易之境,接引一点先天神意,合为太初之气,与本身真元法力相合,弥伦天地,无所不包。 三大道祖驾御祖神山,如今距离徐行虽然还有数千里,对他们这个境界的强者来说,这个距离已算是掌上观纹,纤毫毕现。 可当神念铺展过去时,他们却并未收到任何反馈,好似那里并无任何生命存在,取而代之的,乃是一方玄玄幽幽、莫测其深的混洞。 在他们察觉到这混洞之时,混洞也在瞬息间涨大,将三人的神魂彻底吞没 三大道祖在这一刹那,感觉自己好似回到了宇宙开辟之前,万物不成其形的太初鸿蒙中,亲眼见证了天地如何分开、清浊如何判明,森罗万象又是如何从无到有地演化出来。 这一时间,三人心中唯有一片大欢喜、大自在,只觉自己简直是已越过了“天人合一”的门槛,抵达了“与道合真”的至高妙境,忘却了人世间的一切,只沉浸于其中,不愿醒来。 可祖神山骤然失去三大道祖的法力维系,自身之力一时难以形成循环,竟倏然坠了下去。 在众人眼中,却见徐行只是往祖神山望了一眼,这数千丈的神山便轰然坠落在地,震波无远弗届地传开,令这方圆千里皆如地龙翻身一般,翻腾不已。 好在此处乃是九渊神域第六层,若是放在大乾天州,只这一次坠落,造成的死伤可能就逾百万、千万级数。 徐行见到这一幕,目光浮动。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在大明王朝世界,他曾经遇见过一位藏身南少林的白衣大寇。 此人曾经从嘉靖三十四年的大地震中,悟出了一种惊世骇俗,震荡大地的拳势,可现如今,这样的场面,他徐某人抬眼便可造就。 虚无一见状,目光也变得肃然些许,思索一番后,才开口问道: “徐兄的拳意,似乎有着太上道、长生大帝,以及不朽神王的影子,却又超乎其上,别有一番格局。 “你所求的世界,莫非就是如此?” 按照常理,武道人仙的拳意,都是其人一生经历、信念之所聚,绝无任何弄虚作假的余地。 正如虚无一的拳意,便是唯纯唯我,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可依凭之物。 可虚无一却从徐行的拳意中,感受不到任何个人特质,只有纯粹的大、纯粹的空茫,完全模拟出了天地开辟之前的景象,又更有一种湛然灵昧,于其中蕴生。 虚无一同不朽神王牵连极其深,颇为熟悉它的气息,可同徐行比起来,哪怕是这位大道之子,也是黯然失色。 徐行怀念着昔年旧事,听闻此言,只是摇头道: “这只是一种修行成就而已,虚兄若是有意,等入长生秘界,徐某自不会隐瞒。” 徐行言语间,右脚一跺,泰岳已然飞起,直往第六层中央的深渊而去,沿途他们看见了一片辽阔的城池群落,无数剑光纵横其间,都是修成鬼仙的道人。 洪易看到这一幕,只觉两眼放光。 他自幼读史,修行又仔细研究过上古秘闻,如今的梦想便是令世间人人皆可修行,掌握自身命性,可逍遥天地,不拘心意。 如今眼前这一幕,就极符合洪易的想象。 只可惜第六层的人口实在不多,其中绝大多数又是根正苗红的道门中人,与他设想中那种人人如龙,平民百姓皆可修行的世界,还有一定差距。 到了第六层中间的寒武深渊,这里的每一滴水,都被虚空结构牢牢束缚,若是解放开来,当即便会化成一片无垠汪洋,质量无穷。 不过对徐行、虚无一这等足以在小范围改变宇宙常数,掌握根本法则的强者来说,异变的虚空结构还不算是什么阻碍。 再往下的冥古深渊,则是宛如实质性的光阴长河,洪易一进入其中,就回想起当日面对大周太祖时,对方曾施展过的“皇极逆流大法”。 不过此处的时间回溯之力,比起“皇极逆流大法”不知道强了多少倍,饶是以洪易如今的境界,只要脱离防护,弹指间就是灰飞烟灭的下场。 到了此处,纵然是徐行、虚无一,也顿了顿脚步,虚无一注目周遭凝固的时光,眸光发亮,语声轻快道: “据说,历代阳神强者,在寿尽之前,都会前往宇宙最中心的起源之地,以求延缓腐朽的速度,以等待一个超脱纪元的时机,唯有盘皇是一个例外。” 洪易闻言,结合自己读过的古书,不由得皱眉,出言疑惑道: “大千世界,不正是天地宇宙的起源之地吗?” 虚无一摇头道: “大千世界,乃是天地开辟后产生的第一块天地,真正的起源之地,还在天地开辟之前,它甚至不存在于真正的天地中,而是在光阴长河的最深处。” 虚无一移开目光,再次观察着冥古深渊,以拳意感悟这些光阴流水的运行规律,过了会儿后,才点头道: “只不过,你们大千世界的确有其神妙之处,这九渊神域与起源之地,也有某种冥冥中的联系,具有部分功效,无怪乎空会选在此处,尝试粉碎真空。” 只不过,冥古深渊虽是玄妙,到底只有起源之地的部分神妙,根本困不住虚无一、徐行这两个已超越九次雷劫境界的强者。 两人只是在此感悟一番时间之秘后,便再次撕开虚空壁障,正式降临长生秘界,这里便是太古九劫强者,选择入灭之处。 若是按照外界传言,这里应该有着数之不尽的修行者遗蜕,以及众多太古年间的法宝,这也是九渊神域对外界强者最具吸引力的一点。 只不过,徐行眼中看到的乃是一片虚无的世界,有些类似九空无界,只是没有历史迷雾的干扰,空空茫茫、无穷无尽。 似乎在此处,一切都是永恒不动、亘古常在,虚无一又道: “这其中空空茫茫的,都是长生真气,足以冻结九次雷劫强者的神魂,不过对你我之肉身来说,倒算是一种难得的磨砺。” 徐行点点头,认可了虚无一的判断。 他收了自身拳意后,只觉自己像是进入了一片海域,亦或者说是泥沼中,无论神念运转,亦或是身躯,都受到了极大的限制。 尤其是神念运转的速度,简直下降了亿万倍,就算是寻常九劫强者,没有法宝护持,也几乎无法在其中思考,一进入长生秘界,就要被彻底封禁。 可是对灵肉合一,不分彼此的武道人仙来说,这反倒是好事,可以借助长生真气的压制,来持续打磨拳意和体魄。 两人悬浮虚空,一路走走停停,不断交流着武道心得,也不知道走出去多久,就看见眼前出现了另一处奇异天地。 这里的面积不算大,其中并无任何长生真气,唯有一株雄壮至极、接天连地的裟婆宝树,撑起了天地,不断汲取长生真气,壮大自身。 树下有一头巨猿盘膝而坐,这巨猿与巴形貌相似,却毫无暴戾之气,反倒是一片平和,气机幽远,沛然莫测,充塞于天地间。 很显然,他并未被长生真气影响,一身精气更是深深蕴藏,以一种极度缓慢的方式运转,似乎随时都会复苏,再现纵横万古的神威。 徐行和虚无一的目光,却没有落到猴子身上,而是看向了裟婆宝树上悬挂那枚奇异果实。 这果实形如心脏,应和着猴子绵绵若存的呼吸,不断搏动,朝外溢散出一股又一股至纯真气,好似要震荡大千世界,粉碎宇宙。 巴、白子岳这两头妖猴,一见巨猿,便不由得胸怀激荡,巴更是热泪盈眶,也不顾场合,就在泰岳背上叩首不止。 只因眼前这巨猿,便是猿猴一族中最负盛名的传说,曾经纵横无忌的万古第一妖! 可虚无一看了一会儿,就不由得摇头: “这猴子果然得了长生大帝的传承,那些太古道人的法宝,应当也是被他所掠,抢来炼制了这一株裟婆宝树。 “只是,他想要借此突破粉碎真空,却是想多了,如此看来,这猴子的武道境界,只怕还不如你我,唉。” 虚无一自从来到大千世界,又经历了九渊神域之行后,对粉碎真空之秘,已经把握得极到位,知道想要突破这一关,不能只靠真气积累,必须洞开人身外的九十九窍。 只是看这猴子的作为,似乎还并未明白这一点,从武道理解上来说,这位老前辈反倒是被他和徐行压过了一头。 徐行却笑道: “虚兄,你我不如联手,助他一助,看看他融合这长生道果,以及你我之真气后,又能达到什么地步。 “若能够造就一位同样修成‘千变万化’的强者,届时三方混战,岂不更为有趣?” 虚无一想了想,也有些跃跃欲试,点头道: “徐兄所言甚是,我来到大千世界后,对粉碎真空之境界,以及人身外的九十九窍,已有一番领悟。 “正好试一试,这猴子得了这部分传承后,是否有那个天资,真正踏破关隘!” 虽然知道“空”一旦成功粉碎真空,定然会成为三人中的最强者,可无论是徐行还是虚无一,都无丝毫畏惧,只想借此见识一番对方的道途。(本章完) 第246章 拳压万古第一妖,日月虚空来人 (5 这长生秘界中,时间流速极其缓慢,上古时代甚至有长生秘界一刹那,大千世界一万年的说法流传。 空从进入此界后,却是用这件熔铸了诸多太古修行人法宝的裟婆宝树撑开天地,免疫长生真气的禁封。 他甚至反过来汲取长生真气为己用,令裟婆宝树,以及长生道果不断成长。 如此数万年下来,他的积累已经到了一个极其深厚的地步,无怪乎想要借此机会,冲击粉碎真空之境界,一举成为堪比上古圣皇的存在。 只不过,空到底还欠缺了一些领悟,虽有底蕴,却不明粉碎真空之至理,更不知体外九十九窍的奥秘。 在徐行、虚无一看来,他想要强行冲关,从无到有塑造出其余窍穴,不只是难如登天那么简单,甚至有九九成的可能,当场暴体而亡。 不过,与本体分开的长生道果,却称得上是一件万古罕见的奇珍,若是寻常强者得了,滋补之效还要更胜九劫鬼仙的神念,且是远远胜之! 据传闻,长生大帝极其擅长炼丹,在徐行看来这种祭炼长生道果手段,与炼丹颇有相同之处,由此可知,这猴子果然是得了那位万古第一人的真传。 其实以虚无一、徐行的实力,想要夺取这枚长生道果,只在翻掌间。 不过比起单纯力量的提升,他们还是想见识一番,这位万古第一妖若是谋画功成,究竟能够走到哪一步。 如今这个大千世界中,只怕也唯有他们两人,有这样的气魄格局,敢于亲手去创造出一个不在自己掌控,可能一举粉碎真空的强敌。 两人说罢,也无丝毫耽搁,一齐动手,放出自身真气,毫无保留地灌注进裟婆宝树。 一时间,整片天地都是风起云涌,树枝飘摇,氤氲出层层宝光,青葱翠绿,浓郁至极,好似一片碧海汪洋,翻腾不息。 徐行如今打出的真气,完全剥离了革鼎拳意,只是一股渊深莫测、丰沛至极的混沌气,更蕴有太初之意,对修行长生大法的“空”来说裨益极大。 其中还有他从不朽丰碑中悟出的种种真意,以及改良过的“万寿恒沙护身咒”,如今传给“空”,也算是投桃报李。 虚无一则没有徐行那种因材施教的想法,他只是完全将自己所学的一切技法,包含最本真的拳意,都一口气灌注了进去。 至于“空”能够领悟多少,他并不在乎。 经过数万年光阴,这裟婆宝树距离练成也不过一步之遥,如今又得了徐行和虚无一的助力,自是一鼓作气地迈过了那一步。 倏然间,长生道果已壮大到极限,树下那头巨猿亦豁然睁开眼,周身毛孔中更是绽放出无穷星光,光芒应和着长生道果的搏动频率,不断闪烁,吞吐着周遭天地中的长生真气! 那正是人身窍穴,大力金刚神猿一族,与人族形体近似,亦有窍穴,只不过他们这一族气血虽是浑厚,窍穴却未足一元之数。 正因如此,“空”想要突破限制,一举粉碎真空,就要如徐行一般,自行开凿窍穴。 这一步对他来说,本是最大的难关,只因窍穴位置因人而异,饶是有对应的修行方法,要找到也是千难万难,更不要说是自行开辟。 徐行初到这个世界时,为了开辟窍穴,也苦苦煎熬了二十年之久,其中虽有他神志不清,底蕴不足的因素在,也可借此看出这一步的艰辛。 但也正因得了徐行的经验,和自行测量窍穴之法,“空”开辟剩余窍穴,却做得极其轻松,简直可说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 这巨猿妖神长身而起,口中漫吟道: “空空万寿若恒沙,色空天上是仙家,乾坤大千我为祖,永乐长生彼岸!” 此时此刻,“空”身上全然没有任何属于妖物的暴戾煞气,反倒是一片平和悠然,好似当真已褪去凡胎,洗脱妖气,得道升仙! 他话音方落,长生道果就已猛然绽放,化为一朵瑰丽绝艳到极点的,这呈血红色,却是精纯至极,好似以人仙精血沃灌而成。 空长身而起,不再盘坐树下,而是伸出手,将这朵“长生”轻轻拈在手中,神态从容,甚至有几分释然,长叹一声: “粉碎真空之道,我知之矣。” 空一声叹息后,却并不急于吸纳这朵长生,反倒抬起头,望向徐行、虚无一,目光澄澈如水,一片真诚,恳切道: “两位远道而来,助我一臂之力,虽是别无所求,空却不能不报。 “大道在前,此于我已无用处,便送与两位,就当是全了这份传道之谊。” 他言语间,身后那一株裟婆宝树也在不断缩小,逐渐与其身姿相匹配,成为衬托其仙风道骨的背景。 这纵横太古的妖猿,得见粉碎真空之至道后,语气也变得谦和有礼起来,言行举止,都有一派渊渟岳峙的宗师风采,令人望而心折。 尤其是妖猿巴、白子岳这两个妖族后辈,更是如此,“空”在太古年间虽然名声不好,在他们心中却是不折不扣的大豪杰,足称顶天立地! 徐行也是一笑: “生而不有,为而不恃,能明白这个道理,说明你的确距离至道已不远矣,只是……” 说到这里,徐行话锋一转,直视空的目光,面容似笑非笑,又问道: “这分明是徐某之道,‘空’老前辈,又何时拜入了我平天教门下?!” 话音未落,“空”已悍然出手! 这妖猿双膝微微一蹲,刹那间消失于原地。 这正是“空”当年仗之以横行太古,阳神之下无人可制的真正秘技——天人纵,意为一纵之间,足以打破天、人屏障,无所不至,无处不在。 虽然说,六劫鬼仙就有以神念撕裂虚空的本事,可此处却是长生秘境,饶是九劫鬼仙的神念都会被禁封,连自由思考都是一桩难题。 可空这一纵,却不知道遁破了多少重虚空阻碍,又撕裂了多少层长生真气,一拳轰到徐行身前! 这妖猿放声大笑,獠牙突出嘴唇,面容狰狞而丑恶,再无丝毫道貌岸然的遮掩,尽显属于万古第一妖的暴烈凶煞! “想以老祖为参照,一窥粉碎真空之秘,又岂是那么简单!” 空在接受到徐行和虚无一的真气后,就明白了这两人的打算,更惊讶于他们那远超寻常九劫鬼仙的恐怖力量。 所以,完成突破,明悟粉碎真空之秘后,空也未在第一时间发难,反倒是小心翼翼地伪装起来。 刚才那副仙风道骨的姿态,也是空从自家师尊长生大帝身上学来,就为骗得徐行和虚无一,有那么一刹那的动摇和相信,给自己创造偷袭的机会。 以“空”的性情,绝不相信这两人乃是无私奉献之辈,必然别有所求,如今他又另有突破,也正好趁此机会,一试手段。 这一手天人纵的神通,更是“空”能够完成偷袭的最大保障。 他可以肯定,除了自己之外,这天下间绝没有另一人,能够在长生秘界中撕裂虚空而行。 徐行早就知道这厮的性情,也不惊讶。 他右手一捉一拿,五指如钩,每根指头上,都凝聚着太初之气,搅作涡旋又如混洞,稳稳接住了空这一拳。 徐行的身形虽是不动不摇,身后百里地域的长生真气,却是剧烈翻涌,腾动不止,从一片空茫的状态中,被硬生生打得显出了形体。 以长生真气的凝练程度,一拳能够造成如此声势,足见“空”如今的实力,究竟强悍到了什么地步,俨然也已成就“千变万化”。 若是放在天外星河,空这一拳,更是足以同虚易一般,硬生生轰爆一枚星辰,甚至论纯粹的破坏力,还要更在其上! “嗯?!” 空也没有想到,徐行竟然反应得过来,更没料到,对方这转劲化劲的手法,高深到如此地步,当即浑身一震,又要发动天人纵,先行避开。 他所修行的长生真气,与长生秘界中的真气正是一脉相承,在此处战斗,可谓是占尽主场优势,对方却要反受压制,只要能够拉长战线,自无不胜之理。 可是空刚一摆出架势,就见徐行身形一动,当空划出一个“之”字形,宛如一条先天龙蛇,游曳于太初混沌,一举一动,都蕴有无穷真意,仿若道之所存。 ——不朽神王的身法?! 空这一手“天人纵”固然不凡,已不逊于不朽神王的先天神通,但品级相同的神通,在不同人手中施展出来,也是不一样的效果。 很显然,空和徐行,虽然同在“千变万化”境界,却也有决定性的不同。 只在刹那间,空刚刚遁走千里,就已被徐行追上,他甚至感觉对方在长生真气中,也如自己一般,渐生如鱼得水之感。 ——不过,还是太过迟缓! “空”刚才选择退避,只是因为虚无一在侧,他虽是突破至千变万化之境界,距离粉碎真空也只差薄薄一层膜,也没有把握同时面对两个不知深浅的强者。 可如今虚无一没有追来,徐行只是孤军深入,就给空提供了一个极其难得的一对一战机。 既然是一对一,这位曾经同上古圣皇都交过手,叫板过阳神强者的万古第一妖王,自然没有任何退避之心! 他身形倏地一转,已然面向徐行,双手一上一下,以裟婆宝树牵引万里地域的长生真气,为自身所用。 只见这巨猿身形膨胀,眨眼已逾千丈,周身每个窍穴,都在无止尽地吞没长生真气,四亿八千万微粒几乎壮大了近一步,到了这具躯壳的极限。 两只宽阔而坚实的手掌,亦是无比壮大,一上一下,朝徐行碾杀而来,正如天地重合,宇宙重开,要毁灭其中一切生灵,任你是阳神大能,亦不能超脱! 这便是空除了天人纵的另一大秘技,天地大磨盘! 在这两片弥纶的“磨盘”前,充斥此处每一个角落,甚至已逐渐侵蚀虚空结构,改换天地形制的长生真气轰然破碎。 紧接着便是虚空,以及更多相互依存,彼此维系的根本法则,万古以来都唯有寂静的长生秘界,在空的轰击下,竟然破开了一个方圆千里的渊深黑洞! 更有一声翻天覆地的轰然震爆,自九层秘界中传出,波及整个九渊神域,冥古深渊、寒武深渊都剧烈颤抖,凝固时空流动一刹。 这一击,比起空偷袭的一击,还要更强一倍有余,在吸收了徐行、虚无一的拳法后,他只觉自己脑中灵光炽盛如火,不时都有新的领悟涌现,拳法亦在逐步提升。 饶是以“空”的自负,也不得不感慨,数万年过去,虽然这些后辈也没有成功粉碎真空,可在单纯的拳法层面,却已超出太多。 他之所以会出现如此感慨,不只是感受到了这一式史无前例的强大,更是因为他已确信,徐行决计接不下来这一击。 在两只庞然巨掌前,徐行亦只保持了原有的身形,单纯用肉眼去看,就如一粒处于两片汪洋中的微小芥子,渺小得无法形容。 可就是这一粒芥子,却在此刻爆发出了翻江倒海,甚至是翻天覆地的力量! 他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淡然道: “止!” 这一字出口,空那灵肉合一、千变万化的不朽肉身剧烈颤抖,筋骨齐鸣,爆发出轰然震爆,化为天地磨盘的双手,竟再也碾压不下去! 就好像那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根顶天立地、坚不可摧的神柱,用脊梁硬生生撑起了这片即将崩毁的世界。 徐行硬生生受了这一击,袖袍亦是鼓荡不休,脑后束发红绳碎裂,黑发向后吹拂,怒卷如龙! 他咧开嘴,也有些兴奋神色。 “空”这一击虽未伤到徐行,却也令他结结实实地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痛觉”,这不是来源于物质层面的打击,而是纯由拳意造成。 正如徐行自己所想的一样,自从逆反五太,成就先天神圣之躯后,他凭借对能量近乎完美的支配,几乎已不会受到物质上的伤害。 若是强者的拳意足够凝练、纯粹,却足以跨越这个限制,令他感到痛觉,甚至是受伤。 毫无疑问,濒临粉碎真空的“空”,正在这个范畴之中。 不过,徐行还是感觉有些遗憾。 “空”的体魄修行虽是已经到了千变万化最巅峰的层次,但是困于长生秘界太久,对大千世界的了解不足,纵然得了他和虚无一的灌输,也无法领悟坤元之势,成功突破。 在他们这个层次的交手中,差上这一线,往往就差得很远了。 徐行一边思索,身形又是一动,撕开长生秘界的虚空壁障,单手后拉至极限,有如拉至满月的强弓,一拳轰然崩出! 空只见一条惨烈白虹,跨越层层迭迭的长生真气,以一种无可比拟的神速,冲至身前! 这正是徐行的射天狼! 自从与战争大臣一战后,徐行就已参悟了对方的战争拳意,并将之融入射天狼中。 他虽也是身经千百战之辈,到底不曾参与过以亿为单位的星海大战,因此这份拳意对徐行来说,也是大有裨益。 拳头,正是人类最原始的斗争武器,而自古以来,无论是武功道术,还是星舰巨炮,都可以算作这武器的衍生与进化。 而徐行的拳法,就已经抵达一种返璞归真的境界,在借助战争的刹那,更是超越了战争,触摸到了最本质的斗心战意! 空能够感受到,对方这一拳,似乎已经将大千世界、乃至天外星河自古以来的所有战争融入其中,化为了一道滔滔不绝的历史长河,再集中于一点,一齐轰来。 纵然是空,面对这一拳,也只能抬起双臂,横架身前,硬生生受了这一击,撞在裟婆宝树上,令这株神树枝叶凋零半数、枯萎半数,一时只有个光秃秃的主干。 紧接着,空的雄躯便裹着裟婆宝树,在长生秘界中滚出足足万里,方才停住,他张口吐出一口浓郁碧血,抹了把嘴角,目中流露一抹阴狠神色。 虚无一见状,也是目光一亮,赞叹道: “这一手拳意,比之战争大臣,至少要强上十倍,或许还不止。” 徐行这一拳中,除了战争大臣的拳法外,还有渡过九次雷劫,观摩大千世界的本源循环,吞噬天地意志后,得到的终极感悟。 这是虚无一也不曾有过的体验,饶是他武学才情再高,也无法完美复原出这一击。 徐行一拳打出,并不停歇,身形又是一动,再次来到“空”身前。 这一次,他不只是用出了自己的拳法,还将虚无一传给自己的武学都施展了出来,两条身影彻底缠战于一处,密不可分,所过之处,尽是天翻地覆一般的场景。 空到底是人仙武道的一座高峰,纵然是在徐行这超越了“狂轰滥炸”层面,每一拳每一脚都足以摧灭行星的打击下,仍是维持住了架势。 和“空”交手三万六千招后,徐行也颇觉过瘾,却不再出手,反倒是身形一转,回到了虚无一身旁,长出一口气,微笑道: “虚兄,你我皆是武人,纵然交手之前要论道,也不宜坐着空谈,便拿这厮当个靶子,一有所得,便在他身上实践罢。” 虚无一眼眸一亮,缓缓卷起袖子,露出一双白皙如玉的臂膀,欣然道: “徐兄此言,深得我心,虚某方才观你们斗战,心中已有所得,如今正好下场,实践一番。” 空本在抓紧时间汲取长生真气,以期尽快恢复伤势,听到两人这番对话,亟欲吐血,却也不得不抬起手,再次面对虚无一的打击。 徐行也来到了泰岳背上,对一众云雾山弟子,将这一战作为范例,深入浅出地剖析起两大武道巅峰强者的碰撞,究竟如何玄妙。 另一边,刹那迷宫外,又有一批访客到来,为首之人,正是驾驭永恒国度的梦神机。 在永恒光芒的照耀下,还有另外两条身影,气机沛然,无边强大,弥盖四方天地,有一种捉拿日月,掌握天地至理之感。 很显然,这也是两位渡过九次雷劫,明悟本源循环,知晓大千世界至理的巅峰强者。(本章完) 第247章 “粉碎真空”的强者?! 这两人乃是一男一女。 男人身披一袭衮袍,气质暴烈而阳刚,法力波动弥纶天地,广布十方虚空,明照无碍,正是居于大日虚空中的商皇。 他不只是自己前来,掌中更托着一方宫阙,烟云渺渺,并巍峨雄山,正是绝世法宝太阳神宫,内中更不时有金乌振翅,旋飞起落。 女人身着宫装罗裙,气息清冷而淡漠,法力波动虽称不上强盛,却是浑如素月清辉,润物无声,波及范围甚至更胜商皇一筹,乃是同商皇争锋相对,居于太阴虚空的殷皇。 殷皇手中也有一座广寒神宫,内中亦养着一众凤凰,不令商皇专美于前。 这两人资历极其深厚,甚至足以追溯到中古时代,就连中古诸子那样的人物,都在他们手中吃过亏,手段法力皆是顶尖之选。 只不过,他们都是渡过九次雷劫的强者,一心潜修,鲜少过问世事,又有日月虚空为根据地,根本无需在大千世界露面,是以很少有人知道这两大巅峰强者的存在。 当然,传承了太上道典籍的梦神机不在其中,他这一次为了邀请两人对付虚无一、徐行,也是主动拿出太古九渊神域的地址。 除此之外,商皇、殷皇对这两个横空出世的强者,也表现出了极大的戒惧心和好奇。 如果不是梦神机来报,他们根本想不到,在自己眼皮底下,竟然能够涌现出两个足以威胁自身的巅峰强者。 甚至于,已经渡过八次雷劫,执掌永恒国度的梦神机,对他们来说,都已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威胁。 两人虽是没有踏出最后那一步,却分别以“皇”为名,就足以看得出野心,卧榻之侧,自然容不得这么多堪比九劫的强者。 更何况,他们也从梦神机口中,得知了虚无一乃是一位“血肉衍生”境界的人仙。 另一位则是武学、道术双修,不仅渡过了八次雷劫,武学多半也已到了“血肉衍生”的门坎前。 九次雷劫的强者还好说,以商皇、殷皇的阅历,到底还见识过,但“血肉衍生”的境界,那就当真是传说中的存在。 哪怕是上古战神,甚至是那位驰名天下的万古第一妖,只怕都还没有把武道练到如此地步,这般人物,万古以来可谓是凤毛麟角,屈指可数。 也唯有保留盘皇传承的天外星河,在数万年的积累下,有可能培养出这样的强者。 也正因如此,他们更对这种徐行、虚无一表示出了极大兴趣,九劫强者想要进步,最简单的法子就是炼制身外化身。 若能趁此机会,一举将这位人仙炼成傀儡化身,他们的法力又会进步到何种地步,追寻起源之地都不是没有可能! 更何况,他们在心中也始终将大千世界视为自家之物,对天外天也充满警惕,若是有机会,先行打击敌方势力,两人自不会放过。 商皇来到此处后,双目一凝,感受着那不断涌动、变化的拳意,神容出现一抹罕见肃然,皱起眉头,有些疑惑。 “这人的拳意,怎会如此古怪?” 殷皇则开口道: “拳意多变至此,若非是修行出了差错,就是已然濒临传说中的千变万化之境界,更大的可能是两者皆是。” 徐行此前轰破刹那迷宫,只是一触即收,又因化身先天神圣,自有支配元气之能,是以并未留下丝毫痕迹。 他们两人所捕捉到的,正是虚无一的拳意。 商皇点了点头,语气中浮现无边自信: “既然如此,倒也不足为虑,只要不成千变万化,以你我之能,纵然正面与之对上,都能轻易擒拿,走吧。” 言语间,这位居于大日,从中古时代活到今日,资历甚至更胜暗皇道人的强者,已用大法力撕开刹那迷宫,龙行虎步地走了进去。 殷皇虽不似商皇这般张扬狂放,却也点了点头,手托广寒月宫,随之而去。 虽然“血肉衍生”境界的强者,面对九次雷劫的鬼仙,在攻防双端都有优势,但那并非是决定性的差距。 更何况,他们两人都是九次雷劫巅峰的修为,肉身也练到了巅峰人仙境界,又有祭炼了数千年的法宝。 这种种因素加起来,只要不是对上“千变万化”的人仙,都能战而胜之,纵然对方真有突破,他们也不是不能抗衡一二。 梦神机跟在两人身后,见他们都走了进去,却毫无跟自己交流的意思,心中也不起波澜。 他清楚地知道,与其说他们三人是各取所需的合作者,倒不如说是彼此提防的三头猛兽,如今九渊神域在前,随时翻脸都不是不可能。 正因如此,梦神机也并未急着走进去,反倒是翻身而走,到了虚空乱流中的另一处,准备回到大千世界。 这才是他真正的计划,借着徐行、虚无一约战之事,令商皇、殷皇进入九渊神域,无暇顾忌自己,再趁机渡过九次雷劫。 梦神机知道,九渊神域中时间流速与大千世界并不相同,越是深入,就过得越是缓慢,且以商皇、殷皇两人的法力,一旦进入,必然是要直入第九层。 所以,即便等到他渡劫之后,再回来进入九渊神域,也完全来得及。 梦神机原本的底蕴虽有不足,可是与徐行一战,又遥遥感知了对方渡劫的过程后,对太初、太始、太上三大元神的感悟,却更上一层楼,有了渡过九次雷劫的信心。 他也不得不感慨,这位天魔的自高自大,的确是世所罕有,最起码梦神机就从未见过,有谁渡劫能够渡得如此招摇,甚至毫不掩饰自身气息。 这般作为,简直就像是主动暴露自己一身所学,令天下有识之人都能看个分明。 梦神机离去后,虚空中又起波澜,一艘楼船划破自乱流中飞驰而来,一路披荆斩棘、乘风破浪,简直可称挡者披靡。 船头上,杨盘所化的未来之主,与洪玄机并肩而立。 经过无止尽地吞噬信仰之力,未来之主如今的法力,已经膨胀到了一个近乎可怖的地步,杨盘也趁此机会,一举渡过了八次雷劫,真正凝聚了元神。 如今元神同法身相合,杨盘的实力可谓空前强大,达到了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圆满。 虽然如今造化之舟上,还没有最根本的“九天九地九极大阵”,可它核心中蕴含的力量,也要胜过寻常九劫鬼仙。 渡过八次雷劫的杨盘,便能将这股力量完美发挥出来,足以应付一到两个九劫鬼仙,这也令他有了面对一切阻碍,彻底荡平大千世界的雄心。 除此之外,洪玄机也踏入了“血肉衍生”之境界,虽无皇天始龙铠,却融入了不朽神王的血脉,更借助这世间绝无仅有的磨砺,将自己的拳意往上提升了一大截,战力更盛九劫鬼仙多矣。 在杨盘心中,他们君臣二人联手,便是真正的无敌! —— “殷皇,你若是愿意与我双修,我们必将无敌于世间,就算是面对‘空’那个老猴子,也不必有任何惧怕。” 商皇踏入九渊神域后,便一路直入第六层,在这个过程中,他也在同殷皇做着沟通。 两人虽为对头,修行功法却天生相契,若是元神交汇,双修一场,道行都会有足够多的长进,距离阳神境界也会更进一步。 只不过,若非是真正心甘情愿,强要双修,就必然是以一人为主,一人为辅,两人都是唯我独尊的性情,谁也不肯低头,便僵持到了今天。 商皇言语不停,继续道: “太上道那小子别有谋算,两位‘血肉衍生’之境界的人仙,你我尚能应付,可若空当真没死,双修便是必行之事,无非早晚而已。” 商皇此时全然没了方才那种霸气无边、目空一切的张狂,目光浮动,有一种智珠在握的明澈。 身为大日之主,活过了近万年的商皇,虽是不知九渊神域之所在,却也知道一些玄妙之处,所以他猜测,很可能空根本就没死,只是沉睡于此,等待一个粉碎真空的机会。 殷皇沉默了会儿,才开口道: “你之所以答应他,根本不是为了九渊神域中的法宝,而是为了借着局势,逼我就范?” 商皇笑了一笑: “逼这个字,太难听了,不过顺势而为罢了,你之所以愿意出来,不也是捕捉到了这个机会? “不过,若是空并未复苏,你我倒也不必走到那一步……” 话音未落,两人已径直穿越第六层绝望平原,法力震荡虚空,再次引发一场地震,三位道祖感受到这股冲击,当即从道境中觉醒,联手催动祖神山。 可两大九劫巅峰强者的法力,又岂是那么好接,双方只是一碰撞,祖神山中那些负责维护法阵的鬼仙,便死伤逾半,当即化为齑粉。 商皇都吝于投去一眼,只是盯着祖神山,以及其中的三大道祖,目光中略有惊讶,旋即开口道: “在九渊神域中,能修炼到如此地步,你们也算得上不凡了,便入我太阳神宫,供本皇驱策罢,出去之后,宫中一应用度,都少不了你们。” 商皇只一见,就知道这三人底蕴深厚,若是出去了,定然有渡过七次雷劫,成为造物主的潜力。 造物主级数的强者,纵然是阳神都要重视,他那太阳神宫发展数千年,也不过只有三大真王,这三人倒是正好拿来补充势力。 更何况,这三人身上还有一种玄妙道韵,似乎并非他们本人所有,而是参悟了某种绝世道法,想来该是太古某位强者的遗泽。 思及此处,商皇目光越发热切,他也完全没有和三大道祖商量的意思,说完便一挥手,要将这三人从祖神山中摄拿出来,收入太阳神宫。 可就在此处,殷皇却忽然插手,趁此机会,一举镇压了祖神山,淡然道: “道兄既然要了人,这身外之物,本皇便笑纳了。” 商皇目光一厉。 他早就认出来,这三人法力虽只是濒临七次雷劫,这法宝却极其不凡,想来也是以太古之法练成,不逊自家手中的太阳神宫。 三大道祖虽能成为造物主,可那也是出了九渊神域之后的事,至于这三人渡过七次雷劫后,能发挥出多大作用,也是说不准的事。 可法宝却是即时战力,一旦入手,必然会有助于等会的斗战。 想到此处,商皇也没有同殷皇相争,便默认了此处,只是领头来到寒武深渊中,此处虽是险地,却也拦不住两位皇者,又迈一步,便到冥古深渊。 至此,长生秘界,已近在眼前。 饶是以两人的见识、修为,此际心头也不由得涌出些激动之情。 可就在此处,商皇却忽地皱起眉头,心中更涌现出一股极端不详的预感,甚至停下了话头,注目前方,运足法力,先行迈了进去。 刚一进入长生秘界,商皇就感受到一股带着凝固、迟缓,乃至彻底禁绝之意的气机,铺天盖地地朝自己涌来。 饶是以九次雷劫巅峰的神魂念头,在其中都有无法运转之感,天地在商皇眼中,立时变得缓慢了亿万倍。 他早知长生秘界是如此景象,也并不慌乱,浑身一震,便要张开太阳神宫,为自己屏蔽影响,仔细探寻这处传说中的界域。 就在此时,商皇眼前一晃,就见数万里外,一个无比庞然的黑影,挟无可抵御之雄浑大力,排开重重长生真气,朝自己飞撞而来! 正因长生真气的影响,此处时间流速极其缓慢,是以他清晰地看见了这个黑影的相貌,以及对方的每一个动作。 那分明是一头毛发怒张,筋肉虬结,浑身散发出无穷伟力,好似要粉碎天地宇宙,成就己身之身的巨猿! 可正因看得清楚,商皇如今心中才会无比恐惧,神念剧烈波动,狂呼一声: “是空!他突破粉碎真空之境界了!” 商皇从来不曾见过粉碎真空的强者,可却感受得到那种恐怖至极的力量,下意识地认为对方已经突破桎梏,成功粉碎真空。 殷皇亦有同感,在这股逼命危急下,两个死对头的心魂、神念高度统一,不需要任何勉强,自然而然地便水乳交融,密不可分。 至阳、至阴两股法力,也在此际真正融为一体,爆发出了更胜以往五六倍的力量,同“空”的身体正面相撞。 轰! 又是一声震爆传来,两人那臻至巅峰人仙境界的肉身,已当场化为齑粉,被长生真气所吞噬,唯有不分彼此的元神,裹挟法宝,被远远撞飞出数千里地。 两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又听远处遥遥传来一个带着遗憾、惋惜,甚至是失望之意的神念。 “所谓的万古第一妖,竟只有这种程度?” 商皇、殷皇感受到这个神念后,心中齐齐一沉,都意识到一个无比恐怖的事实。 ——那头凶威滔天的巨猿竟是被人一拳轰退后,才与他们两人相撞! 能够降服粉碎真空之境界的巨妖,这人又是什么境界,难不成是阳神、粉碎真空双证,修炼到最巅峰境界的万古巨头?! “哦?” 远处,虚无一缓缓收回手,目光又落到商皇、殷皇身上,眉梢挑动,微笑道: “不曾想,竟然还有客来。” 徐行也笑了笑: “作为陪练,两位,倒也勉强够格。”(本章完) 第248章 真正合体,四方混战,决斗虚无一! 徐行发出这道神念时,人还在三四万里外,当商皇、殷皇清晰接到此念后,他已来到两人面前,仿若视长生真气于无物。 两人神魂一震,就见一名年轻人立在自己身前,一袭道袍,气息宁和,浑不似一位抡胳膊、动拳头的武人,反倒比接近阳神的两大皇者,更有仙神之姿。 他们刚刚受了“空”的全力一撞,又受到长生真气的压制,思绪都未曾转换过来,只觉对面这年轻人的气势,简直是弥盖天宇,笼罩四野。 ——难不成,这就是打伤“空”的强者? ——他究竟是什么境界,莫非已成阳神?! 徐行饶有兴趣地看了眼处于几乎融为一体的两人,他也算是此道大宗师级数的强者,却也从未真正见过这种状态的合体。 两个九劫巅峰强者,若真能以此法水乳交融,实力便不只是翻倍那么简单,法力比之以往强上四五倍、六七倍都是常事。 更重要的是,他们对天地至理、阳神大道的把握,也会更上一层楼,这种理解和领悟,才真正是区分九劫强者的根本。 只不过,徐行也看得出来,两人方才乃是生死中才能澄彻心神,不分彼此,若是没有足够压力,再生杂念,只怕弹指间就会退出这奇异状态。 思及此处,他大笑一声,右手五指大张,混沌气交融,凝成一只足有田亩大小的巨掌,介于血肉和元气之间,血肉纹理却极清晰,充满实质性的压迫感。 这一掌拍出来,立时给商皇、殷皇一种宇宙倾覆之感。 好像天地将要重合,化为一方灭世大磨,他们两人纵然神通再高,置身其中,也唯有被碾成齑粉,万劫不复一途。 这正是徐行从空手中学来的“天地大磨盘”,辅以他自己开辟人身宇宙,重返先太混沌的经验,更显威势无穷。 两大皇者虽也是九劫强者,一时间都分辨不出来这究竟是法力,是神念,还是拳意,亦或是三者合一的大杀招。 他们在这一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天要塌了?! 紧接着,两条相互重合的神魂中,一切杂念都被这天地大磨盘先行碾碎,化为星星点点的碎屑,只剩下前所未有的清灵明澈。 不!不!不! 这不是死劫,这是机缘! 在这一刹那,殷皇、商皇真正意识到了什么叫心有灵犀,什么叫生命的大和谐。 他们都是有志阳神之道的真正强者,如今见得机会,自不再有任何龃龉,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同频,更相互激荡出一种大勇气、大决心、大魄力。 天塌地陷,无拘无束,正好让我突破!!! 两条神魂彼此纠缠,至阳、至阴两种极端对立的法力碰撞不止,相互助推,不断往更高的层次攀升、攀升、再攀升! 终于,两人齐心协力,突破了一层以往从不曾触及过的桎梏,至此一切激烈情绪就此消失,唯余一股纯粹至极,源于生命最本真的喜悦。 哈哈哈哈哈哈!!!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阳神之境?! 在这个刹那,两人只觉得自己的神魂已洗去俗世间的一切污秽,到了真正纯阳无垢的境界,这不是阳神,什么才是阳神?! 金红、青碧两色交织的法力,就如一道冲天二气的螺旋,连长生真气都排开,直往天地磨盘而去,势要将之贯穿! 但在下一刻,两大强招正面碰撞,竟是拼了个旗鼓相当,殷皇、商皇由于失了肉身,神魂虽是坚固,却也无法同徐行相比,再次被余波冲出去足足八百里。 徐行五指一攥,将那双色螺旋一把捏碎,指缝中溢散开点点光屑,目中充满赞许之意,不觉颔首,点了点头。 “道术能够练到这个境界,到底不是纯粹的蠢人,不枉我给你这个机会。” 殷皇、商皇如今已根本看不出来,乃是两大强者的合体,在徐行的认知中,他们如今已不只是不分彼此,而是真真正正地,开始了合一。 单论那融合体身上散发出的法力波动,就已然不逊于武道人仙中的千变万化之境界,可谓是九次雷劫巅峰中的巅峰,大成中的大成。 徐行没有趁势追击,反倒是立身于原地,安心等待着两者融合,又抽出部分神念,观看虚无一和空的交手。 过了差不多半个呼吸,那金红、青碧二色交织的光团,倏然淡了下去,显出另一个不辨雌雄,阴柔与阳刚兼具,几近完美的生灵。 虽然仍是人形,可给人的感觉,却更类似于不朽神王之流的太古魔神。 祂看向徐行,手中的太阳神宫、广寒神宫亦融为一体。 这两大神宫中,分别生活着一千头人仙级数的大日金乌,以及一千头人仙级数的冰晶凤凰,还有总计为六人的造物主级数强者。 这些人若是组成阵势,辅以法宝,又得两大皇者坐镇,足以困杀九劫强者,就连中古诸子之一的王家圣人,都曾在阵中吃了大亏,险些丢了性命,可见威力如何。 但是现如今,这足以横推大千世界的势力,却尽数被两大皇者的融合体炼化,助推神宫合一,且令这件法宝更具威势。 紧接着,祖神山以及三大道祖,亦被献祭,璀璨光芒中,祂缓缓抽出了一口神剑,其上已不见太阳或太阴之光,唯有最纯粹的锋芒。 徐行并未出手,只是道: “你如今这副模样,倒是可以称为殷商。” “殷商”抬起手中这口长剑,剑尖斜指徐行,语气笃定,像是有一男一女同时开口,形成了双重音,有一种非人的神圣庄严。 “原来,你还不是阳神。” 刚刚那一击中,殷皇、商皇最开始甚至已心生死志,完全不觉得自己能够抵挡,只疑对方乃是上古圣皇重生,亦或是长生大帝临凡。 可当他们突破桎梏后,才猛然意识到,徐行还没有完成突破,纵然法力无边广大,距离真正的阳神强者,尚差了一线。 只不过,说出这番话时,祂亦没有分毫喜意,心中反倒是涌现出一种浓烈的自嘲之意。 因为直到此时,“殷商”才明白自己以往,究竟是如何坐井观天,原来在阳神之前,九次雷劫间竟然有如此大的鸿沟间隙。 徐行没有搭话,只是又笑了笑。 自从他和虚无一进入长生秘界,在外界看来虽只过了一刹那,实则他们在其中已经交流了成千上万次,“空”也不知道挨了多少次打。 正因如此,他现在的战力,比起刚刚渡过雷劫,修成千变万化之时,亦是上升了不止一筹,“殷商”会错判也是应有之义。 徐行看了看周遭环境,又看了看立于远处的“殷商”,忽地有了一种极其强烈的既视感,不禁哈哈大笑。 有控制时间流速的“精神时○屋”,又有合体人,这不就是《龙○》?! 徐行想到此处,回头望向虚无一,笑意不减,目光中带着一种近乎孩童的天真赤诚,传过去一道神念。 “虚兄,择日不如撞日,你我之战,现在便真正开始罢!” 虚无一也望了过来,两位虽未真正交手,目光一碰,仍是在长生秘界中激起万丈狂涛。 他很好地捕捉到了徐行的意思,如今完成合体的“殷商”,同样有长足进步的“空”,已经有了搅乱局势的能力。 正因有了这两个不稳定因素,这场约战才会更加充满不确定性,也会更加有趣! 虚无一明白这一点后,也露出一个同徐行如出一辙的笑容,只是除了真诚外,还有一种森寒冷冽的杀气。 “那便来罢!” 神念与神念相激荡的一个弹指,两人的拳头已在长生秘界最中央处,正面碰撞! 这一次,两人都不约而同选择将拳意、真气内敛,不再主动屏蔽长生真气,反倒是令体魄置身其中,接受这足以凝固时光之力的冲刷。 正因如此,他们的战斗也变得格外返璞归真,也凶险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极点! 第一次碰撞后,虚无一首先选择收拳,身形一团,宛如太古神柱倾塌,挟断绝地维,覆灭亿万生灵之势,朝徐行横撞而来。 他双脚虽是落在虚空,却又像是踩爆了一枚行星,于绝对寂静中,炸开了一声轰然震鸣! 徐行寸步不让,右拳略微回臂,左臂抬起,双掌平推,朝虚无一的肩头正面推出,纵是天倾西北、地陷东南,亦有人一手挽天倾! 这是劲力比拼,亦是拳意碰撞! 虚无一的武道虽是精熟,可徐行这具体魄到底已同九劫元神合一,纯粹力量上胜过他不止一筹,在这样的直接碰撞上当即吃亏! 两人再次一拼,虚无一的身形已向后倒飞远去。 徐行此前虽然说不愿杀他,此际却没有丝毫手下留情的意思,脚步一迈,已施展出不朽神王的身法,如龙蛇蜿蜒,一掌拍落。 虚无一在倒飞之时,体魄又倏然一变,衍生出成一片松涛阵阵、白鹤蹁跹的景象,此境遗世而独立,令人见之忘俗,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大自在。 这不是场域之能,也非是任何幻境,而是对方用千变万化之境界,用自身血肉变化成的真实世界! 这一击便名为松鹤延年! 徐行保持一掌下击的状态,五指却倏然勾起,指尖锐气森然,已不再是空茫虚无的太初之气,而是纯化到极点,无物不破的剑气! 他的身姿也在此际发生变化,不再是人形,而是一头巨翼怒张若垂天之云,遮天蔽日,乃至凌驾于星海的金鹏,一去亿万里之遥! 松鹤延年的意境虽妙,但是对上这以星海为猎场,羽族中最为凶戾的猎杀者,仍是要自愧不如,甘拜下风! 虚无一见徐行如此拿出如此凶戾的变化,也无任何慌乱,他勤修“太古天禽九变”,已将九种神鸟之形练到了神魂之中,自不惧与徐行比拼这种变化。 虚无一身形再次一变,自松鹤延年中,升起一轮辉耀烈日,煌煌赫赫,炽盛无方,涌动着最纯粹、最暴烈的恐怖力量。 太古天禽九变——金乌变! 他要以炸劲,来应对徐行的锐劲! 另一边,身形隐于虚空中,随时准备出手的殷商,见到这一幕,也不由得心头一震。 商皇昔年坐镇大日,统御一千金乌,自成一界,对这代表大日的金乌一族,可说是了解到了极点,自认已能把握此种神鸟的全部天赋神通。 可如今看了虚无一变化的金乌,殷商只觉得自己那几门依据金乌神通而创出的得意道术,根本是连狗屁都不如! 徐行嘿嘿一笑,并不变招,右手五指刺入那轮烈日中,一捏一扯,剑气迸发,竟是硬生生撕下来一只宛如黄金浇铸,热血如火燃烧的翅膀。 虚无一则是选在此时再次变招,从金乌再次恢复成人形,来到徐行所化之金翅大鹏的腹部,运肘如枪,点、崩、挑、扎,又将战斗拖入近身缠斗的层面。 此时此刻,九劫元神与肉身融合的弊端就展现了出来。 徐行的纯粹力量虽因此强过虚无一不止一筹,可在肉身变化层面,反倒是不及虚无一,更不上他转换形态的速度。 虚无一正是深知这一点,又熟悉徐行的性情,才会故意把战局往这个方向引,就为了创造这一线杀敌之机! 好在,徐行除了人仙、鬼仙之路外,还有另外的手段,他右爪紧抓虚无一的翅膀,左爪突出,同虚无一的枪术硬碰一记,身形借势后撤。 虚无一自不愿战机消逝,周身窍穴一震,竟是用出了一门“内家粉碎法”,自爆脊柱上的九大窍穴,化作了最纯粹的冲击力,追上徐行! 这“内家粉碎法”乃是天外星河中的人仙强者,为突破粉碎真空之境界所创。 只不过他们都不曾来到大千世界,领悟坤元之势,明白体外九十九窍的奥秘,是以无一人能够以此法成功突破。 但久而久之,却有才情绝世的人仙,从中领悟了另一种用法,那便是自爆窍穴,换取强悍至极的当前战力。 只不过,一般人纵然施展此法,也是从小窍开始自爆,虚无一却是直接悍然爆破九大主窍穴,足见这位气王之凌厉果决。 徐行在自爆窍穴的虚无一面前,速度完全落后,只要一刹,便会被对方追上,可他到底是用这种法子,为自己争取到了一线空隙。 只见他身形当即溃散,却非是化作四亿八千万微粒,而是成了一口空茫混洞,虚无一自爆窍穴的拳劲虽是凶猛,一拳轰入其中,却如泥牛入海,不曾激起半分波澜。 虚无一其实早就知道,徐行有这一手绝活。 可他也清楚,徐行虽是精通三大体系,但每个体系都未真正抵达巅峰至境,其中转圜绝不会毫无滞碍,所以才会不遗余力地出手。 虚无一也正是考虑到徐行可能有的进步,不愿给他任何机会,方才直接自爆九大主窍,来换取最极致的攻击力。 只不过如今看来,到底还是低估了此人的进步速度,正如自己一样,对方也逐渐濒临那个界限,转换间滞碍,已经缩小到了一个很可怕的地步。 若是让他先在战中完成突破,抢先打通三大体系,那么自己就算成功粉碎真空,登临武道极境,也绝无胜理! 虚无一心念电转间,那混洞已倏然坍缩,内中伸出一只坚实有力的手掌,抓住了他的拳头,又来一腿,正中其人腹部。 强悍至极的劲力当即炸开,虚无一的身躯就如一枚流星,拖曳着长长尾焰,甚至冲破了长生秘界的虚空壁障,又冲破了九层、八层中的长生渊,来到了第八层冥古宙层中。 此处的空间、时间都已彻底扭曲,就算是造物主的神魂落进去,也会在顷刻间崩溃,万万没有生还之理。 好在虚无一早已成就千变万化,身形一晃,就已顺应着这股扭曲,呈现出一个极其诡异的形态,却也由此不再受此处虚空结构的影响,反倒是如鱼得水。 徐行却丝毫没有改变的意思,以肉身撕裂此处扭曲的时空结构,再次追击而来。 可以看见,在他身后有一条通路,从长生秘界中延伸出来,通向虚无一身前。 无论冥古宙层中的扭曲之力如何强横,这条通路抑或说痕迹,都是无比平整,丝毫不为所动。 虚无一如今简直像是变成了流体,身形一晃,已显化出千手之相,千手齐出,顺应着冥古宙层的扭曲之力,纵横来往,交织成一片全无死角的打击圈。 这一千只手都带着不同的劲力,却在出手前,又一个同样的动作,那便是将自己的筋骨旋转、旋转、再旋转! 通过这种手法,虚无一的拳法杀伤力,简直是提升了数倍有余。 甚至给人一种感觉,不是他顺应着冥古宙层的变化,而是他一手导致了这种变化,令此处扭曲至此。 徐行亦变了身形,却非是同样的千手千臂之相,反倒是成了一头身长百丈,蜿蜒盘踞的星辰天龙,一钻一翻,鳞甲开合,便令拳劲偏转了足足八九成。 星辰天龙的长躯,在充满扭曲之力的冥古宙层中,拥有着无与伦比的优势,又是一动,已游曳至虚无一身前,再化人形。 在龙形与人形切换间,徐行的拳头就似与龙首重合为一,带着一种人道潮流浩浩荡荡,大势所趋、势不可挡、挡者披靡的雄劲,朝虚无一胸口狂轰而出! 群龙无首,天下大吉! 正是逼退不朽神王的龙拳!(本章完) 第249章 四大神王降临,以一敌五!(5200) 徐行打出这一拳时,身形仍是如一条星辰天龙,当他一拳洞穿无数扭曲的拳劲立场,击中虚无一胸口时,已经重归人身。 可却有另一条混身萦绕赤红光焰,鳞甲如玉的长龙,带着炽热燃烧的血液,以及大片大片的碎骨,自虚无一背后破体而出! 这条由真气、法力、拳意共同构成的赤龙,在击穿虚无一的体魄后,又将这一整座冥古层都彻底打穿,进入了第七层寒武层中。 虚无一虽是被这一拳重创,拳意却丝毫没有跌落的趋势,反倒是愈演愈烈,攀升到了另一个难以言喻的高峰。 他首次选择发动千变万化之能,溃散成四亿八千万微粒,却并没有选择退走,反倒是借此机会,拉近和徐行的距离。 一臂的距离内,虚无一身形聚合,一肘抬起,横击而去。 徐行方才那一拳,已经打破了方圆百余里的一切扭曲之力,令虚无一不再需要借势,便能够以一种最直戳了当的方式,打出最酣畅淋漓的一击! 这一肘乃是肘运枪势,一肘点出,虚无一虽是没有刻意应和扭曲之力,却反倒是成为了扭曲之力的尖峰,甚至是引导起这股力量! 在徐行神魂感知中,完整呈现了虚无一这一枪的起始与终末。 他在出枪之时,仍是运用了一股旋劲,这一枪刚刺出去一寸,便有足足六千万重旋劲,自其人肘尖激荡而出,朝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冥古宙层的扭曲之力,其实只是时空结构异变的外显,是以虽然说是处处扭曲,实则每一寸空间的扭曲方向、幅度、强度都有不同。 所以,如果将冥古宙层比作暗流涌动、处处涡旋的深海,那虚无一这一击最合适的描述,就是浪成于微澜之间。 且每进一寸,这股旋劲无论是数量还是力量,都会成倍增长,等来到徐行身前时,已只能用滔天巨浪来形容,完全裹挟了冥古宙层的一切存在。 这所有的扭曲现象,都在虚无一的统御下,朝徐行偏斜、突出,这其中蕴有的力量,简直是不可思议。 冥古宙层虽非是九渊神域最后一层,可其面积仍是无边广大,说有亿万里方圆也丝毫不夸张,却仍是被虚无一所引动。 这是何等惊人的一幕,若是放在天外星河中,那便是一整个要以光年为计数的星域,都因虚无一这个渺小到极点的生命,产生了变动。 这虽是不可想象的极端大小对比,却也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实,只因虚无一、徐行两人,早已站在天地宇宙所有存在的最顶端! 徐行没有说话,攀升到极限的精神,却用一个最简单直接的字,将的心绪尽数表达。 ——好! 若有若无的巨大喝声中,徐行五指再次攥紧,面对这个被虚无一以一己之力而搅动的世界,他胸中的革鼎之意也攀升到极点——不吐不快! 徐行的拳意中不再混杂法力真气,而是不断向上攀升,超以象外、得其环中,再次抵达鸿蒙太易之境,引一点先天灵光,合于太初之气! 比起虚无一这一拳,徐行的拳头打出去后,却没有引发任何随之而来的变动,好像他的拳法已经凌驾于此界,抵达了另一个不可知之境。 可拳头在虚空中划出的轨迹,却形成了一抹长痕,若是放在整个冥古宙层的角度来看,那甚至不能被称之为痕,只能说是一条线。 可这条细的不能再细的线,却自长生秘界而来,又往寒武深渊而去,横贯一界,虽没有拦腰斩断般的锐利,却自有一股浑厚延绵、大气磅礴的力量感。 就像是介于虚实间的天轴,贯穿天地宇宙,撑起无垠虚空,众星列宿依此而流转, 如果虚无一是掀起了一场波及整个冥古宙层的巨浪,那徐行这一拳就像是一根定海神针,从天而落,直入海底深处,镇住无穷风波! 徐行的拳意在轰中虚无一的刹那,无限向外延伸,裹挟着虚无一的肉身,不断飞退,弹指间已轰破第八层的虚空壁障,来到第七层寒武中。 这一次,虚无一那臻至千变万化层次的肉身,不再如方才一样崩溃开来,可千锤百炼,坚韧到无法形容的精神,却如遭雷亟。 一时间,虚无一甚至难以进行任何清晰的思考,双目久违百余年的猛然一黑,落入了完全的颓势中! 徐行虽也被虚无一正面击中,但他依仗先天神圣之本源,化劲转气再消力的手段,可谓天下无双,是以肉身并未受到多大伤害。 唯一可虑处,便在于虚无一的拳意,实在是精纯到了一种堪称极端的地步。 徐行虽是以灵昧合于太易之神,到底并未真正跻身那个境界,只能凭借深厚修持,与之共鸣一刹,是以方退出来,便被虚无一的拳意震伤。 当然,比起虚无一所受之伤,这只能算是疥癣之疾,无关痛痒,是以徐行身形只是微微一顿,便要再次杀上,一鼓作气,拿下虚无一。 可就在此时,徐行身后却忽来两道强悍绝伦的打击,一者乃是拳意并合真气,一者则是念头运转发力,出手者正是“空”和“殷商”! 他们虽是被徐行和虚无一交手的场景所震撼,却也是同一层次的巅峰强者,不说直接插手战局,一路尾随在后观战,却没有任何问题。 在看到徐行大发神威,几乎占据了一边倒的优势后,两人都已在心中得出结论,此人若真是击败了虚无一,只怕当真要完成终极一跃。 正处于这种担忧心理,两大强者当即决定出手,趁此机会,不说重创对方,至少要造成阻碍,令虚无一不至被当场打死! 空在被徐行和虚无一联手殴打了成千上万次后,虽是颜面尽失,实力却也在这种磨砺中,得到了长足长进。 并且,徐行和虚无一论道时,也不曾避讳“空”,这猴子能够被长生大帝收为弟子,悟性、才情、资质都不必多说,自是受益良多。 这一次,他便拿出了全部实力,打出了一击必生最巅峰的天地大磨盘。 不同之处在于,除了纯粹的毁灭外,这一击中还多了一种天地灭而我不灭,万物朽而我不朽的超然意味! 空乃是灵肉合一的人仙,发动之快,还要凌驾于殷商之上,念动则拳至,一击之下,直将徐行和自己之间的虚空结构都碾成齑粉,轰至其人身前。 徐行同样抬起右手,五指并拢如苞,亦是用出“天地大磨盘”的劲力,却并非是向下碾磨,而是向上旋张。 刹那间,一朵七十二叶红莲在其人掌中盛开,其色之浓烈,只能用瑰丽绝艳来形容,就像是汲取了一整个世界的生机后,才能绽放一刹那的天地奇珍。 赤红之色浓郁到极点后,瓣中忽地淬出一抹灿金,鎏金湛然,方圆千里地域,足足有一千一百九十七朵金莲绽放! 龟蛇盘,性命坚,方能火里种金莲! 修成“先天五太元神”,又明悟元皇的彼岸之道后,徐行这一击“火里栽莲”,已经强悍了一个难以言喻的地步。 “空”眼前一晃,只觉每一朵金莲中,都蕴含着一方天地宇宙,又有恒河沙数众生居于其中,清静自在,不染尘埃。 饶是以他的拳意修持,也不禁沉入其中,难辨真幻,此刻一千一百九十七朵金莲融为一体,汇入徐行掌中,拍在“空”的胸口! 空闷哼一声,双臂轰然炸碎,化成无数血肉糜,四散爆散,胸口更是被直接洞穿,周身上下窍穴中都燃起不灭金焰,亟欲将他焚烧殆尽。 这头万古第一妖的庞然妖躯,更是直接被这一击轰入了长生秘界中,空茫一片的长生真气,也被空所带动,形成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波纹。 趁着空出手的间隙,“殷商”则是抬起手中那口长剑,运转商皇、殷皇之法力,尽数倾注于剑锋之上,凝聚成道术。 九劫鬼仙出手虽是不如千变万化的人仙那般迅捷无伦,可若是蓄势得当,配合法宝,所能造成的杀伤,亦是无人能够小觑。 “殷商”身后,忽地出现一个足有十来丈高,内中涌动着无穷的光与热,更充满毁天灭地的力量,光是表面跳动的火舌,就足以将一百个、一千个大乾天州烧成地狱。 这不是天外星河那随处可见的恒星,而是从太古时期起,就遍照大千世界的大日烈阳,论威力,甚至更胜寻常阳神一筹。 两大皇者融合之后,“殷商”虽不能令大日完全降临,却也能够借助其中的一部分力量,为自己抹除一切阻碍! 在“殷商”的控制下,一股股炽热的金光焰流凝聚到极限,化为一束晶莹剔透、极尽辉煌的光束,被剑锋所裹挟,斩向徐行! 这一刻,一轮烈日于冥古宙层冉冉升起,为此处带来了数万年不曾有过的光明,也带来了数万年不曾有过的毁灭! 于此同时,大千世界中,正普照大地的太阳,竟然在亿万人众目睽睽之下,忽地一震,更爆发出无比刺目的光芒,朝某个不可知之处斩去! 不知道有多少擅长观星、占卜的鬼仙,在这一刻受到了重伤,纷纷神魂剧震,少说折损了数十年道行。 众人在九渊神域中交手,虽只过了短短一段时间,其实大千世界中已经过去了足足三天。 因此,已经借机渡过九次雷劫的梦神机,以及驾驭“造化之舟”的杨盘、洪玄机,都有所感应,更明白了出手之人的身份。 ——商皇?! 他怎么会如此之强了,难不成,此人已经得到了长生秘界中的资源,正在与空交手?! 思及此处,双方都不敢有丝毫停留,全力往九渊神域而去,誓要在此战彻底分出胜负前,插足其中,攫取足够的利益。 虽然这一击已经足够震撼,可“殷商”准备偌久,自不会只出一击,烈日降临之时,又有另一道空洞在“殷商”身后展开。 可以看见,那是一个永恒寂静、无限冰冷的世界,远远望去,就像是一面青碧镜鉴,光可照人,却没有任何生机。 这正是太阴星的场景。 在大千世界中,太阴星并非是太阳的附庸,两者拥有截然不同的性质,也有足以相提并论的力量。 又见无穷无尽的青碧光流,自空洞中滚滚倾泻,与烈日之力相互呼应,竟然激荡出一片层层迭迭,无边无际的涟漪潮水。 这才是两人所学之道法的真髓,名为“日月潮汐”! “殷商”这一击若是放在天外星河中,已不只是动摇一方星域那么简单,而是足以将之彻底碾碎,打成一片悬浮于宇宙的尘埃。 祂有绝对的自信,纵然是千变万化的强者,也绝无可能以肉身接下这一击。 “日月潮汐”本就是极其注重打击范围,且能够通过日月间的吸引,不断传递震劲的神通。 千变万化之境界的人仙,纵然化散成四亿八千万微粒,也绝不可能逃脱日月潮汐的笼罩范围,反倒会因此受伤更重。 出人意料的是,徐行竟然没有自散身形,也没有化身混洞,而是在“日月潮汐”中凭虚而立,巍然不动,以肉身强行承受了下来! 他这具肉身在经过元神加持,又得太初之气洗礼后,论纯粹的强韧度,早已凌驾于一切“千变万化”之人仙,距离粉碎真空也不过一线之隔。 是以,“日月潮汐”这种无孔不入、无坚不摧的劲力对他来说,反倒是一种难得的磨砺。 徐行也不是单纯硬抗,而是以强横肉身,强行撕裂日月潮汐,朝“殷商”一步一步地走来,每一步踏出,其人的精气神就会往上拔升一截。 在“殷商”眼中,他简直就是一位横渡苦海,将要超脱纪元劫数,真正登临彼岸的至强者,挟无可匹敌之势,横击而来! 可“殷商”明知对方无法力敌,但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再次加大输出,试图稍作抵挡,却也是徒劳无功! 九步之后,徐行已彻底渡过“日月潮汐”,来到“殷商”身前,右臂一伸一张,便抓爆了其人头颅,将这元神彻底炼化,摇头道: “到底差了一筹,可惜。” 因“日月潮汐”声势实在太大,饶是“空”也是一位千变万化境界的强者,亦无法以拳意洞悉,却也下意识地认为“殷商”已占据上风。 毕竟在他的认知中,徐行、虚无一虽强,到底没能突破最后一层,直接面对太阴太阳之力,纵能抵挡,也不可能占据主动。 因此,空只是强行镇压伤势,便发动天人纵,自长生秘界中跳出,可他刚准备动手,就见徐行捏爆“殷商”头颅的景象,心头一跳,龇牙咧嘴,惊骇至极。 空心念刚一动,徐行就已出现在他身前,又是一拳打出。 空及时发动“万寿恒沙护身咒”,又催动长生神罡,以裟婆神树护持己身。 如此多的神通、法宝,再加千变万化境界的肉身,以空的眼界见识来说,纵然是阳神强者,亦不可能在一击内打死他。 可徐行却摇头一叹: “习武之人,丢了拳意,如何做我敌手?” 神念刚一传出,他的拳头就已洞穿了“万寿恒沙神咒”,打中裟婆宝树,令其拦腰折断,更将空的肉身彻底打爆! 空的防护的确到位,也有资格自傲,只是面对徐行这种巅峰武者,精、气二者不足还可相抗,若是神意退避,便只有败死一途! 徐行脚步又是一踏,便过冥古深渊,来到第七寒武层,此界满是元冰,一片森然肃杀,没有任何一个活物,唯有虚无一。 虚无一如今已修复伤势,看着徐行,却没有任何出手的意思,只是慨然道: “虚某自认天赋才情,已是天外天第一人,又得这番历练,假以时日,粉碎真空只在翻掌间,却不料,此世竟然还有徐兄这等人物。” 虚无一虽是说着自愧不如的言语,却无丝毫落寞寂寥,眸光反倒是越发热烈,像是有两团神火,在瞳孔中炽热燃烧。 徐行反倒是安慰他: “虚兄,我亦没有想到,自己进步得如此之快,这不怪你,只不过……” 他转头望向四周,由衷露出一个笑容: “虚兄虽没能给到我压力,再加你们四位,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哈哈哈哈哈,后辈小子,果然有趣得紧,想要借我们的手,一举粉碎真空,那就看一看,你到底有没有这个运势!” 熟悉至极的言语落定,一条生有人首,如龙如蛇的巨神,硬生生从天外撞入了九渊神域,将一到六层几乎尽毁,直接降临寒武层! 这正是不朽神王的本体! 在他身旁,还有另外三条身影,包裹在玄玄冥冥的混沌气中,好似距离此处无穷尽,又无穷远,外貌瞧不真切,却散发出一股震动宇宙乾坤的气势。 徐行一看便知,这便是除了不朽神王、恐怖神王之外,其余三大太古神王! 这四大神王实力虽是不如当年,却都是曾经粉碎真空的强者,尤其是不朽神王,更非一般粉碎真空可以比拟,如今联手,足以围杀阳神! 不朽神王看着徐行,微笑道: “当初你追杀了本神王亿万里,如今本神王回你一场围杀,也算是礼尚往来。” 徐行也笑道: “既是大礼,本教主又焉有不收之理!” 话音方落,他已主动出手,一拳打出,一分为五,拳影披靡如山,轰向四大神王及虚无一,势要占据主动!(本章完) 第250章 千古英雄为五指,斡旋天地成一拳! 其实,徐行也没有想到,不朽神王竟然会来得这样快。 因为看对方此前的手段,分明都是喜好隐于幕后,以种种“高性价比”的手段,于关键节点施加自己的影响,从不亲自出手。 更何况,一个月以前,他还给了洪玄机、杨盘馈赠,若是打定主意要亲自出手,又何必多此一举,费这个功夫。 徐行很快就想到,想必是因为在天外星河那一战,自己拦住了八位大臣,以及虚易,才给了这位提前脱身而出,联络其余神王的空间。 不朽神王也在那一战中,深刻意识到徐行的威胁性,是以甫一脱困,他甚至都没有趁机袭击中央世界,反倒是集结人手,前来围杀徐行。 如今四大神王齐聚,再加一个虚无一,纵然是徐行,也不免感到有些压力,他更清楚,今日之战,若是稍有不慎,便有落败之虞。 ——不过,这样才好! 若没有紧迫感和压力,他又如何能够成功粉碎真空?! 怀着如此心态,徐行这一拳也打得格外酣畅淋漓! 三大神王中,最先出手的便是和徐行打过交道的大灭神王。 只不过比起大周太祖凝聚出的赤炼元铜法体,大灭神王的真身岂止要强出亿万倍,只是稍微一动,便将整个寒武层的元冰震动! 一个鸟头人身,头顶巨大肉冠的魔神自浑沌气中踏出,一拳迎向徐行的拳劲,他浑身燃烧着熊熊烈火,像是要将天地宇宙从根本法则上破坏,只成一片纯粹虚无的毁灭。 大灭神拳! 大灭神王脱困而出后,便在不朽神王的指点下,将封印自己的不朽丰碑彻底炼化,融入肉身,比起昔年粉碎真空之时,也只差一线! 即便是“空”这种千变万化巅峰的人仙,贸然挨了这一拳,也要做好形神俱灭的打算。 拥有如此力量,大灭神王自是不屑躲避,甚至都不屑去思考这究竟是不是虚招,他只需要将自己最强的力量,彻底爆发出来,便足以碾压当世一切敌手! 可两个大小相差极其悬殊的拳头,在正面碰撞之后,大灭神王却忽地变了脸色。 他只觉对方那横绝太空,苍茫无极的拳意,竟然在这一刹彻底消失,自己的大灭神拳,就像是打进去了一个无限深远的空洞中! 大灭神王甚至感觉,被吞噬的不只是拳劲、真气,甚至还有他的部分拳意,就连那一点秉承先天破灭之气而生的本命灵光,也浮现一层蒙昧之色。 另一位绝命神王则是上身成人形,下身似犀非犀、似象非象,简直就像是融汇了一切陆地巨兽的特征后才形成的远古凶兽。 他的气息与大灭神王有些相似,却不只是纯粹的破坏,反倒像是又结合恐怖神王的部分特征,在物质、精神两个层面,都带来一种沉沦无间、万劫不复的绝望之气。 绝命神王并不直接和徐行硬拼,反倒是祭出一面丰碑,以拳意、法力催动这丰碑无限壮大。 丰碑忽地化散成四亿八千万光点,构成一方太虚无垠的宇宙,只是在其中无有璀璨星辰,反倒是充斥着一座又一座,永远燃烧着暗空幽焰、充斥硫磺气息的地狱! 绝命神王在不朽神王的帮助下,也将封印镇压自己的不朽丰碑,彻底炼化。 只不过他对长生大帝的手段仍是心有余悸,是以并不像大灭神王那样,将丰碑直接炼化进体魄中,反倒是将之祭炼成了一件法宝。 这样一来,他的武道修为虽是不如大灭神王,可只要有时间准备,以法宝配合一身武学道术,仍是能发挥出极强的战力。 可徐行这一拳,却也应和着地狱神意,变化成了一股幽暗魔念,虽是在体量上落于下风,但这魔念进入这方宇宙后,却在疾速壮大,不断侵占一个又一个地狱世界。 徐行也是得到过不朽丰碑,参悟过长生大帝妙法的人物,又在长生秘界中,仔细观摩过“空”身上的长生大帝真传,针对不朽丰碑,自有一套法门。 绝命神王虽是从不朽神王口中,知道对方炼化了恐怖神王,也入手了一块不朽丰碑,却没料到他有这一手神通,一时只能固守一域,尽力清除魔念影响,再难进取。 他清楚地知道,这一次四大神王联手围攻,自己的职责不是杀敌、伤敌,而是用阵法困敌,自然没有必要同徐行死磕。 最后一位神王,外貌却与如今的人族有九成相似,只是身后生有十位,面容更是美得不可方物,倾国倾城都不足以形容,一身气机迷幻错乱,令人难辨真假虚实。 这便是五大神王中,唯一的女性神王,也是最为神秘的一位神王,勾离神王。 这位神王本是被禁封于死寂监牢中,由虚无一负责看管,只不过等到虚无一远走大千世界后,这里的守备就变得空虚,给了不朽神王以可乘之机。 勾离神王虽是女性神王,却反倒比大灭神王、绝命神王更有一种大魄力。 她面对徐行的拳头,非但是不退反进,还比大灭神王进得更多,要反过来压倒徐行的气势,将他硬生生逼回去! “勾兮离兮,山海茫茫!” 勾离神王一掌横击,宝蓝长发飞扬飘舞,周身骤然浮现出无穷胜景,这正是太古年间的山海,莽莽苍苍,处处神异。 群山之间,赤水浩荡连绵,神树参天,众多奇形怪状,生有鳞甲翎羽,可说五彩斑斓的古神纵横天地,有一种虽古朴原始,却也格外浓烈的生命力。 面对这一击,徐行亦是眸光一亮。 太古魔神乃是秉先天之气而生,一般来说,继承的本源之力越是古老强大,魔神也就越强,太古五大神王莫不如是。 如大灭神王、恐怖神王,便是其中典型,他们虽是能够将自身的本源之力发挥到极限,却也受限于此,无法抵达更高一层的限制,终生不可能超脱纪元劫数。 绝命神王虽是糅合两者之所长,打造出了独属于自己的地狱,却到底只是个雏形,而勾离神王却真正养出了自己的性情,有了一种由神而人,挣脱本源束缚的征兆。 正因如此,这“山海茫茫”的一击,虽不如大灭神拳来得强绝,也不如地狱大阵来得精妙,却有一种独属于勾离神王的大气磅礴! 徐行的拳头也在此时此刻,有了变化,拳意如火,焚烧万物,革新一切陈腐,那些圣山神树,被这火光一燎,都变得破败不堪。 那些古神也变得苍老衰朽,魁梧而神圣的身形不断变得佝偻,乃至破碎成飞灰,却又有新的精粹自火中淬出,光芒璀璨,极尽辉煌。 无论是破败飞灰,还是灿然精粹,都被火焰所裹挟,连同这整个远古山海,都被统一成一种混同万物、无所不包的滚滚大势,朝勾离神王冲刷而去。 在这股无可抵挡的大势中,勾离神王见到了自己熟悉或不熟悉的一切。 古神时代落幕,天龙远走虚空,人族称霸天地,圣皇辈出,无敌世间数万年,又有中古诸子,以无上智慧削去皇帝四道,九九至尊贬为九五至尊…… 这正是古神时代之后,大千世界数万年以来的历史长河! 徐行大笑道: “千古英雄为五指,斡旋天地成一拳!” 山海胜景虽是瑰丽无双,对如今这个时代的人们来说,也不过只是历史中的画卷,乃是早已逝去的存在。 若强要重归远古时代,便先问过这一拳! 一般来说,鬼仙渡过九次雷劫,吞噬天地意志时,最大的难关就是如何退出那种“与道合真”、“天人合一”的状态,避免被天地宇宙同化。 在突破阳神境界之前,这是每个九劫鬼仙都要面对的问题,一般的方法,便是以大法力禁封神魂,再一点一点剔除神魂中那属于天地意志的“杂质”。 可对徐行这种同修三大体系,早已完成“自成一界”的强者来说,这根本不是负担,他更能从本源循环中,窥见大千世界从古至今的一切历史。 须知一切革鼎都不能建立在空中楼阁之上,所以,对他的“革鼎拳意”来说,这种积累实在是大补。 现如今,勾离神王便有幸领教这一拳! 这位神王在中拳之后,长发、长尾皆是一震,右臂剧烈颤抖,砰然溢散出一大蓬宝蓝血雾,身形更是不受控制地向后飞退。 光是从结果来看,她如今的下场,比起大灭神王、绝命神王都要更为凄惨! 但如此硬碰,也令始终按兵不动的不朽神王,窥出了徐行的些许虚实。 不朽神王早就发现,其实徐行方才虽然看似是主动出拳,以一己之力抢先发动攻击,实则只是用拳意制造出强绝压迫,逼迫众神王先出手应对,再随机应变。 三大神王虽是都不曾勘破这一点,但勾离神王毫无保留的一击,却是引出了对方真力,这是意外之喜,也是难得的战机。 接下来,也该自己出手了! 不朽神王刚要有所动作,头顶就传来另一股熟悉至极、却更加刚猛无俦的拳意,他不需要抬眼,就知道动手之人乃是虚无一。 他早就知道,这位乃是天外天中央世界的气运之子,若是成长起来,必然会粉碎真空,成为他们这些远古魔神的大敌。 所以,不朽神王才会制造出冠军侯杨安,又在虚无一破界之时下暗手,令其陷入长达二十年的混乱状态中。 这本是不朽神王极得意的一件事,可现在他却发现,自己的计划,好似出现了一点误差。 为何即便如此,他竟还进步得如此之快!? 这位万王之王长尾一甩,腰身旋拧,右臂抬起,五指大张成托天势,架住虚无一这一拳,同时心神电转,肃声道: “虚无一,如此局势,你我还要内斗不成?!” 天外星河一战后,不朽神王自认看清楚了徐行的部分手段,又经过刚才一战,他又重塑了自己的认知,对此人的战力,有了一个更清晰的判断。 若是令其全力出手,那在没有自己压阵的情况下,光凭三大神王的战力,还真压不住这小子。 不朽神王也很清楚虚无一的漠然性情,他虽是不屑于与人联手围攻,却也不该出手阻拦自己才对。 虚无一接受到这道神念,面容上浮现出极其罕见的怒意,他并不回话,沉默着再出一拳。 这一拳已用上了内家粉碎法,很显然,虚无一是打定主意,要在此阻止不朽神王,令他不能插手徐行的战局。 不朽神王如今也窥出他的心思,却只长叹一声,惋惜道: “你既执意如此,那本神王便赐你一死。先炼化你,再去杀那小子,对本神王来说,也并不会多费多少时间。” 神念波动间,不朽神王已然出拳,破空击中虚无一的胸口,浩大无垠的混沌之气四面凝聚,十方虚空立时崩塌,元气暴动,竟是一拳将虚无一打出寒武层。 虚无一只觉自己像是被无穷气劲锁死,四周虚空亦凝固成一体,禁绝一切武学神通,他甚至不能用“千变万化”之能来分散拳劲。 只一个弹指不到的时间,他的身形就已贯穿第六、第五、第四层,来到一片雾蒙蒙的第三层,周身窍穴已是震荡不休,气血翻涌,亟欲彻底碎裂。 虚无一的神念更是陷入了某种茫然无措的状态中,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可他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告诉着他一件事。 ——这是粉碎真空之力!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出来,虚无一便自蒙昧中彻底觉醒,取回了自己的神志,但不朽神王已衔尾追杀而至,又是一拳打出。 但在这一次,虚无一竟然在这拳头未中之前,就已提前化散开来,避开了粉碎真空的一击! “嗯?!” 不朽神王皱起眉头,首次感觉今日之事,已经脱离了自己原本的预料。 虚无一的嗓音在此时响起。 “不朽神王,你虽有粉碎真空之力,却并未恢复万全,还有破绽可寻!” 硬抗了不朽神王的全力一击后,虚无一虽是深刻感受到了这位神王究竟如何强大,却也从中窥出了对方的虚实! 事实上,现在的不朽神王,虽是不复当年之勇,在炼化不朽丰碑后,和粉碎真空境界的强者,也几乎没有半点区别。 唯一的一个破绽就是,粉碎真空的强者,在这时会乘胜追击,再出一拳,直接打死虚无一,可不朽神王却在此时,气力不继。 这是因为不朽神王的体魄,还没有到达巅峰状态,根本驾驭不住自己的境界,必须要蓄势之后,才能打出完美一击。 这一丝破绽,对虚无一来说,不只是生机,更是难得的胜机! 他虽是到了一个极度危险的状态中,目光却也变得格外灼热,好像从十死无生的绝境中,看到了一线曙光。 虚无一可以肯定,若自己能够从这一战中活下来,武道境界一定大有长进,甚至可以借此机会,一举粉碎真空! 不朽神王看出他目中的含义,只是勾起嘴角,淡淡一笑,也不说任何废话,又是一拳轰出。 这一次,他蓄势的时间比之先前更长十倍有余,威势亦是成倍增长。 整个九渊神域的虚空,都在这一刹那被彻底洞穿,出现一个直径逾百里的巨大黑洞,原本次第分明的九层结构,也在此际开始了动摇,朝着第三层倾斜。 九渊神域之外,杨盘正在驾驭造化之舟,试图穿越壁障,进入九渊神域。 可就在此时,一道拳劲从中爆发,横断一切阻碍,正中“造化之舟”,就算是以杨盘、洪玄机如今的境界,竟也再难操持方向。 这件神器之王的表面,更是出现了一个无比清晰的拳印,若非两人已然倾力修复此物,只怕造化之舟当场便要拦腰折断! 洪玄机猛然睁开眼,目中精光暴现,语气中更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惊疑,不敢置信道: “这是,粉碎真空之力?!”(本章完) 第251章 打爆三神王,粉碎真空!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出来,洪玄机、杨盘皆是心神摇曳,难以自持。 虽说大千世界无边广大,地心深处更有无数小千世界,不知道隐藏了多少绝世强者,可粉碎真空境界的意义,却不只是“强者”二字可以概括。 此境界虽说与阳神并驾齐驱,足以号称至强,可古往今来成就阳神的圣皇、道尊、大圣,足有双十之数,粉碎真空的武道至强者,却是真正的凤毛麟角。 纵然是在武道传承完善的天外天中央世界,对这个境界也无太多记载,不要说是在如今这个传承断代,武道雕零,人仙都只有几个的大千世界。 这也是为何,洪玄机每一次进步,都认为自己已然濒临粉碎真空,只因他对此根本就没有一个清晰的认识,所谓不知者无畏是也。 不过,如今洪玄机也已经借助不朽神王秘法,修成“血肉衍生”境界,对粉碎真空之力,不再如以往那般陌生,眉头一皱,便认出来处,沉声道: “陛下,这是不朽神王的拳意,想必此獠已然破封而出,亲身来此,当也是为了九渊神域中的密藏。” 虽是得了不朽神王之血肉,可洪玄机也知道,对方分明是想用这种手段,将自己培养成一个听话的眷属。 是以他对这位神王并无任何好感,言语中也充满忌惮和敌意,杨盘对此亦有同感,心里更泛起前所未有的忧虑。 如今他和洪玄机联手,自信在阳神之下已难有抗手,纵然梦神机修复了永恒国度,再次对上他们君臣,也唯有退避一途。 可是面对一个粉碎真空级数的强者,他们就算再强上十倍,只怕也绝无还手之力,为今之计,又该如何? 就在此时,“造化之舟”之外,又响起一个虚无缥缈,却有带着无边威严霸道,宛如至高无上之天道,要慑服一切有情众生。 “杨盘、洪玄机,九渊神域已落入不朽神王之手,现在他才是大千世界最大的祸患,我们只能联手,共同将他驱逐出去。” 话音刚落,两人皆是心头一凛,又见一抹永恒常在、不朽不坏的光芒刺破无穷乱流,自虚空极远处飞驰而来。 那正是梦神机,高冠博带,宽袍大袖,作中古道人打扮,周身气机含而不露,却有一种无形之威压油然而生,凛不可犯。 杨盘一看就知道,这位太上教主已经渡过了九次雷劫。 可最令他惊讶的还是,梦神机这具肉身,竟然也已修炼到了人仙,且武道水平极其惊人,亦是“血肉衍生”。 洪玄机双目如电,撕裂虚空,诸天生死轮拳意破体而出,在“造化之舟”外形成一个巨大法轮,周覆一域,固锁元气,肃声道: “你已将永恒国度与肉身炼成一体?!” 梦神机平静道: “渡过九次雷劫,元神寄托虚无,便能运永恒国度如运天地元气,这样的境界,你们自然无法理解。” 他又转过头,虽是看向两人,目光却似是已经跨越无垠太虚,抵达了某个冥冥不可知之处,极其幽深。 “粉碎真空之境界固然能够以力逞威,纵横上下十万年,却没有阳神境界体运阴阳、把持天道的精妙玄微,如若不然,太古魔神也不会被长生大帝一网打尽。” 梦神机虽然境界还不到那个层次,可他话一出口,就连分属敌对的洪玄机和杨盘,心中都不由得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信服。 好似此人当真口含天宪,一字一句,皆是金科玉律,半点不容置疑。 如此情况,令两人更感受到梦神机的强大,心中也不由得越发戒备。 梦神机不以为意,只继续道: “‘空’早在数万年前,就已进入九渊神域长生秘界,妄图在此处突破境界,真正粉碎真空。 “我用这个消息,请动商皇、殷皇去了九渊神域,天外天的气王虚无一,以及东海那位,也在九渊神域中约战, “不朽神王之所以会出手,多半也是冲着后面这两人而来,他虽有粉碎真空之境界,想要降服如此多的强者,也非是一时之功。” 杨盘听到这里,目光闪烁一阵,他这时也明白了刚才那道拳劲,必然象征着不朽神王正在同这些强者交锋。 不过,他觉得这不是完全的坏消息,若是这些人都死在不朽神王手中,大千世界除了梦神机,还有谁能挡他? 当然,杨盘也知道,这一切的前提,都要建立在成功斩杀或驱逐不朽神王之后。 若是令这位魔神再次统治天地,令大千世界重回古神年代,如他这等人族,必然再无容身之地,更不要提成为什么永恒主角了。 于是,杨盘开口道: “梦教主的意思是,我们联手,趁火打劫?” 如今他们手中虽有两件神器之王,梦神机也已到了一个深不可测的境地,但若是对上一位粉碎真空的至强者,也无丝毫胜算。 杨盘这句话的意思,其实只是想要梦神机交出更多底牌,大千世界中绝大多数道脉,都在时代更迭中断了传承,但太上道却是一个例外。 从梦神机在短短三百年间,便渡过九次雷劫,濒临阳神境界的经历,便可见一斑。 梦神机摇头: “杨盘,你也不用如此试探本教主,我既然说了要合作,就绝非是虚言。” “你杨盘要做天地宇宙的永恒主角,洪玄机心性更胜一筹,直接自认为诸天神王,都算是此界第一流的心性气魄,却非是真正的阳神料子。 “以你们两人的资质,想要完成平生大愿,唯一的办法,就是夺得一枚阳神神念,再借助造化道人的遗泽,方有一线之机。 “正好,中央世界便有这么一枚盘皇留下的念头,他们和不朽神王亦有不共戴天的极大矛盾,我们便趁此机会,引得盘星领袖等人来此,再夺了此物。” 杨盘听到建议,第一时间便是沉吟不语。 他这些年来,也始终将中央世界视为心腹大患,积极备战,可对方究竟有多少势力,杨盘也不甚清楚,引狼入室,又是否正确? 更何况,杨盘还有另一个隐忧。 梦神机这一世的肉身,似乎便是出自于中央世界某个大家族,这位会不会同盘星来人里应外合,直接灭了大乾王朝? 梦神机又道: “虚无一乃是中央世界的气运之子,也是仅次于领袖虚易的巅峰战力,虚易不可能不来救他,等这两人离去后,天外天便任你我之辈纵横。 “杨盘,莫非你连这点火中取栗的胆气都无?” 洪玄机此时忽然睁开眼,直接道: “陛下,此言可行。” 杨盘听了洪玄机的话,也不再犹豫,只是点点头,两方人马便调转方向,直往天外天而去。 只不过,无论梦神机还是杨盘、洪玄机,都料错了很多事。 首先,不朽神王并非是一人来袭,还有其余三位太古神王随行。 其次,不朽神王虽是拿出了粉碎真空之力,九渊神域中的局面,也绝没有到一边倒的地步。 不朽神王方才那一击,已然动摇了九渊神域的存在根基。 如果说此前的九渊神域,乃是一个向下延伸、结构严密的倒金字塔,那么如今的九渊神域,就是由上下两个漏斗拼成的世界。 而两个漏斗的连接处,正是被不朽神王一拳打出来的黑洞,九大界域皆在朝此处偏转、倾斜,亿亿万吨的物质投入其中,彻底湮灭。 离得最近的第二层、第四层只在刹那间就已湮灭,被这黑洞彻底吞没,第一层、第五层也坍塌逾半,残存部分更是不断拉长扭曲。 徐行等人所在的元冰层,也朝黑洞偏斜了超过六十度,若是在大千世界中,也已完全可以说是货真价实的天翻地覆! 纵然是九劫鬼仙,亦或是千变万化的人仙,到底也是依附虚空而存,不可能不受影响。 好在,三大神王毕竟曾经也领略过这个境界的风光,又是秉承先天之气而成的魔神,对天地变化自有一番抵抗力,只是身形稍微晃了一晃。 而徐行比起他们,又更进了一步。 他的精气神早已自成一界,只待彻底开天辟地,便能演化一方太虚宇宙,乃是真正意义上的万法不沾,完全无视了这一切变动。 徐行虽也被不朽神王的真正力量所震撼,却准确把握住了机会,身形一动,已再次拿出方才那一式。 五指斡旋天地乾坤,化古今历史长河为用,再紧握成拳,横击气焰最为张扬、狂放、嚣烈的大灭神王! 本已破损不堪的元冰层终于彻底崩毁开来,无数元冰破碎成肉眼不可捕捉的齑粉,却并未投入第三层的黑洞中,反倒被徐行这一拳引动,整个朝大灭神王撞来! 到了大灭神王这个层面的强者,纯靠神意感知,已经精确到一个堪称恐怖的地步。 宙光流动中最细微的点滴,虚空中万物运行的轨迹,一切有形无形、有相无相之物,尽在这位神王的掌握中,事无巨细,纤毫毕现。 若是放在天外星河中,他的观测范围甚至要用光年计算,如果没有这样的感知,大灭神王也无法应付这个层面的战斗。 可这一次,无论大灭神王的神意如何延伸,都无法脱离徐行的肉身,他甚至感觉徐行这一拳就像是拖拽着整个天地宇宙,朝自己酣畅淋漓、势不可挡地砸来! 不,不是像。 这根本就是事实! 大灭神王已经意识到,若是接不下来这一拳,今时今日,便要彻底陨落。 可他却仍是本性不改,周身火焰燃烧得越发炽盛,双臂大张,真气弥散,试图锁住徐行的肉身! 就在此时,徐行手腕一拧,拳锋裹挟的无穷晶白粉末不断累积、旋动,层层迭迭,宛如永无止尽,连带着拳劲也朝着中间凝聚浓缩,最终形成了一枚晶莹剔透的纯白星辰! 这星辰方一出现,就如不朽神王方才一般,将元冰层彻底打了个对穿,虚空坍塌,万象解离,一切都迈向了最彻底的毁灭。 在上个世界的佛门体系中,时间并非是一条长河,而是由无数个不连贯、不连续的部分组成,所谓“一念中有九十刹那,一刹那又有九百生灭”便是此理。 比刹那还要小的单位称为六德,比六德更细小的名为虚,而徐行一拳命中的时机,则是比虚更空,比空更清,不给大灭神王有丝毫反应的空间。 可以说,在徐行拳意尚未凝聚,拳头不曾打出之时,大灭神王就已中拳。 轰然一声,这位纵横太古、所向披靡,奴役万族而登临神座的神王,便彻底爆碎,肉身连带神魂,都被碾成齑粉,点滴不存! 徐行周身大窍洞开,将大灭神王的精气彻底吸收、炼化,体外虚空忽地震荡不休,好似他整个人已不存于此界,遗世而独立。 他之所以选择大灭神王做目标,就是看出这位神王几乎无有个人性情可言,所作所为,都是出于一种最纯粹的本能。 换句话说,这位神王唯一的愿望,就是完成天地大道赋予他的职责和任务,距离真正的合道已极其接近,绝不会做硬拼外的其他任何应变。 正因如此,徐行完成了自己的一切战术构想,踏出了通往粉碎真空,最坚实的一步! 绝命神王、勾离神王能够清楚看见,在其人周身三尺处,竟然逐渐生出了一枚又一枚如星辰般璀璨的光点,更有一种浓烈而浑厚的生命气息弥散开来。 他们都很清楚,这正是粉碎真空的征兆——凝练体外九十九窍。 可自古以来,这一步都是要纳大千世界之力为己用,方能在内外粉碎后,重聚真身,抵达一种与天地宇宙同在,运转坤元之势的境界。 这也是为何,后世强者能够修成粉碎真空者寥寥无几,因为除了五大神王这种本就是天地本源化身的存在外,想要同宇宙共鸣合一,简直是困难到了极点。 可徐行却根本不走这条路,而是神返太易,气合太初,于肉身中开辟九十九窍,以身成宇宙,承载无垠太虚、灿烂星河,修成无上唯我真身,真正粉碎一切障碍! 两大神王眼见此情此景,心中皆是震撼莫名,各自有了反应。 绝命神王甚至将自己的真身都彻底献祭,融入地狱大阵中,加强禁封之力,原本已崩毁的元冰层,都被他凝固,静止在了这粉碎的刹那。 此界就像是一件五光十色的琉璃玉器,在破碎后又被重新拼合,裂痕缝隙中都是一片流光溢彩,美得不可方物。 又有四亿八千万座纳须弥为芥子的地狱,置身其中,将徐行团团包围,但无论那幽暗光焰燃烧的如何炽盛,始终无法欺进其人周身三尺。 勾离神王则是取出一枚晶光莹润的珠子,再次一掌朝徐行拍落,珠子滴溜溜地旋转,荡开层层真境,重重莽山、无尽汪洋。 可见无数异兽追风逐电,嗜血狰狞的气息交织在一起,苍凉蛮荒的赫赫威煞撼动天地,真正是万兽无疆! 徐行豁然抬头,目中赤红一片,浑身更散发出一种嚣烈至极,宛如要焚尽诸天万界,令万物不存的纯粹灭绝之气! 这正是大灭神王的本源之力! 不见徐行如何出手,山海胜景中便凭空浮现出一头毛发怒张,燃烧血焰的暴戾巨猿。 巨猿双足一迈,已踏碎山河,大口一张,便将“山海珠”吞入腹中,本已浓烈至极的生机,更是膨胀到了一种无以复加的恐怖地步。 徐行的真身一晃,更是化身亿万,遍布在此界的每一个角落,紧接着,这许许多多的徐行,连带着居中那头巨猿,皆是齐声高呼: “碎!” 一个碎字出口,整个世界再也无法保持凝固,两大神王连带着徐行自己,亦从内到外,彻底粉碎成无! 正在第一层追击虚无一的不朽神王,忽地回过头,却见第七层已彻底消失,唯有一片璀璨光点,无比绚烂,搅作漏斗般的涡旋星云。 虽只有一刹那的功夫,却有像过去了无数年,星云膨胀到了极限,彻底崩塌、坍缩,一切繁荣、一切绚烂,都成了一个只如芥子的小圆点。 徐行神态轻松,从中迈出,气势并不强烈,却有一种无与伦比的存在感,好像万物皆成泡影,唯有他才是唯一真实。 粉碎真空,于焉成就!(本章完) 第252章 万王血祭,远古最强对现代最强! “嗯?” 不朽神王在这一刻,从徐行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极其强烈的危机感,以及不可言喻的厌恶。 那种厌恶完全是从心底最深处涌现出来,即便是在他数万年的漫长生命中,这也是破天荒的头一次体验。 哪怕是面对镇压了自己的长生大帝,不朽神王心中除了杀意外,更多的还是一种敬畏,乃至佩服,全然没有这般感受。 他心神只是一动,就察觉到这感觉究竟来源于何处,不是自己那一点先天灵昧,而是出自这具得天独厚、先天而生的神躯。 不朽神王作为五大神王之首,可以说是大千世界,乃至天地意志的代行人,在某种程度上说,他是真正可以观天之道,执天之行。 长生大帝之所以选择封印他而非彻底斩杀,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的生命力实在顽强,还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不朽神王这特殊的身份。 在这将近五万年的禁封中,不朽神王也借着不朽丰碑之力,逐渐摆脱了这种与生俱来的束缚,也养出了属于自己的灵性之种。 可在此时,属于此界天地起源的那一部份力量,却在不朽神王体内久违地复苏,甚至开始影响他的意志。 一时间,不朽神王甚至都顾不上已经被打崩防御,只能垂死挣扎的虚无一,转头看向徐行这个新生的至强者,惊怒交加。 “嗯?!这厮的粉碎真空境界,竟然不是与大千世界合一,而是粉碎一切,再造天地?!” 这一刻,不朽神王终于明白这厌恶的来源,又有四道格外强盛的气机,从天而降,宛如长鲸吸水、百川归海,一并落入其人之身。 不朽神王周身那略显暗淡的鳞甲,以及其上流转的亿万符文,都在此际绽放出前所未有的绚烂光华,衬得他那长达千里的龙蛇之身,就像是一条灿烂星河,横越无垠太虚。 现如今,五大神王只存不朽神王一人,是以太古魔神一族在冥冥中残存的全部气数、运势,都已为他一人所用。 现在的他,在体内不朽丰碑的加持下,比之数万年前的鼎盛时期,也并不逊色多少,又有这漫长时光积累下来的道法领悟,可以说战斗力更胜从前。 但不朽神王看向徐行之时,目中却殊无喜意,反倒是一片复杂感慨,旋即又换成一种无可动摇的决意。 ——对不朽神王来说,这份馈赠既是拖累,也是机会。 若他真能杀了徐行,将之炼化,也未尝没有机会,从“大道之子”升格为“大道主宰”。 届时再彻底粉碎此界,便有至少八九成把握,渡过纪元之劫,登临彼岸! 不朽神王念头如电转,不需要任何适应的时间,就已将这股力量握于掌中,巨拳一握,便荡开两人间的扭曲虚空结构,轰至徐行头顶。 这只拳头勾动宇宙意志,弥纶天地、涵盖八方,携带一种无与伦比的大势,滚滚而下,浩浩荡荡,沛莫能御。 如果说徐行方才“千古英雄为五指,斡旋天地成一拳”的拳法,乃是古往今来一切历史的汇总。 那么不朽神王这一击,便是代表了恒常天道,天行有常,生死枯荣、日月流转,尽在我手! 徐行双目一亮,周身十二万九千六百窍穴皆是在这刹那震荡足足四亿八千万次,连绵不绝的真力,一波又一波地堆积,层层迭迭,越滚越大,最终汇聚于他的五指之间,再紧握成拳! 这一击的拳意亦只是纯粹的刚强霸道,完全将“粉碎真空”四个字的真谛体现得淋漓尽致。 论力量,如今得到天意加持的不朽神王,要比徐行更强大,论拳法,不朽神王也比修行岁月只有半百的徐行更精妙。 论对天地大道的体悟和理解,不朽神王更是比徐行强悍了不知道多少,但是在这一刻,两人的身份却是倏然倒转。 徐行这一拳,完全打出了举世独尊、唯我不二,雄霸太虚宇宙,无尽时空的魄力。 凝滞虚空中,骤然响起一声声连绵不绝,空旷且深远的响声,越来越大,越来越震撼,像是有某种无形无质的庞然大物,都在这一击中粉碎! 这才是粉碎真空境界的真谛,碎一切障、破一切难,超越天地宇宙,以证无上唯我真身! 不朽神王虽是早有预料,此人乃是与自己同层次的强敌,难缠至极,却也没想到,徐行的拳力竟然到了这种地步。 两者一碰,不朽神王浑身一震,周身鳞片皆是剧烈颤抖,碰撞出一片此起彼伏,不断回荡的尖锐响声。 这响声密集至极,汇成一股洪流后,甚至将整个九渊神域都撕裂,诸般根本法则都在此际摇晃颤抖,迈入最彻底的毁灭。 只见森罗万象已经彻底混乱,光怪陆离都已无法形容,足有亿万种色彩闪烁不休,极致的破灭,也带来了极致的绚烂。 但是在这片好似梦幻泡影的迷乱景致中,最璀璨绚烂之物,仍是十二万九千六百个不断震闪烁的光点。 那不是属于毁灭的刹那瑰丽,而是一种生命勃发张扬到极点,才能散发出来浓烈之美! 徐行的嗓音,即便在如此景象中,亦是令不朽神王清晰可闻,仍是那么清朗,仍是那么……令人生厌! “一条在天地夹缝中苟活,又被长生大帝翻掌镇压的老长虫,又怎配谈这‘粉碎真空’四字?!” 在这一段神念传递的过程中,一人一神已然交击了数以亿万次。 构成徐行肉身的诸般窍穴无止尽地震荡,将一应元气乃至虚空本身震碎,化为无穷无尽的拳劲,朝不朽神王狂轰滥炸而去。 这是最原始也最暴力的宣泄方式,直戳了当、酣畅淋漓,每一招每一式,都像是一枚恒星坍缩而成的终极天体,以不可思议的神速,在方寸间纵横来去,横冲直撞。 不朽神王的身躯实在太过庞大,对刚刚突破的徐行来说,实在是一个无与伦比的上好靶子,根本不用担心应变,只需要全力轰击下去! 但不朽神王的鳞甲,以及那不断流转的亿万符文,却组成了一面超越物质宇宙极限的不破之壁,同样用上了粉碎真空境界的力量,震荡周遭一切。 徐行的拳劲固然强横绝伦,却也只能在其鳞甲上造成一个又一个凹痕,无法真正将之打破。 不朽神王的拳头,亦携一种道之起源,囊括森罗万象的韵味,不断轰出,试图阻断徐行的攻势,重新抢占上风。 这可以说是一场势均力敌的争锋。 徐行拳劲之强之速,就算是九劫鬼仙的神念都无法捕捉,不朽神王的肉身防护,更是举世无双,无有任何破绽。 两大粉碎真空的强者在毁灭九渊神域后,也没有丝毫停留,在攻防间也不断朝着虚空乱流深处移动,所过之处,尽是坍塌碎裂,只留下一个又一个黑洞。 徐行打得兴起,右手一抓,数以千计的星辰,以及荒无人烟的中千世界,都被他捉拿在手,再炼制成一方大阵,朝不朽神王当头盖落。 不朽神王身形又一转,已自其中挣脱出去,又挨了徐行双手合十的当头一锤,头颅一震,长尾却从下方卷来,要将其人困死。 徐行浑身一震,窍穴中溢散出一波又一波譬如亿万轰雷汇成一股,震撼天地宇宙的恢弘巨响。 不朽神王的体表流转的符文都在这一声巨响中土崩瓦解,每一个碎片却又融入了徐行的窍穴中,成为了他的力量。 徐行大笑一声: “怎么,天意就只赏给你了一个乌龟壳,若只有如此,今日之战,结果已定!” 神念再转,徐行周身窍穴皆是亮起一点赤焰火光,像是有一轮极尽辉煌,燃烧了千亿年的恒星走到生命末期,将要发生一场剧烈爆炸,将最明亮最绚烂的光辉,传遍整个星系! 这样的恒星在他体内不只一个,而是有足足十二万九千六百个! 不朽神王只觉自己神念所及的天地宇宙,尽成洪炉,热量无止尽的攀升,光焰灼灼,熊熊燃烧,形成一股又一股金红风暴,飚扬远去。 若是放在天外星河,光是这一招的前奏,就足称宇宙浩劫,能够覆灭以亿万计数的生命古星,就算是阳神强者不用法宝,只用肉身挨上一下,也只有形神俱灭一途。 即便是从空间尺度看,距离此处无穷遥远的大千世界,都受到了这一招的影响。 如今正是朝阳初升之时,可太阳还未完全升起,就有一股辉煌灿烂到极致的金光,铺天盖地,滚滚而来,顷刻间弥盖天域,无所不在。 这正是不朽神王提防已久,也期待已久的杀招。 此前开战的第一击,他的拳意稍逊一筹,而徐行也准抓住了这个机会,牢牢把持战斗走向,始终占据上风,可以随意出手。 不朽神王并不想进行这种消耗战,也一直在等待一个足以逆转战局的机会——那就是现在! 不朽神王身形一转,口中诵念魔咒,鳞甲开合,浑厚气血剧烈燃烧,首次动用属于自己的本源精气,十万里虚空中,骤然浮现出无数魔神之相。 他的鳞甲之上,绽放出一朵又一朵浓烈艳丽的朵,正如空曾经施展过的彼岸,瓣盛开,内中乃是一尊又一尊魔神。 这些魔神形貌各异,却是都是无比狰狞,又带着一股原始蛮荒之气,凶恶至极,有一种肆虐天地,纵横无忌,唯我独尊的气势。 这些生灵还不是普通的魔神,他们之中的每一个,都是曾经称霸一个时代的神王,也即是不朽神王一般的存在。 阳神宇宙虽是以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为一个纪元,可其实这个世界从诞生到现在,已经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纪元。 在其中绝大多数纪元,都是由这些天生神圣的魔神统领,只不过他们都陨落在了纪元之劫中,化为了天地的养分。 与这万古沧桑比起来,徐行所借助的大千世界数万年历史,根本只是其中的一个支流,反倒如今已然落幕的魔神时代,才是真正的主旋律。 这便是不朽神王真正的杀手锏——万王血祭,用自身血肉为祭,再次重演历史长河,发出至强一击! 这也是为什么,不朽神王早就悟通了“千变万化”的道理,也要始终保持如此庞大而不适合战斗的体型。 只因这庞大身躯中的每一缕精气,都可以被他完美利用,发出这至强的一击。 哪怕是当年的万古第一强者,同时修成阳神、粉碎真空两大至高境界,超脱了纪元之劫的长生大帝,也曾经伤在这一击下,足见威力如何。 不过徐行却没有丝毫退避的意思,强烈的思绪波动,更是如一发无可阻挡的重拳,轰入不朽神王神魂中。 “好!不朽神王,你很好!能将万古魔神之历史彻底化为己用,你就不愧万王之王的名头!” 不朽神王号称“万王之王”,不只是说他乃是这一纪元的魔神之主,凌驾于其余四大神王之上,更是他已经超越了以往无数纪元的魔神,乃是真正的魔神一族最强者! 神念交融间,当今时代最震撼的一次对拼,已经彻底展开! 十二万九千六百超新星燃烧的光焰,尽归于徐行的拳锋,形成了一个辉耀到极点的灿金光点,夺尽世间一切光,成为宇宙唯一的光源! 与之相比,纵然是不朽神王,亦或是那亿万神王,都显得黯然失色,甚至是一片昏暗! 但见一条金光长虹横贯而来,直冲浩浩荡荡,乃至无穷无尽的魔神洪流。 首先与之碰撞的,乃是十个纪元以前的魔神血王,这位神王对气血之道的研究可称举世无双,可以说是人仙武道的奠基者之一。 光凭浑厚气血,他也足以硬抗阳神一击,可血王和徐行只是简单一撞,甚至没有起到任何阻挡作用,便已经四分五裂,彻底汽化。 徐行的肉身也在金光中疾速燃烧,只一个连刹那都不算的最短暂时间里,他的血肉就已彻底燃尽,唯有窍穴屹立不摇。 现在的徐行,看上去就像一个由无数星辰构成的人形,被金光所裹挟,却有一道灼然之志,一以贯之,支撑起了他这个人的存在。 这一幕却丝毫没有令诸多魔神动摇,这些曾经称霸一个时代的神王们皆是放声大笑,便争先恐后、前赴后继地冲上去。 他们虽是嘶吼、咆哮、怒喝,却也丝毫不减语声中的愉悦。 对这些举世无敌,却因无法超脱纪元,只能寂寞一生的神王来说,一个足够强大,足够令自己尽展所学的对手,才是至高无上的珍宝! 可在对撞的一刹那,这些曾经统治宇宙十二万年,直到死前都所向无敌的神王,却骤然、突然、倏然发现了一件事。 他们发现了自己的弱小。 这些生而强大的神王们,几乎很少有如此感觉,在生前更从未有过这种属于弱者的感慨,但此时此刻,他们却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他们不只是弱小, 而是非常、非常、非常的——弱小! 就像是面对山崩地裂、海啸风暴的凡人那么弱小! (本章完) 第253章 成就阳神,打爆不朽神王! 这些神王们都如血王一般,有着自己无与伦比的神通绝学,有的神魂强悍,足以炼假成真,有的执掌宙光,能够回溯时间,有的斡旋乾坤,一言可为天下法…… 这种种神通,无不是天地本源的某个侧面,也奠定了这些神王们能够高居神座,俯瞰众生,举世独尊的最强地位。 无数个纪元积累下来,就算是身为万王之王的不朽神王,也不能将这些神通尽数掌握,只能以“万王血祭”的方式,献祭血肉,才可以施展出这种力量。 徐行的解决方式,也是出奇的简单。 那便将自己的拳意、体魄、精气,乃至一切的一切,都化为纯粹的力量,再不管不顾地撞过去,与之正面对抗! 若是周遭还有哪怕一个观战者,那么他将会看到徐行的形体或是始终凝滞,或是在亿万里虚空中不断闪烁,且每一个部位都是错乱、矛盾、乃至彻底扭曲,根本不成人形。 这是因为他周身诸窍都在以不同的方式震荡,原本正常的光阴概念,也在此刻彻底错乱,连带着他的动作都已变得不可辨认。 可在不朽神王这种存在眼中,仍是能够看到一条金光长虹,势不可挡,直朝自己撞来。 沿途无论是何等神王挡路,皆只有碎成齑粉一途可走,原本亿万神王齐出造成的种种异相,也在拳意笼罩下变得越来越透明、虚化。 拳意原本无形无质,但是这种透明虚化之感,却完全展示出了拳意壮大的趋势,只一个刹那,便如滔天巨浪,横扫天地万物,令世界就变得单薄,就像是一处不真实的梦幻泡影。 这便是粉碎真空的无匹拳意! 视天地宇宙为“空”,己身存在为“真”,令拳意凌驾于一切物质存在之上,故而能够所向无敌、无所不破,一切元气、一切法则、一切宙光,都不能加诸其身,真正无拘无束! 众神王虽是不如不朽神王,却也绝不逊色于太古其余四大神王,都曾掌握过粉碎真空之力,却无有一人能够养出这种拳意。 因为不论他们还是不朽神王,到头来都不曾真正挣脱纪元之劫,凌驾于宇宙之上,纵然神通再强,也只是天地意志的一具化身而已。 无有这样的意志,自然打不出“粉碎真空”的拳头,也无法触及到这个境界真正的秘密。 徐行的身影同时闪烁于战场各处,如云中隐龙,探出只鳞片爪,已是足够惊人,或只是一个拳头,或只是一个脚印,或只是一个弹指…… 看上去,他就像是用“千变万化”之能散成无数份,,实际上已经超越了时间、空间的限制,来到了另一个更高维度。 在这个维度上,徐行的真身始终保持完整,只是一拳一脚打出,便有无穷拳意相随,令无匹拳力能够传递到整个大千时空。 徐行一边出手轰击,也不断加深着对“粉碎真空”境界的感悟。 他脑中灵光不断闪烁,一个个想法相互碰撞,溅跃出无数火,又形成种种能够更好发挥这种力量的拳法神通。 粉碎真空最重要的一点,就在于辨别何者为真,何者为空,这是极其凶险的一步,境界越是高,与道合真的程度越深,就越容易陷入其中。 更何况,此界又有十二万年一次的纪元之劫,在无数次的劫数轮转中,属于天地宇宙的原初法则,早已异化扭曲,莫可辩驳。 以往纪元的神王们,便是这种异化扭曲的产物,长期处于这种宇宙环境中,自然无法见证真实,更无法跳脱出去,登临彼岸,成就一己之真。 所以此界“粉碎真空”级数的至强者们,无论是天生的神王,还是后天修成的人仙,都会干脆选择宇宙为寄托,最后证得一种天地为我,我即天地的境界。 这是与天地法则的无奈妥协、媾和,却也是不得不为之事,因为对此界修士来说,他们除了这片天地外,再无任何可参照之处。 而徐行却有以往见识过的诸多天地宇宙作为参照,又有自身开辟的玄门宇宙为根基,最后还有“昊天镜”足以作为锚点。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才是他这一路走来,最为宝贵的收获,也是此界强者纵然再修行十万年,也难以比得上的底蕴。 不过,此法虽别有妙处,却也并非没有缺点,不妥协、不媾和,没有丝毫转圜余地,自成一界,当然会招致天地的剧烈反扑。 虽然他们也并非是无法共存,但在此之前,双方定然要经过一个充满对抗和冲突的漫长过程,来解决彼此间的分歧——不朽神王及众多魔神,便是其中一个解决手段。 正因这其中的种种因果,徐行如今展现出来的“粉碎真空”之力,远远超越了不朽神王的预料,不在其强、不在其威,只在其境界,令如今的他只能昂首仰望。 在一个连不朽神王都无法捕捉的最小时间单位中,亿万神王就已被拳力轰杀小半。 且那拳力无来处、无归处,宛如从难以触及的彼岸袭来,每一次都是一击爆体,所过之处,绝无抗手。 不朽神王眼见此情此景,心中也不禁冒出一个想法,难不成,此人真非是此界中人,如若不然,他又怎能修成这等法门?! 不朽神王更发现,每一尊神王殒落后,不只是自己的精气湮灭。就连他们原本存于天地意志中的那一抹烙印残响,都彻底消失。 好像这些神王从来不曾出现过,更不曾对此方天地宇宙,造成任何影响,留下丝毫痕迹。 如果说徐行刚才的拳法,不朽神王还能辨别来龙去脉以及个中原理,那么他现在使用的神通,甚至已超越了这位万王之王的理解范畴。 又一个刹那,亿万魔神已被徐行一扫而空,千万身影再次合一,出现于不朽神王身前,又是纯粹且至强的一拳挥出。 不朽神王此前虽是因为燃烧精气,发动万王血祭,而虚损严重,可他能够感觉到,随着眼前这个敌人不断变强,天意给予自己的支持也越发坚实。 只说在这片刻,不朽神王的气息就已再攀升到了另一个从未抵达过的巅峰。 他的本心也已被天意高度浸染,冷眼看待无数次沧海桑田的轮回,好似真正化身天道,别无有亲。 不朽神王甚至能够感受到,在宇宙最中央,有一位端坐时光尽头,宛如同时处于天地开辟之初,又处于纪元终末之劫的道人,正朝此处望来。 这道人脚下有一座金桥,身披一件繁复到极点的法袍,其上绣着诸天神灵、无穷胜景,更有一种天地毁而我不毁、宇宙灭而我不灭,永恒常在,不朽不坏的气势。 这人的气势、面容,就算再过十万年,不朽神王也绝不会忘记,只因他便是万古第一人,也是曾经镇压太古五大神王之人。 ——长生大帝! 如今不朽神王和徐行的战斗余波,已经波及到了宇宙最中央的起源之地,令这位阳神宇宙的最强者,也从漫长等待中觉醒,投来饶有兴趣的目光。 但此时此刻,面对长生大帝的视线,不朽神王已经提不起任何情绪,心中一片漠然,一呼一吸、举手抬足,都已与天地宇宙的运转高度同频。 对强者来说,调动天地元气强化自身武学神通,一招波及百里,甚至是移山填海,动摇大陆架,都是算是基础中的基础。 更高一层的强者,则会不断打磨自己操控元气的技巧,不再纯粹追求广度,而是力求提升一招一式的精度和准度,能够造成最大杀伤。 可是不朽神王如今调动的力量,已经超越了“天地元气”的范畴。 他掌中的宇宙大能,是阳光、是星球磁场、是宇宙辐射,是构成这个世界,无所不在、无所不包的一切伟力! 不朽神王巨拳一握,无穷辽阔的虚空,更远处的大千世界,乃至天外星河,甚至是其中存在的无数小千世界,都同时停滞了一个最小的时间单位。 可以说,足以支撑天地宇宙运行这一个瞬间的伟力,已经尽数汇入了不朽神王的拳头中,这样的力量,甚至足以被称为“无限”! 纵然是依靠元气转化,能够完美操控物质能量的徐行,也有一个转化的过程,且自身存在支配上限,无法如不朽神王这般施为。 这也是天地意志赋予他的奇能! 但也正是这种层次的力量,才值得被如今的徐行真正高看一眼! 他并未选择直接出拳与之硬碰,反倒是重新开始审视自己的肉身,以及那足有一元之数的窍穴。 纵然是徐行理论上已经拥有无限无极之力,只要时间足够,甚至足以碎灭宇宙,但以一己之力扫灭亿万魔神,也有相当大的负担。 这负担不是来源于诸多神王的神通,而是因为无止尽地运转“粉碎真空”之力,同此方天地宇宙产生的种种无形碰撞。 到此时,一元窍穴也有些承受不足,震荡之力传遍全身,影响了整个肉身的运转,令徐行产生了一种久违的“疲惫”感。 不过对他来说,这并非是坏事,反倒是一种难得的锤炼。 在自辟窍穴的过程中,徐行还能参照此界宇宙星象,迈入“粉碎真空”境界,得见己身之真后,他却再无一定之规可依循,往后的每一步,都需要自行创造。 因此,徐行唯有通过最激烈的战斗,方能借助压力,检验处那最细微的瑕疵,抵达理论中的极限,乃至超越其上,形成全新结构。 他能够感受得到,这具以一元窍穴为基本单位构成的肉身,如今最多只有鼎盛时期的七成战力,甚至还不到。 但徐行更知道,自己和不朽神王,亦或者说与此方天地的比拼,从来都不在纯粹的力量上,亦或说,不只是在力量上。 不朽神王如今虽是得了天意灌注,力量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可他的“本心”也被这股意志彻底盖过,再无丝毫超拔之机,更不可能实现任何奇迹。 而徐行虽是作为存在之基的体魄受创,可拳意却在扫灭一众牛鬼蛇神后,亦攀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无与伦比的地步。 拳意催化肉身、升华拳技,武者的心、技、体三大基础已经彻底融为一体,互相迭加,在气势上,徐行已经占到了绝对的先机! 并且,他所拥有的力量,也不只是“粉碎真空”一项而已! 在不朽神王即将出手,天地宇宙都在其人掌中之时,徐行也借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真正见识到了阳神宇宙的天地意志,究竟是如何运转。 渡九次雷劫时,其中那些天地意志,虽是揭示了阳神宇宙的本源循环,却并不完全,反倒是另一种层面的知见障。 一般来说,九劫鬼仙之所以要进入起源之地突破阳神境界,就是要破除这层迷障,再摒弃光阴长河的干扰,才能得见虚无缥缈的天地大道。 本来以徐行修成“粉碎真空”的方式,绝无可能再触摸到“与道合真”,领悟乾天之道万物之始,宇宙旋转之机的阳神境界。 可现如今,这本该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天地大道,却以一种具象化的方式,出现在徐行面前,令他清晰可感,甚至是可见、可听、可闻,可触摸! 徐行本与肉身合为一体,承载全部神念,甚至开始演化宇宙的先天五太元神,在这一刹那,竟然从“粉碎真空”的肉身中脱离! 徐行的头顶再次浮现出一座无光无象、莫测其深的混洞,贵为万道宗元的天尊神圣,亦从中迈步而出。 不朽神王的肉身在这一刻,也出现了极大的震动,原本蓄势待发、不吐不快的拳头,竟是硬生生止住了一寸。 尽管代价是他浑身鳞甲炸碎,皮开肉绽,精血飞溅四射,不朽神王亦没有丝毫动摇之色,那浓郁的漠然神情深处,更是多了一种渴望。 正如徐行想要借助不朽神王“观道”一般,不朽神王在服从天意之余,也时刻准备从徐行身上,窥出对方修行之道的秘密。 不朽神王眼见此情此景,心中也有了某种明悟——对方的根脚只怕也同自己一般,乃是先天神明之属,可他又是如何挣脱出来? 这一刻,不朽神王眼中的渴望浓烈到了极点,只想见到徐行的元神究竟会如何演化,哪怕这代价是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这位从来都是重术不重道,一味追求神通的先天魔神,如今终于体会到了何谓“朝闻道,夕死可矣”。 只见这位天尊踏出太初鸿蒙后,周身气机陡然衰落,唯有十二万九千六百神念旋转不休,却再也没有了天地根源、万道之宗的气势。 他身后的宇宙则是倏然判分清浊、开辟阴阳,化为一方无漏天地,法理严谨,自成体系,坚实稳固,且不与外界天地有任何媾和妥协。 徐行的肉身骤然撑开,将这方天地包罗于体内,真正证得了“自成宇宙”的无上境界。 他那化身天尊的元神中则是出现两轮同样璀璨,却截然不同的华光,一者极尽辉煌,一者清冷孤绝,相互纠缠,朝大千世界放射出无量光。 前者为徐行的本命灵光,后者则是与之相生的昊天镜,大千世界的日月也与之共鸣,沿着冥冥中的法则脉络,将自身力量无止尽地投来。 一时间,整个天地宇宙中,所有造物主以上的强者,皆是心有所感,知道有人正在冲击阳神境界,要成为这个纪元的圣皇! 不朽神王却并未在意区区一个阳神境界,他只是看着那位天尊,默然良久,目中甚至有了一抹悲怆,流下了前所未有的泪水,怅然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神念波动未完,不朽神王已再也无法压制自己的拳力,身形只一晃,就来到徐行身前,挟宇宙运转之力的一拳,已轰中他的肉身! 徐行的元神、肉身,以及身内宇宙,亦在此际合一,不分彼此,他并不与之硬拼,而是用最直接的方式,回敬不朽神王一拳。 可这本该惊天动地,乃至毁天灭地的一次碰撞,却显得如此无声无息。 破碎虚空中,万籁俱寂, 徐行肉身一震,抖了抖肩膀,淡然道: “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 “你们这些魔神,只是生于斯、长于斯,便将天地宇宙,乃至一切有情众生都视为自家私产,等到劫数临头,仍是不知悔改,一味想要超脱,又如何做得到?” 不朽神王的庞大身形缓缓溃散,可他却抬起头,望向长生大帝所在之处,口中兀自呢喃道: “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长而不宰,哈哈哈哈哈,原来这才是正路?!” 到最后,不朽神王状若疯癫,狂笑不止。 不朽神王笑声倏止,神情平淡且从容,不见任何癫狂之态,他凝视徐行,以及端坐起源之地的长生大帝,只道一句: “天地生我,又予我思想,那么劫数临头,我又岂能束手待毙?” 徐行点点头,认可道: “不做安安饿殍,效犹奋臂螳螂,当然不是错的,但你等技不如人,落到这种地步,也莫要怨天尤人。” “怨天尤人?” 不朽神王嘿笑一声,并不回答,只是道: “败在你手上,我无怨无尤。” 徐行淡然道: “我说过,会让你死得其所。” 言毕,他拂袖一扫,已朝破碎的九渊神域而去。 身躯庞大的不朽神王,则是彻底碎成一片星屑,缓缓飘散,宛如一条灿烂星河,沦为徐行身后的绝美背景。(本章完) 第254章 我梦神机早就是盘星人啦 不朽神王破碎之后,徐行也感受到,天地意志在此际亦选择了偃旗息鼓,勉强承认了他的存在,却并未彻底放弃。 这既是因为对方的化身已经殒落,暂时没有其余手段,也是因为徐行的阳神,如今已经融入此界天道循环中,给他撑开了一个缓冲带,避免了最为激烈的冲突。 这种手段虽然并不能长久,也足够令徐行做完他在阳神宇宙要做的事,他这样想着,也不再去管身后的爆炸,径直往前走去。 —— 已然坍缩成黑洞的九渊神域中,洪易等人正凭着徐行炼制的圆环,勉力争渡。 这一行人虽是对徐行充满信心,也不免有几分忧色,他们能够感受到的最后一幕,便是不朽神王以“粉碎真空”之力出拳,彻底毁灭了九渊神域。 在众人眼中,九渊神域已是难以想象的奇妙之境,长生秘界更是连九劫鬼仙都无法挣脱,可说是一座永恒囚笼,阳神之能只怕也不过如此。 但就是这么一个不可思议、无法揣测的神奇界域,却连不朽神王一拳都无法抵挡,这人的实力,又强大到了什么地步? 而在如此恐怖的毁灭中,又有什么人、什么生灵,能够生存下去了? 实力最强的印月,不自觉地紧握双拳,一对虎目中迸出灼热烈芒,胸中思绪万千,虽是忧虑,斗志却越发高昂。 于此同时,圆环界域之外,又有一道拳意横空而来,却不是轰击圆环,而是如一条长桥,飞架而来,为洪易等人辟开一条通途。 虚无一衣衫褴褛,脚踏长桥,横越万里虚空,缓缓步来。 他浑身皮开肉绽,金玉无瑕的骨架都有大半露在外面,伤势周遭还有一股又一股顽强刚强的拳意蛰伏,凝固不散,令虚无一无法恢复伤势。 洪易和印月一眼就看出来,这一手正是天龙道的“神游八极”,只不过在虚无一手中,却别有另一股飘渺出尘的超拔之意。 好似这座桥并非是横越虚空,而是无限向高处延伸,要直抵杳然莫测、无形无相,却切实存在的大罗天,证就至高无上的尊位。 毫无疑问,虚无一经过一场生死战后,虽然伤势沉重,却也有了足够多的领悟,将自己从徐行处得来的道意融会贯通,彻底化为资粮。 再次面对这位大哥,洪易目光复杂,身姿却依然如故,神念与圆环相合,散发出一种大成若缺、大破大立,且无限壮大的沛然气机。 印月等人更是将自己的拳意、真气都注入洪易体内,他如今修为虽是低微,也不曾渡过雷劫,己身之道却与这圆环高度重合,能够发挥出十成十的威力。 虚无一根本不在乎洪易的敌意,只是一步踏出,便来到众人身前,目中精芒暴现,打量了一番圆环,才开口道: “虚某一生行事,向来光明磊落,从不趁火打劫,更不会对弱者出手,你们大可放心。” 言毕,虚无一也不再出言解释,直接转过身去,将后背大大方方地露给洪易等人。 他好似全无防备,又像是根本不在乎一群弱者的看法,只是紧盯战场,捕捉着两大强者交手的每一缕气机。 印月等人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生出一种高山仰止之感,如泰始、敖鸾等并未突破造物主境界的鬼仙,只一见虚无一,神魂中便生出无穷感悟后。 在众人眼中,虚无一就像是修行时观想的诸天神灵之相,只不过虚无一的存在,却远比那些画像上的神灵要更加清晰可感一万倍、乃至一亿倍。 只看了两眼,元妃、白子岳的神魂便向上拔高了几寸,构成魂魄的念头,更像是被清水洗过,变得无比晶莹剔透。 他们如果现在去渡第六次雷劫,绝对是一蹴而就,没有任何虚弱期,自然而然。 印月和洪易却想到另一件事,就连这样的虚无一,都无法参与那场大战,那么徐行和不朽神王,又已强悍到了什么地步?!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始终给人以高深莫测之感的虚无一,忽地浑身一震,纵然只是看背影,他们也能感受到另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愕之意。 紧接着,印月,以及同圆环合一的洪易,也察觉到了一股暖意,从极远处传来,转眼融入周遭虚空,弥散天地。 印月身为修成“拳意实质”,即将迈入“血肉衍生”境界的人仙,对自己的肉身可以说是已经完全掌握。 但此时此刻,他却发现自己的肉身中,忽地多出一抹微乎其微、前所未有的生机。 紧接着,印月拳意散开,囊括数万里虚空的一应天地元气,也从中感受到了这种熟悉的生机,本该凝滞破碎的元气,也变得活泛了些,并且开始朝着某处移动、倾斜。 正如万事万物朝阳而生。 他心中立时生出一种明悟——有人正在与天地共鸣,冲击阳神境界! 得到这个结论后,印月当即胸怀激荡,无法自持,对大千世界的原住民来说,象征上古圣皇地位“阳神”境界有着无与伦比的特殊地位。 在这一点上,就算是具备同等战力的“粉碎真空”,也无法比拟,可这人到底是谁?! 印月脑中有了一个想法,却无法确定,也不敢确定,这位“拳意实质”境界的巅峰人仙,甚至久违地有了一丝口干舌燥之感。 虚无一像是察觉到他的思维波动,摇摇头,只凝视前方,在心中喃喃自语。 ——共鸣? 这哪里是共鸣,根本就是以一己之力,令天地改颜! 不只是他们两人察觉到这股暖意,即便是远在中央世界,正潜修的虚易、八大臣,以及其余正在潜修的诸世家老祖,皆是心有所感。 虚易豁然睁开眼,满目不敢置信: “是他?!” 虚易刚一站起身,便有另一位身披白衣,周身环绕蹁跹彩蝶的中年人,出现在殿堂之中,令人如在梦中,难辨真幻。 虚易纵是身为领袖,见到他也无那种“天父”的气势,反倒是低了低头,沉声道: “岳父。” 这个白衣中年人,正是虚无一的岳父,中央世界梦家之主,梦无痕。 梦无痕亦是一位九次雷劫巅峰的鬼仙,若非人仙体魄并未修炼到“血肉衍生”之境界,他早已翩然离去,前往起源之地。 不过饶是如此,其人的神通也是高深莫测,纵然是手握盘皇念头的领袖虚易,也要敬他三分,要执晚辈礼。 当日虚易携八位大臣前往天外星河边缘,截杀徐行及不朽神王分魂时,也正是他出关,拦住了从死寂监牢破封而出的勾离神王,护住了中央世界。 梦无痕沉声道: “此人莫非就是当日闯入天外天,与你交手那不速之客?” 因勾离神王之事,梦无痕对徐行可谓印象极深,但是按虚易所说,此人当是先天魔神转世,虽是有“血肉衍生”之境界,又渡过了八次雷劫,底蕴却并不深厚,暂时还不足为虑。 可如今之事,又要如何解释? 难不成短短数月光阴,他就已渡过九次雷劫,且踏破这数万年来都不曾有人触及的关隘,成就阳神? 梦无痕甚至在震惊、错愕之余,还感受到一种荒谬,难不成我们这些年,都活到了狗身上? 更何况,此人若真是先天魔神转世,又是怎样修成“阳神”境界? 到了他这个层次的强者,对天地本源自有一番感悟和理解,自然知道,太古魔神一族虽是天赋异禀,肉身之力无穷,却也因此在鬼仙之道受限,无法触及阳神大道。 就算是被誉为万王之王,以大道之子身份,掌握世间万法根源的不朽神王,也不能突破这层限制。 那这人又是如何做到? 这个问题甚至比一位阳神强者的横空出世,更让梦无痕感到震撼。 因为它说明太古魔神一族,或许已经掌握了突破天道限制的方法,超越了长生大帝的预言?! 虚易有着和梦无痕同样的震撼,沉吟良久,才极其艰难地开口,嗓音沙哑: “正是此人。” 两人彼此对视,相顾无言,整个中央大殿中,忽然陷入一种难以言喻的沉寂,乃至死寂中。 虚易顿了顿,才开口道: “为今之计,唯有先启动起源战堡计划。” 八位大臣如今也来到此处,听到这番话,都和梦无痕一般,同时点了点头。 起源战堡计划,乃是中央世界的一个后手,要倾尽整个盘星的资源,打造出一个如“永恒国度”、“造化之舟”般的神器之王。 其实这个计划很早就已有了雏形,之所以迟迟未能做成,就是因为“起源战堡”的核心,乃是九大天雷台。 中央世界并无雷劫,是以修行道术的鬼仙们人数极其少,而他们渡雷劫需要的雷霆,则是用九大“天雷台”从虚空乱流中捕捉而来。 用这种方式收集的雷劫,只能供极少数人修成鬼仙,所以这种长生法一直被牢牢掌握在虚家、梦家为首的世家中。 这也是世家极力抵制“起源战堡”计划的原因,且这种做法无异于涸泽而渔,会彻底断绝中央世界的鬼仙传承。 所以历代领袖都没有大力推行,只是将之作为一个危急关头的备用计划。 毫无疑问,现在就是中央世界数万年以来,从未遇见过的“危急关头”。 虽然八位大臣,虚易、梦无痕,以及还未露面的其余世家老祖都各有各的利益诉求,在此时此刻也毫无迟疑地联合起来,中央世界更在事实上凝成了一股绳。 来自最高领袖的意志,得到了最坚实的贯彻,在这种情况下,中央世界的动员力,更是远超一盘散沙的大千世界。 只一个时辰,九大天雷台便已收集起来,投入了大洪炉中,八位大臣亲自出手炼制,又有一众造物主相助,效率更是无与伦比。 虚易、梦无痕则是在殿堂中等待出手之机,忽然间,梦无痕长身而起,望向虚空某处,目中精芒电射,淡然道: “太上教主亲临,梦某有失远迎。” 一语落定,亿万梦蝶凭空浮现,梦无痕的身形消失于原地,出现于中央世界上空,分割出一片方圆纵横数万里的界域。 梦无痕伸手一抓,便有一艘楼船破开虚空,撞入这方界域中。 楼船之畔,还有个年轻人,面容与他有七分相似,正是梦神机。 这位太上教主右手一抬,袖中便飞出一抹刀光,蜿蜒如光阴流水,清澈而透亮,将亿万梦蝶尽数斩灭。 虚易也进入此处,望向梦神机,目光平静。 其实天外天早已对大千世界有过无数次的渗透,甚至在虚无一离去后,尝试过组织人手强攻,却都被梦神机挡了回去。 因此,虚易也对梦神机极为熟悉,他虽是不清楚对方的来意,却也猜得到几分。 梦神机目光漠然,也并无任何卖关子的想法,直言道: “我身边这位乃是大乾王朝之主杨盘,以及大乾太师洪玄机,我们此来中央世界,乃是为了和你们合作,共同对抗那人。” 梦神机和杨盘、洪玄机,虽是想借助“不朽神王”的消息调走虚易等人,再趁火打劫,可在途中却感受到了徐行冲击阳神的波动,便齐齐改了主意。 在他们想来,一位阳神不说翻掌镇压“不朽神王”,至少也有一战之力,最大的可能是两人战至最后,各自退走。 而等到徐行离开九渊神域,回了大千世界,这无垠大地上,又哪里有他们这些人生存的余地? 既然如此,倒不如同中央世界这些强者合作,联手对抗此人以及不朽神王,集合两大神器之王,以及中央世界的资源,这并非是不可能之事。 毕竟,诸子百圣昔年就曾用战绩说明,圣皇虽是强绝一世,也绝非无法对抗。 虚易淡然道: “大乾皇帝和太师我们可以欢迎,但你梦神机此生乃是梦家之人,竟然丝毫不顾家族养育之恩,还带走了妹妹梦冰云,我中央世界容不下你这等不忠不孝之人。” 梦神机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极罕见的嘲弄笑意,答道: “我在大千世界也曾见过气王虚无一,他也曾说大道之上逢父母杀父母,那么气王是否也是不忠不孝之人?” 虚易言简意赅道: “虚无一是我的儿子,身居高位,功勋卓著,你在中央世界又是什么身份?” 梦神机面不改色,直接道: “我本就是中央世界之人,我也可以为盘星出力。” 虚易、梦无痕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这位太上忘情,别无有亲的教主。 梦神机直接转过头,朝梦无痕打了个稽首,用漠然语调道: “不孝子梦神机,见过父亲。”(本章完) 第255章 起源之地,神秘道人 梦无痕虽是长生久视的鬼仙,对血缘之情看得颇为淡薄,眼见梦神机如此反应,心中也不禁泛起一阵寒意。 ——“太”的传承,果然够绝。 虚易、杨盘、洪玄机三人,也如梦无痕一般,目光浮动片刻,对梦神机越发警惕。 他们都是一方尊主、世之枭雄,无论是出于统治势力的必要,还是出于自身性情,都绝无可能做出这等奴颜婢膝之事。 但梦神机不一样。 太上道虽然说是圣地,实则是一脉单传,因此梦神机虽为教主,却从来没有身为领导者的自觉,更没有“天下第一人”的自尊。 在他看来,所谓的尊严、脸面都是无关紧要之事,只要能够令自己越发靠近大道,那么世间一切无不可舍弃之物。 不过,众人虽是因此对梦神机越发警惕,却也默认了他的加入。 毕竟梦神机虽是初入九次雷劫,但其人肉身已经同“永恒国度”合二为一,战力之强,已直追虚易、梦无痕。 梦神机又道: “不朽神王已经复活,且掌握了粉碎真空之力,与那人正在九渊神域长生秘界中激战,气王虚无一,以及万古第一妖‘空’亦在其中。 “以他们的境界,要分出胜负决非易事,长生秘界中时间流速与外界也并不相同。” 梦神机只是提了提这件事,虚易、梦无痕都变了脸色,前者是出于对虚无一的担忧,后者目中却透出一种热切的渴盼。 阳神大圣对阵粉碎真空之境界,这可以说是十万年来都罕见的对决,在上一次,只怕要追溯到长生大帝镇压五大神王。 只不过,长生大帝乃是双证的万古第一人,那人就算才情再强,也不可能做到这一步,所以此战结局无人能够预料。 但毫无疑问,这对中央世界来说,将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有“永恒国度”、“造化之舟”相助,再加即将炼制完成的“起源战堡”,他们就绝对有趁火打劫的实力! 梦神机敏锐察觉到两人神情的不同,知道接下来的事,也不用自己再多说了。 他埋头看着脚下这个由盘皇肉身化成的盘星,体悟着此处的人道变化,心中那个潜藏已久的想法,再次浮现出来。 ——若是将这些人都献祭、炼化,那么我道法,又会强大到何种地步? ——不急,不急,机会即将到来。 虚空乱流中,虚无一只是看了一会儿,便收回目光,不得不感慨道: “徐兄,我虽是已经尽可能地高估你,不曾想到头来,竟还是把你大大小看。” 听到虚无一这番话,洪易等人材骤然惊觉,周遭那迷离破碎的混乱之景,已彻底终结,一片风平浪静。 徐行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虚无一面前,虽无任何属于阳神大圣的惊天动地之势,却像是一面无边广大、晶莹剔透的明镜,映出此方宇宙中的一切存在。 虚无一只是一见,便觉得世间万物都在自己眼中都变得清晰明澈,元气的每一个变化,基本粒子的组成,乃至诸般虚空彼此重迭的现象,都纤毫毕现地进入眼底。 若是换了寻常强者,尤其是已经明悟本源循环的九劫鬼仙,只怕当场就要沉迷其中,到头来只是一场梦幻空的泡影。 可虚无一却是心志如一,根本不为表象所惑,目光一扫,便看见了自己最关心的“粉碎真空”之路。 那不是合于大千世界的粉碎真空,而是如徐行一般,身成天地宇宙,周覆一界、无漏无碍的“粉碎真空”。 虚无一收回目光,虽是终于得偿所愿,他面上却无丝毫欣喜之色,反倒是长长一叹,只问道: “不朽神王,彻底陨落了?” 虚无一昔年为求上古魔神之法,不惜亲手斩杀挚爱,将其血肉献祭于不朽神王,以示大道之路上,逢神杀神,逢父母杀父母的至诚之心。 不过,等他修为越深,就越能感受到,这等举措对自己的武道来说,反倒是一种桎梏。 正因如此,虚无一始终有个心愿,便是亲手斩杀不朽神王,以其血肉重塑挚爱之身,挽回这个本不该有的错误。 徐行当然知道这一点,直言道: “形神俱灭矣,但你要的东西,徐某也有保存。” 虚无一虽是默不作声,神情平淡,眼中却流露出一抹释然,他叹道: “虚某技不如人,已非徐兄敌手,要如何处置,请尽管直言。” 徐行只道: “我虽是欣赏虚兄的才情,却也绝看不惯你这等杀妻求道之法,虚兄当能理解? “既要得见真实之自我,又如何能用这种手法,无非是平添因果。” 虚无一也叹道: “虚某之道,的确已行偏踏错。” 他摇了摇头,想起徐行曾经说过的一句话,长吟道: “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悉天下而奉一身,不取也。” 徐行点头,又道: “我说过,我不会杀你,但也不会轻纵这等行为,那人我会帮你复活,但你也必须转世轮回,能否明悟胎中之谜,就看你自己了。” 虚无一笑道: “等到那时,虚某定要再向徐兄讨教一番。” 徐行言简意赅道: “你来,我等着。” 话音方落,徐行已一步踏出,翻掌拍在虚无一脑门上,但也就在这一刹那间,虚无一虽是明知不敌,仍是抬起拳头朝徐行挥出。 这一拳刚刚打出去一寸,他的肉身就已彻底粉碎,可拳未至,拳意已发,徐行胸口处的衣袍向内凹陷些许,形成一个模糊拳印。 徐行收回手,低头看了看这一个拳印,不由得露出些笑容。 这便是虚无一的性情。 即便已经知道必死无疑,且坦然地接受了这个结局,也一定要出拳,绝不束手待毙。 徐行伸出手,朝洪易等人遥遥一招,便将圆环摄了过来,朝内打入一股真气,又将圆环送了回去,并传音道: “不朽神王已然授首,不过刚刚动静太大,还有些手尾要处理,你们先回云雾山,等到此间事了,我随后便至。” 洪易用神念接过崭新圆环,身形不由得一个踉跄,好像这件法宝远比方才要沉重百倍,令他都拿不住。 但这种感觉只存在了一瞬间,便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血脉交融、难分彼此的契合。 当他再抬起头,徐行已消失在原地,不见去向,这才反应过来一件事。 教主他老人家,当真已成为阳神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就算是以洪易的沉稳心境,也不由得感到一阵胸怀激荡。 毕竟,那可是阳神,比肩上古圣皇,行而世为天下法,言而世为天下则的阳神! 中央世界如今虽是有了几大九劫强者,且有“永恒国度”、“造化之舟”两大神器之王,却也不放在徐行眼中。 毕竟,他现在已然齐聚此界两大巅峰境界,纵然是放眼上下十万年,也唯有长生大帝等寥寥几位至尊强者,堪为敌手,足以纵横无忌。 他所说的手尾,乃是起源之地。 在如今的起源之地中,数道神意纵横交错,正在彼此交流,其中每一道都是弥盖四方、包罗天地,恐怖到了极点。 他们正是中央世界先代领袖们,每一个都是如虚易一般,无限接近于阳神的存在,甚至法力更为高深,神通莫测。 “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够在大千世界中成就阳神?” “嗯?难不成是长生大帝预言中的存在,诸子的传承者?” “这股波动,甚至还要胜过寻常阳神,难不成他也修成了粉碎真空?” “诸子墓地并无异状,不像是最后一位子,难不成是我中央世界的后辈?” 众领袖神念交流间,已有了决定,要联袂走出起源之地,去见识一番那位不知名的强者。 其实,他们虽是还没有成为阳神,却也从起源之地最神秘的诸子墓地中,得到了机缘,因此有了与阳神抗衡的手段。 上古诸子皆是智慧通天之辈,他们没有修成阳神,不是因为没有那个资质禀赋,是因为他们毕生所求,并非个体超脱,而是希望创造出一种神通亦或是法宝,能够载众生皆脱离苦海,登临彼岸。 并且,就算他们没有成为阳神,却也在来到起源之地后,凭借种种匪夷所思的手段,将历代阳神的神念、尸骸,乃至准备复活的后手都禁锢了起来。 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证明诸子的可怕。 这些领袖们得到的神通,便是其中一种,若是施展开来,足以威胁一位鼎盛时期的阳神,甚至将其打得灰飞烟灭。 但就在此时,这几大领袖都感受到有一股强横绝伦之气势,从极远处传来,洞穿了古今未来,凌驾于光阴长河,今在、昔在、永在。 这简直就像是此方宇宙一切大道法则的凝聚,统摄一切法,入一切相,破一切相,蕴示道之所在、天地根源,是为唯一真实。 几位领袖都曾经执掌过盘皇神念,自从来到起源之地后,更是在诸子墓地中见识过阳神之力,却也从未体会过如此强大的力量。 他们在这一刻,甚至忍不住怀疑,难不成万古第一人长生大帝并未陨落,亦或是纵横万古、打遍宇宙的造化道人又重生过来? 还是说,来者乃是万古历史中最为神秘,从不曾展露过真正实力,却令盘皇都要仰望的太上道祖师,“太”?! 还不待众人仔细探寻这股气势,就见一道身影从天而落。 紧接着,诸子墓地中忽地绽放出一道道通天彻地的神光,每一道光芒中,都是一个所向披靡,霸绝一世的无敌强者。 那正是被诸子百圣禁锢拘押,封印于诸子墓地中的上古圣皇们! 他们不是不朽神王以自身血肉演化的亿万神王,而是真正拥有肉身和神念的强者,每一个都曾亲手创造了一段神话,真正享誉万古。 现在,神话即将走进现实! 这些太古阳神强者们,不是曾经一统大千世界的圣皇,就是曾经开辟一脉道统的道尊始祖。 徐行当初成就九劫鬼仙,体悟天地意志时,就曾从本源循环中,见识过他们的风姿,更体会过他们的强大。 但现在这些元灵们,虽是仍保有着强绝之力,但为了重回世间,渡过劫数,他们已不再是过去那些豪情天纵的英杰,反倒成为了冢中枯骨,不择手段、无所顾忌。 中古诸子虽是禁住了这些元灵,可他们在这些年中,也找出了些许方式,绕开封印,向大千世界施加影响,培养了一批传人。 他们本来的计划,乃是借助自己留在世间的传人,击杀作为诸子传承者的最后一子,打断承载众生之愿的彼岸金桥,借此机会,渡过劫数。 可如今徐行的出现,却令这些元灵看到了另一条路,那便是将这位尚未腐朽,肉身、神魂都处于鼎盛时期的同类吞噬,真正重临世间! 这种渴望太过强烈,以至于诸子的封禁都有些掩盖不住,令这些元灵们得以显露身形,向着暌违久矣的寰宇播洒荣光。 徐行看着这些目露贪婪神色的元灵,不断回忆着那些慷慨激昂、壮怀激烈的历史,眼神有些复杂,却只是摇了摇头,拂袖一扫,淡然道: “可惜了。” 徐行的嗓音并不算大,却引得天地宇宙齐齐震荡,无垠太虚中,忽地显出一层层无形无质,却又真实存在的力场,经纬纵横,密织成罗网,疏而不漏,尽缚阳神之灵! 正在观战的几位前任领袖,以及潜藏于暗处的其余强者们,都惊讶地发现,不只是诸子墓地,甚至整个他们可以感知的起源之地,都已落入这层罗网中。 这样的神通,简直是匪夷所思! 这一层看似罗网的界域,正是被徐行真身所容纳的宇宙,如今有了他的阳神居中调度协调,终于可以在天地中开展,形成一方无漏无缺,自成体系的界中界。 阳神境界最大的玄妙,便是掌握乾天之道,能够同宇宙太虚共鸣,可徐行这一招,却已将这种共鸣彻底覆盖,彻底剥夺了阳神元灵最强之处。 他五指一收一握,这些元灵便纷纷破碎,化为无数光点,汇聚成一架长桥,朝起源之地更高处飞去。 徐行并未阻止这长桥,反倒是顺势往高处望去,却并未见到召唤自己的长生大帝,反倒是看到了另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宽袍大袖的道人。 他就像是“平平无奇”四字的真实写照,面容、身姿、神情,都是如此,就像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一员,找不到任何独特之处。 徐行只是一见到他,脑中就浮现出一句话。 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本章完) 第256章 道不同,三强会面!(5200) 玄同者,默然不言,而与道同矣。 徐行在阳神世界见过的最强者,自然要属独坐光阴长河的长生大帝,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对方那种独断万古、俯瞰众生的气魄,仍是令他印象颇深。 与之相比,无论是虚易的“天父”气势,还是不朽神王的无边霸道,与之一比都显得外强中干,色厉内荏,仿若微尘,藐小得不能再渺小。 但通过这三人的对比,也明显看得出来,阳神世界这些至强者虽然修行的功法不尽相同,到了这个层次,都有会有某种共通之处。 因为修行鬼仙大道的根本,便是感悟天地法则,运转宇宙变化之机,修为越是高深者,自然越会拥有这种气质。 可徐行眼前这个神秘道人,给他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徐行甚至感觉对方并非是阳神世界的本土强者,而像是出身玄门体系的帝君。 虽然他们看似彼此相对,实际距离却相隔了无穷远,完全是通过根本法则的脉络,达成了气机勾连,方能见上一面。 纵观阳神宇宙上下十万年,有这般神乎其神之手段,又具备如此独特之气质的强者,有且只有一人。 那便是太上道祖师,“太”! 他亦是同时修成了粉碎真空以及阳神境界,还亲手炼制了“永恒国度”,即便是在强手辈出,光阳神强者都不只一指之数的太古年间,也是不容置疑的至尊强者。 昔年人族第一圣皇盘皇预备退位让贤之际,就想到了这位神通高深莫测的隐士高人。 可“太”对这人族至高的权柄,却是全然视为粪土,他甚至不愿听完盘皇的言语,便以水洗耳,尽显轻蔑。 这种种事迹都表明了“太”的不凡。 这位太上道祖师的实力,绝不逊色于造化道人这种横推十万年,打遍天下无敌手的万古巨头,甚至是直追长生大帝。 但奇怪的是,此人的传承和法宝虽是惊天动地,太上洗耳的故事更是万古流传,却没有人说得出,这位太上道尊最终究竟归于何处。 就好像从此之后,他便消失于光阴长河,古往今来都不见。 徐行想过自己会撞上历代圣皇,也想过自己会撞上造化道人,却也从不曾想过,他竟然会在“起源之地”中同这位太上道尊狭路相逢。 毕竟,哪怕在阳神结局,洪易继承诸子道统,成就阳神境界,与“长生大帝”、“造化道人”鼎足而三,甚至容纳几大神器之王,以及“彼岸金桥”成为当世至强之时,被毁了“永恒国度”的“太”都不曾现身。 因此在徐行的视野中,“太”应当早已陨落,只不过如今当他也跻身这个层次后,才真正明白,如他们这种成就阳神,证得“粉碎真空”之境界的强者,绝不会无声无息的消亡。 造化道人尚且能够留下一抹投影,相助自己看中的“大千之子”洪玄机,与之并驾齐驱,甚至隐约压过此人一头的太上道尊,没有理由做不到这一步。 更何况,造化道人的造化道甚至都曾经因种战乱消失于历史长河,直到洪玄机出世,才引得“造化之舟”主动来投。 而“太”的太上道却是一脉相承,贯穿阳神宇宙十万年,从不曾断绝香火。 他若要以此为抓手,朝此方天地宇宙施加影响,提前做下种种布置,绝对比造化道人来得更轻松,甚至是轻松成千上万倍。 在这种层次的布局中,一步慢则步步慢,凭太上道尊的手段,不说一定能够功成,至少可以将这场十万年未有之大变局搅得越发混乱。 他没有做,只不过是因为不想而已。 因为“太”有着属于自己的道路。 上至万古第一人长生大帝,下到最后一位圣皇“愚”,历代阳神强者虽有所向无敌之力,以及至高无上的地位,灵魂却也会逐渐腐朽,仅有数万年性命,唯有不朽神王等太古魔神,不用顾虑这一点。 所以,这些阳神们不得不化身为中千世界,以自封思维为代价,延缓灵魂腐朽的时日。 只不过,如此做法固然能够延长寿元,令自己撑得更久,但他们无论如何,都避不开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一次的纪元终末、宇宙重开之劫数。 正因如此,这些阳神强者的诉求都很简单,那便是渡过劫数,登临彼岸,真正抵达万法不侵之境界,从此无灾无劫,寿比天长,再无衰老之患。 但“太”对他们的做法却是嗤之以鼻,认为这是最典型的重小术而轻大道,在他看来,长生乃是为了有更多时间探寻大道之秘,若是为了长生而自封思维,岂不是本末倒置? 怀着这样的想法,“太”率先进入了起源之地深处,于光阴长河中争渡,不断往宇宙起源之初回溯而去,想要见识一番,那个造就此方宇宙的第一因究竟是何物。 只要能够完成这个目标,他是朝闻道,夕死可矣。 在“太”燃烧了几乎全部的神念,甚至放弃了“粉碎真空”境界的肉身后,他终于如愿以偿,迈过了那条禁锢众生万物的限制,得见大道。 但他能够感觉到,那并非是阳神世界本来应有之物,而是来源于另一个莫名之处,不属于人、鬼仙道的任何一种,如果非要有个名字,那么“太”认为或许以“天仙”命名最为妥当。 “太”曾经也试图将自己得到的感悟传递出去,令后辈子弟能够理解,但那惊鸿一瞥实在是玄之又玄,此界任何语言文字,乃至神念波动都无法遍述其妙,他纵然倾尽神通,也只能将其部分真意强自临摹下来。 但即便只是这些许真意,便成就了太上道这个宇内无敌的道统。 “太”也在日后的修行中,逐渐明白,或许这是独属于他一人的道路。 所以“太”才会离群索居,不与任何俗世之人,乃至阳神同道交流,只是一味地隐于虚空乱流中,进行着日复一日的研究和实证。 ——直到徐行横空出世! “太”能够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一种无与伦比的熟悉感,那并非来自血脉,而是来自于两者高度相似的神通道法。 两大强者彼此对视一眼,没有任何言语交流,神念一扫,就已明白了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 徐行挑了挑眉梢,罕见地有些讶异。 “太”如今已经融入了阳神宇宙的根本循环中,达成了货真价实的“天人合一”。 他不是以肉身亦或是神念形式存在,而是变成了一种宛如日升月落、无垠太虚般的宇宙现象。 只要满足某种特定条件,“太”便会出现,可谓无处不在。 在“上清大洞真经”中,这又被称为“道化”亦或是“合道”。 想要做到这一步,不仅需要有强绝一世,掌握根本法则的帝君业位,也要深深契合道尊妙谛。 上界诸方帝君哪怕长居“玄妙无边方广世界”,日夜参悟三清道尊亲自开辟的三十三天,能领悟此境,追随道尊而去者,也是寥寥无几。 虽然此前梦神机展露出的“太上”、“太初”、“太始”元神,就已带着浓烈的玄门风格,但他还是没想到,“太”在玄门体系中竟然有着如此成就。 毕竟阳神宇宙的阳神们,皆是以掌握宇宙之机,斡旋天地造化为修行根本的强者,与追寻以人道统天道,以天道促人道,天人和谐共处的玄门体系,完全是背道而驰。 只不过,徐行联想到“太”在远古神话中的定位,以及这位太上道祖的原型,又有几分释然。 他虽是不确定诸天万界是否存在所谓的“同位异形体”亦或是“他我”,但很显然“太”在冥冥中,的确与“玄妙无边方广世界”中那位“天地生后不得见,只有神位在人前”的道尊有着某种虽虚无缥缈,却切实存在的联系。 与“太”的“天人合一”相比,不朽神王那种被天地意志灌注、掌控的“与道合真”之境界,就低了不止一筹。 用徐行的话来说,前者是投资人,重要合作伙伴,后者最多不过是一个被临时赋予权限的高管,孰轻孰重,根本不用多做解释。 “太”看了徐行一眼,目中有不加掩饰的讶异,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如万载幽潭,波澜不惊,冷意森然。 “贫道明悟此法已有十万年,却不曾想,竟然真有天外道友能够跨越苦海,降临此处,吾道果真不孤也。” 徐行微微一笑: “却不知道兄此来,究竟所谓何事,莫非是想在徐某面见长生大帝之前,提前战上一场?” “太”皱了皱眉头,干脆道: “贫道从不主动与人动手,修行乃是为了求长生、寻大道,争斗只会平白耗费精气,乃世间第一等无谓之事。” 他又看了眼徐行,诚心实意道: “此界中人之路,旨在掌控宇宙、运转乾坤造化,是故不得不争,可道友与他们不同,自有道路,又何必在这红尘泥泞里打滚? 徐行哈哈一笑: “世事纷乱,我不忍见,仅此而已,更何况,与人斗、与天斗,皆是其乐无穷。” “太”大摇其头,沉声道: “神通不敌天数,且你我之道,最重平衡二字,一味好勇斗狠,太过偏执了。” 徐行淡然道: “那只能说明,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已,大道在口舌间,坐而论道,只不过是白费功夫。” “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一次,“太”也点了点头。 修行到了他们这个层次的强者,皆是饱经沧桑,久历世事,在看惯春秋月、悲欢离合之后,依旧恪守我道,不可动摇。 徐行话锋一转,再次笑道: “道兄既然不愿动手,我也不会逼迫你,还请让开道路。” “太”听罢,点了点头,又摇摇头: “道友如今还差了些许,就不要去见长生大帝了,虽然只是小之又小的一点,却已足够致命。” “太”的话语极其直接,没有丝毫虚言矫饰,却也因此而无比诚恳。 徐行却无丝毫退避之意,反倒有些跃跃欲试,目光灼灼,道: “正是如此,才有一试的价值。” “太”面容平静,又问道: “身为外来者,你对此方宇宙,有何见解?” 在见到徐行之前,“太”对自己所学之物的来历就已有猜测,等见到他后,彼此相互一参照,真相已昭然若揭,徐行的身份,自然也不再有任何秘密可言。 只不过,到了他们这个境界,身份来历也并不重要。 不待徐行开口,“太”已自问自答,娓娓道来。 如果说,将大千世界比作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树,那么一切有情众生便是依此而存的蝼蚁蚊虫,鬼仙、人仙之道的修行,便是要不断往高处攀登,直到占据最高处,甚至足以俯瞰亿万叶片中的无穷众生,甚至运转大树之生机。 但是生死枯荣乃是天地至理,阳神以及粉碎真空的强者虽有代行之权,也因此无法摆脱这株大树,独立存在,更要随着大树一次又一次生死轮回,而不断入灭,这便是纪元之劫。 每一次纪元之劫后,陨落于其中的强者以及众生,都会成为新生树种的养分,令其成为另一株越发茁壮的大树,一众惊天动地的大神通者们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会不择手段地延寿,等待变革之机。 与他们不同的,便是中古诸子。 诸子想要在大树再次陨灭前,联合百圣之力,打造出堪比“永恒国度”、“造化之舟”,甚至胜过这两大“神器之王”的彼岸金桥,并以此物,携带世间众生脱离这种无边沉沦,能够抵达彼岸,得大自在、大欢喜、大解脱。 不过,诸子联手虽是能够镇压众多圣皇、道尊之元灵,甚至将他们毕生所学熔铸一炉,炼制出唯有万古巨头才能炼成的第三件神器之王—彼岸金桥,却也始终胜不过长生大帝,就连彼岸金桥都被这位万古第一人镇压。 但中古诸子并未放弃,因为他们已经推算出来,诸子百圣中的最后一人,将在未来现世,继承他们的学说,成为百圣中的最强者,前来与长生大帝展开至极一战。 这个预言中的人,便是洪易。 这关乎阳神宇宙这一纪元最终命运的战斗,在“太”口中道来,却显得如此波澜不惊。 说完这段来龙去脉后,“太”又用这种平淡却不容置疑的口吻,给出了自己的见解。 “如今洪易的气数,已经与道友高度绑定,长生大帝要排除一切干扰因素,才能亲眼见证他之道路究竟是否正确。 “而道友这个外来者,便是这些干扰因素中最大那个。 “这位万古第一人虽然看似游刃有余,实则绝大部分精力都用在镇压彼岸金桥,无暇分身。 “道友此时若前去见他,正是自投罗网,令这他平白省了好大的功夫。” 徐行不置可否,只是道: “前辈既是如此说,想必胸中已有良策,不知徐某该如何施为?” “太”直言道: “按照贫道的推算,道友只要不去见长生大帝,继续教导洪易,并且帮他提前排除道路上的阻碍,他便不可能成长为受垂青的纪元之子,气运亦会大幅跌落。 “到了那个时候,诸子百圣亦不会承认洪易的‘易子’身份。 “道友虽是外来者,却也是太古时代以来第一个修成粉碎真空、第一个证就阳神境界的强者,自有运势傍身,大可取而代之。 “如此一来,道友对上长生大帝,便是名正言顺,有了诸子意志加持,也能补足那至关重要的一点,借此机会,道友也能保住洪易的性命,何乐不为。” “太”虽已有数万年不曾出世,对大千世界的一切变动却仍是洞若观火。 徐行挑了挑眉梢。 “道友的言下之意是,洪易若对上长生大帝,必死无疑?” “太”淡然道: “将洪易换成道友,结果也是一样。” 就在这时,又有一名道人从起源之地升起,不同于“和光同尘”的“太”,他的身影高高在上,像是居于宇宙最高处,把持造化枢机。 这道人身后,足有亿万层光幕重迭,每一层光幕都代表一个世界,亿万世界不断毁灭又重生,但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以他为中心。 他的嗓音像是自这个纪元开辟之初时响起,穿越了足足十万年的漫长时光,才抵达起源之地,带着一种无与伦比的沧桑意味,又像是令时光长河逆流倒卷,无比错乱。 “道友之言,深得本尊之心,又何必同这厮多言,倒不如与我同行,一齐杀上光阴长河,试一试长生大帝的虚实!” 这个人,便是在太古年间,就与长生大帝作对,并创下造化道一脉的造化道人! 此时此刻,此方宇宙除了长生大帝以外的三大最强者,终于齐聚一堂! “太”和“造化道人”这两大巨头都望向徐行,等待着这位年轻至尊的决定。 可以预见的是,无论徐行选择哪一条路,天地宇宙都必然会迎来一场史无前例,甚至有可能令纪元终末提前的巨变! 对他们来说,这场巨变,就是机会! 徐行负手而立,向前迈步,悠悠道: “两位似乎从一开始,就搞错了一件事。不是你们在给本教主选择,是本教主给了你们发表意见的机会。 “无论是就此退去,还是与旁人联手,都非本教主所愿,既然谈不妥,便请两位让开。 “本教主此去究竟是生是死,本也同两位无关,若是不愿让开……” 徐行平淡道: “那就使出全力,试着来阻止我罢。”(本章完) 第257章 造化道人,宙光循环 徐行说完,也不去“太”和造化道人的目光,迈步向上,虚空凝为一层层台阶,供他拾阶而上。 虽然徐行每一步迈出,绝对高度都未抬升太多,但始终关注此地的中央世界几位前任领袖,都觉心头一震。 他们只见徐行在这一步之后,忽地出现于起源之地各处,虽只是支离破碎的剪影,甚至是一个个模糊的轮廓,却给人一种无限延展之感。 这种迈步,显然已经超越了众人一贯以来时空观,抵达了另一个超越四方八极,乃至光阴长河的层面。 领袖们目光追寻这些身影,眼前逐渐出现一条滔滔长河,不知其来、不知其去,远比星汉要灿烂亿万倍,无穷无尽,光明无量。 所有人都能从这条长河中,照见自己的身影,过去、现在,以及未来,这便是横亘古今,无始无终的光阴! 其中最令人瞩目的一幕,便是徐行打死不朽神王,让这位大道根源彻底殒落,形神俱灭的画面。 自远古时期以来,修成粉碎真空的强者,便是凤毛麟角,两只手掌都数得过来,也从来没有一位是被同级人物正面轰杀。 就算强如长生大帝,也只能镇压五大神王,而不能将他们尽数磨灭。 几位领袖见到这一幕,无人不震惊、无人不害怕,从心底里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徐行方才镇压阳神之灵,还可以说这些圣皇被诸子镇压了太久,且只有残灵,并无肉身,战力大不如前。 可一个状态万全的“粉碎真空”强者,就这样被硬碰硬地击杀,这是一个多么震撼的画面? 不要说是他们这些九劫鬼仙,就算是阳神,甚至是太、造化道人都不曾见到这一幕。 这是令人永生难忘的一个场面,足以亘古流传,铭刻于光阴长河中,永不褪色。 更何况,死的还不是旁人,而是不朽神王这样的人物,纵然是造化道人,目光也不由得肃然起来。 他清楚地知道,这个画面正代表天定之大势,已然发生了转折,光阴长河于此分流。 这也说明,他推演出的纪元终末之劫,以及人道变化之局,的确已被此人彻底搅乱。 意识到这一点后,造化道人不惊反喜。 所谓造化,便是创造、演化。 前圣有云:“今一以天地为大炉,以造化为大冶,恶乎往而不可哉!” 这一句话,便说尽了造化道人所求之路。 长生大帝所求,便与他截然相反。 对他来说,所谓长生,便是从诸行无常、无物不变中,寻找永恒不变之物。 如果没有办法找到此物的话,那么长生大帝就想试一试,能否以大法力,将整个世界都停止下来。 其实,九渊神域中的长生秘界,便是长生大帝的一次尝试,在长生大帝看来,这也是一种长生的可能性。 空之所以会选择此处闭关,也是因为如此。 只不过这种完全静止、凝固、沉寂的世界,造化道人便绝不能接受。 这也是他和长生大帝最大的分歧所在。 现在对于徐行带来的动乱,造化道人自是欣然乐见,只不过这位虽是以道人为名,性情之霸道,却还要更胜过长生大帝。 以他的脾气,也不可能当真放任这个小辈就此离去。 造化道人亦踏出一步,大袖飘飘,向上拔升,大笑道: “好心气,好气魄,那就让本尊来称量一番,你到底有几分手段,敢为天下先!” 这位至尊强者身形虽有几分飘渺,却也同样凌驾于光阴长河,任由江水滔滔,亦不能沾染其人分毫,显出同样高绝的道法造诣。 徐行并不在意造化道人的想法,只是再次踏出一步,越发靠近那座横亘长河的金桥。 就连桥上的长生大帝都好似稍微动了一动,要站起身来,迎接这位道友。 造化道人不是如长生大帝一般,从太古时代存活至今,而是经过了一次重生,故而不在全盛状态,肉身魂魄都有些许瑕疵,所以追不上徐行的步伐。 但他也不以为意,毕竟战斗这件事,终究不是纯粹比拼修为,且光论底蕴,他自忖也要胜过这后辈极多,如今一战,才算是公平! 造化道人长啸一声,身后亿万重天地如莲绽放,每一重天地中都有无数神明显化,把持乾坤、运转造化,齐齐朝徐行打来。 这其中的每一位神明,虽比不朽神王召唤出来的前古神王稍弱,却是造化道人扭转虚实,一个个从无到有点化出来,随生随灭,更加玄妙莫测。 徐行却是不闪不避,也不用任何神通术法,只是一拳横击而去,拳意挂空,恢弘且浩大,浑如另一条光阴长河,滔滔不绝,层层堆积,像是自远古拍击而下。 这一拳还未真正轰到面前,造化道人身后的亿万重世界,就已开始摇晃不已、剧烈颤抖,像是要分崩离析,彻底破碎。 其中生存的一应有情众生,无论是诸天神明,亦或是蚊虫蝼蚁,都在刹那间死绝。 只见一股股灭绝之气溢散而出,无垠虚空中都响起绝望哭嚎之声,这些生灵死前的怨念,都凝为滚滚血云,凶煞戾气冲霄直上,染红寰宇。 造化道人虽是热爱斗法,却从不打无准备之仗,在动手之前,他就已经运用卜算法,看遍了徐行在此界的经历,并从中洞悉了此人的某些性格特征。 纵观这位平天教主自降世以来的种种行径,造化道人可以确信,他虽是有毁天灭地的力量,却非是断情绝性之辈。 甚至可以说,其人还有着相当多的慈悲心,或许这是因为修行年岁不足之故,又或许因为这就是他的道路。 不过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弱点,以造化道人的斗法经验,自不会轻易放过。 徐行也知道这是造化道人拷问道心的手段,若是动了怜悯之心,便要被其人趁虚而入,侵蚀心境,从此有了魔障,境界再难跃升。 徐行本只是想同此人试一试手便休,见他用出这等手段,却也不免动了真火。 他眉头一皱,拳头骤然放开,五指大张,朝造化道人横空一抓。 浓郁血云中忽地燃起一抹赤焰烈火,火光初现时虽只有一缕,却很快遍及天地,已成举火燎天之势! 被火焰燎过的世界,虽然绝大多数都被彻底焚烧殆尽,也有一部分顽强的活了下来,并开始了新一轮的重生。 这一次,从先天混沌中诞生的神圣、生灵,虽然看似与先前一样,目中灵光却更为浓郁。 他们开始观测这个世界运行的法则,寻找那冥冥中被称之为“道”的存在。 大千世界一刹那,造化道人的无穷诸天便过去了亿万年,这些生灵们渐渐触摸到了世界本源的存在,他们开始尝试反抗那冥冥中的天意,取代“道”,成为至高无上的存在。 这样的场景一个又一个地出现,只弹指时间,造化道人就感觉自己与诸天世界的联系,不再是圆融无碍、不分彼此,反倒是多了一丝迟滞。 虽然只有那么微不可察,甚至是近乎虚无缥缈的一丝,却已大大影响了造化道人的神通。 并且他纵然是主动下场,要重启这些世界,却也无法彻底根除那一缕焰光的影响。 因为那并不是某种实质存在的力量,更像是一种概念,亦或是一道从开天辟地之初,就存在于宇宙中的根本法则。 这道法则的名字就叫做,““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 无论如何,大道中都有遁去之一,徐行所做的,便是用自己的拳意,将这遁去的一,展现给了诸天世界中的生灵,令他们明白世间存在超拔之路。 哪怕这个可能性再低微,但光是“明白”这一件事,就足以令亿万生灵沸腾。 造化道人并不恼怒,反倒惊奇道: “这便是道友的革鼎之道,果真玄妙莫测,但要凭此拿下本尊,亦是天方夜谭!” 造化道人双手一撑,身前已凝聚出一方巨轮,巨轮缓缓转动,竟是硬生生从光阴长河中,截取了一段“支流”,并令其回滚,形成了一片“湖泊”。 湖泊如悬于造化道人身前,光阴流水不断回旋激荡,又像是一道涡旋,混淆了宙光,令那些已经发生过的往事不断重演。 亿万世界在此时,已不再是毁灭又重生,而是进入了无限循环中,在这种情况下,光是“明白”已没有任何作用。 徐行一看就知道,这正是洪玄机“诸天生死轮”的起源,只不过由造化道人使来,这一招才真正配叫做“诸天生死轮”! 可笑这位太师自以为天命所钟,一切武功皆是自创,却不知他这一生,都只是在旁人掌中起舞,从未有过一天自由。 诸天万界,生死尽在我手! 造化道人正是用这种方式,告诉徐行,此方天地仍然在他掌中,就算那些生灵再如何天资横溢、才情惊世,也不可能超脱。 徐行那粉碎一切,照见真实的拳力,都被这一截“宙光湖泊”所偏转,卸去了些许劲力,只是打得造化道人衣袂飞扬,并未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徐行冷笑一声,一步踏出: “道兄武学盖世,若只是这样交手,未免有些乏味,不妨近身一战!” 修为到了他们这个层次,战斗可以说是千变万化,也可以说是返璞归真,这种超越时间、空间尺度的“距离”,已成了双方必须要争夺的重要资源。 长生大帝为何如此强大,就是因为这位已经站在了时光最尽处,能够俯瞰一切众生,每一次出手,都是顺流而下、大势所趋,自然无可抵挡。 造化道人和徐行如今在这个维度上,则是勉强处于同一个层面,但若只是像现在这样互飚杀招,只怕打到纪元重启、大道磨灭,都未必能分出胜负。 因此,徐行选择直接突进,踩着光阴长河,杀向造化道人,根本不和他比拼纯粹的神通武学,而是要将战斗拉入近身搏杀的范畴。 造化道人这一次复生,用的乃是以往留下的“起源种子”,存世根基并非自己苦修得来的“粉碎真空”之躯,不善搏杀,若是真让徐行近身,必然会陷入劣势。 正因如此,他根本不回话,只是右手一挽,便从虚空中抓来一艘楼船,这楼船当即化为一道流光,撞向徐行。 这正是“造化之舟”! 造化道人也很清楚自己复生后的缺点,所以早就留有后手,“造化之舟”便是其中之一。 只不过,这件享誉万古的神器之王,如今表面已是千疮百孔,船体中段有一个庞然拳印,指节清晰,拳意更是极端凝练,有如实质,盘根错节、根深蒂固。 七劫、八劫的强者不要说是驱逐,哪怕只是用神念扫过这个拳印,都会神魂受创。 这正是此前不朽神王拳法余波,打出来的痕迹,纵然杨盘、洪玄机手段不凡,也无可奈何,只能放任这拳意留存于此。 可造化道人只是轻轻一拂,便将这拳印彻底驱逐,更令“造化之舟”焕然一新,其上流转的亿万符文借势无比灿烂,像是一轮轮烈日,光耀大千,焚烧星海! 此时此刻,造化之舟才完全发挥出作为神器之王,被誉为“彼岸法宝”的威能,挟横渡苦海之力,轰然撞向徐行。 以“造化之舟”为矛,“宙光湖泊”为盾,如今的造化道人,可谓已经进入最完全的战斗状态,攻防皆是无懈可击。 纵然是长生大帝自时光尽头而来,造化道人也有把握接得住,反压得回去! 徐行却甚至没有动拳头,只是右脚一迈,便踩中“造化之舟”,令亿万符文倏然黯淡,船体更是震荡不已,激荡出一片片明光。 他右脚缓缓用力一拧,“造化之舟”就已如一枚火流星,坠入光阴长河中,徐行则是再次借力前冲,朝无限循环的宙光湖泊合身一撞。 撞击之时,徐行周身一元之数的窍穴皆在以同样的频率鸣动,震荡出一股无与伦比的力量,又带着一种扯断金锁走蛟龙,一飞冲天,无拘无束,百无禁忌的意味。 宙光湖泊与之一碰,原本旋动不已的涡旋当即凝固静止,真正如一面斑驳铜镜。 紧接着,整个镜面都向后凹陷,不像是镜子,倒像是某种极具延展性的透明水晶,逐渐凸显出徐行的身形轮廓。 更有一片裂纹,自他的身形周遭出现,不断向外延伸、延伸、延伸,令一整个宙光湖泊都彻底粉碎,向前之路,再无任何阻碍! 造化道人悚然一惊。 ——这厮的体魄,怎地如此坚固?! 虽然造化道人曾经在光阴长河中,见过徐行打爆不朽神王的始末,却也没想到,他的肉身竟然强大到了这种地步。 难不成,此人不是在藏拙,而是在短短时间内,又有了全新的进境?! 只一个念头都不到的时间里,造化道人的腰腹就已被徐行彻底打穿,向后爆开一片琉璃光晶。 他第一反应就是要拉开距离,却被徐行抓住肩头,一把扯了回去,又是挨了一个通天膝,面容深深凹陷,后脑直接爆碎!(本章完) 第258章 己心代天心,降服双尊 (5000) “嗯?!” 造化道人的后脑虽是彻底爆碎,可他如今毕竟不是肉身,又有一身深厚至极的修为打底,是以并未当场殒落,甚至还有余力反击。 只见其人双掌合拢于胸前,如捧一朵虚无莲,朝徐行迅捷无伦地推出。 十根指头弹动不已,真如莲叶绽放,只是一个微不可察的最小宙光单位内,便有无穷雄劲勃发,竟是硬生生撕开了徐行的拳意。 徐行一袭青衫道袍不住地向后飘摇,胸口处更是显出明显凹陷,发出一连串恢弘浩大,甚至足以震动光阴长河,回荡无穷时空的巨响。 可饶是如此一击,造化道人依然没有破了他的体魄,只见那十个凹陷处,忽地褪去了血肉质地,变得晶莹剔透。 内中星河灿烂,更有神灵雄镇八方,体运天道、执掌乾坤,恍若抵天神柱,任尔八方潮来,兀自屹立不摇。 徐行身形又是一震,腰胯一伏一起,双手左右分持造化道人两肩,再猛地一发力,以一种最野蛮最血腥,却也最酣畅淋漓的残酷方式,将这位纵横万古的至尊强者,硬生生撕开! 造化道人的身躯从中一分为二,却不见丝毫血肉结构,反倒像是一具琉璃神像,被徐行随手抛了出去。 饶是落得如此下场,这位万古巨头仍未身亡,只是猛地一顿足,便将“造化之舟”接引而来,彻底与之相融,不分彼此。 在这一刹那,造化道人的气机再度向上攀升,就连方才融入宙光琥珀,被徐行一拳打碎的亿万重世界,都再现了出来,并且组成楼船之貌。 这楼船高有十九层,形如金字塔,可每一层都有无穷天地衍生,内中生活着无量大数的有情众生,其力量更是难以论述。 “造化之舟”本就承载着“造化道人”对如何渡过苦海的思考,亦是一种难得的尝试,如今与之合一后,自是如虎添翼。 以他如今这种状态,就算是对上有天意垂青,气机足以无限攀升的不朽神王,也能战而胜之,可想而知,这是一种何其恐怖的力量。 只不过,这样的巅峰战力终究只是昙一现,造化道人也不敢有丝毫浪费。 他此时不再试图与徐行拉近距离,反倒是踏出一步,头顶这艘由毕生修为、经历凝聚而成的“造化之舟”,朝其人直撞轰去! “哈哈哈!” 徐行大笑一声,亦是提起拳头,龙行虎步,气吞六合八荒,雄踞十方寰宇,阳神与粉碎真空的肉身紧密结合,真力弥满,汇成一股前所未有的至刚之力。 “造化道人,你追求的乃是这个纪元的极限力量,要以至强力量降服一切厄、破一切难,强渡苦海,抵达彼岸,那我就让你看看,真正的力量,究竟如何!” 造化道人亦是大笑一声: “天地之间,一切都是虚幻,唯有力量才是永恒根本,那就看一看,你和我究竟哪个才更靠近那个极限!” 造化道人一开始虽是想联合徐行,一同将长生大帝自金桥上打落,为这个世界更添一份变数,可是战至如今,他也来了兴致,要真正与徐行印证一生所学。 造化道人更想看一看,这位天外来客的实力,究竟强大到了什么层次! 两人念头一动,超越物质宇宙速度极限的拳头,就已当空交错,轰在两大强者之身,他们皆是不动不摇,以本身体魄硬抗。 造化道人闭目片刻,方才豁然睁开,眼中尽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澄澈透亮之光。 他身躯亦渐渐碎裂开来,浮现出一片又一片裂纹,渗出晶莹血丝,飘荡于光阴长河之上。 这些血丝极其灿烂,光辉璀璨,比天外星河中的太阳恒星都要明亮亿万倍,这正是组成这具肉身的起源精粹。 造化道人这具肉躯庐舍,乃是用宇宙开天辟地之初,足以孕育出一方世界的起源种子炼制而成,乃是天地间至尊至贵、至高无上的奇珍。 昔年不朽神王等太古魔神,便是自这些起源种子中诞生,才能拥有种种得天独厚的禀赋,掌握根本法则,乃至成为大道化身。 但是比起“起源种子”中溢散的“起源真气”,还是作为中枢核心的“造化之舟”更为宝贵,这才是真正的载道之器。 造化道人看向徐行,目光并无怨怼,面带释然笑意,慨然道: “不错,你果然才是这个纪元最大的变数,好,这才是好事!既然如此,本尊这一身修为,便尽数转赠于你,端看你能走到哪一步!” 造化道人一语落定,便要自爆肉身和灵魂,化为最纯粹的起源真气,融入徐行之身。 但也就在此时,一直袖手旁观的“太”,出现在了“造化道人”身后,右手前推,一掌盖落。 这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击,却如造化道人方才造就“宙光湖泊”一般,牵动了光阴长河,且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引发了一连串连绵不止的后续变化。 徐行眉头一皱,虽然身上还有造化道人留下的伤势,仍是一步踏出,冲入光阴长河中,一掌拍出,与“太”硬拼了一记。 在这一次交手中,由于“太”已经混淆了光阴长河的流向,充分借助“水势”顺流而下,自然是大势所趋,势不可挡。 而徐行却是逆势而动,艰难跋涉,又平添三分阻力。 是以两人正面碰撞后,“太”的身形只是在河面上飘荡出去“百来里”,徐行则是一脚踏入长河之中,浑身震动,接受着光阴的冲刷。 不过,他终究是凭着更胜一筹的拳法,将造化之舟攥在手中,“太”虽是占尽先机,也只是夺走了五枚晶莹的起源之种。 徐行似是早就料到“太”会出手,微笑道: “道兄终于是忍不住了?” 他早就看出来,“太”走的乃是合道之路,在踏出最后一步,真正超脱之前,与此方宇宙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正因如此,这位祖师的立场,天然便与此界一切有志于前往彼岸的至尊强者对立。 这也是为何,“太”会邀请徐行去夺取洪易气运,并击败长生大帝。 不过,徐行虽是天外来客,按理来说不在“太”的关注范围内,所以他们方才还能以道友相称。 只不过,在摆脱道友这层身份后,徐行和“太”关系可以说是相当复杂,因为他与此方世界意志的矛盾只是缓和而非彻底解决。 在“太”看来,对徐行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在这段缓冲期中,令他尽可能地变强,强到能够战胜长生大帝,再一举将之驱逐出境。 可“太”也不能容忍徐行变得太强,只因这样不仅会令“缓冲期”缩短,更会给此方天地带来不可预料的变数。 “太”看向徐行,淡然道: “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物以报天,如造化道人这等至尊强者,更是天地间绝无仅有的大盗。 “只不过,他都没有超脱彼岸的机会,就算再强大,也要尘归尘、土归土,可这份馈赠,不属于道友,必须留在此界。” 徐行闻言,只是向前迈步,淡然道: “此物我本是可取可不取,但道兄如此一说,今日徐某还就非取不可了。” 徐行本非是那种唯我独尊、刚愎自用的性情,也从不缺乏容人之量,但“太”自现身以来的所作所为,已令他生出浓郁的厌恶之情。 这一次,不同于与造化道人的印证,徐行是真正奔着彻底打灭“太”的存在而去。 念头方至,徐行已化身亿万,身影周覆一界、广布诸天,这亿万个徐行都在同一时间出手,好似只在第一击,就要将“太”彻底轰杀。 “太”身形一晃,并不召唤永恒国度,只是以自身道术、武功相抗。 他的一招一式,不同于造化道人的变化莫测、大气磅礴,只能以返璞归真、圆融无碍来形容,完全已经触摸到了这个宇宙的上限。 纵然徐行的拳法亦是妙至毫巅,拳意更是雄浑壮阔,可以层层堆积,不断攀升,仍是不能在第一时间将“太”拿下。 两人的身影彼此交错,于光阴长河中不断闪烁,余波劲气更是横亘古今,开始影响起浩荡历史洪流中,那些不曾修成阳神的众生。 “太”正是凭借自己对光阴长河的精妙掌握,不断影响河流的“水位”、“流向”、“流速”,借此创造出主场优势,得以“居高临下”地防御徐行的狂轰滥炸,甚至能够抽出手来回击。 但徐行也在这个过程中,逐渐学习起来“太”的打法,对这种倚靠光阴长河,借力打力、转劲消力的法门越发得心应手。 三百年前,创立大周基业的大周太祖,正端坐于阿鼻王座上,闭目冥思,参悟玄功,忽地睁开眼,斗室虚空中荡开一片波纹。 一拼之下,大周太祖当即重伤垂死,不得不闭关以求修复神魂,难以腾出手来扫荡世家中人,也为日后大周朝二世而亡埋下伏笔。 八百年前,正邪大战,正道七子正在九渊神域中同邪道众魔头血战,忽见一片绚烂彩光自穹顶盖落,周覆一界,无处不至。 正在搏杀的正邪双方,都感受到了一种发自心底的危机感,竟然在这一刻福至心灵,选择联起手来,共同抵御这从天而降的危机。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很多,一千年前、三千年前、六千年前、一万年前…… 古往今来那些铭刻于历史长河中的关键人物,都受到了两大至尊交手的余波影响,从此改变了人生轨迹。 这一刻所谓的“人道大势”已不只是一句虚言,而是成为了握在两大至尊手中,再真实不过的力量。 这种交锋,比起徐行和造化道人的对轰,要来得越发玄妙,也越发凶险,比的不是纯粹力量,而是对根本法则的掌控,以及对天地宇宙的理解。 其实动荡光阴长河,只不过是一种表象而已,亦或者说是两人交手所掀起的余波、涟漪。 他们真正要争夺的,乃是这个世界的根本法则,比的正是到底谁能在最短时间内,将自己的影响力,拓展到更多的法则层面,又不至于彻底陷进去,以至于无可自拔。 又一次交锋后,一直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太”兴许是已经收集到了足够多的情报,终于首次出招,要扳回局势,不再甘心落入被动。 “道兄,你既然胜不过长生道兄,自然也胜不过贫道。” “太”拂袖一扫,框定物质形态、决定万物性质的“造化法则”就已混乱,乃至走向崩溃的边缘,好似重演天地初开,重炼地水火风之境。 其实徐行早在上个世界,就对这种场景不陌生,只不过“太”所做的不是以纯粹力量将之击溃,而是在法则层面使力,四两拨千斤,甚至令“造化法则”逆转。 从四象、五行开始,一切为修道人所熟知,并引以为修行根本的生克之变,都在此际破碎,若是放在上个世界,光这一手,甚至已足以动摇一位上界帝君的道基。 徐行虽是早已将诸般伟力,用内辟宇宙的方式归为一身,全然不受这种攻势的影响,却也感觉到,此方天地对自己的排斥越发加剧。 他即便是用阳神去调和这种矛盾冲突,也要比以往消耗更大十倍、乃至数十倍的神念,很显然,这便是“太”的战略意图。 这位太上道祖师根本没有任何胜负之心,在确定徐行这个变数自己无法掌握后,便当机立断,要借助此界天道之力,将其驱逐。 纵然是在战斗中,徐行都不得不感慨一句,比起“太”这个后天修成,与道合真的道人,身为大道之子的不朽神王,简直就像是一个四肢发达、头脑残缺的智障儿童。 不过,此法虽是玄妙高深,可“造化法则”毕竟是此界最根本的几条法则脉络之一,“太”贸然扭转,无异于越俎代庖,当即迎来反噬。 只见这位道人浑身骤然遍布破碎裂纹,目中那种空寂茫然、断情绝性的意味也越发浓郁,这便是他在“合道”之路上又走了一大步,更加贴近天道的象征。 根据“上清大洞真经”记载,每一个走上“合道”之路的强者,直到最后超脱之时,都要在“天人互搏”这四个字上下功夫。 “天法”、“人法”是彼此对立,又彼此同一的一对矛盾体,修道人要有大神通、大成就,就要趋近“天法”,但到了一定层次,又要开始争取独立权。 双方不断争斗,又持续妥协,似合似离,修士一会儿要尽可能拉开与天地的距离,一会儿又要尽可能地甩开他,修行更深者,则要通过这种关系,尽可能地扭曲天地的本来面目。 “太”虽然是无师自通的野狐禅,却也在十万年的修行中,深切领悟到了这个道理,并且将“天人互搏”的本能铭刻进了骨子里,一出手便有一定之规,法度森严。 不过,对这样的手段,徐行亦早就有过研究,且腹中亦有应对之法,是以并不慌乱,只是吐气作啸,拳意弥散,一拳当空挥出。 他这一击不是打向隐于光阴长河中,隐约已经同那些历史人物融为一体的“太”,而是向上打出,一拳洞穿“彼岸金桥”的尽头,甚至越过了长生大帝的头颅,轰中了某个冥冥不可知的虚无缥缈之地! 这里,便是大道根源之所在,也即是修道人所谓的天道! 他这一拳中除了革鼎拳意外,更有粉碎真空后那一股碎灭天地万象,举世独尊,唯我证见真实的刚强霸道。 “太”在光阴长河中,本是如鱼得水,却忽地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从四面八方袭来,要将他迫得退出这种“与道合真”的妙境。 “太”那古井无波的心境中,极其罕见地浮现出一抹惊诧,他愕然抬头,却见彼岸金桥之上,忽地浮现出一个笔力遒劲的“天”字! 在这一刹那,徐行赫然以自身拳意镇住了此方世界天道一切运转,又显化自身宇宙,真正做到了敢教日月换新天! 这也是他从不朽神王最后那一拳中得到的感悟,又融合了阳神境界运转宇宙造化之机的经验,才临阵创出来手段。 “太”的依仗本就是“合道”之境界,如今被徐行来了一手釜底抽薪,就连根本道基都出现动摇不稳之兆,自是再顾不上其他。 他也想不到,徐行为何敢如此蛮横行事——难不成此人就不怕直接被驱逐出去吗? “天”字之下,徐行一步踏出,来到光阴长河中段,右手一捞,便抓着“太”的脖子,将这位太上道祖师单手提了出来。 他直视着“太”的目光,饶有兴趣道: “刚刚兵凶战危,道友的话本教主并未听清,现在既然彼此相对,不妨再说一次?” 于此同时,又有另一个无比沧桑的嗓音,自彼岸金桥上响起: “道友好手段。”(本章完) 第259章 苦海为何,朕的造化之舟!!! 徐行虽是在同“太”对话,反应却丝毫不慢,右手一提一捉,便将剩下的起源种子都拿到了手里。 他又是一脚将“太”踩进光阴长河中,激起万千水,飞溅四射,引得历史又出现一连串变动。 “太”徒劳地伸出手,本还想有所反抗,胸口却被徐行一脚直接踩碎,整个人散成一片碎屑,分散去了完全不同的时间节点,短时间内无法重组成形。 “太”早已是“合道”之身,为了贴近天道,他放弃了“粉碎真空”的肉身,更从根本上改变了自己的存在形式。 这样一来,他虽是大大加深了对诸般根本法则的领悟,比起以往却也少了足够坚固的肉身,在如今这种状况中,自然无法扛得住徐行的全力一击。 不过,徐行用这种方式,虽是能够暂时延缓“太”的复生,却也无法将他根除。 合道强者的生命力之顽强,由此可见一斑。 徐行将“太”踩入光阴流水后,脚踝一拧,便将这些许波动镇压,再翻掌盖落,抚平因他们这一战而产生的一切余波。 做完这一切后,徐行才抬起头,望向长身而起,从时光尽头俯瞰自己的长生大帝,咧开嘴,笑得有几分灼热,朗声道: “久闻道兄之名,今日一见,果真是盛名无虚,不愧‘万古第一人’之称!” 造化道人的气质,乃是坐镇宇宙中枢,颠倒乾坤、运转造化,为世间万物的中心存在,一切因他而动、因他而变。 在古往今来的阳神强者中,如此气质也足以排进前二,凌驾于一切后来者,但——他仍是逊色于长生大帝。 还不只是逊色一筹! 在徐行眼中,长生大帝已不只是宇宙中枢、大道起源之类的言语可以表明,他的身影之庞然,也已超越了遮天蔽日、通天彻地的范畴。 这样的刚强霸道,却不令人有任何敬畏之心,在徐行看来,他甚至有几分……憋屈。 这种憋屈就像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巨人,被困于一个狭小的蛋壳中,不得不主动收敛肢体,甚至是蜷缩成一团。 他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免伤一不小心,便捅破了这个过于脆弱的蛋壳,令其中那些犹如蝼蚁一般的生命,都因此而陨灭。 其实徐行觉得,与长生大帝相比,天地众生说是蝼蚁都有些夸张了,他们根本就只能算是一群细胞而已。 修行者追求的最高境界,本是天地无拘束,再反过来令天地改颜,长生大帝却反过来,不得不牵就、容忍这片天地。 这样的强、这样的大,才真不愧是万古第一人! 其实,数万年之前的长生大帝固然强横,却也只是胜过造化道人一筹,也只是能够镇压五大神王而已,远远没有到如今这种断层式的绝颠地步。 不过,面对如何应付纪元之劫这个问题,两人的选择不同。 造化道人为了避免时光腐朽肉身、魂魄,选择干脆转世一次,在数万年后归来,见证这个纪元的终末结局。 而长生大帝却是不退不避,只是以一身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修为硬抗,并且冷眼俯瞰世事变迁。 这数万年来的一切惊才绝艳之辈,都落在长生大帝眼中,他们的智慧、道术、武学,都化为了长生大帝的积累。 其中令他裨益最大的,便是中古诸子。 这些因自身宏愿,而甘愿不成阳神的圣人们,却有着令长生大帝都要为之惊讶、震撼、赞叹的智慧。 而令长生大帝真正踏出最后一步,进入如今这个状态的关键因素,则是徐行。 长生大帝可以说从徐行第一次进入阳神宇宙,便在密切关注这个古往今来,上溯无穷纪元都不曾出现过的外来者。 长生大帝从一开始,还以为这位乃是自彼岸而来的顶峰强者,不过到后面他却发现,徐行多半是自另一方天地横渡而来,并未真正横渡彼岸。 在他的世界观中,苦海无量,阳神宇宙也不过是其中的一座岛屿罢了。 真正要登临彼岸,就要主动脱离这座岛屿,或是泅渡,或是乘船,尝试跨越这不知有多宽、不知有多长的苦海。 但即便如此,徐行所展露的神通道法,仍是给了长生大帝启发,他也开始运转化身宇宙之法,尝试在天道笼罩下,开辟出一方界域。 只不过,长生大帝这条路只走到一半,就不得不停下来,以至于落入如今这种进退维谷、左右为难的境地。 徐行的修行根本,绝大多数都是落在自身道基上,阳神世界的体系、资源,他都只是用作参考。 如果按照“太”的说法,修道人皆是大盗,那么徐行就属于跨国罪犯,在本地则是履历清白,故而天道对他的容忍度颇高,一直到最后一步才忍不住出手。 而长生大帝就属于本地的头号强人,甚至更类似于旧时代的军阀,所以一举一动都受到重点关注,一旦有什么违法乱纪的倾向,当场就迎来猛烈打击。 长生大帝虽有自信,能够将天道彻底打崩,但他终究不熟悉苦海之外的情形,也不愿见这座“岛屿”真正崩灭,祸及无数生灵,才忍了下来,与之达成妥协。 徐行只是近距离与之接触了一次,就已经感受到了这位强者如今的处境。 其实他本来也想过,按照阳神原著的说法,长生大帝其实从未远去, 心中战意也渐渐淡了下去,了然道: “道兄招我来,是想论道一番?” 长生大帝也不扭捏,直言道: “正是如此。我本以为,这个纪元的超脱之机,要落到易子身上,却不曾想竟有道友横空出世,为我指明前路,还请道友受我一拜。” 话未说完,这位万古第一人已经深深拜了下去,他敬的不是徐行这个后辈,而是他带来那份超脱之机,以及豁然开朗的前路。 因此,徐行并未阻止他,而是站在原地,坦然受了一礼。 但长生大帝哪怕只是简单一拜,也引得这宇宙动荡不已,光阴长河之上的无垠太虚,骤然响起一连串震爆声,宛如时空崩灭之音。 一切造物主以上的强者,心底都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心悸,以往那再熟悉不过的天地意志,似乎也有了一点微妙的不谐。 无论是大千世界的日月,亦或是天外星河的无穷星辰,运行轨道都在此际发生了偏转,虽只是微不可察,难以捕捉的一点,却也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等到长生大帝直起身子,抬起头,这种变动也未消散,象征着宇宙已经因他的行为,产生了不可逆的永久改变。 只不过,长生大帝说完后,看向造化道人、太消失的方向,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造化道兄数万年来真性不改,殊为难得,他是死得其所,可经此一战,道友能够在此界停留的时间已不多,咱们难以论尽其中妙处矣。” 徐行却是摆了摆手,不以为意。 “这倒是不必担心,我虽是要离去,却也有法再回归此界,不过是暂时之举罢了。” “哦?!” 这一次,长生大帝是真的有些震惊了。 他这些年来,端坐时光尽头,也时常分出神念离开这个世界,探索“苦海”边界,搜寻其余“岛屿”,以及尝试寻找彼岸。 可数万年光阴下来,长生大帝皆是一无所得,没有一道分神得以回返,他损失的神念,若是加起来,甚至足以抵得上几位阳神的总和。 这也令他明白,“苦海”究竟是如何凶险,“岛屿”又是如何难得,与其脱身而去,独自泅渡,以一己之力,推动“岛屿”向前,或许是更好的选择。 这便是诸子呈现给长生大帝的方案。 但如今徐行却说,他有办法在“苦海”中任意来去? 徐行感受到长生大帝的疑惑,拳意一转,身后已有一轮明月冉冉升起,遍洒清辉,仿若一面孤绝玉盘,晶莹剔透。 长生大帝只是一扫,便从这面玉盘中,看见了大千世界的一切存在,又望见了诸般或近或远,甚至是彼此交迭的世界。 这些景象一时间都涌入长生大帝的神念中,纤毫毕现,他感受了一会儿,方才收回目光,悠然而叹: “原是如此,这世间竟然有如此玄奇之物,诸天万界,果真是奥秘无穷,既然如此,你我之会倒也不用急于一时。 “道友应当还有众多未了之事,走前可以先去处理,等到下次归来,再行论道之事。” 到了他们这个层面,交流本该是一件极其快速的事。 但是两人也很清楚,一旦论起道来,必然会产生众多新的感悟,又会迎来新一轮的辨析,由此时间便完全不可控制。 长生大帝感受了一会儿,又道: “距离纪元终末之劫,其实还有一段时间,只是不知,诸天万界的时间流速,究竟如何。” 徐行却道: “这一次我是回返上个世界,两界时间流速相近,大差不差,想来最晚也要不了一两年。” 到了如今这个境界,徐行可说是已经超越了上个世界所谓的帝君级强者,距离道尊佛祖之流,也不过一步之遥。 真要说的话,上个世界的物质宇宙中,唯一一个能够与之相提并论,甚至战上一场的,便只有元始魔祖。 现在的他,已经完全有资格杀上“玄妙无边方广世界”,探寻一番天庭中究竟生了何事,引得下界都动乱不休。 尤其是此前分神下界那两位,更是徐行此次要重点寻找之人。 他一向是仇不过夜的人,如今却已在阳神世界忍了足足二十年,再不报仇,岂不是空负“平天”之名?! 长生大帝也感受到他的急切,并不多言,只点点头,拱手道: “既如此,便恭送道友。” 徐行点了点头,足尖一点,亦是破开光阴长河,真正返回物质宇宙,落入了无止尽的虚空乱流中。 在起源之地,不受光阴长河侵蚀之时,徐行受到的影响还不算大,一回到此处,他周遭都荡漾出一圈又一圈褶皱涟漪,身形无比模糊。 来自此方宇宙的压力,在此处强大到了极点,徐行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困于海底深处的溺水者,承受着庞然水压,一举一动都无比困难。 徐行再次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能在这个世界停留的时间已经不多。 他只把这压力当做是对自己肉身的磨炼,看准方向,撕开一条虚空通道,却不是直接回大千世界,而是前去天外星河。 徐行还记得,自己和杨盘有过赌约,如今他虽是不再需要未来之主,但是洪易还是可以拿来用一用。 其实徐行已经打算好,将天外天这群人留给洪易来收拾,也算是为这位易子提供一些历练,加速对方的成长。 只不过毕竟有约在先,徐行也不是爱失约的人,便只能委屈一下杨盘了。 但他转念一想,左右造化之舟已在自己手中,杨盘再少个未来之主,应该也算不得什么了,反正还有洪玄机这个“大千之子”在嘛。 按照阳神原著来说,虚无一乃是天外世界的气运之子,洪玄机则是大千世界的气运之子,而洪易则是这个纪元的气运之子。 所以,这个时代也只有他们三人,能够修成粉碎真空境界,留下这个人,洪易应当也不会少了磨炼才是。 半刻钟前,天外星河,中央世界。 梦神机等人正在全力出手,炼制起源战堡,却感受到一股极其玄妙的波动,自某处荡开,又像是一个轻微脆音,自他们心底生出响起。 众人都是九劫鬼仙,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纷纷变了脸色——怎么又有阳神级数的强者在交手,还是在起源之地?! 难不成,是上古圣皇感受到了大千世界又有阳神出世,齐齐复苏,要重临人间? 上古阳神化身星球的故事,众人都曾听说过,他们脚下这颗星球,本就是盘皇所化,中央世界的强者们对此感触自然更甚。 虚易甚至忍不住怀疑一件事。 难道预言中的人道大世,便是指这些阳神都要自历史长河中归来,争夺这个纪元的超脱之位?! 就在众人浮想联翩之时,忽听一声凄厉嚎叫。 “朕的造化之舟!!!!!!!”(本章完) 第260章 此间事了,易道争锋 杨盘本也在感受那场十万年来都罕见的大战,未来之主的神念更是不断波动,推演对战双方的身份,以及他们的神通。 杨盘如今虽只有八劫修为,但未来之主中容纳了整个大乾王朝子民的信仰之力,又暗合大千世界的人道气数,实力之强、底蕴之深,并不输给寻常九劫强者。 只不过碍于杨盘自身境界的原故,未来之主并不能发挥出全部实力,但用于推演功法,仍是世间最上乘的绝学。 最起码在这一刹那,即便是梦神机、虚无一这种巅峰九劫强者的收获,也远远比不上杨盘。 杨盘眉心深处,未来之主安然盘坐,九眼齐齐张开,头顶造化之舟的虚像,身后气机连续变化,荡漾出一圈圈玄之又玄的波动。 这位大乾皇帝亦是全身心地沉浸于这种领悟中,嘴角更是不自觉地露出笑意,浑身散发出一种大自在、大欢喜,好似得悟真道,明彻妙义。 杨盘有一种预感,只要这两大阳神强者再激战一会儿,自己必然能够勘破天地至理,明悟本源循环,积累深厚到足以一蹴而就,渡过九劫,没有任何虚弱期。 等到那时,他便真正有了同虚易、梦神机分庭抗礼,鼎足而三的底气。 虚易、梦神机其实也察觉到这股气息,但他们都默契地没有出手打断。 虚易是认为如今这个局势,杨盘强大起来,反倒容易帮他稳住梦神机,更好地达成合作。 最起码在如今这个时间段,家大业大的虚易,是真心希望同其余两方精诚合作,共渡难关。 梦神机则是完全不在乎,对他来说,杨盘就算再强,也非是造化之舟真正的主人,反倒是一直寂然不动的洪玄机,才是他真正的对手。 更何况,比起万古罕见的阳神之战,一个杨盘又算得了什么? 但就在杨盘已经摸到那一线契机,即将迈步踏进去之时,如臂指使、水乳交融的造化之舟,忽地轻颤一下。 杨盘还未反应过来,这件性命交修的神器之王,就已从他的神魂中彻底消失,不知去了何处。 整个过程极其短暂,也发生得无比顺滑,杨盘不要说是阻止这一切,他甚至是在造化之舟彻底离去后,才反应过来这个事实。 紧接着,这位一向智珠在握,好似一切尽在掌控,无论什么挫折都无法将之打倒的大乾皇帝,骤然发出了一声凄厉尖啸,风度尽失。 未来之主虽然强大,毕竟也只是未来无生经的造物,如果没有众生信仰之力加持,断然不可能有现在这样的力量。 “造化之舟”才是杨盘做永恒主角,乃至渡过彼岸最大底蕴,甚至可以说是他这一生功业的根本。 听到这句嚎叫后,虚易目光闪烁一下。 站在中央世界领袖的立场上,他虽是想要同杨盘等人达成合作,但那也要建立在双方力量对等的情况下。 现在嘛……只能说是今时不同往日矣。 梦无痕以及其余八位大臣,更是动了动身形,隐约形成包围之势。 就连袖手旁观的梦神机,也被中央世界的强者们围在了中间,即便场中还未有任何的法力波动,已有剑拔弩张之势,险恶非常。 虽然不知道杨盘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他们都意识到,现在正是最好趁火打劫的时候。 洪玄机这时才站起身,却不去看十面埋伏的中央世界强者,只是看向杨盘,拱了拱手,就如以往的君臣奏对一般,沉声道: “陛下不必惊惶,这是造化祖师在召唤,并不是造化之舟有了变故。”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骇然。 杨盘更是惊道: “造化祖师竟然还活着?!” 他的尾音止不住地上扬,在这样的大落大起间,纵然是以杨盘的城府,也有些难以控制情绪,不免流露出些许喜意。 虚易则是皱起眉头,梦无痕沉吟不语,其余八位大臣更是慎重以待,不敢有丝毫动作。 造化道人虽是没有现身,但光是这四个字,就足以镇压万古。 毕竟他是连长生大帝都要忌惮三分的至尊强者,在古往今来一切阳神强者中,稳居第二。 如今造化道人复苏,岂不是说洪玄机等人又多了一个大靠山? 众人并没有怀疑洪玄机的言语,毕竟他们也未察觉到任何异动,能够在无声无息间,摄走“造化之舟”的存在,除了造化道人还有谁人? 只怕就算是长生大帝,也办不到吧。 虚易还想得越发深远一些。 既然造化道人都已复苏,岂不是说明自己方才所想果然没差,太古阳神都将重临世间,插手人道洪流,争夺这唯一的超脱之机? 念及此处,虚易面色越发凝重。 毕竟他们的祖师盘皇是真正已经逝去,没有归来之机,而长生大帝虽是活着,只怕也不会插手尘世争端。 以如今中央世界的力量,若是团结起来,应付一个两个阳神,问题应该不大,可要是对象换成造化道人,亦或是更多阳神,那便绝无可能取胜。 想到这里,虚易看洪玄机的目光又有不同。 杨盘也想到此节,敛容正色,逐渐镇定了下来,洪玄机又适时补充道: “祖师既然借走神器,定然会很快镇压敌手,陛下权且等待片刻。” 话音未落,众人都察觉到一股庞然而恐怖的威压,自自己神念感知的尽头传来,无远弗届,好似已然遍布整个宇宙。 毫无疑问,这正是造化道人的气息。 梦无痕等强者如今也无法保持神态,纷纷面容大变,八位大臣更是祭出本命法宝,就像是想以此举,保住那一星半点的安全感。 虚易虽是稍好一点,也是面容凝重。 他现在已经可以肯定,纵然不朽神王复苏,乃至恢复到全盛时期,也不会是造化道人的对手。 这位万古第二人,仍是如此强大! 只不过无论众人虽是心思各异,却都认同一件事——造化道人既然已祭出“造化之舟”,那么天地间,除了长生大帝,便绝无人可以抵挡。 这一场大战的结局,也要就此奠定。 但也正在此时,那股周覆一界、弥纶宇宙的气机,忽地消失了。 众人的神念又捕捉了一个又一个的怪相,行星偏转、日月位移,根本法则动荡…… 这,这又是什么层面的交手?! 就在众人心神摇曳间,又是一刻过去,这些震动也倏然平息,宇宙尽头也再无任何气机传来,好似大战已然落幕。 可,杨盘的“造化之舟”却始终没有回返。 这,这又说明什么? 在场众人,无不是物质世界的最巅峰强者,可想要揣测阳神之争的胜负结果,还是差得太远。 更何况,其中还有造化道人这位阳神中的阳神,巅峰中的巅峰?! 又等了一会儿,那股霸道绝伦、唯我独尊的气机,再次在宇宙中出现。 这一次,就算不是九劫强者,哪怕只是七劫造物主,亦或是巅峰人仙,都能感受到这股更为强横的气机。 这是不是意味着,造化道人已经胜了? 众人心中都冒出如此念头,唯有一个洪玄机,感到有些不对,眉头轻轻蹙起,不断以拳头捶击手掌,心绪不宁。 他虽是纯粹人仙,不曾兼修鬼仙之道,却也是世间最为熟悉造化道的强者,自然能够捕捉到两次气机中的微妙不谐。 第二次气机与其说是更为强大了,倒不如说是……彻底散开?! 难不成? 当洪玄机还在思索之时,眼前忽地一,就见一个熟悉至极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此人面容平静,衣袂飘扬,气息却充斥着诸多不谐之处,简直就像是将修行路上能够犯的大错小错都犯了一遍。 这样的人,不要说成为强者,能够活过一秒钟都算是奇迹中的奇迹。 但他浑身气息却强大得可怕,只是被另一种力量牢牢封禁,不断消磨,就像是有一座无边无量、清净妙有的庄严法界,加诸其身。 即便如此,仍是不断有丝丝缕缕的气息透出法界,来到物质宇宙。 众人如今所处这方虚空世界,乃是盘皇所留,他们即便在此处炼制起源战堡,也不曾外泄过任何气息,可谓是神鬼不知。 在虚易等人的测算中,即便是阳神亲自出手,有盘皇神念相助,最起码五六招内,这方虚空世界都会固若金汤。 但如今只是一缕再细小不过的气机,就是这盘皇遗泽无可承受之重,当即分崩离析,彻底粉碎,露出界域外那一片幽暗深邃的无垠太虚。 众人在这一刹那,神念甚至都没有应激得剧烈波动,反倒是因为太过震撼,陷入到了一种消极的被动状态中,仿佛就连思维都已被压迫到了神魂最角落,难以如常运转。 见到这个人,虚易、杨盘,甚至是始终不动声色的梦神机,都是瞳孔震动,不敢置信。 他们都曾经与徐行动过手,自然认得这位天魔的相貌,但三人却想不到,他竟然强大到了这样的地步?! 如此气息,哪怕与传说中那些粉碎真空、阳神境界双证的至尊强者相比,只怕也相差不远,难分高下。 这到底是因为什么神器,还是此人真正跻身了如此境界?! 洪玄机看了一眼,瞳孔忽地收缩。 因为他从徐行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吸引力,那正是造化之舟的气机! 只不过,以往造化之舟乃是想要投入洪玄机之手,如今却是吸引着洪玄机,让他也放弃这一身血肉、拳意,融入徐行之身。 “造化之舟”毕竟是为了渡过苦海而生的神器之王,如今造化道人已死,它又见了徐行的手段后,自是死心塌地,甚至忍不住拉洪玄机入伙。 因为在它看来,这才是抵达彼岸的正途。 洪玄机却不觉得这是正途,反倒是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辱。 他猛地握紧拳头,气血上涌,面容都变成一片赤红,偏偏放出不去任何真气,只能兀自狂怒,无以宣泄。 徐行也没有理会他们,只是看着杨盘,淡然道: “杨盘,本教主赴约而来。” 话音未落,他已伸手一招,便从杨盘身上抓出来未来之主,又转过头,看了众人一眼,颔首道: “你们很不错,不枉本教主亲自来一趟,我徒洪易有阳神之资,但还少些磨砺,你们能够联合起来,本教主很欣慰。” 面对这群人,徐行的语气已不只是平淡,简直是温和得近乎慈祥,言语也颇有勉励之意。 他走过虚易的身边,伸手拍了拍这位中央世界的领袖,慨叹道: “这些年来,中央世界发展得不错,但要成修成阳神境界,你还需要更多底蕴。 “起源之地那几位前任领袖,如今也打算回返大千世界,你不妨和他们多取取经。” 虚易虽然对徐行敌意极其浓烈,听到这番话,也不由得愣了一愣,神情颇为复杂。 其余八位大臣的神情虽是未动,心绪却明显活络起来,有了属于自己的想法。 徐行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也无意再开口,只是又踏出一步,便已横越无穷虚空,穿破重重壁障,落到了云雾山中。 对洪易来说,如今中央世界中这些强者,到底还是弱了一些,若是起源之地的领袖们能够回归,才算真正够格。 只是,这群人对如今的中央世界来说,到底是助力,还是新的取乱之源,就要看虚易的手段了。 若是他真能降服这些前任领袖,也该有底气冲击阳神了,如此以来,这场易道之争,才算是真正有趣。 可惜,我应该是看不到这一点了。 徐行踩着云雾山的山头,摇了摇头,有些遗憾,对如今的他来说,这种层次的战斗,也只能算是一场好戏罢了。 此时此刻,洪易等人甚至都不曾自九渊神域中回返,他先是背负双手,观察了一番此处风水,才伸出手,轻轻一捞。 洪易本正在控制圆环,与虚空乱流中争渡,忽地眼前一,已经出现在云雾山中。 徐行看着不知所措的众人,微笑道: “此间事已了,我再做些吩咐,也要离去一段时间,大千世界如何,就交予诸位了。”(本章完) 第261章 周易出世!(本卷完) 此间事了?! 再次听到这四个字,洪易很明显地察觉到了一阵不对,祖师所言的“此间”,莫非是…… 其实他们都知道,徐行乃是来自大千世界之外的强者,但是随着对此界修行体系的了解不断增加,洪易就越明白这位祖师的不凡。 似乎他传授的武功,不只是大千世界没有,天外世界也没有,就算是在元皇这种至尊强者的记载中,也不曾出现过。 对于这点,印月的感触最深。 因为他很清楚,如果这个世界当真有“魔道”之源流,那么早就该荼毒整个宇宙,既然天外天都没有,就就是真的没有了。 徐行也没有卖关子的意思,只是点头道: “我并不是你们这个宇宙的人,而是来自另一方宇宙。” 听到这个意料之中,却仍是令人心神震撼的消息,洪易、印月,乃至其余鬼仙都是一愣,紧接着露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狂喜神色。 境界越高越是如此,绝无“免俗”的说法。 超脱纪元之劫,横渡苦海的无尚境界,承载着众生永恒的向往,强如元皇、造化道人这种万古至尊都不能肯定这个境界是否存在。 所以,他们才会炼制出“如来袈裟”、“造化之舟”这样的法宝,验证自己的彼岸之道,洪易如今身披造化之舟,对此感触更深。 可现在,徐行的出现,是否证明彼岸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幻想,而是真正存在的某处? 一想到这里,洪易就觉心头一阵火烫。 徐行当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摇摇头,提前否决道: “虽然不是同一个宇宙,但我的来处,也不能以彼岸称之。我这次去起源之地,就是为了拜见长生道兄,他有个说法,倒是颇为贴切。” 先听到否认后,众人的情绪无可抑制地低落了些,可当他们听到“长生大帝”这个名字后,又不自觉地把耳朵都竖了起来。 这位强者的名头已无需再赘述,早已以圣皇之师的身份,成为了传说、史诗、神话,如今徐行竟然有幸面见这位,自是由不得众人不感慨。 更何况,听祖师的说法,他们甚至不是以前辈和后来人的身份相见,而是同辈中人坐而论道? 徐行则继续说了下去。 “如果将世间比作一片苦海,那么宇宙就是其中漂浮的一座又一座岛屿,众生唯有置身其中,方能得到庇佑,不至于被风浪吞噬。 “但即便如此,也非是万全之策,岛屿亦有终末之日,所以历代阳神们都要试图横渡苦海,登临彼岸,我的来处,不过是另一座岛屿而已。” 洪易皱起眉头,不禁问道: “祖师,如果世界是岛屿,那么岛屿和岛屿之间,是否也有大小之分,以及远近之别?” 徐行赞许点头: “正是如此,不得不承认,有些世界天生就是更接近彼岸,在我经历的诸多世界中,你们这个世界便是其中之一。 “按照我的见闻来说,当然也一定还有其他更近、更大,强者更多的岛屿。” 洪易了然道: “如此说来,登临彼岸这个目标,或许比历代阳神想得更加艰难,也更加遥不可及,毕竟,按这个说法,他们最多只不是刚刚开始尝试‘下水’而已。” 徐行又点头道: “正是此理,不过……” 说到这里,他止住话头,目光扫过这些或激动、或振奋、或迷茫、或绝望的门人,微微一笑,温声道: “咱们不妨换个思路想一想,彼岸或许还很远,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说明这个世界也还很大,超乎咱们想象大。 “如果彼岸是无穷远,那么世界也该是无穷大,以无穷对无穷,谁能说我们一定走不到对岸,亦或是一定会淹死在苦海中?” 徐行的嗓音虽不大,语气却极其坚定,便自然而然有一种非凡的感染力。 因为他说的一切都不是无端臆想,而是再真实不过的亲身经历。 徐行从大明王朝世界踏上修行道路,时至今日,满打满算也只有不到五十年光阴。 但这短短五十年间,他就已经通过数个世界的积累,修行到如此地步,足以同长生大帝、造化道人这等动辄数万年修为的强者争锋。 这便足够说明问题。 言毕,徐行也不去解释更多,只是右手一挥,便将洪易手中的圆环摄拿过来。 他将“造化之舟”、未来之主,以及众多起源之种都融了进去,再交给洪易,嘱咐道: “这一次前去起源之地,我还顺手打死了造化道人,从此以后,杨盘等人便没了靠山,你大可放手施为。 “只不过,天外世界如今聚集了数量相当多的强者,杨盘、洪玄机、梦神机都在其中。 “这也算是我给你的一个考验,若是能够将之降服,你便能踏入阳神境界。” 徐行虽只是轻描淡写地一说,洪易已是面容肃然,明白了前程究竟是何等艰辛。 可他亦没有丝毫退缩的念头,只点点头,沉声道: “谨遵祖师法旨。” 徐行看他这毕恭毕敬的模样,叹了口气,也不再试图纠正,又道: “我已经送虚无一转世重生,等到五年之后,为师被绊住手脚,未能如约返回,你便去寻他,将其度入本门。” 说完,徐行又对着印月、泰始以及一众鬼仙吩咐了几句,都是点拨他们的修为进境。 到了徐行这个境界,虽只是三言两语,却也足够令他们受益匪浅,是以哪怕都明白分别在即,众人也不禁喜上眉梢。 过了一会儿,他们大多散去,觅地闭关,准备将所得收获尽数转化成修为,好渡过下一次雷劫,亦或是跻身更高境界。 洪易更是感受到了祖师给予自己的殷切希望,他既是为此感到振奋,也有了几分紧迫,便回了自己修行之处,开始参悟徐行这一次传下的道法。 一时间,原地便只留下涂山桑一人。 这位纯狐化形而成的小狐狸,虽然是西山狐族中才情最高的一员,又有幸得了徐行时常耳提面命,亲自授业,却仍是性情恬淡,少有争胜之心,可以说是妖神洞中的一大异类。 徐行看着欲言又止,有些不知所措的涂山桑,指着洪易远去的方向,忽地一笑,问道: “看着为师如此看重这位师弟,心里会不会有些不舒服?” 涂山桑愣了下,又掰着手指头,仔细地想了一想,才摇摇头,由衷佩服道: “师弟虽然年纪小,修行晚,却是货真价实的读书人哩,天赋又这般好,祖师看重他才是正常。” 说到这里,涂山桑就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她入门虽还在洪易之前,可在与之相处的过程中,却从这位师弟身上学到了许多,早就积攒了许许多多的话想找人分享。 只不过,西山狐族的同族们自从来了云雾山后,就憋着一口气,想要证明自己“祖师亲传”的身份,鼓足了劲修行,没人能听她说。 而涂山桑和其他又不太熟,如今听徐行主动提起这个话题,她自然按捺不住。 徐行虽是时间不多,却也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性子,反倒是坐到涂山桑身旁,眯起眼,看着认真的小姑娘,笑意温和。 涂山桑细数完洪易的诗才、文论、见识、武学资质、修行禀赋,以及一切优点后,才缓了口气,抱住头,面上浮现出一片愁容,长长地唉了一声。 她有些不好意思,却又忍不住道: “祖师,我现在是真有点不舒服了。” 涂山桑虽然知道洪易很优秀,可从未像今天这样细数过,所以得出答案后,她也不禁有些颓丧。 涂山桑一向不是嫉贤妒能之人,也乐得见这位师弟有大成就,可你这是不是资质太好了点,发展得也太好了点啊…… 涂山桑有些悲伤地发现,面对洪易,她这个师姐甚至都提不起几分奋起直追的念头。 这不只是因为她的性情,也是因为他们的差距,真的太大了。 涂山桑甚至忍不住有些怀疑,祖师当年看重自己,是不是因为西山狐族本就不多,只能从矮个子里挑高个? 徐行看着垂头丧气,一脸颓然的涂山桑,忍不住哈哈大笑: “人之常情,洪易有大气运在身,注定要成为诸子中的最后一子,成为阳神,他才情之高,不要说你比不了,天下之大,也无人能比拟。” 涂山桑虽然已经认识到了这件事,听徐行这样说,心里还是忍不住一阵难受,酸溜溜地道: “祖师,别说了,别说了。” 徐行看她皱起鼻子,眉头紧皱的模样,又是一阵大笑,才认真道: “其实在我看来,你们没有什么不同。 “我所求的世界,本就是要百齐放,令天下众生都能有选择,喜欢修行就修行,喜欢做什么便做什么。 “我传你们道法、武学,不是为了让你们都去追逐更强的力量,甚至反过来将力量视为衡量旁人价值的唯一标准。 涂山桑听罢,想了想,也认真道: “听上去,好像很难。” 徐行笑意不减。 “如果不难,还有什么意义? “如果世界变成了那样,就未免太过无趣、单调了,也催生不出如此枝繁叶茂的庞大体系,供后来者学习参详。” 言毕,徐行又站起来,望向西山方向,悠悠一叹,感怀道: “其实,在西山那二十年,应该是我这一生中,最为悠闲的二十年。” 虽然距离那段时光并没有太久,可徐行如今谈起来,却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当强制性地从以往那种快节奏的武斗生活脱离后,徐行才能用一种全新视角,审视自己的心性,更深切体会到动静之变、张弛之道,由此掌握阴阳之法。 换句话说,如果不是那段人生,他根本就不可能与“上清大洞真经”相契合,更无法修成先天五太元神,内成宇宙,境界直追无上道尊。 比起那些神通术法,这种心性潜移默化的改易,才是徐行最大的收获。 他在某一段时间里,甚至都忘记了主观地去修行武学、道法,只是一味地同涂山桑等狐族聊天,教导他们修行的道理,也陪他们成长,渡过一个又一个阳光明媚、生机盎然的日子。 在这段时间里,徐行做这些事都没有任何目的,甚至没有那种居高临下的主观引导,一切都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等到徐行回过神来,他的道法就已在不知不觉间突破,进步到了另一个全新层次,所谓逍遥忘机,不外如是。 回忆起那段时光,徐行的目光就变得很温和,他看向海上的西山,看过那一个个熟悉的面孔,最后视线落到了涂山桑身上,又笑道: “如果不是你们相伴,我或许也不能过得如此闲适,心性亦不会像现在这般自然,从这一点上来说,是我该谢谢你,谢谢你们。” 涂山桑由衷道: “祖师为我们一族开灵授法,功德无量,我们所做的,只不过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无论如何,也当不起这个谢字。” 徐行摇头道: “对我来说,这绝不是一件小事,你如今还不明白,以后或许也不会懂,但事实如此。” 徐行向前迈步,牵着涂山桑的手,一步迈出,已经来到西山之上。 自从徐行入主妖神洞以来,西山就已搬迁到云雾山秘境中,同一众大力金刚神猿比邻而居。 现如今,绝大多数狐族都分散在万里云雾山中,摘取蟠桃灵根,潜心修行,唯有几头老狐留在云雾山驻守,眺望远方,目光慨然。 虽然纯狐一族向来自认为祖师亲传,却也不得不承认,同这些天赋异禀,具备神兽血脉的大力金刚神猿比起来,他们唯有被徐行点化的灵性值得一提。 只不过,看着小辈如此举止,这些宿老也是颇为欣慰,无论能否比得过,有这种冲劲便是好事。 虽然纯狐一脉天生不好争斗,但是在徐行这么多年来的耳濡目染下,他们自然也有了些改变,宿老如此,小辈亦是如此。 忽然间,众位宿老眼前一,徐行已牵着涂山桑来到西山之巅,他们齐齐一惊,皆是躬身行礼,徐行则拂袖将之托起,笑着摇摇头。 他盘膝而坐,又是一挥袖,打出一片流光,光芒化作数千流星,冲上天穹,悄然落入每一头狐族弟子体内,为其洗涤根骨,开辟窍穴。 从今以后,这些修行化形法的狐族弟子,肉身将不再有任何瑕疵,与人族一般无二,甚至更加强大,人仙之道,畅通无阻。 只不过,这番场景也唯有涂山桑,以及此处的诸位宿老能够看见,其余人皆是全无所觉。 涂山桑眨了眨眼。 “祖师,这是不是有些……区别待遇了?” 徐行摆摆手,自然而然道: “临走之前,就容本教主最后任性一次吧。” 涂山桑双手抱拳,沉声道: “弟子恭送祖师。” 在她身后,一众狐族宿老亦是如此作为。 徐行也回了一礼,身形拔地而起,如一道灿烂长虹,冲霄直上,破开云雾山界域,冲入无垠太虚中,就此不见了踪影,唯有余音袅袅。 “诸位,日后再见!” 云雾山中,洪易正于一片竹林中盘膝而坐,他并未将那件新生的圆环融入体内,只是未来之主立于身后,不断参悟近日所得。 一晃眼,已是半月过去,就算是徐行离去时引发的声势,也不曾将他惊醒,这位易子已经完全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 这半个月中,洪易浑身放松,呼吸悠长,不食不休,将自我沉浸于一种难以言喻的境界与感悟中。 时而有飞禽走兽路过此处,甚至是栖息于此,这些生灵长居云雾山,久经灵气浸染,距离真正开灵也不过一步之遥,却丝毫没有发现面色红润,呼吸自如的洪易。 期间有一头毛发纯白的小狐狸偷偷闯了进来,正是西山狐族一脉的后辈。 她并未发现洪易,却看见了地上那枚圆环。 小狐狸虽是还未化形,却已经开始修行道术,凝聚了神魂,自然看得出来这是一件神物。 但她心中却无丝毫占有之念,一对水润的乌黑眸子不住地转动,像是有了某个有趣的想法,便不禁咧嘴笑起来,无比欢快。 不一会儿,小狐狸就已从四周收集来众多香草,用小爪子一点点地编在圆环上。 太阳东升西落,循环往复了几个来回后,那枚圆环外已经缠绕着诸多草茎、香叶、蕊,就像是一顶小小的头冠。 小狐狸看了看自己的作品,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却也不把这圆环带走,反倒是转过身,又朝西山跑去,就像是将这事已经抛诸脑后,不再挂念。 在她身后,不知何时,洪易已经睁开眼,看着她的背影,嘴唇翘起,笑得颇为和煦。 半个月不曾整理须发,这少年人颔下已生有一层短须,令本就成熟的他,看上去气质越发沉稳。 涂山桑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后,看着那圆环,也不由得抿起嘴角。 洪易却不以为意,只是将之捡起,待在头顶,又用神通凝聚出一面明镜,看了一看,满意道: “倒是颇为相称。” 涂山桑又问道: “祖师之所以不曾为此物命名,应当就是想要你来取个名字,那么,你准备叫它什么?” 洪易显然也思索过这个问题,如今也回答得极其爽快。 他头戴香草圆环桂冠,双手大张,袒露胸怀,大袖飘扬,朗声道: “此物,当以‘周易’名之。周者,周六法界,无所不包,易者,日月更迭,时新世异也!”(本章完) 第262章 番外:太极就是伟大到极致,破天体 徐行自从出了云雾山界域后,便唤出“昊天镜”,神念一动,凝聚成剑,注入其中,刺破无穷虚空,锁定到了那个曾经到过的宇宙。 在他的感知中,这座同样悬浮于苦海之上的“岛屿”,与阳神宇宙有着极其相似的大小。 不同之处在于,这方物质宇宙之上,还漂浮着另一方越发广大,宛如迷雾,甚至已渐渐渗入“苦海”中的世界。 想来,这便是“玄妙无边方广世界”了。 这个据说乃是佛祖、道尊降真,方才应运而生的天地,实在是只能用清净妙有来形容,纵然是以徐行的境界,隔着无穷界海,亦难以洞彻。 除此之外,不同于强者辈出,栖息着众多阳神的此方宇宙,那个世界的物质宇宙,足有八九成地域,都被一股浓郁黑气所占据。 在物质宇宙最中央,则有一个令人万分瞩目的黑洞。 不同于虚无缥缈、莫测其深的“玄妙无边方广世界”,这个黑洞正朝八荒六合散发气机,毫不掩饰,霸道绝伦,真真正正的周覆一界,无有任何遗漏之处。 徐行只是观测了一刹那,就感觉整个宇宙,已经朝黑洞发生了一丝丝微不可察的偏移。 可以想象的是,若是时间足够,整个物质宇宙,最终都一定会向其中坍缩,彻底沦亡。 若是单纯的力量底蕴,这个黑洞还要胜过长生大帝、胜过造化道人,甚至是胜过阳神宇宙古往今来的一切强者。 因为阳神宇宙有着十二万九千六百年的纪元结束,而那个宇宙却从无如此说法,甚至于这个“黑洞”本身,便是一切劫数的源头。 它便是一切魔道起始,宇宙终末的具象化,物质宇宙的最强者——元始魔祖! 从天地开辟之今,已不知道过去了多少亿年,但“元始魔祖”却始终存在,若是换算成阳神宇宙的计数法,便是至少几百个纪元。 用神机老师的话来说,这么长的时间,就算是一头猪都能飞升成仙了,何况是元始魔祖? 不过到了他们这个层次,纯粹的力量积累,已不能算是影响战斗结果的决定性因素,徐行也是很有兴趣,领教一番这位魔祖的绝学。 看准了方位,徐行也不再有丝毫耽搁,将自己的拳意、法力、神魂念头都尽数注入镜中,身形一晃,就已钻入平滑镜面,远去无垠虚空。 这还是徐行第一次,以自己的主观意识操纵昊天镜,并主动选择穿越地点,掌握整个横渡虚空的过程,感觉自是与以往不同。 在进入镜面的前一刻,徐行首先感受到的,就是一种无与伦比的满足与自得。 他还记得,自己曾经与某人有过一个约定。 只是如今看来,那个看要耗费两人无数光阴,达成可能性极其小的约定,在昊天镜的帮助下,也不再是遥不可及。 想到这里,徐行不由得露出些许笑意。 紧接着,他便完全进入镜面,只觉得在这一刹那,那无比广大的神念感知,忽地变动得极其频繁,甚至可以说是混乱。 就好像在此时此刻,徐行不再是一位万古难寻的至尊强者,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忽地纵入云霄,飞驰而去,入目尽是一片绿绿的混乱颜色,根本瞧不真切。 可即便时空变化来得如何猛烈,徐行毕竟都不是真正的普通人,他首先感受到的,便是三股绵绵若存、似有似无,却真正横贯诸天界海的气机。 虽然这三股气机与此前已然大不相同,可徐行只是轻轻一探查,就分辨出了他们的身份,不由得挑了挑眉梢。 “嗯?!” “嗯?!” 一个枯寂荒凉,表面遍布红黑灰烬的星球上,有一个高约二三十丈的银白巨人,正在一丝不苟地挥动双手,摆出一个从内到外,无一不圆、无一不整的拳架子。 如果徐行在此处就看得出来,这正是一个再正宗不过的太极忽雷架,其中更有诸多精妙之处,能够用一个姿势,同时锻炼到精气神,乃当之无愧的绝学。 在这巨人身后,有个身披道袍,龟形鹤背,虬髯怒张,像粗豪武人胜过像道士的大汉,正背负双手,悠然道: “太者,大也,极者,尽也,所谓太极,便是一种至高无上,伟大到了极点的拳法。” 巨人虽是听不懂,什么大啊、尽啊,却很明白后面那半句话,那张刚毅铁面上,都不禁流露出悠然神往的表情。 就在此时,道人忽地闭口不言,转过头,朝宇宙中某处望去。 他一睁开眼,便有一股纯净澄彻、霸烈狂放的波动,自周身各处荡漾开来,汇成一股尽情燃烧升华,好像将生命潜力都彻底激发的金红光焰! 光焰璀璨辉煌到了极点,通天彻地,激射出星球表面,好似庞然巨塔冲天而起,整颗星球的厚重地壳,都好似融化进了这光芒中,变得晶莹剔透,没有丝毫秘密。 这样的“绝学”,只不过张三丰为巨神量身定做的其中一个热身动作,像这样的预备式,他还有三四千种,绝不重样,各有妙处。 这巨神的四肢劲健有力,遍布红蓝相间的条纹,面目则像是一张暗银面具,左眼则涌出青蓝光焰,为其神圣庄严的气质,平添了一份凶狂野性。 感受到道人的气机,他不由得低下头,看向这位教官,右手略显无助地挠了挠头,发出一声嘶吼,不知道发什么了事。 张三丰摇了摇头,身形一晃,那份过于狂猛,质量也过于强大,几乎要压塌星球的真气,便收归体内。 其实与其说是收归体内,倒不如说是彻底化散为无形,融入天地之间。 就好像那本就是一种宇宙间最常见的力量,老道人只不过随手取用,用完之后,便物归原主,丝毫没有占有的意思。 那位银白巨人看到这种境界,目光不由得越发敬仰,他之所以来到此处学习,正是为了学到这种力量。 一股奇特的思维波动从他身上探出,传递到张三丰心里,再转化成老道人最熟悉的语言。 “尊敬的……补天者……刚刚,那是……” 与外表不同的是,这尊银白巨人的沟通能力极其堪忧,已经非是“不善言辞”所能形容,简直就像是从未生活在文明社会中。 当然,事实也的确如此。 来自m421星云的光之巨人,虽然有着足以摧城撼山、破海擎天的强绝力量,却过着相对原始的狩猎生活,可说是一名彻头彻尾的“野人”。 只不过,他无论是语气亦或是神态,都表达出对张三丰的崇敬,“补天者”之名,也非是对方自封,而是宇宙万族共同为其献上的尊称。 数十年前,这个宇宙中曾经爆发过一场惨烈至极的大战,打得星河坍塌、日月崩灭,由此引发的时空断层现象,险些将整个宇宙都毁灭。 值此危急之际,正是巨神眼前这位虬髯大汉挺身而出,以无上玄功一手擎天,镇住时空断层,弥补天缺,成为了宇宙有史以来,继奥特之王后的第二名补天者。 张三丰笑了笑,目光慨然。 “好似,是一位故人的气息,嘿,老道本以为自从来到你们这里,修为已是一日千万里,却不曾想,似乎还是被他超过了一头,嘿!” 虽然说着“自愧不如”的言语,可老道人眼中,却忽地亮起两团灼灼光焰,更有一股巨神前所未见的嚣烈气势,自其人身上爆发、炸开,顷刻间席卷一方星域,影响茫茫太虚。 张三丰转过头,望向宇宙某处,见到了一个身披大红长袍,头戴兜帽的老人,面容有些歉意,却又有些难以抑制地兴奋。 “奥兄,看来,我能够留在你们这里的时间,已不多矣。” 那红袍老人并未开口,却自有天地万物为他发声,一个格外温柔、慈祥、和蔼的嗓音,在张三丰心头响起。 “远道而来的客人,您能够驻足此处,帮我解决这样多的难题,我已感激不尽,又怎么会奢求更多? “请启程吧,但无论您走到何处,光的力量都会与您同行,成为您最坚实的臂助。” 这位红袍老人,便是光之一族的最强者,也是此方宇宙无可争议的最强者,古往今来的第一位补天者,奥特之王。 现在的奥特之王,已经不能用“合道”来形容,他和宇宙的关系,不是谁依附谁,谁合于谁,而是彼此共存、互相影响。 甚至可以说,他就是宇宙本身。 张三丰能够在此方宇宙,获得如此大的长进,甚至将身合天地之法,提升到如今这种“身合宇宙”的夸张地步,也离不开奥特之王的帮助。 可以说,他们正是这个宇宙中,最能够理解彼此的存在,完全称得上亦师亦友。 张三丰又是一笑: “多谢!” 言毕,张三丰缓缓向前走了一步,身影更是变得无比飘渺,茫茫无穷尽,遍布此方宇宙的各个角落,真正站到了与奥特之王同在的位置。 看着这位天外来客,身为东道主的奥特之王却全无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的忌惮,反倒是一片不加掩饰的赞许。 他甚至不禁感慨一声: 如此才情、如此天资,光之国数十万年来,又见得几人? 不过,这很好,很好。 奥特之王更是赞道: “太极、太极,果然是伟大到极点。” —— 另一处宇宙中,却不如他们这般温情脉脉,而是处于极端对立的激战中。 一黑一白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机,正在互不相让地对轰,这种交手类似徐行和造化道人之战,乃是最纯粹的力量对决。 两大强者的斗志、决心、信念,都已化成了“异能量”,用于支撑这场暂时看不见尽头,仿佛要直达 可由于此处缺少如“起源之地”这样合适的战场,以至于这场战斗的余波影响极其深远。 若是从另一个层面望去,便可见到足足有七层交迭重合的宇宙星空,正被两大强者的力量波动所撼动,构成“太虚法则”的基石亦在开始逐渐走向粉碎。 忽然间,又是一次交手后,那被白光笼罩的人影竟是不再进击,反倒是停了下来,甚至撤出去亿万里之遥。 直到此时才能看清,这位手握无穷之力的至强者,竟然是一个着面纱,金发白袍,气质华贵而圣洁,却又和善,慈爱到极点的女性。 可即便如此,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带着一种至尊至贵,无与伦比的气魄,好像哪怕是诸天神王在她面前,也要俯首,也要称臣。 那条笼罩在黑光中的人影,眼见对方退避,自是当仁不让地压上,只长啸道: “雪皇,纳命来!” 此人一旦全力出手,光凭气息就令天地颠倒、宇宙沉沦,足以粉碎无数星辰,压塌万重虚空,简直是恐怖得一踏糊涂。 但他的对手,那位有着神皇般气质,稳居此界前二宝座,且在漫长时光中,都是此方宇宙第一人的至强者,竟然没有选择出手,只是轻叹一声: “关先生,拜托了。” “好。” 一个雄姿英发、身躯昂藏,乱发飘扬的男子,忽地出现在雪皇身前。 他双手负后,看着那一片汹涌袭来、旋飞激荡的幽暗星云,笑了一声,不紧不慢道: “你们这个世界的循环,实在是很有意思,就凭这一点,关某也不会放任其毁灭,放心。” 此人身披一袭胜雪白衣,气质悠扬且清逸,宛如一位踏春折枝,偶然游历至此的文人。 他望向那片浩渺星云的目光,也无任何战意可言,反倒是一片欣赏,右手并指成剑,遥遥一点,像是指点江山,又像是要将这一幕描绘成画。 但就这么一个再微小不过的动作,却引来了天地宇宙最激烈浩大的回响、共鸣。 神念波动间,无垠太虚中,只见无数星球灿然生辉,宛如亿万恒沙,汇成一条环绕宇宙,宛如缀珠玉带的天河。 雪皇眼见这一幕,目中异彩连连。 ——破天体有无形剑气果真名不虚传,如此一剑,不要说是冥王挡不下,纵然是集齐整个宇宙的星云体,只怕也难以抗衡。 关七持剑未发,冥王的玄冥星云体已然撞上剑身,彻底粉碎,显出其人真容,那具雄躯更是向后飞纵出去万里之遥,撞上一枚星球,才缓缓止住。 他抬起眼眸,目光自浓密黑发后射出,沉声道: “关先生,你当真要决定帮她?!” 这位神秘莫测的关先生,乃是冥王生平仅见的奇才,修行异能量的速度更是令古往今来一切强者都望尘莫及。 是以,无论是他还是雪皇,都不遗余力地拉拢此人,纵然不能令其人站队,也要保证他不会加入对方阵营。 冥王之所以选在此时出手,就是看出关七和雪皇虽能交流武学,却绝非同道中人,只是如今看来,似乎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 关七哈哈一笑: “关某不是要帮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人,或者说,我是帮你们全部。” 关七望向了这座层迭七次、彼此交融,且光阴长河完全形成闭环的宇宙,目光悠然。 他想到自己出身那个世界,也有着这种时光循环,乃至回滚的现象,只不过规模全然无法与这座宇宙相比。 当年的他无法解决这个问题,只能选择破碎而去,那么现在的他,有这个能力吗? 十万年的轮回、七大平行宇宙重迭,关七若仍是待在故土,只怕根本都无法理解这样的状况,更不要说是着手解决。 但现在的他,早已不同往昔。 思及此处,关七右手一挥,只道一个字: “斩!” 话音落定,星河天剑应声而落! 紧密结合的七大宇宙,以及轮转十万年,不再向前迈进的光阴长河,都在这一剑下,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深入一切有情众生心底的哀鸣! 就在此时,关七忽地感受到一道熟悉目光,从无穷遥远之处,透过自己斩开的缝隙,投到此处,虽只是惊鸿一瞥,他也能认得处那人的身份。 “是你?!” —— 在七大宇宙之外,又是另一幅壮阔的宇宙图卷,数以亿万计的钢铁巨神,正簇拥着一团仿佛无限广大、无限辽阔的星云,朝一道八百万光年外的道标推进。 这其中的每一尊巨神,身躯都有行星大小,哪怕他们只是路过,没有展开任何攻击,自带的引力就足以令星辰破碎、坍塌,乃至彻底崩灭。 而那团星云正中,则是一尊头顶生有五角,眉心探出尖刺,威武神圣到极点,令一切钢铁巨神都仰望的赤红存在。 它的表面遍布各种裂痕,透过这些粗细不一的纹路,可以看到其中熊熊燃烧的火焰,红绿交织,彼此缠绕成螺旋,却又不断碰撞,尝试浸染彼此。 这显然是两种对等却绝不相容的恐怖力量,如今却被人用难以想象的意志力,强行束缚在这尊巨灵内,作为推动其战斗的源泉。 在巨灵头顶,还有一个渺小如微尘芥子的红衣少女,双手抱胸,目视前方,长发与披风不断向后飘扬,正如一面指引舰队的旗幡,又似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 他们所过之处,征战的烈火便随之而来,要焚尽宇宙,为群星披嫁衣! 少女身侧插着的一杆长枪,忽地嗡鸣不已,枪杆震颤,她也似是感受到某种传召,转头一望,整个人都似是愣在原地,怔怔出神。(本章完) 第263章 真实之域,故人重逢 感受到这三道熟悉气息后,徐行也不自觉地翘起唇角,流露出一抹笑意。 看来故人们都过得还不错,尤其是某位,一别二十年,仍是风采依旧,不减当年。 想到这里,徐行就笑得越发开心,身形再次一晃,周遭那一片疾速变化、光怪陆离的场景倏然凝滞静止。 这也代表,他已经抵达了此次旅程的终点——一片幽暗的宇宙太虚中。 这是徐行在阳神宇宙中,就已经熟悉了的场景,只不过阳神宇宙的大千世界,乃是一片漂浮在宇宙中心的广袤大陆,有如明灯,极其好找。 而徐行在上个世界,却从来没有试图冲出过祖星,也不知道自己如今到底是身处何方。 他漂浮在一片小行星带中,环顾四方,神念探出,不得不感慨一句,随着自己修为上升,昊天镜也是越来越不讲究了。 初入阳神宇宙时,虽是凑巧闯入了大禅寺之战的现场,到底也算是在大千世界中,现在倒好,居然到了这么个地方。 徐行用“上清大洞真经”中记载的星图,尝试去分辨自己的位置,初步判断他应该是在某个星河悬臂之中。 距离自己最近的一颗行星,都足足有数百光年之远,可谓是标准的无边无际。 好在,徐行虽然没有星图,却也别有手段锁定自己的方位,并且借助这个方位,寻找到祖星的位置。 他混身一震,元神已跳出肉身,来到一个超越物质宇宙,凌驾亿万星河的奇妙层面。 这是超越了物性,只属于“法理”的层次,唯有在根本法则上修持极深的强者,才能感知到这个层面的存在。 在“上清大洞真经”中,此处又被称为“真实之域”,意为超越一切外相,照见真实,所谓“借假修真”的“真”,便是指的此处。 按照徐行的经验,这里是一个类似阳神宇宙“起源之地”的地方,只不过,起源之地乃是独立于大千宇宙,“真实之域”则是此方宇宙的根基。 如果将“真实之域”比作海洋,那么常人所见的种种物象,无论是渺小如尘埃,还是庞然如天体,都只是漂浮于这海洋上的存在。 正因如此,哪怕“真实之域”只有些许变动,反应在物质宇宙中,便是滔天巨浪,轩然大波,影响甚广。 修为足够的强者们,便能以一点先天灵昧为根基的元神登临其上,撬动“真实之域”,从根本脉络上,改变这个宇宙的运行规律,达成种种不可思议的现象。 当然,以此法改变宇宙,固然方便快捷,但宇宙亦自有运行的惯性,贸然行事,自会引来反弹乃至反噬。 是故在物质宇宙中,很少有人直接如此作为,多半都是借力打力,不去做大范围的改变,只利用“真实之域”的性质,在极精妙处施加影响。 直到如今,徐行才真正领悟到,为何“上清大洞真经”乃至其余道门正宗的典籍,都会将“道基”视为修行之本。 因为在“真实之域”层面的战斗上,“道基”就像是撬棒,唯有撬棒足够坚固,才能够撬动更大的力量。 反倒若是一味只知道积累法力,不懂得这个道理,哪怕修为再深,也可能折在远不如自己的小辈手中。 在这里,徐行能够清晰看见那片如氤氲雾气般包裹物质宇宙的“玄妙无边方广世界”,更能见到有如归墟黑洞的元始魔祖。 只不过,在真实之域层面看来,“玄妙无边方广世界”与此界的联系已是若有若无,似乎已经要彻底独立出去,依循自身法则,演化出另一方以灵昧为根基的物质宇宙。 元始魔祖则像是真实之域的最底层,引得一切法则都往他的存身处归拢、收缩,乃至彻底坍塌进去,完全毁灭。 这两者一上一下,其间相差的距离,已无法用物质宇宙的尺度来衡量,怪不得元始魔祖始终无法触及到“玄妙无边方广世界”。 只不过,对身处其中的徐行来说,这至上与至下,都非是遥不可及。 身处此处,他不只能够感受到元始魔祖的存在,更能感受到众多触及过此处的魔主。 紧接着,徐行便循着法则脉络,捕捉到了一个曾经打过交道的气机。 正是元始魔祖近侍,曾经被徐行打灭了一点根本灵识的提婆那提! 这位魔门体系内地位靠前的魔主,如今却没有留在元始魔祖座下听讲,反倒正携星河魔国,朝着宇宙边缘前进。 徐行只一探对方前进的方向,就不由得露出笑容,果然还是老朋友靠得住,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提婆那提前进的方向,正是仙神祖星! —— 无穷光年之外,亿万星辰光辉灿烂,若是将宇宙视为一副图卷,那么这便是一条横贯画卷,流淌不休的天河。 虽然说是“流淌”,实则这条“天河”的速度,已经快到“奔泻”、“飞驰”这等词语都无法描述其万一。 只因它正在不断破开虚空结构,通过一个又一个虫洞,进行着超越光速的移动。 如果没有能够登临“真实之域”,搅动风云的根基与境界,甚至都无法捕捉到条天河的全貌,只能看到一个又一个支离破碎,宛如海市蜃楼的剪影。 但天河哪怕只在物质宇宙中停留一个刹那,打开虫洞的力量余波,都会化为扫荡无尽太虚的超级能量风暴,席卷无数光年内的宇宙空间。 这正是提婆那提的星河魔国,他赶路的余波,都已经令不计其数的行星文明毁灭,将它们赖以生存的恒星粉碎。 可提婆那提却全然不在乎这一切,对他们这些侍奉元始魔祖的魔主来说,物质宇宙不过是魔祖的牧场,予取予求。 唯有那个超越物质宇宙,甚至隐约已经超越“真实之域”的“玄妙无边方广世界”,才真正值得诸位魔主重视。 仙神祖星,便是魔主们探索“玄妙无边方广世界”的其中一个抓手,就连元始魔祖都曾亲自落子,重要性可见一斑。 可即便如此,这筹谋万年的计划,到头来还不只是没有达到魔染一界的既定目标,就连天魔星都离奇消失。 这种失败,已经不简单用功亏一篑来形容,而是彻彻底底的一无所获。 自那以后,在这二十年间,已经有众多魔主、天魔自宇宙各处赶来,尝试攻破祖星防线,探寻天魔星的去向。 一直以来,魔门因为先天的缺失,对于仙神传承,以及修行者的灵昧,都是尽可能异化、扭曲,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毁灭。 如若不然,凭天魔一族在物质宇宙的绝对统治力,早就能够将祖星付诸一炬,根本不用搞出什么万年大计。 现在计划失败,这些合于元始圣道的魔主们,自然要尽力弥补,自不会再顾忌什么瓶瓶罐罐,一出手便给到了极大压力。 在三十位以上的魔主带领下,天魔一族的先锋眷属们甚至一度冲入祖星腹地,险些里应外合,打碎罡气层,令天魔畅通无阻。 但也就在此际,有一批仙神离开了“玄妙无边方广世界”,亲身来到了祖星,联手击退了攻入祖星的魔主,又修复了罡气层,令此处防御再次固若金汤,牢不可破。 正因这批外来者插手,提婆那提这种近乎上界帝君,不让西天佛陀的魔道体系最顶尖强者,才会亲自出动。 为了能够发挥出最大战力,他甚至不惜耗费无穷法力,将自己的魔国也一并挪移过来,确保万无一失。 提婆那提矗立于星河正中,注目无穷遥远之处的祖星,一身法力汹涌沸腾,与整座星河魔国之力水乳交融,不分彼此,不断加快自己的挪移进度。 他回想着那些魔主传回魔道体系的信息,心中也不由得有几分好奇。 自从仙神们逐步放弃物质宇宙,转而飞升“玄妙无边方广世界”后,他便很少同这些大敌交手。 却不知道亿万年过去,这些仙神们是否有了全新长进,他们的道基、性灵,又该会美味到何种地步? 想到此处,提婆那提又回忆起来那个曾经打碎过自己灵识的小家伙,心中亦充满期待。 天魔一族,本就是修行路上“魔障”的具象化,但凡修士有所突破,都要必须渡过劫数、勘破魔障,而天魔之成长,亦要行夺道之事。 寻常修士渡劫,域外天魔们都是遵循本心,一拥而上地哄抢,全无纪律可言,如提婆那提这样的魔主,则都会用魔道手段,提前标记看中的“资粮”,以待来日。 昔日一败后,提婆那提便将徐行视为了自己在下个千年来,最为期待的修士。 只是自从那一战尘埃落定后,这位便彻底消失在了提婆那提的感应中,在他想来,此人应该是已飞升上界,故才有此变化。 在天魔一族中,这也算是常见之事。 毕竟纵然是元始魔祖,都无法触及“玄妙无边方广世界”,这些仙神一旦飞升,就意味着魔主们的谋划彻底落空。 可提婆那提却认为,以此人的真性,绝不会甘愿如其余仙神一般,高居上界,不问世事,以避劫消灾。 却是不知,这一次下界的仙神中,会不会有这位平天教主? 正思索间,提婆那提忽地听到一个声音。 “一别二十年,魔主别来无恙否?” 这个声音像是从无穷遥远之处传来,有一种古老而沧桑,看遍宇宙生灭的宏大,却又像是星河魔国中的无尽魔头齐声而发,直震得提婆那提魔影晃荡,修行根本都已受损。 提婆那提感觉那甚至不只是一个声音,更像是一条洞穿古今未来,自宇宙开辟之处,流淌到终结末日,无远弗届、无边无际的光阴长河。 与之相比,他的星河魔国简直不配用这个“河”字,最多只能算是一线水痕,亦或是一抹细长雨丝,渺小得不能再渺小。 提婆那提的念头都还来不及转动,就发现在感知尽头处,实际距离约为四百光年外,有了一点微不可察的虚空波动。 这波动甫一出现,便以难以言喻的神速扩张,引发虚空共鸣、震动,紧接着齐齐破碎! 这种破碎现象,就像是一场横扫大千时空的风暴,狂飙席卷,亿万星云粉碎为尘埃,融入这场风暴中,在诸相解离的虚空中肆意横流。 就连时空的边界都已消失,虚空场域相互撕扯,继而支离破碎,宙光乱流倒卷,彼此交错。 如此景象,几乎已堪比提婆那提全力一击。 这位魔主本能地运转星河魔国,借助魔国之力,跻身“真实之域”,想从根本法则的层面切入,寻找这一击的来源,并做出应对。 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犯了错。 首先,“真实之域”虽然出现了混乱,但这一击并不是来自于此,恰恰是物质宇宙的崩毁,影响了“真实之域”。 提婆那提只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荒谬,这感觉就像是有一艘漂浮于海洋的“岛屿”,凭借自身的质量,便引得大海都出现变动。 那么这样的“岛屿”,还能被称之为“岛屿”吗? 这种不涉及任何法则变动,甚至反过来令根本法则破碎的力量,提婆那提唯有在元始魔祖身上才感受过。 其次,提婆那提察觉到,对方并没有真正展开攻势,刚刚那种现象,只不过是一种“余波”。 就像是一头巨鲸,自海底深处陡然升起,即便什么都不做,也会引发滔天大浪,波及甚广。 只不过,这头“巨鲸”实在是太“巨”,由此造成的影响也太大! 在这样极致的毁灭中,一个周身荡漾着无穷光辉,仿佛由十二万九千六百轮骄阳构成的人形,缓缓踏步而出。 能够打碎虚空,吞没星系乃至星团的恐怖洪流,落到这个人形前,却像是潺潺溪流,宁静和缓,连他的衣角都无法拂动。 光是这一幕,就已足够令提婆那提感到一种无与伦比的震撼,这样强大的力量,来者究竟是上界哪位天尊?!(本章完) 第264章 实权府君,丧家之犬 提婆那提侍奉元始魔祖不知多少个千年,对物质宇宙的了解,还要胜过那些长居“玄妙无边方广世界”的帝君佛陀。 可即便如此,他也从未见过,有人能够丝毫不借助“真实之域”,只用纯粹力量轰破以光年为计数的距离,进行虚空挪移。 哪怕是以提婆那提的目光来看,这种力量在物质宇宙中,也足称所向披靡、纵横无敌,甚至能够同元始魔祖相提并论! 提婆那提正思索间,那广布星海,撑起一座完整魔国的神念中,便出现了一点微不可察的“断裂”。 “断裂”方过去,那人便已站在提婆那提身前,无声无息,自然而然,毫无任何突兀之处。 仿佛他生来就居于此处,不动不摇,直到提婆那提到来,才将之唤醒。 可是在他身后,虚空却产生了大面积地扭曲形变,异化最严重的中心区域,更是裂开千万条细密纹路,漆黑深邃,朝四面八方延展开来。 提婆那提虽然在登临真实之域后,能够拦得住此人出现时引发的余波动荡,可他乃是依仗了魔国之力,令一整座星河都成为了自己的“撬棒”,才能做成此事。 因此,当这裂痕出现于魔国内部时,提婆那提亦无有办法挽回,这也是面对此界强者,尤其是天魔一族最有用的办法。 此前已经提到过,天魔一族并无天生灵昧,惟有夺旁人之道,异化修士灵昧,才能在这条超拔之路上前进。 但无论境界高到何种层面,这个问题都始终存在,如提婆那提这等魔主级数的强者,便会用魔国、魔域之类的手段,用广度和数量来遮掩。 这种手段根植于天魔一族的虚空神通,又有无数染化得来的修士灵昧填充其中,真正是天魔一族与同级强者争锋的底气。 这星河魔国不知道耗费了提婆那提多少心血,除了他这位“近侍”外,魔主一级的天魔亦是成百上千,联合起来,甚至胜过天庭一部之力的总和。 但就是如此强大的一股力量,在此人移动时引发的虚空崩灭现象前,却像是一张被任意撕扯的画卷,毫无抵抗余地,从中断裂。 这便是“粉碎真空”之力! 不只是提婆那提震惊,就连徐行都没想到,他这一动,居然会在宇宙中搞出如此大的动静。 不过仔细一想后,徐行才反应过来。 此处毕竟不是阳神宇宙,他也没有将元神化散开去,作为缓冲带,“粉碎真空”的境界一旦运用,自然是惊天动地。 看见提婆那提,徐行眉头一挑,下意识地评价起这位魔主的修为。 若是放到阳神宇宙,提婆那提自身的法力,也在九劫左右,若是有这一整座星河魔国的加持,战力至少还要翻上个好几倍。 怪不得,此前这位魔主哪怕只是降下一缕灵识,操纵张太虚之身,都能令他陷入苦战。 但是现如今,这种接近于阳神的战力,已经不配被徐行放在眼中,二十年过去,两人的身份地位,已经全然颠倒了过来。 徐行也没有同他叙旧的意思,伸手一抓。 提婆那提虽是想要反抗,可星河魔国的崩坏,已经牵扯了他绝大部分心神,残存的魔念魔识就算尽数燃烧,也无法抵御这股力量。 因此,只短短一个呼吸的时间,徐行就将这位威震星海,被无数星际文明视为灭世灾劫的“人天歌桥主”,摄在手中,泯灭了对方的一切自我意志。 提婆那提到死都还以为,这是某位不入天庭、灵山的大神通者降世,特意来诛灭自己,却没想到来者竟然是昔年那个灭了自己一点灵识的小辈。 徐行也不在乎他的感想,强绝无匹的神念只是一扫,便将那浩如烟海的记忆一寸寸地厘清,并很快从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那便是仙神祖星的星域坐标,以及这二十年间,祖星发生的大致变化。 “嗯?上界仙神临凡,助祖星修士?” 徐行眉头一皱,本能地意识到了不对。 此前针对祖星的计划,分明便有上界强者插手,最起码大天师招来的那位存在,就曾自称过“玄穹高上帝”。 若是再结合无支祁的记忆,徐行更是怀疑,“玄妙无边方广世界”会不会已经彻底沦陷? 但他以往还以为,此祸乃是源于元始魔祖发现了“玄妙无边方广世界”,并成功“登陆”。 只是如今从提婆那提的记忆中,却丝毫找不到相关信息。 很显然,上界之变背后,还别有因果。 徐行思及此处,也不急着动手,反倒是身形一晃,元神就已融入身下这座濒临崩毁的魔国中,令其再次焕发光彩,并且越发璀璨绚烂,更胜以往。 上次经历已经令徐行明白,上界中人有手段,可以随时注目祖星,他虽是不惧任何敌手,却也要为自己的好友们考虑,不愿贸然打草惊蛇。 提婆那提的出现,正好为他提供了一个绝妙的掩护,以这位魔主的身份前往祖星,应该不会引来额外的关注。 徐行这样想着,肉身则变化成了提婆那提,亦或者说“张太虚”的模样,又祭出昊天镜,锁定了祖星方位,以魔门手段运转虚空神通,朝此处挪移而去。 既然如今有了坐标,徐行也不必再用这么蛮横的方式,可以稍微柔和一些,这倒不是怕麻烦,主要是怕一不小心,余波就把祖星给彻底撕裂了。 到时候若要修复起来,还会有些麻烦。 —— 此际,祖星之上。 狄怀英正立身于凭天峰之巅,眺望天穹,原本一碧如洗的晴空,早已是乌云密布,不辨天日——如此景象,已经持续了足足十五年。 那乌云并不是真的乌云,而是被罡气层拦在祖星之外的魔潮,其中也有一抹光痕,若隐若现,通体艳红,纵贯长空。 这是天魔上一次冲入祖星时,在罡气层表面造成的惨痛伤痕。 彼时人间虽也有一批真仙,却都在天魔星之战中受了重伤,根本无法抵挡无穷无尽的魔潮。 狄怀英等人甚至已经做好准备,要启动最后的计划,令众人撤出祖星,他们这些重伤的真仙留下来断后,为玄门、佛门保留一批火种。 也就在这个时候,天门乍现,一批仙神从中走出,驱逐了攻入祖星的天魔。 但他们也无法令罡气层彻底复原,唯有令真仙强者坐镇其中,方能维持阵线。 从那以后,祖星就陷入了同天魔一族的全面战争状态中。 十五年来,如狄怀英这样的真仙,已不知道身经多少战事,道基、法力都磨损极多。 他完全能够推算得出来,若是再这样拖下去,就算有仙神相助,祖星也迟早会被不断增兵的天魔攻破。 毕竟,这几年来,天魔一方的强者已是肉眼可见地越聚越多,但他们虽已囤积重兵,却没有再发动过哪怕一次大的全面进攻,仍是在默默积蓄实力,以求万无一失。 以狄怀英的经验来看,天魔一方应该还在等待一名足以掌握这场大战的绝世强者,等到此人到来,便会发动雷霆一击,以求一锤定音。 狄怀英相信,这些仙神们也推演得出这个结论,可他们虽没有撤走,却同样不见有任何增援。 联想到二十年前那一战中出现的种种状况,狄怀英心中已经隐约有了猜测。 事实上,这些年来,他都在试图验证这个猜测,终于在最近,算是有了些许成果。 默默复盘这波谲云诡的局面,饶是以狄怀英的心性、定力,目中也不禁浮起一抹忧色。 内外交煎、进退维谷,今后的祖星,又会何去何从?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会怀念起那位极有决断,总能出人意料的教主。 其实狄怀英也知道,如今的局势,已经超越了他们这些真仙能够处理的范畴,就算那位教主还在,多半也难有作为,终究是只能想想。 狄怀英驻足片刻,忽见一抹灿白长虹,于天幕炸开,劲射西北,将方圆千里之地的群魔扫荡一空,凛不可犯之威,表露无疑。 狄怀英知道,出手之人乃是这批仙神的两大领袖之一。此人号称朱夫子,据传乃是上界儒门圣贤,极擅义理,剑法极佳。 如今这个局势,也唯有朱夫子这种,修为凌驾于真仙之上的强者,方可杀出罡气层,扫荡魔氛。 不过,这也只是杯水车薪而已,这方才开辟出来的千里清净之地,很快就被无穷无尽的魔潮再次填满,甚至显得越发浓郁。 另外一人乃是一名相貌极佳、风姿卓然的年轻人,麾下都称其为赵公子,拳法、棍法都颇为强悍。 狄怀英甚至感觉,他修行的不是仙道,而是那位教主一力推崇的武道。 人间修士修炼到真仙便为极致,但是到了天庭,又另有一番等级次序,从下到上,依次是府君、真君、帝君。 这四级,既是天庭册封的官职,又能代表仙人的境界,在天庭治世的年代中,便逐渐代替了各门各派的修为划分,成为了一个通行的标准。 府君者,便是到了这个境界的仙人,已经有了开府建牙的权力,能够招募属官,有完整的配套体系。 只不过,很多仙人虽然有这个层次的修为、战力,却无相应从属,“府君”之称,就只能算是天庭嘉奖的虚职而已。 赵公子和朱夫子不只是修为立身于这个层次,还各有文武两套班子,就连真仙级数的属官,都有五六位之多,乃真正的实权府君。 这样的人,就算是在天庭中,也当得起“位高权重”一语。 更何况,狄怀英从来不曾听闻过他们的名号,说明这两人乃是在上界出生,修行成仙,必然有深厚背景。 但不知为何,狄怀英总是能够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一种格格不入的违和,好像这两人本不该存在于此,最起码,是现在不该。 他本以为,这是由于对方乃是上界出身之人,可相处时间久了,这种感觉不仅没有淡去,却越发浓郁,便令狄怀英不得不生疑。 正思索间,朱夫子的剑光已然折返回来,却不是去往如今的正道大本营,而是落向了狄怀英所在的凭天峰。 狄怀英知道他绝非临时起意,便拱手道: “朱夫子。” 朱夫子点了点头,也没有同狄怀英客套的意思,单刀直入,开门见山道: “狄公,天魔来势汹汹,祖星只怕再难守住,咱们不得不早做打算。” ——早做打算? 狄怀英双目眯起,捻须道: “朱夫子此前不是说过,上界诸位帝君已经注意到此处变故,将要降真于祖星?” 朱夫子神情不变,淡然道: “那不过是推诿之语,不过,对如今的祖星来说,若是被上界关注,也非是一件好事。” 他转过头,直视狄怀英,诚恳道: “对此,狄公其实早有预料,不是吗?” 狄怀英笑呵呵地道: “既然皆是心知肚明,朱夫子如今是否该同狄某开诚布公,表明来历了?” 朱夫子叹气道: “其实,我等也非是刻意隐瞒,只是祖星事关重大,耳目极多,不能贸然行事。但如今天魔既已下定决心,我等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实不相瞒,我等虽是来自上界,却非是来自天庭,最起码,不是来自现在这座天庭。” “嗯?!夫子的意思是,天庭果然已……?!” 狄怀英虽是认不得朱夫子、赵公子这两位领军人物,却认得他们麾下的真仙中,有一位正是阁皂宗五代之前的祖师爷。 以那位的出身和功行,一旦飞升,必然会到天庭任职,不会有任何意外,可朱夫子这么说,那就只能代表一件事。 ——天庭,果真有变了。 朱夫子点点头,表情平静地说出了令狄怀英惊骇莫名,甚至难以自持的言语。 “其实,天庭早已沦陷,如今窃取了‘玄穹高上帝’之位者,乃是昔年统帅瘟部的瘟癀昊天大帝! “除此之外,西天诸佛亦齐齐寂灭,重归轮回,如今执掌灵山,坐镇净土之人,则是昔年的紧那罗大菩萨,现在的元始魔祖化身——无天魔主! “我们正是从天庭中侥幸逃脱出来,流传于大千世界的丧家之犬,所以,狄公,不会再有什么援兵了,我们就是最后的增援。” 朱夫子说到此处,似乎也是悲从中来,不愿再开口,身形拔地而起,再次飞向中州地带。 朱夫子飞到一半,狄怀英忽又接到一段神念: “值此危难之际,还望狄公莫要心慈手软,当断则断,一应因果报应,当由朱某一肩挑之,与狄公无有分毫瓜葛。” 狄怀英听罢,依旧立于凭天峰上,面容几次变化,才平静下来,波澜不惊,淡淡道: “元芳,你怎么看?” 在他身后,石护法倏然出现。 这位大护法右手按刀,眼角挑起,锐目如鹰,望着朱夫子远去的方向,只说了四个字: “不尽不实。” 狄怀英点点头,认可道: “我亦如此认为,既然这位已经有些按捺不住,我们也可以接触一下,那一边了。 “让云显、法海大师放手去做吧,时间不多了,他们说不定已经有所布置。”(本章完) 第265章 魔主加持,狄怀英,你好算计! 石护法闻言,目光亦是一肃。 他很清楚狄公的意思,此话一出,就说明两方如今已没有了转圜余地,到了必须要兵戎相向的地步。 虽然从一开始,石护法就不曾信任过这些所谓的外来者,但真要动手,心中也免不了有些忐忑。 毕竟这些仙神都是来自于上界,修为、境界都凌驾于祖星上的真仙,纵然司马承祯等人都已改换道途,真要打起来,仍是难以与之抗衡。 更不要说,还有朱夫子、赵公子这两大府君坐镇。 狄怀英当然知道石护法在想什么,他双眼眯起,抚动长须,缓缓道: “还要先确认一番,那边究竟能拿出多少人手,只要挡得住两大府君,其余人我们大可自行处理。” 其实,在上界仙神降临之后,法海坐镇的幽冥世界中,也出现了一批外来者。 这群人形似阿修罗众,气息格外浑浊,却自称自己乃是隶属于天庭的天官,只是被打入六道轮回中,才落得个如此下场。 他们这次来到祖星,本是想寻找那些前古仙人大圣的遗泽,却不想被那群叛逆发现,就连首领都被捉拿了去。 法海第一时间只觉得无比荒谬。 众所周知,六道轮回乃是构成佛门十法界的根基,既是天官,又怎会沦落其中? 更何况,这群人身上又哪里有一丝仙人气机,分明是再纯正不过的阿修罗? 但他也知道,上界形势复杂,不是他们这些凡间修士所能揣测,便将情况汇报给了正道事实上的领袖狄怀英。 狄怀英却没有急着做出决断,只是让法海演了一出走火入魔,要独霸幽冥世界的好戏,用以隐藏这些“阿修罗”的存在。 由于幽冥世界的特殊性,纵然是朱夫子、赵公子这样的府君,想征讨法海,也要耗费绝大法力。 狄怀英也借此机会试探出来,这两人虽是连袂而来,却不能通力合作,似乎非是出自同一个派系,各为其主。 如今大敌当前,朱夫子携一剑荡平千里魔氛之威,前来凭天峰,本是就想要给狄怀英施压,让他组织祖星真仙,一同深入幽冥世界,剿灭法海。 最后抛出那个“真相”,亦是一种动摇心神的手段。 只不过,朱夫子到底还是低估了狄怀英的心智,此举不但没有吓到这位大灵官,反倒令他窥出了更多的真相。 最起码,在得到两方共同认证后,天庭应当是已经崩灭,而谁是叛逆,谁是正统,狄怀英心中也有了判断。 —— 就在狄怀英谋算之际,朱夫子也来到了如今祖星正道的大本营——上清宗天台山。 昔年一战,龙虎山在大天师和李林甫的里应外合下,满山修士尽数沦为天魔眷属,这曾经的道门圣地,亦是遍地污浊,难以复原。 同为三山之一的阁皂山,亦毁在了十五年前那场大战中。 阁皂宗祖师杜光庭此前就已受了重伤,连本命法宝都没能保住,道基动荡,险些跌落真仙境界,沦为凡俗之流。 因此,饶是他和阁皂宗门人弟子奋勇杀敌,仍是没有保住宗门驻地,不得不撤离。 反倒是上清宗天台山,因为有司马承祯这位剑仙坐镇,又得了青城剑宗之助,才勉强保住了宗门,成为了道门新的圣地祖庭。 朱夫子刚刚进入天台山周遭百余里,天穹之上便骤然风起云涌,百里之外,忽有长啸声穿云裂空,席卷而来。 啸音起处,苍穹之顶,一片灼燃热浪正飞驰而来,自西向东,顷刻间扫过千里云层。 火浪所过之处,魔氛乌云便像是被过火的破布,千疮百孔,数十万蠢蠢欲动的魔头就此身化飞灰,连渣滓都没留下。 上清宗弟子皆是惊讶抬头,却见满空艳红之色,唯有一点白光如晶玉,伫立其间,不动不摇。 朱夫子身影凝停,长袖一拂,便将一根长棍握在手中,令其分毫不得寸进,淡然道: “大敌当前,赵公子又如此不择手段地试探朱某,难不成,你真与那些叛逆有染?” 灼热焰浪之中,一名白衣公子凭虚而立,丰神俊朗,气质清贵,令人见之忘俗。 可他那只宛如文人雅士,本该执笔作画的手上,却握着一根足有鹅卵粗的长棍,棍身不断颤抖,嗡鸣作响,俨然是承受着极强的压力。 赵公子面对这颇尖锐的诘问,却丝毫不以为意,手腕一拧一旋,便将长棍收回,微笑道: “朱夫子虽为后辈,功行却如此深厚,倒叫本公子汗颜了。赵某方才也是见夫子大发神威,一时技痒,略作试手而已,还请见谅。” 说完,赵公子也不待朱夫子回答,话锋一转,玩味道: “这一次你与狄公‘开诚布公’,收获如何?” 提到狄怀英,朱夫子神情一肃,沉吟良久,才叹道: “看来,狄公早已防着你我二人,不愧是他,不愧是‘北斗之南,一人而已’的他。” 北斗之南,一人而已。 这八个字的分量,或许只有朱夫子和赵公子,才能清楚。 其实,那些追随赵、朱二人降临此界的真仙们,都不明白,为何两位府君竟然会如此看中狄怀英? 就算此人曾经乃是候补天官,又如何? 他们不明知道,在朱夫子、赵公子心目中,狄怀英不是修为低下的真仙,也不是道龄浅薄的后辈,而是一位流芳百世,光耀万代的“古人”。 赵公子听罢,也叹道: “夫子既然如此说,看来狄公是不会同你我合作了,可惜,可惜啊……” 到最后,赵公子还忍不住摇了摇头,有了几分不忍之色。 朱夫子则讥笑道: “若不是你令众人不必过于遮掩,故意露出马脚,只怕狄公也不会这么快生疑。” 朱夫子也知道,他们这一行人自降临以来,派头和架子实在摆得太足,狄怀英就算真被他唬住,一时半会儿也必然会反应过来。 这也是赵公子为了钓出那群叛逆,特意布下的计策。 赵公子正色道: “多谢夫子赞誉,只不过,若真要动起手来,咱们还要小心些才是。 “这群叛逆修为虽是不如何,手段却有几分诡秘,背后指不定就有灵山中人插手。” 朱夫子点头,以示明白。 毕竟,六道轮回乃是佛门独有的手段,这群叛逆能够转生为阿修罗众苟全性命,就已经能够说明很多问题。 两人都明白,自从旧天庭崩塌,灵山诸佛入灭后,玄穹高上帝同无天魔主便免不了一战,今日之事,不过是两个庞然大物的一次小小碰撞而已。 朱夫子忽然道: “既然如此,不妨还是从那人入手。” 朱夫子所言那人,正是落在他们手中的叛逆领袖,此人乃是李唐血脉,还得了昔年保生大帝的传承,法力、境界都颇为不凡。 朱夫子、赵公子中的任意一人出手,都拿不下他,昔日之战,他们也是仰仗诸多部署结成大阵,才能将之擒捉。 赵公子皱眉: “此人心坚如铁,又精擅医术,以你我之能,只怕撬不开他的神魂。 “你也知道陛下和保生大帝的恩怨,咱们这次要是找不到那东西,把他交给陛下,也能免去几分罪责。” 朱夫子淡然道: “公子想岔了,你我虽是不精此道,那不妨交予这些天魔。如今祖星外至少已聚集了百余魔主,他修为再高、医术再精,又挡得住多少? “等到其人身受魔染之后,你我也好入手,至于魔染之患,对陛下来说也不算什么。” 赵公子思索了一会儿,才点头道: “此举虽然也有风险,但也是不得不为了,赵某刚刚剿灭那群魔头之时,曾仔细探查过他们布置的魔纹,其中魔念浩渺如星河,流转不休,应当是那位要亲自出手了。” 提到星海二字,朱夫子也知道来者究竟是何人,饶是以他的心性,亦不由得震了一震。 即便是在朱夫子生活的那个年代,提婆那提的威名,亦是远布星海。 毫不夸张的说,除了元始魔祖以外,他在物质宇宙中,便是货真价实的“无敌”。 在他所知的“历史”里面,元始魔祖似乎在一千年后有了全新突破,天魔一族的势力不断壮大,已不只是雄霸宇宙,甚至触摸到了“玄妙无边方广世界”。 曾有帝君不惜亲身下界,都被提婆那提打灭了化身,炼化了灵识,伤势之重,甚至令神返太易、气还太初的根本气都被污染,道基动荡,不得不闭关清修。 在如此强者面前,无论是他们这种实权府君,亦或是资深真君,都与凡俗中人没有任何区别,只如尘埃蝼蚁一般。 赵公子见朱夫子露出自己预料中的神色,微微一笑,贴心道: “既然如此,我现在就去把那李修缘带出去,夫子则可以发动在幽冥世界的布置了。” 朱夫子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身形便消失在原地。 赵公子亦反身回到天台山中,且遁光不停,一路钻破地层,来到了一处由地火凝成的牢房中。 有位披头散发的年轻人,正横卧于此。 他只穿一件单衣,袒胸露乳一手持酒壶,一手摇蒲扇,虽是居于囚牢,也自有一种宁和之意。 见赵公子到来,他目光一亮,翻身坐起,笑道: “公子眉宇带煞,肝气郁结,似乎心神不定?我这里有一良方,当可助你一臂。” 言语间,这年轻人已伸手向腋下摸去,兀自搓动起来,不一会儿,便取出一枚光泽油亮的黑丸,捻在两指之间。 赵公子不以为意,淡淡道: “如你我这等仙神,肉身不过是一副臭皮囊,又能看出些什么来,李修缘,莫要聒噪,你不要以为,我们当真治不了你。” 李修缘哈哈大笑: “仙人怎么就不是人了?我无病无灾,又何须你等来治?至于皮囊之说……” 李修缘深深看了他一眼,摇头道: “对别的仙人或许不重要,但对你们这种存在来说,只怕并非如此吧。” 赵公子有些意外,复又一喜,笑道: “李兄果真是慧眼如炬,好,很好。” 李修缘品出他目中的恶意,却也同样笑起来,笑得颇为和蔼,甚至是有几分慈祥。 “只可惜,赵兄的眼神,似乎不大好啊……” 话音未落,李修缘的身形忽地变化,从衣衫到血肉、骨骼,此话刚一说完,他就完全成为了另一个人。 一个身披月白长袍,气质儒雅年轻人。 他身上完全没有李修缘那种洒脱、不羁的气质,笑容腼腆,甚至是有几分天真,双手抱拳,认认真真道: “平天教弟子,许仙许汉文,见过公子。” 平天教? 许仙,许汉文?! 赵公子刚一愣神,周遭地火便格外炽盛地燃烧起来,宛如重重焰浪,拍击而下,将他与许仙的身形一齐吞没。 一只遍布鳞甲,五指紧握的拳头,以及一只白皙如玉,散发琉璃光泽的手掌,自赵公子身后拍出,重重击向其人后心! 轰然一击,爆炸生成的火云向四面八方奔涌膨胀,这一方地火熔海都被整个翻转了过来,天台山更是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巨响,山体崩裂,大地塌陷。 爆炸之后,一名身披赤光战甲的俊伟男子,拉着许仙的衣领后飞退,肌肤崩裂如细网,不断向外飚射热血,俨然受创极深。 还有一位身披月白僧衣的俊秀僧人驻足原地,抬臂抹去嘴角朱红,双手合十,微笑道: “赵公子,久见了。” 来者赫然便是钱塘君、法海! 只不过,两大真仙虽是在暗中偷袭,却未取得任何实质性战果。 赵公子白袍纷飞,衣袂飘扬,双手按住腰间玉带,丝毫不见异样,只是看着两人,神情自若,以一种品评人物的口吻,悠然开口。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狄公果然好算计,这位钱塘君所用神通,便是那位教主创造的武道吧,果真是精于斗战,颇为不凡。 “法海大师的遁法,更是天下无双,看来我们都错估了你的天资,也错估了你对幽冥世界的掌握。” 赵公子好奇道: “但,你们真以为朱夫子已经走了?” 话音方落,朱夫子的身形,已经出现在赵公子身后,神情淡然,更有一种尽在掌握的气度。 他们自从明白狄怀英的态度后,对这位“狄公”便始终有所防备,而两人想出来的方法也很简单——那便是绝不分开。 无论狄怀英要有何布置,以祖星如今的战力,都绝对不可能同时击败他们这两大府君。 的确,两人也有着矛盾,但他们更清楚,在面对“斗南一人”的狄怀英时,绝不能有丝毫掉以轻心,更不能彼此内斗,给对方任何机会。 看见朱夫子的刹那,法海的面容也变了变。 他其实早就知道,朱夫子已经派人潜入幽冥世界,要行釜底抽薪之事,故才离开了这座至关重要的道场,要配合其余真仙,强杀赵公子。 却不曾想,对方竟然根本没有离去。 朱夫子淡然道: “想杀赵公子,凭你们两人还做不到,李修缘何在?” 法海看了两人一眼,神念更是无孔不入,铺天盖地,要将他们的虚实刺探清楚。 赵公子察觉到他的举动,失笑道: “莫要白费力气了,我们如今都是真身在此,面对你们,本公子有诓骗的必要吗?” 赵公子虽是神色如常,可最后这句话说出来,却自然而然有了一种居高临下、目空一切的傲然。 法海也平静下来,只道一句: “那就好。” “嗯?!” 朱夫子敏锐地从这句话中品出些许异样,他豁然抬头,目光穿破地层,看向无垠天幕,震怒道: “你们,你们竟然敢放天魔入界?!” 此话一出,天穹再次风云变色,那条横贯天际的裂痕,似乎受到了无法承受的冲击,竟轰然破碎,露出背后的幽暗星空! 罡气层外,万千魔头聚成的洪流,骤然汇成一股,却并不急着攻入祖星,反倒是排列如星斗,仿佛在等待,迎接着什么。 在魔潮之重,一点星光忽地升举而起,越来越明亮,越来越璀璨,似乎是从无穷虚空之外赶来,即将驾临! 纵然相隔甚远,可那股威压已经无远弗届地传来,令万魔俯首,令众星战栗! 赵公子和朱夫子都感受得极为清晰,这正是那位魔祖近侍的气息,并且来得不是他本人,甚至还有一整座星河魔国! 法海见到这一幕,也愣了愣,似乎没想到来者竟然如此强大,却还是露出笑容,一副无所谓的神情。 “诸位既然要行此灭绝之事,就莫要怪我等玉石俱焚了。” 话音方落,便有一道星光自天外悬垂而下,直接锁定法海、钱塘君之身,这星光细如丝线,却自有无穷伟力,令两人的气机于此际暴涨五倍、十倍,乃至二十倍! 赵公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这分明是魔主加持! 可这两人,又是何时投靠了魔道,还隐藏得这样深,这样好?! 难不成,祖星早已落入天魔之手,此处根本就是一个诱饵,只为引得他们这些人入套? 赵公子思及此处,忽地有了一种如坠冰窟之感,他更想到了那个好像永远都智珠在握,将一切世事尽数操之于掌中的男人。 狄怀英,狄怀英! 毫无疑问,此局定然是这位狄公布下! 朱夫子却反应来过来,一剑斩出,怒喝道: “你们竟然转投魔道!” 话未说完,这位夫子的长剑还未进入两人身前十丈,就已砰地碎裂,整个人更是轰然一震,直接飞出地心,直往云霄而去。(本章完) 第266章 神霄玉清,娲皇神力,永乐一剑! 其实,法海和钱塘君,根本都不知道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这次前来,本是为了以性命为代价,拖住赵公子一时三刻,为李修缘、李云显创造一个毁灭罡气层,引天魔入界,玉石俱焚的机会。 之所以不联手伏杀赵公子,是因为狄怀英看得很明白,即便是杀了他,也不会对大局有任何改变。 在确定了这群仙神的立场后,无论是他们获胜,亦或是天魔入界,祖星上的本土修士们,都不得不撤离。 既然如此,倒不如主动引天魔入界,打乱仙神的部署。 在这段时间里,狄怀英已经探查出来,这群仙神的目标,乃是为了在祖星寻找前古大圣的遗泽。 据说这位大圣,乃是祖星人族的起源之一,在那个古老而蛮荒的年代中,古神才是此方天地的永恒主角。 这里的古神,并非是道经所说的“先天地而生”的先天神圣,而是天地自然、山川湖海中孕育出的灵识。 这些古神天赋异禀,本质雄浑,生来就代表种种玄奇现象,与根本法则极为接近,故而能够统治天地。 在那个时代,人族只能成为侍奉神明的“巫”,代传神谕,以血脉为尊,越贴近神明者,便能拥有更强的权柄与位格。 直到第一批人族灵智大开,引得道尊、佛祖垂顾,世间修行之道方才逐步流传。 其实,说是“垂顾”并不准确,只因道尊、佛祖从来都不曾真正显灵,而是这群人族先民,凭自己的通天智慧,以及一代又一代人的积累,捕捉到了两位神主的存在痕迹。 自那以后,才涌现出一批又一批前古仙人、佛陀,他们有的是人族出身,有的是妖族出身,也有一批是古神时代的古神。 赵公子等人寻找的古神大圣,本就是前古时代的最强者之一。 这位大圣修行道法后,更是飞升入了“玄妙无边方广世界”,合于生死法则,神返太易,气还太初,成就先天神圣,领受地皇之位,同昊上帝平起平坐。 不过,那位在地皇之位上,只待了万年不到,便合于无尚真道,寻道尊踪迹而去,如今不知身处何方天地。 正因这位地皇的来历如此不凡,狄怀英才肯定,赵、朱两人肩上的担子必然极重,在没有收获之前,绝不能贸然离去。 这种担子,就令他们在找到此物前,不得不留守祖星,同天魔相抗,这也就给了祖星修士们一个难能可贵的撤离机会。 诚然,这是一个相当有效的策略,但狄怀英没有想到,那位令天魔一族等到至今的强者,竟然来得如此快。 他们更没想到的是,来者居然是那位威震星海,在天魔体系中,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魔主近侍! 哪怕是早有预备的法海,此际也不得不思考,在提婆那提手下,自己等人准备的撤离计划,当真能够实现吗? 但世事总是如此离奇,他都不曾想到,提婆那提竟然会给予自己和钱塘君加持,并且一出手,便击退了朱夫子这等强者。 此时此刻,饶是以法海的心性,都忍不住怀疑,难不成狄公当真是瞒着大家,身入魔道,才换来如此强悍的加持? 但是这种力量,怎么好像…… 忽然间,法海想到了自己曾经在凭天峰上,体会过的加持之力,虽然数量、质量完全不同,可根本性质却颇为相似。 与其说这是灿烂星光,倒不如说是月华清辉,直入人心,却不带丝毫浸染之力,反倒是高悬中天,清冷孤绝,映得两人心境一片明澈。 难不成,真是他回来了?! 法海思索间,赵公子已是惊骇欲绝,万念俱灰,他甚至都不敢再朝法海出手,而是转身向朱夫子追去,且不断放出神念,惊呼道: “事不可为,速退!” 神念波动间,两条遁光已经一前一后,升空数千丈,引得大气轰鸣爆响,气浪汹涌狂飙,顷刻间已广布万里,震荡交错。 赵公子甚至已经看到了李修缘的真身,以及另一个背负双剑的童子,他知道,就是这两人斩破了罡气层,却根本来不及对付他们。 下一个刹那,两人已经来到了天穹最高处,与罡气层外的天魔可谓是近在咫尺,在这个位置,他们更能够感到那位魔主的滔天威势。 以赵公子、朱夫子堪比阳神宇宙七劫造物主的修为,其实根本无法捕捉到这位魔主距离此处,究竟有多远。 可那无远弗届,甚至是无处不在的魔威,却像是一面遮蔽星海,囊括无垠太虚的铁幕,自宇宙最中心横扫而来,莫可抵挡。 世间一切存在,无论是伟大如星辰,亦或是渺小如尘埃,面对如此威势,都只有一个下场,那便是被彻底碾成齑粉,万劫不复。 在生死危机面前,两人甚至不需要任何交流,法力、神意已自然交汇为一,直冲而上。 这个“上”并不是物质宇宙的方位,而是一种法则层面的超拔,他们只用一个刹那,便登临了“真实之域”。 在这个层面上,那位魔主的威煞更是无与伦比,他们甚至感觉,好像对方已经占据整座真实之域,将物质宇宙都握在掌中。 尽管清楚,对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拥有这种程度的力量,但是对此际的朱夫子、赵公子来说,两种层次之间已无任何区别。 两人的神意再次一震,便脱离了“真实之域”的层次,同那虚无缥缈,超拔于物质宇宙的“玄妙无边方广世界”气机勾连。 紧接着,又有一股雄浑伟力自其中投射而下,形如一条无边宽广的大道,直抵物质宇宙,自浩荡魔潮中一穿而过, 界外天魔本在准备科仪,以迎接提婆那提,猝然得见此光,当即狂涌如潮,可无论他们如何沸腾,都无法与之发生接触。 这正是来自“玄妙无边方广世界”,亦或说是来自天庭的接引仙光。 感知到来自天庭的庇佑,两人明显都松了一口气。 因为他们都确定,最起码在如今这个时代,天魔还没有发展出能够触及“玄妙无边方广世界”的手段。 但两人也知道,动用仙光接引他们这种府君境界的强者,对现在这个动荡不安的天庭来说,也是耗力甚巨。 这次回到天庭,玄穹高上帝甚至可能会招他们两人上殿,不过无论如何,至少能够避开此次危机,与大道性命比起来,这也不算什么。 也就在此刻,界外天魔中又启变化,魔潮不再沸腾,而是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再次排列为星斗之图,魔影重重,不断分割。 二百道魔主级数的气机缓缓铺陈,一道魔域赫然成形,威煞满空,星斗灿烂,搅作涡旋,织成湖海,已然横绝太空。 很显然,那位魔主虽还不曾真正降临,却已经通过在场的众多天魔、魔主,将其庞然伟力的一角召来,铺成自己独有的魔域。 无穷天魔尽数拜服。 两位府君只见一条看似虚无缥缈,宛如青烟凝成的身影,渐渐浮现于魔国正中。 那人约莫三四十岁的年纪,头挽道髻,肌肤白净如玉,颔下蓄须,为那清逸出尘的面容,平添了一份成熟洒然之风神。 如此相貌,朱夫子、赵公子虽然明知如今已然无恙,仍是禁不住呼吸一滞。 他们这次下界,除了搜寻那位地皇的遗泽外,也有另一个任务,就是帮大天尊搜寻那位胆大包天、肆意妄为的平天教主。 两人虽是不知事情始末,却也隐约知道,那一战中,不只是大天尊失了手,就连西边那位也同样没有落得好处。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位横空出世,为世间另开武道一途的平天教主。 正因如此,两人刚刚降临此界,便不遗余力地调查了当年那一战的始末,也清楚提婆那提曾经用一具化身降世,同那位教主战过一场。 按照祖星修士的说法,那化身正是如此模样,也即是司马承祯大弟子,张太虚! “张太虚”目光偏转,望向两人,眼眸幽深如黑洞,莫测其深,虽不曾真正动手,已令两位府君感觉心脏一抽。 不同于寻常仙神,赵、朱二人的灵昧,乃是来自于时光长河的“下游”,因此必须要以这具肉身为依凭,方能在世间行走。 这也是为何,此前法海钱塘君,会直接针对赵公子的肉身下手。 可现如今,来自“张太虚”的威势,已经透过接引天光,令两人的肉身出现了异状,难以运转如常,甚至出现崩溃之兆。 ——此魔怎会有如此手段?! 更令他们震惊的是,“张太虚”竟然像是真正锁定了仙光之所在,迈步前来,一步踏出后,三人的距离,已真正是只有“一线之隔”。 这一线既是罡风层,也是接引仙光,紧接着,一只肌如玉色的手掌,缓缓伸出,指尖洞穿了罡风层,准确无误地触摸到了仙光! ——这,这又怎会了?! ——天魔一族不应该拥有这种手段,最起码,是现在绝不应该! 现在,濒临崩毁的不只是两人肉身,更是他们的心境! 对他们来说,这不止代表提婆那提手段超凡,更在想象之上,也代表着另一个更恐怖的真相——历史,已经改变了! 就在他们心绪剧烈波动之际,无孔不入的魔念魔识,已悄然侵入两位府君的道基中,虽只是米粒大小的一点阴影,却足够作为支点,令“张太虚”展露威能。 但也就在此际,更高处的苍穹之顶,有滚滚雷音垂落而下,此雷虽是发于罡气层中,却是响彻整座幽暗星空,无远弗届,浩荡且烈。 这雷并非是劫雷,亦非是虚空崩灭之际炸开的先天雷光,而是吞吐光华,辟开污浊的雷光。 这是来自“玄妙无边方广世界”的雷光! 雷光所至,界内污浊之气如沸汤沃雪,瞬间开裂出一个难以弥补的大窟窿,虽然还有些许魔影弥散其中,却也只是淡薄至无的一层。 赵公子、朱夫子透过这个窟窿,看到的不再是幽暗星空亦或是“张太虚”,而是天门大开,霞光万千,龙凤呈祥,仙人接引。 天门之后,更是层层迭迭的道宫仙府,鳞次栉比,不知延绵出去多远,隐于重重云雾之中,瞧不真切,真个似无穷无尽。 上界伟力,已经化形现世,行接引之实! 天门之中,有人大喝一声: “凡夫俗子,安敢窥伺天门?!” 言语声中,更有亿万条紫雷电火炸裂迸溅,不知道几千万道雷声堆积于一处,令人间、星空皆是万籁俱寂。 本就遥遥欲坠的罡气层,在刹那间被撕得粉碎,震得整座祖星剧烈摇晃,好似随时都会崩塌一般。 事实上,尽管只是余波,可这一击若是放在宇宙中除了仙神祖地外的任何一枚行星,亦或是恒星上,都足以轻而易举地将轰爆。 只因出手之人,乃是如今大天尊麾下的头号人物,雷部一府两院三司之主,实打实的帝君人物。 这位逆反先天之际,冥冥中捕捉到一抹道尊遗韵,合于雷霆正道,得了天授“玉清”之名,根本气亦得名为“神霄玉清根本气”。 如今他在天庭中,亦被尊称为“神霄玉清真王”,论修为战力,稳居诸位帝君前列。 令朱、赵二人安心的,不只是这位雷部尊主的强绝战力,更是此举背后展露出的深意。 按道理来说,他们这个级别,断然惊动不了一位帝君,显然是大天尊做出的安排,说明这次行动,大天尊始终在关注!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怕的?! 可两人很快便发现了一件事,这堪称恐怖的雷声早已止住,甚至是根本就没有发出来,只因气势太盛,才会令他们产生错觉。 “张太虚”立身于幽暗星空,袖袍微微一扫,便将无穷雷火收入袖中,再迈步前踏,就已来到祖星之内,真正同两人面对面! 他方一入内,“接引仙光”便开始摇晃扭曲,种种殊胜景致更是径直破碎,那无穷遥远处的天门,亦剧烈颤抖,仿佛随时都要崩解。 赵公子,朱夫子皆是浑身一震,下意识地用出了隐藏至今的真正底牌。 赵公子摇身一变,背后展露两片光翼,遮天蔽日,通体环绕五大星辰,紫蓝绿金赤,五彩夺目,灿烂辉煌。 他的头发化作千丈青丝,垂落身后,迎风飘扬,双腿变为一条硕大蛇尾,手中长棍更是成了一根长杖,俊秀相貌亦越多了一种女性化的柔和。 ——赵公子这具肉身,正是昔年那位地皇的血脉后裔。 赵公子手中长杖一挥,身后五行缀成连珠,漫吟道: “娲皇神力,五灵显圣!” 朱夫子手中长剑一震,周身儒雅之气倏然一收,变作威压诸天,浩瀚无边的狂猛霸道,身后更是浮现出一位脚踩龟蛇,披甲仗剑的帝君神像。 “张太虚”对这位帝君极其熟悉,正是敕镇北方的上古战神,九天荡魔祖师、真武大帝! 朱夫子一步踏出,剑斩张太虚! “永乐一剑,追亡逐北!” 两大府君虽是被其人威势所摄,到底是眼界不凡,瞄准了“张太虚”最虚弱的时刻,出手不求建功,只求为“神霄玉清真王”争取时机。 可“张太虚”甚至不曾动手,只是衣袂浮起,袖袍下便荡开一圈星光熠熠的波纹,将两大府君的殊死一击抹平。 那位“神霄玉清真王”既是惊讶,也是怒气上涌,便不去管那天门的承受极限,竟硬生生地朝此界伸出来一根手指,向下按落。 他已看出来,“张太虚”不过是一具化身,其力量根底,也只是两百尊魔主,以及亿万天魔的总和而已。 这力量在物质宇宙中,已算得上浩瀚无边,有帝君境界加持,更足以横扫一切府君、真君级数的人物。 但——对他的真身,绝不会有一点效果! 这一指按落,虚空竟然没有直接碎裂,而是如重重迭迭的幕布,不断扭曲,继而堆积于这一指之前,带着凌驾于此方天地的伟力,朝“张太虚”冲击而去。 “张太虚”拳头一握,下意识地就想出手,忽然想起自己现在的“魔设”,不得不强自按捺。 等了足足好几个刹那,他才拂动袖袍,将这股力量悄然转嫁出去,盘踞于祖星之外的亿万魔头,连带着两百位魔主当即灰飞烟灭,不留丝毫残渣。 紧接着,足以横扫星河,崩灭太虚寰宇的剧烈暴风,却凭空席卷而来,一层层星光铺成排列,甫出现,已有周流法界之势。 神霄玉清真王没有收回手指,又有两道威严目光,自天门中投射而出,注目此处。 那璀璨星光中,正有一团阴影晕染开来。 片刻之后,又有一条以星辰为恒沙,极尽辉煌的长河,强行突进这片星域,并将方圆五百光年的一切事物以及天体运行,都纳入掌握之中。 这其中的“一切事物”,自然也包括“神霄玉清真王”的手指。 看到这一幕,这位雷部尊主便知道,乃是星河魔国亲至,提婆那提坐镇自身魔国,又有元始魔祖虎视眈眈,自己已不可能再战下去。 神霄玉清真王也不愧是雷部尊主,虽是功亏一篑,又折了本体,却也丝毫不见气恼,只沉声道: “你很好,很好,等到天庭靖平,大天尊扫荡下界之时,本君当自请为先锋,扫荡群魔!” “张太虚”根本懒得回答,拂袖一扫,便将天门彻底粉碎,又把那根手指收入囊中,做足了目空一切的派头。 不过,天魔一族历来如此,因其无情方能弄情,神霄玉清真王亦没有丝毫起疑,只冷笑一声,便散去形体,返回仙界。(本章完) 第267章 娲皇谋算,生死法则之争 赵公子、朱夫子眼见“神霄玉清真王”战败,只觉目眦欲裂。 他们虽然在“未来”不止一次见识过这位“人天歌桥主”的威煞,却不曾想过,提婆那提竟然强大到了如此地步。 两人虽然只得府君境界,无法参与这种层次的战斗,却也看得出来,决定战斗走向的关键,正是“张太虚”这化身的强度。 此时此刻,他们也不禁怀疑,难不成提婆那提早有布局,如若不然,一个连真仙都没成的“张太虚”,如何能发挥出如此雄力。 再往深处想,当初那位平天教主突兀失踪,天纲体系就此不再完整,令天魔一族有可乘之机,是否也是有这位,抑或说是魔祖的手笔? 思及此处,两大府君皆是悚然一惊。 按道理来说,以他们的心境,即便是在平日里,也断然不至于浮现出这般杂念,更遑论是在这等危急险境中。 出现这种情况,只说明一件事,那位魔主的魔念魔识,已在暗中染化了他们的灵昧,并且两人还未有丝毫自知! 可到了这个地步,就算后知后觉,又有何用,惊慌失措也是六欲浊流的一种,“知道”这件事本身,都已成了对方的助力。 “张太虚”甚至没有丝毫动作,两大府君面容上就浮现出一抹黑气,心境更是千疮百孔,遍地狼籍,一头又一头阴魔滋生,随灭随生,好似无穷无尽,聚成洪流,滚滚冲刷而来。 赵公子只觉得自己像是在刹那间,坠入冻结了万载有余的九幽冥海,从肉身到神魂的每一处结构,都被魔头钻进钻出,渗透了个干净。 于此同时,他的神魂最深处,有五枚灵珠浮起,结成阵势,更透出一股浓烈且艳红的生命色彩,如立浩荡雷池,将无穷魔念拒之池外。 在这明红光彩中,更是可见一位形似不朽神王,人首蛇身,头生双角,气机却更为广博、厚重、温和的虚影。 这尊古神手持长杖,面容慈祥,仿若同无垠虚空、十方大地融为一体,坚韧不动。 “张太虚”一看就知道,这分明是一种比“根本气”更强一筹的先天之气,可称“祖气”,也是帝君强者与那些足以“称尊”的大神通者们,最根本的区分。 所谓根本气,便是“无中生有,无根之源”之意,非天地演化而成,乃是帝君级数强者特有之力,可以看作一个玄门宇宙的雏形。 但是这种“气”虽有太初之性,却也要合于太易之神,无法彻底独立出来,只能是宇宙的基石,却不能超脱宇宙本身。 一旦帝君级强者陨落,“根本气”也会逐渐溃散,虽然这个过程极其缓慢,却无从阻挡。 一般来说,在数万年后“根本气”就会融入“玄妙无边方广世界”中,成为托举这方奇妙境地,逐渐离开物质宇宙的助推力之一。 “祖气”顾名思义,乃是万物之祖,也即是“道”之本性,乃是“物性”与“天理”的融合体,一气便可演化宇宙,不再是所谓的雏形,更可长久留存,甚至是洞穿古今,长久留存,今在昔在永在。 这一点“祖气”虽是极其微弱,且不知道历经了多么沧桑的时光,却也令“张太虚”感受到其中那种承载生死轮回,雄浑厚重,广博而不失慈爱的意味。 只是一接触,他就感受到这位存在曾经的尊名——承天效法厚德光大后土皇地祇! 但这也只不过是对方“先天祖气”的其中一个侧面而已,除了“地皇大帝”的神位之外,“张太虚”更感受到了另一种活泼跃动的生命力。 这正是对方的古神前身,人族之祖——娲皇! “嗯?未来者?南诏王族?” 随着这个声音响起,赵公子只觉那穿透肌肤、直入神魂的痛感就此倏然消失,好似从来都不曾存在过。 他睁开眼,却只见朱夫子立身于“张太虚”身后,周身魔焰蒸腾,眉心更是浮现出一枚竖眼,半开半合,幽光氤氲,寒意森然,直有照透人心之威。 赵公子对此毫不意外,毕竟朱夫子虽是府君强者,也不可能在对方手下撑过一个回合,他奇怪的是,为何自己无事? 难不成,我只是觉得自己无事,但是身体亦或是灵魂深处,已经有了某种潜移默化、自然而然的改变? 但若真是如此,他为何要让我意识到? 一时间,赵公子的灵光不断闪烁,囟门处甚至飘出一股股五彩烟气。 “张太虚”拂袖一扫,将之心境稳定下来,又跺了跺脚,把周遭“接引仙光”的余韵一网打尽,才点点头,直接问道: “你是娲皇留在人间的后手之一,那她的前世身到底是在六道轮回中,还是在泰山府君神域之中?” 赵公子如今也镇定了下来,露出一抹苦笑。 他根本不明白,为何这位魔主分明能翻阅自己的记忆,还非要用这种问话的方式。 “张太虚”淡然道: “问你话,是出于对你的尊重。如果不是你在背后动了手脚,李修缘也没有那么容易逃脱。 “其实这一点,狄怀英亦有所察觉,他虽然只以为你和朱夫子非是出于同一派系,却也是物尽其用,没有辜负你一片苦心。” “张太虚”刚才一查就知道,赵公子和朱夫子,皆是在未来时代中,足以代表人道洪流的人物。 如今大天尊以秘法将之招来,就是为了令此方世界的天数彻底混乱,不给任何隐藏强者,乃至那些合道而去的人物有丝毫可趁之机。 并且,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大天尊在他们的身份上,都加了一层遮掩,朱夫子既是代表未来的儒学宗师朱熹,也是那位大明永乐帝。 之所以选中此人,正是由于他和九天荡魔祖师在冥冥中有一份道缘,大天尊甚至有想法,让这位修行有成后,便补缺真武大帝之位。 到了那时,朱夫子上合文道气数的儒学宗师身份,又会从遮掩成为他新的阻碍。 赵公子亦是一般,明面上,他乃是秉承娲皇神力,身负救世天命的南诏王族,实际上其人的根本灵识,乃是赵宋一脉那位“烛光斧影”的太宗,这两大身份亦充满对立和矛盾。 大天尊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的行事风格,由此可见一斑。 只不过,这位大天尊虽是夺得了“寂寂浩无宗,玄范总十方”的无极无上圣之位,到底不能真正算无遗策。 尤其是,他的对手还是那位摆脱古神之身,合于土德之道,追寻道尊而去的地皇。 娲皇的力量,本就是随血脉而传承,对于玄门强者来说,元神主宰肉身,最终合于天道,神返太易、气还太初,才是修行正途,也是再正常不过之事。 但在娲皇看来,元神虽能主宰肉身,可两者实际并无主从之分,只有强弱之别。 反过来,若是肉身足够强大,却也能够成为元神的囚笼,甚至令元神发生潜移默化的改变。 不过一直以来,这些具有娲皇血脉,半人半神的生灵,在飞升之后,都隐居于娲皇开辟的秘境中,不问世事,只是一味修行求道,低调至极。 因此,这些生灵血脉中的秘密,从不曾暴露过,甚至于就连他们自己,亦不清楚这一点。 玄妙无边方广世界中,虽有众多神通广大的帝君天尊,但是出于对娲皇的尊重,他们都不曾对这其后人出手——直到大天尊横空出世。 为了夺得这个位置,他可说是无所不用其极端,却也因此为自己招来不可预测的隐患祸端。 大天尊亦没有料到,赵宋太宗的灵昧,不但没有完全占据这具肉身,反倒是被其中那股血脉之力潜移默化地感染。 在这个过程中,大天尊亲自赐下的南诏至宝五灵珠,更是扮演了一个极其关键的角色。 在明白这一切后,哪怕以“张太虚”抑或说徐行的见识,也不得不感慨,娲皇的才情手段,果真是举世无双。 能够将肉身之力运用到如此地步,就算是同人仙武道,亦或是阳神世界的神王们相比,也是相差无几了。 虽然在纯粹力量上,娲皇之道或许有所不足,但是论对血脉遗传的研究,这位行走玄门道路的古神,甚至犹有胜之。 并且,这个手段隐藏得极其深,若非外敌当真要窃取南诏王族的根本力量,赶尽杀绝,断然不会发动。 最令徐行感慨的地方在于,娲皇为了“赵公子”这个小小府君,竟然也能降下“祖气”,只为护他周全。 这本是极其不智的行为,若是面对大天尊,多半就要被顺藤摸瓜,找出她遗留此间的全部布置,可娲皇却做得义无反顾。 徐行能够感受到,这其中有一个原因是娲皇的灵识已然远去,如今留在这个世界的,乃是她的前世身。 所谓前世身,便是娲皇的古神之躯。 娲皇逆反先天,凝聚祖气,证得地皇之位时,就已抛去了古神之躯体,成就先天神圣的位格。 按道理来说,帝君级数的强者,都会选择将这具肉身融入“根本气”中,以此壮大自己的修为之本,可娲皇偏偏将这肉身留了下来。 除了这个原因外,更大的因素则在于,娲皇本就是如此一位博爱而慈悲的伟大存在。 徐行有理由相信,若是其人本尊在此,也会做出这种行为,义无反顾。 但赵公子虽是被扭曲了神思,却也不过是一个小小府君,就算想要坏事,都坏不到关键节点上,只能在小处动一动手脚。 听完徐行的问话后,赵公子笑中苦涩更浓,却也不得不回答,只能小心翼翼道: “娲皇虽有神机妙算,大天尊却也是一世之雄,故而她老人家只会在关键节点,予我一些提示。” 徐行点了点头,径直道: “我已经知道了,正在泰山府君之神域中。” “祖气”虽是天地根源,但在徐行这等人物眼中,却也非是无迹可寻。 事实上,他早在问话之时,就一路追溯而上,并察觉到了其来处,正是源于玄妙无边方广世界的某个夹层中。 那股气机同“纣绝阴天秘箓”有几分相似,都具备生死轮回、幽冥刑杀之意,却更为刚直正大,堂皇光明。 其实,玄妙无边方广世界,虽然在下界的道书中,被描述为风景殊胜,无灾劫浊气的仙家境地,却也从来都不曾少了争斗。 佛、道两家的众多强者,对于如何改造这个世界的态度,自古以来便是截然不同。 对于生死法则的争夺,更是重中之重。 正是如此,他们才要分别搭建自己的幽冥之域,佛门虽也有不同净土、法脉之分,可绝大部分都赞同十法界之说,以此搭建的六道轮回,更是固若金汤,牢不可破。 道门虽是想要整合力量,与之抗衡,可内中争执却要胜过佛门多矣。 因道尊之法,乃是师法自然,宽进宽出,比起十法界拘束极少,是以参悟道法的大神通者们甚多,且很多都是古神出生。 这也就导致,道门一方组成的天庭,虽然纸面实力极强,又有昊天上帝压阵,能够勉强形成统一战线,可其中有话语权的强者实在太多。 光是这生死法则一系,就有“酆都北阴大帝”、“泰山府君”、“地官清虚大帝”等几位绝顶强者,各家有各家的主张,自也拿不出一个足以服众的章程。 昊天上帝对此也颇感无奈,最后还是地皇显圣,选中了几位帝君中底蕴最深,且既是执掌幽冥,又是地脉之灵化形的泰山府君。 可即便其余几位选择退避,却也没有交出自己的生死权柄,这就导致泰山府君的幽冥神国比起六道轮回有着天然的不足。 在上一次大乱中,瘟癀昊天大帝虽是借力斗败了众多帝君,夺得天庭权柄,登上大天尊之位,却也同无天达成了协议,自行切割了生死权柄,令六道轮回一家独大。 此战之后,泰山府君遗留的冥国亦遭到废弃,但是在“朱夫子”的记忆中,其实大天尊并没有真正放弃生死权柄。 相反,他趁此机会,将泰山冥国由明转暗,又集合了其余几位帝君的神域,试图彻底统一道门一系的生死法则。 于此同时,大天尊又将被自己镇压的诸多天庭仙神,交予无天,由六道轮回镇压。 表面上,无天得了极多好处,没有了道门一系的钳制,六道轮回便可以彻底融入“玄妙无边方广世界”中,成为一项根本法则。 若是能够炼化这诸多仙神,他的法力定然会再次暴涨,届时无论是下界取代元始魔祖,亦或是东进拿下天庭,都非不可能之事。 但西天佛国的扩张步伐,经此一役后,反而受限,六道轮回虽是没了对手,却多了一批拖累,扩张缓慢。 并且,昔年一战,也有一批仙神趁乱逃了出去,如今大天尊的同门保生大帝、二郎显圣真君,佛门药师琉璃佛、斗战胜佛、未来佛,皆在其中。 他们为了救出这批仙神,必然会将六道轮回作为首选目标,如此一来,无天无疑成了众矢之的。 事实上,六道轮回在这段时间里,已经遭到过数次冲击,大天尊反倒能够借此机会韬光养晦,积蓄实力。 明白了这诸多事件的始末后,徐行也明白,自己接下来的目标,究竟是什么了。(本章完) 第268章 借相真武,登临上界 徐行此前入界之时,虽只是同“神霄玉清真王”简单换过一招,造成的影响却已震荡整个人间。 四海激越喧沸,山岳摇晃颤抖,就连天穹亦轰然破碎,不要说是如今的驻世真仙,就算是大真人、真人级数的强者亦清楚明白一件事。 ——庇佑祖星亿万年,由诸位帝君亲手打造,作为天纲体系至关重要之一环的罡气层,已轰然破碎! 从今以后,整颗祖星,都将暴露在无尽星空之下,成为天魔一族的饵食,再无任何遮掩! 而徐行同“神霄玉清真王”交手详情,虽是超越了本土真仙所能观测的极限,可他们亦能清楚分辨出胜负。 只因两大绝世强者的修为、境界,已经到了一举一动,都能轻易动摇天维,震荡宇宙,乃至扭转宙光的恐怖地步。 “真实之域”中,已经遍布无穷雷火、灿然星河,但这种两强并立的情况,只出现了短短的一刹那,玉清神雷便被尽数驱逐,惟有星光永存。 祖星之中,李修缘的本体手持破烂蒲扇,腰悬酒葫芦,一身破烂衣衫飘摇无定,目光更是遍布忧愁之色。 于此同时,又有五六位身覆鳞甲,头生犄角的阿修罗自虚空中飞出,化为一条条艳红虹光,落到李修儒身后。 这些前任“天官”们皆是眺望天穹,看着那位宛如天地最中心,执掌万物运行之律,判生定死的身影,都难以抑制地心头一紧。 事实上,这些真仙也不是没有拜见过帝君级数的强者,可在他们生平所见人物中,这位魔主气势之盛,亦可说是独一份。 李修儒回过头去,看着这些人,摇了摇头,面露愧色,长叹一声: “诸位,这一次,咱们只怕是在劫难逃了。” 话虽是如此说,李修儒面上却不见任何绝望,反倒是一片从容,更有着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坦然决绝。 他们这一路走来,不仅要面对佛国、天庭的围追堵截,还要提防物质宇宙中的天魔,纵然都是仙神,早已是久战疲惫之身。 李修儒还被朱夫子囚禁起来,日夜以地心毒焰污染神魂,焚烧筋络,修为更是大不如前,空余一副千疮百孔的仙体而已。 六位阿修罗中,有一位身材格外壮硕,曾经隶属于雷部三司之雷霆都司的仙人挺身而出,他大笑一声,豪迈道: “咱们这一次能够侥幸自六道轮回中逃出来,本就已是侥天之幸,如何能够奢求更多?” 言语间,他目光环视周遭,感受着那一道道升腾而起,最大也不过千岁的真仙气机,遗憾道: “不过,到头来,仍是苦了这些后辈。自今日起,我玄门道统,只怕真要绝后了。” 这些阿修罗们虽有决死之心,却也十分清楚,如今提婆那提既已入界,祖星便再无翻盘之机。 包括他们在内,一应有情众生的结局只有一个,那便是彻底堕入魔道,沦为元始魔祖之眷属奴族。 可就在此时,又有一轮明月冉冉升起,孤悬于天,遗世独立,月光周覆一界,直入人心,照破一切鬼蜮。 六位阿修罗被这月光一照,周身鳞甲都变得越发晶莹剔透,那股与生俱来,且愈演愈烈的凶恶煞气,亦在刹那间被纯化干净。 如果说在此之前,这煞气乃是凶戾狂兽,直欲择人而噬,那么现如今,便是一口口被千锤百炼而成,又操之人手的锋刃,寒意森森,锐不可当, 六位仙神又是一惊。 他们之所以会转世成为阿修罗,就是因为无天想要实验,若是将魔道之力融入六道轮回中,能否用千百世轮回,抹去仙神那号称不堕不染的“真性”。 正因如此,这阿修罗肉身对他们来说,亦是一种囚笼,可现在只是被这月光轻轻一照,囚笼便化为了武器,足可操控自如。 如此玄妙之手段,当真是魔门所有? 李修缘因肉身完好、境界更高之故,还感受得更为真切。 他发现在这轮明月升起之后,那原本已然破损,只余些许残迹的天纲体系,竟然从祖星四面八方开始复苏,且速度极快。 只一个呼吸的时间,整座祖星都笼罩在湛湛青光中,原本要数位帝君出手,方可搭建的天纲体系,竟然就此重现,破碎的罡气层已修复完成。 并且,原本的天纲体系充斥着诸多不谐之处,只会令玄门道统受益,这一次,整座祖星上的修士,无分派别、门户,都能受到体系加持。 这种加持虽强,却难辨其本来面目。 对武道强者来说,这是一道契合自身所学,足以指引前路的武道真意,就像是未来的自己,穿越时光长河降临,助力自己勘破关隘。 对玄门真人来说,这是一份自然而然,无为而无不为的道法真谛,只是与之一接触,便沉入一种“与道合真”的妙境中,难以自拔。 对佛门尊者来说,这是一股照见诸法空相,直指真空妙谛,清净无碍的意蕴,任何人得之,都能明悟本心,了却生死真幻,度一切苦厄。 按道理来说,天魔一族因为缺乏灵昧之故,根本无从触及各家真意,只得化而用之。 可如今看来,这位魔主在武学、道术、佛法上的造诣,分明都已登峰造极,且各有创新之处,这哪里像是困于天魔体系,不得解脱的魔头? 李修缘喃喃道: “朴素原初,不似天庭各脉帝君、天尊之法,却又上合道尊真意,润物无声,莫非那位当真未曾远去,仍在世间?!” 李修缘曾在保生大帝座下听讲,乃帝君入室弟子,自然得知许多秘闻。 其实,在玄妙无边方广世界中,亦有一批更胜过帝君的大神通者,游离于天庭之外,自行开辟道场,传承法脉,逍遥无忌。 其中最负盛名之士,便是与世同君的地仙之祖,而最不可测之人,则是当年曾经调教过斗战胜佛的菩提祖师。 这位祖师学贯三教,手段通天,神通无量,更是个有性情的人物。 为了自家弟子,他甚至不惜同天规斗法,更俨然有分庭抗礼之势。 但他不是早就如地皇一般,合于天道,追寻道尊而去了吗,又或者说,这一次前所未有的天地大劫,早已在这些大神通者的算计之中? “可是……” 李修缘抬起眼,望了望那位魔主,只觉心中实在是疑惑不解。 若真是那位的手笔,又如何会落在天魔一族上? 徐行却不在乎李修缘如何思考,自赵、朱两人身上得到足够多的情报后,他也有了定计。 既然无天魔主与大天尊如今已成对峙之势,更各自在幽冥之域使劲,那他倒是不妨直接进入“玄妙无边方广世界”,看一看这两位会如何反应。 徐行很清楚,比起此界的至强者们,他有一个最显著的优点,便是同时具备三大体系的修行成果。 “玄妙无边方广世界”,本就是以灵昧为基的界域,所以他哪怕是用纯阳元神,驾驭先天五太之力,升举而上,也至少还有“粉碎真空”的肉身足可在外活动,寻找娲皇留下的力量。 若是东西方的两大至强者,真要合起伙来,将他这位贸然插足争端的闯入者击杀,徐行也有昊天镜护体,足可保自身无虞。 思及此处,徐行也没有任何耽搁,说做就做,将元神整个放出,演化先天五太之变,挟“昊天镜”冲霄直上, 这一轮明月的升举速度虽然看似缓慢,实则极为迅速,不多时,就已突破物质宇宙层面,来到真实之域中。 在这个层次,一切时间、空间的概念,都没有多大意义,这样意味着,徐行如今距离“玄妙无边方广世界”已然极近。 还不需要他主动伸出手,便有一道又一道接引仙光,争先恐后地亮起。 本已破碎的天门轰然洞开,三十三天依次显化,道境仙宫鳞次栉比,仙乐奏鸣,响彻天地,金莲次第绽放,铺成一条锦绣天路。 无数金甲力士浮现,披坚执锐,分列天路两旁,只为恭迎徐行真正登临“玄妙无边方广世界”,攫取他本该有的尊位。 这不是任何强者的推动,而是“玄妙无边方广世界”最本能地举动,天庭最高也最神秘的大罗天都为此而震动。 “玄妙无边方广世界”的西天之极、东天之极,都各有一道目光垂落,带着一种探寻、审视的意味,层层覆压而下,注视着这位陌生又熟悉的大神通者。 徐行这一次乃是纯用道门法度,混沌气激荡,筑成层层楼阁,步步为营,缓慢拾阶而上,尽显自身的修为境界,却丝毫不带任何个人特质,掩饰了自己的身份。 因此,在无天魔主和大天尊看来,这位根本不是什么从物质宇宙飞升的强者,而是一位早就隐藏于下界,如今才悍然出手,要分一杯羹的“老熟人”! 但是对这个“老熟人”,两方的态度却是截然不同,大天尊神意荡开,只在须臾间便勾连天庭上下,朗声大笑道: “却不知是哪位同道,自混沌之气中回返,莫非是已寻到老师的去处,又或者得以面见道尊,了悟大道根源? “道兄既然决定出手,方才又何必假借魔头之身份,难不成是看上界如今双峰并立,便失了方寸,亟欲来分一杯羹?” 其实,大天尊刚刚正在同“神霄玉清真王”交流,感受到这股气机后,他反而是轻松了些许。 毕竟如果提婆那提当真已掌握灵昧之道,那么就代表着元始魔祖即将有能力挣脱束缚,登临“玄妙无边方广世界”。 可现在证明出手之人非是提婆那提,只是一位如今还不明身份的大神通者,那便好说太多了。 大天尊言语声中,天门之中忽有层层霞光铺开,道境仙宫中,亦亮起道道灵光,其中隐现一尊又一尊气质各异,却皆是威严深重,如渊如海的人影。 这里面的每一尊人影,都不只是虚影,而是如今天庭诸位正神的本源之力。 随着诸位正神露面,便自有一股法度森严、不容逾越半步的气机凭空显出,如一座浩荡雷池,立于锦绣天路之上,试图阻断徐行元神升举的路途。 徐行所布下的层层遮掩,亦是被这股气机一穿而过,纷纷破碎,即将显出原型。 这也是大天尊这一击的真正目的,他不是要逼退徐行,只是揭破这位的伪装,知道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 徐行从“上清大洞真经”中得知,祖星的天纲体系,乃是仿照天庭之天规所设,那么这股力量,应当就是“天规”了。 大天尊不过一篡逆之辈,却能将“天规之力”发挥到如此地步,实在是颇为不易,但徐行也并非没有准备。 他早就知道,一切帝君级数或以上的强者,纵然不愿尊崇天庭号令,也一定会在“玄妙无边方广世界”中留下自己独属的烙印。 这一次,徐行正是从“朱夫子”身上,夺来了那一缕属于真武大帝的根本气。 他知道,真武大帝非是战死于天庭之乱中,而是早就杳然而去,不理世事久矣。 天庭上下,都不知道这位荡魔祖师究竟是合于天道,亦或是如诸位散仙一般,在“玄妙无边方广世界”中另辟道场,自在逍遥。 所以,徐行用他的身份是最好不过。 更何况,徐行的道法本就是从真武一脉而起,凭他如今的境界,完全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 另一边,无天所在的灵山却是一片寂寥无声,目光更是漠然至极,无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只是审视,观察。 徐行根本不回话,只是将元神展开,取法太极之意,混融阴阳,成生死轮转之相,顷刻间便已将法相扩张至亿万里之大,正式进入“玄妙无边方广世界”中! 但凡帝君级数的强者,都能够以根本气为凭,自行开辟一方道场,且道行越深者,道场也就越广阔。 徐行如此作为,无异于在两大至强者眼皮低下,光明正大跑马圈地,他们自然可以出手阻止,不过效果如何,却难以推算。 大天尊摆出架势,却不急着出手,只是慨然道: “原来是你,真武道兄!”(本章完) 第269章 明月流光,一界与共,菩提祖师 “玄妙无边方广世界”在道经中,被描述为无边无际一无所有,无光无影无声无息无始无终。 凡人若至此,等同乌有;仙人到此,若寂灭深定,神识展开延伸而行。万物在此无远近,要看神识可否及,或方寸间,或十万八千。 可即便如此,此方世界仍然有着“中心”的概念,这是自然现象,而受东西方的诸位佛陀、帝君的影响而成。 只要立于此处,自然而然便会占据“高位”,就像长生大帝端坐彼岸金桥,一出手便如水之就下,滚滚而来,堆积冲刷,威力自然倍增,大势所趋,势不可挡,不外如是。 除去这个优势外,两大中心也是“玄妙无边方广世界”中,距离物质宇宙最近之处。 天庭的帝君人物若是居于此处,便可借助“天规”之力,勾连人间“天纲”,或是直接传递神通法力,亦或是降神显圣。 佛国的佛陀菩萨,则是可以依循着观想念力之法,利用因果路径,直接于诸位阿罗汉心中降临。 这也是为何,那些远离中心的大神通者们,虽然亦有无边法力,也只会被冠以“散仙”的名头。 这里面既有本就性情散淡之人,也有一众在天庭斗争中败下阵来的顶尖人物,而在下界,他们的传承被统一称呼为——旁门! 而徐行这一次登临“玄妙无边方广世界”,则完全没有任何散仙的游击作风,反倒是摆出了一副要以堂堂之阵进犯中宫,争夺主导权的架式。 这就令大天尊不得不警惕。 大天尊清楚真武大帝的来历,他乃是古神年代的五方天帝之一,下应玄水之相,上呈北极天星之力,跟脚深厚,只输娲皇一筹。 这位自从明悟道法,修成先天神圣后,虽是入了天庭序列,领帝君神位,却对正朔大统毫无兴趣,只顾斩妖除魔,调教弟子。 他的道场更俨然是天庭治下的国中之国,如果这位不是追寻道尊而去,那场席卷“玄妙无边方广世界”,致使天庭崩塌的劫数,也未必能够发展到这般地步。 所以大天尊不明白,他到底为何会自混沌之气中回返。 又或者说,那些合道而去的仙神们,其实从不曾离去,只是用另一种方式,默默注视着这个世界,随时可以重临世间? 不,不对。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出来,就被大天尊自己推翻,因为以他如今的修为境界,其实也已经到了物质宇宙的极限。 如果不是有“玄妙无边方广世界”为承载,他想要再进一步,也只能飞升而去,所以他对混沌之外的天外天,自有一番认知。 那绝不是轻易可以跨越的界限。 那么,对方能够返回,莫非正是由于那一抹先天祖气? 大天尊倒不觉得自己失策,只是恍然间,感觉自己似乎摸到了光阴长河的某种规律。 他选择朱夫子,正因为对方乃是在未来代表人道大势的存在,且这人也的确与真武祖气有着某种程度的联系。 只是,在可观测的“历史”中,朱夫子虽能引动真武神力,却不曾真正与这位帝君有过沟通,那么,这或许就是一种天地自身的“反弹”? 思及此处,大天尊对待“真武大帝”的态度也就越发慎重。 他感觉得到,如今这尊“真武大帝”的境界,已经超越了“帝君”之极限,乃是标准的大神通者,足称“天尊”。 除了本身的修为境界外,对方的手段也颇为玄妙,就算是以大天尊的眼界,也窥探不出那轮明镜的虚实。 他只能感受到,在镜光悬照之下,原本独立存在于“玄妙无边方广世界”的各个独立道场,都被隐隐勾连起来。 就是不知道,这究竟是来自于冥冥中的天意加持,还是他自己修成的神通。 但见混沌之气化生龟蛇玄武,天宫层层铺开,又有一尊身高无可计数,充塞天地的庞大法相,轰然立起,怀抱明月,道意沛然。 明月流光,一界与共。 月光中亦有渺然神意,唯有大神通者可感,总结起来,便是一句话。 ——天上事,天上了! 月光荡开,那尊法相竟是用“与道合真”之法,硬生生融入了“玄妙无边方广世界”中。 此界遗留的真武道韵,皆如百川归海,凝为一印,照彻虚空,隔空盖落,光明无量,竟是要直接将此界尽数禁封! “嗯?” 大天尊没有想到,这位一上来便是如此决绝的打法,“玄妙无边方广世界”虽是妙处无穷,可物质宇宙亦是此界仙神的根基,轻易舍弃不得。 “玄妙无边方广世界”演化到如今这种地步,已不只是一种对抗天魔的手段,更是此界仙神探索“天外天”的一处“码头”。 就算是那些已然离去的大神通者,也会将自己留在此处的祖气作为一种道标,一旦在混沌之外遭遇不测,至少有一个可供参考的方向。 虽然自古以来,都不曾有合道者回返,但这已经是亿万年来的传统。 而“码头”若是与物质宇宙脱钩,便只是一处孤岛,起不到“锚定”的作用,甚至因其贴近“灵昧”之法的性质,还可能倾覆于汪洋大海之中。 诸位帝君在升入“玄妙无边方广世界”后,之所以还要联手打造出一个拥有广袤地陆,依附于此界的“地仙界”,就是为了增加“配重”。 若是真有一天,玄妙无边方广世界演化到了极致,那么有“地仙界”在,就算同物质宇宙“脱钩”,也不虞有什么大的变化。 但是很显然,现在还远远没有到那个阶段。 这一次,不只是大天尊出手,就连始终端坐灵山之巅,漠然旁观的无天,也不得不施展手段,试图抹去这无所不至、无处不在的月光。 只见亿万里之外,忽地显化出一道转轮,月光落入其间,都被扭曲、异化,又见十大虚空世界,从低到高依次排开,秩序井然,等级森严。 从最底层的三恶道,再到阿修罗、人、天三善道,六道分别显化,轮转不休,虚空开裂,幽暗深沉的裂隙就此浮现,其中便是滚滚红尘,十方浊世。 六道轮回之上,则是声闻、缘觉、菩萨、佛陀,四大圣界清净无碍,断灭六尘,与六道轮回泾渭分明。 十法界完全展现,其中每一道都有一位佛陀法身坐镇,或坐或立或卧,宝相庄严,一切有情众生绕其而居。 这副景象一出,首先震动的还不是徐行,而是大天尊。 他眉头微微一皱,意识到无天在这段时间中,似乎进步也超过了自己的预期。 很显然,这位新晋世尊虽是接了招,却也并非没有破解之法。 只不过,纵然十法界显化,同天庭众神联手,却也不能除尽月光。 甚至两家的法理体系,在交融之际,亦彼此摩擦碰撞,不仅达不到联手的效果,反倒是相互妨碍,给了月光可乘之机。 可无天和大天尊,却都极为默契地忽视了这一点,只是借着这次难得的机会,趁势不断朝“玄妙无边方广世界”的周遭扩张而去。 他们都是心思极其活络之人,一见“真武帝君”这架势,就知道对方必然在下界有所布置,可天庭、佛国在地仙界中势力又何曾小了? 现在反倒是上界形势,更值得两大至尊耗费心力。 其实他们一直以来,都想要吞并这些道场,真正一统“玄妙无边方广世界”,大天尊派遣朱夫子等人下界寻找地皇遗泽,亦是为此筹谋。 但这些大神通者的法力,或许要稍微逊色于执掌体系之力的两大至尊,却也有不凡之处,只是想要隐藏自身,他们也极难寻到。 可如今,在这轮明月的映照下,许多以往隐藏得极好的大神通者道场,都露了蛛丝马迹,方便两人探查。 既然如此,何不顺水推舟,先将这些人拿下,再来收拾这位重临世间的真武帝君? 这也正是徐行要达成的目标。 他这一次登临上界,本就为了先拌住两人的手脚,方便行事,如今虽是用祸水东引之法,却也算是达成了目的。 只不过,徐行很清楚,此举必然会引来一众大神通者的恶感,但他也是不得不为。 在登临玄妙无边方广世界后,徐行已经很清楚,无天、大天尊的实力,已经完全比得上阳神世界中那些手持“神器之王”,处于巅峰状态的万古巨头。 更遑论,他们两人背后还有历代仙神留下来,直接传承至佛祖、道尊的体系之力,以徐行如今的战力,就算是灵肉合一,再加有昊天镜之力,最多也只能应付一人。 想要将两人彻底拖住,徐行是不得不为。 就在此时,徐行的道境之中,忽地又响起一个苍老嗓音。 “道友此举,倒是凌厉果决。” 这个嗓音响起,便见一道神念横空而来,落于徐行的道境之中,化身为一位老道人,慢摇麈尾,悠然道: “只不过,还是莽撞了些。” 提到莽撞二字时,老道人似是想到了某位故人,目中浮现出些许怀念,不似天上仙家,极有人味儿。 老道人从容踱步,脚下倏然浮现出一座洞府,意态洒然,身影更是飘忽,无声无息,唯神念可感,简直如“玄妙无边方广世界”本身一般。 徐行分出一粒心神,化成张三丰的形貌,落于老道人身前,坦然道: “我本无意惊扰诸位清修,只是如今大难在前,为我一己之私,仍是不得不为。” “一己之私?” 老道人笑了笑: “道友此言,倒是颇为风趣,若为一己之私,你又何必如此,自行开辟一方道场,自成一统,饶是外界洪水滔天,又干你何事。 “你如此行事,难道不是为了一手挽天倾,正本清源,重塑道尊真传之意?” 徐行淡淡道: “躲进小楼成一统,不是我的性情,至于为何要与这两人动手,既是为了私仇,也是因为看不惯而已。” 老道人抚掌而笑: “好个看不惯,果真是赤子之心,也不愧为武道开山之祖。” 徐行毫不意外他能勘破自己的身份,身为旁门祖师之一,他们两人只是一见面,便自有感应,徐行也由此知道对方的身份。 正是那位道佛同修的菩提祖师! 菩提祖师话锋一转,又道: “可只是如此,仍是不足。” 他摇了摇头,叹道: “这一场劫数,乃是自前古年间就开始酝酿,直到如今才真正爆发。 那两位正是开劫、应劫之神,想要阻止劫数,除非道尊佛祖降世,方有可能。” 徐行了然道: “怪不得在劫数降临之前,众多大神通者乃至天庭帝君,都纷纷离去,或是合于混沌之气,或是另辟道场。” 菩提祖师黯然颔首。 “纵然是以娲皇之能,也只能留下一尊道身,等待天数转机,道友如今这般对抗,只怕会令劫气愈演愈烈,难以纾解,酿成大祸。” 徐行先是点头,又摇头道: “依我之见,倒不如趁其气候未成之时,击其中流,彻底断绝。” “气候未成?” 菩提祖师听到这四个字,嘴唇蠕动几下,看着徐行那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想说什么又没能说出来。 徐行又忽然道: “道兄如今应当也只有一点灵识在此界吧,又是否有勾连外界之法?” 菩提摇头道: “混沌之外,莫可名状,本体自从离去之后,便同我再无交流,只能隐约感到,他应当还在其中争渡,并未陨落。” 徐行听罢,若有所思: “既是如此,那么或许我亦有法可想……” 在徐行与菩提的交流中,整个“玄妙无边方广世界”已然被月光彻底笼罩,无论是哪一方,在月光之下,都无法再向下传递出力量。 地仙界中,亦有不止一位强者感知到这个信息,纷纷长身而起,各有心思。 —— 就在徐行的元神上界,以一己之力,拖住两大至尊之余,他的肉身亦豁然睁开眼,迈步来到了李修缘,以及一众真仙身前。 此时此刻,徐行也不需任何遮掩,干脆显出了原型,看向聚集过来的狄怀英、钱塘君、法海等人,张开怀抱,大笑一声: “诸位,我回来了!”(本章完)